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仙途(1+2部)》 第1章 《幽冥仙途》 作者:减肥专家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一章古音 荒原上风雪蒙蒙,寒意披靡四方,雪白的颜色层层堆迭,阴郁而冰寒,偶尔随狂风卷起的冰粒,在虚空中相互击打,发出“簌簌”的怪音,宛如寒冰结成的炼狱之地。 此时透过漆黑的天幕,可以看到一行十余人,正顶着狂风,穿过漫天飞雪。 “师叔,我们赶了三四个时辰了!”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人,低声提醒前面低头疾走的人——一个身材瘦小枯干的老道士。 老道士闻声回头,瘦削的脸庞颇具猴相,一对眼珠骨碌碌地打转,找不出一点儿长辈的稳重。 不过,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在他眼中有一圈忽涨忽缩的赤红流光,绕着瞳孔流转不停。这老道士“流火赤金瞳”的修为,已至“目及剑至,错光镂金”的高段境界。 只一搭眼,他便看到后方的小辈们,一个个面色青白,体力已到了极限。无疑,一面抵抗这凝血固髓的寒气,一面急速赶路,确实让这些低辈子弟难以招架。 老道士摇了摇头:“罢了,就歇上一刻,略作调息,再上路吧!” 几个后辈一起惨叫:“明彦师叔——” 这老道士平日里不修边幅,常和后辈混在一起说说笑笑,为老不尊,固然可亲,但威严却远较其他长辈逊色,几个小辈平日里与他胡闹惯了的,此时都用十分力气,大声嘶叫,想让休息时间再延长一些。 只是,明彦老道士这次却干脆得多。 他一挥袍袖,无形剑气“哧哧”作响,在雪地之上划了一个大圈,将所有人都包了进去,无俦剑压将四面风雪挡开,使寒意不至于入侵其中。 老道士哼了一声,大咧咧地坐下,嘿然道:“快些调息,就一刻时间,只少不多!” 有几个老实稳重的已听话坐下,但大部分人,却都挤了过来,涎着脸叫:“师叔,再多歇一会儿嘛……” 老道翻动白眼道:“生死攸关,一分也加不得!” 他略显尖厉的怪腔怪调,当真是一点威严也无,小辈们一个个嬉皮笑脸:“哪来的生死攸关?倒是师叔这样催促赶路,大伙儿还真是要生不如死了!” “正是,明知这里酷寒,偏又不让咱们御器飞行,否则这千把里路,还不是一炷香的工夫?” 老道士嘿嘿冷笑:“哦?说得倒好似俺要害你们!你们这群小辈,平日在各自师父面前,一个个稳重端正,对俺这孤身道人,倒是都不客气了!都给我坐下!” 最后一声,却是气贯丹田,裂喉而出,几个还不知死活的小辈,都被震得气血翻腾,脚下一软,当真坐了下去。先前几个老实人,也被这一声吼给惊回神来,张开眼睛,茫然看来。 一时间,剑气屏障之内寂静若死,老道士眸光转动之间,赤芒明暗交错,大异于平日的内敛锋芒。 看这些后辈心神纷乱,老道士也明白让他们静心调息已是不可能。长叹一声,语气又放缓下来:“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总有学乖的时候;可是,你们的师尊难道没讲过,这北极夜摩之天主人的厉害?” 后辈们听得师叔语气放缓,同时喘出大气,有个机伶点的,忙顺着老道士的语气说道:“那玉散人古魔头,还有他的侄女,妙化宗宗主——‘七杀琴’古音,都是通玄界有数的高手,弟子们自然是知道的。” “知道个屁!知道了还为抓一只小小的玄狐,跑到这儿来送死?”老道士猴眼一瞪,当场让那自作聪明的小辈窘得无言以对。 还是另一个人出来缓颊,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明彦师叔,我们都知道错了,不如您老人家发发慈悲,给我们讲一些通玄界的故事,讲完了,我们大伙儿便就上路。” 此话一出,老道士眼前一亮,却没发现,诸多小辈都笑成了掩口葫芦。 在场的都知道,这明彦师叔平生之最爱,便是纵论此界上下四方、古往今来的名人轶事,且非奇不论、非秘不谈。 即使是宗门内噤口不言的禁忌,他也都千方百计地探了来,然后再大肆宣扬,就算受到宗主责罚,也乐此不疲,这便是老道士在低辈弟子中广受欢迎的最大原因。 他若开了个头,那必是大半个时辰才收得住口,如此一者遂了他的心意,二者圆了小辈的心愿,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老道士眯起眼睛,拈着颔下稀疏的黄须,“唉”了一声,先摇了摇头,只是终究抵不过这人生第一大爱好的诱惑,才“颇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小辈们不禁低声欢呼,但当老道士目光扫来,却一个个都正襟危坐,总算是让老道士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表情如痛饮玉液琼浆般陶醉,说:“罢了,看你们也累得不轻,就再给你们一点儿时间调息。趁此机会,我便给你们讲讲这通玄界近日发生的一桩大事! “这数月来,我明心剑宗,并通玄界另三十二宗门,不分正邪,齐集莽苍大山,为的便是杀那纵横世间数千年的妖物,宇内七妖之一——天妖凤凰!” 顿了顿,余光瞟见小辈们屏息以待的模样,老道士只觉飘飘欲仙,大有天地乾坤,唯吾独晓的快感。他随手指出一人,笑道:“我问你,什么是妖?” 被指之人忙挺胸答道:“师父曾说,妖怪有禽兽之妖、草木之妖、戾气之……” 还没说完,就被老道士挥手打断,斥道:“全是废话!” 见他一脸不屑,众人连忙做出洗耳恭听貌。 那老道冷哼:“哪用这么复杂?记住俺这一句,看见比你们聪明,又不是人的东西,那便是妖!” 这言简意赅的解释,让众小辈面面相觑。 老道士低哼一声,骂了句:“笨蛋!”众小辈也只有陪笑听着。 所幸,老道士不过才多了这么一句,很快便又回到正题:“唉,这妖凤本属上界仙禽,却沾染世间浊气,化而为妖。 “虽为妖,但平日里并无恶迹,也不得罪哪边,只是自在逍遥。照理说,各宗也没什么干系,可偏偏咱们就倾巢而出,杀将过去……” 老道士这话音未落,一个嘴快的当即答道:“是大师伯……” 那人出口才知糟糕,再看周围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张着嘴,一个伯字才吐了半边,就再也说不出来。 老道士放声大笑:“最精明的还是你们这些小鬼头!山上消息封得如此之严,你们也能打探到!” 看老道士大笑忘形的模样,那个快嘴的家伙赶紧闭上嘴巴,把身子往后缩去,打定主意,今天绝不再吐一字出来! 老道士笑够了才道:“怕什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林师兄和那妖物私下苟合吗?恐怕整个通玄界都知道了!” 小辈们干咽了一口唾沫,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听明彦老道口沫横飞:“此事早在十年前,大伙儿就都知道了。那妖物怎么说也是上仙之属,即便做了妖怪,却也未必配不上大师兄。 “虽然人妖有别,可毕竟也算是天地共生,如能结为道侣,互补有无,日后同登大道,也是一桩美事!歪歪书屋所以这段恋情大伙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也算是顾了林师兄的面子!” 几个小辈听得浮想联翩,便在此时,老道士猛地提高了嗓音:“可是三个月前,忽出现一桩异事——这妖物,有了林师兄的骨肉!” 十几个人闻言,不禁同时倒抽了口凉气。 明彦老道双手在空中比画,声情并茂地讲道:“虽然都是天地所生,但毕竟有别,就算妖物能变化人形,又怎可能阴阳感应,繁衍化生?这分明悖逆了天道! “经过潜心查探,数月之前,终于找出这事的头绪……原来这妖物可以结胎生子,乃是由于种玉魔功!” “种玉魔功?”几个小辈齐齐叫了出来:“厉害吗?” 老道嘿然笑道:“造化魔婴、转质化形,吞吐大荒,裂空蔽日!你们说它厉不厉害?” 小辈们听得半懂不懂,却也不妨碍他们驰骋八极的幻想,想着想着,便给吓得不轻。 明彦见火候已足,猛地发力击地,叫道:“原来那妖物与林师兄之结合,不过是为了修炼种玉魔功!若真让那妖物修习成功,天下生灵涂炭,那岂不是我明心剑宗的罪过? “因此,掌门师伯方发下天罗剑令,遍邀各宗门共襄盛举,定要将那妖物擒下!” 一干小辈,早已是热血,有几个甚至是跳了起来,破口大骂,虽然花样不多,但也是骂得惊天动地,酣畅淋漓。 老道士在一边笑咪咪地听着,这情形已在他意料之中,看他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咳了一声,正准备再开口,眼角处,忽然有一道光影闪过。 那似是一道凄艳的红色,在如此特殊的时刻,对老道士来说无疑是敏感的颜色。 在小辈们吃惊的目光下,他猛地跳了起来,向光影闪过的方向张望,而摄入眼中的却只是一片雪白。 “难道是错觉?” 他凝聚心神,“流火赤金瞳”法力全开,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情形尽入眼中,不遗纤毫,仍是一无所得。 正迟疑之际,忽一声响,似是清泉相激,又似是空山鸟语,明明细若游丝,却在这冰天雪地中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第2章 明彦的老脸抽了一下,瘦小的身子整个地绷紧了。 他略一回眸,见几个小辈茫然的模样,心中又急又气:“都是这群不争气的东西!惹来这样的麻烦!” 念头还未断绝,又是一声响!这一次却仿佛是冰棱破碎,短促尖锐,直刺入他的耳膜。 修为的差距在此时显露无遗,老道士闷哼一声,身外剑气屏障剎那间碎裂,便似有人在头上轰了一拳,将他打得眼冒金星,天地颠倒。 正昏天黑地时,他心中跳一个人影来,思及对方以往赫赫凶威,只觉浑身冰凉,尽力大叫道:“误会!误会!我们是连霞山明心剑宗门下,古宗主暂勿动怒,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在空旷的雪地里,他的声音远远传出,很快便被呼啸的狂风卷得支离破碎。 然而这也足够了,远方某处,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哼,这一哼之后,一切声息也静寂下来。 整个冰原仿佛变成无声的世界,诡谲邪异,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难测。 老道士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地喘气,至于其他小辈,早就在那铺天盖地的强压之下昏死过去,倒是免受了这一番折磨。 狂风仍在继续吹,却丝毫没有一点声音,这已违背了物性,老道士却不觉得吃惊。 毕竟远处那人,堪称通玄界数一数二的音律宗师,除了她那无人可撄其锋的叔父,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精擅音杀变化之道? 妙化宗主古音,果然名不虚传! 明彦老道强按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也不管这妙化宗主身在何处,当下就展开嘴上功夫,将小辈不知厉害,贪玩入境,又被自己追回等诸般事项一一道来。 他本就是言辞灵便之人,在此生死交关的时候,更是手段超常,说得言辞恳切,致歉请罪的言语,更是以种种奉迎之术,迂回道来,舌灿莲花。 如此洋洋洒洒数百言,已是他今生的最高境界,如果这都不能打动对方,那么,他也只能闭目待死,血染冰原了。 冰原上沉寂了数息,却不闻人声。明彦等得心惊肉跳,但又不敢再开口,只觉得背后冷汗渗了一层,将道袍粘在身上,难受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老道士行将崩溃,恨不能拔腿逃遁的时候,又传来一声响,只是这次却虚虚缈缈,愈行愈远,几个回旋间,就没入了四野冰原,无有痕迹。 忽然,震耳欲聋的风啸声再度拔起,与纵横奔流的寒风汇合在一处,从明彦老道士耳边刮过。他的魂魄这时才勉强入窍,在狂风的厉啸声中,缓缓坐倒。 他知道,那位魔头已远去了。 至始至终,人家连话都懒得说一句,事实上,明彦也没那个资格。 “真是侥幸、侥幸……只碰到个小的,若是老的在,哪还有机会站在这?” 又一波大风呼啸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低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倒卧的小辈们,脸上抽搐几下:“还是快走为妙,莫要让那魔头反悔,真取了俺的性命!” 想到这里,他袍袖一张,枯瘦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潮,竟是强催功力,抓起诸多小辈,贴着地面飞驰而去。 数息之后,似乎永不止息的飞雪寒晶,将他们经过的路径彻底掩埋,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仿佛这里从未有人来过。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二章福王世子 连霞山坐忘峰下,此时正是晨间。 两个提水桶的童儿,正摇啊晃的走来。 两个都是八九岁年纪,穿着一身粗布道袍,满脸稚气,略高的那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脸上却抹了几道黑灰,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同伴则较为黑瘦,小小年纪一张天生的苦脸,看上去,总似心中有绝大苦闷一般。 两人各掂一对只比他们略短那么几分,却粗上一倍的大桶,在山路上摇摇摆摆,桶与桶之间偶尔碰撞,发出金铁之声,这大桶竟是铁铸的! 两人样子虽是狼狈,不过脸上汗迹不显,又看不出吃力的模样,且尚有余裕说话闲谈。 此时正是那个苦脸孩子开口,话未出,悲叹之声先至:“唉,又过了一个月,却只是从劈柴的换成挑水的,大约再过三月,就要去开山了吧。开山十年,再到‘启元堂’,接着熬上十年,看看是否有哪位仙师,收我做端茶倒水的童儿……” “那时,你已不小了!” 同伴提醒他一句,却换来他的白眼:“我知道!童儿当不成,小厮也可以啊!嘿,小厮……小厮也比俺这人强上百倍……呃,珣师弟,你不生气吧!” 这孩童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说错话了,但看同伴脸上没有什么难堪的表情,才渐渐放心。 殊不知,就在他话刚出口的剎那,同伴的脸上便白了几分,只是旋又恢复如常,一副浑若无事的样子。 两人的铁桶“当”的一声撞在一起,嗡嗡响声中,珣师弟笑道:“生气?灵机师兄,你这是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灵机战战兢兢的说道:“自然是真话……呃,不如假话真话一起说如何?” 珣师弟嘻嘻一笑,旋又正色道:“单师兄天资绝佳,他能脱奴籍,登仙道,也是天大的机缘,仙道之途,也就机缘勇毅而已;且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果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是斤斤计较,那我留在这山上又有何用?” 这一段正气凛然的大论让灵机肃然起敬,不过,很快他又疑心道:“这……是真话还是假话?” 珣师弟却笑而不答,只是加快脚步往前行,前方清溪淙淙,汇入不远处那径有数十丈的水潭,泠泠水响,不绝于耳,潭边早有十多个道童在那里嬉笑打闹,人声鼎沸。 后面,灵机加快了几步,也赶了上来,他没心没肺地大叫:“珣师弟,今天你一定要给我说明白,那话是真是假啊!” 他这边大叫,潭边的童儿们也是听得清楚,便有一人嘻笑着道:“灵机,莫急呀!刑堂这就开了——” 那人拉了个长腔,几个同伴“哗”地一声笑出来,却又一个个搬铁桶、搬石头,高踞上座,摆了个脸谱,便如阎王座下小鬼一般,其余人等在一边,嘻嘻哈哈看热闹。 等到珣师弟和灵机过来时,几个人就一起喊道:“堂下之人,有何冤情,速速报来!” “大老爷,冤枉啊!”灵机也是凑趣,当真就拉长了那张苦脸,摆了个哭相:“李珣他骗我……不,我是说,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骗我!” 此话一出,当堂的、凑趣的都抱腹狂笑起来,有个童儿竟笑得摔下了桶去,惹来了更大的笑声。 刑堂眼看是开不下去了,这边灵机早被逼着将之前的对话再说一遍,他记性好,把那段对话说得不差一字,尤其是李珣那段话,更连语气都学得唯妙唯肖。 李珣由他在那儿说,自己提着捅到潭边清洗,刚把桶放下去,身后便凑来好几个人,一个好事的就说:“珣师弟,你那话到底是真是假啊?你是圣人啊?” 李珣停下动作,回头笑道:“圣人?哪有这么好当的圣人?” “那……就是假的喽?” “也许是吧。”李珣笑道。 “噢……”周围的人拉长了声调,发出鼓噪声。 李珣却也不恼,只是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地道:“真要让我心无芥蒂,是很难的。想想,现在单师兄已初窥仙道堂奥,寿延百纪,甚至长生不老都是预料之事。 “而我,却还需要一步步打磨成器……哈,同样的年龄,仙缘却如此不同,我实在是嫉妒得很啊!” 其实,心生嫉妒的何止是他,旁边几人,脸上都流露出羡慕嫉妒并生的神情。这些人小小年纪,心思是藏不住的,只觉得李珣所说,实在是肺腑之言,不由大为点头。 而李珣又接道:“但是,仙道只论机缘毅力,不论出身高低,我却是没有骗人的,单师兄的事情摆在眼前,大伙儿都看到了。 “其实,在诸仙师眼中,下界的富贵荣华当真如粪土一般,便是金玉满堂,贵不可言又如何?百年一过,富贵冷灰,怎如仙师餐风饮露,逍遥神行,不死不灭的大自在? “大家都是下界万中选一的资质,才让仙师引上山来,得遇仙缘。只这一点,就比那些王侯将相要强上百倍。 “而单师兄,则是例外中的例外,那是万中无一的资质,与他比对,却是没必要的。而且与其在出身上比对,还不如刻苦精进,在仙道上相互砥砺切磋还来得更痛快些!” 这话自然不错,几个童儿都是大点其头,觉得珣师弟果然见识不凡,不愧是王侯之家,纵使在仙道上,大伙儿谁也比不过谁,但论学识见地,比起他来,却要差得远了。 这些童儿,都是连霞山上明心剑宗的低辈弟子。明心剑宗,乃是号称通玄界“东方第一宗”的名门仙山,以无上剑道称雄于世。 通玄界因四九天劫刚过,各派元气尚在恢复,各宗门也就趁此机会,在下界寻找资质上佳的弟子,授以仙业,传承道法,以求薪火相继,宗法不灭。 李珣等人,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入得山门。他们出身各有不同,有贫户之子,有豪富之家,有书香门第,其中尤以李珣之出身最为尊贵。 他出身人间界帝王之家,是当今天子之弟福王的长孙,未来的福王世子,极尽荣华。 然而,福王老迈糊涂,又一心渴望得道成仙,听了蛊惑,竟要将长孙送上仙山祈福,但仙山未送成,却让李珣误服一旁门术士的毒丹,性命垂危。 第3章 千钧一发之际,被明心剑宗的弟子救下,观其有根骨,加上老王爷心意已定,便将李珣带来宗门,收入门下。 这事情曲曲折折,加以李珣身分特殊,刨去险死还生之事不谈,倒还颇有趣味。故他上山不过三月,这事便在山上传遍,便是宗主清溟道人,也知有个低辈弟子出身皇室。 虽然富贵逼人,但奇的是,这李珣小小年纪,却是内敛持重,平日温柔敦厚,不以出身为恃,与同辈相处融洽,看今日玩闹的情形便知一二。 他们这些低辈弟子,都是根骨极佳的苗子,平日里也只是早晚各有一次功课,习那吐纳调息的法子,筑基培元,为日后修真做打算。再有就是提两个铁桶,担水上山,强健体魄。 等到十岁,便去“开山”。 所谓开山,就是在师长的监督下正式修炼,打熬筋骨,激发潜能,这一阶段,便是磨练心志毅力。 至于再向上,便是启元堂。至此才真正脱去肉体凡胎,迈入修真的门槛,并由师尊亲授堂奥。 但这一过程中,将有近五成的人被淘汰,他们将被抹去有关的记忆,送回人间界。 李珣用力将两个铁桶扔向水潭中央,这沉重的大家伙翻了一个滚,很快就沉下去,其他人见状,一个个又笑了声:“珣师弟,今日又要练功哪?” 李珣笑了笑,算是默认,他脱下道袍,只穿一条短裤,露出赤条条的上身,到底是出身王侯之家,平日锦衣玉食,惯出了一身的细皮嫩肉,上山数月还没有转变过来,倒似个姑娘家。 他踏入水潭,正想俯身下水时,忽然天空中“咻”地一声,尖锐刺耳,几个童儿一起抬头看,只见空中有一道淡金色剑光,歪歪斜斜的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接着便一头栽了下来,竟是向这边来了! 几个童儿看呆了,直到剑光临头才猛然转醒,齐齐喊了一声,四面逃开。 但李珣人在水中,行动不便,又事发仓促,本想发力后移,却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水中,弄得浑身湿透。 “让……让开啊!” 来者也是怪叫连连,在叫声中,剑光猛地收敛,一道人影现身出来,在空中连翻了十多个筋斗,硬生生卸下了冲力,在潭边小树上一点,一个翻身就稳稳地落在地上。 灵机等人早吓得趴在地上,却不想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个个都有些讪然,互相看了一眼爬了起来。 一个童儿眼尖,看清从天上“掉”下来那人的面貌,当即奇道:“是单师兄呀!” 话音一落,十多个人一起“噢”出声来。 李珣坐在水中,仰着头看岸上的人,那人也看向他,眨了眨眼,发出一声惊疑:“耶?是小世子啊——”开头的疑声,听来还颇为自然,但后面一句,却有意拉长了嗓门,怪腔怪调的,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李珣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单师兄!好久不见了!”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坐在岸边浅水处,只穿着一条短裤,又浑身湿透,头发凌乱不堪。 这个单师兄,却穿着一身不知用什么丝织成的袍服,色泽淡青,上缀云纹几朵。仔细看去,这云纹好像还缓缓流动,宝光隐隐。 李珣一点也不掩饰眼中的欣羡之情,就那么坐在水里,巴巴地打量这件袍服,竟忘了站起来。 岸上的单师兄自然也看到他的神情,心中不由大乐,笑道:“小世子,你怎么还坐在水里?我看这天也不热啊!” 李珣听了这调侃之言,才如梦方醒,脸上红了红,连忙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单师兄可折杀我了,自入山门,那俗世的称呼就再无意义,还说这话干什么。” “哦?师弟你这样想啊,也对!” 单师兄打量着这位以前的小世子,现在的师弟,圆脸上露出了笑容,比之刚才越发得意了。 单师兄名智,今年十五岁,是与李珣同时上山的同伴,更确切点地说,是李珣府上的书僮仆役。 本想着让李珣在山上有个照应,却也是单智有缘,上山之际,竟碰到了宗门二代弟子的佼佼者,连霞七剑之一——“洞玄剑”明松道人。 他见单智根骨上佳,竟极为符合他创下的一门功夫,不由大喜,也不管李珣意思如何,便将单智收为弟子,一跃成为宗门嫡系,地位远在李珣这些低辈弟子之上。 两人身分,立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大逆转。堂堂王侯世子,成了提捅打水的道童,而端茶送水的书僮,却变成了修仙炼道的修士,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上山已有三月之久,这段时间里,二人差别又开始拉大。李珣炼气筑基的功夫才刚开头,单智却已可以御剑飞行,虽然水 准还拙劣得很,但这样的差距,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不过在单智心中,这个“主子”却是代表早年那段极不光彩的经历。想到往后可能会有人在背地里说话,再加上连自己都不太明白的心思,其实单智还是讨厌李珣的。 所以三个月以来,即使有空,他也不愿和李珣见面。 而这次出于意外,让两人面对面的站着,听着对方温和谦恭语气,再想想以前相处的情形,他忽然觉得,这个李珣其实也还行;得体知礼,为人也真诚,自己曾想的那些如何整治折辱他的法子,似乎显得有些过分了。 少年人心思最为善变,刚刚还觉得眼前之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现在又感觉,这人还值得一交——至少,有事没事听听他的奉承也是好的。心念一转,脸上的笑容便厚重了几分。 “师弟的见识要比我高得多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唉,真是对不住,这几个月,师父的功课实在是严,就算想来看看师弟也没时间,若日后有空闲,我一定到你那儿去走走。 “呃,再顺便带几颗丹药,好为师弟筑基打算。” 李珣闻言大喜,连忙行礼道:“多谢师兄厚爱!” “哪里,哪里!呃,师弟现在这是……”单智见李珣的模样,不禁奇道。 听闻单智询问自己的穿著,李珣脸上一红,笑道:“师兄见笑了,我只是想到水潭里静坐,藉水压来练练功夫,所以才穿成这样。” “哦,这山上水潭可是寒意深重,师弟你要保重身体啊。对了,师弟你看我这身‘云袍’如何?” 李珣极羡慕地道:“即便在人间界帝王之家,也没有这种宝贝呢!” 单智闻言喜出望外:“师弟眼光确实不俗,这云袍乃是坐忘峰上寒玉蚕丝织就,水火不侵,上绣云纹,更是一种极厉害的防护禁制。山上诸位师兄在家时都穿这个,我这里也有那么几件,不如送师弟一件如何?” 李珣喜得一下子蹦了起来:“师兄此言当真?” “当真,当真!” 看到李珣近乎于仰慕的眼神,单智心中那一丝丝的虚荣,仿佛一个灌气的气球,急遽地膨胀着,不但填补了以往因自卑自贱所生的巨大心理黑洞,还把他的自信抬上了半空。 “好!今晚我就给你送去,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师兄!再过几年,等你功力够了,我再让师父收你为徒,届时,我们可就是真的师兄弟了!哈哈哈……” 李珣虽然也在笑,但他还不太能放得开,笑容里还有几分羞涩。 越是如此,单智越能体会到那种强者的快感,心里对李珣的满意度也越高。他伸出手,拍了拍李珣的肩膀说道:“以后还要多努力啊!师兄我做功课的时间到了,就此先别过,晚上我再去你那儿!” 就在李珣的千恩万谢声中,他大笑着跳起,跟着剑光一闪,架着他腾空而起,往山上疾飞而去了。 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往下面再看一眼,不出所料,他看到了李珣眼中流露出的满满羡慕。 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声,一振剑诀,速度再增数分,转眼间这个小水潭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三章血魇 “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响起,李珣屏住呼吸,渐渐沉入了清凉的水潭中。在头脸完全浸入时,水潭边的嗡嗡人声,似乎变成远在十里之外,被水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沉静的水底是思考问题的好地方,李珣身子渐渐下沉,一直沉到距水面十余丈的水底,他摸到两个铁桶,继而在桶边盘坐下来。 这里的光线已几近于无,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只有水流规律的冲刷,才让人记起,这空间并非他一人独有。 从静坐那一刻起,他便将与单智碰面时所经历的对话场景,在脑中思考了一遍,仔细寻思是否有什么不稳妥的地方。 这个回忆也仅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很快就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咧开的嘴角像是个扁圆形的黑洞,吞吐着阴郁冰寒的气息。这是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也只有在这毫无人迹的地方,他才会表露出来。 他在想:“这个单智嘛,心思还算单纯,想来几年之内,也不至于变了性情,还是可以利用的。那云袍、丹药也就罢了,若能由他向宗门引荐,方是最要紧的事。我的时间紧迫,这十年时光转瞬即逝,如果到时不成……” 思及此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捂住了胸口。 也许是应机生变,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抽,继而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频率超出正常人的标准太多。 血液仿佛被这压力催动,在血管内横冲直撞,突然窜升的热量,让他感觉在瞬间成了一只烤熟的大虾。 温度越升越高,竟像是燃起了一团火,而这火是从他体内最深处烧起来的,热力所过之处,筋肉、骨髓、血管、经脉,均在这妖异的力量下扭曲变形。 第4章 强烈的灼痛感仿佛一根根被烧红了的铁针,透入他的神经,在全身窜流。 他痛得蜷曲起来,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因为这疼痛已抽干体内最后一丝力量,使他张口不能! 剧痛大约持续了十息,然后就像噩梦般消失不见,只有因疼痛而变得格外敏感的皮肤,在水流激荡下隐隐的麻痒,才提醒他,刚才的情形绝不是幻觉。 这十息的时间,已让他内息大乱,不知呛进了多少水,幸好他现在修炼已有根底,连忙强抑住因剧痛而疲惫不堪的心神,勉力调整内息,才又再度恢复闭息的状态。 “今天的时间又长了一息!” 恢复正常之后,李珣的手脚都在发抖,恨声道:“血散人的血魇,当真是阴毒诡谲!你这老匹夫,我李珣绝不善罢甘休,总有一天,要让你把这种滋味,十倍、一百倍的拿回去!” 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两声,但他却明白,这只不过是心里想想,嘴上说说,当真到碰到通玄界三大散人之一的血散人,他除了磕头求饶,还能干些什么? 被剧痛如此折磨后,他的思维也显得有些散乱,索性闭上眼睛,任内息自发流转,维系生机,李珣昏昏沉沉地小睡了起来。 若有任何一位修道有成的修士在此,看到此时的情形,必然会惊叹这童儿的修为,分明就是到了“恃气合意,流转不息” 的小成境界! 正因如此,他才能够在昏睡之中内息不停,将内呼吸保持得如外呼吸般自然,其修为进程较常人自是大为超出。 李珣隐约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的可贵,只是他小小年纪,心机已是颇深,非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露出根底。 他此刻心神散乱,昏睡中,无数意识片段纷至沓来,迷迷糊糊间,只觉得一片血云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其中鬼声啾啾,尖锐凄厉,及至眼前,却蓦地化为一张大脸。 那张脸虬髯满颊,尖利如针,一双眼血光流转,望之如妖魔一般,又忽地一笑,开口讲话,声如洪钟:“血魇滋味如何? 还有,灵犀诀呢?还不拿来!若是十年之内不将它交上,血魇便会将你的神智抹去,取而代之,令你元神破灭,永世不得超生! “这十年之中,每日都有血魇噬体,让你时时记得,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 “不要妄想那告密求生的法子。血魇之术种居心窍,连结元神,与你的性命息息相关,除了我的化心大法,再无人能解得! 便是天下宗师齐聚,也救不了你!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中,天地都摇晃了起来。 李珣大叫一声,翻身醒来,内呼吸状态突然被打破,立时呛了一大口水,差点溺死当场。 他连忙调顺内息,却发现身体已恢复过来,状态甚至更佳,松了一口气,心里却也未觉得有任何欢喜。 李珣不知睡了多久,也不敢在水下耽搁,拎起两个铁桶迅速上浮,只三两息的功夫,便破开水面。 岸上出奇的安静,李珣四处张望,却看到灵机正向着他挤眉弄眼,其余童儿都已离去。 在灵机的身边,有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道士,面白如玉,身姿俊朗,风采照人,有傲然出尘的味道。他正抚须看向李珣,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李珣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那道士眼中神采流转变化,神妙莫测,被他一眼望个正着,竟似冰水浇头一般,凉意自顶门直下丹田,搅乱内息,让他差点岔了气,只觉即便是在水下呛咳,也没有碰到这种眼光来得难受。 道士轻“咦”了一声,眼内光芒一敛,点了点头,开口赞了一句:“内息稳固,筑基有成,看来是用了心的。”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有力气仔细打量此人,第一眼只觉得面熟,第二眼望去,他立时瞪大了眼睛,叫道:“清虚仙师!” 这中年道人,正是与宗主清溟道人同辈的高手——清虚真人。他是通玄界中辈分最尊的数人之一,在宗门内,地位也仅在清溟道人之下。 这位仙师冷厉古板,李珣当头受了他一赞,已是意外之喜,此时怎敢怠慢?急忙游上岸来,将铁桶放下,施礼道:“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清虚真人应了一声,让他起来,再打量了他几眼,却皱起眉头,口中喃喃道:“倒似一位故人……” 李珣和灵机听不真切,却又不敢贸然抬头,只能垂首听着。 清虚沉吟了一阵,命李珣抬起头来。李珣心中紧张,赶紧暗中吸了两口气,才缓缓抬头,两人目光相接,他心底猛地又是一冷。 只见清虚脸上虽然平淡,眼神却是冷若霜雪,周遭空气竟因此流动着丝丝凉意,贴上李珣的皮肤,沁入肺腑。 李珣心中有鬼,即使表面上做得再好,终究还是难受,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目光,而眼角的余光,却正好看到清虚嘴角那抹一现即隐的冷哂。 他心中一沉,连忙又将目光转回来,清虚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灵机道:“你心性纯朴,这很好。数月后便要做‘开山’ 的功课了,切记磨砺心志,不可妄想侥幸,只要循序渐进便可。“ 灵机讷讷应声,不知该说什么话好。李珣在一旁听得却是心弦颤动,只觉得清虚所言,倒有大半是对着自己说的,什么磨砺心志,什么妄想侥幸,句句意有所指。难道他看出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不住怦怦乱跳,怎么压也压不住。而这一切,都被清虚看在眼里,他向李珣这边扫了一眼,就这一眼,便让李珣全身发麻。 这时,便是傻子也知道,清虚对他已有成见,被这样一个宗门前辈“惦记”着,李珣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而更令他感到郁结的是,直至如今,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 他到底年纪还小,只觉得前途渺茫,生死未卜,不觉想哭出声,全凭着内心的倔强撑了下来。他已有些模糊的目光却察觉到清虚脸上微微一动,似乎没有了之前的冷硬。 “莫非别有缘故?” 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李珣近乎本能地调整了面部肌肉——唇角微微的下垂,颊侧轻轻的抽动,摆出一个孩童倔强且又委屈的神情来。 最妙的是,这神情就仅仅是微露三两分,可说不咸不淡,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做作。 这番调整实在是微妙得紧,但一旁的灵机,却全然无法理解这等细微的转变,只是隐然觉得这里的气氛变了一些,他虽然个性老实,不过被这气氛一影响,也觉得很不自在。抬头一看,正瞧见清虚微微蹙起的眉头。 看见了李询的表情,清虚忽然觉得,刚刚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妥。世上相似的人这么多,自己总不能把对那人的厌恶之情牵连到这孩子身上,心念一转间,就生出些歉意。 只不过,再转念一想,他又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委实也太过聪明了一些,自己不过是稍稍露出了一点疏远之意,便被他察觉。方才对自己的察言观色,也把握得很准确,倒不愧是出身帝王之家…… 几个念头交杂在一起,那个已经许久不见的人影便又在脑中闪动,他心中竟生出已数百年没有的烦闷来。再看了一眼李珣,他终于决定对这孩子讲几句话:“李珣。” “弟子在!” 李珣的应声有些低落,清虚自然听得明白,但他并不在意,而是接着道:“我问你。修仙之道,机缘、心智、根骨,三者 缺一不可,你可知道?“ 李珣谨言道:“弟子知道。” “那你觉得,这三者以何者为先?” “机缘!机缘为仙道发端。” 清虚点点头,又道:“没错,不过既到此地,便是有机缘。那你觉得,后两者当以何为先?” 李珣正想开口,蓦地怔住了,他本想说“心智”的,但他已感觉到,眼前这清虚仙师,似乎颇不喜他的心机繁复,若真说出口,说不定又要惹恼他。可是,若要说“根骨”,却又是口不对心,难保对方瞧不出来。 一时间,他竟是进退两难。才怔了一会,却猛然醒悟——糟了! 清虚提出的问题,答案本是最单纯不过,机缘第一,心智第二,根骨第三。其中心智并非机心,而是包括悟性、毅力等一系列因素的集合。任何一个低辈弟子,都可琅琅上口。 如果他真的心思纯朴,胸无杂念,必然是脱口而出,不假藻饰。可偏偏他投鼠忌器,临阵犹豫,错失大好良机,怕早被清虚道人看个通透,如此再说什么都迟了! 李珣心中暗恨竟然进退失据,大失水准,又恼又惊,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清虚见他模样,心中通明透亮,也是无奈摇头,长叹一声:“福祸本无门,唯人自招。” 李珣想开口,但在清虚道人的目光之下,只觉得说什么都无法遮掩心中念头,全身力气,在剎那间一扫而空,两腿一软,竟是跪倒地上,口中只是嗫嚅道:“弟子,弟子……” 清虚冷然问道:“难道你还想心存侥幸?狡辩刚刚真是说不出来?” “弟子知错,不应该擅动心机……”歪歪书屋 清虚脸上的神色略微松弛了一些,但看到李珣脸上那似曾相识的神气,心中又是一突:“由面知人,这两人如此相似,心性或许也差不多,不要养了个狼崽子出来!” 心中计较已定,他面色又是一沉:“小小年纪,对师长竟也用上了心机!如此之心早就偏离了正道,你便是修了道,也只会入了魔道! 第5章 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此话一出,李珣脑中当真如霹雳击中,霎时间一片空白,他身子一软,已伏在地上,只是哭道:“仙师慈悲!仙师慈悲!” 一旁的灵机看得莫名其妙,听两人只是对了几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珣师弟竟似是寻死觅活般嚎啕大哭,这到底是哪门子玄机? 清虚又放缓了语气:“你来也富贵,去也富贵,岂不比那些人要强得太多,又何必做此情态!” 李珣也不答话,只是叩头如捣蒜。这时,他是半点儿心机也不敢动,每下都实实在在,只叩个三五下,便被潭边的卵石碰破了额头,顿时鲜血横流。 灵机见状已经吓傻,他哆哆嗦嗦地也跪了下去,虽全凭一腔义气,但脸上仍满是迷茫。 清虚见李珣如此,脸上却越发不动声色,他心中虽也有些怜惜此等美质,但他修道千年,作出的决定绝不会随意更改,李珣如此反应,更是坚定了他的念头。 他叹息一声道:“机心不除,便生魔障,即使有道德教化之力,也未必能把持得住。你这孩儿,虽然也是难得英才,奈何……” 他嘴上说得温和无奈,却有一种不容违抗的坚决。 此时,李珣脑中已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叩头不止,力道还不见减轻,直至皮烂露骨,也没有停下。 清虚看在眼中,略一摇头,挥袖发出一股暗劲,挡住他的自残举动,李珣全身发软,坐倒在地。 见他坐倒,清虚道人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忽又开口道:“看你仍有向道之心,我也不愿强迫你,就再留你一年时光,让你打熬体魄,沉淀心思,便是回去尘俗,在朝堂上也能为天下万民谋求福祉,你要好好把握。” 就在李珣绝望的目光中,清虚道人的身形杳然消逝,便如一个虚幻不实的气泡,“啵”的一声,便化为虚无。 他多么希望,刚刚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场幻梦啊! 入山不过三月,李珣便因一场突出其来的邂逅,丧失了继续进修仙道的机会。 而他的性命,也将在这之后,被恶魔狠狠吞噬…… 灵机睁大了眼,看着李珣全身无力地跪倒在地,身上犹自发抖,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下,竟将潭边的泥土沾湿一片。 灵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他起来,看到李珣脸上苍白有如死人,眸子里也是一片死灰,竟是绝望到了极点。 “珣师弟,你怎么了?莫吓我呀!你们刚刚是怎么啦?清虚仙师他干嘛赶你走?这莫名其妙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珣现在哪还有心思去应付他,猛一振臂,将灵机推到一边,自己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又摔倒在地。 隐隐的,耳边传来灵机惊慌失措的叫声。 李珣心中涌起了苦涩的滋味,在肺腑内一转,又冲上了嗓子眼,他长叹一声,就此昏死过去。 时已深夜。灵机因为折腾了大半天,疲惫不堪,已在睡梦之中,李珣此时却缓缓地清醒过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昏睡,他脑子还有些不清楚,睁着眼睛想了半晌,才又记起,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是已有一次重创的缘故,李珣此刻,倒也没了白天那种狂涛巨浪般的冲击。但这浓浓的负面心绪,却在无声无息之间缓缓积累,心中的绝望也一波重过一波,滚滚阴霾,压得他根本透不过气来。 他仰面躺着,脑子里浑浑沌沌,而随着时间流逝,思绪中的杂质已逐渐被清理出去,剩下便是最清晰,却也最可怕的场景。 四个月前,他还是福王府内最受宠的小世子,除却每日在宫中伴读时的勾心斗角,以及回府后父亲的严厉功课之外,并无半点不顺心之事。 然而,一个杀神却自天而降,将他制住,然后便莫名其妙地让他拜师。 “我为何要拜你做师父?”八岁的李珣,显出与同龄人大异的神态,小小年纪已颇有大家风度,看着眼前凶恶的红衣大汉,心中虽然恐惧,但表面上依然冷静。 这红衣大汉,就是三大散人之一的血散人,闻此言后放声大笑:“拜师便拜师,有什么理由好讲?” 李珣冷声道:“福王府虽然不大,却也有上千军士拱卫,容不得旁人随意进出,何况是来此乱收弟子。你这恶汉,若真有本事,便去找管家应征护卫之职,平日就有教我习武的机会,何必翻墙越室,做这蟊贼行径!” 血散人狂笑道:“谁说要教你习武了?若不是俺见你有用,就凭你刚才那番蠢话,便要屠尽这整个王府,让你在血海之中,哀号三日才死!” “大胆!休要妄言!你要犯上吗?”李珣闻言又惊又怒。 “笨蛋!” 血散人一巴掌将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珣搧倒,手上又凭空一扯,只见掌间血芒流转,那光芒连接成条,仿佛活物在空中扭动,腥味扑鼻。 李珣脸色发白,正要呼喊求救,血散人已一掌拍在他胸口,将这血芒压入他体内。 转瞬之间爆发出的噬心剧痛,抽干了李珣最后一丝力气,虽然只疼了不过两息的时间,已让这八岁孩童疼得屎尿失禁,涕泪横流。 末了,血散人笑道:“这血魇滋味如何?” 剧痛虽过,可李珣仍是一点儿力气也提不起来,不住低声抽泣,听得血散人一阵心烦,一脚踹在他肚上,怒道:“给我闭嘴,听老子细说……” 因此,堂堂王府小世子,便成了通玄界血散人的弟子。不过,血散人却没有传给他半点功夫,只是每日让他尝尝血魇的滋味。 数日后,血散人便假扮成游方道士,骗得福王团团转,又巧引明心剑宗的弟子前来。这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李珣也只好在满心不甘及恐惧之下,来到连霞山。 一直到与山上众人混熟了,偶尔听师长论起通玄界的秘闻,他才明白,自己碰到的“血散人”是怎样的大魔头。 通玄界有一些修士,并非出身宗门,而是自行修真以得仙道,或者叛宗而出不受管辖,形成了散修这一群体。 散修当中,也有一些不可轻忽的大人物,举世闻名的三大散人,便是其中代表。 血散人便是三大散人之一,是通玄界杀孽最重的魔王。他的“血魔化心大法”已臻化境,在通玄界也是最顶尖的修士之一,然其凶名响彻通玄界,令人闻之色变。 自从李珣得知血散人的厉害后,他便死了贰心,开始筹画如何获得“灵犀诀”。 原本李珣不知取得“灵犀诀”的难处,又因心中有鬼,不敢四处打听,只能潜心炼气,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被哪个仙师看上。 却没想到,上山第一天,他的书僮便鱼跃龙门,成了宗门嫡系,而他却与一群低辈弟子挑水打坐,就这么过了三个月。 直至今日,他还没有得到“灵犀诀”半点消息。但却因为这一次意外,让他的修行机会被清虚一言否决。即便心志再坚忍,面对这样的冲击,他也觉得承受不住。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李珣心里不禁黯然,鼻子一酸,竟是流下泪来。 自出生以来,这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便是白日那般嚎啕,也有所不及。 作为福王长孙,未来必将继承王位。所以,在父亲严厉几近狠辣的教育手段下,李珣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却又极懂得掩饰。 他平日去宫中伴读,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回到家中,却要写一篇入宫感想札记,将入宫所见所感,描绘剖析,评点对策,再由父亲最终审核。 在这般环境之下,虽然年仅八岁,却已经让他明白世间最骯脏的生存哲学,心理年龄较之外表,实是远远超出。若按此发展,李珣必能青出于蓝,尽享荣华。 而这一切,都在血散人到来之后,被粉碎了…… 到了这仙山上,李珣才终于明白,他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这世上也不是只有心机计策才是决定性的力量。 正如血散人那般,已超出他所能计算的范围,还有那清虚仙师,一双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每一处角落。 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些人的掌控之下,如傀儡木偶般的规矩行步,直至死期到来。 “只能等死了吗?”低声抽噎着,李珣扪心自问:“可是……我不想死!”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四章生机 在宗门低辈弟子群里,开始流传着这样的消息——“知道李珣吗?” “你是说那个刚上山的小王爷?” “就是他!他最近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那么严重?” “别想岔了,我是说他现在修炼的样子,仿佛是走火入魔一般!那模样,啧啧……简直就是自虐啊!”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还不到开山的时候吗?” “是啊!不过,灵机说,是清虚仙师说了他几句,好像很严厉似的,被吓了这么一回,他就成了这模样!” “但他这样子也太……认真了吧!” “认真?是疯了才对!李珣这人我也是见过,本来就和和气气的一个小鬼,怎么成了这样呢?清虚仙师也真是的,他老人家说完了就去闭关,害得人家在这儿自残……啊呀,那不是李珣吗?” 李珣气喘吁吁地提两个铁桶,从山道上跑过,这是他今天第五次往返了,山上居所盛水的大缸早就满了,可是他也没停下,随手把水一泼,就再次下山。 山上的人本来就不多,就算路上偶尔碰到了,他也不在乎,虽然招呼照打,却视旁人古怪的目光如无物。 第6章 这也是,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差这一点儿吗? 而他打水的地方也变了,比原来的路程要远得多,形势上也险了数倍。他就是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打熬身体,磨练意志。 即使他知道,这种手段没有任何意义,但在遭受绝大打击后,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保持外表的平静,压抑内心的绝望。 虽然绝望,可他并没有放弃。背地里,他还透过山上的一切关系,收集关于灵犀诀的资讯。 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尽管希望渺茫,但这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 然而,他的交往阶层,最高也不过是刚进门的单智。 与单智交往时,态度不能太过高傲,也不能卑躬屈膝,这中间的拿捏让他相当难受。 李珣并不喜欢和单智接触。可偏偏自从潭边一晤之后,单智便喜欢到他这来,吹一吹每日的见闻,炫耀一下新学的功法。 偶尔李珣问起灵犀诀的事,他却说得颠三倒四,且又强撑门面,翻来覆去,倒也没什么有价值的资讯。 李珣心中烦闷,甚至已将单智视作洪水猛兽,却又不能翻脸,入夜时分,倒成了一日中,比苦行修炼还难熬的时刻。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倏忽间,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光。 李珣在过去几十天来,竟然又长了半寸多,身体更是坚韧不少,提着装满水的铁桶上下山道,如履平地,却仍是白面小生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内修的妙处了。 因年龄已到,灵机最近几日已进行“开山”的准备了。可能是无忧无虑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更可能的是可怜李珣的遭遇,灵机变得更为善谈,每天晚上总要扯着李珣聊到半夜。 这一天,李珣刚洗漱完毕,拖着疲累的身子才上榻躺下,灵机便一跃而上,在他身边叹起气来。 李珣翻过身去,正想装睡逃开,灵机却已大发感慨:“珣师弟,看你这般修炼,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想想再过十几日,我接着的十年之内,每日都要像你这般苦痛,连逃跑的心都有了!” “难道我又愿意不成?要不你也试试那血魇噬心的滋味?” 李珣心中腹诽,面上当然不可说出,口中却是勉励道:“吃苦之事,只是一个习惯而已。师兄前面几日或许难过,但日久天长,不也就是那回事了。” 他顿了顿,道:“何况,以后我便想吃苦,怕也是吃不到了!” 灵机沉默半晌,忽又道:“难道清虚仙师说的话,就这样不能更改了?” “嗯?”李珣听灵机的语气,不禁好奇。 灵机缓缓地道:“其实,自那日清虚仙师勒令你下山,我便开始留了心……不怕你笑话,但我就觉得你和咱有缘分,总想找个能让你留下的法子……” “……多谢你,灵机师兄!”听到灵机这番话,李珣不禁鼻酸起来。 虽然他的嗓音有些虚虚缈缈的,听不太真切,但哽咽的尾音却让灵机心中一暖,赶忙振作精神道:“哪儿的话!咱们师兄弟既然有缘分,就得互帮互助才是正理……欸,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对!说到找法子,就是明彦仙师他说的一件事,跟你有着莫大关系!” “哦?”李珣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忽明忽暗。 灵机低笑了一声:“那次是孙皖偶然间提到了你,说你多辛苦,明彦仙师就笑说你有蛮劲儿,倒是比我们这些贫家子弟还要蛮,不知能否攀上那个坐忘峰。” “坐忘峰?哪有这能耐啊?”李珣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 故老相传,世有人间、通玄、仙界三界。 据说连霞山坐忘峰,是通玄界通往仙界之处,即所谓的通天四柱之一,其中有绝大奥秘。 所谓的奥秘之类,他们这些小鬼还接触不到,但坐忘峰之高,他们却是见识过了。 据说,便是宗主清溟御剑飞行,往返峰顶,也要一日一夜的工夫! 宗门内一些仙师,在峰上都辟有洞府,似乎那里对精进修行有好处。 李珣也动过在那里修炼的念头,只是低辈弟子的住处距坐忘峰有数十里山路,来回就要两三个时辰,因此才按下这想法。 灵机听闻李珣示弱,叹道:“我想也是。不过,后面的才是重点,明彦仙师说,宗门内有个规矩,如果有低辈弟子能凭借大毅力,徒手攀上峰顶,便能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就是爬上半山腰,也能立入宗门嫡系!” 李珣听到,猛地坐了起来,低叫道:“当真?” 灵机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坐了起来:“俺的小王爷,你不会是真想去爬吧?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我只是想,听明彦仙师的口风,咱宗门内可能还有一些类似的规矩。 “咱们就再缠着明彦仙师几次,让他说些给你参考,也是个办法呀。至于那坐忘峰……便是一半,也有数十万里哪!爬个十年八年的,上面的凶险可会让你死个一万次! “明彦仙师还说,这规矩其实是专门害人来着,自立宗以来,真去尝试的也不算少,可是能不半途而废又活着回来的,就只有一位了!” 李珣问道:“谁?” “还能有谁?咱们明心剑宗第三代宗主,业已飞升的齐仲仙师啊!据说,他花了十七年的工夫,才攀到了峰顶,且在攀峰途中,得了某位仙人的道统,博兼数门法诀,因此功力大进。 “啧啧,那时候,他老人家可是世所公认的通玄界第一人!咱明心剑宗位列东方第一宗,也是他老人家的功劳……所以诸位仙师,有事没事都往那里走,大概也是想着沾点仙人余泽吧。” 说完,灵机却发现李珣眼中闪耀的光芒,他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把扯着了李珣的臂膀:“珣师弟,听师兄一句劝,莫做傻事呀!你是王侯公子,就是做不成神仙,也是享尽荣华富贵。 “可你要是真铁了心的去爬山,那便是九死……不,是十死无生的绝地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师兄我是一辈子心里难受哇!” 但后面灵机所说的,李珣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有口无心地应着,心中已隐约起了一个计较,只是,还需要仔细完备…… 接下来的几天内,李珣表现得很乖巧。至少,在灵机眼里,他没有半点想去坐忘峰送死的意思,好像那天晚上仅是一时的冲动而已。 时间久了,灵机也就不再对此事上心,但还经常向明彦仙师那儿跑,帮李珣打探各种可能留山的方法。 然而这种日子,也不过是十余日,因为灵机要去开山了,他将搬去离原本住处数百里山路的“万仙台”,在那里接受至少为期十年的修真筑基。以后他和李珣见面的机会,就几近于无了。 临别之前,他抱着李珣,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道:“希望有机会能在万仙台见到你……” 李珣露出笑容,这时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仅比他大一岁的憨厚孩子,已经给他留下够多的好印象,或许已能够称得上友谊了吧…… 他回应道:“若见不到,就等你出了师,再到人间界找我。那时候,或许我已不记得你了,不过你还是要送我仙丹、灵药,好让我长命百岁,尽享荣华。” 灵机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离开了他纯真却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也暂时离开了这影响他一生的朋友。 看着灵机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李珣抬起头,看着远方直插云天的坐忘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正色道:“现在,只有靠你了!” 第二天起,不少弟子们发现,业已“走火入魔”的珣师弟,再次改变了他的修炼方法。 他不再一天数十趟的上下提水,而是拎着两个大桶,连赶数十里山路,跑到坐忘峰下,直到傍晚昏黑,才提着水赶回来。 如此消耗的体力,较之以往更为巨大,让旁人不由得感叹:“不让李珣去开山,委实是屈才了!” 也因为这样,使李珣在原来的小圈子中,变得不合群了。虽然他的态度还是一贯的和气,不过,长时间没和旧友们玩闹,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便罢,与他们的关系难免也生疏不少。 而这一切,李珣也都不在乎了。 他现在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坐忘峰! 那高不可攀的坐忘峰! 随着时日渐进,李珣被清虚仙师斥退的事,开始为大多数人所知。督导仙师对他的约束也更松了,他不再需要每日提水上山,甚至有时一两日不归,也没受到责难。 李珣心中暗喜,便逐步试探督导仙师的底限,在确认自己已近乎自由后,李珣加快了对坐忘峰的探查速度。 春去秋来,一年的时光眨眼间过了一大半,在连霞山上的第一个冬天已经来到。 而李珣有信心,这个冬天不会成为他在此的最后一个! 这一日,在坐忘峰下,李珣攀上一块巨岩,居高临下,打量四面的环境。 站在岩石之上,他仰望巨峰。歪。歪。书。屋近处,已是百木雕敝,而远处,却是一线深绿,似乎在那遥远雪线之上,还有别样的生机。 李珣近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探寻雪线之上的天地,也只有到了那里,才算接触到坐忘峰的真面目。 那里的植被、禽兽,多是李珣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的异种,其分布规律亦是难以捉摸,李珣花费许多时间,绕着峰峦跑了一圈,才总结出一些模糊的线索。 今后几天,他的目的就是向上攀登,验证自己总结的资讯,并做出适当修改。 第7章 李珣来到雪线附近,检查起装备后,才迈开步伐,踏入凡人无法想象的奇妙天地。 此处空气稀薄,他凭着内息引动天地元气,补充消耗的体力,他的脚步踏在雪地,比灵猫还要轻盈,留下的浅浅脚印,被寒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 现在的李珣,便像雪地幽灵,雪白色的“云袍”是他最佳的保护色。单智送来的这件衣物,果然不愧“灵物”之名,非但不畏刀剑水火,还能生出一丝氤氲之气,省去了李珣不少力气。 雪地多灵兽,即使少有凶物,李珣也不敢冒险招惹,能避则避,速度也因此放慢了不少。在太阳西下的时候,他只比上一次的极限,多爬了十多里路。 此时李珣却匍匐在雪地,隐藏在一棵寒松之后,脸上全是汗水,他已停在这里半个时辰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原来前方约莫三十步之处,有一头雪豹,同他一样,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只不过,它老人家却是主动趴着,眼睛盯准了不远处一头极壮的熊罴! 这熊罴是李珣在雪线之上见过最大的猛兽,人立起来,足有丈五开外,力大无穷,性格暴躁,是绝不能招惹的凶兽。 可是,在李珣眼前的雪豹却与俗世豹子不同,非但行动如电,爪牙锋利,似乎还有某种特殊能力。 李珣曾亲眼看到,这头雪豹自树上飞扑直下,在林间有如鸟儿般滑翔了数百步,扑杀一只兔子,让他看傻了眼。 所以,在他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就立时收敛气息,连毛孔也全数封闭,不露出半点体味,身体更尽力缩在积雪中,才侥幸没被那两头猛兽发现。 李珣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环境,随时准备逃开。毕竟坐山观虎斗虽是好的,可若殃及池鱼实不划算! 但这熊罴此时只是绕着一棵枯树,似乎受什么东西吸引,才让这凶兽来到此处。不过,这熊罴显然也发现了雪豹,开始发出低吼。 “嗖”的一声,雪豹抓准时机,忽地直扑出去,揭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 雪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李珣只看到白影一闪,熊罴的脑袋上便鲜血四溅,痛苦地狂吼起来。 但雪豹也没占到便宜,腰腹被巨大的熊掌擦过,虽没有击实,但再跑起来时,就变成一瘸一拐的。 两个凶兽转了一圈,同时一声大吼,又冲上去扭打在一块。 李珣看两兽的架式,分明就是不死不休,这可说是老天爷送礼,便宜了他这渔翁。 他恨不得搏斗再激烈个百倍,最好是两兽同时倒毙,便能捡一点什么好处。 就在他寻思如何处理这两头凶兽时,空中两声尖哨破空之音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头顶,李珣只觉两道电光,声势有若雷鸣,余波掠过,震得他气血翻腾。 李珣不禁大惊失色,竟是修真有成的高手御剑而至! “难道是来抓我的?” 但这念头一出,他就自个儿苦笑起来:“所谓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我。” 这惊天之势甫至,林中原本生死相搏的凶兽,竟比豢养的猫狗还要乖巧,早分开来趴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也不动,直让李珣看得瞠目结舌。 天空剑光闪动,似乎是绕着这片地域。 剑光在黑夜中分外璀璨夺目,而一波又一波的剑气威压,却无休无止,林间两兽受不住这强大力量的压迫,悲嚎一声,各自掉头狂奔,转间不见踪影。 李珣差点憋死当场,怎么也没想到,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竟这么飞了! 正愤恨之际,空中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师妹心肠还是宽大,这等凶物平日不知残杀了多少小兽,今日总算遭遇死敌,正该应劫,你又何必发此善心?” 李珣觉得这声音不熟,想必是宗门嫡系,从没见过的。紧接着,又听到一个女人的低语:“血溅五步,总是不好。既然见着了,分开它们也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 男子朗朗一笑,身形当先落在了枝梢上,女伴就落在他旁边,相隔不过二十步之处,就是李珣蛰伏的地方。 李珣明知道便让他们发现也没什么妨碍,却不愿将自己狼狈的一面现于人前,只好尽力收敛,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就怕那两人生出感应。不过他们的对话,却是句句入耳。 那男子和声道:“师妹,这次约你来,是为了道歉。前日刚接到师尊谕令,要我去人间界办事,怕是不能陪你到委羽山了。” 那女子低叹了一声:“知道了,你是二师伯的大弟子,平日杂务繁多,先前缠着你,是我的不对……” 这女子说话柔婉温文,非常好听,又有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即使事不关己,心无他念,李珣感觉也有些痴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位“二师伯的大弟子”,应该是叫文海,他是连霞七剑排行第二的“玄冥剑”洛南川的爱徒。 单智曾谈起过,说他修道已二百余年,如何了得。且因二代弟子中,排第一的“天心剑”林阁没有收徒,所以文海可说是三代弟子之首,地位崇高。 而这女子,名唤祈碧,是连霞七剑中“落霞剑”明如的弟子,她和文海是山上公认的爱侣,只要两人道胎稳固,便将结成双修道侣,是诸长辈都看好的。 李珣暗叫不好,自己竟跑到他们私会之地来,万一被发觉了,尴尬还算小事,万一来个杀人灭口,又该如何是好? 他这边在以小人之心度之,那边男女却是卿卿我我,说着些李珣暂时还难以理解的情话。 其实,李珣年纪虽小,但在皇室长大,也因风气之故,对男女之事,绝非外行。 只不过,他却不明白,男女之间那翻来覆去,琐碎无稽的话语,怎么就那么招人喜爱?两人都已是一脚踏入仙道的修士,还如此留连情愫,对修真没有影响吗? 想着,却猛听到一段话,让他提起了耳朵。 这是祈碧问的:“师兄下界干什么去?” 文海叹道:“还不是送那些被淘汰的弟子回去!看看他们是否因为记忆缺失而有什么不良之处,这任务虽不累人,却耗时间,怎么也要数月才能返回!” “那何日成行呢?” “七八日后吧。这些弟子将由宗主一一施法,才能保证安全无虞。” 李珣脑中轰然一震,心脏瞬间停止跳动,而仅是眨眼的工夫,他便又恢复平日的状态,唇角竟勾勒出一丝弧度:“该来的,总会来的!” 此后的对话,他再没有心情听下去,等两人御剑离开近一炷香之后,才翻身起来,看来不能再上去了,他已准备下山去收拾行囊了。 走了几步,他忽然心中一动,赶紧跑到那只熊罴绕圈的树下,只挖了几下,便发觉有什么东西。 拿来一看,却是一块圆石,外表似乎经过人工打磨,但摸索纹路却又如生自天然。 李珣大奇,将石头拿在手心,本想擦去泥垢细查,结果才抹了两下,那石头竟猛然放出莹莹光华,李珣身旁数丈方圆,全笼罩在一层蒙蒙的光华中。 李珣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赶忙把石头收到怀里。可是说也奇怪,这石头的光竟然透不过衣服,放在怀里,一点光也看不到,待再拿出来,却见它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哪还有什么光? 李珣心里暗暗称奇,这必不是件凡物,因此只是收进怀中,加紧步伐,急速掠下山去。 一边急驰,他一边计算着自己所有的物什。一身云袍,几颗灵丹,一把防身匕首,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都是单智送来的玩意儿,全被李珣仔细收好。 李珣喃喃道:“如果得以生还,我便叫你单智一声师兄又如何?” 发出一声嘶哑的低笑,他的速度再增三分,在黑暗的山林中,不住奔驰。 此后数年,连霞山上不见了这一人的踪影——这从人间界来的福王世子。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五章霞光 抖动着长长的耳朵,瑟缩在一丛草木后面,已经饿了三天的兔子,根本无法抗拒香甜野果的诱惑。 它飞快地奔跑着,在枯黄的草地上几次变向才又加速,直冲前方的山洞;在洞内数十丈之处,有一个野果正发散着清香。 洞外,李珣长身而起,微微一笑:“难得了这爱吃野果的兔子,不枉我关了它三天。” 他摸着下巴,笑容渐渐敛去。即将成功的剎那,才最接近死亡——这是在坐忘峰七年来的生死磨难,给李珣最深刻的体悟。 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草地滑行,将弥满欲出的内息调动起来,轻轻一跃,整个身子跃入山洞之中,点尘不惊。 洞里感觉敏锐的兔子却被吓坏了,急着想从这关了它三天的家伙手下逃生,却被李珣轻轻一脚给踢进洞内。 圆滚滚的身子和岩壁碰撞几下,又深入了不少,它再不敢往外跑,而掉头向洞内狂奔。 李珣闭上眼睛,凝耳听着兔子的脚步声远去,每一步都在他心中留下印痕,至兔子停下,在某个地方直打转。 他知道,这山洞已经到了尽头。 他将全身的内息蓦地全数收敛,气息的强度,与刚刚跑进去的兔子几乎完全相同,他同样飞速前进,脚下的步子,每一下都踏在兔子刚刚跑过的地方,谨慎小心到了极致。 一路无事,山洞尽头是一扇青色玉石做的门,将这山洞截成两段;门上有着与云袍上的刺绣类似的云纹,显然也是一种禁制。 他发现,门上除了云纹,还有灿然霞光,层层迭迭,一眼看去恍如光的海洋,仔细观察,霞光之间又有明显的分野,就这样一波连着一波,永无止尽。 第8章 如此厉害的禁制,若引发它的反击,恐怕会连渣都不剩吧。 李珣感到淡淡的失望,不过,这仍是可承受的范围。七年来,他不知碰到多少这样的洞府,也不知被禁制挡在门外多少次,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情形,他早就习惯了。 脚下那方才逃进来的兔子已经吓傻了,小小的身体直往门上撞,却没有引发什么反击。 李珣顿时明白,像这样的力道,还不会触发禁制。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指,按在大门上,将内息收敛入体,禁制毫无反应,他眯起眼睛查看门上的纹路。 他发现上头的云纹与云袍的纹路一脉相承,凭借着这几年对云袍的深刻了解,他很快就找到纹路的起始,接着一边顺,一边猜,循着纹路流转,花了大半个时辰,竟将其线条完全顺了下来! 其间灵光闪现,汇而成流,内息即使在收敛之际,也能循经脉自发流动,并随着偶尔的灵光修正线路、变化阴阳,这段时间里,他内息变化,愈显精微,竟又有所进境。 然而此时,他也因心神的剧烈损耗,大汗淋漓,连站着都有些问题。 但李珣心知此处不能久留,就再看了一眼霞光禁制后,抓起那只还没跑掉的兔子,一步步向后退,并且清扫他留下的痕迹。 一出洞口,他就将兔子甩到旁边,这可怜的小家伙在草丛里躲着,过一会便不见了。李珣四面张望,将这附近的地形记在脑中,直至确认无误,这才迅速退去。 此时天色尚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稳定一下心神,找到附近一处避风之所躺了下来。 这里藏了十多块平整的石板,是他在七年之中,逐一磨制出来的记事之物。 李珣花了很大的工夫,磨制了这些石板,记录自己这几年的所见。 当然,上面所记不是流水帐,而是一些他接触到的峰上奇异事物:珍禽异兽、奇石流水、林域花间。 这些人间无有之事物,均被李珣以华丽优美的笔法记录下来。 这并非李珣闲来无事,消遣时光,而是他透过这种方法,让他熟悉原有的语言、文字等技巧。 否则,一个九岁的孩童,七年之内,日日与山林野兽为伍,而且没有与人讲过一句话,以前便是聪明绝顶的天才,此时也要变成半个傻子。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作用,则是记录他这几年对修炼进度的感悟,以及所探查到的各类洞府禁制。 这当中,李珣身上的“云袍”出了大力。 上面的简单云纹,是明心剑宗最基本的禁制手法之一,透露出宗门的不传心法。 李珣这身云袍穿了七年,几乎从未脱下,而且遭遇危险之际,防护便会自发启动,也为他挡了不少灾劫。因此,他对其中护体禁制的运行,几已了若指掌。 他透过无数次的尝试,先将上面这最基础的云纹禁制弄明白,并且施行无误,然后才在此基础上,逐步贯通各洞府禁制更复杂的纹路,由外而内,与自己基础的内息搬运术相互印证,再求精进。 而像今日这般,能够一以贯之,流水行云,乃是他七年苦修的成果。 大道其实至简至易,李珣能以最基本的云纹入手,由浅入深,贯通有无,此已近乎道矣。 若论对云纹禁制的了解,整个明心剑宗,除了几位造诣精深的前辈,恐怕当以李珣为最! 而他现在,还是一个只学过最基本内息搬运的少年。 “如果早有今天的理解,两年前那个洞府,便就挡我不住。” 李珣对着石板微笑自语,这也是他每天的功课,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他说话的流利。 他吹去石板上的浮尘,将今日所得记录下来,举手间内息流动,透指而出,坚硬的石板上线痕宛然,清晰可辨,分明就是门上的云纹禁制图,此时李珣画来,已是流畅自然。 内息透过,虽然在质与量上均无法激发禁制真正的威力,但隐隐间,已有大家气象。 刻完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放好,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也是云纹图像,只是要简略粗糙得多,他微微一笑,随手在这些图像上补了几笔,使其构架当即为之一变,气象森然。 对自己的作业,他也十分满意,这正显示出他近年来的进步,而这些石板对他来说已无大用,他便掘开此处的土层将其埋下。像这样的石板,七年来李珣至少埋下了数千片。 云纹禁制完成,他又抽出几张石板,上面刻画的则是类似刚才洞府中的霞纹,只是简单许多。看着这些纹路,李珣叹了一口气:“却恨没有‘霞袍’供我参考!” 七年之间,李珣行脚起码十余万里,在坐忘峰上探索的洞府,至少近五百处。 绝大部分,都是明心剑宗各代高手所开辟,上面禁制,亦不一而足。但总体来说,却分有山、水、风、云、晦、明、空七 大类,这七类禁制,往往又有二到三重交互并生,较之单一禁制,威力胜过百倍。 霞纹禁制,便是云、明两类禁制的复合,以李珣的见识,还远不到能考虑复合禁制的水准。 事实上,他除了对云纹禁制已得堂奥之外,其余几种,还只是平平。 至少,他现在已明白,霞纹因云而生,遇光而现,当以云纹为根本,明纹做诱因。 云纹如何为本,他还能了解,但明纹如何做诱因,却是他近期颇为苦恼的。 他现在已到了关键时刻,由他已是大家水准的云纹推演,凭借霞纹中关于云纹的一丝线索,如果真能够想通,他的修为必将大进一步,且对于明纹的理解,也将非同日而语。 偏就在这个时候,他胸口忽地一闷,每日必来的“血魇噬心”准时发作。 七年来,每日的痛苦时光,已增至半炷香的工夫了。 那种焚经断脉,逆行气血的苦楚,以及五脏扭曲,心火煎熬的折磨,对现在的李珣来说,也只是让他出了一身汗而已。甚至在这充斥全身的痛苦中,他居然还能得到一种近乎麻醉的快感。 不过,这种快感在脑中只盘旋了一会儿,很快就被脑际的灵明驱逐出去,他开始定下心神,从头思考刚才的问题。 对此时此刻的李珣而言,痛苦已毫无意义。 痛苦渐渐退去,李珣此时浑身发软,每一处关节都因极度疲乏而酸痛,但神智却非常清楚,精神也越发健旺。 他又将内息搬运几个周天,刚刚的参悟,效果堪称立竿见影,在缓缓的内息流动中,他察觉到几处以前忽略的精微,心情不由大佳。此时月已西落,晨光将至,但他觉得神清气爽,便决定多赶几步路。 将几块重要的石块,裹在一块兽皮制成的包裹内,背在身上,李珣长身而起,在渐形黯淡的月色下,像一抹虚幻的尘烟,踏着草木尖梢,倏忽间远去了。 阴阳交替,日月并行,天地间最昏黑的一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 短短半个时辰,他赶了数十里的山路,即便是悬崖峭壁,也只是两三次借力便一掠而上,其轻巧敏捷处,便是山上灵猿也要逊色一筹。 感到外界光线变化,李珣心中却是一动,遥观东方,今日薄云丛聚,片片乱飞,又有霞光映照,绵延千里,正应了连霞山 的名头。 一时间,他意兴大发,转目四顾,见得上方不远处,有一片岩壁突出崖外数尺,凌空倒悬,下临深渊,正对东方,是个观景的好去处,便加快几步攀了上去。 台上有些乱石交错,不甚平整,他找了一处较平整的地方,安坐下来,准备欣赏坐忘峰的朝霞。 此时朝日未出,却可见天边光影错乱,透云而出,又辗转飘移,映照云雾,是谓霞光。 李珣自昨日起,便一直思考霞纹的奥妙,此时见这般景致,竟自然而然地绕到了老问题上。 这七年中,他看日出不下千百回,也常藉这天地胜景参悟玄机,只不过水准未至,便有所获,不过皮毛。 而此时,他火候将满,差的便是这灵光一闪,通幽玄机,眼中满是霞光,心中亦是霞光。 李珣只觉云气蒸腾,大日流转,光芒明灭之时有如灵光闪动,竟是破障明澈的先兆。歪-歪-书-屋 不知不觉,他身上内息盈满,自行鼓荡,所过之处通明透亮,便如一个大光球,在五脏六腑,经络皮骨间游走,照得体内纤毫毕现。 一阵阵热流散射向四肢百骸,搅得他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手舞足蹈,举手投足间潜流激荡。 他双手骈指虚画,首先画的是最熟悉的云纹,由浅及深,由简而繁,虚虚缈缈。 忽又腾出一只手来,双手各使不同的法诀,左手云纹,右手明纹。初时右手还稍有凝涩,但经左手带动,渐渐熟极而流。 他纵声长啸,远蹈碧空,手上云纹、明纹互易,渐渐左右不分,末了竟汇同一处,猛然迸发,霞光交织千丝万缕,与远方朝霞交相辉映,几可乱真。 啸声猛然一停,李珣停下手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满脸皆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七载的辛苦,凭借着一点最普通的内息搬运术及一身云袍,他硬是将云纹、明纹两类禁制融会贯通,理解了难度高上十倍的霞纹,这样足以令他欣慰了。 他知道,也许他花了这七年所理解的东西,像灵机、单智这样的弟子,只要听师尊讲解几日,便可掌握。然而这和他七年的心血,又岂能一概论之? 他忍不住对着深渊纵声长笑,笑声渐渐嘶哑,仍没有停下。 第9章 “血散人老匹夫,清虚杂毛,你们不让我活,我却仍是活了下来。而且以后,我要活得更好!”李珣心中不禁吶喊,对自 己往后的日子更多了分信心。 似乎是与他的心境相合,平台上本就强劲的高空朔风,猛然间变大,狂风刮得他的衣袍猎猎作响,饶是他马步沉稳,也有些站立不住。 他渐渐从激动的心情中回复过来,感觉到风力加大,便向后退了几步,想离开这里。 可方一回头,他眼前却猛然一亮,那耀眼的程度,仿佛是远在东方天际的太阳出现在他背后似的,猝不及防之下,他惨哼一声,本能地捂住眼睛。 而此时,一股大力伴着一声尖锐的鸟鸣,轰然而至。在他身上一撞,他便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 这下才是真正的魂飞魄散,要知后面便是万丈悬崖,一个运气不好,说不定直坠数万里,若落到地面,保证连渣都没剩。 “是谁要杀我?” 李珣心中不禁疑惑了起来。 慌乱中睁开眼睛,他虽是两眼发花,却看到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大鸟,在他头顶凌空飞起。 “金翅大鹏!”李珣惨叫一声。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背后下手的,竟是坐忘峰上数一数二的凶禽! 可能此处平台是这凶鸟的地盘,李珣无意间占得,才引来了杀劫。 他脑中这些念头方一闪而逝,金翅大鹏还于空中盘旋,而他的身体却已整个飞出平台,向下掉落。 这时才能看出七年之中李珣的长进。 就在李珣完全悬空的剎那间,他浑厚的内息先是猛一收缩,继而在虚虚荡荡的经脉中轰然炸开,滔滔气浪贯体而出,使他的身体在空中先定了一定。 只这一下,便让他可以从容调度内息运转,七年来磨练出的轻身提纵之术全力展开,他仿佛大鸟一般展开双臂,画了个弧线,压迫空气。 虚空中一声气爆,李珣身体不降反升,急向平台边缘投去。 天空中,那金翅大鹏又是“呱”的一声大叫,竟然不依不饶,双翅一振,又飞掠而至。 那巨大的身体还在数丈之外,带起的劲风便搅乱李珣周围的气流,使其无从借力,他再度惨哼一声,身体又向下坠落。 “孽畜!” 李珣红着眼骂了一声,脑中却是出奇地清明,百忙之间,目光四处一扫,将数百丈方圆的地形收在眼中。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堪堪避过大鸟扫来的巨翅,还头下脚上,发力一点平台下侧,身体向下方岩壁射去。 只要让他脚下有根可依,他便能与这大鸟相持,再图后计。 只是这金翅大鹏,仍是洪荒异种,在坐忘峰上接受天地元气灌注,隐然已有灵智。 大鹏见李珣身形下挫,利眼一扫,也知他打什么算盘,便发挥空中霸主的能耐,巨翅一振,庞大的身体擦着岩石掠过,在狭小的空间内,张开利爪,准备将这冒犯它天威的小爬虫抓到天上,撕成碎片。 李珣听到后面风声,暗叫不好,但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猛一咬牙,硬生生扭转身体,右手顺势迎上,想要挡上一挡。 大鹏双爪箕张,双翅一张,速度减缓少许,要藉此摆脱对方一击,顺势攫取战利品。 然而,大鹏那双可以洞彻千丈外毫厘的利眼,竟突然间模糊起来,下面哪还有目标所在?分明就是一片茫茫白云,随风飘荡。 大鹏方一怔神,李珣的手掌已穿云破雾,直插过来。大鹏无法回避,小腹处被印了一记,当场重伤。 金翅大鹏横行坐忘峰上百年,何曾吃过这种亏?暴怒之下也不管伤势,将来势已尽的李珣打向山崖之上,力量何止万斤? 李珣连哼都没哼一下,当即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只觉得背上一痛,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但才一动,便龇牙咧嘴地停了下来,只觉骨头似乎碎了个遍,内脏伤势不轻。 遭到这种重创,李珣也没有惊慌,七年之中,特别是最早的两年,他几乎就是日日游走在生死线上,重伤的次数也不少,如此经历,让他再清楚不过,在这种时候,镇定才是求生的法门,慌乱只会导致更糟的后果。 所以他以极大的耐心控制内息,缓缓穿经过脉,不放过身上任何一处,细致的查探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这次的伤势算是硬伤,完全是因为撞击造成,幸亏他内息自行流转,防护有道,所以才只有两根肋骨有些裂纹,内脏的震伤很快就能恢复了。 他吁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开始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一条两个巨岩之间的裂缝,曲曲折折,不知有多长,最宽处可容两人并行,最窄处,侧着身子才能勉强过去,向上看去,还能看到隐隐天光,而他跌进来的方向,却是被藤蔓挡住,看不真切。 看到周围情况,李珣大呼侥幸,想必是大鹏将他打向岩壁,无巧不巧地将他打进了这一岩隙之中。 幸好如此,若结实撞上山壁,且不说能不能顶得住那种撞击,就凭他当时昏迷的情况,肯定要滑下山崖,摔个粉身碎骨。 他现在也不急着离开这里,先将伤势调理妥当,来到那层藤蔓之后,拔开些许,探出头去。 那只性格恶劣的大鹏已不见踪迹,而那平台却在百丈开外,想再上去恐怕十分困难,至少现在不成。 皱着眉头退了回来,李珣只得向岩隙深处走去,他仔细观察,这种地形在坐忘峰上十分少见,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收获。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六章幽冥 但他的好运气似乎在刚刚用完了,这个岩隙其实并不甚长,只走了数百步,便到了尽头,如果还想继续探下去的话,那就要顺着缝隙爬上去了。 这时,李珣却迟疑起来,他现在伤势还没好,如果半途发生什么意外,恐怕又要大费周折。 按稳妥计,应是过上几天,待骨头养好再行动不迟。 可是岩隙就这么一点儿地方,寸草不生,生机全无,这几天的食物哪儿去找? 此外,更让李珣头痛的是,刚刚事发仓促,他花数年心血记录的石板丢在平台上,说不定那脾气暴躁的大鹏会拿那些玩意出气,将其扔下山崖,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可就要心疼得很了! 天人交战了许久,李珣终于还是决定冒险。 这道缝隙其实很容易攀爬,便是没有武功的凡人,借着两边凹凸不平的山壁,也能爬上几十丈高。 李珣担心肋骨的伤势,因此不敢太过发力,但速度仍是极快,在岩壁上几次借力,已攀了数百丈,停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暂时歇一歇。 爬到这里,李珣才看到第一个活物。 那是一只壁虎,正顺着对面岩壁向上爬,以它的速度要爬到上面,怎么也还要小半个时辰。 李珣觉得它好玩,便多看了一眼,然而他的眼睛却再收不回去——没想到,那壁虎竟突然消失了! 刚刚还好端端地伏在岩壁上,可当它的身子再往上窜了一寸,便突然凭空不见!再看岩壁,仍是好好的,没有半点儿异样。 有问题! 李珣扬起了眉毛,心有已有计较。他手上施力,从岩壁上抠下一块石头,扬手打去,果然,石头在那片岩壁处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障眼法!” 李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测定了障眼法掩住的洞口大小,然后又扔了十多块石头进去,确定没有什么危险,才纵身一跃,从障眼法形成的岩壁中穿了过去,抬眼看时,眼前是一片漆黑。 障眼法不但化生岩壁,且挡住了外界光线,洞中可说是半丝亮光也无。但这还难不倒李珣,他伸手入怀拿出一块物什,在手心摩挲两下,四下随即大放光明。 这物什,便是七年前李珣捡到的那块圆石,他曾仔细察看这块石头,发现了不少异处。 若在平常,它只是一个纹理顺滑的圆石,猛一看,倒似河海边被冲刷过的卵石,只是卵石绝无这般圆润无瑕。 若是放在掌心磨擦几下,这块圆石便会大放光明,原本灰蒙蒙的石头,却已是呈透明状,竟似无价水晶一般。 更奇的是,在这块圆石中央,还出现一个字型的纹刻,李珣仔细分辨,却是用大篆写成的一个“忘”字。 这纹刻极似天然生成,李珣想来,恐怕还有些其他效力,只是见识不到不能查验。这几年,只是把它当做照明工具来用。 一到洞府之类的地方,李珣便是慎之又慎。 这洞内一开始只是个甬道之类的所在,他缓缓前行,不住以石块投掷试探,以免被机关禁制陷住。 这甬道也不甚长,且笔直无弯,周围岩壁光滑,不似天然生成,便是灰尘也少见,想是有人用神通开辟,并施以辟尘之法。 李珣断定,此处必是修道人洞府无疑。 只是为什么要把洞府开在此处?鬼鬼祟祟,不像是明心剑宗一贯的作为。 心中正思虑之际,甬道已至尽头,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一个颇大的石室。 李珣站在甬道口,小心打量,只见其中布置简陋,辟了一块石床,此外再无他物。 李珣不敢轻率进去,又扔了十多块石头,见无禁制才举步。石室也不算大,径十余丈而已。 “难不成这是一个已经废弃的地方?” 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举着圆石,环目打量。 第10章 室内空空荡荡,没有半点儿杂物,自然也就没有“油水”可捞。 李珣摇头一叹,旋又哑然失笑,没得捞便没得捞,在这种事上他倒看得开,也不再多想,便一屁股坐在石床上,下一刻惊得跳了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他了。 李珣赶紧用圆石照明,在床上,是有一个石片模样的东西,灰蒙蒙的,和石床同一颜色,又比较薄,所以刚刚没有发现。 “什么玩意儿?” 将石片拿起来,对着圆石,看上面纹路曲折有致,暗含规律,显然是人手刻画。 而拿着它的时候,才感觉到材质绝非石头这么简单,不仅外表光滑,还有一丝阴凉的气息流转不定,拿在手上不一会儿,手臂便汗毛倒竖,颇不自在。 “难不成这是一件宝物?”他心下奇道。 李珣兴致大起,又一屁股坐下,这一坐却又觉得不对,伸手在床上摸了摸,却摸了一手黑灰。 这倒奇了,室内明明有辟尘之法运作,到处点尘不染,怎么这里倒有灰尘? 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举着光源,果然让他找到了异处——在石床靠壁的一角,有一个微凹之处,黑洞洞的看不真切。 李珣爬上床去,入目令他为一喜,这微凹的洞中,竟摆放着丹瓶和黑珠。 他大喜过望的说道:“自两年前那个小洞府之后,倒还是第一次有收获!” 李珣伸手,将丹瓶和圆珠攫在手中,还没来得及细看,手心便一痛,剎那间像是着了火,一股不逊于“血魇噬心”的痛苦,自手心处一路上窜,直迫心脉。 猝不及防之下,倒是潜伏在心脉的血魇第一次现身出来,化成一波灼热的滚流,与这外界阴火碰了一记。 二者同属火质,只是血魇内阴外阳,而阴火则是内阳外阴,二者性质恰恰相反。 猛碰一记后,反而是阴阳交融,汇同一体,真阳真阴双核并立,形如太极,猛地旋转起来。 李珣只觉得心脏猛地一胀,胸口仿佛给炸裂似的,眼前一黑,便趴在床上,呛得满口黑灰。 而此时,被他随手放在床上的石片嗡地一声,发出碧光,与他手上的圆石光华交相辉煌,映得满室光影错乱,有如鬼域。 “怎么今日如此大意!” 李珣脑中满是悔意,胸口像是压着一块万斤巨石,喘过不气来,便是内呼吸之法也不顶用。 这种锁喉扼气的痛苦,他已多年没有尝过,只能勉力支撑,马上便要昏死过去。 突然间“轰”的一声,似乎是在脑中炸响,下一刻,他胸口的气胀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从心脏处的阴火焚身之苦。 和“血魇噬心”相比,这又是另一番滋味,李珣此刻只觉口鼻间喷出的都是冰粒! 血魇与阴火就这样在李珣体内冷热交替,就算李珣已是忍疼的行家,也忍不住痛得呻吟出声。 用来照明的圆石因为久不磨擦,光芒渐渐暗了,而床上石片的光芒却越来越重,碧绿色的光泽洒满全室,看着什么都是绿油油的,好不诡异。 渐渐地,痛感开始减少,李珣只觉得全身发软,这种因疼痛而虚脱的事情已几年未见,可知刚刚那阴火焚身的痛楚。 连连喘了几口气,李珣才勉力从床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黑灰,心中直叫晦气。 然而,当他抬头看时,却立时呆了。 从那石片散发出来的满室青光中,四面墙壁上,正显现出一列列金色字迹! 这分明就是某种功法的口诀要义,看这文字晦涩艰深,玄奥隐蕴,显然绝非凡品。 李珣仓促间也记不得这么多精要,只是傻傻地环目四顾。最终让他在正东石壁上看到了三个最显眼的大字——幽冥录。 李珣不禁一屁股坐了下去。 竟会是《幽冥录》! 这个时候,李珣不得不感谢连霞山上那位嘴巴最大的老道士,正是因明彦道士荤素不忌,广通三界奇闻轶事,现在的他才能明白,放在眼前的是何等的一门绝学。 《幽冥录》,是通玄界大名鼎鼎的一部邪道奇书。 通玄界的大宗门向有“十山七海三洞天,九真四异六绝地”之称,代表海内外三十三个了不起的宗门及六个神异之地,这《幽冥录》便是九真之首——“幽魂噬影宗”的镇宗典籍。 这幽魂噬影宗既然号称九真之首,自然有些门道。 据明彦道士讲,这幽魂噬影宗的“镇派六法门”,与明心剑宗“四法三诀”乃属同一等级,威力自然不凡。 每回述及此处,明彦老道总爱拿三百年前幽魂噬影宗第一高手鬼先生,与明心剑宗的传说人物钟隐仙师,在坐忘峰上的一场大战,来说明此宗之奇邪。 并且还强调,若非两千年前,这幽魂噬影宗由于分裂,分出了一个“嗜鬼宗”,那实力,恐怕还要更为强盛。 就是此时,如明心剑宗这样的名门大派,也要小心应对,可见其宗门之威! 作为这般宗门的镇宗之宝,《幽冥录》自然绝非凡品。 镇派六法门在《幽冥录》上都有记载。 也就是说,这本书上,实已将幽魂噬影宗一半的秘法录于其上,尤其是以为根基的幽明气,掌握了它,几乎等于掌握了这一邪宗的大半奥秘。 李珣呆呆地看着这三个大字,任他如何深沉多智,此时此刻,也有些傻了。 怎会如此?这邪宗的无上典籍,怎么会在明心剑宗的眼皮子底下?还无巧不巧地落在他的手上? 李珣环顾四壁,终于还是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与满壁金色字体不相衬的字迹,这字迹却是血红色,同样刺目——“吾乃幽魂嗜影宗宗主鬼先生,与钟隐一战,重伤垂死,行将大归,无力将至宝《幽冥录》送归宗门。 “后世小子得见此语,当是被我幽明鬼火灌体,引动经文所致。当入我宗门,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 “若有自命不凡之辈,昧我宝典,逾期不归,可身试阴火,以证吾言!” 看着这段血红的小字,李珣吞了一口唾沫:“不愧是邪道中人,便是死后,语气也是阴森森的,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样子。” 面对鬼先生的恐吓之辞,李珣此时却是一笑置之,又道:“老子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再三年就要完蛋,哪还用等你这一百年?倒是那所谓的阴火……” 再思及刚刚触动体内阴火焚身的两样物什——丹瓶和圆珠——如今却只剩下了丹瓶,黑珠已不见踪影。 他心下了然,想必那就是所谓的阴火了。歪~歪~书~屋 他懒得去整理石床,干脆跳下来,绕着四面岩壁,打量起《幽冥录》的全貌。 这奇书不愧是通玄界最顶尖的典籍之一,文字艰涩难懂也就罢了,每一字句,似乎都有难以言尽的奥妙所在。 李珣修为尚浅,接触这些精微法诀还略嫌早了一些,才看几句,便头晕目眩,连忙闭眼静心,良久方恢复如初。这才知眼 前大大的宝山,也不是随便就能吃下的。 幸好这《幽冥录》也不是一味的艰深难懂,前面基础性的东西还是有的。 李珣将前面较粗浅的东西看了一遍,理解不过尔尔,但意外之喜,却是发现了简便阅读这《幽冥录》的方法。 只需要一段口诀,将心神与之相联系,便可使其内容自发出现在脑海,如此就不用这样声势惊人了。 同时,他也找到了另一段口诀,却是《幽冥录》上专门为他这样的“名门正派”量身订制的入门法诀。 有了这个,便能使本来具有的内息,与“幽明气”质形互换,避开师门长辈的探查,其意欲何为,已是相当明显。 也因此,李珣对鬼先生的心机更佩服不已:“说不定便因此事,在明心剑宗插下了一个变数……嘿,不知我是否算得上?” 自嘲了一下,他也不再耽搁,集中精神修习两个简单法诀。不过半个时辰,已能运用自如,因此就将石片光芒掩去,收入怀中。 这期间,他也打开丹瓶,看看收获几何。里面是小半瓶“碧阴丹”,也算是通玄界小有名气的疗伤圣药;这名字还是他从《幽冥录》里查得,对他来说,来得却是正好。 李珣先服下一粒,温养伤处,又耗去小半个时辰,自觉状态大佳,哈哈一笑。 或许,今日真是他的黄道吉日吧。 室内一片幽暗,李珣盘坐在石室中央,此时,他正在修习“幽明气”的基本法诀。 得了这本秘笈,李珣的心早已霍霍跳动起来,倒不是说他认为得了此书,便可立刻成为绝顶高手,掌劈清虚,剑挑血散人。 而是他很自然地想到,这通玄界数一数二的邪道典籍中,是否有化解他体内血魇的方法呢? 他记得很清楚,刚刚阴火入体之时,那血魇确实是第一次现形出来,和阴火对拼一记。而在以往,便是每日折磨他的时候,也无这般明显。 而此时,阴火已进驻心窍,似乎和血魇相安无事,但细细感应,又觉得有些变化。 这两样要命的东西合在一处,任何一种变化,都可能会导致李珣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地修习《幽冥录》上的基本法诀。 现在他所修炼的,正是《幽冥录》中最基本的“寄魂转生”之法。 这门法诀最初只是一点一滴的转化,不但不会促进修为,反而会影响内息的纯度,但若突破这一窒碍,将其练到极致,便可使内息性质转变,这种鸠占鹊巢的法子,看来也是挖人墙角的高招。 第11章 有如此高妙的手段,也无怪乎幽魂噬影宗,在通玄界闯下如此大的名头。 李珣却不在乎手段如何,只要对他有利便成。 他花了三日夜的时间,才完成了初步功夫,完成了从本来内息向幽明气的转化,虽然花上了大半时辰,转化而来的“幽明气”也没有什么威力,但他却仍很高兴。 因为在这一过程中,心窍已有反应,每日以《幽冥录》上的法诀修炼时,心窍处便自生一股阴火,汇入内息之中,颇有助于精进。 更重要的是,心窍中另一个要命的玩意儿,似乎也不复以往的稳定——每当阴火生成,向外注入之际,血魇便是一阵波动。且不知是何原因,每日固定的“血魇噬心”的强度,也似减轻了一些,只是由于幅度太小,李珣尚未确定。 如此连续三日,除去每日“血魇噬心”的时间,李珣每一刻都在苦练,便是练得乏了,也会在《幽冥录》上找一些应用法门,尝试练习,聊作解闷之用。 他之所以如此拼命,实是因为时间不待人。 悲观来看,他的小命最多也就是再两三年的时日,如果要延长寿命,他便要在这区区千日之内,攀过坐忘峰二分之一,拜师宗门,继而得传“灵犀诀”。 学成打道回府,再将“灵犀诀”交给血散人,最后还要看那恶人是否会良心发现,饶他一命…… 种种条件,每一样都要十分的运气,才有可能,而这些事加在一处,实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一点,李珣比谁都要清楚。 随着十年之期的接近,每过一日,他心中的绝望便加深一层,之所以到如今还能顶住,都是因为他不要命的苦修磨练,每日筋疲力竭,自然也有麻醉之效。 但这种苦修毕竟还是有尽头的,随着“寄魂转生”第一阶段的功行圆满,李珣便再没有理由苦修下去,只能怀着喜忧不定的心思,离开这阴暗的石室。 出得洞来,他小费功夫便爬出岩隙,确认了一下方向,又潜上平台。很幸运的是,三日之间,那包着石板的包裹,竟然没被大鸟扔下悬崖。 他再不敢耽搁,抓起包裹便跑。这倒不是怕了那大鸟,实在是身上的问题需要让他好好地处理一下。 为求保险,他一路狂奔,直跑了一个时辰,距离那平台有数十里之远,才停下脚步。 经过这发力狂奔,他身上臭汗淋漓,与室内沾染上的黑灰搅在一起,更让他难受。 经过三日的了解参悟,李珣已大致判断出这黑灰是什么。 从《幽冥录》上得知,幽明气修到一定程度,体内阴火积聚,自然形成一个“灵珠”,此与正道所修得的“道胎”、“婴儿”倒也相差无几。 这灵珠乃是操控体内阴火的关键,关系着修炼者的身家性命,若是灵珠被毁,或是与修炼者的心神联系被割断,便会立即引发阴火焚身,片刻之间身化飞灰。 想来鬼先生为传道统,使灵珠离体,得的便是这种死法,那满床黑灰,实际上就是鬼先生的遗骸! 而鬼先生所言“……勤修此书,以化阴火,并在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我宗化阴池闭关三月,方无后患存焉”云云,之所以有威胁性,其道理也在于此。 想那李珣体内阴火均来自外界,与本体不合,初时修炼还有砥砺之功,但到后来,本体灵珠已成,却又有大团不受其控制的阴火,如此内外交逼,不死何待? 也因此才需要到化阴池中,洗炼身体,使内外阴火合而为一,到那时不但生命无恙,更可得鬼先生千年阴火积累妙处,修为大进,自不待言。 当然,这些对李珣来说,还太过遥远,他眼下在意的,只是那黑灰的成分。 李珣天性爱洁,这些年在峰上虽然条件恶劣,却也力所能及地维护自己的形象。 此时若不知原委也就罢了,偏偏又想到自己在死人灰里扑腾了几日,这情形委实让他无法忍受。 所以寻找水源,便成了他的第一要务。 他停下的所在,空气潮湿,水气充沛,虽时间已近正午,却仍然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附近必有水源。 他估计了一下方向,便钻入林中,在树梢上几次纵跃,眼前已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面积极广的湖泊,湖上雾气蒸腾,以他的目力,也看不到数十丈外的地方。 他站在林边,只觉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竟还是个温泉。 对这种奇妙的所在,李珣显然也不太吃惊了,在坐忘峰七年的时光,他已经深切感受到上天的鬼斧神工。相比于一座高数十万里,直插云天的孤峰,这个大温泉又算得了什么? 他欢呼一声,也不脱衣服,包裹一扔,和身跳进泉水之中,感受着陡升的温度,舒服得几乎要呻吟起来。 难得他今天心情上佳,重大收获一件接着一件,此时竟也童心萌发,猛的深入水中。 调动内息流转,也不出水,在水底擎出了照明圆石,一路潜游,想探查一下这大温泉究竟有什么新奇的地方。 他的水功已是不错,兼又内息浑厚,游速也是极快,几下已游出数十丈开外。 这池温泉果然不小,在圆石照明的范围之内,仍不见边际。李珣倒也不在意,只是随处游动,反正附近数丈之内纤毫毕现,他还发现了在这温水中生活的几条小鱼。 李珣的童心已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就和这些鱼儿比起了速度,随着小鱼的移动,东游西窜,玩得不亦乐乎。 等到他玩累了,再浮出水面时,却发现自己竟在这温泉中迷路了。 四面都是水气凝结的大雾,即使是圆石的光芒也透不过去,谁还知道他距下水时的岸边有多远? 这下子,他是真的要苦笑了。 正打算认准一个方向,先找到岸边时,他却忽然发现听到了什么,似乎……有水声? 这绝不是正常水流动的声音,而是撩起泼下,有节奏的洗浴之声。且这距离绝不算远。 原本他还没在意,但打自注意力集中过去,他忽地发现,水声响起的方向,竟有一抹淡淡的人影,若有若无。 他当即屏住了呼吸,不自觉地向那里靠近了一点距离。这样,人影就更明显了,甚至看得出相当清晰的轮廓。 他一眼看出,这是一个女人,一个淋浴中的女人。 脑中轰然一震,此时本是最应该保持清醒的时候,他脑中却成了一片空白。 整整七年,他一个人在这坐忘峰上挣扎求生,尝尽了生死滋味——这都不算什么!但最可怕的,是这整整七年中,没有任何人与他交流,以至于连说话本能都要失去的孤独和寂寞。 他不是没见过人影。 这七年之中,他见过了无数次御剑飞过的同门,但由于一个原因,他像做贼一样藏了起来,更不必说打招呼之类的! “我究竟爬到了哪里?” 这是他对那虚无缥缈的目标唯一的疑问。 从初登峰时的憧憬和浮躁,到中期的麻木,再到现在越来越无法压抑的恐惧,在这样漫长的心理历程中,他忍下了无数次的冲动,独自舔舐着伤口,在强烈的孤独中继续行进。 而此刻,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遇到了七年以来最惊悚的一刻——一个距他仅有四五丈之遥的人! 如果他轻轻地叫一声,便能引起这人的注意!但是,这距离已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所以,在大脑运转还未回复正常之前,身体的本能已经做出了反应。 退!急退! 像一条丧家之犬,他掉头便要游开。不过他却忘记了一点,在这峰上的人,除了他之外,哪还有凡人? “若我是你,便会在那好好待着,想好怎样道歉,来弥补莽撞之下造成的过失!” 一个女声响了起来,咬文嚼字都极为清晰,只是听起来,却没有半点的情绪起伏。 偏偏,在这句话里,李珣听出了不容抵抗的强硬和威严。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七章青吟 李珣呆立当场,手足无措。 后方水声不止,那位雾后佳人并未停下动作,还在那里撩水净身。 李珣听得有些傻了,虽然他对异性的认识不算全面,可是像后面这位,能够在男性身旁悠闲沐浴的,是不是也稀少了一些? 李珣毕竟不傻,他此时也已然明白,现在面对的是一位绝对惹不起的人物,在这种强势人物眼前,做一个乖孩子,是最聪明不过的了! 他虽已背过身来,却还是紧闭眼睛,生怕无意间又冒犯了人家,这无关道德风化,仅仅是为了保住小命而已。 确认了一切都已稳妥,他这才结结巴巴地开口:“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对方并没有即时回答,李珣只听到哗哗的泼水声,每一点声息,都是对他意志的摧残。 也不知过了多久,雾后的女子开口了:“话是真的,却何必故作紧张?事不因人而异,一个聪明人和一个蠢材,要承担的后果都是一样的。” 李珣顿时哑口无言。 后面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略停了一下,这女子又道:“看你修为不济,也御不得剑,是怎么上来这里的?” 李珣脱口道:“爬上来的!” “哦?”女子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情绪存在,虽只是一丝淡淡的惊讶,却也让李珣颇感自豪。只听她问道:“你是明心剑 宗的弟子?“ 这算是盘问身分了。 第12章 李珣首先庆幸他此时内息流转的形式,是正宗的明心剑宗嫡传。否则,幽明气一出,恐怕对面之人早一掌劈了他! 庆幸中,他的脑子转了几转,将各方面的后果都想了一遍,终是决定“据实”以告。 “惭愧,只是个不入流的低辈弟子……” 李珣用这句话做缓冲,随即便从自己身世说起,一路说到登峰七年的经历。 当然,其中关于血散人的死亡威胁,以及近日方得到的《幽冥录》等,都略去不提。只说是自己一心向道,被淘汰之后,便去爬坐忘峰以证其心云云。 这段话本是他在心中温养甚久,准备做为日后说辞使用,虽然从未对人道过,但腹中已是熟练至极。 初时开口,虽然还有些辞语上的生涩,但到后来,已是流利无比,许多词汇无需再想,便脱口而出,却是再“真诚”不过。 他一开口,说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工夫,这当中,那女子也问了几句细节,却也都在李珣计画之内,回应得也颇为顺畅。 如此,待他告一段落之时,那女人竟让他意外地道了一声:“如今竟也有这般人物!” 语气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像是在陈述毫不出奇的一件平凡事,但其中意思却是到了。李珣心中暗喜,口中当然还要称谢。 女子也不在乎他如何反应,只是又道一声:“你孤身登峰七年,行程二十余万里,能承受这种苦楚,也算是人中之杰。我这样对你,倒是有些不敬,你且左行百步上岸,待我穿戴整齐,再与你相见。” 李珣自是依言而行,上了岸去,也不敢多话,只是恭立当场,面上作了十足工夫。 也只是比他晚个数息时间,一道人影自雾气中缓缓走来,水烟流动,轻云伴生,虽仍看不清面目,但她凌波微步,长裙摇曳的体态,却已让李珣看呆了眼,只觉得此生再没见过如此人物。 隐隐间,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缓缓地沁入水雾之中,与这迷茫天水交织在一处,细碎的抖颤之声,天衣无缝地和这缓步而来的身影合在一处,攫牢了李珣的心神。 而当眼前水气散尽,李珣更是连呼吸都停止了。此为何等佳人? 李珣只觉得眼前洁净不沾一尘的娇颜,便如一朵临水自照的水仙,清丽中别有孤傲,闲适中却见轻愁。 他还没找到形容眼前佳人的辞句,便已觉得两腿发软,恨不能跪倒地上,顶礼膜拜。 两人四目交投,那女子眼中连续闪动了几道炫目的波光,李珣一呆,脑中已一片空白。恍惚间,只听女人说了一声:“倒似一位故人!” 他好像在哪儿曾听过这句话?正昏昏沉沉的时候,脑中闪过一道灵光:“清虚仙师!” 被这个缠绕了七年之久的名字击中,李珣立时打了一个寒颤,待清醒过来,却看到女子已屈膝坐在岸边草地上,梳理她长及腰臀的青丝。点点水珠,顺着丝绸般的发幕滴下,似有一股女儿家的清香扑面而来。 李珣双腿不自觉一曲,跪倒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是卑声问道:“敢问是哪位仙师?” 询问的时候,他脑中已闪过了好几个名字,都是七年前听明彦老道讲古时得知的。明心剑宗前辈仙师阳盛阴衰,成名的女修就那么几个,其实倒也好猜。 那女子看了他一眼,手中梳妆不停,淡应了一声:“青吟。” 李珣一听,脑袋却伏得更低,不让自己的心思有分毫流露:“果然是她!” 这个明心剑宗历史上少有的悲剧人物。 这是牵扯通玄界大名鼎鼎的玉散人的一段公案。 此时,青吟乃是和宗主清溟同辈的仙师,然而千年之前,她还只是一位刚刚修真有成的后进,而玉散人古志玄已是名震通玄界的一代魔头。 当时玉散人的洞府还不在北极夜摩之天,而是在此界中部的落玉山里,号称“万仙不回”,通玄界六大绝地之一——无回境。 那时,青吟仙子被玉散人掳去奸淫,也因此,青吟声名,一朝尽丧。 也是此时,钟隐这明心剑宗数千年来最惊才绝艳的高手,也就此显露风采。 无回境中,钟隐为救青吟,单人孤剑,与玉散人以及其手下数百修士大战,剑气冲霄。三个时辰之内,让数百修士大半饮恨此处,且一剑贯穿玉散人胸口,迫使其逃遁万里,投奔其侄女古音。 这等通玄界千年不遇的盛况,也只有号称通玄第一剑的钟隐,才能办到。 至此,钟隐声威,如日中天;而青吟,则成为他无数功绩中那一层薄薄的暗影,存于人们心中。 从那一刻起,青吟低调地隐居在坐忘峰某处,钟隐则在通玄界闪耀了数百年后,也在坐忘峰开辟洞府,与青吟为伴。他们也是明心剑宗里,常年在坐忘峰上修行的修士。 此时,面对着传言中最凄惨的主角,李珣心中不由得活动起来,但却是乱糟糟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迷迷糊糊间,他再次拜礼道:“青吟仙师安好,弟子李珣拜见。” 青吟手上不停,轻声道:“出身王候之家,竟能有如此毅力,这些年来,我也只见了你一人而已,你很不错。” 李珣闻言心中暗喜,脸上却强行按住,再次行礼道:“仙师谬赞了!” 青吟也不管他说什么,又续道:“看你修为,虽还有些浅薄,但在内呼吸一项上,却颇为精湛,想是闭上两三个时辰,也可以做到吧。” “弟子尚可勉力支撑。” 青吟终于停下梳发的手来,点了点头:“内修一途,最忌空中建阁,根基不稳。你这七年,苦虽苦了,但在根基一途上,却做得很好,能够踏实行步,内修外炼,精气神三宝如一,想来内外贯通之日已是不远。 “如果长久保持,再依法诀精进,如此进境虽较慢,但胜在稳健,前一百年,你不如人,后一千年,人不如你。如能千年如一,便是霞举飞升,又有何难哉?” 李珣听得先是一喜,既而怔住:“仙师之意是……” 青吟却不答他,只是开始挽动发髻,收起一头青丝,只余两三根斜垂下来,发髻样式不符合世间常用的规格,却在简单中另有一番清率别致。 李珣便是心中有事,也忍不住偷眼观看,不免有些失态,却不知青吟看到没有。 直至发髻挽好,青吟才道:“你可知这是坐忘峰的哪里?” 李珣心中一动,老老实实答道:“弟子不知!” “这里距峰脚处共计二十七万四千九百里,已过此峰二分之一。按照宗门规矩,你此时已自动列入明心剑宗门墙,可入启元堂,修习法诀,再拜明师。当然,如果你想继续爬上去,直接成为宗主嫡系,也未尝不可!” 李珣真的呆了,他今日发呆次数,怕是比七年之中加起来的还多,他张口结舌,半晌才道:“难道……这、这就到了?” “坐忘峰合六界之极,极数为九,是故共五十四万里,你已超过四千九百里,自是到了。” 李珣四肢着地,怔怔地听着,本来还想开口说上几句,但嘴里发出来的,却尽是“呵呵”的杂音。 半晌,他忽地开口低笑,笑声从喉咙眼儿里透出,“咯咯”作响。笑声未绝,他又捶地长嚎,失声痛哭。 他早忘了一边的青吟仙师,也忘了他的身分、目的、理想,现在李珣只想着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尽吐他七年来的孤独、苦楚,以及时时刻刻伴随着他的绝望。 他每哭一分,心中便有一分高兴进驻,哭得十分,便满心的都是欢喜。可是这欢喜形之于外,却偏是酸涩不堪,泪如泉涌,不可遏止。 脑海之中,关于这七年的种种情形走马灯般轮换,无数次生死线上的挣扎,绝望与希望的碰撞,沉寂的孤独和疯狂的妄想,一一交织进去,酿成的苦酒,直至此刻,仍只有自己品尝。 青吟也不阻止他,倒是颇有兴致地看他在那哭嚎,眼神光芒明灭不定,似乎别有想法。 这一哭便是小个时辰,也只有青吟这样的人,才能仿若无事地等下来。 哭到最后,反倒是李珣神智渐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收拾眼泪鼻涕,伏地请罪:“弟子一时感伤,在仙师面前失态,还请仙师恕罪!” 青吟淡扫了他一眼,唇角第一次显露出一个明显的表情——那是一抹似怜惜又似嘲讽的微笑,说道:“你这人在哭的时候,反而更可爱一些。” 李珣心中一凛,忽又想到清虚指责他的理由,当即便是一身冷汗,伏在地上,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在某些层面,青吟应该比清虚更可怕。 至少,清虚的喜恶,李珣还能猜出几分,而面对青吟,他的脑子不知怎地,却是转不过来,当真是呆瓜一般。偏偏青吟说话,亦不是那么单纯,让他理解得颇为吃力。 幸好,青吟并无意为难他,也不需要他思考如何应对,随口便转了话题:“看这样子,你是不想再向上爬了?” “谁再爬谁就是蠢蛋!”李珣心中应了一句,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说,但又觉得分辩起来颇为麻烦,便只是讷讷无言,面上显出了尴尬与恐惧的神情。 青吟望而知意,又叹了一声:“这倒有我的不是。若我不在此处,搅乱你的心绪,再假以五年时光,说不定你真会如三代祖师那样,直攀峰顶,成就无上功业。 “而此时,你锐气尽去,胆力不足,再强自支撑,也只是有害无益。” 李珣心中大喜,同时也颇感激青吟的通情达理,此时脸上的表情是真正由衷而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停叩谢。 第13章 青吟却不理他,将目光望向别处,似乎周围弥漫的大雾并不能阻挡她的视线,或是在思考着什么。 李珣借着这个机会,也偷眼打量她,看着她美玉般毫无瑕疵的脸庞,清雅秀致的轮廓,以及沉静淡雅的气度,明知这目光颇为无礼,却根本止不住。 就这样过了几息时间,青吟才回过脸来,看了他一眼:“也罢,我今日欠你的,也在今日还你。” 说着,手上不知怎地一振,一道青光穿云破雾,冲天飞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李珣本还在那里说着“惶恐”,见这光一闪,便再说不出话来。 青吟淡淡地道:“那是本门传讯剑符。你到此之事,我已上报宗主,再过三四个时辰,便会有本门长老到此,按门规收你入门。此后,修道之路,便要你自己去走了。” 李珣无须做作,便已是大喜过望兼又感激不尽的样子,又充当了一次叩头虫。 青吟似也看够了他叩头的模样,略一皱眉,便要他起来,说道:“这剩下的时光,你也不要闲着,你说只学过本门基础内息搬运术,这几年却修炼得如此精纯,已颇为不易,然再如此下去,却也难有寸进,我便教你下一步的口诀,以及一些应用法门,如何?” “还能如何?当然是最好不过!”李珣心中不禁喜道,差点又要叩头,幸好经过长时间的察言观色,他也大概明白了一些对方反感的东西,因此这次只是躬身而已。 李珣觉得,青吟是一位颇为合格的导师。至少,比传授他基本内息搬运术的三代弟子要好得太多了。不过,他也只能找那人与青吟做比较,却忘了双方之间巨大的差距,根本不能拿来相比。 两个多时辰下来,青吟已让他记得了明心剑宗最根本的“三化二真”中之第一化——化气篇。 事实上,化气篇乃是筑基于内息基本搬运术而衍生出来,与那基本功法不同的是,化气篇中所述,要复杂精妙得多。 其中包括了一系列对内息的培护、温养、淬炼、变化、升华的步骤,使原来只是强身健体的内息,有效地利用成长,达到最后的质变升华。 最重要的是,透过这样的步骤,修炼者将会逐一了解身体的每一个微末之处,将其与自己的心神融为一体,达到意气并至,神体同行的水准。 李珣在峰上的七年,不知不觉中,已将这些功课完成了大半,某些细微处,甚至超出了这一范畴。毕竟,生死的磨练,以及对精微法诀的参悟,乃是修真最需要也最难的条件。 李珣既有天资,又不缺乏毅力,短短七年间,在绝大的存活压力之下,他几乎每一刻都在练功,在参悟,在生死间游走。 如是七年,足抵常人三十载苦修! 而青吟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 李珣在理解“化气篇”时所提出的问题,大部分都是关于抽象的系统整合之类,对于更具体的一些实际问题,反而不太注重。 偶尔提出的一些疑问,已经完全超出了“化气篇”的范畴,有些甚至精妙到连青吟都要仔细思索,才能解答的地步。 青吟留上了心,也在解答的过程中,一直注意着李珣的变化。 不出她所料,随着问题一个个解开,李珣眼中精芒连闪,体内气机流转也越发顺畅。青吟感觉到,往往是当她一个问题解开时,李珣体内便是一个关窍打通。 到了最后,各类关窍有如爆竹般接连爆响,气随心动,在各经络间穿行不悖,内息盈缩随意,涨落应心,短短时间,李珣的修为竟又上了一个层次。 青吟看着这般变化,唇角处显出一丝笑容。 李珣并不知道他的修为长进全数落入青吟眼中,只觉得无比兴奋,恨不能手舞足蹈,发泄心中快意。 因为青吟的解答实在太有效果,每一个解答,都会帮他打破一个症结,穿透一层隔膜,带来不小的收获。 而当这些收获积蓄到一定程度,便如那暴发的山洪,冲垮了他体内每一处堤防,将每一条经络联系在一起,四通八达已不足形容其宽广。 李珣觉得,这简直就像是无边的大海,澎湃的真气充满了每一处。 与之同时,在心神之中,某个见不得人的角落里,他将这些领悟与幽明气中的疑难互参,触类旁通之下,也觉得颇有所获。 “这几日正该我运势大旺,无往不利!”在青吟的授业告一段落时,李珣勉强抑住引吭高歌的冲动,兴奋地想道。 此时,天色已渐渐昏暗,眼前的青吟仙师却仍放射出眩目的光采,映得周围花木,黯然失色。李珣看着这情景,心中却是一动。 他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道:“仙师……” 青吟收回观景的目光,看向他的脸,李珣只觉得脸上一热,差点儿忘了说话。 幸好及时反应过来,忙从怀中掏出用作照明的圆石,磨擦两下,使其大放光彩,问道:“仙师,弟子在峰下拾得这块奇石,只是不知它的来历,仙师可否为弟子解惑?” 青吟只看了一眼,便讶道:“坐忘石!” “坐忘石?”李珣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想到石上刻的那一个“忘”字,觉得倒也合拍。发现青吟的目光盯着他手上,当即不敢怠慢,忙将这奇石双手奉上。 青吟用两指拈着圆石,举起细观,数息之后便肯定道:“正是坐忘石,这也算是峰上的一件天生奇宝了!” 李珣见她脸上似有些喜爱之色,暗赞了自己一声,连忙道:“弟子得入本宗门墙,正蒙仙师指点,又得亲身教导,实无以为报。仙师如果喜欢这石头,弟子这便送上,也遂了弟子的孝心。” 青吟瞥了他一眼,微笑道:“你可知这石头的作用?” 李珣实话实说:“弟子不知。” “三生坐忘,坐忘三生,都说这石头能使人得三生之经纬,继而复忘,即得而忘之,以全大道。通玄界高人参悟玄妙,破界飞升之时,若有此宝相助,将事半功倍……你,还愿给我吗?” 李珣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仙师说笑了,弟子尚有自知之明,就算修得道胎,长生不死,也还要千年的功夫,千年之后的心情,又怎能想得到?此时交给仙师,倒是正好。” 青吟微微而笑,前几个时辰加上来的笑容,也比不上这一次的清爽真实:“我嘛,却是最不愿用这个的,只不过,我对它所谓的透晰三生的功用,倒是颇为好奇,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一怔:“如何相助?” “便是这样。”青吟说罢,手上突地一翻,那坐忘石猛然间大放光明,光芒刺目,令李珣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而此时,他额头忽地一凉,却是青吟将坐忘石按在了他泥丸宫上,而这凉意在千分之一息内,便化作了寒流透脑而入,李珣连哼一声的时间都没有,便昏死过去。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八章孤煞 “今天真的是黄道吉日吗?”李珣昏昏沉沉间想道。 在他昏过去的前一刻,脑中闪过的却是新得的《幽冥录》以及“碧阴丹”。 “如果被仙师发现,该如何是好?”带着这点忧虑,他的心神渐渐沉寂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点白光从莫名之处直射而下,照得他灵台澈亮,一片莹洁。 隐隐约约间,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心头穿过,但仔细体会,却又是一片空白。 便好似在暗处找到了一排石刻,千辛万苦打着了火,却看到原来这石刻都已被磨去了,只有偶尔的几个片段,才能证明它曾经存在。 没有这些片段倒好,有了这些东西,偶尔一个似明非明的感受,或是一个似熟悉又极陌生的脸孔,都会引发他的莫名心情,偏又找不到半点头绪,时间一长,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脑中忽又是一响,他身体一震,清醒过来。便在醒来的前一剎那,一抹血红的身影伴着似有若无的铃声,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碎裂成千百片,再不复见。 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却发现天色已经黑得透了,自己却依然在水边。忽觉不对,抬头看时,却见正有两人,用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青吟仙师……啊,清虚仙师!” 没想到,睁眼便看见造成自己七年苦痛的“罪魁祸首”,不久前才切齿诅咒的人。七年不见,风采如昔,很快与记忆形象 融而为一,如此一激,一时间,他竟是呆了。 而青吟、清虚也没在意他的模样,青吟还是一贯的淡然,而清虚眼中却有着丝丝怜悯之意。 最后还是清虚开口:“李珣……” “弟子在!” “你这七年苦难,始作俑者是我,我也没有料到,你竟甘愿禁受这种辛苦磨砺,七年如一日,攀得二十七万里险峰。得知此事后,我也颇为宽慰。” 李珣心中也生出奇异的感觉,他不敢答话,只是喏喏地听着。 清虚知他心中想法不少,但由于刚刚的某件事影响他的心绪,使他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况且,李珣既然已成为宗门弟子,日后便有极长的时间弥补关系,也不在乎这点心思。 他续道:“既然你已列入宗门,今日便随我下峰,去启元堂等候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便为你介绍一位明师!” 李珣连忙叩谢,不管心中怎么想法,他这套“叩头大法”却是越发地娴熟了,以致叩下头去时,连他自己也不知心中感谢是真是假。 不过,他此时又听到了清虚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第14章 李珣忽然想到青吟所谓坐忘石的功能,他忍不住问道:“弟子愚昧,刚刚青吟仙师对弟子用那坐忘石,不知却是什么结果?” 此话一出,青吟和清虚对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奇怪,最终还是清虚道:“你看吧!” 他袍袖一挥,卷了一些水上来,法诀施展,将其化为一面水镜,落在李珣手上。 他又施了个法术将四周照亮,说道:“看你额头。” 李珣傻傻地看了过去,只觉得额头上一片洁白,却什么也没有。 青吟在一边笑了起来:“我们倒忘了,你还不懂得灵目之术,且先学这一段法诀……” 她说了一段颇简单的运气法门,主要是教李珣如何运气于目,并开启某个窍穴。 等到李珣完全学会后再看,果然有了不同。 按照青吟传授的口诀,他灵目大开,细观自己额头纹理,数息之后,忽觉有些纹理似乎颜色有了不同,只这一下分辨,立时有一个奇怪的图案从额头上浮现出来。 这竟是一团血红色而没有固定形状的“云气”,只在额头某处翻滚,有它固定的范围,在此范围内随机涨缩,看上去颇为诡异。 “这,这是……”李珣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清虚略一摇头,叹道:“这是孤煞之象。百年之前,四九天劫降下,通玄界无数修士魂飞魄散,这其中有幸运者还能够护得灵识转生,以再求大道。 “不幸者,则灵识再不复见,就此灰飞烟灭。而你,或许便是那灵识转生的其中之一。” 李珣愕然,许久才道:“因此这便成了孤煞之象?” 清虚又道:“没那么简单!灵识转生,虽性灵蒙昧,可一旦修道有成,灵窍开启,便尽复前世记忆,大道之行,便成坦途。但是还有人三生俱灭,不入轮回,本来逃不过魂飞魄散的结局。 “然而,或许是什么天材地宝护住,使得灵识被‘洗白’之后转生,因此断绝三生联系,仅当世之身可依,才算孤煞之象。如此,却是万万中无一了!” 李珣闻言又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清虚又笑道:“不过,这事你却不用太担心,幸或不幸,还在两可之间,如果你能以坦然之心面对,便是大幸。要知道,所谓孤煞之象,无三生羁绊,修道进境极快。 “只是,若修到后来,飞升之途却是艰险,利弊参半,你要有所准备。” 李珣谢礼道:“谢仙师指点!” 清虚点了点头,向青吟道:“师妹,我这就带他下山,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青吟微笑摇头,再看向李珣时,又恢复了外物难以萦心的样子,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珣感到颇不自在。他开始怀念不久前,青吟为他讲解疑难时的模样了。 而这时,青吟似是沉吟一下,又道:“师兄,你看他资质,与林阁、明玑是否有几分相似?” 清虚一怔,又仔细地看了李珣几眼,良久才道:“心机灵动,思维敏捷,却心志坚忍,倒真的有些相像,师妹的意思是……” “我宗门四法三诀,每一样法门,传承都是不少,唯有那一门,数百年来,只有林阁、明玑二人而已。且那件事后……如此,多上一人,却是好的。” 清虚连连点头,又笑道:“以前只道师妹不为俗务上心,如今才知,原来师妹一直都在关心师门,掌门师兄若听到,必会欣慰不已!这个建议倒是不错,回去之后,我必禀告师兄,想来应该也是水到渠成。” 青吟淡淡一笑,又向李珣道:“你可知我们说的是什么?” 李珣不敢卖弄,只是老老实实答道:“两位仙师在谈论弟子最适合哪种功法。” 青吟平淡的话音丝丝入耳:“知道便好,你回去后,记得在启元堂精读《太上感应篇》、《明玉真诀》、《碧霄通达志》……”她连列了十多个书目,要李珣记下。 李珣脑子倒也好,只让青吟重复了一遍,就全都记得,他不敢多问,只是极力保证必会用心。 清虚在一边抚须微笑,待青吟的叮咛告一段落,这才道:“师妹对‘灵犀诀’的了解,看来已是深得其精奥了!” “灵犀诀!” 李珣脑际轰然一震,只觉得心中涌出了极大欢喜,难不成多年来苦苦追寻的,今日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珣心中激荡,但七年苦功毕竟非同凡响,他本能地运用内息,将身体一切活动都稳定在平常状态下,俯首听训。 “想灵犀诀是宗门四法三诀中,最为艰深的一部。二代弟子中仅有阁儿、明玑二人得传!唉,阁儿近年心魔纵生,修为不进反退,只有明玑励志精修,极有进境。 “然而她一人却无法继承宗门法统,若是你与此诀有缘,却是省了我们一番工夫!” 李珣喏喏应和,心中却在狂吼:“传我!传我!快些传我……” 然而,清虚话锋一转,又开始摇头:“你要记得,我们使你明晓宗门无上大法,却不是让你好高骛远,狂突猛进。而是让你明白,灵犀诀入门最慢,要的就是一个水磨工夫。 “如此磨砺心志,方能使机心不生,心魔不长。若你能在上面花上百年工夫,他日宗门英杰,必少不了你一个!” 多亏了他说这些话,李珣虽然并没有听进去多少,但因为说这段话的时间,将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借着躬身回应的时机,做了一个深呼吸,继而一字一吐地道:“弟子……必不负诸位仙师所望!” 说到最后,他的控制力已到了极限,终忍不住在最后带出哽咽之声,虽然很快惊觉,却很难再平复下来。 幸好,清虚只以为他是因苦尽甘来,又或是因七年来的委屈而失态,却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因为死里逃生才喜极而泣的。 青吟唇角又现出那含意模糊的笑容来,她也不再说什么,转过身去,消失在林间深处,李珣赶忙送别道:“弟子若有闲时, 必再上峰来,以报仙师指点之恩!“ 也不知青吟听到了没有,只有一阵似有若无的珰佩交鸣,随风传来,即使李珣现在已被灵犀诀弄得心神不宁,见得如此情形,一时间也若有所失。 清虚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并没有说什么,只道了一声:“我们下峰去吧!” 李珣方应了一声,马上又改口道:“请仙师稍等,弟子在湖岸那边还有东西……” 清虚微一扬眉:“什么物什?” 李珣心念转动,嘴上却据实答道:“是弟子记事用的石板,只想留个纪念。” 清虚“哦”了一声,似乎也有些好奇,他眼中神光流转,在薄雾仅是一扫,便道:“是在那儿了!” 李珣还没反应过来,见他大袖一拂,随即自己脚下一虚,险些打了一个踉跄,而再抬眼看时,他低叫了一声——眼前的景物竟全变了。此地,不正是他最初下水的地点吗? 数尺开外,他的包裹便好好地放在那里。 不说做作,他脸上便尽是惊叹之色,数百丈的距离,还携着一人,却念动便至,看来清虚的修为已臻化境,想来应该也是“真人”一流。 他连忙将包裹拿在手里,也不忘谢一声。清虚则只是微笑,随即袍袖再展,这又是另一番手法,只见周围云气凝聚,奔涌脚上,李珣觉得身体一轻,已被这云气举了起来,冉冉上浮。 清虚与他并肩而立,一脸悠然,见李珣的傻样,虽知其中有些夸饰,却也莞尔一笑:“这是驾云之术,较之御剑飞空或许慢了些,但胜在平稳,且比御剑更能负重,待你能神化婴儿之时,便可使用了!” 李珣看着脚下渐渐高飞的云朵,耳中听着那位一度断绝他希望的“恶人”说话,再看到清虚道人和蔼的笑容,只觉得一切如虚似幻,恍若梦中。 待升到一定高度,罡风扑面而来,李珣口鼻处方觉一窒,内息已自发流转,助他挡住这强风,竟是他马上自动转入内呼吸的状态。 清虚此时眼中一亮道:“青吟说你自修之道,颇合精妙之旨,我本还不信,但看你这反应,基本内息之道想是已修到顶了吧!” 在这高空朔风之中,清虚说话便如平日开口一般,也不见如何高扬,但李珣却是说不得话,他只能挠挠头,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 倒也奇怪,不知是清虚在为七年前的事情后悔,还是因李珣已入门墙,可怜他“孤煞”之形,和七年前相比,无论是语气态度,都要温和了许多,举止也颇为照顾。 他手上一挥,云外自生屏障,挡去了高空烈风,李珣这才可以开口:“仙师明鉴,弟子对内息搬运之术还是一知半解,却不知何谓‘到顶’?” 清虚抚须微笑:“人身气满而溢,却虚而不实,可谈延寿,但不可语及长生,此乃修道的第一个关口。 “如果没有更上一层的法诀指点,一直保持在这个水准,便会因筋骨不固,内息滚沸,却久无所进,阴阳不调,便如竹笼盛火,久必自焚。这谓之‘俗人顶’,我宗门基本内息搬运术,便只能达到此一境界。 “若你内息久无进境,滚沸而无有出路,便是被挡在此处。” 李珣眨了眨眼,这“俗人顶”自己似乎并未遇到,难不成是因功夫还未到家?但又觉得不对,如果真不到家,青吟绝不会传给他下一层次的心法口诀,且使其进境如此之快。 眼看着想不通,只能将问题又踢给了清虚,清虚闻言一奇,忽地道:“注意!”伸出一指,刺向李珣肩头。 李珣知道他是在试自己的水准,却仍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这指头戳过来时,简简单单,但那威压却让他连抬手也难。 第15章 也亏得他七年苦修,将心志磨练得坚如盘石,当下强忍住心中压力,抬起手来,在空中一画,正是已熟极而流的“云纹”禁制,此时已被他演化为一种手法,淡淡几画,便有虚无不定的味道透出来。 清虚一时不察,被柔和的气息扯动,指头竟偏了半寸,按在李珣肩上,劲力随即自消。 这时,一大一小两人同时怔住。 过了半晌,清虚才击掌道:“妙哉!这云纹化生之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珣当然不敢说是为了闯空门勤修苦练,只是托言从“云袍”上获得灵感,再于路上发现的一些洞府,从上面的禁制中体会而来。九分真,一分假,isuu書网谅这清虚也分不出来。 清虚闻之,不由得抚掌赞叹,又听到包裹之中有李珣的“作业”,便从中抽出一份李珣最得意之作,细细察看。 只见上面刻划随心所欲,无所拘泥,却自有一番森严气象,显然已将这“云纹”学得透了,才有这般手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清虚比划着石板上的刻纹,连连赞叹:“怪不得你没碰到俗人顶,分明就是因这云纹气机,由外而内,影响内息流向,自行调整,恰合致道,范畴已超出那基本搬运术太多! “青吟传你化气篇,当真是最恰当不过……嗯,这里一笔,如孤云出岫,别出机杼,果然妙极。只是有些不太稳重,不如这样!” 他一时间兴致大发,扯着李珣,来研讨石板上的云纹,对此李珣正是求之不得。 “云纹”一道,乃是李珣这些年来最得意之收获,此时能得清虚另眼相看,自然是大喜过望。 他知道机会难得,便将七年来累积下的诸多问题一一提出,又将自己领悟的许多关键和清虚所说的相印证,只觉得和青吟所学之时的快感,亦差相仿佛,至此浑不知时间之流逝。 驾云之术,较御剑慢上不少,所以下得峰来,已是第二日清晨。 李珣沉浸在清虚印证、传授的各类心得之上,浑不知他梦魇般的七年,便在此刻已到了尽头。 直至宗门一声磬响,袅袅余音上及九霄,他才猛然回到现实。向下看时,只见宗门屋宇,在群山掩映之间若隐若现,偶尔一两个人影,在山峦起伏处,如蚂蚁般走动,更有几道冲霄剑气,划空而逝。 如此情景自他耳目间传入,便如同一柄巨锤在脑中猛轰一记,他两腿一软,跪在云上。 第一部第一集孤煞血云第九章腾云 朗朗的诵经声传入李珣耳中,虚虚缈缈,听不真切,他呻吟一声,掀去了盖在头脸上的被子,然后睁开眼睛,看着上方的屋梁发呆。 “原来,这不是梦!”李珣茫然自语。 这已是李珣回来的第十天了,每夜入睡之际,他都梦见坐忘峰上诸事,直至清晨醒来,费一番工夫,才明白身在连霞山上的启元堂中,而他已是正式入门墙的弟子。 成为三代嫡系弟子,也仅只是时间问题。 和他一同上山的除了单智之外,其他留下的,都还在“开山”,以他的进度,倒是更为迅速。 李珣整理好仪容,穿上已穿了七年的云袍,手中拿了几本书,走出门外。 启元堂位于出云峰上,峰上景色清幽,百鸟低鸣,倒是个炼心修行的好去处。 堂中现有近百名弟子,都是已经过“开山”的磨练,到此再求精进。他们每日都有三四门课,是由宗门中的仙师开授的经学、法术、通玄界见闻等各类课程,但占不了太多时间,实际上还是由弟子们自学。 经过“开山”的磨练,弟子们倒也是自觉得很,李珣起得已是颇早,但信步行来,在花木掩映之间,有不少师兄在那里诵经炼气,显然已有一段时间了。 李珣找了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坐下,先炼了一会儿气,待功行圆满之后,便倚在树下,抽出一本书来静静阅读。 这些书都是青吟给的书目,他自然不敢怠慢,其中除却一些泛泛的经文之外,他大部分都囫囵读了一遍,说不上有什么收 获,但却颇有静心凝志之效。 这些时日,他最用心的还是理解青吟所传授的“化气篇”,其中各类精妙法诀,有些他已无师自通,但当时毕竟不成系统,此时贯穿一气,便别有一番所得。 事实上,在“化气篇”中,已明确区分了这一阶段修行的境界。共计有“东海沉碧水”、“海上生明月”两层功夫。 在“东海沉碧水”的境界中,气机精粹提炼的过程,便是由内而外,锻炼肉体的过程。 李珣早在七年前,便有了“恃气合意,流转不息”的小成境界,又有七年的苦修,且以云纹等精妙手法,在无意间修通了这一层。 自那日青吟传授法门起,他体内气机感应日夜蜕变,时至今日,什么如臂使指都已是小道,便是转质化形,提炼精粹的功夫也已完成了大半。 再不多久,他便要修那“海上生明月”的境界。 如此境界就是“肉胎顶”。所谓“肉胎顶”,便是以肉体凡胎,蜕为道体法身的第一道关口。 只是这样的进度实在有限,如果能使内息圆转,以高妙法诀牵引气机,便能聚气成珠,于气机鼎沸之时生就,那便是金丹,正属“海上生明月”之境。 金丹若成,将通透“玄关”,到那时,以金丹为媒介,以气机为牵引,四肢百骸日日沐浴天地精华,则内息将变为“真息”,久而用之,道体成就,自得长生。 李珣现在功力不及,不能身体力行,但七年来研究“云纹”的习惯使他常越级思虑,从最简单处着手,剖析脉络,逐步充实,最终于脑中功行圆满,待到真正行动之时,自然轻车熟路,水到渠成。 最近几日,他已经把前面的几个关口预想了几次,若有滞碍,却也不查书求证,而是先以“云纹”、“明纹”等法门印证,甚至以《幽冥录》上的法诀互参,待有了自己的答案,方才求证于书,互较优劣。 如此,进度不免慢了下来,但每一步都走得扎实无比,从不因为境界的狂进猛取而有用力青涩、棱角分明之感。 此等稳重,便是修道有成的仙师也大半有所不及,而这正是李珣胜过他人的所在。 待想通了一个小小窒碍之时,已是正午时分。他收了书卷,不紧不慢地走了回去。路上有不少师兄见他之后,眼神总忍不住在他身上转悠,想是因为他七年攀峰之举惹来的麻烦吧。 李珣却也不在意,他在人群之中一向礼数不缺,从不得罪人。说他温和也好,圆滑也罢,这种方式,却是最适于在世间生活的,这也正是李珣的处世之道。 山上都是修为有成之辈,辟谷有道,每日一餐,清水鲜果足矣,李珣随手拿了一个果子掂在手中,也不急着吃,只是在想下午的打算。 下午有“连霞七剑”之一——明松道人的课,应该是讲法术应用之类,本来听听不错,但说不定单智也会来,七年不见,也不知他变得如何。 单智对李珣来说,还有用处,自然需要倾力结交,而与这种人交往,必须要投其所好。 李珣深知,七年的时间,足以使人的性格大为改变,尤其是在连霞山上,所闻所见都是神仙之流,潜移默化之力委实不容小觑。 他想着先收集好情报,再和那人相见,不过,又觉得似乎不好。 “唔……不可做得太过明显,还是仔细观察之后,再做打算不迟!”这时,李珣的心中已有了决定。 于是他便决定下午要去听课,但在此之前,不如再去研究一下各类禁制手法,免得时光虚度。 心中既有计较,他转身便走。但才走出两步,天空中剑光一闪,现出一个人来,那人开口便问:“珣师弟?那边的可是珣师弟?” 这声音听来耳熟,李珣抬头一看,却是一怔:“单智师兄?” 老天爷似乎很想和他开玩笑,才想到这人,便将他送到眼前来。 不过,这个意外只是让他呆了一下,接着一个转念,他脸上那得见故人,惊喜交织的模样,便已生动地显现出来。 天空中一声长笑,单智轻轻跃了下来,搭着李珣的肩膀。 单智在这七年变化果然不小,他现在的个头比李珣高了半头左右,脸型方正,凤目薄唇,显出几分清秀,比之幼时模样变得不少,但轮廓还在,所以还是被李珣一眼认了出来。 单智外表变化大,心境的变化也不小,至少此时看上去,没有幼时贪慕虚荣的模样,与李珣打招呼时也颇为热情坦率,看来七年炼心,也炼出了些成果。 他将李珣打量了几遍,这才笑道:“好小子,壮实得太多了!简直像一头豹子!哪还能看出是个小王爷?只是皮肤还是那 么白,一张俊脸倒也没变!“ 他这话却是实在,李珣在山上七年,皮肤虽然总是晒不黑,但身材却是练出来了,身上肌肉线条微显,却没太过夸张,而是充满了强韧的张力,真是像豹子一般。 脸上长出些胡子,却是一脸稚气未除,看上去清秀中带着青涩,与七年前相比变化不大,好似是天生的娃娃脸。 李珣也笑了,一如既往地有些腼腆:“师兄变得才多,我这是因为山上猛兽厉害,为了活命,不锻炼不成!能活着下来,也是万幸了。” 单智闻言又笑:“昨日我才出关,就听师父说有人硬是爬上了坐忘峰,却不知是你,今日才听到你的名字,正好宗主有事传你,我便请了这份差事下来找你,现在随我去吧。” 第16章 “宗主找我?” 李珣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意外和惊喜,看得单智一乐:“当然,除了三代祖师,你是第一个徒步爬上坐忘峰的弟子。按门规,你便是与我一样的嫡系弟子,不找你找谁?” “不过是一半而已……”李珣极老实地回答道:“还多亏了师兄你送我的云袍、丹药,还有那防身匕首,若不是它们,我早在上山第一年便死了!” 这话却是再真诚不过,单智听了大有面子,不过他现在修养日增,也不露声色,只是笑得更为亲切,揽着李珣的膀子笑道:“能够助你得竟全功,也算是一项功德,你倒用不着客气。对了,我修为还浅,御剑时不能带人,咱们只能一步步地往上走了……” 两人说说笑,并肩而行,单智说些修炼时的难处,还有宗门内的趣事,李珣则说在峰上的奇异见闻,两人倒也颇为合拍,好一副感人的旧友重逢模样。 虽说不能御剑,但两人脚程都是一流,李珣虽是略慢一些,脚下也没有单智行云流水般潇洒,但总体而言,却也不耽搁时间,到止观峰上,不过就是大半个时辰。 这还是李珣第一次到止观峰的宗门重地,却觉得与其他峰上的建筑相比,也没有什么太出众的地方,只是重重屋舍掩映花木,偶有清溪流水宛转其间,倒似桃源异境,朴实自然。 单智随口为他讲述峰上的布置。 这止观峰上,也只是在最高处修了一座道观,只求精致,不需宏伟。平日里,已通道的就在里面静坐,未通道的就在观外 各处精修,只有当宗门议事之时,才齐集观中。 此时在道观中,宗门自宗主以下,只要在山上的都于其中。 当然,这不是为了李珣而劳师动众,听单智所说,还有其他一些事项。看来,李珣入门一事,也仅仅是附带而已。 初踏上峰顶,李珣还不觉有何奇处,但走了几步,忽地看到身外浮云掠空,心中却是一动。 这时再仔细观察此处的布置,却发现有些建筑、花木、溪流的驻点流向似曾相识。 花了一番心思,才想起这原来是“云纹”禁制的一些片段,不过似乎与其他各类禁制糅合在一处,更复杂深奥得多,似是而非,但威力显然不是李珣所能想象的。 先前还有的一些失望之心,现在一下子全被吹开,心中已开始霍霍跳动。坐忘峰七年,若说他还有什么爱好,那便是分析、破解这些禁制手法了。 前些时日初下峰时,与清虚交流一夜,他自觉在观念上又深了一些。这种复合禁制最是奥妙,也最为有趣,如果能将此地的禁制也破解开来,且不说能获得什么好处,单是心中的满足,便可令他三月忘餐! 李珣当下便有些跃跃欲试,只是这时单智却拉了他一下,脸上有些嗔怪:“师弟,想什么呢?我喊了你两声了!” “啊……对不住!” 李珣这才知道自己已不由自主地停步,只好尴尬一笑,随口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正要举步时,却看前面的单智脸上也是一滞,头脸偏了一个角度,呆呆地看向一边。 李珣心有所感,也往那边看去,却见有三四个容貌绝美的女修正登上峰来,罗裙飘飘,云气绕体,不类凡俗。 虽然还比不上青吟举手投足间的沉静气度,却也隐有大家风范,无怪乎单智看得发呆。 李珣怕他出丑,咳了一声,也如单智刚刚做的那样,扯了扯他的衣角,唤道:“单师兄?” 单智猛然一惊,回过头来,看到李珣似笑非笑的表情,本能地咳了一声,想装个正经模样,但最终还是尴尬一笑,且又叹了口气:“珣师弟见笑了……唉,祈碧师姐这几年出落得越发动人了,文海师兄果然艳福不浅。” 李珣听得一怔,单智此时也发觉自己说得颇为失礼,忙转移话题重心道:“……还有尹师妹、宋师妹她们,也都是气度更胜从前……难道我们宗门的功法,有提升人外貌之效?” 只是这话题转得也太过生硬,李珣心中一动,偷眼一看,见单智脸上尴尬之色愈重,当即不敢怠慢,将目光也投了去。 先狠狠地盯了那几位女修一眼,在她们还未感应到是何人目光时便收了回来,也向单智笑道:“单师兄,你不厚道哦!也不说在山上有这般艳福!我现在忽然觉得,在坐忘峰七年,似是错过了许多好事……” 李珣故作惋惜状。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如果在那种情况下,故作不知,或做假正经状,必然会引起对方的不满和警惕,可一旦落到和对方一样的境地,两人的心理距离便会大幅拉近,甚至惺惺相惜。 单智便是如此,他心头猛然一松,正想开口,那头的诸位女修已看到了他们两人,笑着打招呼,单智一本正经地回礼,一丝不苟,而李珣也不想做小丑,学他一样,倒像位乳毛未褪的道学先生。 等那几位女修远去了,他们两人才相视一笑,感觉比从前更加亲近。 单智还在想着弥补刚刚的失语:“其实,这些师姐虽然与我们同辈,但早到十多年、几十年,上百年的都有,师弟你万万不可只看表面,她们的修为,比师兄我都要强得多了!” 李珣心中暗笑,表面却是做不好意思状,喏喏受教。 经过这一段插曲,两人可说的话题又增加了不少,单智也开始说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 说说笑笑间,议事的道观已然在望,李珣抬头一看,牌匾上写的是个“未明观”的字样,似乎别有所指。 到了这里,来往的人便多了不少,单智也不敢再说刚才那些话题,只是带着李珣和过往的师兄师弟随口聊上两句,李珣偶而也能从他们口中听到“爬坐忘峰”、“了不起”这些话,自然是笑纳不提。 道观便如单智所言一般面积不大,不过其中却小径通幽,自有园林风貌。 单智带着李珣转了几个圈,来到一间房外,先让他呼吸准备,这才高声道:“弟子单智,奉命携师弟李珣到此。” 屋中,好像是清虚回了一句:“李珣进来吧,旁人且去!” 单智给他打了个眼色,依言离去。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两步,又道一声:“弟子李珣拜见!” 言罢,这才轻轻推开房门,迈步进入。 屋内采光良好,却没有什么布置,只是放了几十个蒲团,此时坐了有二三十人。 急切之中,李珣也数不过来,只能将目光看向中央位置,那里居中坐着一人,想必便是宗主清溟道人了。 李珣不敢多看,只是觉得那道士眼神清澈见底,从那其中,倒似能看出自身心底之污垢。而且他脸上表情也是沉静无波,让人无法探知其内心的想法。 高深莫测,真是高深莫测! 李珣忽然感觉到丝丝的紧张,这情绪突如其来,又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办法,他心中藏着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无论哪一个被翻出来,对他而言都将是一场灾难。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吹口气都能让他万劫不复。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蚂蚁,正面迎上隆隆奔来的象群。 他向房间中央走了几步,每一步都是如此低回沉重。到了一个适当的位置,他一振衣袍,下跪拜礼道:“弟子李珣,给宗主及各位长老、仙师请安!” 话音在房间内回荡,余音袅袅。他低垂着头,直视地面,看着地面上青砖的纹路,似乎这里也有禁制…… “禁制?” 不知为什么,想到了这个辞的时候,他脑中忽地一阵清明。也许是恐惧到了极处,只剩下麻木,而从麻木中生出来的,便是最反常的平静。 不管这心理是如何变化,反正在此刻,李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已经离他远去的世界,再度以他为中心旋转起来。 他找到了最真实的感觉,连膝盖上因重重跪下产生的疼痛,都是如此清晰。 便在此时,清虚的声音响起,但却不是对他说话:“师兄,你觉得这个孩子怎样?” 李珣不敢抬头,却感觉到身上忽地一凉,似是有多道目光扫过,这种目光在之前不知受了多少,他却直到此刻才感觉出来。 正在惭愧时,一个清雅柔和的声音响起,想必是清溟讲话了:“出身王侯,心志却能如此坚韧,很不容易。李珣,你抬起头来!” 李珣平静地抬头,但与清溟的目光一对,便略垂下来,不言不语。 似乎那边叹息了一声:“果然是孤煞之相,也不知是哪位道友,度劫不成,于万死中夺得这一点生机。可喜可贺,也可悲可叹!” 屋内众人,尽皆低首,面色黯然。 清溟又开口道:“此子以大毅力,攀峰二十七万余里,可说是三代祖师以下第一人,依照门规,收他为入室弟子,你等可 有异议?“ 全室寂然。 清溟略一点头,继而道:“如此就通过了吧。再说下一件事,青吟、清虚都说这孩子是修习‘灵犀诀’的上佳根骨,正逢此法诀数代传承不旺,我想让他修习此法,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室内略静了一下,接着便有一个女声答道:“宗门只有大师兄与明玑师妹修习此诀,明玑长年不在山上,那便是让大师兄开门收徒?” 清溟微一颔首:“我便是这么想法,阁儿,你觉得如何?” 这次静寂持续了更长的时间,便在李珣都有些撑不住的时候,才有一个慵懒无力的声音答道:“师尊吩咐,弟子没什么好说。” “这便是答应了?” 第17章 李珣心中一动,但为何他竟从此人话中听到了丝丝怨意? 还有,这样的答法,似也颇为不敬,但观屋中各人的反应,却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这人便是连霞七剑之首——“天心剑”林阁吗? 清溟似是微笑了一下,又追问一句:“如此,你便是答应了?” “指点关窍之类的事情,弟子还做得来!”林阁懒懒的说道。 如果换成旁人,这话说起来还颇有几分傲气,但由此人口中道来,却令人感觉有气无力,敷衍了事。 李珣心中当即便是一沉。 清溟只是微笑,又转过脸来对李珣道:“你都听到了?此时拜师,却有些不便,你到外面等候,一会由师父领你回去,|qi|shu|wang|再行拜师礼吧!” 李珣不敢多言,只是站起身来,喏喏而退。 及至要退出房门之时,清溟已说到下一件事:“玉散人这些时日太过高调,北极夜摩之天,散修群聚,不可不防……” 这些话李珣还听不入耳,身体倒退着出门,又将门关上。在关门之际,他迅速地将目光扫过屋中某方向,那应是林阁所在的地方。 他一眼便认出了自己未来的师父。 满屋之中,只有此人,一身华衣锦袍,脸上有种颓丧无羁的神情,大异于其他人的庄重,只看他一眼,便觉得整个世界都要灰黯下来。 “以后的日子,便要和这人在一起了吗?”李珣心中不禁叹道。 屋门关闭,断绝了清溟的话音,也断绝了他的视线。不过,林阁那懒散颓唐的神气,却深深刻在他心里。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明彦仙师讲的百年之前,通玄界空前的“杀凤”之举。 这林阁,不正是那一场风波的主角吗? 清溟让李珣在外面候着,他也不敢乱动,见院中有棵数人环抱的古木,便走过去,坐在下面思考问题。 这一次的拜礼,就其结果而言,和他想象的也差不多。但如果将其中的过程细细剖析,便绝非那么平淡,其中只要他有丝毫闪失,便有可能引发全面的崩溃。 清溟、清虚、连霞七剑,还有那坐忘峰上的青吟,都是真人一流的修士。且不说他们的心机深浅,光说那有如实质的精神穿透力,便让李珣难以招架。 他现在都开始怀疑,自己的运气是不是也太好了些?在这些人可洞彻肺腑的眼神之下,还能保住心中诸多隐密,难道自己的修养、心机,真的已到了连神仙都不怕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失笑,然而笑到半途,他脸上的表情蓦地僵硬起来。 可是,便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能耐,他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是在当年他心性未定,乳臭未干的八岁之时? 这个疑惑在他心中停留很久了,只是一直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直到如今他才猛地醒悟过来。 这其中,似乎有着什么…… 日头西移,院落花木相间,阴影散乱,黑得倒是更快一些,李珣已静坐了三个多时辰,里面的会也终于开完了。 房门被打开,二代弟子鱼贯而出,有的还向他这边看了一眼,笑上一笑,这才纷纷离去。 李珣早站了起来,垂手立于树下,头脸不抬,恭敬得很。 直到有一个人影走到他眼前,挺拔的身材遮挡了最后一线阳光,阴影将李珣整个罩在其中。 “走吧!”这是师父对弟子说的第一句话。 李珣不敢多言,轻应了一声“是”,便跟在林阁后面,规矩行步,随他出了未明观,又西行数里,才到一处地方。 这是一座两层小楼,后面似有一道小径通向不远处的山壁,那边却是悬崖。 小楼周围多树,密集成林,林荫中透出几分幽静,也偏僻得有些过分。 李珣进入房中,眼前却是一亮。 想他在山上所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宗门之内,多是刻苦精进的修士,对身外之物向来不甚看重,屋中布置以实用、简洁为尚,像他所住的启元堂,便是几张床铺,一张桌子,并一套粗制茶具而已。 只是想不到,他这位师父,却是如此妙人。 触目所及,屋中家俱,都是上好材质打磨而成,形式古朴,摆放的古玩饰物虽不甚多,却是样样精品,这样的布置,倒似回到了王府。只是俗世间的富丽堂皇,转为这边的清静雅致。 李珣的眼睛利得很,只在饰物一扫,便知这些玩意儿是经常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显然其人非林阁莫属。 一个身证仙道的修士,却总是把玩这些身外之物,也怪不得山上都传闻,林阁这百年间,修为退步得厉害。 只不过,李珣心中却是不惊反喜。既然此人心有所好,就比清虚、清溟这样高深莫测的人要好应付多了。 李珣当然也想有个好师父指点修行,最后来个长生不死,白日飞升,只是现在小命要紧,若他能早一日学到“灵犀诀”,便多出一分活命的机会。 有这样一个师父,如果再投其所好,赢得他的欢心,一年之内,将灵犀诀学成到手,不过等闲之事。 他在这边想着,那边林阁却是身形不停,从侧门出去,绕上了后边的小径,李珣赶忙跟上。 到了悬崖边上,林阁也不稍等,脚下像是踩着实地,一步步走了下去,在十余丈下转身,进了一个应是他开辟的洞府。 李珣心中叫苦,他可没有林阁这样御气飞行的本事,可看样子,林阁又一点儿帮他的意思都没有,只能一咬牙,提气跳了下去,估计差不多了,内息一振,在空中划了个半弧,勉强落在一节突出的石台上。 “修为不错,只是在轻身术上,惨不忍睹……”林阁站在一边,第一次正眼瞧他。 李珣尴尬一笑:“弟子对诸多应用法门,都不甚了了。” “内息为体,法门为用,有了基础,技巧之类以后再学不迟。”林阁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走入洞府。 李珣也是习惯使然,就多看了一眼洞府上的禁制,似乎是以“明纹”、“山纹”、“水纹”融合而成,恰成为一幅淡雅的山水 画,其中极巧妙地运用了阴影浓淡的变化,似乎又有“晦纹”的手段。 “看来又有得忙了!”李珣暂且按下见猎心喜的心情,紧赶两步,跟在林阁后面。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修士开辟的洞府,似也没有他所想象的白玉明珠交相辉映,仙丹秘笈遍地摆放的模样。 仅仅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一个丹室、一个打坐用的静室,还有一间典籍存放的书房,如此而已。 如果说有异常,便是不知这深入山腹的洞府是如何取光。找不到一个明显的光源,却满室亮堂堂的,纤毫毕现,与天光无异。 林阁带着他进入书房,里面典籍也不甚多,多是一些道书之类,但有大半,李珣却是从未见过。 “这里有《灵犀诀》全本,以及我往日的心得,一会儿我传你法诀,日后便可到此修炼参考。嗯,你有什么想说?” 李珣此时脸上的表情非常之精采。 他看着书架第二层上,满满一排的诸如《灵犀诀初探》、《入境心得》、《感应记录》等等书册,心中百感交集,酸甜苦辣一拥而上,嘴上漫声应道:“只是不想这一门法诀是如此复杂……” “灵犀诀入门难,巩固难,大成却易,只看你有没有那心思。想来,你能花上七年去攀峰,便能花上七十年去入门吧!” 李珣平定心绪,躬身应道:“必不负师尊所望!” 林阁淡淡地应了一声:“那拜师之礼也不必了,只有你有心便成。今日之后,你就来此修行吧,明日我为你传授入门之法,之后自行修炼即可。每月再将你所有疑问不懂的事报上来,我来为你解答。” 林阁说完,随即便传了他进入此地的法诀,再让他出去。 李珣喏喏而退,只是才到门前,林阁又问了一句:“你‘化气篇’修到哪里了?” “只到了‘东海沉碧水’的收势,近日正准备流转元气,聚丹冲关。” “噢?这进境却是不错。本来我还想助你冲关,但既然已是水到渠成之事,也就不必急切,以免坏你根基。你且去冲关,冲关之后再来此修行,效果更佳。” 李珣又应了一声,见林阁再无话说,便退出门外。临去之间,他向里面看了一眼,只见林阁脸上那慵懒无谓的神情,又深重了几分。 李珣心中一动,却随即便被无法抑制的狂喜充满,再想不到其他事情:“灵犀诀,已是我掌中之物了……还有两年,两年……” 他翻身上了悬崖,峰上残阳如血,映得千里浮云,乱闪霞光。照在他脸上,也赤红一片。 冬日的连霞山,有着“霞映千山雪”的景致。每至大雪封山的时候,清晨、傍晚的霞光,映着山头上的白雪,彩光流溢,瑞气腾腾,在观霞峰上,一眼望去,便能见到霞光如海,波涛奔涌,无穷无尽的奇观。 据说,明心剑宗有一门“披霞剑诀”,便是从此景中得来,乃是宗门内一等一的应用法门,剑起处,有“弹指一挥间,丹霞几万重”的美誉。 李珣还修不到这般的高等剑诀,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观瞻。 昨晚才做完功课,单智便登上门来,扯着他要到观霞峰上,去看“霞映千山雪”的景致。 当时李珣还奇怪,他怎会有这种雅兴,而到此时才知,原来看景虽真,却不是看天地之景,而是看人景。 原来,今日是祈碧师姐修习“披霞剑诀”的日子。 第18章 据单智的情报,她陷在一个关口已有三个多月了,所以近日常会到观霞峰上观看景致,希望能激发灵感,突破高原阶段。 而单智把李珣拉来,应该只是找个名目,以应付祈碧师姐的质询吧。 说又说回来,祈碧师姐的温柔性情,却是整个明心剑宗都知道的。而在她眼里,单智也好,李珣也罢,不过还是些不懂事的孩子,就算明知这理由牵强,也不会责怪。 所以这个时候,单智便可光明正大地以欣赏风光的理由,欣赏美人如玉剑如虹的景致。 同时,李珣的心情也是不错,像披霞剑诀这样的高层次剑诀,李珣一贯向往之,兼又因为他对“云”、“明”复合的“霞纹”理解深透,才看了几眼,便陷入剑诀的奥妙之中。 明心剑宗的禁制法门,每一类都对应着一门特殊法诀,都是具有完备体系的法诀系统,虽然只是反映了明心剑宗的博大法门的一角,但还是透露出其中一以贯之的核心。 李珣年纪虽小,却是连清虚也赞赏有加的,是对宗门禁制研究的大行家,他欠缺的只是系统的认识而已。 正式入门拜师已有两个月,系统的知识早就补了过来,此时说他是三代弟子中禁制研究的第一人,绝不为过。 李珣触类旁通,发觉披霞剑诀中也有不少霞纹禁制的影子,尤其是在守势,其纹理更是贯通一气,让李珣很容易就能看明白。再举一反三,攻势中的细碎脉络,也在慢慢整合之中。 如果这种情况让清虚等人知道,必又是一番惊叹,这就是天赋和爱好的优势了。 李珣天赋本就惊人,出于对各类禁制的熟悉和了解,自然也别有偏好。世人均说,做学问做到深处,自有一番情趣在其中,李珣差不多就到了这个境界。 无论是如何复杂的禁制,在他眼中,都是趣味的集合,将其破解再创造,那便是最动人的滋味,仿佛是上了瘾,入了魔,而自得其乐。 时间便在祈碧的参悟中、单智和李珣不同的痴迷中,迅速过去。 千山霞光散尽,两位少年的到来,并没有给祈碧带来好运气,滞碍依旧,她脸上也现出了几分失望。 但她毕竟性子温和,耐性也高,当下强抑了心中的失望,微笑着和单智、李珣道别。 单智却是没办法和她多说话,只能强笑着看她离开。回头再看李珣,却见他低着头,在雪地里不知画些什么,线条纹理细密得很,看得他头晕。 大概刚刚祈碧道别时,李珣没听到的可能性还大些,便没好气地叫了一声:“珣师弟,走啦!” “啊?哦!”李珣知道现在的单智心情糟糕,不敢怠慢,忙跳了起来,与他说笑两声,缓和他的心情,这才跟着他离去。 他们才走了不过几分钟,峰上剑光一闪,祈碧竟又现身出来。 “那珠子不要掉了!” 她显得有些着急,口中那掉了的珠子,是文海送给她的佩饰,上面还有文海亲刻的一个小禁制,虽然威力不大,却是他的一片心意,祈碧绝不愿把它丢弃! 幸好,她眼力极佳,也没花多大功夫,便在一处岩缝找到了那珠子,方才出了一口气,眼中却无意间看到了雪地上纷乱的纹路。其中似曾相识的轮廓让她微微一怔:“这是那位珣师弟画的吧!” 想到刚刚那位如痴如狂,连她道别都不理的小师弟,她忍不住抿嘴一笑,觉得这个在同伴口中,被称为“三代祖师以下第一人”的小孩子,比他的师兄要有趣多了。 心中好奇,她便多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她就移不开了。 这……这分明就是披霞剑诀中所涉及的一些精妙法门,只是以类似于禁制纹路的方法表现出来! 祈碧对宗门禁制也有研究,看得正是心领神会。 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仔细观察:“在守势方面,剑诀的精微之处,已经被阐发得差不多了……啊,这处却是不同,也许是功力不够吧!可是……” 她心中忽地一动,剑诀瞬间展开,也不作势,只是在体内将真息运转,按照平日脉络运行,到那一个关键处,却是气机陡变,循着这雪地刻纹的思路,一个小小变化,竟是顺畅通过。 不,何止是顺畅! 也就是小小的一个变化,她体内真息运转,便有了一分奇特的牵引之力。接下来,她已不由此主地,按照这小孩儿的思路运行下去。 每过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变化,真息牵引便深重一分,直至那数月来也没能冲过的关窍,只觉得那里如沸汤沃雪,水到渠成,轻轻松松便冲了过去,余势不止,又连过三四个关窍,才余势消竭。 祈碧此时已是呆了:“这,这是……”她下意识地骈指成剑,当空一挥,只见山顶上剑气冲霄,霞光明灭,数十层丹霞剑气此去彼来,无休无止。 虽远比不上传说中“丹霞万重”的至高境界,也比不过师尊“剑气千幻”的精深,但这分明就是练通了剑诀,才会有的表现! “这便成了?” 她傻傻地站了半晌,然后猛地半跪下来,仔细打量后面的变化。只可惜,后面的却让她大失所望。 后面的变化,虽然也是颇为精妙,但凌乱不堪,不成系统,尤其是在攻势方面,更是千头万绪,没有条理。 祈碧脸上一红,她冰雪聪明,自是明白因为自己的错误,误导了那小孩儿的思路,让他推不下去,这才有此表现。 这也可以证明,并非是那孩子的修为远过于她,而是其思路的灵动,以及深刻的推演能力,使他完成了这天才的大手笔。 对他来说,不过是一时的灵光闪现,而对祈碧而言,却不知让她少绕了多少弯路,节省了多少时光! 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眼睛看向山下,在那云雾流动的山路上,似正有一个少年的身影,缓步移动。 “三代祖师之下第一……人!”祈碧掠起额前飘落的长发,浅浅而笑:“或许,并非是妄言呢!” 李珣并不知道祈碧对他的极高评价,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不是他已经具备了高超的修养,而是他现在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强烈的痛苦,已抽干了他体内最后一点力量。 过去一个多月,李珣在修炼幽明气时已经感觉到,外来的强大阴火,和心窍中的血魇结合得分外紧密。 二者的核心互为牵引,像是阴阳鱼般转动着,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由里及外层层包裹着两种性质迥异的真息,宛如一体。 在血魇异动的同时,必然牵动了阴火的运动,由于平衡关系的存在,血魇放射出多少力量,阴火便也跟进多少,只不过,血魇的目的是为了抽取,而阴火则是灌注。 这一点,是李珣近些时日才明白的。 双方都有置李珣于死地的“功能”,但就实际而言,它们之间有着本质的不同。 血魇类似一种寄生虫,依靠李珣提供的精气存活壮大,每日的血魇噬心,事实上也就是血魇从李珣体内抽髓噬血,吸取养料的过程。 而在这一过程中,李珣却并非只是吃闷亏。 因为血魇是至污至浊之物,其炼化过程亦污秽不堪,吸引污秽,也是壮大自身的一种方法。 所以,在吸取李珣精血的时候,它也逐丝的抽出他体内积淀的各类污物,客观上倒有伐毛洗髓之效。 阴火入体,则是鬼先生天才的想法,是用外来阴火为压力,迫使李珣这继承人努力运功,并逐步增长修为,如此内外加压,进度自然了得。 所以,它每次活动,却是正经的灌注生气,壮大真息。 由于鬼先生的安排,阴火与血魇在心窍处相遇。 本来,蕴含了鬼先生毕生修为的阴火是绝对强过血魇的,理论上来讲,血魇必会在第一时间被吞噬干净,而这却会引发血散人种在里面的机关,让李珣当场心脏爆裂而亡! 庆幸的是,阴火入体的时间推迟了七年。 七年之中,血魇与李珣精血共存,长期精炼,就医治层面而言,是更难祛除,然而就性质来说,倒和李珣有了共通之处, 甚至可以算是李珣的另一个器官。 阴火当然不会把主子体内的器官给灭掉,又因为物性相吸的缘故,便和血魇共生下来,如此一抽一送,互为补充,倒也能长期共存,这也正是李珣前一段时间,痛苦减轻的原因。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事情也算单纯,结果虽有变化,也在可以预料的范围之内。 可是,偏在这个时候,李珣的化气篇已炼到了“海上生明月”的层次,并由此转为灵犀诀。 直至接触了灵犀诀,李珣才明白青吟、清虚、林阁等人所说的“水磨工夫”是什么意思。 灵犀诀大概是整个通玄界在筑基层面,花费工夫最大,一等一的难入门功夫! 尤其是在李珣接触了《幽冥录》这样的邪道宝典,也亲身修习幽明气之类的上等法诀的情形下,两相比较,灵犀诀在基础部分花费的时间精力与手段,大概是幽明气的数十数百倍! 且不说层次的高低,单论在培养真息方面的各类温养功夫,幽明气只分了三步,即“去芜”、“集粹”、“化生”,而灵犀诀却分了有数十步,从最基本的“体察”开始,步步都极尽精要。 每步都有数百上千个应用法门,几乎对每一处经脉,每一处器官,都细细规定。 真按步骤走下去,十年八年未必见效,倒是林阁所说的七十年,倒还差相仿佛。 第19章 李珣本是没这个耐心的,也看不起前辈设下如此呆板的体系。可是,在他出于谨慎,以其最擅长的推演之术,花了七日七夜的时间,从简至繁,大略推了一遍之后,却是浑身冷汗涔涔,再也不敢有半点儿歪脑筋。 这是一个庞大而严密的体系,每一步的法诀,都牵扯到后面更为精微的变化。 就算是照本宣科,不用半点脑子地做下来,七八十年也是少的。 而像是李珣这般,脑子灵活,恨不能穷尽其中每一处奥妙的人来做,便是做上一两百年,也算正常! 按照李珣的推论,这从真息萌发开始,经过几个阶段,便是要将他体内的真息并初成的“金丹”,硬是压缩精粹到比针眼还要小的一点“灵种”。 此后再衍生的真息,全都是这种性质,其质量较之幽明气不知要强过多少倍。 当然,在量上,又远有不及。 可以想象,要把真息进行如此庞大的压缩工程,对质量、控制力的要求是何等严格。 李珣七年精修,心无旁骛,练就的真息,似还有些不够分量,而这其中又夹杂了血魇、阴火种种不能控制的异物,这般精炼的过程,又将是如何困难! 初时,李珣对其中的难处认识得还较浅薄,他很快便做了第一步功夫“海上升明月”之后,以初成的金丹为中枢,控制全身真息,以金丹带动法诀的变化。 这是一个简单、单调枯燥的过程。 全身千万条气脉,千万类气机,便如同千万条丝线,这一过程,就如同要求人们用一根手指挑动千丝万线,让复杂的牵线木偶,变成一个活物。 除了用各类法门强化自己的控制力,清除真息中的杂质之外,便尽是无休止的尝试。 李珣用了二十天才初步找到了窍门,也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真息与金丹已经初步统一为由李珣所控制的大系统,这个系统是完整的、精密的,也是相对脆弱的。任何一点意外,都有可能引起整个系统的停摆和崩溃。 血魇和阴火便成了搅局者的角色。 以往,它们每日固定的痛苦侵袭,完全由李珣的意志来抵抗。而此时,血魇的强大抽吸之力,以及阴火雄厚的生气注入,都是这一刚刚完成的系统,所不能承受的意外。 在它们冲出心窍的剎那,李珣二十天的心血便毁于一旦! 如果仅仅是做了无用功,李珣也还承受得住,只是这系统的崩坏,却绝不是一个“无用功”所能形容的。系统崩溃的剎那,已初步统合的真息,便像是决了口的大坝,瞬间袭卷了李珣全身。 如果不是李珣已习惯痛苦,如果不是阴火及时灌注了大量生气,也许早在那一瞬间,李珣便要经脉寸断而亡了! 这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现在必须要感谢血魇在七年中,帮李珣练出来的强韧肉体,在真息的冲撞之下,竟还能顶得住,并且在李珣一日夜的昏迷之中,自动恢复了七七八八。 李珣被吓坏了,他曾经动了就此罢手不练的念头,甚至想过如何推辞下山,将拓印的《灵犀诀》全本交给血散人,再听他发落的念头。 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对修炼及其过程中的快意甚至是折磨,都有了一种病态的渴望。 他只是停了半日工夫,便忍不住去思考修炼中的问题,而只多坚持了一个时辰,便忍不住身体力行,再次试验自己的想法。 简言之,他上瘾了! 这瘾头,就深刻在骨子里,时时放射出密密的痒意,使他欲罢不能。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一章折磨 李珣并不是被本能驱动的傻子,此后几日他再不敢轻率地修炼,而是翻阅了无数典籍,参考林阁诸多心得体会,自己推演出数十种最佳方案,然后才进一步地整合,想以这样的方法找出更稳定、更扎实的法门。 这一次只花了十天,李珣便找到答案。 在答应单智去观霞峰赏景的当天晚上,李珣再一次完成了“金丹真息锁构体”——这是他偶而的童心大发下,为自己的得意之作所取的名字。 从观霞峰上回来之后,他一刻也不敢耽搁,再次将已完成的体系巩固了一遍,便静坐在静室之中,内视观照,彻查体内气脉流转,默默等待每日固定苦痛的到来。 终于,在某一刻,他的心脏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便有千万条细细的气机猛地喷发出来,插入了连接心脏的血管、脉络之中。 在这一刹那,“金丹真息锁构体”猛然震了一下,有几处环节甚至出现了崩裂的先兆,一部分的真息开始涌动起来。 下一瞬间,心窍内的阴火也轰然窜出,这股力量与整个体系一碰,立即将原本不稳的环节整个破坏掉,而这一部分的真息自然也失去了控制,在体内横冲直撞起来。 “还没完呢!” 眼下这情况已在李珣的预料之中,整个体系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瞬间崩溃,便已经证明了几日来的进步,这也使他信心大增。 他一边努力维持着体系的完整,另一方面则开始收拢那一部分失控的真息。因为一个多月来的潜心用功,他体内金丹的控制力已大有长进,收拢气机的功夫做得很到位,散乱的真息又开始纳入体系之中。 但艰苦的阶段才刚刚开始。 李珣心里明白,经过这十多天的准备后,要挡住第一波的冲击很容易。可是真正困难的,是随后长达半炷香时间的“持久战”。 在这段时间里,要想维持一个精密而脆弱的体系,将是何等困难! 时间从未像现在这样,过得这么慢。 整个体系已经被毁去了三分之一,随着崩坏比例的增加,崩坏的速度也在加快。李珣已不知多少次稳住了行将崩溃的意志,近乎徒劳地,一次又一次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脆弱体系。 散溢的真息所造成的伤害,百倍于血魇的伤害,但这毕竟是可以控制的。 真正让他感到沮丧的,是血魇缓慢而稳定的抽吸过程,根本不是他所能抵挡的。 即使他可以将体内各个经络、窍穴,锻炼得如铜墙铁壁一般,但在血魇化成的细丝之下,仍是一触就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辛苦修炼的精气被吸走,那种感觉,真是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他为了补充失去的精气,只好加倍从阴火丰厚的元气中索取,或许在这一过程中,真正还能有所收获的,便是他第一次全程“看”清了血魇的活动过程,第一次认识到它那诡谲的力量。 在他又一次强打起精神,抵住了散乱真息带来的压力后,血魇和阴火迅速地退去,留下了一片狼藉的烂摊子。 正如方才的情形,血魇和阴火仅仅是个诱因,真正的破坏者,却是那些失控的真息。 接下来,才是真正需要意志和技巧并重的时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在李珣七窍流血,皮肤微血管破裂大半的时候,一个完整且稳固的“金丹真息锁构体”,又一次在他的体内完成,并开始飞快地修复他的身体。 李珣这才睁开眼睛,擦去肿胀眼角处那干涸的血丝,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看了一眼身边的沙漏。 但这一刻,他的笑容却僵在脸上——时间,已整整过了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下一次的“血魇噬心”,随时都可能会开始! 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呻吟。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二章师徒 整整十五天,李珣没有任何的休息机会,他只在重复经历两件事:抵抗、重建! 终于,在第十五次抵挡住血魇噬心后的刹那,他精力耗尽,一头倒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觉不知又睡了多久,等他醒来的时候,果不出所料,原本辛辛苦苦建立的“金丹真息锁构体”再次全盘崩溃,数十日的努力也毁于一旦。 这时候,李珣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狠狠一拳砸在地上后,他悻悻地站了起来,此时身体的伤势已好了八九成,精神也颇为不错,大概因为是长睡一觉的关系吧。 他本来还想再研究一下,但是稍一计算时日,心中却是一跳:“师父说一个月要去给他汇报一次进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儿,他不敢怠慢,急急出了洞府,爬上山崖,却看到外头天色昏黑,已是深夜时分。 这几日想必是刚下了雪,地上积雪有两寸多,反射着星光。 他环目一扫,看楼上也熄了灯,不敢在此时跑去打扰林阁,只好明天再说。 轻手轻脚地绕过小楼,循着山路下峰,才走了几里路,他忽又一怔。 仔细想想来时的情况,二师伯、三师伯等人居所前,都被扫得干干净净,且屋中灯火明亮,偶有人声传来,看着颇为温馨。 只有自己师父门前大雪封地,脚印凌乱,楼上更是漆黑一片,没有半丝光亮。初时还不觉怎地,现在一比较,却觉得很不舒服。 他对林阁没什么感情可言,而林阁对他这个徒弟,也不甚上心。 两人平日里偶有接触的机会,他虽是刻意奉承,但效果不佳。久而久之,他也知道对方不好此道,这心就渐渐淡了,往往都是前来问安之后,便到洞府内苦修,早时端茶倒水之类的活也能免就免,林阁倒也不在意。 平日李珣并不觉得怎样,可是现在有了比较的对象,在这夜深人静之时,他便感觉不是滋味。 想想林阁在孤楼上凭窗独坐的情景,再看看外面的积雪满地,李珣心中竟升起一丝怜悯之意。 第20章 凭什么他李珣的师父,只能落得如此凄凉?这让他李珣日后如何抬头见人? 心中一动,他止住下山的步子便往回走。 来到楼前,李珣吐出一口气,先画定了范围,便调动真息,掌心吐劲,将一大块积雪往外推,露出干净的地面。 积雪在地上滑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静寂的夜色中,倒是颇为清晰。李珣闻声被吓了一跳,连忙停手。 若这事被发现,就真的要丢死人了! 他摸着下巴走了几步,忽地又有了主意,当下蹑手蹑脚,手指插入雪中,脚下不停绕着小楼转了十多圈,贴着地面画下了无数道纹路,这可是他擅长的本事。 也就是这十几圈的工夫,他在周围雪地,画了一个“驱雪阵”——这是他新想出来的名目,实际上也是“风纹”的活用而已。 原理就是将厚厚的雪层,逐层稀松分离,再由风力吹开上层的雪粉,如此层层而下,直至积雪完全吹散。 过程无声无息,又驱使山风助力,不用半点真息,全凭纹路刻画精妙,恰当自然。布置并不复杂,却极见巧思。 准备好这一切,看着层层飞去的雪粉,李珣咧嘴而笑,极是得意。 才笑了两下,他忽地看到刚刚还空荡荡的屋门处,正站着个华服宽袍的人影,一双眼睛光芒微露,正向他看来。 他猛地一发现,张大嘴巴傻在当场。 “进来吧!”林阁当先进门,再不看他一眼。 李珣尴尬地摸了摸头,跟了进去。这时漆黑了许久的小楼,也亮起通明的灯火。 充做照明的是一颗径有七分左右的稀世明珠,尽显林阁身家之丰厚。 将明珠放在壁台上,林阁坐了下来,向着正垂手肃立的徒弟,问了一声:“你这些时日是在做第一步功夫吧!” 问话里总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李珣却不敢怠慢,躬身应是。 “结果如何?” 李珣脸上显出了些尴尬:“弟子无能,刚做了不久便毁了!” “毁了?”林阁扬了扬眉毛,他不知这已是李珣第二次做,只是想当然尔地道:“第一次建构,由于精巧脆弱,又有各种外力干扰,毁了也是正常,多试几次也就行了。 “但我看你心志坚忍,也不是那种心有旁骛的蠢材,大概也是小心翼翼做事,怎的就这样毁了?” 李珣早想好了理由,他咳了一声:“弟子的确心有旁骛,因为祈碧师姐……咳,我的意思是……” 看林阁神色一怔,有些吃惊的样子,李珣知道他想岔了,连忙摆手,一口气说了下去:“是祈碧师姐那日在观霞峰上使出披霞剑诀,弟子鲁莽,用心中所学推了几步,虽没有什么成就,却觉得很有意思,回来再修炼时,不知怎地脑中一闪,真气交冲,便毁了……” 他编这套谎话却是无奈之举,他总不能对林阁老实说什么血魇、阴火之类的东西,说不定会被他一掌给劈死,只好用“披霞剑诀”来搪塞,其中也是半真半假。 披霞剑诀让他伤脑筋是真的,但绝不至于到让他失神的地步,可诸般典籍中都记载所谓好高骛远,有碍修炼的说法,李珣这样回答也颇为合理。 果然,林阁虽有些细节弄不清楚,却也是信了,还问他几句身体好坏,李珣自然说是“没事”。 林阁点了点头:“你能从披霞剑诀中找出推演的线索来,便证明你眼力高明。但眼力高明,推演合理,也不等于已能修炼,你的身体必会承受不住。且将它放到一边,努力修炼基本,日后你若真对此剑诀感兴趣,为师倒是可以教你!” 这还是他第一次自称“为师”,显然心中将李珣看得亲近了一些。如此,李珣已是心满意足,连忙拜谢。 林阁“嗯”了一声,让他起来,又问道:“这些时日,还有什么疑难没有?” “呃,正要请师父指点!”李珣见林阁有意讲授,自然不肯放过,忙将心中积累那诸多关于“金丹真息锁构体”的问题,依次提了出来。 还怕自己讲得不清楚,说到后来,干脆壮着胆子向林阁要了纸笔,画了起来。 林阁却是第一次见李珣用这种方式推演问题,他是修真的大行家,只一眼,便看出李珣推演的基础所在,忍不住赞了一声:“难得你把这些法门钻研得如此透彻!” 李珣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问题一个个地提出来。 初时,林阁还只是随口解答,渐渐地,他便需要思考一会儿才能说出答案,这变化倒是和清虚差不多。说到后来,反倒是他迷惑了:“你这个窍穴上的气机变化,似乎并无大用……唔,应该只是为了加固吧?” 李珣暗赞他眼力精到,脸上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弟子害怕再有什么意外,便考虑着多做准备,也好一次功成!” 林阁微微摇头:“这还只是纸上谈兵,你的金丹对真息控制力如何?” 李珣当然不敢说自己已经试过一次了,完全没问题。他挠了挠头,干笑道:“弟子还不太清楚……” 林阁一笑,拿笔在上面改了一下,再拿给李珣看:“这样如何?” 虽然只是几笔修改,但这其中却蕴含了他数百年所掌握的经验、知识以及积累的灵性,高屋建瓴,水平自然了得。 这样一改,非但对金丹的控制力要求减弱不少,而且其稳固之状更甚许多。李珣只看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了。 如果按照这一思路,何须怕那血魇、阴火?便是一时被打散了,也能很快地修复过来。林阁虽只是改动了一处,但按照这个法子,何尝不能在其它的关键处也求精进? 想到便做,李珣也顾不上拍林阁马屁,当即埋头伏案,仔细推演尝试,他却不知,他如此形象却已是世上最厉害、最舒坦的马屁了。 林阁见他的模样,知道他已经把握了自己的思路,暗赞之余,心中却是一动:“这少年却是像我……” 当年他在山上修道之时,也是这般一点就透,却又有着极大的钻劲,他师父清溟道人便总是赞他灵性十足,举一反三。而此时,这赞语倒要落在李珣的头上了。 悠悠百年,转瞬即逝,他早非当年的“天心剑”,而眼前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一个倍受宠爱的天之骄子。 “难道便是因为如此,师父才将他交给我?” 林阁看着李珣如痴如狂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痴了。 他在这边发呆,李珣却醒了过来,刚刚林阁那几笔,已经将一扇他从未见闻的门户打开,让他见到了里面更为精采的世界。 也就那么一会儿,他自觉思维、眼力、体悟等,均大有精进。 这仅只像他们这种心法一脉相承的师徒之间,才能有的妙处。换了清虚,也许修为比林阁精纯许多,但心法有隔阂,绝不会如这般一气贯通,顺畅自然。 直至此刻,李珣才知道,世人都要找个好师父的理由。 李珣不是真正的薄情寡义之辈,对林阁自然也颇是感激,回醒过来,立时向林阁拜礼致谢。 林阁此时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挥了挥手:“如果再无疑难,你就先去歇息吧。” 这摆明就是赶人了。李珣当即不敢多言,只是再拜一礼道:“如此,弟子他日再向师父请教!” 他走向门外,却听到林阁在后面说了一句:“以后,也不必一个月一次了,你若有疑难,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刻苦修炼的日子过得极快,等李珣再次从洞府内出来,仍是大雪满山,但看向峰顶草木,竟也开始透着一丝嫩绿。 正是一阳初生的季节。 和上一次出关不同,李珣这一次出来,心情却是兴奋得很! 用了近三个月,他终于将“金丹真息锁构体”稳定了下来,即使是血魇、阴火齐出,也拿其无可奈何。而在长达数月的精神、肉体双重磨练之下,这一体系的稳固,已足令李珣感到自傲。 李珣以金丹为中心,操控真息流转,将身体每个部位都纳入体系中,使之浑然一体,全身再无半点虚处。 如此境界,其实已到了“海上生明月”的大成之境,但林阁提醒过他,境界虽到,然火候却可能不足。灵犀诀最忌狂进猛取,根基不稳。 正因为如此,李珣的“化气篇”虽已到顶,却不能急着修习“化神篇”,而是要依次将各阶段的功课做熟了,再求境界,便可水到渠成。 李珣知道此时若一味闭关,必无好处,也就不再给自己订什么计划,只是每日在山上闲逛,偶而去万仙台寻灵机,或是找单智培养关系,将紧绷了数月的心情缓解一下,也算有劳有逸。 而这些日子里,颇值得一提的,便是他和林阁关系的变化。 自那个扫雪之夜后,李珣与林阁在无形中亲近了许多。 李珣开始明白,林阁其实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感,只是性子淡漠,不愿在他身上耗过多精力。因此他们师徒俩的感情,永远别想如“情同父子”之类,但若李珣刻意讨好,林阁却也不至于厌烦。 也许是因为扫雪之夜时,李珣一时意气作怪,因此对林阁这般淡漠的神情倒也不在乎,他并不想搞什么“情同父子”。 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平日里一样会考他功课,传授他在宫廷生存的技巧,与林阁现在的相处也差不多。 李珣反觉得这样比较自然。 所以,他也没有刻意去加强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一想到的时候,就去那个小楼里向林阁请教一些疑难,偶而也说说闲话。 第21章 有时候,甚至为了冲一壶香茶,整个下午都磨在那里,两人在袅袅茶香中相视无言。 不得不说,李珣和林阁是非常相似的人。 林阁生活考究,喜好精品古玩,极注重生活质量,每一件用具都有出处,其行为已近乎奢华;而李珣出身王侯世家,小时候便是锦衣玉食,且常出入宫廷,见多识广,对各类精致的玩艺都有见地。 李珣见林阁的习性如此,也是刻意奉迎,虽然平时不多话,但每在关键处,都有精到见解,颇受林阁赞赏。 一来二去,两人见面时,虽还是平平淡淡,但总不再有那些隔阂,林阁的小楼也开始允许李珣自由出入,两人倒更像师徒了一些。 这一日李珣闲来无事,又昨夜大雪,便早早爬起,跑到雪峰之上,找一株梅树,在花瓣上取了些白雪化在壶中,运功冰住,一溜烟跑到了林阁的小楼处,准备用这“绝峰梅雪”冲泡些林阁珍藏的名茶,顺便问些功课上的问题。 才走到楼外,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嗓音严厉得很:“……不应如此,你是宗门首席大弟子,这些事务就应该由你来做!” “这百年间,你做得比我要好,何必再换回来?”林阁只是淡淡的响应。 “做得好?做得好也要被人笑话!可知别的宗门是怎么说的,堂堂明心剑宗的二代弟子之首,不知修炼养生,日日把玩玉石,冲茶喝酒,已是废人一个……我洛南川做得再好,也怎么都遮不住你的羞!” 门外的李珣听得一震,原来里面说话的竟是二师叔“玄冥剑”洛南川。这位二师叔与林阁同为清溟道人的弟子,但个性却和清虚极像,都是严肃端正不苟言笑,三代弟子们都怕得很。 只是,洛南川的话也没有什么效用,林阁还是那有气无力的模样:“洛师弟的修养怎么又倒退回去了?他人说便说,关你我何事?” 洛南川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却更加严厉:“不关你我之事,却关乎宗门之事!这样吧,你不愿去琅琊水镜之天也行,我代你去! “近日北极夜摩之天纠集了数百个魔头,声势浩大,要成立什么‘散修盟会’,‘不夜城’的道友也飞剑传书,邀各正道宗门齐聚,商议应对之策,师尊已应允派出二代弟子前往,这个就由你去!” 林阁低低一哼:“让老三去!” “老三正在闭关!” “四妹?” “远在南方游历,怎么赶得回来?” 林阁还不死心,将五弟、六弟、七妹,乃至二代弟子中不入嫡系的师弟师妹们都举了出来,都被洛南川逐一驳倒,最后迫得没法,便哼一声:“我那徒儿最近练功冲关,我脱不开身!” 李珣方自一乐,却听到里面洛南川一声冷笑:“师兄说的好笑话!练功冲关?李珣!” 他里面一声喝,吓得李珣手上一抖,差点将满壶雪水都洒在地上。这才知道,原来洛南川早就察觉他在外面,这一下便让林阁下不了台。 李珣心念电转,口中还是应了一声,向屋里走去。 进得屋来,正看到洛南川那双凌厉透澈的眼睛,盯在他的脸上。 屋中林阁坐在主位,脸上还是冷冷淡淡,没有表情。而坐在他下首的洛南川,则天生就是一副钢浇铁铸的冷脸,不怒而威。 李珣已非当日见了清虚便进退失措的小儿,在洛南川的目光下,他的呼吸心跳与平时毫无二致,步伐节奏不变,稳步走到林阁身前,先一行礼,将手中盛雪水的壶放在案上,才道:“弟子见过师父,二师叔。” 紧接着他又笑道:“弟子今日起早,到山上采了些梅花雪水,用来冲泡师父的天雾茶,当是最佳,二师叔也可一饱口福。” 林阁“嗯”了一声,听他语气,也颇为满意。 只可惜洛南川不受半点影响,他微皱眉头道:“饮茶之事,过会儿再说,李珣,我且问你,近日所冲的是什么关?” 李珣不假思索地道:“禀二师叔,是……” “老二!”林阁突然发言,打断了他的话,李珣就势住口,却不知林阁此举何意。洛南川方要相询,便听林阁道:“我的徒弟冲哪个关,自有我来操心!你不必多言!” 洛南川修养果然厉害,听得这话也面色不变,倒是李珣明白林阁是不想自己难做,且又欺瞒长辈,才将这事揽了过去。 不过,林阁下一句话却让两人出乎意料:“不过,看到这个徒儿我才想起,他倒是需要到外面历练一段时间,如此我这个当师父的,也就不能待在山上了……” 如此峰回路转,别说李珣,便是洛南川都呆了。 只听林阁说道:“北海苦寒,又路途遥远,我不愿去,还是那个琅琊水镜之天较好些,这次我便去那里吧。不过对于一些细枝末节,你还是帮我做好了,我操不了那个心。” 不等两人反应过来,他已站起身来上楼去了,临去前道了一声:“珣儿,代我送你二师叔出去!” 李珣连忙应声。洛南川也站起身来,看着林阁上楼,微摇了摇头,脸上却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你师父很疼你!”在出门之后,洛南川如是说。 李珣回答得中规中矩:“这是弟子的福分!” 洛南川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和你师父很像,特别是在他小的时候……只希望,你不要重蹈了他的覆辙。” 李珣答道:“师叔的教诲,弟子必当铭记在心!” “如此最好!”说话间,洛南川又恢复了平日的面孔,脸上再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他又看了李珣一眼,便转身远去了。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三章明玑 听林阁与洛南川讲了半天,李珣还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没有问林阁,而是转头找到了单智。 在各嫡系弟子中,以李珣的年龄最小,且才到峰上不过数月,和诸多师兄师姐没什么交情,平日里也只能和单智说话,所以一些消息都是从他那里得来。 这次也不例外,听单智说了一通,李珣才明白所谓的“琅琊水镜之天”究竟是什么。 原来通玄界中,位于“琅琊水镜之天”的水镜宗,有一件异宝,叫作“彻天水镜”,听说是仙界之物,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每年在“天星轮转”的日子里,以特殊的法门催动,可得知下一年中,通玄界最具威胁性的灾难征兆。 这征兆往往含混不清,但总比没有要强得多,诸宗门也就以此为提示,及早将灾难化于无形。由此,才保住了通玄界千万年来的元气不灭。 而主持这一秘法的,便是“水镜宗”的水镜先生。 如此说法本来有些无稽,但经过千万年来无数次的印证,没有哪个宗门敢轻忽。如百年前“杀凤”之事,便是由“彻天水镜”中得来,且由诸宗联合执行,这才将乱局扼杀在萌芽阶段。 因此每到“天星轮转”之时,正邪各宗便会派代表前往水镜宗观礼,这一观礼的过程,便被称为水镜大会,是通玄界每年一度的盛事。也只有此时,才是“势不两立”的正邪双方唯一和平的时候。 李珣明白了其中因由,却也不必仓促准备。因为距“天星轮转”之日,尚有七八个月,那琅琊水镜之天,虽远在万里之外,但在山上停上几月再下山去,也是不迟。 其实,李珣不在乎那“彻天水镜”的观礼,也不热衷将要下山历练。在得知自己要下山的第一时间,他所想到的,却是关系到他小命的事! “灵犀诀!血散人!” 每当“血魇噬心”在体内肆虐之际,李珣便会想起那个粗豪狰狞的大脸,那双血红色的,透着扑鼻血腥气的眼神,以及已困扰他八年的生死之约。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毕竟小命的存活与否,只在别人一念之间。 在真正了解到仙道的艰难之后,李珣开始感到自豪,因为他用八年的时间,便完成了常人八十年也未必能够沾边的“壮举”,虽然并不光彩,但毕竟也是他用汗水生命换来的成就,现在,最困难的步骤都已完成了。 整部灵犀诀都已被他印在脑子里。 现在他只需找一个名目,回到家中,在后庭某座假山之下,把所有内容都默写出来,若按照八年前的协议,他便将获得自由。 美好的前景似乎正在向他招手,现在只需再跨出小小的一步…… 但,会是真的吗? 只有真正了解通玄界的,也才能真正了解血散人。 那个恶魔、凶手、杀胚、疯子……跟随着他的一长串称呼中,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正面评价!对于这样一个人,他又怎能相信对方的许诺? 可最糟糕的是,他别无选择! 因此,李珣感觉到一种最深沉、最绝望的虚弱和无力。 无论一只蚂蚁多么聪明,在人的眼中它就是蚂蚁,只要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小虫子! 没有与之相抗衡的力量,就算有一切的心机、智慧,都不具意义。 “该怎么办呢?” 只用了两句话的工夫,便让林阁默许了“水镜之会”后让他回家探亲的计划。事情如此顺利,却让李珣无所适从。 他心里闷得发慌,便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发呆。 这里是观霞峰上的低洼处,有一个小水潭,周围均是常青植被,虽是早春时节,也还郁郁葱葱。 将脸浸在冰凉刺骨的潭水中,让心情冷静一下,却不想温度太低,竟差点把他的脑髓也冻成了冰块。 愤然抬起头,李珣一掌将小潭的水面打得支离破碎,掌劲直透水底,泥沙翻涌,清澈的潭水瞬间混浊起来。 第22章 一掌发出,他心中的火气也发泄了一些,便坐在潭边,看潭水逐步澄清的过程。这时他的脑子空空如也,却是什么都不愿再想了。 似是应和着心情一般,有两条死鱼漂到他脚边,看来倒也颇为鲜肥,想必是从来无人惊扰,这才会有这般“规模”,而他泄愤的一掌,正好将这些刚从冬眠中醒来不久的鱼儿,给送上了阎王殿。 李珣皱着眉头将它们提了起来,忽又想到在坐忘峰上的时光。 那时,他也常会抓几条鱼烤来吃,没什么佐料,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那时候功力不济,点不了火,因此取火的难处,便是另有一番滋味了。 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心情也不由好了许多。 他到周围的密林中寻了一些干柴,竖起木架,用刚学会的引火法门,在柴堆里一点,“轰”的一声火光亮起,看来真是轻松写意。 他将鱼架在火上烤,没多久时间便熟得透了,淡淡的鱼腥味混杂着肉汁的香气,就算没有味道,也算是一种享受。 他边吃着,又将另一条鱼给放上架去,一条鱼很快就下肚,见火上的也烤得差不多了,正伸手要去拿,忽地……他心中一跳:“不好!” 身体的反应比意念还快,才想到这一点,他已经一个翻身,远离那火堆数丈远,又毫不停留地倒纵出去,想冲入林中。 此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致——那团燃烧的篝火,在某种神秘力量下,“噗”的一声,被压缩成指头大小的幽蓝火花,却又“砰”的一声炸开,分散的火花让底下的木柴,变成了数十根火光熊熊的火棍,并且弹飞向李珣的位置,声势惊人! 照这种情况,李珣还来不及冲到林中,便会这些“火柴棒”打个正着,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危机时刻,他体内已有小成的“金丹真息锁构体”轰然发动,以落户黄庭的金丹为中心,牵动了千万条细微气机,真息如浪潮般涌动起来。 心念一动,他手上自发结诀,结的正是他最熟悉和擅长的“云纹”禁制,当真是心动诀成。 只听得“呼”的一声响,他周身炸出了一团云气,水烟弥漫,乍分乍合,数十根“火柴棒”冲入云气之中,静了一静,又猛地弹飞出来,向四面八方迸射,只是上面火光不再,只剩一团焦黑。 “哧!” 像是将烧红的烙铁放入冰水之中,那水气蒸腾的声响,让人头皮发麻。 李珣怪叫一声,围绕在他周身的云气顿时破裂,因为一道真息剑气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直贯他前胸。 对消劲化力有奇效的“云纹”禁制,此时却是半点作用也没有,就像纸似的一捅便破! 仓促之间,才体现出李珣的机警反应。 他体内真息猛然静止,全身经脉空空落落,再不留半点真息。 李珣便像一节木头,重重地摔在地上,剑气擦着额头飞了过去,余波却也让他一阵头晕。 但这不是重点,当和剑气稍一接触的瞬间,他心中的感觉却相当奇妙。 这气息好生熟悉,倒似是……灵犀诀! “师父?” 但林阁绝不会干这种无聊的事,可这分明便是…… “明玑仙师!”他大叫出声,就地一个翻滚,来到林边,随时都可以逃进去,却死死地盯着水潭上空。便在叫声出口的刹那,一直隐住气息的那人,终于现身出来。 原本置于篝火架上熟透的鱼,在蓝火出现时,便被力量激至半空,直至此刻才落在地上。 而李珣,则在这个当口,目瞪口呆——小潭上空,正浮着一个青衣女修,修长的身子悬在半空中,冬日的山风吹过,裙袂也微微飘荡,让李珣可以看到裙下一双线条简洁轻盈的步云香履,素净的鞋面上没有沾上半丝尘埃。 好洁、细心、穿着朴素。 这是李珣从一双鞋上看出来的信息。 而他再往上抬头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比先前的剑气还要凌厉百倍的眼眸。 这是一位极美丽的女修,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外袍披在身上,随风晃动,颇有几分洒然从容的气度。而从冷风吹扯开的缝隙里,也显出其中剪裁精致却并不繁复的裙装,同样也是青色。 五官灵秀细致,无一丝瑕疵,一眼看去只觉得极美,但若细细看来,又觉得她脸部轮廓如刀削般分明,长眉如剑,看来自有一番凛然端庄,使人不敢轻侮。 看到她,李珣就像被一把利剑架上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她整个人仿佛像出鞘的利剑般犀利,只被看了一眼,李珣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呈现在她的眼前。 他不是没有遇过比这位女修功力更精深的,但却从没有人会用这种眼神、这种方式来打量他,就像是面对生死大敌一般! 瞬间,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偏在这时,这女修脸上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微笑,仿佛让架在李珣脖子上的利剑向外侧轻挪一分:“你,认得我?” 果然是明玑!想来整个明心剑宗,修炼灵犀诀的,除了林阁、李珣师徒两人,便只有“闪灵剑”明玑了。 明玑是明心剑宗二代弟子中,公认天资最高的一位。 她修道数百年来,已在通玄界闯下了好大的名头,且性好远游,足迹遍及海内,交游广阔,人脉极广,隐隐然为明心剑宗锋芒最盛的一人。 如此人物,李珣又怎能不认得? 她的声音便如冰水般冷冽,穿透力极强。李珣必须做出几次深呼吸,才能确保自己说话的顺畅。 他艰难地爬了起来,苦笑着行礼道:“弟子李珣,是……” “是大师兄的弟子吧!”明玑的反应快得很,便如同她的气质一般,犀利锋锐,直指核心要害。 李珣方应了一声是,便感觉着周身针刺般的危机感刹那间消去,身上也好受了许多。 “啊,那真是对不住了!”明玑的笑容不再像刚刚那样虚无莫测,而是变得实在起来。 她在虚空踏出几步,像踏在实地上一般,来到了李珣身边。 也许是心理作用,或者是真有什么奇异法门,李珣只觉得她身上的锐气已经尽数收敛,他现在只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 “刚刚可受伤了吗?”明玑问道。 现在的明玑便有些师长的样子了,颇为从容大气,声音柔和了许多,由此更能感到她音质的悦耳。 她伸出手来,想摸一下李珣的额头,却把李珣吓了一跳,忙后退一步:“弟子侥幸!” “侥幸?不是害羞吗!”明玑见他的模样,轻笑起来。 现在的她又是另外一种情致,笑容淡化了犀利的轮廓,绷紧的线条松弛下来,又是另一种气度,像是春秋两季的凉风,直吹到人心里去。 李珣红着脸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模样到底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近距离接触时,李珣再一次体认到明玑的美,他看到了明玑的手,感觉那仿佛是由寒玉雕成的一般,晶莹剔透,不类凡物。 因此,他才一退便后悔了,心想被这只手覆在额头上,不知会是怎样的感觉?这个念头才起,心中又是一跳,这位明玑师叔好利的眼睛,可莫要被她看出来了! 如此心下连续几次波动,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丢人,忙抬起头来,想做一个无愧于心的样子出来,但一抬眼,便碰到了对方闪亮如晨星的眼睛。 不由自主地,他那才略好一些的脸,顿时又红了起来。 真他娘的咄咄怪事! 等李珣恢复往日状态的时候,明玑已将岸上的死鱼给掩埋了。 他这时才知道刚刚被教训的原因。 原来这个水潭周围深幽僻静,乃是养神静心的好去处,明玑最早发现此地,在山上时往往会到此休憩片刻,对这里也有了感情。 这次她远游归来,便想着在此处小歇一会儿,哪想到才一打眼,便看见一个男子在岸边架火烤鱼,大煞风景,自然要出手惩治。 若非她念着可能是本宗同门,刚刚第一击,便能让李珣灰头土脸,哪还能再使出法诀来? 末了,明玑还补充了一句:“其实初见你时,还以为看到了一位故人!出手似乎也重了些。” “故人?”这绝不是李珣第一次听到这个辞了,清虚说过,青吟也说过,明玑此时又说,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第三次难道还是巧合? 他想起了那日,青吟用坐忘石探他三生的情形,心中迷惑之意更浓,竟脱口问道:“我究竟像谁?” 明玑料不到他的反应竟是如此之大,一时间怔了。 李珣反应过来,连忙告罪,脑中转了一圈,便将清虚、青吟讲过类似的话,以及坐忘石的事,都说了出来,然后显出一脸迷茫:“三位仙师都说我像某人,难道我是那个人的转世?” 明玑闻言失笑:“天下相似的人多了,便是修道人中,也偶有这种事情发生。哪能想当然尔呢?而且,此人现在活得好好的,还是此界一个神通广大的人物,难道,你想取而代之?” 李珣却不管她的调侃,紧张地问道:“是哪位?” 明玑的眼睛转了一圈,脸上笑容灿烂,却笑而不言。 她这般姿态,李珣就是心中再急,也只能陪笑而已。 李珣终究也是非常之人,他在确认了这张让人熟悉的脸,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之后,便很爽快地将其抛在脑后。 一切都回复到正轨,李珣终于可以正常地和明玑说话了。 第23章 他本就是挑眉通眼之辈,心窍玲珑不在任何人之下,此时恢复了精神,又见明玑并不怪他,便趁势施展浑身解数,务必使明玑对他留下好印象。 一方面他对明玑确有好感,另一方面,明玑也是山上除了林阁以外,唯一能指点他心法的人,不好好巴结她,又该巴结谁呢? 所谓的巴结,当然不是像世俗之徒那般,种种马屁一拥而上,惹人生厌。而是巧妙地拿出几个在修行中遇到的,颇有深度的疑难,向眼前这位大行家请教。 作为师长,几乎没有人会不喜欢勤奋用功的弟子,虽然李珣并非明玑的弟子,但想来她好为人师的性子,应和世上之人没什么区别。 尤其是李珣提出的问题,往往都别出蹊径,自有一番灵动之气,细细想来,也别有滋味。 如此一问一答,没过多长时间,就变成了明玑对李珣的考较。 虽然问题不出李珣的知识范围,可毕竟是明玑以远在其之上的层次,居高临下地问,其思路之复杂,绝非寻常问题可比。 如果是旁人,说不定就真要被难住了。可李珣偏偏就是那种能解难题、爱解难题的人物,他独特的推演之法,经过了数月的精修磨练,已是今非昔比,明玑提出的问题,却还不在话下。 当然,说是不在话下,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却是免不了。不知不觉间,这处幽静的地方已经昏暗下来,两人竟在此聊了大半天,彼此出奇的投缘。 还是明玑首先叫停,她抹去了地上画得千奇百怪的纹路,然后才道:“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要回去做晚课呢!嗯,说了这么久,似乎忘了一件事……” “啊?” “没有向你赔礼啊!” “这哪能啊!”李珣连忙跳了起来:“而且,刚刚师叔您也说了……” “我是说赔‘礼’啊!” 明玑特意加重了一个“礼”字,倒让李珣为之一怔:“礼?” 明玑微微一笑:“以你的修为,也可以练那御剑飞行的法门了吧!” 李珣挠了挠头,略有些尴尬地答道:“勉强可以吧,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剑。” 这话说得便是半真半假,他现在没有一把趁心如意的剑是事实,但若说找不到,却是瞎话。 在林阁的收藏中,至少有五六把适合他这个层次驾御的宝剑,只不过林阁没提,他也不敢要。 倒不是讲林阁为人小气,而是这人一向惫懒惯了,纵然师徒关系还算和睦,但他也不会时时挂念徒弟缺少什么、有什么需要之类琐碎的事情。 李珣则是一贯的谨慎小心,不想因为一些事情,搅乱已走上正轨的师徒关系,如此两下凑在一块儿,这索剑修炼之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明玑一提此事,李珣心中不由大喜。听她话意,莫不是要送把剑过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 明玑站在潭边,也不见她如何作势,潭中央蓦地水波震荡,浪花翻涌,已从冬眠中醒来的鱼儿纷纷四散逃开。看那样子,倒似是在水潭中又开了一个喷泉似的。 李珣眼尖,一眼便看出在水流震动的中央地带,正有一把连鞘长剑缓缓浮起,宝光隐隐,绝非凡物! 明玑手上一招,那剑便“嗡”地一声飞掠过来,落在她掌心。 也在这时,李珣看到了剑鞘上那繁复深奥的纹路。 这把剑造型古朴,没有什么装饰,连鞘通体呈青灰色,并不十分显眼,但上面的纹路转折,在李珣这个行家眼中看来,却自有一番需仔细钻研的妙处。 明玑拿着这把剑,脸上的表情也颇为微妙:“此剑名唤‘青玉’,铸此剑时,铸剑师以罕见灵玉祭此剑魂,却一时失手,玉化为烟气铺满剑身,由于剑魂不成,这剑也就无法进入名剑之林。” 说着,她拔剑出鞘,锋刃仅露半尺,出鞘无声,寒气森然。 这剑上的光泽也是青蒙蒙的,乍一看去,倒似一块上等玉石,倒不负其“青玉”之名。 只听明玑道:“虽然不是世上有数的名剑,但此剑剑胚材质上乘,又有灵玉精气灌注,倒也不失为一把利器,此时你来用,却是最恰当不过!” 李珣喜动颜色,他才不管这剑是不是次品,只要能用便成。何况不入名剑之列便不是好剑吗?偌大的通玄界,才有几把名剑? 明玑看他模样,又是微微一笑:“这剑本是我自用,只是百年前四九天劫之后,我自觉修为精进,此剑已不再适合我,便另选一把剑器,投旧剑于此潭中,以兹纪念。现在当‘礼’赔给了你,你却要好自为之了!” 李珣忙正过颜色,恭恭敬敬地接过此剑。可还没等他拔剑欣赏,也不知明玑使了个什么手法,只见青芒一闪,“青玉”又被她拔出鞘来,当空一挥。 李珣心中一动,他在剑光掩映间,似乎又看到了些符箓禁纹之类,却见明玑拿她玉一般的手掌在上面一抹,青芒便猛地黯淡下来,李珣还可见到,光芒中的纹路也都消失不见。 “锵”的一声响,利剑回鞘。明玑冲他一笑:“我以前在剑上用‘附灵’之术做了一些符纹,以引发剑身灵气。 “本来可以一并给你,不过如果由你一笔一划地刻上去,和那般不劳而获,却又是另一种情况,便多此一举,你可莫怪我啊!”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自然明白!”李珣确实没有想得太多,事实上,他对自己禁纹之术的信心,近日是越发充足了,只要日后功力到了,什么符纹他画不出来? 过早使用无法控制的力量,也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来得稳妥。 他笑了一笑,握上剑柄,缓缓拔剑出鞘,青光较之刚刚已是很弱了,但仍映得他一脸青碧,连眼珠都变成了青色。 剑气从手心直穿肺腑,汩汩然流动不息,只此刹那,他便生出与此剑亲密无间的奇妙感应,忍不住脱口叫了一声:“好剑!” 看着少年兴奋的模样,明玑不知怎地,心中竟也愉悦了起来,便是刚刚赠剑时的失落,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或许,真的是有缘吧!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四章飞天 像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大概是所有人心中最原始,也最渴求的愿望之一。 李珣也不例外。 早在初上连霞山之时,他便对天空中飞遁的剑光有着极大兴趣。 甚至在他亲眼见到一同上山的单智,驾着歪歪斜斜的剑光从天而降时,心中的嫉妒便不可遏抑地喷涌出来,断绝了他和单智成为真心朋友的最后一线可能。 七八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再次登上连霞山,成为宗门的嫡系弟子,身分产生了变化,但有些愿望却是不会变的。 在单智已经能御剑千里,朝发夕至的时候,他才刚刚拥有了一把剑器。 但是,他不急。 坐临止观峰上的万丈悬崖,他缓缓地抽出剑来,青蒙蒙的光辉在黯淡的天色下远远发散。 李珣学明玑的样子,用手掌在剑脊上轻轻抹过,眯起了眼睛,感受着剑上的寒意。 他首先调匀气息,将手掌贴在剑脊之上,手指开始缓慢而有节奏地敲打剑身,发出一连串“嗡嗡”的声响,剑上的青光也开始波动,随着李珣用力的轻重,光芒显得明灭不定。 明心剑宗炼剑之常规,一般有两种方式。 李珣用的不是普遍的养剑方式,而是另外一种,也就是明玑所说的“附灵”之术。是以“篆刻”之法,以真息在剑身刻画符纹,使真息在剑上的流向,符合剑主的习性。 这种方法,对增进修为没什么帮助,但胜在简便易行,只要符纹画下,便能即刻使用。 李珣用他的专长便在符箓禁纹之上,弃长用短,那是愚人才做的事。 不过他也不敢轻率刻纹,只因为“附灵”之术,其关键在于能否激发出剑的最佳性能,此时他对剑的特性尚是一知半解,若就此篆刻纹路,只会事倍功半,这是万万做不得的! 他以手指敲击剑脊,便是用一种测剑的法门,观察剑上灵气的流动轨迹。“青玉”本应是一把不俗神兵,却因工序的问题而落了下乘,委实可惜。 李珣用测剑法门,来回测了多遍。果然隐隐间,这剑本身的凌厉锐气,和剑上缭绕的灵气之间,有一个模糊的断层存在。 剑气灵气两者互不统属,一剑挥出,神意不凝,威力便先打了个折扣,发挥不出七成的力量来。 以李珣的能力,自然不可能解决这个难题。幸好他也不需要解决,现在他的目的,是修炼那御剑飞行之术。 经过三个多时辰的感应,他终于将“青玉”上的灵气波动了然于心,而天色也已全黑。 他手掌抬起,旋又落下,在剑脊上猛拍一记,剑身发出“嗡嗡”的低鸣,久久不散。趁着剑身颤动的时机,他将手指贴在剑刃之上,锋锐的剑气割破了他的食指,鲜血滴下。 他微一曲指,让血滴在指尖打转,蓦地,“青玉”的剑芒在一次波动中,微黯了一下,李珣出血的手指于此时紧贴着剑脊正中,从剑锷上端滑出,直抵剑尖,血红色的纹路一气贯通,笔直无曲折,便仿佛是刻在剑身上一般。 “青玉”发出了一声低啸,青蒙蒙的光华刹那间黯淡下去,而剑脊上的血痕也越发鲜艳夺目,小指粗细的血痕正迅速地变细,直至成为发丝粗细的纹路,才停了下来。 李珣露出了满意之色,脸上却有些苍白。 刚刚他用了“引煞”之术,藉灵气稍微低落的瞬间,以血为引开出了一条“回龙槽”,将剑身浮游的灵气,尽数收束其中。 第24章 表面上看去灵气全失,威力大减,可实际上,没有了灵气的掣肘,宝剑本身的杀伐之气便尽数放出,再也没有那种身意两分的状况,用来更是得心应手。 但“回龙槽”里的灵气若弃而不用,将是极大的浪费,李珣想释放其中的灵气,作为激发剑气的动力。 只要将灵气化为千丝万缕,渗入宝剑的材质中,再控制这些灵气,在剑体内部形成符箓禁纹,就可从内部激发剑气。 但这个功夫却不是一天两天便能够完成的,因此他只能暂时放下。 如此,炼剑的工作便算告一段落,被加了“回龙槽”的“青玉”,已有些名不符实。青蒙蒙的光华已不见,只有一圈贴着剑身的隐隐光晕,显出此剑的不凡。 李珣心中默颂法诀,真息流转透体而出,打在剑上,又是“嗡”的一声低鸣,他松开了手,“青玉”在低沉的震鸣声中,浮在了半空。 所谓御剑之术,其实便是以剑器为媒,通天地之元气,借之浮游往来,出入青冥。 凭借着宗门的法诀,李珣控制着“青玉”,让它在空中转了几个圈,速度极慢,但飞得很稳。 李珣可以感觉到,天地元气通过“青玉”,与体内真息发生了颇为微妙的感应,真息每一次波动,都会通过剑身,再作用于天地元气。 他控着剑使其逐步加速,让自己适应在这种情形下,对天地元气的影响。 渐渐的,高速飞行的“青玉”已在李珣身外结成一个黯淡的光圈,剑气破开了他的掌控,四面散溢,在岩石上留下了不少划痕。 李珣由此明白,若过了这个速度,他便无法顺利掌控飞行,以后倒是要小心了。 剑随心动,“青玉”在空中猛地一跌,斜插下地来。 李珣轻轻一跃,已踏在剑身上,身体轻晃一下随即站稳,青玉剑尖一摆,浮在了空中。 “好!” 李珣吐了口气,一边体验着凭虚而立的新异感觉,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真息,使其与脚下宝剑气息往来有如一体,直至圆融无碍之时,方再一次提升高度。 脚下的止观峰渐渐地变小了,从他这个高度,整个峰顶一览无遗,点点灯火成了黑暗中最美的点缀,在他眼中闪闪发亮。 高空的风呼啸着吹过,只拂动了他的衣袂,却无法对他的平衡造成什么妨碍,他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 首先是缓缓地驾剑绕圈,接着便加快了速度,到后来便开始上下起伏,侧旋飞掠,急停急起,足足玩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尽兴飞下。 如果不是怕夜间有什么不妥,他恐怕早御剑飞掠连霞七十二峰了! 仅仅如此,便足以使他在梦中也能笑醒过来。 明天,就是明天,一定要好好地玩一下! 可在他还没有想好明天的计划之前,林阁已在门前等着他下来。 看着林阁似笑非笑的脸色,李珣这才知道,自己在天上的放肆行径,下面的林阁都已经收入眼中。幸好,林阁还是一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只是招了招手,让他进屋。 说起来,极少见到林阁的主动邀请,李珣一时也有些受宠若惊,忙收剑跟着去了。 只是这次,似乎又有不同。 林阁进了屋,脚步不停,竟往楼上走去。李珣有些迟疑,这几个月来,他还未到楼上去过,他隐约知道,这楼上是林阁的私密空间,向不喜他人涉足,今日却是怎么了? 心中这么想,但也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跟上。 到了楼上,他看着林阁直入内室,却不敢再进,只是恭谨等在外厅。 林阁只一会儿便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玉盒。 将盒子扔在桌上,他坐了下来,突地问了一句:“老四回来了?” 李珣知他说的“老四”是指明玑,忙应了一声,心中却暗笑这称呼与佳人是何等的不相配。 林阁仍是有气无力地发话:“把剑拿来!” 李珣忙把剑双手奉上,此时他已明白,林阁必是从这把剑上知晓了明玑的消息。 林阁将剑出鞘半尺,略一打量,却是一奇。 “回龙槽?好绝的心思!” 他抬起头来,看向李珣道:“你做的?” 李珣忙点头称是。林阁又赞了一声:“敢舍方可得,做得好!” 这么明显的称赞,李珣还是第一次听到,自然心中暗喜,只是脸上当然不敢太过放肆。 林阁将长剑整个地抽出来,手指一弹,剑身发出了一声清亮的震音。他脸上略有些追忆之色:“当四妹拿到此剑,初时也想到了‘回龙槽’的手法,你师祖赞的也是这一句……” 李珣略有尴尬,原来挨这一声赞,却是有典故的。 “不过,最终四妹还是没用这一方法,因为你师祖觉得她那时性子刚烈,一言不和便拔剑相向是常有的事,以‘回龙槽’抑制宝剑灵性,并激发煞气,于她的修行有碍……但你却没有这个问题。” 林阁的手指贴着剑脊处的血纹,缓缓上移:“你的性子和我很像,小小年纪,做事便谋定而后动,能忍常人之所不能。所以,你才能在坐忘峰七年,还留下命来…… “当然,明玑现在也磨练得差不多了……不,她现在心思渊深,机心敏锐,倒是远超你我,难得的是她却能立志精修,不为外物萦心,这一点我自愧不如。今后你要学她,才是正途。” 李珣唯唯诺诺,应了下来。 不过,林阁的那两句评句,即“谋定而后动,忍常人之所不能”的话,却还是让他心跳略微加速,几乎认为是林阁已经看出了什么。 林阁却一点异样也没有,眼中迷离之色更浓:“我年少之时,也总把一些事憋在心里,不但不说出来,而且不让人看透。 说得好听些是有担当,说得难听些便是不自量。“ 看着李珣脸上显出的尴尬,林阁微笑起来:“现在你还小,当然不知道这种作法的害处。初时你只觉得什么事都能自己解决,也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久而久之开始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却是等闲事了……我,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吗?” 楼外一阵风吹来,卷动门窗纱帘,阴影晃动,在刹那间挡住了林阁的半边脸庞。 不知为什么,李珣只觉得林阁那边有一个扭曲的黑影,在灯火闪灭间,大吼一声,直撞入他心中来。 他忍不住退了半步,背上冷汗刷地流下。 风过,夜明珠的光亮温润如昔,只是眼前的林阁却让他再也无法解读。 恍恍惚惚中,只听得林阁温声道:“你,知道我的往事吗?” 李珣抽动嘴角,想说不知道,但又没那个胆子,只好点了点头。 林阁又问:“你觉得,我当年行事,可称得上自以为是,刚愎自用?” 李珣心中叫苦,这种事情,他当徒弟的怎么置喙?平日里当故事听都已经很尴尬了,现在又要在当事人面前评论,若在处世严谨的长辈面前,这可是个大不敬的罪名呢! 可是,林阁的话他又不能不回答,脑子里转了几圈,他只能道:“弟子在感情一事上,呃……稚嫩得很!” 他也知道,这种避重就轻的法子,是蒙混不过的,便很快又道:“弟子只是听师兄们说,感情一事最是微妙,平日里不管多么精明的人,若陷在此中,便会如傻子一般,平日里的心计,十成中未必能有一成……” “哈,傻子一般!果真是如傻子一般!” 林阁闻言大笑,李珣心中连迭地叫苦,只觉得这笑声委实诡异得很,他根本探不出其中感情的倾向,又怎能对症下药,应付过去? 林阁笑了很久,直笑到眼泪也掉出来,这才指着李珣道:“你说,谁是傻子?” “我是傻子!就因为我是傻子才会过来听你说话!”李珣心中暗骂。 当然,这话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他只好强笑道:“弟子不知!” 林阁笑容渐渐敛去,最终摇了摇头,又恢复了平日里颓废无力的模样,他道:“罢了罢了,让你说的确是在为难你!算了,我们不说这个,我今日与你说这些话,只想要你明白今后为人处世的方向。记着,学老四,莫学我!” 李珣还能说什么,只是含糊应承罢了。 林阁也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将“青玉”归鞘,交还给李珣,继而拿起了桌上的玉盒打开。 出乎李珣的意料,里面竟是一把男子式的发簪,通体青白,似是玉石材质,也没什么特殊的光泽,只是若仔细察看,上面却有一丝血线,连贯头尾,倒和“青玉”上的“回龙槽”差不多。 “你四师叔都送了剑,我这师父若不表示一下,便是说不过去。”林阁脸上略有自嘲之色,将簪子取了出来,递给李珣:“倒也巧,这样东西对你现在颇有用处。你看看这簪子,可合你意吗?” 李珣忙双手接过,近距离一瞧,果然那上面的血丝,正是“回龙槽”。上面血色晶莹剔透,也不知封着怎样的灵气。 林阁在一边指点道:“这玉簪也是由‘回龙槽’封住了灵气,只不过其中符纹刻画十分精妙,比你那简简单单的一画,却是要厉害得多了。这簪子妙用是有的,只是要自己去领会,你可明白?” 李珣知道,林阁这也是如明玑一般,要他自行领悟其中奥妙,当然不会有意见,欢喜地躬了个身:“多谢师尊!” 林阁挥了挥手:“我累了,你拿着这个盒子下去吧。一个月后,我们便要下山,赶紧多做准备。” 第25章 刚刚还谈兴高昂,现在却又是番模样,反差之大,李珣实在有些难以承受,但林阁所安排的,却是李珣期盼已久的事,他赶忙再谢了一声,拿起盒子,便要下楼。 却听得林阁在身后道了声:“簪名‘凤翎针’,你……好自为之吧!” 这语气却是前后矛盾,李珣心中奇怪,往后看了一眼,却见林阁直勾勾地看着他手上的玉盒,那眼神令他心中一跳。 随即,楼上珠光隐去,一片昏暗。 李珣心中狂跳两下,赶紧下楼去。 黑暗中,他似是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喘息,搅动黑雾般的空气,在楼上低回旋转。 “谁是傻子?” 林阁那一句问话,不知怎地,刻在了李珣心底。 数月来,李珣除了每日的功课勤练不辍外,便是在山上山下御剑往来,在诸峰谷间穿梭。 这种兴奋模样,是每个初学御剑飞行的弟子都必经的一段,山上的人倒也不在意,最多只是感叹这小子自坐忘峰上下来后便转了运。 不但入了嫡系,而且多蒙师长青睐,连四师叔成名的宝剑也都送了他。 这种运气,旁人还不怎地在意,单智可就嫉妒得很了。虽然他把持得也还不错,但每次说起这事,那酸酸的语气却听得李珣心烦。 不过,在李珣一句话后,单智便再也不说什么了。 “当年单智师兄可是只花了三个月,便能御剑了哪!” 李珣“毫不掩饰”的“嫉妒”,让单智心中大悦,想想也是,自己早了这小子七年,现在御剑飞行,转瞬千百里,岂不比这还在爬云的小家伙高了不知多少? 回过这个味来,单智便也不再多言,这些时日他正在准备闭关,也不知是否因为李珣进步神速,给了他太大的压力。 无论如何,李珣总算得到了清静。 其实他能御剑,兴奋之情是有的,但哪需数日的发泄?他只不过是藉此名目,想找一个僻静地方,修炼他那见不得人的“幽明气”罢了。 止观峰上,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中,峰上高人无数,各个修为深不可测,万一被发现了,他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所以,他连记载《幽冥录》的玉版,都不敢放在身上,而是和那“碧阴丹”一起埋在了某处,这几个月对“幽明气”的修炼,更是草草而就,时断时续。 而自从能御剑之后,情况就大不相同。 连霞山连绵千里,有多少隐秘之处,怕是众人见识过的加起来,也不超过其十分之一,要在这样的范围中找一处僻静所在,实在是太过容易。 李珣对《幽冥录》的兴趣,实不在“灵犀诀”之下,且这邪道法门,入门最速,这几日被他找到了机会,勤加修行,又有“灵犀诀”打下的坚实底子,进度也是极大。 “寄魂转生”之术,竟被他修到了大成之境。 转瞬之间,他体内真息的性质,便能够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从“灵犀诀”凝成的真息,化为滚滚的“幽明阴火”——这即是“幽明气”的进阶。 从此,他在《幽冥录》的修行上,也迈入了正轨。 当然,他并非满脑子都是修炼苦行的武痴,他也准备再过一些时候,就去和明玑再联络一下感情的,就算得不到什么好处,近距离接触佳人,也是一种享受。 只可惜明玑行踪之飘忽,就算是在宗门之内也是如此,几次拜访都扑了个空。 据说,她是到坐忘峰上去了。 站在万丈高空之中,运劲抵住激荡的罡风,李珣盘膝坐在剑上,真息与宝剑的联系,依然稳固如昔。 他在考虑一件事——距当时下坐忘峰也有八九个月了,他是不是应该再上峰去,念念旧情? 此时,他已能御剑直上直下,速度狂增何止百倍?即便不能一日夜往返,花上几日几夜的工夫,也能飞上峰顶。 中途不正是练习御剑飞行的最佳时机吗?还能顺便遂了他未完成的“壮举”,岂不甚好? 还有,那位想想都觉得心虚不已,却又总是让人忘不得的青吟仙师——自己不是说有空就到峰上去拜望她的吗?理由也是充足得很哪! 为自己想了好几个理由后,他的心情不由一畅。 当下决定,今日便去找林阁,请他应允自己上峰一事。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五章辟邪 果然林阁并不为难他,只是说了一声注意安全,便去看他那些古玩了。 李珣早就做好了准备,从小楼中出来也不多耽搁,踏上“青玉”,冲天飞起,直往坐忘峰而去。 他在坐忘峰七年,对中段直至峰底二十七万余里的地方,虽不敢说一草一木均记得清清楚楚,但每一个地形大致的地理特征,却还都是放在心里的。 此时居高临下,只见峰上景物都连成了一线,自他眼中一掠而过,但秋意萧瑟,天高气凉的季节特性却是不会变的,看着这情形,他心中一动。 早在他爬峰之时,他便对这坐忘峰的异处留了心。 平常的高峰不过数千丈,峰顶便有积雪坚冰,经年不化,此乃高空中罡风凛冽,水气冷凝,经千百年积累而成,这情形无论在人间界,或是在通玄界,都是一般无二。 只有在坐忘峰上,情况迥然不同。 据李珣记忆,自他爬过一段数万丈高,一片死寂的雪峰之后,上面的景致便与山下地面处毫无二致,也有春夏秋冬,也有飞禽走兽,时令更替,衍化有序。 那不像登上了高峰,倒似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此时御剑而来,李珣的修为见识与七年前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时几乎要了他小命的雪峰,只是转瞬之间便越了过去,甚至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还是此时想到了峰上的异处,才回想过来。 “难不成这坐忘峰,真不属于这一界?”心中隐约有了个概念,他也不强求理解,只是将这个疑问放在心里,以后再说。 渐渐收敛心神,他开始专注于御剑。 李珣现在用的“踏剑式”,便是站在剑身上,以此为凭借,掌握身体平衡,算是最下乘的姿势。 李珣这人向来不好高骛远,短时间内,他对“踏剑式”已经很满足了,十年之内,绝不会去想更上一层的御气之术,其实,就算是简单的“踏剑式”,也有很多学问在里面。 李珣有个好习惯,对一项法门之中各类不起眼的细节,他都十分上心,务求踏实掌握,这是他坐忘峰七年间培养出来的好习惯,而他并没有想改变的意思。 从晨间出发,一直飞了两个多时辰,李珣的精神还算健旺,不过真息消耗颇大。最重要的是“血魇噬心”快要开始了,他赶紧控剑下移,在峰上找了一个地方落脚。 搭眼一扫,这地方倒似曾相识,李珣心中一动,向上移了数百步,在一个岩石凹陷处,用剑挖了盈尺,果然见到一层石板。 这一迭石板,有数十片之多,最上面一块记着“登峰半载所记”的字样,上面字迹是用匕首刻出,还青涩得很,正是当年李珣登峰半载之后,所做的第一个纪念。 将这些石板一块块地翻看,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年龄不过十六七岁,但在之前七年所经历的,却是凡人一辈子想不到、碰不着的事情。 这不该是他这样的王侯世子所应承受的,但他毕竟撑了下来,并且在那段时间里,学会了在恶劣环境下生存的方法和能力。 就一般人而言,从他光荣下峰之时,未来路途已是一片光明。 可李珣不成。 为了那一刻的光荣,李珣付出了太多的代价。 或者更正确地说,那仅次于三代祖师的光荣,是李珣在承受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苦痛之后,老天爷赏赐给他的一点点安慰品。 “血魇噬心”就是缠在他脖子上的钢丝,只要轻轻一绞,或者是他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这锋利的钢丝便会割下他的脑袋! 当然,他也从没忘记,鬼先生那百年的化阴池之约。 遥远的理想和残酷的现实分列在他眼前时,李珣明智地选择了现实。 此时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对他的未来有不可测度的影响,李珣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去想之后会发生的事,暂时,他的眼光只盯着今后仅仅五百余天的日子。 将石板再次埋藏起来,李珣就地盘坐,心神很快恢复了平静。 数月前,每次的“血魇噬心”,都是对刚练成的“金丹真息锁构体”的磨练和威胁。 不过在某次的思虑中,他猛然找到了应付它的方法。 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熟悉了“血魇”在体内活动的路线和规律,并以自身的条件所学,设计了一套特殊的“饲鹰心法”。 就像是喂一只贪得无厌的老鹰,他不再任由“老鹰”在体内自由“捕食”,而是将种种大补之物主动地送上,先喂饱了它,自然也就脱出去延续八年之久的痛苦。 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困难重重。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几乎是把自己当成了试验场,逐丝逐毫地摸索“血魇”如何抽取他精血的过程,然后针对每一个细节,都做了最细致的准备。 这准备并没有什么皮肉之苦,但那细致到每一毛孔的精细程度,却差点儿让李珣发了疯,他以一种自虐式的快感,支撑着自己做完最后一步。 在过程中的痛苦和完成后的虚脱里,他感到一种新奇的,难以解释的美妙感觉;类似于满足,但又有着细微的差异,这种奇妙的感觉,已深深地留存在他的记忆里。 第26章 而“血魇噬心”的痛苦,在心法完成的那一刻,也终于成了历史。 感受着“血魇”张开大口,吞噬着送上的精血,最终归于平静,李珣脸上一片沉郁。 痛苦离他远去,体内真息流转,也不再受其影响,但他实在高兴不起来,这只是由被动的搜刮,变成了主动的逢迎,性质没有变化,甚至更令人心中郁结。 但是这似乎也有好处,因为每到这个时候,他对血散人的恨意,便要深重一分,这让他永远也忘不了,那魔头对他所做的一切! 他发誓要用千百倍的痛苦反加其身,将这数年的耻辱都一齐讨回来! 只要他还有命在…… 长吁一口气,李珣振衣而起,踏上“青玉”,再次冲天而去。 转眼间,三日的时光就过去了。 李珣也不知飞了多高,只是每次降落休息的时候,都根据从前的记忆,大约估计了一下时间,然后再向上飞。 现在,他驾剑停在了一处悬崖外侧,看着上面突出的一截平台发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他不就是在这里,被那金翅大鹏拍下了悬崖,却因祸得福,得到了《幽冥录》吗? 再向上不远,便是他七年之行的终点了。也在那里,他见到了青吟,那一个让人猜不透,却忘不了的女修。 三天时间,三十六个时辰,他跨越了以往七年的路程。 也许那天晚上,被清虚送下山来的时候,时间的对比更加强烈,可在此时,由自己完成的一切所得到的冲击却更直接。 他在平台上空悬了好半晌才向上飞,很轻易地就循着缭绕不散的雾气,找到了那个大温泉。 其实,在找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是很期待的。当然,他暂时还想不到太过“成熟”的地方去,只是希望到里面,能再来一段“巧遇”。 只可惜,他围着这小湖般的温泉转了三圈,还没有听到那一声冷淡又动听的嗓音。 叹了一口气,他贴着水面,在温温的水气中滑行,不知怎么回事,他心中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本来计划中,他还想再向上走,直飞到峰顶,可现在,却又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了?” 他一脚踏上岸边,随便找了处干爽的地方坐下,看着湖面上飘来荡去的水雾,脑子里纷乱无比,全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中蓦地一动,稍后,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奇特的声音,那似是一丝丝细碎的铃音,又好像是环佩交击…… 他猛地跳了起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难道是青吟仙师? 他再不迟疑,估量着声音的大致方向,向那处狂奔而去。 这一奔就是十多里,那声音极好听却也极古怪,方向明明是没错的,但不管他跑了多长的路,这响声却总还是那么点大,缭绕耳边,细若耳语,有些模糊,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李珣再没有耐心跑下去,他放出“青玉”冲天飞起,居高临下,打量这一片地方。 此处是一片颇茂密的丛林,只是此刻秋色盈目,遍地金黄,枝叶却是掉得差不多了,影影绰绰,倒也勉强能看清中间的情形。 李珣心中奇怪,在他飞起之后,那声音马上就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心有所感,仰头一看,一抹剑光自天上飞泻而下,来得好快! 那剑光中的人影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人,不过,那人的眼神实在犀利,相隔数百丈,仍然发现了这边的李珣,剑光一个毫无滞碍的回旋,向这边靠近。 “李珣?” “四师叔?” 这便是纯粹的巧遇了。李珣是真没想到,在山上寻了几次的明玑,会和他在这里碰面。 心中在想,面上却是行礼如仪:“好巧,四师叔,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明玑仍是那一身打扮,在虚空中衣袂飞扬,不类凡俗,可洞穿人肺腑的眼神在他身上一照,又收敛下去:“确实是巧,是在练御剑之术吗?” 李珣挠了挠头,笑道:“正是,还要多谢师叔赐剑……” 明玑往他脚下看了一眼,脸上有些讶意,但更多的还是满意:“竟是‘回龙槽’……想法不错!” 李珣自然笑嘻嘻地谢了,随后随口一问:“师叔几日来不在山上,原来是到这儿来了,难道是来看青吟仙师的?” 明玑闻言一怔,又仔细地打量他几眼,眼中神色颇为古怪,看得李珣后背发凉,忍不住咳了一声:“师叔……” 明玑闻声露出一丝笑容:“我记得你能拜入宗门,有青吟师叔引介之功吧?” 李珣忙正色道:“正是,弟子从不敢忘。此次到峰上来,也想向仙师道谢……”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看到明玑秀气的眉峰微蹙,只这么一个表情变化,便让她轮廓分明的线条变得分外犀利起来:“给你个建议,听不听?” 李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的神色,心中不由一惊,哪能说不好,唯唯诺诺之时,只听到她说道:“其实,你的样子和……” “明玑,背后说长道短,可不是你的风格!” 这声音来得突兀,平平淡淡中,却自有一股令人为之气短的从容恬淡。一听这声音,李珣便反射性地叫了起来——“青吟仙师!” 回头一看,那凭虚而立的佳人,不是青吟又是何人? 今天的青吟,穿着与明玑倒是有点儿像,也是一身略显宽大的青色外袍随风摇摆,满头青丝却简单地束在一起,柔顺地贴在肩背上,并不动弹。 看她立在虚空中,便像是一个安静沉默的幽灵,诡谲而又惊艳。 明玑并不因为青吟的一句话而有什么尴尬,她微一欠身,轻笑道:“抱歉了,青吟师叔。” 青吟并不在意她是什么态度,而是将目光投注到李珣身上。 她的眼神和明玑又有不同,明玑的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所过之处,什么阻碍都好像能切开似的。而青吟则没有这么犀利,不过当她淡淡一眼瞥来,却能让人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在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李珣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原本在心中想好的一套说辞,此刻都不见踪影,只能期期艾艾地行礼,然后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边,明玑似乎叹了一声。 青吟唇角显出了一丝笑意,这笑容李珣非常的熟悉,偶而在静谧的时候,他会想起这笑容,似怜惜,又似嘲讽。但,她在怜惜什么?嘲讽什么?李珣得不到答案,却一点也不影响他对这笑容的沉迷。 还是青吟的话音把他从失态中拖了出来:“不过三五个月的功夫,你的修为长进了不少……难得还脚踏实地,果然是修习灵犀诀的上佳人选!” “仙师过誉了!”李珣连忙行礼,道:“还要多谢仙师指点!” 青吟对这种话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她又瞥了李珣一眼,便转而对明玑道:“你将‘青玉’送给他了?” 明玑浅浅一笑:“三代弟子中,只他一人修‘灵犀诀’,不送他送谁?” “倒是大方得很。”青吟淡淡地应了一声,又转向李珣道:“你头顶是‘凤翎针’吧?林阁能将它送你,显然也是颇为看重,如此看来,倒是我小气了……” 不等李珣说一声“惶恐”,她手上已拿出块玉来,向着李珣弹了过去。 李珣只好一把接下,便听到青吟说:“这玉放在心口,祛邪辟魔倒有奇效,也能有一点儿防身的作用,便送给你吧!” 李珣看手中这块玉,只见其通体凝碧,又晶莹剔透,上面以简洁的刀法,缕刻出一个辟邪神兽,头角峥嵘,极得神韵,细细看去,这些纹路又似是十分深奥,显然不是凡物。 更要命是,上面芳香阵阵,握在手心,竟还有余温。 李珣只觉得全身都颤栗了起来,心想:“难道是青吟仙师贴身佩带的吗?” 一边明玑微微一怔:“是‘玉辟邪’啊!青吟师叔今日可真是大方了!” 她随即又对李珣道:“这‘玉辟邪’是通玄界最有名的护体宝物之一,佩在身上有百邪不侵之效,可辟一切毒物邪祟,且对修炼时对清心宁神有奇效。佩上了它,以后想走火入魔也不太容易了!” 看这个架式,李珣是还不回去了,更何况,他恨不能把这块玉生吞下肚,又怎么肯还回去? 知道眼前两位女修都是不可欺的,他也就不再矫情,而是颇郑重地一拜礼,收了下来。 “玉辟邪”上本就串着一条丝带,李珣就把它挂在脖子上,紧贴胸口。 然而这一贴,便贴出了异处来。 心窍里,那纠缠成一团的阴火、血魇齐齐一震,不知怎地,就萎缩了好大一块儿,而这“玉辟邪”中,似也分出一股清气,绕着心窍流动,仿佛是一颗冰凉的珠子在里面滚动,好不舒服。 李珣忍不住了打一个寒颤,只觉得全身的毛孔尽数打开,丝丝凉意从其中吞吐进出,倒似是千百只小手一块做按摩似的,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 幸好,这种感觉只是一刹那,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两位仙师面前出丑。 恢复了正常状态的“玉辟邪”只留一丝凉意停在心窍处,绕行不悖,阴火、血魇也回复了正常状况,但似乎又有些变化…… 现在没有时间仔细察看,李珣只是略一内视,便退了出来,知道这宝贝的厉害,自然是喜不自胜,忙再向青吟行礼道谢。 青吟受了他这一礼,只道一声:“罢了。” 第27章 在李珣的感觉中,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因为送了一件宝物而有任何变化。 真是古怪! 这时青吟又对明玑道:“你不是要下峰吗?怎么,还要留下?” 这话可不算客气,但明玑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拂开被风吹到眼前的秀发,眼眸中光芒却越发地犀利,在李珣和青吟身上转了一圈儿,又笑了起来:“是啊,我该下去了……李珣,你还有什么计划?” “呃……”李珣还能有什么计划?这次登峰目的几乎全部达到了,而且收获还远远超出他的预期,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中,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然而,他不说,青吟却帮他说:“你跟我来吧。” 李珣听得发呆,明玑却一点儿也不吃惊,只是微垂下头,谁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如何,但很快她就抬起头来,笑道:“如此,那我就先下峰了,代我问锺师叔好!” 再向李珣一点头,她体外剑气交迸,倏忽间不见了踪影。 “似乎我的外貌,给她们很大困扰的样子……” 李珣不是傻瓜,相反,他的心机不在任何人之下,从七年前清虚那一声“倒似一位故人”,一直到明玑两次的欲言又止,这其中问题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刚刚明玑大概就是想说那个人究竟是谁吧,只是被青吟给制止了,也就是说,那人与青吟的关系似乎更近一些。 那他会是谁呢? 他这边在想着,青吟却命他收了“青玉”,自己则施展出“驾云”之术,让李珣站了上来。 李珣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可是在青吟淡漠的眼神之下,又没胆子去问,只好乖乖地站在云上,垂手恭立。 清虚曾说过,“驾云”之术,比御剑飞行要慢,那也只是在同等条件下才有的差别。 当日,清虚的“驾云”之术,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飞到山下;现在,青吟的“驾云”之术,则展现出毫不逊色的速度。 飞云向上攀升,刹那间将原来所在的地方,抛得不见了踪影,李珣御剑飞行的速度,与之相比,无异于飞鸟与蜗牛的差距。 青吟坐了下来,看起来闲适自然,再看李珣,却是柱子一般僵硬得很。最后还是青吟让他坐下,他才紧张地坐在飞云的一角,和青吟保持着一个“恭谨”的距离。 由于角度的关系,青吟只留给他一张侧脸,即便如此,李珣也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一段沉默的路途中,偷眼打量身边的佳人,便是一种极大的享受。 尤其,在他胸口,还有一块沾染佳人体香的玉石。 李珣突然明白,单智在面对祈碧师姐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了。 “难道,我……” 让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思考这种问题,可真的难为他了。在这种突然迸发的新问题上,以往所学的一切都没了作用。 他更小的时候,在宫中似乎也接触了一些,但在那地方,种种扭曲的、变态的、残暴的情形,和现在的情况完全不能相比。 烦啊…… 只有在这时,才能看出李珣的少年心性,在忽喜忽愁心绪的感染下,他忘了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脸上的表情也开始随着心情变化起来。 这纷乱的心情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眼前一亮,他才回过神来。 似乎外界有什么变化! 他好奇地四下打量,乍一看去,也没什么差别,不过如果仔细感应便会发现,这里天地元气的浓度浑厚得惊人。 从天空中太阳散射下来的光芒,呈现出不自然的折射看来,此处元气已浑厚到近乎实质。 青吟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口解释道:“坐忘峰五十万里以上,天地元气的浓度将随着时辰的推移,而发生潮汐性变化。大约在子时最为稀薄,在午时最为浑厚。” 竟还有这种地方? 李珣很是惊讶,但只要想一下,坐忘峰这绝非人间所有的高度,在上面发生什么事情,都应当是正常的。不过听青吟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而且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这时候,青吟又看了他一眼,道:“可知我带你过来,所为何事?” 李珣哪能回答,只好老老实实地应道:“弟子不知!” “锺隐这几日在峰上,我引你去见他。” “锺……锺隐仙师?”李珣差点儿一头栽下云去,怎么会是锺隐! 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就是这人!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六章锺隐 世上只有一个锺隐,是纵横千年未尝一败的绝代神剑! 自一千两百年前,他初下山之日起,便以手中‘斩空’神剑,会尽天下修士,从无败绩。 剑劈朱勾宗的勾魂三使、击溃冥王宗的七冥星阵、邀战天妖剑宗的四大妖剑、大战邪道宗师鬼先生、闯入六绝地之一的星河……种种事迹,数千年来,通玄界无人能出其右! 尤其是,他还是唯一一个,将通玄界三散人尽败于手下的人。当然,最经典的就是千年之前,单枪匹马杀入无回境,迫得玉散人逃遁万里一事。 所有的这一切,组合在一起,便成就了锺隐的赫赫声威。 毫无疑问,他是明心剑宗所有弟子心中当之无愧的偶像,便是李珣自己,亦未能免俗。 即便如此,李珣也绝不愿在这种时候见到他! 传说中,锺隐早在数百年前,就可以白日飞升,而他却因为某事,而以绝大神通强留此界。 就算是这样,他也具备了仙人的神通,当然不会夸张到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但明心剑宗流传最盛的,就是他举世无双的观人之术。 只须一眼看去,便能将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揭开,人心在他眼中,没有任何秘密。可李珣偏偏就是那种心中秘密极多的人,而且所藏的隐秘,多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叫他如何敢与锺隐相见? 就算锺隐的眼睛不像传说中那么夸张,但以他近乎通天的修为,难道还看不透自己身上的秘密? 血魇、阴火、幽明气,哪一个东西被翻出来,都是一个死字! 早在数月前,他拜见宗主清溟道人时,便觉得好生难过,如今再碰上一个修为更胜数筹的锺隐,他哪还有活路? 李珣越想越怕,甚至想着是不是干脆跳下云去,就此驾剑逃命算了! 这个疯狂的念头只在心中一闪,便泄了气,而此时,他也想到了刚刚心中所觉那极不妥的地方在哪里! “血魇噬心!血魇噬心的时间就要到了……这个时候,要怎么用‘饲鹰法’?而如果不用,血魇噬心一起,体内的异状怎还瞒得住人?” 这个念头才起,他心脏处,便是重重一跳——完蛋了! 他绝望地闭起了眼睛,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不像他想象得那么糟。 心脏只是狂跳了两下,血魇似乎也很暴躁,可在心窍周边游荡,那一丝来自“玉辟邪”的凉气,却似乎有着极妙的作用! 便如他刚佩上此物时一样,血魇与阴火,猛地收缩了一下,然后又缓缓恢复,而血魇噬心……在哪里? 每日一次,无可抑制的血魇噬心,竟被压制了下去! 李珣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不过他此时也想不到那么远去,这死里逃生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奇*书*网.整*理*提*供)让他只知道抓着胸前的玉石,呆呆发愣。 “听到要见他,欢喜得傻了?” 青吟悠悠的话音响起,轻而易举地攫回了他走失的心神。 李珣身子一震,“啊”了一声,想措辞应对过去,却因一时急切,脑子里一片混沌。 幸好,青吟还挺理解他的心情,只是颇感兴趣地看着他紧抓“玉辟邪”的手:“心口不舒服吗?” “啊……不,没有!”李珣连忙摇头否认,但又觉得太生硬了些,赶紧变化了一下说法:“刚刚心跳了两下,呃,这玉……”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是,万一刚刚那变化是针对阴邪之物才有的反应,那就是不打自招了,所以才说了半截就呆在了当场。 “忽然变凉了,是吗?” 也许是坐在云上的缘故,青吟的笑容便如座下的云朵,模糊不清,变幻莫测。 李珣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应是。 青吟脸上没有半点异色,她道:“此物有平静心绪的功用,刚刚你太激动了。修道之人做到不为外物所惑虽是基本功夫,却又难如登天,今后此玉便等于你的良师,时时提醒你平定心绪,宠辱不惊,你今后要多加努力才是。” 李珣心中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已过了这一关,连忙躬身应是。 说话间,飞云又跨越了一段距离,速度渐渐放慢下来。 青吟悠然起身,站在飞云边上,望着下面的风景,唤李珣过来:“你看那里!” 玉管般洁白晶莹的手指,牵着李珣的目光,投向了下方一片竹林。 这林子也是古怪,远远看去,竟发着淡淡的青光,如虚似幻,绝非世间凡物。 “这片竹林称为‘青烟障’,也算是一片天生灵物,锺隐便住在那里!” 李珣脸上抽搐两下,好险没让青吟看到。 只听青吟道:“他这些年出去得少了,十年倒有九年在这里定居,要见他,到这里来即可。” “见他个头!”李珣心中急转,正想着该如何逃过这一劫数,背上忽被一股力道一推! 力量不大,却是恰恰破坏了他的平衡,当即把他推下云去。 第28章 李珣大叫一声,体内真息却是急涌,想要做点什么,但那股力量好怪,一推之后尚有余力,也不算大,却轻巧地连续化去他数次真息变化,让他身上半分劲儿也使不出来,只能像一块大石般坠落! “是青吟仙师!”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想干什么?” 身体在空中来了个翻滚,他正好看到天上那朵飞云冉冉而去,并入天际云层之中,再不复见。 而此时,他的背部,已靠上了尖锐的竹林尖端。 “难道就这么完了?” 这念头只是一闪,便有一股奇特的清灵之气自下而上地涌起,将他托了一托,其力用得极为柔和。 李珣只是身上一软,口鼻间已传入一丝淡淡的竹木香气,清清淡淡,沁人肺腑。 紧接着身上微震,他已经落在地上,却是不痛不痒,没有半点儿不适。 “怎么回事?” 他此时已在竹林之中,四顾打量,只看见周围的竹子都有七八丈高,青翠欲滴,通体圆润,竹节微凸却也是青光隐隐,乍一看去,倒像是玉做的一般,不沾染半点儿尘俗。 “果然是仙家妙境……” 思及锺隐的身分,对他生活在这种地方,李珣一点也不觉奇怪。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竹身,触手平滑坚硬,有凉意透指而入,用力敲击,发出的也是玉石撞击的清音。 “也不知这宝贝竹子有什么用?” 心中想着,他信步在竹林间走动,这一动便觉出异状来。 他在外面已经觉得天地元气丰厚得不可思议,而现在,则觉得竹林中的元气浓厚程度,已凝如实质一般,走在这里竟好似在水中穿行,总有些阻碍。 如此浓度,实在让李珣为之咋舌。 他现在也大概明白,刚刚为什么没摔死。正是因为这里天地元气太过浓厚,便如同一湖无形之水,从高空撞下,自然不至于摔死。 虽然知道了青吟并无恶意,但李珣还是不明白,青吟就那样把他推下来,总不会是恶作剧,应该有什么深意才是。 李珣那愈是紧张,便愈是清明的性子显了出来,当下便将心中无谓的紧张和恐惧抛在一边,只想着一会儿若见了锺隐,该有什么说辞。 才走了数十步,说辞也还没想个全套,眼前却是豁然一亮——这是一片林中的空地,其中盖了一处竹屋,通体都是由林中的竹子所建,看得出来这竹庐虽然小巧,细节上却细细排列编织,每一处都透出了十分的认真来。 屋外还摆放着一套桌椅,桌上的茶具,也都是竹子制成。杯中蒸气袅袅,想是才泡了一杯香茶。 而距李珣数步之外,还摆着一件竹制的书案,此时,上面正铺着一张纸,有一人身着白衣,站在案前执笔作画。 这人必是锺隐了,可任李珣怎么想,也想不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碰面。 也许应该庆幸,他没有直接面对那双据说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神。但是对于这样意外的景象,他却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如果不是刚刚已调整好心绪,他此时就很有可能出乖露丑。 现在,他只是垂手恭立,看着对方作画。 李珣在丹青上没有什么造诣,以他的眼光去看,只觉得锺隐下笔极快,往往略一勾画,轮廓便出,眨眼间便是数笔。 锺隐只画了七棵竹子便停下来,在纸上留下了好大一块空白,李珣全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虽然不是内行,但也知道丹青最讲究布局,纵然画家有“留白”之法,但似这般取一角而留一角的,当是画家大忌。 锺隐想做什么? 正疑惑间,锺隐忽地抬起头来。 在最没准备的情况下,他和锺隐目光相对——他脑中先是一片空白,可随即胸口便是一阵凉意涌上,直贯顶门,被这凉意一冲,如同当头泼下了一盆冰水,让李珣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再不迟疑,当即双膝跪地,垂首道:“弟子李珣,参见仙师!敢问仙师,是否为六师叔祖?” 锺隐与清溟等同辈,排行第六,李珣还怕认错,只好多问了一句。 “我是锺隐!”锺隐的声音极是好听,略显阴柔,却自有一番沉凝不发的张力:“你是三代弟子?起来说话!” 李珣顺势站起,却仍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脚尖。 锺隐道:“你身上有‘青玉剑’,又有‘凤翎针’,却是林阁的弟子,还是明玑的?” “家师正是林公!”李珣的答话有些文气,这也算是紧张的表现,他急着撇清嫌疑,又道:“是青吟仙师要弟子到此,参见六师叔祖……” “青吟?”锺隐在那边似是沉吟了一下,又道:“你且抬起头来。” 李珣不知结果如何,战战兢兢地抬头,两人目光再次对上,李珣当然不敌,只看了一下便要移开目光,也在这时,他看清了锺隐的脸。 和他名动天下的名声相比,这张脸似乎太过平凡了一些。 称不上如何英姿气度,仅仅是清秀而已,脸上轮廓也不明显,不是那种能让人一眼认出的类型。 然而,他的身材极高,比李珣要高出一个头左右,站在竹林中,几与周围笔直的青竹一般无二,姿态挺拔,不曲不折,平和间自有一番孤傲。 说也奇怪,站在他面前,压力似乎比在清虚等人面前还要小些,至少李珣还没有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他真的是锺隐吗? 他脑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却忽地感觉到,对方脸上,似乎有一丝极微妙的表情在变化。 “你是……李珣?” 他语气有些飘忽,李珣却不敢怠慢,心知可能是这张脸带给他一些困扰,忙为自己正名道:“弟子正是!” 锺隐微一摇头:“孤煞之相?” 李珣干笑一声,老实地回答道:“清虚仙师、青吟仙师等都这么说!” 然后,他耳中传来了锺隐的一声叹息,本来就很脆弱的心思,被这一声叹又搅得很是慌乱,而此时,胸口的“玉辟邪”又发出凉意,将心跳平稳了下来。 锺隐也在此时改变了话题:“不论你是怎样来的,来了,便是有缘!来,且看我作画!” 这算不算是亲近的表现? 李珣心中有些期待,看样子自己是过关了。那么,现在与这位大剑仙拉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才见面,自己怎么投其所好? 心中想着,脚下却听话地移动,一直来到书案前面。 锺隐再次执起了画笔,这一次,他又画了几根竹子,接着,还有一个人。 如此,布局就很清楚了。 先前七棵竹是近景,后面竹子与人则是远景,似是在竹后,窥看远方之人。 一眼看去竹影摇动,人影依稀,虽无他物,却仍使人感觉到月华流转,遍地生辉的月夜人竹。 李珣不是行家,却也觉得这画很怪,似乎布局临时改换,虽然后面也算布置得不错,可是笔力已尽,但人竹相衬,暗换月色之法还算巧妙,其余严格来说,不过平平而已。 果然,锺隐叹了一口气,将此画放在一边,换了一张纸,继续作画。 下一幅便要好得多了:竹影错落,浓淡有致,细看去便有一股清逸之气扑面而来,竹木成帘,目有尽而意无穷,倒似要引人去画中一般。 李珣低赞了一声。 锺隐停了笔,回过头来看他:“这幅你喜欢?便送了你吧。” 李珣一愣,旋又大喜,锺隐的手迹可是珍贵得很,虽然不是剑谱秘诀,但只凭他的名声,这幅画便是无价之宝,拿回去妆点门面,也是好的。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 李珣也不虚伪,忙躬身谢过。 又听锺隐道:“不过,我倒想听一下,你觉得这幅画笔法走势如何?” 这是考试吗?李珣有些紧张,他的丹青造诣,还是小时候听王府先生讲的,不过俗世之法,在通玄界也不知行不行?万一出乖露丑,那该如何是好? 心里紧张,他外面却不迟疑,走到画前,凝神看去。 才顺了两笔,他轻咦了一声。 锺隐在一边微笑:“怎样?” 李珣却是充耳不闻,手指却在隐隐颤动,到了后来,干脆凌空虚画,咄咄有声。 锺隐也是一怔,在旁赞了一声“好”,而这个赞美,李珣却是听不到的,他现在心中全被这幅画占了。 这哪是什么墨竹图?这分明就是一套精微的剑诀! 李珣对符纹之术,已敏感到了极致,对笔法走向等细节问题从不轻忽,几乎已到了看着一张图,便要找到它笔力发端、轨迹的地步,因此他才能一眼看出这幅画的妙处。 以他的造诣,已经可以脱出有形的画作,直探其中的意趣,外面虽是顺着笔法一路画下,但体内真息却暗合深意,自有一番运作。 一幅画看了不过一半,体内真息已滚沸如汤,云蒸霞蔚,沿经络穿行不悖。 而到后来,真息又渐渐平缓下去,然而经过上一波的“蒸煮”,却是凝实许多,且暗合心诀,穿行间锋锐如剑,接连攻破几个关窍,在体内左冲右突,好不凌厉! 转眼间,他已将此画看到了第四遍,只觉得脑中灵光狂闪,渐渐连成一片,正如痴如狂之际,肩上忽被人一拍,脑中当即一震,灵光散落,再不得见。 只差那么一步…… 李珣呆了,随后就是气冲华盖,猛地转身,想找人理论,入目的却是锺隐温润如玉的眼神。 一大盆冷水泼下,他连忙躬身,满肚子怒气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第29章 “不要再看下去了,如此究根问底,于你有害无益!” 看着李珣茫然的样子,锺隐微微一笑,将案上的画卷了起来,放到李珣手心。 “可知你修行时,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李珣呆呆地摇头。 “你对法理的探究,已是入木三分,山上没有多少人能比得过你,然而你对情势的感应,却还是幼稚得很。内外不得兼顾,不过是坐禅等死,终不得大道,换句话说,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李珣听完真是懵了:“如何使剑、怎样使剑,难道不是同一回事吗?” “怎会一样?便如这画,你知笔势如何轻重、浓淡,知顿挫变化,可是真让你拿起笔来,你可会画?” “……不能!” “修行之法,虽然稍有不同,也能够由内而外,豁然贯通,只是你对符纹法理之道理解太速,而外功修行又没什么根基,如此两下消长,差距过大,于你绝无好处,你可明白?” 李珣登时心悦诚服,忙躬身谢道:“弟子今后定将努力提升外功造诣……” 锺隐点了点头:“如此便对了!你眼光虽好,但毕竟偏于一隅,能从画上读出真息搬运之法,却看不到与之相应的肢体挪移之道。今后再看时,当细思其中与真息相合的肢体变化,内外兼修,方是正途。” 言罢,他又指出几个有可能犯错的疑难之处,听得李珣不住点头,只觉得不愧是锺隐仙师,这讲解的功夫,也居众人之上。 无论是清虚、青吟、林阁、明玑,比起他来,都少了那一份深入浅出的生动明白,偏偏就在这直白如话的言语下,还有更深一层,需要自己思索的深度。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李珣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就留在这峰上,日夜听此人的教诲。大概只这一阵话的功夫,便要免他三年苦修了! 只是,他想得虽好,锺隐却没有留客的意思。 在讲解告一段落后,他道:“……这墨竹图中,是我近些年来,闲来无事之时,创下的一门‘青烟竹影’的剑诀,最是能由浅入深,有新笋出土,节节拔升之效! “此时便传了你,下峰之后交与你师父,由他指点进一步的修行。你就去吧,莫让青吟久等了。” “青吟仙师?”李珣这才想起,那位把他从天下推下来的青吟,心中忽有些奇怪。 青吟想干什么?难道就是把自己推到锺隐眼前,让他过目,再看能不能让他提点一下? 他只觉得这位优雅冷淡的仙师,行事高深莫测,实不是他所能探知的。 说到青吟,锺隐脸上也略有变化,他又看了李珣一眼,脸上有沉吟之色。 半晌之后,他缓缓开口:“李珣!” “弟子在!” “你青吟仙师脾气古怪,同辈的师兄弟们都拿她没办法,更遑论你这些小辈……若她日后有什么事,做得让你生气,却要看在今日的面上,不要太过计较了!” 李珣腿一软,半跪在地上:“弟子不敢!青吟仙师是长辈,弟子……” “罢了!”锺隐打断了他的话,微微一笑后转身进屋,李珣只听到他说了最后一句话:“起来吧,青吟她必不喜欢你这种软骨头的样子!” 竹扉掩上,再不闻他的声息。 李珣呆在地上,想了很久才爬起来,脸上只是苦笑:“若我是硬骨头,她就能喜欢我不成?” 这个疑问,便是打死他也不敢问出口的,李珣只能在心中想想,作一些白日梦罢了。 在竹林中走了数百步,李珣找不到边际,却找到了几根自然脱落的竹枝,这些竹枝不过一指粗细,却湛然青碧,光华隐隐,拿在手中也颇为清凉。 李珣试了一下,这竹枝韧性却是极强,李珣强行将其绕了三五圈,只要一松手,便是“嗡”地一声恢复原状,拿“青玉”相斫,连续三剑下去才劈断了一根。 这玩意儿却是不错! 李珣舍不得放下,便拿在手中,低着头寻找,看能不能再找着几根。 至于长在那里的,他实在不敢动,万一这是锺隐的心爱之物,被他毁了,人家只需一口气,便能把他吹下坐忘峰! 在附近找了一会儿,却再没有什么收获,李珣知道,再逗留下去,就要丢人了,只好驾剑飞起,剑光冲破竹林时,竟发出“啵”的一声响,他的身体也猛地一轻。 在这种地方,该如何修炼? 修道人虽然也炼化天地元气,充为己用,但毕竟要有个度,像竹林中这般元气浓度有如实质,如果真施行那炼化之法,大概十个人里倒有九个要走火入魔。 大概也只有锺隐这样的半仙,才敢在这里居住吧。 心中想着事情,剑光却在天空中盘旋。临走时听锺隐说,青吟在外面等着,虽然他有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李珣不敢等闲视之,只好傻傻地在天空中绕圈。 天知道这是怎样辛苦的差事。 初来时,青吟说这里天地元气随时间而呈潮汐变化,李珣没有感觉出来,现在在空中绕了几圈,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潮汐变化。 午时已过,天地元气的浓度便开始从高峰跌落,这种跌落并不是直线下降,而是如海水退潮般,冲一小截,退一大截,如此方退又进,十分复杂。 这就苦了李珣。 御剑之术,最重要的便是与天地元气的协调,他练习御剑才几天?在这种天地元气极不稳定的环境里,他能控制住真气间的平衡已是了不得,哪还能保持平稳? 便只见他东倒西歪,左摇右晃,在空中仿佛是喝醉了酒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若是旁人,此时落下地来也就是了,偏偏李珣又多想一层,只觉得此地虽然难以控制,但却正是锻炼御剑之术的最佳场所。 在此时练上一会儿,便抵得其它时候练上一月,于是竟强撑着不想下来。 满腔心思,此时都集中在了“青玉”上面,心神凝实,不放过任何一点的元气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自觉能力大有长进,体内真息也耗费得差不多了,这才停了下来。 落在地上,他忽觉不对,猛一回头,便看得傻了。 不远处的竹林边上,青吟席地而坐,解开发髻,将青丝瀑布般垂在身前,正在缓缓梳理,那光景与初见面时她揽水梳妆的情形,竟有七八分相似。 都是那视旁人如无物的冷淡,以及夺天地造化的神秀,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女性的妩媚,隐隐流动,不彰不显,却又在无形之中,吸引着人们的眼光。 李珣又怎能抵挡得住! 看她这个样子,也不知在林边坐了多久了,想到自己在空中的种种丑态,李珣只觉得面如火烧,根本就抬不起脸来。 这样也好,倒把他刚刚的失态遮掩了过去。 他本能地想下跪请安赔罪,可是脑中却忽然闪过锺隐所说的话。 “不喜欢软骨头?” 思及两次见面的情形,果然发现青吟不喜他人跪拜行礼,自己若矫情过分,恐怕捞不到好处。 这念头只在心中一转,他便改了姿势,只是垂手行礼而已:“请仙师恕罪,弟子一时忘形,劳累仙师久等了!” 青吟看都没看他一眼,冷淡之意却是比之前更甚。只听她道:“那画是锺隐给你的?” 李珣忙道了一声“是”,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将画送上。 青吟却不忙着接,而是不紧不慢地将青丝挽了一个髻,这才接过画去。 这本来是颇为慢待的举动,但一方面她是长辈,另一方面,她举手之间,便是风姿无限,秀色可餐,李珣只觉得百看不厌,又哪会觉得难受。 手上一轻,那画已被青吟拿了过去缓缓展开。一见之下,青吟便道:“这是第二幅。” 李珣目瞪口呆,青吟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说中了。 她微一摇头,又将这画递了回来:“能得到这幅青烟竹影,也是你的造化,便拿着它下山去吧!” 这样就结束了? 李珣有些猝不及防,一时间只是应声,却忘了动弹。 青吟缓缓起身,也不理他,目光却望向竹林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珣不敢惊扰,等脑子里面转过弯来,也知此地不能再留,便再躬身行了一礼,向后退去。 “且住!”青吟蓦然开口把他叫住,李珣愕然看去,听得青吟道:“你过来!” 李珣便如一个牵线木偶呆呆上前,总算他还知机,与青吟保持了一个距离。只是下面的变化,却让他当场傻了。 青吟竟伸出手来,抚上了他的脸——李珣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面一片混沌。他只觉得脸上那一只手,手指纤长,清凉如玉,略一接触,便有一丝酥麻自脸上直透心底,最终扩散全身。 恍恍惚惚间,他听见青吟道:“……如此,你面目有了变化,却不会有这样的麻烦了!” 面目变化? 李珣心头一跳,还未出声相询,便见青吟化出一面水镜,让他自照观看。 入目一见,李珣便小吃一惊。镜中之人,也不知是哪里做了手脚,虽然轮廓、五官都无变化,却总觉得与以前似是而非,轮廓长相只与他有五六分相似,多看几眼,便有些认不得了。 而他此时也恍然明白,青吟抚他脸的用意,原来是看他酷似某人,便将他的脸用某种法子变化一下,避免日后的麻烦。 耳中听到青吟的吩咐:“这种真息化形,待你修到化婴之境时,便会自然解开……那时,你也不会再受这种困扰了吧。” 第30章 说着,她贴着竹林边走了几步,身形忽如一个气泡,“啵”的一声便不见了。 李珣向前赶了两步,停了下来,手掌却不自觉地抚上了被青吟摸过的地方,感觉着袅袅余香,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七章下山 世间有三界,为人间界、通玄界、仙界。 看似泾渭分明,实际上,除了仙界远在九天无人得见之外,通玄与人间界的分野,并没有多么分明。 通玄界与人间界的距离,不像有些人想当然的那样遥远,两界的关系,也绝非你上我下,触之无门,而是有交界、有共存的态势,在人间界所谓的仙山、灵脉,往往都是两界交会之处。 连霞山脉之中,便有三处与人间界相通。 此时,李珣一行人,便是从三处中寻了一处,下到了人间界去。 直到成行之日,李珣才知道,林阁不愿意参加什么水镜之会,也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颓丧。 因为李珣发现,原来跟随林阁去的,并不仅是他一个。 二代弟子中,有不入嫡系的明澜道人、岳明风两位师叔,三代弟子中,则包括李珣在内的十五人。尤其令他意外的是,那位给李珣留下较深印象的祈碧师姐竟也随行。 原来这一行人,并不仅仅是去参加那大会,在此前后还要在世间修行磨练,积累外功。也就是说,作为这一行人的主事者,林阁不但是明心剑宗在水镜大会上的全权代表,而且还是这一行十八人的保母、保镖、导师之类…… 怪不得林阁是好大的不情愿! 作为林阁的弟子,李珣都有点为他难过。 当然,山上的人也知道林阁的性子,为他配的两名助手——明澜道人和岳明风,都是山上操持内政的好手,路上各种事情林阁大可交给两人去做,他自己只需行保护、指导之责便成。 此时,距水镜大会开始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极是充裕。 这一行人中,还是以李珣年龄最小,其它人修行时间最短的,也有七八十年,功力自然比李珣要强得多了。 不过在三代弟子中,只有祈碧和李珣两人,才是嫡系子弟,其余人等都是旁系所出。 明心剑宗嫡系、旁系之别,并不是太过明显。 一般来说,像祈碧这样,按部就班修行过来,又在启元堂蒙“落霞剑”明如青睐成为嫡系子弟的,算是最典型的情况。 嫡系之人一般都是根骨上佳,心性正派,能传宗门道统之人。胜在有明师专门指点,精微处便要比旁系的师兄弟高上一些,此外,便是嫡系子弟才有继承宗主之位的机会。 而旁系子弟,则是在启元堂没有被上代嫡系仙师选中的,他们有的拜非嫡系的仙师,有的则留在启元堂中,听山上的仙师每日来讲解问题,自修自炼。 无论是旁系还是嫡系,其修行的法诀都没有什么差别,其差距也还没有到不可弥补的地步。 虽然他们不能成为宗主,但修道之人本也不在乎那点浮名,正因为如此,嫡系旁系弟子之间,并没有什么化不开的矛盾,也一直维持着宗门内的稳定。 李珣对宗门内的这些事情,也算是颇为上心,知道自己的言行关系到他在各师长、师兄弟之间的地位,所以极是小心。 出来这几天,他都摆出一副小弟弟的样子,只做少年无机心之状,和一行十几人都混了个脸熟,举止得当,嘴巴又甜,倒没有人对他生出恶感。 这里面,能了解他一些机心的,怕也只有林阁一人了。 可是林阁只有这一个弟子,平日里虽然冷淡,但只见他能把异宝“凤翎针”赠与李珣,便知他对这个弟子还是有感情的,所以,对少年的举动,只要没有什么害人的机心,他也是不痛不痒地提点几句,就由他去了。 不过下了山来,日日相处,林阁对李珣的要求却是更加严格。 李珣从锺隐手中,得来了“青烟竹影”剑诀,下峰便交给了他。 别人不明白锺隐的心思,身为李珣座师,林阁哪还能不明白?锺隐这幅画中,实际上已是委婉地批评林阁授徒的方式有些偏颇,要其纠正之意。 虽然林阁心境颓唐不振,但对峰上那位仙人一流的师叔,还是比较佩服的,此时见锺隐送来的剑诀,便知该怎么去做。 从那时起,李珣每日要抽三个时辰修炼外功。 七年坐忘峰之行的锻炼,让李珣的身体强度已达到这个年龄所能臻至的巅峰。接下来的重点,就是如何才能将这副身体运用自如,使身意合一,无有不至。 “青烟竹影”剑诀,不愧是锺隐亲授的绝技,由浅入深,由内而外的功夫,实在了得。 李珣苦修一月,虽然看不到什么大成就,可是却觉得对体内真息的操控,已上了一个新的层次。尤其是在运动之中,真息转折随意,如臂使指,种种细微之处,做得比以前要好得太多。 愈是这样,他修炼便愈是尽心。 “三百……三百零一……三百零二……”李珣身上大汗淋漓,已将衣服湿透了,呼吸却仍然平稳有序,手上也如铜浇铁铸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他心中默数,手上一剑一剑地刺出,从头到尾都是抬腕、刺剑、收回这三个动作,难得他始终如一,没有半点懈怠。 他也不仅仅是刺剑而已,真息随着刺出的长剑此去彼来,在体内冲刷,远比肌肉的运作要劳累十倍。 李珣刺出五百剑后,无论是体力或是真息,都已到了极限,再提剑时,手腕已忍不住发抖,再也握不住剑了。 “珣师弟,歇一下吧!”祈碧站在一边看了好一会,见他不要命地在这里练功,心下怜惜,便说了一句。 李珣停下手,见是祈碧,微愕后便是一笑:“祈师姐!” 祈碧在山上是出了名的温柔和与世无争,对这样的女修,李珣懒得动什么心思。所以和她相处时,最是轻松自在。 这一行人中,只有祈碧和另一个叫齐芸的两位女修,因此在行程中,她们是受人追捧的对象。 只是祈碧虽是秀美如玉,温婉可人,但早已名花有主,其道侣文海可说是三代弟子之首,还真没哪个人敢在她身上打主意。 如此一来,娇小可爱的齐芸便成了男弟子们的第一目标。 因此,祈碧一方面受到众人的照顾,一方面,又不用费心打发那些男弟子的追求,这些人里倒数她最为清闲。 其实,除了林阁等三位仙师以外,这一行人中,仍是以祈碧的修为最高,去年已开始进修化婴篇,在通玄界也是能站得上台面的高手了,宗门派她下山,怕是也有帮助照顾师弟师妹的用意。 祈碧表示关心,倒是尽职尽责。 李珣也听话,收了“青玉”,向祈碧行了一礼:“多谢师姐关心!” 祈碧微笑着还了一礼,看他满身汗迹,又关切地道:“师弟你汗出得多了,去后面洗浴一下,大概没多久便要进食,这样子在尊长面前,总不为美。” 李珣略一点头,正想前去,又听到祈碧问了一句:“珣师弟,你刚刚使的剑诀,莫不就是‘青烟竹影’?锺师叔祖创下的那个……” 李珣闻言也有些得意,脸上当然不会显露出来,只是应道:“正是‘青烟竹影’,小弟蒙仙师不弃,学得剑诀,又怎敢不尽力修炼?” 祈碧闻言浅浅一笑:“说到这个,我倒是想了起来。当时在观霞峰上,珣师弟只见我使一次‘披霞剑诀’,便能将后面推演得头头是道。托师弟之福,我才豁然贯通,这番指点之恩我还没有道谢呢!” “啊?” 李珣却是不知那日的后续发展,闻言一愣,还是由祈碧又讲了一遍大概,才明白过来。 他也不敢当真就认了这所谓的“指点之恩”,连忙谦虚几句,道那只是凑巧云云。 可祈碧却是认定了他的卓越天资,也挑出一些在剑诀上的心得,与其交流印证。 李珣当然见猎心喜,他这一个多月,日日揣摩“青烟竹影”的奥妙,屡有所得,在见识上已非当日只懂得真息变化的“专家”。 祈碧的心得与疑难,往往都是在极典型的关口之处,也是剑诀的奥妙所在。 几个问题提下来,李珣已是欲罢不能,干脆便盘坐于地仔细思虑,又和祈碧互换心得,早把去洗浴的事情忘在了九霄云外。 修道之士便是如此,一旦入迷,往往不知身外何物,闭关潜修,眨眼就是几十年,在这一点上,李珣倒颇有修道高人的风范。 直到又有人来催他们进食,两人才恍然醒悟,互视一眼,都觉得好笑,而此时李珣的汗早就干了。 祈碧有些不好意思:“我却忘了让师弟先去洗浴一番……” “哪有的事?这几日闷头学剑,憋得心头难受,师姐这可是救了我呢!”李珣话中有话,指的是日前一行人在人间界某大河边上,铲除恶蛟之时,自己被林阁拉着没法动手的事。 祈碧性子温柔,但却冰雪聪明,闻言低低一笑:“珣师弟修道不到十年,纵使天资绝佳,毕竟欠了火候,急切行事却是不妥的。像昨日大师伯将你拉住,也是为了师弟着想…… “我想,大师伯带你下山,总是要让你历练。那恶蛟道行已成,太过危险,但如果路途上碰到一些其它的妖物或者邪门子弟,与你修为相称的,想来大师伯也不会阻你斩妖除魔,积累外业。” 她却不知,她随口道出的一句“斩妖除魔”,让李珣暗中打了一个寒颤。 第31章 李珣心中明白,他与祈碧这般一心向道的修士毕竟不同,就他现今所做的事情,就算不能称得上什么“劣迹斑斑”,但违逆门规、欺师灭祖的事情,却是已然做过,或是正在进行…… 归根结底,一个灵犀诀,一个《幽冥录》,再加上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忠诚过宗门的心思,放在哪个门派他都得不到好下场。 说不定再过些时候,在人们眼中,自己也就是该被斩被除的妖魔了…… 眼下祈碧还是温柔的与他说笑,可是数年之后,谁知道她会不会拿昨日斩杀恶蛟的手段来对付自己?想到这里,他再也无心说话,找了个借口赶紧跑开。 一顿晚饭也吃得没滋没味,咽下了几个果子,便跑到一边潜心修炼,大概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真正忘却身外的一切,感受到身为修道人的超然大自在。 不过这个夜晚,注定了他不能享受这份宁静。 今晚是个无月之夜,只有几颗模糊的星星闪动,修道人都是餐风宿露惯了的,兼又修为精深,自然不必找什么宿处,只在山林中一坐,布下几道禁制,便能凑合一夜。 这种日子,李珣在坐忘峰上之时便过得多了,而其它人都对这种生活不算陌生,便是祈碧、齐芸两位女修也处之若素。 众人盘坐的地方,很快就进入了沉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忽地发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金丹一跳,统御真息停下运行,睁开了眼睛。 林阁眉眼低垂,唇角却是一片讥诮:“起来,有朋友来了!” “啊?” 李珣愣了一下,才明白林阁所说的“朋友”,并不是什么友善的称呼,心头一紧,抓住了剑柄。 此时,所有人都醒了过来,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立刻停在周边,把余下的人护在中间,明澜道人和岳明风来到林阁身边,脸上都不太好看。 明澜道人身材高瘦,须发乌黑,颇有些仙风道骨,不过这个时候,他的面色颇为凝重:“师兄,刚刚见了‘化心火’,似乎是无心宗的人马!” “无心宗?”林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目光望向远方的黑暗处,那里有一团苍白的火焰,时隐时现。 岳明风身材中等,长相颇为精悍,倒不怎么像修道之人,不过,他的修为在一行人中却仅在林阁之下,实力颇高。 他眯着眼睛看着远方那诡异的火光:“心炎八转,是无心宗的长老到了!却不知是哪个?” 林阁仍是那副万事无谓的惫懒态度,只是对李珣道:“到圈子里面去,要有自知之明……” 李珣是聪明人,不用多说便应声而去,经过圈子周边时,还看到祈碧向他微笑了一下。 他年龄最小,修为最差,自然也要站在圈子的最中央,即便如此,他也觉得有些不安,手掌一直按在剑柄上,以保随时都能拔剑出鞘。 远方那团苍白的火焰熄灭了!不过,仅仅是眨几下眼的工夫,夜色中便传来了低低的哼笑:“明心剑宗啊,明心剑宗!还是不改那自以为是的毛病!” 笑声中,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影飘飘荡荡,来到距他们数十步远的距离,朦胧的夜色中,李珣只能大致看到他的脸部轮廓,但在林阁等人眼中,彼此的面目却是清晰可见。 只听见那人“咦”了一声,看着林阁,表情十分微妙:“多少年没见了,‘天心剑’林阁!怎么肯下山现眼了?” 林阁唇角抽搐一下,随即低低一笑:“原来是心殛子,百多年不见,你还是没有长进,怪不得无心宗是越来越不济事了!” 正如林阁所言,那人乃是通玄界十山宗之一,幽山无心宗的长老心殛子。 此人辈分与清虚相同,不过修为却差得多,甚至比不上林阁。当然,那也是百年前的事了。 他脸颊瘦长,颧骨突出,脸上半分血色也无,看上去颇为丑陋,但中气充沛,一番话说下来声音东飘西荡,四野皆闻。 “哪里哪里,修道之途,百多年无寸进,也是正常,却不像你林阁,当年就泄得一塌糊涂,只敢藏在妖精裤裆里,被大伙儿硬拉出来! “这百年间,你龟缩在山上,是想要洗去那股骚味儿吧?现今下了山……哦,恭喜恭喜!想必现在是一身芬芳,再想着勾来几个女妖精玩玩?” 这话太损了,每一句都是直指林阁的痛处,且句句刻薄,字字见血。 在山上时,这种事情就算人们心中有数,又有谁敢在林阁面前提起?便是提出来,也往往效那春秋笔法,删节数分,就生怕会刺激到他。 怎知才下山几日,碰到的第一个修士,便是这样尖酸刻薄,不留情面! 李珣也终于明白,林阁不想下山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他在内圈,无法看清林阁的表情,但也知道林阁此时心中想必愤怒如狂,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羞辱之下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处处讲究,极爱面子的林阁? 此时就算林阁一言不发,拔剑斩人,李珣也绝不会感到奇怪。 不待林阁拔剑,李珣周围的师兄师姐们,已在怒骂声中纷纷亮剑,看这样架式,倒似要一拥而上,将心殛子分尸似的。 李珣心中虽不以为然,却也要跟着做做样子,脚下还向前走了两步,身边两位师兄忙将他拦了下来。 心殛子才不管那些小辈的动作,他孤身一人,敢在林阁等人眼前现身,自然有所倚仗,想必如果林阁真的受不了刺激拔剑杀来,他也不惧。 百年前,或许他还对付不了“天心剑”,但现在一个公认的“废人”,难道他还抵不过吗? 正想着,林阁却在那边低低发笑:“当年诸宗门道友,救我出无边欲海,使我能保住道心修为,这个,我是至今不忘的……” 他的笑音好生古怪,低沉得好似用胸腔震动出来。众人虽然觉得这话有些示弱,可是在这诡异的声息之中,无论他怎样说话,都有一番无形的压迫感,因此绝不敢就此小觑他。 他又顿了一顿,声音渐渐清亮起来,而声调渐高,似有激愤之意:“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心殛子道兄当年也不是三岁娃娃,却怎么也和小辈们一样的见识?哈,想一想,也是那一年的水镜之会,是谁信誓旦旦……” “咳哼!” 突然一声不太自然的咳嗽,明澜道士打断了林阁的话,清臞的脸上长须飘扬,目注心殛子冷声道:“心殛子道兄,你好不厚道!当年之事,我林师兄的苦处,便是诸宗门之长,包括贵宗宗主,也是明白的。 “怎么一过百年,道兄便装起了胡涂?你这般态度,便是贵宗宗主在此,怕也要为之蒙羞吧!” 李珣心中一动,只觉得这边三人似是在打哑谜。 当然,李珣觉得这也算是正常,这世上表面冠冕堂皇,实则黑幕重重的事情,多不胜数,就算百年前那“杀凤”一事有什么内幕,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这边正想着,心殛子脸上也生出了几分尴尬,明澜说的话并不尖刻,反倒是平实无锋,但因他句句是实话,反而让心殛子无力辩驳,倒显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不过,心殛子毕竟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知道在这件事上讨不到便宜,便不再纠缠。瘦长的脸上微微一皱,算是露出个笑容:“哪里,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今天与各位见面,其实也是有缘由的!” “缘由?”岳明风脸上微露嘲讽之意:“有什么缘由需要无心宗长老及二十余位道兄连袂而来?如果真有如此严重事态的话,便请心殛子长老去连霞山上禀告我宗宗主,宗主必会给长老一个解释!” 从林阁的“心殛子”开始,到明澜的“道兄”,再到岳明风的“长老”,称呼一次比一次客气,但其中的意思,却一次比一次冷硬。 心殛子仰天打了个哈哈,瘦脸上笑容敛去:“敢问诸位,前日在沙河前是不是斩了一头蛟龙?” 林阁此时,倒像是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惫懒态度,而他内心如何想法,便不是他人所能猜测的了。 听到了心殛子的话,他淡淡开口:“确实有过。” 岳明风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才等他说完,便马上插嘴道:“此恶蛟在沙河兴风作浪,造下杀孽无数,我等修道之人斩此妖物,正合天心!长老为此恶蛟而来,却是所为何事?” 不等心殛子开口,他精干的脸上,又露出一丝略显夸张的表情:“难道那恶蛟与长老有旧?” 心殛子脸上神色越发青白,深陷下去的眼球中,则闪动着妖异的白光,他低哼了一声,也不理岳明风的嘲讽,嘴里阴森森地道:“你们杀那蛟我不管,但那蛟体内有蛟珠三颗,乃是我宗门欲得之物!” 他这话说得倒也坦白,这种从他人手中强抢的理由,也敢直说出来。 “蛟珠?”明澜道人脸上一奇:“那蛟珠也不过是寻常之物,你们无心宗何时缺过这种物事?” 心殛子不答,只是嘿嘿冷笑,笑声中,眼神正做着微妙的调整。 李珣听得却是心中一跳,蛟珠在人间界或许是了不起的异宝,可在通玄界却只是寻常之物,虽然也有些明目健体,增长修为的效果,但毕竟不如自己实打实的修炼来得稳妥,多数时候,只是被当成小小玩物。 一行人中,没人对这玩意儿看得上眼,昨日便由林阁做主,将蛟珠送给他把玩,此时还揣在他怀中。 若按他的意思,绝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东西和无心宗发生冲突,只可惜,在将宗门声誉看得比天还大的长辈眼中,这却不仅仅是三颗蛟珠的问题。 第32章 三人对视一眼,均感觉中其中必有蹊跷! 在圈子中央,李珣将手伸入怀中,摸了摸那三颗蛟珠,冰凉的手感,与胸口处“玉辟邪”的触感,又有所不同。 蛟珠摸上去有些滑腻,远不如“玉辟邪”的清爽,只凭这种感觉,李珣便有种想把它们扔掉的冲动。 摸了两下,却因为缺少经验,识别不出这蛟珠的异处,便把这事放在一边,方一抬头,却正看到远处心殛子妖异的眼神。 “他在看我!”李珣心中直觉地认定:“难道他竟知是我拿着蛟珠?” 他背上猛地冒出了一片冷汗,抓着剑柄的手也越发地用力:“是不是这蛟珠与他有什么心灵感应?” 不但是他这样想,看到心殛子古怪的眼神,林阁等人也觉得不妥,无形之间,他们的注意力向后面偏了一下。 便在此刻,心殛子一声怪啸,身体猛地弹上半空:“好小子,敢毁我蛟珠!”他体外炸开一团炽白色的火光,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连成一串,直让人头皮发炸。 响声中,两点火星剥离出来,弹过林阁三人头顶,向众弟子头上落去。 “好个心火如焚!只是长老也太心急啦!” 岳明风冷笑声中,当先出手,却是向后倒纵,手上剑气哧哧作响,飞转如梭,向那两个火星打去。 明澜道人则怒喝一声,身上剑气迸发,腾空飞起,正面迎上心殛子喷出的心火!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八章无心 “无心宗”便在邪道宗门中,也是个法诀古怪妖异的门派,信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言论。 门派中功法,都是“欲要得之,必先予之”,即必须先付出身上某处器官,再获得与之相应的能力。 将身体某器官,如心、肺、脾、肝等以秘法化去,得其中最精纯的“先天命气”增进修为,且不影响肉身功能。 那脏器也不是真的就化个干净,而是成为一种“核”,继续行使原本的功能,并源源不断地提供“命气”。 心殛子虽是长老,但修为在无心宗不过是中上水平,修行七八百年,五脏六腑虽然已尽数化去,无有形质,但皮骨血肉上的功夫尚属肤浅,不能内外如一,论修为并没有什么绝对优势。 明澜道人在宗门中,只是以善理内务出名,修为也是平平,比之心殛子,当然有一段距离,可在他之后还有林阁掠阵。 即使林阁百年颓丧,功力不进反退,但深厚的底子还在,两人连手,心殛子未必能挡得下来。 火光猛地一涨,旋即敛去,却是岳明风剑气破空,将那两点心火打散。随即,他便落在众弟子之前,喝了一声:“结阵!” 当下除了李珣未动之外,其余人等以他为中心,散落四方天星方位,宝剑出鞘,剑气森森。 这是一个天星小阵,看似阵型松散,其实自有一番玄妙运转之法,只要懂得明心剑宗心法,便可联而成阵,心法一以贯之,也无需费什么心力,实乃群战攻防的实用阵法。 在惯以单兵对阵的通玄界,明心剑宗的这一小阵,却是让低修为弟子抵挡高手的上佳秘法。 此时,无心宗隐在四周的人员,起码有二十余人,在人数上已占了上风,如果不结阵相拒,不死何待? 岳明风进入阵眼,占住天星主位,身边就是李珣,他要指挥阵法运转,对一些扎手的敌人,他也要行阻挡之责。 果然,在众弟子结阵后不久,天空中便响起了御剑的尖啸声,十多道人影怪叫着从四面八方扑下,人影未至,空中便被无心宗特有的“化心火”铺满,一眼看去,满目都是炽白之色。 不待岳明风发令,众弟子也知道该如何做,当下齐齐迫发剑气,向天空中横扫过去,将“化心火”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个时候,岳明风问了李珣一句:“你对这阵可熟悉?” 李珣怔了怔,老老实实地答道:“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 岳明风不等他说完,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阵不能停下来,你尽力跟着我,如果不行就说!” 言罢他长剑出鞘,对空一摆,便有数百重青芒剑气冲霄而起,凌厉非常;这一剑,乃是宗门内“千重嶂”的剑诀,倒与李珣的“青烟竹影”有异曲同工之妙。当然,这一剑的老辣,是李珣现在绝没法比的。 一剑横空,便将已有合围之势的众无心宗弟子打散,虽然没有伤到一人,却给阵势留下了活动的空间。 趁此机会,岳明风大叫一声:“起!” 十六人一起御剑腾空,这其中只有李珣一人还需要用“踏剑式”方能飞起,也因如此,他在空中几乎没有还手的能力。 岳明风大半心思都放在抗敌之上,却也用眼角余光扫视李珣的情况,此时见他身手还算利落,便先放下了一半的心。 他心中还在想着,在阵势卫护之中李珣不会有什么问题,只要等林阁两人将心殛子打发掉,这边情况便会好转过来…… “轰隆!” 一声爆响轰鸣,地面的土层在呻吟声中轰然炸开,土石飞溅,将刚刚飞上的十多人尽数圈入其中。 事发仓促,便是岳明风也完全没有预兆,飞射的土石即便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尘土飞扬之时,已罩住了好大一片区域,眼前一黑之时,人们都只顾着回剑护体,哪还能保持阵型的完整? 岳明风心中一跳,他先想到的,是众弟子中修为最低微的李珣。 那要命的三颗蛟珠! “糟了!” 眼角处闪过一道从地下激射而出的人影,岳明风想都不用想,剑气飞射,将那人阻了一阻,另一手凭着感觉要去拉李珣。 然而,他摸了个空! 被保护的对象丢掉,天星小阵登时土崩瓦解。 在土层迸裂的第一时间,李珣便心知不好,他第一个想法是开口呼救,然而还没吐出半个字,脚踝忽地一痛,似是被人用手抓着,力道极大,好像铁箍一般! 紧接着便是一股真息透体而入,瞬间封闭了他沿途数十窍穴,他当即全身发软,倒栽而下,连半点儿还手之力也无。 他和高手之间的距离,还是太大了! 在受制的一刹那,李珣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毕竟,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连出手机会都没有的情况,而在下一刻,所有的一切又尽数回归,在他脑中“轰”的一声响——垂死待毙从不是他的性格! 同时,周围发生的情况,通过种种感应和猜测,在他脑中形成了一幅清晰的图画。 李珣恍悟,周围那些无心宗门人,实际上不过是第一层障眼法,而打破土层,造成好大声势的那人则是第二层,真正的杀招,还在潜入土中的另一人。在当先一人将岳明风的注意力引开之后,此人便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一把将李珣制住。 现在情况当然是糟糕之至,不过也并非全无希望。 尘雾之中一番混战,所有人都被牵制,但是岳明风似乎还有些修为上的优势。现在李珣与抓着他的人,也是单独配对,短时间内情况至少不会更糟。而且,李珣还有法宝! 这个想法刚一完成,头顶一热,一直插在头上做发簪用的凤翎针将一道热流倾注下来,透过泥丸宫散入百脉之中。 李珣心中一喜,这正是凤翎针护主的功用。 这是李珣最近几日才探出凤翎针的几种功用之一。 凤翎针可以反击侵入体内的异种真息,说是反击也不确切,凤翎针上透出的热力,似乎有消融一切异种真息的能力,只要给它时间,它便能将其逐步蚕食,对于真息锁脉一类,更有奇效。 这股热力瞬间就在李珣体内游走一圈,所过之处,那股锁住他经脉的入侵真息,顿时如热汤沸雪,一扫而空。 李珣想都不想,黄庭处金丹狂跳,原本已向下坠落的“青玉”贴着地面划了一个弧,在他身下扫过。 从全身受制到暴起反击,李珣动作突如其来,抓他脚腕的那人也实在没有想到。 剑身在那里一转,便听得一声闷哼,几点温暖的液体溅在了他腿上,那人反射性地收手,李珣身上登时一轻。 这个时候,他更不敢多想他事,也不管收获如何,体内真息迸发,在空中硬是偏移了数尺,“青玉”在低鸣声中回到他手上,藉这一剑之力,他又向上飘了一段距离。 低沉嘶哑的吼叫声响了起来,灼热的风从他脚上数分处擦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他不敢怠慢,手中“青玉”一振,数道青莹莹的剑光在身前成扇形散开,排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烟气,正是“青烟竹影”剑诀中,一个防身的法诀——青烟障。 淡淡的青色烟气在土石飞溅的尘雾中,并不明显,可是由此散发出那明心剑宗特有的真息,却比任何灯塔都要明显! 李珣此招可以说是冒了大险,如果敌人比自己人先到,他未必能挡得住对方一招。 幸好他赌对了,上空岳明风的声音传来:“伸手!” 李珣闪电般伸出左手,下一刻便被岳明风抓住,发力一甩,直掼向天空之中,转眼间就出了烟尘笼罩的范围。 下方剑吟声响起,伴随着几声闷哼,也不知是谁吃了亏。 李珣上升之势已尽,而他也在这时换过气来,再次驾剑飞了起来。 他这一动便搅动了整个局势,下方黑沉沉、雾蒙蒙的烟尘土灰,被连续几波炸开的剑气、心火给撕得粉碎,数十道剑光冲天飞起,又是以李珣为中心集中。 第33章 “珠子给我!”岳明风口角挂血,样貌狼狈,但剑光仍是最快。他已明白事情关键所在,当下便叫李珣将那要命的玩意儿扔出来——便是丢了珠,也比丢条命来得值! 李珣比他更知轻重,闻言绝不迟疑,一把将三颗蛟珠掏出,青绿色的光芒一闪,被他尽力扔向了更高的天空中。 这便看出了李珣的高明之处,如果将蛟珠直接扔给岳明风,且不说他有没有能耐接着,便是接着了,随后而至的打击也够他受的!而且很有可能将李珣自己拉入战圈,到时他小命必然不保。 向上扔便好得多了,岳明风驾剑速度最快,便有最大的机会将其得到,且能够顺势做动作,不至于手忙脚乱,运气好的话,下面两个无心宗的高手连他的衣角也摸不到! 三颗蛟珠虽不能像夜明珠那样光照数丈,堪比月光,但也是有微光闪烁,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显眼。 李珣这一抛,当即将自己从最危险的境地中拯救出来,他一眼扫过,便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向了高空之中。 他仍不敢大意,驾剑斜飞,几乎用全速划着一条大弧线,擦过几对拼杀中的修士,远远地避开战场中心。 在天星小阵被打乱的此刻,他的选择无疑是最明智的。 高空中,蛟珠的光华只闪了两下,便被岳明风一把攫着,随手放入怀中,而这时紧跟上来的两个无心宗高手,还只在他屁股下面喝风。 岳明风对李珣的聪明暗赞了一声,保持着高速一个大回旋,体外剑气暴起,撕裂长空,又杀了回去。 李珣暂时松了一口气,此时所有人都在捉对厮杀,像祈碧这样的高手,更是一下子圈住了三个,暂时没有人会来找他的麻烦,他也能够将注意力放到整个局势之上。 那边的混战不是重点,真正重要的,是明澜与心殛子的交战。 此时,明澜因为修为上的差距,已落在了绝对的下风,而林阁似乎并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 心殛子在面对修为逊他一筹的明澜时,确实比较从容,在无心宗“命气化七身”的法诀里,他主修“心系”,即以心脏化成的“核”,为体内真息流转的中心。 心属火,便由此生出“心炎”流转全身,成为特殊的真息形态,威力极其强大。 尤其要命的是,如果被“心炎”攻入体内,它便会全力化去敌人的心脏,使其化为精纯的“命气”,为使用者所获。 明澜就是十分顾忌心殛子的“心炎”,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采取守势,只将自己的防御布置得水泼不进,虽然是苦苦支撑,但一时间心殛子却还奈何他不得。 尤其是站在一边的林阁低眉垂眼,看上去没有半点儿想插手的意思。 可心殛子哪能信他?即使百年之前,林阁的声誉还算不错,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又有“那件事”的刺激,谁知道他现在是什么德性? 心中顾虑重重,心殛子自然不会使出全力,事实上,他还在等着另一边的好消息。但是,当空中蛟珠一闪而逝的时候,他差点咬碎了牙齿。 知道蛟珠换了持有人,拿回的希望便几乎等于零,心殛子心中暴怒,手上登时凌厉了许多。 他和明澜之间的的距离已拉大到了数十丈外,但攻势却越发强势。 在他的控制下,心炎已炽白得近乎透明,连续几波攻击,都是毫不吝啬的大手笔。 心炎温度极高,万物触之皆燃,便是土石也不例外。 先前心殛子有所保留,没有让心炎热力外放,此时也顾不得了,遥遥三击,心炎便如同从地底生出的鬼火,“磅磅磅”三次外爆,已将明澜打得连连倒退,且将方圆数百丈都燃烧了起来。 这一下,把林阁也卷了进去。 心殛子一直在注意林阁的动作,这一次心炎外爆也是他的试探。在他眼中,林阁被卷入火焰范围之后,也不见有任何动作,只是体外剑气“铮”然一响,便将围上来的火花全数打灭,看得心殛子眼皮一跳。 林阁终于拿正眼看人了。打灭了逼上来的火光后,他一言不发,只拿眼睛看着心殛子,眼中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打什么心思。 心殛子警惕之心再攀升了一个级数,不敢怠慢,怪啸一声,手指结了个印诀,体外心炎八转,“轰”地一声将自己罩在其中,看不清头脸。 在这看似自焚的火光之后,心殛子双手紧握,略一揉搓,一颗与心炎同色的圆珠现身出来。 体内心炎纷纷扑入珠内,眨眼的工夫,心殛子体外便没有半分火光,手中的珠子,倒似个小太阳一般光焰流转,使人不能直视。 这颗“魂火珠”也是通玄界一件异宝,有积聚火力,便于操控之效。 “魂火珠”一出,外界的火气便下降许多,但在珠上却是光焰蒸腾,气势越发强盛。 此时明澜已缓过气来,还想再上,林阁对他摇了摇头:“我来吧,你且去维护众弟子安全。” 明澜也知道自己占不得便宜,也不坚持,便御剑飞向那处的战圈,有这样一个高手加入,想来扭转局势仅仅是时间问题。 林阁转过头来,微皱眉头,说了一句:“心殛子,你可是还想再打下去?” 心殛子让“魂火珠”在他周身流转,脸上只是冷笑:“我知道你们是去参加水镜之会,本来便没想和你们为难,但你吞没蛟珠拒不归还,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阁也是冷笑:“吞没?我明心剑宗杀恶蛟,积外功,关你无心宗何干?难不成你也出了一把力?又或者这恶蛟是你宗门养的?否则何来吞没之说?” 不等心殛子说话,林阁又道:“刚刚你说我那徒儿毁了你的蛟珠……我却知道他只将珠子放在怀里,动也没动一下,哪来的毁坏一说?倒是有一件事,心殛子你可想知道?” 心殛子一声不哼,体外“魂火珠”游走得更加迅疾。 林阁微微一笑,继续道:“我那徒儿,近日来蒙一位长辈青睐,得了一块异宝,就放在胸口……你可能也有过耳闻,便是那号称‘化万毒、辟千邪’的一等一护体法宝‘玉辟邪’!” “气煞我也!” 随着林阁的话音,心殛子本就青白交错的脸上,更是精采万分,他怒啸一声,“魂火珠”光芒一敛,却是一道小指粗细的光束激射而出,犀利如剑,直刺林阁胸口。 林阁叹了口气,手指上剑气千迭,当空一划,虚空中气爆连声响起,那道光束被这一波剑气引偏,也不知射到了哪里去。 林阁略一摇头:“果然如此,当日斩恶蛟之时,我还奇怪,不过数百年修为的恶蛟,怎地有了三颗蛟珠,原来背后还有贵宗的手段! “想必那珠子是在四九天劫之前植入的吧,凶煞之气内敛,也不知杀害了多少良善,才有这般水平! “你等为了逃避天劫,将珠子放入恶蛟体内,又藉此凶物祸害人间,继续累积戾气,只要到了火候,杀蛟取珠,非但不会因此而招致天刑,说不定还会得到一场功德……好心机,好算计!” 心殛子面目扭曲,却是被林阁说中了痛处。 他也明白今夜的目标已无法完成,可就这样窝囊地回去,他怎么向宗主交代? “只可惜,那蛟珠为我等先得,又交由我那弟子放在胸前,与‘玉辟邪’日日相接,虽仅两日,那里面的戾气想必也化去大半……心殛子,你抢去这废品,还有何用?” 林阁分析得一点也不错,那三颗蛟珠之中,确实有两颗为后天植入,正是为了躲避四九天劫,由宗主七无道人施展绝大神通,打入恶蛟体内。 本来想着过上一两百年,戾气积得多了,再拿出来供修炼之用,怎想到这恶蛟行事太过嚣张,竟惹上了明心剑宗的高人。 当时,恶蛟周围也有无心宗的弟子看护,但在林阁等人面前,就算他们出来也只是个死字,便不敢冒头,只是急急飞剑传讯,要山上派高手下来,心殛子便是被派来救援的人。 他们事先就做了好一番准备,将林阁一行人的情报都弄了个清楚明白,也知道蛟珠何在,并针对这种情况做了几乎万无一失的准备。 不过,计划方一实施,他们就连连失策。 首先是那蛟珠中积累的戾气,竟已被化去大半——之前心殛子虽也感到有些不妥,却仍以为是因距离过远所致,直到接近目标,才知道蛟珠的价值已大大滑落,便是能抢得回去,也未必能管什么用了! 然后就是那揣着蛟珠的小子,虽然修为浅薄,却滑溜得像条泥鳅。从地下扑出的两人,也是无心宗三代弟子中颇厉害的高手,却被那小子硬生生给逃了去,还趁势将蛟珠换了主人! 最后就是这林阁,自百年前“杀凤”之事后,通玄界的人都知道,此人已是一蹶不振,百年间修为不进反退,当年意气风发的“天心剑”,此时只不过是一个在山上混吃等死的可怜虫。 而直到面对林阁,才知道传言错得多么厉害。 百年前,林阁以手中“逝水”仙剑与心殛子交手时,虽也占尽上风,可一招一式都是精深博大,堂堂正正,让心殛子败得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面前的男子,却一点也没有当年的风采,面对此人,心殛子只觉得已经化气氤氲的心头,一阵阵发凉,这感觉不比面对任何邪宗的成名魔头来得轻松。 若不是知道明心剑宗门规森然,他简直会以为,这男人现今已入了魔道,加入哪个邪宗,成了“同道中人”! 心殛子小心翼翼地操控着“魂火珠”,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轻率发招,而是透过珠身将气机探出,搭在林阁身上。 第34章 而林阁又怎会让他如意?剑气一闪,便将心殛子的探查切断。 他体内剑气似有若无,又深不可测,心殛子眉头大皱,不知该怎样应付。 就在心殛子迟疑不前的时候,林阁动了,他的身体“咻”地一声,像是一道脱弦的利箭,化成一道淡淡虚影斜插天际。 就在心殛子一愣神的时间,他已经来到心殛子头顶上空十余尺处,身形一旋,三十六重剑气互相交错,旋转如轮,在“嗡嗡”声中,连续数十个交叉,像一张猛兽的大嘴,一口咬下。 心殛子怎么想到方一出手,林阁便出此怪招,仓促间他怪叫一声,“魂火珠”向上一滚,也分出了十余道细丝般的火束,在虚空中迅速交错,形成一张大网,将剑气挡了一挡。 剑气火束交击发出的声响,倒似一条坚韧的绳子被绷断时的怪音。 林阁身形虚不受力,剑气反震伊始,便飞上半空,而心殛子只觉得那一轮剑气好大的旋劲,气机牵引让他在地上连转了十几个圈儿,才勉强化去余力。 林阁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天空中,他的手掌像是抚弄琴弦一般,随手一拨,“铮铮”然几声响,本来平静的虚空仿佛是被人拿住了一角,像抖毯子那样重重一甩,波浪似的震荡由林阁手边,一直蔓延到心殛子头顶。 “随波万里!” 心殛子大叫一声,知道这是明心剑宗一个了不起的剑诀,被正面击中,说不定会被那高速震动的剑气当场撕成粉碎。 当下一咬牙,再不敢有所保留,“魂火珠”发出一声轻爆,周边的光焰猛地再胀一圈,变得如婴儿头颅般大小,接着便高速旋转起来,发出了嗡嗡的轰鸣。 一圈接一圈的火流从珠子里泛出来,像是急速扩张的涟漪,顷刻间,接连涌出了一百零八层,就在他头顶画出一片火流区域,正好迎上那高速震动的剑气波。 “嘶啦”一声响,倒似是上好的绸缎被撕烂了,心殛子知道不妙,高瘦的身体一闪便贴地窜出,才跑出几尺远,那一层火墙便被撕得粉碎,散落的火焰撒了满地,气得心殛子几欲吐血! 哪个王八蛋说林阁的功夫退步的? 就是百年之前,他和林阁相斗时,也能撑上小半个时辰,要败也是一招半式间的差距,哪像现在这么狼狈!打到现在,他根本就没有找到还手的机会,这种压迫式的打法,显示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 想到这里,他再没有了战斗的心思,不远处的局势也向着不利他们的方向发展,不少弟子被打得吐血逃遁,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心殛子咬牙切齿,尖啸一声,发出撤退的信号,那边的弟子均是如蒙大赦,纷纷且战且退,四散逃开。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九章凤凰 明澜、岳明风等人并不想和无心宗结仇,也约束弟子不要趁机痛下杀手,所以无心宗的人马退得也容易,不过几息的时间,便遁入黑暗之中。 李珣这时才敢靠近,而且是第一时间跑到林阁身边,刚刚林阁三两下就打发了心殛子的手段,让李珣看得又奇又敬,便想着大概只有在林阁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也算不得生死相搏,但三位仙师中除林阁之外,岳明风受了内伤,明澜更是战得几乎脱力。 而除李珣以外,十四名三代弟子中有八人受了轻伤,祈碧在此役展现了她高超的功力独挡三人,虽无建树却仍全身而退,不愧是三代弟子中的精锐。 众人合在一处时,李珣正向林阁忏悔:“弟子无能,累得岳师叔受伤,还只能逃开……” “哪有此事。”岳明风精悍的脸上略有苍白,但却笑容满面:“林师兄,你这弟子当真了得!竟然能从无心宗两名高手的围捕中脱身出来……” 他转头向李珣道:“不要小看那两个从土中扑出来的家伙,那两人一个叫宫五、一个叫宫六,是亲生兄弟,一起入无心宗修道,乃是三代弟子中极厉害的角色。 “你修道不过八年,能从那两人手中逃脱,便等于搧了那两人的嘴巴,也足以自傲的了!” 李珣心中自然得意,却只是低着头。 还是林阁道:“罢了,你修道不到十年,刚刚才会御剑,能有什么能耐!你知道审时度势,及时脱离战圈,不给大家惹麻烦,就是最聪明的做法。唔……刚刚那抛珠的手段,使得就很不错!” 如果对林阁难得的夸奖,李珣还保持那半死不活的模样,那他就真是笨蛋了,脸上忙露出喜色,喏喏地退向一边。 林阁赞完李珣,心情似乎也不错,便叫过几个弟子,随口指出他们在激战中所现出的缺失。 众人这才知道,林阁在为明澜掠阵的时候,竟还能分心观察他们的战况,且言出必中,这种眼力和见识,不愧为“连霞七剑”之首。 谁说他这百年一蹶不振的? 当然,这个念头小辈弟子们只是敢在心里想想,绝不敢说出来,而同辈人便没有这个顾忌了。 明澜抚了一下有些散乱的长须,微笑赞道:“见师兄修为更胜往昔,方知这百年绝无虚度之事,想必宗主及各位师长,也会非常欣慰!” 岳明风在一边点头赞同,忽又想起一事,从怀里拿出蛟珠,递给林阁:“这珠子便交给师兄吧,谁知道无心宗还死不死心。” 这三颗珠子到手时,几人谁也没想到其中还有奥妙,此时存心感应,只心神一触,便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林阁微一摇头:“这珠子中的戾气被‘玉辟邪’化去了大半,无心宗未必会再为此出动人手……还是由珣儿拿着吧,大约三两天的工夫,里面的戾气就会被化个干净,也不会再生出这些事端了!” 在人前林阁总是称呼李珣为“珣儿”,但两人独处时却只是你你我我的,从来没有什么称谓,也是极怪。 李珣虽然觉得还是有危险,不过既然是林阁说了,他也不再推托,接过蛟珠又放回怀中。 林阁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叹道:“我们又要另找宿处了。”说着弹指射出一道剑光,飞剑传书向宗门报告今夜的情形。有了宗门在后面周旋,想那无心宗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事实上,这种夺宝拼杀的戏码,在通玄界几乎是日日上演,以林阁等人的阅历早就看得烦了,也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倒是李珣第一次碰到这宗门之间的打斗,感觉颇为新奇,也算是长了见识。 幸而还没有伤重不能御剑的人,因此在林阁的指挥下,众人驾剑疾飞数百里,又停在了一处山林之中,林阁命众人都去歇息,他则带着李珣去周围布置禁制,以防万一。 因刚刚那一场交战,众人都明白了林阁的超卓实力,自然不敢有违,还比平日老实得多了。 布置禁制乃是李珣的最爱,随着他见识的增长,在禁制这一点上,就是林阁也不敢轻言指点。 林阁也许心情真的不错,竟然要李珣来贡献创意,而他则甘做苦工,耗费真息,将禁制安上。 李珣难得有这种机会,更是抖擞精神,与林阁在周围转了一圈,将禁制布得如铁桶一般,天上地下无有不包,自觉也是近日来难得的佳作,再经林阁雄厚真息的支持,就算那心殛子卷土重来,一时半刻怕也是攻不进来。 禁制布置完毕,李珣心情也为之一畅,看着自己的得意杰作,竟颇有些爱不释手。 林阁在一边笑着看他,师徒两人此时的情形,实是从未有过的温馨。 李珣也是知情知趣,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拍几句马屁,效果比平日要好上不知多少,所以在自己尽兴的同时,也常说两句“师父真息浑厚精纯”、“剑诀使用出神入化”之类的辞句。 待他说到心殛子被两招打跑的情况时,林阁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恭维:“你既是从头看到尾,那么你认为,我当时是如何胜他的?” 李珣怔了怔,知道这就是考较了,绝不能随意回答,又细思了一下,方道:“师尊攻势凌厉,两招之间,已占尽先机,且修为在心殛子之上,所以能战而胜之!” 林阁略一点头:“你看得倒清楚,只是你也修‘灵犀诀’,难道就没感觉到我出手之时有什么异处?” “异处?”李珣挠了挠头:“师尊那两招剑诀,都是弟子未曾接触过的,要说异处,却难以辨识……啊!” 他脑中灵光一闪,不由得叫了一声:“师尊您的真息……” 他想到了所谓的“异处”,这便是林阁的真息精纯程度。 按理来说,灵犀诀的真息应是愈修愈精,最后有“气若游丝”、“灵犀一点”的特性。 而林阁刚刚的两击,真息之浑厚虽是罕见,却与那“气若游丝”的特性差得太远,哪还像是个修习“灵犀诀”的高手? 林阁唇角微露自嘲之色:“若是明玑在此,也许她三剑之内,奈何心殛子不得,但百剑之中,便能斩其于剑下! “若是碰到一个比心殛子强上十倍的真人一流高手,我们两人均不是对手,但明玑必能全身而退,而我……充其量只能与那人拼个两败俱伤吧!” 李珣听不明白。 林阁忽又换了话题,他道:“你当年攀坐忘峰,可遇过绝壁悬崖?如若不能攀上,你该如何是好?” 李珣心中思索他的话间,嘴里漫声应道:“自是绕路而行,寻得能上去的路途……” “如此方是正道!但你若绕路是否要损了时日?若是能攀上绝壁,是不是会省了很多力气?” 第35章 “那是自然……呃,师尊的意思是……” 林阁长吁了一口气,旋又笑道:“不错,我便是那不绕弯路,直上直下的蠢材!攀上半途便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短时间看我比你要高,可待你寻到了正途,不用多久我便会被你远远抛下,只是悬在半空,进退无着…… “这便是似进实退的蠢路!我走的便是这条,而你明玑师叔走的才是正道。我给你说过的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李珣脑中闪过了那六个字——学老四,莫学我! 李珣觉得现在的气氛有些危险,有心想劝说几句。 可林阁抢在他之前又是一摆手,就此背过身去,走入林间深处,只有他的话音悠悠传来:“我能教你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以后你还是多和老四学学,至于我……”后面的话,莫名截断,只有一声悠长的叹息,缭绕在草木之间。 不知为何,李珣心头狠狠地跳动两下,很快的,“玉辟邪”发出了丝丝凉意环绕心窍之外,这感觉也就随之烟消云散。 旅程还在继续,无心宗也没有再来挑衅,倒是宗门以飞剑传书交代了一些事项,并说无心宗一事宗门已经接手,无需顾虑之类。 没有后顾之忧,这一路行来,与游山玩水倒也差相仿佛。 只是有时找一些为害人间的妖邪来练手,李珣也终于开了荤,被林阁指派着去和一只有两三百年修为的恶鬼拼斗,在此之前,还拿下了他的“玉辟邪”,并勒令不许其它人相助。 结果李珣花了两个时辰,硬是凭借着“青烟竹影”剑诀的精微变化,将那恶鬼活活磨死,自己则全身而退,引来了一片交口赞誉。 自以此后,林阁便不再阻挡他“斩妖除魔”的热心,也允许他参与一些比较危险的行动,权作锻炼。三两场拼斗下来,李珣修为无甚长进,但临敌经验,以及对剑诀的精微把握,却也积累了一些,算是达到锻炼的目的。 这一日,众人正在云层上飞行,林阁忽地想到了什么,做了一个手势,众人一起御剑下飞,落在一处高峰之上。 本来大家还以为林阁发现了什么东西,但落下地后举目四顾,只见高峰旁浮云朵朵遮住下方景物,目力所及,却找不到半点儿异样痕迹。 正奇怪的时候,林阁却站在一处悬崖边上,唤李珣过来:“此处是天都峰,你可知道离它最近的是什么?” 李珣怔了怔,看着峰下厚厚的云层,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林阁摇头一笑,袍袖轻拂,滔滔剑气排空而出,将大片的云层分开,下方景致登时入目。 李珣“啊”地一声叫了起来,以他的目力,云层之下数十里内的景物,均清晰可见,透过重峦迭嶂望向天地交接之处,隐隐雾霭之中,正有一处雄伟城廓匍匐在地表之上,显出一圈青黑的颜色。 阔别八年的记忆,再度涌回了李珣的心中,他呆呆地看向那一处所在。 那里,是他人生的起点,八年的王侯岁月。 “嵩京……” 这正是人间帝国的都城,嵩京。 “啊,这就是珣师弟的故乡吗?”心性颇为活泼的齐芸搭起眼帘,向那边眺望,她的眼力比李珣要强得太多,李珣只能看到城墙的轮廓,而她则能够看清楚城内的景致:“人好多啊!” 这时,正是帝国中兴之际,国力强盛,四海靖平,上京做为最为繁华的都市,常驻人口达两百万之多,只这一个城市,其人口便与通玄界的人口总数持平。 齐芸等人在人间界行走,大部分时间,都从荒山野岭处御剑飞过,虽是快捷,却感受不到人间界的繁华景象,此时难得近距离接触一下,都感觉到颇为新奇。 李珣却知林阁是怎样的想法,分明就是趁此机会让他回家探亲,李珣这时候才感觉到,林阁对他的爱护之情,绝不比任何一对师徒逊色。 然而,他现在心中却不是感动,而是由心底发出最深沉的颤栗和恐惧。 这些为人间繁华所惊讶的修士,哪里知道这显尽人间荣华的大都市中,正隐藏着一位通天的魔头?也许那魔头此时正拿他赤红如血的妖眸,扫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正等着那可口的羊儿,自动送上门来! “珣师弟?珣师弟?莫不是欢喜得傻了?”齐芸笑吟吟地推了他一把,将李珣从失神的状态中给拉了出来。 李珣知道自己失态,忙作尴尬之状,先应付过齐芸,又转向林阁躬身谢道:“多谢师尊美意,弟子……” 他喉中略有哽咽之意,却是说不下去了,这种状况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的演技有这么出神入化吗?想哭就哭,还做得如此自然? 林阁此时反倒没有什么溺爱之情,脸上是一贯的无谓神气:“你此次可在家中盘桓两日,便要随我们离去。待到水镜之会后,你可以再回来,在家中一月,尽尽孝道……此后,你怕也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口中冷冷淡淡,但宠溺之情,却是人们都看在眼中的。 李珣傻了眼,他本来还想用一些日程紧张之类的理由,来个“三过家门”的戏码,没想到林阁的安排却是如此合理,让他想拒绝都不成。 便是明澜、岳明风,也都说此法甚善,几个与他较熟的弟子,也开始连声“恭喜”,如此几下哄抬,便让李珣连拒绝的念头都不敢起了。 至此,今后两日的行程,便都定了下来。 明澜抚须笑道:“如此,我等也无须御剑,只从山上走下便可,也好欣赏一下这人间景色!” 这个提议一致通过,当下众人便收了剑,笑嘻嘻地从峰上走下。 此时正是深秋,山上空气清冷干燥,落叶纷飞,游人本就稀少,此处又是猿猱不过的绝峰,众人走了一段时间也没有见着一个凡人,估计要到山下通衢大道,才能真正见识到人世的景致。 他们也不急促,随意指点山水,兴致极高,尤其是天都峰下那一片枫林如血,点染山峦的美景,更是使人忍不住驻足细看。 李珣心中却是难过得很,他一边要担心血散人的巨大威胁,又要对其他人强颜欢笑,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觉得心力交瘁,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幸好,人们都以为他是近乡情怯,并没有如何疑心。 倒是林阁看了李珣的表情,莞尔之余,心中却是一动。 到了他这种境界,虽然不修什么通达古今的秘法玄术,但临机感应也是常有之事,往往是因为一点感应,便可知祸福以趋避,算是一种不修而成,躲避劫数的玄功。 心中只是一动,但再停不下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正在逐渐地僵硬…… 那一丝冥冥间轮转不息的因果,牵动天地感应,在林阁头上发出了一声轻爆——这个时候,齐芸叫了一声:“好漂亮的叶子……咦,是羽毛!” 林阁心头一紧,猛抬头向上看时,正见一根红莹莹,几如玉石般精致的红羽,飘飘悠悠,从天空飞下。 像是在千百回梦里的一样,他信手一拈,轻拈住羽毛根部,一股熟悉的气息透指而入,然后,一缕火苗从尖梢开始,瞬间将整个羽毛燃烧干净,不留半点儿痕迹。 林阁呆住了。 天空中,一片火红的颜色,从遥远天际蔓延过来,看似缓慢,但只不过几次眨眼的工夫,那铺天盖地的火云便将整个天空全数遮蔽。 朗朗晴空,刹那间燃烧起来。 赤红如血。 第一部第二集灵犀辟邪第十章问情 天空在燃烧,的火云遮蔽了人们视线所及的一切,在厚厚的云层中,甚至还有巨大的浆泡在隆隆声中炸开,像火山口里滚动的岩浆。 浆泡的密度在一瞬间就狂增至非常惊人的地步,火云上像是刹那间隆起无数奇形怪状的大包,如一张被烧伤了的人脸,无数的燎泡都挤出了浓液,迸射出漫天火雨。 无数细小的火花真如雨点般散射下来,像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那结果,却绝对是一场噩梦。 刹那间,周围的一切都在燃烧,美丽的枫林这下可真的着了火,成百上千棵树木,顿时全都成了火把,“轰”的一声燃烧起来,“哔哔剥剥”的枝条炸裂响成一片。 噬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人们的脸上,都变成红通通的一片,在这样的颜色下,看不出他们本来的神情。 然而,明澜的嗓音确确实实地走了样,他像疯子一样大叫,早不复平日里的道骨仙风:“千里火云……天啊!快走!快出林子!” 众弟子早吓得呆了,闻言也不多想,立时使出移动最快的法子——御剑! 有五个人速度极快,在明澜出口的刹那就驾剑飞起,而下方明澜的嗓音,已扭曲得不成样子:“不要飞……” 刚刚吐出三个字,天空中仿佛是响了个霹雳,震耳欲聋的巨响,将所有人都震得两眼发花。 而在这声巨响中,先飞上半空的五人,就如同五个纸人,在滚滚的火焰骤雨中凭空化作一撮飞灰,热浪一吹,便漫天散去。 齐芸尖叫了起来。 叫声未停,岳明风已一把将她抓着,捂住了她的嘴,继而大吼道:“伏地,出林!千万不能飞!上面是百劫千重火狱,小心‘飞劫火’,不可硬接!” 说完,便将齐芸一把甩出林子,当即,余下的三代弟子,都成了滚地葫芦,他们连为同伴哀伤的时间都没有,就要为自己的小命来努力了。 李珣并没有第一时间趴下,大异于他平日所为。 原因却是他看到了林阁脸上,那猛然迸发的复杂神情:狞厉、悲苦、绝望,所有的一切都只存在了那么一刹那,就消逝在一片平静之中。 第36章 然后,李珣只觉得腿弯一痛,便被林阁踢倒在地,在摔倒的时候,他感觉到林阁在他头上一摸,将“凤翎针”抽了下来,又塞到了他怀里。 “用这个护住心口……与‘玉辟邪’交互使用,或许能保住性命。等会出林就跑,切莫回头!” 听到这种说话,李珣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声,便被林阁一脚踢飞,这一脚用劲极为巧妙,李珣并未感到疼,但飞出的速度却是极快,眨眼间便摔出林子,落在山道中央。 三代弟子中,最后出来的是祈碧,她却是被岳明风和明澜连手摔了出来的,正好落在李珣身边,她脸上被火光照得通红,却掩不住那近乎绝望的惧色。 “百劫千重火狱……怎么会?” 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李珣忽地想起了林阁的吩咐,心头一冷,一把攫住了祈碧的手腕,低吼道:“师尊要我们快走……” 话音未落,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冷哼,紧接着,一道亮光从他眼前闪过,他本能地大叫一声,却忽地感到胸口处先是“玉辟邪”一凉,然后便是“凤翎针”高速地震动起来。 “蓬”的一闷爆,李珣只觉得体外一热,令人窒息的热风便将他吹得满地翻滚,差点滚落到山道外的山涧中去! 这时李珣耳边传来了祈碧的低哼,声音极其痛苦,紧接着手上便感觉到了一股大力,他惨哼一声,便在这痛苦中,祈碧甩脱了他的手,翻滚落到山涧之中。 在这种情形下,结结实实摔了去,几乎便找不到活路! “该死!” 李珣趴在地上,满口灰土,而天旋地转的感觉刚刚过去,他便尽力睁大眼睛想瞧个究竟。 然而触目所及,却让他几乎发了疯。 山道上空空荡荡,正有一点残留的黑灰,随着热风卷入天空。 逃到山道上的十名三代弟子,此时只剩下了他,还有那在不远处坐倒地上,已经吓傻了的齐芸。 除却在山涧里死多活少的祈碧,其它人再没有在这世上留下半点儿痕迹! 枫林仍在燃烧,与天上无边无际的火云相映,却显出了即将崩溃的暮气,只有连串的枝叶爆裂声在响着,其余的就是死寂。 李珣眼前的世界,已被高热的烟气熏得如幻境般扭动起来,看不真切,他勉力凝神又看,恰见一道火光从天而降。 与刚刚那烈焰横飞,熔金销铁的霸道不同,这火光通体透亮,里面数层都是已燃至极处,近乎透明的光幕,火劲内敛不发。 但一接触地面,只听得一声低低的“哗”声,这方圆数里的枫林,竟也化灰而去,只露出光秃秃的山体。 李珣眼前豁然开朗,一直隐在林中的三人,此时也显现出来。 只不过,他们带给李珣的,是最直接的恐惧——三人成犄角状站立,其中只有林阁站得还算稳当,而明澜及岳明风两人已是摇摇晃晃,如醉酒一般,软绵绵地在地上走了两步,身上却忽地一亮。 李珣的眼珠差点儿爆裂了。 无数的火苗从两人的皮肤下迸了出来,细细的火苗,更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地撕裂了一切,将两人切割得支离破碎,然后才是残忍的锻烧。 只有两声低低的呻吟,明澜和岳明风便永远消失在世间。 李珣的腿软了,甚至连站起来逃跑的力气都失去了,他只能看着林阁,希望这位唯一还能支撑的师长能给他一线生机。 似乎是感应到他的念头,林阁向这边看了过来,苍白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苦笑。 随即,在李珣绝望的目光下,他身体一晃,单膝跪在了地上。 那道从天而降的火光也随之光芒一敛,然后便是一声颇为响亮的振衣之声,李珣呆呆地看过去,只见到迎风轻摆的红披风之下,那一道红得凄厉的人影。 这个人影背对着他,面向林阁。 他看不清此人的模样,只见她包裹在这披风之下的身形,纤瘦颀长,却没有半点凶厉之气。 李珣心中闪过了一个人来,也只有她才会有这样的修为,也才会不由分说,便连杀明心剑宗十余人,只像是拂去身上灰尘一般的随意轻松。 “凤凰儿,你果真还在世!” 林阁的声音十分虚弱,显然刚刚挡下那一轮劫火,已让他精疲力竭——这还是数日前,三招两式打跑心殛子的那人吗? 他和眼前这人的差距,比之他与心殛子间的距离,还要远上十倍! 披风“簌簌”抖动了一下,那人似是做了什么动作,这满天的火云,忽如来时一般,转眼间四散而去,山上又恢复了正常的天色,再没有半丝火星。 只是,化灰飞去的枫林,以及同等下场的十五名修士,却已不可能再恢复过来。 然后,李珣便听到了一声低沉悦耳的感叹:“林郎,百年之间,你是越发不济了。” 说不出这感叹中是什么意味,不过仅听这嗓音,李珣便在脑中勾画出一个雍容端庄的形象。 只有这种形象,才配得上那不急不缓,却有着淡淡情思韵致的声音。 当是绝代佳人啊…… 看林阁的反应,比起她差得就太远了。 林阁单膝跪地,挣扎了两下,却没有站起来,最终身体一歪,坐倒在地上,剧烈地喘息两下后才道:“凤凰儿,你是来杀我的吗?” 凤凰儿,便是百年之前“杀凤”事件的主角,通玄界称其为“妖凤”,而其自号“栖霞元君”。 她与林阁本是一对道侣,也为林阁师门默许,却因修炼“种玉魔功”,非但林阁弃她而去,还在十万大山之中被三十三宗门连手围堵。数千名精锐修士布下天诛绝阵,却仍被她逃脱,至此消匿无踪。 而百年之后,她第一次出现,便杀了明心剑宗十五名修士祭旗,此时再加上三个,也没什么难处。 只听她道:“是啊,这百年间,我无时无刻不这么想……只是你在连霞山上,我又打不过锺隐,这才没有去。” 如果她用尖亢凄厉的嗓音这么说,李珣半点儿都不会奇怪。可是,她语气中却自有一番缠绵不尽的柔婉温情,且语意平淡,这感觉怎么听都诡异得很。 林阁的语气显然有些颤抖,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才道:“所以,我一下山,你就知道了,然后赶着来杀我!” “这是自然!”妖凤似是在笑,笑得温柔如水:“林郎啊,自从你抛弃我母女的那一天起,我已等了百多年,怎还能再等下去?” “哈……” 林阁猛地大笑起来,直笑得嗓音嘶哑,这才开口叫道:“滑稽!怎地说是我抛弃你?嘿嘿,种玉魔功!不要忘了种玉魔功……” 妖凤轻轻地叹了一声,而这一声叹息里,却是充满了怜悯之意。 这让她的语气更显轻柔:“这唬小孩子的理由,骗骗小辈也就罢了,你这参与了那届水镜之会的人,怎么也信了这个…… 还是,你非要逼着自己相信,才能好过一些?“ 林阁的笑声忽地中断,只听得妖凤在那里轻缓地道:“人妖殊途,若要子嗣,则非种玉魔功不可。如果我真要修炼魔功,一点元胎成形便足矣,何必要怀胎三载,受那无尽苦楚?这种情形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林阁的喘息声加剧,却仍没有开口。 妖凤像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般,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到头来,还不是四九天劫将至,我那孩儿乃逆转天道而生,正应了劫数。 “有孩儿在,天心不测,劫数便生变量,说不定通玄界要死多少修士;若没了那孩儿,则一切回归正轨……当年水镜之会,所说的不正是此事吗?” 林阁的喘息声停止了。 而在山道上齐芸的呼吸声,却急促了起来,显然是因为首次听到这个信息,被吓得很惨。 李珣这时才有工夫看她一眼,好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伤处,只是脸色苍白,鼻息不稳,显然内伤不轻。 对于妖凤所言之事,李珣虽然吃惊,却还没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照他想来,这样反而更合理些,其中利益关系清晰准确,比那个所谓的修习魔功,众生遭难之类的理由要强得多了。 而且,自从前日听到心殛子的话后,他便对其中的“真相”有了心理准备。 而越是如此,李珣越觉得林阁的反应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半晌之后,林阁越发虚弱的嗓音才响了起来:“你……都知道了?” 此言一出,无疑证实了妖凤话中的真实性。 只听到林阁惨笑两声:“我能有什么办法?当年,师尊与我长谈了一日一夜,说尽了那孩儿的坏处,我几次开口都抵不过……我也想与你商量,但看你那神情,我又该怎么开口? “师门恩义,我一辈子也偿还不了,又怎能违逆师命?我还想回山,请六师叔为我做主,只是才耽搁了一日,便传出你被围堵在十万大山中的消息! “那时候,你要我怎么办?去与你共抗师命?还是将你围杀当场?凤凰儿,你可知我当年心中的苦楚,可知我当年的惨处!” 林阁的话音凄厉悲慨,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其中更深一层的意思。 说到底,这不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悲鸣,而是在绝望中的呼叫,甚至可以说是求饶。 齐芸的呼吸更紊乱了,李珣紧皱着眉头,心中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妖凤的反应则更是奇特,她语气似有几分迷惑。 “你……是在向我求饶吗?” 第37章 顿了顿,得不到林阁的回答,她轻轻地摇头,语气中有一丝如虚似幻的迷蒙:“我还记得,百年之前,你是极倔强的。虽然我的修为远胜于你,可是,你从不向我低头……”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李珣却能明白她的意思——林阁,你在搞什么鬼? “凤凰儿!” 林阁的嗓音已开始发颤,这颤音微妙得很,李珣细细听来,竟察觉不出这是激动还是恐惧:“我知道我对你不住,可是,我们的孩子……” 他的声音蓦地低落下去,李珣忍不住侧耳倾听,但随即贯入他耳中的,却是一声刺耳的尖啸,啸声直撼脑颅,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脑子要炸开了。 惨哼一声,李珣双手紧捂在耳朵上,他两眼发花,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才支起来的身子又一头栽下。旁边的齐芸比他更惨,“咕咚”一声仰天倒下,昏了过去。 李珣至今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林阁绝不像刚刚所表现的那么孬种。 更直接明白的说,刚刚那叫设局、做戏! 啸音余波过去,李珣在嗡嗡的余音声中,隐约听到了身边不远处,“扑”的一声响,他勉力睁开眼睛,在仍然倾斜的视界里,他看到林阁就像一头死狗,脸朝下趴在地上。 他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便好得多了,而此时吸引他注意力的,不再是林阁,而是已经转过身来的妖凤。 李珣敢发誓,这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能够将大红衣袍穿成冷漠端庄的唯一一人! 造成这种效果的最大原因,当然是她几若冰雪的皮肤,晶莹剔透到已不能形容其细腻光润的程度,感觉她的皮肤仿佛是在发光,是用无瑕的美玉雕刻而成。 她的眼眶比常人略显长了一些,斜斜挑起,又是长眉入鬓,“凤目蛾眉”之称,当属名至实归。 如此面相,本来颇有几分妩媚之气,然而一双眼眸漆黑如点墨,沉寂不见底,又将一切气息都吞没不见,使人不敢轻侮。 曲线优美,弧度微有下垂的唇线,显出她强势冷硬的性格,倒似天生为了征服而存在。 当她唇角处显出一丝笑容,牵动整个面部表情的变化时,李珣一方面为她的绝色而倾倒,另一方面,却是从心底窜起了阵阵寒意。 刚刚……应该是林阁暴起偷袭吧! 李珣将之前发生的事琢磨了个八九不离十,林阁从碰到妖凤的第一时间,便开始做戏!他本来就不至于那么不济,之所以会放低姿态,甚至摇尾乞怜,都应是让妖凤降低警觉心的手段。 随后,他便趁着一个小小的机会,暴起伤人。只是那结果却是糟糕得很! 林阁此时距李珣不足三尺,李珣完全可以感觉到他粗重的呼吸,还有他身下殷殷扩大的血渍,这,就不应是做戏了。 在这种情形下,林阁却在发笑,他吃力地撑起身子坐在地上,将唇角血渍擦去,声音虽然虚弱,却有着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气度,甚至这气度,李珣也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 他对自己那颇显不堪的手段,供认不讳:“惭愧,还是没有得手!现在,杀剐由你!” 妖凤的笑容极其微妙,感觉中,她遍体的冷意,在这笑容里已缓缓融化,语音又恢复到了先前的温柔:“林郎,你的性子虽未变,可是心思却要深得多了!” 对这两人的情状,李珣心中寒意森然。 他们两人对刚刚那一记偷袭看得似乎很随便,只是各逞心机,让人探不着虚实。 林阁固然是狠下辣手,绝情得很,可是看妖凤一脸从容,显然也是早就有了防备的心思。 眼前如此情况,便是有血海深仇,也显得诡谲阴森,这让李珣不禁怀疑,他们之前真的是一对道侣吗? 对妖凤的感叹,林阁只是微笑:“哪里,总还比不上你……其实,我一直都在怀疑,按你以前的性子,刚刚绝不会给我说那种废话的机会! “而且,你从头到尾,都防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说到了孩子,恐怕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却是师从何人?” 妖凤浅浅一笑,愈显得温柔和顺,全无锋芒:“你为何不直接问我,当年是靠谁逃出去的?” 李珣闻言心中一动。 当年的事,他也知道个大概,似乎是由三十三个宗门连手发动的天诛绝阵,本没有什么破绽,却让妖凤在无声无息间遁去,按照推论,应是有某个宗门当了内鬼纵她逃去。 百年来,那个宗门是谁,正邪各宗之间都无定论,平添了许多猜忌。而现在,妖凤就要公布这个答案了吗? 林阁坦然点头:“对那一宗门,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纵你逃遁,且使劫数无声无息地消弭,这等惊天手段,林某心向往之!” 妖凤微偏过头去,似是叹息了一声,既而轻吟道:“天音参妙化,三洞玉归真。” 李珣还在迷糊,但他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林阁苍白的脸上,刹那间满布红潮,这鲜艳的红又在眨眼间消褪下去,留下的是一片铁青颜色。 李珣可以感觉到,林阁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这绝不似在做戏! 随即,李珣猛醒:“天音妙化、玉归真……这,岂不是玉散人?” 刹时间,他看林阁的眼神便立刻不同了。如果说刚刚还有些为涌动的心机而惊悸的话,那现在剩下的,便只有怜悯了。 这下林阁不必装,嗓音也是哑了:“不错,玉散人修为精深,确有逆天之力……” 话说了半截,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地上,低吼一声:“你为何要去求他?” 这一嗓子来得好生突然,李珣被吓得身子一震,只觉得其中嘶哑的尾音,如同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在人身上一碰,“滋滋”之声,直令人汗毛为之倒竖。 没有一个男人在得知自己当了乌龟后,还能言笑自若——林阁已是极了不起的,他还能强笑那么一声。 妖凤却是真的笑了起来:“夫君不能救我母女,我自然要找能救的人,这有何不可?” 这是她第一次称林阁为“夫君”,只是这一声称呼,却如同一柄利剑直捅入林阁心窝,这是他绝无法忍受的耻辱! 看林阁的脸色,便知他已是方寸大乱,他眼睛通红,倒似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危险的气息,让李珣的身子忍不住向后挪了一下。 这一动,糟了! 林阁通红的眼睛一下子盯了过来,打在李珣脸上时,先是迷糊了一下,随即便比之前红了十倍! 李珣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直动弹不得。心中只是惨叫:“这关我何事,关我何事?” 幸好,这种眼神并没有持续太久,而且林阁的神智似乎也在恢复,到最后,只余下了一声呻吟似的叹息。 然而,李珣却不因此而稍感轻松,他甚至比刚刚更紧张了。 因为,在林阁之后,妖凤亦向他投来了目光,其中颇多可堪玩味的意思:“他是你徒弟?” “……不错!” 李珣耳中听着,同时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着妖凤的脸色。 正巧妖凤也向他看来,四目交投,李珣只觉得脊椎一冷,脖子当即动弹不得,就是想逃开目光也不可能了。 他不明白妖凤眼眸中那丝奇特的光芒是什么,这对视只持续了大约半息时间,妖凤便主动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转到了齐芸身上:“这个女弟子倒颇是可爱……也是你的弟子吗?” “这倒不是,你……” 话才说了半截,却见到妖凤伸手一探,便将不远处的齐芸凭空摄来,提在了手上。 妖凤身材颇高,娇小的齐芸被提起来时,脚尖距地面还有数分的距离。 齐芸被这么一弄,总算是回过神来,一抬头,却正看到她今生最大噩梦的制造者。 即使修道也有数十年,但仍然无法抵挡这样的刺激,她尖叫一声,本能地挥掌就打——“笨蛋!” 李珣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这蠢女人的愚行。 一声清脆的骨碎声响了起来,齐芸挥出的手臂寸寸断裂,而她却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妖凤轻扼住她的脖颈,看着她渐渐乌青扭曲的脸,轻轻地道:“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 齐芸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因为恐惧,她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随后,妖凤将她扔到李珣身边,淡然道:“如非必要,我不杀女人。至于你那徒儿,却是因为他有凤翎针在身……如此剩下了两个活口,却太多了些,我只要一个!只要一人,将林郎你的死状公诸天下,其它人便做你的陪葬之物吧!” 李珣心头猛地一跳,而下一刻心中浮起来的,竟是挡也挡不住的火热,在他脑中,却是一片冰寒。 “碰”的一声,齐芸被甩到了距他不过半尺之遥的地面上,触手可及。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一章屈辱 林阁低咳两声,脸上升起一抹潮红:“凤凰儿,你变得好不干脆!对这样的小辈,杀便杀矣,何必再折辱他!” 妖凤浅笑一下:“这怎么算折辱?若他真是油盐不进,我此举不过是自取其辱……可是你看他那张脸,这样不是很有趣吗?” 李珣将这声音听入耳,脸上一阵火热,一阵冰凉。齐芸就在他身边,全无还手之力,只要他抬起手来,一掌拍下,按照妖凤所言,他这条命,便是保住了——这是他脑中最先转过的念头。 妖凤说的一点也不错,如果自己真的是一个正气凛然之辈,想来,应是第一时间举掌自尽,将这生机留给同伴才是。 第38章 只是这一犹豫,不管心中想法如何,都会将人性最阴暗的那一面,暴露在人前。 像李珣这样的人,总将心中的秘密层层包裹,生怕在人前露出一丝半毫,因为只要露出半分,便代表着惨痛的失败。 而此时,他输很很惨!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就想撕破所有脸面,狠狠一掌,将齐芸打死,然后,仰仗着妖凤的鼻息,像狗一样卑微的活下去。 然而,隐藏在内心深处,一股压抑了许久的热血,唯年轻人独有的一点血性,忽地爆发出来,直贯脑际。 他仰天狂吼一声,猛地反掌,向自己的脑门击落——体内真息,“蓬”地一声,乱成了一锅粥。在纷乱中,时间的流速开始减缓,十七年来经历的种种,在脑中飞速闪过。 少小荣华,而后七年苦难,如今生死交错,那一线生机,仿佛是随风飘飞的浮尘,在他周身飘荡,却不给一丝抓住的机会…… 散乱的掌风刮得他面皮生疼,而这一点点的疼意,便如一根北极雪地的冰针,直刺入他的心口,然后,寒意直贯脑门,冻住了原本那一点点的热血。 平日臆想的种种,蓦然反冲而上,将脑中填得满满的。 他所追求的自由、所渴望的强大、所幻想的长生仙道,此刻全都喷涌出来!如果要想这些愿望实现,他现在怎能死去? 怎能死去! “啪!” 清脆的皮肉交击声响起,李珣向后翻倒,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过了数息,他才抽噎两下,脸孔扭曲,嘶叫着嚎哭起来。 他在这里哭得撕心裂肺,那边妖凤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这便是你的徒弟?” 林阁低低笑了两声,笑声中却听不出什么来,但此时发笑,原本就是一种反常。 李珣发现,自己再也哭不下去了——他本来就没有想哭的感觉,方才只是临场变节,觉得自己脸面挂不住,才尽力挤出点眼泪,以缓解自己的尴尬。他本以为已经掩饰得够好,可是听了两人的对话后,他才明白,在对方眼中,这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一时间,他羞愤欲死,眼睛紧闭着,不敢看人,现在,他只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再不出来! 便在此时,一阵淡淡的幽香扑入口鼻,与地上的尘土味混杂在一起,颇有一番奇特的味道。他愣了愣,脑中反应过来,这正是妖凤的体香。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妖凤火红的裙袂,数十层细纱织成的层层帘幕,便如同飘扬舞动的火焰,霎时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你这徒弟倒是面善!” 类似的话语,李珣早听得麻木了,然而,妖凤随后的动作,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被提了起来,不过比齐芸略好一些,自己的脚还沾着地。这让他得以在近距离观察妖凤的脸庞,即使是如此贴近的距离,他仍找不到对方脸上有半点瑕疵,只不过,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让他的心中只有颤栗。 妖凤松开了手,让他自己站着,李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颤抖的双腿稳住,保持住平衡,只是那“咯咯”的牙齿打战声,还有“簌簌”抖动的衣物,都完全显露出他心中已漫过极点的恐惧。 看着他的模样,妖凤笑了起来:“何须紧张?且看你师父。” 李珣依言扭转着僵硬的脖颈,但还没看到目标,便感觉到一片温软,贴在了他的侧脸上。 他当即两眼发直,全身僵硬得像块木头,耳中恍恍惚惚听到妖凤的笑语:“林郎,可觉得像吗?” 像什么? 唯一有价值的念头一闪而逝,而在随后的时间里,他只在脑中想着一件事——她贴着我的脸……用她的脸,贴着我的脸…… 当这个想法最终成为一个经由大脑确认的信息后,李珣身上一软,像烂泥般瘫倒在地,发自本能的肉体感觉过后,他心中的恐惧便如同海啸般,冲刷过来。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耳边传来林阁冷冷的笑声,中间还有些微的切齿之音,李珣本以为这是因林阁痛恨自己配合妖凤羞辱他,但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林阁并没有这么小心眼!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的脑中已经是一片浑沌。可是,就在这浆糊般的思绪里,他猛地打通了关窍,一道灵光闪现,便如同暗夜之中惊起的闪电,“喀喇喇”一声响,映得天地一片煞白。 难道……是玉散人!妈的!老子的脸竟然像玉散人! 李珣瘫在地上,心中情绪,由发现事实引起的惊惶,以及生了根的恐惧交杂在一起,连续几个大浪,将他没顶。 他被这变化弄得失去最后一丝力气,可脑中却是出奇的清明。 因为,只有这个答案,才最合理。 他立刻想到坐忘峰的青吟仙师,她为什么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为什么会让他去拜见锺隐,又为什么会改变他的面容! 还有清虚、明玑等人异样的态度,当然,最可视为铁证的,就是现在妖凤与林阁打哑谜似的对话。 玉散人!只有玉散人,才能成为这个最关键的枢纽,将玉散人放在所有异状的中心点,一切的线索,都从这里穿过,再归拢清楚! 而且,这还是他改换面容之后的结果,如果不变的话……那又将如何? 那隐隐的结果,让李珣整个身子仿佛浸在了冰水里,血液冷凝。 妖凤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这徒弟,没有那人半分的能耐,却长了这么一副面孔,岂不是找死吗?” 听到了一个死字,李珣的心便如同掉进冰窟里。难道,这便是妖凤杀他的理由? 他想逃走,只是现在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他想指望林阁,可是,对方现在又哪来的精力来管他? 李珣可以感觉到,林阁身受重伤于前,又被妖凤刺激在后,双重打击,早就击垮了他的意志。此时,他虽然还是嘴硬,可却了无生气,应当是希望能激怒妖凤,只求速死。 可是,他又怎能如愿? 果然,妖凤对林阁切齿的冷笑,十分享受,她的语调也越发地轻盈,这比刚刚那平淡无情的语气,更让人心中发紧。 而在此时,妖凤说出了一句话:“林郎,不如你替自己选一个报信之人?” 李珣脑中轰然炸响,心脏在大力的抽搐之后,又猛地膨胀开来。软烂如泥的身子,剎那间紧绷得像一块石头,便开始了比刚刚更为剧烈的颤抖。 沉静了好长一会,山道上没有半点儿声息。所有人的呼吸全都停住了,而在李珣行将崩溃之前,林阁终于开口,只是话音显得有些疲惫和沙哑,也失去了强自为之的平静。 “性命操之你手,多说无益,还是随你吧!”顿了顿,他忽又一笑,笑声中,不知有几多苦涩:“凤凰儿,如此拖延,真不是你的性格!” “如此就好,林郎不必心焦!” 妖凤淡淡应了一句,对脚下的李珣再不看一眼,转过身去,一股真息发出,将齐芸也打醒了。 “该让这女孩儿也有个机会才是。” 妖凤的兴致颇高,正因如此,李珣活命的机会,便被分出了一半。他埋着脑袋不敢抬头,只听到齐芸呻吟了一声,然后,便又是一声尖叫,而且,这叫声竟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聒噪!” 妖凤说话的同时,空气似乎瞬间升温,然后,整个世界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李珣的身子抖了一抖,尽管眉眼低垂,但他仍看到一点黑灰擦着地面,飘到远处。 妖凤轻声道:“就便宜你了吧……我终究还是喜欢清静。” 由于齐芸的愚蠢,李珣出奇轻松地获得了那唯一的生存名额。 “……活了?”李珣心中闪过了这个念头,前一刻,他的身子像岩石,而此时,他则像是化进了身下的山道中。 这是完完全全的放松,所有的肌肉都在剎那间脱离了意志的操控,他的眼前也像是蒙上一层白纱,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然后,他下身一热,一股水流在两腿间滑下,立刻浸透了他的衣裤,骚膻气味弥漫山道。 李珣终于隐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而这次,却是真的——或许是因为他遍体的骚气,妖凤拂了拂衣袖,便将他远远地甩在一边,注意力也完全放在林阁身上。 李珣哭了半晌,总算能壮起胆子,偷看他们的表情,而这个角度,也是恰好。 这时候,他看到妖凤是一脸柔情,而林阁,则是满面的坦然。 而倏忽之后,林阁蓦地展颜一笑,笑容里,竟也有几分情意。可是,与这笑容不怎么搭的,却是他话中的内容:“凤凰儿,且让我猜猜,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死法。” 妖凤明眸流转,面上表情也越发柔和,笑了一下,应道:“好!” 如果只看不听,李珣必定会以为他们是在调情。如此诡谲的情景,实在让他怀疑,这对男女的心智是否正常。 妖凤也就罢了,本就是万年妖物,与常人大不相同,可是林阁如此,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林阁从容道:“这倒好猜得很,你手上折磨人的法子,无非就是‘百劫火’、‘炼狱火’、‘大光明火’、‘七情火’等等。 “我料你必不愿让我速死,而且,你纵有千百种折磨我的法子,到头来,也只是为了一吐当年的怨气;你不但恨我,也恨我师门,因此必定会想法子折辱我,且殃及师门!你留下我的徒儿,正是如此想法。 “这样算来,那‘七情火’,可控人心智、噬咬六欲,正是个中妙招……”话说及此,他摇头一笑,便再不说下去。 第39章 而看妖凤的表情变化,显然,林阁猜对了! 妖凤娇颜上露出惊异之色,她道:“若林郎仅凭猜测,便可断定此事,妾身却是不服!” 林阁无声一笑:“你说得没错,确实还有一个根据……我那祈碧师侄,被禁在岩壁之上,走脱不得,想必也是你的手段……” 李珣闻言一震,却听得妖凤轻笑一声,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便有一个人从山涧中缓缓浮了上来,此人正是祈碧! 祈碧看来,亦是样貌狼狈,衣袍不整,还有多处被刚刚的劫火给烧破了,露出雪白的肌肤。 她此时虽然全身被制,但神智却清楚得很,脸上犹有泪痕未干。当然,李珣清楚得很,这眼泪绝不是为他而流,自己刚才的丑态,想必早就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想到这里,他又将脸伏下,一波滚烫的热浪在他脸上烧过。 林阁的语气没有半丝变化:“‘七情火’用在这里,阴损得很。凤凰儿,你在夜摩天却是长了不少坏习气。” 妖凤淡淡应道:“近墨者黑,见得多了,自然也学了些。” 说话间,祈碧已落在了妖凤手上。她身子软绵绵的,看不出被禁了哪里,像个布娃娃似的,任由妖凤摆布。 妖凤纤长的手指自她脸上滑下,同样雪白的肤质,轻轻厮磨,感觉是说不出的妖艳动人。 祈碧不知对方的想法,但也知前途凶险,这种有些诡异的接触方式,更让她心中惧意大增。 林阁眉眼间抽搐了一下,道:“便是古魔头,也鲜少用这种手段……” 妖凤脸上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随即化为森森寒意:“我偏偏学会了,也觉得这手段颇为有效,林郎不必相疑!” 她的手指从祈碧脸上划下,越过脖颈,抵在前胸敏感之处。 祈碧心中虽惧,却也忍不住红潮上脸,想挣扎又动不了半根手指。只能任妖凤在她胸口轻轻一捻,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不知何时,她声音的禁制已经被解开了。 “确是我见犹怜!” 妖凤似是叹息了一声,闻得这一声叹,一边的李珣却是寒到了骨子里。妖凤的态度实在太过诡异,而她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 “七情火!” 李珣偷眼看了一眼林阁,又看了一眼祈碧,妖凤要干些什么,他已经想到了。 果然毒辣! 林阁是长辈仙师,祈碧是后辈弟子,在崇尚尊师重道的明心剑宗里,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起因为何,那后果都不是能够轻易承受的。 折磨侮辱林阁倒还在其次,真正要命的是,如果宗门名声被搞臭,这绝不是短时间内能扳回来的! 那个时候,明心剑宗还有什么脸号称“东方第一宗”? 妖凤这一手,虽然卑劣到有失身分,却可正中要害! 想到这里,李珣心中又是一动:“如果是这样,祈碧便不至于死去……留下这一个活口,便会如同千年之前的青吟,成为让宗门难以招架的难题;千年之前,还有锺隐横空出世,淡化了那污渍,而今日又当如何?” 而且,对李珣本人来说,他现在的作用便十分尴尬了。他是以一个“铁证”的身分存活下来的,他活着的目的,便是让这件事情成为无可辩驳的事实,只要有他在,明心剑宗便没有办法洗清嫌疑! 但到了那时候,他又是什么东西? 可以想见,他未来的生活,将会是如何悲惨的日子。 或许,刚刚若能死去,会是一个更正确的选择。虽然现在他是自由身,但却全身发软,所谓的勇气,早就随着那一滩污秽,流泻得干干净净……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死……只要不死便有办法!” 也许是一切都已经看透的缘故,相比之下,林阁便要从容许多,他看了一眼祈碧,却是不焦不躁:“这法子确是阴损得很。只是,我求生无望,难道求死亦不能吗?” 妖凤深幽的眸子里,闪动着耀眼的火光,她只是冷冷一笑。 “你怎能轻易死去?”说着,她手指一动,一抹青色的火苗在上面燃起,此时,林阁突然全身剧颤,双肩肩胛下方,两束同样颜色的火束破体而出,交织成链状,有如实质。 “有‘锁魂链’种在体内,你想自绝以求解脱,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林阁脸上发白,虽然已坐倒地上,身体仍是难以支撑,摇晃了两下,几乎要躺下去。这时候,妖凤弯下腰,将祈碧轻轻地放在他身边。 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呼吸可闻,然而,他们中间偏又放了一个祈碧。 两人眼神在瞬间接触。林阁表情平静,而妖凤,却是浅浅一笑,风姿万千。 紧接着,妖凤伸出一指点在林阁额头,一旁的李珣只听到“哧”的一声响,便看到林阁本来清明的眼神,在剎那间转为浑沌的暗浊。 妖凤的手掌顺势在他脸上滑过,眼眸中却有着万缕柔情,只听她幽幽叹道:“正是吉日良辰……林郎,你便安享这最后的日子吧!” 话音方落,她便看到林阁眼眸深处,那一点阴冷森寒的光——没有半点迟疑,妖凤体内浑厚的火元真息瞬间迸发,身体像是一颗逆行的火流星,向后暴退。 然而,仍是晚了——一点冰寒的真息,如利针般钻进她的小腹,虽是入肉数分即止,然而,阴损凌厉的真息,却对她的火元体质产生了最大的伤害。 这是一种专门对付她的功法,对她体内的气脉流转、窍穴虚实,都做了针锋相对的布置,如果不是她这百年来,功法有了些许改变,这一击,肯定能让她遭受难以治愈的重创! 即使如此,她也吐了一小口鲜血,艳红的血滴在山石上,溅洒出了一连串血花。 林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依然苍白,可是恢复清明的眼眸里,却是光芒炽盛,让人不敢直视。 此时,两人相距十余步,冷冷对峙。 良久,林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凤凰儿,即使我余日无多,却也不想用这种死法。” 不知为什么,李珣总觉得林阁此时的嗓音,有些奇异的杂声。 妖凤拭去唇边血渍,脸上也不掩藏她的惊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林阁体外青焰织就的“锁魂链”顿时化为漫天火星,渐归虚无。 林阁指了指脑壳,略有些自嘲地道:“用这里。我花了一百年的时间在思考,如果碰到你时,该用什么手段;我日夜思虑,也几乎想到了每一个细节。如果连这都没办法解决,那我这一百年,才是当真虚度了!” 妖凤略一皱眉,随即又道:“那么,你刚才那第一次偷袭,也是存着骄我心志的念头?从那时起,你便开始算计我了?” 林阁笑而不答,紧接着,他身形一个晃动,眨眼间跨过了这十余步的距离,一拳轰下——李珣只觉得眼前一花,猛烈撞击的狂风从两人周围迸发而出,贴着地面一卷,当场让他成了滚地葫芦,一阵天旋地转,险险滚落到山涧中。 这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李珣再睁开眼时,能看到的,只剩杳无一人的山道,而天空中正有殷殷雷鸣轰然而下。偶而扫下一道余波,更将山道左近的岩石划出深深的刻痕。 “逃!趁两人对拼的时候……”李珣脑中闪动着这个念头,只是他一抬头便看到了祈碧,她身体仍然被制,躺在山道上,但却被方才散溢的罡风吹到了十余丈外,险险又要掉到山涧里。 救还是不救? 这个冲突也只是一闪即逝,他勉力爬起身来,向祈碧那里狂奔。一边奔跑,一边祭出青玉剑。 十余丈距离,跑过去仅是眨眼工夫,他去势不停,一把拽起祈碧,搂在怀中,纵身向山涧处跳下——青玉光芒一闪,停在他脚下,真息瞬间迸发,便要冲入深涧,借地势逃脱。 便在此时,林阁那听不出喜怒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你要到哪里去?” 李珣呆住,然后猛一回头,在确认说话之人的形貌后,大喜叫道:“师尊!” 这一声叫唤却是发自肺腑,没有半点勉强做作。 林阁此时虽然样貌狼狈,伤处不少,可是左近已没有了妖凤的踪影,难道已被他给打退了? 李珣心中一松,却发现自己现在的举动,在林阁眼中,应是颇不仗义,也为之一窘,连忙卸了剑,跳上山道,正待开口解释,林阁已从他手上要来了祈碧,随手一指,便解了禁制。 祈碧禁制一解,便自行挣开,落在地上,眼中却是一红:“大师伯……” 才开了个头,她便哽咽得说不出话。这还算坚强的,换了旁人,看着十余位同伴化为飞灰,恐怕早就精神崩溃了,与她相比,李珣便少了三分骨气。 李珣心中有愧,不敢抬头看她,心中却在想,回到山门,该要如何挽回面子。然而,耳边却听林阁道:“你们两个,分头逃命去吧!” 一句话让两人惊呆了,一起抬头看着他,却见林阁口鼻之间,正有细细血丝渗出,形貌凄惨至极。 即便如此,他还是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刚刚被我骗退,但却瞒不了太久,很快就会折返……你们分头逃开,或许还能走一个。” 祈碧悲叫一声师伯,再想说话,却被林阁一把抓住肩膀,向山涧外甩出,这个动作比什么话语都要有力,祈碧绝不会不明白林阁的意思。 只停了半息时间,深涧中一道虹光冲天飞起,在山道高度略微一顿,便光芒大盛,冲入云层。 第40章 “她想为你吸引注意……”林阁冷冷看了弟子一眼。 李珣当即矮了半截,可是接着却听到林阁一笑。 “果然,你最像我!罢了,何必多想,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也去吧!” 李珣心中战战兢兢,却也知道现在绝不是多话的时候,一咬牙,再磕了个头后,掉头便走。 只是脑中嗡嗡作响,好几种心情杂在一处,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李珣毕竟没有祈碧的高风亮节,御剑之时,只敢将剑光压得极低,贴着山林飞行,这极考验他的御剑能力以及胆色,但此时死亡的威胁如芒刺在背,却有助于他的超常发挥。 感觉起来,他此时的速度和在高空中飞行时,几乎没有两样,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他便沿着山脉飞出了数百里之远,想来即使那妖凤追来,一时半会也未必能赶得上。 此时,他也感觉到有些气促,应该是因心中紧张,才使真息消耗远胜平日,才走了这么一段路程,便难以为继。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他不得不放缓速度,慢慢调运气息,稳定心绪。这一静心,“玉辟邪”的妙处便展现出来,丝丝凉气迅速布满心窍,狂跳的心脏很快就安定下来,又觉得凉意随血气上脑,也让灵台恢复了清明。 一回复正常,李珣御起剑来就灵便了数分,脑子里也闲不住,刚才事件的每一个画面,便如走马灯般在脑中不断闪过,仔细思量其中关窍,尤其是关于玉散人的部分,愈想愈觉得其中极有深意。 记得当时“坐忘石”透析自己三生时,得了一个“孤煞”之相。当时,青吟、清冥就认为他是某修士度劫失败,三生俱灭,而又护住一线灵识的转世之体。 如果说那修士便是玉散人,则一切便都有了答案。可是,看青吟、林阁,尤其是妖凤的态度,那玉散人分明还活得好好的! 这却又是什么道理? 李珣隐隐觉得,如果能解开这个谜题,那他今后的路途,将会明白许多。 脑中思绪不停,御剑的速度却是丝毫不慢,眼看又飞出上百里路,都已经快要飞越天都山脉,他才渐渐放松下来。 这个距离,应该已经安全了吧! 李珣开始回想人间界与通玄界交接地带的分布,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山上报告这件惨事,也只有到了山上,他的小命才真正有了保障。 正思量间,头上忽地一声轻笑:“你要去哪里?”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二章巧遇 “你要去哪里?” 在半炷香前,便是这一声招呼,让李珣惊喜非常;而此时,他听了这句话,却有一缕寒意,从尾椎直上脑门,全身肌肉,尽数僵直,脚下一滑,便一头撞上山去——枝叶断折声不绝于耳,也不知身上被划了多少印子,李珣一头撞在树根上,满眼星星乱冒,与此同时,他身边的空气也灼热了起来。 “不要杀我!”他尖叫起来,额头上黏黏的液体滑下,应是被硬物撞破了头,但他却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翻起身来,闷着头在密林中狂奔。 斑驳的树影化成了一条条细密的丝线,抽打在他身上,仿佛一张绝望的斗蓬,当头罩下。 周围空气的温度不停地上升,时时刻刻提醒着李珣,那致命的威胁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饶是“玉辟邪”如何神奇,也平静不了濒临疯狂的心绪。 “磅——” 慌不择路之下,李珣已分不清影子和实体的差别,一个恍惚,撞上了树干,新伤旧痛加在一处,让他眼前一黑,身子立时便软了。 这一撞,也撞碎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勇气。 血水沿着他的眼角滴在地上,他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与鲜血同色的衣裙在朦胧中显现出来,细纱织就的裙袂正随着山风微微飘动。 “饶了我!” 他呻吟了一声,艰难地翻了半个身子,想伸手去构那片裙袂,这是绝望的乞讨,他希望能够讨回自己将被攫走的小命。 那片裙袂向后飘了一步,没有让他碰上。但是,李珣可以感觉到,这位握着他生死荣辱的“大人”,正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着他。 或许,她正在考虑是否做个人情;又或许,她正在考虑究竟从哪儿下刀! 恐惧从心底最深处滋生,剎那间布满了全身,他甚至可以感觉到,有那么一丝奇异的酥麻感从身体深处流淌出来,慢慢地浸透了他的身体。 是什么?让他全身都酸酸软软的? 他侧躺的身子摇晃两下,最终还是翻了过来,脸面朝地,匍伏在地上:“元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他应该是在嘶叫吧!可是,那声音却仿佛是从遥远的地底传来,又像是一只苍蝇,嗡嗡地低鸣着。 他终于还是跪地求饶了,他做了之前本就想做,但却没脸做的事。 他心中唯一还可聊作安慰的是——如果他不跪,在恐惧的重压下,他也保持不住正常的样子;倒是跪下来后,在四肢、头颅尽数贴地的同时,他还能感觉到那么一丝半点的安全感。 伤口甫接触污浊的土地,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但这些,比之心中的屈辱,则差得远了;而心中的屈辱,比之宝贵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时候,周围没有旁人,自然也就没有面子的问题,当所有制约他求生欲望的束缚尽皆斩断后,他就再也没理由保持那一点矜持了。 “聒噪!” 妖凤淡淡地骂了一声,便让他近乎嚎啕的嘶叫声,被一刀斩断。他用额头紧贴着地面,全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而这紧绷的状态在数息之后,就变成了瑟瑟的颤抖。 他越是紧张克制,这颤抖便越是明显,直至他再也压抑不住,整个身子更牵动了周围的枝叶,簌簌作响。声音虽不大,但思及妖凤方才那声“聒噪”,却比惊雷还要可怕! 他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希望能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妖凤的神情,但他拼尽全力之后,所能看到的,也只有那一片血红的裙袂,还有一点时隐时现的精致鞋面。 这血红的颜色,便是一团幽幽的妖火,一点一滴地吞噬着他的希望,再分泌出丑陋的浊液,注入他已经近乎干瘪的心房。 “你……想活?” 妖凤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倾向,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刺激。 李珣猛地一颤,软绵绵的身子在地面蠕动了两下,费力地缩短与妖凤的距离后,才艰难地抬起脸来;这张脸上,被泥土、眼泪、鼻涕抹了一层,遮去他最后一点俊秀,余下的,只有狼狈和卑微。 他口中连迭地叫着:“想活,想活!求元君您大发慈悲,您大发慈悲啊!” 妖凤对他这副面孔颇感兴趣,竟还低下头来,仔细地观看,道:“你这情状,若被那狂生看到,必定会气闷非常。” 李珣隐隐感觉到,那所谓的“狂生”,应该就是指玉散人——若真被玉散人看到一个与他面目雷同之人,竟会如此卑下龌龊,大概会立刻将他一掌劈死,免得留在世上,丢他的脸。 只听妖凤又道:“可惜林郎终究不是你,否则,此时想必又换了一个局面……” 李珣也明白这句话里的深意。这便是说,如果林阁真能像他现在这般,抛去一切尊严,“装”到这种地步,妖凤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只可惜,林阁心中毕竟还是有那么一分傲气在。 李珣闻言,心中郁塞更重,却不能开口,只能继续磕头求饶。 妖凤不想再与他纠缠,因此又离开了些距离,避免被他的脏手碰到,淡淡地道了句:“去拾了剑过来!” 李珣闻言身上一软,知道自己又捡回了一条命。 青玉就落在数十步之外,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拿起了剑,已不敢再动什么心思,赶紧乖乖地走回来,旋而又跪在地上。 妖凤伸手将青玉摄了过来,略一打量,摇了摇头:“可惜了这一把好剑!” 但她这话并没有半点故意折辱李珣的意思,事实上,李珣也不配她用心思。不过,这实实在在的一句评论,却也是最伤人的。 李珣心里却早已麻木,也不管她说什么,只是小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比京城里贵妇人养的小狗还要乖顺。 “去看你师父最后一面吧!”极微妙的,妖凤的语气中竟有一丝悲悯。 当然,这怜悯的情绪绝不是因他李珣而生。 花了一些时间,李珣又回到刚刚的山道上。 这里的面貌已经是全然变了样,狭长的山道被巨大的力量凭空斩成了两半,周围的山壁也是千疮百孔,危石时时从残破的山体上滑落,一眼看去,天都峰倒似马上要崩塌了一般。 林阁就躺在一处乱石堆上,四肢被外力强行扭成了畸形,全身的骨头更不知断了多少,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珣的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却不敢有丝毫动作,他望向妖凤,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信息。 妖凤却没有半点表示,李珣僵在那里,只觉得浑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如针扎一般,不自在到了极点。 这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他才勉强鼓起勇气,向林阁那边走去,碎石在他脚下“喀喇喇”地响着,发出临近崩溃的哀鸣。 距林阁还有数步远的时候,李珣发现,林阁已经感应到自己的存在了。他似乎想转过头来,但是,他已丧失了这样的能力。 看到他这副模样,李珣心中一酸,差点就要冲上前去。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对自己生命的眷恋程度,显然更胜一筹。 第41章 后方风声飒然,妖凤也来到李珣身边,微俯下身子,在他耳边说话:“瞧,他就在那儿。你若想活,小命便着落在他身上!” 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更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直接贯入李珣脑际。 她略略吩咐了两句,看着李珣脸上先是迷茫,继而惊讶的表情,又是浅浅一笑,向后退去。 李珣呆在那里,手上一凉,却是青玉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妖凤在背后轻推了他一把,这是一次无声的催促,也是死神敲响的钟声。 李珣颤了一下,向前迈步,离林阁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看到林阁正微微抽搐的肌肉。 然后,师徒两人的目光对在一起,原本林阁的眼睛已布满了血丝,目光涣散,但在看到李珣的那一剎那,眼神却猛地一亮,可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知是否是错觉,李珣竟在林阁眼中,看到了那么一丝丝的乞求之意——“只求速死!” 只要李珣一剑下去,捅入要害,就可以遂了他的心愿。只是,李珣自己的性命又该如何? 李珣唇角抽动了两下,自他对妖凤下跪求饶的那一刻起,他便不可能再因林阁的乞求而有所动心。否则,他那彻底失去的人格跟尊严,还能换来什么?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尊,对不住了!” 言罢,他手腕一抖,剑光闪过,几个碎布条散射四方,林阁下肢的衣物被剑气扫净,露出赤条条的下身。 林阁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嚎叫,他全身骨骼碎了七八成,便连脖子也遭到重创,当真是出气也难。而此时,竟能发出如此清晰的叫声,显然情绪已激动到了极点。 李珣闭上眼睛,向后退去,但才退了半步,忽又被妖凤挡着。 “睁开眼睛!”妖凤的声音有李珣无法抗拒的霸道,他只得睁开眼睛。此时,林阁又是一声嘶叫,只是这一次,却要低哑得太多了。 李珣只一扫,便知道事情的症结所在,他的脸上色红白交错,半晌之后,才想起要移开眼睛。 林阁更是不堪,身体挣动两下,竟是昏了过去。 “林郎醒来。”妖凤的嗓音温柔如水,袖子在林阁脸上一拂,便将他唤醒。 林阁“呃呃”叫了两声,李珣在旁边听着,似乎是“杀了我吧”几个字,这个内心高傲的男人,终于也禁不住受辱,向身边的仇人乞饶了。 他不过是想死罢了! 只是,妖凤却剥夺了他求死的权利。 妖凤轻轻地坐了下来,仿佛坐在温软的绣榻上,她伸出手,揽起了林阁的上身,让他躺在自己怀里,这一连串的动作,便如一位深情的少妇正侍候着自己的情郎。 李珣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心脏都冻结了。 他看着妖凤纤长手指,从林阁的脸庞滑下,轻抚过胸口、小腹,最终停在他的下身。 这画面本是香艳绮靡到了极点,可看在李珣眼里,却积郁得令他无法呼吸。 因为,林阁的下体,那象征着男性身分和尊严的阳根,此时已近乎于无!像一点发育不良的蚕豆,萎缩着,甚至还在瑟瑟发抖——毫无疑问,这现象绝不是自然的变化! 尖锐的嘶叫声,像一根尖针,抛上了半空,细细的,如游丝一般。李珣听在耳中,却觉得整个身子都被它给扎透了。 妖凤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的手指似乎又微微拨弄几下,这动作,就像是在摆弄着她喜爱的玩具,林阁的尖叫声也断续得不成样子,最终还是嘶哑着破灭了。 李珣尽力偏移着眼神,身上完全被冷汗湿透了,耳朵也在嗡嗡作响,他在恍惚间只听到妖凤这么讲:“果然,你……不如他……” 她的声音温软柔和,却处处透着冰寒的味道:“若是他受了挫,只会精修苦练,着力钻研,务必使修为凌驾于仇人之上,再将失去的面子十倍百倍地拿回来:”而你不同,你好没耐性。为了仇怨,你连一百年都等不及!化去元阳,只求真息变异,使修为狂进猛取,却把自己变得不男不女……林郎,你可还配做男人?“ “毒妇!” 这恐怕是林阁最后一次清晰的发音了,这是用血肉挤出来的嘶喊,蕴含于其中的痛苦和怨毒,便是李珣听来,也觉得肌肉抽搐,遍体生寒。 然而,妖凤听了,却仅仅是微笑而已。 至此,这对百年之前的夫妻,已撕去了最后一点温情的面纱,将各自心中,最阴暗的一面,摆在对方眼前了。 蓦然间,李珣已不懂如何呼吸了。 林阁最终还是被抛在了乱石堆上,或许是妖凤再没有表示“温情脉脉”的兴趣了吧。她站起身来,用一块洁净的香巾擦了擦手,再用火焰将其化为灰烬。 林阁胸口最后一点起伏也没有了,但修道人过分坚强的生命力,仍在他的体内盘据不去,将这最后一点的羞辱,慢慢地送入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你过来!”妖凤向着李珣道。她的微笑好像是提前刮来的深冬寒风,直吹入李珣心底。 李珣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走了上去,在距妖凤一步前停了下来。妖凤的个头比他还高一些,又因为他的畏缩,使这差距更加明显。 妖凤微微低头,直视他的眼睛,李珣哪能抵挡,忙低下头去,做谦卑状。然而下一刻,妖凤纤长如玉的手掌,竟轻按在他胸口上,李珣完全可以感受到,其中可能将他挫骨扬灰的热力。 他骇然抬头,惨叫道:“不要杀我!” 妖凤回以笑容:“谁要杀你?” 话音方落,一股沛然难御的大力自她手中涌出,在李珣胸上一撞。 只觉得胸口一闷,李珣的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倒飞出去,当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而在他飞起的一剎那,一记重重的耳光搧在了他脸上。 “你日后若敢近我十里之内,我便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珣喷出一口鲜血,捂着脸翻滚飞下了天都峰,这一记耳光甚至打破了他脸上的皮肉,将他整个脑袋都打得大了一圈! 他恍惚间想到,方才挨耳光的地方,正是刚刚与妖凤的侧脸相贴之处。 然后,他便真的昏迷过去了。 便是摔个骨肉化泥,他也管不得了! 秋雨绵绵,渐成帘幕,渐深的寒意从雨中透出来。 这几日,通往天都峰的道路上,车马渐稀。不过,在这一路段上,此时正有一行车马,在雨幕中行进。 一行约有近百人,数十匹马,两三辆车,虽在雨中,行进间却秩序井然。中间的车子,乃是极华美的油碧车,驷马并行,极是尊贵。 中央的车子里,不时传出低弱的咳嗽声,中气虚弱,嗓音沙哑,显然是中老年人、气虚不调的症状。 这咳嗽的人开口说话,却是一位老媪:“雨天前来,想不到这路却是如此难行……” 有一个年轻的女声接话道:“这里是土路,过不远便是青石铺道,那便平整得多了,太妃再忍耐些时候……” 顿了顿,这声音又道:“这几日秋雨恼人,天象又乱,太妃您身子骨不好,这敬神乞愿的事情,何必亲自前来,若病了起来,极是难治……” 老媪冷冷一笑:“我只道你们都不尽心,我那孩子说舍便舍了,如今要招回来,又有几个愿意的?” 这话一出,车子里便安静下来,老媪怒气出来,也不稍歇,又哼道:“便是我死了也好,去地下见那个胡涂老儿,并求阎君,让我那可怜的孙儿永录仙籍,不要再受这世间苦楚……” 说着,她便忍不住哽咽起来,车内人都劝慰着,却又被她骂回,一个个不敢吭声。 后面马蹄得得,一人纵马从后方赶上,经过车子边时,一个眼神落下,便让那些随车护卫噤若寒蝉,不敢再有轻慢。此人也不稍停,直驱一行最前方,向着前面一人叫道:“巩大人!” 被叫的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颇为粗豪的大脸,只是眼中精芒闪动,显出几分精明的神气,他看来人,乃是副手张济,也露出笑脸,道:“老弟唤我何事?” 张济面皮焦黄,有几分病容,但眼眸开阖间,电芒流动,使人不可逼视,修为比巩大人还要强上几分。 他放缓马速,先行了一礼才道:“大人,看这雨势,今晚应该是停不了,雨夜路上又相当湿滑,今天绝对无法回到城里,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做些准备……” 巩大人摸了摸胡子,点头道:“老弟所言不差,就请那观中道士,为我们准备斋饭;而夜间护卫之事,也不能有闪失。不如,老弟你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张济应了一声,正想着夹马加速,眼中却忽地映入一件物事,不由咦了一声。 略慢他半拍,巩大人也发现异状,同样是轻咦一声,随即,他一打眼色,张济会意,座下骏马速度急增,向前奔去。 才跑出数丈,张济举起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一声响,殷殷如雷鸣,随即腰刀出鞘半截,马速再增。 巩大人紧盯着他的举动,已将背上大弓取下,搭箭上弦,周边护卫,都拔刀出鞘,箭上弦,一有异动,便可发力。 张济勒马回头,迎了过来:“巩大人,是个道人,倒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 巩大人叫了声倒霉,挥挥手道:“把他扔远一些,莫惊了太妃!” 此时,中间油碧车上,有一个丫鬟探出头来,遥遥呼道:“巩大人,太妃垂询,前面可有事端?” 巩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请太妃宽心,只是个昏倒的道人挡在路上!” 第42章 丫鬟缩回头去,可马上又探了出来,高声叫道:“巩大人,太妃唤你,有话吩咐!” 巩大人微微一愕,却也不多言,当即甩蹬下马,走到车前,应了一声:“太妃有何事相召?” 车内老媪咳了一声,开口说话:“今日登山,乃是敬神乞愿,我们应当多行善事。那个道人就将他收留起来,送到灵台观去,由松风观主安排便是了……” 巩大人略一迟疑,应了声是,随即让护卫将这道人提上马来,让他陪张济一起去灵台观。 这段插曲过后,一行人又逶迤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珣从昏迷中醒来,他眨眨眼睛,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觉得身上盖了一层被褥,可贴身衣物却还是湿的,被体温一暖,极是难受。 更要命的是,这感觉,又是何等的熟悉! 崩溃的山道,燃烧的枫林,化灰的师友,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猛烈喷发的火山熔岩,瞬间胀满他的脑袋。 灼热的感觉“轰”地贯穿全身,他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屈辱的感觉仍在体内奔走,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红。 恍惚间,有人在喝骂,然后,便是两记拳头打在他脸上,只是,上面的力量,却弱得可怜。 即使他现在仍是很虚弱,但真息自发反震,还是让这轻率出手的家伙,吃足了苦头。 “哗”的一声响起,似乎有人撞破了门板,这声响,也让李珣从激动的情绪中回复过来。 他的视界渐渐恢复了正常。 入目的,是一个丫鬟清秀而略显恐惧的脸。在她身侧,洞开的门户外,有一人正想挣扎着爬起来。 “这是哪里?”李珣盯着眼前的小丫鬟,脑中却在迅速整理思绪,揣测这是什么地方。 那丫鬟已被吓出泪来,向后缩了一下,依在墙上,却说不出话。 李珣心中不耐,又轻喝一声:“说话!” “灵……灵台观!”丫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出声。 李珣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这应该是人间界的某处道观了,否则哪会有这么窝囊的人物? 他想了想,又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丫鬟期期艾艾地答道:“你晕倒在路上……好心,把你安置在这儿……” 她话中有些称呼似乎有意模糊了,李珣心中了然,想必是什么身分尊贵的官宦家眷,不好直言。 他也不在意,低头检查一下周身重要的配饰,凤翎针和玉辟邪都在,只是青玉剑不在身边,房内也没有看到。 李珣本想问这丫鬟,但想想还是算了,便直接迈出门去,看门外那人还是挣扎难起,便用脚尖点了他一下,度过一道真息。 “我的剑呢?” 那人劲装打扮,应该是护卫一流,闻言也不答话,只是拿眼恶狠狠地看着李珣。 李珣懒得和他计较,也并不担心青玉的下落。这剑与他心意相通,在人间界,绝没有人能将这剑偷去。 看这护卫的表情,李珣冷冷一笑:“你不说话,我自己拿来便是!” 言罢,他心念一动,真息透出体外,只觉得数十丈外,剑吟声声,正是宝剑通灵,指引方向。 他也不举步,只是剑诀一引,那处光华一闪,青蒙蒙的剑气冲天飞起,眨眼间就落在他手上。 那护卫的眼珠几乎要掉了出来。 看着他的可笑模样,李珣抽动嘴角,笑了一笑,沉郁的心情竟也好转了一些。 这时他又觉得刚刚举止略显粗暴,毕竟也是人家将他从路上拾回来,如此对待,确有迁怒之嫌。 略一定心神,他便道:“我身有要事,不可久留,贵主人相助的情分,日后必会报答!告辞!” 他再一点头,想御剑飞起,又思及不可惊世骇俗,便只是脚下施力,跃上墙头,准备徒步离去。 便在此时,耳边“嗡”的一声震鸣,是弓弦声响,却无箭矢破空之声。 李珣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焦黄面皮的中年人举着一张弓,向这边冷冷看来。 刚刚便是他拨动空弦,发出警告。 这也就罢了,若只他一人,李珣大概会直接冲天而去,连眼神都懒得回一下。 可是,在那弓弦声响后,这屋宇四周,竟冒出数十名持强弓利箭的大汉,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如临大敌。 李珣相信,若那个黄脸汉子一声令下,这数十枝利箭,便将同时朝自己身上招呼! 说实话,李珣此时,虽也算是修道有成,但一次面对数十张强弓的经验,却还从未有过,也不知自己能否挡下,心中不由有些紧张。 他也奇怪,在人间界,弓弩乃是官府严禁之物,除了官兵之外,平民藏弓弩,便是重罪。他也想过救自己的乃是官宦之家,有官兵卫护,再正常不过,但戒备如此森严,似乎有些过头了! 紧张是一回事,迷惑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则是最重要的事。 李珣调匀气息,冷冷盯着数十步外的那个汉子,手握住剑柄,只要这人敢下令发箭,便第一时间砍了他的狗头下来! 数十步的距离,对他而言,只不过区区一息便可越过! 在他冷眼盯视之下,那汉子眉目一动,显然也有感应,随即,那人便放下了弓,向这边扬声道:“你这道士,好生无礼,我家主子救你于危难中,你却伤我府中下人,且要不辞而别,却是什么道理?” 道士? 李珣抽了一下嘴角,旋又想起自己身上的云袍,正是道装打扮,自己又是修士身分,被人误会也属正常。 其实他也不愿冒险,看对方似乎没有要直接动手的样子,心中缓了一下。 也不多想,便顺着这人的语气回道:“贫道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失礼之处,也向你家护卫说过,自问尚无天大的过错,却只见你们用利箭威逼,这又是什么道理?” 那汉子笑了一下,面色大见缓和,却不让手下收弓,正想再说些什么,忽又看到有人前来,便转过脸去,叫了一声“巩大人”。 李珣也转过目光,看到一个大胡子上了房顶,眉头不由一皱,这个人看起来,怎么如此面善? 正思忖间,两人已打了个对眼,那个大胡子眼光凌厉,乍一看去,凶恶得很。这模样,让李珣更觉得熟悉,正疑惑间,忽看到那人眼角一道细细的疤痕,擦着鬓角,通向耳后。 这疤痕便似是一道强光,剎那间将他的心照得透亮,他只觉得心口一堵,差点就要摔了下去。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巩维!” 大胡子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点精光:“你认得我?” 回答他的,是一声压抑到极点的低啸——李珣心中再无怀疑,一个转身,直跃起空中十余丈高,青玉随即出鞘,青光一闪,已驾着剑光远去了,只留下那些护卫张口结舌,如在梦中。 也不知飞了多远,李珣心中,无数情绪一发地涌了上来,上冲脑际,便是有两块玉辟邪也挡不住了,自小到大那无数场景走马灯似的在脑中闪现,最后又归于那一条浅浅的疤痕。 巩维,他怎会忘了这个人?尤其眉角上的疤痕,李珣更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还记得那日午后,父亲领这人进来,言其有万夫不敌之勇,双臂有千钧之力,李珣好奇不过,便让这大胡子拉开挂在墙上的一把强弓。 当时,那一把比他还高的大弓,被大胡子轻松拉成了满月,接着再一用劲,便将其轻松扯断,崩断的弓弦抽在他脸上,便留下了这道疤痕。 曾几何时,此人脸面流血,依然不动声色的狠劲,成了他小小心灵暗自崇拜的对象,对那条因自己而留下的疤痕,他更是记忆深刻。 随着年龄的渐长,阅历增加,他幼时的心情再不复见。可是,这一道疤,这一个人,尤其是这人身后,扯出来那一连串已渐渐模糊的身影,就这么突如其来,让他晕了头。 “巩维是王府的侍卫统领,有他在,必是王府要人在此,是谁?” 他再也飞不下去,按下剑光,停在一处野地里,不停地喘息。他将方才清醒以后,所接收到的信息逐一整理一遍,最终做出了结论:“应当是一位女眷,上山祈福而来……却不知是府中的哪位?” 已近九年不曾见到的亲人身影纷至沓来,一个个模糊得令他心悸!他只清楚记得祖父癫狂迷乱的模样,还有父亲那严厉冷肃的脸孔。 其余人,包括他的母亲、祖母,还有几位姨娘、弟弟、妹妹,都只能抓着一点不真实的虚影,便如同幻雾,风一吹,便消散了。 “回去!” 他清醒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想到在数十里之外的,便是这世间与他最亲近的血脉,就让他全身都滚烫了起来,与亲人相认的冲动,瞬间成燎原之火。 “是母亲,还是老太妃?”他脚下不停地往回走,心中也不停地思量,一波又一波温热的血液,在他胸腔内来回翻腾。 他开始在想见面之后的说辞,是啊,他该说些什么? 一别九年,他该用什么理由,让亲人们相信,他还活在世间?该用什么说辞,来表达出他此时的心情? 见了母亲,他该怎么说?见了老太妃,他该怎么说?若是其它的姨娘,他又该怎么说? 他又想,见了他,母亲会说什么?老太妃会说什么?其它的姨娘,又会说什么? 还有,他的父亲会怎么说他?祖父,又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第43章 对这一个失踪了九年的小主子,王府里林林总总的侍卫、下人,又会怎么面对他? 即便他的智力远远高过同侪,但面对这即将接触的一切状况,心里面也有些紧张,手掌更不知不觉地出了汗,湿腻腻的,好不难受。 他本能地在衣服上擦了擦。 沙石土砾粗糙的触感,划痛了他的手心。 他一震止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一身寒玉蚕丝织就的道袍,虽称不得寒碜,但是在刚刚那一场变故后,说它千疮百孔都嫌有些保守,还有被泥水溅上的污渍、残留的血迹,尤其是从腰身以下,传来那隐隐的骚气…… 自己这个样子,真的可以去吗? 在迟疑中,他的眼神渐渐恍惚迷离。 忽然,火红的颜色在他眼前一闪,顿时如雷霆般在他耳边炸响。 他大叫一声,转身向后狂奔,才跑了两步,就踉跄跌倒,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地面积存的雨水毫不客气地又抹了他一身。 只见眼前,一片火红的枫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随着微风扭动了两下,叶柄转了小小的一圈,正指向他苍白的脸。 李珣呆呆地看着这片叶子,良久,才将脸重重地埋下,贴着地面缓缓厮磨,艰难地吐出了点气息。 泪水肆无忌惮地洒出来,在几度抽噎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嚎叫。 “我怎么回去?怎么回去——” 他是什么? 福王府的小世子吗?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道士,哪有半点世子的样子? 明心剑宗的嫡系弟子吗? 他刚刚跟杀师仇人一起,让他的恩师死不瞑目! 他是谁? 在旁人眼中,他是一个身无分文的乞丐,一个卖师求生的叛徒,一个异想天开,想去做王府世子的疯子! 他要怎么回去?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踉跄了两步,终于站定。暂歇的秋雨此时又下了起来,他仰天吐出浊气,嘿然一笑,缓步走入了雨幕之中。 再不回头。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三章女冠 嵩京城中,东城多是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的居所,城区最繁忙的时段,是每日早朝之际。在天光未亮之时,便可见到这城区之内,车如织、轿如流的盛况。 侍郎让路给尚书,尚书让路给宰相,宰相让路给王爷——在纷繁的车流下,总有一些这样的规律在运作,让繁忙的城区,纷乱中又显得井然有序。 李珣缩在墙角的阴影中,冷冷看着这一切,他距最近的车轮不过五尺之遥,然而,车子两边的精锐武士,却根本没向这里看过一眼,便是看了,也只会见到一团再正常不过的高墙阴影。 明心剑宗的禁纹之术,用在这些凡人身上,也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 这波车流经过小半个时辰才散了个干净,李珣这才站起身来,窥准方向,贴着墙角走了过去,高墙大院的阴影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几条街道,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直围绕着他,童年似是而非的记忆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但是,一炷香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福王府。 这是当今皇帝赏赐福王的京城宅第,在整个东城,亦是数一数二的豪华,单是大门前昂立的家奴,便能让胆气不足的人矮上半截。 “回来了……” 远远看着福王府的大门,李珣心中百感交集。但所有的感觉,都只翻起了一点浪花,便又沉淀回心底。 在生死关头,想这些东西总显得无稽! 蓦地,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他并不是为那看门的家奴烦心,而是体内忽地生出的不适感,让他心中凛然。 血魇动了! 距每日血魇噬心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时辰,它竟开始有些躁动!而且,这还是在玉辟邪的压制之下! 李珣甚至有种感觉,血魇好像“活”过来了! 它似乎是与外界的某样东西发生了共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突然的变化,让李珣的头皮为之发麻,他想也不想,回身就向外逃去,一直跑出了七八条街才停下来。 血魇又恢复了正常。 李珣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的举动简直可笑!他此次回来,不正是为了找血散人,赴那十年之约,以解去血魇之苦吗?事已临头,为何还要抱头鼠窜? 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从来没有对血散人的承诺,抱着任何信心;另一方面,此时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完全脱离了理智的推演,只是发自内心对即将到来的结局感到恐惧。 他再望向福王府,也不知是否错觉,他感觉到,在渐露的晨光中,王府上空,被一层血色的薄雾罩得严严实实,里头似乎有无数的冤魂正在撕扯嚎叫。 他打了一个寒颤,再看时,却只见到了初生朝阳发出的淡淡红光。 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聚出的些许勇气,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他像逃难似的,冲向了远方。 今年的雪来得特别晚,直到冬至的前几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降下来,整个嵩京都被埋在雪里,气温飞降,京都南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冻毙了多少乞丐。 若在平日也就罢了,找几个差官收拾一下,就近扔到城外即可。 只是今日,却绝不能如此轻率。 天还未亮,京兆尹便亲自率队,配合金吾卫,便如同撒网捕鱼般,将整个南城从头到尾扫了不只三遍。 遇到冻毙的死尸,立时拖到城外,细细掩埋。见到一些江湖人士、桀骜之辈,二话不说,便下手拿人。不过两三个时辰,偌大的南城便被清理得如皇城一般,而且戒备森严。 但凡在街上游荡的闲杂人等,全被衙役们带回大牢收押,至于平民百姓,也被金吾卫堵在家中,不能随意出行。 这是……皇帝出游吗? 李珣站在阴影中,做了个猜测。记忆里,似乎也见过这种场面,估计一下日子,明天便是冬至了,想来应该是皇帝要前往南郊祭天吧! 人间界祭天之仪,是何等庄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要早早入住南郊行宫,焚香淋浴,戒绝声色,素斋淡饭数日,以示诚心。 隆庆帝倒好,冬至前一日才匆匆前去,在那繁华禁宫之中,什么声色斋戒,根本是想都不必想的。 人间帝王的荒唐,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但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自己的麻烦都还没解决,哪有闲情逸致去管这皇家事务? 现在让他烦心的是,由于皇帝出行,全城戒严,像他这样没有路引,身分不明的人,如果碰上了官家,那可是有理也说不清的。因此,他的行动,受到了很大影响。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满城的军士开始捉迷藏,尽量避开那些护卫严密的街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留连。 自天都峰上的劫难之后,至今已一个多月了。在这三十余日的时间里,李珣一直在嵩京中打转,除了第一天,还想着去福王府碰碰运气之外,其余的时间,便都龟缩在南城之内,苦苦思虑着万全之策。 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万全之策? 一切策略的根基,都是在双方实力的对比之上。如果双方实力差距不大,或可凭谋略弥补。然而,若实力有天壤之别,那根本是蚍蜉撼大树,纵有千般计谋,又有何用? 李珣和血散人,正是蚍蜉与大树的差别,无论他怎么计划,只要血散人愿意,一只手指便能捻死他!这样的差距,已不是谋略所能弥补的了。 李珣并不是不明白这一现实,可是,他现在的心态,纯粹像一个赌徒,在输得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时,押上最不可能的那一格,妄图把以前输掉的,全部赢回来。 而支撑他这种信念的,除了已无退路的绝望之外,还有他尽力争取到这一年的充裕时光——距血散人的十年之约,还有“很长”的时间。 让过了一队巡逻的兵士,李珣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看着兵士们的背影,脸上漠无表情。 此时,他身上的装扮已不是那种破烂模样,这一个多月里,他也算是生财有道,凭借着高来高去的本事,发了一笔横财。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李珣虽然构不上“君子”的资格,但毕竟也是豪门出身,偷盗之事,向来是被他看不起的。然而,做了初一,便有十五,人们内心的底限,往往只是一次突破,便再也没法控制。 李珣便是如此,第一次偷盗,还说得上是无奈之举,只是想找些碎银子,和一件好衣服遮体。然而,当他从偷盗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好处后,再想把持,却已是晚了。 不过一月的时间,他便在京城内四处作案,虽然银两拿得不多,但往往是一个心血来潮,便直入他人内宅,缺什么拿什么,比在自家后院还要自在。 现在的李珣,上下打扮,完全是一个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蜀绣锦袍,明珠玉带,如此打扮,在他童年时,已如呼吸般自然的事,便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局促之感。 青玉剑被他藏在一个隐秘处,如此便不至于引发兵士的戒心。 在南城转了一圈,他仍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好的落脚点。所有的客栈酒楼等公共地点,都被衙役和兵士查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没有路引或是有效的证明,一律送官究办。 这逼得李珣如游魂般在城区内不停游走,眼看天色都要黑了,他已开始考虑,是否要去盘查比较松的西城或北城,找个地方歇上一宿。 第44章 正在计量间,整个南城忽然嘈杂起来,乱象集中在少数几个街区,正好李珣被包在了里面,他见机极快,身形一闪,便隐入了暗影之中。 也不过就是数十息的时间,这几条街道上的人流蓦地密集起来,大批的平民百姓向这边汇集,挤在街道两边,前面则是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形成的人墙。 一开始李珣还看不明白,但见了百姓脸上那无可奈何,又或凑热闹的表情后,便恍然大悟。 这便是官样文章了! 想来这些百姓,都是被拿来做“三呼万岁”之类勾当的吧! 被这人流一挤,李珣也藏不住身形了,干脆就现身出来,融入人流之中,倒也没引起金吾卫的注意。 他耳目灵便,已听到远处的声息,当是皇帝仪仗渐近,再过了一会儿,便是普通百姓,也都听到那隆隆的“万岁”之音。 也不知是谁打的头,两边的百姓全都跪下,李珣也皱着眉头跟着动作,心中却总有些不是滋味。 仪仗愈近,“万岁”之声亦是连迭响起,人群开始有些骚动,有人还想直起身子,看个清楚。前方的金吾卫立刻提起长枪大戟,顿地有声,极有效地将这乱象压了下去。但“嗡嗡”的声息,却是止不住了。 李珣身边有不少人在交谈,谈的都是皇帝是怎生模样,身边有何等祥瑞等等,都是些愚昧之言,引人发笑。 但还有些人,说的却是关于皇帝的种种轶事,其中有后宫的传闻、朝堂的趣事、还有一些皇帝的喜好等。街头巷尾,口耳相传,未免有些荒唐,但听着却也有趣。 李珣在嵩京留连的一个多月里,并不只是每日里苦思冥想,闲暇时,也会到酒楼之类的地方去散散心的。 他早就听说,皇帝崇信丹道,这几年大封赏各路道士,对那些号称可炼“仙丹”的高人,更是待之优渥无比。 听说是因为两年前,曾封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国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更称其能炼长生不死之药,有万邪不侵之妙法——这类形象,简直就是昏君身边必备的妖道模样! 想到幼时所见,那些所谓皇子皇孙,再看现在皇帝的种种行径,李珣心中不觉冷笑。 不过,真正令他感到好奇的是,传说那国师,并不是个道士,而是个年轻女冠,且生得花容月貌,冠盖京城。这便让“皇帝炼丹”的故事,多了几分香艳轻薄。 女国师?李珣的好奇心被完全地勾起来了。 “万岁!” 参差不齐的称颂声响了起来,然后很快就汇成了一股洪流,一时间,满街都是“万岁”之声,仪仗前头已经过这一段街道,后方华盖高擎,明黄颜色十分显眼。 李珣眼尖,一眼看去,便知在那象征皇权的华盖之侧,还有一个淡青色的流苏宝盖,其华美绝不逊于天子华盖。 按照大周惯例,天子出巡,除皇后可乘凤辇相随外,大臣一律徒步随行。单看那宝盖颜色,便知那不是皇后了,可又有谁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国师的大罗清妙伞……” “国师也来了么?” 人群又有些涌动,却是对传闻中的女国师有种微妙的期待。 小小的骚乱中,皇帝龙辇已然经过,不出预料,为了保持天子的威严和神秘,又或是出自安全考虑,在密密的纱帘之后,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乍一看去,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而落在龙辇后数步的大罗宝盖下,那一个人影,比之皇帝老儿,魅力却是要强上太多,因此整条街道上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李珣也好奇地看了过去。 入目的,仍是一层纱帘,只不过,这纯白近乎透明的帘幕,实在不能有效地阻挡人们的目光,李珣更是视其如无物,灼灼的目光当先盯在了这位女国师的脸上。 他眼前荡起了一层水雾,正如清晨湖面上,那淡淡的一缕水烟,似有若无,却迷茫不定。透过这层雾气,所看到的一切都近于虚幻——李珣呆了一呆,他的脑子里有些迷糊,这奇特的感觉来得好生奇怪! 而在下一刻,他蓦然发觉,他根本还未看到女国师的脸! 怎么回事? 当他整理着有些混乱的思绪之时,青幢宝盖已至近前,他皱起眉头,又向那里看了一眼,这时,他心头却猛地一悸! 也在此刻,玉辟邪忽生感应,清凉之气在心窝里一转,猛地蔓延全身,其势之迅速,先前从未有过! 李珣只觉得全身发凉,这或许是因为玉辟邪的功效,但更重要的是,那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的寒流,以玉辟邪也无法抵挡的强势,直散入四肢百骸。 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咦,声音之清晰,就像是在一处深入地下的洞窟里,钟乳石上滴落的一点冰冷水滴,悠悠声响,清凉得让人全身毛孔都舒开了。偏在又一次闭合时,摄入的尽是森森寒气。 就这么一下子,李珣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脉都要被凝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正好到达正前方的大罗清妙伞,薄纱之后,一双明眸正往这边看来。这一双眸子里,有些许的好奇,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视眼前众生如刍狗,操其生死于掌指之间的无谓和平淡。 冷不防地迎上这样的眼神,李珣险些被吓得尖叫起来。 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天妖凤凰! 目光敛去,李珣软倒在地,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指尖也动弹不得了! 随着皇帝的仪仗远去,百姓都爬起身来,在金吾卫的控制下离开了。 李珣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潮前行,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京城里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她是谁?” “此地不可久留!” 脑子逐渐恢复清明后,李珣的理智发出了警告。 那女国师绝不是人间界中人,即使是在通玄界,她恐怕也算是妖凤那一个级数的;若对他不屑一顾就罢了,但万一生出兴趣,那后果必定糟糕! 李珣隐隐觉得,放着飞仙修道的正事不干,跑到人间界做国师,且又有那样眼神的家伙,必定不是正路之人。 “不如先去外地避避风头?”李珣心中盘算着。 在京城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每日潜形匿迹,像狗一样的活着,便是怕被血散人察觉自己的行踪,现在又好死不死地碰上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国师。 若还硬着头皮留下,恐怕小命将会不保! 而且,在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层心思——万一碰到熟人,又该如何是好? 林阁的死讯,想必已被祈碧带回了山上,宗门之内,也应有极大震撼,必会派人前去天都峰,查探详情。 天都峰距嵩京不过数十里路,御剑飞行,瞬息可至,若他在街上游荡之时,被哪个师长、师兄碰到,他又该做何说辞? 师长、师兄们,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 这都是李珣不敢也无法面对的。 这几日,他夜里总是看着天空,生怕有一道本门剑光飞至,那种心虚、羞愧、恐惧交杂的心思,已让他难堪重负,此时离去,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至于血魇一事,时间还早,便是留连此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心中打定主意,他当即打点行装,绕向西城——因为东城中有血散人,北城之外是天都峰,而南城郊祭天处则是那位神秘的女国师,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西城才是最安全的了! 李珣也不敢御剑,从隐秘处取了青玉后,便一路疾行,要在晚间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然后有多远就跑多远,等过了一阵子之后再回来。 随着皇帝銮驾过去,南城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气,路上也能见到些行人。李珣这“富家公子”埋头走路的样子,总算也不引人侧目了。 他修为已有小成,此时在脚下暗施步法,表面上不过是寻常走路,可脚下却实在不慢,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西城大门处,而此时天色渐晚,他再不敢耽搁,吸了一口气,便要走出城门。 出了这里,找个没人的僻静处,他便可御剑飞行,到时,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此时嵩京城门管制,外松内紧,对进城之人,多是盘查甚严;但对出城的,则不太在意,李珣总算顺利出城,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脚下发力,转眼间就把城门甩得远了。 眼见行人渐稀,天色昏暗,李珣手扶剑柄,眼中开始寻找僻静处,准备御剑离开。 “这便要走了吗?”似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乍一听去,李珣竟听不出其中性别的分野,只觉得这阴柔悦耳的声音,如同地下暗河般冷寂深邃,令人探不清底细,摸不着边际。 他身上一僵,干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偏转脖子,循着声音望去。 离他十步远之处,一位女冠正笑盈盈地站着,面目便如先前在街上时,如虚似幻,看不真切。 她头上束髻,插一支紫凤簪,臂弯里持着一把绵丝拂尘,内着素织绵衫,外披玄葛道袍,宽大的袍袖随着冬日的寒风轻轻摆动,直如乘风归去一般。 乍一看去,倒真似一位有道之士! 李珣勉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想将气氛弄得和缓一些,但笑容浮在脸上,却是僵硬无比。 在女冠莫测高深的笑容里,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会被挖掘出来,便如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难受! 他从不是口拙之辈,可在这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女冠的眼神下,什么花言巧语,都没了作用。 第45章 女冠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李珣只听到她再度开口道:“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 李珣对于她能够瞧出自己的来历觉得毫不奇怪,只是僵硬地点头,本来他还想借机反问此人的来历,可惜勇气不足,只能放弃。 女冠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又问道:“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孩子,没有师长陪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李珣张了张嘴,忽又心中一动,心念电转,他的反应也算是快了,话语临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本来是最糟糕不过的,但他脸上,却显出“心有苦衷”的样子来,更使得言辞真切,并无伪饰。 那女冠显得有些好奇,便又上前一步,笑问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李珣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更添上几分羞惭,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女冠看他的模样,心中疑问又减了数分,只是笑道:“天下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同是修道之人,你若真有什么难处,我或许能替你做主。” 她的语气倒是恳切,只是满口都是不确定的变化,李珣听得心中暗骂,却不敢再做作下去,而是弄红了眼睛,哽咽道:“我不想再修道了……” 这本是借女冠的那一句“同是修道之人”生发开的,然而,这句话才出口,他忽觉得积郁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再也无法压制,这酸楚的情绪猛地喷发出来,一时情不自禁,竟真的痛哭起来。 便在哭声中,他将天都峰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讲了出来。在李珣嘴里,他成了一个吓破胆的修士,因为妖凤的淫威落荒而逃,无颜再回山上,只能在人间流浪。 这些话里,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只是中间砍去了诸如犯师、求饶、血魇等几个环节,谅这女冠也听不出来。 他深知这里距天都峰不过数十里路,那日天妖凤凰驾临之时,百劫千重火狱席卷千里,便是平民百姓也看了个真切;还有后来那一场激战,打垮了半个天都峰,更是瞒也瞒不过去,不如直接说出来,以消减女冠的疑心。 再者,他此时几已肯定,眼前的女冠,在通玄界,绝不是正派宗门出身。便是她外表再如何温和恬淡,那诡异的行事作风,以及言语间的狡狯,都不是正道人的作为。 正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无胆小辈”,也只有这样授之以柄,他才能以退为进,将对方的疑心减到最低限度。 他这一哭,便有一炷香的工夫,中间讲述,也故意弄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他所讲述的东西,九分真,一分虚,也禁得起细细推敲。 待他哭罢,那女冠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语气虽淡然,李珣却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压迫感消掉不少,显然,对方也是信了。 他把功夫全做到了,以后事情的发展,便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经过这么多生死交关的时刻,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唯有认命一途。 此时,他早跪在了地上,竖起耳朵,听着对方的宣判。 “你这小孩倒也有趣,不像是那种一肚子降妖除魔念头的呆瓜……这样的人,我也是好久没见了。”女冠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可捉摸,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向着有利于李珣的方向发展。 不过,她最后的决定,却让李珣颇感吃惊:“修道不过等闲之事,若不修,也就罢了。他日什么时候想再修,也未尝不可……倒是我这里正缺一个伶俐的弟子服侍,你可愿随我一段时日?” 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根本没给李珣半点选择的余地。 幸好李珣早就想到类似的情况,知道她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去,闻言也没有失态,只是做足了犹疑的工夫后,这才谦卑地道:“弟子正无路可去,蒙仙师收留,自是感激不尽!” 说完这句,他抬起头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仙师名讳?” 女冠微微一笑,笑容里,她被秘法遮掩的面目渐渐清晰,李珣定睛看去,脑中却为之一震。 所谓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之形容,不过是泛泛之论,李珣眼前此女,却是在这泛泛的美貌里,透出一片沉静深邃的气度来。 或许是因为她那一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的眼眸,故在这堂皇高华的气度里,又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阴霾煞气,便如千里暮云,森森然,昏昏然,似能将整个天地都裹了进去。 看她那双眼睛,李珣能想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阴云、悲啸嘶鸣的寒风、冰封千里的荒原。 恍惚间,只听这女冠应道:“想来你在师门也是听说过的,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作…… “阴散人!” 李珣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一片死白。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四章炼丹 皇城深如海,百姓莫进来。做为帝国皇权的象征,此地绝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所能涉足,那些平民布衣,也只能望着高高的朱红院墙,凭空想象这人间胜地。 对平民的想法,李珣是感觉不到的。在幼时,他也是几个藩王子息中,较受宠的一个,几乎每日都出入禁宫,所用名目多是太子伴读之类的,这地方,也不知来过多少次了。 而今日再次踏进来,他却不是以王府世子、皇家血脉的身分进入,而是以一个道童的身分,托“师尊”的面子,才得以深入其中。 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奇妙的感觉,始终缭绕在他心头。 勤政殿、养心殿、秀心园、未明湖…… 一个个熟悉至极的景象,在他眼前流过,十年不见,这里却未有变啊……或许唯一有变化的,就是路边太监宫娥的眼神吧! 尊崇、敬畏,甚至是恐惧的眼神,包裹在他周围。 当然,他也明白,这目光的流向,大部分还是在他身前两步处,那一位闲适而行的女国师身上。 这位女冠今日又换了另一身打扮,头上通心白犀簪,自两端垂下一对天蚕丝带,随风飘动,身上披着一件玉色道袍,将其修长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 道袍之外,则是一层轻纱般的透明罩衣,便如同天上淡淡的云气,随风拂动,直有飞升而去的感觉。 这其中,少有国师的雍容高华,却自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孤高洒脱。看着她行云流水般前行,李珣跟在后面,竟生出一丝高山仰止的念头来。 而他这种心思,也绝不过分! 三大散人之一的阴散人,便是放在通玄界,也是与三十三宗门宗主平起平坐,甚至更高一品的绝代高人。 李珣发觉,他和三大散人似乎特别有缘——他受血散人的胁迫,与玉散人面目相似,又被阴散人收了做随待的道童,恐怕这也是通玄界千年以来的头一人了! 而同时,李珣心中还存着一个疑问——京城中,可不仅仅只有一个阴散人啊!在这小小的京城之中,以她行事的高调,那位仍隐在暗处的血散人,难道就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那会是什么后果? 王见王?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转了一下,又消隐下去。此时,两人已绕过未明湖,来到此行的目的地——信雅亭。 “国师,你可来了!”距亭子还有数十步远,亭子里便站起了一个胖子,他身材颇高,站在那里,便如一堵墙似的,只是说话声音,却中气不足,显然身体并不如外表所见的那么壮实。 看他一身明黄色龙纹服饰,李珣知道,这便是隆庆帝了。 “他更胖了,也更显老态了。” 李珣暗自叹息了一声。 九年前他离开的时候,隆庆帝已经是个胖子了,但因正值壮年,身体还算结实,满面油光,声音宏亮;而如今,他脸上光泽黯淡,嗓音嘶哑,皱纹更是毫无顾忌地爬了满脸,四十余岁的年纪,如此情态,绝非善事。 便在隆庆帝说话时,两人已来到近前,阴散人何等高傲,面对这俗物,只略一点头,便算行礼了,隆庆帝也不见怪,反倒是执礼甚恭。 察言观色乃是李珣所长,见阴散人如此,他自然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 当隆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不言不语,只是拱了拱手,脸上漠无表情。 越是这样,隆庆越不敢轻视他,便转向阴散人问道:“国师,这位是……” 阴散人微微一笑,回应道:“这是我的师侄。姓李,陛下唤他李道人便是!” 这话其实颇为不敬,但隆庆并不生气,反而向李珣笑道:“这位道兄与朕却是同宗,朕已师事国师,与道兄便是同辈,却不知道兄贵庚?” 李珣微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这还算是大周天子,九五之尊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道人,竟自降身分,以兄事之,这般形象,又怎能筹谋疆土,统御万民? 心中虽是这般想法,脸上却依然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七十。” 这话说得好生精采,隆庆帝闻言便是一惊,脸上略有疑色,但旋即被喜色所取代:“道兄驻颜有术,外表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李珣抽动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 其实,他也确实忍不住想笑,虽然修道之士驻颜长生,不过等闲事耳,可隆庆身为一国之君,难道就没有半点分辨是非的能力?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能如此戏耍他…… 大周朝完了! 隆庆自然不知道李珣心中是如何想法,他对李珣表现得极为亲热,还上前挽住了李珣的手臂,请他入座。 第46章 李珣极快地向阴散人那边一瞥,见她笑吟吟地没什么表示,便安心了,只不过,在入座之前,还是向那边行礼示意。 阴散人这才走过来,向隆庆道:“我这师侄,修为虽然还不到家,但对养生之道,却已颇有造诣。只是他为人孤僻,不善交际,还请陛下见谅……” 听到“养生之道”这几个字,隆庆的脸上已放出光来,望向李珣的目光,又有不同。 李珣见到他这种反应,心中也是一动,再看隆庆时便留了几分心思,一望之下,心中便明白了这皇帝的想法——“原来是有求于人啊!” 看着隆庆已虚不受补的身子,李珣也开始估计这人仅有的一点寿命了。 隆庆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已在心中对他敲响了丧钟。 他目光热烈地看过来,极其诚恳地道:“朕近年来极重养生,对丹道也有所涉猎,可惜虽有名师,却因资质驽钝,未能窥至堂奥。道兄此来若有闲暇,还请多多指点,朕必有重谢!” “就这五内皆空的身子,还想修道?” 李珣心中不屑,忽又忆起,眼前这男子,正是他的至亲伯父。血脉联系,最是微妙,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但在脸上,他的神情却保持得颇好,只在不经意间应了一声,矜持中自有一番世外高人的傲气。 当然,他是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关的。在隆庆的殷殷劝酒下,他也露了两手“仙法”,这却是阴散人昨日教给他的小把戏,又用了一颗灵丹,给隆庆服下,更使其信服不已。 在小宴进行时,李珣一直在观察隆庆与阴散人之间的神情转换。看得出来,对阴散人这样的绝色,隆庆必定是有想法的,但这本能的色欲,却被深深地隐藏在恐惧之后——想必他应是吃过亏了。 也只有这样想才合理,这阴散人是何等人物,若被这俗人占了便宜,可真是要大大地丢脸了。 行酒数巡,隆庆的肥脸上已闪露红光,只是这光泽颜色不正,显示出他糟糕的身体状况。 李珣正嗟叹时,忽听得隆庆道:“国师,朕这几日依国师所授的‘龙虎固阳法’勤加修炼,觉得有些进境,此时还请国师一观,看朕火候如何?” 阴散人闻言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内修之法,贵在稳固,陛下不过修行数月,那火候,自是不到的。” 隆庆闻言露出失望之色,旋又问道:“那还要多少时日?” “有灵丹固本培元,陛下修行的速度已远逾常人,照此进度,约莫还要半年光阴。” 隆庆胖脸一皱,叫了一声苦:“国师,朕的毛病,您是最清楚不过。这三个月能撑下来,已是难能可贵,哪还能再撑上半年……” 看他的模样,阴散人只是微笑不语。 隆庆在那里埋怨了好久,忽地眼前一亮:“对了,还有国师的仙丹!国师,你那炉先天一气丹,要到何时才能炼制完成啊?” 阴散人淡然应道:“总要在年关前后吧。待各方贡品进京,便可从中撷取上佳药材,开炉炼丹了。” 李珣心中却是一动,炼丹?不会这么简单吧! “年关?这不就只剩一个月了?好,好!” 隆庆登时心怀大畅,脸上红光更盛,向两人连连敬酒。阴散人只饮了三杯便不多饮,而李珣却因心中有事,还有宫廷御酒的醇香,多饮了几杯,虽无醉意,脸上却显出一抹红晕。 他本就俊雅端秀,虽由青吟晦减容光,却依然保有一定的水平,此时红晕上脸,自有一番平日未见的光彩。 隆庆忽尔见到,竟为之一呆,且笑道:“道兄这面目,似曾见过,莫不是我们前世有仙缘在此?” 李珣听得背上一阵恶寒,心中又自生警惕,他的面貌,与父亲兄弟有些相似,即使长大成人,加上容貌改变,但有些细枝末节,或许还保存下来。 让这昏庸的皇帝知道也没什么,但若让阴散人知晓,连着萝卜拔出泥,那血散人的事,恐怕就会瞒不住了。 想到心口处那要命的“血魇”,他便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越是这样,越感到阴散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变化,思及那可怕的后果,他一边紧张,一边也急速动着脑筋,思考如何将这一个突然的危机度过去。 便在此时,一个小黄门敛步走来,在亭前先向阴散人行了一礼,才趋上前来,对隆庆道:“陛下,外面王爷大臣们已等候多时了。” 隆庆瞪了他一眼:“蠢材,朕正向国师讨教仙术,哪有听那些人聒噪的闲情!去,就让他们在那儿候着!” 那小黄门满头冷汗地躬身告退,却被阴散人叫住:“朝廷事务,不可小觑,陛下且去应付朝政。我与师侄,也要去准备炼丹之事,至于诸般材料,还请陛下多费些心思!” 隆庆不敢相拦,只能应声道:“那是一定、一定!” 阴散人不再说话,当先起身告辞,李珣自然紧随其后。临去前,他用眼角余光扫了旁边一眼,隆庆正恭敬地站起身来,目送他们离开。 两人在园林中徜徉漫步,李珣低着头走在后面,脑子里总是闪着隆庆那恭顺异常的胖脸。 前面阴散人忽地开口道:“是不是不习惯?” “啊?” “你不过十七八岁,修道也才十余年,想必还不习惯这人间帝王、真龙天子,在人前这般恭顺的样子吧?” “啊……” 李珣还真找不到什么可说的。阴散人这句话,却也将他的心事料中大半,或者还要再加上些兔死狐悲的感觉吧。 “看来,你心里还算不上是个修真之人。” 李珣从未想过,阴散人还有与他说话谈心的兴致,在这样的情形下,就是一点细微的变化,都别有一番味道在其中。 可惜,阴散人那点兴致,也仅仅够与他谈这么几句话,说完,她也就没了下文。 这时候,前面有一行人走过来。 李珣漫不经心地抬头,而下一刻,他的身体便整个僵硬了——当先带头的那个,一身华贵的紫蟒袍,头戴黄金发冠,龙行虎步,气度比同行之人高出何止一筹,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会也无法忽视的那类人。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张似曾相识的国字脸上,仍是不苟言笑,不怒而威,在这近十年的岁月中,纵或有些痕迹烙下,但那种感觉,却一点也未变! 这人正是他的父亲——福王李信。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对方同样用目光回敬,却只是一掠而过,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在了阴散人身上。 李珣心中一堵,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见李信唇角处溢出一丝微笑,向阴散人微一施礼道:“国师安好,与皇上谈完了?” 阴散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却是不怎么愿意搭话的样子,李信也不见怪,又把目光移到李珣身上,这让他的心脏不争气地急跳了两下。 “这位是……” 阴散人将先前唬弄隆庆的话稍做改动,又说了一遍,只是这能让隆庆深信不疑的话,放在李信这里,便不知有几分作用了。 从李信脸上,看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阴散人也不怎么在乎;倒是李珣,手脚有些发麻,幸好脸上表情的僵硬与冷硬本就分不太清,这才没有出丑。 他眼看着李信向他点点头,侧开身子,让后面的官员与他们打招呼。明知现在绝不能露出半点异样,可是,目光却根本不受控制,总是跟着李信打转。 直到另一个人出现,他的注意力才转移了过去。 那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个子比周围的成年人要矮上一个头,他一直跟在李信身后,被李信魁梧的身体挡着,并不引人注目。 而当李信侧开身子,才让他身形显露出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绣竹纹的袍服,头上玉冠,缀着明珠数颗,衬得他华贵无比。脸上虽稚气犹存,但一双眼睛,却冷澈得有如深秋的湖水,一眼探不到底。 看着他脸上依稀熟悉的轮廓,李珣不知怎地,猛打了一个寒颤。 或许是那少年感觉到他的目光,也向这边看来,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许的好奇神色,但一双眼睛,却是冷冷地上下打量,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放过。 看着这少年,李珣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还在王府中,从未接触过真正强权的自己。 轻轻地将胸口中积郁的冷气呼出来,李珣恢复了冷静,迎着那少年,他眼中冷芒一闪,当即使少年忙不迭地避开目光。 “还太嫩了……” 在心中下了一个评语,李珣的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但几乎就在同时,他背后一凉,颈上的汗毛也为之倒竖。 李珣的脖子僵硬了起来,即使不回头,他也可以感觉到,阴散人那已是兴味盎然的目光。 完蛋了! 朝野上下,谁都知道皇帝眼前的红人,就是那个有倾城倾国之美貌,又有深不可测之法术的女国师。 皇帝对她的待遇,单从赏赐的宅第中便能窥见一二。 平日里朝廷所封的,多是居于京城附近的道观,而唯独对阴散人,是由皇帝钦点府第——京城七大名园之一的静园,乃是已告老回乡的老相爷在京城的故居。 不过,虽然居所不凡,但国师平日里,也并非如何豪奢,偌大的国师府中,数百名下人已被辞退了七成,只有数十人负责洒扫清洁,平平淡淡地过活。这所大宅子,也显得清幽古静,透出了些仙气来。 只不过在李珣眼中,走在空旷的院落里,听着自己脚步的回音,这感觉也太阴森了些。 第47章 尤其是在他知道,这重重的院落之后,有一个无异于地狱妖魔的可怕人物在等待的时候——阴散人,大概是通玄界三百万修士中最难以摸清的人了。 她名列三散人,是通玄界赫赫有名的邪魔。可与玉散人的好色、血散人的嗜杀不同,她是因怪异莫测的行事,以及常人无法忍受的残忍性情而列名。 玉散人好色,但却文采风流,为通玄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声律大家,或许能稍稍冲淡其淫威;血散人嗜杀,却也做得干净利落,死则死矣,不会受什么折磨。 然而,落在阴散人手中的修士,却一个个死得惨不堪言。 阴散人擅采补,精通男女之道,无论男女,均能采补精气;且又极精刑名之道,更依其喜好,创出“莲花八密”,传闻中,这全是折磨人的密法,能将一个铁汉化成一滩稀泥! 三皇剑宗的“天君”何志彦,是通玄界出了名的硬朗汉子,曾单人力拒冥王宗数十高手,在天冥阴河阵中,几乎被化得骨肉成灰,依然谈笑自若。 然而这样一个人,两百年前,侥幸从阴散人手中逃生后,只要听到女人声息,便瘫成一堆烂泥,痛哭流涕,成了废无可废的孬种。 如此手段,当真使人谈之色变,也让人忍不住怀疑,她是三界前所未有的恶魔,凶名还在其它二散人之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李珣还能正常走路,便足以自傲了! 此时,他应召前来,心中完全可以肯定,阴散人肯定从他对李信的神态中,发现了什么。 而现在,就只剩下他态度坦白与否的问题了。 看着不远处那虚掩的房门,李珣有种想掉头逃难的冲动——即使他明知道,在阴散人手里,恐怕逃不出一里地! 一咬牙,他快步上前,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阴散人悠悠地回应。 李珣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房内采光极好,光线与外面相比,只略暗少许,李珣一眼便看到阴散人正坐在书案那边,手上持着青玉,细细打量。 阳光打在书案上,如虚似幻的光束散射出来,在她肌肤上铺了浅浅的一层,光华隐蕴,让人不敢直视。 这样的美貌佳人,又怎会让人和臭名昭著的邪魔联想在一起呢? 李珣无法理解。 他垂手立在案前,叫了一声:“师叔……” 这是阴散人教他唬弄隆庆的托辞,本来也只是个形式,可在这种情形下,李珣却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称呼,只好将错就错用了出来。 阴散人却也没纠正,只是随口道:“坐!” 李珣缓缓吸了一口气,坐在一边的圆凳上。 阴散人纤细的手指从剑锷处一直抹到剑尖,李珣可以看到,这一抹的轨迹,与他当日刻上回龙槽的轨迹,一般无二。 只听阴散人道:“这把剑,应当是青玉吧?明玑成名的那把。” 李珣小心地点头。 “青玉也就罢了,通玄界比这剑好的,还多的是。不过,那凤翎针、玉辟邪,可都是好东西呢!”她对李珣身上的佩饰宝物,倒也是如数家珍。 李珣弄不清她想说什么,只能唯唯应是。 此时,除了青玉剑在阴散人手上,凤翎针和玉辟邪,都还在李珣身上,只不过,若阴散人想要,他绝不敢有违就是了。 “凤翎针,近千年来,通玄界只出了一根……这是林阁给你的。还有玉辟邪,是出了名的万邪不侵,其澄心定意之功,在通玄界无出其右;传说中,还是你们那位神剑锺隐,送给青吟仙子的定情之物,连这个你也有。” 阴散人终于抬起眼看他,眸光里似笑非笑,更是难以捉摸,“看来,你在连霞山上很吃香呢!” 李珣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听得阴散人的神情语气,便知道她话中有话,想必对方心中也是明镜似的,不管他如何狡辩,都抵不过对方穿魂洞魄的眼神。 他完全不想尝试那骇人的“莲花八密”! 转念间,李珣心中已有决断。 便在此时,阴散人笑吟吟地继续说下去:“和通玄界相比,这人间的习气,还是有些用处……” “师叔救我!”李珣扑通跪了下去,口中呼救,叩头不止。 这举动倒是新鲜,阴散人说话间被打断,却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拿眼瞧他,兴味盎然。 李珣连叩了三个头,接着直起身来,一把撕破了外衣,坦露胸口,连那玉辟邪也露了出来。 “师叔明鉴,还请救我一命!”说着,他已流下泪来。 阴散人口中轻哦一声,站起身来,走到他前面,弯腰探手,玉笋般的食指轻触他胸口的肌肤。 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李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阴散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分明是从中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气息,倒是颇为熟悉……” 李珣尽力收束胸口的阴火,使血魇的气息越发浓厚,多亏他《幽冥录》已有小成,又有鬼先生在其中下的种种隐秘功夫,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数息之后,便有些支撑不住。 此时,就算他不装,嗓音也开始发抖了:“不敢相瞒师叔,弟子在上连霞山修道之前,便居住在这嵩京城里,乃是……乃是当今福王之子!” 他终于表明了身分,阴散人也极配合地轻哦了一声,算是感到了几分讶异。 他借着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勇气,继续道:“本来弟子不想修道,哪知九年前某日,有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只因他猛地想起血散人那狰狞凶厉的面孔,想到体内仍蛰伏着的血魇,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勇气,便又消失的干干净净。 说不定他刚刚如果真的吐出点什么,便会触动血散人的禁制,死得惨不堪言! 他只能哭丧着脸,抬头看阴散人的面色:“弟子……弟子不敢说他的名讳,否则便会性命不保!师叔体谅弟子……” 阴散人的眼神完全凝结,在这样的目光下,李珣只觉全身的毛孔透进来的,都是寒气,只一刹那的工夫,他的身体便僵得像冰雕一般。 这情形只持续了数息时间,阴散人的浅笑便化开了满室的寒流:“你也不必说了,我已知道这是何人所为。” 她微微一笑后,又道:“好,很好!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故人!” 说着,手指从胸口移开,却又停在李珣脸上,从已变得冰冷的皮肤上擦过,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白痕。 她淡淡地道:“你果然聪明!怪不得能在连霞山上过得风生水起,我昨日被你瞒过,却也不冤,聪明人总是这样子,我也清楚得很。” 李珣听她语气,似乎是不准备计较的样子,心中一喜,正要说话,眼前却忽地一黑,接着便被一巴掌搧在脸上,整个身子腾空而起,直飞出门外,当即口鼻溅血,躺在地上爬不起来。 阴散人的话音自房内幽幽传来:“既然聪明,便不要得寸进尺,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瞒着我的,不能说,便用写的!写出来给我看!但愿你的记性还过得去……” 李珣捂着脸,只觉得半边脸上,麻麻的没了知觉,这一掌,怕是把脸上的肌肉都给打散了。 他却不敢呼痛,急匆匆磕了一个头,掉头便去。 阴散人的喜怒无常,他算是见识到了,再耽搁下去,难保那“莲花八密”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踉踉跄跄地走着,也感受到周围下人们奇特的眼神,却连生气或羞耻的力气都失去了。 他只觉得,眼前天地一半深幽,一半血红。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五章散人 等李珣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书房内却被一颗足有拳头大小的明珠,照得如白日一般。 珠光下,阴散人的芙蓉娇靥仿佛要发出光来,美丽不可方物。 李珣不敢看她,低着头将写出来的“供辞”放在书案上,不待阴散人说话,便又跪了下去。 “起来吧。”阴散人的语气懒散,真的听不出半丝火气——刚刚她搧出那记耳光之前,也是这个样子。 李珣心中一寒,有心赖在地上不起来,却又怕弄巧成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站起身,躬身听训。 阴散人正在翻看那一迭供辞,李珣生怕写不详细,又会被教训,几乎将他与血散人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全写了上去,亏他记忆力惊人,否则未必会如此详实。 一时间,书房内只听到轻轻的纸页摩擦声,这细微的声音,便如同千百只小虫,在李珣心中蠕动着。 是生是死,便在此时! 时间就在这生死交迫中,一分一秒过去,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中间有婢女送上茶点,李珣却还是不敢动弹。 那一迭纸,阴散人从头到尾看了足有四五遍,看完之后,又闭上眼睛,细细思量,已经是半个多时辰没有动静了。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估摸血散人这样做的用意,以做出最切合实际的应对之策。 终于,他看到阴散人动了一动,宽大的袍袂掀起了一丝微风,便让这个书房之内温度陡降。 “罢了,随我来。” 她站起身,径直走出屋外。 李珣心中惊惧,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直到庭院中,才勉强鼓起勇气问道:“师叔,我们这是去哪儿?” 阴散人微微笑道:“这声师叔叫得正好,我们见你师父去!” “师父?”李珣刚开始还未转得过弯来,但不过眨眼的工夫,他便腿脚一软,又跪了下去:“师叔饶命!” 第48章 阴散人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他:“我怎么会害你了?” 李珣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明白,阴散人从未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正视的人物;李珣之于阴散人,便等于猫狗之于主人,养着好玩,不养,也不过如此罢了。 只是,他目前毕竟还能在“逗乐”的水平线上徘徊,阴散人应该不至于轻言要了他的小命。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心中担忧的话说了出来:“那人若见我领师叔前去,一怒之下催动血魇,弟子可是必死无疑啊!” “你不是带了灵犀诀吗?杀了你,他到哪再去找一份来?” 听阴散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李珣也只能苦笑,若血散人真能拿到一份灵犀诀后便饶他性命,那他又何必在京城里留连一月,且落到这步田地? 他还想再说,阴散人忽地俯下身来,揪住了他的领子。此时,两人的脸相距不过数分,吐息可闻。 李珣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去,却被阴散人牢牢地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听到阴散人笑道:“你也算是聪明绝顶,却怎么连自己身上的宝贝,也不懂得用法?” “啊?” 阴散人的手指点了点他胸口处的玉辟邪,悠悠地道:“玉辟邪、玉辟邪,万邪辟易,百魔不伤!有这块玉在身,除非那人真舍得百年苦修,承担那反噬之苦,拼了命杀你!但你觉得,他会吗?” 李珣傻傻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口,怎么也想不到,这块玉竟还有如此功效。一时又想到坐忘峰上,那位态度奇特的清丽女子,他一时间竟是呆了。 阴散人再不多言,手上拂尘一摆,继续前行,李珣慌忙跟上。 东城虽是众高官王族所在之地,戒备相对森严,但此时仍有车马穿行其间。 在车马代步的背景下,两个徒步行走的道士本就扎眼,又因为阴散人出众的仪容,很快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本来还井然有序的车流,立时混乱了起来,当今皇帝身边的活神仙,哪个官员敢轻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有十多名高官大臣停车下轿和阴散人招呼。 李珣看着不对头,便找了个空档,低声问道:“师叔,我们要怎么去啊?” “去见你师父,当然是光明正大的去!不然你还想如何?” 李珣闻言险些被活活吓死,情急之下,他出手拽住了阴散人的袍袖:“师叔,那人在福王府内,我们就这么找上门去吗?” 阴散人并没有甩开他的手,只是微微而笑:“那福王府,我去不得吗?” 她出口的话,并不怎么严厉,但仅此一句,便让李珣哑口无言。莫说是人间界,便是通玄界三十三宗门重地,这阴散人要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蓦然间,他有点明白阴散人那句“你心里还算不上一个修真人”这句话的意思。 像阴散人这般的人物,何曾将人间界的权势与武力放在心上。便如人观虫蚁,分明就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又何必在乎? 虽然实力上天差地别,但李珣在本质上,却也和阴散人相差无几,无怪乎阴散人会有这样的感慨,大概在她的眼中,李珣才真是一个奇怪的修士吧! 很显然,李珣还没有做好凌驾于大多数人之上的准备。 他和阴散人,终究还是来到了福王府的大门之外。 阴散人就像是到自己家一样,拂尘一摆,踏门而入。 有个不长眼的侍卫刚想出手拦着她,却在她轻瞥过去的目光下,手脚发僵,差点就此死了过去。 阴散人再不管这群凡夫如何想法,带着李珣,脚下如行云流水般,眨眼间就直入府院腹地。 她表面上从容不迫,速度却是极快,后面一个还算机伶的门房追了过来,但却是越追越远。 自从进门后,李珣的呼吸便停止了,他似乎陷进了极深的水里,耳膜不停地鼓胀,撑得脑子里也嗡嗡直响。 难道福王府的空气,比外面来得浓稠吗? 脑中昏昏沉沉地想着,却没看到前面的阴散人蓦地停下了脚步,李珣失魂落魄地撞了上去。 然而,在双方肌肤相接前的刹那,阴散人的拂尘顶在他的喉咙上:“没出息!” 阴散人虽未回头,但嗔怪的语气竟有些亲昵,李珣愕然看着她,却见她仰头看天,轻轻地道了一声:“好布置,好手段。” 李珣跟着她向上看,初时还不觉如何,但越看这天空夜色,越觉得这颜色深得有些古怪,这不像是天光的自然变化,而是一层又一层的深红堆积在一起,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有了这种认识,再仔细看去,天空仿佛是被一波波血红色的波浪冲刷着,六识所感,尽是血腥杀戮的气息,望之心寒。 阴散人微笑着回过头来:“喏,他知道你来了呢!” 话才说完,李珣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声低低的冷笑响了起来,诡秘低回,仿佛从他心底深处升起,随着血液蔓延到全身。 李珣骇然失色。 就在这刹那间,他胸前的玉辟邪“嗡”地一声发出了震鸣声,这一声轻鸣,当真是前所未有,铮铮然、淡淡然,似浓似淡,也是从心底升起,贯穿全身。 李珣的神智也在这一声震鸣中恍惚了起来,朦胧中,他似乎回到了坐忘峰,在那水雾密布的温泉边,听着水雾里环佩交击的清响,看着那一位容姿清雅,从容恬淡的佳人,从迷雾中走来。 一声清吟,一切的景象在刹那间破碎,化成千百块碎片,四溅飞射,终归于无。 他大叫一声,猛地清醒过来! 就在他眼前,一位姿容毫不逊色,却又风韵迥异的佳人,正用兴致深厚的眼神,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 李珣像是从仙境一直落到九幽之下,只觉得遍体都是冷汗,不过是一个恍惚,身上的衣服便如水洗了一般! 他心有余悸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阴散人用手掌轻击拂尘,微微而笑:“你师父和跟你打个招呼,仅此而已。” “招呼?” 李珣抚了一下胸口,忽觉得一贯清凉的宝玉,此时竟有些温热,拿出来一看,上面竟出现了数道淡淡的血纹!他先是一惊,但看到这些异样的纹路正以可目见的速度迅速消失,这才又放下心来。 “可怜了他那一滴精血!” 阴散人莫名其妙地说出这一句话,摆了摆拂尘,继续前行。 李珣却是出奇的虚弱,两脚像是踩在了棉花堆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跟了上去。 就是这么一耽搁,王府内院总算先一步得到了消息。有一行人提着灯,从一边的侧廊处转出来,和两人打个了对眼。 李珣心中又是一窒,当头的不是他父亲李信,又是谁? 李信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步伐也不急不缓,始终如一,走到距二人三步远处,这才招呼了一声:“国师安好!” 阴散人拱手还礼,看上去比对隆庆还要多了一分敬意:“王爷身体康健,也是好得很啊!” 李珣在一边不言不语,也不行礼,木讷得没有一丝活力。 李信根本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阴散人的眼睛,露出了一丝笑容:“国师进京二年,从未到本王府上一会,今日却是有空,怎么不事先知会一声,让本王聊备斋饭,以示敬意啊!” 阴散人淡淡一笑:“不必让王爷破费了,今日到此,只是见个旧友,与王爷倒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可就重了,福王府里,当然是以福王为大,这一句话,却将李信晾在了一边,还包含着“别来烦我”之类的意思,极不尊重。 李信便是有再好的修养,听得此话后,也忍不住微微色变。 但他终究非常人可比,眨眼的工夫便将怒气给压了下来,只是话音转冷:“哦?王府里竟有国师的旧友?本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师却也不必亲自寻访,只需到厅中小坐,且将贵友的名讳告知,本王派人请他过来!” 阴散人笑意倏盛,这璨然耀眼的笑容,便如同千百朵鲜花怒放,妩媚多姿,不可方物,便是李信,也呆了一呆。 在人们都还发愣的空档里,阴散人已再度举步,倏忽间远去了。李信耳边只听到一声笑语:“我那旧友性子古怪,王爷是请不来的。” 他皱起眉头,却看到一直跟在阴散人身后那个姓李的小道士,并未及时跟上,却还在看他,眼中神色颇为古怪。他心中一动,笑道:“李道兄,国师看的什么人?” 李珣想不到李信竟会对他说话,心中一紧,差点脱口叫出声“爹”来。万幸及时打住,却再也不敢停留,只是摇了摇头,趋步跟在阴散人后面。 李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道士,也敢这么对他,心中又是一怒,脸上只是冷笑。 “祸国妖孽,他日必让你等死无葬身之地!”想着,他欲举步跟上,心中忽地一动,叫过一个家将,在其耳边吩咐了几句,这才跟了上去。 前面早有机伶的下人过来汇报阴散人的去向,李信听着,心中生出了好大的疑惑:“她去后花园干什么?” 穿过一个圆拱门,目的地已然在望。李珣纷乱的心情,也从这里开始平复下来,随即又被即将到来的威胁给压沉了下去。 那是一片规模颇大的假山群,夜色里巍巍站立,奇悚惊怪,便如一个狰狞的野兽,向着来人露出了利齿。 阴散人停了下来,就站在拱门这边,远远眺望。 李珣站在她身后,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过于激烈的跳动,迅速地消耗着他的精力,再这么站下去,说不定一会连逃命的力气,也要被挤得一乾二净。 第49章 李信从后面走过来,随行的下人带来了两盏灯笼,黯淡的光线透过院墙上镂空的间隙,向园内洒下了点点斑驳陆离的光影。 夜色愈显狞厉——一阵微风袭来,灯火顿灭。 两个下人同时低呼一声,李珣可以感觉到,身后李信心脏的跳动,也在一刹那间,失去了惯有的节奏。 李珣身上一热,有这么一股子冲动,破开了他的喉咙,让他低低地叫了一声:“退开!” 他感觉到,李信正用颇为惊讶的眼神看他,而眼神竟也能传给他一些热量。 他的心跳开始平稳下来,接着,他微侧身子,向着李信道:“王爷,为安全起见,请到前院去吧!” 李信还没有回答,前面的阴散人却又笑了起来:“王爷想在这儿,就由他,你若真关心他,护着便是了!” 李信眼中的惊讶更深了,李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 此时,阴散人甩动拂尘,在空气中“唰”的一声响,接着,便向前走去。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一步迈出。李信再没有动,而在更远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起,甲戈撞击声也隐隐传来。 李珣再迈一步,天地间蓦然静了下来。 此时,在他眼中,只有一山,一人,一天地。 而在下一刻,一点血红的袍袂被夜风吹卷,在他眼前一闪。 花园内,流动着血的腥气。 李珣耳中响起了一声笑,粗豪而狞厉:“好小子,有种!” 随着这声笑,一个雄伟高大的身形在假山上现身出来,夜风拂过,那沾染了血色的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一声声打在李珣心上。 像是堕入了噩梦里,李珣艰难地抬起头来,听着脖颈的骨头“咯咯”作响,然后,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双血红的、燃烧着血光的眸子——血散人! 李珣双腿一软,险些又跪了下去,而在此时,旁边阴散人拂尘轻摆,笑容绽放:“韦不凡,你这几年修的好脸皮!见了老友,也不打声招呼吗?” 假山上,血散人纵声长笑,笑声震得整个庭院都晃动起来,他一步迈出,庞大的身躯便来到了假山之下,与阴散人相距不过十余尺。 “韦不凡再厚的脸皮,也不敢在阴美人面前卖弄!只是我见这小子修了一身好胆色,有些奇怪罢了!不过现在看来,倒也稀松平常,男爷们抱上了阴美人的大腿,便是没有虎胆,色胆总还是有几两的!” 阴散人听他夹枪带棒地说话,脸上却也不生气,只是微微笑道:“你不奇怪,我却奇怪了!这么多年来,只听血散人过处,血流漂杵,积尸如山,却还没听过地鼠打洞之类……怎么,被锺隐劈了一剑,却是伤了胆囊?” 血散人眼中凶光一闪,脸上横肉微一抽搐,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团狰狞的笑脸:“哪里,修身养性罢了……杀人也总有杀倦的时候,便是你,在床上滚个一年半载,怕也要嫌腻了吧!” 说着,他用下巴点了点李珣,又道:“这不是换了个水嫩的小王爷,爽爽口,换换口味?” 阴散人也看了李珣一眼,脸上笑意不变:“韦杀星的臭嘴,怕是比‘血魔化心大法’还要麻烦。得了吧!这是你弟子,我给你送来了,却还要吃这么一顿排头,便是熟人也没有这个道理!” 血散人呵呵一笑,竟也不否认,看着李珣,便如一个屠夫看着案板待宰的猪牛一般,只想着在哪儿下刀了。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两腿不住颤抖,但终究还是站住了。 两位散人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这比千百个剜肉的小刀还要厉害。李珣连续吸气吐气,直到可以正常呼吸的时候,才勉力开口:“师……师父!” 相比于称呼林阁,这一声唤,便是再违心不过了,只是血散人也不在乎。 一旦开了口,后面就好办多了,李珣又看了一眼阴散人,见她在那里娉婷而立,心里也有了点底,便又向血散人躬身道:“师父,那《灵犀诀》,我拿回来了。” 血散人扬起了粗眉:“拿回来了?《灵犀诀》?” 听着血散人话语中那一点疑惑和惊讶,不知怎地,李珣竟感到一丝丝的快意与豪情:“正是,弟子在连霞山上,学了《灵犀诀》回来,以上呈师尊你赏阅!” 旁边响起了“啪啪”的击掌声,却是阴散人轻轻拍击手掌:“能在锺隐、清溟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四法三诀之一……韦不凡,你收了个好徒弟啊!我这做师叔的,亦与有荣焉!” 血散人眼中光芒连闪,显然是被李珣和阴散人的说辞坏了胸中的计划。若是平日,他对付李珣的法子足有千百个,但今晚有个修为绝不在他之下的阴散人凑热闹,却把他种种的计划全部打乱。 因为阴散人的高调姿态,他早就知道阴散人在京城里了。而凭着对血魇的敏锐感应,也知道李珣逗留在京城附近,但直到方才二人踏入了福王府,他才发现李珣这小子,竟然已经攀上了阴散人这个高枝。 初时,他想凭借着种在李珣心中的血魇,给这小子一点颜色瞧瞧,却没想到,这不入流的小辈身上,还带着一件极厉害的护体宝贝,一时不察之下,竟吃了个闷亏。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在他想来,李珣这小子,定是一事无成地回来,凑巧碰上了阴散人,然后被这妖女迷得神魂颠倒,将他的消息给供了出来。 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理由宰掉这个废物,谅那阴散人也不会为了区区小辈和他动手。 偏在这时,李珣理直气壮地搬出了《灵犀诀》来,这下子,可真是让他阵脚大乱。 他才不在乎什么灵犀诀还是灵马诀,对李珣他要杀便杀,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顾忌一边的阴散人。 他并不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若真的一场大战打下来,他这些年辛苦布置的种种局势,便会毁于一旦,这是他绝不能忽视的。 他忽然很希望李珣能够在这件事上说谎。然而,看着李珣虽然惊惧,但却没有半丝伪饰的眼眸,血散人明白,在这件事上,李珣绝无半字谎言。 可是,这怎么可能?当初,他为什么会让李珣去偷学《灵犀诀》,不就是…… 脑中正思虑之时,他忽地感觉到一边阴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微微一惊。 “不好,这小娘皮心中有鬼!” 在通玄界,三散人名号是同样的响亮,实力也相差无几,便是心中算计,也是差不多的。 只不过,玉散人为人高傲,极少用计害人;血散人毕竟性子暴躁,有心计,却不善算人。只有这阴散人,几乎把算计他人,当成人生一大乐事,可以说她便是这普天之下第一大阴谋家! 而对这种人物,血散人怎能不防! 也就这眨眼的工夫,他心中便算计已定。虽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确实被阴散人勘破了其中环节,如果再强撑下去,绝对讨不到好处! 他毕竟是天下少有的宗师级人物,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既有决断,绝不拖泥带水,便发出一声长笑:“好,很好!想不到你一个自小锦衣玉食的小王爷,竟然能耍得明心剑宗上下团团转……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他连赞这么几声,却是李珣无法承受之重,只听得他胆战心惊。 而血散人又是嗓子极大的人,这声音别说是这个园子,便是整个王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李珣已经可以感觉到,不远处的李信那变得极其复杂的眼神。 不过,眼前这情形,却容不得他分心旁顾,很快便收敛心神,做出乖顺的样子,俯首听训。 只是,血散人却不再理他,而是转向阴散人道:“阴美人玉趾驾临,当真是蓬荜生辉,怎样,进去喝上一杯?” 阴散人浅笑回应:“清茶即可,我现在可真的是在换口味了呢!” 血散人大笑,袍袖一甩,转身便走,李珣吓了一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就那么叫道:“师尊,这血魇……” 血散人停步回头,铜铃大眼中闪过一丝厉芒,当场将李珣后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不过,血散人也并没有为难他,而是嘿然一笑:“急什么?血魇在你心中九年,受精血日夜浇灌,早与你血肉合为一体,现在除去,和挖你的心出来,有什么区别?你愿意吗?” 李珣忙不迭地摇头。血散人笑容里嘲讽之意十足:“那便是了,我既然答应你,便不会食言,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后一句时,话音转厉,听得李珣抬不起头来。 血散人再不管他,视线转向阴散人,再一示意,两人便转入假山后面去了。 李珣呆在当场,也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正发愣的时候,后面甲戈撞击之声忽地清晰起来,他回过头去,正看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披甲卫士,正手举火把,穿过拱门,向这边包抄过来,数十个火把将这园子照得如白日一般。 四面高处,也有一队弓箭手占据。整个园子里,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 怎么,要杀人吗? 李珣环目四顾,他现在手无寸铁,心中还真有些紧张。只不过,这种紧张与面对血散人时候的恐惧,是完全不同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启动体内真息,在这些兵士未能察觉的情况下,凭空出指,在地上画了几道纹路,将自己包围在其中。 此时,李信扬声开口:“李道长,你能不能为我解释一下,那个在我园子里的人,与国师有什么关系? 第50章 本王不记得有收容这个人物,不告而入,非奸即盗,本王要一个解释!” 是要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吧? 李珣看得明白,而他更清楚,这实际上应是个送死的理由才对。 无论如何,他绝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寻死路! 所以,他只能苦笑一声,摊开双手答道:“王爷不是应该有王爷的肚量吗?这两位都是世外高人,对俗世之事,一向不太上心,若有什么冲撞之处,也不是他们本意……” 外面沉默了下来,随后前方的军士露出了仅容两人并行的一条通路,李信从中稳步走来,在距李珣二十步外停下,再度开口,语气却温和了许多。 “李道长,你初到京城,不明事理,我也不愿与你计较,今日本王要拿那不告而入的奸盗,但刀剑无眼,怕是玉石俱碎,你若聪明,当知道该如何行事!” 怕不是玉石俱碎,而是飞蛾扑火吧? 李珣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看着李信自信满满的模样,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他暗叹了一口气,体内真息涌动,终于还是催动了地上的符纹禁制。 这一刹那,花园里吹过了一丝凉风——一连串的弓弦绷断声,就像是个拙劣琴师的演奏,夹杂着几个军士的惨呼,还有利箭坠落的微响,诡异又滑稽。 就是这一阵风的工夫,周围高处数十张强弓,弓弦齐齐自中间断裂!这人世间最可怕的杀人利器,顷刻变成了一堆废品。 全场寂静——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妖法!”有人这么叫,便如同一个闷雷,在人群中响起,当即引发了一场骚动,前排的军士忍不住后退了那么半步,却使场面更加的混乱。 紧绷的气氛很快变得混乱起来。 纷杂的人声传入李珣耳中,仿佛是天籁般悦耳。 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心中的快意,当他如有神助般,巧妙驾御着风纹,同时割断五十三根弓弦的时候,便代表了他对体内真息的控制力,已登堂入室,对禁纹之道,更是造诣深厚。 而这些并不算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是这一双双惊讶、恐惧、迷乱的眼神,这数百道目光交织而成的大网,每一条网线,都连接着他最敏感的神经,每一次的颤动,都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感!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高了,正用一种俯视的眼神观察这些俗人,他甚至可以用还略显生涩的手指,轻轻地在这些人脖子上一抹…… 一阵凉风吹来,拂开了这一层快意。 而此时他再看李信,已不是刚刚的无奈,而多了一点隐隐的尖刺:“王爷,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担心的!” 李信无言,脑子里却在迅速估量这诡异的“法术”所具备的杀伤力。 他身为王爷之尊,今生见过的高手也算不少,但也从未听说过,有能手脚不动,便将数十步外的弓弦割断的功夫——这怕是已脱离了功夫的范畴了吧! 这时候,李信终于明白,他给阴散人的定位,已经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或许是因为已去世的老福王的前车之鉴吧,李信总认为世间的术士都是骗子,不但骗了他的父亲,还骗了他的儿子!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对方绝不是以幻术,甚至以美色惑君的骗子,即便真不是她所自称的活神仙,也是具有极强力量的妖道! 这股力量就算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能站在他的对立面上! 至此,李信心中已有明悟,自然也就明白,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轻率。 他也是极其果决的人物,既然有台阶可下,自然立刻放手。 “原来如此,本王当真是误会了!” 李信做了手势,让一群甲士退下,自己则再上前几步,向李珣道:“本王不了解国师这等高人的性情,举动是鲁莽了些,望国师不要见怪……李道长,你也替本王请国师宽待一二!” 李珣只能苦笑,阴散人见不见怪,那也要她说了才算,李信这话,未免太过想当然尔了。 但面对自己的父亲,他还能说些什么?现在也只能乞求,阴散人真的是大人大量,不与李信计较吧! 他不敢把话说满,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这情态,李信也看在眼中,只是心中一动,便将李珣现在的心态把握了几分。 刚刚那两个妖道说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小,可是不知为何,总是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不过,李珣那恭敬至恐惧的神情,他却是看得清楚明白,他也知道,李珣与这两个妖道的关系,怕也是复杂得很。 李信不是傻子,眼前这小道士对自己奇特的态度,还有阴散人似随意似暗示的话,还有从花园里飘出来那一星半点的残音,都让李信想到了一个可能——如果除去理性,纯凭直觉的话,李信几乎就已认定了这可能的真实性。然而,一旦掺入理智,这事情就复杂了!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啊! 李信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小道士——七十岁,是十七岁吧! “这个……李道长,夜深风寒,不如与我到房中喝杯热茶如何?” 李珣心中一跳,几乎要脱口答应,但想到里面莫测高深的两散人,胆气便为之一落。 正要开口回绝,背上忽地被推了一下,力量虽不大,但巧妙到了极点,以李珣下盘之稳固,仍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他也是聪颖过人之辈,此时哪还不明白两散人的意思,心中虽是奇怪,却仍生出了些感激之意。 此时,他再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他深吸一口气,向李信作了一揖:“如此,贫道便恭敬不如从命。”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六章父子 李信所说的房间,其实便是在园子中的一处小轩,距假山也就是二百步的距离。当他们在轩中坐下,燃起灯火时,外面的假山便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融入黑夜之中。 距离可以缓解压力,这话看起来没错。离那假山远了,李珣心中便不自觉地轻松了许多;此时,李信正让下人去泡茶,轩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信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打量他,目光中几分估量,几分期待。 李珣心中莫名一热,这热量催动他的身体猛地站了起来,让一边的李信为之一惊。 便在李信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珣已一振衣衫,双膝跪地,低声道:“不肖孩儿李珣,参见父亲大人!” 李信明显抽了一口凉气,他迅速地伸出手来,抓着了李珣的肩膀:“李道长,这……” 听到这客气而谨慎的称呼,李珣心中一抽,几乎想立刻起身离去。 然而,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他却已是抽身不能,他抬起头来,迎上李信微有些失措的脸,正想说话,轩门忽被打开,一个人迈步而入,笑道:“听说父王在此宴客……” 话音猛然截断,李珣转过头去,正看到李琮——这位比他小两岁,却已是王府世子的少年,正将眼神停在自己的肩膀处,此时李信的手掌还搁在上面。 这突然的变故让轩中出现了刹那的静默。 很快,就被李信微怒的声音打破:“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琮并没有因为李信的怒气而有所慌乱,他冷清如秋水的眸子,在李珣身上一转,笑意虽然敛去,却仍然从容不迫:“听说父王和李道长在这里说话,孩儿特地带了一些香茶过来。” 他亮出手中精巧的茶包,以兹证明,登时让李信无话可说;然而,李琮却没有停下来,而是反问了一句:“父王和李道长这是在演哪出戏啊?” 这话笑吟吟的,却锋芒犀利,似乎连李信的面子都被剥去几分;李珣默然不语,而李信则在一丝丝的迟疑之后,又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看着李琮,微一摇头:“琮儿,你来得也是正好……” 他似乎想将手抽离李珣肩头,但略动了一下,又停了下来,接着,便叹息一声:“来,见过你的哥哥!” 李信的态度让李珣都有些呆了,更何况是李琮?虽然他也是李信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英人才,但要他相信,一个看上去神秘兮兮的道士,是他至亲的哥哥,却仍需要一个艰难的过程。 他的反应很值得称道,因为在这种难以置信的事实面前,他还懂得问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便是李信,也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两个人的目光全都落到李珣身上。 对李珣来说,此时父亲和兄弟的眼神,绝不是什么可以在日后拿来深深怀念的。他将目光迎上,三人眼神相对,却齐齐发现,彼此之间那一个最深刻的共同点——理智!冰雪般的理智! 如果没有足够说服别人的理由,哪个人会信你?凭你那一跪?还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点血肉感应? 怎么着,也是个王府嫡长子的位子呢! 这些念头,在李珣脑中闪电般一掠而过,便又平复下来。他呼出一口浊气,站了起来——他不想在弟弟跟前失了这脸面! 站直了身子的李珣,比李琮要高了整整一个头,在山上锻炼出来的强健体魄,也比一直在王府吟风弄月的小孩子要强得多;只是一身素淡的道装打扮,毕竟比不上小世子的雍容华贵,但却多了几分清逸。 李信的目光在两个儿子之间稍稍一转,便不再动弹,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半点端倪;李琮的修养略微逊色些,一双眼睛总是在“哥哥”身上打转,透出些评析估量之意。 第51章 李珣也不去管他,只在心中略一整理,便将自己从八岁起,一直到今日的经历,有条不紊地讲了出来。 当然,目前还是在两散人的眼皮子底下,一些事情便不能讲得太透。还有通玄界那样的神异之地,凡人若不亲临,也是难以想象,自然也要改上一改。 种种顾忌加上来,也亏他还能说得条理通顺,前后照应。 照他的话说,便是八岁之时,拜血散人为师,奉师命上连霞山修一门道术。中间林林总总,便是八九年过去,直至最近,要去拜会阴散人这位师叔,才有机会下山,与亲人见面云云。 其中艰险苦难,还有自己所做的不堪之事,都被他以春秋笔法删节不述,如此做法,除了维护脸面之外,便是为了避免所谓“以情惑人”的大忌,但如此的感觉却也是复杂得很。 他这样讲下来,不过是花了一炷香的工夫,九年时日,转瞬流过,其中转折低回之处,又怎能使人尽知? 李珣的聪明便在他将山上岁月,一笔带过,却是浓墨渲染在山道上被老太妃救起,却掩面而逃的情形。 这事情乃是李信等人已经知道的,前后联想,又有事实左证,其情其景,虽不说而自明,比起那哭天抹泪,讨人同情的法子,却是要强过太多。 一席话下来,李信已是瞿然动容,待李珣将小时旧事,择一二细节说出,并丝毫不差的时候,李信已经长叹着抓紧了李珣的臂膀:“珣儿!你果然是珣儿!” 这时候该哭了吧……李珣本来是想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却忽然发现,这种举动,在这种情形,似乎有些困难。 “真的是大哥吗?” 李琮用感叹的语气说这句话,也是颇为感人的,但更重要的是,他使李珣可以暂时抛却哭不出来的尴尬,用一个兄长的态度和口吻转移注意:“琮弟也长这么大了……” 上天注定了这父子三人的亲情流露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外面一声梆子响,是打更的余音透过园子,传到了这里,便如一个约定好的信号,三人在这声响中,各自稳定了情绪,从他们并不太擅长的领域中脱身出来。 六目交投,别是一番滋味——“唉……珣儿你真是好狠的心,老太妃这几年念你念得好苦,你若有空闲,也应该去探望她老人家才是。还有你母亲,也不要忘记了。” 李信不轻不重地说完这句话,又得了李珣的响应之后,他话锋忽地一转:“你这次下山来,还要回去吗?” 李珣一怔,也只是一怔的工夫,小轩内的空气猛地一沉,压在身上,竟有了几分凝滞,这压力迫得他当即开口:“孩儿这次下山,却是奉师命……” 他一边说些没什么重点的虚话,一边偷偷打量着父亲、兄弟的神情。李信还是那种沉稳不惊的模样,但李琮眼中,却是光芒闪动,心中似有计较。 李珣不知兄弟心中是怎样的想法,便是他自己心中如何,似乎也有些弄不明白。 因此,他只能含糊其辞地道:“在山下,孩儿听的是师父、师叔的指示,回不回山,也要看两位长辈的计划如何。嗯……近日,想必是不会回去的。正好孩儿也能向诸亲慈尽孝……” 等他说到“近日不回去”这字眼的时候,他分明看到,李琮眼神中,流泄出的丝丝戒备与疏离的神情,即使这神情仅仅一闪而逝。 接下来的,便不再是亲情脉脉,兄友弟恭之类的话题了,李信开始询问关于两位散人的情报。 李珣不想让自己的亲人有什么不自量力的愚蠢行为,然而,在两散人的眼皮底下,他也不能太过直白。 略一计较,他便根据自己的经验,还有在山上听到的种种传闻,以一种可以让正常人接受的方式,描述两位散人的性格和平日的行径。 当然,最“精采”的那部分,是一定要抹去的,时间问题也要合理些,而对一些敏感的,不能说得太明白的部分,他仍是师春秋之法,想来父亲兄弟都是聪明人,那所谓一字寓褒贬的妙处,也应当明白才是。 这一说,比讲自己的经历还要多费了些时间,而李信也在其中经常插话打断,问些问题,这样便使时间拖得更长。 正当李珣重点强调两散人的危险性时,耳中忽“刷”的一声响,这声音也不甚大,却让他猛地跳了起来,在父亲、兄弟吃惊的目光下,他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师父他们在唤我……” 说着,他已不敢再耽搁下去,急急招呼了一声,便转身出门,直奔园中假山。 他脚下极快,眨眼前便把后面跟出来的李信两人甩了几十步出去。一路奔到假山下面,便看到阴散人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臂弯里把着拂尘,上面晶莹的细丝还在微微晃动。 刚刚,就是这把拂尘在刷响。 距离有五步远,血散人负手而立,正冷冷地盯着他,血红的眼珠让人看了心里发慌。 说李珣不紧张,那是瞎话,但这么多场遭遇下来,平常说话的能力也还是有的,他先向两人行礼问安,这才道:“师父、师叔有什么吩咐?” 听他叫得顺畅,阴散人浅浅一笑,将目光投向血散人。 血散人从宽袖中抽出一张帛绢,迎风一展,现出上面血红色的密密麻麻小字:“要想留住小命,便多放点心思在上面!” 说罢撒手,帛绢顺着夜风,飘飘悠悠落到李珣手上,李珣顺势扫了一眼,只见上面都是些深奥辞句,多与修炼有关,当是一门颇精深的法诀,心中更是一奇。 阴散人浅浅笑道:“有了这《血神子》,你们这师徒的名分就算是落到了实处。这可是你师父‘血魔化心大法’的出处……” 李珣闻言,又是一惊。看向血散人时,却被他冷森森的眼神逼得低下头去,他拿着绢帛的手,已不由自主地在发颤。 《血神子》?怎么会是《血神子》? 对这个通玄界臭名昭著的绝代魔功,李珣还是有所耳闻的,不管是号称不死不灭的“血魔体”,还是最为人所诟病的“血魇分身”,都是在通玄界令小儿止啼的可怕功法。 而血散人由此别开蹊径,修出的“血魔化心大法”,更被号称为近万年来,通玄界最可怕的魔功! 论价值,《血神子》绝不会逊于《幽冥录》太多! 而现在,这本魔功秘籍,便在他的手中? 当然,这不会是全本,但仅仅是这一点点的东西,也不应该被血散人像扔垃圾一样送给他啊! 用最土的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好心么? 阴谋!阴谋! 他手心里已渗出了汗,但怕把字迹沾湿,他连忙摆出毕恭毕敬的模样,将绢帛折起,收入怀中,然后大礼叩谢。而这些动作,只换来了血散人的嘿嘿冷笑,这让李珣心中的不安更重了。 此时,李信和李琮也已经来到近前。血散人根本不看他们一眼,径直转身离去,血红色的袍服在黑暗中闪了两闪,便消失不见。 血散人一离去,李珣心中也轻松了些——毕竟,这一关过了。然而,身边阴散人的莫测高深,还是让他难以真正地放松下来。 直到阴散人开口:“这些时日,我与你师父要闭门参悟一些法诀,不见外客。若有人来找,便由你代我去。以你的本事,应付这些俗事,也足够了!” 这是睁着眼说瞎话! 人来找?除了皇帝,谁还会找国师?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代替国师行事?难道是今天耍的那些戏法? 李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闻言便是一急,抬头正想说话,却被阴散人一个淡淡的眼神给镇住,只好垂首应是。 阴散人向李信那边扫了一眼,略一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向李珣道:“看你与王爷也是本家,投缘得很,闲来无事,也要到这里多多拜会才是!” 她话中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刚刚那陈兵园内,杀气腾腾的情景,大家只当从未发生过,一派和气,一派和气啊! 就是这样,今天阴散人的拜会就结束了,被抛在一边的主人,摆出了最真诚的笑脸,亲自将国师送到大门外,看着国师与失而复得的儿子在黑暗远去。 他和李琮在大门处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工夫,这才低声开口:“让国师府左右的哨探散了吧……在那里没半点用处。” 李琮眸光闪亮,看着他的父亲,轻声问道:“王兄之事……要和老太妃她们说吗?” “这怎么能瞒得住!”李信淡淡地开口说道,又把儿子扫了一眼:“尽力管好府中的下人便是了,即使这消息风传出去,也无须我们操心!” 没有得到自己想到的回答,李琮心中略有不甘,还想再问,李信却不再给他机会,转身进门,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近月来,嵩京城里的闲人们忽地多了几个话题。除了不久前弥天盖日的千里火云、天殛天都峰等种种异事之外,新近冒出一位颇得圣宠的“小国师”,也颇吸引人目光。 传说中,这位“小国师”,与当今天子同姓,乃是当今圣上最宠信的女国师的弟子,一身仙法,已得国师真传,十分了得。而且,还驻颜有术,外貌俊逸出众,有如翩翩少年,没有半丝老态。 不过,和那位神秘的女国师不同的是,这位“小国师”李道人,却与民众亲近许多。这几日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李道人,与王爷、世子、臣工等,在街上并肩驰过,游冶京城,十分活跃。 正因为如,关于“小国师”的传闻,几乎是每日一翻新,天天都能听到新的版本,比之愈传愈玄的正牌国师大人,却是要可信得多了。 第52章 从阴散人将手中职责一扔,自去闭关之后,李珣便俨然成为国师在京城的代表。虽然阴散人对朝局向不关心,但由于其深受皇帝宠信,总有一些人自动攀附上来,形成一股不小的势力。 只是阴散人一贯的眼高于顶,又高深莫测,这些人虽是年年月月的孝敬,却总也得不到个准信,心里好生空虚。 偏在这时候,阴散人闭关,推了个样貌极嫩的小道士来——别说他那所谓的“七十”高龄,整个京城,除了那被道法仙术迷昏了头的胡涂皇帝,没人信这个! 阴散人莫测高深,难道这小小道士也高深莫测不成? 抱着这种心思,几日来踏进国师府拜会的大臣便多了起来,而李珣手中,也多了好多帖子,都是请他赴宴与会的邀请。 面对这从未经历的局面,李珣在请示阴散人不得之后,略加沉吟,便有一番令所有人为之一震的手段——短短几日,整个京城官场,都知道了那个少年道士,原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和阴散人高傲自恃,又不可捉摸的性情相比,这小道士却是一个从官场油锅里滚出来的老油条! 圆滑也就罢了,官场上有哪个人不圆滑?可是,在圆滑之中,遍布毒钩倒刺的,可就是少之又少了。 小道士话不多,但每句话必切中实地,一针见血,关键处却又圆转如意,绝不伤人脸面。但若有人真敢逾越底限,那么,他的反击,也一定是犀利锋锐,转折间颇有那国师的风范,更因其背景深厚,极具杀伤力。 十多场宴会下来,整个京城,竟没有一人敢说摸透了这小道士的底。只是在依稀间觉得,这小道士与福王府走得近一些,和王府世子李琮,看上去很是投缘。 难道一向对所谓神仙方士看不顺眼的福王殿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和国师有了默契? 这太可怕了…… 所有官场老鸟思及这隐隐的脉络,均觉得不寒而栗。 也正因为如此,几日来,藉各种名目与“小国师”交流感情的人,蓦地多了起来。 便如今日,就是由几个京城内的王公子弟,藉昨夜大雪,今日当出城赏雪景为理由,请李珣出游。 看在这些人里有李琮的分上,李珣才答应了。 自出了城门之后,这十余名青年人便都放了缰绳,在雪地上驰骋起来。昨夜好大的雪,城门之外,本是一片原野,此时放眼望去,一片银白,偶有灰兔雀鸟,在雪地上一闪而逝,别有一番滋味。 疾驰中,有一个叫陆泰的,乃是世袭的侯爵,一向随意惯了,见这景致,便放声笑道:“可惜没带弓箭,否则在这里猎上几只兔子獐鹿,岂不甚好?” 话音刚落,又有一人笑着接上:“当然最要紧的,是展现咱们陆侯爷的高超箭技,以博佳人青睐吧?” 这边又有人笑:“罪过罪过,先不说佳人是否欣赏,有小国师在此,你们却妄谈杀生之道,就不怕李道兄召个闪雷劈下来?” 众皆大笑,李珣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但也弯弯嘴角,算是回应一番。 居移气,养移体。虽只是短短几日,李珣的心态,却已经有了长足的改变。 不错,在通玄界,他李珣不过是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较之那些高手宗师,差得不只一星半点,被别人呼来使去,也算正常。 可是,在人间界,他却是国师的弟子,是皇帝的亲信,诸王子臣工,对他都如众星捧月一般,更有无数人要仰他的鼻息生活。 他知道朝堂上下,阴手毒计层出不穷,今日的朋友,明天便会变成生死仇敌。可是他不在乎,他有绝对的自信——在人间界,朝野上下,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居高临下看人的感觉真好! 在有绝对实力的保证下,保持自己的威严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但既然可以藉此来赢得他人的敬畏或恐惧,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知不觉间,他对待别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保持适度的矜持,也是一种必要。 也因此,对一些所谓的“小道消息”,他是绝对拉不下脸去打听的。 还好,今天有李琮随行,这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也是挑眉通眼之人,很快找了个间隙,策马到李珣身边笑道:“李道长今日要给些情面,咱们这些人,除了去赏雪景,也要去赏人景的!” 李珣极配合地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李琮顺势道:“今日却是祭河神的日子,京城里那些闺中小姐,如花美眷,可都是要到太康河边去应景许愿的。平日里,她们深处闺中,难得一见,也只有这几个日子,才能让大伙开开眼了!” 李珣恍然大悟。不错,京城确实有这个习俗,原来这些王公子弟心里,还打着这个主意。只是,为什么要把他拉来呢? 拉着道士看女人,莫不是要批生辰八字? 他却不知,这又是官场上的小小心思了。几日来,他与京城中的官员打交道,圆滑狡智那是不必提了,而与这个齐名的,则是他让人摸不清探不明的喜恶嗜好。 官场上,有人贪财,有人好色,有人要名,有人抓权,所谓酒色财气之类,都能在人身上找到对应之处。有了这个,别人才能有的放矢,不会落到空处。 然而,在李珣身上,京城的官员们,却有些迷茫。 那名声权势,李珣有国师为后盾,是怎么也不会缺的,剩下的,仅财色而已。官员试探了几天下来都感觉到,所谓的珠宝珍玩,你送就收,不送就不收,也不见他如何区别对待,显然财物对他来说构不成吸引力。 也有人送些道书古籍、秘法真诀,而李珣在山上又有什么道法真诀没见过的?身上《灵犀诀》、《幽冥录》、《血神子》等,又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诀。这些凡间之物,他只是翻上两页,便一笑置之。 这只会使那些官员更加不知所措。 财、名、权都不能使其动心,那么,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可以办到的,也仅仅是一个“色”字了!于是,便有了今天这踏雪出游的邀约。 太康河边,京城佳丽如云,只要这小道士有丝毫动心之处,便证明他并不是无懈可击! 这个计划,一行人中也只有两三人知晓。 一路上,他们也见了不少一大早便驱车前往河边的车队,其中有不少香车玉驾,自有佳人。 这些王公子弟,哪个不是胆大包天?往往都是尖啸而过,以惊吓或吸引车中美人儿为乐。若能吸引出一两位好奇心重的可人儿,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李珣看着他们一路上胡闹,心中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边是青春苦短,另一边,却是仙道漫漫……井蛙怎知瀚海,夏虫岂能语冰? 他也不能说此般的生活有怎样的高下之分,然而,就大多数人的愿望而言,不老不死的仙道,才是人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上上之途”——如果那过程能再平坦一些,再顺遂一些,李珣也会甘之如饴。 很可惜,现在这小小条件,他却得不到! 心中正嗟叹之时,前面水声入耳,滔滔江水东流,自上游处一狭口蓄积,然后轰然而下,水奔浪涌,而在近十里内的宽广河面上,才渐渐平缓下来。 从这边看去,已有几批来得更早的人,在江边摆开香案,垂首祷祝。 众人中,有人叫了一声:“去‘观涛坡’,那里的好地方,可别让人给占了去!” 这些年轻人,又是一声呼喝,调转马头,开始狂奔。 李珣放眼望去,只见数里外,有一处高地,倒真是个观景的好地方。 众人马快,只一会的工夫,便驰上这天然生成的土坡,有几个自恃马术精良,还示威般在土坡尽头走了一个来回,赢来了些凑趣的喝采声。 李珣没有攀比的心思,不过却是心中好奇,便策马到土坡边缘,向下一看,才知此处比邻江水,且因地势较高,与大江有近十丈的落差,一眼看去,江水滔滔,也颇为壮观。 李琮没他这么好的骑术,早早便下马图个安全,此时走到近前笑道:“这次来得早,不用再和人抢位子了!李道兄请看,从此地看下游十余里,家家的车马均在眼下,又可近睹大江东去的盛景,算是最佳的观景之处!” 李珣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下马的意思,又笑道:“我这道士赏雪、赏水,你们却是去赏美人,如此泛泛地观望,能有什么乐趣?” 后面陆泰大笑:“李道长不知详情,我们在这里,不是看美人儿,而是找美人儿!” 接着,有另一人笑着接下去:“河滩上这么多车架,咱们哪有时间一个个找去?浪费时间也就罢了,万一被哪个不合意的缠住了,那可就呜呼哀哉,难以收拾啊……” 笑声中,又有人道:“京师各臣工家中,车马都有不同。所谓郎骑青骢马,妾乘油碧车。这以车马观人,也是一门学问!” 李珣以目相询,那人更是得意,手指坡下那三三两两的车马,道:“京城各门佳丽,我等都深藏于胸。瞧,那紫流苏香车,是刑部孙尚书家的,想必是二小姐所乘,这位可是个大美人儿。 “还有那个青色顶盖的,乃是刘相爷家的,家中几位小姐,却是……咳,有些平常……” 李珣开始还听他说话,然而,看着远处车流渐多,人如蚁聚,从这边看过去,他心中却生出了一些奇特的思绪,早将那话自动摒弃耳外。 好小啊! 刚刚还在感叹这些俗人生命之短暂,便如蝼蚁一般,现在居高临下,远远看去,正好应了当时所想,如果他现在伸出手去,五指箕张,大概可以把这些车马人流一并合入掌中吧! 第53章 那些逍遥自在,飞天遨游的修士,在悠悠碧空之下,俯瞰世间众生灵之际,是不是也如这般想法? 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也只有高蹈碧空,御风神行之人,才能有这般的感想吧! 不知不觉中,他胸臆间的豪纵之情几乎便要满溢而出——他是个小小的后辈不错,可是,他毕竟是这些不死不灭的修士中一员!他也可以御剑飞空,顷刻千里;也可以餐风饮露,不食烟火;也可以举掌反复,倒海移山! 人观蝼蚁,不过是下等之物;而修士观人,又何尝不如此? 让井蛙去想象大海的辽阔,或可称之为狂想;而让巨鲲去考虑井蛙的生活,那又何尝不谓荒唐? 荒唐,果然荒唐! 恍恍之中,阴散人唇边那一丝嘲弄的笑容,变得无比清晰。何止是阴散人要笑,便是李珣自己,也要大笑几声呢! 他真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欢畅,终于仰天长笑,胸中快意,也顺着这笑声,远上青云之端。 滚滚江水的咆哮,在这笑声里,也渐次低回,终至无声。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七章契机 没有人知道李道长在笑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凑趣,于是,在观涛坡上,笑声毕集,高低相和,极是壮观。 李珣不管他们,自己笑得尽兴了,袍袖一摆,便停了笑。然而,笑声之后,他看这天地世间的眼光,却完全不同了。 虽然天地还是这天地,世间还是这世间,可当你换一个角度,再去看它,那新奇微妙的变化,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展开在你面前。 抬眼一看,这山川江河与车马人流,都不再是以前的模样。距离感已经模糊了,所有的事物和他似乎极近,但又远不可及。 对他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 他心中蓦地升起了一点明悟。 李珣胸口处,似乎是“波”的一声,一团浊气就这么淡去了,代之而生的清新气息,与玉辟邪的清凉交融在一起,几乎分不出彼此。 这气息与他体内“金丹真息锁构体”微微一触,便水乳交融,随着真息的流动,遍布全身。 就是这么一刹那的工夫,本已进入稳步蓄积阶段的《灵犀诀》,便又有突破!而李珣心中感应,好处似乎并非仅此而已。 他只觉得身上好像猛然间轻了三斤,江风袭来,便有着一股要乘风而去的轻灵。 他心中忽地有一种不可自抑的冲动,他将手指放在马鞍上,以一个奇妙的节奏弹动,每一下变化,都是体内真息涨落盈缩的精妙。 这奇妙的韵律,用“噗噗”的声响做载体,缭绕在他的周围,唤起他心中一丝丝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怀。 “李道兄?” 一旁的李琮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李珣自方才大笑后,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坡上的气氛被他这忽起忽落的情绪弄得非常尴尬,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了。 李珣闻声惊醒,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只是他现在的心情不比以往,对这些小节,已不太看重,闻声只是一笑:“你们自顾去看美人,陪我这道士干什么?看风水吗?” 且不管他说得好笑与否,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当下便有几个性急的,已在高坡上觅得好人家,就一路疾驰而下,碰那桃花运去了。 此时驻马不前的,都是些心机甚深,老成持重的,其中便有李琮、陆泰等人。 这里面陆泰爵位较高,年岁又长,隐然成为众人之首,他与几个有默契的交换了个眼色,驱马上前,笑道:“滩上佳丽如云,道兄却是一点也不动心?” 李珣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修道之人,看得也淡了!” 他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通玄界看了如青吟、明玑,甚至是妖凤、阴散人这些绝代娇娆,再看这些凡间姿色,便没了感觉。 而陆泰等人却觉得他是在说对女人已经没兴趣了。其它人还好说,可李琮这个对他知根知底的,由己推人,对李珣的说法,却是打从心眼里不相信。 “他才多大?”李琮心中暗自冷笑:“十七岁的人,能说看淡女色?” 这个时候,他与李珣算是一路,本不应该附和陆泰等人的说法,然而,心底的微妙情绪翻涌上来,却已是不可控制,下一刻,他脱口道:“道兄不是在宫中教授陛下阴阳之道么……” 这话其实已颇有些逾礼,但在这种时候,以说笑的口气道来,也说不上有多过分,算是在两可之间。 李珣闻言又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世子所言不差,阴阳之道,无非是些男女之事,这自不讳言。只是,在我们这些方外之人眼里,那男女之道,又何尝不是阴阳之道呢?” 这带着些玄机的话一出,便将众人努力营造的暧昧氛围一扫而空。陆泰等人相视一眼,终于在大笑声中策马去了。 由于李琮已下了马,所以便给落在了后面,待他上马将行的时候,后面李珣忽地说了一句:“你年纪尚小,不要在男女事上花太多心思!” 这纯粹是以兄长的身分相告诫,而这正打在李琮的要害处。任李琮如何少年老成,脸上也为之一红,再回头时,却只见李珣正看这万里山河,在猎猎的江风里,道袍翻卷,不类凡俗,仿佛真的要随风而去一般。 李琮也不知此时心中是什么滋味,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随即狠狠一抽马鞭,疾驰而去。 将近一日的出游活动,也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只是对一些“阴谋家”来说,李珣的举动,又给他们将来的计划,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李珣却不在乎自己给他人造成的困扰,只是自顾自地回到国师府中。 按照惯例,他现在应该是见见外客,或者到宫中去看看隆庆的情况,总之闲不下来就是了。可是今天他不想这么做。 叫来府中的管家,吩咐说自己今日疲累,不见外客,便是皇帝召见,也能推就推。讲完这些没半点臣子自觉的话后,他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立即开始盘膝打坐,体察体内真息的变化。 有多久时间没有这样做了呢? 至少两个多月了吧!自从天都峰上,林阁身死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正式修炼过。只是在闲来无事之时,才用打坐消磨时间,而过去林阁规定那每日挥剑千次的功课,更是不用提了。 即使这种事情有它的外在因素,可是内心的懒惰颓丧,才是真正的主因。 若在几个时辰前,李珣未必会体认到这一点,可如今,观涛坡上的一点明悟,仿佛是大雾下的狂风,暗夜中的明灯,将前面的道路,照得清楚明白。 在明白巨鲲井蛙之别后,他对自己自甘堕落的行为,便感到分外的羞惭。 可遨游大海,化鹏飞天的巨鲲,又怎能自陷污泥,做那垂井观天的小蛙? 二者之间不可逾越的层次差距,根本不是所谓的富贵荣华所能弥补的! 也许在人世间,他会过得更轻松、更惬意;也许在通玄界,他会长时间地在屈辱和恐惧中生存。可是,为了这一个不可逾越、象征着崇高和伟大的层次,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不错,他仍没有克服妖凤加给他的恐惧,仍没有摆脱两散人严密的控制,而这些困难,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未必能够得到妥善的解决! 可那又怎么样呢? 他不要当凡人,不要成为别人眼中的蝼蚁,他要踏在这个天地的最顶端,像清溟那样,像锺隐那样,甚至是像阴散人、血散人那样,也没有关系! 他只要这样的高度! 所以,他必须要努力了!他要变强!变得极强!一切能使他变强的手段,他都要尝试,他有这个条件,更有这个信念! 迟早有一日,他会和那些真正逍遥神行的修士一样,在万丈虚空之上俯观众生,皆在指掌之间! 这便是他,李珣,一个刚刚入门修行的后辈小子,赤裸裸的欲望和狂想。 天幸,他是那种可以为这些欲望和狂想,一步步去努力、去奋斗的人。 便从此刻开始——体察着体内的真息变化,李珣首先松了一口气。 在山上时,他不知听了多少遍所谓“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说法,而此时看来,这种先贤论调也未必正确。 两个月没有系统性的修炼,体内真息流转或许真有些滞塞,但在“金丹真息锁构体”全力流转数周天之后,这一点点的不和谐,便被整个抹平不见。 不仅如此,或许是观涛坡上刹那间的心怀变化产生了作用,意气贯通,此时他的真息运转,较之以往的精密森严,更多了一些灵动之意。 如果说,他之前统御真息的手段,就像一个亦步亦趋,按着兵书指挥兵马的书生;那么,现在他的真息运转,则有些神似别出机杼的名将风范。 仅仅是极微妙的细节变更,便让“金丹真息锁构体”的面貌,整个不同了。这感觉,有些像当初林阁指点他精要的情况,但由于此次完全是自发地变化,便也多了些更切合自身实际的妥切。 《灵犀诀》筑基时日漫长,精力投注极多。在这漫漫筑基之路上,最重要的,其实便是两个辞——严密、效率。 严密考验修炼者的意志和信念,效率则考验才智和悟性。 李珣意志坚韧是不必说的,信念还过得去,才智也不必担心,唯有悟性——他或许有举一反十的小悟性,却未必会有通达天地,贯通宇宙的大悟性。 他为人狡黠多智,思虑周全,这本不是毛病。 第54章 可是修道途中,最忌分心旁顾,他心眼多就容易分心,如此心分神散,不能凝聚如一,又怎能感受到苍茫天地中,那一点似明非明,似有非有的玄机? 这么下去,也许他能够一步一步,按部就班地走下去,缓慢地堆砌修为,打深根基,最终,再凭借那缈不可见的机缘,在仙道上挣扎前行。但,却也永远不要再想,那真正通达灵澈,无穷无尽的天道! 然而,毕竟天心难测,就如今日,当李珣心中观念转化,心境变迁之时,有那么一个“灵种”,或者可说是“魔种”,就这么滴溜溜的,从无尽虚空之中,受那灵机感应,直贯少年灵窍! 在那一刻,李珣顿悟! 他终究是悟了,不管他悟出了什么,人们都能用一个辞来解释——天道无穷。 天道给了李珣一个机会,一个突破自身障壁,勇蹈仙路的机会。李珣缺少的大悟性,在这一刻,有了一个发端,也为他扫平了修道路上,最基础的那一点障碍。 真正的修道第一步,便在那一刻,稳稳踏下。 李珣体察着体内真息的走向,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真息的流动,绝不像这寻常的河流小溪一般,可以目见,可以触感。 真息的流动,其实就是“气机”的变化感应,就是人体与天地元气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天人感应”,这种微妙的感觉,穿插在人体的经络皮肉之间,生生不息,绵绵不绝,造成了“流动”的感应。 而一个真正具有大智慧的修士,绝不能够被这表面的现象所迷惑,他应该透过这繁复的表象,直探其中的微妙之处。 便如此时的李珣,虽然他所感应到的尽是活泼流动的真息,可是他的心里,却在恍惚迷离之中,捕捉到了一个来自于体内最深处的“玄妙”。 真息围绕黄庭内的金丹,做有规则的流动变化,这其中复杂的气机转换,细密之处,只怕不少于亿万条,若要逐条清点,不啻于痴人说梦,更何况是要找出其中最关键的那一点? 然而,或许是今日顿悟后,良好状态的余波吧,凭借着瞬间“心眼”的灵性,李珣却抓住了这一个微乎其微,小之又小的“契机”! 那是金丹的“核”,是人体内最具灵性,最精粹的“灵”,无疑,它也是修道人最看重的宝物。 而更现实的是,它是“灵犀诀”筑基阶段中,最关键的那一个“灵种”! “灵犀诀”的筑基阶段,大致分为温养、精粹、妙化、衍生四个层次。李珣此时,也只是在循序渐进的温养阶段而已。 而此时,“灵种”的意外发现,则将他的修为进度,猛地提前了一大截。 在李珣的灵觉中,那一点“灵种”,便像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在金丹内游走不定,相对于这点“星火”来说,金丹广大得正如同无垠的虚空! 正因为它的游走,才使得体内气机随之产生了种种微妙的变化。而这种变化,李珣以前从未意识到过! 这种玄妙的感应也不知能持续多久,他不敢再浪费时间,忙用“灵犀诀”里的一门特殊心法,将心神与“灵种”相联。从此以后,这“灵种”,便再逃不过他的掌握了。 李珣长吁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里一片漆黑。 他正想着点灯,眼前却忽地一亮,灯光闪耀中,阴散人正站在他身前不远处,拿饶有兴味的眼神瞧他,见他睁大眼睛,还送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很是用功呢!” 听了她这句话,不知怎么的,李珣心中竟有些心虚的感觉,内心深处,他绝不想让阴散人知道他此时的进步和突破。这或许算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心态吧,又或者还有一点其它的心思交杂在其中。 这么仓促的情形下,他不可能将心中的心思归拢清楚,只是凭着本能说了一句:“啊,不,随便练练……” 阴散人似乎也不在意,点点头便算了。 李珣却不敢大意,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师叔到此,有什么吩咐?” 阴散人的心思总是不可捉摸,她的眼神在李珣身上一转,屋内空气的温度猛地掉了下来。当下,李珣心中便是一阵惊慌,他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感觉…… 奇怪的是,阴散人的气机外放也仅此而已,李珣已高度紧张的脑壳里,只是放进来这么一句话:“这几日,宫中可有什么变化吗?” “呃,没有!”李珣回答得倒是爽快。事实上,隆庆那胖子这几日也的确很老实,只是每日拉着他谈些养生之术。李珣也用阴散人给他的仙丹唬弄他一下,日子过得还算轻松。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李珣当即被打懵了。 阴散人微微一笑,抽回手去,径自转身走出门,等她到了门外,才悠悠地道:“想知道为什么会挨打吗?跟我来吧!” 语罢,她便整个人没入了屋外的黑暗里,李珣就像个傻子,抚着脸跟了出去。 第一部第三集京华妖云第八章宫秘 夜中的禁宫比白日少了几分庄严,却多了不少诡秘,便如同一个伏在地上的凶兽,张大嘴巴,等着无知的人走进去。 李珣和阴散人此时在一处黑暗中行走,他有些不太明白,夜这么深了,到这深宫里来,却是什么意思?尤其是此次进宫,两人根本就是从天而降,不告自入,这个,似是不太妥当吧! 阴散人不说,他也不敢问,只是闷着头跟在后面。 直到阴散人停下脚来,李珣才凑趣地问了一声:“师叔?” 阴散人拂尘一摆,让他住口,又以目示意,让他看远处。 李珣运足目力,借着点点星光,向那边看去,却只见到树影摇曳,还有夜风吹起的散落雪粉,此外再无他物。 他摸摸脑袋,又看了回来。 阴散人微微一笑,指着那处地方道:“那便是宫廷内库所在,人间宝物大半汇集于此,价值亿万,你动心了吗?” 李珣摇了摇头。人间宝物,说来道去,不过是些玉石字画之类,或许在人间界可价抵万金,但若在通玄界,则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玩意,登不得大雅之堂。 自从他心中有了明确的计较后,对于这种事情,分得极是明白,自然是不会动心。 只是他摇头方毕,心中忽地一跳,感觉中似有些不妥,但既然动作都做了,他也不好再改,只能认了。而脑子则在不停地转动,思索不妥之意的来由。 阴散人不管李珣心中想些什么,她笑容中,眼眸里,此时正涌动着万里阴霾,就如昨夜那场大雪,美丽洁净的背后,尽是可以杀人的冰冷和阴寒。 只是被那眼神扫中一点,李珣便是身上一抖,险些软了下去。 惊惧中,只听到阴散人幽幽开口:“是啊,你不在乎。可是,却仍是有人在乎的。” 李珣怔了怔,再向那边看去,却仍是毫无发现,阴散人微微一笑道:“随我来!” 她脚下不沾半点雪泥,行云流水般飘行过去,身形移动之际,便如同在夜色中散步一般。可就在她身形初动之时,李珣分明听到了,周围空气里传来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恍惚间,李珣似是看到了一场暴风雪过境。 两个不知哪里迸出来的人影,忽地出现在虚空之中,两双惊讶至乎绝望的眼眸向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便瞬间失去了神采。 两具尸身仿佛被一个无形大锤当空猛轰一记,以一个绝不自然的姿势,歪歪斜斜地撞向远方的青石地面。然而撞地之时,却没有半丝声响发出来,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 在这个过程中,阴散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出手的迹象,但她竟确确实实剥夺了那两个人的性命,李珣在后面狂抽一口凉气,他终于算是略窥了阴散人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之一角。 对地上的两具死尸,阴散人没有半点表示,仿佛只是见到了两片再平常不过的残枝败叶般自然,她依旧保持着悠然从容的步伐,逐渐接近内库所在。李珣在深呼吸数次之后,快步跟上。 此时,就算是以李珣低微的水平,也感觉到有些不对了。自那两个死人摔出去之后,周围的空气便猛地一堵,味道也整个不同了。 所谓“味道”,也就是那一丝微妙至不可言道的情绪反应,用“通感”的方式表达出来。此时的空气,便像是一锅渐渐烧开的水,里面投放了大量的石灰,还点下几滴乌浊的毒液。 然后,“碰”的一声,这锅有毒的沸水爆了开来。 李珣的脑子仿佛被一块砖头猛轰了一记,脑子里一懵,向后便倒,已经“嗡嗡”乱想的脑壳里,偏又钻进了阴散人那一声说不出味道的轻笑。 李珣的神智渐渐地散乱,几乎便要昏了过去,可就在此时,一声清幽悦耳的声响——宛若静谧幽深的暗窟里,成千上百年积洼的水潭上,一颗小小的水滴,“叮咚”一声打在上面,溅出一圈缓缓扩展的涟漪。 他的脑子猛地一清,睁开眼来。 而此时,又有一个人影惨嚎着抛跌出去。 “虽然你不动心,却不能代表通玄界所有的人都不动心。”阴散人此时的嗓音分外地温润平和,直透入李珣心底:“尤其是那些总想着不劳而获的懒汉,直把这大内当成他们的仓库一般,分外让人生厌!” 这句话说完,最后一个人影便如烂泥一般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再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 李珣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第55章 这眨眼间的战斗,比天都峰那一场“百劫千重火狱”自然远远不如,但效果却并不逊色太多。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看到阴散人有任何动手的迹象,四个来自通玄界的修士便当场倒毙,死法竟各不相同,实在是诡异得很! “皇宫里可不太平啊!”阴散人目光转回李珣身上,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微笑道:“那一巴掌打得可对么?” 李珣晃晃仍有些眩晕的脑袋,缓缓爬起身来。听到阴散人的话,他却是连苦笑的力气都没了,他的眼光在那四个死得干净的“盗贼”身上一转,又打了一个寒颤。 这四人在阴散人手里不堪一击,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出手的余地,可是在李珣看来,却是哪一个都必须让他玩命应付的。最要命的是,通玄界的修士会到人间界来当贼,若不是亲眼看见,谁会相信这个? 可他偏偏又不敢讲出来,要他承认又不甘心,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又换了一个话题:“师叔,这都是些什么人?” “一些无门无派的游魂罢了。”阴散人似乎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还颇配合地转移了话题:“这些人杀了也不会惹上麻烦,以后便都送给你练功吧!” 李珣苦笑着应了,但他还是不明白,这些应是散修的人,为何要到人间的皇城里来?难道不觉得丢脸吗? 对此,阴散人是这样解释的:“人间虽没有什么太名贵的物品,可皇家私藏,精品也是不少。 “这些人既没有朋党师友,又没有化身亿万的大神通,一些非有绝大人力方能收集的东西,便也只有朝廷辖下亿万黎民,才能办得到了……至于那些有门有派的,形势自然不同。” 李珣眨眨眼睛,这所谓“亿万黎民”才能收集的东西,又是什么? 但是,阴散人不说,他也不敢问,因此只是随着阴散人登上了内库的台阶。 李珣在台阶上一看,却见上面七扭八歪的躺了十多名侍卫,一个个都人事不醒。阴散人却也没有喊他们起来的意思,拂尘一摆,内库门上的大锁便自动脱落,库门立时大开。 进去后是一个颇大的厅堂,仅有的几套桌椅摆放整齐,李珣方一打量,眼前便闪过数根细细的拂尘银丝,银丝在黑暗中一闪,便听到机关轧轧之声,厅堂侧面,一个阴影之下,显出一个地道来。 这才是进入内库的正确位置。 这些机关消息之类东西,在李珣眼中看来,仅是个新鲜而已,并不怎么有趣。倒是这地道门一开,里面粗重的呼吸声,却是听了个真切。 李珣这才恍然,原来真正的护卫都在这里,虽然还是一群废柴,却总比外面的活靶子还强上一些。 一个小黄门的脑袋从地道中冒了出来,见了厅堂内的两人,明显地吃了一惊,忙跳出来行礼道:“国师大人安好,李真人安好!” 阴散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下去,李珣用手指了一下外面,示意小黄门去清理现场,这小太监也算伶俐,连忙点头应了。 待李珣进了地道,才发现原来这里并不只是通向一处,一眼看去,十多个黑洞洞的甬道从这分叉,向四面八方延伸,也不知通到哪里。 这应该是另一种保护措施了,如果这些甬道在半途又分叉的话,除非这偷儿运气绝顶,或有什么内部消息,否则必逃不了迷路一途。 “内库里有几样东西,你以后常来看看便是。”阴散人领着他往一条甬道中走去,淡淡地道。 “看看?是拿命来看吧!”听着阴散人漫不经心的话,李珣却是一点也不敢大意,相反的只觉得脑后生寒,一边心中叫苦,一边点头不迭。 阴散人真像是有一双可以穿透人心肺腑的眼神,对李珣心中所想,完全了然于心。 等李珣应承之后,她又道:“当然,你的修为拙劣得很,碰到高人也没有办法。我会给你几样法宝,再传授你一门绝学,让你也有些力气防备!” 李珣心中略松一口气,真心诚意地道了一句:“师叔英明!” 说话间,他们穿过了四个甬道,终于到了内库之所在——皇室重地,果然有些气派,厚重的石门由十多个大力士用绞盘推动,其重量应当在万斤之上,李珣思忖了自己的手段,也觉得要想无声无息地进去,颇有些棘手。 内库深入地下数十丈,工程极是浩大。当中分门别类地存放着各种珍品异宝,随便拿一样出去,都是价值连城,且皇室藏金也堆积在此处,虽然没什么用处,但一眼看去,满眼金光闪闪,也是颇为壮观。 李珣走马看花般在里面转了一圈,一直走到最底层的一处炼丹房。 “这些都是历代皇帝积蓄的种种丹丸药散及珍奇灵药……也不必看了,垃圾而已!”阴散人纠正了李珣的视线:“往那儿看!” 阴散人指的是丹炉后一处石几,上面摆放着两样东西——一个透明水晶瓶,仅此瓶便是一件珍宝,其中盛着小半瓶桃红色的液体,映着淡淡的珠光,竟又透着浅浅的碧绿色,色泽转换间,十分美丽。 旁边放着一片锈蚀的铁板,约有一指厚,四周残缺不全,怎么看都是一块废铁。 两个对比极其强烈的物件摆在一处,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别扭。 李珣立时明白,这就是阴散人要让他看守的东西了,他本能地觉得这两样并不是凡物,但却又不知好在哪里,只能望向阴散人,只可惜,这一次阴散人不准备解释。 她只是再次提点了一句:“这几日,我要和你师父去京城外办些事情,这两样东西一时间是照顾不及,你便担些责任吧!” 李珣瞪大了眼睛:“师叔你们要到哪去?” 直到这句话说出来,李珣心中才忽地生出一念头:“他们要离开?那我为何不趁机逃命?反正现在身上‘血魇’的威胁已经可以消除……” 然而,就在此时,阴散人的目光瞥了过来,笑容里多了些味道:“你真的想知道?” 李珣心中登时一跳,刚刚那个念头“波”地一声破掉了。他绝不是傻子,见不是路数,忙不迭地摇头。 见他如此地乖觉,阴散人略觉满意,便不再为难他,道:“你不必担心,只要用心照顾便是,有我那些法宝,普通的事情,你还是能应付过来的。” 李珣心中暗想,若是不普通的事情呢?当然,这话他绝对不敢说出来,只是垂头应是,然后便随着阴散人退了出去。 出了内库,阴散人走的路和来时却又不相同。李珣不敢问,只是在后面紧紧跟着。 走了几步,忽见阴散人头也不回,抛过来一个小袋子:“这里面是些小法器,虽然威力不大,但胜在易学易用,你若多用些脑子,应付这点状况便也足够了!” 李珣慌忙道谢,正想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却又听道阴散人开口:“我且传你一点法诀,口诀要义只讲一遍,听不全,也不要再问!” 李珣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将袋子收起来,凝聚心神,细细听讲。 阴散人一边漫步,一边随口道出法诀精义。先是总诀,约三五千字,接着便是释义,林林总总不下万言。也亏得李珣有过耳不忘之能,才能一一记下,无有疏漏。 阴散人果然说到做到,只讲一遍就再不多言。讲完了,又问李珣记下多少,李珣擦去满头的冷汗,吁出一口闷气:“惭愧,但总算是记了下来!” 接着,便将总诀、释义这近二万字从头到尾,又背了一遍,其中并无丝毫错处。当然,行文断句总有些僵硬,那倒也不可避免。 阴散人的步伐倏止——李珣因为正分心记忆,差点一头撞了上去,虽然收得及时,但鼻尖已经触到了阴散人的香肩处。他吓得一身冷汗,忙后退一步,惊恐得谢起罪来。 阴散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却是十分动人。 “很好!我总算没有教到个蠢蛋!”顿了顿,她又道:“这只是些纲要大概,待回去了,还有诸多应用法门,我已集结成册,也一并传给你,你要用心修炼才是。” 说完,她举步又行。李珣忙道了声谢,心中却揣摩着她的话,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惊。 而这时,他也忽地想到了一件事,忙叫了一声:“师叔,这究竟是什么法诀?” 阴散人脚步不停,只是一笑:“变生寰宇,统御六气,有阴阳之道,众妙之门……嗯,就叫‘六御阴阳变’吧!” 话的前半部分,是总诀中的一段话,这时提出来,颇有提纲挈领之妙。李珣虽只是囫囵吞枣,但此时听了这段话也有些体悟,不知不觉,便陷入了推演揣摩之中。(奇*书*网.整*理*提*供)至于阴散人后半句似通非通的语义,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此后,便是一段颇长的沉默,直至甬道已尽,李珣这才惊醒过来。看地道尽头,已掀开的顶盖上面那隐隐的灯火,心中一奇:“这可不像是方才进来的地方啊!” 很快的,眼目所见,便证实了他的猜测。 地道开启处,哪还是那个空荡荡的厅堂,只见房内灯火通明,绮罗处处,桌几洁净,上面雕刻的花纹更是精美之至。 见着的几个摆设,均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且摆放时又颇见巧思,很显然,这里不但有人居住,而其身分,也并不一般,应是妃嫔一类的吧。 二人所在的是个小厅,不远摆着一幅屏风,将这里与外面隔开,屏风上面是百花图,画工手法也是极佳。此时,李珣两人的影子,正印在上面,贴在一起。 第56章 一见这情形,李珣便是一惊:“不妙!” 念头方过,那边便转了一个人过来,显然是见到屏风上的人影,过来察看。 那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宫女,面容颇为秀美,却稚气犹存,一转过来见了两人,脸上便是一惊,眼珠睁得老大,然后便是一声惊叫,声音却不大:“刺客!” “蠢货!”李珣心中暗骂,认不得他也就罢了,像阴散人这等人物,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这些后宫宫女太监,竟还有不认识的? 这么一句叫出来,若惹来侍卫还算事小,但惹得阴散人生气,莫说是这小宫女,便是这宫女侍候的主子,也要跟着倒霉了! 他看向阴散人,却意外地发现阴散人似乎并不怎么生气,甚至还看着小宫女莞尔一笑:“刺客,在哪儿?” 难道阴散人喜欢幼女一类的? 李珣脑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又觉得以阴散人的习性,也未必没有可能,便留了个心眼。当然,场面话还是该他说,他迈上前一步,沉喝道:“噤声!是国师在此!” 小宫女终究没有笨到家,她的眼睛睁得更大,看着阴散人,伸手捂住了小嘴,身子已是软了,贴着屏风坐倒在地上。 阴散人微微一笑,不再看她,迈步绕过屏风,向四面稍一打量,竟是颇有兴趣的样子,她道:“此地,应是兰麝院吧…… 莫不是秦妃的居处?“ 话音方落,便有一声细细微微的应声响了起来:“国师不过来了一次,但却能记得,妾身备感荣幸。” 这声音柔细低回,只听着,便能在脑子里勾画出一个柔弱温驯的佳人形象,只是这语气平和恬淡,柔中有刚,可不像是位纤纤弱质之女所能说出口的! 李珣心中好奇,便循声望去,一望之下,他也如那不懂事的小宫女一般,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从灯火阴影下走出来的绝代佳人——谁说人间界没有美女佳人?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位绝不逊于任何通玄界美女的仙姝玉人。 光看这美人走来,就仿佛是见到了江南春秋的一蓑烟雨,带着草木花香,雾一般扑在脸上,清新之气令人心境为之一开。 感觉中,她和山上的明玑仙师是两种美的极端——明玑犀利明朗,便如青玉剑上挥洒的剑芒,美丽而危险,透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凉。 而这一位,从头到脚,都是柔柔的。 那眉眼轮廓,柔和轻婉至不可思议的地步,在烛光下,偶而流泄出的一点波光,更是有着春水般的温情。纵使她身姿纤长,又骨肉匀称,但这么一眼看去,却也觉得她柔弱婉媚,堪护堪怜,恨不能拥入怀中恣意温存一番。 “人间也有这般美人?” 李珣几乎忍不住要击掌赞叹一声,可是,他怎么觉得,这位轻柔温驯的美人,看向阴散人的目光,却是这般不善? 当然,即使并非善意的目光,若由这美人使来,也没有多少杀伤力。至少阴散人是不怎么在乎的,她的眼神在秦妃脸上一扫而过,谈不上生气,却比秦妃的目光要凌厉百倍。 只听她淡然道:“这么晚了,娘娘为何还不安歇?” 她这话便有些明知故问了,只看秦妃的穿著,便应知道原因在哪了吧! 或许是夜深寒重的缘故,秦妃身上披着一件貂裘披风,素洁华美,也极衬她的身姿。 而披风之下却单薄得很,只有一件桃红色的纱衣长裙而已,显然是已经就寝,只是听到外面的动静,才又起身察看。 李珣虽不好美色,此时也忍不住向披风里多看了两眼——这种机会,毕竟不多! 应该是感觉到李珣的眼神,秦妃有些不安地将披风拉紧了些,烛光之下,也不知她的脸上究竟红了没有。但她的语音,仍然十分镇定:“国师既然能深夜巡守宫廷,妾身便也能晚睡些。国师夜间到此,可是要吃茶么?” 这一次,李珣听得更明白了,这秦妃几乎是与阴散人对立着说话的!即便这女子不可能知道阴散人的真实身分,但是,只凭她敢正面顶撞皇帝眼中大红人的勇气,便让李珣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阴散人对她的态度,好得足以让李珣感到嫉妒,便是已到了这个地步,却仍没有半点儿愠色,反而又是一笑:“夜深了,不好再打扰,这次就算了吧,日后有闲,必会前来讨杯茶喝。” 这样礼数周全的回答,听得李珣的下巴都要掉下来,阴散人什么时候对人这么客气过?难道是这个秦妃有什么特别之处? 带着这个疑问,他和阴散人走出了兰麝院。和在内库时一样,所有的宫廷侍卫见了阴散人,均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的神情,仿佛这位女国师在禁宫内闲逛,是最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一样。 想来这也是阴散人神通的一部分吧!李珣倒是见怪不怪了,反倒是对身后渐渐远去的兰麝院,或者说,是对兰麝院里那位美人会更感兴趣一些。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这时,阴散人在前面开口:“怎么,有兴趣吗?” 李珣猛摇头,可在摇头的同时,他却禁不住想到,那如雪般洁净的貂裘之下,若隐若现的优美体态,以及在薄薄的纱衣之后,透出的温软感觉。 他的喉头蠕动了两下,腮边有些发酸。 怕阴散人再问下去,他决定反客为主,轻咳了一声后,反问道:“这秦妃对师叔您颇为不敬,为何师叔您……” 这话貌似关心,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可事实上呢?恐怕李珣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样问话的动机吧。 “绝代尤物,总有些自傲的资格……”阴散人的话音蓦然间变得低回沙哑,在这浓浓的夜色,透出些异样的味道:“这禁宫佳丽三千,像她这样的,却也不多呢!” 当李珣正回味这话中的深意时,前面的阴散人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向他笑道:“你真的对她没兴趣?” 李珣方要摇头,忽又见到阴散人眼中一闪而逝的奇光,心中一紧,脑袋竟是僵住了,口中更鬼使神差地说道:“师叔明鉴,就是在山上,也少见这样的绝色……” “是啊……”阴散人眼中光芒散去,语气竟温和了许多,话中甚至有些感叹之意。 “明心剑宗这几代女徒确实收得少!不过呢,却也都算是一时之选……青吟就不必说了,二代弟子中,明玑有冰肌玉骨,名剑风神;明如则是云姿霞彩,仪容端丽……瞧你的样子,和她们也都是很熟的吧?” 阴散人是什么样的名声?虽然她话中都是些赞颂之辞,但从她既往的经历来看,便是李珣这样的小辈,也知她心中之意究竟为何。偏又不得不答,思及青吟、明玑对他的好,不由十分尴尬,只能含糊地应付过去。 可是,却又由不得他不顺着阴散人的思路去想,即使心中尴尬,他也要承认,阴散人对几位女性仙师的描述,确实是入木三分,说到了重点上。 以这种角度去想象几位长辈的仪容,对李珣来说,还是个新鲜的尝试,其中自有一番微妙的感应,这让他心中颇有几分异样。 此时再回过头来想一下秦妃的姿容,便又是另一种滋味了。 就在这时,阴散人不动声色地抛了个响雷过来:“若你真有兴趣,今夜回去住一晚便是。” 李珣当真像被一个响雷击中头顶,他身子一颤,失声叫道:“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阴散人说话便像是喝茶一样轻松,她微微一笑:“我在那里留宿了一晚,也不见她如何。” 李珣脑中一震,终于明白了秦妃为何会是那种模样。他呆呆地看着阴散人秀雅的面容,脑中竟不自主地闪出这两位绝色在夜深人静时、烛火晦暗中的种种勾当来——一股莫名之火,“腾”地从底盘冲起,刹那间没过头顶。 “啪!” 脸上的疼痛将他从瞬间的迷离中打了出来,他身上打个了冷颤,抬眼看去,正好见到阴散人笑意依稀的面容,以及刚刚收回的,那一只可让他死上千百回的玉手。 只见阴散人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微妙得很,她道:“想什么呢?” “不,没有……”李珣结结巴巴地应一声,身上的衣物刹那间便濡湿了一层,两条腿也开始发起抖来,这种情形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下——究竟是坦诚些好?还是死守着一贯的卑下忠诚脸孔? 万幸,阴散人搧的这记耳光,逗笑取乐的成分还是大了些,以她的作风,也并不在乎这个。 看着李珣那死白的脸孔,她仍保持着笑容:“这事还由得你去,我也懒得管你。只是你要记得,在我与你师父离开的期间,那两样东西……” 李珣庆幸自己逃过一劫,自然是点头不迭。 “这便是了,懂得轻重便就好。”阴散人又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脸颊,颇有亲昵之意,而李珣身上的道袍,却更是湿得透了——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一章秦妃 这一晚的烦恼,其影响力要比李珣想象的单纯。 原因很简单,他太忙了,忙到足以忘记一切的事! 从那一夜起,李珣在皇宫中便多了一项任务。每日应付完隆庆之后,他总要在禁宫中转上一转,且不论他本心如何,但一个男人在皇宫内这样放肆,总会惹来些闲言闲语。然而,皇帝老爷都不管不问了,便是有人不满,又能奈他何? 前些时日,那走马章台的生活,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除了宫内关系他性命的任务以外,已开始恢复的修炼生活,也挤去了他最后一点闲暇。 第57章 山上的所有修炼强度要重新恢复,包括下山后新得的功法,都需要投注许多心力。几日下来,李珣觉得一天十二个时辰,似乎已是不够用了! 所以,他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要挤出点时间来。 便如此刻,刚刚应付完隆庆那些拙劣的问题,偷得半日空闲走在园林小道上,他也没有闲着,而是掏出了《血神子》,一边走一边细细观看。 血色的字迹十分扎眼,但李珣也不在意,摇头晃脑,看得十分投入。 不得不说,《血神子》不愧是通玄界最厉害的魔功之一,虽然血散人给李珣的,不过是最肤浅的法诀,所涉及的范围,也仅是解决他体内血魇的部分,但其中透露出的法门,仍然让他大开了眼界。 《血神子》的修炼法门,有别于《灵犀诀》和《幽冥录》。 它的修炼特质,正是以一种特殊法门,使修炼者的肉体与真息融在一处,生成“血神”,再透过锻炼提升其质地,开发其能力,最终形成无上血魔法体。非但金刚不坏,且能使真息、肉体、精神完全汇而为一,随意变化! 血散人教给李珣的这些粗浅法门,当然达不到这种无上境界,不过却能使李珣将潜伏在体内的“血魇”与心脏炼化为一体,拥有部分血魔法体的能力。 对修士而言,这类绝顶法门的诱惑力,便像世俗中美女之于色鬼、金银之于财迷,李珣刚刚有了修士的自觉,对这类诱惑自然也很难抗拒。 他揣摩其中精妙,信步而行,对周围的情形一概不管。路上太监宫女见了,自然也要机伶地让路,所以一路走来,却也没有什么问题。 然而,若是碰上一个同样不看路的,那后果可就不同了! “唉呀!” 一声惊叫之后,李珣觉得身上一震,愕然看去,却见不远处坐倒了一个宫女,年龄尚幼,正抬起小脸,气鼓鼓地向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交投,那小宫女却是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道:“李真人安好!” “嗯。”李珣心胸还没狭窄到连这点小事也放不下,随口应了一声,正想迈步离去,忽地心中一动。 这小宫女,却是有些面熟。 停下身,看她正要离开,便叫了一声:“你是哪个房的?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听到声音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李珣脸上颇为和气,才放下心来。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一旦轻松下来,便有些没大没小。她嘻嘻一笑,又行了一礼:“婢子杏儿,是侍候秦妃娘娘的,几日前我们还见过呀!” “秦妃?” 李珣握着绢帛的手不由得一紧。的确是那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宫女,初见面时,还叫了一声“刺客”呢! 秦妃,秦妃…… 李珣眼前似乎闪过那位有如春水般温柔,又自有一番倔强的佳人来。那天烛影摇红中,刹那间的惊艳,还有夜间小径上,阴散人充满暧昧暗示的语句,包括最后赤裸裸的明证! 他缓缓的吸入凉气,让这淡淡凉意深入肺腑之中。 和青吟、明玑等人相比,秦妃给李珣的感觉,非常不一样……可是,不一样之处在哪儿呢? 心中存着这样的疑惑,他挥挥手让杏儿离开,方要转身离去,心中又是一动。这一次,是冲动! 于是,单纯的小宫女后面,便多了一个大大的尾巴,而小女孩仍是懵然不觉。只是转了几个弯,“兰麝院”便已在望,李珣不再掩藏身形,而是光明正大现身出来,和杏儿几乎是前后脚踏进院子。 门前侍候的太监一脸愕然,却又不敢阻拦,脸上的表情奇怪极了。直到这个时候,杏儿才发觉其中的变化,她猛地回头,睁大眼睛看着李珣,显然是被吓到了:“李真人……” 李珣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情忽然变得很好,这是一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的体验,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我渴了,到这儿来喝杯茶!” 此时早有机伶的太监飞奔入内,告知秦妃外面的动静。便在李珣说话时,厅堂门口一块雪白的裙袂微微飘动,下一刻,那双灵秀柔和的眼眸,便投射在李珣身上了。 李珣立刻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 今天的秦妃,当然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衣衫不整,云鬓散乱。 此时,她一身白衬青纹的长裙,青色的纹路被巧手织成长春藤的样子,青翠欲滴。衣袖由数层轻纱织就,上绣飞鸟图,精致华美中透出几分清闲惬意。头上也只是简单挽了个髻,整洁中透出简朴大方。 这样整体来看,也能遮去几分柔弱,显出些皇妃的威严气度来。 只是,她那晚给李珣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此时所谓的威严,也不过如此。 虽然说不出理由,但李珣的心情非常好,他打个稽手,从容道:“几日不见,娘娘身子可好?” 秦妃以一个优美动人的姿态回礼,态度恭敬而又有一定的距离:“李真人安好!” 李珣还是那个理由,只是说得要更委婉些:“贫道刚刚忽然觉得口渴,见此也算是故人所在,便厚颜进来讨杯茶喝,还请娘娘莫怪!”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秦妃的表情,因此更能清楚地看到,这位纤纤美人眉头微蹙的美态。他也知道,自己的理由拙劣得很,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缺他李珣的一杯茶水吗? 但李珣有自信,秦妃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得罪他这位新晋的红人。 果然,秦妃在眉峰微蹙之后,便露出了和婉的笑容,礼貌迎客:“真人客气了,妾身这里正有一些最近送来的茶叶,若真人不嫌粗陋,便拿去解渴也好!” 说罢,她便伸臂虚引,但方向却不是内堂,而是一侧的回廊。 李珣此时也不在乎这个,他同样伸手一引,当先去了。 秦妃宴客的所在,乃是兰麝院后一个小巧的梅花亭。院中的侍人手脚也算是快,就在几步路的时间里,便将亭上摆上了茶具,然后又燃起火炉,煮沸雪水。 此亭外斜斜栽种着几株腊梅,此时正是花季,寒梅怒放,上面还沾染着残雪点点,花雪相映,越发显得粉红可爱。 李珣见到这景致,忍不住赞了一声:“梅雪虬枝,轻寒时候。此时不该喝茶,应该喝酒才是!” 秦妃闻言一笑:“真人亦是雅人,说到酒,这院里倒藏着一坛黄梅酒,只是年候尚浅,不过是两年的工夫……” 李珣抬手打住了这话,喜道:“那不必来茶了,便要这酒!凭栏当酒,看晴雪梅花美人,岂不快哉!” 这话调笑的意味很明显,旁边侍候的宫女太监闻之色变,秦妃却只做不知,从容引李珣入亭就坐,又吩咐太监去换酒来。 自己则在亭子的另一侧斜斜坐着,敛容相待。 李珣没想到秦妃这个柔弱女子,手段竟这样高明,从头到尾,没给自己任何发挥的机会——其实,便是真有机会,他也未必发挥得出来! 他进兰麝院,只是一时起念,并不是真要做出什么事来。秦妃又处处好言相待,礼数周全,别说没念头,便是真有什么念头,这个时候也做不出来了。 所以,他脸上虽然从容随意,其实心里却颇为尴尬,更觉得自己处在下风。 为了缓解这压力,他开始用比较放肆的眼神打量对面的女子,结果又令他大失所望。 秦妃似乎天生就担得起这种场面,也亏她能将这眼神中的无礼成分给过滤掉,见李珣目光看来,轻言浅笑间,与他议论起雪景梅花,淡淡几句,既没有冷了场面,又始终保持着主客的距离,真是好生了得! 李珣心中有些不耐,既生杂念,目光必然游离,可就是这么一移,他忽地看到了一处异样——冬日严寒,人们禁不住寒气,将手臂缩入袖中也是常情,但若如此,便没有发抖的道理才是! 秦妃那纱织长袖看似单薄,却是由名匠巧思织就,号称“千层纱”,最是保暖不过,这东西李珣在王府中也是见过的。而且这亭中燃着火炉,温暖如春,也未必会有多冷。 可为什么,秦妃的手臂——被她侧身挡住的那只手臂,还在微微发抖呢? 李珣心中一动,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脑中一转,便又发现一桩异处。 刚刚还夸这里的侍人手脚利落,茶水上得极快,可是现在,已经过数倍于方才的时间,为何那黄梅酒还没上来? 心神一动,便生感应,他功力的长进便在此时看出。神念如同撒开的渔网,将兰麝院周围罩了个严严实实。 果不出他所料,只见一个太监鬼鬼祟祟地开门,待走远之后,便选了一个方向,撒腿狂奔。 那边,应该是养心殿的方向吧,隆庆不就是在那里“修炼”吗? “原来如此!” 李珣心中透亮,瞬时将这前因后果都想透了,他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中真息自发挥洒,震得亭外梅花簌簌摇动,残雪纷飞。 秦妃疑惑地看来,看她的脸色,还不知自己的计划,已被李珣看个通透。 李珣微微一笑,忽地将腰上佩剑擎在手中,对秦妃道:“娘娘赠贫道这亭、梅、酒三宝,却未有一报,十分惭愧。若是娘娘不嫌弃,贫道就变个小戏法,聊搏一笑!” 秦妃还未示可否,李珣便已催动剑诀,说一声“去”,“青玉”便忽地连鞘飞起,化为一道光束,霎时不见。 秦妃面色微变,也不过眨眼时间,“青玉”又绕回亭内,落在李珣手上。李珣开口,说了声“惭愧”。 第58章 “多日不曾演练,却出了岔子,娘娘莫怪!嗯……还要烦请娘娘,派几个力气大的太监宫娥,去院外百步,抬个人回来,贫道手拙,不小心伤了人,万幸没出人命!” 说着,他的目光紧盯在秦妃脸上。果然,他随即看到秦妃再也遮掩不住惊惶,而这样的神色,却让李珣的心情高扬了起来。 这时候,黄梅酒终于搬上来了。 李珣也不温酒,直接就破开封口,倒了两杯出来,举杯敬道:“时间尚早,还能求得一醉。娘娘,请!” 秦妃强自将脸上的惶恐压下,表面总算保持住声音的平和,轻声道:“还请真人见谅,妾身不善饮酒,若真人不见怪,还是以茶相敬……” 李珣心情正是狂放无羁之时,听到秦妃言词推拒,只是笑道:“娘娘说这酒年候尚浅,既然醉不得人,饮上几杯,想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秦妃正要出言婉拒,李珣的目光立刻投注过去,精芒闪动间,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秦妃脸上一白,低下头去,忽然间,李珣对这样的手段,有种上瘾的感觉! 秦妃知道已经无法相拒,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那一直隐在身侧的手,贴在杯子上,满而将溢的酒杯微微一晃,洒了一些出来,她浑若不觉,微闭双眸,缓缓端起杯子举到唇边,以袖掩口,然后一饮而尽! 李珣叫了一声好,同样将酒一口喝下,再看秦妃,只见她舒袖展眸,微斜杯口,其中却没有滴出半点酒水,而此时,她手臂的颤抖却停止了。 洁白如玉的脸颊上,也飞出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李珣不禁看呆了。 此时,他心中一道电光闪过,将最后一层迷雾给劈得粉碎。秦妃给他什么样的感觉,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主宰!身心的主宰! 也只有在这位清丽动人的妃子面前,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身为男人不可或缺的主宰欲和成就感! 只有面对她,李珣才敢轻狂,才敢放肆,才敢逼酒,才敢调戏!换了另一个人,便是美色不在其下,像青吟、明玑、阴散人,他敢吗? 李珣之于秦妃,正如阴散人之于李珣,都是强大而不可抗拒的主宰者!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再没有其它的选择! 只有在秦妃身上,李珣才能找到自己那虚荣的价值! 只要他愿意,这个美色毫不逊于阴散人,却柔弱了亿万倍的女人,便会完全属于他! 这个念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它便如一团在黑暗中摇曳的鬼火,看上去阴寒诡谲,还有着能穿透灵魂的力量,那温凉的热量,势如破竹,直入他的心底。 李珣的呼吸顿时粗重了起来。 此时,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温酒等事宜,也自动转为秦妃负责。李珣不得不佩服这个柔弱的女人,在“后援”已绝的情形下,她的胆色,或者说,是对命运天数的从容淡定,足以羞煞世间男儿。 整个亭内,只剩下水沸的“咕咕”声,还有酒水倾注时的微响。 秦妃专心致志地温酒,李珣则专心致志地观赏着美人。 秦妃低眉敛目,根本不看李珣,只是一手拿酒盅,另一手持袖,起身为李珣斟满一杯,玉人洒落银星千点,这姿态亦是美极。李珣的喉头蠕动一下,伸手举杯,一饮而尽。 黄梅酒原本是醉不得人的,但李珣却非要喝醉不可!结果在第五杯的时候,他便如愿了。 他伸手去拿酒杯的时候,就微带恍惚的一错,手掌便不是拿在酒杯上,而是抓着秦妃的手指。 两个人同时一震。 秦妃立刻想要缩手,但哪抽得动?李珣手掌开合间,便将她整只纤手都纳入掌握之中。 至此,亭内仍是没有半点人声,这一幕便像哑剧,在静寂中上演。 感受掌心那清凉柔润的触感,李珣只觉得整个身子都要酥了,毛发便如泡在热酒汤里,毛孔尽数打开,吞吐的都是飘飘然的香气。 这使他手上的力道更大了,甚至想将这只手融化在自己的手中! 恍惚间,他想起阴散人对秦妃的评价——绝代尤物! 只是指掌的接触,便足以销魂,阴散人的评价是何等的贴切啊! 他抬眼看着秦妃,只见她眼中珠光盈盈,显然惊惧委屈已到了极点。 便是这样,她仍是抿着嘴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努力想将手抽出来。 这既柔弱又倔强的神情,比什么火油都要厉害,李珣脑中“轰”地一响,胸腹间着了火似的,然后又将全身都吞噬了进去。 亭外隐约传来惊叫声,但他却充耳不闻。他猛地站起身,仍不松手,而是绕过亭中石桌,继而用力一扯,秦妃纤弱的身子,在低呼声中,便被扯进李珣怀中。 李珣低眼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美人,心中快意实是难以言表。 秦妃终于开口,声音却颤抖得不成样子:“真人……使不得……” 李珣体内妖火几次涨落,连嗓子都给迫得哑了,闻言低着嗓子笑道:“国师使得,为何我使不得?” 秦妃的身体猛地僵住,随即便软了下来,但颤抖却越发地剧烈,两人这般亲密接触,她的每一丝变化,都会被李珣直接感受。这更让李珣连抽凉气,几乎不可自制。 事已至此,他再不多言,低头狠狠吻上美人微微开启的樱唇。 秦妃嘤咛一声,紧绷的身子刹那间软了下去,珠泪终于再忍不住,自鬓角处垂落下去。 唇瓣一分,李珣深深吸了口长气,猛地将秦妃横抱了起来,直踏出亭去。 亭外,杏儿等几个宫女太监早吓傻了,见李珣出亭,杏儿竟被惊得瘫倒在地,李珣见状不禁放声狂笑,笑声中怀抱着美人,直入内堂。 当李珣达到人生第一个高潮的时候,那种男人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让他感到非常满足。 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冲动,不能作为他平常行事的参照,但事实摆在眼前,已成了不容更改的客观存在——老子上了皇帝的女人! 这是个非常奇特的认知,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东西,将他原本心中的缝隙,转眼间填得不露半点痕迹,而且还有愈胀愈大,永无止境的趋势! 不管那隆庆老儿再怎么君临万邦,统率黎民,在李珣的眼中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戴了绿帽的老乌龟! 所谓九五之尊,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但他的女人让我上了,就连他自己,也要仰仗我的鼻息,像个小丑一样,在重重的谎言中挣命! 人间界的第一人,就这样被他踏在脚下! 秦妃像只垂死的天鹅,在哀鸣声中伸长脖颈,随即软软地倒下,像是融成了水,再动不了半个指头。 李珣心中的自豪再次无止境地膨胀开来。 在美人低低细细的喘息声中,李珣下床,不紧不慢地着装,直至他衣着整齐,才再次低头看去,秦妃已经累到睡着,她伏在床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背,上面仍残留着点点欢好的痕迹。 而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未干。 李珣心中一动,继而抿起嘴,这让他的脸上刻下两道深痕。同样的,这突然映入眼帘的泪痕,不觉也在他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记,但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顿觉心中的快意似乎回落了些,不过,这小小的沉郁,很快便被甩了出去。他一振袍袖,转身出屋。 屋外太监宫女都吓得魂不附体,见了李珣,也只是叩头求饶。这反应也合情合理,如果哪天东窗事发,李珣这“活神仙”倒未必会怎样,但他们这些奴才,却是必死无疑。 他们能有这样的自觉,倒省了李珣的心力。 便在太监宫女的叩头声中,李珣踏出兰麝院的大门。他没有去想这事情的后果如何,不过并非他心思不到,而是…… 在这人间,便是事情有了变化,又能奈他何? 想到这里,李珣不禁放声长笑,笑声在禁宫内四处回荡,惊起一阵又一阵的人声。 时间推后了半个时辰。福王府,书房内。 李信正在烛光下仔细读着外省送来的信件,看得久了,眼前便有些昏花,他微皱眉头,换了个角度,正准备再看时,外面有人敲门。他应了一声,不一会,李琮便走了进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父王”。 李信放下信件,看着李琮在灯火下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暗叹一口气,淡淡地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父王,王兄他……”李琮有意地顿了顿,果然看到李信脸上极注意的神情,他暗地里咬了咬牙,继续说了下去:“王兄在宫里,似是惹了些是非!” 李信眉头紧锁:“是非?说下去!” 李琮接着往下说:“半个时辰前,侍卫听到王兄在宫中大笑,皇城内清晰可闻,听说还惊动了皇上!” 李信轻“哦”了一声,显是被这消息给迷惑了,李琮观察着他的神情,忽然前倾身子,把声音压低了下去。 “据说,王兄今天下午在‘兰麝院’待了近四个时辰,天都黑透了才出来,而王兄也是在出来之后才发出笑声的。” 李信的目光蓦地定住,良久之后,将目光在李琮身上一转,语气依然平淡:“你……以为如何?” 李琮怔了怔,他想不到李信竟会把问题抛回来,但他反应还是很快的,顿了顿,便答道:“王兄并不像会对女色感兴趣的人,只是传言中,秦妃有倾国倾城之姿,容光为后宫第一……” 他绕一圈,还是将焦点落在女色上。 第59章 李信看着他这个小儿子,心中有些失望。 这孩子聪明有余,但眼光总是差了少许,且从未出府历练,视界也狭窄许多,将来,未必能挑得起大梁啊! 心中虽这样想,李信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提点道:“不管是否与女色有关。琮儿,你王兄在皇城里放声大笑,旁若无人,你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想法?” 李琮不是笨蛋,李信的话已说得很明白了,他当即顺着李信的意思说了出来:“王兄必有所恃。但国师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李信微微点头,旋又摇头:“势力?怕是神通吧!嘿,神通广大!” 李琮又低下了头,不让自己有些失色的脸暴露在父亲眼前。这位突然跳出的王兄,已不只是理论上的威胁了,而是确实地以他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李信心中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最可怕的是,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摸不清这位兄长心中最深层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看不透的人,才最可怕! 李信的话音将他从瞬间的迷茫中拉了出来,他只听到一句话:“明日,你再去国师府,请你王兄来此一会。” 也许连李信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在说关于李珣的话题时,无意识地加了个“请”字。 但李琮却听到了,而且听得清清楚楚。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二章阴阳 相较于李琮心中的忐忑,李珣心情却是极好。 这几日正是他春风得意之时,那晚禁宫大笑,非但没有给他带来麻烦,反而因为这“千里传音”的大神通,更加让隆庆信任。 秦妃那里,他也是食髓知味,几乎天天都要去逗留一番,如此自然会引来有心人的注意。 但此时他可是李真人,是继国师之后,皇帝面前的第二红人,又有绝大神通,在宫廷内算是人人都要攀附的擎天柱,别说是捕风捉影,就算真有几个眼睛尖的,哪会有胆子说出来呢? 宫中得意,宫外也不错。或许是感觉到他身上那巨大能量的缘故,李信对他的态度,已亲近太多,还真的像一位关心儿子的父亲,时常把他叫到王府,共享天伦。 而使他心情上佳的最重要因素,却并非这些。 这七八天里,阴散人和血散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怎么也找不到踪迹。这等于从他背上移去两座大山,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那猛然轻盈的飘飘然,却是怎么也压不住的。 他心中甚至恶意地想着,干脆这两个魔头起内哄,互拼而死算了! 如果不是他心里还有些理智,恐怕此时早就飘到九霄云外,不知人间何世了。 快意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也就是眨几眼的工夫,冬天便已过去了大半,京城的年味也渐渐浓了起来。不过,接连几场大雪降下,天气却更冷了几分。 这晚,李珣坐在书房里,拿着“六御阴阳变”的书稿,随手翻阅。 这门法诀,深奥处不在灵犀诀之下,其中阴阳化生之道,极尽精妙,且十分难懂,非要全神贯注,潜心钻研不可。 但今晚,他却没有这种心思,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时,他身上还残存秦妃的馨香,淡淡的,却缭绕不散,沁人肺腑。在这清香下,他便是看着手稿的字迹,也觉得是佳人优美至极的曲线,更联想到那温软如玉的身子,还有那张被痛苦和欢乐共同折磨的俏脸。 喉咙里呵呵地笑了几声,虽不甚响,但在夜深人静时,跟着寒风一滚,竟也显得清晰入耳。 这笑声倒把他给吓了一跳,也因此略略回了神。 “对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摇摇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手稿上。 “六御阴阳变……阴阳变……” 看着这阴阳二字,李珣脑中又开始有些恍惚,思绪从阴阳之道,一下子跳到当日观涛坡上的笑谈,又从这笑谈,一下子跳到了男女之道。 紧接着,一股热力直透胸腹,他手上一抖,书稿发出了“哗”的一声。 “唉……”脂粉堆里泡得久了,难道这点耐心也没有?这几日好不容易抽出空闲,想做做功课,却是心绪纷乱,让他心中极为烦乱。 他将稿子抛在书案上,想到外面吹吹凉风,方一起身,心中却是一动。 “阴阳、阴阳!以阴散人的惯用手段,六御阴阳变难道真的只是修炼法门?” 只一个闪念,这篇早已熟极的法诀,便在他脑中过了一遍。蓦地,他猛一击掌,大叫道:“是了!” 他当即又坐到书案之后,翻开书稿,一直翻到应用法门处,就在其中一条,“补阙阴阳,交媾化生”之名,赫然在列,其中真阳、真阴、抽吸、采补之类词汇,比比皆是,看得李珣嘴里发干。 “原来,这竟是为了采补用的?” 若在以前,李珣未必会对这个抱有什么想法。 因为他所修习的,都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法门,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但此时,他经历人事不久,正是食髓知味,看着这似是而非的法门,只觉得心中腾地燃起熊熊邪火,怎么也压不下去。 若不是他还记得,今夜才刚刚从兰麝院回来,他大概就要直接踏剑飞去,来验证这个法门了。 将已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李珣心中更是烦燥,便大叫一声:“来人!” 国师府本没有太多规矩,但近来李珣受皇帝礼遇,受赐不少婢女仆人。因此,即使是深夜,也会有人随侍在外,听候召唤。 此时应声而入的,是个秀丽的婢女,正急走入室,行礼听命。 然而,侍立良久,她却没听到半点声息,好奇之下一抬头,便看到前方李珣那一对幽深又燃着火光的眸子。 她不由屏住呼吸,作为一个受过完整严格训练的侍女,她非常清楚,此刻主人心中是什么想法。 她脸上飞红,低下头去,心中却不怎么抗拒。毕竟,这位可是皇帝极为宠信的“活神仙”呢! 只是,那边为什么会突然没了声息? 带着几分的惶恐和期待,她又抬眼看去,一望之下,便被吓了一跳。书案那边,已是空空如也,李珣早不知去了哪里。 “混帐东西!”李珣吐出了胸口的瘀血,才觉得好过了些,又泄愤似的狠踢了身边的尸体几脚,心中总算舒坦些。 这突发的状况,让他没法不生气。 就在他欲火上脑,正想将那美婢按在地上时,偏偏禁宫里传来了警讯。他库房已守了八天,第一桩生意竟就这么突如其来地送上。 他只好冒着寒风,冲入禁宫,堪堪在入侵者闯进内库地道前段时,将其堵住。 李珣当然不会与其正面交战,他利用地道机关,以及早早布置的强力禁制,将对方困在其中。 在诸多禁制同时作用下,就算来人有排山倒海之力,也没将周围的石壁打破半个。 这个毛贼是典型的散修,相较于李珣,那人一身修为确实深厚,但因没有明师指点,许多法诀使出来便有些走样,破绽颇多。 李珣在一边暗中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确定已抓到对方致命的破绽后,便使出阴散人送他的阴毒法宝,觑得一个绝好时机,将其一剑穿心。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可是李珣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生命力实在是顽强得很,竟硬挺到李珣全无戒备,上前查看之时,突然发难,一掌打过来。 这是那人回光返照的搏命一击,若是击实了,李珣还未必能留个全尸,可也算李珣走运,因为那人掌至中途,已吓得半傻的李珣猛然发觉,这是…… 碧阴掌!竟是幽明阴火入门时修习的外功! 他体内的真息反应已快过了神智,没有半点迟疑,《幽冥录》的寄魂转生大法全力发动。这一法门,他早已练到熟极,转眼便将全身真息质性转换,化为幽明阴火! 这掌猛轰在李珣胸前,虽衣物不伤,但滔滔阴火已尽入李珣体内,“砰”地一声,李珣一脚踢出,将这人踹飞数丈外,五脏尽碎,已是死透了。 这人死前必定怎么也想不透,为何被碧阴掌击中胸腹要害,对方却还有余力反击? “旁门左道!” 李珣抚着胸口,鄙视之余,心中也暗自庆幸。不知这人从何学来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虽然真息运行的路子不错,火候还算精纯,但其中精微处却面目全非! 要知李珣可是《幽冥录》的直系传人,诸多法诀都默记在心,即使没有练过,也能有最权威的论断。 《幽冥录》中,记载幽魂噬影宗、嗜鬼宗两大宗门八成以上的法诀。总纲、释文、应用法门一应俱全,李珣只需按部就班修炼即可。因此,李珣才能一眼看出对手那拼死一击的碧阴掌,其实完全打错了。 幽明气是典型的邪道内修之术,进境最快。因此在真息质地上,比之其它法门有所不及,但幽明气自有其凌驾于众法诀之上的能耐。 幽明气所重,便是隐晦、微小,接近于没有形质的特性,也就是“幽深难测”。修炼时,绝不能被快速精进的表象所迷惑,而应着重于“寻幽探微”。 而眼前死去的散修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一心只想着增加修为,反而使幽明阴火的威力大减。 偏偏今日遇上了李珣这个“正宗”,强行攻入其体内的阴火,有大半被李珣以妙法化解,剩下的只略微震伤了肺腑,对这散修来说,可说是大不幸。 可李珣却郁闷得很。 除去那次与无心宗的乱战,及面对妖凤的逃命求饶,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和人交手,虽然手段下作,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第60章 没想到占尽先机之下,还被打成这样! 又狠踹了那尸体几脚,直到他觉得这样实在有点恶心才停下。但心中又是一动,他忍着恶心的感觉,伸手摸入尸体怀中,将其身上的东西一古脑翻了出来。 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废品,李珣挑挑拣拣,只找出一个质地非金非木的小牌子,上面刻着篆体字样的“百鬼”二字,还有一瓶丹药尚堪入目,至于他原先所期待的秘籍,却是没有见到。 李珣也不甚在意,把牌子和丹药收入怀中,正准备叫侍卫将尸体处理掉时,警讯再度出现! 李珣当即破口大骂:“到底有完没完啊!” 所谓警讯,就是他在禁宫附近布下的感应禁制波动。 这是李珣利用高超的禁制手段所布下,针对通玄界的真息反应,效果奇佳。 这刚刚被杀的家伙,便是因此被李珣察觉,最后饮恨收场。 李珣虽然口中大骂,但却不敢有所怠慢,赶紧叫个侍卫过来收拾尸体,自己则先一步进入内库,快步来到核心部位的机关中枢,连续发出十多道真息,激发一处由阴散人布置的精妙机关。 墙上的一面铜镜忽地生出光华,待光华敛去,镜面上先显现出一些模糊的影像,然后渐转清晰。 这是水镜之术,传说练到极致,可用水镜观察整个通玄界的情形。 阴散人这一手只是模仿而已,并没那样的能力,但是用来观察内库周围的情形,还可勉而为之。 李珣操控着水镜,逐一切换画面,很快他就找到了目标。 在这一刹那,他也狠抽了一口凉气。 入侵者不只一个!而是……五个! 这四男一女都是年轻人的样貌,但通玄界驻颜养形是寻常事,到了一定修为后,年龄便成了可有可无的标准,说不定在这五人中,便有一个修炼千年,功参造化的老家伙! 李珣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非常了解。 他这点修为,在通玄界不过是刚刚入门,人见人欺,或许借着内库周围的机关,还有阴散人的阴毒法宝,再用些狡计,能在短时间内,与一两个像刚刚那样的死鬼周旋。 若是人再多些,或者实力再拔高一个层次,他便只有送死的分了! 得快点通知阴散人! 李珣从怀中掏出一枚小指长短、薄如蝉翼的透明小剑。这是阴散人交给他专门用来求救的传讯飞剑,只要阴散人在千里之内,便能在一炷香的时间迅速赶来。 可是,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敌人们便要由李珣自己应付了。 李珣一咬牙,弹指射出飞剑。 小剑如游鱼般在空气里一个转折,转眼间没了踪影。这时候,那五人刚刚踏进内库前方的开阔地。 李珣连吸了几口大气,击掌三下,铜镜上影像一阵波动,待停止时,便有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咦,刚刚的人影去哪了?我明明看他御剑过来的,还有刚刚的真息反应也不见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师兄?” 说话的是五人中唯一的女性,水镜的影像毕竟不比亲眼所见,李珣只能从对方的轮廓和话音上推断,这也是个出色的美人。而且,年龄似乎确实不大的样子。 而且,听她说话,倒不像是来做贼的。 这个发现让李珣松了一口气,不过,这话中透出的另一层意思,却让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师兄?他们是有师门的! 这和散修可完全是两个概念。通玄界三十三宗门,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便是像阴散人这样的绝代魔头,若要独力面对一个宗门,也是要好好思量的。 他越发屏息静气,专心听那些人说话。 只听被问到的那个“师兄”笑了笑,语气温和地回答道:“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找不到人也算正常。” “那怎么行?”美人师妹话音中有些撒娇的味道:“一看那人剑光,便知来路不正,谁知他会在这里做出什么来!师兄,我们出来历练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 “是啊,但也没有要你去惹是生非。” 话一说完,其它几个男修都笑了起来,美人师妹很不依,却不怪那“师兄”,反而对其他几人作恐吓状,十分可爱。 李珣看得也笑了起来,同时知道,他们应是没危险了。这个念头还没转完,忽听得那师兄道:“当然,师妹有一句话说对了,那人剑光不正,显然不是正道中人。所以……在旁边鬼鬼祟祟,暗施耳目,也是可能的!” “啊?” 在美人师妹的轻咦声中,那师兄蓦地抬脚向下一跺! 李珣本来还有些奇怪,但一见这个师兄的动作,心头一堵,当即惨叫一声:“糟了!” 话音未落,一股自远方滚滚而来的震波,从石质的地道内隆隆而来,在电光石火间扫过了整个内库。 李珣的身体猛地弹跳起来,紧接着便是胸口一闷,像是被猛打了一拳,口中当即呕出血来。 铜镜“哗哗”地弹跳着,影像又开始模糊,恍惚中,只见那师兄将脸转过来,锋锐的眼神仿佛正直视着李珣的面孔,唇角噙着一丝冷笑,声音被水镜忠实传送过来:“何方妖人,胆敢在暗中窥伺?” 紧接着,水镜裂成了千百块,碎片四溅。 李珣已是心胆俱裂,别人他不知道,可是这个“师兄”,一个跺脚,便能把具极大杀伤力的真息穿过数十丈的地底,准确命中目标,这种实力恐怕已不逊于明心剑宗的某些二代弟子。 甚至三代弟子中,也只有文海大师兄可堪比拟! 而更令他恐惧的是,到现在为止,他还不知道这严密精微的水镜之术,是如何被发现的! 若被这人追上,便是十个李珣,也只有一个死字! “快逃!” 李珣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一把推开门,冲了出去。可是方一抬眼,门外的景象便让他一愕。 入目所见,门外侍立的侍卫、太监,已尽数昏死过去,显然刚刚那一记踏步,并不只针对他,便是针对他,那“师兄”的实力也还没达到精微惟一,出入无间的妙境,只能进行无条件杀伤。 如此,对方的实力立时下降了一个档次。 李珣略松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些。但这人的实力远在他之上,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他的同伴中,若再有一个和他实力差不多的,李珣便是凶多吉少。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哪个宗门的? 怀着这样的疑问,李珣小心翼翼地向内库外行进,及至门口,他心中又想起一件事——外面的家伙惹不起,阴散人也不能得罪啊! 虽然这些人不像是冲着内库的宝物而来,但这种东西放在丹室,也有些扎眼! 他恨恨地一跺脚,又反身回去,直下内库第四层,抢到那丹室之内,将石案上两个要命的东西抓在手上,这才又跑了出去。 这么一耽搁,对方和他的距离,又拉近了不少。 可李珣想象中那狂风暴雨般的压迫并没有到来。根据感应,受复杂地道的影响,对方只是缓缓推进,看来他之前闲来无事,布置那干扰神念探测的禁制,还是有用的。 既然情况不如想象那么糟糕,李珣的心情也安定了许多。心中一定,想法就多,他看着手上的瓶子、铁片,心中疑团顿生。 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竟让阴散人如此重视?既然宝贵,阴散人为何不把它们带在身边? 越想不明白,心中的好奇心便越盛。他停下脚步,视线在两样东西上打了个转,那铁板脏兮兮的,模样晦涩看不明白,便先放在一边。 他晃动水晶瓶中的桃红色液体,没什么反应,凑近一闻,也没什么异味。想了想,他手指拈在瓶塞上,轻轻将其扳开。 这一扳,便翻了天! 先是一种奇特的味道溢了出来,带着微微血腥之气,但又不太明显。然后,便闻到一股颇为浓烈的香气,李珣忍不住深吸了一口,这一吸,便招了祸事! 体内蒸腾流转的幽明阴火,像是被浇油似的,“轰”地一声炸了开来,一直在心窍内潜伏的阴火珠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连续十多次疯狂的胀缩,便连玉辟邪也压制不了,而发出尖锐的长鸣。 玉辟邪的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激烈,李珣还以为这件宝贝快要爆炸了! 他的脑袋也快要炸开了!在体内真息大乱之时,他的脑子也被一串尖锐到近乎失声的厉啸声攻破,只一个瞬间,就让他差点成了白痴! 万幸!他身上有玉辟邪这件奇宝,且修习的又都是通玄界最上乘的法诀,修为虽不怎么样,但最起码的定力还是有的。 在行将陷入昏迷的刹那,他出自本能地拇指一压,又将瓶塞按了下去,脑子里又是“轰”地一震,那一串尖啸声,却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阴火珠恢复正常,玉辟邪的长鸣也消失了,并释出大团清凉气息,灌入体内,弥补他刚刚受到的伤害。 李珣狼狈地吐了一口瘀血,看着手中的水晶瓶,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他岂敢再“研究”下去,连忙将这两样东西就这么拿着,也不敢放到怀中,认准方向便一路狂奔。 在他后面,那五人的速度也明显加快了。 更要命的是,他们似乎不再是盲目地沿着地道行进,而是揪住了李珣的尾巴,直直杀来。 显然,刚刚那瞬间的强烈震动,便是隔了几百层厚墙,也没办法遮掩。而对方便抓着这一线感应,紧紧地跟了上来。 第61章 李珣心中又急又气,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一边收束气息,一边加速飞奔。 只是这时候,修为的差距便十分明显了,自从被对方的气机锁定后,双方的距离就持续缩短,他连换了几个甬道都无济于事。 “妈的!” 李珣爆了一句粗口,在这危急时刻,他反而更能决断。心里明白再逃下去,恐怕就等不到阴散人来了,此时,一定得有些变化才行!心中有了计较,他身形一转,又进了另一条甬道。 方一进去,他便跃起在顶壁上拍了一掌,幽明阴火无声透出,约手掌大小的一块石顶立时凹陷下去,李珣紧接着又是一掌侧拍,在这凹洞的侧面又开一处空间,将两样要命的物事全都塞了进去。 至于会不会让人发现……就听天由命吧。 说也奇怪,他这虚空两掌,用的劲虽不大,但一边要敛住气息,不使人发觉,还要一边计算精确,控制微妙,是很损力气的,可是这一鼓作气地做下来,却没有半点不适。 “这不对啊!”他百忙之中,抽神内视,却被体内的情形给吓了一跳。这幽明阴火,环绕着膻中黄庭,在体内蒸腾涨缩,圆转如意,无论他怎么提取,都后劲悠长,有生生不息的感觉。 看这样子,他的修为起码长进了两成。 邪了!因为怕两散人察觉,他《幽冥录》上的功夫,已经好久没练了,最多只是藉“质气转换”的法子,从灵犀诀修炼的真息中揩些油水,缓慢长进。 如果用它对敌,李珣十成大约只能用出八成功夫。可是,才过了多久时间?恐怕还不到一炷香呢!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细细想来,整个过程中能对他有所影响的,也只有打开水晶瓶的那一刹那了! 难道瓶中的“妖水”还有这般功效? 想到那瞬间生死交煎的惨况,李珣不禁打了个寒颤,便是真能提升修为,为了小命打算,也不能再用这鬼东西了! 时间紧迫,他不敢再多想,再度发力向甬道内狂奔。此时,他用耳朵也能够听到,不远处衣袂飘动声不绝于耳,敌人已近在咫尺! 李珣一咬牙,先撕下前襟,将脸蒙上,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细丝,同时身子向前一扑,几乎是贴地滑行。 在这种状态下,他将细丝一展,双手同时送力,将两端齐齐送入两边的石壁,细丝破石如入腐土。紧接着,他又一个筋斗翻起来,脚不沾地,一溜烟地去了。 一套动作,做起来毫无窒碍,半点时间也未耽搁便已布下陷阱,他似乎真有点阴人的天赋吧! 前方是一个小厅,当然,这不是让人休憩养力的地方。在这里,有至少二十个甬道通向四面八方,别说没有地图,便是有地图,在黑暗中看着这一望不尽的甬道,也要好好思量思量。 李珣没有半点迟疑,纵身钻入其中一条甬道中。 几乎就在同时,后面传来一声闷哼。 李珣知道,那是“天蛛丝”起作用了。这法宝阴毒得很,只要是感应到除主人之外的异种真息,便会顺势黏过去,怎么甩也甩不掉,更能激发毒性,腐蚀肌骨,非要将所碰触的对象腐蚀个干干净净才罢休。 当然,如果能及时以先天真火煅烧,这玩意也不会有什么威胁,李珣用这个,只是要造成一些混乱罢了。 “魔崽子好阴毒!” 也不知是谁说的话,嘴里骂得非常难听。 李珣心中暗笑,脚下却绝不停顿,方进又出,转眼间便沿着小厅,在二十多个甬道口全走了一遍。 这时他却不再遮掩气息,而是尽力外放,直到幽明阴火独有的气味将整个小厅都沾满了,李珣这才收敛气息,一跃而上,黏在小厅正上方的壁顶,冷冷下看。 也就是一两息的时间,他来的那个甬道中,便响起了气流激爆的声响,一阵狂风吹来,五道人影驾风而出,气势惊人。 但在看到小厅情形的时候,气势陡挫。 “真狡猾!”这声音好听得很,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开口了。 李珣已不再是那不解风情的毛头小子,他听着这糅着嗔意的清音,心中不觉一荡。只听她道:“师兄,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这人确实相当狡猾……不过,设这么一个局势,也要花他不少时间,此时,他绝对还走不远……嗯?” 李珣怎还不知机?不等他把推理做完,便窥准了方向,猛一发力,急扑而下。 身形方动,他便甩出了一个小小铃铛,清脆的声音一响,竟搅得整个小厅回音大作,仿佛有千百个铃铛同时发声一般。 铃铛本体则划一个圆弧,先飞出一段距离,再猛一加速,直直打向女修的方位,顿时破空声大作,气势凌厉非凡。 几乎同时,另一根细细的金针已被他甩了出去,竟没有半点破空之声。而他自己则忽然轻身,消去飞扑的声息,借着黑暗,无声无息地贴着洞壁,滑向这些人的后方。 不出他所料,那位女修果然是这些人心目中的宝贝。 见师妹有难,人人争相支持,注意力便不免偏转了少许,也给李珣有了可乘之机。 但这毕竟还是小道,就在李珣快要滑到甬道入口上方的时候,一声冷哼贯入耳内。哼声方起,李珣便感觉到,一股浩然博大、翻滚如滔的真息狂飙席卷而至。 甫一接触,李珣只觉得在浩荡无边的大威能下,竟又有着犀利如剑的穿透感,奇正相生,让他避无可避! 李珣确实无可逃避,纵使他千般不愿,也必须要提起真息,正面迎上这一记重击! 他提动幽明阴火,手掌缓缓向前拍出,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空气的温度开始迅速攀升,其温度直欲销铁熔金,却又被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挡着,其燥热内敛不出,直能把人逼得发疯。 这种阴郁的压抑感,并不比对方的一掌来得逊色。 这才是真正的碧阴掌!虽然修为不及刚刚那散修,但李珣这一掌的精妙处,远在那人之上! “碧阴掌?” 对面那人颇感意外地道了一句,但手上的力量却分毫未减。 只听得一声闷爆,李珣一口鲜血喷出去,打在面巾上,又涂了他满头满脸。这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成了烈阳下的冰块,要被对方那大日行空、刚健雄奇的掌劲化成清水! 正如那人的恍悟一般,他也明白了。 在山上时,他不止一次听说过这种特异的功法:“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好一个天行健宗!” 李珣再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瞬间像一个被打飞的皮球,直贯入身后的甬道中。 还飞在空中时,他已扔出一个圆珠,圆珠击地喷出了浓浓黑雾,转眼间将甬道口熏了个漆黑,更要命的是,变黑的地方,石粉立时纷纷脱落,显然毒性极烈! 便是对面那人,也不敢轻涉险地,而被这黑雾阻在后面。偏在此时,那人后方又传来一声惨哼,那个女修带着哭声喊:“师兄,刘师哥他中了逆冲化血针……” 李珣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下一刻,他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心中一乐:“逆冲化血针?对不住啊,哥哥可没那种玩意!只是一根普通的逆血针罢了!” 不过,因为那子虚乌有的阴毒暗器,他起码能够赢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他得意一笑,踉跄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李珣扶着石壁停下来,不住地喘气,他嫌蒙面巾碍事,堵住他呼吸,早抓了下来,却仍不能让自己好过一些。 那个“师兄”的惊人掌力,如附骨之蛆般缠在他身上,始终不曾化去。 李珣并不意外,天行健宗专修浩然之气,修为到了一定程度,足可充塞天地,可说是万邪辟易,诸魔不侵,与西极禅宗的“金刚伏魔法”齐名,对邪道功法,极有克制之力。 他这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碰上了浩然气,注定要倒霉! 怪不得水镜之术会被识破,浩然气修炼不假外物,正因如此,修炼者通体明澈,心境不染纤尘,对各类法术都十分敏感,此话果然不错! 水镜被看破,幽明阴火又被克制,今天的霉运竟没完没了! 李珣自嘲一笑,随即又抿起了嘴唇:“若是玄门正宗的‘灵犀诀’,又如何呢?” 心中狠劲顿起,过了这么些时间,体内幽明阴火终于又生出了些,勉强达到标准。 他咬了咬牙,不顾身体五内皆虚的状况,逆行“寄魂转生”之术,将体内残存的幽明阴火,都化成一点一滴的玄门真息! 肺腑震荡,让他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却被他及时用蒙面巾捂住,此时他的身体更虚弱了,但体内残存的浩然之气,却再找不到可以“净化”的目标,渐渐稳定了下来。 他咧嘴一笑,再度艰难迈步,前面,就到了!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三章生死 当杏儿看到李珣满身鲜血出现在屋中时,第一个反应便是大声尖叫,只是叫声刚刚出口,便被他一个耳光搧了回去! “噤声!” 或许是因为胸口的傲气撑着,虽然他身形未必能比得上成年壮汉,但站在那里,即使形貌狼狈,依然有足以震慑小丫头的气度。 “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 秦妃竟然还未安寝,一个多时辰前,她刚和李珣缠绵了半夜,疲累地睡了过去,此时不知为何却又起来了。 此时她衣衫不整,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则披着李珣初见她时,那件雪白的貂裘,声音仍是柔柔的,似乎并没有因为李珣的模样而有什么变化。 第62章 她这种态度让李珣觉得怪怪的,但却来不及多想,只是对她道:“你随我来!” 秦妃看了他一眼,竟上前一步,伸出纤手,要去扶他一把。 难道在秦妃的眼里,他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吗? 几乎没有多想,李珣一把拍开了秦妃伸过来的手,强自提气,保持住身体的平衡,直入里间。 秦妃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这乖巧的样子李珣很少见过。 平日里,秦妃对他的恶行,虽然抗拒无力,却总是有些反感的,更谈不上给他什么好脸色,此时的反应让李珣不由得有些意外。 难道她今日转了性子?还是被他身上的血迹给吓到了? 转着这个念头,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里间,坐在床边的春凳上,将两样要命的玩意放在一边的梳妆台上。秦妃则静静地站在他身前,螓首低垂,温婉依然。 杏儿战战兢兢地端了杯茶进来,秦妃接过,亲自送到李珣眼前。 李珣抬头看了她一眼,略一点头,伸手拿了过来,却听得“咯咯”的声响,茶盏的顶盖与杯身连着撞击了几下,引来两女的目光。 李珣猛一咬牙,硬生生止住了手上的颤抖,将茶盏举到嘴边,也不管里面茶水的温度,一口饮尽。滚烫的水流直撞入胸腹间,蒸腾的热气带来了一些能量,让他感觉好过了点。 “砰!” 茶盏被他一把摔在地上,碎瓷乱飞,杏儿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秦妃的身子也明显抖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李珣将她两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心中已有结论。他心中本没有什么怒气,刚才这一下却只是试验而已。 秦妃的反应确实难得,可毕竟还有恐惧之心,如果她真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那么,李珣就真要思量一下她的底细了! 这一杯子摔下后,他心中愈显得清明,心绪也平稳了许多。再把秦妃打量了一遍,他下巴抬了抬,点点床榻:“上去,宽衣吧!” 此言一出,两女一起拿眼看他,虽未说话,但那意思已很明显了——就凭这副模样,还有办法吗? 李珣没必要解答她们的疑问,眼神顿时变得凌厉非常,在这样的眼神下,秦妃显然没办法拒绝。她微咬下唇,终于还是在杏儿的帮助下,解去了披风和中衣,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乖乖在床上躺着。 虽然秦妃的心志坚定,虽然他们已有了亲密的肉体关系,可在这种事情,女儿家的娇羞总还是占了上风。 她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尽力侧过身去,用身上仅有的一点衣物,挡住了李珣直勾勾的目光。却不知正是这样的动作,让她身上每寸肌肤的美丽,都以最诱人的姿态,展现在李珣面前。 便是李珣此时心中有事,也忍不住邪火上心。 杏儿收好了衣物,又怯怯地过来帮李珣脱衣,却被他一把推开。小宫女这才明白没她的事了,慌慌张张的行了万福,转身收拾好地上的碎杯子,然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李珣站在床前,俯视着秦妃动人的胴体。他还没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欣赏过美人——没有肉体的接触,却拥有居高临下的统治力,不需要实质的接触,但在心中,却牢牢地将对方锁定,生死由心。 他忽然觉得非常荒唐! 就在刚才,他还如丧家之犬般,从天行健宗的人手下侥幸逃命,但转眼间,他就摇身一变,成为这位绝代美人的主宰者! 世事之奇,莫过于此。 但更明显的,却是心中渐渐滋生的一点虚弱,一点尴尬。 他终究还不是一个强者! 所以,他只能在“兰麝院”这样的小天地,在秦妃这个弱女子面前,摆弄他的实力和威严。出了这里,或者更确切点说,出了这个如蝼蚁般的凡人群落,在更高层次的面前,他依然什么也不是! 阴散人和血散人固然能够成为他的生死主宰,但刚刚碰到那天行健宗的“师兄”,又何尝不能做到?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通玄界里哪个人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他也不脱衣服,只是低下身去,伸手扳住秦妃的肩膀,感受着上面温软腻滑的触感,又看到秦妃似羞似喜的表情,他心中一跳:“她也不笨啊……” 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狂风般刮过他心头,将刚刚才引出来的一点迷雾吹得干干净净。 她乖巧?顺从?不,应该说是聪明! 秦妃已经看透他了! 看透李珣心中的虚荣和卑弱,知道他肯定是在强者的手下吃了大亏,正需要用威严来扭转自己的形象,以保住自己的面子! 所以她才会如此乖巧顺从!因为她非常清楚,只有将他心中的虚荣感满足,只有将他深层的卑弱掩盖,只有将他的形象重新建立,脸面重新涂抹,她才能有好日子过! 不动声色地满足男人的需求,以保障自己的生命,这就是秦妃的智慧! 而这智慧,则建立在看透人心,洞晓世情的基础之上。 换句话说,在秦妃眼中,李珣他一切的行为和举动,只不过是一场可笑的小丑闹剧!在台上做着破绽百出的、自我陶醉的表演,让场下的观众在鼓掌叫好的同时,心中也在大肆嘲笑。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李珣觉得自己通晓了人心。 看,看哪!那似羞似喜的表情,欲迎还拒的动作,娇嫩动人的胴体,这一个春色浓浓的景象里透出来的,不正是最浓烈,也最深刻的讽刺吗? “哎!” 秦妃低声地叫了起来,她觉得肩膀几乎要被李珣给撕裂了! 她睁开眼睛,用惊恐、柔弱的眼神看过去;而李珣,则用一种非常奇特眼神迎过来。 血红的一片,整个眼眶里只有这么一种颜色,里面涌动的,全是血红色的大浪,然而在瞳孔处,却又有一个相同颜色,甚至更加深沉的礁石,在浪涌中巍然不动。 被这样的眼神盯上,便如同被一根毒刺射中眼睛,秦妃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先是紧绷,继而又缓缓软了下来,螓首微偏,昏了过去。 李珣微微咧开了嘴,让森森的寒气从嘴巴里溢出来,深红的口腔和雪白的齿牙微微相错,样子有几分妖异,几分狰狞。 他顿了顿身子,接着便进入秦妃体内。 美人的风情便是昏迷着,也足以勾起男人的欲望。 李珣并不例外,他的身心同样被欲火充满,肉体的接触进一步提高了这种欲求。 然而,在心灵的最深处,也许是他的意识也无法真切感应到的角落,正有一点冰霜缓缓的扩张开来,便如同滚滚岩浆的一块碎冰,有着不可思议的感觉。 这点冰霜或许可称之为“理智”,它正漠然打量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当它终于找到这世界最纯粹的一点“灵机”后,“哗”地一声,以一个难以形容的高速,迅速扩展到李珣身心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的心脏“砰”地一声猛力膨胀,几乎要胀满整个胸腔,下一刻又猛地收缩回去,直至一个难以想象的“奇点”。便在这一胀一缩间,李珣的心脏便整个不同了。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颜色比天边的霞光还要灿烂,这血迹点点地落在秦妃白雪般的胴体上,愈发显得怵目惊心。 李珣的唇角继续开裂,直至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便在这时,他伏下身去,不管秦妃身上的斑斑血点,将她的身体紧紧搂住,在没有半点缝隙的亲密接触中,他体内的真息,化成一片无形无质的雾气,渗入了秦妃体内。 秦妃的美眸陡然睁开,俏脸已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折磨得整个扭曲了,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嘶,然后便开始剧烈的痉挛。 她的内心世界,便在这快感和痛苦的双重巅峰中,向李珣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缝隙。 李珣的眼珠开始缓缓地转动,不是瞳仁在眼眶内的转动,而是瞳仁自身完全违逆人体限制的自转! 映入他目光里的,不是寻常的景物,而是一波波来自秦妃心底,最本能、最原始的波动。 妖异的血眸,让他看来像是一个魔鬼,正用血淋淋的双手,将这心灵上的缺口猛地撕开,去探究里面最深的秘密。 痛苦、肉欲、恐惧、悲苦、明悟、冷澈、嘲弄,甚至于一丝丝受虐的快感,还有隐藏在更深处那模糊的投影,都被一层层地剥开,然后赤裸裸地袒露出来。 这是一朵艳丽的花,密密的花瓣合成一层层细密娇艳的屏障,随着“时节”的到来,一层层剥离、绽放。 李珣便是从这一刻开始,明白了一件事——读女人的心,就像是读一本厚厚的书,乱麻似的线索、层迭的情感碎片,还有那前后矛盾,全无半点规律可循的心绪,所有的条件合在一处,便是永远让人看不透的女人心。 他想剥离所有的花瓣,直探其中的“蕊珠”。可是,只在半途他便撑不住了,随着精力的消退,他的神智开始恍惚;最后,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厚厚的纱雾,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宣告这一次进攻的失败。 过了好一会,李珣才睁开眼睛。现在他总算明白,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真正征服秦妃的身心。 纵使她只是这样一个柔弱的,几乎是风吹便倒的女人。 这个发现让他很郁闷,但很快他又强振起心情。 其实,征服也未必要全身心的胜利……便如现在,难道就不能称为征服吗? 他轻抚秦妃温玉般的躯体,脑子里却是一段段法诀流水般溢了出来,他的嘴角不觉挑起了一丝笑容——化生男女,本就契合天地阴阳大道,男女交媾,也是繁衍化生的至道,其中有失有得,阴阳互补,正合天道流转的至理。 第63章 然而,偏有法门立于交媾之道,却悖逆天道,先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继而再以种种手段,迫使对方在情欲高涨时,丢失元精元气,并将其吸化入体以为己用。 这些手段,用来增加修为自然出色当行,害的人越多,功力也越深厚。但因此而出现的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弊病,也很是伤人脑筋。 但这正是天道的公平。 “六御阴阳变”中也有采补法门。表面上和其它法门一样,也是只进不出,损人利己,但又不是单纯抽吸对方体内生机,而是透过种种微妙的阴阳转换,将施法对象变成一个真正的“炉鼎”! 炉鼎者,乃是以“火”煅烧,取其菁华而已。而施法对象的身体就是“容器”,施法者的真息就是“火”。 施法者透过对风、雨、晦、明、阴、阳六气的操控,将高浓度天地元气尽数引入“炉鼎”中,再以特殊手段高效吸取。 这种方式是将采补对象当成“放大器”,同样的天地元气,吸取时却能比正常情况多十倍、二十倍。 且因在对方体内,已经过相当程度的“煅烧”和“提炼”,所谓真息不纯、精元冲突等问题,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这样的诱惑,又有谁能够抗拒? 至少李珣不能! 当他依照法门所示,按部就班,将秦妃身子完全控制之后,便依序引入六气,对应她体内精、气、津、液、血、脉,以为天道运转之常。 同时又以各种手法,逗弄得秦妃几要死去,至情欲喷发那一刻,精气神恍惚离体,又浑融为一,正为“大药”之属,自然被李珣笑纳。 秦妃再度尖叫,虚弱、痛苦、肉欲种种感觉同时迸发出来,那强劲冲击让她再次昏了过去。 李珣只觉得神清气爽,伤势似乎都不翼而飞,他感受着体内出奇活泼的真息,直欲仰天长啸,发泄一番。 他起身整理衣物,心中却出奇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感觉。 算你倒霉吧! 他拍了拍秦妃高翘的香臀,嘿然一笑。此时,他又想起那两件物事,便转头看去。 目光才一偏转,眼角处忽闪过一道人影,速度好快! 出自本能,他想也不想,一掌反劈过去,却劈了个空。他心中一凛,身形倏转,窥准案上那两件东西,疾扑过去。 什么都能有事,这两个玩意是万万少不得的! 一声模糊的低笑在他耳边荡开,便在这刹那间,周围的空气猛地凝滞,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块坚冰,李珣带着极大冲劲的身体,硬生生撞了上去,他闷哼一声,原本才好了一些的身体,便又带了伤。 这还不算,就在他身形一滞的空档,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了他的后心,掌劲微吐。 “哗啦”一声,李珣像一块笨重的石头,直掼向前面的桌案。人还在空中,他便觉得有一道尖锐如针的真息钻了进来,破开他身体的防护,便如撕破一张薄纸! 这真息直刺向他的心口,速度之快,让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磅”地一声闷响,李珣前胸炸开了漫天血雾,随即将前面的桌案压了个粉碎,而在他身体撞上去的刹那,案上两样东西却同时不翼而飞。 李珣的灵魂仿如飘出了身体,死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接近他——即使是在妖凤的威压下,死亡的气息也仅是贴在他的皮肤,不像这一次,已经粗暴地拉出了他的灵魂! “这就是……死吗?” 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啊!就在刚才,他体内还涌动着澎湃的生机,而现在,虚无则是他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在这样的急剧的转换中,他似乎感觉到一点异样的东西。 若突然将一杯水倾倒过来,水自然会洒出去。这杯水,也可说是他的生命,但李珣感应到的,却是让这杯水洒出去的那一个“力”! 这是一点极微妙的“气机”。 就在刹那间,李珣将这“气机”的特质深深印在灵魂的深处。 “动动之,静静之,道尽不失,回环也;生生之,死死之,道穷无间,反复也。” 这些法诀像是颗颗坠落的水滴,在他空无一物的心窍间回响,一点一滴的氤氲生气,便在这自生韵律的节奏中,蒸腾上升,渐渐布满全身。 心脏的跳动声再次响起,沉静而有力,似乎刚刚那尖针一般的真息,只不过是他可笑的幻觉。 李珣的神智由虚无中返回,却仍有些恍惚,刚刚那情形就像是一场梦,极不真实。 他仍有些不信地摸了摸胸口,却沾了满手的鲜血,胸前的衣服也确实破了一个小洞,仔细一摸,胸肌上还留着一个针眼大的小孔,显然是刚刚的出血口。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便在他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一声低赞:“好!”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李珣心脏猛地一跳,失声叫道:“师叔!” 他忙爬起身来,回头望去,便见阴散人正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瓶子和铁片,眼神却直落在他身上,那眼波似笑非笑,却也十分动人。 李珣心中一荡,旋即惊醒,暗骂自己被色鬼附了身。不敢怠慢,忙上前施礼:“师叔安好……” 阴散人掂了掂两件东西,脸上容光和缓:“你做得不错!能在天行健宗五名三代弟子的围攻下逃出来,还保住了这两样东西。你说,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李珣连叫不敢。此时,他心中疑问颇多,见阴散人心情似乎还不错,便大着胆子问道:“师叔,刚刚在后面那个……” “不错,正是我!”阴散人知道他想问些什么,坦然承认:“是我在后面试了试你的修为。” 李珣闻言睁大眼睛,那也叫试吗? 阴散人高深莫测的目光,直直透入他的眼眸中:“若是韦不凡在此,必定也会惊异于你的进境!看你的样子,那血魇已化入心窍了吧?所以才能遇外力而虚化血雾,挡过致命一击。想想,他交给你《血神子》才多久时间?” 看着阴散人眼中潜藏难以形容的神采,李珣心中警钟长鸣。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然而他也明白,就在不久之前,即进行采补的前后,他的体内似乎发生了一些非常微妙,同时也非常有趣的变化。 对他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坏消息。可是,他却可以感觉到,阴散人对这一变化,态度暧昧。 有了这个认知后,李珣变得非常小心。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他只是模糊地一笔带过,事实上,他也确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将血魇炼化的。 阴散人眼光毒得很,她明白李珣的状况,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见李珣一脸茫然,她就不再深究,转而问起李珣与天行健宗等人的交战情况。 李珣心中又是“怦”的一声。 他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地道中使的是《幽冥录》上的功夫,这一点,与他交手的那个“师兄”最是清楚——不见他都喊出“碧阴掌”了么? 阴散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件事情,她又知道多少? 李珣脸上强装平静的模样,脑子里却是风车般连转,想用一个谎言,将《幽冥录》的事情遮掩过去。 然而时间紧迫,尤其在阴散人的目光下,想分心旁顾,也是个极艰难的任务。他暗中咬牙,只能凭着一个隐隐的脉络说话:“弟子闻得警讯,便赶了过去……” 他从头说起,但把与那个不知名散修交战时,用到幽明阴火的事情瞒下,只说他是被自己偷袭而死。 这还只是个小谎而已,在说到与天行健宗的那个“师兄”交战的关键环节上,他已明白,不把胆量放大些,眼前这一关,他就过不去! 心一横,他终于撒了个弥天大谎:“说来惭愧,弟子当时并没有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与天行健宗交手的那人,弟子也没有搞清是谁……” 阴散人冷冷地看他:“如此你又怎知那几人是天行健宗的?” “伤了弟子的,是浩然气啊!” 阴散人“哈”的一笑,眼中寒芒一闪:“你刚刚又说没和天行健宗的人交手!” 李珣睁大眼睛,罕有地亢声道:“弟子确实未和他们交手!” 他忽地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了,连忙又改得低了些:“弟子也正纳闷,本来附在那小厅的顶部,准备偷袭,可是突然就蹦出个人来,向那个‘师兄’发掌。 “弟子想趁乱出去,便抢到那人身后,可是才进了甬道,就听到后面两人对了一掌,那个师兄还叫了一声‘碧阴掌’,紧接着,便有一道掌力袭来,弟子仓促间挡了一下,但力道太大,弟子不敌,便受了伤!” 他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脸的茫然之色:“可是,弟子偏就想不明白,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明明挡在我身后,将那掌力拦了下来,弟子为什么还会被伤到了?” 阴散人看着他,其目光与尖刀无异,似能直透李珣心底。李珣只是做出茫然之色,还有些自然的惧意交杂在一起,这已是他能表演的极限了。 不一会,阴散人微笑起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附魂引吧?” 阴散人已经“明白”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反过来给李珣解释道:“幽魂噬影宗的‘附魂引’,才有这般功效。你体内也有残余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那人的修为不高,因此还不能将掌力完全转移到你身上,现在能活下来,也算你走运吧!” 是啊,真走运!这世上,除了幽魂噬影宗的人以外,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了解《幽冥录》上的功夫? 第64章 此时学以致用,效果还算不差。 他脸上自然是要露出恍然的神情,可心中却被阴散人无意间说的话吓得不轻!原来阴散人已经察觉他体内的幽明阴火!想必是重伤之下,寄魂转生法诀未竟全功的缘故! 显然阴散人对他起了疑心,所以才出言询问,幸好他临时起意,撒了这么一个谎,否则,他此时恐怕已经被“莲花八密” 招呼了! 再抹了一把冷汗,心中当然是紧张得很。不过,他一定要为自己在阴散人面前撒下的成功谎言而喝采!天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紧张和兴奋的情绪交融在一起,这种心情可不容易压制下来。为了转移这种躁动,他便问起天行健宗五人的情况。 阴散人说那五个都是有宗门的,而且又没有做贼,她不愿惹麻烦,便只当作不知,放了出去。 “放了?” 李珣这下是真的愕然,这可不是阴散人的风格,难道是她怕了天行健宗? 他看向阴散人,却见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脸上,那一瞬间,当真有洞彻人心的穿透力。然后,她站起身来,脸上显出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 阴散人终究还是没说她放人的真正理由,李珣也不敢多问。他低下头,却恰见阴散人拂尘轻摆,细细的丝线从他眼前划过,竟带着一丝金属的反光。 李珣心中当即一凛。 他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大部分时间都雍容和煦的美丽女冠,是这天地间几位最强大的存在之一。 可以这么说,在这广大的世间,她,无所畏惧! 李珣的头更低了,也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阴散人其实是有几分正面看法的。 比如……羡慕。 要到哪一天,他才能像阴散人这样,用一种纯粹俯视的目光,面对这寰宇天地呢? 李珣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说也奇怪,就是这样的转念间,让阴散人放过那几个小辈,也是有可能的。 她是一代魔头,但她也是一代宗师,即使心机深沉,精通算计,有时又任性而为,办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但她心中总还是有一分自傲。 这种傲气不允许她对这些小辈无缘无故下手! 当然,这个理由她是不会对李珣讲的。 除了想通这件事,李珣当然也想到,若是这五人被杀了,天行健宗绝不会善罢罢休的,万一惹得他们直接杀来,阴散人大可一走了之,但他李珣却是没有那份本事! 这么想来,倒是放得好! 他刚转过身来,却看到阴散人转过脸去,看床榻上昏睡中的秦妃。不用她做出什么表情,李珣的脸便红了。 当然,阴散人不会因为这件事训斥他,她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秦妃赤裸的身体。 阴散人道:“我倒没有想过,你对这种法门也感兴趣!嗯,但这手法太霸道了,这样下去,我想她是撑不过十次的!” 阴散人收回拂尘,微微而笑,眸光轻瞥了李珣一眼:“也不见你怜香惜玉……哪日,我们来切磋一下如何?” 这轻飘飘的话里,也不知有几分认真,几分捉弄。但仍成功的将李珣本来红润的脸上,抹成了一片煞白。然后,他苦笑了起来:“师叔饶命!” 话一出口,他心中又是一动,他和阴散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有些不同了! 若是以前,他绝不敢说这些略带诙谐和讽刺味道的话,可现在,他竟没有一丝迟疑地脱口而出! 更重要的是…… 他偷瞥了一眼过去,只见那位美色毫不逊于床上赤祼美人儿的绝代魔头,脸上没有丝毫愠色,只是伸出手去,顺着秦妃那顺滑的腿部曲线缓缓滑下,屋内响起连声娇吟。 她已不再向这边看了。 李珣猛然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嘴里也不知倒了什么东西,味道酸酸涩涩,难耐得很! 他忽然想起一句话,忘了是谁告诉他的,但在这时候,那粗俗不堪的句子却是如此的贴切! “爷们怎么搞交情的?就是他妈的同穿一条裤子,同上一个女人。” 阴散人虽然不是爷们,但她的骨子里,却有那种东西! 李珣脑子里嗡嗡作响,脸上却沉静得没有半点变化,他不再说话,只是向阴散人行了一礼,便转身出了房门。 此时杏儿正侍在外间,见他出来,正要下跪行礼,屋里的秦妃却忽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嘶叫,那叫声里带着哭腔。 杏儿睁大了眼睛,然后看向李珣的眼神,便完全不同了。 李珣抿起嘴唇,脚步不自觉加快了些,眨眼间就出了“兰麝院”,里面那忽高忽低,又柔柔细细的声响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清晰;李珣的眼睛,便在这声响中,渐渐的,再一次变成了血红色。 “什么东西,这算什么东西!这他妈的全是什么东西!” 尖锐的呼叫声在他脑子里来回撞击,李珣的脚步也越走越快。 他真的不是在怜惜秦妃,他只是觉得屈辱,觉得恶心!这样的感觉从他的心脏迸发,注入血液里,像一滴滴漆黑的毒液,让他的血液整个起来! 然后,他狠狠一回手,猛轰在自己脸上。 “砰!” 鼻血流下,冲上脑际的热血总算得到了发泄的途径,他眼眸里异样的色素,也开始缓缓沉淀。 良久,他低低一笑:“这又有什么,本来就是她的……她也是女人!” 这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低回,像一只黑色的蝙蝠,“扑啦啦”拍着翅膀,在绕着阴森诡秘的圆圈。 黑暗中,一丝寒风簌簌地溜过。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四章结交 在受伤后的几日里,李珣都是低调行事。因为根据可靠消息,天行健宗那五人还没有离开,若是不小心碰上,恐怕会很麻烦;而宫里,他去的也少了……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和天行健宗的那一场交战,以及他从秦妃身上采补的过程,尤其是后者,带来那一连串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必须花些时日仔细揣摩! 在潜心体会了七八日后,李珣终于初步得出结论。 首先,是他此时的修为至少暴增了三成!除去采补得来的好处之外,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水晶瓶内的诡异液体,那就像是超级大补药,让他光是嗅了嗅味道,就好处多多。当然,这药性也太烈了些! 接下来,便是《血神子》的修炼情形了。困扰他近十年之久的血魇,已确确实实消失了,而同时,他的心脏也正如阴散人所说,进行了极为妖异的魔化。 普通的外力打击已不可能损害其根本,便是阴散人那样犀利的攻击,他也能够撑过去! 心脏魔化,可说是修炼《血神子》的第一步进阶。但一代魔功,当然不会只有肉体上的变化,伴随出现的,还有所谓“乱而不动,处而不宁,无牵挂心,无情思在”的心诀。 这便是“无情心”了,此乃修士入魔的第一步!据说,“无情心”对修炼者的性格也有影响,当然,这影响需要长期的过程,李珣暂时还察觉不出。 但有件事,却已让他心中不安。 先是心脏的魔化影响于先,又被阴散人碎心一击打扰于后,心窍内的阴火似乎开始有不稳定的现象,随着修炼的进行,内蕴的恐怖能量总是跃跃欲出,说不定哪一天会把他化成灰烬!实在是危险得很。 即使鬼先生留言,这阴火在百年之后才会爆发,可危墙之下,又有谁能信他? 直到此时,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所留下的威胁的真义。 然而,对这种事情,李珣已经麻木了。似乎那种全无压力,一身轻松的日子,永远和他无缘。妖凤饶了他,却又碰上阴散人;血魇没了,却又有阴火的困扰! 如果他想好好地活下去,就必须将这些压在他身上的桎梏一一打碎,而这却又是如此遥遥无期…… 他叹一口气,提起笔来在纸上划了一笔。 此时,他正在国师府中的一处小亭内挥毫泼墨。 当然,李珣绝没有锺隐仙师那种书画造诣,也不会有他那样的闲情。此时李珣所画的,并不是山水竹石、人花鸟兽,而是在外人目光中,怎么看怎么像鬼画符的玩意。 周围的侍女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或许在她们看来,道士画符也是天经地义的。 唯一与传闻不符的是,李珣画符,用的不是朱砂黄纸,而是再普通不过的笔墨宣纸。 纸上横横竖竖,曲折拐弯的笔划,分开看还算工整,但若合在一处,却又像是小孩子瞎抹,没有半点规律可言。 可若是一个对禁制之道有深入研究的人来看,则又是另一种想法——笔划为枝叶,神意方是真。 若在平日,李珣看重的自然是禁制的生克变化,想着如何才能将有限的真息,做出更大的威力来。而此时,他下笔又有不同。 他几乎将精气神尽数集于笔尖,一笔划下,便等于拼尽全力挥出一剑,在法度井然的同时,又要护着毫尖下脆弱的纸张不被划破,对真息控制的讲究,已到了他的极限。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李珣找到他要的那一点微妙感觉。 这就是李珣几日思索,所得到的最大收获! 看似笔力已尽,真息竭涸,但转势顿笔,便可再生新力。就在这似尽未尽,似生未生的临界点,有一个飘缈若虚的“点”,与他全身的气机发生了感应。 气机,便代表修士与天地间周流不悖的元气,互相作用的深度。 第65章 每多控制一条气机,便代表对天地的认识更深了一层。同时,也将面对更多以往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气机变化。 一般来说,修士感应、发现、操控气机,都是依照各自的修炼法门,按部就班的增进修为,使气机的感应逐步清晰,利于捋顺和操控。 便如李珣,也只有在他最精通的禁制领域,才能察觉到精微的气机变化;而在内修的层面,要到“海上生明月”之境才会对气机有初步的认识。 但李珣所修尽是通玄界的高妙法门,其中又正邪兼备,互不统属。一方面,为他在感应、操控更多气机上创造了条件;另一方面,也极可能因为气机复杂和混乱导致走火入魔。 然而,他新近感受到的这个“点”,却是完全不同的。 这个“点”也是气机,是一个李珣模糊感应到,又暂时无法弄清且操控的气机。 这气机绝不单纯!这是以六御阴阳变的法诀为依据,在生死交迸的瞬间,用高妙的悟性和无比的运气才捕捉到的。李珣发现,这气机能和他体内大部分的气机有最直接的反应,这绝不寻常! 根据《幽冥录》,李珣得知,发现一条新的气机,如果能够引发极多气机的感应,便证明它越接近大道的本源。 因此,李珣更无比重视这新发现的气机。 他在心中为这条气机取了名字——生死限! 可以想见,当他能将“生死限”完全掌握时,他便会有全方位的大进步、大变化,那才真是境界的提升! 他有这种预感,也有这个自信,更有这个毅力! 就在他第一百次下笔时,下人来报,福王世子求见,而在他还未置可否的时候,李琮便带着笑声走了过来,远远便高呼“道兄”,看样子似乎心情不错。 李珣用眼神示意侍女们退去,直到侍女退得远了,李琮才进入亭子,立刻又改了称呼:“王兄好兴致……” 当他看到李珣笔下的鬼画符时,后半句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脸上憋得通红,终究还是忍不住一笑:“王兄你画的是什么符啊!” 李珣半真半假地道了一声:“生死符!” 他将画差的纸揉成一团,只一搓,便化灰飞去,这粗浅的道法却也足以让李琮咋舌了,他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地看着那随风散去的黑灰,好一会才收回目光,向李珣道:“王兄,现在还有空吧?” 李珣含糊地应了一声,李琮只当他承认了。 “你在府里憋太久了,眼看年关将近,也不到家里去走走,老太妃可念叨得很呢!”他这只是客套话,接下来才是重点:“择日不如撞日,我们今天就出去逛逛如何?我顺便为你介绍几位朋友。” 李珣刚要开口推辞,却被李琮的话给堵住了。 “王兄你已经推辞过两次了,今天我可是亲自上门来请了,怎样?给弟弟我长几分面子吧?” 李珣有些为难,但难得弟弟能有这样的盛情,他确实不好拒绝。不过他也没有忘记,京城里可是有天行健宗的人在呢! 但这个迟疑也只是一瞬间,李珣不愿在弟弟面前,表现出犹豫不决的样子,因为这有损兄长的尊严。所以,仅仅是一个转念间,李珣就应承了。 李琮显得非常高兴:“那我们走吧!我的几位朋友对你这‘小国师’感兴趣得很呢!” 李珣却不怎么在意,只是笑着陪他去了。 兄弟二人骑着马,从府中一路直奔东城门外,李琮说是要到那里和几个朋友会合,李珣也由着他。 可是不知怎地,李珣心中总有些晃悠悠的,看着李琮在前边笑吟吟地带路,那种不妥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不对! 他猛地勒马停下,思索着心中那异样感觉的来源。 李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 他们兄弟两人已将近十年不见,绝对说不上手足情深,至于血脉温情之类的更不必说,这在帝王家根本就是笑话! 在人前,李琮为了表现福王府与国师府的密切关系,自然要和他走得近一些。可在二人独处时,却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看得出这个弟弟对他很有戒心! 而今天的表现又是怎么了? 听到李珣勒马的声音,李琮愕然回头,正好迎上李珣那双犀利冷静的眼眸,当中只有看透人心的清明。 李琮觉得自己再笑不下去,幸好,他也不必再笑下去了。 空气在突如其来的变化中震荡起来,李珣将目光转向震荡最剧烈的核心——前方的街心处,一个身着宝蓝儒衫,身形高拔挺直的文士正抬起头来,略显削瘦的脸上,轮廓如刀削般清晰,那一双威正严肃的目光,直直打在他的身上。 李珣的心脏从缓到急,再从急到缓,最终又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侧面、后边,甚至是天上,都有同样的反应传来。 李珣已经知道,有五个人将他团团包围了,而且每个人都有比他强上至少一倍的修为! 天行健宗! 这是一个意外,阴谋造成的意外。而让李珣更意外的是,他自己竟然完全没有紧张的感觉! 事情的前因后果,他瞬间就想通了七八成。 他缓缓将目光移回李琮身上,这个好弟弟啊! 李琮的表情有些僵硬,但还是尽力挤出了迷惑的样子,借着打量四面围上来的人,避开李珣的目光。 在他看到正前方那个蓝衫文士的时候,还极错愕地叫了起来:“何兄!你们这是……” 李珣不想再听下去,他脑子里现在只想着一件事。 这些人,把我当成什么了? 想着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他暗中吸了一口长气,对李琮温声道:“这便是弟弟你引介的朋友吗?” 李琮没有想到李珣的语气竟然这样温和,这次是真的一愣。 他不明白,李珣明明已经看出了什么,却还是这样的态度,而且毫不迟疑地将两人此时还算隐密的血缘关系,给点了出来,惊慌失措下,神情更不自然,只能僵硬地点头。 不仅是他,就是眼前那位文士听了李珣的话,似也有些意外,目光在李珣兄弟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再看向李珣时,目光似乎也不怎么严厉了。 李珣心中涌出一阵狂喜,从这文士的神情变化,他明白了许多事情。他开始感觉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还不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心中这样想,脸上却不能跟着这么变。 他苦笑了一下,继而长叹一声,从马上跳下来,向那文士走去。及到近前,他躬身长施一礼,起身时,眼中竟带了泪光:“明心剑宗弟子李珣在此,敢问道兄如何称呼?” “明心剑宗?”文士显然被这个名号给迷惑了,只是更让他迷惑的,恐怕还是李珣这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但他毕竟不是小孩子,很快便将这份迷惑压了下来,同样还了一礼,口中淡淡地道:“天行健宗,何慕兰!” 对方一开口,李珣便知这是那日打伤他的“师兄”,今日一见,果然气派非凡! 而何慕兰这个名字,他也是听过的。天行健宗“四君子”中的兰君子,在通玄界的地位和文海是同一级数的。 所以,他很自然的露出个“原来是你”的神色:“原来是‘兰君子’何师兄……” 他本想恭维一番,可是才说了半截,便被何慕兰给打断了。 这个威严的男子,眼睛里始终有着令人不自在的威慑力,即使他的目光并非不善,却仍给李珣极大压力:“也许我可以叫你一声珣师弟!” 李珣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接着便看到何慕兰负手向前走了一步,只这一步,那熟悉的浩然之气,便自他身上喷薄而出,将整个长街都充得满了。 李珣的修为与何慕兰相比,至少差了两倍,且心中又有鬼,哪能挡得住这下为河岳,上做日星的浩然正气,但他知道,此时即使身体不能挡,但眼神一定不能移开,一移开,他就完了! 他忍住拔腿逃命的念头,凭着仅存的一点胆气,与何慕兰对峙。 幸好,这痛苦的折磨只存在一会。 就在李珣几乎要拔剑杀出一条血路时,何慕兰叹了一口气:“珣师弟,你根骨清奇,修为精纯,若静心修道,他日何愁没有一番作为?却为何要滞留此界,以法术媚上,而且……又仗恃修为,秽乱后宫!” 讲到后半句时,他语句转厉,字字都是诛心之言,到最后四字时,眼中更是威凌犀利,刺人肺腑。 李珣心中冷笑连连,脸上却现出了意态萧索的样子。 接着,他瞥了一眼李琮,又向何慕兰苦笑道:“何师兄,要聊我们的事情,不用他在场吧?” 他看似避而不答,但其中的意味却被脸上微妙的神情弄得复杂了,何慕兰不是笨人,正因为他不是笨人,所以才会被这神情影响到。 “也是!如此,我们去城外一叙如何?”何慕兰的语气不自觉温和了几分。他看了李琮一眼,再看李珣时,眼中分明有思索的神情。 李珣点了点头,回身要去拉马,却听旁边一个清亮的女声笑道:“喂,难道你还不会御剑吗?” 李珣的身体顿了顿,继而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五人中唯一的女修。李珣早在那晚透过水镜之术见了她一面,但此时近处观看,仍要为之暗赞一声。 她是个充满灵秀之气的少女,姿容虽比不上青吟、秦妃那一级数,但五官精致秀丽,尤其是那一双弯盈盈的月牙眼,在笑的时候,还真像天边的月牙一样灵秀,更透出些天真讨喜的味道,十分可爱。 第66章 一眼看去,似乎只有十七八岁的年龄,正和李珣相当。 她一身裙装本是雍容的紫色,但她在胸口处系了个小巧的结带,此时随风轻摆,便透出几分活泼的样子来。 她那柄剑佩戴的方式也与常人不同,就斜挂在她胸肋略偏下处。剑长仅一尺,也略窄了一些,通体深紫色,锋芒不露,一眼看去,倒像个别致的饰物,令人看不透虚实,和剑的主人相映成趣。 李珣看着这女修,脑中忽地闪过一个人影——齐芸!她很像齐芸,虽然眼前这女修的姿色比齐芸还要高过一筹,但她们却都有一种不为时光所影响的天真和清纯。 齐芸在他心中的印象并不深,原本李珣以为自己已经将她完全遗忘了,可是,在看着这女修的刹那,他不可抑制地再次想起那飘飘洒洒,弥漫山道的劫灰。 不必再装,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死白。 那女修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弯弯的眼眸睁大了些,却正看到李珣略仰起脸来,唇角牵出一丝再苦涩不过的笑容:“我……怕是御不起剑了。” 这话刚说完,他手上忽地一紧,却是被何慕兰抓着,紧接着便有一道真息透入,他也不反抗,任他去试。 两人的真息略微一碰,对方便松了手。 却见何慕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珣师弟,你真息活泼,怎么会御不起剑呢?” 李珣压下心中那腾腾生起的负面情绪,让自己的脑子转得更快,表情也更逼真,他苦笑道:“这事一言难尽……” 何慕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那我带你去吧!” 他向师弟妹们略一示意,一扯李珣,冲天飞起,其余四人也纷纷御剑,直入高空。 看着这剑光飞天的美丽景致,下面的李琮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五章演戏 本来何慕兰是准备飞到天都峰去的。 可是李珣却一反在城中那意态萧索,风姿翩然的神态,像个疯子一般,拼了命要掉头,甚至不惜以跳下飞剑的极端方式相挟,这才让何慕兰一行人改变方向,落在城东百里外的一处丘陵地上。 因为刚刚在高空中的挣扎,李珣的呼吸变得非常粗重,连吸了几口气才稳定下来。 除了何慕兰,其它几人都用看疯子的目光盯着他,那个女修——李珣刚知道她叫顾颦儿,甚至退了两步,拉开与他的距离。 李珣所要的效果,已经完全达到了。 何慕兰再次开口,语气却再也严厉不起来了:“珣师弟,究竟发生什么事?” 李珣呆呆地看着他,直勾勾的眼神将他的呆滞、迷茫乃至于恐惧,全部勾勒出来,再没有一丝保留。 而这个表情也只存在一刹那,在一次深呼吸之后,他就恢复了风度洒然的模样。 如此强烈的情绪对比,使其神情的震撼力,愈显得真切可信。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苦笑:“对不住!其实,我……” 他话说了一半又是顿住,这种神态,让天行健宗五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还是顾颦儿心直口快,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天都峰啊?上面又没妖……耶?”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击掌,继而叫道:“天都峰?林阁、天妖凤凰……”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锵”的一声中,李珣将剑拔出半截,顿时剑光四射,这个举动把旁人都吓了一跳,顾颦儿甚至连手都摸上了剑柄。 李珣此时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正常。 恐惧、疯狂、绝望,将这些神情糅合在一处,再加上大幅度的扭曲,便是李珣此时的表情了。 这表情吓住了所有人,尤其是顾颦儿,这个心机不深的女修竟尖叫一声,跳到何慕兰的身后。 何慕兰看得也有些心悸,这使他的声音不由得放低了许多,试探性地问道:“珣师弟?” 李珣的眼睛从僵直中恢复过来,再看到何慕兰时,只是抽抽嘴角,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发尖:“妖……妖凤呢?” “哪有妖凤啊!”顾颦儿探探头,又从何慕兰身后走出来,看着李珣,奇道:“不会吧,我只是说说而已……” 在何慕兰少见的严厉目光下,顾颦儿越说越小声,最后还是将脑袋缩回何慕兰背后。 何慕兰则正过脸来,看着李珣,颇关心地问道:“珣师弟,你没事吧?” 李珣脸上尴尬得通红,他收了剑,却低着头,几乎要哭了出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露出了些符合真实年龄的稚气。也因为如此,他的反应才越发真实可信。 众人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何慕兰和几个师弟师妹交换一下眼色,又问道:“两个月前,天都峰上罹难的天心剑林师伯,与珣师弟是什么关系?” 李珣终于抬头,看着何慕兰的脸,眼中一红,泪就掉了下来:“那是小弟的恩师!” 几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神情。 顾颦儿更是跳了出来,好奇地看他:“就和明心剑宗说的一样,除了幸免于难的祈碧师姐外,那个下落不明的三代弟子就是你喽?那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为什么不回山?还在皇宫干那种事情?” 她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说到最后脸上满是怀疑。不只是她,其它人也都差不多。 李珣苦涩一笑:“我本就是嵩京人,是当今朝廷福王长子!” 他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便将四个问题一起包了进去,且赢得几个人的齐声惊叹。 虽然人间界的王公大臣对他们来说没有意义,但概念上毕竟是一个颇了不得的身分,还是很有震撼力的。 这个时候,顾颦儿又发现了问题,她奇道:“你是小王爷,那昨天下午向我搭讪的小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的笑容更苦涩了:“那是我二弟李琮,王府世子!” 称呼上的差别,便隐晦地点出了些问题来。顾颦儿还没有察觉,但何慕兰却明白了,他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一闪而逝的神色,被李珣捉个正着。 他转过脸来,直视顾颦儿道:“天都峰一事后,我没有回山是真的,在宫中做事也是真的。但是,诸位师兄师姐所说的‘秽乱后宫’一事,却又是什么意思?” 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咄咄逼人,但是神情变化中,透出的尽是质疑和不服。 顾颦儿不是那种刁蛮不讲理的女孩子,前面见了李珣近乎癫狂的表演,还有此时真挚无伪的神情,心中早就有怜悯之意,见李珣如此“认真”地询问,心中的定见便开始动摇了。 这种心态同时发生在每个人心里,从李珣自承身分开始,一直到现在,连续不断的细微变化合在一处,不知不觉间,他们心中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了。 此时李珣又巧妙地将所谓“秽乱后宫”的敏感问题,抛给了脸皮最薄的顾颦儿,里外交迫之下,更让她说不出话来。 何慕兰见师妹有些尴尬,忙接过话头,他的心理比顾颦儿要成熟得太多,心中虽也被李珣的无形攻势影响,却还是能抓着关键的问题。 他脸色沉肃,说的话也颇为犀利:“珣师弟,世上无风不起浪!你说你清白,理由呢?我且问你,你既然已经逃得性命,又为何不回山?反而在这人间界,以道法为依仗,作那国师之职?这一点,你怎么说?” 李珣看着他瘦削而刚正的脸,忽地展颜一笑:“何师哥,你见过妖凤没有?”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使众人微愕,但很快,何慕兰便摇头道:“从未见过。”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道:“我见过!” 废话,谁不知道你见过?众人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李珣嘴角抽搐,样子看上去又有些疯兆,顾颦儿看得向后缩去,但好奇心不减,仍探出脑袋,在何慕兰背后看着他。 李珣的眼神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开口,字字凝质如实物:“百劫千重火狱,绵延千里,火雨如织,十余位师兄、师姐,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情形,你们见过吗? “还有明澜、明风两位仙师,被妖火千刀万剐,尸骨无存,你们见过了吗?还有我那可怜的师尊,堂堂男儿、堂堂男儿……” 开始时,他的话音还是微微发颤,但随着语境深入,这颤抖越发强烈,至最后一句时,却已抖得说不下去,只是将“堂堂男儿”四字翻来覆去,也不知说了多少遍! 李珣入戏了!或者说,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表演,还是真的在发泄当日惨剧压在他心头的阴郁和痛苦! “堂堂男儿”,是在说林阁,还是在说他自己? 无须再蕴酿感情,他已在循环往复的呻吟声中,痛哭失声。 哭声让何慕兰等人手足无措,又不知该如何劝慰,看李珣哭得几乎要站不住了,这才由何慕兰硬着头皮上前,干巴巴地劝了几句“师弟节哀”之类的废话。 李珣哪会这么容易就停下,何慕兰不劝还好,才劝了两句,他哭得更是凄惨了,同时抽抽噎噎地道:“何师兄,我……再不想修真了!” 对面五人立时都傻了眼。何慕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将声音压得更低,又确认道:“珣师弟,你……” 李珣还在流泪,却硬生生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笑来,这是真正的惨笑:“何师兄,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修真吗?从那一日至今,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梦到满天的火云,满山道的黑灰,耳朵里响着的,全是师尊的嘶叫……对了,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不回山!” 第67章 他嘿嘿低笑起来,笑声未停,青玉剑出鞘,被他持在手上,剑芒乱闪,尽显其锋锐,只是剑身毫无规律可言的颤抖,让这些使剑的行家直皱眉头。 这真不像是一只持剑的手。 他看向何慕兰,脸上有些抽搐。 “何师兄,我已经使不动剑,驾不住剑了!”看着五人睁大的眼睛,他自嘲一笑:“刚刚在城里,何师兄说得不错,我身上是没有半点伤处,可是……” 他将左手也放在剑柄上,脸色苍白:“可是,我再也拿不起剑了……就像那天在山道上,我连拔剑的勇气也没有!只能看着他们‘呼’地一声,就变成了灰……” 他脸上渐渐扭曲了,直勾勾的眼神看着何慕兰,直到其中的疯狂光采将其压得微微向后仰。 最后,他像是叹息似的吐出了几个字来:“我怕啊!” 他的眼神投向天空,好像上面有一个无形的人,在听他说话,而事实上,那里只有一片虚空,他的眼神空茫茫地转动着,然后渐渐迷乱。 “我怕!不错,我怕!我难道不该怕吗?她是妖怪啊……所有人都化了,化得满天都是!” 这完全就是疯人的梦呓,而配合这疯话,他手中的宝剑凌乱地摆动,寒气森森。 包括何慕兰在内,五个人都觉得脖子发僵,也都慢慢地向后移动,和李珣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铛”的一声,青玉剑落在地上,又弹了起来,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而李珣则猛地咆哮起来:“你们让我去斗她吗?她是妖怪、妖怪啊!人怎么能和妖怪斗?怎么能和她斗?她是妖怪、是魔鬼,你们还要我怎样? “我真的什么都不想了!不想了!我只想在这儿好好地活……我是个废物,不,我不是废物,我在这儿,我才不是废物,不是!” 他又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扯了剑鞘,向何慕兰劈头盖脸打了下去,何慕兰还不怎地,后面的顾颦儿已本能一脚踢了出去。 砰地一声,李珣小腹中脚,登时倒飞出去,落地便咳出了一口鲜血,他却不知道擦拭,呆了呆,忽又抱着头痛哭,一直哭到缩在地上,气息抽噎,差点便要闭过气去。 顾颦儿踢出那一脚后,也愣在当地,然后赶紧缩腿,扭脸去看何慕兰,脸上有些不安之色。 何慕兰安慰地摇了摇头,又奔了过去,扶起李珣,先看他伤势,见不怎么重,才松了一口气,又连声叫道:“珣师弟、珣师弟……珣师弟!” 何慕兰在几次招呼都不见效后,终于口中真气潜爆,大喝一声,将李珣震得一愣,这才把情况控制下来。 李珣直愣愣地看着他,然后脸上又现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又过了一会,他低低细细地开口:“何师兄,我真不愿再修真了……”说到最后两个字时,他喉咙一噎,又开始泣不成声。 接下来,李珣只听到何慕兰一声长长的叹息。似乎应和着这声叹息,这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上,刮起一阵清风,带起小小的土尘颗粒,绕着这些人,打了几个转,又远去了。 谁也没有发现,一颗在外观上与所有尘粒都没有任何区别的微尘,顺着这风,轻轻地黏在了顾颦儿小巧的靴子上。 李珣真的要忍不住了,差点就笑了场。 他这一场戏演得实在是太精采了。也合该自己走运,在何慕兰自我介绍的瞬间,他脑子里猛地想到对方的一个“本家”。 “天君”何志彦! 当年铁铮铮的汉子,被阴散人折磨得人事不知,在通玄界除名一事,也算得上人尽皆知。 此时,他只是作为阴散人可怕的阴影象征,才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李珣也是因为和阴散人处得久了,才对这个被阴散人活活吓成疯子的人,记忆深刻。 想当年,那何志彦可是闻女声而色变,继而瘫软如泥;而今日,他一个小小的低辈弟子,被天妖凤凰吓得拿不住剑,也应该是理所当然才对! 这欲扬先抑,转移目标的本事,李珣可说是练得炉火纯青,眨眼间就计算完毕,再配合临场发挥,果然将一个被惊吓成疾的可怜人,演绎得炉火纯青。 便是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李珣的表演也是极为可信的。更何况,有何志彦这前车之鉴摆在人们眼前? 妖凤和阴散人,可算是一个级数上的高人,论残忍程度,应该差不多吧! 联系到旧事,何慕兰等人再无怀疑。 李珣一举数得。 他不仅解除了对方对自己的疑心,还能顺便将阴散人定位成“骗子”一流,并给自己的作为找个理由,留下足够的后路。 就算以后他们再问起,也脱不开这个基调了。 当然,李珣也能从其中找到些反应。 此时,除了何慕兰修养极高,心思不为人所知外,其它人可都是把各自的心思摆在脸上的。 也只有顾颦儿自始至终透着些怜悯,而其它三人,却将轻蔑贯彻始终。 这些方正的家伙,对李珣这样“没骨气”的东西是看不下去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从来没有接触过妖凤、阴散人这样的魔头妖物,才会有这样无知的结论。 看李珣的精神状态再不适合交谈,何慕兰只好将他送回国师府,同时将“青玉”也送了回来,然后五人便告辞离去,想来他们之间也需要好好商讨一下了。 五人刚一踏出府门,李珣眼中的癫狂就消没殆尽,他面色转冷,转身就进了书房。 “李琮,我的好弟弟啊!”李珣一掌击在书案上,面色冷峻。这一次,他是动了真怒。 他不知道李琮是怎么和天行健宗的人搭上线的,其中的过程,他却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必定是天行健宗的人因为那晚与他一战,对京城内的事情上了心,与李琮有了交往后,便打听有关于修士的事情。 对这个异母弟弟的心态,李珣把握得非常清楚。 他终究还是怕了!怕李珣以一身神妙的能力,抢去他的世子之位,剥夺属于他的地位和富贵,所以开始扯后腿! 他或许不知道何慕兰等人的底细,却绝对能够看出他们是李珣的“同类”,同时,也绝对能够察觉出他们来者不善的心态。 所以,他把李珣卖了!也许他的本意只是要给李珣找找麻烦,但心中未尝没有想借力将李珣拿下的想法。 他的计划本来很好,他完全可以将一切都布置成偶然,成为一个“好心办坏事”的典型;可是,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贵公子,又怎能抵挡得住,那不属于人间的强大压迫力? 所以,他被李珣一眼看透! 李珣应该庆幸,他这弟弟说出去的事情并不多,至少阴散人和血散人的事暂时还没有暴露。所以,这次何慕兰只是把他当成“逃兵”看待,没安上个“叛徒”的帽子。 就算这样,他也不得不防。否则出了事情,两散人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他却没那个本事应付全天下正道宗门的围攻! 所以,他极小心地做了最完善的准备。 除了用天才式的表演混淆对方的视线,为自己留下后路,他还使用了一个招数——透音砂! 这件宝贝也是阴散人交给他的,但却不是之前那批“小法宝”的级数可比。 当李珣向阴散人说起水镜之术被何慕兰轻松识破,请教如何破解的时候,阴散人心血来潮之下,给他一件真正的宝贝! 这透音砂外表与普通的粉尘没有任何区别,将它投进阳光下,便会立时融入正在飞舞飘扬的粉尘里。 然而,在特殊法诀的操控下,它却能够依附在某人的衣物上,收集周围一切空气振动,并透过特定的法器将其在远方同步还原——人的说话音自然不在话下。 阴散人曾说过,便是她本人,在没有防备之下,也很难察觉这个小东西,可说是通玄界最厉害的窃听工具。 透音砂若被法诀催动,便会一刻不停地收集周围的声波,直到上面留存的特殊能量被消耗完毕为止,这一过程大概可以持续十天。 阴散人当年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那么十五粒,用得极是珍惜,但数百年下来,也仅留下七粒而已,这次能给李珣一粒,可算是异数。 而李珣将其用在何慕兰等人身上,恐怕也是自透音砂问世以来,最掉价的一次了! 李珣取出发动透音砂的工具,这是一个小碗状的东西,上面篆刻着极为复杂的条纹禁制,比那内库中的简陋水镜,强了何止一倍。 李珣吐出一口气,却不急着发动,透音砂的有效时间非常宝贵,他绝不能浪费。 他微瞑双目,默默估算着何慕兰等人的行程,直到他认为可以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敲了小碗边缘,嗡嗡的震动声便响了起来。 他默默转换法诀,过滤掉诸多无意义的杂音,最后出现的,便是一连串清晰至极的声响。 “……明心剑宗之耻!林阁师伯也算是一代之雄,怎么就教出这么个窝囊废?” 按照声音估计,这口中不知积德的家伙应当是姓刘,李珣懒得记他的名字,但也知道,这就是那晚中了他一记“逆血针”,却以为是“逆冲化血针”的笨蛋! 单从这一点来看,李珣不觉得这人比他强到哪里去! 李珣不是个太过斤斤计较的人,但仍觉得,若有机会,应该给他点颜色瞧瞧! 还是何慕兰修养好,他淡淡地道:“背后不讲他人是非,师弟你也不要太苛求别人!这李珣也算是可怜人。看着他,我就想起了三皇剑宗的‘天君’前辈…… “嘿,这妖凤与那阴散人相比,并不差到哪里去,而李珣不过是个三代弟子,不能抵挡,也不是他的罪过!” 第68章 李珣一边心中得意,一边又有些惭愧,这何慕兰的为人确实很好,或许太过方正了一些,但和这种人在一起,是不必担心在背后被捅刀子的!实在是可以结交的最佳选择。 只可惜,李珣缺乏了能与其做真心朋友的最关键因素——正气! 李珣不能说是纯粹的坏人,但是他做事的时候,利己之心太重、喜用心机算计等,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尤其是他缺乏承担责任和罪过的自觉,这与何慕兰那种“天下为公”的气度,实在是南辕北辙,找不到半点相通之处。 人类要认识自己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如果身边有一面镜子,便也就算不得难事了。 从何慕兰,李珣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经验,即使这感觉仅仅一闪即逝。 等李珣从走神中恢复过来,那边正说到了一个关键处——这次是顾颦儿在说话,她似乎对李珣还抱着一种女性的怜悯:“师兄,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何慕兰沉吟了一下,方道:“按情理来说,他在这里虽没做什么恶事,但通玄界修士绝不可在朝廷内有什么举动,以免影响人间界之走势。 “可他毕竟是明心剑宗的弟子,我们却没办法管制……如此,我们只能在近期去明心剑宗一趟,告知此事,交由他的宗门长辈处置。” 李珣心中又是一跳,宗门要来人吗?说实在的,他心中对回归宗门之事并不排斥,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卖力演出,给自己在话中留条后路。只是,有阴散人在此…… 何慕兰似是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说,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李珣的事,我们可以先放在一边。倒是那晚在禁宫内的那人,这七八天里,倒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这让我很在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许多,显然是在思考。 李珣才松下的一口气,登时又提了起来。 他心中暗骂,这天行健宗的弟子果然都是死脑筋,七八天找不到,难道就不会想想那人已经跑掉了吗? 顾颦儿似乎和他一样的心思,听到何慕兰说话,只是一声嘀咕:“师兄!我们每天夜里都在这京城四周把守,已是第八天了吧?说不定那人早就跑了!”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困了、累了,咱们就收工吧! 她这话更像是撒娇,而何慕兰却适时地展现了刚正的性情,丝毫不为之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半点变化。 “不可能!白日里,连续几日天气晴好,阳气强盛,我布下的天行交感之阵,便不会有遗漏;而在夜里,我们五人共同施展的五方神通感应,也足以罩住周围数百里,如果他离开,我们一定会生出感应! “而一连这么多天,他踪影皆无,可能是藏匿在城中某处……甚至,还在皇宫之中!”他顿了顿,又道:“而且,那晚我感应到的那股气息,实在是有些意外……待我好好想想!” 说着说着,他便陷入了沉思,那边没人敢说话,怕打扰了他的思路。 李珣在这边也不自觉有些紧张,要说这皇宫内的秘密,和自己有关的实在是太多了,可别让这人真想出些名堂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何慕兰猛一击掌,叫道:“桃花血!难道是桃花血?”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六章设局 顾颦儿奇道:“什么桃花血?” 旁边有一人提醒了她一句:“师妹,就是苏曜仙师提过的那个……” 顾颦儿马上反应过来,惊叫道:“就是那个用一万个处子元红……”说到这,她毕竟还有些害羞,便不再讲下去。 何慕兰点头叹道:“正是,所谓万点桃花一点碧,指的就是此物!俗世所谓的贞女红,虽不过是神仙方士常用的骗术,但若有一万滴纯洁处子元红并其精血融为一体,就能使血色转碧,具有极强药性,可入丹药…… “而若要使其得竟全功,非要万万之数不可!元红精血同取,便是一条人命,这种东西要用一万万人命堆积起来,可说是天底下最邪恶之物!便是再厉害的邪魔人物,也不敢自己收集,以免引动天罚,万劫不复。 “但这些魔头多施狡计,使这桃花血为下界人所知,又引诱一些无道昏君,为求长生不老,卖力收集,由此转嫁祸端,他们则隐在幕后,坐收渔翁之利……” 李珣在这边恍然大悟,始终留在他心中的一个关窍终于被打开了!他脑子里面,突然蹦出来阴散人曾说过的一句话:“……一些非要有绝大人力方能收集的东西,便也只有朝廷辖下亿万黎民,才能办得到了!” 原来她是指桃花血!也就是那水晶瓶里的邪门玩意,怪不得…… 只听到何慕兰又道:“此时年关将近,各地的贡品,想必都要进京了吧……历代皇帝,大都崇信丹道,但其所谓的炼丹,不过就是铅汞朱砂之类的俗物,当然炼不出好丹来。只是按照惯例,这其中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可或缺,便是桃花血!” 顾颦儿立时明白了,她击掌道:“原来如此,那人打的是桃花血的主意,这样一来,在贡品进京,收入内库之后,他也会去抢夺!” 何慕兰轻“嗯”一声:“这种事并不新鲜,这东西毕竟还是人间之物,那些大邪魔是不屑来争抢的。来此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魔小妖,抢到手之后,也不会自己炼制,而是上贡给各大魔头,以求得些好处。 “那人的修为也对得上拍!看他幽明阴火颇为精纯,想必是幽魂噬影宗或嗜鬼宗的后辈了……” 这个推论当然又偏了,但是对顾颦儿等人而言,此番推理已经相当精采,更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这比前些日子漫天撒网捞小鱼的无聊,可要振奋得太多了。 果然,顾颦儿的兴致一下子提了起来:“好啊,有目标就好办多了!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呢?” 何慕兰似是笑了一下:“若是以前,我还不能有定论,但如今又是不同!别忘了,宫里面可还有帮手的!” 李珣怔了一下,然后才想明白,何慕兰口中的“帮手”,指的就是自己。 “这算什么?骑驴找驴还是缘木求鱼?”李珣摸着下巴,忍不住好笑,忍了很久,最终还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只听到何慕兰最后道:“明日我便去找珣师弟,问一下宫中的情况,再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这样,在年关贡品到京之前的几日,咱们就再辛苦一些,务必严守京城四周,不可放任任何嫌疑之人进出。” 何慕兰不知道,便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京城东门之外,正有一架再普通不过的青蓬马车,缓步驶入那黑洞洞的城门中。 或许正因为它的普通,天行交感之阵才没有半点反应。 待进了城门,一个犹带着稚气的少女声音道:“憋得真难受……青姨啊,我们干嘛要这么客气地进来呢?你看,前面的小黑也很闷!” 似是在回应着她的话,拉车的黑马打了个响鼻。 至此,再无声息。 李珣匆匆策马,向福王府赶去。看何慕兰等人的架式,不将那个莫须有的邪魔抓出来,想必是不会离开的了。 为安全计,除了李珣自己这边要小心应付之外,还要有福王府、皇宫各方面的配合。 而最不保险的,当然就是福王府,因为这里有一个不安定的因素——李琮! 李珣双目转冷,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李珣的心情一向颇为复杂。一方面,李琮代替了他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同时也占据了本应属于他的位置,即便他不再对这位置动心,可心里却始终无法完全释然。 另一方面,李琮与他又是极其相似,只是没有他历经劫难而成的曲折圆滑——或许能看成是他“一路顺风的成长版”,这让他有一种难以磨灭的亲切感。 就在这两种感觉交相影响下,李珣对待弟弟,总是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但他却从未想到,李琮会把自己当成竞争对象,并毫不犹豫地扯了自己的后腿! 看样子,是需要让他明白一些事理了! 马蹄得得,也算得上是清脆悦耳,在这略显单调的韵律中,李珣进入了思考的状态,他要在到达王府之前,将整件事情想清楚,不能有一丝遗漏。 他没有察觉,马蹄声里忽地多了一些杂音,直到身侧一声唤——“喂!” 李珣一惊,顺着声音偏头,此时天色早暗得很了,但他仍看得十分清楚。走到他身侧的,是一辆悬挂青碧流苏的马车,其上落了不少风尘,想必是赶了远路,才进城来的。 他这边的车窗上,绣帘一掀,一个梳着桃心髻的少女探出头,正冲着他笑呢! 李珣目光扫了过去,心中当即一奇。 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美丽的女子?虽然确切点说,她还是个小孩子! 那少女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脸的稚气,但五官已秀美精致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明眸闪亮,全无半分杂质,唇角微微上翘,未语先笑,便如同一阵和暖的春风,沁人心脾。 李珣竟看得一阵恍惚。他不自觉想着,若这少女再年长个几岁,恐怕便是秦妃那一个级数的了! 存着这么个念头,他再看去,便觉得少女的面目忽然成熟了些,倒似有十七八岁的年龄了。 “天生尤物!”李珣心中低赞了一声。 他终于承认,这人世间美丽的女子还是不少的。先是秦妃,接着又是这少女,都是连通玄界也少有的绝色。 不过,有些不对劲……怎么这少女的眼神,不是看着他的脸,而是向上看着他的头顶呢? 第69章 李珣心中好奇,便笑着问了一句:“小姐是在叫我吗?” 少女眨眨眼晴,嘻嘻地应声:“是啊,叫你是想问件事!” 看着她一派纯真的样子,李珣不由莞尔,也生出了童心,便笑道:“小姐请讲。若我知晓,必定言无不尽!” 少女笑得更灿烂了。 “其实很简单啦!”她伸手指着李珣头顶,眼中毫不掩饰地射出喜爱的神情:“那个簪子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哪买的?我要青姨也帮我买一个!” 李珣怔了怔,才知少女说的是他头上的“凤翎针”,这下子他便有些尴尬了,难道他能说这是通玄界的至宝,要拔凤凰身上的尾羽,才能制成的吗?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他只有苦笑:“对不住,这簪子是长辈送的,我也不知道该到哪买。” 少女脸上立时尽是失望之色,看得李珣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这样啊!” 少女的心思变得极快,刚刚还兴致高昂,现在便又嘟起小嘴,缩了回去,马车继续前行,很快将李珣甩在后面。李珣看着远去的车子,只能摇头苦笑。 “蠢材!十足蠢材!” 李信素来沉着无波的脸,此时因为愤怒而扭曲了,他重重地拍击书案,上面的书简公文齐齐跳起,表示他心中的怒火,已到了不可抑制的地步。 李琮就在这怒吼声中,抱头鼠窜而去。 待李琮出了门,李信口中长长地叹息一声,李珣陪着他叹了一声,劝他道:“琮弟还小,父王不必急于求成!” 李信忽地目光一闪,盯在他脸上。这时候,他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福王形象,虽没有深厚的修为,但培养多年的滔滔威仪也具有极强的压迫感。 他缓缓地道:“珣儿,你对这弟弟,便是这般想法吗?” 李珣不解其意,李信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若在平日,我不会为这事烦心。只是如今情势不同,在这个当口,却容不得一个昏了头的人办事!” 李珣心中一跳,再看向他时,李信眼中已冒出了熊熊的火光,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这火光中有着浓浓的……野心! 李信将身子向前倾,声音也低了下去,却更具有临近爆发的张力,整体看上去,他就像是一个行将扑食的巨鹰,气势凌厉,一往无前。 “大事将至了!珣儿,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李珣的心脏稍稍地漏跳一拍,然后就恢复了平时的节奏。 他并不惊讶李信会这么说。 事实上,有这样一个儿子,以及儿子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国师,他若还不懂得利用,便是真正的傻子。 之前他没有说,是因为他对小儿子也抱予厚望,更相信自己十余年来毫无间断的熏陶。 可是今天,李琮的表现让他失望了,且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儿子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李珣没问是什么“大事”,一方面,他小时候受的种种教育,已让他有了这份自觉,而另一方面,能被这个王爷以这种口吻说出来的事情,普天之下,也只有一种可能而已! 所以,他笑了起来:“父亲何出此言?你是我的父亲,我怎会不帮你?便如今日,你这样帮我一般!” 他这是话中有话的,李信自然明白。他低喝了一声“好”,紧接着,便站起身来,紧盯李珣道:“待解决了你的事后,你便随我认识一些要员,为那事做准备!” 李珣知道,所谓的认识要员,其实就是增长自己的人脉,同时逐步代替李琮在福王府的地位。 李信能够在这个时候立下决断,显然是用了一番心思的,这也是在野心的催化之下,迸发出的巨大能量。 只可惜,李珣心中却感觉不到半点类似的情绪。 纵使龙飞九五,统御天下又如何?百岁如流,富贵冷灰,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李珣没有半点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李珣对待这事的态度,便如他的动作一样,轻飘飘的,没有半点力度。 相比之下,对外面刚刚离开的李琮,他还更在意一些。 一出了房门,他便提气轻身,闪过了诸多侍卫,轻车熟路地在王府的暗影中穿行,凡俗之人根本看不到他的影子,也不过花了十息的时间,他就找到此行的目标——他的异母弟弟,李琮。 此时,他正坐在书房内,持笔写着什么,很明显,他下笔时有些犹疑,笔法断断续续。 李珣暗叹口气,闪身走了进去。 灯火突然明暗变幻,受此惊扰,李琮猛然抬头,正好看见他哥哥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登时大惊失色,本能地要揉起手中的纸张,但才做了一半便颓然长叹,整个身体软了下来。 李珣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有些折痕的纸张拿起来,便看到上面写的字迹:“国师与其师兄法术深不可测,李珣……” 他再叹一口气,弹了弹纸张:“是送给那些人的吧……若你再写下去,我们兄弟情分只怕到此为止了!”说着,他将纸揉碎轻搓,便如今日上午一般,令其化灰飞去。 李琮看着他的动作,脸上乍青乍白,最后还是看向李珣的脸,嗓音却已有些发颤:“你……是来杀我的吗?” 李珣摇摇头道:“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给我带来了麻烦,但在我眼中,和一个小孩子的恶作剧也什么差别……你毕竟才十五岁。” 听了他的话,李琮脸上总算浮了些血色。而这时,李珣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倒在地。 “你可知道,父王刚刚要我去陪他认识一些大臣要员。” 李琮愣了愣神,才对这话的意思反应过来,紧接着,他脸上刚刚出现的血色就又褪了个干净! 而李珣则是温和一笑:“我答应了,但是……” 他小小地拉了个长音,看着李琮的神情在一点一滴地变化,这种操控他人心理变化的手段,实在很能给人快感,李珣是越来越着迷了。 他的笑容更加柔和,便似春日里暖暖的风,没有半点锋芒:“但是,我却没有半点兴趣。” “你骗人!”李琮像是个孩子,在大人诱惑性言辞和糖果的双重作用下,保留着最后一点的警觉和尊严。 李珣脸上的笑容消去,代之而起的,是肃穆庄重:“我没必要骗你!我向道之心早已坚定不移,这辈子都会刻苦励志,力求破界飞升,成就无上仙业,又岂会在这碌碌红尘里消磨精神? “这些日子逗留京城,只是两位师长有命,不能不为之而已!你当我想做什么? “可惜你小小年纪,前途远大,却不思量磨砺心志,增长本事,反而在背后使心,暗中算计……最可笑的是,你竟然找错了对象,连敌我都分不清,父王这些年来,又教了你什么?” 李琮脸上抽搐,眼中更是被训得红了,李珣还要再说时,他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李珣面前,放声大哭:“哥哥你别说了!是我胡涂、我胡涂!可是,我也怕啊……” 他哭得嗓子哑了,说话也语无伦次,反反复覆都是说李珣如何优秀,他怎么不如之类的自卑话语,说到不堪处,他甚至抱住了李珣的小腿,哭得更是厉害。 李珣长叹一声:“你我兄弟一场,为何要生出这种事来……” 这一声叹息好生凄凉,然而李珣心中,却比这更凉上十倍,便好似外面的寒气全都装进胸口一般! 这种情形,是何等的熟悉,眼前这像狗一样趴在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他跪在妖凤身前时,跪在阴散人身前时,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他低头看着李琮的后脑勺,眼睛渐渐变成了血红色,深红的瞳仁开始高速旋转。 这孩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啊! 在委屈、自责、痛苦、羞惭后面,他的心底深处,咆哮涌动的滚烫岩浆里,尽是满满的耻辱和愤恨,但其中可怕的杀意,却几乎让李珣这样近乎高高在上的修士,也为之心悸! 李珣不由得感叹,真是兄弟啊! 幸好,他从来没有“兄弟和睦如初”的幼稚想法,只要李琮不给他添乱便足够了,他心中一边冷笑,一边温言将李琮扶了起来:“王弟何苦如此?我们兄弟误会能化解便足够了!” 但他嫌火候不到,不能坚定其心,干脆便说得更绝一些:“若琮弟还有心见疑,我李珣便在此立誓,绝不与王弟争那大位,否则天劫殛之!” 直到他发完毒誓,李琮才又大叫道:“哥哥你何必如此!” 然后,便是两兄弟“和好如初”的大团圆戏码。 演了这么一场戏,兄弟两人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李珣稳住了李琮的心态,而李琮则顺势稳住了自己的位子。 当然,谁也没法保证这个口头协议的效力,想要让它真正生效,还要看各人的手段。 李珣不要求太多,他只要李琮在年关之前好好听话,不要扯他后腿,便心满意足了。 他笑着挽住李琮的臂膀道:“王弟你也不要怨恨父王,要知此时也是大事将至,正需你我出力的时候,偏偏你又一时胡涂,做了那些事!但不要紧,想挽回颜面还有许多时间。正好,这次哥哥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命令。这点李琮清楚得很,但没有办法,在李珣自愿让贤之前,李琮必须做出几件让李珣满意的事。 这就是利益的交换。 大家都明白! 第二日,何慕兰果然到国师府拜会,李珣既然知道他的目的,自然早就做好准备。 第70章 或许是觉得明心剑宗的弟子可以信赖,何慕兰并未向他隐瞒什么,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大略道出,当即引起李珣的惊讶:“这么说来,前些日子内库中的侍卫突然全数昏迷,内库地道也被损坏,那就是何师兄你们……” 何慕兰嘿然一笑,来个默认,继而问道:“珣师弟在宫中,可曾去过内库?” 李珣颇“惊奇”地看了他一眼,道:“内库?我确实是下去过,是那国师带我去清查近期进贡的各类丹药、药材,只是我对丹道不熟,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怎么,何师兄……” 何慕兰呆了呆:“珣师弟不才是国师吗?怎么又来一个?” 李珣也睁大眼睛:“谁说我是国师的?要说是,也只是被京城里的人凑热闹唤作‘小国师’,如此而已,师兄竟是不知吗?” 何慕兰有些尴尬,但仍坦然道:“这些日子,我们在京城里四处搜索那逃走的恶人,所以没有时间去打听这个。” 他旋又疑道:“师弟既不是国师,难道那国师的道法,还在师弟你之上?” 李珣暗想何止在我之上,恐怕是强上万倍!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摇头道:“师兄你可知为什么京城人称呼我,要在‘国师’上加一个‘小’字?” 何慕兰老实地摇头,李珣嘿然一笑:“那是因为她与我算是平辈论交,在宫中职司亦在我之上,所以,平日里我还要叫她一声‘师叔’才是呢……” 何慕兰听得摇头苦笑:“荒唐、荒唐,师弟你……” 李珣只当没听见,继续说了下去,还要在脸上露出些微的不屑之色:“说到道法,她能有什么道法?是美色才真!还有那舌灿莲花之道,也能将死人说活,唬弄一个昏昧之君,有什么难处?” 看何慕兰脸上还有疑问,李珣知道,绝不能放过这个掩护阴散人的机会。干脆挑了几个京城中流传关于女国师的“小段子”,略加修改,当成自己亲眼所见之事,一一道来。 他口才本就极佳,何慕兰又全无概念,一来二去之下,便将女国师定为以女色、骗术媚惑君王的凡俗道士,算是给阴散人涂抹上一层厚厚的伪装。想来,阴散人还不至于怪罪吧? 既然有此良机,李珣也就不修口德,多骂了几句,混杂在一起,算是聊解自己心头之恨。 何慕兰哪知其中还有这等关节,听得极是认真。 李珣说得够了,这才回到正题:“这国师没什么真本事,但心机却极是厉害,她以女子之身,出入宫廷,皇帝也不见疑,甚至将禁宫里的诸多事务交给她管理,内库便是其中一项。 “也因为如此,我用她师侄的名义,才得以与她进入内库……呃,师兄问起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何慕兰听他说了这么多,总算是对宫中的情况有了些了解。 他沉吟了一会,将心中的判断和新得来的信息对照了一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冲突的地方——当然不会有,因为李珣就是按照他昨日的推理来安排背景,务必要使他在错误的路上走得更远,最好永远都不要回来! 在确认无误后,何慕兰开口道:“珣师弟,你在内库里,有没有见过桃花血?” “桃花血?”李珣先是一脸的茫然,然后忽又眼前一亮:“似乎听过!” 他皱着眉头“回忆”道:“新进贡来的药材中似乎有这个东西,它的名字很特别,我应该不会记错!” 何慕兰手指敲击桌面,缓缓地道了一声:“果然……” 这话说得平缓凝实,但其中的肃杀之意,却猛地提了好几个档次! 紧接着,他便向李珣道:“珣师弟,今夜可否带我们去内库一观?” 李珣张大了嘴,失声道:“什么?”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七章疑心 今夜月色尚好,只在周边有一层朦胧的光晕,自高处望去,数里内的事物,总能看个大概。 就在这样的天色里,李珣被何慕兰扶着,御剑直落宫中。 他的感觉非常奇妙,在这群人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在这偌大的宫廷中,正潜伏着一位惊世魔头,像何慕兰这样大剌剌地御剑而下,简直就是在老虎面前敲锣打鼓,而且…… 老虎还在装睡! 众人很快来到内库之上,李珣以目示意,何慕兰微微一笑,随即便如几天前那样,一脚跺下,浩荡震波在地下一扫而过,下面那些侍卫、太监,立时又都被震昏过去。 看着这样爽利的手段,李珣心中不由得有些羡慕,但他很快就想到人们都在看他的脸色,于是,这羡慕之情很快就变成了微微的伤感。 这个神情变化连接自然,正是时候。众人见了他的表情,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些怜悯。 李珣心中暗笑,引着众人下了地道,直趋内库。当然,他没忘了表现一下对道路的陌生,几次险些带错了方向,尴尬之情,溢于言表。 直至进了内库,李珣才“略微”摸清了些方向,开始为众人解说起内库的布置。当然,他们听进去多少,便不是李珣所关心的了。 显然,何慕兰等人对内库中其它的东西,并不感兴趣,而是直奔入最下层的丹室。 李珣领着他们走到丹室存放药材的地方,指着分门别类放好的药材道:“这里便是进贡的名贵药材,当时国师便是在这里提起那‘桃花血’的。” 何慕兰看着这里成千上万种药物,脸上没有半点波动,只是吐出一个字:“找!” 这一找就是大半个时辰,但结果是所有人两手空空。 能找到才怪!桃花血及那个仍不知名的铁板,早被李珣换了地方,此时带他们来,便是要利用这点使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如此而已! 顾颦儿已有些动摇了:“师兄,难道那人已把它偷走了?” 当场便有两人赞同,一个是不耻李珣为人的刘师兄,另外是一个姓董的。 但何慕兰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认输,他又将目光放到李珣身上:“珣师弟,最近几天,有没有人从这里取过药材?” 李珣摇摇头:“没有!若要从这里拿走东西……哦,我是说从正规管道拿走,必须在国师及管事太监那里报备一声,都有帐可查,今天我还特地去看了一下,自这批进贡药材入库,便没有半个东西被拿出来过。” 这几乎就是断定“桃花血”已被盗走的铁证!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现出失望之色。 只有何慕兰不同! 他微瞑双目,又进入沉思,众人都不敢惊扰;李珣在心中冷笑的同时,也开始动脑,寻思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丹室里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直到何慕兰睁开眼睛:“珣师弟,最近几天,还有没有贡品要入库?” 李珣微怔,旋即明白何慕兰的意思,在暗咒对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劲之时,他也不得不回答:“似乎还有两批,此后便再没有了!” 何慕兰微俯身子,一字一吐地问道:“其中有没有‘桃花血’?” 李珣迟疑了一下,挠头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看贡品的清单才知道,贡品的单子有两份,一份在户部,还有一份在国师那儿……” 此时所有人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顾颦儿“哈”的一声笑出来,心情转好:“对呀!如果贡品中还有桃花血,那人便不会不来……” 何慕兰点了点头:“此物收集不易,要的就是积少成多,对那些邪魔来说,哪怕是一滴,也不会放弃……珣师弟,你能拿个单子过来吗?” 李珣还能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应承下来。 而何慕兰则道:“不管这两批贡品有没有桃花血,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对这个地方进行严密观察!” 李珣在一边听着,心中则急速转动,估计着这一变化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最终结论是,只要小心,便不会有事! 想通了这一环节,他就不再担心什么,也不管何慕兰如何安排,只是将他们又领到第一层,正想出去,忽听到何慕兰问了一声:“那是什么地方?” 李珣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然后顺口说了一声:“那是机关房,总领内库一切机关。” “哦!”何慕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六人再次没入地道中,留下满地昏迷的侍卫和太监。 李珣漫步在小道上,看着西边渐落的余晖,脑子里正在飞速地转动,计算着如今的局势。 离天行健宗的五人得到贡品单子已经五天了,今天上午,最后一批贡品也已经入库,其中果然有两百余滴桃花血,这是一个颇大的数目,何慕兰等人也就更加紧张。 当然他们这样的布防,也并非是空耗精神,这五天来,便有三拨想打桃花血主意的散修,被五人就地正法。 五人配合默契,战力颇强,三场战斗打下来,都是速战速决。 只可惜,修士之争毕竟非同凡响,其中有两场终究还是没有控制好力度,将密密的地道网,打塌了十多处,引发了禁宫局部的地震。 隆庆召来阴散人,问其缘由,却被阴散人以仙丹将出,引来妖魔觊觎的理由狠狠地吓了一通。 这一下子,非但阴散人被请来长驻宫中,便是李珣也不能幸免,被召入宫护驾。 试想一个皇宫之内,阴散人、天行健宗、各方散修,还有他这个勉强可算上一号的小人物,各方关系缠在一处,复杂得让人眼睛都要迸出来。 李珣自问没有可以驾御这种局面的功力,所以他只能更加小心,天天夹着尾巴做人,然掰着指头算计,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71章 所幸,今日阴散人已向隆庆保证,在上元节后,便会开炉炼丹。到时,桃花血融入其它药物之中,效力便将大减,再拿也是无用。 想来一切的麻烦,到那个时候,就会烟消云散了吧! 李珣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他甚至已经在想,也许开炉炼丹的那一日,便是阴散人远走高飞的时候吧! 最好她和血散人一块跑掉,跑得越远越好,还有何慕兰那群人,也都走吧!让自己也能在这片天空下,畅快地呼吸。 当然,这种想法就现阶段而言,只是一个妄想罢了! 便如此刻,在他长吁短叹的时候,少女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喂,叹什么气呢?” 李珣有再叹一口气的冲动。突然冒出来的顾颦儿,真不像是规矩森严的天行健宗弟子! 她活泼、好动、好奇心强,甚至有些不拘小节,总的说来,绝不像是一位修道人,偏偏这一切都融化在她天真可爱的气息中,让这一切都变得再合理不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修士呢? 李珣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摆出了笑脸:“颦儿师姐,找我有事?” 顾颦儿一身紫色裙装,轻盈地落到李珣身边,眨了眨眼,她身上一大半的灵气,都来自她这双月牙一般的眸子,她总是笑着的,好像这世上没有能让她感到烦恼的事情。 “没事就不能来找了?唉,天天在内库那里转,很累人的!” “累人还不快走?”李珣心中暗骂一声。 他挠了挠头——几天下来,他这个动作有愈练愈纯熟的趋势。在挠头的时候,他那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冷静,都会被这微带傻气的动作所掩盖,可说是他最佳的保护伞之一。 “颦儿师姐说累就累吧……嗯,要不要找个地方坐坐?”在说这句话之前,李珣还向四周看了看。现在毕竟是在皇宫里,突然冒出一位美丽少女,可足够那些多嘴的太监宫女说上好一阵子了。 顾颦儿还是极聪明的,见了他的样子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先是嘻嘻一笑,却又很快地摇起头:“珣师弟,你看你!怎么说也在山上修了八九年,怎么还这么放不开?是不是在人间界住久了,连胆子也缩上一些?” 前半句还老气横秋,后边就露了馅,李珣听得摇头苦笑,却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再谈下去,忙道:“颦儿师姐,前面有个亭子,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吧?” “不要!”顾颦儿很干脆地摇头:“坐着太闷!” “那就走着吧……”李珣其实很明白顾颦儿的想法,她只想在自己这里找些乐子罢了,这一个爱玩的小女孩,天知道天行健宗是怎么教育她的! 于是两个人就在皇家园林里乱转。 这里的景致当然比不上通玄界,更因为是冬天,百木凋零,更显得凄冷,但李珣总能找出一些宫里宫外有趣的传闻逸事,恰到好处地提出来,使气氛始终热络,把顾颦儿逗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李珣看着顾颦儿开心的样子,心中长吁了一口气。 能够在她这边得到更多的信任,自然是再好不过,就这么几天的时间了,万万不能再有差错! 心中想着,嘴里却是不停,当他说到隆庆在一次炼气过程中的种种丑态时,顾颦儿已笑得走不动路,李珣也陪着她笑。 不过,就在这时,他耳中忽又听到细微的枯枝折裂声响,脚步声也跟着紧密起来。 他转过头去,正好看到几个宫女提着几篮鲜果,从另一个小道上走过来。他赶忙提醒顾颦儿,要她注意音量。 顾颦儿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嘴,睁大眼睛向那边看去,样子可爱极了。但她很快就发觉这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雅,连忙整理一下衣物,摆正了肋下短剑的位置,脸上更显出娴静恬淡的神态来。 只是,在李珣惊奇的眼神下,她狠狠看过来的一眼,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性情。 那几个宫女这时才看到他们,看样子都被吓了一跳,一个个放下果篮,跪伏行礼。李珣忽觉这些人有些面善,而随后在其中看到那个叫杏儿的宫女证明了他的想法。 “是兰麝院的……”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脸上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略一点头让她们起来,自己则引臂请顾颦儿继续前行。 顾颦儿好奇的目光自宫女们脸上扫过,转脸对李珣道:“你平时对她们很凶吗?她们看起来很怕你呢!” 李珣心中一跳,很快又镇定下来,知道这时候言多必失。只是笑了笑,笑容里有说不出的温文和气。 在这笑容里,顾颦儿看到他的温柔敦厚;而那些宫女,则看到他温和面孔之下,无形透出的警告和戾气。 她们的头压得更低了,对她们的机伶,李珣颇为满意。 “颦儿师姐……” 李珣正准备招呼顾颦儿前行,忽见她扭过头去,似乎在看着什么,李珣心中亦有所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在尽皆垂首的宫女群里,那个杏儿正慌慌张张地低下头去,显眼极了。 李珣心中当即一沉! 笑容可以暂时掩盖问题,但有更多的表情可以把问题翻出来!李珣在一瞬间有将杏儿扼死的冲动,而在顾颦儿转过脸来的时候,他还要把脸上的表情尽量保持在原先的气氛上。 果然,颦儿脸上的神情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她尽力想掩饰,但她是那种根本藏不住心思的人,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李珣心中如冰雪般冷静,他的目光直看入顾颦儿眼底,同时又笑了笑,还耸耸肩,作无奈状。 顾颦儿眼中略生出些迷惑来,她不自觉再看了看杏儿那边。当然,杏儿不可能再抬头看她,她也就没法子确定对方的用意。 再冷冷地看了那边一眼,李珣旋即和顾颦儿远去了。 李珣端坐在书案前,在他面前摆放着催动透音砂的小玉碗,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李珣一动不动地坐了近两个时辰。 从他和顾颦儿分手后,他只是稍稍“耽搁”了一小会,便坐在这里,从小玉碗中收集一切信息。 没有一丝遗漏。 或许他应该庆幸,顾颦儿迄今为止,还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然而正因为她心中有疑问,这个一向活泼的女修比平常显得要沉默许多。 也许何慕兰等人并没有发现,但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此时,那边是一片沉默。不,也不是纯粹的安静,那边有轻巧的脚步声,衣袂飘动的微响,甚至还有轻柔的呼吸。听着这些声息,李珣脑子里流淌一道冰冷的寒流。 顾颦儿正是单人独行的状态,按照计划,在地道中巡视。 这是真正的一人世界,秘道中的侍卫太监,都在前几场战斗之后,被阴散人随便找个理由,撤了出来。这个时候,秘道中便只剩下天行健宗的五人了。 其实,在空寂无人的地下建筑中,在幽深漫长的地道里,在一个美丽少女的身边,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如果他愿意,也许…… 脚步声有规律地响着,李珣的心脏随着这声音,一下一下地跳动。 有机会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地道,顾颦儿的修为也不比他高太多,以有心算无心,怎么说都是有机会的! 单纯的顾颦儿也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可是何慕兰他们不一样!如果顾颦儿将疑问告诉他们,李珣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百倍! 可是,就算做了,情况会转好些吗? 不知不觉,李珣犯了一个错误——首鼠两端是做事的大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听到顾颦儿轻咦了一声,使他心中微微一震。 只听顾颦儿道:“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啊……没事,只是看看!” 回答她的是何慕兰,想必是两人在哪儿相遇了。李珣一方面有些失望,一方面有一种莫名的轻松,他很快就收拾好心情,估计着地点。 此时,又听到顾颦儿问:“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你还不如到一边去看看字画。” 何慕兰轻笑一声,停了一会又开口道:“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颦儿,你有没有觉得,那天晚上被我击伤的人对皇宫秘道很熟悉?” 李珣心中一紧,不禁握住了拳头,屏息静气地听了下去。 顾颦儿停了停才道:“是啊!要不是师兄你感觉到桃花血的气息,还未必能追得上他呢!啊,你是说……” 何慕兰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这几天碰到的几拨人马,和那人全不是一路的,看得出来,后来的这些人对秘道也不熟悉,多是摸索着进来的!两相比较,那人也就更加可疑了!” 顾颦儿嗯嗯连声,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一下子振奋了起来:“不错,不错!真的很可疑呢!那师哥你有没有什么线索?” 李珣背上的汗毛整个倒竖起来,身上肌肉紧绷,听着何慕兰说话,而他仿佛是吊人胃口吊上了瘾,仍不急不缓地道:“先不要急,师妹。你再想,那晚在内库,可还记得我是如何发现那人在暗中窥伺的?” 顾颦儿答得极快:“那个笨蛋竟用半生不熟的水镜术,活该被逮到!” 何慕兰笑了一声,轻轻击掌:“正是水镜术,但绝不是半生不熟!师妹,你看这里,这个角落的残片,记起点什么没有?” 顾颦儿想了好一会,才试探性地道:“碎铜……镜片?” 镜片? 李珣额头上冷汗潸潸而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虚脱了。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还有个如此大的破绽! 第72章 那个机关!天啊!确实是他疏忽了,不仅是他,便是阴散人也疏忽了! 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这个破绽甚至已经没有弥补的余地! 只听何慕兰笑道:“正是!你可还记得,那人逃走之后,我们也是在这里,看到了大块的碎片,当时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在刚才,我终于想明白了,这不是内库里的太监侍卫要照子,而是水镜术机关的枢纽!” 他越说越兴奋:“刚刚我还进去察看了,虽然里面的诸多禁制纹路,都被人抹去,但毕竟还留有蛛丝马迹,在此之前,必定有相应的机关布置!你想想看,如果不是对内库极熟悉又可随意出入的人,又怎么会在这里安置机关,甚至把枢纽都放在这了?” 顾颦儿长长地“哦”了一声,继而拍掌叫道:“是啊,是这样没错!这个皇宫里只有两个人可以自由出入内库,一个是皇帝,但他当然不可能,还有一个是国师……难道是她!” 李珣瞪大了眼睛,这也行? 但随即,顾颦儿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啊,那个国师明明没有修为的!” “屁的没修为!那是人家修为高到你们根本看不出来的地步!”李珣在心中加了句评语。 当然,这话不会落到那两人耳中。那边,他们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推演下去:“是啊,国师没有修为,但那人有!我们或者可以设想一下,国师只是一个用美色惑君的骗子,于丹道之术一窍不通,但为什么要给隆庆炼丹?还要了桃花血?这事说不过去的!但如果是那人在背后操控的话,不就比较清楚了吗?” 李珣听了只有苦笑,反了,全反了! 何慕兰当然不知道李珣是如何想法,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自顾自地想下去:“如果国师是那人的手下,自然可以为他布置机关,这样一切也都能说得通了!” 他倒也挺能自圆其说,李珣忙开动脑子,想着如何利用他的想法,将自己撇清,忽地听到,顾颦儿又是一击掌,道:“耶?如果这么想的话,李珣不也是有嫌疑的吗?他也可以进入内库的!而且,他还拜了那个国师做师叔!” 李珣轰地一下跳了起来,这女人的脑子怎么偏在这时候才快起来了? 何慕兰似乎没料到顾颦儿会想到李珣身上去,怔了一下才道:“可他对地道并不熟悉……” “那可不一定!”顾颦儿不知道,她的话已经渐渐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如果李珣从一开始就是在骗我们的话……呃,好像真的不太可能呢!” 刺破窗纸的利剑,刚刚出鞘半截,就又放了回去。 何慕兰笑了起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听出来,他语气中有些如释重负的味道:“一个人说谎一次,能不被发现,但说谎这么多次,还能掩饰得住吗?颦儿,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顾颦儿也笑了,笑声中颇有些不好意思。对李珣来说,危机似乎过去了,但却没有放松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无比清楚地明白,好日子已经过完了! 这刹那间闪过的疑念,就是一个接受了阳光水土的种子,潜在顾颦儿甚至何慕兰的心中,慢慢地生根发芽。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以前想不到的时候,就怎么也想不到,可一旦想到了,就偏爱往这边想。再怎么隐密的事,也架不住人心的多次揣摩,在这种情形下,就算他有通天的演技,恐怕也只能饮恨收场! 今天两人一笑而过,但在明天,甚至就在数息之后,也许仅仅是一个灵光闪现,就有可能将他辛苦布置的一切伪装打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 转眼间,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就在几句话的工夫里被颠倒过来,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令人郁闷的事情了! 难道,非要做到最后一步吗? 小碗中声息依旧,而李珣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做,还是不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李珣忽然觉得有些倦了,眼前有些迷离。 恍惚间,五股滔滔的浩然气自天而降,发出了高亢的长嗥,下一刻,又变成一把散发着惊世锋芒的长剑,一只素手持着剑,直直一刺,贯入了他的心窝! 没有痛苦,但那素手的主人,却是何等的清晰——青吟仙师! “叛徒……” 这是青吟送给他的评语,语气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半点波动。 然后,整个空间都扭动起来,一片血海咆哮着扑过来,将他打成了碎片!青吟用那只素手拨开了厚厚的浪幕,送来最后一瞥,便消失在血浪之后。 “废物!” 李珣大叫一声,醒了过来,耳中又听见了一声惊叫,却是一个侍女持着红烛走进来,要为书房点灯,听到李珣的大叫,险些将烛火扔在地上。 李珣看着这烛光,随即明白,刚才那无边的血海,便是这灯光所化吧! 他想笑,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侍女此时也回过神来,忙向李珣行礼,李珣挥了挥手,让她去做自己分内的事。他现在,也要去干自己的事了! 侍女自他身前匆匆走过,要去点灯,可才点了两根,便又惊叫一声。这一次,蜡烛是真的掉下来了,李珣及时发掌打灭火苗,颇不悦地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侍女只是指着地上,说不出话来。 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地上正伏着一个小巧的身影,脸面朝下,生死不知。李珣怔了怔,然后才想起,这正是他先前“耽搁”一小会所获得的战利品——秦妃身边的婢女,杏儿!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发出来,然后渐渐清晰。 侍女在他的示意下,逃命般地离去了,临去时,又偷瞥了这位英俊主子一眼,也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只觉得那烛光落在主子眼里,竟反射出一片似血的红光! 刹那间,她的呼吸静止了。 恍惚间,她听到了几个字在来回地重复——“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第一部第四集魔心诡面第八章杀戮 今晚无月,空气在冷燥中,又多了些压抑。 李珣连吐出几口长气,才把这天地自然生成的抑郁给排解出来,心中却仍有些不快。 “月黑风高杀人夜,古人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 天人感应,天地元气的变化,总会在人的身上反应出来。就如同夏天使人烦躁,雷电交加则令人气促不稳一样,这种沉郁阴森的天气,便会在无形中影响人的心绪,一些奇怪的心理,将会在这种情形下迸发开来。 比如说,压抑、嫉妒、仇恨乃至于杀机! 李珣暂时还达不到上体天心的地步,但体内真息与外界元气相通,在这种感应上,总比普通人敏感一些。 “难道老天也觉得,今晚该出些事情?” 他微微摇头,甩去这纷乱无用的思绪,低下头来检视身上的装备。 青玉剑、凤翎针、玉辟邪……所有能够杀人或救命的东西,他都检查了两三遍,务必不出半点差错,同时也透过这种反复的动作,缓解心中莫名的紧张和压抑。 确认再没有遗漏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气息尽数收敛,缓步出门,没入了夜色中。 芳华亭,是皇家园林中一处颇好的景致,周围花木繁多。每在春日,亭外四周百花似锦,几如湖海般绚丽夺目。而此深冬之时,只余得枯枝黄土而已。 李珣便在亭中瞑目端坐,等待时光流逝。 恍惚间,半个时辰已过,他睁开眼睛,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微弱的脚步声响起,踏着细碎的枯枝,逐渐向这里走来。 李珣心中吁出一口长气,回头望去,他目光如电,看得真切,黑暗中静静走来的,正是他要找的人——秦妃! 自那一夜后,李珣就再也没和她见过面。今日一见,秦妃还是那样袅袅婷婷,风姿动人,穿着一身狐裘外袍,后面的风帽却没戴上,露出素净雅致的脸蛋。 或许天气阴冷受了冻,她脸上有些不健康的苍白,而这病容却越发惹人怜惜。 她直直走入亭中,这才抬眼看在李珣脸上,目光出奇平静温润,在李珣的目光下,她神情如常,浅施一礼:“李道长安好!” 她的声音却有些变了,至少就李珣所感,她的嗓音从未像现在这样柔弱,在轻轻的颤音里,透着隐隐的低回婉曲,只听到这声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李珣耳边似又响起了那一声含着痛苦的嘶叫。 猛然间,李珣觉得没法再正视这个柔弱的女人。 这个示弱的念头在脑中闪了闪,又被他按了下去,他暗暗吸了口气,以平和的语调回应道:“秦妃娘娘安好!” 这便是睁着眼说瞎话了,李珣也是话出口后才知不对,但秦妃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在唇角处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几分凄楚,几分嘲弄。 李珣忽地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这让他有些恼怒。他今天晚上来,不是来和这女人调情较劲的,他还有关系到小命的任务! 可是,这女人……她的神情有一股惊心动魄的魔力,只是几分细微的变化,就足以在人心中搅动万丈波涛。 这岂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自己没理由被这样一个女人吓住的! 心中火焰腾起,他猛地站了起来,一直走到秦妃身边。 他毕竟才十七岁而已,身体还在发育,身体几乎是一日一变,此时已比秦妃要高了大半个头,站在秦妃身前时,极具压迫力。 然而秦妃眸光清明,眉目微敛,直视前方,并不因为李珣的接近而有任何局促之感。 第73章 看着她晶莹洁白的皮肤,以及那若有若无的殷殷馨香,李珣心中又燃起了火,他几乎要把眼前的丽人推倒在地,用暴力让她明白,不要用任何方式去挑战强者的尊严…… 但这一团火终于还是熄灭了。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因为恐惧! 在秦妃从容淡定的表情之下,李珣像是看到了阴散人的影子,如同遮蔽天空的鸦翼,在苍黑的背景下,透着强烈的不祥之感。 强者?他还不配! 他的强大也只能体现在秦妃身上,而在秦妃背后,若有若无的阴散人影子,则足以抹平他一切的力量和勇气。 便是在秦妃面前,他也感到进退失据。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耻辱! 秦妃唇边的嘲弄越发明显。而越是明显,那其中的凄楚便越是深刻,但这深深的凄楚是在表示什么呢? 或许可以这么理解——悲哀啊,如果真的被强者征服,也没什么,可是竟受制于这一个虚弱而卑下的家伙…… 李珣低吼了一声,一把攫住了秦妃圆润的肩膀,本来他是想掐住她的脖子的,然而瞬间的迟疑又让他改变了目标。 这便是证明他的虚弱和卑下最有力的证据——即使是脑袋一热的发泄,也要顾到阴散人的意志! 李珣心中便如明镜一般,越是这样,他心中的挫败感便越深厚,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立时捏碎秦妃的肩膀! 就在这时,他心口一阵悸动,一股莫名而发的惊惧感,就如同天上泼下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这个感觉仅仅是一闪而逝,但就是一刹那的清明,让李珣想起一件他差点就忘掉的事情。 “她……来了吗?” 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僵硬得像一根枯死的树干,下一刻,从不远处透过来的感应,让他知道了答案。于是,他的眼睛飞速地沉静了下来,并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他神情的变化,身前的秦妃最清楚,不由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就在这时,李珣低沉的声音注入她的耳中:“你能听话的过来,我很高兴!现在,我们就做些更高兴的事吧!” 秦妃闻言,身躯一震,她张口欲呼,可声音尚未出口,李珣便用嘴将她的樱唇压了个严严实实,只余出一些“唔唔”的浑音,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消了下去。 直到将她吻了个人事不知的时候,李珣才松了口,仰起头来笑了一声,这笑声放肆得很,亭外数十丈内都能听个清清楚楚。 虽然肉体关系早就不止这些,但这不是在兰麝院,而是在皇家园林之内,便在夜深人静之时,也不免有人会经过的。如此秦妃怎能不惧? 她又羞又急,伸手推拒,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被李珣发力一搂,便直入怀中,身子一轻,已被抱在半空,随即就坐在亭中的石桌之上。 秦妃此时哪还不知李珣想干些什么,她羞得眼泪都流下来,却又不能高呼求救,只能低声求道:“真人不要,不要在此……” 李珣哪会听她的,三两下就除了她下身的裙带,随手向亭外一扔,那轻飘飘的带子随着夜风飘了很远,才落下来。李珣又忙着解自己的袍服,就要在这里剑及履至,将她就地正法。 两人的动作已很大了,秦妃下身裙裳尽褪,在挣扎中,却不免将小腿搭在李珣腰身处,肌肤在夜色下分外白皙。 寂静的深夜,有着男子急促的喘息、衣袂的磨擦,还有女子的低泣声,充满了绮靡之气。 眼见李珣腰带将卸未卸的空档,夜色中忽地响起一个又羞又恨的叫声:“淫贼!” 随着这一声唤,一道紫影从枯裂的花枝树影后腾空而起,尚在半空,十数道紫茫茫的剑气纵横交错,在嗡嗡的破空声中直坠而下。 整个芳华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一捏,在呻吟声中四分五裂,碎木土石八方飞溅,声势惊人。 秦妃只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便被身上的男人一把拽起,回手甩了出去,迎上那华美又凌厉的剑气。 和秦妃惊呼声同时响起的,便是空中女修气愤已极的喝骂:“李珣,你还要不要脸!” 这声音中,竟带着委屈的哭腔。 剑气瞬间消散,顾颦儿强行收回剑势,不顾胸中翻涌的气血,一把抓着秦妃的手臂,将她托了起来。 李珣藉这个空档,早将衣物整理完毕,“锵”然声中,“青玉”出鞘,遥指顾颦儿,此时他持剑的手稳如盘石,从手腕直至剑尖,没有一丝半点的晃动,气势渊深,甚至有了些使剑大家的风范。 顾颦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个样子,不可置信地道:“你……” 后面的话她一时间说不出来,直到眼中水气氤氲之时,才勉力吐出两个字:“无耻!” 李珣脸上既没有羞惭之色,也无得意之情,他略一点头,平平淡淡地道:“颦儿师姐,对不住了!” 稍微一顿,他忽地露出一个笑容:“颦儿师姐,刚刚秦妃的腰带可是被你拾了?上面的香气好闻吗?” 腰带?就是刚刚那个正好飞到她身前的腰带?顾颦儿脸上一红,想到之前亭中的淫靡景色,才要痛骂,脑中忽地一晕,也在这时,她才明白过来,不由脸上发白:“你下毒!” 此时她又感觉到,手中的秦妃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气,和腰带上的味道几乎一般无二,只是更清晰了一些。 她本能地要将秦妃扔下,可是低头刹那,却看到秦妃脸上,那哀痛到极处且空茫无措的神情,心中便是一软。 就是这一下耽搁,李珣低吼一声,闪电般冲上,手上剑影散射,青芒层迭,排空直进。 顾颦儿勉力屏息,振作精神,一剑封出,可是剑势才出,她就觉得周身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凭空生成了一个大漩涡,扯着她的手臂,让她好不难受。 这感觉她也非常地熟悉,这分明就是禁制之力!这亭子周围,已经布下极多的禁制,此时猛然打开,全力发动,当场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顾颦儿又是一惊,这禁制不可能是刚刚才布下! 难道这竟是有预谋的? 念头转动间,她终于凭借精纯的修为,硬生生破掉了周围的干扰,挡住李珣飞空而来的一剑。 “叮”的一声轻响,手上却是空不着力,“青玉”剑被她高高地打飞到空中,然而李珣却不见了! 就这一下,她又用错了力,而这一次,便是想收回来,也是没有力气了。 此时,她胸口一闷,已经受了内伤。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她脑后一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了她的后脑上。 尖利如针的真息透入,刹那间突破了她绵软无力的防护,封住了她的主要窍穴,而这还不够,又是狂风暴雨般的十多指连下,待最后一指离体,顾颦儿已经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手上一松,任秦妃堕地,继而软软倒下。 她本不至于这么不济的,天行健宗的法诀最有辟邪祛毒之效,她所受的影响只是微乎其微。 但李珣以言语乱她心志于先,又用禁制干扰其中,最后又使狡狯于后,三面夹杀之下,任顾颦儿多有能耐,也是承受不住了。 她身后一暖,却是跌入了李珣的怀里,只听到他似是叹息了一声:“如果今晚你不来……多好?” 顾颦儿心头一酸,委屈、恐惧、愤恨、伤心、后悔等种种心绪翻涌而上,已积蓄了多时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 便在她流泪的当下,皇宫远处,一声直入云霄的长啸声,轰然而起,浩浩荡荡的真息狂飙,击散了半空的阴云,让整个皇城都震动了起来。 “师兄……”顾颦儿心中升起了强烈的欣喜之情,她尽力偏转眼珠,向李珣示威:“你完蛋了,师兄已经发现我了!” 李珣只是冷冷一笑,紧接着,他收回青玉剑,挟着顾颦儿和秦妃,向数百步外的兰麝院飞驰而去。后面数里之外,破空尖啸声轰然而来。 何慕兰面容阴沉如水,他怎么也没想到,顾颦儿不过是与他分别了小半个时辰,便出了事情。 他在地道中感觉到顾颦儿“太初剑诀”的波动,便匆匆跑出来,可还没有到秘道出口,那气息就消失不见,他用师门秘法连连呼唤,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情形只说明了一件事情——顾颦儿已没有了自主控制身体的能力,完全受制于人! 在这一瞬间,何慕兰想到了久久蛰伏不出的“那个人”,如果往坏的地方想,那真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 情急之下,他怒声长啸,想透过这个方式发出警告,果然在啸声方起之时,他便感应到,有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数里之外狂奔,迅速地远离事发之地。 也不必多想,他再度怒啸一声,驾剑飞射过去,里许的距离眨眼即至,正好看到一个颇显臃肿的身影,冲入了不远处的某个院落。 那应该是挟着顾颦儿的“那个人”! 此时,后面三个师弟也纷纷赶至,几人对视一眼,不必多言,便御剑直闯而入,此时别说这只是一个院子,就是皇宫正殿,为了师妹,他们也会持剑杀过去。 “这是兰麝院!”何慕兰御剑飞下的刹那,又“明白”了一层:“今日打听那女国师的情形时,说她这几夜常宿在兰麝院,此时看来,这地方难道就是‘那人’的藏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再无怀疑,嘬唇发啸,发出宗门特有的警告讯号,提醒三位师弟注意。 啸音方出,四人便贴着地面,分路直入厅堂,几个临值的太监早被这剑光吓得呆了,发了一声喊,便四面逃散。 第74章 直至入了室内,何慕兰才收了剑光,然而高速飞行带来的余波,已将这厅堂扫得七零八落,几个师弟那里,情况也差不多,只听到一连串硬物粉碎的声响,雅致高洁的小厅已满目疮痍。 何慕兰抿着嘴,也不出声,略一扫视,见并无人迹,便按剑直入后堂,在他的感应里,三个师弟也是如此,四个人四个方向,向后堂方面集聚。 “无胆鼠辈,出来!” 性子较烈的董明悍然开口,这声音杂着浩然气,直贯入后堂之中,仿佛平地起了一阵狂风,掀得帘幕倒卷,茶盏翻飞。 何幕兰皱起了眉头,他在帘幕卷起的刹那,看到一个依稀的人影,惊鸿一瞥之下,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可是他却可以感觉到,在这样的乱象中,那人的身影竟还透着些悠闲随意的自在。 “小心……”他本能地开口招呼一声,可就在他话音未尽之时,耳中忽地漫入了一声悠悠的叹息——“好一副身姿仪态,放在天行健宗,倒是可惜了!” 何慕兰心头一震,还未想变化如何,这立场分明的叹息便让三位师弟在怒吼声中齐齐冲入,何慕兰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虑周详,剑光一振,稍慢半拍,也冲了进去。 才一踏进门,他就像来到了暴风雪肆虐的荒原。 冰冷的杀意就是刺骨的冰粒,气劲的咆哮则是漫卷的风雪,即使这一情形仅仅持续了小半息时间,何慕兰却似与一个绝顶强敌苦战了三天三夜,被那重如山岳的强压挤榨出体内每一分力气。 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暴风雪过去,何慕兰睁大眼睛,手上一松,长剑落地,紧接着便双膝发软,跪倒在地上。 自始至终,他连敌人是谁都没有看到,甚至他连自己究竟是哪里受伤都不明白! 何人修为,竟精深至斯! 随后,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三位师弟,这三人比他更是不济,全都趴倒在地,手脚抽搐,竟似是临死前的挣扎! 何慕兰的眼睛红了,他低吼一声,就要去拿剑,而在他的手指将要沾到剑柄的时候,他眼前忽地出现一只靴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剑随即就被这人拾了起来,继而迅速退开。 何慕兰勉力抬起头来,只看到这人的背影,但这就已经够了,他呆了呆,然后用几乎是椎心泣血的嗓音嘶吼:“李珣!” 李珣的身影略微一窒,然后便继续前行,直走到床榻前才停下,转过身来。他脸上并没有阴谋得逞的得意,或是被人揭穿身分的尴尬,有的,仅仅是敬畏而已。 他略斜身子,向着一边正微倾身子,打量床上佳人的女冠行礼道:“多谢师叔援手,弟子感激不尽!” 何慕兰就像在看一幕最具惊险悬疑的大戏,完完全全被这戏剧性的场面惊呆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刚刚一瞬间就解决了他们师兄弟四人的可怕修真者,竟然是这个早早就被他们定义为“全无半点修为的女骗子”! 那女冠对李珣的致谢没有半点受用,她只是轻轻一哼,自何慕兰进屋后,第一次抬起脸来道:“总还算知趣,没有将这事弄成意外,还送了个美人过来,是准备遮掩利用我的罪过吗?” 李珣尴尬一笑:“师叔您圣明,知道弟子也是无奈之举,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算了吧!”阴散人也许心情真的不错,这次竟然轻轻松松就放过李珣,只是,她后面又多加了几句:“今日不知怎地,手软了些,剩下的事情,便由你来做吧,或许会更放心些?” 李珣怔了怔,然后看向四面倒伏的人,果然没有见到一个人死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再看回来时,却只见阴散人俯下身子,逗弄床上的顾颦儿,一副“我什么都不管”的架式。 李珣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词——投名状! 毫无疑问,这是投名状!是土匪上山入伙的必备之物,是表现自己忠诚和堕落最直接的证明! 他设计这个局势,让阴散人完成最后一击,虽然有一大部分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但其中也未免有一些不想亲手沾上血腥的“洁癖”。 而这个小小的念头,现在则被阴散人一把揪了出来,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不错,这可不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他早就应该有这样的自觉! 不自觉地掂了掂手上的剑,这把剑不是他的青玉,而是何慕兰的佩剑,剑质亦是优良,且沉甸甸的更有分量。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他暂时没有勇气去何慕兰那里,便随便捡了一个人——正好,这是曾多次辱骂过他的那个姓刘的师兄。 这人早就清醒了,只是重伤之下,全身乏力说不出话来,此时,见李珣走过来,脸上的神情却是复杂得很。 愤怒、鄙夷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强自为之的壮烈!而透过这一切,李珣却能读到他内心里,那隐藏极深的恐惧。 “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或许李珣应该感谢这个人,就是这家伙给了他挥剑杀人的勇气!剑光微闪,刘师兄的喉管就被切开,鲜血溅出,涂了一地。 然后是下一个……李珣挥了三剑,终结三条人命。 突然间,李珣发现,原来杀人也不是这么难的! 被血液的反光刺激,李珣只觉得现在就算有十个人在他眼前,他都能一剑一剑地杀了! 他略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向了何慕兰。这把剑真好,上面的血一点也黏不住,顺着剑尖往下滴,打在地上,有种奇特的节奏感。 数步之外,何慕兰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定格,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变化。 “他也吓傻了吗?”李珣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心安理得——原来你也是这么孬种,那杀你就不冤了! 将剑尖上最后一点血渍甩开,李珣低吼了一声,猛地向前踏步,长剑挥出,在烛光下映出了一道绚烂至极的光采。 “呀!” 床上蓦地响起一声女性羞愤至极的尖叫,顾颦儿身上的禁制已被解开了,也不知阴散人碰到了哪里,引发了她的叫声。声音入耳,李珣与何慕兰同时一震。 “不好!” 李珣哪还不知机,当下硬生生收了剑势,身体向一侧飞掠。就在他身侧,几乎能够燃烧空气的高压蓬然爆起,软倒在地上的何慕兰身形电射,冲着他直扑过来。 “他要找一个垫背的!” 李珣很快就明白了何慕兰的想法,可明白是一回事,化解又是另一回事!两人的修为实在差得太远,即使何慕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但拼死一击,仍有着难以抵抗的威压。 被这突出其来的变故惊到,李珣脑中闪过了不知多少念头,却没有一个是想着如何抵挡,然而他的身体却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完全不受神意的节制,他的身体已做出了最快速也最有效的反应。手上的长剑猛地上抬,在胸前爆起一朵刺目的剑芒,“哧哧”的剑气凝成了尖锥状,当空催射出去。 紧接着便又是一次微乎其微的振臂,随着这个细微的动作,手中长剑却发生了剧烈的变动,在空中排出了十余道青芒依稀的剑影。 每一道剑影都牵动了数以百计的微妙气机,在空中交错纵横,互相牵扯,在一波细密的爆响中,幻出一片似有若无的光壁。 “青烟竹障!” 尖锥形状的气劲,首先击中了何慕兰的前胸,却被迸发的罡气远远弹开,只是稍稍地令其身体一震。 也就是这一震,何慕兰一往无前的绝命气势被阻了一阻,出手的角度,也在一个微乎其微的范围内,发生了偏移。 李珣要的就是一点偏移! 瞬间之后,青烟竹障便与何慕兰的浩然气发出最直接的碰撞,无数气芒剑影在光壁上跳跃闪烁,炸开了一波又一波的烟气,一点一滴消融着无坚不摧的浩然正气。 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并不是一个优秀的剑诀所能弥补的,“青烟竹障”也仅仅持续了小半息时间,便被浩浩荡荡的强大真息硬生生破开,浩然气狂涌而入,却终究还是偏了一些。 李珣顺着剑势,游鱼般斜插进这滔滔巨浪中,身体轰然巨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长剑也借着角度的偏转,在巨浪般的真息中借了一点力,斜削而出。 在嗡嗡的震鸣声中,穿过真气狂飙,剖开了何慕兰腹部的袍服,然后又被罡气弹开。 就在长剑弹起数分时,剑上光芒剧盛,又是一个巧妙的转折,如毒蛇般穿过,再度刺到了同一个位置上。 这一次,剑尖如破朽木,在一声令人牙根发酸的磨擦声中,深入内腹几近半尺,李珣一时不备,身子踉跄了一步,跌上前去。 他心中大叫糟糕,想脱手退开,肩上却是一紧,已被何慕兰紧紧抓住,动弹不得。而足以将他打成肉泥的手掌,正轰然而下。 李珣大叫一声,徒劳地抬手,想要挡着这一掌,只是他的手臂才抬到胸口,对方的手掌已贴在了他的头顶上。 ……也仅此而已! 何慕兰的嗓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响,那是血液与空气在喉管里交错蠕动时发出的怪音,他的眼神正在急剧地涣散,绷成一张弓的身子,也开始摇晃起来。 李珣的头皮有些发痒。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感觉到直入骨髓的恐惧,就如千百万只蚂蚁,在里面扭动爬行,挤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勉力抬头,看着何慕兰奇妙的神情,蓦然间,他明白了。 第75章 他猛地咆哮了起来:“想杀我……杀我?杀我!杀我!你想杀我啊!” 吼声中,他一拳轰在何慕兰的胸口,整齐的骨裂声中,对方喉咙里将吐未吐的血沫喷洒了出来。 紧接着,他又是接连不断地十几拳,每一拳都轰在何慕兰胸腹之间,等最后一拳下去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团烂肉! 何慕兰倒飞出去,李珣则顺势抽出插在他腹腔内的长剑,当空一挥,剑气迸发间,还在半空中的何慕兰瞬间分尸两半,鲜血脏器飞射四方。 李珣睁大眼睛,看着这残酷的景象,却有一丝快感自尾椎直冲脑际,让他整个身体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杀我?是我杀你啊!” 嘿嘿低笑两声,手上忽地一软,“呛啷”一声,长剑落地,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两只脚像是踩在棉花堆里,踏着脚下的血渍,血腥的气息扑入口鼻,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再没有吐出来。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床前,向阴散人躬身行礼:“多谢师叔援手!” 这一谢却是应该,若不是阴散人从背后将何慕兰击杀,他的脑袋早成了一滩烂泥。 阴散人却正眼也没瞧他,只是仔细看着顾颦儿娇俏的面容,手上似乎无意地在她身上游走,眼眸中光芒流转,异采纷呈。 在何慕兰被分尸的一刹那,顾颦儿就整个呆滞了,此时被阴散人轻薄,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李珣觉得这里已经没他的事了,再看一眼顾颦儿,微抿嘴唇,便要行礼告退。 阴散人却忽然开了口:“这房里有那么一股血腥气,但灵气却更是充沛,持以六御阴阳之道,在掺和着充沛灵气的鲜血中交欢,尤其对方还是个修为精纯的处子,对长进修为极有帮助。你……不感兴趣吗?” 李珣呆了呆,然后才明白阴散人在说些什么,他干咳一声道:“弟子不敢夺师叔所爱……” “哪有什么爱不爱的!”阴散人站了起来,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此女虽材质上佳,对我却没什么用处,若是青吟、明玑之流,倒还有些意思……嗯?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吗?” “呃,不、不!”李珣猛出了一身冷汗,慌忙摇头道:“师叔厚爱,弟子当然明白!” 李珣嘴上说着,眼睛却瞥向顾颦儿。 他本意是想藉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但在看到少女心如槁灰,万念俱灭的神情时,心中却大力地跳了几下,便在此时,阴散人在他肩上一推,将他推倒在顾颦儿身上。 李珣此时哪还有心情,他偏过头去,正想说话,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 阴散人刚刚抽出了腰间的绦带,外披的罩纱飘下一边,胸口酥胸微露,乍现一抹雪白,当这颜色进入李珣的瞳孔中时,他的眼睛红得发烫,身子却比石头还要僵直。 直到阴散人上床,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李珣才如梦方醒,他喉咙发出怪响,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软了下来。 他感觉到,阴散人的掌指,正从他的背上滑过,在他下身的敏感处轻轻一拨,便让他“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他忍不住反手抓了回去,却正握着一团温香软玉,那柔腻的手感,一点也不逊于秦妃。 阴散人的气息略微加重了些,口鼻间更发出了一声轻吟,她笑道:“好久没有这样了,嗯,不错呢!” 李珣全身都开始颤栗起来了,却不敢回头,只是用另一只手去解开顾颦儿的衣扣。 阴散人的掌指已灵活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李珣只觉得每一次手指的点击,都击打在他的敏感点上,逐分提起了他内蕴的火焰,直到不可自制的地步。 他低吼了一声,猛地撕开顾颦儿的领口,处子的芬芳混合着身后幽幽的柔靡气息,便像是一盆滚油,在火苗上一浇,“轰”地一声,将他吞没了进去。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一章惊秘 再过两天便是新年了,街上零零星星的爆竹声,提醒人们年关将近,老天爷也极配合地下了一场雪,铺满了整个京城,温度却升高了些,待得雪过,街上已是一片泥泞。 李珣一身玉色道袍,策马走过大街,相较于行人的狼狈,却是一尘不染,迸溅的雪泥半点也沾不到他身上,便是胯下的马儿,也十分洁净,这让与他同行的人都看直了眼。 “这难道是道法中的辟尘术?” 小候爷陆泰还算有些眼力,配合着传说,也是一蒙即中,他脸上露出了些羡慕与敬畏的神色,摇头叹道,“像我们这些俗人,实在比不上李真人的神通啊!” 其它人看着自己身上的斑斑点点,均深以为然。 李珣淡淡一笑,他这次出来,仅是临时起意,要到城外去散散心罢了,只是半路上“意外”遇到了这些纨裤子弟,才被请来同行。 此时李珣对京城局势已有深入了解,他知道这一群以陆泰为首的豪门公子,其实也代表了他们身后父辈那些高官。 而在愈来愈乱的朝局中,因李珣的身分在一连串风言风语中流传开来后,他们已不可避免地倾向了福王这一边。 而这一切,恐怕只有在深宫中埋头修炼的隆庆皇帝才不知道了。两相比较,虽然大事未发,但结果却似乎不必再做什么臆测了。 但李珣才不管这些人在想什么,他这两天心境有些微妙。 按理说,他身外大敌已去,又每日在秦妃、顾颦儿身上采补享乐,修为增进极速,本应该春风得意才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些隐隐约约的头绪理不清楚,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这才有了今日的散心之举。 这些纨裤子弟若是明白也就罢了,但若真不识趣,扰了他的兴致,他绝对会让这些人好看的。 这一行人几乎就是上一次去观涛坡的原班人马,只是少了一个李琮;这些人浩浩荡荡自大街上走过,引来路人侧目,众人也都不以为意。 可是,这边陆泰忽地“咦”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奇妙的色彩,他道:“李真人,说到辟尘之术……你看前面那辆马车,有没有点这个意思?” 李珣抬眼望去,正好看到一辆青篷马车相向而来,拉车的黑马极其神骏,且正如陆泰所言,从车到马,上上下下,都没有半点泥水溅上,洁净得很。 “咦?除了这一点,似乎……”李珣忽然觉得这车有些古怪,还有点面熟,不由皱眉思忖,直到这马车要从身边走过,他才猛醒过来。 “马车上怎会没有车夫?这马是怎么认路的?” 他猛地一勒马,侧过身来,再看过去时,心中又是一奇:“这马车我见过的,这不是那个小姑娘……” 他想到了那一日从车窗探出头来的少女,那绝顶的姿容、天真无邪的做派,还有对“凤翎针”的兴趣,都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只是当时他心中有事,便没有细细考虑,此时再见,这古怪感觉便清晰得太多了。 仿佛感觉到他心中所想似的,已驶过的马车窗帘一掀,一张似曾相识的容颜探出,带着好奇的表情,回头看了过来,也许是她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 陆泰等人一起发出了惊叹声,李珣心中也是一动,但他“动”的却不是少女的美色,而是那一丝笑容。 少女的神情好像会说话一般,那笑容里,便透出了这么一个味道:“耶?又见面了呢!” 李珣也笑了一下,微微点头致意。 看到他这个动作之后,少女的明眸蓦地亮了起来,她向这边顽皮地眨了眨眼睛,就又缩了回去。 马车继续前行,而李珣却勒马不前了。 “难道她也是通玄界的人?”李珣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想法,没有什么根据,只是直觉而已,可一旦浮现在脑海中,就有了不可抑止的冲击力。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猛地警觉起来。 便在此时,他忽地看到,那辆本已远去的马车,却灵巧地掉头,那匹神骏的黑马真像是通晓人性一般,转过身子,拉着车又慢步走来。 李珣等人都呆呆地看着。 待马车驶到近前,停了下来。紧接着,那位美丽少女又探出了脑袋,向李珣一笑:“喂,注意喽!” “啊?”李珣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娇小玲珑的身躯便投进了他的怀里,芳香扑鼻。 他完全给吓呆了,紧接着,就听到少女清脆地叫了一声:“驾!” 胯下的骏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竟真的小跑了起来,然后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在大街上狂奔起来,任李珣如何控制,都停不下来。 他胸前的少女咯咯大笑起来,在笑声中,马儿竟跑得更欢快了! 李珣这时看到,少女穿着一身湖绿裙衫,显得朝气勃勃,活泼可爱;但在这寒冬天气里,她没有穿戴狐裘皮帽,竟也没有丝毫畏寒之意,单凭这一点,便可以证明一些猜测了。 “马儿快跑!趁青姨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再跑远一些。” 少女喃喃祷告,看起来似乎是对马儿说话,可李珣怎么听都觉得像是对他说的……其实,他真正不明白的是,这少女怎会这么大胆,竟敢投到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怀里,还共乘一骑? 而且少女的身体发育,已经很了得了! 他刚开口想问,但才张开嘴,少女随风飘起的发丝在他鼻尖轻轻一蹭,他惨哼一声,连忙偏过头去,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要说的话登时全给打飞了出去。 第76章 恍惚间,他听到少女低笑了一声。 只一会的工夫,马儿就跑到城门边,守门的军士一见是“小国师”,哪敢阻拦?两人一马很快便踏上了城外大雪覆盖的平原。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苦笑问道:“呃,这位……我们去哪?” “叫我无忧吧!”少女回过头来,灿然笑道。 “无忧?”这个名字还真适合她!李珣看着她全无忧愁的笑脸,不由哑然失笑。 接着又听无忧道:“去哪儿呢?嗯,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玩,本来还有条路线的,现在也被抹去了。” 什么跟什么啊?他觉得很奇怪,自己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可不是任人驱使的奴才,怎么一碰上这少女,就这么不知所措呢? 哎?自己刚刚想问什么来着? 正想得头痛,少女“唷”了一声,马儿听话地慢慢停下。 李珣才想问,少女已一跃下马,身姿灵巧,落地无声,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下来吧,马儿很累了呢!” 李珣摇了摇头,但却没法拒绝少女的要求,跟着跳下马来。同时,他已将一番说辞在脑中整理了一遍,一落地便笑道:“无忧,你跟着我出来玩,不怕长辈担心吗?” “担心?担心我把你吃了吗?”无忧用纯净的眼神看向他,满脸的无辜,“我不会吃人的,青姨说很脏……” 看来似乎是长辈的教育出了些问题……李珣干笑两声,又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不觉得我会吃人吗?” “你会吗?”无忧睁大了眼睛,满脸好奇,“我还以为人都不吃同类的……” “啊?”李珣愣了愣。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无忧就给他的反应下了结论:“看吧,你不会吃人的!当然啦,就算是吃人也没什么的啦……嗯,还是不要试好了,青姨会生气……青姨生气的样子,是很可怕的!” 李珣苦笑着俯下身来,叹道:“无忧,其实我的意思是,我们以前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好人,怎么还敢跟我在一起?你那个青姨怎么会同意呢?” “喔,你是说这个啊!”无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继又嘻嘻一笑,“为什么不呢?她说对你还比较放心啊,没什么本事,胆子又小,又很怕我母亲,跟着你,实在是最好不过了!” “你母亲?”李珣立刻将他这辈子遇过的女人全数列了出来,心中也隐约有了个概念,但他仍不愿相信,只好僵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令堂是……” “耶?忘了吗?她前一段时间还和你见过的!”无忧一副很吃惊的样子,“母亲还跟我说起过你呢,说我那个死鬼老爹,教了一个很窝囊的徒弟……”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打在李珣头顶,他在浑身僵直的同时,眼中的世界也整个扭曲了,眼前笑容可掬的少女忽然间模糊了起来。 恍惚里,站在他眼前的人,已变成了那位驾蹈千里红云,统御三界妖火的绝代佳人——天妖凤凰! “天妖凤凰!林无忧!” 李珣倒在床上,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师府的,只模糊记得,好像是他的什么言行惹恼了那个小祖宗,被她大发娇嗔赶了回来。 或许这经历并不难受,甚至还有些好笑,可李珣却绝不愿意再来一次! “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李珣抱着脑袋,想搞明白林无忧突然到此的原因。可令他心中发怵的是,这林无忧虽然是一副全无心机的少女模样,但她每一句话都似有所指,细细品味,更有深意在其中。 “问题大了!”有了这个认知,李珣再也躺不下去,他翻身坐起,大略整理一下衣物,便准备到宫中去向阴散人说这件事——天妖凤凰的女儿驾临嵩京,怕是比何慕兰等人要麻烦上百倍吧! 他心中有事,手脚就不太灵活,一不小心碰到了桌边的案几,差点将上面的玉碗翻倒,赶忙扶住。 而在掌指接触的刹那,他心中又是一动:“对了,还有透音砂!这宝贝用在林无忧身上最好不过了,不如再找阴散人要一些吧!” 同时他也想起了另一件事:“哎?那一颗好像还黏在顾颦儿的靴子上吧……今天是第几天了?” 他估算一下日子,发现正是第十日,眼见效力将过,便是拿回来也没有用了…… 等等!他看着手中的玉碗,用手指轻轻摩挲,感觉着上面润滑的手感,一个大胆的念头也在心中迅速地膨胀。 阴散人一句无意的话,像是一个幽灵,悬在他心头:“若是我不预先在意,也发觉不了……” “发觉不了?”李珣的手顿时有些发颤,但又很快稳定下来。 紧接着,他默诵一段法诀,刚开始还有结巴,但越到后面越是流利,而他手上,也同时结出种种印诀,打在玉碗之上。 纷杂的声响开始从碗中飘荡出来,在逐步过滤后,最终只剩下李珣需要的声息,却是一阵细密的喘息。 一听到开头,李珣便明白那边是怎么回事了。他抽抽嘴角,心中的紧张也渐渐消了下去,他开始分辨这喘息的声音分别属于哪个人——应该是阴散人和顾颦儿吧,两个人的尾音都略尖一些,不如秦妃低回婉转。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阴散人也没有发现的迹象。 此时李珣心中已不再紧张,但却开始感到有些失望,听到这些无聊的事情,实在不是他心中所愿,也不值得他冒这种风险,他摇摇头,正准备收起法诀,那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笑——笑声浑厚沉雄,甚至有铿锵的金属之音,只一入耳,李珣的脸色立刻一变! 竟然是血散人!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的血散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只听他道:“几日不见,阴美人兴致很高啊!” 阴散人的话音带着些喘息,李珣甚至可以想见她此时的状态,只不过她的话仍然非常清晰,也非常简洁:“不来吗?” 李珣闻言心中一堵。 血散人哑然笑道:“这话可不能对我说,韦不凡可不是古志玄,便是再狂,也不敢在床上对阴美人卖弄!” 阴散人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声中夹杂着几声柔腻动听的呻吟,这一次,李珣却分不出到底是谁在出声了。 偏就在这时,有个女声低低地道:“韦师伯请喝茶!” 李珣怔了怔,听这语气,竟似是阴散人的弟子,虽是在干扰下听闻,却仍给他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那边血散人“嗯”了一声,继而赞道:“婉如侄女的修为已经越发精纯了,比起阴美人当年,也差不到哪里去!便是我知你的底细,一眼看去,也分不出虚实来!” “韦师伯金口称赞,婉如就生受了!”那女子轻轻地应了一声,也不见如何喜悦,嗓音仍是柔美婉转。 李珣这一次听得更清楚了,他张大了嘴,喉咙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点气也透不出来。 血散人又道:“婉如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处了几日,观感如何?” 那边“婉如”并未立即回答,而李珣这时候却是完全傻掉了,他脑子里面只存了一个念头——怎么会是她? 他喉咙里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声响,脑子完全僵硬了,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任那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边,然后刻在他心底。 “李珣嘛……”婉如稍稍一停,继而道,“李珣此人给婉如最深的印象,就是极有自知之明。” “哦?”血散人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大感兴趣地问道:“此话怎讲?” 婉如的语气仍是柔婉可人,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道:“世上的人,知人者众,自知者稀。这李珣是极少数能认清自己斤两,不做逾越之事的人。 “婉如以为,凭二位师长的手段,便足以将他控在指掌之间,但毕竟威重恩薄,他心中会存着其它的念头,也很正常。而难得的是,他能将这些念头压在心底,为二位师长做事也算尽心尽力。知晓进退,因此可称明智。 “其二,师父、师伯都以极高妙的法诀赠他,他却能按部就班地修炼,不因有采补之术而滥用,也不因为《血神子》的残缺而心浮。修炼踏实稳重,也是明智之举! “还有,在女色上,虽然他在初经人事时还有些沉迷,但仅仅数日,便能自律谨严……” 听到这里,血散人大笑了起来:“说到前面两个我还信,但这一条可不对!这几日晚上,你们一床四好,便是铁打的汉子,都要给炼成水了!还有什么自律可言?” 他说得极是露骨,婉如的情绪却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静静地道:“师伯应当是不清楚吧。这几日,他确实是荒唐了些,但从头到尾,他的精关仍可称稳固,并没有什么伤体的松动。 “虽然是因师尊不愿欺负小辈,而婉如也要掩饰身分,不能用厉害手段。但能够在这种情形下,由始至终,保得精元不失,这些年来,婉如也只见他一人而已!” 血散人立时不笑了。 只听婉如道:“以威、以利、以美色三管齐下,我们做得已算到位,但此人仍能步步为营,谨慎小心,便证明其心中自有一番主见,并不因为这些事情而有所动摇,说他有自知之明,也不冤了!” 血散人不再说话,房间只余下了愈来愈急促的呻吟喘息,直至最终一声长长的嘶喊——顾颦儿的喘息声透着精疲力竭的味道,最终渐渐低沉下去,显然已经累得睡了过去。 伴着一串密密的衣衫磨擦声,阴散人终于开了口,或许是刚刚尽兴的缘故,她话音中带着罕见的慵懒情调。 第77章 “韦不凡,你找了个好徒弟呢!心机、意志都是上乘之选,血魔一脉再过百年,便要大放光采了,到时候,我们孤苦伶仃的师徒两个,还要仰你们的鼻息过活呢!” 血散人冷冷一哼道:“韦不凡独往独来惯了,无须找个徒弟来撑门面!倒是你阴美人今日却是奇怪了,怎么会对一个小毛头这么在意?这可不是你的作风!” “那自然是他值得在意了!”阴散人低低一笑,“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修至不动邪心,是因为他基础好、性格合适,但你就没有想过其它的原因吗?” “其它原因?”血散人一时沉吟。 阴散人不待他想通,又笑道:“刚刚婉如说得很对,而我再为你补充一点,他保持精关稳固,意志是一个原因,身体却是另一个关键。” “身体?”血散人疑道:“他的身体有什么特异之处?” 阴散人缓缓吐出几个字:“孤煞天成,魂体如一。” 远在十余里外的李珣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与之相应的,血散人竟也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元胎道体!” 但他旋又自我否决道:“不可能!四九天劫之前,这世上修到‘真一’之境的才几个人?扳着指头也能数得出来!你、我、古道人、七妖,还有宗门里那些老不死的东西。 “就算再加上一些低调的,怎么也不超过二十个!这百年间,你有听过哪个家伙死在天劫下了吗?” 阴散人无言。 血散人又道:“我知道这小子是孤煞之相,但若说他是什么‘魂体如一’,凭其修炼的进度,还有床上的本事,却还不够分量!” 阴散人冷冷地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吗?” “谁?哦,你是说古志玄?”血散人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我十年前就发现了,但现在这小子是越长越不像。而且,最重要的是,七十年前我还见过他一面呢!以他的手段,除了天劫和锺隐,有谁能动他半根毫毛?” 阴散人没有立即回答,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珣这才想起吐出憋在胸口多时的浊气,但身上却忽地一阵虚弱。 魂体如一,元胎道体?玉散人? 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名词,如同一层层的浓雾,将他罩在其中,根本摸不清方向,但一个近乎直觉的意念却已越发地清晰:“危险!” 阴散人打破了沉默:“我仍坚持那个判断,李珣必是‘元胎道体’无疑。而且,就算他不是古志玄的转生,时间再往上推,也有可能……毕竟,大轮回转生理论上可持续五千年!” 血散人见她如此坚持,也不敢再否认了。阴散人是天下修士中最博学的几人之一,天下少有人能出其右,她的判断,某些情形下,更可说是“真理”。 “如果,他真的是元胎道体……”那边传过来了脚步声,显示出血散人有些烦躁,“如果是元胎道体,他妈的!阴美人,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阴散人不咸不淡地道:“你的意思是……” “别给我装胡涂!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血散人骂了一句,“既然是元胎道体,那还能怎么办?只是,这宝贝就只有一件,总不能把他给劈开来用!你就出个主意吧!” 阴散人笑道:“你不用他当饵了吗?要知道,他在明心剑宗可是极吃香的,难道你舍得这几十年下来的种种安排?” “求外不如求内,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血散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听他的口气,显然还是有些肉痛。 李珣听得心惊肉跳,“饵”? 该死,血散人要“灵犀诀”之事,果然有问题! 他几乎已经肯定,血散人绝对另有图谋,而且从一开始,他就是将自己当作“弃子”来运用! 虽是在心中将血散人骂了千百遍,李珣耳里却是不敢漏过任何一个字。只听阴散人道:“这便好了。至于我的打算……你应该明白,如果我真有独吞的心思,绝不会让你知晓。我求的,只是彼此的信任而已!” 血散人只是低低一哼,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但就从这里开始,李珣这边本来还清晰无比的声息,忽地混入了大量的杂音,并且很快就归于静寂。李珣猛地跳了起来,连续十几个法诀打出去,却没有半点作用。 他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计算时间,正好是十日的期限到了。 “我他妈的受够了!”李珣飞起一脚,将案几踢飞。 紧接着整个房间便如同飓风过境,房中所有的摆设转眼间都被他发泄似的撕个粉碎,直到再没有一件完整的东西,他才摇摇摆摆地走出门去,却被门坎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扶着门框,神智也终于清醒了些。 “现在,我没有办法!可是,如果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天……” 他紧抿着嘴唇,而木制的门框也被他捏了个粉碎。 “来人!”随着他一声招呼,四周被吓得魂不附体的下人侍女,都一窝蜂地跑过来,跪地听训。 只是,出乎这些人意料的,李珣的语气却是出奇地温和,“将里面收拾一下……对了,把里面那个小碗给我。” 一个机伶的下人连忙进门去,拿了小碗出来。李珣接过,甚至还道了一声谢,当场将那个可怜的家伙吓瘫在地上,李珣却不再管他,径直走了出去。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二章宝珠 李珣是用赶赴刑场的心情走进皇宫的。 然而,在踏入兰麝院的刹那,他就进入一个难以言喻的状态中;什么紧张、恐惧、愤恨,统统都被排出心外,只留下一个奇妙而玲珑剔透的“感觉”。 李珣暂时无法体会出这“感觉”的妙处,他只是觉得忽然清醒多了,对肌肉的控制也更为顺畅,脸上的表情就像泥人一般,想捏成什么,就捏成什么。 只一个动念间,他脸上就出现惶恐不安的模样来,然后就这么排闼而进,直入中堂。 刚一见着阴散人的脸,他便扬声惨呼道:“师叔救命!” 不出所料,这一声喊才出口,另一边就响起一声冷哼,他顺势扭头,脸上便自然地露出惊讶与恐惧并存的神情:“师父?” 听他脱口而出的称呼,血散人即便真不把他当一回事,心中也是称许的,脸上也略见缓和,继而冷笑一声:“没出息的东西!” 李珣脸上满是尴尬的神情,忙上前致意,继而问道:“师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血散人哼了一声,却不理他,李珣更显局促,幸好一边阴散人笑道:“天行健宗的事才结束几天?你又惹了事回来?韦不凡,你教的好徒弟啊!” 她这话当然是说笑,可李珣绝不能等闲视之,他连忙苦笑出来,向阴散人道:“师叔明鉴,弟子绝没有故意生事。可这祸事是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弟子也无可奈何啊!” 他极快地将林无忧一事说了出来,其实也不必说得多么详尽,光听那“天妖凤凰”之名,便让两散人脸上微微变色。 “妖凤的女儿?”阴散人目光移到李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甚至还有些嘲弄,“她也算是你的师姐,不至于为难你吧?” 李珣听了只能苦笑,一边血散人却是闷哼一声:“古志玄藏得好紧,这天妖凤凰被他收为禁脔,自然也少不了那个形影不离的青鸾。 “七妖之二,尽入其手,再加上他那个古里古怪的侄女,便是碰到锺隐,也足够应付!他却直到最近才露出点风声……娘的,真是好计谋!” 他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李珣心中不禁暗笑,但旋又想到一节,脸上不由一呆。 两散人是何等老辣,当即将这神情变化收入眼中,两对眼睛也一起望了过来。 李珣被他们吓一跳,不由得退了一步,脸上神情却是非常古怪,他迟疑了一下,方道:“弟子刚想起一件事,那日曾听林无忧叫过‘青姨’来着……” 此话一出,他明显感觉到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了。两散人在瞬间的惊讶之后,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回他身上。那奇特眼神,直看得他心中发冷。 “青鸾也来了?”在平淡的声音中,阴散人率先收回了目光,脸上再没有半分变化。 但她越是如此,李珣心中便越是恐惧。 阴散人愿意作戏,可血散人则没那个闲情逸致。在李珣看来,血散人看他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砧板上一条僵硬的死鱼! 他差点就要夺门而逃了,但幸存的一点理智又让他脚下生根,这种矛盾扭曲的心情,几乎快要让他发疯!最痛苦的是,他还要做出丰富的表情,来搪塞两个妖人。 他勉力应道:“弟子并没有得到准确的消息,这件事还要请师父师叔决断!” “决断?”阴散人蓦地展开笑靥,“若我们事事决断,还要你干什么呢?” 李珣心头一跳,忙改口道:“是,弟子明白,弟子这便去打探清楚!” 说着,他便想趁机溜走,只是才抬起脚来,血散人便是一声低喝:“慢着!” 李珣忙止住身子,看了过去。 只见血散人拿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向他扬了扬:“这个你拿去……听你师叔讲,你用小半个月就修通了‘无情心’。很好,我倒想看看,你能用多长的时间,修出个血魇来给我瞧瞧!” 说着,便将小册子扔了过来,李珣慌忙地接着,这次不用做作,就已是一脸的狂喜。他忙谢了血散人的恩赐,这才出门去了。 待出了兰麝院的大门,他才细看这册子的内容。 第78章 果不出他所料,这册子是《血神子》的进阶口诀,精深奥妙处,自不待言;这已不是可以十天半月修完的东西了,李珣大概估计一下,就算进度如之前般神速,要修完这册子,也要七八年的功夫。 难道这便表示,至少在七八年内,两散人不会拿他如何? 李珣先松了一口气,但旋又思及刚才两散人对他呼来唤去的态度,还有那奇特诡谲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寒。这种日子过下来,七八天或七八年,又有什么分别? 想到这里,他心中刚刚翻起的兴奋又沉了底,最终,他还是嘿然一笑,径直走出宫去。 阴散人要李珣去打探,事实上,也就是要他去和林无忧套近乎了。 李珣并不知林无忧住在哪里,但在这京城之中,当权之人向来耳目众多,李珣倒不必费什么心力,傍晚他便提着由宫廷御厨精心准备的甜点,出现在北城一处客栈前。 喜欢住在城里的修道人,李珣还是第一次见到,但想到林无忧的种种情态,他又觉得这确实是再合理不过的事。 从掌柜的口中得知,林无忧一行约有七八人,包下了整个客栈,但从早到晚,也没见几个人回来住,行为怪异得很。 此时,客栈里一个人也没留下,不知跑到哪去了。 不过,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还有她口中的那位“青姨”,却是每晚都会回来,因此李珣决定,继续留在这里等着。 李珣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掌柜聊天攀谈,当然,话题总离不开林无忧等人。可以从掌柜的话中感觉到,他对林无忧,以及她身边那个从不说话,又冷傲的绝美妇人有着深刻的印象。 一说起她们,老头便滔滔不绝,倒省了李珣诱他说话的力气。便是到了掌灯时分,老头却越说精神越好,但李珣已听不下去了,确切地说,是他不敢再听下去了——他站起来,先好心地轻踢了老头一下,然后便露出了笑脸:“无忧师姐,你回来了!” 掌柜狼狈不堪地逃到柜台后面去,李珣则是撑着笑脸,面对林无忧不算太高兴的神情。也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青姨”。 李珣马上就明白老掌柜所说的“十分冷傲”是什么意思了,林无忧身后那位身材修长的青衣美人,几乎就是“冷傲”的代名词。 说也奇怪,李珣这几年见的美人,多喜穿青衣,但风味又各有不同。 青吟仙师淡漠疏离,凄寒孤冷;明玑则犀利冷澈,锐气森然;至于这一位,只觉得一眼看去,便像是看着一株独立寒涧的青松,壁立万仞,让人不敢直视。 她衣着简约,一身装束以随意轻便为主,非袍非裙,利落飒然,不沾一尘。雪肤冰肌,没有半分瑕疵,尤其是那双手晶莹剔透,仿佛能发出光一般。 至于所谓玉容花貌,不外如是。但她轮廓深刻犀利,不在明玑之下,且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味道,好似旁人的呼吸都会污着她一般。 她眼神扫过李珣,却像是扫中一个毫无生命的死物,没有半分停留,但李珣已经感到寒意刺入骨髓,笑容当场僵住。 “耶?你怎么又来了?”林无忧无精打采地挥挥手,“不是要你别再跟着的吗……咦,那是什么?” 她的大眼睛一下子焕发出光采,李珣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心中暗喜,忙将脚边的食盒提起来,陪笑道:“无忧师姐,今天上午是我失态,让师姐生气了。为了赔礼,我就请宫中的御厨做了些小糕点,想着师姐游玩了一天,也是累了,正好可以吃些解乏……” 林无忧一声欢呼,想上前抢,但却猛一停,露出了些怀疑的神情:“这好吃吗?” 李珣干咳一声,硬着头皮保证道:“宫廷珍品,在人间是最好吃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说万一比不上通玄界的,也怪不得他!这个回答可说是颇为狡猾,林无忧却没有在意,低呼了一声,伸手揭开了盒盖。 宫廷御厨的手艺还是值得赞扬的,光看这些糕点的卖相,李珣便先松了一口气,而林无忧的开怀大嚼,更是证明了他这份礼物的正确性。 然而,这又给他造成了新的困扰——究竟这个全无半点机心的形象是真的,或者今天上午句句言之有物,锋芒暗藏的形象是真的呢? 不管怎么说,现在林无忧显得很是开心,让李珣暂时放松了些。 “青姨”却没多做停留,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便直趋后院,李珣只能目送她进去,甚至没有开口招呼的勇气。 想起今晚来此的目的,要从“青姨”那里获取情报已是不太可能,他只好将目标转移到林无忧身上来;想了一下,他决定用一个比较坦白的方式问话。 他压低声音,做悄悄话状:“喂,无忧师姐,那一位难道是宇内七妖之一的……” “嗯嗯!”林无忧嘴里塞满了东西,没法说话,只能点头,同时用手指比唇,做噤声状。 好不容易将美食咽下去,她还是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道,“要命就不要喊青姨的名字,她的耳朵可灵了呢!而且,像你这种‘垃圾’……别看我,这是青姨说的!如果你喊了她名字……嚓!” 她的手指划过脖颈,同时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李珣却笑不出来,他脸色僵硬,点了点头,又心有余悸地向后院看了看,打定主意以后一概用代称! “话又说回来,你不笨呢,竟然能猜到青姨的身分!”林无忧随口说了一句,用筷子点着食盒内最后一块糕点,却是一脸的苦恼。 李珣干笑一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好看到她此时的状况,忙笑道:“师姐如果喜欢,明天我再带一份来就是了。” “好极了!”林无忧拍手笑道:“你对我真好!嗯,是不是因为太怕我母亲的缘故呢!” 李珣尴尬极了,只能故技重施,摸着脑袋做出傻样,算是默认。 林无忧也不计较,她极快地将糕点送到嘴里,美美地享受,同时对李珣做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手势,看得李珣一脸茫然。 “真笨!”将糕点咽下后,林无忧不屑地摆手道,“我是在告诉你,明天多拿些来!如果还跟这次一样好吃的话,嗯……我就让你在我的收藏里挑一件宝贝,算是见面礼吧!” 这位大小姐的收藏?李珣忽然有了些期待,她可是天妖凤凰的女儿啊!身边哪个人不是能在通玄界呼风唤雨的高人?作为他们的后辈,收藏又能差到哪去? 用两顿糕点赚来一个宝贝,这生意实在是赚大了!便是赚不了,能赢得林无忧的好感也是好的!想到这里,李珣忙不迭地点头。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李珣必须探明林无忧等人到这来的目的。他已经大概明白林无忧的行事风格,也就不再动什么歪脑筋,张口就问:“对了,无忧师姐到嵩京来,是要办什么事吗?” “没有啦,只是来玩玩而已。”少了美食,林无忧的兴致就滑落不少,人也有些无精打采。 她打了个呵欠,手撑着下巴,娇俏的脸上露出几分无聊的神情,“家里待腻了,准备在人间界玩一段时间,唉……结果还是这么没趣!”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李珣心中暗想。 但脸上当然要做出“义无反顾”的样子,他道:“这样吧,由我做师姐的向导,一定能为师姐找些乐子。” 林无忧听得眼睛都亮了,正起身来拍掌道:“如果你能帮我找些好玩的,我可以再赠你一件收藏!” 李珣慌忙致谢,心中也长吁了一口气。不管能不能赚到,先和她拉好关系比较要紧,这样至少能满足两散人的要求吧! 第二天清晨,意外的收获将他一锤打进了蜜水之中,突如其来的幸福甚至让李珣有些惶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好处? 他抓着这颗青灰色,打磨得光亮的石珠,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天,他不是在作梦吧? 表面上,这珠子灰蒙蒙的没有任何奇特之处,但用“天眼”仔细观察,外面一层青灰色泽的外壳,便会转为透明,显露出内部一团如雾气尘埃般的气团。 李珣将神念透进去,然而才到气团外层,便被一股冷浸浸的寒流推了回来,这寒流中似乎飘着呛人的冰粒,李珣只觉一阵凉风透体而入,接下来便感觉到他的肺部差点被千百粒砂子给磨成了破布,不由狼狈地呛咳了起来。 虽然呛得要死,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笑,而且是大笑!他边咳边笑,直至身子蜷成一团,才渐渐停下来,趴在床上喘了好久,他才恢复冷静,但一看到这石珠,他便又忍不住兴奋起来! 是它,果然是它! 林无忧赏赐的这个“小玩意”,竟是通玄界小有名气的法宝——尘风宝珠。 尘风宝珠是非常合于他这层次使用的三流小法宝,但林无忧绝对不知道,这个石珠在幽魂噬影宗里,还有另外一个名称——天冥化阴珠,乃通玄界十三奇宝之一。 在其它人手中,尘风宝珠的确只是件小宝物,只有不入流的阴人会用。可是,在幽魂噬影宗的修士眼中,这石珠却是一件大大的异宝,堪与宗主令箭相媲美! 可是今日,它却被一个“无知少女”像丢骨头一样丢给了他! 难道这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流转? 有了这珠子,他、他…… “啪、啪!” 李珣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才盘腿坐下,双手贴合,将珠子握在胸口处。 首先,他探察一下屋子周围的情况,那些下人婢女受他的吩咐,都远远地站着,不会过来打扰,唯一可虑的,是神出鬼没的两散人,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第79章 他先施展寄魂转生之术,将真息转成“幽明阴火”,接着让珠子在掌中缓缓转动,直至找到那个隐密的关窍,不久,他的小指贴在珠身某处,大段的口诀从脑海中流过。 初时还有些艰涩,但随着对其中精义的掌握,李珣体内气滚如珠,以胸口黄庭为中心,牵动千百条气机,变化蔓延,又在神念的控制下,直直钻入石珠之中。 “咯”地一声,李珣的身体随声一震,在这刹那,石珠内所有感应点已尽被他捕捉到,紧接着就是一次共鸣。 “嗡”地一声颤音,李珣手上一颤,石珠像一条滑溜的鱼儿,从他手中跳出来,浮在虚空之中,晦暗的外壳上,颜色渐渐消褪,露出其中的样子。 没想到,里面竟还有个拇指大小的圆珠,包裹在浓浓的雾气中。此时李珣以幽明阴火激发,才闪耀出它独特的光芒。 初看呈现惨淡的灰白色,但细看又如成千上万层火光迭加在一起,有种一眼看不透,但愈看愈眩晕的异相。 它光芒的闪耀,也有一种特殊的韵律,能和李珣体内真息相互应和。就在这刹那,李珣幽明阴火的修为便又精进了一些。 李珣长吐一口气,撤回神念真息,石珠又恢复原本的晦暗。刚刚虽不过是十几息的时间,但心力耗费之巨,不比前几日的战斗逊色太多,此时已是浑身汗湿,难过得很。 但这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他嘿然一笑,将石珠贴身收起,觉得心情从未这么好过。 心情的变化也使他的胆气增长了一些,他觉得已经可以去应付两散人了。 再踏入宫中时,已是入夜时分,兰麝院点起了灯火,炉盆的火光从帘里透出,暖意融融,但李珣心中却是一片冰莹。 进到屋内,他先给两散人见礼,礼数周到之后,才将今日林无忧一行人的情报,一一道来,甚至她送给自己的两样宝贝,也拿出来让他们看了。 这些做派,让两散人找不到半点破绽,也让他心中胆气更壮。 原来这两人并不是水泼不进的! 他知道两散人现在最关心什么,便将有关青鸾之事,详细道来,从她的一举一动,到自己对她的观感,均巨细无遗,一一道出。 最后才说出结论:“弟子以为,这些人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对两位师长并没有什么威胁。” “你说得不错!”阴散人浅笑点头,目光却偏向了血散人,“韦不凡,你觉得如何?” 血散人嘿然一笑,笑声中尽是凶厉冷酷之气,只简单说出四个字:“天赐良机!” 李珣身上一颤,知道两人心中都已存下了杀机!他不明白两人为何会打青鸾的主意,但心中已有决断,等他们开战的时候,一定要跑得越远越好! 否则……三个“真一”级数的宗师大战,恐怕整个嵩京城还不够他们玩呢! 他心中正打着主意,忽觉背脊一寒!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这一瞬间,李珣像被猛兽盯上了!这感觉与两散人讨论“元胎道体”时,几乎一模一样! 他脖子僵硬,眼角一点余光扫向两散人的方向,却看不清究竟是谁在打量他,但无论是谁,这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背后开始冒冷汗,正想着是不是要赶紧告退的时候,两散人却先他一步——先是血散人在低笑声中,不见了踪影;紧接着,阴散人也迈步出门。 李珣不禁有些懵了,难道这就开打了?他赶忙回身问道:“师叔,你们这是……” 阴散人回眸一笑,其中没有半点戾气:“这几日,你要好好招待客人。不过,嘴巴要封得严一些!明白吗?” 李珣哪能说什么,只忙不迭地点头。 阴散人掀帘而出,外面寒风才吹进来一些,便被房内的暖气驱散。 李珣怔了半晌,正想着离开,身后脚步声响起,他回过头去,正看到秦妃端着三个茶盏走过来,心中不觉一颤。 这还是他知晓对方真实身分之后,第一次与她独处,以往掌握其生死的快感,却已烟消云散,代之而起的,只有冷浸浸、寒森森的惧意。但糟糕的是,他还要做出可笑的强大模样来,像个小丑般在对方眼前卖弄。 秦妃走近,眉目低敛,在温驯之外,自有一番优雅高华,她走到李珣面前,奉上茶盏,李珣忙举手接过,好险没让手上发抖。 然后,秦妃又退开了一步,和李珣拉开了一定的安全距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李珣看着她的模样,心中竟忍不住又生出了疑惑。 纵使李珣已清楚知道秦妃的身分,知道她是能轻松杀自己一百次的绝顶修士,但此时正面相对,看她的举止言行,竟然半点也看不出异样,她仍是那样优雅谨慎,聪慧且柔弱。 李珣盯着她看,将冷静谨慎的探究全隐藏在色欲熏心的表相之下。看着看着,他忽觉得屋里少了个人,随口问了一句:“顾颦儿呢?” 秦妃声音细细地答道:“是国师大人怜她体弱,让她在外面歇着。真人,她确实累了……” 以李珣此时的心境,听了仍要脸上一红。秦妃此话,等于是说他和阴散人这几日实在太过荒唐,若不是李珣知她底细,简直就要以为她是动了恻隐之心,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维护“难友”了。 好手段! 李珣暗赞一声,将茶一口饮尽,滚烫的茶水在他胸腹间蒸腾为水气,再加上秦妃此时柔顺纤弱的姿态,他的胆气似乎也膨胀了起来。他脑中爆起一道闪光,而天冥化阴珠的实质感,则给了他将念头化为现实的动力。 也就是刹那间的事,他一把抓住秦妃的肩膀,这突然的粗暴举动让她一颤。李珣做出了不耐烦的表情,一挥手将托盘打飞,接着就在秦妃的惊呼声中,将她打横抱起,向床上走去。 一切和以前都没有什么区别,秦妃还是那种不堪欺辱,却又认命的可怜样,俏脸在痛苦中又带着三分春情,种种的矛盾下,更透出令男人难以抗拒的诱惑。但此时,李珣心中却是寒意森然。 并不是因为他看透了秦妃的做作,事实上,他之所以心生寒意,实在是因为他根本就看不透!即使他心中早有定论,但现在,任他如何检视打量,却无法从对方脸上,看出半点端倪! 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身下佳人的可怕。 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逝,转瞬间,他就半真半假地沉浸于秦妃的肉体之中,秦妃也依然如往日一般,不过小半个时辰,便不堪挞伐,昏沉沉地就要睡去。 便在这时,李珣在低笑声中,拿出一样物事,向她私密处一搁,冰凉的触感,让秦妃打了个冷颤,猛地睁开眼睛。 她眼中透出了迷茫与恐惧交织的神情,明知是假,李珣也忍不住心中大快,他低笑道:“莫怕,让我瞧瞧,到底能不能塞得进去!” 秦妃脸上显出了惊惧乞怜的神情,更罕见地在房事时开口:“真人……” 不待她说完,李珣笑声一顿,手上发力,将那尘风宝珠猛地挤了进去。秦妃尖叫一声,身子整个蜷起,在床上厮磨挣扎,芙蓉玉靥上,已是泪流满面。 看她这副样子,李珣心中竟真的生出了隐约的快感,欲求更是一涨,他大笑着搂过已浑身颤抖的美人儿,笑道:“如此,我们再来过!” 这番行径直至秦妃昏死十多次,连呼吸都微弱不堪时,李珣这才停下手来,将宝珠挖出,凑在秦妃耳边道:“可合你的意了?” 秦妃此时连眉眼都睁不开了,闻声只能略偏过头去,默默垂泪。 这种姿态,当真是能将人的心肠都化了,偏偏李珣就不吃这一套,他把宝珠在手心中摩挲两下,不无得意地伸到秦妃眼前,笑道:“这宝贝如何?” 秦妃姿容幽怨地回眸,便在她迷离的眼神来到宝珠上的刹那,李珣眼中爆出寒芒。 几乎在同一时刻,秦妃眼中掠过一道惊异的闪光,瞬间又变成冰寒凌厉。然而,这光芒只闪了一下,便在宝珠爆出的层层迭迭灰白气芒中,败下阵来。 她的眼神很快便空茫下来,身体仍略一挣动,就李珣所感,触手的肌肤分明有一个反弹的趋势,那种强烈的爆发力虽然在未成形之前便已消散,其惊人的势头,仍使李珣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最终,他还是赌对了! 在天冥化阴珠的强大力量面前,毫无防备的秦妃仍是着了道,在李珣催动的驱魂炼魄通心大法之下,受制于人。 李珣强自将一口鲜血咽了回去,以他的实力,催动这宝贝还是有些勉强。他将宝珠搁在秦妃额头上,手上印诀连变,随着宝珠内部气芒密密的变化,牵动着秦妃的心神,使其为己所用。 这便是天冥化阴珠最厉害的几种效用之一——惑神。 随着最后一个法咒的结束,天冥化阴珠的灰白气芒渐渐内敛消失,珠子外表又恢复成尘风宝珠的模样。 李珣深吸一口气,将宝珠拿下,同时喊一声:“婉如!” 秦妃眼眸中渐渐泛起神采,李珣屏住气息,一只手上紧握着匕首,锋尖就抵在秦妃的天灵之上,如果她有什么异动,李珣会第一时间辣手摧花。 “你叫我?” 秦妃微侧过头来,眼中有几分好奇,看不出半点神志受制的模样。 李珣紧盯着她的眼眸,直至看到瞳孔外侧,有一道隐隐的灰色圆环,他才松了一口气,这“伟大”的成功,让李珣几乎要欢呼发泄,多亏他心智大异常人,这才强忍了下来。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三章死秘 李珣深吸一口气,从激动中回复之后,劈头便问:“阴散人在怀疑我什么?” 第80章 秦妃没有任何迟疑,张口答道:“修持幽冥气的那散修……” 还不待她说完,李珣脑中轰然一震,已明白自己失误所在!他狠狠一巴掌拍在头上,恨声道:“怎么会忘了这种小事?” 刹那间,他已完全明白。 当时,他将自己身上幽冥气的痕迹,尽数推给一个莫须有的散修,由于当时阴散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何慕兰等人的身上,也算瞒了过去。 可自从将天行健宗一行人解决掉后,他这个当事人,却对自己曾遭遇的强敌毫无警惕之心,以他心思之细腻,怎由得阴散人不怀疑? 李珣惊怖之余,却也极感庆幸,这变化转合直若天助,难道冥冥中真有天意,让他躲过这一劫? 忽然,李珣想到该如何消弭此事了,因此先放下一半的心来,他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什么是元胎道体?又有什么用?” 窗外吹进一股凉风,拂动纱帐,透过丝丝寒意。 秦妃只若未觉,有问必答,轻启朱唇,缓缓道来,李珣细细听着,恍如栽进了一场恶梦之中…… 温度渐低,屋内的炭火在剥剥声中黯淡下去,冒起缕缕轻烟。 “你倒好兴致!”不知什么时候,阴散人竟已笑吟吟地立在床前,看着李珣将秦妃来回摆弄,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要不行了。 李珣做出受惊的样子,愕然抬头,见是阴散人,方尴尬一笑,忙停手找衣服裹身子,他跳下床向阴散人招呼道:“师叔……” “停下来做什么?这样不挺好吗?”阴散人微微一笑,眸光流转间,更是艳丽不可方物。 在她轻轻一瞥之下,李珣只觉得身上一麻,不觉想到几日前,在这床上的大胆荒唐,又想到那既刺激又模糊的香艳印象,身上登时起了反应——这下不用装,他便尴尬得要死,忙吸气缩腰,做了个不伦不类的躬身:“师叔见笑了,弟子其实不是……” 他正想将预备好的说辞道出,却被阴散人打断:“你在这儿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去做!” “啊?”这个变化却是出乎李珣的意料,但他反应很快,随即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叔有何事?” “哈,有这样的弟子,倒是省心!”说话的却是血散人,他不知在一边隐了多长时间,这时才现身出来,虽是在笑,脸上神色却十分阴沉,看得李珣心中又是一突。 正想着,李珣眼前便多了一片布帛。 一眼看去,这布帛绘着极复杂的线条,像是一张地图,待他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就近一看,果不其然!这上面绘的是距嵩京城西十余里一处丘陵地带,只是这地图后面那些明显不是一个笔法的粗线,又是什么? “这是一部符纹阵诀,你拿着它去这里布置,三天之内,定要完工,不得有丝毫差错!”血散人眸中光芒冷厉,显然此事非同小可。 李珣口中连声应是,却不明白,这事两散人随手就可以做了,干嘛让他去? 这疑惑自然在神情中表露出来,血散人见状瞪了他一眼,阴散人反而笑道:“你不必怀疑,我们两人此时出去已不太方便……青鸾冰心剔透,有什么动作是瞒不住她的,这才要你做事,你可明白?” 结合刚刚从秦妃那里得到的信息,李珣心中登时恍然,他心头一冷,但脸面上却仍是一副半懂不懂,却深明本分的面孔,做得恰到好处。 他又仔细看了一下这所谓的符纹阵诀,摆出求知好学的面孔,向血散人问道:“师父,这阵诀该用何等心法催动?” 血散人对他的精乖也是很满意的,扫了他一眼,很爽快地交给他施法的心诀,李珣记下之后,便要行礼告退,只是才走出几步,他忽又做出猛醒状回过头来,向阴散人道:“师叔,有件事弟子想冒昧请问一下……” 阴散人颇奇怪于李珣的反应,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李珣挠了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叔,那几件宝贝,您用了没有?” 他说的是阴散人收集到的桃花血等物,也就是让这皇宫大内乱成一团的罪魁祸首,阴散人当然知道,她目光一闪,笑道:“这倒没有,怎么,你想用?” 李珣慌忙摆手:“不不,弟子只是猛地想起,当初顾颦儿几人闯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似是幽魂噬影宗的高手,这几天全无消息,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弟子有些担心……” 他眼光瞥向屏风后的地道,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哦?”阴散人脸上罕有地露出奇异之色,一记疑问的语气语拉得极长。 李珣用眼角余光打量阴散人身后的秦妃,见她一怔之后,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接着,阴散人便笑了起来:“是了,果真有这样一人……我知道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李珣只觉心头猛地一松,那积在心中已久的郁气有散开的征兆,虽然只持续了一刹那,但已如溺水之人,突上水面猛吸一口新鲜空气,便是再栽入水中,也能多撑上一会,他已经很满足了。 他再不多言,向两散人行礼后,便退了出去。 出了宫门,李珣的嘴角牵动,笑了一笑,但很快,又是阴云上脸。 “元胎道体!我怎么会是元胎道体?”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上了马,信马由缰,也不管马儿跑到哪里,脑子里面,尽是秦妃吐露出来的信息。 元胎道体,其先天根骨绝佳,自此修道必成坦途。然而在这过程中,各种变量无法计量,很难达成十全十美。以李珣为例,阴散人便估计他是在历劫中出了什么变故,以致三生俱灭,成就了“孤煞”之相。 对世间修士而言,元胎道体那历经劫数、通透无瑕的体魄精元,以其为鼎炉,可以淬炼自身驳杂的真息。 此外,还有一个更为邪恶的法子,暗中流传在通玄界中。 李珣一想到秦妃最后说的那个法子,身上冷汗不禁涔涔而下,神智猛地清醒过来。此时,马儿已跑到一个街口,李珣大略认了一下方向,一勒缰绳,便向着西城驰去。 “走吧……”他心里转着这个念头,“有多远,就跑多远!” 但在马儿踏出一步后,他又苦笑起来:“走?往哪去?就算一夜间跑一千里,被抓回来,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 再说,天地茫茫,能逃到哪去?连霞山?嘿嘿,只要两散人在山门口喊那么几声,自己的下场恐怕不比在两散人手中好太多! 脑子念头转了千百个,却依然没有半条能救他一命,到头来搞得他头痛欲裂,只能长吁一口气,强按下纷乱的心情。 眼前城门在望,他还是决定,先完成两散人的任务再说。 这任务……大概是为自己掘墓吧…… 嵩京城西可说是方圆数百里内,地形最复杂的地方,大片的丘陵地将七八条河流切割得支离破碎,最终又在“琴湖”汇为一处,绕城而过,汇入太康河。 此间道路崎岖,地势复杂,在这种情形下,虽然血散人的地图颇为详细,但李珣寻到那处所在的时候,也已是入夜时分。 这处地点距琴湖极近,是个由七八个山丘围成的小谷,李珣只一踏入此地,便生出感应,心中一动之下,便将功法切换到“血神子”上,果然感觉更加清晰——这里以前绝对已被“整理”过了!凭借对符纹的敏感,李珣在小谷里绕了一圈,找到了至少二十余处符纹刻画的痕迹,再联系地图上所示,心中已明白了七八成。 他对《血神子》的符纹体系了解,当然比不上对明心剑宗的程度,但万法归一,有了思路和经验,研究起来也算是驾轻就熟。 如在平日,他也许会对这异类的符纹表示出浓厚的兴趣,可是,现在显然不是研究的好时机。 他只是按部就班地按照图上的示意,来刻画、改变原来的布置,不过,数百条纹路,每一条都需要凝定心神,全力施为,即使他最近功力见涨,仍然做得十分辛苦,往往十多条下来,就要休息片刻,回复气力。 他这里做得辛苦,但若是血散人看见他的进度,怕是能把眼睛给瞪出来! 血散人那三日之期,绝不是泛泛一说,他是依着李珣的修为估计而来的进度,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珣在禁制符纹之道上的见识,与他的本身实力,实是有天壤之别! 那是小宗师级的天赋和修为,差的只是经验而已。 工程临近尾声的时候,夜已经黑透了,借着点点的星光,他正画着最后四条纹路。 这四条符纹,关系到整个阵诀的统合,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就在画这四条纹路的时候,他心中神凝惟一,每一点发力都牵动体内血神之力,点点滴滴,倾注于此。 然而不自觉的,方才刻下的诸般纹路,纷至沓来,这不是他有意为之,只是脑中自发地将诸般脉络统合归整,推演出种种变化。 他手上动作不停,真息贯注之时,也称得上是神凝志合,偏偏脑中又是另一番思绪,倒似变成了两个人,互不干涉,奇妙无比。 眼见着最后一条纹路已刻了三分之一,他手上忽地一停。便如同从一场大梦中醒来,身上遍体生凉:“这符纹……” 他扔掉手中的工具,以极快速度在谷中绕了十几圈,按着心中推演的结果,细细察看一遍,越是看下去,他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这地气流动,分明是由城中而来,改换先前的自然走势,由血神之气导引地脉,这要多大的剂量? 第81章 还有,按这势头,地气最盛之处,应是……” 他在原地怔了半晌,蓦地如疯子般跳起来,狂风般掠过了小山丘,向着琴湖的方向奔去。前方的水气越发浓重,也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在星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便映入了他的眼中。 李珣身形丝毫不停,身形一跃,便跳入水中,极力下潜。 越接近湖底,他心中的感应就越是强烈,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前方,上面血神灵气微微涌动,凭借这一招,他确定了方向,当下再不迟疑,身形一坠,直沉湖底,此处可以清楚看到,湖底鲜红可怕的诡异划痕。 “果然!”水下无法呼吸,李珣不得不将胸中的闷气尽数压了回去,他脸上更是阴沉,身形加快,沿着一个方向,鱼一般窜了出去。 越往前行,灵气越是浓厚,李珣小心翼翼地顺着纹路的变化,速度不减,小心却加了十分! 如此行进了至少数里路,已将整个湖底穿了过去,眼前影影绰绰,已是接近湖岸的岩壁,而凭借感觉,前方一片水域翻卷涌动,似是有暗流存在。 李珣皱着眉头向前迈了一步,心中忽地一寒,脚下立时定住,紧接着,他的身形便全无半点儿重量地顺着水流向后退去,直退出数十丈外,才以天眼之术,小心翼翼地向那边看了过去。 “那是什么怪物?” 李珣心中发冷,在天眼的探视之下,只见那暗流深处,便是一个人身大小的洞口,湖水与洞口中的水流相激荡,虽在水下无声,但那乱流翻动的景象十分慑人。 对李珣来说,这也没什么,然而,使他无法忽略的是,在那洞口之前正有一团淡红色的光影飞速流动,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其晃动的虚影几乎要连成一片!以李珣的眼力,竟连它的本体形状都看不清楚。 不过奇怪的是,这光影无论如何飞掠流动,其活动范围总没有超过方圆三丈左右,待要超出这一范围的刹那,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弹射回去,无一例外。 李珣本能地感觉到,那应是一个活物,他心中一动,努力分辨洞口左右,果然让他看出了门道。 洞口左右的岩壁上,隐隐间有些规则的暗影,以李珣对符纹的了解来看,这分明便是一处厉害的禁制,和明心剑宗那些“温文尔雅”、留人余地的禁制相比,这玩意儿可是要粗暴得太多了。 他并不知道这里的前因后果,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对形势的判断!无须再想,他身形猛地上窜,直直破开湖面,落到了岸上。 他跺了跺脚,心中一沮,两散人的手段果然是密不透风!在这关键点插上这么一个禁制,可怕不可怕且不去说,只要这禁制安置了通心示警一类的手法,他便拿这玩意儿没有半点办法! 不过,他又想到,按照常理,任两散人如何神通,移山填海的事情也不能常做,二人虽然暂时改变了地脉的走向,却正是可一而不可再,走向已不可能再有大的改变,最多只是做细节上的校正! 如此……他脑中思路瞬间百转,良久,他低低一哼,略一判断方向,再次飞掠出去。 临近天明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地头,虽然飞奔了几乎一夜,但事实上,此时他距琴湖也不过十几里路而已。 在这几个时辰里,他前后推算了数十次,几乎在嵩京城外绕了三圈,行程数百里,最终才找到了这一所在。 这是一个丘陵地带少见的溶洞,应是近于水源且有暗河流经才得以形成。且不管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只李珣一路行来所见的种种,便足以令他面无人色,气沮神销。 这哪还是王朝京都,天子脚下,世间最为繁华之所在? 嵩京四周,三百里内,无论山、谷、河、田,诸方地势,均被人以通天手段,刻下了符纹禁制。而为了使禁制发挥最大效力,嵩京周围地气灵脉,均被不同程度地改道控制。 这一夜李珣走马观花,只是观其大概,已被这广及数百里的惊天手笔震得说不出话来。 便是当年,通玄三十三宗门为格杀天妖凤凰所布下的天诛绝阵,大概也不过如此罢! 而眼前这溶洞里,又会是什么? “没意思!”林无忧把玩着她新结的小发辫——这是京城贵族少女最近颇流行的款式,用在林无忧身上,更显得她娇俏可人,一派天真。 但她说的话,却让李珣一阵发抖:“最近真的找不到好玩的东西了呢!唉,向南边走,或许会好一些?” 这些天林无忧几乎把京城内外全玩了个遍。她是典型的兴头来去极快的性格,开始时还兴致盎然,但几日之后,便又觉得没意思了,此时说走,倒也正常。 就李珣本心来说,这个小魔头能快快离开,实在是老天开眼,然而,用脚趾头想也明白,两散人可是绝不会同意的! 大锅刚刚架上,鸭子就要飞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可以想象,恐怕她们前脚踏出城门,两散人的杀手便要到了。当然,他们也不会介意,随手一巴掌将他这办事不力的小子拍成肉酱。 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陪话道:“师姐你要离京吗?” “玩得不痛快,当然就要走喽!”林无忧回答得没肝没肺,一点儿也不照顾李珣的情况,“怎么,想和我一起走吗?嗯,我是没什么啦,就是青姨那边不好说!” 李珣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林无忧这话实在不好回答,仓促之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来。 见李珣这么不爽快,林无忧噘起了嘴,可李珣实在不知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相处这么些时日,李珣是越发摸不透这位师姐的心思,说她天真吧,那能透视人心的“直觉”让人心里怕怕,说她老奸,她又总办出一些幼稚的事情出来,而且,看不出半分做作。 正是这样的矛盾,使李珣心里总有些戒备,做事也就越发小心。待他挨过这阵子,抽了个空,似若无意地问了一声:“师姐准备何时动身啊?” “嗯,还没想好,也许现在就走呢!”林无忧笑咪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一定是盼着我和青姨赶紧离开,好在这里呼风唤雨吧!” 李珣露出了些许的尴尬,没有否认。 林无忧娇俏地一哼,掉过头来就走,李珣正想跟上,被她摆手挡住:“算了吧,本小姐可不愿误了国师大人的前程!这种事情做多了,说不定会被哪个人下咒呢!” 言罢,她对李珣做了个鬼脸,表示不屑,然后快行几步,转过街角,很快就不见了。 李珣看着人流熙攘的街口,皱着眉头站了一会儿,后面几个被他拖来当下人使唤的纨裤子弟过来凑趣,却被他拨开,顺手牵了一匹马,也不说话,直接便飞驰而去。 福王府中,福王李信颇奇怪李珣的来意,这位对“大事”并不热衷的长子,今天匆匆策马而来,竟然问要在何时举事!他沉吟了一下,答道:“就在两日之后!” 旁边李琮颇有些兴奋:“京城大事定矣!我们必能一举功成!” 李信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抓起桌上的明黄绢帛,对李珣道:“珣儿,你看这道旨意拟得如何?” 李珣接过来,只是略扫了一眼,便将其递给李琮,他则道:“这几日,父亲还要多加小心……那时孩儿要应付几个棘手人物,便不与父亲一起了,琮弟,你要多多照应才是!” 李信微怔,接着便问:“棘手人物?可是那个整天和你在一块儿的小姑娘?” 李珣微一点头:“她与她那位青姨,实力便是师父二人也要忌惮三分,且喜怒无常,行事怪异,为稳妥计……” 李信闻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李珣既然已得到消息,便行礼告退。在迈出房门的一刹那,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信并未发觉他的动作,只是皱着眉头思索种种可能发生的变故。 至于李琮,则摇头晃动,喃喃读着“诏书”上的文字。李珣心中微微一黯,最终归于平静。 出了府门,李珣纵马直奔皇宫,皇城的兵士太监早将这小国师当成了半个主子,二话不说,开门放行,任李珣纵马疾驰而入。这样的架式,令一些在宫门外候见的官员眼皮直蹦。 李珣才不管别人是何想法,直驰到兰麝院前,他飞身而下,脚步不停,挥开了殷勤上前服侍的太监,随口问道:“国师可在?” “在,在,正在里间打坐!” 说话的是这里的太监头目马德顺,此人年纪不大,三十来岁,却是精乖得很,办事得体,嘴巴更严,自李珣与秦妃生出事来后,他将这兰麝院整成了铁板一块,不露半点风声,李珣也是颇赞赏的。 李珣在前边走,马德顺在后跟着,嘴里连迭地说起此时院内的情况:“娘娘昨晚上睡得晚,此时还未起呢,倒是那位顾姑娘,难得出来院子里……” 李珣身形一顿,马德顺知机地闭嘴,退了下去。李珣在原地思量了一会儿,一转身,向着后边的庭院走过去。 说起来,这半个多月,李珣还从未见过顾颦儿在床下的模样,以至于见到她时,竟是怔了一下。 这还是顾颦儿吗? 犹记得那日初见,紫色衣剑,丽姿天成,那是遍体的灵秀与天真;而此时,她一身素淡的长裙,外披同色貂裘披风,几与屋外残雪融为一体,立在虬枝落梅之前,却已是凄婉悲怆,迷离若失。 李珣走到她身边,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她只是看着行将凋谢的梅花,怔怔不语。 第82章 李珣想了想,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扭转过来,四目相对。 顾颦儿的目光令他有些心悸,那其中没有仇恨与疯狂,有的只是空荡荡的茫然,眼神中甚至缺乏焦点,李珣这一个大活人在前,她却像是在看着遥远的天空。 “或许,她疯了?”李珣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在她凝脂般的面颊上滑过,感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儿热度。 然后,手指又移到她的雪颈处,轻轻摩娑,这一下终于有了反应,顾颦儿身子轻颤一下,口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吟,脸蛋也迅速地红了起来。 这反应很正常,被他和阴散人日以继夜地折磨,偶尔施以采补,已让顾颦儿身体的敏感到了一个很高的程度,禁不住李珣挑逗般的手法也是理所应当。然而这样的反应,却让李珣兴致全无。 这样的顾颦儿,与妓院里面灵魂湮灭的婊子有什么区别?也在这一刻,李珣才恍然明白,之前的十多天,他究竟干了怎样的事情出来! 一时间,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抽回手来,再不理已然情动的女修,径直进屋去了。 他的身后,顾颦儿口鼻中气息渐渐不稳,脚下更是踉跄了一下,竟是软倒在地上。 马德顺大惊小怪地让几个宫女扶她起来,院子里面乱成一团,而这些声息只在李珣耳边流过,渐不可闻。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四章血夜 夜色渐渐深了,皇宫就像一只巨兽,沉沉入睡。 这天晚上,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然而李珣却是心绪不宁,打坐炼气也有些浮躁。 今天阴散人的反应太古怪了,听到了林无忧离开的打算,还有李信起事的时间,竟然没有半点表示。难道,他从秦妃那里得到的信息有误? 他正想着,心中却是一动,外面的声息传了进来,透出了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味道。他皱起眉头,抓起宝剑,方一起身,便听到“磅”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外面火光通明,直透入房间里来。 “玄阴道人、李道人,惑乱今上,淫秽宫廷,贪渎内库重宝,私下勾结乱臣犯上,罪责当诛,诸军士,与我拿下!” 四面一声喊,轰然声中,也不知有多少人应声,气势悍勇,倒像是精锐之师。这声音入耳,便是李珣已有超凡之神通,也听得愣了。 但现在已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李珣再不迟疑,推门而出,一路上也不知见到多少软了腿脚的太监宫女,而自前院迅速逼近的兵士,已撞开了诸多屋门,刀剑出鞘,便要大开杀戒。 有眼尖的看到李珣,立刻扬声大叫:“逆贼在此!” 当即,数十名兵士刀剑并举,冲了过来,周边不知有多少弓箭手,爬上屋顶,张弓以待。 李珣都已懒得说话,青玉剑出鞘,剑气四面迸发,也无须什么法诀催动,滔天剑气便狂潮般喷涌而出,将冲上来的兵士扫得四面抛跌出去。 “放箭!”主事的军官大喝一声,四面箭如雨下。 只是院落之中,除了倒地呻吟的兵丁,哪还有李珣的身影?军官方自一怔,颈上一凉,已被剑刃加身,当即吐不出半个字来。 “你们受谁指使?”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话,听在军官耳中,却有着说不出的诡秘阴森。 他脑中一晕,也不知怎地,便脱口而出:“奉金相爷之命……”出口才知不好,慌忙停下,背上忽地一痛,被李珣一脚踹下房顶,摔了个头破血流。 李珣剑气不停,行云流水地挥洒间,四面兵丁如下饺子般摔落屋顶,已是乱成一团,手上轻松,心中却不是这样,他奇怪得很,心想怎么会扯上别人?事情又是怎么败露的? 想了一会并无所得,而此时皇宫之内早乱了起来,只听得人们乱声大叫:“福王谋反,金相、胡将军入宫护驾!” “金志诚、胡清二逆贼挟持圣上,图谋不轨,百官速速召集家将,入宫护驾!” “伪国师杀了皇上啦!” “皇帝驾崩了……” 这些声音起初还只是三三两两,到了后来,已是满宫皆闻,甚至已开始由禁宫向外城散发。 李珣听得有些晕,干脆飞上半空,举目望去,只见整个皇宫竟已有四五处火起,到处都是禁军兵士,还有宫女太监惊慌地四处逃散。 只是再过了数息,宫城之外忽又杀声震天,李珣一回头,却看到西城、南城四处火起。 火光仅仅眨眼工夫,便蔓延了大半个城区,无数人影奔走哭号,却于火势无补,转眼之间已成不可阻挡之势,血红的光芒映彻夜空,恍如白昼。 看到这一切,又思及此事的后果,李珣只觉得手脚冰凉,有一股冷气直贯脑门。 他隐隐有了些概念,急切之中却无法想得更清楚一些,在空中怔了好一会,他才想明白,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其它,而是他家人的安全! 京城大乱,与福王先前的计划完全不符,乱军之中,谁知他有没有回护之力?李珣思及此处,再不迟疑,剑诀一振,便向福王府投去。 然而,飞了也就是百十步的距离,他后脑忽地一寒,紧接着,夜空中的温度似乎陡降了数倍,急速注入的真息,瞬间提升了不知多少个层次,那强大的爆发力,使整个空间都震荡了起来。 李珣明明已经感应到了,但直到他想挥剑自保之时,才发觉自己的速度在如此的攻势之下,是何等的微不足道。 也就是一个闪念的工夫,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他的后脑上,真息轻轻一刺,他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也在这一刹那,他什么都明白了! 阴散人! “耶?真乱呢!” 在林无忧说话的时候,客栈里已经是空荡荡的,没有了半个人影,火舌哔哔剥剥的怪声,便如同是千百万只爬虫,向这边迅速移来,通红的火光透过窗棂门户,布满了整个大堂,透出一股混杂了血肉香气的古怪味道。 林无忧皱着鼻子,轻轻地嗅了下,旋即捂住了口鼻:“真脏!真难闻!青姨说的,果然是对的!” 她探头看了看屋外的火势,眼珠一转,大喜道:“本来还觉得没有好玩的,现在不是正好吗?青姨,青姨?” 在夜风下猛然增大的火势,外面的房屋倒塌声不绝于耳,有一些火苗甚至已蔓延到了这里。 青鸾坐在客栈大堂最中央的位置,看着少女在一边胡闹,本来并没有如何,但就在少女呼唤的刹那,她明眸中寒光一闪—— 林无忧回过脸来,颇有些娇嗔之意地道:“青姨,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外面的火焰燃烧的声响更大了一些,青鸾依然没有回答,她气得跺了跺脚,抬脚便往里面走。 一步、两步! 便在她第二步踏出的一刹那,青鸾口唇间一声低低的啸声响起,刹那间漫过了整个厅堂,整个大厅猛地震动了一下。 与她同步,一个血红色的身形自林无忧背后破墙而出,带起漫天火星,直扑少女的方向! 也是在一刻,林无忧的身形仿佛凭空虚化了,任背后那人影如何迅捷,待他伸手抓人之际,所扑到的,只是一个淡淡的虚像,而林无忧已落在青鸾身后,长吁一口气。 “哗,真凶啊!这位大伯,你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吗?”少女拍拍胸口,虽然满口的惊怕之语,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没有半点惧色。 长笑声起,血散人大袖一挥,将青鸾无声无息射出的真息剑气挡开,脸上没有半点偷袭后辈且又失败的尴尬,只是抚掌笑道:“栖霞的女儿,不肖其母,不类其父,连青鸾仙子都不像,这古灵精怪的性子,却是从哪学来的?” 林无忧对他做了个鬼脸又缩了回去,打定主意不再说话。而此时,青鸾才冷声开口:“韦不凡,此来何事?” 青鸾的声音其实并不甚冷,只是惜字如金,好像与人说话,多说一字便要污了口似的,那种居高临下,倨傲冷僻的语调,让人怎么听都不舒坦。 血散人知道她的性子,闻言只是一笑:“古志玄瞒人瞒得好苦!上次相见,他竟是点滴不漏……怎么,青鸾仙子的洁癖治好了?还是古志玄真是功力大进,能有和栖霞、青鸾一床三好的本事?” 青鸾眼中毫无遮掩地闪过杀机,她平生最恨之事,被血散人有意无意地挑起,任是她涵养如何高深也忍受不住,更何况,她本身的性子也绝称不上温良。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血散人会出现在这里,还要找她麻烦,但这时她也不问了,拢在袖中的手掌轻轻一翻,霎时间,天地反复! 血散人长笑声起,血影招展之时,他已飞上半空,脚下则是烟尘滚滚,偌大的客栈还有周围十余幢房屋,转眼尽化尘埃。 下方,青鸾身不沾尘,破空飞起,衣袖挥洒间,整个天空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方圆数里之内的火势,在这一刹那,齐齐一灭,然后越发地狂暴起来。 血散人五指箕张,继而猛力收缩,砰然声中,两人的身形同时一顿,接着分别向两方退去。 尚在飞退途中,血散人身形倏地高速旋转,连带着他血红色的衣袍,让整个身体都化成了一团模糊的血影,继而轰然胀开,如血海滔滔,瞬间席卷了小半块天空,映衬着下方翻卷的火光,暴戾诡异到了极点。 对血散人全力展开的血神大法,青鸾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清冷,她衣袖舒展,翩翩长袖,自上而下,斜斜掠过,便如同横绝寰宇的神鸟展翅,击风破浪,席卷千里。 第83章 夜空中亮起了一道隐隐的青虹,转眼即逝,而在地面上惶恐奔逃的人们,忽然觉得,耳边响起了一阵嗡嗡的颤鸣,虽然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绵绵不绝。 在空中,残留的云朵水气,刹那间蒸发不见,这一袖之威,使方圆数十里再无半点云彩。 而绵绵不绝的震波,则在这一范围内,回荡往来,眨眼间就是成千上万次的高速震荡,任何一次震荡的杀伤力,都足以将钢铁切成碎末! 青鸾数万年修炼的真息虽然深厚无匹,但血散人一代宗师,修为上也差不了多少。二人正是棋逢对手,这样打下去,便是三天三夜都得不出结果来。 天空中的战斗一时间结束不了,某些人的眼神就转移到了地上。 而地面上只有一个看起来精灵古怪,但又很显得稚嫩的小女孩;以妖物的标准来看,林无忧只不过相当于人类三四岁的年龄吧。 所以,当秦婉如缓缓移动脚步,逐渐接近对方的时候,她没有想到,下一刻那小姑娘便回过头来,嘻嘻一笑:“啧,好漂亮的大美人……这位姐姐,看起来很面生啊!你叫什么名字?” 秦婉如有些惊讶,她开始明白,每一次李珣招呼这小姑娘回来那难看脸色的缘由了。 幸好,她也非是寻常人物,被看破了行踪,也不怎么尴尬,只是温和一笑,纤长的手指在鬓角处掠过:“无忧小姐也漂亮得很呢!我姓秦,你可以叫我秦姐姐,以后我们多亲近亲近!” “好啊!”林无忧眨眨眼睛,一脸的天真,“可是,娘亲告诉我,不要和陌生人走得太近,起码要在她或是青姨的陪同下才行!嗯,今天就不行了!” 说着,她还很遗憾地皱皱鼻子,可爱极了。 秦婉如不自觉一笑,但随即神色微变,她猛地踏前一步,却已是迟了。 林无忧身后蓦然弹出两片金属飞翼,这飞翼长近半丈,通体银白,弧线流畅,上面更镂刻着复杂得令人眼花的符文,迎着夜风,嗡地一声响,林无忧便在咻声中,直飞向空中。 “夜魔无影?” 秦婉如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此一异宝。 这对由天星海千帆城的巧匠研制的飞翼,当世仅有两对,经特殊法诀催动,载人速度几乎与一般的飞剑传书相当。 而在夜晚之时,天地元气的变化,会激发其中特殊的禁制,速度能够再增三成,如此神速,便是号称遁术有“千里无影” 之能的落羽宗修士,也要瞠乎其后。 一见这宝贝,秦婉如便知道,今晚已拿这小鬼没办法,她微一摇头,再不追赶。 只听到天上林无忧清亮的声音响起:“青姨,我先走了!快追上来哦!”待最后一字出口,少女的身影早就远在百里之外,声音也越发地飘渺不测。 地上,秦婉如微偏过头,想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叹之色:“该去便去,丝毫不拖泥带水,这种决断通玄界里能有几人?前途不可限量……” 她抬头望向天空,脸上已是古井不波,天空中的激战没有停止的迹象,她看着天空,心中却想:“若在平日,以青鸾之神速,林无忧的选择可说是最正确不过,然而今天,便值得好好商榷了!” 才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微微一让,旁边一个身体重重地摔在她脚下,意识全无,正是与她有无数次肌肤之亲的李珣。 此时,他脸上惊怒之色犹存,可以想象,他被打昏的那一刹那,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 秦婉如心中微微一叹,便再不管他,而是又抬起头来,看向战场那边。想来,战斗应是告一段落了。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天空中便响起一声尖锐的长鸣,而几乎与之同步,大地轰然鸣响。冬日坚硬的冻土,仿佛已变成了污淖的泥水,上下起伏,波动不休。 只这一瞬,嵩京数十万民宅轰然倒塌,至少有十万民众,在这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死于非命。 滔滔怨气,蒸腾升空。 城西,一道刺目的血红光芒,凝成合抱粗的光柱,如同魔神的长剑,刺破黑夜,直贯入空。 紧接着,城南、城东、城北,同样的光柱亦是冲天而起,纵是秦婉如心有准备,身上仍觉得猛然一沉。 “咯啦”一声,她脚边的泥土裂开了一条大缝,又一波比先前的地震还要强上十倍的震荡轰然爆发,大地瞬间龟裂,无数道暗红色的烟气,从密密麻麻的地缝中漫出来,又很快地凝结成同色的水滴,覆盖在裂缝之上。 秦婉如扯着李珣,缓缓飞起,居高临下观察这京城,目光所及,尽是一道道血红的疤痕,如蛛网般分布,遍及全城,令人怵目惊心。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血色的裂缝中,开始喷吐出有如实质的火苗,平民百姓碰了,沾身即燃,不死不休。 京城中的惨叫哭嚎之声,猛地提高了好几个层次。 天空中,血散人长笑声再起:“青鸾仙子,我这血魇破魂杀劫之阵,比当年天诛绝阵如何?” 青鸾没有实时回应,天空中却响起了连番的爆响,将血散人的笑声压了下去。 接着,一道青光化虹飞掠,直冲城外。 初时还没什么,但才出城外二十里左右,那方天际千百道血灵电蛇狂闪,将半边黑幕天色都映成了血红。青光一触即止,而在其身后,一道似有若无的水烟紧追而上,与青虹交错而过。 青虹一暗,向着地面急坠而下。 秦婉如按照阴散人的吩咐,提着李珣,走进西城外那一处溶洞。虽然两散人行事并未瞒她,但这种机密之地,她也是第一次来,方一进洞,她便感觉到四面隐隐的压抑,显然这洞中亦有布置。 她见识极广,多看了几眼,便认出这正是依托地气,汇聚百阴,以后天之绝大法力铸就而成的一个“化形阴穴”。 四面刻画的符纹,均为聚集地阴之气所用,此时已经功行圆满,只待用“断纹”之法将所有阴气堵塞其中。 后面要干什么,她已了然于心,也不迟疑,径直走向洞内深处。 正如阴散人所说,在百阴汇聚的穴眼中,一汪清澈的泉眼正汩汩流淌,形成了一个小水潭,这便是“化形池”了。 她在池的四周看到了无数复杂古奥的纹路,这些纹路一直延伸到池子的底部,在中央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圆孔,包围着泉眼。 这些符纹与溶洞其它地方的风格明显不一致,秦婉如一眼看出,这是阴散人的手笔。 按照计划,她现在要将手中的少年放入化形池,然后在旁护法即可。然而不知为什么,她心里面忽地生出一些不妥的感觉,似乎她忘记了什么事情,而这件事又相当重要! 李珣的背部已沾上了池水,也就这么一转眼的工夫,他的背后便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秦婉如手上登时为之一沉,便在这时,一道亮光在她脑海中闪过——“咳咳……娘的,怎么就算漏了这一招?”李珣狼狈不堪地从化形池中爬上来,将身上厚厚的冰层用力一抖,将身上的冰层尽数震碎。 此时他虽然形貌狼狈,但心中却是无比的痛快,看着身边眉目恭顺的秦妃,他低声地笑了起来。 他赌赢了! 在手上只有这一块筹码的时候,他像一个输红眼的赌徒,不顾一切地将它甩出去,然后便是上天赐予的丰厚报酬。 他在赌,赌秦妃深受阴散人的信任,赌秦妃必会加入这一计划之中,甚至赌秦妃在事发之际,会与他距离甚近,及时救助。 这一件事,可说是李珣平生谋算中变量最多的一次,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待到他睁开眼睛时,对上的会不会是阴散人嘲弄的笑脸。 苍天护佑! 既然老天爷如此厚爱,李珣也不会再浪费任何机会。自秦妃处了解了外面的情形后,他一分时间也不耽搁,行至洞穴一角,挖出了他早在五天前就已经埋好的诸多工具。 他看向秦妃,向她勾了勾手:“来,帮我一下!” 秦妃依命而至,其身姿婷袅,神清目明,没有半点受制的迹象,但却乖顺得如同小猫一般,仿佛李珣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主子一般,一切都是如此自然,这也正是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妙处所在。 李珣看着自己的杰作,恁是事态紧迫,也要为之自得一笑,只要能控制住这女人,他便能在十死无生的局面里,强夺出一线生机来! 正想着,周遭气机忽地生出变化,溶洞中本来自然流淌的阴气忽地一窒,便如雷雨之前的天气,沉闷压抑到了极点。 李珣一惊后又是一喜,他挥挥手让秦妃自去办事,他则去另一方布置。 才走出两步,头顶上一声霹雳响,震得他耳朵嗡鸣,紧随其后的,又是十余声丝毫不逊色的爆裂声! 连续的音爆震得他头顶上的岩壁呈现龟裂之象,碎石沙土伴着上方的蓄水,如暴雨般倾泻下来。 李珣想不到洞外的战斗竟是激烈至此,这分明不符合两散人的计划,大概是青鸾性烈,见势不可为,已经拼命了! 事态紧急,李珣不敢多想,找到前几日做下的数十处标记,施展幽明阴火,将一颗颗只有小指大小的明珠按了下去。这些珠子入土之时,竟如水般溶了下去,地面上见不到丝毫痕迹。 任李珣手脚如何之快,上面战事的发展仍比预计中要快得多,在他按下最后一颗珠子的时候,周围的气机变化已经激烈到近乎狂暴的地步,普通人在此环境之下,怕是连呼吸都不可能。 而李珣虽未如此不济,但体内真息阵阵颤抖,一再萎缩,十成功力未必能使出三成! 第84章 他暗骂一声,知道已没有时间再去检查秦妃所做的“功课”,再不迟疑,直奔化形池,在池边只是一咬牙便跳了下去。 秦妃早将诸事做完,在池边垂手而立,一副尽职护法状,一切都和二人刚进来时没有任何区别。 也就在李珣入水的刹那,溶洞的承受能力也终于到了极限,在一波令人头皮发炸的扭曲摩擦声中,洞外的天空忽地倒卷下来,与地面交融一体。 广达十余里的溶洞顶层及四壁山体,化灰飞逝,夹在其间的水层,砰然四散,卷走了能够卷走的一切,向着四面低洼处流去。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五章飞魂 天空中,战斗终于临近尾声,在刚刚一次毫无借力的正面硬撼之后,任青鸾介于神兽妖物之间的法体如何金刚不坏,修为如何深厚无匹,也架不住两散人合力一击。 更何况,她早些时候,还被阴散人偷袭的一记重手击在后心处,伤势相当严重。 此时,便是她洁癖再重,也无法保持自身的清洁了,她左胸被透体打穿,这对人类而言已是致命伤,对她来说,也的确也不轻松。 血污已浸透了青衣,其余大小伤口不下数十处,每一处都浸入了两散人魔功邪法强烈的负面效力,一分一毫地挫去了她的力量。 然而,即使如此,她站在已如废墟般的地面上时,依然身姿挺直,不见半分萎靡之色。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两散人,虽然此时她身形在下,看人时需要抬头,但那种高傲的神态却丝毫不减,神情与俯视蝼蚁并无半分差别。 两散人相视一笑,身形倏分,再现身出来时,已分别现在青鸾前后,攻杀上来。 青鸾夷然不惧,微一侧身,晶莹剔透的双手分拒两边强敌,指掌劈刺之间,锋芒凌厉,比之神兵利器也毫不逊色,但这种手段对两散人而言,已没有任何意义了。 两人如鬼魅般闪掠过去,直视青鸾的守势如无物。 血散人嘿然声中架开青鸾的一击,顺势一拳轰出,直击青鸾胸口私密处,全无半点宗师风范。 若是其它人也就罢了,偏偏青鸾洁癖最重,她脸上青气一闪,另一只手臂竟不顾阴散人的压力,强行撤回,衣袖翻卷,挡住了血散人的一击。 血散人大笑一声,也不再攻上,身形一摆,躲向一边。 青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正想回身自救,阴散人的手掌已贴在了她的后心处,真息微吐——青鸾身形一僵,旋即软软倒下。 方才这一掌,连续百余道阴寒之气层层透入,她的护体真息只挡住了不及小半便已崩溃,被其余寒气连续损伤,她的内腑都要冻结了。 而这还不够,阴散人手掌方起又落,这一次她换了令通玄界修士闻之色变的“莲花八密”。 青鸾如何不知,她怒啸一声,强抵着已严重至极的伤势,便要拼死一击,但四肢百骸透出那密密麻麻的痒意,以及伴之而生的层层气机,已锁定了她体内诸多经脉,让她半分劲也使不出来。 阴散人及时伸手,扶住跌倒的青鸾,但也毫不客气地用力“拥抱”了一下,这一下至少碰触了青鸾三处以上的敏感点。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但出奇的,她却没有给阴散人相同于血散人的待遇,甚至雪白的脸颊上,还浮起了一朵淡淡的红云。 血散人没有注意这个,阴散人却看个正着,她若有所思地一笑,一记恰到好处的指击,点在青鸾额头,青鸾的身体又震动了一下,眼睑缓缓合上。 如此,这位名列天下七妖之三,堪与天底下最顶尖大宗师比肩的一代妖魔,便没了半点还手的力量。 两散人又是对视一眼,心中都闪过“侥幸”二字,虽然他们以绝小的代价,获得如此战果,也已足堪自豪。 然而,看看身后几近于废墟的京城,至少五十万且在不停增加的冤魂,以及周遭百里尽数变形的地势,他们便知道,如果这次“元胎道体”的计划不能获利,单凭如此杀戮,下一次四九重劫,他们绝没有好果子吃! 阴散人冷冷地扫视周围,很快便看到不远处护着化形池的秦婉如,她略一点头,向血散人招呼一声,挟起青鸾,当先向那里行去。 秦婉如见两散人得胜而来,微笑行礼,自有一番恭贺之意。旋又知趣地退开,给两散人让出位置,使他们看到池内李珣的现状。 化形池水极度阴寒,李珣入池才一会,身上便又是一层厚厚的冰层,寒气入体,更使他的肌肤青紫,令人怵目惊心。 李珣已知两散人的到来,他不敢明目张胆地运气护体,只能用真息护住心中一点暖气,对池内的寒气,生生地受了个十成十。 此时他肢体麻木,早就没了知觉,心中将两散人化成灰了的祖宗骂了个遍,犹不解恨,又开始臆想,事成之后,该如何整治这两个老妖怪! 正想得痛快之际,忽听到阴散人轻咦了一声,吓得他险些跳出池去,幸好阴散人只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小子身上宝贝不少,莫要被池子一块化了去……婉如,你将那些物事都卸了下来,让你师伯处置。” 她在这里充大方,血散人也知趣,嘿然笑道:“罢了,玉辟邪之类,还不放在我眼里,这些就送给婉如侄女吧。” 秦婉如微微一笑,行礼谢了,伸手将李珣捞了上来,从怀中掏摸出玉辟邪、凤翎针之类,又卸了他的佩剑,才将他放回去。 此时,李珣身上已是空空如也,除了一身遮体的道袍便再无他物。但他却一点也不急,天冥化阴珠在秦妃手中,便等于在他手中,两散人早晚要为此时的大意付出代价! 阴散人将青鸾放在池边,向血散人笑道:“‘断纹’已成,阴气回流,只待我们统御阵诀,将这小子化为‘还丹液’。怎样,可还有气力?” 血散人嘿嘿一笑:“尚好,你阴美人有力气,洒家便也有力气……” 正说着,他的眼神往秦婉如那边一瞥,其中意味也是微妙得很。 阴散人见而知意,她浅浅一笑,吩咐道:“婉如,你且去远处护法,没有我们两人的吩咐或是紧急事态,不可轻易接近!” 秦婉如浅浅一笑,分别向两散人行礼,婷婷袅袅地去了。 这一去便是十里之外,血散人虽未回头,却一直用神念将她锁定,这一时段里,他和阴散人之间气机此起彼伏,从未停歇。 待到秦婉如停下,血散人方哈哈一笑道:“阴美人莫怪,这种事情还是小心些好。我以为,若此事顺利,我们二人修为将直追锺隐那厮,这种机会实在难得,这弟子么……” “别和我谈你那龌龊事,你不稀罕徒弟,我可稀罕得很!”阴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动人,但其中隐蕴的含意,却需要血散人仔细地掂量掂量。 “我用了数百年时间,培养出这个弟子,你说没了就没了,倒是好大的脸面!” 血散人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大笑道:“也对,你这徒弟是数百年的工夫,我那便宜徒弟是比不了的,这不是献出来了?呃,我们就不要在这上头较劲了,早些完事才是真的!” 两人再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逐渐熄灭的火花——这是聪明人才能办到的事情。两人同时一笑,转身以化形池为分界,朝相背的方向行去。 各行五十步,两人再转身,相向而坐,目光交集之时,又同时盘膝坐下、闭目、行气,最终,又同时睁开了眼睛。 也就在同一时间,化形池里的李珣差点惨叫出声。 没有任何征兆,化形池内的水温忽地便拔升了好大一截,他几乎以为这里的水沸了!强烈的温差带给他极糟糕的肉体伤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体外的冰层碎裂,而同时碎裂的,是他的一层皮肤。 “咯蹦”一声,他咬碎了一颗牙齿,这轻微的声响淹没在冰层的破碎声中,没有被两散人察觉,而他的外表则没有任何变化。其实,即使有变化,也不可能被发觉。 他的肉体本能地反映着痛苦造成的后果,由于表皮碎裂,他的身体鲜红如血,神经血管几乎牵动着所有的肌肉,开始了一波又一波自发的抽搐,这剧烈的抽搐掩盖了一切表征。 李珣一方面苦苦抵挡着潮水般袭来的痛苦,另一方面又要努力排除干扰,感受来自体外的气机变化。 按照秦妃所言,两散人最初的步骤,应该是用本体真息,催发化形池中至阴寒气,以“阴阳转极化生炼法”,凝李珣之精气神,使其合而为一,回返初生时混沌如一的状态。 在这一状态中,李珣不会死去,但却会被抹去今世经历的所有烙印,回返天然无邪之状,简单地说,就是失忆且变成白痴! 本来这一过程根本无法抵挡,然而,已完全进入赌博状态的李珣,却还有一种另类的法门! 十里之外,秦妃手上轻轻一动,尘风宝珠被她一记妙至颠毫的指法,弹向了数千尺的高空,滴溜溜地打着转,飞向化形池的正上方。在飞行的过程中,宝珠的外壳逐步裂开,露出天冥化阴珠的本体。 灰白色的气芒像是千万条蠕动的小蛇,在珠子周围伸缩交迭,在飞至化形池正上方的那一刻,气芒齐齐内缩,千万条气机在珠身内部交错变动,开启了一个数千年没有启动过的“门户”。 李珣只觉得身子一轻,强烈的眩晕感显露了比剥皮之痛更不可抗拒的牵引力,便在天旋地转中,他“飞”了起来。 第85章 这是一种奇妙绝伦的感受。就是这么一刹那的时段里,李珣从眩晕中醒来,又没有一丝停歇地陷入到另一种眩晕中去。 那是他自修道以来,从未感觉到的气机变化,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平日的六识感应全数不见,天地间一片混沌,而就是在这样的混沌中,又生出数以十万计的陌生气机。 他敢发誓,以前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些,但这其中每一条都是如此的清晰,穿过他的“身体”,就在气机与气机之间,气机与他的“身体”之间,生出难以言喻的震荡来。 这么一种泛泛的印象,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一股庞大无伦的吸力杀来,将他抛进了另一个空间中去。 时空的转换又使眩晕来袭,直待一切都恢复了正常,李珣“睁开眼睛”,才发现这个世界恢复了原样,可是,又有一些微妙的变化。 天地间的色彩开始缓缓淡去,等到李珣回过神来,整个天地都化成了灰白色,他“耳边”涌入的声息,也不再是那样丰富而富有层次,而是一种单调,近乎于饿鬼嚎哭的嘶叫。 偏偏他就能从这“嘶叫”中,分辨出比以前更为丰富的信息来。 李珣心中一震,如果他还能流泪的话,必然不会吝啬,只因为他的又一次豪赌……成功了! “冥化”。 所谓“冥化”,便是以天冥化阴珠为载体,以元婴离体之术,将自身精气神注入珠中,最大限度地使用宝珠里浩荡的“九幽地气”的法诀。 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说,李珣就是天冥化阴珠,天冥化阴珠就是李珣,里面强大的九幽地气,均可为他所用,但由于魂魄的极限承受力,其使用时间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 而且,李珣的修为尚未达到精气神合而为一,且炼就实体的化婴之境,只能以魂魄注入,这样一来,风险加大了何止十倍?百倍? 稍有不慎,其魂魄便有可能被宝珠内澎湃的九幽地气打得粉碎,后果比之两散人的辣手,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成功了,这也正宣告着,在未来的半个时辰内,一个实力足以介入两散人所布死局的“高手”出现了。 李珣一边适应着控制强大力量的感觉,一边观察数千尺之下,化形池中的情况。 他的“新身体”,开始逐渐地下落,接近两散人的警戒尺度。 化形池中,“阴阳转极化生炼法”已全力展开,极度冰寒的化形池水,已由“阴极阳生”之境,转化“阳极阴生”。 待到真正还原为本来的化形池水,一个完美的阴阳互化便将形成,达至天地阴阳之极,回返先天混沌的变化。 那时的化形池,才是真正的化形池,之后,两散人再汇集诸方地气,行“地元炼法”,池中的李珣,也将在那一刻化成最精纯的“还丹液”,至此,世上将再无李珣! 最后,才是“天元炼法”,就是将青鸾以化形池水融炼,将其全身精元融入“还丹液”中,经过这样的过程,她数万载积累的浑厚真元,将不会有一丝保留、也毫无半点杂质地被还丹液吸收,最终由两散人分享。 这便是两散人计划好的步骤了。如果一切顺利,这不啻炼了一颗可使人白日飞升的仙丹,然而,李珣绝不会好心让他们成功的。 此时,“阴阳转极化生炼法”已经大功告成,先前清澈见底的化形池水变得相当浑浊,灰蒙蒙的,却隐然透出一层淡淡宝光。 两散人遥隔百步,对视一眼,均是面色凝重,二人同时抬手,接着疾速落下,拍在地上,被“囚禁”了好大一会的浑厚地气,嗥然爆发。 这是总汇了嵩京方圆数百里,牵涉十多条山脉灵气的强大力量,形势所及,怕是数千里外也要受到影响。 如此庞大的力量被人为牵扯过来,自然不会老实,只是在两散人预先画定的禁制之下,这几无可抵御的狂暴却被渐渐地磨去锋芒,循着固定的轨道注入化形池中。 化形池内波浪翻涌,然而不管其中如何激烈,飞溅的浊浪怎么也越不过池边,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壁,将它们封在其中。 李珣“看”得呆了,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个位置,才能感觉到两散人那夺天地造化的伟力。 化形池中每一次翻涌,溅起的不过是数尺高的浪花,而在高空远眺,数十里外,随着地气逆流的冲击,山体丘陵一个个地崩塌,地变引发天变,天地元气开始不正常的交替变化。 寒冷的冬日乌云密布,隐隐的电光开始在厚厚的云层中游走,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雷声。 太康河的河道已经扭曲了,距嵩京百里之外,滔滔的洪水再没有任何顾忌,顺着新开的路途朝京城方向奔涌而去。 嵩京的城墙已成历史,包括宫室在内的所有建筑,都成为一片废墟,而一刻钟后,一场滔天的洪水将造访这座曾经的都城。 等到李珣从周围的天地异变中回过神来,化形池内已迎来了第二波高潮,李珣知道,他没有时间犹豫了——便在两散人的“地元炼法”到了第二波,已准备开始融炼李珣躯体的那一刻,一只纤长无瑕的手掌,没有带起一丝风声,轻轻地印在血散人后心。 霎时间,血红色的强芒爆起,接着便是一声怒吼,秦婉如发出一声娇笑,向后飘去,但笑声很快就变成了惊呼! “孽障!” 阴散人不知何时已飞至十丈之外,同样纤长的玉手当空虚按,瞬间阴冷下来,大气中更是飘舞起细碎的冰晶,每一个冰粒都依着玄奥的轨迹飞掠,封住了目标每一个逃生的路线,上百波真息依次吐出,每一次出力,都掀动起更为剧烈的狂飙。 “师父!” 秦婉如用最无辜的声音发出惊叫,使得阴散人明眸闪掠过再也压抑不住的杀机,也使得血散人再不迟疑,狂笑声中,血色的袍袖交叉挥击,整个天地转眼间被一层血色笼罩。 秦婉如的实力在生死关头得以显现,她手上来自李珣的青玉剑锵然出鞘,在虚空中连划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近于完美的圆,更从中生出了以十倍计的旋转乱流。 大气越发地狂暴,来自阴散人的阴冷寒潮竟被这剑势硬生生搅乱,在虚空中扭动狂舞,不可避免地与血散人布下的气墙交接。 无数的电光明灭起伏,映得三人的脸庞也阴晴不定,这等于是三人用复杂的方式,凌空对拼一记,三方真息搅动在一处,乱得不成体统。 秦婉如的功力最弱,在这种角力中也最是吃亏,只不过一息的时间,她低呼一声,青玉剑被硬生生地绞飞出去,在空中几乎扭成了麻花般,又在“铮”地震鸣声中,弹回原状,斜斜地插在地上。 气机生变,两散人立生反应,双方强绝一时的真息,立时向最弱侧转移,大气发出了凄惨的嘶鸣,两种性质不同的真息,在剧烈的摩擦中,绞成一道青红交错的光龙,瞬间将秦婉如吞没。 “师父!” 临被吞噬之前,秦婉如依然是那种无辜的声音和表情,但在细微处又似乎有些差别。 阴散人心中一动,真息忽地生出了一个小小的变化。 在疯狂的气流尖啸声中,也不知响起了多少声骨骼断裂的脆响,秦婉如就像个被撕碎的破布娃娃,顺着狂暴的气流,卷飞了至少五里路,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血散人嘿然冷笑,身形不停,脚下迈步,继而一拳轰出,拳锋却直指阴散人。 阴散人不敢硬接,手上拂尘一摆,身形倏然逝去,再现时,已是数里开外,冷冷开口:“韦不凡,你是猪,别人却不是!地元炼法未成,我便动手杀你,难道我是失心疯了不成?” 血散人在这边笑得弯下腰去:“阴美人也有自作聪明的时候,你这岂不是承认必然要动手?你以为用这种烂理由再赔上一个徒弟,老子就能信你?你不在后面动手,不是怕麻烦,恐怕是到那时候,就是想动手也没得做吧!” 阴散人眼中的杀机浓郁,几乎要化成万年冰窟下的深蓝,普通人只是见了,怕也要血液冰凝。 她心中已是怒极,但又极度清醒,只因为她对秦婉如这弟子的性格行事,最是清楚不过。深知事情来得蹊跷,其中必有诡谲之处,恐怕背后的目的,便要她和血散人生死相搏!那么…… 越是这么想,她越是不愿动手,只是冷冷地道:“我不像你那么绝情,弟子说杀便杀!我不妨告诉你,婉如是我费尽心血,为宗门培养的宗主候选,更是我的亲侄女!我不会存有害她之心,她也不会发了疯地来害我,韦不凡,动动你的脑子!” 她罕有的低姿态,让血散人心中也是一动,以他对阴散人的了解,这话已经是真诚得很,与秦婉如的血缘关系,也有很大的可信度,可是秦婉如那一记货真价实的重击,又做何解释? 他血眸中光芒明灭闪烁,脑中更是急转,霎时间数十种可能便从他心头流过。他不惧其它的可能,但若有人在背后渔翁得利,却是不得不防! #奇#不过,这个念头也就是在他脑中转了一转,便瞬间消去。 #书#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网#不但要知悉他们的计划,还要控制住修为不弱的秦婉如——要知这女人已经许久未出皇城一步,一直都活在两散人的眼皮子底下,在这种情形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控制住的人,大概还没生出来呢! 想到这里,他心中已有定计,当下缓缓收手,瞥了一眼秦婉如摔落的方向,嘿然道:“就算我信你,那边又怎么算?” 第86章 阴散人眉头微皱,想到这时应该是稳住血散人为先,又想到自己方才隐秘使出的手法,便颇大方地道:“先完成地元炼法……婉如之事,我们可以稍后再议!” 说也奇怪,阴散人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轻跳了一下,似是有些不妥,但还没有等她捕捉到这奇怪感觉的源头,那边的血散人已在沉吟之后给出了回答:“也好……去死吧!” 便在“好”字出口的刹那,无数道细若蛛丝的血红细线,以血散人为中心向四面放射出去。 阴散人身形一震,倏然飞上半空,一道长长的血色长链,只有小指粗细,却死死扣在她的脚踝上,与外界大气一触,便发出呜呜的怪响,上面密密麻麻封印着的冤魂,数目庞大得令人发指! 阴散人明眸中的杀机再不掩饰,只因为此时扣在她脚踝上的,正是血散人仗以横行天下的绝代魔兵——赤兵鬼链。这长链一出只代表一件事,两人之间的生死大战,已不可避免! 血链上积累了数千年的亿万冤魂,发出星星点点的气芒,暗红的颜色在夜色里飘飞,美丽极了,也诡谲极了。 每一点气芒,都代表着这些冤魂数千年以来,深入其灵魂最深处的怨毒,再经血神灵气的浸染和催发,其性质阴毒到了极点,说它是附骨浸髓,也毫不为过。 即使以阴散人之能,面对这件魔兵,也要慎之又慎。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能见出阴散人的能耐,她仿佛视脚上要命的威胁如无物,上飞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就飞到了百丈高空。 “嗡”地一声,赤兵鬼链终于达到了长度的极限,在半空中绷得笔直,这长达数百丈的长链,也不知血散人是怎么藏在身上的。 阴散人却是明白得很,这赤兵鬼链实际上大部分是由冤魂实化而成,也正因为如此,其中的变化可说是无穷无尽,这几近数里的长链,不过是最平常的一种型态罢了。 转眼之间,阴散人的足尖则如灵蛇般扭动,轻轻地点在长链上,动作柔软到了极点。但她贯入长链的力量却一点也不轻柔,刹那间,澎湃的真息对赤兵鬼链进行了至少三千次冲击! 远在数里外的血散人,脸皮上也红了一红,大袖一摆,赤兵鬼链如同一条灵蛇,猛地松开蛇吻,几次抽搐般地转折后,缩回到他袖中,再没有半点痕迹。 这一击下来,两散人都受了点伤,阴散人罗袜上现出漆黑的一圈焦痕,其下的血肉受创不轻,更被血神气入体,后患无穷;而血散人则在对方极为果决的反制下,内腑受创,感觉也不轻松。 两人隔着数里,冷冷对视。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六章三国 比阴散人所处的位置更高一些,目睹一切,甚至主导一切的李珣,在那里笑得打跌,当然,现在他只能让天冥化阴珠飞速地转上那么几圈,来表达他的兴奋之情。 他费尽心力,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吗?此时看着过程一直朝他所规画的方向发展,那种满足感是怎么也形容不尽的。 然而,这还不够,他还要继续做下去。在他已强大不知多少倍的神念控制下,之前他在池子周围埋下的一百零八颗由“幽明阴火”凝成的“冥火珠”,已透过周围浑厚的地气,与李珣建立了联系。 幽明阴火乃筑基于九幽地气之上,与周流于山川大地的地脉之气,属于同脉分支,本就有极其玄奥的联系,此时再由李珣刻意掩饰,即使以两散人之能,在用心于他事之时,也没有察觉到。 地元炼法的中断,使周围的地气失去控制,幸好还有两散人布下的禁制镇压,只是有一些散溢。而李珣打的就是这些散溢地气的主意。 早在五日之前就已布在地层深处的禁制,随着一颗“冥火珠”的跳动,悄无声息地运转起来。 刚刚散溢出来的地气,很快就被禁制拉到一个新的运行轨道中;地气在一点一滴地积累,而“冥火珠”也一个接一个地开始跳动。 这个禁制,可说是李珣有生以来,独立完成的最杰出的作品。 它已不仅仅限于明心剑宗的系统,而是包容了明心剑宗、幽魂噬影宗、阴散人和血散人等门派、宗师的系统,也许并没有深得各系精髓,但那种海纳百川的气度与胆略,却足以让此道宗师也为之赞叹。 李珣此时,当然不了解他这作品的意义所在,他只是满心欢喜地为这个通玄界新生的禁制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接天九变。其中颇有以通彻天心、变化无穷自许,且自我激励的味道。 随着力量的积蓄,一百零八颗“冥火珠”很快就全部启动,每颗“冥火珠”都带动一部分禁制的运转,而各个冥火珠之间又形成反应。 由此,禁制的各个部分开始了复杂的变化,其变化之繁琐,便是李珣这个创立者,也仅仅摸清了十之二三,而这些却已经足够了。 随着禁制的全面启动,冥火珠吸取地气的速度明显加快,如此层层迭加,很快便达到了一个令李珣心惊肉跳的程度。 不能再拖下去了!李珣在上空掐动了印诀,一百零八颗冥火珠开始了低低的颤鸣,浑厚的地气在禁制引导下,静静地流动至青鸾昏迷之处,缓慢而坚定地注入进去。 李珣的想法很简单——让这里再多一个搅局的。 计划也很简单——为青鸾解禁。 至于做法,则最简单。 浑厚近乎狂暴的地气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来回十遍!凭着绝对的力量,硬生生地冲开阴散人的禁制! 如此粗暴的解禁手法,在行家看来,自然贻笑大方,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比这更有效的选择。 青鸾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在强烈的冲击之下她的伤势恐怕更重,但最重要的是她恢复了自由! 李珣正准备再看一场绝地反击的好戏,可是青鸾的举动却令他大为失望。从初始时的颤抖之后,她仅仅是动了几下手指,便再没有其它动作。 难道她的伤势已重到爬不起来的地步? 这个念头刚起,那边两散人便开始了正式的拼斗。 数里的距离,对他们完全构不成妨碍,方圆十里之内,完全被二人的真息所充斥,他们每一个真息变化,都引动着这个范围内所有的天地元气,在其中每一个角落,都是毫不逊色于短兵相接的凶险攻防。 两人只是一抬臂,一举手,外界的大气便发出了尖锐的震鸣声,千百道细若游丝的电光倏生倏灭,奔走流动,比之大自然的天然雷暴还要绚丽得多,也要凶险得多。 首先发难的还是血散人,血魔化心大法全力展开,只一记儿戏般的凌空掌印,便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亿万被他禁锢的冤魂,发出痛苦仇恨的嘶叫,而这痛苦和仇恨则又被他抽离出来,化为世上最污浊、也最血腥的血魇魔影,扯开了血红色的大幕。 曾经使李珣生死两难的血魇,在外界大气中,是一个影子般虚幻不实的存在。 它便等于是血散人的分身,以介乎实体虚幻之间的特质,一切刀兵水火不伤,却有引动“赤血”的能力,被它沾上身,敌人的血液能在转眼间燃烧起来!由此而“炼”出的元气,则被血魇吸收,壮大自身,实是阴毒无比。 阴散人这边才被血魇分去了一丝心神,那边血散人又放出赤兵鬼链,此时这件魔兵已凝缩成十丈左右,越发显得诡异莫测。 它自血散人手中飞掠而出,便如同一条飞翼灵蛇,在虚空中几次弹动,已绕到阴散人背后,一口咬下! “叮”的一声响,阴散人从容一指弹出,点在长链头部,长链不由得一顿,但下一刻,它便在嗡鸣中猛地爆开。千百条血红游丝,笼罩了阴散人整个上半身,猛噬而下,速度比先前还要快上十倍! 然而一扑之下,却是打在空处,阴散人的身形早已逸出,且顺势到它尾部又是一指。 这一指却是重得很,这条横行天下的魔兵,怕是自诞生那日起,都还没吃过这种苦头,它通体一震,竟发出一声如婴儿夜啼般的尖鸣,遍体血光,当即黯淡了一截。 里许之外,血散人脸上红光大盛,面色如血。 阴散人脸上也微微一白,不待她回气,一侧的血魇分身便幽灵般凑了上来,还未及身,她便感觉到气血已微微地波动起来。 另一方,血散人又上前二十丈。 这一切的变化,都在阴散人脑中流过,而她手上更早一步生出相应的变化。她双手内合,继而张开,只这么一个动作,超过万条的气机便纠结交错,牵动天地元气,生出一团直径不过数分的青芒球,周围的空气温度立时狂降。 阴散人的手指开始了妙至颠毫的交错贴合,十根如笋般白嫩的手指,转眼之间,至少变化了上百种不同的印诀,带动起一连串似有若无的虚影。 可每一个变化,却又清晰明确,并无丝毫黏连,透出一层难以言喻的从容之意。 每一次印诀变化,青芒球便微微地涨大一分,里面的气机组构,则更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到最后一个印诀打出,青芒球已涨成了婴儿头颅大小,颜色也越发深了。 由青变蓝,再由蓝变紫,周围的温度也逐渐上扬,待到最后,阴散人周身空气,已被蒸腾的热力扭曲变形。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在瞬间完成,由阴寒至酷热,由阴极至阳极,如此的阴阳转换,牵涉到的气机变化怕不少于百万计,引发的力量更是难以估算。 便是有影无形的血魇面对阴散人周身的异象,也深为忌惮,竟然绕了一圈,又缩了回去。 第87章 “极变阴阳法!好!” 眨眼的工夫,血散人又前行数十步,偏偏那脚下频率又慢得可以,这种无视天地之理的矛盾,常人只是见了,怕也要晕过去。 “波”地一声响,已经成形的紫光芒球脱出阴散人的控制,飞上半空,便如同一个异类的月亮,散发出淡紫的毫光,为这片废墟笼上了一层紫纱。 血散人脚下更慢,但前进速度有增无减,已经伤到元气的赤兵鬼链随着他的动作,又开始轻轻地震动起来,在虚空中游动奔走,依稀间又恢复了初时的灵动。 阴散人高踞半空,冷冷地等着他上前来。 其间,血魇分身无数次想给阴散人造成麻烦,但只要接近阴散人身外十尺,悬在她头顶的紫光芒球便会放出一道炽热的紫光射线,便如同一把神兵利剑,虚空劈划,剑气纵横。 血魇分身十分忌惮这一光线,以至于无法近身。 二人距离仅余百多步时,血散人脚下虚抬,一步步走向半空,天地元气的狂躁,在此时反而尽数收敛,而一波更狂暴的冲击,则在波平如镜中缓缓积蓄。 无论是赤兵鬼链还是血魇分身,都是走阴毒狠辣的路子。然而,血散人自身的攻击手段,却是雄浑阔大,奔放劲健,当然,其中也透出凌厉凶暴的杀气,气势夺人。 十丈,二人仅仅相距十丈!血散人缓缓举手,一记中宫正手,平平出拳。整个空间扭动了一下,旋又恢复原状,而他钵大的拳头,已轰上了阴散人的胸口。 阴散人当然不会挨这一下,虽然血散人的拳速已臻至她所能反应的极限,但她终究还是可以反应!她仅仅是做了一个本能的护胸动作,大拇指微微外撇,先抵在拳锋处。 “喀啦啦”一声响,阴散人的大拇指骨断成三截,但她的身形却丝毫不退,冷冷看着血散人的拳头擦着她的胸口,抹过她的肩膀,划破了她的衣裳,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血散人眼中透出近乎疯狂的凶戾之气,一拳无功,他的身形毫无窒碍,行云流水般一记变招,被挑开的手臂微曲,又成了一记狠辣的肘撞!借着身高的优势,捣向阴散人脖颈。 阴散人偏头避过,没有受伤的手顺势轻按,拍向血散人肋部,却也被血散人穿过肋下的拳头挡住。 直到这个时候,二人交击的真息碰撞才发出爆响,由此激发的狂飙,从两人身子中间迸发出去,扫荡方圆十里,飞沙走石,如临末日。 “粗鲁!”阴散人轻嗔一声,身子却倏地虚化了。 血散人想都不想,反手向斜上方一挥,血色的刻痕在夜空中鲜亮得刺眼,好长时间才慢慢淡去,而这足以劈开大山的一击,却打了个空。 阴散人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背现身出来,纤手贴上他的后心。 血散人魁伟的身体却做出了一个柔韧至不可思议的动作,他的身体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做出了完全不符合人体极限的扭曲。 与之相应的,他一身澎湃的真息也随之伸缩波动,卸去大半劲力,化去了一场可能致死的危机。 即使是这样,他的一根肋骨也应掌而断,整个身子打着转飞出了十余丈,才停了下来。 “娘的!”血散人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的表情分外狰狞,“哪个王八蛋说你不擅近战的?” 刚刚的交手,血散人竟吃了个小亏,这可绝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也使他警惕之心更重。也许,和阴散人动手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吧! 阴散人只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在这个笑容里,最后一丝气爆的余波也静止下来,可两散人之间的战斗,只是刚刚开始。 李珣已经看得呆了,他对两散人的功法都有一定的了解,这也使他能够更深入地观察两散人的交手状况。 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几招,但是大致的脉络还是清楚的,而其中表现出来的多个细节,更是使李珣受益匪浅。 直到两散人再一次恢复了对峙状态,他才惊醒过来,这个时候,他宝贵的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分之一。这怎么行! 他紧张地看向池边,青鸾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是死过去了一般。李珣急得又打了十几个转,正考虑着是不是要再用地气帮她“洗一遍”的时候,心中又是一动。 他仔细地看了一下青鸾周围的情形,再看看她身上,如此几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当然,表现在外,只是天冥化阴珠跳了几下而已。 老天爷!刚刚两散人那边打得飞沙走石,莫说是池边,就是池子里都布满了细碎的沙砾,偏偏在青鸾身上、周围,别说是沙砾,便是烟尘都看不到!干干净净的一圈,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要命的洁癖啊!若在平日,李珣必会在心中大肆嘲笑对方的愚行,可现在他要做的,则是另一番事了。 念动之下,天冥化阴珠化为一道淡淡的灰芒,隐入漫天飞舞的烟尘中,倏乎间远去了。 很快,琴湖便已经在望,今晚的三大高手激战,显然已经波及了这里,偌大的湖面上,到处都是被活活震毙的鱼虾浮在水面,湖畔的岸沿也多处变形,湖水正从几个缺口处流出。 李珣不关心这个,他用此时特殊的观察方式稍一打量,便锁定了目标,小小的珠子直投入水中,一丝浪花也没有溅起来。 水下的世界也一片死寂,但在前方,李珣还是“看”到了他所希望看到的情景。 虽然“入目”的全是一片灰白,可是,此时的状况与几天前并没有什么区别。那个飞掠不停的怪物仍被禁锢在洞穴的入口处,也依然是四处乱撞,不能脱身。 这时候李珣的视力比之前几日,好了不知多少倍,心中又已有定见,一眼便将这动作神速的小怪物看个清楚:“果然,是血吻没错!如此迅捷,不愧有叱雷飞电之称!” 天冥化阴珠再次震颤起来,显示出李珣此时的兴奋心情。 这血吻也可说是天地造就的一代妖物,它天生神速,有一嘴天生成就的利齿,喜食动物的血液,又总爱吃掉一些蕴含天地灵气的东西,如修士的法宝之类,让人极是头痛。 如此奇特的爱好,自然会导致修士对它的厌恶,只是,它天生神速,又狡狯多智,很少吃亏,可一旦吃了什么苦头,则睚眦必报,十分难缠。 李珣也是在几日前见了它,又认不出,才存了心思,在秦妃那里问个明白。他本就善于利用资源,干脆就将这小家伙纳入了他的计划中来。 现在,就是用它的时候了。 他也不再移动,只是在等待着,等着预定时刻的到来。 便在两散人之间再次迸发的狂飙臻至高潮之际,天冥化阴珠灰芒一闪,数日前令李珣绕道而行的禁制,连同它所依附的岩壁,就无声无息地化成了石粉,水流一冲便四散开来。 这一击看似简单,实则包含了李珣日思夜想的成果。非但成功打碎了禁制,而且还是用一个最为隐蔽的手法,想来在两散人生死相搏之际,这里小小的变故,当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吧。 禁制垂死的反噬被李珣轻松接下,旋即,他便见到那血吻猛地一弹,竟是瞬间冲出湖去,不见了踪影。 李珣一怔,但很快就感觉到,那血吻正盘旋在湖面上方,不知在干些什么,赶忙也飞了上去,他这一动,血吻也跟着动了,这小妖怪“哧溜”一声,飞出了足有数十丈,定在空中,向这边看来。 李珣这个时候才得以打量小家伙的真容,只见它身子修长,起码有二尺,仅有三指并拢般粗细,像一条肥胖的蛇,脑袋圆滚滚的,竟是有些猫样,只是没有胡须,相当可爱。 它的两条后肢已经退化,一眼看去,倒像两根短短的倒刺,随着尾巴的摇摆来回晃动,纤细的前爪拱在一起,眼中光芒闪烁,显然是搞不清这边的珠子,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玩意,警惕中有些滑稽。 “可爱是可爱,怎么却没有‘睚眦必报’的样子?”李珣心中有些失望,他也想到,或许这小家伙被血散人的禁制整得怕了,或者想在日后“细水长流”。 只是这样对自己的计划,就没有什么帮助了。 正想着,血吻那张可爱又狡黠的猫脸,现出一个极其生动的表情,它就像是一个最典型又最肤浅的阴谋家,眯着眼睛,偷眼看向“李珣”,眯成一线的眼眸里有估量,也有好奇。 看到它这种表情,不知为什么,李珣心中一软,竟似真看到了一只漂亮无害的小猫,心中其它的心思也就淡了,便在这个时候,血吻忽地掉头,竟又冲进了琴湖中去。 它干什么?这个念头只一闪,后面血吻的行动便让他心中大喜。这小妖怪竟是一头撞进了岩壁上的暗流孔洞,逆流而上,显然是向着化形池那边去了。 李珣不敢怠慢,也驾驭着宝珠,一溜烟地返回。 两散人现在的激斗已到了白热化,这时候,也只有化形池周围才是安全的,显然两散人还保持着一定的理智,故意避开了这个要紧的所在。 所以,李珣在这里看到了那只血吻,它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化形池里,只露出一个猫头,看着远方的激战。 现在李珣再不能用对一只畜生的眼光看待这小妖了,这小家伙恁地奸滑!想拿它当枪头使,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远方,两散人都渐渐打出了真火,身上也都出现了不少伤势,李珣远远地看着,也不知那伤有多重。 但他心中如明镜般敞亮,两散人横行天下数千年,哪里会是这么不留后手? 第88章 这样的战斗,是绝对无法分出高下的,便是分出高下,也没意义,真有意义的东西,还在化形池这边呢! 如果是李珣自己的话,他会怎么做呢?他观察着两散人交手的情况,心中在不断地印证自己的计划,并做出细节上的修正。 他现在还是在等,等一个所有人都认为是机会的机会! 便在李珣最为宝贵的半个时辰,已经跨过中线的时候,两散人因为一次正面的硬碰硬,分别向两侧急退。 在爆炸的中心位置,一抹朱红的颜色正急剧地膨胀起来,中央很快涨成了一个球状,然后向两边拉长延伸,化成一道分割天地两极的中界线,以李珣此时的目力,竟然一眼看不到边。 朱红色所到之处,所有的一切都瞬间湮灭,途经的一座山峰,竟是生生地被当中劈成两半,随即坍塌崩裂。 一直游走在两散人交战中心附近的血魇,此时忽变得勇敢起来,迷蒙的血影也清晰了许多,便在两散人分离的刹那,它再不顾头顶上紫光芒球的威胁,血影猛涨,直直地向阴散人扑去。 仅仅迟了一刹那,悬空的紫光芒球便放射出千百道强光,开始了急风骤雨般的扫射。 便在血魇距阴散人还有数尺之时,紫色光束后发先至,将它打得千疮百孔,一蓬蓬暗红烟气四下纷飞,凄惨至极。 阴散人看都不看它一眼,身形不停,瞬间化退势为进势,却不是向血散人飞去,而是直扑化形池。比她甚至还早那么一线,血散人也已经改变方向,向化形池扑去。 此时,两散人距化形池五里许,二人之间相距三里许,血散人早早抢出一线,只是,这一线的差距并不足以使他拥有先机。 就在此时,天空中几近破碎的血魇,“蓬”地一声,炸成碎末,迎风一涨,忽地现出一丝绝不应有的闪光来。 这一道闪光在阴散人眼角一掠而过,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闪光、阴散人、以及远在数十里外的天都峰顶,形成了一个夹角。 这是一个玄奥至极的角度,也许这个角度仅仅持续了万分之一秒,但它造成的气机变化,却是广泛至不可思议的地步。 便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圈圈的涟漪四面扩展,搅动水面,动一则动万,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外如是。 而这气机相连感应的速度,则超出常理太多!这边才有变化,目光及至的远处,便已有了反应。方圆数十里内,尤其是死伤无数的嵩京城中,气机的交迭反应猛地攀上了一个高峰。 霎时间,整个天地都暗了下来,大气发出了恐惧的悲鸣,一条比飞电光矢还要迅捷千百倍的剑光,自天都峰上一泻而下,撕裂了整个夜空。 一剑西来! “血灵羽剑!”阴散人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念头,她的身子也仅仅偏转了那么一点点,剑气便撕裂了她的身子。 从右肩划过,自颈后一斩,肩胛骨、脊椎应声而断,迸发的剑气甚至撕裂了颈前的喉管,只差一分,便要将她的脑袋整个斩下来。 大蓬血雾喷洒而出,带着断裂的三千青丝,飘飘悠悠落了下去。在肌肉与骨骼的作用下,一往无前的剑势终究免不了小小地挫了一下。 便在这一顿之中,阴散人闪电般回手,一把抓住这飞剑,也不管锋利无匹的剑锋在她手上划了几个口子,发力一握,剑体粉碎。 “什么血魇破魂杀劫阵……其实是血灵飞羽阵吧!阵中藏阵,也算是大手笔了!在别人的地头上,果然还是不安全,这血灵羽剑,应该是给锺隐准备的罢!韦不凡捂得可是真紧!” 她心中转着念头,手臂则灵活地回拢,大拇指按在脖颈大动脉处,贴着伤口,绕着脖颈,就那么一转,她的手指上仿佛有着黏胶,所过之处,血流立时都止住了。 脊椎的伤势则没有这么好处理,以阴散人之能,也只有暂时固定住,以后几日,都不能乱动了。 她按着肩膀处理伤势,眼光却已移向血散人那边。她确实没有想到,一向从战斗中寻找快感的血散人,竟然会搞出这种手段,正如同她瞒下自己出神入化的近身搏击之道一般,只不过,血散人这次做得更加出色罢了。 她冷冷一笑,喉头却是一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她知道,此次是再没有力量与血散人争夺了。 剑气横空之时,方圆百里所有怨气阴魂被它如长鲸吸水般抽空,就挤压在这小小的剑体内。 在它撕裂血肉的时候,已有不知多少细碎的剑气渗入体内,并引发怨灵秽气,四处破坏,只这个伤势,便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潜修方能痊可。 如果连这点威力都没有,血散人又怎么拿它做对付锺隐的王牌?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不是阻止血散人得利,而是快快逃命!以这种状态,待血散人回过头来…… 怎么回事? 眼前的情形,让她睁大了眼睛—— 就在血灵羽剑划破夜空的时候,血散人便毫无掩饰地大笑起来,他不必回头看,那专为锺隐准备的一击,阴散人是绝对无法全身而退的。 笑声中,他已来到了距化形池不过数十步的距离,环目一扫,窥准了目标,便要飞身攫住。 便在此时,长时间积累下来的老辣经验,撞响了警钟。 而当他真正发觉到周围环境的不妥时,他的身子已经踏入了那绝不应该出现的整洁范围中。青鸾双目睁开,压抑已久的杀机,化为几令人睁不开眼睛的狂风怒潮,轰然爆发! 一记简简单单的手刀,挟带着青鸾滔天的怒火杀意,且配合神鸟仙禽天生的神速,当真如奔雷掣电一般,当胸一劈,以血散人之能,仓促之间,竟也只本能地回手胸前,硬接了一记。 一连串骨骼爆裂声炸响,血散人护胸的左手臂骨骼寸寸断裂,又猛撞回胸前,齐齐的一声响,他半边身子的肋骨一齐碎裂,也不知有多少碎骨倒插入脏腑之中。 更为可怕的是,青鸾凌厉的真息顺势突入体内,转眼间与他硬碰了一记,虽然并未能攻破他的最后防线,但那占据绝对优势的大力冲击,当即撞得他五痨七伤,伤势糟得一塌糊涂! 他怒吼一声,赤兵鬼链如斯回应,毒蛇般窜起,似扑非扑之时,忽生出一记狠辣的甩击。 青鸾奋力一击后,伤势又有复发,正是后力不继的时候,若被这把不知沾染了多少冤魂污秽的魔兵轰上,便是能侥幸身退,她也不要活了。 以她的高傲冷澈,此时也有些花容失色,只能奋起余力,真息外放,将那魔兵挡了一挡,自己则口喷鲜血,全身乏力坐倒地上,一时间再站不起来。 赤兵鬼链被青鸾一挡,在空中顿了一顿,此时它主子受了重创,灵动也大不如前,需要调整一下才能再行攻击。 就在这一顿的空档,化形池内一道红芒爆起,一头撞在长链中段,这一撞有好大的力量,赤兵鬼链元气大伤之时,竟也抵挡不住,当即被撞落尘埃。 场中之人眼力均是上佳,一眼便看出那红影究竟是何物,在一侧紧急压制伤势的血散人难得地叫了一声苦。 这小玩意,他怎么认不出来?那不正是他为了增进赤兵鬼链之威,禁锢在琴湖下达一年之久的那只血吻吗? 想到血吻的嗜好,还有它睚眦必报的性情,血散人只觉得一阵晕眩,强撑着站立的身体一软,轰然倒地。 血吻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声音尖细得不堪入耳,便在这声响中,赤兵鬼链失去与主子的联系,全身光芒大弱,被血吻张开嘴巴,一口咬住。 咬实之后,血吻利齿中可怕的强酸,便尽数注入进去,再被那堪比任何神兵利器的利齿一绞,这件伴随血散人数千年,纵横通玄界罕遇敌手的绝代魔兵,就这么一分两段,其上禁锢的亿万怨灵,齐齐发出绝望与痛苦的哀鸣!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七章幽玄 在“咯勒咯勒”的声响中,赤兵鬼链终于成为血吻腹中的美食,血吻一时间还吃不了太多,便用前爪扒着,拖到化形池去享用。 这古怪的声响惊呆了两散人和青鸾,但是,却唤醒了被狂喜冲昏头的李珣。 苍天垂怜,便是他再有胆色,也从来没有想象到,会有这样完美到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结果啊! 三败俱伤!竟然是三败俱伤! 天冥化阴珠连转了几十圈,终于压下他心中的兴奋,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能接近胜利了,李珣也绝不允许这个机会从手里再溜出去! 没有任何迟疑,他略一判断局势,便破水飞出,在旁边两人还在发呆的时候,直冲向数里外的阴散人! 尚在途中,他已开启印诀,上手便是极具威力的“截空杀”。 在几乎无穷无尽的九幽地气支持下,这对李珣本人来说尚是高山仰止的一等法诀,几乎抽取了一里方圆内所有的空气,又瞬间灌入超过空气密度数万倍的地气之精,再以一点九幽地气为引子,稍稍那么一催——几乎就在阴散人刚刚感觉到心悸的刹那,方圆一里范围内牵涉到的数十万气机,被瞬间割断,任她如何敏锐,在这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内所感应到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这极短时间的空白,已经足够了,随之而来涵盖每一个角落的大爆炸,失去先机的阴散人必须要正面应对。 也许爆炸的范围大了些,威力不够集中,但是,在随后附加一道“九幽搜魂”的剑气,又会如何? 阴散人刚刚以引动伤势的代价挡过这波冲击,一道凌厉的剑气,便击中了她的肩胛伤处。 第89章 这剑气实在阴损刻毒到了极点,方一入体,便搜骨刮髓地抽吸她的精血元气,顺带破坏她的肌体经络,偏偏又虚缈难测,仓促之下,竟抵挡不住,一下就被它再度重伤了肺腑。 阴散人厉啸一声,震得方圆数十里内,尽是一颤。 她见闻广博,如何不知这几记阴损手法,都是幽魂噬影宗的招牌?思及今日之事,前后对照,她已经肯定,必然有一个心机修为均不在她之下的人物,在幕后操控一切,以期渔翁得利! 这还不能使她气愤至此,她真正气的,实是因为血散人以“血羽灵剑”重创她,让她原来定下的诸多抽身之法中途夭折。 此时纵有千般手段,也无法使出,与没有何异?她隐隐觉得,这或许便是她有生以来,最艰苦也最可怖的一道生死关! 她能撑过去吗? 阴散人乃是心志通玄的绝顶修士,怒极之后,反而越发冷静。 她心中很快便有决断,先是开启体内一个隐蔽的窍门,然后强忍痛楚,身形微微一晃,似要向外突围逃生,但在拦截的阴火扫来之前,蓦地一个转身,速度再增,直扑化形池。 暗处那人显然没有准备,被她一冲而过。 “想活的不要干蠢事!”阴散人的嗓子已经哑了,但这一声喊,却是为现在的糟糕形势做了一个最确切的脚注。 地面上血散人嘿然冷笑,终于绝了乘势给阴散人一击的胡涂念头。 阴散人安全落地,三个刚刚还是打生打死的对头,此时却一个个形容狼狈,遍体伤痕地聚在一起为求生打拼,这种情景实在是讽刺极了。 指望“渔翁”忽然大发慈悲,或者区别对待,简直就是笑话,只要是通玄界中人,面对这种情形,只有一个选择——炼了他们! 可笑前些时候两散人还要拿青鸾炼丹,只是转眼的工夫,又要被别人炼,这其中的滋味,果然是奇妙得很! 幸好,落难的三位都不是常人,此时心中虽还有芥蒂,但生死关头,谁也不会多嘴找事,他们只当之前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而就当前的局势,三言两语便达成了共识。 “守、退、分散,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李珣冷眼看着阴散人与其它二人会合,此时,他的“大计划”执行前,最后一个环节已经完美扣合。 他还有一刻钟多一点的“高手时间”,可越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耐心倒是越好,原因很简单,他仅有那么一次机会! 可以说,在现今的形势下,李珣若想全身而退,足有十成把握,他大可带着自己的肉身,远遁千里,找一个安全的所在,从此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惜,他的野心、欲望、尊严,还有那么一点点拧劲似的疯狂,让他永远无法做出以上的设想。 他此时的心灵,便如一面明亮通澈的镜子,将内心深处的大片隐秘彻底地翻起来,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这无法令他羞愧,反而带给他一种沉醉式的愉悦。 那是甩掉一切包袱,抹掉所有压力,向着无底的地狱深处坠下时,一种失重的刺激和快感。 “今天,要么重生,要么死去!” 最后的时刻,平静而有序地到来。 他心中默念着艰涩又繁长的口诀,用自己脆弱的神念,抽取了所能控制最强的九幽地气,以天冥化阴珠为主导,将深埋地下的一百零八颗“冥火珠”同时引发! 禁制最强的效果之一,也是以李珣本身的实力想也不敢想的高段技巧,被他轻轻松松使了出来。 与之同步的,两散人与青鸾脚下地面猛地升温,灰白的阴火真如同地狱中的烈焰,从地下透出来,转眼间席卷了十丈方圆的地面。 即使已有准备,但在这种攻势面前,重伤的三大高手还是有些狼狈的被阴火沾身,除非是用真息压制,否则怎么也灭不掉的。 侥幸是他们都迅速地飞起,其衣襟袍袖,都被阴火烧了个千疮百孔,阴散人与青鸾雪肤冰肌,在孔洞中隐隐欲现,阴散人还能做到无视,青鸾却是羞愤欲死。 后续的攻击,没有半分间歇地到来。 地面的土层忽地大片塌陷下去,露出其下已被掏空,不知有多深的大洞,在黑夜中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而之后的情形,则更像是一场噩梦,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这黑洞里发出,直接将三人罩在其中。 血散人的见识也不错,一见之见,便惨哼了一声:“黄泉恸鬼窟!” 这是幽魂噬影宗最可怕的法诀之一,倒不是说这“黄泉恸鬼窟”如何恐怖,其实它仅仅是一个前奏而已,真正恐怖的,是它后续的法诀——“通幽鬼路”。 传闻中,这是幽魂噬影宗镇宗阵诀之一,需要至少三名真人级数的高手才能发动,一旦威力全开,九幽地气便可自深缈无边的九地之下,跨空而来,以绝大威能吸摄一切生机元气(奇*书*网.整*理*提*供),方圆百里之内,将尽成死域! 这种阵诀的威力,怕是公认的通玄第一神剑锺隐,也要为之暂避三舍,更何况有重创在身的他们? 血散人、阴散人与青鸾都是微微变色,这与他们刚刚所猜测的情况不符!难道,幽魂噬影宗不是想将他们炼化,而是干净利落地开杀? 三人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这样对幽魂噬影宗有什么好处? 这个念头方起,那来势汹汹的吸力忽地消失了,这情形便是最好的答案! 两散人同时一震,目光扫向化形池中,但已晚了一步,混浊的池子里哪还有李珣的踪影?这应该是在他们将注意力全放在“黄泉恸鬼窟”的时候,被人来了个大挪移,这下子他们真的栽了! 青鸾毕竟还不太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看见两散人惨变的脸色,才有些明白过来。 李珣这小子不见,就代表着三人可倚仗的唯一挡箭牌被拿去,对方下手自然也就毫无顾忌,三人这一次的乐子,可真的大了。 “守”是绝对守不住了,而藉“守”来试探对方底细的算盘自然也就打不响,暗处“那人”或“那群人”,仍然还隐在迷雾中,不露半点痕迹。 虽然三人的心志都极为坚强,但面对这种被动之至的情形,不可避免的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尤其是那种由主宰一切到被人主宰的极大落差,真的能让人沮丧得发疯! 便在这时,低低的笑声,像是一阵幽冷的风,回荡在这片废墟上,笑声持续的时间很长,之后却再没有任何东西,当最后一丝回音消失的时候,废墟上又恢复了静寂。 便连在一旁大快朵颐的血吻,也停了嘴,隔着化形池向这边偷眼打量。 这意蕴不明的笑声,如同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直刺入三人心底深处。 血散人低吼一声,他今生何曾受到过这种耻辱?可是他也明白,若真的受不住激跳出去,只会让他死得更加耻辱!这种矛盾让他恨不能一头撞死,心潮激荡之下,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 阴散人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努力镇压体内的伤势,现在她隐隐觉得,事情也许和她先前估计的有些出入,而这一出入,直接主宰了他们的生死成败! 她心中不祥的感应越发真切了。 正不安之际,三人又同时生出感应,猛抬头,只见到一道手指粗细的灰白光束自他们头顶直直落下,那速度之快,他们只能凭本能让开,眼睁睁看着那光一头插入深不见底的洞窟之中,却一丝声响也无。 就在三人一愣神的空档,他们身下的大地,猛地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这声音一起,任他们的修养如何深厚,脸上的颜色也登时变了。 这声音他们都熟悉得很。这正是被两散人以逆天之力聚拢过来,那方圆数百里的地气。也不知那人用了什么法子,竟完全地失控了! 说是失控也不恰当,至少这地气就在那人的控制之下,被引到这由“黄泉恸鬼窟”形成的大地洞下,然后像喷泉一般,喷射而出。 三人想逃开,但是本来已经消失的庞大吸力,忽地又重现出来,就在他们身形将动的要紧处,扯了那么一下! 力道逆冲之下,三人同时吐血,身形一软,而下方凝厚如实质的地气已经破洞而出,如同一只巨大的拳头,由下而上,大有轰天之势。 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下,其它的声音完全被遮盖住,三人的内脏、骨骼也不知碎裂了多少,向三个不同的地方坠落。 然而不待他们落地,又是一阵大风卷起,三个人飘飘悠悠地又被卷到了一处,中间不知彼此碰撞了多少次,一个个都是半死不活,在半昏半醒间被甩进了化形池。 阴散人身子虽已不行了,但脑子还算清醒,她有心启动那最后一步,但被浑厚的地气冲击,全身上下正是酥软无力的时候,一时间真息竟是提之不动,正急切之时,身外忽地一冷——“怎么会冷?”她很快地反应过来,“经过‘阴阳转极化生炼法’,池水已是混沌,绝无可能……他不是在炼化!” 猛地得出了这先前已被否定的结论,阴散人有当场自尽的冲动,她开始有些明白那人的手段了。 这和猫戏老鼠没有任何差别! 阴散人也是一口鲜血呛了出来,而这个时候,化形池水已经冰寒彻骨,内外的温差,使已无防护能力的三人全身如针扎般疼痛,而这疼痛到了极处,又变成了直入骨髓深处的麻痒。 阴散人隐约感觉到,正有一丝丝虚缈难测的气机,侵入她体内,逐分逐毫地改变着她体内的状况。 第90章 一声低回的啸音在她耳边响起,初时便如啾啾鬼声,尖利如钢、绵长若丝,搅得她心烦意乱,紧接又渐渐地柔和下来。 绵绵不绝的声浪,形成了一股回旋往复的暗流,自她灵台漫过,感觉中,她好像来到了漆黑的海边,听着潮水与沙石日复一日的摩擦声,那“沙沙”的低响催人入梦。 阴散人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外界的冰寒也渐渐消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波融融的暖气,也不知从何处生发出来,氤氲蒸腾,慢慢地布满了全身,痛苦渐渐远去。 “我的伤势好了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阴散人便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猛地清醒过来。她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所有的痛苦也瞬间回流,“离魂摄魄!是灭魂魔音!” 她的脑子霎时间变得无比清醒,一切的源流都清清楚楚地在她灵台映现,唯一的一个可能浮现出来——“幽玄印!这是幽玄印!这是驱魂炼魄通心大法!难道是碧水君?或是冥火阎罗?” 她脑中闪过一连串可能的人物,却也无法判断。她费力地仰起头,不出她所料,头上十丈处,那一颗气芒伸缩流转,隐然有无穷力量的珠子,不正是传闻中消失千年的天冥化阴珠吗? 也只有这件异宝,才能这么轻松地使出幽玄印来! 这样,她最后一线生机,已告断绝。 便在她看到空中天冥化阴珠之时,那虚缈难测的气机,忽地加大了投入的力度,以其占据绝对优势的主导力,压过三人的意志,逐步统摄他们体内一切气机真元,使其在体内变化走向,生成一套截然不同的气机联结之法。 阴散人的六识敏感度飞快地掉落下去,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阴邪内侵,必然先闭塞五官七窍,继而污染神念,掐灭灵明,待到这阴邪之气漫过灵台,这一场不公平的角力也就结束了。 她心中从未像现在这么平静过,唇角甚至还露出了一点笑容,她如今只需要做这么一件事! 悠悠千年,冷暖谁知? 李珣正全神贯注地启动幽玄印诀,逐毫逐寸地打压池中三人的意志,这个工作实在辛苦得很,虽然他们都是重创在身,但几千年打磨下来的心志修养,又岂是这么好攻破的? 他使尽了各种手段,也仅仅闭塞了他们的六识,真正的难关还在后面呢! 然而,这个时候,他看到了这辈子最难忘,也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只如玉般的纤手,轻轻地按在一边血散人胸口,就那么儿戏般地一拍! 血散人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吼叫,五官七窍同时溅出血来。 这一记掌力,力量虽不大,却巧妙引发了他压下的伤势。 而更可怕的是,只是瞬间的冲击,就让苦苦布下的神念防线轰然开裂,透体而入的气机,准确地抓住了这一个缝隙,直捣而入。黑暗的潮水漫过灵台,巨浪拍下,将这里原本的印记一起抹去。 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血散人了。 气机感应,天空中的天冥化阴珠,发出了“嗡”的一声震鸣。 幽幽九地之下,汇聚了三界所有阴气、死气、秽气,周流汇聚而成的那一点最精纯的九幽地气本源,透过天冥化阴珠,在两个绝不统属的空间“之间”,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门户。 一点幽幽不测,隐微暗昧的元气,仿佛飞舞的萤火虫从里面钻出来,飘飘荡荡,又无比精准地落入了血散人的眉心祖窍。 转眼之间,经络筋肉,骨骼血脉,已被这几无实质的元气贯通一体,奔流往来。 血散人魁伟的身躯猛地缩了一圈,无数跳跃的灰白气芒从他全身毛孔中喷出来,连结成串,在“嗤啦嗤啦”的声响中,绕着他的身体螺旋升降,如是九遍! 接下来,无数细密的爆响连成一片,血散人的身体又猛地一胀,回复到原来的体型,但就在这个过程中,他体外已经再无寸缕,身体也渐渐褪去血色,成为一片灰白。 他周围的光线蓦地黯淡下来,比黑夜还要深沉十倍,仿佛那里的空间,猛地塌陷,露出后面一个纯粹虚无黑暗的背景,慢慢地将他吞了下去。 黑暗翻卷,便如同一张巨大的斗蓬,轻轻地笼在他的身上,阴影飞速地穿插几下,血散人……不,一个新的存在便如幽灵般浮出水面,身上没有半丝水迹。 夜风拂过,纯粹黑色的长袍翻卷,猎猎作响,却没有露出一丝半毫的肢体皮肤,上面极抽象的符纹闪烁着阴郁冷彻的光。 宽大的风帽之下,阴影之中,两点血红的光源渐渐清晰起来,整个黑暗都似乎亮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平静和黯淡。 “幽玄傀儡,我的幽玄傀儡!成了,成了!” 李珣想纵声狂笑,却笑不出声;想放声大哭,也流不出泪;想疯狂地挥动肢体——对不起,一颗珠子也做不到!便在这样狂喜又痛苦的境况下,阴散人的抵抗也土崩瓦解,灰白色的光芒再度闪烁。 “又一个,又一个!”天冥化阴珠的光芒一涨再涨,连续提取出两次最精纯的九幽地气,以它的质地,也有些吃不消,但是成功在望,李珣也在咬牙坚持,“还有一个,最后一个了!” 青鸾的抵挡比两散人要强硬得多,这其中当然有她的洁癖在作怪,但是仙禽神鸟天生的强大抵抗力,也是造成麻烦的原因之一。 李珣心中有些发急,前面两次的顺利让他心情有些浮躁,青鸾出乎意料的坚强,则让他有些受挫。 还有,时间真的不多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李珣终于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刚刚青鸾的神念强度,终于到了枯竭边缘,被他势如破竹险些就攻破了灵台,此时对方当是强弩之末,只需要再一次冲击,便可手到擒来! 他凝定心神,正准备下一波冲击,整个灰色的视界中,忽地爆起强芒,李珣先是一惊,忽又觉得通体火烫,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 这征兆明明就是时限已到,九幽地气再不能随意统御所致! 怎么会这样,不是还有时间吗? 这个念头才起,他一阵天旋地转,一股无可抵御的大力揪着他的魂魄,就这么一拉,李珣感觉一轻又一重,再睁开眼时,却是满目的青芒强光放射四方。 强光中,一声清远明彻长鸣声响起,伴声而起的,则是天地间最凛烈的狂飙! 李珣闷哼一声,远远地飞跌出去,他这才知道,原来他已经魂魄归体,变回了本来模样。 他仰面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夜空,夜空一角,正有一道青色流星,拖着长长的轨迹,破空飞逝。 瞬息万里!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八章断尘 李珣躺在地上,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为自己奇迹般的胜利而骄傲呢,还是要为最后时刻的功亏一篑而沮丧。两种不同的感觉此起彼伏,到最后,反而逗得他笑了起来。 “罢了,哪还能这么不知足呢?” 他有些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略微活动一下手脚,这才看向正浮在化形池上方的两个黑影。 他们身上罩着由九幽地气实质化而成的“幽玄法袍”,全身不露半点肌肤,神秘诡谲,若不是翻卷的袍角,倒似与黑暗融为一体般。 一看到这两个身影,李珣便有一股极度的快意,涨满了整个身体。 他缓缓地走过去,体内气机流动,和这两个幽玄傀儡微微一触,两个木然而立的身影,登时便有了反应,赤红和雪亮的眸光亮起,真如四柄利剑,同时射在李珣身上。 明知两个傀儡已不会造成威胁,李珣仍禁不住退了一步。 他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一红之际,心中微动,让两个傀儡扯下风帽。 于是,血散人和阴散人的脸庞,再一次出现,除了脸上苍白无血色,与以前丝毫无异。 李珣的心中不由得堵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两散人是在开一个极其恶劣的玩笑——在他以为已经获得一切的时候,突然就醒过来,接着极不负责任地嘲笑他的无知兼无能……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算是一个最糟糕的噩梦了。李珣只是想想,便觉得不寒而栗,可是他又觉得,或许只有那样,这感觉才会更现实一些,而现在、此刻,才恍如梦中一般。 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阴散人、血散人,这位于通玄界最顶端的两位宗师,令人闻风丧胆的绝代魔头,就这么倒下了,倒在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手中!这根本就是不现实的! 他敲敲血散人的胸膛,拍拍阴散人的脸蛋,得到的只是冰冷僵硬的触感。 其眸光虽冷厉慑人,却并无灵气,神智确实是湮灭了。 他抽抽嘴角,忽地一拳轰在血散人脸上,磅地一声响,血散人的脸上没有半分痕迹,李珣的拳头反倒青紫了一片。 李珣非但不恼,反而大笑起来,笑声中他左右开弓,拳如雨下,记记都轰在血散人头上,虽震得骨头欲裂,却是高兴无比,比饮了一坛美酒还要快意! 也不知打了多久,血散人脸上还是洁净一片,李珣的双手却已是肿得不成样子。他也打累了,目光又瞥向阴散人。 他伸手揪着了阴散人的领口,把她拉过来,仔细地观察那美不胜收的面容。 然而,没有了神智思想的阴散人,还是阴散人吗?她的高傲、深沉、智慧,还有那举手投足之间,浸入骨髓的妩媚风流,绝不是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傀儡所能拥有的。 傀儡只有躯壳,真正的阴散人,已经化为天地间一缕尘埃,随风而去了。 第91章 李珣一时间兴致全无,他松开手,站直了身,仰头看天。 他的快感已经被挥霍掉了,剩下的只有疲惫,还有那么一丝不知该往何处去的茫然。 在有生以来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将全副心力都放在维持自己性命的计划中,有些时候,他甚至以为,这是他全部的人生价值所在。 可是现在,当威胁他生命的因素被他抹去,当他可以完全操纵自己的人生之时,他愕然发觉,怎么会这么简单? 简单得让他心里发冷。 他摇摇头,伸手一招,仍悬在半空的天冥化阴珠落入手心,此时这宝珠已是黯淡无光,李珣气机探入时,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获取惊人的能量。 李珣并不惊讶,短时间内连续两次跨空提取九幽地气,这种败家的作法,怕是自此珠问世以来的第一次! 这珠子没有当场粉碎,便已是颇给面子,即使这样,若没有上百年时间的修炼,这珠子是没法恢复到全盛时期的威力了。 将珠子上下抛了抛,李珣心中忽有所觉,扭头一看,恰见到已酒足饭饱的血吻,正睁大眼睛,看着他手上的宝珠,已经张到极限的瞳孔里,充满了对这个珠子的渴望,还有可与之相抗衡的谨慎。 “哈,这个可不能给你!”李珣发现自己对这个小妖怪很有好感,一见到它,心情就好了许多,而小家伙在刚才恰到好处的出击,也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他就像对一个老朋友说话,“你要是吞了它,百年之后,你就要让它给吞了!” 在血吻极度失望的眼神下,他笑着将珠子收好,目光又转向了远方。他想到了秦妃,那个女人还活着吗? 当他走到秦妃身边时,这地狱般的长夜正好进入了最黑暗的时刻,在遮天盖地的黑幕下,他看到在不久前还和他肌肤相接的美人,正睁大眼睛看着天空,眼眸中,已失去了生命的光采。 李珣不知道现在心中是什么滋味,反正,不是快乐。 他木然伸手,从对方身上拿出玉辟邪、凤翎针等宝物,又在周围找到了青玉剑。在这个过程,他多次接触到对方冰冷僵硬的肢体,正如同两散人一样,那温香软腻的感觉,也只能在梦中追忆了。 李珣站起身,定了一下,又蹲下去,张开手掌,自秦妃脸上抚过,帮她阖上眼眸。接着,又想了一会,最终还是再伸出一只手,将秦妃横抱起来,回头朝化形池走去。 “在这里,你的美貌或许可以永久地保持下去吧!”李珣在新起的坟茔前站立良久,心中却是一片空白。 幽玄傀儡就如同两尊石像,无声无息地默立在他身后,没有一点生命的温度。 在旷野上呼号的风中,是否有未去的魂灵在悲泣呢?李珣忽然很想见他们,见到他们后,他会用最得意的腔调,向他们展示,最后的胜利者究竟是谁。 然而,如今魂销,更与谁说? “我真的胜了吗?没有!”李珣冷冷地为自己下了脚注。 不错,他没有胜,因为他所经历的恐惧和耻辱,没半分回馈到两散人身上,他们就这么去了,去得何等轻松! 他拿出天冥化阴珠放在手心里,只是看着,黯淡的珠光似乎有些惧怕这种眼神,微微地瑟缩了一下。 映在李珣眼中,这却是一道明彻通透的亮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让他毛发悚动的兴奋,这兴奋突如其来,霎时间布满全身。 他猛地转身,死盯着两个全无灵气的傀儡,终于“呵”地一声,将积郁在心中的闷气统统赶了出来,他轻轻地以拳击掌,自语道:“应该还有机会的!” 关于驱心炼魄通心大法的诸般法诀,在他心中流过,他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他用手指着血散人,点头道:“你是幽一!” 然后,又指阴散人:“你是幽二!嘿,就这么先称呼着,接下来,就是等,稍等上那么几年!” 他脸上抽搐两下,终于还是抛开了那一点小小的矜持,声嘶力竭地狂笑起来。 “对,还有机会!四十九年,神念滋生,灵智复开!到那时候,你们就会回来,你们就会看到,我,是你们的主子,主子!你们对我做的一切,十倍、百倍,我会十倍百倍地找回来!四十九年啊!你们等吧,等吧!” 一声声的笑浪横过旷野,在嘶哑的风声中渐渐消散了。 李珣放弃了眼前的胜利,他所要的,是四十九年后,那一场“久别重逢”的梦幻戏码! 且不论这想法如何,现在他有目标了,不是吗? 便在初升的朝阳下,李珣大步前行,两具幽玄傀儡,在晨风中飘动几步,身形渐行渐淡,最终,仿佛是两个虚幻不实的气泡,阳光一照,便在水纹般的波动中,没入虚空。 一道鲜艳的红影,从李珣头上飞过,没入了满天彩霞中去。 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废墟上的时候,顾颦儿正对着新打上来的井水清理仪容。这一段时间,她明显放松了对容貌的保养,脸色很苍白,幸好,眼睛还有神采,晶亮晶亮的。 她归拢秀发,挽了一个简单大方的髻,长长的青丝几次转折,又披在肩背处,最后用一根玉钗固定。 她最近几年都是挽这个髻,可是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明晰,发丝在指缝中轻轻流走,比最华美的丝绸还要清凉柔顺,这样的细节,在之前的数十年的生命中,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呢? 吱吱呀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打乱了她恬淡柔和的心境,她微蹙起眉峰,在盆中净手之后,方转过脸去,正好看到那个面孔扭曲的军官,挥动着军刀,大声吼叫:“放箭,放箭!射死这个妖女!” 扑面而来的箭枝如同漫过原野的飞蝗,狰狞凶厉,只是,这数百支箭在她身外数尺,便都悲鸣一声,七扭八歪地偏了方向,不知飞到哪里去。 那军官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孔,应该是正不过来了,他一脚踹开身边的兵士,砍翻了一侧的弓箭手,然后再次下令,第二波箭雨又至,但结果,与前一次没有任何区别。 “这人可不是善类呢!可是……” 顾颦儿记得很清楚,正是这人的袍泽,唤醒了一直在作梦的自己,让她从长久的迷茫中清醒过来,若杀了他,可真有些过意不去。 昨晚,在刀兵水火中,正是这个人带着兵士如狼似虎地杀过来,在“他”走后,兰麝院便没了抵抗之力,转眼间就被血洗。 嗯,当时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人的梦境总是有些模糊的,顾颦儿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这人的手下将自己扑倒,去解她的裙子。 在梦里,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竟觉得这也没什么,反倒有些天经地义的味道,反正自己没什么力气,也就由他们去了。 然而,当一个兵丁的舌头舔在她脸上,说着一些她似熟悉又陌生,但绝不有趣的话时,“他”的身影忽然跳了出来,那一刻,顾颦儿恍然大悟,接着,便从梦中惊醒过来。 原来,“他”和他们是不同的!“他”既是同类,又是主宰,自己的生命、情感,是完全依托在“他”的身上,自己一切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他”心情的余波,自己的灵魂,也完全是“他”的附庸。 而现在这些扒她衣服、口中流涎、面部扭曲的爬虫,又算什么东西? 这清晰明白的认知,彻底地将她解放了出来。梦醒时分,梦中的情形渺渺而去,现实中的力量则迸发出来。 恶邪辟散! 十多个兵士在罡气的迸发中倒飞出去,倒了一地。已多日不在手上的太初神剑重现在掌心,紫芒剑光三两次涨缩,所有在她视线范围的爬虫,尽被斩断喉咙,再起不能! 也因为这样,侥幸逃生的军官,纠集了数百人,转番冲击这个残破的庭院,然而只是两个照面,死伤人数便已过百,最后冲得怕了,只好又派出一队弓箭手,想远程射杀,这才出现了刚刚的那一幕。 几波箭雨无功,那军官心中已快要崩溃了,他挥动着军刀破口大骂:“射!快射,射死她,射死这妖……” 最后一个“女”字还没出口,一线冰寒从颈后透体而入,“噗”的一声响,颈上喷发的血柱将他的脑袋冲出了三尺高,接着这无头尸身便被人一脚踹倒,腥血喷了周围的兵士满头满脸。 这样的一幕,映在顾颦儿眼中,并不怎么刺激,但现身在死尸身后,一脸冷淡的少年,却让她整个身心轰地一下燃起了火,苍白的脸上也飞起红晕。 “他”,回来了! 少年对周围惊骇欲绝的兵士只是无视,同样也一眼望了过来,当中的情绪相当复杂。 可是,顾颦儿只看到少年的眼中,那隐在最底层的一线怜悯…… “他在怜悯什么?嗯,不管了,反正,他是在乎我的!” 正高兴的时候,冷冷的风吹过来,一根手指比风还要轻柔地点在她的后脑处,她身子一震,便在萌生的喜悦中,陷入最香甜的梦里去。 同样是第一缕阳光下,映入李信眼帘的一切,让他霎时间老了十岁! 帝国数百年的骄傲,天朝的中心之都,就这样变成了一堆碎石瓦砾,与之陪葬的,还有数十万计的平民、商贾、兵士、官员……还有皇帝! 隆庆死了,死得很窝囊!他没有在地震中死去,而是被埋在瓦砾之下,在黑暗与恐惧的交互作用下,被活活吓死的。 李信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在他的计划里,隆庆早已是个死人,他现在只需要把隆庆的尸体展示出去,再将致死的原因,放在那几个与他作对的大臣身上,足矣。 第92章 如果不是昨夜的噩梦,这样胜利多好!可是,一夜的仓皇和绝望,榨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而眼前的废墟,则彻底将胜利的成就感抹去! 他没有进临时搭就的营帐,只是站在原来皇城的中心,皇帝临朝的大殿废墟上,持续地发呆,直到一阵混乱将他惊醒。 他回过头去,恰见到在后面布防的军士,正向这边一步步地退却,刀剑出鞘,枪戟平伸,如临大敌。 在他们之外,一位年轻的道人,抱着一位昏睡的少女,缓缓行来,周边数百军士,竟不敢迎前,只是一步步地后退。 李信眼前一亮,这不正是他的儿子吗?在一侧,闻讯而来的李琮见到这情形,更是猛吃一惊,差点失声叫出“大哥”来,忙下令要诸军士让开道路。 此令一下,诸军士如蒙大赦,波浪般让出一条道来,李珣的身形闪了几闪,诸人眼前一花,他已站到了两人身前。 李琮正想招呼,李珣却先一步称呼道:“王爷、世子!” 李信一怔,李琮一喜,然后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来。 但这里显然不是谈论此事的地方,李信以对待国师的礼数回了一礼,一边问如何与他们的军士起了冲突,一边要引李珣去一旁搭建的营帐里深谈,却被李珣摇头拒绝。 在两人真正惊讶的眼神中,李珣客气地回答:“王爷不必招呼了,在此还要向王爷赔罪,刚刚有一队军士杀入兰麝院,惊动我的朋友,惩治时下手重了些,莫怪!” 他口上说“莫怪”,脸上却是一脸淡然,显然无论李信怪或不怪,对他都没有什么妨碍。 看到李珣这种神态,李信两人心中自然有些想法,但不知为什么,他们更觉得此时的李珣如此做派,倒是最天经地义不过! 李信何等老辣,他一眼便看出,仅仅是隔了一夜,他这个儿子是越发地让人看不清楚了;他没有去想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改变,而是迅速地调整心态,不再以一个父亲,而是以盟友的态度与李珣进行交谈。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一个雍容尊贵的王爷,偶而透露出一些父亲的慈和与威严,他略问了一下事发的经过,然后便断言道:“这群蠢物该杀!布置之时,兰麝院已被明令不可打扰,这群人自去送死,怪不得谁!” 他接着又道:“国师与令师为何不见?” 李珣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含意颇深的笑容,他回答道:“两位师长追敌去了,一时还回不来,但看今日情况,王爷大事已毕,或许要换个称呼了吧!” 李信先是微笑不语,又见四周无人,方低声道:“当与我儿共富贵!” 李珣感觉得很清楚,在李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琮的心跳分明快了一拍!他也是一笑,却不说话,只是用淡漠的目光,在周围的废墟上一扫。 李信见而知意,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但旋即又笑,帝国国土广袤,如嵩京这般的大城,也不是独此一家,只看眼前的情形,又怎能体会到成为这普天至尊的快意与豪情? 这一念生起,先前触景而生的抑郁登时一扫而空,他仰头哈哈一笑,心态自然又有不同。 李琮在一边看得满头雾水,但心中的危机感却是越来越强了,他的父兄之间好像有一个无影无形的通道,可以将彼此的心意,准确无误地传递给对方,绝不至于误解和冲突。 在这种交流上,他确实要差得太多了。他不得不想,如果李珣突然改变主意,不想再入山修道,他该如何自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李珣的目光又望向了天际极尽处,在这种空茫无目标的远眺中,他淡淡开口:“这一次来,是向王爷世子辞行的!” 李信、李琮都是一震,李珣话中意味如此明显,他们又怎能听不出来?李信怔了一下,顺势改变了客气而疏离的态度,极亲近地道:“孩儿到哪里去?是回山修道吗?” 在得到李珣肯定的回答后,他不以为然地道:“入世修道也不妨事,你师叔贵为国师,身分尊崇无比,也不见对道法有什么妨碍。呃,你这次要走,可是师门见召吗?” 他后面的语气有些古怪,李珣听得清楚,却笑而不答,挥挥袖子,真息过去,地面登时平整如镜,然后才把顾颦儿放在地上,完全展露真容的她,不但让李琮看直了眼,便是李信也怔了一下。 李珣扫过弟弟不怎么稳重的脸,冷冷一笑,只做不知,转脸向李信,同样也恢复了儿子的身分,他道:“这位朋友身分颇为特殊,必须留在此处,还要父亲多多照顾。” 李琮的眼神当即亮了起来,却不知他神色变化的每一个细节,都落在李信和李珣的眼中。 李珣笑了一笑,不再说话,手上却没有停顿,而是在顾颦儿周围,画了一道又一道的刻纹。 尖利的碎石完全无法阻挡李珣的手指,他就像是在稀疏的沙地上抹画,一直到全部画完,他的手指上甚至连一点泥屑都没有。 李信父子看着他在这里“画符”,都是一脸的迷茫。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再次开口:“她就留在这里吧,也许再过一两天,她的师门便会来人……这里的情形,瞒不住他们的!” 什么情形?李信想多问一句,心中却又一动,他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地面,那里,无数细长的血色刻痕,便如同地狱中恶鬼的大口,狰狞丑陋,李信不会忘记,正是这样的刻痕,一夜之间,卷去京都数十万的生灵! 李信的呼吸一下子被卡住了。 这时候,李珣才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打去本不存在的尘土,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李信的表情,脸上沉静如水,偏偏就是这样,才使得李信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也达到了李珣的目的。 可以肯定的是,在今后一段日子里,李信会用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 果然,接下来,李信便召来亲卫,要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在顾颦儿周围搭建帐篷,以遮挡风雨。而自始至终,他也没有再对自己的判断进行确认,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 李珣低头看着沉睡中的顾颦儿,其实严格说来,他应该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让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女人永远消失。 或许是因为她的精神状态,又或许是自己心中未泯的一线怜惜,他终究还是没有下手,但必要的准备还是要有的…… 等到一切都告一段落,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李信看看天色,正想说话,却看到李珣又向他一拱手,平平淡淡,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一下,便将他所有的言语打进了肚子里。 李珣抬起头,仍然是那么平淡地道:“父亲,孩儿这便要去了!” 看着李信脸上复杂的表情,李珣顿了一顿,又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如果没有什么契机的话,孩儿下山的机会也不是太多了,因此还要请父亲保重身体……” 李信还没有说什么,一边李琮的眼睛已经红了起来,如果他的身体不是因为兴奋而太过僵硬,那么,他的表现就会更加完美了。 李珣清冷的目光移过去,唇角微微勾起,脸上的表情显得分外柔和:“琮弟,今后家国天下,你都要负起责任来,你……” 他的声音蓦地微弱下去,李琮不自觉地侧耳倾听,然而他听到的,却是一波撼动魂魄的滚滚声浪。 李琮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琮弟性子未定,知道的又太多,所以我要预作准备!”李珣如此解释,“我只是抹去他脑中关于我的一些记忆,于他身体无损!” 李信看着昏迷过去的儿子,再看越发沉静莫测的儿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一声叹息。 李珣看着他的父亲,正是这个男人,给了他生命、灵魂,还有更为实在的处事之道,他能够活到今天,李信应当是他第一个要感谢的人。 无论是按照世俗的礼节,还是按照最朴实的道理,这个时候,跪地叩首才是最应该做的。 然而,最后他也仅仅是一点头,迈开脚步,与他的父亲擦肩而过,一步、两步、三步!在第三步时,剑光冲天飞起,转眼间,将这曾经的嵩京城抛在了后面。 冥冥中的一根丝线,随着这道剑光,迸然断绝。 第一部第五集玄珠驱魂第九章潜阴 嵩京地带的大震动,产生的影响力,比李珣估计的更强上十倍!仅仅在他走后三个时辰,第一波修士便已闻讯赶来。 然后,在短短的一天之内,至少有十多个批次,近五百名修士赶到,而当他们面对这已成为废墟的都城时,那种震撼,绝不比面对四九天劫时轻上太多。 在这里,他们还发现了昏迷的顾颦儿,而在救醒她之后,更是知晓天行健宗诸多弟子死去的消息。 同时,血散人、阴散人两个魔鬼的名字,再一次刻印在众修士的心中。 且不管邪派宗门的暧昧态度,以天行健宗为首,正派十大宗门,同时发出“天罚令”,结成一个临时的联盟,满天下搜索两散人的踪迹,明心剑宗甚至请出了锺隐,使其允诺,在诛杀二散人之际,将出手除魔! 这一次的声势,仅比当年追杀天妖凤凰的声势稍逊而已,但成色却不在其之下!通玄第一神剑锺隐的出现,立时将除魔联盟的实力,拔高了一个层次。 可是,或许是锺隐的名头太大的缘故,在“除魔联盟”成立后一年的时间里,世上却再无两散人的消息,好像他们都从世上蒸发了似的。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数十万死难者的震撼也渐渐消褪了,修士们开始将它作为一个抽象的符号,摆在两散人罄竹难书的罪恶里,作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证据,也作为他们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第93章 除了惨失优秀弟子的天行健宗,再没多少人会在这件事上耗费心力。 所以他们也不会知道,在嵩京惨案中最为关键的,被“唯一幸存者”顾颦儿有意无意忽略的那个人,就在距嵩京七百余里左右的一处地底阴穴中,在诸多修士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四十九天,完成了“幽玄傀儡”自炼就而稳定的第一个要紧阶段。 当李珣从已失去灵气的阴穴中爬出来的时候,在他头顶数千尺处,正有两个修士御剑飞过,李珣眯着眼睛,观察着两道剑光。 他在估计,如果自己使用“幽一”或“幽二”中的一个,该用什么法子,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二个功力不弱的修士一举击杀。 当然,他也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说到底,也只是在获得一种新的力量时,压抑不住的新鲜感罢了! 在他身边,猫头蛇身的血吻摇晃着脑袋,看着天空上飞掠的剑光,舔舔嘴唇,又无精打采地趴了下去。 这小家伙自那日之后,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竟是跟定了李珣,李珣去哪儿它就去哪,那如影随形的本事,实是炉火纯青。 李珣不明白它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当然,他绝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这狡猾的小东西是想报恩来着;多半还是看中了他身上的某样宝贝。 可是,相处多日后,又不见小家伙有什么举动,李珣也不好赶它走,日子长了,反倒觉得旅途中有这么一个小妖怪作伴也还不错,便干脆由它去了。 而血吻也很“君子”,便是在李珣修炼之时,也只是在周边游动飞窜,并不趁机打他的主意。 这一人一妖,就在这么个奇妙的气氛中相处了下来。 待两道剑光一过,李珣站起来,拍去身上的草屑,又钻入到阴穴中去。凭借着在连霞山上学到的一些地理堪舆之术,再加上气机感应,他很快就找到了下一个阴气汇聚的所在,也就确立了新的目标。 向血吻招呼了一声,一人一妖开始在山林中飞奔。这也宣告另一段修炼之旅的开始。 “幽玄傀儡”作为幽魂噬影宗的无上法诀之一,实可称作是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炼至极处的最高成就! 常规而言,若想炼就此法,依次修毕,千百年总是有的。哪像李珣这样,法诀才刚刚入门,便交了大运,得到天冥化阴珠这一至宝,得以一步登天! 在幽魂噬影宗的历代宗师里,能够拥有幽玄傀儡的,不过三十余人,这些傀儡中能拥有“真一”级数原型的,数来数去,也不超过五指之数,而一下子炼就两个“真一”宗师的,由古到今,怕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但这并不是说,李珣可以仗恃这两个傀儡横行天下。 要知幽玄傀儡虽不需从主子身上吸取精气,然而要催动控制它们的法诀,却是要求有极高的修为才成! 以李珣的实力来说,就算他拼了老命,也未必能够使唤得动傀儡的一根指头,全凭着天冥化阴珠这异宝,才可勉力指使。 而以现阶段宝珠的状态来说,若李珣真的碰到哪位高手,要控制傀儡打一场持久战,不需太长时间,短短三十息,天冥化阴珠就要变成天冥化阴粉! 而且,由于倚仗外物,幽玄傀儡与李珣的联系本就不甚牢固,说不定哪一次强力的冲击,便有可能将这脆弱的联结割断,这是李珣必须要明白,也必须要面对的大问题! 所以,他才要觅地潜修,稳定与傀儡之间的联系。 经过四十九天的修炼,这一步骤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他要完成一项最重要的课题——“幽玄影身”。 这是在幽魂噬影宗的典籍中,少数几个只有理论却没有实践完成的玄奥法诀。 它的原理是透过建立与幽玄傀儡的气机联系,将“幽玄印”本身的控制感应之法,与自身修炼的身外化身之法相合。 以金刚不坏的幽玄傀儡为身外之身,气机交融,合二为一,聚合两方之力,达到推动修为精进的目的。 只是,这法子的设想虽好,却不太现实。 并不是说其理论不合实际,而是能拥有幽玄傀儡之人,无一不是功力通玄的宗师人物,他们研制幽玄傀儡,动辄成百上千年,其实是要在这漫长的研制过程中,达到对天地气机的进一步感应,提升自己的见识和修为。 至于幽玄傀儡这个结果,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以他们的实力,也没必要再用外力锦上添花。 所以,推演这一法诀的前代宗师,只不过是闲来没事,完成一个研究课题而已。更没有想到过,在不知多少年后,竟还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只凭着法宝来收摄傀儡,且狗屎运地成功了的家伙,会去修炼这套完全出自臆想的玩意。 李珣心中则是有着别样的计较。 他绝不是那种冀望一步登天的轻浮之辈,他也从不认为,凭借着两个幽玄傀儡就能够横行天下。 自小养成的习惯,以及明心剑宗修炼传统的潜移默化,使他非常看重基本功,也更青睐于脚踏实地的修炼。 可是,出于幽玄傀儡的局限性,短时间内提升修为,摆脱对天冥化阴珠的依赖,已成为他的当务之急! 李珣对修为猛涨的后果持谨慎态度,但对幽玄傀儡在现阶段的危险性则略带悲观。 两害相权取其轻,李珣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眼下,他便需要找一处天然百阴汇聚之地,以这种天然环境为依托,立诀起术,完成初步的筑基工作。 现在首先摆在他眼前的难题是:想在人间界找到百阴之地,实在是太难了!除非他像两散人那样,强行扭转地脉走向,制造一个…… 还是算了吧! 寻找与修炼的日子过得飞快,以至于李珣甚至忘记确切的时间,只是凭借季节的更替估计大致的日期。 而这种看天过活的日子,在半个月前也结束了,原因是他刚刚修成了一个小小的技巧——九幽穿石遁法! 名字很是神气,其实也就是一般的土遁罢了! 而这个小技巧,却让李珣探查地脉的速度大大加快,往往是三五天的时间连续穿行地下,不到精疲力竭不出来,这也让只能飞天的血吻跟丢了他好几次,多次表示不满。 到后来,李珣干脆做了个袋子,把血吻放在里面,只露个脑袋,带在身上,一起土遁去了。 这一下更是昏天黑地,不知东西,但他却乐此不彼,只觉得在这持续的术法施放中,他的修为也精进不少。 这一日,已是李珣地下连续作业的第七天。 今天他的心情很不错,所能感觉到的阴气,正以一个极高的幅度逐步增厚,阴气聚集之处,便是草木土石,也透着丝丝寒气。 他尝试了几个印诀,反应都是良好,显然此处即使不是百阴之地,其阴气之浓郁,也远在他之前所发现的诸多阴穴之上。 “好地方啊!”李珣停下身来,以神念扫视四周。 天地元气汇集之地,无论阴阳,往往生有异物,其中攻击性的所占不少。 李珣两月间跑了七八处地方,其中四处有异兽盘踞,虽然这些异兽最终都成为他和血吻的美餐,但李珣的警惕之心仍没有松懈下来。 血吻将猫头缩了回去,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它和李珣之间隐隐已是心灵相通,自然而然便明白了李珣的想法。 这聪慧的妖怪非常明白自己的长处短处。它在天空中可以肆无忌惮地飞动狂飙,可在这厚实的泥土中,却是寸步难行,若真有什么麻烦,还是让李珣顶了吧! 不过,事实证明,李珣这次的谨慎有些过度了。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半个多时辰,别说怪物,便是土中的蚯蚓都不见一条!前方的阴气越发浓郁,隐约间已是凝实如流质,在土层中缓缓流动。 “人间界竟有这种所在?”李珣大为吃惊,此时所见的阴气浓度,比先前所有地气阴穴加起来,还要强上数倍! 而且流转之间秩序井然,显然已成规模,形成了以阴气生发的窍穴为中心,百脉归流,自成体系的极阴之所。 李珣已有七八成把握认定,前方正是一处百阴之地!数息后,回到地面的他,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四面封闭的石窟,直径不过数丈,几乎密不透风,使人呼吸不能。 便在石窟的正中央,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方圆一尺之地,张开了无数蜂巢似的小孔,淡淡的雾气正从小孔中冒出来。 雾气之下,是一闪一缩的隐隐青芒,最盛时,仅高出地面半寸左右,无数道这样的青光合在一处,彼此牵连融通,忽起忽落,乍一看去,倒似一团青白色的火光,烈烈燃烧。 李珣看直了眼!这,这可是阴气浓郁到极致,水火转化而生就的最天然阴火啊! 他已经可以肯定,在这些小孔下面,必然有一处因阴气集聚,稠而化实的阴泉泉眼;水火相济,才能生出如此异相。 这何止是百阴之地?便是千阴、万阴,他也信了! 这也不知是经过了几百万年的阴气积聚,又从未受到过干扰,才形成这么一处宝地。 看看这个密封的石窟,恐怕是阴气蒸腾,长年腐蚀所化,按照这个势头下去,再过数百上千年,待这个石窟被腐蚀透了,外界元气进来,与这浓郁至不可思议的阴气一撞,阴阳交迸,怕是天崩地裂,也是等闲事了! “消去这阴火锋芒,也算一件功德!” 他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有些自嘲。面对这种声势的阴火,他也不敢怠慢,在观察了周围的情形之后,便开始在洞窟四壁,刻画起符纹来。 第94章 他初步的构想,是准备以精纯的阴气为动力,以天冥化阴珠为转化的枢纽,再以幽一和幽二作为缓冲,最后才将已进一步纯化的元气注入体内,形成一个由外而内的流向。 接下来,他又必须将这股新生的元气初步炼化,再度反哺入幽一和幽二体内,透过这股精纯的元气,达成更广泛的气机感应,最后,将元气封入天冥化阴珠内,达到修补其创伤的目的。 几乎无穷无尽的阴气,提供了李珣巨大能源,李珣就可以运用它,进一步达成与两个幽玄傀儡的气机感应,且又不至于无节制地吸收外气,使自身真息驳杂不纯。 而做为枢纽和终点的天冥化阴珠,既能够发挥其作用,又能得到充分的“滋补”,如此一举数得,在李珣、幽玄傀儡、天冥化阴珠之间,达成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说来简单,但真正着手去做,却不是这么容易的。李珣就这个计划,已构思了快三个月之久,但真正面对实际情况的时候,还是碰上了一堆的麻烦。 阴气鼎盛的压力超出估计、气机转化的设定还有瑕疵、自己体内的真息运转还要调节……由此牵涉到的还有所刻画符纹的修订、整理,以及更多、更复杂的推演等等。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大工程,可是李珣着手进行的时候,除了不可避免的疲累,其全身心满溢的却尽是跳动的活力与快意。 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难题的突破,都会给他带来难以言喻的兴奋,浇注进他全身每一根毛发,完全将疲惫压制在一个最低限度。 这个时候,他没有生死交迫的重压,没有铭心刻骨的仇恨,渐渐的,连为什么要如此的念头都淡了。 他完全投入到这个工作中去,让这里每一处符纹,都浸透了他的心血,连接着充沛的元气,更与他周身气机融为一体,以至于到了后来,他的每一次吐息,都会引发整个洞窟的共鸣。 这里,已成为他的“领域”。 前期的工作持续了整整二十天。当李珣看着幽一、幽二,隔着阴火相向而坐,天冥化阴珠在“嗡嗡”的震鸣声中,悬在阴火的正上方时,他微微一笑,为满室的符纹画下了最后一笔——一阵隆隆的低鸣,在蜂巢式的孔洞下响起,平静了数百万年的浑厚阴气,被缓缓摧动了。 这里是一处沉寂昏暗的山谷,一年到头,未必能见到几次阳光。 居住在此地的人们看到最多的,只是在山谷中飘荡的浅灰薄雾,雾气遮掩了山谷的形貌,便是长年生活在此处的人们,有小半还摸不清这山谷究竟有多大! 这也不能怪他们,这不只是雾气的遮掩,在雾中那时刻都在流动变化的隐晦气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变成致人死命的绞索,在你的脖子上来那么一记! 毕如晦对这灰雾有戒心,但是,现在他的精力显然不在这上面。 这时候,他正跟在应采儿师姐后面,紧盯着采儿师姐勾魂的腰臀曲线,心中估量,自己现在的手段,是否能征服眼前这位颇得阎夫人赏识的得意弟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他就能蒙得阎夫人青睐,平步青云,一下子打进宗门核心弟子群里去了。 便是没指望,只是一偿手足之欲,也是好的! 正思忖时,前方应采儿忽地停下了步子,毕如晦一怔,旋即心中大喜,只做不知,哎呀一声撞了上去。 “轰!” 应采儿周身阴火蒸腾,猛然爆裂成丝的阴气,在空气中交错变化,旋即凝定,形成一层颇坚韧的气墙,毕如晦好死不死地撞了上去,阴火当即反卷,把他扫到了一边去。 毕如晦摔了个七荤八素,又在无准备的情形下被阴火一扫,虽未重伤,却痛得他一声惨叫,气怒之下便想开骂。 这时,他耳中传来应采儿撼魂慑魄的低吟:“什么人?” 这一声,已用上了慑魂魔音! 毕如晦反应算是快的了,他飞快地爬起身来提气戒备的同时,目光四面一扫。 果然,在他十步之外,淡淡的雾气后面,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正向这边行来。很快的,毕如晦就看清了对方的脸孔。 是一个男人,道装、年轻、英俊、陌生! 没有半分迟疑,毕如晦口发尖啸,与应采儿的啸音正好合在一处,“嗡”地一下,启动了最近的一处禁制。 “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闯幽魂噬影宗的山门秘境?” 随着这声喊,对面的男子脸上,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这里,是幽魂噬影宗?” “装什么胡涂!再装也救不了你的命!” 说话间,一道灰色雾流从他身边游过,毕如晦眼角一跳,心中得意。便在他神色变化之时,那灰雾飒然作响,竟似变成了一只活物,尾巴一甩,扑向那男子脸上。 男子的反应极快,虽是吃惊,手上却是一指弹出,“哗”的一声,雾气被他打散,毕如晦脸上已忍不住露出笑容。 这男人鲁莽一击,威力虽不小,却至少击偏了他周身十七条隐秘却稳定的气机,如此,周围的禁制想不发动都难! 应采儿偏过脸,瞥了他一眼,明眸中有些赞许之色,毕如晦心中大乐,但很快,一盆凉水浇了下来——什么都没有!受气机偏转的影响,周围鼓荡欲出的潜劲就这么虎头蛇尾地平息了下去。 原因,只是那男人虚空一拢,如手挥琵琶一般,顷刻间,十七条气机归位,甚至那连锁反应的其余气机,也在一阵震荡中恢复过来。 毕如晦立时看傻了眼。 这、这不是宗门“平脉三法”吗?这专门为化解禁制而用的手法,玄妙精微,非但可用在本派的诸多禁制上,便是对其他宗门的禁制,也有限定作用……这一手难度极高,连他都还没学呢! 一边的应采儿不比他好多少,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冲着那男子打量了好久,才知道说话:“你……是哪位长老门下的弟子?为什么我从没见过你?” 那男子闻言,也是一怔,但他很快便露出笑脸。这笑容好生奇怪,本来这男子的做派从容淡定,颇为成熟,而笑容一现,便有了几分青涩与腼腆,让人感觉到,这男子的实际年龄,必定是不大的。 “原来是幽魂噬影宗的高弟,贫道失礼了!”那男子长袖飘飘,做了一礼,显得十分诚恳,“贫道真的只是误入此处,绝无半分妄言!其实,我与两位,也有些香火缘分……” 看着应采儿两人戒备中略显迷茫的神色,男子又是一笑道:“贫道法号百鬼,乃是区区一散修!” 便在他自我介绍的时候,雾气之后,十余道细细的破空之声,连番而至,将这一片围了起来。 破空之声散尽,一个和缓雍容的女声响起:“百鬼道人?你可还记得我吗?”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一章百鬼 在霭霭灰雾的遮掩下,“百鬼道人”一时间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觉得此女嗓音低沉悦耳,而且在平和无波的语气中,颇有上位者风范。 他当然不曾见过此人,不过,他也不能确认,百鬼那死鬼是否和他一样。 想到这里,他为自己的决定感到些许悔意。 “百鬼道人”当然不是真正的百鬼道人,他是刚刚破关而出的李珣。真的那位早在数月前在皇宫秘道之中被他杀死。 之所以要冒充此人,是因为他觉得“真百鬼”所修习半生不熟的幽明阴火是个好幌子,同时,他也在其身上搜到了一个标识其身分的竹牌信物。 尤其在顾颦儿等人坐镇皇宫时,他曾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些关于百鬼的情况,得知此人行事低调,独来独往,也没有和幽魂噬影宗有过什么交往。 只是机缘巧合,从一个垂死的幽魂噬影宗弟子身上得到了一些修炼法诀,功力长进之后,才有了些名气。 李珣本以为这个身分很不错,哪知才用了这么一次,便面临被拆穿的危险,他不由得有些尴尬。 不过,毕竟他此时已不同往日,面对这种情况,却不觉得心生恐惧,心中念头一转,便笑道:“不知是哪位故人?” 这话一出,周围便传来了喝骂声,倒似他这句话冲撞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李珣心中登时一动,因为《幽冥录》的关系,平日里他对幽魂噬影宗的诸多重要人物的信息都十分留心,此时将诸多信息前后稍一比对,脑中便闪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他的思维何其迅速,在判断出笼的时候,便已在脑中推演出各种可能发生的变化。而在表面上,他只是显得略一迟疑,便试探性地问道:“可是阎夫人在此?” 这一句话说得妙极,既可以认为是他受提醒想起了说话人的身分,也可以认为这是他推理所得,一语双义,将身分遮掩得天衣无缝。而且,话语中,他的态度明显软化,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雾气之后则响起一声轻笑,这笑声绝不同于少女的流丽婉转,而是雍容矜持,其中似有深意,又淡淡的让人探不清楚。 笑声之后,那女人的语气微微地冷了下来:“百鬼,当年算你精乖,知道送还真解,宗门才默许你修炼这宗门秘法,可是却从没允许你在宗门秘境左右窥伺!你有什么话说?” 李珣眼皮一跳,那百鬼果然与幽魂噬影宗有关系。 不过,听这女人的口气,他们以前必是直接联系过,否则,堂堂一宗长老,何必费心去记百鬼这种小人物? 然而,他的相貌与百鬼又不一样,这是瞒不过人的,而对方也没必要与他纠缠……难道他们没有见过面? 第95章 想到这里,李珣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难道是拘魂敕令? 据他所知,幽魂噬影宗只有传达对弟子诉责、处罚的拘魂敕令,才是封存一方的声音,以飞剑传书的方式找到目标后,再将封存的声音释放出来。这倒也与两方的身分合拍! 他心念电转,嘴上则苦笑道:“原来真是夫人在此!百鬼只记得当年拘魂敕令上……” 便在他吐出“拘魂敕令”四个字后,周围紧绷的气氛忽地缓了一缓,李珣的感觉何其灵敏,立时便知,他这大胆的猜测成功了。 他心中一喜,嘴上便甜了许多,没有半点停顿地说了下去:“……夫人的清音,这时间久了,一时间没有认出夫人,莫怪,莫怪!” 雾气后面人声一静,那女子顿了一下,声音中忽地多了一点其它的东西:“当年可不记得,你有这么油嘴滑舌!” 李珣忙陪笑道:“是百鬼轻浮了,只是这也实在冤枉,我确实不知此处是宗门秘境……” 雾气中传来了一声意蕴丰富的轻笑声,其中奇特的韵律却让李珣心中大叫不好,他不知什么地方惹怒了这女人,也不敢再多想,身形一晃,便贴着地面滑行出去。 身形甫动,雾气之后,“波”地一声,亮起一朵灰白色的火花,昏暗的光线扫过雾气,显露出其中影影绰绰的身形。光影交错间,虚实变化,常人早就看花了眼。 然而,李珣眼中,却只锁定了一个目标─ 而那人并不怎么在意李珣的“重点照顾”,虽是隔着一层雾气,李珣仍可感觉出,对方根本未曾向他这边看过一眼,只是垂在袖中的手掌轻翻,一股潜流已排开雾气,滚滚而来。 潜流如暗夜中潮汐的涨落,平缓中透出不可抵挡的强势。扑面而来的也不是微腥的海风,而是直入五脏六腑,使人骨肉化灰的阴火! 一时间,整个空间都灼热起来,然而一旦吸入这火气,透入肺腑之间的,却是足以冰结意识的冰寒! 只此一击,便足以证明,这女人起码是“真人”级数的高手─这已是一派宗主的水平。 他强忍着召出幽一幽二的念头,大叫一声,身形猛地弹到天上去,那股潜流便如海浪拍击礁石般,猛地震动一下,翻卷上去,声势不减反增。 李珣只觉得脚下着了火似的,当即不敢留手,身形再转,同样一掌拍下。 “碰”地一声空爆响起,李珣这一掌未必有多么强盛,只是精微奥妙处,甚至还在对方之上。 他体内阴火涨缩流转,无不随心所欲,凌厉浮躁之气已尽数收敛,一掌击出,如儿戏般轻若无物,然而掌势空缈无依,倒似是在大气中打开了一个不知多深的洞口,其中最深处,则是可销金化骨的熔炉! 滔滔阴火倾灌而入,李珣毕竟功力上吃亏太多,只接了不到三成,便惨哼一声,倒飞出去。 雾后女子一招败敌,却殊无喜色,反而轻咦一声,惊讶中又有极其微妙的波动。 四面都是明眼之人,当下抽气之声不绝于耳。李珣虽然败得很惨,但如此掌力,分明已达幽冥气的炉火纯青之境。 再发展下去,便是跨空引气,然后就是转质化形、生死反逆,直达无上幽冥神通…… 到了销熔虚空的境界,便能由宗内的普通弟子,一跃登天,成为宗门重点的培养对象。 这个境界,整个幽魂噬影宗,近千弟子,练就的才有多少?至少,在此的诸多弟子中,还没有一个! 现在,一个得到了些宗门法诀皮毛的散修,便有如此修为,难道他们这些亲传弟子,数百年修炼,一个个都炼到狗身上去了? 一众弟子正尴尬的时候,李珣已经踉跄落地,又喷出一口鲜血,差点坐倒在地上。他的伤势实际上没这么夸张,至少,他还有能力召出幽一、幽二,落荒逃命去。 “好!果然有多嘴的本钱!”雾中女子在短暂的停顿后,毫不吝啬地赞了他一句。 “你能以散修之身,在毫无指点的情况下,修到这种境界,实是难能可贵!但是,没有进一步的法诀,你今生成就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着,她又顿了一顿,语气大大缓和:“百鬼,你天资极佳,是个可造之才!在通玄界做个孤魂野鬼,实在有些可惜!你可愿再上一层楼,参悟无上幽冥神通?” 李珣闻言微怔即醒,这便是在招揽人才了! 如果不是他及时使出“销熔虚空”的手法,此时他大概已经被当成垃圾,扔到荒山野岭去了吧!对方态度变化的依据非常功利,却也符合李珣对于邪宗的设想。 他对有系统的修习幽魂噬影宗法诀,也是有期盼之心的。 而且,他现在有十足的自信,可以在最不利的情形下安然脱身,这给了他最稳固的保障。 所以,在一段较长时间的怔神后,抚着胸口,苦笑道:“阎夫人,您的意思是……” 雾中女子没有实时回答,而是从容走出雾区,向这边袅袅行来。 没有了雾气的遮挡,李珣将此女的仪容看了个清楚,心中便是一奇:难道,这就是幽魂噬影宗声名最盛的女修吗? 她虽然也是位美人,但其艳色绝比不上青吟又或阴散人那种级数,她脸容略有些苍白,姿色并不耀眼,但是已足以吸引异性的注意。 而多打量她一眼,看着她弯弯的眉眼,静谧的微笑,还有举手投足均合礼制的仪态,便感觉到她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娴静温和,又雍容不惊的气度。 看着她渐渐走近,李珣还以为看到一位相夫教子,内主中馈的贤良妇人,根本无法将她与刚刚发出滚滚阴火的女修联系在一起,一时间竟是愣了。 这女子一直走到李珣身前,方微笑道:“我已有百多年未收弟子,而且自修道以来,更未收过半个男弟子,今日想破例一回,你可愿意?” 李珣心中苦笑,他是不是很有当人弟子的运? 十年之中,处处拜师尊长,这古怪的情形,到了今天,也没有缓解的样子。如果这里站的是真正的百鬼,现在恐怕早就喜翻了心,翻身拜倒,大叫师尊了。 毕竟,一个无依无靠的散修,能够一步登天,成为幽魂噬影宗这样大派的弟子,又攀上阎夫人这样的大树靠山,实在是不可抗拒的诱惑。 李珣知道,如果他拒绝,便等于明摆着说,“我不是百鬼!”这种蠢事,他是不干的! 可是,前一段时间里,被两散人处处压制、指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这时候,他又不是真的全无还手之力,二者相加,竟难得地让他生出一些“骨头”来。 他抽抽嘴角,弯了弯腰,却怎么都觉得别扭,话到嘴边,蹦出来的却是“夫人”二字。 他的神态自然瞒不过阎夫人,她温和一笑,美丽的娇靥也因为这个笑容而越发地生动起来。 她本就是慈眉善目,此时看着李珣的目光竟有几分亲厚之意,“看得出来,你这人颇有几分傲骨,我不愿为难你,只是可惜你这天资……” 她秀眉微蹙,好像此时要放李珣离开,又极舍不得。 李珣看着她眉眼间似有若无的惋惜之意,心中一阵接一阵的寒意涌上! 他李珣是什么人?是搞这一门的行家! 凭着“同行”的感应,他明白,如果他真的信了这女人,转身离开,大概走不出三步,便要被一掌震碎后心,化成劫灰了吧! 这娘们可怕! 心中有了这个认知,李珣刚刚长出的几两骨头又都被挫了下去,他暗地一咬牙,一躬到地,抬起脸,上面满是笑容:“夫人赏识,百鬼哪有不遵的道理!” “你的称呼倒也别致!”阎夫人说的是李珣口上的“夫人”称谓。 这称呼实际上是很无礼的,但李珣装胡涂,阎夫人也不计较,这些散修往往都有野性,阎夫人见得多了,也不奇怪,便把它当成拉拢人心的手段:“也罢,这样还顺耳些!” 李珣暗吁出一口长气,至此,这师徒的名分也定了下来,他心中自然是百味杂陈,难以言述。不过,他忽然又想到,似乎当他师父的人,还没一个有好下场,那这女人呢? 一晃眼的工夫,李珣在这山谷中已待了十多天了,对这里的情况也有了一些了解。 这里本是幽魂噬影宗秘境之一,叫“腾化谷”,其重要性虽比不上宗门总坛,却也是极隐秘的地方之一。 非但谷内谷外禁制重重,而且还特别以各类秘法,将这方圆数千里山区,都笼罩了一层可遍传人神念侦测的雾气,这些措施已做得没法再好,而李珣还能找到这里来,也不知是走运,还是背运。 尤其令李珣不可思议的是,此处与他修炼的百阴汇聚之地,相距不过百里,那么浓郁的阴气,这成千上万年间,以幽魂噬影宗对阴气的敏感,竟然没有任何察觉,难道这也是运道? 最近几年,腾化谷几乎已成了阎夫人个人的别业,她一年大多数时间都在这里修行。 阎夫人在宗门内位列十二长老之一,地位仅次于宗主冥火阎罗,身分尊崇,而其性格在邪宗之内,也是少有的和善,所以,在宗门内部声望倒是颇高。 此际,她忽地破例,收了一个男弟子,这事情的影响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幽魂噬影宗自宗主以下十二人,齐齐发来道贺之辞,并都带着给这新进弟子的礼物。 这十几天的时间,李珣过得非常惬意,每日里只是在谷中闲逛,偶而去拜会几个师兄师姐,再不就是向阎夫人讨教修炼心得,来来去去,也无人管束,不像个弟子,倒像是个客人。 第96章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授业日”。 所谓授业日,简单的说,就是阎夫人这样的宗门师长,传道授课的时间。但实际上,却没有这么简单。 在幽魂噬影宗,除了一些特别的亲信弟子,其它的弟子很难得到师长们亲身指点的机会,只能按部就班地修行,时间一长,弟子之间,修为差距往往拉大。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宗门便规定每一个月的第一天,自上而下,以宗主为首,十二长老必须公开讲授修道心得,以为后辈弟子所用,这一活动便称为“授业”。 这显然是为了拉近弟子之间的修为差距而制定的。 弟子之间有强弱之别实属正常,但若是这差别太大,以致形成断层,对宗门的发展绝无好处。 幽魂噬影宗的先辈能够想到这一节,也是颇为明智。 不过,这对李珣来说,并没有什么。既然认了师父,他就不会白白地浪费资源。 阎夫人一身修为十分厉害,镇派六法门中,她主修噬影大法与驱尸傀儡术。 而李珣比较擅长的驱魂炼魄通心大法,便是驱尸傀儡术的基本法门,难得有明师指点,几十天下来,他已将最近修习时所遇到的各类瓶颈问题,全问了个遍,此时,授业日对他并无太大意义。 无事一身轻,就在授业日的前一天,当其它弟子还在努力为明天的活动作准备时,李珣已经自动变成局外人,开始在谷中闲逛了。 说是闲逛也不恰当,这腾化谷处处云衫雾罩,有什么可逛的?他真正感兴趣的,是满布山谷内外的禁制。 这些禁制,可以说体现了幽魂噬影宗在禁制阵诀方面的最高水平,对一直没有实例参考的李珣来说,极富研究价值。 他从早上开始,花了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顺着气机的连结变化,找到了一处中枢所在,然后,便如痴如醉地深研下去,浑不知时间的流逝。直到一声轻咳响起,才把他从沉迷状态中拉了出来。 李珣皱起眉头,抹去被他画得混乱不堪的痕迹,回过头去,看到的却是阎夫人的亲传弟子之一,曾和他交过手的应采儿。 她的修为,还不够入李珣法眼,但不可否认,论姿色,她绝对有吸引任何男人的本钱。 她五官精致无瑕,十分耐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艳色殊胜,又有些骄傲般的矜持,微微一瞥间,便能感觉到她对男性极苛刻的标准,以及对自己姿容的自信之意。 被这种眼光罩住,只要是男人,必然会升起强烈的征服欲望。尤其是她体态风流,身姿曲线之优美,足以令诸男子为之屏息,也就更能激发男人的欲望,堪称是尤物之属。 此时,她正笑吟吟地看过来,并不因为自己打扰别人而有什么歉意,显示出她颇为骄纵的性情,而她的美色,又让人生不出气来。 灰浊的雾气也像是知道掩不住此女的娇美,渐渐黯淡散去。 李珣毫无顾忌地打量她一遍,又看向她身后。 在她后面,还有一个丽色不俗的女修,见他目光过来,粲然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这位,应该是叫叶如吧!李珣初到时,也是见过的。 她虽然不是阎夫人的亲传弟子,但在谷中诸弟子间名气却不小,多数也是依仗其美色所致。 她的姿容不如应采儿那么耀眼,却也是赏心悦目的。而且,少了应采儿的那份高傲,多了几分亲切柔和,举止落落大方,颇像个大家闺秀,乍一看去,倒和阎夫人有些相像。 看样子,这不是偶然碰上。 李珣摆出了笑脸,向两个美人打了个招呼:“难得见到两位师姐,今天这么巧?” “谁说巧的?”应采儿扬眉一笑,“对不住了,百鬼师弟,这次,我们两个是来麻烦你的。” “麻烦我?” 李珣的眼皮跳了跳,奇道:“师姐有什么事吗?” 应采儿背着手,向他这边走了几步,笑吟吟地道:“也没什么,只是要你这位修到销熔虚空的大高手,帮我们一个你绝对能帮到的忙罢了!” “帮忙?”李珣心中一动,脑中迅速地将最近的情况统合了一下,心中已有了谱。 这个时候,装傻是没有用的,他需要表示点什么,既显示诚意,也让应采儿不敢漫天要价。 他笑道:“应师姐这么说,我倒有点明白了,是明天‘授业’的事吧!应师姐是不需要的,那就是叶师姐了!” 应采儿的美眸微微睁大了些,看着李珣,旋又道:“你这人真聪明呢!而且,还很自负!” 她话中除了对李珣态度的不满外,还隐约透露一些对李珣的兴趣。显然,李珣不卑不亢的态度,对她产生了一些吸引力。 应采儿对英俊男修的兴趣,是所有幽魂噬影宗的弟子最清楚不过的,李珣虽然才到不久,却也有所耳闻。此时看着应采儿的眼神,虽然不免有些自得,但更多的是警惕。 他从容一笑,维持着“自负”的态度,目光看向叶如,仔细打量这位美人。趁机欣赏美色的心思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还是估量叶如的修为层次。 李珣深知,叶如这类非亲信弟子,如此重视“授业日”,甚至到了找人求援的地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授业日上,除了亲聆师长教诲外,还有一项不可忽略的规则。 这规则有些“小气”,但也很别致─ 不管是哪个弟子,亲疏不论,修为不分,一日之内,只准提出一个问题,而且,不能是泛泛之言。 例如“幽冥气该怎样修到销熔虚空之境”这样的话是不能说的,要说,也只能是“幽冥阴火在运转某某玄关窍穴之时,如何收力破关”之类。 李珣觉得这个很有意思,这里面已不只是弟子求教于师父,而是包含着师父考较弟子的意味。 一个弟子修为如何,从他提出的问题层次上,便能够见出大概。 而弟子提问,也不是随便拿出一个来应付了事的,他必须从平日里积累的各个问题中,找出一个牵涉最多的关键点,以达到一法通,百法通的目的。 按着这种目标提出问题,最考验弟子思维上的统筹安排,以及对自身修为的掌控程度。 这也关系着各人修行的进度,那些思维清楚,喜欢边修炼边思考的弟子,自然会脱颖而出。 想来,这就是一场无形的选拔了! 能修道的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所以像叶如这样自认为实力不济的弟子,在授业日前,便想着找些“高人”指点一二,以图引起师长的注意。 李珣心中转着这些念头,脸上却半丝都不显露出来,他淡定地移动目光,由上到下,颇有层次地将叶如打量了几遍,又示意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腕脉。 他这边越是从容,给对方的压力就越大。叶如并非不经事的雏儿,相反的,她修道已百多年,人生阅历颇为丰富。 但不知怎地,在这个男修的目光下,她竟然有些局促不安,感觉着这男修的目光有着极为犀利的穿透力,直视肺腑,似乎自己体内的每一点变化,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下。 这种情形,她只在面对少数几位师长时才感受过,这种畏惧与惶惑交织的感觉,使她的身子竟微微地颤抖起来,手足间已是软了。 她的感觉其实并没有错,她体内的一切反应,甚至是她心灵的波动,均已被李珣置于股掌之间。 李珣自修习驱魂炼魄通心大法时,其精神修为突飞猛进,其中撼神慑魄的法门又颇为精妙,与修炼《血神子》而成就的“心血轮眼”水乳交融,此时不经意间使来,效果也还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珣发现了叶如不能为阎夫人所赏识的最大原因─ 其实,这女修体质上佳,周身气机流转十分灵动,真息修为亦颇精纯,李珣自认为,若不是之前八十一日全力修炼“幽玄影身”,受两具幽玄傀儡的反哺,得以修为大进,此时的他,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她能按部就班地修炼下去,不出三十年,便会登上销熔虚空的境界。 然而,以李珣的判断,这女修的成就也就只能止于此处了。 原因很简单,这女修的意志也太薄弱了些。 李珣只是不经意的扫视,她便有些抵挡不住,如此的不济,在日后修道之途上心魔重重,她又如何抵御? 而且,若她真成了亲信弟子,接触机密,又有谁能保证她能在要命的时候,能咬紧牙关保守秘密? 想到这儿,李珣的眉头便皱了起来,但他旋即展颜笑道:“叶师姐的修为很是精纯,根基打得不错,只是在几处需要聚气冲关的关键处,需要再用些功。 “尤其是在鬼脉十七经处,阴火流转,能放不能收,多有滞碍,由此影响周围十多条气脉的通畅,不如就拿这个问题向夫人询问吧!” 叶如也是行家,闻言自然知道这问题的高明程度。一时间既惊且佩,怔了一下后,又起身行礼致谢。 李珣看着她在仓促之下,仍能保持身姿优雅,举止适当,心中又是一动─这模样,可不像是心理素质不过关啊! 他看向应采儿,隐秘地打了个眼色。 应采儿虽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也就此卖了他一个面子,笑吟吟地扯着叶如道:“叶儿,不用谢他!男人嘛,给他面子便能吹晕了他!看看相,把把脉,再说了点半清不楚的话,没什么好谢的!” 也不管李珣听了如何想法,她扯了叶如便去。 叶如在仓促中,只能再致以歉意的笑容,无奈地随她去了。 第97章 李珣瞇起眼睛,看着二女的身影消失在雾气之后,又想了一下,便径自回过头,继续研究禁制去了。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二章机关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后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李珣早有所觉,回过头来笑道:“应师姐,又来讨教了?” 应采儿浅浅一笑,看着李珣的眼神颇有些探究的味道。打量了李珣两三遍,才笑道:“你这人古里古怪的,倒是很有趣!说吧,你鬼鬼祟祟地叫我来,想干什么?” 她的话在骄纵里另有一分别样的意味,隐隐约约地将李珣的思维往那个方向领。 李珣心中清楚得很,如果他真的信了,得到的恐怕不是温香软玉,而是结结实实的巴掌,还有令人无地自容的嘲笑吧! 这女人对玩弄男性很有兴趣啊!只是和阴散人、秦婉如相比,还差得远呢!对她的弦外之音,李珣只做不知,向着她微笑道:“应师姐言重了,鬼祟未必,只是谨慎而已。 “其实应师姐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小弟只想知道,关于叶师姐一事,应师姐妳可是认真的吗?” “当然!”应采儿毫不犹豫地响应,“叶儿在宗门之内与我最亲近,我自然要照顾她!” “那就是认真……” “嗯?”应采儿忽用一个怪里怪气的长音打断了李珣的话,她明眸闪动,其中光芒百变,不可捉摸。 她放低了声音,身子微微前倾,浅笑道:“百鬼师弟,看你这样子,你不是要说,其实刚刚你装模作样,全是唬弄我们的吧!” 李珣唇角微微一勾:“从某方面来说,不错!” 应采儿明眸一闪,脸上笑容产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周围的气氛立时就不同了。 李珣只做不觉,依旧不急不缓地道:“应师姐在夫人身边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吧?叶师姐本身资质上佳,根基稳固,本是可造之才,按理说,夫人最欣赏这样的弟子,可为什么这些年来,夫人都放过她呢?” 应采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那么多弟子……” “师姐在欺我不懂吗?”李珣笑容越发温和,但内容却已咄咄逼人。 “夫人是何等眼光,弟子修为高低与否,一眼看去便可知大概!叶师姐才貌俱佳,本就显眼;再加上有应师姐为‘内应’,天时地利人和俱备,却仍然如此……应师姐,妳难道从没有问过夫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谁敢问吶?我瞒都还来不及呢!”应采儿轻飘飘地将问题卸了去,“看你的样子,你知道吗?” 李珣摇头一笑,不再与应采儿说话,转身便走。 应采儿自出生以来,哪见过这么不给面子的男人?一时间竟是愣了,待到李珣走出十多步远,她才醒了过来,大嗔道:“百鬼!” 李珣闻声回头,脸上似笑非笑:“应师姐,妳这态度可不端正。夫人不喜欢的事情妳不做,却让我去做,这又是什么道理?” 应采儿怔了怔,才发现了自己的口误,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但只是一闪而逝,接下来她便理直气壮地道:“不是难做的事情,又怎么会找你帮忙?” “说得好!”李珣越发地清楚应采儿的性格,应付起来,也就绰有余裕。 他抚掌笑道,“应师姐找我帮忙,我是没有话说,不过说到现在,应师姐还是没有说出来,究竟想让我帮什么忙?当然,如果还是所谓的‘授业日’之类,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应采儿被他的话气得俏脸发白,在她眼中,这百鬼道人的性情实是变化莫测,一会儿是很好说话的老好人模样,一会儿又桀骜不驯到了极点。顷刻之间,心思百变,差不多要比那些老奸巨猾的长老们还要难对付! 然而,毕竟应采儿也不是常人,她很快就将情绪调整过来。脸上一变之后,便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情状。 她撇了撇嘴,道:“你这人真是精明透顶,一点亏都不吃!好啦,百鬼师弟,是师姐我错了!”她像是拜鬼一样,双手合十,向李珣晃了晃,说是道歉,其实根本没有半点诚意。 而这也正是她的本色,比所谓“满脸诚恳”的模样,要可信多了。 李珣也是见好就收,他欠身回了一礼:“师姐言重了,师弟我也只是想弄明白一些关窍……比如,师姐想拿我这个枪头,去戳哪路神仙吶?” 他话中颇有讽意,不过笑嘻嘻的又像是在开玩笑,与应采儿的态度正是一搭一唱,十分契合! 应采儿白了他一眼,颇不服气地道:“说实话,你是怎么猜到的?” “蒙的!还有,就是师姐妳刚才告诉我的。”李珣的口风把得很严,这回答有些避重就轻,应采儿脸色又是一变。 然而,在她发飙前,对面的男子便露了点真料出来:“还有叶师姐本身举止有度,进退得宜,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 “可是其心志……嘿,却是脆弱不堪,这本就是矛盾的。我后来又想了想,才发现,原来叶师姐对本派的撼魂神术特别敏感……” 李珣微微一笑,向应采儿略一欠身:“剩下的,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应采儿挑起了眉毛,这个颇为粗鲁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又是别具一番风味,在又一次上下打量之后,她笑吟吟地鼓掌叫好:“百鬼师弟果然厉害!无怪乎师尊那么赏识你!好啦,你给我留面子,我自然要还你面子! “不错,叶儿她确实有了些麻烦,我不好出面,只好让你这位销熔虚空的大高手来帮个忙喽!” 李珣耸耸肩:“能让应师姐不敢强出头的人物,却要我这新进的师弟来得罪,师姐您真大方!” “哈,你怕得罪他,就不怕得罪我吗?” 应采儿脸上没有一点“威胁”的凶狠神情,但这种笑吟吟的模样,却又是一种别样的压力。 只可惜,李珣并不如何在意。 他在微笑间,透出了些许的惫懒之态:“称不上得罪不得罪的,只是师弟我也明白,师姐妳既然敢说,恐怕那手段早就使了出去,师弟我伸头是一刀,缩头还是一刀,只等着接呢!只是还没想好,究竟是让谁砍就是了!” 应采儿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错了,错了!百鬼师弟,你毕竟还是不了解!有些人是天生不知道感恩的,你不得罪他,他未必会感激你! “所以,你应该这么算,你要么是被我和叶儿感激,要么就什么也得不到,顺便还要被我讨厌。这笔帐,可是好算得很呢!” 李珣闻言登时放声大笑,意态豪放,又是另一番气势。 偏偏,他在这个当口,口气竟软了下来,这截然两样的神态表现,越发让人摸不透底细:“也罢,师姐说好便好吧……不过,师姐总应该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吧?” 应采儿瞇着眼睛看了他好久,这才微微昂起下巴,笑容越发甜美。她向李珣勾勾手指:“附耳过来!” 黑夜中的腾化谷,当属一天中最诡谲、最丑陋,也最危险的时候。黑暗是满布谷中的禁制最可口的佐料,若白日禁制变化有一万种;那么,到了晚间,其复杂程度至少暴增三倍! 有些连基本变化都认不太清的弟子,到了这时候,也只能闭门不出,否则死在禁制之下,不会有人表示一丝歉意的! 能够在夜晚中出行,且来去自如的弟子,在谷中,总有那么一些或多或少的特权。 归无藏便是这“特权阶层”的一员。 他是幽魂噬影宗十二长老之一,碧水君的亲传弟子之一,在宗门,乃至于整个邪宗、通玄界,也是薄有名号的! 而此时,他脑子里正转着另外一人的名号:“百鬼道人,这下三滥的散修,抱上了阎夫人的大腿就得意忘形……哈,叶如这骚货,总是学不乖,这是第几个被她勾来的蠢货?” 他这两年奉师命在腾化谷周围办事,事情还未办成,在谷中却有了六个鼎炉,叶如是这些鼎炉中最优秀的一个。 不但元气充沛,根基上佳,更重要的是,她非常漂亮!她的姿色在整个宗门内都能排得上前几,而且,她非常善于利用这一点。 正是因为她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色,所以,她能够赢得自己的欢心,保持住她的功力水平。 同时,也因为如此,叶如亦能够大着胆子,在外面勾引其它的蠢货为她出头。 最近两年,他教训了几个这样不知死活的东西? 今晚,就再加上一个! 想到这儿,归无藏嘿然一笑,百鬼销熔虚空的修为,还不放在他眼里,幽明阴火再精纯,他的控魂大法与驱魂炼魄通心大法并修,直达“玄虚化形”之境,完全可以轻松地玩死那蠢货! 此时,他正是要到百鬼那里,让他明白,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惹的! 再走两步,归无藏却眉头一皱,脚步停顿下来。 前方是一片稀疏的树林,因为长年见不到阳光,又被浓郁的阴气侵袭,这些树木早已异变,生出的叶子都是灰绿色的,且坚硬如铁。 黑夜风至,枝叶交击,竟发出铮铮的声响,阴森中别有一番肃杀之气。 就在这声响中,先前稳定的气机,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空气中流淌着异样的气息,这些晦暗不明的气息,正以一种颇为精妙的手法,拨动牵扯禁制的气机连结,只要他再向前走三步,气机感应间,禁制便要发动。 “谁在那里?”归无藏心中思忖,这明明是宗门内的手法,而施法者正在林中,难道是百鬼那小子知道自己要去寻他的晦气,所以在这里来个下马威? 第98章 越想越有可能,但他却并不紧张。 “难道只有你会平脉三法,别人就不会?”归无藏冷冷一笑,夷然不惧,大踏步前行,便在迈出第三步的同时,他手上一拢,转眼间就捉住已产生偏移的七道气机,轻搓之下,分毫不差地将其移回原位。 正得意于这一记毫无烟火气的手法,林中却响起一声柔和的招呼:“归师兄,你唤住小弟,有何指教?” “啊?” 归无藏被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愣了,我唤你?什么意思? 正在怔忡的时候,林中枝叶微响,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青衣道袍,头上挽了个髻,笑吟吟的颇为和气,猛一看去,倒是光风霁月,颇有风度。此时,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看着归无藏还没有收起来的手臂。 直到这时候,归无藏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因为“平脉三法”挥出的胳膊,不正是像和对方打招呼吗? “娘的!” 归无藏心中骂了一句,如果他还不明白眼前这人是来找碴的,那他这几百年的修炼就都跑到狗身上去了!而且,看这人的神态举止,还有这陌生的脸…… “百鬼?”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归师兄你好,我们以前是少见啊!”李珣微笑着拱了拱手,一脸的真诚,“归师兄叫住小弟,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归无藏看着对方不咸不淡的表情,哈地一声笑了起来:“原来真是百鬼师弟你啊!以前我们可少见,不过今天正巧,我有事找你!” 李珣眉尖一挑,脸上的笑容更是和煦:“归师兄找我何事?” 归无藏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拍李珣的肩膀:“小事,小事!只是教教师弟你……做人的道理!” 最后几个字,全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也在这时,他手臂一长,五指死死扣在李珣肩膀上,然后又施了几个变化,封脉、错骨、锁喉,然后发力一推,将李珣抵在身后的大树上。 李珣脸上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下,便已经半身发麻,动弹不能,喉咙更被手指扣着,连呼吸都困难了。这时背上再吃了一撞,当即白脸就红得发紫。 看着他这模样,归无藏嘿然冷笑:“百鬼师弟,和我比你终究还嫩了些……我不管你今晚想做什么,现在是我拿着你,一切就要听我的! “我不管叶如许给你什么,也不管你答应了她什么,想玩老子的女人,总要有点表示─看在阎夫人的脸上,废掉你一条胳膊如何?” “归师兄?” 李珣脸上颜色难看,却依然是那茫然无措的神情。 看他这个样子,归无藏略微放松了对他喉咙的箝制,让他说话。 李珣脸上扯出一个苦笑:“归师兄你究竟在说什么……也不重要!” 归无藏闻言一愣,继而猛醒,他眼神一凝,手上便要发力,可见鬼的是,便在气力将发未至的空档里,他竟绝不应该地岔了气! 突如其来的浊气上顶,让他手上一软,紧接着百鬼就像是泥鳅一样,一记柔韧到极点的扭身,便从他手下脱身出来,这甚至比莫名其妙地岔气更让他吃惊! 他明明封了百鬼的气脉,又卸了手臂,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李珣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在脱身之后,身形一转,便转到了树后,恰逢一阵风吹过,枝叶乱响,铮铮有声,归无藏只一个愣神间,便失去了李珣的踪迹。 这是典型的煮熟鸭子飞上天! 归无藏又羞又恼,一时间为之勃然大怒:“百鬼,你出来!躲躲藏藏是个男人吗?” “归师兄言重了!” 李珣幽幽的话音在林间流动,飘缈不定,不可捉摸,“师兄您以同门为鼎炉,就地取材的本事,师弟我是学不会了!” 这点扭曲声线的技巧,归无藏还不放在眼里,他眼睛转动几下,身形暴起,直冲向林中一个位置! “你他妈去死!” 在他拳锋所指之处,李珣的身形像一抹幽魂,飘悠悠地现身出来,又渐渐在黑暗中淡去。 归无藏轰碎了一棵大树,却连李珣的衣角都没碰到。 “噬影身?” 眼前的景象有些面熟,这反倒让归无藏有些警惕,这百鬼使出来的身法,有些像宗门顶尖法诀之一的噬影大法,但又有点似是而非,看起来,这百鬼倒是不可轻视! 他收起一些轻视之心,再不轻易出手,而是立在原地,一手结印,另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铜铃来。欢迎光临文学! 看着漆黑一团的林地,他冷冷一笑,手上轻抖,细碎的铃声洒落整个树林。 似是平地里起了一股风,异变的树林齐齐一颤,枝叶错动交击的声响,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拢在了一处,发出“哗”的一声齐鸣。在这整齐的声响中,一丁点的异响,都逃不过他的捕捉! “在那儿了!” 归无藏肯定自己已抓着了百鬼移动的轨迹,但也不急着冲过去,手上印诀再变,铜铃脱手飞出,在暗夜中划出一道晕暗的光,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在树木之间几个灵巧的转折,直逼百鬼所在之处。 这还不算完,他手上连续变换印诀,调动身内身外数百条气机,扯动真息,在虚空中一划,一团碧油油的光芒闪亮,在他面前微微浮动,映得他脸上惨绿一片。 归无藏嘿然一笑,再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骷髅头骨,向这碧光中投了进去。 头骨进入剎那,一声尖锐到非人类所能承受的惨叫声猛烈迸发,刺耳的声波没有半点浪费,集为一束,利剑般劈向百鬼所在的地方。叫声越发尖锐,也越发超出了人类所能接受的范围,最终至于无声。 但由声波集束而成的无形之剑,却是越发地凌厉。所到之处,坚硬如铁的枝干、树叶,无不中分两段,当者披靡! 而飞舞在半空中的铜铃,则是另一番景象。铃铛飞得越急,这铃声则越缓,极不谐调的声音与速率,让整个空间都失去了平衡,便是平常的修士听了,也会被搅岔了气! 看着百鬼的身形左摇右晃,上窜下跳,归无藏乐不可支,下手也更狠,转眼之间,小半片树林都被他给切碎了。 估摸着百鬼已到了极限,他脸上一狞:“小子,今天大爷就给你个教训!让你知道有些女人是不能碰的!” 狂风骤雨般的音波剑气猛然间暴涨三倍,一片方圆十丈的林木瞬间就被削成白地,使李珣的身形再无处可躲,而下一波更猛烈的打击,也要喷薄而出。 可偏在这时,归无藏的耳内响起了一声叹息。 “当真蠢材!” 归无藏甚至还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耳边便已被一串接着一串的轻爆声填满,也就是他一恍神的工夫,周围的气机已生出大变! 至少上千条气机发生了严重偏移,每一分偏移,都代表着天地元气连续不断的变化。 而当这些变化统合在一起,并彼此作用时,禁制便被引发了! “不可能,我明明用了压阵法的!”归无藏的脑子“嗡”地一下懵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在谷中动手的经验,他比任何一个弟子都要丰富。 他当然知道,谷中禁制密布,稍有一些异样,便有可能招致引动禁制的可怕杀伤。 因此,在谷中打斗,必须预先布下压阵法诀,稳定周围气机,才能确保无恙。 他可以肯定,在出手之前,自己绝对先用了压阵法的,可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形势已经不允许他再想下去了,在气机的变动牵引下,周围的天地元气已是躁动不安,无数气爆产生的潜劲互相交织碰撞,形成了涌动的乱流,从四面八方推过来,意图撼动他的身体。 如果他的身体有任何偏转,便会引发更强烈的冲击,如此连锁反应,他就真的糟糕了。 当下归无藏只能咬紧牙关,死撑着不动一下。但如此僵立,一切卸劲之法都没法用出,被这四面大力一挤,登时就受了内伤,极狼狈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而在这时,又是一声叹息,吹起的微风,拂过了他的后颈。 “百鬼!” 归无藏目眦欲裂,从主宰者到被主宰者的迅速转变,已经让他气得发疯,而这一声充满着嘲弄意味的声响,让他的理智瞬间崩溃了! 也不知归无藏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全不顾禁制杀伤,尖啸一声,回身便是一肘─ 一记沉闷的骨肉交击声响起,他感觉到手肘处的异样,一愣之下,便放声大笑,扭过头来,果然看到那百鬼心口已被他的手肘撞得凹陷下去,断骨回刺,直入内脏,不死也要他半条命去! 可是……为什么百鬼脸上,会是这种表情? 归无藏还没有想明白,那百鬼已大叫一声,向后便倒,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冷喝:“归无藏,你好大胆!” 这是阎夫人的声音,归无藏心中不由得一惊,不自主抬头看去。 脸才抬起半截,忽地下面风起,百鬼因为翻倒而抬起的脚尖,正好翻上,捅在他的下颔处。 这一脚好大劲!归无藏上下齿交击,“得”地一声响,眼中的景象便蓦地模糊了! 同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四面游动变化的气机,被一股莫名的力道牵扯,瞬间合聚,那力道……好强! 于是,在阎夫人与座下弟子闻讯赶来,踏入事发地二十步内之际,她们看到的是百鬼道人仰天倒下,生死不知;还有那归无藏被百鬼脚尖蹭到,摇摇摆摆退了小半步。 紧接着,气机变动,禁制迸发,周遭天地元气,在禁制的牵引下,瞬间聚合、变异! 第99章 转眼间就是一道纯正无比的九幽剑气破土而出,恰好刺入归无藏颈下,就如同穿透一张薄纸,透脑而入。 归无藏的脑壳,瞬间瘪了下去,只此剎那,他的脑浆、血液,尽被剑气吸噬干净,不留半点渣子!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三章扬名 当李珣从冥不可测的虚无中清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应采儿和叶如既惊且佩的眼神。 看到李珣睁眼,叶如的话刚出口,便被应采儿打断。她第一句话不是问候,而是劈头盖脸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李珣则用茫然的眼神回应:“什么?” 应采儿“哈”地笑出声来,然后,她恶狠狠地揪着李珣的领子,咬牙道:“你不要给我装胡涂!那个机关,你是怎么设出来的?天底下没有这么巧合的事!” 李珣将胡涂进行到底:“应师姐,妳到底在说什么?我晕了多长时间了?” 应采儿松开了手,转眼间,脸色就从凶神恶煞,转成了笑吟吟的模样:“好极了,百鬼,不管怎么说,我服了你就是了!” 言罢,一声冷哼,也不管叶如的挣扎,拉着她转身便去。 李珣唇角抽动两下,旋又平复下来,他抚了抚胸口,感觉到断裂的骨骼都已经正位,而且被一层药胶包裹着,恢复速度颇为理想。他将伤势放在一边,开始回想之前安排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应采儿猜得不错,面对归无藏的时候,一切的变化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包括激怒归无藏出手、示弱于敌、还有“伤重反击”以及最终的“意外”,每一步,都是他预先计划好,并逐一实施的。 他的计划看起来,是避免出风头,低调做人。 其实,如果他真的要夹着尾巴做人的话,他就不会答应应采儿的要求,或者,在和归无藏碰面的时候,他也绝不会动手! 装孙子的手段,谁能比他更精通? 他这种做法,实是明抑暗扬的方式。 可以想象,如果连应采儿都瞒不过去,又怎么能瞒得过老辣一百倍的阎夫人? 李珣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幽魂噬影宗内夹着尾巴做人!原因很简单,在这样的邪宗内,没有废物生存的余地! 这一点,从叶如身上可以看得很清楚! 所以,李珣是在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展示自己的实力。 论真正的修为,即使经过八十一日的阴火烧炼,还有“幽玄影身”的日夜反哺,比之归无藏,火候上还是差了几分,正面放对,李珣虽也有信心赢他,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赢得如此轻松。 这才真正体现了他的价值!只要阎夫人不是笨蛋,她就一定会认识到这一点。 果然,在李珣醒转后半个时辰,阎夫人缓步走进了他的房间。 李珣在床上微微欠身致意,阎夫人则在微笑响应后,毫不忌讳地坐在他的床沿上。 “你这事情做得大胆。不过……很不错!” 阎夫人不给他弯弯绕绕的机会,李珣也不能像对应采儿那样耍赖皮,只能默认,然后认真听着。 阎夫人很满意他的态度,微笑道:“这一次你的手法干净利落,这样免了不少麻烦。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碧水君性子喜怒无常,不可测度,这归无藏虽不是太讨他欢心,但你还是要小心,他在宗门内给你使绊子!” 李珣苦笑应是。 阎夫人倒似很关心他,又道:“归无藏之事,宗主那边派了两个长老来查验,明日便到,可能要找你去问话,你‘据实’回答便可!” 她咬重了“据实”二字,李珣自然心领神会,也知道阎夫人这次是决意保他了。 这也是必然的,李珣是受应采儿的“指使”,而应采儿则是阎夫人的高弟,若是顺藤摸瓜牵出她来,难道她很有面子吗? 李珣在动手之间便想到这些,自然不会吃惊。而且,他也知道这点心思瞒不过阎夫人,所以连做作都免了。 看着他的神情,阎夫人忽又展颜一笑:“只是你这性子,可不像是能为我们女子出头的模样……采儿这事儿做得不好,回头我让她来给你赔礼!” “不敢!”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颇为奇妙的表情,“应师姐的性子,也不是能向弟子低头的样子,不敢劳烦夫人!” 阎夫人看着他的表情,似有所悟,既而莞尔道:“采儿被我惯坏了,要她低头确实是难了些,不过,恐怕你也不需要我为你出头……因为采儿是绝对比不过你的!” 李珣只是笑,意思却在笑容中表露无遗。 若是明心剑宗,他这种做法无疑是在找死,然而,在幽魂噬影宗,在阎夫人那里,反而得到了支持和赞赏。 “看你这皮囊,想必在上面也是花了不少工夫的!”阎夫人妙目流转,在李珣脸上一扫而过,“宗门内,也有些弟子像你一样,只不过,很少有人会像你这样明智,至少到现在你做得还不错!” 李珣明白她在说什么,无非就是让他不要像归无藏一样。 难道他和那个蠢货有什么共同点吗?当然,如果阎夫人真的这么想,他会很高兴。 两人再聊了一会,阎夫人便告辞了。 李珣看得很清楚,阎夫人对他,已不是对一位弟子的态度,而是不自觉地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对象。 这一方面是好事,因为这代表了阎夫人对他的尊重。 另一方面,他也要小心了,阎夫人尊重他是一回事,而他的自我定位则是另一回事。 得意忘形,是取死之道! 在病床上躲了不到十个时辰,在灵药的帮助下,他的外伤已好了七八成,而这个时候,宗门对归无藏身死事件的处理人员也抵达了腾化谷。据应采儿传来的消息,这一次,宗门可是很下力气呢。 归无藏的师尊碧水君自然是要来的,还有两个长老,全权负责此事。 此外,令所有人都感到吃惊的是,幽魂噬影宗宗主,已百多年没有正式理事的冥火阎罗竟然也来此,却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老头很厉害,你可要小心点!” 应采儿对冥火阎罗的态度称不上尊重,却颇有些敬畏,“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他的眼睛利着呢!” 这已经是应采儿在十个时辰之内,第三次跑到这里来了,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李珣颇为狐疑地打量她,一个冥火阎罗值得她这样吗? 以应采儿的性格,当然不能容忍这样的怀疑。剎那间,她就恢复了本来面目,高傲且不屑地扫了李珣一眼,摆出一副“不屑与你计较”的神情,转身便走了。 目送她离开,李珣微微一笑,略整理一下衣物,也随之出门而去,这个时候,在谷内的议事厅,冥火阎罗等人还在等着呢! 门外,是跟着宗主、长老过来的两名弟子,一个叫冥璃,另一个叫幽五省。 只听这名字,便知他们都是宗门弟子中嫡系的嫡系,否则,宗门五大姓:阎、鬼、阴、冥、幽,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像归无藏、应采儿之流,比起他们恐怕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像冥璃、幽五省这样的弟子,拿出去大概与明心剑宗普通的二代弟子实力相当,但比“连霞七剑”那个层次,又要低了不少。李珣自认为,以他此时的实力对上他们,或可全身而退。 当李珣走出来的时候,两人同时把目光落到他身上,迅速地审视了一番,又对视一眼,这一连串动作做得非常隐秘,却还瞒不过李珣的眼睛。 他心中一动,再看两人的神情,都是在审慎中透出点满意,这个……可不怎么像审案子啊! “百鬼师弟,请这边走!” 这是冥璃在打招呼,十分客气。 此人面目倒也端正,只是在过于白皙的皮肤下面,似乎流动着一层淡淡绿芒,忽隐忽现,乍一看还好,若是看得久了,便觉得他面色阴沉诡谲,便如个绿毛殭尸一般,令人望而心寒。 李珣知道,这正是碧火流莹咒法修到了一定层次的表现。 另一侧的幽五省就比他正常多了,他却和李珣一般,是修习幽冥气出身,一身修为早到销熔虚空之境,且功力比李珣要深得多。 他面目平凡,气色也还是个人样,只是瞳孔幽深难测,在更深处,还不时有点点灰白气芒此起彼灭。 幽五省不爱说话,只是点点头,但很显然他对李珣也还比较友善,看到两人这种表情,李珣心中也更有底了。 当他迈入议事厅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便是一道凌厉得能将他剖腹挖心的眼神,虽然这眼神很快就淡去,可仍把李珣惊出一背冷汗。 他本能地看过去,却只见到了一个半侧的身影,那人已把脸扭过去,李珣只觉得此人身量颇高,衣着服饰色泽浅绿,材质较为讲究,如此而已。 “碧水君?” 李珣心里浮起这么一个名字,而很快的,他就把注意力移开,因为现在这厅里,有比碧水君更值得注意的人物! 他的目光浮光掠影地从厅中扫过,阎夫人送给他一个微笑,还有两个看上去严厉,实则平庸的修士,应该是来“审案子”的两位长老,一看就知是凑数的玩意儿。 最终,他的注意力还是停留在厅中主位上。那里,正有一人拿饶有兴味的目光打量他,给他的感觉也最特殊。 他是冥火阎罗? 即使早有所闻,但亲眼一见,李珣仍忍不住吃了一惊。 这冥火阎罗的模样,与一位叱咤风云的宗主人物,相去实在太远! 第100章 这样一个形销骨立,满面青黑,眼眶深陷的痨病鬼,怎会做通玄九真之首的宗主? 也许在生病前,冥火阎罗是很健壮的,从他极粗大的骨架便能看出来。只是现在,他身上除了这副骨架,便是粗糙枯干的皮肤,松垮垮地晒在骨架上,没有一点生气。 唯一能让人感觉到此人之不凡的,就是那双深陷入眼眶中,以致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瞳孔,里面勃发的火光还有透视人心的冷澈,才令人感觉到他无可回避的力量与锋芒。 传闻中在四九天劫中,他不慎被天雷击中,虽然侥幸不死,却缠绵病榻,种下了无法治愈的病根。 按常理说,在幽魂噬影宗这样的邪宗之内,宗主如果没有本身的威慑力,位子便不可能长久,不知有多少人在觊觎宗主之位。 可是,在天劫过后的百多年里,“缠绵病榻”的冥火阎罗,仍然牢牢把持着宗派大权,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也可从中看出,冥火阎罗心计实力的深不可测。 在面对这一个人物时,李珣并不比面对两散人轻松。 在了解厅内情形之后,李珣便礼数周到地向各位师长行礼,姿态放得挺低。 这个时候,冥火阎罗开口了,他的嗓音非常嘶哑,不时有着失声的杂音,但徐缓的语速里,字句的轻重读音,却仿佛是明灭跳动的火光,起伏顿挫,颇具特色:“百鬼,将你与归无藏私斗的细节说来!” 没有任何的前奏与征兆,就这么单刀直入的一句,凌厉得很。 李珣却是早有准备,乐得如此直接,只应了声是,便条理清楚地将那晚发生的事情依序道来。 至于其中真假如何,也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看得出来,厅中之人,对他的这番说辞,也只是听听便罢,并不如何在意,冥火阎罗举手抵在嘴唇上,轻咳了一声道:“照你的说法,这倒是一场意外……” 那位被李珣怀疑为碧水君的人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李珣的目光往他那边扫了一眼,继而应道:“宗主明鉴!” “哈,你倒老实!” 冥火阎罗这话,听不出什么讽刺的味道,但他接下来说的,就有些刺在里面了:“百鬼,我且问你,如果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操控,你觉得该如何去做? “说对了,禁得起推敲,便证明你这人还有些意思,我便不计较这件事,如何?” 李珣怔了怔,然后便微微笑道:“宗主明鉴,弟子近日也觉得此事太巧,在卧床时,也尝试着推演一遍。只是弟子能力有限,也只能逆推至禁制变化一节,至于其它,却是一无所知了!” 李珣注意到,在他说出“禁制变化”这几个字时,厅中的气氛微微一变,这就更坚定了他的推断。 他再次环目一扫,将各人的神色尽收于眼中,这才继续道:“击杀归无藏师兄的是九幽剑气,这必是由幽藏变第十七种变化引发,其气机变动应当如此……” 在他最擅长的领域,他不会怕任何人,他先是口头讲述,但很快又觉得不能尽述其意,干脆就用脚尖在地下刻画印痕,一边刻,一边讲述。 从一个九幽剑气,逐步推演,先后逆推了七十余种变诀及近千种变化;又从归无藏立身之地,一直扩展到方圆一里之内,在这个范围内,各种气机变动牵扯,可谓巨细靡遗。 且不论正确与否,只这份记忆力以及强大的推演能力,便足以令所有人为之咋舌。 在座的没有一个人是外行,正因为如此,他们所受的震撼才格外地巨大。 李珣还在意犹未尽地讲述着,但是已没有几个人能听得下去了。冥火阎罗与阎夫人、碧水君等交换了几个眼色,然后笑着鼓起了掌。 “好极了!百鬼,你很不错!”冥火阎罗深陷下去的眼眸里,光芒闪动,“宗门内少有你这样的人才!像你这样学有专精之辈,若不为宗门做事,也实在可惜!” 李珣微笑欠身:“百鬼既入宗门,自当有所建树。若真有事,宗主但请吩咐!” “聪明人!” 冥火阎罗为他下了脚注,再轻咳一下,这位痨病鬼宗主才道:“也巧了,最近有一件事,正需要一个精擅禁制的……嗯,也要精明知机的弟子,我看,百鬼这人不错啊!” 冥火阎罗这话却是对阎夫人说的,阎夫人温婉一笑:“宗主既然觉得好,就让他出去历练一下又如何? “只是,他入门不到一月,平日里提点得少,除了这禁制上的天分,修为只是平平,宗主还要找人照应着才是。” “那是自然!”冥火阎罗干脆得很,这时候,他似乎将李珣“销熔虚空”的修为忘了个干净。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厅外冥璃与幽五省同时走进来,行了一礼。 冥火阎罗对李珣道:“冥璃与幽五省是你此行的同伴,平日里,行事需以他二人为先,但是,在有关于禁制、阵诀诸类事项时,你可以做主!” 李珣先看他,接着又看两位同伴,到了这个时候,他连要做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 然而,他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他只能再行一礼,便在冥璃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他可以感觉到,厅中诸人的目光,正一直跟随着他的身形,并通过各种秘法,刺探他心中的波动。 对此,李珣也没有什么表示,他只是谨慎地保持心跳的速率,慢慢地退了出去。 也许有人能算清楚,通玄界由古至今究竟有多少修士破界飞升,但绝对没有人能弄明白,在同样的时间里,通玄界又出现过多少修士。 同样,也就没有人能知道,这不可计数的修士,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又修炼了多少法宝,其中,有多少毁去,有多少传世。 正因为如此,通玄界是一个永不缺少宝藏的地方。除了诸多名震寰宇的秘地幽境之外,还有比天上星星还要多的前人修士所开辟的洞府,它们被称作是“故府”。 虽然“故府”中良莠不齐,但找上几十个,也能碰上那么一点让人满意的东西。 这一次,将李珣给牵涉进来的,便是一个还算可以的“故府”。 传言中,“故府”的原主人是正道大派“十山”之一、诸隐山回玄宗的叛徒。 在四百年前,偷盗了宗门宝物后,逃至隐秘之地,辟府藏身,却终还是死在追杀之人的手中。 只是,他所偷盗的宝物,却不翼而飞。 直到最近,他当年埋藏宝物的洞府才被人发觉。 发现者是幽魂噬影宗的一个低辈弟子,这弟子功力不济,却极机灵,一发现蛛丝马迹,立刻回宗门报信,因此这才有了此次行动。 不过,是个人就知道,回玄宗是通玄界数一数二擅长禁制阵诀的宗门,从门下逃出的叛徒,水平也不会太差。当年回玄宗的追杀者都没有破解的玩意,实是不可轻视。 本来,若是如阎夫人、碧水君这一级数的人物出马,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样,就太扎眼了些。 所以到头来,还是要二代弟子出马,只当是外出历练,然后不动声色地把事情办了。 李珣作为从天而降的禁制天才,便被捆上了这趟“历练之旅”。 此行的目的地距腾化谷近七十万里之遥,便是日夜不停地御剑飞行,也要十日夜的工夫,距离远得很。李珣等三人只在谷中略微收拾了一下,当日下午便启程前去。 临出发前,李珣光明正大地向阎夫人讨了一把飞剑,临时炼了一下,这才御剑飞去,留谷之人见了,既迷惑又好笑,难道这通玄界里,还真有不炼飞空兵器的修士? 通玄界中人,十个里有九个半炼有飞剑或是类似的法宝,以作飞行之用。 李珣当然也有,可是,他所拥有的是“青玉”! 是当年明玑仗以成名的利器,那把剑的名气实在太大了,李珣在入谷之前,便将它与玉辟邪、凤翎针这些同样扎眼的宝物全部放在隐秘处。这会,又怎敢拿出来? 他当然知道会引人怀疑,幸好,他还有解决的法子! 刚出谷不过十里地,他撮唇发出一声尖啸,如斯响应,一道红影自茫茫雾气中直飞而上,转眼间便与飞剑飞了个并行,然后身形一缩,没进李珣腰间的皮袋之中。 冥璃与幽五省同时看过来,那眼神都不太对劲。但这眼神不是针对李珣,而是对李珣腰间皮袋中,探头探脑的那只血吻─ 被李珣称为“猫儿”的妖怪。那眼神,七分好奇,三分戒备,微妙得很。 冥璃比较健谈,他咳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猫儿”,试探性地问道:“百鬼师弟,这……难道是血吻吗?” 李珣笑了笑,脸上又现出无奈的神情:“师兄好眼光,这正是血吻!惭愧,刚驯服不久,野性未除,让两位师兄见笑了!” 冥璃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恍然大悟,再看向李珣时,那眼神已有了几分佩服,当然,还有那么一点儿同情。 想驯服这狡猾的妖怪,不蚀点本钱,又怎能办到?这样说来,百鬼没有飞剑才是正常的。 三人都是一笑。当然,这里发生的事情,自然有特殊的管道给谷中的几位大佬知晓。 李珣几乎是立刻感到身上一松,从与冥火阎罗见面时,便一直附在身上的无形压力,终于在此刻解除。 “猫儿”从皮袋中露出头来,看着冥璃两人,呲牙一乐。两人想到关于血吻的种种传闻,不由得打一个寒颤,移开一段距离,脚下飞剑也发出一阵颤鸣,似乎在哀悼这一趟危险的旅程。 第101章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四章冲突 本来十日夜的路程,李珣三人为了不惹人注意,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尽头,此时距目的地所在的“龙环山”,还有千余里的样子。 这两天,冥璃和幽五省都比较紧张,因为他们现在所经过的地方,乃是通玄界鼎鼎大名的正派宗门,三皇剑宗的山门地界─赤城山! 李珣对这宗门的印象,除了号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王道剑诀外,便是那一个曾给他灵感的“天君”何志彦了。 那个过去的高手,被阴散人折磨得精神失常,而此时,阴散人又被他这个小小的修士,抹去神智,沦为傀儡。世事无常,不外如是。 赤城山占地广大,方圆数万里都是三皇剑宗的势力范围。也就是说,“龙环山”也在其势力范围左近,在这次行动中,最有可能横插一手的,便是这宗门中的人物。 为了不引起对方的注意,三人刻意绕了一个大圈,多走了近两万余里,绕过了三皇剑宗大部分的势力范围,再小心切入;到了地盘上,又屏敛气息,连飞剑也不敢驾御,全凭脚力在大山中走动。 最后这一千余里的路程,并不比之前的长途跋涉轻松。这时正是春来回暖,百兽复苏的时节,三人除了要小心天空中不时飞过的三皇剑宗弟子,还要应付山林里各种异兽凶禽,十分辛苦。 几日下来,就是最爱洁的冥璃,身上也是污斑处处,被草汁、血液浸染,透着一股腥气。 “不成了,今天一定要洗一下,这味道太招虫子!”冥璃一边说着,一边发力,淡淡的碧色烟气扫过,周围嘤嘤嗡嗡的蚊虫登时洒落一片,但后继者依然无穷无尽,让他穷于应付。 幽五省一贯地少言,还是由李珣应了一声:“璃师兄说得不错……哎,好大的个儿!” 他一记劈空掌,将树杈间射来的一只古怪虫子打碎,眉头皱了起来:“这附近湿气太重,不是有沼泽,就是有湖泊,两位师兄,我们找找看吧?” 幽五省瘦小的身子掠上树梢,稍一打量,便做了个手势,是说南方水气更重一些。 当下由冥璃打头,三人转了个方向,一路披荆斩棘地去了。 一刻钟后,三人都泡在一个小水潭里,洗得不亦乐乎。 本来“猫儿”是在岸上做警戒,不过这时候,早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但这样子,冥璃他们反而更放心些。 三个大男人赤身裸体的时候,话比平时要多。 一向健谈的冥璃不说,就是连幽五省也难得地说了几句。三人的话题绕了几圈,便来到此时通玄界最流行的话题上来─ 这个时候的通玄界,完全被嵩京的惨剧所震惊,注意力都放在人间界。李珣等人在路上接触到的信息中,几乎件件都指向嵩京,指向阴散人、血散人。 通玄界对此事的反应明显分成了两派,相较于正道宗门的怒潮汹涌,像幽魂噬影宗这样的邪宗,就沉默得太多了。 就李珣所见,他们完全是自走自路,对嵩京一事,并不怎么关心。 然而,今天与冥璃二人一聊,才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幽魂噬影宗里,对此事实是外松内紧。 表面上没什么动作,但是宗门内最擅移形匿迹之术的苍冥子长老,已被宗主暗中派出,查探事发地的情况。而且,像苍冥子这样的“探马”,各邪宗也都或多或少地使用。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阴散人和血散人在修炼一种高深的魔功,而且很有可能在最后又发生了什么冲突。 但是,最终结果如何,是两败俱伤?一方得利?又或是双赢?没人知道。 每一种结果都会对通玄界造成不同的影响,尤其在两散人这个级数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通玄界的平衡,并产生不同的后果。而且,还有…… “一饮一啄天注定,无根无地眼前身。万载豪情空自许,一朝风雨付他人。” 看着冥璃摇头晃脑的模样,李珣忍不住想笑,这诗平仄不合,意境断裂,前言不搭后语,算是什么? 幽五省看到李珣的神情,知道他不明白,在一侧提了一句:“此乃水镜之会的偈语!” 李珣立时为之肃然。 竟是水镜之会的偈语! 他记得很清楚,他当初随师下山,赴的不就是这水镜之会吗?那“彻天水镜”的观礼之事,牵扯到通玄界其后一年的气运,实是不能等闲视之。由此而生的偈语,自然也是了不得的东西。 不过,这又和嵩京之事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迷惑的表情,冥璃笑道:“百鬼师弟那时还是散修,自然不知道‘彻天水镜’每在出偈语之前,必有一段感应期,此时,水镜波光将明彻天下万物,洞悉其生死之机,但时间仅有短短一息。 “主持此会的水镜先生,便要在这一息之内,找到其中牵涉最多的变化,在那一剎那的感应中,口发偈语,以表天心。 “这偈语出来后,彻天水镜上也就会将其显示出来,以古篆文为形,一直显示一年,直到下一次水镜之会,才会消去。 “若是今后一年,顺畅平稳,那么字迹就为金色;若是小打小闹就为青色;若是血雨腥风,就是黑色;还有,若是像四九天劫之类的大劫难,字迹就是血红颜色。百鬼师弟,你猜,今年是什么色?” 看着冥璃笑吟吟的模样,李珣想了想,道:“应该是黑色吧!” 只有黑色与血红色才有猜的价值,而若是血红色,冥璃怕是也笑不出来了,所以李珣对这一试,还是颇有信心的。 “错了!”冥璃青绿色的面孔因为笑容而显出几分人味来,“是青色!” 李珣方自一怔,便听他道:“本来这是最正常的颜色,然而便在嵩京事发的当日,甚至可能是当时,这彻天水镜上的字迹,变红了!血红的一片!传说,当时水镜先生立时吐血倒地,昏了一日才醒过来!” 李珣睁大了眼睛! 冥璃很有说书的天分,他见李珣有兴趣,愈是谈兴大发:“这事本来就奇怪了,水镜先生也传书各个宗主,望其前去商议。 “可是,还没等诸宗主动身,这颜色,忽又变了回去!哈,水镜宗上万年的招牌,可是给摔得很惨!” 看得出来,冥璃对这事颇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最重要的是,嵩京之事,所牵涉到的诸多关系,绝不能等闲视之─能够改动彻天水镜千万年来定律的事情,谁也没胆子忽略掉! 如此,正派宗门大张旗鼓,诸邪宗外松内紧,也是料想中事。然而,作为嵩京之事最大的当事人、受益者,李珣又该如何想法呢? 李珣愣了。他还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事迹”,也是首次被别人抬高到这么一个地步。这是一次颇为新奇的体验,却又有着脚不着地的空虚和恐惧。 如果彻天水镜真的像传说中那么灵验,如果这不是一个意外,而是有“天”的意志在里面,那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在他心中闪动,模糊不清。不过,仅仅是晃动两下,便有一种急剧膨胀的充实感,又仿佛飘飘而上,没有任何凭借,在空中浮游。 然后,一切又回归到现实里,冥璃的说话声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没有哪一个宗门愿意看到所谓的大劫数。就是血散人、阴散人这样的刺头,平日里没人敢招惹的,要真遇到事的时候,嘿,咱们一拥而上……” 幽五省在旁抽抽嘴角,冥璃也觉得这话太掉面子,微带自嘲地大笑起来。 李珣跟着他们一起笑,他在笑自己那一剎那的狂想。是啊,想想之前的例子─天妖凤凰,不正是个最贴切的代表吗? 三人笑得开心,偏在这时,一声尖鸣从潭边的丛林深处响了起来。叫声未绝,一道红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一绕,嗖地一声窜向了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紧接着,后方七八道剑光飞起,追了上去,但那速度却差了不少。 “有警!”三人同时色变,他们不敢耽搁,同时破水而出,捡起还潮湿的衣物,匆匆套上身去。 多亏了“猫儿”聪明,将对方引走,否则如此近的距离,他们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事到临头,怕是要裸体狂奔才行! “娘的,是三皇剑宗的人!” 从飞天的剑光上,冥璃看出了对方的来路,他一边运气将衣物蒸干,一边派出豢养的鬼灵,前去探查。 他这鬼灵,乃是修炼碧火流莹咒法时采集死灵之气,炼就的一样法宝,阴缈虚无,不惧水火刀兵,又有一些灵智,狡猾阴险,能吸噬活人生气,十分厉害。 他神念与鬼灵相通,鬼灵所见,便是他所见,用于侦察再恰当不过。 李珣与幽五省屏住呼吸,看着他施法。 不过两息的工夫,冥璃脸上绿气一闪,然后整张脸苍白了下去,在李珣两人骇然的目光下,他一口瘀血喷了出来:“混蛋,是洛玉姬那小娘皮,身边有高手,快撤!” 三人都是反应极快之辈,如何还不知机?当下同时伸手,抓着冥璃的两臂,向后狂奔。 然而,对面的人实在厉害,三人的行动已很迅速,可才奔出几步,天外一声剑吟,如龙嗥九霄,呛然作啸,转眼间将整个天空都遮了去! 天空还是那天空,只是风云凝滞,再没有半点动静。声势所及,这一片密密的丛林也没了声息,连枝叶都不再摆动! 直到一声细细的撕裂声起,三人后方砰然巨震,澎湃的冲击波飓风般刮过来,将三人打成了踉跄跌撞,狼狈不堪。 第102章 “是‘碧霄客’的‘叱雷天变’!” 幽五省也算见识不凡,尤其是他在这种时候,声调少有起伏的镇定功夫,颇令李珣佩服。 至此,三人已没有机会再逃跑,干脆也不跑了。 冥璃此时调气均匀,从刚刚的伤害中恢复过来,立时扬声高叫道:“胡不离,你们三皇剑宗好霸气啊!一见面就砍砍杀杀,难道是正派的事干腻了,想干些没本钱的买卖?” 说话间,三人同时驾御飞剑,飞上半空。半空中,早停了五个人影,都是冷冷看来。 李珣飞快地将五人打量一遍,印象深刻的有两个,一个就是刚刚发剑的那位,一身墨丝文士衫,上绣有几条淡淡金色龙纹,皮肤倒是白皙,面目端正,神情冷淡,尤其是两道细长尖利的眉毛,冷峻颇有几分秀气。 还有一个,就是居中而立的女修。一眼看去,她给人的印象,除了娇美动人的脸蛋,便是那满脸满身的傲慢。 她的傲慢,显然不是青鸾式的高洁冷僻,倒和应采儿有些相似。 只是应采儿善于利用这傲慢增强自己的魅力;而这女修,则是直率干脆得多。 难听点说,这女修明显就是给宠坏了的小丫头! 她衣饰华贵,其中不乏精品,尤其是那一串别致的耳环,数十根金丝垂下,几乎要探到肩上,高空中风儿吹过,金丝交击,竟发出清晰明亮的风铃声,十分有趣。 而且,这耳环只佩带一边,大异于常情,显出这女修颇为叛逆的心思。 当三人在空中定住时,那一个叫胡不离的黑衣文士,微微一笑:“原来是幽魂噬影宗的高弟,‘碧鬼’冥璃、‘火妖’幽五省,还有这位,倒是面生…… “三位到赤城山来,一不拿拜帖,二不飞剑示意,三又闻风而走,这份行径,倒是让人误会!” 李珣脑中一转,看得出来这胡不离性子也挺傲的,看向自己时,他口上说“面生”,其实根本不准备询问身分,颇为无礼。但是接下来,又将理由说得头头是道,显然也不是毫无心机之辈。 这时李珣心中已有了一个想法。当下,放在冥璃臂弯处的手轻轻一捏,又自然而然地抽了出来。 冥璃反应很快,便不再开口,将交涉权放给他。 李珣在这边“哈”了一声,将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他脸上只是冷笑:“胡先生倒是有理了,我们自去追我们的猎物,你们横插一手也就罢了,现在倒打一耙,又是什么道理?” “猎物?” 胡不离长眉一皱,顿时消去了几分凌厉之气。不过,他的眼神依然锋锐无比,自李珣脸上一扫而过,淡淡道:“什么猎物?” 李珣的眼神朝“猫儿”飞去的方向一瞥,脸上还是冷笑:“为了追这只血吻,我们三人足足花费了一个多月的工夫,还从未像今日这么接近…… “三皇剑宗好神气啊,这半道打劫的本事,使出来比我们邪宗之人还要娴熟!” “百鬼师弟!” 冥璃干咳一声,阻止了李珣再说下去。现在火候正好,再说下去,可就不好办了。 他笑吟吟地向胡不离道:“胡兄莫怪,我这百鬼师弟才入门未久,月前祭炼的一把宝剑又被那畜生吃掉,火气才大了些!” 冥璃这息事宁人的话语中,讽刺的味道却十分浓重。这也是既成事实,因为“猫儿”后面确实追着七八个人,从旁观者角度看去,分明就是“半道打劫”的模式。 胡不离从冥璃的角度设想一下,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而这时,那个被冥璃称为“洛玉姬”的女修开了口。从接触至今,这女修一直斜睨着他们,不言不语,而这一开口,便不客气:“你们有理,又拿那鬼玩意儿看什么?跑什么?” “你别给脸不……”李珣闻言,“勃然大怒”,不过,他的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冥璃打断。 冥璃一边赞叹李珣的高超演技,一边冷下脸去,不管对面那刁蛮女如何反应,只是看着胡不离:“胡兄,虽然我这师弟说得不好听,但都合在理上! “如果洛小姐把我们对贵宗的尊重,还有我们对两宗门关系的谨慎,当成什么鬼祟玩意……呵,在双方师长面上,也不好看吧!” 冥璃这一下子,便把刚才用鬼灵查探以及掉头逃命一事,轻松消掉,已经抢占了先机,但他心中仍不轻松。 据宗门的情报,这胡不离的“叱雷天变”剑诀,已经修到了炉火纯青之境,他一人是无法力敌的,恐怕要加上幽五省,才能一拼;那剩下四人,百鬼绝对没法应付,况且又是在他人地头,搞不好四面来敌,那时便真是要丢人了。 冥璃这么计算着,却不知另一侧,李珣也在考虑,万一三皇剑宗那边下了杀手,他要不要召出两个傀儡? 若要召出,必定要在十息之内,击杀这里包括冥璃、幽五省在内的所有人,再远遁万里……这一连串动作,可不好办!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盘算,但也有例外,那位洛玉姬大小姐就不会绕这些花花肠子,她抢在胡不离前面开口:“这是你们一面之辞,谁知道真假?说不定那血吻是你们养的,用来混淆视听呢!” 李珣三人心中大汗,但脸上当然不能表现出来,当下李珣仰天一笑:“洛小姐真是聪明!不错,那血吻正是俺们养的,名叫‘猫儿’,怎么,妳咬我啊?” 洛玉姬俏脸气得发青,呛啷一声拔出剑来,就要上前砍人。 李珣也不示弱,磨拳擦掌就要冲上,这种模样当然打不起来。当下,一边冥璃拉着,另一边胡不离劝着,天空中看似乱成一团,实际上中间还隔了一段安全距离,怎么都擦不了火花来。 闹了一阵子,没有结果,两边的锐气也都泄了,正都想着该如何保全脸面收场的时候,远方天际一道红光闪过,李珣“身体巨震”,直跳了起来:“王八蛋,牠又飞过去了!” 说着他便要抢出,却被冥璃一把拉着,劝道:“没关系,牠跑不掉……” 转脸又向胡不离道:“胡兄,这也算打过招呼了!我们三个要去追这血吻,绝不深入赤城山脉,且以二十日为限,如何?” 胡不离倒也干脆,冷声道:“十天!” 冥璃略一考虑,点头应承,当下三人再不迟疑,御剑飞掠,转眼间就去得远了。 抢出数十里外,三人同时闷声发笑,冥璃向李珣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亏得师弟你想出这么个好理由!如此,我们也不用再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到龙环山上便是了! “当然,还要你那‘猫儿’找准了方向才成!” 李珣笑罢,脸上却有忧色:“胡不离怕不是这么容易唬弄的,他那边故作大方,可今后几日,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三皇剑宗的监视之下,想要顺利寻宝,怕也不容易!” “这不难!”冥璃笑嘻嘻地,手指向下,搅汤般转了几圈,“只要让‘猫儿’在龙环山上多跑那么几圈,在一些隐秘之地多藏上一会,咱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 李珣见状,也是放声大笑,心中却在寻思─若这宝贝找到,怕还是免不了一场追逐,还是早早地将幽一、幽二预备好,真是不行,来个黑吃黑也成! “猫儿”通灵,感觉到这边警报解除,却不直接飞过来,而是与李珣虚空神念交接,略一接触,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这天生妖物聪慧无比,也不需李珣指点,便“喵”地一声叫,直往龙环山的方向去了。 李珣三人同声一笑,然后发一声喊,追着去了。 光明正大的御剑,速度比先前快了不知多少倍,千多里的路程,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前方“猫儿”又一声叫,转眼没入了山中的丛林中去。 三人也按下剑光,贴着林梢飞了一段时间,直至李珣叫停,三人一妖才齐齐停下。 “百鬼师弟,有发现了?” 冥璃疑惑地向远方看了一眼,这里离消息说明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呢! 李珣让“猫儿”围着这一片儿绕圈,一边做戏,一边警戒;他则一脸凝重,看着周围的林木,久久不语。 冥璃目测一下与目标的距离,发现至少还有七八十里的样子,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回玄宗的禁法阵诀果然是独步天下,如此范围,一步步破解下来,那还不猴年马月去了?” “是不是回玄宗我不知道,不过,冥璃师兄,你确认咱们宗门的消息,是独家的吗?” “啊?” 在冥璃皱起眉头的时候,李珣身形一敛,悄无声息地落地。 脚尖一沾地面,又猛地弹起,半空中手掌方展又拢,真息一动又止,便在这一剎那的工夫,他已经拢顺了二十四条偏移的气机,将一波即将发动的禁制之力,消弭于无形。 这时他才做出手势,让空中的两人下来,虽然刚刚他的手法极其漂亮,但这时候,三人的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李珣拨开草丛,让两人看:“刻痕尚新,显然不是陈年旧物。还有,这禁制也奇怪,怎会不是引动元气,反而有些像机关……” 碰到他最感兴趣的事时,李珣有些旁若无人的钻劲。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新型禁制,不算太复杂,却很有意思。 他也不管冥璃二人怎么盘算,只在心中默算了一下,便循着禁纹的痕迹一路找去。 各宗门心法不一,禁制的安排当然也不同。 虽然李珣采撷诸家之长,又有天生的灵性将之融会贯通,纯以理论上的水平论,已是当世少见的人才,但在面对这样一种从未接触过的禁制时,还是有些磕磕碰碰,好几次都差点儿引发反噬。 第103章 李珣自己是乐在其中,却让身后的同伴一惊一乍,好不辛苦。 “果然有趣!” 在走出半里地后,李珣第一次直起腰来,赞叹道:“这恐怕已不只是禁制阵诀的范畴,有点机关术的味道了! “这气机流转,不是引动天地元气,而是行触发、示警、导引、变化之责,本身没有杀伤力,但若是有些狠辣的宝贝,就像逆冲化血针之类……” 冥璃在后面忍不住苦笑:“百鬼师弟,你嘴上也留点忌讳,这逆冲化血针是好玩的么? “若真来那么十根八根,我们三人未必能应付得过!” 说到这儿,他忽地想起了什么,奇道:“这种禁制倒是在哪儿听过……你觉得呢?” 他这是对幽五省说话,幽五省微一皱眉,回应道:“应是机关大宗!” 便在此时,前方的李珣打出了手势,让两人噤声。他则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拂开前方灌木丛中的一点枝叶,然后,他的身子僵了一下,这才向两人招了招手:“两位师兄,认得这是什么吗?” 说着,他让开位置,让两人看到隐在灌木丛后的东西。 这是一个床帐挂钩似的玩意儿,一掌可握,十分小巧精致,弯曲的弧度十分流畅,又通体呈朱红色,猛一看去,倒好像是一个朱红色的月牙。 只是,这弯勾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手段,竟然平空地悬在半空里,且“滴溜溜”地打转。 它的内弧与外弧之上,寒芒凛冽,在旋动中,冷光流转,映着朱红色彩,妖艳夺目。 冥璃与幽五省同时屏住了呼吸:“小朱勾!”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五章乱局 问题复杂了! 只要是通玄界的修士,无人不知这“小朱勾”乃是明玉山朱勾宗的招牌。朱勾宗名列十山之一,是天底下有数的邪宗大派,向来以炼器、机关、暗杀闻名于世,素来阴毒冷僻,十分难缠。 纯论宗门实力,幽魂噬影宗并不逊色,只是谁知道这一次朱勾宗的人马来了多少? 其实不用全来,只要他们“双刀四刃三小勾”中来上一两个,李珣三人便只有逃命的分了。 冥璃青绿的脸孔抽搐一下,冷冷地道:“三皇剑宗没那么蠢!就算朱勾宗知道这地方,想大模大样地过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有一件事最重要,这朱勾宗的人马到这里来,是冲着宝贝来的,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李珣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他们布下的禁制,似乎没有什么目标,大半还是用来示警……” “娘的,回头我见了顾亭那小子,非要活剐了他!”冥璃口中发下狠话,再看他的脸色,似乎也不是说说而已。 李珣知道,顾亭就是那个回来报信的弟子。不过,他才不管冥璃要剐谁,他已联系上“猫儿”,让牠在山上转一圈,要加倍小心。 冥璃狠话未绝,也放出鬼灵,这一次他就越发地谨慎了。 鬼灵放出后,他盘膝坐地,手上印诀变化,数十个符箓迭加,在胸前生成一团绿色光火,映得人须发皆碧,显然已将碧火流莹大法开动,要以秘法搜山了。 没等太长时间,“猫儿”与鬼灵几乎同时发回反馈,目标找到了! 这一次,鬼灵的作用更大一些,冥璃与鬼灵气机相通,对它经历之事,有如目见,在发现目标后不久,便弹起身子,骂了一声:“混帐东西!” 他还算端正的面孔因为怒气而扭曲,配上那幽幽鬼气,丑怪得可怕。 而他说的话,似乎要更糟糕一些:“这下麻烦了,‘百了刀’和‘明皇戟’都来了,还有两个随侍的弟子,我们拼不过他们!” 百了刀、明皇戟,同属“双刀四刃”之列,是朱勾宗招牌的杀手。在通玄界诸多无头公案中,不知有多少是他们犯下的! 实力当远在三人之上,与阎夫人这样的长老级人物相比,也逊色不到哪去。 只要这两人在此,这次龙环山之行,便等于败了大半了!幽冥仙途幽魂噬影 06 而冥璃下面的话更是叫人沮丧:“他们好像有些感应……我也说不准!” 这一下子,李珣和幽五省的脸色全变了。 这不是准或不准的问题,这种情形下,任何一点危险的征兆都足以致命。此时不能再迟疑了,三人对视一眼,拔腿便走。 才跑出几步,李珣忽又想到了什么,他一边通知“猫儿”,手上又做了几个动作,在有限的时间里,他已将周围的一些气机加以改变,这样子,气机触发的条件和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三人屏住气息及全身毛孔,在山坳中绕了一个圈,又来到距离刚刚禁制所在地数里的一个高处,伏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瞧去。 也就是半炷香的工夫,不远处的“猫儿”传来了警讯,李珣微微偏头,向十七八里外的山脊上看去,却只看到那边树叶摇动,没见着半个人影。 他捅了捅身边的幽五省,此人功力精纯,又旁修“幽火烛目”之术,可洞见方圆数里内一切生机,正是最好的侦察人选。 不过转眼工夫,幽五省便“回捅”过来,表明那边确实有目标出现。 三人越发小心,连交谈都转为秘语,身子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们也很小心!” “恐怕不是对我们,而是对三皇剑宗。投鼠忌器,可以利用一下!” “不过怕是瞒不过他们!” “本就不可能瞒过,只是大家都怕惹来三皇剑宗插手,谁也不敢搞出大动作。这对我们更有利一些!”李珣一边说,一边环目打量周围的环境,将之与所得到的情报稍一比对,便有了结果。 他微微一笑道:“那‘故府’周围,都是禁制阵诀,阵诀似是并不互相统属。这样,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能不能得到其中的宝贝,全看我们破解的顺利与否,与朱勾宗有什么关系?” 冥璃闻言一喜,既而嘿然笑道:“不错,比比谁的进度快便是,最多和他们玩一段捉迷藏……否则,都在老虎洞口叫,也就不用分谁轻谁重了!” 三人同时闷闷一笑,低下头去,开始调息。 又过了那么一段时间,下方禁制所在,忽地气机突变,一声清脆得如同冰珠交击的声响传出,随即便是一声闷哼。 “好啊!百鬼师弟,这一手漂亮!‘魂断小朱勾’的滋味,这些人怕还真的没尝过呢!” 三人又是一笑,之后再发生些什么事,他们就真的再也不关心了。 “左、十七尺、平脉三法,第二十二种变化!” “前,十五尺,通络手,第四十七种变化!” “好了,停下别动……”李珣吁出一口长气,缓缓直起身来,抹去了额头上的汗,这才踏前几步,来到与幽五省平行的位置,拂开草叶及其下的浮土,找到了预想中的禁纹刻痕。 两侧冥璃和幽五省虽然还不敢动,却也同时吐出一口长气,见了禁纹刻痕,就说明李珣的推算正确,已停滞了一天半的进度,终于可以再走下去了。此时两人虽然已是精疲力竭,心情却还不错。 李珣又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做出手势,让平抚气机的两人停手。 两人如蒙大赦,同时撤手,被他们所控制的十五条关键气机立时失去了位置,在人的感官所不能及的层次,嗡嗡震动偏移。 李珣唇角一勾,在他身前的虚空中,似乎有一排无形的琴弦,他手弹琵琶般舞动五指,也没费多大力,体内真息便自发挥洒,愈见精纯的幽明阴火仿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点一滴地洒下来,将偏移的气机复位。 警报解除!李珣站直身子,又伸了个懒腰,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随着他的动作,他全身的骨骼关节都发出密密麻麻的轻响,一丝丝真息从每一个窍穴处透出来,融入到黄庭周围那活泼流动的“无底冥环”上,涨缩翻腾,云蒸霞蔚。 这是幽冥气修炼到新层次的表现,与明心剑宗的炼气术不一样,幽冥气炼到一定程度,虽然也是以黄庭为中心统摄体内气机往来,但并不凝结为黄庭金丹,而是在窍穴周围形成一圈活泼变化,细密如织的“环”。 环中混沌浩茫,似有若无。再修到深处,阴火内敛,再生变化,就可真正地销熔虚空,内辟天地,与冥冥之中的九幽之域互相往来,透空摄气,无竭无穷。 七日来,李珣的修为进度堪称一日千里,这其中当然有“幽玄影身”的功劳,两大幽玄傀儡日夜反哺元气,助他淬炼身体,幽冥仙途修为想不进步也难。但也不可忽视这几天日夜操劳,苦思冥想的作用。 回玄宗不愧是当世第一禁法大派,这位叛逃弟子在禁制阵诀上的修为,也实在了得。 七日夜下来,刨去与朱勾宗、三皇剑宗捉迷藏的时间,李珣一门心思都用在解禁、破法之上。 殚精竭虑之下,非但让他在禁制阵诀上的见识大增,更因为他独特的“由禁纹而导气,因推演以破关”的修炼方式,这些见识长进,都不打一点折扣地反馈到他自身的修为之上。 这简直就等于是和一强敌生死鏖战七昼夜,累是累了,但从其中所得的体悟好处,也不可估量。 以精纯的内修为根基,以独特的禁纹推演之术为手段,再以“幽玄影身”的浑厚元气为后盾,诸多条件齐聚,李珣一日千里的精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冥璃这时候凑上前来,递给李珣一瓶丹液。 第104章 李珣也不客气,拿过来一饮而尽,丹液入喉,清凉的感觉便使他精神一振。他向远处的山脊上扫了两眼,笑问道:“那边进度如何?” 冥璃向他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却显出一丝狞笑:“差得远呢!起码比咱们慢了十里地。” 幽五省用“幽火烛目”精确地测了一下,点了点头:“他们从两天前就停在那里了……不过,百鬼师弟,现在还不能推测出‘故府’的位置吗?” 李珣耸耸肩:“我只能确认‘故府’就在这山主峰之下,确定位置还要时间,按照眼下的进度,至少还要二十个时辰。” “二十个时辰?”冥璃脸上绿气一闪,又看了看天空,“那我们应变的时间便太少了,三皇剑宗那帮杂碎可等不及!” 三皇剑宗是六天前发现龙环山上异状的,李珣三人一直都在三皇剑宗的监控之下,他们与朱勾宗的斗法,自然也瞒不过去。顺藤摸瓜,朱勾宗的行迹也暴露无遗。 不过,三皇剑宗的态度却是非常暧昧,他们只是在龙环山左近巡视,时时刻刻保持着威压,对山上的争斗视若不见,渔翁得利的意图相当明显。 “那也没有办法!”李珣低下头去,又开始推算禁制演化,口上淡淡地说了一句,“说不定他们早就来干和我们一样的事了……这禁制安排先前还好,可现在由我们开了头,就瞒不过有心人了!” 冥璃与幽五省面面相觑,不错,他们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论人才,三皇剑宗又哪比幽魂噬影宗或是朱勾宗差了?这一下,情况更复杂了! 便在他们两人有些心慌的空档里,李珣身上也是一震,他霎时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动作,整个人像化石一样定在了那里。 冥璃两人立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惊骇之下,同时抢上。 “怎么……” 冥璃刚一开口,便被李珣用一个很急促的手势打断了。 李珣现在头顶脑门全是汗,眼珠子还在无意中迅速转动,显然脑子里十分吃紧,这副模样看得冥璃两人比他更紧张。 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这种紧绷的气氛持续了十多息的时间,两人才终于听到李珣缓缓的吐气声。 这气息绵绵密密,连连不绝,竟然吐了将近一炷香的工夫才到尽头。也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抬起头来,看着两人,张口便道:“我知道‘故府’在哪里了!” 冥璃两人呆若木鸡。 事情变化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三皇剑宗果然知道了“故府”的事情,并秘密派出人手在另一侧进行破解,或许是占了地主之利的缘故,他们的速度比李珣要快上一线,虽然晚来一天,进度却只在李珣的前后脚上。 就在李珣刚刚破解掉一个关窍的时候,三皇剑宗那边也取得了突破,但是大家都没想到,在“故府”周围布下的禁制之间,竟还存在着一丝隐秘至极的联系。 两方先后破解掉两个关窍,恰是暗合了其中的机关。当下,在山体深处,数万条气机瞬间变动,牵扯着禁制的变化,转眼间竟又生成了新的禁制,但是这样一来,“故府”的位置,也就在变动之时,露出了一丝端倪。 李珣稍稍做出解释,却没有说能够在数万条气机变动中,找出那一点点的异样,并在这纷乱的头绪中,迅速计算,直至推演出正确结果,又需要怎样的计算力和运气! 这是一次近乎透支的推演,以至于现在李珣四肢发软,连站立都很困难。 他也不勉强自己,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地面,问了句:“会土遁吗?” 冥璃二人都点了点头,随着这次行动进入关键时期,李珣在三人中的作用越来越明显,再加上冥火阎罗的授权,现在李珣在三人中已隐然有一个头领的模样。 “那就好,‘故府’在地下约七十丈,距我们这里,直线距离不过一里半。”他一边说,一边随手在地上画了几道路线:“知道‘故府’所在,禁制就好办了,我们现在下去吗?” “当然!”冥璃嘿然一笑,十分兴奋,不过他很快又问:“那两边又如何?” 李珣微微一笑,脸上的颜色终于好转了些:“如果他们也能找得到,这次就算失败了,我也心服口服!” 下面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三人便突破重重禁制,来到“故府”之中,过程顺畅得让人吃惊。 这里说是“故府”,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石室,它完全在山体内部凿开,通体密封,仅开了几个通风口,运用引动风力的阵诀来清新空气,来去都要以土遁方可。 它长宽不过五步,更像是一个囚牢。 室内由明珠照明,一眼看去,空荡荡的,只放着一个打坐的蒲团,还摆放得歪歪斜斜。 “宝贝呢?”冥璃不敢相信他辛苦了一个月,却是这种结果,眼见已有发飙的征兆。 李珣却笑了笑,走过去一脚将蒲团拂开,低头看了看,这才蹲下身去,用手指在地上敲了几下,只听“得”地一声响,紧密无缝的地面忽地开了一个方形的黑洞,宝贝就在里面! 里面有两个仅巴掌大的铜轮,还有一尊婴儿头颅大小的雪白小鼎,一本小册子。 那对铜轮倒像一件佛宗法器,中心镂空,里面又不知用什么手法,嵌入一对黄豆大小的珠子,稍微一晃,便发出叮叮的声响。小鼎则雕画精致,上有异兽之形,材质也很罕见。 而那本册子,则相对普通一些,只是那个回玄宗的叛逆在闲来无事时,写下的一些修炼心得,还有感言之类。 牵扯到心法的不同,三人和看天书也没什么区别。 在来此之前,冥璃曾对当年的事发经过做了些功课。虽然这事情自始至终,都被回玄宗捂得严实,但结合一些风言风语,还有自己的见识,冥璃还是猜到了一点。 “轮子我是不知道,不过这鼎应该是‘玉液还真鼎’吧!可去除药物中一切异质,并加以精炼,是个炼丹的宝贝。 “嘿,没有这玩意,回玄宗的成药,起码下降一个档次……哎,怎么回事?” 这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大震动,整个石室都开始摇晃起来,便在冥璃的惊问声未消之时,又是“轰”地一声响,这石室的顶部,转眼间开了不知多少道缝隙,土石掉落,撒了三人满头满脸。 “是三皇剑宗!他们正在强行破解禁制!”李珣对上面的举动相当清楚,这里也只有三皇剑宗才能这么大动作了。 他脸色很是凝重,这里毕竟是三皇剑宗的地盘,如果撕破了脸,他们三个是明摆着要吃亏的。 “向下走!”李珣很快审明了形势,扯着两个还在想如何突围的同伴,施展土遁之法,向着山体深处移去。 狂暴的冲击,引发了禁制的全力反制,但三皇剑宗有足够的资本轰垮它。 禁制扭曲了天地元气正常运行,预设在山体内部的数万条气机,开始了剧烈的震荡,顺带将周围一定范围内的大气整个搅乱,而这些也掩盖了三人土遁离去的些微表征。 “娘的,真他妈太顺了!”冥璃接连爆出粗口,来宣泄心中的快意。 谁也没有想到,这事情竟然是这么个结局,先前所想的恶战连场之类,根本连影子都不见!轻轻松松就让他们突围到龙环山外的地段,逸出天地元气纷乱的范围。 在这种相对平静的环境下,土遁产生的元气波动,还是太显眼了些。三人收拾好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收了遁法,冒出头去。 此处是赤城山余脉,仍是山林密布,乍一看去,十分清幽,三人齐齐放了心,破土而出,回头再看看数十里外─龙环山上,正连珠地爆出剑气强光,即使在白昼也清晰可见。 三人都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来,正要前行,身子忽地同时僵住。 “挺得意啊!三位,怎么不笑了?” 十余步外,那位颇骄纵的洛玉姬大小姐,微微昂着下巴,斜睨着李珣他们,在她身后,七八个三皇剑宗弟子一字排开,声势颇为浩大。 但是更糟糕的不在那里。 天空中,先前已经见过的胡不离轻拂长衫,挥去本不存在的灰尘,向他们颔首微笑;在他身边,还有一位面目粗豪,派头也颇为了得的大汉,身后背着一把足有四指宽的巨大长剑,正冷眼看来。 只看他能和胡不离平起平坐的位置,便知是一位绝不在胡不离之下的高手! 冥璃不知是叹息又或是呻吟的声音更证实了这一点:“‘龙首狂客’闵二山!” 李珣脸上微微抽搐,虽然三皇剑宗“一皇二君五王侯”这类的高手一个也没来,但声名仅在他们之下的“八狂士”能来两个,已经很看得起他们了。 然而,更让人憋气的是,直到现在,他还不明白三皇剑宗是怎么追上他们的!难道龙环山上声势浩大的破禁之举,全都是做戏不成? 他眼光扫过洛玉姬分外得意的面孔,心中一动,目光一转,恰看到她身边一人手上,捧着一个小巧的玉碗。这玉碗,好面熟…… “透音砂!”李珣猛地闭上眼睛,旋又睁开,不用再想,他已经明白了!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在他用透音砂对付何慕兰、对付两散人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后会有人拿着它来对付自己? 有了答案,再反推回去,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稍一用神,他便有所发现,“透音砂”这状如粉尘的小玩意,还正好好地黏在冥璃的衣襬上呢! 第105章 “三皇剑宗可真下本钱呢!这透音砂用起来,可是败家得很!”李珣似嘲弄又似自嘲地说了一句,接着倏地伸手,在冥璃衣襬上一拂,拈起这小东西,稍一用劲,便捏得粉碎。 在场所有人脸上都不由露出惊异之色,他们吃惊的理由虽然不尽相同,但却有一个共同点─这百鬼脑子转得好快! 洛玉姬在一惊之后,笑得更是开心:“不用这个,又怎能知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哼,还说抓血吻,其实是偷坟掘墓才对!” 看她的模样,说不定这败家的主意就是她想出来的,李珣把对她的评价稍稍提上来一些。 一个能下本钱,又肯动脑子的女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也在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将周围的形势评估完毕。 他几不可察地瞥了冥璃二人一眼─这两个家伙平日看起来也挺精明的,这个时候能不能与他协调一致呢?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而现实也不允许他再去想那么多,他冲着洛玉姬一笑,目光又移向天空中的两位高手。 便在目光偏移的一剎那,李珣的身形暴射而出,走的却是与目光截然相反的方向─洛玉姬! 这是没有半点保留的爆发,虽然速度并非是他所长,但十余步的距离,仍是一蹴而几! 很难想象,在这种几成瓮中之鳖的境况下,他还敢行雷霆一击,几乎所有人都怔了。 就在这一怔之间,李珣已迫入洛玉姬身前三尺之地,那雪白的脖子,已触手可及,洛玉姬的惊怔在瞳眸中定型。 然而,“几乎”也仅仅是“几乎”而已,毕竟还是有人没有发怔的,而且最糟糕的是,这人就在洛玉姬身边! 一根粗粗短短,颇有些笨拙的手指,就在李珣的指尖将要沾上洛玉姬皮肤的剎那,横空出世,端端正正地停在那里。 由于李珣的速度太快,欲停不及,倒好像是他自己撞上去似的。 李珣的指尖距洛玉姬还有半分,但那根粗短的手指,却已经正中他的心窝,便在接触的一剎那,锋锐无俦的剑气迸发,从前心直贯后背,在他身后,剑气催发的血雾喷了足有七八步远! 明眼人都知道,这百鬼的心脏怕是碎成了粉末状! 李珣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呃”地一声,正是气血反逆,要冲口而出。 出手那人怎会允许他喷血污了洛玉姬的脸,于是低哼一声,身形从洛玉姬身后移出,大袖一摆,便拂上了李珣的脸。 “东阳山人!”冥璃只觉得满嘴发苦,“八狂士已到其三,百鬼又傻傻地去送死……这次真的完了!” 冥璃在一边丧气,而东阳山人这边,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他大袖拂上李珣的脸,所触及的东西,却是好生古怪,以他数百年的经验来看,这哪是什么头颅,分明就是一只手! 头上长手?任东阳山人的经验如何丰富,此时也忍不住愣了,便在此时,大袖之下,连续三十六波真息冲击砰然而起,这冲击来得好快!三十六波几乎合成一股,然而每一波又都生出不同的变化,层次分明。 东阳山人一个不备,被这极尽精微的劲道一冲,袖上已被撕裂了一个长缝。 而当他再想发力时,一道虚缈深幽的潜劲已压在他胸口处,微微一吐。这正是他旧力已绝,新力未生的空档,掌力不强,却是阴损到了极点。 掌力虽未打破他的护体真息,但却在一触的时间内,扯动了他体内已然不稳的气机,方紧又松。 东阳山人急着运气护体,却不料有此变化,如同在高速行进的车轮下,放一个小小的石子,一个失衡,真息失控,便等于给了自己一巴掌,使他低哼一声,身形不由一窒。 便在这情形下,已被判定为“心脏碎裂”的李珣,长笑一声,身形再转,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轻松绕到洛玉姬身后,在她慌然失措的惊叫声中,连续十余掌,轻飘飘地印在她的粉背上。 在他出掌的时间里,洛玉姬身上不知亮起了多少道彩光异芒,但在李珣奇特的掌力之下,却一点防备的效用也起不到,她叫声未绝,身子已软软瘫倒,正好落在李珣的怀中。 全场之人,呆若木鸡。 身材矮胖,其貌不扬的东阳山人,也许是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有切身体会的一个,他胖脸抽搐,紧盯着李珣略显苍白的面孔,半晌才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究竟有几只手?” 顿了顿,他也发现这话太莫名其妙,又改成:“你怎会活下来的?”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六章结仇 李珣的手臂箍着洛玉姬白嫩的脖颈,让她整个粉背都贴着自己。 女修微温的肌肤充满着异性的诱惑力,只是现在,李珣却实在没有品味的心情。 他半真半假地咳了一口鲜血出来,洛玉姬的衣服上终还是免不过被污的命运。 李珣可以听到,她的呼吸重了许多,显然她的心情非常糟糕。 面对东阳山人的问话,他撇了撇嘴,做出一副“懒得答你”的姿态,而事实是他根本没法说! 难道他要回答说,老子用“不动邪心”的功夫挡下透胸一击,再用幽玄傀儡让你出丑吗? 剑气的冲击,还有分心使用两个幽玄傀儡所造成的反噬,让他的身体现状有些问题,多亏有两个傀儡反哺回来的充沛元气,才让他还能神完气足地站在这里。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碧霄客、龙首狂客、东阳山人,这“八狂士”之三看着他的眼神,比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要锋利一百倍! 有一两个站在李珣身边的弟子,想移到他身后,但又被胡不离用眼神制止。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胡兄!” 李珣显然有些大言不惭,如果按照人间界的年龄辈分,胡不离估计可以做他的祖宗,但现在以李珣表现出来的实力,还有他手上的筹码,他完全有资格和胡不离平起平坐。 箍着洛玉姬脖颈的手臂没有动,但是他的手掌却抬了起来,用大拇指轻轻蹭了蹭洛玉姬的面孔,感受着她滑腻的肌肤,也传达出一些不祥的征兆。 李珣周围的空气猛地凝固了。 如果他与洛玉姬的距离稍稍大上那么一点点,他一定会被胡不离等人的凌空剑气活生生打成碎末!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脸上却全是满不在乎的神态,他是第一次用这种态度对待强者,就像是走在悬崖边上,既危险,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刺激。这感觉,还不错! 他举起了另一只手,五指箕张,不带任何的感情,向着天空地上的众人道:“给你们五息的时间考虑,要么让她死,要么让她陪我们死!” 他没有说明白,要胡不离等人考虑什么,也正因为这样,才能使这些人的思维混乱,也才能使他掌握更多的主动权。 这些人只需要明白,要保住洛玉姬的命,就必须要做一些让他满意的事情出来! 然后,他就开始计数,从一数到五,不快也不慢,但就在这催命符般的声响中,实力上占有绝对优势的三位狂士,低下了头。 “退开!”胡不离一边招呼弟子们退下,一边也向远处退去。他这么一动,其它人也要跟上。 龙首狂客还好些,只是冷冷地扫了李珣一眼,向后飘移;而东阳山人的胖脸上,却是迷惑与屈辱交织在一块,又蒙上一层冰冷的杀气,他死死地盯着李珣,脚下不曾挪动半步。 李珣微微一笑,向前倾了一下身子,这样,他的头部便自然地搁在洛玉姬的肩膀上,他的脸也就贴着洛玉姬的脸,可以感觉到,在这一剎那,对方肌肤的温度先是滚烫,然后便是一片冰凉。 不用说话,这就是最好的威胁。 东阳山人咬着牙退了回去,李珣也直起身子,不过,在他动弹的时候,他感觉到洛玉姬拼命偏转眼珠,向他这边投来凶狠的一瞥。当然,对这一点,李珣并不放在心上。 他箍着洛玉姬,向后面缓缓退却,这时候就看出来冥璃和幽五省的反应了,他们不愧是被冠以宗门大姓的优秀弟子,对这种绑人为质,加以要挟的桥段,应付得实在是熟练无比。 早在李珣将洛玉姬制住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移动,趁着对方投鼠忌器的时候,将位置移到李珣的侧后方─这里能以李珣为挡箭牌,也能有效地逃命! 他们并不知道,正是由于这种聪明的举动,让李珣排除了“丢弃”两人的想法。 李珣绝不会认为有洛玉姬为质,就能够安然脱身,这里毕竟是三皇剑宗的地盘,即使他有两张强大无比的底牌,但若带着两个累赘,是绝没有可能逃出去的,而现在自然又有不同。 不用他费心,三人保持着一致的步调,渐渐地与三皇剑宗的人马拉开距离。但又不能离得太远,否则会引起对方神经质式的攻击。 在双方隔了接近三里的距离时,李珣三人已退入了一片丛林中,隔开了对方的视线,他这才停了下来,准备下一步的谈判。 在他将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一道近乎于荒谬的亮光闪过了他的脑海,这是一个近乎于失控的狂想,这个突生的冲动脱离了他的理智,在这一剎那间控制了他的思维,使他没有任何迟疑,召出了他的王牌。 王牌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臂,然后便是四溅的火花,还有一蓬炸开的血雾,其中掺杂着几滴银灰色的液体。 与此同时,甚至更早一些,在李珣身后步步为营的冥璃二人,一声不哼,翻身仆倒,那场面绝不火暴,却是诡异得令人发寒。 第106章 李珣惨哼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向前倒下。 这个时候,他本能地想夹紧身上的人质,但全身的肌肉却都不听使唤,仿佛尽数僵死,整个身体都已石化,他甚至无法想明白,这究竟是糟糕的现实还是一个可笑的幻觉。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在他挨着地面的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和控制力又都回来了,他想也不想,就地一个翻身,将洛玉姬挡在身上,大声嘶喊道:“停手!” 一切都清静了。 在这个时候,李珣身外一尺处,至少停了五把寒芒闪烁的利剑,不需肌肤相触,光是上面吞吐的寒芒,便差点让他的血液冻结,皮肤更是撕裂般疼痛。 李珣被剑芒刺得睁不开眼睛,根本看不到周围都是些什么人物,他努力地调动肌肉,终于在脸上形成了一个难看的笑脸:“请稍微退开一些,如何?”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用掉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在地上不住地喘气,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但是锁着洛玉姬喉咙的手臂,却仍像铁箍一样,没有丝毫放松。 而洛玉姬被这一连串的冲击弄得七荤八素,感觉李珣的手臂甚至更紧了些,又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胸口闷气欲绝,脸色也就更加苍白。 李珣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彻骨的寒气正离他远去,这让他稍微轻松了一些,气息也觉得顺了,而这时候,又有几道直可透视人心的眼神,在他脸上扫过。 李珣仍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笑道:“三皇剑宗与人谈判的规矩果然与众不同!百鬼算是真正见识了!不过,既然这仪式搞完了,我们正式开始商量,怎样?” 周围开始了一阵可怕的沉默,李珣也不在乎,他趁这个机会,抓紧时间察看自己的状况,而事情比他预想得还要糟糕。 他身上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背上刚刚被人用飞剑斩到的地方,凭着痛觉感应,伤口应是又深又长,几乎横贯整个后背,深度则伤到了骨头,此时伤口与地面摩擦,被草叶泥土蹭着,让人好生难过。 更让他心生寒意的,则是隐入特殊空间的幽玄傀儡,刚刚救他一命的是幽二,正是它架开了能将李珣分尸的剑光。 但是,这号称金刚不坏的傀儡,架剑的手臂竟然被切入了近两寸深,险些被一挥两断。 幽二的实力,李珣是再清楚不过的。 论实力,幽二的前身阴散人,在通玄界就是最顶尖的那一类存在,即使成为幽玄傀儡,失去神智,又受到他这个“主子”实力的限制,它的身体也不应该这么轻易被伤害的。 这便证明,挥剑之人实力本就和阴散人相差无几,才能挥出如此强的一剑来! 这么想来,周围这些人的身分,便已呼之欲出了! 沉默终于被打破。 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男子,他的嗓音略显低沉,但在沉沉的尾音中,却有一丝铿锵之音,极具魅力:“放开玉姬,我饶你不死!” 李珣嘿嘿一乐,终于睁开了眼睛,且循声望去,入目的是身姿挺拔如松的中年男子,他的面目称不上英俊,却是棱角分明,令人一见难忘。 当然,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他头上配戴的束发高冠。通体金黄,却不是以黄金所铸,材料十分古怪,配合着他宽袍博带,兼又一双眼眸中光芒电闪,开合之间,不见喜怒,一望之下,便令人心悸。 李珣扫过周围诸人的脸色,见他们都以此人马首是瞻,便猜到了这人的身分,他咧嘴一笑道:“可是‘东皇’洛宗主当面?百鬼在此有礼了!” 他勉强眨了眨眼,便算行礼,这副惫懒无赖的模样,他头一次使出来,也颇为顺手。 周围空气的温度立时就下降了一个档次,李珣的胸口震了震,又吐出一口血来。 很不幸,这血大部分落到他自己脸上,还有那么一些,擦着洛玉姬的脸蛋,沿着脖颈,流入她的衣领之内。 可以感觉到,洛玉姬整个身体都僵硬了,然后便是纯出乎本能的痉挛,李珣偏偏微转目光,正好看到,一道泪痕正迅速地在她的俏脸上延伸出来,然后没入那一片血污之中。 李珣尴尬一笑,向着面前的“东皇”点点头:“洛宗主,不好意思,现在我的身子弱了些,这真不是有意的!” 他的面孔比一个孩子还要纯真,而这时,至少有几十人想将这张脸撕成碎片! “东皇”洛岐昌不像其它人那么咬牙切齿,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开始用心地打量这个已毫无还手之力的修士,看着他脸上每一丝表情动作,还有眸光闪烁的种种变化。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要么,这是一个不把生死当一回事的亡命徒;要么,这就是一个还有不少底牌没有打出来的小狐狸! 他估量已罢,心中也就有了计较。他点点头,直接道:“你想怎样?” 此话一出,便代表三皇剑宗确实低头了,以洛岐昌的宗师身分,当不至于出口反悔。 李珣心中暗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只是笑道:“也不用太过劳烦,只是我们三人奉宗门令谕,出来办事,这么久没有回信,实在惶恐至极。如果洛宗主愿意,能否通知一声?” 此话一出,他便见周围之人,都是冷眼看来,只那眼神都能把他零剐细剁! 李珣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去做,这与三皇剑宗向幽魂噬影宗低头认输,有什么区别? 面对这些已被他撩拨得将要失控的修士,李珣心中反而更觉笃定。他吸着凉气,非常辛苦地挺起身子,箝着洛玉姬,半拖着向后挪。 因为他的动作,至少有五道剑气锁定了他的全身,李珣只做不知,一直挪到身后的树下,倚在树干上,才吐出胸中浊气,缓缓道:“还有,我宗与贵宗齐心协力,才能勘破龙环山上的禁制。 “如今其中的宝物虽全在我们身上,不过,这收益还要公正,哈,我宗是绝不会独吃这一份的! “洛宗主可与我宗宗主商议,讨论这宝贝的分配,当然,这种商议,我这当弟子的,自然就没法置喙了。” 说罢,他咧嘴一笑,看向洛岐昌,看不出端倪,又转向其它人,发现不少人眼中都透出极为复杂的神情,解读一下,大概便是:“从哪蹦出这么一个无耻之徒?” 唉,非常时期,李珣暂且就把这当成赞美吧! 洛岐昌果然干脆决断,他再看了李珣一眼,脸上竟还露出一丝笑意,也不和诸人商议,便点头道:“好!” 这种攸关宗门面子的事情,他是不是做得太独断了些?不再商议一下?李珣迅速在其它人脸上一扫,却见没有一人有异议,显然都是司空见惯了。看来,传闻中,这“东皇”一言专断的性子,也是真的。 不过,洛岐昌下一个动作就很让李珣莫名其妙,他向李珣伸出手去,那样子不像是出手,倒像索要什么东西,李珣一时间愣了。只听洛岐昌道:“将玉姬的耳饰给我!” “啊?” 或许是没看到过李珣这副呆样,洛岐昌竟然又笑了笑,对这个在通玄界严肃出了名的人来说,这已经相当难得了。 更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有心思向李珣解释:“这‘垂丝飞环’,可以施展透空神念,于万里之外和人交流,没有这法宝,我又不是水镜先生,如何与他人实时交谈? “你不想再等三日,看那飞剑传书吧!” 李珣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对洛岐昌平庸笑话的回应。 他伸手在洛玉姬耳上摸索一下,颇小心地将那个如金丝垂流的耳饰卸下,又抛了过去。 洛岐昌一把接着,同时便运转真息,屈指一弹,将垂丝飞环弹上半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这数十条细细的金丝豁然中分,向两侧弯曲,中间显出一个椭圆的形状,接着便展开了一个小小的光屏。 洛岐昌又一指弹出,光屏蓦地四面延伸开去,最终形成一个足有半人高、镜子般的怪玩意。 李珣看着这“镜子”上光影闪烁,奇景连连,心中也不由惊叹。仅过了数息,镜上忽地响起一声霹雳,彩芒大放,将李珣吓了一跳,也就是这一闪念的工夫,冥火阎罗那张病恹恹的脸便显了出来。 “洛岐昌?” 冥火阎罗显然有些惊讶,一贯看不清神情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些波动,而且,他的语气也不如何客气,而是直言道:“你找我何事?” 和冥火阎罗惨不忍闻的嗓音相比,东皇的嗓子便好上太多了,尾音里的金铁铿锵之音,也显得悦耳许多。只不过,他的语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本座无事,自然不会找你的晦气,是你的弟子有话对你说!” 说罢,他让开身子,让数万里外的冥火阎罗,看到现场的情况。 李珣撇了撇嘴,伸了伸手,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却又恰到好处地将怀中的洛玉姬突显出来,这才招呼道:“宗主安好,弟子百鬼拜见!” 冥火阎罗是何等人物,只搭眼一瞧,便将事情的经过猜了个大概。自然知道他们这边占了主动,心中暗赞之际,脸上却勃然作色:“混帐东西,你抱着玉姬侄女在干什么?宗门派你出去做事,可没让你……” 他那样子已是气极,正说着便咳了个昏天黑地。 李珣心中大笑,脸上却要做出惶恐的模样。 当然,他也不能让冥火阎罗再这么说下去,若真拂了洛岐昌的脸面,可就糟糕透顶。 他忙应声道:“宗主恕罪,这里只是玉姬小姐身有不便,弟子顺便照拂一下,呃,这次宗门之事,弟子也已完成了,还要多亏了三皇剑宗自洛宗主以下,多名道兄相助……” 他将刚刚那番鬼话换了几个辞,又重新说了一遍,末了还细细地形容那三件战利品,供冥火阎罗参考。 第107章 听了这套连鬼都不信的言语,冥火阎罗瘦脸抽动几下,终于强忍着没笑出来,而在场的其它人等,除了洛岐昌外,脸上则都有些不太自然。 这时候,话语权是掌握在冥火阎罗这边的,他也体现出了一宗之主的魄力,只是略一沉吟,便转向洛岐昌,低低一笑道:“东皇难得有助人为乐的机会,我们也是感同身受。 “这样吧,那本心得笔记,还有‘玉液还真鼎’,这些都是有主之物,你们正道宗门,守望相助,回玄宗的东西,便劳烦你们送还吧! “剩下那对轮子,便当成我宗弟子这一趟的辛苦费,如此可好?” 冥火阎罗这话可实在是阴毒得很,一句“守望相助”,便绝了三皇剑宗昧下这两样东西的可能,大概不出几日,听到风声的回玄宗,便会前来索要他们的“失物”了。 可以说,在这件事上,三皇剑宗不会获得任何好处,反而白惹了一身骚! 洛岐昌的决断力在此时显露无遗,他没有半分迟疑,点头说好。 冥火阎罗旋即瞥了李珣一眼:“这百鬼人还机灵,那轮子扔给他便是,咳,百鬼,你还傻坐在那儿干什么?” 李珣闻言,应了声是,扶着树干站了起来,他环目一扫,将周围所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中,这才咧嘴一笑,已箍在洛玉姬脖子上许久的手臂,开始一分分地松开。 在此刻,周围的呼吸声都静止了。 李珣的手臂已松开一个堪称安全的距离,但仍平平架着,洛玉姬身上受制,根本无力站稳,只能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这时候,李珣停下了动作,目光转到距离最近的一位女修身上。 那女修姿容端庄,身上剑势森然,气势不在胡不离之下,应当也是个有名的人物,她看着洛玉姬的眼神则颇为急切。 当李珣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她甚至还没发觉,直到李珣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李珣向她勾了勾手指。 “请过来帮忙,哎,就是您了!”随手指挥一位修为精深且又容貌秀丽的女修,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李珣的笑容越发显得温和无害:“请扶着玉姬小姐,这宝物分配,总还要让我腾出手来吧!” 看着他轻轻巧巧将最能护着他性命的“护身符”送走,还能这么从容镇定,即使他是装的,也要人暗叫一声“佩服”。 被支使的女修怔了怔,这才走上前去。 李珣非常干脆地松手,再用肩膀一顶,洛玉姬便软软地跌了过去,正好被那女修一把抱着。 本能地,四面响起了隐隐的剑啸之声。李珣只是咧了一下嘴角,看都不看一下,向着冥璃二人昏厥的地方走去。半途中,他感觉到洛岐昌的目光,向那边扭头一笑道:“洛宗主,宝贝在我师兄身上呢!” 冥火阎罗极配合地咳了两声,饶是洛岐昌如何喜怒不形于色,面对这含意无穷的一句话,仍在脸上闪过了一道浅浅的红晕,其它人更不必说。 李珣只当看不见,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从冥璃怀中掏出了那本心得笔记,还有“玉液还真鼎”,朝着洛岐昌走过去。 待到五尺之外,李珣毕恭毕敬,以宗门礼节,手臂略过于肩上,眉眼低垂,呈上两件物事。这是晚辈向长辈礼敬之法,用在此处,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洛岐昌袍袖一卷,将两样东西收去,道一声“罢了”。 李珣一笑,眼角处恰看到扶着洛玉姬的女修要为那大小姐通络经络,当下大喝一声:“慢着!” 这一声叫得好生突然,全场登时为之一震,有几个心性差点的弟子,甚至差点儿挥出剑去,场面立时一乱,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李珣身上。 “稍停一下,稍停一下!”李珣有些手忙脚乱地比划,要那女修停手,“玉姬小姐还是稍等一下再活动为好!她那脾气……” 话说了一半便停下来,但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洛玉姬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都变得红了;扶着她的女修目光望向洛岐昌,见他点头,竟真的不再动手,只在洛玉姬耳边劝慰几句。 李珣立时长吁出一口气来,仿佛那个软绵绵的刁蛮小姐,比周围这些高人修士,还要凶猛一百倍! 此时的李珣,像极了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哪还有刚刚笑对三皇剑宗近半高手,仍谈笑自若的模样? 洛岐昌只觉得胸口一闷,再看被李珣搅得不知所措的几名弟子,心中感叹。 他心机渊深若海,但并不小气,他看着李珣,低声赞道:“幽魂噬影宗有个好弟子,百鬼是吧,很好,我很看好你!” 他淡淡说来,虽在叹息,却没有一点情绪外露,但言语顿挫之间,却自有一股不屑做作的高傲,显出这确实是他的真情实感。 李珣笑吟吟地谢了,再转向冥火阎罗那边,毕恭毕敬地请教接下来的指示。 冥火阎罗有气无力地道:“回来罢,宗门还有事情。你们不要在路上磨磨蹭蹭,十二日之内,必须赶回!” 他言下之意,便是十二天之内,不见李珣等人回来,三皇剑宗便要担上一层干系。 洛岐昌如何听不出来?他冷眼向冥火阎罗那边一扫,冥火阎罗便知火候到了,淡然一笑,身形隐去。 李珣对着已失去影像的光屏再行一礼,这才抬起头看向洛岐昌,似乎要听他有什么安排。 洛岐昌只是袖角一摆,不远处瘫在地上的冥璃二人便先后清醒过来。 他再不多言,转身离去,三皇剑宗的人马也都跟了上去,而每个人离开之前,都会对李珣投以一瞥,其中几乎完全一致的情绪,让李珣明白,这个仇,是彻底地结下了。 在三人全速的飞行下,赤城山脉很快就被他们抛在了后面。先前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的“猫儿”,也现身出来,这见风使舵,闻风而逃的本事,显然已修炼到了极致。 距事情结束已有一个多时辰,冥璃与幽五省仍然没有从心悸与惊叹中回过神来,对李珣的作为,也是赞不绝口。不过,从他们的惊佩中,李珣还是发现了丝丝的警惕与戒心。 这是典型的邪宗风格!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竞争者,争权、夺势是无处不在的功课,人们每时每刻都要注意身边发生的事情。 看上面,寻找可以超越打压的对象;看下面,则是警戒将要赶上的威胁。 李珣化身的百鬼,便由一个可以居高临下欣赏的对象,迅速地转变成一个威胁到他们的地位,甚至已有所超越的人物,他们又怎能不提高警惕? 李珣将一切都收入眼中,心中更是亮堂得很。他没有资格说别人什么,因为,他自己做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随着赤城山脉的远去,一直在他们身后数十里跟随的几道剑光都调转方向,移出了他们的观察范围。 这就是三皇剑宗的“护送”,反正只要李珣三人不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事,之后不管有什么变化,他们都有理由推卸。 说是欲盖弥彰也好,是好心提醒也罢,三人都从这举动里察觉出一些信息来。 冥璃抽了抽嘴角,骂了一声“贼心不死”,又把目光转到李珣脸上,问道:“百鬼师弟,你怎么看?” 李珣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前方危险所在,便微皱起眉头道:“应该是朱勾宗吧……” 他心中笃定,语气却非常模糊,说着,他又看向幽五省。这个一向低调的家伙只是略一点头,就不再说话。李珣暗中一笑,又把目光移回到冥璃身上。 这是一种“尊重”,冥璃心中还是比较受用的,他嘿然一笑,脸上却是绿气大盛:“来的是朱勾宗,不过在后面使力,却一定是那个洛皇帝。他那黑吃黑的本事,可是精得很!” 三人都是一笑,他们心里都再明白不过,有朱勾宗的百了刀、明皇戟在,对方的实力便远在他们之上。 洛岐昌想靠朱勾宗来个黑吃黑,而他们又何尝不想靠三皇剑宗,来避过朱勾宗的锋芒呢? 他们在这里计较,行动上也就飘忽了许多,他们在赤城山的地界,绕了足有三天,捉迷藏般昼伏夜出,继而突然发力,向着宗门的方向狂奔。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很成功,在朱勾宗醒觉之前,李珣他们已经飞出了上千里去。 然后便是一场追逐战,双方实力毕竟有些差别,不过就是一天二夜的飞行,朱勾宗的人马便又赶了上来。 此时,李珣等人经过的地方,是一片没有任何宗门驻扎的缓冲区,也是三人最担心的危险地带─预期的攻击终于到来。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七章逆影 没有任何的招呼,一道乌黑的光影从地面某处弹射上来,直插三人中心地带。 冥璃搭眼一扫,便抽了一口凉气:“花萼烟魔梭!散开!” 三人炸弹开花般弹向三个不同的方向,那乌黑光影原来是一个梭子状的东西,速度极快,三人刚刚散开不远,它便迫上前来,在三人之间的中心点上,猛地一凝,前后之力相加,碰然爆开,洒出一团浓浓的黑雾。 这雾气似有灵性,并不随风飘动,而是极快地舒展开来,像一朵剎那怒放的妖花,化为三瓣,分别追向三人,速度似缓实疾,竟比御剑还要快上三分! 朱勾宗是通玄界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宗,这一界许多威力惊人的法宝,尤其是邪门法宝,都是从朱勾宗流传出来。 李珣在连霞山上时,也听说过朱勾宗一些比较知名的“产品”,这个“花萼烟魔梭”便在其列。 第108章 这是一件只能使用一次的“消耗品”,但威力着实不能小觑。 梭中的“缚魂烟萝”可化分数百缕,分别追击敌人;而隐在“缚魂烟萝”之中的“蓝星砂”,则毒性极大,一旦被“缚魂烟萝”缠上,“蓝星砂”便会顺势沾身,蚀肉断脉,极其阴毒。 李珣在面对这种恶毒法宝之时,绝不敢有丝毫大意,此时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得力的法宝,只能凭借外放真息抵挡。 也多亏了他近日功力精进,幽明阴火越发精纯,在身后黑雾即将沾身之时,他一个旋身,幽明阴火透过全身的毛孔、窍穴,在丝丝气流啸音下,喷薄而出。 他周围的光线蓦然一暗,在这剎那,以他身体为中心,三尺方圆之地,正常的空间已被尽数扭曲,张开了一个不知通往何处去的裂缝。将后方已渐渐膨胀的烟雾,长鲸吸水般投入其中去,再不见半点踪影。 应付过这波攻击,李珣才想喘口气,心头迸发的警兆,便与“猫儿”尖利的啸音一发地响起。 这情形,与这两天之间,被三皇剑宗偷袭时,几乎一模一样,但李珣应对的却是越发从容。 “铮”地一声鸣响,幽一从安身的异空间里,弹出了一根手指,正击在后方飞射而至的刀刃上。 李珣身子一震,被后方轰来的震波击出老远,却又在一个翻身之后,正过脸来,大笑道:“百了刀?” 入目的却是一团模糊朦胧的灰影,不愧是最精擅暗杀之道的宗门之一,被李珣怀疑是“百了刀”的家伙,根本就不和他搭话,转眼间又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李珣眉头一皱,与人影同时消失的,还有对方全身的气息,这些专干暗杀勾当的修士,对于潜形匿迹之道,都有所专精,还有那让人头痛的谨慎与阴沉,很难对付。 仿佛为他的想法做证明似的,远处的天空中,传来冥璃与幽五省接连的两次闷哼。 李珣心头一跳,迅速地转过头去,而下一刻,预料中的寒气扫过了他的脖颈。 “早想到这一手呢!”他低低一笑,脖子像是突然抽去了骨头,软泥般折了下去。乍一看去,倒像这人的脑袋齐颈断裂一般!这不是《幽冥录》上的绝学,而是从血散人的血魔化心大法中学来的。 这魔功的特色之一,就是真息与肉体的交融互化,以达到随意赋形,流变百态的地步。 李珣现在还达不到贯通全身的程度,但具体到某一段肢体,还是可以做到。此时突然使出来,果然收到奇效。 避过这阴狠的一击,李珣想也不想,回手一掌拍出,这是一招“鬼灵火”,修到深处,真能引动九幽鬼灵,生成噬魂销魄的阴火,万物不能稍触其锋。 李珣的修为还不够,达不到那种摧枯拉朽的效果,但这一掌出去,周围的空气便整个地燥热起来,高温、扭曲的光线、还有炎流膨胀四溢的轻啸,合在一处,却能引动对方的焦躁之心。 这个情绪一生出来,立时便散入六识七窍,引发种种幻象,引动阴火,烧灼其中,这又是“离魂阴劫”的灵活运用。 “鬼灵火”属于幽明阴火的高阶应用,“离魂阴劫”则是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精妙法门。 而他能在一掌之内,同时驾御两种截然不同的法诀,还使得如此举重若轻,便是冥火阎罗或是阎夫人在此,也要鼓掌赞叹。 这堪称绝妙的一掌,便是百了刀也不能轻松视之。 李珣身后传来“呛啷”一声鸣响,铿锵的金铁之声打碎了慑魂之音,而凌厉的刀气,则将周围的燥势一扫而空。 这是一次虚空交击,李珣先觉得胸口一闷,接着便是背上发凉,已被刀气的余波扫中,他知道接下来的攻击不可力敌,便头也不回,脚下飞剑加力,转眼间便逃了开去。 直到这时,他才有空向冥璃那边看了一眼,一看之下,李珣的眼睛便直了! 在他眼前的景象是─冥璃与幽五省相距约半里,约同一高度,就像两块石头般,直直地摔落下去,差不多同时栽入树丛之中,不知死活。 “娘的,这就完了?”李珣后背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这根本是没可能的! 冥璃和幽五省都不是弱手,他们是冠着宗门大姓的嫡系子弟,是幽魂噬影宗未来数百年的顶梁柱!即使在赤城山那边,被人一击倒地,那也是在出奇不意兼又敌手太强的缘故。 现在呢?他们心有准备,严阵以待,却仍是被人儿戏般一击而倒!这…… 他脑中的念头还没转完,心中忽又生出感应,这一剎那间,他的头皮发炸,整个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也不想,异空间中的幽二抢出一只手来,向他背上一架! 没有任何声音响起,只有一只颇为纤长的手掌轻轻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劲力将吐未吐之际,忽又响起一声轻咦,这只手又收了回去。高空中朔风卷过,李珣背后被那手掌贴上的衣物,倏然化灰飞去。 “有趣!”一声轻轻淡淡,分不出男女的中性嗓音从他耳边飘过。 如果仅此而已,也就罢了,真正令李珣难过的是,他明明知道说话的人就在他身子周围,却根本察觉不出一丝半点!那种虚不着力的感觉,诡异得令人心寒。 这本是没可能的!如果不是幽二在千钧一发之际,行险攻其必救;如果不是这人一击不中,不再出手,李珣现在怕是要和冥璃他们一般无二了。 这是什么速度? “不对!”李珣心中猛醒。 对朱勾宗此次来人,他是专门从冥璃口中了解过的。 两个棘手人物里,百了刀潜形匿迹的本事了得,擅长的是突入死角,致命一击;明皇戟则是功法特殊,一柄七耀缤纷戟使出来时,如大日当空,光芒炽烈,使人不可直视,偏又在“正大光明”后的阴影里,使出种种阴毒手段。 而这人,显然不是同样路数,这种极速挪移,飞行绝迹的本事,不像是朱勾宗,反倒有些像在暗杀界与之齐名的……想到这里,李珣脑子里忽地蹦出个人来。 刚刚还一团乱的天空中,忽然静了下来,方才还要取他性命的百了刀不知跑到哪去。 在李珣的视界,没有任何人影。 然而,纯凭直觉,李珣知道,仍有一个可以轻易取他小命的人,停留在他视线死角的某个地方。 他怔了半晌,高度的紧张使他的颈部很快就发酸了,他也不敢动,在心中酝酿了好一会,又见对方没有先开口的意图,这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水仙子?” “哦?你看得到我?” 仍是那有些中性的嗓音,不过,可能是因为心有定见,李珣便从中听出一些专属于女性的柔润来,而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忽然有就此晕厥的冲动。 “水蝶兰!真是她?那个近百年来的超级大叛徒,反出落羽宗,投靠死对头的‘逆水勾’水蝶兰?” 李珣心中叫了一声苦,他接这趟差使的时候,可没想过,朱勾宗九大杀手,竟来了三分之一! 此时,这三人就算比不上三皇剑宗那般强势,可现在自己手中可没有能当挡箭牌使的笨女人啊! 他抽抽嘴角,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真是水仙子在此!百鬼无能,只是乱猜的,但能见识到仙子的逆影遁法,幸何如之!” 后面的女子轻轻而笑:“百鬼?这名字难听,说话倒文诌诌的……你很有趣呢!” 听起来,她语气中没有半点儿居高临下的味道,品评的这么一句,就如同邻家姐妹一样和善可亲。这是李珣以往在任何强者身上,都没有见识过的,可李珣却绝不敢认为她如此地好说话。 朱勾宗九大杀手,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这水蝶兰,可说是四九天劫前后,风头最健的女修。 她身兼两宗之长,功力直追各派宗主,又狡诈如狐,心狠手辣,和要顾忌女儿性命的洛岐昌相比,可是让人头痛得太多了。 但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心情反又放松下来,他耸耸肩道:“多谢仙子夸奖!不过,按照小子的看法,贵宗可是更有趣呢!” “哦?怎么说?” “不过是个小小的故府,贵宗何必派出这种阵容出来?”他伸手入怀,拿出那一对铜轮,在手中抛了两下,“杀鸡用上宰牛刀,不外如是!” “可是,用宰牛刀还杀不死鸡,不是更糟糕吗?” 这句话尾音犹在,李珣手上一轻,铜轮已经不翼而飞。下一刻,只听见水蝶兰“啧”了一声:“天识轮!这种法器很少见呢!” “是吗?”李珣极自然地回过头来问。而在下一刻,他的额头上被点上一根手指,上面没有丝毫真息,只是被女性尖尖的指甲蹭着,有着痒痒的感觉。 他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水蝶兰的脸,他只是看到了宽宽的浅蓝纱袖褪下时,光洁如玉的手臂;女修的面容,就被遮挡在这纱袖后面,若隐若现。 李珣非常精乖地举起双手,做无辜状。耳边则传来了对方轻轻的笑语:“果然是个有趣的家伙!也怪不得洛老儿会在你身上丢脸……我很看好你呢!” 同样一句话,洛岐昌说来,严肃凝重,不打折扣;而由这水蝶兰道来,却像是一个朋友开玩笑一般,当不得真。 只这么一句话,李珣便明白,那日他与三皇剑宗交涉之时,这水蝶兰便隐在附近。不说其它,单论这一个在“东皇”面前潜形匿迹的本事,便很让人佩服了。 “刷”的一声响,李珣额头上的手指离开,同样是这一只手,又魔术般地展开了两片铜轮,挡在李珣眼前:“这天识轮,还给你吧!” 第109章 “啊?” “没听懂吗?还是不要?” “要,当然要!”李珣不知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这时候,装傻的效果或许还更好些。 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将铜轮拿到手中,眼神顺势往前一探,却哪还有人影在? 正奇怪的时候,下方的山林中,几道剑光冲天飞起,转眼间就去了七八里路,李珣看得清楚,其中正有那百了刀和明皇戟。 走了?在搞什么鬼?李珣正想四处张望一下,身后忽又传来话音,把他吓了一跳。 “这天识轮我们拿来无用,送你无妨。不过,若是空手而回,宰牛刀落空,回山又怕被人笑话,你说怎么办?” 水蝶兰仍留在此处,说这些没营养的废话,这种奇特的态度,使李珣头大如斗。 幸好,他还没有被这一来二去的冲昏了头。 怎么办?随妳的想法办呗!对此刻的主导权归属问题,李珣是最清楚不过,他干笑两声,聪明地没有说话。 水蝶兰果然颇为欣赏他的知趣,继而笑道:“很好,你确实想得明白,那我就把牠带走了,这么交换,没问题吧!” “牠?交换?”李珣脑子里面一时还没想明白,耳中却忽地听到一声尖锐的嘶叫,他身上一震,猛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一道红光爆闪,向天边飞掠,而红光之后,一片虚空处,忽地模糊起来,显出一个人影来。 这人影轻巧地伸手一拈,红光的去势戛然而止,然后便是越发凄惨的嘶叫。 李珣失声惊道:“猫儿!” “猫儿”也不知是否听到他的叫声,或许是本能地感觉到牠将要面对的可怕的事情,叫声越发凄厉。 李珣呆呆看着,一时间连惊怒都忘了。只见那人影挥着“猫儿”,向这边招呼了一下,又如一个虚幻的泡沫般,转眼间,就淡去了。 “我x死你,水蝶兰!”在那么一瞬间,逆冲的热血充溢了李珣的大脑,他声嘶力竭地大吼,然后朝着水蝶兰最后出现的方向,奋力将铜轮扔了出去。铜轮“呜呜”地飞出了数里,才力竭坠下。 在铜轮下落的过程中,李珣将他这辈子学过的所有不堪入耳的脏话,一古脑儿地倾倒出来,直骂得嗓子沙哑,浑身乏力,才停了下来。 他弯下腰,手抚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种感觉太讨厌了,不只是因为“猫儿”这位新交的“朋友”被掠去,更重要的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真他妈恶心─他本以为,这辈子已经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闭上眼睛,强自抑住心中的烦闷,最后,他抽了抽嘴角:“很好!水蝶兰,祝好运……好运到,不要落在我手里!” 幽魂噬影宗总坛,鬼门湖。 这里是一处原始森林的深处,重重大山围拢的平原地带。在森林的最深处,树木掩映中,重重的瘴气、毒虫、异兽的包围下,鬼门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多少万年。 若是说,在腾化谷中,见着太阳很不容易,那么在这里,在鬼门湖左近,想见太阳无疑就是一种奢望。 参天的巨木、缠绕的藤蔓、终日浮游不散的瘴气、还有因为宗门秘法而生就的层层迷雾,将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透不进一点光来。就是照明,也是用长年不熄的火炬代替。 李珣对这里的认识,除了在明心剑宗所学到的一些基本常识外,便是从鬼先生在《幽冥录》的留言上,所描述的“化阴池”,按照鬼先生所说,百年之内,李珣必须到其中去泡上一泡,否则便会被阴火反噬而死。 但由于百年之期实在太长,李珣大多数时候都忘了个干净,还是到了实地,才又一次想起来。但这念头还是一闪而逝,转眼间被他抛到了脑后。 当李珣踏上鬼门湖岸,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悬浮在半空中,在天然形成的林木穹顶处燃烧的“火球”。 冥璃解释说,这火是抽取九幽地气为燃料生成的不灭阴火,只要九幽地气没有枯竭,这火便不会熄灭。 在灰白色的火光下,冥璃的面孔青绿交错,更显狰狞。不过,可以看出来,在这宗门之地,他比在外面时,要谨慎了许多,本就少言寡语的幽五省,也更沉默了。 在半空洒下的光芒中,李珣的视线穿过湖面,向冥璃所指的湖中心看出,入目最多的,还是灰暗混浊的雾气,在雾气之下,还有一些建筑的轮廓,感觉都相当雄伟,却怎么也看不清全貌。 “别说是百鬼师弟你,像我们在这儿住了两百多年,也都没见过全景呢!” 冥璃招呼李珣踏湖而行,一边走一边说道:“当初,我是花了一年多的工夫,才记下一些常走的路径。照我想,等你能把这里的路径都走一遍,那时候,你不是宗主,便是长老了!” 这个笑话不太好笑,但李珣还是凑趣地笑了两声,却惊起了旁边栖游的一群水鸟;这些鸟儿,外形看起来像是野鸭子,只是整个瞳孔都是血红色。牠们拍拍翅膀,大片大片地飞了起来。 “这是寒水鸦,平时还算和顺,一些练控魂、傀儡还有勾魂之术的师兄弟们,还拿牠们来练手,不过,若是有不长眼的人闯进来,那场面……” “冥璃师兄,一向可好?” 一个修士从雾气中走出来,打断了冥璃的话。 冥璃循声一看,倒是小吃一惊:“鬼机师弟?可是宗主有事?” 那修士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模样,比李珣还小,一脸的稚嫩,只是那眼睛也太灵活了些,稍一转眼,就把李珣上下打量了个够,这才道:“正是,宗主及十二长老都在,就等你们前去述职了!” 冥璃从齿缝里抽了点凉风进去,他看向李珣,苦笑道:“百鬼师弟,这次哥哥两人的小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 李珣非常明白他的意思,这一趟行动中,两次堪称为耻辱的晕厥,已让冥璃和幽五省失去了说话的资格,他们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只是,李珣更清楚,便是他极力为两人开脱,换回来的,可不一定是感激啊! 他脸上则是一片诚挚的笑容:“二位师兄放心,小弟晓得!” 宗门大佬召见三人的地方在虚昧厅,这厅的名字很怪,但这厅本身更怪。 它是开凿在湖心岛下数十丈的地下,厅的四壁均是坚硬如铁的岩石,大厅长宽皆有十余丈,高七八丈,比人间帝王的宫殿还要雄伟几分。 厅内没有桌椅,有的只是在四五丈高的石壁上开凿出的前三、左右各五,共计十三个石台。 在李珣迈入厅中时,他看到的就是十三个石台上燃烧涌动的火光,火光是宗门里最常见的灰白色,从冥璃口中得知,大佬本人的影像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而是以火光代替,火光的燃烧和熄灭,就证明了他们的到来和离开。 “故弄玄虚!”李珣腹诽了一下,但他仍要和冥璃、幽五省一起,向着前方正中央那团火光,恭恭敬敬地行弟子礼。 这种姿态,倒像是某种邪教仪式,古怪的很。 那团火光无风摇曳了一下,从其中传出来冥火阎罗病恹恹的嗓音,这使得他的声音更嘶哑了:“你们这次做得不错,能从洛岐昌、水蝶兰他们手中夺食,怎么说也是给宗门长了脸面!” 李珣三人一起应声,谢过他的赞赏。心中也不无意外,难道十三巨头将他们叫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冥火阎罗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忽地集中了目标,他唤道:“百鬼!” 李珣眉头一跳,应声道:“弟子在!” “你做得很好!”冥火阎罗喑哑的嗓音中,透出那么一些赞赏的味道,这与刚才那例行公事的语气,可是截然不同,“你加入我宗时间不长,但若从你送还《幽司真解》开始算,也算有百多年了吧。” 他忽地将话题扯到李珣最忌讳的方面,无意中却把李珣吓了一跳,待听到他语气和缓,并无异样,才放下心来。可李珣又哪知道什么《幽司真解》,只能含糊地应了。 幸好,在场的人都没往那方面想,李珣得以蒙混过关,冥火阎罗却像是陷入到某种思绪中去,语气也变得悠远起来。 “百年前,你那作为也不过是‘知进退’而已,当初与你联系,又考察你根骨的冥湖长老,也并不看好你,认为你没有太大出息! “唉……百年光阴,一晃而过,冥湖长老也故去了,只怕他是作梦也想不到,你能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冥火阎罗在上面缅怀过去,却不知下面的李珣,险些便被他的话惊得心脏爆裂。 所幸,李珣历练渐深,这修养功夫也是越发深厚,一惊之后,他脸上神色不变,甚至连身上毛孔开闭、心跳速率,也没有太大变动。 此时冥火阎罗已说回主题上,他道:“这次龙环山一行,你能随机应变,在诸方强者面前,不堕我宗门名声,这很好!便是宗门嫡系里,也没几个比得上你!” 被这连番的赞美之辞压下来,李珣已不知该如何招架,身边冥璃与幽五省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奇怪,看得李珣心头发寒。 忙开口道:“宗主谬赞了,弟子在外飘泊多年,只这口舌练得还算伶俐,这次不过是有机会使出来罢了……其实,若不是两位师兄舍身为我挡住正锋,使我有应变的机会,早在赤城山上,这宝贝怕就要易主了!” 仓促之下,这谦让之辞说得便有些僵硬,但毕竟还有作用,前方冥火阎罗也是一笑:“他们的功劳自然少不了……你们两个,便去‘幽谷鬼藏’处,各挑选一本甲类高等的应用法门,修习去吧!” 第110章 冥璃和幽五省同声谢恩,也知道这是让他们退下的说辞,便精乖地向三方行礼,倒退着走了出去。 这大厅宽广,还没等二人走到一半,冥火阎罗便道:“百鬼,你此次立功最大,能与洛、水这两个头面人物对峙且不失气节,只这一条,将你冠以宗门大姓,便不为过!你且上前来!” 李珣心中尚有些余悸,脑子也不是太清楚,闻言梦游般走上前去,在别人眼中看来,他却是欢喜得傻了。 也是,常人上百年未必能获得的殊荣,上千弟子眼红耳热的位子,他入宗不过数月,便轻易拿来,如此机缘,换了谁都不会等闲视之。 尚未退出厅外的冥璃与幽五省对视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们总算明白,为什么十三位大佬尽数在此。也只有给弟子冠以宗门大姓的仪式,才会要求这些长老到齐。数息之后,他们便会多上一个平起平坐的同伴了。 仪式非常简单,在李珣走到距石台三丈远时,他脚下的地面亮了起来,上面纵横交错的符纹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的映衬下,蜿蜒流动。 在这光影中,他的面前翻起了一面由光芒凝成的案板,上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手环。 “因你名号中,有一个鬼字,就不需要另行改姓了,这‘七鬼铃’便是你身分的证明!” 在冥火阎罗嘶哑的嗓音中,李珣缓缓拿起手环。 在他手指沾到手环的一剎那,所有的光芒都迅速地消去,当最后一丝光线消褪,十三个平台上的火光忽地同时暴涨,伴之而生的,是十三道迸发而出,又瞬间合为一处的尖啸。 啸音转眼间便拔高到常人所无法忍受的地步,然后锵然断绝。 地面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李珣深吸了一口气,将手环套在左腕上,冰冷的寒气透过皮肤,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又很快地变成了融融暖意。 李珣轻抚着手环,从此刻起,他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二十二名大姓弟子。也从这一刻起,他猛然觉得,这个“百鬼”的身分,正前所未有地真实和丰富起来。 仪式结束了,李珣单膝跪地,谢过宗主、长老以特殊咒法,为七鬼铃所做的加持。 从此刻起,七鬼铃便与他血脉相通,随着他修为的精深,七鬼铃将会在适应他所学功法的基础上,不断进阶,成为一件颇有威力,而又为他量身订做的法宝。 冥火阎罗轻咳了几声,再次开口道:“至于那天识轮……” 李珣闻言,忙从怀中取出铜轮,正想双手奉上,却听到冥火阎罗这样说道:“听说,你豢养的一头血吻,被那水蝶兰拿去,由此才将这轮子换回来?” 李珣现在想起不知死活的“猫儿”都有些咬牙切齿,这小妖虽然一直不曾真正地降服于他,还常常垂涎他身上的宝贝,可是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那就是胡扯。他心情不免有些低落,只应了一声“是”。 “血吻是天生妖物,其珍奇怕是还在这天识轮之上……可惜了!这么说来,宗门倒是欠了你!” 李珣心中一跳,忙称不敢。 冥火阎罗却不睬他,径自说道:“听阎夫人讲,你主修幽明气,辅修驱尸傀儡术,这样正好,我便用这对轮子赔你的血吻,用天识轮辅以傀儡之术,至少省你三十年苦修,勉强抵过血吻的价钱!如何?” 李珣还能说什么?他早被这接踵而来的好处砸懵了,此时张口结舌,已是说不出话来。 第一部第六集幽魂噬影第八章燕返 李珣躺在床上,手中拿着两个天识轮,翻来覆去地看,脑子里是乱糟糟的,没有半点头绪。 今天在虚昧厅,冥火阎罗临时充当了一回财神爷,出手大方也就罢了,偏偏大方得没有理由! 对李珣毫不吝啬的溢美之辞也就罢了,可宗门大姓是那么好给的吗?上千弟子中,也就是那么二十几个! 这些人是经过怎样的拼搏,才爬到这个位置?就算他能从洛岐昌身上占得便宜,从水蝶兰手下全身而退,又能说明什么? 还有这天识轮,虽然还不知是怎么个用法,但一行人打生打死的拿回来,冥火阎罗甚至还没沾手,便又把它送了回来。 想一想,三十年苦修啊,即使通玄界的修炼往往是以百年、千年为单位,但这也是相当可观了! 要知道,李珣本人修炼的时间,才不过十年呢! 冥火阎罗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搅得他头都痛了,而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 出乎李珣的意料,门外站的竟然是阎夫人。 她一身娴雅素淡的裙装,外罩同色披肩,站在门口,微微而笑,昏暗的厅室也因为她的到来,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李珣怔忡一下,才懂得行礼,又迎她进屋,点上灯火,等一通忙乱后,他回过头来,便看到阎夫人正拿着一个轮子,细细打量。 “好宝贝呢!”阎夫人说的话与冥火阎罗大同小异,这相隔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话语之间,似乎有某种奇特的引力,让人忍不住去探究其中的联系。 李珣挠挠头,露出他最没有威胁的一面,苦笑道:“宝贝虽好,不过弟子还不知道怎么用呢!宗主说这是用来辅助傀儡术……呃,难道是让傀儡用这玩意去打架?” 阎夫人被他给逗笑了,她将轮子放在桌上,极富女性韵味地掠了一下鬓边的散发,方指点道:“这对天识轮,最具价值之处,便在这中心的‘智识珠’上。 “智识珠用处,便是为痴傻呆笨之徒开启闭塞的神智……你说,要傀儡拿它去做什么?” 李珣的眼睛当即睁得大无可大,他的目光转向桌上不起眼的铜轮,脑子里面霎时变成了一片空白。 恍惚中,阎夫人的话音陆续进入耳中:“你的驱魂炼魄通心大法,已有了几分火候,可以制作傀儡了。只是初炼时,傀儡神智全无,纯凭本能行事,十分讨厌,有了这轮子,便能省不少工夫。 “当然,无论怎样,傀儡都不会同你一样聪明,说是省你三十年苦功,三十年下来,智力水平大约有五岁孩童那样吧……” “五岁孩童?”李珣偷偷吸一口气,缓缓心气,又奇道:“这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管用吗?” 看到李珣贪心不足的模样,阎夫人好笑之余,又白了他一眼,这略显亲昵的动作,当真难能可贵。 李珣被她无意间透露出的风情慑得一呆,只听她道:“世上都是无中生有难,有再生有易。你觉得,是教一个痴呆懂事容易,还是教一个五岁孩子懂事容易?” 李珣当即恍然。 他旋即又想到一个关窍,便在心中罗织一下说辞,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弟子听说这傀儡需要以活人为根本,这若是将人炼成傀儡,再使他灵智复苏,这记忆是不是跟着回来?” “你想得容易!”阎夫人略一摇头道:“这傀儡的‘原材’是要不住地填补、修改的,随着修为的精进,‘原材’的质地也要跟上。 “想改变最初的质地,不外乎蛊噬、修补两种,而这哪一种不是要将几十上百个‘原材’揉到一处?这么多‘原材’搭配揉合,互相作用、变异,前世的记忆哪还能保留下来?” 李珣抽抽嘴角,总算没有急切到将“如果‘原材’不变化”这类蠢话说出口去。 可是,倒是老天爷开眼,阎夫人也来了谈兴,随口又添了一句:“当然,宗门历史上确实有几位前辈,高屋建瓴,将‘真人’甚至‘真一’级数的高手直接炼化,一步登天isuu書网,那又另当别论了!不过,要你做来,恐怕要等上千多年!” 她看向李珣,眼中自然是“小子你就不要异想天开”的意思。 李珣此时,却是内心兴奋得恨不能高歌一曲,但面上还要做出“高山仰止”的模样,去缅怀宗门“先烈”。 关于天识轮的话题就到这里,而李珣已觉得,这收获比在虚昧厅时,还要强上一些。 而他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要问阎夫人的来意,这位外表娴静,实则心机渊深的美妇,总不是趁夜到弟子房中来指点法诀的吧! 作为弟子,既然师长不主动提起,他也只能主动揽过来。 李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引出了这个话题:“夫人,今天这事,弟子总觉得来得太容易了些,心里面有些不踏实,还请夫人开示一二。” “宗主授你大姓,自然有他的理由,你好好接着,何必杞人忧天!”阎夫人说了一句,又看到李珣满脸的不信,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吶,疑心太重!嗯,不过呢,小心些也好!你这大姓,我们这些长老都是同意了的,不过,底下的弟子们怎么想,你要注意些!” 后面这句,才是重点吧! 李珣咧咧嘴,脑子里转得飞快,分析阎夫人话中的深意。 阎夫人也不想让他瞎猜,便又叹了一声道:“这两年,宗门死气沉沉的,弟子们都各安其位,上进心也少了,许是宗主看不过,这才对你破格提拔……唉,宗主的日子,毕竟是不多了!” 李珣身上打了个寒颤,他好像捕捉到了什么。看着阎夫人的所作所为,若说她没有上位的野心,当真是连鬼都不信。不过,她似乎也没想着和冥火阎罗对着干,莫非…… 他眨眨眼,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弟子会小心的,不过,总不能都提防着吧,夫人觉得,弟子应该要防哪些人呢?” 阎夫人赞许地一笑,显然对李珣的反应十分满意,她缓缓道:“碧水君与你有杀徒之仇就不提了,就算他自重身分不和你为难,他座下弟子也很难与你相处,这是一批;还有就是幽狱长老,他一直与我有些嫌隙,你也要多加注意!” 第111章 顿了顿,她又道:“虽然有些冲突不可避免,不过,就我本心来说,你入门不久,还是不要在这种事上耗费心力,有些事情,暂时退一步也好,等以后有了资本,才方便行事!” 她前半截说的话很像一位文雅知礼的深闺妇人,但后面一句的含意则可以好好地品味。 李珣心中更是敞亮。 这碧水君和幽狱,想必就是与阎夫人争夺未来宗主之位的强劲对手,冥火阎罗心中想必也是清楚得很。 李珣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人并不想造冥火阎罗的反,而是自己斗得不亦乐乎。不过,看起来,冥火阎罗寿元将尽,已经是既定事实了。 按照李珣的政治眼光估量,这个心机、手段、修为都极为厉害的痨病鬼宗主,恐怕是要在他大归之前,找到一个合格的继承者,并且利用下面长老彼此竞争的局面,稳固当前的权位。 这也就说得通,李珣这刚入宗的后辈子弟,为何会得到他的青睐。 这不正是一个向阎夫人“倾斜”的表示么?碧水君和幽狱,又怎能不有所动作? “弄了半天,原来只当了一个供人解渴的桃子,愿者上钩,愿者上钩啊!” 送走了阎夫人,李珣嘿然一笑,倒在床上,将这里面的局势探了个明白。 很明显,他现在是阎夫人这条船上的,阎夫人的利益,也就等于是他的利益。那么,阎夫人要他做些什么,只要不是拿他去送死,他做上一做,也就是了! 韬光养晦算什么?老子活了十八年,就做了十八年! 李珣很快就从本不属于他的烦恼中脱身出来。 他再度拿起天识轮,翻来覆去地欣赏。 渐渐的,他的神识与这轮子联系起来,在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下,遁入那杳杳难测的虚空中。 在一个无法准确定性的空间内,亮起了四道电光,两道赤红,两道雪白。 通玄界的时间就像是飞流直下的瀑布,高速奔流,拉都拉不住。相比之下,事件的变化迟钝得像是头老黄牛。 北极夜摩之天,玉散人、天妖凤凰的异动,仍仅仅是异动;针对阴散人与血散人的正派宗门联盟,其浩大的声势持续了近七百个日夜,做了令人咋舌的无用功后,这才懂得商议解散的问题。 幽魂噬影宗清晰到透明的内部倾轧,以及由此造成的种种仇怨,还是那么一点一点地积累,没有任何临界爆发的倾向。 这个时候,李珣已经不知不觉地在幽魂噬影宗停留了两年。而两年的时间过去,他甚至找不到任何可称之为深刻的印象,若用一个辞来形容两年的生活,那就是“平淡”了。 这两年中,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腾化谷度过,偶而去鬼门湖一趟,也都是匆匆来去,把姿态放得低无可低。 有些时候,宗门内的弟子,甚至会忘掉还有这么一个人,在诸多大姓弟子的行列中,李珣也渐渐边缘化。 所以,当这次李珣抵达鬼门湖,向主管弟子内务的阴馑长老,递交外出游历的申请时,这位已有将近五千年寿元,脑子不怎么灵光的老太太,一时间竟没有把他认出来。 “百鬼?我在哪儿听过这名字来着?” 周围的弟子都笑,李珣则是很无奈地耸耸肩,抬出了阎夫人的名号,这一下子,阴馑树皮一般的老脸上,条条皱纹都显出了恍然大悟的味道:“原来是百鬼啊!雀儿收的那个男弟子!噢,记得,记得!宗门大姓嘛!” 李珣只有苦笑,除了这位宗内硕果仅存的老太太,有谁敢叫阎夫人的小名?他这弟子听了,也只能装听不到,忙趁着老太太清醒的时候,又把申请推了过去。 阴馑混浊的老眼在上面一扫,奇道:“你这孩子入宗才两年,便想出去游历,是不是太早了些?哦,理由是去寻找傀儡原材,这倒使得!” 老太太点点头,口中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唉,只是这傀儡造起来最是讨厌,成不成且不说,又总是给宗门惹上麻烦!可是要记着了,那些大宗门的弟子,除非是真能做得天衣无缝,否则便绝不能轻易下手,嗯,弄个孤魂野鬼也就罢了,以后再精进便是了……” 李珣嗯嗯连声地应了,又想起传闻中这老太太的可怕手段,行了个礼便走。 即使是这样,老太太没完没了的话音还是传了过来:“这外出游历的弟子,就像是撒出去的鹰,十年八年都没个准信。这宗门的规矩都不明白!七鬼环戴着了吧?好,万一有急事,宗门也能和你联系……” 李珣背身翻了个白眼,御起飞剑,冲破这满天迷雾及枝桠密叶,直直飞上天际。 鬼门湖周围层层禁制被这一下惊扰,波动了些许,但李珣游鱼般几个转折,便从气机连接的弱侧一冲而出,过得好不随意。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腾空而去的剎那,阴馑,这位唠叨的老太太,眼眸中蓦地闪亮起霜刃般凌厉的光芒,追着他飞行的轨迹,从头看到尾,末了,又恢复到平日的混浊。 她随手叫过一个弟子,向湖上穹顶处努努嘴,道:“去,把负责维护那片禁制的冥东给我叫来。败家子!祖宗的禁制,是怎么看护的?让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是一处荒山野岭,距鬼门湖约七千余里,仍属于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不过,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到此。 天色已晚,不见星月,山上便显得颇为诡异,不时有几声野兽长嚎点缀其中。 黑暗里,一个人影从树丛中一跃而出,晶亮的眼神在四周一扫,又做了个手势,浓墨般的夜色中,又跳出个人来。 两人站在一处,便开始低声说话。 其中一个看上去非常强壮的大汉皱皱眉头道:“宝碇儿,你小子别来故弄玄虚啊!节外生枝就够他娘的糟了,再耽搁耽搁,首座回去活剥了我的皮,老子也把你给零剐细剁了!” 回话的是个精瘦的汉子,个头也不低,他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公孙老哥何必着急呢?你信不过我宝碇儿,也该信我这‘宝气灵鼻’吧!除了四空千宝阁那群奸商,还有谁能比我更懂得找宝贝?” 他引着那个“公孙老哥”走了两步,指着黑糊糊的地面道:“怎么样,老哥,看到了么?” 公孙老哥低下头去,仔细观察,眼中蓦然一亮。 宝碇儿把他的神色都收进眼里,心中更是笃定,他道:“公孙老哥,你这回总该信了,你瞧这禁制,布局细密谨严,禁纹若有若无,其中气机联系起伏明灭,转承开合,都是一等一的大手笔!被这种禁制保护的宝贝,岂不比那几个穷鬼身上的,要好出太多?” “这倒是!没想到你小子眼力见长!”公孙老哥几乎要把脸都贴到了地面上,围着这数丈方圆转圈,脸上也颇为兴奋,但越看下去,他的脸色越凝重,“这没道理啊,怎么会看不出路数?” “看不出路数?” “嗯,这禁制排得奇怪,从整体看,有点幽魂噬影宗‘乱纹禁’的影子,不过里面的组合又绝对不一样!你看,这里禁纹的排列,是不是有点云气蒸腾的模样? “这分明又是明心剑宗的‘云纹’,可是这气机走向又乱了,阴阳错杂不分,偏偏又能如此稳定,除了阴阳宗的‘颠倒阴阳禁法’,我是想不出其它的来路了……” 宝碇儿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急了:“这,岂不是厉害到没边了?这里面的宝贝还能拿吗?” “能,怎么不能?”公孙老哥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走运,知道这闻宝气的法门。本来这禁制功用,只是要隐藏宝贝所在,攻击力不强,谁知道你小子靠鼻子不靠眼,不吃他这一套! “哈,只要起了个头,就再也瞒不过人了,就算老子我没法按部就班地破解,咱们把这一片轰烂了,总能行吧!” 宝碇儿大喜,正想说些什么,身上忽地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就此定住。 前面的公孙老哥犹自不觉,磨拳擦掌道:“快点,这禁纹看起来新得很,又只是迷踪阵,说不定布禁的人马上就来,没时间耽搁了!” “既然是有主之物,就不要再拿了吧!” “娘的,小子你别贫嘴,老子我……” 话说了半截,公孙老哥的身子也僵住了,但他比宝碇儿要强得多,一僵之后,连头也不回,猛地发力前窜,身子还悬在半空,便是嗡地一声,全身炸开了一团青紫色的剑光,四面的树木登时粉碎,剑光绕体飞掠,倒是声势不凡。 眼看剑光上引,就要冲天飞去,公孙老哥却愕然发觉,漆黑的夜色中,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两盏红色的小灯笼! 但他蓦然间明白,那不是灯笼,而是人的眼睛时,已然大叫一声,被一只手掌轻松突破剑光,按在了他的胸口。 他比去时更快的撞回地上,疼得闷哼一声,险些背过气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偏头,却正好对上一双大睁的眼睛。 “宝碇儿!” 公孙老哥背上一股寒气直冲头顶,这宝碇儿不正是死不瞑目吗?又想及那黑暗中闪亮的赤红目光,他又是一个寒颤,刚提起的那一点劲,立时泄了个干净。 便在同时,他身侧沙沙的脚步声响起,他转过头去,恰好看到一人从他不远处走过,直直走进所布禁制的中心,不一会,便又拿了一个长形包裹走出来。 这人的步速不急不缓,颇为悠闲,可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他的心窝上! 终于,那人开口了,声音非常年轻:“不告而取,可不是有身分的人会干的事情!” 第112章 公孙老哥闻声抬头,入目的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着颇为考究,以他半专业的眼光来看,此人外面这身长衫,应该是由“雾松铁”拉伸出来的细丝织就,这样才能既有轻巧透气,柔软合体,又能具有超强的防御能力。 更重要的是,“雾松铁”只有距此七千里外的鬼门湖附近,才有出产。还有,年轻人手腕上的手环、腰间佩剑的样式,已让这年轻人的来历呼之欲出。 显然,想逃命已不可能了,但未必就是死路一条。 公孙老哥已经在心中想好了说辞,准备为自己的小命最后一搏!然而,就在他将要开口求饶的时候,他的眼珠差点就爆裂! 年轻人打开了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块玉佩、一根男式簪子、还有一把宝剑。玉佩挂在胸口,簪子插在头上,然后,他轻抚着那把剑,锵然声中,拔剑出鞘。就在此刻,公孙老哥的呼吸停顿了。 “这、这……青玉剑!” 公孙老哥怀疑自己的神智出了问题,他到现在才知道,猫和老鼠之间原来也能够谈嫁论娶! 否则,七鬼环和青玉剑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的手上? 下一刻,他眼前爆起一团青芒剑影,仿佛是书画圣手笔下疏淡横斜的芳翠竹林,清妙悠然,自生情趣,即使公孙老哥此时绝没有心情,却也觉得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差点让他忘记了,这里是漆黑冰寒的荒山,也可能是他今后的坟地! “你……你究竟是谁?”惊慌失措之下,他问出一个蠢问题。 出口就知道坏事,他又很不巧地想起,他们宗门正在进行的计划,脸色自然更加苍白。 这年轻人当然就是李珣,他在进鬼门湖之前,把埋藏在腾化谷附近的宝物转移到这里,哪知回来取时,却碰到这种事。 他这两年性情是越发地沉稳了,听了对方的蠢话,他只是微微一笑,还剑入鞘。又上下打量对方几遍,这才道:“你的见识不错啊!哪个宗门的?” 公孙老哥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一斗米教。” “一斗米教?”李珣有些惊讶,“你们宗门在人间界过得好好的,跑到这来干什么?” 李珣的惊讶是有来由的。 这一斗米教,乃是通玄界“四异”之一,行事有些邪门,又算不上邪宗之属,故称为“异”,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在通玄界中,它可以说是与人间界联系最紧密的宗门;在人间界,它以宗教的形式,聚集了至少近千万信徒,当然,这不是说它喜欢当神棍。 事实上,这宗门的修炼方法非常奇特,除了本身的修持之外,还可吸取广大信徒虔诚供奉所形成的念力,精进修为。 正因为如此,这宗门的大部分基业都放在人间界,只有一些宗门高层才在通玄界长住。 此外,既然是“教”,那么,往往就会接纳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尤其是各类散修,论人员之复杂,这个宗门也是出了名的。 李珣对一斗米教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嘴上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哪知道,听了他的问话,这个公孙老哥身上一震,心跳登时便失常了。 李珣是何等样人?公孙老哥的反应又岂能瞒得过他?几乎就在对方受惊的一剎那,他的“心血轮眼”全力发动。 公孙老哥的身体猛烈地震动了一下,随后,便被趁虚而入的搜魂术完全控制。 李珣从其口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一切。他仔细地想了一想,然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吟吟地道:“那么,就再麻烦你一下吧!” 公孙老哥的瞳孔之中,现出一圈淡淡的灰色晕环,然后,神智便完全恢复了清醒状态。他眨眨眼,跳起身子,骂了一句:“x你娘,宝碇儿,害得老子我白跑了一趟!” 李珣笑了笑,回应道:“公孙老哥,莫生气,我这不也是被骗了么!” 在吐出第二个字的时候,他的嗓音已经同死去的宝碇儿一模一样,便是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是唯妙唯肖。 这里,距离藏宝的荒山大概有一千余里的距离,已经完全脱出了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 此处位于山势余脉,黑漆漆的天色下,只看到几个小小的山头,大部分都是长满了荒草的平原,还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流经过。 在平原中部,贴近河流的地方,七八个人影正在那里休息,其中甚至连个守夜的都没有,只是在周边布了一个阵势。 李珣在半山腰盘腿打坐。作为在场“最精通禁法”的人物,公孙老哥已被派到前面去了,此时在他周围,至少集结了三十多个修士。 说起来,这些人来头也不小,他们是一斗米教四方神坛首座孟章神君座下,执日功曹中排名第七位的重华子……之弟及其手下。 李珣大致估计了一下,按照通行的化气、化神、化婴以及真人、真一之三化二真的标准,这里面化气的废物一个,化神境占据绝大多数,至今没有见化婴的高手出现。当然,什么真人、真一更不必说。 这么一群人去伏击的对象,可想而知,再强也就是这个水平了。就李珣现阶段的水平而言,他真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略一调整气机后,他躺下身子,仰头看星星,消磨时间。 “宝碇儿,你小子又偷懒呢!”旁边凑过来一个男修,笑嘻嘻的十分亲热。李珣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男修一屁股坐在他身边,偏头一看,忽地有些奇怪:“宝碇儿,你的脸好像胖了些……” “是啊,来,躺会!” 说话间,那个男修不哼一声地躺下了。 李珣收回贴在他背心的手指,叹了口气:“第三个了,这宝碇儿人缘不错!” 正感叹着,周围的人忽地都紧张了起来,整个山坡上,气机流动立时生变。层层杀气遮都遮不住。 李珣又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将他在幽魂噬影宗祭炼的‘鬼鸦’剑拔出些许,黯淡无光的剑身与周围的夜色合在一起,完美地隐入了四面的杀机中去。 山下发出了第二波信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各施遁法,又屏住气息,向山下潜去。这个时候,还躺在地下偷懒的家伙,自然是显眼之至! 在几个警醒的呼声中,李珣身形蓦地暴增数倍!在几不可闻的出鞘声中,鬼鸦乌黑的剑身真如同寒夜里展开的鸦翼,不祥的颜色霎时让整个黑暗都蒙上一层污浊的死气。 一击出手,李珣根本不看究竟放倒了几个,剑光回转,绕体而飞,速度更快了一倍,向着天空飞射。直到这个时候,那一群修士还没有几个人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有几个反应快的,破口大骂,想要追上去,但看李珣那剑光绕体,飞射如箭的速度,都是打了一个寒颤,心下立时就怯了。 李珣做了此事,心中大快,他用了冲刺的速度,全力驾御飞剑,在夜空中任意来去,高速的飞掠切开了大气,发出刺耳的尖鸣。转眼之间,便绕着这十里方圆转了不知多少圈。 真息运转得疯了,他更是忍不住仰天长啸,声波被高速生成的风力扯动,形成横过天际的狂飙,一浪高过一浪,到了最后,便如同九天之上的雷音,隆隆碾过。 整个地区都被这雷音给惊动了,平原上的“目标”纷纷跳起身来,全力戒备,自然,一斗米教这次的暗袭计划也就成了笑话。 “哪个缺德的混球干的?” 这次计划的主事人泌阳子跳脚大骂,他是一斗米教在人间界数千个分社的主事人之一,地位不高,但日子也过得痛快。 只是半年前,他在女信徒身上修炼采阴补阳的法门时,无巧不巧,便被明心剑宗的某个弟子发现,狗拿耗子,拆了他的分社,他自己也是险险逃得一命。 泌阳子满心地想报复,只是这事儿办得龌龊,宗门也不好出面得罪明心剑宗这样的大宗门,反倒将他斥责一顿,便算了事。 他气不过,便求了在孟章神君手下办事的哥哥,托他找了几个硬手,又从雁行宗那里花大钱买了消息,找到这一次机会。 难得都是明心剑宗的低辈弟子,人又不多,正好泄愤,只要手脚干净,做成一桩无头公案,谅明心剑宗也无可奈何。哪知道眼见成功,却又出了这档事! 只是他虽恼火,胆气却已经泄了,他修为不济,眼光却还是有的,这横插一手的家伙,一身修为当真可怖!看那剑光的速度,还有这啸声,他这一群人里,就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其抗衡的! “撤!”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案子做不干净,就不要做,否则出了事,宗门必定会拿他出来顶缸! 从这方面看,这泌阳子也算是果断了。然而,就在他下令撤走的时候,他耳中贯入了一声铿锵的剑鸣。 这是剑身与剑鞘磨擦时不可避免的声响,实在是最平常不过。 然则,这一记剑鸣声,实在是太清晰了些,便是天空中犹自隆隆巨响的啸音,也压不下它! 这便像在咆哮奔涌的海潮声中,听到了钢针落地的微响,这种感觉,矛盾得让人吐血。 泌阳子骇然回头,入目的是一团青蒙蒙如月之初升的剑光,剑光如水,瞬间漫过了整个平原。 他想逃,但这个念头才刚生出来,一道微弱至不可察觉的剑气,已破开他的真息防御,在他体内一震,气血逆冲,他哼都没哼一声,便仰天倒下。 天空中啸音戛然而止,李珣抚着因岔气而疼痛的喉咙,不敢置信地望着下方精纯至极的剑气浪潮。 这,这是低辈弟子能使出来的吗? 第113章 而且,这剑气的味道……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身上忽地一冷,本能地顺着感觉看过去,正好对上一双冷静犀利,却又似曾相识的眼眸。 在这一剎那,他的身体完全僵直,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牙关打颤的声音! “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但现在,他的脑子里面却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后方似乎传来剑气的呼啸声,他更紧张了,脑子里面甚至已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驾御着飞剑,头也不回地狂飙而去。 地面上,明玑眉心微蹙,看着天空久久不语。 出来收拾残局的几名弟子看着奇怪,便由一个女修过来问了句:“明玑仙师,天上那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嗯,不管怎么说,他确是为我们示警来着!”明玑微微一笑,收剑回鞘,“不过,什么时候幽魂噬影宗的弟子,会有这么一番好心呢?” “她是明玑,明玑仙师!”不知飞出了多远,李珣惊魂甫定。而当他恢复了思考能力之后,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 他从未想过,在一段漫长的时光后,竟会是这样的“故人重逢”。这是一次无与伦比的冲击,这使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在此之前,他以为在明心剑宗与在幽魂噬影宗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忠诚、没有付出、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益需要。 然而在这一刻,他想到了明玑水潭边上的赠剑,想到了初次见到青吟的惊艳,想到了面对锺隐时的仰慕,想到了他那位可悲可怜可叹的师尊,还有无数或浓或淡的影子,交织错乱,在他眼前飞舞。 原来这些事情,他能记得如此清楚的! 他摇摇头,就那么仰倒下去,双手垫在脑后,看着渐渐散尽的星星,还有逐渐发白的天空,静静的,发着呆。 也许,他应该去追求另一种生活了,或者,仅仅是体验一下。 这个冲动一旦萌发,便不可遏止,这很难说是一种理性的选择,但幸运的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之间进行转换,他有自信,并且,有这个能力。 两个月后的一天,烈阳扫过满山的丛林,抹去绿叶上残留的每一点露珠,将其化为蒸腾的水气,弥漫整个山脉。若在平地,这必定是燥热的一天,不过,在连霞山脉,群山掩映之间,夏日的暑气,没有半点威力。 山峰之间云气回荡,连绵不断。却有七八道剑光,穿云破雾,在云气中上下起伏,玩得好不惬意。 这是一波巡山弟子,他们都是在启元堂听了三五年课,有些修为傍身的弟子,名为巡山,实际上就是练练御剑飞行,熟悉一下宗门地形,如此而已。 不过今天,他们注定要有些新发现。 某山峦处惊飞的群鸟引起这群少年的注意,他们之中年龄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多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岁数,当下一声呼哨,偏转剑光,拥了过去。 而在短短的一点时间后,这些心智还不怎么成熟的少年便都面面相觑,眼前的情况,似乎不是他们这些巡山弟子所能解决的了!很快的,一道剑光冲天飞起,向着止观峰直飞过去。 也就是半刻钟工夫,止观峰上至少有十余道绚丽的剑光飞泄而下,转眼间便掠过数十个山峰,来到此处。 清溟、清虚、洛南川、明玑、明松、明德……所有在山上的宗门高手全部驾临,为的只是一件事─ 失踪两年半,可能是林阁之死唯一见证人的弟子李珣回来了。 虽然,是躺着回来的! 敬请期待幽冥仙途续集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一章服刑 李珣从昏睡中醒来,还没有睁开眼睛,口鼻间便涌入了一股清香,这香气,是只有在远离俗世的山巅上,在洁净不染一尘的空气中,才能嗅到的、纯粹自然的花草香味。 他做了一个深深的吐吸,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屋顶。 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入心头,坐起身,他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面琉璃镜。镜中光影之清晰,实是人间铜镜所不能及。 李珣不自觉地抚着脸,看着镜中似熟悉又陌生的影像,心中泛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在来到这山上前,他无论怎么想,都找不到什么足以让他退缩的理由。 可当他真的到了山上,以前曾经想过、又不愿意深想的问题,就在此时连续不断地喷发出来。 面对一个牵涉到关键事件、失踪两年,又突然出现的弟子,清溟他们会怎么想? 曾经见识过他面对凤凰儿的丑态,仍活着的祈碧会怎么想? 深不可测、洞悉天心的剑神钟隐,又会怎么想? 诚然,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容变化极快,这两年又居移气,养移体,他的面目神情已大变,便是有熟人在旁,也未必能一眼认出。 然而,无论面目怎样改变,他的身分却不会变。 在嵩京已经见过面的亲人、鬼灵精怪的林无忧、知道他大半秘密,却精神不正常的顾颦儿…… 还有幽魂噬影宗上千个认识他的修真! 一切已出现的和将要出现的危险,将他包围起来,在他即将迎来人生转折的时候,把他的信心一点一点地挫消。 李珣有种唤出幽一、幽二,立刻逃命的冲动。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他偏转目光,门口处正有一个人影走进来。 由于光暗转换,他一时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好眯起眼睛,而下一刻,他的眼眶便差点儿胀裂了去! “六……六师叔祖!” 山上当他这一称呼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通玄界独一无二的绝代神剑,钟隐仙师! 为了演好当头的第一场戏,李珣不知在心中演练了多少可能发生的情形,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或是根本不敢想,如果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人是钟隐,他该怎么办! 他张口结舌地看着钟隐走过来,立在床边。 对方清秀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可供他参考的神情变化,仅仅是微笑着,既平和又安静。 就是这样的笑容,抹去了李珣每一点机心,让他把所有预备好的台 词,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钟隐白皙的手指在李珣腕上轻轻一沾,便收了回去,脸上笑容又深了些。 “很不错!被碧灵掌正面击中,能这么快恢复过来,这两年,你不但容颜大异,这修为也大有长进啊!” 便算长进,长进的也不是灵犀诀! 李珣心中闪过这个念头,而从这一刻起,他的心里放松了许多,情随心转,连他自己都不知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做戏给人看,总之他喃喃道:“我这是在做梦么?” “谁知道呢?而且,又何必分个清楚明白?”钟隐轻撩衣衫,坐在床边,笑道:“如果你觉得梦里面好过,就活在梦里罢,醉生梦死的日子,才是真的精彩!” 李珣心中一动,看向钟隐,却见他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真正的心思,却仍探不到底。也在这个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应该行礼的。 这次与钟隐相见,感觉中,似乎有些不同。 上次在竹林里面对他时,虽然并无咄咄逼人之势,但他全身上下,自有一股不同于凡俗的气息,处得越久,感受越深,也愈令人高山仰止,不敢直视。 而今日相见,从开始到现在,除了他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沉静哲思,李珣感觉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 眼前的钟隐,就像一个读书万卷的士子书生,而儒雅中还有一份洒脱自在。这一份洒脱,直接抹平了两人间几不可逾越的差距,使李珣连礼数都忘了。 想到这儿,李珣有些失神,竟忘了回话,钟隐也不在乎,只是将目光望向别处,屋子里又静了下来,直到有新的脚步声接近。 这一次来的人很多,在李珣被脚步声惊回神的时候,已经有七八个人走了进来,本来透光良好的小屋,立时显得拥挤起来。 这些人一踏进屋门,便齐齐一声惊咦:“六师弟︵师伯、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心中动念,便来看看!” 钟隐的回答轻淡淡的,但没有人敢忽视。 自清溟以下,包括清虚在内的三位长老、以及洛南川、明松、明玑、明德,他们本来心中还有些盘算,但一见钟隐神情,心中都松了口气。 清溟向着钟隐略一点头,目光又移向李珣。 他是一派宗师,心思难测,威严自然不同,当年李珣便被他的眼神吓得腿软。 不过,两年半的时光里,与两散人、冥火阎罗、洛岐昌这样并不逊色的人物相处,对付这类人,李珣已经很有经验了。 他吸气固定住了胸口的断骨,叫了一声“宗主”,便要下榻行礼。 清溟袍袖微摆,道:“罢了,你有伤在身,免了这些礼数罢!” 李珣自然见好就收,他方起了半截的身子,又倒了回去,眼眶在此时 却是红了,抿起嘴唇,一言不发。 清溟看他这模样,轻叹一口气,道:“你能大难不死,回到宗门,实在是件喜事,掉泪做什么?便是你师父见了,也必然看不起你!” 清溟是林阁的恩师,与李珣是正宗的师祖孙关系,这话也只能他说。 李珣却是被这话引动了情绪,他抬起眼睛,嘴角抽搐两下,看着满屋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孔,忽地便失声痛哭,哑道:“师父他……死得好惨!” 他耗尽心血,努力圆满的两年苦难记,在被钟隐堵回肚子里后,终于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第114章 他甚至还用“百鬼”来客串,而胸口至今犹存的碧灵掌痕迹,则是最好的证据。 讲述完这两年的“经历”后,李珣的情绪明显还有些不稳定,留在屋中休息;清溟则将其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洛南川与钟隐。 三人走出屋外,清溟看了洛南川一眼,悠悠道:“百鬼道人……我记得两年前,幽魂噬影宗里有这个人!” 洛南川点头道:“弟子也听说过,据说当年在赤城山上,此人曾令洛宗主也让了一步,心机气度都是一时之选。” “珣儿能从他手下逃生,也是幸事。不过这百鬼在连霞山附近伤人,当有所图,这几天让巡山的弟子小心些罢!” 洛南川应了声,随即张口欲言,偏在这时,一边钟隐负手叹道:“这两年他必是没有仔细修行,功力深了,却杂而不精,否则也不至于被区区百鬼道人打伤……这根基,怕是要重新打过!” 清溟与洛南川对视一眼,有些奇怪,一起将目光移了过去,钟隐微微一笑,道:“这个孩子我很喜欢,不如便让我带他修行一阵子罢!正好为宗门培养一个新锐……” 顿了顿,钟隐唇角微微一抿,和蔼的面容忽地便有了些许冷意:“栖霞元君必会后悔放他活路!” 听着钟隐仿佛是谶语般的话,清溟与洛南川都是心中一震。 早可霞举飞升的钟隐,堪称通玄界最有资格“上体天心”的人物,在这一点,便是水镜宗恐怕也有所不及,他这样说,难道……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又都是一笑,他们忽然发现自己在发傻,钟隐已经在为弟子的接下来的修行做准备了,这说明什么? 没有人会不信服钟隐的眼光,就算是宗主之尊的清溟,又或是心志坚定的洛南川,在钟隐一句话后,心中刚刚升起的念头,便被打消大半。 不过…… 洛南川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六师叔,您的意思是,让这孩子随您修行?” “几个月而已。”钟隐并不否认:“他先前的根基本是一等一的稳固,但虚度这两年,又有些不稳,让他随我在山上潜修,效果会更好些。” 清溟抚掌笑道:“师弟数百年都没有亲授弟子,上一个还是明玑罢? 今日却难得,这孩子可还是三代弟子中头一个呢!“ 说着,他又叹了口气:“若是阁儿知道,必定欢喜!” 钟隐只若未闻,洛南川则陪着叹了口气。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一个问题。 “六师叔,这李珣毕竟是擅自在外游荡两年,虽然受天妖凤凰的惊吓,情有可原,不过,一回山便获得师叔您亲自教授的殊荣,这功过难明,下面的弟子怕是会有些埋怨……” 钟隐浅浅一笑:“钟隐有什么了不起,亲自授课又怎样?南川,你百多年来,功力精进之余,却难有大境界,难道至今不悟么?” 洛南川汗颜,但他心志坚定便体现在这里——想法正误是一回事,做法适当与否则是另一回事!他仍坚持自己的看法。 “弟子的想法或是市侩了些,不过山上后辈,像弟子这样想的不在少数。师叔或许可以不管,但李珣日后若想在宗门立足,有些事情,他必须要做!” 他吸了口气,又续道:“弟子的意思是,师叔可以给李珣量身定下功课,这无异于亲身指点。而李珣身为宗门弟子,竟然被妖邪惊吓,道心浮动,擅自不归,即使是年幼无知,也要给予惩戒! “这才好让李珣以及所有弟子明白,我明心剑宗的弟子,在天道修行的路上,遇到艰险,应该有个什么态度!” 他话音深沉有余,激昂不足,一言一语徐徐道来,少有起伏,越是这样,越见他性情中不可轻撼的原则。 钟隐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终还是点头一笑:“你负责宗门事务,这自然是你说了算!不过,这惩戒的法子,我说一个,以供参考,如何?” 洛南川一怔之后才道:“师叔请讲!” 事实证明,既然是“服刑”,那日子必定是不好过的。 李珣现在正在坐忘峰上一个叫“三绝关”的所在,距峰底约有七万里左右,李珣全力御剑,到这里也要将近十个时辰。 此地倚着百丈岩壁,周围一两里处,草木不生,与坐忘峰整体的生机勃勃,很有些差别。 钟隐提议的“服刑”,便是让他独力在此地开矿。 这不是一般的铜铁矿,而是通玄界独有的宝贝“九重石”。 九重石外表与普通岩石无异,但质地古怪,拳头大小的石块,便有千斤重,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全力轰击,要打碎它,也要费一番工夫。 而且矿床周围的岩层,其质地十分紧密,有如金铁,开采这种矿,实在是种力气活。 如果说这是身体的惩罚,那么,与之相伴的便是精神的刑囚了。 受刑的一个多月来,除了第一天钟隐亲自到此布置了任务之外,他就好像是被宗门遗忘了,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以天地为牢笼,做着可笑的自我禁闭。 李珣也想过这是宗门考验、磨练、甚至是试探他的手段,不过,两年多来,他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 他不止一次想过甩手离开,然而,每当他泛起这个念头的时候,遥远的坐忘峰顶,就好像有一双温润如玉的眼神看过来,这也许只是他的错觉,但那隐蕴的威慑力,却是再真实不过的。 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也发生了一些非常古怪的事情…… 钟隐……这位深不见底的“半神”,究竟在想什么? 李珣越发觉得自己像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在猎人笑意盎然的眼神中,摇摇摆摆地踏入早就铺设好的陷阱中去。 在他的诅咒声中,又是“叮”的一声响,铁剑发出了濒临崩溃的呻吟,而一大块岩石也随之崩裂出去,现出里面最核心的九重石。 李珣摇摇头,扔掉破剑,气贯指尖,准备徒手将这“石头”扯出来。 而在他手指将要沾到九重石的刹那,他忽地心有所感,偏过脸去,恰看到一双澄清如水的眼神。 明玑! 这位引发他回归之心的女修,正微笑着看过来,笑容里不缺乏女性的柔婉,但和她刀削般的轮廓相揉合,便是令人无法直视的犀利神秀。 乍然看到这位在他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女修,李珣不可避免地一喜,但很快地他就想到,以他现在的状态,似乎不能把这情绪表现得太直白,脸上刚露出的笑容便是一窒。 这变化虽然微妙,却瞒不过明玑,可明玑却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再扫了他一眼,很平静地开口:“这段时间,过得如何?” 李珣一愕,这才想到,这还是他自服刑以来,和宗门中人的第一次见面。明玑不可能自作主张来看他,那么,就是有什么事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小心回答:“过得还好。” 这话中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明玑的脸色,又迅速补充道:“九重石弟子已采出了七十五块,都在那边放着。” 明玑顺着他的手指,向一侧扫了一眼,轻轻点头,旋又转脸笑道:“你变了很多!” “啊?”李珣没想到明玑会用这种闲话家常的语气和他说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只能做出茫然的模样,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说。 明玑看着他的眼睛,悠然道:“容貌变化,还在其次。你不觉得,现在和我说话时,你变得拘谨很多么?” 李珣愕然,他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以前和明玑对话时,是什么样子? 这对他来说不难,他和明玑也就见过几面,但这位女修给他的印象,却是无比鲜明。即使到了今天,他也可以复述当年在小水潭边,与明玑交谈的每一句话。 所以,在数月前他看到明玑仙姿之际,心中的冲动便蓦地萌发,并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回到连霞山,重温当年的感觉。 可是,明玑一句话,便送给他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 “当年,我又是什么样子呢?” 目注眼前人,再忆当年身,那是非常奇妙的体验,李珣一时间有些精 神恍惚。 在此之前,他的想法很简单,当初有血魇附体,内外交迫,他仍然在这细微的间隙中,找到了令他至今难忘的乐趣。 那么如今,他身有倚仗,几乎具备了可与天下任何人正面相对的资格,此时回到山上,自然会体验到比之前更强上百倍的乐趣,以此冲刷他在幽魂噬影宗两年间,因不断勾心斗角而产生的厌倦感。 然而此刻,他忽然想到,两年来物是人非,他想要两年前的感觉,便真的能得到么? 他脸上现出苦笑,一时间都有些意兴萧索,更别提去回应明玑的话。 而这种姿态落入明玑眼中,则是另外一种意思。 她微一摇头,道:“看得出来,这两年你吃了许多苦,现在又服刑于此,不免失意。只是,在我看来,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她忽地住口不言,手腕一翻,却是扔了把剑过来。 李珣接住一看,正是服刑前被钟隐收去的“青玉”,也就是明玑当年的佩剑。 李珣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想明白,便是一点寒星入目。 没有无可抵御的剑气狂潮,只有电光石火的速度,以及反常平和之后的森森寒意。 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间,纯凭本能,青玉剑来到手上,当胸竖起,挡在了面门前。 “叮!” 第115章 明玑刺来的一剑被挡住,但是李珣心中却狂叫不好。他和明玑没有像真正对敌那样遮蔽自己的气息,而是将自身真息流转,清楚明白地展现出来。 两人功法同出一脉,李珣当然最了解不过。可是,即便是他把握住了明玑的每一个变化,他手上却仿佛压了一百块九重石,动不了半分! 他可以感觉到,一缕游丝般的气劲从明玑剑上透过来,瞬间勾着了十多道流变的气机,然后发力一绞,他手上的剑像是给卷到了漩涡里,一时间把持不住,脱手而飞。 连带着他的身体也踉跄了一下,而这时,明玑的剑刃,已经横在了他的喉咙上。 “绞魂丝!” 李珣脱口而出,这招剑诀他是知道的,不过是宗门基础剑诀的一个变式,哪知由明玑使出来,竟然有这般威力。 明玑看着他,并没有移开剑的意思。只是微笑看来。 “知道错在哪儿么?” 李珣瞥了一眼横在自己咽喉的利剑,不由苦笑。 若真让他放手相搏,就算幽玄傀儡不出,他也有自信与明玑周旋一二,可是在此时,他只能用自己还远称不上精熟的“青烟竹影”搭配“灵犀诀”抵挡,一招落败,也是情理之中。 感觉着横在他脖颈上的森森寒气,李珣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担 心明玑会趁机对他不利。 从理论上说,若他身分暴露,明玑完全能够以此毫不费力地擒住他,可是,在利刃加颈之前,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而此刻,他看到明玑的眼神,立时便明白了,这分明就是考量他如今的修为,他想了想,很“老实”地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修道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么?”明玑先是一笑,继而瞪了他一眼。 “你这两年不知是干了什么,炼气炼得心浮气躁也就罢了,这身上的肌肉、骨骼怎么也有些走形? “人身为天道依仗之本,筋骨不壮,便会气脉不通,筋骨走形,这气机流走,便总会有些窒碍,现在不显,日后修为深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明玑虽是瞪他,但看得出来并不是真的生气,可李珣却是听得心中发虚。 所谓的筋骨走形,应该在他修炼“幽明气”时,为了适应这特殊的法诀,而由身体自发做出的微调,现在转回到“灵犀诀”,自然便有些别扭。 明玑这话实际上等于是给李珣提了个醒,他虽把这两年的经历编得十分紧密,可是在一些容易忽略的细节处,还是有破绽可寻。 现在明玑没往那方面想,可也许就是一个转念的工夫,这些破绽,便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这边唯唯喏喏地应了,心中则在想如何将这个破绽遮掩过去,明玑那边却又是摇头一笑:“果然不出六师叔所料!” 在李珣奇怪的眼神下,明玑悠闲收剑入鞘,淡淡道:“算你的造化,六师叔突然来了兴致,准备花几个月的时间,好好调教一下你这个‘可造之才’,这筋骨上的问题,六师叔自有手段,待服刑期过,你便去坐忘峰顶,好好修炼罢!” “六师叔祖?”李珣的眼神已是直了,“跟他修炼?” 想到初回山时钟隐不寻常的出面,还有这些时日来积累的种种疑惑和戒惧,再搭上这突来的“好消息”,李珣本能地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所以他脑子里没有半点“剑神”授艺的兴奋,而是只转着一个念头。 干脆逃了罢? 他在一边胡思乱想,明玑却以为他兴奋得傻了,一笑之后,迳自看那边由九重石垒成的石堆,似是发现了什么,屈指一弹,将一块仅拳头大小,却有近千斤重的九重石激起,抓在手上,打量上面已刻好了的符纹。 “这符纹是……” 李珣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答道:“是六师叔祖要刻的!” “可是,这不是六师叔的手法……”明玑眉峰微蹙,眉目间越发显得清冷犀利,寒光熠熠。 她的手指从石上抹过,若有所思,旋即微微一笑,将石头上的符纹给他看:“这符纹,不会是你刻的罢!” “呃,是在六师叔祖的指导之下!”及时回过神来,李珣露出些不好 意思的神态,却也不免有些自得,“仙师说,这是给弟子练手用的。” 明玑听了,有些啼笑皆非:“练手?六师叔也真说得出口,这九重石开采出来,是为宗门护山禁法升级的,如此大事,便是给你练手的?” 李珣听了也是一呆,脸上则现出惶恐之意:“师叔明鉴,弟子实在不知……” “我知道你不知!”明玑又仔细打量上面的刻痕,这一次,她悚然动容:“这真是你刻的么?” “是六师叔祖先做了个模子,再让弟子模仿。”李珣挠挠头,做不好意思状。 “不过师叔祖不太满意,说这禁法变化,内外贯通,法由心生。每个人的气机流转都不尽相同,这禁纹走向,也就不能一样。所以,他老人家干脆就让我自己发挥,说这样子效果也差不多!” 听到李珣称钟隐为“老人家”,明玑不由莞尔。便在这心情中,她再度观察一下九重石上的禁纹变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早就听二师叔说你在禁法一项上,是难得的天才,触类旁通,十分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可不是师叔赞弟子的话,李珣便是心中得意,也不敢表现出来。更何况他心中有鬼,只能恭恭敬敬听着。 明玑目光不离九重石,轻轻一叹。 “以前见六师叔轻笔勾画,总会感叹,原来这禁制之道,应该是这么做法,我们之前,竟然是做错了的! “此后参照比对,每一次感觉与师叔做的有些神似,便会有些领悟、进步。这是觉得‘理应如此’,而看了你这手法……” 她顿了顿,方郑重地道:“离经叛道,偏又能自圆其说,看似出了本宗的法度,其实又始终流转其中。我现在才知,二师叔说你能‘触类旁通’,原来也有出处的。” 李珣本还想做谦虚自抑的姿态,但转念又觉得太过矫情,便嘿嘿一笑,算是承了明玑的赞语。 明玑并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过誉之处,又看了一眼,才将奇石放下,笑道:“我这时才明白,六师叔祖为何对你如此看重!”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李珣心中转念,脸上还要变出截然不同的表情,一时间好生辛苦,幸好明玑谈兴已尽,回到正题上来。 “宗主令谕,你要在此掘出八十一块九重石,并将其分批运下山去,这才终止刑期。” 李珣忙躬身听命,他明白,这恼人的刑期终于要过去了,虽然运送八十一块九重石,也是个磨人的任务,可毕竟有个尽头不是? 明玑郑重布下令谕,旋即展颜一笑:“你运送九重石,需要来往于峰上峰下,青玉便留给你。你也要记着,下峰的间隙,也要和师兄弟们多些来往,你回山这么长时间,可都还没和他们见面呢!” 这便是长辈的叮咛了,虽然并不怎么出奇,却是中肯之论。李珣若真要在明心剑宗立足,这些事情,也不得不做。 李珣自然品得出明玑对他的关心,他诚心诚意地谢了一声。 明玑微微一笑,便要御剑离开,临去前,她看着李珣低眉垂目的模样,忽地叹了一声:“不要多想,没有人会怪你的!” 说罢,她引剑自峰上倾泻而下,转眼不见了踪影。 月兔东升,白日的热浪也渐渐消散开去,李珣长吁出一口气,倚着已经千疮百孔的岩壁,坐了下来。 这本是他休息的时间,只是此时他脑子里面很乱。 他一直在想着明玑临走前的那句话。 “没有人会怪你的!” 李珣非常清楚这里面的意思,他可肯定明玑说出这句话时,心中并无他意。然而,明玑毕竟不知道,当年在天都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有很长时间没有想起他那位苦命的师父了。 那乞求死亡的眼神、凄厉怆绝的嘶叫、还有那椎心泣血的悲嚎,已经渐渐离他远去了。 这久远的印象已模糊不清,以至于他忽然忘记了,在他和林阁最后一次目光交会时,林阁眼神闪动着什么? 他自始至终,没有沾林阁半根手指,然而正是他,抹消了林阁最后一点尊严。 林阁最后是怎么死的,李珣在之前的一段日子里也有所耳闻。他是被悬挂在琅琊水镜之天外,那根高有百丈的通天巨木上,在正邪诸宗数千人的目光下,赤裸裸死去的。 没有人知道,林阁最后一点遮掩之物,便是被他唯一的弟子撕下。 如果他们知道了,明玑还会说那句话么? 李珣苦笑,他抱着青玉,想借着利剑上的寒气,定下心神,听着夜风拂过的阵阵松涛之声,只想睡去。 然而,便在他似睡未睡之中,耳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低低细细的,若有若无,却和自然的声响截然不同! 又来了! 李珣眼神微闪,旋又垂下眼睑,做闭目养神状。实际上他现在已尽复精神,正刻意扩大眼角余光的范围,以他这个位置,岩壁之前的大片空间,完全在他的视界之内。 一道虚淡的影子,就在此时窜入了他的视野,而仅仅就是一晃眼的工夫,就穿越了整个视界。 李珣没有移动目光,只是将视界保持在这种状态,山石、树木与山风相激,满山阴影以一个特有的韵律摆动,而刚刚穿过的影子便破坏了这种韵律。 第116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虚空中,似乎有无数道细丝交错,一个小震荡却可以由目不可及的远处,沿着这“丝线”,一直传到这边。 那影子虽在他视线之外,但对气机的微妙影响,却波及他视界中的诸 般景象,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却无比真实。 李珣看着远方树冠上一只突然飞下的夜隼,心中一动,已找到了对方的踪迹。 果然,又是那里!算上今天,近两个月,这人便来了三次!嘿,这坐忘峰难道是人想来便来的? 李珣缓缓站起,在岩壁下负手走了两步,心中沉吟。 那片林子其中没有什么出奇,这样看来,这人到此的目的便很是微妙……只是自己在这里做工,也不是一天两天,他仍没有变更位置,显然不认以我的“低微”修为,可以看到他,嗯,性情也很自负! 据李珣所知,通玄界里,有这样修为、这样性情的家伙,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虽然他现在已经肯定其中有蹊跷,不过,要让他去凑这热闹,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本来嘛,峰上有钟隐仙师镇守,恐怕就是十二邪宗齐至,三大散人同来,也未必能讨得什么便宜,可是他自己万一被搅进什么漩涡里,惹来一身骚气,可实在是不值得。 还有,想到钟隐,他心中又升起了那个颇为荒唐的念头。 钟隐把自己派到这三绝关来,除了服刑之外,莫不真是有什么深意罢…… 现在看起来,很像!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二章重逢 时间过得飞快,李珣每日携两颗九重石下峰,转眼一个多月过去,已将峰上积累的九重石带下大半,刑期眼见便要结束。这段时间,他听从明玑吩咐,和宗门弟子的关系,也都接续起来。 能这么顺利地重建人脉,李珣精准的自我定位,当是其中关键。 他现在扮演的就是一位性格内向,又因“错事”而自卑的少年,最容易引起别人的惜弱心理。 明玑说得没错,山上大部分人并没有因为他在天都峰上的“表现”,而显出什么看不起的神态,反而都是极力维护,要帮他走出“阴影”。 如此情形,与幽魂噬影宗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风格实在是南辕北辙,落差之大,便是以李珣现今的脸皮厚度,此时也有些吃不消,心中波澜自然要复杂许多。 此时正值午夜,李珣将第七十九块九重石送回宗门秘库之后,御剑直奔止观峰顶。 这又是宗门的一桩爱护之举,因怜他“境况凄苦”,师父又死得早,便让他住林阁的房子,至今能在止观峰上居住的三代弟子,除了林阁、祈碧夫妇外,便也只有李珣一人了。 时至夏末,止观峰淩绝众峰,鸟虫稀少,夜间显得静寂许多。李珣御剑而来,受这静谧夜色影响,不由便敛去剑光气芒,无声无息在夜空中掠过。 及至峰项,他渐渐减速,这时候,峰顶忽有一道匹练似的剑光,倾泻而下,却是全无声息,便如同夜空中亮起了一道无声的闪电,倏然而过。 藉着剑光,李珣与其目光相交,脸上都是一怔。 “文海师兄!”李珣反应较快,悬停空中,拱手问好。 来人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里声名最盛的文海大师兄,此人修为精深,又极为精明,三代弟子中,也只有他有资格参与宗门高层的计画布置。 对这样一个人物,李珣的态度还是很谨慎的。 “原来是珣师弟!”文海也拱了拱手。 这人是极英俊的,否则也不会使祈碧那样的人物倾心。但他脸部线条极是硬朗,一双眸子更如寒星一般,显出其意志坚定。 文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使硬朗的线条略柔和了些。 “珣师弟辛苦了,夜色渐深,我便不和师弟深谈了,他日有闲,必定上门一叙!” 他说话倒是十分有礼,看不出大师兄的架子,李珣见他行色匆匆,眉目间甚至有些焦躁,想来也有急事在身,便微笑应了,目送他离去。 只是这边文海刚去,不远处便又腾起一道剑光,剑光本来呈淡金色,但却被人为地敛去光芒,只是御剑人修为不济,剑光明灭极不稳定。 这剑光李珣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他皱了皱眉,还没有想好是不是要避开,那剑光已直撞上来。 “珣师弟,珣师弟,帮我个忙先……” 来的却是李珣在山上最烦的单智,这个当年的书僮,如今的师兄,在山上日夜受明师薰陶,几年下来,修为已经不错,但他此时面色苍白,眼神散乱,却不知干出了什么事来。 这单智自从先于李珣拜师之后,心中总有些优越感,与李珣说话时,往往都是居高临下,以师兄自居,像现在这样仓惶失措的,还是第一次,李珣心中不由一奇。 却见单智冲上前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口中竟是惨嘶了一声:“珣师弟救我!” 李珣当场被他弄得晕了,来不及问话,便听到他嘴里连珠炮似的说道:“若是今后有人问起来,师弟你就说,今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一起,谈论道法玄功,如何?” 李珣睁大眼睛看他,良久才苦笑道:“你可知道,我上半夜刚从坐忘峰上下来,去了宗门秘库,还和当值的明德仙师打了招呼,刚刚又碰到了文海师兄……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单智脸色之难看,实在是无以复加,见李珣问他,他期艾了半晌,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咬了咬牙,便要离开。 他身形甫动,便被李珣一把扯着。 “单智师兄,若信得过师弟我,便把你的难事说出来。只要你不是做了天地不容的劣行,想来我也能在中间为你转圜一下。”李珣一边说着空口白话,一边打量单智的神情变化。 单智脸上先露出不耐之色,又有些动心,但更多还是惶恐不安,显然李珣这话没有让他安下心来。 看来,这次他闯的祸不小?李珣脑中转得飞快,却不知怎地,将他与刚刚离开的文海联系了起来,然后,他猛又想到一事,心中便有了定见,他顿了顿,忽然道:“你惹祈碧师姐了?” 不用单智回答,只看他死灰般的脸色,李珣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他脑中很快地有了计较,用力扯了下单智的胳膊,低声道:“跟我来!” 单智失魂落魄,哪还有反抗的力气,被李珣御剑扯着,遁入居住的小楼中。 “说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珣脸上神情严正,却有意压低了声音,透露出他的态度。 单智自然知道,但他现在唇青脸白,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不语。 李珣只好自己去猜,他心中早已是主意打定,一开口,便往那最不堪的方面去想:“难道,你对祈碧师姐不轨?” “我没有!”单智惊得跳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八度,但被李珣眼睛一瞪,又泻了气,只能低头嘟囔道:“真的没有!我只是、只是,偷看……” 事情都搞清楚了,单智这个半大不小的男爷们儿,在最近终于忍受不住对祈碧介乎于狂想和妄想之间的爱慕,凭借着对祈碧作息规律的了解,夜晚潜入到祈碧沐浴净身的所在,行那偷窥之事。 不过因为气息过于粗重,被祈碧发觉,若不是祈碧身子不便,又在羞怒之下,一时追不上来,此刻单智大概已被捆到诸位仙师面前了。 方才文海急匆匆赶去,便是因为这事罢?李珣看着单智六神无主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他知道,此时绝不能发笑,他脑筋一转,又计上心来。也不说话,抿着嘴一巴掌轰在单智脸上,猝不及防之下,单智被一击而倒。 李珣仍不放过他,上前揪着他的领子,又将他猛掼在墙上,低吼道:“单智!你无耻!” 单智本来就气沮心虚,此刻更是被李珣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个半死,更要命的是,李珣此时说的,没有半点儿错处,便是他想反驳都没法子。 惊惶之下,他手脚挣扎,已快给吓出泪来。 “珣师弟!小王爷!看在咱们以往的关系上,你不要这样,放开我,放开我……” 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压下胸口怒火,手上终究还是松了,单智如蒙大赦,正想逃开,却被李珣当胸一推,将他抵在了墙上。 李珣将胸中闷气缓缓吐出,以沉重到极点的语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你偷窥同门师姐,尤其她还有了道侣,她的道侣就是文海大师兄!单智师兄,你真的知道你在干什么么?” “我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单智怎么也不会想到,李珣在说话时,已经用上了迷惑心智的法门,他只是觉得心中越来越乱,已不能够有效思考,说话也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我太晕了我,不是,可是我憋不住,其实就这么一次……” “一次就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李珣将冷冰冰的字眼从牙缝里一点一点地挤出来。 “这件事如果被发现了,文海大师兄第一个饶不了你!宗主、还有明松师叔的反应你也能猜到——废了你的修为,抹去你的记忆,再把你投到人间界,再让你去做那卑下可欺的书僮……” “我不要,我不要!”单智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他发力扭动,差点儿让李珣锁不住他。 李珣眼中寒光一闪,倏地出拳,狠捣在他下腹处,把他打成了虾米状,伏在地上,只懂得吐酸水。 “冷静点,你这个样子,是想让整个宗门的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么?” 第117章 李珣的声音压得更低,给了单智一个暗示——在这个时候,面前的这人是和自己站在一边的。 这举动很快就起了作用,单智非但不恼李珣三番两次的重手,反而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死命不放。 “珣师弟,小王爷,你要救我,我知道,你为人仗义,不会放着我不管的,这次你救了我,我今后就算是……” “噤声!” 就算这小子现在说出做牛做马的话来,也不顶个屁用,反倒有可能激起逆反心理,指不定哪天就生出变故;李珣也不要这种蠢笨的牛马,他只要单智在他规定的路上走下去。 “来,师兄,起来!”李珣将沉重的神情抹去,换上一副和言悦色的 模样。 “师兄,我们两人在山上,彼此可是认识最久的朋友,我不帮你,又帮谁去?只是你这样子,任谁都知道有问题,要想瞒下此事,你必须打起精神来,来,跟着我,放松,按着这节奏,吐息几遍……” 此时的单智便像个木偶般,任李珣摆布,李珣让他呼,他便呼;让他吸,他就吸,如此几番下来,呼吸果然平稳了许多,但是眼神已渐渐黯淡下去。 便在此刻,李珣轻声道:“单智师兄,你今夜不是早就约好了,与我探讨道法玄功,并在楼前等了一会儿么?你还看见我和文海师兄说话来着,是不是这样?” 单智的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不错,不错!我就是找师弟你来切磋功法的,我在这峰上,还见文海师兄和你说话!” 他将这话说了足有三遍,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哈哈大笑起来。 李珣也不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微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他轻拍单智肩膀道:“来,单智师兄,我们便来谈论玄功,长夜漫漫,可要打起精神才行啊!” 单智自然是连声称是,看向李珣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他当然不知道,身边李珣正在心中冷笑。 心种“指路幽灯”,以后单智的乐子可不少啊……藉机得了一张暗牌,李珣心情大畅,笑吟吟地引着单智,到客厅去了。 说实话,他这么做,未必有什么详细规画,只是因势利导罢了,毕竟,他在明心剑宗过得很好,也不想做什么没意义的事,今天是单智自己撞上门来,也怨不得他。 至于这一时起念,埋下的棋子,只要活着,便有用到的机会,不是么? 第二天清晨,宗门内并没有什么山雨欲来的气氛,李珣也不吃惊。 本来嘛,单智落荒逃跑,多半还是自己吓自己,事发仓卒,祈碧应该不会发现他的身分。 此事又私密至极,难道还要文海请求宗门发下敕令,彻底排查昨夜嫌疑人等,看看究竟是谁看见自己老婆身子了么? 李珣非常清楚,应该在什么时候保持低调,他乖乖地在止观峰上歇了半日,对宗门内的暗潮全做不知,一过午时,便直奔坐忘峰而去。 经过多日的磨练,李珣此时一昼夜间,可御剑七八万里,午时出发,入夜时便到了这三月来服刑的九重石矿处。 李珣明白,这是受幽明气影响的“灵犀诀”修为,再度接近了浑然精纯的水准,这样以明心剑宗的法门御剑,方能无有滞碍,通达往来。 只是“灵犀诀”的长进,会不会反过来扯了“幽明气”的后腿呢?若有影响,又该如何解决? 这是只属于李珣一人的烦恼,而这烦恼的复杂程度,却已远远超出他此时所能达到的层次,莫说他不敢向任何人求助,便真是求了,整个通玄界也未必能有几个人回答得上来! 或许,这便是老天爷对“贪得无厌”者的惩罚罢? 拿起最后两块九重石,视其两千斤的重量如无物,在九重石矿上绕了一圈,算是对前三月辛苦生活的追念,李珣又振作起精神,暂时将一切烦恼抛下,低啸一声,便要腾空飞去。 在深寂的夜色里,李珣这一声低啸,沉沉传开不知多远,但与坐忘峰的广大无边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在李珣想来,这一声发泄式的啸音,最多惊起一些飞禽走兽罢了,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夹杂在这满山的禽兽叫声中的,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 啸音登时断绝,而紧随其后,铃声也再不可闻,李珣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这个念头刚生出来,又是一波细细铃响。 这当然不是哪家的宠物猫狗脖子上的铃铛,这铃声有一种奇特的韵律,虽然是若有若无,却没有断续感,而是在有声无声之间,串联出一道流畅的旋律。 李珣从未听过这样奇谲且动听的铃声,他甚至分辨不出铃声的方位,在空中转了几圈儿,入目的是苍黑的树海以及偶尔窜出的飞禽走兽。 夜风吹过,惊鸟野兽在丛林中穿掠奔跃,搅起无数道虚虚实实的影子,要想从中分辨出一两个人影,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心中又是一动,不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那边他怀疑已久的树林。 敌人! 李珣脑子里面首先蹦出了这个念头,不过,天底下有哪路神仙,敢来有钟隐坐镇的坐忘峰撒野?他挠挠头,开始想是不是报个信儿。 便在此时,耳中又响了一声。 这一声比先前的要清晰太多,李珣听得分明,仿佛在他头顶挂有一串无形的风铃,被夜风一吹,叮叮作响。 然而,世上没有任何一种风铃声,会有这么强大的杀伤力,这铃声刚一入耳,李珣脑中便是一蒙,紧接大脑深处最脆弱的所在,猛地一涨,那暴起的撕裂感,差点让他以为自己的脑袋炸成了碎片! 李珣一口鲜血喷出,事发突然,他根本没想到,对方的手段竟然如此干脆。 猝不及防之际,他石头般坠落下去,幸好在此之前,他本能地松开手,任九重石先一步掉落,否则被这样的重量压在地上,任他怎样修为,也不用活了。 剧烈的撞击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呻吟了一声。在这种情形下,撞击的痛苦就算不了什么了。 在接触地面的瞬间,他旋展土遁之术,一头栽进了地下。 可是,那风铃声便如附骨之蛆,虽是低低细细,似乎马上就要断绝,却又清晰无比,像一道要命的钢丝,绞在他的脖子上! 李珣狼狈不堪地再吐一口鲜血,这种面都没见着、便攫人小命的可怕家伙,实在是李珣心中最怕。 两年前的水蝶兰以惊世骇俗的速度、今日此人以令人气消神沮的音杀之道,直取他最弱处,便是他有一双独步天下的幽玄傀儡,但打不到人,却是没有半点用处。 他咬着牙,一边落荒而逃,一边努力地凝定心神,思考破解之道。 第三波攻击强压过来,李珣来不及多想,捏了个印诀,低喝一声“破”,发动了“太清神音”。 这是明心剑宗里少有的音杀之术,未必有多么高明,不过仓卒之下,他也只有用这个来顶了。 “太清神音”初发,他便知道糟糕,本来应该如金玉交击的清音,在那可怕的铃声下,竟被绞得不成模样,劲力反冲之下,他只觉得脖子一凉,喉咙便好似被一刀切成了两半,余劲不止,一路轰进他的膻中要害。 受此外力打击,黄庭金丹猛地胀缩,全身真息登时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一下,比先前两次的伤势重上何止百倍? 李珣身上猛地一沉,竟是连土遁之术都施展不开了,被道法分开的土石迅速合拢,眼见便要把活生生挤成肉酱。 “给我出来!” 李珣大口大口地鲜血喷出,此时他脑子里只有保命的念头,什么都顾忌不得了,随着一声唤,幽一幽二同时跨空显现,抓着他两边臂膀,只一闪,便从厚厚的土石中冲了出来。 刚一闻到新鲜的空气,李珣心中便是一松,两个傀儡也不等他命令,径直消失不见。 李珣“哎”了一声,从十多丈高的山坡上滚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也将他最后一点儿力气都摔了个干净。 他伤势过重,已无余力启动天冥化阴珠,无论他怎么召唤,两个傀儡都不会再出来了。 这时候,铃声又起。 完蛋了!李珣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是这个死法,正绝望中,胸前却忽地一凉,大量的凉气直贯入体内,霎时间在他周身流转一圈,再微微一涨。 李珣耳中似乎听到了“波”的一声轻响,身体周围,便被一层无形无色的气膜裹了起来。 外界的各种声音霎时间离他远去,当然也包括了那追命符般的风铃声,只停了一下,又有一道清净凉意,自心窍注入,顺气血而上,在他脑中一抚,再取道几个关键窍穴,直入黄庭。 只是刹那间,已不稳到极点的金丹,便又归于常态。 李珣全身大震,又是一口血喷出来,而这一次喷出来的,则是淤血。 只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他要命的伤势便好了七八分,只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就算动个指头都难。 这是……玉辟邪?李珣心中大奇,这宝贝的功效他是知道的,虽然极是厉害,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立竿见影。这算什么道理? “一件宝物,落在你手里三年,竟连用法都不知道,岂不可笑?”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无视玉辟邪布下的气膜,悠悠地透进来,当场将 李珣震成了傻子。 他循着声音,直勾勾地看过去,只见得一位手挽竹篮、青衣素裙的女修,从一侧的林地里走出来,漫山遍野的黑暗,也因为她的出现,微微瑟缩了一下。 第118章 她瀑布般的青丝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用一根竹管固定,发丝上还浸着山间清香的水气,有几根发丝被夜风吹着,拂过她的额头,夜色中,凭添了几分迷离。 这纯然不饰的风情,让李珣的神志在刹那间恍惚了。 “青吟仙师!” 李珣被巨大的幸福感包围了,这不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而仅仅是因为这么一个理由:青吟仙师,我看到了青吟仙师,是她救了我! 他也很奇怪为什么青吟会这么凑巧出现,但这念头又怎抵得过乍见伊人的惊喜? 身外的气膜很快就消失了,他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先是手足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又看到青吟说不出什么味道的眼神扫过来,这才知道躬身行礼:“多谢仙师援手之恩!” 这话说得很有条理,如果他的嗓音不是这么发颤就更完美了。 青吟对他微一点头,目光偏移了开去,李珣用全副精神来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此时便顺着她的眼神望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倏乎间消逝的影子。 李珣恨恨地道:“这家伙绝对是一派宗主的级数,却鬼鬼祟祟,当真是莫名其妙!” 因为有青吟在前,他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说出来,只在肚子里大骂不止。 青吟眸光扫过,竟是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几年不见,你可是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李珣还未来得及说话,耳边便是一声响,是一声剑吟。 这声音并不高亢,而是揉进了夜风中,也不知从多远的地方飘过来,在耳边悠悠低回。 如斯回应,不知从何处,一声暗哑近乎无声的揉弦音铺散开来,与远方的剑吟轻轻一触,尾音忽地上挑,发出一声清亮的铮鸣。 两处的音波搅在一起,剑吟依旧,弦声却蓦地哑了。 青吟眸光微闪,摇了摇头:“坐忘峰也不是想来便来的地方,瞧,有人为你出气了!” 李珣心头一跳,他很快明白,使剑的那位一定是钟隐,他与那厮交手,转眼间便胜了。 只是……坐忘峰顶距此处可有近五十万里!钟隐再强,也不能无视这巨大的空间鸿沟罢? 这个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这两下音波消去,李珣耳中只剩下山风拂过时阵阵的松涛声,仿佛刚刚那玄妙动听的音杀交战,只是他的错觉。 正恍惚之际,青吟轻轻叹了一声:“走了!” 李珣自然要抚掌赞叹:“钟隐仙师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青吟瞥了他一眼,唇角勾勒的弧度里,有种难以捉摸的意味,李珣姑 且认为,这是一种“讽刺”罢,只是不知道她针对谁呢?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让人不敢亲近的态度,李珣慌忙低下头,做乖宝宝状,脑袋垂了半晌,忽又觉得不对,抬起脸来,却见四面空空,人影全无,青吟早在他低头的时候,去得远了。 李珣怔了一下,忽地感觉到胸口闷得很,他不奇怪青吟来去无踪的行为,可是,难道走之前打声招呼,都不愿意么? 这位对他有指点、赠宝之恩的女修,可说是他心中最渴望亲近的几人之一,然而真正面对她时,他又找不到半点儿亲近的契机。 或许,青吟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罢? 李珣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面颊,他不是笨蛋,在经历了天都峰上的生死惊魂后,他若是再不明白点什么,便真的无可救药了! 他不得不多想这么一节:如果没有这张与玉散人相似的脸——虽然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像了,青吟对他的态度,又会是怎样呢? 等等……玉散人? 李珣脑子有一个念头电闪而过,一时间又没想明白,正恍惚之际,身边忽传来一声叹息:“师妹的性子还是没变,或许我再见不到她一面了……” “六师叔祖?”也不知钟隐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李珣被惊了一下,回头看去,正见到钟隐负手自林中深处走出,一身素袍,一尘不染,也不见他那把名动天下的神剑,不知刚刚是怎么发出那声剑吟的。 不过,更吸引李珣注意力的,是钟隐这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叫见不了一面?” 钟隐温润平和的眼神看过来,微微一笑:“我与师妹已有九百余年未曾见面。今日能见到她的背影,已经是很了不起,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才行!” 顿了顿,他又道:“这两年,师妹的心情不太好,我在这儿都觉得很辛苦,你能回来,我也松了一口气!” 李珣为之愕然,看来这两位前辈仙师之间,必有一段极复杂的变故,不过把他夹在里面,又是怎么一回事? 但听钟隐的话意,似乎他在两位仙师眼中的地位,竟然颇不一般——排除掉客气的因素,李珣只觉得心中快意。 不过,这两位今晚上先后到此,又无巧不巧地救了他的小命,这个…… 他不由开动脑筋,又不敢让钟隐看出来,只是嗯了一声,将这话题岔了开去:“仙师,今晚这人是什么来头?修为好高,又是莫名其妙,弟子险些就没命了!” 钟隐莞尔一笑:“你能逃得一命,便足以自豪了!这人在通玄界是宗师一级的人物,难得出手三击还没拿下你!只凭这一手,你便比某些师叔们还要强上一筹!” 李珣听得暗暗心惊,显然钟隐将此处的变故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知这几乎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是否发现了他的秘密? 勉强笑了一下,他挠头道:“全仗了此人轻敌的便宜,以这音杀之 术……音杀?“ 李珣嘴上一停,脑中关节却是一刹那间贯通。 音杀之术如此精湛,除了妙化宗还有谁来?一派宗师……是玉散人? 不对,玉散人会更强!那就是…… “‘七杀琴’古音!”李珣大叫出声。 在这一刹那,他分明看到了钟隐脸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这更坚定了他的想法,他睁大眼睛看着钟隐:“仙师,她是古音啊!” 钟隐已恢复了从容,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和妖凤是一伙的!”李珣说这句话的时候,也分不清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以至于语气相当怪异,似是在说明着什么,又像是在埋怨,或者还有点儿莫名的颤抖,以至于尾音都走调了。 “或许罢?不过,既然人家不愿露面,我自然不好做这个小人。”钟隐看着李珣难以置信的面孔,莞尔一笑。 “她既然有来去自如的本事,到这峰上又有何不可?你以后见了,只当眼花了便成,当然,若是运气不好,像今日这般,嗯……就认倒楣罢!” 李珣脸上抽搐几下,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是纵横宇内,无有敌手的绝代神剑,是正道宗门最敬仰、邪宗最恐惧的第一号人物? 这言行,简直就比在幽魂噬影宗见到的那些邪门大宗师还要来得道地! 但这也说明了一件事,古音到坐忘峰来,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李珣想到了月前惊鸿一瞥的人影,她来这里干什么?总不是来找人说话聊天罢? 他正想着,钟隐可以穿透一切的目光移了过来,微微一笑:“何必费心想这种东西?每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却不会有将自己与别人都算尽的那一天!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不如这样……” 下一刻,李珣全身僵直,看着钟隐点在他眉心的手指,嘴巴张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钟隐收回手,又是一笑:“早晚有一天,你会用这种手段,来解决难题,我承认,这不是最好的法子,但是我宁愿你这样。” 李珣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但很快又在钟隐的目光下溃不成军,他背后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此时就算是玉辟邪,也镇不住他剧烈的心跳了。 钟隐到底知道些什么?他又想做些什么? 李珣倏乎间悟到,原来钟隐知道的,永远比他预想中的多上那么一点。 这时候,钟隐轻叹了一声,道:“走罢。” 李珣心中恍惚,心不在焉地应道:“走?去哪儿?” “跟我去修炼!”钟隐说得非常平淡:“你宗门的修为,差得太远了!” 李珣一震抬头,钟隐却已转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李珣本还想用刑期未尽这个理由来搪塞,但看到钟隐袅袅而去的身影,他一个字儿也吐不出来。 李珣很想弄明白钟隐对他的看法,否则他会安不下心来,更别说潜心修炼。 但很快的,钟隐就用事实告诉他,他用不着费心——他没这个精力,也没这个时间! “气机流转,不过一念之间,纠正十分容易。但筋脉根骨一旦定型,便牵涉到每一处肌体表里,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想改善纠正,便非常困难,你若想在宗门修为上更进一步,便要吃些苦头才成!”钟隐这么告诉他。 李珣还记得,钟隐在说“宗门修为”这一个词语时,脸上显现出的奇特微笑,然而,他再也腾不出半点儿力气去思考其中的意义,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还要多久?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罢!” 随着这一声期盼已久的话音,李珣晃了两下,一头栽在地上。就算是在坐忘峰顶,这泥土的味道也不是太好,不过,看在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的分上,就算了罢。 如果现在有人问他,天底下最狠的酷刑的是什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到钟隐的剑气里站着去!” 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数丈外潺潺溪流的轻响提醒他,或许应该摄取些水分。 第119章 他呻吟了一声,用尽了四肢的力量,勉强撑起身子,摇摇摆摆地走了两步,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冰凉的溪水让他的神智清楚了些,大量的水分从毛细孔中渗透进来,滋润着已经油尽灯枯的肌体,也暂时缓解了筋骨肌肉寸寸移位的痛苦。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感觉仅仅盘旋在上半身,下肢的痛苦在对比中反而更加严重。 可是,他真的半点儿力气也没了! 算了,睡会儿罢…… 仿佛是一个石头自悬崖上抛下,李珣的意识飞快地坠落到无尽的黑暗中去,甚至没有听到一点儿余响。 然而,正当他的意识在黑雾中游动,渐渐模糊之时,一道突发的刺激猛捣在他的脑际。 他的意识还是石头,依然在永无止境的深渊黑雾中穿行,然而就在坠落到底的一刹那,他才猛然惊觉,原来身上还绑着一根绳子! 剧烈的反弹让他的意识比坠落时更快地反冲上去,刹那间天地倒颠,他大叫一声,翻身坐起,脑中那根代表着意识的弦索,差点儿就此绷断! 眼前的景物从模糊到清晰,然后又是天旋地转,他惨哼一声,再次躺倒下去,溅起了漫天水花。 然而他再也睡不着了,强烈的刺激反应让他的头很痛,更重要的是,他耳中传来了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走到他身边。 在这坐忘峰顶,又能是谁呢? 他喉咙里“呵呵”两声,挤出胸口浊气,这才又睁开眼睛。只是刺目 的血红光芒毫不客气地涌了进来,这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原来已经到了黄昏时分;远山之外,斜阳晚照,映在溪面上,竟映花了他的眼。 刺目的光华后,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岸边,山风吹过,李珣听到了风拂衣袂的声响,甚至还有一丝随风而至的清香。 他脑子还有些不太清楚,只觉得这风中沁入的气息好生亲切,只是轻轻一勾,便将他心中深处一个的名字扯出来。 “青吟……仙师?” 便在名字出口的刹那,李珣猛地坐了起来,本来迷糊的神智也瞬间清醒,这个名字,还有那近在咫尺的身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给他体内注入力量。 摆脱了阳光的牵制,李珣定睛看去,临水独立的那位女修,不是青吟,又是谁来? 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李珣只觉得手脚都没处摆放,他现在必定是极狼狈的,在钟隐近日的操练之下,说他是体无完肤也好,形销骨立也罢,反正是入不得佳人法眼,更别提刚刚在地上挣扎,又在溪中浸泡…… 便是冰冷的溪水也挡不住他脸上的热潮,他用手撑地,想站起来,却不小心按到了溪边的虚土,手上一陷,又跌入了溪流中。 这脸是丢大了!李珣脸上燥热,讪讪笑了一下,手掌迅速在溪水中甩了几下,又装成是擦脸,给脸颊降温。这才站起身来,强按着发虚的心思,给青吟行礼。 青吟的眼神自他脸上一扫而过,依然如最初见面时那样,瞬间使他心中变成了一片空白,恍惚中,李珣觉得她似是笑了一下,然后便以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这几日,过得很苦罢?” 这是李珣从未得到过的待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声大笑,来欢庆这个值得纪念的时刻,但他毕竟还是想起了青吟无法捉摸的性情,最终也只是抽了抽嘴角,强露出恭敬守礼的神情:“多谢仙师,弟子还撑得住。” 青吟分明又笑了一笑,因笑容而生成的几条纹路,使她本寂寞孤冷的容颜多出了几分暖意:“你这人,不说话时要更可爱一些!”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摸头做出不好意思状。 幸好青吟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延伸开去,她似是叹息了一声,看着小溪上渐渐褪去的残红。 “骨络通心之法,贵在速成,然而,这苦痛折磨是少不了的。你知怎样使筋骨肌肉随气机流转而相应变化,便要去做。 “事实上是,你做不了,他才来折磨你,若你做得,何必由着他来欺负!” 李珣的脑子总算还没有僵化,知道这几日来,他的境况,青吟原来都是看在眼里的。心中不争气地跳了几下,连忙道谢。不过,听上去,青吟后半句话,总有点儿未尽之意。 只是轮不到他去细想,青吟便又道:“在这峰上的,都是非常之人, 自然,要做那非常之事,理所应当的,也要付出非常的代价……嗯,你很聪明,心性又强,这些其实都不必说的。“ 李珣哑然。他当然不会认为青吟是在说废话,事实上,如果青吟真的愿意说下去,他会在这儿听一辈子。 可是,青吟字字句句都围绕在他身上,却又似有一道隐秘的脉络贯穿其中,这便好像是一道长长的钢丝,一圈又一圈地缠上来,渐渐的,就使他动弹不得,更奇特的是,他明知道这样危险,偏偏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便如同浸泡在香醇的美酒里,在天晕地转的迷离中,在世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下,得到纵意恣肆的快感。 他现在就醉了,沉醉中只听青吟又道:“我们见过几次?” “四次!”李珣脱口而出,出口又碰上青吟含意丰富的眼神,不知为何,虽然他说着再真实不过的实话,心中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感心虚。 青吟的眼神终于还是移了开去,她道:“见面四次,我倒觉得,每次与你说话,话都越来越少,所以,还要拿这些没趣的话来凑数……” 李珣怔了一怔,然后他猛然涨红了脸。 他从来没有想过,青吟会用这样一种语气和他讲话,而且,她话中的意思……不,这是没可能的! 的血气冲得他脑袋昏沉沉的,而仅有的一点儿神智则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停下!别再想下去! 他艰难地将目光定在青吟的脸上,只想得到一点儿能做参考的东西,不管是鼓励又或是打击,都可以! 然而,很不幸的,青吟的心智修为均是上乘,俏脸上波纹不兴,除了带给他更多的气沮心虚,李珣得不到任何有价值的讯息。 此时纵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积郁在胸口处,吐不出半个字来。 有那么一刻,他急得想哭。 接下来他看到青吟做了个手势,似是让他坐。与之同时,青吟已轻拢裙裾,优雅自如地坐在溪边。李珣迟疑了一下,稍稍离开一段距离,以弟子侍奉师长的礼仪跪坐一边。 然而,他听到青吟这样说:“坐近一些!” 李珣脑子里又是一热,但他还没到烧得发昏的地步,他深吸一口气,又迅速地瞥了一眼青吟的脸色,这才小心翼翼前移,甚至顾不得溪边的泥土蹭脏他的衣物。 他看到青吟伸出了一只手来,这个动作很眼熟,李珣呆呆地看着这她晶莹剔透的掌指,那其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将他的灵魂也陷落进去。 下一刻,青吟抚上了他的脸,李珣脑子当场就炸了,与青吟冰冷的掌指相较,他更觉得脸上的温度,差不多已能燃烧起来。而这个认识则进一步升高了他脸上的温度。 也或许是因为太热的缘故,他觉得脸上有些微微的麻痒,但这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想呼出胸口闷热的浊气,却又怕这种距离太失礼,只好憋着。 他甚至不敢去看青吟的表情,只在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场景,似乎以前也曾发生过…… 这样的接触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又好像是短短一瞬,像做梦般荒谬迷离。李珣感觉到那冰冷的手指已离开了自己的脸颊,但恍惚间,他又觉得,自己的皮肤的温度,已粘连在那指尖上,缭绕不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敢抬眼看青吟的脸,却正好看到她唇边一丝刚刚抹去的弧度。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可以感觉到,青吟的心情与刚刚又有不同——似乎更好了一些。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但李珣还是很乐意看到这一点。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属于后辈的神情,装做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再度和青吟拉开距离,不过,在这一连串动作中,青吟竟然没有一点儿表示。 李珣很奇怪,不由问了一声:“青吟仙师?” “懂音律么?” 这话问得很突兀,与刚刚那种气氛更是离了十万八千里。 难得李珣还能反应过来。他很想说“懂”,不过只凭小时候学的那几手青涩的指法,实在没胆气应承,所以,他只能摇头。 青吟似乎并不在意,她眸光流转,看起来竟有着意兴昂扬的味道:“愿意学么?” “啊?”李珣完全没想到这种情形,竟是愣了好大一会儿,才木木地点头。 只是,出奇的,他心中竟然没有半点儿可以同青吟相处的兴奋,反倒渐渐被覆上了一层寒冰,他看着青吟倏乎间已是神采飞扬的面容,不自主地伸手抚上自己的脸。 刹时间,时光倒错,他的目光越过了青吟的肩膀,看向远处那一片朦胧的绿。 在那青烟障外,曾有一景,与今日又是何等的相似,恍惚觉来,那上面微微的痒意,还没有散尽…… 脸上和手心的温度正迅速地跌落下去,在这一刻,他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三章路程 当坐忘峰上布满了秋黄的颜色,飞禽走兽的毛皮也渐渐转换的时候,秋日已经过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过了另一个“三月时光”。 早在二十天前,钟隐便已宣布,他的“骨络通心”之法已经修毕,至此明心剑宗法门在李珣身上运转之时,也再无窒碍。 第120章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人去赶他。 每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向青吟请教乐理音律,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三分之一与青吟待在一块儿。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两块,他会为了青吟每一次笑靥而心跳加速,会为了每一个不经意的小接触而面红耳赤,也会为了每一点疏离而黯然神伤。 然而,与之同时,他每时每刻都在嘲笑、在诅咒、在猜疑、在怨怼,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聪明”,埋怨为什么在那种时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编织的梦,那他就不要醒来好了! 便是现在,他也在半梦半醒中流连。 这一夜,临渊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后,陪她看台下经年不散的云雾。 临渊台与峰上千千万万的石台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它下面的这片云雾却是大大有名。 这一处透天云,直上直下,绵延五十四万里,也就是说,从这里落下,中间不会有任何阻碍,便能直达峰下。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错,今晚亦然。两人先说了一些乐理上的问题,不知怎地,话题就移到了这透天云上。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腾的云雾中一探,揽回了几许云气,淡淡道:“你可知道,从这里下去,若不御气,便是大罗金仙,在落地之时,也要粉身碎骨。” 李珣眨眨眼,想到这五十四万里的漫长坠落过程,心中不寒而栗,自然只有点头的分。 青吟又道:“这还是大罗金仙,若换寻常人,掉上几十里路,内外压力交迫之下,便要坚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撑到万里以上的,也是凤毛麟角。” 李珣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青吟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在山上的时候,曾对这个很好奇,总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 她说的“在山上”,其实就是指她还未出师的时候,李珣非常明白。 不过,他倒是刚刚发现,青吟在“小时候”,原来很有些奇怪的心思。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罢? 他正有些好笑,忽听到青吟说:“终于有一天,我从这里跳了下去!” 李珣轻“啊”了一声,被青吟当时的疯狂小小地震了一下。 青吟的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烟云遮目,乱石横空,还有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到最后恨不能把身体扯碎!那时候我 就在想,我完了。 “可是,我终究还是活了过来。而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对之前一切的记忆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 刻骨铭心。“ 青吟回过头来,看着李珣呆滞的脸孔,展颜一笑:“那种感觉想起来,很开心呢!” 李珣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这样的回眸一笑,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咻!”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意绪中拉了出来。 只见下方滚滚云雾之中,正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华,穿云破雾,直射上来。青吟微一皱眉,衣袖微摆,将这光华摄了进去。 “宗门飞剑传讯!”青吟一眼扫过,便没了兴趣,随手一弹,将这把仅有两寸长短的飞剑,弹到李珣手中,“或许是峰下有了什么事情,你去叫钟隐罢!” “啊?噢!” 李珣闻言应声,正想离去,忽听得青吟唤他。回过头去,却见青吟对他笑了一笑:“看来你要下山了……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我要多谢你呢!”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道别么?李珣看她唇角绽开的笑容,出奇的没有平日的振奋之意。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么?” 这可说是李珣这三月来,心中埋藏最深、也最尖锐的念头,突兀说出,青吟一时间竟是怔住了。 李珣却不再说话,他深信青吟必然会明白这话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青吟的脸,想看她究竟会说出一个怎样的理由。 他可以看得出来,青吟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与之同时,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 这笑容没有半点儿掩饰,完全发自内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层迷雾,遮挡住他人的目光。 在这刹那间,李珣认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青吟心中一角。 然后他便听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语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汉无以称智,痴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过来,很好!” 看着李珣瞬间收缩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给李珣说话的机会,衣袖一摆,飒然不见。 李珣看着她消逝不见的地方,怔忡无语。 确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 通玄北极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门所在,终于中断了自天都一案后长时间的沉默。 前日传出消息,以玉散人为首,妖凤、青鸾、古音等人联名发出盟帖, 意欲集合天下百万散修,开一个所谓的“散修盟会”。由此引发轩然大波。 “北极散修盟会?这倒是天下奇闻!”钟隐读过飞剑传书的内容,为之一笑,“散修会盟,那还叫散修么?古宗主一生精明,却还不了解她叔叔的性情!” 李珣此时还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这话听了便罢,也没在意。 钟隐见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画笔,继续作他的画,倒把李珣晾在一边。 等李珣发觉不妥,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该如何说话了,正尴尬间,外面剑吟声又响,声起人至。 李珣如蒙大赦,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明玑推门而入。 两人视线相交,明玑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礼,转脸又招呼了一声:“明玑仙师到了!” 这话可以不说,但说出来则显出对明玑的尊重,这小心眼儿落在细微处,往往能产生比大动作更有效的作用来。 明玑又冲他笑了一下,方才对钟隐行礼道:“六师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过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马会合。 “不夜城为阻住这势头,已张开了万里极光壁,天芷上人也亲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凤、古音联手重创。 “此时,北极周边万里极光壁被打开了缺口,每日都有几十名散修、妖物进入,局面有些失控了!” 李珣在一边听了,心中不由打了个突。 逆水十妖的名号他也听过,没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为不夜城主,一身极光玄真法,天下无双无对,这样的宗师级人物都吃了大亏,看来妙化宗那边可是嚣张得很呢! 而且,他听了妖凤、古音两个名字,有些牙痛。 钟隐却仍是闲闲淡淡的,没有半点儿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画笔,看着眼前这幅未完成的图画,微微一笑:“各邪宗反应如何?” “大部分在观望,但魅魔、天妖、毒隐、极乐、冥王五宗却声明乐见其成。只是未见什么实质举动。” “宗主是何打算?” 明玑眼眸中闪过一道锋芒无匹的冷光,口中则平静答道:“宗主决意携数名弟子前往不夜城,与各派宗主商议解决之道。” 她满口的商议解决,可李珣分明听到了尾音处铿锵的金戈之音,仿佛有一把宝剑在剑匣中铮铮而鸣。 或许,这才是闪灵剑明玑在通玄界的真实面目罢? 钟隐也是莞尔一笑,显然洞悉了这位师侄女的心境变化,他点头一笑:“那便去罢,若是嫌山上守卫空虚,可知会我一声,我近日虽懒得很,但在山上走动几趟,还是可以的。” “就烦劳师叔费心了!” 明玑又向钟隐行了一礼,目光却又移到了李珣身上。 李珣被她看得心中发虚,勉强一笑,正想说些什么,便听明玑道:“另 外,按着宗主的意思,想让李珣也随我们去一趟!“ “我?”李珣很吃惊地看过去,明玑则很自然地看回来。两下目光一触,李珣有些尴尬。 他刚刚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时的身分。按照常理,他这样的弟子能蒙得诸仙师提携,参与要事,理应振奋才是,又怎么露出这种表情? 一惊之下,他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惊而后喜状:“弟子自当遵命!” 此话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动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边脸上忽地热辣辣地疼了起来。他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神情立时便走了样。 屋中两人又是何等眼力,这种变化自然瞒他们不过。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 明玑笑道:“怕什么,若是真有妖凤那样的强敌,也轮不到你上!” 她虽在笑着,但眉目神情中,却自有一道铮铮锐气,直透华盖,显然她这话中的意思,也不是那么简单。 李珣明知这不是针对他,心中也自凛然。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冷渊深。 轮不到我? 倒也未必…… 就明心剑宗来说,清溟亲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足以显示出北极之事,对宗门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 虽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类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毕竟不同,在清溟携弟子离山之际,宗门高层除了钟隐、青吟之外,都到止观峰上送行。 第121章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时,总有些表示身分的代步之物。 这些类似于御器法宝的东西,往往有着一些非常明显的标识,以及巧夺天工的架构,远远看去,便能显出一派之尊的威仪,这类事物,统称为“宗门云辇”。 号称东方第一宗的明心剑宗,其宗门云辇在通玄界,也是极有名气的。 这是一件名叫“云楼揽月车”的法宝,收拢时不过是巴掌大小的玉珰,施法展开之时,便生成一团几有半里方圆的云块,其中又疏密有别。 最中央,是由玉白色的云雾生成的一辆垂帘辇舆,四面云气缭绕,飘飘然不类凡物,辇舆四壁缀挂有宗主法印、龙纹宝剑、清心拂尘等七八样了不得的宝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着宗门无上权威。 辇舆向外七步,有三十六座虚雾云台,成天星之数,参差错落,将辇舆护在其中,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八台散云灵阶,代表周天运转,成为最周边的屏障。 高空朔风吹过,云台灵阶随风飘荡,外力一动,便引发其中互相联结的隐秘气机,很自然的,其中暗藏的精妙阵诀也就随风而起,将整个庞大的云块护在其中。 清溟此行,当然不会让宗门精英倾巢而出,所以,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云台灵阶,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势尚可,仔细观察,便有些单薄。 人数虽少,实力却十分强大。 自宗主以下,三名长老清虚、清阳、清越随行;二代弟子中,连霞七剑仅存的六人中,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门日常运作未随行外,其余五人全数到齐,还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极至,化婴篇初窥门径的水准,而其中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文海、其道侣祈碧、及有宗门“三灵”之称的伍灵泉,灵木、灵@,都已虚空化婴,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头。 李珣站在一处灵阶上,垂手肃立,等着峰上的仪式完结。心中则在比较他最熟悉的两个宗门的实力。 一个是东方第一宗,一个是曾经的第一邪宗,双方的名头相近,实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后继人才储备也十分接近,如果双方对上,本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剑宗还有个钟隐! 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 下方的声息忽地大了起来,留守山上的诸人,齐颂敬辞,恭送宗主登辇,钟磬之音,响彻天际。 看着下方数百人齐齐稽手躬身的壮观场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荡,血流加速。 十余道流光闪过,在内侧云台之上,十二名随行仙师纷纷就坐,稍后,清气缭绕,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虚步蹑空,徐徐而上,在辇舆上坐了,云帘垂下,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层层的云气中。 稍停,清溟悠然开口:“清虚师弟,你主持云台诸事,明松为副。” 清虚应声行礼,明松也站起来,默默行礼。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长老,一个是随行的二代弟子中,身分最长者。 主持三十六云台变化,也是料想中事。 清溟又道:“文海!你主持灵阶诸事,李珣为副!” 文海怔了一怔,方行礼答应。 而李珣那边,则是在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心中一跳,大感意外。多亏有文海的一怔做缓冲,他才及时反应过来,强抑住心中的波澜,缓缓起身,学明松一般,默默行礼。 行礼之后,身子还没直起来,他脚下由云气凝成的灵阶缓缓移动,嵌入了一个新的位置。 诸事安排已毕,随着清虚一声悠悠长吟,四面元气聚合,顺着云辇预设的气机通路,流转不停。云辇四周,一层淡淡的青光一闪而逝,随即云气蒸腾,直没入朗朗晴空。 云辇飞天之后,上面气氛比在宗门时要轻松了许多,与方才庄严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但又非常自然。 李珣对宗门内的情况还不太熟,看到这情形便有些手足无措。这时候,文海移动灵阶,靠了上来,他脸上已经是惯有的从容。 “珣师弟,准备好了没有?这段时间,我们要将灵阶的分布都安排好,还要给诸位同门分派位置,任务很重呢!” 李珣是聪明人,他知道在这种情形下,最忌讳的事情就是不懂装懂,忙露出笑脸,又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那就要文海师兄多照应了。” 说着,他目光向四面一摆,压低了声音问道:“呃,师兄,这也奇怪了,这么多师兄师姐,宗主怎么会叫到我的?我对这个根本没经验啊……” 他神态上完全就是个惶恐不安的孩子,所有的担心都在脸上,文海见了,又为之一笑。 “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这一次的,我、碧师妹、灵泉他们都有过,开始哪个不是战战兢兢,后来不也做得挺好! “倒是珣师弟你,入门不过十余年,便能被宗主指名行事,我们这些师兄师姐,可都比不上呢!” 李珣嘿嘿一笑,还是有些放不开。不过,周围这些同门对这件事反应还算正常,除了几许惊讶之外,并没有什么嫉妒敌视的味道。 要是美差,哪会有这种反应?李珣暗中摇头。 或许这种机会,真的只是宗主历练弟子的常用手段罢? 想到这儿,李珣又有些失望,看来清溟这“另眼相看”的程度,也是有限得很。 其实,李珣是小看了这项工作。 明心剑宗不是幽魂噬影宗那样的邪宗,内部竞争远没有那么激烈,长辈仙师对弟子的培养,均是按部就班,绝少以生死怨怒激发潜力的偏狭手段。 仙师对弟子的修为都有所了解,弟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也都了若指掌,一般不会让弟子去解决那些力不能及的难题。 因此,清溟点李珣的名,其实便是对李珣能力的信任,毕竟,这统筹全局的本事,也不是哪位弟子都有的。 所以,这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是一场定位考试,考题就是这一百零八台灵阶的排列变化。 李珣要按照禁法安排,将之一一嵌入轨迹,使之成为阵诀攻防的关节点,万一遇敌时,还要统摄大局,生出各种法度变化,这就要求工作的人对宗门阵诀禁法要有较为深入的研究。 而他每一个行动,又有几十双内行人的眼睛看着,万一出了错,怕就会被传成笑谈,给诸位仙师的印象也会大减,当然,若是做得非常出色,那情况则又会不同。 李珣对其中深意懵然不觉,但这毕竟也是个露脸的机会,在诸仙师面前,表现一下态度也是好的,他抖擞精神,在文海的安排下上下飞掠,以真息导引移动灵阶。 不过,才动了两个,他便觉得有些别扭。 挠挠头,他又飞了回去:“文海师兄,这个,有点不对罢?” “嗯?”文海没想到这个小师弟如此好问,怔了怔才笑道,“珣师弟 有什么意见?灵阶排列有误么?“ 便是错了,我又能明着拆你的台么?李珣心中腹诽一下,脸上则露出一点儿还有些羞涩的笑容。 “这倒不是,只是文海师兄,这灵阶禁法应是和云台禁法遥相呼应罢?我们这里排的,万一和仙师们排的搭不上,那可怎么办?” “珣师弟的想法果然周全!”文海赞了一声,但接着他便用眼神示意,让李珣看向云台的方向。 “只是,师弟你看,诸仙师还都没有动作,其实仙师们便是在等我们这边排列完毕,才开始对应着布阵,这样,自然不会出现脱节的情况!” 李珣登时恍然,然后顺口拍了个马屁过去:“怪不得师兄会布下水、风、云三重禁法,也只有如此,云台布禁时,才可能生成攻防威力最均衡,且又可增速的‘无禁风’……” 文海眉头一动,投过来的眼光登时就不同了。 李珣话中固然是暗捧了他一下,但也透露出自己对禁法的研究,绝不是寻常水准,只这一个讯息,便能让文海变更评价。 这边文海还未说话,一侧忽有人道:“若是这次不再用‘无禁风’,应当如何?” 李珣两人同时转过脸去,一看之下,忙行礼致意。 清虚老道也是李珣的熟人了,这次回山之后,却见得不多。不过自当年攀爬坐忘峰事后,可能是心中有愧的缘故,他对李珣态度便十分和蔼,大异一贯的冷峻作风。 此时他说的话很有考较意味,文海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清虚一个眼色制止。文海也是挑眉通眼之人,立时便知道这也是“考试”中的一个项目。 只是,这考题的难度未免有些过了! 文海能明白的事,李珣没理由不明白。不过他没有想当然地开口,而是咧嘴一笑,向清虚道:“仙师不用‘无禁风’,那要用什么?呃,弟子的意思是,仙师是要这云辇防御力更强些?攻击力更强些?还是速度更快些?” 他的模样倒和做生意的商人相仿佛,清虚见了,也为之一笑,继而道:“北极之事,迫在眉睫,自然是要速度更快些!” 李珣眼珠一转道:“仙师的意思弟子明白了,只是对这云辇还不熟悉,能不能容许弟子多看看?” 清虚长眉一动,淡淡地说了声:“便给你一炷香工夫,若你的法子说得过去,这次就按你的意思来。” 李珣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行了一礼,御剑钻入灵阶云台间了。 文海看着李珣的身影上下穿梭,脑子里面也给绕成了一团浆糊,他转过脸来,奇道:“师祖,珣师弟天资再好,毕竟修道时日尚短,这……” 清虚摇了摇头:“常理如此,可是,这世上毕竟是有天才的!” 第122章 文海哑然。 事实证明,清虚说的没有错,这世上真的有天才,而李珣,就是其中之一——至少,在禁法方面是这样。 一炷香后,云楼揽月车上的所有人,除了居中的宗主清溟之外,都动了起来。 十二名长辈仙师,没有一个人对那份由低辈弟子拿出来的方案有异议,每一个要求,他们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由此可以看出来,那方案的强大说服力。 文海也被说服了,那方案不是宗门内任何一个既定的阵诀,而是李珣在短短的时间内自行创出的一个新的作品。 在李珣随手勾画的禁纹轨迹里,在他随口道来的气机走向中,文海见到的,是充溢着天才闪光的奇思以及严谨大气的架构,在内行人眼中看来,这简直就是令人屏息气沮的杰作。 如果这还不能服众,那么在实际的阵诀整合中,感受着成千上万条气机定位、偏移、交会、互动,既复杂又有条不紊的运作,方圆数百里的天地元气尽数汇拢,为我所用,这种壮观的场面,足以打消任何怀疑的念头。 而制造这一场景的少年,此时只是在一旁微笑,脸上甚至还有些羞涩的红晕。 看着这一切,文海摇头之余,忽地感到了些莫名的紧张。 所有的仙师都用赞赏、甚至是赞叹的目光打量那少年,这其中也包括辇舆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宗主! 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宗主的首肯,谨慎古板的清虚仙师,绝不会让一个毛头小子来充当这一角色。 经过调整的云楼揽月车,外表已有了很大的改变,除了中央辇舆的位置没有改动,三十六云台,一百零八灵阶,都已经嵌入了关键的气机节点,成为上万条气机流转汇聚的枢纽。 这些枢续的中枢的所在,则正是清溟所乘的辇舆。 以万计的气机汇聚于一点,引动的天地元气,凝实得有如实质。云白色的辇舆已透出隐隐青光,稍一靠近,便有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威压直逼过来。 “似是稍嫌霸道了……”在确认了诸云台灵阶定位无误后,李珣终于检查到了辇舆这边,看到这跃跃欲动的蓬勃元气,他不免有些汗颜:“若不是这宝贝材质特殊,恐怕早让充溢的元气炸裂了。” 说话又回来,清溟真人不愧是一派之宗,坐在这火山口似的车子里,竟然安之若素,让李珣十分佩服。 既然知道这里出了问题,李珣自然不敢怠慢。 这时修改整个阵诀显然已是不可能了,而且这股巨大的力量也不应浪费,他只好临时设了几个元气流动的回路,生成了一处相对独立的禁制——想来有清溟在旁操控,威力应该还不错。 当他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时,辇舆内清溟开口了,语气十分温和:“若是第十四道禁纹以‘震手’布下,效力可能会更好些!” 李珣怔了怔,抬起头来,看着他最熟悉不过的禁纹排列,一时竟是痴 了。 “震手?用在这儿?不错,以震手相加,纹路细微处便全然不同。元气流过时……应该会有一次敛缩,如此爆发,威力自然更强,我怎么会没想到的?” 他喃喃自语,手上已不自觉地伸了过去,直想将这手法当场试验一遍。 只是手指刚触到实物,他心中忽地一凛。 “不对,若是单用‘震手’,没有其他手法相加,尾大不掉,这禁制如何能够稳妥?改了么?不对,如此元气运行的法度怎能保证?是了,这一条用‘震手’,接下来便该换种手段……可是换什么呢?” 换什么呢? 这个新出来的念头,绕得他头都疼了。 一直以来,李珣对自己擅长的禁法之道,实是颇为自信,尤其在两年前,破掉回玄宗叛徒的阵诀后,更是信心大增,自觉世上虽然还有他未能解决的难题,但在他强大的推演能力下,总也能找到下手地方,最终破之。 然而,清溟一句看似平常的语句,却引出一片令他惶然至惊恐的新天地。 “震手”不过是一种基础的重手法,平时也都用在技击攻防之时,和施禁布阵的手法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至少李珣就从未想过,能将这手法运用到禁纹上,但此际,情况又有不同。 这是他从未涉及的新境界。 原本在他看来,禁纹的作用,便是统合制御气机流向,是一条平滑的通道,禁制的威力,便是在通道与通道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呈现出来的。 然而,在此刻,“震手”却使这通道本身也能发生各种微妙的变化,如此体现于整个禁制之中,其变化之数,提升了何止百倍? 清溟只言片语透出的讯息,掀开了这新天地的一角,让他看到里面一鳞半爪的美景,而其中更深遂的奥妙,却又模模糊糊,看不真切,抓不实在。 这种不得其门而入的痛苦,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折磨。 便在李珣心中被焦躁之气占满,几欲发疯的时候,清溟又开了口:“这是回玄宗独步天下的‘回玄妙手’;回玄宗的禁制之道,便因此法,而独掌天下牛耳数万年!” 顿了顿,清溟又道:“你能认识此法之妙,很好!” “回玄妙手?”李珣喃喃念着这个名称,心中尽是无限向往之情。 能以宗门之名为名的法诀,必定是宗门内独一无二的神通,由此已能想见,这“回玄妙手”的惊人之处。 李珣更想到两年前,在赤城山上,被他轻易送出的那本记载了回玄宗弟子修炼心得的小册子,想到上面可能出现的种种妙法灵诀,心中便如同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得要命。 清溟当然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继续道:“这世间,也不只是有‘回玄妙手’而已,星玑剑宗的‘化生星典’、不言宗的‘默语篇’,都是修 习禁制之道的神品,可惜门派不同,你虽有天资,却不能得见,实在可叹。“ 听着清溟闲聊似的语气,李珣心中一动,当即明白了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心中颇有些感激。 “禁制神妙之处,无穷无尽,弟子不敢得意忘形,但也不会妄自菲薄。 弟子时日还长,又有明师指点,他日未必不能洞彻其中的奥妙!“ 清溟没有即刻回话,而是顿了一会儿,方缓缓道:“有这种想法很好,你师父在这年龄上,没有你这种豪气!” 李珣这时才想起来,清溟其实就是林阁的恩师,也就是他的正牌师祖,宗门之内,也只有李珣一人,才算得上是清溟的嫡系徒孙! 原来刚刚那些话,清溟是用师祖的口吻来说,怪不得如此亲和。 李珣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但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他垂下头去,眼圈儿已是红了。 辇舆内,清溟轻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四章接触 通玄界究竟有没有边际,这话谁也说不准。 以北方为例,通常所说的“北极”、“极北之地”,事实上就是指广延数十万里的北海之滨。 至于浩渺无边的北海,以及海的那边是什么,即便可御气淩霄、瞬息千里的修士,也从没得到过答案,修士姑且就将这一片模糊的地带,称为极地。 不过极地的天时气候,确实有些极端。气候是冰冷酷厉,万物不生,天色则是永昼永夜,诡异神奇。 北海之滨,是一片永昼之地,自开天辟地以来,已度过了亿万个没有黑夜的日子。 当明心剑宗一行人进入极地的时候,恰是极地周边,日夜对比最强烈之时。也就是说,当云楼揽月车上的修士刚感到天色昏暗、夜色渐起的时候,天空却又渐渐地亮了,没过多久,天地间一片光明。 这奇特的景观,让一些从未来过此地的年轻弟子看呆了眼。 经过李珣妙手安排的云楼揽月车,充分发挥了自身的潜能,在四面聚合的元气作用下,速度已攀升到了一个难以想像的地步。 当然,这并不是说云辇的速度已比修士御气还快,事实上,云辇此时的速度,一日也就是行上三十万里,只比一个虚空化婴的修士全力御剑的速度稍快一点儿。 但是由于它巨大的体积带起的阻力实在太强,以至于当庞大的云辇过后,后方残留的,便是一阵在高空肆虐的风暴。 进入极地之后,风暴的威力更强恐怖,挟带着高空飞舞冰粒生成的两条巨大冰风暴带,比什么法宝都要厉害,就连云辇本体,也撑开了一道青蒙蒙的光屏,挡住外界飙过的飓风。 云辇上众人,几日来对李珣的杰作可说是赞不绝口,这种飞行方式虽说有违宗门“虚静守中,明心见性”的要旨,过于霸道了些,但确实是立竿见影,本来要二十日的路程,硬是给缩短了四天。 李珣也凭借此作,一举奠定了他在宗门的新地位。 而此时李珣还来不及为自己高兴——临近目的地,这个速度飞快的庞然大物,必然要刹车了,否则以这种方式驾临不夜城,强大的冲击波恐怕会将方圆数百里的所有建筑夷为平地! 李珣站在中心辇舆旁边,指挥着众仙师、同门调整气机联结,一百四十四个云台灵阶缓缓移位,在气机导引下,千万股元气发出了连串低沉的爆响,渲泄在漫长旅途中积蓄下来的能量。 当这次调整顺利完成之后,李珣这个才思敏捷的阵诀杰作,便可以功行圆满。 从此以后,明心剑宗的既定阵诀中,便会为它留有一个位子,而阵诀的作者李珣,也将在明心剑宗的典藏中,写下极重要的一笔。 第123章 这部阵诀的名称,清溟已代他想好了,就叫“一炷香”! 有“回玄妙手”的刺激在先,李珣对所谓的“名垂青史”,倒不是如何看重,他非常清醒,在明心剑宗以创造阵诀的方式留名,没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若他真的就此自满,也就枉费了清溟的一番劝诫,还有他之前十余年经历的种种磨炼了。 而他这副模样,落在众仙师的眼中,不免又得了一个“宠辱不惊”的赞语,对他的印象,也是越发深刻了。 云辇的速度已接近正常水平,溢出的元气一时间不能完全散尽,在云辇周围,聚合成一波稠密的元气潮汐,彼此摩擦,发出隆隆雷鸣,偶尔闪过的电光,更等于是通知方圆千里的修士——有客来访! 李珣确认气机转换已没问题了,回过身来向清溟躬身交令。 清溟还未回话,忽地咦了一声,与之同时,周围修为深厚的仙师都扭过头去,看向白茫茫的天际。 与众人的动作只稍差半分,一声狂笑声响彻长空,笑声中并没有多少追魂慑魄的杀伤力,但是突兀而来,平空而起,倒好像是从他们中间传出来似的,根本找不到来处。 可想而知,众仙师的目光,也都送到了虚处,没看到半个人影。 这等于是他们集体输了一招。 清溟身为“东方第一宗”的宗主,修为是通玄界公认的“真一”大宗师中的一名,也就是阴散人、血散人那种层次,这种小巧伎俩还不放在他眼中。 等笑声过了,他在辇舆中缓缓开口:“东海鲲仙长,东海水深日暖,北海却是苦寒,你劳动仙趾,到这极地受冻,又是何苦来由?” 说话声不大,却悠远泠清,在高空朔风中一荡,也不知飘出了多远。 笑声再起,只是这次方向却清楚得很,那是从北面传来,离此处也不知有多远。 只听得这笑声如大浪般汹涌澎湃,排空而进,一波更强过一波,强劲的冲击打在云辇的护壁上,发出“嗡”的一声震鸣,整个云辇竟晃了一下,可见这音波的强劲。 李珣吓了一跳,忙变了几个灵阶的位置,气机猛地一错,千万股元气对撞,发出“隆”的一声巨响,云辇急停,四周则爆起一阵乱流狂飙,风啸声有如鬼哭,多少将笑声压下了些。 这个变化并没有影响到对方,笑声方停,便有一个粗豪雄壮的嗓音传来。 “彼此彼此,你清溟道士不也是从连霞胜地到这儿来吃冰?哪日有兴趣,咱们再来一仗!你手段不错,运气也好,四百年前有钟隐,到了今日,你可未必有这么走运了!” 对方的挖苦,清溟并不放在心上,语气也丝毫未变:“难得鲲仙长有兴致,那也好得很!四百年来,没听说仙长出海面半步,今日却动了游兴,想必杀兴也是有的。清溟便恭候了!” 对方不再说话,只是大笑,待笑声渐渐地去远了,清虚移了过来,脸 上神情凝重冰寒:“这是东海的鲲鹏老妖!这些年来,他一直躲在深海之中,怎么会到了此地?” 听他说鲲妖,一边的李珣终于恍然大悟,明白那个修为可与清溟比肩的家伙是谁了。 宇内七妖之一,称霸东海的鲲鹏王,竟然到了此处! 这鲲鹏王传说是上古异种鲲鹏所化,本体庞大无比,妖力惊人,自号“海澜妖王”,居于东海,和明心剑宗也算是邻居。 但是数万年下来,两个邻居却积怨甚深,明心剑宗有十几位前辈死在他手里,而他安身的洞府也不知被明心剑宗打烂了多少处,几次死里逃生。 当年钟隐在名声最盛之时,曾花了百年工夫,追杀此獠,虽追得他上天入地,几度陷入绝境,但最终最还是活了下来。可见此妖修为的可怕。 如果说明心剑宗与妙化宗、妖凤的仇怨,中间还横着些尴尬,那么与这鲲妖之间,有的便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不清的怨毒! 此时他出现在北海,不问可知,一定是给所谓的“散修盟会”撑腰来的,只是这妖人最是眼高于顶,是出了名的谁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么会到这儿来听玉散人的指使? 清溟在云气垂帘之后陷入了沉默,没人知道他现在心中是如何想法,也没有人敢问。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他道:“此妖前来,必定不是近日的缘由,古志玄谋算无遗,这一着棋,他是早就下了!” 众人不知他为何将话题转移到了玉散人身上,不过李珣在旁却觉得,清溟说这话,似乎是在掩饰着什么。 他没有深想下去,耳边又听清溟淡淡命令:“走罢!” 因意外而停下的云辇,再次启动,这一次便不会再用“一炷香”的阵诀了,而是转换为最利于攻守的“无禁风”,步步为营,向不夜城去了。 李珣向辇舆内行了一礼,自去自己负责的位置坐下,什么时候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他相当有心得。 不过,和鲲鹏老妖的接触让他明白,此次到北极来,碰到的事情,恐怕会相当“精彩”。 明心剑宗宗主的驾临,自然让不夜城好一阵忙活,便是受伤的天芷上人,也抱病出来迎接。 只是让李珣很遗憾的是,还没等天芷上人现身,委羽山虚缈宗宗主聆风子便率门人弟子前来,场面热闹中又有些混乱,他们这些低辈弟子都被另行安置。 这样,李珣也就没法再看到正道十宗中,唯一一位女性宗主的风采。 明心、虚缈两宗的弟子,合起来足有四十余人,其中男多女少,仅有的五位女性弟子自然抱成了团,在一位接待女修的指引下,嘻笑着向一个方向去了。 这一去,至少勾去了四五成男弟子的注意力,却没有人敢跟上去。 剩下三十多名男修,还有不夜城的四名接引弟子,彼此同属名门正 宗,平日里也都有接触,很快便各自找到旧友,寒暄聊天。 李珣年龄小,修道日子短,宗内的师兄们怕还没认全,更别提外宗的了,所幸有几位热心师兄代他引介,才将对方的身分搞清楚。 这些名门弟子说起话来很是没趣,说来说去,无非是一些真假不分的别后之情,还有些许外出游历时的趣闻,远不如他在幽魂噬影宗时,结交的几个狗肉朋友,说起话来毫无顾忌,美酒、女人更是永远都离不开的话题。 有时一边说话,一边勾心斗角,到酣处甚至刀兵相向,血溅五步。 李珣当然知道,那是在邪宗近乎残虐的压力下,弟子们做出的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不过他可不信这些名门正宗的弟子,心中会没有压力…… “早晚崩溃了你们……” 在极度无聊下,李珣发了一个玩笑式的诅咒。 他这边在走神,那边忽地响起一个高了八度的叫声:“阴阳宗?” 李珣奇怪地回头,正好看到一名虚缈宗弟子张大了嘴巴,衬着一身仙气盎然的道袍,十分滑稽,与之同时,他身边的文海脸上现出极为奇妙的表情:“阴阳宗?他们怎么会来?” 李珣也怔了怔,阴阳宗他当然是知道的,以阴阳双修之术名震天下的宗门,通玄界也只此一家。 此宗在四异之列,行事不分正邪,不过,在很多时候,人们还是将这宗门与采阴补阳的邪道大宗极乐宗相提并论,名声如何,那是不用再说了。 这种宗门,难道也会像在此的正道诸宗一般,急公好义,敢为天下先? 李珣心中好笑,不过他转眼间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传说幽二还是阴阳宗的上代宗主呢!只是后来叛宗而出……” 这个传闻是李珣在幽魂噬影宗时听来,说是当年阴散人还当宗主的时候,宗门内一个要紧人物,被玉散人掳去做了鼎炉,炼没了心智,当了现在妙化宗五侍之中的羽侍。 阴散人就是因为这个失了面子,才强修阴符经,走火入魔后,心性转变,最终叛宗而出。 李珣与阴散人相处那么久,也没见阴散人有什么走火入魔的迹象,所以一时把它当逸闻故事来听。 现在想来,难道真有其事?那这样,阴散人和玉散人,还是生死仇敌来着! 正想着,他颈后汗毛忽地倒竖而起,一道凛凛寒意从尾脊直透后脑。 他身上一僵,立时明白,这是一个修为精深之人看了过来! 他脑中瞬间转了一圈,脸上便露出些茫然来,转脸四顾,表示出他确实发现了不对劲儿,不过心机不深,诸般感应均形之于色。 然而,这一番做派之后,寒意却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依然缭绕不去。 李珣心中凛然,知道暗处那人心智坚定,不会轻易被他骗过,无奈之下,他只有将戏做到底,脸上现出疑惑不安的神情,轻撞了一下身边伍灵 泉的手臂。 伍灵泉是明心三灵之首,明松的大弟子,也就是单智的嫡系师兄,平日里最体贴后进,又有单智这一层关系在,对李珣一向是很照顾的。 更关键的是,伍灵泉性情疏朗,心思纯正,最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他见李珣异样,便奇道:“师弟,不舒服么?” 李珣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儿,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看我!” 声音压得很低,但唇形清晰,却是给暗处那人看的。 果然,此话一出,背上寒意立时消褪。 伍灵泉被他的话弄得哑然一笑:“看你?师弟是不是没和这么人多在一起过?没事的,别紧张,也许是哪个宗门的师姐师妹,看你长得俊罢!” 第124章 似是抵不住伍灵泉的玩笑,李珣赧然低头,心中却如蒙大赦。究竟是谁,会对他感兴趣? 正想着,前方人声传来,李珣方抬起头,便被伍灵泉轻扯了一下,避往路边,紧接着便有七八个人影相向而来。 李珣搭眼一看,险些便要低头回避,幸好他这两年心思越发沉稳,记得自己此时已不是幽魂噬影宗的百鬼,而是明心剑宗的李珣,这才定下心来,与身边同伴一起,向来人行礼致意。 一张张似曾相识的脸容闪过,李珣记得很清楚,两年前,在赤城山,他意气风发,在必死之局中,挟持洛玉姬为质,从容脱身,当时与他作对的,不就是这些人么? 李珣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个矮胖的东阳山人,当初被他一指打穿胸口,还是以不动邪心的手段方才避过。 还有外貌粗犷的龙首狂客,背后那把阔剑,也令人入目难忘。 这些人自他身前疾步走过,简简单单地颔首回礼,没有人认出来,与他们近在咫尺的弟子群中,便站着那位两年前让他们丢尽颜面的百鬼道人。 李珣正想吁出一口长气,忽地感到一道目光在脸上顿了一下。 他心中一跳,迎着这目光看去,入目是一位颇具风姿的女修,李珣依稀记得,此女正是在赤城山时,被他支使扶住洛玉姬的那位…… 两人四目交投,李珣脸上微红,又低下头去,那女修微微一笑,倏乎间远去了。 李珣背上冷汗浸衣,便在此刻,那一道已逝去的寒意,又再度侵扰过来。 李珣心情大坏!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五章劫数 北海不夜城与天星海千帆城、极西翰海大千光极城、以及最神秘的玄海幽明城并称“四海四城”,是通玄界难得的四座宏伟建筑。 城中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以极地特产的雪金硫石为原料,此石颜色纯黑,但表面却生就无数白金色的小点,光芒一照,如黑夜耀雪,十分美丽。 在这永昼之地,这广及数百里的偌大城池,在阳光之下,更是得美丽得如同一个奇迹。 说不夜城是“城”,大概是来自于四方耸立高有十丈的城墙,这四面城墙,圈住了至少有五个嵩京城那样大的范围。 在巨大的城区中,建筑其实并不多,目测不过七八百,放在这样一个大城里,实在少得可怜。 但各建筑之间,都有密林活水,奇花异草,在城中隔绝外界寒气的禁制之下,生机勃勃。 不夜城分内外两城,内城位于中心,也就是平日里宗门弟子居住之所,而在内城最中央,是一座宫殿模样的建筑,乃是不城夜之枢纽“光极正殿”,雄伟之姿,较人间远胜。 李珣这群外来客人,在城中稍一游览,便被安排到内城居所。 李珣以远来疲惫为由,一头钻进静室,总算绝了那如附骨之蛆般的盯视。 没有了这一压力,李珣身上一松,心中却更加沉重。他哪里会想到在这八辈子没到过的不夜城,竟然会有这种麻烦。 他在静室中坐下,身形不动,心情却渐渐地有些烦躁,那道暗处传来的目光,便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从外界的空气中,直渗透进他的心里。 李珣甚至想唤出两个傀儡,从中汲取一些安全感。 便在此刻,敲门声响起。 李珣想也没想,便叫了一声“进来”,出口忽觉不对——万一是那个“幽灵”,又该怎办?这个念头让他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起来,他刚想改口,门已经被推开了。 “珣师弟?” 李珣连忙将绷紧的肌肉松弛下来,恢复了平日内向羞涩的模样,轻声细语地招呼道:“祈师姐。” 招呼的同时,他心中也有些奇怪。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和祈碧是真正的生死患难之交,也是在明心剑宗里,少数几个有过较深交往的同门。 但是出于某种不宣而明的理由,他在回山之后,一直和祈碧保持着距离。 不只是他这样,祈碧也是如此,否则止观峰就这么点地方,两个同住在此峰上的同门,又都没有什么闭关之类,数月之内,才见了一两面,见面又都是点头便过,这本就不正常。 此时的祈碧与两年前又有不同,两年前的她,是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 小女子,虽具有师姐的风范,也懂得照顾人,但在某些细节方面,总有些放不开的青涩。 而如今她举手投足之间,已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略显丰满了些,在梳妆的细节方面,也比之前要精致很多。 这一切都揉进了她温柔和煦的气度中,让人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成熟女性气息。 从某些方面来讲,她现在更接近李珣所熟悉的另一类人——像阴散人、阎夫人之类! 不过,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她现在看过来的眼神,李珣微怔了一下,那不是其他的什么,而是有些怜悯,也有些更隐晦的东西。 祈碧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温言道:“珣师弟,听说你精神不太好?” 作为一位师姐,关心爱护小弟自然是应该的,不过,这个理由听起来,可是突兀得很。 李珣心念一转,忽地想到了什么。他支吾了一声,含糊应了,随即又露出一脸的颓色,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祈碧微蹙眉尖,竟伸出手来,在李珣额头上一触。 李珣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她理所当然的神情,不由苦笑。难道嫁人的女子,母性便一下子增了这么多? 李珣不是没见过比祈碧更美丽的女子,可是不知怎的,被祈碧的手掌一触,他脸上竟有些红了。 或许是已婚妇人更敏感些的缘故,祈碧也注意到了他的神情变化,只是她的反应也出乎了李珣的预料。 她只是面上一红,伸出手掌轻拍了下李珣的额头,微笑道:“小鬼头,面皮真嫩!” 我不是小鬼头!李珣想了想,终还是把这既真实又有些肉麻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最符合他现在性格的动作,他有些尴尬地笑笑,往后挪了挪,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些汗珠。 把这些动作做足,他有些辛苦地开口道:“祈师姐,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心里面有些怪……” 看着祈碧脸上神情一动,他便知有门,忙又道:“自打到了这儿,我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来,也不想出门,不想说话,心里压得很难受!” 他说了这么一串,全都是废话,可在同样心中有事的祈碧耳中,这味道又不同了。 果然,祈碧幽幽一叹,脸上的容光也黯淡下来,在李珣隐秘的探视下,她苦涩一笑:“我知道,是因为妖凤罢!” 李珣微微睁大了眼睛,而这一细节看在祈碧眼里,便成了“承认”之意。 她微微摇头,语气中涩意越发浓重:“珣师弟,这几个月,你一直避着我……不用摇头,其实你的心思我明白,便是我,也免不了这样。” 祈碧的心情显然已很难平静下来,而李珣则是一个最合格的倾述对象,在祈碧的眼中,也只有和她有同样遭遇的李珣,才能真正的理解她。 所以,当她说了开头之后,便再也停不下来。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在怕天都峰上那些事,怕我因为这个嘲笑你,是么?” 看李珣脸上一阵挣扎之后,艰难地点头,祈碧苦苦笑了,“怎么会呢? 其实,我真的是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见过像妖凤那么可怕的人……“ 她浑然不知自己的口误,只是在一次停顿后,更不可抑止地说下去。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当时,我被锁在山壁上,全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却听到妖凤的声音在响,我也不知为什么,明明耳朵里全是嗡嗡的杂音,为什么能把她的话听得那么清楚!后来我才想到,她必然是强迫让我听的!” 祈碧脸上的血色已渐渐消了下去,变得异常苍白。 “我还听到上面齐师妹的哭叫,也听到了珣师弟你的……当时,我也想哭的,偏偏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李珣看她身上都已经在发抖,若不是有只手撑着,说不定便要软在地上;他心中一动,竟也伸手,按在她手背上。 祈碧没有拒绝,身体的颤抖反而因此稍缓了一些。李珣知道,自己赌对了。 祈碧甚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这才道:“在我被妖凤摄上去的时候,我心里根本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会儿是‘我不要死’,一会儿又是‘快让我死罢’,还有,接下来的事……” 那种事实在不好开口,她只能含糊过去,但越是这样,她心中的积郁便越是深重,后面的话,也就越说越深。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已经疯了,那种场景,这两年来,我根本就忘不掉!往往在夜深的时候突然跳出来,血红血红的,还有漫天的飞灰,还有燃烧的枫林,还有那个女人! “而妖凤,她就在这儿啊!一进入极地,我就觉得难受,我甚至可以感觉她在呼吸,在看着这里,在笑!只看着那片黑暗,我就根本喘不过气来……” 说到这里,她再也讲不下去,看上去简直就是神魂离窍。 李珣一边要语无伦次地劝慰,另一边又悄然握紧了她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掌冰冷,但在他的动作下,却没有什么反抗的表示。 如果是单智在此,李珣已可以想像他会干些什么。但李珣不是那种精虫上脑的笨蛋,他只是为自己洞悉了祈碧的心中弱点,而感到隐隐兴奋,然后,他也会做点什么…… 或许是因心情过分渲泄的缘故,祈碧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她本能地运转真息,这才觉得好了一些。 第125章 而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本来是来劝慰李珣的,怎么自己反倒陷进去了? 想想刚刚的语无伦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一念既生,她有些不好意思,旋即她又发现,自己竟然紧攫着李珣的手掌,虽然珣师弟年龄还小,但这样毕竟不好,她忙借着拭泪的机会,将手抽回来。 而这时候,李珣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眼中也有泪光:“祈师姐,我是不是很没用?可是妖凤真的很厉害……” 祈碧知道李珣心中正是动荡时候,不能受什么刺激。想想她这两年虽然也是精神不振,但毕竟还有师父、有文海在一边照应,恐惧之际,也有人安慰,而这个在外流浪的师弟,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满心的母性慈念便都给引发出来,她又伸出手去,这次却是轻按着李珣的肩膀。 “珣师弟,妖凤是天下最顶尖的那几位之一,我们抵不过她,是再正常不过的,哪有‘没用’的道理?真是败在她手下,也是天经地义……” 她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是啊,被这样的绝世强者击败,不正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在妖凤这样的人面前,她哭泣、恐惧、绝望,岂不是最正常的事情? 那她还在苦恼些什么?珣师弟又在苦恼什么? 是了,弱肉强食,天地至理,她那样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岂不可笑? 莫说她现在没有碰到妖凤,便是碰到了,力拼不敌后,认命就是。又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 她一点儿都没有发觉,她脑中生出的这种念头,才是真正的没有道理! 至少,这念头是大大违逆于她平日接受的教导,可她偏偏就觉得,这实在是再自然不过! 这也许就是一个小小的弯路,可是她终究没有绕过来,就顺着这个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慢慢地向前去了。 所以,她真的笑了,然而,她又有些急不可待,她想将她的新发现告诉给别人。 而此时,眼前只有一个李珣。 她匆匆地转过眼去,却没有发现,李珣的唇角处,正有一丝微微的弧度,转眼间消失不见。 李珣长吁了一口气,起身送祈碧离开,看着她婀娜的身姿走出门外,忽地涌起了一个冲动,他举起那只接触祈碧的手掌,在鼻间轻轻一嗅,让上面残留的芬芳直沁入肺腑,一笑摇头。 “怪不得,单智那小子会做出那种事来……” 对祈碧动的手脚,并不像对单智那种“指路幽灯”般阴损,只是一种较深层次的心理暗示而已。 他并不是要从祈碧那儿得到什么,也没存什么害人的心思,只是,能借此机会拉近与祈碧的距离,为日后在山上找一个掩护,又何乐而不为呢? 就算是他为祈碧“打开心结”的报酬罢…… 他苦笑着抱头,又躺到地上。 他为祈碧解决了麻烦,可是自己的麻烦才刚开始。 难道他能反锁到这静室里,直到那“鬼影”自动放过他么? 李珣闭关的妄想终究还是没能实现,只因为万里极光壁上,上千公里的缺口,没有人巡查显然是不成的。 此事已不再是不夜城一个宗门的责任,而是所到的各宗共同分担,轮流负责。 这一日轮到明心剑宗当值。 作为除了不夜城之外,对此事件最用心的宗门,明心剑宗派出的是有八名二代弟子在内的十六人强大阵容。 十六人分成四组,即两位仙师带着两位弟子,分段负责,中间也能够再行分派,机动灵活,效率应当更高。 作为入门不过十年,正规修炼不过三载的弟子,李珣能够入选这十六人名单,也能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他简直就是幸运儿——他被分在了脂粉味最重的一组:领头是明玑、明如两位仙师,弟子中除他之外,便是前几日刚和他有过交流的祈碧。 这个小组很诡异,理论上最强的三人,全部都是女性,万一有交手,第一要被照顾的,怕就是这位唯一的男修了。 但这也没办法,祈碧是明如的弟子,而李珣……他修习的就是“灵犀诀”,整个二代弟子中,只有明玑可以指导他,如此,他和明玑的弟子又有什么分别? 出城后,四人沿着海滩一路向西。 极地景色果然与众不同,在陆地这边,远眺时只觉得天地一色,一眼望不到边,阳光在地面的冰雪层上散射,对人们的视力也是很大的挑战。 而在海上,视线所及,离海边不过七八十里,仿佛亿万年不变的光明便猛地塌陷进去,成为一片同样不变的黑暗。 光暗的转化可谓毫无道理,却分外令人感觉到天地伟力的瑰奇。 这黑暗中便是北海上已知最大面积的极地冻土,北极冰原。也就是通玄三洞天之一的北极夜摩之天所在。 同样,也是现今通玄界风头最劲的妙化宗宗门。 在李珣这个方位看去,那浓浊的黑暗好像一头伏身沉睡的巨兽,随着呼吸,庞大的身躯也有着微微的起伏。看得久了,更像是一波徐徐涨缩的黑潮,有著令人屏息的压迫力。 而在距海岸线一里处,借着阳光与黑暗形成的夹角,李珣能够勉强看到有一层闪耀如波光的透明障壁,立在海天之间,上下东西,根本看不到边际。 这应该就是鼎鼎大名的“万里极光壁”了。 传说中它自生禁制,阻天隔地,化天地元气为极光元磁,专破一切飞剑法宝,护体真息,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只是在二十天前,被妖凤、古音等人联手打破了一个长达千里的缺 口——也许天芷上人那身受的重创中,还有些心疼法宝被毁的成分。 四人很快便到了极光壁的缺口处,此时远方也传来了其他小组发过来的长啸声,明玑同样作啸相答,表示这边已经就位。 李珣抬头打量,在极光壁的缺口处,气机抽动伸缩有如活物,正有一股异力,扯动气机,缓缓地将裂口修复。 当然,若是以这种速度,一千年也未必能成功,可是李珣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能够自我修复的禁制,一时间好奇心大起,早把一切烦心事抛掉,恨不能趴到极光壁上去研究。 一旁祈碧看了好笑,走过去轻咳了一声,将李珣唤回神来,方笑道:“这宝贝走不掉的,师弟何必这么紧张?你看,这满地的示警禁制也不知还有几个完好的,我们的禁制大师不去看看?” 看着祈碧巧笑倩兮的模样,李珣便知她的心结已是完全解开,而这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他也是一笑,摸了摸脑袋,四处望望,估计了一下缺口的形状。 “师姐难为我了,有极光壁的干扰,方圆数十里,元气分布都很混乱,就是设了禁制,没过多久,也会给扯乱的。 “嘿嘿,这几天巡查的人一定都很辛苦,这些示警的玩意,误报数可不会少呢!” 刚一说完,他身后便是一声“锵”的鸣响,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正是示警禁制响了。 但看四面数十里内,哪有半个人影?李珣耸耸肩,看祈碧的神情已显出赞叹之意来,便知她是信服了。 能让一位美人儿对自己服气,对男性来说,也是个颇大的成就。 李珣心中大快,却知道见好就收,将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明玑、明如二人,道:“四师叔,七师叔,今天我们怎么安排?” 两位女修对视一眼,都是一笑,最后还是由明玑道:“也没什么好主意,先去海上守着罢,示警声虽不可靠,但也只能依仗这些,七妹,如何?” 明如轻轻点头,并没有什么意见。 在山上众弟子眼里,明如这位仙师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若纯论姿容,她轮廓温润柔和,五官精致无瑕,就是明玑也要给比了下去,平日喜着裙装,仪容端庄,神采灿若云霞。 她号“落霞剑”,衣装也往往以霞光纹路相饰,是山上诸多女修争相模仿的对象。 她姿容绝美,修为亦深,更难得的是性情亲和,温柔知礼,与明玑犀利明透、锋芒毕露的性子截然不同。 也只有这样的师父,才能教出祈碧这样的徒弟。 两位仙师性子各异,私交却是极好,心意更是隐隐相通,两人相处时,都是以明玑为主,明如为副,犀利与温厚相辅相成,最是契合不过。 明玑说的,其实便等于是她说的,当然不会有异议。 四人正要御剑飞起,耳边又是“锵”地一声,只是这次传音方向离得却很远。四人还在疑心,是不是又是一次误报,明玑、明如却又同时一震, 已察觉到那边元气涌动的异处。 “有敌!” 音犹在耳,明玑剑光闪过,已绝迹不见。 明如微蹙眉尖,却是稳重地带着两个弟子,向那边赶去。 随着距离的接近,那方元气的波动程度,便是李珣也能察觉得到了,而在这时,战斗也到了尾声。 当李珣看到敌人的时候,也是明玑的剑气将对方震毙之时。 地上有三具尸身,让李珣看得牙缝里直冒寒气。才多长时间,三个敌手尽数倒毙,明玑的修为竟是这么强么? 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他便知道错了,若是这里没有旁人,先前出现的打斗时的元气震荡,又是从何而来? 正汗颜之际,他已有所感,目光转移到极光壁后的海面上,那里正有一人款款踏波而来。 也就是千万分一的瞬间,李珣与那人目光相对,脑子里面便是“嗡” 地一声响,便在这一刻,他魂飞魄散! 第126章 那是一张多么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啊! 在这刹那间,现实的一切仿佛都抛离了开去,只留下那张愈来愈真实、愈来愈接近的脸,仿佛是时光倒错,使他瞬间回到了两年前。 那一张在死亡面前空茫无依的脸,又是怎样和这现实中的美丽娇靥重合的呢?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明玑她们与那人招呼,那人也以笑容回应,但李珣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完全集中在他的脸上,其中透着一丝非常奇特的意味。 李珣脑后生出寒意,也在这刹那间,他明白了,原来那阴魂不散的眼神,正是来自于她! 李珣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非常非常难看,但这已经没什么了,他干咽下一口唾沫,听着喉咙里咕咕的怪响,脑子里面出奇的一片死寂。 呼吸、心跳、甚至是血液流动的声息,以至于毛孔开闭的微响,都清晰地反馈到他心中。 黄庭金丹的质性,开始一点一点儿地改变,在缈不可测的虚空夹缝里,红白二色气芒交织闪亮,两尊强大无匹的傀儡,已感觉到即将到来的血腥,开始发出森森死气。 “我的这段生活,完结……咦?” 他敏感了不知几万倍的感知忽然发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或者说,是她们的目光越过了自己的肩膀,看向他背后。 然后,他看到祈碧微微地张开了嘴,眼神中全是惊恐失措。 这一切的变化都放慢了,他正惊奇于祈碧朱唇的分离速度,耳中却贯入了一声疾速如箭的断喝——“趴下!” 李珣的身体快过思维,明玑话音才起,他的身体便像一截朽木,轰然倒地。 后背上先是一凉,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本能地吸了一口凉气,然而,气息入腹不过半截,他心中已是警钟长鸣,完全来不及考虑情况缘起,他腰腹一绷,猛地侧翻。 便在他翻滚的同时,地面上一道刺目的火光喷出,任他如何快捷,也被这火光边缘扫到了半边脸。 疼痛、恐惧、惊怒,种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头,瞬间击破了他所有的矜持,他还没落地,便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至的嘶吼。 “铮”的一声,明如的长剑刺入坚硬的岩石地面,再拔出时,剑尖已是血红,灼灼剑气又转眼间将血渍蒸发干净。 她这边方一得手,不远处明玑也收剑而回,两个隐藏得极好的妖物,被一击致命,但不论怎样,李珣还是受伤了。 而且,伤的是脸! 也不知这火里有什么古怪,伤口的疼痛远超过李珣对火伤的认识。 而且,眼见着第一波痛苦过去,又有一波难以形容的麻痒,自伤口处迸发出来,一直侵入骨髓,他忍不住伸手去抓,才至半途,手腕便被架住。 李珣低吼一声,本能地要挣开。 “若你还不想破相,就别动!” 明玑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只是李珣被攻入体内的火毒烧得有些迷糊了,脑子似乎也不太清醒。 他一反手,反倒是抓着了明玑的纤手,喘着气想说话,却在喉咙里噎着,半个字都吐不出来,急得脑袋嗡嗡作响,外界的声息也都变得模糊了。 似乎那人与明玑说了些什么,明玑也回了几句,李珣的心脏已经被恐惧填满,因为也许就是下一刻,明玑的宝剑,便会刺穿他的胸口! 此时唯一能给他安慰的,就是明玑那一只温润纤长、至今仍没有半点儿发力迹象的手掌了。 便在此刻,一只冰凉的手掌,放在了他未受伤的半边儿脸上。 说也奇怪,当对方手上的凉气沁入皮肤之后,另半边脸上的痛苦便退下许多。 李珣狂燥的心情开始回落,外界的声音也再次进驻。 “……幸好毒性没有伤到骨头,不过,这绿莹离火十分厉害,会不停地腐蚀新生肌肉,虽然有灵药拔毒,但是想完全长好,怕不是一年半载所能做到的。这段时间,这位怕是真要破相了。” 那熟悉的柔弱如水的嗓音,却因为语气的沉静,还有话尾处活泼的一个变奏,完全呈现出两种不同的味道来。 只听这声音,便能销魂蚀骨,让人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李珣咬着牙,睁开了眼睛:秦妃、秦婉如,你还没死么? 入目的正是那张给了他无数次快感与无数次恐惧的面孔,优雅而柔弱,沉静却温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她都有着可使天下男子为之效死的风华,这一点,在她不再掩饰能力、风度之后,越发地明显了。 李珣在睁眼之前,心中甚至还抱有一丝侥幸,他期盼着眼前的女子,不是他在人间界碰到的那位,或者,他曾经种下的惑神之术,在两年后的 今天还能发挥作用。 然而,在双方目光再度交击的时候,李珣终于死了心! 他不知道,当时已确认为死亡的秦婉如,为什么还能再活转过来,但对方眼中流露出来的微妙眸光,只透露出一种意思——“小国师,好久不见!” 不知为什么,秦婉如并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用嘲弄、讽刺的语句,将他送下十八层地狱。 他所见到的,只是轻柔温和的护理和治疗,当生肌灵药均匀地散在伤口上时,清凉的气息几乎抹去了所有的痛苦,便是李珣对丹药的认识极度匮乏,也知道这药物的效力惊人。 猫戏老鼠么? 李珣的心境越发地冷澈了,他的目光看似没有焦点,却始终注意着秦婉如的一举一动,只是直到治疗告一段落,秦婉如依然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他不利的倾向。 “好了,伤口倒是处理得差不多了,只是伤口愈合前,不能伸手去挠……” 那个“挠”字仿佛有着一股无形的魔力,李珣只觉得伤口上又是一阵奇痒,忍不住便要伸手,只是才一动,便被明玑扯住。 一旁祈碧见状,便要撕下裙袂,给李珣包扎上,却被秦婉如制止:“衣物毕竟不够光滑,稍有磨擦,又是麻烦。” 祈碧闻言停手,看着李珣脸上抽搐的肌肉,俏脸上尽是痛惜之意。 明玑微一蹙眉,道:“如此要回城包扎才行。” 秦婉如抬起脸来,微微一笑道:“先送他回城罢,回了城,我那边倒有一副‘无颜甲’,是以深海龙须针编织而成,外镀软银膜,里面还垫着一层柔丝编网,护着面部伤口是最好不过。” 明玑在此时展现出她大气的一面,也不拒绝,而是向秦婉如道谢,然后便低头对李珣道:“是个男人,就忍着!” 接着,李珣手上轻震,她将手抽了回去。 李珣先是颇感失落,然后才发觉,自己似是握得太久了,也不知旁人看在眼中,会是什么感觉。 他脸皮不自主地红了,忙低下头去,应了一声。这个时候,他觉得脸上的麻痒也不怎么厉害了。 不过,面具?李珣忽然打了个寒颤,目光瞥向秦婉如,只见她眸光流转,看似在看明玑,实则将余光瞥向这里,会说话的眼睛,又透出一丝令李珣心中生寒的味道来。 那边明玑则已向秦婉如提出了请求。 “秦仙子,他今日怕是不能再随行了,我们这边又要巡视缺口,分身不得,能否请秦仙子帮忙,送他回去调养?” 明如和祈碧神情都是一动,如果李珣没猜错的话,她们都知道了秦婉如的身分,也由此有些顾忌。 李珣低着头,对明玑的话一点儿也不感到吃惊。 事实就是这样,分不开身当然是个理由,可另外,如今秦婉如为他治伤,又要借他“无颜甲”,这样毫无嫌隙的态度,若她们还要左右顾忌,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明玑根本不认为,秦婉如会对李珣别有所图。 然而,她却没有看出来,她眼前这对男女之间涌动的滚滚暗流。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六章机运 李珣盘坐云朵上,目光瞅过,盯在秦婉如脸上,却不发一言。 秦婉如的修为十分精湛,应不在明玑等人之下,这从她驾云之术的举重若轻处,便能看得出来。 按常理来说,若是两人翻脸,李珣绝不是她的对手。可常理毕竟也仅仅是常理而已。 没有了明玑等人的掣肘,也不需要保命求全的演技,面对的更是知根知底的死对头,李珣胸怀间一股阴冷冰寒的凶厉之气,便逐分逐毫地透体而出。 不过,他还没蠢到即刻生死相搏,而是将心情酝酿得足了,方冷笑道:“秦妃娘娘安好!两年不见,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 “小国师能回归师门,进修大道,也是可喜可贺!”秦婉如的语气则是真诚得很,这也分外使人感觉到她胸中深不可测。 李珣是见识过她的演技的,也不以为意,微一抽嘴角,单刀直入地道:“那种名称叫起来已没有意义,换个罢。如你现在,阴阳宗?秦婉如?” 秦婉如浅浅一笑,福身行礼道:“阴阳宗,月华长史,秦婉如!” “月华长史?” 李珣这次是真的被震了一下,他顺理成章地猜到了对方的宗门,却绝没有想到,秦婉如占的竟然是“月华长史”这一敏感的职位,这不得不让他表示惊讶。 日曜书官、月华长史,这两个不伦不类的职位,看上去不起眼,在阴阳宗内,其实就是下任宗主的候选人! 日曜为男,月华为女,分别统御五嫔七卿,可说是宗主之下,最关键的一个职位。 这也就是说,现在站在李珣眼前的,便是阴阳宗数百年后的宗主? 李珣只觉得世界变得无比荒谬,想一想在嵩京的那段日子,在倍感荒唐的同时,也有一点儿本性的虚荣,缓缓地膨胀开来。 第127章 出于这种心态,自见面后,李珣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眼前的美人儿。李珣忽觉得,此时秦婉如的装束,他以前好像见过的。 白衬青纹的袍服,青翠欲滴的长春藤纹路,还有那别致的层纱广袖,这一切打入李珣脑海,使他在恍若时空倒错的迷离中,恍然大悟。 记得那时初见……不,已不是初见,但却是他一生中最恣意的轻狂日子,当时,正是他亲手剥下了这层衣衫,将眼前的美人压在身下,宣告他的强势地位。 如今想来,当时的轻狂实在可笑,以至于再见时很有些讽刺的味道。 然而,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轻狂的回忆,也是一团灼热奔放的火,虽不知道它能够点燃什么东西,但李珣血管内,确实是了! “原来是阴阳宗未来的宗主当面!”李珣冷冷地看过去:“小子何幸,竟然值得秦长史动这样的手脚!” “也不甚难,只是要控制那几个小妖,确是费了一番工夫,但能帮小 国师消去一个麻烦,也是值得的。“ 麻烦?李珣心头一跳,他有什么麻烦? 秦婉如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十分动人,她这个神情,倒和阴散人有七八分相似,李珣见了|qi|shu|wang|,心中不由一悸。 只见她做出一脸惊奇状,道:“小国师莫非忘了?这世上,知道百鬼道人这个名号的,可还不少呢!” 这轻飘飘的一段话,便如一阵降隆的惊雷,猛轰在他的头顶! 沉默!在这一刹那,李珣只能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来抵挡来自对方的侵袭。 但是,嘴可以不说话,眼睛却是瞒不过人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泄露了什么,他只看到,秦婉如脸上绽放出来的美丽笑靥。 “果然,没错呢!” 中计了!李珣睁大了眼睛,原来,这件事秦婉如也不敢确定的,李珣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到了这些蛛丝马迹,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此一变,他心中刚刚升上来的气势便被打掉三分。 其实,转过来想想,秦婉如在受制前,显然已有警觉,从他施展的功法上推论,他和幽魂噬影宗的瓜葛是瞒不过人的。 对了,还有那个代表百鬼身分的竹牌,秦婉如也是见过的,再加上前两年百鬼实是大大出了一次风头,只要转过这个弯儿来,并不怎么难猜。 然而,她只知道这些么? 李珣隐隐间觉得有些古怪,而此时秦婉如已幽幽开口:“不愧是九真之首,第一邪宗……” 她前面的话还在赞叹,后面却话锋一转:“果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人们都以为自冥火阎罗之后,贵宗后继乏人,难复昨日风光,却不曾料想,贵宗竟还有这般手段!” 这关幽魂噬影宗什么事? 李珣一时间被弄懵了,他忽然发现,秦婉如的想法,似乎有了些偏差。 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一时间也想不了太多,他只能凭着感觉,瞬间定下了一个方案来。 他眼中射出了森森寒光,身上也做出跃跃欲试的模样。 然而,秦婉如却没有半点儿回应,反而悠悠地道:“是鬼灵转生罢!” 李珣怔住了,秦婉如则继续说了下去:“本来我也奇怪,你一个明心剑宗的弟子,未到二十,怎么会有如此精纯的功力,而且,竟通晓幽魂噬影宗的惑神之术!便是你天资再好,在连霞山上,又有谁来教你? “如此,便只有鬼灵转生术了,传闻贵宗此类大法,可使寿元当尽之人,携一线灵念转生夺胎,从头修道。 “想必这一次,道友看中的是这副元胎道体罢! “凡间小儿,必是争不过的……可笑血散人,却不知他算计的人物,已经变得全然不同!是又不是?” 李珣完全听傻了,鬼灵转生他是知道的,其中确实也有这夺舍重生的一步,但那也是在冲关失败后不得已为之的手段。 难得秦婉如见识广博,又想像力丰富,竟然可以想到这上面去。 他这种表情,看在秦婉如眼中,则是另一种表现,她笑容愈显自信:“嵩京之事,想必是小国师你早有谋算,里应外合,又能是以有心算无心,我们败下阵来并不冤枉。 “只是小国师终究还是疏忽了,百鬼道人算什么,区区一个末流货色,早已死无全尸,他又有什么能耐拜入第一邪宗的门下?也只有小国师你……元胎道体、转世鬼灵合在一处,才有这种资格!” 李珣心中泛起止不住的荒谬感,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世上有“聪明反被聪明误”之说。 秦婉如无疑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修,可就是她太聪明了,聪明到在无法解决某个疑惑时,竟然凭空想出这样一个离奇古怪、偏又丝丝入缝的身分来! 她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是有“奇遇机缘”这样的事情呢? 不过……这样实在是太妙了! 他脑中转得极快,听秦婉如的语气微妙,当即再一次调整态度,他先露出满眼杀机,但很快又软化了下来。 他举起双手,苦笑道:“秦长史饶了我罢,看在咱们还有点儿姐弟情分上!当年的事情,也说不出谁对谁错;再说,大家也都没什么损失,不是么?” 他露出一副极无奈的样子,实际上却是死死盯着秦婉如每一丝神情变化。便在他说出“都没什么损失”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对方眼角处闪过的一丝精光。 很快的,秦婉如便微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没损失?” 见她这副表情,李珣恨不能当场狂笑,一泄心中的郁气。是啊,没损失,两散人已经丧失神智,沦为他最忠诚的狗,这又算什么损失呢? 他肯定自己已经把握住了秦婉如的思路,心中大定,脑子里显得分外清晰。 他极快地改换口气,做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从容笑道:“当年冲突,大家都不好过。但怎么说也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小弟只看秦长史的姿态,便知师叔应是贵体无恙,不是么?”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李珣微微垂下目光,不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狂喜之色,待心绪沉静下来之后,方低声道:“不瞒秦长史,小弟此次在明心剑宗,确有要事。师姐当然可以给兄弟难看,不过,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不是?” 说着,他便露出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却不小心抽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一声闷哼,笑容也变成了鬼脸。 秦婉如笑看他一眼道:“请小国师放心,这种事情,却轮不到我去管,阴阳宗对这事没兴趣。” “噢?”李珣先是面露疑色,后又在秦婉如的盯视下迅速转变,露出坦荡的模样来:“那就多谢了……当然,小弟也不能欠这个人情,若秦长 史有什么要求,只要力所能及,小弟必将做到!“ “婉如不会和小国师客气!”秦婉如轻言浅笑,竟是微一福身,优雅之后,说不尽的温婉柔媚,看得李珣心中一荡。 但接下来的话,却不能让他这么轻松了:“说起来,婉如真还有事相求。” 果然! 李珣自从确认了秦婉如的身分,便知她从数日前起,便在一直算计,若她此时不提出点什么要求来,才是真正可疑——虽然,她的真正目的早已达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姿态之后,这才应声:“秦长史请讲!” “就是……咦,现在没时间说了呢!下次罢!” 此时下方已是不夜城的地界,可李珣也非常明白,这是她又在玩弄心理战的把戏,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秦婉如则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一方折得方方正正的布巾模样的东西来,迎风一招,即刻变成了一块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面具,看上去质地非常坚硬,显然是一件不俗的宝贝。 “无颜甲?” 秦婉如浅笑颔首。 李珣哼了一声,他并不奇怪这宝贝在这儿,秦婉如说谎做戏的本事,他见多了。刚刚说无颜甲不在身上,恐怕就是为了增加与他接触的机会罢?现在话都说开了,自然也就无需如此。 秦婉如抬起双腕,眸光顾盼间,竟是示意要亲自帮李珣戴上。 李珣倒很想体会一下,被未来阴阳宗主服侍的滋味,不过,这显然不符合现在的情势。 他嘿嘿一笑,道声“不敢当”,伸手接了过来,看面具里面,竟还敷着一层药膜,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目光一瞥,也不迟疑,向脸上一敷,正如秦婉如所说,面具虽是贴着脸上的伤口,却没有丝毫的痛楚。这面具果然是件宝物,虽然只露了两眼在外,口鼻均被挡住,但却没有半点儿不透气的感觉。 李珣不冷不热地谢了一声,秦婉如则操控浮云下移,继而回眸一笑:“嗯,这算不算又一个人情呢!” “何必斤斤计较!”李珣口上这么说,却没有真的拒绝的意思。 一方面,“落入下风”的他,没资格拒绝,此外,在即将送来大礼之前,付出一点儿小小的报酬,又能怎样? “哈、哈唔……哼哼哼哼……” 李珣强抑着即将喷口而出的大笑,在面具和衣袖的双重阻隔下,将它变成这样的怪音。 没办法,他不得不笑!他在笑秦婉如的自作聪明,也笑自己的好运道。 他想,他现在终于明白这事情的前因后果了。 当年,秦婉如在“惑神”之法的钳制下为李珣所用,最终被阴散人亲 手除去——现在看来,当时阴散人显然是留了一手,使她最终活转过来。 第128章 然而,在“惑神”的作用下,她已失去了最关键时段的记忆,也就是说,她根本就不知道,阴散人和血散人最终的命运如何! 别说是她,就是当时唯一存有神智的青鸾,在幽玄大法的强势攻击下,也未必能知道两名“难友”的结局。 想必秦婉如作了最坏的打算,毕竟,成为傀儡的阴散人不会和她联系,这两年通玄界也再没有阴散人的踪影。 但是,她也不会就此死心,所以,她盯上了李珣。 李珣之所以敢大模大样地回到明心剑宗,所依仗的就是通玄界没有人会在他这样一个小角色身上耗费精力,就算是号称“无所不知”的雁行宗也一样。 只可惜,这世上之事,最怕的就是“用心”二字。 终于,秦婉如查到了李珣的“根底”,她必是想从李珣身上,得到阴散人的确切音讯。 可以说,她之前做得很好,突如其来的现身,疗伤、赠面具等事,做得是滴水不漏,也因此才能获得明玑的信任。 而之后的心理战术也非常出色,当时李珣的心神已经被她打出了缺口。 然而,很不幸的是,在最紧要的关头,她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嵩京的变故,关幽魂噬影宗何事? 她看低了李珣!她以为李珣没能力制造出这样一个惊天动地的局面,李珣的背后,一定是有人暗中操控,而可能性最大的,就是当年的第一邪宗。 孰不知,在这件事上,李珣瞒过了天下人! 一步错,步步错。她自以为是的判断,让李珣顺势扭转了局势,让她误以为阴散人还活在世上,这样,事情就好玩了! 待整个胸腹间都给震痛了的时候,李珣终于止住了笑声,他轻抚着冰冷的面具,心中浮起了层层算计。 毫无疑问,秦婉如恐怕是这世上,对他最知根知底的一位,是对他身分隐秘的最大威胁——如果她真的毫无顾忌地做下去的话。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会毫无顾忌? 要么,是她知道了阴散人的“死讯”,在绝望之中,自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么,就是李珣本人完全丧失了利用价值,她也不会吝啬于放上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李珣给了她最想得到的消息,同时,也友情赠送一个可供她使用的“把柄”。 既然是“把柄”,危险性当然是有的,不过李珣也有极大的信心,将这“把柄”变成“鱼饵”,诱这个美人鱼上勾! “幽二啊,这次便要看你的了!” 口中轻吟这个名字,李珣的身子激动得甚至颤栗了起来。 “现在当然还不行,可是再等上八年、十年!有了幽二,秦婉如算得 了什么?是了,她也是一条狗!听我的狗的话的狗!哈……“ 想像着秦婉如伏首贴耳的模样,又记起两年前那销魂蚀骨的记忆,还有那似乎猛然拉近的整个阴阳宗、幽魂噬影宗,甚至还有明心剑宗。 一个宏大到近乎于空想的计画,渐渐在李珣心中具备了轮廓…… 自受伤那日起,又是两日时光过去。 这两日,极地的局势变得越发紧张,就在昨天,西极禅宗的弟子当值时,突然遭遇到一波妖物的大规模袭击,猝不及防之下,死了七名弟子! 西极禅宗在此的主事者,有“幻无僧”之称的摩信大师往去支援的时候,却倒楣的地碰到了对方阵营中最强者之一:东海鲲鹏王! 这个万年老妖隐匿在海中,暴起突袭,只用了一击,便让摩信大师吐血重伤,然后便在清溟与聆风子两位宗主的夹击之下,长笑从容遁去。让这边诸宗门人,面上无光。 而就在今天稍早些时候,最后一个正道宗门,离极地最远的镇魂宗,其宗主厉斗量,携弟子从落魂海赶来。 闻听此事后,这位以豪情杀伐名动天下的宗师也不多说,扯了清溟、聆风二人,越过北海,直杀到北极冰原,纵横千里,将对方有头有脸的妖物散修杀了七八个,方长笑而归。 对方古音、妖凤、鲲鹏王齐出,也没法奈何。 至此昨天被对方打掉的士气,勃然而起,且不管各宗高层如何计议,下面这些三代弟子,却都是欢天喜地,仿佛已经打垮了妙化宗一般。 “厉宗主不愧是号称‘正道杀伐第一’,行事干脆俐落,对付这些妖魔邪修,本就该如此才行!”这是个回玄宗的弟子。 回玄宗与镇魂宗同处南国,比邻而居,关系素来是很好的,自然不会吝啬赞美之辞。 坐在他身边的一位镇魂宗弟子,虽还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又做出谦和之态,但满面红光是什么都挡不住的。所谓扬眉吐气,不外如是。 周围的十多人都称是,厉斗量今日雷厉风行,尽显他一代宗师气魄。 在年轻的弟子群中,评价自然高了许多。 这时又有人说:“今日在外海,我还看到三位宗主与三个妖人的比斗来着,厉宗主的镇海八法,正对上鲲鹏老妖的海天八变!那场面说是移山倒海,绝不为过!” 众人都是点头,今天他们在不夜城中,也感觉天摇地动,海啸山崩,此人的话,自然信得过。当下又有人要他说出细节。 李珣扫了这人一眼,暗忖今日当值的正是三皇剑宗,这人也就是三皇剑宗的弟子了,倒是面生得很。 当然,就算是三皇剑宗的人,他也没必要都认识,只要别人认不出他来便成。 那人已开始细说当时的情况,说得是口沫横飞,不过讲得倒是很好,各种细节都很到位,并没有什么浮夸之处。 有些修为高、见识广的,还有李珣这样推演之术杰出的,从这人的口 述中,几乎可以将当时的场面重现出来,并颇有所得。 三皇剑宗果然名不虚传,一个弟子竟然也有这般眼力、见识,李珣又盯了此人一眼,将其面貌暗记在心,而与之同时,也有不少人将目光放在他脸上,更确切点儿说,是看着他脸上那块闪动的金属光泽的面具。 城中几乎每个人都知道,眼前这戴着面具的古怪修士,便是明心剑宗某位倒楣的年轻弟子。 在大部分人的眼里,李珣这年轻人运气虽不好,为人却不错,初时还有些内向害羞,但一旦混熟了,却是妙语如珠,每每一语中的,当然,他还是个小孩子,偶尔有些稚嫩的举动,也很可爱。 也就是这两天的工夫,李珣便结识了三四十个各宗门的同辈弟子,并成功打入了他们的圈子,闲来无事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谈古论今,比较剑法玄功,现在正是如此。 那个三皇剑宗的弟子说完了厉斗量,又说到了清溟,对清溟的剑道修为也是赞不绝口,这就牵扯到明心剑宗弟子身上了。 这个圈子里,除了李珣之外,明心剑宗还有一位灵@,也就是宗门三灵之一的那位,个性飞扬跳脱,十分健谈。 见那人说到清溟,很是高兴,与他说了几句,便互通名号。 李珣这时才知道,那个三皇剑宗的弟子,叫洛无昌。这名字倒有些怪,不过既然是洛姓,难道和宗主洛歧昌有什么关系? “洛无昌?这名字倒怪得很!” 忽听到耳边这个声音,李珣也笑还有和他一样想法的,回过脸来看去,正见到一个瘦小的修士低头着在嘟哝些什么。 感觉到李珣的目光,这修士也抬头看来,两人目光相对,都是一怔。 李珣奇怪的是这人面目清秀柔和,肌肤晶莹如玉,眉目间颇有阴柔之气,显然是个女扮男装的雌儿,而且还非常美丽,果然怪得很。 修道人不比凡俗,重男轻女,除个别宗门外,在通玄界,女修实是和男修同样地位,甚至受到的尊重、照顾还要强些。这种情势下,女扮男装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当然,莫名其妙不等于没有,可是,更让李珣奇怪的是,这样美丽的女修,又喜穿男装,在不夜城里应该是很出名的罢? “明心剑宗的珣师弟是罢?久闻大名!” 倒是这女修先开口招呼,听她嗓音,婉转悦耳,女人味十足,这样的女修,会喜欢男装? 不过,对方开口就叫他的名字,倒让李珣有些尴尬,他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号呢。 幸好他的年龄就是资本,可以毫无顾忌地装嫩,摆天真。他先应了一声,又开始搔头,露出了些为难的模样。 对方果然冰雪聪明,一笑之后,自我介绍道:“水镜宗,颜水月,你可以叫我颜师姐!” 李珣心中一动,看着这女修眼中一闪而过灵动慧黠,有些迟疑。 这世上既然有他在装嫩,便应该也有人在装老成!这位女修的性情, 可不一定是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 不过,他也不信这里还有比他年龄更小的修士,这声师姐叫了也不冤。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他点了点头,低声叫了句“颜师姐”。 这下他也终于反应过来,既然是水镜宗,莫非眼前这位颜师姐,就是昨日听到的那位,跟着水镜宗的玉岚道人前来的唯一弟子? 水镜宗虽然被列入正道十宗,但实际上整个通玄界,多数人还是把它看成是一个严守中立的门派。 除了因不分正邪的水镜之会的缘故外,同时也是因为水镜宗平日里烂好人的行事风格所致。 此宗有可探知天机的神算谋断,也不敝帚自珍,而是遍施恩惠,经常给各宗通报一些大小劫数,几乎每个宗门都得了许多好处。 又因少有能独当一面的宗师高人,对各宗的威胁极少,一来二去,各宗各派都给上了几分尊重。 第129章 这一次水镜宗能回应参与这极地之事,让人很是惊讶。虽然只来了两位,却没有人会轻视她们。 在自己这方有能够趋吉避凶的谋算之士,无论如何都是桩好事。当然,也没有人会让她们去拼死拼活。 知道对方的身分,李珣也不敢怠慢,和她寒暄两句,又将话题引回到她刚刚叫怪的事情上。 “颜师姐,你刚才说那位洛师兄的名字怪,是什么意思?” 颜水月抿唇一笑,却不即刻回答,目光又瞥向那边讲得越发开心的洛无昌,然后才低下头,掰着指头数。 “三皇剑宗姓洛的人一共是十七人,其中六女十一男,三代弟子男修只有四个,而这四人的名号我虽都不知,可是三代弟子是玉字辈,他怎么是‘无’的?” 李珣听得发呆,又见她像孩子一样掰指头,不由失笑,忽然间,他很想逗逗这个装老成的女修:“颜师姐究竟是水镜宗的,还是雁行宗的?人家宗门中事,你管他做什么?” 说着,他敲了敲自己脸上的面具,发出“叮叮”的声响:“再说了,宗门内的名号也不会分得太清。像我,我是灵字辈,名字里却没有‘灵’字,上一辈是‘明’字辈,但二师叔的名号中,也没有‘明’字……” “好像也是!”颜水月对自己的推断也不太有信心,便暂时听信了李珣的解释。 不过越是这样,李珣反越是觉得怪怪的。而这个时候,颜水月也对他来了兴趣。 “珣师弟,你既然是明心剑宗的,和钟隐仙师一定很熟了?” “呃,还凑合罢。”恐怕整个三代弟子群里,也只有李珣才有资格这么回答。 颜水月却不知就里,就是知道了,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她变得非常兴奋,一把抓着了李珣的袖子,声音也因为情绪而有些哑了。 “那你快告诉我,钟隐仙师飞升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是十二月初 七,还是初八?“ “啊?” 这时候,洛无昌那边正讲到精彩处,几人性子活泼的弟子开始鼓掌叫好,声音很大。颜水月见李珣发呆,以为他没有听清,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终于露出了她的真性情。 她揪着李珣的袖子,将他拉出人群,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然后一字一吐地道:“我是说,钟隐仙师霞举飞升是在哪一天?十二月初七还是初八?听懂了没?” “……” “你这人怎么回事?这事很重要耶!我和师父赌斗,她说初七,我说初八,分不清这事,我就不能进飞烟书榭……喂,你怎么了?” 颜水月其实是极聪明的,否则她也不会拥有与师父比斗的资格,前面只是她兴奋过度,一时忘形,现在再看李珣的神情,她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喂,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知道罢?” 李珣直勾勾地看着她,毫无表情变化的面具让他看起来像一具活尸。 颜水月不由退了半步,然后她就看到李珣胸膛急剧地起伏两下,最终又归于平静,紧接着,她的手腕一紧,已被李珣扣住了。 李珣的声音仿佛是由地底深处吹来的冷风:“这件事在水镜宗,都知道了么?” 颜水月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只能猛点头。 李珣又盯了她一眼,然后松开手,转身就走。 颜水月怔了怔,急赶两步追了上去,大著胆子问道:“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没错,都不知道!”李珣毫不犹豫。 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否则,清溟绝不会将大半精英都拉下山来,诸位仙师也不会在这离宗门千万里之遥的极地,为别人担这份心思! 颜水月一脸的困惑:“为什么?”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要想知道,去问钟隐罢……李珣心中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步速加快,他现在要赶紧见到清溟,把这件事告诉他。 这样的事情,他小小一个三代弟子不想扛。 也扛不来! 颜水月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跟上去,眼看着李珣已走出五步之外,周围景物忽地一暗,她仰头看天,却见到整个天空都阴沉了下来。 “天黑了……不,阴天下雨了?” 她才想到极地日夜不分的事,又想到此处干燥少雨,像这样瞬间阴下来的天气,怕是绝无仅有。 这样的怪事让她一呆,紧接着,四面变故突生。 第一部第七集孤峰迷城第七章开战 连续不断的惨叫声几乎连成一体,四面迸发出来,颜水月骇然向后看去,原本还意兴飞扬的各宗弟子,这么一转眼的工夫,就倒下了十多个。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四五个人影直窜上天,才有人回过神来。 “奸细,奸细,那些人是妖怪扮的!” 四面登时大乱,诸宗弟子纷纷拔剑,想追上去,哪知又是连声惨叫。 也不知这弟子群中混入了多少妖怪,趁众人注意力都在天上的时候,再下杀手,又是七八个弟子倒下。 这下弟子群真的乱了,他们彼此之间大都不过是点头之交,也有不少是第一次见面,此时慌乱之下,只觉得周围之人全都是可疑的面孔,每个都是潜伏进来的妖怪。 场中一时间剑拔弩张,每个人都顾忌周围的危险,也就是防备周围的所有人。便像是一个火药桶,稍微有一点火星进去,便是令人粉身碎骨的大爆炸。 可以想像,潜伏进来的妖怪,是绝不会吝啬于再加上一把力的。 颜水月处在变乱的周边,正是旁观者清,将场中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她自从修道以来,都是在宗门内诵风朗月,布卦推演,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饶是她心中转过了至少十种消解此局的方法,紧张恐惧之下,却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在这一刻,她急得想哭。 便在此刻,她身后响起一个爆喝:“闭嘴!” 颜水月睁大眼睛,回头看去,事实上,整个场地的人也都同她一样动作。 人们眼中看到了这样一个人影,他戴着金属面具,拔出长剑,指向天空,醒目得很,刺眼得很! 李珣仿佛没看到这数百道目光,他长剑指天,口中连珠地说话,却字字清晰,没有半点儿模糊之处——“明心剑宗弟子集合处在此,依长幼顺序,报名过来。至此刻起,各宗弟子举起双手,有妄动、妄言者死!” 稍停,又有一句话从他牙缝里一字一字地挤出:“都运气护体,从此刻起,受袭者不许还手,否则,二人同诛!” 最后四字,其硬如铁,其冷似冰,真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弟子群中的嘈杂声息被这一喝尽数压下,一时间,整个场地静寂若死! 而静寂只维持了眨眼工夫,然后便有人以一句粗话做出回应:“你他妈……” 众人瞳孔中青光一闪,那人未出口的半截话,便永远说不出口了,他斗大的头颅飞上半空,脖颈处鲜血狂喷。 颜水月看得清楚,这正是那位叫“洛无昌”的修士。 也在这一刻,她恍然大悟:“洛无昌、洛岐昌……哪有门下弟子会起 这么犯忌的名字的?“ 整个场地再次堕入了冰窖,众弟子眼中只听到李珣冷冷的话音:“我有钟隐仙师刑天法剑在此,谁有异议?” 钟隐之名,震古铄今,当然不会再有问题。当下数百弟子双手高举如林,人群中的文海高声喊道:“文海在此!” 说着,他飞身起来,见李珣无异议,便飞落到他身边。 紧接着伍灵泉、灵木、灵@等人依次招呼,不一会儿的工夫,便都聚在一处,各宗女弟子也聚了过来,天幸无事。 即使如此,清算人数时,也还是折了一个。 便在此时,不远处剑光人影连闪,不夜城中的诸位宗主、长老都已赶到,现在的情势,自然更乱不起来了。 当下还有两个妖人想做垂死挣扎,却被天芷上人虚空发力,生生震毙。 众弟子一起欢呼,这时候,颜水月却看向李珣,只见他已放下剑来,正收剑入鞘。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但他举止之中,沉静如水,和周围那些弟子兴奋之情,可谓截然两样。 这人好奇怪,前后像换了个人似的! 她也仅想到这儿而已,后面事态的变化之快,实在令人目不暇接。被天芷上人震毙的两个妖人,尸体还未倒下,阴沉的天空中,仿佛被泼了墨,转眼间便黑了下去。 万年不改的光明被瞬间抹去,任谁也要发一回呆。 但比这黑暗更可怕的,是造成这黑暗的缘由。 “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 颜水月只在宗门的典籍内,见到过这样的形容,当时她的脑子里,还非常辛苦地在想,数千里的巨物,在天空中飞行的感觉,会是怎样。 而如今,她真的见识到了。 虽然天空中是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但眼尖的修士们都可以看出,这黑暗的天幕,正在缓缓地蠕动,那是生物式的呼吸,以至于方圆千里之内,都响动着一波奇特的呼啸声。 “吭……吭!” 天空、大地、海洋都在颤抖着,整个不夜城都在呻吟,城外的光芒开始闪亮。 这是城体的防护禁制启动了,更早一些,北海边上的极光壁已经发动,两边的光亮遥相呼应,暂时分开了黑暗的空间。 然而,便是海边绵延千里的极光壁,在这巨大的妖物面前,也只能成为一堵中看不中用的琉璃墙! 第130章 “吱吱咯咯”的扭曲碎裂声,从遥远的海上传来,从不夜城看去,可以见到大片大片的极光壁破碎剥落,上面爆射的极光元磁,打在这片黑暗的“天空”中,也只是弹动了几点火光,便消失不见了。 “鲲鹏老妖!” 一声高亢入云的啸音曳空直上,这是镇魂宗宗主厉斗量的邀战,这宏大的啸声便如同一记冲天巨拳,猛轰在漫漫“天幕”之上。 “喀嚓”一声,城外初建的禁制被破开了一道大缝,紧接便是天空中雷暴般的轰鸣:“吭……吼!” 整个不夜城都亮了起来,由雪金硫石铸就的建筑群落,一个接一个地挥发出蒙蒙的白光,当这些光芒聚合在一处时,整个不夜城已经笼罩在一片茫茫的光雾里,如梦如幻。 颜水月在宗门的典籍中见到过这一记载,她拍手叫道:“永夜极光……” 就在她叫出声来的同时,不夜城的正中心,光极正殿之前,一道紫色的光柱冲天而起,然后便如一把擎天宝剑,左右一摆,然后猛一旋转,霎时间,白茫茫的光雾整个染成了紫色! 没有任何间隔,绿、粉、青、蓝、红诸般颜色,一个接一个地扫射出来,最初的紫光被挤到最上,然后各色光雾层层递进,齐向天空喷射,像一条彩虹,但诸多色彩交错迷离,则又是彩虹所不及了。 这诸色光雾亘空同在的奇观,只持续了半息时光,很快的多种颜色便都淡了去,只留存下一种绿莹莹的光雾,铺洒开来,垂接天地,绵延足有千里。 就在这绿色光雾铺开之时,天空中又是一声嘶吼,只是这一声,比之刚才,要尖锐了千百倍。 颜水月只觉得一声炸雷响在耳边,脑子里嗡嗡作响,口鼻已同时沁出血来。她身子一软,眼看要跌倒,却被人一把扶住。 她回头一看,便喜叫道:“师父!” 扶住她的,正是她的师尊玉岚道人。 这是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道姑,但眼眸中神采内敛,深不可测,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番风度,使人不敢轻侮。 玉岚道人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永夜极光已经调整好元磁质性,生克之下,鲲鹏老妖已不足惧,只是接下还有古音、妖凤等人,你功力低微,帮不上忙,便去内城元磁中枢处协助布防罢!” 颜水月知道师父平日虽和蔼可亲,但关键时候却是说一不二,不敢在这时使小性子,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 目光移动中,却又看到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子,此时正有一位容貌极美的女修和他说话,他却只是摇头。 “这个古怪的家伙,功力明明不怎么样,怎么能使出那么一剑的? 嗯,难道明心剑宗的剑诀真有如此妙用?“ 颜水月有些挫败感,她自从修习水镜之术后,一双眼睛看人修为,都是百试不爽,没想到今天却走了眼。 不过,转过念来一想,她见此人第一眼,便在心中批他为“血瞳厉魄,杀劫无穷”之相,在刚才那次动乱中,似乎有些体现,这倒也不错。 “嗯,天机无限,一半一半。这样也就可以了!嗯,还赚了声‘师姐’呢!” 想到这儿,这位年少的水镜门人,便心情一畅,笑嘻嘻地离开了。 这边,明玑劝了李珣几句,见他留在这儿的心意甚坚,也就不再多言。 事实上,李珣这种行为,才是真正合她的心意。 想当年,她也是从一次次生死搏杀中增进修为,在生死线上几度徘徊,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若是李珣真听了她的劝,躲到安全地带去,反会招她看不起。 而两个人的交流也只能到此为止,随着永夜极光的发动,鲲鹏老妖遮天蔽日的身躯正在急速缩小,很快的,天空又恢复了平日的光亮。 然而就在天光闪现的刹那,北海之上,不知有多少道剑光跨海而来。 自妙化宗提出散修盟会之后,与正道宗门最大规模的战斗,就这么爆发了。 永夜极光或许是通玄界最玄奥的禁制阵诀之一,但它的最大威力却仅在于对敌人针对性的攻击。 也就是说,它攻强于守,真正的防护禁制,还是城外的极光壁。而极光壁又怎能抵挡妖凤、古音这样的绝代高手? 天边突现一抹朱红,它从光与暗的交界处闪现,然后在转眼间就延伸至整个海天交界处,海水在刹那间变成了血红色,就如同翻滚的岩浆,在迷离的水气中,一次潮起,海岸上已千疮百孔的万里极光壁,便轰然粉碎。 然后,城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天空中那凄厉的红影。 李珣屏住了呼吸,眼睛直勾勾地看过去。 她还是那个样子,仍是那一身火红的裙装,透出的却是冰雪般的冷寂。 与天都峰上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她在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红纱,遮去了她倾城的姿容,只露出一双本色漆黑,却光火流转的妖异瞳眸。 这算是又见面了罢? 李珣心跳得很厉害,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恐惧。 曾经有一段时间,妖凤就是他心中的魔鬼,在她的面前,他就是一个包住水的纸袋,轻轻一挤,所有耻辱便都迸射出来。 他甚至可以想像妖凤看待他的目光——就像对一条丧家之犬、对一只软骨虫、对一个可以随意支配的玩具,或者,就像是一团空气! 这本没有什么错,如果没有嵩京的变故,他李珣就是一条狗、一只虫子、一个玩具,一团空气!他不会否认这一点。 可是,更不能否认的是,事情还是有变化了! 他有了两个也许是史上最强的幽玄傀儡,成为了幽魂噬影宗最有前途的大姓弟子,同时,他也是公认的明心剑宗最有前途的后辈之一! 当这一切都合在一起,他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 那他还怕什么? 也许是一百年、两百年,他不确定,但他还有唯一一件可以确定的事情……将来,对妖凤,有机会他一定要“好好”地招待! 看着天空那个身影,他的眼神迷离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风中,似乎飘散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这气息挟着风,吹进他肺里, 这是……火的味道罢? 便在这时,他腰眼一痛,这让他猛地回过神来,此时,他也正好看到明玑的眼神,其中有些不满,但更多的是激励:“别丢人了,不会让你去对付她的!” 李珣怔了怔,这才明白了明玑的意思,他心中好笑,但有那么一股冲动,让他拔剑出鞘数分,然后,一字一吐地说道:“早晚,有那么一天的!” 明玑略一扬眉,眸中已尽是笑意:“好啊……不过在此之前,要看我愿不愿意了!” 就在师叔、师侄二人谈笑之时,天空中,妖凤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地面,然后,轻轻一勾! 平地风起,暴炎四溅! 不夜城周边的禁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便在第一波震荡下炸成粉碎。 整个不夜城,刹时间被一波火风暴席卷过去,城中那些坚实的建筑还好些,可是那些树木花草,纵有禁制相护,也是大片大片地被扫成白地。 而在火光乍现之时,众多修士已经御剑飞起,便是反应慢的,也都真息护体,挡住了这一击。 毫无疑问,这看上去漫无目的一击,就是在示威。换个说法,也就是在挑战! 在宗主长老那一个圈子里,有资格有能力一战的,也就是那么三五个人,而其中最合适的…… 剑吟声起,清溟周身清气缭绕,直投入空中去。这里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与妖凤交战,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在这一刻,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清溟的喝问:“妖凤,当真要与天下人为敌?” 妖凤明眸闪动,火光流转,森然回应:“恁多废话!” 随即,天空中便炸开了一团刺眼的火光。 当剑气与火光交击之时,混战也开始了。 各宗弟子在各自仙师的招呼之下,首要任务便是结阵。 有一个玄妙精微的阵诀,攻防效率必然会提高许多,这也是各宗与散修最大的差别。 明心剑宗此时布下的是“悬空阵”,这是个难度较大的阵诀,诸弟子都要有精深的御剑功力,最起码要有剑光绕体的水准。 阵诀变化,全在虚空中完成,上下四方无处不至,周边又有九位仙师维护,不虞有高人强行破阵。 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形变化渐渐使得开了,彼此之间也有了默契。 但在此时,仙师中已有三人给扯到了别的战圈里面,而这个趋势显然还在继续。 “对方高手很多啊!” 看着明德无奈之下被一个散修缠上,李珣的眼皮直蹦。 此时不夜城已彻底沦为了战场,七八百名修士、妖人在天空、地面捉对厮杀,战圈在不知不觉间,已扩大到近千里方圆,而这个范围还在扩大。 妙化宗那边的实力,显然出乎己方的预料。 这时清溟与妖凤死战,战场已移到海上;厉斗量又对上了鲲鹏老妖,杀了个天昏地暗,却是往内陆去了。 聆风子和古音这一对,最是诡秘不过,双方忽东忽西,忽天忽地,在方圆几百里范围内打了个不亦乐乎。 最要命的是,两人都有飞行绝迹的本事,打起来忽隐忽现,一个不好,就说不定闯到哪个战圈里面,而碰上的人,自然也就倒楣透顶。 可以说,直到这个时候,妙化宗一方也依然没有出尽全力。 谁都知道,同列天下七妖的青鸾至今未曾现身,还有那修为深不可测、位列三散人之首的玉散人,若是他们二人杀至,谁来抵挡? 第131章 难道是重伤中,发不了五成力的天芷上人么? 所以,就算是战事激烈至此,在诸宗门这一方,仍有包括清虚在内的五位真人级数的高手未曾加入战场,为了就是防备此事。 李珣将周围的形势都看在眼里,而这时候,在阵势周边守护的,仅剩下明玑一人,看情形,也不太妙。 诸妖人、散修虽然修为参差不齐,但被三四十人围在当中,打得时间长了,默契自然增长。 到了后来,敌方或放出飞剑法宝,或轮番近身冲击,远近交迫,显然也形成了一定的套路,偏偏就在这时,明玑在连斩了三人一妖后,被一个高手盯上,双方性命相搏,是绝对顾不上这边了。 “尽力维持,最差也要三人结阵……” 明玑拼着硬接一记,给诸弟子指点关键,也就在她说出此话之后,众弟子辛苦维持的阵势,也终于崩溃。 崩溃之前,李珣刚将青玉剑从一个散修眼上抹过,听着对方凄惨的嘶叫声,他还没来得及高兴,身侧一名弟子被连续三道飞剑攻上,即使有同伴拼死相救,却也只挡了两道,被一剑劈中面门,一头栽下,不知死活。 阵势当即一乱,敌人正是抓住这一点,七八道飞剑,十多件法宝一起攻上,李珣只觉得耳边一震,便被骤然迸发的冲击打飞了出去,打着转撞到地上,所幸凤翎针和玉辟邪及时反应,护住了他的内脏,这才幸免。 明心剑宗已经是少数几个将阵势运转维持到现在的宗门,此时阵势一被攻破,场中更是一乱。 李珣一眼扫过,在那一乱的空档,宗门弟子至少又倒下一个,但其他人还是及时结成了小阵,甚至还能够护住地面上两个不知死活的同门。一起一落中,尽显大宗本色。 不过,李珣自己的情况便有些糟糕了。 刚刚敌人合力一击的冲击实在太大,李珣虽有宝物护身,却被打出老远,再加上之后的移位,他和宗门的人之间隔了起码三百步! 若在平日,这距离不算什么,但现在一团乱战,只是眨眼的工夫,这三百步的距离便被七八个捉对厮杀的修士冲过,迸射的劲气余波,让李珣不自主后移了一些,再看时,宗门弟子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不会罢……李珣不由有些慌张,他抬头四顾,却忘了这种行为,实在 就是挨宰的蠢样,他脸刚抬起来,至少有三道要命的重压分别攻来。 “娘的,天下的散修妖怪何其多……” 李珣腹诽一声,青玉剑一振,发出一声如金玉交击般的震鸣,青雾般的剑气绕体而飞,便如同山间环绕的烟岚,如虚似幻。 攻击他的有一把飞剑,一团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的黑雾,还有一道十分强劲的剑气。 李珣目光一转,很快就将三个对手看在眼中,心中急速计算。 飞剑无根,可以不论;拿着招魂幡的大胡子是个硬手;那个发虚空剑气的,才是要命的高手! 既知强弱,剑气便随心意流转,猛然一涨,青玉剑煞气惊人,一个涨缩,先将黑雾撑开,李珣身形移位,避过遥空而来的剑气,旋又剑芒暴闪,那把飞剑发出一声尖鸣,剑刃崩缺了一个口子,光芒也急速黯淡下去。 解决了小麻烦,李珣身形不停,排空直上,似要去和那个放出虚空剑气的高手比拼,但才到半途,身形却是一转,手上甩出了一样东西。 这是一根簪子模样的暗器,才飞到半途,速度便蓦地一缓,簪子周边两三分处,光芒扭曲,倒好像是火光一般。 簪子的外形也迅速变化,簪尾两面铺开,一点嫣红迅速蔓延开去,直至染红了大截簪子,簪尖渐渐褪去杂色,显露出白玉般的本体。 此时,一阵风吹过,簪子轻轻一抖,竟随风翻滚,飘飘悠悠升上一截。 这哪还是簪子?分明就是一根火红色的羽毛! 也在这时,一点金光自红羽中央闪亮,这是指甲般大小的金斑,便如同在红羽上开了一个金色的眼睛。 在典籍上,红羽金斑当然不叫红羽金斑,它有一个权威性的称呼。 凤翎! 金光闪耀,便好似在虚空中撕出一道裂缝,缝隙中,透出的是金色的火光——大光明火,可炼魂烧魄,化一切污秽,破一切邪法,所过处鬼神辟易,无物可挡。 金光一闪,五十步外,那个持幡的大胡子,幡折、头飞、人亡!他摧发出的黑雾只要是沾了点金光,便都虚空蒸发,再不见半点儿踪影! “凤翎针!” 上空中那能发虚空剑气的散修,见识也算不凡,看到他先是迷茫,后又恍然的眼神,李珣森然一笑。 “想明白了?可惜,让你不明白的在后头!” 李珣速度陡增,趁对方分神的机会,他身影一闪,已欺近那人身边,一剑挥出。 这种攻击那人还不放在眼里,只是随手挥洒,便有千百剑气纵横,李珣若敢上前,必会给斩得粉碎! 而李珣偏偏上了。 转瞬之间,李珣身上一片血红,不知被剑气划破了多少处。 那人先是一喜,但又很快发觉,李珣中了几十剑,却处处都只是皮外伤,绝无伤筋动骨之处,真正要命的几剑,却都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儿 反应! 他睁大眼睛,正要再起剑势,手上一震,宝剑竟然挥之不动! 他骇然望去,却见得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掌,用两根手指,轻捏着剑刃,视其上迸发的剑气如无物,晶莹剔透的肌肤,没有半点儿变化。 “这是什么功夫?”那人脑子里先迸出这个念头,然后才猛醒:“这是谁的手?” 便在此刻,李珣与他擦身而过。他额头、胸口先后一痛,两处要害均被灌入怒涛般的剑气,刹那间撕裂了他每一处内脏,最终重重轰碎了他初成的紫府元婴,没给他任何机会! 怎么会? 这个修为比李珣高了一个档次的散修带着这个疑问,一头栽下。 李珣吐了一口淤血,嘴上也骂了一声。 对手的实力之强超出他的估计,最后还要强行唤出幽二帮手,而这瞬间的质气转化,让他的内腑受创不轻。 而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看到罢? 他做贼心虚,四面扫了一眼,见并无异状,这才放下心来,接着便将凤翎针收回。 刚刚那一手还是他最近才发掘出来的,威力虽强,却只能用一次,便要缓冲上三五日! 他吐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小心一点儿,挑几个软柿子捏,便应该没问题了! 他四面一看,挑中了一个目标,正准备上前,一股浓重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怎么?” 李珣仓卒之下,剑芒绕体的效果大减,被人从后方一举攻破,余势未竭,又重重地轰在他肩头。 清脆的骨胳断裂声响起,李珣肩胛至少裂成了四半,半边身子的真息运行更是乱成一团,这还是他强行移位的结果,要不然,绝对是后心中拳,当场毙命。 他踉跄转身,只见到一张还算熟悉的脸——这不是那个使飞剑的半桶水么?李珣一愣之后,便是苦笑。 不错,使飞剑未必擅长飞剑,人家用拳头更厉害! 而且此人心机颇深,应当是一直隐在他身后,在他转移注意力的刹那,出手偷袭,果然一击见功! 这算不算阴沟里翻船?面对狂风暴雨般的拳法,李珣右肩受创,只能换手使剑,凭借着青玉的锋芒,再挡了五拳之后,终于在内外交迫之下,一跤跌倒,摔在地上。 “半桶水”趋身直上,又是一拳轰下。 “你他妈做死!”李珣心中羞怒交并,正想使出杀招,将这扮猪吃老虎的家伙撕碎,眼中忽闪过一个人影。 他呆了呆,然后做出一个最拙劣的动作——横剑护胸! “笨蛋!” “半桶水”耳中忽地贯入这明显的女性嗓音,他也是一愣,然后他便骇然发觉,自己一往无前的拳头,竟被人扳着肩膀,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不可能!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而这也是他最后的想法。 前冲、后挫两种大力并发,就算是千锤百炼的钢铁也要给扭成麻花,遑论他的身体? 只听得连串骨骼爆响,他半边身子的骨头齐齐粉碎,紧接着头上被硬物一撞,整个脑子给撞成了烂泥! 地上,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但当他看到明玑微挑的长眉时,也只能尴尬笑笑。 明玑叹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平日镇静自若的神态。她伸出手,将李珣扯了起来。 李珣被肩伤折磨得龇牙咧嘴,但在这种乱局中,也没法得到有效的治疗——就在明玑拉他起来的空档里,她至少发出三剑,斩了一个想占便宜的散修! 李珣扫了一眼四周的情况,现在战局正是方兴未艾,交战的敌手随时都有可能变更。像明玑这样名声在外的,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她麻烦。 “呃,四师叔……” “环着我的肩!” 明玑只一句话就让李珣睁大了眼,但明玑显然已不给他考虑时间,抓着他的手,也不管他身上血污,将他搀了起来。 她几战下来,身上还是洁净无尘,只这一下,便溅了半身血渍。 更要命的是,李珣伤在右肩,明玑若想架住他,必须要左手使剑方可。 李珣在山上时,可从来没有见过她练过左手剑的! 李珣心里一时间不知是什么味道,感激当然是有的,但更重要的不是这个,真正使他难忘的,是一种难以言述的充实感。 这感觉相当复杂,一时间也没法分辨。 第132章 但是,当明玑的手臂环过他的腰,手指扣在他腹侧时,他分明感觉到了使血液的刺激,还有……明显的罪恶感。 所以,他环在明玑脖颈上的手臂,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稍高一些,会放不牢,稍低一些,又可能会碰到某个不该碰的地方。 他只觉得手背上已有些紧张的抽搐感,指头更像是扭了筋,不知道该怎么怎么摆放。 “抱紧些!” 明玑并不认为她的话有什么暧昧之处,她现在正向李珣展示,一个功力高深的修士,左右双手的平衡,会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架着李珣向东走,一路上经过不知多少战圈,却没有一个能阻她分毫! “灵犀诀”不是那种具备非常威势的法诀,讲究的是气若游丝、英华内敛,所以,明玑发剑,绝没有半点花俏,一剑就是一剑,却也不是以拙破巧的手段,而是在看似平实的剑影中,生出精微不可捉摸的变化来。 一路上,想趁乱讨便宜的对手纷纷惨呼退却,交手二十余人,竟没半个能挡她一剑! 两人的目标,是由清虚等五位高人布下的防御圈,那里全是在恶战中受伤的弟子,距此不过百丈! 便在这时候,真正的麻烦来了。 “明玑仙子,带着你的姘头往哪儿去?” 就在某位旧识得意于吐出这伤人毒言时,剑气破空而至,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直入他的眉心。 与之同时,地面炸开! 如果没有李珣,明玑甚至可以在地面炸裂之前,便远遁空中,还能顺手一剑,刺穿他的脑袋。 而现在,她的反应尚在,动作却迟不了不只半分,她只觉得脚踝一痛,已被人一把抓住。 相较于疼痛,生性爱洁的她,对那狗爪子的主子反倒更在意一些,剑气嘶啸,直贯入地下那人的肩头。 对方吃痛,本能松了一些,此时第二剑又至,直接贯顶而入,而明玑也借势直冲天上。 即便她反应迅速,出剑解围并无半点错处,但她脚踝罗袜也已被扯得粉碎,露出一截洁白如雪的肌肤,上面还有数道血痕,触目惊心。 李珣如何不知,只是他刚想表示一下关心,便被明玑一眼瞪了回来。 明玑并没有受到这伤势的影响,剑气越发淩厉,然而,就在她去势一挫的时候,真正的硬手已经趁机发动。 对手发力的时机,正处在明玑出剑、飞天,并调整姿势的时候。 她锐气方泄,注意力又全放在空中,偷袭者从三十步外发动,十步之外方气息外烁,而当明玑注意到他时,那人已欺入五步之内了! 而对方的目标,是李珣! 剑芒入目,李珣只觉得头皮发炸。 那人采用的是最狠辣的近身剑法,身剑合一,剑气锋芒尚在三步外,他的脑袋便已像针扎般痛苦。 李珣有心想躲,但他身受重伤,又被明玑架着,根本动弹不得。有心想唤出两个傀儡,但事发仓卒,又哪来的时间? 他只来得及转过脸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剑光闪耀,切肤而入。 他脖子上方觉得一痛,却猛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忽地就来了个大变样。然后耳中便传入一声低哑的剑鸣,几滴血液溅起,洒在他肩上。 “四师叔!”李珣低叫一声,偏过头来看时,见到明玑脸上溅了些血渍,却依然是从容自若的模样,但是,她左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匆忙一瞥间,只见那剑痕从左肩起,斜划而下,至手肘处方止,也不知有多深。 对方攻的是右侧,明玑却伤在左肩,这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在他即将中剑的刹那,明玑向左猛力旋身,带着他将剑锋避过。 躲避的方法至少有三四种,却只有这样,才能使李珣完全脱险,但代 价却是用她的后背接下对方的剑锋! 任李珣有怎样的城府,看到此景,眼中也有些涩意,他胸中血气一涌,叫道:“莫管我……” “闭嘴!”明玑冷冷一喝,接着便用目光示意:“那边那个穿杏黄道袍的家伙,看到了没?” 说话间,她剑上威力竟然丝毫不减,又将一个冲上来的妖人震毙。只是她手臂的伤口也再次迸裂,鲜血已染红了整个手臂。 李珣不知她何意,急急一眼扫过,见对方是个面目阴沉的中年道士,脸侧也受了伤,此时将要飞到千尺以外。 确认无误后,他点了点头。 明玑唇角竟是一弯:“很好,盯着他!他刚刚给我一剑,我只削掉他半边耳朵……不要让他跑了!” 李珣为之气结。 他何尝不知这是明玑变向的安慰,可是明玑话中却有一股令人忍不住心折的凛凛锐气,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那黄袍道士的方向,聊做心理安慰。 而这时候,他耳边贯入一声低啸,这是清虚见明玑这里为难,跨空而至。他养精蓄锐半晌,状态正值巅峰,只一波攻势,便化出千百剑气,四面攒射,这方圆数十丈,竟因为他的出手,呈现了一块短暂的空白。 明玑顺势发力,将剩下这段距离一冲而过。 李珣只觉得腰上一紧,已是被清虚拦腰抱着,将他从明玑身上卸下,李珣并无准备,本能地手上用力,这一下手指弯曲,指尖擦着明玑的脸颊,抹了过去。 指尖的感觉非常美妙!李珣奇怪自己怎么还有这份闲心,不过,在意外之余,他更感到丝丝的兴奋。 而这时候,他明白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他伸出手,指着那黄袍道士的方位,大叫道:“在那里!” 明玑微笑回眸,同时剑交右手,掌指一震,那把毙敌无数的宝剑化为一道贯空长虹,刹那间穿越了至少一千五百尺的距离,呼啸而去。 那个黄袍道士似也知道危机来临,手上长剑剑气暴涨,化为层层剑雾,千层百叠,将身前封得密不透风。 这是“雾隐长空”的高明剑诀! 剑光闪过,在那瞬间,宝剑似乎已经虚化了,像一个虚而不实的影子,没入密实的剑雾中,转眼之间又重新化为奔雷掣电般的剑光,破障而出,自道士胸口一穿而过。 敬请期待幽冥仙途第一部精采完结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一章关系 看到明玑这神妙无方的飞剑,李珣大力以拳击掌,叫了一声“好!” 明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迳自收回了宝剑,对身边一位负责包扎的不夜城弟子道:“拿一瓶‘虚络生肌散’来。” 那个弟子看上去已被她凛凛之威震住,一时竟未回神,还是一侧的李珣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急急拿药,又双手奉上,满脸都是仰慕之色。 李珣横了他一眼,怪他没分寸,从他手中拿了药,便要替明玑敷上。 只是刚揭开盖子,便被明玑拿了去,然后被她一把按在肩上。 这一下却是按到了一处剑伤,他疼得一抽气,身上已经软了。 明玑毫不避嫌,撕开了他的上衣,在手上抹了药,以真息催发,覆在他伤口上,笑道:“既然有能耐冲上去,就要有能耐忍着,看你刚刚还很有血性,怎么现在不成了?” 李珣脸上一红,心中却有些吃惊。 明玑说的正是他刚刚“以命搏命”的手段,显然自己一直被明玑注意着。虽然她的初衷是好的,但要是因为这点而露了馅,可就真的郁闷了! 清虚在一旁拈须微笑,此时也插入一言:“珣儿难得在激战之中,仍能心智清醒,以清明之心,发雷霆手段,颇有当年‘闪灵儿’的风采啊!” 明玑闻言一笑,并不多言。李珣却知她的名号便是“闪灵剑”,这“闪灵儿”,想必就是宗门长辈对她的匿称。 能将她与明玑相提并论,这感觉,却还不错。 很快明玑便将他身上的伤势都处理干净,而清虚则向旁边一位回玄宗长老,要了一粒“断续灵胶”。 这是通玄界一等一的正骨良药,药性温养之下,似李珣这种硬伤,两三天便能回复如初。 他这边弄好了,便想着明玑肩上的伤。 而当他要开口之际,才忽然想到,虽然长幼分明,但毕竟男女有别; 若是在邪宗也就罢了,现在他怎么说也是一个“正派子弟”,这解衣敷药的事儿,他怎么能办? 他这才恍然那不夜城弟子“没分寸”的真义。 明玑看在眼里,唇角一勾,笑吟吟道:“这才看出你平日不用心,若是真到了虚空化婴的水准,这些皮外伤势,哪还用涂抹药物?” 李珣只有苦笑,明着是在为难他,其实也是为他解围了。 不过,看起来,才一阵子没有活动,明玑伤势好像真的合了口。只是衣服上血迹斑斑,看上去还是十分扎眼。 清虚本还在微笑,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整个战场时,笑容已有些发苦:“古志玄到底是何居心?他又到底是怎么个做法?自从四九重劫过去,通玄界哪还有这种乱战?” “给咱们来个下马威罢了!嘿,一群乌合之众!” 说话的就是给清虚“断续灵胶”的回玄宗长老,玄符真人。 他同在五名未出战的长老之列,须发如雪,却红光满面,状如婴儿,性情颇为直爽,与清虚交善。 清虚最知他性情,闻言只能摇头。 李珣心中暗笑,他却明白清虚的意思。 “乌合之众?若是乌合之众,又有谁会拿千百年修为,为玉散人卖命?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各行其道,自身的恩怨还算不清楚,现在却个个奋勇争先,恐怕里面有些利益掺合,才是正理!” 第133章 清虚就是不明白,玉散人究竟拿出什么好处来,才能哄得这散沙般的大队人马,为他效死力? 这个问题,李珣也不明白! 一边明玑也若有所思:“玉散人应该还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邪修妖人,今日都只出工不出力。还有牛力士、冰妖娘、逆水十妖、三头蛟怪等,明明都是与会有头有脸的邪魔,却至今都没露面。这种情形,还要斟酌。” 玄符听着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号,嘴角抽动,口中也嘶嘶作响:“不用他们出来,便是只来一个玉散人,这边局势就要逆转……” 这老道倒是爽快,一听不对路,立即改口。 清虚眉头大皱:“先前还不觉得,但看场中形势,再算上那些隐而不出的邪魔,对方的实力,应当还在我们之上……” 他的话只说了半截,不过那未尽之意,李珣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此时正道宗门小半精英集结于此,实力不可不说强大。然而这个所谓的‘散修盟会’,却能集结出比之更强的力量,如此声势,恐怕真的不好收场了!” 是啊,原来他们竟还有这般实力! 以前李珣也听过不少散修中的棘手人物,可都是零零碎碎,从没有将他们统合到一起来算过,眼下却是大开眼界。 且不论玉散人是如何将些散修妖魔统合在一处的,单只是这一设想、这一胆略,便令人心中凛然生畏! 想想与他齐名的其他二散人,或许心计、修为并不逊色,但光这气魄,便被玉散人压过。 玉散人,不愧为三散人之首! 只可惜,轮不到李珣再多想,一位不夜城弟子已上前禀报,安置受伤弟子的静室已布置好,要将这里的伤者尽数转移到安全地带。 李珣这个伤者,自然也在这行列之中。 临行前,李珣目光一转,奇道:“咦?四师叔不去吗?” 明玑微笑挥剑,连鞘长剑打在他腰上:“好没规矩,我哪儿受伤了?” 李珣“哈”了一声,知道这点儿伤势并不被明玑看在眼里,就不再多言,招呼了一声“诸仙师小心”,便随手搀起一位重伤号,随引路的弟子去了。 玄符看着李珣离开,点了点头,忽地转脸看向已很久没有言语的玉岚道姑,哈哈笑道:“神算子,你瞧这孩子,给他批个八字如何?” 玉岚平庸的脸上神情一动,却是微笑不语。 玄符还想再问,却被清虚拦着:“你莫为难玉岚道友,弟子前程,自有他自己把握,问天求卜,终不是上策!” “清虚道友所言,极符合我宗意旨!” 玉岚点头一笑:“求卜问卦,终究是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不过,所谓观人之气,生死祸福难料,却能略见其人声势消长,这一点,说说倒也无妨!” 此话一出,便是想再进入战场的明玑也收回脚来,颇感兴趣地看去。 不远处剑光宝芒交映,劲气乱流撞击,正打得天昏地暗,这五六人却自成一个小天地,看起来闲逸得很。 只听玉岚道:“非池中物,非蹈矩人。” “完了?还真八个字?”玄符翻了个白眼。 “水镜宗人,你这耍滑头的本事倒是精通!谁都能看出来,那孩子日后定是前途无量;还有,看他那手段,和当年的‘辣手闪灵儿’,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然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俗人……” 玄符看着明玑,哈哈一笑,算是一个道歉,接着又撇嘴道:“神算子,就算是应付差事,也不能这样懒法!” 玉岚但笑不语。 旁边天行健宗的苏曜开口笑道:“玄符道兄好没道理!玉岚道友事先已经说好,不管生死祸福,只论声势消长,这样说法也没什么。而且,谁不知水镜门人,不开口便罢,开口便无虚言。 “至少你已经知道,那孩子日后必有出息,现在便去打好关系,也是稳赚不赔啊!” 这苏曜仙师在天行健宗实在是个异类,他身材圆胖,面目憨厚,一副好好先生模样,又多言健谈,好结交朋友,可谓交友满天下,和哪个人都能说上两句。 也只有他用这种口气说话,才不会招人反感,又顺利解围。 玄符笑骂一声,他正闲着没趣,见苏曜说话,如何不喜?便干脆和苏曜斗起口来。 说了半晌,他一转眼,正好看到不夜城长老天河,正拿着一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盯着看,便叫了一声:“天河老儿,你拿这‘天仪盘’干嘛用? 给古志玄找个风水宝地?“ 天河瞪了他一眼,瘦长的脸上却有些紧张:“别出声!奇了怪了,刚刚明明有反应来着,怎么又找不到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见四面安静,抬头看看,见了周围人的脸色,嘴角不由一抽:“刚刚你们谁有感应?” “啊?” “我是说,你们有谁觉得刚刚有人潜过去的?” 四位长老加一名杰出的二代弟子,同时摇头,而玉岚道姑刚一摇头,心中便是一跳。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一闪,然后便突然化成语句,跳出口来:“东南方向有警,强敌!” 天心通达,不假虚饰,脱口而出,这正是水镜宗令人赞叹的水镜天心之术! 然而这一次,“天心”来得晚了些。 这话刚一出口,东南方向,便响起一声刺耳的惨嘶!与之同时,一股狞厉凶暴的杀气,宛如草原上突起的风暴,席卷全城。 那浓浊血腥的强压,亦直抵人心最深处! “那是受伤弟子休养所在!” 在天河长老的惊呼声中,六人同时暴起,向那方直直冲去。 “啧,这是个三皇剑宗的,熟人!” 来到休养的静室,不夜城几位精通医术的弟子,已开始忙碌起来。 而李珣这个伤口已得到很好治疗的“病号”,便有些无所事事,只有随处走动,和伤号中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打打招呼。 至于三皇剑宗的“熟人”,与李珣倒是同病相怜,都是伤在脸上。 原本敷药包扎之后,那张还算英俊的脸孔便有些奇特,再加上已是两年时光的冲洗,李珣花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认出他是当年挟持洛玉姬时,站在洛玉姬身后的一人。 之所以能记住他,是因为这家伙当时的眼神太过凶恶,与他的脸面对比强烈。 李珣倒有些担心,以此人当年的眼神态度,说不定就能把自己给认出来。闲得无聊之下,他就在想:“干脆暗中下手,将这小子灭口罢……” 想到好笑之处,他嘴角一咧,无声而笑,反正别人也看不到,他乐得这样放松。 然而,便在下一刻,他的笑容僵在脸上││任何人在见到自己视线之中的同类,在刹那间四分五裂、血肉横飞之时,都会是这么个表情。 不只李珣,其他在这附近的诸宗弟子们,眼神都呆滞了。 直到第二个人体撕裂,鲜活的内脏顺着喷溅的血流洒出来时,才有人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敌袭!” 叫出这一声的,就成了第三具碎尸! 这惊变突如其来,没有半点儿先兆,便如同一个巨锤猛砸在众人头顶,将他们都砸昏了头。 李珣也并不例外。 直到第五个人的脑袋被生生击碎,残块打在他眼角处,他才惊醒过来。 他的脑筋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就在他刹那间想好要如何逃命时,第六、第七、第八个人,已经步人后尘。 然后李珣便感觉到,一双血红色的眼神在他脸上一扫,那其中灼人灵魂的杀气,霎时间将他心中所想,抹成了一片空白。 “叮!” 玉辟邪发出了久违的尖鸣声,李珣却没有及时恢复过来。 他在脑中浑噩之际,本能拔剑。 只是全忘记了右肩的伤势。 剑才拔出一半,肩上、胸口同时传出剧痛,然后他的身子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撞破了身后的墙壁。 余势不止,再撞上第二堵墙,才滑落下来。 只这一下,他胸口两排肋骨齐齐折断,不知有多少根骨头倒扎进内脏中,便是修道之人,生命力坚强,此时也只剩下小半条命了。 而这一剧痛,也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怎么没一下杀了我?” 难得他还能想这种问题,而此时,隔壁室内,终于传出了一声迟到多时的惨叫声。 叫声方起,那堵刚被他穿透的墙壁便整个崩裂,理所当然的,这一栋房屋,也随之垮掉。 顾不上疼痛,李珣双手交叉,只来得及护住脸面、胸口,便被掉落的碎石埋了进去。 这一下打得好重,他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全挡在面具内壁处,粘糊糊的,实在恶心。 “娘的,要是能躲过那个怪物的辣手,给压十次也认了!” 李珣脑中闪过那一对血红色的眸子,心中不寒而栗! 他见过的“红眼怪物”不少,像妖凤、血散人,或因体质、或因修炼的法诀,眼睛都是红的。 只是,妖凤的眼眸中,恨火缭绕,凄厉决绝;血散人眼中则是狠辣凶残,又深有谋算。与这怪物的眼神,都有着本质的不同。 李珣就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完全没有任何杂质,只存在着杀戮血腥,纯粹到不可理喻的眼睛! 毫无疑问,这是真正的,妖魔的眼神! 正想着,他忽然觉得身上石堆剧震,然后便是澎湃的气浪袭来,石块乱飞;只一转眼间,他身上的重负便一清而空。 只是,接下的场面,却比乱石压身要糟糕得太多了。 第134章 他再次看到了那一双令人心寒的眼睛。 而这一次,李珣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 在外历练这么多年,他若还不能做到关键时刻的心理调适,那便真是死有余辜了! 虽然还有恐惧、惊慌,但这些没必要、也没有用的情绪,都被他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能在心湖中泛起丝毫涟漪。 眼下这情形,很像前几个月被古音偷袭的那次,不过还有一点关键的差别——老子还有还手的力气啊! 玉辟邪再次发出震鸣,只是这一次,却是由李珣催动,发挥出了它令人称奇的护主功用。 一圈淡淡的青光碎芒喷发而出,在虚空中一闪而逝,几乎在同时,空气中响起一声难以形容的低响,然后便是一阵“滋滋”烧灼皮肉的怪音。 最后,就是一声沉闷的暴响。 在暴响声突起的刹那,周围像是刮起了龙卷风,碎石尘土漫天飞扬,将方圆数十丈罩了进去。 李珣便像是破纸片般给吹飞了不知多远。 还未落地,一声刺耳的尖啼便炸响在他耳边,其中痛苦、暴怒的情绪扭成一团,便如一记重锤,猛击在他头上。 他又喷出一口鲜血,面具内累积的血沫也呛进了鼻孔,难受得很。他强忍着痛,目光扫过四周的环境。 飞扬的土石浓雾还未落下,在土雾之中,又是一声厉啸,只是这一次,迸发的震波却是收而不放,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来回激荡。 震波所及,飞舞的土石被切割得更细碎,甚至在真息催动之下,虚化成烟,浓浓的尘雾很快就稀薄了许多。 那个“妖魔”的身影终于呈现出来。 只能说,它的身影类人化,大体看去,确实是个人形。 可是,有谁见过高近一丈,肩胛上长着尖锐倒刺的人? 这个怪物的面目还隐在烟雾之后,只显露出它漆黑的皮肤,如枯树般干硬瘦长的身躯,还有那一对血红的、充满了暴虐与杀气的眸子。 如果李珣没有看错的话,对方肩上那六根妖异的倒刺,似乎在向外喷着某些雾气。 虽然与真正的尘雾结合得很好,但李珣分明感觉到,其中充满着哀嚎辗转的恶灵怨气。 它们虽仅仅露出了一点儿端倪,但往更深处,毫无疑问,也更密集! “难道它的身子里面,全是这种玩意儿吗?” 想着被这怪物一巴掌拍在身上,李珣觉得恶心,他咧咧嘴,身子迅速地没进土里去。 上方,那怪物再度发啸,音波透地而入,震得李珣心动神摇,差点儿掐不住法诀,生生给挤死在地下! “还要不要人活了?有种你下来!” 想起这怪物最初就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李珣肯定它会追下来。 所以,他将幽一、幽二召唤出来,收敛气息,躲在土层之中,准备当那厮追杀过来之时,给它来一记狠的! 只是,当他放出气息,欲引诱那怪物杀下来时,一声低语突然响起在他耳边。 他心中一震,在辨别出声音里的意义和来源之后,本来已经蓄势待发的幽一、幽二,无声无息地隐去。 紧接着,一只柔细的手掌轻揽在他腰上,他只觉得身上一轻,便被那人扯着去了。 “秦长史?” 李珣试探性地问了一声,对方的土遁之术比他强上不知多少倍,转眼之间,便是几里路过去。 不过,他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若说有,也只是一声低低的哼声,然后,他眼前便是一亮,两人已来到地面上,而李珣也看到了秦婉如的脸。 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对李珣的目光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地面。 李珣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奇道:“这里没有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身不由己吧!”秦婉如的语气显得非常沉静,甚至还笑了一笑。 但在她柔弱堪怜的外表下,这样的沉静与笑容,反倒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更让人兴起惭愧的念头——难道他还要一个女人来保护吗? 摇摇头,李珣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从脑子里排出去,而他也很快明白了秦婉如话中的意思。 周围的大气中,无数显没的气机交织成一张大网,引动元气,发出嘶嘶的怪响,像是毒蛇吐信,诡谲森寒。 在这样的气机大网中,对方完全有实力限制住秦婉如的行进路线,将她困在其所希望的地点。 李珣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那个妖魔的外型,再结合一下平日里积累的诸多信息,猛然间,他知道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了。 “魔罗喉!” 李珣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这个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玩意儿,竟然是天下七妖中,最神秘、最血腥的那一个! 便在他呼声响起的时候,“嘎”的一声怪响,七股怪异之至的潜力,从不知多深的地下飙突而上,在距离地面还有三尺时,一个诡异的交叉,由此牵扯了至少百条以上的气机变动。 周围的大气发出嗡然的震鸣,好像四面有千百条无形的钢丝,在无形手掌的扯动下,崩得笔直。 秦婉如脸上神情不动,只是稍使了李珣一个眼色。 在李珣会意,甩出宗门求救飞剑的时候,她皓腕轻抬,在虚空中连划了十几个完美无瑕的圆圈。 每一次旋动,都生出一丝粘力,吸附着足以将肢体撕裂的真息气丝。 而在旋动结束之后,层层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点微妙的斥力,使锋利的“钢丝”,与她的肌肤相贴,却仅仅是划过几道白痕,没有破皮见血。 这显示出她对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但这还不够,这只是真正攻击到来的前奏罢了。 所以,当七道真息由地面破土而出的时候,秦婉如身上立时多了七道长长的血缝。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伤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个格挡的动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与要害差之毫厘,没有影响到她的动作幅度。 这时候,传讯飞剑刚消失在视线之外。 虽然它在突破周围密集的封锁时破损了几处,但还是歪歪斜斜地冲了出去,魔罗喉并没有刻意拦截。 很明显,它对眼前的这对男女更感兴趣一些。 砰然声中,黑影就从秦婉如脚边冲出来,与秦婉如几乎是脸贴着脸,对拼了一记。 澎湃的气浪将李珣轰出了数十丈外,全身创口复裂的同时,骨头至少又断了两处,疼得他只欲昏去。 紧接着,秦婉如有些踉跄地落在他身边,左手下垂,脸上也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觉得表达不清,干脆将面具扯了下来,露出被血沫涂花了的脸。 “为什么救我?” “只是没想到救你会这么难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罗喉,我绝不会来!”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处却已经瞥见了远处闪掠的剑光。 目光再转,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罗喉的面目。 这个凶名卓著的妖魔,面部的轮廓倒也算清晰,只是漆黑如墨的皮肤上,有一圈妖异的鳞纹,蔓延了大半张脸,绕过眼角,没入额侧。 它没有头发,脑袋却不光滑,而是由千丘万壑的皮肉,蚯蚓般拧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还在微微地跳动。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才发现它血色的瞳孔原来是竖立的,狭长诡谲,眼白则是淡黄色,与野兽无异。 一丈高的身躯像是被烧焦的枯柴,肢体上甚至还有血红的开裂口;两边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坚硬无比,其实却微微蠕动,上面应该还有小孔,正呼出丝丝缕缕灰白色的雾气。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这么长时间,李珣可以毫不犹豫地下断言:这雾气,就是最精纯不过的死气! 很奇怪的是,魔罗喉并没有逼上来,它血红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转了一圈,那阴森妖异的目光,似乎要将他们的身影烙进心中最深处,然后,便又是一声低嘶,瘦长的身躯猛地弹上半空,再一闪,便踪迹全无! 秦婉如长吁了一口气,缓缓盘坐下来,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调理伤势。 李珣的伤势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脑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只能咧咧嘴,勉强戴回面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闪过,明玑、清虚几乎同时赶至,看着两人的伤势,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空气中飘过一个轻淡的音符。 不只是李珣他们听到了,这一个轻轻的碎音,响在了所有人的耳边。 笛声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间,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个不成曲调的片断,偏又能扯出一条隐没于虚无中的脉络来,使人忍不住侧耳倾听。 在诸修士看来,音符在人们耳中一转,便勾着人们的神意,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战之中,如何能有这失神之举? 无论是谁,心神都为之一凛,偏在这时,耳边又是一声激越的长音。 这一声,便如一把出鞘的宝剑,当头斩下;这一“剑”跨空而至,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广达数百里的战场猛地一窒,然后便是根本无法控制的混乱。 不知有多少处在僵持阶段的战局,被一举攻破││交战双方在这突来的刺激之下,为自保计,当场胜负立见。 这一刹那的血腥,远超过之前所有时段的总和!而也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人敢上前动手。 第135章 除了那三对层次不同的战斗! “古志玄?” 笛声入耳之际,清溟眉头微微一皱,手上‘心照法剑’却不受影响,轻轻一抖,荡漾出一波秋水般凛冽的剑光,将扑面而来的热浪化为袅袅轻烟。 不只在他身前,以他为中心,方圆五里之内,已完全被蒸腾的水气布满,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两寸,与周边的海面形成鲜明对照。 是妖凤! 说起来,百年前的追杀,完全是以众凌寡,清溟并没有得到与妖凤一对一交手的机会。 而今日,才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天妖凤凰不愧为纵横万年的绝代妖魔,她对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历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绝后的级数。 在她的控制下,火焰的质性竟然可以产生如此丰富的变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炼狱火、八门风火……同样的一波火劲中,甚至可以包含着数十种质性! 偏又在举手投足间,不以变化为能事,一统于堂皇典丽,就像是架构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伟建筑,在这一等一的大手笔、大气魄中,见证精妙畅达的灵动构思。 清溟最明白不过││虽然同为“真一”级数的宗师,但他毕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后,才刚刚踏入这一境界,无论是在修为还是在各种临机手段上,都要比妖凤差上一筹。 从一开始交手,他便采取了守势。 妖凤在周边闲庭信步般游走,而他则在内里信手挥剑。 双方看似同样从容,但事实上,他的活动范围正被妖凤逐分逐毫地压缩,当来到一个临界点时,他便要迎来妖凤火山喷发般的强势杀招。 便在这时,笛声中传出一些别样的味道来! 果然,透过层层迷雾,数里之外遥遥相对的妖凤眼眸中,火芒流转,纤长的手指倏然收拢,四指蜷曲,拇指虚按,一道炽亮的光束破开层层雾气,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挡住,剑身发出“铮”的一声震鸣,光束斜飞上天,而妖凤则藉机一个旋身,破开二人之间互相锁定的气机,身形一闪,就此不见。 临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来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紧! 这个时候,他很清楚,另外两处战事也中断了。 现在的场面非常奇特,自战事中断后,原本还打生打死的诸散修妖魔,却纷纷携起伤者,向后退却。 清溟是距离不夜城最远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面上,冷眼看着无数人、妖从他身边穿过,向极地冰原退去。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发一剑、吭一声。 这些退去的修士,纷纷向他投来或警惕、或挑衅的目光,他也没有半点儿反应。 不夜城的气氛非常尴尬,在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从刚刚笛声的威胁中惊醒过来,见妖魔一退却,御剑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了稳重。 当那些急先锋似的修士们快要追到清溟身边的时候,天空中人影连闪,镇魂宗宗主厉斗量、虚缈宗宗主聆风子都御气而下,站在了清溟身边,脸上神色凝重。 厉斗量回过头来,看着飞速接近的诸宗修士,正想说话,笛声再起,这一次,却是一道短促锐利的尖音。 霎时间,天空中剑光散乱,追上来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饺子,接二连三地倒撞入海,淹了个七荤八素,惨不忍睹。 然而,其中却没有一人受伤,都是昏昏沉沉地从水下冒出头来,犹自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被撞下来的! 在这个过程中,处在中间位置的三位宗主,没有半点儿感觉。 清溟看着前方那团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开口:“古道人神技,堪称宇内独步!” 聆风子是一个身材瘦小,面目和蔼的老道,一双习惯眯缝的老眼,总是只留一条缝,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亲。 只是他现在笑得有些发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宽大的袍袖上,横竖交错的几道长缝,嘿嘿一乐。 “不要断言得太早,看看俺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个还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过,虚缈宗的“虚空七真诀”号称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面对清溟和厉斗量的夹击,短时间内,也未必会有这样的狼狈。 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模样,清溟与厉斗量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这时,后方骚动隐隐传来。 略过了数息,不夜城中忽地响起一声长啸,啸音悲切嘶哑,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时一怔,还未回神,又是一声悲啸相连,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啸声破空直上,响彻云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为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来。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二章双美 魔罗喉的横空杀出,给正派宗门联军的打击是惨重的,只那些接受治疗的受伤弟子,死在魔罗喉手下的,便有二十二人! 在此之前,魔罗喉潜入之际,也是过一路,杀一路,在行进路线上的不夜城弟子,也死了十五个。 而真正在乱战中身亡的,不过七人,只是魔罗喉手中血腥的一个零头! 自四九重劫以来,不,甚至可以说是近千年以来,正道宗门还从来没有在一日之间,死去四十名以上的弟子! 而这些弟子中的大多数,都是宗门着力培养的精英,其实际的损失,实是惨重到了极致。 不夜城主天芷上人,在听到了这一消息后,当场吐血,引发旧伤,这伤势十年之内,绝无痊愈的可能。 但这位正道十宗内,唯一的女性宗主,毕竟不是常人。 她拖着病体,亲自参与死难弟子的善后工作,这已等于是向各宗变相地道歉,将这场惨剧的过失,全揽了过来。 当然,没有人会认为,这是天芷上人,或者说是不夜城的过错。 别说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下,就算是在平日,七妖中最诡谲狠辣的魔罗喉,便是想防就防的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就算玉散人了不起,能请到妖凤、青鸾、鲲鹏等妖怪,毕竟那是有理智、有想法的,是利益、情感等能够驱动的。 “而这个魔罗喉,分明就是个毫无理智的畜牲,玉散人是怎么办到的?”李珣用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左手搔着头,一双眼睛满是困惑。 其实,早在连霞山上提水时,他就听说过魔罗喉的凶名,但他真正了解这个妖魔的详细情形,还是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中。 说起来,幽魂噬影宗与这个妖魔,还颇有渊源的。 通玄界最先发现这个妖魔的,便是幽魂噬影宗第一任宗主,九幽老祖,而那已经是四万年前的事了。 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幽魂噬影宗的高人修士,意欲追杀魔罗喉,却反被斩杀;与之相比,明心剑宗与鲲鹏老妖结下的仇怨,就远算不上什么了。 正因为双方的仇怨,幽魂噬影宗也是收集魔罗喉资料最完备的宗门。 李珣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明白,要想收服魔罗喉,是一件多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他现在可算是整个不夜城伤势最重的弟子,在对几位仙师讲了魔罗喉的诸般行为后,便被抬回静室,仔细调养。 或许众位仙师被魔罗喉惊得怕了,在李珣身边,竟派出伍灵泉、灵木、灵$这“明心三灵”相护,还有祈碧走动照应,阵势惊人。 几个人在这几日都是混熟了的,李珣性情又颇是讨喜,见他受伤,几个人都是十分细心,甚至还由“三灵”为他轮流调理气脉,当成个宝贝似地护着,倒弄得李珣有些不好意思。 有灵$在的地方,便不会静下来。尤其是刚经过一场大战,众人都是有所斩获,也吃了或大或小的亏,这个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引了出来。 他性情坦荡,对自己的糗事毫不遮掩,说起与那个叫“洛无昌”的妖物交谈之事,便坦然承认自己当时完全没看出端倪。 说着,便自然引出后来李珣力压全场,再将“洛无昌”一剑断头的壮举。 “珣师弟,你那一手可真绝了!你不知道,你那眼神扫过来的时候,我身边有个虚缈宗的道士,生生挫了半截,那脸都白了……哎,对了,珣师弟,你那个什么‘刑天法剑’究竟是什么样啊?拿出来看看成不?” 拿出来,我怎么拿出来? 难道告诉你们说,那什么“刑天法剑”,其实就是幽二越俎代庖? 李珣脸上有些不好看,却也不怕有人看出来,脑中一转,便有了说法。 他苦笑道:“师兄还是去找六师叔祖要吧!那‘刑天法剑’是他老人家送给我的一件防身宝贝,虽然锋利,却只能用上一次。用过之后,便凭空化烟而逝……要是这宝贝还能用,我怎么会受这样的伤势!” “这倒是!” 三灵都是点头。 说到钟隐,李珣猛然想起,刚刚因变数横生,生死交迫,他竟然把那件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这事大了! 他心神激荡之下,竟忘了身上数十处断骨伤势,身子一挺,便要坐起来,却被剧痛猛顶了一下,哎呀一声撞回地上,惊得伍灵泉等人乱成一团。 这点疼痛李珣还禁得起,他摆摆手,让身边几只聒噪的鸭子住嘴,这才调顺了呼吸,低叫道:“我要见宗主!” 第136章 “珣儿有何事要见我?” 这个回应来的也太快了些,屋中之人都被惊了一下! 回头看去,只见清溟除下宗主法衣,仅穿一身素色道袍,缓步走进来,祈碧就跟在他身后。 众人忙行礼相见,只有李珣伤势过重,免了这一回。 祈碧浅笑道:“是宗主要来探望珣师弟,我刚刚倒是忘了通报了!” 清溟脸色如常,倒看不出刚经过一场大战的模样。 他眸光一转,在屋中众弟子脸上扫过,哑然一笑道:“怎么,我来看看徒孙,也不成吗?” 面对清溟难得的笑谈,除了李珣之外,众弟子都是尴尬一笑。 李珣在山上时间短,倒还不清楚;但其他人心中都极为明白,清溟此举,正显出李珣在他心中的地位。 显然,这位天资极佳,又运气极衰的小师弟,正是受宠的时候。 他们对这一点,倒没什么异议。 清溟又看李珣伤势稳定,脸上越发平和,便在他身边盘坐下来,微笑道:“珣儿,你找我有事?” 众弟子都站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李珣目光在他们脸上转了一圈儿,忽又有些迟疑;然而此时话到嘴边,改口也来不及。 他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道:“是!弟子刚从水镜宗的颜水月道友那里,听到一个信息,是关于钟隐仙师……” 他终究还是不敢直接说出来,说到这儿的时候,他顿了顿,语焉不详地将关键字模糊了过去。 “弟子也觉得,那鲲鹏老妖出现得诡异了些。” 什么跟什么?伍灵泉等弟子脸上都出现了这个表情。 但是清溟听懂了,他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旋又被凝重所代替。 “你们去将诸位仙师找来!”他的表情相当严肃,这分明已不是师祖的行径,而是宗主的气派。 伍灵泉等人对视一眼,都正起脸色,出门叫人去了。 清溟微瞑双目,似在考量着什么,李珣也不敢打扰,室内很快沉寂下去,以致于有些压抑。 最后,还是清溟打破了这气氛。 他垂下目光,蔼然道:“你且歇一下,等他们到了,你再说!” 没等太长时间,以清虚为首,三位长老、九位二代弟子鱼贯而入,将小小的静室挤得满满。 众三代弟子已经进不来,只好在外面候着。 李珣缓过一口气来,正好打量屋中诸人。 刚刚那一场大战,众仙师都是披坚持锐,杀了个不亦乐乎,身上只是小伤,显示出宗门强劲的实力。这种实力,再加上那举世无双的钟隐,莫说东方第一宗,便是天下第一宗,又有谁敢说个“不”字? 然而,不久之后,这块招牌,恐怕便会陷于风雨飘摇之中了。 想着这一点,李珣心中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直到清溟示意可以开口了,他才深吸一口气,在十三位仙师的注视下,尽可能平静的,将他与颜水月交谈的全过程,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 “……颜道友就问:”那你快告诉我,钟隐仙师飞升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是十二月初七,还是初八?‘“ 说到这儿时,全室寂然,室内十四个人,连半点儿呼吸声也没有,一个个都成了泥雕木塑,便连毛发,也没动半根! 李珣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顿了一顿,又字句清晰地说下去:“颜道友还说,这是她与师父玉岚道人赌斗的问题。是否如此,问一下玉岚仙师,便知真假。” 说完了,李珣忽觉得全身都软了下来,可是被周围的气氛压着,呼吸都不顺畅。 沉寂似乎要永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直到清溟幽幽开口:“不必去问了,此事当非虚言!”最后四字,他说得轻无可轻,但每一个字落下,便让室内众人的心中沉上一沉。 最后一字的尾音还未落下,李珣便听到了十三颗心脏同时崩裂的声音。 清虚面色沉静无波,只是眼神却不自主地看着屋顶,缓缓道:“自从鲲鹏老妖现身,我便想着这事了。四百年前,六师弟将这老妖追得上天入地,最终还是潜伏在万丈深海,才得以逃命。 “照理说,有六师弟在世一日,他便不会出来送死,是什么人、什么事给了他这种胆气? “还有这散修盟会,玉散人在夜摩天守了上千年,怎么偏偏这时候静极思动?有了妖凤、青鸾,他就有了资本?我一直觉得这很牵强,今日方知,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清虚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毕竟有些玄怪之处,且不说水镜宗的神术,那些妖魔鬼怪又是从哪儿得知,六师弟即日飞升的消息的?” 李珣闻言,心中便是一动,他想起了坐忘峰上诡异来去的人影,那可是古音哪! 难道…… 这个念头变得越来越真切,只不过,李珣更想起了钟隐当时奇特的表示;所以,他决定闭上嘴,将这个秘密再咽回到肚子里去。 清溟则有不同的看法:“古志玄、鲲鹏老妖都是功参造化,应当也有些奇妙的感应。便是我,这几个月来也屡次心神不宁,本还以为是个小劫数,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众仙师都垂下头,脸色沉郁。 下一刻,清溟用力拍击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响,将他们惊得猛抬起脸来。 “你们这是什么脸色?如丧考妣?”清溟神情依然平静如水,但语气却是截然相反,锵然如金铁交鸣。 “且不说此事是否属实,便是属实,六师弟霞举飞升,得证大道,这是哪个宗门都要祭祖欢庆的喜事。你们这是什么态度?不舍得?还是根本就是惧了、怕了、离不开了?” 众人被清溟突然暴发的脾气吓到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只听着清溟冷冷斥责。 “好啊!看来,这千多年来,大伙儿是被六师弟惯坏了!不错,有六师弟在,你们在外折了面子,可以回来告状,自有他为你们出头。 “你们在外修行,无论是宗门大派,还是散修妖魔,想找碴的,都要掂量掂量,看着六师弟的面子,让你们三分。将来,六师弟没了,你们找不到靠山,心虚了么?明德,你说!” “天一剑”明德,是连霞七剑中,脾气最火爆的一个,平日里也多是直来直去,十分粗豪,此时一听清溟点名,他古铜色的面皮脸上立刻涨成了紫红色,气血上脑,便是上下尊卑也不大顾了。 “宗主是说俺仗六师叔的面子吗?俺下山修行数百年,靠的可都是手上的剑,胸中的气!便是有妖魔厉害,一时打不过,也是回山苦修,然后再打回去!俺也是有脸面的人,啥时候没骨气到要六师祖帮场子了?” 清溟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转向明玑问道:“你呢?” 明玑此时神情已尽复旧观,闻言灿然一笑:“明玑修行近七百年,斩妖除魔以万计,数次死里逃生,却也未曾劳烦过六师叔半根指头!” 清溟又问明如,如此一个接一个地问下去,室内九位二代弟子,都被过了一遍,其中说出的过往事迹,虽都是沾唇即过,但点点滴滴汇在一处,却是让人气血上涌,难以自抑。 “原来如此!”才看到一半,李珣便明白了清溟的手法,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 只此一举,便将众弟子涣散的气势尽数提起,可谓精采之至。 不过,毕竟钟隐的飞升似乎已成定局,如何处理钟隐飞升之后,带给宗门、甚至通玄界的各种势力消长,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吧? 李珣看着周围十几张微微涨红的脸,好笑之余,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其实,有这种氛围,也还不错。 便在此时,外面文海恭声道:“天芷上人请宗主去光极殿议事……” 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了两分:“妙化宗宗主古音前来拜会!” 声音传入,又是一室寂然。 刚刚屋内还是人满为患,现在却又是空荡荡的,李珣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相比之下,刚刚打生打死的仇敌,转眼间就上门拜访,这种古怪的作风,对李珣的好奇心来说,更是一种折磨。 伍灵泉等人都因为此事去光极殿了,只有祈碧留了下来,行照顾之责。 这让李珣有些头痛。如果可能的话,他更想一个人待着,好好考虑一下古音此次的来意,以及钟隐飞升所将造成的影响。 说实在的,祈碧不是多话的人,两人在一起,还是沉默的时候更多些。 可是,祈碧又是一个极吸引人注意的大美人儿,尤其是在她心无嫌隙,全心全意地做着某件事的时候,那温柔专注的神情,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看得目不转睛。 李珣的气息略粗了些,他感觉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是一个太好女色的人││虽说在幽魂噬影宗的两年间,在阎夫人的“有意纵容”下,他很是做了些事情,不过他自认为,自己在情欲上的控制力是相当不错的,做了那些事,多数还是为了增长修为。 难道是几个月没尝肉味儿,有些想念? 他的目光盯着祈碧颈后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肤,有些走神。 他发现,在面对祈碧的时候,他特别容易联想到单智那厮,继而再联想到那晚的“风景”。 忽地,他感觉到祈碧的神情有些变化。 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失态被发现了,但很快就知不对,祈碧的注意力显然已经转移到了门外。 只见她微蹙起眉头,侧过脸去,似在听着什么声音。李珣看到,她的手指已经沾到了一边的剑柄上。 第137章 静室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而祈碧的宝剑也哑声出鞘半截。 李珣看不到门外的情形,有心想抬起半身,也因疼痛作罢,但他也潜下心神,暗中将玉辟邪的防护功能打开。 室内出现短暂的寂静,连呼吸声也没了。 但接下来,是祈碧有些惊讶的呼声:“颜师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啊……还有人啊!”随着一声颇熟悉的嗓音,李珣眼前出现了一张娇俏生动的脸庞,这下连他也奇怪了。 这张脸并不陌生,或者可以这么说,相当深刻! “颜师姐?” 李珣有些惊讶。眼前这位俏佳人,正是当时对他泄露钟隐飞升之事的水镜宗高弟,颜水月。 她还是一副男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柄描金折扇,全不顾极地寒气彻骨,便如世俗的纨裤子弟一般,自诩风流,在这修真群落里,越发显得有趣。 “你们见过?咦……你叫她师姐?”祈碧在一边更惊讶了。 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一转,再看颜水月脸上故作高傲的神情,忍俊不禁地道:“珣师弟,你平日也挺精明的,怎么在这事儿上,给转晕了?” “啊?” “祈师姐!” 颜水月嗔了一声,打断了祈碧的话,但毕竟还是瞒不下去了。 她将折扇打开又合上,娇俏的脸上也不自觉有些羞意,“他是自己叫的,我可没唬他!” 看着李珣渐渐睁大的眼睛,祈碧掩口轻笑:“珣师弟,和这位颜师妹相比,你可是难得的当了一回师哥啊!你虽不过是弱冠年纪,可颜师妹则恰是二八芳龄,中间可差了三、四岁呢!” “怎会?”李珣真有点儿晕了。 他不是不信通玄界有比他更小的弟子,而是他无法想像,水镜宗一个十六岁的小娃娃,竟然也能算出钟隐飞升的时刻! 与她相比,宗门诸位仙师的年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祈碧当然不知他心中如何想法,只是浅笑介绍道:“你还不知吧?颜师妹是水镜宗难得一见的奇才,十二岁时,水镜神术便已登堂入室……” 颜水月用折扇拍击掌心,发出“啪”的声响,打断了祈碧的赞美之辞。 她嘻嘻一笑道:“祈师姐,这种话便不要说了,在人家面前,有班门弄斧之嫌。是不是,珣师弟?” 李珣哑然失笑,他怎么会怕这种小女孩儿? 他闻言便道:“其实不用祈师姐介绍,我也能看出门道来。不愧是水镜宗的后起之秀,这基础演算法也与常人大不相同,是吧,颜师姐││” 他的尾音拉了一个怪调儿出来,听得颜水月直咬牙,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笑吟吟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李珣看着奇怪,便问她:“你怎么不去光极殿,到这儿来干什么?” 颜水月刷地一声展开扇子,摇头晃脑,一副迂儒模样:“古音是很有趣,不过就此时而言,我对你更感兴趣一些!” 她显然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口误。 李珣听得好笑,脱口而出道:“你的扇子上应该再画一朵牡丹!” “啊?” “再画上牡丹,你就是一个鲜活出炉,连乳毛都未褪尽的采花大盗! 喔,还是倒采花!“ 颜水月小手握得扇柄都要散了架,但最后只是瞪了他一眼,自己倒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祈碧轻敲他的脑门,嗔道:“珣师弟,怎么这么说话呢?难得碰到一个同龄的师妹,怎么就滑头起来啦?” 李珣倒是听话,举起唯一完好的左手,在空中拱了拱,算是道歉。 颜水月更是忍不住笑,扇子习惯地打开,忽又觉得不妥,嗔了一声,啪地一下甩了出去,正好打在李珣脸上。 李珣发出一声痛呼,可他脸上明明有面具挡着,显然又是做戏。 祈碧看着这两个孩子搞怪,不由得莞尔。 她心中略一寻思,便笑道:“你们聊,我去外面打些水来,传说这不夜城中心的泉眼活水,冰爽透心,是通玄界一绝呢!” 说着,她便起身走了出去。这种做法,显然是给两个人留下说话的空间。两人都极聪明,如何看不出来? 不过,他们确实也有别的话要说,祈碧不在这里,或许更好些。 看着祈碧出门,颜水月没好气地拿回扇子,却只是拿在指间把玩,也不说话,室内一时间沉寂下来。 李珣藉着这段时间,重新仔细打量这个很奇特的少女。 感觉中,这个女孩儿心机并不甚深,但十分聪慧,更重要的是,她对待人、事的态度,和常人大不相同。 至少李珣就从未见过,会有女孩儿像她一样,为了一个刚见过一面的人,不避嫌猜,直闯到人家屋里去。 还是李珣打破了沉默,他笑道:“颜师妹,刚刚多有得罪,你可莫生气啊!而且,我还要谢谢你呢!”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已相当郑重。 颜水月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李珣所指,她也不客气,笑吟吟地受了。 看得出来,李珣适当地放低姿态,让小姑娘心情变得不错。 李珣趁势一举将情势扭转过来,笑道:“颜师妹能到这里看望,我也是感激得很。师妹你不知道,光极殿那边的热闹,我是极想凑一回的。 “说起来,‘七杀琴’古音的大名,我是听得多了,真人却没见过。 躲在这里,好奇得很,也气闷得很,有师妹陪我聊天,那是最好不过!“ 颜水月轻“哦”了一声,眼珠则是转了转,笑道:“就凭你这句话,我也该帮帮你。当然,去光极殿是不太可能,可是,我却可以让你看到殿内的情形哦!” 李珣眼睛一亮:“颜师妹说的,莫不就是贵宗独步天下的水镜法?” 颜水月用扇子敲击掌心,傲然道:“正是,水镜法可明彻万里,将光极殿中的情景转过来,实在是小菜一碟。不过呢……” 她嘻嘻一笑,显然动了坏心眼儿:“我年龄还小,施展起来十分吃力,损耗也大,你也不能让我白干不是?” 李珣哪还不知她的心思,闻言一笑道:“颜师妹的话很是公允,若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情,愚兄也不会拒绝!” 颜水月眸光流转,在他覆脸的面具上扫过。 接着她还用折扇敲了敲,才笑吟吟地道:“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呢! 我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脸色转得这么快的家伙,可你偏偏又戴着这个玩意儿!嗯,摘了它,让我看看,我也就给你看!“ 李珣怔了怔,旋又为之失笑。 这面具他戴起来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且送给秦婉如一个人情吧!摘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极干脆地道了声好,正想揭下面具,外面忽地传来了敲门声。 “祈师姐吗?” 颜水月问了一声,李珣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扬声道:“请进!” 门开处,凉风带进来了丝丝缕缕的幽香。 嗅到这熟悉的气息,再看颜水月惊讶的脸,不用亲见,李珣便知道了来人的身分。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三章私情 “秦长史?请坐!” 在颜水月已睁得大无可大的眼睛下,秦婉如轻移莲步,徐徐而入,映入李珣的眼帘。 和魔罗喉交战后不多久,她便换了一身服饰,此时穿着一身垂地长裙,鹅黄颜色,愈显出她肌肤吹弹可破。 领口隐有凤纹,外披连珠丝织罩衣,腰间流苏低垂,饰以白玉环佩,颇有雍容之姿。 在室内两人的注视下,她只以微笑相应,李珣请她坐,她也坐了,只是坐姿与大剌剌的颜水月极不相同。 颜水月是盘膝而坐,这也是个修道人最习惯也最舒服的坐姿。 秦婉如则是跪坐,看着她风中杨柳般的身姿几个优雅的转折,在裙裾的掩映下,徐徐坐下,轻盈优雅的姿态,让颜水月都看得呆了。 她本来十分放松的身体,此时已有些僵硬,甚至还不自觉地挪动,显然是被秦妖女的柔媚之姿所折服,有些自惭之意。 李珣心里像明镜似的,却不动声色,随手扯下面具来,露出被火灼伤的俊脸,转脸向秦婉如笑道:“秦仙子的伤势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 秦婉如浅浅一笑,脸上那道浅浅的伤痕,已经不见半点儿痕迹。 在人前的时候,她的面目总是温柔堪怜,看不出半点儿强者风范。在深知其真面目的李珣眼中,这种感觉非常奇妙。 一时间,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态度去应对,只好顺着这语气说下去:“秦仙子怎么没去光极殿,反到我这儿来了?” “见了古音又如何?我宗不像正道诸宗,凡事理字为先。既然有仇怨在里面,见面便是生死搏杀。去了,岂不是给你们找麻烦?” 她这话还有点儿像重量级人物的气度,不过随即她语气便一转,笑道:“我还是不喜人多之处,不如你这儿幽静,还有人说话聊天,也不寂寞!” 她笑语嫣然,神情变化中,自有一番使人心动的柔婉情致,又显出她良好的教养,绝不矫情。 李珣还不怎么受影响,颜水月则是整个地陷了进去。 秦婉如的婉媚之姿,本就是男女通杀的! 李珣扫了颜水月一眼,不由得为之哑然。 怔了一下,他又好气又好笑地招呼了一声:“颜师妹,我这面具都摘了,你总该让我看了吧!” “啊?哦……” 颜水月如梦方醒,略显尴尬地一笑。 第138章 直到这时候,她才懂得和秦婉如打起招呼,先前的活泼大方更是全然不见,幸好她还没忘了如何施展法诀。 略吸了几口气稳定心神,她伸手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圆,真息透出,在虚空中一震,竟生出一波奇异的水纹,被天光一照,现出粼粼的波光来。 里面,人影渐渐清晰,话音也渐传来。 这水镜果然神妙,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见得正面,李珣不由赞了一声:“如此神技,比透音砂要强上百倍!”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秦婉如的目光飞快地向这边瞥了一眼,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 “哪有的事!” 颜水月的状况果然不太正常,闻言竟难得谦虚了一把,道:“水镜是瞒不过人的。你看,殿内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都有所感应,只不过知道我没有恶意,才没有理睬吧!” “果然……” 李珣听她解释,也发现水镜中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显然都有所查觉,心中当即绝了偷学这门法诀的念头。 他开始指挥颜水月调整画面的角度,直到水镜中映入一个极陌生又极鲜明的倩影,他才猛然叫停。 “古音?” 他一时还不敢确认,扭过头去,正好看到秦婉如微笑点头。 “这就是‘七杀琴’古音吗?” 在李珣仔细打量的空档,水镜中的女子正开口发言,话音入耳,李珣心中便是一跳。 她是在说话,还是在唱歌? “……与我们毫无干系,本宗不想,也没必要和那种野兽互通往来!” 李珣知道她说的是魔罗喉的事情。 古音否认与魔罗喉的关系是在他预料之中,然而,当他亲耳听到古音说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意外。 古音无疑是李珣所接触过的,嗓音最动听的女修,而且,她深谙说话的艺术。 平常普通的话语,在她口中说出来时,其音调的起伏顿挫,已经臻至完美无瑕的境地,最细微的一处转折中,也能开掘出极丰富的内蕴来! 只是这一句话,李珣便从中听出冷淡、不屑、嘲讽等诸多意味,而这些意味又深藏在她从容不迫的辞令下,令人心中憋闷,偏又发泄不得。 好厉害的女人! 依照通玄界的规矩,一派宗主到访,与地主当属平级,此时光极殿内,最上的几张席位,便由古音及四位正道宗主坐了。 其余人等,分坐大殿两边,看上去像是宴客,气氛却是剑拔弩张。 在上席的几人中,清溟李珣是极熟的,聆风子前几天也打过招呼,只有一个厉斗量,只是远远见过,却是从来没有仔细打量。 此时从水镜中看去,只见他轮廓刚硬,双目神光充盈,穿着一身紫色衣袍,质地不凡,样式却极为简单,虽颇为宽大,却仍被他身上肌肉块垒顶出些许痕迹来。 他头上挽髻,却不怎么规整,下巴上一片胡渣,盘腿坐着,姿势也不端正,却不显粗鲁,反而尽显豪迈之情。 他早在三百年前便是真一级数的宗师,隐然间已是正派宗门最令人景仰的旗帜。 比之清溟的恬淡雅致,又是一番别样气度。 夹在厉斗量和清溟之间,古音的神采绝不逊色。 只是与清溟和厉斗量不同,她端坐的风姿,恐怕就是最挑剔的宫廷礼仪官,也挑不出任何瑕疵,处处合规合矩,几乎让人以为,这天下的礼仪规矩,都是为她量身订做的一般。 李珣看着她伸出手去,端起几上的茶杯,轻轻啜饮一口。 他敢发誓,古音的手是他所见过的女性中,最纤长秀雅的一只,便是在握杯之际,掌指的屈伸,也仿佛在弹奏着动听的乐曲,道不尽的优雅婉致。 顺着她举杯的手,李珣看到了她的面容。 说实在的,古音虽是美人儿,却仅能称为是文雅秀气,并不如何出众。 可正是这文秀风采,已被她阐发到了极致,举手投足之间,只觉得她胸中锦绣,自生雅致华采,极具大家风范。 她将茶杯放下,淡然道:“魔罗喉之事,本座不想再提,也不想再浪费时间。今日到此,只是要和诸位商议一下,这散修盟会的存立,与诸宗的利益关联。” “古宗主此言差矣!” 清溟接过话头,微笑道:“所谓的散修盟会,本就没有存立的必要,何来利益一说?” 古音自然知道清溟是堵她的说辞,她同样是微微一笑道:“有没有必要,却不是一两个人说的算。 “如果在今日,这盟会中人,便一举攻上连霞山,灭了你的宗门,清溟宗主必然是不乐意的,然而,罗老妖、七修尊者他们,却未必不高兴啊!” 这边清溟摇头苦笑,数里之外,水镜旁的李珣也抽了抽嘴角。 古音口中所说的罗老妖、七修尊者,正是魅魔宗、天妖剑宗的两位宗主,和明心剑宗可说是死对头,这话可说是再真切不过。 只是,故意曲解清溟的话意,未免有些无赖。 古音轻松道来,仿佛是理所当然之事,正是“正统”的邪宗风范。 旁边颜水月“咕”地一声笑了起来,见李珣和秦婉如都拿眼看她,便有些不好意思,展开扇子,煽了两下,以做掩饰。 李珣看着好笑,正想收回目光,却见秦婉如似若无意地将目光移了过来,两人目光相触,都是一笑,宛若多年好友。 只听那边由厉斗量再启争端,这位一向豪纵狂放的宗主,比清溟更放得下架子,纵声大笑。 “古宗主不愧是乐中妙手,这琵琶正弹反弹,都能弹出味道儿来!只是按照古宗主的意思,这人心存异,标准不同,大家也就不必去管它。那咱们何必坐在这里,喝这都淡出鸟来的茶水?直接拉出去,再打一场便是!” 古音唇角处弧度加深,悠悠地道:“厉宗主的个性,古音是久仰了,只可惜,人人相异,厉宗主求之不得的事,古音却没兴趣。抱歉!” “哎哟,我老道的袍子啊!” 这突兀的一声唤,自然是发自以诙谐逸趣闻名于世的聆风子,他干橘皮似的老脸皱成一团,做出苦相。 “古宗主,你这话我老道真不爱听。瞧我这袍子,瞧!上百年了,除了浆洗之外,连根脱线都没有,刚刚却被宗主您撕了这……三、四、五,五条大缝! “喏,不是俺老道脸皮厚,只是古宗主您刚说了对打架没兴趣,回过头来,也该给老道一个说法吧!” 殿下诸人都笑,古音也笑:“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如此风雅之事,聆风道长竟无福消受,确是一桩难事。” 聆风老道翻了个白眼,正想再说,一侧便响起一声冷笑来。 “恁来的这么多废话!” 一语将在场四名宗主全打了进去,其中清亮爽利的锋芒,毫无顾忌地放射出来,让本来有些僵滞的局面,转眼间就换了一种气象。 说话的正是不夜城之主,天芷上人。 在李珣的感觉中,她身为地主,言语却不多,一直在听古音等人在那里争论。 这一开口,便是如此泼辣。 李珣心中大奇,对这位正道诸宗主中,唯一的女性,他是久仰了,自然看得分外仔细。 入目的是一位极其冷艳的女修,李珣觉得“冷艳”这个俗词,或许是形容她的最佳语汇了。 她头挽飞凤髻,并插琉璃七彩凤钗,上缀流苏明珠,耳饰则是一对日月珠,一为日形,一为弦月形,十分奇特。 她或许是李珣见过,佩戴饰物最为华贵的女修,可这些华贵的饰物,在她倾城的艳色之前,则无奈地成为托衬之物。 她肌肤莹莹之中,似有淡光流转,双眸斜飞,眸光闪动间,似乎点点光彩交错,妩媚之中,偏又有一番使人不敢轻侮的威煞之气。 最使李珣印象深刻的,是她弧度优美的朱唇,唇角微菱,此时虽在笑着,却总让人觉得她唇边一丝冷哂,好生看不起人的模样,恨得人心痒痒的,偏又使人爱煞。 她虽是坐姿,又身披银白色的织锦外袍,但交错的领口恰到好处地显现出她胸口微起的弧度,以及姿容挺直的肩背曲线,李珣目测一下,觉得她可能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 可以想像,若她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姿,宗师的风范,直可令天下男子为之汗颜无地。 无疑,这位天芷上人,是李珣今生所见,最出色的美人之一,似乎就连身边的秦婉如与其相比,也少了这份使人心欲往之、偏又心生顾忌,以至可见而不可得的微妙特质。 想到这里,李珣不由得看了秦婉如一眼,却见她看着水镜,正是专注的时候。 因为李珣不能起身,颜水月也很体贴地将水镜悬在李珣胸口之上,角度正好让他不用起身也能看得清楚。 只是这样,秦婉如看时,身子便要侧倾一些,如此,她身姿折成一个极优美的曲线,发丝垂下,有一缕甚至贴着李珣耳边,微风拂动,有些痒意。 偏偏秦婉如又坐在他的左边,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李珣似若无意地回手一拂,与秦婉如的发丝一触,心中轻荡中,已拈住发梢,还轻轻地扯了扯。 秦婉如讶然看来,李珣心中本还有些忌讳,但一见她的表情,心中便是火烫,微微一笑中,松开了手,手掌自然放下,却又自然地贴在了秦婉如的膝盖上。 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完全可以感受到她肌体的温度,以及那使人魂销的触感。 他的手顺着秦婉如小腿的曲线向后移动,最终停在脚踝处,这种位置可以让他的手臂处在一个自然曲折的角度,又可以最安全地享受秦婉如私密处的美妙。 第139章 秦婉如俏脸微红,却没有拒绝,本就顾盼生姿的眼神,在这一刻更是蒙上了一层微微的水雾,婉媚迷离。 偏偏她神情依然保持着沉静雍容,这与她肌肤敏感的升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珣闷哼一声,在这种时候,仍没有反应的,便不能称为男人。 只是这一声响,却让颜水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小姑娘目光扫过,李珣心中一跳,但是他的手臂却没有丝毫动弹,仍然大半掩于秦婉如的裙裾之下,甚至手指还在脚踝上轻轻地弹动两下。 颜水月好像并没有发现这对“狗男女”的勾当,李珣也就此回神,去看水镜中的情势。 但他的手掌,却是停留在那里,偶尔还摩挲两下,好不自在。 做了这件事,李珣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不过再看光极殿中的形势,似乎已有些僵了。 他中间漏了一些没听到,但估计一下,也就是争论两方死难之事。 只见天芷上人眉峰一蹙,显然颇为不满。 “你不在乎他们的性命,我却在乎那些死难的弟子、同道。你身为一派之主,如此作风,岂不让人齿冷?” 若是别人说这种话,未免有些词穷之势,然而从天芷上人口中道来,便觉得她是个性如此,后面恐怕还有更尖锐的言辞等候。 只是,古音深知她的个性,闻言也不恼,只是微笑道:“有果必有因,上人月前以万里极光壁,封锁我宗洞天,引发这场争端,是也不是?” “妖凤本为通玄各宗共诛之妖物,而贵宗不但不践守盟约,反而偷天换日,帮她逃脱,又隐匿于宗门之内,此时,又以她的名义组织所谓‘盟会’,我宗自然有义务阻止!” “敢问妖凤为何引得诸宗同诛?” “擅修魔功,助力四九重劫,如何能不诛?” “她魔功修了,魔胎也生下了,怎么这四九重劫之威,一如往日?” “天人交惑,劫随心转,这是百年前便明了的。现在看来,果然丝毫应证不爽!” 两位女性宗主可说是语出如珠,不见丝毫间歇,然而话到此处,古音却笑了起来。 “天人交惑,劫随心转。这是水镜偈语吧?若在以前,本座没有话说,只是两年前,水镜之变,诸位应该都记得,那彻天水镜,似乎也不是万灵药。这一点,不知水镜宗的道友如何解释?” 这话一出,在座四位宗主,并殿下百多位修士,都是一怔。 自通玄界有水镜宗以来,倒还是第一次有人公然置疑“水镜偈语”的正确性。 偏偏古音又选了一个好理由——两年前“水镜之变”,众人都记忆犹新,此时说来,倒也不算信口开河。 这时候,殿内诸人的目光,已不由自主地转到玉岚道姑脸上去了。 相隔数里,颜水月猛地一合折扇,大骂道:“这个古音当真可恶!” 骂完才发现李珣两人都在看她,脸上不由得一红,嘟哝一声,又扭头看回去。 李珣心中一动。 早在两年前,刚从冥璃口中得知此事的时候,他便有种奇特的感应,觉得所谓的“水镜之变”或许与自己相关联,眼下从这小姑娘口中,是否可得到一些内幕消息呢? 这个念头还未成熟,便听到光极殿内,那位面目平庸的玉岚道姑冷淡回应:“天心难测,本宗也从来没有将‘水镜偈语’当成是救世真言,古宗主所说,其实是没错的。 “只是还请古宗主扪心自问,这惊世天劫,尊叔父又是如何消解,代价几何,所得几何?” 在李珣听来,这字里行间,似有隐隐的威胁之意,倒像是水镜宗拿捏着古音什么把柄││想想水镜宗上知天心的神术,这也不是不可能。 李珣迅速地扫了颜水月一眼,见她眉开眼笑,十分得意,再看水镜中,古音神情如水,沉静难测。 其中必有关窍! 李珣正想着,便听到玉岚道姑忽地叹息一声。 “贫道失言,天心轮转,变生不测。这一开口,不知又要惹出多少变故……贫道此来,不过是想就近观察这极地变化,偏又气盛失言,已无颜在此,就此便回了!” 此话一说,在座大多的都开口挽留,玉岚却是不顾,起身施礼之后,便迈步出殿。 行走间,口中则长吟道:“方把青空堆成雪,却见朗朗欲曙天。” “水镜偈语?” 李珣还记得这怪话的来历,这分明就是去年水镜之会上的偈语,只是现在念出来,难道这竟是指古音? 玉岚道人口口声声说是“失言”,然而这几句话中,又无一不在暗示着什么。 有意思! 李珣正想着如何从颜水月口中得出答案,这边颜水月却叫了出来。 “啊,糟了!” 颜水月见玉岚出殿,慌了手脚,站起身来道:“不能陪你们玩了!水镜我留下,没有我在旁边护持,它只能再撑上半刻钟。不好意思,走了!” 她打个招呼,风风火火的推开门,跑得不见踪影。 李珣欲唤不及,转眼看着光极殿内诡异的气氛,又扫过秦婉如已然妩媚生春的脸,摇了摇头,竟将手缩了回来。 秦婉如坐直身子,掠回刚刚被李珣拽着的发丝,瞥了他一眼,脸上现出饶有兴味的神情来:“你的色心可是见长啊……或者,这才算是你的真面目?” 李珣将左手放在鼻前一嗅,露了个笑脸:“不敢,只是和师姐混得熟了,放肆一些,莫怪。当然,能一亲秦长史芳泽,也是小弟心中所愿。” 他的称呼变化中,透出些下作的味道,秦婉如自然听得明白,她的笑容里也有了些别样的滋味。 “是了,师尊当年也曾教过你一些采补之道,如此法门,若无对手,也是没趣。等有了空闲,你我二人切磋一下如何?” 李珣哪还不知她的意思,忙举手告饶,将这话题打断。 这个时候,光极殿上总算又传出话音,这次是古音说话。 “水镜神术,果然玄奥莫测。既然有玉岚道友之言在先,本座也要有所尊重……不错,以叔父一人之力,尚不能化解劫数,只能加以变化转移,将此劫由四九重劫中移去,转至后世,慢慢消解。 “诸位都是正道中人,胸中自有法度。敢问,这种消劫之法,与聚众追杀一位孕妇相比较,善恶几何?” 未等在座三位宗主说话,殿下便有一人闷哼出来,这人李珣却是认得的。 矮矮胖胖,正是三皇剑宗那位东阳山人,他扬声叫道:“好一个善恶几何?难道现在、将来死在那劫数之下的修士,便不能与妖凤相比吗?” 可能是三皇剑宗在这次战事中死伤极多,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胖子有些把不住嘴了。 面对他这诘问,殿中一些有脑子的,都在暗中摇头,他身边的龙首狂客,也在暗中扯他的衣角。 古音却连眼神都吝得送过去,只是唇边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不理在座诸人的尴尬,她冷然一笑。 “既然诸位是如此想法,便没必要多话。本座此来,不是和诸位绕舌,只是向诸位通告一事。 “散修盟会已与妙化宗、魅魔宗、天妖剑宗、毒隐宗、极乐宗、冥王宗六宗达成照会,六宗承认散修盟会之存在,却限定盟会不可为宗派,盟会已然定议。 “至于和诸位的纠葛,盟会六执议中,半数认为需战而胜之,半数则欲缓图之,而通言堂则认为应暂缓矛盾。由此盟会定议,希望与诸位暂缓攻伐,看此界三十三宗门,究竟有多少宗门肯承认盟会的地位。” 这应该是古音所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偏偏她说得越长,殿内殿外两拨人却越听越是迷糊。 散修盟会与魅魔宗等有默契,在座诸人都很清楚,并不怎么奇怪,所谓“不可为宗派”一类,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什么“六执议”、“通言堂”等等,却是通玄界从未有过的名目,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厉斗量摸了摸青碜碜的下巴,笑道:“有意思!这所谓的‘六执议’、‘通言堂’难道可以决策盟会的走向?盟会的主事者,又是何人?” 古音同样一笑,只是这笑容中透出来几分古怪的神气:“何来主事? 盟会自上而下,设‘六执议’、‘通言堂’、‘四方接引’,仅此而已。“ “噢?若有事端,如何决议?” “四方接引无决议之责,有事时,由六执议商讨解决。六执议各有一枚‘执议印章’,事有分歧时,以印章数多者为胜。若诸决议所得印章数相同,便由通言堂启动最后一枚‘别议印章’,以决定最终决议。” 厉斗量停下了抚摸下巴的手,目光与天芷、清溟、聆风一触,都看到彼此心中的讶意。 “好手段!” 李珣和秦婉如同时低赞一声,两人旋又对视一笑,心中都生起对彼此心计的凛然之意。 此时古音又回答厉斗量关于成员上的问题:“六执议分别为栖霞元君、海澜妖王、三元龙君、甲道长、冰岚夫人以及敝叔父古道人。‘通言堂’有诸方道友四十九人,均是公认的威望深重之士……” 李珣听得明白,所谓栖霞元君,就是妖凤。 海澜妖王,则是鲲鹏老妖;三元龙君就是三头蛟怪了;甲道士乃逆水十妖之首;冰岚夫人则是正道所言之冰妖娘。 再加上玉散人,此六位恰是三人三妖,分得清楚明白。 果然是绝妙! 这么一来,在北极集结的诸散修妖魔,便不再是那种听人使唤的马前卒,而是决定盟会前途走向的议事成员。 第140章 在这种“大义”名分下,任何一个决定的颁布,都是“群策群力”,由此得益者,又有谁能说他们是“别有用心”? 而这样,统合彼此之间的利益关系,便是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李珣估摸着,所谓“六执议”,这里面,玉散人、妖凤、鲲鹏老妖,均是无可争议的绝代高手,都是至少千百年前,便臻至真一级数的宗师人物。 相比之下,三头蛟怪、甲道士和冰妖娘便逊了一筹,比修为,他们绝比不过未入“六执议”之列的青鸾,可为什么青鸾不在其中? 显然这是一个暗中的妥协,否则六执议中,有三个属于玉散人一系,这所谓的“执议会”,也就不用开了。 即使如此,在这种情势下,妖凤和玉散人无疑是穿着一条裤子,在六执议中,仍占着一个优势基数,他们只需再发展一个“合作者”,便几可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也不排除由此引起其他“执议”的戒心,反而与他们“作对” 的可能。 然而,以玉散人之能,对这种情况,难道还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李珣能够看出来,清溟等人自然不会想不到。 厉斗量“哈”声一笑,不无讽刺地道:“如此说来,这段时间,双方这数次交锋,还是贵方一致的决定喽?” “厉宗主,本座仅是暂代散修盟会,到此交涉,日前之事,也都是冲着叔父的面子……这‘贵方’的称谓,还是不要用了。” 古音轻轻淡淡地便将妙化宗撇到一边,继而笑道:“但厉宗主所说的‘一致决定’,倒是有解释的必要。 “这几日的冲突,确实大多由盟会方面发起,这也是‘执议’、‘通言’通过的决议。可说是‘一致’,倒也未必。 “据我所知,盟会起始之时,主战一方确实占了大多数,然而这几场冲突下来,主和一方不是又占了上风吗?” 古音此话听来简单,却是意义非凡。 李珣就可以理解为:“如果不是这几场冲突,主战派的人又怎么会死光呢?”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散修盟会内部的倾轧。 就是在这种倾轧中,这个有着巨大资本的庞然大物,正撕去与“它” 无关的利益群体,进行着内部统合。 当“它”解决、或者是暂时解决了其内部矛盾之后,“它”惊人的能量,便将在通玄界掀起滔天巨浪。 很不幸的是,在座的诸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充当了一次“回春妙手”,帮“它”削去了身上的“毒瘤”。 如此,他们还怎么奈何得了人家? 古音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威胁性的话语,可在她的字里行间,又无一不充溢着这种意思,等到她闭口不言的时候,在座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四章私会 李珣还想再看下去,只是颜水月留下的水镜,却已经支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随着水纹波动,一切的影像都还于虚空。李珣吁出一口长气,闭上眼睛考虑了片刻,这才又睁眼,向秦婉如那边看了过去。 “古志玄可怕!” 秦婉如朱唇中迸出这几个字眼,旋又莞尔一笑:“这是师尊当年的评语,今日由古音推去,才知此言不虚。” 李珣自然点头同意,接着他心中一转,笑道:“师叔也是三散人之一,怎么不去凑凑热闹?若她肯去,这‘六执议’的位子,不也是手到擒来? 免得让古志玄一家独大!“ “小鬼滑头!”秦婉如轻嗔了一声。 只见她言笑盈盈,语气却亲匿得很,“且不说师尊被你害得重伤,便是玉体无恙,也和古志玄有不共戴天之仇,又怎么会和他并列?” 李珣暗笑秦婉如演戏穿帮,脸上还要做出一些不太真诚的惶恐之意来,末了又聊天般问了一句:“结仇之事,小弟倒也听过,就是那个‘妙化五侍’中的羽侍?” 秦婉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知道的倒不少,不错,师尊与古志玄结怨便缘自于此。你口中所谓的‘羽侍’,便是师尊的亲妹,也就是我的娘亲。” 这下李珣可真被吓了一跳。 不管他心中如何想法,在这种情形下,也只能为自己的失言连连道歉。 倒是秦婉如,或许是对这种事情已经习惯了,倒没有什么不满,只是轻叹一声:“我本以为此次能借诸宗合力,趁机有所作为,只可惜情势不由人……若是师尊在此,又怎会是这般情况!” 说着,她的眼圈儿好像已是微红,李珣不知她究竟有几分真心,但尴尬还是免不了的。 幸好秦婉如控制情绪的功夫实在了得,略一失态,便自我察觉,微侧面颊后,又强自笑道:“师弟见笑了,只是这仇怨,可算是我师徒的奇耻大辱,思及娘亲此时的境况……” 她摇了摇头,再没有说下去,可是见她的神情,便是再愚鲁的男子,也明白她话中之意。 尤其是那种酸楚中强颜欢笑的模样,让李珣心中又是一荡,便是先前有几分假意,此时也都消褪了。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已实在没有什么话好说,秦婉如干脆就此告辞。 “此间情势已经逆转,我在此地也无意义,再修养一日半日,便要走了……” 李珣脱口道:“我送你!” 话出才知不妥,感受一下身上的伤势,他尴尬一笑:“呃,只恨身有不便,倒是这‘无颜甲’……” “这东西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而在师弟手里又不一样了。便送给你,又何妨?” 她话中是有些未尽之意的,李珣听得出来,这是在针对他的“双重身分”而言。 李珣自从回到连霞山上,越发觉得有些离不开,这与他当初“回山看看”的想法,可是截然不同。 这样,他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其实也想藉这个机会,巩固一下自己的身分。无颜甲也确实可以达到这个作用。 这么一想,他也不矫情,一笑谢过。 秦婉如微微一笑,似乎已从刚刚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这‘无颜甲’其实除了防护之能外,亦有易容变化的效用,虽然瞒不过像清溟那样的高人,但如何用法,师弟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先传给你应用口诀,你自去体悟吧!” 李珣心中当然欢喜,但也有些疑虑——这是不是太宽和了些?到现在为止,她可没有半点儿拿捏着把柄的姿态啊! 这个念头方起,便听秦婉如道:“只是这边也有一件事,很是为难,如果师弟有闲的话,可否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娘的,伏笔在这儿呢! 李珣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但也只能显出“任你摆布”的姿态,乖乖听着。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麻烦,但听闻师弟与钟隐关系甚好,应该有机会才是!” 秦婉如仿佛不知道自己话语中涉及了什么样的人物,也好像没有看到李珣胆颤心惊的表情。 她只是以一个优雅的姿态,掠起额前发丝,轻描淡写地道:“我宗千年以前,曾有一段乱局,那时宗门典籍流失不少,尤其重要的,是半部《阴符经︾……” 李珣轻“啊”了一声,他对这部令阴散人叛宗而出的法诀,还是有些很深印象的。 秦婉如看他的表情,又是一笑:“若当年《阴符经︾还是全本,师尊也不会因为强参变化,而性情大变,当然,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阴散人了…… “而近日,我们听到一个可靠消息,那半本《阴符经︾,已辗转流落到钟隐手中,师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珣心中大骂,他怎么会不明白? 看秦婉如说得轻松,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从钟隐手中占得便宜?当然,如果他所查觉的与钟隐的默契属实的话。 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而秦婉如她总不至于知道他和钟隐的“暧昧”吧! 这分明就是为难他,其中还有“漫天要价”的意思! 李珣正想着如何“就地还钱”,秦婉如似乎也明白这条件实在太过苛刻,顺理成章地补充了一句—— “抄本亦可!” 李珣窒了窒,只能苦笑道:“师姐有所不知,小弟的身分,是宗门费尽千辛万苦,方才安置下来的,这种捋虎须的大事,小弟不能专擅……” 他口称的“宗门”,显然不是明心剑宗,而是幽魂噬影宗。 天知道这关幽魂噬影宗什么事。 但有这么一个借口,李珣倒是乐得多用几次。 只是,秦婉如对《阴符经︾的渴求之心,显然十分坚定,即便李珣的解释合情合理,她也没有半分动摇,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一个月内,你要给我回覆!” “什么!”李珣失声叫道:“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师弟与那边的宗门联系,一个月还不够吗?要不,我帮你一把?” 李珣心中冷笑,面上却慌忙制止道:“还请师姐体谅则个,我这样的‘幽冥籽’,在宗门混到这种地步很不容易,师姐您可莫害我!” 所谓“幽冥籽”,实际上就是依靠着幽冥气“寄魂转生”之术,打入各个宗门做内应之人。 在幽冥噬影宗里,确实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地位,这话半真半假,倒不怕秦婉如看出什么来。 秦婉如果然被瞒过,而且,她也没有接触李珣“上峰”的意思,只是唬人罢了。 此时见效果不错,她一笑之后又道:“那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第141章 李珣一边应承,一边又做出苦涩的神情:“师姐你不明白山上的情势,钟隐仙师离群索居,就算小弟我蒙他青睐,能常上坐忘峰去,却也没可能去翻找他的收藏。他那双眼睛……小弟我躲还来不及,如何敢撞上去?” “那便等钟隐不在了吧!”秦婉如此言一出,李珣便是一震望来。 迎着他的眼神,秦婉如从容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和那姓颜的小女孩都是口无遮拦,被人无意间听到,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话恐怕连猪都不信。 李珣如何还不明白,这一段时间,秦婉如原来在处处监视着他,否则也不会有那么恰到好处的“救命”之举了。 他心中转着念头,一时间沉默下来。 秦婉如盈盈起身,浅笑道:“那抄本也不用一次送齐,半年间能送出一两页,也算你的功劳……师尊可是正生着你的气呢!表现得好些,日后见面时,也好说项不是?” 李珣脸上自然是尴尬、惶恐、不甘毕集,表情丰富得很。 秦婉如见了,亦是非常满意,一笑间,举步欲行。 李珣瞪着她,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有气无力地道:“一个月后,我怎么和你联系?” 看着秦婉如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珣冷然一笑。 这女人的攻心之术确实上乘,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心中别有丘壑,更是站在不败之地。 只要有“阴散人”,只要钟隐…… 想到钟隐谜一样的态度,李珣心中一沉。 他现在的资本,其实大部分都“存”在钟隐那里,如果钟隐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那他……也只能仗着两个傀儡,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屋外传来了谈话声,是秦婉如与那厢才打水回来的祈碧说话。 她们在门外寒暄,祈碧好像还执弟子礼,显然在她心中,秦婉如的风姿,完全可以比得上她的师父明如。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若祈碧知道,正和她谈话的这人,也同时在她宗门身上打主意,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祈碧捧着一个盛水的瓶子走了进来,见李珣看过来的眼神,脸上便红了红。 “你等得久了吧?抱歉,光极殿那边……” “比较热闹是吧!” 李珣笑吟吟地接过祈碧递来的杯子,极有技巧地将其中的冰水倒入喉咙。此水入口冰寒,在胸腹间略一盘旋,却又生出一团氤氲的暖气,的确不是凡品。 他哈了口气,又问了一声:“古音走了?” 祈碧很惊讶李珣的说法:“你怎么知道?” 李珣懒洋洋地应道:“颜师妹的水镜神术呗!只是后来她慌慌张张地走了,殿内的情形只看了半截,好不憋闷!” 祈碧闻言笑出声来:“瞧你这惫懒模样,刚才和颜师妹说话时,也是油嘴滑舌,也不知是跟谁学的!难道你和秦长史说话时,也敢这样?”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珣心中一凛,脸上却摆出笑脸:“不敢!人家是我的长辈,又是救命恩人,且一救就是两次,现在又过来探视……我在她面前,连话都说不出来,怎么油嘴滑舌?” 祈碧听了,笑了一笑,脸上却是一正:“没有就好,其实刚刚见了秦长史,我便有些担心……” 她看着李珣,颇郑重地道:“照理说,我是不应在背后说人闲话。可是你年龄还小,不知道这世间的规矩道理,并不是我们宗门一家说得算的! “秦长史确实为人不错,也有恩于你,可是她们宗门伦理奇特,于男女之道上,很有些与世人不同的见解。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情,在我宗门看来,便有可能大逆不道,你可明白?” 李珣不奇怪祈碧的担心,却很奇怪她能说出这么一番颇为客观的见解。 又见祈碧郑重其事的模样,忽然很想逗逗她,便睁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问:“不同的见解?” 祈碧当即卡住了,难道让她去详细解释阴阳宗男女双修采补的门道吗? 幸好此时门外人声又起,是伍灵泉等参加光极殿之会的弟子们回来了,恰为祈碧挡了这份尴尬。 李珣也不为已甚,打了个哈哈,便将这事揭了过去。 五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极地的情势正如秦婉如临走时所说,已经逆转。 联合十大宗门的强大力量,竟然抵不过一个散修盟会,听起来非常奇怪;但联想一下这百万散修的巨大基数,又觉得这是在情理之中。 不可否认,散修、甚至是妖魔之中,也有诚心求道之辈,比如宇内七妖中的插翅飞虎,一心求佛茹素,好不虔诚,甚至甘愿在西极禅宗做了个小小的护法! 然而,百万散修,便是正邪对半来算,也是五十万人呢! 平日里这些人散落在通玄界各个角落中,也许你走上几万里路,也未必能见着一个,但一旦将他们集合在一起,力量便绝不容忽视了。 偏在这个时候,名义上的盟友水镜宗、“义务助拳”的阴阳宗,都接连退出;剩下的九大宗门几百人马,面对海那边成千上万的散修妖魔,说是无畏无惧,恐怕也没有什么底气。 这些事情李珣平日里常常分析一下,算是打发无聊的养伤时间。 其实在大量灵药的堆积下,他的伤势相对于正常人来说,恢复速度已十分惊人。现在,除了胸口断裂的肋骨那里还有些酸胀外,已没有了任何受伤的痕迹。 只有脸上被毒火灼伤的那处,在他的有意“照顾”下,恢复速度平平,所以直到现在,他仍把无颜甲带在脸上。 今天不知怎的,李珣心中总有些不稳。 修道人,尤其是修为有成的,都特别忌讳这个,李珣也不例外。 心情烦躁之下,他连连在屋子里转圈儿,却还找不到关键所在,干脆迈步出屋,去透气散心。 这个时候虽然天光明亮,但却是入夜的时辰,大部分人都在各自屋中调息,他这一路行来,也没碰到几个人。 李珣不知不觉已出了城,走到海边上,沿着海岸,徐徐而行,心情也渐渐平缓下来。 也正因为这样,他有些忽略周围的变化,直到不远处“哗”的一声水响,他才猛地惊觉。 循声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他略皱眉,正想回头,脖子却忽地僵了。 ││杀气,极其熟悉的杀气! 暴戾、嗜血、充溢着野性,便如同一锅烧开了的血浆,咕嘟嘟地将一切刺鼻的血腥气,都弥漫在大气中。 “魔罗喉!” 李珣强忍着将幽一、幽二即时召呼出来的冲动。 这种强敌,天生就有一种极野性的直觉。 两个傀儡是很强,但如果过早亮出来,失去了突然性,这妖魔绝对会避强击弱,刹那间将自己出手斩杀…… 正僵着的时候,他耳边忽地又响一声水响,与之同步的,还有“咕” 的一声轻笑。 下一刻,所有的杀气像是虚幻泡沫,“波”的一声就不见了。 气机感应,李珣在猝不及防之下,猛地扭回头去,差点儿扭断了脖子。 可身后什么也没有! “哈,上当了,上当了!”脆声的少女欢笑之音,在这个时候出现,实在是诡异之至。 李珣震了一下,这声音……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滚动的唾液声响。 “无忧……师姐?” 李珣可以想像,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的精采。 林无忧! 就是那个精灵古怪,又摸不清、看不透的师姐——若说在极地,他有最不想见到的人,这位大小姐一定可排在前三之列! 林无忧从不远处的海水中冒出头来,笑嘻嘻地朝这边挥手,虽说是从海里出来,她身上却没有什么湿迹,干爽非常。 她头上结的是少女最寻常的三丫髻,只是却有些散乱,让人一眼看出,这个小姑娘不知是在哪儿玩疯了,才是这么这番形象。 看着少女全无芥蒂的模样,李珣反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 说实在的,有幽一、幽二作后盾,李珣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在嵩京一事上,说白了,自己是有些“对不住”她的。 但是她、或者更进一步说,她背后的妖凤、青鸾等,对事情的走向,又知道多少呢? 他心中略一沉吟,便有了计较。 他干脆地撕下面具,苦笑道:“好巧,无忧师姐。” 林无忧仍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海水中,手臂却架在海面上,便和架在实物上一般,最是自然不过。看似天真无邪地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又“咕”地一声笑出声来。 “你可变得难看了!嗯,你这么厚的脸皮,怎么会给伤到的?” 林无忧这话中自有所指,李珣心中一跳,脸上却自然而然地露出了些尴尬之意。 “师姐你别说了,当年的事,师弟我也是给人当了枪头使……” “看出来啦!”林无忧很不屑的样子,“青姨就告诉我,那天某人和一头死猪似的任人宰割!真丢脸!” 李珣还能说什么?难得这小精灵鬼爽快一回,他忙打了个哈哈想糊弄过去,然而却看到她脸上又露出疑色。 “哎,不说我倒忘了,你当初和死猪似的,又是怎么跑掉的?” 李珣暗叫救命。 关于这个情节,他在秦婉如那边已有了一套说辞,但那是在秦婉如知晓根底,并有所误会的基础上生出来的,而且将来还有“阴散人”帮着圆谎。 可林无忧怎么办?一直撑到最后一刻的青鸾,又究竟知道多少? 第142章 他脑子急速转动,口中却毫不迟疑。 他苦笑道:“跑?往哪儿跑?小弟我是一觉睡到天亮,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到了城外边!身上的皮都给揭了一层,一夜之间,嵩京就成了废墟,我这迷迷糊糊的,也不敢逗留,这才跑了……” 林无忧扬起了眉毛,极干脆地说了一声:“不信!你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自己给当枪头使了?” “打晕我的就是阴散人啊!也是她让我多陪你们玩几天的!”李珣一脸的冤屈。 “我若连这个都不明白,就真的是白活了。还有,师姐你知道那个秦妃吗?我在嵩京给你说过的。她是阴散人的徒弟啊!” 李珣一脸的苦涩和愤懑:“直到前几天,我无意间碰到了她,才明白过来……娘的,这娘们纯粹就是个戏子!恁会演戏!” 林无忧眼光一转,点了点头:“这还有点儿道理,嗯,阴散人和血散人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李珣一脸的迷茫:“那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看到韦不凡和青鸾仙子打起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林无忧那双没有半点心机的眼睛看过来,奇道:“你不是说你遇到那个什么秦妃了吗?她没告诉你?” “躲还来不及呢!”李珣一脸的无奈:“那娘们真难应付!” 这种表情便是典型的“吃闷亏型”,林无忧给逗得咯咯直乐。 李珣脑子狂转,想找个新的话题,又不能转移得太明显,只好继续无奈道:“不过总算是送走她了,难得今天这么巧,师姐是出来玩……咦? 刚刚……“ 李珣面色微变,他这时才想到,刚刚那一阵心绪不宁,来得好没缘由。 尤其是现在莫名其妙地走到这里,又“恰好”碰到林无忧,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哈,我这边问明白了,你那边也想明白啦!” 林无忧轻盈地从海水中跳出来。 李珣看得很清楚,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短衣小褂,套着一件顶可爱的同色灯笼纱裤,细长优美的双腿曲线若隐若现,脚下竟是未穿鞋袜,赤着一双雪白的纤足,踏在海面上,便如同走在蓝绒地毯上一样自在。 她笑嘻嘻勾勾手指,李珣愣了愣,才知她要的是自己手上的面具,耸耸肩,上前两步递了过去。 林无忧不客气地拿了过去,放在手指上转圈儿玩,嘴上还撇了撇。 “戴上面具就以为认不出来你了?哈,你胆子真小,还怕我们揭穿你那点事儿?” 李珣除了苦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表情可用了。 不过,他倒是真想知道,林无忧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林无忧显现出她孩子气的一面,她又朝李珣勾了勾手指,而这次,用不着李珣做什么动作,他头上便是一轻,一直绾在发髻上的“凤翎针”,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轻巧地落入林无忧的掌心。 看到这一幕,李珣恍然大悟:“是因为这玩意儿!” “胡说!”林无忧小脸一板:“什么这玩意儿、那玩意儿,真没礼貌!” 也是,这宝贝的本体,就是从妖凤身上取下的凤翎,李珣的称呼的确有些不妥。 不过,林无忧的气愤,也仅仅就是一刹那的工夫。她轻松自如地将这宝贝恢复到了本体状态,金眼赤翎,美得眩目。 “当初向你要,你还不给!活该今天被抓到!” 林无忧一脸得意:“笨哦,它既然是从娘亲身上摘下来,自然极好感应,而且呢,还能通过这宝贝给你下个‘牵魂引’什么的。 “哼,你刚到不夜城,娘亲就知道了!不过算你走运,前几天那么混乱,都没撞进十里之内,免了她动手杀你!” 原来如此!李珣知晓其中奥秘的同时,心中又是一跳。 如果不是林无忧提醒,他倒真把妖凤定下的“十里之约”给忘了个干净,不过……现在他也是想杀就能杀的吗? 李珣脸上不由得抽动两下。 林无忧看他的神情,倒是误会了他的意思,笑吟吟道:“别不开心啊! ‘牵魂引’很难下的,就凭你和我那死鬼老爹的关系,我也不会出卖你。 “再说你还多亏了凤翎针呢,那天我放‘狗狗’出去,要不知从这上面嗅到娘亲的味道,还不当场咬死你啊!” “狗狗?什么狗狗?” 李珣心中泛起一般极为奇妙的感觉,似乎把握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环节。他盯着林无忧看了半天,忽地想起一件事来…… 林无忧见他的神情,回给他一个极无邪的笑容:“狗狗,你见过啊! 喏,刚刚还吓到你来着!“ 李珣忽地便想通了这关窍,他的呼吸也在这刹那断绝。 已相当熟悉的气息,从他身侧涌出。 他僵硬地回头,在朗朗天光之下,那漆黑的身躯、蠕动的尖刺,还有一对拘人魂魄的血眸,便如同一个荒诞的恶梦,猛地在他脑中胀裂开来。 “魔罗喉!” 在这一刻,他和这妖魔的距离,不超过三尺! 李珣没有当场惨叫出声,已经是一等一的胆量,然而他终究还是禁不起这样的刺激,面色惨白,退了两步。 林无忧拍手笑了起来:“又吓到了!哈,你胆子真小!刍刍!” 她轻噘红唇,发出召唤宠物的声音,魔罗喉便在地上跳了两下,落在她身边。 李珣这才看到,眼前的魔罗喉,竟然是四肢着地,低眉垂目,真像是一条乖巧的宠物狗,只差没有摇尾巴了。 只是那庞大的身形,便是再怎么缩,却更像一头来自地狱的魔兽。 然后,他便看着林无忧轻轻吹着口哨,命魔罗喉跑到海上去,魔罗喉俯首贴耳,唯令是从。 直到林无忧极得意的眼神瞟过来,他才勉强回神,却是张口结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根本就是没可能的! 位列宇内七妖的魔罗喉,便是智慧再低,那种天生不驯的野性,以及狡诈阴狯的本能,又怎能屈居在这小姑娘之下,甚至被当成小狗来玩儿? “怎么样,不错吧!因为有人送我一只很好看的猫,所以我就养了这只狗狗。那天要不是它手下留情,你现在一定会很惨、很惨……” 且不说这小妖精的逻辑问题,单从她笑嘻嘻的模样中,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对这个绝代妖魔的重视之情。 李珣满嘴发苦,这是什么世道?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手中也捏着两张类似的王牌,假以时日,每一张牌,也不会比这“魔罗喉”逊色。 可是,他为了得到这些,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那情形,只是想想,便让他心中憋闷。 而林无忧又是凭的什么? 呆了半晌,他发现自己应该要发表一些感叹之类,然而,所谓的“感叹”出口,却变成了另外的话。 “它……古宗主不是说,魔罗喉和你们没关系吗?” “耶?你不知道吗?” 林无忧瞪圆了美丽的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表姐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骗子,她说的话,你不能信的!” 李珣自认为不是个笨人,但林无忧的话意,他足足想了三遍,才明白了过来。 他干涩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姐?师姐是说古音古宗主吗?” 林无忧很自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忽又恍然道:“噢,你不问我还忘了告诉你,年前娘亲刚做了古伯伯的如夫人,嘻,现在我和以前的古姨同辈了!” 李珣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师姐这次叫我出来,总不是就和我说这些吧!” 林无忧横了他一眼,笑道:“不高兴了?好啦,好啦,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不枉本姑娘表示的诚意……” “诚意?” 李珣这次倒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林无忧竟然将魔罗喉带出来,又光明正大地亮在他眼前,这已经是一种非常的“信任”了。 他神经质般向四面看了看,确认周围确实无人,才松了一口气。 如果现在被人发现,他竟然和魔罗喉仅隔十余尺安然无事,中间还有一位“无忧师姐”,那么情形便真要糟糕透顶。 话说回来,如果将这比成做生意,那么,李珣“存放”在她那边的不欲人知的秘密、散修盟会这边魔罗喉的存在,便可视做双方等价交易的筹码——未必有什么实效,可也是个形式不是? 不过,李珣还是没想明白,以妖凤、古音这样的大宗师,何必要与他这个小小弟子玩公平? 理论上来说,愈是刻意的公平,其中值得揣摩的关窍便越多,也证明她们所冀求的回报越丰厚。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五章天芷 李珣心中谨慎起来,也越发地冷静,脸上却微有些猜疑、惶恐和疑惑。 他强自苦笑道:“师姐别卖关子了,我人微命贱,禁不起抬举!” “胡扯!”林无忧鼓动香腮,一副怒其不争气的模样。 “我那死鬼老爹怎么会有你这种弟子?你是他的弟子,也就是清溟老头的直系徒孙,在明心剑宗也是嫡系中的嫡系!有这么好的资源,难道你就没想过,当个……当个宗主来玩玩?” 最后一句话尽现无忧本性,看着她小孩子扮家家酒一般的态度,李珣明知这话中之意十分深远,却仍忍不住莞尔。 “宗主也不是想当便当的。我上面有诸位仙师,还有那么多师兄……” “废话,全是废话!” 林无忧极不满地瞪他一眼:“娘亲说得一点儿没错,你这人就是口不对心,明明就是没胆量,偏偏要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第143章 李珣闻言微有些尴尬。 他刚刚所说,果然都是些推诿之辞,其实他心中又哪能没有那么一星半点儿的火苗呢? 但这种心思若真的毫无顾忌对林无忧说,岂不是又奉送一个把柄过去? 所以他但笑不语,把林无忧给糊弄了过去。 林无忧撇撇嘴:“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德性,算了,不和你说了!” 她倒干脆,转身便要离开。 李珣奇道:“只说这些吗?” 林无忧旋风般转过身来,张开小嘴,正想说话,忽又停了下来,向他做了个鬼脸:“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一些‘内幕消息’!”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抑扬顿挫,十分神秘。 这一套,李珣在两年前就见识过了。不就是说一声“无忧小姐大人大量,便拉小弟一把”之类的话吗? 有了经验,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便笑了笑,合手一拱,嘴唇微启…… 林无忧脸上一副很奇怪的模样,看着李珣嘴巴开合,侧耳道:“哎,怎么哑巴了?” 李珣确实是哑巴了,他如果还像当年那样,像条狗一样,让人说东向东,说西向西,他何必这么挣扎求存?直接让两散人吃了算了! 他想了想,最终一笑:“长了两岁,有些话已经不大会说了,师姐给小弟留个面子如何?” 林无忧“哈”一声笑了起来,还拍了下巴掌:“嗯,长了男子气了! 这才像我的师弟嘛!好,就冲你这表现,我给你说两件事!“ 她背着手,嗯嗯两声,方道:“这一嘛,师弟你和那些没趣儿的正道弟子大不相同。表姐呢,对你很感兴趣,她要我告诉你,那天在坐忘峰上,她心情不好,做的事情你别在意,她也欠你一个人情。 “如此,你那点儿事情,我们这边不会说,也不想说,而你以后想做点儿什么,又觉得势单力孤时,可以来找她,算她还你的!” 李珣心中一动,知道这就是戏肉了。 显然,古音对钟隐身后的明心剑宗,很是用心啊!这就是要把他当内应使唤了。 便不是内应,给明心剑宗留根毒刺,也是好的。 他摸了摸鼻子,颇无奈地道:“刚刚师姐你还说,古宗主是天底下最厉害的骗子,现在便给我许下这么大的好处,你说,她这话,我信还是不信?” 林无忧“咯咯”一笑,也不理他,继续道:“这二嘛,是本姑娘提醒你的。虽然家里现在是表姐当家,她说的,娘亲也要听…… “可是娘亲非常讨厌你,知道你来了,便总想找个名目把你宰掉,连带着青姨也烦你。以后你要是想找人帮忙,万万不能找错了!” 这算是什么? 李珣睁大眼睛,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耸肩道:“这倒是麻烦了,便是古宗主看得起我,令慈与青鸾仙子那边也不好办;嗯,却不知古先生那边怎样?” “我不是说了表姐当家嘛!她现在只管打架,不管事的!” 林无忧摆了摆手,很是不屑一顾的样子,也不多说,只是嘻嘻发笑:“很担心了吧,不过没关系啊,还有我嘛!” 你只要不来添乱便是好的了! 李珣腹诽一声,还未想好用什么言辞应付,便听这小妖精道:“这三……嗯,看什么,这是今天师姐我心情不错,另外赠送给你的好处!来,过来一下!” 再过去?再过去就脸贴脸了!李珣有些迟疑,但还是上前一步,和林无忧保持了半个身位的距离。 还未说话,却见这小妖精狡黠一笑,忽地倾身。 林无忧比他矮了半个头,这么一倾下去,正好顶在他胸口伤处。 外表看起来,这只是小孩子胡闹,可是对李珣来说,这却是一记结结实实的头锤! 他惨嘶一声,胸口刚刚愈合的骨头登时又裂了缝,而林无忧则借力向后飞退,银铃般的笑声从海面上传了过来—— “傻瓜,你还真以为本姑娘不会记仇吗?” 李珣捂着胸口,一时间喘不上气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魔头消失在海面上。 一直像条大狗般乖巧的魔罗喉冷眼扫来,然后便沉入海水之中,再没有冒出头来。 吃了这个闷亏,李珣心中不知是气是笑,干脆就一屁股蹲在沙地上。 这个时候,天空中却有十多道剑光飞过,李珣一看便知,这都是前往夜摩天,去参加那个什么散修盟会的。 对岸,散修盟会的扩张从未停止过,更因为万里极光壁已破,外界与北极夜摩天便再无阻碍。 再加上双方的停战协议,给了诸方散修妖魔极大的鼓励。 这几天,每日光是从不夜城上空飞过的各方散修、妖魔,便有几百个。 大略估计一下,那冰原之上,恐怕已集结了三万余人。 这种规模,除了号称“百万信徒,十万弟子”的一斗米教、又或是大千光极城那样自称“带甲八万,雄视莽苍”之类的宗门外,通玄界再无可比拟者。 “倒是声势浩大!纯以人数论,正道宗门没一个能比得上。” 这确实是通玄界颇有意思的现象。 照理说,通玄三十三宗,百余万人,平分下来,每个宗门也要有三万多弟子;可事实上是,正道十宗,每个宗门都人丁不旺,十个宗门全加起来,人数都没过十万! 像明心剑宗这样的,甚至连一千人都不到。 平时也不觉怎样,可在面对这种情况时,便有些捉襟见肘,难以应付。 “散修盟会……”李珣喃喃地念叨这个名称,心有所思。 “玉散人他们组合了这么一个巨大的资源,总不至于是为他人作嫁衣吧?看林无忧的模样,这散修盟会必是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一点,玉散人又是怎么做到的?” 边坐边想得入神的他,忽又感觉身后有异,一回头,眼前却被一条飘拂的丝带扫过,他心中一跳,忙站起来。 这一次,没有丝带再打他眼睛,然而,入目的倩影让他脱口惊呼。 “上人!” 这里能让他称呼为上人的,只有正道十宗内唯一的女宗主,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这是完全出乎李珣意料的人物,他还来不及为近距离见到如此佳人而惊艳,心中便闪过一个念头—— “刚刚有没有被她看到?若是看到了,怎么办?” 他强忍着用目光扫视周围的冲动,保持着目光清澈,与天芷上人的目光交接,一触即分。 天芷的神情让李珣暂时放下心来。 她凤目中先是闪过一丝打量的光彩,然后朱唇微弧,算是笑了一下。 “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叫李珣,是吧?” 早在光极殿上与古音针锋相对时,天芷上人的笑容便让李珣印象深刻。 因为就在她微笑时,给人的感觉也是讥诮嘲讽居多,再配上她独特流畅爽利的话风,便让人觉得,这位出众的美人儿,遍体锋芒,让人不敢直视。 不过,李珣现在明白了,如果她愿意,她的笑容依然可以让所有的男性为之沉醉。 李珣只觉得眼皮一跳,不敢多看。 他垂脸应道:“弟子李珣,见过上人!” 天芷上人似乎也不是那种太古板的人。 她应了一声道:“你不是不夜城的弟子,便不用多礼了……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难得你能找到这样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李珣一头雾水,听得不明不白。 天芷上人见了,又是一笑:“是了,你是凑巧,不知这里其实是极地的一处奇景,被称为‘北海莲聚’,只每年十一月十一,也就是今日,才能看到。” “啊,啊。” 李珣哪有心思管什么莲聚不莲聚? 这天芷上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可身为一派宗主,又哪会有好对付的? 李珣在她身边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想找个理由,早早离开了事。 只可惜,这次他的脑子转得慢了些,天芷上人已经发出了让他根本无法拒绝的邀请。 “坐!” 在说这话之前,天芷上人已经先一步坐下。 没错,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无论她做出什么动作,都令人感到赏心悦目。 可是李珣看得分明,她的坐姿,双腿前伸,双手抱膝,是最轻松、也最不“雅观”的一种姿势。 便像她透露出来的性格一样,爽直俐落、不假雕饰,却偏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李珣迟疑了一下,最终在离她三尺远,又略靠后的地方,盘膝坐下。 天芷上人回眸看来,淡淡地道:“我又不嫌你长得丑,还戴着那玩意儿干什么?” 这就是要他以真面目示人了。 李珣心中老大不愿意,但也不敢相违,苦笑着将面具揭下,又略一行礼,算是重新见过。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得到天芷上人的回应。 他奇怪地抬头,正好看到天芷上人凤目闪亮,光华灼灼,紧盯在他脸上,其中分明有一种他极其熟悉的光彩。 他心中一震,想到了一个缘由。 难道她也要说“倒像是一位故人”?可是没道理啊!从经验上看,青吟那次改头换面的手法,可是相当高明! 兼且这两年他年龄长成,容貌也大大改观,早不复当年让人一眼看出“玉散人”的窘境。 可天芷上人这又是什么表情? 最终,天芷上人什么都没有说。 倒不是李珣估计有误,而是这时候,他们头顶上,竟然又有七、八道剑光掠过,直飞向海外那片永夜之地。 第144章 天芷上人眸光自天空一掠而过,神情如水,看不出深浅。 但是之后的轻咳声,以及微显苍白的俏脸,让李珣恍然想到,她还身受重伤;而且很显然,她心中绝不像外表这样全无波澜。 李珣正思忖时,那边天芷上人竟然又微笑起来,只是这次,她唇边那丝冷诮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 她看着远方那片黑影,悠悠地道:“妖魔势大,很多人都怕了。你怎么看?” “这个……”李珣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 他定定神,方挠头笑道:“弟子以为,这散修盟会确实势大,不过还不至于到让人惧怕的地步吧?” “噢?你倒乐观!” 天芷上人唇边的微笑,总让人觉得她是在讽刺些什么。李珣便感觉,她认为自己是说些没脑子的空话。 没有男人愿意在美人儿面前丢脸,李珣也不例外,他脑子一热,便脱口道:“弟子以为,散修盟会的规模,不会超过一万!” 天芷蛾眉轻扬。 这是一个相对轻佻,却又极富风情的表情,口中则不紧不慢地道:“可是现在夜摩天那里,已经有三万妖魔了!” 李珣出口便有些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通玄界邪派散修并妖魔的数量是五十万,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这里面,有多少虚数,上人应该比弟子清楚。弟子大胆估计,真正能够、愿意,且有资格加入盟会的,有个十分之一,就很不错了。” 这只是平庸之论,想来天芷上人也能想到,且资料会比他的更为详实。李珣偷眼一看,总觉得她唇边弧度似乎深了些。 讥诮的意味也更浓厚。 李珣看了当然不舒服,心下也是一横,继续道:“散修盟会的组织程式,看起来十分有效,可以最大限度地统合资源,且不为私人所用。然而,这也仅仅是表面上而已。 “好比每个人都捧着一碗粥,未必能吃饱,所以他们把粥倒在大锅里,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其实,这样行事,如果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架构,那么,便只有嘴巴大的、拳头硬的,才能喝到更多的粥。 “如果别人不服,那就要打架;打架的结果,说不定就是锅翻粥洒…… 我想,这样才更符合那些妖魔的性情吧? “这些人平日里也不是省油的灯,彼此之间常有仇怨,现下都放在一起,谁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不说别的,到现在为止,‘三散人’中的其他两人还没出面呢!要是血散人和阴散人也要参加这什么盟会,那可就热闹了!” 李珣把两散人用在这里,可说是非常恰当,也具有代表性。 天芷上人终于点了点头,道:“这是从其本性分析,不错!还有吗?” “有,还有一个理由,便算是能集齐五万人以上,他们也养不起!在人间界,这很容易,只要给他们吃的、穿的就成。 “可是这是在通玄界,五万人马,可全是要修炼的主儿……就算此界广袤无边、物产丰富,可是各正道宗门千把个人,就能让诸位仙师忙不过来,诸邪宗再不择手段,也不过就是一、两万人的规模。 “最特殊的莫过于吃凡间供奉的‘一斗米教’,还有以‘养兵’修道的大千光极城,但这种法子,他们可学不会! “人间界要五万众,可以劳作以获得财富,最终这吃的穿的,还是会循环不尽。通玄界五万人聚在一起,又做什么?耕田放牧?攻城掠地? 这,总不至于吧!“ 天芷上人又看了他一眼,终于将唇边那丝讥诮消去,赞许道:“确实,五万人聚在一起,且不说目的为何,光只修炼一项,丹药、灵脉、法诀…… 都是难题。“ 李珣见她态度改变,心情也是转好,便笑道:“这些散修妖魔,平日里把自己的法诀当成宝贝似的,又死盯着别人的法诀,恨不得抢他十个八个,现在凑在一起,可有得看了!” 顿了顿,他总结道:“弟子虽不知玉散人之能,但以常理论,这两样问题,一样解决不好,这散修盟会便难以维持下去。 “而盟会中,又没有宗门伦理维系,诸散修妖魔之间的关系也错综复杂。若想解决,规模便一定要严格控制,万许人应该已是极限。多了,他未必能操控得过来!” “是啊,负蝂小虫,无以行步,他不会这么蠢的!” 天芷上人口中的“他”,显然就是玉散人了,不知怎么的,李珣觉得天芷的语气有些古怪。 所以,他不乏恶意地想:“难道她也和玉散人有一腿?” 哎?为什么自己会加一个“也”字? 李珣无意间抓住了潜意识中一个关键处,心情忽然大坏。 便在此时,他听到天芷上人的话音:“有没有人说起过,你和古志玄有些像!” 怎么会?就算李珣早有准备,闻言也是一震。 天芷看他的神情,立时就明白了:“那便是有了,是谁告诉你的?青吟吗?” 李珣又是一震,心中却是一痛,但他本能地摇头。 同时为了表示出自己的“坦率”,他又反问回去:“上人,弟子与那玉散人,真的很像吗?” “没有很像,依稀只有一两分,最多只是有些他的味道吧!” 天芷上人的说法,让李珣的脑袋又大了一圈儿。怎么这回答和年幼时听到的全颠倒了过来? 而这时,李珣看到她凤目中棱光闪动,竟似是想到了什么恨事,但很快又锋芒尽敛,矛盾之至。 由此,他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不过,其中的细节,便是杀了他,也没胆量去问了。 他垂下头,只做不知,耳边却传来了天芷的一声叹息:“花开了!” 李珣抬眼看去,只见海面上不知何时,竟闪动着无数如虚似幻的光点,每一个光点都在慢速地膨胀,开裂,如莲花盛开般,张开了五片虚实难分的“花瓣”。 天光之下,这一片海域竟似是开满了圣洁的白莲,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光影交错,如幻梦一般。 纵使李珣现在绝无心情欣赏,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片景致,很美。 “今天这里总算是静了一些!” 天芷上人笑道:“通常时候,这时总是人山人海,也不知是看花还是看人了。当年,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也闻名而来,却因嗅不到花香,大怒之下,惹了好多麻烦,现在想想,也是很有趣呢!” 李珣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笑笑。 天芷上人则似乎来了谈兴:“这‘北海莲聚’广延千里,不但在这边,就是在夜摩天,也能看到,而在星光闪耀下观赏此景,则是另一番滋味。” 李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难道天芷这位一派之尊,还去夜摩天赏过景? 天芷与他目光一触,蓦地展颜一笑。 在这刹那,这无边无际的北海白莲,也要在她惊心动魄的笑靥下收敛光华,李珣更是看得呆了。 耳边传来天芷的幽幽清音—— “所谓‘北海莲聚’,其实就是北海一种名叫‘虹影’的异虫,每年十一月十一这天,都要在这北海海眼之上,裂体生殖。我们所见的,其实就是这些异化生同类的景象……而这时候,海中则有一样东西,颇为珍贵!” 李珣刚想问是什么,却见海面上光影渐渐淡去,这美丽的幻景,眼见已到了尽头。 向远处看去,只见大片大片的“白莲”正忙收去芳华,归于虚无。这种景象,竟比刚刚那千万莲花盛开,更为震撼人心。 便在这个时候,天芷站了起来,李珣也慌忙起身,却见她微撩裙袂,直直地向海中走去,所过处,海浪中分,不使她沾上半分水迹。 李珣正不知该不该跟去,便听到她说了一声:“在这里,等我回来。” 有她一句话,李珣只能站在海边发呆,脑子里则全是猜测天芷上人这大违常理的举动意义所在。 然而直到她再度分水上岸,也没有想明白。 “拿着!” 在天芷的示意之下,李珣只能伸出手去。接着,他手心一凉,一颗指头大小的珠子便在他手心上打转,黑黝黝的,没有光泽。 一眼看去,竟像是看到一个虚空中的黑洞,显然不是凡品。 “这是‘虹影珠’,是虹影虫分裂之时,未能存活的个体被北海海眼吸去,孕育而成。珠子本身便是一件可产生幻术的法宝,同时,对各类幻术、惑神之法,也有抵抗作用。” 李珣连说“太珍贵了”,不敢收下,天芷竟不管他,迳自走开。 这样的举动,让李珣当场呆住。 直到走出十余步外,她蓦然回首,灿然笑道:“当年,他就是这般捉弄我,今日能捉弄回来,还要谢谢你才是!” 李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忽地感觉到,她像是卸掉什么包袱似的。 而与之同时,她的心中,则似是坚定了什么信念。 可是,在这种微妙的形式下,太过坚定的心智,可未必是福啊! 当李珣再度坐上云楼揽月车的时候,正好代表着这次正派宗门联盟的黯淡收场。 钟隐的飞升,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可忽视的原因,也是个挽回诸宗颜面的理由。 或许唯一可以安慰的,便是诸宗已达成协定,每个宗门都派出包括一位长老,两名二代弟子在内的十位弟子,常驻在不夜城,监视夜摩天的变化,并随时准备应对意外情况。 只是这次由于钟隐飞升,明心剑宗的驻守人员,则要在一个月后,才会派出。 第145章 李珣和灵$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灵$看着地面上诸位宗主地表情,连连叹出几口气来。 李珣看了他一眼,凑趣地问了一句:“叹什么气?” “你说,宗主他们现在能说什么?”灵$示意李珣偏转目光,看那边清溟与天芷上人单独说话。 这边听不到话音,但看两位宗主的脸色,清溟是一脸的诚恳,而天芷上人的俏脸上,则没有太多表情。 “是请上人观礼吧?” “啊?” “我是说,宗主请天芷上人去连霞山,观看六师叔祖的飞升大典。” 灵$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只想到这样一个理由,才能冠冕堂皇地使上人暂离不夜城……嗯,就是这样!” 灵$又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连连点头,拍拍李珣的肩膀,笑叹道:“珣师弟,你这脑子,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说,而是转到之前的话题上:“那你觉得,上人会听宗主的吗?” 李珣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天芷上人那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半晌,才摇了摇头。 云辇开动了,其阵诀用的正是由李珣亲制、清溟亲自命名的“一炷香”。 随着天地元气隆隆的聚合声,云楼揽月车逐步升高,最终没入青空白云之上,在迸发的风暴中,转瞬间不见了踪影。 然而,北极的乱局,则并没有因为明心剑宗的离去,而稍有停息。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六章坦白 在李珣的记忆中,连霞山上还从来没有这么忙碌过。 从十二月初一起,陆陆续续有各方宗门、散修,前来拜山、留宿,只两天的工夫,山上的人口便猛增到万余人,且数目还在上升。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只有一个:钟隐仙师的飞升大典。 身为三代弟子,没有人能闲下来,几乎是全员出动,招待络绎不绝、前来观礼的客人。 在这种情形下,李珣的闲适简直就令人发指。 他也不是故意要偷懒,只因为,他已被钟隐仙师亲点为最后这些时日照顾其起居的贴身弟子,于是从北海回来之后,椅子还没坐热,便被清虚带着,赶上了坐忘峰。 清虚一提山下还有一堆急务,又说钟隐飞升在即,不能影响云云,将李珣扔在峰顶,便又飞了下去。 李珣知道这群老大人对飞升之事,都十分敏感,也不奇怪。 而且,他还满心地希望清虚早早离开呢! 他现在一肚子疑问和猜测,想从钟隐这边得到解答——如果再不问他,哪还有机会? 李珣甚至在想,是不是钟隐知道他心中的想法,这才给了他这次机会? 不过,到青烟障中的竹庐里,钟隐却不在。 “六师叔祖?”李珣在竹庐中转了一圈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只是在丹室中,看到丹炉之上,青烟袅袅,似乎正在炼丹。 和钟隐相处这么长时间,李珣倒是第一次见他行这种丹鼎之术,而这样,人就更不可能远离了! 正想再叫几声,心中却突有所感,他怔了怔,当即明白,这是钟隐在提醒他。 他不敢怠慢,干脆御起剑来,向发生感应的那处飞去——那边他也极为熟悉,正是当日青吟与他见面的临渊台。 远远便看到钟隐坐在悬崖边上,面朝云海,不知在干些什么。 待他飞近了一看,任是他满腹心事,也不由哑然失笑。 “仙师现在这是……云海垂钓?” 由不得李珣不笑,现在钟隐的形象果然有些古怪。 他一身便袍,手中拿着一根青竹竿子,竿头缀了一根细丝,丝尾垂入厚厚的“透天云”中,乍一看去,倒真像位文人雅士,赋闲垂钓为乐。 只是下面这茫茫大海中,不是滔滔海水,而是滚滚云雾。 笑罢,李珣又有些怀疑。 这位六师叔祖的反常举动中,莫不是有什么深意? 正想着,崖边钟隐扭过头来,笑道:“你来了,来,到这儿来坐!”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面,李珣知道他的性情,也不客气,应了一声,便走过去坐下,只是稍靠后一些,以示尊敬。 钟隐手上的青竹竿纹丝不动,而缀在上面的细丝,则在崖外的大风中摇摆不定。 他向李珣笑道:“今日炼丹,需要这云雾中一种小虫,叫‘雾螈’的来作药引。这虫子见风三息便化,很是麻烦,你来了,正好给我帮忙!” 李珣想了想,低声应了。 只见钟隐随手在“透天云”中一捞,便如同撕下一片棉花似的,拢了一手的云雾,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这雾气中,水气沉淀下来,波光闪动,光可鉴人。 “水镜术?” 李珣此时的眼力已不比往常,他从颜水月那里见识过最正宗的水镜之术,所以一见便知底细。 钟隐一笑道:“是啊!炼丹最讲究火候,我一边要钓雾螈,一边又要观火察时,实在辛苦。正好你来了,便帮我看着火候吧!” 说着,水镜中便闪出竹庐丹房中的景象,清晰非常。 钟隐一边指点李珣一些丹炉火候的要点,又教他操控水镜之法,亏得李珣聪慧非常,这才迅速上手。 钟隐也不吝啬,赞他一声后,又道:“今日你帮我炼丹,我也不能差你这饿兵,干脆就把这水镜术传给你吧!以后说不定有用到的时候。” 李珣不觉得区区水镜术有什么了不起,但脸上当然不会显出来,只笑嘻嘻地应了。 钟隐看他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这水镜术当然比不上水镜宗的神术,什么明鉴万里,想都别想。不过呢,我觉得它的安全性却是不错。若有些先期布置,很难有人能感应到水镜的波动。” 李珣心中一动,他忽地想起了,当年在禁宫内库,阴散人所布置的水镜机关,被何慕兰发觉的事情。 可是,钟隐很少会这么自我推销啊,难道其中有什么深意? 但他看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什么发现。 钟隐只是给他说了布置水镜的法诀,其中还有些禁制法度,倒也不是太复杂。 只是…… “转瞬三百气变,还要以阴手行之?” 李珣现在怎么说也是禁法大家,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关键所在,这时他只有苦笑了。 “仙师是不是太看得起弟子了?这种手段,弟子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要到几百年后,才做得出来!” “是这样吗?” 钟隐倒像是很意外的样子,他想了想,又笑道:“确实,不到真人之境,这手法确实难做。不过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天资,又身兼数家之长,到真人之境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在此之前,便用我竹庐里的那些布置,练练手也好。” 李珣先是苦笑,但转眼间,他的笑容便僵在脸上。 他咽了一唾沫,看向钟隐。 钟隐并没有回头,可李珣总是觉得,正有一道无孔不入的眼神,透过他的重重壁垒,直抵他心中最私密处。 他僵了半晌,方道:“数家之长……” 钟隐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只是悠悠地道:“不要分神,看准火候。这丹药正在关键时,药引可不能少了!” 这一刻,李珣咧开了嘴,苦笑起来。 果然……所有猜测都变成了现实。 他应该惶恐的,或者,干脆就从这临渊台上跳下去! 然而,他的心境却近乎没有理由地沉稳下去。 他看了一眼钟隐瘦削的背影,然后随着钟隐的话,盯着水镜中丹炉的火候。 随着丹炉外烟气的规律震荡,他的呼吸渐渐泯灭了呼与吸的界限,如丝如缕,终而断绝。 “啊……可以了!” 随着他的确认,钟隐一抖长竿,细丝在半空中一个大甩荡,李珣便看到水镜中的丹炉鼎盖微启又合,甚至还传出来一声轻爆。 “好了!”钟隐随手将钓竿扔下悬崖,振衣而起。 李珣也爬身起来,但膝盖刚刚挺直,便想到了什么。 他上身依然笔直,但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想说点儿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面对钟隐,何必再多言? 他低着头,也不知钟隐的脸色如何。 只是听到他以一贯的语气说话:“这次炼丹,火候正佳……你也不错,察时观火,也算恰到好处!”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在他最私密的事情被揭开时,李珣的心中反而越发地平静,他的心脏跳动甚至比修炼时还要沉缓。 他依着礼节,弯腰屈身低头,恭恭敬敬地叩下一个头去,口中一字一吐,清晰非常:“请六师叔祖慈悲!” 钟隐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起来吧!” 李珣再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 钟隐却不再理他,负着手走下临渊台,李珣跟在他身后,保持着沉默。 “本来有些事情我并不想说开,不过,你很大胆,竟然想到用我的名义,这很让我吃惊!” 他顿了顿,又笑道:“刑天法剑……这名字起得倒好!” 任李珣此时心态再好,听闻此言后,也是心中一寒。 钟隐能听到“刑天法剑”的名目,这说明…… 钟隐显然洞悉了他心中的想法,他摇头道:“你太小看了大师兄!他能成为一代掌宗首座,靠的正是细致冷静的心思。他宠你,却不代表对你的诸般行为视而不见! “他的细致与你不同,他能在言行之中,一以贯之。 第146章 就像这一次,他未必怀疑你,却在有意无意之间,问了一声,若我不为你掩饰,你该如何应付?这一点,你差得太远!” 李珣为之汗颜,自然恭敬受教。 “你仍不明白……自你回山的那一日起,你的破绽便露得太多!”钟隐不理睬李珣微妙的表情变化,迳自说下去:“伤势、修为、筋脉,这是三处你永远也掩不住的硬伤! “首先是伤势,你胸口中了一记碧灵掌,阴火内侵,应当伤心窍,心火旺而损及肺经。这一点你做得不错,只是为何连脾经也受创?灵犀诀的气脉连结中,绝无这般通路! “其次是修为,你离山之时,根基牢固,再回山时,虽然修为突飞猛进,却散而不凝,气海根基浮动,黄庭金丹亦有杂气,分明是受补过度又或是质气转化之象。 “若你真是按部就班地修炼,便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形。倘若是有了奇遇,你又为何不说? “还有筋骨脉络,你修炼了骨络通心之术,应该也有认识……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声,《血神子︾虽然是魔道绝学,炼体修身别有一功,但在你修为不能掩饰之前,还是不要练下去了。 “只到‘不动邪心’那倒还成,若是再进一层,那血腥气隔了十里都能闻到,而且这对你心窍中的‘阴火珠’也没好处……” 才听到一半,李珣便已汗透重衣。 就算他早有准备,在听到这些关系到他身家性命的私密之事,被一一数出之时,脑子里也一片眩晕。 尤其是钟隐所说的,并不是以神目方可察知的破绽,而是一些虽细微,却人人可见的脉络。其话中之意,李珣已经很明白了。 他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发呆。 钟隐仿佛没看到李珣的姿态,继续讲了下去,不过他却很配合地停了下脚步。 “这些并不是太明显的破绽,也许大师兄并不如何在意。但他一生精细,潜心之中,便有感应。这样的小破绽,日日积累,说不定哪一日,便能引发他的猜疑……不过,你做得很聪明,懂得用我当挡箭牌!” 钟隐这句话,语气和前面又有不同,李珣抓住了其中微妙的变化,他知道,现在必须坦白的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弟子今日才知,在弟子不知道仙师之意的时候,仙师已经为弟子挡了不少灾厄了,否则,弟子未必能活到现在。 “只是,弟子有一事不明白——仙师做这些,总不是因为那些‘爱才’之类的理由吧!” 回头看着李珣的眼神,钟隐莞尔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我已经过了爱才的年纪了!” “那是因为青吟仙师吗?”李珣问出了他最想问的话,而钟隐脸上似是很意外的样子。 但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李珣看着他的神情,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汗液,急速地流失。 然而,他还能如何? 面对这位已是半神的男子,什么心机手段,都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关系到青吟仙师……用最坦白的态度,获得一个未知的结果,比窝窝囊囊、任人摆布,至少还多了一点儿可以称道的“勇气”。 青吟仙师,她会赞赏我的做法吗? 钟隐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又笑了起来,笑容非常温和。 “你能将这话说出来,我很高兴!不错,我是为了她!” 就算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但亲耳听钟隐说出来,还是让李珣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呆呆地听下去。 “当她把你带到青烟障时,我便知道了她的心意。所以,我装作不知韦不凡在你身上下的战书,也不管你体内已有了鬼先生的传承,甚至也不理会你这人究竟善恶几何,会对宗门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我只是答应她,要你按着她心意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她的心意……又是什么呢?” 纵使两人都明白彼此的心情,可他们所说的,毕竟是惊世骇俗,有违伦理之事。李珣将这话说开了,也不知消耗了多少的勇气。 此时他努力想保持刚刚的心境,但很快他就发现,这是徒劳的。 他的心跳、气血、甚至于毛孔的开闭,都处在一个十分紊乱的状态,这让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 “如果我知道,又怎会在让她在这峰上困守千年?”钟隐唇边露出一丝凄冷的弧度,这是李珣第一次看到他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我永远只能估摸到她心中一角,而我要做的,便是将这一角的问题解决掉,仅此而已。” 这话中有不甘,有怨恚? 李珣不敢妄自揣测,他所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努力地吸气以稳定心跳,嘴巴开合,手指指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钟隐又看了他一眼,李珣觉得他是知道自己的想法的,可是这话题偏偏就偏移了他想要的。 “从记事起,我便与师妹处在一块儿,她要我做事,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让她不满意过。但终究,我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明白!” 李珣心中隐隐约约有了个脉络,但远称不上清晰。 钟隐也不解释,继续道:“我这辈子,只做过一件违逆她的事情。当年在无回境…… “嘿,恩师尚在世间,认为师妹之事,乃是奇耻大辱,命我立下誓言,要我在世一日,不许师妹下坐忘峰半步。便从那一日起,我再未见过师妹一面……” 如果李珣如一般人那样,自以为了解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此时听来,必会一头雾水。 而现在,他结合自己的经历,便很清楚其中的概略。 只是,出于某种心态,他不愿细想下去,只是垂着头,感受着钟隐难得的心绪坦白。 恍惚中,他忽然觉得,钟隐与他,有一些相似的地方。而这些相似点,都围绕着青吟,生发于斯。 或者,这是同病相怜? 他抬头看钟隐的脸,越发地觉得那上面的神情,仿佛是自己脸上的倒影,有着说不出的苦涩,以及其后悠远不尽的滋味。 钟隐似乎没有感觉到李珣复杂的目光,但他确实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他换了个话题:“你知道我为什么指名要你上来吗?” 李珣只能摇头。 钟隐微微一笑:“因为我要在这段时间,看到……不,感觉到最多的她的快乐。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李珣眼中一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他涩然道:“可是,可是她其实……” “古志玄曾经来看过她。”钟隐打断他的话。 “什么!” 钟隐似乎没有听到李珣的惊呼,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当时,我就站在竹林里,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古志玄的脸,我不觉得,在她和古志玄说话时,比和你说话时更快乐! “其实她有时候……也挺单纯的!” 最后一句话似乎没什么意义,可李珣却能听出来,所以,他的脸整个的滚烫起来。 钟隐看着他的表情,忽又叹息了一声:“然而,你却和我不同!” 李珣茫然看他,却听钟隐道—— “我可以从她的快乐中得到快乐,你却必须从自己的心中得到!如果她的快乐没有符合你的标准,你又会怎样呢?” 李珣怎会听不出钟隐的话意?他涨红了脸,粗着脖子想分辩几句,忽地看到钟隐眼中倏然灼灼闪亮的光彩,不知怎地,他心中一虚,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么一窒,他心中便翻涌起比刚刚更激烈十倍的情绪。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置疑他对青吟的感情,就算这个人是钟隐也一样!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过去。 钟隐没有生气,他心平气和地道:“你的性格,你自己最清楚。我便要去了,在此之前,我把照顾青吟的任务交给你。其他一切都没问题,只有这个,是我唯一不放心的一点!我希望你能让我安心!” 说着,他伸出一只手来。 李珣看着他的手掌展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同样伸出一只手掌。 这是通玄界最严肃的立誓形式,李珣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在脑中寻找一些最有诚意,也最具效力的话语,组成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真诚的誓言。 李珣朗声道:“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这是个奇怪的誓言,李珣可以肯定,在这话出口之前,他脑子里闪动的绝对不是这个念头。 但在和钟隐手掌贴合的刹那,这话便脱口而出,玄妙至极。 钟隐唇角露出一丝笑意,他收回了手,轻声道:“如此就好了。你去吧,青吟还在等你呢!” 李珣心中一热,但看到钟隐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看着钟隐即将隐没不见的身形,他忽地想起一事,心中一震之下,叫了出来:“青吟仙师她……也知道我的事吗?” 钟隐没有即时回答,然而就在他身形完全消逝之际,李珣耳中传回了答案:“我不认为她有和我一样的眼力……某些时候,她是很单纯的!” 这是钟隐第二次说到青吟的“单纯”。 李珣难以理解。 深夜的风打在脸上,刀一样凌厉,李珣御着剑,在群峰之间几个转折,小心翼翼地落在这个千万年积雪不化的冰峰上。 这里距止观峰有五十余里,距观天峰的直线距离则只有七、八里。 第147章 观天峰就是钟隐选择的飞升之地。 那里,距坐忘峰七十里,距止观峰四十里,是连霞七十二峰中,高度仅次于止观峰的所在。 离观天峰越近,天地元气的乱象便越明显。 天空阴云的缝隙中,隐隐流动着电光,每一道电光闪过,天地元气便发出嘶哑的轰鸣,以百万计的气机连结,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化。 御剑飞过的时候,一个不慎,便有可能引动天雷下击,危险之至。 当李珣脚踏实地的时候,才发现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然而他甚至没有时间去后怕,在他看到峰上那遗世独立的背影时,什么念头都被他甩掉了九霄云外。 他痴痴地看着,看着青吟的长发在风中狂舞,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在无底的深渊之前,静静伫立,心中一片火热。 在之前的几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从来没有像那几日般,和青吟长时间地保持着亲近的距离,看着青吟一颦一笑,感受着她渐渐向自己开放的,真实的心境。 纵然他们之间的交谈依然很少,青吟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不算多,可李珣已经很知足了。 同时,他觉得,钟隐也应该满意了。 直到昨夜早些时候,当青吟提出要在这里观看飞升大典的时候,他才恍然惊觉,原来,今天已是十二月初八了。 “你来了!”青吟开口招呼,语气一如平日的清冷,还有一丝疲惫。 李珣应了一声,心中不免有些自得,青吟毕竟是将她心中更隐秘的一些情绪,透露出来,这在以前,根本就是无法想像。 但今日,还有以后,却是另一番情形。 不过,在他看到远方观天峰上,那一个淡淡的身影时,这小小的得意,便被打消了下去。 今天,可真不是得意的时候啊! 他轻轻迈步,走到青吟身边,略靠后一些,停下了步子。 青吟微微侧过脸来,瞥了他一眼:“胆子怎么又小了?” 李珣不知该不该笑,他抽抽嘴角,又上前一步,终于和青吟并排而立。 青吟的目光又移向前方,和观天峰上那孤独的身影形成一条直线,沉默了一下,又道:“今天你能来,很好!” 李珣很想慷慨激昂地表白说,就算你让我去接下这满天的神雷,我也去!但他终究还没有这个胆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一声暴雷在他们身边炸响,隆隆的轰鸣声,却没有让两人的面色有丝毫的改变。 青吟的话音只是稍顿,便接着道:“其实,我是想说……多谢你,你明白吗?” 她真正地偏过脸来,看着李珣在电光闪耀下,明暗不定的脸孔,却同样将自己的面容,汇入这满天的电光下,在迷离的光影中,温柔一笑。 “这样说话,你或许更喜欢?”她伸手拂开被狂风吹乱的发丝,再看了一眼李珣已完全呆滞的脸,笑容越发地生动并真实起来。 这几日,她这种表情是越来越多见了。李珣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却仍像第一次那样,胸口被一股莫名的淤气堵住。 他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无意义的音节,然后,整张脸都通红起来。 便在此时,远方天际,一道远比之前所有闪电都要粗大的电光炼条,仿佛是雷神的长鞭,抽过半边天空。 紧随而至的炸雷,便仿佛是天空崩溃的呻吟,随着这雷声,冬日里第一场暴雨,便在这万丈高空,倾盆而下。 豆大雨点被高空中冷风一吹,便结成细碎的冰粒,倾泄在连霞诸峰上。 青吟和李珣同时张开护体真息,挡住这冰雹的侵袭,两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观天峰。 李珣这时候才开始为钟隐感到紧张:“这阵势,不会有问题吧!” “与其想他,不如想想你自己!” 青吟这次没有回头,但在接连不断的雷鸣声中,她的声音却清晰无比。 “此距观天峰七里,天地元气的狂暴,你未必能轻松接下。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李珣没有半分迟疑,便摇头道:“我在这里陪你!” 话刚说完,天空中又是接二连三的巨型电光打下。 看其锋芒,分明指的是观天峰,然而峰上却似乎有个无形的力场,天神巨剑般的电光,在峰外里许,便扭动偏离,对山峰本体造不成半点儿威胁。 而这些扭曲的电光余波,则有不少散溢到这个方向,但在青吟不动声色之下,便都被消弭于无形。 似乎正因为如此,天地元气的波动越发地燥烈,李珣至少听到了七、八十声惊雷接连爆开,这滚滚雷声合一处,让天空中的厚厚云层都有些松动。 在开裂的缝隙中,成百上千的电光灵蛇、万头攒动,虽只是一现即隐,也让人头皮发麻。 这便是飞升雷劫吗?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七章飞升 李珣先是为这永无止境的电光而心悸,旋即又开始为钟隐担心起来。 按理说,钟隐一生虽犯不少杀劫,但在他剑下丧命的,均是死不足道的邪魔妖人,平生又积功德无数,没道理在飞升前,还要用这种场面招呼! “真的没问题吗?”李珣的眼睛看着天空,都要收不回来了。 他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四九重劫,但眼下千百天雷隆隆碾过的场面,应不会差太多。 “当然没问题!” 青吟开口时,又是十余道天雷轰下,其结果和前几道天雷的结果一般无二,但散溢向李珣这边的电光余波,却又强了数分。 即使是这样,也无法打断青吟的言谈:“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会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心中泛起奇特的感觉,今天青吟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似乎是感觉到青吟的轻视,雷神暴怒,一波比先前强势百倍的雷电光波轰然而下,漫天的阴云也撕开了一个大豁口。 大气摩擦发出的吼啸,和隆隆的雷鸣交织、错落着,竟发出如万鬼嚎哭般尖锐的嘶鸣。 被这尖鸣声灌入耳内,李珣脚下便打了一个踉跄,差点儿被震得摔下悬崖。 就是青吟,在狂暴的元气波动下,护体真息也生出丝丝波纹,已不能像方才那样不动声色。 只是她仍不在意,口中的话语依然清晰:“我一直很好奇,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事能难住他,我也很喜欢给他设这种难题,更重要的是……” 青吟冲李珣一笑,然而,狂风刮过,飞舞的长发遮去了她大半边脸,李珣只看到了她唇边些许的弧度。 “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会生气!” 话音方落,支撑着两人安全的真息障壁崩然破碎,而李珣尚来不及感到恐惧,体外的感应忽地变化,下一刻,将要及体的强压便化为和煦的微风,绕体而过。 冰峰上立成一个小天地,李珣放松了全身的肌肉,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外数尺,扭曲攒动的电光匹练,还有将巨石卷上半空的狂飙,就像在做一场不真实的梦! 小天地里,最后一丝风也停了下来,青吟的长发停止了飘拂,又柔顺地披在肩后。 她对这种变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七里外的绝峰上,那一个仰头看天的人影。 李珣吞咽了一口唾沫,再顺着青吟的目光看去时,他马上就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他心中已只剩下崇拜! 这本来是没可能的! 钟隐在正面抵挡雷劫正锋的同时,还能照顾到七里之外的两人,如此修为,说他夺天地造化,绝不为过。 与他相比,什么三散人、七妖,诸真一宗师,又算得了什么?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毫无疑问,青吟是在对他说话,而且,是在洞悉了他的想法之后,直抵他内心深处。 李珣吃了一惊,在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中的私密都赤裸裸地暴露了出来。 即便这是青吟亲自“动手”,也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他这种感觉也仅仅是一闪而过,便被青吟接下来的话语,完全攫住了心神。 “信任、敬仰、崇拜——这是能使人迷醉的美酒。他当得起,只是他偏偏不在乎!只是,他也许不知道,曾经、或者是‘有时候’,我也会有这种感觉的,对他哦!” 青吟的语气中甚至有些调皮的味道,听得李珣心神激荡。 不过,他也知道,在这狂风惊雷之下,青吟的情绪明显异乎寻常。 当然,这可以理解││就像是前几日,钟隐对他的坦白一样。 他知道,现在没有自己说话的空间,他只有闭上嘴巴,专心地听下去。 外面的闪电风暴,没有半点儿缓和的迹象,但同时,也没有任何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趋向。 闪闪灭灭的电光,使他无法看清青吟的面容,只能从声音里估计││此刻,她的神情,应当是温柔至极吧! “从小,我就给六师哥设置难题,很是乐在其中。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我发现,我很喜欢看他表面上为难,事实上却胸有成竹的表情,那种自鸣得意的模样,到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呢! “我曾经以为,这种感觉会一直不断地、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 我终于找到了能够难住他的事情,比我想像的容易。“ 她蓦然回眸,盯着李珣有些僵硬的脸,伸出手来,似要抚摸一下。但在即将贴近之际,却缓了缓,最终变成一根手指,擦着李珣脸颊侧,慢慢地滑落到锁骨处。 第148章 青吟的手指似是有魔法,只这一划,便让李珣全身燃起了火;然而,从她口中吐露的话语,则是一阵从心底刮起的凉风,一分一分地,将李珣的心脏冻结。 “知道吗?曾经,你与古志玄,有张非常相似的脸,可是,你们的表情,天差地别!他绝不会出现你这种表情。我记得,当初他怎么说来着?” 青吟微微偏头。 她凝神思忆的表情很动人,可李珣只想着转脸不看;他怎么也不想明白,为什么现在青吟会想到这些? 昨天、之前的那些日子,不是好好的吗? 只是他这么想,却没有半点儿用处,他耳中依然传入了青吟的低语。 “是了,当时,我对他说:”我六师哥会来救我的!‘“他则是这么回答:”也许。可惜,他来不及。’“结果,当六师兄闯进无回境的时候,他刚刚从我身上爬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六师兄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珣的心脏当场给捣成了稀巴烂。 他想掩耳不听,但却没有抬手的勇气。 “古志玄揽着我,在我耳边说:”那一位好强!可是,你信不信,他永远打不败我!‘“但不过几个时辰之后,他就被六师兄一剑贯体,逃命去了!我曾以为他错了,可是到头来,我们都明白,六师兄又输了……这是第二件!” 青吟浅浅一笑:“你知道,崇拜这东西,从建立到巩固,需要无数次的考验,然而打碎它,只需要两个例外,便足够了。 “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明白,六师兄终究不是神,他也会失败、会沮丧,他和我并没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不高兴,不服气——原来,我竟然被这个家伙蒙蔽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值得我用那种感情的!” 李珣不知道,这些话倘若落在钟隐耳中,会是一种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外面的轰鸣声似乎变小了,但每一次爆震,却都能让李珣的心脏、血脉,发出微微的共鸣。 显然贼老天只是将它的凶威内敛,而实际的杀伤力,则在飞速地提升。这可以从电光和观天峰的距离,在逐步贴近中看出来。 只是冰峰之上,钟隐的遥空防护依然稳如磐石。而青吟的心声,则如潺潺溪流,在这凶暴的天空下,汩汩流动。 “我还要给他出难题,只是,我不再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就这么说:”你,能让我快乐吗?‘“ 青吟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迷离,只和她对视了一眼,李珣的灵魂便不可遏止地陷落下去。 在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的身分、忘记了应有的谨慎,也忘记了面前女子深不可测的心境。 一个可称为荒谬的回应,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脱口而出—— “我能!” 青吟笑了。她用这笑容,将李珣灵魂最后一点儿力量抹消,只能在她深不见底的瞳眸中沉沦下去,再不可能爬上来。 青吟屈起了手指,把手缩回来,但是,她的眼神却和李珣保持着接触。 她敛去了三分笑意,却多了几分郑重:“是啊,我承认,这些日子,你让我很开心!千年以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所以……” “所以?” “所以我输了啊!” 她坦白得令人难以置信,在李珣茫然无措的眼神下,她这就么轻而易举地承认。 “我以为自己不会再快乐的,可是,结果出乎我的意料。我见到了你,你很有趣,很会逗人开心,虽然并不是太多、太频繁…… “我终究还是输了!而这个,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使他失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古志玄可以,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喏,你看,师哥他通过你,又赢了!” 她举目望向观天峰,这一次,她的眼神与以前都是极不同的。 李珣很明白,却很难形容出来。 顺着她的目光,李珣也看了过去。 那边,观天峰上的防护似乎已经不是那么厚重了,然而,钟隐的背影依然稳立如故,没有半点儿变动。 李珣忽然明白了,原来青吟一直就知道钟隐的心意││他们师兄妹之间,存在着一种李珣暂时还比不上的默契。 李珣应该嫉妒的,可看着钟隐的背影,这个念头,渐渐地沉淀了下去。 这时,李珣眼角的余光,看到青吟唇边荡漾起一波最纯净无瑕的微弧。然后,她在李珣瞠目结舌之下,举起双手,拢在嘴边,再微躬身躯,以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姿态,大声喊叫出来—— “师哥,再加把劲儿啊!” 在她呼声响起的刹那,整个天空,被瀑布般的闪电映成了白日,百万天雷齐齐炸响,霎时间将她的呼声扯得支离破碎。 李珣不认为钟隐能听到这声呼唤,然而,下一刻,他分明看到,钟隐身躯微震,甚至不管已撕破防护的电光,转身向这边望来。 无法描述双方目光交集时,所发生的变化,李珣只是记住了钟隐唇角处,勾勒出来的,一丝同样纯净的笑容。 下一刻,长剑鸣响! “锵!” 钟隐终于出剑了,伴随他纵横宇内千余年的“斩空”神剑,在铿然声中出鞘。 这一声,甚至压下了百万天雷的轰鸣,偏偏又不是霸道的重音,而是在人耳边缭绕不绝,沁人心脾。 当斩空神剑的锋刃,在纵横交错的电光中,闪亮其独有的风采之际,几要湮灭千峰的雷暴天威,竟然不可思议地顿了一顿。 刹那间,天地翻覆! 李珣耳中响起一道难以形容的颤鸣声││这个声音从他耳中直贯进心底,悠长的颤音中,每一次波动,都让他的气血为之。他脑子里霎时间转了千百圈,终于明白,这是斩空神剑与天雷交击,所产生的震荡。 下一刻,震荡声戛然而止! 李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本能地抬起头来,看向天空。 正在这个时候,一道绝不应该出现的,青白色的天光,洒落下来,他睁大眼睛,看那层层黑云之间,开裂的长缝,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止了。 天光仅仅持续了数息时间,李珣瞳孔中便映入了一片血红。 初时,他还以为是太阳的光线,但很快他就发觉,这一片光,红得好生诡异! 仿佛会传染似的,从那开裂的云缝里透出来,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阴云被染成了同样的颜色,像是一盆被煮沸的血水,而在云雾中攒动的闪电,便是其中蠕动的蛆虫。 便是李珣再没有认识,只看这光景,便知道这天劫的厉害。 而这也越发的没谱了││以钟隐的功德修为,应至于此么? 然而很快的,事实便告诉他,蝼蚁以为的山峰,在巨人的眼中,不过是个石块儿。 他再度听到了那铿锵的剑鸣,在听到这剑鸣的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被劈成了两半。 事实上,被劈成两半的,是天空! 云层又被劈开了一道长缝,澎湃的气流轰然上升,将整片整片的血云反卷上去,余势不衰,便是尚未被波及到的厚厚云层,也开始颤抖起来。 在云层间穿梭流动的电光,一片片地熄灭,震耳欲聋的雷声,则在一阵有气无力的余音中,静寂了下来。 一时间,天地间只残留下了气流翻滚的低音爆震,撼动着人们的心脏。天光无所顾忌地洒下,再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挡它们了! 李珣此时才惊觉到,原来,阴云之上,已经是清晨时分了。而在此刻,他感觉到,钟隐向这边看了过来,他本能地将目光迎上。 这是他记忆中,最为玄妙的一次眼神接触。 透过这个眼神,钟隐似乎将什么东西打进了他的心中,但细细品味之下,又什么都没有! 便在他一愣神的时候,一声长啸,直贯云空。 天劫起始之后,钟隐第一次开口发声。 前一刻,人们还能辨别出这是啸音,转眼间,这啸音便无限地扩展开去,宏大的震荡波,以观天峰为中心,轰然四射! 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在一刹那中,成为了汹涌澎湃的海洋,生成了肉眼可见的波纹巨浪,霎时间,地动山摇! 如此震荡,什么防护都无济于事,李珣第一时间成了倒地葫芦。但一侧的青吟,甚至没有半点儿摇晃。 在天地都在颤抖的时候,她的状态,说不出的独特,和诡异。 李珣摔得不重,却有些头昏眼花,趴在地上,一时间不能起身。直到这一震荡过后,他才勉强翻过身来,面朝天,不住地喘气。 这个时候,一丝融融暖意覆在他脸上,他睁开眼睛,却被初升的朝阳晃花了眼睛。 天空中,碧空如洗,云气不生,这是个再好没有的冬暖天气。 李珣只觉身上懒洋洋的,偏偏他的感应已敏锐到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 他感受到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详尽和真实的气机变化。在这朗朗晴空下,千万条他似熟悉又陌生的气机,交错纵横,欢跃地跳动,彼此之间,显出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虚空中发出接连不断地嗡嗡轻鸣,令李珣体内固有的气机连接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微微地震荡起来,牵动气血,自发流转,竟是少有的舒泰。 他呻吟了一声,几乎要闭上眼睛,睡那么一觉。 便在此刻,他耳中传来了青吟淡淡的话音:“元气共鸣,天地微声…… 他终于要去了!“ 李珣身体一震,猛地翻身坐起,睁大眼睛,向观天峰上看去││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钟隐那瘦削却高伟的身形,已经不在肉眼所能接触的范畴了。 第149章 但那里又给人一个强烈的暗示:他还在! 在那一刻,不知有多少道目光集中过去,然而,神异的变化,却不因为众人的凝视,而有丝毫停滞。 天地间的嗡嗡震鸣声渐渐消去,前一刻还无比清晰的气机,又隐没如平日一般。 观天峰上,蓦地闪亮起一道精虹,伴随着铿然的剑鸣,这一声鸣响,甚至有几分哀思。 说不出那是一个什么瞬间,李珣只觉得脑中一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这样从他脑子里被扒了出来,永远地消失了。 剑鸣的余响甚至还未断绝,天空中,蓦地垂下一道青气,淡淡的,几与碧空同色,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一直到第九道! 九气垂流,仙路洞开。 李珣脑中刚翻起这段典籍的记载,观天峰上,再一声剑吟,一道黯淡的光华冲天飞起,划了一个弧线,直落向止观峰方向。 一道清罄声悠悠响起,随着悠长的余音,垂流的青气一分一分地缩短。 连霞七十二峰之间,蓦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钟声,各方观礼的修士齐声唱和,道颂佛祝之声不绝于耳,无上庄严。 而在这冰峰之上,却是出奇的安静。 青吟站着,李珣坐着,都默默无言。 最后一截青气终于融入了天空中,与之同时,朝阳腾空,千百道光华遍及天地。李珣眯起眼睛,转眼看青吟,想安慰她一下,只是目光扫过,却见到她唇边、脸颊,映着朝阳的光华,正现出一个非常奇妙的表情。 伤心?解脱?快乐? 李珣觉得,或许只有钟隐下界,才能解答这个问题。 钟隐飞升所带来的连锁效应,在明心剑宗的维护下,总算暂时压了下去。 虽然整个通玄界都因为此事而暗潮汹涌,也有许多当年被钟隐强势压制的老仇家,开始磨刀霍霍…… 但就总体而言,一切的变化,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宗门外松内紧,在山下的修行事宜虽然还在进行,但每一批出去历练的弟子,都有两到三位战力极强的仙师随行保护。除非真的倒楣到像林阁那样,被妖凤堵个正着,否则,安全性还是颇高的。 同时,在宗派的山门上,明心剑宗也紧张地布置着宗门禁法的升级工作。正如先前清溟所说的那样,李珣得以进入为禁法升级的核心成员之列。 整个升级规划成员中,他是唯一一位三代弟子。 这需要清溟识人的胆略,也需要整个明心剑宗弟子群的认同。 在这一点上,李珣做得非常好!诸位仙师都看到了他的才能,而新录在宗门典籍之上的“一炷香”阵诀,也足以堵住大部份弟子的置疑之心。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的时间安排,让李珣跑得后脚跟打后脑勺││因为,小字辈的他,除了与诸位仙师在屋子里推演禁制变化,还要“义不容辞”地接手一大堆琐屑、细微,却又非常重要的“闲事”。 比如地形勘探和确认、天气或风化状况等,在连霞七十二峰之间来回飞行,整个明心剑宗,没有比他更忙的!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正式布置禁法的那一天,那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一天,明心剑宗数百弟子一齐出动,在诸位仙师的指导下,开始对宗门上下一百余处关键禁法,进行升级。 这是一个极壮观的场面,数百道剑光在天空中飞上飞下,无数气机在虚空中交错互动,引发了一波又一波的元气震荡,以至于连霞山最富盛名的连锦云霞,也在震荡中被迫散开去。 李珣刚调试好一处不顺的气机连接,抹了把汗,浮上半空,居高临下观察这片禁制的总体效果。 他负责的这块,是与止观峰相邻的陛见峰,在整个的禁法体系中,地位十分重要。除了他之外,连霞七剑中,明玑和明德都在,然而,在正式的工作中,却只有沦为他的副手的分。 明玑一向看重他,明德又是个直性子,李珣没大没小地指挥起来,倒也十分顺手。 他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毕竟,指挥数十名同门,包括两位长辈仙师的机会,不是这么好得的!因此干起来,也就更加卖力。 说事必躬亲是有些夸张,不过一有状况,他比谁跑得都快,却是没错的。 在检验过程中,偶尔与几个师兄目光相触,他都微笑示意││虽在高处,姿态却放得极低。 这种做人方式,若在邪宗,必然会被认为是好欺负,惹来麻烦无数,但在明心剑宗,则对他的形象树立,大有好处。 蓦地,他目光一定,脸上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抿了抿嘴,颇有些无奈地移过去。 他拍拍那人的肩膀,轻声道:“单师兄,这边有些变化,且让我看看!” 正忙得满头大汗的单智,如何不知这是李珣给他台阶下,忙如释重负地让开,口中仍自嘴硬道:“怪不得刚刚有些古怪,咳……珣师弟你来就好了!” 李珣明白,单智确实是个修道的料,但很可惜,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努力用功的人。 能拜在明松门下,实在是因为那个“实验狂”,看单智的体质极适合某一门新创的法诀,才破例收徒的。 而为了试验这新法诀的威力,又专门为他越级提升功力,以至于单智根基不牢。 这几年来,明松因为此事,没少挨清溟的训斥,惭愧之下,也想亡羊补牢;但单智心态已经相当浮躁,安不下心来,以至于进度缓慢,课业已经耽搁了不少。 这情况平日还不显,一到这种需要真才实学的时候,便有些力不从心││李珣今天已经是第四次给他救场。 李珣不屑他死要面子的德性,脸上却保持着笑容。 其实他三两下就能将这里摆平,但为了不让单智脸上过不去,便做了些无用之功,磨蹭了一下时间。 单智的嘴巴却闲不下来,总想和李珣唠叨一会儿,李珣有一声没一声的应付,心中却确实已经烦了。 “喂,珣师弟,你知道吗?”单智的声音忽地低了下去,透出了些神秘兮兮的味道,李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四处打量,见周围数十步内,并没有同门,方凑过来道:“文海这几日可不太开心哪!” 因为中间搁了个祈碧,也因为是在知情的李珣面前,单智才敢直呼本门大师兄的名字。 这也能看出,他对祈碧的非分之想,已经波及其周边之人。这点变化,李珣自然熟知于心。 李珣听他口气中有些幸灾乐祸,便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收敛些。 只是单智现在心情正佳,便是近些时日,刚对李珣生出的些许敬畏之心,也都淡去了。 他咧嘴一笑,旋又正色道:“珣师弟,我这可不是说人闲话,事实上,这事儿可是关系到你!” 李珣手上一停,奇道:“我?” “正是!”单智见他的神情,越发得意,脸上偏又作出一副郑重无比的姿态来。 “珣师弟,难道你不知这树大招风的道理?你这段时间,风头可是太盛了!” 李珣若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年头便等于是白活了。 同样,单智心中的小九九,他也看出了八九成。 他心中冷笑││只怕这里面不但是“树大招风”,还有“驱虎吞狼” 之意吧! 他不奇怪单智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中了他的“指路幽灯”之术,心智若不渐转偏狭,那才真不正常! 单智当然不知道,早在数月之前,李珣便给他下了套儿,只要李珣愿意,随时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真正让李珣奇怪的是,一向以心胸宽大,为人正直著称的文海,竟会对自己生出戒心? 确实,这几个月,他的风头极盛,甚至与祈碧的来往过于密切。 但文海不是笨蛋,他应该明白祈碧的感情;还有,他的目标就是下下代的宗主之位,而宗主这个位置,可不是风头最盛的那个人就可以当的。 否则,当代宗主便会是神剑无双的钟隐,而不是清溟道人了。 可是,单智的言论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否则就太拙劣了些。 难道文海真的比自己想像的要笨? 一时想不出头绪,李珣干脆三两下将手中的工作做完,拉着单智准备细细询问一番,顺便再给这小子一点儿“暗示”。 他并不想生事,但在这个敏感的地方,有自己的一张底牌,比什么保证都来得放心。 便在两人准备找地方细谈的时候,一道剑光从高空掠过,去势极快,李珣抬头一看,正是那火爆脾气的明德。 他心中一动,便先与单智分别,驾起剑光腾上半空,迎面却撞上了将要飞天而去的明玑。 李珣奇道:“四师叔?” 明玑看了他一眼,笑了一笑。只是这笑容里,与平日的犀利明快极不相同,反倒牵强得很。 李珣心中更加奇怪,正想多问一句,明玑已截断他的话头,笑道:“宗主有事相商,这里便全交给你了。不要拉不下脸来,他们虽都是师兄,可你才是头头,要记着了!” 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李珣很少见明玑这么拙劣地引开话题的,他口上应了一声,还想再问,明玑却不给他机会,一闪不见。 李珣带着满腔的疑问,从高空俯看过去,却见到峰上的同门,大多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觑,脸上均十分古怪,有几个女弟子,眼眶都红了。 李珣更是一头雾水,下去随手拉了一位相熟的师兄来问,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青吟仙师刚刚发下传柬,说她已了无牵挂,要……闭死关了!” 第150章 说着,这位平日素来刚强的师兄,竟也是唏嘘不已。 只是,他低头叹息之时,却没有发现,身前的李珣,在刹那之间,脸上已是一片死白。 李珣现在的状态非常奇特,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想不起、什么都做不来,可是外界的种种声息,却是清晰无比地透了进来。 峰上的弟子们,已开始三三两两的交流感叹。 “这是殉情啊!青吟仙师必是见钟隐仙师飞升,才做了这决定的!” “唉,当年两位仙师是多般配的一对啊,要不是那该死的玉散人……” “青吟仙师受了那样的打击,也只有钟隐仙师才能安慰她,此时钟隐仙师已去,她对这世间,也就没有什么留恋之意了。” “玉散人真是造孽啊!四九重劫的时候,老天爷怎么没劈死他?” 种种的言论灌进他的脑子里,来回激荡,李珣开始渐渐地回神,他张了张嘴,想跳出去指着这些全然不知道情况的蠢货大骂。 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两个千多年没有见上一面,青吟恨钟隐都来不及,又怎么能为他殉情? 青吟根本不爱钟隐的,她爱的是……爱的是玉散人!不,应该说,她之前爱的是玉散人,现在,现在…… 不可能啊,钟隐嘱咐了我的!青吟也答应了我的!钟隐不会错,青吟也不会骗我! 是了,这消息必定是误传,或者有其他什么变故……变故——这到底是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怎么会这样的?” 李珣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止观峰上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不是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他只是下意识地坐在床上,双手交握,放在嘴边,牙齿无意识地咬着指头,用疼痛带给自己清醒的意识。 当疼痛到达一个临界点的时候,李珣终于“清醒”了,他猛地站起身来,冲出了屋子。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飞上坐忘峰,去质问青吟,她到底想干什么! 第一部第八集末途情恨第八章堕落 以李珣现在的修为,到达坐忘峰顶,正常来说,拼了命也要五天时间。 然而,现在的李珣毫无疑问是不正常的。 他疯了!所以他毫无顾忌地召唤出幽一和幽二,要这两个绝世傀儡,背负着他,直冲坐忘峰顶,如此,一夜可至! 就在数息之前,李珣与明心剑宗浩浩荡荡的修士群擦肩而过,双方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十里! 如果不是在前方预警的幽二无上神通,提前一分,发出警告;如果不是幽玄傀儡藏息匿迹之能,冠绝宇内;如果不是现在正值深夜,又云气浓重,李珣此次必无幸理。 然而,他一切都不在乎了,生死交关之际,他的面容甚至没有波动半分!一等到与清溟他们拉开距离,李珣便令幽一、幽二再度提速,向峰上飞射而去。 他最先去的地方并非坐忘峰顶,而是青吟的湖畔小屋,然而屋内无人。 他刚刚出门,幽二的警讯瞬间反馈回来。一人两傀儡同时定住,然后瞬间敛去一切气息,没入了不远处的温泉湖。 才刚刚藏好,一道熟悉的青影便自夜空中一掠而过,嚣张极了。 “青鸾?” 李珣的眼睛差点儿瞪爆出去。就是在北极时,也没有见过的青鸾,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北极之事方兴未艾,散修盟会正是要大举整改的关头,在这种情况下,玉散人他们恐怕还要担心人手不够,又怎会让极具威慑力的青鸾到这里来? 李珣本来就很焦虑,此时突遇意外,脑子里更是乱成一锅粥。 他努力用手冰着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命幽一、幽二各自把着他的一边臂膀,沉入了湖底的湖床中。 地面之下,两个傀儡才正各自扯偏数道气机,近乎完美地将三人身上的元气波动抹消,上面来自青鸾的凛凛威压便一扫而过。 感觉起来,当年的伤势,似乎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如果她仔细一些,李珣未必能躲得住。 幸好青鸾似乎只是过路,更准确地说,她应该是在峰顶周围巡视。以她飞行绝迹的速度、远超人类的感知,正是此类任务的最佳选择,而李珣仅是一个意外而已。 谁有能耐让青鸾做哨兵? 如此,李珣脑子里几乎已经肯定了来者的身分。 没错!古音、玉散人!准是他们! 他们来干什么? 李珣立时又想到了青吟。他的心脏登时紧缩了起来,他想到了那个已被钟隐间接证实的猜测,这一刻,他郁闷得只想吐血。 他在地底下急得团团转:“是了,他们看钟隐仙师飞升,便想着抢走她……抢,抢?” 一个幽幽的声音在心底回响:“抢?用得着吗?” 李珣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将心中一切的心思杂念全部打跑。 这个时候,已经没时间去考虑了,他咬着牙潜入了更深的地底,小心翼翼地压着气息,向峰顶潜去。 只有到了峰上,见了那些人,他才会明白事实的真相。 潜至半途,他心中一动,拔下了头顶的凤翎针。 这样若是峰上有妖凤,也不可能通过凤翎针,察觉到他的气息。 出乎他想像的容易,青鸾明显没有想到,会有人以土遁之术,做贼一样攀上峰顶。 虽然花了一些时间,但李珣终究还是上来了。 在深寂的夜色下,坐忘峰顶安静得一如往日,偶尔有些夜虫的轻鸣,也能传出很远。 越是安静,李珣越能感受到这平静之后的诡谲之气。 他只从土中露出个脑袋,四面一扫,便又缩了回去。 在这种环境下,李珣倒是第一次体验到峰顶的巨大。往日数百里的距离,御剑瞬息可至,可让他这样步步为营,却不知要花掉多少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夜色即将走到尽头,天色已跨入最黑暗的那段时间,天知道天亮以后会发生什么?李珣也确实不知,现在峰顶上,是不是已经有了变故! 青吟她,还好吗? 便在这时,他耳边似乎听到了一声低低的鸣响。 这声息不是有意发出,在夜风的搅扰下,早已散溢,李珣也仅仅是有所感应而已。 但这方向是……青烟障!是钟隐仙师的竹庐! 李珣很快明白过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潜过去,可是谁知道那里有什么人物?万一玉散人在,谁能保证幽一、幽二的潜行不被发觉? 他脑中瞬间想过了七八种相对安全的主意,但也仅仅是相对而已。在玉散人、古音这种真一级数的宗师眼中,普通的小花样,实在是不入流。 但是,如果这小花样不普通呢? 李珣的脑中,鬼使神差般闪过了钟隐的面容。他心中忍不住狂跳起来,接着,拔腿便往“临渊台”上奔去。 “是了,透天水镜!钟隐仙师在屋里安了透天水镜!” 李珣强压抑着紊乱的呼吸,低头看着脚下翻滚的云气。 他并不累,只是他还算清醒的脑袋里,已经十二万分地不相信,钟隐的“小花样”,仅仅是他心血来潮整治的消遣玩意儿。 此时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他依照着法诀,从“透天云”上,抓了一块下来,轻轻一抹,霎时间水气凝结,淡淡的影像渐渐地明晰起来。 李珣怕水镜上传来的声息被人听到,干脆从“临渊台”上跳下,没入厚厚的云层中,再命幽一撑开一部分云气,他则坐在幽二身上,咬着嘴唇,转换着影像画面。 丹房、书房、客厅……一直转到卧室,然后,他便看到了一只曾给过他深刻印象的手掌。 纤长、洁白、秀雅,以至于李珣一眼看去,便差点儿呼出一个名字。 “古音!” 他手忙脚乱地调换画面,然而还不等房间全景出现,水镜中便传来清晰的声响:“怎么,老朋友碰一下,也不行么?” 果然是古音!只是却从没听过她用这样近乎戏谑的口气说话。 李珣的心脏咚咚狂跳,手上是越发地笨拙了,无数浮光掠影从水镜闪过,却没有一个能看得真切。 他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调运气息,稳住心绪……水镜中的声音依然不间断地传入耳中。 “你们那些龌龊事,别沾到我身上来!” 这声音才一入耳,李珣身上便是一激。 “青吟仙师!是她,她果然在!” 水镜中的影像渐渐清晰了,李珣小心翼翼地将水镜悬在半空中,双手交握,直勾勾地看去。 水镜中,古音一身雪白装束,梳云髻,眉目如画,一尘不染,望之如神仙中人,然而语句中却没有这种味道。 “是啊,你不龌龊,却迷得小孩子神魂颠倒。嗯,有没有给他点儿甜头尝尝?” 李珣听得心中狂跳,他举目看去,青吟正盘膝坐在卧室的竹榻上,看不出有没有受制,脸上也没有喜怒。 她只是冷淡回应道:“你们今天来,便是说这些废话的么?” 古音闻言一笑,目光却看向画面之外。 李珣慌忙调整,总算是收到了屋中的全景,同时也见到,古音目光投向的,正是老熟人,天妖凤凰! 她还是那样一色红裙的打扮,手中却拿着一件钟隐亲手刻制的竹杯把玩着。 李珣闭上眼睛,旋又睁开。 古音、妖凤、还有青鸾,玉散人一系的高手,除了玉散人本人之外,竟然尽数到此,为的什么? 不等他想明白,妖凤便笑道:“你却不知,她现在对那个叫李珣的小子可是很感兴趣,倒不是有意地为难你。” 第151章 妖凤话音中其实有些讽刺之意,可古音只作不闻,点头道:“难得遇到一个面目和性情都这么有趣的小子,怎能轻易放过!倒是青吟你,和他处了这么长时间,感觉如何?” 青吟冷笑不答。 古音见状拍手道:“是了,我们的青吟仙子果然是最冰心不过!心里除了我那个色鬼叔叔,旁的竟然全不顾了……” “放屁,放屁!” 李珣低声咒骂,又怕自己声音大了,便屈指顶在嘴上,牙齿与指节厮磨,破皮见血,也不自知。 然而,青吟脸上竟显出一个轻轻淡淡的笑容来,李珣对她何等熟悉,一见便知,她虽没有说话,但这分明就是坦然承认了。 “咯磞”一声,李珣咬断了一节指骨,他死死地盯着水镜中的画面,全身的肌肉没有半点儿动弹。 古音终于玩够了,她扯了把椅子在青吟身边坐下,轻笑道:“也罢,不谈那个小鬼了,今晚我们到此,正是为你庆功。 “钟隐横行世间近千年,多少人付出多少代价,也无奈他何。你能以一己之力,为我们消去这个大麻烦,他日功成,青吟仙子当为首功!” 她手上一翻,魔术般变出两个杯子来,又拿出一个盛酒的扁肚玉瓶,将杯子斟满,递了一杯过去。妖凤那边亦自斟一杯,遥遥向这边示意。 青吟目光扫过杯中微呈碧色的酒液,微微动容道:“这是‘参合碧’!” “正是!”古音微笑举杯。 “叔父已百多年不曾亲自酿酒,这‘参合碧’是一天少过一天了。这次叔父专门让我带来一瓶,正为姐姐庆功!” 说罢,古音忽又一笑道:“或许再过不久,便要称呼‘婶婶’了!” 青吟瞥了她一眼,举杯一饮而尽,雪白的俏脸上,也就此浮现两朵红云,美艳不可方物。 古音与妖凤对视一笑,亦举杯饮尽。 喝了酒,青吟明显比刚才更易亲近一些,她首次主动开口道:“其实,你说得也对!” 古音和妖凤同时看来,青吟随手掷掉酒杯,起身下榻。 迎着二女的目光,青吟失笑道:“若不是那个李珣,钟隐又怎会放心离开?没有他,我便是有千般演技,又怎能瞒得过钟隐的眼睛?他做得还不错呢!” 在远处的临渊台下,李珣的身体大大地震动一下,而那边的声音仍然不停地传了过来。 这次是妖凤,她懒散一笑道:“这种全无骨气的小东西,也亏得你们这么看重他……” “不包括我!”青吟微笑道:“如果你现在杀了他,便算我一份!” 李珣睁大了眼睛,他猛地伸出手去,抓着了水镜边缘,想确认那句话究竟是谁说的。 然后,他便看到青吟朱唇微启,言道:“我不想让这世上还有一张与他相似的脸,就是这样了!” 可想而知,这个“他”与上一句的“他”的涵义截然不同。 也就是这样的一句话,将李珣一举击溃! 恍恍惚惚间,他听到妖凤笑叹的声音:“你这人哪……” 他没有再听下去。对他来说,知道这些,已经足够了。 幽一、幽二先后没入了虚空之中,李珣飘浮在云雾里,上下起伏,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什么改头换面,消减麻烦……” 他嘴角抽搐,想撇出一丝笑容来,证明自己的豁达,然而面部的肌肉却已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他明明是想笑,可是却不知怎么的,竟牵动了泪腺,喉咙里也噎住了什么,终于,他捂着脸,再不想放开。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唯一的时候,他可以接受。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不是最有地位的时候,他可以忍受。 当他知道在青吟心中,他只是占了一个“代替品”的角色时,他还能抱着那么一线希望,自我解嘲,重新定位。 而当他知道,原来他在青吟心中,什么都不是…… 他又该用什么样的脸孔去面对呢? 这真是一场噩梦啊! 他回来干什么?放弃了在幽魂噬影宗越发稳固的地位;冒着被人拆穿身分,一无所有的危险;做着幼稚愚蠢,毫无意义的事情……难道,就是为了在今天、在此时,听青吟讲这句话? “呵,如果这是报应……” 对,是报应! 报应他欺瞒了明心剑宗的上上下下、报应他亲手羞辱了他的座师、报应他杀死了天行健宗的弟子、报应他伙同两散人毁灭了整个一座城市、报应他在幽魂噬影宗所做的一切、报应他瞬息万变自以为是的操控他人感情…… 如果这是报应,他认了!他认了还不行吗? 他的身形渐渐沉向云雾深处。 他睁大眼睛,看着雾气在他眼前晃动,在山风的吹动下,生成不同的形状,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 这是青吟、这是古音、这是妖凤、这是玉散人……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的眼睛在看什么? 他们脸上的笑容又是对着谁? 李珣闭上了眼睛,现在只有浓浊的黑暗,才能让他平静下来。但也正是在黑暗中,他眼前闪过了一道亮光,他猛地坐了起来。 报应? 玉散人横行世间,犯下的恶迹罄竹难书…… 妖凤逆天产女、古音助纣为虐…… 青吟……青吟则欺骗他的感情、欺骗了钟隐、背叛了明心剑宗、甘做玉散人爪牙! 他们的报应在哪里? 他们的报应在哪里啊! ……对了,在我这儿,在我这儿! 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他掌握了这个秘密,他有报复的资本! 假以时日,哈!可以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瞧瞧你们这帮…… 贱货! 而当最后两个字吐出口来的刹那,他心房中仿佛迸射出了浓浊的毒液,让整个内腑都反常地蠕动起来。 他只觉得,生来二十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舒爽过! 然而在舒爽之后,又是整个内腑的萎缩。 从这一刻起,他呼出的气体都是滚烫的,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经蒸干了,留存下来的,只有兴奋、兴奋、兴奋! 他毫不顾忌地把心中最卑劣、最无耻、最龌龊的想法投射出去,这真是无以伦比的快感! 他想放声狂笑,但笑声溢出之时,却成为了连串的呛咳与泪水。 青吟,青吟,是你负我! 茫茫云雾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如花玉容,看到她投注到这透天云雾中的眸光,听到了一段他似曾听闻的声息。 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 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 刻骨铭心! 李珣再次闭上了眼睛,身上一松,身体如流星般坠下。 没入云雾最深处。 幽冥仙途第一部完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楔子 五年前某日…… 暗红色的血液在土石间流淌渗透,奇形怪状的尸体碎块散落在方圆数里的石林中,色彩斑斓,给这千百年来少有人迹的荒凉之地,带上了妖异的缀饰。 在林立的石柱中,有极不相称的人声嘈杂…… “没有找到?” “上当了!瞒天过海之后,还有虚实相生,必定是被另一拨人带了去!” “快追!说不定还来得及!无论如何,这宝贝也不能落在罗老妖的手里!” 说话的人们破空飞去后很长时间,在一个狭小石缝的阴影中,忽地有了变化。 一个古怪的扁平状物体,从石缝中探出来,然后猛一膨胀,便恢复成一个正常的人形,而他的手中,则捏着一块奇特的多棱晶石,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瑰丽多姿的光芒。 人影将晶石举起来,看着半透明的体表下,那古色古香的符号:“东南林海、妖雷古刹、雾、难道……” 他的脸在晶石略呈圆弧的滑面上扭曲了,这让他狂喜的神情越发光怪陆离。 他紧握着这从天而降的宝贝,忍了好久,终于狂笑出声:“好宝贝,好宝贝!能让散修盟会出动两位执议,能让罗老妖欲得而不能,一定是好宝贝。妙,妙得很!” 笑声在乱石中回荡散射,又高抛入云。天空中,一位纤小秀丽的少女打了个呵欠。 “现在的修士都这么蠢吗?还是我那个便宜师弟更有趣些,嗯,明天就给他送个美人儿过去……只是,青姨啊,这种无聊的事,还要多久才结束?” 一身青袍的冰冷女修淡淡应声:“你最清楚,何必问我?” “那……唉,就等到罗老妖他们上钩再说吧!这里留给你,我走喽!” 少女拍拍座下的“大黑狗”,欢呼一声,腾云驾雾,瞬间远去了。 石林中的人影也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四处张望了一下,也钻入了乱石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一章逃命 东南林海。 黄昏时分,无边无际的大森林中,已是天光昏暗。 一个灰衣道人喘着粗气,在繁密的枝叶间隙中狂奔。 奇形怪状的枝叶乱影,就像是恶鬼伸出的臂膀,怪笑着阻挡他的去路,又在巨大的冲力前粉碎断裂,留下一路刺眼的痕迹。 速度不慢,只是这痕迹也太显眼了些,就算是刚懂事的孩子,也能顺着一路追踪过来,更不必说后面那几位大名鼎鼎的修士。 再跑了三五里路,灰衣道人已经听到了后方破空而来的尖啸。 他怪叫一声,身体一个翻滚,本来横冲直撞的身体,霎时柔化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就在几无缝隙的枝叶之间,鬼魅般穿了过去。 第152章 后方巨力袭来,横在中间的两棵巨木轰然粉碎,他的身形却借了这一把力,去势更疾。 “真是其奸似鬼!” 追袭之人嘿然一声,身形蹑空直上,鹰隼般的眼神一扫,确定了灰衣道人的去路。不用他多说,两翼同伴便包抄而上。 不一会儿的工夫,气劲交击的轰鸣便再一次响起,只是仍如这边一般,倏起忽落,只是刹那间,便再次断绝。 高空这人眉头一皱,向着那方赶去。 刚到气爆声响起的上空,便有一个修士骂骂咧咧地飞上来,肩头衣物粉碎,皮肤上则烙了一个血红的指痕。 “四哥,这小子的‘血神劫指’有了两三分火候了!一时大意……” 高空这人摇了摇头,不让同伴再说下去。只将目光定在伤痕上,眉头稍皱又开:“指力前凝后松,显然他身上伤势未愈,跑不了多远!接着追!冥王宗的招牌不能砸在咱们十八冥将手里,我宋元敕还丢不起这人!” 同伴大声相应,两人复又投身到已渐起水雾的树丛中,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宋元敕?第四冥将?” 灰袍道人伏在一处树根上,身形缩成一团,灰色衣袍与雾气结合得天衣无缝,加上上空的两位冥将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才给他瞒过。 只是,瞒得了一时,却瞒不过一世,不把这些吊靴鬼解决掉,他无论如何,是没法在这茫茫林海中存活下来的。 “该死,还是在修炼时太过张扬,引人侧目。否则十三血坑修毕,化血炼法大成,怎么说也要有血散人一两成的功夫,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如过街老鼠般被人赶得东躲西藏?” 他自怨自艾了一会,又想到:“但如果能进入那处所在,通玄界又有何人能找得到我?到那时,期以百年,修炼大成,迸退之间,天下谁能阻我?” 正是因为这个念头,他才会在这杀机四伏的丛林中支撑下去。只是,随着日子的推移,图谋他身上宝贝的修士会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他还能挣扎多久? 太阳下山了,当期盼已久的暮色笼罩整个森林,灰袍道人长出一口气,身形如鼠走蛇游,借着树木的阴影,往某个方向行去。 由于顾忌着四处的追兵,他速度极慢,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口鼻间才透入那熟悉的水气味道。 前方视界豁然开朗,重重林木之后,竟是一个广达数十里的大湖,此时水雾渐消,月光洒遍整个湖面。灰袍道人便像是一条硕大的草鱼,从湖岸边哧溜溜地滑进水里,打一个摆子便不见了。 一口气游到湖心一处小沙洲,他才将脑袋伸出水面,且隐在沙洲形成的阴影中,目光闪动,看向对岸那一片与林木岩石截然不同的阴影。 “妖雷古刹,我真的能从那里面得到想要的吗?” 面对那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他短暂的失神,但很快就被从天而降的警兆惊醒过来。他虽然有所觉,只是却已失去了做出反应的时间,只能僵直着身子,将两人落在沙洲上的声响听了个真切。 最近的那人,距他不超过十步! 对方应该只是到这儿来落脚,并没有发现他。这也亏他体质特殊,五行中与水最为契合,水遁修习也最为精纯,在这水气弥漫的大湖上,天生便有一层防护,可是这也维持不了多久。 沙洲上传来说话的声响,说话的那人,灰袍道人还有些印象,知道是十八冥将排名第十五位的元烁,嗓门是出了名的尖锐,听他说话的语气,另外那人应该也是冥将之一。 元烁道:“小小的一个孤魂野鬼,出动了七位冥将不说,便连元难也要过来,他若来了,我们十八冥将的脸面往哪儿搁?” 另一个冥将的声音显得颇为厚实:“他毕竟是大尊,而且我们迄今为止,办事不力也是真的,谁又能想到,那个萧重子,竟然这么个难缠法!” 能让眼高于顶的冥将如此评价,灰袍道人,也就是冥将口中的萧重子听了,也颇有些自得。只是听到元难的名字,他心头便是一缩:“元难?‘附鬼灵尊’?” 这个在通玄界大名鼎鼎的名号,让他背上生寒。 冥王宗的成名高手最为人所熟知的有三个“集合”,其一便是此时正和他捉迷藏的十八冥将;其二则是以合击之术名震天下的七冥星使;最后,便是个人战力出众的五大灵尊! 而元难位列五灵尊之首,可说是仅在宗主无尽冥主之下的第二号人物,是通玄界最强势的真人境修士之一。 他何德何能,竟然要元难亲自出马?若果元难亲至,他又该怎么应付? 正没个主意的时候,只听元烁又道:“那个消息确实吗?别让我们抓住那小子,却发现是被人耍了,那我们在这里耗掉的精力,又该怎么算?” 另一冥将回应道:“只这个消息,便值得空耗精力,何况是经宗主确认过的?这一点不需我们操心。倒是这消息之后,魅魔宗……咦?你有……” 下一刻,元烁澎湃的真息爆发,却又无声无息,在湖面上一扫而过,慑人心魄的呼啸声方起又落。 十尺之外,萧重子浑身僵直,脑子里一片空白。而这个时候,元烁下半截话才响起:“……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元烁先出手,后说话,手段实在阴毒得很。只是待呼啸声过去,萧重子很奇怪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安然无恙,紧接着,他便听到沙洲上两人同时“呸”了一声,骂这里特有的飞翼毒蛇如何烦人。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心情大起大落之下,虽然浸泡在水中,依然觉得冷汗涔涔,差点儿就虚脱过去。 被这么一打岔,沙洲上两人的话题自然不会再继续下去,又说了两旬闲话,另一个冥将说是要去对岸布控,首先离开。 萧重子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人飞得远了,先松一口气,但他的心情却不可避免地因为一句“魅魔宗”而沉重起来。 “消息果然还是从魅魔宗传出来的,只是怎么又扯上了冥王宗,还有,说不定连散修盟会也……我该怎么办?” 他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当年一时贪心,拿了那块“云雾石”,一举得罪了两大势力,五年来却没有从上面得到哪怕是一丝好处,反而要担惊受怕,东躲西藏。 魅魔宗是什么?自从嗜鬼宗从幽魂噬影宗里分割出去,魅魔宗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邪宗,宗主罗老妖也稳居邪道第一宗师之位达千年之久!这样的宗门,被他得罪了。 散修盟会是什么?自六十年前成立之日起,这个看似松散的盟会组织,便成为通玄界最耀眼的势力群体。 玉散人、妖风、青鸾、鲲鹏王……一连串顶级宗师、大妖魔的名号,便足以让任何人为之仰视。 即使其内耗严重,但想想百兽宗吧,这五千年来,第一个被除名的宗门,便证明了散修盟会的可怕。而这个势力,也被他得罪了! 现在想想,他所谓的“理想”确实相当美好,但当路途上横着这两座高山之时,实现的过程也就相当相当漫长,漫长到让他绝望的地步! 他心中惶惶,心思也就不在沙洲上了。一段恍惚之后,等他想到不远处还有个近在咫尺的大敌时,却忽地发现沙洲上声息俱无,也不知道元烁是走了,还是仍然停在上面。 这种难以确定的事情最是折磨人,萧重子又等了一会儿,只觉得全身上下僵硬酸痛,便连体内未愈的伤势,也有复发的迹象,越是这样,他越不敢动上哪怕是一根发丝,只能就这么浸在水中,等着老天爷的发落。 偏就在这时,远方人影闪动,刚刚离去的那名冥将不知怎地又飞了回来,转眼间就上了沙洲,奇道:“元烁,你怎么不……” 话说了半截,便戛然而止,随之而起的,便是一声低低的闷哼。 萧重子离得近,便感觉到有一丝隐晦之至的元气波动,稍现又隐。沙洲上沉重凌乱的脚步声忽起,然后又是一声低哑的嘶叫,在广阔的湖面上飘了不多远,便寂然不见。 下一刻,萧重子眼前一暗,一个人影忽地摔下,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钻下水去。这样的突来变故,让萧重子紧绷的心弦刹那间断裂,他大叫一声,一指点出,正是已有了数分火候的血神劫指。 妖异的力量像捅破一张薄纸,穿过前方的肉体,再从那人背后透出去,所经之处,血液,而这变故便像是瘟疫一般,瞬间蔓延到全身。 只这一瞬间,那人身上血液便凭空蒸发了十之七八,再加上由此抽取的大量元气,任是何等样人,也是死得透了。 只是,便在那人死去的时候,萧重子看得真切,对方的衣饰,分明就是……冥将? 他不敢相信这么容易就杀了一位冥将,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头顶上的土石蓦然洞穿,尖锐的寒意抵在他头皮上。 与之同时,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好手段,哪位?” 声音中透出些从容沉静的味道,颇有威势,但更重要的是,头顶上是一把可以让他瞬间死去的利器,时时刻刻透出可以冻结他脑浆的冰寒。 在这种情形下,由不得他不回答,他干咽了口唾沫,涩声应道:“萧重子!” 头顶上静了一静,之后那声音才又悠悠传了下来:“萧重子?我听说过你的名头,传说你为了修炼一门邪功,在这东南林海内,捕杀落单的修士,作为修炼的鼎炉……是不是这样?” 萧重子心中一动,从上头这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他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也没有那些卫道士惯用的口吻,再联想之前阴森诡谲的刺杀,恐怕此人也是同道中人。 第153章 这样,说不定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他爽快地认了:“不错,正是如此!” “是吗?你这人恶名不小,修为却是一般,到这里来‘除魔卫道’的,都是为挣些名气,积点儿功德的小辈。怎么会有让冥王宗出动一名灵尊,七个冥将,到此大动干戈……嘿,由冥王宗替天行道,岂不滑稽?” 萧重子闻言心中一冷,这才知道对方心思细腻得很,不是可以轻易唬弄的人物。他窒了窒,才回应道:“这个……我也不知!” “哈,好得很!”那人话中听不出喜怒,越是这样,萧重子心中越是冰冷。只觉得头顶上那柄利器,随时都有可能刺下来,将他满腔的希望憧憬,一起穿透。 头皮上一阵疼痛,他再不敢虚言应付,大叫一声:“且慢……我说!他们是冲着我手里的秘籍而来!” “秘籍?就是你修炼的邪功?冥王宗七鬼摄海破也算是一等一的法诀,他要你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萧重子干笑一声道:“我那秘籍,乃是《血神子》!” 上面静了一静,才听到那人惊道:“血神子?血散人的《血神子》?你怎会有?” 上面那人的表现让萧重子心中隐然有些得意,但随即就是满腔疑惧。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接着说下去,但小心之下,已自降一辈:“晚辈早年偶然得了几页《血神子》残篇,修炼之后,欲罢不能,便着力在此界收集各断章残稿,几百年来,侥幸多得了几页,这才认真修炼……” 他这话倒是有八九成真实,《血神子》虽为魔道最顶尖的无上法诀,但千万年来,却没有一个稳定的传承脉络,其中多有传抄转载,有颇多断章残篇流传于世。 直到血散人横空出世,以高超手段和绝顶才情,将《血神子》发扬光大,更独创“血魔化心大法”,入真一宗师之列,才算是定了“血神正宗”。 但那些抄本断章也并未就此断绝,若一个修士真花上数百年的时光收集整理,十成十不敢说,有个三五成倒也可能,只是其中真假混杂,能不能修出成就来,便要另说了。 上面那人听了他的解释,只“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萧重子心中忐忑,就算浸在冰冷的水中,额头上也满是汗珠。 对他的窘态,上面那人有如目见,嘿然道:“当我像冥王宗那么没品?就算是《血神子》全本在此,我也不会多瞧一眼,何况是你那东拼西凑的玩意儿!” 但愿你真是这么想的!萧重子腹诽一声,紧张的心思却也略松了一些。哪知上面那人忽又说了一声:“不对!” 萧重子心头重重一跳,怔了一下方道:“哪里不对?” 上面那人冷然道:“嘿,当我没听到他们说话吗?无尽冥主确是贪欲无尽,只是罗老妖心思渊深,自有丘壑,也算是此界一等一的宗师人物。 “我虽自负,也自知暂不如他。连我都看不入眼的东西,他又怎会在意?你,还有什么话说?” 萧重子心中真如冰窟一样,但他知道,与《血神子》之事相比,现在这事更是要命百倍。之前可以求个侥幸,但这事,却没有半分侥幸可言。若是说出来,他必定是个死字。 因此,即便是他心中惧到极处,也只能一口咬定:“这个晚辈实在不知!” 他也知道这话没有任何意义,顿了顿,又苦苦求道:“前辈明鉴,晚辈区区一个散修,除了这一部《血神子》残篇,便再无长物,又怎知罗老妖是图得什么? “如果前辈有意,大可将这残篇拿去,便当是晚辈的孝敬,只求前辈看我向道之心尚在,饶我一命,日后如有所成,必合身以报!” 话到后来,已略有哽咽,上面那人又是一阵沉默,萧重子感觉有门儿,正要再求,忽听上面那人问了一声:“你在哪儿修炼?” 萧重子脱口道:“妖雷古刹!” 出口便有些后悔,但这时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爽快的回答显然令上面那人颇为满意,对方嘿然笑道:“嗯,能让无尽冥主脸上难看,也算值了!算了,你去吧!我倒想看看,几百年后,这世间能不能多一个血散人!” 萧重子如蒙大赦,口中呼道:“晚辈当面谒尊颜,以谢前辈不杀之恩!” 那人哈哈一笑道:“不用!你只要帮我一个忙……咦,这冥将是你杀的吧,果然是《血神子》,看这伤势,血神劫指也有了两三分的火候!” 萧重子这才看到,刚刚被他一指戳死的冥将尸身已浮上水面,由于血液大半蒸发,尸体倒似缩了水,干瘪难看。 他不知那人是什么想法,只能含糊应声,接着耳边便响起一声斥喝:“上来!” 头上利器应声缩了回去,他心头一震,不知那人为何出尔反尔,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后,驭气翻了上去。 脚还没沾地,忽有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不好,老王八要翻脸!” 萧重子本能地有了这般想法,他心中惊惧,但也要垂死挣扎一番,对方势头太猛,他来不及看,只是估摸准了来势,大叫一声,一指向那处点出,正是血神劫指。 一指正中目标! 在萧重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元烁僵硬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向后抛飞,重重摔在沙洲边缘,接着滑落水中。即使是他身上血液活性已消,被这霸道的指力击中,仍然给蒸发了四五成,身体也很快干瘪下去。 “中计!” 萧重子收回手去,猛地冲前,低头看元烁的尸身,找了一遍,也只发现他留下的指痕。 血神劫指力量霸道,中指处肌体粉碎如糜,便是之前有什么伤口,这一下子也给遮掩过去。他恨恨咬牙,抬起头四面张望,却哪能看到半个人影? 便在此时,湖对岸呼啸声起,元气波动剧烈。萧重子怒骂一声,知道自己给那人背了黑锅,但他也没机会去解释,便在对岸人影出现之前,纵身一跃,跳入湖中,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这人就是萧重子啊,倒也有趣,有点儿我当年的味道!” 百丈高的天空中,一个人影蹑虚而立,道袍飘飘,仙风道骨,宛若有道全真。 他目光注视湖面上渐起的纷乱,微微一笑:“话中不尽不实,有趣的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麻烦更多!小妖精找我来,莫不是要看我的笑话吧!” 正思忖间,远方元气波动袭扰过来,他眉头皱起,身形一转,整个身体像是没入了夜空之中,再无半点儿踪迹。稍差半分,远方天际青白光流闪过,划过夜空,直扑湖面。 “元难老鬼来得好快!现在正面相对,我还不是他的对手……嗯,但愿这一个月里,别再来这些烦人的家伙了!” 他目光转向湖对岸那面不属于天然的阴影,继而想到了萧重子说出此地时,微妙的态度变化:“妖雷古刹,对了,小妖精所说的会面地点,也是这里!” 他勾起唇角,正要移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恰看到湖面上一点微光亮起,却在瞬间涨满了整个视界。 道人先是惊讶,随即又嘿然冷笑:“好个元难!还是小看他了!” 冷笑声中,他也不作势,斜披在背后的长剑,锵然声中弹出鞘外,带起一溜青光,在身前一绕。道人这才握住剑柄,口发清啸,剑气森然,如竹影交错,层层迭迭。 扑面而来的真息狂飙,便像是撞入了幽深的竹林里,在一阵“唰唰”的风啸声中,渐渐消减,直至于无。 湖面上传来了极淡的惊咦声,又很快转变成一声森森冷笑:“青烟竹影百迭障,是明心剑宗何人在此?” 道人知道说话之人,便应该是元难了,虽说此人辈分、修为样样在他之上,但身为正道宗门的精英弟子,在面对这些邪魔之时,也是要讲些骨气的。 他微微一笑,不卑不亢地回应—— “明心剑宗门下,‘灵竹’李珣,见过元难大尊!”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二章古刹 来人正是李珣。 时光如水,倏乎即逝,此时此刻,在通玄界摸爬滚打了七十余年的他,已不是当年青涩的毛头小子,即使是面对包括元难在内的七位高手,也依然从容视之。 毕竟,他现在也积累了一份属于他的声望——“灵竹”李珣,在通玄界的年轻一代中,可说是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 无论是万里追杀作恶多端的“氓山老怪”,又或独斗为恶一方的千年殭尸王,还有以一人之力,力抗无心宗十二‘心魔’等等事迹,都为他的形象涂抹上一层层亮丽的光彩。 也正因如此,此时湖面上,才会因为他的回应,而荡起一波涟漪。 站在湖心沙洲上的元难皱起了眉头:“‘灵竹’李珣?就是用三年时间,困杀‘天鹰妖王’,号称正道十宗三代弟子中,禁法第一的那个?” 元难是个颇为丑陋的中年男子,塌鼻长脸,双目细长,右颊处还有一道扭曲如蛇的黑色长疤,五官都有些微微走形,只是身姿颀长,挺拔有力,也算是别有一番威势。 他虽然位高权重,但对通玄界近年来如日中天的后起之秀,还是有些印象的。他瞥了一眼宋元敕,也得到了肯定的响应。 宋元敕在宗门中的地位被元难稳压一头,说话行事自然要小心,他瞧着元难的脸色,在确认了李珣的身分之后,又谨慎地补充道:“最近我宗在这里行事高调,引来不少闲人,这‘灵竹’或许是其中之一……” 元难微微点头,他也听出来了,宋元敕话中的意思,是不愿与这个近来如日中天的修士结怨。 第154章 但他一向自负,对这个也不看重,仰天一笑,声音无视数百丈的距离,在李珣耳边响起:“原来是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好极了,给我个解释。你到这东南林海来,为了什么?” 这话绝不客气,但却非常符合元难的身分。若论辈分,他是李珣的师祖一级,冥王宗与明心剑宗又是一正一邪,数万年来不知有多少恩怨摩擦,如果他客客气气地问话,反倒是奇也怪哉。 天空中的李珣也明白这个道理,闻言微笑道:“追踪一个对头,恰好路过,惊扰诸位,抱歉!” “对头?哪个?” 李珣忍住心中的荒谬感,淡然道:“老对头了,幽魂噬影宗大姓弟子,百鬼道人便是!” 他这边说得轻描淡写,下面冥王宗诸人却是一阵哗然。 “幽魂百鬼?” 并不是说这个名号比“明心灵竹”还要响亮,而是冥王宗与此人之间的仇恨,便是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净。此时便连元难也把持不住大尊的威严,丑陋的脸上青黑之气交错,杀气森森。 这也由不得他不怒,近二十年来,冥王宗与幽魂噬影宗关系紧张,为了几块鬼灵死地,几乎是连年冲突,大致是各有胜负。 但唯有这百鬼道人留给冥王宗的,只有洗不尽的耻辱与仇恨。 最近,也是最典型的例子—— 七年前,百鬼单枪匹马潜入冥王宗刚占据的一块鬼灵死地,以绝高的禁法修为,设下“通幽鬼路”,竟在无声无息间,将七冥星使之二打成废人,需精密合击的七冥星阵,也立时土崩瓦解。 自从当年钟隐“一剑破七冥”之后,冥王宗还从没有吃过这种大亏,元难又如何不恼?只是 “小子安敢欺我!”元难森然回应:“那百鬼被北地我宗九冥将追杀,自身难保,又怎么出现在这东南林海?” “九冥将?”李珣不介意刮一下元难的面子:“还请大尊节哀顺变,就我所知,百鬼一个月前突围,九冥将合击之时,有四人遭难。也多亏贵宗合围,我才能及时跟上来……” 此言一出,湖面上就连“哗然”的力气也失去了,即使是在百丈高空,李珣也能感觉到,元难惊怒如狂的眼神盯视上来,几乎已把他当成是杀人凶手,极欲碎尸万段。 从本质而言,元难的迁怒是正中目标。 但他终究不知道其中的关窍,而且他也算是前辈高人,即便是明知李珣颇有幸灾乐祸的心思,也不能失态。 在一阵狂怒之后,元难硬生生压下心中杀意,森然道:“多谢告知……既然是路过,也好。这几日,我宗在此有事解决,不欢迎其它宗门插手,你自去吧。若百鬼那厮真在附近,自有我宗与他了结!” 他说得不好听,李珣的回应也很痛快:“我不会打扰贵宗行事,但我的行踪也不需要贵宗置喙。就此告辞,请了!” 不待元难发怒,他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广阔无边的东南林海。 粗可合抱的参天巨木,结成绵延数十万里的原始森林,成千上万的水流暗河纵横其间,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不可计数,是修道人经常光顾的福地。 李珣要去的妖雷古刹,便是坐落在这林海深处,千多年前,这里也是个颇有名气的地方。 一代妖僧雷音曾落脚在此,收几个弟子,炼炼邪法,日子也算快意,但后来却惹怒了邻居——无量海上的无量天宗,一夜之间,基业便给连根拔起,这妖雷古刹,也就成了废墟。 “果然是废墟啊!”李珣站在这座破败大庙的正门前,看着阴森森洞开的门户,哑然失笑:“当年无量天宗必定是从这里破门而入,好端端的一个红铜大门,给砸成了什么样子!” 林海中空气潮湿,古刹又依着一处大湖修建,数百年没有人迹,台阶上的青苔已厚厚一层,便是门后躺倒的铜门残片,也都给腐蚀得差不多了。 李珣脚不沾地,轻飘飘跨门而入。 古刹五进院落,殿字楼台以百计,中大佛殿十余间,若在人间,也算是大手笔了,但在通玄界,也就是个仅可容身的小庙吧。 “嗯,不但小,气味儿也怪!”李珣鼻头耸动,这里除了浓重的阴潮之气外,还有股淡淡的血腥气。顺着气味,李珣不去正殿,在前庭侧方一处佛堂内,找到了气味生发之源。 佛堂中供奉的佛像早给打得粉碎,供案之下,地面下陷成一个一丈方圆的坑穴,不知多深,坑中血肉狼藉,浓浊的血液正微微鼓涨翻滚,仿佛这地下有柴火燃烧,而这里便是一锅将开的血肉羹。 他皱皱眉,自殿外折了一根树枝探了探底:“一尺三分三……”随即脚步不停,又到另一边的佛堂去。 不出他所料,那边也有一处这样的坑穴,径长、深度相仿,只是其中却是一汪黄水,上面飘着一些残肢断臂。 李珣在古刹中转了一圈,六个大殿、四个佛堂、两座钟楼,还有后庭,共十三个坑穴,其中正殿坑穴径三丈,尚未有血污,其余十二处,除了最先到的那个佛堂,其余各处,都是一坑黄水。 查探完毕,李珣站在一处还算清爽的偏殿中,皱眉思忖。 “十三血坑……果然‘化血炼法’。” 旁人不知也就罢了,他又怎能不知,这十三血坑可不是简简单单挖个坑就行的。为了修炼‘燃血元息’,十三血坑需以地火为基,以精妙禁法联结元气,使精纯元息在十三坑内互通往来,方有奇效,而这里就这样挖了几个坑,便成吗?但事实摆在眼前,李珣也不能不信。 想了想,他手上掐个了灵诀,正要施放,心中忽地一动,目光偏移,向旁边阴影中一扫,沉声喝道:“谁?” “李真人,是我!”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响应,然而,开口的人却绝不普通。 随着话音,一个纤细的人影袅袅婷婷走出来,向这边微微一福。 李珣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定下心来,老老实实回了一礼:“原来是羽夫人,先前孟浪了,莫怪!” 顿了顿,他又谨慎地道:“此处说话,无碍吗?” “真人放心,不碍的!”出来的女修微微一笑,一时间,昏暗的大殿内也似被这女修倾城艳色所惊,猛然一亮。 李珣不是不沾荤腥的猫,对眼前女修的艳色,自然也颇为心动,但要命的是,他对这女修知根知底,以致根本动不了歪念头。 眼前这女修,正是北极夜摩之天的主人、散修盟会十大执议之首、通玄界三散人之一的玉散人……的侍女。也就是以宫、商、角、征、羽为名的“妙化五侍”中,排名最末的羽侍。 说是侍女,其实便是侍妾的身分。因此,李珣才尊称她一声“夫人”。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可李珣记得清楚明白,此女在被玉散人收为侍妾之前,还有一个身分——阴散人的亲妹妹,秦婉如的娘亲。 见过二女后,谁也不会否认其中有微妙的血脉联系。除却依稀有些相似的五官轮廓外,这对母女花的神韵也颇为相似,两人都是那种柔弱到骨子里,也妩媚到骨子里的尤物。 只不过,秦婉如在柔弱中,总有一股欲挫而不能的坚韧,使男子总无法真正的征服她;而羽侍则是柔弱之下,更有一番似水的温顺,柔至极处,足以化去一切的刚硬——至少表面上如此。 李珣不介意对方是玉散人的侍妾,当然也不在乎已经成为傀儡的阴散人,然而他毕竟与秦婉如有肌肤之亲,在这种情形下,面对羽侍,即使对方全不知情,他心中也是有几分尴尬,自然也就少往那里去想。 羽侍当然不知道李珣心中转的是什么念头,但她在这几十年间,与李珣也打了不止一次的交道,知道这个外表看上去光风霁月,一派仙风道骨的修士,心底是何等狠辣阴沉。 虽说这些年来,此人一向乖觉,但她仍不敢大意,柔柔一笑道:“劳烦李真人到此相助,妾身感激。只是,真人似乎来晚了些?” “啊,路上碰到了一个对头,耽搁了些时间。”李珣漫不经心地找了个理由,然后便将话题转移到他所疑惑的事情上去:“师姐要我做事,我没意见,只是今日此事,总觉得没有来由,羽夫人可愿为我解惑?” “没来由?” “不错,区区一个萧重子,似乎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除非,他身上还有……” “李真人!”羽侍忽地开口打断他的话,柔媚的面孔上并没有不满之色,但她轻柔的语气中,却有着令李珣不得不重视的意味。 “无忧小姐吩咐下来的事,恕我不能说得太多。而且我也在想,真人只要将小姐拜托的事情做好,也就足够了!” 李珣微一咧嘴,似乎在笑,但眼中寒芒闪烁,分明是另一种味道。他盯着羽侍的俏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羽侍温和一笑道:“如此,我便回去复命了。东南林海这边,还要多请真人费心!” 李珣略一皱眉,道:“怎的,羽夫人要走?难道师姐将这边的事情,全撂在我身上了?” “真人言重了。以真人之能,这种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吧!” 李珣抽了抽嘴角,也不说话,只是拿眼看她。 羽侍并不与他对视,浅浅一笑,微垂下头去,柔声道:“是了,无忧小姐还留了一句话给真人:若是果真为难,或者那萧重子自己找死,也不用管他,只要不要让人知道便成!” “嗯?”李珣这一次是真的吃惊了,他脑子里霎时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似乎找到了点头绪,却又看不真切。 第155章 但有一点却是很肯定的—— 散修盟会刚忍了十年,又要出招了吗? 羽侍离开后很长时间,李珣都在考虑这个问题,只是信息毕竟太少,总看不分明。但他也算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不再多想,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若真如羽侍所说,此事反倒容易了。只要暗将萧重子杀死,再毁尸灭迹,不就成了?” 李珣嘿然冷笑,他当然知道,这种念头想想可以,真做出来,那小妖精必不与他罢休,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为好……咦,刚刚他想什么来着? 目光扫过阴森森的大殿,李珣想了想,身形倏然逝去。 距妖雷古刹约五十里的一处密林中。 夜色早已深了,在这无边林海之中,蝉声轻唱,群蛙低鸣,李珣目光不受黑暗的限制,在四面一扫,确认布下的禁制没有疏漏,这才掐动灵诀,学自钟隐的“骨络通心”之术,徐徐展开。 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秘法果然不凡。 在法诀牵引下,他体内气机流变,寄魂转生之术不发而自生,刹那间质气转换,本来丝丝缕缕流动的玄门真息,“蓬”地一声胀开,化为滔滔阴火,在膻中脉轮处一个胀缩,又归于深寂。 变动的不只是真息质性,包括肌肉、骨骼、气脉,都在这一转化中,生出微妙玄奥的变化。 本来线条柔和,温文尔雅的面容,只因为几道肌肉的移位变化,又抽去血色,便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除了同样英俊之外,面目神态总有些说不出的阴冷诡谲。 将两张脸摆在一起,怕是找不出半点儿相似的地方。 这面目的变化却不全是“骨络通心”之功了,而是在参合“无颜甲”的易容法诀后,结合“骨络通心”之术,由内而外进行的筋骨轮廓大变化。 经过六十余年不断改进,恐怕就是最熟悉他的人,也无法看出端倪。 李珣摸了摸脸颊,确认无误后,这才满意一笑,在脸上牵动起数道诡谲的条纹来。 他轻咳一声,身侧空气微一波动,一道纤纤身影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伸出美玉般洁净的手掌,掌心处放着一个漆黑如墨的手环,黑白分明,分外惹眼。 李珣自顾自地拿下玉辟邪、风翎针等饰物,披散了头发,又解下外袍,这才从那玉掌中拿了手环,套在左腕处。 那纤纤身影先接了诸般宝物,又无声无息地移到他身后,手指灵活挽动,很快帮他结了个与之前稍异的道髻,再服侍他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玄青金襟道袍,束以玉带。 至此,世上便少了一位明心剑宗的后起之秀,多一名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 深沉的夜色便是最好的掩护,随着纤影再度没入虚空,李珣长身而起,开口唤道:“幽一!” 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显现,站在李珣身侧。他全身都罩在一个宽大的黑袍之下,便是面部空处,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缭绕,遮挡住他的面目,只能看到他那双赤芒流转,蕴含着无穷杀意的眼神。 李珣轻抚腕上的七鬼环,轻声道:“你到湖边古刹里去看看,发现了什么,回来给我说!” 幽一默然点头,雄壮的身形倏然飞起,很快消没在虚空中。 李珣稍一计算召唤傀儡所需的元气,想了一想,又唤道:“幽二!” 先前没入虚空的纤细人影再度出现,她同样是罩在一身连帽的黑袍之下,只有那双清亮如水,又凌厉如刀的眼神为人所见。 即使已与傀儡相处了六十余年,李珣也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轻声道:“摘了帽子吧!” 幽二并无丝毫犹豫,拂去风帽,露出其中倾城之姿。 甲子光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哪怕是一丝痕迹,虽说缺乏血色,但也正因为如此,肌肤几如玉石一般,清冷光润,没有半点儿瑕疵。美得……就像一座玉制的雕像! 李珣的手指自她脸颊上滑过,感受到其细嫩触感的同时,也收获了沁入血脉的冰冷。幽二的面目没有任何变化,李珣看得分明,皱眉道:“笑一个给我看!” 幽二闻言看了他一眼,启唇一笑,固然是艳色殊胜,然而,在李珣眼中,却总是缺了一层纵情恣意,偏又能内敛幽藏的妩媚风流,与当年那一位,差得实在太远! 李珣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闲着没事耍着玩儿,而是由那羽侍,他忽然想到了秦婉如。 六十年来,秦婉如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除了所谓的《阴符经》,还有李王句所猜测的其它一些东西——比如情报、打手之类。 当然,这件事是“彼此彼此”,秦婉如想凭借对他底细的了解,榨取油水。李珣又何尝不想利用幽二,在秦婉如身上得利?然而令李珣苦恼的是,两个幽玄傀儡的灵智复生过程,远比他预料中复杂得多! 无论是幽一还是幽二,此时单纯以智力论,绝不比任何人差,尤其是战斗智慧,几乎已经恢复到了以前的水平。此外,他们的“生前记忆”,也已恢复得七七八八。 只是灵智之关窍,实在不是这么简单。或许两傀儡已是记忆复苏,也已经有了“由此推彼,见微知着”的思维方式。 然而这只是“应该做”,而不是“我要做”,也就是说,两个傀儡此刻萌生的灵智中,仍缺了一个核心的“本我”! 或许这是最安全、最保险的傀儡模式,但李珣不想这样。 无论私心所欲,又或权威典籍上,像幽一、幽二这样,以真一之身被炼化的幽玄傀儡,应该是“欲其所为,为亦为,不为亦为”,也就是说,傀儡是有自己的原则判断的,然而在“御者”的控制下,又会无条件的服从。 这才是傀儡之术的最高境界,李珣虽不至于浮躁到要在六七十年间,将此法推向至高层次,可是像现在这种模样,对上秦婉如,真的没问题吗? “两个月后的摩苍山之会,不好办哪!” 李珣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幽一回来了。 李珣放幽一出去,目的也在于“锻炼”,现在看来,幽一做得还不错。 幽一用浑厚的嗓音道:“……十三血坑已用了十一个,已快要功行圆满,但正殿主穴的‘材料’没有弄到,应该是被意外中断,还有,这十三坑的布局……”顿了顿,才道:“或许是先天地火窍穴!” 这是傀儡少有的人性化语气,可算是意外之喜,相比之下,话中的意思,反倒不这么重要了。 李珣心中一动,赞了一声道:“很好,说下去!” 此时幽一的眼神确实非常人性化,他扫过李珣的面孔,沉沉发声:“血坑之下,必有地火,这布局总体还成,细节粗糙,水平一般,不过地火精纯得过分,应不是后天引来,而是先天便有。 “这人只是因势布局,才有这般效果……这血坑下的玩意儿,比这血坑本身,要更有趣儿一些!” 初始时话音还有些生涩,但越说越流利,到最后总结时,甚至已有几分当年血散人的风范! 李珣心头一震,紧盯着他的眼神,光芒流转中,似乎已多了几分灵动之意,心中喜悦,知道这熟悉的场面,让幽一的神识与记忆进一步融合,灵识复生的程度,更进一步。 不过,幽一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先天火窍?这就怪了,林海水气充沛,地上地下,河道纵横,这十三个地火窍穴能先天存在于此,又没有丝毫痕迹,若说没有什么封禁,才真是鬼都不信……” 可封禁在哪儿?问题貌似更复杂了! “古刹禁制隐而不露,若不是十三血坑,也未必能让人看出端倪。这布禁之人,手段之高明,恐怕要在我之上,只是不知这是‘峰回路转’、‘天星散数’又或者‘大巧不言’了!” 他所想的三门手法,分别是回玄宗、星矶剑宗、不言宗的招牌禁法。 在李珣看来,整个通玄界,能让他甘拜下风的手法,只可能出自这三大禁法宗门。他坐在树下,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比比划划,古刹布局,已尽在他心中。 十三血坑的方位布置,他恐怕比那个半调子的修炼者要更熟一些。他又在刚刚飞出之时,将周围地势尽收眼底,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自己当成那布禁之人,看如果是他来布置,会是如何做法。 各宗法门虽然不同,但依托的都是这浩渺大道,诸法相通,李珣也有自信使他的方寨与当年那位高人仿佛。 随着进度的深入,他对这古刹的封禁,是愈来愈感兴趣了。 “十三火窍为主干,又汇聚林海水脉,水火相济,不露半点儿端倪,被这样的封禁锁住的,又会是怎样的宝贝呢?” 相比之下,那个什么萧重子,真的不算什么了。 或许这才能解释得通,冥王宗、散修盟会、甚至还有魅魔宗,会纡尊降贵,到此一游的诡异吧。 在李珣为古刹封禁大动脑筋的时候,古刹周边的大湖上,元难脸色难看,肌肉抽搐,更是丑恶了十分:“区区一个萧重子,如何能够杀掉元烁、元樟?而且,手段还是这么干净利落?” 宋元敕从元烁尸身前站起,脸上也不好看,只是他面目端正,看上去便比元难沉静许多。事实上,他也确实是冥王宗的智囊型人物,比脾气略有些暴躁的元难,要更沉得住气。 “致死伤势确为‘血神劫指’,奇经断绝,血气两亏,这是没错的。只是……” 宋元敕稍一沉吟,才道:“我与萧重子打过照面,以他的修为,只元烁一人,在不轻敌的情况,便足以让他死上十次,像这样干脆利落地同时解决掉两人,元气波动也低弱至无,(奇*书*网.整*理*提*供)就常理而言,绝无可能!” 第156章 元难瞥了他一眼,森然道:“可眼下他们却死了!” 宋元敕知道他的性情,并不在意,只是叹了口气道:“是啊,正因为如此,才不合情理……大尊,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在背后干扰?” 元难目光扫过,宋元敕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沉静地道:“这不是为我等的失败找借口,而是这几日里,追杀萧重子时,每每在关键时候,意外层出不穷。 “像是某些异兽的干扰、痕迹消失,甚至还有几个散修‘无意间’冲撞过来……看似巧合,但若连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 元难皱眉,他虽有些刚愎自用,但对身为宗门智囊的宋元敕还是比较看重的,且宋元敕一说,他也想起一件事来。 “难道此间事机不秘?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到了,今日途中,我看到朱勾宗那帮子杂碎在周边闲荡,还以为只是过路的,现在却说不准了……” “朱勾宗?他们潜匿暗杀之道,可是天下独步!难道……” “正是如此,当然,也有可能是百鬼那厮!这样,我们抓紧搜索那个萧重子,另外,我立刻传信宗门,请调至少两位尊者支持。还有,让北地元隆等人回援,灵竹所言,未必属实,还要查证……” 说是查证,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以灵竹的身分,说话断无虚言之理,这么一说,也不过尽尽人事而已。 气氛颇有些压抑,除了元难,场中都是十八冥将中人,他们虽不能横行天下,但毕竟也算是少有敌手,骄横惯了,曾几何时,他们竞成了被人痛宰的对象?几个月下来,十八冥将,竞去了三分之一! 宋元敕心中也不好受,但毕竟想得周全,他微一皱眉,声音忽又压低了少许:“大尊,为了此事,让宗门精锐尽数到此,怕是不太稳重!为何不让‘他们’……” “噤声!”元难细眼中寒芒闪过,刺得宋元敕一个激灵,但很快,元难便控制住情绪,丑脸上甚至比之前更要幽深十倍。 “让他们来,我们还能得着什么?玄海那边本就是他们主导,这次萧重子的消息又是他们透露的,他们处处占着主动,若我们不能预先捞些好处,就等着盟约之后,送脖子上去给他们宰吗?” 宋元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更清楚,此时的东南林海,恐怕已不是元难所设想的这么简单,派来的后援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要祈求,不要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好了。 他暗叹一声,又听元难道:“妖雷古刹也是个要紧所在,就派……” “大尊!”宋元敕在一边打断了元难的发话,此时他也顾不上这是否无礼,只是强撑着笑容道:“大尊岂不闻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说了半截,他的眼神便扫过沙洲上两具尸身。 元难立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同样地扫了一眼,丑险上阴郁下来,良久才道了一声“好”,不再说派人看守之事,叫人携两个冥将的尸身,向湖对岸退走。 只是他们却不知,正有一对幽深的眸光看着他们退去。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三章乱局 “实则虚之?嘿,宋老四果真是自作聪明!”水面之下,一个脑袋冒了上来。便像刚刚的萧重子一般,隐藏在了沙洲的阴影下,寒幽幽的目光扫过对岸的阴影。 “眼见大鱼从手边溜走,哼,不过,这古刹中果然有古怪!” 人影眯起眼睛考虑:“只是更古怪的,却是那个家伙,他究竟是用什么法子,先杀元烁,再逼死元樟,最后还天衣无缝地嫁祸的?可惜潜得太深,没看到那人的形貌…… “貌似不知此间的关节,又对冥将痛下杀手,还有灵竹所说……难道是百鬼?这就有趣儿了。 “还有更有趣的,宋老四所说的‘他们’是谁?盟约?冥王宗与谁结了盟?”人影感觉到自己似乎抓到了一条很重要的脉络,这脉络牵扯到的秘密,恐怕比眼前这古刹中所隐藏的,要重要得多。 将诸多信息在心中权衡一下,他决定先到妖雷古刹去看看,他通过秘法联系了同门,将这个消息发过去。在同门回应之前,他小小翼翼地潜上岸,然后一头扑进了暗沉无边的丛林。 妖雷古刹并不大,以人影的神速,走马观花地一逛,不过花了小半刻钟。 将古刹布局记在心中,他也不留恋,迅速出寺,在距古刹五十步左右的丛林边缘,找了一棵大树的树冠,窜了上去,身形与繁密的枝叶融为一体,莫说人眼看过来,便是栖身在枝叶间的鸟儿,也没有感到异样。 这时,同门传来回应,让他在古刹周围蹲点,刚刚那些消息,自有他们去查探。这法子其实不怎么聪明,可是他们却没有冥王宗那么详细的情报,也只好将就了。 他略一观察周围的形势,决定把潜伏地点就设在这棵树上。 这里离寺庙太近,本不是留守的好地方,不过,正是因为不安全,所以没有人会到这里来,省了许多麻烦,而他对自己的潜形匿迹之术,则有绝对的自信。 他以宗门秘法,将呼吸调整到一个特殊的频段,全身毛孔都与外界形成一个极微妙的循环,使自己和这棵大树形如一体,神智也进入一个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 日升月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这段时间里,古刹保持着一个很诡异的平静,没有人进出。树上的人影保持着高度的耐心,就这样过了整整十五个时辰。 在隔日的凌晨时分,外界的刺激使他从这个玄妙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但他的身形、乃至呼吸却没有丝毫变化。他的眼睛已完全闭上,但方圆十余里范围内的一切变化,又都具现在他心中,鉅细靡遗。 此时正值天地间最黑暗的那一刻,寺庙檐角的阴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一下,然后便又恢复到正常状态。 这样的变化已不是肉眼所能观察到的,然而却瞒不过树上人的心眼。他可以“看到”,那边正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倏忽间没入了墙头之内。 “噬影大法!”树上人心中一跳,首先印证了他之前的一个想法。 这使他精神大振,估摸着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也离开潜伏了一天一夜的树冠,借着大树投出的阴影,一直延伸到古刹的檐角下,便如刚刚进入的那人一样,潜了进去,且身法圆融自然,似乎更在其人之上。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身形,与先进去的那人保持在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上。 如此,他既能感应到对方的位置,也能保证自己不被发觉。 只是他也无法感知对方的具体行为。 正殿、鼓楼、佛堂……黑影似乎在古刹中无目的地闲逛,但若仔细分析,他行进的路线,似乎则存在着某种玄妙。 树上人心中越发地惊讶,因为随着对方的步伐进度,古刹附近范围内的天地元气,竟发生着某种极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身处其中,又集中精神,也未必能感觉出来。 “难道他可以破解古刹中的秘密?对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可都是行家能手啊!” 树上人想到那“黑影”在通玄界的名声,感觉自己很可能中了大彩,他心中兴奋,但脑子却越发地冷静。 他开始记忆对方行走的路线,估摸着重点,同时还要小心不要被发觉。这非常辛苦,但他认为,这还是值得的。 终于,前面的黑影停了下来,在第四进的一座偏殿中,久久没有动弹。 可是古刹中的天地元气流动,却渐渐地明晰起来。 关键的时候到了! 感受着气机的牵扯变动,他觉得自己应该通知同门了,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再等会儿。 此时正是关键时候,整个古刹内的气机变动都十分微妙,若在此时通知同门,牵动气机,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变化。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近。 天地元气的流动已到触肤可察的地步,但是波动的范围却在逐步缩减。 他不自觉地开始加快了脚步,他现在和偏殿的距离大约只有二百步左右。接下来是一百步、五十步、三十步…… 他将宗门匿踪秘法发挥到了极致,在楼殿草木阴影中,无声无息地潜过去。在这个距离上,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人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在等气机稳定的那一刻,当机关全部破解干净,他便会第一时间通知同门,然后冲进去。 为了更有效地做到这一点,他开始对自己的站位进行微调,无声无息地走了两步,心中忽地有些怪异。这附近的元气流动,似乎在某个节点上,发生了细微的停滞,而那个节点…… 低低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充沛的中气却让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颤动,隆隆有声。 他猛地转过身来——这是一个本能但愚蠢的行为,但背后暴起的强压,宛如一只阴森凶厉的野兽,让他没有胆子用后背来面对。 这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影响! 翻身的刹那,他的瞳孔中映入了一双赤红如血的眸子。 便在此时,周围的气机变动忽地停止了,一直持续不断的元气变化,也戛然而止,再没有了后文。 树上人敏感地发现了这一变化,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他做的第二件蠢事! 无意义的分心使他保命的遁法迟了一线才发动,虽然整个身体霎时化做一片虚缈不实的空气,但右肋下仍被拳劲及体,铁杵般的拳锋撕开了他的皮肉,更让他的血气整个起来。 第157章 一口鲜血喷出,他的身影从虚空中闪现,却已经踉踉跄跄。 刚刚这一击,让他全身的血脉扭曲断裂不知多少,但相比之下,这一击背后的信息,更有力一些。他瞳孔中满是恐惧:“血魔化心大法,是血魔化心大法!” 这绝不是萧重子半调子的“血神劫指”,而是攻伐血气,吸魂蚀魄的绝顶魔功! 而这也正是血魔化心大法最出名的质性。击得实了,甚至可让人全身血液瞬间蒸发,他心神受震,修为又差了一截,两下交攻,就这眨眼间,他至少损了百年修为。 即使是这样,对方也没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大片的空气在喷薄而出的巨力下呻吟,虚空中似乎张开了无数阴森森的大口,浓郁的血腥烟气从中喷发出来,结成一片血幕,将他包裹在其中。 树上人发出一声嘶叫,他蜷着身子,硬生生地从血幕中冲了出来,空气中响起了刺耳的裂帛声,无数血烟粘在他身上,瞬间将他裸露的皮肤蚀去一层,露出鲜红的血肉。 所有的神经血管在这种强蚀下,都开始了剧烈的抽搐,这让他精妙的遁法,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受创累累的身子,在古怪的颤动中失去了平衡,一头撞在不过两丈高的院墙上。 沉闷的撞声方起,尖锐的破空啸音便将他撕得支离破碎。 树上人身体剧颤,后背上已开了一个直透前胸的孔洞,出奇的没有半点血液流出来。 他再度嘶啸一声,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硬生生地撞破了院墙,跌跌撞撞没入了黑暗中。 然而,他的神智不可避免的昏沉下去,胸前背后的创口提醒他,他随时都有可能倒毙在地。 便在这个时候,同门熟悉的啸音从百里之外响起,又以绝高的速度迫近。 这时候,奇迹般的,那个恶魔没有追上来! 他抚住胸前的创口,想用啸音招呼同门,然而,声音还在喉咙里盘旋,一只纤长的手掌轻印在他后背上,送入一丝沁入脏腑的寒意,也让即将出口的啸音瞬间冻结。 纤手一击,透进的真息没有任何可供分辨的质性,只是恰到好处的击断了供应他生机的一切气脉联结,他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声,身子开始了最后的抽搐。 也就在他的身子渐渐停顿的时候,至少有五个以上的身影越过古刹的院墙,扑了进来。 稍后数息,一道尖厉长啸冲天而起,突起的啸音将数百里方圆的林海尽数惊动起来,无数宿鸟惊飞,遮天蔽日。 偌大的林海就在这场纷乱中,迎接新一天的到来。 元难在啸音响起的第一时间,便带着五大冥将向着古刹这边赶来,虽然他甚至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在距离古刹不过七八里的地方,他看到了古刹上空厉啸飞过的人影。 在这一刹那,他便看到了好几张熟悉又忌惮的面孔,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朱勾九杀,究竟来了几个?” 宋元敕脑子更清楚一些,他脸色凝重,低声道:“大尊,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吃了亏,难道说,寺庙里面,还有硬手?” “萧重子?”元难提起了这个名字,但又很快否定,那个半调子的货色,在那些杀胚眼前,怕是走不出十步。 他决定追上去看看。但那些难得现身出来的杀手,却好像在瞬间冷静了下来,中断了啸音,又很快地敛去了形迹。以元难的修为,也无法捕捉到他们移动的轨迹。 正奇怪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这是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剑气呼啸,从这大气规律性的震荡中,元难感觉到了一个极熟悉,但又极使他不快的气息。 他偏过头去,正好看到被晨曦染红的天空中,十几道排空直进的剑光。 他一眼便看到了所有剑光前端,那个熟悉到极致的面孔。 他睁大了眼睛,口齿间含糊地骂一了声,即便隔着十余里的距离,与那位面目方正威棱的修士目光交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 “这所谓的‘机密’之事,究竟还有多少人知道?”宋元敕心中长叹一声,表面上却是沉稳喝道:“有敌,就位!” 李珣从距古刹二十余里的地方露出头时,妖雷古刹方向,厉啸的余音还未散去。 他脸上阴沉冰冷,看不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斩杀了一个通玄界出名的杀手。 也许这会让一个初出道的修士一夜成名,但对李珣来说,却没有什么价值。 事实上,在那人潜入寺中盯上他,而他又毫无所觉的那一刻起,李珣这两天的辛苦便都付诸东流。 “遁天刺都来做斥候,那朱勾九杀来了几个?”李珣已经猜出了死者的身分:“虚昧空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今天过后,那‘双刀四刃三小勾’的名号,又该怎么改法?” 他森然一笑,两个幽玄傀儡的真实战力,随着其灵智复生的程度愈见加深,也逐渐地解放出来。 遁天刺身处“四刃”之列,在通玄界,也是最精英的修士之一,却在两个傀儡的突袭之下,死得干脆利落。 照这种趋势下去,再过上一二十年,在出其不意之下,通玄界又有几个人能挡他一击? 用这种想法冲淡了郁闷的心情,他准备考虑一个新的计划,然而这个时候,剑啸声遥遥传来,他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天空中那一排剑光。 李珣目光敏锐,一扫剑光前端,当头一人的面容让他睁大了眼! “惕无咎?天行健宗?” 李珣有理由吃惊。 因为他看到的,正是天行健宗三大座师之一的“干元先生”惕无咎,是地位仅在宗主大衍先生之下的绝代高手。 传闻其修为甚至已超出大衍先生,成为天行健宗第一人,是近百年来最有可能登上真一宗师的人选之一。 李珣在五年前,以明心剑宗后起之秀的身分,与他打了个照面,因为当年所作所为的关系,对他颇为留心,印象也十分深刻。 不过,事情的关键并不在这里,天行健宗第一高手前来此地,总不是采药赏花,拜访朋友的吧! 天行健宗剑光飞掠的速度极快,也就是一闪念的工夫,便超出李珣的视野,向南方飞去了。 而那边,正是妖雷古刹! 李珣心中咒骂了一声,知道事情又复杂了。 正想着如何应对,林海上空的大气又一次震动起来,且是一波连续不断的尖锐爆响,在声音传过来数息之后,爆震生成的狂飙余波,才碾了过来,李珣周围的枝叶也哗哗作响,声势惊人。 虽然仅是余波,但风中传来的信息残片,却是丰富多彩。 在刚刚那一连串爆震中,至少有二十人参与,这些人澎湃的真息撞击、牵动的气机变化、以及掀动的一波波元气狂潮,在这广阔的空间中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变化,即使只见其一角,也让人心血浮动。 李珣苍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红晕,以他此刻的修为见识,已足以从这庞杂的信息流中,分辨出最重要的那一点——两个至少属真人级的高手,已经交上了手。 一方真息至大至刚,浩瀚磅礴,无疑是刚过去的惕无咎;另一个真息质性偏狭凌厉,转折中又晦暗深沉,看起来很像“七鬼摄海破”,想来就是冥王宗的元难灵尊了。 抬头看向天空,果然,目光极致远处,天空的颜色好像深了许多,一波又一波有形无形的狂飙劲气,正以某个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奔流开去。 “果然是正邪之间,势不两立,一言不和就要动手。” 这样精彩的比斗,却是通玄界少见,他不自主地脚下使力,向那边赶去。 二十里不到的距离,可说是瞬息即至,然而当李珣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以元难为首的冥王宗高手群,竟然退却了! 惕无咎和元难遥遥相对,压住阵脚,冥王宗门人很快就消失在繁密的林海之中。 若说元难打不过惕无咎,李珣倒也相信。 干元先生一身浩然正气,至大至刚,又天生辟一切邪法妖术。元难这邪宗大佬虽然了得,但对上惕无咎,他十成本事,能剩下七成便已不错,加上修为本就有一线之差,两下相合,情形便更是不堪。 不过,要败也不会败得这么快吧!如果觉得在古刹秘密未揭开之前,与惕无咎拼命不值得,那一开始就不要动手啊!两宗法诀多有生克,正面放对,倒不如隐在暗处,伺机下手更划算一些。 这是李珣的想法,可是元难此时倒好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很快就为此事做了个明证。 就在元难缓缓退却,眼见就要没入丛林之中时,一个身影突兀地自半空中现身出来,轰雷掣电般飞掠而下。 目标却不是惕无咎,而是在他数百丈外的弟子群。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划算之举”了。 可天行健宗也不是傻瓜,稍一震动,便有一位功力不弱的修士迎上。 然而出乎意料的,这从天而降的身影竟一分二,诡谲之至地绕过修士,去势不减。 不待下面诸人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影一化为二,另一个则一化为三,共计五个人影扯开一个弧形,再一交错,当即将天行健宗本来稳固的阵型扯得一乱。 李珣偏头一瞧,也轻咦了一声:“分身遁?” 这个极粗浅的遁法,说是幻术也不为过,难得冥王宗能逆行此法,将五个人凝为一体,再蓦然分散,不说技巧如何,单这分巧思,便值得一赞。 只是…… “以冥将之尊,做这种手段,还真需要勇气啊!” 第158章 来者正是冥王宗的五冥将,五人均是介于元婴、真人之间的水平,修为深厚自不待言。 他们的做法也很明显,就是要扯开天行健宗的防御,击其最虚弱处。准备给天行健宗一个下马威。 计划的前半段做得很成功,五冥将的交叉换位,让追踪他们的修士看花了眼,失措间至少露出了三个可供渗入的缝隙,五冥将中某人发出一声尖啸,当即三名冥将急掠而下。 有些反应快的修士飞速回援,然而三名冥将似分实合,回援的修士挡得住一个、两个,却再也挡不住第三个! 最后一名冥将身法诡异,硬生生地从两方迸发的气流中穿过去,目标已锁定一位身披紫衣,看上去娇贵柔美的女修。 “只有她最面生,应该是刚下山历练的小鬼吧!” 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他的目光扫过这女修身边两个同伴。 两人在通玄界名气颇响,正是天行健宗三代弟子里‘四君子’中的竹君子和松君子,两人手下不弱,若在平日正面放对,恐怕也要费一番工夫,但冥将有自信在两人形成夹击之势前,将那女修击杀当场。 想到这娇艳如花的美人儿在他手下四分五裂,他心中忍不住便兴奋起来。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见他冲杀过来,两君子竟极有默契地同时退了一步,将那女修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这绝不正常的表现让冥将心中警报骤响,然而,迟了! “锵”然一声震鸣,女修胸肋处以特殊方法佩带的短剑自动弹出,两只纤细的手指轻拈剑柄,紫气腾空! 冥将看着这把长仅一尺的短剑,在女修掌指间灵巧轻盈地转动,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这还是以雄浑劲健著称的天行健宗吗? 下一刻,冥将就为自己这一次愚蠢的分神付出代价,他看到女修首次用五指齐握剑柄,紧接着,他身边的空气便猛然一滞,好像一张大网猛力收缩,坚韧细密的网线勒得他遍体疼痛。 然后他便看到了直指他眉心的剑尖,尺长的剑身上仿佛流动着紫色的火焰,仿佛千寻高峡下奔腾的激流,走云连风,浩浩荡荡,却没有一丝溢漏在外,局缩于狭小的剑身内,隆隆震鸣。 冥将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厉啸一声,再不顾身上的疼痛,扭转身体,向侧方闪去。 可是他的啸声里,忽地便插入了女修悦耳的低吟。 听来悦耳,可下一刻,冥将头顶便打了一个霹雳,剧烈的震波使他心神激荡,他本能地回头,却看到一点紫星破空而来。 “哧哧”的声响,听起来像是烧红的烙铁放入了冰水中去,其中还夹杂着一声低哑的惨哼。 冥将数百年的经验发挥了作用,要命的时候,他悍然伸手,用血肉之躯硬挡那一看便知道是罕见神兵的短剑。 剑刃如破朽木,透掌而入。 冥将再发出一声惨嘶,却激起了狂性,五指猛力内扣,同时以秘法化剧痛为刺激,功力瞬间暴增两成,若女修经验不足,以为断其一掌便可得胜,等着她的,便是冥将致命一击。 可是,真的会经验不足吗? 冥将方才蓄力,便感觉到掌心创口处,短剑锋刃竟活泼地跳动起来,吹毛断发的利刃视周围皮肉筋骨如无物,就如在虚空中舞动一般,轻描淡写地划了一个完美的圆! 随着剑刃的转动,数以百计的气机被收拢起来,牵动着元气,猛力一绞!空气中登时炸开了一团血雾,无数肉沫骨渣才崩溅出去,便被同时喷发出来的紫色火焰凭空蒸发,再没有半点儿痕迹。 任是谁看到自己的手掌连带小臂给绞碎至渣,也没法保持一贯的心情! 冥将并不例外,在血雾喷发的刹那,他整个人都傻了,所以,他也不会看到,在血雾挡着他视线的时候,那紫衣女修,身形一转,从虚空中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冥将背后。 左右上下同时传来示警的喝声,但不等他反应过来,灼热的剑刃已自他颈后轻轻抹过。 温度高至极处,反而成为刺骨的冰寒,这丝寒意破开肌肤、血管、脊柱、气管、再裂喉而出,刹那间封住了他的所有生机。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四章颦儿 在这一连串令人眼花撩乱的变化之后,林海上突然陷入了一波极诡异的静默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位正收剑入鞘的女修身上,尤其是冥王宗的诸人,他们甚至连吃惊都忘记了,眼中只是一片茫然。 看着那女修从容平静,毫无波动的俏脸,李珣抿起了嘴唇,尽力保持脸上的平静,但他放大又收缩的瞳孔内,分明还残留着震惊。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个女修,他好像是认识的! “紫衣紫剑,又是天行健宗的,难道是她?”李珣遥看着天空中那似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时间竟是呆了。 六十年时光的冲刷,足以让李珣忘记许多事。 然而,在他心中,仍有一道已经面目模糊的倩影,偶尔翻动涟漪。 之所以仍能记着,是因为他亲自将那本来娇美可爱至乎天真的女修,抹去尊严,赋予她凄怆、迷离、至乎绝望。 顾颦儿,那个可怜牺牲品,嵩京一事后,便再无消息的“受害人”—— 他看着眼下这位冷静决断、漠视血腥的女修,一时间对不上号去。 李珣心中疑惑,可现在却不是发呆的时候,那个冥将的死让冥王宗丢尽了脸面,可是,他们也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失去同伴的四位冥将同时向紫衣女修投去了怨毒的目光,却不恋战,而是向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四周响起了几声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嘲笑声,这应该是一些跟在周边凑热闹的散修,他们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并不妨碍他们用这件事来取乐。这声音在空旷处,显得分外刺耳。 李珣隐在一株巨树下,透过层层枝叶,观察天空中的人影。 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紫衣女修。 不知是不是因为打量的时间太长,数里之外,那女修蓦然回首,朝这个方向看来。 李珣心头一跳,闭上眼睛,稍后一些,脸上便是一热,显然是她的目光扫了过来。 只从这一点儿,李珣便知道,这位女修的修为确实了得,甚至已接近了自己的层次。 看起来,是顾颦儿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 然而,不知怎么搞的,遥遥看着女修模糊的轮廓,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渐渐脱离理智的束缚。 便在此时,他耳中就灌入了惕无咎低沉纯正的嗓音。 这声音也不甚高,却让方圆数百里的空气一起震荡,使人觉得声音宛在耳边,清晰自然。 “《血神子》为魔道损人利己之法,修习此法者,为天下正道共击之!天行健宗不才,必不使其落入邪人之手!” 这种古板僵化的言辞在他座下弟子斩杀一位冥将之后说来,便显得铿锵有力,有金铁之声。 元难的声音也遥遥传来:“好威风,好神气!不过,干元先生这话要在韦不凡耳边说说,那才真的有趣!” 这话听起来是冷嘲热讽,但却要抬出血散人这尊“大神”来撑场面,显然他心中并不像表面上这么强硬。 李珣对元难心中的想法洞若观火,无声一笑,不过…… “怎么是《血神子》?” 惕无咎的话听起来很重,可在李珣这已算是半个知情者的耳中,便有些不着边际。 无论是从冥王宗的布置、朱勾宗的行径来看,这两个宗门都明白所谓的《血神子》不过是一个名头,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在在古刹稳秘的封禁之后。可惕无咎这话意是……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血神子》后面,还有‘机关’?” 李珣感觉很有可能。如果是这样,天行健宗的态度,便有值得利用的地方……怎么?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他脑后忽生寒意。这一个危险的反应,甚至比两个傀儡的示警更快了一线。 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他一个折身,撞向了身侧的大树,而下一刻,他却从树的另一侧现身出来。 稍早一些,一只手插进了树干里,坚韧的树干霎时失去了一切水分,枯干、腐朽、风化、倒塌。 飞扬的尘灰让李珣眯起了眼睛,一时间看不清来者的面容。容不得他分辨清楚,尘灰未散,对方下一波攻击便接踵而来,锐利的风压让他觉得脸上似乎有无数小刀在刮。 他尖啸一声,无底冥环内外阴火蒸腾,咕噜噜的仿佛是烟云催生,碰然外烁。在他这个层次,幽明阴火已是随意赋形,变化万端,阴火前端方与对方真息一触,便自生变化,透过对方真息的缝隙,嗡然发啸。 体外尘灰当即被催成无形,双方修为都已超出身体的局限,与外界元气共生共鸣,真息相接,大气中便是一声爆震,不知多少气机脱离原位,搅动天地元气,生成无数乱流。 只这一下,数里之外天行健宗的修士便齐齐生出感应,一起向这边望来。 李珣却没有心思去想这个。 眼前这个对手的杀气有如实质,让他根本喘不过气来。 两人的身形先是向外一分,继而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扯着,猛地被吸在了一起。 身形交错的刹那,李珣至少躲过了十七记足以裂肢断臂的手刀,但也终于证实了来人的身分。 同时,他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出于某种原因,对方并未擎出那把凶名卓著的妖刀,但仅仅是以掌代刀,他也能使出杀灭六道,凶厉绝情的味道来。 第159章 狂风暴雨般的刀势,硬是将李珣的身体压缩了一圈儿,占尽上风。 “如果他使出仗以成名的‘蚀神一丈红’,那又会是怎样的威煞?” 李珣连挡带躲,应付过对方这波攻势后,又是尖啸一声,幽明阴火便如同穿峡长风,卷动火焰,倏然扫过,将对方挡了一挡,继而大喝道:“蚀神刀!你敢阴我!” 回应李珣的,是一记更为狠辣的手刀。 李珣连换了三个位置,才勉强躲过,但他嘴上不停,怒喝道:“谁要你来杀我?”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话纯粹放屁。 不过,听在对方耳中,却又是另一种味道。 也就在说完这些话后,对方刀势一缓,冷然开口:“半刻钟前,你在哪里?” 李珣暗叫来了,脸上则恰到好处地皱起了眉头:“不是生意?审犯人吗?堂堂九杀首席……在搞什么鬼?”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的距离稍微拉开了些,手上略缓,李珣也终于可以稍微打量一下这传闻中最冷酷霸烈的刽子手——朱勾宗“双刀四刃三小勾”中,杀人数、成功率均排第一的“蚀神刀”! 此人一身灰袍,面容冷肃,还留了两撇颇为浓密的八字胡,看上去貌似中年。 最让李珣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双灰暗森冷的眼眸,乍一看去,便像是看到一个全无生气的坟场,里面却拘禁了无数惨嘶悲嚎的怨灵。 这除了某种特殊法门的作用外,大概与他满手的血腥冤魂也不无关系。 听了李珣的话,他眉头也是微皱,但是眼眸中神采依然如故,且跟着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掌锋过处,空气中都传来了焦糊味儿。 李珣只当这一击与前面无异,然而才一伸手便知要糟。 这一记手刀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李珣只觉得周身气机竟在这一刀之下,尽数崩断,本来如臂使指的幽明阴火,也不由一窒。虽然这感觉稍纵即逝,却足够他吃上大亏! 李珣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凶厉无双的手刀切过自己胸口,虽然他以自己精纯无比的真息,硬生生将胸口肌肉、骨骼向内缩了半寸,却仍被对方指尖扫到。 想到刚刚瞬间枯死化灰的大树,李珣只觉得毛骨悚然。 幸好他这几十年来身经百战,经验已是相当丰富,对胸口伤处看也不看,一手催动阴火,逼退蚀神刀,另一只手自胸前一抹,竟是硬生生将胸口伤处的皮肉撕下,伤口深可见骨。 “随我来,暂不杀你!” 蚀神刀口中说着,却又是一记手刀斩下。 “杀你娘亲!” 李珣从牙缝中挤出这声骂,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白得透明。 但伤处却激发了他的狂性,直面对方再度劈来的手刀,他厉啸一声,竟也是一记手刀迎上。 口上只说不杀,但蚀神刀绝不介意先斩他一臂。 手刀去势不减,在一声如金铁交鸣般的声响中,双方掌刃撞在一起。 便在这一刻,蚀神刀长年不变的灰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这绝不是李珣的手臂! 漆黑的长袖碎裂化灰,露出其中雪白如玉的手臂,在渐渐清朗的天光下,莹洁得仿佛要发出光来。 可以蚀化万物的“千魔蚀神法”,没有在上面留下哪怕是半丝痕迹。 而此刻,他眼前又是一花,在这手臂之“内”——他只能这么形容,好像就是两条手臂重迭在一起,突然有一只弹了出来,势如雷霆,但最终却如拂拭尘灰般,轻粘在他胸口。 他心口一闷,将李珣报复性的一掌照单全收。 李珣的掌力并不雄浑,然而在贴到他胸口的时,阴火吞吐,瞬息之间,至少更迭了近三百种变化,极尽牵引撕扯之能事。 任他护体真息如何强劲,在这样高频变化中,也被扯得支离破碎。 这时,李珣手掌似按非按,似起非起,滔滔阴火在掌心处周流不悖,转眼间生成一个无底黑洞,疯狂吸蚀他肌体的生机,恨不能将他的内脏也吸出去。 他闷哼一声,千魔蚀神法全力运转,与幽冥阴火碰撞连连,总算在内脏遭受更大伤害之前,震了开了李珣的手。 李珣却是料到了这一变化,他借着这股震力,身形急退,路线笔直,虽不知有多少树木挡道,但他全部无视,身体似乎成为一道幻影,穿枝过叶,如若无物。 蚀神刀并没有追上去,受了李珣一击,他也不好受。唇边八字胡微微一动,从嗓子眼里吐出了三个音节。 “影傀儡?” 这声音无视距离的限制,一直传到李珣的耳朵里。 李珣去势不减,脸上则现出苦笑,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不会把所有的人都当成傻瓜,但被人当面指出来,感觉还是不怎么好。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给自己再打上一层掩护:“蚀神之赐,在下必定铭记在心,容图后报!” 咬牙切齿说出最后四个字,换气时却咳了一口鲜血出来。他手上迅速给胸口抹了一层生肌灵药,身形则越退越远,渐渐脱离了蚀神刀的神念锁定。 然而,麻烦还远没有结束。 刚刚与蚀神刀交手,虽是兔起鹘落,开始、结束都是无比突然,但激荡的元气便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足以让方圆百里之内的修士清晰地感知,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当然也不例外。 在这种微妙的局势下,谁不生出好奇心? 李珣便感觉到,至少有十余道气息,正衔尾追来。 蚀神刀没有追击,恐怕与这个也脱不了关系 李珣花了好一番工夫,一路狂奔三百余里,其间御剑、遁法、提纵之术并用,才将尾巴全都甩掉。 也就在此时,他全速纵掠的身形倏止,脸上一白,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三百里的距离并不长,但为了摆脱追踪,他却花费了比正常状态多出百倍的精力。此时身上的伤势已不允许他再狂奔下去。 胸前巴掌大小的的伤口才结了一层薄膜,透过这层膜,他甚至可以看见惨白的骨头,还有更里面微微蠕动的内脏。 在这种情形下,他几乎没有了再战的可能。 若是再碰强敌,大概也只有幽玄傀儡可用了。 东南林海丛林密布,随便一处地方,便是藏身的好去处。 李珣也不挑拣,就近找了一处密林,便一头钻进去,准备再抹点儿药。 然而,御剑破空的元气震荡便如同附骨之蛆,稍停了一息,又急速迫近。李珣心中大骂,却已没力再跑,只好屏住气息,向上看去。 入目的身影,让他吃了一惊。 顾颦儿?不,应该是那位疑似顾颦儿的女修。 李珣对她几个照面便斩杀一名冥将的手段印象深刻,再加上她一身醒目的紫色裙装,想不认出来也有些难度。 此时见她御剑而行,绕体剑光则淡薄至无,显然其功力十分精纯,是个劲敌。 冲我来的?这是李珣的第一个念头。 不过,就算如此,他也不惧,这女修虽然颇有实力,但在两个傀儡手下,大概十息的时间也撑不到。 女修剑光神速,十余里的距离,瞬息即至,却没有停留,而是一掠而过。 “过路的?”李珣松了口气之余,倒很佩服她的胆气——刚杀了一名冥将,便在冥王宗人潜伏的林海中独行,真不知惕无咎怎么会放心的! 虽说心中对她的身分还有些疑问,但此时免除了麻烦,李珣也松了一口气,暂不多想,准备调理伤势。 只是刚打开药瓶,幽二忽传警讯。 李珣本能地用手指盖住瓶口,挡住药香散溢,几乎就在同时,身后气机生变,破空之声虽然细微,但却瞒不过李珣的耳朵。 他猛地扭头,脸上却又一呆。 透过林隙的细碎光片洒落在草地上,也洒落在身后那位紫裙女修的身上。反射的微光映着她的脸庞,使清丽柔美的轮廓,越发地眩目起来。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女修一反刚才三剑了结冥将的凛凛雌威,俏脸神情微妙,且低垂眼睑,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眸中的神采。 李珣只感觉到她似乎在打量自己的伤口,然后,他耳中就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你受伤了!” 声音柔和动听,却让李珣为之一震。 听到这绝不正常的柔语关怀,之前心中不敢证实的想法迅速地翻涌上来,他脱口道:“顾颦儿?” “你还记得我?” 女修亦是惊喜抬头,也不管给李珣造成多大的震惊,玉一般洁净的脸颊上,竟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而这时候,李珣则差点儿没叫出来! “你怎会认出我!” 要知他这时是百鬼道人的打扮,面目神情可是全然不同,这女修是怎么办到的? 顾颦儿眸光里闪过动人的光辉,正想说话,天空中却响起了清亮高亢的剑啸声。数十里外,正有两道剑光飞射而来。 看元气的震动方式,好像也是天行健宗的。李珣皱起了眉头,却听到又听到顾颦儿柔和悦耳的声音:“你安心养伤,他们我来应付!” 李珣瞳孔一缩,嘴唇微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点了点头,施展土遁,钻入了地面。 耳边则响起顾颦儿的告别语。 “若你有时间,来找我吧!” 黑暗迅速笼罩了茂密的林海,经过了数日的喧闹后,妖雷古刹周围,进入了一个表面上相对安静的氛围。 天行健宗的举动,证实了他们对古刹中的秘密确不知情,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古刹之中,而是以古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目的恐怕就是那个潜逃无踪的萧重子,以及他所掌握的《血神子》残本了。 第160章 “真单纯啊!”李珣遥遥观望,嘴里还不咸不淡地品评一下。 当然,他也知道,天行健宗会做出这种“蠢事”,恐怕和当日稍后冥王宗与朱勾宗在妖雷古刹内的一场“火并”脱不了干系。 在那场“火并中”,妖雷古刹差不多真要“作古”了。 古刹主体五进院落给毁了四进,主殿偏殿、钟楼、佛堂倒塌不计其数,什么血池、地火,都给打得面目全非,且给埋入了瓦砾之下,保证再看不出什么来! 李珣打死也不相信两邪宗有了什么协议,不过,他却深信双方之间的默契——我得不到的东西,又怎能让其它人得到? 就这样,天行健宗的注意力暂时被引到了那个散修的身上。 失去了了解古刹机关的机会,冥王宗和朱勾宗也跟着凑趣,大张旗鼓“追拿”萧重子。 再加上一些对事态似明非明,纯属凑热闹、捡便宜的散修,以妖雷古刹为中心,上万里范围的林海,成为了一个官兵抓强盗的游乐场。 不过萧重子的表现,确实出乎李珣的意料。 两天来,那小子也不知藏到了哪里去,竟然让三宗人马处处扑空,手段也是高明得很。 自然,也就让三宗的高人修士越发地忙碌了。 就在这种氛围下,李珣到达了妖雷古刹的周边。 他坐在一棵大树上,双手抱胸,护住仍未痊愈的胸口,目光闪动,却没有一定的焦距。 当年他放顾颦儿活路,其中固然有怜惜之意,但更多的也是对自己的“锁心术”有信心。 锁心术是《幽冥录》上的精妙心法,他藉顾颦儿心神受创之机,在其心神创口处,下了极重的心理暗示及禁制,使她忘记自己的存在。 由于是趁虚而入,与伤处浑然一体,无计可除。 然而,他忽略了奇迹发生的概率。 他不需知道顾颦儿如何摆脱那植入内心深处的创伤,他只需明白,此时的顾颦儿,已不是当年那个由他揉捏的玩偶,是一个必须重视的变量。 可是…… “来找我吧!” 这是两天前顾颦儿对他说的话。 温言软语,像是在求告情郎,而不是对一位曾经玷污她、羞辱她的凶手。李珣可不可以这样认为,这位已与当年判若两人的女修,却仍保持着与当年临别时,一般无二的神思呢? 想到前日相见时,顾颦儿那不同寻常的神情,任是李珣的修养如何了得,心中也不由泛起男子独有的自得之意,可是更多的,还是难以理解的困惑。 此外,他隐约觉得,这种情形,倒是在哪儿见过! 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等了两个时辰,目标终于还是出现了。他身形一动,非但不前迎,反而飞速后退,一路避过三个宗门的诸多眼线,扬长去了。 他相信,顾颦儿应该已经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像是两天前那样——李珣到现在也没有弄明白,当时顾颦儿是如何识破他的匿踪秘法,以直线追来的。 他停在距古刹七十余里的一处河岸上。这里,有几十株树龄达上千年的巨木跨河生长,枝叶交错,遮天蔽日,将流经的河水也挡在了这天然的枝叶隧道之下。 幽静冷僻,正是私会的好地方。 更重要的是,他已在此地布下了层层禁制,又有两个傀儡在暗中潜伏,足以应付一切突发状况。 当然,这也仅仅是为了预防万一罢了。 凭直觉,李珣并不认为,顾颦儿会对他不利。 等了约小半刻钟,李珣耳中传来了细细的枝叶摩擦声,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又在抗拒着什么。便在这种心情下,他看到了夜色中袅袅行来的紫衣女修。 顾颦儿!李珣心中低叫一声,浓浊的黑暗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看着行来的倩影,他眼眸中闪过惊艳之色。 前日时间仓促,来不及细看,今日细细看来,却是忍不住为之惊叹。 时间对修士而言,几乎没有意义。然而,岁月的沉淀却总会将一些特殊的元素沁入到人的灵魂之中。 六十年前的顾颦儿已是个极出色的美人儿,而在六十年后的今天,她的美丽则发生了一个质的进化。 这并不是指她此时的气质变得有多么沉静,李珣认为,有了那样经历的女子,只要不疯掉,天真、浮躁的沉淀就是必然的。 精致的脸蛋儿,精美的衣饰已不是重点,如今的顾颦儿,已经脱出这皮囊的限制,只是眉目间少许的变化,便将她灵魂处惊心动魄的美丽展现出来。 最让李珣心动的,是她看似清明凝定的眸光下,那一丝丝迷离若失的情调,她分明是在看着你,但又会让你觉得,她的神念,已飘荡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 那她留给你的是什么?也许只有与这黑暗同在的虚无吧。 这是能让天下男子为之气沮,又最能振奋起征服欲的眼睛。 就在这一刻,李珣把顾颦儿归类为他所见过最美丽的女子类别中去。也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看顾颦儿的时间,似乎太长了些。 顾颦儿快要走到他身前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站在禁制之内,顾颦儿看不到他,但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可以感应到他的存在,一双妙目,直直看来,虽无焦聚,但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的位置。 李珣眉头一皱,身形移位,绕行到顾颦儿身后,这也瞒不过她,不过,她正想回头,玉颈上已被一只手臂环箍锁住,手臂上肌肉线条柔和,看似没有加力,却足以在瞬间断绝她的呼吸。 她很聪明,身姿挺直,目视前方,再没有回头的意向。李珣将整个身子都贴在她后背上,使两人之间没有一丝距离。 在肌体的轻轻摩擦中,李珣听到她的呼吸略有些紊乱,却没有抗拒。 李珣心中微有些期待,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在此之前,他对自己应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很费了一番脑筋,但现在看来,眼前的场景却是相当的熟悉。 为了证实他心中的推断,他有意地加重了摩擦,然后将下巴点在她肩膀上,脸贴着脸,感受着她柔嫩光滑的肌肤,不由轻赞了一声。 二人耳鬓厮磨,那酥麻的触感,差点儿让李珣忘记了说话,也在这时他才想起,他大概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碰女人了。 这一念头才生起,他便起了反应。 与他肌体相接的顾颦儿,几乎立刻就感觉到了这一变化,李珣可以感到,她身上先是一僵,然后又渐渐地软了。 就在这种要命时候,李珣哑声开口:“你在想什么?是我当年没把你操够吗?” 这粗俗的话却是直指本心,他可以看到,顾颦儿的反应比之前更激烈一些。她好像要用点头或摇头来表示,可是李珣的胳膊箍着她的脖颈,让她没法动弹。她的呼吸更乱了。 她垂在身侧的双手先是紧紧握起,然后又尽力张开,李珣可以感觉到,她正死死地咬住牙关,却仍有一丝低吟从唇缝间逸出来。然后,李珣觉得腿上一紧,下襟竟被顾颦儿反手抓住,再不松开。 看着顾颦儿脸上红云蔓延,李珣如何不知她心中所想。 可是他仍在压抑着心中的冲动,在顾颦儿耳珠处低低说了几个字:“开口、说话!” 顾颦儿终于轻启朱唇,但首先发出来的,却是一声柔媚到极处的呻吟,李珣灵敏的鼻子甚至嗅到了她身上蓦然流溢出来的香腻气息,在周身缭绕不散。 李珣也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在她圆润的耳珠上轻啜了一下,顾颦儿娇躯剧颤,本能地想过偏过头去,却被李珣用牙齿轻轻咬住。 她低“啊”了一声,身子已绷紧到了极处,偏偏就在这时,李珣冰冷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这次更加简洁:“说!” 顾颦儿身体的颤抖越发地剧烈,便在这时,李珣感觉到一丝水气的氤氲,他偏转目光,正好到看到顾颦儿眼角处,一丝坠下的水珠。 李珣期待的响应,也在此时在他耳边低回:“我不知道!” 这才合理! 李珣幽光闪烁的眼睛,穿透了顾颦儿紊乱的心绪,看到她心中被再度翻起的血淋淋伤口,以及伤口之下,已经被腐蚀透了的心脏。 猛然间,他明白了顾颦儿摆脱“废人”命运的缘由。 如果她不可能从深渊中爬出来,那么,就一直堕落下去吧。在深渊底部,是另外一个世界。 李珣抹去了心头最后一丝犹疑,即使他仍不清楚,顾颦儿为什么会对他“情有独钟”,但现在他已有绝对的自信,将这位实力今非昔比的女修,牢牢地控制在手里,成为一枚重要的筹码。 他心情大佳,自然不用再压抑快要爆发的欲望,那只一直按在顾颦儿肾门要害的手,终于开始移动,就像是当年在宫廷中时,挑开了女修的上襟,指尖接触到她细滑柔韧至不可思议的腰身。 顾颦儿喉间一声长吟,充溢着真息,拥有着无穷力量的身体,却像是没有了骨头,在小幅度的扭动中,仿佛要化到身后男子身上去,在低回的喘息声中,任人摆布。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五章蝶舞 顾颦儿赤裸裸的身体微微颤抖,软软地抵在树干上,如果不是李珣仍环在她脖颈上的手臂,恐怕她就要顺着树干软倒下去。 就算她修为精湛,但在背后男子一波又一波绝大的抽吸之力下,她体内六气不由自主地轮转,在吸摄大量天地元气之时,将更多的精纯元气,输入到身后男子体内。 第161章 这个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经历了至少二十次以上的肉欲高潮,此时早已疲不能兴,真元也有所亏损,男子之前还能令她发狂的动作,现在带来的,也只有痛楚而已。 然而,她很开心。 心中的迷茫已经完全消褪了,宗门亲人们关怀痛惜的眼神、同门无微不至的关照、自小熟记的森严的门规,在连续不断的情欲冲击之下,在身后男子无意识的呢喃中,都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现在她心中,只有背后这位似熟悉,又陌生,却充满了她最刻骨铭心记忆的男子。 她因为这男子的气息而找到了自己,但因为时光的消磨,男子的气息也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她只有在一遍又一遍徒劳的妄想中,才能捕捉到这一丝丝的印象,然后又一遍又一遍地将这随时可能消散的痕迹镌刻在心底。 她每天都要这么做,将这气息的痕迹一次又一次地翻起来、刻下去,直到她永远不会忘记为止。 也多亏了这样,所以她才能奇迹般地,在林海这片气息繁杂的地方,找到了独有的气息,并一直追踪,终于一偿多年相思之苦。 而现在,她做梦都在企盼的气息,就粘连在她肌体的每一个部位,浓郁得令她无法呼吸,这样的幸福恐怕也只有在梦中才会拥有吧。 相比之下,肉体上小小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 背后的男子终于尽了兴,从她体内退了出来,她可以感觉到,男子的气脉运转,已摆脱了阴毒真息的困扰,更因刚摄入的大量元气,而进入到一个高峰状态。 让她十分开心的是,虽然男子已不再需要她的元气,但两人赤裸裸的身体,仍然在一个极其亲密的状态下,让两人的气息交融,难分彼此。 而男子轻轻地在她脖颈上啮咬,细微的痛楚,则让她在现实与梦境中来回倒换,颠倒迷离。 便在此时,男子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怎么确定我的位置的?” 她红潮涌涌的脸颊上,温度似乎又升高了些,她有些迟疑,是不是要将自己在漫长时光中的坚持说出来——这可是有些炫耀的意味儿呢! 不过,男子的要求让她无法拒绝,她稍微一顿,将其中的缘由尽量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在一个非常小的时段里,男子的呼吸停顿了一下,如果不是顾颦儿全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恐怕也要忽略过去。 虽然男子很快恢复正常,但这已经足够了。 顾颦儿用脸颊轻轻地摩擦男子的胳膊,想保持一些矜持,最终仍然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男子的嗓音里,也多了些从未有过的味道,依然是唇边低语,之前可以让她整个身体都兴奋起来,而这次,则使她心中荡起一层融融暖意。 男子说的是:“往这边看!” 她听话地扭过脸去,下一刻,两人的唇舌相接,顾颦儿幸福得几乎要昏过去,这是她与男子相识以来,男子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来诠释两人的关系。 她无限渴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这一吻持续了甚至不超过半息时间,男子唇瓣的温度忽地急速地跌落下去,与之同时,也松开了一直箍在她脖颈上的手臂。 顾颦儿怔了怔,但在看到男子眼中闪闪的寒芒之后,她便明白了过来。 紧接着,他们头顶便有一个清爽柔和的嗓音笑了一声,同时还带轻微但节奏分明的鼓掌声。 “幽魂噬影宗的后起之秀,与天行健宗的女修在野外苟合,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 李珣赤裸的后背上,浸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虽然沉迷在顾颦儿娇美的肉体上,警戒心已下降到了一个极危险的水平。然而,幽一、幽二却全都在啊! 即使是这样,也一直到此人接近此地约五十步的时候,两个傀儡才发出警讯! 而等到李珣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飘浮在他的头顶,视繁密枝叶、诸般禁制如无物,直直地看下来,将里面的旖旎景色尽收眼底。 便是不论此人的修为深浅如何,只是这惊人的速度及潜形之术,便让李珣心中生寒。 而且,这悦耳却有些中性的嗓音,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稍稍镇定心神,他也不急着穿衣,而是站直了身子,冷冷地斜睨向上,看究竟是哪路神仙。 首先入目的是一双浅蓝绸面的小巧绣鞋,鞋底仿佛从不沾地般洁净。而这只是夜风拂动起裙袂时,李珣的惊鸿一瞥。 很快的,这对极秀美的纤足便被挡在水蓝色的裙袂下。 李珣视线朝上,扫过裙上轻缀的几颗明珠,还有做工精细的蝶形花纹,脸上肌肉微微一缩。 然后,他眼中看到的,便只有层层蓝纱织就的长袖,对方的面目,就被挡在这纱袖后面,又借着黑暗的掩护,隐隐绰绰,看不分明。 但这样,已经足够了。 李珣眼角肌肉抽搐两下,森然说出了来人的名字:“水蝶兰!” “逆水勾”水蝶兰! 朱勾宗九位王牌杀手之中,最神秘莫测的那一位!她身兼落羽、朱勾两宗之长,独创的逆影遁法,稳居宇内遁术三甲之列,也使她成为世上最阴魂不散的杀手。 李珣非常明白水蝶兰到此的缘由,不过相比较之下,他更在意这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女修,在很久以前,与他结下的梁子。 是的,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六十年前,刚刚拥有两位幽玄傀儡,正志得意满的他,被眼前这位女修玩弄于股掌之间,便连他结识不久的异类朋友“猫儿”也她掳去,至今生死不知。 那是一次对李珣自信心的重挫,由此造成的心灵上的裂隙,他用了很长时间,才弥补过来。 在这六十年间,他也想过报复,可是,想追踪一位遁法无双的杀手,无疑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而今天,老天爷开了个玩笑,将李珣期盼的目标送到眼前。同时,又给了他最糟糕的背景——遭遇战,没有任何准备的遭遇战! 李珣根本不去想穿衣服的事情,他已将全副心神集中到对方身上,此时经过对顾颦儿的采补,他正处在最巅峰的状态,两个幽玄傀儡也已暗中待命,随时可以发出雷霆般的攻势。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纱袖,死盯着水蝶兰模糊的脸,冷然一笑道:“水仙子,又见面了!” “又?”水蝶兰独特的中性嗓音里,充满了困惑:“百鬼道人是吧,虽说我也在找你,但,我们以前见过吗?” 李珣凌厉的气势当即为之一窒,便在这时,对方咯咯一笑,身形却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李珣侧方一道尖锐的真息刺来,同时他耳中又传来了对方那特殊却动听的嗓音。 只是这时,声音中多了一份少女式的娇媚和淘气。 “记得哩,当初咱们不是用血吻交换了一对天识轮吗?” 李珣勉力避过这堪比利剑的真息,嘴上则森然一笑:“水仙子好记性!小子当初承蒙仙子照顾,这几年可是想念得很!” 说话间,体内阴火,以无底冥环为中心,流转蒸腾,质性越发晦暗难测。他一掌拍出,周围空气登时燥热了数十倍! 这一掌之威,像是将地狱深处的鬼火引到世间,即便此地常年阴湿,水气充沛,仍抵不过这股火气,近处的枝叶当即枯萎干裂,有的甚至火光一闪,燃烧了起来。 细微的火光一闪一灭,在黑暗中分外耀眼。 在这无处不在的炎劲催发下,大气的波动异乎导常,水蝶兰下一步的遁法也就使不出去。 轻咦了一声后,她身影乍现又隐,这一次是……头上! 李珣正想变招应对,心中却是一动,手上缓了半拍,与之同时,他耳鼓中灌入一声铿锵的剑鸣。 紫芒打闪,似乎已不堪挞伐、软在一旁的顾颦儿,赤裸的娇躯弹射而起,手上紫阳神剑气芒攒射,便在将出未出之时,剑意圆转,哧哧剑芒,竟攒成一颗紫芒内敛的光珠,破空飞出。 “元阳珠?” 水蝶兰和李珣心中同时惊叹。 一个阴气充盈的女修,竟然可以使出纯阳剑气的高段法门,这其中除了功力深湛之外,必定还有外人想不明白的特殊法诀。 而这元阳珠的威力,则应十分可观。 李珣惊叹过后,又是一喜,能有这样的助力,对他来说自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元阳珠速度看似不出奇,却正卡在水蝶兰遁法行动的关窍处,务必使她避无可避。面对这样的一击,水蝶兰纱袖微折,一根纤细手指点出,正中元阳珠核心处。 顾颦儿娇躯一震,真息流转,握着紫阳神剑,在虚空中画了一圈又一圈小巧而完美的同心圆。 同心圆越画越小,最终凝为一点,顾颦儿的身躯也被盈满的真息托着,缓缓上升。 但这个时候,神剑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李珣看不清水蝶兰的表情,但是对方从容柔和的肢体动作,却显示出她仍绰有余裕。李珣眼神狞厉之色一闪,便要再发动一波攻势,可是阴火升降之时,却听水蝶兰道了一声:“且住!” 话音方落,她手方缩又弹,元阳珠就在这一缩一弹之间,扯偏了顾颦儿的气机联结,斜斜飞出,击在一棵粗有数人环抱的大树上,火光爆闪,炽白的光线肆无忌惮地挥发出来。 在这黑暗的环境,几乎就等于是一颗爆炸的太阳! 等人们的目光适应过来时,那棵大树早被烧得连灰都找不到了。 在李珣布在周围的禁制也因此被激发,千百道细密的气机聚拢起来,元气一个膨胀,仿佛是一张撑开的黑幕,竟将这剧烈的光影效果尽数挡住,使数里之外,人们便无法看到这边的变化。 第162章 李珣终于还是定住了身形。 不是他真的听了水蝶兰的话,而是对方在击飞元阳珠的同时,娇躯一个微妙至极的摆动,竟然在方寸之间,生出了空荡荡的虚无之感,更扯动气机,差点儿让李珣扑跌出去。 李珣不得不停下! 那边,顾颦儿在被李珣采补之后,又使出“元阳珠”这样强力法门,显然已非常吃力。 此时她就站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树枝上,黑暗也无法挡住在场诸人的视线,李珣便看得很清楚,她赤裸的肌肤上水光隐隐,偶尔连接成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滚动而下。 修长的玉腿内侧,方才激情留下的体液也缓缓滴下,更让人注目于她最隐私的部位。 这足以让世间大部分女子羞愤至死的光景,顾颦儿却是一脸沉静,只若不觉。 这不是骚媚入骨的放荡,而是冷静专注后的坦然。 李珣发现,相比于刚刚那任人摆布的“鼎炉”,他好像更欣赏这持剑对敌的女修士。 这或许也正是她与当年在嵩京时,最大的不同。 被水蝶兰挫去锐气于先,又因顾颦儿分神于后,李珣觉得自己已很难再提起气势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坡下驴地道:“水仙子又有什么话说?” “也没什么啊,只是想道个歉罢了!” 在轻描淡写的语句中,水蝶兰就这么放下了一直遮挡住她面容的纱袖。 李珣的瞳孔微有些放大,说实在的,他颇为惊讶。 这不像是一位杀手的脸,洁净白皙的脸上,清丽之气扑面而来,或许轮廓稍显刚强,冲淡了些女性的艳色,然而眉目弯弯,又显温静和煦。 偏偏是她总是微笑的唇上又抹了一层淡淡的冰蓝唇彩,和她略有些阳刚气的轮廓相冲和,在温婉中显刚强,在平和中有叛逆,使人一见难忘。 她也许是李珣记忆中,最没有架子的高手修士,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粲然一笑,点头道:“我先动的手,是我不对!” 或许是冰蓝的唇彩太显眼的缘故,李珣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而在那恣意的笑容之后,又见她慢慢归拢微有些凌乱的纱袖,显出闲逸轻松的姿态来,唇瓣间吐出来的,也是这种味道。 “可是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像你这样做派的男人,究竟有多么厉害!” “嗯?” 水蝶兰目光向上一瞥,自顾颦儿赤裸的身躯上一扫而过,脸上似笑非笑,甚至还有些调皮的味道。 “我是说,像她这样的女弟子,必是天行健宗着力培养的对象,你能将她整治得服服贴贴,也是花了不少心力吧!” 这话听着像恭维,不过李珣却听出了其中隐隐约约的威胁之意来。 李珣知道,面对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无视,他微微一笑,道:“水仙子劳动玉趾,仙驾前来,就是为这个?前两天,贵宗的蚀神首席,可不是这么说的!” “哪有,这种事情我们可管不着。只是前两天我们那边死了人,这个,却是不得不追究的。” 李珣早料到她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做得是天衣无缝,皱眉道:“死人?谁?” “贺参!”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这可能就是那“遁天刺”的本名。 他正想依计划露出震惊之情,忽又心中一动,忙把怔色延续下去:“贺参?” 明眸扫过,水蝶兰脸上笑意盈然:“哦,我倒忘了,你不知道他的名字的,不过,他的绰号倒很有名:遁天刺……想到了?” 李珣心中大骂,这时才露出震惊之色,并且很快“收敛”下去,眉头却是皱得更深了。 感觉着水蝶兰味道差不多足够了,他唇角才勾出一丝嘲弄之意来:“杀人者,人恒杀之,这些事情,大家都懂!嗯……你们不会认为,是我宰了他吧!” “现在这东南林海中,以你的实力,勉强能算上一个!不过,放心,嫌疑不是太大!” 李珣脸上微露讽意,随即又平静无波。 看着他的表情,水蝶兰眉眼弯曲成了彩虹般的弧度,看上去更像一位亲切爱笑的少女:“你可不要怪我!我被他们从万里之外叫来,也是老大不情愿呢!而且,我也没把你怎样,不就戳了你一下吗?你这样一个大老爷,应该不会记仇吧!” 李珣哈地一声笑,脱口道:“说得好听!那让我戳你一下试试?” 出口忽觉得味道不对,他这时才想到,自己现在全身上下,不着寸缕,这情景搭配这言辞,下作卑劣的成分倒是更多一些。 水蝶兰不是顾颦儿,她又怎能受得了? 不出他所料,此言一出,水蝶兰眸光一冷,二人间的气氛立时又紧绷起来。 但不等她发难,李珣心中忽有所感。 比他更早一线,水蝶兰已生出感应。 两人的反应也仅仅是一线之差,便在水蝶兰身形甫动之时,李珣手掌切出,并不求伤人,但迸发的气流,却足以让水蝶兰稍滞一下。 树上的顾颦儿也如斯响应,紫阳神剑划出一个短弧,剑气哧哧作响,紧随李珣之后,将水蝶兰的势头阻了一阻。 水蝶兰眸光森然扫过。 也就是这一滞的工夫,数里之外,那经过的人影早鸿飞冥冥,脱出了二人的感应范围。 虽只是瞬间的感应,可李珣已能肯定,刚刚那人,正是萧重子。 紧随其后的十多股颇强大的气息,印证了他的推断。 藏了五天之后,萧重子终于还是在三宗人马的逼迫下现形了,可以想象,在元难、惕无咎、蚀神刀这样的高手追击下,他的结局会怎样。 远处热闹非凡,而这边禁制之内的三人,却像是结成了另一个小天地,自有一番暗流涌动。 李珣脑中念头百转,眼下突发的局势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与林无忧的一月之约,才过了五天,如果这时萧重子被擒、被杀,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可是,对面的水蝶兰…… 李珣都已经做好了应变的准备,然而,也就是这么一转眼的工夫,水蝶兰又恢复了惯常的笑靥。 她忽略掉李珣不友善的反应,笑吟吟地道:“赔我吧!” “赔你?赔什么?” “在装胡涂吧!我不信你没看出来,我到这里来,可不是专门捉奸来着!本来我想在那萧重子前面设伏,堵着他的去路,现在被你这么一耽搁,那么一笔宝藏,说不定就要打水漂了!” “宝藏?”李珣目光一闪,对这个词汇相当地感兴趣。 “是啊,好像是哪个飞升的高人‘故府’所在,其中有不少上等法器、丹诀、灵药……你竟然不知道吗?” “啊,确实不太清楚!” “以前不清楚,现在不就成了?好了,赔我吧!” “水仙子小嘴儿一开,这宝藏就从天而来,哈,这可是件好买卖!”李珣露出些痞气,嘴上寸步不让:“水仙子难道没看见,我在这儿的时间比你更长,谁耽搁了谁,恐怕还要商榷一二!” 两人说话的工夫,外界的声息早去得远了,小天地中,又恢复了平静,两人知道失去良机,眸光也就更冷了三分。 便在这时,水蝶兰忽地展颜一笑,眸光流转,在四面一看:“哦,禁制布得不错,想来传说中,百鬼道人禁法修为,在年轻一代中,仅次于‘灵竹’李珣,这也是有出处的!” 李珣一时间为之啼笑皆非,但面子上还要有表现,他闷哼一声,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自己的不满。 “只可惜,你孤身前来,后面有灵竹追杀,元难视你为仇寇,而因为她……”水蝶兰的目光在顾颦儿身上一转,浅浅一笑。 “惕无咎恐怕也不会放过你。势单力孤,想要占到便宜,可不容易呢!你难道就没想过找个伴儿?” 李珣轻抽了一口凉气,嘿然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水蝶兰微笑道:“只是巧合吧。当日贺参适逢其会,就藏在比萧重子深了七八尺的湖水中!” 李珣为之恍然,他也终于明白,破禁之时,他的行踪为什么会暴露了。必定是贺参从萧重子那里感觉到妖雷古刹的重要性,故而加强了对那里的监视…… 他想到这个就来气,更不可能给水蝶兰好脸色看,森然道:“水仙子似乎可以说明白点儿!” “这意思明白得很,你看,我们两个相互牵制,互有顾忌,到头来谁也捞不到好处。但只要同心协力……” “同心协力?” 李珣很想笑,一个“强盗”一本正经地和“保镖”合作,共同对付“事主”,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两人合作,谁来保证他们之间的默契还有…… 信誉? “我们?”李珣着力加重读音,表达他对水蝶兰不合情理的言语的疑惑:“你那些同门呢?” 水蝶兰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多者少得,少者多得,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看她的神情,李珣猛然想起,眼前这位看上去极好脾气的女修,可是这百多年里,天底下最出名的“叛徒”。 当年叛出落羽宗,将追杀她的“二十四翎”一口气杀了三分之二,又重创宗门王牌杀手“血羽”,最后扬长而去,那个时候,可没有念半点儿香火情分! 难道她故态复萌,想独吞萧重子身上的秘密,顺便叛宗来玩儿? 李珣心中忽又一动,如果真是如此,倒不是没有可资利用的机会!他心中念头飞转,语气也变得有些松动:“要说宝贝分配,你自己去干更好,干嘛还要找人?” 第163章 “我对禁法阵诀一窍不通!”水蝶兰看起来很坦白,只是朱勾宗也算是机关大宗,她话中的真实程度,颇值得商榷。 李珣笑了一笑,还未说话,便见她的笑容越发灿烂。 “而且,还有一条,这便是我与你合作的关键处——你有这么多把柄被我捏着,多好!” 李珣听得一阵胸闷。 不过,他也感觉到了,水蝶兰这人性情是有些怪异,但似乎不像他所见到的阴散人之流,老谋深算。 或许是因为水蝶兰那双爱笑的明眸中,从来就没有过高手的矜持色彩吧,李珣就觉得,她对待人事的态度,颇有些游戏人间的味道,任何人、物在她眼中,都是游戏甚至是玩弄的对象。 这种人做事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比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要更可怕一些。 “不要总往糟糕的方面想!”水蝶兰打乱了他的思路,嘻嘻一笑:“我们合作,万一碰到了那个追杀你的‘灵竹’,我还能帮你解决麻烦呢!不收酬金,如何?” 李珣哭笑不得。 而这时,水蝶兰直接拍板道:“好了,我们就此达成协议……” 李珣睁大眼睛,刚说了一声“喂”,便见她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没时间了!” 想到此刻已被逼上绝路的萧重子,李珣皱了皱眉。他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去浪费了。万一萧重子被人抓了、杀了,水蝶兰最多是什么也得不到,而他,恐怕就要把自己的脸面给丢尽了! 他暗叹一声,再不开口。 “好极,走了!” 笑语中,水蝶身形闪没不见,天知道她脱离了箝制之后,还能不能保持前议。李珣不敢怠慢,匆忙间吩咐了顾颦儿一声,也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一追踪便是一夜,萧重子那厮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借着东南林海的复杂地势,竟然能牵着数十个赫赫有名的修士,在这丛林中团团转。使他们数次扑空,脸面丧尽。 李珣对这种场面是乐见其成了,以至于还有闲心来想事情。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萧重子的问题。 要在元难、惕无咎这种高手的眼皮底下,保住他的小命,其难度,大概与挑战钟隐相差无几。 那么……林无忧让羽侍传的话,是不是就是在这种时候起作用的? 正思忖间,前面水蝶兰忽然开口道:“你和萧重子打过交道,觉得这个人如何?” 李珣速度稍提,与她飞了个并肩,微笑道:“是个狡狯多智的。” 水蝶兰嘻嘻一笑道:“有你狡狯吗?” 这话中倒有几分朋友式的调侃之意,态度非常微妙。李珣瞥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水蝶兰则顺势说了下去:“我想要他手上的《血神子》,这个可以算在所得之物的分配中!” “《血神子》?”李珣坐拥宝山,对那残篇实在没有半点儿兴趣。 以己推人,他对水蝶兰的热心也就越发好奇,他问道:“仙子自创逆影遁法,已是天下无双,《血神子》虽好,却未必贴合实际,强行修炼了,又有什么用处?” 水蝶兰眼中奇光闪过,旋又笑道:“你不觉得,将天下奇功秘法,全都收在手里,那感觉也不错吗?” 李珣哑然,他也知道,通玄界有不少像水蝶兰这样的人,在漫长的生命历程中,已找不到最终的目标,而是致力于一些“玩物丧志”的小玩意儿,以打发时间。 不过,像水蝶兰这样,以各宗法诀为收集对象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要说当初她叛出落羽宗,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吧! 以此为由头,两人正想着深入讨论一下,十余里之外,元气忽然激荡起来,他一震之下,看向了水蝶兰,正好水蝶兰也看过来。 两人目光交击,都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萧重子!”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六章谈香 第五冥将李元晞,是这次妖雷古刹之行中,地位仅次于元难和宋元敕的第三号人物,修为精深,也是他首先发现了在地下暗河中潜行的萧重子。 在追踪之时,更是一马当先,以不俗的遁法,紧追在萧重子身后,保持着不超过三十里的距离。 萧重子这厮修为未必怎样,但潜形遁术却是相当精纯,且又对妖雷古刹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每次李元晞觉得快要追上的时候,对方总能使出古怪的招数,再拉开距离。 几次更迭之后,李元晞还能勉强跟上,但诸同门最近的一个也给拉到了五十里外,离他最近的,反而是朱勾宗的某人。 他和那人接触了两次,换了几招,虽然对方身形诡秘,又蒙面示人,但他已猜出,对方应是朱勾宗四刃之一的“牵魂索”。 也只有这家伙,才有这见不得人的打扮。 前方萧重子的气息又淡了一些,李元晞心中警觉,他还记得,上次被这家伙跑掉时,似乎也出现过这种情形,这次若再上当,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然而,就在他集中注意力,全力捕捉前方气息的时候,“牵魂索”那熟悉的味道又接近了。 只一分神的工夫,萧重子便又把距离拉远了些。李元晞心中怒骂,却已不能再去追踪,侧边林木中绿影一闪,一根长藤恍如毒蛇般穿刺过来。 李元晞低喝一声,澎湃真息在胸中激荡而起,透过气脉迸发出去时,却化雄浑为凶悍凌厉,在慑人魂魄的尖啸声中,他一指按在长藤前端。 长藤在刹那间绷得笔直,却是丝毫无损,二十丈外,一株合抱粗的高树却是炸得粉身碎骨。 飞溅的碎末中,一个人影弹射而出,在繁茂的枝叶间几个转折,便有七八道灵蛇般的气机探了过来,收束天地元气,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萧重子的气息便在此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李元晞甚至顾不上生气,真息全力催发,一个大旋身,如刀刃般的真息飞旋而出,将那七八道灵蛇气机挡了一挡,他的身形便冲天飞起,向着萧重子气息消失的地方急追。 牵魂索的攻击戛然而止,似乎也感觉到了萧重子那边的变故。 今天李元晞的运气特别好,才飞出十余里,便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萧重子的气息。 他不敢怠慢,感觉着已将气机锁定在萧重子身上,他眼角迸发喜意,继而便飞隼般穿林而入。 然而,他刚刚穿入林中,背后又是劲力及体。甚至连攻击的媒介都没变,还是那么一根刚从树上扯下来的绿藤。 李元晞大怒,心中一边骂“牵魂索”的十八代祖宗,一边反手一掌又斩在树藤前端。 只是才一接触,他便狂叫不好,树藤上缠绕的气机,竟然在与他掌沿相接的刹那,魔术般的消失不见。树藤当即崩散成灰,然而一道尖锐凌厉十倍的真息,已从另一侧趁虚而入。 亏得他功力精深,旦夕之间,气脉转换,身形移位,气劲擦身而过,与护体真息发生激烈的摩擦,最终甚至破体而入,伤了他的筋脉。 他疼得身上一抽,以至于背上都有些余痛…… 背上? 他的瞳孔猛然扩张,甚至连大叫“不好”的时间都没有,心中瞬间掐了一段灵诀,肌肉也在此时蓦然收紧。 “冥灵妖身?” 一道极具特色的声音响起,他一时间甚至没分辨出说话人是男是女。 而下一刻,一记重逾千钧的手掌拍在他顶门处,他厉啸一声,七窍同时溅血,妖灵跨空挟带而来的异力,却是越发地凝实。 他悍然出手反击! 然而,就在他手掌刚刚抬起的时候,顶门、脖颈、背心、肋侧、耳门同时剧痛,或指、或掌、或拳、或肘击、或膝撞,五道毁灭性的真息,像是刺穿一张薄纸般,破体而入,在他胸口聚合,碰然炸响。 任入体的妖灵异力如何强盛,在这压倒性的真息洪流之下,也被冲得七零八落,他呕出一口夹着内脏碎块的血糊,伸手在虚空胡乱地抓动,他已经明白,此时出手的绝不会是“牵魂索”。 然而他又不明白,通玄界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修为同等可怕,默契又近乎恐怖的修士,又为什么会对他下这种杀手? 他永远也不会想明白了。 一记绝命的掌印轻击在他额头上,抹去了他最后一点神识。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强大的、连续爆震的压力便撕碎了每一寸肌肉、骨骼,落地时,他已没了半点人形。 水蝶兰娇躯冉冉上升,在一根横伸出来的树枝上轻点,速度再增一分,转眼间便和李珣飞了个并肩。 “第七、第十、加上这个第五冥将,我已经杀了三个了。”水蝶兰轻轻地扳下三根手指,又看着李珣,眼眸中颇有些不满:“你呢?只对付宋元敕一个,还被他跑掉!哼,本来还想让那丑鬼变成孤家寡人的!” 李珣只是微笑道:“现在也差不多了!” 也活该冥王宗倒霉,七位冥将,前几日已被他杀了两个、被顾颦儿宰了一个,今天偏又撞上水蝶兰这个绝顶杀手,一次阴损到极致的突袭,砍瓜切菜般放倒了三个。 要不是李珣出于某种考虑,手下放水,便是那个宋元敕再狡猾十倍,今日也难逃一死。 两人趁势追击,一举击杀脱离了大部队的李元晞,此刻,冥王宗在东南林海的战力,已被清除了大半,只剩元难与宋元敕两人,实不足虑。 只是不知,那个一向护短的无尽冥主,看到派内精英折了小半,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第164章 相对于考虑无尽冥主日后如何大发雷霆,兴风作浪,李珣反倒是对水蝶兰在这段时间内的表现更在意些。 他似是找到了水蝶兰的真正实力……之一角! 第五冥将李元晞,恰好是李珣曾经交过手的。 李珣知道,自己的真实水平,比李元晞是要强一些,但自己动手,大概要在百招以外,才能分出胜负。 可是在水蝶兰手中,李元晞竟然没有撑过两息的时间。 就算是他们偷袭,又有他在一边发出指劲干扰,可是水蝶兰在那瞬间急风骤雨般的攻击,妖异诡谲的速度,竟好像有着分身一般! 这是脱出了李珣认识范围的强大。水蝶兰究竟有多强?李珣觉得自己应该重新估计一下了。 水蝶兰对李珣的眼神似乎并无所觉,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前方蛇行鼠窜的萧重子身上:“果然狡狯,但今日他是逃不掉了!” 李珣听她说话,眉头轻皱,旋又松开,然后他苦笑了起来:“你的同门不是已经追上去了吗?你准备和他抢功?” 水蝶兰回给他一个非常坦然的笑容,在这笑容里,李珣看到了答案。 只是,在水蝶兰还来不及将答案落实的时候,丛林中传出了一声怪叫。 趁二人截杀李元晞之时,冲到最前面的牵魂索,像是被一根长棍拦腰抽中,蜷曲着身子反弹回来,一路上撞倒不知多少棵大树,又在地上滑行了几十丈,这才止住去势,但一时间是爬不起来了。 两人同时怔住,水蝶兰的反应更快一线,眸光蓦地阴冷下来,向着数里外的天空中一扫。 李珣见机的快,身形像一只灵猴,穿枝过叶,瞬间转移到另一棵树上,接着三两下挪移,拉开了与水蝶兰的距离。 他刚刚隐去身形,三里之外,惕无咎颀长的身形跨空而现。威棱严正的目光也投射过来,如虚空中窜动的金蛇闪电,不受任何干扰,紧盯在水蝶兰脸上。 随着惕无咎的现身,这场追逐战的水平倏乎间便上了整整一个档次。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长的身躯像是陷入了一层迷雾中,虚无缥缈,找不到实处。 从这一刻起,她与惕无咎便开始隔空交战,一时间倒看不出谁更强些。 李珣耳中也传入了水蝶兰的低语。 “萧重子!” 李珣点头示意明白,身形一转,便向那边飞射过去。此时他却在心中偷笑,先前放走宋元敕的一招,显然已有了效果。 本来在互相牵制的元难、惕无咎等真人级高手,闻讯而来,正好再将水蝶兰卷进去,看眼下的局势,效果还算不错。 借着水蝶兰给他挡出的空档,李珣速度提至极限,逐步缩短与前方目标的距离。萧重子好像真的受伤了,李珣可以感觉得出来,对方的速度下降得很快,与最初时不可同日而语。 “难道要放出傀儡搅局?”李珣心中暗忖:“只要让他暂时消失一段时间,我便有机会让他永远消失,这样或许更稳妥些……怎么?” 斜刺里一道寒意掠过,李珣身形急停,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遗忘了一件事:惕无咎来了,元难在哪里? 随着他心中疯狂响起的警报声,繁茂的枝叶蓦地向同一个方向狂摆,李珣的耳中像是掀起了大潮隆隆碾过的巨响,而这声响中,还有着几声尖锐如鬼哭般的嘶鸣。 七鬼摄海破! 李珣直接面对冥王宗无上秘法! 对冥王宗的诸般法门,李珣有着丰富的应对经验。然而,他今天遇到的,却是冥王宗屈指可数的顶尖修士之一、元难灵尊! 冥王宗位于一个叫七鬼角的群岛上,宗门四面临海,周围暗礁密布,巨浪狂潮起落之间,在暗礁周围,生成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暗流漩涡。 又因冥王宗精擅驱妖摄鬼之道,群岛周围,千万年来,不知给投入了多少凶魂厉鬼,海浪起啸之时,万鬼齐哭,遮天蔽日。 这也正是“七鬼摄海破”名称的由来。 元难与惕无咎交战时,李珣尚未赶到,无法直接体验对方手上的威煞。 而此时面对这七鬼摄海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奇异的呼啸声揪出体外,阴火流转也多了许多窒涩,似乎有一股异力,要从他全身毛孔中渗透进来,将他的魂魄挤出体外。 李珣没有任何迟疑,使阴火护住灵窍,凝神后退。 按照他的想法,元难的目标是萧重子,很好,让出去便是!只是他一时间忘记了,在冥王宗人眼中,百鬼道人,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也就是在一进一退的空档,元难目光打闪,盯在了李珣脸上:“百鬼?” 李珣终于想到哪里不对。 尤其是他还记得,被他废去的两个七冥星使中,似乎还有一个与元难有些亲戚关系。再后悔都已来不及了,只听元难厉啸一声,大气中海啸鬼泣之声,猛增十倍。 在李珣还是“灵竹”之时,也曾受了元难一击,但那时一方面距离尚远,另一方面在未辨明身分之前,毕竟也有保留。 但此刻情况却是截然不同,元难含怒一击,再无留手,精纯的妖冥元力就如同涛涛海浪,层层迭迭,霎时便累积了三千重! 这样高密度、高纯度、高强度的真息在大气中方一透出,里许方圆的空间,便发出一声濒临崩溃的呻吟,肉眼可见的大气波纹一扫而过,所过之处,以百计的大树连倒塌都来不及,便在空间中崩散解体。 李珣同样呻吟了一声,然而他却不会像那些大树一般等着完蛋! 体内无底冥环,几乎在危机发生的瞬间,便打开了一个通往九幽地域的小小门户。 一点最精纯的九幽地气,恍若一滴缓缓沁出的水珠,从那门户中溢出来,然后滴进了无底冥环深处。 在无底冥环内外流转缠绕的阴火,仿佛是被浇上了一桶油,轰然声中,充溢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李珣手上结了一个妖异的印诀,一点灰白色的气芒,就从他亲密贴合的两根食指指端,缓缓亮起。 以千计的晦暗气机,在狂躁的元气风暴中,依然坚定地缠绕过来,随着气芒的闪烁,集合了越来越多的天地元气,哧哧作响。 气芒牵扯的元气越多,对妖冥元力的干扰也就越大。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两方气机冲突,竟然在近乎不可能情形下,张开一个仅有一尺方圆的真空地带。 李珣身形猛缩,四肢圆抱,身躯在转眼间,竟像是变成了一个圆溜溜的肉球,在刚刚形成的真空中急速滚动起来。 精纯的幽明阴火密布体外,牵扯着越来越多的元气,在规整的妖冥元力冲击下,尽可能地撇去致命的强压,维护着李珣的小命。 “七鬼摄海破”,威力便全在一个“破”字上。 最具杀伤力的爆发过去,元气震荡的余波,也不可能对李珣再造成什么致命伤害。 李珣长笑一声,身形舒展,顺着依然强劲的风压,向后飘退。 只是当他的身形没入幸存的丛林边缘后,笑音忽地便哑了。 元难骂了一声,对李珣安然退走仍心有不甘,但听李珣笑声哑掉,显然伤势不轻,权衡之下,心中也好过了些,转身便向萧重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哪知道他身形方动,数里之外,水蝶兰娇笑一声,旋展她飞行绝迹的本事,说退就退,竟是干脆利落地退出了战斗,将惕无咎晾在了那里。 无论是元难,还是惕无咎,都没有想到这种变化,四目交投,两人眼中立时就射出了不共戴天的火光来。 自然,萧重子也就没人去追了。 李珣趴在一处河水边上,连吐带呕,至少吐了七八口鲜血,脸色也越发地苍白下去。 七鬼摄海破的杀伤力,第一在爆发,第二就是在摄魂。李珣没被爆发的冲击撕碎,却也无法抵挡占据绝对优势的妖冥元力入侵。 妖冥元力除了不俗的肉体杀伤外,对人的魂魄也有撼动、损毁之用。 李珣被元力渗入体内,虽然护住了灵窍,但在狂暴的冲击下,还是魂魄受震,一时间晕眩恶心等症状持续不退,气机混乱,牵动着体内阴火自相攻伐,难受极了。 幸好,他“幽玄影身”的功法已经大成,两个傀儡知道主子身体虚弱,便将自身精纯的元气源源不断地送来,一人两傀儡真息质性虽截然不同,但有“幽玄印”为介质,可谓水乳交融。 李珣再吐了几口瘀血,总算将伤势稳定下来,恢复了自保之力。 擦去唇角血渍,李珣心中却是出奇的平静。战败的感觉当然不爽,但他并不妄自菲薄。 论修为的浑厚精纯,他与元难这种成名上千年的老怪物,毕竟还有些差距,但这不是关键。关键问题在于,他所用的幽明阴火,与元难丑鬼的“七鬼摄海破”,同属邪派阴气秘法,强上一分,便压过一头,没什么道理好讲。 如果他能用“灵犀诀”这玄门正宗法诀,辅以“青烟竹影”剑诀,双方的差距,也不会是这一边倒的情况! “下次有机会,给这丑鬼一个狠的!” 刚记下了新仇,那边人影闪动,水蝶兰已现身出来。见面便嗔道:“都怪你,若不是你放走了宋元敕,哪会有这多么麻烦!” 对水蝶兰的指责,李珣早有防备,他极无奈地摊手道:“这是力不能及……” “少出力,就少分!如果启了宝,你二我八!” 李珣哑然失笑,原来这才是水蝶兰的目的。 就目前而言,李珣是没有心思与她计较这个的,不过表面上当然还要做做样子,他将一块卵石踢进河里,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 第165章 若是要破禁,你不能出力,又该怎么算?” 卵石入水,激起了一片浪花,那边水蝶兰正要反驳,忽见到李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水面,那神情…… 这是东南林海随处可见的大河支流,在森林中如网般交错密布,最后统一汇入将林海中分两半的澜沧江。 看着李珣若有所思的样子,水蝶兰也好奇地向河水中瞅了一眼,一望之下,她心中忽地想到了什么,但想法并不成熟。 这时候,李珣挥出一记手刀,遥空将河水斩成两半:“水遁!” 这一个仿佛离题万里的词汇,却让水蝶兰恍然大悟:“萧重子是借着水遁逃走的!不过,地表虽然也是河流密布,但不论是普及性还是安全性,最好的藏身地点……” “地下暗河!”李珣眼眸中光芒闪动,但他的想法与水蝶兰还有些差别。 “从古刹中火窍的分布来看,东南林海是少有的水火相济之地,在古刹设禁,看似是封禁什么东西,但其中恐怕也有促进水火同流之用。那么,只将目光放在古刹一处,目光未免就有些短浅了!” 这点儿想法,李珣当然不会对水蝶兰讲,事实上,刚刚他忘形之下脱口,已经让他很是懊恼。 此时他只是就事论事地道:“没有人比萧重子更熟悉地下暗河的布局,他躲在里面,没有人能抓住他。可是,他却不知死活的冒头现身,其中应该也有些缘由才对!” “这也正常!”水蝶兰的见识比李珣高上不止一筹,闻言便道:“《血神子》为魔道顶尖的宝典,初入魔时嗜杀好虐,又爱寻求刺激,非到一定程度,不可超脱。 “那人修到一半儿便被迫中止,反噬之下,恐怕更加难受,现在大概在寻求哪个目标,聊作发泄吧!” “是这样吗?”李珣虽然有全本的《血神子》,可是出于各种缘由,并没有深入修炼下去,对这个也不太了解,但想想血散人当年的凶名,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他脑子转得极快,很快便又想到一个关键。 “满林子都是能一根手指掐死他的高手,这家伙应该憋得很难受吧!如果能找一个饵……” 他目光扫向水蝶兰,但又很快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打了下去。 先不说这与他的目的背道而驰,便是真要动手抓人,他也不认为水蝶兰能拥有和秦婉如相媲美的演技,若是弄巧成拙便糟了……呃,水蝶兰这是什么表情? “怎么了?” “那边有人在叫!”水蝶兰敏锐的感官派上了用场,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方向:“是个女人!当然,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 对水蝶兰微带些善意的调侃,李珣一时还不怎么在意,只是顺口开了个玩笑:“或许是萧重子忍不住了……” 他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在这一刻,那边大气中传过来细微而真实的波动,便如一根烧红的尖针,戳在他的神经上。 波动中带着血的腥气! “燃血元息!” 李珣对这一波动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此时幽一还在他身边,那么那边的就是……萧重子? 水蝶兰的反应比他还要更快一步,这波动方一传来,她便破空掠去,李珣起步时,她早就没了影子。 由于李珣身上伤势没好,脚下也不快,当他赶到事发地的时候,却只看到水蝶兰一个人站在那里,盯着一边的大树,目光冷峻。 一见便知,她并没有抓到人。 周围是一片颇清爽的草地,此时上面却有脚踏的痕迹,顺着水蝶兰的目光看去,十步外的大树上,被某种奇特的指力蚀开了一个小口,树汁犹在滴下。 李珣凑近了一看,心中便是一奇,这可不像是被燃血元息击中的模样啊。但他当然不能这么说,只是很正常地问了一句:“是他吗?” 水蝶兰扫了他一眼,眸光中的冰寒迅速地消解下去,最后又露出笑容:“你那主意还真不错,恐怕那个被冲昏脑子的家伙,上钩了!只可惜,抛钩的不是你我!” 李珣瞳孔蓦然收缩,这事情还是出了纰漏!他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感受。只是顺口问道:“谁?” “只能说,是个女人!有女儿家的香味儿。”水蝶兰想从那小孔中找出些端倪,可是对方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并没有留下太过明显的证据。 李珣压下心中的纷乱,也凑过去看:“小孔周围树皮碎裂如糜,却又大致保持原状,质性霸道,偏偏在表面颇具阴柔之气。使出来的又是女人……通玄界中,这样的女修不多吧!” “总有七八十人的!”水蝶兰回答得漫不经心,只是眼眸中寒光闪烁,显出她心中绝不是毫无定见。 两人都在观察这个小孔,身子便凑得很近,李珣这么偏头打量,双方更吐息可闻。 近距离观察,李珣发现,水蝶兰的轮廓虽有些男儿气,但是皮肤肌理细腻,晶莹剔透,十分耐看。且现在眸光凛冽,与刚强的轮廓结合得天衣无缝,又是另一种冷艳的美态。 如果能将这样的美人压在身下…… 水蝶兰对他的目光也有所觉,回眸扫了他一眼,眸光冷冽,却又瞬间回春,她笑道:“没办法,我们追下去看看吧!” 李珣知道自己一时不慎,被她生出戒心。然而二人间的戒心也不缺这一点,所以他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点头道:“自然要追下去,不过在这儿耽搁了不少时间,怕是有些麻烦!” 水蝶兰唇角轻勾出一个优美的弧度:“无妨,只要对方身上携了香粉,天底下便没有人可以逃脱我的追踪!” 李珣倒是很少听到水蝶兰用这么绝对的语气说话,而且,话中的味道还这么古怪。 难道水蝶兰在杀手之外,还兼职脂粉匠? 水蝶兰确实没说大话,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发现了萧重子的踪迹,进而找到了他。 然而,令两人无语的是,此时的萧重子,已经是个死得不能再死的死人! 李珣抿着嘴唇,目光阴冷,紧盯着尸身一动不动。 事实上,将这具连眼睛都干成一层皮膜的尸体,辨识出生前的身分,还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想他与萧重子见面时,那厮虽功力低微,但也是颇有心计之辈。哪知这才过了五日,便死成这副模样! 而且,还顺带着猛抽了他一记耳光! 想到林无忧那将至的嘲笑,李珣想杀人! 水蝶兰用脚尖轻轻捅了一下干尸的大腿,李珣听到了其中细碎的摩擦声,然后,整条大腿,便化成了一堆残灰,里面还滚落出几颗细碎的骨渣,也就是刚刚声音的来源。 李珣觉得,自己这几十年来皱眉的次数,都没有今天多。 以他的见识,自然一眼看出,这萧重子乃是脱阳而亡,而且,是被极阴毒的采补之术,硬生生抽干了所有的元气,以至于肉体崩坏。 如果两人再来晚一步,恐怕他的身体便已风化而去,再留不下一丝痕迹。 如此霸道的采补之术,想来想去,通玄界也独此一家。身边水蝶兰轻吟道:“吞阳蚀元,奼阴刮骨!” 李珣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名字:“极乐宗。” 极乐宗,这可是一个响当当的名字! 它可以使正道中人脸红之后,咬牙切齿,也能让邪道之士戒慎之余,心向往之。采补秘法、极乐仙丹、甚至妖蛊之术,都是通玄界独步。 水蝶兰所说的吞阳、奼阴,便是极乐宗两位极有名气的女修,号称“极乐双劫”,都是以采补之道闻名。 水蝶兰既然这么说,显然有了证据,李珣也就顺着她的思路询问:“是吞阳劫姝,还是奼阴劫女?” 水蝶兰越在这种时候,越是沉静,她悠悠地道:“刚刚树上的指力、此时采补之法,都是如此霸道,自然是‘刮骨抽髓’的奼阴了!她性子阴狠,又精通药性,萧重子在她手上,自然活不下去。” “刮骨抽髓极乐篇,奼阴劫女果然了得!”李珣目光闪动,却是想起了往事。奼阴劫女他没有见过,不过,与她齐名的吞阳劫姝,却算是一位“故人”。 当年为了抢夺一株仙草,两人发生冲突,李珣层层布局,将吞阳重创。 然而吞阳也是了得,危局之下,竟还能以自己的身体设局,李珣自负有阴散人嫡传的采补之术,大意之下,差点儿便和今天的萧重子一般,给吸成人干。 多亏有幽二这位阴阳采补的宗师援手,才勉强脱身,吞阳也趁机逃逸。 自从那一件事后,李珣对极乐宗的采补之道,可说是慎之又慎,做足了防备。 然而,他至今也非常清楚的记得,吞阳烟视媚行的风姿,以及在他身下婉转低吟的美态。甚至便连精关松动时那快美的感觉,也在恐惧之余,使他品味再三。 “……走远。喂,你在听吗?” 水蝶兰的轻嗔之音响在他耳边,李珣“啊”了一声,总算发现自己失神了。 此时他身上已有些反应,转眼看水蝶兰的时候,眼神便也不怎么稳重。 女人对这些事情总是特别敏感的,再加上心中亦有戒心,水蝶兰打量他几眼,便想到这个关节。她唇角闪过一丝冷哂,也不损他面子,只是将前面的话又说了一遍: “便是萧重子再不济,恐惧之时,也该多撑那么一会儿。奼阴此人我也见过,颇以折磨人为乐,又不知我们在后面追索,此时还不会走远。此外……” 她的眸光扫过周围的环境,这是一处颇为偏僻的山谷,绿草茵茵,偶有矮树,颇养眼。 第166章 草地上仍有一些凌乱的压痕,显然萧重子临死前,确实是“享受”了一番。 水蝶兰的目光在草地上一扫,后又折了根草叶在手中,笑意微微:“我先前还担心萧重子太过硬气,但此时看来,死得果真是干干净净,什么秘密都没留下来!” 李珣这个时候才控制住情绪,闻言奇道:“这怎么说?” “草上有‘迷意颠香’的味道,在交合之际,以特殊法诀催动,便可控人心神。 “此迷香极为珍贵,极乐宗每年能产出三五两,便已不错,效用也是惊人,传言非真人以上,不能辟除。奼阴已下了血本,以萧重子的修为,又怎能抵挡得住,自然什么秘密都留不下!” 李珣心中念头风车般转动。此时,林无忧那句“不要让人知道”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现在的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如果他能够及时封堵秘密的话!现在看水蝶兰的模样,似乎还有戏? 他疑问的目光比任何话都要有效,水蝶兰扔下草叶,浅笑道:“教你一个乖,她们驻地在就在七十里外!共十人,除了奼阴之外,还有四女五男。只是她们是到这里来打前站的,大概宗主销魂妃子会在四个时辰内赶到,那时会带来多少人,便真不清楚了。” 李珣连惊讶的力气都失去了,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水蝶兰会有这么详细的情报。看她之前的模样,可是真不知道奼阴劫女的事情,怎么现在又了如指掌了? 难道她有一条极隐密的信息管道? 水蝶兰看着李珣难以置信的目光,轻描淡写地道:“我说过,那些胭脂水粉的味道,可是重得很,你闻不到吗?” 七十里外的香粉味儿?李珣干笑两声,便是她有能嗅到七十里外香粉味儿的灵鼻吧,她又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水蝶兰耍了他一记,心情似乎不错,难得长篇大论地为他解释: “其实也很简单,极乐宗里,不论男女,都佩带香料,还有一些迷香药丸之类,最容易分辨。低辈弟子中,男修一般带‘龙犀香’,女修则抹‘流光蝶香’。此两种香粉,都有催情之用。” “而像是奼阴这样的成名女修,以艳色知名,却精通内媚之术,多数时候,便用‘碧萝藤香’,以清气收敛媚俗之色,也更有效果。 “而除了这三种香,她们还点了一炉‘升仙窍’,这却是销魂妃子最喜欢的香气,平日都在她驻留处点燃……” 李珣又不明白了:“那怎么会说她是四个时辰后才到?” “因为这香只点了一个时辰!‘升仙窍’是极珍稀的异香,初点燃时和其它香料并无不同,但随时间加长,层层香气迭加,便是此界绝无仅有的奇绝美幻。 “销魂妃子素来娇贵,‘升仙窍’香气累积在五个时辰以下,她是不屑一顾的。她的做派,弟子又怎么不知呢?” 李珣终于恍然,但这时更大的疑问也横亘在他心头:“这个消息可称是冷僻之至,极乐宗的弟子知道这个并不奇怪,怎么水蝶兰也是如数家珍?难道说在以前,她也在极乐宗干过?” 他知道水蝶兰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也就按下不表。不过,出于好奇心,他又多问了一句闲话:“这‘升仙窍’的香气累积多少,才算最佳?” 水蝶兰不假思索地答道:“三十六年,周天之数,芳香轮转,升仙可期!” 李珣暗自咋舌,但他也在此时看到,水蝶兰脸上,一闪而逝的向往之情。显然,那累积了三十六年的“升仙窍”,她也是没有闻过的。 也在这个时候,李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通玄界中人都知道的,销魂妃子另外还有一个绰号,叫“镜缘妃子”,虽是一些好事之徒擅自加上,也没有人敢当面叫她,不过,那个绰号,可是建立在百分百的事实之上。 看水蝶兰这么个熟悉法,难道说…… 脑中翻荡起来的景致让李珣口干舌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忽地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脑中思路瞬间百转,确认这个方法可行,他哈地一笑,拍手道:“好极,奼阴我要了!”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七章闻音 水蝶兰微一扬眉,笑意盈盈的眸光在他身子上下一转,饶有兴致地道:“你要奼阴?” 心中越发觉得计策可行,李珣便从容笑道:“都说吞阳妖冶,奼阴妩媚,小子是闻名已久。前些年,和吞阳也打过交道,确实别有滋味。现在难得有了机会,能再见识奼阴的风采……” 虽然话只说了半截,但说得露骨之至,水蝶兰怎会听不明白。这位女杀手先是一怔,继而眸光中光芒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竟然又露出与平日无二的笑容,倒让李珣有些捉摸不透。 李珣在她面前说这种事情,其实已有挑逗之意,为的也是试探她的底线。初时见她还有些怒意,但很快又平复如常,显然这话还没有击在要害。 李珣有些失望,嘴上则又道:“只可惜,奼阴的‘刮骨抽髓极乐篇’却非好应付的。小子现在有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想请仙子帮忙。” “帮你什么?帮忙按着她的手脚?” 水蝶兰说的比李珣露骨十倍,便在李珣尴尬之时,她冰蓝色的唇瓣便弯成了一个妖异的弧度:“我凭什么帮你?” 李珣微微一笑:“宝物,我让你一成!” 水蝶兰眸光一转,既而便极爽快地道:“好!这样,我九成,你一成!” 李珣翻了个白眼:“错,你六,我四!” “八二!” “七三!” “成了!”水蝶兰拍板,旋又灿然一笑道:“只是,我也要看看你的手段!不管奼阴从箫重子那里得到什么,你都要一丝不差地再从她那里掏出来!” 李珣清楚得很,这协议成得越快,将来撕破脸的机率便越大,但他也不在乎,只抚掌笑道:“小子敢不尽力而为?只是要麻烦仙子在旁看护……”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浅浅一笑:“不必担心,保证有你的风流快活。” 最后四字,她语气宛然便是风流放逸的味道,听得李珣心中一痒,但更多的还是得意。 不费吹灰之力,便找来这么个大帮手来帮他灭口,这生意却是稳赚了。 他嘿然一笑,袍袂翻卷,一阵风拂过,将地上萧重子的残尸化成一团飞灰,湮灭不见。 果然如水蝶兰所言,极乐宗的驻地就在七十余里外,一处三面环山的溪谷之中。 两人在一处山顶上站着,俯视谷底,见有一条清溪自谷中流过,溪边草色青青,地势平坦,颇是一个好去处。距溪边不远处,已搭了五六顶精致的帐篷,其中又以中间那略呈粉红色的半透明香帐为最。 溪边有四个男女身穿小衣,泼水嬉笑玩耍,帐篷内则隐有喘息呻吟之声,极乐宗的做派,李珣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就算在这么一个距离上,李珣也没有闻到有什么特殊的香气。只是在那粉红香帐里,似乎看到微微火光闪烁,或许那便是燃香的香炉吧。 水蝶兰妙目流转,在诸顶帐篷之间一转,眉头微微皱起:“左边第二顶,应该就是奼阴所居之处。我们运气不错,那边刚燃着‘千里讯香’,想必是她准备和同门联系…… “如此看来,她所作所为,销魂妃子并不知晓,这便是我们的机会!你绊住那九人,不要让他们捣乱!我去掐灭‘千里讯香’……就当是给咱们百鬼道长,多腾出些时间来吧!” 在嘲弄的语气中,水蝶兰身形便像是化进了空气中,一闪不见,李珣却还能勉强感觉出她飞行的轨迹。 按照她的吩咐,李珣很快就定下计划,几乎是追着水蝶兰的背影,飞掠而下。可他刚飞了小半路程,惊呼、气爆声便在那帐篷中响了起来。 这便是两人速度的差距吗? 李珣按下这杂念,发出一声呼啸,如巨鹰般俯冲下去,溪边两对男女正被气爆声吓了一跳,便见到李珣从他们头顶飞过。他们又呆了一下,这才懂得冲上前去。 李珣一路赶到那顶帐篷外面,还没有停稳,织成帐篷的珍贵布料便再也顶不住四溅的元气乱流,碰然声中,炸得四分五裂。李珣闪开两步,看着两道人影冲天飞起,在空中交缠在一处。 他嘿然一笑,在幽魂噬影宗祭炼的“鬼鸦”飞剑化为一道黑沉沉的雾气,在虚空中一绕,连穿了两顶帐篷,将隐在后面的一个男修逼了出来。 随即便是屈指连弹,溪边四人、帐篷中四人,同时吃了他一记鬼灵火,虽然并没有什么伤害,却成功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李珣冷笑一声,御剑飞起,向空中打斗之地冲去。 地上极乐宗的男女哪知道他心里算盘,还以为他要去连手攻击奼阴,齐齐怒喝一声,各施手段,或飞起,或遥空攻击,都冲着李珣打来。一时间却忘了,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是奼阴! 李珣有伤在身,才挡了两波攻击,便汗流浃背,九名极乐宗弟子无论哪个,修为比他都差了许多,但他们胜在默契深厚,又精擅合击之术,远近相辅,十分难缠。李珣又不能躲开,境地颇为尴尬。 便在这时,他头上一声轻笑,接着便是温香软玉抱满怀,定睛一看,却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只是不知受了什么禁制,一双明眸如猫几般眯着,睁不开来,身上亦是绵软无力,却愈显娇柔。 李珣立时便知道,这便是那奼阴劫女了。 水蝶兰果然深不可测,出手不过十几息的工夫,便将一个功力精湛的修士手到擒来,其修为真是可畏可怖。 第167章 怀中美人儿勉力睁眼看他,见了他的面容,明显便是一惊。李珣立时便知,此女是认识他的,莫不是从吞阳那边得来的消息? 美人儿似是想开口说话,却是没有半点几力气,最后只落得娇喘连连,更因为呼吸而带动躯体微微颤动,在李珣怀中微微厮磨,不由让李珣想到不久之后要干的事情,一时间心火狂升,低头就亲下了去。 美人口舌被封,更是咿咿晤晤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结髻的秀发在这动作中脱出了束缚,披散开来,束发的九羽屏钗也顺着柔顺的发丝滑落下去,落入下方的溪水中。 美人任人宰割的模样,让李珣胸口涨得厉害,已开始上下其手,将她一身颇为精致的碧袖统纱石榴裙弄得凌乱不堪,差点儿就要在这里真个销魂。 正在这时,谷中连声惨叫,硬是把李珣从情欲横流的状态下扯了出来。 李珣脑中一清,再看奼阴,脸上双眸紧闭,睫毛微微颤动,眉目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让人感觉到她恐惧、紧张、绝望,更生出将她尽握在掌中的感觉。 李珣此时心中却是出奇的清明,他在奼阴晶莹的耳珠边上轻赞了一声:“好手段!” 奼阴身子一紧,旋即如泥人般软了下去。 李珣已经尽复平日状态,他冷然一笑,低头看向谷中,却见那九名极乐宗弟子,已是躺倒一地。乍一看去,是全数毙命,但李珣看得分明,五名男子是死得透了,但四名女修仅仅是昏迷而已。 他眉头一皱,落了下去。 水蝶兰刚从溪边洗了手回来,见李珣神情,便笑道:“怎么,这奼阴不合你的意?” “怎会!”李珣低头在奼阴脖颈间大力吸了一口香气,脸上微露陶醉之色:“清凉淡远,馨香如丝。这便是碧萝藤香了,还要多谢水仙子,今天承情,他日必有报答!只是我倒是没想过……” 他顿了顿,才笑道:“原来怜香惜玉的事情,女人们也干的。” 水蝶兰扫过地上昏迷的四名女修,微微一笑道:“销魂妃子嫌男爱女是出了名的,就是对弟子也不例外。杀了几个男的,未必会怎样,但若连女弟子也不放过,以后便真的有些麻烦。当然,若我们事后灭口……” 李珣闻言还不怎的,怀中美人儿却是轻轻一颤,口中低吟一声,睁不开的眼睛里,竟是有了点点水光。 李珣稍一沉吟,便明白了水蝶兰的意思,他同样微笑道:“这也只是举手之劳吧,只是你就这么说出来,让我怎么问话?” 听他这言语,即便怀中奼阴身姿无力,肌体亦是瞬间绷紧,然后又如水般软化下去,眼眸中已尽是乞怜之意。 越是这样,李珣便越拿得住,只是用手在她胸口捻了捻,收获了一声渗入骨髓的轻吟。 水蝶兰没有再说什么,她扫过奼阴的俏脸,笑吟吟地道:“她虽然被我锁住气窍,全身乏力,但媚术却是封不住的,十成之中,总还能使出一两成吧,而且,极乐蛊术,天下无双……” 话未说完,她忽地当空一招,水蓝色的纱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极靓丽的轨迹,从李珣肩后一拂而过。 李珣眉头一皱,手上忽然加力,怀中的奼阴立时便是一声痛呼,呼声中,她身上骨头喀喀作响,差点几便被李珣折成两段。李珣低头看了他一眼,又赞了一声。 “真是好手段!” 这时,水蝶兰举起手来,拇、食二指之间,却拈着一道如蚕丝般纤细的东西,若不是李珣眼力惊人,还未必能看得清楚。 这时,她才说了下半句:“……你也不要太过忘形。” 李询心中凛然生戒,脸上却半点儿不露,反而大笑道:“看来,和水仙子做这笔买卖,实在大赚!多谢,多谢!” 水蝶兰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做个手势让他等会几,自己则在倒地的极乐宗弟子身上搜出了几包香粉,然后,便大大方方地调制起来,又用真息之火烘焙,转眼功成。 “喏,将这香料放入香鼎中,包管多么厉害的蛊虫,两个时辰之内,都要睡过去!” 李珣的眸光自怀中美人儿脸上一扫而过,清楚地看到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疑惑与震惊。由此可见,水蝶兰手上香料的的作用,已无庸置疑了。 不过……这女人懂得也太多了吧! 李珣按下心中的疑问,问了一句:“香鼎在哪儿?” 水蝶兰笑吟吟地一指:“何必再找,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销魂妃子的‘九灵绣风桃花帐’的滋味?‘升仙窍’点燃虽然仅是一个多时辰,但比寻常香料,强上何止百倍?” 李珣闻言立时心动,当下谢了一声,抱着奼阴向粉红帐边大步走去。这时他感觉到,奼阴的身子已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后面水蝶兰“咕”地一声笑,笑声中,别有一番奇妙滋味。 李珣掀帐而入,在这瞬间,扑面而来的灵动香气,便从他的口鼻中、甚至是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渗透进来,活泼泼地跳动,甚至使他因妖冥元力而生成的伤势,在瞬间便减缓了许多。 “这便是升仙窍吗?果然不错!” 李珣赞了一声,环目一扫,见帐中的布置并不多,显得空荡荡的。显然是因为主人还没有入住,一些摆设都还没有运来。 但就是这少数的几件,却都奢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看着这里的摆设,李珣仿佛见到了一位雍容华贵的美貌少妇,惬意地支肘侧卧在坐榻上,在袅袅灵香中寻梦的情景。 他心中一热,竟对素昧平生的销魂妃子,产生了几分期待。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手中的奼阴劫女吧。 李珣微微一笑,先将水蝶兰调配的香料送入香鼎,看着一股淡绿的烟气自其中喷出,又很快淡化,沁入满帐的香气中去。 “气煞人香,果然是气煞人香!” 奼阴在他怀中喃喃低语,只是气力不济,话音也模糊得很,若不是李珣耳尖,也听不真切。 “气煞人香?”李珣心中一动,将嘴唇贴在她圆润的小耳处,轻声道:“告诉我,这玩意儿很稀奇吗?” 或许是因为吃够了苦头,奼阴现在倒是听话得很,虽然说话还有些吃力,但她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并不稀奇,只是懂得配这香的,都是蛊术到了一定层级,可以调动‘万生灵火’,才能烘焙出来……” “哦……很好!”又知道了一层水蝶兰的底牌,李珣心情大快,手上便显得温柔许多;冲着奼阴一笑,便轻轻地扶她站在地毯上。 只是这遍体酥软的美人,现在连独自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低吟一声,便要跌倒。 李珣想趁势将她搂到怀中,却不防这美人儿竟还勉力支起手臂,挡了一下。这样,她便不可避免地倒在地上,朱鸟丝绒地毯表现出自己的价值,无声消去了奼阴摔下的力量。 奼阴侧伏在地上,想支肘坐起,却又再次摔倒,而这也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让她只能在地上细细喘息。动人的曲线就在这一起一伏间,达到了最完美的动态和谐。 李珣居高临下,看着这发乎天然的一幕,五脏六腑似乎都要喷出火焰。 奼阴眼前忽地飘过一件外袍,她娇躯一震,抬起头来,正好看到李珣正撕下自己的中衣,露出赤裸胸膛,因气虚而红艳的娇靥瞬间变得苍白起来。 她稍一瑟缩,然后就低“啊”了一声,此时她的裙袂已被掀起,修长的双腿刚被男子分开,架在腰上,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腰身猛地一挣,娇呼道:“百鬼道长,饶我一命!” 她稍显沙哑的嗓音颤动着进入李询的耳朵,非但没有让李珣放过她,反而使男人的眼睛在刹那间变得血红。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接着,他便撕去了奼阴下体最后一片遮羞物。奼阴再一次悲呜起来,李珣却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或许是奼阴高妙媚术的一部分,但是他又怕什么? 主宰者的豪情主宰了他的神智,他接着奼阴的语气,大笑道:“道爷不会让你就这么死掉,放心!” 言罢,剑及履至。 奼阴再一次从高高拍起的大潮中摔落下来,她的肉体已开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这让她渐渐低回的嗓音也具备了一种奇特的韵律。 泪水、汗水,甚至还有娇嫩的皮肤破裂后,渗出的血水,所有的体液揉在一起,发出了特有的销魂气味。 在李珣手掌的拨弄下,她又换了一种体位,这也让她明白,下一次的折磨马上就要到来、她用全无力气的双手,徒劳地盖住李珣的手背,早已哭肿了的眼睛,乞饶式地看着李珣饶有兴味儿的脸,死命地摇头。 “百鬼道长,饶了我吧!我日后必定好好服侍你,今天……今天确实不成了!” “怎么会呢!”李珣轻松拨开她的手,微笑道:“奼阴仙子至今尚是关元稳固,一身修为,只怕没损上半分。现在说不成,岂不是把我当傻子耍?” 言罢,他又是一挺,剧烈的震荡从奼阴下腹处直捣上来,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绝望之色,开始缓缓地摇头,汗水浸湿的秀发贴在额头上,只是几根发丝随之轻轻摆动。 李珣察颜观色,知道终于松动了她的关元要害,又是一声长笑,阴阳术法运转,绝大的抽吸之力猛烈迸发。 奼阴的娇躯猛然间绷紧,修长的玉腿更是绷得几如一条直线,尖笋般的脚趾死命内扣,然后,从她檀口中,迸发出一声尖锐如抛针般的长吟。 这一刻,她阴关大开,死命维护的宝贵真元如同开闸洪水,喷涌而出。 第168章 在奼阴绝望的嘶鸣声中,李珣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势正飞速地好转,体内阴火蒸腾,像是贪得无厌的巨兽,大口吞吃着从天上掉下的美食。 这种主宰一切,又无比享受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李珣似乎忘记了自己答应了要饶奼阴一命,他低吼一声,进行了第二波的抽吸。 尖锐的嘶叫声再一次地低哑下去,然后偶尔再高上来、低下去,便如同一首抑扬顿挫的曲子,恰到好处地挠在李珣的痒处。 他纵声长笑,只觉得一世之快意,莫过于此! 蓦地,奼阴发出了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高亢的嘶叫,就像是天鹅垂死时的呜叫,在这桃花帐内的狭小空间内往来激荡。 在这叫声中,李珣也获得了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快感,他四肢百骸同时发生了激烈的颤抖,牵动着经脉气机,轰然鸣响。 下一刻,奼阴修长的双腿猛力回收,圈在李珣的虎腰上,她的双臂亦如水蛇般缠绕向李珣的脖子,口中的嘶叫声则在一个特定的节奏下,猛地再拔了一个音阶! 看起来,像是这对男女同时达到了肉欲的高潮,无数潜隐多时的气机嗡然弹动,而下一刻,奼阴的叫声戛然而止! 李珣一记手刀,轻轻切在奼阴的喉咙上,刹那挤住了气管,高亢的声波余势不衰,猛地反噬到奼阴柔弱的躯体上,李珣就在这一刻收回了手刀,又很快化为铁钳,扣住了那细嫩的脖子。 奼阴明眸中终于射出了货真价实的恐惧,她唇角方动,丝丝的血渍便从中溢了出来。面对这种情形,李珣卡在她喉咙上的手掌,依然如铁钳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恐惧之余,她也实在是想不明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眼见这百鬼道人就要堕入瓮中,怎么突然就醒了过来? 奼阴当然不知道,李珣此时背上已经出了密密的一层冷汗。并不是他没有中招,只是奼阴刚刚使出来的手段,对李珣来说,简直就是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直插入脑门。 妙化四神曲,这竟是妙化四神曲。 李珣没法不敏感! 自当年他从坐忘峰上一跃而下,他将一半的生命都投入到对妙化宗、玉散人、妖风等人的研究中去。 而妙化宗穿心、化形、惑神、玄机四大神技,作为唯一录入典籍的宗门秘法,更是他着力研究破解的对象。 尤其可笑的是,古音等人并不知道,李珣已将她们的秘谋全听在耳中,还将他视为一个可以轻易操纵的棋子,六十年来,时常给他些好处。 在这种情形下,他要想探得妙化宗秘诀的些许皮毛,并不是难事。 现在李珣对妙化宗法门的敏感程度,绝不比他存身的两个宗门逊色太多。虽然他不知道奼阴为何能使出这种秘法,且与媚术融合得天衣无缝,但是,就在这一刻,他真正掌握了奼阴的生死。 李珣仍伏在奼阴身上,两人的肉体也保持着最亲密的状态,然而奼阴的躯体却因为窒息、恐惧而绷紧得像一张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喀喀崩裂的声响。 也在这时候,李珣脸上忽地现出一丝笑容,笑容中,他低声开口。 “惑神曲?” 奼阴瞳孔微缩,只这个表情,便说明他猜对了。 李珣已经完全恢复到初入帐时的随意从容,他轻赞了一声:“极乐篇搭配惑神曲,你们很能想啊!只是我就不明白了,堂堂妙化宗四神曲,怎么就成了你们极乐宗的法门?” 说着,他稍微松开了手,给奼阴说话的机会。 此时,美人儿脸上因高潮而现出的红晕已尽数消褪,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仍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感。 只是她却倔强地抿起了嘴唇,一言不发,瞧她的样子,谁会相信,她刚刚还在男子身下婉转呻吟,哭泣求饶? 李珣看着她生动的表情,又笑了起来,笑声中,李珣再次伏下身去。 两人肉体贴合,这一次李珣已事先透入真息,将刚才奼阴使用的一处隐密之至的脉轮封得严严实实,还嫌不足,又伸手在她娇躯上游移不停,借着刚才的思路,果然又找到了一处。 两处宗门秘设的气脉被封,奼阴脸上终于露出绝望之色,这次,也比刚入帐时,要真实得太多了。 李珣哈哈一笑,这次再使出采补法门,便是真的有效果了。虽然不同于刚刚在媚术形成的幻境中那样一泻千里,但汩汩然如溪水投注,却是货真价实,妙用无穷。 奼阴美目翻白,如雪肌肤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抽搐,像她这样以采补为生的女修,为了使采补的异种真息与身体完美契合,二者的气机联结自然更加密切,也因此对真息的依赖性也就越高。 李珣每采去一丝真元,便是抽去她一线生机,直至阴精丧尽,一命呜呼。 此时根本不用做戏,她眼眸中已是满满的乞求之色,几次想开口说话,只是李珣一抽一吸间,恨不能撼得她魂魄离位,三宝尽失,她又哪几来的开口求饶的机会? 李珣不是没看到她的表情,只是他现在借其元阴疗伤,正在紧要关头,哪有精力管她? 这毫不顾惜的采补持续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纵然是细水长流,也让奼阴晕厥了三五次。 最后一次睁开眼时,便连一根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李珣看着她晕红的脸颊,暗赞极乐宗心法独异。若是寻常女修,被这样采补,脸上容光早失,却怎会像奼阴这般,越发地娇艳起来? 两人目光对上,奼阴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方一张口,眼角处便滚下泪来:“道长您慈悲,饶我……妾身、奴婢将来必和身以报!” “奼阴仙子的顺水人情做得好啊!道爷现在在干什么?” “那……道长问话,奴婢知无不言!” “聪明!能知道进退,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只是,被你骗了几次,就道爷想来,这话里终究还是有些水分的。”李珣轻拍她的脸蛋儿,笑道:“稍待,让道爷将这水分挤出来!” 说着,不待奼阴求饶,他的手掌灵蛇般轻绕过美人玉颈,在颈椎上某个节点处轻轻一捏,再松开手时,便看到奼阴脸上血色尽数褪下,然后,从她玉足以上,便开始了一波难以抑止的颤栗。 “在你回答道爷的问题之前,先体会一下某些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吧!” 微笑着说完这一句,李珣径自闭上眼睛,开始进一步温养自己的伤情。 当李珣再度给予奼阴说话的机会时,奼阴刚一开口,便忍不住痛哭失声,她总算明白了,此时压在他身上的男子,原来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否则,他又怎么会拥有这么可怕的整治人的手段? 李珣很理解奼阴现在的心情。任何一个受了“莲花八密”的人,大概都是这副模样。或许奼阴也该庆幸,眼下压在她身上的,只是粗通枝节的百鬼,而不是那位纵横八极的阴散人。 他一边注目其因痛哭而轻颤的丰乳,一边细细品味这种主宰人心的美妙滋味儿。 便在奼阴心中情绪将泄未泄之时,李珣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主导了她的思维:“给我说说,这惑神曲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奼阴被迫停止了哭泣,只是不断地抽噎,但她甚至不敢多等那么一会几,一旦确定了自己可以说话,便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惑神曲,不是妾身独有,是宗主用‘勾魂蚀元神术’,与古音换回来的!” “换?”李珣哈地一声笑:“古音是傻子,还是销魂妃子是白痴?这宗门秘技也能换吗?” 听李珣这么恶言恶语,奼阴连头也不敢抬,轻声细语道:“道长明察,要来是不可能,可是那古音拿出让宗主心动的条件——她陪了宗主三夜!” “什么!”李询失声一叫,很快便发觉失态,忙闭上口,却“咕”地一声,咽下了一口唾沫,不知为什么,他的嗓子有些哑了:“说清楚些!” “那已是四九天劫之前的事了。”奼阴此时气息平顺了很多,且话也开了头,下面的就再也遮挡不住。 “那是距四九天劫还有十四年的时候,当时宗主已将度天劫的诸般事物都准备好,整日里无所事事,只是和我们几个要好的姐妹取乐。可是十一月初十……那天是吞阳的‘连绞丝’炼成的日子,我不会记错。那天,古音忽然以个人身分发来请柬,请宗主到北地‘迷琅连湖’一会。 “道长应该清楚宗主的脾性,当年她曾发下誓愿,一定要和这世上最了不起的女修共参极乐,而古音恐怕就是最适合的那人了! “以前宗主曾花了百多年的时间,意图亲近,却没有半点儿进展,这次古音却主动相邀,宗主自然是极高兴的。 “宗主说‘古音外柔内刚,性子其实高傲得很,绝不会有这反复之举,这次想必是遇到了绝大的难事,这倒是我得偿所愿的机会’。所以,宗主接了请柬便去了。直到十二月初一才回来。 “宗主回来时,容光焕发,十分得意。但当我们几个姐妹试探时,宗主却只是感叹道:”值得了!连湖三夜,今世再无第二次!‘ “而且,转脸便招五毒、七秀、十三英并我们二劫,说出已将宗门‘勾魂蚀元神术’换给妙化宗一事。又将这‘惑神篇’交给我们修习。然后,宗主便自入祖师堂,在身上钉下十枚‘附魔蚀欲针’自残,以求祖师原谅!” 李珣听得微微动容。 “附魔蚀欲针”的名头他也听说过,传说此针入体,便钉住元神,每日以三界魔欲炼化,使中针之人,欲望膨胀,又永不得满足,最终欲望蔽心,狂乱而死。 第169章 销魂妃子为向祖师交代,竟然一次钉下十枚,且不论结果如何,只是这胆气担当,就当得起这一宗之主! 奼阴脸上则微露恐惧之色,显然是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宗主炼化十枚附魔针,花去太多精力,四九天劫时,险些被外魔夺舍,元气大伤,若非罗摩什宗主以‘盘心锁扣’见赠,宗主恐熬不过去了。 “就是这样,宗主偶尔谈及‘迷琅连湖’之事,也都是意兴飞扬,从无悔意。只是她却从未向奴婢们说过那三日夜的细节……” 李珣听得明白,这销魂妃子在“迷琅连湖”,必然是得偿所愿,与古音虚凰假风,颠倒乾坤,所以才有“值得了”的叹词。 说实在的,抛去那个附魔针不说,若古音要以陪宿三日为代价,换他手中任何一个修道法门,倒也真值得李珣好好考虑一下。 其实这种念头在六十年中并不少见,每一次他都用最恶毒的诅咒、最卑劣的场景,来满足这一狂想。 但像现在这样真实、贴近的,还是第一次。李珣觉得自己的欲望又有抬头,而最快感觉到的,便是身下的奼阴。 虽然这妖女已被李珣整得怕了,但为了不受到更多的苦头,她还是强颜欢笑,用一身媚功来舒缓李珣的欲望。她也是欲海老手了,如何不知道李珣突发情欲的缘由? 她蠕动身子,腻声道:“奴婢也见过古音,看她面相,便知她是最讲究、最瞧不起人的,只是谁能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迷琅三夜,琴韵销魂,却不知,天底下还有谁能抵挡得住?道长,您呢?” 言罢,她又吃吃地笑了起来,这时,她话中已颇些放肆,只是李珣暂时顾不得了。 奼阴一边低笑呻吟,一边以贝齿轻啮他肩头,便在李珣越来越较重的冲击下,娇吟一声,在李珣耳边呢喃道:“可惜,就算道长能一偿所愿,也吃不着头啖汤了……嘻,那沾着古音落红的银白织绵外袍和‘温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宝贝的收藏呢!” 李珣蓦地睁大了眼睛,很快的,在喉咙涌动出的“呵呵”浊音中,也在奼阴如释重负的尖声呻吟中,两人软作一团,肢体交缠,再起不能。 “值得了!” 李珣迷迷糊糊地似乎听到销魂妃子回味无穷的叹息,这叹息声忽远忽近,扯着他的心绪,翻腾不休。 是的,他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他又能从这里得出前所未有的刺激来。 只是,为何在高潮过后,他心中残留的,便只是一波接一波的寒气呢? 古音文秀无双的俏脸忽隐忽现,然后在某一刻,李珣脑中忽地闪过了一道闪光,而亮光带来的,则是越发刺骨的寒流。 “是了,以古音的性情,她会用自己的贞节去换什么?仅仅是‘勾魂蚀元神术’?不,不对!她一定还会用这个法门去干点儿什么!而且,是干一个比勾魂蚀元神术、甚至是比她的贞节还要重要十倍、百倍的事情!” 可是,那又是什么呢? 奼阴像一头讨主子欢喜的猫儿,蜷缩在他怀里,依依晤晤,媚态横生,只是这先前还让他欲火狂燃的妩媚,眼下却再无法对他有任何影响,他面色转冷,手指轻贴在奼阴颈侧,气芒在指气微微伸缩,寒意逼人。 看着奼阴渐转苍白的脸蛋儿,他满意一笑,道:“说吧,为什么到这里来!” 第二部第一集古刹血影第八章反目 李珣猛然掀开帐幕,大步而出,遥遥看到水蝶兰坐在溪边,便重重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过去。 水蝶兰闻声回头,见他神情,为之展颜一笑,然后她就看到了李珣手上拿的两样东西,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喏,《血神子》残篇,云雾石!” 将两样宝贝在水蝶兰眼前一晃,不出他所料,水蝶兰眸中精光一闪,脸上笑容不变,却伸手便夺。 “慢着!” 他斥喝一声,音如雷鸣,但对水蝶兰来说,这没有丝毫作用。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喝声之前,鬼鸦剑在鞘中锵然鸣响,而水蝶兰手掌伸出时,乌黑的剑刃也出鞘半尺,横在身前。 手与剑相隔仅有数分距离,雪白的肌肤与乌黑的剑刃形成鲜明的对比,无论是水蝶兰又或是李珣,眸光中都是寒光凛冽,气氛渐渐地紧绷起来。 “怎么,要出尔反尔?” “哪里,比不上水仙子这‘难得胡涂’。”李珣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亦显得锋利尖锐。 “刚刚我讯问时,水仙子应该也听到了,哈,好一个大宝藏,我这才知道咱们一本正经讨论分配的东西,恐怕是很难切割了……水蝶兰,你很好!” “切割?哦,你是说……雾隐轩?” 听到水蝶兰口中吐出这三个字,李珣哈哈一笑,眸光中却殊无半点儿暖意:“是啊,雾隐轩,好地方啊!哼,你瞒得我好苦!这是我预先知晓,若我不知,待到了地头上,水仙子又准备如何算计于我?” “这个……”水蝶兰似是窒了一下,但在李珣咄咄逼人的压力下,她忽又微露笑靥:“既然是要算计你,现在怎么能说出来?” 这回答妙得很!这下一窒的就变成了李珣。面对水蝶兰出奇坦白的言辞,他发现自己再拐弯抹角也没什么意思,嘿然冷笑中,他道:“既然如此,我们的合作何必再进行下去?” “怎么不能?”水蝶兰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浅浅一笑:“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李珣还没回神,便见她耸肩道:“别忘了,你可有把柄在我手里呢!” 顿了顿,她扳着手指逐一数了下去:“你看,你的小相好,这是天行健宗;冥将,就是冥王宗;奼阴,当然就是极乐宗了。如果还不够的话,嗯,把贺参栽在你头上,效果更好些? “啧,看啊,东南林海现在的四大宗门,你全都得罪了,你怎么办呢?逃走吗?大概你跑不过我;或者藏起来?那,我就为他们当一个小探子好了,看看能不能嗅出你的味道……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李珣此时可说是眼界大开! 这辈子,他碰过不少的高手,也曾与阴散人、冥火阎罗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物交往过,自认为属于见多识广一流。 但他却从来没见过像水蝶兰这样,身分地位非同凡响,修为又深不可测,却没有哪怕是一点儿高手风度的人物! 她的言辞非常坦白,这和林无忧那小妖精有点儿像。可是,林无忧借着天真无邪的外壳,隐藏表相之下的层层阴谋。而水蝶兰,却是借着坦白,尽情地挥发其对他那刻在骨子里的轻蔑! 虽然将她说的话装饰一下,意思也不会变,甚至效果更强一些,但李珣怀疑,她是不是刻意这样,想用这样的言辞,冲垮他的忍耐限度,再从自己失控的丑态中,获得乐趣。 好,好得很! 李珣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脸上更是青了又红,红了又白,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与人拼命的架式。然而,在他心里,一声又一声森森的冷笑,回荡往复。 这可是你自己寻死,怪不得别人! 水蝶兰现在非常开心。她用昂扬至乎期待的眼神,看着对面百鬼的脸上神情变化。 看得出来,因为她直截了当的话,百鬼有些发晕,他抿起了嘴,这样,可以暂时让他微有些哆嗦的嘴唇安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百鬼这小子还是很精明的,一阵狂怒之后,他竟然能强压下怒火,一语道中关键:“封禁!你别忘了,还有封禁,没有我,你怎么去‘独吞’那修道人梦寐以求的仙府洞天?” “这是个聪明人的说法!”水蝶兰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她点了点头,微笑着在对方的伤口上再洒了一把盐:“所以,在你打开封禁之前,我会尽量不让你死的!” 百鬼无言,但眼中的凶光,却是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水蝶兰则以一贯的微笑相对。她并不在乎百鬼心中在想什么,因为她有绝对的实力将这个内心深处桀骛不驯的男子,永远地压制下来。 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折断幼鹰的翅膀,让它记着自己的主人那样! 看到百鬼烦躁、怨毒的眼神,水蝶兰充满了得到新玩具的快感,心情亦是大佳。她感到,现在与百鬼之间的这场戏,好像已要到高潮了。 只是,这个心中颇有丘壑的男子,会有什么手段来做最后的挣扎呢? 那可是直接关系到他的结局,而这其中的乐趣,比她原先所期待的宝物,也不遑多让,所以,她无比兴奋地期待着。 当然,在此之前,为了不让事态不可收拾,她还是要给些甜枣才是。所以,她像是从来没有说过刚刚那些话一般,轻巧地转移了话题。 “好像,你对古音很感兴趣?” 看得出来,百鬼明显一怔,接着,神情便警觉起来,偏偏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猎奇而已……” “可是你对妙化四神曲,倒是熟悉得很!”想到她刚刚听到的种种声息,再联想到昨日初见面时,李珣对她的仇恨表情,水蝶兰越发觉得这是个好话题。 她看着百鬼的神情,忽地恍然道:“看来你知道那个血吻的下落了!” 此话一出,她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失误,百鬼脸上的惊讶,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但她也看得出,百鬼对这件事很是上心:“你是说‘猫儿’?与古音有关?” “啊,你不知道吗?”水蝶兰微笑了起来:“我可以告诉你这消息,不过,我很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继续下去……” 看到百鬼脸上的不屑,她又不慌不忙地补充道:“当然,还有宝藏的分配,你难道会认为,十余代‘雾隐轩’之主,没有一些上好的收藏?” 第170章 百鬼又是一怔,虽说仍维持着面部的冷淡,但他显然已经动心了。 事实就是这样,以他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在众强环伺之下,夺取这几近无价的“宝贝”,而与水蝶兰的合作,则是在危险中,最有可能取得成果的选择,以纯粹理智的目光来看,这是绝配! 现在唯一阻碍他的,就是刚刚被水蝶兰挫伤的自尊。 作为始作俑者,水蝶兰自然非常清楚,所以,她微微一笑,用一贯的坦白说道:“合作,只是有可能得利;不合作,你什么也得不了!想一想,也许,我只要‘雾隐轩’就满足了呢?这样吧,得了宝藏,我要雾隐轩,及其中藏宝的一半,其余归你!” 百鬼迟疑了一下,咬牙道:“雾隐轩归你,宝藏归我!” “你六我四!” “二八!” “也罢,成交!” 水蝶兰笑吟吟地伸出手去,要立誓为证。百鬼也不伸手,只是冷笑。 水蝶兰的见状也不尴尬,只是将手掌放平道:“愣什么啊,云雾石归你保管可以,《血神子》给我!” 百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那本绢册拍在她手中,“啪”的一声响,倒是清脆得很。 水蝶兰这才满意地道:“这样,我们走吧,顺便,我把那只血吻的事情告诉你!哎?你不觉得,漏了什么事情?” 百鬼皱了皱眉,待看到水蝶兰目光所指,才恍然道:“奼阴啊,就这样吧,她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手段?”水蝶兰眸光在粉红帐上一扫而过,她觉得,一提到奼阴,百鬼刚刚被打压到底的心情,忽地复苏了不少。 出于某种恶趣味,她想再将百鬼的气焰打下去:“奼阴可不是你那个小相好儿,你能让她服服贴贴地帮你办事?” 她的音量比寻常时要高一些。百鬼却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嘿然冷笑道:“聪明人就不会做蠢事,擅自行动,得宝而复失是一宗;委身投敌,泄漏机密又是一宗。 “还有,刚刚与她切磋,她还背了几段法诀与我,相当有用,哈,这又是一宗!我饶她性命,又给她机会抹消这三宗罪过,她怎么也要有点儿感恩之心吧,何必与我为难呢?” 他同样没有压低音量,显示出他强大的自信。水蝶兰自然感觉到了,啧啧两声,也就不再说话。 以她的眼神,自是看出来了,李珣入帐前,其实是杀机满溢,但出帐后,虽然神智清醒,但却杀意全消。 其中玄妙之处,委实难以言传。 所谓美人乡是英雄冢,用在此处,固然有些牵强,但水蝶兰仍然要暗赞一声:“水就下以全身,这极乐宗的媚术,已几近乎道了!” 当然,她不会将观察所得告诉百鬼。除了不愿多事以外,她也觉得,百鬼所说,未必没有道理。退一万步讲,便是奼阴真在算计又如何?能给百鬼这小子找点儿麻烦,她也乐见其成啊。 至于会不会将她也波及进去,这个,却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在两人远去数十里外后,一个雄壮的身影跨空而出,现身在溪边。他低头看着谷中的斑斑血迹,赤红的眼眸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随后,他大步走到一具死尸身边,手指轻勾,一点已经干凝的血液落在指尖上,却又在瞬间之后,再度化成鲜红的液滴。 他将这滴血液点在了自己的胸口,魔术般的,那小小的一滴血液,便如同是永无止境的血池,将一波又一波血红,渗入到外袍的每一个角落。 转眼间,他一身漆黑如墨的长袍,变成如血般颜色。 拂下碍事的风帽,露出粗豪的面孔,他的眼眸在谷中各帐篷间一扫,血光暴闪,旋又收敛干净。下一刻,冲天飞起,转眼间不见了踪迹。 便在这人影闪掠不见之后不久,粉红帐口微掀,奼阴赤裸着身子走了出来,她先是细细检视五名男弟子的致命伤处,良久方吁出一口长气。 “还好,没用什么独门的手法,省了毁尸灭迹的麻烦!只是,这赃要栽谁身上才好?” 她一边思忖着一连串通玄界以采补嗜杀闻名的邪魔名号,一边揽起四名昏迷中的女弟子,送入帐中。下一刻,帐中便响起声声娇吟,只是很快的,娇吟声就变成了死难者绝望的悲号。 在渐渐昏暗下去的天色中滑翔,脚下便是无边无际的林海,即使天色灰暗,但下方那宽广无边的深绿,依然使人惊心动魄。李珣眯起眼睛,深色的道袍微微鼓胀,像张开的蝙蝠翅膀,无声无息地拍动。 身边,水蝶兰没有任何动作,身体便如同浮空的精灵,驾御着夜风,也似乎和整个夜色融为一体。 两人的修为高下从这里便可看出些端倪。 李珣虽已摆脱“御器”的限制,可以以肉身驾御天地元气,蹑空御虚,但还有些生涩,元气流动有迹可寻。而水蝶兰早已将驾御元气视为呼吸般自然。开口说话时,也是气滚如珠,没有半分窒碍。 “当年,古音以一枚‘琅琊古玉’及一颗‘造化金丹’,向‘魅魔宗’、‘百兽宗’提出要一只成精血吻的意向,只是条件太过苛刻,两宗均无法达到,只好向通玄界提出悬红。” 魅魔宗以吸摄妖灵血气闻名于世,百兽宗则以豢养各种妖兽灵怪为战力。他们大概是此界最精通捕捉、豢养妖怪、灵兽的宗门了。 这二宗无法达到的标准,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苛刻。 偏偏“猫儿”曾是血散人看中的宝贝,且又吞下了一条“赤兵鬼链”,想来即使是在同类之中,也是不同凡响,也正因为这样,才遭了灾。 水蝶兰当然明白李珣的心思,只是看着李珣颇难看的的脸色,她仍坦然道:“我适逢其会,见你那宠物还算合适,便拿过去试试。是由古音亲自验收,我问了一句,她说是礼物,后来我听说,那是玉散人纳栖霞入房时,古音送给栖霞女儿的。” 李珣皱起了眉头,依稀间他记得,好像在哪一次,林无忧对他说起过这“礼物”的事,但具体的内容却忘记了。而且这几十年,他和林无忧见面的次数也不少,却是从来没见过“猫儿”的踪影啊! 此外,李珣倒觉得水蝶兰对妖风的称呼倒很别致,一般来说,通玄界中人,要么便是不客气地直称“妖风”,要么便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栖霞元君”或“元君”。 最多像林阁那样,叫她“风凰儿”。 水蝶兰的称呼显然不属于任何一类。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倒是提起魅魔宗,他想起在妖雷古刹旁边的大湖上,两个死去的冥将所说的话。 “魅魔宗……看萧重子的反应,似乎有些联系。对了,刚刚奼阴也说过,罗老妖还赠给销魂妃子一个‘盘心锁扣’来着。” 杂七杂八的东西想了一串,李珣脑子里也有些乱了,他摇了摇道:“什么魅魔宗,百兽宗就先算了,嘿,再说,现在还有百兽宗吗?” 是啊,眼下通玄界,是再没有百兽宗的名号了。 二十年前,这个以驯养灵兽出名的宗门,因杀了几个散修,惹怒了散修盟会,又因宗主狮驼王嘴上不积德,说了几旬“散修盟会是个屁”、“x爆妖风那小娼妇”之类的话,一夜之间,上万散修妖魔,在妖风、鲲鹏老妖等五位执议的带领下,围攻“玄灵洞”,硬生生将百兽宗宗门轰成废墟!百兽宗宗门护法灵兽死伤十之八九,宗门法器毁于一旦。 这是通玄界历史上,少有的宗门灭绝惨案,也因此受到了通玄界所有宗门的一致讨伐。 只是,百兽宗理亏在先,散修盟会也没有真干出灭人满门的事儿来。诸宗门不可能过分紧逼,最终只能是不了了之。即便如此,其余波也震荡了十余年之久,成为这六七十年里,影响最大的事件。 此役之后,散修盟会已一跃成为通玄界最强势的“势力”,只是没有宗门法统,不足以设祖称宗罢了。 李珣心中颇有感怀,但很快,他脸上便是一僵。 百兽宗、魅魔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冥王宗……这些个看起来不相统属的宗门,固然正邪有别,可是,他们中间却好像有一股极隐密联系,若隐若现。 现在冥王宗、天行健宗、极乐宗先后抵达,魅魔宗则若隐若现,各宗精英齐聚东南林海。现在看来,林无忧那“一月之约”…… 刚想出点儿头绪,旁边水蝶兰嗔了一声:“喂,小心点儿!” 李珣闻言警觉,只是稍落后水蝶兰一步,身形如蝙蝠般抹过虚空,钻入了无边林海之中,恰好避过了一道修士警戒的气机。 古刹废墟已近在眼前,不过,要想到里面破解禁制,恐怕已非易事。各宗门追捕萧重子,忙活了一天,一无所获,此时都集结在这废墟周围。 天行健宗延续了正道宗门一贯的作风,光明正大地在古刹废墟上驻留下来,以之将自己放在了明处。朱勾宗习惯性地隐入了黑暗的角落,而已成为散兵游勇的元难和宋元敕,咬牙切齿地在周围潜伏。 这些李珣两人虽未目见,但微妙的气机反应却是瞒不了人。 他们三方彼此牵制,又恰在不同的层面互有补充,无意间在废墟周围布下了一个密密的大网,要想无声无息地闯进去,恐怕连水蝶兰都未必能成! 水蝶兰眼神如烛火幽光,在黑暗中忽闪忽灭。 李珣知道,这是她在以某种秘法,探查周围的环境。不过,很不幸,数息之后,她有些愤愤然地停了下来,显然是没有找到进去的通路。 第171章 “哼,噬影大法也是一等一的精妙遁术,怎么你就练不出个模样来?” 水蝶兰这一声好没来由,李珣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她嫌自己遁术一般,成了拖累。若是以前,他可能就这么含混过去,但现在两人差不多已经撕破了脸,他也就不再顾忌什么,只是冷笑。 “道爷修的是傀儡术,精的是禁法,若是连遁术都能练出个模样来,现在就是一宗之主!娘的,你遁法精妙,去破解那禁制试试?” 话说到此处,两人都是杀机凛冽,最终还是水蝶兰让了一步,她转过目光,一笑道:“那你拿出个好主意给我看!” 李珣见好就收,稍一沉吟,正待说话,心中忽生感应。那熟悉的气机像是刮过丛林的夜风,在枝叶纯正自然的微响声中,一掠而过。他忙垂下眼睑,不让水蝶兰看到自己眼中的喜意。 水蝶兰的感应比他还早一线,她的面色瞬间冷峻下来,目光扫视周围,紧接着便长身而起。李珣被吓了一跳,要知这里几乎每隔数息,便有一波修士的侦测气机扫过,水蝶兰的做法,几乎和大声喊叫没有什么差别。 “你干什么!”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冰蓝色的唇瓣微微一撇。这表情刚烙在李珣眼中,她的身形便像是一团雾气,一眨眼便融入周围丛林渐起的水雾中去。 李珣呆了一呆,然后跳起身来,拔脚猛追。 其实也就是移了两三里路,即便是在丛林中,这也就是喘一口气的时间。但就是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中,已经有人血溅三尺。 水蝶兰藏身在大树的阴影下,目光冷厉,在她身前五尺处,一个修士喝醉了酒般撞了上来,但才迈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水蝶兰脚跟前,背后殷出血渍。 离得更远些,另一个修士倒伏地上,早死得透了。 李珣在水蝶兰身后看到这情形,惊道:“谁干的?” 这是明知故问,因为在前方约二十尺处,一片衣袂在树木后一转,虽转瞬即逝,然而那血红的颜色,却是如此刺眼。更不用提随之而来的,那一声令人心神震荡的低哼。 李珣脸上现出震惊之色:“他是谁!” 水蝶兰脸上冷厉的神情渐渐消融,最终又撇了撇嘴,在似不屑,又似满不在乎的表情中,答非所问。 “我知道贺参死在谁手上了!” 在李珣又惊又奇的目光下,她抬抬下巴道:“说吧,说说你那所谓的好主意!抓紧时间,否则……否则就去祈祷,看老天爷肯不肯留你小命!” 说话间,她的目光又折向那已无人迹的丛林,更远处,终于察觉不对的修士们,正迅速地向这边集结。 刚刚平静下来的丛林,再一次地喧闹起来。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一章杀局 夜隼穿过枝叶,灵巧地在黑暗中穿梭,浑然不知因为牠的无意之举,让两名修士的侦测气机发生偏移,错开了一个小小的角度,也因此引发了连锁反应。 方圆三五里的范围内,七八个修士猛然间发觉,原来他们周围还有同类的存在,立时产生小小的混乱。 数以千计的气机在黑暗中交错碰撞,渐渐又生成了各自的领域,最终复归于平静。 但这变化造成的影响,继而引起另一波范围更大的震荡。像一场拙劣的哑剧,明明是严肃的主题,现在却只能看出滑稽。 这就是水蝶兰眼中的丛林。 到了她这个层次,很难再有什么东西可以瞒过她的感应─除了像血散人那样,已是一代宗师的可怕人物。 在水蝶兰眼中,血散人就像是一团迷蒙的灰雾,融入了这丛林之中,看似身在局中,偏又超脱于外。 “不论是取宝之前或之后,想必是摆脱不掉这家伙了!” 她虽然不惧,却仍不免有些头痛。而眼下,那个狡猾的百鬼,则似乎要挑战她的耐心─这家伙的兽欲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发泄干净? 她开始后悔同意百鬼所谓的“好主意”了。 其实,百鬼的主意虽不能算好,但也是中规中矩,他准备让顾颦儿在周边做出发现萧重子的姿态,引这边的修士前去,两人再趁虚而入,破解封禁,最好能无声无息地进入那雾隐轩中,取宝占地,轻松容易。 只是,引其它人容易,引血散人难。 只要还有血散人在此,就算所有人都引到千里之外,也没什么意义。 因为有这个变量存在,百鬼已经把计划实施的时间一拖再拖,如今,已是第五天。 五天来,百鬼与他那个相好,差不多是一日一会,虽然百鬼一口咬定这是在揣摩计划,但这小子几乎是天天与那小相好昏天黑地,难道这就是他揣摩的方式? 宝贵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天。五天是什么概念?这足以让原本在数十万里外的人移到这片丛林中! 虽说到现在为止,这里还没有出现另一个让人头痛的家伙,可是她却已经嗅到了异样的味道─五天前就已到达的极乐宗,在数百里外按兵不动,销魂妃子总不是到这边来看戏的吧! 这里距古剎废墟仅五十余里,仍是诸宗修士神念时常触及之地,敢在这种环境下“办事”,水蝶兰还是极佩服的。 此刻,她光明正大地跃上了一棵大树,也不怕百鬼发现,径直找了一个比较好的视角,开始现场观摩。 看得出来,百鬼的手法很是粗暴,顾颦儿又不是奼阴。才一会儿的工夫,便昏死过去,却被百鬼毫不怜惜地催醒,再加鞭挞。 直到百鬼抬起了脸,偶然与她目光交接,四目相对之时,水蝶兰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 她知道,这男子找到了暂时摆脱屈辱的方式─用最卑劣的想法,污损她、羞辱她、作贱她! 但是这没什么。 这么漫长的日子过去,她看透了人心中最龌龊的一面。虽然从本质上说,自己的本性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她仍可以肯定,这样的男子,不论他的天资怎样优秀,却将永远沉迷在眼前五彩缤纷的欲流中,起起伏伏。 也就是说,对她没有威胁。所以,她不在乎! 转过这些念头的空档,百鬼又换了个姿势,躺在地上。顾颦儿则赤裸着身子,在他身上扭动。 百鬼的目光便越过顾颦儿肩头,看着这边。 看着百鬼渐渐失去理智的眼神,水蝶兰心中有着奇妙的满足感。将这样自负聪明的家伙玩弄于股掌之上,恐怕是这世上,除了缤纷动人的香料之外,最让她沉迷的爱好了吧。 现在她是不是要考虑制造一个大落差,让百鬼从妄想中重重地跌落下来呢? 想到这里,她送过去一个笑容。 百鬼的眼神先是迷离,既而错愕,然后则是…… 恐惧! 恐惧? 水蝶兰一怔便醒,也显出她超绝常人的反应。在感觉到异样的一剎那,她逆影遁法全力展开,身体便仿佛可以脱离影子的附形,瞬息横移。 也就是刚刚让出了一个身位,扑鼻的血腥气擦着她的肩头,轰雷般击下! 护体真息剧烈震荡,但也仅此而已。 “不是对我!” 这却已是她第二个念头了。 但此时,她全力横移之后,再想二度发力,无论如何也要有一个间隔,即使这间隔仅仅是千万分之一个瞬间,但毕竟还是迟了半步! 此时她全身上下,也只有目光不受任何限制,投向树下似乎已被惊呆的百鬼。那个家伙看起来也没想到,堂堂的血散人竟然会拿他做目标,而且此时他被顾颦儿压在身下,更是没法脱身。 水蝶兰眸光一闪:“该死,难道是韦不凡知我不懂得禁法,所以……” 这个时候,顾颦儿发出一声尖叫,叫声中,她的身体被硬生生轰离了百鬼的身体,向上弹飞,恰好挡在百鬼和血散人之间。 “好!”水蝶兰赞了一声,真息终于调整过来,身形一折,也向着百鬼那边飞射过去。 只是她速度快,血散人的反应更是惊人,粗大的手掌在顾颦儿背上一抹,这娇嫩的躯体便转了一个方向,竟朝着水蝶兰那边撞去,且速度更增十倍! 水蝶兰眼神一冷,侧身让了过去,飙射的势头也因此为之一顿。 她并不在意顾颦儿的性命,但是只要一看顾颦儿变得通红的皮肤,便知道血散人在其身上动了手脚。谁晓得沾上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这么一缓,她便再也跟不上节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散人伸出巨灵大掌,抓向百鬼胸前。 便在这时候,百鬼猛地抬掌,嗔目大喝道:“咄!” 看他模样,竟然想拚死反击。水蝶兰暗骂一声“不知死活”,但也略尽人事,向那边飞扑过去。只是距那边还有二十尺的距离,双方手掌已经撞在一块儿。 水蝶兰似乎已看到了百鬼七窍溅血的惨状,秀眉一蹙,身形倏然间停在半空。 但下一刻,她觉得自己或许是眼花了,竟有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掌,从百鬼的掌中“透”出来,在百鬼与血散人手掌相接的剎那,插入了两掌之间。 以百鬼躺倒之地为中心,七八丈方圆的土地,在剎那间化做沼地般的烂泥滩,范围之内的所有草木,也在瞬间枯萎崩坍。 而这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百鬼大口地吐出鲜血,但他的身体却飞快地融入更下方的土层中。 地面上,血散人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神情,同时,他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一震,旋又一个翻滚,拉开了一段距离,这才停了下来。 第172章 “影傀儡?”水蝶兰几乎立刻想到了传说中,百鬼道人的保命法宝。 先前她还以为,这有些夸大,但现在看来,一个能挡住血散人一击的傀儡,说是宝贝,绝不为过。 可问题在于,影傀儡能挡得住血散人一击,还能不能挡住第二击?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血散人目光扫过,与她对了一眼。水蝶兰眉头微皱,屈指轻弹,气芒耀目,正好打在血散人挥出的暗劲之上。双方交击之处,土石迸裂,空气中又是一声沉重无比的闷爆。 百鬼大叫一声,从气劲交击之处翻了上来,面目上当真是七窍流血,惨不堪言。 水蝶兰神念一直锁定在百鬼身上,知道他施展土遁之术,遁向自己这边,此时见了,也不奇怪。 只是,双方距离虽是跨步可及,但血散人在后面追得也不慢啊! 百鬼此时早没有了桀骜不驯的模样,迸裂的眼眶里全是喜悦与恐惧混杂的光芒,他伸出手,踉踉跄跄地迈了一步,向这边求救。 水蝶兰身形前移,两根指头轻拈住百鬼的指尖,向后一扯,也不管百鬼指骨脱臼的痛呼,顺势一个旋身,将他甩向身后。 血散人还是比她慢了半步,不得不直接面对水蝶兰那超出速度极限的杀招。 双方人影一触即分,血散人胜在雄浑,水蝶兰赢在神速。血散人为了让过她犀利的手刀,退了一步,而水蝶兰则要卸去巨大的气压,身形平平后移。 这一刻,她与血散人的目光再次交击。 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十分不妥,但在仓促间,又哪能想明白?她本能地再度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但就在将升未升之际,腰脊处忽生出一线冰寒。 直到这一刻,她与血散人交手生出的气爆嘶啸声才响彻耳边,也正是这一连气爆及所造成的元气震荡,遮去了她小半灵识,让她的反应再慢一步。 冰冷的感觉从腰脊进入,斜斜向上,穿过脊椎,一路撕裂不知多少内脏、窍穴,方从她肋下透了出来。 她惊讶地低下头,看着那乌黑黯沉的剑锋,忽地想到,这样的宝剑,她在哪儿见过的。 “鬼鸦剑……百鬼!” 她霎时间明白了许多事,也因此她厉声尖啸,怒极之下,根本不顾体内撕裂的内脏,真息轰然爆发。 百鬼怪叫一声,竟然又使出昨日应对元难的手段,双臂交错脸前,又肢体蜷曲,周身幽明阴火起伏跌宕,自生出一圈精妙的消融之力,也能挡住小半。 只是水蝶兰爆发的气浪层层迭迭,又锋锐无匹,他挡得住一波两波,却挡不住三波四波,一连串肌肉撕裂声后,他浑身溅血,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不知死活。 见百鬼这般模样,水蝶兰胸中郁气也稍微消解。但这时前方血散人狞笑一声,血红的袍袖猛一交错,生出一股巨大的吸力,恰在她真息爆发的间歇干扰过来。 她身子一晃,牵动体内伤势,直疼得她花容失色。 有生以来,她一贯是让人吃亏受难,自己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疼痛让她心中更恨,但她也明白,以她现在的状态,与血散人正面交锋,唯死而已。她忍痛启动遁法,硬生生破开血散人的吸力,弹射到半空中。 血散人嘿然一笑,便借着她扯动的气机变化,身形一展,追蹑而上。 血散人近身搏杀之能,通玄界无人不晓,水蝶兰自然不敢让他近身。 她吸一口气,硬生生固定住贯穿她身体的长剑,同时施展精妙法门,身形在剎那间移位四十余次,妙至毫巅地自血散人如影随形的气机锁定中脱身出来。 然而,这也并非毫无代价,在这短短一瞬,她与血散人同时牵动气机,虽未有实质交锋,但彼此却以虚空元气为介质,互相影响,大行干扰之能,搅乱彼此气血运行。 血散人神完气足,还不怎样,水蝶兰却是受创在先,一轮比拚下来,气息便为之一乱。 虽然脱出箝制,但一时间也无法趁势拉开距离。 血散人当然不会错漏这个机会,他大袖一卷,黑暗的天空中,似乎卷起了一片血光,虚空中更是布满了刺鼻的血腥气。他自出手后首度大笑道:“水仙子,留下吧!” 处在这漫天的血雾之下,水蝶兰觉得自己的身体已有些僵滞,但她的速度依然惊人,随着连续的飘忽走位,她的绝对速度已经上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她也用这种方式来积蓄冲破血障的力量─虽然按现在的形式来看,可能性并不大。 血散人已经掌控住绝对的主动。 他不再像最初时那样,追着水蝶兰满天跑,而是立在虚空中之中,像一只血色的八爪怪物,用有形无形的触手,统御着方圆里许范围内的元气流变,再次织出一张细密妖异的大网,将水蝶兰罩在其中。 “难道今天真的要……用那一招吗?” 水蝶兰贝齿紧咬下唇,正犹豫间,耳边忽地灌入一声尖锐的嘶叫声。她心中一动,在百忙中回眸看去,恰见到顾颦儿披乱着头发,跪在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的百鬼身前,向她这边看来。 一双明媚的眼睛,已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下一刻,她手上已握住紫阳神剑,御剑破空而至! 水蝶兰不惊反喜:“天助我也!” 不远处,血散人大骂一声:“败事的娘儿们!” “嗡”然声中,血散人辛苦织就的血障大网,便如热汤沃雪,撕破了一个大洞,顾颦儿一滞又进,身剑合一,气芒横空,向着水蝶兰直杀过来。 血散人怒啸一声,手上气芒哧哧作响,剎那间将破开的大洞缝合了七七八八。 然而,顾颦儿本身便是一个要命的干扰源。 她一身充沛的浩然正气,恰好是血魔化心大法的克星,任血散人如何能耐,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度恢复到那天衣无缝的状态。 水蝶兰眼眸中光芒闪亮,她紧盯着顾颦儿一往无前的剑势,眼见烈阳般的剑芒已欺近她的胸口,这才微微一笑,身形仿佛被剑芒催化,如轻烟般四散开去。 血散人怒啸声再起,五指箕张,然后又猛然收缩,只是裂开的缝隙却不可能再恢复如初。水蝶兰的身体像一道虚幻不实的烟雾,从那狭小的缝隙出逸出去,甚至还有闲回头看一看血散人此时的表情。 血红的眼珠与她目光一对,躁怒的神采忽如一层浮尘,微风扫过,便再无影踪,唇角处甚至还显出一丝笑容。 “中计了!” 水蝶兰心中霎时间冰寒一片! 比她心中更冷的,是外界本还涌动不息的空气。 仅仅是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像是一头撞进了深幽难测的万载冰窟,凄厉的寒风呼啸而过,冻结一切。 水蝶兰惊愕的眸光中,映入了一个纤长的人影。此人黑袍罩体,全身上下都好像笼罩在一层迷离的黑雾中,然而那双犀利冰冷的眼眸,却是什么都遮掩不住的。 这人就站在水蝶兰的必经之途上,伸出一只手。虽是一身黑袍,但这只手却比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冰雪还要纯净无瑕。 在黑暗的天色下,美得耀眼,却又放射出冰凝气血的杀机。 “影傀儡?它不是……百鬼,你狠!”水蝶兰立时恍悟,刚刚百鬼宁死也不用影傀儡挡灾的用意。 也就是这么一怔神的工夫,对方的指尖已几乎要探及她的胸口要害。 电光石火间,水蝶兰已有决断。 她黑宝石般的瞳孔,忽然转换为美丽至妖异的冰蓝色。长剑撕开的创口再一次迸裂,又在充盈的气血运转下,洒出漫天血雾,但她的身形,却在丝毫没有减速的前提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动作,折向飙射。 纤细的手指擦过她的心口,虽然仅是沾到了衣物,但足以凝血透髓的寒意,仍然透体而入,转眼间让她的皮肤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水蝶兰气血逆行,登时咳出血来,但血渍方一出口,便凝成了片片血冰,显出透体的寒意,是何等霸道。 只是剎那间的接触,她就明白,眼前这人,分明就是一个绝不比血散人稍差半分的宗师人物! 她是谁? 心中虽有疑问,代价也是十足,但此时水蝶兰眼前已是海阔天空。内脏破裂没什么,寒气内侵也没什么,只要她能逃过此劫,花上几年的工夫,便又能恢复如初,到那时候,她会让这些人好看! 咬牙忍疼,她的速度竟然在极限之上再度攀升。后方追来的血散人与神秘黑袍已是神速,但她竟然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内,硬生生地与他们拉开了七八尺的距离,直直地窜入星空之中。 然后……然后她撞上一张网,一张无形无色,偏又柔韧无比的大网! 这张网不是实物,而是由四方充沛的天地元气,经由复杂的气机牵引,密密交织,早已横亘在此。 意外之下,她的身形不可避免地顿了一顿,也就是这一顿的空档,周围以万计的气机在元气震荡的嗡嗡声中,瞬间换位,再生变化─又是一张大网织就。 水蝶兰的去势已经是万物辟易,不可阻挡,但周围的天地元气却在玄妙的气机牵引下,散而复聚、聚而复散,层层迭迭,一连生成近千层气网,逐步消磨,生生地将水蝶兰的势头消去三分! 任水蝶兰对禁法如何无知,也能明白这种手段,是何等的惊人。 她也终于想明白,交手以来,元气震荡就算不是惊天动地,也该绵延七八里路。然而这么长时间,数十里之外的修士们竟然毫无所觉。 第173章 那必定是受禁制所限。 眼下,怕只是禁制的另一种变化吧。 “可是,这禁制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就是这么一缓的工夫,她背上一痛,又一波冰寒的真息透体而入,差点儿把她的脊髓冻成冰块。 吃痛之下,也由不得她多想,只能以再度加重体内伤势为代价,搏命般催发潜力,在一串刺耳的尖啸声中,冲破一切束缚,猛地窜出百尺之外。 虽然后背又吃了一掌,但还是值得的! 眼前是真正的海阔天空! 血散人和那神秘黑袍的身形越来越远,她这时再回过脸来,却看到原先林地上软瘫如泥的百鬼,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投向这边的目光,是满满的不可思议。 看到这种眼神,水蝶兰快意地大笑起来,笑声之后,她厉声叫道:“韦不凡,我誓不与你罢休!百……呃!” 那个“鬼”字还没吐出来,封在她脏腑之中的霸道寒气,与后来透入的寒气相激,忽地再度爆发,她一口鲜血喷出,这一次却是当空雾化,在空中哧哧作响,化烟飞逝。 这一剎那,寒热互换,阴阳倒置。寒气消退,热毒又生,她脏腑中似是火山喷发,热毒如同滚滚熔岩,轰然喷发。 出奇不意之下,她五脏六腑在这天地颠倒的大震荡中齐齐破裂,元气纷乱如麻,转眼间冲垮了她原本行之有序的气脉轮转。 她睁大眼睛,想再度发力,一时间却哪还办得到,百尺距离,后方两个大敌转眼即至,她就连向下掉落的空档都没有,血散人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飞临她的上空。 她勉力架起手来,但全无力气,只一接触,强绝的压力便使她的臂骨在“喀嚓”的怪声中断折。 这还没有完,那个神秘的黑袍人已经无声无息地贴在她身后,纤指扫过,将她体内十余处重要的经络一割而断,同时又以重手法毁了她四五处重要的窍穴,真息透骨入髓,狠辣之处,令人胆寒。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溢出来的已全是血沫,渐渐散乱的视线中,血散人冷冷一笑;身后,女性身体柔和的触感传来…… 她被抱在那神秘黑袍人的怀中,向着远方遁去。 女修?难道是…… 她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之后,她暗叹一声,终抵不住全身的重创,昏绝过去。 水蝶兰被新一波的疼痛惊醒过来,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一不痛,而插入腹中的长剑也没有拔出来,随着呼吸,一点点地磨挫她的伤处。 她轻吸一口凉气,想运气封住痛觉,但全身上下却没有一点儿力气可用,此时的她,恐怕还不如一个凡人。 她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的? 昏迷前的种种影像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回旋再三,她才发现,她早已经坠入一个巨大的陷阱中。 且不说之前那近乎完美的迷惑性表演,便是从背后一剑之后,对方的步步算计,便绝不是临时性的发挥,而是早有预谋和推演的细致计划。 从血散人到顾颦儿、从顾颦儿到那神秘黑袍、到禁法布置、再到最后那突然阴阳转化的致命一击─这其中,最惊人的不是这把握她心思变化的步步连环,而是在此基础上,可以完美施行的精密细节计算。 从顾颦儿的“干扰”开始,对方分明已经给她设定了一条预备好的“逃生之路”,而她则像一条咬饵上勾的鱼儿,傻傻地撞上去,走得一分不偏,一毫不差! 想到这里,她心潮涌动,又咳了一口鲜血出来,身体越发虚弱,差点儿又晕厥过去。 便在此时,她感觉到目光投射过来。一转眼,她看到了身边仍罩在黑袍下的神秘人,两人目光相对,昏迷前的感应也再度复苏,她苍白的脸上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低声道:“阴重华,是妳吗?” 她试探性的话语没有得到响应,那神秘黑袍人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保持沉默。水蝶兰不由有些迟疑,她记忆中的那位,可不会是现在这种表现啊。 口鼻间的气味以及光线的折射让她明白,这是一处还算宽敞的山洞,在东南林海,这样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实是杀人灭迹的好地方。 说到杀人灭迹,她以前也做过不少,但像这样“被做”的,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她还来不及品味由此生出的陌生感觉,眼前光线一暗,两个人影并排走了进来,遮住了外界微弱的天光。 山洞中陷入了纯粹的黑暗,但很快的,柔和的珠光便照彻了每一个角落。百鬼举起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将它嵌在岩壁上。 然后,阴惨惨的目光便扫射过来,极放肆地在她身上转圈儿。 水蝶兰瞇起眼睛,看着百鬼在珠光下显得异样苍白的脸。就是这个被她认为用一根手指能拈死的小虫子,将她骗了个结结实实,直接导致她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她咳了一声,终于决定无视百鬼的目光,只是对着血散人道:“百多年不见,韦魔头和阴美人儿竟也能精诚合作,我这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血散人与那神秘黑袍人保持着奇特的沉默,一边的百鬼却低低地笑出声来。 水蝶兰微感疑惑,不知这小子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两散人面前这般模样? 而接下来,百鬼的动作更是让她吃惊,就在两散人眼皮底下,百鬼走过来,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直至抚上她的眼眶。然后,猛地撑开了她的眼皮。 “真是蓝色?” 在百鬼疑惑的话音中,水蝶兰骂了一声“混帐”。百鬼却也不恼,一笑间,低下头来,和她几乎是脸贴着脸,两人口鼻气息相接,她几乎要被百鬼那带着浓郁血腥味儿的气息熏昏过去。 急切之下,她又叫道:“韦不凡!阴重华!你们……” 她的话音忽然断绝,原因是百鬼用嘴巴盖在了她的唇瓣上,口舌相接,她自然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百鬼松开了撑她眼皮的手,但很快便将这只手转移到她身上诸多敏感处。 这种情势下,水蝶兰当然生不出半点儿快感,她一边强撑着身子挣扎,一边睁大眼睛,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的? 如果现在没有旁人,她只是落在了百鬼的手里,出现这种场面,她心中也有准备。只是现在山洞中,还有血散人、阴散人,这两个眼高于顶的家伙,怎么会容许百鬼这小虫子在他们眼前放肆? 这个疑问一直持续到百鬼的强吻结束,她妖异的蓝唇上,已给咬出了点点血痕,百鬼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脸来,回头问了一声:“眼眸变色增功,这是什么法诀?” 看着百鬼大大咧咧的模样,水蝶兰的明眸更是睁得大无可大,天底下能与两散人这么说话的,恐怕不超过五指之数。 百鬼,他凭什么? 而接下来,两散人的响应,则更是让她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血散人摇头道:“咱家没听说过。” 而那位疑似阴散人的黑袍人也道:“有些宗门的易形之术里,是有改变眼眸颜色、神采的法门,但却没有一门是在眼眸变色之后功力激增的。不过,如果这是她眼睛的本来颜色的话……” 此言其实已接近水蝶兰身上秘密的关键,但与两散人说话时的语气相比,反倒不算什么了。 以血散人的桀骜,以阴散人的深沉,怎么会对一个小虫子用这种口气?就像,就像…… “啪”的一声响,百鬼以拳击掌,赞道:“有理,这一点我却没想到。” 他目光再次扫过,水蝶兰此时已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木然以对。 百鬼在她脸上来回扫视,半晌才道:“这样也挺好看,干嘛要费劲儿遮掩起来?” 说着,水蝶兰胸前一疼,又被百鬼捏了一把,也正是因为这疼痛,她心中忽地生出一点儿头绪,六十多年前那段震惊通玄界的公案,流过她脑际。 她有些散乱的目光扫过正洋洋得意的百鬼,只觉得眼前这情形,像极了一出光怪陆离的滑稽戏,以至于她差点儿就这么大笑出来。此时,她脸上也止不住地露出恍然之色。 百鬼阴惨惨的脸庞又凑了过来,眼中火光缭绕,唇齿间挤出话来:“妳想到了什么?” 水蝶兰当然不会告诉他,只是转过眼眸,默然无语。 百鬼昂然大笑,一把撕下外袍,露出被她辣手撕裂的皮肤,仅是胸前,便有十几道长有半尺、深可见骨的伤口,诸伤口虽都结痂,但仍隐隐冒出血水。 撕下衣袍的时候,有不少伤口也再度破开,但百鬼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嘿然笑道:“不说,容易!待会儿妳一定会求我让妳说!” 听这说话的语气,再联想到不久前,他在奼阴身上的种种手段,任水蝶兰如何坚强,也禁不住背脊生凉。 下一刻,百鬼动手,一把扯掉水蝶兰大片裙裾,露出其下被星蓝细纱裤包裹的修长玉腿,其中心意,不问可知。 水蝶兰双唇颤抖,努力伸手推拒,但她双臂骨折,除了换来一波剧痛之外,便再无作用。 百鬼轻松推开了她的手,一只手已扣在她胸前,将撕未撕之际,水蝶兰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然后…… 昏了过去。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二章化蝶 “怎会?” 李珣看着地上的美人儿,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水蝶兰此时双眸紧闭,面色惨白,鼻息低微,正是标准的昏迷之象。 按常理来说,一位女性面对之前的情形,惊惧昏迷也说得过去,可是,眼前这位是谁? 第174章 她是最近数百年来,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杀手,最高调的叛徒,是位列通玄界最顶尖层次的真人级高手! 这样的女修,给吓昏了? 李珣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他本就不是好色如命的人,虽说水蝶兰容貌出色,却也没到让他欲火如燃的地步。 李珣这么恶形恶状,主要还是想将这个女人狠狠地折辱一番,却不想是这么一个结果,本来涌动的心火,也在此刻欲振乏力。 耸耸肩,他拍了一下水蝶兰的脸蛋儿,心中沉吟。 不管怎么说,他这五天的布置总算见了成效,这古里古怪的女修也算是一举成擒,不枉他藉“野合”之机,五日中,一点一滴布下的复杂禁制。 解决了水蝶兰,李珣便等于是去了一个大枷锁,许多不敢放在明面上的手段,此时大可使来。 他也想得明白,雾隐轩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且不论其中所谓的“法宝丹诀”,单说有了这一“绝地”开辟洞府,除了有利修为精进之外,更等于是给自己留了一处无人可破的避难所。 钟隐已去,天底下又有谁人可像他一般,在“六大绝地”之所在来去自如的? 所以,雾隐轩他势在必得! 先前的计划马上就要施行。幽一扮萧重子或许是浪费了些,但肯定没有人能分出真伪─至少从功法上来说是如此。而他再以幽二护法,借着上次的经验,破禁亦是易如反掌。 只是注意力再转回水蝶兰身上,李珣又觉得迷惑起来。 这女人是怎么一回事?一身修为倒似深不见底,若不是这次重重设陷,只怕还拿不住她。 就算逆影遁法天下独步,也不能这么强法!这分明就是藏拙之意,可看她,明明不是那种甘于寂寞之辈…… 他是越想越不对劲,在通玄界生活了六七十年,天下高人虽不能说是尽入心中,但总也有个大概的轮廓。什么人该在什么位置,有着什么本事,也都是有定论的。 可在最近几天,眼前这女修却在不停地刷新李珣心中的指标。按她如今的表现,李珣觉得她甚至可以和两个傀儡比比高低,也就是说,她可能是“三散人”、妖凤那一级数的人物! 等等,妖凤! 李珣猛然间像是抓到了什么头绪,在水蝶兰脸上摩挲的手掌也是一停。 他又将注意力放回到水蝶兰身上,虽说此时他心中色心消退,但看到水蝶兰包裹在纱裤中,在珠光下愈显迷离莹洁的修长玉腿,仍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但同时,他看到了散落在一边的破碎裙袂,上面栩栩如生的蝶纹,又为他开启了一道思路。 妖凤……水蝶兰……蝶…… 真实的答案与他只隔了一层窗纸,便在他要去戳破的时候,激烈的警讯从他心中、也从两个傀儡那里回馈回来。 突生的变故让李珣也怔了一怔,异样的感觉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下一刻,他眼前血肉横飞! 任何人看到自己完好的手臂,在瞬间化为了一团肉糜时,也没法子保持冷静。 当视觉和剧痛同时回馈大脑,一声惨嘶之后,李珣猛地直起身子,又向后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惊变的同时,幽一幽二同时出手,不大的山洞像是被卷进了巨大的漩涡里,暴烈的元气向中心挤压,却没有一丝一毫散溢出来。 漩涡中心,正是突然醒来的水蝶兰。 然而这汇聚两位宗师之力的一击,却是莫名其妙地打在了空处,只将嵌在岩壁上的明珠卷了下来,砸成碎末。 山洞立时陷入了浓浊的黑暗中。 但黑暗不过存在了眨眼的工夫,下一刻,李珣眼前,便现出一对如虚似幻的蹁跹薄翼,轻轻扇动。 柔和的蓝光将漆黑空间削薄至无,却仍一波波地挥发出来,随着那薄翼上斑驳花纹的线路,流动往复,瑰丽无边。 与之同时,李珣口鼻间沁入一丝直入心脾的芬芳,让人险些忘了这是在污浊纷乱的山洞里,而不是在百花争艳的花丛中。 李珣半躺半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至他耳中贯入了一声低喝:“化蝶归梦法……” 幽二的呼声未尽,李珣眼前猛然一亮,蓝色的光芒在剎那间提升了无数个层级,在那一刻,李珣认为有一千万个太阳在他眼前爆炸,强光刺入他脆弱的瞳孔。 他惨叫一声,向后翻滚。 在神智狂乱的空档,冰冷的触感擦着他的脖子掠了过去,若不是幽二及时赶到,以巧劲卸开这一击,李珣此时大概已是身首分离,死在当场。 惊魂甫定,他甚至来不及检查一下自己眼睛的伤势,便嘶叫一声:“杀了她!” 回应他的,是又一波突起的暴风。 和两个傀儡之前所生成的不一样,这一波暴风,将风的质性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无孔不入。 李珣现在目不视物,只感觉到周身一麻,便不知有多少记重击落在他身上,脑袋一昏,便又给打了出去。 在地上翻滚时,他本能地用手撑地,但就在手指碰到地面的剎那,他呆住了。 这只手,这只手…… 耳中传来了傀儡的闷哼声,听得他心中生寒,难道两个傀儡夹击,也无法稳住局势吗? 余劲未消,李珣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周身疼痛之余,又觉得满嘴发苦。 他真不明白,若真是一着不慎,被人翻盘也就罢了,可水蝶兰明明是十多处脉穴被毁,双臂骨折,她又怎么恢复过来的? 而自己的手臂、眼睛,又是怎么回事? 山洞中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李珣虽看不到,但也觉得两个傀儡在这种情形下,顾忌到他的存在,似乎有些施展不开。 他咬了咬牙,忍痛站起来,扶着岩壁,想退出洞外,然而脚下刚一发力,却是诡异的一个交叉,当即又摔倒在地上。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珣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似乎已不是自己的,平日里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撑地动作,想做出来时,只感觉到手脚的抽动。积聚在体内的力量,却不知到了哪里去? 此时此刻,李珣便像是坠入了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明明神智清醒,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荒谬又迷离。 他想到了幽二那一声低喝! “化蝶归梦?” 水蝶兰?蝶?妖凤? 他的思路自发地逆推回去,从那双在蓝光中轻轻扇动的美丽薄翅,到裙袂上栩栩如生的蝶纹,还有前几日奼阴所说的,精通“蛊术”的人方可拥有的“万灵火”…… 这一切的一切,都统合在水蝶兰完全超出想象的强大实力之下,向他昭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答案! “该死的,妳是百……” 李珣叫声未歇,两个傀儡同时发出一声低哼,紧接着劲风拂体,只见一片迷离的光影,紧接着,一条滑腻的手臂回扣在他脖子上,将他勒得站了起来。 与之同时,他身上几个重要脉穴齐齐一麻,这一回,他一身力量当真给卸了个干净。 两个傀儡旋风般扑了过来,却不是伸出援手,而是齐齐挡住了山洞的出口。 水蝶兰因为要制着李珣,慢了一步,去路已经被断。两傀儡也不冒进,只是拿阴森的眼睛直看过来,倒省了大家一番唇舌。 后面传过来一声低哼。李珣眼睛看不见,耳朵却越发地灵敏,他听出这哼声中,结气不顺,显然水蝶兰内腑的伤势,依然沉重。这让李珣的心思再一次活动起来。 虽是落入敌手,他却并不惊慌,只是试探地问了一声:“幻术?” 水蝶兰没有回答,李珣估算着,她应该是抓紧时间调理体内的伤情,没时间也没这个心情搭话。 越是这样,李珣越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他不管水蝶兰如何反应,低声道:“妳这幻术手段,比一斗米教那些神棍们可要强得多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背后毫无反应,因此李珣心中已有定论,他径自一笑,改口道:“哦,错了,不能说是人,她乃是此界百万妖魔中最顶尖的几位之一,位列天下七妖之中的”百幻蝶仙“,水仙子可还记得么?” 在一阵静寂之后,水蝶兰低笑出声:“既然你能猜到,何必绕圈子。不错,我正是百幻蝶!” “真的是……” 即使心中已有定见,但听到她这么爽快的承认,李珣心中还是重重地一颤!此时他反倒有点儿不太相信了。 然而,除了天下七妖这种级数的妖魔,谁又能在被两散人禁锢之后,还能脱身反制的? 他叹了口气,又摇头道:“果真如此,那我这次输得不冤!” 这句话倒是发自真心。他的重重设计,固然是精密无隙,但比当年血魇破魂杀劫阵如何?自然是远远不如! 当年有那种级数的阵势,也是两散人连手,都让青鸾最终远遁,那么,他又如何能困得住与青鸾同级数的百幻妖蝶? 接着,他又苦笑起来:“只是我想不明白,妳堂堂一代妖魔,怎么会投身到落羽、朱勾这样的宗门里?好玩吗?” “彼此彼此,你明明有天底下最顶尖的两个傀儡做后盾,还要这么藏头露尾,行事诡诈,不是天生的嗜好,又怎会有这样的兴致?” 李珣苦苦一笑,继而便换了个称呼:“蝶仙子这是在窝囊我了!傀儡再顶尖,顶个屁用!现在这场面,总不是我这行事诡诈之徒,炮制出来的吧?” “这倒也是!如果这次真的是韦不凡、阴重华主事,我此刻便绝没有翻身的机会……啧,这身皮囊真是碍事!” 第175章 一人一妖便在这黑暗中,如同朋友般开始聊天,但大家心中各自明白,这只是大家在激烈运动之后的短暂喘息。没到生死分明的时候,又有谁敢打包票,自己就是最后的胜利者呢? 两个傀儡自李珣受制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再开口。一方面,是因为没有李珣的指令,另一方面,它们也将全副的心力,都投入到与水蝶兰精微玄奥的气机比拼中。 没有人、鬼、妖、魔可以同时抵挡两散人的压力,即使是并非最佳状态的两散人,也不行! 细密的气机勾连变动,牵扯着巨量的天地元气,几乎要将这小小的山洞塞爆,可以说其中的一人一妖两傀儡,随时都有可能被埋在山体里面。 李珣现在就要千方百计地分散水蝶兰的注意力,以使两个傀儡找到机会,一击而定。 当然,水蝶兰也要争取时间,恢复元气。 “你那禁制好生厉害,是怎么布下的?” “连续五天,天天与那相好的办事,每次布下一点儿,倒也足够了!” “哦,那你今天是有意来找麻烦的,火候控制得倒是不错!” “哪里,倒是水仙子藏得好深!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百幻妖蝶身上去!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妳身上这伤势……” “蚕蛹化蝶之术罢了,不值方家一哂。”水蝶兰笑声中,气息倒是更稳定了些。 “我才真的想不通呢,虽说我们都没想着合作到底,但怎么说,翻脸也该在取宝之后吧。若我们二人真能同心协力,这古剎之宝,岂不是手到擒来?” “是啊,真可惜!只是若以兵家之法论,如此出手,方能出其不意。另外,我也是无奈之举,谁让妳知道了萧重子的死讯呢!” 水蝶兰轻“哦”了一声,显示出对李珣此言的兴趣。但与之同时,她与两个傀儡之间气机互拼,也到了关键处,山洞内的元气终于无法继续敛藏下去,隆隆的震鸣声在四面的洞壁深处回荡。 李珣的声音却一点儿没变,在闷雷般的元气爆震声中,显得低弱非常:“其实我到这里来,并非是为了夺宝,而是受人之托,要保着萧重子的小命!” 他说出这话后,水蝶兰并没有什么响应,李珣也不在意,又补充道:“她还说了,若不能保,便秘密地杀了,不让其它人知道!所以……” 水蝶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谁让你做的?” 李珣唇角轻勾,道:“是……” 他的声音忽地低落下去,在隆隆的爆震声中,越发地低不可闻,水蝶兰不免要分心倾听。 便在此刻,两大傀儡气势猛涨,以万计的细密气机牵动元气,在这个狭小的山洞内猛然膨胀,四周的岩壁立时给刮去了厚厚的一层。 山洞内的空气几乎整个被排空,旋即便有实质般的元气注入,崩裂了大片的岩壁,碎石飞溅,又很快被元气的漩流绞成碎末。 水蝶兰闷哼一声,已被这突来的一击牵动了旧伤。但她却顾不得压制伤势,而是手臂发力,便要将使坏的李珣扼杀当场。 可是在此刻,李珣的身体却像是没了骨头,在她力道将发未发的时候,泥鳅般脱出了她的掌握。 水蝶兰猛吃了一惊,她不明白李珣为什么在受制之后,还能有这般身段。正是这么一惊,李珣又抢出一步,距离更远了些。 山洞内气流咆哮,震波所及,整个山体都微微地震动起来。两大傀儡一起抢出,一个接应李珣,另一个直逼水蝶兰。 “奸诈!”水蝶兰低斥一声,语气中却不见半点儿急切之状。 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珣这一手算得上狡猾,时机掌握更是半点儿不差。 然而,他却忽略了一个要命的问题─百幻妖蝶和普通的修士,可不是一样的呀! 心意一动,便有一股沉沉的波动,无视狂暴的元气漩流,挥发出去。此时“血散人”已经攻到了她身前,“阴散人”距离李珣也不过就是一臂的距离。文学整理收藏 水蝶兰浅浅一笑,清叱道:“乾坤倒置,转!” 山洞中的元气第二次爆发,便在迸发的乱流中,水蝶兰无视“血散人”近在咫尺的手掌,身形前移。 说也奇怪,“血散人”的手臂竟然没理由地猛然上抬,轰碎了洞顶,水蝶兰轻松抹过,直飞岩洞之外。 半途中,她看到阴散人与李珣诡异地交错而过,李珣脸上甚至还露出一脸的狂喜。她嘻嘻一笑,轻松出洞,然后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看着李珣直直撞进她怀中。 她的手臂再次缠上了李珣的脖颈,看着李珣从狂喜的巅峰一路跌落,那精彩的神情变化,让她心怀大畅,只觉得之前所受的苦楚也值得了。 她对着百鬼灿然一笑道:“别来无恙?” 李珣被她的手臂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脸上神情扭曲,怪异极了。 水蝶兰略松箝制,李珣这才能缓过气来,扭头看她灿烂的笑靥,苦笑道:“佩服。水仙子这幻术也就罢了,真正让我敬佩的是……妳带着这么一个累赘,还能飞得起来?” 看着李珣猛然间狰狞可怖的脸孔,水蝶兰一震之下,想也不想,便要发力,但这次与上回几乎毫无二致,也是在她力道将发未发之际,腰腹处剧痛透体,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肠子被绞断的声音。 手上一软,她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李珣再度滑出她的臂锁,施施然转过身来,手上握着的,正是那漆黑的鬼鸦剑尖。 两人目光相对,水蝶兰脑中忽地闪过一道亮光,震惊之下,她失声叫了起来:“你的眼睛……” “啊,我的眼睛很正常!” 李珣微微地笑着,手上发力猛握,锋利的剑刃撕开了他的手心,血流如注。而血液又被剑身迅速吸引,一丝都没有外溢。 下一刻,在铿然的震鸣声中,鬼鸦剑被震成了十七八截,而大部分的碎片,都留在了水蝶兰体内。 水蝶兰低哼一声,纤细的身形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地。剑身的碎片倒在其次,真正致命的,是剑身碎裂的剎那,从其中游逸出来,令她背脊生寒的气息。 她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血魇!” “好见识!”李珣抚掌一赞:“这剑中血魇已植入了三十余年,水仙子还是第一个消受的,也算是有缘!” 这次轮到水蝶兰苦笑了,在她分辨出入侵体内异物的时候,便已经绝望了。但她仍有事不明,若不明白其中缘故,她死不瞑目。 “你受制于我,怎么还能脱身?” “呵,虽然本人没有仙子的”化蝶“之法,不过让奼阴背的那几段口诀,也不是只能拿来唬人的。这”秘司藏元“之法,虽然有些女儿气,但总归有用不是?” “你的眼睛……” 听水蝶兰问起此事,李珣更是开心:“水仙子幻术天下独步,这我是信的,只可惜,我身上还有这么一件宝贝!” 他从怀中拿出一颗黑黝黝的圆珠,在水蝶兰眼前一晃,笑吟吟地道:“水仙子难道不记得当年北海莲聚时……” “虹影珠!”水蝶兰的反应依然迅速,她看着李珣手中的宝珠,眼神十分复杂,继而,她摇头苦笑:“你知道的事情倒不少……” 李珣微微一笑,不再多说。坦白的说,水蝶兰之前的“大逆转”是真把他吓怕了。 此时虽有血魇在她体内搅乱气血运行,本身就是十分厉害的禁制,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招呼两个傀儡过来,要给水蝶兰再下封禁。 水蝶兰再没有什么挣扎的迹象,直至两个傀儡来到近前,即将出手时,她才低叹一口气:“可惜……” “嗯?”李珣从两个傀儡肩后看过来,不明白水蝶兰此话何意。 水蝶兰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本来极寻常的微笑,在此刻,却又显得如此诡异,李珣瞳孔一缩,耳中则贯入这么一句话─“可惜,一知半解!” 李珣如何不知出了差错,他又叫了一声“杀了她”,便向幽一背后躲去。 照理说,在幽一雄伟的身躯之后,应该是比较安全了,可是李珣心中却蓦地升起了不妥之意,似乎有哪个关节漏掉了。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小腹处猛然一痛,灼热的真息猛灌入体,紧接着他便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好死不死地撞在身后的山壁上,碎石纷飞,回馈入脑的疼痛差点儿就把他击昏过去。 但这疼痛与体内血气迅速蒸发的苦楚比起来,实在算不上一回事。 这感觉,分明就是…… 血魔化心大法! 李珣心神激荡,咳出了一口鲜血。 自收伏血散人之后,从来都是他用燃血元息折磨别人,他又何曾想过,有一天,他会亲身尝到这种滋味? “幽一反了?” 李珣模糊的视线中,幽一正回头看来,血眸中却是一片茫然,看来以他此刻的灵智,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打中自己的主子。 看到这神情,李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 “幻术!” 不错,正是水蝶兰的幻术。 当年天芷上人赠给李珣的虹影珠,固然可以破解幻术,但也只能保着李珣一人而已,两大傀儡却不在被保护之列。 水蝶兰正是抓着这个破绽,一击功成! 李珣心中悔恨,其实以两傀儡此时的灵智,本不至于这么容易中招,只是它们自成为傀儡之后,从来没有和擅长幻术的对手过招,缺乏应对的经验。 若有下次…… 还能有下次吗? 幽一这一记豹尾脚实是没有半分留手,若不是傀儡与控制者之间有极微妙的气机联系,在触体的剎那,同源而异的真息瞬间对冲,消去了一部分威力,李珣现在恐怕已是一具干尸。 第176章 即使如此,他也觉得浑身滚烫,气血流转完全失衡,每一刻都有一部分血液凭空蒸发,带走巨量元气。 一眨眼的工夫,就让他坠入到无法恢复的虚弱中去。 “混帐,混帐……” 李珣趴在地上,喉咙里呼出的气息都像是带着火星,幽玄影身虽然也在发挥作用,但急切之下,又能有什么效果? 幽一总算还没有笨到家,它飞奔过来,将他体内的燃血元息吸摄出去,李珣这才好过了一些。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惨哼,李珣抬眼看去,恰好见到水蝶兰在地上狼狈地翻了一个身,花容惨淡,哪还有半分一代妖魔的风姿? 但她还是没死。不用说,必然是她再用幻术迷惑了幽二,才避过一劫。 只是,若是她想凭着这一招逃得命去,便也太看不起幽玄傀儡的灵智了。 连续吃了两次亏之后,傀儡惊人的战斗本能,已经联系到它之前的记忆,从中撷取相应的应对方式,这一变化,则同步地回馈到李珣的灵识中。 李珣一阵呛咳之后,第三次发令:“杀了她!” 话音方出,一阵诡异的波动忽然从小腹处直贯上来,将他话语尾音割断。 幽二对他的指令毫不犹豫地执行,踏前一掌击下。水蝶兰眼睁睁地看着那纤白手掌印击下,挡住了整片天空。 她心中惨然,空有着一身奇功秘技,却被逼得没有半点儿回气的机会。 这样死了,她不甘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冰冷的寒气已经透脑而入,狂暴地攫取她的一切生机,她的神智也迅速地模糊下去。 偏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声走了样的怪叫。 时间剎那间定格。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三章伏杀 “我没死吗?” 寒气莫名其妙地消去了,水蝶兰脑中疼痛依旧,但生机确实延续了下来。她努力地调整好焦距,当模糊的视线恢复正常时,她看到的,是在枝叶遮掩下isuu書网,深邃无尽的夜空。 那弥盖天地的手掌……不见了! 她转动眼珠,一眼便扫到了正倚在岩壁上,面目僵滞的百鬼道人。而在其身边,哪还有两个傀儡的踪影? 李珣捂着小腹,脸色青白交错,十分难看。他刚刚才发现,幽一那一脚,可不只是伤到他的身体而已。 “天冥化阴珠?怎么会伤到天冥化阴珠?” 这颗为他收服两散人、立下汗马功劳的宝珠,早在六十余年前,便被他以特殊的炼器之法收入体内。 一方面是为了以幽玄影身之法,提取精纯死气,进行修补重炼,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便是将它作为召唤两大傀儡的中枢,以尽量延长傀儡在此界的停留时间。 六十年来,成果斐然,非但天冥化阴珠被修补得七七八八,而且因与他的身体日夜接触,气机联结越发紧密,隐然间已有人器合一的趋势。 如果真能达到这一水平,那么他的修为无疑就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这样,摆脱修为的限制,使傀儡“驻形长存,与天地并生”,也将成为可能。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幽一一记毫无保留的重腿,将这美好的前景打得粉碎! 作为召唤傀儡的中枢,傀儡与控制者之前的气机反冲,不可能不影响天冥化阴珠,也正是因为宝珠的中枢作用,灌入李珣体内的大部分力量,都被这宝珠消受。 李珣能保住性命,与此也大有关系。 然而,血散人全力一击,又是什么成色?任天冥化阴珠是何等的神异,在这一击之下,虽未当场完蛋,也到了碎裂的边缘,情况比当年收服两散人之后,还要糟糕十倍! 在这种情形下,两个傀儡哪还能驻形常在?早在宝珠行将崩溃之前,自发地没入虚空,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等到李珣将这其中的枝节想明白,水蝶兰也已经从死亡的威慑下回魂。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惊讶、仇恨、还有些许的尴尬,林林总总加在一起,那感觉相当的奇妙。 两人都是一呆,最终还是李珣先反应过来。他看到水蝶兰仍软在地上,暂时不去管以后的事情,低吼一声,强撑着站了起来,振作精神,向水蝶兰那边冲了过去。 虽然伤势被幽一解决了大半,但元气消耗过多而造成的眩晕仍困扰着他,全身乏力,跑起路来也摇摇摆摆,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竟然连打了两个趔趄,差点儿摔倒在地。 水蝶兰看着他踉踉跄跄地接近,脸上亦是苍白如雪。 十几个尖锐的铁片仍停留在她肚子里,而且那侵入体内的血魇,并没有因为幽一的离去而消失,仍是逐分逐毫地发挥出噬人精血的可怖威力,将她体内搅得一团糟。这种情形下,让她拿什么去抵抗? “再给我一点儿时间……十息,只十息!” 在水蝶兰的祈祷中,李珣终于还是冲到近前,不用废话,也没力气废话了,他借着冲势,又是一声提气的低吼,提掌击下! “啪”地一声响,李珣一掌击在水蝶兰额头上,但更早一步,他的小腹被一脚踹中,冲力与拒力合在一处,登时引发旧伤,让他呛出满口血沫,手上自然也就消了力。 然而那一脚的力道虽猛,却是后继无力,李珣身子一弓,又是踉跄一下,反往前扑,重重地摔在了水蝶兰身上。 这一压却又引发了水蝶兰的伤势,十几个铁片在肚子里翻搅,可说是最实际的肝肠寸断!水蝶兰何曾吃过这种苦头?她惨叫一声,只疼得眼前发黑,恨不能就此昏厥过去。 李珣发了狠性,伸手便去扼她的脖子,水蝶兰则在挣扎着猛捣李珣的下肋。可怜二人气息不接,便如同下界寻常无赖一般,扭打在一起。 两人肢体贴合,对彼此身上的感应便敏感许多。只要有一方气脉甫动,另一方必定加以破坏,如是再三,一时间僵持不下。 只是肢体纠缠,在地上翻来覆去,不知滚了多少圈。已是气喘吁吁,身体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眼见这种无赖式的打法要无休无止地持续下去,变故再生。 “轰!” 一声巨响,自数十里外轰传而至,在渐渐大亮的天色中,便如白日惊雷一般,突如其来,撼人心魄。 两人身体一震,同时停下,朝着音波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边稍有些偏离妖雷古剎,但距离不远。 不过,震波的发源处正迅速地移动,每一个位移,便有七八里远,数十处源头不同的元气震荡彼此交错,声势惊人。 两人此时气虚体弱,感应不如以前敏锐,但这元气震荡得实在,两人也就是一怔的工夫,便先后明白过来。 “浩然正气、七鬼摄海破!是惕无咎和元难!” “他们打起来了!” 这一波震荡来得好快,初感应时还在数十里外,几次位移,便距二人不足十里。此时的震荡余波已如实质一般,自林中枝叶间刮过,有如钢刀般锋锐,触肤生痛。 两人同时想到,以现今的境况、以他们此时的状态,莫说是元难、惕无咎,就算是一个刚入门修士,也能轻而易举地将二人制伏。 他们可没忘记,元难、惕无咎之后,还有冥王宗、天行健宗的修士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人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想在对方走神的空档,一击功成。理所当然的,这样的打算又落了空。 “暂且停手!” “罢战!” 大家都是聪明人,见事不为可为,又同时开口。这样的默契可不一般,即使是在心中恨对方入骨,也不由相视一笑。 只是各自眼中寒光凛冽,没有半分的暖意。 没有人再去节外生枝,都是极配合地松开彼此纠缠的肢体,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就是这么一点儿缓和的时间,李珣感觉着体内气机又有了复苏的迹象,两个傀儡虽然暂时无法召唤,但幽玄影身之功,却是不打半点儿折扣,也就是三五息的工夫,李珣便有了一击之力。 他目光扫过水蝶兰,双方修为上差距明显,但水蝶兰内伤严重,又有血魇箝制,恢复速度应不会强过他。 可是百幻蝶妖是何等的名头,这些横行世间数万年之久的妖魔,哪个没有几手保命绝技?若是翻脸,变数太多,当是智者所不为。 此时头顶上元气震荡越发地剧烈,天空中已能够见到元难二人的身影。李珣与水蝶兰目光相对,心中有着各自的计较。 最后还是李珣先开口:“不可让别人做了渔翁!十二个时辰之内,不可动手,但也不可分开,如何?” 水蝶兰面色苍白,冰蓝的眼眸却依然颇具神采,她单手扶地,低低一笑:“好……” 话音未落,眼角处人影一闪,两人同时扭头,恰看到了一张颇为熟悉,但此时却最不愿意看到的脸! 二人同时叫了一声苦,相隔数十丈,宋元敕那张端正的俊脸,先是惊讶、狂喜,最后,便在仇恨的支配下,扭曲了。 “走!” 没有任何的迟疑,两人毫不吝啬刚刚恢复的一点儿力气,弹起身来,向丛林深处狂奔。 宋元敕本来还有些犹豫,但见此状,如何还不明白?他大喜之下,御气直追。 李珣与水蝶兰的身形乍合又分,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逃逸。宋元敕搭眼一扫,便做出了决定,也不犹豫,身形一转,便锁定了李珣,速度再增,转眼间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相距尚有七八丈远,宋元敕已遥空发力,真息有如狂飙巨浪,层迭相加,轰然压下。 第177章 强压未至,李珣便有些喘不过气来,仓促间回头一瞥,只见真息狂潮所过之处,百木摧折,被正锋扫过,便是草木化灰,狂暴中更有十二分的阴毒。 心中咒骂一声,李珣还是不敢背身迎上这一击,他身体悬空,在空中滴溜溜地打了一个转儿,在狂潮到来之时,反向前迎了过去。 扑面而来的狂风刮得脸面生疼,李珣脸色微白,被劲风一激,他的伤势也有了复发的倾向。 但动作毕竟还是做出来了,幽明阴火一次涨缩,有效地推开了风中呼啸的妖冥元力,在一连串细密的元气碰撞中,他的身形斜斜地插向侧方的密林中。 宋元敕对真息的操控能力还是值得称道的,虽然李珣出乎意料地抹过了正面的冲击波,但仍没有超出他的应变范围。 他沉喝一声,剎那间气血转换,看似一往无前的狂飙巨浪,便像是撞上了一个巨礁群,猛然倒卷侧翻,不带一丝停滞地转移了方向,再次直扑上前。 这一系列转换有如行云流水,顺畅之至,即使李珣全无心情,面对这一手,也要赞叹一声。 不过,和宋元敕精纯的控制力一样,自己的谋算也是绰有余裕。 在呼啸的狂风卷来之前,他身子一缩,没入了大地。 “土遁?” 看着十余株巨树被妖冥元力凭空化灰,宋元敕却是得意不起来。他目光森冷,身形猛然前移,凭着已经锁定的气机,追了上去。 天空中闷雷阵阵,元难与惕无咎的大战正是方兴未艾,相比之下,丛林中的这场追逐战在气势上远远不及,但却更加的紧张、刺激。 “百鬼,你跑不掉的!” 宋元敕仍然保持着冷静,他一边追踪,一边用尽一切办法来搅乱对手的心智。 百鬼道人无疑是个狡猾的对手,但他现在受了伤,心情必然是处在一个相对紊乱的状态。如果能让他更加的恐惧或者浮躁,无疑会省去自己很多力气。 一人在天上,一人在地下,转眼间就穿越了十多里的丛林。 似乎在配合他们的节奏,高空中气爆声越来越密集,连续的声波迭加,震耳欲聋,下方的丛林也随之簌簌作响。 宋元敕看得清楚,百鬼道人毕竟还是受了重伤,激烈的动作已经成了极重的负担。 在以遁法狂奔了十里之后,他的气机猛地一窒,宋元敕抓住这个上佳的机会,低啸一声,身形如鹰隼般掠下,一记重掌,拍在地面上。 紧接着身形弹起、落下,将之前那个动作瞬间重复了七遍。 妖冥元力透土而入,剎那间摧毁了方圆数十丈内的一切生机。 在如此的压力下,百鬼终于藏身不住,在嘶叫声中,弹射上来,在死亡的催逼下,悍不畏死地迎上。 宋元敕眼神一狞:“去死!” 天空轰雷炸响,震得连地面都摇晃了起来,百鬼似也被震了一下,身形一滞,竟然向侧方逃窜,勇气全消。 只是在气机牵引之下,宋元敕势头猛涨,七鬼摄海破威能全开,在万鬼齐哭的嚎叫声中,手掌一偏,虚空印去。 “噗”的一声闷响,宋元敕以为是百鬼化灰的异响,但下一刻,后脑冰寒突入,剎那间破坏了他大脑内的一切神经联接。 与之同时,前胸一记虚若无力的掌印拍在他胸口,滔滔阴火瞬间错移百变,剎那间撕开了他的护体真息,将他五脏六腑烧成了焦炭。 至此,多灾多难的十八冥将,再少一人! “废物就是废物!” 水蝶兰微笑着落在一根横生出来的枝叶上,居高临下看了过来,正是她似分实合,无声无息地回援,以幻术迷惑宋元敕后,最终再施以致命的一击。 李珣抱拳一礼,赞道:“多谢相助,水仙子好身手!” 这话里倒是诚意十足。李珣对眼前这位百幻妖蝶的幻术,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非但是全无先兆,施展时且能因势赋形,随意百变,令人防不胜防。 宋元敕是何等的精明,却被水蝶兰因势利导,生生地改变了出掌的方向,也因此空门大开,送了性命。 他喘了一口气,又道:“虽然在仙子眼中,他不过是废柴,但这样的废柴再来一两个,我们的情况怕是不妙。仙子有何对策?” “像这次一般,齐心协力便是了!” 李珣干笑一声道:“是啊,是啊!” 话虽这么说,两人眼中闪烁的,依然是没有半分信任的冷芒。 便在此刻,一波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更剧烈的气爆声,火山般喷发出来,瞬间跨越了数里的距离,从两人这边一扫而过。 大气的波动便如同海啸般狂暴,无数生长千百年的大树,在暴乱的狂流中被连根拔起,又在空中被撕得支离破碎。 一时不慎,李珣给扫成了滚地葫芦。水蝶兰则稍好些,在大树倾颓的剎那,翻身跳下,但落地也是一个踉跄。 这般的狼狈姿态互入眼中,双方也只有苦笑。 李珣一脸的不解道:“他们这是怎么了,现在还不到生死相搏的时候吧!” 一边水蝶兰展现出她丰富的阅历,轻描淡写地道:“惕无咎有个入室弟子,被元难炼制成辟难冥鬼像。惕无咎找元难报仇,将元难那张本来还能入目的脸,打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哦,了解!” 李珣应了一声,又抬起头来,去看空中的比斗。 此时他想起了自己在几日前的分析,再举目看场中局势,不由有些得意。场中情形,与他的分析差相仿佛。果然是惕无咎以浩然正气之威,步步紧逼,元难正逐步落入下风,被动应对。 交手时间不久,元难那张丑脸上,已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不知变了多少种颜色。 但如果认为那是他恼羞成怒,心存轻视,便真要危险了。李珣知道,其实这是他在转换多种行气法门,希望以诡异多变来影响惕无咎的感觉,再以狠辣手段,一举翻盘。 李珣自问若他对上惕无咎,撇去修为差距、除却明心法诀、也不用两个傀儡,单以《幽冥录》上的法诀相对,也只能如此了。 不过,以惕无咎的识见经验,会给元难这个机会吗?李珣对此持怀疑态度。 元难此时已利用多种手段,逐步拉开与惕无咎的距离。 只是惕无咎举手投足间,真力弥满,虽隔数里,也不能稍挫其锋。偏偏在真息转换之间,圆融自如,不管元难怎样诡秘求变,他都能以浩荡之势,迫元难正面相对。 两人转瞬之间,又硬碰了两记,元难青白的脸色变得一片血红。 再看惕无咎,方正的脸孔上神情平淡,双眸却棱然有神,一身灰衫长袍仿佛可以自己呼吸般,一涨一缩,随真息流动而变化,起伏有序,显然行有余力。 李珣瞇起了眼睛,虽说惕无咎并没有针对他,可浩然正气对他这种邪功修炼者来说,几乎就等于三伏天的太阳,毒辣刺眼,更让人心浮气躁,连伤势的恢复都受到影响,真不知道元难是怎么撑下来的。 正想着,元难便口发尖啸,血红的脸色刷的一下变成雪白,狭长的眼缝里,更是闪过不正常的青光。 啸音凝而不散,如实质般和弥漫大气中的浩然正气对拚一记。 这一次却没有声音,但李珣耳鼓内却是一痛,显然这一次撞击的威力,实在非同小可。 啸声中,元难挺拔的身形竟猛缩了两寸,躯干则粗壮了一圈,与之相应的,他身体附近的空间竟猛地塌陷了下去,仿佛在这虚空中开出个大洞一般! “哦?这次附体的又是哪方妖魂?” 李珣双眸中寒光一闪,已认出这正是冥王宗镇宗大法之一的冥灵妖身,乃是以特殊法门,破空摄取异间妖灵附体,瞬间增长修为的奇异法门。与幽冥气的“跨空引气”之术相较,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前日那个第五冥将李元晞也用过这一招,但却被水蝶兰瞬间斩杀,根本没得到发挥的机会,便含恨死去。 相比之下,元难则是将这门法诀的威势,尽数地展现出来。 随着周遭空气的扭曲,冥灵妖身之法,已然功成。 元难与惕无咎之间的差距,通过这一法门,已差不多抹平。 虽隔着里许距离,却直接无视,因妖灵附身而粗涨近一倍的手指,发力一屈,双手交错中,结了一个印诀,剎那间至少扯动了近三千条气机,变动交叉,嗡然巨震。 惕无咎微皱一下眉头,在虚空中踏出一步,身形却没有道理地跨越了至少五十步的距离,移到了侧方。 尖锐的裂帛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略一偏头,身形却猛地震了一下,本来规律起伏的长衫停滞了一下,肩头衣物裂开了一道细缝。 “幽无刀芒?” 这法门李珣倒没见过,只是乱猜。 惕无咎脸上愈显凝重,他看着正转移方向的元难,略一思索,稍一振袖,露出一双除洁净外,再无特殊之处的手掌。 两人目光交集,在此瞬间,本来狂飙乱流肆虐的天空,竟出奇地安静下来,元难拆了印诀,两只拳头握紧,膨胀的皮肉吱吱作响,仿佛有些什么巨大的力量要从里面冲出来一样。 李珣趁机扫了一眼水蝶兰,见她也如自己一般,抬头观望,似乎并不急于恢复体内的伤势。 但李珣却看得清楚,她脚下土地,已经落了七八个残剑碎片,显然是被她以绝顶玄功从体内逼出来的。 当然,这一过程绝不轻松,看她脸色便知,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随时都要晕厥一般。 第178章 她还有精力去观望? 李珣正奇怪的时候,忽见她的鼻翼轻动了两下,似乎是嗅到了什么。李珣已见识过她妖异的嗅觉,心中也是一动。 水蝶兰感受到他的目光,转过脸来,神情凝重,开口便是:“糟糕了!” “嗯?” 李珣正想询问,口鼻间却忽地一闷,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他的身体立时生出反应,自发地调整为内呼吸的状态,但外界的压力却像是瞬间提升了数百倍,周身的空气已被强压挤迫得有如实质,仿佛现在所立之处,不是丛林,而是数百丈深的深海一般! 树木、岩石、飞禽走兽,无论死物活物,在这骤然攀升的强压下,均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剧烈的变形。 树木粉碎,岩石崩裂,而诸多飞禽走兽干脆就被挤成了一堆血泥! 李珣吐出一口血痰,感觉到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伤势,又有了复发的迹象,甚至更加严重。 “叮叮”的金铁撞击声响起,却是水蝶兰一口气逼出了体内残存的残剑碎片,这剧烈的疼痛让她把下唇咬出了血。 李珣看她,她也回看过来:“这次,我们若不齐心协力,怕是真要完蛋了!” 话音方落,天空中惕无咎与元难已瞬间拉近到不及十尺的距离,惕无咎大袖挥洒,元难则是简单粗暴地一拳轰出。 拳袖交击,半空中像是猛打了一个霹雳,浓密至令人恐惧的元气,在双方交击的狭小空间内,猛然迸发。 最初还有一声沉沉的闷爆,但很快这爆响声便如同翻上了天梯,一路拔高,直至尖锐至极限,再崩然断绝! 李珣只觉得脑袋一闷,差点儿又是一跤跌倒,而此刻,天空的元气狂飙已经倒卷而下,其势之猛,便如同一个落地雷,让方圆数百里的地面,都随之嗡嗡震鸣。 一击之后,元难便如同一个胖胖的陀螺,在原地急速地打转,消卸去这惊天动力的反噬之力。 而惕无咎也不轻松,他飞退数十丈,一双大袖如波浪般舞动,亦如元难般消卸力道,看上去从容洒脱,倒比元难那边要赏心悦目得多。 然而,就连地上的李珣,也从中察觉出强烈的妖异气味儿来。 之后的变化,像是一场突来的哑剧,所有的变故,都在画面的急速变动中完成,并深深刻入观者的脑海中去。 最先,是一抹极淡的、扭曲的影子横过数千尺宽的天空,倏闪倏灭,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魔鬼,无声无息地贴在了惕无咎的后背上。 而直到这时,惕无咎似乎才反应过来,只是还来不及回头,他方正威严的面孔,便在剧烈的痛楚下扭曲了。 他的儒衫像是气球般迅速地膨胀起来,将那个鬼影弹开,但随之他面部七窍同时溅血,形象可怖之至。 而他的肢体,则在剎那间猛地萎缩了一圈! 便在人们还在被这变化惊得呆住的时候,惕无咎立身之处,又炸开了一蓬灰蒙蒙的尘雾,瞬间将他包裹了进去。 虽然这只是短短一瞬,但当澎湃的浩然正气吹开尘雾之时,惕无咎乌亮的头发,已整个地变成了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肤,更在转瞬间失去了光泽。 四五道剑光飞腾起来─这是在周围观战的天行健宗的弟子,他们似乎是想维护惕无咎的性命。 然而,随之同时飞起的,还有一道青灰的剑光,有如生锈铜铁的颜色。 整个天空都弥漫起古怪的铜锈味儿,青灰色的剑芒闪了闪,然后漫天的剑光,便如同下了一阵小型的流星雨,一发地坠落下去。 这个时候,一直在转陀螺的元难直直地冲了上去,惕无咎已然失神的目光微微一闪,双手缓缓地抬起,然而手掌刚移至小腹,元难的重拳已轰上了他的胸口,前胸入,后背出! 惕无咎凄厉的长啸声,打碎了这片诡异的变化流程。 啸声中,他缓慢抬起的手掌猛地增速,就在元难抽出手来的剎那,猛印在对方的胸膛上。 一声闷爆之后,元难的胸口呈现目光可见的大片凹陷,同样是七窍流血,向后飞退。 直到这个时候,地面上目瞪口呆的李珣才惊醒过来,剎时间,天地间一切声息尽数回流,嘶叫声、爆裂声、狂笑声、剑啸声交会一处,交叉错落,从中产生的爆炸性的信息,猛然贯入了他的大脑中。 “谋杀!” 这是李珣第一个念头,紧接着,他便迅速分辨出了那种种异景之下,隐藏的信息:“天魔魅影、天人五衰、勾魂残剑…… 老天爷,魅魔宗、毒隐宗、天妖剑宗,怎么就和冥王宗合流了呢?“ 天空中啸音忽然断绝,李珣回神看时,正好见到最初时被震开的鬼影去而复还,又贴上了惕无咎已残破的身躯。 只一下,惕无咎高伟的身形,便又缩了一圈! “搜精噬血,果然是魅魔宗!” 李珣知道,这是魅魔宗的修士在搜刮惕无咎的精血以自肥,在这种情形下,李珣也只能说一句:“惕无咎完了!”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四章水火 有谁能想到到,正道宗门中,威名赫赫的“干元先生”,竟然会是这种下场? 不过,有四位修为绝不逊色于他的真人级高手,不顾身分的夹击并偷袭,以有心算无心,这种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想着,那处忽又传来铿锵的剑鸣声,李珣心中一震,视界上忽地便烙上一线刺目的紫芒。 还没等他回神,半空中,纯阳剑气纵横交错,成百上千的气芒凝成一团刺目的剑芒球,划空而至,正中……惕无咎面门! “顾颦儿!” 李珣惊讶的呼声未落,水蝶兰便猛地击掌道:“好计较!” 两人离得远,看不清惕无咎脸上会是一种怎样的表情。 但下一刻,天空中光芒大放,惕无咎的身体便像是被内燃的烈火卷噬,转眼间化为一团灰烬。 这样一位真人级的修士,化体成灰,所燃放的元气何其惊人?附在他身上的鬼影发出一声如猿啼般的惊啸,身形再度被弹开。 有人退便有人进,鬼影被弹开的瞬间,人影闪动,从不同的方向,向惕无咎燃身处电射而来。 顾颦儿在惕无咎化灰之处止住身形,紫阳神剑横空一震,千百剑气便如阳光般四面挥洒,无所不至。 任四面迫近的人影如何了得,在这样锋锐无匹的剑气下,也要窒上一窒。 就在这一窒的空档,惕无咎化灰处,一道清气冲天飞起,化为一条跨空长虹,向西北方飞射而去。 与之同时,顾颦儿尖啸一声,真息贯注之下,紫阳神剑便如同燃烧了一般,化为一把紫红色的火炬,在虚空中狂舞。 先是劈剥的空气爆裂微响,紧接着,以顾颦儿为中心,方圆十里的大气温度猛然拔高了好几个层次,最终轰然起爆,深紫色的火光从虚空开裂的缝隙中喷发出来,席卷天地。 十里丛林,立成火海。 “红莲劫!原来你小相好修的是这种法诀,怪不得以阴柔之体,催发至阳之气……不过,她可是拚命了!” 水蝶兰这话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李珣却没时间理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空,心情复杂微妙得很。 不出任何人的预料,如此刚猛的绝技,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尤其那些被顾颦儿强行压制的家伙,每一个都是惕无咎那种级数的,不需要太过认真,只是本能地真息反震,便能让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吃尽苦头。 转眼间,火云崩散,但也就是这转眼的工夫,清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恍若从未出现过。 李珣看得明白,这是顾颦儿用类似于玄门的兵解之术,帮助惕无咎摆脱了神形俱灭的可怕结局。 那一闪而逝的青光,应该是惕无咎的元神之类了。 虚空中三个人影同时现身,李珣在远方遥遥一望,忍不住轻抽一口凉气:“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齐勿生!他们……” 在这一刻,李珣想到的,却是与此间情形完全不相干的问题。 那是五日前,未解问题的延续。 他当时还对林无忧“保”萧重子的做法感到无法理解,现在,却是再明白不过。 调虎离山!这是调虎离山! 最简单的计策,却因为极贵重的饵食,而达成了相当不俗的效果。毫无疑问,散修盟会在沉寂了十年之后,再一次拿出了大手笔。 看看在场的宗门:天妖剑宗、魅魔宗、毒隐宗、冥王宗,这些宗门的势力范围,均是在西北、西南一带,由北至南,几乎占据了通玄界西部的三分之二。 眼下,这些宗门的二号、三号人物都已经驾临,而此时,只是林无忧所谓“一月之约”的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到。 可想而知,如果此间局势混乱,一时不得解脱,各宗恐怕还要再次调派人手增援。若是散修盟会藉此机会,从“无回境” 杀出,一路向南,以他们强大的实力,又有谁能阻挡? 只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抢占地盘当山大王吗?为了这个,与整个通玄界为敌?是玉散人疯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 说实话,如果李珣力所能及,他倒很愿意帮上一把,看看散修盟会此计划的结局如何。 只可惜,现在一切要以保护自己的性命为前提,所谓的“一月之约”,权当放屁好了! “你那小相好完了!” 水蝶兰神情凝重,本来幸灾乐祸的语气也淡了许多。 眼下这三个家伙,若在她全盛时期,便是一起上她也不惧,然而以她现在的状态,其中任何一人,只要动动手指头,她便抵挡不住。 第179章 “趁他们的注意力没有转过来,快走!” 水蝶兰招呼了一声,却看到李珣依然望向天空,与平日的反应大异。她怔了一下,继而便笑道:“怎么,不忍心了?” 李珣终于回过头来,冷冷一笑,也不多说,转身便走。 水蝶兰低低一笑,正要跟上,忽又一停:“等一下……” 李珣闻声回头,眼角处却忽地一亮。一道粉红的光雾在昏暗的天空中迅速地扩散开来,分外耀眼。 光雾所至之处,三个真人级的修士都有些忌惮,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些许。便在这一退之间,一个身影穿行而入,倏乎间便悄然无声地欺到了顾颦儿近前。 顾颦儿举剑便刺,但此时她已是强弩之末,过手只一合,紫阳神剑便给卸了下来。 那身影纱袖一拂,夜空便似开了朵淡粉色的小花,在这妖异的气芒衬托之下,顾颦儿身子一软,直坠下去,被那人轻松搂在怀中,却已是人事不知。 “她是……” “销魂妃子!你那小相好运气不错,近来怕是想死都难!” “好,还有极乐宗!” 一语之后,李珣脸上阴沉如水,水蝶兰咯咯一笑,越发地开心起来,扯着他向后退去。 但很快的,水蝶兰便笑不出来了。 天空中,那最先偷袭惕无咎的魅魔宗大佬,飞天猿魔,以他尖锐刺耳的嗓音轰然传声:“魅魔宗、天妖剑宗、毒隐宗、冥王宗、极乐宗五宗弟子听令,妖雷古剎方圆千里,有擅入者驱逐,有反抗者立诛!” 稍顿了顿,他又继续发啸:“萧重子,你若现在将”云雾石“交上,我等可以以五宗信誉,保你不死,并使你任择一宗,修习无上法门。若半个时辰后,你仍心存侥幸,那么一旦落入我等之手,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音波透天入地,无所不至,而在数里之外,李珣与水蝶兰的脸色,更变得无比僵冷。 尖锐的声波刺得人耳膜生疼,但更要命的是,随着飞天猿魔的呼啸,周围密林中,升起了上百处不俗的气机反应,显然是这五宗弟子所在。 李珣他们周遭不过两三里之地,便有了十余处! “地下!” 李珣当机立断,反扯着水蝶兰,施展土遁之术,撞入了地下。 水蝶兰本还有些奇怪,但当她嗅到地下那浓郁的水气,便知道李珣打的是什么算盘。 “哦,要学萧重子那死鬼游暗河?”水蝶兰轻嗤一声:“你可没有他那股子熟悉劲儿,瞎逛吗?” 话音未落,两人便撞入了土层之下奔涌的暗河中。 地下河的水流量出奇的大,两人被水流一冲,剎那间便去了数百尺远。 偏在这时,李珣又低叫一声:“这边!” 随着他的呼声,两人踩着水,在密如蛛网的河道中转了三四个弯。此时,脚下的暗流显然已平缓许多,水蝶兰目光瞥过去,在这没有天光的地方,以她的眼力,也只能见到李珣大概的轮廓。 “耶,你挺懂嘛!” “嗯,懂一些!” 李珣轻描淡写地说话,但这其中的原因,却不是这么平淡了。 自从他悟到这东南林海“水火相济”的大势之后,便依照妖雷古剎的封禁布局,推演其中的种种变化。 几日来见缝插针,总是略有所得。 水蝶兰所说的“瞎逛”,可真是冤枉他了。 不过李珣暂时还不想让水蝶兰知道此事,应付过去后,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也怪了,我在这边东躲西藏,是孤立无援。 水仙子明明还有同门,怎么还和我一样狼狈?“ 水蝶兰轻笑一声:“同门?嘻,我的人缘可不太好呢!这种样子回去,一定会吃大亏!还有,你也听到那飞天猴儿的话了,你觉得蚀神他们,还能在这丛林中待下去吗?” “这倒是……”李珣随口应了一声,旋又困惑道:“只是,他们是怎么搅和在一起的?” 这个“他们”,自然是指魅魔宗等。 “结盟呗!贺参死前倒是探得了这个消息……”水蝶兰三言两语将所知的情报一说,李珣也为之恍然。 “罗老妖真是大手笔!这五宗结盟,实力可说是空前强大,足以同散修盟会相抗衡,而不落下风!” 李珣也想起来,当年散修盟会成立之时,正是这几个宗门先后表态支持。看来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便有了相当密切的联系了。 只是,联想到林无忧那小妖精的算计,李珣觉得,散修盟会与这五宗联盟之间的关系,大概已经走出蜜月期了吧…… 这些个念头在他脑中稍一打转,便沉了底。 他没时间去推演时局,毕竟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活下去!而为了活下去,又怎能不解决“同伴”之间波诡云谲的微妙关系呢?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漆黑不见五指的地下,并不能阻挡他的夜眼,当然水蝶兰亦如此。 两人目光相对,看到的依然是深深的戒备,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层层杀机。 “这样下去不行!” 毫无疑问,大家都是聪明人。 但聪明人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一方面,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同心协力,一致对外抗敌;但另一方面,他们也从来不会放过可以致对方死命的良机。 其中甚至没有可以缓解的余地! 只因为他们实在知道了太多对方的隐秘,一旦各自分飞,毫无疑问,就将成为对方最可怕的威胁。 这是一个死结! 李珣心中忽地一动,前几日他留在古剎中的感应机关被激发了。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心中一转,他便转脸道:“他们在破解古剎封禁!” 水蝶兰明显惊了一下,不过,她很聪明地没问“你怎么知道”这类的蠢话,而是问出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还要多长时间?” “天知道?不过,若是与我的修为差不多,又从头推演……约二十个时辰吧!”李珣按照自己的标准估计了一下,末了又补充一句:“他们所知比我详实许多,时间恐怕要再减上一些……呃,等一下!” 李珣挥手止住水蝶兰即将开口的话音,闭目细细感应。 毫无疑问,他们现在与妖雷古剎的直线距离并不太远,否则气机的变动不会如此清晰。 “最糟糕的那种情况!”李珣嘿然一笑:“高手!” 水蝶兰又瞥了他一眼,奇道:“你好像并不怎么在意?” “有吗?”李珣嘴上说着,心中却知道自己的态度已经引起了水蝶兰的疑心。 不过他心中自有计较,也不多说,一笑之后,又引着水蝶兰在河道中转了几圈。 两人不太走运,可能是萧重子的惯用伎俩被看穿,五宗联盟的修士倒有小半学他们钻了下来。 任李珣如何熟悉水道分布,也不免打了几场遭遇战,这才体现出二人合作的好处。即使都是有伤在身,但二人配合有如天成,在黑暗中此进彼退,硬是冲开了一个缺口,钻入一条湍急的激流中。 在李珣的示意下,二人屏住气息,顺水飘流,中间再转过两个弯道,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出口在望。 激湍的水流将两人冲出狭小的河道,只不过外面却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湖水。 虽然不见天光,但这里的水清澈极了,以至于连鱼儿都少见。而且,这处水域显然也是颇深的,在突然出现的巨大水压下,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湖水中很快浮起了道道血线,又在水流的作用下或分或散,两人的血液就在这种情形下交织在一起,那感觉是说不出的奇妙。 水蝶兰眸光微变,再一挥袖,这漂流的血丝便尽数收起。 李珣一眼扫过,暗赞这女妖谨慎过人。如此,已将后方追兵所能捕捉的信息降到了最低限度。 只可惜,水蝶兰却不领情,她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皱眉传音道:“这是什么鬼地方?” 她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湖水虽然清澈,但入目的景致却不是太美好。尤其是湖底那一片极宽广的礁石群,乌黑错杂,便如同千百只异兽伏在水下,搅乱了本来平缓移动的水流。 “这可是藏身修养的好地方!”李珣咧嘴一笑道:“妳看这湖底地势,如此错综复杂,如果我们藏身其中,稍微布置一下,有谁能发现我们的踪迹?” 水蝶兰闻言略有些心动。 在黑暗的湖底,这一片礁石群一眼看不到边,若施以胎息之术,别说藏两个人,便是上百个,也绰绰有余。 只是,百鬼能有这么好的心思? “看起来,你对这里很熟悉……” “是啊。这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好的退路,如今拿出来,与水仙子共享。正如仙子所说,此刻的局势,只有我们齐心协力,才有可为。只是先前多有冒犯,这便等于是在下的赔礼吧。” 水蝶兰神情微妙,显然还有顾忌。 李珣则正色道:“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隐秘之处,若仙子还不相信,所谓”齐心协力“又从何谈起?” 他话中之意,水蝶兰自然清楚明白。 其实,也就在他努力说服之际,水蝶兰已用神念将湖底扫描了一遍,确认其中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气机波动,又想到自己的诸多手段,终于还是点头同意。 “好……不过,男女授受不亲,离我远些!” 李珣被这个理由逗笑,却极大方地道:“这么宽敞的地方,没问题!” 飞天猿魔蹲在一处焦枯的大树上,猴眼翻动,扫视周围。 第180章 看上去是将周围环境尽入眼中,其实他却没有放上半点儿的心思。 他的心思完全都放在了数十丈外,那片枝叶掩映下,粉红帐内。黑暗的天色下,那粉帐烛影实在是勾人得紧! 看着这样旖旎的景致,猿魔的心情是近些年来少有的放松。 这次以五宗联盟雷霆万钧的手段,实在成功之至。 以实力论,干元先生的修为在东南林海众修士中,当是首屈一指,然而,在阴狠的布置之下,仍然饮恨身亡;就算他保住了灵识,能以秘法转世重修,那也是数百年后的事了。 有惕无咎作为前车之鉴,先前还准备抢些边角料的朱勾宗,很明智地全线退出。剩下那些还抱持着侥幸心理的小猫三两只,看来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可想而知,那萧重子必然也是手到擒来,他五年前的失误,也就可以藉此而弥补过来。 现在,正是放松之时啊! 暗中咽了一口唾沫,帐中两位美人,都可说是天香国色,尤其是她们还在干那种勾当…… 他老袁不是不吃腥的的猫,心中自然也是痒痒的,只是,销魂妃子他是不敢想了,那女人堪称是第一宇内采补妙手,别说是他,就是宗主亲至,恐怕也不敢轻易尝试。 不过,另外一个,他老袁吃不到头啖汤,排队等着总还成吧!现在五宗同盟,任销魂妃子如何专横,也不能霸着美人儿不放,总要给些面子的……传说那女修可是曾被阴散人亲自操练过的,想必功夫也是不错! 嘿嘿一笑,他瞇起眼睛,正要歇上一会儿,后方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是元难那个倒霉蛋。 “袁老三!给我几个人手!” 不知怎么回事儿,元难的嗓音有些失真。他回头看去,见元难已呈青灰色的丑脸上,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心中一奇,他翻身跳下树来:“哎?怎么了?” “元敕死了!” “死了?宋元敕?”猿魔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宋元敕这人他是知道,虽说修为差些,但为人谨慎,颇有智计,十分了得。这样的人,竟然在无声无息间被杀…… “谁干的?” “必是百鬼与水蝶兰那对狗男女!” 元难心中恨极,偏又重伤未愈,有心无力,只能恨恨道:“五日前就是他们连手偷袭,使元晞他们罹难。今日元敕内脏被幽明阴火烧毁,后脑致死处虽没有什么特殊法诀的痕迹,但看那狠辣的手法,出手者必是水蝶兰无疑!” “百鬼?水蝶兰?他们怎么会搅到一块儿去?水蝶兰那女人性子怪得很,没有人敢轻易招惹,百鬼那小子凭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猴脸上的气色也难看起来。 “麻烦了!俺宗主曾说过,这水蝶兰可说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女杀手,其”逆影遁法“,兼两家之长,又似别有传承,速度、诡变均当是首屈一指,如果她一门心思与咱们捉迷藏,偏又在关键时候给咱们来上一记,那么,嘿……” 他脑子转得极快,立时就召来手下弟子,准备整合防卫手段。 便在这时,有人回报说,水蝶兰与百鬼正依托地下暗河,亡命逃窜。 “亡命?逃窜?” 这个荒唐的形容,让飞天猿魔和元难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杀手,又怎么会和这种字眼儿联在一起? 但这种消息虽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飞天猿魔当机立断:“正好这边时辰差不多了,俺亲自带队,叫上腐骨那老杀才,便是水蝶兰玩什么手段,咱也不惧她!” 这边话刚说完,天空忽地一暗─虽然黑夜中这种变化极不明显,但两人感应灵敏,都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他们仰头看天,却见天上月暗星稀,层层水雾正自丛林中蒸腾而上,渐渐弥盖天地。 “怎么突然变热了?”元难重伤在身,对外界的气温变化也就更加敏感。他在脸上抹了一把,已是薄薄的一层油汗。 猿魔耸耸鼻子,猴脸皱起:“这不像是起雾,倒有点儿像蒸笼……娘的,怎么回事?” 话音方落,妖雷古剎方向便传来了呼声:“封禁破了!封禁破了!” 两人闻声都是一怔,紧接着,猿魔便怪叫一声,一头撞进了愈来愈浓密的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元难本能地想提气跟上,却引来了一阵逆气的呛咳,他心中大骂飞天猴儿不是东西,但也没办法,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猿魔三跳两跳,便到了古剎废墟之前,眼见便要踏入,他猛然止步,猴眼扫视,前方虚空中,已经被高温蒸炙得扭曲起来,乍一看去,倒像是到了火山口上。 诡异的是,这热力凝而不散,一步之遥,便再没有感觉,倒似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着似的。 “先天火窍喷发了?” “正是如此。”一人从侧面转出来,接上话头:“十三个地火窍穴已经全部打开,地脉融汇,水火相激,反应强烈得很,恐怕这片丛林,数日之后,便要成为那云梦之泽了!” 说话的人身材高瘦,一身气息凌厉得很,背上斜披的长柄铁剑极为醒目,正是天妖剑宗的“勾魂残剑”齐勿生。 他是天妖剑宗里,仅在宗主七修尊者之下的第一号人物,生性高傲,又好战嗜杀,向来不与人合群。先前在围杀惕无咎之时,飞天猿魔、腐骨童子都参与偷袭,他却仅只截杀了天行健宗援手的弟子,其个性之孤僻,体现无遗。 而此时,他难得地多话,显然心情着实不错。 猿魔怪笑一声,还未说话,不远处便又有笑声悠悠而来:“真是难得,便连齐铁剑也能有诗情画意的兴致,就凭着这一条,此次老天爷也要多眷顾我们一时片刻!” 无论是猿魔还是腐骨,听到这笑声,脸上神情都略有讪讪。两人扭过头去,齐齐叫了一声:“莫宗主!” 来的正是五邪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最高主事人,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她本名姓莫,故而猿魔两人如此称呼她。 身为以男女之事闻名遐迩的极乐宗宗主,销魂妃子的名号,总是使人的念头停留在那个方向。然而,单从外表上看,人们却很难将她归类于荡妇淫娃之流。 她上身为湖水绿的丝衣错缕小褂,缀有同色飘带,下为白色的绫罗金丝裙,腰际束以纹饰复杂的精巧玉带,头梳高髻,却仅以一根碧玉钗绾住,一身打扮华贵端庄,没有半点儿风流放荡的味道。 且她皮肤白嫩似玉,五官精巧,尤其是那双顾盼神飞的眼眸,在她淡淡笑来之时,从容随意,自有一番笃定端庄的上位之威。 只是,人们也不会忽略,在她玉颊之上,那一团尚未消去的晕红,令人止不住想起,刚刚在粉红帐中的风流韵事。 她步姿端庄,却略显慵懒,在身边另一位妩媚佳人的扶持下,长裙委地,拖逦前来,令两个尚未吃着腥的老猫心中火苗熊熊,却是干看不敢下嘴,越发地心痒难熬。 身边伸臂供她扶持的妩媚佳人,则正是从刚从死亡在线挣扎回来的奼阴劫女。 她虽然也是极出众的美人儿,但还是缺乏那种一望就能使神思出窍的妖异特质。此时,便也只有沦为绿叶,映衬花容。 销魂妃子走到近前,展颜一笑:“地火之窍既开,下一个封禁所在,应该就能探出来了。只是不知乌吉大师推演得如何了?”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大笑着从蒸腾的热气中走出来。 “莫宗主放心,此刻我已经有了十成把握,另一处封禁之地离此不远,我们现在前去如何?” 这人一身缁衣,头上光光,像个和尚,但说话倒比猿魔他们更随意些。 销魂妃子也不恼,只是微笑道:“那是自然,乌吉大师破解禁制,确实劳苦功高……咦,腐骨老儿,你做什么?” 销魂妃子指的,是从乌吉和尚身后转出来的腐骨童子。 这腐骨虽号“童子”,外表也像个天真无害的道僮,但他修道时日却早已超过千年,是毒隐宗最了得的“传毒使”之一,其手段之狠辣,心肠之诡谲,在场的都有几分忌惮。 “借光,借光!”腐骨童子抬头嘻嘻一笑,嗓音细细的,嫩白的脸上更一派天真,但只要人们一见到他配戴的抹额上,指尖大小的碧玉头骨缀饰,恐怕就要心生寒意,避之唯恐不及了。 就是在说话的空档,那头骨缀饰闪动出一抹冷冷的绿光。周围谁不知这厮的德性,当下齐齐一惊,都向后退了半步。 猿魔性急,开口便骂:“老孩儿,你没事拿着毒物到处乱逛,作死啊!” 腐骨却也不恼,只是嘻嘻笑道:“抱歉抱歉,见猎心喜。难得有这么精纯的先天火窍,就地炼制了些新玩意儿,莫怪莫怪!” 一边说着,他一边用指尖挑着一点儿紫红色的粉末,放在鼻下,轻轻一嗅,嫩白的脸上立时显出一酡红晕,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好极好极,这药性出来十成十……这火窍,我要了!” 旁边众人看了更是心中发寒,能让腐骨童子有如此“醉意”的毒物,说是能赤地千里也不为过。 当下众人更是小心翼翼,谁也不敢和他争去。 “若能成功入主雾隐轩,这处火窍送与你也无妨!”销魂妃子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过来:“只是,这东南林海的局势,杀了一个惕无咎,也未必被我们完全掌握,还要小心……” 说着,她向元难脸上一瞥,别人还不怎的,但猿魔与元难心中都是一震,这才知道这女人就算是在帐中取乐,也没有一刻漏听了外界的变化。 第181章 心中感觉,自然又有不同。 腐骨童子不知其中变故,只是嘻嘻笑道:“只要守住了门户,管他谁来!倒是那湖底禁制……和尚,没有云雾石,那禁制真是碰不得?” 乌吉和尚摇头道:“万万不能草率行事,禁法反制事小,若是毁了那处门户,恐怕只有祖师重归此界,才能开启那”雾隐轩“了!” 猿魔呲牙一笑:“当真可恼!若是萧重子知趣,早早送上门来也好,可若他在外面绕圈儿,这段日子可怎么熬过去?” “这有何难?”销魂妃子浅浅一笑:“刚刚擒住的那位,虽说已非处子,但难得阴气充盈,又是少有的”阴极阳生“之相。 若诸位有兴趣,闲来无事时,欣赏把玩,也聊供一乐。“ 猿魔、乌吉、腐骨等对视一眼,都是抚掌大笑,对这个顺水人情,自然笑纳。 元难对此是可有可无,齐勿生则冷冷一哼,销魂妃子瞥他一眼,又轻描淡写地加上一笔:“若是哪个猴急的,不愿排号,也可以选我座下秀女。只是那些粗鲁毛躁的手段,可要认准了人才是。”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这话其实是对齐勿生这不知怜香惜玉的变态说的,这更是火上浇油,在众人肆意的狂笑中,连齐勿生的冷脸,都有解冻的迹象。 销魂妃子知道其势已成,便在奼阴耳边吩咐了一句,奼阴略一点头,自去桃花帐中,亲自抱着顾颦儿出来。 此时顾颦儿衣衫整洁,看不出刚刚在帐中发生了什么。但越是这样,在场的诸人便越是着意寻找那“事件”的蛛丝马迹。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她眼角残存的泪痕、俏脸上未消的红晕,又或是数根逸出发髻的发丝、领口细微的折痕,都能使人联想到那销魂入骨的情景。 猿魔的呼吸已经有些粗重了。 奼阴十分了解他的禀性,浅浅一笑,身子向他那边凑近了一些,对猿魔来说,顾颦儿已触手可及。 这送上门来的尤物,猿魔又怎能忍得住,他怪笑一声,伸出手去,然而奼阴娇躯一转,让他的毛手差之毫厘地从顾颦儿脸前擦过,再度引发了一阵哄笑。 顾颦儿身上受制,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然而,面对这情景,她眸光中却没有半分波动,有的只是令人疑惑的迷离幽深,使人一见难忘。 “这小娘儿们挺怪,不过,有意思!” 猿魔的话几乎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看法。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五章湖底 感觉着远处水蝶兰已经潜心调理伤势,李珣暗吁了一口气,目光透过层层黑暗,打量周围礁石的分布。 水蝶兰同意在此养伤的缘由,便是此地并没有什么特异的气机连接,乃是天然生成,没有人动手脚。 然而在李珣看来,这其中固然没什么人工布置的气机相连,但这看似错杂分布的礁石,以及这道道被湖水侵蚀的沟壑,其中的座落布局,处处合节合拍,点与点之间,错落掩映,分明就是一个了不起的封禁布局。 而有了在古剎破禁的经验,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与妖雷古剎绝不相同,但又一脉相承的禁法手段。 由此看来,他这几日的细致推演,并无错漏。 此处,才是进入雾隐轩的最关键所在。 “以一线而相通表里,这就是所谓古剎封禁的真面目!”李珣无声一笑,笑容里是无比的自信。 “古剎那边封住了火窍,此处便也相应地封住了门户。一旦火窍打开,水火相济,此处的封禁才会露出真容。嘿,布阵那人真是了不起,这封禁利用天时地势,绵延数百里,却又做得如此隐密,当是宗师才有的一流水平!” 若想破解禁制,并不容易,尤其是古剎那边火窍不开,这里便等于是大锁给封住了锁眼,无处下手。 李珣并不打算做白工,也并不着急。因为,当他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剎那,他便有信心成为雾隐轩争夺战中最大的赢家。 现在,只需要在其中做一些小小的变动……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进行。 由于封禁锁定,气机不生,这里的变动便没有丝毫可以感知纠正的凭借。 不过李珣手下没有半分犹豫,六十年的时光,早将他的禁法修为磨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而生于其中的周密与自信,更比他的修为还要来得珍贵难得。 也就是小半刻的工夫,诸事已毕。 虽然只是个小工程,但为了瞒过水蝶兰,他也是费了好一番心力。然而,一待事毕,他却不给自己留半点儿喘息的时间,立时盘膝坐下,心神又浸入体内生涩流转的幽明阴火上去。 时间宝贵,但他并没有急于疗伤,而是将精力放到了幽玄傀儡上去。 此时天冥化阴珠遭受重创,已不可能通过这件异宝召唤傀儡,他只能另想办法,也就是将驱动傀儡的中枢,由宝珠转移到常规的“无底冥环”上来。 “无底冥环”是幽魂噬影宗弟子一切根基生发之源,其作用便等于是玄门弟子结成的金丹、元婴,是跨空引气,归化九幽的总枢纽。一切的法诀施为,都要从此中来。 像李珣以“天冥化阴珠”为立法中枢,节省气力,好听点儿说是聪明,难听点儿就是邪门歪道了! 而此时,李珣无奈之下,转回法门正途,虽然只是一转念的事,但其中气机变化牵引,却是每一条都要重新熟悉、排定的。 以李珣此时的修为,也不敢轻率行事,只能澄心静意,细细体会。 无底冥环先是逆行数周,绞合气机,继而又加速反转,由此收摄阴火,打开了通玄九幽地域的门户。 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被提取了一丝出来,迅速地与外界气机交融在一起,并以其特殊的质性,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统摄一切气机的核心。 随着它强大的引力,在另一个无以名道的空间中存在的幽玄傀儡,与之发生了反应,立时震荡虚空,生发共振。 而这一点九幽地气,也以一个奇妙的管道,种入傀儡体内,成为控制的前端。 虽然并未真正召唤出傀儡来,但这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李珣还是第一次完全凭借着自己,控制幽玄傀儡。这一尝试的成功,便等于在他胜利的天平上,放下一块重重的砝码。 同时,这种体验也很新鲜,他从中得到一些以前没有过的经验。 更奇特的是,在无底冥环运转的时候,他心窍处似乎也有响应,好像是藏在里面的阴火珠起了共鸣。 他正想细细体察一番,然而外界气机震动,将他惊醒过来。睁开眼睛,恰看到水蝶兰投射过来的极复杂的眼神。 水蝶兰此时距他不过十余尺,这么无声无息地潜近,天知道有什么打算? 李珣心中戒备,手上却不由抚上前胸。 在那里,正有一波又一波细微的震动。 这是云雾石产生反应了! 产生变动的不只是云雾石,就在他们周围,这一大片礁石地带,也发生了极细微,但又不容置疑的轻震。流转其中的隐晦气机,则渐渐由隐而显,再也瞒不过人。 水蝶兰轻扬秀眉,啧然一笑道:“好你个百鬼,又在捣什么鬼?” 火窍开了! 李珣先下了这个判断,同时也在脸上露出极自然的惊奇之意来。他捏捏胸口的衣物,皱了下眉头,这才伸出入怀,拿出了云雾石来。 在水蝶兰目光闪动之际,他猛地“啊”了一声,叫道:“古剎封禁给破了!” 话音未落,云雾石上光芒骤起,土黄色的强光暴闪,在水光折射下,映得礁石水域一片光怪陆离。 更重要的是,随着强光出现,以千计的庞杂气机,猛地向四面八方散射开去,即使是在水下,李珣也听到了一声滋滋的怪声。 剎时间,整个礁石群嗡然震动,这片水域便像是被蛟龙的尾巴猛拍了一记,水流急旋,又巨力震荡。 便是李珣也没有想到,火窍开启之后,这边封禁的变化竟然是如此剧烈。幸好,这一震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礁石群很快又平静下来。 说是平静也不太对,因为在一个玄妙的层次上,成千上万的气机正彼此交会作用,织成一张涵盖整个湖底的大网,映出别样生机。 这礁石群倒似是活了一般! 水蝶兰在一剎那的惊讶之后,便瞬间做出决断。 以她的眼光,自然看出这其中的气机变化,其实是以李珣手中的云雾石为中心。 她也不废话,闪电伸出手去,便要将这块奇石“拿”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十余尺之遥,任她速度如何快法,李珣也该有个反应的时间。 然而奇怪的是,李珣竟然手脚不动,任水蝶兰手指轻拈,将云雾石拿去。最终也只是笑道:“水仙子莫要焦躁,在这禁法丛生之地,平心静气,方是自保之道!” 他的言语中没有半分火气,这一手立时将绷紧的局面缓和下来。 水蝶兰瞥了他一眼,将云雾石举在眼前,打量了半晌,却只是被其中窜动的气机搅得眼花,半分奥妙也看不出。 她毕竟聪慧,先前只是急切之下脑袋发热,此时冷静下来,立时就明白了李珣的心思。 她扬眉道:“谁焦躁了?这鬼石头我拿来也没用处,只是好奇看看罢了,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倒是你的心思更鬼,我倒想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她一句话中出现三个“鬼”字,显然对眼下的局势不满之至。 李珣胸有成竹,也不急着回答她,只是将手伸出,平摊开来。 第182章 这手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水蝶兰会意,眼珠一转,也笑吟吟地将云雾石放了上去。 李珣拿回石头,这才点头道:“好叫仙子得知。这回,咱们是撞上大彩了!若我所想不错,这里可能便是通往雾隐轩的真正门户。” “怎么?” 水蝶兰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可是李珣不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紧接着便将自己原先的推断模糊了几处意思,搬了出来,当成是自己刚刚才想到的缘由,且说得一本正经,将自己的心机撇了个干净。 对他这番说辞,水蝶自然不会全信,但这样一笔唾手可得的巨大财富放在眼前,李珣之前怎么想的,已经不是重点。 她一边暗中筹算,一边听李珣道:“这真是天助我等。我们有云雾石在手,破解此处禁制,便是水到渠成,只是……” 水蝶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间宝贵,水仙子要给我腾出些空档!”李珣目光扫过礁石群,将眼底一抹得意藏得更深了些。 此时他已在原本的封禁中加了些“佐料”进去,再加上此时已可以召唤傀儡前来助阵,只要给他三步的空间,他便有信心将水蝶兰甩开,独进雾隐轩。 水蝶兰盯着他的脸,还未说话,心中却是一动。 与之同时,李珣睁大眼睛,抬头看向湖面,当他确认了发生什么事之后,便从牙缝里挤了一个字出来─“糟!” 话音未落,他和水蝶兰同时身形一缩,伏在了礁石的暗影之中,敛去了全身气息。 稍后,水外大气震荡,转眼之间,至少有十余道气息破水而入,偏又在入水的剎那,达成了由外放而内敛的转化,只凭这一手,便不难知来人个个都是棘手的货色。 这还不算完,转眼间这些人便都落到湖底,李珣感觉到了至少七八波侦测气机在水域中扫过,彼此之间一个交错,便很快地分出了负责区域,绝不冲突。 且负责区域也不是固定的,而是此去彼来,互补有无,只看这一着,便知这都是老辣成精的人物。 如此,也不必多看,来人的身分已是呼之欲出。 李珣和水蝶兰在发现异样的第一时间便收敛了所有气息,再加上这处水域复杂的气机流变,影响了对方的感应,两人这才暂时摆脱被人揪出来的惨况。 然而,这毕竟也只是暂时的。 这方圆十余里的湖底已堪称巨大,乱石交错的礁石群也的确复杂,但这一切都建立在没有引起人们注意的前提之下。 倘若眼下这些修士真的发现了什么,认真搜察起来,两人必然无法幸免于难! 或许,用“瓮中捉鳖”来形容,更恰当些? 李珣正苦笑自嘲之际,一个轻柔磁性的嗓音震动水波,在这略显纷乱的空间中响起。 “乌吉大师,此处气机繁密复杂,极不稳定,却是为何?” 另一个声音当即响应道:“虽然乱了些,但诸位应当知道,雾隐轩的封禁,取的便是同济水火,表里相通之术。古剎封禁既开,这边有反应,也属正常。” 听到这番言论,李珣心中便是一跳:“高手!” 他立时便有了些悔意:“原来我还是小看了天下修士─我能看出来的,别人就看不出?自以为抢在所有人头里,到头来,却给人堵在了这里!” 他正想着,水蝶兰在一侧轻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抬眼。 这种情形下,倒也不怕这些高手有什么反应,李珣瞇起眼睛,仅留一线缝隙,向那边看去。 果然是五大邪宗联盟。 飞天猿魔、腐骨童子、勾魂残剑……连差不多成了废人的元难,都在别人的扶持下来到此地。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当头那位绝代佳人。虽在水下,然裙袂拂动,与水波共舞,竟是飘逸如仙,怎么也看不出半点儿有关于她“名声”的味道来。 李珣的目光在销魂妃子身上停了一停,旋又移到后方奼阴那边,确切的说,是移到奼阴扶持的顾颦儿身上。 这么一动,便死死地粘在了上面,半晌都没动一下。 水蝶兰看他神情,低笑传音道:“你那小相好的性命保住了不是?只可惜连站都站不住了……”难得她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珣猛然扭头,水蝶兰还以为他恼羞成怒,正考虑着是否还要再刺上几句,却见他脸上神情严肃,显然不是计较刚刚的言辞:“这次是真的糟了!” 水蝶兰白了他一眼:“不必你提醒。”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珣摇头道:“若是只来了销魂妃子那几个人,咱们未必没有机会。只是,那乌吉和尚却是个棘手的人物。” “乌吉和尚?”水蝶兰不知李珣怎么就从顾颦儿身上跳了开去,但还是向那边扫了两眼,见李珣所说的那人虽还算俊秀,却一脸油滑,看不出厉害在哪里。 只听李珣沉声道:“此人的名声我也听过,为人或许不堪,但也是有着真才实学的。他出身不言宗,现在虽已叛宗而出,但在禁法上的造诣,当不在我之下!” 水蝶兰为之一怔:“不言宗?怪不得解禁这么快!” 李珣奇道:“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雾隐轩上一代的主人,叫屈拙语,也就是不言宗上上代的宗主!” 水蝶兰说的很无辜,但李珣知道她又是故意隐瞒,只是现在他是顾不得生气了。 屈拙语的名号让他很是吃了一惊。 在他研究古剎封禁的时候,便觉得禁法高明,偏又能融入最平常不过的环境中,使人看不出端倪,与不言宗“大巧不言” 的法门颇有相似。却没想到竟是一代宗主所建,当下心中态度又认真了几分。 不过他还有一事不明:“屈拙语既然是不言宗之主,为什么不把这处洞府在宗门中传承下去?” 水蝶兰回答得理直气壮:“谁知道?好像那些得道飞升的家伙,想法总是和别人不一样,什么有缘啊、天意啊,哼,全都莫名其妙!” “这倒是……”响应的时候,李珣想到的则是钟隐。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道:“我本来还想以此处的封禁为依托,争取些时间,但既然有这个乌吉,这个打算便不成了。虽说他没有云雾石,可找出开启封禁的关键处,却不用花太多心思。若他们抢先一步占住,我们便再无机会。怎么办?” 他难得示弱,将问题抛给水蝶兰解决。只是水蝶兰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将皮球踢了回来:“我对禁法一窍不通,这是你的事情……要不,我出手,帮你宰了他?” 这当然是开玩笑,李珣也是笑笑便罢。 然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这一波人马蓦地四散开来,齐勿生和飞天猿魔穿出湖去,不知去了哪里;腐骨童子则绕着湖底转圈儿,也不知在打量着什么;元难受伤,由一个极乐宗的女修扶持,到一边休息打坐。 这边,销魂妃子与乌吉并肩走入礁石群中,后面就是奼阴搂着顾颦儿,其余几个身分地位稍逊的弟子则零落地跟随在侧。 看到这种情形,两人眼前都为之一亮。 水蝶兰低笑一声:“守株待兔?” “奼阴做得极好!”李珣同样一笑,接着便与水蝶兰目光相接,显然对彼此的想法,了然于心。 此时,两人只需再稍做沟通、安排,便足以行事了。 在这一点上,李珣并不客气,凑在水蝶兰的耳边,悄声道出自己的计划。 也许两人都没有发现,在这种情形下,他们之间的气氛竟是出奇的融洽─不是那种为求合作而保持距离的客气,而是发乎自然的契合。 而这“融洽”也仅仅持续了短短的一瞬,两人很快便发觉这种姿态实在不怎么安全,也就自觉地调整过来。 水蝶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身形一闪,便自不见。 李珣按着胸口的云雾石,看那“很厉害”的乌吉和尚还在与美人低语谈笑,也低笑了一声,又将目光扫过奼阴扶持的顾颦儿。 他掐动印诀,立时,黑暗中,一个身影跨空而出,与之同时,他眉头轻皱。 在召唤出幽一的剎那,无底冥环的运转,便出现了一波从未有过的震荡,若非他这些年来修为越发精纯,只那一下,便可能引动伤势,当场出丑。 还好,幽一还是顺利地驻形成功,血红的光芒一闪,又完美地隐入到礁石的阴影之下,无声无息,真如鬼魅一般。 奼阴已经要被自己的心事逼疯了。 自从与宗主会合所说的第一句谎话开始,她的罪行便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积至如今,已经足以让她死上一百次。 而更憋闷的是,她从一开始,便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想想她干了什么事吧:办事不力还算是轻的,私授法诀、戕害同门、误导情势…… 看现在五宗联盟游山玩水般的调调,若他们知道,此时拿着云雾石的,已不是那一只手指便能捏死的萧重子,而是普天之下最可怕的女杀手和近年来耀眼夺目的后起之秀,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毫无疑问,她就是在场人中最悲观的那一个,看起来,连手边那个美丽的俘虏,都比她来得从容。 正因为如此,再加上元气未复,她的反应比平日差了很多,便是有人扯她衣角,也要连扯两下,她才反应过来。 等等,扯衣角? 奼阴回过头来,看着一侧半人高的礁石中,伸出的手臂,还有随即出现的熟悉的脸,一时间险些呛了口水进去。 第183章 此时,在她前方二十步左右,是销魂妃子;更远一些,有腐骨童子在周边游弋;湖底四方,更有七八位可独当一面的精锐弟子。 便在这形势下,百鬼道人几乎是大摇大摆地现身出来,她没有当场尖叫,已是很了不起。 在这瞬间,奼阴不是没想过翻脸动手,然而只看百鬼的笑脸,再思及日前所经历的狠辣手段,奼阴才涌上来的冲动,便给打消了下去。 她手指一颤,将顾颦儿制昏,又稍移了半步,将百鬼蜷缩的身体完全遮在了阴影下,然后急促传音道:“你又想怎样?” “聪明人!”李珣不介意多赞她一声:“彼此合作,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现在,帮我个忙吧……当然,任凭选择!” 奼阴苦苦一笑,选择?她哪还有选择的权利? 然而,在百鬼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之后,她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并不是事情如何难为,而是……这也太简单了些,且好没道理! 她目光瞥向被扶持着的顾颦儿。这女修被她制昏,眉眼低垂,看不出什么门道儿来,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百鬼莫测高深的算计更是凛然生畏。 百鬼冲她一笑,身形在阴影中一折,便消失无踪。 纵然现在的情势是防外不防内,但对百鬼这种来去自如的本事,她还是觉得心口发凉。她终于绝了最后一分“反制”的心思。 这时,销魂妃子和乌吉又已领先她三十步远,她深吸了口气,稍微加快步伐节奏,跟了上去,心中则在计算着位置的变化。 前面的乌吉在礁石群中曲折来回了一大圈,开始将心神转到正事儿上来,考虑着其间的气机变化,与销魂妃子的对话也少了。 便在众人踏入百鬼所说的位置之时,奼阴又吸了口气,环目一扫,将顾颦儿放下,倚靠在礁石上,又设了一个简单的禁法,挡住水流的侵袭,这才挥手,叫一个极乐宗的女弟子过来。 前面销魂妃子听到声息,回眸看时,奼阴正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宗主,妳看此地如何?” 销魂妃子先是一怔,但看到周围礁石的分布,立时就明白过来,轻笑道:“确是个僻静的地方……只是,不打扰乌吉大师吗?” 乌吉听到销魂妃子叫他名字,登时从繁琐的气机作用中回过神来,看到眼下情形,这花和尚如何不明白?立时便叫道:“不碍的,不碍的!这地方好,好的很!” 嘴上说着,目光则绕着顾颦儿打转,显然是色心大起,想吃个头啖汤了。 他这心思能瞒得过谁来?销魂妃子心中冷笑,面上则准备顺水推舟,将这好处许出去:“乌吉大师说好,那就是没错了。 且向来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乌吉大师……“ 话才说了一半儿,一声巨响撼动水波,将她下半截话语堵回了肚子里去。 水波剧烈震荡,倒像是有了一场小地震,本来相对安静的湖底登时大乱,众人纷纷提气,扭头四顾。 几乎在同时,一个声音大叫道:“萧重子!” “萧重子在哪儿?” 销魂妃子在此时展现出应有的气度,在混乱将要不可收拾之际,一声娇喝,声音虽不大,却自生异力,震荡的水波便似是被一只无形大手当空一抚,波纹不生。 与之同时,一个人影从数十步外的礁石后面弹射起来,倏忽间就到眼前,速度极快。 在他起身的剎那,掌心中黄芒一闪,在昏黑的湖底下,刺眼得很! 销魂妃子心头一震:“云雾石?” 她来不及细思这萧重子如何穿过重围到达这里,心中动念,身形由静而动,扑了上去。 人影的侧后方,则是腐骨童子闷声闪现,来了个前后夹击。 两位真人级高手形成夹击之势,就常理而言,便是一个真一宗师在此,也要小心应对,然而那“萧重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身形倏然虚化,竟然在前后澎湃的强压缝隙中,像一个虚幻不实的影子,透了出去。 两人心头齐齐泛出一丝古怪的感应,只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不对在哪儿。 这点儿感应很快便淹没在对“云雾石”的强烈欲望中,两人对视一眼,身形错开,各自划了个半弧,再一次夹杀而上。 便在此刻,人影手上一扬,黄芒再起,便如一颗逆向的流星,穿过水波,被甩到了与人影截然相反的方向。 “云雾石……这么轻易离手?” 销魂妃子的古怪感应再度泛起,但这情形已不允许她多想,瞬间与腐骨童子交流一下眼神,她身形后移,速度猛地再提升了一个层次,竟然是后发先至,在黄芒尚未飞出百尺之外时,便将其抓在手中。 入手的剎那,她便惊觉:“上当!” 摊开手心,入目的哪是云雾石,分明就是一块再寻常不过的石块儿,上面甚至还有些湿滑的藻衣未去,握在手上,别提有多么难受! 她目光一寒,将石块震得粉碎,再抬头看那人影,已被腐骨童子衔尾追上,毫不留情地在背后印了一掌。 真息发处,水流激荡,然而,打空了! 人影便像是一个虚幻的泡沫,凭空不见! “幻术!”销魂妃子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来,不但是幻术,而且是已臻至“虚实相生”之至境的幻术修为。 她心中一跳,猛然回头。但比她更早一线,遍布湖底的礁石群嗡然震鸣,一道接一道的淡黄光芒从各个角落中射出来,交错纵横,更引发了巨量元气,隆隆闷吼。 销魂妃子不由得瞇起了眼睛。如此震荡,已不是一声喝叫就能止得住了。而且这强大的声光效果,也足以淹没一切其它的声息。 散射的光芒之后,便是又一波巨大的元气冲击,因为是在湖底,水流奔涌中,便如一堵巨墙,压迫过来。 翠袖一挥,水墙登时中分,销魂妃子的身形没有任何停滞,返身射向了礁石群中。 若是寻常的元气震荡也就罢了,毕竟还有个生发之源,可是此次震荡实是好生古怪,倒像是整个礁石群一起震动,至少数百处震荡源,让人看得脑中晕眩。 而一冲入礁石群中,成千上万的气机变动,更是复杂得让人发疯。 不过,销魂妃子毕竟是宗主级的修士,心机、修为都臻至上乘,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够保持冷静。 她知道自己不擅长禁法,也不胡乱下手,只是冷喝道:“乌吉!” 乌吉的一腔色心早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听到销魂妃子的喝声,他额头见汗,知道若不能尽快回复,事后被迁怒的后果便不堪设想。 还好他毕竟有真本事,只顿了一顿,便生出感应。 “这边!” 他大叫一声,指了个方向,腐骨童子应声而起,转眼间袭至。 那附近早有个魅魔宗的修士巡视,见众人注意力齐刷刷送来,不由一呆。便在这个空档,他背后一痛,大力贯体而入,使他身不由己地朝着腐骨童子急撞过去。 只飞到半途,他的体内便是气血蒸发,转眼缩水了小半圈儿,幸好他修为不错,背后那人功力也不深,这才保得一条命去。 “燃血元息!” 腐骨童子一声低呼,施了个手法,将那修士挡下,也就此坐实了暗处那人的身分。 当下销魂妃子亦拔身而起,直迫过来;湖面之上,猿魔与齐勿生都得了消息,破水而入。 四人连手,已足以令惕无咎那样的高手瞬间饮恨,区区一个萧重子,岂不是手到擒来? 在所有人都认为大局已定的时候,礁石群中的封禁二度生变! 纷乱的急流似是先定了一定,但随着第一块礁石炸裂,水下压力瞬间提升了十倍! 在强压之下,礁石一块接一块地爆开,掀翻湖底,将巨量的泥沙卷入水流,把原本清澈的湖底染成了一片昏黄。 每一块礁石炸开,相伴的就是数以千计的气机错乱生变。 这样转瞬数十万次的气机变动,别说是乌吉和尚,便是回玄、星玑、不言三宗宗主齐至,恐怕也算不过来。 湖底大乱,所有人在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运气定住身形,抵抗外界骤生的高压。 那“萧重子”跑到哪儿去,还有谁能注意呢? 销魂妃子娇靥掩上一片铁青颜色,她定住身形,转目四顾,但在昏黄的湖水中,除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她还能看到什么? 正气恼之际,一侧腐骨童子低语声传来:“且运气护体,瞧瞧咱的手段!” 销魂妃子闻声一惊,立时提升护体真息的强度,那边话音方落,昏黄的湖水中,便蓦地闪现出数颗赤红色的光点,外界怒啸的水流,竟似没有半点儿作用,任其缓缓飘落。 这些光点渐渐密集起来,便如同一场赤红的大雪,给纷乱的湖底涂抹上了另一层颜色。 “赤雪乱?” 便是销魂妃子生平杀生无数,看到此景也要倒抽一口凉气。 这种无差别杀伤的毒物是出了名的难以化解,又在水下使出来,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只是事后顺水流去的剧毒,便能让方圆万里内的亿万生灵死上十遍有余! 腐骨疯了?就算四九重劫刚刚过去,他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啊! 转念间,这一波“赤雪”下去,湖底立成血沼,无数大大小小的血红气泡涨起、炸裂,反反复复。 而这时候,销魂妃子反又放下心来─腐骨童子毕竟不是笨蛋,这一手“控毒方寸间”的手法使得当真漂亮。 猛烈的毒性非但没有扩散,而且还最大限度地收缩在十里方圆的湖底,着力渗透,彼此作用之下,威力更强数倍。 第184章 萧重子那厮,在这霸道的剧毒之下,又岂能讨得好去? 而且,腐骨的目的也不仅仅如此。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六章誓蛊 “赤雪乱?” 李珣怔了怔,这种极出名的毒物,他还是有印象的。不过在这种情形下使出来,难道腐骨是气火攻心,烧胡涂了? 虽然湖底光线昏暗,但他仍能隐约看出,随着毒性的渗透,湖底的土石正以飞快的速度染红开来。 那诡异的情景,令人看了心悸。 他皱皱眉头,还没有想好如何应对,肘部忽被人猛扯了一把。 他心中一惊,本能地反手回击。 “笨蛋!” 在这一刻,水蝶兰的轻嗔声比任何招数都来得有效。他手上一停,被水蝶兰扯得向一侧移去。 两人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之处,便“轰”的一声响,声波震动耳鼓,威势惊人。 “怎么?” 李珣还没想明白对方是如何探知他立身所在,又是一道偏狭诡变的震波分水而至,极精确地捕捉两人的位置,嘶嘶声中,如毒蛇般伸缩缠绞,放射出的,却是分金断铁的气芒。 只一剎那,两人身旁的水域便被切成了千百块,强压挤迫水流,转眼便辟出一方真空。 水蝶兰低哼一声,手指颤动,同样是透出连续不断的震波,将四周强压阻了一阻,旋又施展她最擅长的幻术,硬是将这一波攻击引到了别处。 同时她还要负责解惑:“不要用真息推拒,赤血乱专门渗透真息,直接腐蚀肉身。你用真息阻挡,一定会起反应的!” 李珣恍然,旋又苦笑起来:“不用真息挡着,难道用肉身挡吗?” “你是不是男人?中点儿毒怕什么?” “妳这主意……好得很!”李珣笑得更苦,水蝶兰说得轻巧,但她是谁?是纵横世间万年之久的绝代妖魔,又是一代蛊术宗师,她的体质,说是万毒不侵,并不为过。 而李珣虽说近年来功力进展神速,肉身受真息浸染,也是强健得很,但和水蝶兰还是没有比较的资格…… 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若想按照原计划争抢时间和空档,这便是最现实的方法! 而且,他还有幽一,血魇吸食污秽,炼为精气,正是最好的解毒之物。只要到了雾隐轩,什么毒解不了? 李珣本就极有决断,心中计较完毕,也就不再迟疑,立时收了护体真息,与外界毒物一沾,全身肌肤立时火辣辣地生痛,但也就此抹消那所谓的“反应”。 也多亏他修为精纯,体内阴火自发运转,护住五脏六腑,与之同时,他身子一缩,竟然闪到了水蝶兰身后,更施展“如影随影”的身法,借着一点儿力,粘连不去。 水蝶兰对他的行为大感恼火,嗔道:“你做什么!” “感谢妳啊,别动!”李珣低声传音,紧接着,他的手掌也贴上了水蝶兰的后背。 水蝶兰绝不喜欢被人掌控住要害的感觉,但理智又告诉她,李珣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不利。 两人肌体的温度合在一起,气机交汇,她背心一震,在气脉血管中蠢蠢欲动的血魇被一股异力封锁,虽然并未根治,但久违的轻松已贯通体内每一处关节。 “这百鬼恁地小气!” 这个念头闪了一闪,便听李珣开口道:“妳现在一身修为起码恢复了五成,按计划行事!” “你还成吗?”水蝶兰低哼一声。不过,她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很清楚,现在二人必须互相信任,李珣信她能做成那事,而她也信李珣能这在段时间内,完成计划。 又一波攻击洒下,但这一次,却已不像之前那样,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而是漫天洒下,威势虽然不小,却分散得多。 水蝶兰的“化蝶归梦法”发动,配合精巧细密的卸劲之法,将四面土石震成了一团泥汤,却没有伤到两人一根毛发。 借着这个空隙,两人的身形倏然分开,水蝶兰一闪不见,而李珣则不顾湖底此起彼伏的血红浆泡,一头撞了进去。 “嘶”然声中,他的外袍转眼间腐蚀了小半,便是千锤百炼的肉身,也在毒性的渗透下,转成了淡淡的灰黑颜色。 李珣低哼一声,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赤雪乱”的毒性。 尤其是腐骨童子有意压缩毒物的散布范围,使毒性伤害成倍增长,更是令人头痛。 受到毒性的压迫,他胸口处无底冥环近乎疯狂地运转起来,大量的阴火从中抽出,又散入四肢百骸,堪堪抵住来势凶猛的毒素。 也就是一剎那的工夫,李珣便差点儿虚脱过去,当下对毒隐宗的可怕处,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然而,他付出这样的代价,却也是值得的。 强忍住因虚脱而生出的晕眩,探手入怀,将云雾石取出来,感受着其上有如实质的气机集合,他咬了咬牙,施展秘法,透过无底冥环内的玄妙管道,透空摄气,硬是将一滴精纯至极的九幽地气摄入体内,瞬间膨胀、燃烧! 李珣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被秘法激发的巨大力量,一时间竟压过了虚脱的感觉。 他双手合握,将云雾石抵在掌心处,数以万计的气机流变的规律法则,便在他脑中汩汩流过,他体内真息如斯回应,砰然外烁,化为千百道无形有质的触手,在湖水中、土石下、虚空里轻轻一捋。 剎时间,气机转换,元气嗡然发啸,汇聚归流。 他猛地睁目,低低一喝,喝声的尾音还在喉咙里打转儿,上方隆隆轰鸣声响起,万吨水流挟带着巨量的泥沙,倾泻而下。 巨大的动能牵动着以万计的复杂气机,扯动元气流向,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流,李珣转眼间就给扯了进去。 紧接着,水蝶兰破开泥汤漩流,挤身而入。 李珣冲她一笑,尚没有说话,又有一个纤细的人影掉落,被激流一催,打着转儿坠向漩涡中心。 稍迟一线,幽一雄壮的身形也现身出来,在他身后,漩涡开启的门户,在一声巨大的元气爆震声中,轰然闭合。 湖底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了元气的轰鸣震荡,也没有气机的窜动交错,巨量的泥水开始沉淀,渐渐地掩去湖底那一层妖异的艳红。 腐骨童子嫩白的小脸上也已是铁青颜色,他抿起嘴唇,也不说话,袍袖一卷,一道红光扫过,湖底的异色便尽数消失。在他身侧,飞天猿魔与齐勿生甚至还没有从先前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还有销魂妃子,这位五宗联盟在东南林海的主事人,虽然勉力保持着镇静,但青白交错的脸色还是出卖了她的心思。 这是一场闹剧式的失败,一行数十人,不乏真人级高手,竟然被一个“萧重子”耍得团团转,这等于是当众在她脸上掴一记响亮的耳光! 勉力压下负面情绪,她心中仍抱持着一线希望,毕竟这里还有一个专家! “乌吉!” 没有人应声,或者说,“应声”的声音相当奇怪。 销魂妃子心中一冷,身形闪动,直扑刚刚乌吉立身之处。 远远的,她看到奼阴倒伏在一块礁石下方,正努力地想站起来,而乌吉和尚则站在一边,脸色古怪。 水流激荡,乌吉身子一颤,打了个踉跄,在水中转了半圈儿,两只眼睛半凸,看着迅速接近的销魂妃子,口中“呵呵”作响,脸上也现出悔恨之色,最终呕出大团血块,身子向上一横,顺水飘开,四肢犹在抽搐。 又是一声尖叫,销魂妃子像做了一场噩梦,艰难地回过头去,却见奼阴脸上血色全无,看着身边的礁石。 那里,刚刚被她抛下的顾颦儿,已是踪影全无! “哗啦”一声响,李珣从清澈的溪水中冒出头来,水蝶兰稍落后一些,也出现在他身边。 纯净的空气与草木清香扑鼻而来,两人都是一怔,然后齐齐扭头看去。 这是一个奇妙的天地。 一眼看去,层层树影,花丛清泉,除了颇显雅致幽静,便与东南林海并无二致。 二人所在之地是一处地势较高的山腰处,远远眺望,只见层峦迭嶂,倒似一眼看不到边。 而在山峦峡谷之中,又有层层雾气,随意飘荡。 乍一看只是朦胧不明,多看几眼,倒觉得这山色竟随着雾气荡漾起来,分不清南北东西。 前一刻还在泥沙翻搅的水底,现在却已到了鸟语花香的仙境。任两人心志如何稳固,也被这强大的落差弄得怔了。 最后还是李珣先回过神来。 “我们应该还在东南林海,只是那个水下通道连接此处的泉眼,这才被冲了过来。” 水蝶兰皱眉道:“那个通道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便是通到雾隐轩的门户?也太粗暴了些。” 她一边说话,一边运劲牵动水流,冲洗身上残存的泥沙,显然是对刚刚的漩流耿耿于怀。 李珣见状,嘿然一笑:“正常的门户自然不是这样,只是我用云雾石破门之际,顺便将那门户毁了,我们便是驾着震荡的余波给冲到了这里来。想必,这就是雾隐轩了……只是,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啊!” “是吗?只是你不识货而已!” 水蝶兰洗净了衣衫,跳出水外,笑吟吟地道:“雾锁青山障,隐迷一点香。你没嗅到这香味儿吗?这正是天然生就的”迷途一点香“,香气与雾气融为一体,迷魂六识而不自知,换句话说,此情此景,倒有小半虚幻不实。这不过是幻术小道而已!” 李珣闻言立醒,当即屏住呼吸,真息一透“虹影珠”,四面景色,忽然就变动起来。 第185章 这不是改天换地的大变,而是在许多细节上的小小变化,日影、山阴、树木……十余处小细节一变,视线所及,整个景致便全然不同。 依然是青屏翠障,雾气层迭,但再看时,远方青翠之中,便多了一角飞檐,即便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毕竟也有个方向不是? 水蝶兰低笑道:“喏,那里才是真正的雾隐轩,这里只是传说中的”止步林“吧!现在轩中中枢禁法未启,谁要先抢入轩中,启动中枢禁法,谁就是雾隐轩的新主人喽!” 李珣面色凝重,这种以真为幻的幻术,最是麻烦不过,也许就是一个细节上的误导,便可能让人困死其中。 如果结合禁制,效果更是厉害。 这次是多亏水蝶兰了。 想到这里,他扭过头去,两人目光一触,又各自分开,微妙之至。 先前两人精诚合作,是在生死攸关之时,急切之下,想不了太多,可现在情势缓和,两人竟把生死之际的心态,极自然地带入其中,这里面的微妙氛围,当真是怎么也说不明白。 李珣并不太适应这种氛围,所以,他反射性地低头,拿出“云雾石”来,避免了更多的尴尬。 不过,当两人的目光再放到云雾石上的时候,又齐齐一怔。 这块奇石已经是模样大变。 此时它光华内敛,本来半透明的外表显出灰白颜色,其中嵌入的古字也已经模糊不清,便是扔在地上,也和一块普通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只是李珣仍能感觉到,这玩意儿与外界气机的互动,比以前更加地密集且复杂了。 一个对禁法深有研究的修士,便能从这看似全无头绪的气机变动中,找到极有用的信息来。 这也让他眼界大开:“禁法之道,寄物相应,便如门匙一般,这种手法,倒值得研究!” 话音方落,身后又是一声水响,幽一雄壮的身形现身出来,手上还托着个人。 水蝶兰扭头一看,就笑出声来:“没想到你还算有情有意,知道将你的小相好救下来!不过,你就没想过……” “水仙子!”李珣在她还没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开口打断,脸上微有些不快。 只是转眼间,他脸上的不快,就变成难看了。 他身子晃了晃,脸上的颜色忽地一片青灰。在饮鸩止渴式的催发潜力之后,后遗症终于爆发了。 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是僵滞难行,“赤雪乱”的剧毒也趁虚而入,迅速地由表皮毛孔、血管渗入经脉,随着气血运转,向内腑进发。 他目光瞥向水蝶兰,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口,只是叫了一声:“幽一!” 幽一如斯响应,先放下仍在昏迷中的顾颦儿,然后便扶着他坐下,也不多言,大手上血芒哧哧作响,如活物般的血魇便透入他体内,与毒物作战去了。 水蝶兰看着李珣闭上眼睛,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在周围走了两步,也没有人管她。 她开始照着李珣上下打量,身上真息若隐若现,已是蓄势待发…… 但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干,甚至没有去已经近在咫尺的雾隐轩,而是在李珣身边坐了下来,放目远眺这旷达悠远的景致,偶尔回眸,看李珣脸上气血交替之相,也能自得其乐。 不知过了多久,在天色稍暗下来的时候,她耳中传来李珣悠悠的叹息:“这处洞天,从此便属于妳我了……” 在水蝶兰耳中,李珣分明加重了“妳我”二字,这让她微笑起来。 李珣此时的脸色稍好看了些,但仍有一丝不太正常的酡红,显出他的身体十分虚弱。 不过,他的话可没有半点儿虚弱的感觉:“我倒是奇怪得很,刚刚妳怎么不动手?” 水蝶兰偏过头去看他,末了浅浅一笑道:“反复一两次,还能说得过去。这样反反复覆,你不烦,我还烦呢!” 李珣一怔,旋又明白过来。 两人从碰面到现在,忽而共同合作,忽而彼此算计,如此交错,往往是前一刻还亲密无间,下一秒就是刀兵相见,如此反复,固然使他们不会再信任对方,但同时,也使他们不可能再保有初始时的锐气和杀机。 不过,心理是一回事,若真有利益当头,做不做则是另一回事。水蝶兰的心肠有那么软弱吗? 两人目光又是一触,水蝶兰冲他眨了眨眼睛:“你这人真没好心,人家醒了好久,为什么还要让她躺在地上?” 李珣神色一滞,却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声中,溪边的顾颦儿无声无息地站起,走到了李珣身后,低叫了一声“对不起”。 “不怪妳,若妳能瞒得过百幻蝶仙,我才真要奇怪!”李珣看着她被惊了一跳的可爱表情,笑了一笑,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在自己另一边坐下。 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山坡上,用幽一雄壮的身形做背景,看着霭霭云气,倒似把那雾隐轩抛在了一边。 但若有人从前面观察,必然会发现,无论是李珣,又或是水蝶兰,投射到那隐隐飞檐上的目光,都是无比的灼热。 天色又暗下去一些,李珣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我们去吧,到了那里,再谈细节,怎样?” 水蝶兰还没有回答,便看到另一侧顾颦儿像一个影子,随李珣站起,眸光低垂,仍然是沉默不语。这情形,使她啧啧赞叹:“幽魂噬影宗里,有如此厉害的控神之术吗?” 李珣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很快的,水蝶兰那妖异的蓝唇便将答案道出:“先前我还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费心救她,现在知道了─像她这样听话的小狗儿,果然是难得的很。” 水蝶兰的言辞难听是意料中事,但这只当顾颦儿不存在的态度,却实在是太过伤人。 顾颦儿或许在“挚爱”李珣一事上,全无理智可言,但在其它方面,却是不容置疑的聪慧之人。 这句句诛心之言,听在她耳中,瞬间便抹去了她脸上仅存的些许血色。 水蝶兰只当不见,话音只一顿,便轻言浅笑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若我进不来,你,又会怎样?” 顾颦儿的手指关节已给捏成青白色,但李珣没有表示,她也不敢稍有异动。且在内心深处,她也有一线冲动,想知道,她心中的“灵魂”、“支柱”、“唯一”、“神灵”,又会是怎样的说法。 李珣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沉默。 顾颦儿看着脚下青翠的草地,双手渐渐松弛下来。早在六十年前,她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将绝望转化为醉人的酒。这一点事儿,不会困扰她太久的,不会…… 能嗅到他的气息,足够了。 恍惚中,她没有听到李珣是如何回答的,只知道他们已举步向数十里外的雾隐轩前进。 所以,她也浑浑噩噩地跟了上去,耳中断断续续地有话音传入,她也没有太用心去听,直到水蝶兰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当年栖霞与林阁之事,你知道吧。你怎么看?” 顾颦儿心中一奇。 她是知道李珣另一个身分的,也清楚妖凤、林阁与李珣之间的瓜葛,这个看似突如其来的话题,让人忍不住生出好奇心。 李珣则是猛吃一惊,在那么一剎那,李珣差点儿以为水蝶兰看穿了他另一层身分,在出言试探。 他一惊回头,这才发现对方的意思应是很单纯─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样。 李珣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愣了半晌,才说了一句:“这与我何干?” 水蝶兰闻言一笑,神情中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珣自然有所察觉,他觉得,水蝶兰在说出刚刚那句话时,心态似乎整个不同了,像是有所放松,又似乎有所决断,其中微妙的感觉,怎么也说不清楚。 他心中疑惑,更多的则是谨慎,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妳什么意思?”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栖霞和林阁为什么会走到一起?” 水蝶兰的意志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强硬,李珣虽然绝不愿意这样空耗精力,但出于稳重的考虑,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有感情不就走到一起了?” “感情?但他们又分开了!” 李珣暗叫一声“老天”,这种幼稚又使他生出极不美好回忆的话题,很快地消融了他的耐心,他颇有些烦躁地道:“没感情了、感情变质了,不就是这样吗?” 他这毫无诚意的回答,反而让水蝶兰十分满意。 冰蓝色的唇瓣一撇,水蝶兰微笑道:“他们以情感维系,不免离散!但若这纽带不是情感,又会怎样?” 李珣“哈”地一声笑,藉此表现出自己极不耐烦的神气,但下一刻,他笑声一停,开始用一种非常奇妙的目光看过去,他终于发觉了,随着对话的进行,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他仍不明白水蝶兰为什么会扯出以上的话题,在他看来,这与现今的情势没有任何关系,且与水蝶兰的性情,也绝无半点儿交集。 反常即为妖,他心中警戒之心大起。 偏在这时,水蝶兰冲他一笑道:“我对栖霞当年之事很感兴趣,也曾算了一下。你可知道,栖霞与那个叫林阁的,惊天动地的感情,一共持续了多少年?” “多少?” “四十三年!” 看着李珣惊讶的模样,水蝶兰笑道:“很吃惊吗?事实便是如此,其实人间男女婚配,差不多也就是这些时间,便都病老故去。其婚配便等若一生,而我等修士、妖魔寿元漫长,四五十年弹指即过,又有不同。” 第186章 李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时间,他忘记了先前生出的警觉,极自然地被那遥远的回忆牵扯了进去。 虽然已是六十年过去,就凡人而言,恐怕已经分出今生来世,但天都峰上,枫林流火,凄绝情殇的场景,却仍然占据着他相当一部分记忆。 他记得妖凤深沉而决绝的恨火,记得林阁尖锐又凄厉的悲嚎。 然而,四十三年!这对男女,相恋四十三年,恨却恨了上百年,最终还是生死相见。 世间荒唐之事,莫过于此! 只是,此时听水蝶兰道来,怎么有一股怪怪的味儿呢?联想到她之前更古怪的话,李珣脑子里面似明非明,有些转不过弯儿来。 这个时候,水蝶兰悠悠道:“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彼此之间,怕是要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的。否则,你知我的根底,我知你的底细,便是不亲自动手作对,只要将这消息公告天下,麻烦也是不少!” 这突然的话题跳跃让李珣很不适应,不过,他必须承认,水蝶兰说了一句实话。他不只一次想到这种可能,而每想一次,他心中的杀机便深重一分,闻言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水蝶兰看他的表情,“咭”声一笑,身子前倾,略凑近了些,声音则压得更低:“我有个主意,考虑一下,你……会娶我吗?” 李珣猛地呛了口气,还没顺过来,下一刻,水蝶兰身形一缩,直撞进他怀里去。 “中计!” 李珣本能地想到了这一点,他想出手抗拒,只是水蝶兰这一下蓄谋已久,层层变化,都已经想得通透。李珣的手刚伸出来,便被架开,同时胸口上一麻,已被水蝶兰印了一掌。 李珣暴怒,没想到他处处提防,还是被水蝶兰窥着了机会,先下了手。 他也不多想,早已在脑中计算千百遍的手段立时施出,身后幽一虎吼一声,元气震荡间,水蝶兰得手后急退的身形便古怪地一窒,紧接着,顾颦儿出现在她身后,化掌为剑,朝向颈后斩下。 水蝶兰的状态很是奇怪,对顾颦儿的攻击竟然反应不及,只是高声叫道:“停下!” “住手!” 这次开口的是李珣,出乎他的意料,水蝶兰这一掌却不重,一沾便退,只是胸口气血微窒,半分伤害也无。 然而,李珣分明感觉到,循着这记掌力,似乎有什么异物渗入了他体内! 这渗入体内的异物实在古怪,虽说他受内伤在先,受毒创在后,五内皆虚,远远比不上巅峰之时,但自从刚刚血魇吸毒之后,幽明阴火流转间便再无窒碍。 照理说,便是“赤血乱”那样的剧毒,一时半刻也攻不进来才是。 可是这异物却像是有生命一般,在他体内上下游动,每每避过阴火正锋,又逐分吸取些许的零渣碎末。 到了后来,这异物竟然质性一变,与李珣体内幽明阴火合为一处,无分彼此,旋又放射出千万条细密气机,渗入他血脉骨络之中,与他周身联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妖异之处,令人心头生寒。 想到水蝶兰万年积累下来的名声,任李珣如何自信,也不敢轻率行事,便顺着水蝶兰的语气,紧急叫停,随即又低吼道:“这是什么鬼玩意!” 水蝶兰长吁出一口气,表现出刚从鬼门关前走一圈儿的模样。 她纤手自胸口拂过,似是抚心压惊,只是,很快的,她脸上便灿然一笑道:“是蛊啊!” “蛊?” 想到关于这种妖异生灵的种种传闻,又记起数日前水蝶兰展现出在蛊术上的惊人造诣,李珣又被震了一下,但很快就冷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水蝶兰的脸蛋儿,无视她巧笑倩兮的美态,森然道:“妳什么意思?” “很简单,保命!” 水蝶兰无视后面的手刀,略整了一下仪容,这才悠然道:“你这一手真漂亮!先前还当你是好心,暂时封住血魇,其实却是暗动手脚……想来,若我刚刚真的下手偷袭,此时的情形怕是更不堪了吧?便是我不动手,你又会在什么时候用这一招呢?” 李珣森然一笑,来个默认。 水蝶兰同样一笑道:“所以,你我彼此彼此。甚至于,我放蛊,仅是自保,比你这”谋财害命“的算计,还要宽厚得多。 而且,说是放蛊,也不确切,其实,我只是想和你结个盟誓,以各保平安,仅此而已!“ “盟誓?” “不错,蛊成于五毒之属,化于心血之内,堪称是天底下最懂人心思的小生灵,自然也是结盟立誓的最佳介质。而我下的蛊名为”誓蛊“,你也可以叫牠”同心结“,这名字如何?” “同心结?”耳中猛然听到这么一个堪称温馨的称呼,李珣满腔的寒气也不免稍挫了数分。 水蝶兰便卡在他气势一窒的空档,微笑道:“正是!这是我近些年来,研制出的最有趣儿的小玩意儿,灵感便来自于栖霞,看她落到如今下场,男女感情,实不能为长远计。 “为了夫妻和睦,我便研制出这一蛊虫。此类蛊虫阴阳并生,用时则以特殊的放蛊之术,剖分阴阳,分别植入一对男女的体内……” 她用手指轻点了下胸口,那意思就是在说“喂,我也中蛊了呢”! 李珣嘴角一抽,看似不屑,脸上却开始显出专注之色,仔细倾听水蝶兰的话语。 “蛊虫阴阳相吸,中有气机联接,中蛊的男女,不管是否自愿,二人气机便会迅速交融变化,直至融为一体……喏,已经开始了!” 第二部第二集蛊姻血缘第七章走火 说话间,两人身前已浮起一层淡淡的气芒,不知有多少条气机投射出去,与对方身上的气机交缠在一处,互相影响,又生出无数新的变化。 这诡异的情形使一边的顾颦儿也本能地退了半步,接着便在李珣的示意下,拉开了些距离,只是明眸中气芒隐隐,戒心未消。 水蝶兰微微笑道:“气机融合必将带动气血交关,双方生机也便相互勾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简单点儿说,便是我死了,你活不成;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看着李珣说不出是怀疑还是谨慎的表情,水蝶兰轻轻欠身:“这就是我解决问题的方法!怎样,现在我们应该可以同心协力,而不用顾忌彼此的背后插刀了吧?”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水蝶兰的目光,已经全然不同了。 “疯子,这女人是个疯子!将生命交在一个刚刚还在生死相搏的仇敌手上,这是只有疯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是……这手段还真他妈的天才!李珣又感受了一下体内的“同心结”,也借机沉淀心情。 “同心结”果然奇妙,在最初细密复杂的交织之后,已恢复了平日的状态,可是他就感觉着,本来在体内自成天地的气机流转,与水蝶兰身上的气机互通感应,玄奥奇妙处,难以言道。 他不是轻易就被人唬弄的傻子,也正因为如此,他才真的相信这“同心结”的效果绝非虚妄。 有了判断之后,他很快就排除了各种无用的心理活动,沉吟了一下,问了最现实的问题:“有没有解法?” 水蝶兰嘻嘻一笑,毫无保留地道:“气机牵涉太多,怎么去解?不过,到了时限,蛊虫自会消亡!” 李珣一喜,追问道:“要多久?” “如果每日以心血浇灌,千年不死。” 水蝶兰用废话耍了李珣一记,然后才道:“若是偷懒,一百年吧!一百年后,蛊虫自然化灰飞逝。所以,牠又有个名字,叫”百年好合“!咦,好像到地头了。” 便在水蝶兰话音落下之前,李珣已感觉到,从刚才迈出那一步起,周身的天地元气,蓦地便浓稠了许多,且有如潮汐一般此来彼去,充盈着寻常地界绝不可能出现的活力。 这感觉,倒有点儿像在坐忘峰顶。 只是,被水蝶兰天才式的手段给惊到,他心中震荡未休,环目一扫,见此处是一条直通往某山谷的小径,其它的,却也没看出什么不同,只是本能地觉得,越是临近,周围的禁制、幻术布置反倒越少,但也越发潜隐难测。 水蝶兰倒似将前面的事情全部抛下,又或者是真有了依仗,她颇兴奋地以拳击掌,啧声道:“只凭着”元气潮汐“,便知里面别有天地,雾隐轩,确实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李珣与顾颦儿面面相觑,看水蝶兰现在的态度,他们对所谓“同心结”的效用,是越发地相信了。 李珣脑中风车般连转,将此变化的利弊分析了数遍,却是怎么也找不到能让他谨慎的理由。 若以水蝶兰所言,两人性命交关,你死我亡,那么,相对来说,水蝶兰反倒更吃亏一些。 她是这天底下最顶尖的大妖魔、大宗师,寿元又几近无穷,轻易不会发生意外─这点只看妖凤便知端倪。 当年通玄正邪宗门齐聚,上万修士围追堵截,仍是被她逃脱。与妖凤齐名的水蝶兰,怎么说也差不到哪里去。 反观李珣,这一身麻烦仇怨,说不定哪日便暴尸荒野,到时牵累到水蝶兰,可是冤枉得很了。 若水蝶兰不想落个如此下场,岂不是要和他站在同一阵在线?得此强援,可不是天大的便宜? 当然,这都建立在那“同心结”真如水蝶兰所讲的神妙基础之上。 想到这里,李珣又暗自梳理了一遍体内气机,还没有个结果,水蝶兰却起了反应:“怎么,还信不过我?” 说这句话的工夫,两人体内气机勾连,李珣发现,他非但对自己体内的情形一清二楚,便是对水蝶兰那边,也有所感应。 第187章 他又暗自模拟了一些致死的伤害情况,凭借着清晰的气机连接,他终于相信,水蝶兰所言不虚! “这蛊术当真神妙!”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代表着他正式承认了水蝶兰的说辞,两人的关系至此又有不同。 李珣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虽然还有许多细节不明,但此时雾隐轩在前,他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便暂将“同心结” 一事放在一边,拿出了云雾石来。 透过云雾石,李珣的感觉又深刻了许多。 他可以感觉到,在这封禁之后,压抑着强大无匹的元气。这些元气被谷中一些极厉害的禁制锁定,只在有限的空间内流动。 而锁定元气的禁制,则与外面“止步林”中的禁制隐隐相通,显然是有所布置。 若那些元气释放出来,真不知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扫了水蝶兰一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向谷中行去。 水蝶兰微笑并行,而顾颦儿脸上神情则复杂得多,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无声无息地跟在李珣身后,和幽一走了个并排。 再走了百十步,眼前豁然开朗,目光所及,已经出现了一些人工建筑,散落地点缀在山谷之间。 或凌崖一线飞瀑,或依山六角小亭,偶尔还有引流之水,注入小池,其间甚至还有几尾颜色鲜艳的小鱼,生活在此地,自然也不是寻常之物。 一眼看去,各式建筑高低错落,在群峰乱石间掩映,中有水脉相通,别有奇趣。 李珣到了这地方,心情反而放得更稳,他摇头失笑:“雾隐轩?说是雾隐山庄或是雾隐洞天或者更好些。” 水蝶兰嘲弄道:“不懂装懂!轩仅是引景之物,如何能成为一处”绝地“?这处所在,本就叫雾隐洞天,正是修士开辟洞府的最佳所在。所谓的雾隐轩,其实是此洞天的一处景致,那里也是洞府一切禁制的中枢,由那里开启了禁制,这雾隐洞天之名,才算名符其实!” 李珣对水蝶兰嘲弄的语气,一笑置之。 他们对话的情形,看似与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但若细细品味,便觉得其中微妙得很。 本来“刺耳”的言辞,此时也不觉得有什么,更何况,水蝶兰在不自觉中,好像也收敛了许多。 两人便如赏景游园般,漫步前行,欣赏这洞天内处处不俗的景致,时常还能看到些外界绝不常见的珍稀植株,仙芝灵果,至此更确定了雾隐洞天中,收藏之丰。 不多时,李珣低语一声:“那应该就是雾隐轩了!” 这个答案或许让人失望,但他们确实已经到了雾隐轩前面。 隔着浅浅的一个荷塘相望,灰瓦白墙,红柱扶手的架构相当普通,但是此轩周围如虚似幻的薄雾,以及薄雾中密齐错杂的气机流转,都宣告了它的不平凡。 更明显的是,随着距离的接近,李珣手中的云雾石已开始微微震颤,仿佛下一刻便要脱手飞去一般。 李珣心中一动,真的松开了手。 在“嗡”的震鸣声中,灰白的石块像是被磁石吸去,一头撞进轩中,镶入了一处墙、瓦相交的角落。 劈劈剥剥的声音由低渐高,连迭地响了起来─这是数以万计的气机在重整变化。 李珣环目一扫,见到侧方有一条绕湖而行的小道,一笑之后,他施施然走了上去,看不出半点儿急切的心思。 小轩并不大,四人站在其中,便有些拥挤。 轩中布置简单而雅致。古人云:“轩式类车,取轩欲举之意,宜置高敞,以助胜则称。”便是说轩应建于较高旷之地,以做取景之用。 一路行来,众人也没觉得地势走高,然而此刻站在轩中,无论是面轩回望,又或透过轩壁上的窗洞前看,却见得目光所及,竟是弗届其远。 山谷内的景致不说,便是谷外莽莽丛林,也依稀可见。至此方知此轩立位之神奇。 李珣轻赞了一声,但很快回神。瞥了一眼云雾石,见那块奇石的颜色已与轩壁一般无二,且嵌入之处,严丝合缝,若不是先前认准,现在未必就能分辨出来。 他明白,这奇石的作用,至此已结束了。 此时气机整合已近尾声,劈剥之声渐不可闻,然而轩中石桌之上,却又现出数道纵横交错的符纹来。 颜色略青,倒像是石桌上天然生成的纹路。 李珣目光一闪,看向水蝶兰。 两人目光一触,水蝶兰显然不知这其中奥妙,便问道:“这就成了?” “不,还差一步!”李珣手掌似若无意地虚按在石桌上方,缓声道:“还要知悉洞天内诸般禁制之秘才行。” “又是禁制?屈拙语真是莫名其妙,难道非要找一个禁法修为了得的人传承吗?”她先是眉头大皱,但看向李珣时,神色忽又舒展开来:“那也好,你快点儿熟悉吧,然后再告诉我!” 她说得轻松自然,反倒让李珣吃了一惊,由此看来,那“同心结”的真实性,再一次得到证实。 否则,站在雾隐轩最大的财富面前,水蝶兰岂会这么好相与? 李珣心中终于笃定下来,他笑了笑,手掌按在桌上,冰冷的触感让他脑中更加清楚。 他澄心静意,将心神浸入到石桌上去。 霎时间,各种玄妙深奥的信息,便如同汩汩注入的溪水,在他灵台流过。 信息注入的速度并不快,但其中关于雾隐洞天禁制的内容,却是深奥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禁制的开启、闭合和操控,也涵盖了洞天几代主人对于此地禁法的理解与阐发。 若换了旁人,恐怕早被这其中的信息搅昏了头。 然而李珣不同,他本身便是禁法大师的级别,且兼通诸派,对禁法已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见解,不会轻易地迷失方向。 此时,他以这样一种玄妙的方式,吸收、借鉴诸多成道高人的心得体会,正是砥砺磨练的大好机会,对他修为增益之大,实不可计量。 随着信息的流入,李珣也自然而然地将他所学所得,运用到此地的禁制上来。 真息自发流转,雾隐洞天内的禁制如斯回应。 在水蝶兰、顾颦儿的眼中,轩前小湖中的雾气,忽地就浓重起来,茫茫之中,眼前景物,便只存有了大致的轮廓。 紧接着,她们耳中“滋”的一声响,轩中三个引景的“窗洞”,便蓦地蒙上了一层极平滑的光膜,在遮住后面景物的同时,又将更广阔的景色映入其中。 水蝶兰眼尖,一眼扫过,便看到一处熟悉的景致,正是她进入雾轩洞天的门户─那处山坡上的小溪。 这情景一闪便过,但也足以令水蝶兰明白,这映在轩中的景色是哪里了。 “止步林!” 视角迅速地拉高、扩展,那几乎是无尽延伸的景象,让见多识广如水蝶兰,也为之咋舌。 原来,以这山谷为中心,单是止步林,便占地几近千里,而如这般山庄园林的建筑,也不仅仅存在于这山谷之中,而是有数十处之多,分布在这方圆千里的范围内。 景色又是一变,虽然还是山林莽莽,但感觉总不太一样。 水蝶兰稍怔便明白过来,此时视界已越过止步林的范围,投入了东南林海之中,而眼前闪过的景色令她满嘴发苦。 这里,她明明来过的,可当时,她却没有发现丝毫迹象,这方圆千里的巨大空间,就这么全无痕迹地隐藏在莽莽丛林中,千万年来,无人发觉。 藏山纳海的禁制,哪个宗门都懂一些,往往也都用在保护宗门传承典籍、法宝、洞府之上。 但像雾隐轩这般,深藏千里之地,全无半点儿蛛丝马迹的手段,却已经是“开天辟地”的大神通,也当真不愧绝地之名。 此刻,在水蝶兰的感应下,这雾隐轩周围浓稠至极的元气,正如蓄水高处,闸门大开,开始奔涌而下。 而山谷内外的层层禁法,便如同已规划好的河道,将这雄厚的元气积蓄逐分逐层地引入应该去的位置,没有一丝外溢和混乱。 而如此一变,雾隐轩外,止步林中,模样当即截然不同。 这不是说那丝丝缕缕加厚的雾瘴,也不是说元气丰盈、生机显露的丛林。 而是在这种种表象之下,那因元气注入,而猛然提升了几个级数的层层封禁,与外界天然生成的“迷途一点香”相生相合,将森森杀机,隐入迷途香粉之内。 便是水蝶兰见了,也要心生寒意。 “待会儿一定要问清了进来的路途……这才算是”雾隐轩“的真面目吧!”一边想着,一边又看向身边正操控禁制的那人。 然而一见之下,水蝶兰便猛吃了一惊,百鬼的脸色,不太妙啊! 不是不太妙,而是大大的不妙! 石桌传输给李珣的信息并没有问题,李珣现学现卖,操控的禁制也没问题。真正的问题出在操控禁制之前,他对自己状态的估计失误。 要知道,他如今内创、毒伤交迫之下,已是五内皆虚;先前又以霸道功法,催发潜力;同时潜意识中,还是以“天冥化阴珠”在时的经验为本,忽略了幽玄傀儡驻形于世,对身体的巨大负担。 只这数条,便足够让李珣喝一壶的,而他却还顺势掌控禁制,推动千百年来所积蓄的巨量元气,使之徐徐归位! 这和以人力推动山岳有什么两样? 即使是有预设的禁制为导向,但整个过程,绝不能错漏半点儿,其所要耗费的气力,实是到了一个极惊人的水平。 第188章 这也就罢了,偏偏李珣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解读信息之上,对体内情况完全忽视。 最初气力只是丝丝缕缕地抽出去,还不觉得怎样,但就在某一刻,他本能地提气续力之时,竟然抽之不动,这才惊觉不好,已是迟了! 他的注意力飞快地转到体内,一看情形,心中便是连迭地叫苦。 无底冥环运转比之刚受伤时还迟滞不堪,体内流转的阴火,更是抽得涓滴不剩。 此时四肢百骸、经络气脉之中,空空如也,当真是一点儿余力也没有留下。 幽玄影身的法诀虽还在运转,但刚注入一些,便又给抽干,已是供应不及。 如此状态,幽玄傀儡第一个撑不住,幽一眸中光芒一暗,剎那间没入虚空,没了消息;紧接着,外界已进行了大半的禁制演化没了动力,先是一窒,紧跟着,便是本能地加大了抽吸的力度。 一转眼的工夫,李珣差点儿就给抽干气血,变成一具干尸。 这变化之快,甚至没给他生出恐惧的时间,也就更别提所谓的“应变”。便在死亡的阴影罩下的同时,他心脏猛地一跳。 “砰!” 像是千面大鼓同时擂响,那震荡让他全身的血脉都要起来。 李珣从未以这种方式感受自己的心跳,跳动时血管收张蠕动的“吱吱”声,血液喷射流淌的“哧哧”声,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甚至可以根据声音,描绘出心脏跳动的形状。 而一个更鲜明的存在,则在这种情形下,映入脑海。 “阴火珠?” 是了,他心窍中,一直藏着一颗阴火珠的。那是幽魂噬影宗曾经的第一高手──鬼先生一生修为的精华。 在最初时候,阴火珠是李珣抵挡血魇侵蚀的重要倚仗。 不过,在他修通“不动邪心”,化解血魇之后,阴火珠便以一个极玄妙的方式,隐藏心窍深处。 便是李珣有几次心脏被打穿,也没露出形迹,以至于李珣在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这阴火珠的存在,只是在修炼幽冥阴火时,偶尔有些感觉。 不久前,天冥化阴珠受重创,李珣改以自己的肉体作为召唤傀儡的媒介,那个时候,阴火珠似是有些反应。 时隔不久,在李珣即将油尽灯枯之际,阴火珠再度生出反应。而这次,这反应实在是强得太多! 在李珣的感觉中,阴火珠在一瞬之间,“不紧不慢”地从心窍中“滑”了出来,循着一条隐秘的脉络,一路滑到了无底冥环之中,在里面那深邃寂寥的玄妙空间中打起了转儿。 李珣以内视之术观察,却见一层细密错落的火光从珠身上剥离下来,像一圈膨胀开来的光环,霎时间充斥了无底冥环中每一个角落─这是李珣首次感觉到,原来,几若另辟天地的无底冥环,也有极限存在! 灰白色的火光转眼前透出冥环,冲刷着李珣已然空荡荡的经络气窍,一波过去,一波又来。在这已极尽生机的空档处,有这样充盈的能量灌入,与一场淋漓尽致的伐毛洗髓,并无半点儿区别。 气脉窍穴、经络血管,在这一波及时雨般的阴火灌注下,瞬间通透,那种死而复生的快感,便是如何形容都不过分。 从气血两亏到神完气足,不过就是一转眼的工夫,禁制吸摄的力量,便再也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直至禁制完美地自行运转,吸力自动消失。 便在此刻,第二层火光剥离。 李珣怔了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六十年不断修炼而生就的一线极玄妙的感应,便发出了尖锐的警告。在此刻,他骨髓深处,都是一片冰寒。 他忽地想到,作为数千年来,幽魂噬影宗最惊才绝艳的高手─鬼先生,是人们所知道唯一一位正面登上坐忘峰,挑战钟隐的宗师人物。 虽然结果还是惨败身亡,但只凭这一壮举,便稳压过现今邪宗第一人罗摩什一头。 鬼先生的修为如何,由此可以想象。 那么,作为鬼先生修为精华之所系,阴火珠稍稍分出这么一层火光,便能让他尽复旧观,那么,再多上几层,又会怎样? 没等他想个明白,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整整九层火光,依次剥离,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而阴火的能量,也越涨越高。 当最黯淡的第九层火光剥下,远超过前八层火光能量之总和的巨大力量轰然炸开,李珣哼都没哼一声,便昏迷了过去。 肢体似乎是撕裂了,又像是给烧成了灰烬,这样的感觉,李珣却很熟悉。 恍恍惚惚中,他似是又看到了云雾迷漫中扭曲的怪影,听到了那刮过耳际的尖锐的风,还有那绝望到极处,撕心裂肺,以致将五脏六腑整个倒转揉捏,还要吱吱嘶叫的,挤压成肉糜的苦痛。 青吟,妳负我! 那青衣罗裙,缓步徐行的影子渐渐近了,清澈的目光投在身上,便是火一般的灼热。 当然,他不会忽略掉,那层层排开的疏离与淡漠。 就这样,两人擦肩而过。 青吟,妳负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呼喊,人影回眸,冷峭的弧线便如同微弯的利刃,一抹而过。 他心中冰凉,旋又怒火陡升,他努力地挣扎,想要将身上的痛苦撕下来,然后重重地扔过去,让那个……那个贱货,尝尝这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血液变成了毒液,侵蚀着他每一处肌体,他却在狂笑,就要脱下来了,就要脱下来了! 他的痛苦要一分不少地扔过去,贴在那贱货身上,永生永世! 一道又一道古怪的声音在李珣脑海响起,连续不断─“若我今生有一点儿对不起青吟仙师的念头出现,便让……便让仙师她亲手斩下我的头!” 亲手斩下我的头…… 他呆了呆,然后开始咆哮:“为什么是我?钟隐,你个乌龟王八蛋,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你凭什么骗我,耍我!你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再也骗不了我!” 嚎叫着累了,他抬头看天,那里,有钟隐的眼睛,微笑着,将一丝奇妙的气息,点点投注,直投入他心底。 他喃喃地道:“乌龟……王八蛋!” 天上的眼睛似乎是在苦笑,那一丝清凉气息,却仍自绵绵不断,沁人心脾。 恍惚中,钟隐的声音响了起来,悠远清雅,就像是坐在忘峰顶,那可抵天地之威的剑气中,他曾经听到的那些─由钟隐为他量身订做的法诀:骨络通心。 李珣缓缓睁开眼睛,一波痛苦的浪潮当即袭来,让他险些再度昏过去。 在昏黑的视界中,顾颦儿惶恐至乎绝望的面容若隐若现,然后便被推向一边,稍后,水蝶兰的俏脸现了出来。 “你没事吧?”水蝶兰眸光中的神采说不出是担忧抑或恼怒:“你耍我是不是?虽然我活了很久,但我起码还想再活这么久,你可别不争气……就是要死,也要等这一百年过去吧!” 李珣虽然疼得肌肉抽搐,听到这话依然勉强露出了笑脸。 也许两人在争生拚死的比斗中未分胜负,但水蝶兰终究还是“自作自受”,把自己扔到了未知命运中去。 他并不因为这个而开心─要死也是他先死,开心个屁!他只是觉得荒谬,荒谬到令他忍不住想狂笑的地步。 或许是因为心情的变化,也可能是“骨络通心”法门的自我调节,那险些将身子涨破、烧焦的痛苦渐渐消去,他握了握拳,却觉得手指仍然发涨,好像有一个气团抵在掌心,不让五指合拢。 这个时候,水蝶兰的手掌也贴在了他后心上,放射出气机,探他体内的情况。 “百脉通畅,但元气负荷过重,膻中有异物气机外放,压迫真息运行。看其质性,与幽魂噬影宗同出一脉,但实在精纯凌厉太多。本来那瞬间爆发的力量,能把你催得连灰都不剩,不过你似乎还兼通旁门,有极高妙的功法在中间缓冲一下。只是情形仍不乐观……” 水蝶兰不愧是天下少有的大宗师、大妖魔,一语便说中了李珣体内的症结所在,但很快她就起疑道:“那异物分明就是修道有成之士,通体元气精血凝结化成,是最精纯的大补丹,你从哪儿得来的?” 阴火珠一事,李珣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对她说起,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我昏迷多久了?” 顾颦儿在一边用沙哑的嗓音答道:“已经是第十天了!” 李珣猛吃了一惊,十天?怎么会十天的,不就是做了个怪梦吗? “不要给我转移话题!” 水蝶兰向来藏匿极深的怒气突然就爆发了出来,她忽地伸手,掐住了李珣的脸。 “你好像还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你知不知道,十天了!在这一百多个时辰里,你身体已经糟糕到了一个什么程度!” 李珣咧了咧嘴,本能地挥手挡开,哪想到刚碰到水蝶兰的胳膊,便听她低叫了一声,闪电般缩回手去。而在迅速移臂的过程中,李珣手掌碰到的衣物,竟瞬间化灰飞散。 李珣当场呆住。 “看到了吧?阴火真人?” 水蝶兰抚着被烧痛的皮肤,换了一个极古怪的称呼。 “我不知道你膻中处那个源头是什么,不过,从十天前开始,它就一刻不停地向外喷发,可以这么说:你现在连毛孔里排出来的,都是阴火。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涨?气感是不是很强? “哼,你等着吧,如果再想不出什么法子疏通排解,用不了几天,你的身体就会”砰“的一声炸开……连个渣都不剩!” 李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她,水蝶兰也恶狠狠地看回去:“你现在必须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绝不想陪你去死!” 第189章 “百年之内,鬼灵返生之时,入化阴池闭关三月……” “什么?” 水蝶兰听得一头雾水,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李珣接过《幽冥录》传承之际,所见的鬼先生的留言。 如果不是眼下阴火珠异变,李珣差点儿就把这事情忘了个干净。 也到了今天,李珣才真正明白,鬼先生留言的真意:原来这阴火珠形态并不稳定,受到外界足够的刺激,便有可能爆发开来。 没有相应的能耐,又怎能抵挡住鬼生先一生修为的冲击? 所以,鬼先生才要求他到化阴池去,以秘法消去阴火的冲击。 李珣明白了,但现在,却只能苦笑以对。 作为幽魂噬影宗弟子,李珣对所谓的鬼灵返生,自然知之甚详。 这鬼灵返生,其实就是幽魂噬影宗每年一度的祭祖大典。 在那一天,九幽之域鬼灵之气最盛,力透虚空,通达九天十地,无远弗届。 也在那一天,宗门圣地化阴池也将从深达千里的地下,被地气托举而出,此时,以宗主为首,所有长老、大姓弟子,均要进献祭品。 有些时候,一些存世时间极长,却又问道无望的长老级人物,或是一些有大功于宗门,却意外受创,回复无望的弟子,也会以特殊法诀,入池化去肉身,行“鬼灵转生”之术,保得灵识不灭,转世重修。 当年,在北极,秦婉如怀疑李珣是经过鬼灵转生的弟子,其出处便在这里。 李珣脑中闪过这些信息,笑容也就越发苦涩。 这些条件对他来说,其实并不困难,鬼灵返生每年都有一次,以他在宗门内越发重要的地位,申请到其中闭关修炼,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也没有忘记,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刚刚参加了这鬼灵返生大典啊! 也就是说,若他想去那里闭关,起码还要等上十个月!而按照水蝶兰的说法,他还能撑过十个月吗? 他脑中莫名其妙的,又浮起了钟隐的眼睛。 他心中一震,本来平躺的身子,猛地弹坐起来。 大气中“吱”地一声响,却是他体内充盈的阴火一个涨缩,竟将周围的大气排了个干净。若不是周围布置的禁法神妙,及时牵动气机,宣泄强压,这轩中的种种对象,能保全下来的,也没几个了。 李珣打定了主意,却不急着实施,而是又看向了水蝶兰,在她疑惑的眼神下,微微一笑:“好个”同心结“!水仙子,妳这一手使得极妙!” 这话听着像在调侃,但又不对,水蝶兰秀眉微蹙道:“你傻了?” “不,我只是想说,既然我们百年之内,要相互扶持,互保平安,我今日,便拿一个秘密出来,聊搏仙子一笑!” 话音方落,他摊开手掌,虚空开裂,幽二的纤纤玉手探出来,将一枚玉器放在上面,随即又回返虚空。 水蝶兰目光扫过,立时猛吃一惊:“玉辟邪?” 李珣脸上神情不动,自顾自地将其配在胸前,这才开口道:“请水仙子为我护法!” 不等她答应,李珣便微瞑双目,骨络通心之术,应机而发,牵动寄魂转生的法门,便从膻中无底冥环之上,开始了质气转换的过程。 钟隐的无上修为叫人不得不佩服。 虽然他并不懂得幽魂噬影宗的法门,但这骨络通心之术,却天衣无缝地将质性迥异的两宗法门扣合在一处,且更解决了寄魂转生的法门里,仅有质气转换,而缺乏肉身适应的弊端,使李珣得以暂时摆脱走火入魔的危险。 而在此刻,又是骨络通心,给已近乎绝望的李珣,打开了一条新路。 幽冥阴火幽深暗昧,重的是个“变”字。 而灵犀诀修炼出的玄门真息,要的是“灵犀一点通天意”的精微纯厚。 此时,阴火珠生变,层层迭迭的阴火外放,累积相加,将他体内堵得“水泄不通”,已没了“变”的余地。在这个时候,以骨络通心牵引的寄魂转生术,则是在“质变”的基础上,进行量的变化。 当第一缕玄门真息转化出来的时候,李珣心中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暂时又有了活路。 一开始质气转化还有所滞碍,但随着玄门真息的渐渐壮大,无底冥环亦开始质性转变,逐步内敛凝实,化为金丹。 气机阴生阳降,逆转生死,自有一线灵机自金丹之核心处萌发出来,此时便是精气神三宝融会如一,破丹成婴之相。 当元婴化出,玄门真息的转化便呈百川归海之势,水到渠成,终于给几欲爆体的阴火腾出了宝贵的空间。 骨络通心之术又自发流转,也不用李珣费心,一时间转化不完的阴火,便在气机牵扯之下,浸入骨髓肌理,内敛收藏,再不见丝毫痕迹。 李珣肉眼微瞑,灵台清澈,落户黄庭的元婴睁开灵目,神光照彻五脏六腑、气窍玄关。处处骨胳、肌肉、血管有如眼前之物,清晰透彻。 心念微动,元婴之上气机散射千丝万缕,达至体内每一处角落,真息返还,旋又送出,连绵不断,生成了一个完美的大循环。 在某个玄妙时候,元婴灵目微瞑,旋又睁开,李珣肉身如斯回应,双目一睁,神光闪射如电,气机奔涌之际,一声绵绵细细的长啸远远地发了出去。 这一声啸持续了约半炷香的工夫,方渐渐止歇,李珣一跃而起,心中大快。 他早在五十年前,便迈入“化婴”之境,但也从那一日起,在玄门真息的修炼上,再没有什么质的突破。虽说修为日深,却始终无法达到“忽尔天门顶中破,真人出现大神通”的境界。 而在今日,却是因祸得福。 这转化过来的雄浑真息,虽说对修为境界没有太大帮助,但毕竟势头猛烈,竟然硬生生摧着李珣,迈出极重要的半步! 元婴与肉身气机契合如一,这已是真人境界的初步。 往后日子,只要能励志精修,元婴破顶还真,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呼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一身汗水这个时候才排出来,霎时间将全身湿透。 他试探性地牵引了一下气机,效果出奇的好,真息透体成芒,哧哧微响,威力至少比先前暴增三成! 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冰蓝色的眸子中,震惊犹未退下,两人目光相接,她脱口道:“明心灵竹?” 李珣眨了眨眼,将他的好心情,完全表现在回答的语气里。 “然也!” 看水蝶兰吃惊到失态的模样真是好玩儿,李珣笑得颇为开心。 水蝶兰又瞪他半晌,忽又示意他伸出手来。 李珣依言而行,却被她一把抓着了脉门,一缕气机探入,在他体内一转,又退了出来。 “这质气转化的法子也亏得你能想出来!当然,大概也只有你能使得出来。” 水蝶兰神色渐渐地平静了下去,她松开了手,长叹道:“全天下的人都给你骗了。明心灵竹,幽魂百鬼,嘿嘿,一对死对头,其实却是一个人!难道自清溟道人、冥火阎罗以下,全都瞎了眼不成?” 顿了顿,她忽地娇笑道:“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李珣也笑:“是啊,也许,不过,若我遭了报应,妳岂不是也不能幸免?” 两人目光一接,又相对而笑。 至此,他们终于正式确认了现阶段彼此的关系,也许这只会持续短短的一百年。 但这一百年,也必定是最有趣的一百年。 对此,双方都抱有极高的期待。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一章地位 将一身阴火转化为玄门真息,并不代表著事情的完满解决。这一点李殉非常清楚。在确认了身子无恙後,他想了想,再一次质气转化。 结果是喜人的,由於骨络通心之术将大部分"无用"的阴火散人四肢百骸,并封存起来,李珣再也察觉不到那随时都有可能炸裂的涨气感。 只是觉得随著阴火蒸腾,体内气机活跃得有些过分,尝试性地出了两掌,又没发觉什么不对。 还是水蝶兰眼光高明,她抱臂看李珣动手动脚,扬眉道:"笨蛋,还看不出来吗?此时阴火与肌体融合为一,你是使不出来的。当然,要是有人碰你,也要好好估量一下,被阴火反噬的後果" 正说著,她眉头一皱,语气又凝重起来:"我要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不知道你服食的是什么丹药,但自古至今,通玄界从来没有谁能够在服食所谓的"仙丹"之後,有个好下场的。 "总结其死法,要么,就是被充盈的气感瞬间撑爆。要么,就是像这样,巨量的元气留存体内,给肉身以极大压力,虽不会爆体而亡,但是过段时间,为了适应这种压力,你肉身质性恐怕会因此政变" 李珣眼皮一跳,皱眉道:"质性改变,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想一想,如此巨量的元气,日日夜夜对你体内的内脏、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的挤压、扭曲那会发生什么?" 不等李珣回答,她便自问自答道:"你应该知道江南生橘,江北生枳的道理。肌体的变形也就罢了,最麻烦的是,日夜与阴火共存,你体内筋骨脉络为了继续存在,必须要针对情形的变化,而有所改变。 "时间短了还好,长此以往,内腑经络的功能便有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动。想一想,人身阴阳五行诸气统合分流,各司具职,若因此变故,功能紊乱,那会是什么後果?" 第190章 李珣脸色微变,不自觉地摸了下手臂,感觉著皮肤的温度。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肌肤的温度稍显高了些,而皮肉包裹著的骨头,则一刻不停地向外辐射著热量。 不过,他心中毕竟还存有一步退路,那就是化阴池。既然鬼先生预先留下这信息,应该就有解决之道。 只是不知这种情形持续九个月,会不会出现什么後遗症? 他不愿在水蝶兰面前失态,所以尽力保持著平静,水蝶兰也因此颇为惊奇:"咦,看不出来,你很有胆哪!难道行什么依仗?" 李珣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出於谨慎,他还是接连质气转化了数次,直到真息运转再无窒碍,这才暂时放下心来。 这期间,便看出两女的态度如何了。顾颦儿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水蝶兰在没得到回应之後,撇撇嘴,很快将注意力转到了轩壁的光膜上去。 等李珣完工时,她正看著上面的一场打斗,虽然对她这种层次的人来说有些无聊,但也聊胜於无。 李珣还是第一次看到轩壁上,可透视万里的光膜,一时间看得啧啧称奇。 当然,接受了雾隐轩历代主人的信息,他对这个也有些认识:"这就是分光镜吧,确实是个极厉害的法宝。若是有水镜宗人在此,虽不能如彻天水镜般,观过去未来,但通天彻地,无远弗届,也是可能的!" 顿了顿,他问道:"外面似乎挺热闹,怎么回事?" "又惹事了呗!"水蝶兰懒散回应道:"他们本来还不死心,迎了一波后援之後,便在周围乱转。只是没想到後援前脚才来,一窝子除魔卫道的和尚道士酸秀才便杀了过来,好笑得很!" "和尚道七酸秀才?" "是啊,法华宗、虚渺宗、天行健宗甚至连无量天宗都要凑热闹,几日来已经打了几十场,双方进退两难,有趣极了!" "这么快?"李珣稍怔,马上就又明白过来,这必是散修盟会在背後捣鬼,想藉此拖住五宗联盟的精锐。 不过,因为意外,雾隐轩已被人入主,这些人恐怕也留不得太长时问了。 想一想,从他到东南林海,满打满算,不过就是二十天左右,距离那小妖精的一月之期,还差了几天。 不过,萧重子早死了个乾净,知道他死讯的也不会多话,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於小妖精及她背後的人有没有达成愿望,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了。 正思忖间,光膜上人影闪动,光华进射,虽然没有音效,但仍可以看出来,战事是何等激烈。李珣操控禁制,使视角随著两人的移动而移动,这使水蝶兰十分满意。"这样就看得清楚多了,先前只是随机看上一小段儿,让人憋气!比如你那小相好,她可是很在意同门的死活呢!" 李珣闻言,心中一动,扭过头去看顾颦儿。 因为李珣的伤势痊愈,她的精神好了很多,见李珣目光移至,俏脸微红,但脸色很快又黯淡下去,似乎有什么心事。 李珣用询问的目光看她。 对李珣的眼神,顾颦儿一向缺乏抵抗力,她稍一迟疑,便低声道:"我想我有件事,能不能答应我?" 很显然,顾颦儿还是不习惯主动和李珣对话,这从她话中甚至没有一个"称呼",便能够看出来。 说实话,李珣也不适应。在他的记忆裏,顾颦儿要么是一个活泼可爱,微有些刁蛮的少女,要么就是一个完全丧失生趣,任人凌辱的泄欲机械。 在那种情况下,李珣要么与她闲聊扯淡,要么就压在身子下面玩乐,应付得轻松愉快。 而如今,她不再灵动活泼,但也没有完全失去灵魂。她是在以李珣为支柱,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精神状态生活著。 李珣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经验,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对这样一位忠诚的"人物"(在没有找到准确的定位之前,他暂时只能这么形容),即使在理性上没有必要,他仍应该保持一定的尊重,或者说,是奖赏。 所以,他微笑道:"叫我师兄便成。你有什么事?"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顾颦儿俏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也越发明艳不可方物。 她吸了一口气,声音也略大了些:"师兄,我想回宗门去!" "嗯,回宗门?" "是,我想回去!"顾颦儿明眸中的光芒似乎黯淡了少许,但很快,便又清澈起来。 便是声音也渐渐清亮:"虽然我不知道师兄想干什么,但我很想帮师兄你做点儿事。可在师兄身边,我也没什么用处,所以"她的目光扫过水蝶兰,这让李珣蓦然间明白了她的想法。 不错,与水蝶兰相比,顾颦儿的能力,实在是微不足道,她生出自卑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更理智地讲,顾颦儿的这一决定,对他来说,是相当有利的。 这就等於是在天行健宗打下一根钉子,虽说他未必是针对这一宗门,但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顾颦儿一定可以发挥极大的作用,且随著她在宗门地位的提升,其作用也会不断提升。 就像某人 他猛地失神了,自然也就没有及时回答。 这样的氛围让顾颦儿又有些紧张,而一边旁观的水蝶兰,则是笑吟吟地看著这一切,没有插手的意思。 李珣并没有走神太长时间,在顾颦儿的勇气丧失殆尽之前,他终於开口说话:"你能这么想,很好!" 没有想到李珣会答应得这么乾脆,顾颦儿宽心之余,又颇感失落。 这种情态全都落入李珣眼中,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她勾了勾手指,顾颦儿怔了一下,最终还是听话地走过来。 李珣突然伸臂,重重地抱住了她。 这种举动当然是不合礼数的,但就两人的关系而言,也没有什么。 然而,顾颦儿可以感觉到,这个拥抱和以前的亲密接触相比,是截然不同的。可不同在哪儿,她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她只能任李珣的气息将她围了一层又一层,感觉著李珣的下巴搁在她肩上的那沉重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 李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保持著这个姿势,对一旁水蝶兰好笑以至於惊讶的表情也视而不见。 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的脑子裹也是一片空白。或者说,他有意让自己的思维呈现出暂时的空白状态,以免去被纷繁乱绪的念头折磨之苦。 怀中顾颦儿的身躯渐渐地软了,她努力地伸出手来,环住了李珣的腰身。在这种时候,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梦一般的情景给吹得散了。 只是,不管她如何小心,主导权总不在她的手上。 李珣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在顾颦儿耳边轻吁了一口气:"去准备吧,想想你该怎么说。虽说我们占了这裏,但近期内,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 最後一句话,他语气转冷。 让顾颦儿回到宗门,又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其实再简翠不过。当时湖底乱象纷呈,谁知道她是怎么脱身的? 唯一的半个知情人蚝阴,又不敢多嘴,只要编造一个"独力脱险",潜藏疗伤的谎话,便足够了。 有她之前为保下惕无咎的一线灵识而舍生忘死的壮举,她在天行健宗内的地位,实是已经翻上丁一个新的层次,任谁也没法怀疑到她的头上。 看著天行健宗後至的修士,像迎接英雄一样,将顾颦儿迎回去,透过"分光镜",李珣将一切都看在眼裏,最後,他笑了一笑,却不知这笑容裏,还能有几分快意。 就在这一刻,他恍然发觉,在重逢後的大部分时间裏,他都是把顾颦儿当成另一个幽玄傀儡来使用的。 可顾颦儿毕竟不是傀儡,就算她心中有这样那样的偏执,她仍然是个人,是个有思想、有情感、有希望、有追求的女人。 她主动要求回去,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去实现自己的追求吧?就像某人一样。 随手移动分光镜的画画,李珣看著方圆数万里内,一波方停,一波又起的"热闹",强迫自己从无意义的感伤中恢复过来。 很快的,他便发现了一个极有趣的画面。 那是一块看上去像是方形木头的玩意儿,只有手掌大小,通体乌黑,其上又流动著一层极诡异的光泽。 这"木头"竟然飞上半空,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在丛林上空打转儿。"飞魂敕令?"李殉心中一奇。 这玩意儿他当然是认识的,这正是幽魂噬影宗内部,用以遥空传讯的法宝,类似於玄门的飞剑传书。均是以收信人的气息为目标,通过玄妙的气机感应,使之在亿万里外,亦能准确地找到目标,传达信息。 不过看这模样,这飞魂敕令似乎把目标给跟丢了,这事儿倒是有趣等等,跟丢了? 他心念一动,雾隐轩周围气机突变,虚空中像是突地开了个小孔,下-刻,更少在数百里之外的那块飞魂敕令便从孔洞中钻出来,落入他的手中。 这就是雾隐轩禁制的神奇之处了。 雾隐轩之所以成为千万年来,通玄界修士口口相传的六大绝地之一,让无数横行天下的高手争得头破血流,凭藉的可不只是这让人找不到的藏纳虚空之术而已。 可以说,一踏入东南林海,便等於踏入了雾隐轩的控制范围。 当然,在广大的林海中,不可能像控制洞天内部封禁这样,如臂使指,运用自如。但像这虚空纳物,千里往还之类的小技巧,却是随手使来,轻松自在。 第191章 牛刀小试,李珣的心情倒是稍好了些,他目光在飞魂敕令上一转,果然如他所料,这飞魂敕令,其实是找他来著! 只是他已经进入雾隐洞天,与外界气机隔绝,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也不知这消息隔了几天? 运用宗门秘法,李珣转眼便知道了敕令的内容。 这敕令是阎夫人在七日前发出来的,大意是已知道他在东南林海的作为,对他重创死对头冥王宗的作法大加赞赏,在大段的赞誉之辞後,未了才说,近日会派弟子阎采儿到东南林海去,有事情相商。 "宗门的消息,倒是相当灵通。只是这裏面没提到雾隐轩的事,那么,派人到这裏来,又是为了什么?" 正想著,他手上一轻,飞魂敕令已被刚进来的水蝶兰拿去。 这几天水蝶兰在雾隐洞天堪称是乐不思蜀,在了解了大部分禁制之後,她在洞天内修建的几处山庄裏来回转转,寻找合适的修炼地点。 今天能到这裏来,倒让李珣很是意外。 水蝶兰对飞魂敕令上的信息很是好奇:"上面说了什么?" 这事自然不用瞒她,李珣简单一说,让水蝶兰嘻嘻地笑了起来:"你们宗门的消息,可是快得很!" 乍一看,是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不过接下来,她的话中便有了些其他的味道:"我记得,你在幽魂噬影宗裏,只是个大姓弟子吧,虽然很出风头,可是上面还有很多人这不好!" 李珣扫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我入门时间太短,被人管是情理中事。" "可是我们现在有了这一层关系,你被管,岂不等於是我被管?"水蝶兰说得理直气壮。 "自从嗜鬼宗分出之後,你们那边也只有鬼先生和冥火阎罗还算是个人物,只是鬼先生已死,冥火阎罗性命也只在旦夕之间,受这些人箝制,你也真有闲情!" 听著水蝶兰似真似谑的言辞,李珣却想到前几日二人间立判生死的勾心斗角,只觉得眼下这场景荒唐得很,也有趣得很。 但不管这奇特的氛围是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他还是颇为欢喜。 "不过是侗名分罢了,你看宗门之内,谁能制我?"停了一停,他又道:"估摸著,传信的人大概也要到了,我去看看,你呢?要不要跟去?" "当然,洞天之外这么乱,天知道会有什么变擦。为了我的性命著想,我自然要去看看的。" 水蝶兰也不客气,就李珣看来,她这个理由,倒真是发自本心。有这样一个大妖魔随行护送,他省心不少,白然就没有拒绝的道理。 心念一动,分光镜再显神通,其上画面像是流水般翻了过去,方圆数万里范围内,纤毫毕现,尽入眼中。 站在此处,便好像是站在万丈绝峰之下,俯瞰宇内,但觉一切尽在我手,那种意兴飞扬的感觉,便是怎么形容,都不过分。 蓦地,画面凝定,李珣看著上面那熟悉的人影,微微一笑,袍袖一拂,撤了分光镜,转身走出轩外。 李珣无声无息出现在丛林深处,水蝶兰跟在後面,啧啧连声,对雾隐轩那玄妙至极的禁制,赞叹不已:"若在东南林海打斗,便是钟隐从天上飞下来,我都不怕了。当然,前提是要有你这样的禁法本事才可以!" 这个赞辞很是有趣——姑且将它当成赞辞吧。李珣觉得,她这种说法,更像是催促李砌快点儿数给她这裏面的门道,想来这"受制於人"的尴尬,她是绝不愿意再持续下去了。 这时候已经想到一百年後了? 对水蝶兰的心思,李珣仅付之一笑,同时略活动了下指腕,却听到"叮叮"的声息在虚空中有规律地震荡著,微抬手腕,看著代表他人姓弟子身分一-"七鬼环"。 上面,抽象的符纹凝就的鬼脸上,鬼眼微睁,两点暗红的微芒正颇有规律地闪动,作为幽魂噬影宗的大姓弟子,便可以从这闪烁的节奏中,看出与同门的距离。 目标就在五里之外。 他没有耽搁,在茂密的枝叶间几个转折,像一只无声飞舞的蝙蝠,转眼便跨越了这段距离,在临近目标前的刹那,速度陡增! "呀!" 枝叶紧密的树冠上,响起一声女子的娇呼。 呼声很快断绝,李珣修长却没有一点儿血色的手掌扣在对方咽喉上,指尖轻贴气管、血脉,更以巧妙手法,锁住她冥环窍穴,使她再没有半点儿反抗之力。 "是是我啦!" 树上女修俏丽的脸蛋上血色尽褪,已给吓得不轻。 刚刚李珣透入她体内的阴火只需稍有动作,便能将她刚刚稳固下来的"无底冥环"搅得稀烂,至少十年苦修付诸东流。 任她如何傲气,也不敢在这时候表现出来。 "我知道是你,好久不见!"李珣脸上神情变得好快,转眼便消去眉目间的戾气,唇角一勾道:"上次鬼灵返生之日,你正在闭关,我倒是想念得很。咱们有两年没有见面了吧,恭喜!" 李珣这句"恭喜"却是有缘由的。 这位女修,正是当年李珣刚刚加入幽魂噬影宗时,口口声声称呼的"应师姐",应采儿。 她此时忽然改了姓,根据宗门的规矩,显然是有了大姓弟子的资格,便随师承派系,改姓"阎"。 理论上说,两人现在的身分倒是差不多齐平,只是这些年来,阎采儿潜心修炼,而李珣修行在外,为宗门长了许多脸面,在众位大佬眼中,地位自然不同。 这一点,从阎夫人所发的敕令上,也能看山一些。 照常理,师长发给弟子的敕令,要么是表示传讯、命令的"离魂",要么就是表示训斥、处罚的"拘魂"。 而阎夫人发来的,则是表示同辈交流的"飞魂",这其实已经逾越长幼之别,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也展现出对他另眼相看的态度。 对这一点,李珣明白,阎采儿更明白。 在幽魂噬影宗这样的邪道宗门裏,实力和地位便代表著一切。所以,即使李珣这"下马威"式的一手很让她生气,这个一贯骄纵的女修,也不敢表示出不满,最终也只是撇了撇嘴。 "哪比得上某人意气风发,名扬天下。让人等了两天,还以为要给他收尸了喏,宗主手谕!" 中间那句话说得是模糊之至,便是以李珣的耳力,也没听清楚。而巳,最後几个字也让他小吃了一惊。 "宗主手谕?怎么不是夫人?"一边说著,一边接过她递来的玉简,神念一扫,便将其中信息摄入脑中:"嘉奖令?嘿,宗主好大方!" "当然啦,谁让你把十八冥将灭了一大半,还大挫元难威风来著?所谓"本宗自鬼先生之後,再无此等英才"的话,可是那病痨鬼亲口说的!" 阎采儿口中的"病痨鬼"自然就是幽魂噬影宗的宗主,冥火阎罗了。 作为阎夫人的弟子,无论是李珣还是阎采儿,对那个以残病之躯,执掌宗门大权数百年的老头,都是戒慎多,尊敬少,有这种称呼并不足怪。 她接著又道:"哼,这病痨鬼觉得大限将至,分外大方,喂,给了你不少好处吧!对了,你在这裏停了有二十多天了吧,在弄什么呢?" 李珣对所谓的嘉奖并不怎么在意,对阎采儿看似无心的试探,更是不置可否。 他随手将玉简捏碎,拍了拍手道:"这事情算不得什么,夫人应该不会让你亲自跑一趟,说吧,夫人有何吩咐,尽可道来。" 这就等於是将阎釆儿的话给晾在了一边,虽说师父吩咐的事情更重要些,可是她阎大小姐的面子也不能给这么作践不是? 想到百鬼最初入门时的低调,再看现在那目空一切的模样,对比之下,阎采儿险些咬碎银牙,话中便不由透出些骄纵的本性来:"夫人当然有吩咐,不过,可是人家先问你的,你就不能说一下?" 她总算没有完全昏了头,顶过去的话中,还有些类似撒娇的成分在裏面。虽说忤逆了对方,但应该还不至於 她的算计还没结束,便惊见百鬼蓦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微微使力,强迫她抬起脸来。 百鬼的动作并不快,偏偏就让自己避之不及,体内阴火涨落几次,都被轻描淡写地压下,直到这个时候,阎采儿才明白,她与对方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虽然心中颇有些恐惧,但这个骄傲的女修仍不相信百鬼敌对她怎样,此时脾气冲上来,乾脆就保持著一贯的姿态,明眸斜睨,倔强中又有些满不在乎:"怎么,有能耐了就欺负人?" 李珣唇角微哂:"哪裏,只是想看看阎师姐这两年有什么变化为什么处处撷掇叶如与我作对!" 此言一出,阎采儿脸上便有些发白,只是仍然嘴硬:"叶儿不喜欢你,便是与你作对?我何时又觞掇她了?" "归无藏是前车之鉴。"李珣叹了口气,身子前倾,手上微一使力,两人的面孔便相距不过数分,触息呵闻。 他幽幽道:"你要清楚,当年是有夫人在後,我们这些作弟子的,也心甘情愿。而此时,夫人又在哪裏?" 阎采儿脸色越发惨白,李珣见了,又笑道:"我们不如比-比,夫人究竟是疼你多一些,还是看重我多一些!" "师父当然疼我!"阎采儿仍在强撑,仙语调实在缺乏底气。 李珣唇角一抽,笑容显得分外阴冷:"是啊,夫人疼你,那我们闹起来,假如,我现在就学那个归无藏,把你当叶如,事後,夫人会怎样?嗯?采儿师姐?" 第192章 阎采儿脸上终现出惧色,便连嗓音也颤抖起来,难得的是,她还保持著倔强的姿态:"我就知道,你和归无藏没什么两样不,你比他更可恨一百倍!阴险一千倍!" 李珣哈地一声笑,手上顺势加力,强迫阎采儿的俏脸贴上来。 阎釆儿低呼一声,本能地闭起眼睛,旋即感觉到,对方在她脸颊、唇瓣上,轻轻啄动几下。 初时阎采儿身上还十分僵硬,在两唇相接的时候,身上便软了,依依唔唔地轻哼,也不知是抗拒还是渴望。 唇分,李珣嘴角抿起,另一只手抬了起来,三指拈著阎采儿的脉门,露出其指缝间冷冷的锋芒。 阎采儿最後一招被识破,脸上反而惧意全消,她"哈"地一声冷笑,扭过头去,道:"好啊,姑奶奶认栽,你上来就是了,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在这当口,李珣却是展颜一笑,笑容裏几多无谓,几多嘲讽:"好了,我说过,这只是"假如"!采儿师姐若是当真,未免就太小气了些。" 阎采儿被他的神情百变弄得呆了,她现在是真搞不清百鬼心中的想法了。她只是觉得,这个看似喜怒随心的家伙,每句言辞,都有著含而未发的深意。前後语句看似随口而发,又有未明的联系。 她自认为不是蠢人,可是现在,也被弄得方寸大乱,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失措之下,她也没有精力再去绕弯子,只好将正事摆上来抵挡:"若你不害人,谁会与你计较,我本来是要和你说正事的" 话一出口,她便想到,这其实是自己先招惹对方的,不免有些尴尬。 但话已出口,她只能故作不知,继续道:"其实师父是想告诉你,那病痨鬼眼见就快不行了,宗门裏现在乱得很,你在外面行事,还要小心加低调最好求稳,回腾化谷住一阵子。" 李珣眉头一皱道:"就这些?" 阎采儿不自觉瞪了他一眼,却又想到刚刚的经历,有些失措地偏过目光。 "另外,阴谨长老前些日子曾对师父讲,说她决意隐退,空出来的长老之位,病痨鬼有意在众大姓弟子中寻人填补——你要是有那份心,师父她会帮你的!" 说了一大串,阎采儿的心情也略稳定了些,藉著说话的机会,暗中打量对方的神情变化。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这厮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是心动又或无动於衷。 没办法,她只能按照阎夫人数给她的法子,最後又道:"要我看,宗门用人,向来不拘一格,你也不必有什么顾忌,有多大能耐,使出来好了。" 说才说完,便看到百鬼目光扫来,那其中的光芒,竞刺得她有些心慌,她不知是怎么了,竟又画蛇添足地说了一句:"呃其实,我看,这也是师父的意思!"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李珣微微一笑,旋又垂下眉眼:"夫人一向是关照我的,我自然也要有所报答。依我之见,宗门诸长老中,论魄力,论手腕,也唯有夫人才能与宗主相比肩 "当然,你知道,这话是虚的。事实上我想说的是,夫人应该知道,入门六十余年,她见我与哪个人走得近了?要知道,这关键时候,还是要分个远近亲疏的,请转告大人,且放宽心!" 他都坦白到这一步,阎釆儿还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应承,然後忽然想到一点,询问道:"听你的意思,不回腾化谷了?" "这几个月我还有事,回宗门的时候,大概要到明年的祭祖大典吧。" 李珣心中计算了一下,对他而言,以前可有可无的鬼灵返生祭典,显然巳占了一个极重要的位置。 不过,再过些时日,他要到摩苍岭赴约,明心剑宗那边也有些事情要处理,这个时间表,大概就不会更改了。 说了这么一些话,阎采儿总算从刚才的尴尬中恢复过来,然而李珣给她的"教训",她也记忆犹新,也不敢再多事。便板著脸,保持著她最後的矜持,要和李珣作别。 只是,李珣反倒先发了话。 "我这边也有件事,请你转告夫人。东南林海这边,势头很乱,似乎与六绝地之一的"雾隐轩"有关,只是这浑水越趟越大,我势单力孤,很难成事,已决定置身事外。 "若是夫人或者宗门有意,倒是可以派些人来,不过,销魂妃子、坤元先生、腐骨童子" 他一连说出十几个真人级修士的名号,这才苦笑道:"和这些人抢食吃,恐怕困难得很,请夫人自己决断吧!替找向夫人问好。" 趁著阎采儿发呆的空档,他转身离开。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二章复归 才飞出三四里地,水蝶兰不知从哪裏冒了出来,啧声道:"看得出,你在幽魂噬影宗裏,过得很不错啊。" "是啊,总不能让阿猫阿狗都骑在头上。"李珣回头一笑,这话却是依若水蝶兰之前的语气来说,当即将水蝶兰逗笑。 不过她很快就嗔怪道:"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和那女人亲热?" "啊?" "啊什么,别忘了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先前我容了你那个小相好,是看在她对你还算有情有义的分上,你不要趁此机会,得寸进尺!" 李珣当即呛了一口气进去:"等等,你说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水蝶兰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丝毫不顾此话一出,李珣的脸色变得多么难看。 他失声叫道:"我们什么时候成夫妻了?" "不记得了?之前下的"同心结",本就是为了让我体验夫妻过的日子,才培育出来的。既然用了,那自然就是男婚女嫁,结为夫妇,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珣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哈"地一声笑,笑声中几多尴尬与乾涩。 从理智上讲,这个夫妻的各目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有或无,大家都是一样。 然而,从本心来讲,让他接受一个水蝶兰这样的女修咳,准确的说,是女妖,作他的第一位,也可能是唯一一位妻子,他难以接受。 他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水蝶兰先一步开口道:"我现在的态度可是相当认真的!要知道,不论你我心中如何打算,在这至少一百年的时间裏,我们便是在为对方活著。 "就我所知,在男女之问,没有任何一个名目,会比"夫妻"更适合。而且,我要尝试一下这种感觉,这件事,没得商量!" 李珣为之苦笑:"尝试?只凭你这语气就不成了,"同生共死"便是夫妻吗?那还有许多事情你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反止我做不到!" "没让你现在做到,以後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只要你有胆量!"水蝶兰笑吟吟的回答。 如此风情,是在挑逗他吗? 看著水蝶兰如此神情,李珣蓦然发觉,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似乎太软弱了些,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吃亏的,总不是他吧。 人的心态是最微妙的,先前还百般不愿,念头一转,他反又觉得这事情好玩得很。 两人目光相触,李珣发现自己开始明白水蝶兰的想法了。不管是合作也好,夫妻也罢,在水蝶兰这已经在世间生活了万年之久的大妖魔看来,这百年的时间,不过是她漫长的生命中,一段比较特殊的经历罢了。 也许在开始时,她会感觉到很新奇,也有著常人难以理解的坚持,但随著时光的流逝,她的好奇心也将渐渐褪去,而悠长岁月所生成的过於透彻的目光,也将穿透这其中"乐趣"的本质。 也许到那时,就是她厌烦之日了。 李珣甚至由此想到,当年妖凤与林阁之事,与这种心态有没有关系? 就在他脑子渐转清晰的时候,水蝶兰忽然又道:"不过呢,我刚刚决定,暂时要和你分开一下!" "啊?" 水蝶兰低低一笑道:"我们成了夫妻,便要在一起吗?不用担心,"同心结"便是隔上亿万里,也依然有效,只是另一端的反应会稍稍迟滞些,思,有一炷香的工夫没?" 她显然是有意转移话题。不过,她想做什么,李珣不想管,也管不著。反正,这一百年中,水蝶兰怎么也不会做出"傻事"来。 初始的惊讶之後,他嗯了一声,算是收到。 两人虽未必是一条心,但在某种程度上,却颇为相知。 水蝶兰只看他的神情变化,便明白他心中大致的想法,也就不再多言,只是笑道:"我这就走吧,但走之前你要给我一个保证,我有随时进出雾隐轩的权利。" "这是自然。"李珣没有丝毫迟疑:"至少这百年中,就是这样!" 两人相视一笑,水蝶兰转身便要离开,不过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脸道:"为了你我的小命著想,我再多说一句。你的身子隐患很大,若是这期间有什么意外,你就修习《血神子》吧——我看你心窍处,也有不动邪心的印痕。" 李珣一边暗赞她的眼力,一边也老实地点头道:"虽然知晓,但自不动邪心之後的境界,便再没有修炼过。" "这样就好。《血神子》的炼体之法,虽是魔道,却也宇内独步,固然不能治本,但怎么也能护住你的小命但愿你不会落到那种地步。祝好运!" 水蝶兰身形飞起,怱又回眸一笑道:"记著,保命第一哦!" 笑语声中,她的身形猛然模糊起来,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李珣看著她消逝前的立身所在,露出苫笑:"要我修习,总要告诉我理由吧,这女人"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第193章 不知怎么搞的,按理说,他现今的实力,怎么也算是一号人物了,感觉中却总不如水蝶兰这般的从容洒脱,有强者、高人风范。 这让他在交谈中,不自觉就落入被动。 是阅历的问题吗?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不过在另一点上,他相当清楚,随著顾颦儿、水蝶兰的先後离去,东南林海中虽还是各方人马打生打死,但对他来说,已经渐渐没了意义。 无疑,他是这场乱战中,最大的赢家,这也使他有资格以睥睨的眼神,俯瞰这林海中方兴未艾的闹剧。 这种感觉,非常之好! 现在,他手裏有了雾隐轩,这是使他立於不败之地的基础。 他在明心剑宗、在幽魂噬影宗的地位,也正逐日上升,这是他逐步积累的资本。还有呢,还有就是那马上就要面对的,可以让他出现质的飞跃的巨大资源。 想到这裏,他心中一动,应他所想,幽二纤长的手指拈著一封香笺,探出虚空。李珣伸手接过,看上面已经可以倒背如流的秀丽字迹。 "摩苍岭之约已订,弟子当携全本《阴符经》以还,往见恩师。" "摩苍岭"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後,他一把抓著幽二那仍未缩回去的纤手,猛力一拉,硬生生地将傀儡从虚空中扯了出来。 不出他所料,幽二受此变故,依然是神情平静。 这样的情形,怎么看,也没有一个活人应该拥有的气息啊! 伸手轻捏著幽二小巧精致的下巴,看那平静,或者说是木然的面容,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六十年了,必须要有个了断!最多,不过是辣手摧花罢!" 将香笺递回,他冷然开口:"回信,就说:面谈!" 最後两个字,便如同两颗冰珠,森森然滚落。 秦婉如与幽二的"联系",算起来,已有近三十年了。 在幽二恢复了往日记忆之後,李珣便不顾她神智尚未完全成熟,果断地与秦婉如"恢复联系"。 事实证明,这是非常有效的一步棋。 通过一个仅师徒二人才知晓的特殊管道,李珣假以阴散人的语气,炮制了一书信送去,便让秦婉如坚定了数十年来,已渐渐摇摆的信心,使她坚信阴散人还活在这个世上,并且在某处闭关养伤,以图复出。 在随後的日子裏,这对师徒的联系便从来没有断绝过。 虽然"阴散人"常以闭关为理由,三年五年没个音们,但几十年下来,李珣这边积累的信件也接近了七百封。 在这些信件中,秦婉如毫无保留地将她现今的情况交代明白,包括她的修为进度、宗门事务,甚至是一些极琐碎的生活小事,也详细无遗地倾诉而出。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她威胁李珣,图谋《阴符经》全本一事。 李珣便从这一类的信件中,找出她对自己的观感、认识、评价,然後再做相应的布置,正因为知已知彼,李珣的布置才能够天衣无缝,使聪慧精明如秦婉如者,也看不出半点儿破绽。 不过,这始终只见其文,不见其人的日子太过长久,也终究会惹人生疑的。 最近几次联络,秦婉如便时常问起"恩师伤势如何"、"何时出山"、"弟子前往拜见"之类的话,更在字裏行间,都显出事态紧张,要请阴散人出山主持大局的意思。 如果再一味地避而不见,恐怕秦婉如的疑心,将会再度抬头,而一旦萌芽,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对此,李珣心中再明白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这次藉返还《阴符经》一事,而订下的摩苍岭之会。 李珣负手走在摩苍岭崎岖陡峭的山路上,心情复杂得很。此时,他已化成"明心灵竹"的形象,迎候将要到来的约会。 早在五天前,他就到了这裏,并且在周围下了好一番功夫,为的就是以防万一。 他现在就忍不住在想,万一幽二骗不过去,双方翻脸动手,秦婉如固然不敌,可他这几十年来的心血,怕就要付之东流了。 他绝不愿意出现这种情况,毕竟,这几十年来,他顶著阴散人的名头,在阴阳宗上出的力气,绝不比秦婉如差到哪裏去。若是就此竹篮打水 正出神之际,他心中忽生感应,一开始,他还以为是秦婉如到了。 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猜测。 破空声太杂了,至少有十多人的样子。而且,这声音的转折变化,好生熟悉。 他身形一晃,抢入了山道一侧的乱石堆中,此地早被他布置了许多禁制,藏身其中,不虑被人发觉。 他刚刚隐去身形,天空中便是一道青芒闪过,紧接著,连续十四道光影紧随其後,划空而去。 "文海?这么巧?" 直到剑光越过山那头,李珣才收回目光。 刚刚过去的那一拨修士,领头的,正是明心剑宗三代弟子之首的文海大师兄。 其余人等,自然就是李珣在明心剑宗的师兄弟,惊鸿一瞥间,还真见到几张热面孔。 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他记得,文海最近几年都在山上闭关修炼,怎么又领了一夥师兄弟行色匆匆地赶路? 李珣感觉,连霞山上恐怕有些事情发生了 可为什么他没有接到讯息? 跳上山道,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终於还是决定将此事暂放一边。 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在他看来,今日在摩苍岭上,对秦婉如这"一战"的重要性,是任何事情都比拟不了的。 而且秦婉如已经来了。 细微的衣袂破空声方起又落,挟带的轻风将一股沁人肺腑的幽香送来,而与之同时,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珣师弟,别来无恙?" 李珣闻声回头,眼前却是一亮。久不见秦婉如,她的风姿倒似是更为动人。 虽是到这千里无人烟的荒山野岭来,她依然是华服美饰,倒似个出来游玩的大家少妇。 她穿一件碧浪丝织就的翠色袖衫长裙,上缀水波纹饰,非但青翠欲滴,且其上水光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反射出五彩光芒,美不胜收。 袖衫领口略低,微露胸前一抹白皙,及下方淡粉的小衣。为此,她在肩上用一双玉连环扣著一袭薄如蝉翼的轻纱罩衣,略做遮掩,长袖飘飘,有如神仙中人。 见到这般绝色,任李珣心情如何低沉,一时间也是为之目眩。 也因受到这样的刺激,他的情绪猛地昂扬起来,目光毫无顾忌地在秦婉如身上打量,对心中所欲,也丝毫不加掩饰。 "珣师弟!"秦婉如轻哀了一声,玉颊微红,一拂袖,丝纱错落,暂挡住李珣太过直接的眼神,偏又在轻嗔薄怒间,顾盼生姿。 那若隐若现的情致与矜持揉作一处,令人见而销魂。 被这么一叫,李珣猛然回神。 他心中暗惊,知道秦婉如眼下必定是修为长进,否则平日裏已见惯了的艳色,为何偏能从中找出种种别样的滋味儿来? 惊讶之後,他又满是期待,如果能将这样的绝代佳人收服,何其美哉? 一时间,他已经忘记了诸般烦恼,哈哈一笑道:"秦师姐是越发动人了,小弟一时失态,莫怪!" "失态,怎会呢?师弟是出了名的阅尽花丛,嗯,刚刚与"逆水勾"分手,感觉如何?听说,她可是极出色的美人儿呢!" 李珣又是一笑,心中却暗惊通玄界消息传播之快。幸好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东南林海最大的一块蛋糕,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否则现在他恐怕已是寸步难行! 他打了个哈哈,按照对阎采儿的说法,稍加改动,将东南林海之事说了一些,满足了秦婉如的好奇心。然後,直接步入正题。 "秦师姐,小弟幸不辱命,这裏,便是《阴符经》最後三页的手稿,请你验一下吧。" 他大大方方地从怀中拿出手稿,递了过去。 秦婉如脸上现出惊心动魄的喜意,伸手来接。 然而,在指尖轻沾到纸张的时候,她却停了手。 李珣一怔,接著便听到她低低一笑:"说起来,这几次你交这手稿,还是头一回这么爽快不是有什么机关吧?" 李珣心中一激,知道自己心急,不太自然。只是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面上一点儿不显,只是将手稿一扬,微微笑道:"秦师姐好眼力,罢了,有件事,咱们预先说清楚也好。" 秦婉如浅笑嫣然,那笑容裏似乎就是在说"果然如此"。 李珣既然已有了准备,便不急不躁,悠然将手稿收回,负手身後,这才道:"自当年在北极重逢之後,已有六十余年了吧?" 秦婉如从容道:"六十二年。" "不错!是六十二年。"李珣一笑又道:"六十二年裏,我七入宗门秘库,冒著天大的风险,为师姐你抄录这《阴符经》,迄今为止,我可曾提过条件?" 秦婉如明眸一转,摇了摇头道:"不曾提过。" "好,好得很,师姐能记住,我便感激!"李珣做出长长吁气的模样,脸色平淡,却又有激流涌动的前兆。 "那我今日便要提个条件!师姐允了,我顺顺畅畅地将手稿奉送,而若不允嘿,那就要请师姐自去止观峰的宗门秘库,翻找抄检吧!" 秦婉如轻"咦"一声,奇道:"师弟好大的气,你且将条件说来,若是合情合理,我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李珣将三页手稿拿回身前,轻轻一弹,方笑道:"其实也很简单,师姐今後若事情吩咐,小弟也乐意帮忙。只是寻常之事也就罢了,像这样拿著身家性命来赌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第194章 "就是做了,师姐也应该拿出些诚意来!而不像现今这般,理所当然师姐可懂得小弟的意思?" 秦婉如目光闪动,继而便失笑道:"懂了,师弟是嫌本大利小,做了赔本儿的买卖。" "师姐是在装糊涂!也罢,我就说得更清楚一些!" 李珣冷冷一笑道:"当初师姐要我做事,我应了。这一来,是我身处险境,内外交迫,只有师姐伸了一把手,我感激;二来么,师姐也拿著我的把柄,我害怕。 "再者,师弟我在宗门内的位子不是太稳当,万一出个什么事,我也忌讳" 秦婉如轻笑一声,道:"那么现在师弟你是不感激、不害怕,也不忌讳喽?" 李珣向空中拱了拱手,道一声"不敢",旋又笑道:"有师叔在,我这做师侄的,自然不敢做那些蠢事。不过,说也奇怪,这六十余年,对师叔倒是少见,师姐,她老人家身子一向可好?" 秦婉如唇角显出一丝嘲弄的弧度,在李珣的注视下,她轻启朱唇,柔声道:"难得师弟关心师尊的身子,托福,师尊闭关日久,已觉得气闷,正想著出来散心呢,大概不久之後,师弟便能拜见了!" 李珣强忍著心中的狂笑,脸上做出半信半疑,又颇为忌惮的神情。 而这些神情一闪而逝,剩下的,便只有"故做的"从容淡定:"师叔玉体安康,当师侄的自然高兴对了,还是说刚才的事,我的条件,师姐可同意么?" 对这样的空口许诺,秦婉如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她微笑道:"当然!" "好!"李珣手上轻轻一抖,将手稿递了过去,秦婉如素手轻抬,拈著另一边,两人目光相触,对视一笑。 李珣放开手指,秦婉如轻抽抽之不动! 不知何时,这手稿的一边,已被另一只同样莹洁如玉的纤手拈住,看这模样,没有半点儿放手的意思。 两人一惊抬头,入目所见,又让二人同声呆住。 眼前站的,是一位绝色女冠,眉目精致如画,又有堂堂高华之气度,一身寻常的玄葛道袍穿在她身上,也生出令人眩目的风采来,臂弯挂著的拂尘与长长的袍袖随风轻摆,飘然欲仙。 在时间僵滞了数息之後,李珣和秦婉如同声惊呼—— "师尊!"、"仙叔!" 阴散人微摆拂尘,打破了这由於震惊过度而生成的短暂的僵滞。 她目光微闪,手上稍一用力,秦婉如便忙不迭地松开手,美目中已然是水雾盈盈:"师尊" 话才开了头,她的嗓音便哑了。 阴散人却只向她这边投来了淡淡的一瞥,接著便低头看手上三页纸张。 稍稍一翻,她便被这上面的文字吸引住了,看了两行,又摇头轻叹:"真是《阴符经》啊" 叹息声中,自有一番沧桑迷离、又悠悠不尽的意味儿。 秦婉如听得鼻头又是一酸,忙从怀中取出一本由冰蚕丝织就的薄书,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师尊,徒儿已将《阴符经》集齐在此,请师尊过目!" 阴散人也不抬头,随手接过,口中则淡淡道了一声:"做得好,这些年,苦了你了!"虽只是一句平常的赞语,听在秦婉如耳中,却让她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滚滚而下。但她的身子依然立在当场,可见阴散人所立规矩之严。 李珣满脸的震惊、迷惑、惶恐,他不敢去看阴敌人,而是用已经散乱的目光瞅向正泪流满面的秦婉如。 感觉到他的眼神,秦婉如轻拭泪珠,又展颜一笑,笑容裏,却是满溢著喜悦与嘲弄。 李珣身子发僵,悄悄地退了那么一小步,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引来了阴散人淡淡一瞥。 "咕咚"一声,李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的死灰颜色。 秦婉如看到他这种神情,笑容反倒淡了些,就在这一刻,时光似已倒流,大国师、小国师、秦妃聚在一起,轮回一圈之後,弱者依然还是李珣。 阴散人一瞥之後,依然低头去看全本的《阴符经》,她细细地看,从头开始,一页一页地翻著,神情恬淡,不慌不忙。 看她的姿态,仿佛这是书墨清香的书斋,而不是兔走鹰飞的野外。 没有人敢打扰她,在这种氛围下,在场的两人连呼吸都要尽量放缓,免得引起阴散人的不满。 就这样,秦婉如站著,李珣坐著,小心翼翼的沉默一直持续了下去。 李珣坐在地上,惊恐之色犹存。其实在他心裏,"惊"或许有,但"恐"就沾不上边儿了。 他现在更多的是惊疑:"这幽二是怎么搞的?刚刚做的不是挺好吗?保持莫测高深的姿态、尽力与记忆中的"自己"靠近、尽量避开与秦婉如的眼神接触一切的一切都做得近乎完美,怎么在最後一个环节上卡壳了?" 他偷偷地打量那部《阴符经》,开始後悔送出之前,没有让幽二先"过过目"。 李珣此时也在考虑,当年阴散人就是因为强参半部《阴符经》而走火入魔,性情大变,如今让她看到全本,又会产生什么变化? 担心之下,他开始通过与幽玄傀儡的特有心灵联系管道,查探事态变化。 然而,一试之下,他便真正地惊呆了——与傀儡心神相通的神念感应,已经断绝! 在傀儡与控制者之间,一般来说,有两个互不统属,却又相辅相成的联系管道。一个是元气的循环回流通道,典籍上称为"冥络",李珣修炼的幽玄影身,便是依托这一通道而成。 另外便是神念感应联系,藉助这感应,他便可以在第一时间获知傀儡身上的种种变化,也可以遥控指空傀儡的各类行动,典籍上命名为"幽脉"。 "幽脉"是一种非实质,却又无比真实的联系,其中牵涉到了数以十万计的复杂气机连接,以李珣强大的推演能力,在大部分时间内,仍然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平日修炼,也只能照本宣科,小心温养。 然而此刻,"幽脉"中断了! 若不是"冥络"仍然保留,且幽玄影身运转良好,李珣怕是要起身逃命去了。即便如此,这种从"无所不知",猛地掉至"全无所知"的感受,依然让他难过得直想吐血。 此外,还有一个要命的问题,渐渐显露端倪:没时间了! 自天冥化阴珠再遭重创,李珣完全是靠本身修为,延长傀儡驻形存世的时间。 提取九幽地气、维持其输送、转化的技巧要求,便如同走钢丝一般,最是费神不过,李珣真不知自己还能撑上多久。 天气并不热,然而李珣额头,已是汗珠频出,气色越来越差,再这么下去,他怕是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了! 目光扫过秦婉如,他咬牙做出了决定。如果真不行,就唤出幽一,撕破脸吧! 这个念头刚生山来,他又是一震,"冥络"也出事儿了,幽二身上气感越来越强,而所要提取的九幽地气,却是越来越少。 可是,失去了九幽地气的供应,傀儡又怎能在此界驻形? 更要命的是,因为九幽地气的需求越来越少,"冥络"也似开似闭、好像要效仿"幽脉"一般,即将断绝。 李珣已经到了悬崖边上,他需要立刻做出决定,而他也做出来了。 "与秦婉如翻脸,总比连幽二都要丢掉要强得多,拼了!" 李珣再不迟疑,猛然立诀施法,要将幽二收回。 然而,令他肝胆俱裂的是,灵诀掐动之後,幽二竟然全无反应! 投过去的气机,亦如石沉大海,甚至连个回音也无!而"冥络"的感应,也是越来越淡了。 他睁大眼睛,向幽二那边看去。美丽的傀儡依然在那儿闲适地翻页品读,纤指轻捻,亦有一番风情。 这时,她正好翻阅完冰蚕丝页,目光转投向那三页手稿,或许是感觉到了李珣的日光,她向这边投来一瞥。 此时正是"冥络"将断非断的刹那,而李珣也看到了那双明眸中,已消失了一甲子之久的耀眼光彩! 这并不是修为臻至绝顶的神光,当然也不是九幽地气透瞳而生的气芒,而是源於生命之内核,为宇宙间最神秘莫测的幽幽灵光! 看著这对明眸,李珣像是被扔进了千里无人的荒原,彤云漠漠,一望无边。 眸光的每一次波动,都如同空中滚滚的阴霾煞气,此去彼来。涌动间冰封千里,足以将人的灵魂冻结。 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觉到的恐惧——纯粹的恐惧,在这一刻猛然降临。 巨压之下,李珣脑子中的某根弦嗡然震鸣,带动著他全身的肌肉,进入了最紧张的状态中。 也许在下一刻,他的理智之弦,便要断成两截。 然而,他的理智终究没有丧失——数息之後,在一波潜隐的气机牵动中,他的大脑中蓦地回颇回来巨量的信息,在这一刻,"幽脉"重开;但也在这一刻,"冥络"断绝!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现象。如果说"幽脉"的断裂表示著李珣主导力的丧失,那么"冥络"的断绝,几乎就等於是幽玄傀儡丢掉驻形临世的根本——除非它已经可以自主地摄取九幽地气以自足。 很快的,回馈回来的信息证明了这一点,而李珣也更糊涂了。 这算是驻形永存呢,还是惊天大反叛? 剧烈的变化让李珣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而这个时候,幽二恰好翻完所有的手稿,将这薄薄的册子在手上轻轻一拍,低叹了口气。 "可惜,晚来了如许年!" 这话一入耳,李珣眼前便是一亮。 第195章 只因为,这语法上听起来极古怪的话,正是李珣早先与幽二规定的暗号,表示从这一刻起,幽二便要按著先前的计画行事了。 抱持著相当的希望,李珣又抬起头来,再一次看到了幽二那双已经"升华"的眼眸。 而这一次,两人日光一错而过,可李珣分明已经看到,幽二深邃难测的眸光下,依然刻印著的灰白色记。 他暗中吁出一口长气,虽然还有些迷糊,但现在看起来,事情变化的方向,却是朝著有利于他的这边发展。 怎么,是老天爷终於开始眷顾他了? 在瞬间的目光接触之後,幽二,现在也可以称为是"阴散人",再不看李珣一眼,微一侧身,拂尘轻摆,眸光扫向秦婉如。 只这一个眼神,便让秦婉卯再一次泪眼蒙胧。 李珣最担心的一个破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遮掩过去了。 阴散人表现的就是一位与爱徒多年没有见面的师尊,但由於二人在这段时间"联系"密切,她又不能显得太过急切,其中火候的拿捏十分重要。 就李珣的观察,阴散人做得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话,仅是淡淡的一句:"婉如,你随我来!" 秦婉如应了一声,目光却又移向跌坐在地上的李珣。 见她目光移过来,李珣忙在脸上显出了恐惧、迷惑揉和在一起的复杂表情,最後,又归结为神思的茫然无措。 秦婉如用眼神请示,该如何处置这"可怜的家伙"。 阴散人唇角轻轻勾画一丝意味悠长的弧度,只用余光瞥了一下,低笑道:"何必操心。聪明人,便应该知道要做什么事!" 李珣的眼珠子动了动,这细微的变化,便足以给秦婉如透露出某种信息。 果然,秦婉如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怀疑,只是再送来一个胜利者的微笑,这才随著阴散人去了。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三章玉婴 秦婉如自以为是胜利者,然而她却不知,即使是远出数里之外,她这个"胜利者"的一言一行,也没有脱出李珣的监控。 即便做不到有如目见,但那种与阴散人一而二、二而一的奇妙感应,便是在之前"天冥化阴珠"为中枢主导时,也是没有见识过的。 这《阴符经》竟然如此神效?李珣开始准备将此书给幽一瞧瞧了。 阴散人那边,两人自然是先叙一些师徒别後之情。但因为这六十年来双方"联系"不断,该知道的事情都已知道,见面除了更显激动外,也没有什么新意。 不过,没有新意才是最让李珣放心的。 从此刻起,秦婉如六十年未见阴散人,积累下来的种种猜测和怀疑,都烟消云散。 而阴散人的强势回归,也在转眼间控制住了秦婉如的心神,大概不必再花什么力气,阴散人便能如六十年前一样,对秦婉如有著绝对的领导权。 前景如此美妙,以至於李珣都想放声大笑,以释放心中的得意之情。 而此刻,师徒的对话也进入到正题。 第一个问题,便是关於李珣的。 秦婉如正请教师尊,如何处置那个"可怜虫",话中似乎已有了过河拆桥的意思。 "这么有趣的家伙,留著罢!" 阴散人的语气无所谓重视与否,便像是对待一个宠物或玩具那样,淡淡然,却自有一番气度在其中。 只这一句话,便能有当年那位的九成神韵。 任是李珣如何知根知底,听了这句,心中也不免泛出些特别的味道来。 秦婉如自然没有意见,她随即又提了几件关系到"阴阳宗"的事情,阴散人此时果然是灵智大开,也不需要李珣再提点,随口应对,配合她对事件背景的熟悉,临机处置之下,竞然是天衣无缝。 李珣都听得呆了。 秦婉如只当这是应该的,恭敬地听训。 待诸事告一段落,稍停了一下,又低声道:"徒儿冒昧问一声,师尊的伤势可曾痊愈了?" "嗯?" 和著李珣的心情,阴散人一声低低的鼻音,便将询问、不满的情绪活现出来。 相对应的,秦婉如的声线中也多了一分娇气、一分委屈:"师尊明鉴,婉如在近日偶然听闻了一件"宝贝",却不知师尊近况如何,才有此一问。" "宝贝?" "正是。婉如早年听师尊说起过"炉鼎易得,玉婴难求"之语,也放上了心上。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在一对散修道侣身上发现此宝,此时,"宝物"已经足月,不日降世。地点就在这摩苍岭附近您意下如何?" 李珣听得一头雾水,可阴散人显然是明白的:"玉婴?是如意玉婴吧,这确是件好宝贝,只可惜,我已贯通《阴符经》,宝物再好,於我无用。你取来自用便是了!" 秦婉如低声应是,声息虽短且小,但李珣仍能听出其中难掩的喜意。 显然这玉婴是件极难得的宝贝,这让他心中有些痒痒的。 但如果真让阴散人这么做了,或许是合了他的意,却绝不符合阴散人的性情。 而且,即便他与阴散人心神相通,但这种太过详细的信息,还要口口告知方可,他还不知这所谓的如意玉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这边正揣想中,秦婉如又道:"师尊破关出山,可曾想好去哪裏了么?婉如当随侍左右" "免了吧,云蓝柯眼见退位,正是你用功的时候,早日取了宗主之位才是正事!" 云蓝柯便是阴阳宗的宗主,阴散人说起他来,语调殊不客气,倒似还沾染了些当年让此人趁机上位的不屑。 秦婉如低声相应,语气却是坚定得很:"宗主之位婉如势在必得,掌宗之日,必定力起沉痾,如今师尊又参透《阴符经》,合当本宗中兴!" "中兴?听起来不错!"阴散人微微一笑:"若你要中兴,便中兴吧,现在,我只对有限的几人感兴趣,比如,古志玄:又比如,李珣。" "李珣?"秦婉如语气十透著些迷惑的味道:"师尊重视古志玄,弟子并无异议,至於那李珣,究竟有何异处,值得师尊您来费心?" 李珣在远处精神为之一振,知道戏肉来了。 只听阴散人悠悠地道:"此子现在自然不如古志玄远甚,不过,他心性坚忍,手段狠辣,机缘、资质又是一等一的优秀,前途未可限量。更难得他这些年来,在正邪两宗,都颇有建树,手中控制的资源,你不可小视!" "师尊的意思是" "此人用不好,是个麻烦;用好了,却是个极厉害的臂助。我且问你,你可有信心,将他控制在於你我有利的范围内?" 秦婉如分明迟疑了一下,而仅是这一迟疑,阴散人便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此,我了解了。若你没有十足的把握,便不要再存著完全控制他的念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师尊是说,和他有限度地合作?" 阴散人低声一笑,道:"火候你自己把握吧,倒是这人心思狡狯,还要杀杀他的邪思歪念,这个,便由我来做吧!你自去办你的事。" 幽幽的语辞让明知其中奥妙的李珣也打了个寒颤,她身边的秦婉如自是没有怀疑的道理,只道"一切听师尊吩咐",至此,师徒对话告一段落,两人又向这边走过来。 李珣慌乱调整好表情,做出闻声而动的模样,但在他目光瞥到阴散人身上时,却又猛地瑟缩一下,慌张地移到秦婉如脸上,目光中的涵义越发复杂,大致可以这么解读—— "你骗我!原来开始时,你也不知阴散人的死活!" 秦婉如笑吟吟的神情则可视为最好的回应:"你自己上钩,怪不得别人!" 两人目光交错,秦婉如浅浅一笑,笑容中,也不知有几分同情,几分幸灾乐祸。 便在这个笑容裏,她再向阴散人施了一礼,飞天而去。 场中只留下了李珣和"阴散人"。 几乎就在秦婉如离去的同时,阴散人眼中充盈的神光忽地慢慢地黯淡下去,就像是两颗失去光泽的珍珠,再没有了那夺魂摄魄的魅力。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阴散人褪尽光华,又还原成了只能听人指令行事的幽二。 李珣猛吃了一惊,从地上跳起,一时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先前幽二有如脱胎换骨的表现,让他在惊直喜中,几多恐惧。可是现在,幽二给打回原形,他又满心的不甘起来。 虽然不知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样一个既听话又有智慧的傀儡,难道就只能存在这么一小会儿? 他目光又瞥向幽二手中"失而复得"的《阴符经》——如果将这玩意儿再看一遍,会不会再生出之前的效果? 正搔头苦思的时候,他忽觉得不对,抬眼一瞧,山道上平静得很,并没有什么异处。但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先平抑心情,随即四顾扫视,连侦测气机都放出去几束,却依然没有所得。 皱起眉头,他也不怎么相信,能有人可以越过他布下的层层禁制到他周围,仍不被他发觉。 可是,刚刚那感觉是怎么动了!动了动了! 李珣忽地发现,幽二本来平静至乎死寂的眼神,在前一刻,轻轻地波动了一下。 开始他还怀疑是错觉,但很快的,那眼眸中的灵光便由点点滴滴而逐渐连成一片,最後化为一层如虚似幻的轻烟云幕,不可见底。 然後,幽二闭上了眼睛。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以抑制怦怦乱跳的心脏。 第196章 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了一步,想上前测一下幽二的情况。然而,在他第二步将迈未迈的刹那,幽二睁目,光芒如冰如雪,刺肤生痛。 李珣骇然上步,紧接著,他便看到幽二,不,是这个突然活过来的绝色女冠,用一种极为奇妙的眼神打量他,而她的眼眸中,则迅速堆积了层层冰雪。 "原来是你!"女冠臂弯处拂尘轻拢,启唇冷诮一笑:"看来,我终究还是小看了你!" 一语未举,她明眸轻抬,那光芒流转之际,彷佛倒流时光长河,人影重现。 恍惚中,李珣似乎回到了六十年前,嵩京城外,听到那绝色女冠似平和,又凌绝世间的话语—— "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做阴散人!" 刹那间,千里阴霾平地起,李珣衣衫无风自动,猎猎响起。 在这一瞬间,他被这女冠和自己逼上绝路,也在这种时候,他满眼的惊惶、犹疑彷佛被大风拂过的沙尘,一发不见。 留存的只有令人心悸的决绝。 便是阴散人回来又如何,我与当年,也是不同! 女冠一侧的虚空蓦地碎裂,幽一像是燃著火的恶晓,跨空而出,粗厉的掌指上,爆发出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可怕的血红气芒,一掌横切。 面对这可以将她撕成碎片的手刀,女冠只是用目光瞥了一下,就再无任何动作,唇角甚至还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来。 她似是在说:"毁了我,你可舍得?" "停手!" 在气芒即将破肤而入的前一刻,李珣大叫一声,幽一的手刀戛然而止,只是余波与大气激荡,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低响,吹动阴散人的长发,飘然欲飞。 也在这一刻,女冠眸光闪亮,那明暗错落,意蕴无穷的灵光,便是他初时避之唯恐不及,之後又无比憧憬,而如今则乱成一团的罪魁祸首。 李珣也学阴散人闭上眼睛,一会儿之後又睁开,并与之同步的做了一个深呼吸。 通过这简单的调节方式,他的心情暂时达到一个较稳定的水准。 吁出最後一口浊气,他向前迈步,第一步还有些犹豫,但一步落下,他便再不迟疑,上前两步,一直到和女冠脸贴若脸的距离,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已经比幽二高出小半个头,所以,他是在用一种相对睥睨的目光,俯视下去。 说实话,他仍不愿意和对方目光相接,那裏射出来的力量,足以抹消掉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 不能在目光交锋中胜利,他就用行动来表示。 他伸出手去,就像六十年来无数次进行的那样,去捏幽二晶莹小巧的下巴,就是主子对奴婢那样。 他喜欢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强烈的优越感。 然而这一次,只是轻轻的一个後仰,幽二避开了。 李珣脸上勃然作色,他的身子立时绷紧,如斯回应,旁边幽一的血眸更像是在燃烧。 在心中突然蒸腾的冲动之下,李珣眼中光芒瞬间变得凌厉起来,他第一次主动寻求与女冠进行目光接触,两人的目光狠狠地撞击在一起,对方的眼神仍然散发著令他周身不适的力量。 可是,最终李珣还是撑了下来。 紧接著,他从喉咙裏爆出一声低吼:"不准动!" 女冠的身子明显一僵,随即便萌生了一些挣扎的迹象,只是在此一刻,天地间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爆发出来,像一条坚不可摧的长链,将她紧紧锁住。 李珣的手指再没有落空,稳稳地捏在她下颌处,继而五指伸展,死死地扣住咽喉。 在此瞬间,一股从内心深处进发出来的强烈喜悦,随著心脏的猛力胀缩,裹挟著血液,霎时间布满他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放声大笑,手上扣得更紧,一点也不担心会将手中的绝色扼死当场。 女冠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下去,她微暝双目,不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但在她面容的眉目间、纹路裏,却已是满满的失落与慨叹。 看著这样的神情,李珣身上的血液都在燃烧。 "你骗我,哈,原来你在骗我!呵呵好险哪,险险就被你瞒过!贱人!" 他松开手,但转眼就是狠狠的一拳轰上,沉浊的皮肉交击声响起,幽二的身子向後微仰,还没有直起来的时候,李珣已经如恶虎般扑下,再一次扼住了她的喉咙,而身子带动的巨大冲力,更将她压倒在地。 两人的身子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一个冰冷,一个火热。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一声,睁开眼,迎上李珣已不比幽一逊色的血眸。 看著她这人性化的举动,一串漏气般的笑声,从李珣喉咙裏滚出来,带著他的身子打颤。他咬著牙,手上用劲儿,不准幽二出声。 因为,他要说! "师叔啊,我等你等很久啦!" 这字字颤栗的句子,几乎耗尽了李珣全部的力气,他明明还在用著劲儿,可是手上却忍不住打颤,好几次,都要从幽二咽喉上滑过。 他的嗓子更是哑了,他的声音一下子低弱到只能在唇边打转—— "多谢您的栽培,我现在能这样同您说话了你是怎么恢复灵智的?是了,必定是《阴符经》!谢谢你那侄女儿,是她告诉我这残本的下落;也谢谢他妈的钟隐,他怎么就会想到收集这种断简残篇呢" 他说著谁也听不懂的话,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和幽二进行著脸与脸的厮磨。 火热的冰凉的肌肤相触,让他的身子颤抖得越发剧烈,终於,他又将嘴唇凑在幽二耳边,轻轻蠕动。 "要不是这样,我还要再等多少年?你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多苦!去他妈的四十九年灵智复生,那也叫灵智?以前的幽二,根本抵不上您的万分之一好! "从今往後,您也不要用这个名字了还记得吗?当时我有多么生气,打你骂你,你都没有反应,那是多么的没趣儿。 "现在好了,好得很!虽说把我吓了一跳,不过,那是我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你灵智复生,和你以前一样厉害,不,就算是厉害十倍,也毕竟是在我手心裏攥著哪!" 他喘了口气,又接著说下去:"现在多好,您醒了,和以前一样,那么聪明,那么厉害,也那么美可是我们现在,"呼"!倒过来了!" 用了这样一个古怪的拟声词之後,他又是一波怪异的喘息和笑声,他终於松开了手,但又很快从幽二,确切说是阴散人的背後穿了过去,扶著她的香肩,将她半抱起来,准备换个姿势"谈心"。 阴散人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发力一挣,但李珣反应更快,只是心念一动,隐没在虚空深处,勾连双方的亘古不变的法则便如斯回应。 阴散人没有任何机会,身上一软,非但全身无力,便是脑子裏的反抗念头,也给消磨了大半。 李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裏,自然也更加开心:"您瞧,现在,向左向右,我说了算,这岂不是给倒过来了?当初你这般对我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呵,让我想想,我该用什么法子来迎候师叔您呢?" 他脸上呈现出极不正常的红晕,无数念头在脑子裏搅动,最後,他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法子。 他一边说著,一边分出一只手,分开阴散人衣襟,去解束腰丝绦。 见他这般做法,阴散人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冷笑了一声,不再抗拒。可她越是这样,李珣反而停了手,扭过脸看她:"你笑什么?" 阴散人瞥了他一眼,忽地层颜笑道:"正应了那句俗话——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落得如此下场,或许是天意,怨不得人。可你这六十年来,坐拥如此资本,却只是从一只摇尾巴的小狗,变成只懂得咬人的疯狗,我怎能不笑?" "啪"的一声响,阴散人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记,只是幽玄傀儡肉身金刚不坏,这一掌下去,对她没有半点儿影响。 不过对李珣来说,这却是他恢复理智的前奏。 喘了口气,他甩甩被震疼的手,刚刚烧毁他理智的怒火,藉著这一巴掌,给打出去大半。 所以,他也笑了起来:"给一条疯狗咬著、插著、使唤著,师叔你还能托辞天意,哈,这便是师叔的手段了,弟子甘拜下风!也只将这疯狗的水准,保持下去了" 说著,束腰丝绦被他一拉而断。 "好贼子,休得放肆!" 这突兀而来的一句,将李珣惊得汗毛倒竖,他猛地跳起身来,回头一看,却没有见到半个人影儿。 而这时他才分辨出,这一声喊,是从山後面响起来的,不知是哪个缺心眼儿的贯气怒喝,声震十余里,一如在耳边。 等等,这声音好生熟悉!他心中一动,回头看向阴散人,却见她也不整理给揉乱的衣衫,只是坐在地上,冷眼看来。 正是因为这样,反倒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让李珣心中烈火,再度熊熊燃起。 不过,山那边已传来了隐隐的剑啸声,显出那边人马正处在激战之中。 本来李珣也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可是想到不久前飞过去的同门,还有那一声极熟悉的声音,真要他继续在此发泄取乐,他还干不出来。 他吸了几口凉气,暂时按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然後施展法诀,仍是那一条规定著控法人与傀儡关系的法则起了作用。 不管是听话的幽一,还是已产生自我意识的阴散人,均在法诀的催动下,无声无息地没入虚空。 李珣则御气而起,向著元气波动最剧烈的方向飞去。 第197章 眼前便要翻过山顶,他心中又是一动,身形收敛,钻入山顶稀疏的丛林中,在几道岩隙中穿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处。 这裏,有他先前布置的一处禁制。 李珣在布禁前的选址是很讲究的。 这裏视野相对开阔,且上下都有草石遮掩,十分隐密。 无论敌人从上从下袭来,都很难想到,这裏还有一个要命的陷阱,大有出其不意的效用。 此时李珣不用顾忌头上,只是放眼看向对面山峰上闪动的剑光。 他眼力极好,又熟悉宗门剑诀,只搭眼一看,便知那裏的同门,情况怕是不妙。 山峰上下,至少有三十余人,御剑围攻,看上去倒有大半已是剑气绕体,飞空蹑虚的修为。只是路子很杂,不像是有统一传承的。 散修?李珣本能地想到了散修盟会,不过他很快又否决这个想法。因为,他看得清楚,刚刚离去办事的秦婉如,竟然也在围攻的人群中,只是轻纱覆面,出手也低调得很,应当别有所图。 看到秦婉如,李珣很是吃了一惊,他也知道秦婉如就在摩苍岭左近办事,却没想到只是一山之隔。 要知道李珣刚刚还在折辱她的恩师,若这一幕被她看到,天知道会是什么後果! 不过,也因为如此,李珣联想到刚才的师徒对话,一个概念跳入脑海:"如意玉婴?" 想到那对师徒字裏行间的意思,李珣知道,所谓的"如意玉婴",必定是个极了不起的宝贝。 只是想不到,除了秦婉如之外,还有这么多人窥伺在旁。难道刚刚秦婉如提出来,其实是向阴散人求援? 正思忖间,那边有人叫道:"我们不愿和明心剑宗结仇,你们也不必多管闲事,放下那小鬼,自去便是,我们绝不留难!" 这就是废话了。 堂堂明心剑宗弟子,若是听人一言,便要当缩头乌龟,这传承万载的清誉,岂不要毁於一旦? 当下便有人骂了一声,双方斗得更狠。很快有多人受伤。 李珣眉头皱紧,若是秦婉如没有混在其中,一切好办,跳进去开杀便是。可是现在,他们刚刚分开,在秦婉如心中,应是认为,他正被阴散人"修理"才对,这时候跳出去,日後怎么解释? 就是这一念迟疑,十五个同门,便已经躺下了四个,不知死活。 李珣啐地骂了一声,虽然这些人裏,没有和李珣相热的,但毕竟有同门香火情分,这样眼睁睁看著他们受创,和抽他耳光,也没什么分别。 当下李珣心中决断,长身而起,拔剑长啸道:"无耻之徒,谁敢伤我同门!" 话音未绝,他已经身剑合一,跨过近千尺的距离,剑光如光练般在虚空中一闪,半空中便有一人在惨哼声中,坠落下去。 这一变故来得好生突然,敌我双方都还没反应过来,虚空打闪,却是李珣以雷霆手段,剑光左右分张,一剑一个,又废了两人。 全场皆惊。 有些人甚至停了手,回头看来。 李珣按剑虚空,冷冷扫视,气势一时压倒全场,使人心悸。 其实围攻的散修们功力都还不错,本不致被接连斩杀三人,可是李珣在旁边观察得久了,出手专挑软柿子捏,且使的又是玄门少有的近身搏杀剑,效果虽不如虚空剑气那般华丽,却凶狠泼辣,杀伤力极强,这才有了如此完美的效果。 底下的同门已惊喜地大叫起来:"珣师弟!"、"灵竹师兄!" 名号一出,周围又是一阵骚动。 毫无疑问,若论在最近二十年中,通玄界被人看好的後起之秀,明心灵竹无疑列於其上,且更可能名列前茅,隐然已成了明心剑宗乃至整个正道宗门标志性的人物。 尤其是以三年之时光,斗智斗勇,最终布置惊天禁法,生生困杀天鹰妖王一事,更是被拿来同当年钟隐出道时诸般经典事迹相比较。 自从那件事後,他非但得了个"正道十宗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美誉,更是被正道第一人、镇魂宗宗主厉斗量称誉为"小辈坚韧第一"。 有这样一堆名头架在上面,便是不动手,也足震慑全场。更何况他出手便斩杀三人,将人们仅存的一丝怀疑,也尽数打消。 李珣虚立空中,看似睥睨绝世,但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观察秦婉如的情况。 秦婉如在他现身的时候,明显地怔了一下,不过却似是没有怀疑什么,只是用饶有兴味的目光看他,两人眼神偶尔相交,也是很快错开。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李珣出够了风头,冷冷一笑,降到地面,得到了同门英雄式的欢迎,那感觉就像足已经大获全胜一般。 还是文海稳重,低叫道:"安静些,这事儿离解决还早呢!" 这时他才有空闲和李珣招呼。 两人的同门生活虽已有七十余年,但交情也只是泛泛,倒是他的双修道侣祈碧,和李珣较谈得来。 双方打了个招呼,很快就进入正题。 "怎么回事?"李珣低声询问,目光却瞥向外层那些散修,初时的震荡过後,这些人显然又蠢蠢欲动,大有誓不甘休的意思。 文海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一言难尽,简而言之,我们现在是护著一位孤女。这些邪修似乎要将她捉去炼药。" "孤女?炼药?"李珣闻言扫视周围,这才看到在几位同门背後的草丛中,正有一位少女蜷缩其中,低低哭泣。 看她模样,不过就是十三四岁。 "是啊,珣师弟,这些人为了拿她炼药,还杀了她的父母,好险才被我们救下来!" 一个人在旁插口,平凡无奇的脸上,是因见到李珣而忍不住的兴奋光彩。李珣转脸一看,也是一喜。 "灵机师兄,你也下山了!" 灵机,就是当年李珣初上连霞山时,与他交情最好的室友,一副古道热肠。 当初李珣被清虚训斥,眼见就要打发下山,就是这灵机百般安慰,虽说起不到什么作用,可是也让李珣颇为感动。 他这几十年来,在山下的时间多,山上的时间少,与同门交流极少,在众多三代弟子巾,能和他保持著深厚交情的,也只是这个曾经的室友了。 熟人见面,却没有时间聊天,只是相视一笑,李珣便回到正题上来:"拿她炼药?她是什么,元胎道体?" 话才说完,便见到文海和灵机一脸讶色,李珣不由倒抽了口凉气:"不是吧,真是元胎道体?" 不是如意玉婴么?李珣心中更是迷惑,先前听这个名目,他还以为是个婴儿状的"东西",哪知却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而且,怎么又扯到元胎道体上去了?要知道他只是听到"炼药"之类的-话,联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罢了。 但不管这少女是如意玉婴,又或是元胎道体,可以确定的是,现在他们真的背了一个大麻烦。 不过事到临头,想太多已无意义,他持剑一笑道:"原来如此,这些邪魔果真丧尽天良,死不足惜。诸位师兄师弟,待我等联手,为天下除此妖邪!" 这话他朗声说来,几乎是满山皆闻,周边诸散修闻声大哗,当下也不再多话,恶战再度爆发。 李珣却没立时迎前,而是抓著文海,低声道:"周围我布置了封禁,带著这孤女,随我来!" 文海闻言一喜,谁不知道李珣在禁法上的修为,且同门这么多年,他也知道,这位珣师弟向来谋定而後动。 这么说法,显然一是胸有成竹。 他点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让几位师弟携孤女及伤患,且战且走。 作为最有希望的掌宗大弟子,文海的修为在三代弟子中绝对是鹤立鸡群,只是先前必须要照顾同门,缩手缩脚,发不出力来,此时李珣来援,立时将他解放。 他沉喝一声,手上传自洛南川的玄冥神剑嗡然震鸣,极细微地在虚空中移动了数个角度,将四面袭来的高压牵引迫散,随即剑芒暴涨,数十尺距离瞬息即至,正中侧方一人胸腹之问,打得对方内脏碎裂,眼见不活了。 这一手遥空剑气比之李珣的近身剑法,正是相映成趣。 连折了四人,这群临时集合起来的散修,心中便有些虚了。 李珣看得分明,当下剑芒攒射,披靡四方,虽未杀上一人,可也引得局面大乱。 便在这个时候,李珣目注秦婉如,极隐密地打了个眼色。 他的意思是让秦婉如伺机而动,藉著他送出的机会,抢了所谓的"如意玉婴"便走。 而他只要护住同门便成,如此皆大欢喜,也算是他的苦心。 可是出乎意料的,秦婉如竟好像没有看懂他的示意,身形反倒向後缩,行事越发低调。 尤其引起李珣注意的是,她的目光常瞥向北面的山脉,遮面细纱之後,秀眉更是常常蹙起,似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妙的事情。 而数息之後,李珣的猜测变成现实,秦婉如那几乎能够说话的明眸微闪,反向他使起了眼色,且不等李珣明白过来,她猛地後移,脱出战圈,竟是飞了个无影无踪。 "要糟!"李珣心中本能地升起这个念头,但却不知糟在哪裏. 他挥剑扫开数道真息掌劲,也向北方看去,第一眼,没什么特殊之处,第二眼那是什么?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四章疯牛 远方嵯峨的乱石丛中,猛地胀起了一个庞然大物。 虽然离得远,很难估计实际大小,但是,伴随著这庞大的"东西"同时炸开的震天嗥叫,却让远在数里之外的山体隆隆震动,乱石飞溅,更使人们气血翻腾,脑中嗡嗡作响,有些人耳膜中甚至沁出血来。 第198章 所有人都给惊呆了,他们纷纷回头,循声望去。 只要不是瞎子,人们便都能看出造成这巨响的罪魁祸首。 然而,却很少有人会像李珣那样,极细心地发现,那巨物後面闪过的极微弱的天光。 李珣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庞然大物,是硬生生穿透了後面巍峨的山体——注意,是穿透,而不是人人会使的遁术! 穿透的路径必然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否则,那边的天光绝不可能露到这边来。 老天爷,那是什么怪物? "牛力士!"文海用强抑著的镇定口气吐出了这个名号。 牛力士? 那个在通玄界数十万妖魔中,名声仅在宇内七妖之下,位列散修盟会十大执议的牛力士? 只要是能听到文海话音的,无不倒抽一口凉气,而其震撼力则来源於这名头数千年来积下的滔天血案、累累凶名。 相比之下,之前李珣造成的影响,宝是完全没有竞争力。而在李珣吃惊之余,更奇怪文海回答之迅速:他的眼力有那么好吗? 迎著李珣询问的目光,文海苦笑道:"我这次出来,便是因为他" 话未说完,又是一声炸雷般的嗥叫扫荡六合。 这一声的爆发力远胜之前那次,冲击自然更强。 中间相隔的山体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大块大块的落石滚落山涧,只撞得火花乱闪,怵目惊心。 李珣这边,至少有四五个修士乍一闻声,便扑倒在地,被震波撼昏过去。 而这裏面,明心剑宗弟子却没有一个。 这倒不是说,他们修为胜过旁人,只是玄门真息在凝定心神方面,远较其他法诀有效。 可即使是这样,绝大部分人也都面露痛苦之色,若再来一记,乐子可就大了。 此时哪还有时间究根问底,李珣当机立断,叫了一声"快走",藉著那些散修发呆的空档,引著众人沿著山坡急走。 走了有数十步,诸散修才反应过来,登时便有人发力追赶,却被李珣和文海联手宰了一个,场面又是一乱。 便在此时,远方声波再起,却是一个粗砺沙哑的嗓门大喊大叫:"骚娘们,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样?" 这声音已没有了撼人心神的效力,可每个字吐出来,都声如雷鸣,威势竟没有减去多少,引得众人侧目。 只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知道。 李珣眉头一皱,感觉这话中似乎涵义丰富。既然文海知道的多一些,他自然就将目光转到了他脸上。 看到他询问的目光,文海神情严肃地道:"牛力士疯了!" 牛力士疯了! 这是在五天前,由北极夜摩之天,散修盟会总部传出来的消息,说是牛力士练功时走火入魔,狂性大发,竟然在夜摩天闹了起来,在被妖凤等人击伤后(奇*书*网.整*理*提*供),又带伤向南逃窜。 牛力士顾名思义,其原身,是一头洪荒异种"嗥雷犀",外形似牛,性情暴躁,易发狂,发狂时则非要大肆破坏,以致精疲力竭,才会甘休。 这些特性,在他修炼有成之後,依然没有抹去。 而这次发狂,情形更糟。 在北极,他大肆破坏,乱伤人命,最终惹得妖凤、鲲鹏等大妖魔下了杀子。 只是这牛力士当真厉害,虽然受了足以致命的伤势,但硬是凭著一股子蛮劲儿,冲开包围。 也正因为如此,他临死之前所激发的潜力更是不可小觎。 他此时已是敌我不分,一路南来,只要碰上他的修士,无不死得惨不堪言。 眼见就要到明心剑宗的地界,宗主清溟道人决定,要在近日内,会合各派高人,合力将他拿下;在牛力士行进路线上的诸多在外修行弟子,都要回山,以保安全。 文海便是奉命下山,接这一队弟子回山的。 却没有想到,这一路上是正撞大礼,因行侠仗义被人围攻不说,还直接面对这让众仙师都如临大敌的疯子。 任他如何稳重坚毅,此时也忍不住摇头叹息。 说话间,文海和李均已护著同门进入一处李珣预先布置的封禁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听到一人大叫:"冲过来了!" 此话一出,人人脸上变色。 也就在余音未消的这个空档裏,远方那巨大的身影猛地弹射起来。 虽说放在天空的背景下,不过就是一团灰色的影子,然而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著那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山峰当空压下。 声息未闻,便让人喘不过气来。 "你能把我怎样?" 伴著这么一声大吼,牛力士从天而降,下面有个胆子较小的散修,惨叫一声,便要御剑逃走。 哪知牛力士专逮那些擅动的,巨灵神掌当空一抓,一声有如万牛齐嗥的沉沉震鸣撼动虎空,逃走那人哼都没哼一声,剑光笔直地撞在山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牛力士双脚踏上实地,当即狂笑起来。 李珣这才发现,牛力士的身高足有丈许,就李珣所见,恐怕也只有那个魔罗喉可以与之相比。 不过,魔罗喉身子便像是一根烧焦的枝干,远不如牛力士这样体壮如山。他只需站在那裏,便能将人的胆气压至最低限度。 更何况,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裏,都迸射出让人窒息的强大压力,同时,还有更可怕的疯狂。 他血丝密布的眼睛一转,将周围的环境扫视一遍,当然,其中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理智的东西,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找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刺激的目标。 蓦地,他的眼珠定住,目标锁定在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修身上,女修的脸色霎时一片雪白。 "骚娘们,我知道,我知道!"他嘴裏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型石碾,将他眼前的女修碾过来,压过去。 最终,女修崩溃了,她嘶叫著举著长剑,向牛力士冲过去。 这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残余下来的二十几个散修,有的向四方逃窜,有的红著眼睛杀过去 还有的直接瘫倒在地上,只当自己已经死了! 一马当先杀过去的女修,也一马当先地被重拳轰飞。健美修长的身子在半空中就四分五裂,便连手上的长剑,也在扭曲至极限後,嗡然碎裂。 这只是第一个 当连续五个人被牛力士一拳轰碎,所有还留在附近的人便都明白,如果不和这疯牛保持距离,他们就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没有人还有勇气直接对上这可怖的妖魔,转眼之间,所有人四散逃命,即使这样,还是有三个倒楣鬼跑得慢了些,给轰杀成渣。 干完了这一切,牛力士眸光中疯狂之意,竟然是有增无减。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鼻孔中透出极重的吐息,一呼一吸间,便如同滚滚闷雷,连绵不断。 李珣折断了一根树枝,数千条气机随之而起,在成百上千次的穿插之後,给这个范围内的人们,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牛力士的眼神至少四次从这裏扫过,却没有任何发现。 李珣暂时松了一口气,向文海传音道:"幸好他疯了,否则这临时布置的禁制,不过就是个笑话!" 文海闻言无声一笑,但很快就又严肃起来:"没想到发疯的牛力士竟然恐怖至斯" 说刚说了半截,他们耳中忽而响起一道微弱的呛咳声。 声音真的不大,在外界殷雷般的震鸣声中,更是一点儿也显露不出来。 可就是因为这一声咳,牛力士猛地转过身来,鼻孔的吐息越发地响亮厚重,那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几乎要给瞪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某个位置,那裏,他们刚刚救下的孤女正拼命地捂著嘴巴,瞳孔甚至已经因为恐惧而放大。 没有人会怪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所有人都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一会儿之後,他们所能依仗的,也只有这个了。 大概唯一能真正保持镇定的,只有一个李珣了。 其实,在见识了两散人、妖凤、水蝶兰等大宗师、大妖魔的威煞後,牛力士这副模样,已不能引起他太多的感慨,他只是在想,怎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实力的前提下,解决眼前的问题。 这是比牛力士的拳头还要让人头疼的问题。 牛力士踏出了第一步,"砰"的踏步声,让人们的心脏猛力一跳。 然而就在人们蓄足了力气,准备迎接第二次震荡的时候,牛力士忽地停了下来,扭头北望。 李珣心中一动——那是牛力士来时的方向。如果他没有解读错误,现在牛力士的肢体语言,所表现的就是"忌惮"二字。 能让一个疯子都为之忌惮的"东西",会是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牛力士忽又低吼一声转向南方,猛一踏地,又飞腾起来,一路上不知撞碎了多少树木土石,速度却是极快,转眼不见了踪影。 "不是吧就这样?" "真走运!就不知道宗主会怎么去降伏这么一个怪物!" "他真的快死了吗?看这样子,再活几千年不成问题!" 劫後余生,就算明心剑宗的规矩再严,面对众人发泄式的言论,文海也不好多加置喙。 他将目光放到李珣身上,就是这个比他晚入门上百年的小师弟,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帮助他们度过这一劫。 此时看李珣脸上淡淡的神情,并不因为刚才的事情而自得。 第199章 这显然不是自谦,而是在经历过许多真正的大场面之後,才逐步积累起来的超凡自信与修养。 看著这样的李珣,文海也说不清楚,他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儿。 也在这时,他才想起,还没问李珣为什么这么凑巧,到这摩苍岭来。 李珣早就想好了理由。 "还不是和百鬼道人在此比斗,又被他给跑了。也幸好他跑掉,我还有许多禁制没用,否则今日,就没有这么容易过关了。" 灵竹和百鬼之间的过节,整个通玄界都清楚,文海听到便也不再多问。李珣心中暗笑,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远隔了数重大山,牛力士的巨吼声依然清晰可闻。只是这一次,吼声中却满布著一股特殊的味道。 李珣曾在无数修士、妖魔身上听到过这种声音——那是满腔的恐惧、愤怒与绝望。 李珣猛地弹了起来,二话不说,向著吼声发出的位置飞射过去。 自文海以下,所有人都呆了,直到李珣身形闪没不见,灵机一闪才懂得人叫:"珣师弟,你疯了!" 李珣神智清醒得很,他之所以心急火燎地赶过去,原因便在於牛力士一事所关联到的散修盟会内部情况。 虽说在这六十年裏,他与古音、林无忧来往密切,但对盟会的内部组织情况依然知晓不多。 现在有了这个不是机会的机会,他又怎能错过? 而且,牛力士一直嚎叫的那几句话,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骚娘们指的是谁?他又知道了什么?" 带著这些疑问,他御气速度更增三分,不过他也没有忽略自己的安全,在与声音来源只隔一座山峰的时候,他重施故技,贴著山体下滑,将自己隐藏在岩石裂隙的阴影中。 刚越过山顶,他就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杂音,似是有人在呻吟,又嘟嚷著什么。 居高临下,他看不出下面这片谷地有什么打斗的痕迹。 越是这样,他越是谨慎,身子一点一点地下滑,直到他看到了谷底乱石中间,躺著的身影。 他心头一震,顾不得隐藏形迹,现身出来,几步跑到那身影旁边。 躺著的正是牛力士,小半刻钟前,他还是凶威凛凛,当者披靡,而此时,他山一般的身子倒下了。 最可怕的是,他左半身的肌肉竟然萎缩成肉乾状,处处都是乾瘪的皱纹和凸出的血管,和依然强健的右半身形成了最激烈的对比。 李珣一看便知,这是他半身精血元气被抽乾的表徵。 如此状态之下,任他如何了得,新伤旧伤累加在一块儿,也足以打垮他的疯狂意志。 李珣扫视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更让他打从牙缝裏丝丝地冒著凉气。 也不知是哪位大能,行此雷霆一击,且得手後便远遁千里,手段的乾脆俐落,令人咋舌。 牛力士粗厚的嘴唇还在蠕动,声音相对来说也算清晰,只是翻来覆去还是"骚娘们,我知道,你又能把我怎样"这样的句子。 这让一心收集信息的李珣听著憋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你知道个屁!人家不也把你给怎么样了吗?" 声音竟然顿了顿,在李珣感觉有异低头看时,却见到他的铜铃大眼中,光芒有异,疯气似乎少了许多,眼珠子甚至还动了动,艰难地定在李珣的脸上。 李珣身上本能地一寒,但他没理由害怕一个将死之辈,便也盯视过去。 双方目光相接,牛力士已经垮掉的身子竟然猛烈地震动一下。 李珣心中一惊,正想说话,便听到他乾哑的嗓音抽风箱式的响起—— "死了死了的!怎会,明明死了的!" 李珣的精神猛地一震,当即跪伏在他身边,将耳朵凑了过去:"你说,你慢慢说,谁死了?" "你明明死了怎会?" 妈的!李珣郁闷得一掌拍在地上,他终於知道这疯子是不可理喻的,当下便要起身离开。 然而,在他将起末起之际,他眼皮一跳,猛地想到了什么,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不会吧! 摇了摇头,他决定将这突发的狂想消灭乾净。 那是不可能的。 就在十年前百兽宗被剿灭的那一天,百兽宗宗主狮驼王拼著护法灵兽死绝,从妖凤等人的合击中脱身,便是那人以笛声催发他七情欲火,使其精神错乱,然後才隔空击毙。 这是几万人看到的场景,绝不会错! 可是常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便是这牛力士还不算人,这死前的话,总该有所出处吧! 他又低下头去,想再从牛力士口中,问出点其他的讯息。 "噗"的一声闷响,李珣眼前一片红白乱闪,这突来的变故让他猛吃了一惊,身子本能地後仰,倒射而出。 多亏他躲得快,否则那四迸的脑浆打在脸上,感觉会很好吗? 牛力士斗大的头颅四分五裂,这一次,他是死得透了! "锵"然声中,李珣拔剑出鞘,纯凭感觉向侧方挥剑,剑气嘶啸著掠过,却没有打到目标。 他心中寒意一阵冷过一阵,警兆频生,接连七剑或抹或刺,剑气凛冽,却没有摸著对方半片衣角。 正在他快忍不住拉幽一出来护驾的时候,耳中忽然"咭"地一声笑。 笑声入耳,李珣心头一震,反射性地叫了一声:"无忧师姐?" 此话一出,他心中再有所感,猛然回头,那漆黑如墨的身影,便如现实中的噩梦,站在阳光之下。 一双兽性的血红眼眸,直直看来。 六十年中,李珣不知多少次看到这个家伙,但一直到现在,他都无法以平常心视之,只因为,眼前这个怪物,是魔罗喉! 这样牛力士身上的伤势便能解释清楚了。 想当年魔罗喉初现人世,便是以卷走九幽老祖半身精血,使这位幽魂噬影宗开派宗主死难在四九重劫之下,而名噪一时。 数万年来,死在它这种手段之下的高人修士,不知有多少万,再加上牛力士一个,也没什么了不起。 魔罗喉既然在此,林无忧应该离此不远吧,为什么不现身出来? 念头方动,一个红色的影子,便像是爬树一般,从魔罗喉手臂上,绕著圈儿爬上它的肩膀。 瞪罗喉这个时候,真像一株烧焦的大树,动都不动一下,可李珣怎么觉得,它眸子裏,似乎有些畏惧之色呢? 李珣定睛看去,正对上一双如琉璃般闪亮的猫瞳。 当他看清眼前究竟是什么东西时,一声惊呼便捣进了嗓子眼儿裏,差点喷了出去。 幸好,林无忧嘻嘻的笑声,及时堵住了他行将出口的叫唤。 让李珣困惑的是,声音的来源,竟然是魔罗喉肩上,那只正拿著前爪洗脸的猫 当然,这东西只是看著像猫,它的身子其实更像一条粗胖的蛇,两只前爪倒还好,两只後爪已经退化成了两根短短的倒刺,再加上不时在身後甩动的尾部,看起来是说不出的古怪。 李砌对这种小东西当然是再熟悉不过,这分明就是血吻嘛!有了之前水蝶兰的说法,他在瞬间就确定了,眼前这只血吻,就是水蝶兰从他手上抢过去,送给林无忧做生日礼物的"猫儿"! 只是一别六十余年,这小东西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看过来的目光很是陌生。 这让李珣心中颇为失落,而林无忧的声音便从它身上传了过来:"哈,师弟,好久不见!怎么样,我这"猫儿"好看吧!" "猫儿?"李珣一时让颇生出些荒谬感来,他们这对"师姐弟"倒是挺有些默契 他乾笑一声道:"确实不错师姐你在哪儿,这只"猫儿"的肚子里?" "胡说八道!"对李珣拙劣的笑话,林无忧大发娇嗔:"什么在猫的肚子裏,人家还在北极呢,只是通过猫儿和你说话要不是我要它们及时收手,你现在早死了一百遍了!" 对林大小姐的脾气,李珣只能苦笑著举手投降。 不过,经过林无忧这么一说,李珣也发现了,猫儿的额头上,嵌著一颗血红的宝石。 宝石颜色与猫儿肤色太过相似,又嵌进去大半,所以他之前没有看出来。 这大概就是林无忧相隔百万里,依然能与他即时通话的原因吧。当然,这也可能是控制猫儿的关键。 见李珣服软,林无忧相当得意:"猫儿怎能错得了,它闭关了一甲子,最近才出关,聪明得很呢,连狗狗都怕它 "嗯,不多说了,我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虽然临时作了点安排,不过恐怕绊不住你那些同门太久,咱们长话短说。" "说话最多的就是你吧!" 李珣暗自腹诽,不过他也终於明白了,为什么以前没在林无忧身边看到猫儿,原来是去"闭关"了。 当然,这个理由是要再好好分析一下的,或许解释成,她们花了六十年来驯服猫儿,要来得更加贴切些? 林无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首先我不得不说,师弟你在东南林海干得好啊!自己没怎么露脸,却在暗中控制住了局势,表姐很赞赏你呢。嗯,问一个问题,萧重子死了没?" "我走之前,他活得很好!"李珣眼睛都不眨一下,谎话张口即来。 林无忧的称赞也算是意外之喜,他本以为那一月之约熬不过去了呢,却没想到销魂妃子等人,那么配合。 不过,为什么不见散修盟会有所举动? "他现在活著死了都没什么意义唉,牛伯伯这次发疯,打乱了很多安排呢! 第200章 还好,及时将过错弥补了起来。嗯,师弟,你说是吧。" "啊?"李珣怔了怔。 开始还只是想到散修盟会之所以全无动作,是因为受到牛力士发狂的牵累,但稍一转念,他便怱地想到牛力士临死之前,说的那些疯话。 毫无理由的,李珣背後冷汗涔涔,将内衣都打湿了。 他连忙点头称是,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著眼前那两头妖物,眼神都有些不善。 林无忧听他回答,心情显然很是高兴:"这样就好,事情都解决了啊,我去睡了 "嗯,对了,这次的报酬还没给你呢,什么时候我有空,或者你到北极来玩儿,我再给你好了。预先声明啊,那个秀雪不能再给你了,见你采补,冰岚夫人很生你的气呢。" 还没等李珣道一声"午安",猫儿那边就再无声息,显然这小妖精已去睡了。 魔罗喉向他这边冷冷地扫了一眼,转身离去。猫儿在它肩上打了个呵欠,似乎觉得那儿不舒服,乾脆跳上它的脑袋,蜷起身子,睡了过去。 难道这就是物肖主人形? 见猫儿这种情状,李珣虽然失落,但也知道,它已不可能再变为六十年前,那精灵古怪的"猫儿"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现在,它过得不错 魔罗喉身形早巳消失不见,李珣正想离开,耳边忽然几声微响,他循声望去,却在刚刚魔罗喉所站之地,几根长草被风吹过,倏然断折。 心中一动,他走了过去,在地上一扫,却见下方碎石杂草间,似乎多了几道颇有规律的痕迹。 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救我!" 李珣眼睛大睁,他第一时间想起了猫儿那总是晃动不已的大尾巴——当年的猫儿,有这么好动吗? 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猫儿留下的,事情又变得复杂了。 正思忖间,後方忽地响起了灵机的呼声:"珣师弟,你没事吧!" 李珣手上微动,将地上痕迹抹平,这才起身,回头看去,却见灵机刚越过山顶,在空中看到李珣的身影後,身子便转折而下。 看他身法,稳重轻盈共存,中间转换更是行云流水,显出他基础打得极牢,体内真息运转十分畅通,单单这一点,便能压过许多人。 李珣暗赞一声:"不愧是明吉仙师的入室高徒。" 这个看似平凡的弟子,也有著自己的机缘。他并不是李珣、文海这样的嫡系弟子,可是说起他的师尊明吉仙师,便是明玑、明松这样的人也要保持几分敬意的。 明吉仙师百年之前就已与洛南川、还有李珣短命的师尊林阁并称。 而与洛南川分心俗务、林阁沉沦情仇不同,这位仙师一心在道法玄功之上,心无旁骛,进境最是惊人,隐然间已成为二代弟子中的最强者。 灵机能成为他的弟子,足以羡煞旁人。 不过,都说明吉仙师性子沉闷,十分无趣,灵机却是个极热心肠的人,性子也有些跳脱,难得他们师徒能处得下来,且又没有影响到灵机的性情。 他还是那么热情,见李珣无恙,他缓过劲儿来笑道:"没事便好,我还以为你也在苦战呢。刚刚又有几个散修捣乱,好不容易才冲过来咦,那是什么?" 他这才发现牛力士的尸体,而见到那诡异的死状,他脸上微微一白:"这是怎么回事?" "牛力士被杀了!"李珣收拾心情,煞有介事地分析道,"来人修为实在可怖,看周围情况,并没有什么大战的痕迹,显然来人只用了极短的时问,便用重手法,吸乾了牛力士半身精气,又打碎了他的脑袋。这个过程中,牛力士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行" "吸蚀精气,这可不是正经手段" 灵机挠挠头,他的见识不如李珣甚远,自然只有听的分儿,但很快便又开心起来:"这下倒好,牛力士死了,咱们宗门也就不用如临大敌,倒是省心了许多。咱们的修行又能继续下去了。" 李珣呵地一笑,主动伸手揽著了他的肩膀。 "哪有这么容易,你刚刚也说,吸蚀精气的手段,是邪道所为。有这么一个可以轻松宰掉牛力士的可怕家伙在宗门地界,换你是宗主,你安得下心去? "好啦,什么都别说,回宗去避避风头吧,既然碰到了,我正好也回宗去拜望诸位仙师" "你有两年多没回去了吧,哈,你现在越来越像明玑师叔,都是经年不回山去,却都闯下了好大的名头知道吗?明玑仙师不久前刚刚击败了战魔宗的罗刹金刚,让战魔宗丢人丢到家了!" 两人说说笑笑,倒把牛力上的尸身抛在了一边。 事实也就是如此,像这样横行数千年的妖魔,一旦死去,也是尘归尘,土归土,又有谁会多看上一眼呢? 这个时候,文海也领著一众同门赶了过来,见两人无恙,都松了口气。 而得知牛力士的死讯之後,脑子单纯点儿的,自然大力欢呼;而像文海这样头脑敏锐的,则如李珣一般,想到了诸多後果,脸上欢颜不开。 此事到了这裏,也算告一段落。本来众人都要回山了,但忽地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出来修行的十五人中,倒有五个受了重伤,其中三个还昏迷不醒,虽没有生命危险,要携他们飞天,还极是麻烦。 还有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孤女,好像是叫婴宁的,她自然也要和大夥儿一起走,但她小小年纪,修为粗浅,连剑都御不动,也要人带著才行。 面对这种情况,当然要使用能载重的驾云之术,可是六个人数百斤的重量,在平地上没有人在乎,若飞上半空,却是能累死人的。 就算所有人合力,也未必能飞出一百里外。何况连霞山距此地,还有将近三千里的路程呢。 这个平日转眼即到的距离,让众人面面相觎。难道还要回山请援? 最後还是李珣使出手段,临时想好了一个禁法布置,先使出驾云之术,然後以宗门的云楼揽月车为蓝本,统合诸方气机,集结水气,竟然给他摆弄出了一个简化版的云气乘具。 虽说这玩意儿没有云楼揽月车那样玄奥的架构,更没那惊人的防御和进攻能力,速度也不快,唯一的好处,就是省力而已。 可是纯凭著虚无的水气,竟然就能无中生有,做出如此精妙的机关,那天分才情,已足以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且五体投地了。 当下,众人将伤患和那孤女放在那暂定名为"云车"的乘具上,能御剑的,都围在周围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返山去了。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五章婴宁 李珣因为要随时整合气机,便坐在云车上,偶尔灵感来了,还要填填补补,虽然忙碌,但能看著自己的作品由无到有,渐淅成形,他心中也是极愉悦的。 且因为这云车,他终於可以肯定,自己的禁法修为,在经过了雾隐轩的信息灌输之後,已经稳稳地迈入了一个新的层次。 那无中生有,以一变而导万变的奇妙体会,以及融会自然的顺畅通达,都是他以前欲得而不能的。 也在此刻,他才敢当之无愧地说,他可以与当世最顶尖的禁法高手比肩而立。 正快意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扯他的衣角,回头一看,却是那名叫婴宁的孤女,用一双充满了最纯粹崇拜的眼神看过来。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位少女这样的眼神,尤其是这婴宁的外貌还极为秀丽。 在刚刚摆弄云车的时候,他也听灵机说了一些关於婴宁的事,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本是一对合籍双修的散修,对飞升成仙一事,并不如何热哀,只是在此界游荡,享受悠闲生活。 所以才甘愿损耗功力,生下了婴宁。 一家三口的日子,也算美满。 却不想数月前,婴宁被某个修士认出,她是通玄界最罕见的元胎道体,这一下子便给他们带来了杀身之祸。 不知有多少人窥伺元胎道体那历经劫数,又通透无瑕的体质精元。 虽说没有人刻意宣扬,但前前後後,上百名散修接踵而来,婴宁的父母终於不支。 偏在这时,外出修行的灵机等人经过,那时队伍中还有明德这位高手,知道事情原委後施以援手,将那些散修杀退,算是救他们一回。 本来是想护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只是婴宁父母深怀戒心,不愿求人,便又带著女儿离开。 隔了数日,就正是今天——婴宁他们还是被那群贼心不死的散修找上,一番挣扎之後,婴宁的父母双双罹难,死无全尸,只剩下一个孤女婴宁,却被急著回山的灵机等人撞个正著,当下再施援手,这才是李珣看到的那一幕。 就李珣想来,这小姑娘身世可怜,子然一身,又是最适合修道的元胎道体,想必宗门仙师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大概回山後不久,就要喊一声婴宁师妹了。 所以,他微微一笑,极和蔼地道:"婴宁,有事吗?" 婴宁略显苍白的唇瓣稍抿著,似乎在下什么决心。 李珣感觉到,她攥著衣角的手更用力了。 只听她道:"李真人,我想" 李珣连忙摆手道:"我可当不起真人的称呼,你叫我名字便行,客气点儿叫道长也没关系。若你愿意,也可叫我师兄" 开什么玩笑,周围全都是门中的师兄弟,这个称呼要是传出去,置诸位仙师於何地? 李珣长年在两个身分之间晃荡,为了安全起见,对这种细节最是看重,可不敢像在邪宗那样没大没小。 第201章 婴宁闻言,低下了头,但很快地又振作起精神,抬起头来郑重地道:"李道长,我想我想拜你为师,你能答应找吗?" 非但李珣睁大了眼睛,便是周围御剑的众同门,也都吃惊得张大嘴巴。 任是李珣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婴宁竟然会是这番想法,惊讶之余,更是一头雾水。 他苦笑道:"拜我为师?我现在都没有修炼好,怎么能教你?" 婴宁揪著他的衣角猛摇头:"不对,你很厉害!" 话中是"很厉害",但其实小姑娘的意思就是"最厉害"了。这一点李珣倒是明白得很,他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照他想来,应该他挑的出场时机太好,一上来就给了小姑娘强烈的印象,後来又造了这云车,让婴宁误会他是这裏面,甚至是宗门裏最强的那一个 在同门或同情,或戏谑的眼神下,李珣连忙向婴宁讲明,在连霞山,自宗主清溟以下,有多少大名鼎鼎的高人,又有多少更适合做她师父的修士,而他不过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不要拜错了师,耽误了终身云云。 可是一个认真起来的少女,其偏执程度,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不管他怎么劝,小姑娘就是认定了只让他做自己的师父,其他的,谁都不行! 这一段路对灵机等人来说,是一场极有趣的喜剧,乐呵呵地便到了连霞山地界。 而对李珣来说,已经口乾舌燥的他恨不能立时变身为百鬼道人,不说二话,拎著婴宁的衣领,扔到清溟道人面前去! 当灿烂的晚霞铺满天边,止观峰上晚课钟声悠扬入云,李珣长叹一声,握著婴宁的小手,跳下云车。 而就某种意义上说,宣告了他努力了数个时辰後的失败。 这种挫败感,已经多少年没有尝到了? 早有宗门弟子闻讯赶至,帮忙照顾伤者,且传讯让文海与李珣去面见宗主。 有了这个理由,李珣这才摆脱婴宁的纠缠,如蒙大赦般将婴宁交给一位师姐照顾,与文海朝止观峰去了。 清溟近年来一直在未明观中潜修,这一点文海和李珣都是最清楚不过,也不用人接引,便御剑上了止观峰,在末明观外落下以示尊重,步行入观。 李均对这个小小的道观,感觉十分复杂。 当年,他就是在这裏,正式成为了明心剑宗的弟子,在这裏第一次见到了清溟及他那早已死难的师尊。 想当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态,再看今日不告而进的从容,人生之奇妙,便在於此。 踏入正门,正殿之前最显眼的,便是那一把入地半尺的连鞘长剑。 剑体笔直插入,外形古朴,除了插的地方古怪,也并没什么出奇处。然而李珣两人经过之时,却都要行个半礼,以示尊敬。 两人这礼数行得毫不勉强。 只因为他们都清楚的很,这把剑在它以前的主人手中,是何等的受人尊崇。 它便是钟隐当年,仗之以行道天下,破朱勾、灭七冥、撼妖剑、闯星河,无往而不利的斩空神剑。 钟隐飞升之际,以无上神通,化剑为虹,直落止观峰此处,至此已有六十二年。 连霞山的九重禁法,便是以此剑为中心,层层展开,统合亿万气机,直有移山换岳,倒海翻江的大威能、大神通。 这也是钟隐为明心剑宗一脉,留下的宝贵财富。 当两人行礼後抬头,却愕然发觉,不知何时,清溟已经立在大殿之前,微笑地向此处看来。 两人忙又行礼,却被清溟止住。 六十年时光,对清溟这有道之士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是他的眼神,似乎更深邃了些。 清溟将两人叫来,其实没行什么要事,只是要听一下山下发生事情的细节而已。当下便由文海开口,将此行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 而中间某些枝节,则由李珣补充。 清溟对牛力士的死很是关注,问的也就相当仔细,就李珣感觉来说,他在这裏问的问题,比对文海所提整个事件过程的提问都要多。 李珣虽说早有准备,但仍被清溟诸多贴合实际的问题,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幸好没出什么纰漏。 清溟诸事问毕,便不再说什么。可是在李珣感觉中,清溟应该已经从他的话裏,得出了结论。 当然,只要不牵涉到他,李珣也就没兴趣知道。 最後,文海谈笑般地说出了婴宁要拜李珣为师的事情,他只是当个笑话来说,可没有想到,清溟竟然当了真。 "收徒?可以啊。"清溟抚须一笑,说得倒是轻松自在。 "若是珣儿你能给宗门收下第一位四代弟子,我也乐见其成。其他的也就罢了,你那禁法之道,出於本宗,却别出机杼,卓然自成一家,说能开宗立派,尚有不足,但授徒传艺,却是绰绰有余。" 李珣忙道不敢,他这时还只当清溟是说笑,可是随即清溟的安排便让他说不出话来。 "只是现在收徒还是仓促了些,那孩子虽然有一身好根骨,但心性未定,不可轻率从事。文海,你去安排一下,让那孩子随初进弟子一同打水、开山,若能熬得过去,少则一年,多则三载,便安排她拜师吧!" "师祖" 清溟摆手打断他的话:"珣儿,要知修道者,机缘第一。既然那孩儿认定了你,且不说其他,只这缘分便不可轻忽。当然,若她熬不过第一关,或者一段时间之後,就忘了此事,那便是上天另有安排,到时再说,也不迟!" 清溟的安排,堪称面面俱到,李珣心中虽还有些不愿,但是也没有话好说,只好应了。 在清溟示意下,文海下峰去安排此事,李珣亦想告退,却被清溟唤住:"你也有两年多没回山了吧,怎么尽学你明玑师叔这榜样?这次回山,要待多久?" 清溟说这话的语气,已不是宗主的口吻,而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任李珣对他有多么忌惮,听到这句话,心中也是一暖。 对这个,他也有了计画,便肃容道:"三月後便是师尊的祭辰,弟子为师尊上炷香後,再安排行程不迟。" 对他的回答,清溟显然十分满意,且又提及了林阁,使清溟已然晶莹剔透的道心,也微有些震荡起来。 他悠悠叹了口气,脸上欣慰与感伤交相错杂,看起来竟像是老了一些。 "你有这份心,很好!" 他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很快便又微笑起来。 "这样吧,难得你在山上这么长时间,有空便到坐忘峰上去看看。这些年来,你六师叔祖、青吟仙师的居所,都是我们这些老辈在整理。你是这些年裏,唯一被他们都看重的弟子,有空便上去收拾一下吧" 李珣默默无言,垂首应了。 清溟也不明白白己是怎么了,尽说这些伤感的话题,想了想,他还是一声长叹,不愿在弟子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乾脆转身离去了。 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看到,李珣低垂的面孔上,是何等的苍白与阴森。 "被他们看重?" 李均抿著嘴唇,在虚空中不紧不慢地飞行。 清溟的想法,应该代表了明心剑宗所有人的心声吧。 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这种看重,便如同一朵长燃心中的毒火,一点点地烧蚀著他的心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在某些人眼中,他的价值已等若一堆狗屎! 玩弄他的感情,作践他的尊严,还像逗猫逗狗般扔出几根骨头,美其名曰"看重"? 谁想要这种"看重"?哪个王八蛋会喜欢这种"看重"? 毒火一刻不停地烤灸,将毒性一点一滴地沁入他全身的血脉中。就像是亿万条毒蛇,啃啮著他的血肉和灵魂。 他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条毒蛇,披著猫狗的皮肉,向著所谓的主子摇尾巴。 而实际上,则是伺机窜出去,猛咬那么一口!——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机会似乎到来了。 因为来时事多,他一直没有静下心来,细细思索牛力士风波的前因後果。眼下闲来无事,他的脑子便不由自主地转动起来。 从牛力士出现以後,一直到看见猫儿"留书"的整个过程,都浮现出来。 这裏面,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鬼才相信牛力士是因为修炼而走火入魔! 从北极那边出动魔罗喉这张王牌便能看出,他们对牛力士还是十分紧张的,务必杀之而後快。 再联想到林无忧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威胁,北极发生了什么事? 谁都知道,从建立之日起,北极散修盟会便从来没有一条心过。 六十多年过去,盟会基本的组织架构虽然没变,但却不断进行微调。 六执议已增加到十执议,通言堂则扩张到八十一人,而负责外事的四方接引,其人员结构之庞杂,更是令人咋舌。 这也就给它的内部倾轧创造了最好的温床。 往好处想,也许哪一天醒来,散修盟会就此星散,也未可知。 只是北极那群老谋深算的婊子贱货,还有神秘到甚至不知死活的玉散人,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吗? 玉散人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或许是少时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吧,一想到玉散人的问题,他就忍不住摸自己的脸。 现在亦是如此,他用指尖轻轻划过脸颊,思索著牛力士那一堆看似毫无意义的疯话。 牛力上留下的信息实在太少了,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的思绪全无规律地在脑海中乱撞。 第202章 李珣的猜测一个接著一个,然後又很快的一个接著一个否决。 等到全部否决乾净,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他猛拍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从头开始想。其实这事情若简化下来,也就是两种可能:第一,玉散人死了;第二,玉散人还活著。 所有的问题都是从这两个可能中分化出来的。 比如说,假定玉散人死了,那么,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若有凶手,谁干的?古音等人对此态度如何?牛力士是怎么知道的?信息来源可不可信?等等等等 反之,若玉散人没死。那么,牛力士所说的死了,难道就是疯话?林无忧话裏隐隐的威胁是为了什么?牛力士又是因为何事被魔罗喉万里追杀 等一下! 李珣用手猛挤自己的脸,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似乎是在本能地朝著"玉散人已死"这个方向靠近,这种非理性的观感,在分析问题时是大忌,他需要静一下,静一下 便在这时,笛音入耳,思路当场又乱成一团。李珣大怒,目光转动,扫视四周:是谁他妈吹的? 一眼没有看到目标,李珣也就更加烦躁,他乾脆不再想下去,而是循著声音,寻找那个吹笛子的家伙。 但这么一仔细听下去,李珣一腔火气反倒给打消大半。 这个声伤感得紧,音符穿透了天空中的云层,如细雨般洒下,十分婉转动听。 此人修为也相当精纯,笛声游丝般流动,却清晰得如在耳边应该是宗门裏三代弟子的佼佼者吧。 可是既然是佼佼者,这心智上的修为也该同步才是,怎么吹奏这般凄凄之音,没一点儿修道人的平和洒脱? 此念既生,他也更加好奇。这时他早没了火气,只想瞧瞧这吹笛子的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此际天色已晚,乐音也越发清晰,他飞了几里路,前面有一片稀疏的树林,隔著林子,还能听到汩汩的流水声,笛声也益加凄清婉转。 听得出来,吹笛人亦是想以笛声自我排解,只是满腔心绪加注其中,越发不可自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李珣皱起眉头,正要穿林而入,忽见到林中一棵大树下,正窝著一个人影,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别扭。李珣无声无息地凑近了些,再打量时,便忍不住一笑,这不是单智吗? 几年不见,他是越发地不济了! 如果说宗门要评选一个六十年来最不长进的弟子,单智无疑是最佳人选。 这个曾经的小书僮,因为自己的天赋被明松仙师破格录为弟子,成为当年所有提水、开山的孩子们心向往之的对象。 但也正是由於"破格",他的心智、修为,都建立在一个极脆弱的根基之上,且又不知奋发,益使修为越发地轻浮,原来极佳的体质,已生生地练废了。 莫说是李均,恐怕就是一个入门二十年左右的弟子,只要稳扎稳打,也能将他败於剑下。 越轻浮,越不济;越不济,越自卑;越自卑,也就越偏执。 当李珣看到他这般情状,已不用再想,便知道林子那边吹笛的,必定是碧。 一个可称是和他有著共患难交情的朋友,同时,也是李珣曾用心"培养"过的棋子。就算是为了自己吧,他也很好奇祈碧究竟为了什么而伤心。 想了想,他笑道:"师姐真有雅兴,到坐忘峰上来吹笛自娱。文海师兄可是已经回来了,我们还带了个极难缠的小姑娘过来" 就像是聊家常般,他说了一些有关於文海的话题,却见祈碧神情淡然,并没有明显反应,可是对他所说的婴宁,却显得十分关注,应答的话语|qi|shu|wang|,也大都是关於这小姑娘的。 尤其是听到婴宁父母损耗修为,生下孩子的事情,祈碧的反应更是古怪。 李珣感觉出有些门道了,他话题一转,忽地便道:"师姐今天不开心吗?" "啊,没有啊!"祈碧一怔之後,便展颜笑道:"见师弟你回来,哪有不开心的。" "这个我倒相信!"李淘毫不脸红地认可了祈碧的说法,但很快又道:"只是在师姐没见我之前,那一曲笛子却吹得伤情得很,这可对修为不利啊!" 他是一脸的诚挚,祈碧自然感谢。可是谢了一下,祈碧却又苦笑道:"吹支曲子,你们也能说到修为,莫不是这天下事,全都向著成道飞升了?" 这话中语气虽还算温和,不过李珣却从中听出了些许的幽怨和怪罪。 李珣心中敞亮,便顺著她语气往下说:"天下事自然不只是成道飞升,不过我辈修行人,却都是以此作为最终日标。宗门上下,哪个不想成为第二个钟隐仙师?这修为上的事,白然还是最重要的" 他说了几句,又像才反应过来那样,奇道:"莫不是文海师兄也说过这事?为的什么?" 祈碧迟疑了一下,但当她看到李珣极诚挚,也极温和的眼神时,不知怎地,便脱口道:"我想要一个孩子!" 李珣暗叫果然如此,脸上则更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目瞪口呆:"要孩子?" 祈碧本来还在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把如此隐私的事情说出来,脸上正羞。但看到李珣几乎与文海毫无二致的反应时,她心中便有一股气往上冲,这让她忘记了矜持,极坚定地道:"不错,我要孩子!这不成吗?" "为什么女人总想要个孩子?" 李珣小半是做作,大部分却是真的迷惑起来。 在这一刻,李珣很自然地想到了林阁和妖凤。当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爱恨情仇,起因,不正是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小生命吗? 他将这事件本身看得通透,可是他却看不明白事情背後的原因。 当然,他不会将这种话说小来,只是迟疑道:"这个双修生子,堪称是修道大忌,生孩子固然是好事,可是若因此撼动师姐你们的道基,这个,就有些" "道基没了可以再建,难道我们成百上千年的时间,就容不下一个孩子影响的几十年?" 祈碧显然是把话憋得久了,此时简直就把李珣当成了文海,一贯温柔的她,话音竟显出几分尖锐。 "成道确实是没错,可那只是最终的目的,在达到目的之前的漫长时间,难道只有一个修炼?总是说什么修道进度,哈,难道大道还能以刻度计算?这到底是要成道,还是和其他人"拼道"?这究竟是与天争,还是与人争?" 和其他的人拼道?与人争? 李珣知道祈碧是真把他当成文海来教训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觉得这些话裏很有些带有价值的情报。 文海和谁争? 整个明心剑宗,有他需要争夺的东西吗? 隐约感觉到某些事情,但他很快回神,看著情绪激动的祈碧,李珣心中颇生出些感慨。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联想力实在丰富,刚刚想到了林阎与妖凤,现在又记起水蝶兰所说的话来。 想到水蝶兰替男女之情下的注脚,李珣终於闲惑起来。难道感情一物,真的没法持久,它的期限,也就只是这么几十年吗? 妖凤、林阁姗此,祈碧与文海似乎也向这边靠近,从这方面看,水蝶兰的话没有错。 可是还有一对青吟、玉散人! 他们整整持续了上千年的情感,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真是个难题! 他总觉得自己想到了些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眼前祈碧的情绪不太对头,照理说,他应该劝慰她一下,可心神混乱之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说了些什么话。 还是时间的流逝让祈碧渐渐恢复,见两人都是驴头不对马嘴地说话,又觉得自己对李珣发脾气全无道理,胸中之气一挫,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笑声中,她飞快地拭去再度出现的泪痕。 李珣只做看不见,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而更早他一步的,祈碧也开始转移话题:"珣师弟是往哪儿去?" "好久没回山了,四处逛逛" 他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祈碧却从裏面找出了其他的意思来:"逛逛珣师弟,我要去峰顶采药,你可有兴趣同行?顺路去看看两位仙师的故居也好!" 所谓的"两位仙师"自然就是钟隐与青吟。 看祈碧的神情,显然又是一个认定钟隐、青吟"看重"於他的人。但这时他早巳没有力气分辩了。 "呃,好啊!" 这种情况下,李珣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倒觉得祈碧的行为有些反常。李珣怀疑,祈碧是藉著这个机会,回避与文海见面。 由此可以想像,两人现在的关系,闹得有多么僵了! 当然,在刚刚的"调解行为"惨败後,便算他们两口子就此分手,一拍两散,李珣也不会再滥做好人了。 当下他揣著明白装糊涂,刻意找了几件在外修行时的趣事,和祈碧谈笑起来。 当李珣两人飞到目的地时,时间已经到了第三天的傍晚时分。 李珣自然是留著力的,只是从中看祈碧的修为,这六十年来似乎长进的下乡。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李珣的心神很快便被附近似曾相识的景色扯得迷乱起来。 风过树梢,与枝叶摩娑发出的声音,倒好像是祈碧吹出来的笛声,凄切缠绵。 稀疏的树林间,只一片湖水,便使视界豁然开朗,稍一转目,便看到了湖边那处极雅致的竹庐。 在看到这竹庐的瞬间,他心口便像是被人猛打了一拳,又像是一点毒火烧得心脏吱吱作响。 第203章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埋准备的,可是临到头来,他还是忍不住! 前面的祈碧没有看到他已经微微扭曲的脸,先一步走过,轻轻推开了竹庐的门户。 "这里是诸位仙师打扫最勤的地方了。单说我师尊,每隔三两个月就要到这裏来一趟话又说回来,师弟虽不常在山上,但断断绩续的,也应该来过不少次吧。" 事实上是一次也没有! 李珣心中冷笑,随著祈碧进屋,四下打量。 虽然天色渐暗,但仍能看出竹庐内一尘不染,显然清溟和祈碧所言非虚。 屋内的摆设尽力保持著主人离开时的原貌,甚至连随意放在桌上的那根玉笛,也与六十年前,青吟随手放下时的角度一般无二。 看著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李珣略有些走神了。 就在这裏,他向青吟学笛,陪青吟说话,逗青吟开心。那时候的他,可曾想到过如今的模样! 现在的青吟,大概正躺在某人怀中,向那人学笛,陪那人说话,逗那人开心吧偶尔提及连霞山那个愚笨的少年,她又会是怎样一副嘲笑的态度呢? 祈碧本来还想和他说话,却见他脸色难看,还以为他触景生情,心裏难受——当然,她所想的"难受"和真相实在是南辕北辙。 她是个极体贴的人,见状自然不会去打扰。又见天色越发昏暗,想了想,便进裏间,拿了样东西出来。 李珣眼前忽地一亮,这突然而起的光芒让整个外厅都亮堂堂的,十分惹眼。 举目一看,正是祈碧举著一块水晶般的透明圆石从裏间走出来。而与水晶不同的是,圆石中天然生就的纹路在光芒中翻滚,看上去,像是一古篆的"忘"字。 "坐忘石?" 说话间,光芒渐渐黯淡,这玩意儿便显小了灰蒙蒙的色彩,祈碧又轻轻摩挲一下石块,光芒再起。 这就没错了。 这正是坐忘峰上的珍稀特产,坐忘石! 当年李珣攀峰之时,也拿著一块的,只是後来被青吟用到他身上,确证了他的孤煞之相。 只是,这块石头当真罕有得紧,李珣入门七十余年,所见也不过是他手上那么一块,而眼前这个,则是第二块。 "这"坐忘石"是一直放在仙师梳粧台的抽屉裏的,我拿出来用用。"祈碧不改疼人的师姐本色,微笑道:"天色晚了,我们便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你整理下屋子,我去外面找些果子来" 这裏如此乾净,所谓"整理",不过就是个托词,显然祈碧的用意是想让李珣休息。 在光芒的映射下,李珣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祈碧脸上已微露倦色,这应该是三日夜的飞行造成的影响。 若是平日,便是做样子,李珣也不会让她再劳累,可现在,李珣心情低落,却是想不周全,闻言怔了怔,便点头放行。 直到祈碧出了门,他才想到不妥,却已经迟了半步,祈碧的身影已去得远了。他只好回来,补偿性地用手在桌子上抹了两把,却没沾上半点儿灰尘。 他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暂时是无所事事,便准备坐下来等著。 只是才动这个念头,他便心有所感。 咦,同来得这么快?他转过身去,趁势调整心情,展颜笑道:"祈师姐" 话音未落,一人踏入门内,双方目光一触,都给惊了一下。 "李珣?" "四师叔?"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六章乱信 来人不是祈碧,而是明玑! 六十年过去,她的身姿气度,尚一如往口。 明玑只穿著一身半旧的素青外袍,两手空空,竟然没有带她向不离身的宝剑,看似是减去几分锐气,但偶尔眸光闪动,其犀利神采,更比往日强上数倍,似乎能将世上一切,一眼看透。 相比之下,她使人惊艳的雪肤花容,却反而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她哑然一笑道:"怎么,碧儿也在这儿?你们怎么有闲心到此?" 其实,修道人虽不看重夫妻伦理,但祈碧这样也算"有夫之妇",和李珣单独相处数日,又在同一屋檐下,还是会引人误会的。 不过,明玑性情、处事方式均与常人不同。对这些竞是毫无避讳,直言快语,坦坦荡荡。 幸好在此事上,李珣也算心中坦荡,又是剔透玲珑之辈,闻言便稍一提及祈碧与文海之事。 这一点,明玑竟然也是知道的,李珣也免了一番唇舌,只是感叹道:"祈师姐这事情别人是帮不上忙,只能让她与文海师兄好好商议了对了,四师叔,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珣还记得几日前灵机说起,近期明玑在西北行道,击败了战魔宗的罗刹金刚的事迹。不想才过三、四天,她便出现在相隔数百万里之遥的坐忘峰了。 "昨天吧。我一回来,便有人说你四天前就已回山了,在峰下见不到你,却没想著你会到这裏来。" 李珣怔了怔,问道:"师叔找我?" "嗯,不是,只是碰巧遇到吧。不过呢,既然遇到,我有事和你说。" 见屋裏昏黑,明玑乾脆唤他出来,两人就在竹庐外的湖边散步。 两人的关系也是随意惯了的,自六十年前起,便是师不师,徒不徒。在明心剑宗这样的正道大派中,分外少见和珍稀。 此刻,两人并肩走在湖边,言笑晏晏之际,说他们是朋友、师姐弟甚至是道侣都有人信! 当然,这只是客观的现象,在两人心裏,他们只觉得这样的相处模样最符合二人本心,至於"像"什么,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明玑在一开始并没有进入正题,在湖边走了几步,她微微笑道:"我们大概有五年多没见面了吧" 李珣同样一笑,离开竹庐,他的心情便尽数平复,此时也能以平常心和明玑交谈了:"嗯,当年弟子给天庶妖王的拼死反扑打到吐血,还是四师叔最先赶来相救。否则弟子怎么能全身而退!" "谁来听你奉承!"明玑眸光一转,不轻不重地刺了李珣一记,那瞬间闪现的犀利之光,当即就把李珣心小的小算盘看得通透。 李珣不动声色捧她的心思给看穿,也不尴尬,只是暗自估量,似乎明玑那直指人心的犀利直觉,又更增强了。 见微知著,显然与五年前相比,明玑的修为又向前跨进一步。精进之速,恐怕山上除了李珣之外,便再无对手。 不过这也正常,她生来便行犀利通透的性情,修习起这灵犀诀,倒像是创下此法门的那位前辈先师,专给她量身订做的一般。 正因为如此,和明玑在一起,是一项既享受又难过的事情。 享受的是与明玑似师非师、似友非友的氛围和默契,而同时,他又要小心翼翼地藏好自己的心思,生怕一个不慎,便露出马脚。 他挠了挠头,也不否认,只是笑道:"几年不见,总要找回点儿以前的气氛吧,四师叔这么一说,弟子的感觉就回来了。" 两人又相视一笑,明玑这时再进入正题,时机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最近两年,我听说了你的不少事迹。似乎你和那个百鬼道人正在彼此较劲?" "嗯,是啊!那厮当年便觊觎我的玉辟邪,还打了我一掌,这个仇不报怎行!" 李珣恶狠狠地发话,但在看到明玑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挠头道:"总瞒四师叔不过。那小子的禁法当真高明,凡修为与我不相上下,正是个好对手!" "虽说正邪不两立,但有这样一个可以砥砺上进的对头,我又怎能放过?" 这个答案却是讨了巧的,李珣知道明玑正是极好战的,一生转战,树敌无数,却始终乐此不疲。 他的答案应该最贴合明玑的心思,而这不动声色的一句,便是天心灵犀,也看不出来的。 明玑果然一笑:"你能有这种心思,便说明你的修为当真长进了。只是,百鬼这人最近风头极盛,竟然接连斩杀冥王宗数位冥将,显然也是有进境的,你可不能太过大意!" 听别人在自己眼前,说另一个"自己"的事迹,那古怪的感觉怎么都形容不出来。 不过李珣更在意的是明玑此话之中的深意。也许是他多虑了,但小心些总是没错。 所以,他顺著明玑的语气道:"这个弟子倒是目睹的!" 看著明玑有些意外的神情,李珣暗松一口气,知道她是真关心自己,心中微有些感动。 又继续道:"今年弟子和百鬼打了多场,从北边邙山一直打到东南林海,再打回到摩苍岭,对其中的事态,还是比较清楚的。尤其是在东南林海" 他将自己的经历抽出一些来,给明玑说了,後又补充道:"我见他与水蝶兰合流,知道事不可为,便退了出来,後面的事情就不太清楚了,好像後来,天行健宗插手,乾元先生也" 他这是有意地模糊了时间顺序,否则给人听到,很可能便会生出"这小子见同道中人,竟然不施以援手"的印象。 这一手显然是做对了,明玑果然没往那上面想,只是神情微黯,点头证实了这个消息。 "不过,我正道後起之秀却是层出不穷。这次天行健宗有个叫顾颦儿的弟子,立下决断,不但让乾元先生免了形神俱灭之厄,且她自己亦能从销魂妃子等人手中脱身,一身修为,显然不可小觑。" 听她这番话,李珣心中则颇有些自得之意。不管怎样,顾颦儿都算是他的人,这样被人称赞,於他是大大有利的。 第204章 明玑偏离话题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工夫,很快她便道:"你能知己知彼,自然是最好不过。只是那百鬼道人既然能与你并称,心机手段都是不在你之下的。 "即使他宗门内耗严重,所传承的镇派六法仍是邪道翘楚,颇有些外人难测的神通。正好,我前些日子得了件东西" 说著,她便取下了腰间的挂饰,在李珣眼前轻轻一晃。 这件挂饰似是一块铁制的雕塑,外形是个很眼生的异兽造形,且因长年銹蚀,已有些变形,只用一根半旧的丝绳坠著,与明玑清丽脱俗的形象颇不协调。 明玑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像是炫耀般地将这饰物在李珣眼前晃动,笑道:"怎样,这是我与厉宗主赌斗,赢来的彩头。似乎是叫"吞海灵犀",我见它名字有趣,便要了过来。 "听厉宗主说,此物有克制阴邪鬼气之效,而且还有些其他的功用,正是对付幽魂、冥王、嗜鬼这些阴气森森的宗门的好宝贝。我转赠给你,如何?" 她所说的厉宗主,自然就是极南"落魂海"上,镇魂宗宗上厉斗量了。 作为正道最老资格的真一宗师,在钟隐飞界之後,厉斗量便是公认的正道第一人。从他身上得来的东西,那还差得了? 在听到"吞海灵犀"的名字时,李珣眼前就是一亮,作为"被克制"的一员,知己知彼之下,他知道明玑所说的半点儿不错,甚至还没有道尽这件宝贝的妙处。 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是厉斗量早年亲手封印的一头妖兽所化,妖兽之名,就叫"吞海灵犀"。它能耐极大,经年在镇魂海上兴风作浪,无论是镇魂宗,还是与之仅有一海之隔的"七鬼角"冥王宗,都深受其害。 这妖兽厉害之处,便是能吞吃一切阴邪之气,以壮大自身。 同时通过身体,将阴邪之气以特殊方式转化为某种毒素,於攻击之际使出来,绝不比毒隐宗的手段差上多少。 厉斗量在进入真一境界之後,便使出神通手段,将之击败、炼化,以宗门特有的"镇魂"之术,将妖兽元灵锁於这挂饰之中,抹去其化毒之能,又相应增强了它吸收阴邪之气的能耐。 且通过特殊的法诀,尚可将其中积蓄的阴邪之气精炼提出,用以提升修为——这看起来倒像是邪宗的法宝,但想想厉斗量、乃至镇魂宗一贯的铁血风格,有这种炼制之法,也不足为怪。可明玑要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处? 她这六十余年,修为精进,稳入真人之境,一身修为在连霞山上,可入前五之列,仅在清溟、清虚、明吉等少数几人之下。 除非是冥火阎罗等少数几个高手,她是谁也不惧,又怎么会冒著被人指摘"不敬"的风险,去和厉斗量赌斗这个玩意儿? 脑子只是一转,李珣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看着明玑轻言浅笑的模样,李珣只觉得心头一涨,堵著了胸口,一时间已说不出话来。 他在这一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或许青吟负他,钟隐负他,将来或许还会有更多现今的同门负他。 可是,清溟、明玑等许许多多的长辈、朋友,乃至整个明心剑宗,绝不负他! 而真正辜负他人的,正是李珣自己。 这个突然的领悟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可在明玑面前,他偏偏又不能露出半点马脚,那种感动、愧疚又恐惧的心思绞正一起,竟然不比青吟对他的伤害轻上半分! 他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却也不犹豫,接过了这个坠饰,笑应道:"那就谢谢四师叔了,弟子笑纳。" 将坠饰拎在手上,他和明玑的目光轻轻一触,却不由垂下了眼睑。 他心中叫糟,却怎么提不起再次对视的勇气,只好将错就错地垂下头去,顺著心中那复杂的心绪,轻叹了一声:"四师叔" 这情绪的转化却是不自主地顺了他的心境,出自天成,任明玑如何精明,也没有想到眼前与她最谈得来的弟子,心中竟然有那么复杂的变化。 她只是以为李珣心中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才显得这么古怪。 她也是不习惯这所谓"情深意重"氛围的,当下便又一笑,扯开了话题。 "这次我是在西北听到牛力士的消息,特地赶回来,想与此妖分个胜负,没想到却终究是一场空。白白耽搁了在那裏的事项,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又要离开了。对了,你这"小闪灵儿",要在山上停多久?" "小闪灵儿"的称号,是宗门长辈对李珣的昵称,就正是在说他和明玑性子相近。 明玑为了调和气氛,随口一说,开口之後才发觉这个称呼,实在有些不妥,脸上微热。 幸好此时天色已黑,李殉又不敢抬眼看她,这才唬弄过去。 她转移话题,李珣也是如释重负,当下便将对清溟的回应又说了一遍。 明玑闻言,也不免有些心情低落:"这次是不成了,你便代我给师哥上炷香吧嘿嘿,妖凤一流,相互倾轧,机会也快来了,到时,你我一起为你师父报仇!" 在这个时候,明玑才又恢复了既往的爽利,李珣自然点头不迭。 不过这句话後,两人想再转移话题,却是力有不逮,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幸好,一道飞剑传书及时送达,给二人解开了这分尴尬。 "商议事项?怎么这么急?" 明玑收到的这封传书,却是峰下的宗主令谕,大意就是让二代仙师以上所有人,前去未明观商议事情。 李珣在旁笑道:"大概是宗主见今日难得来得这么整齐,故而为之吧。" 这话意自然直指整年在外游荡的某人,明玑又怎会听不出?她横了李珣一眼,对这样没大没小的语调,却也不怎么在乎。 以她的脚程,到峰下时,也要一夜之後,时间紧迫,是不容她再耽搁了。 临去前,明玑又似想到了什么,吩咐道:"几年没见碧儿了,代我问声好。让她且不用管什么修行不修行,若是心境不佳,便是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也几等於无" 这算是安慰吗?或者是搅掇?李珣正好笑之际,忽又听她说了一句:"碧儿心性最好,想得却简单了些。你这做师弟的,也要多多维护,不要反给添麻烦才是。" 呃?这话可不像是明玑的风格,能让她有此转变的原因,恐怕是相当难以出口的。 李珣想了想,然後缓缓点头,这便证明他是有所得的。 明玑很赞赏他的精明,只是马上却又抿嘴一笑:"若是把你的聪明,多放在观察自己身上,便也不用人操心了。我再多说一句,你现在正是修为精进的时候,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牵挂的好你明白?" 看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竹庐,李珣心中一惊,也不知她究竟都知道些什么。 而且在她面前提及这事,自己又有止不住的心虚,当下只能点头,只是这次,敷衍的成分便多很多了。 明玑深深地看他一眼,却也不再多说,摆了摆手,身形一闪,便飞下峰去。 看著明玑离去的身形,李珣依稀间想到,当初他与青吟初步交往时,明玑的态度便很奇怪。 李珣後来才明白,那是明玑早感觉到青吟与他交往,恐怕是冲著他与玉散人极相似的脸面更多一些。 其後结果,果然被她料个正著! 只可惜,世上没有後悔药可吃。凡当时就是给他知道後果,他能否跳得出来,也未必可知。 凄冷一笑,他将手上挂饰仔细地配在腰带上,转身向竹庐行去。 这个时候,祈碧应该也要回来了,只不知她去摘的果子,味道如何咦? 他忽地心有所感,心念随之一动,又转脸看去,数尺之外,阴散人跨空现身,仍是数日前那一身女冠的装束,飘然若仙。 当时李珣"作恶"留下的痕迹已是一个不剩。她手上拿著一张香笺,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 看著她的神情,李珣差点儿以为她的灵识再度湮灭。 不过,只看她眼神,李珣便放下心来。一个没有灵识之光的傀儡,如何会有阴散人这般冰冷沉鬱的眼神? 故作无意地瞥了阴散人一眼,李珣抬高姿态,挺了下身子,微微张开了。 大气中似乎传来了吱吱的怪响,阴散人一袭道袍也无风自动,但最终,她垂下目光,将香笺送到了李珣手上。 空气静寂得令人发毛,李珣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来,悬著的心终於放下。 他终於再一次确认了,驱魂炼魄通心大法所铸就的强大规则锁链,终於还是圈住了这桀惊不驯的傀儡。 她不甘心吗?好的很,他要的就是不甘心! 唇角轻勾,李珣的心情变得非常之好,对那刚刚以秘法送来的香笺,他巴不怎么在意,只是奇怪,才分别四天左右,怎么又来信了?只是,他搭眼一扫内容,脸色便沉了下来。 其实信中的言辞并没有让人不舒服的地方,相反,兴奋激动之情跃於纸上。信中大意就是秦婉如探得母亲携几名手下,外出办事,不日便要返程北上,周围高手不多,正是袭击抢人的大好机会云云。 若是旁人,必然看得一头雾水,偏偏李珣却是个知根知底的,立时就明白了。 "羽夫人?" 李珣上个月还见过她的,当时正是她给李珣委派"照顾"萧重子的任务,没想到一个月後,还流连在外。 平日倒也罢了,如今阴散人功成复出,若以有心算无心,以阴散人之能,岂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良机,也无怪乎秦婉如这般在意了。 第205章 就李珣而言,这计画本身没什么问题,然而,选的时机却是大大糟糕。 就在前几天及刚才,他分明向清溟、明玑保证,在宗门停留三个月,直至林阁祭辰之後,才会离开,偏在这时秦婉如发信求援,虽说求的是阴散人,可他能不去吗? 而在这时,阴散人日光望来,一联想到信笺中的内容,李珣眉头一挑,冷冷地迎了上去。 可是,出乎他预料的,当阴散人明眸中光芒闪动之际,并没有太多的戾气怨毒。 双方目光只是一触,她便上动移了开去,环目一扫周围的环境,眸光明暗间,竟只是轻叹一声道:"坐忘峰?" 如此语气,和四天前当真是天壤之别。 李珣被她的态度迷惑了,不过从心中对傀儡的感应来看,此刻阴散人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李珣也投桃报李,笑了一笑:"不错,正是坐忘峰。你以前来过?" "是啊,若按你的说法,是偷偷来过。" 阴散人倒像是闲话家常般,语气平和恬淡,她把目光放在了竹庐那边,微微一笑:"当时我见青吟,便知她想法不俗。若当时我得了手,也许你就没有这么多烦恼,只可惜,钟隐一剑把我劈下山去嘿,好个钟隐!" 李珣哑然失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必是阴散人想挟持青吟对付钟隐,结果事败,惨败而回。 这些当年之事听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只是他不明白,阴散人这是怎么了? 正疑惑间,阴散人转过脸来,苦涩一笑:"当年以钟隐之威,追得我上天入地,虽然狼狈,但毕竟也能险死还生,却不想到头来,竟然是栽在你的手上哈,自作聪明,如之奈何?" 这样的话,李珣爱听! 看著阴散人脸上淡淡的失落和怆然,他心中快意也越发地膨胀开来。 让这样一个已经完全恢复灵识智慧的宗师级人物俯首帖耳,服从号令,他是没有绝对的把握。 可是,通过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效用,他却可以封杀一切对他不利的事项。 也就是说,就算阴散人恢复记忆、恢复智慧,并由此对他生出仇恨与怨念,她却没有办法将这仇恨与怨念付诸实行。 想报复?只要这个念头一动,傀儡与主子之间的气机便会自动感应,那可怕的反噬之苦,就算阴散人是通玄界最厉害的刑讯大师,恐怕也无法抵挡那直达灵魂深处,使人发疯的虚弱与痛苦。 这样一个曾经尊贵的、高傲的、智慧的、狠毒的宗师级人物,遽变为一个任人发泄,却连还手力气都没有的绝对奴仆。 这种天堂地狱般的对比,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要可价一百万倍! 而且,虽都说自古艰难唯一死,可是对阴散人这种"已死"的存在而言,便是想通过死亡的方式摆脱这梦魇,亦属痴人说梦。 除非李珣死了,否则她的灵魂便要在李珣的控制下,永远地存活下去,不管遭遇到什么! 就李珣看来,面对这种情势,阴散人的屈服应该是迟早的事。 不过,阴散人适应得如此之快,还是出乎他意料。 李珣感觉,自己像是将拳头重重地打在棉花上,那种用错劲儿的感觉,甚至在一时间压过了赢得最终胜利的快感,郁闷得直想吐血。 难道,这便是阴散人的智慧? 不过,李珣的心境毕竟也不同以往,很快也就调整过来。 毕竟从实用角度来说,能早一天使阴散人那惊人的实力和智慧为他所用,对他日後的前程也就越有利。 看眼前的情形,也许再过上一段时间,所谓的"俯首帖耳",也不是不可能实现。 李珣发现,自己很容易满足呢 所以,他走到阴散人身边,与她并肩而立,低低笑道:"师叔是聪明人,也就应该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会让我们两人都不吃亏。 "——别拿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这很不公平,可是,当年在嵩京,师叔您又何尝给过我公平?" 一边说著,一边伸小手去,轻揽住她纤细的腰身。 这动作很温和,阴散人没有反抗,也没有看他,唇边却逸出一丝苦涩到极处的弧度。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李珣心中一喜,举起信来,正要说话,忽地见阴散人神色一动,身形竞主动地隐去了。 李珣方一怔,便见到远处光芒一闪,正是坐忘石特有的亮光。 他心中一凛,手上用劲,将信笺震得粉碎,又洒到湖裏灭迹。而这时,祈碧的身影在光芒下,已是清晰可见。 "珣师弟,你怎么出来了?"祈碧一手举著坐忘石,一手则用真息拢著一堆野果,悬空扯了过来。 那副举重若轻的态度,显然这一手是经常做的。 李珣笑了一笑,还未说话,祈碧下一句便让他心中猛地一惊:"珣师弟,刚刚你在这儿,有没有谁来过?" 刹那间,李珣目光变得如霜雪般冷厉,不过,在看到祈碧脸上完全出自无意的疑惑时,他的眼神又很快柔和下来,最终只是"啊"了一声。 果然,有这么一个缓冲的时间,祈碧便笑道:"我在那边,似是听到有御气的声响" 李珣暗吁一口气,整个轻松下来,祈碧却是没有注意到李珣的神情,只是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没什么。我们进屋去吃果子刚刚该把坐忘石留下的,很黑吧!" "呃,不是,刚刚四师叔来过了" 李珣当然希望尽快转移话题,忙将明玑抬了出来,顺便拿刚刚到手的"吞海灵犀"出来"炫耀"。 祈碧果然被这件传说中的宝贝吸引,也就忽略了李珣的反应比平日慢上半拍,将宝贝拿在手上细细把玩。 只可惜,这宝贝的外形实在不太合女性的意,待好奇一过,祈碧便没了兴趣,又将宝贝交了回去。 "四师伯真是疼你,送你青玉剑不说,还有这样的宝物。再想想,你们也都是经年累月的不在山上,一走就是几年不见踪影,从这点看,你们不是师徒,可是胜似师徒呢" 李珣也笑:"我只能说我是心思太浮,在一个地方待不住。 "倒是四师叔她才是真的大忙人,刚刚上峰,还没歇一下,便又让宗主给叫去了。也亏得是她,要是我们收到传书,岂不又是得花三四天工夫。" 话还没说完,又一道剑光飞来,捕捉到李珣的气息之後,便落入他手上。 "" 李珣现在终於体会到所谓"哭笑不得"是什么状态。 难道今天他就有收传书的命?不过这一次很幸运,是最正宗的宗门传书,他也光明正大地收了。 而上面则是清溟的手谕:"即刻下山,有事商议!" 当他把飞剑递到祈碧手上後,祈碧哧地一下笑出声来,毫无疑问,这是她今夜最开心的一刻。 看著她那发自本心的笑容,李珣在某一瞬间,竟是呆了。 第二部第三集明心见性第七章劫持 当李珣回到坐忘峰下时,已是第三日的午後时分。在已迎候多时的师弟指引下,李珣直奔未明观的正堂。 不过,在一个转弯处,他眼负余光却瞥见人影一闪,回头打量,正看到"久违了"的单智在向他猛打眼色。 从某种意义上说,单智和他是互为"损友",虽说自前几日那事情之後,李珣越发看不起这心思龌龊的废柴,但在表面上,却还是与他颇为相得。 见他招呼,便也回之一笑。 单智先做了个"稍後再说"的信号,却又极古怪地竖起了大拇指。在李珣莫名其妙的时候,转身不见了踪影。 "搞什么?" 李珣按下心中疑惑,整肃脸色,迈入了正堂的大门。 堂中,清溟、清虚、洛南川这宗门三巨头都在座,明玑也在,只是脸色似乎不是太好。不过见他进来,包括最严肃的洛南川在内,脸上都或多或少地露出笑容。 "诸位仙师在上,弟子李珣拜见。" 李珣很是分得清场合的正式与否,他一丝不苟地行礼如仪之後,垂手站在一边。 清溟神情颇为欣慰,微笑道:"你下峰来,大约只用了两天一夜,显然这些年来修为精进,著实可观。很好!" 李珣忙谦虚两句,只是宗门三巨头将他从坐忘峰上叫下来,不可能只是为了夸他两句。 当下便由清虚道:"修为长进,自是最好不过,到北极去,我们也能放心灵竹,你可知我们叫你过来何事?" 李珣自然只有摇头的分儿。 洛南川向两位师长那边扫了一眼,得到了授权後,方沉声道:"听说你想在山上逗留数月,如今看来,是不成了。 "最近北极形势很糟,牛力士死後,散修盟会那边受的影响不小,内部倾轧严重不说,许多人都开始不听管束,时常越界犯事,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某些人有意为之。" 他冷面上越发严峻:"在不夜城中驻守的各宗道友,近日来连番激战,颇有伤损,於是各宗计议,要再派一些人去,压住夜摩天的气焰!" 那就选上我了?李珣心中苦笑,听起来,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清溟抚须一笑道:"选上你,却也是你的名声所致。你要知道,不夜城与夜摩天接壤何止万里,那些邪修妖魔又没个定性,不会只损你一处。为了不空耗人力,在接壤之地,布置、维护、运转禁法阵诀,便十分重要。 "如你这"正道十道三代弟子禁法第一"的人物,又怎能不去?各宗计议之时,倒有三四位宗主,都提点了你的名字!" 第206章 这难道就是盛名之累?李珣还没咀嚼出心中的滋味究竟是苦是甜,便听清洪又道:"本来这次,明玑也要前去,只是临时有些事情,要迟上约半月时间" 李珣听到这裏,本能地向明玑那边看去,却见她神情落寞,仪态殊不正常。见他目光送来,亦只稍一点头而已。 清溟自然将两人的神态收入眼中,心中暗叹口气,依然不紧不慢地说了下去:"两日前,你明吉、明松、明和、明德四位师叔已经先行一步,你是赶不上了,但也不著急,你只要在二十天内赶至不夜城即可。" 李珣忙应了,再看清溟时,却见他脸上微露慈态。 "此次前往极地,情势万变。以你之能,或许可以应对自如,但仍要小心才好。你四位师叔及诸宗长辈都在,万事不必强出头,你可明白?" 李珣当然明白,这实质上就是让他韬光养晦,善保自身的同义词。 这等言语虽然寻常,不过,在向来公正无私的清溟口中说来,却是极显珍贵。由此可见清溟对他回护之深。 李珣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儿,忙垂下头,低声应是,待调整好了表情,才抬起头,看几人已没什么可说的,便知趣地托言回去整理行装,退了出去。 临退出前,他又看了一眼明玑,只是这次,他没有得到明玑任何回应。 发生什么事了? "珣师弟!" 一声招呼,将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一回头,便看到单智从一侧拐出来,嘻嘻笑著,扯著他便走。 李珣分明嗅到一股浓重的酒臭,他皱了皱眉头,道:"单智师兄,怎么了?" 单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扯著他出了未明观,下了止观峰,且到一个僻静之处,这才松手,接著便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还向李珣竖起大拇指,满脸都是赞佩之色:"珣师弟,你这一手做得真漂亮!" "啊,哪个?" "哈,在咱兄弟面前,你装什么糊涂!就是前几日,救那个叫婴宁的小孩子,又碰上牛力士那次,你做得可是绝了!" 单智兴奋得手舞足蹈,脸上通红:"现在那个叫婴宁的小丫头,见人就说珣师弟你修为如何厉害,手段如何高明,现在全山的人郡知道,你珣师弟,才是三代弟子中最拔尖儿的那位,至於我们的文海大师兄他是谁?" 说著,他又抽著气,嘻嘻地笑,李珣微蹙起眉头,但很快又便展颜笑道:"单智师兄,你必是喝多了酒。这山上的猴儿酒醉人,他日,我送你瓶"欢合香"如何,这酒却是不醉人的" 单智闻言抬高了眉毛,看著李珣似笑非笑的脸,喉咙发出咯咯的怪声。 "珣师弟,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周围没人儿,就让当哥哥的我高兴一下,没关系的你不知道,咱们大师兄这两天的脸色有多么好看!" 一边说,一边笑,单智的情绪有著明显的失控前兆。 李珣叹了口气,下一刻,他像是一只捕食的豹子,猛地冲上前去,卡住了单智的喉咙,将他抵在一边的岩壁上。 这突然而来的粗暴手段,将单智惊得呆了,看著李珣刹那间寒芒如刀的眼神,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甚至怀疑,如果他再不住口,李珣会当场捏碎他的喉咙。 李洵没有说话,但只需这么一个眼神,便足够了。 看著单智脸上的血色迅速地褪下,他微微一笑,松开了手,这时他才开口,语气则颇为和缓。 "单智师兄,以後还是不要酗酒的好。不管是什么话,放在自己肚子裏谁也管不著,但若是这么没遮拦,第一个饶不过你的,不是大师兄,而是三师叔啊!" 单智的身子震了一下,眼神也更清醒了些。 李珣又叹了口气:"三师叔对你有愧在心,许多事情是忍了又忍,不过,那也毕竟是有个底线的。没有触及到,那自然最好,可一旦碰上了,这些年来的种种积压在一起,你觉得,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听著李珣的话,单智乾咽了口唾沫,脸色一片灰白。 李珣看著他这副丑态,心生厌恶。 人总有恐惧的时候,但在恐惧时,连点儿反抗的念头都提不起来,那还真不如一条垂死挣扎的疯狗。看著这种货色,即便是自己处在强势地位,也要给倒了胃口。 不过,看著眼下的单智,他忽地升起一个念头来:"当年在天都峰上,妖凤的态度,难道" 他自嘲一笑,忽尔觉得意兴阑珊,也就不愿再虚耗时间,对著单智摆摆手,微笑了一下:"师兄是聪明人,也就不用我再多说了。只是,他日若有人问起你我此时说了些什么,师兄会怎么回答?" 单智有些迷惑,不过李珣似有所指的笑容,还是给了他提示。他的脸色一下子好了许多,眼珠一转,便有了说辞:"这个,当然是和师弟谈论这几年的历练见闻,天南地北,无所不聊" "嗯,後来还偶尔说到,大师兄近日心情不好,是吧?"李珣低笑一声,稍一欠身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单智师兄,麻烦你了!" 语罢,他极自然地看了下天色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整理行装。就此别过,师兄您保重啊。" 他又是一笑,径直转身离开。 单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蓦地全身乏力地坐倒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上,再不言语。 李珣跃入天空的刹那,忽然心有所感,回头一瞥,正看到单智如石像般呆坐在那裏,他眼神一跳,早年种入单智心中的那点儿"种子",此时已经是另一番气象了吧。 当年随手所为,真不知道,是给自己找个了麻烦,还是赢得了一线契机。 带著这个疑问,李珣飞上半空,也在这时,他心中猛然醒悟:"如此说来,秦婉如那边的事情,不是可以办了?" 他"哈"地摇头一笑,暂将烦心事抛在脑後。 此刻他只觉得老天爷很有意思。 现在,应该和秦婉如联系一下了,不知当她看到阴散人迟来的回应之际,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希望不会太迟吧。 仅在止观峰上停留了两个时辰,李珣便拜别诸仙师,准备下山。 临别前与师兄弟话别时,不知是哪个好事的,将婴宁带了过来,又是好一阵闹腾。 李珣对这小姑娘近乎偏执的信念全无办法,只能得过且过,应付过去。 同时,有了单智的提醒,他再看文海,也觉得其神情颇有些微妙,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任是有什么心思,也不会摆到脸上来。 不过,最终还是文海将他扯到一边,颇私密且又极自然地道:"珣师弟这几天上了坐忘峰,嗯,可曾见了你祈碧师姐?" 李珣心中一动,这事除了他与祈碧之外,也只有明玑知晓,但明玑是个知进退的,不会额外同文海说一声,没事儿也惹出事儿来。 显然,这应是文海的猜测而这种事情显然也不是脑门一拍,便能想出门道的,能这么笃定地问话,其中的弯弯绕绕,文海也不知要琢磨多少回? 嘿,有意思! 李珣自然不会瞒他,便点点头,坦然道:"确是见著了" 他极坦荡地将前後缘由都说了出来,只略去了单智以及所谓的"孩子"一事,继而脸上便露出疑色:"祈师姐似乎不太开心,大师兄,出了什么事儿吗?" 难得文海脸上还能保持住平静,只是微笑摇头,再拍了下李珣的肩膀,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再谈及此事了。 看著他的表情,李珣心中暗笑,不过他确实也没有在这上面动太多脑筋,要知道,只是眼前的事情便让他忙得脚後跟打後脑勺,哪还有节外生枝的闲情? 在众人的"保重"声中,李珣御气飞天,转眼间就将止观峰抛在身後,去得远了。 似乎是所有的麻烦都在前几日报到了,接下来的行程顺遂得令人惊讶,三日之後,阴散人与秦婉如会合。 此时秦婉如却已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带著七名颇有水准的男女修士,他们是秦婉如联系不上阴散人时,担心势单力孤而找来的帮手,也是秦婉如在阴阳宗中短期内可以调派的资源。 不过,此刻阴散人神兵天降,这些人的作用立时无限接近於零。真到交手的时候,他们想出上力,大概还要看阴散人的心情。 且不提秦婉如看到阴散人之後的欢喜,以及其他人的敬畏。在百里之外,李珣正在又忧又喜的状态下,感受著一种全新的经验。 他以前不是没有将傀儡放出到百里之外过,但是,将已经恢复灵智的阴散人放出这么远,不能不说是冒著一定的风险。 如果一个不慎,被阴散人透露出自己的情况,那么,就算他可以强令阴散人杀光包括秦婉如在内的一切知情人,但那也等於他在秦婉如身上积累了六十年的筹码,一朝丧尽。 所以,他通过"幽脉"的连接,几乎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阴散人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妙的变化,准备在变故之时,及时阻止。 "幽脉"是控法者与傀儡保持若联系和制约的关键。实际操作时,千万气机却是被统摄於法诀所生成的规则之内,自有它一番直指本源的玄妙。 比如此刻,当李珣的精神完全投注在阴散人身上时,阴散人体内的每一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感应。 这种奇妙的感应,便像是内视自己的身体那样,巨细靡遗,使人生出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现在就可以"看"到,阴散人体内气机的上下往还。 第207章 在精微细密的气机牵引下,两股截然相反,又同样强悍无匹的力量,在她体内来去流动,似乎各有分野,但更多时候,彼此之间却发生著复杂的影响与交流。 无数更加精微的气机变化,便是在两股力量的碰撞、交汇中诞生出来,投人到严密紧复的体系中去。 只是这一扫的工夫,李珣便对阴阳宗的法门,有了近乎跳跃性的认识,原因无他,这种感知管道,实在太直观了,让他想不明白都不行! 而在这运转无碍的元气体系之後,还有一个隐藏著的气机源头,那就是阴散人仗之以驻形长存的关键——一个与九幽之地相连的"甬道"。 一滴又一滴九幽地气的精粹,便从这甬道中流淌出来,化入她每一寸肌体,却又不影响她与天地元气的交相往来,其中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妙处,令李珣一时间颇有所得。 按照秦婉如的情报,和沿途布下来的诸多侦测机关显示,羽侍一行人此时正飞翔在距地面超过三千丈的高空中,显出一副全力赶路的架式。 浑然不知再过上小半炷香的工夫,他们就要撞入秦婉如为他们精心布置的伏击圈。 高空中白云飘荡,云层中,则是杀机暗藏。 刚刚才得到的新经验在此刻显出效果。 先前通过傀儡进行感应,固然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神妙契合,但毕竟也只是感应而已,做不到六识通透,以人之耳目,为我之耳目的直观。 然而这一次,在李珣把握到阴散人全身的气机变化之後,这种事情,便是再简单不过。 他通过阴散人的眼睛观察这世界,却又不干扰阴散人本人。两人的神识在一个玄妙的层次上融合又分离,奇妙极了。 看著水镜中逐渐清晰的人影,脑中则回馈回来阴散人冰雪般冷凝的情绪,这使李珣知道,阴散人已经完全做好了准备。以她的修为,又是以有心算无心,若不成功,才是真正有鬼了。 所以,李珣现在的心态十分轻松,和水镜裏那样将死之辈一样轻松。然而在他目光扫过某样事物之际,他猛地跳了起来:"糟糕!" "停下!" 阴散人与李珣的神念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斯反应,口中冷冷叫停。这让周围云层中已经完全进入状态的阴阳宗修士,立刻情绪一乱。 不过,人的名,树的影。作为阴阳宗的上上代宗主,即使阴散人名义已是宗门叛徒,但余威犹在,不论是哪个人,就算心中不满,也不敢质疑她的命令。 唯一有资格提问,是秦婉如。 她从一边看过来,奇道:"师尊,怎么了?" "先放他们过去!"阴散人眸光如雪如刀,凌厉而冰寒。她示意秦婉如仔细看:"你看重羽臂弯裏,那只妖物" "血吻?" "不错,看来李珣那小子还有些用处,他所提供的情报裏,便有关於这个血吻的资料。这妖物本身没什么,不过,有它出现的地方,便可能有另外一个妖物" 阴散人看著秦婉如专注的眼神,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轻说出了一个名号。秦婉如立时轻抽了一口凉气? "魔罗喉?"她轻声反问过去,在得到肯定的确认之後,她的脸色略有些发白。 她是和魔罗喉交过手的,对那个妖怪的恐怖力量,她是最有发言权。 虽说身边还有阴散人这个依仗,但只要魔罗喉出现,这一点优势便可能立时给打消。 到那时,她又凭什么去活擒修为不在她之下的娘亲? 正迟疑间,羽侍一行已经通过了埋伏圈,去得远了。 阴散人微瞑双目,对此竟也视而不见。 秦婉如虽然心焦,却知道机会可一不可再,若无十足把握,便不能轻易动手,否则一旦事败,恐怕百十年内,她便再也找不到像这样的好机会了! 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的心态总算又趋於平稳,反过来又安抚那些焦躁的手下。 同时,她也用期待的目光盯著阴散人,想知道她这无所不能的师尊,会怎么破解这一局面。 待羽侍等人踪影全无,阴散人这才睁开眼睛,朱红的唇瓣微微一勾,轻笑道:"既然如此,就请援兵来吧!" "援兵?" 不知为什么,虽然飞行在一望无遮的高空中,身边又有五名修为深厚的手下,甚至在远缈不测的九地之下,还有足以睥睨当世的"恶狗"随行,可是莫名其妙的,她心中总有些空落落的不稳当。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一斛珠榭"生变的那夜。 那一次的天翻地覆,使她事隔百年,偶尔想起之时,都在心底深处颤栗。 只是,那"一斛珠榭之夜"毕竟是谋画多年,如雪积高峰,一鼓而下,这才让人印象深刻,可今天却是怎么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开始吩咐手下小心些,而纤柔的手指,则轻轻地捏了捏怀中"猫儿"的下巴。 这头异兽仅是"呼噜噜"地应了一声,瞳孔几乎要眯成一条线,还是那么懒散。 如此这般,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行了上万里路,却没有什么变故。别说是那些手下,便是羽侍自己,都有松懈下来。 偏在这时,数里之外,一道人影御气飞过,双方视线交错,都是"咦"了一声。 以通玄界的宽广无边,在天空中高速飞行,还能打上照面的机会确实是少之又少。 视线相交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只能给彼此留一个大概的印象,对面那人显然对羽侍的第一感觉极好,本能地点头笑了一下,双方随即交错而过。 在那一瞬间,羽侍也只是看到那修士道装打扮,面目还算英俊。 感觉中,那人气机流转,应该是幽魂噬影宗或者嗜鬼宗一脉,虽然修为不俗,但对他们还没有威胁。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那道士已经飞得不见了踪影。 羽侍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见到什么人,都想著有没有威胁——除非是厉斗量、罗摩什那个级数的宗师到此,否则来点儿其他的什么人,怕还不够下方的"恶狗"一口吞的,她又担心什么? 笑容尚未散去,怀中的"猫儿"忽地竖起了耳朵,喉咙裏虽然还是"呼噜噜"的声响,但那涵义已经截然不同。 羽侍一惊,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有人喝道:"前面的人停下!" 声音并不甚高,但传播的轨迹却是极其妖异。好像是他们周围的虚空突然开裂,声音便从裂口中溢出来,四面八面都是合声重音,偏又虚缈不测,极尽变幻之能事。 羽侍等六人神色微变,却当真听话地停了下来,齐齐回头,向後方看去。却是刚刚经过的那个道人面色冷峻,踏空腾云,倏乎便来到他们面前。 这一去一回看似简单,但要知双方都是以瞬息数十里的高速飞行,一个错身,相距便有百里开外,这个道士竟能如此迅速地赶上来,便说明他刚刚御气时犹有余力,一身修为,不可轻忽。 羽侍的几个手下一起拿眼看她,要她为这件事下个定夺。羽侍轻抚著"猫儿"顺滑的毛皮,轻轻点了点头,让他们自去处理。 这几人都是散修盟会四方接引中的精锐,随便挑一个出来,便是在通玄界摸爬滚打了数百上千年的人物,面对这种情况,自然是有分寸的。 当下便由一个同样是道士打扮的人出面招呼道:"这位道兄请了,我等是北极散修盟会四方接引的执事,我等与道兄亲末谋面,不知仓促唤住,有何见教?敝人癸道士,忝为逆水十妖之末,敢问道兄尊讳?" 说话的这癸道人,修为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但他的兄长甲道人,却是"逆水十妖"之首,散修中极厉害的人物。在散修盟会建立之初,便是六执议之一,位高权重,十分了得。 癸道人搬出散修盟会并逆水十妖的名号,其实便有震慑之意。 只是,那道士好生高傲,白眼一翻,便冷笑道:"要个能主事的说话!" 一句话便将癸道人噎住。 不过,此人心性阴忍,换了常人可能就要怒火上脑,拼死一战的因由,他却还能忍住一会儿,多想那么一层:"此人刚才擦肩而过,看的是羽侍那小娘皮,难道说一眼之下,起了念想,要来劫色了?" 此时再看那道士,见他目光直往羽侍那边瞅,心中更有定论。 他嘿然冷笑,暗骂一声"不知死活的东西",敢招惹玉散人的女人,便是冥火阎罗或是幽离神君在此,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同头看向羽侍,以表尊重。 羽侍脸上秀眉微蹙,看起来越发惹人怜惜,说话也柔声细语,只是话意却没有这么好欺负:"这位道兄好没来由,便是要找主事的,总也先要报个名号上来,才不失礼数。" 那道士嘿嘿冷笑,袍袖一摆,森然道:"对你们这些下流蟊贼,还要什么礼数!散修盟会便了不起了?道爷百鬼,便在这儿等著呢!" "百鬼道人?"羽侍微吃了一惊,对这个近年来如日中天的邪道後起之秀,她也是早有耳闻。 家中古音、妖凤等人,对这个能与李珣那种阴狠之辈棋逢对手的家伙,都很好奇,只是没机会一见吧。 没想到今日这么凑巧碰上,而且,还被他给安了个蟊贼的罪名! 任羽侍修养再好,此时也有些恼了:"百鬼道人?便是你师父阎夫人,也不敢在我们散修盟会头上乱安罪名。你是" 百鬼道人"哈"地一声笑,打断了羽侍说话,随即便略一扬下巴,点了点她怀中正转动眼珠的"猫儿":"那血吻哪裏来的?" 第208章 羽侍怔了怔,这血吻的来历,她也知道一些。 这是六十年前,古音为了某件事,托辞送林无忧庆生之礼,要魅魔宗、百兽宗悬红缉赏而来的。 传说,最後拿了那悬赏花红的,是朱勾宗最厉害的女杀手,水蝶兰。 对於水蝶兰是从哪裹得来,便谁都不知道了。难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看著羽侍略显游称的目光,百鬼道人更是得势不饶人,他嘿嘿冷笑道:"当年我费尽干辛万苦,才降伏了这只血吻,哪知转眼便被人盗去。哼,今日老天开眼,你们这些蟊贼还敢拿出来炫耀,真是不知死活!" 话音方歇,他道袍已微微鼓胀起来,身子周围的虚空,则呈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显出他一身幽冥阴火修为,已是极至精纯,不可小觎。 羽侍眉头皱得更紧,她并不是怕了,这百鬼虽然厉害,但怎么也不能强过他们六人的合力,更别提暗处还隐著个魔罗喉,若真动起手来,还不知究竟是谁"不知死活"。 可是,出於某种缘由,近期内,与阎夫人那边有关的人物,还是要谨慎些好。 有了这想法,她脸上浅浅一笑,纤长的手指轻抚,让有些焦躁的"猫儿"安静下来,这才开口。 "道长有所不知,这只"猫儿",是友人转赠而来,其间有多少次转手,谁都不知,道长丢了东西,与我们散修盟会却是没有关联的。而且,此界血吻的数量虽然不多,但也有个两三百只,且外表大都相似,不知道长由何看出,我们家的"猫儿",便是你的?" 百鬼又是白眼一翻道:"道爷自有办法分辨!" 虽然只是空口白话,但看他言之凿凿的模样,羽诗还真不敢肯定他话中的真假。 只是若此事是真,世事便也太巧了些。 而且,便是"猫儿"真是他最先驯养,作为不久後,"那个计画"的最关键一步,羽侍也不可能将它送出去。 所以,她准备先缓住这人,最好是等等,不好! 羽侍突地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若百鬼所言属实——从百鬼的神情来看,这种可能更大一些。他今日见了这血吻,日後便有可能将事告诉给阎夫人。 以阎夫人的精明算计,"那个计画"恐怕就要凭生变数,这比现在得罪阎夫人,情况还要严重百倍! 这样 正想得入神,外界的打斗声将她惊醒过来,她抬头一看,却见百鬼不知怎地,又和癸道人发生了口角,怒火高燃之下,乾脆就动起手来。 此人不愧是近年来最有名望的後起之秀,一身幽冥阴火的修为,极具变化,只几个照面,便让癸道人手忙脚乱起来。 当下便又有一人自行列中分出来,和癸散人两面夹攻,将百鬼堵住。 这样的距离,许多威势极强的法诀便使不出来,只能肉身搏击,三人杀做一团,真息元气闷爆声声,激烈中更是凶险非常。 羽侍看著这情形,心中那丝犹豫也瞬间抹消。 一不做,二不休,只要手脚乾净,这世上少了一个百鬼道人,也未必能在短期内被发现。 就算发现,也没散修盟会的干系不是? 心中杀机闪现,她手上便微重了一下,怀裏"猫儿"喵地一声叫了起来,声音裏颇有几分不满。 羽侍笑著低下头去,放缓了手法,轻轻抚弄,同时,又以特殊的方式,和这佣懒的异兽进行交流。 "猫儿"灵动的眼神一转,低吼一声,极人性化地点了点头。 与之同时,它额头上嵌入的红色晶体光芒一闪,一道隐晦的波动直直射下,转眼间便掠过万丈距离,直抵九地之下。 偏在这时,百鬼大叫一声,一掌将癸道人震开,脱出了两人夹击。身形再闪,竟是就此远遁,但是虚空仍回响著他的怒啸声:"你们不要得意得太早,这裏离北极还远著呢!" 癸道人等一起回头,看羽侍有什么决定。 羽侍微瞑双目,利用"猫儿"的特殊管道,感觉著"恶狗"已经追了上去,便微笑道:"放他去吧!他若还能再来,我便将血吻送与他,又有何妨?" 癸道人几个长期在她手下办事,对一些隐密也是有所了解,知道她既然如此肯定,便是有把握的,相视一笑後,便收拾心情,再度开始赶路。 不过,羽侍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恶狗"的出动而有所减少。 现在想想,这百鬼道人的性情,怎么与传说中差了这么远?这种三言两语不合,便悍然动手的粗人,能与李珣僵持不下这么多年? 刚才那莫名的空落不安,在此刻又一次袭来,她想静下心去,好好考虑一下,可突然的,怀中的"猫儿"喉咙里呜呜作响,且毛发倒竖,奋力挣扎,形态慑人至极。 羽侍吃了一惊,想安抚一下,却被它身上猛然爆发的异力震开。 藉此机会,"猫儿"跳出她怀裏,浮在半空,一对猫眼儿死死盯著里许外的虚空。 "有敌!" 羽侍一声令下,五名手下立时提气戒备。 在他们的注视之下,那处虚空荡漾出一片极细微的波纹,一只如白玉般的纤手探出来,似乎是轻挽著一道无形的珠帘,就那么轻轻拨动,一位绝色女冠,便顺势转出身来。 极合身的玄葛道袍在高空朔风中猎猎作响,贴体拂动,现出她近乎完美的身姿体态。 女冠伸出手来,轻拂了下额前几根发丝,又像是挡著高空略有些刺目的阳光,在手放下之际,她眸光闪亮,直透过里许的距离,停在羽侍脸上。 在羽侍惊讶至乎惶恐的神情中,女冠微微一笑,温言道:"重羽,姐姐来接你了!"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一章秘闻 「怎么来得这么快?」 李珣虽是做好了一切准备,却没有想到羽侍竟然如此「爽快」,就这么将她隐藏的王牌放出来。原本他还以为,这起码要等他三、五次骚扰之后才会来的…… 感觉着万丈虚空之下,那风驰电掣般袭来的悍厉气息,他想也不必想,转身便逃,同时发信给阴散人,让她那边迅速发动。 这一切刚刚做完,后背处便是汗毛倒竖。 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喷涌的岩浆,从九地之下冲击而上。 他从牙缝里吸了一口凉气,头也不敢回,半生不熟的「噬影大法」全力发动,便是在这艳阳高照的天空下,也化为一道如虚似幻的影子,瞬间没入附近的云层之中。 稍后半息,那广及数里方圆的厚厚云层,便在最中央处被硬生生穿透了一个大洞。 水汽蒸腾,云絮乱飘,魔罗喉那使人一见难忘的魔影闪现,就停在被牠刚刚打出的大片虚空正中。 野兽般的红瞳在狭小的眼眶里乱转,与之同时,至少有上千道侦测气机被牠投射出去,理论上,方圆数十里内,没有任何生灵能逃得过牠的捕捉。 很快的,目标闪现。 牠开裂的嘴角边拧出了一道极诡异的笑纹,枯干的手指伸缩两下,即将到来的血腥,使牠忍不住兴奋起来─这是牠自有灵智数万年以来,唯一能带给牠快感的东西。 等等!一、二、三……目标远不只那一个,而是整整九个之多!这和那死猫所说的不太一样啊! 魔罗喉所独有的直线式思维使牠怔了一怔。 也就是在这个空档里,牠所侦知的九个目标中的七个,身上都迸发出强烈的气机感应,成千上万的气机交错相连,彷佛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牠罩在其中。 丝丝元气缠绕在上,彼此相接,却出奇的没有发出任何一声气爆声响。 魔罗喉本能地警惕了。 便在此时,那只死猫又发来了信息,这一次,却是让牠迅速赶到其所在的方位,应付另一个强敌。 牠愤怒地低吼了一声,从六十年前就是这样,那只该死的猫,那群该死的女人! 虽然愤怒,但牠的行动却没有一点儿停滞,高瘦的身形猛地一展,周围的大气便猛地膨胀起来,即将粘上的气机大网硬是给吹开一段距离。 牠借机身形一错,便要扑入附近的云层。 「变!」 一声叱喝响起,随着这一声喊,已经疏离许多的气机大网倏然一振,无数元气流束丝丝攒动,彼此交错。 只一瞬间,魔罗喉便感觉到,那边的真息质性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正是在质性变化的作用下,牠之前爆发的力量,便在无声无息中抹消,再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被气机聚拢的元气,在剎那间转为透骨的阴寒,其异力竟将牠身体凝滞了片刻。 紧接着,这成千上万的气机便缓慢运转起来,每一次气机的交错,都会生出一层变化,而千万次交错,也就是千万次变化。 在此期间,魔罗喉悍厉的真息左冲右突,却总是被这些繁复的元气波动先一步卡住,如是几番,牠终于忍不住焦躁,对天长嗥。 嗥叫声中,牠高瘦的身子猛地一缩,无数灰白气芒便由牠肩上那诡异的长刺中喷射出来,如同当空洒下一片灰雪。 雪花哧哧嘶啸,彼此之间,还有密齐如蛛网般的气机连接。 在一侧云层中藏身的李珣,看到这情形之际,当场呛了口云汽进去。 「冰封鬼域三千里……只听说他卷走了老祖的元气,可没听说牠连这样精深的法诀都卷到手了啊,这个连我都没学呢!」 呆了一呆,他这才反应过来,忙下令道:「再变! 第209章 」 一侧尚在袖手旁观的秦婉如瞥他一眼,纤手提起,掌心中赤红气芒嘶嘶发啸,无数气机抛射出去,转眼间融入到既成的气机网络中。 她一加入,虚空中真息质性又是一变,刚刚还像是在极地的冰原,阴寒僵涩,此刻,虚空中气机便活泼地跳动起来。 穿插其中的真息,便如电光流火,倏忽万变,搅动得这片天空像是刚刚炸开的火山,岩浆喷涌,灼热难当。 「好个极变阴阳法!」李珣大赞一声。 冰封鬼域三千里固然是搅乱刚刚阴寒封禁的上佳选择,但魔罗喉一定没想到,当空数字阴阳宗高手,最擅长的就是逆转阴阳,极致变化之道。 这么一变,牠必定要吃个闷亏。 果不其然。 质性相克,任魔罗喉一身修为如何恐怖,遭了这当头一棒,也有些昏沉,身形也显得有些萎缩。 然而,就在下一刻,狂怒的魔罗喉便向在场的所有人展示了─什么样的怪物,才称得上是宇内公认的大妖魔! 牠的眼珠在瞬间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瞳孔中射出已如实质的气芒,打在虚空中,竟也是哧哧作响,且粘稠得真如血水一般,映得周身一片微红。 被这样诡谲妖异的眼神扫过,任李珣胆略过人,也要倒抽一口凉气。 这还没完,一波树木干裂的卡卡声响起,魔罗喉漆黑的身子上面,同时开裂了千百个如婴儿小嘴般的血口。 那种外面焦黑,里边血红,且血肉蠕动的模样,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干呕,只觉得世上恶心之事,莫过于此。 也在此刻,本是纵横往来,流变不息的气机网络,忽地就凝滞僵涩起来,倒似是将刚刚封禁的效果给反弹回来,那一种手上有力,偏又给搅在泥潭里的感觉,让人憋闷得直想吐血。 魔罗喉尖声厉啸,漆黑的身形由极静倏变为极动,李珣眼前一花,便失去了牠的踪迹。 「糟……」 李珣就不明白,为什么这所谓的宇内七妖,一个个怎么都有如此变态的速度。妖凤、青鸾如此,水蝶兰如此,连这个魔罗喉亦如此! 只是,前三者的速度多表现在飞行绝迹、移形幻化之上,让人看来赏心悦目。而眼前这厮,却纯是凭着牠妖异的体质和兽性,进行最野蛮的瞬间爆发。 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当李珣捕捉到牠的身形之际,已是一大蓬血光披散之时。 与李珣紧邻的阴阳宗男修成了第一个倒霉鬼。 当魔罗喉粗枝般的手臂扬起、划下之后,他由左肩窝起,直至大腿根,半边身子便蓦地离体而去,伤口处鲜血不正常地急速喷射,只瞬间,便让他的身子干瘪下去。 只是那男修气脉悠长,一时却不得死,在凄厉的嘶叫声中,两边身子先后摔下云层,那长长的尾音一路坠落下去,无休无止。 秦婉如身为未来宗主的热门人选,不可能容许魔罗喉对她的手下大开杀戒,纤指轻颤,以一路极尽矫健凌厉的指法,封住了魔罗喉移位的去路,也成功引起了牠的注意。 魔罗喉偏过脸来,下一刻,牠的身子便随着面部的偏转一个旋身,极妖异地正了过来。长臂一伸,大气中响起一声闷爆,将秦婉如攒射而出的指力打得七零八落。随后牠身形闪动,由中宫直迫过来,竟是要和秦婉如近身相搏。 只看到牠那丑恶的身子,便能让人作呕三日,更何况是与牠贴身搏斗?任秦婉如怎样心思深沉,看到魔罗喉飞身扑来,也不免花容失色,本能地想拉开距离,一时间又哪来得及? 便在此刻,她身后响起一声低啸:「左臂架肘!」 秦婉如听得是李珣的声音,急切间也不管是什么意思,抬起左臂,让出了肋下的空档。一道冷光便在她抬臂的剎那穿刺而过,抵在了魔罗喉伸出的掌心上。 剑尖与掌心相接,发出一波令人牙酸的「吱吱」磨擦声,随后便是清脆的剑刃碎裂声。 无数亮闪闪的碎片先是爆散出去,又很快在双方激荡的真息碰撞中给搅成碎末。 李珣低呃一声,胸口微闷,已是受了些小伤,但他的行动并没有受到影响,顺势一扯秦婉如的背心衣物,两人向后飙射离开。 前方魔罗喉闷声不响,身形只是在与李珣掌剑相交时稍滞了一下,随后速度再增,直迫过来。 不可避免的,牠经过了剑身碎末抛洒的区域。 李珣的鬼鸦剑早在与水蝶兰拼命时给震成了碎片,青玉剑又绝不能在这里使出来,刚刚那把剑只是临时借来,质地一般,碎了确属正常。 然而,李珣干脆地碎剑,心中却是另有计较。 在抽身退却的同时,他手指一弹,微微发亮的气芒无声无息地飞射出去,几与魔罗喉同时撞入了满天飞舞的铁粉中。当即「兹啦啦」一声响,天空中猛然亮了一下,魔罗喉一往无前的去势倏停。 虚空中像是张开了一个口子,强大的吸陷力道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将牠扯得身子一晃。 这全无半点儿来由的异状让牠心生警惕,停下观望。 这时候,那些目标早趁势跑得远了。 李珣咧嘴一笑,对刚刚那手颇为自得。 这是他前些时日刚从雾隐轩中学来的「弹指惊雷」的布禁之法,乃是不言宗的招牌手段之一,初次使来,没想到效果竟然如此美妙。 秦婉如可没他这么好的心情。 这次她召来的人手中,虽说独当一面的高手一个也没有,却都是对她忠心耿耿,或是有最稳定的利益联系的,几乎代表着她在宗门里小半儿的班底。 刚刚转眼就折了一个,若现在再有伤损,对人对己,便都说不过去了。她当机立断,下令剩余六人立即有多远跑多远。 而她此时的心情也来了个大变样,从先前「力所能及拖着时间」,开始变成「怎么那边还没办好」的抱怨。 天幸,便在魔罗喉那狞厉的眼神再度投射过来之前,秦婉如看得清楚,那妖怪眸光中杀气一窒,偏头看向了远方天际。很快的,牠就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身形一展,向着那边去了。 秦婉如与李珣同时吁出一口长气,旋又闻声互看一眼,见对方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又相视一笑,宛如多年好友。 一笑之后,两人颇有默契地扭头看向那边天空,心中所想,枝节虽有不同,但意思却差相彷佛─「那边儿,没问题吧!」 「重羽,一别数百年,妳不认识姐姐了?」 羽侍没有及时回应,而她的手下们,则开始用奇特的眼神观察这对同样美丽,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特质的女修。 姐姐?这个羽侍的姐姐…… 五名手下中,有两个脑子比较灵活的,忽地便想到了那段已经相当久远的公案,也就顺理成章地想到了,那两个可以使通玄小儿止哭的名号。 首先是玉散人,然后是…… 阴散人! 惊讶及恐惧的情绪只是刚刚开始萌芽,他们耳边便响起了羽侍变了声调的呼喊:「笨蛋,不要分心……」 迟了!便是他们不分心,又能如何? 癸道人眼角处同时炸开了两团血光,那刺目的颜色转眼将他的视界染成了一片血红,而两声沉闷的脑腔破裂声,更是为其作了极精确的注脚。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他感觉到自己已开始忍不住打摆子,此时他心中再没有半点儿其它的念头,占据他全身心的,只有一个字─「逃!」 只可惜,未等他转身,眼角的余光便瞥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寒,立时嘶声叫道:「贫道是逆水十妖之末,大哥是甲道人,望前辈看在我大哥面上……」 难得他能在短短一瞬说了这么多字,只可惜,最后「饶命则个」四字还是没来得及出口,脑上早中了一掌,乍阴乍阳的真息透顶而入,像穿透一层薄纸,从头顶贯穿到脚底,抹消了他一切生机。 转眼之间,五个颇有些能耐的修士俱都殒命,尸身一个接一个地掉落下去,可想而知,片刻之后,便要摔成一团烂泥。 阴散人拂了拂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杀掉五个修士,对她来说,便和拂袖整衣没有任何区别。 尤其是在她贯通《阴符经》的今日,就算是玉散人在此,她也丝毫不惧……当然,前提是某人愿意的话。 她目光再看向羽侍,脸上略有无奈。 「重羽,我不想伤妳,只是妳也不能让妳怀里那小畜牲坏了我们姐妹相聚的时间,不是吗?」 羽侍还不怎地,「猫儿」却在阴散人说话时,又抽搐了一下,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在阴散人大开杀戒的第一时间,「猫儿」便机巧地投身到羽侍臂弯之处,缩起脑袋,这才没让阴散人顺手给劈了。 而羽侍也在牠入怀的第一时间,通过牠,向只在百里之外的魔罗喉求援,如果顺利的话,只需要三两息的时间,魔罗喉便能回援救命。 至于百鬼……那就再说吧。 然而,直到五名手下全部死难,魔罗喉依然是踪影全无。羽侍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本是轻抚在血吻身上的纤手,已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量。 「猫儿」吃痛,嗷地一声叫,却不敢动上半分。 阴散人脚下踩着云雾,缓步行来:「重羽,妳为什么害怕?在怕我吗?怕妳的亲姐姐?因为古志玄?他值得妳卖命吗?为这么一个有杀夫之仇,强暴之恨的家伙?」 羽侍抿着嘴唇,极轻微地摇着头,身子却忍不住向后退去。 阴散人的眸光渐冷,但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身形倏闪,转眼便到了羽侍眼前。 第210章 血吻怪叫一声,猛地闭眼,将脑袋埋进了羽侍的臂弯里。 只是,羽侍只在眨眼间,额头上便给点了一指─其实她本是个真人级的高手,绝不至于这么稀松,只是心中混乱,才被阴散人一击得手。 她眸光渐暗,脸上却现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最终合起双眸,倒伏在阴散人怀中。 阴散人再叹一口气,一手扶着羽侍,一手则抓着血吻的后颈,将牠拎了起来。 这小家伙是李珣点名要的,现在看来,其中也是颇有奥妙啊。 「猫儿」虽未能化为人形,但灵智与人无异,牠瞳孔中现出极恐惧的色彩,前爪当空乱拱,倒似是求饶一般。 阴散人见牠灵慧,也启唇一笑。 「小家伙倒也知趣,只是,我何时要……」 「杀你」两字尚未出口,她眸光忽地一寒,再看手中「猫儿」的身子,却是不正常地放松下来。紧接着,牠额头上红光微闪,一位少女的声音便从中发出。 「耶?妳这女道士真没道理,干嘛抓着我的「猫儿」不放?」 阴散人的见识比李珣超出何止百倍,只一眼,便看出嵌在「猫儿」头顶的红色宝石,是通玄界一种极珍贵的法宝,专用于遥控远方的生灵神识,和驱尸傀儡术有些相似,只是没有那样彻底。 至于好处,大概就是不用损伤载体的性命吧。 「锁魂圆光?古志玄这些年来倒是越来越大方了!」她低低一笑,反将血吻提得更高了些,达到与她目光平视的高度:「是无忧侄女吧,当日一别,倒是好久不见了!」 她如此动作,倒像是和「猫儿」交谈一般。看上去颇有些滑稽,只是当事人双方却没有这样的想法。 「耶?我见过妳吗?妳是谁啊?」 林无忧这话说得很实在,当年在嵩京时,双方虽算有过交手,但阴散人藏身暗处,她确是没见过的。 只是,若说看不出阴散人的身分,恐怕也有些做戏的成分在里面。 阴散人并不在意,只是笑道:「古志玄可在?」 「父亲大人?在闭关啊。喂,妳还没有告诉我,妳究竟是谁呢?我总不能就这么喂喂地叫着,或者直接叫妳女道士……哎呀,娘亲,妳抓疼我了!」 那边一阵嘟哝的杂音之后,「锁魂圆光」中再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不急不缓,雍容自适的低音。 「阴重华?」 「栖霞元君?」 双方稍停一下,阴散人微笑了起来,想来,那边妖凤亦应如是。 最后还是妖凤先开了口:「当年青鸾回来,言道散人与韦不凡碰到些麻烦,如今得见散人无恙,确是可喜可贺。」 阴散人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则一点不显,只是笑道:「多劳元君费心了,一别此界六十余年,天下情势大变,让我这游魂散人亦感茫然,古志玄好手段,元君亦是好手段!」 「手段再好,也比不过散人出手不凡……散人这般拿着我的侍女,夺走我儿的爱宠,却是为了什么?」 阴散人眸光中寒芒一闪,却是因为妖凤那一声「侍女」有些动气。 但很快,她又定下心来,低笑道:「此事说来,倒与元君无关,若是有闲,不如去把古志玄叫来。闭关闭关,终日闭关,却也不见钟隐之流,闭了什么关,好没意思来着。」 「散人之言,深合我心!」妖凤在那边赞了一声,又向一边吩咐道:「去「洞玄厅」看下,看妳父亲是否有心一会旧友。」 那边林无忧很闷地「哦」了一声,阴散人却忽地道:「今日就不必了。近期我将至极地,到那时亲会旧友,岂不快哉!嗯,这只血吻我倒是喜欢得紧,暂借数日如何?」 「不行!」不待妖凤说话,林无忧便抢先一步急道:「我养的猫儿,凭什么给妳?娘亲,妳帮我说句话啦!」 那边妖凤轻声一笑:「乖囡,散人随心所欲是出了名的,说与不说,有什么两样?散人若有能耐,便拿去好了。只是……」 顿了一顿,她话音已经转为冷澈心脾的森寒。 「散人要记得,此时的通玄界,与往日已经大大地不同了!」 随着最后一记话音的断绝,猫儿额头上的「锁魂圆光」光芒也黯淡下去,这是妖凤那边主动切断了通讯。 阴散人不是给吓大的,对妖凤的警告虽不能说全无反应,但至少她也没有完全放在心上。 她只是瞇起眼睛,拿着猫儿的后颈晃了晃,想从中找出「锁魂圆光」的控制枢纽。 可能是将猫儿晃得急了,这血吻「嗷」地大叫一声,本来软趴趴的身子猛然紧绷起来,颈上毛皮更是滑不溜手,只一扭,便让阴散人手指一滑,差点儿松脱开去。 阴散人看得很清楚,便在那叫声之后,一圈灰白色的气芒忽地便从血吻毛皮之下扩展开来,如水波荡漾,瞬间扩散到皮层毛梢,再嗡然外烁。 阴散人轻咦一声,这种气芒质性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分明就是极为精纯的死阴之气,这小妖怪怎会有的? 转念一想,当年牠吞吃血散人的赤兵鬼链,如今又和魔罗喉有不清不楚的关联,无论从哪边撷取死气,倒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心中念头百转,手上却是熟极而流,气机几次回转,便将这一波冲击化消于无形之中,端的是轻松无比。 然而下一刻,她便再轻松不起来。 就在她分心化解血吻的气芒冲击之时,百尺外的虚空,蓦地暴起一道如飓风般狂暴的杀气,无视距离限制,席卷死气狂飙,冲击而下,猛地轰在她澄澈冷凝的道心上。 来得好快! 阴散人微有些惊讶,而此刻她眼角余光,已瞥见一道漆黑的残影,当空划来。取的却不是她的要害,而是她臂弯中的羽侍。 「魔罗喉!」 低喝一声后,阴散人身形倏地后退,此刻她两手没空,面对这突然冒出、与她同级数的大敌,不可避免地落在下风。 魔罗喉得势不饶人,两只长臂便如螳螂一般,转瞬数百次刺击。 精纯的死气,带着牠天生的吸蚀魔性,击在空处,亦夺夺有声,直若劈开虚空一般。 险之又险地搂着羽侍避过一记横斩,却已顾不得宽大的袍袖,嘶地一声,竟被魔罗喉的虚空斩击切了一片下来。这下阴散人便动了真火,她目光一凝,周身气流猛地外烁,虚空凝聚如实质,束成一条气鞭,一抖之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气爆。 气鞭尾梢划过眼前,那凌厉如刀的寒意,使凶厉如魔罗喉,也要稍缩身形。 阴散人却也不是真的要以这气鞭应敌,将魔罗喉震了一下之后,她头也不回,将羽侍向后一甩。 那边,有正赶过来的李珣和秦婉如。 按照阴散人的意思,现在她是要和魔罗喉好好较量一下,哪知这头野兽竟然全没有对战的打算,目光瞥向羽侍,喉咙里「咕」 地一声响,身形再闪,划了一道短短的弧线,竟是要绕过阴散人,继续追击。 阴散人怎能如牠所愿? 说实话,在宇内七妖中,她最看不起的便是这魔罗喉。 一身妖魔相貌也就罢了,偏又是个野兽的脑子,虽说一身魔功当真是惊天动地,可充其量就是个一根筋的玩意儿,竟然能与其余六妖及三散人并称,当真是混账之至。 而且自灵识复生以来,她积累了一肚子的闷气,脸上却又不能摆出来,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机会,她怎能放过? 只是,轮不着她动手,魔罗喉竖长的血眸一转,口中「呵」地一声叫唤,一只长臂探出来,其上灰白气芒如星丸跳跃,此起彼伏,倒像是燃起了灰色的火光,妖异阴森,慑人魂魄。 旋即便是一道电闪光矢暴射而出,直击阴散人面门。 这种攻击可说是全无威胁,阴散人只是偏偏头,便让了过去。 然而就在光矢划面而过的剎那,她猛然惊醒,回手便抓,魔罗喉哪给她这个机会?又是一声低吼,和身冲上,干枯的手指如勾,径直抓向她手中的血吻。 阴散人手中这小妖怪着实聪明,趁着这个空档又挣扎了起来,牠身上气芒虽然杀伤力不强,但一波连着一波的潜震之力却麻烦得很,为了应付这个,阴散人不免分心。 一转眼的工夫,阴散人便想明白了魔罗喉─或者说,是魔罗喉身后那人的打算。 此刻,她面临着一个两难的选择。 要么就集中精神,挡住魔罗喉的爪子,要么,就放任那光矢去杀自己的亲妹子─这几乎称不上选择,阴散人想都不想,手上发力,一把将血吻掷向魔罗喉脸上。 血吻发出一声尖叫,魔罗喉对牠倒是在意得很,忙收了势子,手忙脚乱地去接。 阴散人冷冷地瞥了一眼,身形借势旋转,向后飙射,人在半途,便铮然弹指,指力后发先至,将光矢打得粉碎。 后面秦婉如也终于赶至,舒袖将羽侍揽入怀中。 阴散人冷冷回眸,见那血吻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魔罗喉肩上,爪子还扣着一根肩刺,灵眸望来时,目光游移,似乎余悸犹存。 魔罗喉的眼神则是凶厉了千百倍─虽说刚刚算是牠稍占上风,可是阴散人泼水不入的防御手段,却让牠满腔的嗜血杀机没有个发泄的地方,此时的心情烦躁之极。 不过,在「猫儿」一声低叫之后,牠血眸中的暴躁之气又给硬生生地压了下去,狠狠地剜了阴散人一眼,随即倒射而出,转眼不见了踪迹。 此时,秦婉如也从后方赶过来,奇道:「师尊,那只血吻很关键啊,魔罗喉好像很怕牠。 第211章 」 阴散人嗯了一声,目光却是瞥向另一侧的李珣。 李珣轻咳了一声:「可惜了,若是将那血吻拿下,或许能反制魔罗喉也说不定。不过这次能将羽夫人截下来,也算达成了目标,可喜可贺!」 秦婉如剜了他一眼,对「羽夫人」的称呼颇为不满。 不过,李珣这时也真找不到更合适的称呼了。所以只当看不到秦婉如的脸色。 「不过,恕我直言,羽夫人的精神状态可不太正常。这些年,我与她接触过几次,呃,看不出那个什么来……或许是玉散人的某种惑神秘术起作用。」 他中间含糊过去的,就是羽夫人的态度。 说实话,若不是李珣对羽夫人的来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看她的神情姿态,根本就想不到,她曾经是玉散人「强抢」过去的受害者。 秦婉如自然不愿意听到这种话,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阴散人,希望她心中无所不能的师父给出一个确定的答复。 阴散人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手来,在羽夫人面上轻轻一抚,末了点点头。 「的确,是惑神之术,虽然清除起来很是麻烦,但毕竟还能解……等等,那是什么?」 李珣两人都是一惊,阴散人脸上沉沉如水,眸光凛冽,显然心情差到了极处,在两人吃惊的目光下,她露齿一笑,只是这笑容里杀机冰凝,令人望而生畏。 「灵灭丝……好得很,古道人这些年来,终于是长进了!」 「灵灭丝?」 李珣疑惑,秦婉如惊骇,两种不同的反应,转瞬又掉换过来,李珣终于想到什么是「灵灭丝」,而秦婉如则被迷惑了。 灵灭丝,是炼器大宗千帆城所制作的一件颇有名气的法宝,主要是攻伐灵识,撼人心魄所用,且能种入人体,潜隐不发,相隔千万里,亦能控制自如,念动之间,就能取人性命,堪称是胁迫、挟制他人的绝佳宝贝。 虽不如驱尸傀儡术这般锁魂定魄,要人生死不能的高妙手段,却占了本小利大的好处,是个极现实的选择。 由于灵灭丝入体潜藏,并无半点可轻易发觉的表征,许多修士被其制住,性命操之人手,不免就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此便使各宗门人人自危,也使当年的通玄界,呈现了好一阵乱象。 不过,秦婉如还是不明白。 「怎会是灵灭丝?千帆城不是已经在诸宗修士之前,将所有的「灵灭丝」都销毁了么?也以宗门气运为誓,绝不再打造这鬼东西,甚至为此毁去了一样关键器具,此界怎么还有……」 阴散人「嗯」了一声,似乎有些走神,只是随口道:「就算各宗漫天撒网,也不可能尽数销毁,有几根灵灭丝算什么……」 顿了顿,她又低声一笑:「不过,心高气傲的古志玄,也有这般没自信的时候吗?」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二章暴露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李珣眼角一跳,飞快地瞥了阴散人一眼,却没有得到响应。 阴散人又将手掌轻放在羽夫人的额头上,气机稍探即出:「暂时还是不要让她醒来的好,最好以「入神法」保持着灵识的寂灭状态,知道该怎么做了?」 秦婉如明显情绪不高,只轻声应是,垂下目光。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母亲她……」 「除非古志玄愿意放手,或者……」阴散人神情如水,目光却瞥向了李珣,极之微妙。 当然,秦婉如没有看到这点,只听她沉声道:「或者,去千帆城讨要「定魂蓝星」,物物相克,也是一法。」 秦婉如眼中光采一闪,旋又黯淡下去:「定魂蓝星?那不是在七百年前,便被毁了吗?」 阴散人漫声应道:「总还能再做的,只是,好像中间还有几份材料,需要找寻。」 说着,她的目光又从李珣面上扫过。 李珣本还在奇怪,一见此状,立时就明白过来。 他心中冷笑,这些话哪是对秦婉如说,分明就是变着法子求他。没有他的同意,便是阴散人再有办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落不到实处。 只是,他凭什么答应? 定魂蓝星这个名目,他听也没听过,但看秦婉如的神情,便知这个宝贝也是不一般的。 一旦「答应」了,只是寻找材料,便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真要是这种情形,究竟是他使唤傀儡,还是傀儡使唤他,怕是说不清了吧…… 所以,他神情冷淡,对那瞥来的眼神只若不见。 阴散人见他如此情状,也不急不恼,只是忽尔展颜一笑,将话题移了过来:「这次,你做得不错。」 李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阴散人在对他说话。 不得不承认,阴散人做戏的功夫一流,听着这样的口气,李珣胸口竟是一窒。幸好他近日也逐渐习惯了这感觉,及时一笑低头:「哪里,为师叔做事,是应该的。」 「你有这份儿心,很好。不过,正如你所说,人不能白白使唤,毕竟,你现在的地位也不同了,你来我往才是正理。你想要点什么?」 「呃,不敢当……」 李珣才说了半句,心中猛地一醒,这哪是在夸赞,分明就是说着反话,换着法子求他。 前面一句应该是这个意思:「就算我是傀儡,这点儿面子也要给吧!」 李珣眨眨眼,语气恭顺地道:「师叔别这么说,今日之事,未臻圆满,弟子已是惭愧得很了。」 他言下之意就是:猫儿呢?我吩咐你做的事,妳没做好,凭什么跟我谈条件? 「这倒也没什么……」阴散人平平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又一瞥秦婉如。 也不知秦婉如将之理解成什么,反正她是一脸会意的表情,看了李珣一眼后,小心翼翼地护持着羽夫人,向下方落去。 此时那些远远遁走的阴阳宗修士也纷纷赶回,见到阴散人和李珣,却也都不敢凑上来,只是遥遥行礼,随着秦婉如下去收拾残局。 很快,高空中便只剩下了关系古怪的两人。 见周围无人,李珣整个地放松下来,抱臂胸前,也不说话,只是冷笑。 阴散人看他这情态,目光垂敛,脸上却是波纹不兴,即使是李珣这当主子的,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她现在心中似是在计算着什么。 「灵识复生后,对心神连接的干扰,竟至于此!」 李珣绝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近日来越发地清楚,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驱魂、炼魄、通心三法部中,驱魂、炼魄不过是应用法门,修至极处,也不过是个倚仗外力的投机者,只有「通心」一部,方是达成无上幽冥神通的正途。 可是话又说回来,若李珣的兴趣真在修行之上,那他六十余年来,又何必如此辛苦奔波,出生入死?只在山上闭关苦修不就成了? 李珣固然也有着向往无上大道的心思,但这虚无缥缈的目标一旦与现实冲突,那么,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将这个道理放在眼下,其实就是一句话:「当初怎会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来着?」 且不说他心中的悔意,阴散人在短暂的沉默后,低声开口:「要制作定魂蓝星,首要材料,便是墨丝蚶宝、金击子、碧光天罗这三件异宝,传闻中,碧光天罗千帆城内还有留存,只有墨丝蚶宝,金击子需要收集……」 李珣扬眉一笑道:「好得很,墨丝蚶宝我虽不知是什么东西,但那金击子,是回玄宗炼丹制符的极品材料,其宗门矿山,每年出产不过一两钱,又要用去大半,剩下的百不及一,妳要多少?」 阴散人目光沉沉,平静地道:「至少二两有余。」 「起码三百年的收藏!」李珣拍了拍巴掌,皮笑肉不笑地道:「那墨丝蚶宝又是什么?」 阴散人简单答道:「东海特产,亦是珍稀之物。」 李珣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瞅过去。 阴散人当然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眉峰稍蹙,旋即道:「重羽知晓诸多北极之事,若能解去灵灭丝,对你不无好处。」 「这个我当然知道,而且,我也很心动。」李珣嘿然一笑道:「可惜,吃不到嘴里的东西,再香也没意思。师叔您比我更了解玉散人,妳觉得他会拿这么一个轻易可解的玩意儿,安到羽夫人身上?」 阴散人沉默不语,半晌才道:「这不是古志玄的风格,古音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就更不必说了!」 李珣想到他同古音有限的几次交往,只觉得头皮发紧。 那古音的心计深不可测,虚虚实实中,让人摸不到她真实面目的所在。李珣这几十年来,有好几次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当枪头使,吃亏不少,现在真是有些怕了。 阴散人抬头看他,目光黯沉中,更有几分外烁的压力。 李珣倒也差不多习惯了,心中虽是微悸,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 阴散人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其实,这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她一贯的性格,说出这种话来,其实与软语恳求已没什么两样。 可惜,仍然不够! 李珣哈地一声笑,正想开口,两人的神情却同时一动。 隐隐的元气震荡由远方传导过来,其中蕴含的信息使两人小吃了一惊:「又是和谁动手?」 既然有意外发生,两人也就不能再纠缠下去,当下由李珣使了个眼色,阴散人面无表情地当先动身,李珣身形化虚,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第212章 元气震荡的中心,是在地表的某处向阳的山坡上。 等李珣二人暗中潜来,便看到阴阳宗修士布置的营帐,只完成了一半,便都歪歪斜斜地倒伏地上,一行数人将沉睡中的羽夫人护在中央,与另一拨五名修士遥相对峙。 中间还有双方的修士在拼斗,打得尘埃四起,气爆声声。 「哪来这么多闲事?」 阴散人的心情明显不佳,对此横生的枝节,也就没什么好言语。 看她神情,怕是要出手杀人了。 对此,李珣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思,不过,在看到对方修士的面孔时,他眼角跳了跳。 「雷喙鸟?魅魔宗?」 那张脸鹰鼻如勾,眼眸深陷,颇有些鸟相,目光凌厉森寒,一看便知不是个简单人物。 此人李珣见过,正是魅魔宗宗主罗摩什的亲传弟子,号雷喙鹰的,是少数几个既和李珣交过手,又同百鬼打过「交道」的。 李珣对他的印象十分深刻。自认为在阴火外烁之前,纯论修为,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有意思了。这雷喙鹰心机深沉,颇有大将风度,绝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和秦婉如这样的成名修士作对,因为这很可能得罪整个阴阳宗。 那么,他是为的什么? 受此提醒,李珣再细看一下,果然,在秦婉如脚下,还躺着一位形容邋遢的男修,身上穿的,却是一袭兽皮制的外袍,看似粗糙,却宝光隐隐,古怪得很。 感觉中,此人似是受了很重的伤,气息微微,眼见是不活了。 想来,这就是双方冲突的根源了。 而这时,李珣心有所感,回头一看,却见阴散人唇齿微微开合,显然是用什么手段与秦婉如联系。 李珣咧嘴一笑,心念也透了过去,阴散人略一皱眉,并无推拒,与他心念契合,将对话的情形送了过来。 「百兽宗?」 李珣很是吃惊,秦婉如脚边那半死不活的兽皮大汉,竟然是已经宗门离散的原百兽宗修士,叫齐飞熊的,而且,还是一个颇有名气的灵兽护驾,这已相当于明心剑宗的长老身分了。 十年前,散修盟会攻破玄灵洞,毁去宗门法器,宣告百兽宗溃灭。 其实除了宗主狮驼王及有限的几个死硬派以身相殉之外,大部分的宗门修士,均星散四方,成了无宗无派的散修,也算是散修盟会给百兽宗留下的余地。 这齐飞熊并没有什么复宗归根的心思,自然也不会为了那虚缈不实的目标,去浪费自己的大好性命。十年来,他就在此界游荡,真成一个无拘无束的散修,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只是一月前,几个魅魔宗修士寻着了他,说原本百兽宗几位有名的护驾、御兽使已在罗摩什的资助下,准备东山再起,光复百兽宗,请他共襄盛举。 齐飞熊却不傻,不愿给人当枪使,便出言拒绝,哪知那几人当即翻脸,说他不加入也成,但要将身上这件「百兽结魂袍」 送上。 至此他才明白,原来魅魔宗的目的,是这百兽宗仅存的数件宗门法器之一,他当然不肯,双方便动起手来。 打打逃逃,本来局势还好,但不久前雷喙鹰加入,当即把他打得呕血三升,亡命而逃。 好巧不巧正碰上阴阳宗一行,他与秦婉如也算旧识,急切之下,便高呼求救,只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便旧伤复发倒下。 秦婉如本来并不想介入此事,只是魅魔宗迫得太急,她这边又有个性急的主动跳出去动手,幸好雷喙鹰那边也颇为谨慎,只放一人出去拼斗,双方则都是趁机迅速整理思路,想将这意外造成的影响,消弭到最低限度。 阴散人的到来,自然使秦婉如底气更足。只要有阴散人压阵,除非是罗摩什亲至,否则,魅魔宗哪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不过,不远处那雷喙鹰的感应当真敏锐,鸟脸上抽搐了下,竟向这边看来,显然是感觉到秦婉如的举动,心中生疑。 阴散人赞了一声:「罗老妖教的好徒弟。」 一声赞之后,她也不客气,使个眼色,让李珣出去应付。 李珣心下微有不满,但是他也知道,对外,阴散人的地位毕竟不同。眼下这种情况,若是雷喙鹰当先一步喝破,对阴散人来说,便会很被动,而早一步出去,又像是怕了他。 相比之下,自己的身分虽有些尴尬,但若是小心应对,效果应该更好。 心中计较完毕,李珣也就不在这上面斗气,暗哼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施施然迈步,从林木的阴影后走出来,当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百鬼道兄?」 雷喙鹰的惊讶显然不是装出来的,不过更引起李珣注意的,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尊称。两人的「交情」完全是打出来的,以雷喙鹰身分地位,没有必要搞这些虚套。 李珣脑中飞转,脸上却一副清闲悠哉的表情,负手笑道:「怎么着?鹰道兄、秦仙子在这荒郊野岭,是在争抢什么宝贝? 百鬼不才,在一边看看可好?」 一语既出,双方的神情便都有些古怪。 李珣笑吟吟地看着,眼睛却光明正大地落在了秦婉如脚下,齐飞熊的身上。 「是啊,是抢件宝贝,还是件活宝!」雷喙鹰嗓音略显尖厉,有金铁之声,颇具特色,只是接下来,语气便颇为和气。 「一别数年,百鬼道兄风采更胜往昔,当是修为再有精进,实是不胜之喜。今日见面,却是巧得很,有些事项要与道兄商量,还请道兄暂且袖手旁观,待此间事了,再详细告之,可好?」 说话柔中带刚,又颇坦荡,正是大宗弟子应有的气度,显出此人的修养确实不错。 只是那所谓的「事项」倒让李珣心中跳了跳,不知怎地,心中略有不安。 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自动将有关「事项」的词句忽略,只微笑道:「鹰道兄是熟人,秦仙子也与我薄有几分交情,这袖手旁观的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不如这样,若是诸位看得起我,不如将事情始末告知,由我做个调停,如何?」 雷喙鹰犀利的眼神打在他脸上,李珣则以不变的微笑响应。 以雷喙鹰的脑袋,当然能想到他与阴阳宗之间的「暧昧」,但若真的点明,却没有半点儿好处。 现在,雷喙鹰就该好好计算一下,再加上百鬼这样的强手,会对他们的行动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了。 雷喙鹰目光闪烁半晌,蓦地一笑。 「其实,我与秦仙子是没什么过节的,今日之事,本就不该发生……也罢,看在百鬼道兄的面子上,这个夺宗门法器以自肥的叛逆,可以暂且放他一马,想来,秦仙子、百鬼道兄在知道其中缘由后,也不会回护这等鼠辈。」 他这也算是话中有话,颇有些威胁之意,不过无论是李珣又或是秦婉如,对此都不在意。 雷喙鹰也有自知之明,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只是唤回手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齐飞熊,转眼便笑道:「百鬼道兄,可有闲暇一叙?」 李珣虽是颇悠哉地点头,心中却凝重得很,能让雷喙鹰乃至魅魔宗做出让步的事项,猜它怎样重要,都不为过。 而这段时间他所做的事中,唯一和魅魔宗有交集的,只有…… 当下,他也不多说,径直随雷喙鹰到数十丈外林木遮掩之处,冷眼看着此人布下重重禁制屏障,心中的猜测是越发笃定。 雷喙鹰细致地做完这一切之后,方开口道:「交往贵在坦荡,敝人也就不再绕什么弯子了,百鬼道兄,敝宗主摩什上师嘱托我,为他老人家传个话……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以道兄的智慧,当有所得。」 饶是李珣心中已有准备,听到这句话,眉头也跳了跳,不过,他很快就顺势扬起眉毛,做了个询问的神情,其表情变化堪称天衣无缝。 雷喙鹰隼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表情变化,却无法从中得到任何信息。末了只能叹笑一声。 「百鬼道兄,家师很看重你的心计手段,可是,道兄却是看轻了家师乃至五宗联盟诸位仙师的智慧……」 李珣终于确定了雷喙鹰的来意,他心中震动,脸上则将那一丝疑惑化做了然:「雾隐轩?」 雷喙鹰没想到他竟然这样坦率地「承认」,大喜之下,忙道:「正是雾隐轩,道兄……」 李珣哑然失笑道:「鹰道兄问错人了吧,当日在东南林海,我被这所谓的五宗联盟打得抱头鼠窜,至今郁郁。而如今,你们却找我来要雾隐轩?哈,荒唐!」 不等雷喙鹰开口,他又扬眉道:「看鹰道兄的模样,雾隐轩之事,难道已经尘埃落定了?贵联盟集数宗之力,高手无数,也没得着好处?还是在这儿乱放烟幕,扰人视线哪?」 说着,他脸上便现出极真切的疑色来。 雷喙鹰被反咬一口,哭笑不得,但此人毕竟也是了得,很快便调整心绪,也不管李珣如何转移话题,只是把住根基,从容一笑。 「道兄使得好障眼法。可惜,所用非人。萧重子是个什么材料,道兄应该也清楚,若是连那种废柴都能在莫宗主等人眼皮子底下夺宝而去,我们五宗联盟干脆解散算了。」 说话间,他自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在掌心。 这是一块铁石类的玩意儿,只有指甲盖大小,却像是被火炙烤过,焦糊糊的看不出本来材质。 李珣刚看到这个,眼角便又是一跳。 这个变化却是瞒不过人了,雷喙鹰看得真切,低笑道:「若是寻常衣料,在腐骨仙师的「赤血乱」下,怕是早要化灰而逝。 第213章 只是贵宗出产的「雾松铁」果然材质非凡,只是被剧毒蚀了一层下来,与毒物融在一处,稍有残余。」 一边说着,他一边拿眼去瞅李珣身穿的道袍。 这件道袍,也正是由「雾松铁」拉丝织就,李珣绝没有想到,竟会在这种事上出了纰漏,眉头不由一皱。 雷喙鹰依然不肯放过,趁势又道:「这是前几日腐骨仙师在整理毒物时偶然发现。据他讲,此毒近期内只是在东南林海,那处湖底用过一次,由此,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腐骨仙师施毒之际,也在湖底吧。」 李珣眸光一闪,嘿然道:「湖底?我没到过什么湖底,道兄莫要欺我,雾松铁固然是本宗特产,但由于质地优良,每年各宗求购的数目,可是不小,如何就能证明,这雾松铁,便是从我身上刮下来的? 「按照这个说法,当年百兽宗灭门,若是在那里扔下雾松铁袍子,凶手反而是我宗喽?」 这分明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出于某种考虑,雷喙鹰却不能当真翻脸,只能道:「道兄不愿承认,也是人之常情……」 「鹰道兄!」李珣微笑着打断他的话,不急不慢地道:「就我看来,贵方这先入为主的思路,恐怕是要不得的。」 雷喙鹰也不急,同样一笑道:「道兄莫急,咱们从头说起。道兄应该不会否认,当日在我方清场的时候,曾与联盟几个弟子发生冲突吧。那时,道兄走的是地下水路,这应该也没错!」 看李珣承认,雷喙鹰便点点头,随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出纵横数道线路来。 抬头见李珣微带疑问的眸子,他施施然道:「这是那日之后,由当事人回忆、复原的路线图。据当事人回忆,百鬼道兄似是对地下水道颇为熟悉,至今,也应该有所记忆才是。喏,这里,便是那几个弟子追丢道兄及水蝶兰的地方。」 他在简图上画一个小圈,稍隔一段距离,又划了一个大圈:「这是事发的湖底,距离道兄消失之处,不过三五里的路程,而且,中间有水道直接相连……」 他在两个圆圈之间,再划上一道,口上一刻不停:「当然,除这直达的水道之外,还有其它的四条水道,道兄确实可能任选一条脱身。不过,也请道兄注意,其中有两条水道在当时已经完全落入我们的控制之下,而另两条,则由后面追上来的弟子分头探查,当然,最终一无所获。 「只有通向湖底的那一条,由于转折颇多,又极隐秘,才被他们忽略过去。在这里冒昧地问一句,以道兄当时状况,又是怎么脱身的?」 李珣面色不动,若说对东南林海地下暗河的理解,当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转眼间,他就想到了一个不错的说法。 然而,雷喙鹰却根本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只是一顿,便又道:「按道兄所说,这一路上,都和水蝶兰在一处喽?」 李珣脑中一转,漫声道:「不错。」 「好的很!」 雷喙鹰抚掌笑道:「在湖底,那乌吉和尚致死之因也有了解释,乌吉也算是个高手,却被人一掌砍断了喉咙,其致死手法普通得过分,固然找不到什么痕迹,但这分明已是返璞归真的修为。精擅暗杀之道,且又有这般实力的,在当时的东南林海,也只有一个水蝶兰了吧。」 「乌吉和尚?」 李珣一边在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一边心中暗恼。 这厮分明是要咬定目标不放口,这种难缠法,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好的对策来。所以,他只能嘿嘿冷笑。 「越说越离谱了,乌吉这人的名号我是听过,但他总不是你们五宗联盟的人吧。这东扯一块,西扯一篇的,往我头上硬扣屎盆子,我便是分辩,也没什么意思。 「鹰道兄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出来好了,便是不看鹰道兄的面子,也要给摩什上师面子不是?」 他这话殊不客气,但雷喙鹰这次也是铁了心的和他纠缠到底,竟也顺势笑道:「道兄又看低上师的气度了,如此洞天福地,当有缘者居之。道兄既然有缘,我们又怎么再逆天意?摩什上师的意思,其实就是想和道兄稍做接触,说白了,就是探探道行。 「若道兄心胸坦荡,此事便水到渠成,反之,也就不必说了吧!」 x的!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雷鸟儿还是这么个粘人的货色?李珣最后一点儿耐心终于给消磨干净。 他缓缓摇头,盯着雷喙鹰的眼睛,森森然道:「雷鸟儿,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别以为你摆一张笑脸,别人就要护你的脸面。 道爷陪你云里雾里聊了半天,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明白?」 雷喙鹰没想到李珣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百鬼嘿然声中,一撩道袍前襟,摆出个架式来。 「上次和你见面,打得天昏地暗,转眼今日,却是这般模样。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道爷这两天心情正糟,没精力陪你们耍弄。你们有什么算计,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要不,手下见真章就是!」 能将一个向来阴沉多智的人物给激成这种模样,雷喙鹰也足堪自豪了。 只是眼前这情形,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退后半步,皱眉道:「道兄,虽然咱们相交不深,但我也知道,幽魂百鬼是此界公认的沉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作态,又是何苦?」 李珣冷冷一笑道:「既然相交不深,你雷鸟儿也就不必妄加猜测,一句话,要么,你敞敞亮亮说些实在的,要么,现在动手便是!」 雷喙鹰苍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显然也有动怒。 也难为他在这种情形下,依然能按住火气,强笑道:「也罢,我就简单地说一句─我五宗联盟实是想与道兄做生意的。」 借着说话的空档,他顺过气来,语气已不像之前那么僵硬。 「所谓生意,自然要有等价之物交换。在这里,我可以代表摩什上师保证,我方所出的价码,绝对可让道兄满意,而道兄,则要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拿出诚意来,完成这笔生意了!」 李珣听得哑然失笑,亏得他前面口口声声的「有缘」、「天意」,现在却又市侩味儿十足。这雷鸟儿为了安他的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这一点上看,魅魔宗倒是颇有诚意的样子。 正说着,雷喙鹰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递了过来。 「今日道兄显然是不愿深谈。也罢,这其中是敝宗独有的「飞魃讯法」,若道兄回心转意,便可凭借此法,与敝人联系,再由敝人直接转告上师,这样可否?」 李珣抿起嘴唇,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雷喙鹰的手定在半空,脸上神色丝毫不变。 「道兄,便是事情真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这世间万事万物,又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道兄今日没有筹码,难道明日依然没有?道兄是人中之杰,对这一点,应该清楚得很。」 李珣想了一想,终于在哈哈的笑声中,接过玉符,神念一扫,便将其中的法诀记下,又随手将玉符捏碎,道:「如此,我便保留一个与贵方联络的管道吧。以后,总有做生意的机会!」 「正是如此!」雷喙鹰点头一笑,忽又略压低声音道:「道兄最近最好小心一些……」 「嗯?」 「道兄应该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日,水蝶兰反了!」 雷喙鹰的目光在李珣脸上一扫,这才又叹道:「这位水仙子的性情当真是反复无常,她昨日公然与朱勾宗决裂,在蚀神刀、小朱勾等人的连手之下,从容脱身,如今已是朱勾宗明令追杀的麻烦人物了。」 李珣的脸色变得相当精采,雷喙鹰说着也苦笑出来。 「她叛出落羽宗才多长时间,这又和朱勾宗撕破了脸,两个杀手宗门全被她给得罪了,恐怕再没有哪个宗门敢收留她。」 李珣也笑,初时的惊讶过后,他反而能够较坦然地接受这一变故。 想一想,水蝶兰是谁?那可是通玄界最最顶尖的大妖魔,可以与罗摩什等人平起平坐的。 相比较而言,朱勾、落羽两宗的千机老怪和素怀羽两人,固然也是宗主之尊,相比罗摩什,还是差了一个档次。 想想水蝶兰的性情,反是必然的,只是早晚有别罢了。不过……水蝶兰反了,关他什么事? 雷喙鹰看他还没明白过来,便提醒了一句:「道兄,如今这通玄界传你和水蝶兰的关系,可是要传得疯了,人言可畏,谁知道传到朱勾宗人的耳朵里,会是什么情形……」 李珣的眼皮跳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做出饶有兴味的样子,道:「都有什么样的传言?说给我听听。」 雷喙鹰哈地一笑,这种玩笑话,他自然不会当真。 「还有一件事……呃,其实贵宗宗门之事,我是不好插嘴,不过前些日子,传说贵宗的碧水君,似乎有勾连外宗修士的嫌疑,被贵宗宗主痛斥,有没有这回事儿呢?」 李珣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他知道,虽然雷喙鹰满嘴的都是些不确定的字眼儿,但是他既然敢在这里说出来,那便是有相当的真实性了。 想想那日阎采儿透露的消息,难道宗门内已经乱成这种程度了? 雷喙鹰这次却理解错了他的表情,只以为是李珣惊讶于魅魔宗的情报手段。 他这时便开始卖力地推销己方的诚意,也不管李珣如何想法,干咳一声后,道:「贵宗的事情,我是无法置评,不过据说碧水君勾连的那方,却是落羽宗。 第214章 「此宗是出了名的「接手无悔」,就算碧水君那里出了问题,但落羽宗依然不会罢休。而且,更重要的是,近日落羽宗高手大批向北地集结,相较于朱勾宗,或许道兄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这儿,会更妥当些。」 李珣自然知道雷喙鹰打的是什么心思,便轻描淡写地谢了两句,两人再不作态,相视一笑后,同出树林,倒似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雷喙鹰处理事情绝不拖泥带水,说走便走,再没有看齐飞熊一眼,领着宗门修士远远飞遁。 李珣表情平静地和秦婉如打了招呼,其实却很有些心不在焉。现在他满脑子都在都在琢磨雷喙鹰所透露的消息。 不得不说,雾隐轩一事如此迅速地招人怀疑,甚至说是被人锁定嫌疑,大大地出乎他的预料。 现在分析此事如何败露已没有任何意义,重点问题是,五宗联盟究竟想干什么? 显然,让罗摩什纡尊降贵,主动寻求联系的事情,绝对不简单,而使他们投鼠忌器的难题,恐怕也不是区区一个李珣所能扛得下的。 还有幽魂噬影宗,一段时间没回去,他的信息竟然这么滞后了,这样可真不妙。不过,相对于前一件事的毫无头绪,这边的事故,却是能够找人询问的。 心中有一件事悬着已经相当痛苦,而若同时悬着两件事,那无疑就是一种折磨。任李珣心志如何坚韧,此时也有些吃不消,他想了想,干脆向秦婉如提出告别之意。 随着他的心意,阴散人施施然从一侧转出来。 李珣忙「恭恭敬敬」地将这意向说与她听,阴散人唇角微微一撇,淡然道:「去极地?」 李珣咳了一声,目光扫向周围那些阴阳宗修士,这神态看在秦婉如眼中,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了一想,竟开口为李珣解围:「师弟事情繁杂,这边也不好留着,师尊,您的意思……」 阴散人拂尘轻摆,微笑道:「我自然不会留他……而是与他同去。」 「同去?」 秦婉如猛吃了一惊,一边李珣也做出惊讶状,拿眼看来。 「古志玄这厮,手段如此下作,我岂能与他罢休?此外,还有散修盟会……我也想看看,千万年来,一盘散沙的百万散修,如何给他捏成了一块儿去!」 看阴散人说得信誓旦旦,连李珣都差点儿以为这是来真的,更别提秦婉如了。 「师尊,古志玄早已不是六十年前的玉散人了,此时他手下数万修士,将极地护得不透……」 说了半截,话音忽地一滞。李珣在一边暗笑,这就是秦婉如失策了,以阴散人的高傲性情,这么说法,岂不是激她过去? 秦婉如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点,忙又改口道:「更何况,母亲如今受制于灵灭丝,正要四处收集材料,打制定魂蓝星,以图救治。这些材料都是生僻之至,如果没有师尊在旁指点,让弟子如何找法?」 阴散人的眸光在李珣脸上一溜,接着便低低冷笑出声。 「正是难找,才要先去找古志玄的晦气。若此法不成,再去找寻也不迟。我意已决,妳且护着妳母亲回宗门休养,接下来,便着重在宗门内使力,如非必要,就不要出来了!」 李珣心中叫妙,这顺势一说,此次被秦婉如「强召」之事出现的可能,便降到了最低。 想必是阴散人有求于他,故而才如此合作。 看到这情形,李珣是越发地不愿意轻易许诺了,就这么将她吊在半空,或许能获得更多的好处。 他心中暗笑,脸上却又露出难色,将那种心有不甘,偏又惧意甚深的姿态,表现得惟妙惟肖。 秦婉如是深知师尊个性的,见阴散人如此,知道再无可更改,只能应了。接着又看向李珣,嘱咐道:「这一路上,师弟可要好好服侍师尊才是……」 她服侍我还差不多!李珣暗中冷笑,面上当然满口应是。 阴散人忽地在侧一笑:「妳这声师弟倒叫得对了,从今日起,他便是我第二个徒儿,你们师姐弟今后还要互相扶持,彼此帮助才是。」 李珣笑容一窒,秦婉如却轻「啊」了一声。 这种失态的表现,很快就被两个心智超群的男女克服,李珣笑容越发灿烂,而秦婉如也是一脸喜色。 「那真要恭喜师弟了,唔,也要给师父道喜,毕竟像师弟这样的俊才,也是世间罕见呢。」 李珣口上应着,心中却有些疑惑。 要知道,阴散人此言一出,也就等于是从法理上将他纳入到阴阳宗的势力中去,可说是为他以后掌控阴阳宗铺设好了道路。 最重要的是,由于受到思维定式的影响,秦婉如只认为这是阴散人的笼络手段,必然会乐意接受,不知不觉间,就将可能发生的问题消解干净。 这正是李珣想让她做,却还没吩咐的事情,这么自觉,只是因为她那个妹子,至于吗? 心中虽然怀疑,但在这个情势下,李珣是没理由拒绝如此诱惑的,看着阴散人平静如水的眼眸,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起来。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三章飞虎 「刚才,妳做得不错!」 看着秦婉如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云间,李珣笑了一笑,开口道:「毕竟省了我一番唇舌,这样很好。」 阴散人微偏过头去,目光看向极尽远处,没有回应。 李珣看她的情态,哑然一笑,伸出手来,拂过她面颊,轻轻捻动数根飘过的发丝,阴散人冷冷回眸,只是已无法对李珣造成任何影响。 手指轻探,感受着凝脂般的肌肤触感,李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生命的气息,傀儡还是那傀儡,只因身上辐射出的灵动之光,便与之前相去天壤。倒似让他的呼吸心跳,也随之共振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阴散人,这才是真正的尤物! 手臂灵蛇般游过去,在美人细腻柔滑的颈侧轻轻摩挲,李珣口中吐出来的,却是再正经不过的言辞。 「之前妳说过,妳妹子身上的禁锢之术,不是古志玄的手笔,而是古音的……他们叔侄的差别很大吗?」 阴散人目光轻瞥了一眼那作恶的手指,脸上略现出一个极微妙的笑容,就李珣看来,那应该是嘲弄吧,但这笑容又很快敛去,她最终只是垂眸道:「差别……很大。」 李珣想了想,抽回手来,很耐心地听她说下去。 阴散人又瞥了他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两人的差别,可说是在骨子里的。且不管古志玄为人如何,这人其实是极骄傲自负的,有些事情,他不会,也不屑于去做。而古音则不同。」 她冷冷一笑:「与古志玄相比,古音或许有许多事情做不到,但只要是她能做到的,她一定会去做……你明白了?」 李珣扬扬眉毛,从这上面来看,好像还是古音更可怕一些。 那么…… 将其联系到所经历的事情,李珣越发肯定,当年林无忧所说,夜摩天真正的主事人是古音,一点儿不错。 然而,古志玄呢? 目光扫过阴散人,阴散人会意,沉吟道:「传闻中,他们叔侄之间的关系是极紧张的,当年,古志玄虽不是妙化宗宗主,但仍是大权在握,古音空为宗主,却只能做个传声筒。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古志玄自动让权,定居在无回境,外界都猜测二人反目。直到钟隐追杀他时,他才被迫回夜摩天藏身……」 她虽没有直接回答,但这种事情,任何回答都是无根无据的猜测,这样说法反而很客观。 李珣觉得其中颇有些值得思虑的细节,只是他现在事杂,一时间也沉不下心去,只能暂且延后,想了一想,他决定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事。 「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问问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种支使的言辞,他说得越来越是自然。 阴散人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提出异议,看来,她也正在适应这种角色的变化,虽然适应过程并不好受。 两人找了一处较偏僻的谷地,停了下来。 李珣看了下周围的地势,点点头,开始布置禁法。 所谓的「问问那边」,其实就是要以飞剑传书的方式,向阎夫人求证雷喙鹰所说之事。 这应该是他现阶段唯一能够确认的事情了。 说来轻松,但想一想将飞剑传送上百万、甚至近千万里的遥远路程,送到某个特定人物的手上,这一工程也堪称浩大了。 一般来说,飞剑传书都是在宗门特制的阵诀之上运行,藉天地山川之利,集聚元气,方能达到这一效果。 也只有像阴散人这样,修为绝顶的真一宗师,才能真正地脱离种种限制,念动即发。 除此之外,就要像李珣这样的禁法高手,可以完美复制那庞杂精细的阵诀,也能达成这一效果。 饶是如此,李珣也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在这荒山野岭将简化的阵诀设立起来。 此时天色已经近黑了,李珣估摸着元气的阴阳变化,开始小心地测试此阵诀集结地气的效率。 随着时间的流逝,谷地周围已开始闪烁起微微的亮光。 阴散人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李珣几近鬼斧神工的禁法表演。 虽然不情愿,但她必须承认,眼前这个修道不及百年的小子,仅在禁法一项上所取得的成就,已将她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又是怎样的天赋和遇合,才能造就的奇迹? 不知不觉地,她叹了一口气。 便在此时,李珣已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山川灵气的催动下,阵诀中央电光流动,浑厚的地气催发一连串的元气反应,最终,虚空中一个黯沉的孔洞稍开即闭,剎那之间,灰芒闪烁,直窜入这孔洞中去。 第215章 「一来一回,起码要四、五日的工夫,在这期间,离极地越远越好,却也不能误了时日,嗯,停在哪里呢?」 李珣脑中一转,便做出决定:「嗯,就再赶上一段好了,我记得再向北数万里处,有一个景致不错的大湖,我们就在那儿等着,接到回信后,再启程去极地不迟。」 阴散人不置可否,事实上,她现在也没有这个资格。不过,在李珣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却是神情一动,扭头看向远方天际。 李珣修为毕竟不及她,迟了一拍才有所感应:「哪来这么多人?」 嘴上说着,他心里却明白,看来人的架式,恐怕是被刚刚剧烈的元气震荡吸引过来。 根据其影响的范围,大致估计一下,对方之前与他的距离,恐怕也没有超过百里。 正思忖间,第一个人影已出现在天边,紧接着,十余道颜色各异,气感亦强弱有别的剑光便纷纷出现。 遥遥感应,在天空此起彼伏的尖啸声中,流淌着的,分明就是一波波浩荡凌厉,质性雄浑的剑气。 李珣转眼间就在脑中将通玄界所有剑修宗门过一遍。 「势拔五岳掩赤城!这是……三皇剑宗!」 他立刻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噬影大法全力发动,整个身子像是一道虚幻不实的影子,没入谷底仍在扩张的阴暗中,随即又顺着岩壁上交错的缝隙,攀到高处。 阴散人皱眉考虑了一下,稍一跨步,直接没入虚空之中。 只是前后脚的差别,天空中人影、剑光纷纷下落。 每看清一个人影,李珣嘴角的笑容便苦涩一分,到后来,他已是满嘴发苦─虽然是碰上老冤家,但这种冤家路窄,还是不要也罢。 碧霄客、龙首狂客、东阳山人,当年在龙环山上得罪的高手,现在几乎一个不落的到此。 而最吸引李珣目光的,则是那个站在诸多高手中央,衣饰华贵,容颜娇美的女修,那垂丝耳饰让李珣一下子便认出,不是洛玉姬洛大小姐,又是谁来? 这位大小姐的刁蛮名声,可说是响彻整个通玄界,六十余年,未曾稍改。 说也奇怪,在这数十年间,李珣以「明心灵竹」的身分,和不少三皇剑宗的修士打过交道,偏偏就没有碰到过这位大小姐,反倒是以百鬼的脸面现世时,很是来了几场狠的。 双方的仇怨已是越结越深,若是现在和她打照面儿,一场死战将不可避免。 可是,什么时候,这刁蛮女也懂得尊老敬贤了? 李珣瞇起眼睛,心中颇感奇怪。 此时谷底处,洛玉姬正和身边一人说话,话题虽是关于这谷底阵诀的,但口必称「伯父」,且不自觉微躬着身子,脸上竟是出奇的专注。 这模样,可不像是装出来的。 李珣目光从与她说话那人身上扫过,第一印象,便是「平凡」二字。 身量中等,灰色袍服,头发微斑,脸上洁净,手中还拿着一串木制佛珠,时时捻动,从头到脚都是平平常常,和一般的修士没什么两样。站在光芒四射的洛玉姬身边,实在是黯淡到了极处。 以至于李珣都要通过洛玉姬,才能发现他的存在。 通玄界一流的修士,李珣自认为了解的八九不离十,可是其中却没有此人的资料。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洛玉姬恭恭敬敬,又透出如此的不平凡,这矛盾的感觉,让李珣迷惑极了。 双方离得极近,他们二人说话的声音,李珣也听得真切,洛玉姬问的是此阵是何人手笔,那人则答─「禁纹纹路清晰,更难得如此复杂的布置,竟能一气呵成,气机联结绝无半点儿窒碍。妳看,引气、催发、归流……三处功用的布置分得清楚,偏是一笔而下,完全融作一处,当属大家手笔。」 此人中气充沛,声音颇为宏亮,与外表倒有些不符,但是尾音颇为悠长,又显得慢条斯理,正如他外表一般,尽是矛盾。 只听他道:「至于这阵中残留余气,不用再想,必是幽冥之气,乃是幽魂、嗜鬼之故技,我久未下山,对此界的后起之秀,已是想不分明了。玉姬孩儿,妳可记得,在那两宗门,有禁法修为精深之人吗?」 洛玉姬脱口叫道:「必是百鬼那厮!」 那厮个头啊!李珣暗骂一声,对那个修士却是警惕到了极处,同时也就更好奇这人的身分。 正大动脑筋的时候,他背上忽地一冷,猛一回神,正看到那人的目光自他藏身的方位一扫而过,其澄静冷澈处,便如同一汪深潭之水,直寒到李珣的心尖儿。 李珣的瞳孔立时缩成了针尖儿大小,心中只存下了一个念头:「这家伙的修为,可怕极了!」 只听那人微笑道:「百鬼?哦,记得了,这些年,那些小和尚也常常在我耳边聒噪,说这百鬼道人堪称邪宗第一流的后起之秀,十分了得,可是他吗?」 洛玉姬听了这个名字就生气,也不顾长辈在前了,只是切齿道:「什么了得,只是懂一些偷袭暗算门道的卑鄙小人吧!」 那修士放声大笑,笑声殷殷如雷,这却是天生的豪迈气度,当即压过他原本的朴实纯厚,但他的神情依然如观赏小儿女情态的慈父一般,十分和蔼可亲。 李珣耳中嗡嗡作响,但脑子里面却是灵光电闪:「小和尚?这家伙最近住在和尚庙里,且看来与姓洛的一家交情深厚。他是……」 答案,伴随着一声巨喝轰然而来! 「百鬼道士,出来!」 剎那间,李珣脑中被这声贯脑音波震得一片空白,刚刚想起来的东西,也给冲了个七零八落,如此威煞,便是李珣见惯了妖凤、阴散人这样的绝顶宗师,也无法等闲视之。 按住狂跳的心脏,李珣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耳边一声冷凝如冰的嗓音便响了起来。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吹破天来,不外如是。」 阴散人开口了,这完全是傀儡自主的决定,但李珣反而心生感激。 若不是这样,他刚刚一个失神,怕是就要出大丑了。而且这种时候,恐怕只有阴散人出去应对,才最合适。 果然,阴散人此话方出,谷底便是一声惊咦:「怎地?阴美人儿?」 说话的正是那个修士,只是这言辞刚一出口,那边紧接着就是一声佛祖,那修士苦笑一声道:「原来是阴道友当面。这数百年不见也就罢了,见了却引我犯了口戒,这可算是怎么一回事?」 听他说话的口气,李珣更确定了此「人」的身分。 他晃晃还有些昏沉的脑子,也不再徒劳地藏匿身形,直起身子,站在了阴散人侧后方,居高临下,看了过去。 谷底分明响起一阵低哗,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了上来。 真正望向李珣的,也只有一个洛玉姬而已,其它所有人的眼神,都死死地盯着阴散人,目光如刀如剑,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而后快。 也对,当年三皇剑宗的「一皇二君五王侯」是何等风光,纵横此界,无人敢撄其锋,偏偏半途杀出来个阴散人,举手间,一代「天君」,便硬是给折磨成了疯子。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在之后的数百年间,三皇剑宗空有高手如云,却奈何不了凶手一星半点儿。 这样的经历,便如同白衣上的污渍,在三皇剑宗千年以来的辉煌中,显得分外刺眼。 只是,阴散人对此却全不在意。 她居高临下,俯瞰谷底,视其余人等如无物,只对那修士笑道:「你这头没牙的老虎,不在琉璃天吃斋念佛,到这里鬼吼猫叫,安的是什么心?」 那修士环目扫过周围情绪已明显过激的同伴,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一个极苦恼的神情来。 「阴道友这些年来神出鬼没也就罢了,怎么还喜欢搞这些狭路相逢的戏码?」 阴散人微微一笑,却不回答,而是扭头向李珣示意道:「看见了没,这位虔诚向佛的居士,你可万万不能小看了。毕竟在数千年前,他也是杀生无数,搅得此界动荡不安的一代妖魔啊。」 果然……李珣终于可以肯定这个低调平凡的修士是谁了。 前半生是杀生无算的魔头,而后半生则诚心向佛的「人物」,在通玄界历史上,也只有这么一位─当年纵横天下的插翅飞虎,如今西极禅宗的山门护法,半成居士。 只看他如今的称号,谁会相信,他也如妖凤、水蝶兰一般,身入宇内七妖之列呢? 李珣既然有所准备,脸上也就平淡得很,他略上前半步,向着那修士行了一礼:「后进末学,百鬼道士,见过居士。」 如此一来,谁都知道,百鬼与阴散人的关系不一般了。 谷中修士都颇为惊愕,却不知山壁上,李珣的感觉同样古怪。 他是在奇怪自己与宇内七妖的「缘分」。 对一般修士而言,宇内七妖个个都是神龙不见首尾的绝顶妖魔,有些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两个,而一旦见了,那后果也是不堪得很。 偏偏是他,至今已与七妖之六打过照面,却仍是活得好好的,且与其中数位都有较密切的联系。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 想到这儿,他不由哑然失笑,至于这副表情落在谷底修士的眼中,会是种什么感受,那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百鬼道人……原来是这么个样子,和那些小和尚讲的差得太多。嗯,也不像玉姬孩儿说的那么面目可憎。」 半成居士点点头,一点儿也不为阴散人的调侃而动容,接着又笑道:「只是我叫道士,却跳出个道姑,阴道友这一手,玩儿的又是什么? 第216章 」 阴散人微摆拂尘,同样笑道:「你堂堂一代妖魔,跑到琉璃天去当个小护法,别人为你不值。而今日,我也给人当个护法,你觉得如何?」 别人只当她在说笑,或者是在找碴,李珣却听出这话中的自我调侃来。 不过,半成居士的反应也很有意思,他抚掌道:「只听这一句,便知道友修为长进。若是当年的阴宗主能说出这种话来,如今阴阳宗气象必然不同。」 此言一出,李珣分明感到阴散人心中微有波动。 但她脸上一点儿不显,只是摇头失笑:「老虎没了牙齿,嘴巴倒更甜了些。可惜,我听得虽然舒坦,你身边那群废柴可满心的不是味道。这么顾前不顾后,看来西极禅宗的斋饭,喂得饱肚子,喂不满脑子啊。」 话音方落,那边脾气最暴的东阳山人锵然声中,拔剑出鞘,冲着阴散人大骂道:「阴重华,妳嚣张的日子到头了,当年祸害我二哥的仇怨,今日便要清算干净,快下来受死!」 吼叫声中,便是之前没拔剑的,也都铮铮亮剑,大战气氛,正是一触即发。 「蠢材!」李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儿,人可以鲁莽,但鲁莽到这个地步,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他这么一吼,半成居士尽力营造的气氛登时毁于一旦,白费了这老妖怪一番好心─一会儿两个真一宗师斗将起来,误杀周围一片,别怪人家没尽过心! 阴散人冰寒入骨的眼神自东阳山人身上一扫而过,虽未真个动手,但其中透射的威煞,却让东阳山人不自主地提气抵挡。 气机感应,谷底登时剑气铿锵,肃杀之气四溢。 便在这一触即发的空档,半成居士叹了口气,想必是也是对东阳山人的行为颇感无奈。 但他吃斋数千年,修养早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很快便又调整心情,脸上仍是温和得紧。 在僵冷的气氛下,他的话音显得分外柔和:「若是佛祖在此,当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之语。只可惜,我无佛祖的大神通,不能消解干戈,更不能袖手旁观……阴道友,自当年一别,咱们也是老长时间没有切磋过了。今日趁这个机会,来一场如何?」 此话一出,东阳山人及一部分修士的脸上,便不自主地露出喜意。 这正是他们敢向阴散人叫板的最大依仗。 阴散人固然了得,但插翅飞虎的名头也不是虚的,有半成居士主攻,再有几名高手在旁牵制,今日胜算当是极高。 李珣在高处低声冷笑。 笑声中,阴散人几不可察地向他这边一瞥,然后才笑道:「好得很,你学不来佛祖的神通,倒是把那股子迂腐劲头学了个全。这应算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吧。为这么一群废柴,可值得么?」 这话其实暗含有罢手的意思,只可惜,是说给聪明人听的。 半成居士脸上神情方一松,那边已惹恼了东阳山人。 仗着一腔的莽夫气,他怒啸一声,御剑直上,身边的龙首狂客想拉都没拉住,只能嘿了一声,也冲了上去。 阴散人眼眸中寒光连闪,自她复生以来,诸事不顺,难得有这么一个泄火的机会,她岂有拒绝之理?当下身形微微一侧,让过剑气正锋,直取对方中宫要害。 动作虽然简单,但在滔滔剑气中如此闲庭信步,本身便体现了双方几近天壤的差距。 大气嗡然震鸣,紧随其后的龙首狂客到了。 那把使人印象深刻的阔剑自东阳山人肩上笔直刺出,其剑气之雄浑阔大,比之东阳山人更上一个层次,而论稳重老辣,则是远胜。 东阳山人毕竟也是有真功夫在身的,见师兄帮忙,身形也随之一转,双方剑气内聚,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阴散人眸光一闪,身形便如汩汩流动的山泉,一个妙至毫巅的转折,便从剑气之间一个极小的缝隙中「流」了出去。 这一瞬间的气机强弱的变幻转化,让出剑的二人难过得直想吐血,剑势便不由一挫。 若阴散人反手回击,两人中至少有一个要吐血重伤。 只是,在逸出剑气聚合圈的同时,阴散人身形一展,竟是直上半空,与二人错了过去。 此时,龙首狂客背上已经湿了一片,扭头看时,却见一个灰袍人影无声无息升了上来。 天空中响起一声低低的梵吟,也就是在这个转折的工夫,半成居士已与阴散人过了一招。 双方的身形都是一滞,大气中并没有太过明显的元气震荡,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口鼻之间都是一闷,皮肤也有些发紧,直转到内呼吸状态,才稍好过一些。 只听得高处阴散人慨叹一声:「当年虎魄妖刀坐啸生风,那是何等的英姿豪气。如今却落得枯枝朽木,行吟念佛。琉璃天那些老秃驴,果然不安好心!」 说话间,她手腕一转,拂尘挥洒,漫天银丝如雨,光芒耀目,刺空之声,夺夺作响,也将方才沉闷的气压整个地击碎。 虽然地面上诸人明知这「银丝雨」不是针对他们,但在这凌厉无匹的攻势面前,仍不免一阵骚动。 「碧霄客」胡不离见这种情形,眉头大皱。 真一宗师交手之际,那种一瞬千变的元气震荡,以及偶尔偏移的重击,非常要命,说不准就会出什么意外。 此时最好的举措就是移开了一个安全距离,可是,这岂不是自家惹的祸事,送给别人来背? 不管结果如何,这次三皇剑宗的脸面,必要给抹灰无疑─东阳这次做事,真是太鲁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挺身护住洛玉姬,只是后面这大小姐实在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儿,见他谨慎的模样,大感不满。 「胡师叔,有虎伯伯拖住那个阴散人,我们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那个百鬼好看,这么缩着,算是什么道理?」 胡不离苦笑一下,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洛玉姬便又叫了起来:「百鬼跑了,师叔,我们快追啊!」 胡不离吃了一惊,本能地反手就抓,却不想洛玉姬的剑光遁术比他估计的快了一线,这一抓着只碰着了空气。 后方同样有一只纤纤素手探出,也如他般慢了一步,那人却是同属八狂士之列的萧怡。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叫了一声:「追!」 李珣不跑才有鬼! 没办法,本来除了那个半成居士老妖怪,任是谁来他也不惧,但看东阳山人等人的状态,弄不好就是一个群殴,若他还不跑,就是纯粹笨蛋。 只要他去得远了,阴散人无后顾之忧,那也是想走便走,这一件事便算是揭过,以后哪儿碰面哪儿算便是了。 他打得好如意算盘,却没料到对面还有个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祖宗。 等他发觉不对之时,前面一道,后面两道,共计三人已经追了上来。 他一眼扫过,当头那个咬牙切齿的,正是洛玉姬,后方则是「老朋友」胡不离,以及……「长离剑仙」? 李珣对这位女修的印象也颇为深刻。 当年龙环山上,双方「皆大欢喜」之后,扶着洛玉姬的便是此女。 李珣记得还曾「支使」过她。 但给他最深印象的,还是此女常被人与明玑共号为「仙剑双璧」,均以剑道通神著称。 只这么一人便是麻烦,更别提还有一个绝非庸手的胡不离。李珣叹了口气,正要加劲儿拉开距离,天空中忽地「嗡」然作响,惊回头,恰看到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只看网结上闪动的绵密青芒,便知这网子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宝,李珣如何敢正面接下? 他低骂一声,噬影大法全力发动,要在大网罩下之间闪脱出去。 然而,这张网子倒像是有灵性似的,各网结上气芒流转,不知以什么途径,捕捉到李珣变化的气机,竟是飘飘悠悠,似缓实疾地连换了几个方位,始终将李珣罩在其中。 只这么一耽搁,后面洛玉姬三人已经追了上来。见李珣的狼狈模样,洛玉姬为之大喜:「真不枉专门找千帆城订制了这张「天罗网」,这次你还不束手就擒?」 李珣目光森然一瞥,闷声不吭,身形一缩,竟是往地下钻去。 洛玉姬见状也不着急,手上掐了一个印诀,叫一声「收」,地面上蓦地散射出数以千记的气丝,绞合成网,同上面的网子两下一合,将李珣死死地缠在中间。 洛玉姬这才拍手笑道:「百鬼小子,你也有今天。对不住了,本小姐刚刚漏说了一个字,应该是「天罗地网」才对!」 说着,她便要上前,只是才迈出一步,便被萧怡一把抓着香肩。 也就在此同时,网中李珣一声长笑,身形猛长,竟是转眼间从网子中间闪脱出来,那一张青芒隐隐的网子,只一抖,便让他收入掌心。 「天罗地网是吧,美人儿有赠,穷道士又怎能不收呢?」 洛玉姬瞪大了眼睛,脸上尽是不可思议。 「怎会的,那个农大师明明说只要不是真人以上……」 「就因为妳总是小看他,所以才总是吃亏!」 萧怡摇头一笑,将她拉到自己的身后,目注李珣道:「便是邪宗法门成长最速,但能用不到百年时间,便隐有突入真人境之象,数千年来,恐怕也有鬼先生方堪比拟,妳败在他手上,也是不冤。」 洛玉姬一脸难以置信,扭过头去看胡不离,却见他脸色沉肃,显然没有异议。 当时的情形,瞒得过洛玉姬,却瞒不过他和萧怡。 李珣从头到尾都没有以土遁脱身的意思,他只是作势引洛玉姬出手,在天罗、地网交汇的一剎那,根据气机的变动,找到控制这件法宝的关键节点,再一击中的。 第217章 而之后装作受制倒地,恐怕是想着重施故技,抓着洛玉姬来威胁他们吧。 如此眼力、手法,就算还有几分生涩,也足堪称为劲敌,更何况,此人还是出了名的狡狯……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心中的犹豫。 便在此时,后方一声宏大的啸声隆隆碾来,把洛玉姬给吓了一跳,转过脸去时,正看到远方大气呈现出清晰的波浪式震荡。 这震荡扩散得好快,转眼间,余波扫过,她身子前后的地面,便裂开了无数道细细的深缝。 要知道,这里距交手处,至少也在十里之外了! 「阴散人果然可怕,竟迫得半成居士使出往日故技……那情形,必定是紧张得很了!」 正因为这一变故,萧怡二人当即做出决定。 「百鬼,今日不是时候,便是有什么恩怨,留到日后再行处理吧。」 匆匆说了句场面话,胡不离一扯洛玉姬,不管她的挣扎,转身便走。 洛玉姬正想叫嚷,却被萧怡一个空前严厉的眼神惊窒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回头向李珣送来恶狠狠的一瞥,这才去了。 「聪明!」 看着三人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视线之外,李珣也是长吁一口气。 双方本就没有深仇大怨,小姑娘胡闹也就罢了,若是两个长辈也跟着搅和,三皇剑宗那偌大的名头,便真是名不副实了。 不过……那边打得如此激烈,没问题吗?李珣掂了掂手中的网子,虽然明知阴散人不用他操心,可是想想与她交手之人的身分,那点儿自信,也就不怎么牢靠了。 有心通过心神联结察探一下那边的情况,又怕影响到阴散人的心境,想了想,只能放弃。 那么,现在就…… 念头才闪出半截,他脑中蓦地一片空白。来自心底最深处的本能,发出了尖锐的嚎叫,又瞬间排出了一切的杂念,而将全副心神,都纳入到猛然间疯狂运转的无底冥环中去。 李珣仍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危险!危险! 耳膜响起一声轻响──等到李珣想明白,那是自己身上某处骨骼的断折声时,一股狂暴凶戾,充满着毁灭性的力量已撞入他体内。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四章自省 如果被这股力量击实,五脏六腑怕是要齐齐碎裂,李珣几乎已经是这么在想了。他只能拼了老命地运转一切卸力化力之法,为自己保留一线生机。 他身形前跃,想以此消力,然而背后凶手手掌上却相应地产生了一股极大的吸力,扯着他的身子一滞。 就是这一冲一缩的过程,凶暴的巨力再度喷发,便如同前后两个大浪合在一起,猛烈地撞击他脆弱的内脏。 在这先前全无声息,却瞬间猛烈爆发的巨大力量面前,李珣的抵抗力,竟是如此脆弱。 他全身的血脉在瞬间扩张,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内脏传出来的吱吱呻吟声。 就这么完了? 空白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与此同时,他身上又是一胀,一道从骨髓深处挤出来的灼热感,如同一根烧红了的钢针,猛然刺入了他的大脑。 似乎是「蓬」的一声,李珣以为自己化成了灰。 又是一声闷响,他的身子撞在了地上,只是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体内突然点爆的炎流,已将一切的痛觉都提至麻木的地步。 李珣只能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火山喷发般的「力量」,从他的内脏、从他的骨髓、从他体内每一个角落里喷涌出来,在兴奋地尖叫。 无底冥环核心点处与九幽之域的连接,也在剎那间扩展开来。 虽然李珣的神智已经相当模糊,却仍能清晰地感知,在那无边无际,玄虚微缈的空间内,以最奥妙的形式,涌动着的巨大能量。 连接点的扩张,打破了亘古不变的运行法则,随着一个细微的震荡,一波最精纯的九幽地气反卷而入,瞬间冲进了李珣狭小的体内。 只一眨眼的工夫,李珣每一处肌肉和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至于之前冲进来的外力……那算什么? 李珣耳膜中似乎有千面大鼓同时擂响,但他却知道,这其实是他的血液在奔流撞击发出的声音。 他都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还能保留着一线意识,没有在第一波冲击下灰飞烟灭? 念头刚一闪过,他背后却蓦现一片清凉。 这感觉,就像是一瓢冰水泼在了熔炉上,短暂却实在。 一连串哧哧的气啸声,夹杂着一声扭曲尖厉至非人声的惨叫,出奇的让李珣身上轻松了很多。 与九幽之域的连接,也仅仅是一剎那的工夫。 无底冥环的异变很快就中止了,且托后背上变化的福,李珣忽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炎流突然消减了许多。 清醒许多的脑袋很快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但是他也隐然间看到了,在视线所及的最远处,早该离去的萧怡三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过来,那模样就像见到了鬼。 「避开他们!」 他的神智在高度的紧张状况下,又有些不清楚了。 只是在此念头的驱动下,李珣竟然奇迹般地又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猛地一旋身,直窜入云霄之间。 只是……在他冲天而起之前,那当空飞舞的点点黑灰是什么? 洛玉姬张开的小嘴儿已忘了合上,就在刚才,她看到了今生所有记忆中,最可怕的一个场景。 她大概是唯一一个看到全部过程的旁观者。 就在事件发生前的一剎那,她鬼使神差地扭过头去,本想是给百鬼道人一个挑衅的眼神。但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个鬼魅般闪现的魔影,贴上了百鬼的脊背。 她本能的惊呼声使得萧怡二人也回头看去,也因此一震停下。正好看到「魔影」一拳轰在百鬼背心处,打得他向前仆跌,却又诡异地顿住。 萧怡惊道:「殒生印,落羽宗!」 胡不离抽气道:「百鬼完了!」 话一出口,他便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在那瞬间,百鬼的身子以肉眼可辨的幅度猛然一胀,紧接着便是一波诡异的灰白色光焰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二人所立之地的大气,登时被热浪蒸腾得扭曲了。 即使远在数里之外,洛玉姬三人也能想象得到,那会是一种怎样恐怖的高温! 在扭曲的大气中,一切的影像都显得光怪陆离,但是,三人都看到了,那个本来能以山崩之势将百鬼击杀当场的魔影,在此刻却是疯狂地扭动身子,要将他的手掌从百鬼背上拔下来。 灰白色的光焰再次猛涨,直冲出百鬼体外三尺,形成了一轮美丽又诡谲的光圈。 便在这样的变化中,魔影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惨叫,整个身子猛地一胀,千百道短小、锋利的灰白火光─洛玉姬是这么形容的。 否则又怎么解释,那人的身体在瞬间被切割成碎末,又转眼化灰的惨况? 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百鬼冲上半空,洛玉姬蓦然感觉着,好像自己也刚刚从鬼门关前转了一圈儿回来,良久才懂得呼出一口长气。 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转脸看两位师长,低声道:「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胡不离木着脸,没有回答,萧怡想了想,点头道:「我总算明白百鬼为什么进步如此神速了!」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反而更激起了洛玉姬的兴趣,她暂时从刚才的震撼中摆脱出来,急问道:「为什么?」 「应该有幽魂噬影宗某高人,曾经为他灌顶注入巨量阴火元气。这巨量元气并没有被他完全开发出来,而是淤积体内。平日里也用不动,只是今日被殒生印一击,本能反噬…… 「只是这也有些说不通,且不论会不会有人这么好心,便是真的灌顶,如此精纯的阴火修为,恐怕整个幽魂噬影宗也仅有两三人而已,近期内,没听说过哪个功力大损的消息啊?」 洛玉姬却也不是没见识的,她想了想,奇道:「也不对啊,灌顶……这种法子不是很影响日后的修行吗?他可是邪宗耶,进度越快,走火入魔的机率越大。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有人做吗?」 萧怡轻叹一声,正想说话,心中却又是一惊。她一把揽着洛玉姬的小蛮腰,口中低叱道:「闪开!」 话音方落,一个人影便自他们眼前一掠而过。 在双方交错的剎那,霜雪般的眼神自他们脸上一扫,修为较弱的洛玉姬,甚至生出了坠入万载冰窟的可怕感觉。 胡不离和萧怡同时长剑出鞘,剑刃虚空打闪,发出嗡声震鸣,紧接着,胡不离便惨哼一声,身形打着转儿飞了出去。 萧怡半步不退,但虎口也已是鲜血淋漓。她咬牙不使自己哼出声来,只是低叫了声─「阴散人!」 阴散人发怒了!萧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这一点。只是旋又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 「难道是为了百鬼?至于么?」 「热……热!冷……冷!」 李珣口出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声,在这个时候,冷热早已没有了界限,唯一留存的,只是痛苦而已。 天知道这是在哪里,他只感觉到自己倒伏在一片草丛中,在扎人的长草中,全身抽搐,像一只被割断脖子的鸡。 「x的,x的!」他将脸埋在草丛中,贴着泥土,心中则在疯狂地诅咒。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谁,只是这么喃喃地说着,藉此来消减从骨髓深处一直透至表皮的痛楚。 第218章 如果有人现在看到他的脸,一定会发现,现在这个穿着幽魂噬影宗法袍的道士,却长了一张与大名鼎鼎的「明心灵竹」一般无二的脸。 而这张脸,则在痛苦中极度扭曲了。 见鬼,明明已经转化质气,怎么问题还没解决?而且,情况好像还变得更糟了。 涌动的阴火再不像上次那样,井然有序地归入四肢百骸,而是在质气转化的过程中前冲后突,不时地考验李珣身体的坚韧程度。 李珣控制乏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呻吟变形,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李珣从来没有寄望于一两次草草的质气转换,便能将鬼先生遗留下来的大难题解决掉。 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问题爆发的频率,竟然这么高! 好吧,他承认,没有这次阴火的爆发,他可能早被人一拳轰成渣子,但是现在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在渐渐模糊的神智中,李珣感觉自己的身子像一团软泥,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拧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饱含泥土味道的空气,放弃了抬头的欲望,嘴里又嘟哝了声「x的」,意识飞快地向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 「哧」的一长串声响,李珣的身子剧烈地抽搐了下,眼见就要摔碎的神智,忽又开了一线天光。 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一个低弱的声音在耳边轻喃。 内容非常奇妙,是一篇琅琅上口的韵文,起承转合之间,莫不合乎节拍,起落有致。 李珣暂时分辨不清其中的真义,只是感觉中里面阴阳、刚柔之类的字眼儿特别多。 渐渐的,他明白得多了些,又觉得语句的节奏忽快忽慢,快时如急风骤雨,慢时又一字三折,出奇的却是每个发音都清晰可辨。 这话音似乎有着惊人的魔力,他体内乱成一团的元气,随着音节的流动,自发地剖分阴阳,升降玄关,渐渐地,竟是井然有序起来,痛苦也渐渐消褪。 李珣这时候当然明白是谁在帮他,不敢中止真息流动,只是随着外界的音符节奏,稳稳地行了数个周天,确定阴火已经再度敛藏,这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恢复成坐姿。 他先吐出憋闷已久的浊气,然后拍拍脸颊,挥去沾上的泥土,也顺便让自己的神智更清楚一些。 阴散人在一边饶有兴味地看他的动作,并没有开口的意思。 等到李珣感觉着自己恢复了冷静,这才抬起头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阴散人,开口第一句话是:「有没有人跟上来?」 阴散人对此颇感惊讶。 她本以为李珣会急不可待地询问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显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惊讶之余,她极笃定地摇头。 李珣没有半点儿放松,紧接着又问:「那家伙是何时、怎样蹑上来的?」 阴散人知道他说的是那个落羽宗杀手,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发言权。 想了想,她还是实话实说:「这件事,你不该问我!」 李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是一条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脸面无波无纹,沉凝不动。 看着李珣此时的模样,以阴散人的胆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无疑,这必是李珣情绪爆发前的最后一线宁静,现在的李珣,需要一个迁怒的对象,所以,她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 但事实再次出乎她的预料,李珣只是静静地垂下眉眼,似是看着地面发呆。 这就像是一波临近登陆的飓风,在及岸的剎那,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阴散人却「看」得见,那风暴正积蕴在李珣心中,轰天咆哮。 最终,李珣咧开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鹰所言不虚,也不用那边再确认了。」 顿了顿,他轻赞一声:「落羽宗,殒生印,果然名不虚传!」 随着他这一声低语,周围的空气似是猛地瑟缩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许。 周围的气压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阴散人讶然看去,只见得李珣抬起了脸,颊侧肌肉微微抽搐,一个又一个冰碴般的音节,从他仍显苍白的双唇间逸出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 阴散人更惊讶了,三句话,仅仅是三句话的工夫,李珣从内到外,分明就是经过了一场最彻底的心灵荡涤。 一句静心,二句生势,三句自省。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气神便整个地不同了。 那种微妙而又整体性的改观,已经牵涉到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线灵机,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议。 同样从这阶段过来,阴散人对他的变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皱眉头,旋又平复。 不错,现在的李珣确实和之前不同。那一记殒生印,虽然引爆了他体内的炎流,其实质却如同一桶冰水倒浇而下,让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并不是简单的考虑刚才的变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广之。 确切地说,他在思考,今天险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殒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这个局面的,真的只是殒生印吗? 李珣感觉着,近些年来,自己的脑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 他几乎在瞬间将近期所经历的事情过了个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对手,也逐一自眼前流过。 危险了!毫无疑问,他的心态危险了。 在东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剎封禁,被遁天刺搅了,他有理由说,这是对方遁法名不虚传。 接下来被蚀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说,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阴「比试」的意外频发、与水蝶兰较量的反反复覆、包括最后夺了雾隐轩的惊险万状,他也完全有资格,用最终的胜利来解释。 可是同样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终的活命为前提。 幸运和机缘不可能伴随他一辈子。 看看旁边的阴散人吧,她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她现在就可以说,当年是因为我没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这种言语,早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李珣又一次咧开嘴角,他必须要感谢那个无名杀手,正是因为他的「无名」,让李珣一时间找不到这次「意外」的理由,进而自省。 当然,李珣完全可以无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这样,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没有人会为他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泪。 他现在只需要自问一句─难道这些不可以避免吗? 他击倒一个又一个名头惊人的对手,让自己的名声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这里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实力所赢得的呢?他似乎忘记了。 他停留在婴儿还真这一步很久了吧。 在他急切于自己停滞的进度,日复一日地、近乎机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炼,甚至还为自己的所谓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时候,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真正用心地体会诸般法诀的妙处了呢? 这样来看,他甚至还不如自己年少之时的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吗? 李珣单手托腮,就这么长思下去。 不可否认,现在的他,可以斥责自己浮躁、自以为是,然而,他为什么浮躁,为什么自以为是,他难道真的明白吗? 他毕竟和六十年前的弱势少年再不相同了啊。 步步为营,谨小慎微,固然是保命惜身之道,但这种做法,也将永远达不到可俯视天下的巅峰,那么如何在持有原本优秀特质的同时,引发出更进一层的神通手段? 这是一个极关键,也极有趣的问题。 李珣觉得,他似是通了些门径,却又没有真正把握住其实质。 更确切地说,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做。 他不自觉地偏头,看着阴散人。 这位宇内闻名的宗师级大高手,无疑是他极好的导师─如果心甘情愿的话。 他摇头一笑,继续思考,通玄界各个顶级的大宗师,流水般被他过了一圈儿。 在这一刻,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了钟隐。 这一次,他没有再愤恨欲绝,只是很冷静、很客观地回想起,当年在坐忘峰上,青烟障中,钟隐所画的那一幅墨竹图,以及在此之后,涵义深远的词句。 「你是知道如何使剑,却不知怎样使剑!」 抛开法意剑理,钟隐此言,岂不是也可以对应他此时的状况? 六十年时光如水,那一夜青烟障里,数笔勾画,短短语句,竟然可以穿透这时光流脉,直达此处。 钟隐他算到了没? 剎那间,他脑中灵光连闪,那有所得的大冲击,让他忍不住昂首长笑,弹身而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终于明白了。 阴散人的眉峰不自主地皱起,看着李珣这如癫如狂的模样,心中竟然不自主地有些波动。 恰在此时,李珣眸光射来,她吃了一惊,却听得李珣一声长笑。 「剑来!」 阴散人怔了怔,才想到李珣是要青玉剑。 她迅速地抚平心中波纹,自虚空中一探,将青玉剑拿出,递送过去。 锵然剑鸣,李珣拔剑出鞘,与之同时,挥去身上雾松铁道袍,就这么赤着上身,长笑舞剑。 他使的,是自己最熟悉的「青烟竹影」。 剑气森森,当空离错;掩映虚实,却又酣畅淋漓。 一边的阴散人恍惚间觉得,眼前忽地有一片青翠竹林,扩展开来,恰是月晓气清时候,又闻风穿竹叶微声,那在林间且舞且歌的男子,是李珣吗? 第219章 迷离中,那似是钟隐目光投注,笑意微微。 剎那间,阴散人本能地提动气机,杀气外溢。 「铮」的一声清鸣,她手足间似乎灌注了万斤重物,提之不动,而寒意如水,抵在她喉咙正中,抹消她一切杀意。 李珣使剑抵着的咽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笑道:「妳做什么?」 阴散人也是苦笑:「抱歉,刚刚以为看到了钟隐。」 听了这全在意料之外的回答,李珣怔了怔,旋又哑然失笑。 他现在神清目明,自然感觉得到,阴散人此语,并无虚饰。 毫无疑问,阴散人以其敏锐的眼光,发现了他在心理上的飞跃,这从另一个角度肯定了他的进步。 他一笑收剑入鞘,又命阴散人拿出明心剑宗的道袍来。 阴散人此刻出奇地乖顺,不发一言,却如同一位可人的侍女,静静地服侍他穿上。 李珣结装完毕,又吁出一口长气,仰头看天。 是的,他明白了,知剑而不知使剑固然糟糕,然而若连剑也不知,那就是可悲了。 此时的李珣与当年的李珣相比,便是由凡铁转为青玉宝剑,凡铁的使法,用在青玉上,当是不知因势变通。 而连使的是凡铁又或青玉都不知道,不死何待? 不错,他现在不知使剑,但他可以学,可以练。 由现在开始,当世每一位高人,他们的处事之道,历练之法,都是李珣学习的对象。 只有一个优秀的剑手,才懂得怎样去驾御他的宝剑。 在这一点上,李珣要学的,还有很多。 而此刻,再没有钟隐这样的导师,为他指点迷津了。 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李珣回过脸来,目注阴散人道:「水蝶兰说得很准,只是我没想到,事情变化竟然会这么快,说说吧,妳是怎么想的?」 话题的突然变化使阴散人又是一怔。 不可否认的,这时候的李珣,很难再用以前的标准来探究,一时间,阴散人竟然很难再看透他。 所以,她必须再换一种态度。 认真地想了一下,阴散人道:「百幻蝶也是个有见识的,她的这招以血神之术化炼体魄的法子,确实绝妙,而且,这也恐怕是你唯一的出路!」 李珣「哦」了一声,没想到她的结论竟是如此绝对,微皱眉道:「理由呢?」 「基本上就是百幻蝶的那些了,若说其它……你现在情况比当时更糟,这算不算?」 李珣自动略去她有意无意的嘲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还有化阴池……」 「化阴池?那池子的功用可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阴散人微微一笑道:「我也听过那池子的功用。若我猜得不错,鬼先生应是要你以引流入体之法,化去阴火珠的锋芒,逐渐归你所用。只是,引注入体,也要有「阴」可化,可此时,阴火散入四肢百骸,与你筋骨经络融做一处,那是化阴,还是化你?」 李珣仔细考虑了一下,阴散人所说,确实有她的道理。 不过在此时,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清晰,对阴散人的理由,他也持一定的保留态度。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那修炼《血神子》又是什么缘由?」 阴散人唇角微弧。 「虽然不愿这么说,不过,《血神子》确实是通玄界修形炼体的经典之作,旁人只见「燃血元息」霸道绝伦,却不知,《血神子》最精妙之处,还是在肌体修炼之上。你「不动邪心」已经修成,应该也有感觉才对。」 李珣抚了下胸口,又想了想,微微点头。 确实,在心脏要害受到重击甚至毁损之际,血肉之躯,竟然可以凭空化雾,消卸力道,这种手段,若是没有亲身经历,当真是难以想象。 「这就是了,《血神子》的炼法,其实也是对肌体的异化,而且,异化得更加彻底。从最初步的心窍开始,逐步遍及全身,到最高境界时,全身虚化如轻雾,实质如金刚,成就不灭魔体─「其实,也就是妖魔而非人类了。如此自然可以消解一切异气,而且是最彻底不过!」 李珣脸上神情一滞,半晌方摇头道:「魔化?可韦不凡看起来……」 「他修的是《血神子》吗?」 阴散人知道李珣心中所想,就此点侃侃而谈。 「也算他了得,基于《血神子》而自创血魔化心大法,其实就是辅以身外化身之道,催生血魇,将「燃血元息」的威力推至巅峰,却弱化了原来的炼体效果。否则,当日青鸾仓促一击,如何能重伤得了他!」 李珣回想当时的情形,发现果然如此。 但这也引申出来另一个问题,以韦不凡的无所顾忌,也没有修炼正宗的《血神子》,恐怕与最后的妖魔异化不无关系。 只想想那将人炼成一团血雾的可怕情形,任李珣如何心境精进,也为之不寒而栗。 他已经做好了应付极糟情况的准备,却依然没有想到,情况会糟到这个地步。 阴散人感觉自己再度把握了李珣的心际脉络,心中微感得意,俯下身子,紧盯着李珣颜色变幻的脸,沉沉低语。 「若我是你,现在就会回转雾隐轩,期以百年时光,抛下一切,精修苦练,到那时,你再入此界,纵横天下,又怕得谁来?」 李珣心中一清,冷冷回看过去。 阴散人哑然失笑道:「明白了,你是绝对放不下眼前这些事项的。姑且不论这选择的对错,我仍要提醒你一句,你的身体可不能再拖了。半年之内,若你不能下定决心,肌体的异变便可能积累到一个不容忽视的地步。 「那时,你便会发现,偶尔手脚会不听使唤、肢体麻木、五行之气紊乱,乃至……瘫痪!」 稍稍一顿,她再度笑道:「所幸,便是真瘫痪了,只要你肯咬牙吃苦,修成血神子后,也是能恢复的。」 李珣微阖眼眸,旋又睁开。 此时,他也微笑起来。 在阴散人讶然的神色中,他伸出手,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这美人儿温软莹润的脸颊,语气温和。 「想想妳的身分!」 以阴散人的深沉,胸口也猛然一窒。 李珣微笑着看她的反应,接着又道:「我知道妳不习惯如此,只是这冲动反复……」 顺口说到这里,李珣心中忽地一激,但嘴上丝毫不停,继续说下去:「……对妳我都不好,冷静些,如何?」 阴散人不动声色地直起身子,唇边讥诮一笑,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 李珣用最正常的眼神打量她,心中却有一个疑问止不住地涌上来:「冲动反复?她会吗?这终究是她的反应,还是「我认为」的她的反应,抑或是,她认为「我认为」的她的反应?」 收敛目光,李珣现在的心态又是一变,他低下头,跺跺脚,感受着逐步激烈的动作对身体的影响,神情正常地向阴散人问道:「这个样子,会不会有人发现不妥?」 阴散人扫了他一眼,摇摇头:「我之前以虚纳阴阳之法为你顺过气,除非再像今天这样,被人重创,引发体内阴阳二气失衡,否则就很难发现。 「当然,若是有人与你特别亲密,或者渡气入体,我也无法保证绝对安全。」 李珣嗯了一声,正想说话,阴散人蓦地摇头,李珣会意,两人身影同时一挫,隐入了草木繁茂之处。 稍过半息,天空中剑光连闪,毫不停留,向着北方去了。 李珣瞇起眼睛,啧声道:「果然,是去不夜城的。也不知天芷上人用了什么手段,数百年未出琉璃天半步的半成居士,也让她请了来……对面有妖凤、青鸾、鲲鹏、魔罗喉,宇内七妖到了五个。呵,该不该把水蝶兰也叫去凑热闹?」 阴散人瞥了他一眼,没有凑趣。李珣也不见怪,他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无疑,他是个记仇的人,落羽宗既然没有一棍敲死他,那么,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当然,在此之前,他需要回归暗处─若落羽宗发现,本已锁定的暗杀目标突然消息无踪,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五章自在 一个人心理上的进步,确实可能带来惊人的结果。 已然从多年的浑沌中清醒过来的李珣,其神思之透彻,绝非往日可比。 而一个思虑清晰的人,不会也不可能甘愿陷入被动,见招拆招。 所以,百鬼消失了。 说是消失了也不确切,一个「重伤」的人,怎么会毫无痕迹地消失呢?当然,百鬼不是普通人,他是一个非常有水平的修士,即使是在重伤之下,他也懂得隐踪匿迹,且手段相当高明。 只可惜,还「瞒不过」随后而来的有心人的眼睛。 从第二天起,至少有两名以上的修士,循着那一星半点儿的痕迹,逐步追索。 其追踪之术的精湛,令隐在暗处的李珣为之咋舌。 如果李珣有心,自然就可以利用种种手段,将这几个已经入瓮而不自知的修士,引入布设已好的陷阱,一举功成。 只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到要打草惊蛇,而且,眼下这微妙的局势,恐怕也是寻常难得一见吧。 落羽宗的杀手在先,魅魔宗的暗探在后,千里无影对天魔魅影,偏偏双方又都是见不得人,彼此交错隐匿,各出奇招,如此精采大戏,让李珣看了直呼过瘾。 虽说如此,李珣也是捏了一把冷汗的。 幸亏他警醒得早,及时将自己放在暗处,否则,他是绝不会知道,在雷喙鹰满怀诚意的邀请之后,魅魔宗竟然还会派探子出来。 第220章 自己真是闲适太久了,幸好,他会及早将爪子磨利。 李珣没有将反击提上日程,但是,他在暗处旁观之时,却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观察两个宗门独特的手段方式,并在阴散人的帮助下,分析其内在的心法流变,务必使自己对两宗,尤其是落羽宗的手段,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也许这认识是表面的、片断的,但透过细微错杂的表象,归拢脉络,却是李珣一贯的优势所在。 连续几天下来,他已颇有所得。 而此刻,远从西南而来的飞魂敕令终于到来。 与他所料不差,阎夫人那边果然遭到了落羽宗的偷袭,但因为反制得力,反而使碧水君十分被动。 至此,李珣已没有了逗留附近的理由,宗门长辈规定的时限,也已过去了三分之一,本来充裕的时间,已变得紧迫起来。 但李珣觉得,这是值得的。 在完成了百鬼远遁西南的假象之后,李珣连续跳变遁法,隐秘至极地远走数千里外,这才以明心灵竹的身分,大摇大摆地现身,向着极地狂飙,至于那两个宗门最终会不会上当,就不是他所关心的事了。 极地的风景一眼看去,苍茫无边,别有一番壮美风姿,但看得多了,也就颇显单调。 大量的碎土、冰粒,挟带在朔风之中,当空狂舞,纷乱一如当前极地的局面。 李珣皱着眉头加速,避过了后方的乱战。 这已经是他进入极昼圈来,所见的第七起拼杀了。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些乱斗全部都是散修之间的冲突,更确切的说,应该是散修盟会内部的冲突。 直到这个时候,李珣才明白洛南川当日所说「形势很糟」的出处。 从这半日的所见所闻看来,散修盟会中似乎弥漫着一片焦躁、悍厉的气氛,就像是一个涌动着的火山口,也许只投进去一块小石子儿,都可能引发一场空前的大爆发。 这样的散修盟会,已不像是有规章的组织,更像一个土匪窝! 李珣越来越清晰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的梳理,已找出其中某些关窍所在。 其中比较基本的一条是:散修盟会采用的是外紧内松的管理之法。 除了负责具体事物的四方接引,是由数万盟会成员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受到颇严的管制外,其余各项职司,都模糊不清,只是靠着十执议惊人的实力、威煞,强行压制。 本来这些散修、妖魔,都是自扫门前雪的主儿,修道多年,心中也自有一番顺应时势的法则。 有了盟会提供的庞大的修行资源,他们之间,也能自发地生成一些基本秩序。 但这些自发形成的秩序,毕竟还是脆弱的。 在盟会迅猛发展的前数十年中,某些矛盾还能用种种益处遮掩,但随着十年前一举攻破百兽宗之后,举世大哗,散修盟会也随之低调许多。 缺乏了向外扩张、发泄的管道,这些矛盾便不免逐一暴露出来─更通过不久前牛力士的事端,整个爆发。 然而,爆发的冲击却还打不破由十执议、通言堂、四方接引所凝成的坚韧外壳,眼下便形成了这么一幅奇特的光景。 在「闲暇」时,诸散修、妖魔大打出手,抢夺灵药、法诀,结恩报怨;然而若是外敌来袭,十执议登高一呼,便又呼啸结群,一致对外。 这种混乱中又有法度的模样,便是在诸邪宗内,也是极少见的。 正想着,远处破空声又起。 李珣叹了口气,正想隐去身形,忽又觉得不对,举目看去,恰见到一道乌光自斜前方穿行而来。 乌光中隐有血丝,显然此人所御之法器,必然沾染了精魂血魄,以通玄界极忌讳的禁法炼制。掠过去时,破空声隐如万鬼嚎哭,凄厉刺耳,真是最最典型的邪修风范。 驾御法器那人却没有当恶人的自觉,一脸惶恐,目光散乱,只顾着御器狂奔,竟然没看到正前方还站着个李珣。 李珣看得哑然失笑,若说修炼魔功邪法像韦不凡、罗摩什之类,也就罢了,连这种半桶水也出来混,岂不就是取死之道? 少不得,他就要为天下除此妖孽,给自己长长名声。 正准备动手,眼睛忽地被光芒闪了一下。 他吃了一惊,凝眸看时,正看到一道贯空长虹,自数里之外后发先至,在乌光处一绞,半空中血雨纷飞,那个半桶水被一分两断,摔下地去,死得惨不堪言。 好辣手! 李珣咧咧嘴,放在剑柄上的手也拿了下来。 虽说他并非主修飞剑之术,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一记遥空飞剑,大气中显精妙,正是一等一的御剑术,却不知是哪个宗门的高手? 正想着,远方便现出一个人来。 那把斩敌数里之外的宝剑,则如归巢的鸟儿飞掠过去,入鞘的浊音,李珣在这边也隐隐得闻。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李珣,稍稍一顿,便向这边飞来。 李珣瞇起眼睛,看着那一个逐渐接近的人影。 看那身姿,似乎是位女修,在渐密的风雪中,袅袅行来,颇有风姿。李珣不免有些小小的期待。 眼见对方的面部轮廓渐渐清晰,李珣反倒有些失望。 倒不是说这是个丑女,只是这面目也太平凡了些。五官只是堪称清秀,却也因为常年板着面孔,而在唇角留下一道浅浅的印痕,略显古板冷漠,看着李珣的眼神,也是冷淡得很。 这女修很是眼生,但李珣知道,这种人应是一板一眼,最难应付,当下不敢怠慢,迎面行礼道:「在下明心剑宗李珣,见过这位道友。」 他礼节周到,对面行来的女修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同样也行了礼,淡淡地道:「天行健宗,庄楚。」 天行健宗?李珣微微一怔,不自主瞥了她一眼,看刚才那手御剑术的路数,此女修为当不在顾颦儿之下,天行健何时又出了个这样的女性高手,而且这路数…… 他心中生疑,脸上也不掩饰,只淡淡地道:「原来是庄道友,刚刚那一手百里飞剑,实在精采之至,却不知出于哪位仙师门下?」 庄楚闻言,也扫了他一眼,眼神中竟颇有些古怪的神气。 因为落羽宗一事,李珣这几日正是敏感的时候,见状戒心又涨。 不过很奇怪的,这个看上去便极严肃的女修,竟是露出一丝笑容:「我半月之前方入宗门,也不过就是个借地修行的散户罢,哪有座师?」 李珣露出恍然之色,然后立刻修正态度,以弟子礼重新见过,言语中也多了几分敬重。 「原来是庄客卿当面,弟子刚刚失礼了。」 所谓客卿,就是由宗门延请,加入宗门,而享受宗门修行资源,同时也为宗门出力的散修。 一般都是实力相当强大之辈,才有资格受到这个待遇。这也就怪不得,庄楚的剑诀少有天行健宗的气象。 这庄楚倒也奇怪,不管李珣行什么礼,都不太在意,只是略一点头,这让李珣更加相信,刚刚那一笑,对她而言,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李珣对应付这类人也有经验,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响应道:「弟子奉命前来极地,听候调遣,庄客卿可有……」 不待他说完,庄楚便淡淡地道:「你们宗门驻地在不夜城西,不过今日正轮到你们当值。你去海边布禁之地,或许能见到他们。」 李珣忙谢了一声,庄楚也不理会,径自转身离去。 看她驾着的经天青虹,色泽颇正,当是正宗的炼气术无疑。李珣看着青虹消失在视野中,低下头,眼中尽是疑云。 他正值心神高度集中之时,对一切异象,都有一种几无道理可言的直觉感应。 这个庄楚看上去也还算正派,但李珣总觉得有些古怪,尤其是在与她说话时,体内气脉隐隐波动,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异状。 他心中越发谨慎,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全无半点痕迹,只是摇摇头,向着不夜城的方向飞去。 庄楚这个名字,已经列入了他的危险名单之中。 虽然心中生疑,但起码在为人指路这种小事上,庄楚没有说谎的必要。李珣亮着明心灵竹的身分,一路飞进不夜城,找主事的仙师报备之时,那仙师的说法,与庄楚并无不同。 只是,那仙师在听到他的名号之后,眼中的闪光,又是为了什么? 看着接下来,那仙师热情的招呼,李珣觉得自己的神经绷得有些过了,他自嘲一笑,也不准备按此人的意思,去城西休息,而是直奔宗门所负责的地段。 这样,也可以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一路上和各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修士打着招呼,李珣匆匆出了不夜城,向海边飞去。 越是接近海边,他越能感受到极地的混乱不堪。 去年才由千帆城妙手神匠修复的万里极光壁,又立在了海边,将不夜城与夜摩天分隔开来。 可即使这样,李珣也能听到隐隐的元气嘶啸之声,从海上传过来。 触目所及,剑光流火更是时时映现,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横亘万里的法宝的功用。 不过,直到海边,李珣才发现,原来万里极光壁的布置,与当年已是不同。 此时,看光线折射的角度,显然光壁已呈弧形,应当是将以不夜城为中心的大面积土地半拢起来,挡住夜摩天人马从正面经过的通路。 这样当然比那种象征意义上的阻挡实际许多,也相当明智。 不过,似乎有示弱的嫌疑。 李珣便很奇怪:「以天芷上人的性格,怎会如此? 第221章 」 正想着,他已迈入明心剑宗的「防区」。 这广及千里的临海荒滩,平平望去,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直可望见海天交界之处。 纯以布置禁法的需求来看,这真是个糟到不能再糟的地方。 而这种地方,也绝不是明心剑宗一方独有。 至此,李珣更真切地感觉到,在极地,诸宗所面临的尴尬境况。也无怪乎十年前,散修盟会剿灭百兽宗时,各宗近千修士只能龟缩不夜城中,任其借道而行,留下千古笑柄。 李珣再一次想到天芷上人,那位性情泼辣直率,又颇为高傲的美女城主,在面对那种情形时,又会是怎样的感受。 眼角忽地飞腾起一个人影,李珣停下身子,扭头看去,脸上随即便露出笑容:「灵@师兄。」 迎上来的,正是位列「明心三灵」之中的灵@。他是李珣五师叔李明和的弟子,生性活泼大方,是山上长幼都极喜欢的人物。这一点,与他师父悲慨苍劲的古风格调,极是不同。 灵@是出了名的与谁都能说到一处去,李珣与他的交情虽不如灵机那般深挚真诚,却也不错,见面自然高兴。 「诸位仙师、师兄可都在?」 「都在,都在,就是忙得屁股冒烟儿就是了。算算这两天你也该到了。正好,这方圆数千里的禁制,便都由咱们「小辈禁法第一」的灵竹大师包办罢!」 李珣捶了他一拳,但也顺势进入正题:「怎么,这里的禁制安排很吃紧吗?怎么说,也是在极光壁之内吧!」 此言一出,灵@的笑容中便有几分苦意。 「什么内外,你远远看着不知道,其实这极光壁早就是千疮百孔,挡着千军万马一时半会儿,那是还有点儿看头。但若是单独三两人……嘿,千帆城牛皮吹得震天响,结果也不过如此罢了!」 能让一贯乐天的灵@如此诉苦,李珣也差不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只是他在内陆,却不知道极地局势竟然糜烂至此,他奇道:「情况一直这么糟吗?还是牛力士……」 「可不就是这个牛力士!」 灵@苦笑着指着海边。 「当初那头疯牛就是这里撞过来的,你可以看看,好大一个口子,杀进来百十人绝没问题!听说,当时跟来的,至少有上千人,甚至连古音也追过来了,把不夜城搅得大乱。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情况就一天比一天糟糕。我们这边儿乱,对面儿更乱,据说每天都有几十人伤残,古音、妖凤也不管管,真不知她们是怎么想的!」 李珣听了,也陪他一起苦笑。 灵@毕竟乐观,脸上的苦色持续不了太久,便又笑道:「这些事烦也没用,来吧,我带你去见三师伯,看看他给你这禁法天才布置什么任务……耶?好像不用了!」 两人一起望向海边方向,那里一道清光扶摇直上,与之同时,那处也有一个人影卷着血光,向海那边退去。 灵@叹了口气:「喏,又一个!」 刚刚败敌的,正是「洞玄剑」明松。 在明心剑宗内部,他的实力仅在洛南川之下,位列宗门第六位,在通玄界也是极了不起的真人境高手。 李珣与灵@在这边说话,自然瞒不过他,清光稍停,便往这边飞来,而李珣两人也赶忙迎了上去。 明松外貌堂堂,凤目长眉,三绺长须,也是道骨仙风。 但李珣搭眼便看到,这位三师叔的外袍,怕是又有段时间没有清洗了,皱巴巴的极是古怪难看。 当然,李珣只做不见。 他很明白,这位三师叔素来是大处精明,小事胡涂,偶尔还会因为法诀上的问题发发邪疯,但事实上是,明松是二代弟子中,与洛南川、明吉、明玑并立的擎天四柱,也就代表了明心剑宗未来千年的上层架构。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李珣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如仪。 明松待李珣极是亲热,这其中当然有他与林阁同为清溟之徒这一层关系。 此外,还有单智这个废柴弟子的缘故。 李珣是山上少数几个能管得住单智,使他能暂时安心修炼的人物,这令心中有愧的明松,分外感激。 坦然受礼之后,明松扶起李珣,笑道:「你来了就好,如今这极地局势越发难办,单人独力,是抵不住对面万马千军,也只有回玄宗的道友,以及珣儿你这样的禁法高手,才最有效用。」 李珣忙道不敢,只是这种客套话也就是顺口说说,他很快就问起海边的布防情况。 明松先示意灵@去干自己的事,他则领着李珣向海边行去。一边走,一边给李珣介绍。 果如李珣刚刚所看到的那样,万里极光壁已呈弧形内收,且弧度比李珣想象的更大一些。 弧线前端的直线长度,大约就是两千余里,这样,便减小了受力面,增加了纵深。 正道十宗,除不夜城为地主、水镜宗未到之外,其余八宗,均至少派出三位真人境高手,坐镇此地,共计九宗人马,将纵深划分为三块区域,即接战区、缓冲区和屏卫区,依次后移。 每块区域又分东、中、西三部,共三区九部,由九宗轮替看守。 今日,便是由明心剑宗当值接战区,位置靠西,与中部不夜城,后方天行健宗相连。 「天行健宗?倒是挺巧!」 李珣又想到了那个给他以古怪感觉的庄楚,心中合计着,要找个机会从灵@等人身上,探探她的底细。 他面上则是神色不动,点头道:「弟子知道了,嗯,三师叔,我给分了什么差使?」 明松轻咳一声,道:「咱们这些人里,数你的差使最麻烦。你不是与我们在一起,而是被派入流动哨,负责修葺各处损坏的禁制,这也是诸宗长者对你的看重,你要理解才是!」 李珣对这一点已是有了准备,闻言只是眉头稍皱,便应了下来,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向明松了解所谓流动哨的情况。 明松想了想道:「其它都还好,只是每日辛苦些,在各处转转,修修补补,有时会有各宗道友求援,你也要及时赶到……」 他顿了顿,又道:「但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流动哨除了维护禁制之外,也有遇敌示警的任务,如今局势糜烂,要想将所有人都挡在海外,已不可能。 「现在我方主要是抓大放小,原则上说,只要不是真人境的高手,尽可放他们过来,而若是真人或以上,及时发出信号,自有各区负责的道友应付,你万万不要逞强!」 这话与清溟的吩咐倒也是差相彷佛,李珣自然应了,但很快就皱眉道:「三师叔,都说阎王好办,小鬼难缠。弟子来此一路上,见了不知多少场混战,如此这般,极地乱局恐怕永无止息之日……」 明松摇摇头,叹气道:「这点我们也都知道,只是最近,不夜城即将有变,各宗也是顺应形势罢了。」 「有变?」 李珣本想再问,但看明松没有深讲的意思,只好将一肚子疑问暂时按下,问起其它的问题来。 只是,又说了没几句,海边便又有散修冲关,明松只好舍了李珣,前去封堵。 这一去,便再也腾不出时间来。 李珣在后面观望了一下,终于还是拔出剑来,朝着一个刚刚冲过明松剑气封锁的散修追了过去。 「原则上……嘿,也就是看心情好与不好了!」 李珣才帮着明松砍翻了两个散修与一个小妖,便被他赶回不夜城去,到主事仙师处,领了流动哨所必须的几件法器。 直到这时,李珣才想明白,主事仙师与他初见时,那笑容由何而来。 这分明就是早已知道他的分派结果,却按住不发,让李珣先去见同门,也算是送出个情面,李珣自然是要道谢的。 主事仙师笑咪咪地受了礼,这才给李珣安排流动哨的具体工作。李珣听了几句,便明白为什么自己给安排在了这个岗位上。 只因为流动哨的工作,除了要求修士在禁法上有一定造诣之外,还要修士心思灵动,知道进退。 否则,本来是要你示警,你却拔剑冲上送死;或者要你当机立断砍人的时候,你却为了几只耗子招惹一大批高手过来,这种人必是做不了流动哨的。 「看起来,自己的形象在各宗之间,已经定型了。」 李珣暗自沉吟,浑浑噩噩过了几年,有些事情到现在才真正地清晰起来。 定型了不要紧,重点是如何一以贯之。 在邪宗,你喜怒无常,那叫高深莫测,但在正派,便是心思诡诈的代名词了。 他心中暗暗警惕,又听得主事仙师道:「其它的法器也就罢了,最关键的就是这「长风哨」和「参星盘」,一个是求援示警,一个是任务方位,这用法,你要仔细记了。刚才我已将你编入流动哨的队列中,或许任务马上就来……」 李珣点头,先将那个玉制的柳叶哨收入怀中,又拿起极似罗盘的参星盘,极稳当地操作了两下,主事仙师见状捋须微笑,显然十分满意。 便在此时,参星盘上玄光一闪,主事仙师不幸言中。 主事仙师讶然凑过头来,瞅了一眼,不由叹道:「乱了,真乱了。这才刚刚编入,便轮到你做,唉,快去吧,接战中区,正是敝宗所处之地。若有什么不懂之处,也有上人照拂,说起来,上人对你也是颇多称许呢!」 李珣眉头一跳,也不再多言,应了一声,便直向北边飞去了。 「参星盘」所指的地点,是禁制需要维护的地方,李珣到达之后,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影,只是地面上残留的痕迹,表明不久之前,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 第222章 就是这场战斗的余波,毁损了附近方圆数里的七八处禁制。 李珣目光一扫,确认周围相对还算安全,这才蹲下身来,检查毁损的禁制。 和他估计的差不多,虽说不夜城与夜摩天之间几乎已被各种禁法布满,但其中真正具有杀伤力的并不多。 一方面,是那些杀伤力极大的禁制费心费力,又对周围环境要求颇高,并不现实。另一方面,这类禁制一般都有宗门独特的心法在其中,一旦损坏,也只有本宗之人才能修复,重复利用率太低。 所以,这些地带布下的,多数还是像他现在所见的这般,以示警、探测为主的小禁制。 不需要什么独门手法,各个宗门的修士,只要有些禁法修为的,便能试着修一下,当然,若要平凡中见出效果来,那还是要看布禁之人的水平。 李珣便觉得眼下这几个禁制,布置得很有意思。 只是平平常常的探测禁制,却因为几个微妙的气机变动,变得「迟钝」起来。 以李珣所见,除非是真人境高手经过,且又「邪气冲天」,搅扰大气,否则这禁制绝不会发动。 这种在别处看来是废物的禁制,用在这里,却和此前局势与各宗要求契合如一,又清楚地回馈在参星盘上,极见巧思。 这种禁制虽然简单,但李珣也能从中看出些手法端倪,他现在就估摸着,这应是回玄宗的手段,否则不会在简单中如此峰回路转,举重若轻。 虽说是第一次工作,不过李珣做来,也算得心应手,不过才小半刻钟,便将周围损坏的禁制修复一新。 他站起身来,正要喘口气,「参星盘」便又震动起来。 「又来?」 李珣总算是知道流动哨的苦处了,只是,他暂时还没有拒绝的资格。 挠挠头,他扫了一眼,见那位置距此地不过数十里路,知道是按照就近原则分派,只能叹了口气,向那处赶去。 「类型……一样,手法……差不多,损毁程度……一般,损毁原因……强烈冲击,然后……」 他耳朵动了动,蓦地抬起头来,望向西方天际。 这里距明心剑宗的防区,不过百里之遥,在这边也能隐隐看到本门剑光,在空中迁幻挪移,想必又是和哪个入境强者打成一团。 前方,海天交界处,以夜摩天的永夜天空为背景,也有数道绚丽至极的「极光」铺开,元气震荡,绵绵不断。 那应该是不夜城独有的极光千变法,显然那处战事,也是正在热头上。 后面……算了,还是干好自己的本职吧。李珣自嘲一笑,低下头去,开始捣鼓地上的禁制。 数百条细密的气机在他的归拢下,引动元气,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暂时遮掩过了外界的声息。 看着一条条气机落入预定轨道,李珣似乎也蹲得久了,稍稍动了一下身子,便在此刻,电光闪过,外界的大气似乎也给惊了一下,慢了半怕才响起嘶哑的破空啸音,还有沉沉的长剑出鞘声响。 没有任何征兆,李珣回剑斜斩。 铮地一声清鸣,从肋下飞出的剑光被不可思议地格开,李珣却彷佛早已料到这一点,身形借力,反而从出剑的另一个方向转过来,又是一掌横切。 这一掌却切了个空。 李珣用错了力,依然不慌,手上一松,青玉剑脱手飞斩,身形则顺势前冲,在地面上连续几次翻跳,如灵猿般跃出十丈之外。这才冷冷回望,入目所见,却让他呆了一呆。 「上人?」 刚刚挡住他狠辣双击的,正是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并有赠宝之恩的不夜城主,天芷上人。 一别数年,她身姿如故,依然美得令人眩目。 此时,她纤长的手指轻拈住青玉剑锋,目光在上似笑非笑地一扫,这才迎上李珣的目光。 李珣忙正身行礼致歉,一点儿也不敢提到刚刚她无声无息贴近,给自己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天芷上人不置可否,稍一使力,将青玉剑掷还。见李珣小心翼翼地收起,这才灿然笑道:「好剑术!而且,够狠辣!」 李珣垂下的脸面微微一抽,紧接着便听到这位美人儿城主轻轻的赞语:「这才是实打实的交战技巧,很有当年明玑的风采,看来,她把你教得不错啊!」 听得天芷上人并没有因为他这狠辣失度的一招而不快,李珣在逊谢之余,也暂时放下心来。 只是,天芷上人怎么说也是一派宗主的身分,和低辈弟子开这种「玩笑」,不太合适吧。 正奇怪间,天芷上人淡淡开口:「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李珣愕然,却不敢怠慢,乖乖地走上前去。 天芷上人却不看他,而是侧过脸去,看海的那头,猛然黯沉下去的天空。 在李珣迷惑的眼神下,她低声道:「牛力士死时,你在他身边。」 李珣心头一抽,却毫不犹豫地点头。 天芷上人展现她一贯的直率风格,没有半句废话地道:「你把当时的情形讲给我听。」 见她的情态,李珣心中又是一激。 看着这美人儿城主唇边不自觉抿成的倔强高傲的弧线,他心中奇道:难道这天下的鱼儿,都能让一只猫给吞了? 心中念头百转,表面上只保有一丝最自然生成的疑惑。 他尽力以一种客观的语气,叙述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当然瞒去了一些不该说的情节:比如牛力见他时的语句转变,还有接下来与林无忧的遥空对话。 即便如此,当天芷上人听到牛力士反复嚎叫的词句,以及其死法时,李珣看得清楚,她的情绪似是冲破了什么桎梏,萧然肃杀之气猛然透体而出。 即使是一闪而逝,也让距她不远的李珣皮肤发凉。 在李珣再三确认自己话中没有什么不妥的时候,天芷上人轻轻吁出一口气,在越发敏感的李珣看来,这吁气中的意味儿,也是复杂深刻,难以辨识。 她和古志玄之间,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李珣几乎已能肯定这一点,但他仍要做出一副迷惑而好奇的模样,向天芷问道:「上人长年与散修盟会为邻,可知道牛力士所言「他知道」,究竟指的是什么?那个……们,又指的是谁?」 他差点儿脱口叫出「骚娘们」来,幸好及时含糊过去,不过,天芷上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在想心事。脸上神情变幻虽不算明显,但依然展现出丰富的信息来。 李珣偷眼打量,心中所想,也就越来越趋于复杂。 便在此时,天芷微微垂下头,李珣看得真切,她的肩头竟在微微颤抖。她……哭了? 这事真是……佩服、佩服! 李珣感觉自己的口中一片说不明白的涩意,但这种时候,他只能苦笑。 且不管玉散人究竟是生是死,单凭这一手,他便不得不大赞一声。 要知道,眼前这位,可不是被宗门禁足千年的青吟,而是统御一方宗门…… 耶? 他的念头突地断掉了,只因为,当天芷上人颤动的肩头更加剧烈之时,李珣已看得明白,这哪是在哭,分明就是在强抑着她胸臆间的笑声,忍得何其辛苦。 而最终,天芷也没有忍下去。 开怀而敞亮的笑声冲喉而出,在辽阔的荒原上远远地洒出去,听得出来,这其中没有一分半点儿的挤迫和压抑,完全发自心间,是真真正正,毫不伪饰的笑声。 李珣听着,看着,以至于呆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有不够用的时候。 他从未见过一位女性,尤其是天芷上人这样美丽的女性,笑得如此恣意,甚至乎放肆。 但无疑,这又是另一种罕见的美态。 在这一刻,天芷上人身上,没有任何后天人为的伪饰,有的只是发乎本心,直指性情的直露和坦率。 从笑声里,李珣听得出,她是真的欢喜、轻松、如释重负,或者,还有几分尖刻的嘲弄! 她已笑得弯下腰去,最后甚至是膝盖发软,单膝跪在地上,只用手指撑着地面。 李珣慌忙闪开,像一个呆子,看着她用这种惊人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情绪。 她应该比我更清楚点什么……李珣无比确信这一点。 天芷上人没有注意到她的大笑给李珣带来的困扰,就是注意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也许是笑够了,她的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只是她仍没有直起身子,而是怔怔地盯住手下的冻土,久久不语。 李珣在一边尴尬得要死,只能用偷眼打量来消磨时间。 由于是在野外,天芷一身装扮以利落清爽为主。头上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绸缎般的青丝披在肩后,她身披的织绵长袍颜色素淡,中间又以金丝玉带轻系,又显雍容大方,只是由于她半跪在地上,这件精致袍子不免沾上雪泥,而李珣垂下的目光,也看到了上面沾染了数点血迹,在银白的底色下,显得分外刺眼。 这血迹让李珣从女色的昏昏然中完全清醒过来。 这里毕竟不是赏花阅美的庭园,而是乱象纷呈的战场。 他正想说些什么,天芷上人比他先一步开口:「你先去吧,今天的事……多谢你!」 她的语气微显稳重沉肃,却依然保持着那种奇特的姿势。 李珣也感觉到,自己在此显得分外多余,便也不多言,应了一声之后,倒退几步,正要飞走,忽又听到天芷轻唤一声。 「传言中,你与幽魂噬影宗的百鬼道人,经常交手?」 「呃,是。 第223章 」 「你感觉如何?我是说,他那被传得神出鬼没的「影傀儡」。」 李珣额前略沁出汗来。 且不说天芷思路跳得如何厉害,最麻烦的是,怎么是个人就拿灵竹与百鬼来比较?这么比来比去,早晚有一天会比出事儿来! 「这,弟子吃过亏,却没有当真见过。」李珣一边说,一边组织语汇,分外小心:「百鬼从不将「影傀儡」现于人前,都是拿来偷袭,或关键时候逃生之用……」 他还想再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却见得天芷缓缓直起身来,并不看他,只是挥了挥手,李珣会意停口,又行了一礼,冲天飞去。 临去前,他又偷眼打量一下,正好见到天芷上人微微抬起脸来,迎着极地不灭的天光,微微合上双眸。 在这剎那,她似乎在享受着海面上呼啸而来的,尚带着海腥与血腥的风,这风吹去了一切加之于身上的重负压力,使她无比的恬静、从容。 便在此刻,李珣再也看不懂她。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六章把柄 「她心中是什么打算?」 李珣非常在意天芷上人最后那几句问话,细思下来,他的眉头几乎锁成了一个结。 这显然不是随口一说,但若不是随意,意思又是什么? 怀疑他? 以天芷上人的性情,若真是心生疑窦,哪会和他玩这种弯弯绕绕,恐怕早把他绑到宗门仙师面前,论他死罪了。 弄不好,越俎代庖也是可能的。 那么,就是真有所指、所用了?为了什么呢? 又想了一下,他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拿出参星盘来,按着主事仙师教给他的手法,摆弄两下,看着上面详细又复杂的图形显示,似乎入了神。 良久,才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是怎么了?怎么是个人就往别人背后站?还是屏着呼吸那种……」 「咦,你怎么发现我的?」 背后的女声相当耳熟,只是这语气又对不上,李珣神情微动,猛然扭头,却只见到了一团空气。 那声音依然从背后传过来:「怎么,不高兴?刚刚天芷这么做,你不是挺开心吗?」 妳哪只眼睛看我高兴了?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眼下他对背后这女人的语气是越发困惑了。 好像有一个关键的地方错乱了,这个声音、这种语气,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啊。 他眼角余光努力一瞥,似乎看到了一块裙裾,然后他迅猛旋身。 很可惜,这次他仍没有看到目标。 背后女修低声笑了起来,有种恶作剧式的快意。 从这笑声中,可听不出她竟然能举重若轻地,施展出如此高段的如影随形功夫。 但在这笑声中,李珣却明白了些什么。 想了一想,他忽然叫道:「庄楚!」 后面轻咦一声,李珣扬起眉毛,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这一次,对方没有再动,他看到的,正是不久前才「第一次」碰面的所谓天行健宗客卿,庄楚! 这位先前看上去比冰块儿还冷的女修,在惊讶之余,脸上却还残留着先前的戏谑笑意。 看着一模一样的脸容,却是动静殊异的神情,李珣更确认了心中所想,他摇头叹气,继而方道:「水蝶兰!」 这一次,「庄楚」脸上分明现出了真切的错愕之意,她脱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前面的人影蓦地虚化了,李珣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眼前「庄楚」,已变成了另外一人。 那微有男儿气的清秀轮廓,妖异的蓝唇,冰蓝色的眼眸,不是水蝶兰又是哪个? 不仅是外貌,便是身上的衣物,也眨眼间换成了她招牌式的细纱蝶衣。 李珣脸上笑容僵住。 水蝶兰艺高人胆大,又全无羁绊,在此现身实在最自然不过,可他一个正道弟子,和眼前妖魔言笑晏晏,那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变回去,变回去!」 李珣连连摆手,本来一肚子的得意,尽数消磨不见。 水蝶兰反倒又得意起来,她非但不变回去,反而笑吟吟地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儿,裙袂飘动,青丝飞扬,一时间竟极显出难得的妩媚风流。 「怎么,这样子还比不上那庄楚好看?」 李珣心中叫娘,但他也明白,若他真抵挡不住心中忌惮,四面张望,恐怕这辈子也别想在水蝶兰面前抬起头了。 他想了想,最终长叹一声,在水蝶兰好奇的目光下,拔出剑来,比划两下。 「好了,有什么事就说吧,喂,妳愣着干嘛,一边打一边说最好!」 水蝶兰先是恶狠狠地瞪他,最终却哧地一笑,身形再闪,又变成那个庄楚的模样。容貌衣饰瞬息变化,其手段堪称神乎其技。 李珣却皱起眉头,一边收剑入鞘,一边道:「这可不是易容术,幻术?」 水蝶兰理所当然地点头。 李珣叹笑一声:「妳真有胆!妳好像不知道,当初我识破妳幻术的「虹影珠」,就是天芷上人送给我的,妳竟还敢用幻术在这边乱逛?万一……」 「怕什么,只是来玩玩,又不招惹她,谅她也不敢和我翻脸。」 用「庄楚」冷肃的面孔,表现水蝶兰笑吟吟的神情,那感觉真是古怪极了。 不过水蝶兰接下来便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上:「你还没告诉我呢,你是怎么发现我的?不要说,又是那个什么虹影珠!」 「哪有,只是那只放在身子的虫子乱蹦乱跳,我才生疑的。」 李珣根据的,便是他体内那微妙至极的气机波动。 他从未养过蛊,自然也不知道这「同心结」在体内的表征如何。只是,在见到庄楚后,这极有针对性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变动,如何能不使他生疑? 想来,他一进入极地圈,水蝶兰就那么凑巧地迎上来,恐怕与那个「同心结」脱不了关系。 另外,有如影随形的手段,偏又做这些「无聊」之事的高人,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其中真正与李珣有交集的,只有水蝶兰一人而已。 看着水蝶兰恍然的神情,李珣皱眉道:「妳怎么会在这儿?这张脸,这个身分,又是怎么搞的?上次见面,怎么不和我说?」 他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水蝶兰则盯准了最后一个,冷哼道:「你离极地三千里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某人呢?我到眼前都认不出来,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这语气实在古怪得很,李珣微有些尴尬,却也能及时回应:「敝人不像水仙子,精通蛊术,肚子里又没有小虫乱跳,哪能分得清楚?再说,妳这幻术也确实了得……不过,有必要么?」 @奇@「我这不是在逃命吗!」水蝶兰脸色变得飞快,转眼又是笑吟吟的,话中却没有一点儿诚意。 @书@「我被落羽、朱勾两宗追杀,现在很惨的。不弄个新身分,又怎能逃得过去。」 @网@把我当傻子啊!客卿身分难道是想弄就弄的? 李珣瞥她一眼,心中却在飞速转动。 客卿这种身分,在邪宗比较常见。 散修看中的是宗门庞大丰富的修道资源,以及势力庇护,而宗门则看重那些散修颇强的个人实力,双方一拍即合,其性质倒有些像是人间界的保镖、护院。 而在正道宗门内,这种事情便非常非常慎重了。 且不论修为如何,那名声必定是极好的。 这种名声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积累下来的,那动辄就是成百上千年不间断的口碑,水蝶兰哪有这种资源? 「你好像不知道什么叫拦路打劫!」水蝶兰轻拍「庄楚」的脸蛋儿,笑吟吟地道:「只要让她作一个美梦,便什么都会说出来,所以,本小姐以后便是庄楚了,要记得啊!」 「杀手玩腻了,想当君子?」 李珣哑然失笑,但心中才不信水蝶兰会是一时兴起。 以水蝶兰的性子,又怎么会受得了正道宗门那些一本正经的德性?而且,她为什么不跑向别处,反而专门找顾颦儿所在的天行健宗? 李珣嘿了一声,却也不想把这种事情说得太明白,他只是顺理成章地问了句:「顾颦儿也来了?」 「哈,这次你要失望了,她留在宗门进修。」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其实就算她来了,这里也不是东南林海,你们两人要白昼宣淫,恐怕是找不到地方的!」 对这种话若当了真,那就真是没完没了。李珣绝不上当,只是一笑,忽又想起一事。 「妳刚刚……就在旁边?」 看着水蝶兰点头,李珣咧了咧嘴角:「天芷上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妳太……」 「怕什么!」水蝶兰傲然道:「且不说她有没有能耐和我斗,便是有了,我可还攥着她的把柄呢。她又怎么有胆子和我作对?」 这是她第二次说天芷上人「不敢」与她斗了,而且,还多了一个「把柄」。 李珣摇头失笑,但笑了半截,他脑中一激,笑声戛然而止。 水蝶兰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嘻嘻一笑,将声音压低了少许:「注意喽,是很大很大的把柄!」 李珣瞥了她一眼,蓦然开口道:「玉散人?」 与之同时,水蝶兰叹了一口气:「可惜,以后恐怕是用不上了。」 此言一出,两人一齐怔了怔,继而同时开口道:「什么用不了?」 「不会吧,这种事情,难道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吗?」 二人面面相觑。李珣的反应更快一些,他抢先一步笑道:「事情听起来很有趣,不介意说一下吧? 第224章 」 水蝶兰却没有这么好相与,她抱臂笑道:「凭什么?」 李珣看她神情,也不是多么坚定的样子,心中一转,便笑道:「以妳我的关系,何必这么藏着掖着,要知道,妳可是知道我最致命的一个秘密,眼下这点儿小关节,比之我那个,又如何?」 「你倒是自信得很!」 水蝶兰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却又是一怔:「这段时间,你的气色不错啊,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多,难道又吃什么灵丹妙药了?」 「一颗还不够吗?」 李珣苦笑一声,但从水蝶兰的反应中,也证明自己因为心态的变化,而和以前,确实是不太一样了。 但他绝不愿给水蝶兰转移了话题,尤其在这个时候,他对水蝶兰另一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更感兴趣一些。 所以,他主动地道:「不是人尽皆知,而是我知道的较多一些。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把柄吧,妳不可能让玉散人去承认他和天芷有勾搭,便是他说了,也没人……呃,我说错什么了吗?」 看着水蝶兰再度变得惊讶,乃至啼笑皆非的表情,李珣发现,自己好像估计错了。 可是,从天芷上人的反应中,明明牵扯到玉散人啊? 就李珣的认识,只要沾到玉散人的,无疑都是那种调调儿。 「你说天芷和玉散人,勾搭?」 水蝶兰先是哧哧两声闷笑,但很快便如同刚刚的天芷上人一般,笑不可抑:「老天爷,你脑子里面究竟都在想些什么啊! 勾搭,就算玉散人有心,天芷也绝不可能让他得逞的……」 「哦?为什么?」 「因为……」水蝶兰终于忍住笑,看着李珣道:「除非她想数百年修为一朝丧尽!」 这话却是严重得很了。 李珣神情一正,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怎么说?」 「你不觉得,天芷的修行进度,很有问题吗?」 进度?剎那间,李珣脑中一切有关于天芷上人的情报,流水般淌过。 「问题?很正常啊?传说她是在两百年前进入的真人境,修道时长四百年左右……」 李珣心算了一下,排除他本人这个例外中的例外,此界修士修到真人境的平均年岁约是七百年左右,而天资上佳者,甚至可以精减时日到一半或更多。 最典型的便是当年的钟隐,修行不到二百年,便将玉散人打得吐血飞逃,若嫌钟隐也是「例外」,明玑也成。 「「灵犀诀」已是极难精进的了,明玑修到真人境,也只花不到四百年……」 「不要用明心剑宗的水平去评估不夜城。要知道,灵犀诀说到底也是玄门正宗,讲究的还是精微惟一之道。但不夜城的极光千变不同,何为千变?就是反复庞杂,生克精微。相应的,修炼进程,更是复杂得要命。」 水蝶兰展现出她一代妖魔的见识,侃侃而谈。 「这一门修行在前期耗费的心力,远超世上任何一部法诀,入门百余年,未有开窍的情况,比比皆是。你可以找个不夜城的修士问问,他入门花了多少年,天芷又花了多少年?」 李珣考虑了一下,估计道:「天芷自然是比他人要快……」 「错了,应该说,没有任何差别!」水蝶兰轻轻晃动手指。 「在修行的前两百年,天芷没有表现出任何超越同侪的能力。然而,在接下来的两百年中,她的进度,是正常人的三倍以上!这是为什么呢?」 李珣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水蝶兰没有让他失望,她轻巧地掀开了底牌:「天芷她在修炼本宗法诀的同时,还炼制了「心魔」。」 「心魔?」李珣怔了怔,下一刻,他的嗓子便猛地一堵:「哪个心魔?」 「还有哪个?使执念淬火以为锋芒,令七情凝固束作手柄,可得破天之锋……你学了《血神子》,连这点最基本的入门心法都不知道么?」 李珣喉咙干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又怎能不知? 心魔即执念,一般而言,心魔高涨,便等若走火入魔的先兆,对修行并无半点儿好处,不论正邪,无不需要消却或者压制心魔,只是手法不同而已。 然而,通玄界却仍有一类法门,专门以磨砺心魔为精进之法,使人在心魔肆虐中艰修苦进。 其精进速度固然绝顶,但以心魔为根本,这种法门,便如同在高空走钢丝,稍一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讲。 《血神子》便是这一类修行法门的典型代表。 李珣先前修炼不动邪心,只是肉身法门,还没有具体牵扯到心魔一法,但是,在他前面,却有两个极好的例子。 血散人,修炼中前期,受心魔影响,好战嗜杀,成为天字第一号杀神。 此外,便是他的第一任师尊,林阁。 这些年来,李珣见识长进,对先前一些看得不明白之处,也都有了新的认识。 当年,林阁自言「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看似是走上绝路,其实就是心魔精进之法。 这样,才能使他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与妖凤比肩的实力。 只是,林阁终究还是不懂得心魔精进法的奥妙,修至半途,便无以为继,最终惨死在妖凤手下。 但以他二代弟子的水平,便是有用心机处,能使得妖凤受伤,也足堪自豪了。 耳边,水蝶兰的话音悠悠传入─「她也算是有能耐了,当初她不过就是一个末学后进,却不知怎么勾得玉散人对她生出兴趣,却又极力抵御玉散人的诸般手段,以自己修为、名声之得失,锤炼心魔,竟然最终功成……我这些年来,见过的狠人儿里,她也算得一号人物!」 李珣随即想到当年天芷对他说过的「夜摩天观景」之事,但仍然不敢就此相信。 「心魔精进法,毕竟不是正途,她堂堂名门弟子,诸事顺遂,哪来的这么重的执念?她又执念什么?」 「天知道!」 水蝶兰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情况,对这一点,只能一语带过,旋又低笑道:「难得当了回磨刀石,古志玄那表情,真是有趣儿极了!」 「磨刀石?」 「这可是古志玄自己说的!」 水蝶兰笑嘻嘻地道:「当年北海莲聚,我本还以为自己空跑一趟,却没想在对岸看到天芷与古志玄说话。我一时好奇,上去听了一阵,当时,古志玄便是这般说法……」 「我以众生磨炼心性,却不曾想,还有被别人当成磨刀石的一天。」 李珣喃喃复述这一句话,本还有些好笑,但越是体会,心中寒气便一时重过一时。 尤其是当他脑海中浮现出这两个男女轻言浅笑,口中却都是如此语句的场面时,他忽地感觉到,他与那些顶尖儿人物的差距。首先,便是在心性上。 「可是,玉散人就甘做这块儿磨刀石?」 「怎会!照我来看,古志玄恐怕也是心里痒痒的,不过,他的性子骄傲得很,天芷一副摆明车马、坦坦荡荡的模样,他只会用诸般手段,挫折其心志,使其心魔反噬,反而不会用强。而这样,也就正遂了天芷的心意。」 水蝶兰同为天底下最顶尖的宗师人物,她的分析,应该比较贴合玉散人的心理,李珣姑且信之。 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细节:「时间呢?什么时候?」 「差不多有两百来年了吧,当时天芷应该是刚进真人境,便被古志玄发现端倪,呵,当时的场面真是好玩儿,很少见到古志玄那种哭笑不得的神情的。天芷也算是有本事了。」 「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就被他们发觉了!」 水蝶兰脸上没有半分不好意思,极随意地道:「若是古志玄在意此事,问题还严重些。只可惜,他不在乎,天芷就算在乎,也奈何我不得。自然,也就留了这个把柄在我这儿。」 李珣扫了她一眼,忽地生出些戚戚之感。 被水蝶兰捏着把柄,确实是件苦事儿,他就怀疑,天底下能将水蝶兰灭口的人物,出生没有? 正想着,他心中又是一激:「天芷……好厉害!」 李珣虽还没有修习心魔之法,但也知道,这心魔精进的历程,最是凶险不过。 想想林阁,只是因为妖凤的「压迫」,数百年修为修到绝路不说,还反噬肉身,致使肌体残疾。 而天芷上人,身为一宗之主,面对的压力较林阁强上何止十倍? 与玉散人「交锋」已经很是危险,此外又有水蝶兰这个不知何时引爆的威胁─身败名裂的痛苦,比之散功能轻到哪儿去? 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她竟然能够支撑到今天,了不起! 感慨中,脑子里浮现起玉散人当时的情状。 他笑了笑,但转眼便是一声叹息,只不知,那个一心向着古志玄的女人,有没有能让他「哭笑不得」的时候? 他不自觉地抬头,望向那光暗交界之地,低低叹息:「自重者,人恒重之……」 「你说什么?」 水蝶兰竖起耳朵,显出十分在意的模样。 李珣见她以庄楚的面容做出这种姿态,不由一笑,也在此刻,他又想起那更关键的事情来,便顺势岔开道:「对了,妳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水蝶兰睁大眼睛装无辜:「哪句?」 「就是你说的「可惜,以后恐怕是用不上了」这句!」 难得李珣能将其说得一字不差,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水蝶兰听得极是开心。 可是在这时,就看出她的可恶来,她笑嘻嘻地眨眨眼道:「我说过吗? 第225章 你想必是耳背吧!」 李珣拿眼瞪她,她也斜睨过来。 「不是你耳背,难道是我不成?」 李珣知道水蝶兰是因他岔开话题而不满,不过,此事可说是他心中最深的伤口所在,他又怎能轻易示于人前? 两人目光交击,水蝶兰立时知道,不可能从李珣那边捞来「好处」,登时大感不满,扬眉一哼,拿剑拍拍手心道:「送你个把柄,也算对得起你了。至于你愿不愿意急就章地拿这把柄去办点儿什么,我也不管。记着啊,不到快死的时候,别来烦我! 本姑娘忙着呢!」 看着她如少女般刁蛮的模样,李珣一时为之气结。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水蝶兰便又是一哼,竟就这么御剑去了。李珣唤之不及,只能看着那剑光,顿足不已。 只是,才顿了三两下,他便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与水蝶兰相处,总忍不住露出些毛躁气来,再看水蝶兰,亦是如此。 这其实也不是二人的真实性情,只是在没有完全习惯二者关系之前,彼此做出的一种无可奈何的姿态吧。 而且,水蝶兰透露的信息,也远比表面上的多了许多。 李珣脑中闪过天芷那惯常的冷冷哂笑的神情。 就本心而言,他无法想象这样一位高傲的女修,在玉散人怀里做小鸟依人状的模样。 所以,从水蝶兰口中得知隐情之后,他心中反而舒服了许多。并且,他甚至还对天芷还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也对,细细想来,天芷上人的经历,与他又是何其相似…… 只是,想想六十年前,天芷那莫名其妙的态度,再想想刚才她那放纵的恣意的笑声,水蝶兰的情报,真能解释这样的情况吗? 李珣暂时持保留态度。 还有,水蝶兰开始时说的「以后用不上」,还有才讲的「急就章」,无不透露出这么一层意思:这个把柄,马上就不中用了! 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天芷上人已找到了消解的办法,要么…… 正想着,怀中参星盘便是一颤,又一拨新任务压了过来。 第二部第四集剑心如一第七章转进 接下来的七、八天,事情便平淡了许多,李珣却是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每日只是做他的流动哨,在不夜城周遭来回走动。 不得不说,李珣的禁法修为以及机警心思,极受各派仙师的称赞,只要是他当值,前方便经营得似铁桶一般,水泼不进,极是稳当。 李珣面上受着这些赞誉,心中却隐隐明白,事情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 他自信能力在其余那些流动哨之上,不过,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情形,还是有些蹊跷。 恐怕,他到此的消息,已经被那边知晓了吧…… 六十年来,在李珣着意探查之下,他对夜摩天的内部情况,早非当初的一无所知。 他明白,在散修盟会偌大的摊子之下,妙化宗、妖凤与青鸾、以及后来归附或合作的诸多散修妖魔,绝不是一条心,其中分化严重。 古志玄那厮神神秘秘,不知死活,暂可不论。 古音虽不是十执议中人,但地位超然,同妖凤、青鸾走得近,在十执议中,又引甲道人、冰妖娘为奥援,在古志玄的阴影下,稳占了十执议中的五席。 此外,鲲鹏老妖来向来桀骜不驯,自然不可能屈居人下。 这些年来,以他不逊色于古志玄、妖凤的名声、实力,也统合了一些势力,但十执议中,只有三头蛟怪、牛力士与他交好。 通言堂中,他也只是和一些妖魔交往,影响力还是逊色许多。 李珣此时,便是和古音一派勾搭在一块儿。 尤其是和古音、林无忧联系最为密切。 不过,李珣看得分明,在古音与妖凤之间,也并不是毫无嫌隙,他本身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妖凤、青鸾都对他看不顺眼,哦,对了,此时也许还要加上个青吟;然而,古音出于某种考虑,却一直笼络于他,在其间,林无忧的存在,是个异数。 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贪玩好动的「师姐」,在行事上看起来,常和古音站在一处,对他这个便宜师弟大加照顾,灵药、美人儿时时送到,但没有人会忽略掉,她和妖凤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所以,林无忧便等于是古音和妖凤之间最好的润滑油,足以抹去许多细微的嫌隙。 而这些看似微小的嫌隙,则正是大动乱出现之源啊。 「可惜……」 李珣轻叹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已不可挽回的棋局,投子认负。 对面,明吉道人沉静如水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他淡淡地扫了李珣一眼,沉声道:「珣儿仍是心神不专!」 李珣闻言苦笑,他此刻挨训也是活该─谁让他在这儿忙里偷闲的空档儿,还自寻烦恼呢? 在连续八天的紧张工作后,李珣和明心剑宗的同门,终于有了同一天轮休的机会,十几个人便聚在院落中,下棋品茗,消磨时间。 只是李珣的脑子素来是闲不住的,好不容易专心陪长辈下了两盘,终于在和明吉对局时,由一次沉思,引发以上诸多思虑。 确实是自寻烦恼! 李珣知道,有灵机这层关系,这位身列宗门第二高手的老道,还是比较亲厚于他的,只是素来直言不讳,倒也不是真有不满。 所以,他歉然一笑后,便乱以他语:「这种憋闷的日子也不知还要多久……明吉师伯,四师叔究竟是什么事儿,临时改变行程?」 后面的倒是他刚刚想起来,前几天宗门便传信说,明玑有急事待办,不能到极地与他们会合。 只是当时李珣正忙得昏天黑地,也没有仔细询问,眼下既然找着机会,正好顺势一问。 明吉拂乱棋盘,神色不变,淡然道:「家事!」 「家事?」 李珣为之苦笑不得,修道人哪有「家」之一说? 这时在一旁,明德正与李明和闲谈,闻言侧过脸来,摸了摸脸上乱糟糟的胡子,皱眉道:「那件事情实在麻烦。星玑剑宗都是个个桀骜不驯的,偏偏手底下又颇为硬朗,还有一手极滑溜的禁法。 「四姐虽然机警,不过若是被仇怨冲昏了头,也不好应付……要我说,就该带着珣儿一块儿去,怎么说珣儿禁法厉害,也有个照应。」 李珣听得一头雾水,却也知道其中牵扯到了通玄界另一个剑道大宗,星玑剑宗。 这宗门位处通玄界东北,六绝地之一的「星河」之上,不入正邪分野。宗门以天星之道推演剑道,号称「星斗入剑,剑化天星」。 而除剑道之外,对天星推演、禁制化生也有极深的造诣,与回玄宗、不言宗共列为通玄三大禁法门派,实力着实强大。 明玑怎么和这宗门结怨了? 明德可不像明吉那般少言寡语,见李珣询问,便竹筒倒豆子般,一古脑地将前后因果说了个清楚详细。 起因是在明玑在人间时一位族弟身上。 明玑当年修道入山,这位族弟也几乎在同时,被星玑剑宗某位仙师看中,得以修习无上剑道。 这种事情在通玄界相当罕见,一时也被传为佳话。 姐弟二人虽是所处门派不同,修为也分高下,却是经常联络,感情颇深。 然而就在月前,那位族弟因为某事,与他宗门内的一名修士产生争执,竟被那修士打得形神俱灭。 本来如此事情如此恶劣,那杀人的修士绝没有好下场,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凶手竟然只是受了十年禁锢这样不痛不痒的惩戒,而且,星玑剑宗也从来没有意愿,给外界,包括明玑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明玑一怒之下,便报备宗门,要去星河,为自己族弟讨一个说法。 偏偏这种事情是星玑剑宗内部之事,明心剑宗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也只有明玑才能以亲属关系干预。 「所以,四姐便只能一人去……虽然星玑剑宗的天垣老儿也还算正派,不过手底下的弟子,却是良莠不齐,唉!」 李明和瞪了明德一眼,这才向李珣柔声道:「你也不必担心。天垣翁虽有些护短,但总是知理之人,不会妄动干戈,便是有事,以四姐的修为,若是想走,也没人能拦得下她…… 「若真有事,那便不只是四姐一人的事儿了!」 最后一句,李明和吐字越发地柔和,但语气偏又萧瑟冷厉,不愧他「悲风剑」的名头。 李珣皱起眉头,还待细问下去,一边闭目养神的明松睁开眼来,插言道:「罢了,正是多事之秋,这里不是商讨此事的地方。今日难得有暇,我们几个长辈,正有事和你们几个弟子说。」 此言一出,周围本就听得认真的诸弟子,都正起身子,抬眼看来。 明松与几位师兄弟交换了个眼色,轻叹道:「这几日,我们便要退了。」 「退?」 几个三代弟子都是一阵低哗,明松却不管这个,只将目光放在李珣脸上:「珣儿,你是宗门里面极有见地的弟子,我倒要问你,你觉得极地之事,我们还可不可为,能不能为?」 明松不问其它人,只问李珣也是有理由的。 在座的三代弟子中,除了李珣以外,均是在座仙师的弟子,问谁都不太妥当。只有李珣的身分,足够客观。 李珣自然明白这一点,他看了几位长辈的脸色,确认他们心中已有定见,这才实话实说。 「局势糜烂,守不可久。 第226章 」 几位长辈都是点头,而在座的三代弟子都是有见识的,虽然李珣的话不好听,不过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明松这才道:「是啊,便是腐疮烂肉挤在一起,也是有些重量。何况其中的骨头个个坚如金石……守,终究是守不住的。 可是,攻,我们也确实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有暂时避其锋芒。」 说到最后,他又叹息一声:「我辈修道人,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有矛盾,也是星星点点,各自为战,谁又想到,竟然会如下界人一般,经历战阵……难得天芷上人体谅各宗难处,提出暂时举宗内迁之举,我道中人,应该感激才是。」 天芷上人提出来的?以她那种性情,怎会? 不过在这时,李珣也就自然明白了前几天明松所说,「不夜城有变」的真意。 他皱起眉头,正想着其中的关窍,门声响起,一个不夜城弟子进来传讯道:「城主请诸位长辈仙师前去议事……」说着,他目光一转,又停在李珣身上,接着补充了一句:「另外,还有灵竹师兄,流动哨那边有紧急事项,请师兄快点儿过去。」 李珣闻言站起,却望向明松。 明松点了点头,轻叹道:「这日子还是来了。你去吧,这段时间,流动哨的压力不轻,你也要谨慎小心才是!」 李珣默然点头,向在座仙师行了一礼后,向那不夜城弟子问明情况,便急匆匆地赶去了。 在接战中区,李珣远远便看到,中间有一个披着紫金道袍的中年道士,面目黎黑,其貌不扬,却眸光清澈,别有神采。 此时他站在当中,周围十余名修士则散落在方圆十余里的地面上,忙碌不休。 李珣微微一惊。 这个貌不惊人的道士,正是诸隐山回玄宗之主,玄化真人。 虽说此人自身修为不过真人境,但在禁法、丹药之上,却是稳执牛耳的大宗师。 对这样的人,李珣还是比较尊敬的。 他忙上前见礼,玄化真人虽贵为一宗之主,却是向来痴于禁法之道,对那些在禁法上有独特见解的弟子,最是亲厚不过。 见李珣过来,他脸上也展露笑颜:「灵竹你来得正好,可知道那边的事了?」 所谓「那边的事」,不用说就是不夜城举宗内迁之事。 他口上说得轻巧,李珣却不敢等闲视之,忙面色沉凝地应了,却不在上面纠缠,恭恭敬敬地问道:「不知玄化仙师唤弟子来何事?」 见他这副模样,玄化慨叹一声,也不再多说,而是直入正题。 他指了指所立之处,示意李珣过来,这才伸手将周围地势指划出来。 「这里距不夜城约四百里,距万里极光壁为三十里,你看,如果要你将极光壁以及城中「永夜极光」的阵势勾连起来,浑然一体,你会怎么做?」 李珣立时便明白,这是为了不夜城举宗内迁做准备。 想来,这一片与散修盟会的缓冲地,再不能只是粗浅的感应、探测禁制,而需一个有极高水平的、连绵千里的庞大禁法。 无疑,这是回玄宗最擅长的手段。 而玄化问他,显然是将他看作「可以语上」的可造之材,这分外体现了他如今在正道宗门之中的地位。虽是好事,但李珣并没有被冲昏了头脑,反而格外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出另一个关窍。 「弟子听说,「永夜极光」之禁法固然凌厉,却要有人操控方可……」 他话只说了半截,但未尽之意已是非常清楚了。 玄化满意地点头道:「你能思及此处,更见周密。不过,你却不知此次不夜城迁宗的手段。上人的意思是……不与寸土!」 「不与寸土!」 李珣喃喃复述一遍,只觉得心尖儿发冷。 此时他对天芷上人的认识已经深刻许多,知其心中丘壑深不可测。 要知,这可是传承万年的祖宗基业啊,她态度如此决绝,恐怕所图非浅……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飞快流过,他也立时明白了玄化的意图。 「仙师的意思是,以「永夜极光」为剑,以不夜城周遭地脉元气为柄,以万里极光壁为匣,匣中剑锋所至,绝无差别?」 玄化轻拈短须,微笑点头,但旋又为之一叹:「如此不夜城周边千里,立成死地。这只是无奈之举,若不能尽快消去,周边元气只入不出,怕是不出百年,这世上绝地,又要加上一个了!」 李珣却不管这个。 一明白玄化的思路,他便放眼望去,不夜城至北海这一狭长地带,地势平坦,绝不适于安禁布阵。 不过,回玄宗「峰回路转」的手法,最擅长在不可能中,生出可能来,这一点,他反而不担心。 关键还是在于两宗禁法,如何能够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处…… 这时,玄化温言道:「我看过你设计的不少禁制,虽然未必都是无可挑剔,可是在转折衔接处,却处处巧思。 「感觉中,你以明心七禁纹为基,或有兼通旁门处,却能融而为一,实在难得,而这个,也是你禁法上最可贵处。」 玄化的想法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原来这老道士是看重了他独特的推演思路,这手段用在他处也就罢了,现在统合两宗禁法,务必要转折自然,将他叫来,便是无法独当一面,能在关窍处提些意见,也是好的。 只可惜,老道士还不知道,在雾隐轩一事后,李珣接收了不言宗高人所留下的禁法精要,在此道上的修为,再迈出一个大步,已是今非昔比了。 当然,这一点没必要说出来,能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回玄宗、不夜城的高妙禁法,他又怎会拒绝? 见他表态,玄化颔首赞了一声,拿出一块玉简来,递给了他。 「这是我与上人几日来刚刚拟定的一个章程,虽还粗略,但也能入目了。你可先看看,有什么意向,可再与我说。」 李珣道一声「不敢」,伸手接过,神念一扫,见里面以秘法刻了一个极复杂的禁制图略,还有许多平日秘而不宣的心法释义。 他心中暗赞这玄化道士的心胸,也知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得过来的,便先收了起来,听玄化的安排。 玄化见他的模样,点了点头,又道:「这段时间,却容不得对面来捣乱,你们流动哨上便要辛苦一下,不过还好,这几日,半成居士准备在此地颂经超度亡魂戾魄,若真有麻烦事,便请居士担待吧!」 李珣先是被「半成居士」之名弄得一愣,又听他后半句语气变化,心有所悟,回头看去,数丈外,正缓步行来的那个灰袍修士,不是那插翅飞虎,又是谁来? 李珣微微一凛,他当然知道这位妖怪居士已到了不夜城。 不过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巡视,也没有和半成碰过面,倒是与三皇剑宗的胡不离等人打过交道。 见识过了半成居士与阴散人的对抗,李珣一点儿也不敢大意。 或许这妖怪居士的脾气不错,但那双在世情中浸淫万载的眼睛,也是毒得很。 李珣恭恭敬敬地与半成居士见礼,在低下头的空档,他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而过,温蕴内敛,颇为平和。 接着,那宏亮又颇悠长的嗓音便响了起来,「明心灵竹是吧,好气度。这名号我也听了不少次了。能和百鬼道人抗衡多年而不落下风,很不简单哪!」 李珣心头一颤,抬起头来,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 这边半成居士朴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微笑来,对他稍一示意,便转头向玄化真人。 「来不夜城的路上,我与剑皇爱女及门下弟子同行,不巧碰上了阴散人,由不得破戒打了一场,当时,阴散人便与那百鬼道人结伴儿,感觉古怪得很啊!」 玄化真人脸上一动,奇道:「阴散人又出世了?」 半成居士略一点头,道:「阴重华气度沉敛,远过当年。我与她过了几招,感觉她修为又有精进,这也就罢了。没想到她身边的百鬼道人也是了得,玉姬孩儿便对我说……」 他将李珣被落羽宗杀手偷袭一事说了,末了赞叹道:「传说此人之前也只是个修为平平的散修,自入了幽魂噬影宗后,不过六七十年,便有这般修为,其进度恐怕也只有当年鬼先生可比。」 顿了顿,他看着李珣道:「我虽不知你修为深浅,但能与百鬼并称于世,想必也不逊色。好啊,修道非坦途,有个对手相互磨砺,远比自己闭门造车来得有效。 「想当年,钟隐固然是一枝独秀,然而若没有他这个标尺,千年以下,又何来眼前这千峰竞秀的局面?」 话理倒和不久前明玑所说的差不多,李珣自然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偏又不卑不亢,极见气度。 半成居士微微一笑,眼睛微微瞇起,朝着海天交界处望去,神情渊深莫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化知他性情,叫过李珣,嘱咐了几个要点,便引着半成居士向海边行去,不多久,悠悠梵吟已回荡在海天之间。 半成居士这一场「法事」下来,竟是连续颂经五日未歇。 也不知真是佛法无边,还是插翅飞虎余威尚存,五日来在这片区域,竟然半个越境生事的家伙也没有。 在此当值的宗门,干脆就转到其它区域帮手,倒让诸宗修士又多了一点儿轮空的时间。 只是,李珣却没这么好运。 随着缓冲地带的庞大禁法一步步地铺开,几乎所有在禁法上有点儿造诣的九宗弟子,都给拉来当了劳力。 第227章 回玄宗自玄化真人以下十几个禁法高手,固然是主力军,但李珣这样深有造诣的弟子,也被委派了远超过常人的任务,每日忙个不休。 好在这种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在昨天,不夜城第一批撤退的修士已经离开,这一批人几乎全是修为不济的年轻弟子,约有三百人上下,这么大批的弟子一去,不夜城中立时显得空荡荡的。 大约再过小半个时辰,第二波撤退的修士也将启程。 在这一波修士中,原则上是要撤走所有三代弟子,李珣自然也在其中。 趁着离开前的这段儿空档,他飞到接战西区,将自己所负责的禁法布置做最后的检查。 此外…… 「就这么走了?」 阴散人虽未现形,但语气微妙。 李珣几日来没有同她交流过,不过对她心中所想,也明白几分。 他微微一笑,低下头装成检查禁法安排,以神念回应道:「走了还可以再回来嘛,阴散人甲子之后,重新现世,如此大事,怎能虎头蛇尾?」 阴散人冷哼一声。 她虽然并未驻形于外,不过这十几天中发生的种种事态,却都了如指掌,有些事情,她觉得有必要说出来,给李珣参考。 「夜摩天那边必是知道你来了,偏又将你晾在一边,这可不寻常。」 李珣嗯了一声,心中也有些生疑,东南林海事情方了,夜摩天那边竟然没有人来问个信儿,这确实不太正常。 参考现阶段极地的局势,李珣总觉得其中有些值得考虑的东西。 「外松内紧……有没有点儿这种意思?」 阴散人悠悠回应:「去看看,便知道了。」 「总要有个万全的准备,这事儿便交给妳去办吧。」李珣已经想好了脱身的主意,对之后阴散人进入夜摩天,也有所规划。 不过,还有件事,让他有些奇怪。 「这几天水蝶兰也不知去了哪儿,若有她帮手,去了那边也能放心些。」 不过转念一想,也真是奇妙,先前碰上插翅飞虎时,他还在想七妖聚首极地,眼下水蝶兰却当真到了。也就是说,除了那位据称是草木之精的「青帝遗老」,宇内七妖中的六位,已尽集于此。 若再加上所谓的三散人,天下散修妖魔中的最强者集于此地十之八九,堪称盛况空前啊! 便在此刻,阴散人对外界的回馈传来,李珣轻咦一声,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去,恰见到不远处天空有人影掠过。 双方目光交击,都是一怔。 「天芷上人?」 看天芷的方向,分明是从海那边飞过来,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天芷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他,但一怔之后,便微微颔首示意,也不停顿,径直飞去了。 「她刚动过手!」阴散人幽幽低语:「杀气尚未平复,杀了怕是不只一两个啊!」 李珣呵地一声笑:「难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火了她……」话说了半截,他也觉得不对了。 不夜城举宗内迁,是何等重要之事,天芷上人做为首脑,不居中调度,反而过来动手,这绝不合常理。 而且,飞到对面去…… 他眼神渐渐冷凝下来,接着便站起身,遥遥看向海的那边,天尽头,依然是阴沉沉的一个黑洞,没有任何异样露出来。 什么时候,姓古的一家成了缩头乌龟,被人打上门去还没个回应的?又或者…… 便在此刻,长风哨声响起。 只是这次不再是外敌来袭,而是第二波撤退人员集合的信号。 至此,明面上,李珣在不夜城的日子便算是到头了,但很快,他会再回来。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一章死迹 随着天色由浅到深的变化,李珣等人已经踏出了极地圈。 至此,各宗弟子已可以分道扬镳,各归本宗。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在主事的几位仙师商量之下,最终决定:大伙儿还是结伴南行万里之后,再行分开。 这一拨修士中,除了五位主事的二代仙师之外,便都是各宗三代弟子中最顶尖的人物。 李珣一眼扫过,确实见了不少熟面孔。 犹记得六十年前,他初到不夜城之时,便见过这其中许多。 只是当时,他不过是一个入门数年的孩子,正是这些人照顾或者说是善意调笑的对象;而如今,他凭借着数十年间突飞猛进的修为,以及辉煌的战绩,已是众人中最耀眼夺目的数人之一。 此时,他正与不夜城的季涯、虚缈宗的听雪道人说话。 这两人都是近些年来在通玄界名头响亮的人物,季涯更是贵为不夜城三代弟子首席,已等同于明心剑宗的文海的地位,有可能是千年以后,不夜城主的首选。 初始时,三人只是谈些道法玄功之类,不过说着说着,已变成李珣与听雪安慰季涯迁宗之苦。 由此话题便转到了极地的形势,季涯身为不夜城弟子的首席,心志坚韧也是一流的。 他谢过李珣二人的好意,沉声道:「迁宗固然是情势所迫,但是不夜城立宗数万年来,最可耻之事。我宗弟子必将知耻而后勇!嘿,恐怕散修盟会也想不到,这六十年重压下来,我宗精英辈出,修为进境远超当年……」 听雪道人赞了一声道:「贵宗宗门传承有后,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而且,此次贵宗主动后撤,实力无损,且宗门神器尽数迁出,正应了以退为进之策。偏偏夜摩天乱象纷呈,想来用不了多久,不夜城之光采便将复现于世。」 李珣在一旁自是随声附和,心中却被季涯提醒,生出一个念头。 常言道玉不琢,不成器,这六十年榻前恶人酣睡的日子过下来,不夜城弟子的见识、心志,可真是长进不少…… 正想着,他耳边带风,身侧已多了一个人。他抬眼看去,入目的人影让他微微一怔。 「洛玉姬?」 洛玉姬在这个时候,可没有表露出一点刁蛮模样,而是颇有规矩地与李珣三人见礼。 看起来季涯、听雪在以前与她打过交道,纷纷微笑响应,李珣奇怪之余,很贴切地做出第一次见面的模样,略保持距离,以礼回应。 洛玉姬却是直接找了上来,落落大方地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灵竹道兄吧?以前我们可少见!」 李珣不知道这妮子搞什么鬼,只能笑道:「确实少见,不过洛师姐的名头,我也是常听人说起。尤其是师姐能将承自洛宗主的海雨天风剑诀别出机杼,另开新篇,也是极了不起的。」 其它的也就罢了,他这一声赞,却是挠着了洛玉姬的痒处,让她在惊喜之余,看李珣的目光立时不同。 要知这刁蛮女性情虽差,但也不是没本事,否则以洛岐昌的心智渊深,又怎能容一个废物女儿? 当年受辱百鬼之后,她痛下功夫,在洛岐昌的帮助下,将这一门阔大雄奇的海雨天风剑,化入自身剑诀之中。苦修之下,一身修为在后辈弟子里,也算超群出众的。 李珣深知她的底细,这恰到好处的一赞,果然大起效用,这刁蛮女的性子自然收敛得更深。 她目光闪动,笑吟吟地道:「怎么也比不上钟隐仙师手创的青烟竹影剑,他老人家可是我一向景仰的……还有灵竹道兄你,这些年,把那个百鬼道人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才真让我佩服!」 李珣轻「哦」一声,已明白这刁蛮女如此礼遇的原因了。他压下心中荒谬感,目光一瞥,恰见到季涯、听雪笑着与他们拉开距离,心中苦笑之余,也温言作答。 「洛师姐过奖了,那百鬼道士手段高明,又狡猾多智,想压他一头,又谈何容易?我虽有除恶之心,但几十年来,也只能勉力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吧!」 「那也很了不起啊,不像我……」 说才说半截,洛玉姬便自觉失言,脸上一红。 但令李珣颇惊讶的是,她只是一滞,继而便坦言道:「不像我,和那个家伙碰了许多次,都是吃亏。嗯,灵竹道兄,我想问你……」 李珣哑然失笑道:「所以妳想问我,怎么对付那百鬼道人?」 洛玉姬似是暗自咬牙,但仍然点头承认。 这下子,李珣不得不对这个刁蛮女修刮目相看了。 能不惜代价谋划,又能放下面子请教,纵然是浮躁了些,但随着时间的磨砺,未来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正因为这样,他更不能轻率应对。 略一沉吟,他笑道:「百鬼一向精细,使出的手段往往都是因势而生,没有定数,和他对上,我也常常头痛得很。若是泛泛而谈,恐怕是没什么效果的。」 洛玉姬微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眼中便是一亮。 「那我换个问法。道兄,有一次在天柱山,我与几位同门合围,甚至还请东阳师叔帮忙,设下许多机关……」 亏得她能落落大方地将所谓的「合围」讲出来,李珣立刻便明白她说的是哪一次。 没想到十多年过去,这小妮子还把当初的情形记得如此清晰。便连山势地形、天气晴阴、甚至连相关地脉走向都说得清清楚楚,让李珣这当事人也为之咋舌。 不过,听她这么叙述,李珣的感觉很是古怪。 除了身分的错位感以外,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行事手段,又是一种极奇妙的体验。 这样从洛玉姬的角度思考,再结合自己当时的应对方法…… 好一个自检自纠的机会啊! 第228章 李珣一瞬间完全抹消了「留一手」的想法,而此刻,洛玉姬虚心求教道:「请教道兄,在这种情形下,百鬼究竟是怎么脱身的?」 李珣暗吸一口气,做出了认真讨论的姿态,微笑道:「不敢言请教。不过,恕我直言,洛师姐当初有些做法还是值得商榷的,比如在地脉截流之时……」 他依着洛玉姬所讲,随口点出其中数点破绽,又用分析猜测的口吻,估计百鬼当时的做法,当然是八九不离十。 由此更指出百鬼是以何种思路推演,又是利用了洛玉姬的哪一处盲点,几句话下来,便见得洛玉姬的脸色由迷惑到惊讶,再转为深深的钦佩之色。 「灵竹道兄的手段,恐怕就是那百鬼也比不上的……」 洛玉姬是彻底的服了。 而接下来,李珣针对百鬼的应对方法,更是让她欢喜得几乎要送上香吻,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李珣所述方法的价值。 在她看来,李珣的每一句话,都正切在关键点上,处处卡着百鬼的要害,可以想象,如果百鬼仍是原先那种思路,按着李珣的主意,她必然会给那厮好看! 洛玉姬这边兴奋不已,李珣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他还是第一次从这种相对客观的角度反观自身,继当日在整体思维上蓦然醒悟之后,时至今日,他才真正突破性地破除过去自陷其中的迷障,对以后修行的好处,实不可以道里计。 可惜,这种情形注定不可能长久,在为洛玉姬分析了两个具体事例之后,已到了各宗分别的时候。 明心剑宗在东方,三皇剑宗在中南部,两人自然不能再说下去,洛玉姬尚且听得一脸意犹未尽,那种浓重的失望之情落在旁人眼中,也不知会引发什么样的联想。 等分道而行后不久,灵@便笑嘻嘻地凑上来,想拿刚才的事情寻开心,李珣瞥了他一眼,脸色一正道:「灵@师兄,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哗」的一声低响,李珣从海水中冒出头来,他伸手抵着一块浮冰,藏在它的阴影下喘出一口气来。 身边,阴散人了无声息地现身,没有任何表示。 数里之外,正有几个散修打成一团,剑气声声,劲风呼啸,李珣自动将其过滤,只是瞇起眼睛看看日头。 李珣已在北海周边待了两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变数,他直等到以天芷上人为首的最后一波人马撤离不夜城,这才深度潜入。 而此刻,以不夜城为中心,方圆数千里的广阔区域,已笼罩在一片迷离的光雾之中,彷佛下起了一场五彩缤纷的小雨。 不过,就算是宇内七妖这种级数的高手,也不会轻易到里面「淋雨」去─「永夜极光」那消融真息、迫散元气的可怕效果,毕竟不是吃素的。 也因此,李珣不得不特意避过不夜城,绕了一个大圈儿之后,从西北方插入。 没有了不夜城的箝制,极地的诸多散修妖魔,几乎是开始了狂欢,成百上千道剑光在天空中穿行,再无丝毫顾忌。 几乎就在不夜城全员撤退后半个时辰,上万散修、妖魔,已经将原本的势力范围,生生扩大了一倍。同时,混乱范围也随之扩展开来。 而这一切与李珣已没什么关系。 他先抬首注视着天光,再看只在数十里外的夜摩天,那种强烈的光暗对比,让他有些目眩。 晃晃脑袋,李珣吸了一口气,再度潜了下去。 相较于海面上的喧闹,海底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成群结队的鱼儿,以及众多奇形怪状的生灵,在海水礁岩之间悠游流荡,一点儿也不受海上乱局的影响。 可是,李珣却不敢大意,因为他很清楚海下没有人来打扰的原因。 在散修盟会成立之后,北海之底,便成了鲲鹏老妖的行宫。这老妖怪偶尔也会恢复长及千里的法身,在海中兴风作浪,舒活筋骨。 在这种情形下,有几个人敢冒着惹怒这老妖的风险,到海底对战? 李珣便是看准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清楚,鲲鹏老妖性喜寒,而在北海东部,有几处天生冰眼,正是鲲鹏最喜居住之所。相对来说,西边就很少被光顾,想无声无息潜入,也只有这边最是安全。 即使是在海底,李珣也能感觉,天色在飞快地黯沉下来,同一深度的海水,才前行了十余里路,便透不下一丝光线。最显眼的,就是身边阴散人灿若晨星的眼眸。 两人顺着水流,避过了近岸处的几个小禁制,确认周围无人后,便准备翻身上岸。 李珣扶着岸边冰沿,才撑起半个身子,一阵呼啸的冷风刮过,细碎的冰粒击打在他脸上。 李珣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冰碴,瞇着眼睛看去。 在寒风呼啸的天地间,冰雪碎粒漫天飞舞,在这广漠的黑暗中忽隐忽现。欢迎访问沸#腾@文学.向远处看去,苍黑的背景下,却是一抹寒意积累至极处,所生就的沁入灵魂深处的幽蓝。 看着这种景致,就让人觉得五脏六腑都已冻结,呼吸出来的,也全是寒气。李珣倒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致,时至今日,他已经是第四次踏上这片冰原,也只有这一次,他是不告而进。 「这里距离霜风谷倒不太远,不过霜风谷离心园还有多远?」 霜风谷是李珣前几次到夜摩天时落脚的地方,而心园则是妙化宗的宗门所在。 他曾听林无忧说过,要去心园,霜风谷是必经之途。只是李珣至今还没机会再进一步。 他只能摸摸下巴,扭头问道:「妳以前可曾来过?」 阴散人唇边勾勒出一道极微妙的弧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此行的正角儿。 她自然知道李珣问话的真正意思,微一颔首,她低声道:「想去心园,最好还是经过霜风谷,只有从那里经过,才能避开高空寒毒的侵袭。否则,就算寒毒伤不到人,一路运气抵挡,如此几万里下来,到了心园,也是筋疲力尽了!」 李珣点了点头,并不如何吃惊。 毕竟夜摩天也是通玄界三大洞天之一,其中精纯的天地元气、种种异宝仙草、再加上这天然屏障的存在,便造就了这修道人梦寐以求的宝地。若身为洞天中枢的心园真是四通八达,任人来去,那还真是奇哉怪也。 不管如何,李珣还是决定,先去霜风谷那里看看情况。 出于安全考虑,两人并不御气飞天,而是以缩地神术在冰原上行进,速度不算慢。然而,这极地冰原之广袤,却也是名不虚传,走了小半个时辰,眼前仍是一片茫茫,别说霜风谷,便是个人影都不见。 李珣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是不是安静得太过分了,哪有外面打生打死,里面却和死域一般……」 「死域?好词儿!」阴散人轻拂被寒风吹乱的发丝,目光却望向一个方向,久久不动。「虽然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事儿,不过,确是有人死了。」 李珣微愕,旋即便顺着阴散人的视线看去,果然见到百尺之外,地面上有一个微微的隆起。 他皱起眉头,慢步走去。不用他提醒,阴散人已经放射出侦测气机,将方圆十余里尽数扫了一遍,确认没有其它威胁。 拂开积雪,隆起处果然是具尸体,全身肌肉早被冰雪冻得僵了,但脸上惊惧扭曲的神情,却被完整地保留下来,空洞的眸子令人不寒而栗。 李珣目光一扫此人的服饰,便又是一怔。 此人身着紫袍银边的束身劲装,外边还披了件雪白斗篷,这正是散修盟会卫护所成员的制式衣袍。 卫护所受四方接引辖制,又直接听命于十执议,其中成员均是这六十年来,由十执议亲手调教的精锐修士,只负责夜摩天的防卫工作,绝不参与盟会中的内斗,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惹到他们头上。 可眼前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李珣伸手轻贴在尸体的颈侧,气机流动,转眼便将尸身的情形扫描了一遍。其中的情况让他眉头皱得更紧,此时身后微响,阴散人站在他身后,眸光灼灼,一扫而过。 「心脉碎裂、元神消散,手法真是干净利落,不过……这人是傻了吗?怎么一点儿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李珣所说的没有反抗,是指此人体内的内脏、经脉没有任何真息冲击的迹象。 一般而言,双方交手,无论如何都会有真息冲撞所造成的震荡,而这震荡回馈到身体中,就会生成种种迹象,具体的情况会随宗门法诀的差异而有所变化。 像这种已死的修士身上,无论如何都应该有某些经脉、骨胳、内脏的伤痕,以标明对方真气冲入时的流向。 然而,除了致死的伤处之外,什么痕迹都没有,李珣几乎以为这人的心脏是自己爆掉的。 「古怪,当真古怪!」 李珣怎么也想不出来,如此诡异的手法,是通玄界哪个宗门所有?很自然地,他回过头去,以目光相询。 阴散人没有即刻回答,她也半蹲下身来,手掌轻贴在尸体胸口处,在李珣注视下,沉吟半晌,方道:「这是极光元磁!」 「极光元磁?」李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真正理解了阴散人的语意之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哪个极光元磁?」 看着阴散人略带嘲讽的眼神,李珣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极光元磁的质性我也见过,固然有搅乱真息的效用,但就算万里极光壁上一千波元磁喷发,也不可能达成这种效果。 第229章 」 「一件死物,如何能与人力相比?」阴散人微微一笑,随手撕开了死者胸口的衣物。「你看此人胸口的肌肉纹理,与旁边有何不同?」 李珣目光扫过,嘴里轻咦了一声。的确,此处的肌肉纹理显然有些松散,不如旁边的细腻。如此…… 「极光元磁若只能当根搅屎棍,不夜城的历代祖师便直接跳海算了!既为元磁,其磁力对真息元气便自有种种操控妙用。 比如这里,那人便是以元磁磁性消融撕裂护体真息,又迫散死者体内元气,中间扯了一缕出来,直攻心脉……」 阴散人拍拍手,站了起来,继续道:「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异种真息进入死者体内,可以这么说,这家伙是自己震爆了心脏,凶手只是在外面轻轻推了一把,仅此而已!」 「只是,那人修为毕竟没有到「万取一收」的妙境,虽说牵引气机全然无迹可循,但力道还是有所偏差,这才留下些许痕迹。」 李珣在一边轻轻点头,话说到此处,其实已是再明白不过,他脑中闪过那人的影像,眉头几乎要打成了结。 「天芷上人?」 他不由想到了临近撤离之前,天芷上人由夜摩天归来一事,越发觉得其中有个极隐密的关窍,难以解开。但更重要的是…… 「这人死了多久了?」 阴散人目光一闪,简单答道:「不超过半个时辰!」 「怎会?一个时辰前,她才刚刚撤走……」 话音未落,一声闷闷的气爆声,从遥远的黑暗中传递过来,震波所及,地面积雪簌簌作响,将李珣下半截话打回了肚子里去。 李珣蓦然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的黑暗空间。 霜风谷,是夜摩天一处招待宾客的行馆,品级颇高,虽是在一年四季寒流不绝的冰原之上,却借着深谷的天然地势,以及谷中一个天然的火山泉眼,隔绝寒气,甚至广种奇花异草,生机盎然。 李珣之前三次进入夜摩天「做客」,都是在霜风谷居住,在那里,醇酒美人、丹药法宝,从来没有断绝。 便是他心中仇怨不共戴天,偶尔都生出「乐不思蜀」之念,以致只是想到那情形,心念便是微微荡漾。 只是这次,他怕是荡漾不起来了。他胸口像是压了块秤砣,沉沉的,令他心中发闷。 就在刚才,匆匆赶至的李珣亲眼看到:天芷上人那骄傲的身形,踩着数十个散修、妖魔的尸身,踏入谷中。 霜风谷里一波接一波的警哨声响起,尖厉的哨音穿透沉沉的黑暗,直射向无限远处。但毫无疑问,谷中接连不断的气爆声与惨叫声,依然是现阶段的主旋律。 如果说李珣先前还不明白,天芷上人为什么轻易地下了举宗迁移的决定,那么现在他至少知道了其中的一条理由:她疯了! 就算是钟隐再临世间,直面这夜摩天中至少五位真一宗师、数十名真人级高手,乃至数万名散修妖魔的强大实力,恐怕也要想一想动手的后果。而天芷上人,她凭什么? 「自然是凭修为!」阴散人从容道。「从先前极光元磁的火候来看,天芷的极光千变法,当是炉火纯青。其虚实、光暗转化之道,气魄或许比不上无量天宗的九仞天钧,却同样擅长以弱击强,以少胜多,若是应对不得法,十几个真人境齐上,与一人无异!」 似乎是专门印证阴散人的话,这边话音方落,谷中又是一声长嘶,不知是哪个倒霉鬼又被天芷上人击伤,惨叫声瞬间远去了。 周边还有更多的剑光人影向这边汇聚,李珣瞇起眼睛,看着霜风谷上空渐渐集结起来的诸多散修妖魔,虽远在十里之外,但那一张张迷惑、惊叹甚至于恐惧的脸,却如在眼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转眼间做出决定。 下一刻,他腾身而起,卡在一个剑光掠过的空档,天衣无缝地蹑在这几个修士身后,转眼间融入了大片的散修之中,没有人发现异样。 李珣并没有招呼阴散人,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阴散人的自我判断,比他的命令要强过太多。 飞临霜风谷上空,居高临下地看去,只见呈弯月状的山谷内,代表着卫护所的紫色人影,此起彼落,喷射的真息元气交织成一张密密的大网,想封锁住中心处那个银白的身影。 「大网」在试探性地收缩,然而每一次收缩,都有两到三个挡在银白身影前的修士扑跌出去,再起不能,如是数次,竟不能阻挡天芷半分。 李珣算是第一次看到天芷出手。感觉中,天芷的手法便如她的为人一般,简洁利落,甚至有些泼辣。 显然,她并不像绝大多数的女修那般,追求身姿的优美和谐,在攻击之中,拳、掌、肘击、膝撞,甚至连耳光都能用上。 偏偏就是这样的简单直接的手法,使她颀长的身姿始终保持充盈着弹性的张力。同时,也使她的敌人、包括周围的这些围观者感受到,她直接且唯一的目的─向前去! 又一记清脆的耳光,挡在她身前的修士打着转儿翻跌出去,似乎被这一记耳光打酥了,躲倒地上,身子抽搐,怎么也爬不起来。 这是挡在天芷身前的最后一人。 也就是说,由卫护所修士辛苦织就的「大网」,在这一刻被扯断了网结,登时,流转不停的阵势为之一乱。 天芷一步跨出,身形直进,在她身前不过百尺处,便是通往心园的长长通道。 李珣记得,他那位便宜师姐曾讲过,这通道有个名目,叫「千折关」。 说是信道,其实这是由夜摩天独特的元气流动方式,生成的一处「空白地带」。 在通道周围,是有狂暴天地元气肆虐的荒原,其中挟带的不是冰雪,而是极地积累千万年的催心寒毒,只有当中这一条宽不及十丈,却长近万里的狭长区域,才能避过这天然的险阻,直达心园。 更要命的是,这条通道其实是没有固定路线的,而是随着元气流动的具体情况,随时变化,有时便连长度都天差地别。 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霜风谷、心园这一始一终的两点。所以,那暗中记忆路径、半途插班的念头,也是不必起了。 百尺距离,也就眨眼即至,距天芷最近的两个修士,眼见她要迈入千折关口,同时厉啸一声,双双挺剑,由侧后方夹杀过来。 天芷头也不回,袍袖翻卷,当即荡开两把利剑,且余势未消,两修士眼睁睁看着彼此的大头迅速接近,想要避开,又哪儿来得及? 一声闷响,双方头面相撞,一声脆响,均是头破血流,不知死活。 「好手段!」 李珣心中暗赞一声,要知这谷中修士,起码都是虚空化婴的修为,真拼起命来,打得山崩地裂不过是等闲事。 然而在天芷手下,他们却如同下界村夫莽汉。 这不是他们不用力,而是在天芷极光元磁的辐射之下,他们体内真息根本无法正常流转,只要一欺近,便是气消功散的结果,如此不死何待? 至此,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天芷进入通道了,看着她跨入千折关口,天空中观战的散修妖魔微微哗动,却没有一个人前去阻止,或者,继续跟着「观战」。 李珣一怔,接着便想起来,这千折关是直通心园的要道,而心园则是妙化宗的根基所在,散修盟会名义还是和妙化宗迥然有别,故而这些人停步不前,也是无奈之举。 但这下却苦了李珣。 他本想随人流观战,相机行事,却没有想到这一点。虽然他现在停身高处,可是举目望去,千折关方向尽是一处茫茫白雾,就算他眼神犀利,也看不出里面半点儿影像。 更要命的是,此刻周围都是些见多识广的主儿,没有了天芷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指不定就有哪个会认出他来。 周边已经有些散修在喧哗声中退去,李珣眉头一皱,终于决定暂时退开,然而就在他身形向后移的时候,肩膀上忽被人轻拍了一记。 「嗨,这些日子少见!」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二章惊密 李珣的身子一僵,随即他便觉得这声音好是耳熟……心中瞬间得出的结论,让他难以置信。 他回过头去,正看到一张本是陌生,却有着极熟悉的笑容的脸。 「水、庄、妳现在叫什么?」 「不用在这上面费心思,反正这张脸很快就没用了!」 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他身后,此时她的形象是一个极平常的女修,甚至没有任何可以帮助记忆的特点,若不是李珣熟悉她的笑容和语调,恐怕也很难辨认出来。 可是,如果李珣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在自己撤离后,也随天行健宗撤出不夜城了吧? 当然,自己能来、天芷上人能来,水蝶兰自然也能来。只是打扮成这种样子…… 李珣脑中灵光一闪,目光当即变得犀利起来,却压低了声音道:「妳到这里玩变脸,为的是……天芷上人?」 水蝶兰笑而不答,但看她这种模样,李珣心中却是越发笃定了。 毫无疑问,这位通玄界最出色的女杀手,此时的目标便是天芷上人。这样一来,先前李珣心中的一些疑问,便可得到解答。 怪不得水蝶兰当日会有兴致冒险去看他和天芷上人说话,那个时候,恐怕水蝶兰正在一侧评估天芷的实力,为今日的行动做准备吧。 见他若有所思,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嘿然道:「怎么,心疼了?」 这是从何谈起?李珣一时间为之哭笑不得,不过坦白地说,看着天芷这样一位出色的美人儿成为猎物,是个男人,心里便会有些不舒服吧。 第230章 不过李珣还分得出轻重,摇了摇头。 「看眼前这情况,妳哪还有出手的机会?一会儿散修联盟高手合围,就是钟隐来了也要头痛,更何况是天芷?对了,谁有这么绝的心思,买通妳这位大神来刺杀一宗之主?」 水蝶兰抿抿嘴唇,瞥了他一眼,笑吟吟地道:「我还忘了告诉你,古音已许给我一个通言堂的位子,当然,这要杀了天芷之后才做数。」 李珣当即呛了口寒风进去,他睁大眼睛,惊道:「古……」 话说了半截,他才想到周围全是耳目,话音自是戛然而止。 水蝶兰扬眉道:「很奇怪?她招揽像我这种有点儿实力的丧家之犬,很让你奇怪吗?」 李珣缓缓摇头,初时的惊讶过后,他很快恢复了冷静。 如水蝶兰所说,此刻她已是无宗无派的散修,又受到朱勾宗、落羽宗的追杀,以常理而言,若在这时伸以援手,并许以高位,确实是招揽人才的最好机会。 而以散修盟会的势力,也不惧那两个宗门。 「她知道妳的「身分」?」 这话自然是意有所指,水蝶兰勾起唇角,笑道:「当然,怎么说这几百年,我也闯下不小的名头嘛!」 「哦,了解。」 李珣立时明白,古音并不知道水蝶兰的底牌,否则她怎么也要拿出个执议之位,才不显寒碜。 可是,杀天芷…… 「妳觉得现在还轮得着妳吗?」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水蝶兰手指轻画着光滑的下巴,显然心中也在计较。 「古音只是说让我在左近埋伏,等天芷冲出来,便出手刺杀,绝不让她出夜摩天……我先前是奇怪天芷为什么会来送死,现在则是不明白,她哪还有机会冲出来?」 是啊,确实古怪得很。古音怎么如此肯定,天芷上人会乖乖上门受死? 难道,天芷上人除了和古志玄有那么一层关系外,还和古音有着什么「默契」? 恰在这时,黯沉的虚空中,数点光芒自极远处闪现,转眼间便扩展为数道人影,闪了两闪,便突入霜风谷内,停在千折关前。 直到他们落地,这边隆隆破空声方席卷过来,挟带冰粒,嘶然做啸,直若一场暴风雪过境。 如此威势,让还留在霜风谷上空的修士们心中打突。 而在看清来人之后,本来就已不多的修士又走了大半,李珣居高临下地看去,眼皮跳了一跳:「鲲鹏老妖?」 在千折关前停身的数人中,当头一个中年男子,一身宽袍,颇显福态,却又身形颀长,站在那里身躯阔大,稳如山岳,头上发色雪白,极是显眼。 李珣一眼认出,这正是宇内七妖之中,唯一具有「双法身」的绝代妖魔,东海鲲鹏王。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只穿着一件短袖衬褂,一身短装打扮。暴露在外的肌肉纠结,雄壮无比。 更惊人的是,他的皮肤竟然呈现着青灰色,且在黑暗中莹莹闪光,极是妖异。 「三头蛟怪!」 李珣对这人也有所认识,此人同为十执议之一,向来亲近鲲鹏老妖,与已死的牛力士一起,堪称老妖的左膀右臂。 只是现在牛力士已死,鲲鹏老妖这一派便显得有些势单力孤。只看鲲鹏后方那些妖魔便知,虽说有几个实力出众的,但没有半个可以独当一面的材料! 鲲鹏与蛟怪只是在关前一停,便相继飞身进去。李珣和水蝶兰对视一眼,都是摇头。 「前后夹击,又是在千折关这个特殊地带,天芷真的完了……如果古音真想下杀手的话。」 话音未绝,便见得千折关上,一道经天青虹自远方飞射而来,虽然是冷色调,却是耀眼无比,即使是茫茫白雾,也无法遮挡半分。 「青鸾来了!」 水蝶兰话音方落,千折关方向便是一声撼动天地的气爆声响,在这剎那间,本来尚算平静的冰雾也开始了微微的动荡,看着雾海微微的起伏所掀动起的惊人元气变化,还留在关口前的修士,无不变色。 毫无疑问,这是青鸾与天芷上人交手了。 只可惜,李珣也只能通过雾海的震荡,才能想象战事的激烈。 正徒劳地极目远眺之际,水蝶兰轻捣他的腰眼,神秘兮兮地说话:「想不想去看看?」 恐怕没有人能禁得住这种诱惑,李珣自然点头,但旋即叹了口气:「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水蝶兰笑嘻嘻地伸手抓住他的臂弯,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小心了,走喽!」 下一刻,李珣天旋地转!耳边响起的声声惊呼,也都古怪地拉起了长调,再一定神的工夫,冰冷的气息直透入他的鼻孔,让他打了个喷嚏,脑子这才清醒一些。 他看看四周,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就是这么一眨眼的工夫,水蝶兰携着他跨越了千尺距离,穿过卫护所修士的布防,冲入通道之中。 两边茫茫冰雾翻滚不休,也不时有云烟缭绕在眼前,但绝大部分的冰雾,仍与两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累积成壁立万仞的云雾峭壁,似乎随时都会倾颓下来,偏又在震荡波动中,保持着相对的稳定。 李珣可以感觉到浑厚的元气在对流中达成的精妙平衡,看似脆弱,实则稳固如山。 即使像现在这般,有两位绝顶高手在通道中交手,乱流四溢,不断地冲击着周边的冰雾,却依然打不破这种平衡,只能让弯弯曲曲的通道,如同一条移动的活蛇,在一次次的偏移中变得越发曲折。 这只能是天然生就的奇迹,绝非人力所能达到。 「这就是千折关了!」 李珣揉揉额头,高速移动的后遗症让他的脑子有些僵滞,以至于忘记了,他应该对这冒险行径表示点儿愤怒什么的…… 他不是第一次被水蝶兰这种级数的高手携着飞行,但是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方寸间完成近百次位移,那种电光石火般的连续转折,没把他的身子扯得稀巴烂,便证明他修为精湛。 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水蝶兰身上时,却又是一愣。 水蝶兰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她的「真面目」─当然,是所谓的「逆水勾」的面容。便连身上的衣物都换成了她招牌式的轻纱蝶衣。 「要动手,自然要亮出招牌才行!」看着李珣的模样,水蝶兰撇了撇嘴:「不是我说,噬影大法真让你给炼废了……喂,把你的虹影珠给我!」 李珣怔了怔,但他很快就明白水蝶兰的意思,伸手入怀,将虹影珠掏了出来。便在此刻,他忽然想到,这颗曾救过他性命的宝珠,赠送人正是天芷上人! 他的手僵了一下,水蝶兰则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接过,举在眼前,仔细地瞧了一眼:「果然质地上佳,送给你真是浪费,不如给我好了。」 李珣看了她一眼,想了想,竟然点头道:「送妳又何妨?」 这么干脆的应声,反倒让水蝶兰不自在了。 她眼神瞟过来,分明有几分戒备:「以前可没看出你有这么大方,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珣皱皱眉头,看着她手指间捏着的宝珠,最终还是以一种不怎么确定的口气说话。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说,若是奇迹发生,天芷可以从这个通道逃出去,我就用这颗珠子买她一条命吧!」 「买她的命?你是说,让我放她一马……你确定?」 水蝶兰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开手心,让虹影珠在其中滑动。 「这珠子本身倒没什么,倒是你这份心很是稀罕。你不是看上她了吧,哈!」 李珣可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笑,他也正在奇怪自己这突发的「善心」,不过很快他就给自己找到了理由:「能让古音她们不爽的事情,我都会去做,这样妳可明白了?」 「我早就怀疑……」 水蝶兰嘟哝了一声,旋又笑容灿烂。 「好啊,如果天芷真能逃出通道,我便看在你这稀罕心思的分上,砸了自己的招牌又如何?」 她说得严重,只可惜,李珣对她知根知底,闻言只是微笑着拱拱手,算是道谢。 水蝶兰哼了一声,手上虹影珠忽的闪动玄光,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 「有了这玩意儿,用幻术确实更省力些。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对了,就是这样。现在,把自己想象成一团空气就成,我们去看看那边能爆出点儿什么乐子出来!」 说话间,百幻妖蝶独步宇内的幻术已然发动,将二人笼罩其中,紧接着,她又扯着李珣冲天飞起,循着这漫长的通道,急速飞去。 在飞行途中,李珣通过心神联系,与阴散人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况,并做出新的安排。同时,又潜运驱尸傀儡术,将幽一调整到随时可以出击的态势,一切完备之后,才沉下心去,捕捉元气震荡中所透露的信息。 隆隆的气爆声响至今没有停歇过,像李珣又或水蝶兰这种级数的高手,无疑可以从其声响以及震动频率的变动中,得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丰富信息来。 在迫近与前方诸人距离的短暂时间中,李珣得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天芷处在下风,不过,青鸾一时半刻间也拿不下她。极光千变法果然精擅以弱制强……」 他这也算是现学现卖。水蝶兰低哼一声道:「天芷只是占了地势之利吧,羽化七神击虽是恢宏浩荡,但在这种地方,终究还是不如极光千变法的精微玄妙。 「不过,真人境与真一境的差距实在太大,等到青鸾动了真火,天芷照样抵挡不住。 第231章 」 李珣嗯了一声,眼下的情况和他想象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很是奇怪:「为什么出手的是青鸾?」 「啊?」水蝶兰一时没弄明白,滞了一滞。 李珣低声续道:「妳应该比我清楚,以青鸾的性子,她一旦出了手,谁还敢上去「帮」她?」 李珣刻意加重了「帮」字,这回水蝶兰便明白了过来。不错,青鸾性子高傲自负,又素有洁癖,绝不可能容忍旁人与她「以众凌寡」,若古音今日真要杀天芷,何苦自缚手脚? 两人正迷惑间,前方青光如水波般扩展开来,嘶然做啸。 青光所过之处,两侧冰雾峭壁在砰然声中荡开,紧接着倒卷而回,本是不相往来的两侧冰雾,竟然瞬间绞缠在一起,又发出隆隆的闷爆声。 「变道了!」 不用李珣提醒,水蝶兰也知道厉害。当下,让李珣头晕目眩的极速遁法再度展开,两人自漫卷的冰雾中一穿而过,恰好落入数十尺外新近生成的通道中。 只是稍一接触外界冰雾,李珣便觉得口鼻间、关节处隐隐生寒,恐怕已经摄入了寒毒。 幸好体内阴火自发感应,将这微量寒毒蒸发干净,饶是如此,他也给惊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这高空寒毒果然名不虚传,忙封闭全身毛孔,进入内呼吸的状态。 此时,云雾破开,他眼前立时为之一亮,已见到前方千尺之外,立身虚空的数道人影,正是早他一步进来的鲲鹏老妖等人。 而在鲲鹏更远处,天芷上人一身银白外袍,已被鲜血点染了朵朵桃花,只是身姿依然挺直,凝立通道中央,微抬头颅,盯着那一道在冰雾中穿插隐没的青影。 没理由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李珣竟感到了丝丝悲壮。 水蝶兰微抿嘴唇,牵引着李珣,真如空气一般,无声无息地飘荡到战场斜上方,居高临下,正是最好的一处视角。 她的幻术果然是功参造化,便是携了一人,竟然也没有让附近这么多高手察觉。 刚停下身子,李珣耳中便贯入一声长唳,其音清越高拔,却让方圆数里的冰雾随之嗡嗡共鸣。 在这清唳声中,青鸾身形倾泻而下,初时还见得模糊的身影,但只是飞射十尺的瞬间,那青色人影便化为一道光矢,更确切地说,是一把锋锐无匹的神剑,横空一斩! 锋芒所及,沉沉冰雾锵然中分,一道笔直的裂缝从天芷立身处起,直贯入无限远处,猛一看去,倒像是这个特异的通道空间在瞬间被斩成两半! 而更早一刻,天芷似乎也给…… 李珣尚辨不明情况,眼前冰雾便再度回卷,自众人周身咆哮而过,即使李珣早有防备,那刺骨的寒意仍使他打了一个寒颤。 幸好这次通道并未再度偏移。 在天芷身后,青鸾身形倏止,带起的狂风卷动云雾,化为朵朵白莲,绕体纷飞。随即,她回摆长袖,与之前动作衔接得天衣无缝,却偏又是行云流水般的逸气,与之前凌厉攻势,截然不同。 天芷的身形微微一晃,向侧方错了半步,再一旋身,同样一袖甩出。 双方袍袖交错而过,丝丝气流便如同千百根钢丝,绞合厮磨,又瞬间挣脱而开。 只在这一错间,双方袖中掌指便不知过了多少招,最终砰然一声,双双后移。 青鸾神色从容,稍退即止。天芷则是狼狈得多,滑退数尺不算,便连作工精美的袍袖,也是密布细碎的裂纹,似乎随时都会化灰飞去。 而当她停下身来,李珣骇然发觉,她美丽至毫无瑕疵的娇靥上,已留下一道刺眼的伤痕,自额前直划入鬓角。血流不止,顺着鬓角滑入发丝之中,又滴在肩上。 只是,观天芷神情,依然沉着,甚至近乎冷漠。看着这一张面孔,没有人会怀疑,她还拥有着足够的战力。 看到她这副模样,青鸾反倒略有动容。她眉峰微蹙,向来冰冷淡漠的脸上竟显出微微的钦佩之意,且似乎想说话,但唇角方动,忽的便有所感,稍一扭头,望向通往心园的方向。 不只是她,通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 与之同时,一声微显瘖哑的琴弦震鸣透过冰雾,在众人耳边悠悠响起。 茫茫冰雾之后,古音一身如雪素袍,手抱五弦古琴,缓步走出,这般形象,怎么都联想不到手握上万人生死大权的一派宗主身上,反而更像一位抚琴悠游的大家闺秀。 不知为什么,李珣觉得周围的气氛在这瞬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似乎没有注意到众人涵义各异的目光,古音信手在琴弦上一拂,在五音齐鸣声中,和声道:「青鸾执议暂且停手吧。上人虽是想做恶客,我们却也不要先行失礼。」 言罢,她的目光又越过青鸾及天芷,在鲲鹏老妖、三头蛟怪脸上一扫,微笑欠身:「惊扰二位清修了,不过今日正巧,我新采撷了些冰峰香叶,不如同往心园喝一杯热茶如何?」 她似乎有些分不清主次,或者是有意给天芷难堪。不过天芷上人却只是瞥了她一眼,便不言不语,只看周围起伏波荡的冰雾。 鲲鹏老妖哈哈一笑,和蛟怪等人向前走了几步,与青鸾一起,进一步挤压天芷的立身空间,这才抚掌道:「难得凑一回热闹,我们自然却之不恭。只是……」 他语调一沉,森然道:「古宗主虽是好脾气,可是这盟会章程却也不是泛泛。这天芷一路闯来,不知将各方道友杀了多少,当真是好生无理,古宗主如何还要请她吃茶?」 鲲鹏身为绝代大妖魔,一身修为惊天动地,这股怒气一发,确实是凛然生威。 他眸光死死盯在天芷身上,似乎要将其吞而噬之:「我们盟会不去惹她不夜城也就罢了,她还敢主动挑衅,照本执议的意思,我们应是让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知道些轻重了!」 不待古音再说,他再踏前一步,本就魁伟的身形竟似又胀大了些许,只是一次最普通不过的吐息,这个脆弱多变的通道,便微微地震动起来,周围茫茫冰雾也隆隆滚动,堪称威势无俦。 似是被他的表态所惊扰,天芷才从冷漠疏离的状态中走出来,却不看他,而是将目光望向古音,继而启唇一笑。 虽然她此刻略显狼狈,然而这毫不假饰的笑容,却让人瞬间忘却了加之于她身上的一切负面的东西,只使人看到她由心底所发出来的纯粹喜悦。 「古音,妳瞒得我好苦!」 「她真的疯了!」 水蝶兰在李珣耳边轻声说话。 李珣并不喜欢这种形容,然而在看到天芷此刻,与周围情境格格不入的错位感,他又觉得这个形容无比贴切。 事实上,在看到天芷笑容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窒。不过,回复最快的,还是古音。她清秀的脸上露出有所疑惑,又若有所思的复杂神情,手指轻挑,古琴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上人所谓的「瞒」,是什么意思?」 天芷轻吁出一口气,倒似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般,接着,她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她的笑容让李珣也暗吁一口气,这因着笃定自信而透露尖锐锋芒的笑容,毫无疑问,只有最正常的天芷上人才能具有。 但下一刻,天芷的话便让他差点儿崩溃。 「我知道,古志玄死了!」 声音并不算大,但话音一出口,李珣觉得,他耳边似是连放了一万个惊天雷,前后迭加的剧烈震波,当场将他的脑际轰成了一片废墟般的空白。唯一残存下来的,只有一个念头─「理由!理由!给我个理由!」 等到李珣回魂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胳膊已经快被水蝶兰捏成两段!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在刚刚的震荡中露出形迹。 而此时,他的脑子仍不太灵活,以至于漏掉了古音所说的话。只听到天芷又道:「还活着?好啊,请他出来吧。若他能现身出来,我立刻束手就缚,随妳处置!」 听到天芷如此决绝的话,李珣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那边鲲鹏老妖便大笑起来。 「疯了,当真是疯了。天芷妳莫不是觉得窝囊迁宗对不起祖宗,发了失心疯?别的我不知,月前我还见古志玄与他小妾调情,怎么不过转了身,他便去了?」 天空中李珣又是一怔,而天芷则根本不理会鲲鹏,眸光死死盯着古音,又道:「我还记得很清楚呢。当年古志玄说过,他一日在世,我便不能寻妳复仇,但只要他死了,我便再无约束,可对么?」 古音神色从容,没有半点儿秘密被拆穿的不安。她微一点头,笑道:「妳果然记得清楚,这百多年来,应是苦了妳了!只是我觉得上人若不有所突破,怕是要继续苦下去啊!」 天芷森然一笑:「何必再惺惺作态?在场的人,哪个不知妳的根底,如此遮掩,岂不证明妳心虚?」 古音正想做出回应,那边鲲鹏已遥遥说话:「古宗主,妳陪这个将死的货色绕什么舌,她既说了古志玄一出,她便束手就擒,妳就让老古出来一趟,便不能真降了她们,臊臊她,也是好的!」 旁边三头蛟怪及同来的几个妖魔都哄笑起来,在这笑声中,李珣眉头打了个结:「味道不对啊……」 水蝶兰见他终于恢复正常,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我看你才不对!和那个天芷一样,都是疯的!」 李珣瞥她一眼,继续将注意力放在下方。天芷上人正与古音目光交锋,双方眼神都是凌厉冰冷。他则看得心中发紧,倒似比下面两人更要紧张。 这种状态当然瞒不过水蝶兰,她低哼一声,凑了上来,贴着他的耳朵。 第232章 「有意思!我决定了,事后,你一定要把如何与古音她们结怨的前因后果,统统告诉我,不准隐瞒,你不答应,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在李珣脸色微变的时候,她又加上一句:「若你讲得好,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一把呢?」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三章决死 还没轮到李珣表态,显然已被搅昏了头的鲲鹏已惊奇地叫道:「古宗主,妳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儿,怎么搞得这么麻烦?喂,不是古志玄真出事了吧!」 话音中,天芷上人向前踏了一步,青鸾眸光一闪,气机锁定在她的身上。而她只做不知,定定地看着古音,忽又莞尔一笑。 「妳不叫他出来,那我自己去找吧。也不知,他有没有个葬身之地?」 「地」字从舌尖刺出的剎那,她身形全无兆头地前冲,竟然是直直地向挡在前方的青鸾身上撞去。 青鸾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出手,那边鲲鹏已然大怒! 「大胆!」 一声吼,他庞大的身形一步跨出,竟然跨过数十尺的距离,后发先至,出掌向天芷背上轰去。 青鸾皱了皱眉头,果然是不愿与人连手的,见状侧退开一步,将天芷让了出去。 而天芷真像是疯了,对鲲鹏雷霆万钧的一掌竟然全然无视,身形速度再增,看她眼神,目标锁定的,只有一个古音! 然而,身为天下顶尖的大妖魔,鲲鹏的速度比之天芷强上不是一星半点,虽然天芷已冲到距离古音仅十丈左右的距离,但是鲲鹏的巨掌,还是先一步印上了她的后心。 清脆的骨碎声连珠炮般响起,只要听到这个声音,人们便毫不怀疑:天芷完了! 李珣睁大眼睛,心神完全被这一幕所占据。他应该感到些许黯然吧,可是,为什么他心中的寒意猛然翻涌而起? 「不对劲!」 水蝶兰双唇开合,贯入李珣耳轮的尽是温温的热气,只是这字句却一个个如同冰碴儿一般,话音未落,场中异变又生。 鲲鹏一掌得手,身形反向上升,而中掌的天芷在扑跌出一步后,眼见就要摔倒在地的身子,蓦地虚化了。 这是速度臻至极顶的表记,此时她所表现出来的速度,较之方才,至少快了一倍!而此刻,在她与古音之间没有任何障碍! 「铮」的一声响,古音胸前斜抱的古琴被天芷一掌击穿,五弦齐断,下一刻,便砰然碎裂,古音身形顺势后移,速度竟不比天芷慢多少。 在此刻,半空中鲲鹏突发厉啸,身形一展,背云气,负苍天,扶摇九重。四方冰雾随声响轰然翻腾,其汹涌澎湃之势,已再度击破通道上的脆弱平衡,巨量元气裹挟着冰雾寒毒,砰然内合。 在冰雾合围的剎那,鲲鹏的身形也直逼向前,在他身后,三头蛟怪亦是一个巨喝,率着身后的诸妖魔直冲上去。 李珣眼前剎那间又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在这个时候,他反而比刚刚更显得清醒。 如果到这种地步,他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可以直接到下面送上脖子,受死算了。 「鲲鹏、天芷合谋!」李珣并不清楚促成这诡异合作的原因,但他却将其中的关窍看得最清楚不过。 事情的关键就在于鲲鹏印在天芷背后的那一掌,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杀手,而是以特殊手法为天芷再加上一把力,甚至还有催发人体潜力的功效,而他们的目标,无疑正是古音! 只是,古音真的就是全无防备?未必吧…… 接下来,火山喷发般的元气风暴证实了这一点。 茫茫冰雾中,代表青鸾的青色光影不仅没有半分仓促之态,而是矫然飞掠,与鲲鹏苍黑身形交错、撞击,两人每一次碰撞,便是席卷天地八荒的大震荡。 仅仅数息之后,以他们交战处为中心,方圆数里内,别说冰雾,便是空气都给挤得干干净净。 两个绝代妖魔的妖力冲击,在这片空间内的每一个角度中激荡,除非是同级数的高人进去,否则任是谁,只要接近,都要被扭曲交错的元气震荡,撕成碎片。 在这一刻,雾气间信道位置一瞬千变,可说是有等于无。 「抓紧了!」 李珣看得明白,水蝶兰也不会差。她提醒了一声,身形转折,几乎是擦着两大妖魔战场的边缘抹了过去。 那其中辐射出来的强压,虽只是一触即止,却也让李珣尝到了都已快要遗忘的窒息滋味。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再度出现的人影吸引了过去。 在冰雾缭绕中,天芷和古音最终还是交上了手。 相比不远处的妖魔对战,这里威势不足,但凶险狠辣犹有过之。 古音固然是以音杀之术称雄于世,然而体术修为却也不差,天芷完全不顾自身安危、狂风暴雨般的攻势,竟然也无法一举得手。 但在这时,以三头蛟怪为首的众妖魔,已然穿透冰雾,合围而上。 古音一眼扫过,竟然还有闲情说话,而且礼数不失:「三元神君,你们这一手可不聪明。鲲鹏手上势力不过占了盟会三成不到,高手中,也只有你和鲲鹏还能摆上台面,你们有什么胜算?」 说话间,天芷一掌切过她的咽喉,她后移避过,锁骨处却血光迸现,只是她神色自若,甚至连说话的腔调也没有半点儿变化。 三头蛟怪大笑道:「胜算不就来了?妖凤昨日才携那小杂种去了无回境,连那个魔罗喉也带了去,一时三刻绝赶不回来,眼下妳身边,也就是青鸾而已! 「我们也不贪心,只要能宰了妳,妖凤、青鸾哪里有能耐统合数万修士?到时盟会分崩离析,能拉走多少便是多少,只要不在这儿受妳的鸟气便成!」 大笑声中,他皮肤光泽更是油亮,面部与外露的皮肤上则显出片片鳞纹,妖气凛冽,向着古音一拳捣去。 但是随着击出的那一拳,重心方刚刚偏移,他心中猛然一寒,而比他的反应更早一线,虚空之中,一只素白纤手隔空轻印,他周身冰雾,剎那间便在急速攀升的高温下化烟飞逝。 三头蛟怪的眼珠子差点儿瞪了出去,喉咙里更是发出一声走了调的嘶喊:「妖凤!」 一道红影拨开冰雾障幕,现身出来。那精致绝艳的身姿花容,不是妖凤又是谁来? 或许是时光流逝的原因,妖凤眸光中那凄厉决绝的恨火,此时已被温润莹然的光芒代替,再没有那彷佛要焚透三界的凶厉狠辣,让人觉得这六十年来,她应该过得很舒心。 更使人感叹,时光,确实有消弭一切痕迹的巨力。 只是李珣心中的痕迹依然深刻如昔,甚至还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地发脓、烂透,所以,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 「怎么会?昨天妳明明……」三头蛟怪没有想到妖凤竟然会回来得这么快,或者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离开? 这一个意外让他方寸大乱,幸好他也非弱手,勉强转身抵挡住了妖凤这直可熔金化骨的一击。 但是他的同伴便没有这种实力兼运气了。 妖凤火红的衫袖拂过,登时便有一个实力稍弱的,被其中含蕴的大光明火攻入内脏,惨叫声中,摔落滔滔冰雾之下,不知死活。 妖凤微笑着现出身形,继而摇头一叹。 「阿音说得不错,鲲鹏终究不是成大事的。先前欲擒故纵、调虎离山的法子已是拙劣不堪;事到临头,合力绝杀阿音之势未成,又不知果断抽身;闹得如此不堪地步,还有心情废话……上人心志卓绝,我固是佩服,但这择人的眼光,还值得商榷!」 三头蛟怪闻言,本已青灰丑陋的脸上,颜色更是加重。 他有心唤同伴一起攻上,却见妖凤虽只是虚空而立,却稳稳压住阵脚,其积累万年的威煞,令众妖魔心神颤动,竟是无以为继。 那边古音轻笑一声,身形忽的左右摇摆,连续避过天芷数次杀招,轻飘飘地飞起,落到妖凤身边。 天芷回身要追,身形却又一个踉跄,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异样的红晕,而这红晕甚至蔓延到她的瞳孔中,看上去极是妖异诡谲。 古音轻声叹息:「上人且先定下心神吧,妳现在……」 「这是……七情火?」天芷上人微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并肩而立的两位佳人,忽而笑道:「这百多年来,妳口蜜腹剑的性子一点儿没变。先前我还奇怪,妳为什么不拿妳的「七杀琴」,反倒用那寻常古琴,原来还有这一招在等着我!」 稍一顿,她缓缓地迈出一步:「定下心神?七情灼烤,若稍有宁心定性之举,必然全身乏力,百窍闭塞,如何还能动手? 古音,此时已经撕破了脸,妳还装腔作势干什么?」 古音心思被点破,脸上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她只是微微一笑道:「上人此时动不动手,还能有什么区别?本来上人见鲲鹏被青鸾挡住之时,及时抽身,也能保得平安,只是上人自己绝了这条路吧。」 天芷上人哈的一笑,嗓音微有些沙哑:「今天我既然到此,便从未想过活着出去。我只是要把当年妳加之于我身上的耻辱,一分不少地还回去!古音……我等这一天,等得真是好久了!」 说话间,她一步步向前,在这过程中,她玉容上红晕一波波地扩散,内火燃处,已使她口鼻间都沁出血来。 看她这玉石俱焚的决心,妖凤亦不由动容,偏头对古音道:「妳做了什么好事,让她不惜这般模样! 第233章 」 古音但笑不语。 这时候,她们似乎将周围三头蛟怪这些敌手都忘了个干净,也正因为如此,三头蛟怪才越发地进退两难。 他很清楚,以古音的手段,绝不会打毫无准备之仗,这次他们败定了。 别看眼下鲲鹏被青鸾抵住,打得热火朝天,但只要他想走,便是在场所有人合力,恐怕都拦不住他,可自己呢? 想想牛力士的死法,他心中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古音将目光移了过来,冲着他微微一笑。 「三元神君,我知道你们只是一时胡涂,依附鲲鹏行事,并非主谋,盟会正值用人之际,我不会自折臂膀,若你这时降了,此间事了,我绝不与你为难,可好?」 三头蛟怪立刻感觉,所有同伴的目光都盯在他的脸上。那其中有犹疑、有惶惑、更有期待和解脱…… 一剎那间,他只觉得浑身乏力,再看古音莫测高深的眸光,他苦苦一笑,低下头来。 古音唇角轻勾,她自然看得出来,三头蛟怪只是一时气沮,未必真的心服,不过,她也只要这一时气沮便足够了。 目光再移回到天芷身上,这倔强的女修,在她说话的空档,已将七情火强行压下,步伐再度恢复了稳定,而看着她的眼神,则一如既往的充满灼热、怨毒。 叹了一口气,古音手掌轻轻拍击,清脆的声响在隆隆的气爆中显得微弱不堪,以至于在她不远处的三头蛟怪都听不太清楚。 然而,就在响声过后,他忽觉得不对,再扭看时,已是冷汗横流。 就是这么一瞬间,周围冰雾之中,不知现了多少人影出来。 一眼看去,甲道士、冰妖娘、离魂和尚、损益天君这四大执议,赫然在列,加上原本在这儿的诸人,十大执议中,除了已死的牛力士,和不知死活的古志玄,全齐了! 而能够在冰雾之中停身的,无一不是修为精湛的高手。 若是这些人一起压过来,别说他只有三个头,便是三百个,也不够杀的。他只觉得满嘴发苦,但也不免庆幸:好在自己低头还算及时,这条老命算是保住了。 这上百名精英修士无声无息地现身,所营造出来的惊人压力,便是天芷也不能无视,她怔了怔,停了下来。 古音再不看她,而是转过脸去,看青鸾与鲲鹏的激战。 鲲鹏老妖不是笨蛋,他自然发现情形大大不妙,早想脱身退走,只是论修为、论速度,青鸾都不在他之下,他想要急速脱身,哪有这么容易? 将鲲鹏的窘态尽收眼底,古音哑然失笑:「这次要让这鲲鹏老儿学个乖,在别人的地盘上打算盘,别摸不准算珠的分量!」 她微偏过头,对刚到的冰妖娘笑道:「请冰岚夫人帮把手,把那位上门的恶客轰出去吧。」 冰妖娘怔了一下,旋即点头应是。被她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天芷,一望之下,眼前便都是一亮。 他们何曾见过一宗之主如此狼狈的模样? 这些散修、妖魔无不是对通玄界诸宗门看不顺眼的人物,在极地数十年,也没少同天芷等人打过「交道」,此刻见天芷如此这般,都在心中暗呼爽快。 开始只是有人冷嗤几声,但转眼间,便是几百人齐声狂笑,笑声震荡大气,中间还夹杂着污言秽语,如同洪流一般,瞬间将天芷没顶! 看着天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再听着周围那扭曲的大笑声,即使只是旁观,李珣也感觉到心脏被狠狠地扭了一把,憋闷得难受。 「古音太狠啦……还不如直接杀了她呢!」 一贯以嘲弄别人为乐的水蝶兰,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此时的氛围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李珣低哼一声,但「杀」字一出,他忽的想起一件事来:「等等,妳刚才说,谁请妳杀掉天芷的?」 「古音啊……耶?」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开口道:「她哪有这么好心?」 李珣眉头大皱,感觉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妳怎么接的这个生意?」 「我……」 「鲲鹏,若你现在低头,你还有活命的机会!」 突然扬起的声音将水蝶兰的话语打断,说话的是古音,她精擅妙化音杀之道,这短短一句话,起伏顿挫,煞是动听。只可惜,对方不领情。 虽然是在激战之中,但鲲鹏老妖依然放声长笑。 「把古宗主的话当真,还不如相信古志玄不玩女人。古音,妳要来便来,若没那胆子,我这就去了!」 其声如雷鸣,在冰雾中隆隆碾过。李珣看得真切,在雾气中,鲲鹏老妖苍黑色的身影猛地胀大了一圈儿。 青鸾一袖拂出,正中他胸口,然而,退去的不是鲲鹏,而是青鸾。 在衣袖击中之际,彷佛有千百张大鼓一起擂响,迸发的无形音波在冰雾中一催,其轨迹几可目见。 一层接一层的波纹催动着冰雾寒毒,涌动的寒毒有如一场突降的暴风雪,呼啸而来。 本来就摇摆不定的通道再度崩溃,将所有人都卷入到寒毒肆虐之地,但更烦人的是很难透视的冰雾,只一瞬间,这上百人便都成了睁眼瞎子,本来生成的合围之势,便为之一乱。 而在这冰雾迭障之中,唯一还能见到的,便是鲲鹏愈来愈膨胀的身躯,那就像是一滴墨汁滴入水中,苍黑的颜色无可抑制地扩散开来。 李珣只是一愣神,眼前便已尽是这令人压抑的颜色,比黑暗的天空更深沉百倍! 「北溟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当这玄门中最优美的典籍复现在李珣脑中时,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最初诵读时那逸兴思飞的壮美。 事实上,任何人被一只广达千里的巨鸟压在身下时,都不可能感觉到「美」的存在。 有的,只能是压抑和恐惧。 「这便是鲲鹏法身了……」 水蝶兰嘴里咒了一声,一扯李珣道:「不能再待了,否则等这老王八蛋一飞冲天的时候,我们全都要给他吸到肚子里去,恶心死了!」 「难道妳进去过?」 这句拙劣的笑话还未出口,他眼角的余光便瞥到古音脸上,那一抹仍未消去的笑容。 这个时候,撼人心魄的「吭吭」之声响起,这低沉的声响,简直就是从人的五脏六腑之中发出,愈震愈强,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看着古音面上的表情,李珣恍惚间觉得,这声响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我已说过,在别人家拨算盘,总要先试试珠子分量的!」 古音似乎完全无视这震撼人心的情景,她的声音也破开了「吭吭」的声波巨浪,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下一刻,她伸出手来,做了一个下切的手势。 「铮」的一声清鸣,如同一把钢刀,直直破开虚空中雄浑的声浪,已经如海浪般起伏跌宕的冰雾,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先兆地静止下来,彷佛这天地已于瞬间冻结。 吭吭声蓦地拔高,显得尖锐起来。那剧烈的冲击直迫众人心神,但在场的所有人均是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高手,均能固守心神,不为所动。 不用古音再多说,聚集在她周边的修士、妖魔猛然散射四方,眉头都不皱一下地没入到冰雾中去。 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气机从各个方向抛射而出,循着数条既定的轨道,迅速统合。 感觉中,只是这瞬间,周围的冰雾便被这细密的气机,织合成了一个整体,而天地元气,则以特殊的方式在其中流动。 如此,不知方圆几许的茫茫冰雾,已化成一个巨大无比的牢笼,将身姿纵横千里的鲲鹏法身,牢牢锁住。 这个时候,鲲鹏老妖已是怒极而啸,声波至恢宏处,入耳的尽是响声震荡,早辨不明音色如何。 形势至此,恐怕整个夜摩天都在颤动。 李珣则是被这天才式的手法所震惊,看得挢舌难下。 他看得清楚,表面上,古音是汇集数百修士之力,群起而攻之。但实际上,她是利用诸修士为媒介,将这方圆数千里的天地元气统合在一起,也只能这样,才能将如此的庞然大物禁锢起来。 正如古音所说,这里是她的地盘。她对这万里冰雾的了解与控制,又怎是鲲鹏老妖所能想象的? 李珣震惊之余,忽的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是了,古音早就知道天芷与鲲鹏的算计,只是看情形,天芷恐怕只是为个人恩怨,而鲲鹏则是图谋她的势力。所以,她今日反制,重点还是落在了鲲鹏老妖身上……天芷不过是个幌子吧!」 鲲鹏老妖空为一代妖魔巨擘,纵横世间近万载,终还是栽到了古音的手里。虽然他此时还有挣扎之力,可是用膝盖想也知道,古音如此设计,又怎会没有后招? 念头方动,他便看古音手臂一缩,从袖中拿出一支短笛来,举手就唇,轻轻吹出了一个颇清脆的音符。 或许是幻觉吧,李珣倒觉得这笛声的余音并不清亮,反有些闷闷的浊气,倒像是刀子砍入皮肉的声音…… 就在此刻,那响彻天地的嗥叫声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一阵诡异的沙沙声。 「下雨了?」 这昏话刚出口,水蝶兰脸色就是一变,无论是她又或是李珣,都被眼前倾泻而下的「瓢泼大雨」惊得呆了。 那暗红的颜色,刺鼻的腥气……这分明就是一场血雨! 嗥叫声停止,并不等于是震荡结束,相反,在血雨降下之时,方圆千里的天地元气几乎是在疯狂地嘶叫、撞击,撼动着数百修士结成的庞大壁垒。 第234章 只是,没有任何效果。 「她割开了他的喉咙……」 模糊的指称所讲述的意思却是无比清晰,两人本能地张开护体真息,挡去这看似无休无止的「倾盆大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此时李珣的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古音,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可怕的古音」此时正放下笛子,扭头对妖凤笑道:「大功告成!」 妖凤神情如水,看不出喜怒,只是略一摇头:「只不过在鲲鹏脖子上开个小口吧,说「大功告成」还是早了些。」 「我是只能开小口,不过妳和青鸾出马便没问题了。至此以后,散修盟会便尽入我们掌握之中,到那时,妳我的计划才算真正开始!」 或许是因为兴奋,古音秀雅的脸上微现出一丝红晕,旋又消去,她手臂一引,微笑道:「现在是踢开最后一块儿绊脚石的时候了,请……」 她脸上笑容僵住,因为,她看到了妖凤瞳孔剎那间迸发出来的惊讶之色,也看到其中映现出来的,天芷飞动的身影。 「拦着她!」 冰妖娘恼怒的声音响起,如斯响应,仍在古音周围行护卫之责的数名修士剑光迸发,瞬间合围。 然而疾速冲上的天芷对此视若无睹,她的眸光甚至是低垂着,身子直直地撞入剑光之中。 没有任何肉体撕裂的声响,在场诸人眼前都是一花,而当众人的视力恢复正常时,天芷距离古音已不足五尺,探手可及。 古音明显地措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天芷犀利的手刀穿刺过来。 而这时从后面赶来的冰妖娘还在数丈外,便是能杀了天芷,也挡不住这样决死的一击。 便在冰妖娘忍不住要骂娘的时候,妖凤出手了。 这位天底上独一无二的控火大宗师出手,便是千迭火光交错,层层密布,挡在古音身前。 这千迭火障,除了防御力惊人外,其每一次交错所生出的细碎火苗,则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来得锋利,若是天芷上人仍是姿势不变,那么她的手臂便会被瞬间绞成碎末,然后被火焰吞噬得连渣也不剩! 可是在这一刻,妖凤看到了天芷猛然间闪亮的眼睛。 天芷的手臂正正地插入火焰之中,没有肢体的碎裂,有的只是一道五色彩光「刷」的一声微响,稍开又合。 彩光闪处,火焰倏然灭去。 「怎么会?」 妖凤一声低呼,她的反应快得惊人,在低呼声中,她横臂挡在古音身前,手腕划了一个曼妙的圆圈,炽白色的火光像一个突生的漩涡,在天芷眼前扩散开来。 又是「刷」的一声响,五色彩光方起又落,这一次妖凤的感觉便实在多了,那突起的令人筋骨发酥的无力感,还有因消融至极处的浩瀚空茫,证实了她的猜想。 「五色神光!」 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而手臂上的酥麻已经蔓延到了整个身子,她闷哼一声,在周围人们不能置信的眼神中,狼狈地飞出数十尺外之后,险险定住身形。 在这一刻,全场哑然。 先前那个被人肆意羞辱的天芷上人再不复见! 或许她现在依然形容狼狈,依然重创在身,但是在这瞬间迸发出来的锐利如剑、浩荡如海的灵魂冲击,却是一记重重的巴掌,轰在刚刚所有嘲笑她的蠢货的脸上。 然而天芷不管这些,她的瞳孔里只映着古音的身影。在这一刻,她与古音之间再没有丝毫障碍。两人目光交集,其中那纷繁的情绪,除了彼此,再没有人能看明白。 这也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天芷便撞入了古音中宫。 古音横笛挡在胸前,看着天芷冲上,身形忽而扭曲了,而没有人注意到,在她的脚下,正有一团黑雾迅速扩展开来。 大气中响起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响,声音又不住地拔高,当尖锐的声音超出人们所能接受而倏然扭曲的剎那,二人身形似乎在瞬间交错,而古音脚下的黑雾则猛地向上翻卷,然后凝定下来。 虚空中似乎倏地一静,然而耳鼓的撕扯疼痛和四面冰雾剎那间的蒸发一空,则告诉旁观者,情况远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在这一刻,像三头蛟怪、冰妖娘这个级数的高手,几乎是想都不想,便急速抽身后退。 其它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后撤。然而,终究还是有人慢了一步。一个伙同鲲鹏一起「造反」的妖魔只是稍稍迟疑,身形便猛然一僵。 与之同步的,以古音和天芷为中心,一个约十丈方圆的空间蓦地塌陷了下去。 这当然只是视力的错觉,然而那瞬间的喷发,又死死地控制在这狭小空间内的巨大元气冲击,已经在这股错觉出现的过程中,将这个空间来回犁过上千遍! 在旁观者眼中,古音与天芷的确已经扭曲了,而那个落后一步的倒霉蛋,则是张大了嘴,却已发不出半点儿声音,他的半边身子,在刚刚那个剎那硬生生地被「挖」了去,脆化成渣! 而在这「静寂」得使人毛骨悚然的时候,人们耳中响起了轻轻一声:「刷!」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得真切,五道光芒,按青、黄、赤、白、黑分列,一声响后,众人忽然觉得,本来让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重压,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于空荡荡的让人站不住脚。 一声闷哼响起,古音像是一个破布娃娃,飞跌出去。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四章迷神 只要一看她的姿势,在场的人便都明白,她身上的骨头至少断了三成,已经完全丧失了还手之力。 然而,天芷并没有乘胜追击,因为在她的前方,正挡着一个通体漆黑的魔鬼。 虽然这魔鬼的形象也狼狈得很:枯树般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左侧肩膀上细长的骨刺全部断折,胸口处尚被天芷硬生生剜走了一块,露出其中鲜红的血肉。 眼前的情形让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还是妖凤反应更快一些,她身形一展,扑过去护住古音。 而突然出现的魔罗喉,也在一声低吼之后,退开一段距离。 牠那通红的鬼眼死死盯在天芷脸上,似要将这个重伤牠的凶手的形象,完全刻到骨子里去! 李珣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而水蝶兰则一口咬在他耳廓上,疼得他闷哼一声,但连发怒都来不及,便被水蝶兰低呼的词句摄去心神─「天啊,先天五色神光!」 「啊?」 「真是五色神光,此界卖相最佳,也是我最想学的法门啊!」 李珣翻了个白眼,而此刻,一连串的呛咳声便从古音口中迸发出来,她倚在妖凤怀中,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胸前尽是一片血红,早没有了一贯的文雅秀气。 李珣曾认为,古音所拥有的,是一双他所见过最完美的手。 而这一刻,她的左手虚挡在胸前,手腕以一个奇怪的角度扭曲着,右手仍紧握着那根短笛,只是,短笛此时也已断去半截,完全报废。 看到她这种模样,即使李珣心中恨她入骨,依然感到怵目惊心。 然而,因重伤而苍白的脸上,意外地露出笑容,她柔声开口,那语气倒和与朋友聊天一般。 「见到魔罗喉很意外吗?是了,妳还是像当年一般,听风便是雨呢!不过,妳也真让我吃惊……心魔精进法,我终于还是小看了心魔精进法!」 她说得过多,不由再咳了几声,却不理妖凤低声的劝阻,继续笑道:「也对,仇恨本就是心魔最可口的补品,以妳的天分才情,又背负着奇耻大辱,这将近两百年的时间,由真人化赤子,又有何不可?」 李珣心中大震。 真人化赤子,赤子即真一,天芷上人难道已经是真一宗师的级数? 若真是如此,她堂堂一宗之主,真一宗师之身,却在刚刚甘受众人的羞辱嘲笑,为的,难道就是雷霆一击? 天芷上人意外地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古音气色愈衰的面容,似乎在考虑如何出手。 而古音则只是轻言浅笑:「天芷,其实以我们的关系,何至于此?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更……」 两道如霜如雪的目光打在她脸上,将她后半截话割断。 李珣本还在奇怪古音的软弱,紧接着便看到,天芷上人身形微微一晃,而她背后衣衫不知何时已被鲜血染得透了。 「怎么正面迎敌,后背受伤?」 李珣还没想明白,场中又生异变。 天芷身形一闪,竟直直撞入冰雾之中,刚刚还一副玉石俱焚的模样,此刻突然退却,任是谁都没有想到。 场中诸人都是一窒,而刚刚丢了脸的冰妖娘一直在准备捞回面子,本就紧盯着天芷不放,此时见她退去,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 冰妖娘口中低叱一声,手上射出一片晶莹剔透的玉牒,无声无息,穿透冰雾,直及至天芷身后数尺,方嗡地一声化出千百牒影,更有气机牵扯变化,锋锐如刀,将天芷笼罩其中。 天芷没有停身,只是回袖一摆,又是一道五色光华,倏起倏灭,又是「刷」的一声微响,那千百牒影当真如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玉牒本体则被袖角一扫,远远打飞,不知落到了哪里去。 冰妖娘怔在当场,这也算是她一件颇得意的法器,没想到被天芷如此轻描淡写地破去! 也就不过是这么一怔的工夫,天芷的身形已经完全没入冰雾之中,不见了踪影。 「别追了!」 古音冷冷开口,彷佛刚才那些温言软语只是人们的幻觉。 她在细细的呛咳声中,幽幽地道:「不用再做没意义的事,现在,我们只要将注意放在鲲鹏老儿身上,便可以了! 第235章 」 她虽不是散修盟会中人,但谁都知道,她在盟会中地位超然,几可称做是说一不二,众人见她发话,便都不再多言。 而这个时候,因为天芷上人的冲击,而暂时被他们忽略的鲲鹏老妖,已经从断喉的狂乱中恢复过来,开始了新一波的冲击。 气氛转眼间又紧张起来,便连三头蛟怪这样身分尴尬的家伙,也偷偷去找平日里还算有些交情的甲道人,暂时为自己找份差事干干。 而古音此时却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她仰躺在妖凤怀中,眼睛似开似闭,好像是睡了过去,但妖凤清楚,她是在考虑着极复杂的问题。 妖凤也不开口,只是将一波波温润活泼的元气透入她体内,缓缓修补着重创的身子。 良久,古音呻吟般说了一声:「终于还是走错了一步棋……」 妖凤轻声一笑,安慰道:「还是能够补救的,至少大趋势未变,而且,我们还有后招不是?」 古音浅浅一笑,正要说话,忽见到妖凤神色一变,猛然回过头去。她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心底深处猛烈喷发出来。 一道悠然雅致又深带磁性的嗓音,在这气机纠缠的冰雾中响起─「对不起,想问一下,古志玄在家吗?」 「你刚刚做了什么?现在又想干嘛?」 水蝶兰一边在冰雾中穿行,一边犹有余裕地向李珣问话。 其实李珣也有一肚子的问题,只是在这要命的冰雾中行进,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只能暂时闭嘴,专心致志地与寒毒抗争。 在天芷上人冲入冰雾逃生的时候,李珣便扯着水蝶兰狂追过去。 他有太多疑问需要天芷来解答,而眼下,则是最好的机会。 因此,即使这茫茫冰雾寒毒将他四肢打得冰凉,他的心脏依然急速跳动,赋予他惊人的活力。 前方天芷上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但那浓重的血腥味儿,却不可能避过水蝶兰妖异的嗅觉。 终于,在李珣的眼睛再度看到黑夜下的冰川时,水蝶兰也说了一句:「就在这儿了!喂,你还没回答呢,你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李珣看着冰川阴影中凿开的洞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中只是在想,这洞口不是天然生成,当然也不会是才凿出来的,看来天芷上人所谋非在一时。 那么,一会儿怎么利用眼前的情势,以获得更多的信息,便需要更仔细地计较一下。 只是,他腰眼儿上很快挨了重重的一击。 在他吃痛呼声的时候,水蝶兰瞇起眼睛,凑过脸来,恶狠狠地道:「难道我比不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疯女人?先回答我的问题,要不然我就进去拿她的人头去古音那边作执议了!」 看着水蝶兰这种模样,李珣哑然失笑,不管双方的关系如何微妙,眼下的水蝶兰看起来,倒真是颇为……可爱。 这荒唐的念头使他咧嘴一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最近阴散人要去找玉散人的晦气,正巧碰到这档子事儿,我就让她去凑凑热闹!」 若不是知道他底细的人听了,恐怕要当他是个疯子。但水蝶兰是心领神会,听得啧啧摇头。 「头顶长疮、脚底流脓就是形容你这小子的!古音在这事儿上费的心思可是不小,你……」 话音未落,眼前的雄伟冰川忽的就震动起来,碎冰积雪滑落飞溅,好生惊人。 李珣和水蝶兰同时回头看去,只见远方天地交界处,一道刺眼的光芒冲天而起,而很快的,本已黑暗无光的天空,竟又暗了些,沉沉的压力彷佛是狂风吹动的乌云,在头顶一闪,便远去千里之外。 李珣抬头看了看天,又低下头看着雪白的冰川上,刚刚从天而降的几块刺眼的血斑,终于嘿嘿低笑,得意万分。 水蝶兰看得直摇头:「你究竟和她们有什么仇啊?救走鲲鹏,那老小子也不会感激你……」 「不过古音她们一定不会开心,她们的计划也一定给砸了个稀巴烂,这就足够了。」 李珣虽是这么说,但心中则有另一番计较。 这数十年自己恨不能给古音她们当成狗来使唤,虽然消去对方种种的猜疑,却一直无法寻找到其行事的脉络和破绽,以至于无从下手。 如今对方计划生变,那么本来找不到的破绽,这时候一定会出现。 从此刻起,他需要冷静旁观,从中收集足够多且足够重要的信息,为日后的反制作准备。 而一切的起始与关键,便应在这冰洞中的天芷身上了。 他微偏过头,在水蝶兰耳边低声道:「一会配合我一下,多谢!」 在得到水蝶兰没好气的响应之后,他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气,漂到冰洞入口处,敲了敲冰壁,发出笃笃的声响:「上人贵体无恙否?有同道中人求见……上人?」 李珣皱皱眉头,探头向里面看,下一刻,他低叫一声,身子猛向后翻,一道灼目的光矢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打在数百尺远的冰壁上,依然夺夺有声。 他本人还不怎地,水蝶兰却给惊出一身冷汗。 要是李珣反应再慢一些,他们可就真要成一对同命鸳鸯了。这种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感觉,真是见鬼的郁闷! 她低骂一声,一把揪着李珣的领子,将他拉到身后,恶声恶气地道:「一边儿待着去,看我……」 话未说完,她便看到李珣对她打手势,尚未明白怎么一回事,便被李珣扯着,又给拉到了他的后面,李珣身形修长,立时将她遮住大半,与之同时,冰洞口人影闪现。 天芷上人冷冰冰地出现在洞口处,眸中神光电闪,寒意森森,水蝶兰只听到李珣叫了一声「她没受伤,快走」,莫名其妙间,便被李珣扯着,逃之夭夭。 后方,凄厉的冰风嘶啸声暴起,至少七八座冰川在这突起的风暴中倾颓倒下,声势惊人之至。 水蝶兰回头看了一眼,见后方冰雾重嶂,雪粉纷飞,却只是冷嗤一声,甩开了李珣的手,停下身来:「你在搞什么鬼!她分明是虚张声势,我们还怕她怎的?」 李珣也停在半空,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颇狼狈的形貌,这才笑道:「妳何苦去和她硬碰硬?血气之勇,脱不了一盛二衰三竭的窘状,我们缓一缓,不就免了一场纷争?」 「狡诈!」水蝶兰嗔了一声,忽又古里古怪地笑起来:「算你有理,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天芷刚刚可是又逃得远了,咱们追上追不上,还在两可之间。」 「逃得远了?」李珣怔了一下,然后便摇头笑道:「这次妳可看走了眼,这不可能。」 水蝶兰皱眉道:「怎么不可能,她的血气味道刚刚远遁百里之外,这气味顺着风来,绝瞒不过我!」 李珣只能是摇头:「气味也能骗人的,骗不了人的只有道理。妳看她哪还有御气的能耐?现在她怕是连北海都飞不过去,否则,只要撞入刚刚布置好的「永夜极光」的区域,不比这里要安全百倍?」 看水蝶兰仍有不服之色,他心思一转,便笑道:「这样吧,咱们来个赌赛,妳按着妳的意思,我按着我的主意,大家分头行事,以一刻钟为限,谁能找到天芷,便算谁赢,如何?」 水蝶兰扬起了眉毛,显然大为意动:「赌什么?」 李珣微微笑道:「也没什么,只是要应承对方一件事吧。比如,妳可以让我教妳「雾隐轩」核心的控制之法,我也可以让妳教我「逆影遁法」之类,大家不准拒绝!」 他话一出口,忽的便想到,这几天事忙,「雾隐轩」秘密不保的事情,还没有知会水蝶兰。 只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便暂时按下不表,只是笑吟吟地看水蝶兰的反应。 水蝶兰对此显然很感兴趣,她眼珠一转,很干脆地应承下来。 李珣又是一笑,略伸手臂,做了个「妳先请」的手势,水蝶兰横他一眼,身形一闪,倏忽不见。 李珣吁出一口气来,向着一侧虚空温言道:「妳回来了?」 阴散人无声无息地跨出虚空,微一点头:「一切顺利。」 「妳现身时,古音那边反应如何?」 「状况频发,无论是古音还是妖凤,都有些乱了,这才被我顺利救走了鲲鹏老儿,就连三头蛟怪也趁机跑掉,算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此时,散修盟会诸修士均被勒令限制活动范围,一时半刻是支使不动的。此外,就是古志玄的事……」 李珣的心神立刻集中起来,阴散人看他一眼,颇谨慎地道:「若古志玄还在世,情况应不至于到这一步。尤其是我初时与古音商量,要她叫古志玄出来收回灵灭丝,我便不管这里的事。」 她顿了顿,见李珣脸色不变,才继续道:「按常理,古志玄早该出来压住阵脚,可是,自始至终,都不见他的影子,这与古志玄性情不符。依我所见,要么,他是真如古音等人所说,是在闭关参修,要么,就是真的……」 连阴散人也这么说! 从牛力士到天芷上人,均没有实指出玉散人的死讯,然而从他们的反应来看,却又无一不扣在这题眼上。 难道说,古志玄真的死了? 一时间,李珣有些茫然。 说实话,他对玉散人非常陌生,他所了解的玉散人的一切,都是从别人口中得来,掺杂着极强的主观色彩。 李珣也曾试图将这些信息拼合起来,然而最终的结果,只归结到两个方面:强大、好色! 这种结论,无疑是苍白且又乏力的。 第236章 所以直至如今,玉散人对他而言,仍是一个迷雾中的影像,只见轮廓,没有实在感。 正因为如此,李珣对这位理论上的「仇敌」,都有种恨不起来的感觉,远不如对古音、妖凤、青吟那样的真情实感。 更麻烦的是,因为少时的经历,在潜意识中,他时常将自己拿来和玉散人比较,也就不免生出「我和他有没有关系」之类的想法。 然而,其它人也就罢了,可连妖凤、古音等人,都没有任何此类的表示,由此,他就可以这么想─「反正玉散人还活着!」 而现在……摇摇头,他强迫自己将这个荒谬的念头排出脑海,只当没看到阴散人探究的眼神,尽力保持着一种从容姿态。 「是吗?那么妳呢,妳对古志玄的生死有什么看法?」 「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使人无法接受。」阴散人的态度很现实,她自嘲一笑道:「毕竟天心莫测,我都能如此,古志玄死或不死,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珣嘿然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道一声「随我来」,便当先飞向那个已经一片狼藉的冰川处。 到达之后,他示意阴散人在旁警戒,自己则落了下去,在地面某处跺了几脚,听着传回来的声响,他心中越发笃定起来。 「一会儿,要从水蝶兰那儿弄点儿什么好处呢?」 微微笑着,他身形一缩,已施展术法向冰层下遁去。 「好热……」 虽然藏身在厚厚的冰层之下,灼热如岩浆的洪流依然在体内奔腾不息,逐分逐毫地蒸发着身上的元气。 尤其是掺杂在其中的七情火,与贯胸而入的半截玉笛上奇异的毒素融为一体,几乎是瞬间便将心脉摧裂了七七八八,并顺势反噬心神,一步步将她推向死寂的深渊。 在天芷的感觉中,脑颅内弥漫着剧毒的沼气,被上行的心火一点,便是催干脑汁的燥热痛楚。 只有数百年来千锤百炼的那一点冰雪灵明,仍然死钉在灵台之上,苦苦支撑不坠。 她低低地喘出一口气,感觉着脏腑间冒出的尽是毒火,口舌干燥得吓人。也许只需被风一吹,她便可能化灰而去。 「混帐……长空飞雪笛,古志玄,你便是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切齿一笑,她努力控制着已大半僵硬的身躯,探手入怀。那里,有一颗先前向玄化真人讨来的「造化金丹」,延生续命,就全看它了。 也许时间过了有一天那么长,她业已僵木的手指,奇迹般地打开了玉瓶塞子,随着金丹灵气的外溢,便像是一杯冰水浇在头上。 虽这暂时的缓解不过是名符其实的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便连抽取的动作也顺畅了一些。 耳中似乎传入了什么声音,但脑颅内燃烧的火,让她根本没有力气考虑其它,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把丹药吞掉!」 药香越来越重,可是她的神智也越来越昏沉,明明僵硬的手指,却在这一刻不停地打颤,好像玉瓶已经碰着嘴唇了吧,她只需吸一下,吸…… 她吸到的只是冰层中冷冽的空气。 玉瓶冷冷滑落,而她甚至听不到瓶子落地时的声响,她身子一紧,本能地想伸手抓住,然而脑中却是轰然一响,逆冲的血气倒灌而入,霎时间封闭六识七窍,便如同一记闷锤,将她再一次砸在地上。 刚抬起一线的身体像一根木头,摔落在冰面上。 药香断绝。 纯粹的黑暗空寂霎时间将她收拢进来,透过冰层渗入的最后一点儿光亮从她眼中抹去,且手足僵木,这次当真是连根小指头也抬不起来了。 毒火燎天,天芷几已听到了鬼语啾啾。最脆弱的眼部经络已被焚伤,嗅觉亦不灵敏,全不知丹瓶掉到了哪里去。 她喉间发出「呵呵」的声响,似哭似笑,只是有几分自嘲,她本身却没有半点儿认命等死的念头,而是脸颊贴在冰面上,一丝一丝地挪动,凭借着渐转麻木的触感,搜索丹瓶所在。 「嗯?是在找这个吗?」 珠走玉盘似的声音响起,那是丹药在瓶中来回震荡发出的声响。天芷的身子一僵,紧接着便听到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 「有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不夜城之主,也有今天!」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裂帛响,天芷背上的衣物已被一分两半,寒气扑在裸露的肌肤之上,只一冷,便在更强烈的麻木中淡去了。 反抗的念头刚刚涌起,便在一波接一波的昏昏倦意中渐渐消没不见,她只能隐约勾勒出一个极简单的念头:「我究竟落到了谁的手里……我还能活下去吗?」 昏昏沉沉中,背上被人轻点了几下,一股温汤般的暖气就从所点之处渗透进来,轻描淡写地将已蔓延全身的毒素劫火压制下去,并化做一点微温,护着了她已脆弱不堪的心脉。 这一剎那,她已濒临崩溃的六识,便回复大半,皮肤也变得敏感起来,只是眼中仍不能视物。 「这手法……好厉害!」 模糊地感觉到后方那人的手段,似乎极有来头,但一时间却想不出确切的答案。 只是,若将这驱毒之举看成是善意,那也太单纯了些。 她感觉得到,在驱毒的同时,那人至少还禁制着她数条重要的气脉,而搁在她脑后的手指,也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 将七情火毒驱散之后,雄浑精纯的真息汇聚一处,反攻心脉,一记妙至毫巅的透体震荡,将贯心而入的断笛从背后伤口挤了出去。 没有了持续的噬心毒素,天芷一下子就轻松很多,然而,脑后要害上的指头也相应地加了把力,让身后那人的心意越发地扑朔迷离起来。 「普天之下,有这等修为的人物,无非就是那么几个,他……」 脑中似乎闪过一个人影,但又很快被否定,而这时,耳中忽的漫入一波的声浪,似乎是风吹过冰隙的呼啸,但其中的转折却又古怪得很,使人忍不住想听个真切。 她心中刚升起一个无以名之的念头,外界便响起一声笑:「古音也真是的,下这么重的手!」 这话好熟悉?怎么…… 正迷糊间,那话音忽在空间妖异地扭曲了,似乎在瞬间生出了一波合音,在狭小的空间内震荡,最终连其本来的意思都模糊不清,只有那似陌生又似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天芷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点儿亮光,但在那片亮光中的影子却是迷糊动荡,看不真切。在她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集中过去时,耳侧的声音忽又清晰起来。 「没想到,她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古志玄!」 内心深处瞬间迸发出一波到了极致的震荡,霎时间天地置换,她似乎已不再栖身于寒冷的冰窟之内,眼前的黑暗也化做深邃无尽的夜空,无数星辰闪耀,冷冷凝眸。 弦月浮水,迭影连湖,耳中似乎响起了风铃的清音,而与不尽余韵契合无间的嗓音,悠悠响起─「你摘不到我的元红,用这位补上……可好?」 古音!莫玄夜! 天芷凄厉嘶叫,而心底深处迸发的冲击,则将她本已脆弱不堪的神识冲得七零八落,她的思绪已不可逆转地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思绪中去,在那不堪的回忆中,起浮跌宕。 迷琅连湖,小楼明月。在这如梦的胜景中,偏偏却是一场被痛苦和耻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噩梦。 天芷的灵魂似乎被分成了千百份,每一份灵魂碎片,都牵扯着一线苦痛场景,齐齐共鸣。 她的身子不可抑止地抽搐起来,而稍后一线,那冷诮随意的嗓音便再一次响起来:「事先我并不知情,但我可不会表示什么歉意。因为,妳这是用我当磨刀石所要付出的代价。」 …… 「当然,我不否认,是我制住了妳,是我推了妳一把,也正因为如此,今天我就救妳一次。而在此之前,妳先发个誓来!」 …… 「什么誓?就是这个─只要我古志玄在世一日,妳便不能寻古音复仇,否则,不夜城将永沦幽暗之地,宗嗣断绝,永世不得翻身!」 …… 「不乐意?好说,妳是要死?要活?」 …… 「盼我快点儿死吧,说不定,这日子很快就能到来呢?呵……」 那由低沉而渐转恣意放肆的大笑声隆隆做响,让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翻转过来。 牙齿紧咬,不知不觉间,唇齿间的血腥气已蔓延开来,这刺激性的味道,让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本能地挣扎,而外界独特的反应,则令她脑中一激。 「怎么回事?」 剎那间,小楼明月破碎,环绕周身的,也不再是那香腻暧昧的体香,而是漆黑的视界,冰冷的寒气。她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一直昏昏沉沉的脑子蓦然间清醒过来。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可惜了,醒得真快!」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五章交易 叹息声中,那人的手指如同一层轻纱,在她背上轻轻拂过。渐转灵敏的肌体,忠实地反映了天芷此时的感受,光滑的背肌开始抽搐,证明这绝不是一次愉快的体验。 定在她脑后的手指,警告她不能做出蠢事来,但却无法阻止她已恢复大半的思维。 只一瞬间,天芷便对自己眼前的情形有了初步的了解。 「如此幻术!你是谁?」 嗓音还有些沙哑,但是其中迸发出来的张力,却已经体现出一宗之主的镇静与强势。 若不看眼前的情形,还真的很难分辨出究竟是谁受制于人。 第237章 后方那人失笑道:「上人暂时不用费心考虑这个了,只需要知道,本人此时存了个施恩图报的心思,想从上人这里,弄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还请上人合作。」 「施恩图报?」天芷冷冷一笑,身后这人怕是没有半点儿「请」的意思,分明就是拿她的性命做要挟。 只是,就算虎落平阳,她也不会容忍自己「被犬欺」,对她这种层次的人而言,所谓「要挟」,不过就是个笑话。 听到天芷冷笑,那人也哈哈一笑。 「有谁能想到,一代不夜城主,正道宗师,竟然曾与销魂妃子这等荡妇淫娃磨镜消遣!啧,都说迷琅连湖为此界胜景,原来只是上人寻欢作乐的淫窟,好,好得很哪!」 那人说起来轻描淡写,但天芷听了,却好像被一记重锤轰在脑中,她身子一震,喉间迸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你怎知道迷琅连湖?」 耳中只听得对方低笑不停,更令她心神不定,疑窦丛生。难道是刚刚的迷神幻术? 可是刚才她固然神思纷飞,但毕竟回醒得快,也不可能说起「迷琅连湖」这处地名,那人又怎能如此笃定? 越是这样想,她心中便越发地纷乱起来,忍不住便要回忆当时遭遇迷神幻术时的情景,只是才想了几个片断,她心中一紧,猛地明白过来。 「混帐,你耍我!」 心口因为猛然迸发出来的怒火而胀痛欲裂,她口中一甜,一口心血涌上,若不是被那人护着心脉,可能就要立毙当场,当然,她绝不会表示出一星半点的感激。 「这都不上当,真难对付!」 那人再次施展迷神之术未果,话音中便有几分赞叹,但更多的还是调侃:「上人何必动怒,而且,也不用惊讶。本人自有可信的信息来源,倒是上人自己,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伤势才好。」 说着,那人又嘿嘿笑了一声。 「传闻中,上人素来是看不起人的,只是今日,也不知被多少人看不起了……自然,一切都是为了最后的绝地一击。只可惜,便不说此时上人欲振乏力,便在当时,上人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啊!」 天芷沉默不语。 那人似乎很是多话,一旦开口,便滔滔不绝。 「上人突入夜摩天,看起来是莽撞之举,而实际上,怕是颇有几分算计的。当然,这一连串事件变化迅速,没有人能扣准每一个细节,但上人只需要把握住两个关键,事态变化,便将尽在掌握之中。 「其一,上人非常清楚,为了避免与正道宗门结下不共戴天的死仇,或者还有「其它」一些原因,古音不会轻易对上人下杀手。 「其二,对古音来说,鲲鹏老妖的威胁,要比上人来得更直接一些。所以,事情败露,鲲鹏一定会成为古音首要打击的对象,上人可以从中取利。 「嘿嘿,鲲鹏老妖论心机、论魄力,比之古音差得太远,一心只想着趁乱拉出点儿势力单干,连鸠占鹊巢的胆子都没有。 在这一点上,古音倒是看走了眼! 「究其两点,再加上上人怀中这颗造化金丹,便知道上人那拼死一击,不过是个假象,或许上人确实想要置古音于死地,但却没有赔上自己性命的打算! 「上人其实就是行欲取先予、实则虚之、计走连环的法子。而若再想得绝一些,若上人伤势转好,甚至还能再进一步,将前面独力闯关、与鲲鹏合谋、甘受羞辱,包括最后全力一击,全化为层层铺垫…… 「便是为了使古音她们认定上人已经技穷,至此放松警惕,使上人得以化明为暗,窥其新旧力道相接的虚弱之际,行博浪一击!只是,嘿,上人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这「长空飞雪」。」 话话间,那人的手指轻触了天芷背心的伤口。 在断笛被取出之后,这怵目惊心的血洞已在真息维护之下,迅速收缩愈合,此时碰来,只是微痒而已。 只是天芷清楚得很,皮肉伤势好说,但内脏伤势,实是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心脉若断若续,兼又元神受创,气脉循环崩坏,恐怕就是服了造化金丹,也只能暂时续命而已。 在她这种层次上,对生死之事的看法,与常人大异,当此关口,心志反而越发坚定。 在后面那人耍嘴皮子的时候,她已借着脑子清晰的空档,将事情前后思索了一遍。 此时趁着那人口中一停,冷冷开口道:「废话连篇,离题万里,难得你那同伴有这么好的耐性!」 此时她虽然六识衰弱,对气息感应很是迟钝,但她仍能感觉到按在她后颈的手指温度,与背上那手指颇有差异,便是触感也有细微的不同。 更重要的是,说话这人,虽然中气充沛,极有气势,话语中却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味道,与刚刚那驱毒时,举重若轻,有大家气度的手法极不相符。 只是后面那人的脸皮厚度也是了不起,方一窒,便又笑道:「怎能说是离题万里呢?我只是将上人所经的几个关节指出来而已。 「其实关键便在鲲鹏反戈一击的时候,不管那时古音等人是否有所准备,以上人五色神光的精妙,突下杀手,成功率可要比后来强得多了……上人当时又是怎么想的?」 天芷心神微颤,其中缘由,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 然而,她只能深深地吸入一口寒气,竭力保持着心神的稳定。 理性与直觉同时告诉她,对方正是千方百计地挑动她的心防,如果此时心动,前面等着她的,便会是一场比死亡更惨痛百倍的劫数。 在死前,她要撑住。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在长篇大论之后,那人却蓦地沉默下来,只是将手掌贴在她背心处,将肌肤的热力缓缓渗透进来。 良久,那人终于开口道:「玉骨冰肌,不外如是。」 这话轻薄得很,然而那人诚挚满满的语气,还有那似赞似叹的尾音变化,便赋予这词句别样的涵义,就如同看着一幅绝顶的艺术品,行将付之一炬时的惋惜。 黑暗中,传过来一声女性低低的嗤笑。 那人只若不闻,径自叹道:「上人在笛子穿心之前,已经移去要害血脉,只是长空飞雪摧心蚀神,阴毒之至,已经超出上人的估计。 「但更要命的,还在于上人精修数百年的心魔,重创下反噬自身……我就不明白,堂堂正道宗门之主,为何要去修我们这种邪门歪道?」 听到「我们」一词,天芷心中又是一动,但她依然冷笑:「你也知道心魔精进法?」 后面那人轻笑出声:「上人何必矫情?对敝人身分存疑,直说便是。当然,敝人也不会解释什么,只是想对上人说,如上人这般人物,当是此界之瑰宝,若是就此蒙尘陨落,可是让人伤心得很呢!」 他语气越发地轻浮起来,天芷正待斥喝,背上便是一沉,劲力透体而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而与之同时,由于外力的入侵,她已然崩坏的气脉循环牵动全身,气血逆行,竟是遍体无一不痛,那种挫骨断脉的苦处,不亲自经历一遍,当真是想也想不出来。 「只说话的工夫,又严重了。」那人似是并不打算用这个来折磨她,只是针对这种情况评说。 「肌体伤势还在其次,若再耽搁下去,或许数息之后,心魔便浸染元神,上人数百年间苦苦维持的清明道心,一朝尽丧。 「若真死去倒好说,万一这乱神境况恶化,上人灵识尽灭,只存着生灵本能,步入魔道……嘿,不知上人可有阴重华那般造化,另起炉灶,扬名于世哪?」 天芷似乎已听到了心中咯吱咯吱的晃动声,只是,她却没有这么容易屈服,她将脸贴在冰面上,用寒气来封堵越发脆弱的心防,与之同时,她开始准备「解脱」的步骤。 黑暗中又是一声叹息:「千古艰难唯一死,我辈修士更是如此。上人难道就不考虑下自救之道吗?」 天芷心中猛然一紧,接下来便听那人悠悠地道:「上人心窍受损,又受心魔反噬,若依着贵宗心法,自然回天乏术。然而,若换个角度来看,倒也不是没有希望……上人可愿听我道来?」 黑暗中又是一波长时间的沉默,然而天芷的情绪,却不像表面这般冷静,而是如同大江湍流般激荡不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叹息声再度响起─「上人处心积虑,不惜身陷险地,务必击杀古音而后快。嘿,这贼老天,专门与人作对,眼下,上人在此垂垂待毙,而那古音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又能一展长才,将此界搅得天翻地覆,各人遇合,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闭嘴!」 天芷脱口喝斥,后面那人当真停了口,只是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哼笑,声音低弱,却实实在在打中了天芷内心最脆弱之处。 是了,这种拙劣不堪的激将法,她怎么就受不住了呢? 此刻,她最清楚不过,那人说了这么多,其实归根究底,也就是当年她听古志玄冷笑的那几个字罢了─「妳是要死?要活?」 当年她没有求死,而今又怎么自打耳光? 自嘲的笑声在胸口震荡,最终还是没有溢出来,她只是静了静,然后,用最平和的语调说道:「空口无凭!」 这一句话,便等于是态度的彻底变化。 后面哈的一声笑,那人的手掌从她背上拿开,稍后,贴在她脑后的手指也移了开去。 只是那人却不正面回答她,而是又晃了晃装着造化金丹的玉瓶,低声道:「这金丹只能蕴厚元气,却难再造生机,上人还是不服的好。 第238章 当然,更关键的是……」 黑暗的空间内,紧接着便响起一串口诀,天芷细细听来,心中亦是连跳不止。 这口诀字意古奥,诘屈聱牙处很是让人头痛,但是以她的见识,却非常清楚:这是一篇极其诡异却又极致精妙的法门,只是诵念之际的音节转折,便有由外而内,荡涤气血的效用,如此神妙,是绝骗不了人的。 更重要的是,听其中字意,竟尚有几分熟悉,又听了一段,她忽的猛然醒悟。 「心魔精进法?」 那人大笑道:「正是如此,而且,比上人先前所修炼的不知要强上几倍!更重要的是,其死中求活之道,正是上人此时所急需的。」 天芷在心中细细品味这篇法诀,懂得这类层次秘法者,在此界当真是屈指可数,她已经猜得差不多了,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低哼一声道:「后面呢?」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天芷微微一怔,便明白过来。她低声冷笑,也不着急,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身体略回复了几分力气,便支着胳膊,一丝丝地抬起半身,摸索着一侧的冰壁,盘膝坐了。 这个过程中,那人没有表示什么,天芷却因为裸露的背部抵住冰壁,而微生寒意。 但至少让她从心理上找回了些依仗。 这时她才说道:「你想要些什么?」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笑。 「上人坐拥宝山,占了大头,自然是由上人自决。」 这个回答出乎天芷的预料,她也因此更迷惑于那人的心思指向。不过,做了数百年的宗主,她不可能被这种事情难住。 飞速地将自己所拥有的「本钱」在脑中过滤一遍,她缓缓开口:「你刚才说,我错过了杀掉古音的良机,确是如此。不过,你是否想知道,我为何错过?」 那人轻「哦」一声,旋即道:「愿闻其详。」 这便是第一宗交易了。 天芷终于捉摸到了对方的一点儿思路,唇角则勾勒出一线冷诮的弧度:「原因说来也简单,我高估了古音的实力,更准确点儿说,古音的实力在我预料之外,因为……她比之当年的水平,大大不如了。」 「不如当年?」 「不错,远远不如!我不讳言,当年在迷琅连湖时……」说到这个名字,天芷的语气稍稍僵滞了一下,方才道:「那时古音修为远胜于我。若我估计不错,那恐怕已是赤子真一的境界,压制真人境的我,易于反掌!」 黑暗中响起一声惊咦,而天芷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继续道:「而如今,且不论她手段如何,本身实力,至少掉了一个层次。 至于这其中原因,我倒是有几分猜测……」 便在这里,她卡住了。 黑暗似乎凝滞了一下,然后,那人便笑了起来:「不错,只这个消息,便值得三句口诀!」 那人倒也爽利,当即接着上面所诵念的句子,又多说了三句,四五十字。末了又「好心」提醒道:「这一篇基本法门,约有两千余字,百句上下,上人要记得了。」 天芷又是冷笑:「我说出猜测和消息来源,又能得几句?」 「若是详细真切,又牵扯到敝人所关心之事,十七八句也是可能的。」 黑暗中,那人说得轻松自在。 「只是,上人务必知晓,敝人求的便是「详实」二字。且敝人深知轻重缓急,也没有额外的精力去搅风搅雨,保密这层,上人大可放心。另外,这生意也不仅限于消息之类,有价值之物,敝人来者不拒。」 欲盖弥彰!天芷心中已有大略的轮廓,只是暗中冷嗤,末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古志玄已被他那侄女儿杀了!」 这有限的空间内,气氛忽的就僵滞了。 此次天芷没有半点儿滞涩,一刻不停地说了下去,只是语气却变得悠远深长,耐人寻味─「那应该是离上次四九重劫还有十四年的时候,十一月十一,正值北海莲聚,我去夜摩天与古志玄相会…… 「那夜,古志玄很奇怪,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却都不怎么记得了。只是,接下来,他到海底拾了一颗虹影珠,用赤炼银索串了送给我,之后说的那句话,我至今记得…… 「「对某些人来说,破执除幻,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别看我,我就是在说妳啊。其实我的意思就是:看得更清楚些,总能找到目标不是?」」 天芷悠悠的语句在冰层内回荡,也许是错觉,她总觉得这尾音的起落中,似乎有着遥远回忆中的余响。 那一夜,她得到了一串美轮美奂的虹影珠炼,同时,也得到了永世难忘的不堪记忆。 犹记得,那人─古志玄,在微笑中的一击,将她脉穴锁固,使她像婴儿般脆弱无力,正如今日。 然后就是古音,那个怎么也看不透的敌人,像是收债一般,从古志玄手中将她接去,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而她却看到了,古志玄在松手的那一刻,露出的表情又是何等的苦涩。 接着便是噩梦般的日夜。 似乎是老天故意与她开玩笑,当然,更可能是虹影珠炼的功劳,古音两人预定的迷幻香气没有起到效果,她用最清醒的神智,经历了那数个日夜的煎熬,记下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谈话。 在之后的百余年间,这些画面、言辞,便成为她永远无法遗忘的梦魇,缭绕心间。 而此刻,她就在一种莫名心态的支配下,将这一切,向着一个身分未知的人物娓娓道来。 微妙之至。 古音杀了玉散人? 留下天芷在冰洞内修习《血神子》,李珣穿出冰层,怔怔地看着这永夜之地永无止息的风雪。 这听起来像是个笑话,偏偏在兴起这个念头之后,他脑子里面好像贯通了许多,但又有着更多的疑问浮现出来。 无意识地掐着眉心,听了极长的叙述,他的神智都有些恍惚。以至于,耳中似乎还缭绕着天芷幽幽的话音。 「她们在接下来的日子,喝酒、抚琴,醉了,倦了,便围在我身边狂欢。所以,我崩溃了,完全的。 「在一切结束之前,她们准备杀我灭口,那时,我第一次开口求她们,当然,不是乞活,而是求她们给我一个体面的死法…… 这时候,古志玄走了进来。」 没有人明白古志玄为什么刚好把时间掐得这么准,但是据天芷所说,当时的古志玄态度非常奇怪,他以绝高的修为,轻描淡写地便将古音两人的杀意压制。 先将古音赶出楼去,又迫得销魂妃子立誓,在天芷上人不找她寻仇的前提下,永不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泄漏。最后,他才面对天芷,说了一些古里古怪的话。 那些言语,在先前水蝶兰使出迷神幻术的时候,李珣已经先一步知道。与天芷叙述的场景一结合,便明了其中大部分的意思,只是还有一点,就是那所谓的誓约─只要古志玄在世一日,天芷便不能寻古音复仇,否则,不夜城将永沦幽暗之地,宗嗣断绝,永世不得翻身!而在此期间古音也不能找天芷的麻烦,此界亦不可传出任何有关迷琅连湖的风声,否则誓约自解。 引火烧身? 这是李珣的第一个念头,毕竟,以古志玄的修为,想活一万年,就不会只活八千,这不是逼着天芷先去对付他吗? 当时的天芷也是这么想的,然而,古志玄的回答却很是微妙:「忘了四九重劫了吗?我给妳这个机会!」 这些话,现在的李珣听来是没什么,但在当时,通玄界一片渡劫之声,几乎每个修士都全力准备渡过这数千年一遇的大劫数。 所以在天芷听来,便认为是古志玄暗示,他在四九重劫时会很难受,甚至可能灰飞烟灭─就常理而言,这非常可能。 天芷终究是能伸能屈之辈,她既然能从受辱求死之中,求得一条生路,实是比任何人都要明白「忍辱偷生」的意义,在那时,她已经不准备计较这看起来很是「公平」的誓约,究竟藏着什么。 然而,也从那一次起,天芷再没有见过玉散人。 虽说只这一点并不能证明玉散人的死讯,尤其不能证明玉散人是被古音杀掉,然而天芷还说了一点…… 古音为什么修为减退? 销魂妃子、古音、天芷、玉散人,对了,还包括妖凤、青鸾,在这些人、妖之间,似乎有一串无形的链条,锁扣连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有趣,真是有趣! 低头看着下方的冰层,谁能想到,在这其中,正有一位绝代佳人,在生死在线徘徊? 此时的她,比婴儿还要脆弱,以至于可以任人予取予求。联想到佳人印象中的强势,对比现状,越发使人心动。 他似是又听到了不久前的东南林海中,奼阴那吃吃的娇吟呢喃,还有那让他情绪爆发的词句─「可惜,就算道长能一偿所愿,也吃不着头啖汤了……嘻,那沾着古音落红的银白织锦外袍和「温玉角先生」,可是宗主最宝贝的收藏呢!」 落红……银白织锦外袍。 他终于想起来,他从没见过古音穿过那与奼阴描述类似的衣裳,反倒是天芷上人,自李珣第一次见她,她就只穿这种样式的外袍。 原来,销魂妃子的收藏品,不是来自古音,而是天芷上人! 而且,连湖三夜……销魂妃子所说的「三夜」,并不是指在连湖过了三夜,而是不夜城的天芷、夜摩天的古音、还有名为莫玄夜的自己啊! 他仰头向天,无声一笑,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虽不怎么赞同销魂妃子这「一夜千金」的魄力,但在内心深处,却真是有些羡慕。 第239章 然而,也仅仅是羡慕而已。 离洞远了,他忽的发觉有些不对,怎么不见阴散人和水蝶兰?她们是早一步出来的,怎么转眼就没了影儿? 其实,他倒真想看看,以阴散人现今的地位,碰到最乐意刺人短处的水蝶兰,会碰出什么火花来。 在冰川废墟附近转了几圈,却一直没有碰到人,李珣皱皱眉头,干脆就用上了心神联系,结果让他小吃一惊。 「怎么回去了?水蝶兰呢?」 「百幻蝶向来不修口德,我不是傻瓜,自然是能避则避。」阴散人再度驻形出现,态度倒是颇为坦白:「至于水蝶兰,她说去千极关那边看看情况。而且,她爽了约,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哦,是吗?」 李珣真没看出来,水蝶兰竟是个「重信守诺」的人物。 他对此不置可否,看天芷所在之处距此有些距离,便笑道:「这回妳算是立了大功,要不是妳提醒,我真不知道《血神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功效,嘿,我倒真想去修修看了……咦,妳笑什么?」 话一出口,他忽的醒悟道:「难道……那没用?」 阴散人拂尘一摆,又显出些宗师气度,她摇头道:「当然有用,否则你以为天芷真是任人摆布之辈吗?《血神子》这般无上魔功,有生死转化之妙,确实不错,而像她这种情形,也只有《血神子》有续命之功。然而……」 「然而?」 阴散人微微一笑,续道:「然而,天芷被长空飞雪穿心,心脉碎裂,体内那最精纯的一点先天生机,已经被污损。单就天道而言,她其实已应算是个死人了。 「就算《血神子》真有逆转生死的神效,又岂是一点点粗浅的「不动邪心」之法,就能治得好的?」 李珣扬起眉头,脸上神情变得非常微妙:「妳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我也从来没有修炼过《血神子》,我只是猜测。」阴散人同样压低了声音。「不动邪心或许能治好她的肉身,但是那一点被污损、消耗的先天生机,却不可能给救回来。 「天芷修为精湛,元气充沛,开始时自然不会发觉,但经过一段时间,当不动邪心的功效也开始下降时,她的生机便要萎缩衰减,相应的,连修为都要下降……那情形,怕不比古音好到哪里去。」 顿了顿,说到最后,她竟轻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天道最公,生死转化哪有这般容易?魔道不进便退的痛苦折磨,实不足为外人道!当然,她仍有解决的法子!」 「明白了!」 看着她悲天悯人的模样,李珣就算明知是有意讨好,依然忍不住失笑。 「不动邪心治不了,但是接下来她可修血神煅体,若还不成,她可以外化血魇,血魇不成,还能修习血分身、再不成就全身魔化吧……等到她把《血神子》修到顶峰,这毛病自然就根治了。 「当然,前提是,这之间我会持续不断地教给她下一步的心法口诀!可对?」 阴散人微笑着垂首应是,李珣赞了一声「好」,还觉得不够,又连连说了几遍。要不是顾忌着在不远处的天芷,他甚至要狂笑几声,来宣泄心中的兴奋。 眼下,他只能在雪地上来回走动。 也是福至心灵,他很快又顺势想到:「对了,我也有可能修习《血神子》,有了天芷打前站,便是有了问题,我也吸取经验,及时规避,正是一举两得!」 先前他还觉得,和天芷上人只是在进行一个随机的、相对公平的交易。而被阴散人提醒之后,他才晓得,原来,真正的交易在这里。 用天芷上人的惊人战力和她的生命……对了,还有名声做交易。在其中,李珣的角度不是买、卖双方的任何一方,而是从中抽成,坐享其利! 老谋深算,真是老谋深算!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六章吞噬 李珣看着阴散人笑意微微的俏脸,正要再赞上几句,心中却猛地一激,出口的话音已变了一个样儿。 「很好,说起来,这一段时间,妳帮了我不少忙啊。」 语调显得有些异样,他笑吟吟地探出手去,轻捏住阴散人的下颔,仔细地打量她没有一丝瑕疵的娇颜。在这上面,有妩媚、有睿智、有从容、有骄傲,可曾几何时,又多了一丝温顺? 温顺?温顺的阴散人,还是阴散人吗? 他盯着阴散人的脸,笑容变得有些古怪:「说吧,妳想要什么?」 阴散人似是没想到李珣会这么说,但只是略一思索,她便坦然道:「定魂蓝星!」 李珣怔了一下,才想到定魂蓝星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起来,这些天意外频发,他早就将有关于羽夫人的事情丢在了脑后,便是偶尔想到一点儿,也都是关于阴散人和玉散人之间的仇怨,至于定魂蓝星以及相关的珍稀材料之类,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不过…… 「看不出来,妳对妹子也是情真意切!」 他终于放开手,言辞中却颇有些嘲弄之意。 只是阴散人的情绪似乎有些变化,她定定地看过来,冷声道:「有何不可?」 「哦?」李珣眼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但更多的还是好奇。所以,他决定先听一下阴散人的理由:「为什么?」 「自小时起,重羽便不算是一个合格的修士。」 哪儿跟哪儿?李珣眉头大皱,只是阴散人的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是一种李珣从未体验过,甚至连想也想不到的轻软温柔。 「她性子纯净温和也就罢了,偏又分心俗务,满脑子都是些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若在下界,她或许能做个相夫教子的贵妇人,只是在这里……」 说着,她摇头一笑。 李珣能够看出来,在她的笑容里,情绪复杂得很。 只是稍顿,她又接着说了下去:「我则不同,自小便好强争胜,要做的事,绝不容任何人压在上头。只是,小时力弱,有些事情终究是一个人干不成的,我就想到要重羽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我们要去做的,在我看来,天经地义,对她来说,却是最痛苦的事情,你明白的,有的人天生不适合那种日子! 「就这样,在她一年又一年的煎熬下,我爬到了宗主的位子上,我对她说,从今以后是我报答的时候了。然后……」 李珣不自觉地跟了句:「然后?」 阴散人凄冷一笑:「然后她就被古志玄掳了去。」 李珣干笑一下,感觉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 劝慰一声? 别开玩笑了!他只能轻咳一声,尽力保持着一个冷漠的态度,皱眉道:「妳什么意思?」 阴散人目光落在空茫无依的虚空中,看着漫天飞雪,呢喃道:「为了救她而走火入魔,乃至失去宗主之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的报答,是我不在意所失去的缘由。可是,我错了。 「《阴符经》我早晚要参,那好没意思的宗主座位,我的兴趣也一日低过一日,如此说来,我又失去了什么?那不过就是顺水推舟、借势而为的借口罢。 「自始至终,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所以,我也就体会不到,重羽当年终究是什么滋味……而现在,我有些明白了。」 阴散人目光落回到李珣脸上,在他疑惑的目光下,她唇边泛起笑纹。 「何为牺牲?分明是苦痛摧心,偏要强迫着自己做下去!以前……都不算的。」 李珣的脑子已经给搅成一团浆糊,毫无疑问,眼下的阴散人,绝对不是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 她究竟想干什么?李珣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提高戒备,而在这个时候,阴散人轻声道:「我自认为做了很多,可偏偏就打不动你。细细思量,只能说明我做得还不够好,你说,那要怎么才算?」 「呃?」 阴散人微微仰起头来,吁出一口长气,似乎要通过这个动作卸下什么重担似的,然后,她忽的拉近了与李珣的距离,两人几乎是脸贴着脸,吐息可闻。 李珣眉头紧皱,这种距离让他颇不舒服,不过出于自尊考虑,他的身形纹丝不动,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看了回去。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交集,出乎意料的,李珣的目光凌厉依旧,而阴散人则垂下目光,不与之争锋。 下一刻,阴散人的身形缓缓屈折,她光洁的额头轻擦过李珣的胸口,贴着身体的中心线,向下移动,就这么……跪了下去。 是的,跪了下去! 她就这么弯曲着身子,后臀轻沾着脚跟,腰身以最大的幅度屈折,匍伏在冰雪上,将她的脸蛋儿轻贴在李珣的脚面上。 李珣顿时脑子一片空白,耳中传入了对方喃喃低语:「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当李珣终于理解了这短短的八个字之中的涵义时,火山喷发般的情绪,从李珣心底最深处激涌上来,直贯入脑际。 他感觉着自己的脑浆已经快要了,脑中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在巨大的优越感中,在滔滔的满足感下,他的魂魄都有了放声高歌的冲动。 终于,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不,不只是手指,他整个身子都在发颤,尤其是被阴散人的脸面贴着的脚趾,甚至开始了不自主的抽搐。而同时,他发现,阴散人的身子也在颤抖! 李珣猛打了一个寒颤,脑子一下子清楚了许多! 要知道,李珣从未对阴散人失去过戒心,但是不可否认,阴散人正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实,证明其所能具备的强大作用。 第240章 以至于此刻,李珣已经依稀觉得有些离不开她了,只是仍凭借着相当的戒心,来控制自己依赖的欲望。 然而,当这个美丽而成熟、聪慧而深沉的女人,像一条瑟瑟发抖的狗儿,不顾羞辱,匍伏在脚下,恳请你施舍的时候,又有谁能拒绝她的诱惑? 而诱惑之后,又是什么? 李珣眼中忽的燃起了火光。 他低吼一声,一把扯着阴散人的臂膀,将她拉起来,又把她拽到了附近冰川的阴影中。 阴散人被他突然变得粗暴的手法惊了一下,但很快明白了他的念头。 这一次,她的反应不再像灵识初复时那样消极,只是叹息般地吁出一口气来,微昂起修长的玉颈,让李珣的嘴巴顺利地贴在上面,轻囓重咬,顺势撕扯开她道袍的结扣。 她低吟一声,手臂内环,手指轻轻扶着李珣的后脑,身子则抵在后面的冰壁上,随着李珣越发深入的口舌挑动,轻轻颤抖,继而呢喃出声。仔细听来,那仍是先前恳切至乎绝望的语句─「帮帮我,帮帮我!」 李珣头向下移,手掌则贴过来,轻扣着她的脖颈。 阴散人会意,她的嘴唇颤抖几下之后,终还是停了下来,叹了一口气,手臂正想往下移,脖子上忽的一紧。在这一剎那,她甚至听到了皮肤、软骨摩擦的怪音。 她的惊呼声被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响,她被李珣扭倒在雪地上。 李珣的手掌依然紧扣着她的脖颈,但真正致命的,是李珣通过幽络透射过来的风暴一般的神念强压,在这样的重压下,她脆弱的灵识火光便如风中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再看李珣的眼睛,那其中燃烧的幽幽冷冷的火苗,却像是可以直接烤炙到她灵魂中去。 被粗暴地从悲切绝望中扯出来,那瞬间的氛围变化,让阴散人惊得呆了。而很快她就明白,这是李珣在操控她的情绪,把握她的内心。 至此,她总算清楚地认识到,李珣,这个以前的小小爬虫,正掌控着她的一切! 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将自己刚刚复生的灵识,再度打回到浑沌状态。甚至,还可以更进一步,直接除去她身上的幽玄印记,抹掉她立身存世的最后一点儿依仗。 六十年风水轮转,此时,她为虫蚁! 完全与生灵无异的身体反应,忠实地体现了她的心情─皮肤血色消褪、心跳增速、瞳孔缩小,甚至于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生出一层薄汗来。也因此,她微露半边的酥胸香肌越发腻滑。 只是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究竟是缘自于什么,她自问没有露出…… 这一次,李珣主动地低下头来,让二人的脸庞只隔着短短数分的距离,吐息可闻。 在这冰原上,二人每一次呼吸,都带起一阵白雾,而此刻,他们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以至于在袅袅的雾气中,让双方的脸都模糊了起来。 即使这样,阴散人也无法忽略掉李珣那一双阴沉诡谲的眼睛,她甚至觉得,自己魂魄都在那样的眼神下颤抖。 这是一种新奇,但绝不让人喜欢的感受。 这时候,李珣低声开口:「妳说,妳是为了自己的妹妹?这真是个好理由!那么,妳为她做了些什么呢?」 不等阴散人说话,他便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妳帮着我进入阴阳宗的权力圈,这很好;妳救了我的命,教给我如何消除体内隐患,我很感激;还有刚才,妳的提议他妈的简直就绝了!我更是没什么话说。 「是的,只凭这些事,我应该给妳帮助,去帮妳弄那个什么定魂蓝星。可是,我不放心,相当地不放心,妳知道为什么吗?」 阴散人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这是在她身上极罕见的乖巧。 李珣则微微一笑:「我也是刚刚才想到。因为,妳从来没有给我一个称呼!总是你你我我,包括在刚才,妳像狗一样摇尾巴的时候。哈!」 自顾自地笑了会,他语气一变,幽幽地道:「我可以叫妳师叔,叫妳师父,或者其它的一些什么,而看看妳,是用什么来称呼我!这会让我觉得,妳非常地不尊重我,更直白些,是看不起我,妳依然对妳现在的地位保持着严重不满。而且,似乎没有一点儿改正的迹象。 「所以,我当然要怀疑妳的态度,进而怀疑妳的用心。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像这样……」 两人的脸面贴合,阴散人感觉到李珣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又将嘴巴贴在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 「阴重华!」 这是一声突兀的低喝,声音并不大,但这短短的三个字,却如同万斤巨石,隆隆地自她脆弱的灵识之火上碾过。 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苦,瞬间蔓延到她的全身,她的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身的雄浑元气,彷佛在瞬间被抽了个干净,那极度的虚弱感,使她本能地想要大口吸气。 然而李珣此时手上猛地加力,死死地扣着她的脖子,让她无法从外界获得任何能量! 她喉咙里发出了「呵呵」的气流闭塞声,神智不可避免地昏沉下去。 恍惚中,似乎有一只黑沉沉的大手,攥紧了她脆弱而又含蕴无穷的灵识之火,粗暴地揉捏,要挤出其中所有的秘密。她本能地要反抗,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她感觉到了虚弱,彻头彻尾的,从肉体一直到心底最深处的虚弱。 她已经无法阻止任何事,以至于她要绝望地嘶喊起来,她也真的喊出声来─李珣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卡在她咽喉处的手,但她声音却比一只垂死的羊羔更低弱,被狂风一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意思!」 她听到李珣这么说。 紧接着,一连串低沉的音符流入她的耳中、心中,像一声声碾过天际的雷鸣,从肉体和精神两个层面,攻了进来。 「阴重华,妳想干什么?妳准备怎么做?妳做了什么?妳……妳……妳……妳……」 她无法回答,也不用她回答,傀儡之于操控者,便如同一个透明的容器,外面只铺着一层黑布。乍一看去没有缝隙,但只要掀开这层布,里面有什么,将一览无余。 无疑,之前的李珣并不熟悉这个。然而一旦等到他有所了解,那么,所有的秘密都将不再是秘密! 初始时,无数个问题便如同无数只黑手,贪婪地从她的灵识之中,粗暴攫走相对应的答案。 而到了后来,这就变成一场比任何飓风都要再狂暴一百倍的冲击,足以席卷一切;又像是一个暴徒,猛烈地踹着她的肚子,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倒出来,看个分明。 保存在她灵识之内的一切,都被翻倒出来,从她记事起的种种记忆开始,一起到嵩京城外的种种,包括她成为傀儡这数十年中,浑浑噩噩却依然忠实记录的场景…… 千百年的酸甜苦辣一起翻涌上来,又在转眼间被人无情地攫走。那种直接掏空灵魂的空茫与虚弱,让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本能的呼叫,便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软软地躺在地上,眸光迅速地失去了神采。 灵识之火闪了一闪,迅速地衰弱下去。 在火光熄灭前的一剎那,「轰」的一声巨响,直落在她心底深处。霎时间,她的生命似是又从头来了一遍,无数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流水般注入进来,与她的灵识契合如一。 然而,她可以感觉到,在这缓缓流淌的情景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同她一起观看。 看她最痛苦的过往、最不堪的记忆和最隐秘的思绪。 只一转眼的工夫,自己对他,便再无丝毫秘密可言。 她的神智比刚刚清楚一些了,但在某一刻,眼睛却丧失了焦距,眼前的男子的形象涨大又能缩小。等她所有的感官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无寸缕,下面是冰冷的雪地,李珣则压在她身上。 犹记得小时候,在宗门典籍上看到:目迷五色,故袒身而易藏心迹。重衣容而轻于心,取败之道也。 那她现在,又算什么? 肉体的冲击、千百年的情感洪流、再加上所有隐秘尽付他人的恐惧,三股巨力汇集,齐攻之下,她就像是一只被利箭射穿的大雁,在一声尖鸣之后,猛地坠落到无底深渊中去。 重羽啊……这就是妳最熟悉的感觉吗? 温热的液体自眼角轻轻滑落,擦着她鬓边的发丝,滴在雪地,转眼不见了痕迹。 李珣扑倒在阴散人赤裸的肉体上,精疲力竭,但却忍不住想笑。 成了! 这些日子以来,辛苦思虑的法子果然有效。 自从当日他心念大变之后,他就一直为了弥补以前所露出的种种破绽、弱点而努力。 阴散人这个不确定因素,自然是重点照顾对象。 宗门秘法上当然有控制傀儡的高招,只可惜李珣是借着「天冥化阴珠」而一步登天,火候差得实在太远,最关键的控制傀儡、精进修为的「通心」之法,连想都别想。 无奈之下,他只能琢磨一下「笨功夫」,就像刚才那样,以粗暴的手段,强行攻破阴散人的灵识,撷取其中记忆。 结果很让人满意。 他不但确认了阴散人的「清白」,而且趁其最虚弱的时候,在她心中留下刻痕,便于以后控制,可以说是一个简化版的「通心」之术。从此以后,他可以对阴散人彻底放心了。 只是就长远而言,这不是件好事。尤其对他自己的修为影响更大,甚至有可能使他再无法窥得「驱魂炼魄通心大法」的至高层次。 第241章 可一个安全无害的阴散人,难道不比这个要强上百倍? 唯一可惜的是,因为手法的过于粗暴,阴散人刚恢复不久的灵识,又受到重创,起码在最近一段时间,是无法派上用场了。 李珣叹了口气,撑起身子。 阴散人怔怔地看着天空,她的肉体无损,然而心神上的重击,却是比任何伤损都可怕得多。 也许她身内已经恢复了足以移山倒海的力量,但她甚至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李珣居高临下打量她娇艳动人的身姿,眼中仍像是燃着火,目光所到之处,仍能引起她一阵本能的抽搐。 不过最终李珣还是没有再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穿上衣服,这才命令道:「妳去歇着吧!」 随着这句话,李珣收回了最后一丝压制着她灵识之火的杀气,这让她暂时有了一些力气,吃力地略撑起半边身子,娇艳的身姿自然生成一幅起伏有致的胜景图画。 她昂起头,看着李珣的脸:「想得到墨丝蚶宝等材料,对你而言,并不吃力。而且不只灵灭丝,那只血吻身上的锁魂圆光,说不定也要用到……」 李珣显然没想到她心中还记着这个,怔了一下,才笑道:「我知道了……等妳恢复了以后再说。」 他这话显然有些敷衍了事,阴散人神情一黯,张了张口,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却又卡在喉咙里。 这欲语还休的姿态,显出她的精神确实不济了,正常状态下的阴散人,又怎么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 李珣不愿再多说,正要施法将阴散人收回,耳中忽地听到一声低叹:「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吧……主子!」 李珣惊讶地看过去,而在此刻,阴散人却别过脸去,不让李珣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只是,下一刻,她便被捏着下颚强行扭过脸来,她飞快地闭上眼睛,但李珣的眼神打在皮肤上,却是热得发烫。 在这一刻,她听到李珣平静的声音:「妳的脑子还能这么好用,我就放心了!」 无可违逆的意志突入进来,代她开启了通往仅属于幽玄傀儡的独立空间,将她吸摄进去。 李珣吁出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刚刚做完的事情,以及收集到的信息,实在是很巨量,他必须缓缓,让心中意绪平静下来。 偏在这时,击掌声响起─「啧!厉害,真是厉害!」 李珣偏过头去,正看到水蝶兰笑吟吟站在一个小冰峰的顶部,居高临下,抚掌叫好。李珣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到了那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刚刚那一幕,她一定从头看到尾! 「见笑了!」李珣的反应不愠不火,看上去倒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值得称道的画作之类,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水蝶兰对他的反应嗤之以鼻,身体就像没有重量,被寒风一刮,便轻巧地落在他身边。似乎近了些,又特意退了两步,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李珣以目光相询。 水蝶兰笑吟吟地道:「我现在明白了,不和你在一块儿,没意思。但和你挨得太近又过于危险,只能这样保持距离了…… 话说回来,天底下能这么整治阴重华的,你大概是头一个,谁知道你后面会不会把这手段发扬光大?」 「发扬在妳身上吗?」 这话李珣当然没说出来。对这种事情他还是要讲究些避讳的,见水蝶兰相当知趣地没有深究,他也一笑岔开话题:「我听阴散人说,妳又去千极关了,那边情况如何?」 「还能有什么情况?都撤回去了,哼,连个催我的信息都没发过来……」 「哦?」被她这么一说,李珣倒想起之前没有问清楚的一件事来:「对了,妳还没说,妳是怎么接的这件生意?」 「自然是对方先下单子,询问意向,我确认接手后,那边才表示身分。其实我知道竟然是古音时,也给吓了一跳。」 想到上一次分别时,水蝶兰的理由,李珣顺口问了一句:「上次分手,就是为了办这事的?」 水蝶兰眼珠一转,笑嘻嘻地摇头道:「那是另一件,这是我叛出朱勾宗之后,才接手的。我也是给千机和素怀羽逼得紧了,否则,哪会把这麻烦事儿一口答应下来?」 李珣感觉她话有些不尽不实之处,但还是装作不知,倒饶有兴致地问道:「已经叛宗了,还能接生意吗?」 「谁没有几个单独的生意管道?否则,只从宗门接单子,珍稀的宝贝、法诀,什么时候才能落到自己手里?」 水蝶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但她很快又沉吟道:「不过这次接这单子还是有些古怪,一开始,古音说由她创造机会,要我伺机而动,在极地附近击杀天芷。 「为此,我还费心思弄了个假身分出来,可就在不夜城确定迁宗之后,她又修改计划,要我到夜摩天去下手……后面就是你看到的了。 「之所以说它古怪,是因为,单子派下来之后,怎么动手,便是杀手的事情,很少有雇主连杀人的时间、地点、方式,都做了规定的。如果这么做了,只能说她所图不仅仅是天芷的性命。哼,当我是傻子吗?」 李珣摸了摸下巴,摇头道:「修改计划?嗯,那恐怕不是主动变化,而是因为天芷的行动,使古音「从善如流」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明明有机会,却宁愿花费代价请外人动手,古音这爱好还真是奇特啊!妳和古音见面时,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水蝶兰应道:「见面?外行人不懂就少丢人现眼!你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时候,雇主和杀手见面可是坏规矩的。我们从头到尾都是通过特定管道交流,从没见过面!」 李珣听得一怔:「没有?那妳怎么知道雇主就真的是古音?也许别人可以托她的名义之类啊。」 「应该不会吧?」水蝶兰有些挠头:「雇主的印信确实是古音的没错,我记得当年和她交易血吻时,她用的就是这个,上面妙化神术极尽精纯,两次的气息质性也吻合……」 她虽是这么说,却也不敢一口否定掉这个可能。 李珣心中立时活络起来:「如果不是古音,这便能引申出一种可能:在古音身边,除了鲲鹏老妖等人,还有一个隐藏着的、给她使绊子的家伙─有意思!」 李珣开始将妙化宗、散修盟会上层的所有人逐一分析,想从中找一个「嫌疑犯」出来。只是,这是一个比较费脑子的举动,想了半天他也没有个结果。 而水蝶兰则提醒他:「天芷好像完功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啊,当然!」 李珣立时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最急切想知道的问题卡在喉咙里,他向着水蝶兰点点头,转身要走。 而这时候,他耳朵一颤,一个极低微,但却实实在在的声响,透过尖锐呼啸的暴风雪,不可思议地传入他耳中。 这声音乍一听去,似乎只是几十个音节串在一起,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但若是一个神思敏锐之人静下心来,便能从声音极微小的起伏转折中,品出温润祥和,又灼然生辉的味道来。 「大灌顶光真言?」水蝶兰在一边讶然道:「这是「西极禅宗」哪个大和尚在此?这真言神通从夜摩天外透进来,却差不多遍及夜摩天……呃,老虎和尚?」 七妖之间相互称呼的名号,倒真有不少颇有趣的。 李珣早就想到是哪一个,此时便要纠正一下:「不是和尚,是居士,半成居士!」 水蝶兰显然不管那是「半成」还是「一成」,她只对事情本身感兴趣,这个战力惊人的前妖魔,此时此刻来到夜摩天外,总不是还要没完没了地超渡亡魂吧! 李珣和她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天芷上人。 李珣神念在那边一扫,忽地叫了声糟糕,猛地转身,向天芷栖身的冰层赶去了。 水蝶兰却没有立刻跟上,她低下头,看着刚刚李珣和阴散人留下的痕迹─虽然已被风雪遮挡了大半,但还是可以辨认的。 最终,她叹了一口气道:「可怕的家伙!」 李珣当然不知道她在后方的评价,他只花了数息的时间,便赶到天芷栖身的冰层之上。 正要进入,身子忽的一紧,就停在那里,轻声道:「上人可无恙了?」 约一息后,天芷淡淡应了声:「还好!」 果不出他所料,天芷的声音比先前气若游丝的惨状不知好了多久,想必是不动邪心已开始发挥作用。 虽然心脉依然脆弱,但六识感觉都已恢复,若是李珣傻傻地冲下去,脸面必然给看得清楚,那可就糟糕极了。 天芷语气平和,听不出从生死在线走一圈回来,有什么变化,她道:「半成居士到了,恐怕其它道友也已不远,我现在必须要和他们会合,以免受到无谓损失。」 李珣就知她会这么说,哈哈一笑,也不多说什么。 他知道,以后他和天芷的交易,还是会长长久久地进行下去。 他绝不寄望于天芷会像阴散人那样完全为他所用,也不妄求像水蝶兰那般和他「同生共死」,但这种游走在「生命」、「名声」之间的选择,天芷应该会很感兴趣才是。 笑罢,他心念一转,点头道:「也好,大家买卖做成……」 话方说了一半,此时天外忽的响起一声呼哨,那熟悉的波动,让李珣心中一奇。 飞魂敕令? 念头方动,一块非金非木的牌子已从天空中落下,直坠入他手中来。 怎么就卡在这个时候? 不过,这时也不能多想,李珣将敕令往怀中一放,继续道:「如此,就不拦着上人了。 第242章 当然,在此之前……」 他目光转向已经随后赶来的水蝶兰,笑得非常古怪。 裂帛之声响起,水蝶兰极肉痛地将那本由萧重子辑录、以天蚕丝帛织就的《血神子》残篇递了过去,看着李珣稍一确认之后,干脆利落地撕了一页下来,使力钉在冰层一侧。 「这是心魔精进法的完整法门,虽然我都已经讲给上人,但可能有些细节未臻完善,这篇手稿便给上人参考吧,有缘再会!」 说罢,他向水蝶兰做了个手势,二人一起闪退。 而下一刻,冰层碎裂,天芷修长的身影现身出来,在漫天的碎冰中,精确地抓住了那篇残稿,同时,目光四面扫射,只可惜,被遁法天下无双的水蝶兰带着,李珣早就不见了踪迹。 第二部第五集天心莫测第七章回程 不知什么时候,「大灌顶光真言」已经停止,不知是那半成居士念得累了,还是下定决心,准备直接冲进来打探情况。 李珣并不关心这个,他正在揣摩天芷上人此时的心态,考虑着这一个毫不顾身惜命的女人,会对正道宗门与散修盟会的冲突,起到一个怎样的关键作用。 正想着,手上一轻,那本已经残缺的《血神子》,却已被水蝶兰劈手夺了过去。 李珣一愣,便哑然笑道:「这种断简残篇要来干什么?如果妳真对这个感兴趣,我给妳全本的好了!」 「真的?」水蝶兰很是置疑李珣的态度:「刚刚给天芷时,也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她毕竟也是宗师一级的妖魔,才说了一句,忽的便明白过来,当下立时将手上的册子翻了个遍,末了,才看着李珣,似讽似赞地说了一句:「真够黑的!」 「天芷也没提出异议不是?」 被水蝶兰这么一打岔,李珣倒想起其它的事来。 他拿出刚刚传至的「飞魂敕令」,一边查看,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人家的修为不比妳差到哪儿去,我估摸着,她也有些感觉,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做这种决断之事,她认第一,恐怕没人敢认……咦?」 看到敕令中的内容,他怔了一下:「十二初一,赶至鬼门湖缴令……冥火阎罗?」 看到是飞魂敕令,李珣本还以为是阎夫人,毕竟宗门之内只有阎夫人这么「看得起」他。可现在,那个一向不愠不火又深不可测的病痨鬼,竟然也来这套? 对一个寻常的宗门弟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降的恩宠,指不定便是宗主对他的看重与栽培。 可是李珣却深知,天下从没有白吃的干饭,尤其是冥火阎罗这样,以重病垂死之身,仍稳稳掌控着宗门大势的枭雄人物,更不会无缘无故地便向他示好。 病痨鬼出招了?李珣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个。 他一边思考,一边将敕令随手捏碎。 这个时候,水蝶兰吹了声口哨,李珣顺着她的目光向南方天空中看去,正好见到一道黯沉的剑光摇摇晃晃地坠下。 这只是一个片断而已,接下来,在短短的半刻钟内,只在南方这一个方向,便有十余道剑光、遁光或坠落,或逃逸,好是热闹。 看剑光、遁光的纯度,以及隐隐传来的纷乱的元气波动,这显然不是天芷那个级数的对战,而是几十、上百个修为参差不齐的修士的乱战。 再注意一下,发生的也不只是南方,四面都有,甚至有些剑光还在向他们所立之处飞来。 「正道宗门攻上夜摩天?」 这荒唐的念头只是一闪,便被李珣彻底抹消。 「那么就是盟会内部的乱战了。鲲鹏和三头蛟怪已经败退,偏偏又伤而未死,以他们对内部一些妖魔的影响力,古音她们想要兵不血刃,一举压下盟会的矛盾,已无可能。这就是说,眼下这是…… 「真正的内讧!再简单点说,就是大清洗!」 以雷霆手段,在鲲鹏老妖和三头蛟怪逃脱的空档,趁反对力量群龙无首,一举将所有不稳定份子清除干净,即使造成分裂,也要保住「大头」。这是最理智的作法,也是最无奈之举。 李珣想着这些,只觉得心怀大畅。 数十年来,他总想着给古音等人使绊子,却找不到机会,没想到眼下机缘巧合,借着鲲鹏老妖与天芷上人的东风,只是让阴散人露了下脸面,便轻轻松松造成这种结果,正是四两拨千斤! 从今日起,往昔散修盟会他们动辙三、五位绝顶高手齐出的盛况,将再不复见! 哈哈一笑,他此时已无比清楚:无论是怎样巨大的势力,从内部攻破它,总比从外边强突来得容易,所谓分而化之,便是如此。 先前他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但没有这么做,是因为找不到其中分化的关键,也没有那个资格和能耐,敲开那微弱的缝隙。 而如今又是不同。 鲲鹏老妖重伤而退,并不代表着此时的散修盟会又是铁板一块。 像甲道人、冰妖娘这样的一方霸主,此时却要听着古音一个「外人」的吩咐,他们心中又岂会没有心结? 若是古志玄还在世,他趁人之危,纳妖凤为妾……当然,说不定连青鸾都不放过,两个心高气傲的大妖魔,就没有一点儿怨恨? 便是古音、妖凤之间,不也因为自己而意见相左吗? 想着这种种可以施为的「空档」,李珣激动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才在水蝶兰看疯子一样的眼神下恢复过来。 此时,数里之外的天空中,已经有了几个激斗的修士。 他拍拍巴掌,用这响声让自己彻底恢复了平静:「在这待着也没意思了,我正好有事要回宗门一趟,水仙子有什么打算?」 「回宗门?哪个宗门?」 这不轻不重的一刺,李珣只当是挠痒痒,他微微一笑道:「幽魂噬影宗,怎么,妳也想去逛逛?恐怕也只有妳,才能在被朱勾、落羽两宗追杀的时候,还这么悠哉游哉。哦,对了,还有件事。」 说到朱勾、落羽两宗,李珣一下子想到提供这个消息的雷喙鹰,以及他身后的魅魔宗。 他们针对雾隐轩一事,这几天忙碌,李珣竟然给忘在脑后,此时记起来,忙给水蝶兰说了,而水蝶兰的反应激烈得超乎想象! 「他们找死!」 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露出利齿的水蝶兰,在此刻却像是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虽没有真的张牙舞爪,但眼神中的寒意,却让李珣这不相干的也微感心悸。 「用得着这么生气吗?只能说我们行事不小心……」 「是你笨蛋,别扯上我!」水蝶兰没好气地回应,但随即她也学李珣一拍巴掌,叫道:「好吧,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近期我要和你在一块儿,你去幽魂噬影宗,我也去。」她整理着纱袖,脸上笑容极是古怪。 「雾隐轩不容有失,我还指望着它度天劫呢。哼,指不定某人便会给罗摩什那老狐狸算计了,不跟着,我怎能放心?」 李珣斜睨过去,暗道要不是有同心蛊,妳老人家是不是干脆就要杀人灭口了? 但看水蝶兰过分激动的表现,这话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而且,他心中小小地打了一个结:「我这正牌的主人都不急,妳急什么?」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他很快就要为水蝶兰这个突发奇想的提议而伤脑筋了。 和水蝶兰一块儿回去? 不错,水蝶兰实力惊人,又顾惜他的性命,是个挺不错的保镖,在阴散人休养、幽一驻形时间受限的这段期间相当有用。 可是,别忘了,眼前这位可是通玄界最烫手的通缉要犯啊…… 「建议妳,乔装打扮一下好了!」 最终水蝶兰还是给了李珣点面子,在用幻术简单变了一下容貌打扮之后,两个人一块儿上路。 本来,在李珣的计划中,他是要绕道东北星河,以帮助明玑的理由,使自己的行程不那么突兀。 只是冥火阎罗的一个敕令,便将原本的计划打乱。 眼下已是十月下旬,距离十二月初一,仅有一个月的时间。 要从北极一路飞到西南鬼门湖,时间只是勉强够用,若再算上一些可能发生的意外,时间就更紧了。 水蝶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损他的好机会,一路上对李珣的御气速度大加嘲笑。 不过,偶尔她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李珣指点一下提高御气速度的一些小窍门。 虽然人与妖魔体质不同,但水蝶兰何等见识,二十几天下来,李珣虽不能说进步神速,但怎么说也有了些进境。 随着二人一路向南,因散修盟会而造就的紧张气氛,也在渐渐消减。 但是魅魔宗、天妖剑宗、极乐宗、毒隐宗、冥王宗等五宗联盟的消息,却是在不知不觉间扩散开来。 由于这五宗都是位于通玄界西方的宗门,由北到南,差不多一字排开,故而有些好事的散修就将之称为「西联」,又将极地散修盟会称为「北盟」,相映成趣。 在南方,散修盟会的影响确实在渐渐转小,可是,「西联」的震撼力却是大增。 尤其是伴随着「西联」在东南林海闹下的风波,诸多关于五宗联盟的传言甚嚣尘上,便是李珣两人闷头赶路,也听到了一些,不外乎是些故府秘宝、宗门矛盾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 「不过,这五宗联盟一起,你们幽魂噬影宗应该很困扰吧!」 「嗯,也许。」 水蝶兰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倒真让李珣有了些想法:「确实,从西北到西南,一路上除了少在中东部活动的大千光极城以及西极禅宗之外,就只有幽魂噬影宗一宗未加入这个联盟。 第243章 「前两个宗门都是紧卡着边极,后方不是沙海,就是群山,都有大片的迂回之地。只有幽魂噬影宗,北挨毒隐,南接冥王,便连更西边,都有个极乐宗…… 「东边儿稍好一些,法华宗里大都是一些只知道苦修的和尚,但是总和三皇剑宗扯着个边角儿啊!」 细细思量一下宗门周围的形势,李珣越发感叹,如今的幽魂噬影宗,和数千年前鼎盛之时,实在是云泥之别。 宗门实力衰退也就罢了,连生存空间都被压缩得如此厉害。 「内耗害人哪!」 深知宗门此时形势,李珣确实没什么好讲,叹了一口气之后,继续花心思去体会御气飞天的诀窍。 距离幽魂噬影宗的势力范围,只有不到半日的路程了。二人现在所在,勉强可算是幽魂噬影宗与毒隐宗之间的缓冲地带吧。 而正在这个时候,水蝶兰轻捣他的腰眼,李珣一怔,转头问道:「怎么了?」 话才出口,他也感觉到,在下方群山之中,有隐隐的元气波动传上来,而且,元气质性很像是幽明气。 「下去看看!」 李珣和水蝶兰潜隐身形,一路向下。两人还在半空中,便看到在一山顶处,七八个人影打成一团。 这些人的修为在水蝶兰看来,固然是低微得可以,便是李珣,也不放在眼中──只是,这是怎么回事? 两边都是幽魂噬影宗的弟子,然而这情形显然不是师兄弟之间的切磋,飞剑法宝统统出炉不算,那手法分明就是要置对方于死地。 也就是二人飞下来这段空档,便有一人被当胸一掌打得吐血倒飞出去,在地上挣扎。 在众修士的脸上扫过,李珣的疑问很快就得到解答。 「叶如?」 看到那个熟悉的秀雅面孔,李珣知道自己已经没立场置身事外了。 自从他设计杀死归无藏,将下面这小女人「解救」出来,宗门内已公认叶如是他百鬼道人的禁脔。 虽然其中情况很是微妙,但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打生打死,他实在不得不插手。 朝水蝶兰稍做示意后,他直接落了下去。 山顶上这群弟子杀红了眼,见有人影自空中落下,想也不想,本来还在交战的一对敌手,竟然同时向李珣攻来。 李珣目光一闪,手掌探出,只是凭空一抹,便将左侧那小子臂上外烁的阴火抹消干净,抓着他的手腕,一个巴掌搧了上去。 「混帐玩意儿,也不看看我是谁!」 说话间,他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肚皮上,将那人狠狠地踢到数丈之外,抱着肚子爬不起来了。 被搧耳光的弟子先前还惊怒交加,但一见到李珣的脸,立时大喜道:「百鬼师兄!快来帮我……」 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巴掌搧过来,将他打得眼前金星乱迸,什么话都要吞到肚子里去。 「停手!」 李珣低喝一声,这一喝却是用上了离魂神音,以他绝对优势的修为轰然一震,周围还在动手的诸弟子耳中顿时隆隆轰鸣,又直震荡到脑际,一时间,放出的法宝、飞剑都差点儿控制不住,一个个骇然停手,看了过来。 这一下子,几人惊喜,几人恐惧。 喜的人无疑都是阎夫人这一边的弟子,而另一方,看着地上那个抱着肚子惨哼的同伴,都是噤声不语。 李珣早将他们的身分看得明白。 这些人中,除了叶如是阎夫人的弟子,有些身分外,唯一一个有点儿能耐的,就是刚才与叶如对战的精悍男子。 李珣对他有点儿印象,好像是宗门长老苍冥子的一个弟子,叫朱泓的,噬影大法还有些火候。想来就是另一边的头头。 「好嘛,苍冥子和碧水君果然站一边去了。」 李珣暗中腹诽一下,脸上却神色不动,只是眼神变得凌厉狠辣:「好啊,一段时间没回来,大家都长本事了。」 他才松开被他抓着的那弟子的手,那弟子面露痛苦之色,却屁都不敢放一个,退到李珣身后。 不只是他,在分开之后,叶如这边三人都移到李珣后面,自发地以李珣为主。 这里没什么长幼之分,有的只是实力。 朱泓只是苍冥子座下一个很普通的弟子,和李珣这样的大姓弟子根本没法比。即使双方的座师已是水火不容,但面对李珣时,还要乖乖地听训。否则李珣砍了他,也没人会拦着。 他垂着头,不让李珣看到他脸上的敌意,嘴上则硬硬地回应道:「百鬼师兄,虽然大家有矛盾,但手下还是有数的。」 「有数?」 李珣目光扫过刚刚被朱泓一掌震飞的那人,见他面色如土,虽还未死,但一身伤势恐怕要休养个一年半载,才能见好。 这也叫有数?李珣冷嗤一声,但再看叶如等人竟然也能接受,立时就明白,眼下宗门的冲突,已经惨烈到什么地步了。 他心中不满,却知道这种大势不是他所能拉得回来的。 李珣冷冷一笑,他才正要说话,却忽有感应。抬头看去,正见到两个人影急速飞来。 朱泓飞快地回头,虽然很快就在李珣冷冷的目光下,再度保持恭恭敬敬的姿态,但脸上的喜色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啊哈,百鬼师弟,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 人未至,声先来,只是这一声招呼却是热情得很。李珣也同样露出笑容:「冥璃师兄,别来无恙?」 飞来的那人,正是当年与李珣同往龙环山探寻故府的冥璃。他是冥火阎罗座下三徒,在幽魂噬影宗地位极高。因为当年龙环山之事,李珣和他算是有几分交情。 冥璃一踏上地面,便笑吟吟地和百鬼把臂问好,十分热络,只是和冥璃同来的那位,脸色可就不怎么好了。 此人一身湖水绿的长袍,脸色白皙,颇为英俊,一头黑发乌亮,披散肩后,乍一看,倒像是碧水君亲至,将其风范学了个十成十,只可惜却没有碧水君那份修为。 李珣瞥了此人一眼,知道他是碧水君颇为喜爱的一个弟子,天资极佳,和当年那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归无藏可不一样,入门五十多年便成了大姓弟子,虽不如百鬼那样的神速,却也是很不简单了。 朱泓趁着冥璃和百鬼正说话的空档,忙向此人行礼:「阴拓师兄,这边……」 阴拓低哼一声,朱泓摸摸鼻子不说话了,阴拓也不开口,只是站在一边,看冥璃和李珣说话,养气的功夫还算不错。 冥璃嘿声笑道:「百鬼师弟,这段时间你回来得挺频繁哪,记得有段时间,你是连着七八年没回宗门一趟,怎么,有闲了?」 说着,他放在李珣胳膊上的手,却是捏了捏。 李珣心中一跳,立时就明白了他的暗示,冥璃是知道冥火阎罗所发敕令的,然而,某些人却不知道。只是什么时候,冥火阎罗行事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了? 他心中计较,脸上则一点儿不显,只是笑道:「不是有闲,是有事。我这边有一位道友想托庇于本宗,做个客卿以静心修炼。我将她带来,看看宗主是否同意。」 此话一出,冥璃和阴拓齐齐一怔,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头顶上还有一个人影。 水蝶兰此时装扮的,是一个面目清秀可人的女修,看上去颇为和气,只是对冥璃他们的目光却是爱理不理,更没有下来见礼的意思,反倒是拿一种颇玩味儿的眼神向下打量。 冥璃终究还是有脑子的,他很快清醒过来,掩饰道:「这倒稀奇,不过,既然百鬼师弟你有心,想必宗主也会考虑……对了,我是听到这边出事,和阴拓师弟赶过来瞧瞧,怎么了?」 李珣微微一笑道:「巧得很,我也是刚到。见到这群小兔崽子们下手没个轻重,正要问问缘由,师兄就到了。」 他嘴上不留口德,但那些弟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随着他的话音,冥璃眼中寒光暴闪,自诸弟子脸上一扫,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只顾着低头。只有李珣身后的叶如袅袅婷婷走出。 场中人们的目光,立时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这位当年被李珣评判为「心志不坚」的女修,在众人的注视下,却丝毫不怯场,柔声道:「三位师兄,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的起因说来荒唐,以朱泓为首的几个弟子,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百阴气穴,借地气修炼时正巧叶如等人路过,见他们吸收阴气太过频繁,便提醒了一句。 朱泓等人则以为叶如他们想抢这气穴,双方发生口角,然后就变成了打斗,火头上来之后,便是谁都停不住了。 李珣和冥璃都还没说话,那边阴拓先向朱泓以目相询,见朱泓点头承认之后,便开口道:「如此说来,是叶如师妹这边先挑衅的了?」 虽然话中意思严厉,但他语气却颇为沉静,配合他英俊的外貌,以及犀利的眼神,显得极有气度。 叶如本还想反驳,但与他目光一对上,竟然觉得脑中一眩,差点说不出话来。 李珣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却是不动声色,温言道:「叶师妹妳当初说的是什么,可有挑衅之意?」 他的声音则颇有安神定心的效用,叶如看他一眼,脸上一红,这才道:「绝无此事。我只是觉得,朱泓师兄他们汲取阴气速度太快,很快这气窍就要入不敷出,对地脉走向颇有影响,所以……」 李珣挥手止住她说话,脚下却是一拂,将地上长长的草叶压倒,露出下面的山石泥土来。 一看之下,脸上便是一怔。 第244章 他抬头示意冥璃来看,冥璃只看一眼,便苦笑起来,对他摇了摇头。 众人都看得莫名其妙,只有阴拓还能猜到一些。 只听李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年,我宗在此地附近,也发现了一个阴气窍穴,只是规模远在百阴窍之上,当时为了占住那里,我们还与毒隐宗打了一场,你们为什么不去那里修炼?」 这话问的却是朱泓。 朱泓脸上一怔,看着阴拓沉着脸,便有些心惊,但又不能不回答,只好小心翼翼地道:「那里有几位师兄练功正在要紧关头,我们不敢打扰,只能再找一处……」 冥璃和李珣同声一叹,便是立在一旁的阴拓也抿着嘴唇,显然心思与两人差不多。 这种古怪的模样,让半空中的水蝶兰再忍不住好奇,飞了下来,一拍李珣肩头。 「你唉声叹气个什么劲儿啊!」 此话一出,旁人立知她与百鬼的关系,大大不同。 李珣却不管这些,示意水蝶兰来看:「见到这些土缝了没?这里四面地气聚合时的表征,本来不至于这么明显。可惜,统合地气的百阴窍穴都快被吸得干了,使周围地脉很不稳定,以至于表层土质受损,若再吸摄下去,这周围的山势恐怕就要崩塌了!」 「这有什么?塌了再找一处就是,你们幽魂噬影宗家大业大,还怕找不到这种阴窍?」 此话一出,连一边的阴拓都脸上变色,李珣忙以眼色制止水蝶兰再说下去,转脸对冥璃道:「师兄,你身分超然,这边的事情便由你来处置吧,他们也不敢不服!」 他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弟子忙不迭地点头。 这种火并之事,最近时常上演,禁都禁不住,想来冥璃也不会重罚。果然,冥璃只是象征性地让他们去附近采集些矿石了事,而百鬼和阴拓也都没有异议。 「冥璃师兄,宗门的资源什么时候短缺到这种地步?弟子们竟连竭泽而渔的法子都使出来了?」 李珣和冥璃并排飞行,水蝶兰且在一边,忍受着这蜗牛般的速度。 至于阴拓则在半途上推说有事,先一步离开。 李珣估摸着,他应该是去向碧水君报信,不过相比于眼下这事,李珣实在提不起兴趣去关注。 冥璃目光瞥了眼水蝶兰,但见李珣毫无表示,只能叹了口气,含糊地道:「最近宗门事多,许多原本的资源都很……那个紧缩,所以这些修为一般的弟子,便要到周边来拓展一下。」 他说得委婉,但李珣却听得出来,这分明是碧水君与阎夫人对立,各自抢占资源所弄出的好事。 看来,随着冥火阎罗的日薄西山,宗门内阎夫人和碧水君两大派系,对权力、资源的争夺,已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现在是冥火阎罗还在世,若一旦他撑不住归天,恐怕宗门转眼就要重蹈当年分裂的覆辙。 两千年前,就是因为冥火阎罗和幽离神君争夺宗主的归属,使嗜鬼宗另立门户,宗门实力大损。而至今日两千年过去,冥火阎罗身后,历史难道又要重演? 而与此时不同的是,当年的冥火阎罗、幽离神君以及稍后的鬼先生,其惊才绝艳之处,就是放在幽冥噬影宗数万年的历史上,也是数得着名号的出色角儿。 相比之下,阎夫人?碧水君?只看冥火阎罗重伤这么多年,依然稳稳地把持住宗主大位,便知这两个野心家不管论本事、论魄力,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他不由皱了下眉头,对他来说,幽魂噬影宗内部的争斗本是无所谓,但如果事态严重到这种地步,这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恐怕也不只是内部的原因吧…… 「冥王宗加入五宗联盟,对我们有什么影响没?」 冥璃脸色微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讲了出来。 「前年刚占到手的两处药山,又被冥王宗抢了回去,到现在,宗门里还没议出个章程,憋气得很!」 李珣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现在,他总算明白事情糟糕到什么地步了。在这时候,他不得不期待,冥火阎罗能真正下出一手好棋来,即使不能力挽狂澜,但总应该维持这半死不活的局面吧。 他抱着希望问道:「宗主有什么看法?」 冥璃脸上尽是苦笑:「祖师咒灵近日激荡不休,宗主正在闭关,全力压制,哪有时间说话?」 「祖师咒灵?祖师咒灵不是在守护化阴池下吗?怎么……」 他话音突地一停,祖师咒灵? 作为宗门弟子,李珣自然知道这祖师咒灵的来历。 所谓祖师咒灵,就是幽魂噬影宗开派宗师九幽老祖渡劫失败时,以绝大愿力生成的毒咒元灵。而这个咒灵形成的原因,又与宇内七妖中那个魔罗喉脱不了关系。 「魔罗喉……」想到这一点,李珣心中动荡,转脸问冥璃道:「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和魔罗喉有没有关系?」 冥璃被吓了一跳,忙看向水蝶兰,却见这女修正拿眼看过来。 他心中暗暗叫苦,这百鬼平日谨慎小心,怎么在这女修面前如此了无遮拦?这种宗门秘事,怎么能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 但他也不好申斥,只能含糊地道:「那要问宗主才知道了,不过,宗主要到十二月初一才出关,师弟你这段时间想怎么安排?」 水蝶兰扫了他一眼,低声冷笑。 李珣微笑着看过来,向水蝶兰打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说「一会我讲给妳听」。 哪想到水蝶兰笑吟吟地主动开口道:「哦,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当年这事儿可是惊动万教,堂堂九幽老祖,竟让一只黑皮耗子卷走了半身精血,让人喷饭。」 她根本不看冥璃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回忆道:「嗯,让我想想,那应该是在奈何天吧,当时魔罗喉不过是只黑皮耗子,脑子也不好使,倒是因为你们老祖的贡献,才让他成了气候……哼!」 最后一哼,大概是因为魔罗喉这家伙竟然与她齐名,而感到不爽。但是冥璃却听成是对九幽老祖乃至对整个幽魂噬影宗的不屑,本来青白的脸色,立时就黑了下去。 李珣心中苦笑,赶忙又向冥璃打眼色。 幸好冥璃是那种极有心计的人物,见李珣这般作态,虽是恼怒,却也能想深一层。 这时他忽的发现,这个不怎么起眼儿的女修,刚刚说话的口气,真是大得惊人,直将七妖之一的魔罗喉称之为「黑皮耗子」,又一副很了解内情的样子,难道…… 这人颇有来头? 越想越有可能,再看李珣颇显无奈的神情,更让他心有定论。 他很快将通玄界一些厉害的女性散修过了一遍,虽没有结果,但心态却是截然不同了。 这边,李珣也在其中缓颊。 「哪有妳说的这么单纯,魔罗喉怎么说也是天地异种,据宗门典籍所载,牠以奈何天累积无数世代的浓郁死气为食,在体内提炼精纯,再回馈于血肉之中,自我修炼。 「其妖魔内核,则是一团无比精纯的九幽地气,隐然与九幽之域跨空相连……」 水蝶兰打断他的话,抱臂笑道:「这倒不差,黑皮耗子是出了名的耐战高手,就算是栖霞那般号称「无坚不摧」的,想要胜牠,也只能寄望于前三板斧,时间拖长了,麻烦也是不小。」 她张嘴就又是一大妖魔,听得一边冥璃眼皮直蹦,一时也忘记提醒李珣嘴上把关,维护宗门秘辛。 所以,李珣顺理成章地说了下去。 「若说魔罗喉心智混蒙,却也不错,不过,其本能的吞精噬元之术,还有兽性的奸狡都不可轻视,当初老祖也是一时大意…… 「嘿,便是牠吞了老祖精血,外形也变成现在这般,到头来,还不是多次败在老祖手下?要不是牠那一股天生的狡狯阴诈,老祖又顾忌飞升之事,牠哪会活到今天?」 听到这个,冥璃脸色好看了一些,然而下一刻,水蝶兰的话音便差点儿将他气爆。 「哈,你们老祖首鼠两端,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啧,除了玄海幽明城不为史载之外,三十二位开派宗师,就他被天劫劈成了灰,也难怪有那么大的怨气!」 这话虽然是百分百的真实,但在两个幽冥噬影宗弟子面上说出来,还是太过分了。 李珣脸上笑容发僵,而冥璃眼中寒光凛冽。水蝶兰则没有半点儿在意,而是很自顾自地猛一击掌道:「对了,传说你们老祖就是从「玄海幽明城」得了好处,这才创下宗派,是不是这样?」 这种跳脱的思维和说话方式,让人根本摸不到她的心意。李珣暗叹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面部肌肉,终于决定,还是该与冥璃暂时分开比较安全─对冥璃来说。 存了这心思,他先瞪了水蝶兰一眼,继而乱以他语道:「这个却是不太清楚……对了,冥璃师兄,你大老远的特意跑到这边界之地,总不是专门来接我的吧。」 被他强行打岔,冥璃总算暂时压住杀意,勉强笑道:「百鬼师弟说得是,我这是奉师命在周边巡视,嘿,现在宗门人心不稳,也只有我们这些宗主嫡系,还能派上用场…… 「呃,当然,要是众弟子都如百鬼师弟这般,也不知会少多少麻烦!」 李珣没有即刻回话,脸上却笑意微微。 冥璃见了忽的便明白过来,再看了水蝶兰一眼,他低咳一声:「对了,师弟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边境事多,阴拓一个人未必忙得过来,还有那态度,也是未知之数……」 「师兄事忙,便不用再陪我们了,我自去鬼门湖便成! 第245章 」 李珣顺理成章地回应,对水蝶兰的冷笑只做不见。 冥璃嗯嗯几声,也不坚持,狠狠剜了水蝶兰一眼后,与百鬼道别。只是看他那样子,恐怕再折回去的可能性不大,指不定是先走一步,去鬼门湖传信布置去了。 「怎么像来踢山门似的?」看冥璃去得远了,李珣皱起眉毛,抱怨道:「妳和冥璃逞口舌之快,也不嫌失了身分?」 水蝶兰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谁有闲情和这种小辈计较?嘻……」 前半句还有点儿高手风范,但后面的偷笑表情还是显出她别样的心思。李珣微怔,继而恍然大悟:「妳耍我!」 水蝶兰拍掌大笑,不错,她是不屑于和冥璃这种废柴计较,但是能借力打力,让李珣尴尬一下,却是最好不过。 李珣总算明白了她的心思,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但也对她这般顽皮心思无可奈何。而且…… 似乎有很久,没有人给他开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没有了冥璃的「拖累」,两人的前进速度快了何止一倍,虽说幽魂噬影宗幅员辽阔,二人还是在第二天上午抵达了鬼门湖。 李珣估计得不错,只看碰面几个同门看着水蝶兰的古怪神色,便知道冥璃必是已预先报了信儿回来。 还好李珣这些年在宗门内威势渐长,不敢有人轻易说三道四,而水蝶兰对这类眼神,更是全然免疫,只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这宗门总坛内的诸般建筑。 「真臭!」 这就是水蝶兰对鬼门湖的评语。 「没有阳光也就罢了,一天到晚全是这些灰白雾瘴,吸在肺里,可真是难受得紧。怪不得你常年不回来,在这种地方窝着,便是只狐狸也能养成猪……」 「此话深得我心!」 回应的不是李珣,笑声从雾气中传来,低沉悦耳,又极是雍容贵气:「百鬼,这回你可带回来位妙人儿!」 说话音落,一个袅娜的人影自雾气中走出来,她一身刺绣精美的黑色长袖袍服,衣领上还缀着一件风帽,此时却披在肩后,露出苍白而秀雅的脸容。其上笑意娴静温良,令人望之如春风拂面。 此女不是阎夫人,又是谁来。 李珣绝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她,怔了一下,才躬身道:「夫人!」 阎夫人稍一点头,便将目光放在了水蝶兰脸上,嘴上却还是对李珣说话:「不为我介绍一下?」 李珣正要开口,但却忽的一僵,之前他竟忘了与水蝶兰商量一个化名,这可怎么介绍? 「姓李。」可能是看到他的窘迫,水蝶兰笑吟吟地开口说话:「夫家姓李,叫我李氏或者李夫人都成。」 看着阎夫人回返过来的疑惑眼神,李珣干笑一声,点了点头,旋又在阎夫人扭回头去的剎那,翻了个白眼。 好吧,且不说所谓的「夫家姓李」是个什么意思,水蝶兰就这么公然自称「夫人」,岂不是专门和阎夫人作对来着? 阎夫人毕竟也是心机深沉之辈,脸上没有任何不满之色,反而笑得越发亲切起来。 只是她却也没有真的称呼水蝶兰为「李夫人」:「原来是李道友……」 她这边稍为一顿,李珣也配合得天衣无缝,当即将所谓的「投靠」一事,又说了一遍。 阎夫人倒是没有任何惊讶之意,李珣估摸着,她应该已从冥璃那边得了信,才会对水蝶兰这般态度视若无睹。 看起来,她和冥火阎罗已经达成了一定的默契,至少从信息共享这节,好像是站在一起。 难道说,冥火阎罗在这个时刻,终于做出选择了? 他这边思忖着,阎夫人则与水蝶兰聊了起来,内容不外乎试探底细之类,水蝶兰自然应付裕如。 说了几句,阎夫人似是也感觉得满意了,这才回过头来,微笑道:「百鬼,你大老远回来,本该歇上些时日,不过,阴馑长老那边,你还是尽早去一趟吧。」 稍稍一顿,她又续道:「要知道,这次诸大姓弟子竞争长老之位,你的名号也是她老人家率先提出来的。正因为如此,才占了先手,你也要去致谢才是。」 李珣倒没想到还有这一节。 事实上,这段时间事忙,他早把那位老太太退位让贤的事情忘了个干净,此时被阎夫人一提,才记了起来。 他自然没什么意见,应了一声,又看向水蝶兰。 不待二人说话,阎夫人在一边笑道:「李道友便由我来安排吧。鬼门湖周边虽然不堪久住,但毕竟还有几处算得上清爽的景致,不如李道友便住在那里,也好过在这儿憋气。」 水蝶兰自然没理由拒绝,她笑咪咪地与李珣打了声招呼,便和阎夫人并肩行去。 李珣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在雾气中渐渐淡了,才嘿笑一声,摇摇头,转身走向阴馑长老所居之处。 作为幽魂噬影宗硕果仅存、在世近五千年的超级长老,阴馑虽然表现得修为平平,又有些老糊涂,却依然有着极为崇高的地位,可说是包括冥火阎罗在内的所有人的长辈。 她也是唯一一个有资格长年居住在湖心岛核心处的长老,其居处紧临着宗门重地虚昧厅,同样深达地下数十丈,只是远不如虚昧厅那般戒备森严罢了。 李珣一路行来,碰到的弟子无不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显出他在宗门的地位越发地稳固。 花了一刻钟时间,他来到阴馑居处,没等他敲门,厚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只是,门后不见一个人影。 李珣眉头皱起,他本能地调动起幽一,稍做警戒,同时凝神打量着室内情况。 作为修道人,阴馑室内的布置还算中规中矩,厅堂比较简朴随意,一览无遗。只是通往里间的门户,被一席厚厚的半旧帘子挡住,看不到其中情形。 然而,李珣却听到其中似乎有人声,很怪的人声。 尖着嗓子,扯着调门,在那里依依呀呀地唱。偶尔会响起一声公鸭嗓子般的嘎嘎笑声,还有几声淡淡的咳嗽。 李珣眉头稍紧又松,最终还是稳步踏了进去,顺手关门。 慢步走到里间门前,掀开帘子,朝里一看,他眼皮跳了跳。 正对着他的,是一个颇有些规模的巨大水镜,占了墙壁的三分之二大小,其中人影闪动,拿腔作势,竟是搭着台子唱戏的。 通玄界有这样的吗? 目光在水镜中诸人影上一扫,李珣当即确定,水镜中的场景,实是在人间界。 恰在此刻,台上子一位旦角唱到佳处,台下轰然叫好,那种人声鼎沸的热闹情形,他也是多年没有见了。 而屋子里的两位也不甘示弱,似乎全不知李珣走进来,齐齐拍了一巴掌,叫一声:「好!」 只是,一声叫出,接着便是连串的呛咳,其撕心裂肺处,令人听了便觉得喉咙痒痒。 李珣暗叹一口气,窥了个精采稍逊的空档儿,低声道:「宗主,阴长老,弟子到了。」 其中一位没反应,倒是向来「眼花耳聋」的阴馑长老回过头来,嘎嘎一笑:「好啊,百鬼小子来了,来,坐这儿来,这戏正到演到好时候儿,一起看看?」 李珣也不推托,点点头,坐在阴馑旁边的石凳上,目光却不看向水镜中,而是侧着掠过,隔着阴馑,看正病怏怏地卧在躺椅上的那位─冥火阎罗。 似是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冥火阎罗深陷的眸子直盯着水镜,看戏看入了神。 李珣想了想,也将注意力放在了这出戏上,看到这儿,嘴边微微地翘了起来,他知道这是哪出戏了。 小时候倒是听过的,叫什么忘了,大意是讲那些已用烂了的「皇帝微服私访」之事。 私访也就罢了,偏偏还调戏良家妇女,让村姑民女之流,一跃枝头变凤凰,其荒唐处,不值知者一哂,只是热闹罢了。 其中真有趣处,是一个绝妙的反讽。 一个从未见过皇帝的民女,照着戏里的模样,要一个真正的「皇帝」学所谓的皇帝样。 且不论戏中人如何,观者应知道,这非但是讽刺戏中人、戏本,甚至连作者本身也给讽刺了进去,一层套着一层,确实妙极。 看到这儿,不只是李珣,便是冥火阎罗也笑了起来,而且不顾呛咳,笑得分外恣意豪放。与他平日神态,大不相同。 这时候,他也第一次与李珣说话。 「百鬼,你觉得这戏里戏外,怎样?」 李珣微微一怔,方笑道:「夏虫语冰,井蛙说海,识见有上下,同看热闹就是了。」 「识见有上下?嗯,不错,只是站得太高了些。」 冥火阎罗转脸看来,深陷眼眶之中的瞳孔灰芒点点,渊深难测。 「咱们观下界之辈,有如蝼蚁,然而谁知这天底下,有没有将咱们视为蝼蚁的?便是没有,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敢称自己可知天下事的?便是水镜宗那些神棍,也不过是拿术数妄称天心,为人批字看相罢了。」 李珣也不知冥火阎罗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义,只是垂首应道:「宗主说得是。」 「什么是不是的,只是最近闷得厉害,想找个人说说话罢!」正说着,他一拍手,笑道:「我倒忘了,这里倒还没人有资格像你这般,能评说这戏文。毕竟是皇室贵胄,与我们大有不同。」 李珣身子僵住。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减肥专家说: 我坦白,我交代,在大约十一月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没有写稿了,而我存稿的功底又远远不达标,所以当存稿被吃光的时候,二00八的元月,开天窗也就成了必然。 第246章 当然,开天窗与断根有着本质的不同,在可怜可恨的作者奋起勇气,去碰撞考研洪流的时候,请一月份无法看到幽冥新篇的可爱读者们,抱怨之余,万万不要忘记了前面的情节发展。 在二月,我一定为诸位读者奉上幽冥最精彩的篇章,而现在,本人也只能在迟疑中惶惑不安,在痛苦中辗转哀嚎,将一身血肉,都投入到茫茫的前途中去。虽然我明明看到,空气中流动的,尽是灰黯。 二月,我将从地狱归来。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一章破局 冥火阎罗再一次地呛咳起来,这一次比前些时候更激烈数倍,呛得他弯下腰去,浑身颤动。 李珣仍然盯着他,余光则将阴馑老太婆完全罩住。 只是,这两个「老病」之人,一个咳得昏天黑地,一个却彷佛全不知道室内变故,咧着无牙扁嘴,仍自看戏,不亦乐乎。 李珣这时才发觉,原来自己的脊梁不知何时,已绷得紧了。 台上的戏正演到好玩处,戏子嗓音流动,欢快非常,却与这室内气氛差得太多。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在察觉到自己身体变化的剎那,李珣竟再也紧张不起来。 一念之间,室内气息又是一变。他微微垂下目光,脸上波纹不兴,只当没有听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轻轻道了一句:「弟子见解粗陋,让宗主见笑了。」 幽一止住了正要撕裂空间的手掌,却依然保持着一触即发的态势,但从表面上看,室内的气氛确实又恢复常态。 咳声渐止,冥火阎罗再开口时,气息已变得弱了,然而深陷的眼眶中,光芒却未曾减损分毫:「太过谦虚也不是好事,我说你站得高,也未必是贬抑之辞。」 说着话,冥火阎罗的气息也渐渐顺了过来,语气平和之至。 「这些年来,你行事周密妥贴,步步为营,偏在关键处,能一击而中,这是很了不起的。 「换个人来,不是谨慎有余便是狠辣过甚,究其原因,不外乎因缜密而损之锐气,或因魄力而失于粗疏。你能二者兼善,我估计着,与你的出身大有关系。」 冥火阎罗伸出手指,遥遥几点,脸上神情像是长者看着淘气后辈一般:「能对人心透析入理,以对人为主,对事为辅,确实是成事的快捷方式。嘿,快捷方式!」 口气变化如此明显,李珣自然听得出来,他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道:「请宗主指点。」 「指点什么?」冥火阎罗哑然失笑:「大道修行,不外乎奇正二门,若是在明心剑宗,自然有条条「大路」可以指引,咱们本就是邪门歪道,走的便是快捷方式,你这么做,岂不正符合本宗意旨?只是……」 话锋一转,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只是有一件事,我好奇得很,你能为我解惑否?」 李珣不带一丝迟疑,道:「宗主请讲。」 「首鼠两端,智者不为,世间一切破绽,大都源于此处。你透析人心,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却为什么至今不悟?」 冥火阎罗这话已说得极是明显,李珣沉默了一下,方道:「壮士断腕容易,却分不清何者为毒瘤,奈何?」 这话也不客气,冥火阎罗听了却是大笑。阴馑也向李珣这边扫了一眼,扁嘴咧了咧,表情十分古怪。 冥火阎罗笑了半晌,方喘着气道:「大错特错!看你聪明,却没想到你竟不悟至此!」 不待李珣说话,冥火阎罗伸出两手,平平一抬。 「这绝不是毒瘤与否的问题,更进一步说,这根本就不是择善而从的事情。无论是哪个宗门,都有直指无上大道的法门,所差的,只是适不适合你罢了。你瞧……」 冥火阎罗将左手向上抬了抬:「这只手被锁住,但只要安分守己,便没什么危险。而另一只,说不定哪天会碰上三灾六祸,却是无所拘忌,自由自在,你愿意断哪只?或者说,你认为,应该断哪只?」 李珣嘿嘿一笑,并不回答。 这时候,阴馑昏浊的老眼向他看来,不知怎么着,李珣身上忽地一热,经络中真息激荡,竟是难以克制。李珣猛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着了道儿,然而这种异象却是一现即隐。 等李珣强定心神之际,耳中已听到老太婆嘎嘎的笑音:「年轻人有时候就迷那一窍儿,宗主也真是的,什么锁住不锁住的? 你瞧瞧这小子身上……他还能选个什么择哪?」 一怔间,冥火阎罗眸光大亮,瞳孔中灰白气芒倏然聚合,当空一闪,任李珣意志如何坚凝,在这瞬间也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面对冥火阎罗的突然发难,李珣本能地采取守势,然而,外界庞大的压力又在瞬间消没不见,冥火阎罗却再也没有回到那半死不活的状态下,而是直起了身子,isuu書网低喝一声。 「阴火珠呢?你心窍内的阴火珠呢?」 此言一出,李珣脑中一震,登时明悟,暗中咬牙。 该死的! 李珣倒不是对阴火珠一事泄露出去而沮丧,毕竟鬼先生设下来的机关,绝对有很大的机率会被冥火阎罗识破。真正让李珣烦闷的是,他竟然对冥火阎罗的怀疑一无所知。 这些年啊…… 只是这时候也轮不到李珣大发感慨,冥火阎罗显然很在意这件事情,见李珣迟疑,他竟是加重语气,再问了一次,嘶哑的嗓音中,已显露出急迫之意:「阴火珠是怎么一回事?」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冥火阎罗也这般急切,李珣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好歹他还能沉得住气,暗吸一口气后,淡淡答道:「多谢宗主关心,前些天出了些意外,珠子给化去了。」 「化去了?」冥火阎罗怔了怔,忽又将腰身软下,回到病恹恹的状态中,口里哑然笑道:「若是你能自行化去阴火珠,刚刚你就能将本座与阴长老击杀当场,又何必在此多废唇舌?」 顿了顿,冥火阎罗又摇了摇头,道:「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李珣观其神情,且不管冥火阎罗最终目的如何,眼下颇像是真心关怀。他心中略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是戒心更占上风,所以他仍是低眉垂目,神色冷淡。 不过,冥火阎罗却很快又笑了起来。 「也罢,不管如何,你倒是挺有把握的样子。若你真能将阴火珠为己所用,也是一件大好事……嘿,你现在知道破绽出在哪儿了?」 再硬撑下去,确实是没意思了,李珣略一点头,道:「只不知宗主何时察觉出来的?」 话一说完,冥火阎罗与阴馑对视一笑,神色微妙非常。李珣一怔,便听阴馑嘎嘎大笑。 「后生便是后生,思虑还是不周!你也不想想,小鬼头的手段,瞒其它人也就罢了,怎么会瞒他的师哥? 「当年你一露脸,冥火儿便看出端倪,只是他也没想到,你竟还生了两张面皮,另一张是啥模样,却让咱们查访了七八年才弄了个清楚明白……了不起,当真了不起!」 「七八年……」李珣满嘴都是苦涩。 算下来,他的身分暴露已有五十年?而这些日子里,他和冥火阎罗碰了不止一面,竟然丝毫不知,这岂不是找死来着? 深吸一口气,李珣勉强将这些扰人的负面情绪压下来,抬眼盯着冥火阎罗,唇角甚至勾出一丝冷笑:「那,为什么?」 冥火阎罗在咳声中笑道:「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邪门外道,宗门中从来不要求什么忠孝节义,仅是唯才是举……这也不对,确切地说,唯利而已。 「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能在这里活得很好,和宗门的利益没有冲突,便能为宗门所用。你在宗门数十年,可做过对宗门大不利的事情?或者更进一步说,你有必要去做么?」 李珣哑然。 冥火阎罗哈哈大笑:「你非但没有对宗门不利,甚至屡屡立下大功,极长宗门脸面,这样对你有利,对宗门亦有益,我又何必多此一举,捅破这件事呢?」 「那,如今?」 「如今?」冥火阎罗微一摇头:「也很好,只可惜,以后如何,我却可能见不得了。」 李珣想不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微怔之下,却又听到了一声叹息。 「若不是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我也不会用这么个拙劣法儿……嘿,人之将死,且不说言不言善,脑子里转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总是有的,你应该不会嫌弃吧?」 听到这种言语,李珣终忍不住低咳一声。 纵然冥火阎罗真的是行将就木,通玄界又有几个人敢轻看他?这病痨鬼分明就是拿他寻开心! 李珣脸上抽了抽,终究还是忍了。 这无关乎尊老敬残之类的美德,而是李珣非常清楚地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冥火阎罗与他扯了半天,终于将其态度一点点地展露出来,而且,似乎对他相当有利…… 所以,最终李珣还是低眉垂目,做恭听状。 冥火阎罗却没有表现得太过认真,而是聊家常般轻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挖你的老底……过程很有意思,阴长老是知道的,当然,也只有她才知道。」 李珣的目光飞快扫过阴馑那张老脸。这个被宗门弟子公认为「老糊涂」的老太婆,在李珣心中地位再度攀升。 感受到李珣的目光,阴老太婆笑呵呵地朝他点了点头,向来昏花的老眼,此时看来,怎么都探不到底。 也许是明白李珣的心思,冥火阎罗微笑道:「别看阴长老平日里那般模样,其实,她老人家修行五千余年,堪称此界最老资格的前辈之一,也是本宗最不可或缺的两人中的一个……」 「不可或缺? 第247章 两个?」李珣来了兴致:「另一个是哪位?」 「自然是我。」冥火阎罗微笑,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着实不客气:「在此界,一个宗门,若想尽可能长久地延续下去,有两样人绝不可少,你可知道?」 这算是自吹自擂吗?李珣想了想,终于还是摇头。 冥火阎罗削瘦的脸上笑纹加深,笑声掺杂着咳声,怪异的声浪在室内回响:「当然,我也承认,我与阴长老并非是典型,但有个例子,你一定清楚─明心剑宗,钟隐、清溟,你必是熟悉得很了。」 不理李珣有什么反应,冥火阎罗续道:「他们两个人一师同出,成就却是截然不同。钟隐天资绝世,不过千年时光,便霞举飞升,为宗门立下了好大名声。 「清溟,稳中有升,平日低调,关键处方显锋芒,一击中的,亦是其宗门的人杰之流。我问你,若你是他二人师长,会将宗主之位传给谁?」 好问题……李珣感觉到其中大有深意,故而细细思量之后,方道:「清溟。」 顿了顿,在冥火阎罗的目光下,李珣续道:「且不论性情适当与否,钟隐修进太速,若非心有牵绊,恐怕早早便要破界飞升,他是闲散之人也就罢了,若为一宗之主,恐怕便使得宗门动荡,未必是福……」 说到这儿,李珣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到了什么,一时间却分辨不清,口中也就自然而然地停下来。 冥火阎罗抚掌而笑:「你明白了。钟隐天资奇高,修行必速,为宗主则稳健不足。更重要的是,钟隐这一生,可收过一个徒弟没?」 李珣心中揣摩,嘴上则漫声道:「自是没有……」话说了半截,他眼前一亮,猛然抬头看向那病痨鬼,心中已然大悟。 「不错,修行过快也就罢了,可是快到连教授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如何还能保证宗门传承绵延不绝?在这一点上,清溟就在行得多!」#文学整理收藏 「正是如此。」冥火阎罗咳中带笑:「清溟为一宗之主,很是了得,虽然上一辈老的尽去,却依然能维持宗门实力不衰。 「你看他传承三代,首代有钟隐不说,第二代是连霞七剑,加上几个了不起的外门弟子,再过几百年,实力便隐为此界牛耳。至于第三代,哈,也是群英毕集,好是厉害,他这宗主做得比我可要好太多。 「其实,我也是有机会的……若是鬼师弟不去得那么早,我又何必一手担着宗主大位,一手又刻意精进,以致天劫加身,生不如死?」 冥火阎罗口中的「鬼师弟」,正是那位敢与钟隐一较高低的鬼先生。 说到这个名字,室内的气氛倏地一变,阴老太婆叹了口气,有气没力地挥挥抽子,让水镜中的影像及咿咿呀呀的唱腔都淡去了,石室内只余下冥火阎罗嘶哑苍凉的低音。 「当年幽离叛宗,使宗门元气大伤,我亦没有这般绝望,因为还有鬼师弟这天纵之才,站在我这一边。 「内,我殚精竭虑,总领宗门诸般事务;外,鬼师弟张我宗门之威,诸小莫敢犯其锋─若给我三百年时间,宗门必又是一般兴旺气象。嘿,好个钟隐!」 这话中意味儿复杂得很,但其中却没有对钟隐的恨意,若有,那也是掺杂在深深的无奈之下。 对这种感觉,李珣感同身受。 冥火阎罗续道:「清溟虽也是人杰之流,我自问亦不稍弱于他,之所以落到这种地步,幸或不幸罢了。 「我一生自谓向来不负于人,唯有阴长老,我深知自己是十二万分地对不住她老人家。 「自鬼师弟去后,宗门中下一代竟无一人可以为我分忧,是阴长老抛下成道大业,全力助我,才能撑到今日。说到这儿,我倒想问你,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呃,是说宗门延续……」 才说一半,李珣忽见到冥火阎罗脸上露出淡淡失望之色,心中不由为之一震,也多亏这一震,李珣忽地就明白了其中究竟。 「不,是说修行!两样修行方式!要么心无旁骛,一心精进,消淡万事;要么,就先全力解决他事,最后再收束心猿,攻求大道!」 冥火阎罗大笑:「正是─不过,还不够好。要知道,无论是什么修行秘诀,都要有命来修才成。像我,纵然有无上秘法,不能延寿续命,又有何用?说白一点,这两样,便是在此界保命的最佳秘方。」 「咦?」 「世人都道神仙好,好在何处?命贵!长生久视,御气凌风,遨游天地之间,这些所谓的神仙境界,不外乎就是我们这样,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我们也会死──可若是这般死了,你不觉得憋闷、委屈?」 李珣咳了两声:「是有些。」 「正是如此。大伙儿拼命修行,最终成道者百不取一,剩下的九十九个,说到骨子里,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吧。 「可是,通玄界归根到底,仍是修道之所在,不修道,此界亦无存在之必要,那么,哪些人应该活下来呢? 「只有这两样人,才有必要活下去,只有这两样人才是此界主流,且彼此之间互有消长、变化,如流水不腐,通玄界才能长久维持……这个,是共识。」 前面泛泛言论也就罢了,但最后一句,却是当真惊了李珣一下:「共识?」 冥火阎罗笑看了李珣一眼,点了点头:「是啊,共识。此界悠悠数万载,沿续至今,能继续存在的宗门,又有哪个不知的? 下界有三纲五伦,人所共尊,也不需要形之于口,仅是无形的氛围,足矣。」 李珣陷入沉思。 修道以来,从没有人对李珣这般讲过─不能说这话让李珣拨云雾而见青天,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是一个修行上千年的资深修士,长年积淀的精华,自有一番值得回味的底蕴。 「你现在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了?」冥火阎罗在咳声中微笑:「你可以用那标准套上一套,看本宗有几人适合。哈,千年以下,又有几个值得托付的?」 李珣才不愿妄下定论,他耸耸肩,用一种很微妙的口气道:「碧水君?」 「修道偏狭凌厉,做事斤斤计较,为人阴沉寡言,有野心又如何?修为上仅止此矣!坐上位,威有余而智不足,取死之道!」 李珣觉得这评语颇为中肯,他挑了挑眉毛,顺势便问下去:「阎夫人如何?」 这绝不是弟子提到师父该有的样子,但冥火阎罗也不计较,淡淡道:「圆融而不乏锐气,稳健又时有赌性,为人处事,还算不错。」 「这不好吗?」 李珣正不解之际,冥火阎罗又道:「但见事太多,修为比之碧水君还要弱些─这也就罢了,偏偏她圆滑过甚,有朋无友,赌性发时,往往行险一搏,危机时无人护持,坐上这位子,也是护不住的。」 行险一搏? 李珣不怎么理解其中含意,看向冥火阎罗,却见他似是说得累了,闭上眼睛,不言不语,李珣只好再看向阴馑。 老太婆咧开无牙老嘴,呵呵笑道:「小雀儿是我从小看大的,她看事情是通透得很,可就看得太透了,所以总觉得掣肘太多,不能尽展手脚,或许是做得烦了吧,有时小雀儿就不顾其它,孤注一掷…… 「啧啧,快刀斩乱麻是好事儿,可是小雀儿嘴巴尖利,却使不动刀子,是有点儿麻烦。」 冥火阎罗这才接着道:「师妹性格外圆内方,行事虽谨慎圆熟,可因实力不足,往往是眼中见到,手却伸不出去。不得已之下,常需行险…… 「你道碧水勾结外人,刺杀于你,岂不知师妹她同样如此?勾结外人,哈,这般作法,不是明摆着告诉旁人,宗门的根已经烂了么!」 冥火阎罗语气越来越激烈,说到后来,甚至猛力拍击椅子扶手,「空空」之声,响彻石室,剧烈的呛咳声自然随之而来,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比前几回加起来还要长。 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冥火阎罗涨得紫红的面孔,李珣甚至觉得,这老家伙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没了气息。 在这一刻,冥火阎罗不再是叱咤风云的一派宗主,而真真正正成为一个垂死老朽,他每一声咳嗽呛出来的,都是他已经微弱稀薄的生命力。 李珣再看阴馑,虽然这老太婆笑呵呵地极有精神,然而那遍体死气,已经不是笑容所能遮挡得住了。 李珣忽地感觉到,幽魂噬影宗就像是这两人一般,正努力地在死亡在线挣扎。 圣人有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珣绝不是什么君子,让他为这种死气沉沉的宗门贡献余生,自然是不可能─并不是李珣自作多情,看冥火阎罗这神态,摆明了是有「托孤」之意。 天知道这病痨鬼凭什么对一个后辈弟子这么有信心? 好不容易等到呛咳声过去,李珣正要说话,冥火阎罗却摆了摆手,接着便瘫软到躺椅上,呼吸更像是拉着破风箱,总觉着喉咙里面漏气。 一侧阴馑叹了口气,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药丸,递了过去。李珣在一边看得眼皮乱蹦。 若他没有看走眼,这丹丸应该是行尸丹吧?这可是堪比剧毒的延命玩意儿啊。 或许是看到了李珣的目光,阴馑扁了下老嘴,唉声叹气。 「他三十年前便开始用这玩意儿来延命了,谁也不知还能延上多久……其实,他现在已经有半边的身子不怎么听使唤了,嘿,这日子可是难过得很。」 「宗主为宗门辛劳一生,弟子佩服。」李珣垂下目光,向冥火阎罗致敬。 第248章 他终于明白,若是冥火阎罗身死,将再也找不出一人来代替他来维持局面,毕竟,像这样的人物,仍是太少啊。 「我叫你来,并不是让你佩服我。」 冥火阎罗的话音更弱了几分,若不是李珣耳尖,恐怕还听不清楚。 可是李珣看得很清楚,冥火阎罗深陷的眼眶中依然星火点点,即使看上去风吹即灭,仍令人无法小觑。 两个人对视,这回却是冥火阎罗先移开了目光,他看着已呈灰白色的水镜,喃喃道:「碧水和阎师妹都已经不可能再改变了,而你仍不到改变的时候……你,就是幽魂噬影宗的未来啊! 「碧水与你仇怨渐深,他又心胸狭窄,不能容人,且不去说。阎师妹怎么说也是你名义上的师尊,又多有借重你之处,你可会助她?」 这不是一个宗主对弟子应该讲的话,而是赤裸裸地进行利益切割─如果冥火阎罗所言均发自内心,那么,刚刚那一句话的工夫,碧水君已被他屏除在此事之外了。 李珣双手交叉,沉默了一下,方道:「分内之事。」 「好!」冥火阎罗吁出一口长气,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旋又道:「我知道你自有一番想法,这样,我自觉还能撑一段日子,你回去再考虑一段时间,将心气儿理顺了,再来此找我。 「那时,我会将宗门中一些唯有宗主方能知晓的秘库玄藏告诉你,若你日后有心争这宗主之位……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李珣来不及收起那副古怪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奈之下,李珣转眼看向阴馑,老太婆却瞇起了眼睛,开始打盹儿。 李珣也只能皱眉道:「宗主这么有信心,将来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你没有想过吗?」 「没有。」李珣回答得很是坦然:「至少现在没有。」 「鸟尽弓藏的道理,不用我再说一遍罢?况且,纵然没有,以你既往的修行进度,百年之后,阎师妹又岂得用得了你?」 冥火阎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语气平淡得令人心中发毛:「当然,最好的结果,是由阎师妹统领宗门,而你则察遗补缺,相得益彰。 「只是很可惜,天下事不如意者,十有八九。因此想得远一些,总是好的。」 李珣看他神情,忽尔摇头一笑:「确实如此,不过,说到这儿,弟子倒有一件事请宗主帮忙。」 「你说。」 「化阴池,怎么去?」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二章暧昧 「老狐狸!」 李珣大踏步从地宫中走出来,挥开外边恼人的浊雾,动作稍大了些,让湖边几只水鸭受惊,呷呷地飞向湖心。 李珣可没有半点得了大便宜的心情。 虽说迄今为止,他仍找不到什么阴谋气息,可是冥火阎罗主导话题,控制局面的软刀子,他却不知吃了多少─偏偏对方一副「我都是为你好」,再加上「我活不久了」的面孔,让李珣有气也发不出来。 「真是老狐狸!」 再次感叹一声,当时李珣被冥火阎罗推心置腹的态度弄得有些进退失据,可一旦有了缓冲的时间,他也就很快地清醒过来。 不管冥火阎罗现在是什么状态,也不管在他心中,自己是个什么地位,这位以残病之躯,稳掌宗门大权的老家伙,绝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人身上,至少,不会是这种「全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之类的态度。 那么…… 李珣忽地心有所感,中断思绪,抬起头来。 茫茫雾气中,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隔着湖,似是朝这边望来。 只一怔,李珣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向那边点头致意,再闲庭信步般走过湖面,笑吟吟地道:「采儿师姐,难得劳驾,特地在这儿候着?」 来人正是阎采儿。 一般而言,李珣对她有两个称呼,若称「阎师姐」,那便是公事,若是如现在一般称做「采儿」的,便多有调笑之意。 阎采儿自然听得出来,她哼了一声,正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迟疑了一下,临时变了:「嗯,师尊要我来告诉你,你那个朋友已经给安置在浏心精舍,她现在正陪着那人说话呢。」 说着,她伸手一引,示意李珣随她去,两人缓步前行。 李珣感觉得出来,或许是前段日子的教训,也可能是阎夫人的指点,阎采儿此时说话,明显不比以前随意,这与她素来的性情不符,听来颇有些古怪,但李珣也还不放在心上。 「那李氏性子古怪,便是夫人应付起来,怕也要头痛。不过呢,此人的修为实在了得,若能把握机会,引为奥援,对夫人行事,倒也是个助力。」 「哦,这是你的提议吗?」 阎采儿才稳了没多久便又露出本性,她瞄了李珣一眼,口中收不住,颇有些含讽带刺:「难得,这些年来,还少见你如此为师尊费心的。」 李珣轻描淡写地将这话揭过:「眼看宗门形势一日坏过一日,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呢?采儿师姐不行,我自然也是不行的。」 阎采儿嗤笑一声,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随口乱以他语:「那你最近有什么安排?」 「安排?哦,是的……我准备闭关。」 「闭关?」 看着阎采儿惊讶的脸,李珣微笑道:「不错,这几年东奔西走的,很多东西都打得不牢靠,近些日子总感觉根基浮动,这可不是好现象啊。趁现在还有机会,做做功课也是好的。」 「好,这才是道行精进的正途!」 这话,不是阎采儿说的。 李珣二人一齐转脸,正看到阎夫人与水蝶兰并肩从一侧林中走出,笑意嫣然。刚刚那话,正是阎夫人所讲。 见到阎夫人出来,阎采儿忙呼了一声「师尊」,然后走过去,乖巧地站在后面。 这小妮子对自身的定位,确实是明智得很……李珣脸上笑意加深,微一点头,也叫了一声「夫人」。 看起来,阎夫人与水蝶兰聊得很开心,一脸欢容,这倒与她平日温婉娴静的外表略有不同。 点头示意后,阎夫人转头看阎采儿,笑吟吟道:「采儿,这就是妳要向百鬼学习之处了。本宗诸般法门,固然不像正道那般步步为营,却也不可忽略根基。百鬼在修为精进的同时,依然不忘固本,只此心态,便远在妳之上啊!」 阎采儿还能说什么?只能闷声应了,她回过头来,便白了李珣一眼。李珣只是微笑而已。 水蝶兰负手而立,微抿的唇角似笑非笑,显得颇为倨傲,倒是与她先前表现的性情很合拍,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 阎夫人对李珣道:「闭关自然是好事,只是,现在毕竟是多事之秋,诸事均要仔细谋画才是。」 「夫人所言不错。」李珣微笑应声:「所以,弟子此次闭关,时间不会太久,而且地点么,也不准备在鬼门湖。」 「哦?」 「鬼门湖太不安稳,您知道,宗主的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利字当头,说不定哪天便有不开眼的家伙上门找碴,谨慎些好。所以,我便去腾化谷。」 「那倒是个好地方。」阎夫人一边回应,一边思索沉吟。 李珣提出的这个计划与她心中料想的不符,大概她也不想让李珣这样的助力,在她争位的关键时期离开吧? 但是,李珣有信心,阎夫人最终无法拒绝─毕竟腾化谷在阎夫人数百年的经营下,早已成为她最重要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若有李珣驻守其间,配合其绝妙的禁法手段,腾化谷几可成为攻不破的堡垒。 「要多少时日?」 阎夫人问出这句话,就等于是答应了一大半,李珣忙趁热打铁道:「不会超过百日,有可能会更短些。」 对修炼年数动辄以百年计的修士而言,闭关百日已可算是短之又短,阎夫人自然没话说,她慢慢点头。 「百日略少了些,既然是闭关修炼,便不要太过计较时日……只是,明年祭祖大典很是要紧,不能缺席,你只要在那之前破关而出,便可以了。」 李珣心中一跳,很自然地看了一眼阎夫人的神情变化,却没再说什么,点头道:「那是自然。」 见李珣知趣,阎夫人相当满意,话锋一转,便向水蝶兰道:「李道友,百鬼闭关之时,妳……」 「我是没闲心陪他,趁这空儿,我正好四处逛逛,幽魂噬影宗这儿,隐宫秘府应该有不少吧,正是探幽寻胜的好去处。」 水蝶兰说得倒是云淡风清,可有哪个傻子敢放任她这样实力不可测度的高手四处玩耍? 阎夫人脸上微现难色,这一神情被李珣看个正着,他低咳一声,插话道:「李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李珣光明正大地拉着水蝶兰说悄悄话,反而越不会引起阎夫人的疑心,实际上,这也正是阎夫人所希望的。 拉着水蝶兰走出三步后,李珣方收束声线,简明扼要地道:「我去修血神子,帮忙照应一下。」 「哦,下定决心了?」 「没有。」李珣老老实实答道:「不过总要先抓着机会吧?血神子也不是想修就修的,妳知道我身上情况复杂得很。」 水蝶兰瞥了李珣一眼,眸光忽然变得极其危险:「记着,你要是敢出什么意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只是其中的味道,仔细品味,便有些古怪。 当然,对话的两人都不是俗人,就算感觉到异样,也不会形之于色,李珣只是咧了咧嘴,道一声:「尽量吧……哦,对了,去充山。 第249章 」 水蝶兰瞪了他一眼,旋又恢复倨傲不群的模样,转向阎夫人道:「听说充山一带有几条灵脉,景致也不错,我就去那里走一遭吧。」 充山,就是那块幽魂噬影宗与冥王宗反复争夺的要地,因为「西联」的形成,幽魂噬影宗不得不将煮熟的鸭子又放了出去。 水蝶兰这样说法,自然是要有所动作,当然,没有人指望她把那块要地抢回来,不过若能让对方折损几个要紧的修士,便算是「李夫人」对宗门下了投名状,宗门吸纳她为客卿,也算实至名归。 阎夫人向李珣微微颔首,显然对他的劝说效果十分满意,李珣则趁着水蝶兰转脸的空档,右手切在左手掌心,又做了个分开的手势,意思是「这位很辣手,注意分寸」。 如此,阎夫人更难生起疑心,她从容一笑,向水蝶兰道:「李道友要去,我们自不会阻拦,不过,道友远道而来,不如在这里歇息几日,再做打算不迟。」 唤过阎采儿,阎夫人又道:「这个丫头平日还算伶俐,若道友不嫌弃,这几日便让她随侍左右,总还能驱使一二。」 阎采儿低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看得深知她性情的李珣心中发噱。 不过,阎夫人确实下了本钱,堂堂宗门大姓弟子,竟沦落到给人当奴婢使唤的地步……嗯,难道刚刚那段时间,水蝶兰露了几手给她看? 李珣在这边揣摩,水蝶兰则不客气地笑纳了,当然,她也相应地放低了姿态,显示她对这心意还是有感觉的。 如此,诸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地融洽,阎夫人也将话题顺势一转,移到了一些轶事趣闻上面,众人说说笑笑,又迈步闲逛起来。 约小半个时辰后,阎夫人以不打扰李夫人休息为由,向水蝶兰告辞,勉可称为尽欢而散。李珣正想着是要跟谁一块儿,便见到阎夫人朝他打眼色,他心中略一思索,便也向水蝶兰招呼一声,潇洒离开。 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他眼角处人影闪过,一抬头,正好看到阎夫人由一侧走出来,浅笑嫣然。 若仅观外貌,又有谁会想到,眼前这贤良温慧的美妇人,是何等的老谋深算?李珣不自觉地想到了冥火阎罗的评语,只是脸上仍不动声色,点头道:「夫人,有事?」 「自你回来,你我二人还未深谈……怎么,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哪有,夫人的关心爱护,弟子向来是铭记在心。」 这话是腻了些,不过由李珣笑吟吟地讲出来,却是二人交流的一贯风格。阎夫人也不着恼,只瞄了他一眼,转过身来,与他并肩而行。 路上偶尔碰到几个宗门弟子,见他们这没大没小的模样,却也是见怪不怪,不过,背后有什么传言,那便谁都说不清了。 两人说了一些闲话,渐渐便导引至具体的事务上来。 阎夫人果然还是更关心宗门内部的事,言语中,大多还是对碧水君种种手段的不满。 就实力而言,双方各有宗门长老支持,本身修为也在伯仲间,唯一有些差别的,就是座下弟子。 阎夫人向来是以收徒严格著称,且除了李珣以外,弟子均是女修,修为或还不错,但一些事情做来,显然不如碧水君的人马来得肆无忌惮,吃了不少闷亏。 「你长年在外精进修为,是应该的,但这段时间事态多变,你还是尽量在宗门地界活动,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反应的时间……唉,我那几个徒儿,平日里还算贴心,一到这种时候,却又都指望不上。」 这话,李珣听的不太明白。 在他已经明白表示会留在宗门的情况下,阎夫人依然强调这一行为的重要性,是什么意思? 不过,阎夫人有些过分的诉苦,还是让李珣笑了起来:「夫人说笑吧,湖儿、如儿二位师姐可都是独当一面的人才,整个宗门也没有几个能比得上。」 李珣说的,是阎夫人两位得意弟子,阎湖、阎如。 这二人都是大姓弟子,平日低调得很,但修为着实精深。像阎采儿这般,或许受宠更多,但修为、手段,阎采儿比这二女相差可说是天上地下,堪称是阎夫人培养的最优秀接班人。 阎夫人只是摇头:「湖儿、如儿办事,只能循规蹈矩,稳健有余,进取不足,偶尔锋芒一露,又不知节制,哪比得上你智珠在握,收发由心?」 任李珣面皮如何厚,对这种赤裸裸的赞誉还是有些尴尬,忙笑道:「夫人言重了,许是我性别有差,看起来独特一些。」 「也许吧。」阎夫人莞尔:「我自收了你这个弟子,旁人那些闲言碎语就从未稍停过。然而这些年来,你所作所为,无不是高人一筹,那些个嘴碎的,哪个不是自掴嘴巴?我解气得很吶。」 「是夫人教诲有方。」 李珣还想客气几句,喉咙里却忽地哑了,淡淡的温香气息从额间掠过,他眉侧几根散发被一根纤纤玉指轻轻撇过,收到耳后。 做完这件小事,阎夫人就很自然地收回了手,从容道:「这里我有几分功劳,我清楚得很。你究竟有多大能耐,你也应该明白,何必做这种情态……咦,怎么了?」 「哦,没什么。」李珣收回目光。 在阎夫人所不能探及的角落,李珣很冷静地发现他的眼眶有些发热──不是感动,而是在那瞬间,被成熟女性不经意的撩拨而生出的本能反应。 如果面前站的是明玑,李珣会为自己的反应而羞愧,但此刻,心底深处滋生出来的,则满是刺激。 两人合演了一出慈师爱徒的好戏,与此同时,一点儿不可言喻的信息,通过这一动作,流入李珣心间。 他将之理解为某种暗示,其指向的最终目标非常明显,但施行的手段却极值得商榷。 是「慈」,还是「爱」? 在没有彻底明确之前,李珣的反应相当稳健:「弟子刚刚想到,碧水君勾结外宗修士的嫌疑尚未脱去,怎么最近行事如此嚣张?宗主就没拿个办法出来?」 「办法?」阎夫人用刚才为李珣拂开发丝的手指,轻理发鬓,动作优雅纯美,语气却极是讽刺:「这种事情,不到图穷匕见那一刻,便是有十足的证据,又能如何?更何况……」 她语气稍顿,似是在罗织词句,在李珣微讶的眼神下,阎夫人缓缓道:「更何况,宗门眼下四处树敌,若有人真能拉来强援,咱们宗主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未必吧……李珣回想起刚刚冥火阎罗唯一一次狂怒的表情,心中摇头。 这时候,他也开始相信,勾结外敌的宗门要人,真的不只碧水君一人。 这边正想着,阎夫人忽道:「说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近些日子,你身边红颜知己倒真是不少?听外界传言,非但有水蝶兰那个杀星,便连久不现世的阴散人,你也结交过。再加上这位李夫人……啧啧。」 阎夫人话中颇有几分调笑之意,李珣心中一转,便叹了口气。 「红颜知已……红颜倒罢了,夫人且看这几位,有哪个存着半点儿知己的味儿?」 顿了顿,李珣又道:「要知道,我与采儿师姐在东南林海说话时,水杀星可就在不远处,盯着我的脑袋……稍有不慎,我可能就见不到夫人您了。」 这话又像是抱怨,又顺势弥补了当初隐瞒与水蝶兰的关系这一破绽,至于阎夫人信或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不过,阎夫人看上去倒挺合作,闻言眸光一凛:「水蝶兰欺我宗无人?他日若有机会,我必让她好看!」 是啊,把徒弟都送人当奴婢了,确实是好看得紧……李珣微微一笑,又欠了欠身,对此不置可否,态度上不迎合,亦不拒绝。 阎夫人见状,便知道她表演得有些过了。但终究是个厉害人物,阎夫人很快就调整好神情,若无其事道:「水蝶兰这里我记下了,阴散人呢?」 「那位倒是有交情的。」李珣信口胡诌:「在入宗门之前,我曾为她办过几件事情,存下了些人情。只是她那人高高在上,又性情多变,我也不敢深交,前些日子偶然碰上,又被她拉去帮忙就是了。」 「哦?能与此人存着交情,不论深浅,也是极难得的事情。」阎夫人微微点头:「阴重华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能三番五次与你打交道,当是对你另眼相看。 「我说呢,你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颇有点儿阴阳宗的手段脉络,那必是她「传」给你的吧!」 在说这话的时候,阎夫人眼波流转,似讽非讽,极是动人。李珣心中微微一荡,口中道一句:「皮毛而已。」 阎夫人为之失笑,旋又两手一合,叹了声:「可惜了。」 「呃?」 「可惜阴重华向来妖异不同流俗,又与阴阳宗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若非如此,我等大事,或可添得一强援。」 「夫人?」李珣心中雪亮,面上却皱起眉头:「碧水前车之鉴不远,夫人还是谨慎些好。虽说宗主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在位一天,我们便绕不过去,与其寄希望于外人,还不如多在宗门内部下点儿工夫。」 这话说来,连李珣自己暗自冷笑,阎夫人也理所当然地摇头:「这也太过保守。」 她忽尔一笑,目注李珣,语调拉长:「这可不是你一贯的风格……阴长老告诉你的?」 是那病痨鬼啦!李珣心中回了一句,面上却不讲话,只是笑吟吟的,神情丝毫不因阎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而有所变化。 只看这种表情,阎夫人便明白了大半,她盯了李珣好一会儿,又微蹙眉峰:「阴长老之言,恐怕又与他脱不了关系,哼,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拐弯抹角,处处保留,我若真合了他的意,他日便是继承宗主大位,又能坐稳几天? 第250章 」 这话像是内心独白,其实大部分倒是对旁边的人说的─李珣清楚得很,所以,他乖巧地应声道:「弟子久日不在宗门,对局势见得不清,夫人可否为我解惑?」 对李珣的态度十分满意,阎夫人浅笑道:「解惑是谈不上了,你只需知道一件事,本宗宗主大位的交接,早已落在此界诸宗的眼中,所谓宗门内务……」 她顿了顿,缓缓摇头:「这世上,哪有与他人无关的内务?」 那就是了!至此,李珣已完全证明了冥火阎罗的猜测,他在嘿笑声中,撇了撇嘴。 「弟子明白了……只是,既然并无所谓内务,那夫人就算当了宗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种不客气的言辞,也只有李珣敢说。 阎夫人一点儿不恼,反倒对其直言不讳的态度十分欣赏,点头笑道:「这是最关键处。我本应细细与你分说,但这里人多眼杂,不太方便……这样吧,有件事情,你替我去办,办成了,你自然也就明白了。」 「哦?」 阎夫人探手取出一块玉简,放在李珣手中:「这里是一道解咒法诀,你仔细记住了……」 对李珣而言,这实在没有半点儿难度,神念一探便尽数记下。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阎夫人便道:「你说你修行时间不过超过百日,也就是说,明年三月之前便可出关,是不是?」 李珣微微点头。阎夫人浅浅一笑,忽地侧行一步,拉近与他的距离,同时压低声音,道:「北齐山你可去过?」 「北齐山?」李珣想了想,方道:「曾去过一次,那里是著名的药草集散地,距宗门有一段距离。」 李珣这些话也自觉地压低声音,两人便如耳语般,渐渐肩膀相接,缓缓前行。 阎夫人目注前方,淡淡道:「我多年以前与人有约,要去取一样东西。只近期恐难出门,你便代我走一趟吧。明年四月初二,也就是祭祖大典前一个月,当日子时一刻,你在北齐山剃刀峰上等着,自有人会送来。」 「来人身分?」 「谁知道呢。」 看着李珣古怪的神情,阎夫人低低一笑:「与我订约那人,恐怕也不会亲去……」 稍顿,她又道:「要记住,来人身分虽不能确定,但拿的那样东西,是用「金丸神泥」封着,外加宗门「碧火流莹咒法」 封禁的紫玉盒。 「你也不必搭话,当着来人的面,用我刚刚给你的破咒之术,破开外层封禁,便可证明你的身分,到时,将东西拿回来就成。」 李珣点头应承,阎夫人忽地摇了摇头:「这事关系着我方运势,你要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付,我想,以你的见识,到那地方,也就会明白得差不多了…… 「你可知道,你我相识六七十年,我还是第一次拿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托付于你!」 这话非但语气脱离了师徒应有分际,连内容也坦白得很,李珣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响应。 阎夫人微笑着拍了拍李珣的臂膀,又轻按了一会儿,让二人皮肤的温度相互交融,方才悠悠道:「百鬼,不要我让我失望啊!」 「夫人放心!」 李珣垂下头去,字字沉凝。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三章巧遇 「或许是个考验吧?很关键的那种!」 李珣飘浮在半空中,看着雾霭笼罩下,影影绰绰的原始森林。 在这个位置,已经看不到了鬼门湖。但是,阎夫人柔和偏又冷静深沉的眼眸,似是仍在李珣身上留连。 李珣很清楚地知道,在压抑了百多年后,随着冥火阎罗死期将近,幽魂噬影宗的内部矛盾,将会在不久的将来轰然引爆。 在这一时刻,无论是冥火阎罗还是阎夫人,都开始抛下平常面目,尽可能地争取力量了─不管是出于公心,又或私心。 不得不说,两人的态度、开出的条件都是极令李珣心动的,有时候还真会让他觉得,若是以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再过几百年,宗主大位,会落在他的手中。 可是这也也仅仅是臆想罢了,短期来说,李珣最关心的,仍是现在自己的情况。 半刻钟前,水蝶兰携着阎采儿那个便宜得来的奴婢,大摇大摆地向着充山方向而去。 李珣敢打赌,这位姑奶奶到那儿放倒几个倒霉鬼之后,便会随便找个借口,杀到腾化谷探班。 那么,李珣大概只剩半月左右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了。 在这段日子里,他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办──而且是在无人发现的前提下。 与冥火阎罗开诚布公的时候,李珣提出要进入化阴池的要求。 冥火阎罗却给出一个意外的回答:「你进不去的!化去阴火珠,确实只有化阴池才是正途,我本来就没有阻你之意。可惜,你却来得迟了。 「在四九重劫时,我重伤待毙,全靠化阴池连接九幽之域,以精纯阴气救了我一命。 「但因我伤重,操控之时出了差错,使得祖师咒灵从封印中脱身,多亏阴长老损耗精血,以化阴池之力勉强锁住,这才免了一场大祸。 「你也知道,化阴池名为池,其实就是此界与九幽之域的连接点,深及地下千里,位置则随天地元气的变化而飘移不定。 「化阴池正常入口,仅有湖心地宫下的一条,还是当年祖师以绝大神通开辟出来,除了此路之外,便是你当真潜下千里之深,也只能是大海捞针,全无所得。 「可恨祖师咒灵虽被锁住,却无巧不巧,挡在这入口上……那咒灵神智尽去,只有怨毒咒誓所赋予的一身戾气,偏又是我宗功法的绝大克星,因此无人能敌。 「近两百年间,除了祭祖大典那日九幽地气大盛,化阴池自然上浮,可完全压制之外,其它时日,那是谁也进不去的…… 不过,也许还有另一条路。」 这是冥火阎罗的最终答案。 「由于祖师咒灵的失位,化阴池内充盈的九幽地气被挤迫出一些,散入周围地脉之中,虽说不到两百年,却仍辟出一条颇具规模的地底阴脉,与化阴池相连。若能沿这条阴脉寻觅,或可找出另一个进入化阴池的入口。 「这条阴脉因地脉变动,兼有九幽地气渗入,踪迹难寻,但经我多年推算,却发现了一个可能的阴脉集点,其位置就在…… 腾化谷。」 原来如此! 李珣不紧不慢地在半空中飞行,心中则在计量。 冥火阎罗一番话,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来。 记得他当年刚刚拜阎夫人为师时,被应采儿设计,杀了碧水君一个不争气的徒弟……叫什么名字来着? 当初杀人时,李珣没怎么搞清形势,只道是阎夫人看不惯那厮嚣张,才假应采儿之手设计他,李珣后来才发觉这事情古怪。 碧水君那时已和阎夫人水火不容,那个死鬼又凭什么敢在腾化谷里逗留许久,作威作福? 李珣问过应采儿,小妮子却只含糊说那死鬼奉宗门敕令,在寻什么东西,谷中诸人都不方便出手。 现在想来,问题便很清楚了,那家伙找的,恐怕就是化阴池溢出的阴气余脉吧? 而且,说到离腾化谷较近阴气汇聚之地……李珣脑中沉淀已久的记忆忽地翻了上来。 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能,所以才向阎夫人报备,要去腾化谷闭关,而且时间共三个月。 在这段时间内,怎么也能弄出个结果来吧? 在半空中飞行时,李珣一点儿时间也不浪费,而是细细计划这段时间的行动安排。 时间在思考中一点一滴地流过,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然变擦黑,耳边响起连串的怪鸟异兽嘶鸣,使李珣猛然惊醒。 通玄界南部原始丛林密布,其中的鸟兽无不是经过数百万年物竞天择,才能在通玄界立下脚跟,其中颇有几样,令站在此界最高层的修士,也要为之警惕。 李珣忽然想起,这里有一种毒兽叫「@」,极是厉害,更重要的是,这毒兽脑后天然生成毒囊,是一味极有效的引子,经过阴火提炼,收集引发九幽地气时,可以大大提高效率,正是闭关精进时的上品宝贝。 「好像在这里有个据点吧?」 这一种对修炼极有益的宝贝,是任何宗门都不会放过的。幽魂噬影宗自然如此。 幽魂噬影宗便借着地利之便,在此设了一个别院,常驻数名弟子,专门放牧那些@兽,在尽可能地保证其繁衍不绝的同时,大量采集毒囊为宗门所用。 李珣准备找几个毒囊备用,便略一打量周围,往别院方向飞去。 森林上空飞掠的大鸟正是归巢的时候,见了李珣,牠们本能地有一种畏惧,都四散飞去,一时间呱呱之声不绝。 先时还不觉得,但这鸟叫之声激烈起来的时候,李珣心中忽地被某种突来感应撞了一下。 便在这剎那间,天地间似是有某种情绪,与李珣心境合如一,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甚至快于他的神智,先一步使全身真息激荡起来。 李珣身形一顿,旋又飞掠而下,也就在这一顿的空档,幽一已经撕裂空间,隐入了丛林无处不在的阴影中。 前方已能够隐隐约约见到别院的轮廓,李珣的速度却开始放缓,每一棵树木、每一片灌木、每一块土石及其所遮蔽的阴影,都在李珣视界之内,流动不止。 当然,李珣不会忘记,在这些看似自然生成的草木之间,还有一道隐秘至极的封禁,保护着别院的安全。 而现在,封禁却是支离破碎! 第251章 没有迟疑,李珣立刻放出警示飞剑向宗门求援,碧蓝色的莹光朝天飞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做完这件事,李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在阴影中前行的幽一。 战力惊人的幽一与李珣相距约三十尺,这个距离可以保证其实现充分的爆发力,达到最大杀伤的目的,但安全性则有所下降…… 摇了摇头,李珣还是让幽一靠近了些。 这就是暂时失去阴散人的不便了。 本来幽一主攻,阴散人主守,二者搭配,堪称无懈可击,但这些日子以来,先是天冥化阴珠报废,接着又是阴散人身上诸般变化,使李珣仗以横行此界的手段再不复当年之勇。 便是没有阴火焚身的压力,也应该主动求变了……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李珣又很快发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痕迹。 封禁是破碎了没错,不过破坏者所经过的路径,却只是擦过别院的周边,没有冲入院中的迹象。可是,偌大的院落中,却已全是死气。 「一、二……七、八!」 透过幽魂噬影宗独特的辨魂之术,李珣不用目见,便知院落八名留守弟子已是全都死透。 可是,为什么? 李珣身形不停,沿着这条路径擦过别院外墙,眼见便要没入茂密的丛林中,却忽地一折,向后急退,数百尺的距离一掠而过。 别院外墙投下的阴影似乎也被惊住,轻轻一颤。 「出来!」 站在外墙下,李珣抬眼看天,口中言辞简略,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冷厉。不过,回答的仅是几声鸟雀的尖音,然后便再无声息。 李珣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斑驳的外墙砖面。 「妳那手做得不错,先以强行突破封禁为假象,此为明线;再以半路折返,飞跃此院落为第二重迷阵,是为暗线。而妳则冒险躲在这阴影之下,避过身后追兵,顺便来个嫁祸江东,害了这院里八条性命。 「等到追兵醒悟过来,还以为妳又从之前的路径上逃走,又翻身追去,至此把人给丢了个干净……有意思!」 四周仍就毫无一点声息,但李珣却更是稳健从容,他的手指一点点从墙皮上抹过,出奇的却没有沾上一点儿污物,末了,他收指在鼻间一嗅,眉头轻皱。 「哦,此间犹有余香,难不成……哈,那就更妙了!妳说是也不是?」 第一个「是」出口,李珣身形暴起,贴着墙面直插入数丈外的大片阴影处。李珣身形甫动,那片阴影便诡谲地波动起来。 「好遁法!」李珣大赞一声。 李珣知道逃的人修为一般,只是逃命的手段颇为不凡,可实际看到之后,李珣才发觉,他仍是低估了对方。 如此遁法,幽昧入微,能以最小的损耗臻至最大的速度,又兼具息影隐形之效,乍一看去,甚至比宗门的噬影大法还要来得精妙。 只可惜,那人还漏算了一点。 在那人原先藏身之地,李珣悠然止步,自顾自地打量周围环境,估算那人隐身的手段。 而相应的,斜后方一声闷哼,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倒退过来,十几步下来,便再也稳不住身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恰好就坐在了李珣身前。 正是幽一建功。 「啪」的一声,一件青莹的物事跌落尘埃,李珣一看,却是一把极精致的玉骨折扇。 他心中一跳,目光扫过来人狼狈而又尴尬的脸,咽了口唾沫,才险险将喉咙里那一声「是妳」压下。 只是这举动很是令人误会,地上那人通红的小脸立时变得惨白。 李珣忍不住「哈哈」一笑,同时伸出手去,轻抚在那人已有些纷乱的发髻上,口里道:「瞧妳这俊俏模样儿,何必做这爷们儿打扮?」 说话间,那人头顶束发的木簪无声无息化为齑粉,乌云般的秀发披散下来,垂流如瀑,也使其微显青涩的俏脸,霎时间灿然生辉。 在这一刻,李珣是真的咽了唾沫,他手指很自然地挑着一缕发丝,让柔顺的触感从指尖滑过。 看眼前这可人儿屏息僵硬的神情,李珣心中竟也微微一荡,只是更多的,还是一种恶作剧式的快感。 颜水月,妳这小妮子也有今天? 眼前的女子,正是他当年在不夜城结识的水镜宗弟子,颜水月。 这数十年来,李珣以灵竹的身分见过她几面,但都是在水镜大会上,少少地说上几句。即便如此,他也算是这小妮子极少的朋友之一了。 令李珣感到奇怪的是,这颜水月虽说是号称水镜宗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弟子,但修道仅仅数十年,修为也差得远,怎么都不可能一个人跑出来,而且,还碰到这么大的麻烦…… 这些个念头在李珣脑中回旋,面上却一点儿不显,只是用手指轻勾小妮子圆润的下颔,道:「哪个宗门的?姓甚名谁?为什么要嫁祸于本宗?说!」 最后一字语气并不严厉,甚至有些柔和,但颜水月却已给吓得喃喃地说不成话,只是将目光自李珣脸上与地面折扇之间来回游动,全是藏不住的心思。 李珣哑然失笑,随手将地上折扇拿起,「啪」地一声展开。 扇面用雪白绢丝织就,简洁得很,也没什么画作,只是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一面是「天机无限,一半一半」,另一面则是「信口胡言,且听且看」,如此言语,联系到她的身分,那荒唐处直令人发噱。 只是李珣却笑不出来了,他猛地醒悟。 这妮子从小精灵古怪,又胆大包天,怎么……这个念头未了,李珣已甩手将折扇扔了出去。 此时天色又暗了许多,他这一甩,那折扇便在虚空中划出一条青蒙蒙的光线,但只是一眨眼工夫,青光一涨,颜色竟得深得紫了。 潮湿的丛林中雾气倏起,紧接着,便燃起了一道火光。火光颜色紫得妖异,一看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若是李珣不及时甩掉,此时还不知会如何狼狈法。 那火光烧得快,灭得也快,而在李珣注意力放在远处火势上时,耳边又响起一声呼哨,刚刚还可怜兮兮的颜水月,此时却如同一只精力充沛的小鹿,猛地弹起身来,向丛林深处奔去。 「天真!」 李珣小小地失了回面子,颇有些哭笑不得,但颜水月的修为差得太远,要抓她回来,也只是举手……等等! 便在李珣即将举步的剎那,颜水月的身形忽地一化为三,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急奔,李珣清楚,这正是水镜宗天下独步的「镜化」之术,与通玄界常见的分身化影之术类似,但其效果确强上了不知多少层级。 「……麻烦!」 若是仅要造成杀伤,李珣至少有七八种手段可以达到目的,但是他现在仅仅是好奇而已,也不可能下这样的重手。就这么一耽搁,颜水月的身形已完全投入了密林中去,旋即气息隐匿。 还是……算了吧! 李珣看了丛林半晌,终还是拍了拍巴掌,决定抛开此事。 虽说他很好奇颜水月惹了什么麻烦,但看她这模样,似乎也能应付,当然,就算是不能应付,他也没义务去解决不是? 带着这个念头,目光在幽深的丛林处一扫,他便向院内行去,大大方方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入眼的景象便让李珣的眼皮一跳。死透了的八名弟子,均倒伏在前院中,看这样子,应该是听到声息之后,在前来察看时,被凶手给接连杀害。 「凶手只有一人,没有太多的打斗痕迹,显然双方不在一个层次上,对方心狠手辣,而且……」 用脚尖挑翻一个弟子的尸身,李珣仔细看了看伤口,点点头:「而且颇有些急躁,出手分寸掌握不当,有失高手风范。」 这弟子心口被击中,却是五脏六腑尽被霸道的真息炭化,胸骨破裂,骨末细碎,四肢经络亦被余波震裂,是典型的重手法,却也没有太多其它的线索。 李珣的目光方投射到另一具尸体上面,心中忽生感应,不久前那与天地冥合的奇特感觉再度出现,使他忽然间便确定,有两个修为不俗的修士正向这里急速赶来。 「真是麻烦!」 再次做了一回无用的感叹,李珣侧行两步,没入一侧的暗影中,这一隐身手段,比之颜水月,可是要从容得多了。 刚隐好身形,两个修士便从天而降,李珣瞇起眼睛,将被感应的可能降到最低,心中却已笃定,来人中那个穿紫袍的,便是凶手无疑。因为,那人身上仍留存着八名死者冲天的怨气。 「啧,早知道凶手会回来,我何必费心琢磨?」李珣腹诽两句,目光却忽被另外一人吸住。 熟人呢! 眼前这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李珣可是记得的,她正是当年与他较量床技,险些败中求胜的吞阳劫姝,与在东南林海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奼阴劫女齐名,但是李珣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吃过一次亏,李珣明白,这可真是个美丽而又危险的毒蜘蛛啊。 吞阳一身样式颇为保守的黑色绫罗裙装,除了露出面部及手掌外,所有部位都给遮住。但是如果视力好些,人们却可以从这一身看似密不透风的裙装下,看到影影绰绰的肌肤,便如笼罩在薄薄的黑雾中一般,勾人得紧。 吞阳身姿丰满颀长,惹火之至,面容亦妩媚娇艳,偏偏一对眼眸如点漆般,黝黑晶亮,时现冷芒,显出她并非纯以姿色事人之辈。 对此,李珣深有体会。 李珣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因为他知道,吞阳对异性气息极是敏感,这种感觉不是感官上的,而是一种极罕见的天赋,在这种距离下,能不能瞒过她的感应,李珣信心不足。 第252章 便在这时,李珣耳边响起了吞阳柔腻的嗓音。 「唉,还是迟了一步,周围已经没有人气……嗯,地上的尸体有被翻动的痕迹,再加上之前那道警示飞剑,紫袍,你干的好事!」 便是训人,吞阳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怒气来,可那紫袍修士却真是怕了,吶吶不能言。 吞阳又叹一声:「算了,事已至此,便是杀了你也没什么用处。追下去吧,去得晚了,那小姑娘身上的香气怕是被混入其它气味……她是逃不掉的,但若落到其它人手中,倒霉的便不只是你了!」 紫袍修士如蒙大赦,应声之际,便一马当先,向着南方飞掠过去,正是颜水月逃离的方向。吞阳也离地飞起,但在飞离院落之前,却有意无意地回望了一眼,目光所至,恰是李珣藏身之处。 李珣眉头一皱,猛地明白过来:「是了,这小娘皮知道有人,却因为颜水月,不愿节外生枝……」 一念至此,他也不再藏身,走出阴影,抬头向那面看去。吞阳两人早飞得不见了踪影,李珣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作为宗门弟子,看着别宗人马在自己地盘上肆无忌惮地行事,那感觉也很是不爽啊。 现在,李珣突然有点儿理解冥火阎罗的感受了。 抿住嘴唇,李珣慢步出了院落,估计了下时间。 示警飞剑传出后,宗门来人怎么也要两个多时辰,他是没心情在这里干等,但是,眼下要去哪儿呢? 腾化谷向东,吞阳向南……这还真是个烦人的选择呢! 「咦?」 李珣心中一动,身子却没停下,仍保持着原本节奏,慢慢走到丛林周边,他的举动惊起了几只夜鸟飞上半空,一时间,本已静寂下来的丛林又是好一阵热闹。 李珣摇了摇头,似要转身,身子却猛地一弹,直扑向不远处那片灌木丛,人未至,大气温度已迅速攀升,紧接着「呼」的一声,那丛灌木已被点着了。 低低的呼叫声响起,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从灌木丛中逃出来,停也不停,便朝着与李珣截然相反的方向逃开。 这次,却没之前那么容易了。 才跑了两步,一只冰冷的手掌便轻轻扼住她的脖子,顺势一扣,这小妮子便脚下不稳,仰天倒下,正撞上背后那人的胸口。 紧接着,十余道真息透体而入,将她诸多行气经络封了个遍,她身上一软,已是动弹不得。 「哦,好巧,又见面了!」 李珣笑吟吟地将怀中佳人转了过来,看那俏脸,不是颜水月,又是谁来? 感受着她柔软的身段,他心中出奇的没有半点儿他想,只是极为开心:「了不起,虚虚实实,竟然把大伙儿全给骗了,好得很!」 见怀中佳人出奇的没有反应,李珣一奇,低头看去,只见这小妮子正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清澈的眼波中,似乎有一些不应该出现在此时的光彩。 李珣皱起眉头,忽地觉得其态度有些问题,忙换了脸色,手指头也有些不太客气了。 颜水月低啊一声,俏脸立时红了。 李珣的手指其实并没有太过作恶,但对人生经验严重欠缺的颜水月而言,浑身上下几乎到处都是敏感点,而且,她现在的穿著…… 「咦,比我还急?」 李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话,手掌则如灵蛇般撩开她雪白的中衣,轻轻贴上里面细滑的肌肤。颜水月浑身发软,连扭身子的力气都失去了,只能低低喘息,而呼吸间分明带着哭腔。 将嘴唇放在她圆润的耳边,李珣低声道:「告诉我,妳的外衣怎么脱了?」 「上面有香气……」此时的颜水月已被李珣揉捏得如面团一般,当真是问什么说什么:「吞阳鼻子很灵,所以我用「镜傀儡」,呀……」 才说了半截,李珣手指一紧,在她身上某敏感处滑过,一声惊叫,颜水月眼见便要崩溃了,李珣也不想再逗她,将手慢慢抽出来。 这小妮子,怕是早就知道吞阳在后面追着,所以便打了个时间差,先骗过紫袍,又将计就计,利用吞阳的自信,再骗了妖女一把? 而且,差点儿顺便把我也给骗了……李珣笑了笑。 可惜,小妮子的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些。 「看那扇子,是水镜宗的吧!」 李珣目光一瞥那已烧成平地的火场,笑吟吟地问话:「这倒怪了,水镜宗向来是谁人都不得罪的,怎么会被人追到这种地步?哦,对了,还没请问芳名?」 「颜水月……」 「颜水月?这个名字有点儿印象,对了,是那个玉岚道姑的弟子吧?嗯,倒是听说过。」 李珣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啧,妳师父也真是够狠心的,把这么一个小美人儿给孤零零地赶下山来。既然便宜了谁都是便宜……不如从了我吧?」 说着李珣双臂一紧,把小妮子的身体几乎都抱进了怀中,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和危机感让颜水月再度尖叫起来,叫声中,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放开我,才没有,我师父被抓啦……」 颠三倒四的言辞,却也把关键说了出来。李珣扬起了眉毛。 「玉岚被抓了?是极乐宗……不,应该是西联吧!很好,把事情说得清楚些!」 「我会讲啊,可你要把我放开!」 「好啊!」 李珣回答得无比爽快,而他一松手,颜水月便在低呼声中软倒在地。 不能说摔得很疼,可是那狼狈模样却尽落在李珣眼中。这种情况下,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拿泪眼朦胧地看过来。 可惜,颜水月毕竟对人性变化不甚通达,这种表情变化,无意间便显露出她的心态,李珣看在眼中,暗笑「此女狡猾」,但还是遂了她的意,为她解开几条经络,恢复了些许行动能力。 一旦能够活动手脚,颜水月立时便缩起身子,将全身尽可能地藏在薄薄的衣衫下面,虽说有点儿拆东墙补西墙,一时间也顾不得了。 看她动作,李珣又笑,当然,也没有忘记再度施压:「别磨磨蹭蹭的,说!」 颜水月打了个寒颤,飞快抬头扫了李珣一眼,见他神情诡异,不敢再怠慢,垂下头来,将下颔埋进双膝之间,瑟缩道:「师父是和我一起下山的,带我出来历练。大概是半个月前到了东南林海,却不巧碰上罗摩什,师父……」 「等等!东南林海?罗摩什?」 李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前些日子雷喙鹰的警告音犹在耳,今天便有人告诉他,公认的邪道第一人罗摩什,已经离开了存身数百年的陷空山,亲临东南林海? 这算什么? 「嗯,正是罗摩什。师父也很吃惊,而且,当时除了罗摩什以外,还有极乐宗的销魂妃子、冥王宗的无尽冥主在旁,七八十个人,很吓人呢。」 「这样,他们就把妳师父抓起来了?」 「当时是没有,不但没有,罗摩什对我师父还挺客气的样子,好言好语地请师父帮忙。帮忙测算一个什么方位,师父却说变量太多,算不稳妥……」 「什么方位?」 「咦,你不知道吗?」 「……」 在突来的僵硬过后,李珣弯下了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变得神情笃定的女修,眼睛瞇了起来:「听妳这样说,妳倒像是知道我是什么人?」 颜水月将身体蜷得更紧了一些,眼角犹挂着泪珠,然而,她脸上所呈现出来的,却是一抹灿烂的笑容:「当然,幽魂噬影宗后起一辈里,也只有百鬼道长,才具备这般手段!」 李珣真的要鼓掌叫好了,眼前这位分明涉世未深的女修,竟似有着可以看透人心的秘法,总是在极至危险的关头,迸发出人意料的光彩。 他抽动嘴角,半蹲下来,使高度与颜水月平行:「妳不要告诉我,这是妳算出来的吧!」 李珣嗓音中迸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比万载寒窟下的冰渣来得森冷。颜水月不自觉地向后微仰,但脸上仍保持着笑容:「我告诉你这件事,你会放了我吗?」 李珣哑然失笑,他伸手出来,肆无忌惮地拍了拍颜水月的脸蛋儿:「小姑娘,妳不会忘了吧,现在可不是谈条件的好时机,只要本人愿意,咱们随时可以开始……」 「你不会的!」颜水月昂起了头,用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据我所知,百鬼道长擅御女之术,贵宗控神之法也极是厉害,两相结合,不是连极乐宗的奼阴也抵挡不住吗?若你真要做,用不着这样麻烦!」 「哦,奼阴的事,妳也知道?」 颜水月脸上红了红,方道:「在东南林海时,那里许多人都提起……据说奼阴很惨呢。」 「是吗?」淡淡地应了一声,李珣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冷笑:「如果妳很好奇,我一点儿都不介意用那种法子。」 「不,我刚刚已经推算过了,我这些日子大劫不断,时有性命之忧,但在这个方位,却是小吉无忧,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对我没有恶意。」 李珣怔了怔,方笑道:「若妳认为这么说我便会放过妳,那就想岔了!」 「你不会害我性命,我只要知道这一点便够了。」颜水月高昂着头,气势竟不在李珣之下:「师父常跟我说,旁人修道,需要的是身意如一,修为境界并重。 「然而我宗修道,却是不管修为,无关境界,只需洞达世情,冥合天心便足矣,只要留得命在,你做什么,又何妨?」 看着颜水月满不在乎的表现,李珣还真给震了一下,但很快的,他便露出微笑,抓起了小妮子的衣襟向外一扯:「真的? 第253章 」 颜水月先前营造的气势霎时间土崩瓦解,她尖叫一声,忙不迭地用手去挡。 李珣再也忍不住,为之放声大笑,一时间,只觉得整个心窍都开了。 轻松快意,莫过于此……这种感觉,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这回被震住的,是颜水月。她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极谨慎地看过来。 李珣笑着直起身子,不紧不慢地解开自己的衣襟。 这回他看得分明,颜水月那张小脸,颜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青,既而青红交错,有趣极了。 但李珣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把脱下来的外袍甩在了颜水月的身上。 这小妮子显然脑筋不够用了,她伸手抓着外袍,期期艾艾地道:「这是……给我穿的?」 「不是。」李珣猛然伸手,在低呼声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是裹着妳,方便赶路!」 长笑声中,李珣将颜水月夹在腋下,身形一展,朝着腾化谷方向飞掠而去。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四章命理 「不用你假惺惺!」 「放下我吧,我自己可以走的!」 「喂,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了我!」 在飞行的过程中,颜水月一直叨念着,嘴从来就没有停过,可李珣却只当听不见,甚至连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瞥一下。 虽然携着一个人,但短时间内冲刺,他还可以胜任,一直奔出数百里外,李珣才缓吁一口气,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小妮子扔了下来。 踉跄了一步,颜水月总算站在地上,却本能地拿着李珣的外袍遮掩,感觉古怪得很。不过,在看到李珣四面打量的神态时,她忽地恍然:「是了,你怕吞阳等人折返……还有,你们宗门的人也快要过来了!」 「总算不笨……可惜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李珣扭扭脖子,一脸讥诮:「美味佳肴是要独享的,我没有与人同乐的习惯。」 颜水月身子一震,但很快便拉高了嗓门:「总是这么说,你烦不烦哪!我不管你要什么,你给个明话,究竟要怎样才放我走?」 「啪!」 一声脆响,颜水月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抚着脸,踉跄后退了三五步,才止住身形,清澈的大眼直勾勾地看过来,其中的惧色再也遮掩不住。 李珣微微一笑,甩了甩手:「似乎我太顺着妳了……好了,不要激动,咱们说点儿实际的。我对妳们师徒的遭遇很感兴趣,妳仔细地讲给我听,我便不会杀妳。」 「只是不杀?」 「是啊,若妳想全身而退,总还要拿出点儿其它的什么东西吧?想好了吗?没有?没关系,妳可以慢慢地想!」 李珣这么说,其实是不想让颜水月离开他身边,免得被吞阳那波人追杀到死。 这个念头是突发的,或许是在那次大笑之后吧,李珣忽然就硬不起心肠来。当然,若是将之扯上所谓的朋友之义,李珣也没有意见。 「不用了,我有好东西做交换!」颜水月盯着李珣的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摆了一个略显生硬的胸有成竹表情:「我可以为你批命理,至少可以救你一次性命!」 李珣忍不住喷笑出声:「为我批命理?哈,有意思!我记得,妳那把扇子上写得很清楚,天机无限,一半一半;信口胡言,且听且看─不是吗?」 「不懂就别乱说!」 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颜水月一反被动的形势,而是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模样:「妄议天机,号称什么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无视天理变数,自然是讨不得好,但若仅仅是对近期的劫数下判词,我却是十拿九稳。 「尤其是你这样的,满手血腥也就罢了,偏偏还心思内敛,杀机收藏,长期浸染,怕是连心窍都浸得黑了!正是血瞳厉魄……」 说了半截,颜水月忽然停了口,怔怔地看着李珣那张脸,其古怪的神情令人心中发毛。 李珣脸上抽搐一下,正想询问,颜水月却自己回过神来,干咳两声,方才道:「相由心生,又回馈生死之机,你灌顶杀劫近在眼前,而且是最要命的三杀格局,只要一时见事不明,杀劫连环而至,连躲都躲不过去!」 这话实在不好听,李珣心里跳了两下,才调整心情,嘿嘿两声,道:「真是可惜,妳该把我这袍子披上的。」 「嗯?怎讲?」 「虽说乳臭未干,可起码也是个能掐指算命的妖道!」 颜水月给气得笑了,她恨恨地将手中的外袍扔在地上,冷笑道:「不要自以为是!你亏心事做得多了,心思必然分而不凝,血气趁虚而入,已然生根……眼下,怕正是处在关键的当口吧? 「你只要一步踏错,身败名裂算是轻的,若还能留下个完整的尸首,我从今以后,便跟你姓!」 李珣想笑一声「危言耸听」,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颜水月那愤激的言辞,结合着她令人无法轻乎的出身,便像是无数根尖针,直扎入李珣心底最虚弱处。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氛僵硬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李珣打破沉默。 「好,我姑且听上一听。不过,不只是命理,我还要问妳两件事,妳要为我推算一二,若真有灵验,我保妳全身而退!」 「两件事可以,但必须是一年之内的,否则我做不到。」 「可以。」 「一言为定?」 「那是自然。」 两只手掌碰在一起,尾指指尖轻轻一触,便等于是立下誓约。颜水月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吐息之后,方道:「你的命理……」 「先说东南林海那边。」 颜水月瞪他一眼,又「哼」了一声,这才道:「最初……」 在小姑娘口齿清晰的讲述中,李珣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变故。 玉岚道人师徒与罗摩什见面之初,因为水镜宗地位超然,罗摩什是相当客气的,在请求玉岚道人推算时,不但许以厚礼,而且常纡尊降贵,与她们谈玄论道,气氛倒也融洽。 玉岚开始并没有太过推拒,而且也借着西联的人力,从事她的研究。然而在一次与罗摩什的谈话之后,双方的气氛便陡然紧张起来。 「当时罗摩什正在请教师父,关于此界的运势,师父的回答是「连珠格」……」 「连珠格?」李珣摸着下巴,很是疑惑:「听起来不太像是命理之说。」 便是眼下气氛糟糕,颜水月仍忍不住笑了起来:「自然不是,这是师父打了个譬喻,意思就是事态发展到今日,实际上是一环扣一环。这一点,从最近两百余年的水镜偈语便能看出来。」 李珣细细回想了一遍,不由点头:「确有此事。这些年堆积出来的偈语,差不多是几十首次韵诗了。」 颜水月低嗯一声:「事实上,此界运势,从当年诸宗围剿天妖凤凰始,至四九重劫,便为一进;天妖凤凰复出前后,又是一进;再过了这六七十年,最近东南林海事发之时,则再是一进。 「递进层层,有条不紊,实在诡异得很。师父就是看这运势古怪,才带我到东南林海去察看究竟…… 「呀,跑题了。嗯,我是想说,罗摩什当时听了师父的评论,很是赞同的样子,而且还很肯定地讲,近千年来,一切天机变化,都与北边古家脱不开关系。」 古家?李珣眉头一跳,却没有插话,只听颜水月说了下去。 「他还说,古氏所谋甚深,必须加以挟制。且认为气运发端于北,终结于南,应是在翰海之中,求得解脱。师父听了很是吃惊,也称赞他上感天心,极具神通。 「当时大家尽欢而散,可是一到晚上,师父就暗中对我说,罗摩什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所谋者,绝非雾隐轩一域…… 「对了,百鬼道长应该知道雾隐轩吧?罗摩什他们可是非常肯定,这处洞天落在你手中呢。」 李珣微微一笑,并不作答,但这种表现也就等于是默认了。颜水月小嘴里喔喔两声,显然很好奇他是如何入主雾隐轩的,还好,小妮子很明白事理,很快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虽说罗摩什语焉不详,但师父估计,他应该是打雾隐玄幽这条小路的主意,也就是说,他的最终目的,是耆老故都,也就是玄海幽明城!」 「玄海幽明城?」 这个名号,李珣是久仰了。可是,除了同属绝地洞天之列,雾隐轩和玄海幽明城还有其它关联吗? 「耶?你不知道「雾隐玄幽」的典故吗?」颜水月很是惊讶:「连这个都不知道,你怎么进的雾隐轩?」 李珣的脸色不太好看,颜水月也发现了这一点,忙露出笑脸:「其实这件事多为典籍不载,我也是在看闲书的时候偶然知道的…… 「雾隐轩前任主人,是不言宗上上代宗主,这个你知道吧?这屈拙语修为高深、精通禁法,又性好游历,传言中,他是这此界最后一个遍游六大绝地的修士。 「星河、寒屿、无回境、奈何天等也就罢了,只要能力足够,走几个来回都不成问题。 「雾隐轩是他的家,所以也不算什么。唯有那曲径通幽,据说比雾隐轩藏得还要严实,又有七妖中青帝遗老隐居其间,他能走上一遭,那可是极了不起的!」 李珣嗯了一声,经过颜水月提醒,他似乎也抓着了一个关键处,细思一下,他猛地一击掌:「等等,不是说曲径通幽是通往玄海幽明城的必经之路么?」 「就是这样!」颜水月大点其头:「屈拙语既然去了曲径通幽,又怎会忘了玄海幽明城? 第254章 传说中,他不但去了,而且画了一份详细的路线图,供后人参考。 「更重要的是,利用这张图,说不定可以避过青帝遗老那老妖怪的势力范围,直达目的地呢!」 「原来如此!」李珣恍然大悟,与之同时,却又有点儿迷糊:「在雾隐轩时,也没看过这张地图啊,甚至连个提示都没有。 难道传说有误……咦?」 忽然间,他觉得不劲儿,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如电光般在颜水月脸上一扫,嘴角抽搐一下。 「颜道友,妳确信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暧昧?」 「你说什么哪!」颜水月涨红了小脸,已被这轻浮的话激怒了。 「没有?没有妳为什么这样卖力讲解,生怕我理解不了呢?」李珣勾起嘴角,凑上前去,几乎要与颜水月脸贴着脸,「如此推心置腹,倒让我受宠若惊哪!妳不是拿我做传声筒吗?」 颜水月脸色微变,小姑娘处事不多的弱点,在此刻显露无疑。李珣心下笃定,却没有再度进逼,而是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粉嫩的脸蛋儿。 「好主意,觉得自己逃不过追捕,干脆就大肆散播消息,好给罗摩什添堵。而且,以通玄界消息传递的速度,指不定妳今天说了,明天宗门便能听到风声,是吗?」 颜水月咬着下唇,一言不发,李珣也不生气──他是真的不生气。 事实上,若能给罗摩什添堵,他求之不得! 李珣现在只是感叹这小妮子机灵诡变的心思,还有,这件事里,最核心的问题。 玄海幽明城。 传言中,玄海幽明城在久远的时光之前,曾经是通玄界的圣地,也是第一大宗门,但后来突生变故,宗门之人匿迹不出,也有说是全部死绝的。到后来,甚至连位置都渐不可考,只余下几许口口相传的传说。 相较于其它人,李珣对玄海幽明城的了解更多一些。 在幽魂噬影宗的典籍记载中,明言其开派宗师九幽老祖,是在玄海幽明城中得到传承,再以其天纵之资,完成了《幽冥录》这部修道经典。 由此可见,玄海幽明城即使已荒废,却依然可以视为一个修道宝库,罗摩什对其感兴趣是很正常的。 不过,为什么要用这样大的阵势? 「那只能说明,你对这其中的关窍绝对无知!」 对这个问题,颜水月唇含讥诮,极不客气:「从这里便能看出,你与罗摩什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你最多看到这些地方的法宝、秘诀,而人家看到的,则是此界的千年气运……」 「气运?」听到这种泛泛词汇,李珣不用做作便是满脸不以为然:「就是那个南北之论……」 话说了半截,忽然顿住,紧接着,李珣一把搂过颜水月,身形一侧,隐入了旁边的树荫。 虽是已近腊月,西南丛林依然枝繁叶茂,荫凉处处,藏身于此,天空上飞行的修士,根本没可能看到。 李珣瞇起眼睛,用余光谨慎打量天空的情势。 天上飞过的修士,剑光、气机虽各有不同,却没有半个幽魂噬影宗的。偏偏结伴飞行,浩浩荡荡,直不把地主放在眼中。 「西联小辈,竟然嚣张至此!」 就算李珣严重缺乏对宗门的认同感,但见到这种情况,也觉得邪火乱冒。 也怪不得冥火阎罗的态度如此悲观,西联成型以后,对于通玄界,尤其是西南方面的诸宗,压力几乎是翻倍增长。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有灭掉附近任何一个宗门的实力。 天空中的修士疾速掠过,几乎没向下面扫上一眼,但是李珣却感觉到头发有些发冷,应该是有某个高手神念扫过,还好两人藏踪匿迹的本事都算过关。 等到这一批人过去,李珣压低嗓音,凑在颜水月耳边道:「到底有多少人来追妳啊。」 「我哪知道?」颜水月已被那夸张的阵势惊呆了,怔了半晌才答道:「师父自从知道罗摩什的真正目的,便不想与他合作了。可罗摩什却不放我们走,师父没办法,就托辞变量太多,无法推算,要罗摩什提供一些有关玄海幽明城以及曲径通幽的消息,以供参考。 「果然罗摩什收集消息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甚至知道玄海幽明城存在的大概范围。师父就请求实地观测一番,我们这才转道冥王宗,准备从那里出海,而罗摩什则留在东南林海,不知在干什么。 「当时无尽冥主先一步带人回去布置,我们身边只有极乐宗一批人和天妖剑宗的两个高手,也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在师父的掩护下逃出来,准备到宗门报信去的!」 李珣摸着下巴,嗯嗯几声。 此时他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不过,牵扯到玄之又玄的气运一事,他又觉得自己的理解力有点儿跟不上。 或许,只有那些修行到了一定层次的老家伙们,才能真正明白这其中的奥妙吧? 同样是玄虚莫测的东西,命理攸关自身,便容易理解得多……李珣先察看一下周围情况,见确实无人接近,方以一个若无其事的态度,道:「妳刚才说我身被「三杀」之局,是咒我吗?」 颜水月撇撇嘴,而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被李珣锁在怀里,脸上一红,忙挣脱出来,在身上拍了两下,不屑道:「现在知道怕了?哼,我们水镜宗以窥探天机为修行之道。在这种事情上,绝不可能虚言诳人,自毁修为。而且,你身上气机表征如此明显,我怎会说错?」 李珣哑然失笑:「那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是个将死之辈?」 「我可没那么说,就算身背三杀之格,说不定你还能破局成功,活上个千八百岁,然后飞升得道呢。」 颜水月言谈中已恢复了狡黠的常态,根本就不把话说死:「所谓「三杀」格局,说着玄乎,其实就是「人杀」、「自杀」、「天杀」三种杀劫合一罢了。 「虽不常见,自古以来,拥有的却也不乏其人,一般每个名震天下的大魔头,都有这一命理。我之前说得那么严重,只是因为你远构不上大魔头的级别,没人家那实力,所以也就凶险得多了。」 「哦,妳的意思是,我以后要努力修成个大魔头,才能免遭杀身之祸了?」 颜水月不由翻了个白眼,但水镜宗与寻常宗门不同的妙处,也就在这里体现出来,她撇嘴道:「也算是一招吧,这样就只看你意志是否坚韧,手段是否狠辣,见识又能否与实力匹配了。 「乱战嗜杀的魔头绝活不长久,只有像罗摩什那样,成一派宗师的,才能免受这杀局之苦。 「当然,还有一个比较稳妥的,就是趁行凶未多,可以挽回之际,浪子回头,多积阴德……」 「放颜水月回山之类。」李珣眨眨眼,冲她一笑:「是吗?」 颜水月哼了一声,摊开双手,手指各掐一个灵诀,这才道:「我知道你不信,但既然我答应了你,便会给你一个交代…… 等我一刻钟。」 说罢,她狠瞪过来一眼,旋又微闭双眸,缓缓坐下,看样子,竟然是入定去了。 李珣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 相交数十年,虽说见面时候不多,但他如何不知道,颜水月对待天机命理之说,向来十分认真,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则必然为之负责。 也就是说,「三杀」之局,血瞳厉魄,便有很大的可能,已是既定存在的事实。 当人面对死亡,尤其是触手可及,偏又捉摸不定的死亡时,又有几个人能够从容以对呢? 在这一刻,李珣的思绪突然变得极其紊乱。一会儿是体内累积的阴火,一会儿是天妖凤凰火红的裙袂,只一个恍神,又变成了青吟冷淡绝情的面孔,那深不见底的瞳仁,彷佛要将他的灵魂扯进去,再撕成粉碎…… 倏然间,李珣出了一身冷汗,神智才清醒过来。转头看颜水月时,却见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这么快?」 「你发呆好长一段时间了。」颜水月就事论事,只是撇撇嘴,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她的神情变化,却远比任何言辞都来得生动。显然,李珣在她面前,不大不小丢了一回脸。 幸好李珣脸皮甚厚,只当看不见,若无其事地笑道:「算出来了?」 「没有!」颜水月回答得也是好生干脆,在李珣被噎住的表情下,她极无奈地偏了偏脑袋:「有些变量总是算不下去,嗯,你确认你现在这张脸,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 只是这一沉默,便不用再多说了,颜水月恍然大悟,呀地一声跳了起来。她指着李珣的面孔,呀呀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的举动有点儿过于激动,只好尴尬一笑,又合掌作了个抱歉的手势。 「经常的,经常的,我理解。这样就没错了,如果你能把真面目让我看……呃,我只是说如果,不行就算了。」 「那就算了吧。」李珣掐灭了心中刚刚萌芽的杀机,摇头一笑:「天机莫测,看得太通透,未必是好事。」 「是啊,是啊。」颜水月大点其头。 以这小妮子的聪明劲儿,当然明白她刚刚在无意中犯了大忌讳,人家没当场灭口,已经很是对得起她了。此刻她恨不能将脑袋做鸡啄米状,处处顺从。 「其实,就是算出来了,也未必是好事。所谓知易行难,就是这个意思。呃,如果你不满意,之后你提出来的问题可以再加上一个两个也成。」 李珣哑然失笑,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两个吧。就是这两个,我都还没想好呢。 第255章 」 「没问题,你想好了再问我……」话才说了半截,颜水月忽地明白过来,她一蹦三尺高,大叫道:「没想好?你耍我!」 「如果妳这么认为,也成。」 李珣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颜水月的小脸─他似乎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了:「走吧,在我没问出那两个问题之前,妳可不要动别的心思,要不然,水镜宗几万年来的声望,可就被妳这背信寡义的小美人抹黑了。」 「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无赖!流氓!」 颜水月是真的愤怒了,她张牙舞爪地扑上来要和李珣拼命,只可惜,双方修为的差距实在太大,李珣一指点出,正印在她的额头正中,小姑娘低呃一声,眸光忽地黯淡下去,身体也慢慢软倒,被李珣抱了个正着。 脑中流过幽一回馈过来的信息,李珣深吸一口气,发出召令,下一刻,幽一无声无息地现身在一边。 将小姑娘交给幽一背着,紧接着,李珣身形闪动,直飞上半空。 他毫不掩饰的气息,很快吸引了诸多有心人的注意,然而,那些人物仅仅在远处一打量,便都微带尴尬的绕道而行。 嚣张终究有限度,更何况,这里站着的,又是个欺不得的硬茬! 冷哼一声,李珣也不多事,催动真息,身形投向东方,闪电般去了。所过之处,无形间便辟出一道宽阔的无人地带。 幽一在下方的阴影中,无声潜行。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五章化阴 毫无疑问,过些时日,幽魂噬影宗的地盘上,像是一锅被拙劣的厨师煮沸的粥,各种食材砰砰匡匡撞在一起,直到烂掉,也没有将味道儿融在一起。 低调的地主,嚣张的客人,双方在偌大的天地间来回穿梭,偶尔撞在一处,地主一方感觉到的仅有耻辱,一段时间过去,幽魂噬影宗的弟子便很少再出行,便是出来也成群结队。 就是在这种态势下,十几个不同版本的讯息通过各式各样的管道,向四面八方传播。 通玄界西南,微起骚动。 在这样的情势下,李珣悄悄潜出了所谓的「闭关」之处,避过外界渐起的纷乱,没入腾化谷周围莽莽群山之中。 当日,冥火阎罗在提起腾化谷之时,李珣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当年他机缘巧合,找到的那处似是有数十万年积累的聚阴地窟。 说起来,那地方距腾化谷不过七八里路,隐在群山之间,又恰好落在通玄界与人间界的某处交界地,元气驳杂,地势多变,隐藏得极深。 李珣就是从那里出来后,误入腾化谷中,才有了后面诸多事端。 难道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 李珣对此事的态度谨慎,只是将那位置回忆了一下,作为搜寻的起始线索。 好在他记忆力惊人,从腾化谷中潜出来后,他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找到了地头。 山腹依然是完全封闭着,六十余年的时光,并没有对其产生什么影响。山腹中央,那蜂巢般密集的穴眼,正溢出青烟浓雾,旋又在穴眼上方融汇在一起,恍若青白火光,吞吐明灭。 李珣并没有急着查看气流蒸腾的穴眼,而是用一种复杂的心情,打量他当初留在周围岩壁之上的作品。 看着年少时青涩之笔,李珣不由哑然失笑。 当时所谓得意之笔,在渐臻圆熟老到的眼光下,何其破绽百出? 然而,早年满腔锐气,天马行空的思路,也是现今的李珣无论如何,也无法重现的。 不自觉间,他的手指从诸多刻痕上抹过,感受着残存下来的幼稚气息,也感受着上面积蓄了数十年的充郁阴气。 石粉「沙沙」下落,几道旁枝侧出,石壁上积蓄的阴气便自然而然地顺着新生的刻痕,转入了新的循环。 石壁几乎是用可以目见的速度转换着质地,颜色渐渐深沉下去。这是石材与阴气相融合的表征,至此,石窟四壁除去可进一步限制阴气侵蚀功能之外,还能够借用阴气,转化为一种新的材质。 可以想见,若这聚阴之地长存下去,千万年后,偶尔到此的修士们,或者能发现一种此界从来未有的矿石也说不定。 做完了这一切,李珣蹲下身来,目注地表上密密麻麻的小孔,青白的光芒映得他的脸色深碧,有如玉石雕刻一般。 地下的阴气浓度极高,构成一个巨大的干扰源,使得一切气机探寻均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李珣试过运用土遁探查四周,正如他当年所想的一样,这处聚阴之地,是因为地壳变动,由极深的地下升腾而起,被锁在这山腹之中,而其阴气本源,则透过重重土石,蒸腾上来,发而为窍。 看位置,那本源处……真的是在人间界? 通玄界与人间界的分隔线确实不是那么明显,但像这样以阴气上下相连的,李珣还是第一次见到。 若这真是九幽气脉,也怪不得宗门那些人寻了数百年不见结果,他们绝对想不到,如此宝贵的精纯阴气,竟然会一直流到人间界去。 李珣的手掌不紧不慢地从阴火上方抹过,感受着其中独特的气机跃动,他将其特征给牢牢地记了下来。紧接着身形一缩,循着阴气脉络,向地下钻去。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旅程。 虽然说上面聚阴之地阴火极是壮观,但那是自然化育地脉灵气才拥有的外在表征,而真正的九幽地气,却微杳迷离,似有若无,极为内敛,要从周围数条阴脉的干扰下,找出其真正的源头,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土石中穿行的李珣,已经完全忘却了外界的时间流动,也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不眠不食,只是全神贯注地感应着阴气走向。时间过得长了,他甚至觉得五官的感觉尽失,只余下对阴气的一缕感应不绝,甚至越来越清晰。 所以,当一线灵光在脑中闪现的剎那,李珣猛地停下身子。 剎那间,眼耳鼻舌五感回归,这单调黑暗的地下世界,也在瞬间丰富起来。土石生涩的气味与低回的水声合在一处,静寂而又阴森。 「地下暗河吗?」 李珣往前踏出一步,忽又猛地后缩,「滋」的一声长音在闷浊的空间内响起,紧跟着的,则是「啪」的一声,疏松的土壤毫无征兆地开裂了一个小洞。 李珣低哼一声,无底冥环旋速加快,闪电般伸出手去。 四周的土石没有对他的动作造成任何影响,三指回扣,触手的感觉极其滑腻,且挣动不休。但他稍一使劲,那边就没了反应。 阴火涨缩中,为李珣辟开了一个有限的空间,另一手轻搓,指尖便燃起了一点青碧色的火光。 在火光下,李珣看到了刚刚获取的猎物。 这是一只看不出是蚯蚓还是蛇类的长条状生物,呈暗灰色,分不出头尾,表皮覆有鳞片,身上还有一道鲜红的纹路,贯穿前后。整个身子被李珣透过的阴火烧得半酥,已经死得透了。 「这是……滴血丝?」 宗门典籍记载,滴血丝是一种生活在地底深处的怪物,嗜阴畏火,剧毒,常生活在精纯的阴脉、阴窍附近,以吸食阴气为生,而且,常与另一种生物混居。 心念微动,李珣身形一侧,同时阴火涨开,火舌吞吐,在土石间一卷,鼻间便多了一些焦糊味。他随即伸手,拈了件东西出来。 「果然,滴血丝不远,必有寒蛑。」 李珣手指间是个被烧成圆珠状的小虫子,只有指尖儿大小,这玩意儿的生命比滴血丝要坚韧多了,虽然被阴火烧过,却将身子裹成团,用一层硬壳苟延残喘。 李珣也不急着下杀手,而是继续在土石中摸索,直到抓了十几个这样的小虫,才一起放在掌心,用阴火灼烧。 在这种情况下,不管这寒蛑性命如何坚韧,也在高温下被烤化了,最终在李珣掌心,留存下几点儿细灰。 轻吹一口气,灰烬便都洒落出去,但在火光的映照下,李珣分明看到,几点微弱的莹光,他当空一抹,数点微光又尽数收入掌心。 搓了几把,李珣手掌再摊开时,便有一颗比粉尘颗粒也大不到哪里去的小小晶石出现。 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上去,多角度地观察,看了许久,李珣终于长吁一口气:「寒蛑食气而凝晶……看这纯度,应该是没错了!」 有了寒蛑为指引,李珣再也不费工夫,只花了小半刻钟,便找到了那聚阴之地的源头。 只一眼看过去,李珣便明白,至少到现在为止,老天爷还是站在他在这一边的。 入眼的是一块青色的玉石,虽是在九地之下,却自生蒙蒙光华,在它周围数丈,竟也天然辟出一块空地来,青光在不大的空间内翻腾,重重迭迭,以致沉积为雾,光影绰绰。 这光雾看上去华丽到了极致,但李珣站在这里一会儿,便看到了不计其数的寒蛑小虫,向光雾中爬行,又在瞬间蒸发,如飞蛾扑火,无止无休。 光雾周围的土石分明已经异化了,看上去千疮百孔,但却将光雾封得严严实实,偶尔渗出的一点儿,很快就在周围阴气的吸引之下,融入地脉,顺流而去。 深吸了一口气,李珣撕下了一块袍角,小心翼翼地探入光雾中。 没有任何震动,他手上一轻,由雾松铁织就的袍角,无声无息地少了半截,连被燃烧的时间都没有。 「好!好!果然是九幽地气!」 李珣搓了搓手,感觉着手心有点儿冒汗。 或许是受玉石本身的影响,纯度还不太够,但这一定是从化阴池中流出来的,在流动过程中,被这块天然生就的玉石所吸引,存身其中。 第256章 近两百年下来,其量已颇为可观,仅是蒸腾出来的余气,便能让远在数百里外的聚阴之地有那般规模。 不只是九幽地气,便是蓄积地气的这块玉石,恐怕也不是凡物。可以想象,若能将这长期浸泡在九幽地气中的石头炼化,再辅以一流的炼器之术,所铸造的法宝,威力当极为惊人。 可惜,对李珣这种炼制法宝的门外汉来说,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多想了。他眼睛盯着那块玉石,手指缓缓地探了出去。 滋滋的火光在如梦如幻的光雾中明灭闪烁,同源而出的气息只一碰触,便发生了强烈的反应,在吞噬与反吞噬的斗争中,李珣手指微颤,每一个骨节都在发出吱吱呀呀的呻吟。 但就在手指将被强压挤得变形的时候,指尖处,却缓缓「滴」出了一团淡淡的芒影,灰白色的气芒虽然微弱,但其中透出来的气息,却远比满室蒸腾的光雾更加精纯,也因此,在这一剎那间,满室青光为之一黯。 渐渐地,芒影成形,化为一个透明的圆珠,在李珣指尖滴溜溜地打转,灰白气芒也都收敛进去。 乍一看,这圆珠本来光滑的表面,却是裂纹处处,甚至都有些崩缺了,也许轻触一下,就可能支离破碎。 这,就是天冥化阴珠。 说起来,这个足以列入通玄界最顶尖法宝之林的珠子,自从落入李珣手中以后,还真是多灾多难。先是因为强行催化两个幽玄傀儡而受创,才恢复了七八成,却又被幽一给一脚踹到这种境地,其损伤几乎是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因为如此,严重破损的宝珠,对于它所依赖的九幽地气的渴求已近乎贪婪。在李珣体内温养时,李珣不可能喂饱它,而此刻到了外界,见到这般充裕的九幽之气,它本能地便开始大力抽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天冥化阴珠已临近崩溃边缘,但其内部残留的极至精纯的九幽地气,却如同一个巨大的磁石,将周围一切同源气息都吸摄进来,数丈方圆的青光雾气,正遇到了最大的克星,不过就是几息的工夫,便如陷进了无底洞般,尽数不见。 破损的宝珠震了震,外表却没什么变化,这点儿营养对它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所以,它很自然地接收到了来自玉石方向的诱惑,用它残损的身体,发出嗡嗡的颤音。 李珣低声一笑,破壁而入。 即使满窟青雾散尽,这其中的元气浓度仍比外界高上许多,他深吸了一口进来,只觉得脑子也更清醒了些。他想了想,终于还是放开了对珠子的控制。 「嗡」的一声,宝珠像是长了翅膀,瞬间飞到了玉石上方绕着打转,玉石也起了反应,在轻颤中,一道道青芒飞射出来,如百川归海,没入宝珠之内。 珠子必是饿得狠了,才绕了两圈儿,玉石的光芒便黯淡了大半,眼见就要将这两百余年积蓄下来的九幽地气尽数抽干。李珣忙用指朝虚空一切,将双方之间的气机联系割断。 宝珠发出不甘的低鸣,但李珣绝不能容忍它将这唯一的一条线索弄断,便加强了控制,小心翼翼地操控这珠子在玉石上空慢慢盘旋。 透过宝珠,李珣对九幽地气的感应较之平日敏锐何止十倍?他很快就有了结果。 「成了!」 捕捉到那一条绵延不知多长的脉络,李珣恨不能立即高歌一曲,以发泄心中兴奋之情。但最后,他也仅是对虚空中挥出一拳,跺了两脚而已。 毫无疑问,化阴池的大门,已等于向他敞开了…… 将外界的一切都抛开了,又是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在至少十日的摸索之后,李珣前探的手指,碰到了一块儿似乎是金属质地的墙壁。 他先是一震,然后便咧开了嘴,不用目见,只凭手指触到的特殊的花纹,李珣就可以肯定,这就是宗门圣地的第一重防护,「五遁障」。 所谓五遁障,就是抹消一切五行遁术的奇特玩意儿,这东西似金非金,似木非木,其质料是经过数百道程序提炼加工而成,又有宗门历代先师护持,可隔绝一切五行遁法。 将近百面「五遁障」以特殊方式排列,能组成一道极厉害的封禁,兼有防护、警讯、杀伤、迷踪诸多效用。 但更关键的一点,五遁障其实就是个障眼法。 化阴池本身随元气变化而飘移不定,什么防护对它而言,都毫无用处。 而宗门将五遁障立在此处,好听的说就是当个大概的标尺,往难听的讲,其实,就是唬弄那些不怀好意之辈。 在这里搞上一万年,你也找不到地头! 李珣现在,自然是拿它当标尺来用:「这就是说,我如今身在地下千里?」 一旦有了这标尺,李珣立时便有了东南西北、上下左右的概念,这突如其来的方向感令人脑中顿时清楚,想的也就多了些。 放在平日,千里之数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将之移到几达九幽的地下,头顶垂直向上,又是宗门心脏,这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最终,李珣摇头一笑,绕过这壁障,继续循着那轻细如丝的阴气脉络,向下寻觅。 越是接近目标,阴脉越是飘忽难测,有时一个震荡,就是数十里的差别。 按冥火阎罗所说,这是因为在非祭祖之日,天地鬼灵之气不足,所以化阴池失了束缚,才有这种表征。 这给李珣添了许多麻烦,若是稍有不慎,被这飘忽的移位所惑,断了感应,他可就要从头来过。任是他心细如发,意志坚韧,几个回合下来,额头上仍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比之前十余日的辛苦追索还更难过百倍。 李珣脑中那根弦已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地步,身子也早已不再通过神智控制,而是纯凭那丝感应吊着,心动而身动,竟在不自觉间,如搏命般在这广阔的大地深处来回冲刺。 「咚」的一声大响,直贯入耳际。李珣被这巨响一激,本就艰苦维持的感应登时断绝,随后,他才感觉到剧烈的震荡直贯入体。 闷哼一声,他凄惨地倒跌出去,给震了个七荤八素。 「怎么回事?」 李珣甚至连生气的工夫都没有,他几乎用最短的时间就强振起精神,去捕捉那已经远去的感应,然而,那细微的感觉已经化入了这无处不在的土石之中,再也不见踪迹。 「真……真他妈的!」 李珣恨恨地一拳轰出,将身侧的土石打成了一锅稀汤,而这时,愤怒的感觉才蒸腾上来,他猛地直起身子,怒气冲冲地上前去,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阻断了他的去路。 呃……等等! 李珣忽地停下身子,侧耳倾听。 在深寂如死的空间内,似乎有一波极细微的声响。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便如同是极远的海边,潮水起伏,涨落来去,极有节奏。 怒气也如潮水般迅速退下,李珣神智一清:「我五行遁法已臻随意化用的层次,除了特殊的封禁,还有什么能挡住我?」 冥火阎罗的交代飞快地从他心头流过,一念即起,李珣心中便是一缩,只是这回,却是被涨满的欢喜压迫所致。 他大笑一声,身子猛地前冲,同时伸手一挥。果不其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特殊的触觉,以及正急速抛离的动感,除了化阴池,还会是什么? 「你跑不掉了!」 李珣剎那间忘却了所有的疲累,他前冲的身体也毫无停顿地转为急速飙升,周身土石如被利刃切割,锵然中分。同时,他尽力伸长手臂,要将指尖残留的触感,牢牢地抓住。 也许是十几息的工夫,或许是更短些,他的手指、手心、手臂先后碰触到了那个东西,冰凉的感觉从接触面渗入到他体内,但李珣感觉更深刻的,是在这凉意之下,那无尽深邃的深幽气息。 也许就在一壁之隔,便是此界距离九幽之域最近的地方…… 一声闷响,李珣的身子紧紧地黏在上面,任其如何飞腾移位,也不能将他甩下。 低声一笑,李珣用手再拍了两记,听着其中越发清晰的沙沙回响,他这才长吁一口气,整个身子都瘫软下来。 喘了两口气之后,李珣才有闲去观察这个目标。 借着指尖燃起微弱的光线,李珣很惊奇的发现,原来这个在千里之深的地底飞腾流动的大家伙,正如冥火阎罗所说,与祭祖大典时所见的模样全然不同。 李珣记得,在观礼之日,化阴池上浮,成为湖心地宫一侧小岛的部分,岛的面积不大,最多就是十丈方圆,其上草木皆无,只有一个石制祭台,及两侧数个石俑而已。 化阴池就在祭台之后,而那时,除了诸位长老,寻常弟子是没资格上岛细看的,李珣也不知那池子是个什么模样。 但现在,这差别却是极大,就近来看,很难说出这东西是个什么形状,它纵横均有十丈左右,和上升时的小岛倒还差不多大,却更像是一幢房子,整体都以灰白的石料堆砌。 李珣目光所及,上面刻着几道简洁的纹路,似乎就是一些宗门独有的符文,边缘处则有开凿的痕迹,风格极是朴拙。 根据冥火阎罗提供的信息,九幽老祖以神通开辟的出入通道,是在池子正上方─至今也没有人明白,九幽老祖是如何将这样一个飘忽不定的大家伙,与千里之外的湖心地宫联结起来。 据说,这已经不是此界的手段了,但李珣从外部来看,此刻却有点儿明白。 且不说里面化阴池是个什么模样,这看起来古拙粗糙的外壳,恐怕就是通道的一部分吧? 第257章 化阴池本体应该是祭祖大典时的那般模样,而在沉入地下时,便由这石罩锁住,再以某种法术连接地宫,使人可以自由出入。 而冥火所说的,入口被祖师咒灵挡住,其实就是说石罩的连接处被封堵,解决的办法,也只有在这石罩上另辟新路了。 石罩质料是极为罕见的锁灵灰金,除了质地坚硬之外,更具有封锁灵气之能。而且,在其内部刻着诸多玄奥锁灵符纹,以保证这宝贵的灵气不致外泄。 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准备,却没想到冥火阎罗因为受伤过重而操作不当,惊动祖师咒灵,在化阴池中展开大战,虽是险死还生,但战斗的余波,却已经毁损了一部分封禁。 由此,九幽地气强大的渗透力便能发挥作用,从中漏出一些来。 毫无疑问,便是灵气外泄,那所谓的裂隙也大不到那里去,甚至钻不过一只蚂蚁,但李珣早从冥火阎罗那里得到法子。 他也不着急,只是再度放出天冥化阴珠,贴在石壁上,脚下则缓缓绕行,使珠子尽可能地从更大面积的石壁上抹过。 珠子的反应极其强烈,而石壁那头,甚至隐隐传来了隆隆的震响。 李珣不为所动,耐心地缓步绕圈,只小心地避过石罩最上层,以免惊动里面的祖师咒灵。 极幸运的,在几乎是最远离石罩上层的一个角落里,李珣找到了灵气泄漏最多的地点。 他停下身子,极尽目力找了半天,这才勉强看到一条比发丝还要细上十倍,仅拇指长短的裂纹。 「就是这里了。」 实乃天幸!这个位置几乎就是距离入口最远之处了,这样,当李珣潜入其中时,便有很大的机会避过祖师咒灵的感应,免去了许多麻烦。 他伸出手,将掌心贴在裂隙上,几乎是同步的,体内无底冥环「嗡」的一震,与裂隙中渗透出来的气息发生感应。 李珣调动体内阴火,自然而然地辟出了一个连接九幽之域的甬道,精纯的九幽地气滴了一滴出来。 李珣体内便像是燃着了火,但他的脑子却分外清楚,一段口诀缓缓流过,他统御气机,牵扯着全身真息,轻轻跳动,手掌慢慢地陷了下去。 下一刻,李珣像是没入了深水中,呼吸有一个自然的停顿,而这停顿又是极其短暂。 就在内外呼吸自动转化的同时,他身子又是一轻,久违了的清新空气扑入口鼻,他差一点儿就认为,自己又回到了地表。 事实是,李珣已经来到了石罩内部的化阴池前,李珣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一个石制祭台,还有两侧的石俑。 这个角度略有些偏,可是已足以让他看清,无论是石台或是石俑,它们的颜色与在地表上时,是完全不同的。 石罩内没有照明工具,但光线却一点儿不弱。其主要原因就在于,立在祭台两侧的石俑身上,所发出的柔和的莹光,莹光略呈淡蓝色,看上去非常舒服。 李珣却不敢多看,事实上,他现在正尽力蜷曲着身子,隐藏在石俑投下的暗影中。 在他头顶十丈,正有一团看不清面目的雾团当空滚动,在莹蓝的光芒映射下,显得颜色诡谲,极其妖魅。 「这就是祖师咒灵吗?」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六章得失 在宗门的典籍记载中,祖师咒灵,其实是宗门开派宗师九幽老祖留在世间的唯一一点儿「残余」。 当年祖师度劫飞升之际,由于受魔罗喉掣肘,功亏一篑,故而在灰飞烟灭之前,发下大誓愿─有炼化此妖魔者,便是幽魂噬影宗之主。 而受此惊天怨气所染,九幽老祖残余下来的一点元灵,便吸纳戾气,化为咒誓怨灵,隐身湖心地宫之下,一方面看守宗门要地,另一方面,则是以一种玄奥诡谲的方式,统摄宗门弟子,以全誓言。 虽说数万年下来,魔罗喉依然活蹦乱跳,无人能制,但宗门上下,均有一个共识:隐在地宫之下的祖师咒灵,等于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 任何一个弟子在出师之际,都在以祖师咒灵为名,立下誓约,如此数万年,成千上万的弟子,将受誓约所限的戾气一点一点灌输其中,也就使得祖师咒灵越发悍厉难制。 李珣小心翼翼地隐匿气息,从石俑背后伸出头来,看那边仅有数丈远的化阴池。 虽然只有数丈远,但李珣没有任何即刻跳到里面去的意向。 头顶上祖师咒灵依然是诡谲而无害的「烟雾」状,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宗门有项针对犯下死罪的弟子的酷刑,就是将其抛到「祖师咒灵」面前,硬生生吸干精血、噬食元神之后,方才凄惨死去。 由于咒誓的可怕约束力,只要是宗门弟子,便几乎不可能从咒灵面前逃脱,遑论取胜了。 李珣见过「这一类」惨不忍睹的尸体,同时他也绝不愿意让别人用这种心态来瞻仰他的遗容。 他只是在尽力屏住气息的同时,细细思量。 「不知幸或不幸,进来的时候,竟然是「九幽潮汐」停息之际。如此,虽不用受阴气浸淫之苦,但那咒灵也并不受限。虽说按照病痨鬼的说法,只要进入化阴池,咒灵便无法造成威胁,不过……还是等等吧,受点苦痛,总比给吸干了强些!」 所谓九幽潮汐,是由化阴池特殊的结构而生成的一种现象。 化阴池之所以能成为宗门圣地,其实关键并非是那个仅有一丈方圆的小池,而是因为小池中积蓄的特殊的「太素化阴玉液」,以其独有的功能,「束缚」住了九幽之域与此界唯一的常存「甬道」。 有这个「甬道」,宗门便可以源源不绝地获得最珍贵的九幽地气资源,对于宗门弟子筑基、提升修为,有着无与伦比的益处。 但也正是由于甬道的存在,九幽之域元气的自然涨落,也会影响到此界的元气变化。 而在「石罩」的封禁之下,这种变化只存在于化阴池周围,范围的缩小,自然也就增加了元气变化的强度,宗门典籍上将这种现象称为「九幽潮汐」。 之所以要等到九幽潮汐之时,是因为这种精纯的九幽地气狂飙,对于没有实体的祖师元灵,有着极大的伤害。 每在这个时候,祖师咒灵都会本能地全力自保,甚至会逃入与地宫相连的甬道之中,以求安全。 那时候,机会就来了。 随着时间缓缓流过,李珣已做好一切准备。他死死盯着化阴池正上方,终于,以他的目力,也可以看到,那里虚无的空间,正开始一波如漩涡般的震荡,虚空扭曲,无比妖异。 「这就是「甬道」了。如果穿过去,那边就是九幽之域,一个纯然死寂的奇异世界。」 在异相的刺激下,他心中升起一些古怪的感想,旋又尽数熄灭了。这时候,周围的气息明显地凝重了起来,呼吸也不如先前顺畅。他心思电转,身形缓缓下伏。 一声奇异的呼啸响起,虽然仅仅是在十丈方圆的室内,但其声辽远苍茫,直若流动在万里无人的荒原。 声音渐渐近了,下一刻,剧烈的冲击轰然而来,瞬间溢满了整个石窟。石窟四壁渐渐亮起,其上浮刻的诸多符纹,开始闪烁。 大气温度飙升,只一瞬间,李珣的头上便传来了焦糊味儿,身上更像被火舌舔食,皮肉发焦,直透入五脏中去。 李珣咬着牙,鼓起无底冥环,以全副心力相抗。 与之同时,他的身形已经压缩到了最低限度,几乎是平贴着地面,以一种非人类的姿态,在地面上「流动」。速度并不快,但数丈的距离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便已经到达。 头顶上激流的狂飙到此地反而弱了些,李珣得以用眼睛余光觑见池沿之下,一层薄薄的烟气─虽然是满室风啸,这层薄烟却没有一点儿晃动。 李珣偏了偏头,又看上面,此时又哪还有祖师咒灵的影子? 他心中一喜,身形迅速「流入」化阴池中。天地间立时静寂下来。 李珣全身均被一层冰凉的液体包围起来,很奇怪的是,从上面向下来看,有水烟遮挡,看不清玄虚,但由下往上看,石室之内的景物,却又清晰无比。 化阴池中,太素化阴玉液并不甚满,仅有两尺来深,只有当人平躺下来时,才能将人完全浸在其中。 李珣很快就感觉到了这玉液的妙处,在冰凉的感觉中,他体内无底冥环的转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但一涨一缩,却较任何时候节奏感都更强。 李珣细细体味,在这种频率之下,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些以前未曾有过的阴火流转方式,这是微妙至不可言宣的感应,恍恍惚惚中,他对幽冥阴火的认识,便深入一层。 凉意渐渐渗入体内,就如同一条清流,自头顶叮咚流下,荡漾去体内残余的杂质,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而更重要的是,随着凉意向全身蔓延,散居在他体内,仍未完全融入肌体的那部分残余阴火,便如热汤沃雪,纷纷化入其中,又在无底冥环的运转之下,为李珣所吸纳。 仅仅就是这一段时间,李珣觉得,他的修为起码又精进一层。 「真是好东西啊!」 李珣不免有些期待后续的发展,看看这化阴玉液,能否将已经融入肌体的那些阴火给抽出来化掉。 不过,很快他就失望了,凉意仍在体内流动,但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他也感觉到,郁结在内腑之中的阴火虽是有些跃跃欲动,但整体仍呈稳定状态,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 虽说早有准备,但此时,李珣仍不免有些郁闷。 第258章 说起来,若是阴火珠依然稳稳地定在他心窍之内,也许此时,他的修为已经连跳好几个层级,成为可以与世人任何一人比肩的高手,而此刻,他也只能苦笑罢了。 又等了一会儿,见已没有了什么变化,他暗叹一声,正要坐起,身上忽地一寒。 完全没理由的,他的目光一下子透过池水,直指正上方。不知何时,九幽潮汐已经退去,而祖师咒灵则再度现身。 李珣心中暗叫一声「苦也」。 他可以感觉到,祖师咒灵已经发现了他,正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冷冷地「注视」下来。 那感觉无论如何,都缺乏友善的意味儿,他只好老老实实地躺下去。 看来,冥火阎罗所说不错,祖师咒灵对化阴池有一种天生的忌讳,虽说对池子里的李珣非常有「意见」,却投鼠忌器,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可以想象,如果李珣敢从池子里冒出头去,等待他的,将是咒灵疯狂的攻击。 李珣倒也不急,他现在正是胸有成竹。出不去就等吧,等到下次九幽潮汐起来,祖师咒灵自顾不暇之际,他就能够轻松脱身了。 他正好趁这段时间,梳理一下最近的事情……比如,《血神子》的修炼。 化阴池的「失效」,使修炼《血神子》一跃成为最紧迫之事。可是李珣对此还有所忌讳,入魔的感觉,绝不是臆想就能究尽其根的。 以稳妥计,还是等到北边那位修到深处,看看效果再说为好。 然后是冥火阎罗那边……咦? 李珣不自觉扭了扭身子,只觉得背后有些发痒,难道这池里还有虫子?这个念头才升起来,「虫子」便闪电般爬满了他的全身。 那种突然的,从骨髓深处迸发出来的麻痒,让他本能地低叫一声,就要坐起来。 然而,头顶刚出水面,一声尖锐的嘶鸣便贯耳而入,同时,祖师咒灵雾气一般的「身体」在嘶嘶声中翻滚,两种怪音结合,只听得李珣头皮发炸。 脑袋一晕,他又躲了下去。 麻痒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以比刚刚更强烈的势头,轰然来袭。此时李珣已经彻底落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感觉……遍体骨肉血脉,似乎在一瞬轻了许多,倒似是被虫子啃到肚子里去。体内真息运行更是大乱,刚刚还稳如泰山的积郁阴火,此刻却像是突然发了疯,在筋骨五脏之内左冲右突,灼热逼人。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了?」 李珣发现,如此这么样死得不明不白,还真不如跳出池子,和祖师咒灵拼上一场。他咒骂着想再直起腰来,可令他窒息的事情发生了。 似乎他全身的筋脉都被抽了个干净,力气用到腰部,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身子仅起来半分,便又平躺下去。体内积郁的阴火偏在这时又欢快起来,烧得他恨不能将胸膛撕开,以求得一时清凉。 但也就是在这痛苦之中,李珣脑中猛地一清:「这是……该死的!」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问题还是出在阴火上。这见鬼的该死的混蛋的化阴池,根本就不满足于化去他体内残余的阴火,而是要将他这与阴火紧密结合的载体,整个化销干净啊! 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李珣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细细品尝自己每一寸肌体被抹消的感觉。 酥痒已经变成了万蚁噬心的般的痛楚,久违的痛苦啊,就像少年时那样,在恐惧无力中挣扎,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绝望里,品尝苦涩到极致之后,那一丝丝妖异的甘甜。 他的神智从未像现在这样清晰,又从未像现在这样迷乱。他以为自己尝多了死亡前的感觉,但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每一次死亡,味道都是不一样的。 「吱」的一声长鸣,在脑中轰然炸响,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飞速地干瘪下去,化阴池正准备抽干他全身的精血,将其中含蕴的阴火,一个个清理干净。 「现在……怎么办?」 他的心口猛然一缩,在这一刻,封闭的空间内,九幽潮汐再度爆发,暴涨的九幽地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在九幽潮汐的刺激下,化阴池同样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度,与汹涌澎湃的九幽地气相抗衡。 在这一瞬间,李珣惨叫一声,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在此刻崩碎,那陡然拔高的痛苦层次,根本就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使李珣脑中神经崩然断裂。 也是这一瞬间,在李珣的意识最终陷入永恒的沉寂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这声音在急促中,拉成了一根细细的钢丝,猛地弹入半空,又铮然断绝。可是,这声音又成为一把钥匙,在一声微响后,将沉寂在他记忆深处的宝箱打了开来─生来死去如杯水,翻覆灵机一线间。 将生未生,将死未死之时,是为生死限!幼时明白,长大后,怎么却忘了? 浑沌的意识之中,自生出一线灵明,而也就是这一线灵明,又如一条细细的丝线,扯来了在此时此刻,最有价值的东西,那是一段琅琅上口的法诀。 「血肉皮骨都去尽,大道方自此中来。」 李珣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见一雪白掌心,当空印下,正中眉心。 霎时间,他视界中,一片翻滚的血红,身上却不知哪儿来了力气,一股壮气自丹田上冲,裂喉而出─「鬼先生,我操你祖宗八代!」 颜水月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看亭外蒙蒙雾气中,那艳得有些妖异的花丛,手指间也将一把新得的玉骨折扇都转出花儿来,就这样持续了小半刻钟,她还是叹了口气! 「唉……」 叹声中,亭外婷婷袅袅走来一位佳人。 她一身素服,面目虽清秀而无艳色,但行止间气度温婉娴美,乍一看去,倒像是阎夫人的姐妹一般,可她一头秀发微微发灰,与其青春面目极不相称。 「水月道友,妳这几日,是越发不开心了。如此,等百鬼师弟闭关出来,我可没法向他交代呢!」 颜水月见是来人是腾化谷现任主事、百鬼的师姐阎如,不愿示弱,俏鼻微皱,直起腰板,极潇洒地打开折扇,却又低哼道:「我管妳交不交代,百鬼那厮,无耻透顶,竟然用话把我套在这里……他不出关也就罢了,若是出关,我定要他好看!」 「呀,水月道友气还没消吗?」 阎如性情倒与阎夫人有七八分相似,都是心机深沉,绵里藏针,对颜水月这见事不足的「小孩子」,自然应付裕如。 「百鬼师弟听了这话,一定伤心。妳看现在谷外,极乐、冥王、天妖剑宗等西联人马,和我宗弟子不知起了多少冲突,究其本因,还不是因为水月道友妳? 「百鬼师弟冒着被师尊训斥的风险,把妳藏在谷内,可正是为了妳的安全呢!如此情深义重,水月道友可不能视之不见哪!」 她语气迂徐和顺,不紧不慢,又说了这么一通,任是颜水月怎样的火气,也都能磨消大半,闻言只是狂翻白眼,扇子开合几次,到最后想开口时,又忽地说不上话来。 以她的聪慧和推算能力,如何不知百鬼赖皮的行为之后,那份心意。只是这天底下著名的邪道人物,突发如此好心,怎么都让人心中不安,而且,若她那天突发的奇想无误,那百鬼…… 她在这边心中思虑,阎如则微微一笑,进得亭来,为她斟上一杯花茶。自百鬼闭关以来,已过去了一个月,阎如受百鬼所托,便是用这种软磨功夫,缚住颜水月手脚,使她安安稳稳地留在腾化谷中。 一边劝茶,阎如一边寻思最近的事态变化。 这段时间,谷内谷外其实都不安稳,谷外固然有西联修士嚣张跋扈,处处惹事,便是谷内,也因为这段时日的憋屈行径而人心浮动,几个知道其中内情的,看颜水月的眼睛都有些古怪。 阎如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也将这些变化,通过特殊管道,向远在鬼门湖的阎夫人禀报了。 阎夫人却不为所动,依然三令五申,让她在此事上完全听从百鬼的安排,且在字里行间,对其所作所为,颇有赞誉。 从这里面,阎如嗅到了些不寻常的气味儿。 她是知道阎夫人对百鬼的一贯态度的。所谓人尽其用,关键就在一个「用」上。 这对有点名不正,言不顺的师徒,彼此之间,「用」的因素都更多一些。 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阎夫人的心腹,永远都是她们几个贴心的女弟子,而一旦宗门大位到手,数百年后,继位之人,也只会是她们中的一位。 可是现在,情况似乎起了变化。 随着百鬼近年来光芒万丈的表现,阎夫人对他的态度有一个明显的转变,放在平日还看不出来,可一旦到了关键时候,百鬼就显出了可以左右阎夫人判断的影响力……这个,可真让人心里犯嘀咕呢! 亭中两人都心中有事,气氛自然就沉寂下来,最后还是阎如先一步醒过神来,见颜水月仍在发呆,浅浅一笑后,正要说话,亭外雾气忽地一滞,紧接着嗡嗡的杂音便响了起来。 阎如神色一冷,向远方望去。透过灰黯的雾气,她看到了谷中人影攒动,而且,防护阵势也已经启动了。 「终于找到这里来了?」深吸了一口气,阎如站起身来,面庞上柔和的线条,也似乎在这一瞬间刚化了。 一旁的颜水月看到这神情,只道是她准备应敌,却不知,这位心机甚深的女修却是转着另外的念头。 第259章 「若是来个棘手的,或许将颜水月交出去,会更好些?」 转脸朝向颜水月,阎如正待吩咐她暂时藏身,耳中忽听到远处的声息大了起来,似乎是众人齐声呼喊,继而又变成了沙沙的杂音,感觉不怎么像是打斗。 很快,被触动的阵势渐渐止息,而那边,也再没有什么响声传来。 阎如被这变故弄得怔了,心中奇怪之下,匆匆打了个招呼,便向发声处赶去。只是才走出亭子没两步,一个人影便自雾霭中缓缓走来,身形渐趋清晰。 「百鬼师弟?」 阎如低叫一声,语句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你不是在谷后闭关吗?怎地从前面……你提的什么?」 「啊,刚刚潜到谷里作乱的蟊贼。」 李珣脸上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将手肘向上提了提,使得阎如和颜水月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他手上的「玩意儿」。 没有任何意外的,颜水月尖叫声起。 「哦,抱歉。」李珣扭头看了下,见这人头滴滴答答地掉血,实在不是个样子,耸耸肩,随手将之扔到了花丛里,权当充做肥料,转脸便笑道:「如师姐,这些日子,这小妮子很让妳头疼吧!」 阎如还没说话,亭中颜水月已经大声叫道:「恶人、刽子手、妖怪、魔头……」 叫了几声,见李珣和阎如都拿极古怪的目光看过来,她蓦地想到,自己似是有些反应过度。 这里是哪儿? 腾化谷! 眼前是什么人? 幽魂噬影宗的邪修啊! 那些称号,不就是专门形容他们的?她又何必这么煞有其事地喊出来? 小姑娘立时就蔫了。 那直率的心境变化倒是可爱得紧。李珣与阎如相视一笑,由阎如道:「还好,水月道友识见精辟,又通天机算术,有她在,这谷里可不像以前那么沉闷了。」 她笑语嫣嫣,一副从容模样,心中其实也在奇怪:百鬼以前可没这么血腥啊,像这样带着死人头来吓人的无聊举动,更不是他的风格,这是怎么了? 说话间,李珣走得更近了些,阎如已经看清了他的脸,一见之下,她又是一奇。 不知怎么地,李珣脸上肌肤白皙,双颊却晕红如醉酒一般,眼眸中亦红丝密布,倒像是几天没有休息了。可是四目交投时,李珣的眼神分明又清明得很。 想了想,她还是出言以示关心:「百鬼师弟,你练功出岔子了?这感觉……」 「多谢师姐关心,是有点儿小问题,但不碍的。」 李珣这般说法,阎如自然不会再深究下去,她笑了一笑,回眸看了下又在发呆的颜水月,微微凑前身子,低声道:「那人可是来探虚实的?」 「正是。不过,却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这证明销魂妃子便是怀疑这里,也是投鼠忌器,不愿把事做绝。呵,她能有这般心胸,我们自然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师弟的意思?」 「让颜水月走吧,该做的事情都做了,留她无用,弄得糟了,反而会引火烧身。」李珣轻描淡写地说话,虽说句句在理,可那态度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阎如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却很奇怪他说得如此坦白。 但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她就托辞调整谷中防务,向李珣及颜水月告辞。 才走了两步,她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回头向李珣道:「对了,半月前,新晋客卿李夫人过来找你,我按着你说的,把水月道友的身分告知,又透露了些底细,但她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也没留下什么话便走了。听师父说,她向宗门请假,说是外出云游,此时已不知哪儿去了!」 「不高兴?」李珣停下脚步,略一思索,便笑道:「我知道了,师姐妳去忙,我抓紧时间解决这边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阎如深深地看他一眼,稍稍点头示意后,微笑着去了。 李珣慢条斯理地走入小亭,笑吟吟地也不说话。颜水月拿冷眼看他:「你肯问那两个问题了?」 李珣露齿一笑,也不答话,只是大马金刀地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杯花茶,一饮而尽。 而这杯子,很不幸正是颜水月的。 小姑娘看得咬牙切齿,但思及这是人家的地盘儿,也只好忍了。她气哼哼地坐下来,也赌气般抿着嘴不说话。 不只是喝完颜水月那杯,李珣将整壶的花茶全都倒下了肚,这才哈出一口热气,迎上颜水月不自觉瞪大的眼睛。他笑道:「第一个问题,我要找一件叫墨丝蚶宝的材料,妳说,我该怎么才能找得到?」 颜水月没想到问题说来就来,而且一问就是这么具体,哪像是「算命」来着? 一时间,她是手忙脚乱,急急抛开碍手的折扇,掐指、心算,能用上的法子全都用上,半晌才得出答案。 「能找到!」 李珣「哈」地一声笑,旋又别过脸去,不忍心看到小姑娘那尴尬的模样。 颜水月脸上红了白,白了红,连变了好几回,方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是说,这个墨丝蚶宝你一定可以找到,但是又不是找到的……笑,笑,笑什么笑!」 尴尬到了极处,小姑娘终于爆发了,她小脸涨得通红,拍案而起:「你笑够了没?我只是一时口误耶!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了?」 看她这副模样,李珣要能止住笑,那才真叫有鬼。他才不管颜水月如何想法,一直大笑不止,直到快笑岔了气,这才摇着头,摆手道:「好好,我听妳说,听妳说就是!」 颜水月此时恨不能将这魔头连皮带骨,囫囵吞下,偏偏实力远不如人,又恐惧对方用出什么阴招,咬牙半晌,才勉力按住火气。 「根据我的推算,此物是你欲得之物,却不是急欲之物,你也没有为寻它尽心的打算,这样你能找到才叫有鬼。」 这就有意思了! 李珣稍稍惊讶了一下,问道:「那为什么又能找到?」 「我说过我口误耶!」颜水月瞪他一眼,「不是能找到,是能得到。嗯,给你个建议,去这个墨丝蚶宝的产地,在那儿当散步一样转上一圈儿,说不定就有人扔给你了!」 就这样?李珣感觉着自己被骗了,可他也不怎么在乎,正如颜水月所说,对墨丝蚶宝这东西,他并不怎么热心,虽说现在想想,阴散人屈膝求人的感觉,确是颇有些悲哀…… 「好吧,这个问题算过了,第二个问题。」 李珣看着小姑娘变得格外认真的面孔,正想说话,但话到嘴边,他忽地觉得,若是再随口问上一句,倒有点儿对不起人的样子。念头一转,出口的言语已然大变。 「妳批我命理,说我杀劫加身,活不长久,这几天我想了想,这也没什么,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放不下。我只想问,我最想做的,能做成吗?」 前一个问题太细,这一个问题又太宽。颜水月心中叫苦不迭,可她对于天机命理的态度,是有着十二万分的认真,也绝不肯信口雌黄的。 她只好振作精神,瞪大眼神,仔细打量对面这人的相貌,想从中找出些端倪来。 然而,要命的是,只要一打量百鬼的面相,她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双「血瞳厉魄」的眼眸倾斜。 然后,脑子里便总是闪出另一个人的面孔,两张截然不同的脸孔交错闪动,挤得她差点就要疯掉了! 「喂,喂?颜水月?」 百鬼的呼唤声从远方传递过来,初时还模糊得很,但转眼间就声如雷鸣,撼人心魄。 颜水月打了一个激灵,猛地直起了身子:「怎么回事?」 李珣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她,末了,便微笑道:「妳刚刚在发呆!」 「呃,是吗?算得入神了吧。」 颜水月仍觉得心神未定,想喝杯茶定定神,却记起桌上茶水均被李珣喝干了……对了,还有阎如那杯,自倒了以后,谁也没碰过。 摇摇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下,她决定把那杯茶喝掉。她伸出手,捏着杯柄,正要端起,脑中忽而一阵雪亮,手指相应一颤,茶水洒了半杯出来。 「怎么,算迷糊了?那算了,咱们……」 「千山暮雪倾东海,初日潮头又上来。」 「什么?」 「什么「什么」?」颜水月迷迷糊糊地回应,两人大眼瞪小眼,正莫名其妙时,颜水月「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我刚刚说了什么?」 「……两句歪诗,就是这样!」 李珣也站了起来,他决定,绝不再问下去了。 在那一剎那,就是颜水月喃喃自语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来自心底最深处的严寒蜿蜒而上,将他的脊柱整个地冻结了。 这并非是不祥的预兆,而是人们在面对不可思议的未知时,所作出的最本能的反应。 看着颜水月意犹未尽的表情,他尽力维持着从容的态度,微笑道:「好,两个问题问完,妳,可以走了!」 「走?」颜水月反倒不急了,她拿起折扇,啪地一声展开,不顾这是寒冬腊月,扇了两记,方才冷笑道:「我现在走,也就是送上门去的一盘儿菜!我傻吗?」 「若留妳下来,再过数日,这全谷之人,恐怕都要成了下酒菜,我们傻吗?」 这针锋相对的一句话,把颜水月噎了个结实,折扇急速开合两下,她猛地站起身,抿住嘴唇,一言不发就要走开。 李珣伸臂把她拦住:「发什么小姐脾气,我自认为对妳也算仁至义尽……好吧,我承认,我或许是对妳有点儿想法,也许是加点儿缘分,既然我护了妳这一个月,也就没有再把妳推出去的道理! 第260章 」 颜水月回眼看他,嘴唇抿得极紧,眼神也挺复杂。李珣不管她在想些什么,一挥袖,将石桌上茶盏尽数打落在地,砰砰磅磅一阵乱响,但落在他耳中,却极是痛快。 「妳来看!」 他随手一划,便在石桌表面刻了一个轮廓出来。 「这是我宗的势力范围,这里是腾化谷,偏东,接壤最近的,就是三皇剑宗,你们水镜宗的到了那里,随便找个熟人,便无需再担忧什么了,对了,那边,妳有熟人吗?」 颜水月不假思索地回答:「有,那儿有我一个手帕交。」 李珣拍了下桌子,笑道:「好极,我便护送妳到此,如何?」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七章血路 「你,护送?」 颜水月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愣了半晌,方才道:「你想干什么?」 「尽朋友之义啊!」李珣信口开河,却又煞有介事:「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虽说这回是东行,但怎么说,也是一件功德……这也是妳说的,我这烂命要想活得尽量长久,非要积聚阴德不可,不是吗?」 「是,可是……」 「什么可是不可是的,这样不很好吗?当然,有一件事妳要注意了,我可是在「闭关」时期偷跑出来帮忙的,所以,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妳身边。这样,妳先走一步,我暗中随行,如何?」 颜水月嘴里「哈」了好几声,却不知是发笑还是叹息,她想说话,但在李珣双眸的注视下,莫名其妙地便丧失了开口的勇气。 李珣满意一笑,站起身来,一如既往地拍了拍她的脸蛋儿:「好了,再休息一会,等到晚上的时候,就快点儿逃命吧!」 说完这些话,李珣大笑着甩手而去,整个腾化谷的雾气,似乎也因为他的笑声而震荡流动。 颜水月呆呆地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哽在喉咙里,沙沙攒动。 「他……越来越怪了!」 山中无日月,此话是最恰当不过的。在腾化谷里待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时,便明显感觉到,天气有些转冷了。 虽说此界西南季节变化并不明显,但草木颜色明显加深,相较于之前,也显得干硬了许多。 对这一点,颜水月最有发言权。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在丛林中狂奔。不时擦过一些旁出的枝叶,嚓嚓的断裂声不绝于耳。而在她听来,这些声音更像是恶人的嘶笑,时时缭绕耳边。 心中正颤栗之际,远方又一起嘶叫响起,这叫声在绝望与恐惧的催动下,接连拔高,却又被无边的密林切割得支离破碎。 颜水月脚下一个踉跄,因疲累而涨红的小脸上,却是一片冰冷。 那是眼泪的作用。 「混蛋,混蛋,你还有完没完啊!」 她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脚下也丝毫不停,跌跌撞撞地朝着前方奔去。 这是她被「赶出」腾化谷后的第四天了。 此时的她,早已经失去了御器飞天的力气,只能凭借着半调子的提纵术,向东方急奔。 四天的时间,她走了不到七千里路,这对凡人来说已是神仙般的脚程,对一个修士而言,只能说是严重不及格了。 现在,她离预期中的目的地,仍是遥遥无期,而她却已快要崩溃掉了。 七千里的路程里,尽数涂着污浊的血。刚刚死去的那人,是第四十二个,还是四十三个? 她终于明白,狗屁的「积阴德」,狗屁的「全道义」,百鬼道人之所以要「护送」她前往三皇剑宗的势力范围,根本就是为了满足他心中变态的欲望! 杀死每一个拦路的人,用最残酷的、最血腥的方式!然后从中获取快感。 「他疯了!」 颜水月终于明白,分别一月之后的百鬼道人,与初见面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腾化谷中,他掩饰得很好,可是,当他杀掉出谷后第一个人起,那种疯魔、暴戾、嗜血的气味,便一日重过一日。 从第二天起,死者中便再无全尸。 到了今天,即便是远在数里之外,她也可以嗅到来自百鬼身上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这气味直流入她的五脏六腑,在其中搅拌,翻滚,一点儿一点儿地抹去了她的胆气和意志。 「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颜水月不自主放缓脚程,尽力集中精神,想运用自己所学,找出其中的关键。 「是了,血瞳厉魄再不是隐性的了,什么变故让这「凶煞」之相由隐而显?还有「三杀」局,余者渐隐,而天杀之意愈浓,再这样下去,他就算不死在别人手里,也会被老天爷劈死的!」 脑子里的念头此起彼伏,却找不出一个有价值的。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担心这个魔鬼,或许是想着探究事情的究竟吧…… 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刺得颜水月猛打了一个寒颤,而丛林中飞禽走兽惊飞疾走,让这声嘶鸣传来的方向变得模糊起来。 其实,就算不模糊,在此刻的精神状态下,颜水月也分辨不出来。她此刻只想捂住耳朵,将一切声音都隔绝在外。 她也真的这么做了。 可是,便在下一刻,一个清晰无比的女声,透过重重阻碍,直钻入她耳膜中去:「哦,我们的水月妹子这是怎么了?」 颜水月闻言,立时倒抽一口凉气,抬起头来。眼前映入的身影,她是极熟悉的。 「吞阳!」 「水月妹子竟还记得我吗?那还要多谢妳挂心呢。」 吞阳掩唇轻笑,只这个动作,便让她一身曲线呈现出动态的美感来。 不知怎么地,虽是同为女性,颜水月脸上却是一红。但很快,她的脸色就因为这糟糕的形势苍白了下去。 前方并不仅仅是一位吞阳劫姝。在她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均是神情冷淡,站在那里,便有隐隐寒意直逼过来。两侧密林中,似乎也听到些声息,很明显的,颜水月一头撞进了埋伏圈。 吞阳用一种颇为奇特的眼神,对她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方道:「一月不见,妳倒是认识了一位奇人。这几天来,可是让我们好恼,妹子可否告诉我,那人是个什么身分?」 「我不认识他!」 这种胡话,颜水月竟是脱口而出。说出之后才心中叫糟,就算是骗人,这态度也太急切了些,又怎么能瞒得过吞阳这样的人物? 可邪门的是,吞阳竟似是信了,她眸光一闪,轻声道:「不认识?真的?」 颜水月此刻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他硬跟着我的,我们根本就没见过面!」 吞阳闻言稍稍点头:「这话不假……不过,便是假的也没关系。任那家伙有通天手段,今日也逃不过我们的五指山去。倒是水月妹子妳,出来调皮了一个多月,该回去见见妳师父了。」 说到这儿,她见颜水月目光游移,便笑道:「妹子妳心思灵巧,大伙儿都知道,只是这方圆十里之内,至少有二十双眼睛盯着妳,若妳还想玩上回那虚虚实实的把戏,可没那么容易!怎样,走吧!」 她伸手虚引,仍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样子,颜水月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回,终于还是躲不过去了。 下一刻,周边惨叫声起。 「怎么回事?」 惨叫声激起之际,吞阳狂吃一惊,她转脸看向一侧的男修,见他一贯冷淡的脸上也显出惊讶之意来。 虽然明知对方也像她一样胡涂,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边没有拦住吗?」 「莫宗主亲自出手,不应该啊!」 男修皱起眉头,喃喃自语,却忘了这言语听来,还有别一层的意思。 果然,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吞阳心中十分不快,冷哼道:「贵宗妖剑秘法冠绝当代,想必有法子将那暴徒斩杀!听声音,那暴徒是从南边掩上,正是贵师弟的防区……」 她还没说完,那男修已摆手笑道:「仙子误会了,徐亢并无他意。只是这事来得蹊跷,莫非,凶手并非一人?」 话说到这儿,两人都是一惊,而另外那个面容阴沉的女修则睁开一直微瞑的双眸,森然道:「又杀了一个!」 话音未落,不远处密林中一道剑光冲天飞起,看上去气势凌厉,细看来,却是微微摇摆,且所经之一处,一蓬血雾当空浑洒,凄惨之至。 「罗师弟!」 这回轮到男修吃惊了,他来不及向两个同伴打招呼,身形一展,便向着那个方向电射而出。只是才飞至半途,距此至少二十里外,一声闷闷的爆震隆隆碾来,震得林木乱颤,落叶纷飞。 「果然有同伙!」 震响传来的方向,正是销魂妃子引领高手设伏之处,听这一声爆震,交手双方的实力,均是惊人之至。这边自然是销魂妃子亲自出手,而能与她相抗撷的对手,又岂是省油的灯? 作为销魂妃子的得力臂膀,吞阳从这次爆震中,听到了更多的信息:「不妙,宗主向来不喜与人硬拼,现在却搞成如此声势,岂不是落了下风?」 任事前将对手如何高估,到头来却发现,对方的实力仍不见底,吞阳已有些呆了。天妖剑宗的徐亢已穿入密林之中,而她身侧那阴沉的女修则仅仅转动眼眸,观察四周,一言不发。 又一声爆震声响起,吞阳身子一颤,正想说话,旁边同伴忽地低喝一声:「小心!」 两女身形同时侧翻,险险避过后方凌厉如剑的冲击。即便如此,一片浓浊的血腥气仍侵入二人的口鼻之中,任二人都对毒物有极高的抗性,初嗅得这气息,仍觉得脑际一昏。 第261章 嘶嘶的怪音,如同毒蛇吐信,妖异得令人心惊胆颤,吞阳想也不想,曲指一弹,当空便炸开一蓬淡青色的烟雾,同时她身形一转,纯凭一口真息,在空中连换了七八个方位,远去十多丈外,才有机会定睛看去。 「颜水月跑了……后面!」 阴沉女修的声音遥遥传来,等到惊变之时,却已经慢了半拍。 灼热的气流从吞阳颈后抹过,任是她反应迅速,及时前冲,仍被余波扫中。肩背像是被一记重锤轰上,那雷霆般的震荡,甚至让人觉得,脊椎已经碎了。 更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气血动荡。在这一剎那间,由颈后开始,渐及半身,直至腿脚,气血流动像是完全岔了道儿,在纤细的血管下「突突」滚动,那种全身燃烧的痛楚,让她凄声尖叫了起来。 「燃血元息,是燃血元息!」 低低的笑声就在她耳边响起:「还算有点儿见识!若妳这回能活下来,回头等老子回来,操妳个爽快!」 笑声猛地高昂,吞阳只听到侧后方一声剑吟,徐亢凄厉的嘶叫声也同步响起:「纳命来!」 「不送!」 那笑声隆然炸开,近在咫尺的吞阳只觉得脑际剧震,一口鲜血喷出去,已陷入了深度昏迷。 在她临昏去前,隐隐约约听到,同伴的叫声:「向北去……」 叫声戛然而止,她也真正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吞阳觉得,她已被地狱的小鬼们架在油锅里煮了十七八回,骨架都成了灰,耳边尽是走了音的嘶叫呼喊,久久听不真切。 猛然间一个激灵,她忽地就清醒了过来,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枝叶遮挡的天空。 全身没有一处不痛,而那种令人心沮的虚弱,更像是被哪个风月老手采补之后,所遗留下来的感觉。 吞阳记得,这感觉已经许多没有经历过了。 她转动眼珠,然后,她看到了坐在一边,抱着师弟的尸体,面色铁青的徐亢。感觉到她的目光,徐亢侧过脸来,冷冷地说话:「全都跑了!」 吞阳只觉得眼前一黑,还好没有再昏过去,而她总算还有点儿良心,记得之前能逃得一命,全亏了同伴数次提醒,但扭头看看,却没有见到那人。便问了一句:「冥思呢?」 她说的就是那个面容阴沉的女修,是冥王宗仅存的六冥将之一,六识感应非常敏感。 徐亢抽了抽嘴角:「废了!喉咙被割断,虽然没死,但燃血元息烧伤脑部,六识受到重创,想恢复到如今水平,怕是没可能了!」 吞阳低「呀」了一声,徐亢冷冷又道:「贵宗主亦受了伤……是心蛊反噬,但并无性命之忧!」 至此,吞阳连惊叫的力气都失去了。她怔了半晌,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对方究竟是谁?」 一阵沉默。吞阳疑惑地看去,正见到徐亢露出一个几近扭曲的笑脸:「没看清!」 「……」 在吞阳劫姝无语凝噎的同时,颜水月正从昏睡中醒来。 这回倒不是她被谁打昏了,而是在百鬼传音让她向北突围之后,她玩命地狂奔,最后活活累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间,她似乎记得是谁将她背了起来,飞一般前行。 后面的事,她完全记不得了,甚至连此时身在何方,也不清楚。不过,在她睁眼之前,她已经嗅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这浓烈的程度提示她,百鬼就在身边。 一侧传过来低低的话音,很奇怪的,说话者竟是位女的,听起来也很耳熟。 「……太急了。当然,我不是说你不该修炼这东西,而是说,你的进境太快,终归还是驾御不住。想找死,也不用这样吧?」 百鬼在那边哼一声:「我有什么办法?不修炼就是死,妳应该庆幸我反应及时,否则妳哪还有在这儿埋怨的机会?」 顿了顿,他又道:「倒是妳,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对付个销魂妃子,有必要吐血吗?」 「吐血?说得倒轻巧,你先和罗摩什死拼,再去玩莫玄夜试试?去,别碰!」 那边两人纠缠不清,这边颜水月则听得身体发僵。 她已经记起来,说话的女修不就是半个月前,到腾化谷来找百鬼的那个女客卿吗?被称作李夫人的那个…… 吹牛吧?天底下能和罗摩什死拼,回来又生龙活虎地击退销魂妃子的,再怎么认真数,也不会超过十指之数! 这里面,有这号人物吗? 只听百鬼在那边冷笑:「我就想到,妳会跑去东南林海!只是罗摩什果真是神机妙算,算准了妳会送上门去?」 「这里面还有点事,以后再说。倒是你,要让这小姑娘听到什么时候?再说下去,你的底细可就全露了!」 颜水月闻言,身体登时僵得像块儿木头。紧接着,她身上一热,分明是谈话的两人目光扫过。 这个时候,若她再装胡涂,怕是到最后连渣都剩不下来。她忙睁开眼睛,坐起身子,并在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脸。 果然,在不远处,曲膝坐在一块岩石上的,正是那天到腾化谷寻人的李夫人。 此时她神态自若,见颜水月目光望来,还笑了一笑,一点儿也看不出受伤的迹象。而百鬼就站在她身边,身上披着一件连帽长袍,漆黑颜色,只不知这颜色是不是由血液染上去的。 他的脸色却比较奇怪,皮肤比前段日子越发显得莹白如玉,却是一丝血色也无,天光照下来,映得他的皮肤如透明一般,总有些病态。而瞳孔中的血色却是越发明显,翻滚闪烁间,诡异极了。 当他看过来时,颜水月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与之相接。 看到她的表情,李珣露齿一笑:「感谢李夫人吧,若不是她及时赶来帮忙,今天妳一定会被销魂妃子吞到肚里,连骨头都不剩。现在好了,销魂妃子受伤,那群手下也投鼠忌器,所以,我们来商量一下以后的事。」 「以后的事?」 颜水月没听明白。李珣仍保持着笑容:「是啊,妳知道了我一个大秘密,刚刚又听到了那么多话,只要妳不是笨到家,怎么也能猜出个三五成来……妳不是笨蛋吧?」 本能地摇头,但旋又觉得不对,又赶紧点头。可是在百鬼那该死的眼神盯视之下,无奈间,她只好哭丧着脸,将脑袋狠狠摇了起来。 一旁的李夫人很没风度地吹起了韵律欢快的口哨,听得颜水月只想痛哭。 真可爱啊…… 这种感叹当然只能烂在肚子里,李珣只是笑呵呵地轻拍她的脸蛋儿:「别担心,我可以保证,既然我救了妳,就绝不会再杀妳。妳很快就可以安全回到宗门了。不过,到那个时候,如果妳宗门长辈问起……」 「我不会说的!」 原来是这样。颜水月长出一口气,开始用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响应。 「如果你确定要保持这个秘密,我绝对不会向仙师们提起,仙师们也不会强迫我说。你知道,由于我宗特殊的性质,总会知道一些少为人知的秘辛,牵涉到的人物许多也都非常了得。 「可你看这些年来,可曾有什么不应该的秘密泄露,或者有人因为此事而闹将起来?」 「哦,是这样?」 李珣用目光询问水蝶兰,而水蝶兰则做出了肯定的回答:「水镜宗要没有这种口风,早一万年就被灭门了!」 「好,很好。」 李珣微微点头,相当满意的样子。然后,他向颜水月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颜水月迟疑了一下,走了上去。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三人所处之地,是一处颇高的悬崖,下方是密密的原始丛林,此时天光尚好,在高处眺望,|qi|shu|wang|四野景致历历在目,那苍翠的绿涛翰海,绝对具备使人心胸一畅的效用。 即使颜水月此刻绝没有心情,可是,在扑面而来的美景中,她确实放松了一些。 她听到李珣柔声说话:「看到那边了吗?」 李珣手指的方向,正是极目远处,天地相接一线,翠色转淡,直近于无。颜水月看了许久,都没看出个一二来,只好摇头。 李珣笑着揽住她的肩膀,不管她轻微的挣扎,只道:「看不到也没关系,听到就好了。」 「听到?」 她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背后忽地贯入一股巨力,她惊叫一声,身子凌空飞起,只瞬间便冲出了断崖,向下急坠。 紧接着,天空中接连传出两声爆响,震耳欲聋。 数十丈的悬崖对修士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颜水月之前睡了一觉,刚恢复了些力气,忙调匀真息,准备安全着陆,哪知真息一动,她才骇然发现,她体内经脉不知何时,又被锁了! 在一串短促密集的撞击声后,颜水月捂着腰身,趴在地上,满脸泥土,还沾着一枚草叶。全身上下,更是被枝叶刮得无处不痛,她咬着牙,噙着泪,低声呻吟。 「百鬼,我恨死你了!」 正咒骂间,天空中连续数道电光掠过,此时颜水月早成惊弓之鸟,见状大惊,忙爬起身来,就要向密林深处狂奔。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从上面贯下:「可是水镜宗的颜水月,颜道友吗?敝人三皇剑宗……」 话没说完,一个女修略显尖锐的嗓音便硬插进来:「水月,水月,是妳吗?我是洛玉姬啊!水月!」 颜水月立时便呆了,她停下身子,怔怔地看向天空,这一下,双方的目光相对,又是一声尖叫。 天空中,一个穿着鹅黄裙装的身影急速掠下,不顾颜水月身上的狼狈,一把将她抱住,初时还问了几句,但看到颜水月满身狼狈,又痴痴呆呆的模样,登时便又哭又笑,说不出话来。 第262章 直到这个时候,颜水月才敢确定,眼前这位兴奋过头的女修,正是她的手帕交,三皇剑宗的「公主」,洛玉姬! 见到了久违的挚友,颜水月只觉得一下子就松弛下来,她同样抱住洛玉姬,忽地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恐惧和委屈,抽噎两下之后,终于还是呜呜地哭了起来。 在这一刻,出奇的,她只想到了百鬼,那个卑鄙、无耻、下流、龌龊、肮脏……外带残忍嗜杀的大魔头!然后,她就明白过来:为什么百鬼突然将她推下断崖,整得她一身狼狈。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会「非常残忍」地询问她是如何逃生的吗? 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百鬼……我恨死你了!」 第二部第六集血神化阴第八章杀手 不再去关心崖下那久别重逢的戏码,李珣和水蝶兰无声无息地潜走,转眼间便去了百里开外。寻了个僻静地方,这才停下身来。 水蝶兰的状态非常不好,才走了这么一段路,她脸色便很是难看,一停下来,她立刻就盘膝坐下,连续数次吐息,才缓过劲儿来。 「罗摩什「天损」绝学,果然名不虚传!」水蝶兰咬牙发笑,看得出来,她对罗摩什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回他算计了我,我认了。下一回,就轮到我去算计他,哼,不要让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度劫!」 李珣咧了咧嘴,这可真是通玄界最卑劣的报复方式啊,水蝶兰这般发狠,这亏必是吃得大了。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罗摩什怎么算计到,水蝶兰会在近期去东南林海呢? 在水蝶兰调养的空档里,李珣提出了这个问题。 水蝶兰皱皱眉头,最终还是做出了正面回答:「因为罗摩什埋伏的不是「水蝶兰」而是「百幻蝶」,就这么简单。」 「他们知道妳的真面目了?」这句话才出口,李珣就觉得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到别的,只好问道:「有说乎?」 「嗯,其实这事很单纯,通玄界有点儿年龄和见识的,都知道,如果惹怒了青帝遗老,其实便等于同时惹上了两个最顶尖的妖魔。因为……青老对我有养育之恩。」 「有这事儿?」 李珣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不过,水蝶兰好像不太愿意说,只是简单答道:「我灵智未开时,便以采集青老身上灵花粉蜜为生,也因此能早早开悟,青老对我实有再造之恩,就是这样了。」 这可真是「妖怪式」的秘辛啊。李珣听得有些好笑,但也总算明白了一些前因后果,而且,也由此,他忽地想清楚了一个水蝶兰仍有所保留的话题。 「其实妳对雾隐轩那么感兴趣,是为了保住曲径通幽的秘密吧。耶,妳还真有知恩图报的一面呢!」 面对李珣的调侃,水蝶兰哼了一声:「彼此彼此,我也不是刚看到某人除了阴谋诡计,竟然还有茹毛饮血,疯魔癫狂,佩服,佩服!」 两个阴阳怪气的脸色碰在一处,正撞了个两败俱伤。 霎时间,故意堆积的嘲弄消散干净,两人放声大笑,在空旷无人的原野上,愈显恣意轻狂。 这已经不再敌对的两个心灵碰撞─至少在现在看来是如此。 或许仍在勾心斗角,或许永不可能达到一对「夫妻」所应该臻至的感情深度,但是,现在的二人,正逐渐地将彼此视为平等的个体,而一切的「火花」,也都是在这样的态势下,摩擦出来。 李珣跳起身,这是一个少年人的动作,然后,他向已笑得仰倒在地的水蝶兰伸出了手,稍一用力,将这位美丽的蝴蝶精灵拉了起来。 水蝶兰似是笑岔了气,咳了两声之后,呛出的却是鲜血。 「……天损奇功,真是厉害!」 李珣感叹一声,刚刚莫名其妙起来的气氛,就因为这口血,又沉积下去。他将手轻按在水蝶兰背部,正要真息透入,探探情况,却被水蝶兰一手拍开。 「我体质与你不同,不用白费力气!」 李珣低低一笑,也不介意。不过,也就一转眼的工夫,水蝶兰忽又抓着了他的手腕:「咦,好像你现在的体质,也与当初大不相同了吧?」 说话间,她真息透入,在李珣体内一绕,脸上便不由自主现出了些讶色来:「怎么?」 李珣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平淡地道:「这就是修炼魔功的直接后果了,先把自己的身子鼓捣得人不人,鬼不鬼。不过,这样也好,妳妖我魔,也就更配对了!」 水蝶兰如何看不出,李珣此刻是强作欢颜。不过,若是她能体贴入微,她也就不是水蝶兰了。 不管李珣心中如何想法,她故态复萌,嘻笑道:「世多传言,《血神子》修至极处,便为「血魇血魔血神子,血心血体血分身」,你现在练出了个「血什么」?」 「哪有那么多「血什么」?其实,这两句虽不差,实则两两对应,血魇对血心、血魔对血体、血神子对血分身,前者为表,后者为里,表里合一,方是此法的奥妙所在。」 李珣很奇怪,明明这妖女拿了本《血神子》的手稿,怎么到现在都还缺乏基本常识?不过,他倒不介意讲一讲这些,因为,他正好可以借此,梳理一下思路。 「除了「不动邪心」这个魔炼必修课之外,修通《血神子》还有要五大转关,即「锻体」、「外化」、「化形」、「分身」、「不灭」,我此刻,应该修到「化形」了吧……」 「咦,这么快?」 「是啊,太快了,但总比没命了强!」虽是这么说,但李珣脸色阴沉如水,显然心情糟到了极处。 「当时化阴池恨不能将我一身骨肉化尽,若不是阴散人……嘿,我此时怕已是融入化阴玉液中,尸骨无存了。那时,什么锻体、外化,都不得力,我只能选「化形」一篇来救急,眼下,也就是个「血体」层次吧。」 「血体?倒是挺形象,就像被血流冲刷一样,五脏六腑全不成形,嗯,划开你这层皮,里面的玩意儿会不会喷出来啊?」 「喂,别开玩笑!」 李珣避过她比刀锋还要尖利的指甲,没好气地道:「妳确定妳受了重伤?眼下可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话音未落,水蝶兰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李珣看得眼皮直蹦,且颇些尴尬。 水蝶兰倒不怪他,只深吸了一口气,暂时压下伤势:「这伤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需要慢慢地静心调养,最好是去雾隐轩,喂,你会陪我去吧?」 「当然!」李珣答应得很是痛快:「就凭妳万里回援,我也……」 他蓦地停口,眼睛却一直盯在水蝶兰脸上。水蝶兰有些疑惑地扬起眉毛,有点儿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良久,李珣忽又笑了起来,他伸出手,轻放在水蝶兰肩膀上:「抱歉,当时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糟糕。不过,夫人万里回援的恩情,我是一定会记在心上的。」 水蝶兰何等聪明,立时便明白李珣想到了什么,不过,她更在意的还是李珣那种称呼。她抬眼扫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伸手,轻按在李珣的胸膛上:「真难得你还有这份自觉!咦,你的心跳有点儿……呀!」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而稍前一点和时间,李珣突然发力,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两人的肌体发出一声碰撞的闷响,在水蝶兰的呼痛声中,李珣紧紧地搂着她,几乎要使她窒息。 颈后火热的喷息几乎是在灼烤着皮肤,李珣是在剧烈地呼吸,而水蝶兰则在沉默。因为她发现,当她不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来与这个奇特的家伙交往时,许多事情都已经脱出了控制。 她对人类的情绪变化有着极深刻的理解,但是将这结论放在李珣身上,有时候却会误差。 比如现在! 当李珣这样深沉内敛的个性,因为一个极微妙的诱因,而突然迸发出如岩浆般灼热滚荡的情绪时,她本能地有些失措。 她只知道,造成这激情的微妙元素,在事后只会隐藏得更深。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元素」,不是自己。 所以,水蝶兰沉默了。 李珣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在水蝶兰出奇的沉默中,他有些尴尬的松开手,然后解释说:「呃,真像妳说的,修炼《血神子》太快,情绪总有点儿把持不住。不过……夫人妳不尽一下妻子的义务吗?」 这个玩笑宣告两人的关系恢复常态。水蝶兰白他一眼,接着看他一身打扮,有些想笑:「你就这模样护送?灵竹不灵竹,百鬼不百鬼,或者是想换个新的身分玩玩儿?」 「只是权宜之计吧!」 李珣随手脱下已被鲜血污损的外袍,露出其中一身短打打扮。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百鬼仍在闭关,过早出来又是麻烦。还是用灵竹吧,虽说突然在西南冒头有点儿突兀,不过总体来说,还能应付。」 说话间,他已经运功变化脸型,又唤出幽一,将灵竹的一身装备都拿了出来,正想往上套,水蝶兰忽地叫了一声:「等等!」 李珣「嗯」了一声,回过头来,但很快他便抽了一口凉气,手臂很明显地后缩。一声微响,水蝶兰看得真切,有个玉制的小玩意儿掉落在草丛里。而李珣怔了半晌,才摊开手,手心里,一片焦黑。 水蝶兰立刻明白过来,她将那小挂件捡起来,果然,这就是李珣身上最宝贵的法宝之一:玉辟邪。 这个自李珣少年时代便放在他身上的绝妙法宝,此刻却翻脸不认人,以一记重击,给了李珣好看。 第263章 水蝶兰叹了口气,对李珣道:「完了!」 李珣怔怔抬眼看她。水蝶兰微一摇头:「不能再变回去了,《血神子》的修炼表征太过明显,就算是你变成灵竹的脸,也掩不住那一身血腥气。这个玩意儿……你也不要戴了!」 李珣没有说话,只是怔在那里,良久,方摇了摇头:「不对啊!」 「没什么不对,这也许就是你为了活命,所要付出的代价。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你要占尽所有便宜,到最后,只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你!」 水蝶兰难得地讲了些大道理,但很显然,效果不佳。李珣的神情变得非常沮丧,他只是无意地翻弄手中的袍服,脸上忽青忽白,看得出,他心中极不平静。 皱皱眉头,水蝶兰正待再说,李珣猛地盯住她:「天芷为什么没事?」 「她还没修到那么高段,而且现在情况什么样,谁也不知道!话说回来,喂,你干什么!」 她一个不注意,竟然被李珣劈手将玉辟邪夺了回去,水蝶兰一惊之下,本能地出手想要夺回,李珣却侧过了身,让这一击拿在肩背上。 与之同时,水蝶兰清楚听到了,在手心处,那一连串「滋滋」做响的皮肉爆裂声。 「笨蛋,你若连一个身分都放不下,还修个什么道!」 水蝶兰反手又去抢,但还没发力,便被李珣诡秘的神情吓住。李珣此刻应该是极痛苦的,眉角肌肉都在微微抽搐,偏偏还要露出笑脸,且以手指比唇,做出噤声状。 「你听!」 听什么?水蝶兰灵敏的耳朵里,只听到了皮肉撕裂,鲜血滴落的微响。可李珣却不这么认为,他闭上眼睛,用尽可能平稳的状态,长吁一口气,似乎在将一切的疼痛都呼出体外。 「听不到吗?我却听到了,这是我的筋骨皮络在适应。这里面的变化极其玄妙,一旦我找到关窍,就会即刻水到渠成!」 听这颤抖的嗓音,水蝶兰觉得李珣是疯了,可是,在看到他愈来愈平静而从容的眸光时,这个结论忽又站不住脚。 李珣咧嘴一笑,飞快地穿上了衣物,但不是灵竹,而是百鬼的。 紧接着,他又将灵竹的装备一古脑塞给幽一,使其隐去,但仍留下了一件东西:玉辟邪! 这件无数次帮助他,此刻却又持续杀伤他的宝物,被死死地扣在掌心,没有一点儿露在外面。 「没办法,就用百鬼的身分吧。」李珣很无奈地撇撇嘴,「不过,宗门那边就不好说话,妳帮我想个理由先!」 此时的他,没有一点儿痛苦的表情。水蝶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低哼出声,用嘲讽的笑容回应:「还用想吗?就说某人脑袋烧坏,足够了!」 李珣往攥紧的拳头上连吹了几口凉气,末了,他耸耸肩:「随妳怎么说吧。不过,这也是妳说的: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若是这时放过,以后要得到,岂不是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而且,我也刚刚才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糟!我刚出化阴池时,体内脏腑经络还勉强有个形,可是杀了这几天,燃血元息充溢体内,把这些冲了个七零八落。 「眼下,我恐怕连最基本的幽明气、或者青烟竹影剑诀都使不出来了。几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如果轻易放过,还有比这种代价更惨重的吗?」 这么严重?水蝶兰很有些吃惊,现在她越发明白,当年血散人为何放着这本宇内独步的魔功秘法不用,而要另辟蹊径了。 见李珣理由如此充足,水蝶兰也就没法再说些什么,不过,她依然嘴上不饶人:「如果能恢复,那自然是好,不过,希望这不是你的幻觉吧。」 「怎会?我的身体,我自然清楚……去,爽快得很!」 「哦,清楚了!」 带着笑声,两个人影同时一闪,破空飞去。 西南角的变故,并没有搅乱通玄界的大势,只是在一个较小范围内,荡起层层波澜。 令等着看热闹的人们很吃惊的是,当水镜宗救回其宗门弟子,得到玉岚道人被软禁的消息后,并没有趁势站在大义的名分上,向西联要人,甚至连一份措辞强硬的声明,都没有出现。 而更荒谬的是,西联此时却主动站出来,很隆重地送回了玉岚道人,并表示了对「行事过激」的歉意。 而对整个通玄界窃窃谈论,有关「玄海幽明城」一事,代表整个西联发话的天妖剑宗宗主七修尊者哈哈大笑:「宝地惟有能者居之,这玄海幽明城,西联是要定了!」 对这种态度,此界各宗门自然各有反应。不过,已临近东南林海的某人,却是摇头感叹:「真狠!」 「什么狠?」 看着打猎回来的李珣如此说话,水蝶兰有些摸不着头脑:「碰到什么厉害的野兽了?」 「哪有的事!」李珣将一只獐子扔在地上,又递给水蝶兰几颗她爱吃的果子,摇着头,将刚刚从一位散修口中得到的消息,复述出来。 水蝶兰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听得直打呵欠,更不愿去费脑子。最后才凭着几分好奇问他:「你是说西联狠吗,狠在什么地方?」 「阴狠!放回玉岚这一手实在阴险。就我估计,玉岚那道姑嘴巴严得很,就算是罗摩什,想从她嘴里撬出东西来,也很困难。所以,干脆就做个姿态,把一切都公开。」 李珣轻轻晃动手腕,让受创严重的左手缓缓劲儿,一边又道:「对玄海幽明城不感兴趣的就罢了,但只要稍微有点儿意向,会怀疑什么?」 「怀疑?哦,是了,玉岚一定是把玄海幽明城的位置算了出来,并交给罗摩什才得以脱身!」 「正是如此,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玉岚道人没有交给西联情报,甚至没有算出确切位置。但事情已经明摆着,要想在这事上掺一脚,要么,就跟着西联的人马到处跑;要么,就到琅琊水镜之天,直接去问水镜宗好了!今年水镜大会,不是马上就要召开了么?」 水蝶兰啧啧两声,已经完全明白过来。 「果然好狠!就算先前不知道,在事情公开之后,整个通玄宗门的压力,也要逼着水镜宗去推算玄海幽明城的位置……当然,不管算不算得出,水镜宗从此也是不得安生了!」 「还有呢!」李珣开始为獐子去皮,同时道:「东南林海这边,麻烦恐怕也要来了。我一点儿都不认为,罗摩什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为咱们遮遮掩掩的!也不需要多说,只要稍稍放出风声,就足够了!这,就是第一个!」 李珣抛出一块牌子,水蝶兰一眼便认出,这是幽魂噬影宗的飞魂敕令。 这种时候,发过来这牌子,无疑就是证明宗门那边已经知道,百鬼已经悄悄破关,跑出来了。 「露馅了!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找我商量的时候发现的。妳瞧,这话说的多有意思:师徒一心,虽万难而不惧;只身在外,当谨慎小心。哈,万什么难,小什么心?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水蝶兰低低一笑,旋又拍了下巴掌,吸引了李珣的注意:「想知道是什么难处么?本来想让你吃个安稳饭,但既然提到了,喏,看这个!」 她的手在背后掂了件东西出来。李珣一见,便是微怔。 这是一只灰羽白喙的鸟儿,说不出是什么名字,只是浑身发硬,指爪僵直,早死得透了。 水蝶兰特意给他看的东西,自然不会只是普通的死鸟。李珣细细地察看,果然有所发现:「这鸟儿似乎是「容器」吧,乘载灵体用的?」 「不错,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告死鸟」,知道了?」 告死鸟?这个倒是听过的。李珣口中啧了一声:「落羽宗?还真是阴魂不散呢!」 水蝶兰笑吟吟地看他,扬眉道:「怎样?我知道你是向来不吃亏的,被落羽宗的差点儿拍碎,那感觉一定不怎么样,要不要找回来?」 「冲我来的?」李珣倒是挺有自觉,不过回头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貌似妳也是落羽宗的目标之一吧,而且怎么算,妳的标准都要比我高些。」 「我们还分什么彼此?」水蝶兰说这话倒是一点儿不脸红:「既然见到「告死鸟」,那边就一定知道我们二人在一起,此刻恐怕早将诸般手段准备好了。 「不过,我将这鸟儿承载的灵体灭掉,便等于告诉他们,我已经知晓底细,正好打乱他们的布置,也争取来一点儿时间,接下来,我们一个伤员,一个病号,又该怎么办呢?」 李珣摸摸下巴,然后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里是通玄界东部的一处丘陵地带,若以势力范围论,应是华严宗所属。只是那群一天到晚只是念经吃斋的和尚,对这些身外之物,倒真的不太看重,所以,这地方诸宗修士、散修的活动非常频繁。 二人现在处身的是一个小丘陵的阴面,因为是冬日,又不如西南气候湿暖,此时满山丘的树木,已尽数凋落,兼又今日天光不好,只余下枝桠怪影,挺阴森的样子。 不过,纯以感觉论,李珣的嗓音一点儿都不逊色:「虽然不知道现在已经传出了什么风声,不过,可以肯定,落羽宗绝不会允许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东南林海,所以……我们试探一下?」 水蝶兰想了想,忽地伸手虚引:「那请吧,禁法宗师,百鬼道长!」 天色急剧地暗了下来,在黑暗中,看这枝叶稀疏的林子,便如同无数妖魔林立,怪象纷呈。 一只灰羽小鸟扑飞到树枝上,又扇扇翅膀,这才用长喙梳理自己颜色黯淡的羽毛。 第264章 看上去,这像是一个在喜在夜间游动觅食的寻常鸟儿,不过如果细看牠的眼珠,便能发现,这鸟儿瞳仁中散出来的绿色莹光,吞吐流转,绝非凡物所有。 在一根树枝上待腻了,鸟儿又飞起来,准备投到密林的更深处。然而就在牠以优美的姿态跃动树枝之间时,大气发出「嗡」 的一声震鸣,下一刻,灰羽小鸟四分五裂,似乎黑暗的空间内,有无数利刃,交错掠过。 出奇的,碎裂的鸟儿身上,没有迸出任何血液。当碎羽洒落之后,密林便又恢复了平静,平静得让人窒息。 这种氛围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夜色即将褪去,才便被一个外来客打破。这人一身青衣,来得速度极快,且又有着明确的目标,直直地向着鸟儿被分尸的所在地奔去。 「啧,虽说身手不错,可不像是杀手出身啊?」 利用禁制藏起身来的李珣和水蝶兰窃窃私语,不过,李珣很显然问出了一个蠢问题。 水蝶兰轻嗔一声:「笨蛋,看天空啦!这是落羽宗最喜欢使的「请君入瓮」的阵势,周围至少还有四个与这人同级的高手虎视眈眈,一旦你攻击此人,其它人便会以「四方殒生印」合力一击……就算是我,也要掂量一下的!」 说话间,修士已半蹲下身子,细细察看鸟儿的尸身。 当然,他也很快发现了刻在周围树干上、地面上的禁纹,很自然的,他的注意力又集中的到这些禁纹上,很是投入的样子。 而这也正是被人偷袭的「大好良机」。 李珣舔了舔嘴唇,对那个「笨蛋」的评语,他是绝不承认的。之所以漏过这一条,还是他对新的功法的不适应的缘故吧。 不过,经过水蝶兰的提醒,他着意捕捉,果然在虚空中发现了几条隐秘之至的气机。 这微弱的气机便如同蛛丝一般,轻轻粘在来人身上,看似虚不着力,其实最敏感不过。他一点儿都不怀疑,如果他沉不住气,轻易出手,那么他的下场也将惨不堪言。 很快的,那修士就直起身来,李珣感觉到他周身气机稍稍一扬,似乎是发了个信号,紧接着,便有一个黑衣人影自空中闪掠下来。 两人简单地交流几句,似乎是给这个阵诀定了性,青衣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冰线「铮」 地一声弹射出来,林中转眼便生出些许凉意。 「麻烦!」在看到那件东西的外形时,李珣叹了口气。 没想到落羽宗竟然这么肯下本钱,竟然将大名鼎鼎的「搜神冰蚨」也带来了! 这小东西是出了名的灵异之物,对一切生灵气息,都有极敏锐的感应,有这小家伙在,纯凭禁制,定是躲不过去了。 而且,就算此刻杀了这些人,只要被这小东西逃掉,以后便真的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脱不出落羽宗的手掌心! 既然如此,不如爽快些好。 他轻咳一声,身体燃血元息勃然而起,便如同黑夜中突然燃起的火炬,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在两名修士惊讶的目光中,他从阴影中施施然走出来,微笑道:「两位,是在找我吗?」 他的举动固然是迫于无奈,但眼前两人显然受到了更大的困扰。 落羽宗从来就不是擅长正面应对的宗派,所以,在看到李珣一脸和煦笑容的时候,两个修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天空中,则有一道无形的弓弦慢慢崩紧。 偏在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不,我们今晚,不做生意了!」 李珣讶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缓步走来。 一身雪白的袍服,在渐沉的夜色中,分外显眼,可身上的气息则收敛至一个极微弱的界限,与穿着极不搭调。 这人无疑是极其英俊的,雪白的皮肤与同色衣衫几乎分不出界限,甚至可以令诸多女修为之嫉妒,脸上线条却又非常硬朗,但笃定从容的神情,又赋予这轮廓以柔性的特质,非常矛盾,但也更具魅力。 然而,在看到此人温润晶亮的眼眸时,李珣便从心底生出疑惑来。 从这对眼眸中,看不出任何可以确切描述的情绪─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粗略点儿看,也许他会认为,已经抓住了此人意识的流动方向,但是毫无疑问,这些所谓的「方向」,在下一刻,又会全然不同。 危险的家伙! 李珣还从未见过这样一类人物,似乎他举手投足之间,就是为了迷惑别人,误导别人,最终,再图谋别人。而更可怕的是,这种感觉,也有可能不是真实的,这是最要命的一点。 突然间,他有点儿后悔,如此托大地跳出来了。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一章道途 「不做……生意?」 看得出来,不只是李珣这边而已,就连另外两个落羽宗的杀手,也被突然现身的这人、突如其来的一说弄得呆了,林中竟是一片难堪的沉默。 这家伙是谁? 李珣脑中瞬间就将所有可能的人物过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让他自己吓了一跳:「素怀羽?」 他当然只是在心中叫上一声。 虽说没有得到证实,不过从通玄界的传闻来看,有这种迷幻不定特质的人物,除了有「碎心迷魂」之称的素怀羽,还有谁来? 「宁碎背心千遍,不与迷魂一面」,这句有些调侃味道的俗语,便是此界修士对这位落羽宗大佬最贴切的形容。 而此刻,李珣很不幸的,自动跳出来与其照了面…… 这段时间真的是诸事不顺。 李珣腹诽未毕,前面那疑似素怀羽的修士却轻叹一口气,悠悠道:「自从雁山一别,我们已经有近两百年没见过面了吧,怎么,我今日饶过了这小辈,你也不肯出来谢我一声?」 …… 这敢情好!李珣到这时候才明白,原来这位素大佬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把这大活人放到眼里去。 他说话的对象,从来都只是水蝶兰而已。 多久了?至少近三四十年来,李珣还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无视过,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竟然分辨不清,眼前这家伙的态度刻意与否。 李珣的心脏猛地膨胀了一下。 在修炼《血神子》化形秘法之后,他的内腑脏器,唯一还有点儿「正形」的,也只有这作为气血中枢的心脏了。 然而,这东西如今似也变得分外「敏感」,哪怕是仅仅一点点儿的情绪变化,也能让它产生超常规的反应。 不过,即便是这内脏都要燃烧起来的时刻,李珣的脑子里依然留存着一线冰寒。 正是这一线冰冷的感觉,使他能够定住身形,在一边冷眼看着─看这位素大宗主对着漆黑的树林,声情并茂的演说。 只可惜,水蝶兰却实在不给面子,仍保持着沉默。素怀羽在等待了颇长的时间之后,脸上不由现出些苦涩之意来。 且不说这表情有几分真心,更吸引李珣注意的是,这厮的眸光看似没有个焦点,且一派黯然神伤,可李珣却能感觉到,此人的目光分明就是越过他的肩膀,盯在水蝶兰此刻藏身之地。 同时,天空之中,那所谓的「四方殒生印」,也没有半点儿杀意消散的迹象。 李珣心中念头百转,飞快地思索解决问题之道。 偏在这时,耳中又传来一缕细细的声息,他怔了怔,不自觉按着话音提示抬眼去看,正见素怀羽口齿微张,将要说话。 「喂,究竟是不是来找我的?」 突如其来的问话,将林中有些沉郁的气氛打得粉碎。 素怀羽心机深沉,脸上还没什么变化,但林中其余两个杀手却不自觉拿眼看来。 也在此刻,他们才发觉,原来这话是对他们说的。 李珣此刻一脸的惫懒模样,那眼神也只当穿透了空气,直直看向素怀羽身后。 这一句话,完美承接李珣露面时那一句,直把素怀羽现身后这数十息的时间全然无视。 若论态度之轻蔑,此时的李珣绝不在素怀羽之下。 这差不多就等于把那两位可怜人放在火架上烤了。 不过,这两位怎么说也修行历练数百年,本能地做出了最合理的反应。 他们收敛目光,面色不动,同样也将李珣的问话当成了空气,不过,再看两人鼻观口,口观心的神态,怎么都有点儿尴尬的味道。 李珣根本没指望他们有所响应,只是冷冷一笑,就那么迈步前行,不紧不慢地朝素怀羽那个方向走去。 素怀羽依然保持着目光散漫的状态,但两个杀手却无法以等闲视之,二人虽没有大动作,但轻微的身体颤幅,已透出轻淡若无的杀意。 天空中似乎有一剎那的静寂,而来自四方殒生印的感应,则在这一瞬间中断了。 这一个小小的空白,却让李珣后背汗毛尽数倒立,皮肤上已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如果对方在这空白点上发动一击,李珣绝无法捕捉那致命一击的路线。 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和敌人硬拼一记,然后便会落入全局的被动─直到被人攫了他的命去。 落羽宗果然不可小觑啊! 如果李珣单独碰到这种阵势,不能事先察觉,又或不能及时唤出两个傀儡,必是小命不保! 带着这样的感叹,李珣神色冷淡地与素怀羽擦肩而过。 两人均可以感觉到对方独特的气息,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稍后,李珣身上肌肉绷紧,而素怀羽则皱了下眉头。 第265章 这时候,素怀羽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落在了李珣身上。 可惜,李珣只送给他一个拂袖而去的背影,附赠一句话:「扰人清梦!」 林中众人一时哑然,但下一刻,他们耳中便响起一声枯枝裂响。 这在秋冬之际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声音,此时听来,却如雷霆贯耳─绝没有半分夸张! 初时的干涩声音在全无征兆之下,变成了一声轰天炸雷,震得整个树林嗡嗡乱颤。 树叶上仅存的三两片树叶,也在这声巨响之后,瑟瑟飘落。 而树枝灌木之间,本正酣睡的诸多鸟兽更是如蒙大难,纷纷抢出,一时间聒聒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树林乱成一团。 在这纷乱之中,素怀羽以一种「不合群」的节奏,缓缓转身,目光四面流转,不知在找些什么。两个手下则不哼一声,身形一起隐没。 而在隐去之前,一缕冰线铮然弹起,搜神冰蚨扑向半空。 素怀羽眸光一凝,身形以可以目见的幅度猛然紧绷,同时低喝道:「收起来……」 「来」字刚吐出半边,素怀羽身侧忽有一道清风抹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将后半个字硬生生咽下去,身形则像是化入空气中,倏然不见。 搜神冰蚨是天生的灵异之物,对外界危险极其敏感,甚至比素怀羽的叫声还要快上一线。 这小东西在虚空中二度弹射,猛地扭转了方向,向地面俯冲,险险与一道寒气擦身而过。 那寒气,锋锐如刀。 这时,放飞冰蚨的杀手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身形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口中呼哨一声,一个劲儿朝着冰蚨所飞的方向猛冲,显然是要将这宝贝灵物收起。 可是,他似乎忘了,眼下这林子里可不怎么安全! 果然,他身形方出,便有一道人影斜刺里冲出来,森森杀意,将他牢牢锁定。 锋芒所及,连搜神冰蚨也逃不出去。 在这种生死时刻,这杀手脸上却现出一层重重的红晕来,眼中光芒近乎疯狂,在喉咙间「呵呵」的低响中,他身形竟然没有半点儿退缩闪避的征兆,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扑了上去。 这一扑,也就代表着四方殒生印正式启动! 天空中,层层密织的气机网络,终于找到了一个真切的目标。 随着「赴死之人」身上锁定的杀意,「四方殒生印」如影随形,像一条灵活的套索,在几个游移间,将林木掩映中的人影死死扣住。 一波又一波的刺骨煞气由四面聚合围拢,不住提升层级,随时都可能砰然迸发。 然而,在将发未发之际,又是一道人影轻烟般逸上半空,在沉沉的夜色下,真如一道虚无的影子。 人影闪没之间,已插入近乎成形的元气漩流之中,所过之处,大气嘶声开裂,天空奔走涌动的气浪激流,不能阻其分毫。 而紧随在后面的,则是素怀羽。 他一身白袍,身形飞升,其速恍若流光,极为显眼,但比之前面的人影,速度竟还差了一个层级。 眼见天空中元气涌动渐成乱象,素怀羽终于不能保持一贯如迷似幻的神色,而是露出货真价实的焦虑与急迫─「手下留情……撤阵!」 话说了半截,他猛然省悟事情关键,迅速改口,正是卡在要害处。 一声叫罢,夜空中便如同怒潮西来,隆隆轰鸣,四条人影从虚空中现身,又被瞬间鼓胀崩裂的巨量元气震得向四面倒射而出。 水蝶兰终于现身。 她负手立在虚空之中,浅蓝色的唇瓣微抿成一道弧线,冷冷凝眸。 只是水蝶兰的眼神,一刻也没有停留在素怀羽身上,而是俯视林间,一语不发。 素怀羽摇头苦笑,停在她身侧数丈远,也学她看向下方。 满胀的高压让下面的林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至少数百棵林木被从天而降的元气湍流摧折倒下,林子里的鸟兽面对这天灾般的景象,连逃命的勇气都失去了。 一时间,林子里满溢的都是腥臊气味。 「嘿,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呃,这小东西我先保管一段时间,怎样?」 在那位奋不顾身的「诱饵」杀手眼前,李珣轻轻松松抓住了搜神冰蚨,稍一用力,这不怎么安分的小家伙便僵起了身子。 「诱饵」刚刚在生死在线转了一回,又在地面上狼狈滑行了好一段距离,竟然还是空手而归,心态早已失衡,见到李珣的笑容,哪还能忍得住,他厉啸一声,身子弹射起来,向着李珣扑至。 「青四!」 素怀羽的低喝声传过来,不过,「诱饵」的冲击已经不可能再收回来了。 李珣再一次面对殒生印,只不过这次是真的「面对」! 当对方整个地出现在李珣视界中时,曾经可以摧裂整个脏腑的强压,却几已化做清风一缕。 「果然还是背后伤人来得更合适你们!」 嗤笑声中,李珣的身影倏然间扭曲了,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他的肢体以人类绝无法成就的扭曲幅度,在虚空中涨缩一下。 恍惚间,那身体已成了一团非固态的黑雾,似要随风而去,却又在些微的缝隙中穿行无碍。 对这样诡异的身法,「诱饵」几乎看呆了眼,因一腔激愤躁动而生成的锐气,立时消减大半。 偏在此刻,他脑子里又极不应该地对素怀羽的喝声起了反应,一个犹豫间,眼前忽有一个人影直撞入怀中来。 剧烈的冲击透胸而入,体内猛然飙升的高压挤迫着血液,眼见就要裂喉而出,然而又有一股突来的高热,剎那间灼烧全身,那急速拔高的温度,以最霸道的方式,将一切乱溢的血流瞬间抹消干净。 一口心头血,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声低呃。 「诱饵」睁大眼睛,张了张嘴,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跳出来,然则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直到猛力撞上一棵大树,才摔落下来,委靡在地。 林间出现了一段时间的冷场。 李珣没有趁势追击,只是摊开手,做出个「我无辜」的模样,镇静自若地接受上空素怀羽冷冷的眸光。 在林中潜伏的另一个杀手也现身出来,跑到「诱饵」身边把脉。 「诱饵」体表没有任何伤势,内脏也没有任何实质的损伤,但是脸色真是差到无以复加,甚至连皮肤都失去了光泽。 李珣这一记燃血元息的手法,不损肉身而损精血,一击便打掉对方起码百年修为,堪称阴损绝顶,也算小出了当日重伤垂死的一口恶气。 将数对怨毒的目光彻底无视掉,李珣扫了一眼狼藉的树林,皱皱眉头,也飞上半空,只是与素怀羽保持距离的作法相比,他倒是大模大样地与水蝶兰站了个并肩。 「这地方妳也能待得下去?」 李珣是指那些给惊得屁滚尿流的鸟兽造成的腥臊味道。 也亏他还记得水蝶兰对气味儿特别敏感,虽然还有点儿作态的成分在其中,水蝶兰仍相当受用,回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 「早就受不了了,不过……白毛难得有这般诚意,不如听听罢!」 「白毛?」 李珣再保持不住「无视」的态度,开始用极其古怪的眼神打量素怀羽;与之同时,素怀羽也在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 看得出来,这位绰号「白毛」的一派宗主,对李珣与水蝶兰的关系相当感兴趣。 水蝶兰将这两人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却丝毫不以为意,只是道:「以后与落羽宗打交道要记得了,他们最爱杀身求道,你刚刚手下留情做甚?杀便杀了,生意照谈,买卖照作,死几个人,算得了什么?」 李珣撇了撇嘴,懒洋洋道了声:「受教!」 素怀羽看起来真的不以为意,但李珣却感觉到其随之瞥来的一眼,眸光如针如芒,锋利无匹,不过很快便又化入丰富多变的神情之下,不见半点痕迹。 素怀羽最终只是抚掌笑道:「水师姐或是在朱勾宗待得久了,染上了些俗气,却忘了本宗既然向杀中求道,又何来生意、买卖一说?」 他眼也不眨一下,便将之前他亲口所说的「生意」之词,一口否决,神情偏又渐渐凝重,令人不得不重视他的态度。 「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也。嘿,眼下除了北盟、西联之类的巨孽,又或明心、星玑这般,闲着没事儿斗气比剑玩儿的主儿,谁还有能耐去充大头?」 「明心、星玑?」 李珣心中跳了跳,但他也知道这绝不是开口询问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不过,他这边忍得住,能心意相通的水蝶兰可无所顾忌,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哦,这两大剑宗掐出火来了?」 「难得水师姐您有闲情!」 素怀羽并没有多想,只当水蝶兰好奇,又或是表示「稳重」的态度,笑回了一句,方不紧不慢地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向雁行宗买师姐您的行踪时,得来的添头。 「据说里面颇有不少弯弯绕绕,好像谁杀了谁的弟弟,谁又杀了谁的徒弟之类。 「总之,现在天垣老儿将那位辣手的明玑圈在「星河」之中,宣称要将她禁锢千年,嘿,明心剑宗大不如以前了,要是钟隐还在,给天垣老儿十个胆子试试?」 「哦,是这样……」水蝶兰似若无意地瞥了李珣一眼,很快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算了,这事儿与我们无干,倒是白毛你,千里迢迢过来,总不是打个招呼问安吧?」 「果然还是水师姐最知我性情。 第266章 」 素怀羽微微一笑,坦然道:「我这人向来缺乏勇气,更没有半点杀身求道的念头,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子上,也不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手段罢了。 「当年水师姐叛宗时,我便极不同意那几个蠢货的主意,只可惜,刚刚登位,不得不有所折衷罢了,也因此,我赔上了十三血羽!」 水蝶兰微蹙眉峰:「我可不知道,你竟还有这絮絮叨叨的习惯。」 「哪儿的话,其实我这么说,只是想告诉师姐一件事,前几日,洪长老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已然自绝于道,这事儿……」 李珣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但水蝶兰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轻「哦」一声,然后便笑着鼓了鼓掌:「恭喜,白毛你终于全权在握,大展长才之日,近在眼前啊!」 素怀羽欠了欠身,竟是生受了。 不过,他很快抬起脸来,眼中光芒却是一个大变样,在旁的李珣也能看出,那光芒是何等热切。 「水师姐,事到如今,以妳的智慧,也就无须我饶舌。洪长老死去之后,宗门再不复当年排挤之忧,而此多事之秋,师姐可愿意回返宗门,助我一臂之力?」 水蝶兰闻言扬起了眉毛,李珣则翻了个白眼儿,将脸转向一边,耳朵却竖了起来。 水蝶兰在做出一个讶异的表示之后,很快便笑吟吟地道:「难得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不过,我现在自由自在过得挺好,何必再去自寻烦恼?」 语气并不如何决绝,但素怀羽很知趣的没有再多说废话,他轻叹一口气,脸上颇有几分黯然。 李珣用余光瞥去,直到这个时候,他也分不清这家伙神情变幻的真假,这种的深不可测,和自己颇相似啊。 沉默了一下,素怀羽缓声道:「师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不过,在此,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此界今后多事,宗门恐怕再也禁不起任何无谓的损耗了。 「我今日便要下令,与师姐前尘旧事,一笔勾销,那所谓的格杀令,也就此作废,师姐这边……」 听他如儿戏般将代表宗门声誉的格杀令消去,就算先前已感觉到这苗头,李珣也不免为之瞠目。 偏偏一边的水蝶兰没有半点儿意外,低哼一声:「我闲着没事儿,惹你们干嘛?」 被呛这一下,素怀羽反而尽展欢颜,甚至很夸张地举手加额,以示庆幸:「师姐能这样想法,实乃宗门之幸……」 「是吗?」 水蝶兰妖异的蓝唇抿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打断了素怀羽的感叹,又向李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看在几百年的香火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事及时放手,那才真是大幸!」 素怀羽微微一笑,转脸向这边看来,李珣与他目光交集,均是刺芒敛隐,却机锋暗出。 说起来,这是李珣头一回同一派宗主正面放对时,沉稳之余,尚且行有余力。也在这一刻,他明白,不知不觉间,他的心境修养已臻至一个新的层次。 两人的锋芒稍露即隐,素怀羽看起来颇有些惊讶的样子,道:「说起来,这位是百鬼道人吧,修为渊深也就罢了,却想不到所学如此庞杂,后生可畏呢!」 这话是两人正面交谈的第一句,倒也很符合素怀羽的身分,不过,在眼下这情形中,味道儿便有些古怪。 李珣何等敏感,自然品得出来。照他原本性情,此时绵里藏针、以退为进方是正理,然而在响应之时,心窍中一波热流涌上头,话到嘴边也变了味儿。 「求生图存,不免多下工夫。」顿了顿,李珣唇角微勾,又道:「贵宗杀中求道,甚至于以身相殉,百鬼心力孱弱,自问不能效仿,只能尽力保命而已。」 以百鬼的身分,如此说话,无异于挑衅,素怀羽如何听不出来? 只是他虽心中恼怒,脸上偏是云淡风轻状,一笑间,便转眼去看水蝶兰,却见其正盯着百鬼,脸上微有惊讶之意,显然这种回答也令她颇吃了一惊。 大凡才智之士,心中想法总是要多一些,见水蝶兰如此情状,在没有彻底搞清二人关系之前,素怀羽更不会轻易表露不满。 他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将这口气咽下,只当没听明白,向李珣点点头,又与水蝶兰说话。 「水师姐难得有心情提携后进,我这边自然也不能搅了兴头。也罢,拼着与碧水君交恶,便让这单生意黄了罢……话说回来,若阎夫人座下都是这般弟子,日后,本宗也不再接碧水君的买卖了,反正早晚没得做!」 他这虽是顺水人情,但面子却给得大了。 李珣就算是心中别扭,也不好再说什么,同样点了点头,算是承情,目光也瞥到水蝶兰那边去,正看到水蝶兰冲这边眨眨眼,态度亲昵,没有半分顾忌。 一瞬间,素怀羽的脸色变得分外古怪。 此时天色欲曙,在晨风的吹荡下,三人已经渐渐飘离了那个纷乱的林子上空。 在更清新的空气中,也在渐渐明亮的光线之下,水蝶兰的面容美丽至乎妖异。 素怀羽的目光从这上面流过,似乎突然间被灼痛了眼,稍稍瞇了一下,再一沉吟,忽然便开口告辞。 「既然师姐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叨扰了。」 「哦,请便!」 没有什么虚伪客套,水蝶兰不耐烦地挥挥手,算是道别,李珣也仅是微微欠身示意而已。 素怀羽没有半分不满,而且似乎也忘记了,宗门一只珍稀的搜神冰蚨还落在对方手里,甚至根本没有提这件事,一笑间,便缓缓飘移开去。 末了,还柔声说话:「若师姐哪天突然改了主意,不妨告知一声,我必大开中门相迎……」 顿了顿,素怀羽忽地想起了什么,在身形即将没入晴空之前,悠悠传音道:「听说千机老怪又鼓捣出了新奇玩意儿,师姐近期还是小心些为好!」 音犹在耳,他身形已经不见,周围那些落羽宗杀手,已早上一步无声无息地撤离。 李珣摸了摸下巴,脸上笑容有些古怪:「这位说了这么一通,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是啊,在乎你我二人之命也!」水蝶兰没好气地白李珣一眼:「笨蛋,你到现在都没明白,什么叫迷魂一面吗?你真以为堂堂一派宗主出门,身边就带这几个废料? 「哼,二十里外,起码有两个玄羽在候着,若我刚刚露出半点儿受伤的迹象,眼下咱们就逃命去吧!」 落羽宗杀手分级,是以黄、青、血、玄、素五色依次递升,其中素羽只是宗主的代称,而玄羽,就代表着宗门最高等的杀手了。 「两个?我以为只有一个!」 李珣很惊讶地回应,却看到水蝶兰更惊奇的脸。 他耸了耸肩:「自从修了这鬼功夫,我对生灵的感应便相当敏感,不过看起来,比妳的鼻子还差些…… 「再说,就算是有人埋伏着,他难道真会冒险搏杀?要知道,一个不慎,他可能会被咱们给吃掉!」 水蝶兰哼了一声,但气到喉间,却忍不住一声呛咳:「你真被他给骗了,就是因为你想不到,他才会动手!这疯子,我差不多是看着他长大,如何不知?」 「疯子?」李珣回想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这样的苗头,他摇了摇头,「也许是我眼拙,不过,纯从我这方面来看……哈!」 这笑声里确实有一些别样的意味儿,然而,对水蝶兰而言,却没有半点儿效用。 她冷冷一笑:「蠢材!你也不想想,若他还有半点儿人味儿,如何能做上这落羽宗之主?落羽十杀技,哪一门不是断情绝性,游刃生死方能成就,被这样的法门浸淫数百年,便是个菩萨,也能化作天魔相。 「当年我为什么叛宗之后,转脸又投到朱勾宗去?闹着好玩儿吗?还不就是找个杀人发泄的地方?」 李珣笑声止住,随即便皱起眉头。他自然不是「笨蛋」又或「蠢材」,但如果对方真的是一个疯子,他也确实没法掌握对方的思维方式。所以,他虚心求教:「那妳觉得,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没听到他说吗?千机老怪要来找我的麻烦,让我近期小心……」 水蝶兰将「近期」两个字咬得极重,如果李珣这时还不明白,那他就是正牌的蠢材了。 「他知道妳受伤了!不,他既然是从雁行宗买了消息,怎么说都要更全面些……嘿,妳是说,东南林海事发了?」 「什么事?」水蝶兰却反问了回来,眉目神态颇值得玩味儿:「这两天你心里不都是在揣摩吗?不如说出来听听?」 这话意奇峰突出,顶得李珣一窒,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半晌才苦笑道:「妳看得这么清楚,不也在心里揣摩吗?」 话是这么说,但李珣迟疑了一下后,还是续道:「也许用不了多少时日,妳与罗摩什在东南林海一战,便要轰传天下,这是瞒也瞒不过的。 「这也罢了,只是妳当时说,罗摩什埋伏的是百幻蝶,而非水蝶兰,那么,当时妳中伏时,又是什么身分呢?」 「有区别吗?」 这显然是水蝶兰在装胡涂,顺便也把刚刚突然僵滞的气氛活泛起来。李珣心中雪亮,也就顺势翻了个白眼。 「废话!本来罗摩什对我还有些投鼠忌器,为的就是雾隐轩的归属。先前也就罢了,如今既有颜水月之事,此处价值立时水涨船高,正是从中谋利的好时节,若在此时被他看出其中变故,嘿,罗摩什的手段,就是那样好接的么?」 水蝶兰笑吟吟地看他,确认他的话告一段落,便扬眉道:「然后呢? 第267章 」 「什么然后?」 「没有?在这种情形下,某人不应该表示一下疑惑吗?不仅仅是这件事上,还有之前的、以后的什么?」 李珣这回连苦笑的力气都失去了。 对这听似坦白,实则狡猾无赖的响应,根本不是他现在的心态所能应付的。 如果二人现在对敌,李珣恐怕会死得很惨,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紧张不起来呢? 李珣正想举手投降,忽见水蝶兰欺身上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极近。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李珣本能地向后微仰,可是,脑门向后一靠,却被水蝶兰双手挡住。 这是个暧昧至无以复加的动作。 水蝶兰近乎于挑衅地仰起脸来,对上李珣的眼神。 「你不会对从前的事情斤斤计较,那么,我们就说以后好了。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思……是在害怕吗?是啊,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的隐秘,可「同心结」的效力只有短短的一百年,对我们来说,是短了点儿。」 李珣干笑一声:「妳在说什么……呜!」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因为,水蝶兰柔软的唇瓣已轻沾上他唇角,而下一刻,他嘴唇一疼,微腥的味道从二人唇舌交接处扩散开来。 这刺激性的滋味让李珣的心头猛地一跳,在一次前所未所的胀缩中,滚烫的心头血直顶喉头,而隐没在体内的蛊虫,则发出欢跃的尖鸣。 唇分。 水蝶兰用舌尖轻舔去唇角残余的血渍,笑容妩媚至乎妖异。 「百年太短,便以心头血浇灌。会延长到什么时候,便是我,也猜不到了!也许是两百年、三百年,但或许哪一天,突然就失去效力……怕吗?」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贪婪地将空气中残余的血腥气尽数收摄入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因此而起来。 也在这时候,他觉得眼下这姿势太过被动,便也伸出手来,想捧着水蝶兰的脸。 不过,抬起一半,他忽地发觉,自己的左手仍然结结实实地扣成一团,在如此气氛下,显得分外滑稽,而早已习惯的疼感忽又显得真实起来,他甚至觉得,掌心处的玉辟邪在血肉之中翻转滚动。 水蝶兰的眸光从拳头上面瞥过,又斜睨回来,唇角的弧度似乎也在剎那间深刻了些。 李珣不知怎么地,忽地便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看起来,我是……白担心了!」 随着「白」字的出口,李珣闷哼一声,身子像虾米般弯了下去。 水蝶兰这一记膝撞绝对没有留手,坚硬的膝盖骨裹胁着巨大的前冲力,几乎要把李珣的小腹整个击穿! 就算李珣此刻内腑尽化为流动之精气,吃了这一记,也绝不好受。腹腔内急剧升高的强压,差点把他的心脏给挤爆,他喉咙里呃呃几声,脸皮更是整个地发了紫。 水蝶兰轻哼一声,松开扣在他脖颈上的双手,向后移开。然而身形甫动,肩膀却是一紧,反被李珣双手扣住。 也仅仅是扣住而已。 李珣显然没有从刚刚那记膝撞中回过劲儿来,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凉气,身子前倾,几乎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水蝶兰身上。 尤其是下巴,就卡在水蝶兰细弱的肩膀上,每一次呼吸的声响,都清楚地透进妖女的耳朵里。 「喂,干什么?」 水蝶兰又捣了他一记,只是这次力气便小了些。 李珣嘿嘿低笑,吸入的凉气里,不可避免地掺入了妖女沁人肺腑的暗香,与颈后温热的气息融在一起,便有着极大的魔力,让他的嗓子不自觉地哑了。 然后,他就在水蝶兰晶莹剔透的小耳边宣告:「放心吧,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会比妳快一步……那么,就不要再想这种事了吧!」 真坦白……不过,就是这样才好玩! 水蝶兰想笑,但最终只是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目光却抬向无尽远的天空,绚烂的晨曦方向。 云霞千里织绵,中有初阳渐起,浑如凤凰振翅,两翼分张。只是,她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此时,与她亲密相贴的男子,若真与她心意相通,此刻又会想到谁?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二章摊牌 水蝶兰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在分开后,她用了一段时间定下心神,然后便向李珣讨要搜神冰蚨。 「我依妳的吩咐,制僵了牠,才放在里面。」李珣一边从怀里掏出个玉瓶,一边笑问:「不过,若是怕牠寻到我们的踪迹,杀了便是,何必养起来?指不定便多了个脱漏行迹的祸害。」 「我喜欢,不成吗?」 水蝶兰当真是半点儿道理不讲,一句话便将李珣噎了回去。 不过,李珣连苦笑都还没来得及放出来,水蝶兰又笑吟吟地拍拍他胸口:「放心吧,我这也是为你好。我也知道,这小东西一看便是「子蚨」,而「母蚨」一定是在我那个便宜师弟身上放着。 「哼哼,当我不知道么,不过就想用这个玩意儿做饵,等我一口吞下去罢了!」 「妳现在不正吞了么……」 这话李珣当然不会明着说出来,他也相信,以水蝶兰之能,便是踩着陷阱跳下去,也有能耐毫发无损的翻上来。 水蝶兰手上结了几个符印,覆在玉瓶之外,似是断去了子母蚨之间的联系。然后笑呵呵地将玉瓶收起来,心情看上去相当愉悦,愉悦到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珣尝试分析无果,干脆不再多想,此时天光大亮,也差不多该赶路了,他招呼了一声,飞动身形,水蝶兰哼着不知名的歌调跟上来。 她心情倒真不错! 对水蝶兰奇特的心理变化,李珣心里不免有些嘀咕,不过,很快地,随着朔风南来,他的心神不可避免地朝着风来的方向,渐趋迷惘。 「喂,喂,喂!」 最后一声唤,直接在他耳膜中炸响,震得李珣身子一颤,差点儿真息错乱,从半空中摔下去。 李珣惊怒之下,猛地回头,正碰上水蝶兰玩味儿的目光。 「啧,走神了!在想什么?」 「在想……哈,当然在想北边的事情。我在想,明心剑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平日出尽风头的弟子,又向来与明玑仙师交善,此刻反而不见踪影,他们会怎么想?」 李珣话中自然有不尽不实之处,但能说到这种程度,已经很让水蝶兰惊讶了。 这个时候,她只能顺着口气往下说:「这倒是,不过,以你现在的模样,要是去了,指不定他们两宗反过脸来,一起灭了你也说不定!」 李珣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 水蝶兰笑嘻嘻地又道:「这样也挺好啊,不如趁势让「灵竹」人间蒸发,反正这种事情在此界常见得很,说不定,还能让那边为你掉几滴泪呢!幽魂噬影宗这边反而容易,冥火阎罗不是很看好你吗?他总比清溟来得好说话吧!」 水蝶兰已经是第二次这样提议了,不过,李珣的反应并没有本质的差别,他摇头一笑:「哪有这么简单……」 一句之后,任是水蝶兰怎么挑拨,他都闭口不言,水蝶兰没有办法,也只能赌气不再开口,两人间的气氛又僵滞起来。 不过,临至入夜时分,当水蝶兰遥遥看到东南林海周边苍青颜色之时,这个气氛便被她主动打破了。 「呀呼,终于回家了!」 李珣注意到,她用了一个敏感的词汇,而且,又是用得如此自然,任他此刻心情如何低落,听在耳中,也不免泛起微微涟漪。 但很快的,李珣就被眼前的事情占去心神。 「回家开门……也是件麻烦事!」 雾隐轩自辟天地的大神通,辟得方圆数千里洞天福地,若在下界,已等若一个不小的国家。 然而隐没在苍茫无尽的东南林海中,却不啻于沧海一粟。 诚然,它以巧妙的构思,隐秘的手段,汇聚东南林海数以万计的灵脉为己用,勾连以亿计的气机,隐然与整个森林相通。 只要懂得必要的禁法,同时以雾隐轩为起点,修士们可以在一息的时间内,到达东南林海中任何一个角落,当真是念动身至,神妙无方。 不过,这种神妙毕竟也是有限度的。 限度就在,一切神通妙法,都需以雾隐轩玄奥精微的禁法为根基,通过轩中的统御中枢,调动元气,方可施行。 这就在无形中,立下了两个前提条件─精深高妙的禁法修养,以及超凡脱俗的修为境界。 缺乏前者,无异于猫挠乱线,全无头绪;缺乏后者,也很难在广袤至不可思议的森林中,准确捕捉、统御精微的灵脉气机,达到预期的目的。 水蝶兰不用讲,就算修为惊天动地,却纯粹一个禁法白痴,能够勉强从李珣这儿学会了进出的方法,已是天幸。 至于那些对李珣来说,闪念即成的架构方式,她半炷香之内能做成,已经是神佛保佑。 李珣则差在修为上,虽说距离标准,也就是真人境的修为无限接近,但终归还是差了一线。 境界高低使李珣不得不通过小段时间的澄心静意,方能在庞杂的元气中,寻到并控制住目标。 而这小段时间,足够别人杀他一百次! 这个问题,在水蝶兰被罗摩什成功袭击之后,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 「看来以后被人追得急,也不能草率从事。」 李珣摸着下巴,细细考虑。水蝶兰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这样费心,以致谨小慎微,却让她有些不耐烦了。 第268章 「快开门吧,想那么多干什么!」 「不可不慎……」 「慎你个头!以你的修为进境,再过个一年半载,便是纯正的真人修为,那时候还不念动即成?至于我,哼,钟隐死后,天底下能追杀我到喘不过气来的家伙,离降生还差十万年呢!」 「人家不是死……」 李珣哭笑不得地响应,只是这话刚出口,他心中便是一跳。 这无意间说出的几个字,似乎牵涉到一个极奥妙的玄机,但这灵光也仅仅一闪,便消没不见。 这灵光闪动之短暂,使得李珣甚至没法去回忆,只能顺嘴说下去。 「诚然,吃一堑长一智,这种事小心些便成,可关键不在这里!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妳能保证今后每一次开启门户,都不让他们生出感应,进而……等等,是了!」 李珣猛地一击掌,心中恍然:「好个罗摩什,这是他算计好的!」 「呃?」 「不是吗?妳想,如果妳受了伤,身后又有罗摩什这样的人物追杀,当然,此时也没有万里之外我这档子事,妳会怎么做? 有多么远逃多么远,或者……」 「逃进雾隐轩!」水蝶兰一点就透,脸上笑容也有了几分别样的味道:「由此可以探知门户,运气好些,说不定可以踹门进去!」 李珣精通禁法,看得却是深入许多。 「所以他们「请来」了玉岚道人,也不需「踹门」之类,只要能捕捉到妳调动的元气流向以及气机架构,便等于送给玉岚推演的象数,若赶得巧,能捕捉到三两回……谁敢保证玉岚没有这能耐?嘿,还多亏妳当时往回赶,这才免了麻烦!」 水蝶兰嗯了一声,眼珠打转,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珣也不管她,继续说话,顺便整理思路。 「看起来,罗摩什倒是颇有先见之明,我们先前做的那些,应是白费力气。这样说来,雷鸟儿那回,试探倒在其次,关键还是摆下迷魂阵势……也不对,或许,罗摩什还没搞清楚咱们两个的关系?」 「便是搞明白了,也未必相信!」 水蝶兰笑吟吟地回应:「不管这家伙拆不拆穿我的身分,他都会在你身上下工夫。不过,我们这一路行来,可瞒不过有心人,你可以等等嘛,说不定就有人找你了呢?」 「嗯,可以考虑!」 李珣不痛不痒地说完,冲着水蝶兰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集中精力开启门户,让她注意戒备。 水蝶兰耸耸肩,不说话了。 约过了小半刻钟,丈许方圆的空间内,忽地响起一波又一波嗡嗡的颤鸣,成百上千道气机脉络勾连聚合,与距离最近的灵脉遥生感应,又透过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的无数次跳变,最终与雾隐轩的禁法中枢连接起来。 李珣睁开眼,向水蝶兰点点头,两人同时迈前一步,旋即像是没入了一层透明的水波中,身形瞬间同化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下一刻,二人出现在湖心小轩处。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可是每一次的进出,都令二人不由得感叹造就雾隐轩的鬼斧神工。 而在这里,李珣的心便踏实得多,近在咫尺的禁法中枢,免去了李珣气机感应的一步,而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他精湛的禁法水平。 可以这么说,当李珣站在这小轩中,整个东南林海便成为了他的躯干。 这巨大至不可思议的身躯,以及蕴藏其中无限雄厚的元气,使李珣可以面对世上任何一位绝顶宗师而不落下风─就算是罗摩什也一样。 所以,当李珣站在这里,他的神情便整个不同了。 敲了敲轩中石桌边沿,他启动了分光镜,三个轩窗同时镀上了一层光膜,东南林海数千万里方圆的景致,便如流水般在上面掠过。 「留在这里的人倒还真是不少。」 凭借着分光镜对气机的敏锐感应,所有修为在水平以上的修士像是被筛出的沙子,一个个被挑拣出来,几乎每一个都给了一个特写,然后再整体性地加以认识。 水蝶兰心算了一下,接着报数:「一千多呢,当然不会全是西联的人马,采药的、修行的应该占大部分,不过,过几天,自然又是一番情况。咦,那些管事的怎么一个不见?」 李珣嗯了一声,操控着分光镜来回切换画面,一边随口道:「连玉岚都给放走了,他们留下又有什么用?而且,妳不要说,和罗摩什那一仗,妳纯粹是挨揍来着!」 水蝶兰冷哼一声,傲然道:「怎么可能!他固然是伤了我,但他也别想好受!嗯,也对,此界随机数太多,他既受了伤,当然也要先回山才好安全调理。」 说到这儿,她反而有点儿失望:「真可惜呢,若这家伙还留在此地,有你坐镇中枢,我大可出入自如,玩也玩死他了!白费了这么一个……」 话说了半截,水蝶兰嗓子一呛,差点儿咬着自己的舌头,她瞪大眼睛,指着分光镜上显出的人影,吃吃道:「阴、阴…… 阴重华?」 她自然有吃惊的理由。 分光镜投射过来的画面中,一位道装打扮、气度雍容高华的绝色女冠,正在一处绝高的山峰上冷冷屹立,俯视林海,眸光森森然如千里阴霾,卷绕逸飞,深不可测。 那神情气度,不是阴重华,又是谁来? 李珣瞥了她一眼,耸肩道:「妳又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吃什么惊啊!我进来之前把她放出来警戒,眼下正好让她绕上一圈,搅搅场子也是好的。」 「不是……」水蝶兰又怔了半天,才猛地回神,伸手揪着李珣的领子,瞇起了眼睛:「好啊,你骗我!谁说自己一身修为尽废,连个幽明气都使不出来着?」 李珣一脸的莫名其妙:「我确实是使不出来啊!只是阴重华这边,自从她修通《阴符经》之后,「冥络」断绝,纯凭自身摄气驻形,与我只有「幽脉」相连,也就是一丝心神连接而已。 「像这样根本不用驱魂炼魄通心之术,便能驱使自如,放出来很正常吧……而像幽一,我现在便只能感觉到,而驱使不得,我这也叫骗妳?」 水蝶兰愣了一愣,还没说话,李珣又奇道:「便是骗了妳,至于发这邪火吗?喂,妳不是因为受伤,损了心神吧?」 被李珣这么一说,水蝶兰更是讲不出话,现在连她自己都有点儿怀疑,是不是真因为受伤,让自己控制不住性子。 这心底变化何其微妙,对于修士而言,更是紧要关键,她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窒了一窒,水蝶兰只能低哼一声,松开了手,却也别开脸去,仍有些余气未消。 对她这模样,李珣完全摸不到头脑,只能继续半解释半抱怨地道:「我这样已经够倒霉了,若是两个傀儡尽去,我一身能耐,起码折去八成,要是我被宰了,妳也不好过不是?」 水蝶兰斜睨了他一眼,脸上总算露出点儿笑容:「便是没有傀儡,凭你的狡诈,也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能宰得动的!倒是你这个傀儡,人家不是受创未愈,还在休养吗?你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放她出来吃苦?」 「怜香惜玉?」 李珣总算品出点儿味道来,但却是越发地哭笑不得。 「且不说人家稀不稀罕,只说她可不像我那样死去活来,退二进一。她在化阴池中煅形炼体,集聚精气,得的可全是好处,难道我还用她不得?」 「好处?」 「不错,先前由外物施为,幽玄之身未免失之粗陋,经由化阴池这么一洗,她存世驻形也就越发稳固,再加上那劳什子《阴符经》古里古怪的,倒让她修为精进许多,妳看她这模样,哪有半点儿虚相?」 「哦?那还真要恭喜了!」 嘴上说着「喜」字,水蝶兰的语气却仍有点儿夹针带刺,她眼睛看着分光镜中仪容高华的女冠,脑子里却总闪过雪原之上那妖精打架的场景。来回几次,竟搅得她心里极不是滋味儿。 阴散人站在高处,又没有丝毫隐匿气息的打算,自然会吸引附近修士的目光。 不过,此界有眼无珠的人物还是少数,大多数人遥遥见了,便会敛形收声,然后有多么远跑多么远。 而那些没见识的……峰下数具尸身,就是榜样! 阴散人仅现身半个时辰,以她为中心的千里方圆,已经半个修士都见不到了,而震荡的余波仍在向更远处扩散。 可以想见,再不用多长时间,阴散人驾临东南林海,有所图谋的消息,便会轰传整个通玄界,给本来已经蠢蠢欲动的局面,添上一把火! 水蝶兰当然明白阴散人高调现身的用意,不过,对这场面,她老人家就是瞅着不爽! 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好习惯,既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便要再刺那色鬼一记,眼前的情景却让她同李珣一起惊咦出声。 高崖之上,阴散人早有感应,她微微偏头,看向数里外虚空处,唇角也勾出一丝冷诮的弧度。 虚空中,一个人影像是踏在平地上,一步迈出,瘦长的身形便从无到有,现身在她眼前。 此人一身灰袍,宽大到有点儿不甚合身,乍一看去,倒像是将袍服晾在晒衣竿上,看上去有些滑稽。 夜风吹来,他青灰色的头发在夜风中飘舞,露出削瘦苍老却出奇端正的面孔,而在凌乱的发丝之下,一对眼眸幽暗无底。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道从左额角斜下,擦过眼角、鼻翼又折回到耳根处的深紫色魔纹,就像是一条妖异的藤蔓,诡谲中却有着吸人眼球的邪异魔力。 第269章 在雾隐轩内,李珣与水蝶兰对视一眼,同时叫道:「罗摩什!」 这突然现身的老态修士不是旁人,正是当今邪道绝代宗师,魅魔宗宗主,罗摩什! 此时,这位邪道宗师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在用特殊的方式观察他。他用左手提起一个长颈圆胎银壶,冲着阴散人摇了摇,笑言道:「当此良宵,偶遇故人,为人生一大美事,阴美人可愿与我共浮一大白?」 这话音若是个翩翩少公子说来,必是清朗出尘,潇洒风流。只可惜,罗摩什枯干瘦长也就罢了,偏偏他的声音嘶哑含糊,似乎是被什么卡着了嗓子,说出话来,也让人不忍卒闻。 但奇怪的是,这模糊艰涩的字句在耳中一转,又变得出奇的清晰,且越发使人印象深刻。 说话间,罗摩什伸出另一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手上便现出一件黄铜颜色的三足酒爵,也不管阴散人答不答应,轻按银壶,一线酒液便自注入杯中。 引人侧目的是,这酒液颜色鲜红如血,注入之后,甚至在酒爵内翻滚,咕咕有声。 阴散人眸光顾盼,在酒爵上一扫,旋又灿然一笑道:「我不食荤腥久矣,罗老儿你习惯了以血代酒,却来难为我做甚?」 罗摩什亦是一笑,笑容牵动脸上肌肉,使左脸上的深紫魔纹蠕动不休,只是看了,便让人背上生寒。 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只是摇了摇头:「那真是可惜了,这是我一个时辰前,亲手猎杀的昂浑兽血,又以镝鸟冠头为引,最是甘烈,阴美人好没口福!」 言罢,他举杯一饮而尽。 或许这血酒当真过瘾,方一入口,罗摩什脸上便鲜红欲滴,几乎要发出光来,半晌才颜色沉下。他也在此时呵出一口气,神情倒是愈显得懒散。 阴散人轻摆拂尘,笑吟吟道:「罗老儿修养日深,这脾气倒是不比往昔,和善许多!」 这是只有极少数同辈人物才知道的细节。 罗摩什自年少时便性好饮血,每每不克自制,便杀生以求缓解。道行深后,虽不再好口腹之欲,但为蓄养杀机,出手前一段时间,他绝不近血腥。 此时,他既喝了血酒,便等于是说,并无动武之意,只是来叙旧了。 阴散人对这一点自是清楚,她微微一笑,亦敛去周身活泼跃动的真息,算是一个回应。 罗摩什不理她的讽刺,自顾自迈步走上悬崖,踏在实地,又和阴散人保持了个客气的距离,方道:「早就听说阴美人儿破关而出,再履此界,如今看来,六十载闭关苦修,果然有所增益。这周身气度,晦沉如渊,想必是《阴符经》大成,成道可期啊!」 阴散人倒也不谦让,只是笑吟吟地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者,古来多有。虽说可期,又岂敢等闲视之?」 「不错,不错!也就是咱们这些临门一脚之辈才清楚,成道绝非等闲事,像钟隐那般视天劫如无物的,从古到今也没几个,还是诸多手段都要齐备才是。」 看来罗摩什颇有些志同道合的快意,他手指轻弹杯沿,发出重浊的声响,继而笑道:「古来度劫两件事,洞天内外自分明。 我观阴美人儿心思沉敛,这内里洞天当是无忧,而妳那宝贝侄女儿这段时日亦是掌宗阴阳,再无变数,想来这外洞天也是水到渠成了!」 「老狐狸!」 分光镜内外,三人心中同时骂了一句。 不过很快,水蝶兰这边就喜笑颜开:「妙啊,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快,让你的阴美人儿再逗逗他!」 「什么你的我的?」李珣摇头不已,「阴散人也不是傻瓜,何必让我教她?」 果然,阴散人闻言,眉目间渐蕴冷意,但依然嘴角生春:「我早非阴阳宗之人,你罗老儿拿这旧历搅个什么?倒是你,陷空山怎么说也是洞天福地,你又宗门弟子数万,坐霸西北,何必再绕到这东南林海寻开心?」 话说到这处,便等于是将层层掩饰一发地揭开。 可罗摩什或许酒足饭饱的关系,也真好性儿,只哑然笑道:「寻开心说不上,自寻烦恼倒是真的。阴美人儿与我之境界参差彷佛,应当知我此时尚喜外物否?」 阴散人淡然一笑:「洞天道统,与外物何干?便是外物,为后世遗泽,光大宗门,也是有的。」 罗摩什呵呵一笑,笑音就像沙石过隙,沙沙作响。 「一人成道,何需两个洞天。陷空山虽然比不过雾隐轩,怎么说也足够我霞举飞升,我还多此一举做甚?至于为后世遗泽之类,嘿,当年屈拙语据此洞天,都能不遗本宗后进,我还比不了他?」 阴散人微微抬起眉毛:「哦,这倒还有些意思。」 「有意思的还在后面。据我所说,阴美人儿前段时日去了夜摩天,一记四两拨千斤,使得恰到好处,可有趣吗?」 阴散人眸光一闪,淡淡地道:「还好!」 这两个字里,意绪之复杂,可就不是罗摩什所能理解的了。 不过,仅就字面意思而言,罗摩什还是明白了七八成,他笑道:「妳对那散修盟会观感如何?」 「外强中干……不过,倒也能唬得住人。」 「外强中干?也就是阴美人儿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罗摩什微微摇头,旋又叹道:「或许是这盟会在妳隐迹之后方才成立,又在妳破关之前稍做收敛,妳才不知这其中的厉害! 外强中干?就算是一盘散沙,重到极处,也能压得死人!可知百兽宗……」 「狮驼小儿自去找死,栖霞也是大题小作,以她的能耐,一人便能将那驱兽杂耍的宗门灭掉,何需劳师动众?」 罗摩什方一错愕,旋又反应过来,大笑道:「阴美人儿欺我!我就不信妳想不到,若在两百年前,妖凤即使能灭掉此宗,接下来会是什么?无非是另一个诸宗围攻,置之死地而后快罢了! 「而如今呢,莫说是灭掉一个百兽宗,就算是将我这魅魔宗砸个稀巴烂,此界能有几个应声?」 「兔死狐悲,不外如是。」 阴散人回答得轻描淡写,不过脸上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不只是她,在分光镜后,李珣与水蝶兰也都是有所触动。 并不是说罗摩什此话有振聋发聩之功,而是以他这邪道第一人的身分,做出此语,便已经超出了平常人物的感叹,而上升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共性」层面。 罗摩什已如此,何况他人? 在阴散人评语之后,悬崖上静默了那么几息时间。 末了,还是由阴散人冷道:「事不过三,有百兽宗挡了第一波,便已是诸宗所能承受的底限,若古音之辈仍要得寸进尺,举此界之力,散修盟会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世人也并非都蠢不可及,百万散修有几个甘受驱使,又有几个敢同诸宗为敌?罗老儿,你倒越活越回去了……而且,这与雾隐轩、幽明城何干?」 「如何不相干?若不相干,这雾隐轩的消息,怎么会透露出来?」 「哦?」 「如妳所想,开启雾隐轩的云雾石,便是由散修盟会先一步得到,而我那不成器的弟子,自以为占了便宜,强抢过来,却被半路劫杀,不知怎地,那云雾石又落到什么萧重子手中,消息由此发散出来。」 罗摩什自斟自饮,银壶中的血酒似是见不到底,一会儿便是七八杯下肚,或许这其中真有些许酒气,几杯下来,他眼神便有些迷离散漫,说到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竟是大笑起来。 「古音这女人,说来确是世间罕有,不过莫怪我说,女人的心思也确实古怪得紧,古志玄能有这么一个侄女儿,真不知他是死不瞑目呢,还是含笑九泉?」 这是李珣再一次听到有人言之凿凿,说玉散人已死,心中不由大感震动。 他这边想法,阴散人自然也有所感应,当即便顺着罗摩什的口气,轻笑道:「听你这么说,古志玄果真是死得透了。」 罗摩什深深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死或不死,恐怕除了古音、栖霞等少数几人,没有谁能说得清楚。妳既去了夜摩天,消息当然听得真切,可妳信么?」 「若说他哪天死在女人肚皮上,我一点儿都不吃惊。」阴散人冷诮一笑,又道:「但要说他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天底下怕是没人会信!」 「此言深合我意!」 罗摩什举杯笑道:「不过,我们似乎跑题了,兜兜绕绕好不厌烦。若阴美人儿不介意,咱们再说这雾隐轩。坦白问一句,我们可有合作可能?」 「合作?和你一起去寻那雾……」 话未说完,罗摩什已放声大笑,虽然笑声嘶哑,可震荡中依然将阴散人的话语斩成两截。 笑声后,他随手将银壶酒爵抛到悬崖之下,左脸魔纹已紫得发亮,映得他半边面孔妖异鬼魅:「阴美人儿又在欺我!何须去寻什么雾隐轩,寻到妳不就成了?」 「哦?有说乎?」 阴散人没有半点儿神情变化,语气也轻飘飘的,可眸光中阴云聚合,若有电光闪烁。 罗摩什皱皱眉头:「这可不像是阴美人儿的风格。妳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百鬼道士,最近让妳「另眼相看」的那个!」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阴散人愈发显得漫不经意,悠悠响应道:「就这些?」 「哪里话,若只这般,便要牵连到雾隐轩上,似乎也太过看轻妳阴美人儿了。」 罗摩什哑然失笑,他说着话,目光却越过阴散人肩头,看向后方无尽的虚空中。 第270章 那眼睛看起来全无聚焦,但接下来的话,却铮铮然如利刃横空:「我只是不明白,以阴美人儿一代宗师的身分,怎么对鼠辈的窥伺,一点儿都不在意呢?」 千里之外,雾隐轩中,李珣赫然惊觉,大叫一声「不好」。 但还没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罗摩什的眸光已越过这遥远的距离,从分光镜中,直直向这里看来!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三章入魔 也许,这应算是李珣与罗摩什的第一次对视。 虽然罗摩什不可能直正地捕捉到目标,但是直面这位邪道第一人的眼睛,李珣蓦地发觉,在这一刻,对方的面部似乎整个地消解掉了,能留给他印象的,只有那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以及那一条扭曲如妖魅的魔性纹路。 「锵」的一声大响,三面分光镜中,中央那面像是被重拳猛捶了一记,李珣闷哼一声,身体大幅度地后仰,那模样倒像是拳头砸在他脸上! 本来清晰的画面上荡漾起一层层乱纹,夜空、高崖等诸般景物支离破碎,最后只化为一条条细碎的彩光纹路,在银白的底色上流转不休。 「见鬼!这破烂玩意儿!」 水蝶兰大骂一声,彷佛彻底忘掉,先前她还对这「破烂玩意儿」赞不绝口。 一旁李珣晃着脑袋直起身来,刚刚他等于是被罗摩什遥空震了一记,脑袋还有些发晕,但见水蝶兰这忘形态度,却不由失笑。 稍稍吐息一下,定了定心,他决定先抛去罗摩什那歪打正着的推理不谈,而将重点放在眼前的问题上。 再度启动分光镜,以数十万计的庞大气机联机在他的调动之下,重构聚合,从事发地点周边百里处慢慢推进。 分光镜上再度现出清晰的光影,如果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还能见到远方高崖之上,那剧烈震荡的元气狂飙。 再向前推进,图像便开始震荡模糊。 李珣目估了一下距离,同时也长出一口气:「没想象中的那么糟,应该是他有所感应,干脆就将方圆十里之内的元气彻底搅乱,使我们没法就近观察,仅此而已。不过……」 他看向水蝶兰,神情依然凝重:「我送妳出去一次,看妳能否有所感应,若有,清晰程度如何?注意了,一定要仔细,再仔细!」 李珣极少用这种口气对水蝶兰说话,双方都不适应。 不过水蝶兰还是比较给面子,嗯了一声,倒没有什么反弹。 李珣点点头,开启门户,将她送了出去。左侧的镜面也相应地展现出水蝶兰所在地的景色。 这个试验过程非常短,也就是十几息的工夫,水蝶兰便再度踏入轩中,神色阴沉如水:「确实,虽然并不明显,但如果预先存疑,细细感应一下,确实能发现不少非自然的气机节点。」 「找几个最清晰的,指给我看!」 水蝶兰依言在分光镜上指出了几个位置,李珣一边控制着中枢,一边细细体察那边的气机变化。 这是一个细致活儿,在千百万条气机联线中,想要准确捕捉到特定的几个节点,并找到其中的联系规律,没有过硬的禁法修养,无异于大海捞针。 以李珣之能,也花了足有小半刻钟,才将分光镜在那里所特有的气机结构剥离出来。 而这时,从中央镜面的角度远观过去,阴散人与罗摩什已经进入了高压的对峙状态,悬崖附近的元气几乎被挤迫一空,乍一看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大战。 对此情况,李珣自然心中有数,水蝶兰却只能用猜的。 对禁法,水蝶兰造诣不够,看了许久,早已气闷非常,有心想问问情况,偏偏李珣低着脑袋,想了个没完没了。 此时见到阴散人那边局势一触即发,她哪还能忍得住,低哼一声,切齿道:「正好,趁机会还给他一记狠的!」 这个「他」自然就是罗摩什,可惜,这话刚出口,那边李珣便回了句:「妳可没机会,他们打不起来的!」 李珣此时已经有了一些头绪,心情似也转好,抬头对水蝶兰笑道:「罗摩什可不是傻子,就凭他能感觉得到分光镜的窥探,便知他对这雾隐轩必然有所认识!而且,妳觉得他会以受创之身,和阴散人去拼死拼活?」 话音未落,高崖那边便响起一声大笑,罗摩什瘦长的身形在笑声中腾空而起,直直飞入云端,只眨眼间,便冲上数十里的高空,离开了分光镜的窥测范围。 「果然,这罗老儿应是知道「分光镜」的存在,故而高来高去……谁能保证他在高空没有后援?」 水蝶兰无语。 而此时悬崖附近元气已经恢复正常,李珣旋即取了个近景,却看到阴散人神情微妙,看着罗摩什离去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心中回馈感应来看,阴散人此时颇有些阴郁不乐。莫不是刚刚受了什么刺激?可她与罗摩什交谈的每一句话,李珣都清清楚楚,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啊。 李珣留了一份心,但现在却不是解决心理问题的时候,他透过心神,与阴散人做了一下交流。 分光镜中,阴散人微一点头,身形飞动,转眼便将这高崖抛得远了;在轩中,李珣则及时调整分光镜的视野,锁定阴散人的身形。 「她去干什么?」 「找个没人的地方,布置下禁制。」李珣瞥了水蝶兰一眼,顺口开了个玩笑:「要是某人能争点儿气,我也不至于绕这么个圈子!」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也不出他所料,水蝶兰扬起眉毛,脸上似笑非笑,偏偏眼神凌厉如刀,眼见便要翻脸。 可就在李珣准备退让以求自保之时,妖女反倒又像没事人一般,只是轻哼一声,自顾自别过脸去,看阴散人在森林上空飞行。 李珣正奇怪间,水蝶兰悠悠开口:「我还不至于和你的奴才斗气!哼,她现在应该叫我主母吧?对了,你让她去弄什么禁制。」 「还说不斗气……」李珣暗笑水蝶兰欲盖弥彰,脸上则一点儿不显,只是笑道:「布置一个水镜而已,我刚刚已找到症结所在,正好让她去试一试。」 水蝶兰虽然对禁法一窍不通,却依然十分感兴趣:「那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很简单。分光镜确实是件了不起的法宝,不过,它的功能与我们之前想的并不一样。与其说是分光镜明鉴万里,还不如说是这宝镜所照之处,天地间水气便会自发具备水镜功效,再回馈到宝镜之上。 「也就是说,分光镜仅是一个诱因,或者说是一个制造水镜的模子,真正让我们看到当地景致的,还是浮游水气。 「问题就出在这儿,经由分光镜这个诱因或模子,当地的水气变化固然微妙,却仍瞒不过你们这些绝顶高手。若是对禁法有高深造诣的,甚至可以能透过分析这其中的气机转变,从而找到雾隐轩的一些端倪……嘿,危险得紧哪!」 李珣这一描述还是比较清楚的,至少水蝶兰听懂了大半,她皱眉道:「这不就麻烦了?不管是诱因也好,模子也罢,这总是固定的吧?岂不是说,除非将分光镜打碎重造,否则就解决不了问题?」 「啧,妳正说到了点子上!」李珣哈哈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石桌,扬眉道:「可若是分光镜这般僵化,又怎能安在雾隐轩的中枢所在? 「这宝镜妙就妙在这里,它名虽为「镜」,其实却是由此间中枢统御的一股精纯元气聚合而成,正是由于诸般气机牵动、构造,经由元气互相作用,才生出这种妙用来。 「也就是说,只要能明白其中构造原理,便能在不损其精妙的前提下,将原来的「模子」再做改良,去芜存菁。」 在自己最专业的领域,李珣说得有些停不住嘴,也不管水蝶兰能听明白多少,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已看出来了,原先这「水镜模子」,接近水镜宗的法门,事无巨细,均清晰无比,只是看守门户,自然够了,但用来侦测窥探,隐蔽性上则差了些。而我这里有一个……」 水蝶兰看他颇有点儿大言不惭的味道,心中好笑,便开口截断他的话,冷嘲道:「好嘛,水镜宗的法门你也看不上眼。那你手里的玩意儿,又是哪门哪派的?」 李珣张了张嘴,却突地失了声。 就在水蝶兰以为将他套着的时候,他又摇了摇头,咧嘴一笑:「钟隐!」 这两个字在喉咙间震动,再从牙缝里透出来,倒像是冰窟里嗡嗡的回响。 水蝶兰满肚子的嘲弄语句,被这两个字硬生生给堵了回去,胸口闷得厉害。 李珣似乎和她一样的感觉,因为在说出这两字后,他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恢复到正常状态,最多就是加上点儿自嘲。 「这玩意儿当年能瞒过妖凤、青鸾外带古音,现在要瞒过罗摩什,也差不多吧!」 水蝶兰没有再抬杠,而是用一种相当奇特的眼神看他。 李珣短时间内,也无法一一分辨出其中的复杂意蕴,只觉得在这样的目光下,他心中特别地烦躁,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一巴掌抽过去,管他后果是什么! 最终这一巴掌还是没出去,他只是在左手上加了把力,将玉辟邪在自己的血肉中挤得更深些。 在隐约的滋滋声中,李珣耸肩道:「不管怎么说,钟隐总还教了我不少玩意儿。更重要的是,若有似无间,总会觉得只有用这些玩意儿,才他妈的能办成事!」 爆出粗口之后,李珣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他开始努力将方向引回到现在的事情上。 第271章 「由于修为问题,布置这个水镜对我而言,还是有点儿难度。所以我让阴散人去,先由外而内,尝试一下,若是有效,再运用到分光镜上不迟。」 他转移话题的尝试不可谓不努力,只可惜水蝶兰对于钟隐更感兴趣。 她一点儿都不体谅李珣的心情,完全无视前面几句话,直接问道:「钟隐都教了你什么?让我听听,指不定里面有我喜欢的法门呢……你不会吝啬吧?」 李珣也很想把这些话无视掉,不过为了避免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水蝶兰可能的捣乱活动,只有耐着性子道:「也就是三门而已:青烟竹影剑诀、骨络通心之术,还有就是这水镜秘法,妳要想学,我也没什么可吝啬的。」 「青烟竹影我知道,水镜也不用提,那个骨络通心是什么玩意儿?」 「是易经换脉、通络骨肉的法门。主要是能让我兼修两宗秘法而免于自损,除此之外,就没……」 话音蓦然断绝,水蝶兰正听得有趣,不禁讶然看来,李珣却顾不得她的反应了。 刚刚无意间说出的「易经换脉、通络骨肉」这八字总纲,便如同八道闪电在夜空中接连劈下,映得他灵台一片光明。 「原来如此!」 他一掌拍在石桌,发出「咚」的一声大响。一边的水蝶兰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但这一刻,李珣什么也顾不得了。 在一段时间的缓冲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在皮肉的撕裂声中,努力打开已蜷了数日之久的左手,掌心中的玉辟邪终于再见天日。 因为这几日来用力内握,再加上其本身对血魔之体的强烈排斥和净化,此刻,玉辟邪已经深陷入掌心数分,有小半截都「长」 在了血肉中,在其与皮肉交接处,滋滋的血泡涨缩不停,让人看得肉紧。 即使如此,玉饰外观依然光洁如新,在血肉模糊的掌心处,也显得分外刺眼。 水蝶兰对此撇嘴评论:「自讨苦吃!」 李珣冲她一笑,左手仍保持着稳定。他试探性地用右手食指碰了下玉辟邪,旋即被一股斥力弹开,指尖略显焦黑。 水蝶兰冷眼看他施为,却也随时准备再讽刺他几句。 然而,李珣却先一步转过脸来,神情微妙至极:「喂,妳有没有试过被人当木偶扯着动弹的滋味儿?」 「啊?」水蝶兰怔了怔才回过味儿来,很快便冷笑回应:「有啊,某人倒是当真健忘,可我还记得很清楚呢!」 她说的自然是数月前被李珣算计的事情,能被她如此「称道」,李珣也应该深感荣幸吧。 不过,李珣仍没什么表示,而是又问一句:「那么,从小到大,几十年上百年,几乎每一步踏出去,都被人看在眼中,算在心里,这又是什么滋味?」 水蝶兰哈地一声笑,傲然道:「且不说天底下有没有这种能耐的家伙,便是有,不是被我杀了,便是还没生出来!」 「哦……那真好啊!」 「呃,你什么意思?」 李珣眸光敛下,看着手心处的玉辟邪,忽而自嘲一笑:「我是说,我这问题问得蠢了。像妳这样的大妖魔,纵横八极,几无抗手,天底有几人能扯得动妳?嘿,像我这样,就完全不同了!」 水蝶兰自然能看出来,李珣此刻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于颓丧。只可惜,她不是温柔如水的贤内助,便是想劝慰几句,话到嘴边也变了味道:「是吗?我还以为某人天生就是来算计人的呢?嗯,那又是哪位能比你……」 话说半截,她猛然醒悟。 这一下,打掉了她心中仅有的调笑心思,水蝶兰不自觉用一种类似于牙疼的表情说话:「呃,如果是钟隐的话,那就当我没说,你自认倒霉算了。」 「自认倒霉……这就是妳的态度?」 被水蝶兰这么一说,李珣的心态反而放开了些,他无奈地摇摇头,再次伸出手来,轻抚上左掌心处的玉辟邪。 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玉辟邪上发出青色的莹光,斥力应是更重,只一闪,便将李珣手指弹开。 便在水蝶兰以为这会同前面几次一样结果的时候,李珣低喝一声,周身气机忽地为之一变。 旁边的水蝶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在这一刻,充斥在小轩内的气息,绝对是最为纯正的玄门真息,与之同时,深陷左掌心的玉辟邪「弹」了起来,在半空中连续几个翻滚,通体青芒缭绕,反应之强烈,远超之前任何一次。 玉辟邪就在李珣头顶飞过,但李珣却没有抓住它的意思,而是眼看着这件珍贵的法宝,翻翻滚滚掉向水蝶兰那边,被她一把接着。 水蝶兰将其放在掌心中把玩一会儿,却看不出什么来,末了只能皱眉道:「你玩什么……咦?」 轩中气息再度转变,先前那清灵醇正的玄门真息彷佛只是一个错觉,此时以李珣为中心,流散出来的「气味」,已经是灼热酷烈,且带微腥,恢复了早先的味道,甚至更为强烈。 而李珣手上皮肉,则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水蝶兰瞥去一眼,看到的只是一团蠕动的血沫。 「真恶心!」她很诚实地将观感说出来,很快又表示了疑惑:「刚刚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刚才想通了骨络通心术里几个晦涩的法门,又试了一试,看起来,还有点儿效果。」 「耶?你的玄门修为不是给废了么?」 李珣耸耸肩:「话是没错。可骨络通心,不就是为这种情况准备的么?以心窍为中枢,统御骨肉筋脉,除了易换之外,也有无中生有的功效,正适合我现在的情况。 「当然,本质上还是魔功,只是外相不同罢了,而且,暂时还不能保持太长时间。」 「哦,这就是骨络通心吗?很不错啊,听起来倒有点儿天魔万相的味道。」 两人说话间,李珣左掌心只留下了一圈深红的印痕,他一边甩手,一边冷笑道:「是啊,又被人牵着脖子走了一步,好极了,当真是好极了!」 水蝶兰能够理解这「好」字的意思,而且,看戏看到这儿,以她的聪慧,也能猜出个大概。 她有意转变一下气氛,便将玉辟邪拎在眼前,轻吹口气,看着青碧的波光流转闪亮,啧啧赞了几声后,方不紧不慢地说话。 「你才真是好没来由,便是个聪明的畜牲,也懂得吞饵不吞勾,便宜占去,陷阱不跳,难道你就不明白?」 李珣瞥她一眼,只是冷笑。 水蝶兰扬眉道:「不对吗?不管钟隐是死了,又或是飞升了,总是不在这一界了,便是他胳膊再长,还能揪得住你?你修道也有七八十年,连这都弄不明白,莫不是几十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 「这就对了!」 「啊?」 李珣用手指着她,一句一顿,手指点点:「这就是关键,妳说我修道七八十年,对不对?」 「废话!」 「妳怎么说也是见多识广之辈,见过修道七八十年,就能把妳玩弄在股掌之上的人物吗?」 「你找死……」 水蝶兰火气方起,话音便卡在了喉咙里。 她也明白过来,不错,心计也就罢了,可她何曾见过一个修道不足百年的后生小辈,竟还能有这般修为的? 七八十年几已修到「真人境」,这与其称为奇迹,还不如说是噩梦吧…… 窒了半晌,她才勉强笑道:「也许是你有狗屎运,毕竟幽玄傀儡不是哪个人都能有的。」 「狗屎运说到底还是狗屎一堆,妳什么时候见过能用狗屎建成城墙的?」李珣语音竟是出奇的柔和。 「从我修道至今,有多少难关,眼见都要坍塌一空,都是钟隐伸了把手,帮我做起了支架!妳不是我,所以妳不会明白我的感受,他那是什么态度?他欣赏我?看好我?狗屁!那是设计,设计!」 在猛然拔高的尖音中,李珣情绪砰然溃堤,就如同积压万载的火山猛然爆发,在这一刻,他口中喷溅出的已不是唾液,而是滚烫的岩浆。 「不管他在不在这一界,我能知道,他在看着我!我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因为他不让我死,他没有玩够!我知道,既然他能为我做起支架,那也一定能轻而易举地毁掉它! 「每次在止观峰看那「斩空」剑,我便连气都喘不上来,妳能想象到,那是什么滋味儿吗?」 不知不觉的,李珣的嗓音已经哑了。 水蝶兰看着他因过度激愤而不自主抽动的面部肌肉,以及不住颤栗的身体,只能无语摇头。 在这一刻,水蝶兰恍然明白,眼前这男子已真正入魔了。 也许在此之前,连李珣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潜意识中,对钟隐的恐惧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撕裂道心,成为难以痊愈的伤痕。 而在修习《血神子》之后,这个心灵裂隙很快就成为滋生心魔的沃土。 之前情绪的失控,正是心魔由内而外大扩散的开始,也是不可挽救的过程,就算她有心相助,也完全使不上劲儿。 而且,她为什么要使劲儿呢? 只要李珣依然是李珣,便足够了。 水蝶兰用微笑来迎接事情的发生,她拢在纱袖中的手指悄悄捏碎了几颗香料,真息催发之下,生出一缕奇异的香气。这香气在轩中散布开来,在李珣不知不觉间,安抚着他涌动的心魔。 这一刻,水蝶兰的语气分外温柔:「好啦,我明白你的苦衷,可是,你又能怎么做呢?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么?」 「当然不! 第272章 我不会干坐等死的!」 连李珣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语气已经冷静了很多。 「暂时,我不会也不可能去和他对着干,我需要提高修为,更重要的是,我要弄清楚,钟隐他留着我,给我好处,究竟是要怎么样!在弄清楚之前,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走下去。 「所以,「灵竹」的身分一定要保留,星河那边我也一定要去的,在宗门中人没有怀疑我身分之前……我总要去做点儿什么,就是这么简单!」 水蝶兰眨眨眼睛,奇道:「你去那里能干什么呢?别忘了,你亲口说的,骨络通心这玩意儿,撑不了太长时间。」 「不,可以的!」 李珣心情越发地平静下来,他微微一笑,示意水蝶兰将玉辟邪递过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行若无事地将这法宝接在手中,然后,他做了个让水蝶兰翻白眼的动作。 他旁若无人地解开袍带,袒胸露乳,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将玉辟邪贴在了心口处。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胸口皮肤「哧」地一声响,下陷了近两指深,顺势将玉辟邪「锁」在心口上,表面几与皮肤平行。 以水蝶兰的见识,自然不会大惊小怪,反倒是颇感兴趣地凑过来察看:「这个有什么用?」 「刚想到的。以玉辟邪压制邪气,同时以骨络通心之法,再造筋脉,运用明心剑宗诸多法门,绝无妨碍,若是关键时候,还能以之为缓冲,回上几口气。我估摸,撑上几天没有问题,若能偷个闲,缓缓劲儿,还可以接着再用。」 「听起来不错,不过,这对你的实力应该有影响吧。」 水蝶兰可谓一语中的,李珣点头道:「确实,用这个法子,我的实力起码掉下四成,不过,近日来我精进极速,就算是六成的修为,也能勉强赶得上「灵竹」的实力……这法子如何?」 「还成,亏你能想得出来。」 水蝶兰眼下自不会与他抬杠,点了点头,旋又皱眉道:「你若去北边,这雾隐轩怎么办?罗摩什看来已经把这里盯住了,其它人也就罢了,要是他再请来个什么禁法高手,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难得见到水蝶兰服软的时候,李珣只觉得胸怀大畅,也眨了眨眼,笑道:「那就要看罗老儿所说,是真是假了!」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模样,水蝶兰扬起了修长的眉毛。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四章胖子 漆黑的夜色里,李珣一袭黑袍,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也将一身魔气稍做遮掩,飞在大海之上。 他利用雾隐轩的便利,直接从东南林海东北角出发,按照估计,到达星玑剑宗,约要四五日的时间。 此时,时间已去了三日,路程也过了大半,李珣已穿过天星海,绕过明心剑宗周边,再飞一日,便是星玑剑宗的海域了。 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飞行,短时间里倒还闲逸,可时间长了,便能闷出鸟来。 前几日还好些,李珣一边飞行,一边用功熟悉两种功法的转换,勉强还有个消磨的玩意儿。 但这毕竟是逆势而上,对自身修为并无好处,李珣勉强修了几天,自觉心中躁动日盛,便不敢再继续下去。 如今实在闲得无事,李珣便开始动用脑力,细细推演此界现今的局势,以打发时间。 从东南林海中获知的各种信息来看,最近的通玄界显然颇有些四分五裂的趋向。 西联成立、北盟分裂、不夜城举宗内迁、明心星玑两大剑宗火并、玄海幽明城出世、罗摩什、七修尊者的强势声明,以及其在东南林海及南部海域的高调动作,几已吸尽了诸方眼球。 与之相应的,每年一度的水镜大会宣布无限期延后的消息,更是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若不是罗摩什这回现身,透露天机,恐怕李珣也要和其它人一般,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打得晕头转向。 而此时,他就像是握着一根长线,试探性地将一颗颗散乱的珠子穿在一起,逐步清理出头绪来。 李珣认为,在罗摩什与阴散人紧张对峙之前,他只有一句话,完全发自内心,也就是被阴散人所嘲弄的那句:「就算是将我这魅魔宗砸个稀巴烂,此界能有几个应声?」 放在以前,李珣未必能听得出来,但就在不久之前,他与冥火阎罗曾就此界修行事宜长谈一番,而李珣对其所提出的所谓修行与传承的传统「共识」,印象深刻。 在此刻,将冥火阎罗与罗摩什的话合在一处,才能品出其中更深的意味儿来─「修行、传承是此界依存的基础,也是不可移易的规则,那么,散修盟会自出现之日起,便将传统上不介入宗门传承、一心自我修行的散修、妖魔,强力串联起来,成为可以左右此界走势的强大势力,对满足于传统态势的诸宗门而言,意味着什么?」 「打破均衡、打破常态、打破亘古以来此界生生不息的根源。」 这结语不是李珣说的,说话的是阴散人。她无声无息地现身出来,冷冷地为此下了注脚。 李珣没有责怪她,因为他现在也需要一个能为他解惑的帮手。 「如果诸宗首脑不是蠢货,又或别有用心,对这种态势,应该排斥得很吧。妳也做过宗主,若是妳碰上这种事,会怎样?」 「静观其变。」 「啊?」这样的回答令李珣小吃了一惊,他扭头看过去,皱眉道:「这应是放纵自流吧!」 阴散人瞥他一眼,旋即将目光望向海天交接处,不让李珣看到她眼中淡淡的嘲弄。 「当然不是。这其实就是最稳健的作法。且不说此界有多少能预见局势变化的人杰,便是都看到了,也没有几个人敢天真到以为可以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如果这真是牵涉到此界根源的大变动,谁敢保证,他们「扼杀」的行动,不是促成事态恶化的那一个「变量」?况且,四九重劫之前,妖凤之戒未远,谁还想做第二回蠢材?」 李珣本以为自己看得很清楚了,但经由阴散人这么一说,他反倒更是胡涂。这怎么扯上了妖凤? 「自然要扯上她。当年栖霞与林阁交善,偷偷怀孕生女之事,难道真的只有诸宗齐出,灭杀母女这一条路了吗?为了一个偈语还有几个不知真假的传言,便使出决绝手段,结果又如何? 「惹来青鸾助阵,诸宗死伤惨重不说,偏是给了古音机会,让她弄出这么一件大事出来。现在说来,这劫数诱因究竟是妖凤产女,还是诸宗手段不当,也在两可之间。」 阴散人这话确实切中要害,李珣点了点头,脑中却不自由地闪过林阁已经模糊的身影,暗叹一口气,但旋又疑道:「这就怪了,现在大伙儿都能想得到,以前都干什么吃去了?」 阴散人悠悠一笑,简单地回了四个字:「人心难测!」 李珣皱皱眉头,这个回答显然无法让他满意,不过,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回到正题:「只是静观其变而已?」 「一般来说,传统自发运转的力量比任何有形的、后天的努力都要来得可怕,且不可抗拒,所以,静观其变是个好办法。 然而,当变化足以超脱传统的限制,具备有破局的能力时,传统的「反击」也将空前强烈。」 阴散人将问题剖析得非常清楚:「现在不正是这样么?正道九宗想用积极的态度解决这件事,但他们失败了,这也就证明,散修盟会已经具备了破局的能力。 「在此前后,罗摩什这一批人又捣鼓出了西联,指东打西,隐隐与北盟相抗衡,说白了,做的同正道九宗完全是一回事。」 是啊,一回事! 随着阴散人的低语,最近一段时间内发生的种种事端,一个接一个地串联在一起,就好像是十万高山上奔涌下来山洪,汇入涛涛大江,形成巨大的合力。 而眼下,只是要辨明,这百川之水究竟会奔向哪里去呢? 罗摩什在撤身之前,对阴散人所说的话,响在李珣耳边─「雾隐轩是饵,却钓错了鱼;玄海幽明城也是饵,却还不知最后是谁吃下去。但无论是谁吞了饵钩,一场角力总是免不了的……这个时候,站对很重要啊!」 李珣对全局的考虑,从未像此时这样清晰。依着这条思路,他细细梳理诸多先前未曾想明白的疑点,自觉见识大为长进。 「如此看来,正道九宗在北极力拒散修盟会,并非是全然的失败。 「因为,九大宗门年复一年的压迫,向此界通告了一种拒绝改变的态度。除非是没脑子的,又或是真的惟恐天下不乱者,真正敢于依附散修盟会的散修、妖魔,便是极少数。 「而且,有外界的强大压力,散修盟会必须增强内部的抗压性,其盟会的组织思路也必须加以改革。 「这固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盟会的凝聚力,但与之同时,其内部各种小团体的磨擦也会增多,像鲲鹏老妖这样的分裂,也就不可避免。 「但散修盟会也在出招,用百兽宗做祭品,提升北盟的威慑力,实则不过是最浅显的一步。 「最关键的,还是在盟会势力所不及的南方,扔下「雾隐轩」这个大饵,活泛人心,让此界诸宗因利益之争而无法生成合力,为北盟的成长赢得空间。 「可罗摩什确实厉害,翻手便成立了西联,几乎将西北至西南一线,弄得如铁桶一般,断了古音伸手的可能。嗯,只是他为什么又要在雾隐轩和玄海幽明城上搬弄是非,这岂不又遂了古音的意?」 他很自然地向阴散人请教,也没觉得这是多么丢人的事情。 第273章 反倒是阴散人对此有些感触,她神色微霁,脸上首度露出了些笑靥:「你当罗老儿是圣人吗,哪有事事为公的道理?其实他也想乱,虽然与古音颠覆性的盘算不一样,可也只有在混乱中,原本死水一潭的通玄界,才有大利可图。 「他稳固西方,却搅乱东南林海,又随手扯上了玄海幽明城,这两处地点,既远离他宗门所在,又是牵涉诸方利益的敏感地带,一旦乱起,在恢复平静、均衡的态势之前,他已酒足饭饱,退回陷空山,自去修道了! 「这自然需要有掌控全局的能耐,而且,也只有在四九重劫之后,他才有胆子做出来。这样就算一时失手,造成不可收拾的乱局,引动大劫,他也能回避掉最厉害的劫数,拍拍屁股上天。 「而运气好了,则能为宗门传承谋求大利,甚至还能混出个好名声,积积功德,一箭三鵰,何乐而不为?」 也就几句话的工夫,阴散人便将这其中门道分析得透辟入理,尽显其智慧老辣,令李珣大为叹服。 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再次庆幸,当年能以绝小代价,卷得两散人为傀儡,实在是他今生今世做的最超值的一笔买卖。 李珣绝不会吝啬几句便宜的赞语,不过,就在他大加赞赏之际,阴散人忽地有所感应,抬头远眺:「有传讯飞剑,应是冲着你来的!」 「哦,是明心剑宗?」 「不是,是……」 阴散人话未说完,漆黑如墨的天际,一道火红色的轨迹已自海天交界处化虹而来,来势好快,李珣明明已经做出了准备,但他还没来得及将玉辟邪放到胸口上,那红光已经扑面而至,一股如温开水般微热的气息透体而入。 李珣闷哼一声,强行抑住被大光明火灼伤的气血,心中暗叫晦气。 他自是认得这传讯飞剑的本体─这根本不是什么飞剑,而是一根最珍稀不过的凤翎。 全天下能用这样珍贵的宝物当飞剑使的,也只有那么一位了。 上面的讯息非常简单,只有这么几句话:「北边这么热闹,你去哪儿了?喂,小心点儿,这是我从娘亲那儿偷来送你的,藏好哦!」 看到这种言辞,便连阴散人都抿唇微笑。 李珣无奈苦笑两声,使了个手法,隔绝凤翎上令他极不舒服的气息,将其交给阴散人保管。看着阴散人将这宝贝收起来,李珣开始考虑远方来信的真实目的。 「果然,两剑宗火并,旁边看热闹的人很是不少。而且,已经有人发现「灵竹」缺席了。会问这话的,恐怕是古音的可能更大些,她又想搞什么鬼?」 他考虑了一下,不得要领,但还是决意道:「速度要加快一些,不如妳带我一程……等等!」 李珣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好像咱们刚刚忽略了一个问题。妳说古音有颠覆性的盘算,为什么呢?」 阴散人有些跟不上他跳跃性的思维,迟疑了一下,方道:「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有这样一个全盘性的大计,组建了这样一个庞大的势力,总该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吧。为什么会这么做?她又想从中得到些什么?这应是关键所在。 「为了修道?不搭边!为了提高宗门声望?过分!为了一统通玄界?笑话!那她是为了什么?」 阴散人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我想,这是……」 话刚出口,海面上遥遥一声大响,锵然作声,听位置,竟然在数里之内。李珣和阴散人都是一惊,但还是阴散人反应得更快一些:「不是海上,是海底,只是音波透海而出,才做此声。」 话音未落,阴散人已经隐入虚空。 李珣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没有换装,而是将头顶的帽兜紧了紧,将整个面容都隐入阴影之下。 在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又是「当」的一声大响,声音又近了许多,而李珣也感觉到,这声音中,似乎有着一股震荡心神的异力,而且,在音波所及的区域,明显对生灵气息有侦测锁定的作用。 李珣眉头皱紧,有些时候,麻烦真的是自发找上门的。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他身侧约七八丈外,海面砰然炸开,一道人影冲天飞起,转眼没入云端。 紧接着,又有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跳出海来,甚至连眼神都不往这里闪一下,举起手中那座人头大小的铜钟,一拳轰了上去。 旁边的李珣神情一变,肢体在瞬间绷紧。 与之同时,宏大的钟声向四面八面扩散开来,仅仅半息之后,第二波钟声又起,如是三迭。 这钟声好是古怪,前后三波传播速度竟然是不一样的,第一波最缓,而最后一波最快,如此三波累积,在虚空中发出「嗡」 的一声震鸣,音强略有降低,但其撼人心神的异力,比之刚才更暴增百倍。 其中更有一波牵动人身骨肉脏器的震荡透体而入,十分诡异。 李珣见势不妙,也顾不得其它,体内燃血元息蓬地燃起,与透入体内的震荡一触,自生抗力,口唇一张,便是一声厉啸出口,其势威凌霸道,恍若惊雷。 啸音钟声在虚空中一撞,下方海面当即下压了寸许,李珣以音制音,先护得了自己平安,不过这也让那胖子惊讶地扭头看来。 在与钟声接触的第一时间,李珣便已发现,这钟声其实还是有所收敛聚合的。 只是这钟实是一件顶级法宝,敲钟的胖子修为还不足以完全控制,这才让余波袭来。 既然有了这种认识,李珣便不想节外生枝,正想收音退开,海底之下,忽有一声闷吼传上。 「吭吭!」 这一声吼,其势雄阔沉凝,虽是在海上,却如同一座大山破海而出,当空一立,便将那钟声震得七零八落,便连李珣的啸音也受到波及,反冲回来,搅得他气血一乱。 只是这回,李珣却再也生不出与其相抗的心思,只因为,这吼声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鲲鹏老妖,你莫要把事做绝!」 海面上那胖子举起铜钟,任这法宝在吼声中嗡嗡共鸣,似乎也是一种防守的方式。 他嘴上则在无意间印证了李珣的猜测,只是这略显尖利的声音,在轻轻的颤动中,总有点儿发慌的味道。 李珣的心情不见得稳到哪里去。真见鬼,他怎么就忘了,既然鲲鹏老儿号称东海鲲鹏王,不就是住在东海吗?这老妖受伤之后,不回自己老窝,还能去哪儿? 果不其然,随着这胖子的一声叫唤,海面上忽地波翻浪涌,一个比那胖子还要大上一圈的身影升上海面,只是其身躯阔大,但骨架也大,看上去便比胖子要结实不少,站在海面上,一手自然挎腰,先向胖子那边一扫,继而竟向李珣这边直看过来,目光冰冷,不掩杀机。 李珣感觉着这老妖的眼神完全可以穿透兜帽形成的阴影,将自己看了个通透。 虽然很不舒服,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这位大妖魔精深的修为。毕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在经历过北极夜摩天的重创之后,依然还具备这等威慑之力的。 鲲鹏老妖的眼神在李珣身上持续了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直视那持钟的胖子。 那胖子之前有胆说话,可见到鲲鹏老妖现身,便又张口结舌,半个字儿都吐不出来。 而此刻鲲鹏冷眼看去,他竟给吓得倒退一步,本能地将铜钟挡在胸前。 鲲鹏老妖低声一笑,虽说他此刻未现法身,但笑声似与海潮起伏节拍暗合,随着他的笑声,整个海面起伏跌宕,蔚为壮观。 被这样的强势气度一逼,那个持钟的胖子哭丧着脸,几乎就要哭出来,嘴里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得李珣在一边暗暗发噱。 这人的修为明明不弱,可竟然不禁吓至斯─这一界竟然还有这般胆小如鼠的家伙? 「你说我把事做绝?可你怎么不说潜入我洞府,意欲何为?」 鲲鹏看上去倒很乐意与这人理论,只是他一说话,那胖子便又瑟缩一下,支支吾吾半天,方说了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你不能杀俺!」 这下连鲲鹏都不由失笑,他嘿了一声,又道:「我为何不能杀你?」 「因为,因为……」那胖子一边有口无心地应付着,一边目光游移,四面环视,一看便知道是想窥机逃命。 这胖子实在是有可以将紧张化为滑稽的大能耐!李珣亦为这胖子的表现而绝倒,竟然忘了趁机脱身,笑呵呵地在一边看热闹。 不过,当胖子的目光似若无意地第三次从他身上滑过,李珣心中忽地一动,一股寒意直从心底升上来:「不对,太过分了!」 有一身不俗的修为,还有一件绝妙的法宝,这样的人物,放在哪里都是人才。 可若他一贯这样胆小怕事,恐怕早被有心人杀掉八百遍,如何还能潜到鲲鹏的洞府里闹事? 而且这胖子的眼神好生古怪…… 一念至此,李珣立时提高心中警戒级别,同时第一次正眼打量这胖子的模样。 这么仔细一看,李珣便知道,自己刚刚的戒心并非毫无来由。之前这胖子狼狈的模样,彻底掩盖了他一身打扮能给人留下的强烈印象。 胖子本人白白胖胖,一副憨厚模样,并不怎么起眼,但是他肥厚的右手腕上,那一串佛珠、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身上穿的略显紧身的湖色长袍,甚至脚上穿的云纹薄底快靴,都是灵光隐隐,不是凡物。 所谓财不露白,像他这样穿着一身珍贵法宝招摇过市,没有点儿能耐,如何活到今天? 第274章 这胖子至少说了十七八个因为,等到说得鲲鹏不耐烦了,才干巴巴地道:「俺师弟已经回去报信了,要是,要是你敢杀俺,他就把事情传得满天下都知道,让你不得安生!」 这一回,鲲鹏老妖没有再笑,李珣脸色也开始凝重。 海面上滑稽的气氛一扫而空,胖子似乎还有些不太适应,看着鲲鹏老妖发呆。 半晌,鲲鹏冷凝的面孔忽地展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师弟?」 胖子明显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了,但仍保持着先前的态度,肥脸上尽是迷惘。 但下一刻,海面再度暴响,水柱冲天几近十丈,又四面炸开,在这样的声响中,胖子所有的伪装都被冲了个干净。 一个人影从水柱中弹出来,摔落在海面上,因为极高的弹速,在海上像是打水漂儿般接连弹落七八回,才缓下劲儿来,正好落在胖子脚边不远处。 这人身子在海面上挣扎了几下,竟然连海面都浮不上来,咕嘟几声,便没了顶。 这不正是他刚刚「逃走」的师弟吗? 胖子的肥脸上先闪过惊讶,紧接着,所有的油滑、恐惧便像是大风吹过浮云,俱都消散。 最终眉眼间存留下来的,只有堪以担当的沉静与稳健。 「原来,老仙洞中,还有一位!」 胖子沉声说完,脚上稍一发力,踩了踩海水,刚刚沉下去的师弟彷佛被一个无形的手掌托着,又浮了上来。 紧接着他抖抖袖子,从中滑下一件好像是丝绸的东西,迎风便展,如有灵性般插到海面与师弟之间,将其浮在海面上。 鲲鹏饶有兴味地对这胖子上下打量,点头道:「难得你这样的人物,还能拉下脸来做小丑营生,这避实就虚的手段也使得漂亮。不过,既然你能使得动惊神钟,想来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为什么之前我没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 这同样也是李珣所奇怪的事情,他也很有兴趣知道。 不过见鲲鹏动问,那胖子忽又展颜,哈哈一笑道:「老仙您太客气了,啥个避实击虚哟,太雅!最多算是引蛇出洞。只是俺确实没想到,您老在北盟里打了个转儿,连独居的习惯都给改了,竟然还找了个老伴儿,失算,实在失算。」 这家伙仍狡猾地不肯说出自己的身分,而且话里挟枪带棒,让人好不恼火。李珣就看到鲲鹏那张老脸已是一片铁青颜色,而就在胖子身后,又传来一声冷哼。 李珣眼眸一转,正看到一个雄壮的身影从海里冒出头来,只看到那诡异的青灰色皮肤,他便在心中大叹一口气。 「倒霉透顶,竟然是三头蛟怪!」 北极夜摩天一战,三头蛟怪本来已经向古音服软,但后来阴散人闹场,这妖魔也就趁乱逃走,没想到居然是逃到鲲鹏老巢,还被这胖子顺带着骂了进去。 李珣可以肯定,若他处在鲲鹏与三头蛟怪的立场上,为自身的安全计,也绝不会放任何一人逃走。他已经放下一切幻想,准备接下来的逃命之旅。 胖子一直没有回头,但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脑后像是长了眼睛,脸上相应地露出货真价实的惊讶来。 「原来是三元神君?这……误会啊!」 这一声拉得真是又长又惨,摧人心肝,在海面上的两妖一人,无不听出其中绝望的调子来。 然而,这嘶叫声未歇,那胖子的肥躯忽地陀螺般原地打转,整个身形很快在高速的旋转中模糊起来。 没有人看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众人齐齐一怔间,那已经模糊的人影猛地启动,直直撞向前方的鲲鹏老妖。 也许事情有点儿诡异,但鲲鹏老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他哈哈一笑,也不见做势,身前忽地一个大浪卷起,迎着那身形拍下。 轰的一声大震,胖子的身形在巨浪中猛地一窒,但最终还是钻了过去,依然不依不饶地冲上来。 「有意思!」 鲲鹏伸出大手,虚空一攫,元气内聚,便是在李珣这里,也可以感觉到元气漩流,以鲲鹏手掌为核心,剧烈动荡。 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元气震动,几与这无边大海融为一体,一个恍惚,李珣竟然分不清,这究竟是元气在动,还是大海在动。 李珣真正倒抽一口凉气,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老妖。 若是当日在夜摩天,鲲鹏老妖能使出这般手段,恐怕古音再有千般计策,都挡他不住。 果然……在大海上同鲲鹏老妖作对,与送死无异! 那胖子再是奸狡,也抹不平这绝对实力的差距,那身子像是撞上了一堵巨墙,而那巨墙又在瞬间化为猛兽的大口,元气锋芒上下交错,就好似上千小刀攒刺上去。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肌体撕裂声中,那胖子整个地瘦了两圈儿,血肉横飞。 但在此时,无论是鲲鹏老妖、三头蛟怪,又或是李珣,眉头都是一皱:「不对!」 三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投向了原先那不知死活的「师弟」身上,但比他们的眼神更快一线,那本来烂泥般伏在「丝绸席子」 上的身影,猛地弹起,向着向西边陆地飞掠出去。 李珣看得无比清楚,那个「师弟」的身形,此时早变成了肥嘟嘟的胖子模样。 也不知他是在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手大挪移。而更可恶的是,这胖子一边飞速逃遁,一边还有闲工夫发喊─「三师弟,风紧,扯呼!」 「妈的!」 李珣绝不是傻瓜,见到这个还有什么道理好讲,他也就是比胖子慢了一线,身形爆发式地启动,向着北边狂奔。 不过,他的速度有意缓了两成,等到胖子消失在视野之外,他才勉强躲过三头蛟怪的遥空重拳,有些狼狈地逃离。 事情就像他所预计的那样发展。 两妖绝不会放过一个活口,只是一声呼啸,两个大妖魔便交流了意向。很自然的,鲲鹏去解决那个身手不凡、心思奸狡又坠了他面子的胖子,而三头蛟怪则负责这边身手略逊的藏头小辈。 见到这一幕,李珣整个地放松下来。 他加了把力,让速度又快一些,稍稍拉开与三头蛟怪的距离。 后面那位成名已久的大妖魔自然不甘示弱,冷笑声中,脚下海浪翻涌,水气蒸腾中,三头蛟怪身姿越发轻盈,轻而易举地将距离迫近,显然行有余力,游刃有余。 速度牵扯到修为,若以寻常论,李珣虽然近日精进极速,可与三头蛟怪相比,仍有一段可观的差距。 纯拼速度,李珣根本没有机会。 可是,这毕竟只是说寻常情况。 远方传来了丝丝元气的震荡,好像是鲲鹏那里动手了。 三头蛟怪自然不愿落后,他亦是海中妖兽,御波跨海的速度,比御气飞行还要来得迅捷。 这时李珣感觉对方已追至背后不远,扭头看了一眼,对方得意的面孔相当清晰,而李珣眼中则流过一丝嘲弄。 与之同时,丝丝缕缕灼热如火的真息从脚底喷涌而上,转眼间贯穿全身,直至顶门,旋又倒头流而下,完成了一个大循环。 「蓬」的闷爆声在李珣脑中炸响,那如丝如缕的真息,便是激发他体内所积蓄的全部力量的诱因。 他的心脏瞬间膨胀到一个近乎可怖的幅度,而在撑起胸腔的一剎那,又猛力收缩,直缩至几不可感的小小精核。 一涨一缩,李珣全身的精血都与澎湃的真息交融在一处,随即在巨大的压力下,聚合反应,生成一种妖异的「燃料」,无需什么火种,体腔内步步攀升的内压便将其整个地点燃。 「火舌」尖笑着,由内而外喷发出来,舔食着李珣每一寸皮肉骨骼。 李珣整个地「燃烧」起来。 这时候,李珣已分不清传入大脑中枢的,究竟是快感,又或是痛苦。他只知道这种感觉有着无与伦比的刺激性! 心意一动,李珣仰天长啸,啸音上击青天,下撼沧海,所向披靡,这一刻,再没有人可以阻挡他! 啸声中,骨节开始有节奏地爆响,像是连珠炮,其间没有半点儿窒碍。一千零八响由首至尾,一气呵成,在最后一响爆开时,一道澎湃伟力透体而出,接贯天地。 此时此刻,李珣完全失去了对身体重量的感知。 三头蛟怪已经呆了。 就在他眼前,一道血光虹影蓦地腾空伸展,架接在海天之间,他明明只需伸一伸手,便能碰触到虹影的末端。 然而,近万年积累下来的灵觉告诉他─危险,极度危险! 他忙不迭地缩回手去。 海天间的虹影也仅仅持续了数息时间,便渐渐转淡,可是他看得分明,血光所经之处,天地元气竟是被抽吸干净,虚空彷佛被一把天神之剑切过,在久久不愈的伤痕下,痛苦呻吟。 「血魔化心大法?不,这是……血影妖身!」 三头蛟怪的指尖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渐渐稳定下来。 作为此界一等一的妖魔,他自然明白刚刚那异象代表着什么。 他明白,再追下去已全无意义,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去和鲲鹏商量,如何应对未来可能的大变故。 嗯,那胖子应该已经给解决了吧……等等,那是什么? 银白色的光影从他头顶数丈处掠过,带起的狂风刮过头皮,竟比刀子还要来得厉害。 三头蛟怪仅是一个本能的闪避,再想出手拦截,已经差得远了。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胖胖的人影,还有他背上斜斜插着的两片银白色金属飞翼。 第275章 「夜魔无影?娘的!」 他恨恨地一脚跺下,里许方圆的海面轰然炸开,水花四溅,不知有多少海鱼在这一脚下死于非命。而远方,似乎也响起了一声类似的,但声势更为浩大的怒吼。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五章星河 深夜的海上,一道血光撕裂夜空,像是环绕天际的彗星,带着长长的不祥尾迹横过海面,转瞬又无影无踪。 李珣现在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状态。 比较确切的描述是:他的身体已经虚化了,他的皮肉骨骼已化成了一片有形无实的虚影,随着风,无规则地变换着形状。 血光表面是一层层翻涌不息的「火焰」,其间则吞吐着汨汨血流,生生不息。 莹莹妖异的光芒透过这层影子,发出血红色的光彩。 李珣从未有过眼下这样的感觉,他的身体像是化做了一阵风,在万空长空无拘无束地吹拂着,没有任何的阻碍羁绊,彷佛可以穿透一切,与天地相接往来。 他的心似乎变得无穷大,正在用一种奇特的方式,感受着万事万物各自独特的脉动。 尤其清晰的,是那些具有活力的生灵。 透过这特殊的管道,李珣甚至可以感觉到远在百里之外,大海深处,某只鱼儿隐蔽微弱的生命波纹。 然后只是一个动念,便如同撕开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将那鱼儿的生机割断。 「真是奇妙!」 李珣也是第一次运用这「血影妖身」,他就像是找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时间玩了个不亦乐乎。 现在的李珣心中没有任何顾忌,如此的纵情恣意,是他从来没有拥有过,而一旦拥有,也很难再拔出来的美妙滋味儿。 他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大笑起来,笑声中,他找到了下一个目标。 「反应很强,速度……咦?速度怎么这般快法?」 若说李珣此刻的速度是惊世骇俗,那么,这「新目标」的速度,简直就是没有天理人性了! 就李珣所感觉到的,这速度甚至比传讯飞剑还要快上一截,若不是反应极其强烈,李珣根本不会认为那会是一个生灵。 心念一转,感应方式便也相应地改变,「新目标」的生机脉动很快化为一系列具体可感的信息,最终还原成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体。 在「看」到这人的模样时,李珣扬起了眉毛。 「哦,这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也就是一闪念间,后方海天交界处,已闪过一道银色流光,来势好快,李珣甚至没有再度思考的机会,那银光已近在眼前。 李珣一声大笑,妖异的身形漫空一卷,血色的光雾便映彻半边天空。银色流光虽是迅捷无匹,但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前,根本就没有回避反应的空间。 没有任何悬念的,银光直直撞入血雾中央,转眼间,光芒黯淡,彷佛是强酸洒下,银光之中连连响起「哧哧」的怪响。 「娘喂,是血影妖身!」 李珣已相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个胖胖的身影猛地从血雾中穿出来,马上又一头栽到海水中去,海面上立时激起一层厚厚的水雾,足以遮挡住绝大部分人的视线。 只可惜,李珣现在不是用「眼睛」来看的。 尖啸声起,海底下实时传上来一声惨哼,没过多久,那胖子便在十余丈外的海面上浮上来,脸色灰败,看着这边的眼神却相当冷静。 李珣低哼一声,身子化成一道血光直冲过去,那胖子反应也快,手上一缩一伸,便又将那惊神钟取了出来,迎面一挡。 只是出乎胖子的意料,血光没有硬撞上来,而是当空一卷,如灵蛇般绕过他的肥躯,直抵其身后。 胖子反臂便要再用铜钟去挡,可是胳膊才转了半圈儿,他的身子便整个地僵直了。一股真息透体而入,一入体内,便化为千丝万缕,锁住了他几个关键经脉。 刚刚在鲲鹏老妖面前全身而退的奸狡胖子,此时却已沦为另一人的阶下囚,且全无半点儿还手之力。 李珣一制住胖子,便恢复了正常的人身,稍稍适应了一下,方笑道:「这或者就是现世报吧,对不对,大师哥?」 先前胖子害他,叫他「三师弟」,这回他也借花献佛,回了一声「大师哥」,自是讽刺意味儿十足,也等于是通报他的身分。 不过出乎李珣的意料,那胖子虽然脖子也转不动,却仍嘿嘿笑道:「错了,错了,俺排行第二,要叫,也要叫二师哥才成!」 李珣对这样的油滑腔调近乎免疫,尤其是亲眼见到这胖子眼也不眨一下,便将他师弟当作饵食,供他逃命之用,且顺手便将一边无辜旁人扯入泥潭,若是这样还把这胖子当成寻常人物,那可就真是取死之道了。 所以,李珣再不理他,而是不客气地将他背后两片已有污损的银白飞翼扯下来,放在手上掂了掂。 他是记得这件宝贝的,当年,林无忧那小妮子,便是用另一副这样的法宝,逃脱两散人的埋伏。 「原来是夜魔无影啊,怪不得只是受了点儿伤,便能从鲲鹏手里逃出来,嗯,既然已等于是报废了,让我拿去研究,总没问题吧!」 胖子努力地点头,动作僵硬,但充满诚意:「自然,自然。师弟你拿去是应该的,不只这玩意儿,俺身上这些宝贝,只要师弟你有意,尽管拿去,只要你消消气,放过师哥这一回……」 李珣这回是真长见识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这么不要脸的,一边求饶,一边还要占着苦主的便宜。 到底是说他怕死好呢,还是有恃无恐好呢? 李珣稍稍察看了一下,找到夜魔飞翼的控制机关,真息透入,这偌大的飞翼在一阵咯咯怪响之后,似乎也从刚刚的污损中恢复过来,嗡地一颤,竟不可思议地收缩成只有掌心大小的金属薄片,可谓巧夺天工。 李珣将其收入怀中,同时心里也有了些计较,他试探性地问道:「瞧你这一身珠光宝气,家底如此丰厚,想必是个有背景的。这儿离天星海不远,千帆城的?」 还没等胖子回应,李珣又自我否决道:「千帆城里都是一些纯朴工匠,怎么也不会出你这种货色,是了,千宝阁,对不对?」 胖子干笑一声,点了点头。 果然是千宝阁! 这个以收集此界最珍稀法宝为立宗之旨的奇特宗门,向以金空、银空、人空、心空的「四空训」闻名于世,故也号称四空千宝阁。 其中金空、银空就是收藏要有品味的意思,而人空、心空,嘿,见到这胖子的行事,便是傻子也能明白个八九成了。 「贵姓?」 「不敢,免贵,姓箕,克绍箕裘之箕,箕不错!」 难得这胖子也能雅上一回,却也更让人忍俊不禁,不过李珣永远不会忘掉,这厮面不改色地将师弟牺牲掉的手段。 这并非是道德上的不快,而是纯粹关乎自身安全的危机感。 心意反映在手上,李珣不免加了一层力。胖子立时杀猪般大叫起来:「宝贝给你,不要杀俺!」 李珣只是在他背后微笑:「千宝阁的宝贝是不错,不过杀人取宝怎么说也比与用宝换命来得划算。何况我这人确实小肚鸡肠……箕二师兄以为如何呢?」 他多说了这一句话,胖子便从听出了些味道来,忙不迭地叫道:「怎么会,这是赔啊,大赔!俺一听师弟你说话,就知道咱们是同道中人。这世上的生意,哪个不是商量出来的?师弟你莫要杀俺,杀了俺,可就错过了一场大买卖呀!」 「哦?是吗?」 「当然,当然!俺知道师弟你气俺刚刚不够义气,不过咱们也都还活着,那也就不是深仇大恨,来,俺身上携的这几年法宝,便是送给师弟你压惊的,也算哥哥的赔礼。」 胖子一副海量气派,也亏他能对着前面空荡荡的海面,说得这样言辞恳切,语句生动。 而这还没完,见李珣没有不耐烦的表示,他更是打蛇随棍上,说得口沫横飞:「至于咱们兄弟,一见如故,来日方长,今日能揭过这梁子,兄弟你今后便有俺这么一个大财神师兄,日后也好在此界厮混不是?」 看这胖子说得越来越热乎,口气也越来越大,李珣倒是对他在千宝阁的地位更感兴趣了,不由笑问了一句:「那大师哥在千宝阁所司何职啊?」 「嘿嘿,不怕师弟你笑话,师哥近几年来走了狗屎运,一路高升,如今已升任千宝阁阁主之位!」 …… 任是李珣心志如何稳定,在听到这样的回答之后,脑中也有一个极短暂的空白。 紧接着,他猛地反应过来,手下便要加力,然而手指内合之际,胖子颈后肥肉突生一波诡谲的震动,同时体内自生抗力,竟然将李珣透进来的燃血元息消融干净。 肥壮的右腿向后撩起,却比任何一柄神兵都要来得锋利,更要命的是,在这一根肥腿击中李珣小腹之前,胖子那凌厉阴寒的神念已将他彻底锁定,让他肢体都开始不听使唤。 这丝毫不逊色于之前李珣制住他的那记手法,如果不及时避开,李珣毫不怀疑,他会被这胖子一脚剖成两半! 两人的身形蓦然分开,胖子像一团肉球向前翻滚过去,稍前一线,他手腕上那串卖相不凡的佛珠齐齐粉碎,有一粒残片甚至打在他的肥脸上,划出一道浅痕。 |qi|胖子很快就转过身来,身形伏低,两眼第一次正视李珣这个对手。 |shu|李珣手指抹过小腹,他的外袍裂开了一个小口,却并没有伤到皮肉,但也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第276章 |wang|这可真的不太妙,李珣甚至来不及去后悔什么,他那颗已经愈来愈敏感且躁动的心脏,便代替他做出了回应。 李珣对血影妖身的战斗方式还不怎么习惯,所以也就自然而然地保持这副身架出手。 但似乎是因为先前一次彻头彻尾的「魔化」,他此时的爆发速度竟然仅比「血影妖身」时慢了一点点,依然惊世骇俗!任那胖子如何戒备,血光耀目之际,也只是眼前一花,打击便已及体。 「呵!」 胖子吐气开声,本来肥胖的身子竟又鼓了一圈儿,一波由内而外、喷发而出的真气湍流,像是一堵巨墙,横亘在两人之间。 在速度差距太远的情况下,这比任何遮挡都要来得有效。 李珣撞在这堵气墙上面,身体立时为之一展,妙至毫巅地一个卸劲,消去巨大的冲击。 与之同时,来自于对手的生灵脉动,便透过这气墙,如一幅长卷在眼前铺开。 这自然比一条鱼的结构复杂多了,可是李珣却具备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觉,几无滞碍,便将对方几个要命的气机聚合的「节点」分辨出来,紧接着,燃血元息蓬然点火! 「停手,罢战!」 自称是千宝阁主的箕胖子大声呼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是李珣按出的一根拇指。 拇指按在气墙上时,胖子本就不大的眼神,霎时间几乎收缩到了针眼儿大小,他倒抽一口凉气,惊叫道:「血神劫指!娘喂!」 霎时间,气墙分解─这并不是被更强大的力量击碎,而是以一种诡谲妖异的手法,透入气墙内部,瞬间蒸发维持其存在的关键节点,使其从内部彻底崩溃。 而这种「分解」有着超强的传染性,几乎可以通过任何介质,传导至与其相关联的物体上,再促成下一个分解活动。 相较于这湮灭一切的可怖威压,前段日子某个小虫子使出来的所谓「血神劫指」,简直就是个笑话! 胖子作为最直接的承受者,感受自然也最为深刻,他肥胖的身子再度化为弹球,向后飞滚。 这一过程中,他已将惊神钟擎在手里,在李珣第二击到来之前,猛力一敲。 雄浑辽远的钟声贯耳而入,这是李珣首次正面应对惊神钟的震波,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这胖子会用这钟来抵挡鲲鹏老妖。 这钟声好生古怪,虽然他此时骨肉气血几已化融为一,更及时封闭相关窍穴,但这钟声却是无孔不入,甚至可以通过外界大气的震荡,使身体产生共震,其频率之多变,使人欲拒无从,而神智更是在震动中昏眩起来。 只是这么一晕,胖子便逃到了数里之外,遥遥的仍是大叫:「师弟莫要发火,俺错了,错了还不成吗?」 李珣皱紧了眉头,他现在是真的搞不明白了。 这奸狡的胖子,明明实力惊人,纯以修为论,肯定还在他之上,刚刚他完全是凭借血神子的诡异手段,才占得些许上风,若是真打下去,时间长了,还可能转了风向。 想来这胖子心里也是雪亮,可为什么偏要做此形状? 李珣毕竟还是理智重过冲动的人物,也更倾向于用脑袋解决问题。在稍一权衡之后,他终于还是暂缓身形,只是稍稍拉近了些距离,盯着胖子那肥脸,微微一笑。 「箕……阁主?我记得贵阁当家的,不是竺良,竺阁主么?什么时候换了二师兄上去?」 箕胖子一边作势擦汗,一边笑呵呵地向李珣这边靠。 「那可是老黄历了,就在五天前,俺那师哥已经卸了任,要将阁主之位让于俺。只是阁中几个掌柜的还有点儿异议,便派下来个差使,要俺到这东海海底找件宝贝,作为资历。 「哪想到却碰上鲲鹏这老妖怪,连那几位掌柜的派来的帮手都赔了进去。唉,赔大了,赔大啦!」 听箕胖子说得轻松,李珣却可以从中听出许多别样的意味儿来。 就像是胖子随手牺牲掉自己的同门一样,那所谓的卸任、差使,甚至是帮手之类的言辞,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知,让人品尝到其中浓郁的阴谋和血腥气。 他唇边微现冷诮的弧度,却也暂时接受了胖子的说法。不过,很快胖子的举动便让他眼皮一跳。 脱衣、脱鞋、掏兜……一系列事情干下来,转眼间,这胖子便只有一件短褂外带半载短裤遮身,手上却是诸般事物堆成小山。而这个时候,胖子也已经来到李珣近前,两个相距不过数尺,已经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了。 李珣一眼扫过,便知胖子手至少有七八件品级不凡的法宝,价值不可估量。 「你这是……」 「没啥,师哥我说话算话,师弟你能停手放俺一回,俺身上这些宝贝,便全是师弟你的了!」 箕胖子嘎嘎一笑,一副海派模样,不过转脸便现出些尴尬神色。 「嘿,本来还有一串檀香珠,只可惜刚刚用它消解师弟你的制脉术,已是废了,还有……惭愧!那惊神钟是哥哥执掌宗门的信物之一,师弟你宽宏大量,就免了这个吧!」 李珣冷眼看着胖子一番声色俱佳的表演,心中倒将这胖子的身分肯定了八成。 刚刚这厮用以摆脱禁制的手段,正是千宝阁诸法门中,代表性的「嫁衣法」,有此一手,这胖子便不是阁主,也必是高层人物无疑。 想了一想,他也点头笑道:「师哥言出必行,小弟佩服,不过,既然师兄说咱们是同一类人,便都应该明白一句话,所谓无事献殷勤……是不是呢?」 「师弟你过虑了……」 胖子还是一副笑脸迎人,但一碰到李珣冰冷如霜的眸子,却也打了个嗝,忙改口道:「呃,好吧,说实话,俺确实也有那么一些考虑! 「这头一条嘛,就是消灾免祸,师弟你也看见了,鲲鹏那老妖怪日后必不与俺罢休,这好不容易瞒下身分,算是暂时避过锋头,如何还能再树强敌…… 「嘿嘿,师弟现在比起鲲鹏是差了些,像你这般,修血神子能修到「血影妖身」的,近万年来还是头一份儿,惹不得,惹不得啊!」 李珣只是冷笑。 胖子见打不动他,只能接着再扯下去:「接下来想的便长远了些,哈,师弟应该知道,修血神子这种魔功,实是不怎么能见容于世的。当然,以师弟的实力,天下大可去得,可是仅仅是横冲直撞,如何还能享受到此界的乐趣? 「今日你我二人有缘结交,又一见如故,若师弟你不嫌弃,俺这作师哥的愿意为师弟你提供几个享乐的地方,也能增进咱们之间的交情不是?」 听到这里,李珣心中已是雪亮,这胖子果然奸滑,虽被血神子给晃花了眼,以为他是个「面生」的,但能马上想到笼络人心,以图后事,其眼光便是一等一的长远。 「还有……」 箕胖子倒是说上了瘾,不过这回却是有意压低了声音,很是紧张的样子:「还有,师弟你实在不会挑出手的地方。刚刚还好,没弄出大动静,否则又是一桩麻烦上身!」 「嗯?出手还用挑地方,这是哪儿?」 这个理由李珣却没听明白,他四面打量了一下,入眼的只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此时与胖子闹了半晌,天色已微微发亮,勉强能分辨个东南西北,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标志性的特征。 箕胖子摇头道:「刚刚我听你说「天星海」,便知师弟你估错了位置。照我的估算,这儿应该已经出了东海海域,离「天星海」起码十万八千里,嘿,这里不是海,是河喽!」 「河?」 李珣眉头一皱,心中飞快地计算了一下这一夜飞过的距离。 不错,他以血影妖身的状态赶路,速度起码是正常时的两倍有余,飞了半夜,已足以抵过平日一天的路程,那么这里已经是…… 「若我所料不错,这里已经是星玑剑宗的地界,六大绝地里,位置最飘忽的「星河」所在。 「这些日子,两大剑宗火并,正是如火如荼。明心剑宗还好说,可那天垣老儿是出了名的不讲道理,每日控着那「星河」 来回飘荡,座下弟子也是满处乱飞,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咱哥俩儿就给陷进里面去了……咦,师弟你在听吗?」 李珣闻言回神,却也不刻意地掩饰,只是点头道:「星河为天地造化,为天星投影,运转则以星辰移换为纲,星力牵引之下,移位、涨缩倒是寻常事,未必是天垣自主操控。」 胖子闻言一奇,接着便大喜道:「师弟果然见识不凡,看上去禁法造诣也是有的,如此能耐,不如便随了哥哥我吧,在本阁挂个客卿头衔,也能省掉不少麻烦……」 「麻烦」二字尾音未消,李珣便突生感应,约数十里外,数个生灵气息突兀出现,直向这边飞过来。 胖子明显不如他敏感,犹自唠叨个没完,李珣瞥他一眼,沉声道:「有人飞来了!」 胖子脸上一紧,似乎也用了什么手段,很快就发现了来人的踪迹:「娘的,这味道儿一闻就是星玑剑宗的。天垣老儿的弟子同他都是一个脾气,有理也说不清的,师弟,咱们躲躲?」 看他这模样,李珣便知,这胖子与星玑剑宗的矛盾,恐怕不只是一个「怕麻烦」便能解释得了的。 不过李珣心中此时也有了算计,对胖子的招呼竟也同意了。两人当即没入海面之下,潜得并不深,可藉由光影反射,足以隐匿身形,并收起周身气息,其手段竟还有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刚刚隐下身形,海面上便遥遥传来一声剑吟,李珣也算是御剑的大行家,剑吟声一入耳,便知御剑这人修为相当精湛,其真息与剑器交通往来,振荡之声如鸣金击玉,正是其修为精纯明透的表征。 第277章 如此修为,御气飞天亦是等闲事,御剑飞行实在是最从容不过。 剑吟声在二人刚刚停留的海面上止息,随即远方又有几人追来,但仅听其剑响,便知修为比最先这人差了许多。 很快这几人便在海面上汇集,有人开口道:「允星师兄,可看到刚刚敲钟那厮?」 那被称做允星的,应就是最先御剑而来的那位,闻言回应道:「不曾见得。」 声音铿锵,有金石声,颇有气度。 李珣对星玑剑宗的人物也算有所了解,听到允星之名,便知道这是天垣老儿很看重的一个弟子,向以杀伐果决闻名的,在通玄界堪与连霞七剑齐名,是个人物。 这允星回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开口,周围那些师弟、后辈也都噤口不言,显出允星在其中的地位当真了得。 半晌,方听到允星说话:「阳气渐重,天星位移,约在两个时辰后,星河便将移至此处,便是有什么人物也不惧他。散了吧!」 其余人等都唯唯应诺,只有先前问话的那声音叫道:「允星师兄,可那敲钟的……」 「嗯,我知道。」允星平平淡淡地回道:「必是箕不错那个胖子,只是这人身分不同以往,便是找到他,暂时也无奈他何。 倒是与他交手那人,我们要小心一些。」 「交手的?」 「此人气息诡异,不是正途,眼下情势复杂,意欲乱中取利的不在少数,一定要小心从事。也好,箕胖子为了阁主之位,偷了我宗的参星盘,如今不讨要回来,便是给他的天大好处,眼下他也该帮帮忙了。」 这话透过海水直传入胖子耳朵里,箕胖子正是个七巧玲珑心,话一入耳,他心中便是一动,感觉允星话中别有他意,小眼一眨,便回头看身边的那位。 「师……咦?人呢?」 黑暗的海底,李珣已无声无息地潜出数十里外。 在察觉到允星气息之际,李珣便明白,气息如此突兀出现,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禁法、结界阻挡,放在这里,不是星河又是哪里? 没想到路上这么一个插曲,倒是大大节省了他的时间。如此,眼下重点便不是和那个古怪的胖子纠缠,李珣当放则放,立时脱身离开,找了一个隐秘处,转换气息,又换上了「灵竹」的打扮。 李珣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转眼间实力掉下几近一半的情况,这是个新奇的体验,但绝不好受。 他皱起眉头,将几乎生疏掉的灵犀诀来回运了十多遍,才勉强让沉重的身体变轻了些。 阴散人现身出来,递给他青玉剑,随即微蹙眉峰道:「小心些,此时若是与人交手,最容易眼高手低。最好是凝定心神,稳扎稳打,才能护得自身无忧。」 对这少有的主动「关怀」,李珣还是比较受用的。他点点头,目光透过海水,打量一下外面的天光,再向阴散人稍做示意,身子便拐了个方向,朝允星最初现身的方位潜游过去。 出于安全考虑,三四十里的路程,他花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估计着位置差不多了,才缓缓上浮。 可才浮起小半,头顶忽地一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动透过水层传过来,让他瞬间定住身形。 纯本能地,李珣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星河移位!」 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便永远也想象不到,当一个广被千里的庞然大物,从头上缓缓移过,阴影投射下来,遮蔽天日之际,人们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李珣曾经以为,如鲲鹏老妖之法身,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翼若垂云,挟山超海,由山岳之厚重,飞动而绝迹青空,已经是壮阔高远之极至。 然而此刻,他开始明白,当庞然大物舍去速度,将移动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时,其威压之重,还远在前者之上。 最让李珣印象深刻的,是这个过程中,天地元气剧烈的变动。 这变动的起因,并不是巨大物体移位而造成的大气扭曲,而是由以亿万计的气机变化,汇聚在一个整体性的「框子」里,在参差错落的彼此作用和影响下,造成天地元气的剧烈活动。 这与东南林海「水火同源」的禁法颇有差异,差别在于,东南林海是汇聚诸方气脉,为雾隐轩之用,也以雾隐轩为中枢,统御一切,是一个「外、里、外」的规则结构。 也就是说,以人力安排天力,后天加工者居多,只是以绝妙手法将这后天痕迹隐藏在天然环境之中。 星河则截然相反,此地为天地造化成就,天然与星辰演化同步,便如大海潮汐,此去彼来,多由天力。 此内的定居者,如星玑剑宗,只是在天然的环境下稍做修饰,布置禁法,后天的可塑性远较雾隐轩为差,但若论变化之玄奥,蓄积之伟力,又在雾隐轩之上。 这一点,与其亲密接触的李珣感受最深。 极幸运的是,李珣并没有处身在「星河」移位的轨迹上,他只是稍稍沾了点边儿,星河移动的方向也恰好与其相背,否则他早被其中庞大的引力吸了进去。 这感觉仅持续了小半炷香的时间,便渐渐淡去。 「哗」的一声响,他将脑袋伸出海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以缓解心脏承受的强压。 喘息稍定,李珣便伸长了脖子,要近距离地观察一下所谓「星河」的外观,可是……起雾了? 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场大雾,这雾气来得古怪,以李珣的眼力,竟然看不透里许以外的景色。 而且,雾气中尘粒看似翻滚不定,实则彼此之间扭结作用,与寻常雾气大不相同。 「应该是星河内部元气变动的余波引发的反应。」 李珣很快就在禁法理论上给这个现象做出了解释,而且不只如此,他还很细心地发现了一件事。 「这雾气好像一张网啊,蜘蛛网!其中的气机联结十分脆弱且敏感,一不小心将其搅乱的话……」 这个念头刚一闪,远方数里外,便有一个反应极其强烈的气息高速掠过,外烁的真息与雾气中的细微尘粒发生剧烈的摩擦,旋又通过雾气优良的传导性,直达更远方的某个地点。 果然! 李珣已不愿去想猜那人是谁,他只是对其经过所产生的雾气变化感兴趣。 这雾气中的气机结构自然与星河中的不同,可毕竟是一脉相承,也就对他的推演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除此之外,再加上星河移位时,他感觉到的一鳞半爪,藉以演算的依据便丰富许多。 而且,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允星无意间说出的星河位移的时间,虽只是「两个时辰」这样的约数,可联系当时他出现的位置,这里面的学问可就大了去了。 李珣在脑中将这些难得的信息逐次过滤了一遍,确认记忆无误,才满意地点点头,再度下潜。 今天的收获十分丰富,若是以后几日都能像今天这样,也许用不了十天半月,他便可以勾勒出一张星河周边的禁法草图,如果再多一些运气,他甚至可以…… 在后半截念头完整呈现之前,李珣的身子忽地僵硬了。 因为,在他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对晶亮闪烁的眸子,在略显暗沉的海下,绿油油的,妖异,却也熟悉。 「猫……猫儿?」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六章放开 眼前这圆圆猫头,却是肥肥蛇身的妖怪,不是夜摩天那边林大小姐的爱宠,又是哪个? 细细看去,那额头上嵌入的血红宝石,便是最佳明证。 小家伙在这儿的话……李珣很快想到昨夜收到的那份「飞羽传书」,其上虽是十成十的林无忧风格,可是,傻子也知道,林无忧便等于是古音又或妖凤的喉舌。 她的意思,也就是古音和妖凤的意思。 先是传书催他过来,而他才现身一小会儿,便被寻个正着,这其中,味道不对啊! 李珣皱了皱眉头,目光自然盯在猫儿额头那颗名为「锁魂圆光」的宝石上,也许下一刻,便有声音从其中传过来。 但这一次,他猜错了。 猫儿只是冲他点点头,身子一扭,便潜出好长一段距离去,那模样,倒和水蛇差相彷佛,在保证自身气息隐匿的前提下,速度倒也不凡。 李珣会意,同样在水中潜行,而以他对这雾气中气机结构的敏感,游起来比猫儿还要轻松。 如此潜游了约十余里路,仍然没有脱出雾气的范围。不过,猫儿却停了下来,仰起脑袋,向海面上看了一眼,又回过头来,冲李珣点头示意。 李珣方自一怔,猫儿已经动力全开,化成一道红光,直直向上窜起,霎时间破海而出。 绝高的速度也就产生了绝大的反应,在李珣看来,这无异于用脚猛踹对方大门,门声震天响。 不过这时候他也别无选择,自嘲一笑,身形亦飞腾而起,窜向高空。 星河位移形成的雾气,范围倒是大的出奇,非但在海上、海下,便是十余里的高空处,也依然存在,只是稀薄得很了。 行将离开雾气笼罩的范围,真正的天光从晴空洒下,让李珣微瞇起眼睛,也在此时,他看到蓝天之上,一朵静静高悬的白云,在晴空万里的背景下分外醒目。 猫儿一声轻唤,小小的身形直直窜入云间,再不见踪影。 李珣心中迟疑一下,身形也是微缓,但仍然循着猫儿的轨迹,飞到那云彩侧方。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绝不应该在此出现的人! 「古……古宗主? 第278章 」 由云气汇聚塑形的云车内,古音身披一袭雪白狐裘,单手支颐,斜着身子,蜷卧在坐席上。 云气在她头顶上方凝成一件曲柄华盖,为她遮挡阳光,在阴影中,她神情懒散,正捧着一卷书册,打发时间。见李珣人到,移来的眼神也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李珣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放在她脸上,看得出来,她脸上绝不是一个健康的颜色,而是苍白近乎透明,唇瓣也没有血色,分明还没有从月前严重的伤势恢复过来,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视线无意间一触,李珣忙敛下目光,却仍没想明白。 这时,古音唇齿微启,平平淡淡地道:「最近想找你倒是难上许多……进来罢!」 「进来?」 李珣一时没听明白,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理解失误:「什么进来?」 要知,这辆云车可不是明心剑宗的「云楼揽月」,它的形制其实是为承载单人而设。弧形车壁半高,算是一个半封闭的空间,其内盛一人有余,且相当舒坦,但放进两个人去,虽装得下,可那状况便有点儿「拥挤」了。 见他迟疑,古音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放下书册,蜷曲在座位上的双腿也轻放下来,正起身形,为李珣腾出了一个人的空间。 「自然是进车来,你应该明白,刚刚穿过的「星屑尘雾」是个什么用处,难道你想被旁人看到,明心灵竹与妙化古音在这里私会吗?」 她似乎没有注意话中的歧义,同时也不知道,在她移开双腿之时,李珣的目光无意间扫视到了她雪白纤嫩的裸足。 事实上,抛去这些意外不谈,只是让李珣进车一节,所给出的信息,便「足够」了。 不过,她的话还是有效用的,李珣在「灵竹」的面孔下,最怕的就是古音所说的这情况,闻言再不敢耽搁,探身进去,挨着车壁坐了下来。 只是,即便这样,也免不了和古音的身体挨挨蹭蹭,虽隔着一层狐裘,却也依然可以感觉到身侧佳人骨肉匀称的身姿,以及淡淡的药香。 药香…… 李珣心中猛醒,忙露出惊讶之色,扭头过去,疑道:「古宗主莫非身上带伤?」 「嗯,月前不慎被人伤到,还没好利索就是了!」 古音并不因为李珣的「关心」而有所触动,她轻敲了下车壁,这外表如云彩般的车驾轻轻一震,随即便飞速在天空中奔行起来。 也在启动的剎那,李珣感觉到了一股很熟悉的气息,如果所猜不错,眼下这「拉车」的,恐怕就是史上最憋屈的大妖魔,魔罗喉吧。 由此李珣便知,这车驾之中应该还有暗格,以供藏匿魔罗喉及供应动力之用。 刚刚猫儿应该也是穿到那里面去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了闪,李珣悄悄按下了还有点儿浮躁的心脏。 是的,眼下是个绝好的机会,古音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未必能挡得下他与阴散人的连手一击,古音若死,散修盟会必然分崩离析,李珣的复仇之途将比现在坦荡十倍。 可惜,他终究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虽然联系时间超过六十年,可与古音真正面对面地交谈,也仅有两三次。 而这回,则是最「贴近」的。 若说李珣心中没有压力,才真叫奇怪。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脸上的神态,仔细罗织词句。 「可是鲲鹏老妖之事……此界流言,只存了一鳞半爪,我竟不知古宗主也受了伤。既然如此,古宗主应当在夜摩天休养,何必再亲临此地呢?」 古音闻言微微一笑,语气倒略有了情绪起伏:「我亦觉得累了,只是身边人手匮乏,想找人帮忙,又找不见人影,奈何?」 李珣自然听出这是在说他,脸上略现尴尬,正要解释两句,古音已微笑开口:「我原先以为两大剑宗火并,你必然会掺上一手,哪知事情过了大半个月,却不见你的影子,这才飞剑寻你,同时又在各必经之路上设下人手,准备将你拦下商议。 「哪知你竟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星河周边,看起来,我确是小看你了。」 听她语气微妙,李珣暗自心惊,有心想挽救,可是古音语气虽和缓,但绵绵不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转过脸来,与李珣目光对上,轻笑道:「说起来,这种情况也有段日子了。我也知道,你修为日增,行事也越发自由,先前的位置自然束不住你……」 李珣听得心中狂跳,这时也顾不得礼貌与否,截口道:「古宗主言重了,这些年来,无论是宗主您,又或是无忧师姐的诸般照顾,我向来铭记在心……」 古音轻轻举起右手,李珣见状,口上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还记得,这应该是被天芷上人的五色神光重创的那只手吧,眼下从表面看,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曾受过伤,依然白皙修长,莹润如玉。也正因为如此,这只手似乎有着令人心脏停跳的魔力。 「这些没用的话就不必说了。若你真能被美色之流缚得住,我也就不会对你正眼相看。这些年来,我也只是为你提供一个休闲玩乐的地方,你心中真正想要的,我半点儿也不曾给予,你也从来没有向我索要,可对?」 李珣为之哑然。 古音也不再说,只是目光投向车外辽远无际的天空,任车中的气氛在尴尬中渐渐沉积。 云车几以撕裂天空的速度飞掠,车内却几乎凝固了下来。 李珣终于察觉到不对了。 他也学古音将目光投到车外,看了下太阳所在的方位,紧接着,他惊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古音收回目光,脸上渐渐露出疲色,她轻倚着车壁,手上却又抬起书册,随意翻动,口中则悠悠道:「夜摩天。」 「夜摩天?」李珣是真的有点儿犯晕,他怔了半晌,方才问道:「为什么要去夜摩天,古宗主不是在星河那边……」 「星河那边,本应是你的事,不是么?」古音根本不看他,目光只在书页上留连,声音也越发懒散。 这与她素来知礼秉节的气度差别颇大,但言辞依然透彻人心。 「问题在于,如此大事,你却姗姗来迟,而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受难的是宗门内最照顾你的明玑。你这种态度,如何能让清溟那几人满意? 「说得更严重些,你这几十年来,在宗门内营造的形象,必然会有一个大滑坡,面对这种情况,你怎么解决?」 无疑,这是李珣一直思考的难题,既然被问到,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准备做上一幅星河的禁法草图,不需太过精细,只要能安全进入一段距离,又能全身而退,证明我用过心,便也勉强说得过去了。」 古音又翻过一页,同时漫不经心地道:「是个办法,但无甚奇处。而且这里事态多变,你能保证在情势转变之前,完成所谓的草图吗?」 李珣默然。不过,见到古音这种态度,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摆出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古宗主可是有主意了?」 古音闻言,将目光抬起来,看他一眼,又轻轻颔首,李珣见状一喜,很快又奇道:「这主意和夜摩天有什么关系?」 「这主意不关夜摩天的事。」 古音轻描淡写地加以否决,但随即又道:「可这主意,我只有在确认万无一失之后,才会对你说。而你……眼下可真不让人放心!」 理所应当地看到李珣惊怔的表情,古音苍白的脸上微露出一线笑容。 「这有什么呢?人心各不相同,就算我与栖霞、青鸾之间,也各有一些说不出口的问题。这无碍大局,真正有碍我们之间合作的,说出来,解决掉,便可以了。」 「可,为什么非要去夜摩天?」 李珣如此问,只是半晌不见古音响应,他讶然看去,却见这位病美人儿微瞑双眸,轻靠在车背上,手中书册滑落至膝上,本人似是已因困乏而睡了过去。李珣正尴尬间,便听她轻轻呢喃一声。 「有些事,只有在夜摩天才能说出来,说出来,才有人信!」 李珣眉头打结,他不自主地抚上胸口,那里,玉辟邪透出的氤氲清气,正牢牢锁住更深层的暴戾和疯狂,而这些元素,却一点都不能带给他决断的能力和勇气。 现在,选择权在他手上,可是他却因为这该死的谨慎以及好奇心,被这个伤病缠身的女修牵着鼻子走─他绝不喜欢这种感觉。 其实,夜摩天在北,星河在东北,两地本就直接相连,其直线距离并不算长。 云车在魔罗喉的牵引下,速度又是绝快,在天空中行驶了约一日夜的工夫,在第二天中午之前,便赶到了目的地。 当极地的寒风呼啸而过时,古音将狐裘稍紧了紧,低叹道:「自不夜城迁走,这极地便是越发的冷清了。天芷啊……」 最后三个字,几已化为轻淡的吐息,湮没在渐转尖利的风啸声中。李珣依稀听到,却也只能装聋作哑。 云车打了个转,认准了霜风谷的主向,直驶过去。古音将握在手中一天多的书册放下,转脸看了李珣一眼,忽而微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一问让李珣措手不及。在由星河至夜摩天这一天多的路程里,古音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休息,偶尔才和他说两句话,却又完全不涉及敏感层面,多是一些修道心得之类。 这让李珣以为,古音是打定心思,要到霜风谷甚至是心园之后,才会让所谓的「问题解决」正式开始。 第279章 可是很显然,就在此刻,古音已经要开始解决问题了。 面对这样一个空泛的问话,李珣本有一万种方式,做出无懈可击的回答。可是,在古音奇妙的笑容里,他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古音也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一直在怀疑你的目的。不要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过优秀。也许你不能理解自己的锋芒所在,可事实上是,在我们关注你的这六十余年间,你的作为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正常修士所能臻至的最高水平。 「就算是钟隐,在他修道的前一百年,仍在坐忘峰上悟剑!而你,却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在通玄界占据一席之地…… 「好吧,也许我们也要和清溟他们一样,承认只要事情牵涉到钟隐,总会变得不可思议,以此来解释你的进步。可是更不可思议的,还是你本身的态度。」 古音略侧过身子,以更舒服地观察李珣的神情变化,口中则不紧不慢地说下去。 「我很奇怪,这些年来,我通过无忧带给你的好处,完全稳定在一个标准在线,也就是几个美人儿、几件法宝、几本法诀,这样的标准,在你年少时过于丰厚了,而对于现在的你,又有些寒碜。 「可是从头到尾,你对其的态度,可从来没有变化过呢。一次如此,十次如此,百次、千次亦如此,我便是不觉得假,也觉得腻呢!」 李珣张口结舌,他实在没有想到,古音竟然从这个地方看出破绽。 此时,云车已经驶过霜风谷的上空,进入了千折关通道,似乎要直抵心园。 古音见到李珣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样子,忽地岔开话题,开了个玩笑:「栖霞、青鸾出外办事,无忧也跟着去了,心园里只我一个,你不必担心。」 李珣干笑一声,心道见识了当日妳如何唬骗鲲鹏老妖,今天再轻易信了,才是真正傻蛋! 但李珣也发现了,此时的古音,不是李珣所熟悉的样子,不,应该说,不是她在李珣面前所刻意保持的样子。 如果非要找一个可以参照的模子,那么,李珣会很自然地想到,在坐忘峰顶那个夜晚,那个开着玩笑、活泼至乎张扬的女人。 这应该是古音的另一面,李珣这样想着。而这也让他心中燃起了一道火苗,使他僵直的身子慢慢恢复了正常。 古音毕竟不是真的能看透人心,自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继续接着上面的话道:「能不为外物所惑者,心中必定具备远超这些外物层次的想法,这一点,不可否认。 「现在问题就在于,你究竟在想什么。我曾经花了一些时间来考虑这件事情,并且做了很多有趣儿的猜想,要听听吗?」 李珣耸了耸肩:「洗耳恭听!」 目光投向两侧白茫茫的寒雾,古音忽地莫名一笑,真像是想到了一些有趣儿的事情。 末了,方悠然道:「我大致将这猜想分三个部分─女色、权位、仇恨。比如,你爱女色,那么无忧送给你的那些玩具,未必就能让你满足,你的念头或许会抛得更远,像是栖霞、青鸾,或者我,都有可能!」 不理李珣尴尬的表情,古音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 「权位,明心剑宗的宗主之位,应该是个比较大的诱惑,其实以你的实力,数百年后,会有很大的希望继承这个位子,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是我们却还捏着你不少把柄,对此,你应该有所想法。 「最后,仇恨。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物,所以,我很难相信,当年在天都峰上,栖霞那般羞辱于你,你最终会一笑了之。若是你心眼再小些,连带我们一块儿恨上,也是情理之中。 「当然,更现实的情况是,以上三种交错掺杂,诸多念头融在一起,脉络混乱,恐怕连你自己都分不清楚,是吗?」 李珣实在不习惯古音这样,把如此敏感尖锐的问题,聊家常般说出来,这或许能彰显风范气度,但这样的言下之意就是─「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 这真是令人不快的感觉。 李珣吐出一口浊气,唇边竟也露出一点弧度来:「古宗主,妳说这些,究竟是在剖析我、提醒我,又或是……解决我?」 古音看他神情变化,忽又轻轻击掌,微笑道:「还有一点,就在于你这藏得极深的桀骜不驯。栖霞总是说你软骨头,哈,功利与软骨头只是一线之隔,差别却是天地之远,可笑栖霞,至今不悟!」 李珣微垂下头,看上去很是谦卑,然而他心中却有一把火在烧。 不得不承认,在某种层面上,古音已把他看得透了,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可在此刻,李珣心里迸发出来的,却是一波强烈的满足。 这是一种另类的承认,比亲人长辈的夸奖,更能让他获得如饮醇酒般的自豪感。 当然,这感觉只会让他的脑子越发清醒,他很快发觉自己刚才似是错漏了一点儿细节,心中微动,脸上却是略显自嘲的笑容。 「古宗主太看得起我了,事实上是,我在妳们面前依然不堪一击。至于那些心中的念头,坦白地说,任何一人都会或多或少地想到,只是有人会区分,什么是合理的愿望,什么是狂妄的臆想!我自认为理智更多一些。」 古音浅浅一笑,看得出来,她对李珣的坦白相当欣赏,不过很快又道:「臆想?什么是臆想?」 「嗯,臆想就是……」 没等李珣说出个一二来,古音便打断他的话,续道:「臆想就是没有现实可依的想法。像下界有些凡人,妄想天下掉下块金子来,这是臆想,可与之相对的,你,真的做不到那一切吗?」 在这一刻,古音眉目间神情气度,已消去了最后一点儿随意与慵懒,森森然如剑出鞘,直指人心。 李珣明明有所准备,可就是抵不住这突来的一击,窒了窒,才勉力开口道:「也许,有机会的话。」 这回答缺乏坚定的因子,但与之前那些话联系在一起,已足以构成相当严重的挑衅,甚至于侮辱。 可是,古音却渐展欢颜:「是了,时间本身便是无数的可能,漫长的时间,则可以抹掉一切的不可能。你、我,没有人知道一百年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你会死掉,也许你会达成一切的心愿……好了,我们暂时停下来。」 与她的声音一致的,是云车本身。 不知何时,云车已经越过了千折关,到达了一处李珣从来没有进入的所在,停了下来。 李珣猛然间发觉,天亮了! 北极夜摩天本是没有白日这一说的,北极冰原千百万年来,一直在极夜的笼罩之下,不见天日,可是,这里面仍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夜摩天最核心的所在─心园。 可能是由于周围元气的精微变化,心园内日夜更替与北极之外并无两样。 此时,北极之外是中午,这里便也阳光和暖,草木成荫。在万里冰雪的北极中心处,能见到这样的情景,也堪称是个奇迹了。 只可惜,李珣实在没有心情去打量眼前的景致,古音似实还虚的言语,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此时还能保持一个清明的心态,才真叫奇迹。 等到身边的古音站起身来,他才愕然抬头。 古音以一个优雅的姿势下了云车,方回眸道:「怎么,还想在上面待多久?」 李珣忙从另一边下了车,一等他落地,云车又自发开动,绕到后面去了。倒是一路不见的猫儿,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喵喵地窜上古音的肩膀,圆脸大咧咧地在古音脸颊上蹭着。 古音的笑容倒有几分溺爱的味道,但却十分有节制,任猫儿蹭了两下,她便反手轻敲其鼻头。 猫儿会意,瞄了李珣一眼,身形腾动,一转眼没入前方掩映的园林中,不知去了哪里。 先前紧绷的心态因为这个插曲而稍有放松,李珣总算有心情四处打量。 这里应该就是心园了,曾经听林无忧说过,心园所处之地,四季如春,百花不谢,又因为是妙化宗之山门所在,故而在亭台楼阁之内,终日丝竹之声不绝。 此时一阵风吹过来,李珣倒还是真听到了些许余音。 「你……」 古音才刚开了个头,李珣便迅速转脸过来,神情专注。 看他这模样,古音不由露齿一笑,旋又以袖掩唇,眉目间竟是李珣从未见过的妩媚风流。 在李珣不知所措的表情下,古音摇了摇头:「不说了,再说下去,总感觉自己在教唆似的。可是话又说回来,现在你感觉如何,心里可比以前放得开了?」 李珣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古音倏地以指比唇,示意他不要说话。李珣忙闭上嘴,正莫名其妙之际,忽地便听到一声响彻行云的清唱─「与鸥为客。绿野留吟屐。两行柳垂阴,是当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烟外带愁横,荷苒苒,展凉云,横卧虹千尺。」 这声音来得好生古怪,便如突兀从人的心底升起,然后贯得满身清爽,又透出耳目,只觉得眼前耳后诸物也益发地生动起来。 然而细品词意歌声,却又让人一腔寂寞,欲出无地。 李珣不由自主看向古音,他自然听得出,放歌此人,当为此中国手,而能在这心园中如此随意吟唱之人,又岂是凡俗之辈? 古音却只当没看到他的疑惑,伸手虚引,和李珣在弯曲的小径上缓步前行,在歌声暂歇之际,忽地又续到上回。 「说清楚,你现在可放开了么?」 李珣先前还有话要说,可如今被古音再问一遍,他满腹的回应忽地就卡在喉咙里,欲出不得。 第280章 古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果然,我仍未打到实处。」 她眸光投注在李珣脸上,其中竟是从未有过的专注清明:「先前几个猜想虽各有不同,但其中仍有一个共同之处。那便是,猜想中,总把你的靶子放在我、栖霞、青鸾的身上。 「现在看来,也许是有那么一些,可是,却仍未搔到最痒处。那么,我们换个靶子试试……知道刚刚唱曲儿的那人是谁么?」 不知为何,看到古音此时的眼神,李珣的心脏忽地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他隐约觉得,接下来,古音会给他带来一些足以使心脏难以承受的信息。 而这,也是他几十年来,一直不断的臆测、探求的。 没理由,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看起来,你已经做好了准备。」 古音这一回看透了李珣的内心。 只是,她也在用一个奇妙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古音堪称造化杰作的纤纤玉手轻抚上胸口,接着,徐徐地吸了一口长气,末了才笑道:「自从事情发生以后,我也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出来,说实话,我也很紧张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至小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草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终于显出真身,这其中园林布局,李珣是没心情看的,在视力范围扩大的第一时间,他便锁定了其中一个小亭内,倚栏凭望的那个人影。 和风习习,吹动袍袖衣袂,恍恍忽若凌仙境。而亭中那人,也就是这仙境中不可剥离的关键一点。 李珣倏忽间便有一种明悟:「这便是刚刚放歌清唱的人,那么,他是谁?」 这是一个看似很容易的推理,可是李珣的脑子却是僵滞了,怎么也没有力气去进行「下一步」。 这时候,古音回眸,将李珣的表情尽数收入眼内。 这表情或许是真的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她唇边的弧度越发地深刻:「走吧,去见见他!」 「他是谁?」 李珣本能地问了一句,可是这话音却像是往深谷中抛下一根绣花针,幽幽缈缈,连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怎么,还没想到吗?这是我叔父啊!」 「叔父、叔父……」 喃喃地将这个称号念了几声,李珣一团浆糊的脑子里,才勉强分辨出这其中的意义所在。 而这个时候,他和古音已经站在了小亭之中,距离那放眼远眺的身影,只差了两臂的距离。 「古音的叔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牛力士、天芷、鲲鹏,他们都说过的,他们……」 李珣彻底懵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脑际一片空白。 那人似乎没有察觉亭中多了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没有半点儿动弹。 这时候,古音上前一步,神情气度也在这一步间,恢复到了李珣最为熟悉的文秀雅致,她用一个无可挑剔的动作,向着那人影行礼,口中和声道:「叔父万安。」 那人影动了动,由于古音在前面挡着,在李珣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好像扭了扭头,看了古音一眼,并没有说话。 古音则在微笑着续道:「你且看看,我今天带了什么人来?」 说着,她侧开一步,让李珣和那人之间再无阻隔。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有点儿活力了,他将自己的表情稍做调整,用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将目光迎了上去。 而栏边那人也侧过身来,一对死寂消沉的眸光,投射过来。 李珣完全看到了那人面貌。 是的,他承认,那人的面容是给他带来了冲击,虽然从未见过面,可他差点便让这人的名号脱口而出。 然而,紧接着,他与此人目光交接,这一个瞬间的接触,像是突然开启的无底黑洞,将他所有的临将喷发的情绪尽数吸入。 一道彻骨的冰寒,从他尾椎处蔓延而上,一段段地冻结了他的身躯,最后流入大脑,让他的思维也在瞬间停滞。 恍惚间,好像是古音投过来一道视线,李珣并不怎么确定,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在他恢复了正常的思维之后,他所感知到的,只有那来自于他心底的,一声摧折崩裂的轰响。 这响声漫过喉头,在唇齿间打转儿,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支离破碎的呻吟,溢流在空气中─ 第二部第七集错体血魔第七章幽禁 「幽玄傀儡,这是幽玄傀儡!」 听到李珣的呻吟声,古音很惊讶地看过来:「哦,很不错呢,竟然一眼就能看出来!」 李珣没有回答,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人的脸上,再容不下其它。 现在,他可以十二万分地肯定,此人必是玉散人;同样的,他也可以十二万分的肯定,这人已被炼成了幽玄傀儡,所用法门,无一疏失。 玉散人,幽玄傀儡?幽玄傀儡,玉散人? 荒谬! 他又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得冷意已经透进骨髓深处,让呼吸也艰难了许多。可与之同时,脑子里的认知却是越来越清晰:玉散人……死了! 从遇到牛力士那一刻起,这个模糊的认识已潜伏了好长一段时间,又经由天芷的阐发,终于在今日,变成了确信的现实。 可是,与之前比起来,那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此时此刻,李珣彻底明白。 即便在此之前,牛力士与天芷已用不同的方式来验证这一点,而他心中也已预设下成千上万个「相信」,但在真正接触到结果之时,他恍然发觉,原来那已经在心底深处腐烂的根茎,依然是─「不信!」 他怎么能相信呢? 他的仇人,带给他彻头彻尾屈辱的仇人,他心中几百万次诅咒的对象,甚至是他一生一世敌对追逐的目标…… 在他几十年的生命历程里,这个人像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似乎无处不在,而在今天,却用这么一种方式宣告─对不住了,这只是一个虚无的泡沫而已。 那他是什么?对着天空大叫的疯子?还是狠揍空气的傻瓜?又或是连生命都要用虚无来支撑的笑话? 他忽地想到了坐忘峰,想到了临渊台,想到了他从台上一跃而下,在无可凭依的虚空中翻滚、挣扎,被一层又一层的重力加诸身上,彷佛永无止境的坠落过程。 一如此刻! 不对!至少在那时,他依然知道自己坠落的方向,可如今,四顾茫茫,全无凭依。 他的身体、思想彷佛也要被虚化掉了,也许在下一刻,他便将成为另一个泡沫,「波」地破碎,留不下半点儿痕迹。 这是一场噩梦,他就在噩梦中窒息,似乎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 这时候,一个似乎很眼熟的影子从他眼前飘过,又冷冷回眸─也许这是错觉。 但那身影、那眼神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剑,转眼破开了令他窒息的噩梦包裹,让现实的空气猛地扑入他口鼻之间。 李珣连打了几个寒颤,但在这一刻,他却真正地清醒过来。 这时候,古音正用饶有兴味的眼神打量他,李珣甚至能从她瞳孔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苍白的脸。 尖锐的警报声在他脑子里炸响,无形的压迫从四面八面聚拢上来。李珣现在称不上多么冷静自若,但他却仍凭借着本能,将自己的面孔稍做调整,顺势成为一个被惊天秘辛惊呆了的家伙。 「玉散人,真是玉散人?」 「如假包换。」古音微微一笑,似是轻松自若,可她的眸光流转间,如雾如纱,在玉散人身上轻轻抹过,那其中意味儿却难以尽述,顿了顿,她悠悠道:「毕竟,我可只有一位叔父啊。」 随着对话的进行,李珣脑子里支离破碎的思路,终于开始一片片地拼接起来,也可以比较顺畅地控制面部的肌肉了。 他咽下一口唾沫,齿缝里还丝丝地透着凉气:「可是……」 李珣似是猛然醒悟,僵着脖子扭过脸去,盯着古音平静从容的面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古音微抬眸光,与他眼神一对,那直贯心底的穿透力,让李珣在心神受震之余,更感觉到其中毫无伪饰的坦然。古音并没有刻意地遮掩什么,也完全不需要! 李珣真正苦笑了起来,在这一刻,「虚拟的他」和「真实的他」在一个微妙的分岔之后,天衣无缝地合在一起。 这让他全心全意地问出了一句话:「为什么呢?」 「真对不住了,这个却不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不过……」 仍是那穿透性的眸光,古音盯着李珣,脸上却是微笑:「我倒很想问你,这一回,我可是打中了靶子?」 李珣心中轻跳两下,但因心中已有所准备,闻言便苦笑道:「古宗主,这是说哪里话来?先前那些也就罢了,可这个…… 好吧,我承认,贵叔父这情形,确实是让我吃惊不小,但这和前面那些事,似乎绕不到一块儿去吧?」 「是啊,看起来确实与你没什么关系。可是,有一点我仍不明白!」 古音语气先抑后扬,深得纵横之旨:「之前我那几句诛心之言,说得不甚好听,你反应强烈,是在情理之中,不足为怪。 可在刚才,为我叔父之事,你那反应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过激?有吗?」李珣在尽力保持一个无辜的状态。 古音没有再说话,她只是微笑着,随手掐了个印诀。亭子四周水气被真息聚拢过来,渐蓄成形,接着凭空凝成了一面水镜。 第281章 而水镜之上,正是李珣方才见到玉散人时的神情变化。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来「驳斥」他,所以,李珣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脸上,丰富至极的颜色变化。 由铁青到深红,再由深红到惨白,在面部肌肉细微的抽搐挤压之下,惊恐、愤怒、仇恨,甚至还有绝望…… 一切一切不应该展现出来的表情,在这一刻,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最终再以一个崩溃性的失神做结。 果然! 李珣闭上了眼睛,旋又睁开。心中出奇地没有太多失措或是沮丧,他只是恍然间明白,原来,当积压了数十年的感情喷薄而出时,竟是这个样子的!如此,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古音挥袖抹去水镜,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李珣尽可能隐秘地提气,准备应对一切的变故。 古音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可她反而在另一侧栏杆旁边倚栏坐下,目光则落向花木掩映的极远处。 「很奇怪是不是?对一个素昧平生之人的生死,看得比自己所受的屈辱和威胁更重一些。说来好笑,我曾经以为是林阁的缘故……」 随着古音的低语,李珣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那个已经模糊的身影,这回,连他都要笑了。 古音回眸看他,言语间似乎也有些笑谑。 「是了,如果这样看,就太瞧得起你的德行了。若你能为林阁打抱不平,由栖霞而波及叔父大人,还能如此投入,你又怎能活到今天?那么,就应该还有一个其它的缘故:有一个直接涉及到你,却为我们忽略的事情。是不是这样?」 李珣没有回答,此时他已不再去想别的事了,专注使他的神情如铜浇铁铸,再无丝毫波动,而眼中的寒意也已经蓄积到无法再遮掩的地步。 事情已经没法更糟糕了,与其虚与委蛇,还不如拼他一票!古音正好伤重…… 此念未绝,侧方,一股相当熟悉的气机脉动喷发出来,势头并不如何霸道,却稳稳地压他一头。 玉散人! 李珣的身子彻底僵住! 在很久以前,从意识到玉散人有可能已经死去的那一刻起,李珣心中某个角落,便蕴育着这么一个疑问─不说人伦上的问题,仅就理智而言,玉散人在与不在,对妙化宗又或散修盟会的实力,会有怎样的影响,古音应该有所认识。更别提要杀掉玉散人,她要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答案出现了。相应的,这被幽玄傀儡锁定的感觉,真他妈的糟透了! 这一刻,古音稳稳占据了上风,但看起来,她并没有快刀斩乱麻的意向。在一声轻轻的咳嗽之后,她彷佛忘记了刚刚说了些什么,又将目光投向远处,同时示意李珣也学她一样。 「那里,看到了吗?」 李珣怔了下,随着她的目光向那边眺望,在阳光映照下,李珣见得那处水波粼粼,似是一个小湖。 古音悠悠道:「那里是落玉湖,旁边修了座水榭,名唤「一斛珠」,是叔父极喜欢的所在。」 本来已僵硬到崩溃边缘的气氛,在她的温声和语中慢慢地缓和了,李珣一时间竟再也提不起搏命的念头。 但同时,他也并不清楚古音要表达什么,他只能在使不出力的尴尬中,继续保持沉默。 古音也没指望他有所响应,只是稍顿,便微笑着讲下去。 「当然,叔父的性情你应该了解一些,除了吟风弄月,便是眠花宿柳,所以,那也是他荒唐享乐的地方。也就是在那儿,他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元神湮没,想轮回亦不可得,皮囊则被拿来做这个傀儡……要去看看吗?」 李珣脑子里闪过「勾魂蚀元神术」这个概念,脑袋不自主地点了一点。 「好啊,随我来。」 李珣惊讶地看着她,看着她起身走出亭外,将最可能护她周全的幽玄傀儡抛在身后,一时间不明白她在搞什么鬼,但最终还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古音不准备再一步步走到水榭那边,而是浮在半空,随风飘流。 李珣亦步亦趋,两人不过就是三两息的工夫,便来到湖面上空,李珣也看到了那所谓的「一斛珠榭」。 水榭临岸修建,岸上修着一个长方形的厅堂,面水处落地开窗,又有曲折石桥连入观水亭台。 总体来说固是雅致,却是四面透光,联想古音所说,玉散人生活之荒唐,可见一斑。 古音神情恬淡,看不出心态抑扬,她居高临下,指着观水亭台旁边的水面,道:「此水下千丈,是为北海泉眼之一,每日潮起时,水力相激,珠泡翻涌,如零琼碎玉,美不胜收,这也就是此湖、此榭名称的由来。可惜……」 她话没说完,两人耳边便又有歌声泛起,唱的却是刚刚那词的下阙。 「才因老尽,秀句君休觅。万绿正迷人,更愁入、山阳夜笛。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吟未了,放船回,月下空相忆。」 歌声入耳,李珣面色微变。 人的心理也真是古怪,明明是同一人,同一曲,时间也不过就差了半炷香的工夫。先前听来,只觉得歌声绕梁,沁人肺腑,可如今再听,却有如苍凉荒野中孤魂泣诉,(奇*书*网.整*理*提*供)鬼声啾啾,让他通身遍体都被寒气浸了个透。 古音察觉到了他心底的变化,却不多说,待歌声消散,便接着上面的话,若无其事地说下去。 「可惜,这落玉遗珠的景致,这几十年来却是看不到了。倒有另外一景,新近得来,值得一观,我想,你对那景致应当很有兴趣才是。」 李珣心中仍被玉散人这歌声所惊,闻言嗯嗯连声,却也不知自己答应了什么。 看他这模样,古音哂然一笑:「也不过就是吟词唱曲罢了,不过残存下来的一缕神念作怪,亏你对幽玄傀儡有所了解,怎么这么不禁吓?」 李珣此时心态略有不稳,本来尴尬过了便罢,他却本能地回了一句:「呃,是吗?我只是见过这傀儡如何出手杀人,倒是没想过这节。」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更缓和一些,而古音眸光一闪,似有所悟:「听闻你与幽魂噬影宗的百鬼道人是冤家对头,莫不是从他那儿见到的?」 「正是!」李珣回答得干脆,但警觉之心亦起,装作随口回应道:「百鬼那厮禁法、修为都有可称道处,但还是那「影傀儡」 最是麻烦,我曾在上面吃了不少亏。」 古音听了,微微点头:「果然……那也好,若是大家谈得妥,便再多劳烦你一件事罢!」 「啊?」 「下去吧!」 说话间,古音当先落下。 李珣目光敏锐,看得清楚,在下落之时,古音分明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丹丸服下。落地后,也轻揉小腹,催化药力,面上更显出难以遮掩的倦色。 只要动得快…… 李珣不免有些想法,但手指头才一动,他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当年在坐忘峰上,他无意间发觉古音不告而来,却因实力不济,险被灭口。而那时,钟隐是怎么救他来着? 古音却不知李珣心中转的什么念头,她在栏杆旁边斜斜坐了,目光投向波平如镜的湖面,李珣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站在她身侧,并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两人一时间竟然谁都没有开口,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直到日头微微下落,斜晖照水,光芒映目之际,古音才微笑了起来:「你可知道,你站的地方,正是叔父他毙命之地?」 李珣眼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古音将目光放回到这亭台中,环目四顾:「那真像是眼前一般。只可惜,眼下不是夜里,这湖中也不再有珍珠泉涌……越是这样,你就越不能错过另一个景致了,我想,你看了一定会很开心。」 随着她的话音,亭台之下,湖面忽然波翻浪涌,以亭台中心,中分两边,现出一个可容两人并行的甬道来,且尚有台阶相连,一眼看去,见不到底,下面似有隐隐微光,从这里却看不真切。 以李珣的眼力,自然看出这是一处颇巧妙的禁法机关,所仗非是人力,而是避水珠之类。 不过,在湖底修建这样一个机关,有什么使用价值吗? 容不得他多想,古音已站起身来,或许是药力发散的缘故,她面颊稍带红晕,气色好了许多。而她飘飞下落,走入湖水帘壁的身姿,亦如出水洛神,蹁跹飞舞,如幻如梦。 李珣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有此想法,但见古音在水壁之下回眸相召,也不怠慢,跟了上去。 在他身形没入水面之下时,上方劈分开来的水流倏然合拢,水力激荡之际,浪花四溅,却一滴都没落到他身上去,但身子周遭却也为之一暗。 李珣脚步稍顿,但见前面古音浑若不知,依然向前,只能咬咬牙,亦步亦趋。 他每下一个层级,上方水面便合拢数分,丝毫不乱,而他向两边看时,湖底风光,透过水幕亦尽收眼底。偶有鱼类成群结队,从左右上下游过,映着透下的天光,倒是别有情味儿。 但李珣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古音身上。 在昏暗的环境中,前方古音雪白的身影异常醒目,又因光影交错,那身形若隐若现,正如她此时心思一般,难以捉摸。 正暗自揣摩的时候,古音身形忽地放缓了一些,等到李珣走到她身边,才调整步伐,使二人并肩而行,同时幽幽开口:「这其实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况。」 「呃?」 「不是吗?无论是什么样的症结,只要彼此都还活在世上,总还有开解的可能。 第282章 就像是我先前几个猜想,就算你承认了,也没什么。劝解、商量、补偿,总能想出个法子来,即便没有,居中权衡取舍,也不是什么难处。」 听她说得轻描淡写,李珣本不赞成,可是听到「权衡取舍」四字之时,心中一寒,倒是忘了反驳。 古音则接着说下去:「只有如你与叔父这般,有来无往,恨得莫名其妙的,才是绝大难题。欲杀无用、欲哭无泪,便是要找个发泄的口子也难。更何况……嗯,我这回冒了好大的险!」 听她话中有未尽之意,李珣为之大皱眉头,实在是搞不明白,古音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而现在,她又要引自己去何处? 此时,那如水晶宫般的水道早已走完,两人已在湖底更深处,这里光线更暗,只有两侧石壁上三三两两的夜明珠,发出青色幽光。 李珣发现,这里温度比外界要低上太多,而且,随着二人位置的加深,温度也就越来越低,隐隐寒气透肤刺骨,十分厉害。 好像也察觉到了李珣的心思,古音随口解释道:「再向下约百丈,便是北海泉眼之一,此处水气渐消而寒意渐长,穴眼周围更有万载玄冰,经年不化。寒意封血脉,透骨髓,倒是炼制法宝的好材质。」 说话间,她身形倏止。 李珣反应很快,亦停住身形,举目望去,前面好像挡着什么东西。 随着眼睛对光线的适应,他很快看清楚,那是一扇铁门,与甬道齐宽,将这通路堵得严严实实。 上面刻着些应是禁纹的纹路,沉沉的寒意便从铁门后面透过来,堵得人喉咙发紧。 「这是……」 「监牢。」 两个字便如冰珠般从古音唇齿间迸出来,铮铮寒气,令李珣身上一紧。 他皱起眉头道:「古宗主莫不是请我坐牢来了?」 「哪有的事。我之前不是说么,请你来看这落玉湖下新得的一景,因为立这监牢,堵塞了泉眼,去了湖上一景,但我想来,能新得此景,却也是值得的。」 古音微笑着走上前去,将纤手放在冰冷的铁门上,随着气机几次移换,铁门上诸般纹路微微一亮,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吱」声中,向一侧移开。 滔滔寒潮,彷佛一头被饿极了的猛兽,咆哮如雷,轰然冲出,瞬间将甬道充得满了,温度更是向下狂掉。 直面这寒潮,古音重伤未愈,不由得呛咳两声,但很快她就缓过气来,侧开身子,让李珣看到铁门之后那片景色。 「冷锁乌金链,寒勾玉美人。这道景致,你可还满意么?」 她没有得到响应,只因为此时的李珣,已经彻底冻结了。 铁门之后,是一个冰室。 说是冰室,其实就是玄冰之中开辟一个五尺方圆的地方,为的就是安置冰室之内这位青衣佳人。 纵然有室外明珠照亮,李珣仍看不清她的面目,因为这女子垂首跪坐,长发垂流,遮住了她的脸。 而在她两肩侧上方,两条手指粗细的乌金锁链从半透明的冰壁下垂落下来,锁链末端嵌着两只玉勾,而玉勾尖端,则将女子皓腕一发穿透,将其拉高抬起,分张两边,由此牵动这青衣女子,两臂侧翻抬高,永受这吊坠之苦。 寒潮在狭小的空间内呼啸来去,吹荡着细细的锁链,牵动着女子手臂来回轻晃。 彻骨的寒流已经将玉勾与她手腕皮肉冻在一起,一眼看去,竟分不清何为皓腕,何为玉勾。 若不是女子口鼻间还有些微热气溢出,李珣必认定她已是一具冻尸,这也让他僵硬的身子慢慢有了感觉。 耳边传来古音的低语:「自从六十一年前辟得这冰室,便将她移入其间,再没有出来过,但现在,她过得似乎还不错。」 李珣没有说话,眼睛仍直勾勾地盯在青衣女子身上,古音目光瞥过他无意识间握紧,且在发颤的拳头,因冰冻而再度苍白起来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 「你看到她不吃惊吗?一位声称闭死关的宗门前辈,竟然被锁于北海泉眼之上,受这寒潮冰冻之苦,这不比家叔的死讯更来得惊人?」 李珣的脸色也如古音一般,苍白了下去。 但古音的低语依然回荡在他耳边:「果然……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这其中算计的,但事已至此,我们终于把所有的盖子都揭开了。你恨吗?」 「……不」 连李珣都不知道这个「不」字是什么意思,他唇间吐出这字之后,气息匀了一会儿,才能继续说下去,却是惜字如金,只喃喃道:「何至于此?」 古音妙目顾盼,在室内外二人脸上打了转儿,方笑道:「你不明白?叔父已是那种模样,这位一心要当我婶婶的,又怎会善罢罢休。也只好锁她在这儿,借着寒气清清脑子。」 顿了顿,她又用极微妙的语气道:「怎么,心疼了?」 「不,我是说……绝妙!」 李珣的声音收得尖了,又拉出一个怪异的长调,他像是在加重语气,又像中了疯魇,脑袋脖子都在无意识地晃动,只有他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死死盯在青衣女子身上,拔都拔不出来:「这法子,妙极了……我为什么没想到?」 这几个字在咆哮的寒潮中,很快支离破碎,再不成音。而这一句话,也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再有气息从肺中挤迫出来的时候,已只能与声带摩擦,发出沙沙的低喘。 古音近身来,想看看他的情况。然而,李珣反手一挥,将她挡在身后,接着侧过半边脸来。 只见他眼角余光一瞥,古音的呼吸便不由一窒。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轻叹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情之一物,最不可理喻,如此,我们还谈得下去么?」 「谈!为什么不谈!」李珣脸颊肌肉微微抽搐,但语气却出奇地稳定:「我记得清楚得很,妳刚刚说过,有劝解、商量、补偿,是这样吗?」 古音微怔,继而恍然道:「若只是这位,也谈不上什么补偿,如你所想,如你所愿,至于其它的,我们事后还可以再商量。」 李珣哈地一笑,嗓音却是哑的,他再看了古音一眼,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冰室之中,五尺见方的冰室立时显得拥挤起来,他头也不回,低声道:「关门!」 在他身后,古音皱了下眉头,却依言轻抚铁门,使其缓缓合上。 但合到一半,古音又将它停了下来,悠悠道:「虽然事已至此,我仍想提醒你一句,别忘了你活到现在所凭靠的那些东西!」 李珣没有半点回应。古音想了想,忽又哑然失笑,点了点头,在吱吱声中,铁门彻底闭合。 室内暗了下来。 但冰壁之后,却又有一层浅蓝色的波光闪动,渐渐地充满整个冰室。 只一步,李珣便走到这青衣佳人身前,但对方没有反应。 李珣垂下眼皮,手指则轻轻地抚上了佳人出奇柔顺的青丝,从这上面,可以感觉到从她体内传过来的微弱而坚定的生命脉动。 所以,他笑了起来。 手指柔和一拢,将半边帘幕拨开,放至佳人削瘦的肩后。 蓝色的光波欢呼着切入这乍开的缝隙,旋又整个地映射开来。李珣瞇起了眼睛,旋又缓缓地单膝跪地,让自己的视线可以直直透过半边丝帘,贪婪地汲取来自于娇颜玉容之上的灵气。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慢慢地前倾身子,让他的额头轻贴在佳人前额之上。 半边青丝帘幕擦着二人的肌肤,波动不休。 清凉光洁的触感透过颅骨,直透入他大脑中去。 这更让他觉得,自己的头颅之中像是溢满了的岩浆,然后,将这惊人的热量,再传导至佳人那边去。 终于感觉到了来自于外界的压力,佳人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渐渐抬起。剎那间,朦胧闪烁的星光,让整个石室都明亮起来。 李珣唇角微微翘起,沙哑着嗓子,低声呼唤─「青吟,青吟!」 距离几乎近无可近的两对眸子直面相接,无论是谁,都只能看到彼此眼中朦胧的意绪,至于真义为何,谁也说不清楚。 不过,在这种时候,口中的宣告更直接一些。 久违的声音在李珣耳边流过,细微、低弱、简短,而直接! 「滚!」 一声入耳,满室寂然。 李珣先是睁大了眼,在怔了半晌后,喉咙里才呛出一声笑:「这个,莫不是妳对我说的……第一句真话?」 青吟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想仰头避过这太过「亲近」的接触,然而方一用力,脑后便被李珣手掌轻轻挡住。 乌金长链低响几声,青吟努力要脱开眼前男子的掌握,但因受到诸多限制,终究还是无用。两人的额头仍然抵在一起,而且,随着她身体的颤动,厮磨不休。 在这个过程里,李珣一直保持着沉默,可他的身子,却如铜浇铁铸一般,没有半分动弹。 渐渐地,青吟也停了下来,也许是数十年没有这样活动了,她发出细细的喘息,而这柔和的气息也就自然而然地拂在李珣面上,再渗入到他的血脉里。 血液在霎时间了,心底最深处,被玉辟邪死死压制的暴戾欲望,发出一声震天的嘶吼,在这蓦然膨胀的伟力之下,玉辟邪甚至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 李珣伸出另一只手,沾在青吟的腰身处,与在其脑后的手掌一起,轻轻地将她搂住。在一波前所未有的颤栗中,青吟唇间逸出一声低吟。 似痛苦、似绝望、似示弱、又似……诱惑。 第283章 胸腔终于不堪挤迫,爆炸式的气流猛然溢出喉咙,又在紧咬的牙关后破碎撕裂,最终化为一声嘶哑的闷吼。闷吼声中,李珣猛然发力,将这魂牵梦萦的身子,紧紧拢在怀中。 「青吟仙师,我喜欢妳!」 这是一声模糊的低语,空灵、恍惚,似是穿越了时空,直融入久远之前,那高峰层云、青竹流水之间。 而在下一刻,寒潮的咆哮声中,又化入另一种声息:「所以现在……」 话音在寒潮中打了个转,李珣终于侧开了脸,让二人的下颔都抵在彼此的肩窝上。他眼睑垂下,看着青吟微微起伏的瘦削后背,咯咯发笑:「我绝不会放过妳!」 绝不! 青吟的身子似是又颤了一下,李珣在微笑间闭上了眼睛,语气轻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儿:「别怕,妳还有机会啊……叫人吧,叫人来帮妳!叫谁呢? 「钟隐吧,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喔,对不住,他飞升了,无牵无挂!玉散人?也是个中能手,手眼通天……咦,差点忘了,他现在脑袋空空,纯一个玩偶摆设。 「那妳叫谁呢?妳叫谁呢!」 猛地拔起的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将满室寒潮冲得支离破碎,而低回的余音,恍惚中,却有如失群孤兽的呜咽,低低切切,直至于无。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一章往事 「轧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满室游走的幽蓝光芒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缩回到冰壁之后,已经积压许久的寒潮咆哮着从开启的缝隙中冲出去,发出又一波刺耳的声浪。 光亮从李珣身后照过来,被他身子遮挡,生成一条长长的暗影,覆在青吟身上。 门外有人说话,却不是古音,如果李珣没有记错,这人应该是妙化五侍中的大姐宫侍。 「李真人,一刻钟后,冰牢里湖水上升,不宜久留,请出来吧。」 李珣没有搭理她,只是静静地聆听着青吟细微的喘息,直到宫侍用同样的口气说了第二次,他才回过头,轻声问道:「湖水?」 「冰牢镇在北海水眼之上,潮起潮落时,这里总要漫上些水来。当然,经过冰牢底层的过滤,这里的水清洁得很,什么都能冲洗干净。」 宫侍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身去,伸手虚引。 如果李珣的感觉没错的话,宫侍的语气是在针对青吟,这其中的味道,微妙极了。 只是青吟发幕低垂,遮住面容,没有半点儿反应。 手指似若无意地轻拨黑缎般的发幕,撩起数根发丝,然后李珣便转过身去,大步走出冰室,没有再说一个字。 身后铁门轰然闭合,将内外天地割裂。李珣没有回头的欲望,只是迈步前行。 宫侍稍侧身形,一直伸手虚引,做引路状,这其实已是下人的举止。 虽然妙化五侍的称号中便带个「侍」字,可几十年来,李珣何尝见过她们这般姿态? 在这一刻,李珣明白,他在心园中的地位,已经在无形中攀升了许多。 迈出水下甬道的刹那,李珣深深地吸了一口心园*夜色*(禁书请删除)下的空气。夜空中,水汽与花木香味儿合在一起,淡淡的沁入心田。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唇中轻吐出这老生常谈的一段词,李珣心中却生出更深的感悟来。也正因为如此,在吐出这话之后,他全身的力气似乎都随着话音流出去了。 偌大的身躯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软软地坐倒在栏下,随后又仰起头,看天上闪烁的群星。 宫侍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在这静谧的*夜色*(禁书请删除)下,李珣清楚地听到了心脏咚咚的声响。那是如饮美酒的畅快迷乱,更坦白点儿说,更像是在极致的肉欲高潮之后,从顶峰摔落的虚弱的快感。 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李珣分辨不出更多的信息来。他的心神已经在涨满的快感下恣意流淌,漫入无限的虚空,似乎可以同群星共舞,那是什么感觉?他想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形容—— 江水奔流而下,在已经锁固了它百年的堤坝前咆哮撞击,将堤坝冲得七零八落,继而漫过整个大地。冲垮了多少房屋、多少田地、多少城池,又让多少生灵涂炭…… 那不在江水的认知之内,江水只知道,束缚它的一切都消失了,不管是堤坝又或河道,对它来说,再无意义。 它只是无所顾忌地奔流,碾过一切,无限地扩张,让所经之地,尽成水乡泽国,直到它倦了,累了,稀薄的水量渗入地下,蒸发上天空,到此为止。 李珣的心神便是这江水,在无限的虚空中狂舞,当伸展到一定限度,也会疲累、稀薄,最终散溢干净。 可是,正如同江水不会因为决堤而枯竭,散入虚空的心神会以一种玄妙方式,重新聚合,像是地下的暗流汇聚、蒸腾的云气行雨,在天地间达成一个完美的循环。 在这种境界下,李珣只需要关心心神延伸的广度,尽究这一片属于他的虚空中、莫以名之的玄奥。 其余的一切,均与他再无关系。 李珣不敢轻言这是否是真正的「放开」,但跃动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冲开了一道道枷锁,像一头在原野上狂奔的野兽,放声长嗥,用自己的能量,充斥整个天地。 这是真正的突破。李珣无比明白,就在刚才,已经横在他头顶几达十载境界桎梏,已被冲破。 从此刻起,李珣已成为此界最精英的修士之一,拥有了与他的地位相符合的力量。 此刻,至少在此刻,他无所畏惧! 他闭上眼睛,贸然散入虚空的心神损耗,正一丝丝地恢复过来。湖上微风拂面,很是舒畅,但不久之后,随风飘入耳中的丝丝婉转的萧笛清音,又让李珣眼开眼,遥望向远方的某处。 「那是玉散人吧?」 「正是玉师。」 在静立身后的宫侍口中,依然是对玉散人的尊称,这让李珣很奇怪地看过来。 这美人儿身为妙化五侍之首,姿色殊胜,又一身明黄凤纹裙装,极显堂皇贵气,可没有半点儿妾侍婢女的味道,更使人不敢轻侮。 李珣可以感觉到,宫侍对他刚才的突破似有所觉,但与他对视之际,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似乎这一切都理所当然。这种感觉让李珣有些失望,但更舒服,他忽然想和这美人儿聊聊天。 「宫夫人……」用这已名不正,言不顺的称呼,李珣挑起了话头:「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不知夫人您可否为我解惑?」 宫侍眸光一闪,旋又垂下眼帘,淡淡地道:「李真人有何事?」 李珣并没有因为宫夫人的客气而忘形,仍保持着低姿态,和声细语。 「我眼下也算是一只脚踏到心园里来,想来古宗主也是要有所交代的。只是对这里的局势变化糊里糊涂,对日后行事颇为不利,请教夫人您,明了眼下心园的是是非非,也是为将来打算。」 他摆明车马为自己着想,反见坦白。 宫侍稍一沉默,方道:「心园哪有什么是非可言。我想,李真人真正想知道的,怕是宗主与玉师、与栖霞夫人之间的故事吧。」 被她一口道破,李珣却没有半点儿尴尬。此时正是他境界突破,心态恣放之时,闻言只是一笑,拱手道:「请指教。」 对这蹬着鼻子上脸的行径,宫侍只淡然处之。她平静地道:「主子之间的事情,本轮不到我们这些侍婢们说三道四。不过,来此之前,宗主曾言道,若李真人对此事有兴趣,我们也不必隐瞒……」 听到古音这么大方,李珣倒是有些吃惊,不免思虑这后面的手段。耳中却还听着宫侍说话:「只是,宗主约李真人于戌时末,在燕返阁相见,时候已经不早,还请真人移驾。若不见怪,婢子边走边说如何?」 听她自称「婢子」,李珣忙道一声「不敢当」,站起身来。 宫侍轻轻击掌,岸边水榭之外,便有一对貌美侍女,手持灯笼,立在道旁,照亮路途。 说起来,在通玄界,李珣可还从未见过这般富家气象,一时间为之大奇。 宫侍察言观色,先引他出了水台,方道:「妙化宗虽是修道宗门,但从玉师时起,宗门内貌美弟子,便都如他歌姬侍妾一般,平日举止,并无修行气象。便是宗主执掌宗门之后,也没有再改回来。」 不管对玉散人有怎样的观感,听闻此语,李珣也不免有些艳羡。但又不得不疑心,这是否是玉散人的取死之道呢? 在宫侍的前引下,他走上了一条小径,前方侍女持灯,光影绰绰,隐现风姿,极是养眼。李珣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只等宫侍开口,讲述那些已锁了近两百年的隐秘。 宫侍微垂眼睑,似在罗织词句,半晌之后,方道:「我知李真人不比那些假道学,却不知对这逆伦弑亲之举又有何看法?」 「这个……」李珣稍一沉吟,便摇头道:「此界虽亦有纲常伦理,可是修士动辙千百年岁,这纲常却不比下界的三纲五伦,只有修行、传承两样,可为万世师,余者泛泛,不足以为法。」 他这是将冥火阎罗的论调拿了出来,倒让宫侍为之一惊。 这美人儿当即换了个态度,对他上下打量,良久方道:「这是精辟之论,真人修行不过百年,便能有此认识,怪不得能令宗主另眼相看。不过,嘴上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则是另一回事。 第284章 他们的分岐便缘于此。」 「分歧?他们之间,谁有别的看法吗?」 「不,这依然是他们的共识。只不过,玉师身体力行,深得其中三昧,而宗主,则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李珣听得有点儿心虚,因为他也算是「嘴上说说」的一员。可是,怎么会把古音也划到这片儿来? 「人非生而知之者,哪能没有个精进的过程?当初宗主才刚刚在此界闯出名头,修为远未臻圆满,自然比不得现在。」 宫侍垂下眼睑,平淡地说了下去。 「当时玉师已名满天下,行事是出了名的肆无忌惮,公然宣称要以此界绝色历链心性,结下强仇无数,这夜摩天几乎日日受人袭扰,玉师深知宗门传承事大,便当机立断,与宗门断绝关系,去了无回境居住。 「这段时间,宗主虽恼玉师行事荒唐,可叔侄关系还算不错,毕竟她自小便由玉师抚养长大。即使玉师自立门户之后,也常秘密回返心园居住,指点宗主修行;宗主对玉师,也以长辈视之,尊崇非常…… 「而这些情景,一夜之间,便烟消云散!」 宫侍说到此处,忽地拿眼盯住李珣的面孔。那其中的意绪,当真是纷繁难明。 李珣怔了一怔,忽然醒悟:「剑破无回……」 「正是!」 宫侍移开了眸光,望向深邃的夜空中去,语气也变得幽冷飘忽,在此刻,她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中去。 「我没有亲见钟隐攻破无回境的场面,可是,玉师以垂死之身,撞入心园的情形,却似仍在眼前…… 「仅隔半日,钟隐便杀上门来,夜摩天壁障封禁全开,又凭藉千折关地利之便,才勉力挡住钟隐突进。可短短两日,十五位主持禁法的宗门长辈,便或死或伤,眼见宗门就要被钟隐一人击垮,宗嗣断绝。」 李珣听得入神,宫侍所言平淡无矫饰,可即便这样,也能让人感觉到当年钟隐令人无可抗拒的凛凛神威。可是,身为明心剑宗的弟子,他却没有半点心驰神往的意思。 若说有,那也只是点滴寒意在心头。 「眼见情势危殆,宗主扯下脸面,以飞剑传书各宗,借着诸宗对钟隐实力的忌惮,联手施压明心剑宗,这才迫得钟隐回返。而宗门之内,已是满目疮痍。」 在此时,宫侍语气有了一个微妙的转折。 「我至今也不明白,当时玉师心里是什么滋味。那样一个高傲自负的人,像狗一样被人撵回来,最终又全凭外人援手,才逃过一劫。如此奇耻大辱,偏偏连报复的可能都不见…… 「从那日起,宗门势力大衰,精英几尽,宗主日日殚精竭虑,总领宗门事务,玉师却仍是纵情声色,不管不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从那时起开始冷淡下来。 「然后,玉师用尽了一切办法,方在百年内将伤势恢复过来。但此后近两百年,修为竟无寸进,那时方知,钟隐贯胸一剑,实是将他道途毁丧……」 李珣心中冷笑,对钟隐的手段,他是又长见识了。 而宫侍则一刻不停地说下去:「玉师多次冲关不成,反而数次走火入魔,修为不进反退,而此时,宗主稳稳迈入真人境,而这落在玉师眼中,则使他萌生一个想法。」 在这里,宫侍忽又有所迟疑,目光在李珣脸上一转。李珣对她行了个注目礼,目光中是纯粹的探询之意。 在这样的眼神下,宫侍终于决定将这关键说出来。 「其实,此法在诸邪宗典籍上多有载录,名唤「玄婴度劫」,当然不同的典籍也有不同的名目,但意思都是一样。 「玄婴度劫就是以独特的秘法,产下一个婴孩,最好与宿主有血缘之亲,兼以诸多法门培育炼制,形成类似如先生这样「元胎道体」的绝佳资质,形成「胎鼎」,最后舍弃原本法体,夺舍重生!」 李珣喉头乾咽一下,只觉得背上凉气森森,汗毛亦为之倒竖。 他并不是为这「玄婴度劫」而惊怖,事实上,这种手法在《幽冥录》上亦有载录,虽然艰深繁复,又逆伦绝性,却也算不得什么惊天动地的法门。 只是在听到宫侍那一句「如先生这样」的句子之后,李珣脑子却止不住思绪乱飞,诸般念头纷至沓来。 他几乎是抢着问道:「可成功了?」 宫侍略有些不解地看他一眼,似明非明,但还是摇头道:「连婴孩儿都不曾生下来,何言成功!」 李珣心中「咚」地一声响,大石落地,全身一阵无以言喻的轻松。但很快他便迷惑起来:「这玄婴之法很难吗?」 「虽然艰涩,对玉师来说却并不困难。」宫侍美目中光彩微黯,语气刻意地保持着平静。 「只是玉师明白,玄婴之法虽然可以助他解开钟隐的封锁,可是一来,这几乎便是从头来过,既往一切,尽化虚无,想要恢复原来修为境界,还不知要何年何月。 「二来,即使是玄婴度劫又如何?钟隐天资奇绝,远超当世任何一人之上,若只单纯地从头做起,恐怕钟隐是等不及的!所以……」 李珣扬起眉毛,身子不自主地微微前倾:「所以?」 「所以在起点上,便要做到最好。寻常的玄婴不足以达到这一标准,所以,玉师别开蹊径,要以「血融」之术,使玄婴体质再上一层楼。而这血融之术,说白了,就是近亲骨血交合!」 最后几个字,阴森如过隙寒风,直吹到李珣心底。 李珣只觉得齿根发酸,忍不住抽气道:「怎会的?近亲生子,大都是残障之辈!」 「血融之术正是反其道而行之,更积蓄天生一股邪气,用以修道,虽劫数重重,却最益精修猛进。玉师看重的便是这一点,故而……」 说到这里,若李珣还不明白,那便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毫无疑问,玉散人把主意打到了他侄女身上! 这也真符合他的风格。 在宫侍平淡的讲述中,李珣分不清自己心中是个什么味道,也许有对这逆伦丑事的违和感,但更明显的,还有丝丝难以言表的兴奋、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恣意与羞惭。 这杂揉在一起的复杂感觉,随着心脏略显紊乱的涨缩节奏,蔓延全身。 李珣努力保持着一个平常的状态,可是脱口而出的言辞还是暴露出他内心的急切。 「后来呢?」 宫侍也意识到李珣眼下的状态,她秀眉微蹙,已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还要再讲下去了。 她越是迟疑,李珣心中越是发痒,猎奇探秘的心思早就超出「知己知彼」的念头。 而在他快要忍不住再次催促之际,前方的灯光忽地停了下来。 燕返阁到了。 宫侍长出一口气,近乎解脱似地转移了话题:「宗主就在阁内相候,且待婢子前去通报!」 言罢,不管李珣那失望的眼神,她快步前行,转眼间便消失在前方楼阁门内。 好一会儿,她才转出来,蹲身行礼道:「宗主请李真人入内相叙。」 被一位美人儿如此礼遇,李珣心中便是有所郁结,此时也发作不得。 他想了想,又摇头一摇,举步向楼阁内行去,走到宫侍身边,却忽地停了下来。 宫侍略显惊讶,不自觉抬头望来。李珣的手指却在此时在她脸颊上轻轻一抚,似是有意轻薄,又好像只是手臂摆动的正常动作。 两人目光对在一起,宫侍的眼眸中分明闪过寒光。 由此,李珣马上便找准了自己的定位,他稍稍欠身,微笑道:「若有机会,还请宫夫人接着说那个故事,在此先谢过了。」 言罢,不再看宫侍的神情变化,他大步走进门内。 里间已有一位侍女过来,接替宫侍为李珣引路,踏着软木的楼梯,在有节奏的吱呀声中,登上二楼。 李珣一眼便看到了古音,她正倚靠在香草编织的的软垫上,手持书卷,藉着后面墙壁上明珠灯光,懒懒翻阅。身前矮几上,还摆放着一碗犹冒热气的药汁,提醒李珣,她的病人身分。 刚刚听宫侍「讲古」,此时再看到这一幕,李珣竟有些恍惚。 现在对人讲,这通体书香,从容恬淡的女子,竟然是造成此界千年未遇之大乱局的「罪魁祸首」,谁信? 不过,他也很快清醒过来,见古音仍未抬头,便低咳了下,轻声道:「古宗主安好?」 古音抬起头,见他进来,便放下书卷,却不起身,只笑道:「半夜缱绻,可好么?」 李珣听得一怔,这颇具调侃意味儿的言语,眼下听来,颇有些亲昵的味道,任他如何谨慎,猛然间,也心中微荡。 还好,他很快便调整心情,上前隔着矮几坐下来,微笑摇头道:「强醉方知薄无味……」 话未说完,他便很敏感地发觉,对面古音似是有些失神,当然,这状况只是一闪而逝。 很快的,古音便叹笑道:「你们这些男人啊……」 这话是极对的,可是在两人目前的关系下,说出来便过于亲近了。 李珣心中玩味,脸上的笑容便相应地减去了几分礼貌,多了一些恣意。 这种态度上的变化是非常微妙的,但两人都是感觉很敏锐的那类人,照李珣想来,这「投桃报李」的气氛交流,效果远比任何言语都来得直接。 然而,古音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对着他的笑脸,古音唇边聚起一抹冷诮:「你很满足吗?」 「呃?」 古音眼中的光采并不强烈,却似是直照到李珣心底,偏偏她的语气仍保持着懒散。 第285章 「一个青吟就能满足你么?我原以为,在你心中,青吟固然可恨,可是栖霞、青鸾、包括我在内,这些帮凶、主谋,也好不到哪里去,是吗?」 李珣的笑脸僵住了。 古音仍不放过他:「在我预想中,我起码要付出十倍以上的代价,才能保证你在短时期内和我站在一条线上,且又不在暗中使太多的绊子…… 可你这样的面孔,怎能让我放心呢?」 至此,李珣终于明白,古音已经撕去了最后一层面纱,将赤祼祼的利益摆上桌面。 在这一刻,只有「上限」和「底限」的标准,只有「是」或「否」的决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他的反应还是迟了一步,以至于落入下风。不过,李珣也不会坐以待毙,他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上身一挺,几乎寸步不让地争了回去。 「古宗主应当明白,今日之前,我在你眼中是什么身分,我可曾有讨价还价的机会?」 古音微笑起来:「今日之前,你可曾这样对我说话?」 李珣怔了下,继而哑然失笑。 他身分地位的变化,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里面当然有古音的操控,可是现在的他,也不缺乏与之相对应的心态和实力。 只不过,他自认为遮掩得不错,古音又是从哪里看出端倪,继而对他另眼相看的呢? 李珣心中疑惑,古音却举起药碗,将已微凉的药汤喝下。室内一时间陷入静默之中,直到古音的呛咳声惊破了这氛围。 「你已经看出来了,我的身子状况很差。只是,我可以更坦白地告诉你,我眼下面临的境况更是差到了极点。」 古音一出口,便是石破天惊:「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在向你求援啊!」 李珣睁大了眼睛。毫无疑问,这是他有生以来听到了最荒谬,但也最不可笑的笑话! 古音把他神态尽收入眼中,却只是微微而笑:「不是么?你先前既然能够讲出「修行」、「传承」之纲纪,便应该能明白,散修盟会所做的,几乎处处与这两样相背离。 「十年、二十年,那些老古董还能忍住,而时至如今,已是六、七十年过去,他们的耐心也应该磨光了。」 「也许吧。不过,以散修盟会的实力,即便刚经过一次分裂,却依然有与全天下为敌的实力!」 李珣冷静回应,其中并无丝毫妄语。 「散修盟会十二执议如今还有十位,均是一等一的强手。四方接引中,数万散修数十年来征战磨砺,实力雄厚,可说是此界全无敌手,就算是诸宗联合攻打,那种损失也没有人愿意承受。 「如果古宗主能奉行韬光养晦之策,低调经营,至少百年之内,诸宗仍无可能动摇贵盟的根基,这一点,古宗主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古音静静听他说话,中间不发一言,直到他讲完,才浅笑颔首。 「看得出来,你这些年对散修盟会也是下过一番功夫的。只不过,有一点你却忘了——既然散修盟会能分裂第一次,何尝不能分裂第二次、第三次?」 「分裂?」 李珣摇头冷笑。 「鲲鹏前车之鉴在先,让所有人都见识到了古宗主的雷霆手段,自问没有鲲鹏那修为和运气的,近期之内,谁敢妄动?」 「自然是有的,比如说栖霞、青鸾,是不是?」 看着李珣惊怔的表情,古音却像说「天气真好」那样,平淡道出:「我没有开玩笑,我和栖霞快要闹翻了!」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二章合作 李珣发现,他此时只剩下一个词句可说。 「为什么?」 「因为……之前的一些小设计快要被她发现了,她现在随时有可能从无回境杀回来,而我只能束手待毙,就是这样。」 李珣「哈」地一声笑,古音这等于是什么也没说,这让他如何相信? 古音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却依然从容道:「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必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觉得你最好明白,这六十余年来,栖霞至少动过十次以上杀你的念头,都被我压制下来,若我身死,恐怕你的命,也不会长久。」 「这是威胁?」 「当然。不过,我还可以告诉你,你只要将我刚刚说的话传给栖霞知晓,她会立时杀回来,除了时间长短,事情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 李珣心中憋闷,古音这种摆明了无赖的态度,他早在六十余年前便见识过。 可如今放在自己身上,那滋味比起看热闹时,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他很快便抓住了古音的语病,冷笑道:「你刚刚说,散修盟会禁不起分裂,眼下却又讲要和妖凤、青鸾闹翻,甚至还扯上我一起干!如此自相矛盾,让我怎么信你?」 「我何曾想过和她们闹翻?引你为奥援,并不代表我要和她们开战啊?不错,你也许是自钟隐以后,修为进境最快的修士,再过一两百年,说不定你就是下一个钟隐。只是现在,用你来抵挡栖霞她们……呵,抱歉,其实我并不想笑的。」 李珣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旋又盯着古音的眼睛,想弄明白,为什么这堂堂一派宗主,骨子里却比下界的流氓痞子还要来得卑劣无耻! 可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开始偏移。 在室内的微光下,古音斜依靠垫,衣饰简约,脖颈、手腕等处显露出来的雪白肌肤与珠光辉映,虽不见多少艳色,亦是眼前一亮。 而且,那文雅从容,似乎一切均在掌握中的姿态,却比她本身还要来得魅力十足。 李珣当然没有忘记,就在上楼之前,他从宫侍口中得到有关古音的「故事」。 他更不会忘记,就在月前,在北极夜摩之天的某处冰层下,他从天芷的回忆里,「看」到的片断…… 完全在无意识中,他咽了一口唾沫。 古音的目光从他滚动的喉结上扫过,继而悠悠叹息。 「看起来,我们都不怎么适应角色的变化。可对不住,我们确实没有时间再磨合了,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们可以「合作」吗?」 话音未落,李珣已经感觉到,楼下某处,一道森森杀意已经锁定在他身上。 这感觉他太熟悉了,除了魔罗喉那恶心的玩意儿,全天下再没有第二个! 老套的伎俩……但不得不说,这很有效! 就算李珣功力大进,眼下也没有信心能在魔罗喉令人恐惧的爆发式攻击下,撑到阴散人救援的那一刻。当然,他可以选择和古音同归于尽,可是,他认定这是个赔本的买卖。 「总和这家伙住在一起,那每天要多少熏香啊!」 李珣不冷不热地刺了一句,而这显然还在古音的忍受范围之内。见古音无动于衷,他只能把话题移到现实层面上来:「好吧,你要我做什么?」 「不,你什么也不必做!」 迎着李珣的眼神,古音一派轻松。 「你去星河办你的事吧,相比这里,那边其实也没什么,我会让宫侍去帮你。这里我只是希望你能适应立场的改变,当事情真的临头时,不要首鼠两端,要知道,我们现在,就是站在一条线上……为了各自的性命。」 李珣冷冷一笑,不置可否——现在,他已经不用再掩饰心中的某些情绪,或者,这也算是进步? 他承认,他已经有些相信,古音现在需要他的帮助。 当然他更相信,在他的利用价值用光之后,古音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解决掉。 「对了,也不能说是没有事情做,有件事,确实需要你帮忙。」 古音倒似真的刚想起来,轻轻击掌道:「是关于你那老冤家百鬼道人的事情。你在四月可有时间?」 「时间倒有,什么事?」 「你若能抽出时间来最好。四月初二,你可以去北齐山的剃刀峰,那里有场约会极是重要。一方是我们,另一方,就是你那老冤家!」 北齐山!剃刀峰! 这两个熟悉的地名便如同两记大锤,震得李珣脑袋嗡嗡乱响。纵然他养气功夫了得,脸上也保持不住平静,一时间目瞪口呆。 他的反应当然瞒不过古音,这女人扬眉道:「怎么,很吃惊?」 李珣知道不好,但此时再掩饰已不可能,只好将错就错,切齿道:「百鬼?你们何时和他搭上的线?」 古音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微笑道:「你和他的仇冤倒结得很深。没关系,这次就是个机会,如果你看他不顺眼,便和赴会的同伴,一起杀了他便是。只是要注意了,最近这百鬼风头正劲,若没有十分把握,便不要露了行踪啊!」 「……」 李珣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脑子里面念头纷杂,但七来八去,归作一处,却只有那么几个字—— 「阎夫人,你好!」 他又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古音拱了拱手,转身便走。哪知才走到楼梯口,后面古音又在叫他。 「这段时间,你可以考虑一下,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们才能具备基本的信任关系。或者说,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白一个利益的结合处……不骗你,想看透你的想法,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李珣停住身形,酝酿了一下,猛然回头道:「包括你自己?」 这话并没有让古音太吃惊,只让她唇角绽开一抹灿然的笑容:「其实,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只可惜……你们终究都会厌倦的!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这个期限……在哪里! 第286章 」 你们? 李珣咀嚼着这个微妙的辞汇,缓缓下楼去了,不知为什么,他满肚子的火气,在这个过程中,丝丝散去。 午夜方过,月亮便已经沉入地平线之下,李珣立身的水域地带也越显幽暗,但因视野宽广,藉着点点星光,周围数里的任何细微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在他身边,宫侍微仰起头,看着幽暗无边的星空,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没有说话了,李珣却没丝毫气闷。 事实上,之前那段时间,李珣都在消化新近获得的信息,浑不知时间之流逝。 而在他再生出对其他事情的兴趣时,远方元气波动,二人等候已久的那位,恰恰在此时到来。 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数里外的夜空,那处,一个人影紧贴着水面,飞掠而至。 三人目光遥遥相接,李珣分明看出那人眼中止不住的错愕之意。 想到不久之前,自己的反应比对方只强不弱,李珣颇感同身受。虽然如此,他脸上却一点不显,只把目光向宫侍一瞥,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回应。 李珣拇指一弹,一颗明珠斜斜飞上十丈高空,直落向那边。 *夜色*(禁书请删除)中,珠光莹莹,颇为醒目,来人探手将明珠拈住,身形亦停在李珣二人身前丈许,目光在珠子打量许久,方点头道:「信物无误。宫夫人,久违了。这位是……明心灵竹?」 李珣与来人目光一对,脸上恰到好处地现出一丝苦笑,拱了拱手,道了声:「毕宿先生。」 来人一身藏青长袍,身形微胖,背上负剑,其剑柄上嵌着一颗紫色圆珠,十分醒目;面白无须,眸光转动中,颇有几分世故。 这人李珣也曾经见过,正是天垣翁四大亲传弟子中的「转轮星」毕宿。 事实上,在此之前,李珣绝没想到,古音在星玑剑宗,竟然埋下这样一颗位置极高的暗子。 只可惜,这颗棋子近来却没了做棋子的觉悟…… 犹记得在上一次二人见面时,李珣是明心剑宗前途无量的后起之秀,毕宿则是星玑剑宗最有资格继承宗主大位的人选之一。怕是没人能想到,他们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会。 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动。还好毕宿没蠢到说一句「怎么是你?」 这多少给了双方一个缓冲的余地。 宫侍也理解他们现在的心情,在旁插言道:「你来迟了!」 毕宿看起来对宫侍颇有些敬畏,忙致歉道:「今夜当值,碰到了点儿小事,晚来了一些,莫怪。」 李珣很敏感地听出来,宫侍对毕宿称不上客气。比较对自己的态度,这一点尤为明显。 在先前的联系中,毕宿已经知道这回要做些什么,眼下宫侍也无需多言,只大略地讲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接着问道:「要到什么时辰,才能进星河里去?」 毕宿回道:「现在是丑时三刻,再过一个半时辰,约在寅时末,星河将移至附近,又恰是我当值,进入绝无问题。」 「寅时末……」 李珣稍做沉吟,刚刚获得的这个确切时辰,与当日收集的一些信息合在一处,使他对星河运转的推演更深了一层。 可越是深入,李珣越明白,星河能进入六大绝地的行列,绝非浪得虚名。其随天星变化而生就的无限可能性,绝不是李珣在短时间内就能破解的。 如此,对毕宿便不能轻易下手。 这边想着,毕宿迟疑了一下,又开口道:「至于那件事……」 他明明是对宫侍说话,眼晴却看着李珣,语气吞吐。李珣心中冷笑,也不说话,只把眼神往天上瞧,将这事情抛给宫侍。 见李珣这种作派,毕宿心中倒松了一口气,再看宫侍,这美人儿淡淡开口:「古宗主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话一出,毕宿脸色大变,虽然很快又按捺下去,可是李珣的余光分明看到,他眼中很有些焦躁,乃至忿然不平的味道。 偏偏宫侍美目顾盼,将眸光移到李珣身上,素来不假颜色的脸上,竟现出一丝微笑。 「今日,是你与灵竹共事,自然由你二人商量,最紧要的,便是量力而行。」 她这记推手,毕宿自然看得出来,不过也只能顺着转下去。 他也将目光投在李珣脸上,虽说辈分比李珣高了一辈儿,眼中却隐隐地透着求恳之意。 李珣早从宫侍那边得到消息,心中敞亮得很,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之色,装模作样地与宫侍咬了咬耳朵,才做恍然状。 他目光扫过,将毕宿紧张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暗叹,面上却是一阵思索之后,才出笑来。 「原来如此,毕宿仙师应是没弄清楚古宗主的意思。今夜宗主令在下潜入星河,绝不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走个来回,而是刻意制造事端。 「所以,不管是入星河、救明玑、还是毕宿仙师那件事,都要在这「事端」上打主意……这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毕宿也是个聪明人,闻言脸色立时转晴,抚掌大赞道:「妙啊。不管多少变故,总都是一件「事端」,诸事合一,便能少去许多手尾,安全大增啊。嗯,却不知可有什么具体的谋划?」 李珣瞥了宫侍一眼,唇角微勾:「今夜大局,自然是由宫夫人统筹。 而星河中具体行事,也只有仙师这样熟悉宗门事务者,方可施为。至于在下,仅能追随骥尾,勉力相助了。」 他口中说得谦虚,可毕宿活了数百年,又怎能听不出其中曲折,忙顺势笑道:「仙师之称不敢当。道友这些年来闯下好大名声,又是古宗主麾下干将,我们平辈相称即可。 「这样,宫夫人与道友怎么也要对敝宗里的形势有所了解,藉着这段时间,我稍述大略,再与二位商议,可好?」 「如此甚好。」宫夫人很自然地接过话头,颔首道,「灵竹方从远方赶来,对事态不太了解,你不妨从发端处讲起,把事情串一下。」 毕宿笑着应了。他这人处世圆滑,口齿清晰,很快便将事情缘由讲了个明白。 前半部分与李珣所知的差不多。也就是明玑的那位族弟与同门发生争执,拼斗之下,被对方下毒手击杀,引来明玑兴师问罪。 明玑也当真了得,竟然在天垣翁眼皮子底下,将凶手一剑两断,同样还了个神形俱灭。 如此,一贯护短的天垣翁下不了台,可是又对明心剑宗略有顾忌,不好下杀手。干脆以绝高修为,又挟星河之力,将明玑镇在了「聚星台」上,声言要将其禁锢千年,受星力绞锁之苦。 「这其中的关系,不外乎亲疏有别之类,本是宗门常有之事,却不想惹上明玑这个好事的!」 毕宿身为天垣翁亲传四弟子之一,纵然已是投了古音,立场却还站在星玑剑宗这一方。说到明玑,虽顾及李珣的身分,但语气仍不免有些调侃。 「这明玑也算不走运,她打上门来之前,「聚星台」上刚遗失了一枚「定星」,使得「星河」之内元气失衡,宗主干脆便将她锁在定星位上,代替「定星」接引星力,这段时间下来,可是狼狈得很。」 李珣眉头微皱:「定星?」 「正是,这定星是接引周天星力的关键之物,聚星台上共有三百六十六枚,由此生成三千散星阵法,吞吐星力,维护星河运转。 「可是数月前,四空千宝阁来了个叫箕不错的胖子,本说是与宗门做些常规的生意,哪知他竟趁机下手,将定星窃去了一枚……嘿,据说这厮近期已登上千宝阁主之位,真是莫名其妙!」 李珣此刻的脸色说多么古怪,就多么古怪。 宫侍奇怪地瞥他一眼,但却不愿节外生枝,蹙眉问道:「明玑被锁在定星位,对我们的谋划有何影响?」 毕宿也皱起眉头:「若说影响嘛,那就是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将明玑纵走,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定星位一动,整个星河运转便会受到影响,这是绝瞒不过人的。」 「那箕不错又是怎么做到的?」 李珣这一句话正问到点子上,毕宿朝他点点头,道:「当时那箕不错寻了一枚纯度极高的黑曜晶,用移花接木的法子替下了定星。这黑曜晶本就是制作定星的主要材质,具有吸纳星力之效,所以在短短半个时辰内,竟然没有异常,直到那厮逃得远了,我们才发觉不对。」 末了,他又补充道:「其实箕不错是用定星作为继承阁主之位的试炼之物,用来代替的黑曜晶,也并不比一枚定星的价值差到哪儿去,完全可以再用它做一枚定星出来。也正因为如此,宗门才没有深究……」 李珣微微点头,总算明白当日允星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箕胖子为人奸狡,可见一斑。 他这边想着,忽又觉得身边有异,抬头一看,才发现宫侍与毕宿都拿眼看他,愣了一下,旋即料到两人此时的想法,忙笑道:「其人故伎,绝不能再用第二次。 「而且,以我的修为,能潜入星河周边,探出些消息,再安然逸出,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若再做出纵走明玑的事情,反而不美。再说,毕宿仙……先生今夜当值,事情闹大了,他恐怕也要担责任。」 毕宿立时轻松下来,不管心中如何想法,表面上还是很感激地对李珣点点头。 宫侍将二人的「眉来眼去」都收在眼中,心中冷笑之余,也在一旁诱导:「那么,以灵竹道友的意思,就是仅在周边游弋……」 「不,这也不成。 第287章 」 李珣笑吟吟地摇头,与宫侍一唱一和。 「若是这样,并不能引起双方足够的重视,而且,毕宿先生那事,也很难扯动过来。照在下所想,若要诸事齐备,且中间衔接天衣无缝,有几件事,必须要做到火候。」 宫侍没有说话,毕宿却是神情大动,很是客气地道:「灵竹道友必是胸有成竹,我愿闻其详!」 李珣微微一笑,并不推辞,开口道:「这样,我说出来,由宫夫人与先生合计合计。 「这其一,我进入星河,形迹暴露之地,不应过浅,也不能过深,这一点儿要痛而不伤,既要引起足够的重视,也不能引得贵宗雷霆大怒,免得连个纠缠喘息的空档也没有,便化为齑粉。」 毕宿嗯嗯连声,道:「不会的,不会的。我心中已有几处地点,与此条极为相符。」 「其二,既然要诸事合一,那就要挑动所有目标。这声势一定要惊动我那宗门,至少要搅起风波,让双方产生磨擦,同时,毕宿先生谋图的那位,也要牵涉进来,这样我们才能浑水摸鱼。 「如此,关键就在我形迹暴露之后的撤退路线上,由这条线,将诸方联在一处,这便要由毕宿先生细细谋划了。」 这一点合情合理,毕宿自然只有点头的分。 李珣接着道:「最后一点,也最为关键。要知道,真到下手之时,毕宿先生受身分所限,而在下修为尚浅,也力有不逮,若要得竟全功,恐怕还要宫夫人暗中相助。偏偏这星河运转复杂多变,内外联络是个大难题,这一点,毕宿先生……」 毕宿闻言一笑,慨然道:「这不是问题,星河运转虽然复杂,但方位变化却与周天星宿轮转相应,有定制可循。宫夫人完全可以按照时辰变化,掌握星河方位,而确切地点,只要再定下一个联络之法,便绝无问题。」 李珣轻「哦」一声,旋即笑道:「如此甚好!」 说着,他与宫夫人的眼神一触,均知道,毕宿这人,大半边身子都撞进了鬼门关里去。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三章潜入 当李珣两脚真正迈入星河范围的一刹那,他立刻就感觉到了这里与外界的不同。 虽然之前毕宿已经提醒过,但他还是被这里涌动奔流的星力潮汐吓了一跳。 同样是黑夜,可是星河内外却是截然不同的。 这里的黑暗深处,闪烁着蒙蒙光华,这光芒并不能让黑暗变得更明亮,却好像可以穿透人体,与体内真息发生莫名的反应。 「这便是「穿魂光」吧。」 李珣想起毕宿的警告。 这温润的光芒,实是供星河运转的星力散溢所致。看似无害,但在里面待得久了,又没有星玑剑宗的独门法诀吸纳炼化,便会造成真息窒碍、经脉淤塞、骨骼病变等可怕的症状。 对星玑剑宗弟子是大补,对其他宗门的修士则比毒药还要厉害百倍。 然而,李珣眼下却不能将这光雾挡在身外。 因为按照毕宿的说法,其他宗门的修士一旦提气,真息质性与弥漫的星力截然不同,便等于是在芝兰之室,扔下一只鲍鱼,那种强烈的反差,绝瞒不过当值的高手。 况且,若李珣真的不沾身半点儿,如何能让宗门长辈看得出他「殚精竭虑」、「舍身忘我」的好处? 故而,对这「穿魂光」,李珣只能生受了。 李珣此时站的是一条大河边上,两岸群山排阵,林立嵯峨危峰,黑沉沉的颇为压抑。 不过,隆隆的水响却是极好的掩护。 按照毕宿的说法,星河之内自成天地,计有三垣七岳、九泽三江,分以天干地支之数,在内规统御星力流动演化,对外则联结通玄界地脉、水系,以应天星变化。 现在李珣所处的,便是「三江」中的擎苍江。 李珣抬头看天,夜空中的星辰似乎比外界要明亮许多,彷佛天空也给拉得近了。 他竖起一根手指,感受着星力实质般的流动方向,再辅以毕宿教给他的「星变图」,很快就测出自己接下来行进的路线,李珣不敢怠慢,身形一振,贴着两岸绝壁,轻烟般逸出。 毕宿站在高空处,俯视的眼睛差点就掉出眼眶。他被李珣飞掠的速度惊呆了。 要知道,星河内部的地形虽不至于像星河本身一般,日日移位,可是在星力牵涉统御之下,元气流动往往一瞬千变。 一个星玑剑宗的普通弟子,从入门时便必须修习星玑剑宗的法门,增强对星力的感知,同时熟习各种天星演化之道,直至十年奠基,才能在星河内小心走动而不触发禁制。 而要达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境界,那真差不多要有个六、七十年了。 李珣从记下「星变图」到现在,才多长时间?更何况,他并没有修习星玑剑宗的法门,不可能凭藉真息加强感应,只能纯粹地用脑子思考推演。 在这种种不利的情形下,李珣竟然能奔掠如飞,与其说是奇迹,还不如说是妖异! 「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毕宿突然觉得,自己因不放心而回返的举动,真傻!但是,值了! 本来他还以为,「明心灵竹」的名头,可能由于背后古音的存在而注了水,心中正有些不屑。可在目睹李珣匪夷所思的手段之后,他心里在突突地冒冷气,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更庆幸早早地发现对方的可怕之处。 以后与这人打交道,一定要慎之又慎才行! 李珣狂奔了小个时辰,速度才略微放缓,但与身体的动作相反,他心中却是意兴激荡,越演越烈,恨不能仰天长啸来发泄。 那毕宿真被权位迷花了眼,竟然如此大方地将「星变图」交出来。 也许这厮认为,「星变图」奥义粗浅,算不得什么。却不知在李珣这堪称禁法大师的人眼中,「星变图」分明就是一条了解星玑剑宗无上秘法的绝佳途径。 李珣本身禁法天资便远超同侪,只可惜无论是明心剑宗,又或幽魂噬影宗,包括血、阴二散人,在禁法上都算不得此界一流。 所以,与回玄、星玑、不言这三大禁法宗门中的高手相比,李珣唯一的优势,也只是集诸家之长,思路别致而已。 直到不久前开启雾隐轩,李珣继承了几代轩主丰富近乎庞杂的禁法知识,尤其是不言宗禁法之精华,这才高屋建翎,将自身的禁法修为推上一个新的层次,至此眼界大开,隐隐间已是宗师气象。 而毕宿的大方手笔,则等于是帮助李珣完善他几乎要定型下来的法度轮廓,使他一窥其宗门《化星秘典》之堂奥,李珣怎能不欣喜若狂? 而且,好处还不止这些。 李珣以心魔精进,甫为真人,却精进太速,境界极不稳固。说不定一个重创,便会再掉落下去。 偏在此时禁法精进,以他一贯的修行促禁法、禁法推修行的修炼方式,等于是在下面加了把火,李珣只觉得浑身真息如沸,云蒸霞蔚间,尽显堂皇气象,道基趁时吸纳火候,消褪瑕疵,渐有稳重之相。 「妙极,妙极!」 李珣全凭几十年修养磨砺,才勉强压下心中狂喜,渐渐定下心来。眼见周围地势有变,大河奔涌依旧,只是两岸山势走低,高崖之上,偶见飞檐。这已经是有星玑剑宗弟子居住的地界,行事更要加上十二万分的小心。 毕宿为他设计的「出事地点」,已经距此不远,可是他推进的速度显然大大超出原先的估计。 不过,要想再进一步,也非常困难。 「星变图」所囊括的范围就到此为止。 李珣毕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他可以凭藉自身强大的推演能力算出星河运转的走势,但具体到细节,没有了「星变图」这样可以套用的法规,他便需要繁复庞杂的计算,这是一点儿都偷不得懒的。 他步伐放缓,脑中禁纹图形此涨彼落,与外界星力流动相呼应,再作用到他身体之上,相比较方才的轻松自在,这时实在困难千百倍。 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能磨练人的。 李珣清楚,这是一个验证他对《化星秘典》理解的机会,同样,也是一个继续稳固他修为境界的机会。 前行七、八十步,他身形倏止。 任他在禁法上如何了得,也仅能勉强推出约百步的范围,然后便要缓口气,定定神,才能进行下一步。 而每前进一段距离,计算的繁琐程度便倍于之前,按照这个情况,恐怕就算走到天亮,他也未必能走出十里路去。 毕宿为他挑选的这处地点是非常讲究的,此地恰恰位于擎苍江与太微垣交界之处,擎苍江附近由于星位转移,这段时间正是气机收敛,禁法不密的空档,极有被人潜入的可能。 而太微垣则是星河中枢所在,其禁法之周密,远超擎苍江范围。更重要的是,聚星台就在太微垣中,李珣潜入擎苍江、受阻于太微垣,实是再正常不过,不容易引人疑窦。 李珣眼下推演禁法,只是爱好使然,打发时间用的。 他早已窥准了毕宿为他设计的「触犯点」,也已估计好了时辰,只待时间一到,便故意冲撞禁制,再以毕宿教给他的法子从另一条路线撤退,正好是擦过今夜另一个目标,也就是毕宿一心要盖过的师兄「少微星」王罗的当值区域。 想到王罗,李珣对今晚事态的发展也抱持一种瞧热闹的心态。 李珣以前也听说过这类风声,大约是毕宿与王罗均是天垣翁身后,继承宗主大位的热门人选。 第288章 毕宿玲珑多智,王罗沉静渊深,都是背负宗门传承的上佳人选。 只是在经过数百年试炼挑选之后,天垣翁终于还是倾向选择王罗,可能近期便要公示天下。这也让钻营多年的毕宿无法接受,以至于要借外力,将竞争对手扼杀。 却不知,古音已对他生了厌,早做好了套索,等他自动向里钻了。 「嘿,古音那女人,又怎会是轻易示好的?」 李珣微微摇头,忽又觉得这倒像是评判自己的处境,不免自嘲一笑。 再回过头来看周围元气变化,却皱了下眉头。 他在禁法上最为擅长的便是「由此及彼」,也就是抽着一个线头,慢慢将整条线索都整理清楚。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法通,百法通,只要线索理清,中间枝蔓均清楚明白。 偏偏星河中气机运转,全应天机,千头万绪,随机变易,很难分得清头尾,他先前有星变图,算是抓着一个线头,可眼下这根线却与其他几百根线纠缠在一起,勉力抽出来一些,偏就碰上了一个死结。 这结不是说解不开,而是太费时间,李珣虽然见猎心喜,却还能分轻重,暗叹一声后,终于决定放弃。 他正准备找处隐蔽的地点,等时机到来,眼角余光处忽见强光一闪,那应该是一个御剑飞行的星玑剑宗弟子。 李珣这一路上也碰见了几个,并不以为意,只稍侧身形,将身子隐在阴影之下。 然而,回应着这道闪光,他脑中亦是灵光一现。 李珣猛然抬头,正看到这剑光在虚空中划出一道似曲非曲的线条,朝着太微垣的方向飞去了。高空中的元气震荡到达地面时,已微弱得很,但李珣仍若有所悟。 先前在脑中纠缠不清的诸多气机变化,似乎被这一道剑光轨迹剖开了些许,死结也有些松动,不过要想解开,依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建功的。 李珣摇了摇头,干脆盘膝坐下,手上无意识地划动地面,想找出症结所在,哪知屁股还没有坐热,天上又是一道流光闪过。 李珣一惊抬头,却见这道剑光几乎走的与方才同一方向,但速度之快,远在前一位之上。划过夜空之时,其轨迹亦有不同,比前一位要简洁犀利得多,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刻意的转向控制,从头到尾,一以贯之。 在这剑光没入虚空之后,李珣猛地跳起身来,二话不说,拔腿狂奔。 他的速度自然没有御剑那样神速,然而行进间从容流畅,倒像是再得了一份星变图似的。 当然,不会再有人送他星变图,可是这前后两个修士御剑飞行的轨迹,足以抵得过一张星变图而有余。 这两人一前一后,恰恰都是在李珣思索星河变化的关节处,又同是从擎苍江方位进入太微垣。且缓急不同,层次有异,几乎就是一场最完美、最贴心的法门演示,让李珣尽窥其中堂奥。 而更为关键的,还是李珣此时的境界。 由于玉辟邪的压制和封锁,李珣还不清楚迈入真人境会给修为带来多么大好处,可是在精神层面,他已经隐隐约约地发现了一些不同,眼下便是极好的例子。 两道剑光给予的冲击只是一刹那的事,李珣从这刹那闪光中,得到解开「死结」的启示,这是他本身的禁法修为所致。然而,在剑光闪动的同时,他竟似抛开一切外障,在恍惚中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直抵彼岸。 这类似于直觉,但显然又超脱于直觉之上,玄妙至不可言道。 李珣在修道途中,偶尔也有这么一丝感应,但如今日这般,看似虚妄,却无比真切,则是从未有过。 所以,他才狂奔起来。 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之中,对星河变化的推演与那直指本心的感应融而为一,几乎是方才启了个头绪,便知晓结果,而中间各类枝节,无不了然于胸,倒似是本就印在脑子里一样! 如此妙意,何等畅快! 李珣心情越来越好,也越跑越快,最后终于脚不沾地,御风而行。 此时他离约定的位置,深入了何止百里。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由于自己长时间的思索被一朝引爆,才一发不可收拾,大有势如破竹之感。而突进数百里之后,锋芒渐挫,再这么「嚣张」下去,他绝对是讨不了好。 再飞行了约小半刻钟,估摸着快要冲入太微垣腹地,他也心满意足,又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决定返身折回。 李珣停下身来,观察四面形势。这里地势已低缓得多,像是个平原模样,登高俯瞰,四野茫茫,偶有低树清流,楼阁小屋散布其间,与星空辉映,静谧清爽,当属福地。 李珣却不觉得这里有什么福气,只因这边星力流动比擎苍江那里更为明显,且时有潮汐起落,倒与坐忘峰顶差不多。 星力粘稠时,所生成的穿魂光便像鬼火一般,如具实质,李珣可以清楚地感到星力慢慢浸入毛孔,混入经络血脉时所造成的不适。 再待得久些,恐怕他真要不战而自伤了。 这时候,他偏偏想起了明玑。他才停留了几刻钟便是这种模样,明玑自被禁锢以来,已过了近一个月,那她此刻又会怎样? 念头萌生之后,李珣心中便有些发堵。但毕竟还是理性占了上风,皱了皱眉头,他方一回身,心中警兆骤起。 根本就没有反应的时间,李珣身子一转,整个人影倏然间虚化了,与漆黑的夜空融为一体。 才将身子隐下,太微垣深处便有道剑光疾射过来,飞掠的轨迹距离李珣不过百尺之遥,只是对方停也不停,瞬间又飞向远方。 李珣长吁一口气,知道这人只是凑巧路过,并没有发现他。然而,他的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刚刚双方差不多是擦肩而过,李珣很快便发现,这人正是刚刚第一个从他头顶飞过的修士,这样来去匆匆,本身就有点儿不正常。 更重要的是,此人掠过的瞬间,他看得很清楚,对方脸上铁青,情绪很不对头,嘴上甚至还在喃喃地骂,其中有两个字眼儿更是分外敏感,李珣遥遥地利用读唇之术翻译过来—— 「明玑!」 这厮嘴上骂的竟然是明玑! 李珣心中大为震荡,他几乎在瞬间就计算出对方这来回所用的时间,继而判断出那人最远能够到达的方位——距他现在立身之处,最多三百余里。难道这就要到聚星台了? 他很快回想起毕宿所说的聚星台的消息。 因为确定这把火不会烧到太微垣,兼又牵扯到宗门隐秘,毕宿解答时,只说事发之地是抵达聚星台的必经之路,离聚星台直线距离也不算远。至于「不算远」是多远,他不说,李珣也没有问。 眼下看来,这距离竟似是触手可及! 李珣极罕见地犹豫起来。 若是纯以理智论,眼下他一身牵扯着各方变化,就算按着计划一步步推行,犹恐不及,何况再节外生枝,惹出事来? 可是,没见刚才那厮也就罢了,偏偏那人骂骂咧咧过来,言语中又涉及到明玑,天知道眼下玉人处于何种境地! 李珣在空中怔了半晌,而当他回过神来后,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不知怎地竟又前飘了数十丈。察觉到这种状况,他哑然失笑,同时,也做出了决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既然他心中起了念头,便不应该再首鼠两端,尤其是时间紧迫,有这耽搁的空档,指不定事情会起什么变化。他嘿了一声,身子猛然前窜。 可才飞出数尺,李珣心中猛然一震,手掌不自觉地抚上胸口,那里玉辟邪独有的温润感觉依然存在。 怎么回事?刚刚他隐去身形的那招,怎会是……噬影大法? 李珣肯定自己没有记错,明心剑宗的隐形匿迹法门,远达不到那般诡谲精巧。可这又是见鬼的出什么事了? 心中转着念头,李珣已经将噬影大法的法门运了好几遍,可除了搅得气血翻腾,却是什么异象也没有发生。 虽然心里叫怪,可在眼下这情势里,他可不敢揭开玉辟邪,看看自己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好将疑问按在心里,闷着头再向前冲。 此时他锐气已泻,速度也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而越往太微垣中心去,虚空中流动星力、变易的气机也就越是稠密复杂。 李珣本来自信的心境已有些动摇,再这么下去,也许过不了百里路,他便要无以为继。 也许老天爷今晚上特别照应他,便在李珣心中忐忑之际,眼前虚空中,却渐渐升起一片莹润的微光。 这光也是穿魂光,但要清亮许多,显然星力之粘稠,超过他如今所在甚多。虽然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但李珣已经可以肯定,那里必是聚星台无疑。 他与目的地之间的距离,竟比预料中要短了一半以上。由此可见,先前折返的那厮停留的时间实在不少。 李珣皱紧眉头,身形随即落在地面上。 不是他不想飞,而是虚空中纵横交错的星力暗流,形成了一片弥天盖地的大网,没有特殊的心法,在其中实在是寸步难行。 以李珣此时的理解,若想不惊动他人,无声无息地潜入,几乎就是不可能完整的任务。 当然,李珣还是进行了一番尝试。他擦着星力暗流的边缘,走了七八步,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在这里,他感觉到至少有五处极为厉害的禁制,正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进行相应地微调。如果再继续下去,突破了禁制的临界点,那恐怕整个星河的人都要被惊动了。 到头来,这临门一脚,反倒踢不出去了? 第289章 任李珣心志如何坚韧,眼下也很不甘心。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打量周围的环境,不过,他身前一个小土丘,正好挡着他的视线。要想看得更远些,除了登上这小丘,便只能沿着星力暗流的边缘,绕上好大一个圈子。 此刻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李珣哪有闲工夫绕圈儿玩耍? 偏偏前方禁制厉害,让他无法轻举妄动。犹豫了两下,他忽觉得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直窜上脑门,烧得他眼睛滚烫,不自主盯着山丘顶部,恨不能直直地冲上前去。 也许是眼睛给烧伤了,他只觉得眼前景物猛地模糊起来,一惊之下,又很快想到,这可能是心魔失控造成的,方一定心神,再定睛视物之际,他猛地张大了嘴,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眼前已经不再是那低矮土丘生成的暗影,放眼望去,星空似乎被天神的大手扯了下来,否则,人们无法解释,本来遥在虚空最深处的星辰,为何会散落在天地之间,似乎触手可及。 李珣一眼便看到了七八颗明亮的「星辰」,在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空,疏散分布,放出清冷的光芒。与天空中闪烁的星光交错,那种颠倒虚空的奇异观感,令人几不知身处何方。 第一眼,李珣便明白,这一定是聚星台。 即便这与他的既往常识截然不同,但只要能感觉到,在这片辽阔的空间内,那一层又一层足以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机连接,以及奔流于其中的滔滔元气,便是傻子,也不会猜错的。 紧接着第二眼,李珣便看到了在平原之上,遥遥相对的两个人影。虽然相距极远,但在「星辰」光芒的照耀下,李珣仍识别出大致的轮廓。毫无疑问,这其中,有明玑! 李珣应该激动的,至少他做到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可是,在此刻,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寒意最终化为细密的冷汗,从背脊上滑落。 在他身后,至少有二十处可以抽乾附近数里星力洪流的强大禁制,濒临喷发的边缘。 这些敏锐而繁密的禁制已经发现了有外人的侵入,可是「外人」在那瞬间,却像是一个幽灵,用鬼魅的速度、几近于无的轻灵,从种种禁制之间一穿而过。 众禁制终究还是没有爆发出来,因为这速度、幅度、量度,完全超出了禁制产生反应的范畴。 在禁制的感应里,刚刚经过的,只是骤起的一阵风。 噬影大法是一次,刚刚又是一次!而这回,分明是血影妖身的手段! 李珣手按着胸口上的玉辟邪,开始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他在这里走神了一段时间,平原之上,明玑与另外一人仍在站着,似乎是在对话。 李珣强按住心神,仔细打量平原上空这点点的「星辰」。 如果他估计不错,这些闪烁光芒的亮点,应该就是毕宿所说的「定星」,庞大的星力正是以这几枚定星为中心,运转不休。 李珣眼前只见这七八颗,照此推算,这三百六十六枚定星,分布范围恐怕要广及数百里。 这样,明玑所站的方位,便应该是被箕胖子偷去定星的位置了,看来已是在聚星台的最周边。 也是这样才合理,否则被箕胖子潜入聚星台核心处偷上一枚,天垣翁这好面子的,早将那胖子千刀万剐,再横剑自尽了。 也幸好如此,李珣此时便有了探听其中虚实的主意。 他伸手入怀,随即便拈了一颗粉尘大小的颗粒,而这「粉尘」,其实便是透音砂。 李珣稍稍测了下风向,随即曲指一弹,透音砂便顺着风儿,飘飘荡荡,直落向明玑二人所站立的方位。 与之同时,虚空中探出一条莹白如玉的手臂,手心上托着一个玉碗,正是收束透音砂的音波所用。 李珣笑了一笑,将玉碗拿下来,又盘膝坐下,集中精神,听着从玉碗内壁震荡传出的风声,还有说话声。 透音砂的飘落轨迹尽显李珣此时的神通手段。 借用风向,只使了一个初始推力,之后便全凭沙尘自起自落,偏偏力尽时,正落在数里外两人不远处,借着余力滚了几滚,贴着草皮停了下来,这正好是与明玑相对那人的脚边。 玉碗中马上就有了回应。 「……有西联合力;中部不夜城虽内撤,却余势未衰,更有天芷上人以无上玄功坐镇;偏偏在东边,你我两大剑宗,生出嫌隙,僵持不下,明玑仙子道心通达,理应知晓,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李珣想了想,才记起,这正是几天前在星河边上,那个闻讯而来的允星,当时曾「暗示」箕胖子来着,是个人物。 接下来的话音,便让李珣心中一跳。 这声音遥遥传来,不如允星说话那样清晰,但沉静自若,自有气度。 这嗓音,李珣自然最熟悉不过,正是明玑无疑。 听上去,她的中气还颇为充沛,语字转折中清亮动听,想来身体无恙:「世人各有一副心肠,今日这般,明天说不定便换个模样。允星道友可是这个意思?」 「正是如此。」允星语气极尽赞叹之能事。 「仙子困守此地近一月,依然能把握外界大势,实是难能可贵。仙子既知,便应该明白,所谓夜长梦多,好不容易各宗达成共识,正是势头最好的时候,若因两宗争斗,使不久后水镜大会不欢而散,日后散修盟会,又有哪方可以压制?」 远处李珣听到这里,终于恍然。 果然不出古音所料,通玄诸宗,终于还是忍受不了散修盟会这个冲击传统的庞然大物,决定合力将其扼杀,使通玄界的轨迹,再度恢复到正常轨道上来。 不过因为玄海幽明城事件而延期的水镜大会,竟然是暗中为诸宗会盟做准备,这却是李珣事先所没有想到的。这个消息,想必古音会非常感兴趣,当然也不排除那女人早已成竹在胸。 李珣一边想着这事,脑子却还有着其他的念头。 听允星这言语,说是恭维并不为过,只是与假惺惺的礼貌式恭维不同,他言语颇有些发自内心的赞叹之意,合在一起,便有点儿古怪。 尤其是他嗓音铿锵,性情也当是刚毅过人。偏偏一口一个「仙子」,又说出这些恭维话,难得之余,更像是别有深意。 李珣眼睛一转,便明白过来:「下面这厮必是要吃天鹅肉了……混帐玩意儿。」 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声,玉碗中又传来明玑的声音:「这事倒怪了,若是贵宗已有决议,允星道友对我讲来又是何道理?」 这一句话大有她运剑之犀利,允星明显迟疑了一下,方苦笑道:「仙子必是在笑我。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天垣师伯实乃性情中人,遇事不免就有些意气用事。 「平日里也就罢了,可眼下局势正紧,不论是你我二宗,还是整个通玄界,恐怕都等不得师伯他转过弯儿来,所以……」 连李珣都不得不承认,如允星般的硬汉做此婉转语,实在有撼动人心的功效。 然而,明玑又一剑斩在他要害上:「天垣宗主绕不得弯,便要我去绕弯迎他?」 允星连解释的力气都被砍掉了,只能苦笑连连,半晌才道:「仙子明鉴。眼下星河局势动乱不休,大半个通玄界都在盯着这里,时间实在耽搁不得。 「而且这些时日下来,仙子体内伤势日渐加重,偏又受透魂光侵扰之苦,再有我那不争气的师侄来捣乱,这样下去,怎生得了?」 这边李珣心中方是一惊,明玑已冷淡言道:「这不应是道友关心的事情。至于你那师侄,我既然杀了他师父,他来报复,便没什么错处。你将他劝走,我感激,但再多言,却是不必。」 李珣只听到那边允星连声叹息,偏偏明玑再不发一言,让他心里如猫抓似的,安定不下来。而与毕宿约定的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若他再不有所行动,毕宿那里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 可他难道就眼看着明玑在这里受苦? 他终于还是坐不住了,站起身来,俯视平原上两个人影。那里,允星正来回走动,显然心中烦乱,而明玑则静静屹立,没有半点儿动作,也不知是刻意如此,还是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是了,还有禁制。他这里一厢情愿地要救人,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天垣老儿在禁法上的造诣,一点儿不输于玄化真人,同属此界最顶尖的宗师之列。他布下的禁锢之法,又岂是可以短时间内解开的? 等等! 李珣忽地想起毕宿当时的说法:一旦定星失位,星河运转便会受到影响。可他从来没说过禁锢之事,也就是说…… 看着这短短数里的距离,李珣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四章惊乱 草原上,允星转了十几个圈子,终于发现自己大大失态,窥了眼明玑,见她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表示,才放下心来。 可是,看玉人此刻神情自若,宠辱不惊的态度,他心里更明白,明玑道心坚定不移,已将此时境况视为修道途中的劫数,眼下正是以应劫之法面对。 正因为如此,自信问心无愧、行事无偏的她,又怎会主动向天垣翁低头,坏了修行? 就算天垣翁说到做到,真将明玑禁锢千年,恐怕明玑也只会坦然处之,且利用其磨砺心境,最终破劫而出。 想到这儿,允星身上便是一阵寒意。 起风了。 下一刻,他猛然回头。入目的,是一道凄厉刺眼的血影,瞬间充满了他整个视野。 第290章 这血影像是从噩梦里跳出来的妖魔,只看它跨过数里空间时的轨迹,允星便有一种天地被扭曲的眩晕感。 等他想到,这是对方霸道无双的速度所造成的错觉时,腥风扑面,一缕如同烧红铁丝般灼热的真息已经抵上了他的胸口。 刹那间,允星的气血了。 「锵」的一声剑鸣,他那把浸淫了数百年心血修为的破军仙剑自发弹射出鞘,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绕体飞前,以剑刃直抵那一缕真息。 方圆里许的澎湃星力被这妙至毫巅的一剑尽数吸纳,又齐声共鸣。天地间「嗡」声大作,满天的星辰似乎都亮一下,然后又同归寂暗。 允星嗔目大喝一声,手掌行云流水般抹过剑身,以反手剑式抓住剑柄,向外一撕。破军剑刃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霜雪般冷澈的光弧,继而引动周围滔滔星力洪流,倏然迸发。 尖锐的嘶啸声响彻原野,几乎要扑进他怀里的血影体积暴涨,乍看去便像是一团血色浓雾,被允星暴风般的一剑吹刮开去,翻翻滚滚,几乎要裂成千丝万缕,最终散逸干净。 允星眉头大皱,心中没有半分松懈。 他自知此剑虽声势惊人,其实完全是性命交关时自救之用,剑气迸发全无收束,一剑挥出,倒有大部分力量打在空处,难过极了。而且,这诡异情形虽从未目见,可他好像在哪儿听过…… 正迷惑间,远处草地忽地泥土飞溅,一道与先前几乎一般无二的血影从地底轰然冲出,那方位竟然是……糟了! 明玑! 允星几乎想也不想,破军仙剑化为一道精芒,霎时没入虚空,再出现时,已经是在血影正前方,隔在它与明玑之间。剑吟清越,直刺过去。 「铮」的一声金铁交鸣,破军仙剑猛地弹起,直飞向半空,而急速迫近的允星眼中看得分明,那血影里探出的一根赤红手指,也裂开道浅浅的伤口,出奇的却没有半点儿鲜血洒出来。 弹开的破军仙剑在空中一旋,居高临下,又是化芒飞刺。与之同时,允星已经飞临血影后方,手结印诀,齐齐调动方圆十里所有禁制,要锁定住这妖魔的身形。 然而就在他眼前,血影迸然炸开,飞溅的血雾哧哧作响,似乎有着强大的腐蚀力。而其中放纵奔流的诡谲真息,更是将已经有序集结的星力搅得一乱,使禁制欲发而不能。 允星修行七、八百年,所识极广,但如此诡异多变的手段,仍属少见。 他微微一怔,探手收回破军仙剑,目光才向明玑那里一扫,背后强压又来。 只是势头带起的风压,便让他体内气血紊乱,好像要涨开似的。 也正为如此,他心中灵光一现,脱口叫道:「血魔化心大法?不,这是……血影妖身!」 允星并不知道,他刚刚所说的话,在四天前,有一个胖子已经先行出口。而且,他们二人的狼狈程度,也相差不远。 仓促之下,允星开启了附近一个禁制,在星力喷发的洪流中,他身形摇摆两下,又倏地旋身侧移,其速之快,已经形成了可以假乱真的虚影,而破军仙剑则穿过肋下,横在当空。 灼热的腥风就从他耳边划过,可是破军仙剑却没有碰到任何实物。他只能用余光捕捉到一抹血光擦身而过,没有丝毫停滞,直对着明玑所立之处而去。 「它的目标是明玑!」 这个念头翻上来的刹那,允星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而瞬间的僵硬之后,涌动的气血又尽数冲上了脑门,他想也不想,破军仙剑再度飞射而出,而他本人则直上半空,窥准一个方向,化掌为剑,剑气迸发。 「开!」 在他的吼声中,整个夜空都似乎颤抖了一下,彷佛是堤坝被轰开了口子,比大海怒涛还要暴烈百倍的隆隆咆哮,刹那间充斥了整个天地。 在这一刻,人的感官已经丧失了作用,地不再是地,天也不再是天,在这偌大的平原上,整个空间像是倾斜了,然后又剧烈地抖晃,像是在海啸的同时,又突然爆发了一场大地震。 天翻地覆的感觉也莫过于此。 整个星河都了,一道又一道剑光升腾而起,向着太微垣的方向赶过来。 允星控制着身体,在汹涌翻腾的元气巨浪中穿行,颠簸动荡的空间内,由于元气的大量喷发,搅动大气,让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一片折射变形的怪影。 允星知道这是定星失去其一,所造成的必然后果,大约数息之后,聚星台自动调节,便可恢复正常。所以,对此他并不担心,他现在心中惟一在意的就是—— 明玑怎么样了? 念头才动,一声被狂乱的元气所扭曲的剑鸣声窜入耳中。 几乎与这剑鸣声同步,因定星失位而引发的元气狂潮,也从最高峰衰落下来,渐渐归拢于聚星台的庞大禁法之下,破军仙剑弹射而回,被他一把抓住,接下来,他也终于看到了明玑。 一望之下,他先松了一口气。 此时明玑持剑当胸,玉颜上颜色虽然苍白,肩头也染上血迹,但眸中神光聚合,显然没有大碍。倒是那血影不知被明玑击中了何处,一路弹射而回,犹在半空,身形便又再度虚化,转眼间便化为一道血光虹影,速度更是再次提升。 只不过,或许是被明玑劈昏了头,它退后的方向,竟然正对着允星。 而且,它一边退,一边嘶声大笑,嗓音像是一个破开的风箱,难听极了。 从这嘴巴里吐出来的言辞,比单纯的嗓音难听百倍:「明玑小贱妇,早晚老子要把你玩爆!」 「无耻!」 在明玑的神情瞬间冷凝的同时,允星一声低吼,破军仙剑迎着那条虹光便斩。 事发仓促,这妖魔怕是也没有想到运气如此糟糕,剑芒起处,允星立时知道,他的宝剑第一次斩中实物。 而紧接着漫天喷溅的血雨也证明了这一点,这些如滚油般的鲜血在虚空中便化为点点火光,消没不见。 一声厉嚎响起,那虹光立时黯淡许多,同时一个迅速的转折,在允星第二剑未发之际,纯凭速度,硬是从允星身侧抹过,朝着来时的方向飙射而去。 只是在瞬间的爆发之后,它的速度看起来比最初时要差了至少一个水准。 「这厮受了重伤!」 允星对自身的修为颇具自信,尤其是破军仙剑的那项异处,更是给他自信。他几乎想也不想,返身御剑,狂追不舍。 不说别的,只凭这妖魔口里爆出的那句粗口,允星便绝不会放过他! 「好啊,追过来就好!」 刚刚引允星来追时,李珣有意放缓了速度,还撞着了几处禁制,然而渐离聚星台远了,他的速度便也逐步提升,一边仍吊着允星,一边又一点点拉开距离。 用血影妖身飞行的滋味相当不错,尤其是这血色虹光以其独有的「质虚无实」的特性,再辅以最顶级的速度,视虚空中密布的禁制如无物。 一如《血神子》上所载,妖身大成,即可「九天十地,无远弗届,破世间一切法」。 这看似妄言,又被诸家典籍说烂了的赞语,用来形容血影妖身的特质,真是再确切不过。 李珣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只在天空中狂奔的疯牛,不管什么禁法阵诀,全部一脚踏过,却没有半个禁制能挡他去路。 擎苍江方向也有不少星玑剑宗修士向太微垣这边赶来,可是在李珣全不讲道理的绝世速度之下,大部分人都是眼前一花,便与他错了过去。偶尔有几个反应快的,想发剑或利用禁制拦截,却也根本打不到实处。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行将冲出太微垣之前,他终于把允星及后面一些返身追击的修士抛得影儿都不见,硬是在星河之中,扯了一个大空档出来。 如此酣畅淋漓的速度,让李珣忍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中,血影蓦地一分为二,仍有一道血光高速前冲,而李珣的本体,则在分离的刹那没入虚空,不见半点儿痕迹。 刚刚飞出的血影,其实就是外化的血魇,李珣进入真人境之后,这一阴损手段也已被他掌握。只是未经修炼,实战效果远比不上当年血散人那样出神入化,但骗人眼球的能耐还是有的。 用血魇吸引追击与拦截者的注意,李珣则隐起身形,从半空中直直冲下,再没入到一条流经此地的河流中去。 在河水中,他也不提气,只是屏住呼吸,悬浮在河流水层。 这段时间内,天空中剑光连闪,不知有多少修士经过,却没有一人注意到河水中的变化。 李珣在水中已撤了血影妖身,转成灵竹模样,一边往身上倒换法宝,一边又回想刚刚的行动。 不可否认,他临时起意,搅起如此的大风波,很大程度是因为明玑。 至少他不想看到那个一向犀利如剑的明玑仙师,落到被竖子羞辱的地步。 不过,他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他不可能携着明玑一块儿冲出去,他只能借允星之手,打开禁锢,再为明玑腾出一个可以脱身的空档。至于之后明玑如何应付星河内诸多高手的追捕,只能看她的造化。 至于宫侍所说的那件事……反正古音都说了不重要,他还在乎个屁! 而且,若是事态的发展,完全按照古音所预料的那样,恐怕他自始至终,都逃不出这女人的掌握。 被一个钟隐掐着脖子已经很让人郁闷了,他不想再有第二次! 看看现在的局面吧,有一个「血影妖身」的大魔头,突然在这时段冲入星河,要置明玑于死地,偏偏一击无功之后,轻易退走。 第291章 而接下来,如果明玑成功脱身、星玑剑宗又死上一两个重要人物…… 这看似简单明显,却因程度加重所导致的矛盾重重的情境,可以让各方宗主首脑想破头。由此衍生出来的各种猜测,足以构成一团永远摸不到边的迷雾。 这正是李珣所需要的。 而他要做的,仅仅是撇清自己的关系,如此而已。 李珣来时便观察过,此时他栖身的这条河流,正是擎苍江的支流之一,沿着河床走,不出半刻钟,就能到达毕宿指定的地点。当然,这个时候,毕宿恐怕已急得疯了。 他嘿地一笑,但很快就变成了龇牙咧嘴。 他这时才想起来,从聚星台退走之时,为了吸引允星追击,他故意挨了一剑。当时因是血影妖身,感觉不出伤到哪里,这时恢复人身,才知那一剑正划过他胸口,虽不甚长,却有三分深,差点儿把他给开了膛。 亏得血影妖身恢复力惊人,眼下伤口已经结了痂,想必再过上几个时辰,就能初步愈合。 李珣微微摇头,血影妖身固然是好,可是无论攻防,其方式都与以往所学截然不同,若是他一门心思入魔也就罢了,偏偏他还要时时转换人身,这样便带给他很大困扰,说不得以后要深入研究、熟习方可。 思忖间,李珣顺着水流向下游潜去。周围的禁法已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困扰,他在水里真如鱼儿一般,巧妙绕过种种障碍,速度也是不慢,一会儿便是十几里路过去。 这里天空中修士的飞行路线又有些变化,一部分人仍向太微垣飞去,但更多的修士却折了个角度,擦过擎苍江,往与之紧邻的碧华山方向飞去。 而碧华山,正是毕宿为李珣设计的「逃生路线」,也就是「少微星」 王罗的当值区域。 天时变易,星路转移,眼见此时天色已微亮,星河移位应该又进行了一次。而这时,因为天星运转造成的天然「破绽」,也已经到了碧华山区。 按照原计划,李珣在暴露之后,应该朝碧华山方向退走,引动追兵,再吸引王罗,最好是将其引出星河,而星河之外,则由宫侍设计,将明心剑宗主力引来,双方混战,再于乱中取利。 可现在,李珣节外生枝,搅起的风波甚至震动了整个星河,恐怕现在连天垣翁都要杀出来,再按原计划行事,与寻死无异,李珣自是不干的。 还好,「血影妖身」与碧华山已经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所以,李珣再不管那边如何热闹,迳自朝着擎苍江的方向而去,不一刻便抵达与毕宿商议好的那处地点。 只不过现在这附近人影全无,就算李珣跳脚大骂几句,恐怕也没人会搭理他。 他暗笑两声,正要继续前行,眼皮忽地一跳。李珣想也不想,身子猛然伏下,贴着地面,藏身于江边石壁的阴影之下。 仅隔了数息时间,一道剑光便从天而降,迳自落在李珣附近。 看到来人,李珣心中吁出一口气,但仍不敢大意,真息潜运,做好一切准备之后,方敲了敲石壁,脸上也露出笑来。 那人被敲击声惊了一下,猛一回头,正看到李珣的笑脸。绷紧的肢体立时松垮下来,分明是出了一口长气,继而摇头道:「老天爷,你究竟怎么搞的!」 来人正是毕宿。 见到李珣,他难看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中仍焦虑异常。 李珣没好气地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们这儿出了什么事了,刚刚天翻地覆的,整个星河像了炸了营,满天都是剑光,幸好我还没来得及发动,又藏得及时,否则早被他们砍成肉酱了!」 他一反初见面时彬彬有礼的模样,语气很冲,可越是这样,毕宿才越觉得合情合理。 事实上,任毕宿想破头去,也不会将「血影妖身」的大魔头和李珣连系在一起,甚至也没有疑心到古音那边。 毕竟这「血影妖身」堪称通玄界最顶尖儿的魔道法门,而修习这法门者,无一不入魔极深,心思无常,一路修行下来,天怒人怨,是和任何修士都搭不上边儿的。 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毕宿除了自认倒霉,没有一点儿办法。两人眼对眼看了半晌,李珣方奇道:「你们那里出了乱子,你不去看情况,怎么还有机会到这儿来?」 毕宿连连苦笑,难道他能说自己担心李珣这边出了状况,再被人顺藤摸瓜,扯到自己头上来?不管怎么说,李珣这里安然无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摇头道:「事情已经清楚了。有一个魔头不知从哪儿跳出来,要去杀聚星台上的明玑……」 「什么!」 李珣立时瞪大了眼睛,随即便追问道:「明玑怎么样了?」 毕宿苦笑更深:「明玑倒没事,当时,我那允星师弟在一侧,勉强护住了。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混,竟然将明玑的禁锢解除,又去猛追那个魔头…… 「至于明玑,嘿,你这师叔,果然名不虚传,明明解开了禁锢,却因为允星一事,没有半点儿走脱的意思,光明磊落,不让须眉啊。」 李珣眉头大皱:「怎么,你们又把她禁锢住了?」 「哪有这么容易?除了宗主,本宗恐怕找不出第二个能生擒她的人物,可眼下碧云山那边,宫夫人干的好事,你们宗门以清溟为首,大举压境,宗主已赶去处置,这样一来,聚星台那边只能僵持住了。 「还好,只要明玑不准备硬闯脱身,这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最后一句便纯粹是为了让李珣安心了。只是他却不知,对于李珣这正牌当事人而言,这话只能让他更烦躁。 李珣闭了闭眼,旋又睁开,心中惟有苦笑。说起来,这行事也真是明玑的风格。 在这一刻,他忽地想起,他以血影妖身扑向明玑之时,看到的她剑气横空,几可剖分一切虚妄的剑势。 有这样直指人心的剑意,使剑者又怎会如他所想的那般行事? 长长一叹,李珣从来都很清楚,他与明玑是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偏偏这认知每翻上来一回,都让他心里出奇的沉重。 知道自己不能过分失态,一叹之后,李珣就勉力振作精神,继续询问形势:「碧华山那边又如何了?宫夫人可是知道了这里的变故?」 「已知道了。」毕宿也学他一般唉声叹气,摇头道:「宫夫人说,宁不做,也不能做过了火。今日,是不能再指望了。」 闻言李珣才恍然大悟,为何这毕宿的情绪远比他想像的要平稳许多。 原来已经在宫侍那里受了一记,眼下当是发泄之后,才过来见面的。 而且,宫夫人所说的「火候」,恐怕也不只是对毕宿说的。其中倒有大半是点醒李珣,不要轻举妄动。 这话李珣可不爱听,其实,他心中早对毕宿动了杀机,道理很简单—— 他可不愿意让自己尴尬的身分,被毕宿这人掌握。即便这人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可是形势逼人,先前是他先破坏了计划,此时有什么苦果,也只能暗中往肚子里面吞。甚至在毕宿郁闷的表情下,他还要安慰两句……什么玩意儿! 李珣与毕宿对视一眼,都是苦笑。 只不过李珣在苦笑之余,仍在心里转着念头,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出其不意地将毕宿干掉,又能撇清关系的。他小心翼翼地掩饰住杀机,同时分出点儿精神,听毕宿讲为他新找到的安全退路。 才说到一半,两人同时一怔。他们耳边都响起一声细若蚊蚋的声响,这声音太细了,以至于二人差点儿将其当成幻觉。 当他们本能地想分辨清楚之际,这声音猛地涨开,化为一声朗朗长笑,震荡耳鼓,嗡声不绝。 二人同时失色。 笑声稍歇,一个豪放不羁的嗓音便接着响起:「天垣老哥,故人前来拜访,给个面子开门如何?」 开门?这个莫不是还在星河之外?这可是真的千里传音了! 李珣刚抓着些头绪,旁边毕宿已倒抽一口凉气:「厉斗量!」 竟是钟隐之后,正道第一宗师厉斗量! 这边厉斗量千里传音方罢,星河上空便响起一声冷哼:「恶客上门,恕不招待!」 冷哼声透出来的功力威煞并不比厉斗量逊色多少,这一定是天垣翁做出回应了,听起来语意负气居多,只听口气,便有气短之嫌。 这回李珣也抽了口凉气进去。 或许就是这凉气起了作用,李珣脑中一片清明。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通玄界中西部已被诸宗经营得如铁桶一般,若东边也能如此,散修盟会的生存空间,必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挤迫,本就如一盘散沙的散修盟会,到那时还有几人能靠得住? 正如允星所说,明心、星玑两大剑宗相斗,正是古音的机会。 厉斗量这等人物一路北来,古音不会不知,她也很清楚,厉斗量与天垣老儿私交极好,身分又高,做个和事佬是最合适不过。古音绝不愿意被厉斗量坏了大好局面,所以,才有李珣并毕宿的这一出。 只是,古音这一手,倒更像是一步闲棋,成固然喜,败亦无忧,潇洒得过分了! 那么很显然,她必然还有一步真正的杀招,可以突破三方夹杀的危机,另辟出一条新路来。 李珣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幽玄傀儡、想到北齐山,想到了阎夫人。 他首次感觉到,自己似是抓着了古音的脉门。 心中转着这念头,他再看了眼毕宿,难得抓着古音行事的脉络,他倒真不想再另生枝节了。 第292章 毕宿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正被李珣算来算去,他被厉斗量的名头惊了一下,这时才回过神来,扭过头来道:「厉斗量一来,必是与宗主在碧云山相会,我必须赶去,就不护你出去了,你自己小心。要注意计算时辰变化……」 因为李珣身上担着重要关系,毕宿恨不能一古脑地将出入星河的要点传授给他。 只是在李珣看来,便有些喋喋不休了,他心中暗笑,面上却要点头受教,以示尊重。 哪知,他正漫不经心地点头,耳边声息忽地断去。他一时没回过神来,仍将脑袋点了一点,然后才猛醒过来,目光抬起,只见到毕宿微张着嘴,看着侧方某处,眼神已是直了。 李珣全身一紧,猛然转身,入目的场面让他也即刻僵住。 隔着江水,十余丈外的对面岸上,一位昂藏大汉稳稳站着,手持一柄四尺长剑,方正的脸上全无表情,冷冷地看过来。 「允……允星师弟!」 毕宿脸上苍白如雪,勉力说出一句话之后,竟然又卡了壳。还好微胖的身形仍站得稳当,与允星隔河相望,乍一看去,还抵得住。 允星是怎么找来的? 李珣的身形微缩了一下,将大半张脸都遮挡在岩壁形成的阴影中,虽说肯定瞒不过对方的利眼,但在心理上也是个安慰。 说起来,虽然才和允星交过手,可当时李珣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明玑身上,对此人形貌并没有太在意。 此时细细看来,只觉得对方身姿面目均极其硬朗,身上块垒肌肉几乎要将一身外袍撑开,偏偏眼神沉静如水,并非是仅以勇力胜者。 对上这对眼神,急切中,李珣竟分辨不出其心思流向,自然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什么后手。只好暗中蓄力,一旦窥得什么破绽,便要不留后手,一举成功。 可是,允星只往那里一站,隐隐然竟是渊渟岳峙的大家气度,让李珣对其评价,登时又跳上一个层级。 如此想来,当时在聚星台,恐怕还要多亏此人「关心则乱」,否则,他也未必能顺利地占到先手。 或许是感觉到李珣在暗中打量,允星也将目光移过来,两人眼神一对,李珣还没怎样,允星却叹了口气。 他再把目光移到毕宿脸上,低声道:「师兄,弃剑吧,不管你为了什么,帮助外人偷入星河,已等若叛宗。若你及时收手,且尚未酿成什么大祸,我愿在宗主面前为你说项。」 毕宿此时脸色已转好了些,闻言脸上抽动,却仍没有开口。 允星也不再说,又将目光移回到李珣身上。 「至于你……明心灵竹,也算是此界后辈中的翘楚,何必要修炼那种妖魔手段?若你还想照顾宗门清誉,不若就此自裁,看在你煞费苦心营救长辈的分上,那件事,我必将守口如瓶。」 听到「妖魔手段」,李珣心中狂跳,而身边的毕宿也忍不住扭头看来,神情惊疑不定。 李珣绝没想到,允星竟然一口道破这极隐秘的事情,不仅扰乱他的心神,便连毕宿也没放过。 这里没有人是傻子,只看毕宿游移的眼神,李珣便知道,再不动手,事情便真的要败坏至不可收拾。他转眼间抛去所有包袱,大喝一声:「古宗主那里有我担待,动手!」 这一记「古宗主」的效用丝毫不比那「妖魔手段」差,话声入耳,允星的瞳孔便缩至针眼大小。 而毕宿则身子一颤,脸上表情急怒交迸,这里面倒有绝大部分是对李珣而生的。 李珣却不管他如何想法,叫声中,身子已跃到江面上空,玉辟邪也卸了下来,至此,虽然仍保持人形,但身上血气如沸,再也遮掩不住。 允星却不看他那边,而是瞠目向毕宿看去,口中喝道:「毕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他周身大气温度已连攀几个层级,彷佛燃烧着无形的火焰,舔食他的皮肉。 若只是高温也就罢了,偏偏这不住抬升的温度以一种妖异的方式牵扯着他的真息流动,与之共振,令他气血纷乱,必须静心控制,一时间自顾不暇。 毕宿的脸色此时已是一片铁青,他咬着牙从肩后拔出剑来,立在胸前,剑刃微斜,晶亮的剑身反射着他已扭曲的面孔,青惨惨如厉鬼一般。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五章吞食 李珣没有化成血影妖身,毕竟还是人身的战法更合乎他的习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已有了血影妖身时的七、八成,藉着允星调匀气血的空隙,他闷声不响,身形直撞过去。 只有近身格斗,才能最有效地限制允星对星河禁法的使用,也才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战斗。 他明白,允星也明白。 经过刚才的交手,允星对李珣的速度忌惮非常,自不愿被他近身。 眼见人影冲至,允星低喝一声,破军仙剑锵然声中,拔出半截,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法,半截剑身上光芒大盛,剑光所及,森森剑气如日中天,横逐六合,竟没有半个死角。 李珣闷哼一声,只觉得身上如针扎似的,甚至连眼皮都睁不开。而且身形越是突前,痛感便越是强烈。 李珣哪还不知,允星这厮分明就是已盘算好了应对他的策略,较之先前措手不及的情况,相去实不足以道里计。 一时无法再进,李珣身形一滞,又弹上半空。允星则顺势出剑,呛啷的声响在李珣耳中几如雷震。 而周围大气也随这一声响,猛地增重百倍,虽未能锁住李珣身形,却也使得他稍稍一滞,下方凌厉剑气已绞杀过来。 撇去在聚星台上那几下不算,这应该算是李珣进入真人境之后,首次与人正面交手。却怎么也没想到,一碰上便落了下风。 而且,他依稀间觉得,自己行功手段似乎有些不到位的地方,空有一身澎湃真息,却总有几分滞涩,不能圆转如意。 至此,李珣总算明白与允星的差距所在,而此时剑气锋芒已经临体,他只能吐气开声,一次全无保留的真息外烁,气流砰然迸发,硬生生地将周围强压挣开,再迎上那道剑芒。 李珣深吸一口气,手指探出,指尖血红,黯淡的血光从李珣指尖发散出来。 这一招属于血神劫指的范畴,但在遥空攻击层面,又有个名目,叫「血劫蚀元神光」。 这血劫蚀元神光本是以自身精血引动诸方凶魂厉魄,生成的专门蚀人精气的真息气芒,十分了得,只是李珣刚修炼《血神子》不久,也没有收集炼化什么凶魂厉魄,这蚀元神光的威力只能发挥个四五成。 饶是如此,血光闪过,迫近的剑芒也在无声无息中湮灭不见。 然而,剑芒方一消失,李珣心中便重重一沉,生出极不好的感觉来。 他立身虚空,看似浑无凭依,却始终与外界元气交互往来,可是在湮灭剑气的刹那,他分明感到,虚空中某个机括被蚀元神光激发开来,外界元气彷佛被一张无形大口鲸吞进去,飞速地消失。 不过就是一个呼吸的空档,李珣真像是坠入到一无所有的虚空里,浑身轻飘飘的,全使不上力,所有与外界天地的联系,尽数断绝。 不管修行的法门有着怎样的差异,只要修为登堂入室,也就是进入类似于虚空化婴境界的修士,无一例外的,都会保持着与外界元气的往来,长年累月,已经自发地生成了相对的平衡状态。 可如今外界元气被抽了个干净,内外失衡,李珣险些就是一口鲜血喷出去,若非他现在体内经络皆已经化消不见,可能这一下就让他受了重伤。 这让人如坠真空的感觉也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似乎这一招对允星的负担也是极大。 只是在一切恢复正常之际,内外失衡的冲击也顺理成章地再次降临,李珣终还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来。 允星手中破军仙剑嗡嗡颤鸣,就趁着李珣咳血的空档,剑气破空,如暴风骤雨般袭来,就此一举抢得先机。 李珣一时间没回过气来,只能勉力抵挡。可是,才挡过一波,他便发觉事情又向坏的一面倾斜了。 星玑剑宗的剑诀向不以威势着称,而是以「星斗入剑,剑化天星」为总纲,极力推演天星变化,以合天道。 李珣没有及时卡住其剑诀变化,而使其尽力施展开来,已经很糟糕,偏偏他还身处星河之中,被允星剑势引动,星河内滔滔星力随剑势起伏,时荡时落,几个来回中,便生就一绝大漩涡,将李珣锁在其中。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尽丧,要是他还能在短时间扳回来,那才真叫有鬼了。 此时在李珣的感应里,允星彷佛已经化入了这漫天剑气之中,其活泼的生气与剑气合而为一,又与周围星力水乳交融,分不出彼此,也让他根本找不准目标。 如此劣势,李珣咬牙之余,仍分了一眼到大江对岸,若不是情势不允许,他早大骂出声:「首鼠两端的蠢材!」 或许是当真感觉到了李珣的怒火,也可能是真的想通了。便在李珣心中大骂之时,毕宿深吸一口气,剑尖斜指虚空,旋又循一个玄妙轨迹移动,直至指向大江对岸某处。 接着,在闷闷低吼声中,剑锋所指之处,砰然震荡,无形有质的震波犹如水上涟漪,虽不兴波浪,却无声无息蔓延开来。 这一剑并没有如何发力,但却正打着允星剑势变化及星河运转的关节点上。 身在其中的李珣感觉最为明显,他本来已被周身强压挤迫得喘不过气来,毕宿这一剑,立时为他辟出一条遁走之路。 第293章 李珣不敢怠慢,身影化虹,直窜出去。 虚空中,允星的身形闪现,破军仙剑亦横空斩来。剑刃嗡嗡颤抖,晶芒飞动,几乎已看不清剑身如何。李珣急切间只见到一道朦胧的长条光芒横切过来,竟将他的去势拿捏得分毫不差。 在李珣眼中,允星这一剑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技巧,然而窥得准,发得快,迫得他必须正面格挡。 更要命的是,对方剑芒犀利,之前在聚星台上,李珣的手指、胸口便连续两次被划伤,他可没有那个信心再次面对破军锋芒——尤其是这样高速颤动的剑身,说不定可以将他的肢体绞成碎末! 眼看剑光及体,李珣眼神一凝,肩后竟也飞起一道青光,尖锐至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乍听去像是一声,但事实上,两剑在刹那间至少交击上千次,撞击的部位也没有任何变更。 老天保佑,因为他被人识破,没来得及换装,这才有青玉剑可用。否则,事危矣。 趁着双剑交击的空档,李珣速度又增,几乎是贴着允星的后背抹了过去。 二人护体真息剧烈摩擦,在昏沉的天色下,生出刺眼的电火,李珣强忍住体内真息动荡,先收回青玉宝剑,旋又在身体交错过的刹那,送上一记肘击。 允星也偏移身形,似是想躲开,可大江对岸又是一声闷吼,在吼声中,允星的身子再度一滞,如此便不可能避过李珣的重击,肩背上骨骼破碎声起,燃血元息像是一头恶兽,撞入他体内,大口大口地吞噬他的精血元气。 刹那间,允星脸上血色尽褪,旋又涨得通红,他持剑的手依然稳固无比,先是一剑迫得李珣后退数分,继而便厉声长啸—— 「一错已甚,岂可再乎!」 回答他的,是横越大江的剑气嘶啸声。紧接着,毕宿微胖的身体疯牛般奔袭过来,向着允星脑后一剑劈下。 只是这一剑与其说是杀人,还不如说是宣泄心中不可自抑的情绪,可说是全无技巧可言,允星虽然受伤,也轻松闪过。只是让暴涨的剑芒将后面的岩壁一分两半,大块大块的山石剥落下来,声势倒很浩大。 李珣看得很清楚,此时毕宿脸上肌肉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尽是狠辣暴戾。一剑无功,便又是连环十七、八剑斩出,恨不能把剑当刀使,一口气将允星砍成碎片。 「你他妈疯啦!」 毕宿这轮狂攻不但没有把允星砍死,反而把李珣给逼得站不住脚,连连闪躲,才避开这一轮快剑造成的星力乱流。李珣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窝囊废,你想死也不要拖累我!」 被李珣这么一骂,毕宿的神智倒好像清楚了些,脸上也露出惨笑:「晚了,晚了,他们来了!」 他们?天垣翁?李珣方一怔,然后便觉得有一盆冰水从头顶直浇下来,整个脊柱都凉浸浸的,寒透骨髓。何止天垣翁,恐怕连厉斗量、甚至是清溟都可能在其中! 毕宿在惨笑之后,又是一波疯狂的快剑。 在这种心态之下,他出手根本就是全无章法,只是让剑气狂飙将大江两岸的山壁岩石轰碎无数。看这情势,不出二十剑,这家伙杀不掉允星,可能就会反手抹掉自己的脖子! 在剑气围剿中的允星,即便肩背受到重创,剑势却越发稳重,分明就是固守待援。 这也就代表了允星再不照顾兄弟之情及宗门声誉,只等着天垣翁前来,清理门户。 李珣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觉得脑袋空空,手脚冰凉。 宝贵的时间也飞快地消逝。 毕宿早已是强弩之末,虽然剑气依然强盛,但就算是此刻心乱如麻的李珣也能看出来,只要允星出手一剑,毕宿便再无幸理。 可是,允星却只是抿着嘴唇,将自身护得如铜墙铁壁一般,冷冷地看着毕宿走向疯狂。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至今,仍贪心不足吗?」 极耳熟的言辞忽地流入李珣耳中,李珣身子一僵,却强忍着没有回头。 这是阴散人开口了。 她并没有现出身形,而是像一个幽灵,在李珣耳边低语。 说也奇怪,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他慌乱的心情忽地平顺了不少,不远处毕宿的呼喝大叫也似是离得远了,让他可以相对冷静地思考阴散人的语意。 「我贪心?」 「蝜蝂小虫,几乎独得天下之利,却不愿意放弃一星半点儿,才被活活压死。你总是绞尽脑汁,恨不能将所有的好处揽在怀里,只是别忘了,人力有时而穷,就算是钟隐这样的,不也是护不住青吟吗?」 阴散人的语速极快,这一大段话只是平常说十几个字的工夫,便都讲完了。难得她咬字清楚,使李珣听得一点儿不差。 而这样的语速也让李珣明白,时间紧迫,他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李珣咬了咬牙,强迫自己绝不再想以后的变故,而将目光移到了毕宿那边。 此时,毕宿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看他这般情态,李珣忽有所悟。 这家伙,明明是一位真人境高手,眼下却发挥不出哪怕一成的实力,这不正是被心中的负重压垮的典型吗? 他分明还有其他选择的。 一念至此,李珣心中若有悟。他低声道:「好吧,就听你的。只不过,就算是壮士断腕,总也要在搏命之后吧?」 在这种事上,就算两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也是心意相通的。阴散人轻笑出声,并没有回应,而是在李珣背后轻推了一把。 李珣趁势发力,身形闪动,瞬间来到毕宿身后。 这人怕是已经傻了,竟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便让李珣锁住了他的后颈。真息透入,剧烈的痛楚让他身躯一颤,也就在此时,李珣在他耳边大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走!」 这没有半分创意的言辞,有几分效果,李珣也不知道。但被这巨响一激,毕宿身形再震,却已懂得回头看来,眼中却已全无焦距。 看到这情形,李珣便知道,这家伙被心魔蒙昧的灵觉,想在短时间内恢复已是不可能了。 但这样,正好! 李珣发力一提,两人的身影就这么拉扯着越过允星的头顶,加速飞掠。允星也没想到李珣会在这种时候玩这么一出,但也只是一怔,便气机转换,由守转攻,御剑追来。 然而,身形方动,他耳边忽地便响起一声惨嘶。抬眼看时,却见刚刚才被拉走的毕宿,口喷鲜血,倒撞而回,正卡在他御剑的线路之上,若他再不收力,绝对会将毕宿一剑剖开两段。 「无耻!」 允星心中猛醒,但对李珣这一手,却也无可奈何。他猛力收剑,身形停滞下来,再将毕宿一把抓住。 他也留个了心眼,手指方沾上毕宿,便透出数道真息,先制住穴脉,再察看体内伤势。 一探之下,允星眉头便皱得紧了。 李珣下手实在狠毒,推毕宿回来这一掌,趁其六神无主的空档,以燃血元息强力摧垮毕宿五脏六腑,偏又留下一线生机,让允星无法弃之不顾。 耽搁了这么一回,允星再抬起头时,天空中早没有了李珣的踪影,而怀中毕宿猛力地呛咳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喷出来,在胸口处染上大片血污,甚至还冒着淡淡的血色烟气,灼热如沸油,令人毛骨悚然。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允星长叹一声,抱着毕宿落下地去。 他此时已绝了去追李珣的念头,只是尽力为毕宿调匀气息,按照他的估计,天垣翁一行马上便到,到那时毕宿的性命应该能够保住。说不定也能从毕宿身上得知此事背后的勾当。 偏在此时,他耳朵微动,捕捉一声似是山石滑落的微响。刚才这里被毕宿几轮快剑,弄得满目疮痍,山石滑落很正常,可允星道心明透,本能地觉得其中有些古怪。 然而,也就在他将注意力分到岩壁上的那一刻,毕宿胸口蓦然炸出刺眼的血光。 就在允星眼前,毕宿胸膛滋声涨裂,一抹血影从他心口处弹射出来,直扑允星面门。 也在这一刻,毕宿仅存的生机被抽吸一空,甚至连元神也瞬间崩解,不复存在。 血魇?卑鄙! 允星脑子里只来得及闪过这念头,身形本能地便要后移。 但是,通明的道心偏偏止住了这一动作,几乎是在血魇与他的面孔仅有一线距离的时候,他口发厉啸,冲击力极强的音波轰然迸发,将血魇吹得七零八落。 还来不及为自己识破血魇的外强中乾而高兴,他耳中便传入一声饱含意外的惊咦。 但比这声惊咦更早一线,背后寒意已经袭体。允星虽未目见,却可以运用灵觉还原身后的影像。 那应是一只修长的手掌,抹过空气,直插他的后心。护体真息感应到外力的同时,嗡然外烁。 可是,那手掌透出来的真息乍阴乍阳,一瞬千变,几乎没有任何直接的碰撞,完全是折分消融,掌力轻拂在护体真息上,便如同热汤泼雪,转眼间就将其破开了一个空隙,指尖甚至已经刺破了后背的衣物。 允星闷哼一声,破军仙剑化做一道精芒,如有灵性般绕体而飞,外界浑厚的星力被剑芒引动,瞬间在他皮肤外生成一道交织着刺芒的屏障。 耳边又响起一声轻咦,背后那人终于还是被破军仙剑的锋芒稍挫了一下,手指微缩才又刺出。 这给了他脱身的空间。 允星不由庆幸之前没有被血魇惊得向后退,否则,这仅仅一线的空间,也不可能扯出来。 第294章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他的身形已向侧方抢出。 才移出数尺,声音第三次入耳。 而这回,是一声清清楚楚的冷哼。 哼声本身并没什么,可在哼声消褪的瞬间,他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擎苍江的水响倏忽间远去了,在一刻,他整个灵魂都被抽离出去,被一股无以名之的伟力抛入了一个苍茫的天地。 在这里,他彷佛看到了辽远的天空中,驾风飞腾,如垒如城的彤云万里,暴烈的狂风呼啸着,似乎要把他扯成碎片。 允星喷出一口鲜血,但也正是这一口血,让他从那可怕的幻境中解脱出来。 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某位绝顶高手的神念锁定,灵台震荡,才生出种种幻觉。只是他想不通的是,身后这位,其修为恐怕尚在宗主天垣翁之上……哪位真一宗师到了? 虽然满腔疑惑,又是面对着无比恶劣的形势,但允星心志坚定,并无丝毫动摇。只是咬紧牙关,扭转在强压下略有僵滞的身形,破军仙剑嗡然震鸣,在电光石火的空隙中,连续八次虚劈,在虚空中留下了同样数目的寒光轨迹。 「八阵图?」 在这低低的呢喃中,方圆数里的星力发出一波又一波非正常的震荡,随着破军仙剑劈刺的轨迹,轰然内聚。 只一瞬间,允星周身三尺,便显现出八条玉一般颜色的光柱,围绕着他旋转不停。 而以八柱为中心,澎湃的星力便如同大海中了无声息,却又千变万化的暗流,将一切的外力抵消、扭曲、分解。 接续而来的杀意只是在八阵图成形的初期给了一定的震荡,随后,便再也构不成威胁。而此时,稳住阵脚的允星才刚腾出空来,回眸看向那位竟然有脸在背后偷袭的真一宗师。 一望之下,他不可避免地震惊了。 「阴散人!」 轻摆拂尘,阴散人并没有立刻再攻,仅是很感慨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在星河中,你哪有机会做成这八阵图?」 允星横剑当胸,在八阵图的卫护之下,抿唇不语,脑子里却在急速思量。 几十年来,神龙不见首尾的阴散人,突然出现在星河内,看样子,是和那个李珣同路。甚至不顾身分,暗袭一个后辈弟子……这算是怎么一回事? 看允星保持沉默,阴散人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心中却忽有所觉,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啧,来得好快!」 话音未落,臂弯处的拂尘当空扬起,三千银丝犹如擎空画笔,在迷蒙的夜空中,画出复杂交错的轨迹。 随着拂尘的上下起舞,允星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有些紊乱,他隐约感觉到,在这些虚实交错的轨迹中,蕴含着一波令人窒息的力量这个念头刚一闪过,拂尘空中的狂舞已完成了最后一笔。 没有任何理由的,允星只觉得头皮发麻,耳中深处,则传来一声悠远苍凉的长吟,直接在他脑中回荡。 转瞬间,长吟猛地扩散开来,风雷鼓荡,如同在他脑子里连放了几十个炸雷,诸力相激,允星七窍溅血,向后便倒。自始至终,他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中招的。 仅是稍后一线,远方天际,一道淡紫剑光势若流星坠地,破空而来。 剑芒与大气激荡,鸣响声却古怪地由高处落下,渐转低沉。 也正是这低沉的声浪,切入天地之间,竟引得山峦江水嗡嗡共鸣,似是引得星河内三垣七岳、九泽三江之灵气,凝于剑锋。 虽相隔数十里,阴散人仍感觉到那无可抵挡的锋芒。她秀眉微蹙,旋又不屑地撇了撇嘴,手中拂尘在虚空中最后一拂,发出丝丝的破空声,继而轻伏在她臂弯处。 八根玉色光柱在允星倒地之初,便齐声共振,消去一波外力,但在阴散人最后一拂之下,失去允星控制的八阵图,虽然没有立刻崩溃,但运转的节奏也发生了混乱。 阴散人便在这短短的间隙内,闲庭信步一般走入星力的乱流中,伸手去取允星的性命。 距允星还有三步,阴散人只需探探手,便可以将允星的脑袋割下。她也确实探出了手去,然而,在犀利的真息行将划开允星喉咙之前,她听到了一颗水珠的滴响。 这里是擎苍江边,隆隆的水声从来都是主流。然而,阴散人听得真切,这一声,是只有在深邃寂静的岩洞深处,才能听到的最纯粹的水滴坠落的微响。 下一刻,这一滴水便化做了风云激荡、怒浪排空的大洋,恍惚中倒倾万里,直灌入星河中来。 「镇海八法,厉斗量!」 阴散人定住了身子,也就是这一迟疑的工夫,头顶上虚空开裂,淡紫色的剑光直贯而下,几乎是擦着阴散人的脚边,插在地上。 整个擎苍江似乎颤抖了一下,而已经有些紊乱的八阵图,也在刹那间再获生机,玉白色的光柱中,甚至隐隐透出浅紫的条纹,瑰丽耀眼。 允星低低呻吟一声,身上被浓郁的星力贯入,气脉被压迫瞬间梳理了一遍,当下便有了力气。 他握紧破军仙剑,以剑支地,有些狼狈地站起来。八阵图嗡嗡低鸣,千万条气机牵引着周围浑厚的星力,牢牢将他护在中央。 看这固若金汤的防御,再感觉一下已近在咫尺的强敌。阴散人摇头笑叹道:「你的运气还真糟糕啊!」 很显然,这句话不是对允星说的。 也就在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身形就在允星的眼皮子底下,跨入虚空,倏乎间隐没不见,无论是厉斗量的镇海八法,又或是天垣翁主控的八阵图,均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困扰。 或者说,厉斗量和天垣翁,也没有在此与她开战的打算。 随着阴散人的离去,允星总算摆脱了那一直缭绕在心尖的灰黯阴影,他重重地吐出一口长气,只觉得今日堪称修道数百年来,最为惊险又诡谲变化的局面。 还好,他活下来了。 脚边就是宗主的紫微仙剑,先前也是靠这把仙剑从天而降,主导八阵图,才救下了他的性命。看天空中,已隐约有数道人影闪现,那应该就是天垣翁、厉斗量、甚至包括清溟等宗师级前辈。 允星深吸了一口气,将破军仙剑归鞘,目光却不自主地扫过河滩上毕宿的尸身。这位本有可能坐上宗主大位的师兄,就这样死去了,而且,死的是如此的窝囊。 还有那个逃逸无踪的李珣,那人身上缭绕着无数的谜团,至今,允星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因为这个人,明心剑宗数万年来的清誉,恐怕要禁受一次巨大的考验了。 这一刻,他理所当然地想起了明玑。 传说那个李珣,是明玑最为欣赏的弟子,那么,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明玑的心里还不知会多么难过呢。 天空中的人影已然清晰可辨,和估计的差不多,三位宗主以天垣翁为首,正徐徐降下。 看这个情况,可知星玑、明心两大剑宗已达成了一些共识,明玑那里,也应该无事了,这很让人松一口气,可是,在不久之后,恐怕再没有人会轻松的起来。 他的目光从天垣翁起始,经过厉斗量,再到清溟,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垂下了头,向三位宗主致意。 这个时候,他开始思量,如何才能在既不破坏时下局面,又将事件做一个客观的说明——这可并不是他所长啊。 抬起头来,他想观察一下三位宗主的态度,然而,在此刻,映入他瞳孔中的,是三位宗主面上正在绽开的诡异表情,短短的时间内,他没有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 「吼!」 突如其来的嘶吼声在他耳中炸响,震波几乎要将整个颅骨震碎,继而又在瞬间蔓延到他全身。 在这一刻,允星竟然怔了怔。若按常理,他应该立刻拔出破军仙剑,并利用仍未消散的八阵图,将未知的危险挡在一定距离之外,再视具体情况,决定下一步的反应。 然而,他太累了、也完全松懈了。 与阴散人的交手虽然只是几个照面,但对他心神的损耗则非常严重,而在三位宗主连袂现身的时候,他不认为有任何人还有胆量出手,更何况,他身外还有八阵图! 所以,他只是将手搭在剑柄上,身子微微侧开——这是他在人世间所做的最后一个动作。 无边无际的黑暗倏然驾临! 血影从江水中飞腾起来,化做一道刺眼的血色长虹,斜跨天际。 在血虹的轨迹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它哪怕半息时间。 「破世间一切法」的绝大威能,在这一刻被阐释得淋漓尽致,八阵图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血色虹光从允星身上一抹而过,存留下来的,只有半截连血液都已蒸发干净的残躯。 下一刻,山河震荡! 天垣翁、厉斗量、清溟道人三大宗主同时出手,几乎要将半个星河颠覆过来,迸发的冲击足以撕裂星空,然而,那道刺眼的血色虹光,仍然横亘在天际,且在不断地延伸、远去。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六章狼狗 虹光在数十息后彻底消没不见。 而在呼呼的风啸声里,李珣从高达数十里的天空中,翻翻滚滚向下摔落。如果不是阴散人及时出手,减去他下坠时积累的巨大动能,他也就不可能在摔入大海之后,只是头晕脑胀而已。 挣扎着浮上水面,李珣这才发现,他落水的地方距岸边并没有多远,只是他现在全身上下,已没有了半点儿力气,只能随着潮起潮落,渐渐地远离海岸线的方向。 还好,只飘出一小段距离,虚空中,阴散人便现形出来,抓着了他的肩膀,将他提上岸去。 第295章 「这是哪儿?」李珣努力握紧拳头,从这个尝试中,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阴散人的手掌一直按在他肩膀,透出一缕真息,探查他的情况。闻言回应道:「北海边,离星河并不远……镇海八法,果然名不虚传!」 突然转移话题,却没有给李珣的理解带来什么影响。他反而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就是给擦到了皮,就有这等威势,厉斗量不愧是正道第一宗师!」 说着,他一口鲜血呛出去,溅了阴散人一身。阴散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笑道:「这血是你的呢,还是那个死鬼的?」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响,她脸上挨了记耳光,力量不大,可是已经足以表明李珣此刻有多么恼怒。 「闭嘴!」 低叱声中,李珣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由于阴散人的言语,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擎苍江边,那决死一击的刹那。 无疑,在三大宗主面前,生生斩杀允星,再全身而退,若真传出去,李珣立时可以名震天下,堪与任何一位高手比肩而无愧。然而,李珣却绝对不愿意再想起那一刹那间的情形。 事实上,他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他只记得在那一刻,骨骼在强压下碎裂、皮肉则被高温烤炙得滋滋作响,血腥的蒸汽几乎弥漫全身,凄厉的嘶叫和刻骨的怨恨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奔流—— 这不是他自己的感受,而是允星的半边身躯,在他「体内」被「消化」的过程。 是的,那不是斩杀,是吞食! 像一头野兽,撕扯着血肉模糊的猎物,就那么生吞下肚。 李珣也知道,在此界,这种生吞活人的事情并不少见,除了一些妖魔喜好这口味,一些邪修,比如魅魔宗的修士,便常生食异兽等活物,保持其身体的兴奋与活力。 可在这件事上,李珣的吞食和所有的例子都不同。他的「吞食」并不是用嘴巴,而是由血影妖身化成的巨大的幕布,将允星包裹、撕裂、挤碎,然后消化。 这绝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做到的事,李珣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非人」的气息。这完全超过了他为人的底限,令他的胃里的酸水一波波地向上顶,难受极了。 挨了一耳光,阴散人却没有什么表示,连控入李珣体内的真息也没有任何变化。 在为李珣梳理了一遍经络之后,她移开手,跪坐在沙滩上,向着李珣微笑道:「便是真一级数的人物,也未必能做到你今天这地步,对此,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我以为,你应该无限快意才是。」 「快意?」李珣很想再给她一个耳光,把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也能称为快意吗? 这句话在喉头里转了一圈儿,最终又咽了下去。 是的,他不能否认,从擎苍江底拔身而上,撕裂允星,再化虹远去这一连串的过程中,固然充溢着令人恶心的妖魔手段,但也让他获得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两种感觉合在一处,复杂得让他恨不能放声大叫,以发泄出来。 但最终,他只是撑起半身,叹了口气。继而摊开双手,用奇特的眼神在上面巡逡——这就是他的身体,其中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在这一刻,他终于发现,玉辟邪对他修为的压制、定型,虽然效用犹存,但在事态超出他现有能力范围之时,被压制在心窍内的庞大力量便会迸发出来,用最合适的法门,造成最优化的结果。 这已经超出了他所修习的三大法门的藩蓠,不是灵犀诀、不是幽明气、也不是血神子,而是在一门玄奥通达的心法指引下,整个贯穿的通透交融! 就像是用运河贯通三个本不相连的水系……不,更确切地说,是用一种玄妙的方式,贯通了三个各自独立的世界。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然,现在的「贯通」远未臻至终极的大圆满,李珣仍可感觉到彼此之间的界限。 他知道,这是以「血影妖身」为根基,借用它「质虚无实」的最大可塑性,引入玄门灵犀及幽明阴火,而使三者浑然如一的,正是骨络通心之术! 无底冥环与道胎元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质气转化,与血影妖身尝试着在更本质层面的融合。 与之相对应的,以心窍为核,无数条细密的血脉经络,以及诸多骨骼脏腑,由虚转实,无中生有,将他全身联结成一个严密、复杂、而又精妙的网路。 这样的身体类似于人身,却在细微处,有大不同,可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魔化」。 就是这样的身体,让李珣在不知不觉间,一举跨越了他修道以来心分两用、甚至三用的尴尬,为他今后的修道之路,指明了方向。 可是,李珣却找不到半点儿兴奋的感觉。 因为他很清楚,造成这一切的,也许进入真人境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个骨络通心之术。这个被钟隐创造出来的神秘法门,随着他修为的提升,正发挥出越来越惊人的效用。 阴散人对李珣体内的变化亦了若指掌,见李珣发呆,她在旁说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被这句话惊醒,李珣皱着眉头看她一眼,觉得这话里的味道有些古怪。 「什么打算不打算,不论如何,今天是把身分这环遮掩住了。而且,厉斗量既然到了,明玑之事应该能解决,我只要按着计划回宗门便是,还打算什么?」 「是吗,你就这样回去?」 李珣往自己身上打量,果然颇为碍眼。在星河中连场打斗,且有血影妖身的变化,他一身道袍已是破破烂烂,衣不蔽体,还好身上诸般法宝都未遗失,且有幽玄傀儡的特殊储备,拿出一件来换就是了。 向阴散人要了件新衣,迅速换上身,再看阴散人微妙的神情变化,他哈哈一笑:「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现在情况有变,星河内外怕是乱成一团,再按照原计划行事,讨不得好不说,甚至还可能引火焚身,可对?」 阴散人微笑不语。 李珣一边检视身上诸般法宝,一边续道:「只可惜,我后面还有一个心园。在旁人眼里,毕宿和允星死得已足够蹊跷,而在心园那边,则会比别人更多想一层,疑心到我身上的机会,也更大一些。这时候,我若不有所表示,岂不授人以柄?」 阴散人很明白,他所说的表示,不外乎就是撇清关系之类,最好的办法,就是趁所有人都以为凶手远遁万里之时,再度潜入星河,搅出些小风波,再「现身说法」。 到那时,除了落掉星玑剑宗的面子,对各方都有极好的交代。 只是,这法子也太过行险——以「灵竹」的修为,又没有毕宿这样的内线帮忙,想在这紧张局势下潜入星河,谈何容易?若是在潜入之初便被发觉,恐怕反要弄巧成拙。 「你仍是当断不断!」阴散人摇头叹笑:「分明已是头恶狼,何必再去抢狗的生意?」 「这话倒有趣!」 李珣并没有因为阴散人将他比做狼、狗而生气,只是笑道:「你说我是狼,也曾见我从厉斗量等人手中脱身的本事,那我去抢狗的生意,岂不是安全得很?最糟糕的,不就落荒而逃么?天底下,还有谁能威胁到我?」 阴散人为之哑然。 难得看到阴散人被驳倒的模样,李珣只觉得这比将其压在身下干上一百遍,还要来得快意,在大笑声中,他身形一转,便将骨络通心之术使出来,玄门真息充盈全身,再看不出半点儿邪气。 一旁,阴散人轻赞了声,每次见到这骨络通心的妙法,即使对钟隐没有半分好感,她也不能不叹服其远超今世任何一人的惊天手段。 不过,受此提醒,她又想起一件事来:「若说世上没有人威胁到你,那也太过绝对。据我所知,当今之世,最起码有两位,堪称是血影妖身的天敌!」 「哦?哪两个?」 阴散人浅浅笑道:「妖凤、青鸾!她们的法体本为仙界神鸟,单论飞遁速度便不在你之下,更何况其天生辟一切妖邪魔物,正是你的大克星。 碰上她们,你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得,岂不麻烦?」 「她们……」 李珣沉默了。他也是有见识的,深知阴散人所说,并无半点儿虚假。 更要命的是,他与妖凤、青鸾之间,几乎就是天生的不对眼,即使没有古音夹在其中,他们之间也早晚都有一场大战。真到那时,若他还要依仗血影妖身,那便真是笑话了。 飞速膨涨的自信心开始回落,同时,他依稀间有些明白,阴散人说这些话的用意了。 东方欲曙,已经乱了一夜的星河,似乎沉静了下来,但在星河周边,明心剑宗诸修士的心里,却从来没有安稳过。 半个时辰前,那道横跨天际的血光之后,周围的空气,便闷灼得令人窒息,清溟与厉斗量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云楼揽月车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一切气机运转均潜隐不发,但是透过云气凝结的水镜,方圆百里之内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云辇上的人们。 明德百无聊赖地看着水镜上闪过的画面,手上无意识地将宝剑拔出来、插进去,借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他在连霞七剑中,性子最急,风风火火,急公好义,虽比不上明玑那般犀利明透,但直来直去的性子,倒和明玑有些相像。也因此,在同门中,也和明玑最谈得来。 此回明玑受困星河,便是他第一个杀来闹场,却不想被星河的封禁整得灰头土脸,近月下来,早憋得一肚子闷气。 第296章 平日事态紧张还不觉得,此时突然闲置无事,他便觉得胸口发闷,而看到这巧夺天工的水镜,他更是心火突突上冒。 「李珣那小子怎么搞的?平日里闲着没事就鼓捣这些邪门歪道,等到真用他的时候,却跑得连影儿都不见,他还有没有把长辈的安危看在眼里?」 一旁正闭目养神的明松睁开眼,低斥一声:「五师弟,你说话好没道理!这次星河之行,宗门并无一个三代弟子参与,你为何专挑珣儿的毛病!」 明德本就负气之言,又被明松斥责,当下便气焰全消,但嘴里仍嘟哝了一句:「我也没挑他毛病,可谁让宗门就他一个在禁法上管用的?」 身为同门,谁不知道明德那德性,听他这蛮不讲理的言语,周围几个师兄弟都笑了起来,就连明松也绷不住脸,但最后,仍是以叹息作结。 「这事情本就不是武力所能解决。我们在周边漂了多日,不也就是为宗门争争脸面?这关键还在厉宗主的调解上,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误月后水镜大会的要旨,才是最重要的。只希望星河那边不要再生变故……」 话未说完,他们便齐生感应,天外一道剑光飞射而来,直落入云台辇舆之中,看剑光,这应该是清溟放回的消息。 几人同时站起,向辇舆方向眺望。不一会儿,云台上人影闪动,在其上主持禁法的清虚飞身而下,面上沉沉如水。 「明玑没事了,天垣翁终于还是卖了厉宗主的面子,同意放归。」 「耶?好事啊!」 明德击掌叫好,却吃了所有人一瞪。清虚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接着道:「星河大变,毕宿、允星身死,天垣翁决意退出水镜会盟。」 众人齐齐一惊,无论是毕宿还是允星,在此界都是鼎鼎大名的高手,比之连霞七剑毫不逊色,这样的高手,怎么说死便死? 清虚看着众人的表情,低叹一口气,依循着飞剑上的信息,将星河中事大略讲了一遍。在场的没有人是傻子,就是直性子的明德,也能品出其中诡异的事态来。 他挠头道:「血影妖身……便是当年的血散人,也没有炼成这种邪魔玩意儿啊!四师姐什么时候得罪了这样的魔头?」 「得不得罪还在两可之间,这行径简直是多此一举,除了扰得星河大乱,还有什么用处?」 明松也是极为不解:「要说这是北盟的挑拨之计,还有些道理。可是古音为当世智者,这样拙劣的手笔,也不像是她的风格。」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这只是某人一时的头脑发热。包括清虚在内,所有人都开始头疼这意外给水镜盟会带来的后果。 天垣翁是好面子的人,因为这等重挫而不愿到水镜大会上丢人现眼,众人都能理解。 然而,星河乃是限制散修盟会生存空间的最重要棋子之一,没有星河的配合,整个东方,尤其是明心剑宗,便会直接暴露在散修盟会的攻击范围内,没有星河那般的绝妙禁法,明心剑宗的抗打击能力,实在摆不上台面。 不可不说,这也许便是天垣翁私下的考量之一! 明松等人,或早或晚都想到了此节,一时间都沉默下去,气氛压抑得很。看到这情形,清虚叹了口气,又道:「另外,明玑在三位宗主面前,当场立下重誓,杀害毕宿、允星的凶手不死,她永不得成道!」 此言一出,明松等人均是脸上变色。 这誓言对旁人也就罢了,但对明玑这几乎可以确定终将霞举飞升的修士而言,实是决绝过甚! 然而,大家也都明白,这种毒誓,绝不会由旁人逼迫,只能是明玑自己决定。而她之所以立此毒誓,恐怕也正是针对星河退出会盟一事而来。 「糊涂,糊涂!」 明德连连顿足,恨不时光倒流回去,让他伸手捂着明玑的嘴才好! 有他这样激愤型的,也有如李明和一般冷静现实的,看着明德那般情状,他冷笑道:「眼下再说有何用处?还好四师姐并没说一定要将那魔头亲手斩杀,今后只要我们卖些力气,将那厮早早除去,便是了!」 在连霞七剑中,除了明玑,便数李明和杀孽最重,总是让同门皱眉头。 可今日这一说,却得到大家的赞同,就是性情最温和的明如,也道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众人的话题便在不知不觉中,偏移了轨道。 明松终究还沉稳些,他感觉到清虚似乎还有未尽之言,便止住师弟、师妹的讨论,将目光望向清虚。 果然,清虚苦笑一声道:「还有一件事,明松、明如,你们二人辛苦一趟吧……」 「嗯?」 二度回到擎苍江,听着滔滔的流水声,李珣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个风箱,只不过,吞吐的是潮水一般的星力乱流。 毕宿说,星力这玩意儿对星玑剑宗以外的修士堪称毒药,果然不假,一口气吸得多了,只觉得头晕目眩,体内真息流转也有了淤塞的感觉,至于骨肉肌体受到何种损伤,更不必说。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以这种类似自残的行为,模糊了时间界限,看他的身体状况,再看他此时所处的方位,有谁会相信,他是半个时辰前,刚刚潜入星河中的? 不过,星玑剑宗的反应还是让李珣有些意外。 不久之前,估计着火候差不多了,李珣有意激发了一个禁制,暴露自己的行踪,然后掉头就跑。 当时也是好一阵热闹,数十道剑光从在他头顶上方盘旋,他甚至都已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是在至少有近百道目光盯视的情形下,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甚至,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李珣也是愣了半天,才略有些明白过来,他试探性地举步,几十位修士只是冷冷地看着,没有半分表示。 如果到这时,李珣再不明白,那便真是说不过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同时视半空中游动的剑光如无物,循着星河运转的原理,一步步向回途走去。 这一路绝不轻松,星玑剑宗的修士个个修为不俗,虽然没有出手,可每个人的眼神都绝不友善,这些情绪汇集在一起,便是极浓郁的杀意,在虚空中汩汩流动。 李珣用脚趾头也想像的出,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这里的局势。 此时此刻,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明心剑宗的尊严。如果他胆怯了,举止稍有不妥,便会沦为笑柄——星玑剑宗的修士,绝不会吝啬他们的嘲笑声。 报应,报应! 李珣心中苦笑,在这个时候,他才发觉,体内被星力破坏的经络脏器,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他一方面要压制伤情,一方面又要抵挡外界的压力,若不是对擎苍江一段的禁制熟极,他走不出十里路,便要出丑! 再度潜入时,数百里的路程他只用了半个时辰,而回返之际,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挪动了不到三十里!如此这般,何年何月,他才能走出星河? 心中抱怨,他脸上却平静无波,目光直视前方,也当天空中闪动的剑光如无物,走到后来,他真的不再去想接下来还有多远,自己的身体还能否负荷,只是一步步地前行,心中竟古怪地泛起了些殉道者的悲壮。 只是,这情绪也仅仅持续了小半刻钟,当李珣再一步踏出,他忽地便发觉不对。 周围的元气流动,明显不再是星河内的味道,外界的压力突然消失,让他充斥形骸的真息猛然间找不到支撑,全身关节一起作响,竟是生生地震出一口血来。 天空中,几声冷哼之后,剑光四散,李珣回过头去,立时便发现,原来,他已经到了星河之外。那理论上还有数百里的路程,竟似被凭空抹去,玄妙至极! 「好一个咫尺天涯的大神通!」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间响起在耳边,李珣微吃一惊,正要回头,却觉得强烈的晕眩突袭过来,身子差点儿倒下。还好,一只手及时扶住他的臂弯,同时耳边又响起一声低语:「好孩子,难为你了!」 明如……仙师? 李珣努力眨了眨眼,让眼前的昏黑暂时退去,再转过头,眼前果然出现了明如清丽温柔的面孔。 而另一侧,似是明松的嗓音再次响起,声音响亮得像是在同远方的某人说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今天吃这一亏,叫你不敢再小觑世间高人!」 明如美丽的眼眸弯成了月牙儿状,清澈的眼波却不会让人生出别的什么绮思来,她手上透过丝丝真息,帮李珣梳理体内气脉,而另一边,明松也搭手过来,两人合力,立时将伤势压制下去。 接着,明松也在他耳边低赞一声:「做得好!」 两人不再说话,扶着李珣飞身而起,朝着数百里外的云辇飞去了。李珣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强抑住心中大笑的冲动,微瞑双目,开始调理伤势。 当李珣踏上云楼揽月车的时候,他受到的是英雄般的待遇。 毫无疑问,李珣的目的达到了,所有人都在称赞他,即使是清虚这样严肃的人,也在提醒他不要忘形之后,着实赞了他两句,李珣甚至不用解释,便已经达到了比预想中还要精彩的效果。 这样的效果,都让李珣为之惶恐了。 还好,仅过了一刻钟,清溟、厉斗量两大宗主便结束了与天垣翁的商讨,连袂归来,暂时为李珣解了围。 说起来,李珣与厉斗量之间还颇有渊源。 在他以三年之期,困杀天鹰妖王之后,便是这位钟隐之后正道第一宗师,赞他为「小辈坚忍第一」,使明心灵竹的名号,响彻天下。 第297章 而此时,再一次看到厉斗量,李珣心中的感觉颇为奇妙。 原因无他,只因为厉斗量的外貌体态,与刚刚被他吞下肚的允星颇有几分相似,都是豪纵任侠,有大丈夫气概。当然,允星的气度比之厉斗量还远远不及,也正因如此,李珣在面对厉斗量之时,很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厉斗量此时神色沉郁,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他身上。倒是清溟,虽是碍着厉斗量在侧,不好多说,言辞中仍颇有称许。 李珣忙行礼谢过,不过此时他却发现少了一个人,不由奇道:「四师叔呢?不是说,星玑剑宗已答应放人了么?」 清溟轻抚长须,脸上颇有些无奈:「明玑还要留在星河几天……不是天垣宗主不放,而是她要在道友死难之地祭奠亡魂,以示心意。此外,还要在附近寻找端倪,以期尽快找出凶手。」 这种话李珣自然是不爱听,但也不能表示出来。倒是一旁厉斗量听了这话,点头道:「若能及时找出凶手,或许水镜会盟一事还有可为……唉,人算不如天算,罢了!」 他的心情显然低落得很,这样的情绪状态,倒和他宗师级的名声颇不相符。不只是李珣,便是明松等人,也都有些惊诧。清溟却是不动声色,请厉斗量登上云辇,二人商量了约小半个时辰,厉斗量才先一步告辞。 而此时,李珣等人,也要回返宗门了。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七章断剑 自从李珣为云楼揽月车别辟「一炷香」的阵诀法度之后,每隔上几年,总要在此基础上添加一些新的变化,以验证自己禁法修为的精进与否。他也就成为宗门唯一一个允许在宗门云辇上动手脚的三代弟子。 且不说宗主的青睐令旁人多么眼红,只论这宗主云辇的本身。这几十年来,只飞行速度一项,便又提升了近五成。此时从星河赶回连霞山,数百万里的路程,也仅用了八天。 在这几天时间里,明心、星玑两大剑宗的化解冲突的消息,已风传天下。可是,与之相连的,星玑剑宗拒绝参加水镜大会的消息,也如影随形,遍传此界。 各宗门如何应对这一变故,李珣已不想知道。 由于在星河那边耗尽心力,纵然有途中八日休息,他仍觉浑身乏力,待告别长辈,下了云辇,又与几个相熟的师兄弟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到自己的居所,倒头便睡,正应他伤患的身分。 这一觉睡得极好,等李珣体内机能自发调节到一个完满状态时,他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光芒入眼,鲜红如血。 他心中一跳,环目四顾,待看到窗外天色时,才知道正值黄昏,这一觉怕是睡了一天有多。他先抚了下胸口,那里的疤痕更淡了,看起来再过两天,便会痕迹全无。 暗吁一口长气,他翻身下榻,准备梳洗一下。却忽地发觉,楼下有低弱的人声传来。 李珣微微一怔,轻手轻脚地走下楼去,绕过客厅,到了书房门口。 这间两层小竹楼本是林阁在止观峰上的居所。林阁死后,只余下李珣一个弟子,便由清溟做主,将这两层小楼送予李珣居住。 李珣对这些外物本不看重,又顾忌着师道尊严,便对小楼一切布置,均依旧例,数十年未曾变过。 而此时,两位客人便在书房一侧的长桌两端,对着几块石板模样的东西指指点点,写写画画。竟然没发现李珣已到了门口。 李珣也没有进去,他只是看着屋中一大一小二人,俯着身子,在桌上你写一笔,我添一画,这似曾相识的情形,在昏黄的天光下呈现出来,竟让他看得呆了。 最后还是正对着门口的小客人发现异样,一抬头,便呀了一声。听了这一声叫,背对着他的那位女修回过脸来,一见之下,清丽柔美的脸上先是惊讶,继而便绽开了笑靥。 「珣师弟,你醒了?」 映着夕阳的光辉,女修温柔平和的眸光似乎直照入李珣心底,而在李珣眼中,这刹那间,对面的玉人竟似发出光来。任他心肠冷硬如铁,此际也不免微眩,迟了一刻才行礼道:「祈师姐安好。」 他的目光很快又转向另一位,似曾相识的清秀女孩儿,此时身披粉色罗衣,梳三丫髻,遍身并无珠翠装饰,可双颊红晕,似乎要融入到残阳光辉里去。看她神情,莫不是…… 「婴宁?」 「师父!」 也许是隔得日子久了些,这女孩儿倒不像最初时那般痴缠了,在唤了声「师父」之后,她只在原地盈盈施礼。 然而女孩儿的眼眸中充溢的波光,远比任何的言辞或行为都来得动人,也许她比不得祈碧的温婉雅致,但少女秀美的青春年岁,却是另一番的明丽眩目。可想而知,再过上三五年,这女孩儿会是怎样的一番情韵。 在这一刻,李珣竟颇有些心动。 将这荒唐的念头暂且按下,他冲着婴宁点点头,笑吟吟地走入室内,道:「今天是吹了什么风,祈师姐怎么领着这小丫头到我这里来?」 祈碧嗔怪地看他一眼:「珣师弟!」 「啊?」 李珣一愣,再看女孩儿,已是垂下脸去,倒似有些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能满脸无辜地看向祈碧。心中却在奇怪,好像祈师姐这段日子,心情好了许多。 还是祈碧为他解围道:「师弟你离山数月,还不知道,前几日婴宁已经过了开山的功课,要到启元堂继续精进了。只是眼下并不是我宗开山收徒之时,启元堂里竟没有一个女弟子,婴宁在里面竟没个伴儿,所以,我便让她先住在这儿,等你回来,再行安置。」 「哦,原来如此。」李珣很没新意地回了一句,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启元堂?婴宁精进怎么这般快法?」 听出他话中有些关怀之意,婴宁抬起头来,喜孜孜地看着他道:「以前我是筑过基的,我娘亲给我说过,我的天资好,说不定以后有大机缘,便不让我修行他们的法门,却为我寻了一本玄门正宗炼气术……」 说着说着,她应是想起了父母的惨死,神色又黯淡下去。祈碧见她这般,忙接道:「婴宁之前所修法门,虽然粗浅,却贵在正宗。此时一接触本宗法门,先前积累的修行便进入正轨,并无窒碍,根基是打得极牢的。」 见祈碧匆匆说完,李珣自然知道下面说些什么,当即转移话题,目光飘向桌上那些纸笔,还有……石板?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石板,李珣心中大奇。走过去拿在手里,只一瞧,便知道这必是他少年时的手笔,也不知被这二人从哪儿给挖了出来。 见他这般模样,祈碧掩唇轻笑:「怎样?灵竹大师的真迹,历经一甲子之后出土,可是价比千金呢!」 她的心情真的好多了…… 李珣心中确认了这件事,脸上也笑道:「当年我将这些玩意儿埋了半个坐忘峰,也亏得你们能找出来。让我看看,嗯,这必是我攀峰四年之后才做出来的,否则,直接打烂了就是,惨不忍睹不说,误人子弟,才是真正可气。」 一边说笑,他一边又拿起石板旁边那些纸张,翻了两篇,就知道这是祈碧正借着石板上的纹路,教授本宗的七大禁制,只是还是玩闹的成分居多。 他找到一篇婴宁的手笔,看了几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旋又平复如初。 可惜了! 李珣心中叹息。他此时毫无疑问,已是禁法宗师的水准,一眼便看出,婴宁虽然天资聪颖,但在禁法一项上,却是缺乏灵气,若要寻衣钵传人,这女孩儿必是不及格的。 虽是这样想,但他却笑而不语,余光一扫桌下,竟然还有一叠半人高的石板,摆放得整整齐齐。他转过脸来笑道:「师姐这段时间真是闲得让人嫉妒,找这些石板,怕是费了不少工夫吧。」 「这回你可猜错了!」 祈碧灿然一笑,指着那一摞石板道:「这可全是你的好兄弟们搬回来的,自从发现了这类石板,他们两个便上下坐忘峰,沿着你当年登山的路途一阵好找,快半个月了,才找到这么多。」 「他们两个?」 看着祈碧发自内心的欢喜,李珣心头却是一紧,他窒了下,方开口问道:「莫不是灵机和单智他们?」 祈碧没有察觉到李珣心中的波澜,浅笑道:「正是,他们见婴宁对这些欢喜得紧,便总会找一些修行的空档,帮我们寻找。到后来,他们两个,尤其是单师弟大包大揽,倒把我和婴宁闲下来了。」 李珣面上微笑,其实却紧盯着祈碧的神情变化,在她说到单智的时候,尤为注意。 让他松一口气的是,祈碧从头到尾,并无半点儿异常,就是说到单智这个名字,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倒是说到婴宁时,投过去的眼神令李珣为之恍然。 原来如此,看祈碧那眼神,分明是将自己在孩子方面的缺陷,移情到婴宁这女孩儿的身上。 李珣暗叹一口气,正要说话,门外忽又传来人声。听着那边笑嘻嘻的声音,李珣与祈碧目光相对,都是一笑:「真是不禁念叨!」 「珣师弟可醒了?」 嘴上说着,灵机捧着一叠石板走入书房,身后单智也如他一般。 两人入屋第一眼便看到李珣笑吟吟地站在那儿,怔了一怔,方一起欢叫道:「总算醒了!」 两人忙不迭地放下石板,与李珣把臂招呼。李珣目光从单智脸上一扫而过,只见他脸皮像是发出光来,大异于之前颓废阴鸷之态。李珣不由赞了一声:「这次回来,师兄你气色可好得多了! 第298章 」 单智咧嘴一笑,还没说话,旁边灵机已是感同身受地道:「何止如此,师兄他这段时间修为精进极多,明松师叔也常常称赞呢。」 「哦?这可这是好事情。」 李珣嘴上说着,心中却越发奇怪,难道是上次那些话,将这小子吓醒了,助他破了魔障?正思虑间,便听得单智笑道:「这还要多亏珣师弟多次点醒于我,嘿嘿,只恨醒来太迟啊!」 这种自嘲语气,越显他不仅在修为上,在心性上也有精进了。可是李珣总觉得有些古怪。而这时,单智的目光越过他肩膀,在祈碧身上一转,与李珣相握的手臂,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这点变化当然瞒不过李珣的眼睛,不过接下来,单智的表现便让他很吃惊了。这家伙收回目光,然后竟向李珣眨眨眼,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李珣马上明白,这中间出问题了。 此时祈碧已经微笑道:「今天你们收获的可真不少,挖了几处?珣师弟,你来看看,这些是你什么时候的大作?」 李珣闻言拍拍单智的肩膀,顺势转身笑道:「什么大作小作,让孩子看着玩玩吧。」 一侧灵机笑道:「我曾听珣师弟说,这些石板足有数千片,正好他回来,找个空闲,让他自己挖去,没来由地劳累我们,算什么话!」 这边说完,单智也起哄:「还要有个时限才成。否则拖个十年八载,我们找谁哭去?」 看他们闹得欢,李珣忍不住想笑。不管这哄闹的场景有多么拙劣,在这一刻,他收获的,是难得的轻松。 笑声中,他脑筋一转,干脆提议道:「这样吧,我一会儿去向师祖请安,若是那边儿没什么吩咐,明天我带你们去坐忘峰上玩耍。毕竟你们都是走马观花,不比我这一步步走上去的熟识地理。」 顿了顿,他又看了眼婴宁,道:「那些石板之类也就罢了,据我所知,峰上有不少宗门前辈留下的修行洞府,那上面的封禁才真的有点儿意思。」 此话一出,灵机与单智都是击掌叫好,倒是祈碧眉头微皱。 李珣见她这模样,脑子里只一转便明白过来,紧接便笑道:「便是不去打扰前辈洞府,这一路上也有不少佳景去处,此时正是冬日,固然没有绿叶香花之类,但千峰簇白,银涛雪浪,也是极好看的。」 旁人只道是他卖力推介,哪有不愿意的道理。只有祈碧心中微讶,没想到自己只因为「前辈洞府」之事稍有触动,便被李珣看了个通透。这后半段话,分明就是对她说的。 说到这种地步,祈碧又怎会拒绝。 当下,见时间已是不早,众人便订下时辰,与李珣告别,去准备明日的行程。只有婴宁这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李珣,一脸的无措。 李珣怔了下才明白过来,这女孩儿近日来都住在这小楼里,可眼下主人回来了,她竟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李珣见这情形也觉得头痛。男女有别,以谨慎计,是绝不能让女孩儿留在这儿过夜的,可要是真说出口来,又有些不近人情。 正苦恼之际,祈碧终于投桃报李,微笑道:「这样吧,我师父很是喜欢婴宁的乖巧,不如我带她去,安顿几夜总是可以的。」 祈碧的师尊明如,是宗门二代仙师中,性格最温和的一位,且向来是最照顾小辈的。对这提议,李珣当然赞成。 当下也不管婴宁如何想法,便由祈碧领着她出门,不过,在临迈出门去的刹那,婴宁却回眸望来,玉雪可爱的俏脸上,表情竟是超出她年龄的复杂微妙。 李珣一时间也把握不到小女孩儿的想法,只是觉得,如此回眸,竟出奇地令他心中一荡,有意思得很! 站在屋中想了会儿,最后也只是摇头一笑,便将此事抛在脑后。 去未明观见清溟,来回倒也迅速。宗门刚解决了明玑这一件大事,除了月后水镜大会,倒还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了。清溟只是又勉励了李珣几句,当时一些在厉斗量面前不好说的赞语,此时却毫不吝啬。 此外,清溟也告知李珣,在山上休养几日,还要去参加水镜大会。这一次,虽说很可能搞出一个极隆重的诸宗会盟的仪式,但清溟已不准备与会,甚至不去任何一位一代仙师,也算是对星玑剑宗一个交代。 因此,参加水镜大会的,便由洛南川领头,明玑为副,再选三、五个优秀的三代弟子,其中因为文海大师兄要在山上料理宗门事务,理所当然的,这些三代弟子中,便要以李珣为首。 李珣出了未明观,终于还是叹了口气。清溟对他的殷殷期待,溢于言表。如果按照冥火阎罗的理论,清溟现在完全是把他当成第二个钟隐来培养了。 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再维持多久呢?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其实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意再踏入这里半步。因为只要进去,便不可避免地会看到正殿之前的斩空神剑。先前还好,只是心理不舒坦,可如今…… 嘿,若神剑当真有灵,恐怕会即时出鞘,一剑砍下他的脑袋。 心中冷笑一声,他慢步走回小楼,正要进门,却见得小楼内透出一线光来。他微微一怔,手按在门上,却没有立刻发力,因为他已经感觉出来,楼内那人的气息。 稍做迟疑,他才想到,既然自己能感觉到对方,那么,对方自然也对他有所感应。他摇头一笑,推门进去。 楼下小厅,明珠发散出来的柔和光芒,遍洒每个角落。在厅堂侧方,一个李珣极其熟悉的人影,听到了开门的声响,便转过身来,轮廓分明的俏脸上,微现出一个笑容,正是在星河搜寻凶手痕迹的明玑。 此时她风尘仆仆赶回来,难道是有所发现?李珣抑住心中不安,与她目光一对,便稍稍欠身,行了一礼,方笑道:「四师叔怎么想起到我这儿来?」 「怎么,不欢迎吗?」明玑随口回了一句,接着就微笑道:「我是来探视一下救命恩人,顺便致谢啊。」 李珣头皮猛地一炸,虽然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玑并非是指聚星台之事,可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变了。他忙转了一个尴尬的脸色,苦笑道:「四师叔您就别损我了,星河那里,我可是一点儿忙也没帮上。」 明玑闻言脸色一正,摇头道:「你这话就错了。这同门情分,从来都是尽心与否,却哪能以结果而论?你为了我,冒了如此风险,我来道谢便是应该的。只是……」 她话锋一转,眸光在李珣身上打量了个来回,在看得李珣浑身不自在的时候,方似笑非笑地道:「认识你这么多年,难得见你这样脑门发热。 你又不是六师叔,星河也是说闯就闯的? 「偏也邪门,竟真让你琢磨了些门道出来。还好,这是两边装糊涂,给遮掩过去了,否则那天垣老儿再丢了这脸面,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珣干笑几声,唯有喏喏应了。只不过他眼神也好,看明玑说到最后,神色微有变化,立知她是由此联想到了那个允星死鬼。 世上之事,确实奇妙。若允星不死,他未必会在明玑心上留下任何印痕,可现如今,允星救助明玑之后,在追敌的路上殒命,这样,在一个不短的时间内,明玑怕是想忘记他都难。 心中暗咒一声,李珣正想着如何转移话题,却见到明玑从一侧的桌上拿起一把剑来。 李珣目光扫过,便有些发怔,这不是他的青玉剑吗?因为太过疲累,他自己都忘了睡前把剑放在哪里,不过,应该是卧室吧……难道明玑跑到那里拿了剑出来? 正迷惑时,耳边一声铮鸣,青蒙蒙的剑光闪耀室内,映得明珠也为之失色。李珣挠挠头,奇道:「四师叔拿这剑干什么?」 明玑的眸光向他这边一扫,旋又回到剑上,细细打量。李珣心中略有不安,越发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情变化。只见明玑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分明也有些疑惑。 看了半晌,她方道:「最近,你可与人斗过剑?」 李珣「呃」了一声,完全摸不到头绪。但回想起来,他最近大都是以百鬼又或血影妖身对敌,用这把剑的机会是少之又少。 最近一次,便是对上允星那死鬼,用这剑挡住了他一记杀招,可这事当然不能说出来,他略一思索,便开口道:「不……」 才吐出一个字,便见到明玑根本就没听他讲话,纤长的手指缓缓由剑身拂过,所经之处,剑芒吞吐,青光灼烁,丝丝发啸。这回,连李珣也看出,青玉剑似乎有些不妥。 当明玑的手指抹过时,剑身震荡,其声如丝如缕,然而中间偶有断续。 同时,剑芒吞吐之际,竟然不能尽数收束,就明玑的剑道修为而言,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李珣只觉得心中发紧,这个应该是……灵气外泄? 「锵」的一声重鸣,李珣身上一激,再看时,满室青光已尽数敛去,而明玑脸上无悲无喜,手上宝剑,已从中间断为两截。 李珣「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明玑见他吃惊的模样,微微摇头,神情分明有些不满:「此剑受损如此严重,你竟然不知吗?」 听到明玑似是埋怨的言语,李珣只觉得背上汗毛倒竖。是的,他不知道青玉剑已被损伤到这种地步,但他却已经知道,这剑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所伤的。 星河中、擎苍江边,允星窥准他从禁制中脱身的一刹那,横空斩来的那一剑,被他用青玉挡住。就是现在想来,那一剑的威势也令他心中凛然。 以破军仙剑之利,再辅以允星的修为,无疑是重创青玉宝剑的元凶。 第299章 可是,这件事,他能说出口吗?李珣也还记得,这把青玉剑,是明玑初出道时便使用的爱剑,曾专门投于寒潭保存,后来转赠给他。其本身便有着相当重要的意义,可现在,这剑断了,甚至断得「不明不白」! 老天爷这个玩笑开大了! 李珣的脑子暂时陷入了停滞状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算以他的急智,一时间也有些不堪应付。 在明玑的透彻人心的目光下,他明知对方并不是刻意的探究,却依然觉得心中慌乱,还好,在青玉断裂这个背景下,他一时的失措,也不显得太过突兀。 明玑轻叹口气,目光转回到断成两截的青玉剑上。可以看出,她在尽力保持着平静,但效果并不算好。 李珣总算回过神来,不用刻意做作,便垂头丧气地向明玑道歉。 明玑摇头道:「这本来也没什么,青玉成剑时,本就有瑕疵。你我二人又总是拿它同高手比拼,数百年下来……嗯,也许这是它的归宿。只是,有一点我倒要问清楚,你最近练剑时,是不是懈怠了?」 「啊?」 「这剑断得可惜。剑身受创之后,能保持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完全断裂,而在裂口处,断纹看似平滑,实则有极细微的凹凸曲线,真息抹过时,震颤幅度如一。 「这分明就是两剑交击时,对方以「蜂鸣快剑」的手法,以极高的速度,在极小的范围内来回震荡,导引真息,硬生生将青玉震断。」 明玑信口说来,几乎将当时的情形复现眼前,听得李珣背上冷汗潸潸。 而这还没完,明玑皱着眉头又道:「我宗诸般剑道法门,名为剑诀,实与星玑、天妖等剑宗不同,重在以剑引气,以神御剑,实属于最上乘的炼神御气之道。 「你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剑气圆融,无有窒碍,早不依靠剑刃制敌,怎么会让两剑锋刃交击,由此毁了剑去?」 李珣低着脑袋不敢抬起来。他能怎么说?难道对明玑讲,其实我那时用的是血影妖身,明心剑宗的手段完全使不出来,危急时候,完全是拿青玉当盾牌使唤…… 看李珣这个模样,明玑也真生不起气来。她知道,李珣心思灵动,最知深浅,素来是不用人操心的,自从她代死去的林阁指导这弟子修行,几乎从没有对李珣严辞厉色过,今天偶尔为之,她自己反倒不适应了。 沉默了一下,她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天资绝顶,又心志坚定,这些事情我本是不用说的。只是你的情况与其他弟子不同,除了本宗众修行法门,还旁引诸家,深研禁法之道。 「即使你那个禁法修行互利的法子很是厉害,但分心二用,比之心无旁骛,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李珣见她误会自己因研究禁法分心,庆幸之余,亦喏喏连声。哪知说到后来,明玑竟噗哧一笑,李珣愕然抬头,那难得一见的傻样儿落在明玑眼里,更让她笑不可抑。 笑了半晌,她才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姿态,摇头道:「果然,我还是做不得冷面师匠,讲起长篇大论没趣的很。还有你,这弟子的模样也太过古怪……罢了!」 见她心情大有好转,李珣也稍稍放心,正要趁热打铁,早早将这问题消解掉,哪知明玑却又想起刚刚的问题来:「对了,你刚刚说,和谁交手?」 李珣头皮一紧,这才发现自己没那么容易过关,幸好有了这么一个缓冲时间,他也想到了个藉口,挠挠头道:「不少人……不过交手的就是天妖剑宗的徐亢,还有他一个姓罗的师弟,我是在和百鬼纠缠的时候碰上的,西南好乱!」 「西南?」 明玑若有所思,李珣不知道,她是否会由此联想到自己「迟到」的理由,不过看表面,情况还不坏。 沉吟了一会儿,明玑方道:「若是天妖剑宗,便对了。「蜂鸣快剑」 说来简单,但若没有身剑如一的修为,怕也驾驭不住剑器。此界专修剑道的,也只有天妖、星玑二宗,你也走运,刚领教了天妖剑诀,便又见识星河禁制……」 李珣暗中抹去一把冷汗。幸好他多留了个心眼,用在西南时交过手的天妖剑宗来顶缸,否则绝没有这么轻易过关。 正想着,便见明玑眸光望来,清清淡淡中,偏有剑一般的犀利。他心头一跳,还没来得及思量,这直指人心的光芒,便在明玑的微笑中淡去了。 她极小心地将两截断剑收入鞘中,却没有还给李珣的意思,只是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去休息,明日我到宗门宝库,拿一把新剑给你。这一回,可不能再给人弄断了!」 李珣忙谢了一声,但目光却一直瞅着明玑手上的青玉残剑,末了,试探性地问道:「四师叔,这剑不如让我收了吧,等有时间,我去千帆城寻一个顶尖的铸剑师,将其复原……」 说未说完,肩上便被明玑用剑鞘轻敲一下:「就你有能耐!难道我的人脉就不如你?这剑的事,你就不必管了,我自有分寸。倒是明天,你要随我练剑,否则,下回碰上高手,断的就不是剑,而是你的脖子了!」 明玑越是摆出师叔长辈的架式,心态便越是亲和无羁。李珣自是明白的,他心中一热,眼看便要答应,却忽又想起刚才和祈碧等人的约定,只好尴尬地向明玑解释。 「那就暂且放一放吧,来日方长,是吗?」 「来日方长」这词儿用在这里,颇有些古怪,而且明玑的神态也有点儿与之前不同的味道。 但容不得李珣多想,明玑已摆了摆手,就那么转身出门。 李珣送到门口,又怔了半晌。他觉得今晚上的明玑很是奇怪,话语中似有未尽之意,与她素来坦荡明透的风格极不相符。还有这告别,好像还有点儿仓促……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吧? 第二部第八集血影星河第八章徒儿 坐忘峰之高之广,几可成为独立一界。且不说婴宁,便是对单智这半桶水来说,想在短时间内逛个来回,也是很吃力的一件事。 所以,第二天登峰之前,李珣干脆卖弄一把,将当日专为婴宁所做的云车拿出来,稍做修饰,便载着五人东飘西荡,真如山间云气一般,起伏中飘然若仙。 只是,李珣此时怀着极重的心思,玩乐之时,便总觉得提不起劲儿来。 还好他只是负责指出石板埋藏的地点,祈碧等人又是兴致勃勃,气氛倒还不错。 以驾云之术为依托的云车,速度并不慢,在第二天中午时分,当李珣从最后一次的埋藏地点,将一叠石板挖上来时,包括祈碧在内,所有人一起欢呼起哄,气氛热烈得紧。 李珣看了他们一眼,耸耸肩,从这叠石板中挑出三片他认为还有些价值的,递给婴宁。 这小姑娘也不在乎上面粘连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接过,脸上极是开心:「我去把它们洗干净!」 祈碧轻抚小姑娘的发髻,爱怜地道:「好像东边有个小湖,我陪你去吧。」 婴宁笑嘻嘻地应了,当下便由祈碧带着她,御剑去了。 李珣拍拍巴掌,笑了声「大功告成」,哪知竟没人搭理他,愕然转眼,却见单智眼神直勾勾地看着祈碧离去的方向,兀自出神。而一边灵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看看单智,再看看空中的剑光,若有所思。 这情形看得让人无奈,而其中的复杂关系,更令人眉头大皱。 李珣暗骂一声「不知死活」,拍了拍巴掌,震醒两个同伴:「时候不早了,咱们虽是可以辟谷,可婴宁这孩子还在长身体,咱们去弄些吃食回来吧。」 这一点自然无人反对。 「那我去抓几条鱼来!」单智当下便自告奋勇,接了这个差事,驾剑飞去。看他剑光所指,分明就是祈碧所去的方位。 李珣看得只能摇头,转脸向灵机道:「那咱们哥俩去打些野味儿,这坐忘峰灵禽异兽不少,但要是想找着美味,还是要请教我这地头蛇才成。」 他的调侃却没起到效用,灵机虽然也在笑,但神情颇为勉强。李珣心中明白,脸上却做出迷惑状:「怎么了?」 灵机看着单智剑光消失的方向,沉默了半晌,方转脸向李珣看来:「珣师弟,单师兄他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说了这一句,他又觉得表述得不太准确,皱着眉头补充道:「我是说,他这段时间是勤勉了,可那味道总有些,嗯,怎么说呢,似有些兴奋得过头。还有,我最近发现,他总是在偷偷地看……」 灵机终究是老实人,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勉为其难,后半截话堵在喉咙里,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了,倒把脸给涨得通红。 看到他这模样,李珣倒觉得自己有些惺惺作态了。叹了一口气,他帮着灵机说出来:「看祈碧师姐,是吗?」 灵机瞪大了眼睛,愣了半晌,方叫道:「原来真的是……你早知道了? 那为什么不劝劝他?」 「劝?」李珣揽过灵机的肩膀,苦笑道:「要不你去对他说,祈师姐是罗敷有夫,不要说想做什么,便是心里有什么念头,都是魔障,应敛神收心,刻苦修行,最终成道之类……你去试试?」 灵机虽是老实,却不是笨蛋,只听李珣的口气,就知自己太想当然了。 忙低头道歉,旋又挠头道:「那该怎么办?我看单智师兄的情况很严重了,咱们总该做点什么吧。」 李珣对这个心肠极好的师兄向来是很欣赏的,不想让他着急,手掌在他肩上拍了拍,沉吟道:「其实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让祈师姐亲自对他说,让他断了念头。 第300章 只是他此时恐怕已钻进了牛角尖…… 「祈师姐仍不知道这件事,而且,最近她与大师兄之间也有些问题,这时候去惊扰她,一个弄不好,恐怕大家连师姐弟都做不成,那时便糟糕了。」 灵机听得龇牙咧嘴,半晌方道:「那,让他移情别恋可不可以?山上还有不少师姐、师妹……」 在李珣的注视下,他的话音越来越低,终不可闻。 李珣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撑不住,喷出笑声,旋又别过脸去,灵机说话时就勉强得很,此时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脸色已涨成猪肝一般。 李珣不愿意让他太过尴尬,忙收了笑,摇头道:「这当然也是个办法。 只是你也知道,单师兄以前是什么模样,这都是瞒不过人的。而且,宗门弟子,大都还是向道之心甚坚,像祈师姐这样的,十个人里未必能有一个,两下相加,你找谁去?」 灵机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下去。 李珣叹了口气,有句话藏在心里,并没有说出来:「指路幽灯已深埋心底,几十年以邪欲助燃,互为表里,此时再想抠出来,哪有这么容易?」 灵机没有找到「救治」单智的良方,心情显然也颇受影响,有气没力地去打猎了。李珣特地让他去抓一种很是狡猾的飞狐,希望能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而李珣本人则觅了个阴凉避风处,搭起一个简易的火灶。他是在野外生活惯了的,对此自然驾轻就熟,不一会儿便大功告成。稍一思量,他又登上高处,遥遥向祈碧那边看去。 冬日里草木凋零,视野也变得分外开阔。李珣很快便看到,数里外山溪边上,单智正以格外夸张的肢体动作,努力逗祈碧发笑,看起来效果不错,这越发地令单智兴奋,在这边,都能听到他忘形的大笑声。 李珣盘膝坐了下来,冷淡地看着远方的画面,这几乎可说是他一手造就的局面,如今看来,却无法给他任何的成就感。 如果用阴散人的「狼狗之别」来分析的话,一头狼,显然是不会对小狗儿摆弄的玩具动心的。它会很疑惑,不明白那可怜的小家伙儿为什么会对诸多无意义的玩意儿乐此不疲。 李珣应该就是这个状态,在此刻,遥遥看着这对曾被他做了「手脚」 的男女在那边言笑晏晏,他却完全提不起劲来,看得久了,甚至觉得无聊至烦闷……干脆捏死他们算了! 这想法在脑中电火般闪过,一瞬即逝,连李珣都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升起过这种念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移到一侧的女孩儿身上。 「婴宁……对了,好像她除了是元胎道体之外,还叫什么如意玉婴,这个身分想必是珍贵得很了。若真引她修行,也不知有什么忌讳没有?」 想到这个问题,李珣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同成名已久的真人境修士的差距——起码在见识上,他差得不止是一星半点儿。还好,他有一个堪称通玄界活字典的「工具」。 感应到他的意念,虚空中微现震荡,一身素装道袍的阴散人跨空驻形,光明正大地站在李珣身后。清风拂过,拂尘轻摆,袍袂飘飘,宛若仙真。 李珣回头看她一眼,皱起了眉头:「你给我找麻烦是不是?周围还有人呢!」 「啊,抱歉,前天晚上,我还以为你变了态度,莽撞了。」 阴散人微微躬身,眉目间恭顺婉媚,语气却仍是刺人得很。这样说话对她全无好处,可是她也正是凭藉着这种方式,来维护她最后一点儿尊严。 「前天晚上?」 「不是吗?你那明玑师叔问话时,你是怎么回应来着?天妖剑宗徐亢,不是吗?」 「徐亢?」 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滚了两圈,李珣才记起,前天晚上确实有这么一出。当时明玑逼迫过甚,他无奈之下才拉这人出来顶缸,可这关「态度」 屁事? 「怎么没有关系?你这回扯出个徐亢来,可曾想过以后要如何圆谎?」 李珣的眉毛跳了跳,阴散人的语音轻重,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这个问题的重点并非是「如何圆谎」,而是「可曾想过」。 这是个相当有趣的问题,李珣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在扯出徐亢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去想日后会怎么样,似乎是思虑不周。不过,眼下被阴散人提醒,他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情绪。 李珣自然不是笨蛋,很快便想到,这是阴散人对那句「找麻烦」的回应,同时也等于是对他修行心态的指点。 他冲着阴散人点点头,算是承了这份情,也不再提「麻烦」之类的话。只将话题引到最初的方向上去:「帮我看看,那个小姑娘该是怎么个造就法儿?你那侄女儿说她是「如意玉婴」,又是什么意思?」 阴散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以少有的认真态度遥遥观察了一会儿,方点头道:「确实是如意玉婴,婉如的眼力倒是不差。不过,话又说回来,你确定要造就她?」 看这女冠大有深意的目光,李珣心中思量,嘴上也没说满,只道:「如此良材美质,岂能暴殄天物?我就是不了解这其中门道,才问你嘛!对了,你还没说清楚,这如意玉婴的妙处呢!」 「嗯,简单来说,你可以把如意玉婴看作一个上等的外丹鼎炉,也约等于是一位极上乘的双修道侣……阴阳宗便有「鼎炉易得,玉婴难求」的说法。」 这话李珣也听秦婉如讲过,闻言便冷笑起来:「阴阳故伎。」 阴散人也不理他,继续道:「只是这鼎炉与寻常的不同。所谓「玉婴」,其实便是元胎道体,你也是过来人,应知其通透无瑕的体魄精元,对淬炼体内驳杂真息,有何等妙处,这一点,对修习魔功邪法者,价值不可估量。」 若在以前,李珣可能还不在意,但眼下他修习血神子这最顶尖的魔功,又是关键时候,不免就有些心动。 而阴散人还未讲完:「但就这小姑娘来说,「如意」二字,方是关键。 如意者,喻吉祥,又喻心顺。联系修行,便是形随心转,成就天魔妙相。」 「天魔妙相,媚功?」 阴散人哑然失笑道:「算是吧,天魔妙相在释门虽被污为外道,却堪称媚功之顶峰,由此衍生出来的「天魔舞」,是阴阳宗仅次于《阴符经》的上乘秘法。 「而这小姑娘骨窍关节无不合乎于天魔妙相的要求,若是以特殊手法驻形炼心,不出甲子,「天魔舞」便可小成,到那时,这可是件活的顶尖法宝呢。」 李珣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或者是耳朵出了问题,他皱眉道:「法宝?」 「没错,就是法宝。」阴散人唇边笑意隐现,自嘲的意味儿极浓:「傀儡之术,固然为幽魂噬影宗所独擅,但毕竟是「修死人」的功夫。而这如意玉婴,则是「修活人」的手段,至于孰强孰弱,那就见仁见智了。」 看李珣神情颇不以为然,阴散人微微笑道:「就算不成,也能调教出一个尤物……你应该能看出来,这女孩儿年龄虽幼,却一身媚骨,他日就算逗乐解闷,也是不错的。」 李珣瞥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抓着她的袍袖,向下一拉,这绝色女冠便顺势倒入他怀里,霎时间,软玉温香,溢满指端。 「尤物?天底下最顶尖的尤物不是在这儿吗?」 笑声中,李珣的手掌轻车熟路地探入阴散人衣襟里去,怀中美人儿低嗯一声,整个身子几乎要融化到他胸膛里去。 然而,两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最后还是李珣在美人儿耳畔低语:「比你如何?」 「如意天魔女可说是为了你们男人而生的,你说如何?」 李珣低声冷哼,但不可否认的是,听闻此语,他心中也为之一荡。还好,他仍有定力接着说话:「鼎炉之事,暂不去说。我问你,照你的看法,我若收她为弟子,应该怎么指点修行呢?」 「那便真是暴殄天物了。」 阴散人说得漫不经心,但很快就为此付出了代价。 李珣在她衣内的手指猛地一紧,在最脆弱敏感处的刺痛感觉,便如同拨动的琴弦,余波荡漾,遍及全身。 她轻抽了口凉气,身子倏地蜷起,旋又在连续不断的刺激之下,慢慢绷直。肌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肉欲和精神的双重冲击下,失去了控制权。 自从精神防线被李珣粗暴地冲垮之后,阴散人对这类手法便再无抵抗之力,才数息的工夫,她已是眼神迷离,几入忘形之境,身上更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使肌肤越发细腻香滑,让李珣爱不释手。 当然,李珣还没有豪迈到在诸多同门眼皮底下,荒郊野合的地步,手下也留了力。所以阴散人还能保持一线灵明,她低低喘息,唇边偏露出一丝几若挑衅的弧度。 「若不信,便给我半日时间,让你瞧瞧我的手段!」 这边才说罢,远方已是剑啸声近,李珣皱皱眉头,点头应道:「好,我倒要看看,我是怎么个暴殄天物法!」 两人目光相对,阴散人浅浅一笑,眸光已尽复清明,她的身子也随即没入虚空,若非是李珣指尖留香,还当是刚才做了一场春梦。 单智的大笑声响起,里面满是意气风发的味道,他从半空中跳下,手中掂着三条活鱼,在李珣眼前一晃:「挑了半天,只有这种鱼卖相不佳,这才过了祈师姐那一关,嘿嘿,菩萨心肠哟!」 李珣不动声色地接过鱼来,用鱼腥气遮去手上的余香,点头笑道:「别看这鱼长得丑,可肉鲜刺少,正是一等一的美味儿。 第301章 」 单智闻言越发得意,又见周围无人,嘴巴更是遮拦不住:「珣师弟你没看见,祈师姐笑得有多开心,文海……咳,我是说文海大师兄实在不解风情,祈师姐本就应该如此,何苦要郁结那般闷气!」 若在以往,这个时候,李珣会迎合两句,以满足单智的虚荣心。可是,临将开口,他脑中却忽地闪过灵机的表情,心中一软,语气也随着变了:「是啊,祈师姐的心情是缓和了不少,我倒没想过,婴宁这孩子能有如此用处。」 李珣这话彷佛随口而出,旋又微笑着看过去,单智脸上惊愕的表情十分明显。 然而,很快的,他就又笑道:「这没错,不过,这些玩乐的手段,可都是我拿出来的。哼,最近一两个月,祈师姐与咱们文师兄见面不过三两次,倒有大部分时间和我们游玩,你说……」 说话了半截,另一边灵机也御剑而来,单智看到灵机过来,总算收敛了些,转口说这鱼如何如何,不过,见到灵机提着的那只飞狐,他又将自己的经验套了上去,说这狐狸如此可爱,祈师姐未必会让下手云云。 灵机有口无心地应着,目光却瞥向李珣这边。李珣微微摇头,同时在心中加上一句:「无可救药!」 三人之间的微妙联系在祈碧二人回来后,暂时告一段落。但不得不说,这几十年下来,单智虽在修行上并无寸进,可在猜度祈碧的心思上,确实十分了得。 不出他所料……甚至比他所料的更激烈一些。当看到灵机手上提着的有着雪白的毛皮,兼又可怜兮兮的小狐狸时,不仅是祈碧,便连婴宁都表达了强烈的怜悯之心,一来二去,小狐狸便从烤架上转移到了婴宁的怀里。 小家伙用狡猾的眼神打量着周边诸人的表情,很快就明白该如何保住性命。所以,它努力地蜷起身子,将尖尖的脑袋插到婴宁怀里,逗得女孩儿咯咯直笑。 祈碧也伸手轻抚小家伙柔顺光滑的毛皮,但很快的,她的目光便只在婴宁身上留连,似乎只从女孩儿的笑声里,就可以得到最大的满足。 将这一切都收入眼中,李珣低叹了口气,目光在单智脸上一转,却没有发现他任何觉悟的迹象,相反,在祈碧湛然的母性光环下,他只能痴迷越深。 便在此时,李珣眼角余光瞥到正在烤鱼的灵机,神思上脸,变化多端,却已是将烤鱼的火候忘个干净。 李珣无奈,只能伸把手,将烤鱼的差事揽过来。灵机手上烤架被抢,先是吃了一惊,待看到是李珣,才勉强笑了一下。 午餐就在这种古怪的气氛中进行——单智、祈碧、婴宁说得热火朝天;李珣和灵机却在用诡秘的眼神交流。这气氛一直持续到婴宁打了个呵欠,小脸上露出倦容为止。 李珣眉头跳了跳,就在刚才,他感觉到阴散人有所异动,目标正是婴宁。想到之前阴散人的言语,他立时便知道,「半日之约」已经开始了。 几个呵欠之后,婴宁便再也止不住困意,虽强自挣扎了几下,可到后来,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这个模样当然是瞒不过人的,祈碧先抚上她的额头,继而低声道:「累了吗?」 婴宁乖乖地点头,喃喃地道:「好困。」 「大概是这两天太兴奋了些,让她睡会儿吧。」 李珣开始为阴散人腾出空档,道:「冬日里寒气重,这样睡说不定会着凉,最好是找个避风处,我再设个禁制,以保万全。」 祈碧想了想,同意了。一边单智跳了起来,道:「我去找地方。」 李珣还没说话,灵机便开口道:「那我也去吧,这山上想找个避风的山洞也不容易。」 瞥了灵机一眼,李珣默然点头。感觉中,灵机似乎是想做点事情出来,李珣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有阻止的理由。毕竟,在情感上,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是权威! 两人离去时,婴宁已止不住困意,伏在祈碧怀中睡了过去。怕她着凉,祈碧将女孩儿搂得更紧了些,那只幸运的小飞狐夹在大小两位美人儿怀中,幸福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此刻,便只剩下祈碧与李珣面面相对。李珣一时想不到什么话题,乾脆就不开口,自顾自地收拾残局,正忙着,耳边忽响一声低语。 「珣师弟,我很感激你呢!」 「呃?」 「感激你把婴宁这孩子带上山来啊!」 祈碧微笑着,眉眼间尽是满足:「其实,我就是想要一个像婴宁这样的乖女儿,带着她一起修行,至于最后证不证道,飞不飞升,都没有关系,只要我们一家人在山上安静地生活,那就足够了。」 不知怎么地,对祈碧这神情,李珣有些承受不住,也许祈碧本人没有感觉到,在她说出「我们」这个词的时候,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却并没有透过虚空,牵扯到那不在此地的某人,而是落在李珣的身上。 李珣绝不自作多情,也不想节外生枝,他咳了一声,笑道:「这回师姐可谢错人了,若不是文师兄和灵机师弟他们拼死护住,这孩子恐怕是活不到这天的。」 听到「文师兄」这三字,祈碧的眉头轻皱了下,继而便微微微摇头,脸上笑容仍在,却有了几分勉强。 「你文海师兄一心都在宗门事务上,又不愿荒废了修行,日子过得极苦,却是没有心思放在这上面的。也许他能救下千千万万个女孩儿,却绝不会在意一个婴宁……再过些时日,你问他婴宁是谁,他未必能记得起来!」 这也许算是个笑话吧,但看祈碧不自觉的冷笑,李珣实在笑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祈碧很快将矛头指在他身上:「话说回来,你这当师父的,可绝不能学你文海师兄,这样亏待了她,否则,我必不与你甘休!」 李珣打了个哈哈,笑道:「那是自然,自然!」 天可怜见,在李珣眼见就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天空中剑啸声起,灵机御剑回返,只是声音过大,遥遥地便吃了祈碧一瞪。 灵机忙收了剑,从半空中跳下,咳了一声道:「找着了个山洞,条件还不错,单智在那边看着,我们把婴宁搬过去好了。」 李珣眼利,一看便知,这小子心态比先前更差上十倍。恐怕已经憋不住,趁着刚刚那机会,将事情给单智挑明了。 那结果,自然也是糟糕透顶。 面上却还维持着笑容,但李珣心中雪亮,已经压制了数十年的毒瘤,已经被戳破了。 找到的山洞非常不错,李珣估计,这应该是一个废弃的修道洞府,里面清爽干净,没有鸟兽粪便,甚至还通风良好,应该是有特殊的设计。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李珣随手设下禁制,稳定下洞内的温度,这才将沉睡的婴宁从祈碧怀中接过来,轻放在已铺了柔软茅草的地面上。 做完这些,他与祈碧相视一笑,还没说话,脚步声响起,一直在洞外的单智走了进来,低声开口。 「祈师姐,能出来一下吗?」 在昏暗的光线下,单智的面庞模糊不清,但语气还算平静。可是,李珣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话。 祈碧倒是没有发觉什么不对,闻言笑道:「怎么,有事?」 单智只是轻嗯了一声,祈碧没有拒绝的理由,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李珣照看好婴宁,继而起身,随单智一块儿出去了。两人在山洞外稍稍停了会儿,旋又御剑飞出好长一段距离,脱出了李珣感应的范围。 李珣皱眉想了想,也站起身来,走出洞外。正好看到灵机也御剑而起,追着两人去了。 稍一思量,李珣还是决定不去凑这个热闹,因为他已经感应到,阴散人在山洞中驻形出来,不知在做些什么。 他又走了回来,行进中眼角一扫,恰看到那只新近成为婴宁宠物的飞狐,趴在地上,极为人性化地用两只短短的前爪蒙着脑袋,浑身发抖,已经瘫了。 陡然出现在山洞里的阴散人,固然气息隐匿得极深,但在近距离下,她独有宗师级数的威压,对于天生感应敏锐的飞狐而言,仍如十万大山一般沉重。这胆子极小的小家伙没有当场吓死,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而有如此威严的阴散人,此刻却以一个优雅的姿态跪坐地上,隐在袍袖中的手指轻轻抚过沉睡中的女孩儿的俏脸。下一刻,在李珣惊讶的目光下,女孩儿的脸蛋红了起来。 李珣可以肯定,婴宁仍在睡梦中。却不知阴散人用了什么手法,让小姑娘的肌体变得如此敏感,她想干什么? 阴散人浅笑回眸,向李珣点头示意,手上却没有任何停顿,从女孩儿俏脸上滑下,轻抚过脖颈,肩窝,又滑入了婴宁的衣襟之内。整个动作如丝绸般柔和,但取得的效果,却堪称惊心动魄。 女孩儿祼露在外的肌肤都抹上了一层朱红,莹莹润润,似要发出光来。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秀气的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在睡梦里遇到什么问题。但她仍未清醒过来。 李珣当然不会了解女孩儿的梦境。他只看到,婴宁娇小的身躯开始不安分地扭动,开始在清醒与睡梦之间挣扎,但最终,她还是坠入到更深的梦境中去。 她的脸色更红润了,额头上甚至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而稍后,一声细若萧管的呻吟,绵绵细细,从她唇角边溢出来,在昏暗中低回。 在微微的尴尬中,李珣看到阴散人从女孩儿衣襟中收回了手,但又很快地下移,在李珣阻止之前,探入另一处私密所在。 李珣瞪大了眼睛,看着阴散人的手指一探即收,再露出来时,指尖上分明有数分温润晶莹。 第302章 霎时间,李珣竟然起了反应! 阴散人再度回眸,看着李珣古怪的脸色,扬眉一笑,旋将那根尚有余沥的手指,轻轻抹过朱唇,晶亮的眼眸中,霎时间蒙了上一层盈盈迷雾。 李珣倒抽一口凉气,可依然压不住心中蓬然高涨的火焰。 「妖精,真是妖精!」 李珣再也忍耐不住,大步上前,一把攫住那只尚未收回的手臂,在美人儿低笑声中,发力一扯,将她拉倒在地上,自己也压了上去。两人的肢体纠缠在一处,而脚边,就是仍在春梦中留连的女孩儿。 在阴散人软玉般的身子上狠攫了两下,李珣强忍着剑及履至的冲动,沙哑着嗓子,低声吼道:「你在搞什么鬼!」 回答她的,是阴散人伸出来的纤长手指。玉管般的手指在李珣脸前轻轻一抹,那仍残留于指尖的暗香便沁入他鼻端。 想到这暗香的由来,李珣闷哼一声,自觉得下腹又硬了几分,偏在此时,阴散人低语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小女孩儿敏感么?」 李珣手掌在美人儿胸前抚弄,说话也有些漫不经心:「有你阴散人出马,别说是这个小姑娘,便是有个有真人境的修士在此,也是逃不过的!」 「承蒙夸赞!不过,我这「惊魂绮梦」之术,可不是用来催情的,你不问问,这女孩儿做的究竟是什么梦?」 李珣手上一停,看着阴散人笑盈盈的面容,眯起眼睛,问道:「什么梦?」 「当年,你最初对婉如做过什么事,她现在便做着什么梦。有趣儿吗?」 当年…… 阴散人一语将李珣打入难以自抑的回忆中去,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惊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我只是拿婉如和她比对。当然,为了让结果更清楚些,不介意我再找两个例子吧?」 李珣真正来了兴趣,他侧身支肘,略与阴散人拉开距离,笑道:「你说说看。」 阴散人浅浅一笑,稍稍整理下纷乱的发鬓,方道:「既然你要收她做弟子,这又是在连霞山上,那无疑,就要修习明心剑宗诸法门了。眼下她虽未入门,但怎么说也练过十年的玄门正宗,功力不说,定静二字,总还是要有的。可你看她现在,可有定静之态?」 不必去看,女孩儿现在仍不怎么安分,喉间的低哼呻吟更是时断时续,在空空的山洞里,分外清晰。听得李珣都替她「难过」。 阴散人看他表情,便知其心中所想。低笑声中,温热的身子竟主动贴了过来,与他身体厮磨,在挑得他小腹火起之时,又在他耳边软声低语:「你且想想,若是你那明玑师叔遇到此事,会如何?」 此语初入耳,李珣的身子便是一僵。阴散人所说之事,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且又留有极为深刻的印象。几乎是心随语动,霎时便有无数影像从他心头流过,如真似幻,难辨虚实。 有那么一瞬间,李珣甚至要在这些美幻绝伦的影像中陶醉了,身体也有了忠实的反应。然而,在他完全没顶之前,一声剑吟,恍如天外中来,震响在他灵台之上。 在此刻,李珣眼前倏现出明玑冷静犀利的目光,便如冷水浇头,让他转眼间清醒过来。 他目光在阴散人脸上一扫而过,冷冰冰的,再没有半分绮思。 「你什么意思?」 他已隐约感到,这是阴散人又一个挑衅行为,似乎这女人非常喜欢看到他在阴暗的情绪中没顶的样子,本身倒没有什么恶意。 不过,很显然,这回连阴散人也没想到,他心智修为,竟精进许多。 脸上分明还有些惊讶,甚至于钦佩,再开口说话,语气便清净许多。 「你也想到了。若是明玑,内外通透,有名剑风神,以她心性,就算是深闺弱质,到那时,也必定要拼得玉石俱焚,鱼死网破。便是在「绮梦」 里,也会挥剑相对。明玑如此,明如又如何?」 阴散人好像拿明心剑宗的美人儿说上了瘾,随口便又扯了上明如。 李珣与明如的感情远不如明玑那般亲厚,不过几十年来,还算有些了解。这位明如仙师堪称连霞山第一美人儿,云姿霞采,美艳不可方物,性情又最是温柔纯净,和明玑简直是两个极端。 可为什么,比对「当时」情形,李珣仍觉得难以合拍呢? 他皱眉思忖,旁边阴散人已微笑回答:「明如则是外柔内刚,放在那种情势下,固然比不得明玑的锋芒,然而自有一番刚烈,虽死身而不能辱志。若中了这绮梦之术,不出数息,就会悚然惊醒,不复这般情状。 「所以,在当年,我对她们极有兴趣时,也没有真正下手,就是依托此理。像她们这样的心性,投身玄门,修行正宗,正是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抛去阴散人无意中透出的资讯不谈,李珣马上便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深意:「那你的意思是,婴宁不成?」 阴散人颔首道:「何止不成,你看她梦中遇合,半推半就,旋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仅论心智,比明玑、明如相差何以道里计!修仙者,机缘第一、心智第二、根骨最末,便是有个好根骨,修行精进极速,真到遭劫遇事之时,也没有半点儿用处。」 这话是揉合了阴散人数千年来的经验见识,堪称是最权威的断语,李珣心中实已被她说服,但是想到这女孩儿由始至终,对他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不免又有些犹豫。 阴散人不再说话,只是轻轻挥袖,收去了「惊魂绮梦」之术,又极细心地将她略有凌乱的衣物整理平顺。女孩儿的呼吸很快就平稳下来,随着潮红的慢慢褪去,她安睡的面容,便如水晶般纯净透明,令人心生怜意。 然而,在见识到她先前婉转呻吟的媚态之后,李珣已经很难用平实的心态来观察了。更重要的是,这样如冰火两极的变化,倏乎间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涌动的心绪旁人感觉不到,但阴散人却是再清楚不过,她转身笑道:「对了,就像你想的那样,如果她在明心剑宗修行下去,期以百年,那分明就又是一个…… 「青吟啊!」 正埋身在角落中的飞狐呻吟一声,整个身子几乎缩成了团,在山洞阴森的低压下,瑟瑟发抖。 「珣师弟,大事不好了!」 灵机惶恐不安的嗓音直撞进来,阴散人的身形恍若虚幻不实的水泡,波地一声便消失不见。 李珣倏然站起,看着灵机狂奔入内,脸上发白,显然已是慌了神。 「坏事了!单师哥要去抱祈师姐,祈师姐打了他一耳光,然后,御剑下峰去了!」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续集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