《药女》 第一章 「唉……」一个哀伤的叹息声飘流在空气中。 「谁?」浓雾遮掩了视线,她站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涓涓溪水的流动声,和那令人感伤的长叹随风飘入她耳中。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叹息声越来越远,浓雾越来越大。 「别走,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梦里?」 她知道雾海的中央有个人,却看不见他的身影和模样,她试着想横过浓雾,才踏出一步,冰冷的水便自足底穿刺她的肌肤。 冻死人了! 她迅速收回了脚,而眼前的雾海迅速变幻,出现生离死别的一幕,一个背对她的男子正搂着一个气若游丝的女子,而那女子的胸口被一支利箭贯穿,血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裳。 「不!不!不可以!」凄厉的吼声透着悲恸让天地为之动容,她这旁观者也不禁鼻酸。 「炎,别这样,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已经很满足了。」女子虚弱的抬起手抚上他,脸上绽开柔美的笑容,令她心头为之一震,因为她竟然看到那女子的容貌和她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逼我走上绝路?天哪!我虽是人们口中法力无边的妖魔,可是却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救不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不chi人,也不曾杀过人,为什么那些人类就是不肯放我罢休,为什么?」浊重鼻音压抑着悲怆和愤怒。「该死的人类!」 「炎,你答应过我,绝不可以伤人。」她勉强的挤出他曾说过铿锵有力的承诺,却无力再举起手。 「不!他们该死,他们该死。」泪自他面颊淌下。 她见状胸口为之揪痛,不知为何?她好想叫他不要哭。 「炎,我爱……爱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绝不能伤害……人,来生我……我们再做夫……夫妻。」女子慢慢的阖上眼,眼角滑下了泪。 她也摸到自己脸上的湿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落泪? 谁又是谁? 「不要!月儿,求你快张开眼!月儿,不,你答应过要陪我这一生这一世,你怎么可以弃我先行离去?月儿!」男子痛哭失声,拚命的摇着女子,并将之紧搂在怀,让她几乎以为死的是自己! 忽然间,他深呼了一口气,自口中吐出一个金色发光的圆形物体捧在掌心中。 「月儿,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她注意到他一指点在那女子额头,一掌放在她胸口,瞬间那光球隐没进那女子额头,然后男子也倒下了。 「不!」 她发现这一声尖叫竟是自她口中发出,而她也从睡梦中惊醒—— 怎么又作了这奇怪的梦?她努力回想梦中的男子,却怎么都想不起他的模样,只有额头那天生的半月形胎记热热的…… 「海棠。」床榻上病人膏盲的老者嘴角微微扯动。 「义父,你醒了。」海棠回神,紧握起老者骨瘦如柴的手掌。曾经摸摸她的头予她安慰的温暖大掌,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海棠,义父没有多少时辰了。」 「义父,你别说那么多话,你一定会好起来。」她红着眼眶说。 当年襁褓中的她被丢弃在山沟边,长满海棠花的荒郊野外,若不是义父捡到她,她只怕早已成为山中野兽嘴里的晚餐。 「傻孩子……咳咳。」老者猛咳,气若游丝得像最后一口气都咳掉了。 「义父,我去拿药。」 「别。」海棠才起身,手就被紧紧扣住,老者宛若回光返照的撑起身,「别浪费那些药了,听义父把话说完。」 「义父。」她连忙拿枕头垫在他背后。 「麻烦你把义父床底下那木盒拿出来……咳咳。」 「是这个吗?」海棠弯下腰,从床榻下取出一只木盒。 曾经看义父拿出这木盒,悲伤的看着这木盒里的东西,可是她好奇的问,义父只是快速的把盒子盖起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 「嗯,这木盒里有一封信,我想拜托你把这木盒送到飞龙门青龙堂……交给堂主,看到信他就知道,咳咳咳……」 「义父,我知道了,你快躺下休息。」 「木盒里有袋白银给你当盘缠,还有一些伤药你带着上路,咳咳……你这孩子生性善良,要你别乱用来救人是不可能,义父只是希望你多照顾自己,量力而为,能救则救,损及伤身的事别去做,知道吗?」 「义父,你别说那么多,我马上救你。」 「不用了,生老病死乃天理循环,义父老了,你别浪费那些药物了,义父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咳咳。」 「义父,你给我的够多了。」海棠哽咽的说,「我只是弃儿,要不是义父收留我,我早就被野狗野猫吃掉。」 「别哭,笑一个给义父看。」他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捏了捏她脸蛋,只是力道就像蚊子叮了一般,不痛不痒。 「义父,人家笑不出来。」她噘起嘴,眼泪滚下两颊。 「你知道吗?当义父失去了所有,却在山里捡到了襁褓中的你,那是上天赐给义父的礼物,你的笑容是让义父能够撑下来的动力,义父能活到今天真的很满足了……」眼皮慢慢的阖上,老者溘然辞世。 「义父。」海棠哭喊着,却唤不回至亲…… 燠热的夏日。 近晌午的时候,热力四射的太阳仿佛要在地面烤出一层油水,受不了酷热的人们不是提早收市早早回家歇息,就是就近到茶棚或客栈喝些凉的,因此大街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和摊贩,赶紧收了摊回家,就连乞丐也躲到屋檐下和树荫下避暑。 这时候,街上出现一个人悠闲的在大街上散步,无视于旁人的异样眼光,好奇的东张西望。 并非他看起来多么俊美——事实上,他头戴着缺角破斗笠遮住半张脸,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而是他瘦削的身形穿着一袭过于宽大的灰袍,肩披着厚重的黑色斗篷……这么热的天气,这个人不知道是哪来的怪胎? 她就是海棠。 在义父去世后,她收拾起悲伤,背着简单的包袱下山就往城镇里走,因为人多热闹探消息便简单多了。 看着街道上每个人都好像很忙很急,不知道在赶什么?害她想问都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青龙堂是什么东西?她完全不知道。 她只听过龙须糖、棉花糖、棒棒糖。 堂主又是谁? 该不会是卖糖的人吧? 这镇叫安阳城,是安阳山下最热闹的地方,离安阳山有一段距离,虽然热闹,不过人多分子杂。 只有每逢过年过节,义父才会带她下山来看热闹。可惜今年的中秋,她做的月饼,义父已经吃不到了。想到这,她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海棠甩甩头,不能再想过去的事,人应该要往前看,义父也说过,希望在天之灵能看到她快快乐乐的。 海棠眨去眼底的湿热,提振精神。「到客栈探探消息吧。」 她推开斗笠的一角,正要进入客栈,可是才走到门口就被拦了下。 店小二拱手一揖,「抱歉,小店已经没有位子了,还是说客倌要稍候一下?」 的确,中午的时候没有位子是正常的。 「那里还有位子。」不想再走路的海棠张望了下,眼尖的扫到客栈内一桌只坐了一个人,她眼睛一亮。 「那桌已经有人了。」 海棠越过店小二,笑道:「没关系,我可以和他挤一下。」背对着门的白衣人独自占领了一大桌,而他周围的其他人都站在一旁等着,明明空位很大呀,一起坐有什么关系? 「等等。」店小二脸色丕变,赶紧追上。 「公子,我们一起坐。」不待对方回答,海棠屁股已经落坐。 一旁站立的人变了变脸,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而白衣男子依旧慢条斯理的吃着午膳,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要属下出手的意思,专注的看着碗里,仿佛不当她存在。 见主子没有任何反应,保镳慢慢移开按在剑上的手。 海棠浑然不知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拿下斗笠扬了扬脸,抹了下额头的汗渍。 「这里真热。」还是山上好。 赶上来的店小二不停的打躬作揖,「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这位客倌……」 他诚惶诚恐的瞄了眼白衣人周围,站着面无表情的彪然大汉。这些拿刀带剑的武林中人个个凶神恶煞,动不动就打打杀杀,也不知道是安阳城的风水出什么问题,最近老是出现这些武林中人? 「哎呀,小二哥,你别紧张,没事的,我坐这,这位公子也没说什么不可以的话。」海棠拍拍面色苍白的店小二的肩膀。 「可是……」他胆战心惊了下,不禁为这客倌捏了把冷汗。 「退下。」白衣人身旁的保镳开口了。 「好好好。」店小二暗瞟了海棠一眼。 「哇,你一个人吃那么多,不会觉得很浪费吗?」她随意将斗笠放在另一边空位,惊呼的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而他仅吃他面前的白饭,数十盘菜看起来几乎没有动过。 这时候,海棠才有机会抬起头看这独占一桌的白衣人,她眼睛闪过一抹惊愕,旋即敛去。 这白衣人原来是个女人! 难怪食量那么小,不过还真有点浪费说。 看出白衣人女扮男装,是因为她没有喉结。海棠自己也常穿男装到处走,所以一眼就看出来。 出门在外,穿男装行动是比较轻便,也可以避免女子在江湖行走时会遭遇的麻烦,比方说地痞流氓的骚扰……这是义父教导她的,虽然她自知长得不怎么样啦。 海棠细细端详这白衣女子,她长得很漂亮。 眉弯似远山含黛,明眸如深潭映月,唇不点而朱,粉腮嫩肤如美玉光滑无瑕,一袭雪白色长袍更衬托她身形纤细娉婷,雪嫩的肌肤白皙透明,就像九天仙女图上的仙女那样轻灵飘逸,美得很出尘。 「小子,还看!」白衣女子背后的大汉喝斥。 「抱歉。」都忘了自己是男装打扮,海棠不好意思的收回视线。 她知道这样大刺刺的盯着人瞧很不礼貌,可是这白衣女子真的好美喔,害她身为女孩子都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 「龙一,不得无礼。」连美人的嗓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像夏天里的雪花令人浑身清凉,畅快到底。 「是,公子。」龙一恭敬的退后。 「原来站在你身边的都是你的保镳呀。」海棠恍然大悟。打量了下白衣女子身边七个保镳个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看起来一副不好惹的样子,果然美人还是要有人保护才行。 美人没有回答,温吞的细嚼慢咽,看也不看她一眼。 看来美人似乎把她视为轻挑的登徒子了。海棠哭笑不得,谁叫她这张脸那么平庸,打扮成男生也成不了俊男,无法入美人眼底。 咕噜一声,海棠脸微红,天生面黄肌瘦让她不容易被瞧出脸红,让她避免了尴尬。她很快被肚子的饥饿转移了心神,垂涎的望着满桌佳肴。 「你桌上这些菜分我一点好不好?反正那么多你也吃不完,我还可以帮你分担部分。」这样她就可以节省一些盘缠。 「不。」白衣女子打破沉默放下筷子,身后护卫旋即递上干净的手绢,她从容的接过擦拭嘴唇,而另一名保镳很快的拿出一包油纸袋,将所有的饭菜全部搜括进袋里,连菜渣都不剩,叫店小二拿到毛坑处理掉。 海棠傻了眼,哀悼着没机会品尝的大鱼大肉。 「这些菜不适合你食用。」白衣女子抬起头看她,灵慧的双翦秋瞳眼波流转,一抹浅浅的微笑眩了海棠的眼。 美! 真的太美! 原来古代美人一笑倾城灭国不是传说,而是真的有。 她多少可以体会东施效颦的悲哀,因为那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美丽气韵是怎么也模仿不来的。 望着白衣美人的微笑,海棠发现她心脏停止了,呼吸停止了。 「如果你想要吃,我请店小二再准备一桌,就算请你。」美人说话语气温柔婉约,令人如沐春风。 「公子,这人来路不明,主人交代过……」一旁的龙一两道浓眉打个死结。 美人笑盈盈道:「叫店小二过来。」没有威迫感的嗓音,音量也不大,可是却能让人感受那无形散发尊贵的威仪。 「可是……」 「别担心,她不会对我怎样。」美人含笑,温柔似水的眸光依然停驻在看呆的海棠身上。 「是。」龙一接令转身离去。 才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工夫,一桌丰盛酒菜立刻上桌。 「抱歉,方才那些菜里都加了一些药膳,不适合普通人食用,所以无法分享予你。」美人温和有礼的道,「不过现在这就没有问题了,我们一起吃吧。」说着,拿起筷子。 「呃……」她突然转换的体贴亲切让海棠有些措手不及。 「别担心,这些菜看起来好像都还不错。」美人梭巡了一下桌面佳肴,夹了块红烧肉咬了一小口。 海棠愣了愣的看美人优雅的吃相,就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名门千金……不,应该是皇室公主。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乡下土包子。 「虽然我是第一次吃。」美人吐了吐粉红小舌,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 海棠回神,「那刚刚你没吃饱?」原来美人也会跟普通人一样扮鬼脸,这让她自卑感稍稍没有那么重。 「那些药很苦的。」吃一点就够了。 海棠有点明了,因为在她生病的时候,义父有时也会拿很苦的药逼她吞咽,不过,如今已经不会再有人强迫她吃苦了。 「快吃吧。」 「好。」收起胸口的悲伤,海棠拿起筷子,正要下箸…… 「咻——」 数百支飞箭从客栈外破空射入,海棠及时抽回手,缩头与桌齐,差一点就要脑袋开花。 为了小命着想,她匍匐在地上爬到桌下蜷曲着身躯,确定安全才呼了口气,提高警觉的注意四周动静。 对了,那美人。心念才转过—— 「大家小心,保护好公子。」龙一快如闪电的将美人揽到身后,抽剑挥出一片银网挡下所有的箭。 所有保镳围成一个圈,将美人护卫在中央。 看来是不需要她担心了,反倒是那些没有功夫的老弱妇孺,像无头苍蝇的东窜西逃比较令人沭目惊心。 「碍…我被射中。」 「大家快逃出去。」 「救命。」 「娘……」 尖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原本热闹的客栈瞬间变成人间炼狱,哀鸿遍野,有些人躲在桌子下发抖,更多人试图冲到门口而被箭雨射中倒地。 趁着箭雨稍歇,海棠大手一捞,将桌边吓哭的小孩拉进桌下躲,能救几个就救几个。 「龙三、龙四,把桌子迭起做成一圈墙垛,龙五、龙六,把受伤的人搬到桌子后面,龙七负责救治伤员。」美人冷静的下指示。 「是。」命令一下,所有的人都动了起来。 飞箭如雨下不停,不想被射成蜂窝,原本趁乱钻到桌下躲藏的海棠感觉到桌子不翼而飞。 「跟我来!」 大惊失色的海棠正要找其他地方躲,忽然感觉手臂被人攫住,没看清楚谁抓了她,只觉得整个身子飘起。 等她凝神过来,她发现自己置身在桌子搭建成墙壁的后面,和客栈里其他人一样,挤在用桌子围成马蹄形的狭隘空间,而她刚救了的几个人也全都在,大伙害怕的紧拥在一起。 海棠环顾了身边受伤的人,他们不停哀嚎,没有受伤的也像饱受惊吓的浑身打哆嗉,而一个彪然大汉正马不停蹄的救治伤者。 她记得那个美人好像叫他龙七! 「需要我帮忙吗?」 龙七看了镇定的她一眼,一抹惊诧在黑瞳一闪而逝,没多说什么,揣出一瓶药抛给她。 海棠急忙用双手去捧。「这该怎么用?」 「在伤者箭伤部位洒一点就可以了。」龙七边说,手也不慢的帮一箭贯穿肩膀的男子拔箭,那男子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正当她开始帮忙救治人的时候,一个阴骛森寒的嗓音响起—— 「抓住上官迎月,其余的杀!」一声令下,数十名黑衣蒙面客从四面八方涌人客栈。 「该死的。」龙七低咒,「这里交给你。」二话不说的纵身去加入战局,保护他的主子。 那些面露凶光的黑衣人应该就是先前放冷箭的家伙,因为他们冲进来后就没有箭雨乱下了。 海棠从层迭的桌缘缝隙窥看外头激烈的打斗,四个保镳护卫着桌后藏匿的无辜百姓不让那些黑衣人伤害;而另外三个保护着主人节节退后,几乎是以血肉身躯来保护着他们主人。 上官迎月应该就是那个美人吧!如果她猜得没错。 看他们这种护主的精神让她钦佩,也有些羡慕,有人保护的感觉真的很幸福,以前有义父在身边为她支撑起遮风挡雨的天…… 「哎唷,公子,你轻一点,我快死了。」小腿上插着利箭的男子捂着伤口,发出凄厉的惨叫。 「拜托,这样一点伤就哀哀叫,我还见过整条腿被截断的人。」海棠拔起箭,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自幼跟义父出诊,什么病人没看过,不过这么多伤者还是第一次碰到,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仍不免心寒。 因为义父懂些医术,有时候会下山帮人治病赚些微薄的生活费,她也会跟在一旁学习,虽然她不太明了以义父精湛的医术大可执业开店,不知为何会退居山林隐姓埋名? 「龙甲,龙乙,一个也别放过。」 蓦然一个低沉的嗓音飘入海棠的耳朵里,她几乎没听见这四个人的脚步声,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入客栈。只见四个人一加入战局,情势立刻一面倒,就像秋风扫落叶,黑衣人兵败如山倒。 这就是高手过招!海棠看得专注,忘了自己还在帮人上药。 「公子,你药粉洒错地方了。」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不悦的道。 「喔喔,抱歉。」海棠回神含歉道。 当她将低下头的电光石火间,一张熟悉的脸庞跃入她眼底,快得一眨眼,她震惊的抬起头,整个人都惊跳的站起,眯紧眼睛贴紧了桌缘缝。 是他! 那个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就在这! 第二章 兵刀交击,黑衣人虽以人多势众,却不敌精锐的飞龙门在四个人加入战局后,情势逆转。 威严天生的男子穿着黑底绣金线的长袍,带领着其他三人,从容沉稳的穿梭战局来到上官迎月的身边,单凭一只肉掌迎敌游刀有余,没有任何一个黑衣人近得了他的身。 「怀琰,看一下月儿状况。」黑袍男子示意身后的高瘦男子上前,由他挡住那些进犯的黑衣人。没想到他们在偷袭他无法得逞,居然针对他的爱妻月儿来,还好他事先得到了消息。 「月儿,你没事吧。」穿着白底罩蓝纱的华怀琰连忙上前采视,而黑袍男子替他挡下所有攻击。 「咳咳……我没事。」上官迎月摇摇头,脸色有些苍白,摇晃的身子走到黑袍男子身后揪着他,「严哥,那些百姓……咳咳。」忧心的看着桌后的伤员,这些血腥味让她不舒服。 华怀琰冷道:「严无极,我先带月儿离开。」他眼底微闪了下,表面上没有任何喜怒形于色。 严无极点点头,「龙一、龙二,护送小姐离开。」 「小姐,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龙一护卫着上官迎月。 「可是……」她没想到因为她一个人,而牵连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 严无极露出安抚的微笑,「放心,这里有我在,快走。」 上官迎月便在数个保镳护卫中火速离去。 不是! 都不是! 那个人在哪? 是黑衣蒙面人之一吗?还是错觉? 你们这些黑色苍蝇别跳来跳去挡住我的视线!刀举那么高又宰不到人,被打死了就快点躺平,别硬撑了! 这也不是!海棠急忙的梭巡,眼睛眯条缝到处瞄,不自觉的移动脚步…… 「蔼—我的脚,你踩到我的脚了。」 「对不起。」海棠回神,惭愧的赶紧抽回脚。这里空间狭小,连找个立足点都很困难,更别提移动了。 「妈的,你踩了我就一句对不起。」男子一古脑儿的从地上跃起,气冲冲的一把揪起她的衣襟。 看他还能站,可见伤势应该没有大碍。「我不是有意的,你的脚还受伤要不要先坐下比较好?」 「啊,我的脚。」男子想起自己受伤的脚,惊痛的往后倾斜,不自觉的双手一推—— 「砰!」轰然一声,用桌子堆砌的护墙应声倒下,就像巨大的石头从半空摔落地面,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地板都可以感受到震动。 身处战局的两方都被突来的巨响给震住,杀戮停止了片刻。 而黑衣人趁机大喝,「撤退!」 「别让他们逃了!」威严男子冷笑。 她看到了! 不是她作梦,是他! 这回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如梦中的他一模一样,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英俊挺拔……没想到真有其人! 他也闻声回过头……他也看到她了吗?! 他认得出她来吗?她一颗心提到半空中。 在白袍男子精锐深邃的眸子注视下,海棠感觉浑身发热,局促不安,内心说不出是惊喜多一些,还是紧张多一点。 忐忑的她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他却自门口消失了! 刚发出的声音卡在她喉咙中,难以置信他居然掉头就这样走了,连一点让她认识他的机会都不给! 「一个都别放过!」严无极嘴角扬起冷酷的弧度。 「杀!」黑衣人见逃出无望,群起抵抗。 战局陷入混乱—— 「躲起来!」不知是谁抓住海棠拉她蹲下。 会不会这只是她的白日梦?将现实中的影像投影在梦境里,可是她根本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这个人。 会有人长得那么像,五官脸孔完全一样吗?她本以为是梦中人却真实出现,而那梦又是那么刻骨铭心。 「小兄弟,要不要来一口?」 海棠突然感觉肩头被触碰了下,她骇然一惊回神,没防备的跌坐出柜台外,这时一个飞腿扫至,她连忙缩回身子藏到柜台后。 「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乞丐对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泛黄的大门牙,仰口灌了口酒……酒瓶跟柜台后的一样。 海棠提心吊胆的打量倚靠着柜子席地而坐的老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戴着破布补边的西瓜皮帽,正一边饮酒,一边大啖着放在柜台下的食物。这乞丐什么时候溜进客栈的? 如果这乞丐别有居心,她脑袋大概早落地了。想着,心里松口气,肚子不争气的冒出咕噜声。 她尴尬的脸一红! 老乞丐当然也听见了,笑咪咪的把肥嫩的鸡腿递给她。「要不要来一点?」 她吞咽了下口水,犹豫了起来。香味诱人的鸡腿正在她眼前晃动,可是这是偷吃的行为…… 「不吃白不吃喔!」嘻皮笑脸的老乞丐不等她接过,径自收回鸡腿塞入嘴里。「这一时片刻还打不完的。你放心,这些都是剩菜剩饭,倒掉也是浪费,我们躲在这边,不会有人发现菜被偷吃。」 闻言,想起刚刚那一桌菜肴根本没机会品尝也是被打翻。海棠也就不客气的用手抓起菜塞入嘴里,没有形象的狼吞虎咽。 「真好吃。」 「这位小兄弟,看你的样子好面生,你也是外地来的吧?」老乞丐递酒给她,轻松的谈天,眼底精锐一闪而逝。 「对呀。」海棠接过灌了口。 「你从哪里来?」 没空开嘴,海棠指了指南边。 「南边是山阳县。」 海棠摇摇头。「啊,好喝,是更南边的山里。」她将酒递还给他,手里抓起点心太快朵颐。 「莫非是安阳山了?」 「我就是从那里一路走来的。」 「从安阳山到安阳城,少说也有三天路程。」老乞丐惊讶的看着她。斗笠下的她眉清目秀,面色蜡黄,宽大的灰袍更显她的瘦小孱弱。实在看不出她有那么大的能耐走了那么远。 「有吗?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吃了就睡,睡起就走路。 「你来安阳城……」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倒飞的黑衣人倒在柜台上,刀锋正落在他们之中。 惊得海棠一身冷汗,及时抽回手。 而老乞丐处之泰然的以两指拨开挡住视线的刀,「别担心,这些飞龙门的徒子徒孙没那么不济。」 「老伯,你知道这些人是哪来的吗?」怯生生的觑了眼伏倒桌面的黑衣蒙面人似乎没有了气息,海棠才如释重负。 「什么老伯,叫我酒哥哥。说起江湖武林事没什么我不知道的,问我你就问对人了。」老乞丐灌了口酒,面色泛着酒红,打了个酒嗝继续道:「这些黑衣人看他们武功路数,大概是西域三鬼门之一派来的杀手,可能是要报复前年欲进犯中原失败的仇。」 这是前年发生的一件武林大事,在九大门派守旧派当道,自扫门前雪、壁垒自清、故步自封时,西域的门派蠢蠢欲动。 当时已有盛名的飞龙门以一敌百击退进犯的西域三鬼门——修罗帮、地狱帮、鬼刹门,而一举成名。 「飞龙门你听说过没?」老乞丐看了眼吃饱喝足的她。 「好像听说过。」海棠迟疑的想了下。 飞龙门之所以敢以「龙」为名,无视于皇帝,乃是据说当年皇帝的天下本是飞龙门祖先帮忙打下,而皇帝还跟飞龙门不知道第几任门主有手足血缘,这又是另一段宫廷的秘卒了。 总之,飞龙门能够屹立不摇,纵使没有皇帝的背后势力,其本身隐藏的实力就不容小觑。 「飞龙门门主严无极就是那位。」老乞丐指了指场中指挥若定、威仪天生的高大男子。 「他就是严无极。」看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黑衣人就撂倒了四、五个,不过顾忌客栈内还有无辜百姓,他收敛了许多。 「他以弱冠之年继承飞龙门,不到三十岁便以飞龙十九式独步武林,当今世上大概除了武林盟主徐绍风、少林方丈和武当虚无道长,没有人可以与他匹敌,而刚刚离开的白衣姑娘就是他的老相好。」 「上官迎月?」难怪那些保镳如此拚命,门主的未婚妻怎能有丝毫损伤。 老乞丐一双精锐的老眼眯起。「小兄弟你不错嘛!」有眼力识破上官迎月伪装男儿身。 海棠干笑的搔搔头,「我猜的啦。」 老乞丐呵呵笑,「这媒人还是我做的呢——」话声未落,被一把飞来横刀给打断了。 「蔼—」海棠惊呼,一个被打飞的蒙面杀手的身子,无巧不巧的卡在柜台一边的通道学狗爬,而那个蒙面杀手发现他们了! 老乞丐一派闲适。「别担心。」 蒙面杀手目露凶光,正要站起来,而老乞丐比那蒙面杀手动作更快,毫不客气的大脚朝他脸部踹了下去,他刀子还没挥起人就往后倒栽平躺下去,不知生死。 「小兄弟,还不知道你大名?」 「海棠。」海棠嫣然一笑,「叫我海棠就可以了。」 老乞丐看得两眼发直。这娃儿外表看起来不怎样,全身没几两肉,可是笑起来就像海棠迎春初绽那样清新耀眼,如果稍加打扮…… 「那你一定知道刚刚从门口出去的人叫什么名字吧?」海棠猛然想起可以问老乞丐那人的下落,便激动得抓住他的手。 她一定要找到他! 也许他已经妻妾满堂,也许他是恶名昭彰的杀手,她内心有股无法言喻的渴望促使她想再见他一面,不管结果如何。 在不知不觉中,客栈内激烈的战局已经结束,飞龙门大获全胜,严无极立刻指示手下把伤员接出去救治,并交代属下赔偿以及善后,便从容离去。 有些腿软的顾客也趁机逃出客栈,一下子客栈内一片狼籍,桌椅四分五裂,楼梯也被压毁了,而满地沭目惊心的横尸和斑斑血迹,让她不由自主的打个寒颤。 「你说谁呀?刚刚从门口逃出去那么多人。」 「就是那个长得很高、很帅……啊,我不会形容啦。」懊恼、沮丧写满海棠的脸上,刚刚一晃眼过的印象又不见了。 该死的,义父说她记性很好,为何对他就是想不起来? 「海棠小兄弟,你来这安阳城是要做什么?」老乞丐没点破伪装男身的她,转开话题。 「问飞龙门青龙堂在……啊埃」那刚刚她遇到的那些人,不正是飞龙门?海棠想起了义父的临终遗言。 「怎么啦?」 「我义父要我找的就是他们……槽了,他们要走了!」她大惊,赶紧随手在身上抹去手里的油渍和菜屑,从柜台后站起欲去追。 老乞丐拉住她,「你想干么?」 「去追他们。」海棠才钻出柜台,那些飞龙门的人就像潮水般退去,快得令人连喊的机会都没有。 「你要找飞龙门的人?」老乞丐明了了。 「臭乞丐,你怎么进来的?」看灾难落幕便窜出来的店小二,正把大门关上,回头看到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乞丐立刻不悦的咆哮,再度把门打开,一把将两人推了出去。 「去去去,你这煞星还不快滚,我们店里不欢迎你。」在他单纯的观念里,认定这场无妄之灾是因为店里来了不干净的东西,连带着把海棠也认为是一伙的而给撵出了门外。 「砰!」店小二关上大门。 「现在年轻人对老人家真没礼貌。」老乞丐被推出门,险些跌倒在地,还好海棠搀扶着他。 「你没事吧?」 「没有。」他拂了拂衣服,转头咧嘴一笑,「对了,你刚刚要问飞龙门青龙堂是吧?」 「你知道?」海棠面露惊喜。 「你就从这安阳城继续往北,到翔龙镇上去碰碰运气吧。」飞龙门位于翔龙镇武林中人皆知,就是不知道这娃儿知不知? 「谢谢酒哥哥。」海棠浅笑。 「哎呀,你的嗓音怎么跟月丫头一样,叫得我骨头都酥了。」老乞丐浑身不自在的抖了下,就像猴子被跳蚤爬过全身,「就冲着你这声酒哥哥,我再告诉你一个方法。」 海棠睁着晶亮的眼睛问:「什么方法?」 「翔龙镇上有个无情医馆,你听说过吗?」 被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直视着,老乞丐也不免脸红,还好被酒醉的脸红掩饰过去。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抓抓脑门,「就是那个臭屁怪医老头的徒弟开的,刚刚他也有来,只是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这哪来的单纯丫头?一脸稚气末脱,清澈的双眸干净得不染尘埃,害他想戏弄她都会觉得内疚。 「是不是传言与毒魔并列江湖二奇的鬼医王一指?」因为义父的医术高明让她对医药方面多了份兴趣。 「嘿,你知道的嘛!」老乞丐扬扬眉,「那个无情医馆就是王一指的徒弟华怀琰开的,月丫头有时候会去无情医馆拿药。」 「月丫头是……」 「就是上官迎月。」她们刚刚还谈得挺愉快的,「有她帮你,你要进到飞龙门就容易得多。」 海棠恍然大悟,笑靥如花,「多谢酒哥哥。」 浑身疙瘩都掉了一地,老乞丐掩饰脸红的甩甩手,「好啦,不跟你多说了,你快上路吧,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她才一眨眼,眼前的老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江湖奇人还真多,早知道江湖是这么有趣热闹的地方,她早该来的。 海棠伸个懒腰,朝北方前进。 这是一间雅致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芙蓉帐内俯卧着一名女子,长发披散着,搂着兜儿露出雪背,白皙无瑕的背上竟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让人沭目惊心。 床榻边,一个冷俊男子正谨慎的拔下插在趴着女子背上满身的针刺,直到最后一根从她身上拔下。 「月儿,你感觉如何?」 趴在床上的上官迎月侧过脸,巧笑倩兮,明眸盛满乞求,「我很好。师兄,那些无辜受伤的百姓,可不可以麻烦你帮忙?」 华怀琰脸上没有表情,起身将针灸用布包起揣入袖里,口气冷淡道:「这不是我能力范围。」 就是不救就对了。唉!上官迎月叹了口气,「师兄,你医术那么高明,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你是我师妹。」华怀琰抬起下巴点了下,站在床边随侍的婢女会意的一福,捧着衣物上前。 两个丫鬟解下罗帐,两个丫鬟搬动屏风挡在床榻前,才钻进罗帐里面帮上官迎月更衣。 男女避讳,纵使是师兄妹。 「师兄,师父已经过世了好些年。」 「师命不可违。」 「你真的是……」她发现对牛弹琴好过跟师兄沟通。 「月儿。」这时门扉被撞开,一个浑身散发王者的霸气的剽悍男子闯入,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 「严哥。」上官迎月从罗帐内跑出,一跃的跳入严无极的怀中。 「小姐,鞋子没穿。」奴婢拎着她的鞋子,看到他旋即恭敬的敛身一福。「门主。」 一旁的华怀琰深邃眸子微闪了下,表面若无其事的道:「她没事了,只是受了点惊吓。」 「那些该死的修罗门!」严无极拧眉,接过奴婢手中的鞋子,「你们退下。」 「严哥,你别这副想杀人的表情,我现在很好。」 「该死的!」搂着心爱的人儿,他颤抖的手流泄着惧怕,撼动了上官迎月。 就算在面对数百名修罗门围剿浴血奋战的死亡关头,她也不曾看他如此惊惶,看来他真的是被这次意外给吓坏了。 她心一软,柔声道:「我不爱你皱眉头,你看你,把丫鬟都吓坏了。」她抬起双手,捏了下他荏厉的脸。 他威严的脸庞没有表情,不笑就很骇人了,当他攒起眉头,足以吓死十个心脏强壮的男人,可是对她却是温柔的捧在掌心,当她像易碎的娃娃。 这样的男人怎叫她不爱? 严无极舒展眉峰,「来,我帮你穿鞋。」抱着上官迎月到花桌边,让她坐在他大腿上,不让她莲足碰地,温柔的帮她套上绣鞋。 「咳咳……我不打扰你们了。」华怀琰拱手一揖的退出门。 「师兄是怎么了?」 「不许你想他!」他扳过上官迎月的脸蛋。 「你这么大的人还跟小孩一样,那么爱吃醋呀?」 「我就是不希望你跟他太接近。」严无极闷闷的埋在她发间,汲取她身体散发的馨香,「要不是因为你的病,我根本不会应允他在翔龙镇立足。」情人眼底容不下一粒砂。 「傻瓜,我都是你的人了,你还有疑问?」上官迎月媚眼如丝,纤纤玉指点了下他的额。 他握住她的小手,举至唇边一啄,顺着白玉无瑕的手落下细细密密的吻,「你不知道你有多美,我真的好爱你。」 「我也爱你。」捧起严无极粗犷刚毅的脸庞,上官迎月坐在他腿上,主动的吻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情人的夜,夜风静谧,微凉沁心,月影朦胧,屋内春光明媚,撩人的申吟引人遐想,一双阴沉的寒眸隐身黑暗的角落,注视着那烛光映射在纸窗上交缠的人影。 倏忽透出窗棂的灯影熄灭,黑暗中那落寞的身影也随之消逝。 第三章 翔龙镇,热闹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就算到了黄昏还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夕阳余晖下,一辆手推板车穿过熙来攘往的大街,车上载了个人,最后在一间米铺面前停下。 「小兄弟,我就送你到这,我得回米行工作,接下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手推车的壮汉对车上的海棠道。 「多谢兄台。」她步下推车,对他抱拳一揖,浅笑为礼。 「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出外人,本来就该互相帮助。」壮汉腼腆一笑,爬爬乱发。这小兄弟笑得真好看,害他怪不好意思的。 「请问兄台可知道无情医馆在哪?」 「小兄弟要去无情医馆?」 海棠点点头。 「这大街直走到底,在翔龙客栈的左边巷子弯进去就看得到。」壮汉替她指路,「小兄弟,奉劝你别去无情医馆看病,去了只会吃闭门羹,无情医馆不医人,大夫喜怒无常,想要大夫为你看病还得看他心情,而且没有万两黄金是行不通的,你还是去隔壁条巷子的刘大夫那看会比较好。」 「我知道,多谢兄台提醒。」 「神医无情不医人,万两黄金送进门;生死无常谁来断?鬼门易过难求人。」这是江湖上给华怀琰的谚语,就是万两黄金送上门,神医也未必救人,说不定过鬼门还比求他救治还容易得多。 偏偏慕名千里而来求医者还是络绎不绝,让翔龙这小镇因有神医而声名大噪,不输给苏杭。 一路上她已经听了很多关于华怀琰的事迹。 「好啦,时候不早,我要告辞了。」壮汉一揖的转身进入米铺。 海棠望着这长长笔直的大街聚集了大小店铺,南北杂货,各种小吃摊贩,因为翔龙镇刚好临珠江北衔长江的河谷口。 因此,从蛮夷海外进贡的货物经由水路北运时,都会在这镇上稍做歇息,而河谷之地也是山势中较平坦之地,又因为太过狭隘不利耕作,虽然南北陆路偶尔也有不少商队会打由此地经过,可是位于山谷之中,地势过高,谁知道夹道两岸山里会不会有盗贼,所以翔龙镇一直没有发展起来。 但自从不知从哪听说飞龙门隐身附近山区,这镇上常有飞龙门的人,之后人就开始多了,人多商人也嗅到商机来翔龙镇定居。 海棠踽步行走在大街上,一路上问了很多人,只是没有人知道飞龙门真正的位置。 她的步伐很慢,比她之前行走的速度还慢。路人对她怪异的行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不以为忤的继续走着。 到了华灯初上,她终于走到了悬挂无情医馆匾额的门扉前。 漆红的大门紧闭,屋檐下垂吊着两盏彩绘着蟠龙的灯笼,几乎这里的每一户都悬吊着相同的灯笼,灯海下让人无所遁形。 足以想见这个翔龙镇等于是飞龙门的势力,这明晃的灯笼正警告着外人,别想在这镇上胡来,飞龙门的人在暗地里看着。 深吸了口气,她踏上矮阶,敲了下门。 门开了,门缝里站着个神情冷漠的小厮打量她一下,「小兄弟,这里不是客栈。」说完砰一声的关上门。 海棠愣了下,连忙举手再敲。 门再度打开,她抢在对方开口之前道:「我是来找华大夫的。」 「很抱歉,华大夫不见客。」 眼看门又要再度关上,她赶紧抢先的把手塞进门缝里。「先听我说完,我有要事……啊!」她的手被门夹到,痛得她闷哼一声,眼眶中泛着两泡泪。 「华大夫不看病,有事明早先递拜帖。」小厮对她被夹到手一点也没有愧意和同情,无情的把她的手推出门外,迅速的把门关上。 早闻华怀琰的严酷无情,遗传了鬼医的怪脾气,对人不讲情面,不留余地,见死不救没人性,没想到他的下人性子也差不多。 揉了揉被夹到淤青的手,屡屡被拒于门外的海棠望着紧闭的门扉苦思着该怎么进去,仰望夜幕低垂的天空,看来也只有等明早了,还好街口就是客栈,不必走太远的路。 不见了! 完了,她义父给她的银子不见了! 在什么时候掉的?会是给扒手扒走的吗?还是在来翔龙镇的路上掉了。海棠此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翻找。 这下怎么办才好?还好义父托付的东西还在。 「客倌,你醒了吗?」店小二在门口问候。 「醒了,醒了。」海棠力图冷静下来。 「客倌,请问你要退房还是续住?」 「续祝」灵机一动,她可以出去赚钱,山不转路转,路不转人转,总会想到办法的。 「早膳已经准备好,客倌要在房里用,还是在楼下?」 「我等会就下楼去。」等门外脚步声离去,海棠感到如释重负。 无情医馆不会跑,飞龙门也应该容易找,现下先赚钱把客栈的食宿费付清之后,再去无情医馆探消息。就这么决定! 生性乐观的海棠想开后,肚子不争气的鸣叫。先去填饱肚子,这样才有力气赚钱。心念一转,她步出房门,穿越过宽阔的天井到前厅,客栈内早已人声鼎沸。 吩咐好伙计给她准备几个馒头和茶水,她要带着出门找工作去。望着窗外晴空万里,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从来没想过工作那么难找。几乎有看到门上贴红纸条的店铺,海棠都造访过了,可是店家一看她面色黄蜡、瘦骨嶙峋,看起来就是病痨子的模样,便摇摇头叫她回去。 她虽然气色不佳,可是身强体壮,身体非常健康。 几天下来,她几乎要放弃希望。 忽然,眼前大街上一群围观的群众挡在路中央,让海棠不得不停下脚步,本打算绕路而行的—— 「滚!」 「求你,只要你帮我医治小儿,我跟你磕头!」一个穿金戴银的福泰中年人趴在一个身形颀长的黑衣男子面前。 「张耀得在平阳县作威作福,狗仗人势,勾结官府,罪恶多端,这是报应。」平阳县在翔龙镇隔壁,因此常在平阳县有生意来往的人,都知道张耀得这为富不仁的恶霸,还有的人为了躲他逃到翔龙镇,可能是忌讳飞龙门的势力,所以张耀得没胆派人追拿。 「就是说啊,华大夫,像这种人不得好死,活该绝后,不用理会他。」 「张耀得,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四周的群众对匍匐在地上的张耀得指指点点。 「你们太过分了,我儿子是无辜的!」匍匐在华怀琰面前的张耀得气得两颊肥肉不停的颤抖。 「张耀得,多行不义必自毙。」 「华大夫别帮他,让他绝子绝孙。」 群众鼓躁着,活该他有这么一天。 「我可以给你钱,你要黄金我也可以给你。」 「张耀得,你拿你的肮脏钱下地狱。」华怀琰冷嗤,转身要离去。 「你不给我医,我就……」张耀得眼底凶光乍现,使个眼色,他身后那群长相威猛凶恶的彪然大汉,立刻一拥而上包围了华怀琰。「把他抓起来,不信他不乖乖就范。」 围观群众见状,立刻成鸟兽散,现场留下仍搞不清状况的海棠,不知道怎么大家一下子人推人、人挤人的往后跑,连她也被推挤得险些跌倒。 「这是你逼我的,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张耀得咭咭的冷笑,身处战局之外的看他被包围。 华怀琰眼神变了,嘴角噙着讥诮的弧度,漠然的睥睨着这些不知死活的人。他不动手,是不想弄脏了衣服。 他负手而立,身法轻灵如行云流水的任那些人拳打脚踢,而人高马大的家丁家奴打得气喘吁吁,累得像条老狗站不稳,却连他衣角都没沾到,看得一旁的张耀得心里也开始着急了。 「你们几个到底在干么?连个人都抓不到。」 海棠本来也应该离开的,可是她双脚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望着被围攻在中央的蓝袍男子,他他…… 看久攻不下,张耀得心慌了,一把利刃从他怀中亮出,趁华怀琰没有留神的时候刺向他。 「危险——」海棠发出惊呼,不假思索的冲上前想帮被围攻的他。 就像是皮偶戏的慢动作,她以身飞扑到他身后,腰眼传来刺骨撕裂的灼痛,肌肤像被火焚烧的感觉,闷哼从她喉咙逸出。 好痛!真的很痛!她感觉眼前视线变得模糊,他变成好多个…… 不行,她不能昏倒,她还有好多话要问他——你是谁?为何要出现在我梦里,你跟我是什么关系? 最后强撑着意识的海棠还是晕了过去,倒入他怀里,只是昏迷中她仍不忘紧抓住他的衣服。 不能放手!这是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 「找死!」华怀琰阴沉下脸,开始反击了。 单手抱着她,面对众人的攻击,他单手盘掌轰飞一个人,气定神闲的没有移动离他脚边一步外的区域。 须臾,一场在华怀琰眼中不过是闹剧的戏码落幕了,他看着夹着屁股落荒而逃的张耀得,也不去追。其实不用他出手,也会有人出手解决,他扫了眼隐身暗处的飞龙门门徒。 至于这个替他挨一刀的笨蛋,华怀琰俯瞰着全身没几两肉、昏迷不醒的海棠,眼神闪了下。 他……她是女的! 身为大夫的他轻易的察觉到掌心下的人儿虽然做男装打扮,但柔软的曲线在宽大的灰袍下反而更加明显的凹凸有致。 凝望着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她削尖的脸蛋,精致的五官被突显得更立体,视线落在她额头那红月胎记……莫名的异样感觉撞击着他脑门,一股难受的闷痛在胸口郁积着。 这是怎么回事? 他根本不认识她,为何她要替他挨这一刀?又为何看到她中刀,他的自制力不自觉的被不知名的情绪掌控,体内有股强烈到无法压抑的力量,仿佛要炸开他的身体?等他恢复冷静,他发现他居然动手了。 这个女的究竟是谁?疑惑的线头在他心头被点燃。 不过,说实话,她还真是笨蛋,笨得无可救药。 他打横的抱起她离去。 这一幕落入躲在明处观看的两人眼底。 「严哥,你觉得如何?」上官迎月尔雅的品茗。 「龙甲,查一下那个女的来历。」严无极示意身后的随仆。 「或许这是个契机。」 「或者是个危机。」 谁知道呢?两人相视,继续喝茶。 「不要……不要。」 从恶梦中醒来的海棠睁开眼,这次她记得了梦中的他,他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活生生的…… 「客倌,你醒了。」店小二端着洗脸水放在桌上。 「这里是?」环顾屋子内的摆设,还有她的行囊在床头。 「客倌,你睡胡涂了,这是你房间。」 「我怎么会……」抚着额头,海棠猛然忆起在昏倒前发生的一切。他就在这个城镇里!他在这。 她跳下床一古脑儿的抓住要转身欲离去的店小二,情绪难掩兴奋和激动,「等等,那个送我来这的男人呢?」 「他走了。」 「去哪?」 「这我就不清楚了。」华大夫行踪飘忽不定,恣意冷傲,他想做什么没有人知道,这里也没有人有胆挑衅他,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客倌,我洗脸水放这,小的还有事,有什么需要再叫小的一声。」 「好,谢谢你。」海棠只得放开他,失落写在眼底。她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住哪里? 店小二将门带上,海棠颓然的垮下双肩,忽然发现她身上的伤,完全感受不到痛?! 这是怎么回事? 海棠掀开衣服,只见腰眼的伤口已经结痂,连腿的伤也好了!一般而言,就算再好的刀创药,也不可能短时间的让伤口结痂愈合。 轻抚着腰眼的伤口,她清晰的感受到刀扎进腰的威力,也想起了那千钧一发之际,她如何冲到他背后,以身体替他挡下那一刀,而他转过身抱住她时,脸上一闪而逝的迷惘表情。 他似乎不认得她,大概认为她是疯了吧!可是在那个危险的时候,哪想得到那么多,她的身体就自然冲了过去。 其实事后回想,她似乎真的太莽撞了,要是那把刀扎准一点,心脏破个洞,就算她身体再强壮,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而且她还是可以用很多方法不让张耀得的刀刺伤他,比方说掷个石头把张耀得打昏,或者冲撞张耀得让他刀子失了准头。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拉回她的思绪,她连忙拉开门。 店小二端着丰盛的早点进门,「客倌,你的早膳已经准备好了。」 「我没叫早膳呀?」而且她也没钱。 「这是店里招待的,你的食宿费用已有人帮你付了。」店小二笑咪咪道。「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放下早膳他便转身离去。 该不会是他吧?海棠心儿卜通卜通的跳着窃喜,望着满桌丰盛的早点,幸福的微笑浮上眼梢。 想见他的念头更强烈了,只要知道他在这城镇,她一定会找到他! 海棠走到窗前,敞开窗子,让早晨清新的空气飘入屋内,深呼吸了一口气。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 而走出海棠房门的店小二穿梭过长廊和后院,走上二楼雅阁,脚步停在一间房门前,拱手一揖。 「门主,事情照你的交代吩咐下去了。」 「嗯,你下去。」门内飘来威严的斥退。 「是。」原来翔龙客栈也是飞龙门的分支。 「严哥,你快过来看。」上官迎月拉着严无极到门边,指着敞开窗子的海棠正没有形象的大吃大喝。「吃个东西也值得那么高兴?那菜有那么好吃吗?」 她每天吃怎么都不觉得,还是今天厨师换人了? 「你想吃,我叫人送来。」宠溺漾在他刚毅的嘴角。 「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很奇怪,师兄守在床榻边三天医治她后,为何不留下继续照顾她,让她知道是谁医治了她?」 「这事你别多管。」严无极不悦的沉下脸,「你师兄的事他自有打算,我们一旁看着就好。」 「我知道啦。」真爱吃醋!上官迎月心窝喜孜孜的。 不管未来会如何,她珍惜现在拥有的一切,不过,她也希望能看到师兄能得到幸福,这样她此生无憾矣。 「外头风大,快进屋里。」 「好啦。」任凭严无极抱进屋,此刻的上官迎月沐浴在爱河里。 海棠一走出客栈,就看到大街上被管制,捕快拖着一群囚犯当街游行,其中一个吊车尾的,赫然是曾经刺伤她的张耀得。 不会吧,怎么一眨眼,他就变成这副狼狈憔悴,满头银发,一下子老了许多,全然没有昔日意气风发。 「真是不知死活,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也敢在翔龙城撒野。」大家都认为这次张耀得会罪有应得,是飞龙门暗中搜证让他入狱。 「就是说,没让张家九族抄斩是门主仁慈。」 「如果能进飞龙门就好了,日后吃喝不用愁。」 这里的居民都是信奉飞龙门为神,也想加入,可是飞龙门岂是普通人想进就可以进的,就连翔龙镇上也没有几个人知道飞龙门的确切基地究竟在哪,又如何能拜码头?而这更增添了飞龙门的神秘感。 大街上,张耀得双手铐着手铐,一路被官员拖着当街游行,而身上穿着写着大大「囚」字的衣服。 「老爷。」抱着小孩的年轻妇人飞扑到他脚边。 「麟儿怎样了?」张耀得停顿下来,看着心爱的小妾。 女子哭得更凄厉,摇摇头。 「还不走?」捕快用力一扯手铐上的绳索。 张耀得脚步踉脍的往前踽步,仍不忘回头问:「你有没有去求华大夫,他怎么说?」 女子还是摇摇头,抱着襁褓泪如雨下。 「走。」捕快扯动他。 蓦然人群中,张耀得眼尖的扫见华怀琰,毫不考虑的冲到他面前,而挡在华怀琰面前的人墙自动退开。 张耀得当场下跪。「华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的小孩,我知道错了,我给你跪,求求你……」乞怜变成卑微的嚎啕大哭,让人于心不忍,不过再想到这家伙作恶多端,也就没有人对他产生同情了。 是他! 遥隔着斜角的对街,海棠发现气宇轩昂的他正混迹在人群之中,狂喜淹没了胸口,痴迷的望着鹤立鸡群的他,穿着白底罩蓝纱的长袍马褂飘逸出尘,俊朗深刻的五官烙印在她心坎里。 「借过。」她急忙的挤过围观人墙,趁捕快没注意穿越街挤过人群。这回可不能让他跑掉了! 华怀琰无动于哀的睨看着匍匐在地的张耀得。 「走啦。」两旁的捕快试图挟起他。 「华大夫,求你,我来生给你做牛做马。」张耀得硬是被拉起拖着走,他老泪纵横的回头乞求着。 「华大夫,救救我的小孩。」一旁见到他身影的张氏,也赶紧抱着婴孩跪到他面前,泣不成声。 华怀琰只是漠然的扫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孩,没有开口的掉头就走。 趋前的海棠亲眼看着这一幕,眉黛慢慢颦蹙。他怎么跟梦里的他不太一样? 他的脸庞如梦中般俊逸完美,却多了几分疏离的冰冷;他黝黑的眸子讳莫如深,却看不到一丝人性的温度;他的嘴角扬着冷诮的线条,看着眼前哭倒在地的妇人和婴孩,他—— 居然见死不救?!一股正义戚油然而生。 「站住!」海棠路见不平的冲上前拉住他。「你怎么那么冷血?就算他有罪也已经由官府定罪,他的小孩是无辜的,既然你可以救人,就帮帮他们会怎样?」她义父说一草一木都是生命。 华怀琰冷漠的看着拉住他袖袍的家伙。是她!如墨玉的黑瞳微闪了下。 「放手!」冷凝的语气不透喜怒情绪,却让四周炎热的天气变得冷飕飕,让海棠不自主的打个哆嗦,他连眼神都是冰刀。 「我不放!」 「别以为你帮我挡那一刀就自以为对我有恩。」 「那跟这是两码子事,我也没有要你感激。」 「我也无意感激一个头上长猪脑的女人!」 喝!「那你干么救治我的伤?」这男人好毒! 「在我手中还没有死人!」救她只是不想……他始终想不透,明明可以叫人找他徒弟来替她医治,他却自己动手了。 「你以为你是谁,神医吗?看你人模人样,不像是脑筋有问题,说大话也不打草稿,吹牛也不怕牛皮吹破。」 「我是神医。」那是别人封给他,华怀琰虽然从没有承认过,可是他就是不想让这小丫头看扁了。 「像你这样虚有其表,狂妄自大的家伙,要是你是神医,猪都可以飞了。」枉费他长得跟她梦中人一模一样,却是冷血没人性。 在大街上,海棠就和他四目对峙,气氛陷入僵滞。 围观的群众在看完游行后,就靠近到他们四周看好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听不到那些蜚短流长,眸光瞬也不瞬与他冷凛慑人的寒瞳较劲,她才发现他比她梦中的他还要高大,她几乎要仰直颈子才能直视他的眼,危险的气息弥漫他的周身,她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向她席卷而来,压得她透不过气……一定是太靠近了的关系。 海棠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还抓着他的袖子,连忙松开并退后三大步,无畏的抬高下巴。 「人家恳求你是看得起你的医术,你该感到荣幸,还拿乔?别以为天下间只有你是大夫,我也是大夫。」虽然没有真正行医过,但好歹跟义父学了不少。 华怀琰不发一语的注视她,危险的眸光激射出,就在旁观的人以为他会发怒为她小命捏把冷汗的时候。 他不怒反笑,嘴角微勾。「你叫什么名字?」性感迷人的笑容勾魂摄魄,令她心脏「咚」的漏跳一拍。 「海棠。」不自觉的回答。不行!现在不是迷恋他的时候。甩甩脑袋里的意乱情迷,她自信的踩着七八步。 「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救他,有本事你可以自己救。」笑容慢慢从他眼底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寒漠冰冷。 「你不是人。」还说风凉话! 「谢谢你的恭维,我从没当自己是人。」华怀琰想不透她为何为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如此慷慨激昂? 海棠脸色一青一白,气得浑身颤抖,「你……这位夫人你不用求他了,他不帮你,我帮你。」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这种病叫血疮,是先天的皮肤血管病变,就算医好也是残缺,面目全非,我看你怎么医。」华怀琰云淡风清的一语点破这小孩的玻 原来这小孩子身上的红疹叫血疮!海棠可不让他识破她看不出病征的困窘,自信的道:「好,你等着,我一定医好他给你瞧。」 一个噗哧声从喉咙进出,华怀琰头一次有想笑的冲动。居然有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向他下战书,她难道来翔龙镇前没探听吗? 「张夫人,我们走!」拉起仍跪在地上的妇人,海棠撂下恶狠狠的一眼后离去,人群自动给这初生之犊的小娃让路。 而此时某间客栈的三楼雅座视野最好的地方爆出笑声。 「哈哈哈……」 「月儿。」严无极掌心贴着上官迎月的背后,温热的内力注入她体内,免得她笑得岔气而伤了身。 「真有趣,咳咳……」敛起了笑,上官迎月咳个不停,雪白的精致脸蛋透明得几乎可以看到肌肤下的血管,一条条的交错盘缠着,随着背脊后源源不绝注入体内的热力,她的肌肤慢慢有了血色。 严无极收回掌,深深吐纳,担忧心疼又无奈的道:「月儿你冷静一点,你不可以情绪太激动。」 上官迎月噘起嘴儿,「我只是笑,又没有做激烈运动。」大笑、大哭对她都是被禁止的。 「你想做运动,我陪你。」大手一揽,他将她紧紧的搂到身前,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确实是活生生的在他怀里。 「现在大白天的。」被他抱紧的上官迎月不自在的红了脸,推拒的双手抵着他铜墙铁壁的坚硬胸膛。 「月儿,我爱你。」严无极俯下头,意图非常明显。 她直接推开他的脸,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探看街道上的情景,「等等,再让我看一下。」 「月儿。」严无极发出挫败的叹息。谁能料得到堂堂飞龙门门主,却栽在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手里。 第四章 正如华怀琰所说的,这婴孩得的是不治之症,就算医治好了,也无法像一般人活在世上。 他体内的血管壁薄得像蝉翼般脆弱,身上的每寸肌肤随时可能因为体内血管爆裂而身体肿胀充血,血液淤积在体内挤压五脏六腑,导致死亡。 就算治好了,他全身那沭目惊心的血块红肿,勉强活着也肯定被人当妖怪不见于世。 可是现在如果不治疗他,他也一样保不住小命。 此刻在客栈里,海棠仔细的端详着床榻上那脆弱如风中残烛的小生命,只要稍稍不慎,他随时得见阎王。 「这位公子……」张夫人站在海棠身后,迟疑的问。 「叫我海棠。」该怎么治呢?这种罕见的病征她从来没有遇过,早知道就把义父留下来的医书给带在身上随时可查。 张夫人颤巍巍的低问:「我想知道我的麟儿怎样?」 这个小公子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十五?瞧他黄如蟹膏,印堂赤色命门青气,一副病撅撅的模样,说不定身上带着什么疾病治不好才会这样,要是麟儿交给他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这个……」海棠两道月眉紧锁着忧愁。她不该逞一时之口快,现在可好了,她该怎么帮人家? 「他还有救吗?」对她不怎么有信心的张夫人眼眶泛红,泫然欲泣。神医不肯救,而今她心下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 「有救是有救,可是我……」 「你说真的?!」乍闻海棠嘴里吐出「有救」这两个字,张夫人激动得抓住她的手,「拜托,求求你,我向你跪下,只要你救活我的麟儿,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那一线希望让她扑通的跪倒在地。 「张夫人,快请起。」真糟糕!越描越黑。她机伶的转开话,「对了,无情医馆不是在巷子里吗?夫人,你怎么没想过去找鬼医的徒弟?」 「求过了,没有用。」当街上,他不是也看到,还跟华神医夸下海口。张夫人不禁困惑的看着她。 海棠爬了爬头,长叹了口气,「这样就难了,我目前顶多只能帮他止住疼痛,但是治标不治本。」 「公子,你是不是无能为力?你就直说,我不会见怪。」张夫人强忍着悲伤,挤出安慰的笑。「这是我们麟儿的命。」 「看来还是要神医才行。」 「就是说嘛,一个病小鬼也想跟神医比。」 窸窣的交谈声在门边响起,越见大声。 海棠走到门边,一拉,只见门口的众人尴尬的一哄而散。不知道何时这些好奇的群众也跟了上来,真让她啼笑皆非。 东张西望,确定门外的人都走光后,海棠关上门扉,回到房里。门外的人还算好打发,更大麻烦是这个。 「我的麟儿。」张夫人哭倒在床榻上。 「这位夫人你别哭嘛!」谁来教她怎么安慰人呀? 「没有鳞儿,我不想活了。」轻轻的抱起自己心肝宝贝入怀,张夫人朝海棠虚弱的一笑,「谢谢公子仗义相助,奴家告辞了。」她失魂落魄的转身要走,看得海棠于心不忍。 「张夫人,请等一下。」她懊恼的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还有什么事?」张夫人凄楚的神情令人鼻酸。 海棠脸颊抽搐着苦恼,支支吾吾的咕哝,「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啦。」有时候她真会被自己这没有大脑的鲁莽行为给害死。 「什么办法?」她已经绝望了。 「我听说有种万年神仙秋雨海棠灵芝或许可以医治你儿子。」她靠上前压低嗓音说,生怕被旁人听了去,「不过你别告诉其他人,因为这种灵芝很稀有,一般药店根本买不到。长在无人的深山里,那地方除了我跟我义父外没有人知道,我义父也叫我要保守秘密。」 「那……那什么万的灵芝哪里有?」听都没听过。会是骗人的吧?可是瞧他如临大敌的神经兮兮,又好像真有其事。她该相信吗?可是如果不相信,她又能求助于谁? 「我这里正好有一点。但是!」海棠谨慎的加但书,强调的道:「这万年神仙春雨海棠灵芝怕光,只要被光线照到会立刻泛白失去效用,只有晚上无光的时候才能使用它。」 「不是秋雨吗?」 「对对,是秋雨才对,因为这海棠在秋天开花落子。」差点自打嘴巴。 张夫人狐疑的问:「海棠有种子?」大部分的海棠都是根茎生长,不是吗? 「因为这海棠品种不同,要不然怎么会有神奇功效!」 「真的?」她空洞的眼重拾光彩。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这万年神仙秋雨海棠灵芝也怕人气,一旦沾染了红尘俗气就没有效了,所以当我给你的孩子用灵芝治疗的时候,你绝对不可以进门,也不可以窥看,否则会功亏一篑。」 「我一定不会偷看。」张夫人点头如捣蒜。 「还有在我治疗你孩子这段期间,你要答应我,不让任何人靠近我房间,店小二送饭菜时,你帮我放进门口就可以了。」 「我答应。」 「如果你没遵守约定,出了什么差池,恁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儿子。」就这一次,义父应该不会见怪吧。 「你放心,我会遵守约定的。」 海棠严肃的道:「还有,这秘密只有你跟我知道,要是泄漏出去,日后你孩子再发生什么意外,我也不会帮你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就没什么问题,我们今晚开始。」 海棠隔壁房间内—— 「严哥,你猜这是什么药?」上官迎月回看坐在花桌边浅啜品茗的严无极,粗犷的脸庞形色不露于外,刀凿般的邃瞳高深莫测,只见他凝视着手中光滑无瑕的玉杯,在指腹间把玩着,喃喃叹息逸出喉咙。 「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万年神仙秋雨海棠灵芝吗?」 「严哥,你别这样。」上官迎月面色丕变,一抹淡淡的哀伤掠过清澈的水眸深处,她面带微笑的走向他,坐在他的腿上,以双手勾住他后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种灵芝说不定是她编出来唬人的。」 为了医治她先天的心疾,他求神问卜,寻访人间神丹灵药,从中原到大漠,甚至海外扶桑——秦始皇派人去求长生药的岛屿去找,可惜都是无功而返,这让她很感动,又觉得很悲哀。 她多想一辈子陪在他身边,即使只是做平凡的夫妻,两人能够在一起,相知相伴到老,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惜,她的身体无法撑下去了,这也是为何她不想和他举行婚礼,只和他当未婚夫妻。 她现在孱弱的病体是靠着严无极精深的修为护住心脉,还有她师兄每日替她针灸行血调气,否则普通人恐怕早就见阎王了。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能够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能和你相遇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死而无憾。」 「不许说那个字。」 的确,如果世界上真有那种可以生肌活骨,治疗百病的灵丹妙药,严无极就算是抢也会把药抢过来。 「严哥。」上官迎月投入他怀中。 严无极吻了下她的发梢,精锐的眼神变得阗黑黯沉。他也想知道那个小丫头会怎么治疗那个小婴孩。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那种神奇功效的灵芝…… 整整三天,海棠没有踏出房门半步,吃喝都是店小二送到门口,连张氏也不被应允探视婴儿,虽然她很担心,可是又怕因为一时好奇害了麟儿,因此她每日都在海棠房门前徘徊,帮海棠守门。 而严无极也喝令下去,不许任何人窥看及靠近她的房门,违者杀无赦,因此,翔龙客栈上下严阵以待。 他还特地封锁了西厢房的住宿,所有的房客全移往东厢房,不时派人巡逻。 这三天,除了吃饭和喝水,海棠才会拉开房门,可是也没踏出房门一步,从门缝接过张夫人递过的膳食就钻回房里,就连上茅房也没有去,仅叫店小二备个尿桶在房内。 第三天静悄悄! 客栈内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 张夫人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踌躇着往门探看,好奇让她想偷窥,可是又想起海棠警告而不敢妄动,她只能祈求佛祖保佑。 眼看太阳逐渐西沉,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跟海棠约定的期限快到了,她的麟儿不知道怎样了?不安攫住了她。 如果在纸窗角落钻个指孔,应该不会被发现吧?就在她忍不住想贴着门缝偷看一下的时候,「咿呀!」门开了。 终于,日落时候,一脸倦容的海棠两眼带着血丝,眼眶下泛黑着,拖着一身疲惫的身子踱出房门,将襁褓中的婴儿交给她。 「我的麟儿。」张夫人欣喜的紧搂着布包裹着的婴孩,小心翼翼的掀开布包探看,战战兢兢的生怕只是一场空。 映入眼帘的是无瑕的婴儿肌肤晶莹剔透,白里透红的脸蛋,呼吸也正常,心跳也规律,她的麟儿身上的斑点红肿全不见了。 奇迹发生了! 「回去帮他洗个澡,去去霉气就好了。」海棠挤出虚弱的微笑,看着抱着婴孩的张夫人眼底泛着激动的泪光,凝望婴孩的神情全身散发母爱的光辉,不禁令她心神有些恍惚。 不知道她的生母是否这样抱过她?不知道她亲生父母是怎样的人?望着张夫人逗弄婴孩的模样,使她心底产生一股渴慕的心,想找出自己亲生父母。如果说她父母还在人世的话…… 算了,义父都说了,捡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信物或书简,只有一般的布包着,要找她亲生父母比登天还难。 不过,她还是很庆幸能帮得上忙。 「谢谢你,你的大恩大德,我张氏没齿难忘。」张夫人感动得红了眼,说着又要跪下。 海棠及时扶住她,「快快请起,希望你信守承诺。」不经意的扫见手心白粉落下些许,她眸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紧张,不着痕迹的把手藏入宽大的灰袍中,表面若无其事。 「那个灵芝……」张夫人迟疑的问,贪婪的人心在她脸上浮现。这种灵芝妙药要是真的有,如果拿来卖肯定可以大赚一票。 「用光了。」就是这样,她才不愿意用,义父也警告过她,但终究她没有遵守与义父的承诺。 「那可否告知是哪采的?」 海棠神色一肃,厉声道:「张夫人,我答应救你的孩儿,你也别追问下去好吗?」义父曾告诫她,不得泄漏这秘密。 张夫人被她突然严厉的表情骇住,吞咽了下口水,「好吧。」 「不送。」海棠关上房门。 再差一点,她就要破功了。 抹了下额头的冷汗,手背上沾黏了许多白粉,而她泛黄脸颊上赫然点点的红斑落入镜中,就如同那婴孩的症状一样…… 门外,张夫人不解海棠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变得疏离冷漠,不过,能救回她的婴孩,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怨尤的。 「我的麟儿,我们回家。」搂着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孩拍哄着,她嘴角噙着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幸福微笑。 「婴儿给我看。」在她没有防备的瞬间,横来一个大掌截去了她手中的麟儿,她大惊失色。 「你……你想干么?」这个人是谁?! 她胆寒的看着这比巨人高大,神情骇怖严肃的威猛男子,全身散发猛骛摄人心魂的气势,眼神冰冷得像要杀人,让人不寒而栗。 张夫人光看他的外表就两腿发软,更没有勇气直视他的眼。注意到他黝黑的大手毫无预警的掀开布包的一角,她的恐惧提到喉咙。 他那一只手就可以轻易的捏死她的麟儿了。 压下内心的惧栗,张夫人拔高了嗓门,「放……放开我的麟儿,不然,我要叫人了。」颤抖的声音泄漏她的害怕。 严无极看也没看她一眼,无视于她的存在,眼中只有那个襁褓里的婴孩,他深奥的邃眸中闪过一抹异样光芒。 他将婴儿塞还给她,面无表情更令人心惊胆战。 「我的麟儿。」孩子重回到张夫人手里,她赶紧接过搂在胸前,退离那个高大剽悍令人畏怖的严酷男子,她颤抖的手检查孩子全身上下,等她再度抬头,哪还有那男子的身影。 深深吐了口气,犹如一场梦魇,张夫人感觉自己仿佛从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回来,几乎全身虚脱。 回到二楼雅阁的严无极神情深沉严酷,讳莫如深,「龙乙。」 黑暗中,一个黑衣人落到他面前单膝点地。「主上。」 「去调查她的一切,包括她从哪里来、身世背景,我要最详尽的资料。」 「是。」 这几天,她真的不得安宁,自从她治好了张氏的小孩,登门求诊的人几乎把客栈门挤爆。看来张夫人可以列入三姑六婆的榜首。 海棠心里还真有点后悔自己的多管闲事和泛褴的正义感,现在可好,连她想休息都没时间,光应付那些好奇询问的人就辞穷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被人发现她的秘密。 还是赶快把义父的遗嘱完成后,她好离开这个镇。 打定主意后,趁着夜深人静,她悄悄离开客栈,免得被人发现。 躲躲藏藏的来到无情医馆前,海棠望着紧闭的门扉苦思着该怎么进去,不经意的门边墙上一张白纸闪入眼底,她走上前探看…… 征试药人: 男女不拘,年龄不拘,家世不拘,重要身强体壮,没病没痛,若是先天体质九阴绝脉为优先考虑,供食宿,月薪百两。 灵光乍现,海棠忙不迭的撕下布告,急忙的敲门。 「你想找死是不是?都什么时辰……是你。」门一开,小厮微愠的低吼在见到她后煞祝「有什么事?」 现在城内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的就是他医术胜过了无情神医,所以不想知道他是谁都很难。 「我来应征。」她递出那张纸。 小厮看着那张纸,眯着眼,充满敌意的眼神狐疑的打量面色变苍白的她,「你等一下。」又关上门。 须臾,门再度打开,一个佝凄的老者提着灯笼,眼歪嘴斜的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骇怖,普通人看到不吓得屁滚尿流,也会惊声尖叫,而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小厮眼底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惊奇,表面仍是不动声色道:「你跟他去。」 收回视线,海棠赶紧进门,「谢谢……啊!」她一个没留神门坎,「砰」的一声摔进了门成了狗爬式。 「走路小心一点。」小厮冷冷的站一旁,也没有伸援手的意思。 「真抱歉。」海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跟上没有等她的老者。 她低垂着头,颤巍巍的审视手心上和脸上的粉妆,不知道掉了多少。幸好四周一片漆黑,连个路灯都没有,给她最好的掩护。 看来无情医馆还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夜风冷飕飕,没有虫鸣鸟叫,一抹红色灯笼在前方飘荡,穿着黑衣的老者就像是幽冥的勾魂使者,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看不清四周状况的海棠紧跟着带路的老者,而老者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话,只是带领她到一间房间,指了指屋内。 「要我进去?」海棠探头望着屋内,布置典雅朴素,墙壁上悬吊着数盏宫灯,一床一桌四椅,全都是用竹子砌成的。 「老伯……」她的疑问没得到响应,转身一看,老者像从空气中消失,让人不禁怀疑刚刚是不是见鬼了? 没想到当试药人还要先试胆。 她只好先进屋里再说,一进房里,她旋即掏出怀中藏着贴身如掌心大小特制的西洋琉璃镜和胭脂粉盒,仔细的端详检查脸部的妆有没有哪里掉了粉,只要见到红点的肌肤都拍扑补上。 突然,敲门声响起,吓了她一跳。 「锵!」她的随身小镜摔落地面,血色从她擦着厚妆的脸上倏失。完了,没有了镜子,将来她怎么补粉?她脸上的红斑还未消退。 「公子。」 「来了。」现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海棠收起困脂盒藏人怀中,连忙上前把门打开。 「你好,我叫童七,你就是来应征试药人的?」门外是个有张娃娃脸的男子,他手里拿著书册和毛笔,一脸和善的问。 他暗中打量着传言中大败神医的海棠,五官分明匀称,姿色算平庸,而宽大的灰袍像布袋似的挂在她身上,瘦得像风一吹就会倒,一张脸苍白似鬼,不经意扫见她衣襟上沾了点点粉末,他心下有些了然。 海棠点点头,心头忐忑。不知道刚刚扑打上去的粉有没有遗漏的部分……啊,她的手忘了扑,赶紧收回藏进袖里。 「公子!」 「嗄,什么?」海棠心魂归位,和缓受惊吓的心。 「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家里还有什么人?」童七不厌其烦的一边问着一边记录,眼底闪过激赏的光彩。 这位公子胆子不小,不但挑衅他师父的权威,还大胆的上门造访想当试药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我叫海棠,今年十七,是个孤儿,是我义父帮我养大,我义父在上个月去世了。」想不到做试药人都要身家调查。 童七记录完后,合上书册,「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师父。」心付着如果师父看到他,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想到这,他还真有点期待,谁叫师父老是把他一人当十人操。 听说华怀琰继承了鬼医的所有医术,而且青出于蓝,在鬼医过世后,他因替皇太后治疗好那令群御医束手无策的痼疾而声名大噪,又因为他对救人悬壶济世没有兴趣,曾经有病患上门还把人逐出去,而有了无情神医的外号。 听说他很年轻的时候,长得很俊美,因此上门的病人有时候未必是想看病,而激怒了他干脆谁都不医。 听说他脾气不好,喜怒无常,冷酷无情,得罪了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朋友很少,仇家却不少。 听说他作风亦正亦邪,有时候受伤的病患上门,他不想医的时候,就算黄金捧上门,一样把人轰了出去。 听说他是为了治疗师妹上官迎月的疾病,研制新药才开了无情医馆,以便搜集和交换药材,听说他对他师妹怀有异常情愫…… 在来翔龙镇这一路上,关于他的事迹,海棠道听途说听了不少,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你师父是不是脾气古怪的怪老头?」 她冷不防冒出的话让童七险些滑倒,讶异的挑眉,「为何这样问?」 「你不觉得吗?或许你师父他名气很大,成名很早,医术很了不起,但那又如何?老而不死。」谓之贼。 童七哑笑,「你想太多,我师父脾气是有点不好,可是他绝对不老。」看他藏不住手背上的红斑,看起来似乎有病在身,难怪需要打粉来遮遮掩掩,像他这样怎么当药人? 「噢,真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海棠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跟着童七穿梭过长回廊。 「你可以跟我说没关系,不过到了我师父面前,还是嘴巴闭紧一点的好,我师父『老』人家最讨厌别人话多。」童七忍俊的强调那个字眼。 长长回廊围绕着房子边缘建筑,倘大的房子像走不完似的;四周的梁柱上悬吊着一盏盏精雕细琢的宫灯,荧亮的光线将回廊照得像白昼。 约莫半刻钟,跟着他走到一扇门扉前面停下,他推开门,映入眼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这里没有任何宫灯指引光明,连微弱的月光都不见,空气中却闻得到淡淡的药香和喝斥—— 「快把门关上!」黑暗中传来低沉的音量散发着慑人的严厉,可是可以听得出他很年轻。 「是,师父。」童七忙不迭的关上门。 这不只能瞎子摸象了。海棠努力的眨眼,想看清四周…… 「我不是说过不看玻」充满磁性的嗓音释放着寒意让屋内更冷。 「师父。」童七迟疑的道。 「叫她出去。」 「可是……」 「别让我说第二逼。」 「我是来应征的。」海棠按住童七的肩,昂首上前。 童七点头道:「对,师父,他是来当试药人。」 「你?」华怀琰在漆黑中早看清她的模样,只是短短不到一个月不见,她的气色苍白得像鬼,她究竟做了什么医治了张夫人婴孩的病?这一点让他想不透,什么万年神仙秋雨海棠灵芝,听都没有听过,他翻遍了古老书籍都没有记载,那么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他在她医好张夫人婴孩的病当夜,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检视观察那个婴孩,巨细靡遗的从头到脚端详过,张夫人的婴孩的确被她医好了。 「就凭你?」 「为什么我不行?」海棠颦起眉黛。这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七,送客。」病成这样,还想当试药人! 「你可以赶我走,但你一定会后悔,我也是九阴绝脉,而且我身子骨比上官迎月健康多……」说时迟那时快,她话还没说完,黑暗中电射出一双修长阳刚的大手箍住她的手腕。 她惊呼,心陡地一颤,盯着那阳刚的修长手指按在她腕脉上。那是一个义父以外的男人! 海棠心跳如擂鼓,感觉一股热从手腕流窜至体内,羞窘的热潮在妆下发散,还好粉妆掩饰了窘迫尴尬。 「你……你还要握多久?」 别人求他把脉千金万金还不见得请到他,她还嫌弃?!华怀琰不悦的瞪着她那副像他手沾了屎粪的神情。 片刻,她的手腕被放开了,只见黑暗中闪烁冷锐炯亮如寒星的黑瞳,她听得到微弱的风声和衣服窸窣的声音。 「你确定你真的想当试药人?」华怀琰不冷不热的问。 当他慢慢的踱出黑暗,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华怀琰。」她的梦中人活生生的出现在她眼前。 「又见面了,正义感泛滥的海棠!」华怀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怎么可能?海棠感觉天旋地转,蓦然眼前一黑…… 第五章 烛光摇曳,呛鼻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熟悉得像是置身在安阳山上,义父熬煮中药的味道久久不散,可是义父已经走了,她不该沉浸在过去的梦中。 痛! 好痛!这是海棠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她感觉全身四肢又酸又痛无法动弹,有万蚁钻动嚿咬着她的肌肤,麻痒刺痛的灼烧着她的身体。 这种又热又痛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过。 「醒了。」华怀琰坐在床榻边,看也不看她一眼,手里拿着钵,另一手拿着扁木,专心的捣着钵里的药草。 海棠惊吓得忘了身体撕裂的灼痛,猛地弹坐起身,脸色刷白,舌头打结,「你……你是真的,那不是梦,天哪!」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梦中情人居然是那个冷血没人性的无情神医。 「躺下,不必那一副惊恐的表情,我不chi人肉,而且你这种排骨肉,我看连鬼都嫌弃。」瞧瞧她那什么脸,活像见鬼,别人想求见他还得送上大把金银,三跪九叩,他还不一定肯见。 她哪点像排骨?该凸的绝不瘦! 「我可不可以不要应征试药人了?」海棠怯生生的瞄了瞄不苟言笑的他。 细致如宫廷画师笔下利落的线条勾勒出性感迷人的五官,冷俊卓绝的脸庞,俊朗得还是那么令她怦然心跳。 早在梦里,她就已经被他电得芳心已失,而今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怎么不叫她心荡神驰。 「进了我门,你还想去哪?」不知怎么地,他不想放她离开,或许是因为好奇她是怎么医好那个婴孩。 「哪有人这样?我都还没收你的银两,不算你的试药人。」她不想以这副蜡黄的病容、丑陋的身躯面对他。 「是吗?那我替你看诊的费用,你打算拿什么来支付?」 黑店!强行看诊,还要收诊金。 「又不是我求你帮我看的。」海棠不甘愿的噘起嘴。她这是羊入虎口,任人宰割。 看她孩子气的模样,没由来的一股笑意凝聚在他胸口。这是平生第一次他对师妹以外的人产生异样的情愫,他居然被她牵引了情绪?! 连忙收敛了心神,华怀琰转开了话题,「上次我帮你诊断,你的脚伤是怎么回事?」腿里的骨头已经接合新生,伤势复原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简直是匪夷所思,普通人腿骨断了哪可能活蹦乱跳像没事的人,不休养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下床,哪有人像她。 「不小心跌倒。」他发散出撩乱人心的热气,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稳定的呼吸,嗅到他身上散发出夹杂着药香的男人味。 「跌倒会一点外伤都没有?」骗他不懂医术! 那次他帮她医治时就觉得奇怪,怎么可能有人跌倒了,一点外伤也没有,而小腿骨却断了,就算被撞断了内伤,也应该会在表皮造成淤青或肿大,而她却是从骨头内断裂! 「已经快好了。」原来上次就是他帮她接骨救治的,他怎么看得出来她的脚伤呀?她一直以为隐藏得很好。 「那这皮肤上的红斑又是怎么回事?」 「啊碍…你脱我的衣服。」海棠惊抽口气,猛地从床榻上弹跳坐起。 她赫然发现她全身衣服都被脱光了,连贴身肚兜儿都静静躺在一旁无言以对,哀悼她的不幸。 霎时,滚烫的血液像开水在体内沸腾的冒泡,狼狈的红潮爬满她整张脸。慌乱中,她想抓东西遮掩却连床单都没有,勉强用双手遮上,又发现连亵裤也不见了,害她两手忙碌得不知遮哪好,只能无措的抱着双腿,弓屈着身子。 她这才注意赤裸的身躯裹了一层浓稠黏腻的绿色物体,合身得像第二层肌肤,难怪她除了感到灼热的刺痛,也不觉得冷,这药草热呼呼的比衣物还暖和,让她清醒过来后,始终没有发觉自己早已一丝不挂。 「你怎么可以……」她感到羞辱,话没说完,她感觉身子一麻,四肢无力。他居然点她麻穴! 华怀琰边说边替她抹上药,「躺好,要看早都看光了,现在叫不觉得迟了。」真是没知没觉,愚蠢迟钝的女人! 又不是没看过女病患的裸体,在师父云游去时,都是他在帮忙照顾病患,还有女人叫他张嘴,却轻解罗衫献身,尴尬的是还被小师妹看见,后来他收了徒弟随侍在侧,有事弟子服其劳,这样也少了些麻烦。 「要不是我,你早见阎王了。」神医亲自伺候照料,这是别人求都求不来,她还嫌弃,就连当今皇太后也没有这个待遇,真是不知好歹。 瞧他专注的替她上药膏,她心猝跳了下。心里也清楚他为她全身涂抹这药的确减轻了那锥心刺骨的痛楚,可是她清白的身子被他看光也是不争的事实。想到这,无法动弹的海棠咬着下唇,眼眶泛红。 虽然说这黑绿色药草像麦芽糖的物体帮她遮掩了不少尴尬,但,人家她还是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 呜,她的清白,这样她还能嫁人吗? 「不许哭!」华怀琰低吼。不担心病痛会不会死掉,却担心没有衣服穿,这女人脑袋是装稻草吗?瞪一眼泫然欲泣的她,他冷嗤道:「你那种三岁小孩发育不全的身材,还需要遮掩吗?」 什么话?!「我已经十七了。」 「实在看不出来。」华怀琰摇头道,「我这里有种促进生长的药方子,可以帮助你改善洗衣板的体质,让你至少看得出来是女人。」 「洗衣板?!」海棠音量陡地拔尖。 「说洗衣板还是伤害洗衣板的自尊。」不知怎么地,跟她说话就像是多年老朋友一样,即使是亲如师妹,他也不曾感到如此轻松自在。 「华怀琰。」海棠咬牙切齿的低吼。 「你还没有回答我。」 「什么?」突然他转开话题,让她反应不过来。 「你为何全身泛红斑?」他挖出钵里浓稠的药汁在她额头上抹药,刺痛扎进她的脸,让她忍不住抽了口气。 「呃……我感冒。」 「这叫血疮,是罕见的皮肤肿瘤的一种,我只在前天那个快要见阎王的小鬼身上看到过。」 「这是普通的感冒起红疹,你看错了。」 「你继续掰,你忘了我是何方神圣,会连疹子和血疮都分不清?」涂抹完,华怀琰放下钵放在床头柜上。 「我真的只是生病起疹……埃」她的手腕被狠狠的攫祝 「说!」黑眸眯起来,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好痛。」他到底有没有把她当女人?老是粗手粗脚,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就算她外表没有半点像女人,好歹她也是病人。 「你到底有什么能力?」 「没有啦,我什么都不会。」 「不说是吧,不如我去把那张夫人请来问清楚,让你们当面对质。」华怀琰似笑非笑的瞅着心虚得不敢看他的女人,笑不入眼底,磁性的声音如钢丝般轻柔的圈在她颈部,令她呼吸紊乱。 「不要,我说,我说就是了。」海棠委屈的噙着下唇。她是病人又不是犯人! 可是面对他冷魅邪气的微笑,她根本无法抗拒的沉沦;在他幽黑深沉的眸子逼视下,一种喘不过气的战栗刷过背脊,心跳乱了谱,就算他解开了穴道,她两腿虚软得无法站立,简直是兵败如山倒。 真糟糕不是吗? 自幼拥有九阴绝脉的海棠,照医书记载的常理应该是活不久,可是她体内有股奇异的热流,像是高手在她体内注入数甲子的功力,将九阴绝脉的逆流导正,这是她义父告诉她的。 而那股查不出来源的热流,相同也在她幼小体内造成损伤,就像是小容器里装了巨大的能量,无法承载而必须释放。也因此她的肌肤呈黄褐色,瘦骨嶙峋,一副看起来发育不良的样子。 在她三岁的时候,她看到一只小鸟受伤,心疼的把手放在小鸟翅膀上,她感觉掌心发热。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鸟翅膀的伤好了,而她的手臂却痛得像要断掉! 义父大惊,这才发现她拥有别人没有的能力,她可以把病人身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再藉由自己身上潜藏的能量将伤口医治,不过,同时她必须承受和病人相同的剧痛,外表看不出伤,但却必须承担痛苦。 曾经她为了救一个伤重濒临死亡的人而差点送掉小命,那是义父第一次大发雷霆。 她的身体固然可以转移病患的痛楚和伤痕,却无法在短时间将伤痕和剧痛快速的消化掉,就好比说是抹布擦去桌面的水,但水还是在抹布上,要有好天气抹布才干得快。相同的道理,治疗临死的人,就等于是她代替病人进入弥留状态,若不小心,她也会丧命。 之后,义父警告她不得任意施展这能力。 难怪她敢应征试药人,她怎么吃都不会死,她体内的热源会替她排掉有损她身体的恶疾和毒物。 「情形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万年神仙秋雨海棠灵芝。」海棠小心翼翼的觑了觑神色莫测高深的他。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药干之后,干硬得像蛋壳可以轻易的剥离她身体表面,不太需要刷洗,他也不允许她洗掉肌肤残留的药性。虽然有点麻痒不舒服,不过人在屋檐下,她还是别挑衅他大夫的权威。 脱掉了药衣,她全身的肌肤细致滑嫩得像刚出生的婴儿,连枯黄黯沉的肤色也变淡了许多,变得比较有生气。 她迅速的抓了衣服跳上床,把云帐放下在里面穿上衣服。虽然被看光了,但女性的矜持和羞耻心,让她还是没有办法有勇气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宽衣解带,纵使他是她的梦中情人。 原来那海棠灵芝指的就是她! 「你试给我看。」华怀琰取出随身匕首快速的在手指划下一刀,泰然的神态像是划别人的肉。 「噢。」穿戴好衣服的海棠走下床,小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后,乖乖的将掌心包裹住他刚硬长茧的粗指。 华怀琰忽然感觉到温热的灼热感从指尖流窜至全身,电光石火的一个影像窜过他脑海,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 「好了。」感觉指尖传来轻微刺痛的感觉,她放开他的手。 真的不见了! 他手指上的刀痕伤疤完全消失,若非殷红的热血还残留在手指上,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的有人有这种异于常人能够医治人的能力?! 在古书中记载的这类人不是被奉为神明,绝大多数是被当成妖怪被人类追杀,不乏是因为迷信而枉死的普通人。 她应该算是异类,可是却又像人会流血、会痛,也会长大变老,她应该是人,可是奇异的,就算她是妖怪,他却一点也不怕,反而是…… 他快如闪电的翻过她的手掌,只见她光滑无瑕的手指上出现一个刀疤,没有流血,却让他呼吸一窒,心脏被狠狠的抽了一鞭。 他在担心她……该死的!他居然在乎师妹之外的女人的生死,而且是个没有大脑的蠢女人。 他揽起两道冷傲的剑眉,神色冷峻凝重的道:「这种能力除了你义父之外,还有没有第三个人知晓?」 「没有,我没让人看到我医治的过程。」避免无妄之灾。 义父千叮万嘱交代她这种能力对她有时是祸不是福,要是被有心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她也许会被当赚钱的道具,也有可能被视为妖女吊死,非到万不得已,绝对不可以使用。 海棠小心翼翼的瞄了瞄脸色阴晴不定的他,被他握紧的手发烫,脸儿也微红了起来,「你是我义父之外第一个知道的。」她心跳得好快。 「嗯,很好。」 华怀琰看也不看她一眼,瞪着她指腹上碍眼的伤,从怀中揣出一个瓷瓶,用嘴咬开瓶塞,倒出瓶里的药粉撒在她手指头的伤痕上,霎时一股沁透心肺的凉意从手指直窜海棠全身百海 放开她的手,收起药瓶,他严正的警告,「事情就到此为止,你给我听好,既然你要在我这边做事,就不许你施展那种能力。」 「放心,我对抢你的饭碗没兴趣。」她以为他担心这个。 这种能力还是别乱施展的好,她不想被当怪物看。 想到怪物,脑海闪过那梦境,如果梦境是事实,那她会拥有这异于常人的身体就是梦中的妖怪给她的,让她百病不生,百毒不侵。 想着,海棠不自觉的瞟了眼像极了她梦中人的他。 「你……」真不知该不该掐死她好,省得被她活活气死。他这辈子还没那么仁慈过,一番好心被当驴肝肺。他这神医,随手点金,只要他肯医,哪个富贾不捧着黄金上门。 海棠补道:「你也得答应我,这件事别让第三人知道,今天既然被你知道就只到你耳里,这是我跟义父起的誓。」 「我没那么大嘴巴。」居然怀疑他的人格,这小丫头以为她在对谁说话? 「谁知道你嘴巴有多厉害,我又没见识过。」脱口而出的话险些让海棠咬掉舌头,火辣辣的热气自颈部涌上脸。「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你你……想干么?」 看他慢慢的逼上前,他灼热的目光使她全身倏地着了火,她顿觉口干舌燥,瞹昧的气氛流动在他们之间。 他们之间近得她几乎可以感觉他在她鼻端呵着热气,和散发着男人味的体温,灼烧她脸部肌肤,她脸红心跳的低垂螓首,在她几乎以为他会吻她的那一刻—— 「凭你……」华怀琰吐出轻柔沙哑的低喃,嘴角挑起嘲讽的线条,嗤声冷笑的说:「还引不起我的欲望,乳臭末干的小丫头。」 太瞧不起人了! 「是吗?我们来试试。」海棠赌着一口气,出其不意的双手攀上他的肩,踮起脚尖的偷袭他的唇。 「海棠!」猝不及防她轻挑的举动,他勃然怒斥,试图推开她。 不理会他的抵抗,她双手干脆勾住他后颈,探出粉红小舌在他唇上舔了一圈,轻咬着他的嘴角,他整个人一震的倒吸口气,使劲的推开她。 她脚下踉跄了下,以袖抹了下唇,露出偷腥的贼笑,「你的唇是冰的,还有怪怪的味。」药的味道。 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瞪着她晶灿如水晶的大眼睛流转波光,挑衅的、狡黠的、勾魂的,在在撩拨他潜藏在冷静自制下的男性自尊。 「这是你自找的。」华怀琰阴沉下脸,黑眸中簇着两团火,铁臂拙住她放肆的手臂锁在身侧,惩罚性的占据了她的双唇,略带怒气的舌攻击着她的檀口,激烈需索的掠夺着她的呼吸。 她发现自己像是被催眠似的无法移开视线,在他灵巧的舌尖轻如羽毛的划过她的唇进占她口中,她发现她的嘴竟不由自主的为迎合他而张开,仿佛已经期待这个吻好久好久。 他用一臂圈着她的纤腰,另一手扶着她脑后以加深这个吻,感觉她的响应,他炙热疯狂的加深了吻,某个熟悉的意念撞进他脑中,他冰封的内心深处好像什么东西在爆裂开来,透着一道光…… 「师父,药煎好了。」 当敲门声响起,他惊惶的推开她,急忙的跳离床边,自我嫌恶的低咒着。该死的!他居然受她影响了! 「抱歉,我不该轻薄你。」他好像气得不轻,虽然挑衅的是她,可是他也吻了回来,两者不相欠了。 「这间房给你住,晚些我叫童七送晚膳过来。」他深呼吸的恢复冷静,口气疏离冷淡的交代完,转身离去。 「华怀琰。」她迟疑的低唤。 他身子如受电击的脚步一顿。 海棠羞涩的两颊红似霞。「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华怀琰头也不回的走出门,「随你。」堂堂一代神医落荒而逃。 他居然吻了她! 华怀琰两道浓眉纠结在一起,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他心中只有师妹上官迎月,可是他却吻了别的女人! 他发现只要一靠近海棠,他整个人就不对劲。 以他见过的女人,海棠连女人都称不上,姿色平庸,瘦得像小男孩的身材,泛黄的肌肤黯淡黑沉,只有明灿的眼瞳透着些许生气。 像她这样的女娃儿,却在他平静的心海投入一颗小石子,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想起那个吻,他感觉体内流窜着诡异的燥郁闷热让他身体像发高烧,这还是头一次他被个女人激得失控。 静谧的夜空下,风清人静。 华怀琰将自己泡在冷泉里,试图让自己脑袋清醒,纡解体内的火气。一定是天气太热的关系,他才会吻她! 忽然间,一个奇异的声响引起他的注意,窸窣得像小老鼠爬过草丛,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池畔晃动着。 「应该是这,真的有冷泉,太好了。」海棠蹲下身子,兴奋的伸手触碰了下水温,冰凉不刺骨,刚好适合夏夜。她嘴里喃喃自语着,「还是赶快趁没有人发现的时候,赶快洗一洗。」 「喂!」她没看到他这么大个人吗? 这荒郊野岭的怎么有人声?一种诡异的气息吹入她的心扉,明明是夏夜,她竟觉得背脊冷飕飕,寒毛倒立。 海棠抬起头,只见微弱的月光下隐约有个人影,披垂着长及腰的黑发遮去他的脸孔,赤裸裸的,看不到腰部以下……他慢慢朝她走来,没有声息。她背脊森森然的起了鸡皮疙瘩,冷汗在额头直冒。 「啊,鬼呀。」 他长得哪点像鬼了?!「海棠,你给我站祝」 这个声音……「你不是鬼?!」 「你给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海棠心惊胆战的回身,害怕得双手捂着脸,悄悄的从指缝间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结实光滑的古铜色胸膛泛着丝绒的光泽。 她好奇的不自主的伸手去碰,是热的! 「你再毛手毛脚的给我试试看,后果自负。」她居然敢触摸他!更恼的是他竟起了反应,冷泉变得像滚水。 她不禁吞咽了下口水,慌忙的收回手,放下手,视线慢慢上移,顺着性感的喉结往上爬,是张棱角分明的黝黑脸庞,额头垂络湿漉漉的浓密黑发,讳莫如深的双目比火炬还熠亮,正瞬也不瞬的注视她。 赫!是华怀琰! 他怎么在这?童七不是说他今晚很早就睡了?! 华怀琰没有开口,没有表情,深刻刀凿的冷峻脸庞无形中散发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她羞得赶紧转身,尴尬的呐呐道:「这个……对不起。」他这样不发一语的时候反而令人心惊肉跳的,她倒宁可他瞪她、嘲弄她、对她大吼大叫!她的神经随着他的沉默而紧绷。 狼狈的热浪冲别全身。天哪,她居然盯着男人的裸体看,还摸!噢,她没脸见人了,此刻她恨不得有地洞让她钻。 「你来这想干么?」深呼吸的冷却不体内的燥热,华怀琰从容的上岸,拿起一旁的衣服优雅的穿上。 「全身药味很难闻,黏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我想……」背后传来窸窣的声响,她心脏卜通卜通的跳着,没胆回头。 「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居然敢嫌弃他的药,若不是他的药,她身上的血疮能好那么快吗? 他低哑轻柔的声音不愠不火,可是她可以感受到那排山倒海的怒意。 海棠瑟缩了下肩,「我已经好了,洗个澡又不会怎样。」她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快跟馊水一样。 「不会怎样?!」华怀琰的话自齿缝进出。这个蠢女人是生来气死他的,也不想想她身上的药千金难买。 海棠颦起眉,委屈的抗议,「没洗澡很难过耶,我从来没想过身上的味道臭得还可以熏死苍蝇蚊子。」 「噗!」被她突然的话一闹,他险些笑出声的破功。绝不能让她太过得意! 他口气依旧是冷冰冰的,「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冷泉?」不过,冷硬的脸色却不自觉的和缓下来。 「是童七告诉我的。」童七告诉她:从无情医馆后门出去,越过森林就可以看到温泉,华大夫常去泡,可别让他发现。早知道她今天该先看黄历! 好个童七!这小子越来越得寸进尺,不把他这做师父的放在眼里。「好了,你可以转过身了。」 「那我可以洗澡了吗?」转身,海棠觑了觑冷峻的他仍是臭着脸,只见他已经穿戴整齐,一袭白袍罩着蓝纱披褂,腰间系玉带衬托玉树临风的他更加卓尔不群,俊逸出尘,令人怦然心动。 「可以。」 「耶,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人。」她多久没洗澡了?从客栈进到无情药馆到今天,她都不晓得过了多久。 华怀琰板着一张冷脸,「今天就算了,以后不准有下一次。」免得这小丫头爬到他头上来。 等下一次再说,此刻她只想痛快的洗个澡。 她羞窘的嗫嚅低语,「呃,你要不要回避一下?」 「你全身上下哪一寸肌肤我没看过?这时候害羞不觉得迟了?」注视着她脸蛋的肤色已经慢慢有了生气,不再像以前病恹恹的,这让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但是还是太瘦了,得把她养胖一点。 「我才没有害羞,我是……」她感觉两颊热得可以煮熟蛋。 这个男人怎么还不走呀?她很清楚自己干瘪枯黄的身材入不了他的眼,可是不管是谁,都想留给喜欢的人好印象,她也不例外!她不想让他看到,更不想看他在看清她的模样后露出鄙夷的目光。 「那你何必在乎我是不是在这?反正你身上也没什么有看头,童七看起来都比你发育得好。」 「华怀琰!」她是不像女人,但他也没必要挑得那么明白吧。 「哈哈哈……」深沉的笑从他胸腔迸裂,笑声张狂飞扬,惊动了山林中的飞禽走兽,连一里外的无情医馆也被震撼到了。 他大笑的时候,冷酷的俊颜瞬间变得性感迷人,看得海棠不禁神魂颠倒,芳心狂跳。他怎么可以那么帅?! 是笑声,而且是后山传来的!闻者莫不从梦中惊醒。这一天,无情医馆里的奴仆十个人就有九个下巴脱臼,剩下一个是聋子。 「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那我平常都不好看?」他早看穿她对他想入非非。一双氤氲着暗恋波光的水眸,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窥他,等他转过身,她又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让他情不自禁的想逗弄这装模仿样的小老鼠。 「不是啦,你平常看起来比较凶,一副生人勿近的冷冰冰表情,任谁看了都会吓跑,你是大夫,板着臭脸病人哪敢上门?做大夫应该本着仁心济世,行医救人为志……」人也真奇怪,有时候开价越高的名医反而百姓趋之若骛,其实只要对症下药,看什么大夫都一样。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我要怎么对待我的病人,想不想医病人都是我家的事。」华怀琰眼神一沉。 「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你没有慈悲心。」 「哈,接下来你要不要顺便诵经说佛理?很抱歉,我不信佛,也不通道,我只信我自己。」 「真的很像。」梦中身为妖怪的他也是如此冷傲狂妄,愤世嫉俗,不信天地鬼神,唯我独尊,却爱上了身为人的她,为了救她不借耗尽元神而丧命,如果真有前世今生的话…… 「你在说什么像?」华怀琰一点也不喜欢她看他的眼神,依恋的光彩中蕴含着淡淡的悲哀,彷佛穿透他的身体……他应该不曾见过她,为何她会露出好像他们认识很久的神情? 「没什么。」她摇摇头。 「你有事隐瞒着我。」他眯起眼逼近她,轻柔的语气不带一丝威胁,却更令人感受那无形的压迫感。 「你相不相信前世今生?」海棠轻声的问。 前世今生?!「你该不会作梦梦到我了吧?」华怀琰随口说,不期然瞟见她一睑酡红娇羞的神情,他如雷劈中。 不会吧! 海棠窘迫的低垂着头,声如蚊蚋,「你跟我梦中的他一模一样,连个性也九成九的像。」 她羞赧的语气令华怀琰嗤之以鼻,「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该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一箭命中!「我……我才没有。」打结的舌头和涨红的脸,已经泄漏了她的心。 他嘲笑的口气令海棠少女情怀的心微微受伤,她使劲推开他,「我要洗澡了,可以请你离开吗?」 「给你个忠告,别把心思寄托在我身上,我是绝不可能爱上你的!」华怀琰从容自若的捡起换好的衣服,好心的提醒她。 他心底只有他的师妹,为了她好……等等,他干么在意她是否会受到伤害? 海棠愣了下。本以为他有点点喜欢她…… 「还有那个吻希望你把它给忘掉,我也会当做不曾发生过,也不希望从外头听到什么蜚短流长,你听清楚了没?」 海棠点点头,噙咬着下唇,咬破了皮不觉得痛,腥味渗入口中。那是她的初吻耶!他怎么不当一回事?她错了,现实的他跟梦里完全不一样,她不该把渴望见到梦中情人的希望,建筑在神似的他身上。 「既然你那么讨厌我,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身上的九阴绝脉,你是我养的试药人。」华怀琰恢复了冷漠,毫不犹豫的离去。 他无情冷诮的话在海棠脸上狠狠的一掴。这个冷血的男人很懂得如何伤人,枉他身为大夫。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铭记在心。」海棠嘴角扯了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着。 在还没有尝到爱情的甜果,她已经尝到失恋的苦果。 第六章 炊烟袅袅,热腾腾的蒸气盘旋在屋顶,就像是深山云海缭绕,伸手不见五指,浓郁呛人的药气自屋内的炉灶里散发出来。 屋子中央放了一个大铁锅悬吊在空中—— 「吴三,火候不够,加一点柴火。」华怀琰置身在云雾中,挥汗如雨的用长柄杓子搅动锅炉里的药汁,「侯五,把剩下的药材磨碎放进锅里,一根药草草屑都不可以遗漏。」 他一边说着一边专注着锅炉里的绿糊状汤汁,等到汤沸腾了,黑绿色浓汤表面滚烫的冒泡,将汤面浮着一层白色绿粉状的泡沫舀起放入碗里,一满锅的药草仅搜集了半碗的药。 「吴三,可以把火熄了,换陶锅放上炉灶。」不同药性的草药用不同的锅子,这样可以避免药里的阴阳五行少了一味。 华怀琰捧着装满药的碗递给身边随从,「童七,拿这碗药给海棠。」这是针对九阴绝脉的体质所配制的。 「是。」他没有接过。 「怎么还不去,有问题吗?」看童七还站在门口,他眼睛眯起成一道缝,「海棠人呢?」 「她……她出去了。」童七嗫嚅道。 「谁准她出去的?」华怀琰抚着药汤的碗,试图以内力不让汤的温度散去,冷冰冰的睨着他。 「这……她说是你。」他心虚的低下头。 「童七,你脑袋里是腐烂生蛆吗?怎么会连个蠢女人随口说说的都信?」华怀琰一脸阴惊,令人不寒而栗。 童七心急如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海棠去哪游街了?还不快点回来!他快被师父叮得满头包。 「去把她找回来。」 「好,我马上去。」童七点头如捣蒜,边退边陪笑…… 「回来。」冷不防的,华怀琰喊住他,「不用去了。」阴沉的邃眸掠过一抹释怀的光芒,表面上仍是酷得像冰。 童七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因为熟悉的脚步声迅速的接近。 「我回来了。」海棠人末到,声先到。 华怀琰从容的打开门扉。 她没留神是谁帮她开的门,急急忙忙的跑进屋,「我带热腾腾的包子回来了。」兴奋的小脸染上了红晕,额头上渗出一两颗香汗,看得出她是一路捧着包子跑回来的。 「你们都在这呀,太好了,省得我跑一趟。」她微喘的道,「来来来,我帮你们要的东西买回来了。」 童七努了努嘴,试图给这大脑迟钝、少根筋的女人打暗号。 「童七,这是你说的隔壁巷口三十年老字号王老爹的红豆包子,人真多,害我排了很久的队伍才买到。」没有看见他打的暗号,海棠兀自兴奋的说着,「我还多买了几个分大家。」 「咳咳……」 「童七,你喉咙不舒服吗?」她抬起眼问。 他连忙摇头,哭丧着脸。 海棠忙不迭的拿出油纸包里热腾腾的包子,「这是你的红豆包子,还有侯五的芝麻包子……咦,侯五也在这,刚好,这给你,拿去,别客气。」她大方的上前将包子塞到他手里。 童七和侯五垮着脸接过包子,大气不敢喘一声,努力的使眼色。 「你们怎么啦,眼睛抽筋了吗?」 他们快被她打败了!童七和侯五几乎要翻白眼。 「有没有我的?」阴森的话自齿缝进出。 「吴三,你也想要呀?」海棠以为是正在烧柴的吴三开口。 吴三惊惶失措的挥舞双手,小声提醒着,「海棠,华大夫找你。」他暗中指了指她身后。 「吴三,谢谢你提醒我。时候还早,他那种人忙起来六亲不认,不会那么快发现我不在的。」 「是吗?」这蠢女人居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等我分完包子后会去找他。」海棠数着油纸里的包子看还剩几个。一、二、三……应该还够分,如果不够,华怀琰就不用给他了。 「你的手怎么回事?」不经意的扫见她手背上红肿了一大片丑陋的疤,像是被热水烫到的痕迹。 「没什么啦,不小心弄到的,你们慢吃,我先去发发……啊啊埃」海棠一旋身,抬起头,话打在舌尖,震惊的叫声进出喉咙,身体猝然僵硬,心凉了半截。 他怎么在这? 童七等人真的不忍看的别开了脸。 「发什么?」华怀琰似笑非笑的问。 「没什么。」海棠机警的迅速将东西藏到背后,处变不惊的皮笑肉不笑,「华大夫,你找我?」她冷汗涔涔,万万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被抓包。 「你的手——」他话没说完被惊惶失措的她打断。 「我背后什么也没有藏。」 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童七三个人都不禁要翻白眼。没看过那么白痴的女人。 「给我伸出来。」华怀琰一字一句的咬牙。他手中花了一个早上熬制的汤药都冷掉了。将碗递给童七,他一步步的逼近她。 该死的,给她一激居然忘了该拿药给她试喝,而今那药冷掉了,效果必然打了折扫。 海棠伸出一只手。 「不是这一只。」 她战战兢兢的伸出另外一只手。他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还是别忤逆他,免得怎么死都不知道。 华怀琰快如闪电的扣住她的手腕翻面,两道浓眉打了死结,冰冷的道:「你,给我出来。」他不由分说的一把揪出她到门外。 「师父好像气得不轻。」吴三叹了口气,刚刚真的为她捏了把冷汗。 「不会啦,师父平常就脾气不太好,顶多吼吼人就算。」童七嘻皮笑脸的说,看了自己一手包子一手药,他放下药,大口咬包子。 侯五补道:「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自从海棠来了之后,师父变得不太一样,他脸上的表情好像丰富了许多。」 「我也有同感。」吴三点头附和。 「经你们这么说,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想起了那震耳欲聋的狂笑,那是童七第一次听到师父大笑。 「你们说,海棠会不会变成我们的师母?」 「那么笨的女人。」 「她还比我校」 三个人有志一同的摇头。 「痛痛痛……你轻一点。」海棠被他粗鲁的一路拖着走,穿过长廊直到他的书房,他才放开她。 「说,你手上的伤哪来的?」关上门后,华怀琰转身面对她,深沉的黑眸阴沉慑人,透着危险的火光。 海棠猛然惊觉她居然忘了隐藏手背上的灼伤,惊慌的藏到袖里。 「那个……」她惴惴不安的低语,「是不小心跌倒的。」 「别让我问第二次,那是怎么回事?」音量慢慢的拔高,没有表情的一张脸看起来有些骇怖。 海棠背脊窜过一阵寒意,吞咽下喉中的战栗,「真的……好咩,是路上看到小男孩被热油烫到——」她话没说完就被打雷的咆哮给轰掉。 「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许你用那种能力!」压抑着刻板的音调不知觉中变成吼声。愤怒席卷了他的冷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控,只觉得胸腔内累积着闷气找不到出口爆开。 「可是他好痛……」 「那你就不会痛吗?」他再下一记雷劈。 「我是大人呀,小孩子没有我身体强壮,他的手整个都起水泡了,皮破肉绽的痛晕过去,我看了当然不忍心,所以就……」 这还是海棠第一次看他如此暴怒。她又没做错什么,而且身体是她的,她要怎么做都与他无关,何况他说过他不在乎她,她只是试药人。 华怀琰额头青筋暴凸,气得全身颤抖,气过头险些岔了气,「你……」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 真不知说她乐观,还是愚蠢,为了救不相干的人而甘愿牺牲身体,将别人的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这种人不是笨蛋是什么?而他从没遇到过像她这样的笨蛋,他心口悸动了下的发热。 「我可以把你这态度解读为你在担心我吗?」她如履薄冰的低问,胸口泛着温暖的热流。 「住口,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你这没大脑的女人要是不小心……该死的!」脱口而出的话让他懊恼的低咒。 海棠嫣然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人发现的。」就算他只当她是试药人,但是凶恶口气隐藏不住的关心,在她小小的心灵点燃希望的火光。 或许,她还是可以有希望…… 深呼吸的冷静下来,面覆寒霜的华怀琰严声厉斥,「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你出医馆,做任何事都必须向我报备。」 一出门就给他惹麻烦,莽撞冲动的她叫人放心不下,就怕要是给人发现她的特殊体质,她会被人抓起来研究,甚至被当成妖怪……某种意念闪过脑海,他胸口突然一阵扭绞的闷痛。刚刚那种感觉是什么?好像心脏硬生生的被刨开撕裂。 专制!「哪有这样的。」海棠鼓起嘴腮,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是我养的试药人,我说的话,你没有说不的权利。」华怀琰没有表情的寒着脸道。 他的话当头给她一桶冰水,她眼神一黯,「我知道了。」不用每次提醒她。 海棠胸口的火苗被浇灭了。 也罢,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既然他心里无她,她又何必留恋?等完成义父的遗愿后,她就会离开这。 「包子拿出来。」 「什么?」 「包子。」肚子发出空鸣,他想会是肚子饿引起的心绞痛。 「没……当然有你的。」海棠赶紧奉上包子。谁叫他是这里的老大,她只是个被雇请的药人。 「好了,可以出去了。」香味扑鼻,立刻引发他饥肠辘辘,他想起从早上炼药就忘了进食。 「可是……」她都没有吃到。 「有意见?」 「没。」她哀怨的看他一口一个的吃着。 「还有事吗?」嗯,还不错吃。 「没事了。」海棠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哀悼她的包子。 看她含怨又气恼的目送包子的神情,华怀琰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一扫一早心情不好的阴霾。 「好痛。」 回到了房里,海棠小心避开手背上的烫伤,褪下被汗湿透的衣服,但还是不小心让衣服摩擦到伤口而闷哼了声。 枉费她辛苦跑出去买了包子,却一个也没吃到。 可恶的华怀琰,就算他跟梦中情人长得同张脸,可脾气那么不好,阴阳怪气的,难怪上官迎月不选他。 海棠边穿衣服边叨叨絮絮的念着,「动不动摆大便脸,活像我欠他债,我是受雇于他,我也是有付出劳力,又不是卖身给他,他以为他是天皇老子呀,还不是那张脸可以看,要不是他长得像……埃」猝然转身,她惊抽口气,映入眼帘如背后灵的他气定神闲的站着,也不知道进来多久,看了多少……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华怀琰皮笑肉不笑的说。她会喜欢他,也是因为跟她梦中人一样这张皮相,不知怎么地,想到这,他心口兜着一股郁闷之气。 「你……你怎么进来?」 「走进来。」需要那么大惊小怪吗? 啊,她衣服还没穿好!海棠猛然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发出尖叫的跳上床榻,拉扯下云帐紧揪在领口,探出恼羞成怒的小脸。 「我还在穿衣服耶!」她心儿卜通卜通的跳。 「我看到啦。」 「你……你不会回避一下吗?」她感觉两颊热辣,便顾不得手痛的赶紧放下云帐,在床榻上迅速着衣。 「看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好看的,有需要回避吗?」华怀琰冷嘲道。没大脑的女人他看多了。 「你……」他讽刺的话令她脸色一青一白。 他就算不当她是女人,至少也应该知道非礼勿视吧。 「我不管啦,你快点出去。」海棠压下内心的受伤,迅速着装后跳下床,一古脑儿把这嘴巴恶毒的男人给推出门。 「你搞什么?你以为我爱来看你呀。」华怀琰眉头纠结在一起。这女人是不是搞错状况?这是谁的家呀? 「我知道,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你雇请的试药人,反正我怎么做,你都看我不顺眼,你大可不用亲自跑一趟,吩咐下人召唤我即可,我不会再自讨没趣。」她不会再痴心妄想作梦了。 这女人一点也不可爱!「手伸出来。」 「做什么?」 「你没忘记你手上的伤吧?」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伤口过两天就会愈合,不需要这么麻烦了。」甩去脑中的天真,那不过是一场梦。 「这算是谢谢你请的包子。」 海棠嘴角微扯了下。她就知道!这次他对她好是因为包子,可悲的是她心底仍为他这小小的关心而悸动不已。 华怀琰轻柔的替她上好药,放开她的手。「好了,这药膏早晚擦一次,擦完药就别沾水,两天过后就会连疤都不见。」 「是,我当然知道神医的药是举世无双,别人磕头拜求都求不到,我是受之有愧,你大可不必浪费在我身上。」海棠自嘲。先爱人的人在情路上,注定要比被爱的人承受更多的困蹇坎坷。 「女人身上有疤总是不太好看。」 「我身上有疤又死不了。」别再用那幽深邃瞳注视她了,她承受不起呀!她怕理智控制不了爱慕他的感情。 「你对我好像很不满?」华怀琰挑眉,冷嗤的道。他对她突然变得冷淡的态度有些无法适应。 「岂敢,你是我衣食父母。」为避免被吸入他那深不见底的两簇黑色漩涡中,海棠撇开脸。 「算了,你自己多注意一点身体,别忘了你的本分。」不能给她过多的关注,话都跟她挑明说开了,他也不想引起她误解。 试药人!「我当然知道。」海棠心头涩涩的苦笑。 「还有,这是你这个月的薪俸。」他揣出怀中一袋银交到她手里。 「谢谢。」海棠大方收下。既然他只当她是试药人,她就做好自己分内工作,不再想他了。 「有事再找我,我在炼丹室。」他深思的注视她一会。为何她表现得不在意的时候,他反而不是滋味? 海棠点点头,「不送了。」她在门口比出请的姿势。 目送他离去后,她关上了门扉。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爱呀,可是感情岂是理性能掌控的?对了,差点忘了义父临终的交付……而他已经走远了。 「华怀琰,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没有敲门的闯进正要研制药的炼丹室,海棠来到他面前。 华怀琰仅投给她漠然的一眼,专注于炼丹炉内的时间和火候掌控。刚刚被她打断的时辰是多少? 早习惯他这种酷脸的海棠不引以为意,「我知道上官迎月是你师妹,我想跟她见个面可以吗?我有事想拜托她。」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再待下去,她怕压抑不住爱慕他的心。 「什么事?」她若没一提,他都差点忘了每旬该去给师妹针灸医治。他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晚上抽个空过去。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就是我义父临终前,要我带着一封信到飞龙门找青龙堂堂主。」 「你义父叫什么名字?」算了,只要有她在,他根本无法集中心神炼丹,而没有她在,他心情又燥郁烦闷。 海棠耸耸肩,「这义父没跟我说,只是山里的猎户都叫我义父吴明大夫,你就叫他吴明就好了。」 吴明等于无名。「看来你义父不愿意别人知道他身分。」能够把海棠养大也算是功德无量,她的义父太伟大了。 「你怎么突然想知道我义父?」从她进入无情医馆,他不曾过问她的过往。他会问是代表好现象吗? 「没什么。」华怀琰若无其事的打开炼丹炉,挑起一团烘干的草药,以内力催生揉成一颗小药丸。「找个时间我带你去青龙堂。」也许青龙堂堂主可以给他一个答案。 「你知道青龙堂?」海棠惊喜的抓住他的手臂拉扯。 「嗯哼。」华怀琰睨了眼她放肆的小手。 「抱歉。」她赶紧放开,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你真的要带我去?」 充满期待的兴奋神采让她容光焕发,在她那明亮晶灿眸子坦白不讳的注视下,他发现自己心跳变快,竟无法直视愈发亭亭玉立的她。 他佯装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看你的表现如何。」低沉沙哑的嗓音流泄了浮躁紊乱的心情。 他是怎么了?她不过是个少根筋的傻丫头,连武功都不会,对他不具任何威胁性,可是为何他没有勇气迎视她清澈无伪的眼? 「真的太好了,真是谢谢你,真不敢相信我那么快就可以完成义父临终所托,这样义父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触及她灿亮似晨曦的笑脸,华怀琰感觉胸口一窒,心跳加快,连忙转开目光,清清喉咙的干咳两声。 「这药你吃吃看。」径自拉过她的手,将药丸放在她掌心后,被火烫到的赶紧放开。 「这什么药?」海棠接过,用拇指和食指捻起。 「治疗九阴绝脉的。」 「我的身体很健康。」海棠一口吞下,她没忘记她的身分是试药人。 「不是为你炼制的。」 「噢!」心口被针扎了下,她一直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上官迎月,他的小师妹却是未来的飞龙门门主夫人。 「手给我。」他挑起她腕脉。 「如何,我的九阴绝脉医好了吗?」海棠的心咚了下,他粗糙的指腹摩娑着她的肌肤,引起她身体窜过一阵战栗。 「九阴绝脉不是那么容易医治的。」他急猝的松开她的手,感觉手指和指腹麻麻的。 「谁说的,我就可以……」那种绝脉对她体质应该不受影响,反正都已经绝脉了,再绝一次也没关系。 「不许你用那能力。」他脸色一肃,厉声警告着。 「是是,我知道。」海棠翻翻白眼,谨慎的低问:「不过……上官迎月她除了体质是九阴绝脉外,似乎还有先天的心疾。」难怪他会那么心急的想炼制出医治九阴绝脉的药。 「这不关你的事,出去!」 「是。」海棠撇撇嘴,望着他冷漠的侧廓,眼神闪过一抹黯然。在他心中,她大概永远比不上上官迎月的一根指头。 心疾就是先天心脏不良,心脏有瓣心壁比较薄,万一脉搏跳动太剧烈或者血液流动太快,随时可能撑爆心脏。 据说上官迎月能撑到十八岁已经是奇迹了,多亏了他师父鬼医,接下来的重责就落在他身上。 有这种心疾的人必须少欲少怒,心平气和,甚至连快乐的大笑都要控制,最好是活得像木雕才可能活久一点。 不知道转移到她身上,她体内的能量足以治疗这种先天心疾吗? 在无情医馆受他照惠甚多,如果说能在离开前她能帮得上他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多喜欢她一点?看着自己充满神奇力量的双手,海棠心付着。 第七章 「你要带我去哪?」 天色未明,晦涩的云海布满天空,隐约可窥昼伏夜出的满天星子在云海中打呵欠,直到东方泛白,曙光照亮了天地。 一大早就被华怀琰从睡梦中挖起的海棠头忍不住打盹,揉揉惺忪睡眸,拚命的跟上他的快步。 走那么快干么?又不是赶投胎。她早该认清事实,奢望着这自我中心的男人懂得温柔体贴,不如作梦比较快。 「一个地方。」华怀琰带她走出医馆,一辆漆黑绘金彩的马车停在门口。他下巴朝马车点点,「上车。」 「噢。」海棠打了个呵欠,踩上马车边的矮凳,在车夫搀扶下坐上马车,她眉黛颦起,「你还没告诉我要去什么地方?」神秘兮兮的。 「红坊。」他不多话,示意马夫驾车。 马车平稳的行进,华怀琰一上马车,便拿出马车边箧子里的书翻看,无视于她的存在。 他……他怎么也坐进来?!车内很宽敞,她跟他坐得很远,可是,她还是可以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男人的气息,扰乱了她的呼吸,撩动她忐忑的心,消弭了她大半睡意,僵直的身躯如拉紧的弓弦。 海棠清清喉咙的假咳了下,打破沉闷,「那是什么地方?」怕被他听到她敲锣打鼓的心跳声。 「女人的天堂,男人的地狱。」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因为进去一趟所费不赀,会让男人破产。 红坊原本是绣坊,后来新一任继承人大刀阔斧,改变经营方式,多元化的兜售胭脂水粉和服饰配件,举凡女人用得到的,从头到脚,这里都一应俱全,其中不乏东洋的珍珠粉,西方来的香水。 在兜售这些物品的同时,她们还教导女人们如何把自己装扮得更出色,以致生意越来越来好,声名远播,甚至连京城都不乏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 大部分去红坊消费的都是上流的千金贵妇、名门淑媛,也有不少是青楼红妓,为了把自己装扮出色引起男人的抛金洒银。 「怎么说?」听起来像青楼妓院的地方。 「到那你就知道了。」 接着,又是一阵静谧。 安静得可以听到她自己怦怦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身体也跟着发热,再加上车内闷热不透风,他男性气息全面入侵,一点一滴的浸入她的肌肤,她感觉每块肌肤都像火种一样燃烧起来。 她只能不自在的扭动身子换坐姿,不停的用手扇风。 看她像毛毛虫扭来扭去,华怀琰很难静得下心,两道眉峰簇成一座小山,「你动来动去在干么?」 「啊!」忽然马车一个颠簸的煞住,没坐稳的海棠,身子一阵摇晃的往前冲了出去,挥舞着双手试图抓住东西,结果她跌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小心一点。」他直觉的伸出援手。不经意的手背扫过她柔软的丰胸,一股茉莉芬芳自她柔细飘逸的长发四溢,干扰了他的呼吸。 「抱歉。」海棠惊慌的抽回双手。她居然又对他上下其手了!羞窘的红潮从耳根子蔓延开来,她连忙赶紧要坐好,试图靠着物体支撑身子,掌心无意识的在他胸膛上游移。 「够了,别乱摸。」这小丫头到底有没有自觉?温热的柔荑烧灼他的肌肤,冷与热交替使他身体长出异样的疙瘩。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海棠心跳如擂鼓,怯生生的瞄瞄面无表情的他,「你还好吧?」 「没关系。」他搀扶她坐稳,触及她那羞涩的水眸,他呼吸一窒,胸口像被猛烈的撞击了下。 两人四目交接,谁也没有开口。 望入他那深韬藏晦的邃眸簇着奇异的火光,海棠心脏急骤得像要蹦出胸口,暧昧的气氛流动在狭隘的空间,她感觉车内越来越热,羞涩的红霞染红了她的俏睑,她不自在的低垂螓首,心里有点害怕,还有更多兴奋的期待……他要吻她吗? 「师父,到了。」直到帘幕外传来呼唤。 华怀琰连忙放开她,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走吧。」 「喔。」心底有些失落。如果刚刚没有那声打岔,他是不是会吻她?这问题缭绕着海棠的心头。 这是普通的大宅子,屋外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只有两个巨大的石狮,奇怪的屋子内只有女人,到处都是女人,不见一个男人,担任门房的女人带领他们进入大厅。 一路上见到的每个女子穿着打扮都是轻纱罗裙,抹胸半裸的暗藏春色,娇美妩媚得让她这乡下来的土包子,都不禁看得面红耳赤。 原来红坊是这样的地方! 莺莺燕燕,娇语媚笑流转在整栋屋子内,可是当她们看到华怀琰带着她进入时笑声哑然煞住,每个人都不可思议的目瞪口呆。 「华怀琰,你过来一下。」拉着他走到角落,再瞄了瞄四下,海棠刻意的压低了嗓音。「你带我来青楼不太好吧。」 「噗!」华怀琰险些进出笑声。 「我知道你们男人都会有那方面的需求,我在外头马车等就好了,你去办你的事。」她知道她没有这里的姑娘漂亮,但也没必要带她来自惭形秽,看他对这屋子熟稔得像自家后院,她胃里酸得冒泡。 「这里不是青楼。」他强忍着笑,与她交头接耳,「你想太多了,我要去青楼也不可能带你去。」 「原来华大夫多日不见是上青楼去了。」突然一个娇笑岔入,一个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姿态婀娜的走来。 「李夫人。」华怀琰面无表情的拱手一揖。 李夫人,李云裳也就是红坊的负责人,没有人看得出她的岁数,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高雅迷人的风韵,多少富绅商贾无意上妓院,宁可花大笔的银两登门造访就为博佳人一笑。 据说在她丈夫去世后,许多拜倒裙钗下的男人开始蠢蠢欲动,说媒的几乎要踏平红坊门坎,而她不为所动,来者不拒,登门是客,八面玲珑的经营起红坊有声有色,羡煞旁人。 「华大夫好久不见,我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这大人物给吹来了。」团扇半遮面,李云裳娇媚一笑,展露万种风情。 「这位李夫人看起来好年轻喔。」海棠偎靠着华怀琰的耳边低语。三分妆七分打扮恰到好处,让人猜不透她实际的年纪,而她身后的丫鬟每个也是穿着打扮艳丽出色,各有千秋。 「小丫头嘴真甜,我不年轻了,都快三十了呢。」拢了下发髻,李云裳面带微笑,「两位坐,奉茶。」她示意身后的奴婢去倒茶。 「我可以坐吗?」海棠打量这富丽堂皇的宅宇,犹如村妇逛皇宫,椅子上还铺着白色貂皮。 「坐。」一旁的华怀琰一张英俊冷漠的脸庞没有形色。 海棠看了眼洁白无瑕的貂皮,犹豫了下,「我还是站着好了。」弄脏了说不定拿她工资都还不够抵清洗费。 李云裳尔雅的品茗,梭巡着流动暗潮的两人,一抹诧异掠过水眸底。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华怀琰带师妹以外的女人出现,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不过身为生意人的她聪明的没多问。 「难得华大夫突然造访,今天你是想要买什么给你小师妹当礼物?前阵子京城来了批精致的布料——」她的话被打断。 「我今天不是来采买。」华怀琰不想听废话,直接把海棠推上前,「你把她打扮一下。」 李云裳评估的打量了她片刻,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好个璞玉,你什么时候收养了小女娃。」 「我已经不是女娃,我已经十七岁了。」海棠心头泛着酸,不喜欢被人盯着瞧,望着李云裳和华怀琰熟稔的谈天说地,她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心里也很清楚他对她本无意也无心,可是就是忍不住吃醋。 感受那嫉妒的眸光,李云裳笑开了,「真抱歉,原来是大女孩啦。」好个真挚又坦率的姑娘,喜怒爱恨都写在脸上。 她相信以华怀琰不算笨的大脑,不至于看不出这位小姑娘对他的情意,就是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理这棘手问题?以前他是置之不理,毫不留情,而今看他对这小姑娘嫌恶又没辙的纵容态度……嗯哼,非常值得看下去。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海棠试图拉回华怀琰的注意。 「改造她一下。」他这句话是对李云裳说的。 「为什么,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好?身体健康,没病没痛,能跑能跳,干么需要改造?」她还胖了说。 华怀琰端起茶浅啜了口,「为了让你看起来至少像个女人,我不想给人误会我有恋童癖。」 这句话够毒! 「华怀琰!」海棠气呼呼。是啦,她没有李云裳千娇百媚,也没有他的师妹楚楚怜人,她只是个难登大堂的野丫头。 李云裳掩口闷笑。 华怀琰挥挥手,「快带她进去吧,所有费用记在我帐上。」趁这个时间,他拿出怀中的医经研究。 「这是自然,华大夫是我们的忠实客户。」抚掌一拍,旋即出现四个孔武有力的美女,簇拥着海棠。 「小姐,请随我们来。」她们几乎是强迫的架起她。 「喂喂,你们想干么?放开我。」海棠挣扎着,被挟持着进入内房。「华怀琰,你是混蛋,我不要给改造……」咒骂的声音越来越校 「说实话,那个丫头是什么身分?」瞧着不发一语阅读的华怀琰,李云裳打破话题。没办法,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 「李夫人,你还想要我美容养颜的药,就别多管。」他神色不变,语气不冷不热。 「唉,满足一下人家好奇心都不行。」 华怀琰没理会她,对千娇百媚的她视若无睹。 后来,奴婢在李云裳耳边说了些话,她遂道:「抱歉,我先离开一下。」然后招来两个丫鬟交代,「好好招呼华大夫,别怠慢了。」 两个容貌娇美的奴婢一福,「华公子,有什么需要我们为你服务的吗?」 她们羞答答的来到英俊迷人的华怀琰身旁听候差遗。通常男人看到她们都会忍不住心猿意马,偷吃豆腐,但,她们遇到的是华怀琰!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而华怀琰对她们的伺候无动于哀,任她们执壶的手酸,捧茶点的手快断,他看也不看她们一眼。 约莫一刻钟的时辰。 「华大夫,你的小丫头已经出来了。」笑容可掬的李云裳率先出现,拍了拍手,站在云帐边的两名侍女拉起另一边挂着帘幕的拱形门,一个清丽佳人缓缓步出纱廉,让华怀琰险些被茶呛到。 他屏息的看着经过改造后的她,一袭湖翠色的水纱罩衫,搭上绸衣绫罗裙长袖轻舒,纤腰款摆,衬托她婀娜多姿的体态;眉目间春意盈盈,煞是动人,白里透红的肌肤因为生气更加嫣红,灵眸流转出水色波光彷佛会说话似;蛾眉轻扫,雨刷淡抹,腮红眼黛朱唇艳,翦翦水瞳碧云间,眉挑不胜情似语更销魂,他发现头一次他居然看个女人看呆掉了。 真的是她吗?! 「我这样很奇怪吗?」 「没有。」华怀琰要深呼吸才能收回视线,转向李云裳一揖,「李夫人,你真是化腐朽为神奇。」 明了他话中含意的海棠薄嗔,「什么腐朽,我这是天生丽质难自弃。」连她都不敢相信她打扮起来就像另外一个人。 她娇嗔的娇样,他看得一阵心荡神驰。曾几何时,一个瘦弱干扁的小丫头变成了活脱脱的大美人。 李云裳掩口闷笑。 「账单到时到我医馆收。」不让人看笑话,他带着海棠离去。 「你带我来,就是要把我打扮成这样?」海棠心里含喜,眸底含羞。这是第一次义父以外的人买东西送她。 「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卖了你?」 「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臭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飞禽走兽都吓跑了。」海棠没好气的说,跟着他走出了红坊。 「上车。」他发现有股强烈的占有欲入侵他自诏的冷静,他想藏起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她,更不想任何人碰触她……用眼神逼退欲上前协助的车夫,他不自觉的伸出手搀扶她上车。 「是。」她也没意识到异样,将手搭着他的大掌上车,心里犯着嘀咕。难得她变得那么漂亮,也不会说些好听的。 「走。」华怀琰对车夫示意。 帘幕一放下,马车便往前奔驰。 她没坐稳的身子一倾,他直觉的伸出双手搂住她的纤腰,拘谨有礼的保持一臂的距离。 「谢谢。」她转头向他道谢,才猛然惊觉到她居然如此靠近他,霎时心头如小鹿乱撞。她羞窘得不敢看他深不可测的黑眸,她知道此刻自己的脸一定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他可以感受她温热的鼻息撩拨他脸,清新的女性馨香弥漫他的鼻腔,他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欲望被她撩起了。 华怀琰深邃黑瞳簇着两团火苗,紧锁着她。该死的,她竟让他下腹起了不该有的骚动。 他想吻她! 「你……可以放开我了,男女授受不亲,我知道你不当我是女人,可是给旁人看到还是不太……」 「闭嘴!」 「我是好心为你名誉着——」她眼瞳霎缩,来不及反应,只见他不苟言笑的放大酷脸近在咫尺,然后湿热的唇占领她错愕的小嘴。 他恣意的热吻如灵蛇钻入她口中,浓郁的药味夹杂着男性阳刚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害她吸口气全是他的味道,他男人的阳刚味灌满了她的胸,她感觉全身像着了火,她的心脏不是她能控制的,彷佛全身力气被他的吻抽尽,她的身体瞬间被闪电击中的变得虚软无力。 直到她喘不过气,他才慢慢结束这个吻。 「为什么吻我?」她低喘着,虚软得只能攀附着他才能不跌倒。 「不为什么?」她让他失去了自制! 「你喜欢我。」 「你在作梦。」 「就当我作梦好了,你能不能再吻我一次?」海棠羞赧的低问。好喜欢、好喜欢他,原本是因为他那张脸而心动,可是感受他冷酷无情下隐藏的关切,她感情如脱闸般的一发不可收拾。 她爱他! 看她娇羞的比出一根小指头,他情难自禁的含住那只粉红手指,深邃如炬的眼瞳锁住她在吻的洗涤后,更加娇艳欲滴的玫瑰芳唇,在她忍不住惊呼声中,他快如闪电的封住她轻启的檀口。 如她所愿! 华怀琰细细的品尝她的唇瓣,她的唇比想象的还甜,她的身子骨散发着淡雅的茉莉芬芳夹杂着熟悉的药气,柔软馥香的娇躯像是与生俱来就是要跟他贴合,如果能这样拥抱她一辈子…… 「主人,到了。」 「马车停下来了。」虚软的推开意犹未尽的华怀琰却使不上力,海棠窘迫的低垂螓首,不期然一瞥,她衣襟扣子敞开,半露抹胸下的雪嫩肌肤,她惊喘的慌忙整理敞开的衣襟。 华怀琰万分舍不得的慢慢放开她的唇,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放肆的打量她两颊酡红似晚霞,薄如雪纱的衣衫勾勒出她媚态横生,他从未想过光看她,他就血脉喷张,男性欲望肿胀。 若非车夫打断,他吻她一辈子也不会厌倦,没有涉及感情的话,他想养她当自己的女人也是不错的。对呀,怎么没想到他可以金屋藏娇? 华怀琰深吁了口气,慢慢平息了欲火,冷漠的睨视她,「我们之间的事——」他的话被捂祝 海棠不愿听他厌恶她的话,忙不迭的伸手按住他的嘴,粲然一笑,「我知道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让第三人知晓。」她爱他,所以不希望造成他任何困扰。 难得她那么识大体,他是应该轻松,不过,看她那张甜美的笑靥,让他有些刺眼,没来由的恼怒凝聚在胸腔。 她的态度仿佛见不得光的人是他! 「我们该下车了,免得引人起疑。」海棠起身准备下车,毫无预警的手被紧紧攫住,她回眸,望入他讳莫如深的黑瞳,「怎么?」 深深的注视平静的她。她能够接受没有名分的跟着他吗?他心底开始盘算着该用什么方法拐她留下。 灵光一闪,或许「爱情」可以一用!她爱他不是吗? 想到这,他嘴角微勾,缓缓的放开了她。 走出马车,海棠望着蔚蓝的天空日正当中,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晌午。她收回视线,打量四周,马车停在一间不起眼的茶棚面前,她记得前来翔龙镇路上有经过,这里已经是在翔龙镇外。 身后的华怀琰率先跳下马车,在众目睽睽下伸手一揽,冷不防的将正要下马车的她抱下,吓了她一大跳。 海棠惊抽口气,心脏怦怦的狂跳。他……他难道不怕引人误会?!望向过往路人投以异样目光,她不禁涨红了脸,恨不得挖个地洞钻。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明明急欲撇清关系的是他,为何会突然…… 「走吧!」 赫!海棠再次被惊吓到了!他……他居然牵她的手,握得死牢,不让她有挣脱的机会。 被他握紧的海棠感觉四周的瞩目,噙咬着忐忑的下唇,感觉两颊热辣得足以煮沸开水。 一进到茶棚,伙计亲切的迎上前,看到她时愣了下,旋即恢复若无其事的陪笑。「华大夫,稀客,快请进。」 「我要见你们掌柜。」 「请稍后,我去通报。」伙计依旧笑咪咪。 不一会儿,一名福泰的中年男子出现,朝华怀琰一揖,「华大夫,你要的雅座我已经为你预留了。」 「多谢。」他点头微礼。 「华怀琰,大家都在看。」 「麻烦掌柜带个路。」华怀琰没理会她,只顾着跟着掌柜交谈。 「请随小的来。」掌柜瞥过她的时候,惊愕的眸光一闪而逝。 「华怀琰。」海棠焦急的低喊。她这可是为他名誉着想耶。 望着人声鼎沸的茶棚,一个困惑跃入海棠心底。这是茶棚哪里是青龙堂?会是路途遥远,他们先停下来吃午膳再赶路吧。只是吃个东西需要那么麻烦吗?虽然茶棚内客人很多,还是有几张空位子。 羞窘的她没胆问太多,他牵着她的举动已经让她成为笼子里的猴子,她还可以听见四周的窃窃私语在讨论她和他的关系。 被华怀琰自做主张的牵着手穿过了茶棚的前堂后,穿过蜿蜒的长廊,直接进入厨房,忙碌的厨师们似乎对他们一行人见怪不怪,炒菜的炒菜,煮茶的煮茶,跑堂的不时穿梭。 越过厨房来到了后院,只见掌柜带他们走到一间看似仓库的屋子前,掏出锁匙打开上了锁的仓库。 「华怀琰。」有点怪。 海棠探看着仓库内。这里面堆栈了比人还高的谷包,可以知道这是一间谷仓,拥挤的空间仅容一个人走动,哪里来的雅座? 「嘘,不要多嘴。」华怀琰使个警告的眼色。 「华大夫里面请,我不送了。」掌柜比出请的姿势,脸上笑咪咪。 「走吧!」他握着海棠的手走进一片漆黑的仓库,身后的门旋即关上。 「啊,他怎么把门关上了?」海棠一愕,挣脱不开他,无法抢在掌柜关上门时夺门逃出,还隐约听见锁链上锁的声音。「喂,放我们出去。」她惊慌的抡拳去敲门。 可惜她叫没人应,看似不起眼的门比她想象的还厚。 「别吵。」华怀琰扯她回到他身边,蹲下身,空着的手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摸索了下墙角。 海棠不安的抱住他的手臂,「华怀琰,他把我们骗进仓库想做什么?」突然被关在黑暗中,任谁都会觉得不安。 「没事的。」华怀琰没回答她,在墙角摸到一块砖,他眼睛一亮,使劲的往内推。 卡卡卡……像是什么被转动的声响。 猝来的光线刺眼得让海棠睁不开眼,她单手虚掩着双眼,慢慢适应了光,看清了四周,原来翻开在谷仓库内最角落的墙壁竟还有一条密道,看不见密道的尽头,光线是墙壁上镶嵌比鹅卵石还大的夜明珠所散发出来的。 「跟我来。」 第八章 穿越过冗长的密道,途中有许多曲径和弯道,如果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迷失在仿佛迷宫的密道中。 海棠搂着华怀琰的手臂,紧跟着他走在九弯十八拐的密道中,不知道怎么地,她就是没来由的全然信赖他。 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华怀琰停在走道转角处,抬起手在墙壁的上缘摸索了下,石壁自动翻开。 宛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豁然开朗,海棠勉强眨了眨眼,适应了刺眼的阳光。 密道外是宽敞的教练场,数百名劲装的男子正在打拳,远远望去是典雅的三合院建筑,门上匾额写着墨绿底烫金的「武堂」。 「这里就是飞龙门青龙堂?」海棠扯了下他的袖子,低声探问。居然连个大门也没有。 华怀琰没有答腔,大方的绕过教练场来到正门前。 两个守卫对他抱拳一揖,看来似乎认识他。 「我们堂主得知华大夫前来,已经恭候多时,请。」 华怀琰点点头,挽着海棠步人大门。 门内,一个仙风道骨、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乍见他来到,赶紧起身相迎。 「华大夫,真是稀客,不知华大夫来访,有失远迎,真是失礼了。」青龙堂堂主黑震天拱手一礼。 华怀琰曾对飞龙门义助不少,还救过飞龙门门主,又是门主未婚妻的师兄,飞龙门上下都视他为上宾。即使他对人还是一副我行我素、爱理不理、冷傲不羁的态度。 「坐坐。来人,奉茶。」黑震天吐喝着属下去准备,待他们落坐后,不禁询问着,「不知华大夫造访有何指教?」 「是她要见你。」下颚朝身边靠紧他的海棠一点,她正睁大了好奇的眼骨碌碌的东张西望。 「这位是……」黑震天眼睛一亮,好个清丽脱俗的小娃儿,要是见过他一定记得,但他不记得后生晚辈之中有这样可人的丫头。 不经意一瞟,只见华怀琰握紧她的柔荑,他眉头深锁着困惑。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样手拉着手毕竟与礼不合。 「我叫海棠。」她收回视线,漾着微笑。「叔叔你就是青龙堂堂主?」 黑震天颔首,「嗯,叫我黑叔就好了。」有张天真烂漫笑靥的她,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太好了,我义父说有东西要我亲手交给你。」海棠总算意识到她手还在华怀琰的大掌里,霎时热浪冲上脸,她慌忙的抽回手,不敢见人的低垂着头,赶紧从袖里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递出。 黑震天接过信,迟疑的问:「你义父是……」 「他说你看了信就知道。」海棠有礼的微笑,心头大石块落下,她终于完成义父的嘱托。 黑震天心里虽迟疑,还是命人把信呈上来,他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迅速浏览一下—— 黑兄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间。 这辈子我做过无数的错事,为了争夺个医术天下第一,没能听你的劝,伤害了许多人,包括我深爱的妻女,所以我选择远走他乡…… 他边看脸色丕变,忍不住破口大吼,「这笨蛋!」 海棠吓了跳,靠紧华怀琰,心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这和蔼可亲的中年人为何会突然变了脸。 「抱歉,吓着你了。」黑震天收起怒火,看着怯生生的她,含歉的一笑。 海棠摇摇头。他让她想起了慈祥的义父。 「你义父呢?」黑震天问。生要见人,死要见坟。 「他死了,上个月就离开人间。」海棠垂首敛目,藏起眼底的哀伤,忽然小手被握紧了下,她心倏地一跳,慢慢抬起眼望着身侧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暖暖的热流汇入胸口。 「堂主,请问你认识她义父?」华怀琰打破沉默。 「嗯,他是我结拜兄弟。」黑震天叹了口气,转向他问:「华大夫,你知道你师父有个师弟吗?」 华怀琰点了下头。其实早在看到海棠身上带的药,他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只是一直无法得到求证。 「那个笨蛋的责任感太重,以为把自己女儿医死,自责于无法治好自己的妻女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终生不再行医,事实上他不知道他女儿其实还活在人间。」他长声吁叹。 「黑叔,我义父有女儿?」她怎么没听说。 「就是上官迎月。」 「啊!」海棠张口结舌,这又是另一个震惊。 「这件事该不该告诉上官小姐?」黑震天陷入沉思。就算小姐被遗弃的时候尚年幼,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模样,但毕竟骨肉血缘无法抹灭。 「不,师妹她的心脏暂时无法承受打击。」华怀琰一口否决。 「好吧。」想了下,黑震天点点头叹了口气,抬起头凝望着海棠感激道:「小姑娘,谢谢你送这封信来了。」 「没什么啦,叫我海棠就好了。」 「海棠姑娘,你既然是弘毅的义女,不妨就留下。」 「谁是弘毅?」海棠愣愣的问。 华怀琰没好气的说:「就是你义父的名字。」居然连自己义父都不知道叫什么? 上官弘毅与鬼医系出同门,个性孤僻,沉默寡言,自卑于医术不如师兄又嫉妒他,直到妻子骤然病逝,又自以为医死女儿,承受不了打击而对人世绝望,从此下落不明。 后来上官迎月在他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耗尽珍贵药材才勉强给抢救回来,不过病体微恙,始终不见起色。 「原来我义父叫这个名字,我要写下来,回到安阳山再刻在义父的墓碑上。」海棠兴奋的道。她终于知道她义父的名讳了! 「华大夫、海棠姑娘,我已经命人在宴客厅备妥饭菜,如果两位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一起吃顿饭。」 海棠兴奋的叫,「好呀好呀,我好饿……」好像讲这话太不淑女了!她不好意思的吐了下舌头。 「哈哈哈……」她这举动惹笑了黑震天。 而华怀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纹,揉揉她的头,连他都没有发现到他眼底不自觉的对她流露出罕见的温柔。 黑震天嘴巴张大得足以吞下鸵鸟蛋,不可思议的看着素来以冷戾乖僻,喜怒无常的华怀琰也会有这样温和的表情,就连对他师妹上官小姐也很少露出笑容,天要下红雨了吗? 会是那个叫海棠的女孩的影响吗?慢慢阖起嘴,黑震天注视着有张灿烂笑颜的海棠,一抹深思掠过他眼底。这值得探讨…… 「海棠,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在用过膳后,华怀琰借口有事便二话不说拉着海棠欲离去,而黑震天也不便强留。 站在密道的入口处,海棠看了眼冷眼旁观的华怀琰。该回答黑叔她在当他试药人的事吗?还是不要好了,免得节外生枝。 「还没想过。」她耸耸肩的一笑。 「你现在住哪?」 「无情医馆。」海棠观了身旁没有表情的他一眼。 「有没有想过到黑叔这,让黑叔照顾你?」 「这……」她瞄了眼闷不吭声的华怀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会留她吗?还是等她没有利用价值就不要她? 「我会照顾她。」华怀琰不愠不火的道。 黑震天隐约嗅到在他平静漠然的神情下潜藏着独占欲,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既然如此,那黑叔也不便说些什么,不过海棠如果你遇到了困难,别忘了来找黑叔,就到茶棚跟掌柜的说一声,他会让你进来的,知道吗?」 海棠点头,嫣然一笑,「谢谢黑叔。」 「走。」抓着海棠离去,华怀琰一点也不喜欢她对别的男人笑,那笑容像一记闷拳打在他胸口,闷痛得让他想杀人。 「下次再来玩。」黑震天朝她挥挥手,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幽幽叹口气,喃喃自语着,「不知道那个傻瓜何时才能发现自己的感情?」 而走进密道后,华怀琰不发一语的拉着她走着。 「别走那么快。」海棠不知道他为何阴晴不定,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谢谢你带我去见黑叔。」 「不许提到那个臭老头。」光想黑震天色迷迷的眼神和她相谈甚欢,他胃里翻绞的情绪便爆发开来。 「你是怎么啦?吃坏肚子吗……唔!」毫无预警的她被推到墙壁上,措手不及的感觉到身子撞击到冷硬的墙壁,背脊吃痛,才张开口问他推她干么,接着霸道的吻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她。 他坚硬强悍的铁臂箝制着她的纤腰,粗鲁的蹂躏她的嘴,需索劫掠她口中的空气,他湿热而带有浓郁酒味的呼吸喷在她脸蛋上细致的肌肤,无可避免的泛起一颗颗晕红的疙瘩。 海棠敏锐的感受属于他男性的阳刚正压迫着她,某种战栗的强烈电流通过她的背脊,身体变得好热,分不清是因为仓库内空气闷热,抑或他贴近的昂藏身躯透射的热力影响,还是因为他销魂蚀骨的挑逗之吻,她感觉全身骨头都酥软了,两腿竟颤抖得失去力气,只能倚靠他身上支撑着。 华怀琰托住她后脑,狠狠的嚿吮她的唇,无情的掠夺她的唇,毫不怜惜的揉捏她细致的肌肤,汲取着她口中芬芳的气息,她柔软馥香的同体像成熟的蜜桃令人垂涎三尺…… 「该死的!」他到底在干么?明明是意欲惩罚她,但撼动的却是他自谢的冷静自制。 直到他倏地低咒一声,惊回神智迷离的她。海棠猛抽口气,她居然被他褪了上衣,连肚兜都被扯开了而毫不知觉,她几乎没有意识到他温热的手潜入她襟口正摩娑着她柔嫩的挺峰,当他那粗糙的指尖抽离,她身子窜过一阵战栗和一丝丝失落。 「把衣服穿好。」 「好。」颤抖的手指几乎无法把好扣子,她费了番工夫才扣好,还好黑暗掩护了她的尴尬困窘。 「这件事——」话被海棠打断。 「我知道,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会保密的。 「你……」墙壁被「砰!」的一声槌打得裂了个缝。 海棠心脏一抖,「你……你还好吧?」 他好,好到想杀人!华怀琰铁青着脸,额头青筋抽动着,怒瞪着这非常为他着想的蠢女人! 「啊,门开了,我们快回去吧,出来那么久,不知道医馆的童七、侯五他们会不会担心。」 他话从齿缝挤出,「关他们什么事?以后你少在我面前提他们!」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谁才是老大?! 海棠没有注意到华怀琰瞬变煞黑的脸,在黑暗中摸索着朝光线去,她没有勇气再跟他独处,怕控制不了自己脱轨的心。 她爱他,可是他不要她爱他,只是纯粹的男性欲望,义父也曾经告诉过她,男人喜欢上酒家,有时候不是为了感情,而是宣泄下半身的欲望。她很清楚他心里只有他的师妹,她不想造成他的困扰。 「太阳快下山了。」仰望着晚霞满天的苍穹,就好似红色布幕覆盖着大地,连树梢都披上了万紫千红的氅衣。 对感情,她一直避免想太多,因为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就像身体好好的义父突然离开她,所以,她只要把握现在就够了。 「华大夫,海棠小姐,这边请。」门边是笑呵呵的掌柜,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谦恭。「我主人交代过,海棠小姐下次来,只要交代一声就可以了。」 「谢谢掌柜,以后就……埃」海棠绽开甜美微笑,还想说什么,冷不防手腕被狠狠的攫祝 「我们回去。」华怀琰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外走。 又来了! 「你走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你了。」海棠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他到底想干么? 回到了车上,他又是闷葫芦,板着脸活像别人欠他债,车内气氛僵滞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海棠委屈的咕哝,「你如果真不喜欢我缠着你可以明讲,我会离开。」替义父完成了遗愿,她该回到安阳山,只是心中依恋他让她无法放下。 他仍然沉默,只用那深沉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视她。 既然他不说话,「我走好啦。」挽起罗裙,她掀开马车布帘。 「没我的命令,你敢走,给我试试看!」华怀琰站起,快如闪电的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看到她要离开,不知道为何?胸口窜过惊恐的战栗。 「啊,你抓痛了我的手。」被激怒的海棠用力咬了下他的手。 「可恶,你竟敢咬我!」华怀琰痛得抽手。 海棠趁他不留神,用力推开他,她转身跳下马车,吓得车夫赶紧停住马车。 虽然不了解车内发生什么事,隐约可听见争执的声响,身为奴仆是不该多问,可是她这样的举动太危险了。 没料到她鲁莽举动的华怀琰,吓得差点心脏停止。这笨女人,难道不晓得马车正在行走! 「海棠!」华怀琰咆哮。 然而海棠头也不回的跑着。 「妈的!你这蠢女人就不要给我逮到。」他一直认为追女人是件愚蠢的事,而今他却在做蠢事。 「小娘子,别走那么快。」 「就是说嘛,小娘子,穿那么漂亮要去哪?」 海棠慌张的退后,压下心头的害怕,「你们别过来!」她跑了一段路,才跑到巷道的转角喘口气,谁知道背后就冒出这些地痞。 「陪兄弟我们玩玩。」其中一名淫徒倏地抓住她的手。 「你们想干么?放开我!」真糟糕,她这身柔美的打扮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刚被那阴阳怪气的家伙一气,竟忘了她现在穿女装。 义父曾说女孩子家单独行走江湖,千万别暴露女儿身,否则就算长得不怎样,男人发起情来,连母猪都会上。 而今这城镇外住户,大部分的人都出外工作或到市集去,四周没有什么人烟,她该怎么办? 「放开她!」远远的华怀琰就看到路边被四、五名大汉围住的她,而还有一个淫徒竟敢碰她的手……杀意浮现他冰冷的眼底。 几个大汉感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袭来,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 「你是谁?」其中一个地痞见他只有一人,恶胆横生的上前一步。 「我叫你们放开她。」华怀琰阴沉着脸,无惧的走近,横了眼面露喜色的她。女人果真都是麻烦! 「华怀琰。」海棠看着他宛若看到救星。他是在担心她才追来的吗?只是他睑色看起来不太好。 「你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无情神医?」 几个地痞面面相觑,心想怎么可能?翔龙镇上无情神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看他杀气腾腾的模样哪点像冷血无情?一定是同名啦。 纵使是无情神医好了,这里是翔龙镇外,天高皇帝远,饶是他跟飞龙门关系良好也管不到。 「我看不怎么样嘛。」 「一定是假的啦。」 「各位兄弟上。」众人使个眼色便包夹他。 「找死!」华怀琰憋了一肚子火气,正好无处宣泄,一拳挥出! 「砰!」其中一名大汉被打飞撞倒了墙壁,吓得屋内的人惊声尖叫。 这一幕骇住了其他大汉,心生怯意,可惜华怀琰岂会让他们走,手刀一劈,抓住海棠的大汉手当场骨折。 「啊,我的手。」那大汉发出哀嚎。 此时华怀琰就像是地狱来的阿修罗,随意的出手非伤即残,吓得几个地痞当场腿软,为了保住小命,他们只好使出吃奶的力气,还有人亮出了武器。 「你们别打了。」她是不知道华怀琰武功有多高,不过想到上一次他险些给剠伤,她就忍不住担心。 眼尖的扫见一个地痞拿出预藏的匕首从华怀琰背后偷袭,她惊呼的往前冲去,脑袋中只有一个念头—— 保护他! 乍见海棠冲进战局那没有大脑的行为,华怀琰猛抽口气,「不——」他心神俱裂,嘶声力竭的低吼。 说时迟那时快,他大手一捞,急忙的拦住她,倏忽肩后传来一阵灼热的剧痛,他咬了下牙忍痛,深吸口气,衣服雷霆万钧的膨胀如球,他使劲一抖,大喝一声。 「啪!」轰然巨响,方圆十里变成断垣残壁,一片焦土。 几名大汉倒飞了出去,生死末卜。 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被他保护在怀中的海棠看傻了眼。没想到他武功修为如此高,居然可以摧毁砖墙屋瓦,连五里外的大树都拦腰折断。 太恐怖了! 四周慢慢聚集了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着。 「你受伤了。」收回视线,只见他肩头血水染红了大片。 华怀琰喘息着,捂着肩头的伤口,暴怒的吼道:「这是谁害的?谁叫你跑出来的?」如果不是她多管闲事的冲进战局,那些瘪三哪碰得到他一根寒毛,更别提浪费内力就为了她! 「对不起。」她好像给他添麻烦了。「我给你医治。」 「谁要你的道歉,你这笨蛋。」想到那一刀可能刺进她,恐惧席卷了他。她影响他比他预估的还严重! 就连师父去世他也不曾感受悲喜伤痛,而刚刚看到那把刀朝她砍下,那沭目惊心的一幕,他感觉到心脏停止跳动。 只要他再稍慢那一步,他就可能永远失去了她,光想就令他浑身发冷。 「我……」 「你离我远一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该不会是爱上她了,不可能,绝不可能,他怎么会对……抬起睑,凝视着惊魂未定的她一睑苍白,面露担忧,他胸口窜过扭绞的抽痛。 该死的!他厌恶这样无法掌控自己的感觉,到现在他双手都还在发抖,一切都是因为她。 该死的! 「主人。」马车车夫闻声赶来。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虽然他吻了她,可是她很清楚,他心里住着另外一个女人。 否认心里的回音,他嗤之以鼻的讥道:「你以为你是什么身分?想做我朋友也不秤秤自己斤两。」冷冷的声音回荡在风声里,听来非常剠耳,他的话像重拳般在海棠心口上一击。 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不想再面对那种失去一切的撕心裂肺,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她害他想起年幼的家变,他的父母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要来谋财害命的强盗内奸,在那一夜他目睹了亲人如何的被凌辱砍杀,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来。后来是师父捡到了他,他拜师入门,也应允了师门门规。 「我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特殊的体质,你还有利用价值,你最好认清这一点,你只是个试药人。」声音不透一丝温度,他转身离去。 海棠脸上血色倏失。原来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有利用价值的试药人。 望着他冷漠的背影,忽然间,她感觉有点冷,不自觉的搓揉着双臂。 夜深了! 「还不快上车!」 「噢。」她该死了心了! 第九章 「师父,飞龙门门主登门造访……」童七敲了下门。 「不见。」华怀琰检查地面上一篮篮仆人采好的药材,一样样的挑起低嗅浅尝以分门别类。 自从那次不欢而散,那个女人见到他就一副疏离有礼的叫他华大夫,生份冷淡的态度着实让他不舒坦。 与她保持距离,这不是他想要的吗?可是他的心情却更加躁郁烦闷,做什么都无法平心静气,这对医者是大忌。 「我现在要闭关。」冷静一下。放下药材,华怀琰往内房走去,「不许任何人来烦我。」管他什么飞龙门、飞虫门门王。 「师父,他不是来找你的。」童七迟疑的道。 华怀琰脚步煞祝 「他是来找海棠的。」 话未完,「砰!」一声,门被撞飞,华怀琰如疾射出去的箭矢飞了出去。 童七及时闪开,否则肯定鼻子被打飞的门板撞扁。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师父如此激动,凡事只要牵扯上海棠,师父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狮子一样暴怒烦躁。 他望着一下子消失踪影的师父,忍不住嘀咕,「明明在乎得要命,却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做人干么那么累,喜欢女人又不是罪过,真是受不了。」只是这些话他没胆在龟毛的师父面前说。 而大厅里—— 「就是你要见我?」海棠看着来找她的高大威严家伙,无形散发着一股王者的霸气,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你就是海棠。」 「请问我们认识吗?」她歪着头想了下,「等等,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啊,你是飞龙门门主!」 严无极不想多说废话,单刀直入的问:「我想问你一件事,请问你是用什么方法救治——」大厅的门「砰!」一声被撞开。 「严无极。」吼声如雷响彻云霄。 「来得真快。」他喃喃自语,沉肃的脸庞不露神色。 「华大夫。」海棠恭敬的一福,谨遵尊卑主仆的纪律。 「你,给我回房里去!」华怀琰强忍着心头的不悦,冷睇了眼客气有礼与他保持距离的她。医馆上下,她就连小狗都可以笑脸迎人,对他就没好脸色,这女人非要这样激怒他! 「是,华大夫。」海棠有礼的告退。 「你来干么?」等她走后,华怀琰戒慎的瞅着来意不明的严无极,可不认为他是为了求医而来。 「何必那么紧张,我只是有点事想请教海棠姑娘。」 「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家伙该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除了他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她有那种能力,除非…… 严无极嗤之以鼻,「那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嘴里说着心里只有师妹,可是,却养了一个女人。」 「她是我的试药人,我想对她怎样,关你什么事?」 「是吗?我看不只是这样吧!」根据探子的回报,这家伙一怒为红颜,摧毁了翔龙镇外一整个村庄。 「吴老,送客!」 佝凄老者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比出个请。 「我不会放弃的。」严无极眯起凌厉目光,瞧得意味深沉,不经意的瞥了眼藏在拱门后晃动的影子,意识到被他发现后消失,他收回视线,淡然一笑,「我会再来的。」他撂下话后离去。 该死的!严无极该不会知道海棠会医人的事了吧?可是他已经严禁她使用那种能力,也禁止她外出,还是说她医人的时候被人瞧了去?严无极这种人心机深沉,绝不是海棠这蠢女人可以应付的。 惶惶不安累积在华怀琰心口,他压抑不住那强烈的担忧,快步的穿过长廊,来到海棠的房间,门也没敲的使劲一推。 才刚闪进门要关门的海棠,因他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你干么?」他没有回头的关上门落了锁,深邃目光透着危险的火光,令人不寒而栗。 「我警告你,以后不准你靠近严无极那家伙,连说话也不许!」因为他知道严无极在打什么主意,要是给他知道海棠身体潜藏的秘密…… 海棠翻翻白眼,「我知道。」他已经警告过了,不需要再提第二次。 「还有不许叫我华大夫,叫我的名字。」 海棠一愕。他不是讨厌她吗? 望着他刀凿釜刻的英俊脸庞,两道炯亮如炬的黑瞳簇着火苗,不期然与他四目相接,她心跳突然变得急促,感觉口干舌燥。 「该死的。」猝来的吻封住她的嘴。 看着她嫣红的朱唇散发诱人的光泽,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嗜血的野兽,只想吸吮那片红艳,她甜美柔嫩的滋味就像久早逢甘霖般,令他回味再三,情不自禁的加深了吻,饥渴的吸吮她柔润细致的唇瓣。 她圆睁着眼,大脑一片空白,奇异的热液流进她嘴里,冲击她脑袋里纤细的神经,她感觉全身着了火。 他……他又吻了她! 蚀骨销魂的吻燃烧着彼此,若非那不识时务的敲门声乍响—— 「师父,上官小姐来访。」童七的声音在门外冒出。 「我马上就过去。」他用了十二万分的意志力才勉强放开她的唇,瞬也不瞬的锁着她娇艳欲滴的酡红容颜,沙哑的呢喃,「你在房里等我,不许乱跑,听清楚了没?」 海棠羞涩的点头,心脏怦怦的狂跳着。 如果再吻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想起了曾帮义父送药到妓院时,那些青楼女子给她看的春宫图,霎时,一股火辣的热气从脚底窜到脑门,连他什么时候走出门都没注意。 「海棠,你还好吧?」门外的童七探进门,看门边靠墙站着的海棠脸红似发烧的模样,有些担心。 「我没事,啊,刚刚你是不是说上官小姐来?」难怪他走那么急!海棠唇角勾着涩涩的弧度。 童七点点头,同情的看了她,长吁了口气,「我们都知道你喜欢师父,而我们师父又只在乎上官小姐。」 「你们都……」海棠窘迫的捂着发烫的两颊。她真的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吗?医馆上下都知道她暗恋华怀琰。 童七给她安抚的一笑,「不过你别担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师父那个家伙只知道炼丹研药,他自己没发觉,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你的影子,我希望你别放弃,师父总有一天会发现他真正的感情。」 「谢谢你,童七。」海棠眼眶一热,心热呼呼的。虽然华怀琰不爱她,但她还是很开心有这些朋友。 「我先去干活了。」童七甩甩手离去,他可不愿意待太久给师父看见,到时百口莫辩。想到翔龙镇外那些地痞的下场,比死还不如的半身不遂,还被关进监狱,他背脊就窜过一阵寒颤。 大厅内传来微弱的咳嗽声,轻轻的、娇弱的,像是怕被人听见又无法控制的咳出声,让人听了心疼不已。 上官迎月躺在八人抬的软榻上,周围还有四名丫鬟随侍在侧,身披价值连城的狐裘白氅,她苍白的脸蛋比她身上的白氅还白,近乎透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也感受到无极越来越焦虑了。 「师妹,你怎么来了?」听到她的咳嗽声,华怀琰忧心的拢眉,直觉的上前把着她的腕脉。 她日渐消瘦,瘦得两指便可圈起她手腕还有多,从她轻细到难以察觉的脉搏探出,她的五脏六腑越来越虚弱,虽然有他研制的灵药和针灸通血脉,还有严无极精深的内功心法护体,却依然无法抗拒病魔的摧残。 上官迎月深喘息着低语,「无极他是不是来找你?」嗓音沙哑无力,她也清楚她离大限不远了,其实早在她八岁那年,她爹救不了她那一刻,她就该离开人间,是师父耗尽毕生内力给她续命。 为了保有她苟延残喘的生命,师父收了个徒弟,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守护她一生一世,不弃不离。 华怀琰放下她的手,从怀中取出药丹要给她。 上官迎月摇摇头,欲抬起手的推开他却使不出力气,勉强挤出虚弱的微笑,「是不是?」 华怀琰点点头。 「我不想让无极担心的,可是……咳咳。」一旁的随从立刻奉上热茶和手绢替她擦拭着脸。「谢谢,彩儿。」 一旁的丫鬟深吸了口气,撑着笑,「小姐,你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彩儿应该做的。」忍着鼻酸,跟着小姐多年,她是最清楚小姐的为人和身体,看小姐一天一天的衰弱,任谁都不好受。 上官迎月转向他,「听说你为了我养试药人?她也是拥有九阴绝脉的体质,我可以见见她吗?」 「没什么,只是个登不上台面的人。」是哪个该死的奴仆大嘴巴?华怀琰眼底闪过一抹阴骛。 「师兄。」她不希望他为了她伤害到无辜的人。 「这件事你别过问,你放心,有师兄在,你不会有事的。」他轻揉着她的头,曾几何时乌黑柔亮的长发已经失去了光泽。 「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上官迎月凄楚的一笑,「师父都说了,我的身体撑不过二十。」她已经勉强的撑过了二十大限,已经无力再撑下去了,她也想跟无极长相厮守呀! 「别胡说,我会保住你的。」只要找出药引……脑海闪过海棠灿烂的笑靥,他甩甩头。「我送你回去。」 「师兄,这是不对的……」 「嘘,什么都别说,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只要安心养病就好了。」华怀琰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望着远方的目光变得幽深。 他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拿海棠换月儿! 光想到他有可能因此失去海棠,他身体一僵,喉咙被恐惧勒紧得透不过气,感觉血液逆流的心口发冷。不,海棠是他的!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就算是严无极也别想动她一点寒毛。 上官迎月的状况越来越糟,神医王一指的预言无法改变。 飞龙门上下一片哀戚,所有的庆典活动都停止,白虎堂也开始准备筹备后事,以门主夫人的厚仪来看待上官迎月;玄武堂镇守着飞龙门内部,朱雀堂继续经营商业顺便查探灵丹妙药,青龙堂全力戒备预防任何帮派趁机为乱,整个翔龙镇上陷入诡异的气氛。 华怀琰这几天很忙,四下忙着寻觅药材,忙着回师父故居翻阅古籍医经,希望找寻到一线生机。 「童七,侯五。」拖着一身疲惫甫踏进医馆的华怀琰揽起眉头。四周怎么那么安静?连门房也不见人影! 是出了什么事吗?一阵嘻笑喧闹的嘈杂声飘人他耳里,是后院传来的。他旋即转向后院一探究竟。 穿过拱形门,映入眼帘是一群人聚集在一棵树下叫嚣着,华怀琰两道浓眉纠结在一起。难怪一路都没看到什么人,原来全都跑到这来了。 「你们这是在干么?想造反呀!」他才外出没几天。 众人因突然的喝斥骇然变色。 「快接着。」树梢上传来娇喊。 这声音……「海棠!」他猛然抬起头,眼瞳惊怒的霎缩,呼吸停止。这蠢女人不要命了,居然爬那么高! 「等我一下。」海棠俯瞰,开心的朝他招招手。 「你给我下来。」他爆吼。心脏被恐惧鞭笞着,要是她失足了还是不小心树枝断掉了,怎么办? 「再差一点,我就摘到了。」倏地抓住的那根树枝「啪」的一声,她身子倾斜的滑倒,「啊!」 「海棠!」众人惊骇的大叫,目睹她垂直坠落。 更快的是华怀琰的身形快逾电光火石的冲上前,抱住那直直下坠的她。他心里不停低咒着。他不该救这蠢女人,可是等他意识到时,他人已经在树下接住了她,而她居然还有脸对他笑! 「你——」皆目怒视她,才张嘴想发飙,一个物体扔进他嘴里,甜美的果汁弥漫口中。 「好吃吗?」海棠巧笑倩兮,无视于他板着的臭脸,仰望着擎天大树,喃喃的道:「这果树的果实在安阳山很多,没想到你家后院也有。」她想起了安阳山的美好光阴,跟义父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日子。 吞咽下果实,好吃归好吃,但—— 「你这蠢蛋,我是饿着你了,还是没给你饭吃?」华怀琰忍不住咆哮。 「没有呀,当试药人真好,每天吃好喝好,我都给你养胖了,你看,我的腰可以掐出一团肉。」但只有吃药不太好玩。「啊,快放我下来,大家都在看。」她终于惊觉她被他搂在怀里,热浪从颈部冲上两颊。 「你……」耳边飘来窃窃私语让华怀琰意识到医馆的奴仆全在旁观,他横眉一扫,「看什么?还不快给我工作去!」 众人立刻成鸟兽散去。 等大伙走光,他缓缓放她平安落地,心头吊在半空中的大石块落下。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如此在乎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又笨又没大脑的女人。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喜欢……喜欢她! 怎么可能?! 「我肚子饿了。」 这一定是恶梦!「不会叫厨房给你弄吃的。」 「现在还不到时辰,我不想太麻烦人家。」他好像还是很生气,也不过是偷摘了几颗果子而已。 揽起眉瞪着她,他有种无力感。真不知道这笨女人到底有哪点好?为何能让医馆上下几乎当她是宝,连他这主人都不如。 算了,他这辈子是栽到她手里了。 冷不防的,他不发一语的攫起她的胳膊,拖着她走。 「你要抓我去哪?」她勉强跟上他。 「吃饭!」翔龙客栈就在巷口。 「你要请客?」海棠笑眯了眼。童七说得没错,他这个人外冷内热,个性别扭又不擅表达,可是他对她关心是真的,要不然他大可不理会她生死。 华怀琰斜睨着笑容灿亮的她,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好耶,我好久没出医馆。」 在严无极来过之后,华怀琰命人对她紧迫盯人,不准任何人放行她出医馆,被逮的人扣薪俸,也不准外人进门找她,她等于是被隔离在医馆内,她心里清楚他是为了她好,可是被关了那么多天,是人都会被闷疯了。 突然走到一半,还没到客栈,他突然煞住脚步,她来不及反应的撞上他的背,鼻子撞痛的闷哼一声。 「我们回去。」他转身就走。 海棠揉了揉鼻,鼻音浊重的问:「怎么回……啊,是上官小姐和严门主。」不期然望见客栈里倚窗边而坐的两人,正与他们对望着,「不跟你师妹打声招呼可以吗?」 躺在严无极怀中的上官迎月,比半年前在安阳城见到的时候还要苍白赢弱,她的脸上全然没有血色。 「不用了。」华怀琰可没忽略师妹身边的严无极正虎视眈眈的盯着海棠。「还不快走。」 「噢。」海棠连忙跟上。 「记住你的身分,不许你去接近他们。」华怀琰严厉的提醒。 「我知道。」她不是滋味的撇撇嘴。只要事情一扯上上官迎月,他就会变了个人,阴阳怪气,不可理喻。 意识到话说得太凶,华怀琰口气和缓下来,「走,我带你去买包子,你不是最喜欢吃巷口王老爹的红豆包子。」 海棠漫不经心的沉吟,「如果说要救她的命,需要用我的命来换……」她是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救上官迎月,因为没试过。 「你想太多,月儿的身体非一般药物能救治。」她那个能力他是唯一知情者,可是他不希望她用。 海棠抬起头,清澈如水的目光瞬也不瞬望着他,「我是说我跟她,你会选择救谁?」她想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月儿身体比你差得多。」心虚的别开脸,他发现自己竟没有勇气直视她那认真坦率的脸。嘴里虽然冷淡的说,而他的心早在不知觉中偏向她多一点,想起在翔龙镇外那惊悚的一幕仍让他胆寒。 他该不会是爱上这发育不良的丫头了吧?!他震惊的瞪着她看,犹如看见她头上长角。 怎么可能?他心底只有小师妹。 「我明白了。」海棠点点头,心凉了半截,嘴角弯起自嘲的笑。她还在奢望什么?她早认清,或许他永远无法爱她,那又何必强求呢?君子有成人之美,她不妨就做做好事,帮他完成心愿。 「我师妹的事与你无关。」华怀琰眉头打了个死结,不解她为何会突然转开话题,为何会突然提到他师妹? 该是离去的时候!「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肚子饿,还不快走。」 「好。」她绽开微笑,反勾起他的手臂。不知道用那能力的后果会是怎样,她只想把握与他相处的仅有时光。 第十章 入夜,当海棠在睡梦中的时候,忽然感觉一阵迷香飘入鼻端,她警觉到时已经为时已晚,一阵昏眩袭来,她便失去知觉。 当她再度醒过来,置身陌生的房间,躺在一张华丽刺绣的软呢丝床上,比她在医馆的房间还舒适。这是什么地方?皇宫吗? 她偏过头,毫无预警的一个巨大的黑影闪入眼底,她退到床榻的内侧,身体紧绷,戒慎的盯着床榻边的人,屏气凝神一瞧…… 「是你!」眼见身材高大魁梧的严无极神色莫测的站在床榻边。那么偷袭她的人,就是他派去的了! 严无极沉默不语,静静的注视她,面色凝重。他也不清楚她到底有何能力,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可是她却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她紧张的抓紧床单,「这里是……」冷不防的他突然跪下,骇了她一跳,「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严无极面无表情的直视她,「我严无极这一生俯仰无愧天地,也不求人,但,我求你。」 「快别这样。」海棠赶紧上前欲拉起他。 「请你帮助月儿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就算是我的命都可以。」严无极眼眶微湿,强忍着泪。 「门主。」一旁的随从也跟着下跪。 海棠不禁有些动容,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起来吧。」要是华怀琰能这样对她,她也死而无憾。 严无极在左右随从搀扶下起身。 「上官小姐在哪?」海棠趄身,面带微笑。 「她在房里。」严无极欠身,比出请。 「带我去吧。」海棠跟着他前往。也许她救了上官迎月,这辈子她将无法再见华怀琰,他会想她吗? 随着严无极穿过长廊、中庭,到了一间门扉阖上的卧房前停下。 「月儿在里面。」冷静过人的他脸上没有表情。 海棠可以感受得出他瘖痖的嗓音流露着悲伤,定睛的注视他,「在我医治上官小姐的时候,能否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帮我转告华怀琰,就说……我永远会记得他的。」一抹飘然优雅的微笑浮上樱唇,却染不亮那双秋瞳,胸口凝结着淡淡苦涩的悲哀。如果说能牺牲自己来换取上官迎月的一命,成全相恋的两人也未尝不是美事一桩。 弄不懂她的话为何听起来像诀别?不过,严无极顾不了那么多,颔首道:「我答应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就这样,我进去之后,别让任何人进来。」海棠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素手推开门,迎向不知的未来。 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否能救得了上官迎月,不过,她会尽她最大的能力。 在海棠进入房里后片刻—— 「海棠!」一个暴怒的咆哮穿越中庭排山倒海而来,所有挡住去路的飞龙门弟子都不敢伤他,只有节节败退。 华怀琰怒吼着,「海棠呢?」他冲到严无极面前一把揪起他。 「在里面。」他神色漠然的指着屋内。为了救月儿,他可以变成魔鬼,只要她能活下来。 「让开!」华怀琰试图推开挡住去路的严无极。 「不让!」他负手而立,不动如山的耸立门前,不反抗也不退让,他旁边的随从与主人同进退,以身体筑成肉墙。 华怀琰咬紧牙关,咬到牙龈渗出血丝,才勉强压抑内心的惶恐不安,「你知道海棠要怎么救月儿吗?」 他脑海里浮现着躺在病榻上惨白了脸、了无生气的人变成海棠,骇怕惊惧的利刃狠狠的穿透他的心。 不!他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都还没告诉她,他爱……幡然醒悟他爱她的事实震撼了他。 他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他爱她,他爱她呀,可是他却一再的伤害她、利用她!她却只是笑了笑的承担下来。 该死的,他才是最该死的那一个。 严无极沉静如岳的站立,「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可以救月儿。」 为了心爱的人,他不会让任何人阻止。 「你别逼我动手,让开。」愤怒冲击着华怀琰的冷静,他举起蓄满十足内力的手掌挥起。 严无极刚毅的脸庞不惊不惧,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任凭狂怒的华怀琰充满杀意的手掌停在他心口前一寸。 所有的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不敢上前,因为门主严厉的眼神制止他们,只能在一旁焦虑着急。 「你……」愤然放下手,华怀琰无法杀一个毫不抵抗的人,而且就算杀了他又如何,他也会挺直着高大的身躯挡住去路,他就是这样一个铁铮铮的硬汉,否则月儿怎可能交给他。 「该死的,海棠是用她的命!」 严无极心头一震。 「她是用她的命救人呀!」华怀琰嘶声力竭的吼着,透着凄怆悲恸的剧痛,眼泪滚落他两颊。该死的! 倏忽,微弱的低喊从屋内断断续续的传出,「严哥……」 「月儿。」严无极激动的转身冲进屋内,门扉被粗暴的他撞开。 「海棠!」华怀琰身体猝然僵硬冰冷,因为他看到了—— 倒在地上的海棠衰靡没有气息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安详的笑花在她的嘴角漾开,看起来就像……不!这不是真的,一股锥心刺骨的痛狠狠的钉进他的心田,清俊的五官笼上寂灭恐惧的阴影。 不!「海棠!」 海棠意识浑沌,随波逐流,回想起过去的一切,从山里被义父捡回到遇见了梦中的「他」—— 一如梦中冷傲邪佞的他,我行我素,冷酷无情。在那一刻,她心悸动着,为他而跳,她对他一见钟情。 后来阴错阳差,她当上他的试药人,她可以如此近的看到他、触碰他,感受他不是梦中的人,纵使他鄙夷她、厌恶她,她依然无怨无悔。谁叫她爱他! 「你这蠢材,给我醒来。」 海棠悠然转醒,虚弱的一笑,「你又骂我。」只是声音有气无力,她现在能感同身受上官迎月体内的病魔,一点一滴的如何侵蚀着身躯,她感觉到心脏传来撕裂的灼热,五脏六腑的衰竭,身体却宛若置身严冬雪地里,随便一个用力呼吸,胸口就像要爆裂开来的痛。 「谁叫你做这种蠢事?」华怀琰发抖的手紧紧抓着她,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笨蛋,傻瓜!他却爱上这笨蛋,可惜他领悟得太迟。才短短几天,她瘦得下巴削尖,眼眶凹陷,失去昔日的光彩,看得他心好痛。 「你照顾我那么久,你养我当试药人,不就是为了医好月儿姊姊的玻」海棠涩涩一笑,她只是完成他的心愿。 「我也没叫你用那样的……该死的,要救我自己会救,根本不需要你……」他不停的低咒着,为她的痴傻、为自己的无能。她怎能让他再次尝到失去亲人的这种痛,她怎么能在他发现爱上她的时候离他而去? 「我知道我在你心中比不上月儿姊姊的一根手指,我知道你喜欢月儿姊姊,我还真的有点羡慕她……」说太多话让她胸口泛痛,她痛得闭上眼,虚弱的喘息忍着一波接着一波扭绞心脏的剧痛。 「海棠……」见她闭上眼,他呼吸也跟着停止,心慌的呼唤。 「我好累。」感觉全身力气都被抽尽,她连睁开眼都好吃力。 「不准睡。」失去的恐惧攫住他,寒冷包围他的身体,他颤抖的手握紧着她泛冷的手,紧得几乎捏碎她的手骨。 「你抓我抓得好痛。」痛觉是目前她唯一的感觉,她勉强的撑开一半的眼皮凝望着华怀琰英俊的脸庞,想将他深深烙印在心底。 是错觉吗?她好像看到他哭了! 眼眶刺痛灼热,华怀琰强忍着泪水,「不准。」他怕他一松手,她就会从他手中消失。 「又不准,我都快死了。」她哭笑不得,有气无力的薄嗔。 「谁说你快死了,有我在你不会死。」华怀琰狰狞的吼着,他不会让她死,纵使是要用他的命来换…… 「这种是绝症,连你都没办法,谁还有……」冷不防被他塞进怀里,她心一颤的抽痛。「你干么?」好温暖!原来人体相触是这么舒服。可惜……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海棠疲惫的靠着他胸怀,逸出一声叹息。 「别乱动,就这样让我抱着你。」华怀琰埋进她发梢,粗嘎的低喃。她生命正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香消玉殡,死亡的阴影层层的罩住孤单无助的他。天哪!他该怎么办才能挽回这一切,他宁可受苦的是他。 他渐渐能体会严无极日日夜夜备受恐惧煎熬却无能为力的心情,一颗湿热的泪淌下他眼角。 「你哭了?」耳边传来浓浊的鼻音撼动她的心。 「你不会死,你身子骨比一般人还健康。」他哽咽的说,抹去眼泪,不想让她看见他哭泣脆弱的模样,「答应我,别离开我。」 「好。」她能在临死之前看到他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就算他爱的不是她又何妨,此刻他就在她身边。海棠唇畔漾着如花的微笑,「你知道我刚刚作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梦中的你跟我,我们在山林间快乐的生活,没有红尘俗事的惊扰,就我们两个……」 「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搬到没有人的山林,就我们两个,好吗?」华怀琰深吸了口气,咽下喉头涌出的悲恸,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深情凝眸,伸手轻轻摩挲她消瘦憔悴的脸蛋。 「你真好,只是我恐怕没有时间了。」 「不会的,你会好起来,你会……好起来。」颤抖的哭音支离破碎,可是连他这世人崇拜的神医都没把握,还有谁能救她? 海棠知道他是安抚她,淡淡一笑,「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梦中的他。只是他是妖怪,你是人。」想举起手抚摸他才抬起就无力举高,在她小手坠落的一刹那他迅速的握住她举到脸颊边,让她轻触他的脸。 「你的梦?」 海棠点了下头,嘴角吃力的轻掀了下,痴恋的凝望着面带哀伤的他陷入回忆,娓娓道来那梦中奇妙的境遇…… 原来她爱上他,是因为这张脸! 想到她对梦中的妖怪的爱远多于他,华怀琰心里是有点不是滋味。可是此刻,他不管她爱的是他的脸还是他的人,他只要她活下来…… 「如果我真是你梦境里的妖怪,那么我给你吞下的应该是我千年的内丹,如果说那内丹真的在你体内,那就能医治任何病痛,只是时间长久的问题……」灵光乍现,华怀琰眼底浮现一线曙光。只要有时间,那她心脏上的破洞肯定也能修补,只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是吗?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你真傻,不该把千年道行给了我,而你回复了原样,坠入轮回,可能是上天怜我们,在有生之年能再聚。」她悲凉的一笑,可惜她无法和他在一起了。 「不许胡说,一定有办法。」 「你知道吗,在梦里,我跟你住的桃花坞,每到春天桃花盛开满山满谷,红的、白的……咳咳。」 「别再说下去了……等等,桃花!」华怀眼激动的紧握着她,猝然一道闪电劈进他脑门,「有救了,我想起了来。我师父曾说过,他有次云游四海,在天山上发现个世外桃源,有座桃花坞,那边有张千年寒冰床不知是谁做的,好像千年前就存在,也许我可以利用那个冰床。」 「你要怎么做……咳。」这回咳出了血,呛得她两眼湿热,不让眼泪滑下,她不想哭着大花脸,她想留给他最美的回亿。 「让你呈假死状态,说不定三年就够了,不,也许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让你身体自动修补好心脏。」他激动的抱紧她,紧得像要把她揉近身体里。这一次哪怕是上天下地,他也要跟阎王抢人。 「那万一三年后,我依旧没醒过来呢?」她不忍击碎他的希望,更不希望耽搁他一生。 「我会一直等你。」华怀琰深深吻住她冰冷的唇,诉说着他的决心,眼中散发坚定的光芒。 流水淙淙,时光流逝,风轻轻的吹拂树梢,捎来春天的讯息,百花盛开,蜜蜂开始忙碌,蝴蝶翩翩起舞。 花园里,相爱的人相偎依。 「严哥,你猜他们还在人间吗?」上官迎月死里逃生,却是海棠牺牲了性命换来的,她感激也内疚无法帮上忙,只能努力的活着,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才能不枉海棠一番苦心。 严无极紧紧的抱住她,埋首在她发梢落下细碎的吻,深邃阗黑的目光遥望着远方,没有焦点,淡淡的打破沉默。 「我相信只要有怀琰在,他不会让她死的。」并非他冷血,而是只要月儿能够痊愈,就算变成魔鬼他也无悔。 「但愿。」上官迎月仰起小脸,眼波流转着柔情,抬起纤纤素手描绘他刚毅的脸部线条,「严哥,能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你知道吗?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我在榻上想的都是万一我走了,留下你该怎么办……」 「嘘。」以吻封住她的话,他不想再回忆当她陷入昏迷时心神俱裂那一夜,低哑的呢喃,「别说太多,你身体才刚好,怀琰特别交代你五脏六腑被损害过深,还需要长时间调养。」注意她的身体状况,他只能轻轻品尝舔吮她的菱形小口,不敢放肆的吻。 沉浸在严无极温暖的臂弯中,上官迎月幽幽叹息,哀伤染上她秋瞳。 「严哥,我欠师兄的太多了,恐怕一辈子也还不了。」拖累他守着她,最后还为了她牺牲了他最爱的女人。 「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你要对你师兄有信心。」严无极搂着上官迎月安慰她,平静的说。 「严哥,把无情医馆保留着好吗?」 严无极点点头。 「严哥,我想去庙里烧香。」 「晚一点好吗?等十五,我再陪你去。」严无极抱起她回房,她的身体仍不宜太过劳累。 「严哥,我爱你。」 「我也爱你。」 尾声 「爹,你要的药材。」 「放着。」华怀琰专注的擦拭着床榻上的人儿,看也不看身后的七岁男孩——思堂。 这是来桃花坞之后偶然捡到的乞儿,他当时被打得剩一口气被丢在臭水沟,本来他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后来想到如果能因为他的一时善举,积功德转嫁到海棠身上,说不定上天会怜惜他们让海棠清醒过来。 于是他就捡了思堂回来,也多了个帮手,只是这家伙看到他开口闭口叫爹,他都还没娶老婆,哪来那么大儿子,他更不希望的是海棠一醒来会误解。 「还有不准叫爹!」转身清洗毛巾,华怀琰严正警告。 「噢,好。」被他冷酷一瞪,思堂不寒而栗的点头,可是嘴里还是不由自主的喊,「爹,娘的嘴角好像动了一下。」 华怀琰扔下毛巾,冲到床边。 「嘿嘿,人家看错了。」思堂退到门口,贼贼的笑着。只有娘才能引起爹的反应,真好玩。 「臭小鬼,还不快出去捡材火。」华怀琰咆哮。 思堂识时务的落荒而逃。逗弄一下老是板着脸的爹是很好玩,但激怒他可就不好玩了! 在他落跑之后,华怀琰凝视着床榻上的人儿,执起她的柔荑举到脸颊边轻抚着,呢喃着叹息。 「海棠,你可知道我好想你吗?」 在利用药物让她呈现假死状态时,他快马加鞭的来到了桃花坞,在桃花林边打造了间木屋,等待睡在千年寒冰上的她清醒过来,这一等就是三年九个月又十一天两刻钟。 每一天他记录着她身体的状况,从三年前随时心跳停止,全身冷得像冰,到今天她身体慢慢有了温度,死灰僵硬的肌肤也变得比较柔软,还会动…… 华怀琰眨了眨眼,拚命揉了揉。她的手指真的在动,微弱得要非常仔细的盯着才能发觉。 奇迹,真的发生了! 「还装睡,醒来!」喉咙梗着激动的情绪,他轻敲了下她的头。 「琰,很痛耶。」没有力气制止他动手动脚,她胸口滑过甜蜜的暖流,试图撑开疲惫沉重的眼。 她想看他,她想抚摸他,在昏睡中,她可以听到他温柔的声音在耳畔诉说绵绵不绝的爱意,他轻柔的爱抚揉捏她的身体……她很想告诉他,她已经没事了,可是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来,直到最近她的身体变得敏感,她可以感受到冷热,还有他粗糙的大掌触摸…… 「你这笨蛋,谁叫你去用那能力?」他眼眶发热,一把抱住她。她真的活过来了,感谢上苍把她还给他,曾经他差点失去她…… 天哪!她终于回到他身边,他可以感受她的心在他怀中跳动,她微弱的呼吸在他耳边吟唱着乐章。 「嘻嘻……因为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死。」才张开眼,海棠感觉炽热的唇压在她的嘴上,她尝到了湿热的咸味,那是他的泪! 海棠感受到他微颤的唇和发抖的手传递打从心灵深处无法言喻的恐惧,这个男人真的吓坏了。 「不许再提那个字。」华怀琰哽咽的紧搂着她。 「我爱你。」她吃力的挤出微笑。 「欢迎回来!」他再度覆上她的唇。 不管前世的因果情缘是怎样,他只知道他爱眼前的女人,今生只要她一个,永世不放手。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