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记》 第1节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书名:伴君记 作者:绿意生凉 ☆、第1章 一朝选在君王侧 弘昌三年这一年的春天,整个帝京最关心的一件大事莫过于弘昌帝终于广纳众意,下旨采选天下美女以充实后宫,广衍子嗣。 尽管各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早不知呈上多少折子请弘昌帝广纳后宫,好为皇家开枝散叶,毕竟弘昌帝今年都已经二十三岁了,已经登基三年,却还膝下犹虚,别说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这位皇帝乃是中宗皇帝的第九位皇子,没继位之前,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早早的给他行了冠礼,丢到千里之外的闽地封他做了个闲散王爷,于是谁也没把他放在心上。等到几年之后中宗皇帝殡天,新皇即位,大家伙更是想不起来去操心这位远在天边的闲散王爷的婚姻大事。 可没想到新皇即位不过两年,就驾崩了,少帝去的时候只有十三岁,一个皇子也没留下来,所有的皇亲国戚、世族权臣们关起门来合计了半天,发现中宗皇帝的十二个儿子里,最后活下来只有这位闽王年岁最为居长,余下的两个皇子,一个十二岁,身有残疾,不良于行,肯定是不能荣登大宝的,另一位只有六岁,成日里病病歪歪的,据太医说身有暗疾,活不到而立之年。于是,这大周皇朝的龙椅就落到原先谁也不看好的闽王杨桢头上。 等到闽王登基为帝之后,大家伙这才发现,已经二十岁的新皇居然连个正妻都没有,于是赶紧诚惶诚恐地上请罪折子,接着又恭请皇帝从各名门世家中择一位德容言功俱佳的贤良淑女为后,以正中宫,再采选天下美女以实后宫。 大臣们在金殿下说的口干舌燥,却被高坐龙椅之上的弘昌帝轻飘飘的两句话给挡了回去,“朕为先考中宗皇帝守孝,三年之期未到。又值少帝新崩,不宜大肆选美,至于立后,宫妃有诞皇长子者自当为中宫。” 万众瞩目的皇后虽然没立成,不过一年后,等守孝期满,弘昌帝到底也纳了几个大臣之女,太后和一干皇亲又给他送了好几个美人,两年里这十几个嫔妃倒也传出过几次喜脉,可惜却始终没有一位龙子凤女降生到这世上。 弘昌帝倒是不急,却是急坏了一干皇亲朝臣,难得这次皇帝陛下终于松了金口,要广选美人以充实后宫,广衍子嗣,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要是自家的女儿被选入宫中,诞下皇长子,得了帝宠,这后位还跑得的了吗? 自从采选的旨意一下,整个帝京的王公贵族,文武大员们整日琢磨的就是自家要不要挑个女儿送入宫中?选哪个女儿入宫?别人家又会选哪个女儿进宫?特别是,裴家会送哪个女儿入宫? 河东裴氏,乃是本朝八大豪门世族之一,本朝开国时,共有八大门阀望族,乃是陇西李氏、琅琊王氏、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河东裴氏。 到如今,陇西李氏和琅琊王氏早已一蹶不振,趋于没落,而开国之初原本排在八大世家最末的裴氏一族反而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士族勋贵,原因无他,只因为裴家出了一位中宗皇后,在少帝即位后,被尊为皇太后。少帝虽非这位皇后亲生,但是打一出生就由这位皇后抚养长大,生恩不及养恩,因此母子之间甚是情深。 少帝甫一登基,便封太后的两位兄弟一位做了齐国公,由正三品的礼部侍郎升任正二品的吏部尚书,一位做了卫国公,由正四品的工部郎中升为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又纳了卫国公裴元济的嫡长女裴婉为四妃之首的贵妃。 一时之间,裴家声势之隆无人能及,若不是少帝只在位两年便驾崩归天,只怕裴家又要再出一位皇后娘娘,其余几个门阀世家便要唯裴家马首是瞻了。 只可惜少帝早早的去了,裴家的贵妃因一无所岀按祖制被送入报恩寺,削发为尼,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为早逝的少帝诵经祈福。 如今弘昌帝的后宫中亦有一位裴家的女儿,乃是齐国公裴元庆的嫡女裴婧,虽然位列九嫔之首的正二品昭仪,圣宠却是平常,倒是范阳卢家的女儿最得圣心,短短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正五品的才人升至四妃之一的贤妃,暂代皇后执掌六宫,可见圣眷之隆。 弘昌帝同裴太后的所谓母子之情又甚是淡薄,因此,裴家势必要再送一位女儿入宫,只是不知是两位国公中哪一位的嫡女。 等到五月里,采选的名册一岀来,让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裴家竟然选了一个庶女送入宫中。 永安宫,含章殿。 弘昌帝着一件青白色的翻领长衫,发束玉冠,随意地倚在榻上,对着烛光轻晃着手中的琉璃杯,似在端详杯中的琥珀色的美酒,良久,才轻啜了一口那琥珀色的液体,开口道:“清弟,给我说说这个裴家的庶女。” 一个清朗的声音急忙应道:“是,九哥。”他拿起案上一摞册子中最上面一本,翻了几页,开始念道:“裴嫊,卫国公裴元济第四女,侧室所岀。其生母姚氏乃江南余姚县令之女,有绝色而见容于正室。女不足月而诞,素体弱,十二岁时不慎落水,为生母救之,二人大病月余,女愈而姚氏丧。无宠于父母,于京城贵女中品貌才名不显,泯然众人。” “看来只是个不起眼的丫头,永寿宫中的那位怎么就挑了这么个棋子?” 弘昌帝轻轻敲着扶手,片刻后问道:“长喜,朕记得上个月十五,裴家有人进了永寿宫去拜见那一位,恩!” 他的贴身宦官赵长喜忙回道:”主上好记性,那天裴家的两位国公夫人带着几位千金去给太后请安。” “当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小奴只打听到卫国公的庶女裴嫊在永寿宫里不小心跌了一跤,将发髻都跌散了,只好重新整理妆容,最后一个去给太后请安。” “就这些?” 长喜迟疑了一下道:“小奴当日打探到的就这些,只是,这两日,倒是从永寿宫传出消息说当日来给太后请安的裴家众女之中,卫国公家的裴四娘子生的最是美貌,雪肤花颜,光华满室,姿容殊丽,绝异众人。其丽色之美,便是连在京中素有美名的其妹裴嬿都比了下去。” “是吗?”弘昌帝依旧轻敲着扶手,闭目沉吟了片刻,问道:“清弟,上已节那天这位裴嫊可曾去了姑母设在曲江芙蓉园的游园会?” 容清道:“当日裴夫人带了两位女儿赴会,其中一位想必便是她了。” “是吗?那朕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容清笑道:“只怕陛下只记得那天的那位碧衣美人了!” 弘昌帝也笑道:“裴家那位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倒也是个小美人。” “那位穿红衣的是裴昭仪的从妹裴嬿。” 弘昌帝竭力回想当日的情景,除了那个一身天水碧色衣裙,温婉浅笑的女子,裴家众女中他唯一还算有印象的便是那个一身红衣的裴家小女儿。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应邀前来游园的名门仕女们大多着广袖高腰襦裙外罩一件质地轻扬的大袖衫,倒是这个小丫头不怕冷的穿一身桃心领的袒领襦裙,明艳艳的石榴红色,金丝银线绣成的大朵的团花,一身明艳,在姹紫嫣红的各色美人中极是惹眼。 弘昌帝想了半天,隐约记起在那个红衣女子身边似乎确是总跟着一个女子,不怕热的穿着一身稍嫌厚重的交领三重衣,只是神情寡淡,面目模糊,柳绿色的衣裙非但不能显出她的花样青春,倒是被她穿得死气沉沉,反衬得她身边的红衣少女越发鲜活明艳,娇憨动人。 “长喜,把她的画像拿来给朕瞧瞧。” 长喜急忙从案上找出一个卷轴,打开来呈给弘昌。 画中人鹅黄色上襦,月白色下裙,芙面柳眉,杏眼桃腮,单看画中的容颜,也是个极为出众的美人。 弘昌帝横看竖看也无法把这样一个如花美人和那日游园会上那一抹淡薄的影子联系在一起。 “九哥,我听说月前卫国公曾有意将她许给曾城候做继室,户部尚书的庶子也曾去卫国公府求亲。却不想不过进宫给裴太后请了一次安,便脱颖而出,飞上枝头了。” “哼,裴家的女人,个个都是一肚子心计!” “做曾城候那个糟老头子的续弦候夫人,自然及不上得伴君王侧了!” 弘昌帝嗤笑道,“这个皇宫,有什么好?放着明媚正娶的正妻不当,却上赶着来当朕的小妾!后宫这池子水,从来都深着哪!朕倒要看看,那个裴嫊能在这池子浑水里扑腾多久。” ☆、第3章 蒙召初入甘露殿 裴嫊跟着长喜公公岀了永寿宫,坐上弘昌帝特赐的肩與,一径往弘昌帝所居的永安宫行去。 裴嫊初入皇宫,尚不熟悉宫中道路,只觉得七拐八绕的,在东苑转了一大圈才终于岀了东苑的永定门。裴嫊想想刚才路过的各个宫殿,心中哀叹,这下可好,只怕此时宫中已经传遍了她裴嫊坐着特赐的肩與,大摇大摆的去陪皇帝陛下共进晚膳了。 她是想过争宠,但可没想过一进宫就被皇帝陛下这么青眼有加,入宫第一天就被召去侍寑不说,还能尝尝皇帝陛下小厨房的手艺。女无不美,入宫见妒,太过岀风头,总会被人惦记上的,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地。 眼见离永安宫越来越近,裴嫊的心也一点点揪紧了起来,从她决定入宫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是却没想过会这么快。入宫之前,她也想过一旦这一天真的来了,她该如何应对。可是,真到了身临其境,危机迫在眉睫时,她才发现她之前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她看看自已身上的衣饰,她本想回扶兰院再换一身的,可惜长喜怕误了时辰不肯松口,若是早知今晚就会被钦点,她应该穿一身更艳丽的衣裙才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了。她摸了摸袖中的荷包,幸好,她的药她总是随身带着两粒的。 裴嫊到了甘露殿,里面却没有皇帝的身影,一个内侍上前道:“见过婕妤娘娘,圣上还在勤政殿批阅奏折,说等批完了折子,便过来和娘娘用膳,还请娘娘稍待片刻。” 哪知这片刻一等就从申时等到了亥时,快三个时辰过去了,还是连皇帝陛下的影子都没见着。 裴嫊就这样饿着肚子,枯坐在榻上干等着,长喜和方才那个内侍早离了这里往勤政殿去侍候弘昌帝了,如今这正殿内只有她一个人,连个宫女都找不着。 她看看光秃秃的桌几,别说点心,连盏茶水都没有,她又不敢四处走动。裴嫊甚至怀疑弘昌帝是故意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就这样挫磨她。 她本就怀疑弘昌帝怎么会第一个就选中她来侍寑,她本以为应该是那位郑才人才对,毕竟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裴嫊正想得入神,完全没留意到这殿中又多了一个人。 弘昌帝隐在帘幕后看着那个坐在榻上的女人,她今天的打扮和那幅画像上倒是有几分相似,鹅黄色轻纱大袖衫,月白色的诃子上绣着一双雨燕,下系一条天青色芙蓉花百褶裙,肩上搭一条白纱金团花披帛,一头乌发在一侧鬓边堆成高耸的随云髻,别着一朵粉色的牡丹花,只在一侧另插了三支珍珠簪子,再无别的发饰,白玉般的耳垂下一对翡翠玉环微微晃动。她斜倚在榻上的小几上,一手支颐,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前的女子仿似从画上走下来般,却远比那幅画像更为美丽,活色生香,丽色逼人,只是明明如此艳丽的容貌,在这灯下远远瞧去,却偏生给他一种人淡如菊的感觉,许是她那件素雅的黄衫吧,弘昌帝这样想道。许是她的生母是江南女子的缘故吧,故而她的身形才这么窈窕纤细,风致楚楚,瞧着倒和那些健美丰腴的裴家嫡女们有些不同,不过,她到底姓裴,她始终还是裴家的女儿。 裴嫊终于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审视着她,她抬起头,迎着那道视线望过去。 恰在此时,一阵风起,扬起重重帘幕,一个身穿白衣的挺拔身影落入她的眼中,而她的目光则落入一个如墨般深沉的眸子里。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男人,全身僵硬。 她就坐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的身影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紧抿的薄唇忽然绽开一丝笑意,“怎么,爱妃是被朕的美色迷住了吗?” 只是一句玩笑话,裴嫊却从里面听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意和嘲讽,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急忙低头跪下道:“臣妾参见陛下,还请圣上宽恕妾失礼之过。” 白色的衣摆又朝她逼近,一双乌皮*靴停在她的膝旁,白色的衣袖动了动,裴嫊急忙闭上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已想要颤抖的身体。 一丝冰凉抵在她的下颌上,她原本低垂的头被迫向上抬起,那冰冷的触感完全不像是手指的感觉,她大着胆子睁开眼睛,暗中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柄竹制折扇。 弘昌帝没有收回他的折扇,依旧用它托着裴嫊那小巧光洁的下颌。方才远观的美人此时在灯下细细看来,别有一番风致,特别那一双眼睛,尤其生得美。 只可惜,妆末免太浓艳了些,眼神也太过闪烁。弘昌帝在心中冷冷的想。唇边却弯出一个更深的笑容,“爱妃果如传闻所说,是个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 折扇凉凉的竹柄顺着裴嫊的脖子缓缓下滑,带着一丝挑逗的探入她的诃子里,不知轻重的刮擦着她胸口的皮肤。 就在裴嫊快要忍耐不住胸口处传来的刺痛感时,那柄该死的折扇终于离开了她的身体。 这一次,裴嫊好半天才敢再睁开双眼,弘昌帝已经斜倚在榻上,一脸玩味的打量着她。 裴嫊忽然觉得她面对的不是高高在上,九五之尊的皇帝,而是一只残忍的狸猫,而她则是这只狸猫爪下正在玩弄的一只小耗子。 “是朕的不是,让爱妃久等了,*苦短,不如——”弘昌帝拖长了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懒洋洋的说道,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快,裴嫊强忍住一阵眩晕,颤声道:“那,那臣妾来为圣上,更,更衣,可好!” “不如爱妃先自行更衣如何!”虽是问句,却明显不容拒绝。 裴嫊脑中嗡的一声,弘昌帝他这是要,要…… 见跪在地上的女人迟迟没有动作,弘昌帝不耐烦道:“朕让你脱,你耳朵聋了吗?” 裴嫊终于颤抖着手,缓缓褪去罩着的薄纱衫衣,再解开天青色的裙子…… 弘昌帝眼中的颜色暗了暗,把玩着折扇,沉声道:“继续,一件都不许留。” 裴嫊深吸一口气,“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她在心里默念着,强自镇定的解开诃子的系带,再将身上仅剩的亵裤也缓缓褪去。赤身*地陷在她刚刚脱下的一堆衣服里,这让她多少还觉得有一点安慰。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又下了一道金旨玉言,“起来,躺到那边那张春凳上去。” 裴嫊不知道自已是怎么站起来,又是怎么走到那张春凳前,木然的躺上去。恍惚中,她看见斜对面似乎也有一个女子正一丝不挂地躺在一张春凳上,春凳边上立着一盏宫灯,灯光映的那女子的肌肤越发白晃晃的刺眼。 裴嫊第三次闭上眼睛,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即使她在裴家也没有。这个男人,竟然这样侮辱她,让她脱光了在他面前玉体横陈就罢了,最最可恶的是,居然还在她面前摆一面镜子,让她自已也清清楚楚的看到她受辱的模样。 裴嫊的指甲紧紧的掐着身下的春凳,心中又燃起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然而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顺从的躺在春凳上,玉体横陈,任人欺辱,被他放肆的目光一寸寸凌迟。 “灯下看美人,爱妃这一身冰肌雪肤可真真是欺霜赛雪啊!”弘昌帝仍旧倚在榻上,玩味地看着裴嫊光洁如美玉的曼妙*,把玩着手里的折扇,漫不轻心的说道。 裴嫊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难道宫里这些女人都死了吗?她今天在翠华宫那样挑衅卢贤妃,她不可能什么也不做的,不是都说她最是小*吃醋的吗?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慌,即使半个时辰之前她为了以防万一,已经把那两颗药全吞了下去,她还是觉得也许她撑不了多久就会崩溃了。 就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甚至希望弘昌帝干脆直接扑到她身上,给她另一种解脱时。她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2节 接着她听到长喜在外面低声道:“圣上,小奴有要事禀报。” 裴嫊忽然很怕弘昌帝直接就让长喜进来跟他奏报,她已经相信没有这位皇帝做不出来的事。幸好,她听见脚步声从身旁经过,他应该是自已出去了。 她听不到长喜说了些什么,脚步声很快又响起,停在她的身后,“看来,今晚要让爱妃白忙一场了。长喜,找个人把裴婕妤送回去。” 裴嫊睁眼的瞬间,恰好从镜中看到弘昌帝离去时冷冷的目光,那目光不止冷的像冰,更含着深深的憎恶,根深蒂固的憎恶,对她的憎恶。 ☆、第4章 十二楼中尽晓妆 裴嫊一回到她的扶兰院就知道了为什么弘昌帝会弃她而去,果然还是因为卢贤妃。据说这位贤妃娘娘时常在别的嫔妃侍寝时身体不适,然后把弘昌帝请到她的翠华宫去,这一次,她又故技重施。 她的太后姑母心中会如何火冒三丈,她可懒得理会,倒是这位卢贤妃果真没让她失望,到底还是让她逃过一劫。 只是当第二天一早,她得知卢贤妃昨晚是为什么身体不适时,她就再也轻松不起来了。 她刚刚梳妆完毕,就被太后召到了永寿宫。她的堂姐裴昭仪正在侍候太后用早膳。但是显然,裴太后却没有什么胃口,一脸阴沉地坐在桌旁。 裴嫊刚一进去,裴太后便挥手命宫侍们全都下去。最后一个宫女刚一退出去,裴嫊就双膝跪地,抽出早就备好的帕子,掩面而泣道:“嫊儿无能,昨夜,昨夜没能留住圣上,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都是嫊儿没用。” “昨晚的事,哀家都已经知道了,倒也怪不得你。”裴太后叹道。 裴昭仪见太后点了点头,忙上前将裴嫊扶起道:“好妹妹,快别哭了,这事儿原是你受了委屈,那位贤妃娘娘惯会闹这一套,有几次圣上在我宫里,也是被她就这样请走了,十足是个妒妇。只是,这次是妹妹入宫后第一次侍寝,又是此次新入宫的嫔妃中第一个得圣上宣召的,贤妃她也太过嚣张了些!” “谁让她有了可以依仗的阿物,自然可以有恃无恐,嚣张放肆了!”裴太后冷冷的道。 裴昭仪面色微变,“她不过是仗着圣上如今宠着她罢了,帝王之爱,宛如朝露,岂能久长,总有一天,陛下会宠爱他人的。到哪时,我看她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 谁知裴太后却瞪了她一眼,骂道:“愚妇!” 裴嫊却隐约有些猜到了,颤声道:“帝王之爱岂是长久之靠,这宫中,一个女人唯一能依仗的不过是孩子罢了,姑母,该不会,该不会是——” 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太后的贴身女官余姑姑道:“太后娘娘,皇上来了,已经快到前殿了。” 姑侄三人都是一惊,这个时辰,皇帝不在太极殿上朝,怎么跑到永寿宫来了。 等她们到前殿一看,不仅皇帝陛下正坐在前殿喝茶,身边还围着一堆莺莺燕燕,这个捧茶盏,那个送点心,还有挤不到前面就在后面打扇子的,好不热闹。 “只怕除了卢贤妃,后宫其他的嫔妃全都跟着弘昌帝跑到她的永寿宫了,以前可没见这些女人这么齐全的来给她请安。”裴太后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余姑姑急忙高声喊到:“太后娘娘到。” 弘昌帝满面春风,一脸笑意的给太后躬身请安,身后跟着跪倒一片姹紫嫣红,齐刷刷的恭祝太后凤体安康,永寿万年! “都免礼吧。九郎,老身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会子你该在太极殿上朝听政才是,怎么跑到哀家这永寿宫来了,你一向不都是下了朝才过来请安的吗?” “因为有一件喜事,所以朕便传旨晚一个时辰上朝,想先将这件喜事禀告太后。” 太后端起绘着福禄寿三星的茶盏,慢慢地呷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天大的喜事,竟然让陛下不顾国事,推迟早朝,也不怕御史上奏吗?” 弘昌帝笑意不减,“昨晚珍儿身体不适,朕过去瞧她,宣了张太医来一瞧,竟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这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什么,过会上朝,朕便将这个喜事告知他们,只怕他们比朕还开心。” 太后闻言放下茶盏,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也笑道:“这倒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九郎已经继位三年,如今却还没有一儿半女的,实在是让人忧心啊,之前虽也传出过几次喜讯,可惜,所幸这次贤妃又有了喜,可一定要她小心保重,一切以皇嗣为重,只要诞下麟儿,她便是为我大周皇室立了大功。” “朕也是这般想的,方才她要来给太后请安,便被朕给拦下了,让她好生歇着养胎,太后不会怪朕和贤妃吧?” “皇上说的这是什么话,老身怎么会怪她呢,老身赏她还来不及呢!余姑姑,你替老身好生选些上等的补品药材,一会儿给贤妃送过去,顺便告诉她,让她好生歇着,安心养胎,以后就不用每日过来给哀家请安了。” “多谢太后体恤!朕代珍儿先谢过太后了。” “老身这边已经重赏下去了,倒是不知陛下打算怎么赏赐卢贤妃。” “朕已经拟好旨意,晋珍儿为德妃,赐住章华宫,等一个月后胎象稳固了再行迁入,不知太后是否恩准。” “陛下都已经拟好了圣旨,又何必再来问我这个老婆子的意思呢,只是,既然贤妃如今有了身子,还要再操持这六宫的大小事务,只怕会过于劳累,不利于养胎啊?” “还是太后想的周到,那就暂由裴昭仪代管六宫之事吧,太后意下如何?” “如今宫中事多,马上又是端阳佳节了,婧儿一个人操持,我怕她忙不过来,不如让裴婕妤协理,如何?” “太后说起裴婕妤,倒提醒朕了,昨夜本是婕妤的好日子,可惜——,婕妤不会怪朕和贤妃吧?”弘昌帝的目光朝裴嫊这边扫过来。 裴嫊急忙跪下道:“嫔妾不敢,闻知喜讯,嫔妾替圣上和贤妃娘娘欢喜无限。” “婕妤真是善解人意啊,那你就帮着你堂姐替朕分忧吧,后日便是端午,正巧贤妃又有了喜,不妨办的再隆重些,大家都沾沾喜气。” “臣妾定不负圣上所望。”裴婧和裴嫊忙齐声道。 其他妃嫔眼见一日之间素有帝宠的贤妃有了身孕,裴家两姐妹有太后撑腰得了掌宫之权,心中五味杂陈,各各思量。等送走了弘昌帝,便跟太后告了退,要一起去翠华宫给贤妃,马上就是德妃的卢珍贺喜。 可惜一众美人到了翠华宫前却全都被拦了下来,卢贤妃的贴身宫女翠屏守在宫门前脆声说道:“真是对不住各位娘娘了,我们贤妃娘娘因为有了身子,昨晚没有歇息好,这会子正在歇息,早上圣上上朝前还嘱咐我们不让我们扰了娘娘。还请各位娘娘改日再来探望我家娘娘吧。” 众女一听全都默不作声,一齐看向裴家姐妹俩,如今这宫中除了贤妃,可就这姐儿俩的位份最高,又有太后撑腰,这两边要是掐了起来,她们自然乐得看戏。 裴昭仪强压下心中怒火,笑道:“自然是贤妃姐姐身子要紧了,我们改日再来给娘娘贺喜倒也无妨。只是,方才在永寿宫,圣上怕累着了贤妃姐姐,命我暂代六宫之事,又说起后日的端午,因为贤妃姐姐的喜事,要好生的热闹一场,虽说之前贤妃姐姐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如今只怕又要再多做些安排,若是贤妃姐姐歇息好了,还请派人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和贤妃姐姐商量一下交接事宜。” “等娘娘醒了,奴婢一定将昭仪的话禀告给娘娘知道。”翠屏说完,福身道:“翠屏恭送各位娘娘!” 好戏还没开场,便早早偃旗息鼓,这一大早跑来跑去,众人都有些乏了,便各自道别,各归本院。 裴昭仪见裴嫊还跟在她身边,便笑道:“此处离我的瑶光殿不远,妹妹不如到我殿中略坐一坐,顺便用些茶点可好。” “如此,多谢姐姐了,不瞒姐姐,我早上刚一起身便被唤到了永寿宫,连早膳还没来得及用。这会子早就肌肠辘辘了,多谢姐姐救我一命!” “怨不得姑母疼你,瞧你这张小嘴,真真伶俐。” 姊妹俩一路说笑着到了瑶光殿,裴嫊也不客气,一气用了三块点心,方才觉得好过些。 裴昭仪慢条斯理的品着茶,笑道:“瞧妹妹这馋样,看来可是饿坏了。太后和圣上让你帮着我协理六宫,日后还望妹妹多多替我分忧啊!” 裴嫊用帕子抹了抹嘴角,笑道:“嫊儿初初入宫,懂得什么,之前在家中,我又是庶出,虽说学过一些理家之事,但哪里上得了台面,比不得宫中,自然一切以姐姐马首是瞻,姐姐吩咐什么,嫊儿照着做便是了。咱们都是裴家的女儿,在这宫里,除了太后姑母,我所能依靠的便只有姐姐了!” “妹妹真是千伶百俐,怨不得一入宫得了太后的欢心不说,连圣上也对妹妹青眼有加,入宫第一晚便召了妹妹侍寝,要不是卢贤妃,妹妹此时已得圣上宠爱,说不定也就晋位九嫔之一了!” 听了这话,裴嫊笑不出来了,垂下眼睫,一手抚弄着耳上的玉环道:“太后喜欢我,不过是嫊儿刚入宫的缘故,怕嫊儿立足不稳,被人欺负了去,毕竟都是裴家女儿,只是嫊儿毕竟是庶出,又哪里及得上姐姐这三年来长伴太后身侧侍奉太后的情谊呢!至于圣上,其实嫊儿今天一直不敢跟姑母讲,只怕,” 裴昭仪心中一动,“只怕什么?不知妹妹可否告诉姐姐。” 裴嫊看了一眼她这位堂姐,复又低下头去,把弄着衣带,半晌方道:“嫊儿想问姐姐一件事,又怕,又怕姐姐觉得嫊儿太过冒昧了。” 裴昭仪轻摇团扇,笑道:“不知妹妹想问何事?” “姐姐入宫已有三年,与圣上相处的时日远久于嫊儿,不知圣上平日性情如何?” 裴昭仪摇扇的手顿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来这个了,莫非昨夜圣上对你,有些不一般么?” 裴嫊的头垂的越发低了,“嫊儿只是想知道圣上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比如……” “比如什么?” 裴嫊细白的贝齿在红唇上咬出了深深的齿痕,才小声道:“好姐姐,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不然,我,我没法见人了。” 她这么一说,裴昭仪的心越发如被猫儿挠了一般,痒痒的不行,“到底是何事,让你这般扭扭捏捏的?” “不知陛下他,他是否有咸安之癖?”裴嫊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只是细如蚊吟,几不可闻。 饶是裴昭仪之前猜想了种种可能,也没想到她妹子竟然问起了成武之癖,这个典故她自然是知道的。前朝末帝帝号咸安,生性风流,放荡不羁,喜欢让美人们一丝不挂或躺或坐或立的供他赏玩,号为无衣美人。最匪夷所思的是,他不光自个赏玩,还时不时的带几个他最喜欢的无衣美女到大殿上与臣同乐。 裴昭仪不自在的轻咳一声,拿团扇半掩住有些发热的脸颊,啐道:“你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闺秀,这种话如何说得出口?” 裴嫊垂头不语,点点珠泪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裙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过了好半天才想起来用帕子去拭泪,哪知这泪却是越拭越多,最后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裴昭仪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由信了七分,“难道,圣上他昨晚也让你——”见裴嫊点了点头,心中倒抽一口凉气,一时百味杂陈,不知是喜是忧。 裴嫊见她好半天不说话,只是呆呆坐着出神,犹豫了一下,轻拉了拉她衣袖道:“姐姐,圣上他,也这样对过你吗?” 裴婧勉强稳了稳心神,道:“那倒没有,圣上待我,一向不冷不热,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也就这样罢了。”她见裴嫊连这样的私密都告诉了她,也对这个堂妹去了几分防备之心,可是到底没说出压在她心底的那块大石。 她忽然倒有些羡慕裴嫊了,虽说对女子来说,一丝不挂,就这样玉体横陈在男子面前,是种莫大的侮辱,可到底光洁如玉的*也曾入过帝王的眼,可是自已呢?入宫已有三年,虽然不得帝心,好歹这三年来也有二十几次侍寝的机会,可是,却至今不曾享过鱼水之欢。太后成日怨她没能早些怀上龙种,可是无肌肤之亲,要她如何怀上龙种? 她纵然满腹委屈,却始终不敢告诉太后实情,便是怕裴家又送一个女儿入宫,而她则成为弃子,哪知,她的太后姑母到底还是给她找了个妹妹进来。是以,她虽对裴嫊面上尽显姐妹之情,实则心中却是嫉恨有之,怨忿有之,对她极为防备,哪知她却毫无戒备的就将这等尴尬之事告诉自己,也不怕自已告诉太后对她不利。 一想到自己手中已然握有裴嫊的短处,裴昭仪这几日悬着的心到也放下了几分。劝慰道,“妹妹也不必先在这里伤心,说不定是妹妹生的太过貌美,雪肤玉肌,圣上才会忽然起了兴致想要这样,灯下观花罢了。若不是有人故意使坏,妹妹昨夜早已得赴巫山,这会子也就不用在这里跟我抹泪抱怨了。” 裴嫊幽幽叹了口气,“只怕未必。” “此话怎讲?”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裴嫊无精打采地扯着手中湿了一半的帕子,“不知怎的,嫊儿只是有一种感觉,就算昨晚卢贤妃不来搅扰,只怕圣上也不会临幸嫊儿的。” 这话正中了裴昭仪的心事,她强做镇定,道:“妹妹此话怎讲?” “昨夜我无意中看到了陛下的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是深深的憎恶,只是不知是对嫊儿的憎恶还是——”裴嫊忽然住口不说了。 “还是什么?”裴婧的声音有些发颤。 “或是,”裴嫊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裴婧道,“圣上只是恨乌及乌,是对我们裴家的憎恶。” 只听一声轻响,裴昭仪手中的团扇落到地上,她急忙俯身拾起,避开裴嫊仍然盯着她的目光,道:“妹妹,这话岂可乱说,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只怕——,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听到,这些话妹妹以后切莫再提。 裴嫊见她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惶,忙起身行了半礼,陪罪道:“都是嫊儿口舌无状,冒犯了姐姐,还请姐姐恕罪。” 裴婧正要扶她起来,却听宫女在外面高声禀道:“昭仪娘娘,太后娘娘派人来了。” ☆、第5章 美人相并立琼轩 裴嫊心事重重地陪太后用完午膳,从永寿宫出来,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慢慢地往扶兰院行去,一边想着方才在永寿宫的情景。 她入宫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就已经被太后传见了三次。太后显是知道她和裴昭仪在一处,派人去瑶光殿让她们姐妹俩一齐再去一趟永寿宫。 她匆匆重整了妆容,便和裴婧急急的去见太后。她们一入永寿宫,便被余姑姑领到内室,不等太后吩咐,余姑姑便领着侍候的宫女悄无声音的退了出去。 “你们都坐吧。真是没想到,老身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被卢珍那个贱人怀上了龙胎。”裴太后一字一句说的极慢,极平淡的语气却让裴家姊妹心中越发惶恐起来。 裴昭仪喃喃道,“是啊,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她入宫三年都没有动静,怎么忽然就——” 裴嫊的父亲虽然只是个国公,却也是妻妾成群,那后宅中的争风吃醋、明枪暗剑比起皇帝陛下的后宫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别。这些后宅中的阴私,她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曲折,“想必这三年来,卢贤妃不是无缘无故不见有孕的,若当真如此的话,只怕是那些法子已经叫她发觉了。” 裴太后面色微变,“可是我放在翠华宫的眼线还都好好的,没传出什么消息来。” “敢问姑母,这些线人是否足够可靠,不会做出背主之事?” “他们父母亲人之命皆在我手,当日已发下毒誓,宁死也不敢背我。只是近来翠华宫中并没有传出来死了宫人或是撵人出去的事儿。” “若是嫊儿发现有人对我不利,却又无法得知其背后主使之人,那么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动,以免打草惊蛇,被对方知道我已知晓了她们的手段,说不定她们会再换另一种法子来对付我,倒不如一切如常,假作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好暗渡陈仓。” 裴太后狠狠地将她身上华贵的衣裙捏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居然这般有心计,我之前真是小看她了。” 裴昭仪上前劝道:“不过才两个月的身孕而已,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之前不也有几个嫔妃有了身孕吗,结果呢?我就不信卢珍会一直这么好运?” 第3节 “不错,无论如何,卢珍腹中的这个孩子决不能留,九郎的皇长子一定要是我裴家女儿所出。” 裴嫊听了她二人所说,心头一跳,颤声道:“姑母,请恕嫊儿斗胆问一句,之前那些有孕的嫔妃,是不是,是不是……” “那倒不是,可以借他人之手的时候,我又怎么会弄脏自已的手。只是这一次,倒是有些不好办啊!”裴太后想了一会儿,“后日便是端午宴,这倒是个机会。” 裴嫊略一踌躇,终于还是跪下道:“姑母,嫊儿有一事相求,是否应允,自由姑母做主。只是事关裴家兴衰,嫊儿不敢不讲。” 裴太后挑眉道:“说来听听。” “嫊儿想请姑母暂时不要动卢贤妃腹中的皇子。” 不等太后开口,裴昭仪已抢先问道:“这是为何,你居然为那个贱人说话?” “嫊儿身为裴家女,怎会为卢家女说话? “那你又为什么要为那个贱婢求情?”裴太后森然问道。 “虽说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前朝与后宫往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以后宫女子,自也要对朝堂之事略有所知,才好据此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少帝去后,我裴家的声势便渐不如前,这几年范阳卢氏联合陈郡谢氏、清河崔氏在前朝处处掣肘裴家,众臣皆知裴卢两家不和,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卢贤妃再有什么意外,难保不会有人将矛头对准裴家。何况,圣上对卢贤妃此次有孕极是欢喜,颇为重视,一旦有人发难,盛怒之下,多半会对裴家不利。是以,嫊儿想请姑母三思,为了一个还不知是男是女的胎儿冒险,实非万全之策。” “砰!”太后将手中的茶碗砸到裴嫊脚旁,“万全之策,哼,好一个万全之策,若是你们一个个争气,早早得了九郎的宠爱,生个皇子出来,我又何至于出此下策,要去脏了自已的手。” 裴婧听了太后这番话,面上青白交加,立在一边一言不发,心中暗恨裴嫊,若不是她发什么善心,哪会又引出太后这一番责骂羞辱。 裴嫊见太后盛怒,忙重重的叩头赔罪道:“请太后娘娘息怒,都是嫊儿年轻识浅,言语无状。” 太后长出了一口气,“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无论如何,哪怕是冒险,卢贤妃腹中的这个孩子也一定不能留下来。婧儿,你先帮哀家想想看看有什么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人抓不住把柄才行。” 裴婧上前一步,应道:“婧儿一定竭尽全力,为姑母分忧。” 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裴嫊,过了好半晌才道:“那贱婢有喜于我们而言固然糟糕至极,好歹也有个好处,那就是她再也不能霸着皇帝了,这几个月她不能侍寝,能不能抓住这个时机,嫊儿,就看你怎么做了,你可不要让姑母失望啊!” 裴嫊想到当时太后的语气,忍不住在心里哀叹,每次见了太后,太后都明示暗示的要她争宠,早日得到弘昌帝的宠爱。 她确是要好生想想到底今后在这宫里该如何“争宠。” 她的扶兰院在西内之中,从永寿宫所在的东内到西内,要穿过御花园,裴嫊只顾想着心事,全没留意道路方向,只寻着树荫之处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湖边。此处绿荫遍地,凉风习习,裴嫊顿感一片清凉,便欲寻个坐处略歇一歇。 抬眼四顾,才发现前面这湖虽然不大,但湖心却有一个小岛,上面植着一棵大榕树,亭亭如盖,更妙的是,下面用翠竹搭了个极小巧的亭子,周围遍是萱草,湖边一道竹桥联通两处。 裴嫊见了此处妙景,固然欢喜赞叹,但更让她意外的是那亭中一抹水碧色的身影。 裴嫊思踌片刻,还是决定去会一会这位碧衣丽人——京城第一才女荥阳郑家的嫡女,如今弘昌帝的郑才人。 裴嫊用团扇挡着正当头的毒日头,看着那幽深的湖水,心跳便有些快起来,不由又有些踌躇,犹豫了半晌,还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玉色绣梅花的荷包来,从中取出一枚略带些红色的丸药含在口中,又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过竹桥,往湖心小岛行去。待得走得近了,见竹亭上挂个一个匾额,上面用朱笔提着“涵碧”二字。 “‘涵碧亭’,倒是个好名字,恰合了此处景致!”裴嫊见坐在亭中的女子仍旧手不释卷,全然没留意到她这个不速之客,便开口赞道。 碧衣女子似是被她这一声惊醒,方才从书卷上移开目光,抬眼看过来,眨了眨如水的双眸,姿态娴雅地将手放到竹椅上,立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从容向她行了半礼,“妾郑氏见过婕妤娘娘。” “才人不必多礼。”裴嫊伸出纤纤素手,虚扶了一下,细细打量这位帝京中才名最为出众的美人。 但见郑才人眉若远山,唇如红樱,鼻若玉山,齿如编贝。但最美的,还是她那一双妙目,盈盈若秋水,睫颤如轻蝶。 她今日穿一件窄袖素纱褙子,藕色抹胸,上面绘着一丛兰草,下系一条水绿色的长裙,一头乌发简单地梳了个单螺髻,别一枚碧玉簪,耳上是一对极简单的单粒珍珠耳坠。见惯了宫妃们常穿的广袖飘飘、华丽浓艳的高腰襦裙,满头的珠围翠绕、金碧辉煌,郑才人这身装扮倒让人眼前一亮,觉得甚是清爽,那件素纱窄袖褙子更是衬得她身形修长,袅娜如湖边新柳。 郑才人直起身来,也打量着这位一入宫便风头一时无两的裴家庶女。眼前的女子着一身杭绸制成的对襟襦裙,青白色对襟上襦,樱草色抹胸,肩上搭一条同色披帛,丁香色的下裙。柳眉杏眼,雪肤花貌,随云髻上簪一支五彩宝石金步摇,更是衬着她肤光胜雪,容光艳艳。 二人皆在心中品度对方容貌气质,一个觉得裴女容色之丽世所罕有,一个觉得郑女气度如兰清秀出尘。不想美目顾盼之间,四目相交,不由相视一笑。 裴嫊道:“素闻才人惊才绝艳,可惜在家中之时却无缘得见,入宫后也一直不得机缘好与才人亲近,倒是不想恰好在这里遇到才人,便过来想与才人聊几句,若是扰了才人读书的雅兴,还望才人勿怪。” “婕妤言重了,妾不过是在此处纳凉,随意翻书罢了。” “才人倒是会选地方,此处景致风雅趣致,绿荫如盖,又四面临水,凉风习习,确是消暑纳凉的佳地。” 郑才人略抿了抿嘴,瞧了瞧外面正当头的烈日,道:“婕妤可是也为了避这毒日头才寻到此处么?” “那倒不是,我本是想回我的扶兰院午歇的,因刚在永寿宫陪太后用了膳,路过御花园时就想略逛逛,也好消消食,谁知一路贪看这园中的景色,不知不觉就逛到了这里。恰好就遇见了才人,才人想是没有午歇的习惯吧?” 郑才人秀眉微蹙,“妾在家中时素来午歇的,只是我的流光阁这几日太过闷热,酷暑难当,只好避到这里来消暑。” 宫中每年冬天都会储存大量的冰块以供夏日消暑,但毕竟所藏有限,除了皇帝、太后、皇后及正三品以上的嫔妃,余下的美人、才人、保林等低品级宫妃夏日是没有冰块的配给的。京城中的豪门望族也都会备有冰块,想必郑才人以前在家中每逢夏日从不缺冰消暑,此时入了宫没了这项供给,这炎炎夏日自然就有些难过。 裴嫊心思转了几转,望着那本摊在椅子上的书,笑道:“不知方才才人在读什么书,可否一观。” 郑才人伸出纤纤素手,双手递到裴嫊面前,“不过是本消遣的闲书罢了。” 裴嫊接过一看,封面上用隶书写着《见微斋笔记》几个字,心中一喜,急忙打开略略看了几页,喜不可抑,“此书乃前末帝昭仪费氏所做,想不到才人竟然有如此好书。” “婕妤也知道费昭仪?” “我观前朝野史,据说费氏乃当时第一才女,因做《京华赋》引起一时纸贵而被选入宫中,费氏为昭仪时所做大多为宫词之类,我读过几首,确是才思敏捷,清新脱俗。前朝灭亡后,本朝太祖惜其才,许其遁入空门。费氏削发为尼之后,缁衣芒鞋,云游四海,于礼佛之余,将其几十年之所闻、所见、所思写成这一部《见微斋笔记》,只可惜传本甚少,我一直寻而不得,不想今日倒在才人这里见到了。”顿了一顿,又道:“不知才人读完后,能否借我一读?” 郑才人见她一脸诚挚,确是甚爱此书,方笑道,“想不到婕妤也是嗜书之人,既然都是爱书之人,待我晚间回去摘录一二,明日便将此书送到婕妤院中。” “那我先在此谢过才人了,既蒙才人借书之惠,我自当回送一份礼物给才人,聊表谢意。” 郑才人淡淡道:“那倒不用了,婕妤不必客气。” “不瞒才人,我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便极为畏寒,想必才人也注意到了,虽是炎炎夏日,但我却也不敢穿得太过单薄,便是因体寒之故。” 她说到这里,郑才人心中不由暗自点头,她给这位婕妤见礼的时候便有些奇怪,这么热的天,不选一些轻薄的纱质面料,反倒还穿一身绸质的衣裳,不嫌热吗?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既是体寒,婕妤何不找个太医好生调理一二?” 裴嫊苦笑道:“不怕才人见笑,我素来最怕喝药,最受不得那药汁子的苦味,是以母亲虽曾请了两位太医来为我调理,奈何我实在不想喝那苦药汁子,便偷着倒了许多,只要平日注意保暖不要受风着寒,便也没什么大碍。所以,每日里送到我院中的冰块于我而言是绝不敢用的,若是才人不嫌弃的话,我便每日命人送到才人的流光阁,不知才人意下如何?” 郑才人见她说的这样清楚明白,也不再推拒,落落大方道:“既然如此,妾也在此先行谢过婕妤了,一本书便换来一夏清凉,倒是妾占了些便宜呢!” 裴嫊也笑道,“世间之物,纵使金玉珠宝又怎及得上绝妙好书,这才是无价之宝,我倒是觉得我才是占了便宜的那个。” 二人这一番话说下来,不禁相顾莞尔。 ☆、第6章 玉腕斜封彩缕长 裴嫊一回宫,便命人将冰块送到流光阁,第二日郑才人身边贴身的侍女添香便将那本《见微斋笔记》送到了她的扶兰院。可惜接下来的两天功夫她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抽不出时间来看这本书。 她的堂姐裴昭仪第二天拉着她请了太后这尊大佛一起到了卢德妃的翠华宫,有了太后出面,顺利的从德妃手上接管了治理六宫之权,因此接下来的这两天为了筹备端午节的一应宴乐,二人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裴婧也没跟她这位堂妹客气,需要劳心劳力的活儿统统丢给她去操办,最后由她过目拿主意,觉得哪里不妥了再打回去让裴嫊重办,至于需要请弘昌帝过目的事项,裴昭仪自是不辞辛苦,一趟趟的往永安宫跑。 裴嫊的两个贴身宫女,云珍和云珠皆为自家娘娘打抱不平,裴嫊倒是觉得正合了自已心意,经历过上次那恶梦般的一夜后,她巴不得离那位变态皇帝有多远是多远,甚至她还有些后悔自已当初怎么就觉得进宫是最好的退路呢? 太后天天逼着她去讨那位变态皇帝的欢心,若是她这位堂姐这次能抓住机会,抢先把弘昌帝拢过去,那自然更好。反正在太后心里,只要有一个裴家的女儿得了圣宠,就够了,至于是谁那就无关紧要了。 等到了端午那一日,弘昌帝午时在太极殿大宴群臣,赐了众臣端午的节礼,君臣一起看完了龙舟竞渡,到了申时才回到后宫。 裴昭仪按往年旧例,将端午节宴安排在了御花园中的花萼相辉楼,食案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各种馅儿的百索粽子、九子粽、粉团、菖蒲酒等节令酒食,一边的玉盘里备着五彩丝线制成的长命缕,另一边也另备好了金盘、粉团和小角弓预备给嫔妃们玩射粉团之戏。 除了卢德妃还未至,其余各宫妃嫔早早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候在楼下,只等弘昌帝御驾驾临了。 好容易盼到弘昌帝的步辇行了过来,却见弘昌帝下了步辇后,车里又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来,弘昌帝扶着那只玉手,将卢德妃从车中扶了下来,那小心翼翼地模样,生生刺痛了一众妃嫔的眼。 裴嫊见帝妃已经都下了步辇,裴婧还立在那里,忙上前一步,轻轻推了裴婧一下,裴婧这才醒觉,忙领着一众妃嫔上前给弘昌礼和卢德妃问安行礼。 卢德妃显是心情极好,笑吟吟地瞥了裴氏姐妹一眼,依在弘昌帝的身边,帝妃二人正要朝楼上走去。就听宫人禀道:“太后娘娘驾到!” 裴嫊在心中暗笑,她这位姑母到的时候可真是拿捏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等太后从步辇上下来,众人又赶紧给太后请安行礼,卢德妃也似模似样地福下身去,裴太后赶紧把她扶起来道,“快快免礼,德妃有了身子,可要好生保重,以后见了老身不必行礼,这后宫先由昭仪打理,你只管放宽心安心养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昭仪,让她去给你料理。” 太后说了这么一堆话才想起来地上还半跪着一众其他嫔妃,忙道:“大家都起来吧,都是老身不好,只顾着卢德妃,一时倒忘了让大家免礼。” 卢德妃不由在心里冷笑,“哼,这个死老太婆还真是不遗余力的想让她成为众矢之地啊!” 楼上宴席正中摆着两张席案,左侧自然是太后的,弘昌帝坐于右侧。两边两溜席案皆呈八字形摆放,好空出中间的场地以供歌舞之用。 大周朝以左为尊,卢德妃本应坐在左侧,挨着太后的下首第一席,哪知她却依在弘昌帝身边抢了弘昌帝右侧下首本应是裴昭仪的位子,还一脸笑意地对裴昭仪道:“本宫有了身子,若是坐在太后娘娘下首,想要服侍太后娘娘只怕多有不便,昭仪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太后娘娘也习惯了昭仪每日的侍奉,昭仪坐在那里岂不两相便宜。” 这番话说出来,堵得裴昭仪只得强作欢颜的向她道谢,心里却恨不得立时把她从这楼上扔下去才好。 开宴之前,众妃自是先一齐举杯敬贺太后娘娘、皇帝陛下长乐未央,永享佳节,百病不生,康健万年。太后和弘昌帝各赐下端午的节礼,不过是些宫扇、香囊、澡豆之类应景的节礼。 裴太后一边含笑听着众人的谢恩声,一边朝裴昭仪看了一眼,裴婧会意,等众人谢恩毕,开口道:“圣上,宜春苑近日新排了几支舞曲,还祈圣上一观。” 弘昌帝还未开口,一旁的卢德妃已朝弘昌帝娇笑道,“圣上,这可是臣妾在数月之前特意吩咐他们为了端午佳节排演的,为了让她们的舞有几分新意,臣妾那些日子可是费了不心思呢!” “既然花了爱妃这么多心思,朕自然要好好观赏一番。”弘昌帝也是一脸柔情蜜意的看着卢德妃,“朕记得你喜欢吃豆沙馅的粽子,长喜,将朕这案上豆沙馅儿的粽子挑出来都给德妃送过去。” 裴嫊坐在裴昭仪下首,瞅见她堂姐面上虽是一脸平静,双手却在食案下紧紧攥着衣带上的玉佩,显然这一回合又被卢德妃占了上风。 看着这二人之间的波涛暗涌,裴嫊忽然觉得她的日子比起来没进宫前也没什么变化。一样是锁于朱门,每日除了读书习字、抚琴作画、刺绣女红这些女儿家的消遣娱乐外,便是时不时的看这些女人们唇枪舌剑、明争暗斗,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稍纵即逝的宠爱而斗的不可开交,争的头破血流。 坊间那些平常百姓最怕的便是将女儿送入宫中,觉得那是女子最为悲惨的去处,风刀霜剑,步步惊心,一群女人争来斗去,一不小心便有杀身之祸。可是这样的日子,若是从小便过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身为女儿身,横竖都是来这世上受苦的。 裴嫊漫不经心地瞧着场中的歌舞,不意瞥见坐在对面的郑才人,她今日依旧是一身天水碧的轻纱衣裙,一手支颐,眼望窗外,悠然出神,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浑不在意。 观赏了几支歌舞,裴太后赞道:“昭仪,这端午佳宴办的甚是用心,这几日辛苦你了。” 裴昭仪忙道:“能为太后和陛下略尽绵薄之力,臣妾喜不自胜。”顿了一下,又道:“陛下,往年宫中每到端午都行射粉团之戏,今年比之旧年又多了不少妹妹,不如现下便做此戏,如何?” 却见卢德妃从座中起身,袅袅走到弘昌帝案前,微福了福身,道:“圣上,臣妾想要先行告退。” “爱妃快快起来,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么?” “那倒没有,臣妾身子无事,圣上不必担心。” “既然身子无碍,现在时辰还早,爱妃何必急着回去,不妨再陪朕多坐一会。” 德妃一脸难色道,“既然陛下一定要留臣妾,那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长喜,还不扶德妃回座,爱妃想讲什么,只管坐着慢慢讲。” “多谢陛下,臣妾自从有了身孕,便命人找了些孕期宜忌来看,这才发现民间有一种说法,说是有孕之人不宜和剪刀、弓箭等利器同处一室,否则不利于胎气。臣妾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但龙嗣为重,臣妾觉得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是以,臣妾才想先行回宫。” “爱妃所虑,也不无道理,自是一切以龙嗣为重,不过爱妃也不必急着回去,这射粉团之戏今年作罢就是了,还不快把这些角弓拿下去。” 裴昭仪急忙出列请罪道:“臣妾无知,不知有此忌讳,还请陛下和德妃娘娘恕罪。” “好了好了,不知者不罪,陛下和德妃心胸宽广,定不会怪你的,快起来吧。”太后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侄女的。 “谢太后,只是宫中惯例,每年端午佳节凡是射中粉团最多者,可由陛下为其亲自系上五彩长命缕,宫中姐妹们为了能得到这一殊荣,可是苦练了许久呢!” 裴昭仪下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卢德妃抢了话头,“这就何难,再想个法子选出个魁首来不就得了,依臣妾之见,不如便请众位姐妹以端午为题,各写一首七言绝句,然后由太后和陛下品评,选出所作最佳者一人。陛下,臣妾这个法子可好? 爱妃所言,弘昌帝自然连声说好,立时便命人取了笔墨纸砚来,又燃起一支百宝至和香,以一柱香的时间为限。一时众美人各各凝思苦想,谁都盼能想出几句清奇脱俗的诗句来,入了皇帝的青眼。 裴嫊自小于这种展露才华的场合素来是低调惯了的,她时时记着生母对她的教诲,“木秀于林,风必催之,何必为了一时的风头而给自已招来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更何况,诗道和琴道此等雅趣,本是自娱,若是卖弄文采,拿去娱人,终是落了下乘。”是以随便想了几句平庸之句,装做苦思冥想,搜肠刮肚之态,赶在香快燃尽之时才提笔落纸。 她写完正要落笔之时,却瞥见郑才人正不紧不慢的拿起笔来,不慌不忙的在花笺上写起来。此时大多数宫妃都早已完笔,已有不少人注意到郑才人的文思缓慢。 第4节 裴嫊甚至听到她身后传来两个咬耳朵的声音,“不是说京城第一才女吗?我都写完了,她怎么才开始动笔啊,这文思也太不泉涌了吧!” “哎呀,你懂什么,人家想要在圣上面前一举夺魁,自然要多斟酌斟酌了!” 无论郑才人是文思泉涌早早交卷也好,还是细琢慢研,迟迟动笔也罢,裴嫊都觉得此次奉旨赋诗的魁首十有*是属于这位京城第一才女的。 除非皇帝陛下不但偏心,连眼光也顺带歪了,因为听说卢德妃也是素有才名,惯会写诗弄文。裴嫊也读过她写的几首诗,虽觉尚可,但比之郑才人还是略逊一筹。 弘昌帝细细看过一遍后,从中挑出两页笺纸放到一旁,又想起方才翻到的一纸花笺,上面那短短几行簪花小楷,诗虽然平淡无奇,但字却是难得一见的好字,初观其形若花间海棠,细看其神则为雪中白梅,于柔媚婉约中自有一番风骨。 若不论诗,只论字而言,今日这魁首舍她其谁,只可惜,花笺的左下方却有四个小字:婕妤裴氏。想不到裴家那个心机深重的女人竟然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真真是可惜了。 弘昌帝笑道:“朕一路看下来,倒是爱妃和郑才人所作最是不俗,只是孰高孰低,实是难分轩轾,还请太后一观。”说罢,便将那两张花笺递了过去。 太后细细看了一番,道:“诚如九郎所言,果然是德妃和郑才人的诗最为出彩,老身也分不出个高低来,还是传给大伙都看看吧。” 一时众人纷纷传看,裴嫊见卢德妃写的是:“但祈蒲酒话升平,五色新丝缠角粽,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鬣。”[1]写的倒也别致清新,只是比起郑才人的“端午生衣进御床,赭黄罗帕覆金箱。美人捧入南熏殿,玉腕斜封彩缕长。”[2]来,还是稍逊半筹。 虽说不只裴嫊一人作如是想,但是却无一人敢置一词,大家都不过随口附和道:“妾等只觉两首诗各有各的好,果是难分高下,还请圣意裁定”。 能在宫里混的都是人精,虽不知德妃是有意要抬举郑才人,给她个机会让她亮亮她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头,还是想要凭借皇宠,力压她一头。既如此,还是话说得含糊些比较安全。 裴嫊倒有些好奇圣意会如何裁定,是偏心占上风还是公平占上风。 弘昌帝一锤定音,“郑才人这首虽然妙绝,不过,朕还是更喜欢德妃这几句。” 裴嫊在心里撇撇嘴,看来即使是圣明天子,那心也是往偏了长的。 哪知德妃却笑吟吟道:“臣妾倒觉得还是郑妹妹的诗更胜一筹,圣上不过是爱乌及乌,这才更喜欢臣妾的诗。既然郑妹妹的榜首是实至名归,臣妾的诗是独获圣心,依臣妾之见,不如——”卢德妃娇滴滴的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不说,眨着一双媚眼看着弘昌帝。 弘昌帝很是上道地问道:“不如怎地?若是爱妃的主意好,朕不但全依你,还重重有赏。” 卢德妃颇为自得地一笑,继续撒娇道,“不如圣上受累,给我和郑妹妹两个人都亲手系个五彩长命缕吧!” 这场戏看到这里,裴嫊已经能确定卢德妃确实是在抬举郑才人,在既张显自身的圣宠的同时向郑才人示好,可是她这样做为的是什么呢? 难不成是怕自已夺了弘昌帝的宠爱,于是赶紧把这位才女拉出来在弘昌帝面前晃晃,好和自已争宠么? 裴嫊瞅着弘昌帝一脸温柔的给那两位美人系上五彩长命缕,正在心里这样想着,冷不防弘昌帝的目光竟朝她射了过来,疏离中有着一抹若有所思。 被弘昌帝这样直直地盯着,裴嫊心里有些慌乱,裴太后则见此良机开口道,“嫊儿平素不擅诗词,不过,她于音律上倒是颇有所得,弹的一手好筝,素日里总听婧儿在我耳朵边念叨,可惜我还没听到过。” 弘昌帝淡淡笑道:“太后想听,那还不容易,现下便请裴婕妤给咱们奏上一曲便是了。” 裴嫊心知她姑母这是看着卢家女显摆皇宠,郑家女一展才华,心里不爽。眼见风头全被这两个美人儿抢走了,便也要拎一个裴家女岀来露露脸。 当下只得点头应了,也不再多言,待宫人在场中将筝摆放好后,便缓步出席,先朝上首屈膝行了一礼,这才坐在琴凳上,戴上用玳瑁制成的义甲,略一凝神,起手划拨琴弦,弹的却是一首《秦桑曲》,一时室中寂然,只闻那筝音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于低回处却又细腻委婉、凄楚悲切。 弹筝女子那如春葱般的纤纤十指,抹挑勾剔,灵动如蝶,宛如在琴弦上翩翩起舞,便是不闻筝音,但看这十指翻飞的弦上之舞,亦是足以令人赏心悦目。 弘昌帝漫不经心地饮了一口杯中之酒,不得不承认,在她的字让他惊艳之后,她的这首筝曲又让他惊艳了一次,不过,弹的再好,那双素手再美再灵动又如何,他从来都不喜欢秦筝这种乐器,筝之音色固然清亮明丽,绚烂华采,但比之于琴,终究还是肤浅了些,就如同眼前这个裴家的女子。 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另一个方向,据说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不光诗做的好,于琴道上更是自幼廷请名师所授,每日勤练不辍,造诣颇深。 裴太后也没料到裴嫊的弹筝之技如此了得,听得心中甚是得意,哪知去看弘昌帝的神情时,却见他正晃着杯中的美酒,和卢德妃在那里眉来眼去、眉目传情。那笑虽仍挂在脸上,眼中神色却沉了下来。 裴昭仪不动声色的朝上首扫了一眼,又看向场中正在卖力弹筝的自家堂妹,心里竟觉得松快了几分,虽说卢德妃那张狐媚子脸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裴嫊一曲奏罢,接着又有一位美人献舞,两位才人献歌,还有一群宝林、少使吹笛子的吹笛子,弹琵琶的弹琵琶,争相在弘昌帝面前卖弄才艺,祈求能得入君王青眼。 这一众美人今日如此卖力的献媚邀宠,除了在皇帝陛下面前争取混个脸熟之外,还因为大周朝的端阳节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此日,所有妃嫔都将自已亲手所制的端午香囊献于御前,由皇帝陛下从中选一个戴上,这固然是无上的殊荣,但最让后宫中女人们眼馋的则是一旦香囊被圣上选中,那么当晚便会被送到永安宫的甘露殿去得享天子的一夜雨露之恩。 对后宫的女人们来说,一堆女人围着一个男人,本来就是僧多粥少,偏偏这位皇帝陛下既喜欢出去采野花,又是颇好男色,除了几个品级高一些的宫妃,余下的美人们可是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见上天子一面。 因此,此刻摆在弘昌帝面前那金盘中的各色香囊真可说的上各各都是万中挑一的精品,无论是布料、配色、刺绣、花样无一不是尽善尽美,花尽了心思,务求能与众不同,被皇帝陛下一眼选中。 据说有的宫妃从上一年的端午就开始绣下一年端午的香囊。裴嫊被内定入宫之时,太后也让她立即着手精心绣一个香囊,便是为着今日。 裴嫊虽然谨遵她姑母的吩咐,认真做了个香囊,却觉得这多半是无用之举。 香囊绣的再好有什么用,一切还不都是全凭那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心意而定,不论他中意的女子是谁,反正绝不会是她们裴家的女儿。 弘昌帝拔拉着盘中的香囊,挑挑捡捡,卢德妃忍不住撒娇道:“陛下,你方才可是答应了要好生打赏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要知道之前几年的端午节,弘昌帝次次都是选她做的香囊,今年,她希望也不例外。 弘昌帝从善如流,从盘中拿起德妃绣的香囊,“还是珍儿的香囊最得朕心。” 卢德妃喜不自胜,一旁的裴太后却坐不住了,“德妃你如今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才两个月的身孕,胎象尚且不稳,一切当以皇嗣为重,切不可任性胡为。”只差说她怀孕了还不安份,这般饥渴的巴着男人不放。 卢德妃立时被臊的满面通红,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弘昌帝只好朝卢德妃抚慰地笑笑,“既如此,那爱妃便好生养胎,朕明日去看你。” 弘昌帝的目光重新扫向那一堆华丽精致的香囊,裴婕妤的蝶形香囊上绣满了红、黄、青三色的花纹,又饰以珍珠宝石,瞧着宛如花间的一只彩蝶般绚烂华丽,真真是华而不实。 倒是郑才人的香囊,虽然一样的用料考究、手工精致,却是最最常见的形状,藏蓝色的锦缎上面简单的绣着一丛绿竹,在一众五彩斑斓、奢华夺目的香囊中显得甚是平凡质朴,反倒甚是惹眼。 弘昌帝犹豫了一下,随手从盘中拿了一个香囊,却是个最低等的少使所做的香囊,那刘少使顿时激动的热泪盈眶,不住的叩谢天恩。 总之,这场端午节宴除了那位撞大运的刘少使,这后宫中有地位的几位没一个是最后的赢家。 裴嫊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而裴太后显然对此极不满意。于是在太后姑母的督促下,裴嫊一点也不敢懈怠的第二天就重整旗鼓,重新踏上了向弘昌帝邀宠的漫漫长路。 [1]第一句引自唐人殷尧藩关的《七律端午》,第二句引自宋欧阳修《鱼家傲》,三、四句引自宋苏轼《浣溪沙 端午》。 [2]出自花蕊夫人《宫词》。 ☆、第7章 襄王无心神女意 裴嫊打算用来邀宠的法子很简单,也是这宫里的女人们都用滥了的,那就是没事多在御花园晃晃,期待和弘昌帝来个不期而然的偶遇。 只是同样是偶遇,也是有不同的方式和方法的。有傻呆呆在路边晃悠守株待兔的,也有委婉含蓄,躲在一边故弄玄虚抛岀个诱饵等皇帝陛下上钩的。 裴嫊选择的是后者。于是过了端午节后,每天都会从御花园中飘来一缕缠绵悱恻、如怨如慕的箫声。 裴嫊早打探明白,选好了一处绝佳之地,既不会直接暴露在弘昌帝面前,又能保证她的箫声能传入他的耳朵。只可惜,裴嫊将她会的曲子全部吹了个遍,还是不见弘昌帝来探寻一番谁是这吹箫之人。 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个法子,于是御花园中的箫声沉寂了,既然山不就我,只好我去就山。裴嫊开始天天往永安宫前面的勤政殿跑,去送东送西。 其实这也是女人们拿来邀宠时惯用的法子,打着给皇帝送补品的旗号行勾引之实。只不过除了裴嫊,后宫的女人再没一个敢这样天天上门送东西的。 原因有二,其一就是裴嫊有个很好的理由,奉太后之命前来给皇帝送些汤汤水水,好给忙于政事的皇帝陛下补补身子。这是太后娘娘身为一个嫡母的拳拳爱子之心,更何况“长者赐,不可辞”,只这一条,弘昌帝就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拒而不纳。 其二就是脸皮够厚,这一条是后宫那些有贼心没贼胆的女人们给裴嫊下的定论。也不怪这些女人这样讲她,要知道就是以前的卢德妃也拉不下这个脸,最多隔三岔五的去那么一回。 她的堂姐裴昭仪打着同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只去了三次,就再也不见去了。 倒是这位新入宫的小裴氏,跟上了瘾似的,一天不落的去勤政殿点个卯。弄到后来,宫妃们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了,莫非弘昌帝真的很喜欢这位裴婕妤送上的美食。 这是真是冤枉了裴嫊了,因为她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查阅食谱典籍,亲手做出来的各色汤水茶点,没一样进到了弘昌帝的肚子。 每次她拎着食盒过去,最多只能进到勤政殿的外殿,至于弘昌帝批阅奏折的内殿她是完全插不进去一只脚的,也就更别提能见上弘昌帝一面了。回回都是弘昌帝的内侍总管长喜公公守在外面,一脸恭敬地接过她手中的食盒,一边替他主子感谢太后的关心,一边帮他主子婉拒裴婕妤想要面圣的小心思,并表示一定会把她精心送来的汤水茶点呈给弘昌帝享用。 但事实上,裴嫊想,就算长喜把她做食物送到弘昌面前,以弘昌帝对裴家根深蒂固的憎恶,他是尝都不会尝一口的,只怕那些茶点最后全进了长喜的肚子。特别是近来长喜看到她时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柔和,甚至都开始挂上真诚的笑容,裴嫊越发肯定她的那些美食都便宜这位总管太监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宫里谁不想巴结上皇帝大人的这位贴身大太监,只可惜这位可不是个好巴结的主儿,金银不收,油盐不进,如今自已总算是知道什么能讨得了他的好了。 这日,裴嫊笑眯眯地把食盒递过去,看着长喜双眼放光笑眯眯地把盒子接过去。开口问了一句:“赵公公,我昨日做的酸梅汤味道可好?” “好,好,小奴这辈子喝了多少碗酸梅汤,还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酸梅汤,滋味酸甜甘美不说,还爽口清心又醒神。”长喜一时不察,被裴嫊的笑容给晃晕了脑袋,赞美了这么一长串才发觉不对,自个怎么就把实情给抖漏出来了呢。他赶紧住了口,小心翼翼去看裴嫊的脸色,觉得面前国色天香的美人瞬间笑的有些哀怨。 “既然连长喜公公都说好,那为什么就是入不了圣上的眼呢?” “那个,是圣上吃不完,把剩下的赐给小奴的。”长喜决定用善意的谎言来安慰一下这个看起来很受伤的娘娘。 裴嫊也不说话,只是略含幽怨的看着他,那仿佛明了一切的眼神让长喜心虚的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小奴一定会劝圣上尝尝娘娘的手艺的。” 裴嫊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切有劳赵公公了。”说罢嫣然一笑,转身而去。 长喜只觉得心跳忽然快了好几拍,不敢再多看她的背影,赶紧拎着食盒进到内殿,打开一看,顿时食指大动,口水横流。 食盒里放着一只羊脂白玉碗,碗中盛着一朵五色的莲花,难道莲花也可以拿来吃的? 长喜仔细瞅了瞅,才发现原来这朵莲花是用几种不同的果肉削成花瓣,拼盘而成。花心放了几颗紫玉般的葡萄以做花蕊,底部的花瓣间散落着几颗冰珠,瞧着冰爽可口极了。在这酷热难耐的暑天这么一碗飘着果香,沁着凉意的果盘摆在那儿,瞧着便让人心动不已。 长喜咽了口口水,看着弘昌帝,哪知弘昌帝就像没看见这朵美丽的水果莲花,没闻到它扑鼻的果香一般,冷冷道:”还是老规矩,全赏给你了。” 长喜又咽了口唾沫,”陛下您要不也尝尝看,小奴这些日子吃下来,真真是这辈子再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点心汤水。这些可都是婕妤亲手做的,有些是从古书里找出来的食谱,有些是婕妤自个儿想岀来的做法。今儿这水果冰盘便是婕妤自创的,据说这些果肉都在特制的花露里泡过,既不损其原味,后味里又有百花的芳香——” 弘昌帝一个眼刀丢过来,长喜顿时像锯嘴的葫芦不说话了。 ”果真是吃人的嘴软,你不过吃了她几块点心,喝了她几口汤,就帮着她说话了,很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她的吃食,不如就去她的扶兰院做个管事太监如何?”弘昌帝斥道。 长喜伺候弘昌帝多年,平素极少见他发脾气,吓得赶紧磕头请罪,然后抱着玉碗退到外殿自去享用,用银签子送一块到嘴里,真真是香甜冰爽,可口可心。 长喜不住手的往嘴里送,一边在心里感叹,看来皇帝是真心将这裴家人厌恶到骨子里去了。不但见了这等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不动心不说,连美人做的美食也一并嫌弃了,真真是可惜啊!不过也幸亏如此,才便宜了自已这张嘴,长喜将最后一块果肉送入口中,抹了抹嘴角,将食盒让小太监送回扶兰院时,已经开始企盼明天又会吃到什么别致的美食。 第二天裴嫊没有来,第三天、第四天也仍旧不见她的身影。没了午后茶点滋养的长喜公公明显有些无精打采,那副哀怨的小模样终于在第四天成功引起了弘昌帝的注意,“怎么,那女人今天又没来?” “是啊,裴婕妤已经有三天没再过来送茶点了。”长喜有些失落的道。 不过,弘昌帝的感受显然和他不一样,“终于清净了。”继续下笔不停的批奏折。 长喜看了看弘昌帝的脸色,还是决定最后再帮裴婕妤一把,好歹白吃了人家那么多天的茶点。“小奴听说裴婕妤中暑了,所以这几天才没过来。” 弘昌帝冷笑一声,“哼,天天顶着个大日头,不怕晒的跑过来,早该中暑了。”批完一本折子,又打开下一本,完全没有一点停顿。 那女人的心思他还不知道,不过是欲擒故纵的老把戏,以为天天往这儿跑献殷勤,然后突然有一天装病不来了,自己就会去想她吗?真是可笑,朕只会觉得解脱。弘昌帝心中如是想。 其实弘昌帝倒是冤枉了裴嫊,第一,她不是装病,而是真的中暑了。第二,她使的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苦肉计,为了能病的真像那么回事,裴嫊那日回来时故意不走荫凉道,也没有戴上遮阳的帷帽,就那样顶着炎炎烈日在后宫里晃荡了大半圈才回去,当天晚上就如愿以偿的中暑了。 在太后看来,这是她的欲擒故纵之计,至于弘昌帝会怎么想,她不知道,只是她敢肯定不管那位皇帝怎么揣度她,他都决不会如太后所愿的对她表示出某些特别的关心。反正她也只是想表现给她的太后姑母看,她已经很努力了,顺便借此摆脱掉每日当厨娘送饭的苦差事。 ☆、第8章 雪中送碳善结缘 裴嫊在她的扶兰院躺了五天,这其间太后派人来看过她,裴昭仪虽忙于六宫之事,也亲来探病,就连卢德妃也差了个小太监给她送了一堆补品,对裴婕妤不顾自身体弱,每日坚持不懈的给皇帝送茶点的精神进行了高度赞扬,并代圣上对裴氏予以诚挚的谢意。 话虽然说的好听,但连扶兰院扫地的小丫头都能听出来德妃娘娘这是在幸灾乐祸的嘲讽她家主子没脸没皮上赶着往永安宫跑了一个月,还是没抱上弘昌帝的大腿,连马蹄子都没拍上。 于是,本来太医说三天就能痊愈的小恙,在谢过卢德妃送来的赏赐后,又过了两天才全好。 裴嫊病好的第二天,就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她一脸忐忑羞愧地低着头,小声道,“都是嫊儿没用,让姑母失望了。” 裴太后倒是一脸和蔼地把她从地上拉起来,“你身子刚好,快起来吧,来坐在哀家身边。”一边拉着手细细看她气色,叹气道:“唉,这些天来真是苦了你了,又病了这几天,这脸都小了几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些上好的药材,好好补补。” 裴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红着眼圈道:“嫊儿也不知是哪里不入圣上的眼。嫊儿所制的那些茶点,连姑母都是赞不绝口的,就连圣上身边的长喜公公都被我的茶点打动了,答应去帮我在圣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可是为什么……?姑母,是不是圣上不喜欢我们裴家的女子?” 太后起先一直面色平和,听到她最后一句却骤然变了脸色,怒道:“不许胡说,我们裴家的女子哪里不好,既然当年姑母能入得了先帝的眼,那么如今也一定会有一个裴家女儿入得了他的眼。就看你们是不是够用心,有心计,会手段,能笼络住男人,一个不行,那就再送一个进来。” 裴嫊和裴婧吓得赶紧站起身来,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垂首而立。 第5节 太后又放缓了语气道:“嫊儿,你也不要灰心,不过才试了两次而已,你不妨再多试几次,卢珍那个贱人的话,你也不要过于放在心上,要知道在这宫里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她的宠爱给夺过来。好好想想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去争宠,好了,姑母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出了永寿宫,裴嫊陪着她堂姐一路往瑶光殿行去,婉拒了裴昭仪让她过来一同相商宫务的提仪。只说自已刚刚病愈,又素来没有理事的才干,一切都还要倚靠昭仪娘娘来主持大局。裴昭仪本就是表面上意思意思,见她推辞正中下怀,也不再多说什么。 眼见已到了瑶光殿门口,裴嫊正要道别,却见一个宫人打扮的宫女奔到面前,跪在裴昭仪面前道:“奴婢参见昭仪娘娘,婕妤娘娘,还求二位娘娘救救我家才人。”说完便不住磕头。 裴嫊认得她是流光阁郑才人的贴身宫女添香,曾给她送过一次书的。便开口问道:“你家才人怎么了?” 添香哭道,“我家才人病了,已经病了十多天了。” 裴昭仪看了裴嫊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当日你一来报郑才人病了,我便派了医士前去给她瞧病,王医士来回禀说郑才人不过体弱,素不耐热,并无大碍,自来病去如抽丝,只要再好生调养一段时间便会痊愈。” “数日前我家才人刚刚得病时,还没有现下这么厉害,吃了王医士的药,反倒一日重过一日,奴婢斗胆恳求娘娘能派个太医来给我家才人诊病。” 裴昭仪无奈道:“这话你前日就跟本宫提过,本宫当时也跟你说的清楚明白,根据宫规,只有三品以上的妃嫔生病才有资格请太医来诊脉;四品的美人和五品的才人只能请五品的医士来诊病;再下等的保林、选侍、采女只能请医女去看诊。宫规如此,本宫又如何敢逾制?既然郑才人吃了王医士的药还不见好,那本宫再另派一位医士前去给郑才人看诊罢。” 添香只得谢过裴昭仪告辞而去。裴婧转头对裴嫊道:“倒不是我不想帮郑才人,实在是宫规如此,更何况如今天天气火热,宫妃们大都身子不适,特别是德妃娘娘如今身怀龙嗣,身子金贵,太医们忙着照顾她还顾不过来,至于左右院判、院正大人,那是只照顾皇上和太后的身子的,便是本宫想要违反宫规,也是无医可派。” 裴嫊点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知道她说的都是明面上的实情,虽则宫规如此,但若是郑才人当真重病不起,酌情也不是不能破例为她请个太医来的,便是卢德妃那里又哪用得着那许多太医。看来郑才人不过是端午节赛诗夺了第一便被人嫉恨上了,她这位堂姐还真是未雨而绸缪,说不定这也是太后的意思,对于一个来日极有可能获宠的才女兼美女,顺手刁难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裴嫊离了瑶光殿,一路上细细思量着,眼看着就要到扶兰院了,她却朝南拐了过去。 “娘娘,咱们不回去吗?”云珍不解的问道。 “恩,方才知道郑才人病了,咱们去流光阁瞧瞧她吧。”说完,便朝流光阁行去。 裴嫊是第一次前来,到了院门处自然要先打量几眼这所小小宫院。大周朝的后宫甚是讲究等级品秩,身处哪一品秩的位份,便享有那一等的待遇,所以一个五品才人的居所比起三品婕妤的宫院来,不但小了不少,也更简陋些,只植了些香草碧萝点缀其间。 裴嫊只顾看这院中景象,却不妨在步下院门处的台阶时脚下一滑,一脚踩空,险些跌倒在地,幸好郑才人的宫女侍茗正立在阶下相迎,见状急忙抢上一步将她扶住。 裴嫊欲待站直身子,却“哎呀!”一声,皱眉道,“我的脚扭到了,好痛!” 侍茗见她脸色痛得惨白,扭伤的左脚竟是一丁点儿挨不得地,只得搬了把椅子过来,让裴嫊坐在上面,由几个宫女抬着,却在犹豫是把人往屋里抬还是送回扶兰院去,不由得看向这位婕妤娘娘。 裴嫊轻抚着脚踝道,“真是失礼,我本是来看郑才人的,反倒扰得你们为我劳师动众,扶兰院离此也不近,不如先将我抬到屋内休息片刻,我也好问问郑才人的病。”说罢,又转头对云香道:“我的脚痛得厉害,你去瑶光殿跟昭仪姐姐说一声,请那位赵太医来给我瞧瞧,只说我扭伤了脚,旁的就不要多说了,回头直接领了赵太医过来。” 云香应了一声去了,侍茗一听要请个太医过来,心思顿时活泛开了,急忙指挥那几个宫女将裴婕妤抬到里屋,又亲自去泡了上好的茶敬上来。 裴嫊问了几句郑才人的病,知她初时不过是头痛咳嗽,有些发热,请了那王医士看了,只说是受了暑热之气,有些热症并不妨事的,哪知几副药吃下去,竟是越发厉害起来,这几日饮食减半,多半时候都昏睡不起,此时还在睡着。 侍茗一边抹着泪哭诉自家才人的病情,一边在想怎么好生求求婕妤娘娘,过会让那位赵太医也给郑才人诊个脉才好。 哪知不等她开口,裴嫊便道,我竟不知郑才人病的如此之重,待会待赵太医为我看完了伤,也请他为你们才人诊诊脉吧! 侍茗听了,激动的立时便跪下去给裴嫊磕头谢恩。不一会儿,在里面伺候郑才人的添香也知道了,也出来给裴嫊磕了个头。 裴嫊赶忙让人扶起道,“你们俩倒是忠头耿耿的好丫头,单凭你们这份护主之情,我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两人对郑才人的一片忠心委实难得,若是今日处在这航境地的是自己,不知云珍和云香这两丫头会不会也是如此这般的对待自已? 她们两个,毕竟不像梧桐和芭蕉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一起长大的丫头,彼此间的情意更深厚些。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不舍得让桐、蕉二婢陪着自己一起进宫。这后宫是自己选中的上佳安身之地,可是对她们来说,却太危险了些。是以当嫡母让她带云珠,云香入宫时,她毫不犹豫就点头应了。如今也不知那两个丫头留在卫国公府过的可好? “娘娘,赵太医来了。” 裴嫊扯回飘远的思绪,免了赵太医的礼,请赵太医帮她看脚伤。 赵太医是太医院年纪最大的老大夫,虽然他的医术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再更上一层楼,可是因他年纪够老,须发皆白,像帮宫中的贵人们看看扭伤的脚啊,划伤的玉臂啊,最是合适不过,也是因此,裴嫊才点了名要他来。 老太医隔着帕子在裴嫊的脚踝上轻轻捏了几下,道:”娘娘不过扭伤了筋,并不妨事,下臣这里有几帖膏药,回头用黄酒热热的化开了,贴在伤处,三五日便可好了。” “多谢赵太医了,若是太医无甚急事,不知可否方便替此处的郑才人诊个脉,她如今病的可是不轻,吃了医士开的方子也总不见效。” 老太医一听,心中一喜,连声应道:”方便,方便,下臣这就去给才人号个脉。” 这几年,因他年纪老迈,腿脚不利索,是以除非是外伤,一般宫妃鲜少有请他去看诊内科疾病的,如今好容易有人请他去诊个病,还是有些难度的重症,自是技痒难耐。 他进到内室,诊过了郑才人双手的脉象,又让掀开帘子察看面色,又细细问了生病之前的饮食起居,这几日服药之后的病症变化,最后摸着自己那一把雪白的胡子,摇头叹道: “学艺不精啊学艺不精!虽然初起之症瞧着似是因暑热所致,实则在里则为受了寒凉之故,乃是寒证,却按热证去治,以凉药医寒症,自然是雪上加霜,曰渐沉重。若是再吃几副这寒凉之药,怕是阴寒至极便成格阳之症,那便难治了,幸好今日请了下臣来诊脉,待下臣对症开一副方子,吃上三日定然好转。” 笔墨纸砚是早就备好了的,赵太医坐到桌前,正要开方子,便见一个小太监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见到坐在上首的裴嫊,似是岀乎意料,愣了愣神才想起来给裴嫊见礼,”见过婕妤娘娘,小奴是来给郑才人宣圣上口谕的。”说罢扫了一圈,”咦,怎么不见郑才人?” 裴嫊默不作声,却拿眼睛看了添香一眼。添香倒也机灵,开口道,”我家才人病了,已经躺在床上十几天了。” 那小太监一听就苦了脸,“小奴是来传圣上口谕的,宣才人郑氏即刻前往翠华宫为德妃娘娘抚琴。” 听了这则圣谕,所有人都是掩不住的惊诧,怎么圣上这会子忽然想起郑才人了,还是说其实是托了德妃娘娘的福。 裴嫊却是一点也不吃惊,想想她堂姐耍的那些小手段,就有些想笑,若是九五之尊真有心于一个女子,你再怎么想法子去挡她的道,都是拦不住的,既白费力气还落不了好。她有些庆幸自已做了正确的选择,把赵太医给找了来帮郑才人看诊。 添香很是为难地道:“可是,可是我家才人正病在床上,已经病了好些天了,实是起不了身。” 一旁的赵太医也帮腔道,“才人病体沉重,现在还昏睡不醒,实在是挪动不得。” “既如此,敢问郑才人得的是什么病?怎地如此严重?” “夏日贪凉饮冷,风寒入体,因此有些寒症。” “不过区区小病,怎么这么多天都没见好吗?” 裴嫊想了想,不记得在永安宫见过这个小太监,便问道:“这位公公想必是翠华宫的内侍吧?不过,怎么不是长喜公公或是德妃娘娘身边的刘公公来传口谕呢?” ”小奴正是在翠华宫侍奉德妃娘娘,圣上一下了朝就来看我家德妃娘娘,闲话间德妃娘娘提起郑才人的琴艺乃是京城一绝,可惜却无缘闻听,长喜公公和刘公公要侍候圣上和德妃娘娘,便差了小奴前来。只是,如今小奴却不知该如何回去复命了?” 虽然这小太监明明白白表示圣上能想到她郑才人,那是托了他们德妃娘娘的福。可裴嫊还是怀疑这里面弘昌帝多少还是岀了点力的吧!不过这个小太监倒是会说话,怪不得被委以此重任。 裴嫊想了想,温言道:”郑才人如今病成这样,怕是去不了翠华宫了。郑才人的病初起之时并不厉害,依五品才人的品级按制请了位医士来诊脉,哪知那医士诊病有误,用错了方子,这两个丫头见郑才人的病总不见好,便去瑶光殿求昭仪请个太医过来。我堂姐代掌六宫之事,如何敢不依宫规行事,只得私下嘱我想个法子请了赵太医前来,老太医医术精湛,想来郑才人不久便会康复。若是那时德妃娘娘还想一睹郑才人的琴艺,再差人来相请便是。公公若是不知如何回禀,不妨便照我说的回了圣上和德妃娘娘便是。”裴嫊慢条斯理地说完,笑吟吟地看着那个小太监。 ☆、第9章 剖白心迹陈利害 当天晚上,裴嫊便被一顶肩與抬到了永寿宫。 裴嫊在云珍和云香一左一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内殿,见裴昭仪坐在太后的右侧下首,神色淡淡的,喜怒不辨。正要行礼,却见裴太后摆了摆手,”你脚上有伤,免礼坐下罢!” 裴嫊谢过姑母的体恤,在下首坐了,早有宫人奉上茶来。太后道:”这是今年新进上的金山雀舌茶,便是整个皇宫也只得了六两,你尝尝看!” 裴嫊听这茶叶金贵,浅浅啜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一番,开口赞道:”果是罕见的好茶,入口甘香甜美,最难得的是后味略有辛凉之意,炎夏品此茶最是得宜。我今儿真是沾了姑母的光了,方能吃到如此好茶。” 太后听了,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只拿着盖碗慢慢拔着盏中浮在上面的茶叶,有一下没一下的,不时发出轻轻的碰撞之声。 这声音虽轻,听在裴嫊耳中,却是仿若拿着面铜锣在使劲敲打一般。她多少有些猜到太后为何抬也要把她过来,又偷眼看了一下裴昭仪,见她仍是端然不动,不发一言。只是既然太后发作之前有意要多晾一会自己,那自己也只能乖乖等着。 过了良久,裴太后终于开了金口,似笑非笑地道:”也不晓得你是不是和这宫里犯冲,这才短短几个月功夫,就已经跌了两跤了,幸好倒是都并无大碍!” 裴嫊早就知道自己那点假摔的小把戏如何瞒得过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的太后,她这位姑母当年丧了亲子,又无法再生育,却还能从一众有儿子的妃嫔中摘得后冠,稳做皇后十几年,再顺利升级为太后,那份心思自己如何能赶得上。当下很干脆的就跪地请罪。 裴太后又晾了她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裴嫊想了想,“嫊儿错在自做主张,应该先来请教姑母,听姑母示下。” “你素来是个有自已主意的,哪还用得着再来问我!” 裴嫊只是不停磕头,“嫊儿知错了,还请姑母恕罪,嫊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眼见她一气不停连磕了好几个头,裴昭仪才开口替她求情,“嫊妹妹这般请罪,瞧着怪可怜见了,姑母不如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裴太后看了一眼侄女,道:“罢了,起来吧,瞧在你堂姐的面子,这次便这么算了,若是再有下次,这宫里你也不用再待下去了。”她是知道裴嫊的软肋的,见她听了这话后煞白的脸色,心中顿觉快意了不少。很好,只要有软肋,就不怕不能把她拿捏在手里。 裴嫊连道了几声再不敢犯下如此蠢事,这才转首谢她堂姐为她求情。 “咱们都是自家姐妹,自然是要互相帮扶着了,只是,愚姐倒是有些不明白,那郑氏有什么好的,倒要你宁愿故意伤到自已,也要去帮她?她可是咱们大周朝的第一才女,又长相秀美柔雅,上次在端午节宴上又大出风头,迟早必会成为圣上的新宠,你倒是好,先前劝着不要动卢妃那贱人的孩子,这会子又帮着这郑氏,胳膊肘可着劲儿的往外拐!”这会子裴昭仪面上终于失了先前的冷静,一脸明明白白的恨意。” 裴嫊分辩道:“若我说我全然是为了裴家呢?便是此次郑氏之事,更是为了姐姐着想。” “哼,我倒要听听,好一个为我着想,我守着宫规办事,难道还能寻我个错处不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虽说姐姐守着宫规并无错处,可若是有心人在圣上面前一番花言巧语下来,姐姐觉得可能讨得了好儿,何况姐姐初初代掌宫权,便如此不体恤下面的低等宫人,若她是个寻常宫人也就罢了,偏她是荥阳郑氏家的嫡女,又广有才名,便是在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你如此待她,圣上心里会怎么想,说不得便会认为姐姐这是在嫉贤妒能。” 裴婧也不是个蠢的,只是入宫后这三年过的实在是憋屈,始终被卢妃压在头上,又整日被太后教训,好容易大权在手,虽仍动不了卢氏那个贱人。 只要一想到端午节宴上弘昌帝看向那郑氏时那满是欣赏的眼光,再对比一下看向自己时的目光,想起来就是一阵心酸,那时她就恨上了郑氏。这才拿着宫规当令箭,硬抓着不放,想着最好便让她从此一病不起。 此时虽觉得裴嫊说的很有几分道理,只是到底面子上下不去,冷笑道,“照妹妹这么说,妹妹自做主张,私自请了太医去瞧她倒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嫊儿也只是歪打正着,不成想皇上会宣旨去召郑才人为德妃抚琴。” 太后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此时插进来一句,“你是当真想不到呢,还是早有预料?” “嫊儿是有些猜测,只是没想到,真被我猜中了。” “你倒是会猜,也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生出这些猜测来的?”太后似是有些兴味的样子。 “姑母觉不觉得上次端午节宴,卢妃对郑才人似是有些不一般,倒像是一力抬举她似的。据闻卢家和郑家也不见得有多交好,所以嫊儿想多半卢妃是想利用她来和我裴家分宠。”裴嫊知道她二人都极不喜德妃这个名号,便也随了她二人改口称卢妃,反正也是在太后宫中,给人听到了也不打紧。 裴嫊只说到一半,便被裴婧截了话头,“这个谁看不出来,便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松口给她去请太医的。” “既然卢妃有意拿她当棋子使,那么横竖都是能寻到用处的。卢妃既对她上了心,便不会不知她卧病在床有一段日子了,只怕也是她跟圣上提起想听郑才人的琴艺,又特特安排了她宫里的小太监来宣口谕,便是想来抓我们一个小辫子。说不定还想着借此揪着姐姐的错处,好趁机收回掌宫之权。”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把裴昭仪给吓到了。她如今已是不再奢望弘昌帝能够宠幸于她,只是这掌宫之权,却是希望能在自已手里多握那么几天的。她才尝到执掌权柄的那种快感,如何甘心才这么几天功夫就把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 “更何况,便是没有这些事,咱们此时也不宜打压荥阳郑家的女儿。”裴嫊又道,她的太后姑母可不比她堂姐,若要让太后以后不再为难郑才人,她还得再列出别的更有份量的理由才成。 “这又是为何?”太后问道。 “我朝开国时的八大望族,如今只剩下陈郡谢氏、清河崔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温氏和我们河东裴氏这六大世家了。少帝在位时,想我裴氏一族何等一枝独秀,无限风光。可是自从三年前,卢氏、谢氏、崔氏三家联合,借着拥立圣上之机,咸鱼翻身,如今在朝堂上正和我裴家相持不下。荥阳郑氏和太原温氏虽说目前保持中立,两不相帮,但若是我们能得其相助,对付起那三家来,也便多了些助力,那卢妃如此抬举郑才人,只怕也是存着想要交好荥阳郑氏的意思在内。是以,在这个当口,我们怎能再去打压郑才人,把她推到卢氏那边呢? 裴太后神色一凛,随即眼中带上赞许的笑意,“你虑的甚是。”又看向裴婧,语重心长道:“一切都要以我裴家大局为重,不要看重那些一兵一卒的小小得失。你妹妹此次虽做的不妥,不过也是为了我裴家,以后你二人一定要同心协力,切不可因此就生分了。” 裴婧只得道:“谨遵姑母教诲,日后婧儿一定小心从事,凡事多听听妹妹的主意,妹妹暗中帮了我这一次,我怎会反倒与妹妹生分,只会与妹妹越来越好,我二人一起好生孝敬您老人家。” 裴嫊也赶紧再次深刻检讨不该自做主张,自行其事,又表了一番决心、孝心以及姐妹情深。一时室内一片和乐,暖意融融。 姑侄三人又说了会子闲话,裴婧便起身告退,裴嫊也跟着站起来,正要接口也说告退,裴太后却道:“婧儿你忙着处理宫务,便先回去吧,我再提点嫊儿几句。” 一时等裴婧出去了,裴太后又盯着裴样看了半晌,问道:“方才有一句话,当着婧儿的面我不便问出口,这件事便是你不来说与我听,当时也该劝着你堂姐才是。” “嫊儿是看堂姐当时一心不肯坏了规矩,又怕万一我劝说不动她,反倒,反倒也不便再去暗中出手了。” 太后冷笑一声,“怎地入了宫反倒比从前气短了几分,你不是惯会伶牙俐齿的吗,不然又怎么能说服了你嫡母同意先送你入宫?”这话说的讽意十足。 裴嫊听了也不恼,“能说动嫡母不是嫊儿口舌便给,而是嫡母*知机,权衡利弊之后自然觉得嫊儿所言实是为了裴家的上上之选。也是嫊儿与嫡母这十几年的情份,嫡母深知我的为人,方能不生疑我之心。只是婧姐姐,我与她不过幼时的几面之交,虽也是血亲,终究隔着一层,只怕说多错多。 只是此事,毕竟是嫊儿虑事不周,只顾着担心万一被卢妃拿了错处,借机发难,这才违了婧姐姐的意思。却不想此举不但自作主张,大是不该,而且一个不慎,更会误了我与婧姐姐的姐妹之情。” 太后听了这一番话,大是满意,她虽然不乐意见这两姐妹不和,但更不愿见她俩真的毫无芥蒂,姐妹情深地抱成一团。 “那次在永寿宫家宴,姑母便觉得在一众裴家女儿里,你倒是个聪明的,现下看来,姑母果然没有看走眼。你堂姐,唉,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虽也有些小心计,却还是目光短浅了些,你日后哪怕受些委屈,也还是要帮衬着她一些,你的好,姑母心里都给你记着呢,不会忘了你的。” 裴嫊自然点头称是,却听太后又道:“你方才觉得这金山雀舌甚好,不如姑母便送些与你?”裴嫊忙道这样金贵的东西自己如何消受得起,自然是只有身份尊贵如太后才能有福得享。 裴太后冷笑道:“姑母也是与你说笑,便是姑母要想送与你,姑母这里也没有多的,这宫里可不是只有姑母一个有福气消受这茶的。六两的金山雀舌,姑母这里只送来了二两,承平大长公主得了一两,余下的三两全送到了章华宫,给了卢氏那个贱人,明面上说什么她怀了龙子,在这苦夏里其余茶饮是一概不能用的,只有这金山雀舌方可。真正的缘由便是我不说,你也知道。” 裴嫊想了想,做出一脸黯然道:“想来不过是因为圣上的宠爱罢了。” 第6节 太后叹道:“在这宫里,想要长久的位居人上,享旁人不能享之福,那就只有去争得皇宠才行。都是那卢姓贱人可恶,你头一次侍寝她便坏你好事,接下来这段时日,除了端午那晚,但凡九郎只要在宫里,必被她借着身孕寻了个由头拉到章华宫去。所以也不怪你的法子没用,都是这贱人太过可恨。咱们越是恨她,便越要再想出个法子来把皇上从她那里给笼过来。你也歇了这几日,可有什么好的主意没有?” 这几日,裴嫊确实为了此事动了不少脑筋,“嫊儿日思夜想,觉得待脚伤一好,便还是亲手做了汤水点心送去永安宫。” 顿了一下,见太后以目示意她继续说,才道:“毕竟这乃是太后娘娘身为嫡母对圣上的关切之情。若是送了一段日子就不送了,反倒让那起子小人嚼舌说侄女是借此去邀宠的,见圣上不理会便就不来献殷勤了。便是侄女不在乎被人说是献媚邀宠,也不能让姑母因此背了坏名声。所以这茶点还是要送,只不过不是天天去送,而是逐渐增多间隔的天数,隔三岔五的送过去。” “这又是为何?” 裴嫊一撇嘴,“反正送过去人家又不稀罕,还不如侄女省下些时间好去做些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说来听听。” “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佳节,侄女想若是能练出一支舞来到时也能出来献献丑。” 裴太后目光一闪,“怎么想到这个主意了。” 裴嫊一脸讨好,“侄女听说以前姑母的舞跳的最是精彩绝伦,当年先帝就是因为无意中见了姑母在花间起舞,这才起了求娶之心,只可惜当时先帝已有正妃,不然,又怎会委屈姑母做了侧妃。” 裴太后想起往事,一时有些怅然,“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九郎的生母韦昭仪也是个善舞的,自从她进宫后,姑母就再也没有在先帝面前翩翩起舞过了。” 裴嫊听她话语之中竟是微有妒意,也不便接话,便道:“只是还求姑母能帮我请个舞艺大家来指点侄女一二,”咬了咬牙道:“侄女这次再也不想失败了。” 裴太后点头应下了,等她走后,裴太后收起笑容,淡淡地对一旁立着的余姑姑道,“这孩子是个有成算的,倒还真是个可造之材,就凭她这份玲珑剔透的心思,便是她不能讨得九郎的欢心,便留在我身边做做我的智囊,倒也不错。唉,毕竟年岁不饶人,这几年,我是越发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余姑姑忙道:“娘娘可不老,想是近日天气炎热,晚间有些睡不好,这才会觉得有些乏了。既然娘娘觉得婕妤是个好的,能帮到您,便让她经常来陪您说说话,这也是她的造化。” 裴太后摇了摇头,喃喃道:“是个好的,倒也未必,我总觉得在这件事里头,她还瞒了些东西没说与我听。” ☆、第10章 双姝互剖金兰语 裴太后眼光何等老辣,裴嫊虽然十有□□说的都是真话,却也藏了一二分的小心思。 裴嫊心知若自己所料不差,那位郑才人总有一日会得获圣宠,自己若想要在这宫里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把宝全押在自己的姑母身上可是不大牢靠的,自然要广结善缘。而这份雪中送炭的人情,自然是全着落在自己身上为好。 现下看来,果然被自己猜中,圣上确实是放心不下郑才人,什么德妃想听她抚琴,说不得便是他自己的主意,却把德妃推出来做了幌子。 裴嫊回去后因为脚伤,每日只闭门不出,只派云珍去流光阁探了一回病,又选了几本笔记送去给郑才人解闷。虽说她手头也有些补品药材,不过她从进宫时起就打定主意绝不给其他宫妃送什么吃的喝的闻的,免得将来万一被人陷害利用,生出什么是非来,因此便劝动太后赐了些药材给郑才人。 过得几日,待得脚伤好了,裴嫊便重又勤快地往勤政殿跑。 弘昌帝仍是不见她,她也不以为意,倒是长喜公公见了她手里的食盒,笑的那叫一个真心诚意。好歹是自己花了时间,费了力气亲手做的东西,见总算还有个识货的她自然心里高兴,索性不着痕迹地探了些他喜好的口味,以后只管照长喜的口味去做,讨好了这一位,将来总是有些好处的。 这日裴嫊从勤政殿送完茶点回来,一进院门,便见一个碧衣女子迎了岀来,不是郑才人是谁。 郑才人迎上几步,裣衽行礼、盈盈下拜道,“郑氏蕴秀给婕妤娘娘请安,前几日蕴秀染病,多谢娘娘前来看望,又施以援手,否则蕴秀的病也不好这么快就见好,还请娘娘受蕴秀一拜。”说完,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裴嫊也不推让,受了她一礼,扶起她道:“我与才人一见如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说完细细看了看她的面色,见她还有些苍白憔悴,裴嫊便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的病刚好,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我听说德妃娘娘赐了你不少好药材,可千万别藏着,尽管拿来补身子。” 郑才人浅浅一笑,“已经请太医开了个调养方子,正在照着方子调养。太后娘娘和昭仪也命人送了好些补品来,多谢婕妤在太后面前为我费心了。” 真不愧是帝京第一才女啊,这心里门清透亮,知道定是自已在太后和昭仪面前为她说了好话,这两位才会赐补药给她示好。她也不跟自己来虚的,直接就这么明明白白的跟自已道谢。果真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啊,裴嫊在心里感叹道。 裴嫊请了郑才人进到内室,又命云珠去沏了太后新赐的云阳毛尖来款待这位娇客。裴嫊有心和她交好,郑才人则是感念裴嫊对她的相救之情,因此二人言语之间甚是相得。 二人叙了齿序,裴嫊的生辰在三月,比郑蕴秀长了大半年。再开口时,郑才人便道:“还是姐姐知我心性,说起来多亏了姐姐在我病中送来了那几本书,解了我病中无聊之苦。” “你家中藏书万卷,我送书的时候可是千挑万选,生怕送的是你早看过的。” “那几本杂谈游记我倒是不曾看过,读来倒是别有一番意趣。本想今日带过来还给姐姐的,又有些舍不得,想再回味一遍,等过几日再给姐姐送来,今日带了几本我素日收着的杂书来给姐姐打发时间。”说着,便从侍茗手中取了书亲自递了过去。 “能让妹妹收着的书,自然是极好的。”裴嫊在家中时是个嗜书如命的,见书心喜,急忙伸手接过,翻了起来。 郑蕴秀抿了口茶,想起心中那个疑问,虽说她自已也有些答案,但是若不亲口问一问原由,她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 她将茶盏放回案上,轻咳了一声,见裴嫊仍是埋首于书中,只得开口道:“裴姐姐,蕴秀心中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姐姐能为我解惑?” 裴嫊从书中抬起头来,眨了眨眼,见郑蕴秀神色肃然,便将那几本书放到一旁,笑道:“不知妹妹想问我什么事?若是我知道的,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郑蕴秀也是个聪明的,虽说和裴嫊也没打过多少交道,但凭着直觉就觉得和裴嫊这种人相交,用不着言语间转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打机锋,倒不如开门见山,直来直去的好。 “此次蕴秀染病,全赖姐姐鼎力相救,大恩不言谢,蕴秀自当铭记于心,只是蕴秀不明白,为何姐姐宁愿阳奉阴违,甘冒触怒昭仪,甚至是太后的意思也要相助于我,姐姐就不怕得不偿失吗?” 裴嫊知道她是个玲珑心肝儿似的妙人,但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的就问出来,顿了一顿,反问道:“那才人觉得我为何要这般做呢,若是你我调个个儿,蕴秀妹妹又会怎么做呢,可会去救染病的我呢?” 郑蕴秀见球又被踢了回来,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若是你我易地而处,我是裴家身居高位的婕妤,你是郑氏染病的小小才人,只怕我也会不顾太后姑母和昭仪堂姐的反对,一定要示好于你。” “愿闻其详。”裴嫊一脸的兴味。 郑蕴秀说出自已心中的那个答案,“姐姐莫不是看在荥阳郑氏的面子上,希望裴、郑两家交好,也算是能得一助力。” 这郑蕴秀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啊,不愧是书读得多的才女,这见识就是不一样。可叹自个儿的姑母和堂姐却想不到这一层,这两个女人于后宫中女人间的阴谋诡计自是十分的在行,可是若要论到放眼全局,目光长远却有些力有不逮了。 “看来我们姐妹真是心有灵犀,倒是想到一块去了,不过,我帮你可不单单是为了这一个原因。裴家若能与郑家交好,自然是好,不过我这样讲,不过是想让姑母她们今后不要再为难于你。至于我到底为何救你,又在姑母面前替你说好话,这真正的原因嘛——” 裴嫊是很懂得吊人胃口的,故意说到关键处不说了,悠闲地端起茶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见郑蕴秀面上的神情快绷不住了,才道: “其实我只是为来日未雨绸缪罢了,故此先行和妹妹结下善缘。这世上的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我位尊而妹妹位卑,看似我在宫中风头正盛,但说不得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跌至底端,而到时候妹妹却可能深得圣心,恩宠有加。我当然要趁着这个时候雪中送炭,帮妹妹一把,好叫妹妹记着我的好,将来等我落魄了,还望妹妹记着今日之情对我照看一二。” 郑蕴秀这几天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过裴嫊给出的这条理由。 “这,姐姐莫不是在取笑我吧,我进宫这几个月,从未蒙圣上宣召过,即使在端午节上诗文出众,圣上也未曾对我青眼有加。如今圣上的一颗心都在德妃娘娘身上,即使德妃怀有身孕,身子不便,但圣上只要在后宫歇宿时,也都是宿在她的宫里,从不召他人侍寝。 更何况,我原也没存着争宠之心,父亲为了家族不顾我的意愿将我送到这不得见人的去处,我只想着每日读书作画,弹琴烹茶,躲开一切是非,清净度日便是了。” “读书作画,弹琴烹茶,躲开一切是非,清净度日。”这样的生活也正裴嫊心中所想所求,只可惜,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又处在宫中这样的境地,这个心愿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妹妹不想争宠,圣上却偏偏对妹妹另眼相看呢?我们也不用再辩了,等再过些时日,一切自有定数。” 郑蕴秀见她想到此打住,又想起一事来,便换了个话题,“早上我去太后处请安谢赐药之恩,没见着姐姐,姐姐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恩,那倒不是,只是我要忙些别的事情,太后便免了我的请安。” 郑蕴秀虽疑惑她究竟要忙何事,但也不好再问下去,又说笑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不过,没过几日,合宫便都知道了裴婕妤为何每隔五日才去给太后请安的缘由。 ☆、第11章 拟将一舞邀帝宠 郑蕴秀是帝都首屈一指的才女,而大凡才女多少总是有些孤芳自赏的,是以她平素极少与人来往,因此当她得到消息时,后宫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来那位扶兰院的裴婕妤这阵子之所以不那么勤快地去给她的太后姑母请安,是因为人家要更勤快地往宜春院跑,跑去干嘛,练舞。 宫中教坊宜春院里最好的一处院落玲珑阁里,如今住着大夏朝最负盛名的舞者——舞娘子。据说这位舞娘子可是裴太后特地从江南一掷万金给请回来的。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呢?”有人故做不解,虚心求教。 “这还不简单,特特的请了这位舞娘子来教那位跳舞呗,肯定是想捡个日子跳给圣上看呗!”有那脑子好使的,自是不吝出言指点。 “真是大手笔啊,居然能请来舞娘子,我听说她在江南可是一舞值千金哪!别说请她来教舞,便是一般的官宦子弟想要见她一面都难啊!” “河东裴家可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比的了的。” “要不了多久就是中秋节了呢,这可是献艺的好机会啊。”这话一出来,众妃都默了,开始琢磨起自已到时候有什么拿手绝活好献出来。 “娘子,”添香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还是习惯喊她家才人在家中时的称呼,“如今宫里的娘娘们都在想着到了中秋节那天该献上些什么好为圣上助兴,娘子您要不要也……”看到她家才人阴沉下来的脸色,添香聪明的闭嘴了。 “我自幼苦练琴棋书画,难道便是为了在圣上面前献媚邀宠的吗?她们爱吹笛子便吹笛子,爱跳舞便跳舞,与我何干,咱们只要清清净净过日子便好。” 郑蕴秀说完便坐到书案旁捡了一本书来看,却有些不明白裴嫊为什么这么早的便大张旗鼓的把她跟舞娘子习舞这件事给张扬开了,她就不怕她这样高调的惹人眼,别人不会给她暗中使绊子吗? 裴嫊却是生怕她的举动还不够惹人眼。这日给裴太后请完安,听有宫妃说起见到卢德妃在御花园里散步,眼珠一转,没像往常那样直奔宜春院而去,而是绕道去了御花园。 她知道卢德妃一向喜欢芳菲小径处漫步,便径直朝御花园东南行去,果然在左近处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卢德妃。 ”嫔妾见过德妃娘娘。”按规矩她一个三品婕妤见了位列四妃正一品的德妃,身子是要蹲俯到地的,她却只是意思意思的屈了屈膝,行了个半蹲之礼,这是完全没把德妃当四妃而是拿她当九嫔的明晃晃的蔑视啊!更过分的是德妃还没叫她免礼,她就自个儿直起身子,还故意做出一副骄矜一态来,真是让人恨不得上去给她两耳光。 德妃卢珍要不是顾忌自己正怀着孩子,真想冲上去亲自动手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那一脸的张狂样儿让人看了就火冒三丈。 德妃黑着一张俏脸,冷笑道,”没想到裴婕妤进宫这么久了,连宫规都没学会!不会请安行礼不说,居然还没叫起就自个儿平身了,哼!裴家真是教的好女儿?” 裴嫊眉眼含笑,好脾气地又屈膝行了个半礼,“德妃娘娘教训的是,嫔妾确是行止不当。只是嫔妾却并非有意如此,实在是这几日来连日练舞,腰酸腿痛,实是蹲不下去啊,只膝盖弯的厉害些,双腿便疼痛难忍,无法立住。若是一个站不住跌倒了,娘娘驾前失仪是小,万一不小心冲撞到了娘娘,那妾岂不是罪该万死。 更何况,妾自入宫以来,宫中上下无人不称颂娘娘为人宽和大度,待一众姐妹最是柔善体恤,便想先起身缓了腿上的疼痛,再来跟娘娘请罪解释,娘娘宽仁慈和,必不会怪罪于我的。” 德妃被她这一长串理直气壮又巧言令色的说辞给堵的一口气憋在咽喉,吐又吐不出,就这样咽下去又不甘心。正在气恼,却听边上一道娇娇柔柔的嗓音道:“哟,婕妤娘娘可真是会说话啊,瞧这伶俐利齿的,真是让妾好生羡慕啊,婕妤娘娘若是得了闲,不妨也教教我怎么说话呗,我也好学学怎么将这黑的给说成是白的!” 说话的是吴美人,乃是德妃的一个远房表妹,因为沾了德妃的光,入宫没两年,便从一个八品的少使升为了四品的美人。吴氏深知自已的一切皆是德妃所赐,因此一向对德妃忠心耿耿,奉承有加,德妃让她往东她决不敢往西。 裴嫊想到每次她堂姐裴昭仪跟她闲话宫妃时,一提到这一位都极其轻蔑的称她为卢氏贱婢边上的那个“狗腿子”。不由在心中暗笑,她堂姐给这位封的狗腿子这个称呼可真是妙啊!瞧瞧,她这不就已经急着向主子表忠心的跳出来要护主了吗?本来她站在德妃后面,自已还真没瞧见她。 “吴美人你可别急着谦虚呀,我瞧你这小嘴也是极伶俐的呀?想是跟着德妃娘娘久了才这么会说话,怪道是跟在德妃娘娘身边的红人,等闲不离娘娘左右的,就算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也要陪着德妃娘娘散步。德妃娘娘是得了太后、圣上的恩准免了每日的请安,不知吴美人又是得了上面哪一位的恩准呀?” 被扣了不敬太后这么一顶大帽子,吴美人也不慌张,挺了挺胸,有些得意地道,“自然也是太后和圣上金口同意了的,前两日婕妤娘娘没去给太后请安,所以也难怪你不知道,圣上特意跟太后娘娘说了,德妃娘娘这几日心情不好,让我这几日好生陪侍在德妃娘娘身边,太后便免了我这几日的请安。在此之前,我可是一日不落的去永寿宫请安的,倒是这些时日,婕妤娘娘去的有些少啊。” 裴嫊有些做作地叹一口气,揉了揉腰,“还不是为了练那支舞,太后怜我每日练舞辛苦,又怕耽搁了练舞的时辰,便让我五日去请一次安。不过我虽然早上去不了,每日晚间定要去给太后请安的,再侍候太后用晚膳的。” “能得到太后的庇护,自然是婕妤你的福气。不过啊,对咱们这些后宫的女人来说,最最要紧的还是圣上的恩宠,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婕妤妹妹?我可是听说某人献了快两个月的殷勤,至今还没见上圣上一面呢!”德妃终于缓了过来,直戳裴嫊的痛脚,吴才人在一边很配合地捂着樱桃小嘴,咯咯直笑。 裴嫊怒了,面色一沉,“吴美人,好像咱们聊了这么久,你还没跟我见礼吧!” 官大一级压死人,好歹裴嫊也是三品的婕妤,吴美人再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屈膝行礼,口中道一句,“嫔妾见过婕妤娘娘。” 裴嫊这才满意了,“起来吧,圣上不见臣妾,那是因为圣上正忙于国事,自然是不能分心的。更何况,我本就只是奉太后之命去给圣上送些补品吃食,为的只是圣上的龙体,可不是为着得见圣颜才去的。” 裴嫊这一番义正辞言说得那真是冠冕堂皇,话锋一转,又对着德妃道,“说起来,还是德妃娘娘好福气啊,圣上心里最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娘娘可再没旁的人了,即使娘娘身子不便,也从不召别的宫人侍寝,还是守在娘娘的章华宫里。” 德妃对于弘昌帝的此等行为自然是心中甜如蜜糖,得意非凡,却也知道在这份荣宠的背后那些来自后宫女人的嫉妒怨恨是多么的波涛汹涌。就连太后都跟她明示暗示了两三回,说什么这宫里要雨露均沾,方是天子之福。 看着德妃明丽的容颜上那一抹隐隐的郁色,裴嫊见好就收,”嫔妾还要去宜春院跟舞娘子求教练舞,先跟德妃娘娘告退了。” 德妃目光微闪,”不知婕妤妹妹练的是什么舞,每日要这么辛苦。” 裴婕故作神秘地一笑,“是师傅亲自帮我编排的一支新舞,师傅说此舞若舞的好了,‘艳惊四座、一舞倾城’那是不在话下。我若能学到师傅的六分舞艺,便尽够看了。只是要在短短时日内要练得纯熟,本就不易,况我又是个笨的,只好勤能补拙了。”说完笑吟吟地看了两人一眼,欠了欠身子,转身而去。 德妃看着裴嫊远去的袅娜背影,想着她那如初升朝霞般灿烂夺目的容貌,心中忽然涌岀来一股莫名的担心,不由攥紧了衣袖。 一次两次,弘昌帝可以顾着和自己的情分对裴嫊的献媚讨好无动于衷。可天下哪有一个男人是守身如玉只守着一个女人过的,男人就像那馋嘴的猫儿,见了漂亮女人哪有不偷腥的,何况还是面对裴嫊这个过分漂亮女人的有意勾引。 德妃可不信弘昌帝能把持的住,那位可是个好色的主儿,不然也不会隔三岔五的往平康坊那种烟花之地跑了。 一想到要不了多久,裴嫊就会盛装丽服,在弘昌帝面前翩翩起舞,用从舞娘子那里学来的什么“倾城之舞”去媚惑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就觉得恐慌而又愤恨。 不行,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看来她得想个法子,一击必中,让这位裴婕妤以后都一劳永逸的不需要她再去为她烦心。 ☆、第12章 映月荷花别样红 第7节 邀月台高数十丈,建在北面映月湖之畔。天边一轮明月,水中亦是一轮明月,两相辉映,乃是宫中最佳的赏月之地,是以每年中秋节的宫中晚宴便设在此处。 是夜,但见邀月台上张灯结彩,鼓乐齐备。正中的望月亭中设着三张席位,其中两张不用说是太后与圣上的,另一张稍偏下首的想是设给德妃的,其余众妃的席位在亭外两侧依次排开。 食案上早摆放好时新的各色果品,蜀中荔枝、西州葡萄、康国金桃、张公酥梨、洛阳石榴。还有各种口味、各色形状的蒸饼、胡饼、月团饼,琳琅满目,看的人眼花缭乱。 等到开了席,更有那一道道御厨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水陆珍羞,流水般地呈上来,南之蝤蛑,北之红羊,东之虾鱼,西之嘉栗,甖碗杯盘,金质玉镶,真真是丰盛至极。 只可惜,这所谓的丰盛是对高位的妃嫔而言。宫中素来讲究等级之分,弘昌帝即位后为着国库空虚下令减了后宫一半用度,各妃子的一应待遇直接和品级挂钩,便是像今日这般合家团圆的酒宴,那也是看人下菜,太后和圣上自然享用最好的。德妃四妃之一,又怀着皇子,也得紧着好的先给她上,便是裴氏姐俩这样没什么帝宠的,因为身份特别,像蜀中千里加急送过来的荔枝那也是能分上几颗的,西州贡上的水晶葡萄是管饱的。至于低位的宝林、采女之流,葡萄是普通的,螃蟹是小了一圈的,金碗玉盘是用不起的,只能用银碗瓷盘来凑数。 吴才人看看摆在自己跟前的鸿雁纹尖莲瓣银脚杯中的梨花春,再瞅一眼左边席上被裴嫊搞在最靠边的葡萄卷草叶形环柄金杯中的玉露春。那酒澄澈透亮,光是色泽便胜过自己的许多,真是人比人气死人。直到吴才人瞧见坐在她对面的郑才人微尝一口后也是皱起了眉头,心里这才好受些。 裴嫊倒是对这些不大在意,她自四年前落水生了场大病之后,便滴酒不沾,就算现下把太后喝的凉州贡上的紫玉葡萄酒摆在她面前,她还是坚定的选择喝她的甘蔗浆。 酒过三巡,不知亭中的德妃和元康帝说了什么,弘昌帝忽然哈哈大笑,听着极为开心。弘昌帝本就生得俊美无匹,龙章风姿,这么灿然一笑,真如春回大地,阳光普照,看花了一票女人们的眼。 众女正在陶醉,就听弘昌帝笑道:”方才要不是卢爱妃告诉朕,朕还不知道原来众卿这些日子个个都勤学苦练,于音律歌舞之艺上更上层楼,好让朕一饱眼福哪!” ”圣上每日操劳国事,我们姐妹们能做的也只有唱支曲儿,跳个舞儿,吹箫抚琴,博圣上一笑罢了。”德妃这一句话说的是情意绵绵,又娇声道,”圣上可不知道咱们姐妹有多盼着赶紧到这中秋佳节呢!” “都盼着到朕面前来献宝么?”弘昌帝给德妃喂了个水晶葡萄。 德妃嘟着红唇,娇滴滴道,“除了给圣上献艺,博圣上一笑,难道就不许我们也跟着沾沾圣上的光,欣赏欣赏众位姐妹们的绝艺吗?”盈盈眼波扫过坐在下首的裴嫊,“特别是裴婕妤,这几个月她跟着舞娘子新学了一支舞,据说这支舞啊那可是艳惊四座,一舞倾城。臣妾真是等不及要看这倾城之舞呢!” 弘昌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裴嫊,见她身着三品婕妤宫装,鬓上插一支七宝衔珠五翅金凤钗,珠光宝气,尤为明艳。 ”既然德妃想看你那支舞,婕妤你这便去准备一下,第一个岀场献艺吧!” 裴嫊听了这话,秀眉微蹙,缓缓站起身来,看了太后一眼。 太后开口道,“这样做恐怕有些不妥吧,这宫里的规矩素来是由低位嫔妃依序进上献艺,怎么能为了嫊儿就坏了规矩呢。”裴嫊便是不看太后这一眼,太后也会开口的,这德妃横插一嘴,可是又想使什么妖蛾子? “还是太后娘娘说的是,是妾妃虑事不周,最好的自然要压轴出场了,圣上,你说是不是呀?”德妃这句话说的还像那么回事,可是弘昌帝说的话就有点气人了,“跳舞是个力气活儿,等婕妤吃饱了再来献舞,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的轻佻又无礼,可谁让说这话的人是皇帝陛下,裴嫊忍着气又坐回去。 偏德妃还要再凑个趣,指了指自已食案上的一盘菊花蟹道,“本宫如今怀着身孕,吃不得这些寒凉之物,倒是可惜了这只南湖紫蟹,这个时令可是只养出了这三只能入得口的。既然本宫吃不得它,不如便请婕妤妹妹替本宫尝尝它的鲜味吧。圣上也说了,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跳舞嘛!” 裴嫊只得谢了德妃的赏,她本不打算吃蟹的,如今看来是不得不吃了,便拿起食案上备好的银制蟹八件,斯斯文文地吃起蟹来。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轻伸玉臂,素手纤扬,拿起小圆剪剪下两只大螯,垫在剔凳上,用小银锤轻轻砸开,再用银签子把白嫩嫩的蟹腿肉钩出来,用银筷夹了,放在蘸料里沾了沾,再送入口中。 在座之人,皆出自名门世家,都是从小就练习过食蟹的行止姿势,务求要斯文雅致,潇洒自如,万不可让人生出粗俗狼狈之感。 即使用最挑剔的眼光去品评,众人也都觉得裴嫊食蟹的动作举止无一不风雅轻逸,优美从容,瞧着不像是在食蟹,倒像是在焚香煮茗一般美极雅极。由不得人不多看她几眼,便是一向不待见她的弘昌帝也不经意间多朝她那个方向望了几眼。 裴嫊感知到旁人不时投过来的目光,手中动作便愈发优雅完美,心中却在感叹,螃蟹这好物,她从前也是经常吃的,蟹八件不知使的有多熟,想不到忌了这几年的口,使起来还是这样顺手。 她用银柄长勺刮下一勺雪白的蟹膏,正要送入口中,忽有所感,不由微扬起头,却对上一道让她意想不到的视线,那道目光立刻便收了回去,若不是那惊鸿一瞥中弘昌帝的目光太过复杂难言,让她印象深刻,她几乎要以为那道目光只是自已的错觉。 她的心跳忽然有些快,幸好弘昌帝的目光再也没往这个方向望过来。 裴嫊不过略吃了几口便不再吃了,奈何德妃今天晚上对她尤为关心。 “婕妤妹妹怎么只尝了这么几口就不吃了,莫非是嫌弃本宫赐的这只蟹不够肥美鲜香吗?” 裴嫊起身不卑不亢道,“多谢德妃娘娘如此关心嫔妾,只是妾昔年曾落水大病一场,此后这身子便有些畏寒,因此寒凉之物并不敢多吃的。方才娘娘赐蟹时,本欲辞谢,但一来为娘娘关爱所赐,不敢辞却娘娘一番心意。二来自从那场病后,妾已有四年不曾食蟹,也实是有些想念这蟹肉的滋味了,但总归还是不敢多食的,还请娘娘见谅。” “既然如此,那便请妹妹自便吧,本宫又怎会怪罪于你呢!”德妃不咸不淡地道,转头自去看场中妃嫔们的歌舞,再也不看裴嫊一眼。 低位妃嫔们一个个的上来展示自已这几个月来勤修的才艺,却也不过尔尔,只换来弘昌帝心不在焉的几眼打量和几句尚可,连一句赞美之辞都欠奉。 直到郑才人怀抱七弦琴出场抚了一曲《挟仙游》,弘昌帝才坐正了身子,仔细聆听,曲毕还击掌赞了一句,“甚美,如闻仙乐。” 裴嫊却没听到这如闻仙乐般的琴声,她早已离席去后面的宫室中更衣准备,接下来便轮到她的倾城之舞了。她临去前还不忘叮嘱云珍记得要一壶温好的甘蔗浆,等她跳完舞了好给她解渴。 德妃扫了一眼裴嫊的席案,除了她赏的那盘菊花蟹,其他的的菜肴几乎一筷子未动,心道这丫头果然不是个笨的,知道今晚的献舞非同小可,万不可岀了意外,这些吃食一口未动,只用了点鲜果,真是小心的紧。不过,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在这儿等着她。 她瞟了一眼吴才人,见她一脸笑意,微微颌首,心中一宽,知道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接下来自己只要好生看戏,啊不,是观舞便是。 此时众人都在议论这即将上演的倾城之舞,却听一片人言中幽幽传岀一管呜呜咽咽的箫声,其音低回婉转,其情缠绵不尽,众人为那箫声所动,一时座中寂然无声。 只见十二名粉衣舞裙的少女手挽白绸,托着一座花苞形的粉色莲台款款步入场中,盈盈下拜,翩然起舞。无论这一众舞女是下拜、转身,还是移步、换位,在场中环绕而舞,手中都牢牢挽着那条末端连着粉色莲台的白绸,而那花苞般的莲台也在旋转中次第绽放开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都紧紧盯着那如花盛放的粉色莲台,就连弘昌帝也不例外。 绢纱制成的粉色花瓣渐次打开,将开未开之际,花心处忽又开岀一朵玉色的兰花,细细看去,却是一双指如葱削的纤纤玉手,曼妙灵动地做出兰花盛放之姿。 最后一片粉荷的花瓣业已缓缓展开,花心处的女子终于完完全全的落入众人眼中。 眼前明明没有水,只有一地朦胧温柔的月光,郑蕴秀心中忽然就想起诗经中的那一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如梦如幻,美的不似凡尘中人。 那如烟似雾般的美人只着一袭极简单的白纱素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披散在肩头,一应簪钗发饰皆无,只用一缕缥缈的轻纱将两鬓的秀发挽起松松系在脑后,便清极艳极,无可比拟。 伴着悠悠咽咽的箫声,莲台上的女子轻舒玉臂,柳腰曼旋,舞落一地清辉,清风明月,风举仙袂,疑是月里嫦娥。玉容寂寞,闲愁种种似诉月宫凄清,无人相伴之孤苦寂寥,含情凝愁,脉脉相思只盼良人能悟,从此金风玉露影成双。 众妃都是独守空房惯了的,此时见她舞出了自已的一腔心事,无不心有戚戚,沸然有感。虽知这女子必是裴嫊无疑,却还是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相信,只因众人平日见惯了裴嫊明艳至极的浓妆丽色,此时见她淡扫蛾眉,脂粉不施,清丽绝伦,宛如变了个人似的,都大感惊诧。 哪知更让所有人意料不到的还在后面。 却闻箫声渐转渐低,莲台上粉色的花瓣又渐次合拢,众人只觉得这片刻的光阴未免太过匆匆。如是佳人妙舞,尚未餍足,怎的这么快就到了尾声。不管心中如何不舍,只盼能再多看一忽儿,但那花瓣终是完全合拢了,重新将那白衣的月宫仙子藏在了花心之中。 最后一缕箫声渐消,终不可闻,四下寂静无声。众人还都沉浸在那幽远的意境之中怅然若失,忽听“铮”的一声裂帛之音,粉色的花苞突然一下子全部张开,先前那遗世独立的白衣女子已杳然无踪,却是一个如火般的红衣女子在花心急速旋转。 她跳的舞也并不稀奇,乃是大周朝几乎人人都会跳的胡旋舞。但是难就难在,这胡旋舞在平地上跳来不算什么,但她可是在方圆不过尺许的一个小小圆台之上,便是昔年最擅舞技的赵飞燕虽能在玉盘中起舞,可那跳的也不是这等急速旋转的胡旋舞啊? 不过最令弘昌帝纳闷的是,她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又换了一身行头的?绯红色的窄袖上襦,红底金色小团花的袒领半臂,系一条深红浅红相间的七破间裙,仿佛一朵红艳艳的石榴花耀花了所有人的眼。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如珠落玉盘,红衣红裙的女子合着节奏翩然旋转,乌发翻飞,裙裾飞扬,一身深深浅浅的红如火般蔓延开来,仿似要漫到人的心里去。 方才还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仙子,此刻却热烈的像一团明艳的烈火一般,灼亮了人的眼,也灼热了人的心。 ☆、第13章 倾城一舞月下莲 此时众人的目光全都紧盯着粉色莲台中那一团红色的身影,只有一双眼睛只是偶尔看她一眼,大部分时候却在打量着弘昌帝。 这双眼睛的主人却不是德妃,而是裴太后。 裴太后极其满意她这个侄女今晚的表现,实在是堪称完美。看来那舞娘子的确出手不凡,不但舞艺绝伦,更妙的是会调教人,裴嫊不过才跟她学了几个月,就已经被打磨的焕发出完全不同以往的光彩。以前的裴嫊,是够明艳绚目,却从不曾像今晚这般身上多了一种动人心魄,迷人心窍的美。 她想起舞娘子和她辞行时对她说的话,“太后娘娘,您这位侄女,是一块上佳的璞玉,我为她精心编排的这支舞能将她身上潜在的美最大限度的展现出来,我敢说,这天下的男人见了这支舞能不动心的恐怕没有几个!” 这一晚上,她都在随时关注弘昌帝的一举一动,旁观者清,所以她极其欣慰的发现,弘昌帝看向裴嫊的眼神已经不知不觉中悄然起了变化。 即使是那位郑才人抚琴时,他都没有看的这么关注,眼中的神采也从没有这么明亮,就像是被一把火突然点着了一样。 一曲舞罢,裴嫊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被弘昌帝叫到了面前。 裴嫊方才转的太厉害了,头还有些微微的发晕,脚下有些不稳的步入亭前。 弘昌帝见她娇喘微微,香汗淋漓,一张俏脸儿红彤彤的,便如刚剥了壳的鸡蛋在胭脂里滚了一圈,真真十二分的好颜色,又像极了玉盘中的大红苹果,说不出的鲜艳诱人,直让人想扑上去啃一口。 一头鸦青色的秀发有些散乱的披在肩头,还有几缕贴在颊侧,更添几分别样的妩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她胸前的那一片无限风光,袒领襦裙可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穿得了的,你得有足够的胸器才成。想不到平日里瞧着身形苗条,并不丰腴的裴氏,居然在关键部位这么有料,从上面的角度望下去,恰好能看见两座玉峰间那一道深深的玉沟。 弘昌帝盯着她看了半晌,却只说了一句:“这舞倒是不错,赏。”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裴嫊此时已是累的腿脚发软,口干舌燥,再也撑持不住,也懒得去更衣,索性先回到她的席位坐下歇歇再说。 云珍见她回来,忙将刚刚送来温好的蔗浆递上。裴嫊喝了一口,虽觉口感有异,不像是甘蔗浆的甘甜,反而甜中有一丝酸味,然而口中实是渴的厉害,不及多想,便一饮而尽。 德妃有孕,自然是无法献艺的,因此裴昭仪便是最后一个出场,弹了一曲古筝。见识过了先前裴嫊那支舞,众人此时还没回过味来,都有些心不在焉,便是弘昌帝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好容易裴昭仪弹完了筝,弘昌帝便道时辰不早,都散了吧。依着宫规,每月初一、十五,圣上是必与皇后同寝的,然此时中宫无后,德妃便是首屈一指的第一人,众妃猜想今晚多半弘昌帝是要携了德妃去她的章华宫的。 哪知德妃却开口道:“圣上且慢,圣上今儿莫不是喝醉了不成,刚还夸了婕妤妹妹的舞跳的好,还说要赏,却又不说赏什么,这就急着要回宫了吗?” 弘昌帝不由一怔,顿了一顿,笑道:“朕今日是有些饮的过量了,倒是多亏爱妃替朕记着,不如爱妃好人做到底,替朕想想如何打赏婕妤?” “我心里倒是有个主意,若是圣上不依,也就罢了,却不许埋怨我。” “朕何时埋怨过你,说来听听。” 德妃瞅了一眼太后,“因着臣妾有孕,圣上这些时日以来总是陪着臣妾,臣妾心里自然是极欢喜的,只是这后宫还是雨露均沾的好,前儿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不如,今晚就让婕妤妹妹伴驾如何,这于她可不是天大的赏赐吗?” 难得德妃这么大方一回,主动让贤,太后自不会反对,只是拿眼看着弘昌帝,“既然德妃如此贤惠,九郎,你的意思呢?” “珍儿都这样讲了,朕自然是要给珍儿一个面子的。长喜,今晚就由裴婕妤去甘露殿侍寝吧。” 虽说自已早就拿定主意今晚要把裴嫊送到甘露殿,可一旦弘昌帝真的答允了自已的请求,一点也没犹豫。德妃的心里又有些怪不是滋味的,还好弘昌帝喜新不厌旧,执意要先把她送回章华宫再回甘露殿,这又让她心里稍稍好过了那么一点。 裴太后看着几名执事太监领了裴嫊去往甘露殿,不禁长舒一口气,终于是走对了一步棋。如果,这一次,已经到了这一步,裴嫊还是不能拢住弘昌帝的话,那么,她就该想想是不是要再换一个棋子了。 裴嫊被送到甘露殿沐浴更衣,重新梳妆打扮妥当之后,便被带到了一间宫室内。裴嫊见这间屋子并不是上次她来侍寝时枯坐了半夜的那一间,不由松了一口气。那夜的那种羞辱实在是太过让人难忘,现下想起来,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微微发抖。 今晚,不知道那个变态皇帝又打算用什么法子来羞辱她。不过,今晚该轮到她来让他难堪了,她筹划了这么久,能不能如愿过上她想要的生活,成败便在此一举了。 “爱妃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出神?”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裴嫊这才发现弘昌帝不知何已经站在门口,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裴嫊急忙跪下行礼,心里骂道,这圣上是属猫的吗?每次进来都既不让人通报,也没一点动静的,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就这么冒出来,吓人一跳。 裴嫊在地上跪了半天,也没听见弘昌帝喊她起身,她虽然低着头,却仍能感觉到两道炙热的目光正牢牢钉在自已身上,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爱妃方才那舞真是跳的好看极了,朕还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绝伦之舞,便是平康坊最出众的舞娘也及不上爱妃的一半。” 这话说的要多可恶有多可恶,居然拿一个平康坊低贱的舞妓来和堂堂国公之女,三品婕妤相比。裴嫊气怒交加,本就雪白的脸色憋的通红。 “朕方才倒是忘了问了,你这舞可有个名字,还是此舞就是名为‘倾城’?” 裴嫊早被他的眼光看的心里发毛,又是一肚子气,也不抬头看他,只管低着头道:“此舞名为月下莲。” “月下莲,月下怜,”弘昌帝轻轻念了两遍,“不知是《爱莲说》的‘莲’哪还是‘教君恣意怜’的‘怜’啊? 说到“教君恣意怜”这几个字时,弘昌帝故意拖长了腔调,暧昧无比地说出来。 这完全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调调儿啊!真不愧是十五岁就出入平康坊厮混的花间浪子,把那些不知羞的纨绔子弟的浮言浪语,学了个十成十。 偏偏这个轻薄浪子还是皇帝大人,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他就是光明正大的调戏了她,她也不能喊非礼,何况,今晚她不就是来让人家睡的吗? 裴嫊强压着心头火,低声道:“自然是莲花的莲字。” “朕倒觉得还是‘教君恣意怜’的怜字更贴切些,爱妃当时在月下起舞的翩翩风姿,哪个男人见了会不想好好爱怜你一番呢?” 裴嫊咬着牙不吭声,不就是些污言秽语吗,她就不信这位风流天子还能对着她说一整晚。 见她一言不发,弘昌帝慢慢走近她,还隔了三五步远,裴嫊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眉头微微一皱,竭力屏住呼吸,看来是喝的多了,这才胡言乱语。 裴嫊正等着他接下来的浮言浪语,却听弘昌帝不悦道:“你怎地换了衣裳,谁让你更衣的,还把头发也挽了起来?” 第8节 裴嫊气的想笑,这位圣上真是醉糊涂了吧! “回禀圣上,臣妾方才跳舞,出了一身的汗,前来面君伴驾,自是要沐浴更衣,梳妆整齐,若是披头散发,簪钗不整,岂不是御前失仪,对圣上的大不敬之罪。” “什么大不敬之罪,朕就喜欢看你把头发散下来的样子,还有那身衣裙,你穿着真好看。朕这一晚上都在琢磨,那莲台合上又打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你是怎么就把白衣换了一身红裙的呢?” 弘昌帝呵呵笑了几声,俯下身子,凑到裴嫊耳边,“朕记得上回在朕的甘露殿,爱妃还扭扭捏捏,半天解不开一条裙子,怎么方才就那么利落的把自已给扒干净了再换身衣裳,爱妃你给朕再演示一番可好?” 如果说裴嫊先前脸红是让弘昌帝的浪话给气的,这会儿的脸红,那就是羞的。 裴嫊只觉脸如火烧,恨不得地上赶紧裂一个大洞,把她埋起来。 更要命的是,弘昌帝靠的离她太近,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要埋到她身上。她此时虽然心跳有些加快,却也不怕发病。有了上次甘露殿侍寝的经验,这回她服了三颗的药量,应该足够能应付过去。 倒是弘昌帝身上那浓烈的酒气,又俯身在她耳畔说话吐气,把那恶心的酒气喷了她满头满脸,熏得她恶心欲吐。便是她特意带在身上熏除酒味的香囊的香气都遮盖不住,她可是带了两个香囊啊! 弘昌帝的狼爪已经搭到裴嫊的肩头,像只小狗一样在她脖颈处来回轻嗅。 “爱妃,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怎么这么好闻,好像玫瑰花儿一样。” 弘昌帝闭着眼睛,一脸陶醉,嗅了一会儿,又捧起裴嫊的脸,喃喃道:“朕喜欢看你头发披下来的样子。你不知道,你方才在月下散着头发跳舞,那模样就像个勾魂的小妖精,把朕的魂儿都给勾了去。” 一边说着,一边动手去拔裴嫊头上挽发的簪子,水润的薄唇就朝裴嫊的唇上压了下来。 裴嫊吓得赶紧用手去推他,却哪里推拒得动。两人正拉扯挣扎间,只听“呕”的一声,一团秽物喷在了弘昌帝身上。 ☆、第14章 从来暗箭起深宫 裴嫊本就被弘昌帝身上的酒气熏得想吐,觉得就算今晚没人在她的饮食中动些手脚,她此时也是忍耐不住只想一吐为快的。偏弘昌帝又来跟她拉拉扯扯,她再也忍耐不住,索性毫不客气地全吐到他身上。 裴嫊这一开吐,就再也止不住,她也不管弘昌帝铁青着脸,一把把她推开,大声喊着“来人!”只管自已趴在一边可着劲儿的吐,她今晚并没有吃多少东西,此时早已吐不出什么,还在那里不住的呕着酸水。 裴嫊吐得昏天暗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她此时已分不清是因为别的原因还是因为那让人恶心的酒味让她如此难过,气有些喘不上来,头也晕晕乎乎的。 昏昏沉沉之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搀起,有人递了一杯茶水到她唇边要她漱口,又有人绞了巾帕替她净面,见她有些缓了过来,又带她去更衣。 等裴嫊重新收拾干净整齐了,才被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弘昌帝脸色阴沉地坐在正中的紫檀木雕花床榻上,他只穿着一件白色中单,墨色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头,显然也是沐浴更衣了一番。 裴嫊对上他那杀气腾腾的眼光,忽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快意,原来弱小如自已也是可以让九五之尊偶尔狼狈郁闷那么一下子的。 只是心里可以这样快活的想想,面上却是一副心知自己闯了大祸,胆战心惊、瑟瑟发抖的可怜样儿。 裴嫊跪倒在地, “臣妾知罪,臣妾罪该万死,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忍不住,这可是御前失仪,冒犯龙颜的大罪,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臣妾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妾,臣妾是冤枉的啊,求圣上明查!”说到后来,声音里已明显带着一丝哭腔,泪珠儿也纷纷如雨而落。 眼前的女人苍白着一张芙蓉面,珠泪滚滚而下,如春日里被雨打风吹的梨花般楚楚可怜,让人不忍苛责。 弘昌帝却是越看越心头火起,抄起手边的茶盏就朝裴嫊狠狠砸过去,想是盛怒之下,失了准头,擦过裴嫊的鬓边,砸在左边的雕花柱子上,发出“砰”的一声暴响。 侍候的宫女太监都吓坏了,长喜第一个跪倒在地,“请圣上息怒啊,龙体要紧!” 弘昌帝胸口剧烈起伏,显是气得不轻,“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我打入冷宫!” “冷宫。”裴嫊心中一紧,那里可决不是她费尽心思想要去的地方。 两个宫女上前搀起裴嫊就要把她拖出去,却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住手,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太后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怒容,“我还没死呢,就当着我的面儿这么欺负我侄女?” 弘昌帝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母后。” “免了罢,嫊儿究竟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你居然要把她送到冷宫里面去?” “裴婕妤御前失仪,方才居然吐了朕一身,本来朕还以为今夜会是良辰美景,哪知却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 想想看,本以为是佳人在怀,软玉温香,*一刻的,结果却被美人吐了一堆酸腐秽物,这样鲜明的落差搁谁头上不得火冒三丈啊。 便是太后听了,也一时默然。 裴嫊忙分辩道:“臣妾绝非有意冒犯天颜啊,圣上!这宫中后妃哪个不盼着能够侍奉圣上,得圣上点滴雨露之恩。臣妾进宫已三月有余,第一次侍寝不过是有名无实,圣上虽召了臣妾来,最后却去了德妃娘娘处。臣妾不顾众妃侧目,天天往永安宫跑,说句不知羞的话,不过是为了得近龙颜,祈望能得入圣上青眼。” “圣上您可知道,臣妾为了今晚这支舞付出了多少,每日练舞练的全身酸痛不已,为了能在小小莲台上跳那胡旋舞,更是不知道跌倒过多少次!臣妾这般拼命,为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博圣上一笑罢了。臣妾这般在意圣上,又岂会为山九仞,眼见心愿得偿之时,让它功亏一篑呢?” 裴嫊这一番哭诉真是声情并茂,将一个幽居深宫企盼君王临幸的可怜女子的一腔痴情尽数捧出来给众人看,由不得众人不心软,特别是经常看着裴嫊提着食盒来永安宫献殷勤的长喜公公,更是在心中唏嘘不已,觉得这位婕妤娘娘真是够倒霉催的。 裴嫊可一点也不为她这番成功表演而自得,她只庆幸一件事,幸好刚才吐得干干净净,不然,她一定会被自已刚刚哀怨无比说出来的那些瞎话给恶心的再次大吐特吐。 太后看了一眼弘昌帝,见他仍是一副盛怒难消的样子,缓声道,“九郎,老身知道你方才是在气头上,这才一怒之下要把嫊儿送到冷宫。只是如今听了嫊儿这一番言语,老身倒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不知太后有何高见?” “九郎一向是个聪明的,嫊儿对你一腔深情,她自不会自毁前程。所以这件事儿,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嫊儿自已身子不适,另一种就是有人给嫊儿动了手脚,让她在圣上临幸之时呕吐不止,故意陷害嫊儿。至于究竟是哪一种,只消请个太医来看诊一番便可见分晓。” 弘昌帝立时便命人急召太医院院判周太医速速来此。这周太医乃是弘昌帝的专用太医,素日只为他一人请脉,颇得弘昌帝的信任。 一时周太医到了,隔着帘子,又在裴嫊腕上搭了方帕子,周太医细细诊过两手寸关尺的脉象,又仔细问了发病的情状,方才回禀道,“回太后,圣上,婕妤娘娘这是吃坏了东西所致的呕吐之症。” 裴太后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忙问道:“太医可能诊出是何物所致?” 周太医捻着他短短的胡须道,“似是吃了两种性味相克的食物,一物大寒,一物性温,寒性趋下,火性炎上,一上一下,气机失调,这才呕吐不止。至于具体是何物,还得要查检一番婕妤今晚所用的饮食,才好做出诊断。” 云珍和云香两个早被太后传了过来,此时上前道:“婕妤今晚因着要跳舞并没有用多少饭食,只尝了几筷子德妃娘娘赐的南湖紫蟹,又用些酥梨、甜瓜等果品。” 听到果品两字,周太医忙问道,“可用了石榴不曾?” 云珍想了想,道:“不曾,这螃蟹不能与石榴同食,咱们自然是知道的。当时见着那食案上的石榴还曾问过婕妤怎的上了螃蟹还要把这石榴放在案上,也不怕吃坏了肚子,婕妤便说这只不过是宫里为着摆着好看,讨个好彩头罢了,惯常食蟹的谁不知这两物是相克的,自没有人会去吃它。” 周太医点点头,又问道,“那裴婕妤可曾用过什么酒水饮品?” “我家婕妤自从四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便再不能饮酒,席上只是用甘蔗饮代酒而饮。” “只是这些?”周太医沉吟道,“难道再没有用什么旁的东西,或是所饮用之物可有什么异常?” 听了这句话,两人又苦苦回想方才的所有细节。突然云香道:“我想起来了,婕妤跳完舞回来后,口渴的厉害,把事先备好的甘蔗饮一饮而尽后说了一句:‘怎的这杯甘蔗饮有些酸味。’因为婕妤立刻动身前来侍寝,奴婢便没再多问什么,只是觉得奇怪,本是甜甜的甘蔗汁怎么会是酸的呢?” “哦,那婕妤饮过觉得酸的蔗饮可还有剩下的,若有,臣一验便知是何物。” 太后忙道,“来人快去御膳房给老身好好查检一番。” 弘昌帝冷笑道:“酒宴已经撤了这许久,如何去寻?” 裴嫊看了云香一眼,云香会意,小声道:“启禀太后、圣上,娘娘饮甘蔗浆时所用的金杯,被,被我们收起来了,不知能否有些用处。” 周太医点点头,“杯底总会有些许残留的浆汁,臣当验的出来。” 弘昌帝眯了眯眼,“好细心的丫头,你们倒是聪明伶俐啊!” 云香被他阴恻恻的口气吓得一哆嗦,“回,回圣,圣上……”话都说不出来了。 “回圣上,她一个小小宫婢,哪里想得到这么多,是臣妾命她收起来的。” 裴嫊实在见不得她的贴身宫女被弘昌帝这个淫君的淫威吓的快要昏过去的惨样,索性主动开口承认她才是主使。 “那婕妤可否告诉朕,为何要指使你的宫女私窃金杯,是你未卜先知,知道有人要害你,还是,你故意留着这金杯,另有他意?再则,谁知你收的这金杯就是今晚你所用之杯?” 太后一下子就听出弘昌帝话里的味儿来,这是在暗示没准是她侄女儿自个使的坏。她有意要试试裴嫊,便忍气不言,只看裴嫊如何应答。 “臣妾曾闻有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又闻,‘女无不美,入宫见妒。’古有贤后做《女诫》、《女德》所以劝导女子不妒不嗔,实因女子因妒生恨往往会做出不可估量之恶毒之事来。” “然女人之妒心往往皆是由爱生妒,爱之深则妒之切,万难禁止。妾自知入宫这些时日以来,为求圣上一顾,行事太过,早已惹了旁人妒眼。为讨圣上欢心,臣妾的倾城之舞又太过招摇,难免不会有些人想要看臣妾的笑话。 “是以臣妾今晚时时留意,步步小心,一应饮食俱不敢多用,生恐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妾跳舞之前便命人备好甘蔗饮,舞完归座后口渴难耐,便一饮而尽,当时虽觉得滋味有些不对,然当时情状,无暇多做探究,便命云香先将杯子收着,以防万一。宫中每逢佳节大宴,所用器具皆有定制,圣上只消派人去尚食局清点一番便知差的那一只葡萄卷草叶形环柄金杯正是臣妾所藏那一只。” “圣上长于深宫,自然明白深宫居,大不易,妾只求自保,不被他人算计了去,难道这也有错吗?” 裴嫊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么一大篇,太后听的心中不住点头,心想自已果然没看错她,是个聪明的,尤其这张小嘴,几有班姬之才。 前面那些话,弘昌帝不过听过就算,倒是裴嫊最后那句话,让他不由心中一动,沉思了片刻,才道:“周太医,你先验了金杯再说罢。” 周太医忙取了金杯自去查验,片刻后便有了结果,由那杯底残留的浆汁验出原来杯中所盛的不是什么蔗浆,而是石榴汁。 “由此可见,裴婕妤只所以会呕吐不止,便是因为食了寒凉的蟹肉之后,又饮了温热的石榴汁,这两品食材性味相克,这才会御前失仪。”周太医如实说出他的诊断。 太后对周太医的诊断大是满意,“圣上,”她转头对弘昌帝道,“看来嫊儿定是被人陷害了的,哀家求圣上给嫊儿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只不知太后想要从何处查起?”弘昌帝说着看了一眼裴嫊,见她脸色愈发苍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心中一软道:“婕妤也先起来吧。” “自然是先查那石榴汁是如何到了嫊儿的桌上的。嫊儿明明点的是甘蔗浆,送上来的却成了石榴汁,必然有人从中调换。自太祖时宫中发生过几起中毒案后,宫中的一应饮食器具供奉俱都规矩森严,万难让人钻了空子。那人既然拿了石榴汁调包,她必得自已先点上一壶石榴汁。明知中秋节必会食蟹,还敢点石榴汁的人肯定没有几个。余姑姑,去给我到御膳房查查今晚都有哪几个嫔妃点了石榴汁。” 不多时,便有宫人将一个尚食局的司事带到回禀道:“回太后、圣上,今晚共有吴才人、郑才人、冯选侍三位贵人要了石榴汁。” “你可记得清楚了,如有半句虚言,哀家可不饶你。”太后寒声道。 那司事忙道,“小奴记得清清楚楚,再不会错的,因着今晚酒宴之上有螃蟹,因此点这石榴汁的贵人并不多,便是这四位贵人,小奴都是一一问明了是否用了蟹肉,方才敢供奉上去的。郑才人最先点的,说是她脾胃不好,从不食蟹,倒是石榴汁喝了暖胃,极是受用。冯选侍说她自小便不食蟹,点石榴汁不过是图个吉利。吴才人是最后点的,说是胃口不佳,并没有食蟹肉,只想要点酸酸甜甜的饮品。” “母后觉得会是这三人中的哪一个呢?”弘昌帝问太后。 太后却看着裴嫊,问道,“嫊儿觉得呢?” 裴嫊想了想,“郑才人坐在对面的席位上,冯选侍品级不高,位于末席,只有吴才人的席位在臣妾左侧下首,紧挨着臣妾的席位,许是不小心送错了,也是有的。” “哼,什么不小心送错了,我看,分明就是故意送错的。今晚送饮品的宫女可查到带来了吗?”太后看几余姑姑。 这位余姑姑在太后身侍奉了近三十年,办事自是无比老到,一个眼色丢过去,便有宫人将一个小宫女带了上来。 对于一个低等小宫女,太后自不会亲口问话,自降身份。余姑姑问道:“今晚吴才人要的石榴汁是你给送过去的吗?可要如实回答。” 那小宫女跪在地上,抖成一团,“是,是奴婢送过去的。”顿了一下,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可是吴才人要的不是石榴汁,是甘蔗浆啊!”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内中必然有古怪,余姑姑并不跟那小宫女在此处多做纠缠,只跟她道,“从头开始讲起,你一路行过去发生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要一一讲出来。” “是,是,奴婢今晚捧了要送给裴婕妤的石榴汁和送给吴才人的甘蔗浆,” “等等,你是说给婕妤娘娘和吴才人的饮品是一起送过去的。”余姑姑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那小宫女点点头,“因为两位贵人娘娘差不多时候点的饮品,两位娘娘的席位离的又近,管事姑姑便命奴婢一道送过去。” “然后呢?途中可曾发生什么意外?” “好像也没什么事发生,只在快走到邀月台时,我见到一个宫女姐姐,见了我就问我可是给裴婕妤送饮品的,我忙答是。她说裴婕妤等了半日也不见要的石榴汁送过去,这才差她过来看看的。” “奴婢一听就急了,忙问她裴婕妤要的不是甘蔗浆吗,怎么成了石榴汁了呢?吴才人要的才是石榴汁,她听了一脸好笑的看着我说是我弄错了,明明裴婕妤要的是石榴汁,她身为贴身侍候婕妤娘娘的宫女还会弄错?奴婢看她的腰牌是橙色的,确是侍候三品婕妤宫人所用的腰牌,这才信了她说的,将双鸭宝相纹银壶中的石榴汁送到裴婕妤案上,将双鲤荷叶纹银壶中的甘蔗浆送到了吴才人案上。” 众人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太后看了一眼弘昌帝,“九郎,老身想请吴才人过来问几句话,还有她宫里的宫女一并都要带过来。” “就依太后的意思办吧。”小小一个吴才人,弘昌帝自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是太后接下来说到的人儿,就让弘昌帝有些为难了。 “老身还想请德妃也过来一叙。” “这,”弘昌帝开始皱眉头,“此事与德妃何干,况且她想必已歇下了,她又有了身子,还是别去扰她了。” “怎么不与她相干,嫊儿只所以被陷害,光靠吴才人调换了的石榴汁可不成,还得有德妃赐给嫊儿的南湖紫蟹才成。不然好端端的,德妃怎么就想起来赐蟹给嫊儿了,她与嫊儿一向不睦,怎不见她赐给她一向赞不绝口的郑才人?” 第9节 “九郎若真心疼她,何不召了她来,问清楚了,若真与她无关,也好还她个清白不是。”太后这句话一出,弘昌帝也只得允了,命人去请了德妃并吴才人二人过来。 ☆、第15章 思谋早定妙拨回 德妃在永安宫自有她的眼线,一打听到裴嫊因为吐了弘昌帝一身,御前失仪被打入冷宫,便心情大好的准备去会周公。哪知刚刚就寝就有宫人来报,太后请她前往永安宫问话。 德妃心中一凛,一边更衣梳妆,一边想要从来报信的宫人口中探出几句口风来,哪知那宫人极是嘴紧,只道太后有请,旁的一概不知。 德妃收拾好后乘上辇车,一路往永安宫行来,心里竟有些惴惴不安,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及至到了永安宫进了承恩殿一见吴才人正跪在殿中,心中更是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口角含笑,一手扶着腰,一手搭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慢慢走了进来。 “臣妾给太后和圣上请安,不知这么晚了,太后召臣妾前来有何要事要问询啊?”德妃屈膝行礼道。 弘昌帝忙将她扶起,亲自扶了她坐到下首的椅子上,柔声道,“可扰了你的好梦,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母后想问你几句话罢了。” 德妃眨了眨她那双漂亮的凤眼,转头问太后,“不知太后想问什么?” 太后对德妃向来是没好声气的,冷然道:“想必德妃已经知道方才嫊儿侍寝之时因为御前失仪要被九郎打入冷宫。” “呀!”德妃捂着樱桃小口,一脸的诧异,“婕妤妹妹怎的这么不小心,竟然冒犯了圣上?” 见她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太后怒道,“嫊儿便是再小心,也敌不过你们这等阴损的鬼蜮伎俩。” “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您侄女儿御前失仪,自个犯的错还要赖到我头上不成?” “若不是你和吴才人串通一气,使计陷害嫊儿,嫊儿又岂会御前失仪。” “圣上,”德妃开始拉着弘昌帝的袖子撒娇,“臣妾冤枉啊!臣妾知道素日太后便不喜臣妾,可,可也不能因此便无中生有冤枉臣妾呀?圣上!” 太后最见不得她动不动就喜欢和弘昌帝拉拉扯扯,瞪了她一眼,也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问重点,“你为何要把你那南湖紫蟹赐给嫊儿,而不是给其他人,你一向不是最为推崇郑才人吗?” “郑妹妹脾胃弱,素不食蟹,何况当时我为着要看婕妤妹妹的倾城一舞,自然要先好生犒劳一番了。” “哼,只怕不单是犒劳这么简单吧,若是缺了你赐的这蟹肉,吴才人的石榴汁岂不是唱了独角戏,哪能如了你们的意?” 德妃和吴才人俱是心头一惊,他们居然查出来了,居然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吴才人不敢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你们怎么知道是石——”声音嘎然而止。 突然意识到自已说了什么,吴才人急忙捂住了嘴,可惜到底还是漏出了一个石字,而这一个字就已经足够说明所有的问题了。 德妃此时真恨不得冲上去好好在她脑袋上踹一脚,这人是猪脑子吗,人家还没怎么发问呢,就已经不打自招。不是对手太狡猾,而是手下太愚蠢啊! 这等没用的蠢货,不得用的臭棋一枚,废掉就废掉好了,德妃已经不打算再把她捞出来了,倒是自已要如何跨过这道坎,倒是得好生琢磨琢磨,如何把自已清清白白的给摘出来。 从进了永安宫到现在,太后终于笑了,“没想到吴才人你到是个有些良心的,这么快就承认你们用那石榴汁来害人了。” “不,不是,妾,妾方才说错了,不是,不是石榴汁,不是的,妾是一时口误,妾,妾没有害人,没有……”吴才人急忙想要辩解,却又如何能辩的清呢,急的双眼通红,泪水已涌了出来。 此时有宫人上前回禀道:“回太后,圣上,那个送石榴汁的小宫女已经从吴才人的宫女中认出了那个冒充裴婕妤宫女和她说话的人,奴婢已将她带到殿外。” “传上来。” 那宫女被带上来,瑟瑟发抖,余姑姑只问了她几句话,便什么全都招了,哭哭啼啼的说是吴才人给了她那块腰牌,教她在邀月台下候着那个小宫女,又教她到时如何说话。 吴才人瘫软在地,知道事情至此已再无可挽回。她自以为此事做的机巧,便是太医能诊出来是因为饮食相克,可此时酒宴已撤了那么久,如何再去追查裴嫊当晚究竟喝的是什么。到时无凭无证,裴嫊就算知道自己被人阴了,也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只可惜,枉她们千算万算,独独没想到裴嫊也多长了一个心眼,把自已饮过的杯子给藏了起来,这才能顺藤摸瓜,把她们给揪出来。 只听一个细细的声音道:“吴才人,我和你素日并无仇怨,为何你要如此陷害于我?”裴嫊脸如白纸,幽幽地看着吴才人。 吴才人一言不发,缓缓坐直身子。 裴嫊也不生气,只是幽幽地道,“自入宫以来,我与才人并无甚往来,不过点头之交罢了,我实不知是哪里得罪了才人,令才人恨我至此,不惜触犯宫规,也要陷害于我。细细想来,只有月前我于御花园中遇见才人和德妃娘娘,当时才人不欲向我行礼,也是我年少气盛,竟硬要才人给我行礼方才作罢,难道究其根源,便是为着此等小事吗?” 吴才人摇了摇头。 “才人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想来也必不会是此等小肚鸡肠之人。那日我除了硬要才人对我行礼,还和德妃娘娘有些口角,才人素来与德妃娘娘亲厚,难道才人是为着替德妃娘娘出气,这才如此对我的吗?” 德妃一听,气的银牙暗咬,裴嫊这个小贱人,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就是想把自已也给绕进去。偏她又不好开口,只得拿眼盯住吴才人。 好在吴才人此时总算灵光一闪,接收到了德妃的眼神。她很快就做出了选择,只要德妃不倒,自已便是倒了,德妃念着自已替她顶罪的情份还会帮自己一把,可若是德妃也倒了,那她在这宫里可真是再没指望了。 吴才人断然道:“自然不是,我只是瞧不过你日日做出一副狐媚子样妄想迷惑圣上,不是成日家往永安宫跑,就是弄什么倾城之舞,你既碍着我的眼,我便想给你使点儿绊子,不然,还没得帝宠就已经这般的不知收敛,若真得了圣心,这宫里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这一番话说的那可是义正辞严,俨然她这是在替天行道,要替弘昌帝铲除一个奸妃似的。 太后可不想已经落了网的那条大鱼再给跑出去,“难道不是你和德妃串通好的,她赐蟹肉,你换石榴汁,互相配合,这才成事的吗?” “德妃娘娘赐婕妤紫蟹不过是一时兴起,妾事先毫不知情,妾是见婕妤食了蟹肉,这才灵机一动想到利用石榴汁和蟹肉相克来害婕妤的,一切全是妾自作主张,与旁人无干。” 吴才人此时已经知道自已的结局,反倒不再惊慌失措,说出来的话又恢复了往日的水准。 太后皱眉道:“那你那宫女身上那块橙色的腰牌又是从何而来,你一个五品的才人如何会有别宫宫人的腰牌,倒是德妃曾经统领六宫,要取一块腰牌倒是易如返掌。” 德妃也不分辩,只用她一双泪盈于睫的大眼睛看着弘昌帝,无言的诉说她的冤屈。 “那块腰牌是我从德妃娘娘那里偷拿来的。”吴才人一脸的坦然。 “平白无故,一个才人会去偷拿一个宫人用的腰牌?”太后嗤笑道。 “五月里,德妃娘娘给新晋封的婕妤才人们的宫人发放腰牌,我见这橙色腰牌颜色鲜艳,花纹别致,就顺手拿来把玩,忘了还回去,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用场。”吴才人现在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德妃心头一松,只要吴才人一口咬定这事全是她一人所为,与自己半点关系也没有,太后便不能拿自已怎样。这样想着,她不由朝太后看去。只见太后也不气恼,只是看着跟着吴才人进来的那个宫女。 德妃心中忽然咯噔一声。 就在她想到了什么的同时,那个宫女忽然朝吴才人喊道:“才人,您怎么能把所有的罪过全都背到自已身上呢?明明这腰牌是德妃娘娘给您的,也是她指使您去陷害裴婕妤的,您为什么要替她背这个黑锅啊?” 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德妃,“德妃,这下你可还有什么话讲?” 德妃此时一下子慌了,自已这一次真是太大意了。这个宫女多半是太后早就安插好的钉子,在这个关键时刻给了自己重重一击,自已此时该怎么办? 只见德妃粉面失色,捧着肚子,“哎哟”一声,朝后便倒。 裴嫊见德妃昏过去了,也觉得自己头晕的厉害。她今晚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又跳了极耗体力的胡旋舞,又大吐特吐一回,再折腾半日直到现在,只觉再也无力撑持,双腿一软,昏昏沉沉的再无知觉。 ☆、第16章 初为幽篁馆中客 裴嫊这一病就病了半年多,连除夕、上元两大节庆盛宴都没能参加。 同样没能参加这两大节庆家宴的还有德妃和吴才人。 吴才人在当晚就被弘昌帝废为庶人,打入冷宫。 至于德妃,却是拖了两日,弘昌帝才对她做出惩处,这还是太后搬出高祖皇帝的故事来,苦口婆心劝谏弘昌帝的结果。 原来高祖皇帝打下江山,得登大宝之后,并没有为着笼络功臣,而立功劳最大的霍大将军的胞妹霍氏为后。倒是顾念着糟糠之妻,将在民间时娶的结发妻子册立为皇后,便是孝慈高皇后,又立了皇后所出嫡长子为太子,封了霍氏为贵妃。当然也说不得是为了防止外戚势力过大。 哪知霍氏心中愤恨不平,不过一介寒门出身的民妇却一朝为后,她这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千金倒要向她跪拜请安。自已的兄长为打下大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他的外甥反倒要向那个民妇生出的儿子下跪称臣,这让她直如百爪挠心,如何甘心。 因着霍氏的这份不甘心,宫中便渐生出些事端来,可惜无论霍氏如何挑拨离间,高祖对原配和嫡子始终是信任有加,不为谗言所动。 况且当时高祖皇帝身子每况愈下,已起了传位给太子自己做上皇之意,霍氏怕夜长梦多,便用了些铤而走险的法子。 先是太子偶感风寒,命御医诊了脉熬了汤药送进来,太子妃在床边侍疾,接过药碗来,先自已尝了一口,觉得有些烫,便搁在一边想等它再凉一些再喂给太子服用,哪知还没等汤药凉下来,太子妃就已经腹痛如绞,七孔出血,太医赶来救治时已是不及。 太子妃用自已一命救了太子一命。 后来一查验,竟是有人在太子的汤药中下毒,高祖震怒,下令将为太子诊脉的太医,熬药的宫人全部抓起来严查,没过几日,其中一个宫人便说是他投的毒,只为一次挨了太子责罚,怀恨在心,说完便咬舌自尽。虽然疑点甚多,却也无从再追查下去。 唯一的儿子险些被人毒害,卧病在床,孝顺贤惠和自己感情颇好的媳妇又无辜死去,丢下一双儿女,日日啼哭要娘,孝慈高皇后心痛不已,也病倒在床。 太子本因太子妃之死病情加重,见母亲也病倒了,只恨不得自已早日病愈,好去侍奉母疾。 可惜便是太子病愈后衣不解带殷勤侍疾,高祖皇帝也每日探顾,孝慈高皇后的病仍是一日重过一日,不到半个月,孝慈高皇后便昏迷不醒,人事不知。 高祖皇帝心中早已生疑,暗中令人寻了民间的名医入宫给孝慈高皇后诊病,原来又是被人下了毒,此次虽中的是慢性毒药,不会一时三刻致人死命,但是孝慈高皇后中毒已深,便是华佗再世也无法妙手回春。 高祖皇帝毕竟是在乱世之中打出一片江山来的,早在太子险些中毒之时就担心某些人有不轨之心,别有图谋,至于其人是谁,只要一想太子之位一旦空出谁家获益最大便知。只是其时并无证据,太祖也只得下令暗中将霍大将军监视起来。 如今自已的结发之妻又中毒不治,高祖再不迟疑,先暗中宣霍将军入宫,将他软禁起来,再封锁了霍贵妃所居的重华宫。然后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药童,连其九族全都抓起来,打入天牢,声言若是查不出究竟是谁先毒害了太子妃再毒害孝慈高皇后,所有人全部族诛,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但若是有人认罪,其人腰斩,死罪不及其亲人,只处以流刑。 如此重刑之下,一位孙姓太医终于自首,说是收了霍贵妃二万两黄金,这才一念之差犯下大罪。 高祖立时将霍贵妃母子废为庶人,赐了霍氏一杯毒酒,其子幽禁岭南,终生不得回京。霍大将军也被安了个纵妹行凶、为祸宫闱,阴谋毒害储君的罪名赐死,其子皆被处以流刑。 高祖皇帝借机把那些开国功臣们都好好敲打了一番,传位给儿子,这才放心的驾崩了,和结发妻子合葬于定陵。 新即位的太宗皇帝一想起老娘没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老婆也没了,都是被毒药害的,便恨的咬牙切齿。大赦完天下之后第二道诏书便是严惩此类恶性投毒案件,尤其是宫中,一经发现,所有相关人犯一律诛九族,绝不宽赦。 太后不厌其烦的跟弘昌帝摆事实,讲道理。说要不是高祖皇帝动用重刑,如何能查得出向孝慈高皇后和太宗皇帝下毒手的人;若不是太宗皇帝即位后立下重典,又怎会到如今,传了五位帝王,无论太子王孙,后妃宫女,宫中再无一桩毒药惨案发生,便是民间的投毒案也大大减少。 可见对于此等恶毒行径,便是应该重重惩处方能以警后人。便是德妃不也是害怕此等重罪才不敢直接使毒害人吗?而是用了食物相克之法,虽然此次两味相克的食材不过是让人呕吐,但若起了这个坏心,下次用上让人毙命的食材呢?若要防患于未然,还是要从重惩处,以儆效尤。 弘昌帝只得下令停发德妃一年的俸禄,禁足半年,在章华宫里闭门思过,抄写一千遍《女德》和《女诫》。 太后对这个处罚结果自然是极不满意的,更让她气愤的是,卢珍这个阴谋陷害妃嫔的妒妇竟然仍是稳稳地坐在四妃的位子上,而她无辜被害的侄女儿裴嫊反倒被弘昌帝贬了两级,降为才人,可见这人的心也太偏的没边了。 裴嫊倒是对此毫不在意,她知道这是弘昌帝在太后逼迫下不得已罚了心爱的德妃,气儿不顺,要在她这儿找补回来。这样也好,弘昌帝对她如此态度,想必今后会令太后对她更加失望吧。 太后确实很失望,弘昌帝不仅贬了裴嫊的品级,明知她卧病在床,却一次也没去看过她,问也没问一句,倒是有一次无意中路过裴嫊的扶兰院,说了句:“这小裴氏不是已经降为才人了吗,怎么还在这按制当三品婕妤所居的宫院中居住?” 长喜忙解释道是因为裴才人一直病着,裴昭仪体恤她,便命她病好后再迁到晴光阁去。 弘昌帝冷笑一声,“既然病了这么久还没好,干脆迁到幽篁馆去好生养着吧。” 幽篁馆位于西苑内最偏僻的角落,若是西苑内的宫妃久病不愈,便会被迁到这里静养,免得过了病气给她人。弘昌帝一句话,裴嫊就这么被人抬到了幽篁馆。 好在她虽然降了品级俸禄,但裴太后和裴昭仪仍对她关照有加,底下的宫人们见她虽失了帝宠,但好歹还有两尊靠山罩着,其中一尊目下正代掌着六宫事务,也不敢克扣于她,一应饮食用度比之做婕妤时倒也没差多少。 此时她既不用挖空心思做些汤汤水水往永安宫跑,又不用绞尽脑汗去想争宠的法子,更不必担心弘昌帝会宠幸于她,心中全无负担,只一心一意窝在这幽篁馆里静养起来。 众人都以为裴嫊是因为功亏一篑,郁结于心,这才久病不愈,这宫里多的是这样失了帝宠后郁郁而终的宫妃,若是她惨遭如此打击,还能若无其事一般,那才叫不正常。 只有裴嫊自己知道自己此番的病全是那几筷子蟹肉闹的,她的体质极为畏寒怯冷,寒凉之物于她是大忌。虽然当日用的少,但她的身子已抵受不住,可惜她又滴酒不沾,否则当时热热的喝一杯新丰酒也不会病的这般厉害。 因怕过了病气,太后和裴昭仪只是遣人不时来探问,别的宫妃平素和她没什么交情,自也不会跑来看她,倒是郑才人时不时的过来看看她,和她聊些书画游记,两人倒是越谈越是投机。 两人互相叙了年岁闺名,她二人乃是同年所生,裴嫊的生日是在三月里,比郑蕴秀长了大半年,郑蕴秀自此于于人后便喊她作姐姐,裴嫊却偏不喊她妹妹,倒喜欢以她的闺名阿秀呼之。 郑才人一向是不多谈宫中琐事的,但是有一回来看裴嫊时,却一脸凝重。 裴嫊一问才知道原来禁足于章华宫的德妃怀胎八月,忽然早产,俗话说七活八不活,小皇子生下来便没了气儿。 德妃知道后,不顾自已正在月子里,哭的死去活来,抱着弘昌帝的胳膊直喊是有人使坏害了她母子。 弘昌帝令人查了半天,却没有查出半点异常之处来,太医只说德妃体质虚寒,这才会早产,本来产科之中十成中就有二成会早产,又有一成会产死胎,这些有时也都是天意,并非人力所为。 德妃不信这个结果,仍是不依不饶的哭喊,裴太后冷冷来了一句,“因果报应,循环不爽,说不得真是天意如此,不知德妃是否曾做了些有伤阴鹫的事,这才报应到了自已儿子身上。” 第10节 德妃听了这话,面色一白,她的手上确实不怎么干净,也害过几条人命。不知是产后虚弱兼之心伤儿子夭折,还是心中有鬼,德妃自此之后便缠绵病榻,即使弘昌帝怜她丧子之痛,免了她的禁足,她仍是整日闭门不出,便是除夕、上元节宴也都没有出席。 裴嫊不知自家太后姑母和昭仪堂姐和德妃早产死胎一事是否有甚关联,若当真是她们所为,这手法可真是神不知鬼不觉,选在德妃怀胎八月时动手,却比让她早早落了个不成形的胎儿更让人痛彻心肺。 裴嫊不敢再多想,也不愿去多想这些有伤天良之事,过完上元节,她便收到一封家信,这信中自有别的事让她烦恼。 ☆、第17章 鱼传尺素费思量 这封信是裴嫊的嫡母齐国公夫人裴赵氏送进来的。裴嫊和她这位嫡母的关系倒也不错。一是因为裴嫊的生母姚氏恪守妾室的本份,安分从时,从不学那些狐媚子整日里打扮的妖妖娆娆的献媚争宠,给主母添堵,甚至挑衅主母。只在齐国公去她屋里时才应承一下,反倒把大半精力用来规规矩矩、小心周致地好生侍候裴夫人。又因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越发对裴夫人没了威胁。 因此,裴夫人不仅容下了姚氏,待她也比旁的姬妾略亲厚些,待她所出的庶女自也不同。横竖是个做小伏低,毫无威胁的妾室庶女,待她们好些,还能博个贤良的名声。 何况裴嫊幼时,生的明眸皓齿,玉雪可爱,性子又活性讨喜,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极会哄人开心。她自小养在裴夫人身边,很是知道孝顺嫡母,和两个嫡出的姐妹也玩的甚好,裴夫人对她便也有了几分真心疼爱,待她几乎和自已亲生的嫡出女儿没多大差别。 只可惜,这“几乎没多大差别”到底还是多了“几乎”两个字。裴嫊自落水大病一场之后,性子变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妙语如珠,活泼讨喜,尤其不喜欢人多,总喜欢一个人呆着。裴夫人却是喜欢儿女济济一堂,热热闹闹的看着才欢喜,因此,母女二人之间便渐渐有些淡了。 等到弘昌三年,采选的旨意一下,裴夫人虽有些不舍小女儿也入了那幽深禁宫,担心又陪进去一个女儿,可是一想到若是女儿有幸成了贵妃,甚至母仪天下的皇后时所享的那份万丈荣光,心里又极为羡艳心动。 正在半推半就之间,没成想,从来不在她考虑之列的裴嫊居然在永寿宫觐见太后时来了个惊艳亮相,得了太后的青眼。先前感情颇好的母女之间,姐妹之间,便立时有了一道裂痕。 裴嫊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当日一回到家中,不待裴夫人吩咐,她就自动跪在了嫡母面前,任嫡母和妹妹裴嬿一通冷嘲热讽之后,才娓娓言道她的确是想进宫。一是因为以她庶出的身份,必不能高嫁,与其嫁与一个于家族而言并无多大助力的郎君,还不如选择进宫为家族略尽绵薄之力。 二是裴嬿此时不过豆蔻年华,天葵尚未至,入宫之后如何侍寝,若是待过个一年半载再去侍寝,只怕早被别的美人抢了先机。不若先把她送入宫中替妹妹打个前锋,先摸清弘昌帝的喜好,宫中其他妃子的性情,待一年后再想法把裴嬿接进宫中。以妹妹的天生丽质,娇憨可爱,定然能俘获圣心,独得圣宠,到时她便在一旁帮着妹妹提防宫中的那些暗箭,两人互相帮扶照应,岂不是好。 虽说宫里还有位太后姑母和昭仪堂姐,可太后要帮扶的不只是她们这一房,而是整个裴氏家族,至于堂姐,又如何比得上自小一处长大的亲姐妹呢? 裴嫊这一番话,情辞肯切,又言之有理,不说卫国公听了之后觉得这个庶出女儿这样用果然比随便嫁个人更有益处。便是裴夫人母女两个听了,也觉得按着裴嫊所说去做似乎更为稳妥。只是不晓得这丫头是真心为她母女做此打算呢,还是虚言应付,实则另有居心。 裴嫊察言观色,知她二人心中担心何事,便自幼时母女姐妹之间亲情谈起,裴夫人母女二人细细想来,这十几年中裴嫊确是事事以两个嫡出的姐妹为先,尤其是这几年对妹妹裴嬿极好,简直比她一母同胞嫡亲的姐姐裴婉还要疼她宠她让她,对裴夫人虽不若幼时亲近,但也一直恭敬有加。 裴嫊见她二人已有些松动,便又抛出一个砝码,提醒裴夫人那镇心安神丸的药方和制成的丸药可都收在裴夫人手中。 原来裴嫊四年前那场大病痊愈之后留了个后遗之症,因为落水受惊太过,便时不时的会有心悸之症。 一旦发作,便觉胸闷气短,心慌如擂鼓,大汗淋漓,浑身颤抖,甚至晕厥,请了多少名医,也没有诊出详细的病因来,只说是受惊过度,心胆气虚,不过开些天王补心丹之类的方子。 后来还是有人荐了个铃医给开了一味偏方,名为镇心安神丸,又留了一味祖上秘传的药引子,依法制成丸药,每觉不对时,便含服一粒,倒是颇有些效果,裴嫊是断不可离了这药的。 因此裴嫊这句话一说出来,裴夫人母女再无后顾之忧,有了这镇心安神丸,便等于牢牢的将裴嫊捏在手中,若是将来她不听话,只消断了她的药,她便撑不了多久。 裴嫊便是这样费尽心机,才终于得以入宫。她入宫后,裴夫人给她送过一次丸药,并无只言片语,此次想方设法送了封信进来,却并没有顺带着再捎一瓶丸药给她。 那信中不过寥寥数语,不过是她妹妹裴嬿天葵已至,已然成年,又道她妹妹甚是想念她这个姐姐,只盼季春之前能早日一聚。 她明白,嫡母和妹妹这是在要求她兑现当日的承诺,将裴嬿也弄进宫里来,还是在季春之前。 其实在宫中呆了这么些日子,裴嫊打心底不愿这个自已真心有些疼爱的妹妹也进到这杀人不见血的寂寂深宫之中,自已若不是身有苦衷,又岂会主动跳到这火坑之中去火中取栗。 只是上次送来的药丸刚好便是吃到季春时候,若是自已不能在此之前和这位妹妹欢聚一堂,只怕这药是再也不会送到她手上了。 若不是此番裴嬿要想入宫,再不能走采选的路子,太后也不好在有了两个裴家女儿的情形下再硬塞一个给弘昌帝,特别是这硬塞进来的裴家女儿多半都是不得圣宠的。裴夫人母女还需要裴嫊来牵个线搭个桥,做一把红娘,让弘昌帝主动纳了裴嬿。只怕以她如今失宠的落魄境地,多半也会成为嫡母的一枚弃子吧! 裴嫊幽幽长叹一声,既然嬿娘她这么想入宫,投身这个火坑,自已就成全她吧,更何况也是为了保全自已。 只是要寻个什么借口把嬿娘接进宫来,再帮她和弘昌帝制造机会,牵线搭桥,当好这个红娘,可得好好筹划一番。而在计划好做这一切之前,她还得先去得到太后的首肯,看来,她的病得尽快好起来才是,这样才能去给太后请安,然后姑侄俩好好聊一聊。 过了正月,到了二月里,裴嫊的病便好的差不多了。 这日她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她事先命人打听清楚,候众妃往太后宫中请过安后这才出门。 太后如今最见不得那一票和她非亲非故的女人在她宫中借着请安趁机勾搭弘昌帝,一待她们请完安就让她们退散了。裴嫊进去的时候,便只有裴昭仪正陪太后坐着闲话。 太后见裴嫊来给她行礼请安,忙让她起来坐着说话。太后和裴昭仪几个月未见她,此时见她瘦了一圈,薄施脂粉也难掩憔悴,心中各自喟叹。 太后心中只觉得婉惜,生的绮年玉貌,聪明伶俐。要容貌有容貌,要心机有心机,只可惜有命无运,始终在运气上差了那么一点,以致每每到最后关头,功败垂成,愣是讨不得弘昌帝的欢心! 裴昭仪的心思就有些复杂了,眼见这个姑母当初寄予厚望的堂妹折腾了大半年,依然和自已一样还是个处子之身,心里便觉快意。可再见她一副病弱憔悴的可怜模样,再想想弘昌帝的冷心无情,又有些同病相怜、兔死狐悲之感。 “你的病可大好了吗,这天还冷着呢,怎的就出来走动了,当心再惹了病。”太后一脸关切道。 “嫊儿的病不妨事的,已大好了,在幽篁馆憋了这几个月可闷坏我了,若不是一直病着,早就想来给姑母和姐姐请安问好的,只可惜一直拖到如今。何况我来的也迟,此时日头已出了好久,我又穿的厚实,并不怎么冷的。” 太后和裴婧自然知道她来的晚可不是为了等日头出来天气不那么冷,而是为了避着那些妃嫔们。便是那些女人们当着太后的面不敢说裴嫊什么闲话,可那一道道看笑话般的目光落到身上也不是好受的。 一时姑侄三人又嘘寒问暖了一番,裴嫊觉得该切入正题了,便轻咳一声,看了眼侍立的宫女,又拿眼去看着太后,满眼的祈求。 太后见她似有话要说,便命一众宫人退下,淡淡道,“说吧。” “嫊儿前些日子收到了母亲的一封信。” “恩,你进宫也大半年了,你母亲念着你也是人之常情,可恨若不是九郎胡闹,害的停了外命妇每月的觐见,你也可以每月见你母亲一面的。” 裴嫊是知道太后的恨事的,弘昌帝继位之初,外三品命妇仍是按制每月初一、十五可递牌子进宫觐见太后,谁知有一次延平伯府的世子夫人进宫觐见完太后之后竟然被弘昌帝请到永安宫,硬是留着人家在他宫里呆了三天才把人放出来。 惹的御史们纷纷上书直谏,弘昌帝倒也爽快,很干脆的下诏认了错,但是在诏书末尾却很无耻的来了一句:“自来红颜皆祸水,若是她们不曾入得皇宫,入了朕的眼,朕又如何会做出此等不堪之事。朕之心自来野马游缰惯了的,为防此事再有发生,索性外命妇一律不许入宫觐见,没了这些祸水,朕自不会再犯此错。” 众位大臣为免自已头上也戴上一顶绿帽子,纷纷拥护弘昌帝的英明决策,还是这样最保险啊!却把裴太后恨的牙根疼,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和朝臣勋贵之妻联络感情,加深理解的桥梁,就这么被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硬生生拆了,能不恨吗? 裴婧附和道:“是啊,自从圣上下了暂停外命妇入宫的旨意,我也有几年没能和母亲好生见上一面了,每年不过在除夕节的宫宴上远远的望上一眼。”还有一句话裴婧却没敢说,中宫皇后自不必说,便是能位列四妃,一旦身体有恙也是能请了恩旨准家人每月探视的,如今章华宫那位的母亲不就已经进宫好几回了吗?可惜这话裴婧也只敢在自已心里想想,如今于她们裴氏姐妹而言,别说后位,便是四妃似乎都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能不能见到嫡母,于裴嫊倒是不打紧,能不能在季春之前见到她妹子才是关键。 “母亲在信上说,不但她想我的紧,我那妹子嬿娘更是担心我的病整日里睡不着,吵着闹着想要进宫来看我。”裴嫊决定开门见山。 “你妹子嬿娘?”太后果然很会抓重点。 “嬿娘只比我小两岁,去年四月来永安宫觐见姑母时,她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袒领襦裙,姑母可还记得?” 太后眯着眼睛想了想,缓缓道,“那日座中是有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长的珠圆玉润,怪明媚鲜艳的,若不是嫊儿你当日实在太过亮眼,说不得你那妹子便也得了哀家的眼缘。” 裴嫊听了心中一喜,裴婧却是一惊。 “姑母也知道,嫊儿自幼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自小和婉娘姐姐、嬿娘妹妹一道吃住玩耍,情谊非常,尤其是和嬿娘妹妹最是要好。她听说我在宫中先被降位,又病了这许久,便挂心的不得了,心心念念想着入宫来探望一番,不知,姑母能否允其所请?”裴嫊一脸的期待。 太后闭目沉吟片刻才道:“此为嬿娘所请,那么于你而言呢?” “自然也是嫊儿所请,在宫里这半年实在是让嫊儿心力憔悴,嬿娘素来明快娇憨,若能得她相伴,倒可解得不少愁闷。” 太后缓缓睁开双眼,“既然也是嫊儿所请,那么下次若有机会,你跟哀家说一声,命人接了她入宫来陪你几天便是。” 裴嫊一听太后允了,喜不自胜,忙跪下行礼道,“嫊儿多谢姑母体恤。” “快快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你的病才好,又出来这大半日了,早些回去好生歇息吧!” 等裴嫊走了,裴太后瞧一眼呆呆坐在椅中的裴婧,道:“婧儿,你可有什么话想对哀家说?” 裴婧这才回过神来,忐忑道,“姑母,您,您当真打算再让一个裴家的女儿入宫吗?” “不过是接了嫊儿的妹子进宫来陪她几日罢了。”太后淡淡回道。 “可是,可是……”裴婧很想说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太后在心里叹息,这个婧丫头就是不如裴嫊灵透啊,只得开口给她解释,“如今的形势,裴家长房、二房皆有一女入宫为妃,哀家怎么可能再明堂正道的塞一个裴氏女给九郎,不过,若是这回是九郎自已看中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裴婧觉得姑母有些异想天开,“先时婧儿不得圣心,只以为是自已不争气的缘故,可如今见了嫊妹妹的情状,觉得兴许嫊妹妹说的对,圣上忌惮裴家,只要是我裴家的女儿他便不会去亲近宠信。” “若当真如此,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一句话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太后笑道:“我跟你说个前朝的旧事,仁宗皇帝即位时,因与他嫡母赵太后不睦,便想要拿外戚赵家开刀,便如当今圣上和咱们裴家的情形一样。赵家也像咱家一样给仁宗皇帝左送一个美人,右送一个佳人,可惜全不济事。哪知,就在赵家绝望之际,却不想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家一个小姑娘第一次进宫给太后姑婆请安,十四岁的姑娘还不脱玩心,只顾在御花园里看花扑蝶,不防竟一头撞上了仁宗皇帝。 哪知仁宗皇帝不仅没怪罪她,反倒跟她说了几句话,见她天真可爱,竟然就动了心,后来虽知道她是赵太后的侄孙女,却还是把她纳入了宫中,极尽宠爱,至于赵家虽然再没有之前的势力,但终归是逃过了抄家灭门的大祸。” 裴婧终于明白裴太后的自信从何而来,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裴太后如此执着地要走着赵家的老路,难道说如果不能也像赵家那样有一个女儿获得帝宠,她们裴家最后的结局便是抄家灭门吗? 太后见她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道,“嫊娘是个聪明的,知道她自己已经成了一枚废棋,便是她再聪明,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便赶紧的把她妹子拉进来,你也不必眼热,若是你们二房愿意,你也尽可以接一两个妹子进宫来陪你小住,到时候哪个姑娘能抓住九郎的心,哪个便留下来。” ☆、第18章 常将有日思无日 过不多久,裴嫊便有了一个绝佳的借口好把她妹妹裴嬿接进宫来,因为她又病了。 裴嫊再次病倒依然和弘昌帝有关。 却说当日,裴嫊给太后请完安刚刚走出永寿宫的大门,便看见弘昌帝后面跟着两溜宫女太监,浩浩荡荡的过来了。 裴嫊脸色一白,然而在这宫门口,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只得跪在一旁,给弘昌帝请安见礼。 弘昌帝随意道了一句平身,裴嫊起身立在一旁,候弘昌帝先行,哪知这位圣上却并不挪动尊足,仍是立在那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裴嫊。 “才人真是好兴致啊,这么大冷的天还有心到这宫门外来亲自迎接朕,真是其心可嘉啊!” 裴嫊现在已经觉得不管是什么话,只要从弘昌帝嘴里吐出来,听在她耳中都是说不出的叫人难受。 “还请圣上恕罪,臣妾方才去给太后请安,正要回去,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圣上的御驾,真是可巧了。” “才人总不会这么晚才来给太后请安吧,还是说故意在永寿宫消磨这么久才肯告退出来,怕不是特意在这里等候朕呢吧?” 裴嫊见弘昌帝句句都在暗示她这是不顾羞耻,极端掉价的拿她的热脸来贴皇帝的冷屁股,便是以前也被如此羞辱了几次,却还是又羞又气,脸色便又苍白了几分。 裴嫊低垂着头,从弘昌帝的角度只能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和尖尖小小的下巴,裹着厚厚的大毛披风,反倒显得她有些弱不胜衣。曾经那样明艳艳的一个丽人如今瞧着倒有几分病美人的楚楚之姿。 弘昌帝讥笑道:“想不到才人病了这一场,虽不若明妃般光艳,倒有些病西子的神韵了,可是觉得若是东施效颦便会可人怜吗?”最后那句话又是紧挨着裴嫊的耳朵轻轻吐出。 裴嫊脑中轰的一下,忽然想起中秋那晚也是这个可恶的声音在她耳边暧昧的吐出那句教君恣意怜的混帐话。 那一晚的记忆席卷而来,鼻端似乎又传来那让熏人欲呕的刺鼻酒气。 裴嫊觉得恶心极了,于是她很没出息的又昏过去了。 弘昌帝见裴嫊晕了过去,面色一沉,也不去管他,袍袖一甩,径自进了永寿宫。 云珍和云香看着躺在她们怀里的自家才人,急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正在发愁,却见裴嫊微微睁开一线眼帘,有气无力地道:“你找余姑姑,请她派个肩舆过来。” 只说得这一句,便重又合上眼睛,歪在云香怀里,云珍得了主意,急忙去请了余姑姑,找了肩舆抬了裴嫊回去。 一路上,云珍和云香两个只觉得自已跟着这位娘子,前途一片黯淡,又想起临进宫时裴夫人对她们的吩咐,更是心乱如麻。 弘昌帝那些话固然气的裴嫊头晕目眩,但也不是不能再勉强坚持一会儿,还没到说倒就倒的地步。裴嫊之所以这样大着胆子当着弘昌帝的面儿就装晕,一是这样一来她就有一个绝好的理由再病倒一次,二来也实在不耐烦再听他在自己跟前呱噪。 果不其然,裴嫊被送回幽篁馆没多久,云珍就跑到瑶光殿求见裴昭仪,说裴才人不大好,想请个太医过去瞧瞧。 很快合宫就都知道了,被迁到幽篁馆的裴才人又一次触怒了弘晶帝,再次一病不起。 这件对宫中大多数嫔妃来说大快人心的消息,很是被议论了几天便渐渐如石沉大海,再无声息,毕竟一个失宠的小小才人是引不起大家更多兴趣的。 裴嫊此次病倒,大概是觉得伤面子的很了,干脆闭门谢客,连郑才人过来看她,也被她称病不见。 转眼到了三月底,裴嫊命人打探一番,见再无人注意自已这个小院里的动静,便命云珍往永寿宫递了个信儿,说是久病不愈,很想见家中亲人一面,还请太后念在一家子的骨肉亲情,悄悄把她妹子裴嬿接来陪她几日。自己此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因此这样的恩典,为免有人非议,越是不引人注目越好。 裴太后见了这一番话,明白裴嫊的意思,便按她说的,悄悄的将裴嬿接了进来,后宫中鲜少有人知道在某一个暮云四合的傍晚,裴家又有一个女儿在裴太后的安排下悄然的进了后宫。 这事儿瞒的了别人,却瞒不了裴昭仪,云珍往永寿宫送信儿的当天她就知道了,一想便知所为何事,到底没忍住,第二日便去幽篁馆看望裴嫊。 第11节 裴昭仪选在傍晚时分,暮色深浓的时候,只带了两个宫女悄然往幽篁馆而去,她披一件灰色的斗篷,宽大的兜帽掩去了她一半的眉目,一路低头行来,毫不引人注目。 云香开门一见是昭仪娘娘,愣了一下,想起昨日裴嫊的吩咐,什么也没说,只是躬身请裴昭仪入内,心中却在慨叹,自家这位才人怎么就跟算命先生似的,算准了这两日裴昭仪便会过来。 裴婧一进内室,便见裴嫊穿一身家常衣服,俏生生自榻上起来,盈盈朝自已行礼,“姐姐怎么来了,云香她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害的我不知姐姐大驾光临,竟也没有去门前迎接姐姐,真真失礼!” 裴婧忙亲手扶她起来,朝她面上细看了一回,见她虽然脸色仍略有些苍白,但是并无一丝病容,当下笑道:“是我不让她们通传的,你病了这么些时候,体虚气弱,怎好劳动只为了出来迎我再折腾一番,都是自家姐妹,谁还会计较这个不成?” 裴嫊抿嘴一笑,“姐姐这是体恤我,还是笑话我呢?我可是不敢瞒着姐姐的,横竖也瞒不过姐姐的火眼金睛,我的病早就好了,只不过称病不出想再躲两天清净罢了。” 裴嫊请了裴昭仪坐于上位,又亲手奉上云珍沏的茶,自已坐于下首,端着茶盏,慢慢啜饮。 裴昭仪见状便也端起茶盏,方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却见裴嫊仿佛品尝不来似的,仍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饮。便道:“这等粗茶,如何能入得了口!” 裴嫊淡淡一笑,“如今我只是个不得宠的小小才人,难道还配得起那些上佳的好茶不成?后宫份例便是如此,初时虽觉难以下咽,但慢慢儿也就惯了。” “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即便你只是个才人,也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本宫的堂妹,岂能和一般的才人相提并论,只是宫中规矩份例如此,我也不敢十分违背,只好借着今晚来看妹妹,给妹妹送些茶叶药材。”说罢便命自已的宫女将带来的东西送了上来。 不过是两罐云雾毛尖,并几包药材,裴嫊扫了一眼,欢喜道:“还是姐姐疼我,担心我在这里受苦,还送了这些好东西来,我可真不知该如何谢谢姐姐了。” 裴婧笑道:“你我姐妹,何必客气,只是,你装病了这么些日子,当真只是想在这里躲清净不成?” 裴嫊本就不打算瞒她,便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我这也是没法子,我如今思念家人的紧,可若是想让嬿儿妹妹能进宫来陪我几天,便只有这个法子,好姐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裴婧心中苦笑,果然是这个缘故,口中道:“都是一家人,妹妹只管放心好了,只是……” 她顿了顿,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你当真想好了要接嬿妹妹进宫吗?” 见裴嫊点头,不由心中一沉,叹道:“唉,妹妹虽然进宫还不到一年,想必这数月间的沉浮起落,妹妹心中自有一番感慨吧?” 听了这话,裴嫊低头想了片刻,方道:“虽说之前也明白宫中居大不易,但毕竟只是臆想罢了,哪知有一日当真身临其境,身处其间,才知这宫中的各种辛酸苦楚,竟远非当日所能料。 想必姐姐也是心有同感吧,若是依着我这个做姐姐的本心,我已然进了这个去处,便再不希望我的亲妹子也趟进这个浑水里来。只可惜,无论是嫡母还是嬿娘都一心想着入宫,若非她们一意如此,我又如何会主动的请了妹子过来,我已经是毁了,可我妹子却还有大好年华,只是……” 裴嫊没有再说下去,嫡母和嬿娘的心思这些年她也琢磨出了几分。 不过是因为当年她长姐裴婉距后位只一步之遥,若不是少帝早亡,铁定便会母仪天下,哪知最后却落得青灯古佛,长伴菩提。不说裴婉本人心中如何,便是其母裴夫人也是情何已堪,眼见自家姑娘十拿九稳的后位没了,如何甘心,便一心想让幼女能重新取回那顶原属于自家的后冠。 裴嫊想起嫡母的这些心事,也有些伤感,最后也只能长叹一声,“有些事情,咱们终究是做不了主的。” 譬如人的执念,嫡母心心念念要让一个女儿登上后位,是一种执念。 而自已铁了心,冒着和嫡母决裂的风险也要进宫,又何尝不是一种执念。 想了想,裴嫊问道:“姐姐就不打算从娘家再找个妹妹进宫也来做伴几日吗?” 裴婧摇了摇头,也实话实说,“姑母已看好你家的嬿娘,我又何必再接一个妹妹进宫,旁的先不论,咱们同为裴家女,倒先打起了擂台,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就是她真想这么做,也得看太后答不答应。别看太后当日放话让她也接个妹妹进来,但她心里却是一清二楚,就算要接,也只能是在裴嬿也失败之后。 裴婧想起当日和太后的一番言语,迟疑了一下,道:“嫊妹妹,太后一向夸你聪明,你说,若是咱们家当真没有一位女儿能获得帝宠,诞下皇子的话,咱们裴家将会如何?” 裴嫊不由一怔,她没想到裴婧竟然也会问出此等问题,想了想,道:“咱们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又是太后娘娘的娘家,最不济,也不过是爹爹和叔父被削去爵位,罢宫回乡,做个富贵田舍翁罢了。” 裴婧听她这样一讲,方松了一口气,却又疑惑起来,“那为什么上回我听姑母的意思,竟不是如此轻松,倒比这厉害的多,一个不好,便会抄家灭门。” 裴嫊大吃一惊,“太后姑母当真这样说?” 裴婧点点头,“其实上一回我劝过姑母,我也觉得圣上似乎对咱们家的女儿并不大喜欢,倒不如选个和咱家亲近之家的女儿送入宫来,可是姑母不答应,说什么外人如何靠的住,又举了仁宗皇帝的旧例来跟我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还说若是不能有一个裴家女儿得获帝宠,我裴家便可能被抄家灭族。” 这一番话听下来,裴嫊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定了定心神,安慰裴婧道:“婧姐姐,我倒觉得姑母这样说,不过是唬咱们罢了,只是希望咱们能齐心协力,先助一个咱家的女儿得入圣人眼中。咱们家尊荣富贵了这么些年,声威赫赫,便是有些骄纵不法,可也从没犯下什么弥天大罪,圣人必不会如此待咱家,说起来,咱家还是圣上明堂正道的外祖家呢!” 裴婧得了这些话,略觉得安慰些,姐妹俩又聊了几句闲话,便告辞而去。 裴嫊却在心中把方才裴婧所言,翻来覆去的想了十好几遍,她也早觉出裴太后身上的执念,那便是一定要让一个裴家的女儿得宠。 难道说,裴家已经犯下了什么事儿,而裴太后知道这桩祸事的存在,明白一旦事发,合族俱是大难临头,因此才未雨绸缪,想要力挽狂澜。 只是将这份希望放在女子的身上,难道不觉得女儿的肩膀未免也太单薄了一些,只怕扛不住如此重担。 ☆、第19章 绿杨影里戏秋千 四月的暖风带着阵阵花香,熏人欲醉,更吹落枝头的几许繁花,幽篁馆内翠竹青青,片片落红飞舞其间,看着煞是好看。 一片花瓣飘飘荡荡,恰好落在了榕树下正在荡着秋千的少女裙上。 少女正百无聊赖地窝在秋千椅上,一副仄仄烦闷的小模样,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拈起那朵落红,嘟囔道:“桃花都落尽了,春天也过去了,只有我还得窝在这小小的幽篁馆,也不知姐姐安的什么心?” 裴嫊手中捧着一个海棠花枝图案的盘子,里面盛着切成小牙又浇了一层糖浆的时鲜果子,边上放着银签子,正朝她走过来。将她的抱怨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心知她是故意说给自已听的,也不在意,将盘子放在秋千架旁的一个小圆桌上,拿银签子插起一牙果子递到她妹妹裴嬿面前。 裴嬿抬起头,气忿忿地瞪了她一眼,裴嫊也不恼,一脸笑意温温柔柔的看着她这个嫡出的妹子。 两姐妹就这么大眼对小眼互视了好一会子,到底是眼睛更大的裴嬿撑不住先破了功,小嘴一扁,把脸一偏,手却伸过去接住了裴嫊递过来的银签子,将上面那牙果子送入口中。 裴嫊脸上的笑意更浓,温言道:“好妹妹,你可是生姐姐的气了?” 裴嬿把银签子丢回盘子里,鼻中轻哼一声,嘴巴一撇,“姐姐如今还在乎嬿儿心情如何吗?” 裴嫊走到她身后,双手拢在她肩上,极亲昵的俯身在她耳边道:“我的好妹妹,你这话可真真是冤死我了,从小到大,我几时没把你的心情好坏没放在心上过,什么时候给过你委屈受?” 她这一说,裴嬿更委屈了,“还说没有,就是现在,你明明答应好了的,可是我进来都半个月了,只说要好生替我谋划,谋划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把我关在这个小小的破馆子里,哪也不让我去,不让我去见太后姑母,也不让我去见昭仪堂姐,连逛逛御花园子都不成,你这哪里是接我来探病,分明就是抓我来蹲大牢。” 裴嫊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都透着疑她怨她之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叹自已苦心孤诣,绞尽脑汁帮妹妹想着怎么样钓上弘昌帝这条大鱼,结果妹子不领情不说,还把她好一阵埋怨。 可惜她好容易才想出的这个法子现下还不能告诉裴嬿,免得她沉不住气,反坏了事,也只能继续陪笑好生哄着她些。 “都怪我,原是我多虑了,只想着在这宫中掩了风头,埋头过自已的小日子,怕你出去被人撞见反生出些风波来,这才拘着你,却不怕把我的好妹子给闷坏了,真真是犯了糊涂。姐姐明日就陪你到御花园里赏玩一番,可不许再这么撅着嘴不开心了,你这一生气,瞧得我怪心疼的。” “此话当真!”裴嬿一脸兴奋的回头看向裴嫊,“姐姐当真明日带我去逛御花园?怎么这会子不怕被人看见了?” 裴嫊淡淡一笑,“这些天我命人特意去打探过了,云香她们说在御花园西北角有一处菡香榭,那里一池碧水,广植芙蕖,因地处僻静,现下又还不到赏玩荷花之时,故此处素日并无人前去,我已命人在那园中也给你搭了个秋千架,咱们明日,荡着秋千,虽无花可赏,但看着一池碧绿的莲叶,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妹妹可还喜欢?” 裴嬿生来就是个坐不住的,让她在这幽篁馆里一呆就是半个月,早憋坏了她,此时听了裴嫊的一番安排,早已是心花怒放。 这个妹妹虽说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性子被惯的有些骄纵,但裴嫊从来就知道怎么哄好这位妹子,“嬿儿,我新给一首前人之诗谱了个曲子,你想不想听?” 裴嬿自小就喜欢听这位庶姐给她唱些曲子,这位姐姐最喜欢把前人那些佳句名诗拿来谱了曲子,娇喉婉转,莺呖声声,娓娓唱来,最是动听,当下连声说好。 裴嫊便轻轻推着裴嬿荡着秋千,轻启朱唇,曼声唱道:“菡萏香连十顷陂,……” 第二日用罢午膳,午睡起来,裴嫊果然信守承诺,带了裴嬿并两个侍从往菡香榭而去。 裴嫊见裴嬿一到了菡香榭就如脱缰的野马,蹦蹦跳跳,不是摘花,就是折柳,便对陪裴嬿入宫的王姑姑笑道:“这还是十四岁的大姑娘呢,性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活泼跳脱,爱玩爱闹,瞧着真让人心里喜欢。” 王姑姑看了一眼裴嬿,也陪笑道:“五娘的性子是活泼了些,不过,老奴可还记得,才人小时候可是比五娘还要爱玩爱闹,性子活泼的不像话,跟谁都笑嘻嘻的,又娇俏又可爱。” 王姑姑说到这里,略一停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觑了一眼裴嫊的面色,见她面色依旧,方又道:“倒是后来想是年岁渐长,性子便慢慢沉稳起来。” 乍然听人提起从前的自已,裴嫊有一瞬的惘然,虽然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波澜起伏,她看着正在花间柳下和云香嬉戏的妹妹,活泼娇憨,明艳天真。 自已曾经也是这般的娇俏天真,玲珑可爱,爱玩爱闹,无忧无虑,当时真真是少女不识愁滋味! 原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快快乐乐的过下去,自已也永远都会是那个明艳天真,活泼娇俏的少女。 只可惜,十二岁时发生的那件事彻底改变了她的性子。她的容貌依旧明艳照人,但心性却不再活泼讨喜,曾经的妙语如珠都变做了沉默寡言,与之一同改变的还有她之后的所有人生。 如果那件事不曾发生的话,她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截然不同,她肯定不会出现在这危险值最高的后宫之中,成为天子一个不起眼的小妾,她明明是可以嫁一位良人做正妻的,被人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抬进夫家,然后身穿大红嫁衣,红烛高照,拜堂成亲。 而不是在这寂寂深宫,揣摩一众女子的心思,受尽屈辱的讨好一个男人。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她又能怨谁呢?便是对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每每想来,她也不知该以何种情绪以对。 这一切的可能都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成为梦幻泡影,她曾经渴望了那么久的那些美梦。 日影已经有些斜了,裴嫊从往事的伤感中回过神来,算了算时间,带着王姑姑悄悄朝湖畔的假山后行去,又给云香打了个手势。 裴嬿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姐姐已经藏起来不见了,那个叫云香的丫头说是要小解,她也全不在意,挥了挥手让她自去方便。 她跑到秋千架下,这个秋千和幽篁馆里的那个不大一样,只是一块有些简陋的木板,两边吊着绳子,和它一比,幽篁馆里的那只秋千倒更像只摇椅。 裴嬿玩心忽动,握着两边的绳子,便站上了秋千,一个人开始晃悠起来。 裴嬿幼时和裴嫊在一处玩耍时,姐妹俩时常在园中比赛荡秋千,看谁荡得更多,可惜姐姐病了一场后,就整日躲在屋里,再也没和她纵情玩闹过,此时想起旧日时光,下意识的便纵情荡起秋千来,只盼荡得再高一点,能将更远处的景色尽皆纳入眼中。但觉耳畔春风拂过,暖香醉人,放眼望去,一池鲜翠欲滴的荷叶在风中摇摆不定,高低起伏,几只绿头鸭悠闲自在的在水中凫游,更远处,是说不尽的姹紫嫣红,碧瓦红墙。 一时间,裴嬿心中只觉爽阔不已,看着那一池碧莲,情不自禁的便放声唱起歌来,“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湿,更脱红裙裹鸭儿。” 这些天她没少听裴嫊在她耳边唱这曲子,早已学会,此时不假思索的唱将起来,越唱越是开心,只顾纵情高歌,全没注意到有一个人正从她背后缓缓行来。 裴嬿今日依旧是一身袒领襦裙,她虽年龄尚小,但却发育的极好,胸脯鼓鼓的,最喜欢穿能显出她身材的袒领襦裙,银红上襦外套浅碧暗纹织锦半袖,系一条石榴红的团花下裙,臂上斜披着一条翠绿织金帔子。立在秋千上,飘来荡去之间,裙摆被风扬起,翻卷若云,瞧来恍若红衣仙子凌空而舞,再配上裴嬿清亮婉转的歌喉,颇为动人。 弘昌帝听着那清新的词曲,听到“笑脱红裙裹鸭儿”一句,不知怎的,心中竟然微微一荡,下意识地轻咳了一声。 裴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这一声男子的低咳,忙从秋千上回头看去,那人站在春日的暖阳下,点点金光洒在他绣着龙纹的白色翻领深衣上,俊眉修颜,如墨色的浓眸中含着隐约的笑意,正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已。 裴嬿仿佛听到心内轰然一声巨响,觉得一颗心跳的快要蹦出来了,下意识的便用手去按在胸口,这一松手,下一秒便“啊!”的一声尖叫从秋千上栽了下来。 正觉得悬在半空,什么也抓不着、靠不得,空落落的害怕惊慌,便落在了一双温暖有力的臂膀里。 裴嬿悄悄睁开眼睛,便对上那双如墨色深浓的眸子,此时那双眸子里笑意更浓,“怎么这样巧,小娘子恰巧就落到朕的怀里了,恩?” 裴嬿微张红唇,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圣上,你没在骗我吧?”想是吓得呆了,竟然一动不动地躺在弘昌帝怀里,任由弘昌帝抱着她。 弘昌帝看着还赖在他怀里的美人儿,嘴边的笑意更深,“你是哪家进宫来的小娘子,以前没见过朕吗?” “我头一次进宫,自然无缘得见圣上了。我,我是卫国公家的女儿,进宫来陪我姐姐住几天。” 弘昌帝完全不在意她口中的姐姐是何人,只是笑道:“想不到你瞧着丰腴,抱起来却没几两肉。” 裴嬿这时才意识到她居然还在当今圣上的怀里,急忙便要下来,红着脸娇声道:“还请,请圣上放我下来。” 弘昌帝将她放到地上,裴嬿急忙盈盈跪倒在地上,“嬿儿实在是太过无礼了,还请圣上千万宽恕则个。” 弘昌帝亲手将她扶起来,“无妨,你方才唱的那个小曲儿倒是不错,朕听着像是南边一带的小曲。” 裴嬿大着胆子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弘昌帝一双龙晴凤目也正含笑望着她,不由得芳心大动,心跳如鼓,只觉得像这样被他含笑的目光看上一眼,心里便是说不出的喜欢,想也没想便道:“这是我姐姐教我的江南小调,圣上喜欢便好。” 弘昌帝忽然抬头朝西南处望了一眼,他目力极佳,远远的看见湖对岸的荷风楼三楼的窗子似乎开了小半扇。 似是阳光有些刺眼,弘昌帝微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上前一步,轻声在裴嬿耳边笑道:“只要是你唱的,朕都喜欢。” 裴嬿惊喜的瞪大了眼,圣上这是在,这是在跟她*吗? 如果说弘昌帝方才那句话是跟她*,那下面这一句就是明明白白的勾引了,轻轻拉起裴嬿的小手,“朕今儿忽然想逛逛园子,嬿娘可愿陪朕?”语气亲昵而又轻佻。 饶是裴嬿素来天不怕地不怕,此时也有些女儿家的害羞,涨红着脸儿,矜矜持持地点了点头,小声道:“圣上真好,我进宫都有半个月了,今儿还是头一回出来呢,还从来没好好逛逛御花园。” 弘昌帝轻笑,见她语气半是抱怨半是撒娇,问道:“怎么你姐姐没带你出来逛逛吗?” 裴嬿撅撅嘴,“姐姐自已不肯出来逛园子,也不许我出来。”眼珠儿一转,又道:“没想到我今儿下午偷偷溜出来竟然有幸见到了圣上,没想到圣上居然,居然……”说到这里却忸怩起来,不肯再说下去。 弘昌帝朝她俯下身子,“居然什么?” 裴嬿飞快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嬿儿只是没想到,圣上居然这般年轻,这般好看。”红霞袭面,端的是娇羞无限。 弘昌帝哈哈大笑,揽了她腰朝外行去,绕过假山时,摘下她鬓边的一朵玫瑰放在鼻端轻嗅,状似不经意地回头一瞥,远处荷风楼三楼的那扇窗子仍是开着一条缝,似乎一角淡紫色的衣衫一闪而过。 第12节 ☆、第20章 飞短流长话新人 弘昌帝和裴嬿早已经走的看不见踪影了,裴嫊却还立在荷风楼三楼的窗子后面,怔怔的望着窗外出神。 这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她苦心思量了好几天,动用了太后安在永安宫的线人,打听到这几日弘昌帝喜欢到离菡香榭不远的景行楼去闲坐片刻,这才在今日带了裴嬿到菡香榭来。 据说弘昌帝还是九皇子时,便最喜欢听曲子,曾经为了一个京城有名的歌女跑到镇国公府上去要人,惹得先帝大怒。撇开此等风流行径不谈,单论音律,九皇子却是极有赏鉴力的,对词、曲皆极为挑剔讲究。 不得已,裴嫊只得花了些心思,挑了首清新别致的诗,亲自谱了曲子,镇日在裴嬿耳边唱给她灌耳音。果然今日裴嬿见了菡香榭荷风送爽的景致,自然而然便将这首小调唱了出来。只有发乎本心,自然流露的歌声才能打动人,若是她事先存了用歌声撩拨弘昌帝的心思,多半会和初时自已想用箫声去吸引弘昌帝注意一样,无功而返。 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裴嬿的歌声成功的将弘昌帝吸引过来。因为她事先将妹妹进宫的消息瞒的密不透风,弘昌帝在开始的时候就不会知道她是裴家的女儿,这样他就不会对眼前的美人生出对自己和堂姐那种莫名的排斥和厌恶。 她的这一番精心安排,再加上完全不知情又一心想要嫁入宫中的裴嬿自自然然的某些反应和动作,终于一雪前耻,出师大捷,顺顺利利的勾走了弘昌帝。 可是,这一切又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和弘昌帝打了几次交道后,裴嫊隐隐觉得弘昌帝骨子里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被打动的人,表面看起来总是颜若春风,温柔多情,骨子里可阴狠着呢! 裴嫊此时担心的倒不是裴嬿最终能不能赢得弘昌帝的青眼,得以留在后宫,而是弘昌帝该不会发现她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吧? 方才,他似乎往这个方向看了两眼,那只是他的无心之举,还是说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成? 裴嫊一路纠结着回了幽篁馆,坐立不安的等着消息,直到过了晚膳还不见裴嬿回来。 到了酉时,突然传出一道旨意,说是卫国公之嫡次女裴嬿,明丽天真,甚得朕心,封为四品美人,赐居琼华轩。 第二天一大早,关于这位裴美人的各种消息便开始在宫中疯传。 据说她是刚刚失宠被贬为才人的裴嫊的妹子,卫国公府的嫡次女,排行第五,前一日在御花园不知怎的被圣上看中,不但陪着圣上逛了一下午的御花园,接着就被封为美人,当晚就永安宫甘露殿侍寝了。 当然,在一票女人口沫横飞说着裴嬿的时候,做为和这位圣上新宠沾亲带故的裴嫊也一样被嚼了不少舌头。 “这个裴家二房的幺女是什么时候到宫里来的,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过?突然就从御花园冒了出来?” “听说人家早在十几天前就悄悄进宫了,说是裴才人久病不愈,思念亲人,求了太后的恩典接了她妹妹进宫来陪她。” “哼,全是美其名曰的幌子,什么陪伴生病的姐姐,怎么不在幽篁馆乖乖呆着,陪着陪着就陪到圣上身边去了。” “幽篁馆那位还真是忍得下心啊,眼见自个在这宫里是没指望了,索性把自已的亲妹子也献给了圣上,也不知她能不能就此沾上她妹子的光。” “你怎知是裴才人献妹求荣,说不得是她那妹子羡慕宫中荣华,求之不得呢!” “花样年华的美人儿,又是卫国公的嫡出女儿,想找个什么样儿的好人家找不到,怎么会偏偏想要进宫里来,何况这宫里原就有了一位裴昭仪,一位裴才人,裴家也真好意思再送第三个女儿进来?” “这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别瞧她们家有一位太后娘娘在宫里坐镇,裴家长房的嫡女一送进来就是昭仪。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不得宠,先头被德妃娘娘压的死死的,再送进来一个二房的庶女,为了邀宠献媚,使尽了花样,用尽了手段,结果丢尽了脸面不说,反在圣上跟前落了一堆不是。前面两个女儿都不中用了,能不赶紧再送一个进来吗?” 一众妃嫔宫人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句,说的人神情各异,听人聚精会神,八卦果真是一个减压的好法宝啊! “唉!”忽听一旁一个清柔的嗓声略带伤感的轻叹一声“说起来还不都是为了家族这才会进到这宫里来吗!” 众人扭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位碧衣丽人正立在离她们围坐闲话的圆桌旁几步远的一株牡丹花畔,想是听到了她们后几句话,这才有此感叹。 待得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众人心中却有些嘀咕,这位郑才人一向是两耳不闻宫里事,躲在她的流光阁,一心只知读书抚琴,怎么今儿也跑到这御花园里来听八卦了。 众妃中有那心思灵秀的,忽又想起这郑才人虽说性子有些孤傲清高,却和那位贬居幽篁馆的裴才人有些往来,自已方才议论裴家的那些言语该不会被她听了去吧?” 郑才人一双妙目,盈盈一扫,将各人面上神色看在眼中,明白她们心中所想,先裣衽行礼道:“才人郑氏见过诸位姐姐。” 众妃有说免礼的,也有给她回礼的,也有品级比她低的给她见礼的,好容易大家都见过礼,郑才人便轻启朱唇,轻声道:“我在房中读书读的倦了,便想出来走走,见这边牡丹花开的正好,便信步走了过来,不想正遇到诸位姐姐也在这里赏花,也是我这耳朵有些长,听到了方才姐姐们的一言半语,思及自身,便忍不住有感而发,倒是惊扰到了姐姐们,真是对不住。” 众妃平素和她并无什么来往,不过点头之交的面子情罢了。此时第一次听到她说出这么长一段话来,语声清柔,斯文雅致,如珠落玉盘,甚是好听,又见她面带浅笑,并不似往常的清高模样,心下都有些诧异。 便有一个周才人开口道:“难得见到郑妹妹出来一趟,我们素日倒是想和郑妹妹多亲近亲近,可惜郑妹妹是个才女,瞧不上我们,到是那位裴才人不知有甚好处倒得了才人的青眼,听说自她被贬居幽篁馆后才人去看了她好几次呢?” 郑蕴秀淡淡一笑,“不过是先前蒙裴才人厚爱,借了我几本书,一借一还,这才有了些往来。在这后宫之中,今日眼见她人被贬降位,却不知自已他日又会如何,我固不能锦上添花,却也盼能雪中送炭,安慰她一二,只可惜前些天我去看她,她却不愿见我。” 坐在正中的谢美人嗤笑道:“人家要陪自已的亲妹子,好生教导一番,哪有功夫去见你呢!” 另一位孙才人道:“也说不得人家是怕你看到了她妹子,不然咱们姐妹今儿如何会知道这么大一个惊喜。” 和郑才人一同进宫的陈美人捂嘴笑道:“姐姐们说话可真是口没遮拦,也不怕这话传到裴氏姐妹耳中,如今那位新封的美人可是正得圣心呢?” 周才人笑道:“陈姐姐不必担心,咱们姐妹素日常在一处闲话,都知道分寸的,必不会去随处乱说的。”说着,却拿眼看着郑蕴秀。 郑蕴秀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见她们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再不明白她们的意思,她也不用在这宫里混了。当下微笑道:“周姐姐说的是,咱们姐妹素日在这深宫之中,也无别的消遣,便也只好闲话一番,原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罢了。在这宫中生活的各种滋味,再没有比咱们姐妹更清楚的了,我方才也不过是听得一句话,想到自身也是因此才入宫门,便不免有些感叹。这些话,也不过是咱们姐妹今日在这里偶尔一说,我虽和裴才人有些情谊,难道和诸位姐姐今日一聚便无情份了不成,自然知道分寸,姐姐们还请放心。” 众人见她如此上道,不由皆在心中点头,果然是才女,真真是个聪明人儿。便和她又闲话了几句,看看天色将近午时,才各自散了。 裴嬿连接在甘露殿侍寝了两个晚上。 按着宫规,侍寝后的第二天一早,裴嬿要先去永寿宫给她的太后姑母请安,再去章华宫给德妃请安,谁知弘昌帝丢下一句,“美人儿昨夜太累了,今儿让她好生歇息一天,明日再去给太后和德妃请安吧。” “太累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后宫众人浮想联翩,到底要累到什么程度居然连床都下不来,要歇整整一天才能缓过来。 一时众人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是,裴嫊一直等到裴嬿连着侍寝了两个晚上,被封为美人后的第三天早上才在永寿宫里见着了她。 裴嫊自认为已经起的够早的了,哪知等她赶到永寿宫一看,里面衣香鬓影,华服美髻,一大半的宫妃们都已到了。因只有皇后、四妃和九嫔才有在太后面前看座的资格,德妃称病不出,所以除了裴婧端然坐在裴太后右侧下首外,其余众人都立在两边。 此时见裴嫊走了进来,立时左右两边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朝她射过来。 裴嫊目不斜视的看着脚下的地面,全当没看见那些闪闪烁烁的眼光,镇定自若的走上前,给太后请安行礼,再给昭仪请安行礼,再给方美人见礼,…… 裴嫊在心里抱怨,这宫里就是这点不好,见到比自己品级高的就要行礼,先前自已身为三品的婕妤倒还好,这宫里比自已地位高的就那么几个人,如今一下子跌到了五品的才人,以前要给自已行礼的美人们如今却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已给她们行礼,这种滋味于她们而言想必一定颇为畅快。 好容易一圈拜见完毕,裴嫊扫了一眼四周,对上郑才人看过来的目光,便朝她微微一笑,郑蕴秀也回了她一个笑容,可惜她身边都已站满了人,倒是她对面的周才人旁边正好空了个位置,裴嫊便走过去立在周才人下首。 周才人见她过来了,便笑道:“倒是要给裴才人道喜了,你嫡亲的妹子如今得了圣宠,听说你们姐妹在家里时最是要好,说不得,过几日,才人便又复了婕妤的品级呢?” 裴嫊一早料到自已少不得会面对这些讽言讽语,也不往心里去,淡淡笑道:“若真能如此,那便承周姐姐吉言了。” 周才人见她四平八稳的挡了回来,话锋一转,“虽说才人这位妹妹一进宫就深得圣心,不过圣上到底也只封了她个四品的美人,还是越不过才人刚进宫时的品级啊!” 裴嫊仍是言笑淡淡,“难道周姐姐没发现我们裴家进宫的三位姐妹的品级是依着长幼之序来的吗?” 周才人被她一句话又给噎了回来,还想再挑拨两句,忽听宫外通报道:“裴美人到!” 周才人自是撇了裴嫊,只把一双眼睛紧盯着花厅门口,毕竟她们这些宫妃今儿不约而同的都来给太后请安,便是想要一睹这位弘昌帝新宠的风采。 只见一个梳着双螺髻的红衣少女快步而入,扑到太后面前,跪下来脆生生地道:“给太后姑母请安,姑母,嬿儿可想你得紧呢!”后半句就有些撒娇的味儿了。 太后对她自然是爱的不行,忙亲手把她扶起来,拉到自已榻边,好生端详了一回,摩挲着她的手道:“好孩子,难为你记挂着我,可见我素日没有白疼你。以后咱们姑侄俩都住在这宫里头,你既是我侄女儿,又是我媳妇,有的亲近呢!这两天可还住得惯?九郎待你可好?” 裴嬿羞红了脸,揉捏着衣带,低声道:“圣上待我极好,这宫里又大又漂亮,比我在家里住着还舒服。” 太后笑的更是开心,“只要你住得惯就好,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跟你婧姐姐开口,她如今管着六宫事务,必不会怠慢你的,还不快去跟你姐姐见礼。” 裴嬿笑嘻嘻地应了一声,便走到裴婧面前,屈膝福了一福,口中道:“见过昭仪姐姐,给昭仪姐姐见礼,嬿儿年纪小,不懂事,姐姐日后可要多疼着我些?” 不懂事?一个真心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哼,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心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管裴婧心中如何腹诽,面上却是笑得温和亲切,“都是自家姐妹,我不疼你却疼哪个去,若真敢不疼你,只怕太后姑母便第一个不饶过我。” 姑侄三人在上首言笑晏晏,欢声笑语的骨肉一家亲,全落在底下一众宫妃的眼里,数月前眼前这一幕也曾上演过,只不过那时的主角却是裴嫊。不过数月的功夫,就将自已曾经的位置拱手让人,被自已的亲妹妹取代,也不知她心里是何滋味。 有人便朝裴嫊看去,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郑蕴秀看着她平静无波的静好容颜,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解,方才她细细看过裴嬿的容貌,确也是个极艳丽丰美的美人,只是若和裴嫊相比,虽然二人各有其美,但终究还是裴嫊更耐看一些,何以美貌更胜一筹的姐姐不得弘昌帝青眼,反倒瞧上了在美色上略逊半分的妹妹? 是当真有所谓的眼缘,还是这个丫头并不若她年纪那般稚嫩,除了美貌还有些别的手段。 裴嫊见这些望向她的眼神中有的嘲讽,有的怜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独独郑蕴秀的一双眼睛里却透着对她的关切与安慰。 她朝郑蕴秀回以一笑,示意她放心,自已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她也确实没将这些放在心上,呆在那上面动脑子费心思的做戏,哪里及得上此时立在下首静静看戏的感觉好。虽说会被人怜悯嘲讽,但是总比被人嫉恨好吧! 想到此处,裴嫊忽然对自已这位妹妹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也许旁人觉得是妹妹取代了姐姐的荣宠,但是在裴嫊心里却觉得妹妹这是替她承担了本该着落在她身上的妒恨和风险。 虽然这本就是裴嬿一心求来的,裴嫊还是觉得她利用了妹妹,先是抢了她进宫的机会,然后又为着自己能退步抽身,再把她接进宫来,设计让她勾搭上弘昌帝。 自已,其实可真不算是个良善的人呢? 裴嫊正沉浸在自已的愧疚中,却听到一声极响亮的通传声:“德妃娘娘驾到!” ☆、第21章 女英新喜得娥皇 厅门处,一抹亮色的身影缓缓走来,德妃身着四妃服饰,金丝银线,彩绣辉煌,双环望仙髻上簪一枚鎏金多宝七凤挂珠钗,上面镶着无数红绿宝石,两侧鬓边又各插了三枚如意形的嵌红宝石蝶形金钗。 德妃久不露面,今儿这一出场,装扮的格外富丽端庄,雍容华贵,不少人都看呆了去。 德妃嘴边挂着一抹得体的微笑,扶着侍女的手,踩着殿中铺的毡毯,缓缓走近。 她所过之处,两侧侍立的少使、宝林、才人、美人等低品级宫人纷纷屈膝行礼,衬着她一身华服威严,更显得气势迫人。 眼见她来到面前,裴婧也不得不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在一边。裴嬿乖觉,忙站在她堂姐身边,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乌溜溜地打量着德妃。 “给太后娘娘请安了!”德妃福身下拜。 太后今天心情本就不错,瞧着卢珍浓妆亦无法遮掩的憔悴气色,更是觉得有些得意,便和颜悦色道:“你的病还没好,怎的就来看我了,横竖我这里不缺请安的人,还是保养好身子要紧,月子里落下的病最是麻烦,咱们女人的身子可是最经不起这么些病痛折腾的。” 德妃脸上的笑端不住了,“妾的病已经大好了,所以今儿才来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仍是笑的和蔼可亲,“还是要多多注意保养,瞧你,这才几月不见,怎么就瘦成了这样,回头哀家命人给你送些补品去,好生补补。” 你送来的补品,我敢吃吗?德妃在心中冷笑,仍是和往日一样,也不待太后赐座,便自行在左侧下首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清冷的目光看向裴昭仪。 再不情愿,裴昭仪也得去上前跟她行礼问安,又拉过裴嬿来,道:“嬿娘,这位是德妃娘娘,还不快给德妃娘娘行礼问安。” 裴嬿听话的依言而行,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礼数上分毫不差,太后看的暗暗点头,赞许的看了裴嫊一眼,看来这半个月,裴嫊教导她这个妹妹倒颇为用心。 底下的妃嫔中颇有几个人等着看一场好戏,一个是弘昌帝的旧爱,一个是新欢,这样的两个女人碰到一起,会不会擦出点小火花什么的,好让她们饱饱眼福。 德妃却并没怎么为难弘昌帝这位新欢,“起来吧,过来让我瞅瞅。” 德妃将裴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回,方笑道:“好个标致的小丫头,你是哪家的姑娘啊?”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妾是卫国公的嫡次女,排行第五。” “哟,那你不就是裴才人的亲妹子吗?太后可真真是疼圣上,又送了一个侄女进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娥皇、女英,齐人之福啊!” 这话说的就有点损了,把裴家三姐妹都暗讽了一下。如今裴嫊和裴嬿姐妹俩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那先头的裴婧又算什么? 底下已经有人忍不住开始偷笑,德妃的战斗力,果然是不容小觑,闭关了几个月,如今再次出山,宝刀不老,更胜从前哪! 不过,太后更是块老姜,老而弥辣。“你以为哀家乐意啊,还不是九郎在园子里无意中见了嬿儿一面,就爱的什么似的,也不跟我说一声,就先急吼吼的把人封了美人,纳入后宫,我就是想阻拦一下都来不及。” 德妃眸色一沉,正要答话,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道:“朕有母后说的那么猴急吗?” 原来弘昌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正一脸笑意地看着太后。 “九郎来了,怎么也不让宫人通报一声,倒吓了我们好大一跳。”太后抱怨道。 第13节 弘昌帝先给太后请了安,捡了张椅子坐下才道:“幸亏没让人通传,不然朕还听不到母后怎么在背地里编排儿子呢?” 说完,也不待太后说什么,又转向德妃,“珍儿今日怎么也过来了,可是大好了,朕可一直记挂着你呢!” 德妃自一见弘昌帝,眼里就蓄满了水雾,脉脉含情地看着他,此时见他一脸关切的看向自已,心头一宽,道:“珍儿已经大好了,劳圣上挂心了,珍儿也一直念着圣上。” 卢珍想起昨日母亲进宫跟她说的那番话,再看看立在一边的裴嬿那年轻美艳嫩的能滴出水来的少女容颜,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母亲说的对,自已再不能一味沉溺于失子之痛,而给她人以可趁之机,反倒误了大事,只要能继续拢住弘昌帝还怕怀不上第二个儿子吗? 这样一想,卢珍看向弘昌帝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柔情蜜意。 二人正在眉目传情,却听一个娇脆的嗓音道:“嬿儿给圣上请安,嬿儿早上醒来,都没看见圣上呢?”声调里自然而然带出一股年轻女孩家的撒娇来。 弘昌帝不忘旧爱,也喜欢新欢,也是一脸笑意看着她,轻刮了一下她的翘鼻,“朕一早就要上朝,见你睡得正香,便没吵你,你倒怪上朕了?” “圣上心疼嬿儿,嬿儿自然喜欢,不过嬿儿更喜欢能亲眼目送圣上去早朝。”裴嬿继续撒娇。 “那就要看你明儿起不起得来了。”言下之意,竟是今晚还要再召裴嬿侍寝。 德妃不甘被冷落一旁,忙道:“圣上,臣妾有一事启奏,还请圣上恩准。” “珍儿什么时候也跟朕这样客气了,说吧,什么事?” “妾自有了身子之后,便将后宫事务交给裴昭仪代为打理,本想等诞下皇子后再行接掌,哪知,……”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哽咽难言,弘昌帝脸上也没了笑容,一时气氛沉肃。 好容易,德妃才控制住自已情绪,拿帕子拭了拭泪,继续道:“哪知后来臣妾又一病就是几个月,累得昭仪又帮臣妾代理了好几个月的宫务,现下臣妾终于大好了,岂能再继续劳烦昭仪。因此,臣妾想继续掌理六宫事务,昭仪累了这大半年,也好得些空闲好好歇歇,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弘昌帝还没答话,太后已经开口了,“你身子刚好,劳累不得,倒不如再好生休养些时日,等身子骨结实了,再来理事岂不是更好?” 德妃此番是有备而来,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收回掌宫之权,便道:“多谢太后美意,其实臣妾之病,在于心病,太医说臣妾的身子早无大碍,只是心伤皇子夭亡,忧思难解,这才郁郁难安。也是太医劝臣妾不如找些事来做,免得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沉溺于悼亡伤痛之中,反倒于身体不利。” 德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便看向弘昌帝,“还是看九郎的意思吧!” 德妃也有些忐忑的看着他,所有人都在等着弘昌帝做一个决断。而裴嫊心中却已经知道了弘昌帝的选择。 果然,弘昌帝执起德妃的手,柔声道:“朕劝了你好几回,要你多出来散散心,你总是不肯,只是一味躲起来伤心,如今重新掌理宫务也好,分分你的心,省的你总想那些伤心的事儿。昭仪,明日你就与德妃交接一切事宜吧。” 德妃雾蒙蒙的双眼瞬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来,裴嬿那小丫头接连承宠两夜又如何,毕竟她和弘昌帝还有着三年的夫妻情份,他的心里还是有自已的,更何况,只要那丫头姓裴,弘昌帝就一定不会向着她。 裴嫊这几天一直觉得裴嬿此番如此顺利就得了弘昌帝的宠幸,实在有些太过轻而易举,让她觉得有些奇怪,总觉得是另有原因,莫非…… 郑蕴秀看着裴嫊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开始有所思起来。 裴嫊却没注意到郑蕴秀看着她的目光,她脑中方才隐约闪过一个念头,她正竭力想要把它理清楚,眼见正要捕捉到它,却冷不妨被一个声音打断。 “裴才人,你今儿怎么也出来了,你的病也好了吗?”原来她是被皇帝大人点名了。 裴嫊垂首答道:“多亏太后恩典,允了嬿儿妹妹入宫陪我,有了妹妹的陪伴照料,嫔妾之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好的差不多,那就是还没全好,你本是接了你妹子来照料你的,结果却被朕将你的妹子抢了去,你可怨朕哪?” 这天底下谁敢怨您啊,皇帝大人?裴嫊在心里腹诽,口中赶紧道:“嫔妾不敢,嫔妾的妹妹能得圣上青眼,得以侍奉圣上,乃是她的福气,嫔妾为她高兴尚且不及。” 立在弘昌帝身边的裴嬿忽然娇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姐姐接我入宫,不然,我还见不着圣上呢!”扯着弘昌帝的衣袖便开始撒娇,“圣上,你说是不是啊?” 郑蕴秀在心里冷笑,裴嫊这妹子是真天真单纯还是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笑里藏刀,没见过这么快就急着过河拆桥的。弘昌帝虽说眼见得是喜欢这个新欢,但也不见得就乐意由着他一个小小的妾侍给他塞女人。 德妃却是在心里偷笑,裴家就是送进来三个女儿又怎么样,只要心不齐,还不是等着被她个个击破。 弘昌帝眼里的神色意味不明,唇角的弧度却加深了几分,“爱妃说的有理,若不是你姐姐,朕还当真不能遇见你这么个妙人儿。” 裴嬿眨眨她那双看似天真的大眼睛,“那圣上要赏什么好东西给姐姐?” “朕就把幽篁馆赐给你姐姐,裴才人以后就住在那里吧,那里雅致清幽,地方又大,可比才人按制所居之阁院要宽敞舒服多了。” 弘昌帝说的是实话,单就房舍院落来说,幽篁馆确是一绝佳之所,只是若从它所处位置来看,实在是一个太过偏僻的所在。明面上听起来是赏赐,实质上不过是给裴嫊判了一个流刑,远远的赶到一个小角落里,眼不见心不烦。 裴嫊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恭敬的行礼谢恩,对这一切都安之若素。 ☆、第22章 笑脱红裙裹鸭儿 德妃重新接掌宫务之后,裴嫊的待遇明显没有以前那样滋润了。德妃也不是傻子,并没有过分克扣她,只是吩咐底下人严格按照才人的俸禄等级给她提供一应所需,既不曾故意苛刻她,好让她拿这个由头去告状,但是从前裴昭仪理事时对她的所有优待却是再也没有了。 云珍和云香对此颇有些微词,裴嫊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她虽然吃穿上差了点,可也没缺吃少穿过不下去,鸡鸭鱼肉还是吃得上的,丝绸衣服也有的穿。她千方百计的跑到宫里来,可不是为着锦衣玉食来的,会遇到此种境况也在她预料之中,在这宫里平平淡淡才是福啊! 虽然在所有人眼里,退居幽篁馆的裴嫊无疑已经是一枚弃子,但是太后对这枚弃子还是照顾有加,时不时的赏赐些东西给她。裴昭仪自从没了掌宫之权后,闲来无事,也喜欢找自已这位不得宠的堂妹一块儿聊天消遣。 这日,裴嫊给太后请完安,又被裴婧拉到了她的瑶光殿,姊妹俩还没说上几句话,便听一个娇脆的声音嚷道:“两位姐姐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也不等我一等,早早的就找不见你们的人影儿。”一团火红的人影随着话音便奔了进来,不是裴嬿又是哪个。 裴婧笑道:“你如今是姑母眼前的红人儿,一见着你便有说不完的话,我们两个杵在那里怪没意思的,便先回来了。” 裴嬿走到裴婧面前福了一福,也不待裴婧招呼她,自顾自坐下,拿银签子插起水晶盘中的果子吃了一口,笑道:“哎哟,可把我的牙都酸倒了,敢情是婧姐姐吃我的醋了不成?” 这话倒是说的直白,恨的裴婧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把,“不吃你的醋还能吃谁的醋,如今这宫里吃你醋的人可多了去了,可不独我一个。” 裴嬿听了这话,眼睛滴溜溜一转,看向裴嫊,一脸天真无邪,“四姐姐也吃我的醋吗?” 裴嫊在她进来时就已起身立在一旁,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不先给裴嬿答话,倒是先给她妹妹行了半礼。 裴嬿不乐意了,“哎呀,四姐姐,我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咱们姐妹之间很不用讲这些俗套的,以后你在我面前不用给我行礼的。” “那可不成,礼不可废。”裴嫊柔柔一笑,“妹妹体贴我,我也得为妹妹着想,如今妹妹深得圣宠,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盯着妹妹看呢,我可不想让那些嘴碎的在背后嚼你我的舌头。” “更何况,”裴嫊抿嘴笑道:“我若是见了你当真就这么大刺刺端坐不动,也被你扣上一个吃醋的名头岂不是冤也冤死了。” 言谈语气半真半假,既不像是对裴嬿得宠全然没有半点心结,又不像裴婧那样表现的那般明显。 裴嬿听了反倒觉得很是受用,她这个庶出的姐姐从小就是这样,很多时候都争不过她,明明心里也有不甘但还是知道自己的本份,最多不过半真半假的抱怨几句,过后依然是她的好姐姐。若是裴嫊当真一句儿也不埋怨,裴嬿反倒不会这么喜欢她。 “还是四姐姐疼我,圣上昨儿赏了我几匹上好的蝉翼纱,最妙的是那上面织有各色花纹,各种花样的都有,有缠枝牡丹的,也有出水芙蓉的,还有寒梅映雪的,极是漂亮。 圣上说这种纱拿来做夏裳最是轻薄凉快,本来只想给我二匹的,因为实在太过难得,要知道整个宫里也只得了五匹,但是禁不住我在圣上面前好一阵撒娇卖好,圣上磨不过我,便又多赐了我一匹。 我给姑母送了一匹缠枝牡丹花色的,横竖一匹纱能做几件衣裳,两位姐姐不妨也各挑喜欢的花样,我让人裁几尺送去给姐姐们做件夏裳穿,婧姐姐,你喜欢什么花色的?” 裴婧摇了摇手中团扇,头也跟着摇了摇,“多谢妹妹一番好意,不过,我素来不喜这个纱,太过轻薄了,做成衣裳难免有些透的慌,妹妹还是自已留着吧。”她虽然从没得过弘昌帝此等厚重的赏赐,可也有自已的傲气,不愿食嗟来之食。 裴嫊却是知道自己妹子的脾气,打小时候起便是个有了好东西就喜欢得瑟显摆,引得人羡慕嫉妒的去跟她讨要了,她才会欢心的主儿。当下也不跟她客气,直接问道,“那匹寒梅映雪花样的可是什么颜色搭配?” 听裴嬿说是白底上用墨色丝线织成的几树梅花,便要了这一匹,欢欢喜喜的跟她道谢,“若不是托了妹妹的福,我这辈子哪里能穿上这等上好的蝉翼纱做成的衫裙。” 裴嬿那一张粉脸上便愈显得色,看得裴婧越发气闷,忽然心念一动,想起自己和裴嫊在弘昌帝那儿的待遇,实在不信裴嬿竟能是个例外,这也是今日她拉了裴嫊来想要跟她好好探讨一番的话题。既然这丫头自已送上门来,索性就问她一问,看看能不能探出点什么。 裴婧既然打算套裴嬿的话,面儿上便重又换了副笑颜,故意酸溜溜的道:“我们姐妹之中,还是嬿妹妹是个有造化的,独独入了圣上的眼,这蝉翼纱往日除了太后和德妃可是再也没人能得的,如今你一入宫,大半倒被你得了去,章华宫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泛酸水呢?” 裴嬿笑的得意,“姐姐倒不用说章华宫,那位泛不泛酸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姐姐现下可是就把醋坛子给打翻了。” 裴婧却不笑了,幽幽长叹一声,“我自入宫时起,就不曾得圣上青眼相看,小心翼翼侍奉了圣上三年,仍是圣宠希薄,这人哪,就怕攀比,和妹妹一比,我这醋坛子想不翻也不行。” 裴婧的真心剖白再度取悦了裴嬿,她很大方地道:“姐姐的好,想必圣上也是记在心里的,我回头劝圣上闲了不妨多来看看姐姐,姐姐可要怎生谢我?” 明知她不过是给自已画了一个好大的饼,裴婧仍是笑道:“若当真如此,便是把我这瑶光殿送给你也成啊!” 裴婧又奉承了几句,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便道:“好妹妹,想当初我和你嫊姐姐也都是方一入宫便得了机会前去侍寝的,却,倒是妹妹初次侍寝过后,又接连两夜宿在甘露殿,莫非妹妹有什么独得之秘,这才使得圣上对妹妹痴迷不舍?” 裴嫊没想到一向端庄娴静的裴婧竟会突然问起了这种闺阁秘事,羞的把脸转到一边,却竖起两个耳朵继续听着,毕竟她心里也有着和裴婧同样的疑问。 若是换了旁人,裴婧这一问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偏偏她问的是裴嬿,这姑娘素来是个豪放大胆的,一点也不羞于启齿,“这我哪里知道,圣上只说他最喜欢看我穿红裙子。” 她到底也只说了一半的话,那藏在她心里没说出口的半句是“圣上更喜欢看我把红裙子一点点儿褪下来的景致。” 她又想起那夜的房中之乐来,她早听人说过弘昌帝寻花问柳的经验极为丰富,果然他于房中之乐上别有情趣,一边让自已反复唱着那句“笑脱红裙裹鸭儿”,一边将她的石榴红裙一点点扯下来,看着红裙下缓缓露出的洁白匀称的*,他眼中的神色如痴如醉,他猛的仰头灌下一杯酒,又温柔的递了一杯到自己唇边,那酒可真是好喝,但更美妙的是那之后的感觉。 她被弘昌帝轻轻的抱起放在床上,醉眼迷离间,她只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缓缓的弯下身子,朝她一点一点的俯下来,越来越近……再然后,她只记得那种如坠云雾的快感,仿如登临极乐仙境,舒服的再也不想睁开眼睛。 裴婧见她面上突然浮起一层红云,眉梢眼角一脸的□□荡漾,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下子如被一柄利刃直直捅入心口,生疼生疼。 一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丫头都可以享受雨露天恩,自已入宫三年却还是处子之身,这当真让她情何以堪。 裴婧此时真是越看裴嬿越觉得硌应,倒是看裴嫊越看越觉得同病相怜。 裴嬿并没有多呆,炫耀完了之后便说自已要赶着去给弘昌帝送莲子汤,得意洋洋地去了。 她一走,裴婧脸上的假笑就全都没了,一脸阴郁的看着裴嫊,见她仍是没事人一样,便问道:“你当真就一点都介意,心里头对你那妹子一点子醋意都没有?” 裴嫊知道她的心思,没办法,做戏要做全套,只能继续装,便苦笑道:“便是有,又能如何,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许是我命中注定便是如此,又怨的了谁呢?” 裴婧有些不信,“你还正青春年少,怎的说话这般死气沉沉,难道你便想一辈子就这样了,只是呆在幽篁馆里,靠着太后庇护,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不成?” 裴嫊很想说,“姐姐啊,我就是这样打算的。” ☆、第23章 何处梅花可堪摘 十几天后便又到了端午佳节,这是裴嫊入宫后的第二个端午节宴,她并没有去参加,只说自已病了无法出席。 裴嫊想的很明白,裴家在后宫的争宠大业已经后继有人,自已现在完全是已经功成身退,应该退步抽身的时候了。一到宫里的这种大型宴饮场合,那就是后宫里各位得宠的美人们绝佳的擂台啊,唇枪舌剑,眼神厮杀,口密腹剑,笑里藏刀。 虽说她也很想看看自家小妹这个新宠和德妃这名旧爱在端午宴这场擂台上的对手戏,不过她可不想夹在中间当炮灰,她之前一味争宠已经惹了众怒,好容易扑腾不起来了,又接了个妹子进来更得圣人的心,估计还在被不少人恨着呢。 裴嬿的脾气她还不知道,打小就是个骄纵恣意的,如今又得宠正在风头浪尖上,早不知招了多少仇恨了。那些女人动她不得,难保不会把一腔火气撒在自己身上,自已何必为着吃一顿盛宴,去凑那个热闹呢?反正弘昌帝也不待见她,估计巴不得她别出现碍眼,她还是按弘昌帝的意思,乖乖呆在她偏僻安静的幽篁馆,关起门来过自已的小日子是正经。 抱定了坚决宅在幽篁馆,能不露脸就不露脸的战略方针,裴嫊平日里深居简出,宫中一概节庆宴饮,什么接下来的七夕节、中秋节全都称病不去。除了在不生病的时候每日去给太后请个安,跟她堂姐裴婧一起陪着太后聊聊天,玩玩双陆之外,全都宅在她的幽篁馆里,毕竟太后现今是她唯一的靠山,这棵大树还是要牢牢抱住的。 她有时候也会想起裴婧有一次跟她说过的那番话,万一有一天裴家也会倒,太后这座靠山也靠不住,那时候她又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一时半会也理不出个头绪来,索性先丢在一旁,今日有酒今日醉,先过上一段悠闲岁月再说。 每日里读书写字,作画抚琴,每逢花期也会跑到御花园里去摘些鲜花回来照着从小生母教她的方子自制成胭脂香粉或是香露花茶,只觉这样的岁月安谧静好,平安喜乐。 只可惜冬天来了,裴嫊的日子便有些难熬起来。她素来畏寒怕冷,每逢冬日需要比常人更多的木炭方能取暖,以前在卫国公府时,嫡母一向好名,又怜她病后体虚,从来都是炭火管够,还全是上等的银霜炭,倒也还好。 可是如今在这宫里,她只是一个五品小才人,又不受宠。银霜炭那是不用想的,只有略比平常人家好些的细炭,虽说烟味有些大,裴嫊倒也勉强能忍耐,可是便是这细炭,按例她能分到的份量也不够她使费。 裴嫊无奈,只得每日给裴太后请完安后,变着法儿的找借口多在永寿宫呆一会儿,往往裴婧都告退了,她还赖在那里不走,殷勤的给太后捏肩捶腿。 原因无它,永寿宫火盆烧的足,借地取暖啊!这样白日省下的炭就够她晚上使的了。 没过几天,太后就发现了她突然如此喜欢永寿宫的原因,也没说破,只是赐给她二百斤白炭,又赏了她几件裘皮衣裳,裴婧也送了她五十斤白炭。 再过几天,裴嬿,如今的裴顺媛也知道了。她进宫不过短短数月,便连连越级晋封为九嫔之一,虽是九嫔之末,但也已是少见的荣宠了,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很大方地给了裴嫊五十斤白炭外加一领狐青裘披风,虽说毛色不够匀净纯粹,穿上身却也是极暖和的。 对于自家姑母、姐妹给自已的这些贴补,裴嫊自然是来者不拒,一一笑纳,好生拜谢感激了她们一番,有了这些额外的贴补,这个冬天总算是勉强熬了下来。 只是眼看快到除夕时,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裴嫊到底没能抵受住寒气,病了一场,错过了宫中逢雪而开的赏梅会。 裴嫊虽然素来爱梅,却也并不以为可惜,便是她没病,她也是不会去的。她一向以为似梅花这等孤清傲洁之花,若是真心爱它赏它之人,合该于风雪之中,独自踏雪寻梅,默然欣赏此花之凌寒冷香,傲然风姿,如此,方能称得上是此花之知己。 若是也如赏牡丹一般,一大群人带着吃的喝的跑到那香雪海之中指指点点,说说笑笑,这哪里是去赏梅,简直是去污了梅园的清净之地。 等病好了后,裴嫊曾自己一个人跑去梅园赏玩过一回,看着那一树树或洁白如雪的白梅,或灿红若霞的红梅,还有冷香幽幽的黄色腊梅。赏玩过后,却又觉得可惜不已,此时花枝堆雪,正是摘花扫雪拿来做寒梅清露再好不过的材料,只可惜,却是眼前有花摘不得。 第14节 这几日多的是妃嫔们到梅园去赏梅,何况这梅园素日有人侍弄打理,选出上佳的花枝送给各宫贵人们去插瓶赏玩,若是被她一下子摘去不少,先别说掌理六宫的德妃知道了会不会把她叫去斥责一番,便是守园宫女这一关她也不容易过。 只是这寒梅清露,若是这个冬日不能摘花扫雪做出来,等到来年夏日,她可就没得用了。 裴嫊闷闷地出了梅园,接下来几天竟破天荒地开始在御花园四处转悠了起来,她就不信这诺大的皇宫只有这梅园里种的有梅树。 她每年的胭脂水粉可以不做,但是有两种香露是一定要做的,因此有两种花是一定要去采的,其中之一便是梅花。 功夫不负有心人,裴嫊顶风冒雪,把自已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在园子里转了五天,终于给她发现了一处有梅林的宝地。 裴嫊这日顺着小太液池一直走到御花园西北角的一处假山旁,隐隐嗅到阵阵暗香随风而来,心中一喜,便四下寻找,哪知却看不见一株梅树的影子,只有丝丝缕缕的淡淡幽香不知从何处传来。 裴嫊绕了好几圈,仍是一无所获,欲待觅一高处眺望一番,偏偏此处并无什么楼台高阁,最高的也不过是那个假山。 假山,裴嫊眼前忽然一亮,绕着假山打量了一番,这座假山依水而建,中间朝外凸出,两边却凹了进去。便走到假山近前,吓得云香忙拉住了她,道:“才人,您该不会真要爬上去吧?” 裴嫊回头一笑,“爬上去有什么意思,风吹着怪冷的,倒不如进洞去玩玩。”说完便迈步走入一个洞口之中。 这假山之内的甬道,曲折连环,互相交通,犹如迷宫一般,日头又晒不大进来,颇为阴暗。裴嫊转悠了好半天,试了好半天,终于给她找到另一头的岀口,一走岀来,眼前竟是别有洞天。 裴嫊想不到这假山内里竟有一处极佳的景致,不过半亩见方,却疏落有致地植了十几株梅树。虽然数量不多,却株株都是名品,有玉露宫粉、重瓣粉朱、长蕊单绿、玉台照水、多萼朱砂、单瓣黄香、玉蝶龙游,各具神秀。便是梅园里也不过才植了二株的金钱绿萼梅这里便有三株。 此处的梅花已然开了一小半,置身其间,寒香扑面,沁人心脾。 最让裴嫊惊叹欢喜的是,那里竟还有一株小叶墨梅。不过一人高,寻常梅花花开不见叶,要待花落后至三四月间才始发芽长叶,但这株梅树此时却已挂满了碧绿叶片,较之寻常所见梅叶约小了一半,更为细长,枝头朵朵玉色的花蕾含苞待放,和她在那本《疏影斋梅谱》里读到过的墨梅记载如岀一辙。 据《疏影斋梅谱》所载,“梅者,岁寒之花也,其种数繁多,然可分为有香者,无香者。有香梅者,中土以蜀中所岀金钱绿萼绿之香为最,然比之西域月凉国所产之小叶墨梅则逊矣。墨梅冬月花叶齐发,叶小而长,其苞蕾遇雪而开,雪化则落,花开如墨,其香香远益清,经久不散。 裴嫊顿时有一种捡到宝的感觉,因为此花实在太过难得,称一声仙品也不为过,数量稀少,中土罕有,便是好容易种活了一株,想看墨梅花开,却比昙花还难。全因此花苞蕾遇雪而开,若是落雪之时,花苞尚未发出,自是开不了花的。若是花苞已发,偏偏再无雪下,那花苞十日后便会自行萎落,真真是要两处赶巧,合遇在一起方能一睹此花之墨色容颜,幽幽冷香。 陪着她一起进来的云香这会儿也在感叹,“这里居然还种了这么些个梅树,也不知道是谁想岀来的主意,种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哪里能看得到呢?” 裴嫊也在想这个问题,能大手笔从西域弄到小叶墨梅,而且这种极难移植的梅树还给它养活了,可见此人不简单,最有这个实力做成这件事的便是弘昌帝,但是从没听说他喜欢梅花啊? 每年的赏梅宴无论后宫一票美人如何盛情相邀,他从来都是不去的。何况墨梅这种异株名品,真要移植一株入宫,以弘昌帝那喜欢炫耀的性子,下面献上一盆碧玉牡丹都要摆个酒宴赏玩一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一定和他无关。 那又是谁会在这里植了这么些梅花呢?之前的几位先帝爱牡丹的有,爱茶花的有之,就是没有爱梅的,似乎也没听说有哪位皇帝的宠妃有喜梅的,莫非这些梅树是前朝时候留下来的? 裴嫊越想越觉得可能,既然这些梅花是孤独地绽放在这一方不为人知的小天地,那她岂不是可以毫无顾忌的进行她的采花大业。 真是万事具备,只欠瑞雪,若是过几日再来一场大雪,到时墨梅遇雪而开,她就可以来尽情赏玩采摘了,但若是此后几日内再无一场雪落,她便只能再盼明冬了。 ☆、第24章 上元节双姝定约 幸而天公作美,不几日,恰巧在上元节前一晚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落下鹅毛大雪。 裴嫊临睡前看着窗外一地雪白,简直高兴的心花怒放,第二天早早便爬了起来,屋外已是雪止风停,一地银装素裹。 她也不带上云香、云珍,独自一人拿了个水波纹白釉蓝彩陶罐,并银花小剪放入篮中,便朝前几日发现的假山后那处梅坞行去。 踏雪寻梅这等风雅之事,果然还是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裴嫊钻进假山,到得梅坞之中,果然那株小叶墨梅已然含芳吐蕊,全数绽放,先时的玉色花苞此时花开六瓣,其色如淡墨,中间一点嫩白雪蕊,浓淡错落有致,说不出的秀雅清逸。其香异韵幽幽、清冷难言,较之别种梅香更多了一种缠绵凛冽、直中人心。 没见到这株墨梅之前,若是能采摘到几朵金钱绿萼梅,对裴嫊来说已是心满意足。如今有了墨梅这等仙花佳品,那三株金钱绿萼自然就靠边站了。 裴嫊好生赏玩了一番,这才取出花剪,将墨梅一朵朵从枝头剪下,连带着上面的白雪,小小翼翼地放入白釉蓝彩陶罐之中。 如此异品奇花,才绽放不足半日,就被她如此摧残,裴嫊心里也有些忐忑难过。只得自我安慰道,这些墨梅便是不被她辣手摧花,最多到了明日也便随着雪化而调零泥土之中。因为帝京气候一向并不甚冷,便是下雪,也极难存留得久,最多一天半日,便都消散了。 裴嫊回到幽篁馆时,已经到午膳时分,她这日起得太早,又劳作了一个早上,累极倦极,用了饭便卧在榻上好生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到了晚膳时分,今晚是上元佳节,宫中在太极殿设宴,后宫一应妃嫔才人,俱是要前往赴宴的。 裴嫊已经错过了两次除夕家宴,这一次上元节宴不好再称病不去。再说她也好久没看宫内女人们上演的争宠戏码了,急忙换上才人的宫装礼服,带了云香、云珍往太极殿而去。 裴嫊的席位在右侧第七位,比起从前不知下降了几个位次。不过她自己倒是对她如今的座次非常满意,和殿上的弘昌帝,太后及德妃等人都保持了相当的距离,是个看戏的好位置又不用担心被波及到。 只可惜,今晚这场让裴嫊期待已久的大戏,大幕刚刚拉开,没演几下子,就匆匆谢幕了。 虽说这类宫斗戏,主要是女人们之间明里暗里的眼神厮杀,口舌之争,没弘昌帝这个男人什么事,但是却万万不能少了他的存在。 弘昌帝一向都是相当乐意看着一众花容月貌、百媚千红的美人儿们为他争风吃醋的。之前观看过几场的裴嫊不但坚定的这样认为,还独具慧眼的发现很多时候弘昌帝简直就是故意在这些女人中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一会跟这个眉目传情,一会儿跟那个甜言蜜语,生怕这些女人的妒火不够旺,战斗力不够强,厮杀的不够激烈。 但是今天,弘昌帝却异常的沉默。 以前总是似笑非笑的一张俊颜,今天却罕见的不苟言笑,浓眉紧蹙,薄唇紧抿,黑着一张脸,闷闷不乐的扫视着众人,倒像在座的人都欠他十万贯钱似的。 他周身散发的隐隐怒意迫得离他最近的德妃都有些抵受不住,却并不敢多嘴一句。便连最爱在弘昌帝面前撒娇卖痴的裴嬿也聪明的闭紧了嘴。 这是个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不知道弘昌帝今晚的怒火从何而来,但大家不约而同都有些小心翼翼。 除了裴嫊,弘昌帝的冷脸她早就看惯了,比黑着一张脸更可怕的时候她也见识过,此时他便是再心情不好,脸黑的锅底一样又与她何干?她只是有些遗憾这戏多半是看不起来了。 既然没得戏看,那就好生享用面前的盛宴佳肴吧。虽然裴嫊平日并不怎么喜欢吃肉,多喜素菜,但也不得不承认,在经过几个月肉量减少,肉种单一的清淡饮食之后,她再看着摆在她眼前的牛肉索饼、糯米子鹅、炙鹿肉、鲈鱼羹等一干荦菜,头一次觉得这些肥甘厚味比起什么秋葵绿韭、胡芹萝卜之类看起来可口多了。 尤其那一盆七宝羊肉汤,光是闻闻味就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大动。 于是裴嫊的食指也忍不住大动起来,正吃的欢快,冷不防觉得头皮有些发凉,抬头一看,却见坐在殿中龙椅上的弘昌帝正一脸阴沉的盯着她。 裴嫊万分的不解,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吃东西而已,连跟旁边的郑才人都一句话没顾得上说,就这样也能惹着这位皇帝大人? 不管再怎么匪夷所思,察言观色,弘昌帝确实是一脸怒气地瞪着她,根据裴嫊以往的经验,皇帝大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也不怪裴嫊有些惊弓之鸟,以最坏的恶意来忖度弘昌帝。实在是之前几次她都是栽在弘昌帝硬栽给她的欲加之罪上,她在心里哀叹一声,开始想最坏的结果,这次弘昌帝是要再给她降降位份呢还是再给她挪挪窝? 很多时候,当你满怀希望一心盼着最好的结果时,却是兜头一盆冰水浇下给你个透心凉。而当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准备坦然面对时,却往往会发现那个最坏的结果它根本就没有发生,一切只是你想多了。所以说,心态很重要。 弘昌帝用他接下来的举动向裴嫊证明她刚刚确实是想多了。 裴嫊默默放下银箸,心惊胆战的等着弘昌帝对她的发落,就听见他沉声道:“你们好生陪着太后饮宴,朕要去外面走走,与民同乐。” 说完起身跟太后告了罪,一甩袖子走了,留下身后一地目瞪口呆的妃嫔面面相觑。 弘昌帝这一走,女人们的心思也就淡了,唯一的男人都跑了,还争个什么宠啊!或是奉承奉承裴太后,或是和相熟的妃嫔说笑几句,气氛虽然有些冷清但比之往日的大宴却平和的多。 裴嫊倒是松了好大一口气,大瘟神走了,她可以放心的大快朵颐了。 不用诧异裴嫊的胆大,她自病了一场之后,心性就有些变了,在她眼里,只要是男的,都等同于瘟神,而弘昌帝能多了一个大字,原因无他,谁让他是皇帝,身份尊贵来着。 坐在左侧第五位的郑蕴秀微一侧头,见她吃的香甜,便知裴嫊这几个月过的有些艰难。自从德妃重掌宫权,她自己的日子倒是好过了许多,德妃伴驾君前的时候,也曾喊她过去弹了两次琴,作了一回诗,弘昌帝也赞她诗好琴美,却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自已进宫已经有一年半了,却还一次都不曾被宣召侍寝过,这不应该啊!难道说自已之前的种种猜测都错了不成? 因为弘昌帝的早早离场,全场的女人们都有些兴致缺缺,又看了几支歌舞,筵席便早早的散了。 出了太极殿,裴嫊恰巧和郑蕴秀走到了一处,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行。 裴嫊正不知如何开口,就听郑蕴秀笑问道:“姐姐这几个月来过得好清净自在,总也不出门,前儿的雪中赏梅会,我想着总能见到姐姐了,不想,仍是让我又失望了一回。” 这几个月,郑蕴秀也并没有来幽篁馆看望过她,裴嫊知道这是因为上次人家好心探病而来,却被自已拒之门外。才女嘛,总是有些傲气的,吃过一次闭门羹,再不肯上门也是情有可原,此时见她跟自已言笑晏晏,心中一宽,想来那件事她并没有往心里去。 当日她不好多解释什么,见郑蕴秀如今并不介怀,心中自是喜欢,便笑答:“多谢阿秀惦念,便是因了前日那场雪,又染了风寒,这才没有去成的。”想了想又道:“今儿不是也下了场雪吗,要不,咱们明日再去赏玩一番?” 郑蕴秀微一迟疑,笑道,“我原是想明日去扫些梅花上的雪水用来烹茶。” 裴嫊许久未和郑蕴秀畅谈,不舍今晚只这么匆匆一叙,便道:“那我明日去同你一道扫雪烹茶可好,两个人扫雪总能多得些雪水,到时候记得分我一杯你亲手煮的茶便好。” 郑蕴秀笑着答应了,两人约好明日一早梅园相见扫雪,便作别而去,各自回宫不提。 ☆、第25章 才女羞扫梅上雪 第二日,裴嫊起得略有些晚了,匆匆洗漱穿戴好了,命云香拎上装了彩绘陶罐并花帚的竹篮,匆匆出门往梅园而去。 哪知到了梅园,刚绕过一个亭子,放眼望去,在一树树琼枝碎玉,粉白淡红之间,除了那袭熟悉的碧色身影,竟然还有一抹赭黄色的身影。 裴嫊吓了一跳,这会子弘昌帝不是应该在朝堂上听政的吗,怎么倒有闲功夫跑到这梅园里来了。 裴嫊急忙转身朝云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隐在廊柱后,小心翼翼的伸出半个脑袋朝那边望过去。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弘昌帝线条优美的侧脸,高大英俊的年轻天子手捧一个越窑三彩双耳坛,唇角微弯,神色柔和地看着对面的碧衣佳人。 即使隔了这么远,裴嫊也能隐约看到郑蕴秀一张小脸通红通红,裴嫊敢肯定这绝不会是给冻的。是啊,这宫里的女人有谁面对着这样一位年轻英俊的天子而不脸红心跳呢?便是自已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她的脸红心跳和她们又不一样。 裴嫊没有再想下去,她再这样偷窥下去,万一被弘昌帝发现了,只怕她就得去冷宫蹲着了。她朝云香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的从原路悄然出了梅园。 看来今天是喝不到郑蕴秀亲手烹煮的雪水香茶了,没成想被弘昌帝给截了胡。 本来裴嫊对于弘昌帝喜欢和谁幽会是完全不感兴趣的,但是偏偏今天那个被幽会的对象是郑蕴秀! 裴嫊难得的有些不淡定起来,一路沉思着回到幽篁馆,快进院门前,她停住脚步,对云香道:“方才梅园之事,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不许对一个人提起,便是云珍也不能告诉她,明白了吗? 云香点头应是,又有些为难道:“可是云珍姐姐是知道咱们出去是为了扫梅花上的雪水的,这会子空着手回来,这话可要怎么圆呢? 她一提起这茬,裴嫊猛然想起梅园她不敢进去打扰弘昌帝和郑蕴秀培养感情,但她还可以去假山后的那个梅坞啊,扫些金钱绿萼上的雪用来煮茶岂不是大妙,自已就怎么把这么个宝地儿给忘了,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竟然一路又走了回来。 不过现在时候已不早了,裴嫊也懒得再折腾,想了想道,“这还不简单,就说我到了梅园,身子有些不舒服,便没多呆,只和郑才人说了几句话就回来了。” 一时进到屋里,云香便照着裴嫊教她的话讲了一遍,云珍便忙问道:“才人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莫不是又着了风寒罢?” 裴嫊摆摆手,“不过觉得风吹着有些头痛罢了,回屋里歇一歇便好了。” 裴嫊口中这样说,却觉得头似乎当真有些痛了起来,便倒在榻上,拥着锦被,抱着暖炉,闭目静卧了片刻,还是有些放不下,便叫云珍出去走一圈,看看近日宫中可有什么谈资。 午膳前,云珍回来只带回一个消息,说是听说弘昌帝昨夜着了凉,风寒发热,卧病在床,今日停了一天的早朝。 卧病在床?那她在梅园里看见的那个赭黄色身影又是谁? 弘昌帝该不会发热烧糊涂了吧,不躺在床上好生静养,居然跑到他从来不去的梅园去看梅花? 裴嫊突然想起当她说要和郑蕴秀一道去梅园采雪时,郑蕴秀脸上一闪而过的迟疑,难道说其实弘昌帝是早就和郑蕴秀约好的,是自已不识相的硬要掺和进去煞风景。 如果不是到了下午,郑蕴秀特地登门拜访来给她答疑解惑,只怕她还要继续纠结下去。 郑蕴秀见裴嫊挥退了云珍、云香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脸上一烧,急忙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定了定神,才开口道:“不知姐姐早上可去了梅园,我,我在那里呆了好些时候,也没见到姐姐的身影,便想着过来问候一二。” “君子一诺,重若千金,我自然是去了的。” “那,那我怎么没有见到姐姐?”郑蕴秀的声音明显有些弱了下去。 “我要是真现身了,只怕阿秀倒要恼了我了。”裴嫊调笑道。 郑蕴秀早已料到她多半什么都看见了,听了她这话,一张俏脸儿烧的通红,低头不言语了。 裴嫊难得见她这般羞答答的小女儿模样,继续打趣她,“我可是个胆子小的,不敢去跟圣上抢才人亲手煮的茶喝。” 郑蕴秀这回倒把头抬起来了,“你全看到了?” 裴嫊摇摇头,“我哪有那个胆子看全套啊,只远远看了一眼就赶紧溜了,你也知道,我如今怕圣上的紧。我只见到你从花枝上扫雪,圣上一脸殷勤的捧着个坛子帮你接着,剩下的是我猜的,圣上帮你捧着坛子接了半天的雪,还得不了你一杯亲手煮的茶吃?” 郑蕴秀急忙解释道,“我先到了梅园,没见姐姐的踪影,便先采起梅花上的雪来,哪知道圣上竟会突然出现。你不知道,当时我采完一枝梅花上的雪,方一转身,再没想到圣上就立在我后面,我当时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差点都忘了行礼。” 第15节 郑蕴秀一边说着,一边好似又忆起了当时胆战心惊的那一幕,下意识的便用右手拍了拍胸口。 “这可真是巧了,你不说我还差点子以为你和圣上是约好了的呢。” 郑蕴秀急了,“哪里是约好的,我至今一次甘露殿还没去过,你又不是不知道?真真只是碰巧遇到罢了。” 裴嫊忍住笑道,“听说圣上昨日病了便取消了今晨的早朝,我先前还在纳闷,怎的圣上好好的不在寝宫养病,跑到梅园去做什么,原来啊——,”裴嫊故意拖长了音调,“是去和我们郑才人梅园偶遇去了。” 恼的郑蕴秀伸手便去扭她的嘴,“你这个促狭的,明明只是巧合罢了,偏你这张嘴说出来就让人恨的不行。” 裴嫊躲闪不过,急忙讨饶,两人笑闹了一会子,方才丢开手,整理鬓发衣裳, 裴嫊打开镜奁,对镜照了照,见发松钗斜,方拿起抿子来,郑蕴秀已上前接了过来,笑道:“我来服侍才人姐姐梳头。” 裴嫊从镜中看去,见郑蕴秀手若兰花,姿势曼妙地帮她抿了抿两侧的鬓发。 裴嫊看看她再看看镜中的自已,她现今整日宅在幽篁馆中,早已不作昔日明艳至极的浓妆,自然懒得再去描眉画眼,此时看着镜中她天生的一双水波杏眼,忽然心中一动,笑道:“阿秀,你瞧瞧这镜子里,咱们俩的眉眼倒长的颇有些相像呢?” 郑蕴秀听她这样讲,也细看了一回,见那镜子里两人都是长眉入鬓,秀如涵烟,明眸流波,柔若秋水,形如水杏。单论形状,果然是极相似的,便抿嘴笑道:“可见我这声姐姐可没喊错人。” 口里说着,手上又将裴嫊头上歪了的玉钗扶正,道:“姐姐可还满意?” “帝京第一才女给我抿发扶钗,我受宠若惊还来不及,哪里敢不满意?” “既然姐姐觉得我服侍的好,还求姐姐答允阿秀一事?” 裴嫊本就奇怪为何一向清高孤傲,自视甚高的郑才女方才居然有些讨好的帮她整理妆容,本想再调笑几句,却见她一脸郑重,忙从绣墩上立起来回身笑道:“不知阿秀要我做什么,我与阿秀素来交好,但凡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求姐姐千万别将今晨我与圣上在梅园偶遇之事讲出去,”顿了顿,又一字一句补道,“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裴嫊顿时恍然大悟,为什么之前云珍出去打探了一圈,只带回来弘昌帝卧病在床的消息,敢情是圣上下了封口令。要知道先前弘昌帝只要一和哪位美人有亲密接触,那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不消一刻钟,不等弘昌帝回到他的永安宫,后宫的其他女人们就都知道了,人物、地点、时间色色齐全。 看来,如果皇帝大人愿意,他也是可以一点绯闻都不传的。 裴嫊在心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见郑蕴秀正双目清亮地望着她,便笑道,“你当我是个蠢的不成,我一从梅园出来就叮嘱跟我去的云香不许跟任何人提起,就当什么都没看见,至于我,便是没有圣上那句话,阿秀不来求我,我也早打定主意绝不会说出半个字去。” 郑蕴秀这才放下一直高高提起的心,她一离了弘昌帝就急忙来找裴嫊,生怕自已晚了一步,便会祸从口出。当下展颜笑道,“姐姐素来重诺守信,我自然相信姐姐。” 裴嫊忽然叠起双手,放在腰间,朝郑蕴秀福了福身子,笑道:“说了这么久,我倒忘了恭喜才人娘娘,今日偶遇圣上,他日定可得蒙圣宠。” 郑蕴秀不防她说出这么一句来,啐了一口,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过偶遇这么一次,说了几句话,我烹了一杯茶给圣上,圣上能不能记住我还不一定呢!”其实她不光给弘昌帝煮了茶,还陪着他共进了午膳,只是这一节自然是不能讲出来的。 裴嫊笑道:“我这可不是胡言乱语,我一早就帮你卜了一卦的,总有一日,阿秀定会圣眷隆重。” 郑蕴秀见她摇头晃脑的,也忍不住笑道:“难不成你竟还是个半仙不成,且先说说在何处修仙,师从哪位仙师?” 裴嫊却只是摆手,“天机不可泄漏,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26章 寻花遇雨一病生 转眼又到了人间四月天,后宫中的情势仍是和旧年相仿佛。德妃和裴允媛平分秋色,偶尔也有一些美人、才人、宝林被宣召到甘露殿去,但郑才人仍是一次都没有被宣召过。 看来,要么弘昌帝是对她一点也不上心,要么,就是上心的很了。 裴嫊这日午睡起来,立在檐下,看了一会儿天边云卷云舒,便带上云香,拎一只柳条编的花篮,步出西苑,往御花园的东南角行去。 此时正是栀子花的花期,她之前已命云香打探过,这栀子花除了在御花园东南处的含香亭开的最多外,在西北角处的芳林苑里也有不少,那里又是个少有人去的所在,最适宜她这等偷花之人前去大肆采摘。 除了寒梅清露,栀子香露便是裴嫊每年必做的另一样香露了。芳林苑中的栀子花树极多,花开的又极繁盛,不多时,裴嫊和云香便采了满满一篮子花。 云香便道:“才人,可够了吗?瞧着那边一朵乌云飘过来,当心过会子便要下雨呢,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裴嫊闻言抬头看了看天,道:“恩,再摘几朵,晚上回去清炒了吃,最是清香可口,再放几朵到米里一起煮,便连那粥都是极香的。” 云香手下不停,笑道:“才人今年怎么有心思尽摆弄这些花儿朵儿的了,不是摘了这个来代茶泡水,就是采了那个来做什么胭脂香露。才人自己制出来的胭脂米粉倒比尚服局发给我们的用起来还要好,我们先前在国公府里竟不知才人还有这样的本事?” 裴嫊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自小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旧时在卫国公府,你不在我跟前侍候,所以不知道罢了,如今终于得了闲,自然就重操旧业了。” 其实裴嫊幼时跟着生母采摘鲜花只是用来做花茶香露,真正拿这些花啊朵啊的来调配胭脂水粉,却是从落水之后。因自那之后,她对自已的妇容便格外关心,整日闭门不出只是坐在镜子前拿各色脂粉在脸上涂来抹去,又找了许多如何修饰妇容的书,渐渐的就迷上了用鲜花米粉来自制脂粉。 两人又摘了几朵,见天越发阴沉的厉害,不敢再摘,急忙便往回走,哪知刚走出芳林苑,豆大的雨点便落将下来。 裴嫊也不顾自已,先将肩上搭的帔子取下来折叠起来盖在花篮上将花护好。抬眼望了一圈,见前边有个小亭子,忙唤了云香道:“咱们先去那里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回去不迟。” 云香自然答应,心知这位才人可是个美人灯儿,吹不得风,淋不得雨,方才淋了那几滴雨,只怕回去又要病个七八日了。 主仆二人一溜小跑跑到亭子里,这才喘了口气,这亭子不过几根柱子,上面加了个六角檐顶,连窗隔也没有,亭中也只有一张石桌并两个石凳,甚是简陋。 裴嫊将花篮放在石桌上,检视了一番,将帔子摊开在石桌上晾着,幸喜别在腰间的帕子倒是干的,便取出来细细擦拭头面上的雨水。 裴嫊等了半日,见这雨仍是肆意瓢泼般的下着,难免觉得有些无聊气闷,便立在檐下怔怔看那纷纷落下的雨滴出神。 恍惚间想起自已很小的时候,遇到雨雪天,总是喜欢一个人立在檐下,呆呆的仰着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中那一滴滴的雨珠儿,一朵朵的雪花片儿从空中纷纷扬扬的落下来,仿佛无边无际,又似乎无穷无尽。 有时候,看的呆了,还会伸出手去接那雨珠儿,雪花片儿来玩。那时候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啊。 裴嫊回忆着儿时的童趣天真,仰头看向天空,不知不觉间,手已经伸了出去,一滴又一滴的雨珠儿落在她的掌心,凉凉的,润润的。 云香在一边看着摇头不已,这位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偏生还不知好生保重,整日尽这么由着性子来,难怪总是小病不断。 正想开口劝她一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眉头一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看着裴嫊眉眼含笑,一脸欢喜地接着天下掉下来的雨水。 果不其然,等裴嫊回到幽篁馆,还不到晚膳时分就病倒了,浑身发热,额头滚烫,来势汹汹。 吓得云珍赶紧前往章华宫去禀告德妃,想请德妃拿了宫牌好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 云珍去时一路上都在担心,自从德妃重掌宫权后,她们幽篁馆的待遇便远不如前,虽说每次去禀报裴才人病了需请太医,德妃也会派个太医院的医士过来,但是总不如之前宫权在裴昭仪手里时来的那样快,往往今儿一早去禀明了,要到下午,甚至第二天早上才会见到医士的影子。 裴嫊前几次生病都不过是风寒,有些头痛鼻塞,咳嗽流涕,并不是什么急症,又不愿多事,见太医虽来得晚,但只要来了就好,也并没有抱怨什么。 可是这回却是起了热症,高热不退,人都已经烧晕过去了,偏这会儿已是快到晚上了,若是再跟前几次一样,太医要到明天才能来,那可怎生是好? 谁知此去竟是遇到了贵人,当着那贵人的面德妃一点绊子没使。云珍前脚刚回到幽篁馆,后脚太医就到了,一番诊治之后,开了汤药,服了一剂下去,到第二天早上,烧便退了。 等裴嫊醒来,云珍便把已经跟云香讲过不下五遍的求医记又精神抖擞地讲给裴嫊听。 原来那日云珍赶到章华宫,忐忐忑忑地请了宫女进去通禀,正在门口焦急等候之时,忽听一个尖细的嗓子道:“圣上驾到!” 慌得云珍忙跪下来见驾,不一时,听见一阵裙裾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女子惊喜的声音道:“臣妾恭迎圣驾,愿圣上万岁千秋,永享太平。” 弘昌帝亲手将她扶起,道,“起来罢!” 德妃顺势抱着弘昌帝的胳膊,娇声问道,“圣上这会子怎么想起来到臣妾这里来了?” “恩,想起好久没与珍儿一同用膳,便过来了。”弘昌帝说着,举步正要入内,目光随意扫过,瞥见云珍,忽然问道:“珍儿,那个宫女是你宫里的吗,朕怎么瞧着有些眼生?” 德妃急忙看去,陪笑道:“这不是我宫里的,想是哪个宫里来回事情的,方才有宫人进来跟我通禀,我正要细问,圣上就来了,还没作理会处。” 弘昌帝听了便皱眉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宫人,眼见马上就到饭点了,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赶在这个时候来回德妃,若人人都像你这样,德妃这晚膳还用不用了?” 先前一直害怕发抖的云珍听了这句话,忽然一下子福至心灵,哆嗦着道:“回,回圣上,奴婢是侍候幽篁馆裴才人的宫女,才人今儿下午不小心淋了雨,现在高热不退,人都烧晕过去了,奴婢害怕极了,这才来禀报德妃娘娘想请个太医去给才人诊病。 弘昌帝听了,不言语了,只是看着德妃,这是后宫之事,自然是由德妃来打理。 德妃当即便命人拿了宫牌去太医局请当值的太医前去为裴才人诊病。 其实若是弘昌帝这会儿没有过来,德妃肯定是要拖上那么一拖的,但是现在,不管那位裴才人再怎么不得圣上的欢心,自已身为后宫主事,当着弘昌帝的面儿,如果不能体恤下面的宫妃,肯定是得不了圣上的意的。 德妃如今也知道,比年轻美貌,她是及不上裴嬿的,便开始在贤良淑德上下功夫,努力在弘昌帝面前和宫妃中树立自已良好的正面形象。 所以,也就是说其实是托了弘昌帝的福,云珍姑娘才能顺顺利利地请到了太医。 要消化这个认知可真不容易啊,裴嫊真没想到一向被她视为霉星的弘昌帝居然偶尔还能当一回她的贵人。 云珍还在边上感叹,“圣上可真是宠德妃娘娘啊,巴巴的跑过去陪她用膳,还嫌我在饭点过去,打扰到了德妃娘娘,最难得的是,圣上居然连德妃娘娘宫里的宫女都记得住,一眼就看出我是个生面孔,不是章华宫里的人,这份用心啊,真是不一般。” 裴嫊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难怪太后一直将德妃视为后宫唯一的敌手,裴嬿与她争宠,只怕胜算的机会并不大。 ☆、第27章 唯愿平淡过此生 许是这回的太医请的好,裴嫊此次的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不过几天功夫就好了。 这天郑蕴秀来看她,见她一袭蓝衫紫裙,正坐在榕树下的秋千竹摇椅上看书。便笑道:“你院里子这棵榕树倒长的好,先前那个秋千蹬板怎么换成这个摇椅了,坐在这上面看书好自在舒服,这般灵巧别致的心思,想来定是姐姐的主意了?” 裴嫊早立起来迎她,也笑道:“不过是把那蹬板取下,换了张竹椅绑上去罢了,我是嫌这大好的晴光,总呆在屋子里看书怪闷得慌的,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坐在这树荫下,看着古书,摇着摇椅,吹着微风,想来神仙也不过如此。” “还得加上吃着点心,喝着香茗。”郑蕴秀看着一旁的圆桌上摆着的茶水点心,又替她补上一句,又道:“还说吹风呢,我听说姐姐前几日又病了,也不怕吹了风再着了凉?” 裴嫊不以为意,一边引了她往屋内行去,一边道:“不过是前几日淋了雨才病了的,哪里就那么娇弱了,听你说的我倒像个纸人儿糊的,吹吹风也会坏了不成?” 二人进了花厅分宾主坐下,待云香上过了茶点,郑蕴秀才笑道,“姐姐虽不是个纸人儿糊的,也差不远了,你倒说说你哪回生病不是要过个十天半个月方才见好,怎的这一次倒好的这般神速?” 裴嫊也不瞒她,便将其中事故讲给她听,郑蕴秀听完道,“想不到歪打正着,竟是姐姐的福运了,若不是圣上恰好去到德妃处,只怕没那么快能请来太医,纵是德妃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第二天遣了太医过来,只怕那时姐姐的病也早加重了。 说完静默片刻,叹道:“德妃娘娘也是个有福气的!” 裴嫊自然明白她为何作此感叹,却又有一丝不解,以上次梅园偶遇弘昌帝对郑蕴秀的有意回护来看,对她应是与众不同的,难道过了这么些时日,他二人间还没有丝毫的进展吗? 自那次她答允郑蕴秀替她保守这个秘密之后,她二人间仿佛心照不宣的达成了一种默契。每次相会,郑蕴秀从不提起和弘昌帝相关的事,而裴嫊自然也不会去问她是否又和弘昌帝偶遇了几次。 郑蕴秀平素总是端庄得体,光风霁月,似乎从不将圣宠情爱放在眼里心上,在她面前时就不更是看不出一丝儿异样,难得今日居然发出这等略含幽怨的感叹,实在是不能不让裴嫊印象深刻。 此后的几天里,郑蕴秀那含愁带怨的楚楚眼神,欲语还休的无可奈何,时不时的便会浮现在裴嫊的脑海里,还有她最后临出门时问裴嫊的那句话:“姐姐如此容貌,难道当真甘心就在这幽篁馆里寂寂此生? 裴嫊不由得有些感慨,看来这位京城第一才女无论是对弘昌帝这位英俊儿郎,还是对这位天下至尊都已经有些不淡定了。原来再聪慧无双的才女也不是无论面对何种境况,何等样人都能保持淡定的。 那么自已呢,自已当真愿意就这样一辈子无宠无幸的在这幽篁馆了此一生? 现下,她还有太后这棵大树可以依靠,若是有朝一日这棵大树倒了呢? 她可以再找一个靠山,或是将来的皇后,或是弘昌帝的宠妃。只要下位的女子足够恭谨卑顺,没有任何的挑衅威胁,居于上位的女子也乐得容下她们好给自已挣一个贤良的名声。 她读《后妃传》时便常想,若不是戚姬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对吕后的子女起了些不该有的念头,触怒了吕后底线,又怎会在高祖驾崩后被贬到永巷去干粗活。那时吕后还并不想杀她,偏她还不知收敛的再次挑衅,最后才会落得被做成人彘的下场,而同为高祖妃子的薄姬等人,却得以到儿子的封地安享富贵尊荣。 可见无论是后宫亦或后宅之中并不是只有靠着一个男人才能生存的,靠着一个居于上位的女人一样可以活得不差,就像她的母亲从一开始选中的靠山就不是她父亲而是她的嫡母裴夫人。 如果郑蕴秀如她深信的那样,总有一天会得到弘昌帝的宠爱,那么,即使失去太后的庇护,在这深宫里她应该也能活得下去。 若是死在弘昌帝后头的话,大不了步自已长姐的后尘,剃了头发去报恩寺里做姑子去,长伴青灯古佛前。 裴嫊窝在她的秋千摇椅上,悠悠然的荡来荡去,五月的暖风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她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朵朵飘过的白云,仿佛看见她的未来如一副短小苍白的画卷般一览无遗,没有任何多余的笔墨润色。 当她给自已定下入宫这一重大决定时,就已经想好了自已今后在后宫中所要走的路。 一心争宠,争取做个宠妃从来就不是她的终极目的,历代的宠妃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她只想平安长久的在这宫中活下去,远离恩幸,丰衣足食,余愿足矣。 她愿意就这样了此一生,不是因为她现在已别无选择,而是她从一开始就做出了选择。 裴嫊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她丢开脑中的那些念头,从摇椅上立起来环顾四周。 第16节 这种异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些时日以来,每当她呆在外面时,不时便会产生这种感觉,总觉得似乎在她背后藏着一道目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暗处不动声色的窥视着她,这让她觉得莫名的有些不安。 “喵呜!”一只黑猫突然蹿了出来,瞪着两只琥珀色的黄眼睛看着裴嫊,倒把她吓了好大一跳。 待缓过神来,见那猫仍盯着她看,便蹲下身子笑骂道:“是你这个小东西一直在背地里打量我吗?害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小坏家伙!” 那猫也不躲她,反倒上前两步,又冲着她“喵,喵”叫了两声。 这下裴嫊乐了,伸出手去试探了一下,见那猫仍是没有躲闪的意思,便大着胆子摸了摸它,那猫又仰起头冲她喵呜叫着,走到她脚边蹭了蹭她的裙摆,又在地上给她打了个滚儿。 裴嫊更乐了,笑道:“好猫儿,这般乖巧,可是肚子饿了,来我这里讨食来了。” 黑猫又喵呜了一声,爬起来嗅了嗅,突然一跳就跃上了秋千旁用来放置茶点的小圆桌,小脑袋朝盛着点心的碟子伸过去。 眼见就要吃到嘴里了,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揪住脖颈给拎到怀里道,“这个饼可不是给你吃的,猫儿不都是吃肉的吗,你怎么倒奔着这个饼来呢?莫非真是饿的惨了,待我去找找,看有没有肉喂你吃。” 说完便抱着猫儿朝内走去,一边唤道,“云珍,帮我寻些肉来,我要喂猫儿。”又唤了云香去收拾外面小圆桌上的茶点。 咱们且不说那只黑猫在裴嫊这儿究竟有没有吃上肉,且说云香得了裴嫊的吩咐,等忙完了手边的事,到了榕树底下一看,就有些纳闷了,怎的才人这些时日胃口变好了不成,一碟点心已经全都吃完了,虽说一碟点心也只有六块,但她以往一下午也不过吃上二三块罢了,真是有些奇了。 裴嫊喂完了猫,见那猫方才因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身上沾了些灰,她素*洁,便命云珍打了一盆热水来,要帮这猫儿洗个澡。 要知猫儿天性都是怕水的,这黑猫一被按到盆里,一沾上水,便死命乱挣,甩了裴嫊一头一身的水不说,还挠了她一爪子,痛得裴嫊手一松,那猫得了自由,立时便蹿了出去,一晃眼就没了踪影。 云珍见裴嫊雪白如玉的手背上三道正在溢血的红痕,一叠声的骂着小畜生。裴嫊倒替那猫说话,“我明知猫儿天性怕水,却仍是逆着它的性子施为,难怪遭了报应了。” 等云珍、云香两个替她清理好伤口,包扎完毕。她见自已身上衫裙皆被那猫儿打湿,她洁癖劲儿便又犯了,也不顾手上还伤着,一定要再沐浴一番,不然便觉浑身跟针扎一般难受。 临入浴桶前,裴嫊特地净了手,从锦匣中拿出一个雕梅花羊脂玉净瓶来,走到浴桶边,打开瓶塞,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寒梅清露到水中,室内立时溢满了一种奇香。 裴嫊将全身都浸入热水中,头枕在浴桶沿子上,舒服的闭上了眼睛,细细品味这萦绕在鼻端的异香。 裴嫊也没有想到用小叶墨梅的花瓣和落在它上面的雪水再配上古方中其他几味香料制成的寒梅清露的香气竟然和墨梅原本的香味颇为不同,比之墨梅的花香,少了几分幽冷孤清,多了几丝馥郁香甜。 便是这桶中的热水,也因加了那一滴墨梅清露,此时在里面泡着,只觉得格外舒爽净透,让人前所未有的放松。 裴嫊足足在浴桶中泡了大半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从里面出来,着好内衣后,换上一件素纱僤衣,外面又裹了件浅交领的丁香色衫裙,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也懒得挽起,用巾帕裹了随意披在肩头,便从净室中出来径往卧房而去。 卧房中已燃起了蜡烛,裴嫊走到妆台前,打开镜奁,自已解散了巾帕递给云珍。云珍接在手里,说道:“才人这个澡洗的时间也太长了些,都过了饭点,我先帮才人把头发梳干,也好去用些晚膳。” 裴嫊摇了摇头,“我今儿晚上不饿,不想用膳了,你们自去用吧,不用管我了,我自已梳头便好。”说完,便从妆台上拿起一柄桃木梳子自行对镜梳理起来。 听她说又不用晚膳,云珍欲言又止,想到云香说起她下午吃完了一碟子点心,便也没再说什么。见她过了这么久,仍是不喜欢自已和云香贴身服侍她梳头、净面,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垂首退了出去。 裴嫊对着昏黄的烛光对镜梳理着一头乌发,渐渐的,她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可是这是在她的卧室,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在内,为什么她还是会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她转过身子,回头望去,正好直直对上一道幽深的目光。 ☆、第28章 素手如玉怜新痕 “谁在哪里?”裴嫊惊呼出声,一脸惊恐地盯着身后的一排书架。 因为幽篁馆屋舍并不是很多,裴嫊便将卧房一分为二,分了一半当作书房。西边放了书桌、琴案,东边则摆了床榻妆台,中间用一溜书架子隔开。 那道目光便躲在这书架子后无所顾忌地窥探着她。 那人缓缓从书架后走出,紫袍金冠,长身玉立,一双凤目灼灼地盯着她。 裴嫊顿时吓得呆了,仍旧坐在绣墩上,侧着身子,呆呆看着突然从她的闺房中冒出来的——男人。 男人看着呈呆滞状的女人,似乎觉得很有趣儿,薄薄的朱唇微微向上勾起一丝弧度。 这整个大周朝的后宫里能被称为男人的自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弘昌帝杨桢。 终于反应过来的裴嫊急忙从绣墩上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拜倒在地,“妾,妾身参见圣上。” 那娇柔的嗓音因为有些儿发颤,听在耳中,便有了些别样的意味。 看着跪在面前,衣衫有些不整的女人,弘昌帝的手忽然就伸了出去。 看着那双伸向她双臂的龙爪,裴嫊的心跳都快止住了,下意识的便往后躲去。 她的身体刚一动作,就意识到自已犯了一个错误,再不情愿,她也不能就这样公然躲开圣上的龙爪。 似是有些跪的不稳,女人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弘昌帝眼中有微芒闪过,他的手终于触到女人的双臂,微一用力,将女子扶了起来。 裴嫊再料不到有朝一日竟会有这样的殊荣,弘昌帝居然会亲自扶她起来,可是她一点也不想要啊! 更过分的是,为什么那双龙爪沿着她的小臂往下滑,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裴嫊的心跳开始加快,她很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 弘昌帝揉捏着掌中的柔荑,看着女人一张粉面颜色渐渐加深,连雪白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一丝嫣红。 弘昌帝手中微一用力,裴嫊便朝他怀里倒来,“爱妃用的这是什么香,怎么这般好闻,让人心旷神怡,如至仙境。”弘昌帝低低在她耳边道,那唇似有意似无意的轻轻挨擦着裴嫊那粉白圆润的耳垂。 裴嫊初时不妨,一瞬的怔愣过后,也不及多想,便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后退一步,紧靠着妆台而立。 弘昌帝轻笑道,“爱妃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 说,说什么?说说为什么我这个失宠已久的小才人怎么突然又变成了你口中的爱妃? 裴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圣上怎会在,在妾的闺房之中?” “朕今日无意中路过这幽篁馆,一时兴起,便进来瞧瞧。” 裴嫊突然想起来,这幽篁馆可不是自已的,这宫里的一切都是圣上的,人家不过是出现在属于自已的屋子里而已。 裴嫊唯有垂头不语,她完全没想到弘昌帝会突然出现,自然也就没有及时含服那药丸,只觉心跳的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些艰难。 弘昌帝扫视了一圈裴嫊的闺房,笑道:“想不到爱妃倒是个爱书之人,这一半的卧房都用来做了藏书之地,朕方才还看见有张瑶琴,朕记得爱妃弹的一手好筝,想不到爱妃也会弹琴? 裴嫊完全没想到自已闺房的一切,包括刚刚沐浴完毕,衣衫不整的自已就这样毫无防备,猝不及防的一下暴露在弘昌帝面前。 她固然弹的一手好筝,但却没人知道其实她的琴艺比之筝技却更为出色。她同样不想让弘昌帝知道,轻声道,“不过略懂一二罢了。” “朕倒是还记得旧年端午节宴上看你弹筝时,那一双纤纤玉手,翩然若蝶。”弘昌帝说着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对柔荑,不觉皱眉问道:“爱妃的手这是怎么了?” 裴嫊沐浴完后,见纱布上沾了些水,又见手上抓痕已然不再渗血,便把纱布拆了。此时那双肤白如玉,指如葱削的素手上,左手背上三条红痕赫然在目。 “回圣上,这是妾方才不小心被猫儿抓伤的。”裴嫊勉强答道,趁着弘昌帝此时松开掌握,裴嫊急忙将手抽了回来,缩在袖子里。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弘昌帝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爱妃这是怎么了?” 裴嫊捂着胸口,喘着气,艰难地道:“妾有些晕,想是方才沐浴的有些久了。” 弘昌帝似乎有些扫兴,“那你好生歇着罢,朕不扰你了。”也不待裴嫊行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裴嫊弯了弯膝,等弘昌帝一转出门,便急忙扑到妆台上,从一个绘着兰草的瓷瓶中倒出一粒丸药送入口中,便再也支持不住,瘫倒在地。 许是那粒丸药开始发挥效力,心跳渐渐缓下来,呼吸也不再那么艰难,那种心慌惊恐的感觉也在慢慢消退。 足足过了两刻钟,裴嫊才缓了过来,她扶着妆台,缓缓立起来,她看着镜中自已撑着妆台的手臂,心里一阵嫌恶。 它们刚刚被一个男人的手摸了,这让她无法忍受。 她朝净房走去,将双臂双手用澡豆洗了足有三遍,却觉得还是不够,又走到门口高声唤道:“云珠,云香,再给我送几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云珠、云香虽然奇怪这位不是刚刚沐浴完吗,怎么又要再洗一次,但知她素来爱洁,最喜净手净面,便也没有多想。因裴嫊沐浴洗漱之时从来不要旁人服侍,送了热水进去后便出来了。 裴嫊先在一只净手的铜盆里倒了热水,将外面的衫裙和里面的素纱僤衣一并褪去,只着诃子和亵裤,立在盆边净起手来。 她也不顾左手背上的伤,足足用澡豆仔仔细细洗了五次手,觉得心里稍稍不那么难过了,才褪上小衣泡到浴桶里去再把身子又洗了一回。 等这回裴嫊泡够了再从浴桶中出来,勉强自已擦干了水,穿好了衣服就晕了。 慌的云珠和云香急忙把她扶到床上,正在纠结要不要去请个太医,太医已经自已送上门了。 等第二天裴嫊醒了,才知道昨天弘昌帝居然派了一位太医来给她诊脉,而且还给她送了一盒药膏。 云珠一脸笑意地捧着手中碧玉雕成的盒子道,“送药来的那位小公公说这盒子里装的是玉髓雪肤膏,才人的手不是被猫儿抓伤了吗,抹了这个在那伤口上,十日之内,那红痕便消下去了,再没有一丝儿疤痕的,最是神效不过。只是,圣上怎么会想起来派了太医过来。” 云香也接口道,“是啊,不但派了太医过来,还巴巴的遣了位小公公特特给才人送治抓伤的药,圣上怎么知道才人伤了手的?”突然想到一个可能,惊喜道,“莫非圣上昨儿来了咱们这里?” 裴嫊躺在床上,听了二婢言语里的疑问,更感头痛,想了想,问道:“你们昨日没看见吗?” 除了病中,她从不要二人值夜,也不喜二人的居处离她卧室太近,便将她们安排在另一头,想必昨夜她们应该没有听见自已和弘昌帝说了什么。但是弘昌帝进来和出去时有没有看见,那就难说的很了。 二婢对视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昨日似乎见到有一个身穿紫袍,头戴金冠的人从院里走了出去,才人,那便是圣上吗?” 裴嫊心里一沉,果然被她们看到了,只得点了点头,问道,“圣上过来的时候你们都没看见吗?” 二婢一起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若是看见了,奴婢们怎会不知道接驾。” 裴嫊揉了揉额角,“我正在梳头,听见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没想到却是圣上。圣上说他在宫中随意走走,不想竟走到了幽篁馆,便进来瞧瞧,看见我手上的抓痕,便问了几句。” 云香一脸欢喜,“才人这可是天大的福气,说不定才人马上就要得获圣宠了。” 裴嫊最怕听到这样的话,皱眉道,“我们裴家只要有一人得宠便是了,咱们为什么会呆在这幽篁馆,当初为了圣宠遭的那些罪,我现下想起来还后怕。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昨晚我见了圣上,心里只觉得害怕,全身发冷,这才又要了热水沐浴,方觉得暖和了些。” 二婢见她说的滴水不漏,再也问不出什么,裴嫊只说要再睡一会儿,将她们打发了出去。 好容易终于清净下来,这卧室里只有自已一人,裴嫊却睡不着,睁着双眼盯着床顶帐子上的花纹发呆,弘昌帝这样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的几天,裴嫊都过得有些提心吊胆。 虽说弘昌帝再也没突然就跑到她这幽篁馆来,那日圣驾亲临,还请医送药的事儿似乎也并没有传出去,但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因此便整日窝在幽篁馆里,闭门不出。此时御花园中仍是姹紫嫣红,花团锦簇,她也没心思去采摘香花,至于端午节宴,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谁知她想要躲清净,偏有人却要她端午节宴那日一定要去,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亲妹子裴嬿。 作者有话要说:两只的互动来了,这只是一个开始哦!感谢留言的亲,对每一个码字的人来说,写文固然是快乐的,但是看到有亲对自己的文字的回应,那种快乐,妙不可言,比红牛还提神醒脑。 谢谢你们让我不是孤独的一个人在敲键盘。 ☆、第29章 羊车彩蝶龙舟幸 裴嫊看到裴嬿居然一大早就亲自到她的幽篁馆来看她,真真是大为诧异,要知道这地方裴嬿自从搬出去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一次,何况近来她们两姐妹已经疏远了很多,不过是在太后处请安时碰见了多聊几句,私下里却是几乎再没什么来往了。 一想到前几天弘昌帝突然就从她卧室里冒出来,今儿又一位从不上门的贵客也来看她,裴嫊深深的怀疑起最近这幽篁馆的风水是不是有些问题。 裴嬿穿了件银红衫子,下系一条碧玉罗裙,臂上挽了一条鹅黄色绣芙蓉的帔子,仍旧梳着双螺髻,上缀着数颗明珠,整个人看起来鲜亮逼人。 裴嫊不由赞道:“顺媛娘娘如今是出落的越发标致了,不过几日不见,怎么又美了几分?” 第17节 夸赞自已美的话,哪个女人不爱听,裴嬿听了这话,心中欢喜,口中却道:“嫊姐姐你就会嘴甜哄我开心。” “我若是瞧不出来你又美了那我才是个睁眼瞎了,不知妹妹今儿怎么想起来到我这幽篁馆来了。”既然裴嬿喊了她一声姐姐,那她也不必总是顺媛娘娘长顺媛娘娘短的称呼她,听着到底有些生分。 “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我来可是求姐姐帮忙来了。” 要说裴嬿这人也有个好处,就是够直率,若是这会儿坐在对面的是裴婧,那是少不得要跟裴嫊嘘寒问暖,客套半天,绕上好一圈才会涉及主题的。 裴嫊笑道,“这可不是在逗我顽吧,妹妹如今贵为九嫔,又得圣上宠爱,想要什么宝贝没有,想做什么事没有人帮你去做的。” 裴嬿眨眨眼睛,“可是这件事就是得要姐姐帮我才成?” 裴嫊便问她究竟是何事,裴嬿便有些得意地道,“昨晚圣上到我的撷英殿,说起再过几天的端节节宴,圣上便抱怨道每年都是那些个花样,看的人怪腻味的,倒不如民间赛龙舟还有些意思,瞧着也热闹些。我便跟圣上说咱们在宫里也可以赛龙舟啊,圣上便问我如何赛法,找何人来划龙船?” 裴嬿说到这里故意停住,拿眼看着裴嫊,那意思分明就是你快点问我呀,你要是不问我就不说。 裴嫊有些无奈地问她,“不知妹妹是怎生回答圣上的,我可也想不出这宫里怎么赛龙舟呢,难不成找些太监、宫女的来划船吗?” 裴嬿小嘴一撇,“让他们来划船有什么意思,倒不如咱们自已来划船玩?” 裴嫊疑惑道,“妹妹的意思是?” “自然是咱们这些嫔妃分成几队亲自来一场赛龙舟喽!” 裴嫊倒吸一口凉气,让妃嫔们来组队赛龙舟,这主意也真亏得她能想得出来。 “这法子太过大胆了些,只怕圣上不会同意吧?”裴嫊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 “圣上才不像你这样畏手畏脚的呢,圣上听了我的主意可高兴了,直夸我聪明出的主意好,还说,若是哪队妃嫔得了第一,那圣上便会临幸她们每人一次。” 裴嬿说的兴高采烈,裴嫊却是听得郁闷不已。 为什么这些帝王天子们吃饱了没事干,净琢磨着这些临幸女人的花样。裴嫊喜欢读史,读历代的后妃传时曾读到过不少帝王们别出心裁的临幸之法。 晋武帝喜欢坐一辆羊车,羊拉着他停在哪位宫人门前,他就临幸哪位宫人。唐代玄宗皇帝后宫里的女人太多,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位美人宠幸,每逢春秋时节,令后宫女子们在门前栽花,再放出一只彩蝶来,玄宗皇帝一路跟着,看那蝶儿落在谁家门前的花上,当晚便宿在该处,还美其名曰蝶幸。 等到他弟弟明帝继位时后宫的女人据说有四万之众,明帝每天将一众美人聚在一处,投中者中最优胜者,便能当夜侍寝,于是私下里宦官们都把骰子称为锉角媒人。 等到明帝的孙子敬宗皇帝时,更是在他祖宗的基础上又发明了一种新的侍寝之法,美其名曰风流箭,乃是用竹皮做弓,纸做箭,纸中间密贮龙麝末香。再将宫嫔们聚在一起,敬宗皇帝搭箭一射,中箭者浓香触体,了无痛楚,宫人们还戏言道“风流箭中的——人人愿”。 如今弘昌帝又来玩了这么一手,是希望后世关于他的野史中也给他来一笔龙舟幸吗? 裴嬿一脸的兴奋,“我跟圣上都合计好了,如今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总共不过三十几个,每条龙舟上若是划船的人太少便不好玩了,便商定每十个人一队,共分三队。圣上说他只先说给我一个人知道,等到后日再诏告后宫!”说到后一句,声音里满是欣喜难抑的得意。 裴嫊在心里一盘算,今儿正好是五月初一,后日的话便是五月初三,这样一来,便是比后日才知道消息的嫔妃早了两天,而这多出来的两天自然可以用来好生练习一番,毕竟宫里这些嫔妃,说到琴棋书画,跳舞唱曲,那是一个胜似一个,可说到划船,只怕这三十几个宫妃里没一个会的,大家都是新手。 “咱们裴家的三姐妹自然是一队的了,婧姐姐也答应我了,余下的人数我们也都凑的差不多了,如今只差姐姐你一个啦,你赶紧收拾收拾,呆会儿咱们去找个地方偷偷的先练起来。” 言下之意是笃定了裴嫊是她们队里的一员,完全没想到裴嫊也是可以拒绝加入的。 裴嫊苦笑道:“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从落水生了一场大病后,便怕水怕的厉害,一到水边便心慌心悸,喘不上气来,至于划船,就更是不用想的了,妹妹还是找别人吧!” 裴嬿不悦道:“我最烦听姐姐说这些话,什么落水之后生了一场大病之类的,不过便是偶然掉到池子里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我小时候也掉进去过一回,也一样的生了好一场病,烧了好几天高热才退,如今不是一样喜欢到水边顽吗?依我说,姐姐就是太把它当回事了,老是想着这件事儿,整个人心事重重的,连性子都变了,再没有以前那么讨人喜欢了。” 裴嫊目光一闪,装作低头喝茶,掩去面上的神情,她知道裴嬿说的都是事实,自已的确是太把当初落水这件事当一回事了,它就像一块大石头日日压在自已心上,再没有一日轻松过。可是她又要怎么跟裴嬿说明白,自已为什么会落水和裴嬿幼时的意外落水完全是天壤之别,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意外。 裴嬿继续道,“我小时候怕黑,母亲怎么哄我都没有用,是姐姐跟我说越是怕什么便越是要去面对它,一旦你真的有勇气去面对它了,便会发现其实你一直害怕的东西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后来也是姐姐陪着我在不点灯的卧房里一起睡了好几个晚上,直到我一个人也不怕黑的时候才搬回自己的卧房。如今姐姐这么怕水,便该轮到妹妹来帮姐姐迈过这道坎了。” 忽然听到裴嬿说起她们幼年时的事,裴嫊竟有片刻的茫然,然后才想起自己确实为了帮妹妹改掉怕黑的习惯,陪她住了有一个月之久。可笑的是自已幼时不怕黑,反倒是年纪大了之后卧房之中不点灯便无法安睡,这个毛病也是在落水之后落下的。 “嬿儿现在应该再也不怕黑了吧?”裴嫊陷在往事的回忆里,轻声问道。 裴嬿点点头,见裴嫊面上的神情似有一丝松动,忙又道,“更何况,姐姐不是有那镇心安神丸吗,若是到时候心慌心悸,服上一丸便好。若是姐姐怕丸药不够的话,我这里再送给姐姐一瓶。”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出来放在桌上。 裴嬿这一番话讲的颇有几分姐妹情深,裴嫊心中有所触动,一时凝思不语。 其实裴嬿这番话虽然说的漂亮,但她坚持要裴嫊入了她们这一队,也是有些私心的,她对于弘昌帝关于宫妃龙舟赛的头名奖励是有些微词的。 每队十人参加,而赢了的这十个妃嫔都会被弘昌帝召幸一次,要知道弘昌帝一个月只有十个晚上会召后宫的嫔妃们侍寝,而弘昌帝每个月总会有二、三个晚上到自己的撷英殿去的,可是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便是自已这一队能得头名,也只有一个晚上能得到弘昌帝的宠幸,这让她心里如何舒服?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自已这队拿了第一,那德妃岂不是更惨,自己好歹还能分到一天,而德妃将会破天荒的整整一个月都得不到圣上的临幸。光是想想就觉得解气,恩,无论如何自已这队一定要拿第一。 此外嘛,裴嬿随即便想到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的两个姐姐是一定要入队的,若是一家子姐妹都不在一个队里,不是让人看笑话吗?她一向以为,这两个姐姐都是不得圣心,于她而言,并没什么威胁的,正好也借这次看看,这两人是不是真的一丝儿圣上的眷顾都得不到。 余下来的那七个人,裴嬿专挑容貌不出色身体结实的往队里挑。身体结实了才有劲儿划船呀,要那些长相漂亮的做什么,万一借这次侍寝的机会,笼络住了弘昌帝,再冒出来一个新宠那可就麻烦了。 裴嬿见裴嫊迟迟不开口,忍不住催促道,“姐姐,嬿儿可是为你着想啊,姐姐你都多久没被圣上召幸了,这次可是机会难得啊! 本来裴嫊听了她之前那一番话,已经有些心动,可是听她又补上这么一句机会难得,瞬间就又打了退堂鼓,无论裴嬿怎么说就是不愿意去跟她们组队划船。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锉角媒人在历史上也素明皇这位风流天子发明的啦,小宝同学其实是跟明皇他老人家学的啊有木有!偶为了行文给他编了个弟弟明帝出来,虽然是架空但其实还素参照了一堆历史。 ☆、第30章 朱雀台前选红衣 到了五月初三,要在宫中举办赛龙舟,由嫔妃们组队参加,彩头是弘昌帝的一夜恩幸的消息一经放出,合宫便沸腾了。 也不怪这些女人们如此激动,实在是她们中有些人被旱的太久了。这几年来,弘昌帝每月召寝后宫嫔妃的日子从来就没有超过十天的,再给那些得了宠爱的高位妃嫔们分去七八天,留给底下低位嫔妃们的雨露之恩就更少了,据说这宫里还有些低品级的选侍、采女之流至今连口肉汤都没喝上过一口呐。 如今弘昌帝下了这道口谕,听在她们耳中,简直不啻为一道福音,觉得当今天子此举实在是圣明无比,弘扬天恩啊!若是自已所在船队能得了第一,那接下来的这一个月,自已这十个人可不就是雨露均沾了吗! 于是后宫嫔妃们开始了如火如荼的划船运动,太液池里充满了女人们的尖叫笑闹声。 这些女人平素个个都是娇生惯养的,虽说划船容易学,不过就是摇动船桨,可这一天练下来,娇嫩的手心早被磨出了水泡,也不过喊叫几声,拿块纱布包起来,继续苦练。只要一想到那让人心动的第一名的奖赏,便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也值了。 裴嫊看着周围一脸兴奋斗志昂扬的战友们,再看看自已手心磨出的大大的两个水泡,真真是欲哭无泪。 那些女人因为有了盼头,便不觉得如此辛苦是在受罪,可是她又不想要那所谓的奖赏,为什么也要跟着受这些罪啊? 没错,虽说她之前一力拒绝裴嬿的组队邀请,但是裴嬿也是个契而不舍的,自小到大她想要做的事还没有做不到的,到最后见裴嫊油盐不进,也不跟她废话,干脆跑去找了对这件事情乐见其成的裴太后给裴嫊施压。 太后这尊大佛,那还是相当有份量的,也是裴嫊决不敢得罪的,因此,到底不情不愿的赶鸭子上架被裴嬿拉去学怎么划船了。 当然用裴嬿的话说这是在帮她战胜对水的恐惧。裴嬿笑眯眯地道:“姐姐,其实你多玩玩水便会发现它一点也不如你之前想的那么可怕哦。” 不知是裴嬿说的话当真有几分道理还是因为自已提前服了丸药的缘故,除了一开始时有些心慌心悸,呼吸急促之外,后来慢慢的倒也发作的没那么厉害了。 只是她虽然已经能不怎么害怕的坐在狭窄的龙舟上,也学会了如何摇桨划船,可若要她和众人一起用力划桨,她还是会手抖的连桨都抓不牢,总是不能和大家节奏一致。 其实裴嫊多多少少也有一点故意的意思在里面,心道我表现的这么没用,你们总不会还乐意让我呆在这船队里拖你们的后腿吧? 可谁知她那两个裴家姐妹这回对她是抱定了不抛弃、不放弃的态度,想尽办法克服万难也要让她呆在船队里。裴婧后来干脆拿块帕子将她眼睛给蒙起来,眼不见,心里也就没那么害怕,只一心听着口令摇桨就成了。 事到如今,裴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寄希望于强中更有强中手,希望另外两队实力强劲打败她们拿了第一才好。 等到了端午佳节这一天,因着今年的端午节要在宫里赛龙舟,便没像往年那样将酒宴摆在花萼相辉楼,而是设在了太液池畔的朱雀台上。 等裴嫊等一众宫妃到了朱雀台时,只见前面的太液池左侧已然拉起了一道红绸做为终点,而右侧做为起点的绿绸后则停着三艘小巧精致、雕龙描凤的龙舟。 本来民间赛龙舟时在终点还要立个竿子,上挂一个彩球,第一个划到终点不算,还得爬上竿子第一个取下上挂的彩球才算拿了第一。只是如今是宫里这些娇女贵人们划船取乐,如何能让这些有品级的妃嫔在大庭广众之下去爬竹竿,只能拉道红绸意思意思。 众人先向太后、弘昌帝贺了端午佳节,一同饮了菖蒲酒之后,弘昌帝看了看西方的落日道,“日头已经下去了,等再过两刻钟,暑气再消散些,朕就等着看着看众位爱卿的龙舟大战了。”说罢又笑道,“你们女人到底娇气些,外头那些男人们赛龙舟,都是顶着日头奋力划浆的,哪像你们生怕被晒着了,硬是要选到日头下去了才肯开赛。” 德妃正欲开口,裴嬿已抢先娇笑道,“谁让我们女人就是爱美哪,再说,难道圣上便舍得看嬿儿这张脸给晒黑了不成?” “朕若是舍得,又怎会依了你放在这个时候才赛龙舟呢。”这话说的倒是很有那么几分柔情的味道,只可惜弘昌帝的一双凤眼却是看向同是坐在左侧的德妃。 裴嬿如今的品级目前在后宫众嫔妃中已排到了第三,正坐在左侧首席德妃的下首,她瞧的清清楚楚,弘昌帝虽说是看着自已这个方向,可那眼神根本就没对上自已的含情眼波,而是全落在了边上那个老女人的眼里。 当下便也转头看向德妃,笑问道,“德妃姐姐,先前我跟圣上进言,咱们不是分了三队吗,便一队穿红衣,一队穿蓝衣,剩下一队穿绿衣,以示区别,圣上也觉得我这点子不错,不知姐姐想挑哪种颜色来做队名呢?” 德妃轻摇团扇,笑的优雅端庄,“多谢顺媛好心问我一句,本宫早已禀了圣上,此次的龙舟赛,本宫并不参与。” 裴嬿可没想到对方会给她这样一个回答,不由睁大了眼睛问道,“德妃姐姐此话当真,可是这几日姐姐不也是每日都到明镜湖那边去练习划龙舟的吗?”她一早就命人盯着德妃那边的动静,从宫人回报给她的消息看,德妃可不像是不参加的样子啊? 德妃拿着团扇优雅地掩唇一笑,“我便是敢骗顺媛,也不敢欺瞒圣上啊!我是日日都过去和陈美人她们一起顽一会子,主要是为了给姐妹们打打气,在一旁看着指点一二,可不是我也要跟众姐妹争这龙舟赛的头名。我时常跟圣上感慨,我自入宫以来,便一直深受皇恩,得蒙圣宠,虽然心中欢喜无限,但是却不免累得有些妹妹们少见天颜,难得这回圣上有此恩旨,倒是妹妹们的福气了。” 这番话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体贴人心。不少低品级的宫嫔立时便觉得这位德妃娘娘真不愧这德之一字啊,果真是个贤德大度的,自已有肉吃,还会惦记着也要让底下的人分点肉汤尝尝。 裴嬿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这个老奸巨滑的老女人,明知道落了下风,拼不过自已,便转而卖好笼络人心,哼! 德妃仍是端庄优雅的摇着团扇,面上的笑容越发端庄高贵,心中却在嗤笑,别说她一开始就没占到先机,就算她和裴嬿同时得到赛龙舟的消息,以她贵为四妃如此尊贵的身份,她也是绝不肯去和那些低位的嫔妃这样公然的比赛争宠,倒不如装的大度些,还能得了那些低位嫔妃们的好感。 冷眼旁观的太后把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嬿儿还是有些年轻气盛了,德妃毕竟是在这宫里呆了五年的老人了,某些事情处理的确实圆滑高明。 不过,自已这边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生下个皇子来。至今她的侄女中没有一个怀上身孕的,这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担忧,她一早就告诫过她们在这宫中一应饮食起居都要格外小心,千万别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儿,特别是在德妃代掌六宫宫务之时。 她也曾时不时的便请太医来为她们看诊,都说她们的身体一切如常,于生育上无碍。便只得安慰自已,先前婧儿不得有孕,是恩幸太少,嫊儿是阴差阳错,压根就没得临幸,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至于嬿儿,虽说得了宠幸最多,但想必她年岁还是有些小,不易做胎。 这次如果嬿儿她们赢了,那么接下来的这个月,三个出自裴家的女儿就都得以承恩雨露,她就不信她这三个侄女中一个有福气的都没有。 这样一想,心中的气儿便顺了不少,当下和颜悦色的开口道,“既然德妃不参加此次龙舟竞渡,那嬿儿你便先选吧,你素来喜穿红衣,哀家也觉得你穿红衣最是艳丽,不如你们队就选了红衣吧!” 裴嬿自然无有不应,一脸欢喜地答应了,另两队由方美人和陈美人打头,方美人进宫比陈美人早一年,便先选了蓝衣,陈美人便得了绿衣。 一时选好了龙舟赛时的衣裳颜色,各人便起身跟太后和弘昌帝行礼先行告退,自去朱雀台下的宫室里换装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每章小标题起名好难,一开始的时候瓦雄心万丈的打算每章一句七言古诗,然后发现呃,我能凑出来七个字就要掉一大把头发,果然诗到用时方恨少啊! 这期木有上榜,好桑心,看着偶惨淡的首章点击,偶忍不住又想换个稍稍标题党一点的名字,亲们觉得伴君记这个名字肿么样? 今天最大的安慰是无意中点进偶的专栏,发现作收多了一枚,谢谢收了俺的亲,虽然木有上榜,但只要俺手里还有存文,就会保持日更滴,现在手上大概还有十几万的存文。话说开文这一个月发了11万字,可素这一个月偶却只敲了四万字出来,以这样的消耗和补给的速度差,也许、可能到六月俺就无法保证日更了,不过,六月还早不素咩! ☆、第31章 舟行碧波争宠忙 裴嫊皱着眉头穿上一套红色的衫裙,其实这套衫裙身量大小,衣袖长短穿在她身上倒正好合身。虽说这红、蓝、绿三色的衫裙不过是为了今日的龙舟赛赶制出来的,并没有量体裁衣,但是选入宫中的这些女子,身量体形本都差不了多少。何况她们大周朝这华夏一系的衣裳形制无论是交领右衽,还是对襟襦裙,上襦皆用系带,下裙亦是一片合围起来再用系带系上,因此便是尺寸上稍差个几分,也完全不影响穿着。 让裴嫊心中不悦的是她素来不习惯穿这种外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衣服,也不知道做好后有没有下水洗过,她是个有洁癖的,便是有时她亲手做的衫裙也要入水洗过后才会穿上身。 偏生如今又是夏天,里面除了诃子亵裤,连一件中衣都没有,下裙还好,那件衫子就这样直接和她的肌肤相触,于裴嫊而言,真真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恨不得立时赛完这该死的龙舟好赶紧回到她的幽篁馆去好生沐浴清洗一番。 裴嫊换好了衣服,便和其他人来到停放着龙舟的太液池边。每艘龙舟都雕做龙形,龙头、龙身、龙尾,漆做金色,龙头处安放了一架大鼓,每队中需有一个站在龙头处,敲响大鼓,其余九人则合着她所敲的鼓点一齐动作,来保证全队动作一致,这样才能划的更快。 裴嬿自然是她们队立在龙首敲鼓的那一个,裴嫊扶着云珍的手,小心翼翼的坐到龙舟最中间的那个位置上去。待三艘龙舟相距丈许,在水面上一字摆开,另有两艘小舟在两侧校正,确保三艘龙舟都排成一线,没有哪艘龙首超前,也没有哪艘龙尾落后。 裴嫊趁这个功夫,赶紧拿出块白色绢帕系在眼睛上,待听得“铛”一声鸣锣响起,便听着自龙首处传来的鼓声开始动作。 耳边听着一声快过一声的鼓点,中间还夹杂着裴嬿的大叫,“歪了歪了,向左向左,往右往右。”她蒙着双眼,看不见她们这队是快过了别人还是落在别的队之后。 她是一心不想赢得这场龙舟赛的,便面上装作和队友一样使出全力拼命的划动着船桨,实则真正摇动船桨时则暗中留了几分力气,并没有使出全力。 许是蒙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便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慢,忽听到一声欢呼声响起,接着便又是一声鸣锣声响起,于是,这就决出了胜负,结束了吗? 裴嫊还没来得及摘下蒙在眼睛上的绢帕,就被身后的一个宝林抱住双肩,耳边响起她激动的声音,“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听了这话,裴嫊连绢帕都忘了摘了,只是呆呆坐在舟中,毕竟裴嬿这队占了先机,提前练了两天,就算她不出全力,比之其他两队还是稍胜了一筹。 那宝林见龙舟都已经靠岸了,她前面的这位裴才人还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只当她是欢喜过了,便轻推了她一下,笑道,“才人可是欢喜的愣了神儿,连船已靠岸了都不知道,好歹先下了船换过衣裳,咱们还要去圣上面前谢恩呢。” 裴嫊被她这一推才醒过神来,默默的把绢帕摘了,扶着立在一边等她的云珍的手上了岸,随着众人先去换了衣裳,重新回到朱雀台上。 第18节 裴嫊这一路都是低头无语,裴嬿却是一双眼睛早往弘昌帝的方向望去,见他坐在正中,手中拿着一页纸看着,一脸笑意。德妃和那个郑才人立在他下首,一个笑意盈盈,一个风致娴雅,自已的太后姑母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上首左侧,只有身边随侍的宫人立在身后。 众人先向太后和弘昌帝行了礼,又叩谢天恩。弘昌帝少不得勉慰了大家几句,头名的奖赏那是早就定下来的,自不必说,弘昌帝便又赏了其余两队一些绸缎、宫扇之类,以示勉励。 一时底下响起一片谢恩之声。众人谢恩完毕刚刚入座,裴嬿捧起一杯酒,正要跟弘昌帝敬个酒,撒个娇,忽听德妃笑道,“圣上体恤众位姐妹,如今人人皆有恩赏,姐妹们心中必感念天恩,只是圣上此次虽广播天恩,却还是漏了一人。” “爱妃可是没得了朕的赏,心里吃起醋来了。”弘昌帝笑问道。 德妃掩口一笑,“瞧圣上说的,好像臣妾就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出来的似的,臣妾就是心眼子再小,可谁让臣妾一没有去划龙舟以博圣上开颜,二没有郑妹妹七步成诗的才华不能即席赋诗一首呢?” 这便是明着在为郑蕴秀讨赏了,原来郑蕴秀也没有参加此次的龙舟赛,她是清高自恃的才女,自然不屑于此。只立在台上看着红衣、蓝衣、绿衣三队巾帼在碧波上奋力划桨,力争向前,倒也觉得有趣儿。 德妃伴在弘昌帝身边也立在台边观赛,瞅见她也在,便命她以龙舟赛为题,作首诗出来。方才弘昌帝手上拿的那张纸便是郑才人踱了七步后,一挥而就写成的。 弘昌帝欣赏的目光落在郑才人身上,笑道,“便是爱妃不提,朕也是要好生奖赏郑才人一番的,七步成诗,文采斐然,才人果然不负京城第一才女之名。” 众人听了这话便都一个个睁大了眼睛要瞧瞧弘昌帝要赏她什么贵重之物,哪知却不过是一套上用的文房四宝,便都有些不以为意起来,倒是郑才人觉得这赏赐极合她心意,嫣然一笑,拜倒谢恩。 本来今次的端午佳节,因为赛了一场龙舟,气氛便有些热烈,赢了的人固然笑逐颜开,可输了的也得了赏赐,一时人人尽欢。 哪知弘昌帝又当众颁下一道旨意来,让不少低阶的嫔妃们都欣喜若狂。 在这后宫里,能让一个女人最高兴的事不过两件,一是得了圣上的恩宠怀了身孕,还有一件就是自已的品级得了晋封。而这次,弘昌帝很是大手笔的一下子晋封了二十位宫嫔。 谢、陈二位美人被升为三品的婕妤,郑、裴、周三位才人被升为了美人,还有四位宝林被升为了才人,五位选侍升为了宝林,六位少使升为了选侍。 裴嫊万没料到自已竟然也在晋封之列,再想到前几日弘昌帝对她的举动,心里越发的担忧起来。 太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觉得弘昌帝也太散漫了些,以前不过是小打小闹隔三岔五的晋封一、两个人罢了,哪像今天一下子晋封了这么多人?只是圣旨都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又思及好歹裴嫊这次也晋为了美人,便也安坐在一旁,面带微笑的瞥了德妃一眼。 哪知德妃却仍是笑的端庄得体,甚至还第一个端起金杯大大方方的跟得了晋封的宫嫔们贺喜,“今儿本来已是好生热闹了一场,不想这么多妹妹又都得了晋封,实在是天大的喜事,本宫聊以此酒,恭贺诸位晋位之喜。” 得了晋封的一众嫔妃们赶紧也捧着酒杯立起身来,谢过了德妃,一齐饮尽杯中之酒。 却听德妃又道,“此次诸位妹妹得以晋封,全赖圣上天恩浩荡,广施恩泽,还望诸位妹妹今后更加用心侍奉圣上,姐妹和睦,千万不可因后宫女人间的些许小事烦扰到了圣上。” 众人自然纷纷点头称诺,更有那一贯和德妃交好的很是拍了一阵德妃的马屁,听得裴嬿原就堵在心口的一腔火气愈发烧的厉害。 本来今天应是她极得意的一天,她任队长的红衣队夺了龙舟赛的第一,还是在弘昌帝的刻意放水之下。她正觉得意气风发,哪知接下来就有这多人得了晋封,而她却仍然呆在九嫔最末的位置上,这如何能让她不恼。 更让她气的是看德妃一脸云淡风清就知道她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儿,可是弘昌帝说给了她听,却不告诉自已,裴嬿只要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委屈的不行。 现在再看到德妃摆出这么一副贤惠大度的正室范儿出来,好像她已经披上凤袍,是那母仪天下的皇后了一般,更是气的再也掩饰不住自已的情绪,一张俏脸儿上隐隐便有怒意显了出来。 德妃自然不会放过她脸上那抹怒意,只是看着这小丫头越是生气,德妃心里就越是开心,“你以为圣上提早告诉了你赛龙舟的事情,便是宠你,但是晋封嫔妃这样的大事,他却是第一个告诉我知道。”想到这小丫头平日嚣张的气焰,德妃决定再趁机灭灭她的威风。 “裴顺媛,本宫观诸位妹妹们都是喜笑颜开,倒是独有妹妹你先时倒是笑意盈面,怎么这会子倒阴沉着一张脸了,莫不是顺媛并不为众位姐妹们晋封之事而高兴吗?又或者是顺媛见旁人皆有晋封,独自已没有,心里吃醋了不成?” 纵然裴嬿正在气头上,此时也仿若正热的满头大汗时被冷风一吹,浑身一个机灵,这话问的真是诛心啊!一个回答不好,不是得罪了满宫的嫔妃,便是对圣上怀有怨望之心,急忙眼珠急转,苦思对策。 正在着急心慌之时,忽听“咣当”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惊呼,裴嬿的目光便随着众人一齐往那女子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俺一直喜欢汉服的一点就素系带可调节宽窄,就素变胖了一样能穿啊! 脚盆国的和服,棒子国韩服,其实都素跟俺们的汉服学的啊,可素现在偶们很多人知道和服、韩服,却不认识汉族流传千年的美丽华裳。 某次瓦穿汉服出街,还被一大妈说小姑娘穿什么不好穿韩服,真是数典忘祖哦!gt0lt ps:jj抽搐完后,我突然发现偶的29章居然比首章多了四十个点击,这不科学啊! ☆、第32章 美人赐住春华轩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亲姐姐,才晋封了美人的裴嫊,一只银杯正翻倒在她的食案上。 裴嫊急忙起身告罪,弘昌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便让她重行入座。 德妃忍不住笑道,“这可真真是姐妹情深啊,我不过是问裴顺媛几句话,怎么摔杯子的倒是裴才人?啊不,现在该称裴美人了。” 裴嫊只垂头不语,弘昌帝她是不敢多看的,德妃和裴嬿正好坐在她斜对面,她的目光便时不时落在她们俩身上。裴嬿脸上怒意稍显,她就知道不妙,正在担心,德妃就已经发难了。 仓促之间,她勉强想到一个应付的法子,便频频朝裴嬿递眼色,奈何对方却不知看向何处,总是对不上她的眼神。无奈之下,只得出了个下策,故意带倒了自己案上的银鲤酒杯,这才让裴嬿看向自已这边,只是却不知道裴嬿能不能明白自已的意思。 本来裴嬿是没明白的,不过幸好德妃又说了那几句讥讽她们姐妹情深的话,这就一下子让裴嬿开了窍,知道该怎么应答德妃之前的刁难。 裴嬿当下撅起小嘴道:“难道在德妃姐姐眼中,我的心眼便这么小么,何况今日又并非只有我一人未得晋封,众位姐妹得了晋封,我自然是替她们高兴的。更何况我的亲姐姐也得了晋封,我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只不过,是一想到我姐姐一入宫便是三品的婕妤,如今虽然从才人升为美人,但到底比起从前还是差了一截,这才心中有些黯然。” 这若是为了自已没得到晋封而一脸怒意,那是对圣上心怀怨望,可若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没得到更好的晋封而郁郁不乐,那就是友爱手足,姐妹情深了。 弘昌帝忍不住笑道,“德妃方才果然没说错,你们两姐妹还真真是姐妹情深!” 话音方落,一双凤目便扫向裴嫊,“裴美人,你妹子为你着想,无可厚非,只不知你心中又做何想哪?” 那声音里仍是带着一丝先前的笑意的,听在裴嫊耳中却让她心中一阵发冷,忙起身离座拜伏于地,颤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妾从未想过今日还能得以晋升为美人,心中惶恐不已,唯有感念天恩,叩谢圣上仁厚。” 弘昌帝静静看了她片刻,问道,“你手上的伤如何了?” 裴嫊千算万算,独独没有算到弘昌帝会天外飞仙的给了她这么一句问话,怔了片刻后才急忙答道,“回禀圣上,已经全好了。” “手上可留有什么疤痕吗?美人的一双手白皙如玉,美若玉笋,若是留下了一丝疤痕,可就不美了。” 裴嫊想了想,到底也没敢把他送药的事说出来,只道,“谢圣上挂念,并没有留下什么疤痕的。” 这二人一问一答间,已经勾起了不少人的兴味,有那胆子大些的,便去看弘昌帝的神情,却见他一脸笑意,竟然隐含着一丝柔情。再看向跪在地上的裴嫊时,那眼里的神情就有些意味难明了。 裴嫊垂首跪在地上,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不介意裴嬿拿她当挡箭牌应对德妃的刁难,既帮了自已的嫡妹,又能让弘昌帝对自已再多些不满,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可是却没成想,弘昌帝完全没按她设计好的路子走,一如从前那般冷漠的待她,反而—— 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打断了裴嫊的思绪,此时宴席上所有人都屏声静气,越发显得那脚步声一声声的清晰可闻,听在裴嫊耳中更是如闻响鼓,那显然是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裴嫊看着停在她眼前的那双蟠龙描金的黄色龙靴,心里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果然,弘昌帝的一双龙爪又抓在她的双臂上,微一用力,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和上次在她闺房中一样,顺势下滑又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细细端详起来。 “恩,果然上次的伤痕已然全好了,可是用了朕特意命人给你送去的玉蛤雪肤膏?”弘昌帝一边用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裴嫊光洁如玉的手背,一边柔声问道。 手背上传来的那微微有些粗糙的触感,让裴嫊忍不住有些轻颤,觉得像有一只猫爪在她心上挠一般,发出刺刺拉拉的声音,让她心里难过异常。心是早慌了的,心跳也开始快起来。 然而面对弘昌帝的步步紧逼,她却只能低声道:“多谢圣上赐的药膏,用了之后果有奇效。” 她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了,如果不是事先为了龙舟赛她服了两粒镇心安神丸,此刻恐怕早就支持不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撑多久,幸而弘昌帝终于放开她的手,回身朝御座走去,经过裴嬿身旁时,弘昌帝还朝她笑道,“嬿儿你无需替你姐姐打抱不平,只要你姐姐今后好好侍奉朕,朕自然会升了她的品级的。” 裴嬿眨了眨眼,欢喜道,“那嬿儿就替姐姐先谢过圣上了,嬿儿能长伴圣上左右,多亏了姐姐,如今嬿儿深受圣恩,自然也希望圣上能对姐姐眷顾一二,以后我姐妹二人一定会好生侍奉圣上的。” 弘昌帝一笑置之,重回御座后,又开口道,“既然裴美人如今身子大好了,也就再不用住在那幽篁馆静养了,就按美人的品级住到春华轩吧。” 顿了一顿,弘昌帝看向裴嫊,又加上一句,“记得曾听裴美人谈起说素日和郑美人最是亲善,时常往来,那便让郑美人住在临近春华轩的秋实轩好了,也方便你们两个密友时常聚在一起品书话茶。” 如果说裴嫊之前还在惊疑不定,猜疑不已,那么等弘昌帝一说到郑美人,她瞬间就全明白了。 她什么时候跟弘昌帝说过她和郑蕴秀最是交好,时常往来,还品诗论茶?原来她不仅做了她亲妹子裴嬿的挡箭牌,还做了她的“密友”郑蕴秀的挡箭牌。怪道弘昌帝今天怎么转性了,居然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甚至都说的上有些柔情似水了,原来不过是为了利用她来打掩护。 也不怪裴嫊会这样想,早在入宫前,她便知道这位京城第一才女于弘昌帝而言是有些特别的。进宫后,弘昌帝虽然一次都不曾召寝于她,但却三不五时的借由德妃之手将她召去作诗抚琴,因此这宫里的人既不会因为她一次恩幸都没有而轻视怠慢于她,也不会因为她像德妃、裴嬿那样圣宠隆厚而眼红妒嫉于她。朝堂之上弘昌帝根基未稳,八大世家豪族争权夺利,宫中的争斗更是于无声处激烈无比,单看至今还没有一位皇嗣能安然降生便知道了,此时不用侍寝,正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尤其是上回这两人在梅园偶遇,自已当时躲在一边瞧得清清楚楚,弘昌帝那清亮的眼神中有的绝不仅仅是欣赏之意,明显含有一丝爱慕。后来更是封锁了二人偶遇的消息,这不是明明白白保护郑蕴秀又是什么? 这回为了晋封郑蕴秀,更是大张旗鼓的干脆封了二十个宫嫔,连带自已也沾了光,不过,这光可不是好沾的。 裴嫊又拜谢了圣恩,起身回席时,方一抬头,便感到四面八方射过来数道闪闪烁烁的目光,有羡慕的,有探究的,有惊讶的,自然还有妒恨的。 裴嫊在心里苦笑,方才弘昌帝故意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大秀恩爱,要的便是这个效果吧,人人都只会以为她是弘昌帝的新宠,再不会想到别人身上。弘昌帝又故意把自已和郑蕴秀的宫室放在一处,自已以后少不得既当了他们掩饰用的门帘,又得当郑蕴秀的挡箭牌。 以后的日子,只怕再也清净不起来了。 且不说裴嫊心中如何苦恼,德妃这边却是心花怒放,因为今年的端午节,弘昌帝在隔了两年之后再次挑中了她做的香囊。 德妃略有些得意地各瞥了裴氏姐妹一眼,裴嫊正襟危坐,瞧不出什么,裴嬿却是有些神不守舍,只顾看着裴嫊那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每次自已一得了弘昌帝的宠爱,她总是要仗着年纪小,撒娇装乔的使上一回小性子,说上几句酸话的,倒是难得今儿变得这么安静。 裴嫊今儿大出风头得了弘昌帝的青眼又如何,弘昌帝不照样没选了她的香囊吗?至于裴嬿,去年弘昌帝选了她的香囊,不过是因为当时她刚入宫,正在新鲜劲上。自已进宫已经五年,始终都是最得弘昌帝眷顾的那一个。 若是往日,裴嬿定是看不过德妃这般得意的,定要刺上她几句,可是今日,她因有别的要事纠结在脑中,一时竟将她和德妃的宿怨丢到了一边。 一时等到宴毕,众妃恭送太后和弘昌帝先行离席回宫,德妃紧随其后回了她的章华宫自去准备接驾。 裴嫊方起身走了两步,便听裴嬿在后头喊她道,“嫊姐姐,等我一等。”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和人拼文,人家时速两千,最少的一次1900,我最好的一小时也才码了810,其他的都是400+,实在是人比人,不能比啊,我先玩一会儿,八点继续敲键盘,希望能顺畅一点儿。 ☆、第33章 等闲变却故人心 裴嫊情知躲不过去,便站定转身,笑看着她。 裴嬿走到她跟前,也是一脸甜美的笑意,“嬿儿恭喜姐姐晋为美人,不知姐姐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怎的圣上还特地给姐姐送了药过去?” 裴嫊暗自皱眉,此时此地并不是方便说话的好时候。低位的嫔妃大多都还在这朱雀台上,听得裴嬿这么一问,立时便有数道目光射了过来,还有几个人故意往她们这边靠了靠。 然而她又不能不答,她是清楚她这个妹妹的脾气的,又想到之前的顾虑,便将那日说给云珍、云香听的那一番话又说了一遍。 裴嬿见她亦是如此说,却仍是免不了心中的那一丝怀疑,之前弘昌帝对她这个姐姐有多厌恶她是最清楚不过的。每当她在弘昌帝面前提起她时,弘昌帝都是一脸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转变的这么突然,一定是她的好姐姐背地里使了什么狐媚子术重又将圣上的心勾了过去。哼!说什么姐妹情深,还不是背地里拆自已的台。 裴嫊自小就最会察颜观色,所以才那么讨人喜欢,裴嬿又是个不怎么会掩藏心思的,立时便看出来自已的妹妹并不是很相信自已那一番说辞。也不怪她不信,就连裴嫊自已都觉得难以置信,如果不是后来她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的话,偏偏这个解释她又不能说给任何一个人知道,所有的憋屈只能埋在自己一个人心里。 姐妹俩一路无言的步下朱雀台,裴嬿是九嫔,丢下裴嫊坐了肩舆自回自已的撷英殿。 裴嫊慢慢地走回她的幽篁馆,也把弘昌帝恨了一路。自已就这么不招他待见吗?不选别人单单选中自已来当这个招人嫉恨的挡箭牌,还是说都怪自已只想着要和郑蕴秀交好,以为将来计,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因和她走得太近,反而得此殊荣。 走了一路,恨了一路,也想了一路,沐浴过后躺在床上也是翻天覆地,无法安枕,想了一晚上,仍是没想出什么应对之道来,只觉心中焦躁不已,干脆翻身起来,去书架上拿了一册传奇故事来读。 每当裴嫊心中焦虑不安,恐慌莫名时,除了擦洗自已常用的器具可以缓解外,再就是读书了。 她尤其喜读史书传记,或是那些志怪传奇等杂书,总归越是内容丰富曲折、引人入胜的她便越是喜欢。每当沉浸于书中,心中的那种种烦恼纠结便可置之一旁,暂时不用去想它们。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裴嫊时常在夜里心绪烦乱,难过莫名,无以排遣,只有借着书中世界来逃避一二。每每一卷在手,便不顾时辰,总要看到寅时左右,实在困倦不堪时方才就寝。 这个怪癖仍是和她其他诸多怪癖一样,都是落水之后染上的。 许是因为夜里睡的太晚,又没睡好,第二天去给裴太后请安时,不少有心人便发现了裴嫊眼下淡淡的一抹青灰,只因她这张脸虽然玉为肌肤花为貌,可是也正因她肌肤太过白皙娇嫩,只要一睡不好,眼下便一定会有两个黑眼圈显形。即使她已经用自制的脂粉尽力修饰过了,却仍是有一抹淡淡的痕迹。 她刚给太后见完礼,太后便一脸笑意的唤她到跟前来说话,关切地道,“嫊儿可是昨儿夜里没睡好,这脸色瞧着倒有些憔悴。” 自从裴嫊被打入幽篁馆之后,太后对她虽仍是关照一二,但是像今天这样的热切慈爱的态度,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裴嫊还没来得及回话,裴嬿便道,“我看哪,嫊姐姐多半是昨儿夜里欢喜的睡不着觉,这才熬出了这么两个黑眼圈出来。” 裴昭仪坐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了裴嫊一眼,心里翻腾的厉害。自已入宫三年,坐了三年的冷板凳,弘昌帝对自已始终都是不冷不热,本来她以为这位堂妹倒是和她同病相怜,哪知对方不过被冷落了一年多便又咸鱼翻身,眼看竟又要重新得宠了。 第19节 不过,应该有人心里比自已更不好受吧!裴婧看了看裴嬿,笑道:“也不怪嫊妹妹心里欢喜,她在幽篁馆那么个冷僻的地方,一住就是一年多,好容易能再得了圣上的青眼,便是我也替嫊妹妹高兴呢。” 几句话间便可看出,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裴嫊在宫里的这三个亲人如今对她的态度已经和先前大为不同,亲妹妹对她心中生疑,嫉恨交加。堂姐在一边冷眼旁观,煽风点火。地位最高的那位太后姑母,倒是对她又关爱亲呢起来,到了午膳的时候,还留了裴嫊陪她一起用膳。 裴嫊在心里叹气,原来在这宫里,所谓的人心可以因为某一个人做了某件事就这么轻易的发生改变,真真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好容易陪太后吃完饭,裴嫊刚一步出永寿宫的大门,就见一个有些眼生的小宫女走上前来,朝她行礼道:“奴婢春樱见过裴美人,奴婢是春华轩侍奉美人的婢子。云珍姐姐打发奴婢来回禀美人,春华轩一早就已经收拾好了,美人先前在幽篁馆的东西也已经全都搬到春华轩了。美人若是要回宫歇息,直接往春华轩去便好。” 因云珍素来稳重,裴嫊便留她在幽篁馆里守门,出门时只带了云香随侍在侧。她本以为就算她搬去春华轩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两三天功夫总是要的吧?哪知自己不过到太后这里请了个安,说了半天的话,自个的全部家当就已经挪了窝了。 然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到春华轩去问问云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让那宫女带路,往春华轩行去。 路上顺便问了春樱几句,方知她是和自己同年入宫的,那年弘昌帝的后宫一下子多了二十多个女人,便放出去一批年纪大了的宫女内侍,又从民间重新征召了一批少女入宫做了宫女。她和另一个叫春柳的学过宫里的规矩后被分派到春华轩,留待伺候以后入住进来的贵人。 春樱虽然看着年纪小,性子却颇为稳重,裴嫊问一句,她答一句,并不多话。裴嫊问了她一路,也只知道昨天晚上便有人去传了弘昌帝的旨意,又送了些东西,命她们连夜把春华轩收拾出来,第二日新封的裴美人便会住进来。 弘昌帝怎么是个这般性急之人,裴嫊有些纳闷。等她到了春华轩,发现对面的秋实轩也有几个人在进进出去的搬东西,郑蕴秀正立在门口清点着两个内侍抬来的几只书箱。 见到裴嫊过来了,郑蕴秀目光一亮,迎上几步道:“姐姐可回来了,方才我去拜访姐姐,云珍说姐姐还在太后那里尚未回来,害我等了姐姐半日。再没想到,咱们姐妹有朝一日竟能住得这样近,以后我再来看姐姐,再不用走那么远的路了,多亏姐姐在圣上面前提到我,我这是沾了姐姐的光了。” 郑蕴秀越是表达她对裴嫊的感激之情,裴嫊就越觉得郁闷,明明她才是沾光的那一个好不好?是你家圣上心疼你每次去幽篁馆走太远的路,这才让我住你对门。也是你家圣上知道你素来怕热,流光阁的位置又是个晒着日头最多的宫室,多让你在那个蒸笼里呆一天都舍不得,这才赶紧把你挪到了秋实轩这么个阴凉的院落里。 裴嫊很怀疑郑蕴秀是真不知道这一切事情背后的真相呢,还是说弘昌帝把她护得太好,至今什么都没告诉她,只是默默的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因为此刻在裴嫊的眼中,这简直就是一件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事。任何一点细微之处的蛛丝马迹都能叫裴嫊联想到弘昌帝对郑蕴秀的用心。 就说二人所居的宫院吧,裴嫊的叫春华轩,听着好听,春季为四季之首,百花盛开,花开锦绣,可惜却是华而不实,花无百日红,转眼便调零成泥碾作尘。而郑蕴秀所居的秋实轩呢,秋天可是一个硕果累累的季节,真正能摘到果子的时候。 裴嫊应酬了郑蕴秀几句,便推说自已要先回去整理一番,方辞了她步入自己的宫院。 她一进去,便见两个内侍正在云珍的指挥下摆放着一些陈设。便命云香去替了云珍指挥,让云珍带她先去卧房一观。 不得不说,品级高了一级,相应的卧房也比幽篁馆的那个大了不少,但比之她做婕妤时住的扶兰院仍是差了些。紫檀雕花的卧榻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上面的雨过天青的帐子倒是新挂上去的。 云珍见裴嫊面色不悦,便解释道卧榻上的被褥被春柳一早就拿出去晒了。裴嫊蹙眉道,“我一贯不喜欢用外面的东西,我在幽篁馆的那套卧具呢,一会儿还是用那个。” 云珍忙道,“奴婢知道美人的习惯,一把东西抬到这边,便开了箱子,取出来晾晒了出去。” “今儿早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搬的这样突然?”裴嫊问道。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一会事,早上美人刚出门没久,就过来了一位公公,说是奉了圣上旨意前来命我们立时便收拾东西搬到这春华轩来。奴婢回说美人不在,想等您回来了再做处置的,哪知那位公公说圣上有口谕,不管美人在与不在,午时之前,必须搬到这春华轩来,还派了四个公公来给奴婢帮忙。幸好咱们东西不多,一趟子便全搬过来了。” 裴嫊恩了一声,问道:“那四位公公,可好生打赏了?”在宫里生活,不要说太后圣上、四妃九嫔这些个贵人不能得罪,便是这宫里的太监宫女,虽然身份低微,但是有时候更是得罪不起。 云珍道:“奴婢是打赏了的,可是全被退了回来,他们说自此后便留在这春华轩侍候美人,为美人出力是分所应当,如何敢要美人的赏赐。” 裴嫊在心里冷笑,弘昌帝什么时候会这么好心的专门赐人给她使唤,多半是来监视她的吧,这四人既然是弘昌帝派来的,自然不会接受她的赏赐。 想到再过二个多时辰便到了晚上,裴嫊心中更是有些焦躁不安起来,对云珍道,“去帮我打盆水来,再拿一块干净的巾帕来。” 云珍是知道她的习惯的,每到一处新居,凡是自己日常起居用到的几件物事,如卧榻、美人榻、妆台、书案、琴案等,不管之前旁人已经擦拭过多少遍,她一定要自已再亲自拿巾帕再擦拭个三五遍的才会安心使用。 当下将裴嫊要的东西给她送过来,便退了出去,由着裴嫊自已在里面劳作。 等裴嫊将她一干私人常用物品全都擦了个遍之后,已是香汗淋漓,虽说胳膊酸痛的厉害,但是心里却畅快了几分,之前的那些憋闷总算发泄出了少许不说,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是以也不怪裴嫊心情一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把她的这些床榻、案几统统擦拭一遍,实在是每当这样劳作一番之后,心里的那些惶恐、惊惧、不安、担心、焦虑便会减少很多,几乎相当于她吃镇心安神丸的效果,而是药三分毒,能不吃那药自然还是少吃的好。 这天晚上,合宫的妃嫔都在翘首关注着永安宫里的动静,她们都想知道,赢了龙舟赛的那十个人中,弘昌帝会先召幸谁,到底是姐姐呢还是妹妹? 作者有话要说:到现在,我这三天一共码了一万四,离预定目标还差一千,估计晚上应该能搞定,所以,再过五分钟,会送上第二更,谢谢大家的评论和收藏。 看到有亲说希望能多更点,虽然我手头还有存文,但素偶不敢很快把它们用掉,因为偶素无存文裸更会死星人,写第一篇文时因为存文不够,错失良机,第二篇文也是因为裸更,被数据一打击就没动力更了。 发文这一个月来,如果不是有亲们的评论支持,还有就是因为有存文让我有时间去调整面对点击数据时的心态,否则我真不确定我能不能继续坚持下去。 所以我会先尽量保证日更,做到有始有终,然后每逢这种三天小长假时会加更一次,如果文的收藏和作收能破百的话,也会双更的,谢谢大家啦! ☆、第34章 承恩三进甘露殿 弘昌帝还是选了裴嫊第一个侍寝。 虽然心中早有了准备,但当传旨内监那尖细的嗓音响起,那句拖长了腔调的“奉圣上口谕,传春华轩裴美人今晚甘露殿侍寝。”几个字结结实实钻入她耳中之时,她的身子还是晃了一下。 从昨天起她就被弘昌帝架在了火上烤着,现在,弘昌帝毫不吝啬的又往那烧着她的火里添了一把柴。 裴嫊实在不知道如果弘昌帝继续往这堆火上面加油添柴,她还能熬多久,至少今晚对她来说就是个不容易迈过去的坎。 尽管已经来过两次甘露殿了,但是再一次踏进这里,裴嫊却越发的不能淡定了。 前两次她能全身而退,是因为她精准地掌握弘昌帝的心思,而这一次,她却不是那么自信她还能猜到这位圣上的心思了。 她一面安慰自已之前弘昌帝当着众人的面跟她大秀恩爱,那全是为了做给众人看的,就是为了让她担一个受宠的虚名。 今晚众人皆知是自已来这甘露殿侍寝的,这里又是弘昌帝自个的地盘,门一关起来,除了自已和他,再没旁人,他应该不会再委屈自已在怀着对裴家女深深的厌恶之情时,还要再来碰自己了吧? 可是一颗心仍是悬在半空惶恐不安,生怕弘昌帝像第一次侍寝时那样再想出什么变态的法子来羞辱折磨于她。 裴嫊踏进永安宫大门时,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的全是她前两次在甘露殿的遭遇,以及这一次面对着她的又将会是什么。 第一回她被弘昌帝灯下赏美人好生羞辱了一番,第二次她则吐了弘昌帝一头一脸,算是扳回来一局,这回三进甘露殿就不知前途如何了。 一入甘露殿便有人领着她去沐浴更衣,裴嫊寻了个机会将藏在荷包内的那粒药偷偷服了下去。她本来是想再多服一粒的,但是想到自已若是继续这么得宠下去,只怕这镇心安神丸嫡母那边必不会爽快地再给自己送来,还是省着吃的好。若能借着这一丸药的药力撑过去最好,若是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再御前失仪一回,再吐他个一头一脸的,便是被贬为最低等的少使也无所谓,正好躲了这宠妃的名头。 裴嫊泡在热水里,脑子里想得全是些破釜沉舟的法子。等她裹着浴衣从浴桶中出来时,见到甘露殿的一个小宫女捧了一套衣裙过来要侍候她更衣。 裴嫊看了那衫裙一眼,秀眉微蹙道,“这并不是我带过来的那身衣裙?” 那小宫女嘴角一弯,笑道:“贵人勿恼,这是圣上特意命长喜公公拿过来给贵人换上的,听长喜公公说,圣上给侍寝的贵人特赐衣裙,还是头一回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嫊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点头让那小宫女放下这套衫裙,退到帘子外等她。如无必要,裴嫊是从不让旁人帮她穿衣的,可是等裴嫊看清这套衫裙的全貌时,顿时有些无语。 衫子是绯红色的窄袖上襦,半臂是红底金色小团花的袒领半臂,并一条深红浅红相间的七破间裙。正和裴嫊那年中秋在邀月台上跳那支倾城一舞“月下莲”时所穿的红色衫裙一模一样。 弘昌帝特意拿了这套衫裙让她来穿,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只可惜裴嫊现在无暇去深思,因为她正忙着在那套衫裙中找内衣。 然而翻了一圈,也没见到诃子和亵裤的影子,她很想问问那个小宫女,又不好意思开口,生怕那小宫女来一句,“长喜公公拿来的衫裙都在这里了,再没有旁的,想来是圣上的意思罢。”弘昌帝有多变态她之前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回头又找了一圈,心想实在不行,便将方才换下的那身内衣再穿上吧,哪知自已入浴之前脱下的衣物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了。 那宫女已在外面催促,无奈之下,只得将那衫子套在身上,光着双腿,将那裙子系在腰上,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行动之间只觉说不出来的别扭,上身倒还好,套了两件,有了那件半臂,胸前那两点凸起倒也不至于露出形迹,可是裙下自已没有任何包裹的双腿直接和裙子那光滑微凉的触感相接,让她总有一种空荡荡的不安全感。 裴嫊努力压制着不穿内衣给她带来的不适感,走到妆台前坐下,示意那小宫女帮她梳头,哪知那小宫女先后换了十块巾帕帮她把头发擦的半干之后,从她两鬓各挑起一缕头发用一根白色轻纱松松结在脑后,便又垂手退到一边,那意思是她的活儿已经完成。 裴嫊看着铜镜中自已的容颜,现下连发型都和那个中秋之夜一模一样了,不由皱眉道,“这样发饰不整如何面见圣上?” 小宫女这回连眼睛都笑弯了,道:“这也是圣上特意吩咐了的,长喜公公跟奴婢交待了三遍呢,还说不许贵人用那些脂粉。长喜公公是怎么说的来着,恩,说请贵人素面朝天就可以了。” 裴嫊已经拿起眉笔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又缓缓放了下去,这小宫女看着就是个机灵的,有她在这里盯着,她最好还是乖乖的按弘昌帝的意思行事。 裴嫊忽然万分庆幸方才自已没有问那小宫女关于内衣的事,不然她得到的回答肯定是:“这是圣上特意吩咐了的。”若真是这样,不用等别人来笑她,她自已就先羞死了。 “贵人若是收拾好了,就请到内室去吧,圣上方才已经催了一次呢!”那小宫女道。 裴嫊只得站起身,朝内室走去,心里却越发忐忑,弘昌帝为什么要把自己打扮成那年中秋节上跳舞时的那副样子,难道自已当时当真勾动了他的心不成?若当真如此,当时是因为自已的御前失仪,才没让他得逞,可是今晚呢?都隔了这么久,他该不会还想要找补回来吧? 内室里红烛高照,一室明亮。弘昌帝坐在靠窗的榻上,手中端着一杯酒,定定的看着缓步走进来的裴嫊。 迎上这样的目光,裴嫊忽然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再也迈不动一步,只是立在原地,恨不能把头低到脚下去。 忽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弘昌帝道,“这么怕朕,嗯?朕又不会吃了你,过来,陪朕喝酒。” 圣上都发话了,裴嫊不敢不听,一步一步的挪到桌边,尽量远着弘昌帝,方低声道,“请圣上恕罪,臣妾不能饮酒。” 弘昌帝面色一沉,冷声道,“是不能饮酒,还是不想饮酒?” 裴嫊没想到他脸色变得这么快,忙矮身道,“妾之前曾生过一场大病,自此之后便再不敢饮酒了。” 弘昌帝冷笑道,“那前几次宫里宴饮之时,摆在你案上的银壶金杯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回圣上,因着宫中规矩,节庆饮宴之时送上来的酒水妾不敢辞,只得由着它们摆在上面,但妾从来不碰,遇到举杯敬酒之时,都是悄悄的以茶代酒的。还请圣上恕罪。” 过了半晌,才听弘昌帝道,“罢了,朕也不愿强人所难,你起来帮朕斟酒吧。” 裴嫊只得走上几步,拿起雕花金壶对准了弘昌帝的杯子,斟了一杯酒,将壶放下,退后一步,垂首立在一边。 等了半天,却没听见一点动静,裴嫊忍不住悄悄抬起头,见桌上那杯酒纹丝未动,再将目光稍稍上移,却见弘昌帝正盯着自已,眼中满是嘲讽,“太后就是这么教你伺候朕的?” 裴嫊急忙垂下眼,不明白弘昌帝为什么忽然又把太后扯进来。 “这杯酒,你喂朕喝。”本来明明是一句极暧昧的话语,但因为语气中的那抹寒意,便生生没了旖旎的味道。 裴嫊终于明白了弘昌帝的意思,这是在嫌弃她不够主动、不够热情、不会服侍人,不像个曲意承欢的后宫女子吗? 强忍着内心的厌恶,裴嫊双手端起酒杯递到弘昌帝面前。 弘昌帝仍然端坐不动,眼里的讽意又深了几分。 裴嫊无奈只得再上前一步,单手将那酒杯凑到弘昌帝嘴边。 弘昌帝终于动了,却不是动嘴,而是动手,一把将那颤微微递到他唇边的金杯拂到地上。 裴嫊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已哪里又惹了这位天子动怒,急忙跪倒在地,低头请罪。 弘昌帝怒瞪着她,跪在地上的女人螓首低垂,乌黑的秀发散披肩头,衬得那双耳朵直如白玉雕成般精致秀美。耳畔有几缕发丝垂到胸前,从斜上方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绯红色上襦内藏着的那两团诱人玉峰。 弘昌帝的眸光暗了暗,起身下榻,缓缓蹲在裴嫊面前。 二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裴嫊最怕的便是闻到男子身上的酒味,她的心跳开始加快,胃里升起一股恶心的感觉。只得将头微微偏向一边,屏住呼吸,想要避开那让人恶心的酒气。 但是那酒气却更浓重了,因为弘昌帝朝她俯□来,越贴越近,和上回一样,又将唇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原来爱妃还是知道怎么撩人的,之前让你侍候朕喝酒扭扭捏捏的,怎么却连内衣也不穿就跪在朕面前,将你那白花花的两团白肉馒头半遮半露的显给朕看,爱妃这是在欲迎还拒吗? 弘昌帝嘴里这样说着,一只龙爪已经不规矩地探入裴嫊的衣襟内,想要去握住那雪白的一团肉馒头。 慌的裴嫊急忙朝后躲去,闪身太快,一下子坐倒在地,忽觉脚腕上一热,一只有些粗糙的大手已在她的小腿上放肆地游移着。 心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慌,那种熟悉的憋闷感,惊恐害怕的感觉一下子涌上心头,她抬手捂住胸口。 弘昌帝似乎没有注意到裴嫊的异样,他正撩起裴嫊的裙子,朝那裙下风光看了一眼,调笑道,“原来爱妃下面什么也是什么都没有穿啊!爱妃就这么不知廉耻的想要来引诱寡人吗?” “不知廉耻”这四个字刺激到了裴嫊,她强忍着胸中的不适,挣扎着道,“送来的,衫裙里,没有内衣。” 她很想再加一句,“这明明就是你的意思,为什么要把脏水泼到我头上?”但是心口剧烈的憋闷恐慌感已经让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而弘昌帝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险险将她气死,“没有你不会喊人给你拿吗?” 这个该死的男人,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挖了这个一个坑,让自已掉下去,他还站在一边恶毒的讽刺嘲笑自已。 本来裴嫊因为厌恶那酒气,即使觉得胸口憋闷的厉害,也仍是尽量屏着呼吸,可是此时被怒火一激,再也克制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胸膛也一起一伏。 第20节 弘昌帝终于注意到了裴嫊的异样,但是那剧烈起伏的胸膛落在他眼里,却在他眼中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他一把将裴嫊抱到榻上,喃喃道,“让朕来好好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喂酒。” 说完捞过酒壶,对准壶嘴灌了一口,将酒壶丢在一边,便俯身朝着那嫣红欲滴的唇瓣覆下,不管身下的人儿如何激烈的挣扎抗拒,牢牢的抱着她的头,不容分说的硬分开她的唇,将口中的酒全数哺入她的唇内。 裴嫊拼命摇头挣扎,奈何女人的力量如何是男子的对手。就和那一次一样,无论她怎样挣扎,都始终挣脱不了那箍在她身上的那股可怕的力量。尽管她拼命咬紧了牙关,但是仍有几滴酒水渗入了她口中,浓烈的酒味充满了她的口腔。 可怕的回忆如同潮水席卷而来。 “不要,不要,走开,我不要。”裴嫊在心里绝望的大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弘昌帝,趴在榻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弘昌帝有些愕然地看着榻上的女人,因为剧烈的呕吐双肩不住的抖动,浑身都在颤抖。明明呕吐是一件极为狼狈不雅的事,但是看着裴嫊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抖的厉害,弘昌帝心中不知怎地忽然一软。 但是这一丝心软转瞬即逝,下一秒,弘昌帝就怒了。这已经是裴嫊第二次在侍寝时大吐特吐了,上一次吐了他一头一脸,这一回又吐在了他的榻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弘昌帝一把抓住裴嫊就想把她扔到地上去,哪知他的龙爪刚碰到裴嫊的衣服,就见她猛的抖了一下,摊倒在榻上,一动不动。 作者有话要说:送上第二章,这章很肥哦 改了内容提要,唉 ☆、第35章 所病因何怪绿蚁 第二天,当后宫一票女人们迫不及待的打听裴美人昨夜侍寝如何,有没有再像前两次那样出什么意外时,从甘露殿传出来的消息让她们又喜又恨。 喜的是裴嫊果然又闹了点事出来,她又在甘露殿当着圣上的面呕吐了一回。初一听到这个消息,不少嫔妃险些绷不住拍着巴掌笑出声来。接着就竖起耳朵,打算听听这回圣上对裴美人的处罚,上回她御前失仪,就算是中了别人的算计,情有可原,也还被贬了两级呢,这回只怕是要跌到七品以下去了吧? 然而让她们大失所望,恨的跳脚的是,弘昌帝这回不仅没有责罚裴嫊,反而连夜召了太医院的院判周太医,也是弘昌帝的御用太医,来给她看诊用药,留她在永安宫睡了一夜,早上上朝时还特意早起,先坐着辇车将裴美人送回她的春华轩才去上朝。 于是,毫无疑问的,后宫碎了一地的醋坛子以及无数杯盘碗盏。 而那位被其他妃嫔羡慕嫉妒恨的裴美人,此刻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神色木然的听着云香说着圣上对她的恩宠。 “圣上赐了一堆珍贵的药材说是给美人补身子呢,还下了谕旨说是这一个月之内不许其他妃嫔来打扰美人,让美人好生静养呢。” “你先下去罢,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儿。”云香口干舌燥的说了半天,只得到这么一个回应,虽有些不情愿,也只得退了出去。 裴嫊翻了个身,朝里而卧,将薄被紧紧的裹在身上,觉得疲惫的厉害,什么也不想去想,只想就这样埋头大睡,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理。 幸而这一个月来,弘昌帝再也不曾派人过来,倒让裴嫊绷紧的心弦渐渐放松下来,她如今最怕的便是听到内侍那尖细的嗓子喊她去甘露殿侍寝。 只可惜,一个月的时光匆匆即逝,裴嫊目前还处在漩涡之中,总不能一辈子躲起来不见人,她的太后姑母都已经遣人来问候她好几次了。 于是,六月初七这天,裴嫊一大早就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她赶到永寿宫的时候,旁的妃嫔还一个未至。她之所以来这么早,一是因为她明明早就好了,却故意躲在春华轩不出来,硬是一个月没有来给太后请安,心下有些惭愧;二是因为她怕万一来迟一步,又要被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着行注目礼,那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可是等到其他妃嫔三三两两的过来,每个人给太后请过安后都会特特再盯着她猛看几眼。被这样“瞩目”过一次两次还罢了,可是十几次下来,裴嫊觉得还不如一次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呢。 不过,看向她的眼神中也有让她略觉得有几分欣慰的,那便是郑蕴秀看向她的那一泓秋波,里面盈满了关切,还有几分担忧。 被这样的秋波漫过,裴嫊顿时觉得有些焦躁的心仿似被个熨斗熨平了一般,好过了许多。也不枉自己替她做了这挡箭牌,要知道本来该承受这些注目礼的人明明是她啊! 裴嫊这边还在心里感叹,那边就听内侍尖细的嗓子拖长了音道:“圣-上-驾-到!” 这四个字听到裴嫊耳中,那效果真是如雷贯耳啊!她一张俏脸瞬时就白了,完全没留意到跟在那四个字后面的还有一句:“德妃娘娘到,裴顺媛到。” 德妃和裴嬿一左一右的跟在弘昌帝后面走了进来,待弘昌帝给太后见了礼,德妃上前福身道,“臣妾这几日身子不适,因此起来晚了,在过来的路上恰巧遇到了圣上,便和圣上一起来给太后请安,妾来的晚了,还请太后娘娘恕罪。” 裴嬿则上前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道,“姑母,嬿儿今晨不知怎的特别的困顿,就是起不了床,圣上便让嬿儿多睡了会,下了朝带嬿儿一道过来给姑母请安,姑母不会怪我吧?” 裴嫊此时正侍立在太后边上,原是太后拉了她在近旁说话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方才裴嬿说到“起不了床”四个字时,那目光突然滑了过来,在她身上打了一个转,似是大有深意,专门说给她听的一般。 德妃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做妹妹的一记软鞭子使出去,做姐姐的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对妹妹话中的深意置若罔闻,倒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当下在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横竖裴嫊这小妮子也不过如此,只怕至今还没真正成为圣上的女人。圣上上次虽然没有责罚她,可是这一个月却没有再派人去过她的春华轩,对她完全是不闻不问,这种小角色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 在德妃心中,裴嫊实在只算是疥癣之疾,而裴嬿才是她的心头大患,要知道裴嬿这个月除了赢了龙舟赛她应得的一夜侍寝外,弘昌帝居然又宣召了她一次,如何不让德妃备感威胁。 弘昌帝好似完全没听到他带来的两个宠妃说了些什么,给太后请完安后,便坐在了坐榻的右手边上,端起小几上的茶来,喝了一口,头再抬起来的时候,目光就落到了裴嫊身上。 “裴美人的身子可养好了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来。 裴嫊身子顿时一僵,她已经努力往后面缩了,以减少自已的存在感,弘昌帝却还是没有放过她。 “回,回圣上,已经,已经好多了。”裴嫊不仅身子是僵的,连声音都僵硬起来。 弘昌帝眉头一皱,“好多了,那就是还没全好了?长喜,命太医院的太医过会再去春华轩给裴美人请个脉。” 裴嫊本来是想出言阻止的,说明自己已经全好了的,但是因为实在不想再多跟弘昌帝说一句话,索性便闭口不言。 太后见这两人一个郑重其事,一个神色僵硬,便开口问出了已在她心里盘旋已久的一个疑问,“那日在甘露殿,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嫊儿就又身体不适了。”她派去看望裴嫊的人已经旁敲侧击的问过裴嫊了,可惜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想问弘昌帝吧,偏偏弘昌帝近来借口国事繁忙,并不经常过来永寿宫给她请安,难得来一回,也是请完安就走,多一句说话的时间都不给她留。 以至于这个困惑在太后的心里足足憋了一个月,干脆当着这两人的面儿问了出来,看他们怎生做答。 裴嫊依然是个锯了嘴的葫芦,闭口不说一个字。 倒是弘昌帝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笑道,“说来都是朕的不是,嫊儿已经说了不能饮酒,朕还硬要给她喂酒喝,这才……” “朕原先以为嫊儿所谓的不能饮酒,不过是怕伤身子,想着少喝些只尝一口应无大碍。那日朕又多喝了几杯,失了分寸,便硬要她喝,哪知她酒一沾唇就吐了出来,后来更是晕了过去。” “朕请了周太医来为她诊脉,听周太医说了才知道原来有一类人天生对酒无法耐受,只一沾唇,便会剧烈不适,或是起疹子、呕吐,或是晕厥,想来嫊儿便是如此了。”周太医还有一句话他却没有讲出来,那便是严重者,甚至会立时气绝身亡。 裴嫊被弘昌帝一口一个“嫊儿”膈应的要死,待听到他说出周太医的那一番解释,又松了一口气,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类忌酒之人,尽管她知道她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到底因何呕吐,只怕真正的缘由这世上只她一人知道,可她又如何说得出口。 弘昌帝并没有多待,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他一走,德妃也跟着走了。 太后扫了一眼立在底下的妃嫔,道,“行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婧儿你们几个留下陪我再说会子话。” 众妃见太后开始赶人,知道她们姑侄自有体已话儿要说,便纷纷告退而去。 太后领着三个侄女儿到西面的小花厅,在上首坐了,笑道,“你们也坐吧。” 裴嫊正要去坐最下首的那个位子,哪知裴嬿却将她一拦,笑道:“姐姐如今圣宠正隆,如何还能再屈居人下,还是请上座的好?” 裴嫊垂首敛容道,“我不过是个四品的美人,品级最低,自然应当坐于末位才是。” “姐姐又何必这么妄自菲薄呢?你如今入了圣上的眼,又怎么会只当个小小的美人呢?只怕过不了几天,姐姐就荣升四妃也不一定呢?” 当着自家人的面儿,裴嬿也不客气,直接将她心中的妒意毫不掩饰的全摆了出来。至于裴嫊听了这些酸气十足的话会有何感想,她从小到大就从没想过还要去在意某些人的感受的,这个某些人当中自然就包括她这位庶出的姐姐。 而裴嫊也果然神色如常,她和裴嬿相处了十几年,比这难听更刺人的话也不是没听过,早就练出来了,对于裴嬿无论说什么都能坦然受之。不过几句酸话而已,还是为个男人争风吃醋,她就更不在意了。 但是裴嫊不在意却不表示其他人不在意裴嬿的态度。太后微微皱了皱眉,道:“嬿儿,你就是这么跟你姐姐说话的?” 作者有话要说:绿蚁,酒的别称。白居易有首著名的诗《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亲们,我改了文名,虽然有点标题党,不过也许更贴合全文,因为这文其实主要就是写男女主这两只如何相伴在一起的过程。 ☆、第36章 太后细说当年事 裴嬿见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太后姑母如今也站在裴嫊那一边,心中更是气愤,“我素来是心直口快,心中想到什么口里便要说出来的,难道我便说错了吗?如今这宫里谁不知道姐姐成了圣上的新宠,现在就连姑母你也护着她。” 太后见她说到后来,眼圈都红了,便缓声道,“我便是再护着你姐姐,难道还能不疼你了不成?更何况,我希望你姐妹二人和睦友爱,可全都是为了你们着想!” 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招手把她唤到跟前来,拉着她的手道,“嬿儿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气儿太高,醋性儿太大,凡事都要争个第一。你若是吃别人的醋倒也罢了,可怎么连你亲姐姐的醋也要吃呢?要知道你们身上流着的可都是我河东裴氏的血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如今既入了天家,就更要亲近友爱,咱们自家人不抱成团儿,不帮着自已人,如何能在这宫里长久立足。” “你姐姐得了圣宠,嬿儿你更该觉得高兴才是,这对你来说那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总比别人分了你的宠要好吧?” 裴嬿仍是有些不乐意,“我看是对裴家才有百利而无一害吧,和嬿儿又有什么相干?” 太后沉声道,“怎么没有关系,难道你不是裴家的女儿?如果你不是我河东裴氏的女儿,你以为你入得了这皇宫,当得了这个九嫔顺媛?你放眼看看,这宫里品级高些的,哪个不是出身名门世家,范阳卢家的卢德妃,陈郡谢家的谢婕妤,还有荥阳郑家的郑美人。世家们固然需要有个女儿在宫里,但是宫里的女人更需要倚仗娘家的家世地位才能在这宫里站稳脚跟。” 裴嬿也知太后说的句句在理,可是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不舒服的厉害,忍不住反驳道:“嬿儿曾问过圣上,说若我不是裴家的女儿,圣上可还会喜欢于我,圣上说他是喜欢我这个人的,才不管我姓什么呢?” 太后见她一脸陷于情爱之中的痴迷,叹道:“你现在还小,才会迷失于情爱之中,等你年纪再大些,你就明白了,别说这深宫之中,就是寻常人家,这男人也都是靠不住的。男人的性子最是朝三暮四,吃了五谷想六味,何况这世上又多的是百媚千红,别看他今时今日对你甜言蜜语,宠爱有加,可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男子的情爱譬如朝露,转瞬即逝,最终不过是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让人空欢喜一场罢了。” “说句不怕你们笑话我老婆子的话,想当年中宗皇帝也是宠了我好几年的,那时中宗皇帝对我的宠爱,比起九郎对嬿儿你的宠爱不知多了多少?可是那又如何?便是我最得宠的时候,中宗皇帝还是有其他好几位宠妃。后来还不等我红颜色衰,便已经失了宠。” 裴嫊她们三姐妹再想不到今日太后竟会跟她们提及这些陈年往事,因为这位太后姑母并不像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往往喜欢回忆往事。裴婧入宫已有五年多了,这还是第一回听到裴太后抚今追昔,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之中。 要说这裴太后,那可真是河东裴氏的一个传奇。当年河东裴氏在在六大望族里已然式微,她又是裴氏族中旁枝所出的女儿,因此虽被采选入宫,却并未得到什么品级,只被分到东宫去做一个小小的女官。 便是到了东宫,初时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中宗皇帝,也没有注意到她。哪知她竟得了太子妃的眼缘,成了太子妃的贴身女官,这才慢慢得了太子的欢心。她运气又好,不过三年,便得了两子,被太子封为了良娣,这已是极好的福分了。 不承想,没过几年,京中忽然爆发了一场时疫,当时那场时疫来势汹汹,席卷整个京城,诺大的京城中近半数的人都染上了。 显宗皇帝吓得赶紧躲到城外的行宫里去住着,留太子镇守京城,哪知后来就连太子府也不能幸免,竟也染了时疫进去。太子妃所出的两位嫡皇孙都因染了疫症而殁,裴良娣只顾尽心竭力的帮着太子妃照料两位嫡出的皇孙,反倒无暇顾及自己所出的两个皇孙,结果那两个孩子也染了疫症跟在两个哥哥的后面去了。 裴良娣当时自是痛哭了一场,伤痛不已,本想着年纪还轻,总还能再有孩子的,哪知此后竟是一无所出。幸而因和太子妃同遭了丧子之痛,同病相怜之下,两人情份更是非比寻常,简直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要亲上几分。 太子因时疫之事全因自己镇守京城,为防人心惶惶之故不许家人离京,才会连累四个孩儿丢了性命,对她二人更是深怀愧疚,因此登基为帝之后,太子妃正位中宫,裴良娣虽再无所出也被封为四妃之首的贵妃。 没过几年,皇后到底失子之痛难解,郁郁而终,临终前只有一个遗言,便是请立裴贵妃为继后。此时她娘家裴氏得裴贵妃之助在朝中已颇有几分根基,中宗皇帝本就对她心怀愧疚,又念及发妻相托之情,最后便依了发妻之请立了她为继后。 自她登上后位后,中宗皇帝对她的宠爱便日渐稀少,渐渐宠爱新进的妃子们。她也不妒不恼,对中宗皇帝,越发谦恭温顺,殷勤侍奉,对各宫嫔妃,赏罚分明,宽厚仁和,关切体恤,每逢宫人染病,必亲送药食探问。对中宗皇帝宠爱的那些妃子们更是和颜悦色,礼待有加。 一时裴皇后贤德之名,传遍内宫朝野。不但中宗皇帝对她越发敬重,便是得宠的那几个妃嫔也都对她敬服不已。裴皇后在失去中宗皇帝的宠爱后,便硬是靠着自己的贤德和娘家的助力,稳稳的坐了近十几年的后位。 中宗皇帝晚年极宠穆贵妃,甚至一度谣传穆贵妃将取皇后而代之,六宫妃嫔多有为皇后着恼的。哪知裴皇后听了既不恼怒,也不惶惶不安,只是道自己一切皆为圣上所赐,却无以为报,只求能顺遂圣意,略作报答。自此之后,便将六宫主事之权皆交由穆贵妃代掌,自已整日居于永宁宫中诵经礼佛,每日抄写佛经为大周朝和中宗皇帝祈福。 及至穆贵妃为淑、德、贤三妃所害,早产一子,血崩而亡。中宗皇帝心伤爱妃之死,六宫乱成一团之际,又是裴皇后出来主持大局。不但主动抚养了穆贵妃拼死产下的十皇子,并劝中宗皇帝追封穆贵妃为怀懿皇后。 后来中宗皇帝传位于十皇子,裴皇后顺理成章的被奉为皇太后,达到了一个女人这一生所能企及的最高地位。若不是后来少帝年少驾崩,裴太后只怕就是这大周朝最尊贵最有权势又过得最舒心的女人了。 裴太后想起这么些年一步一步的苦心经营,幽幽长叹道,“这世间,到最后女人能靠得住的一是儿子,二便是娘家了。有了儿子,夫家的一切最后才能落到自己手里,而娘家门第显赫有人撑腰,在婆家才不会受人欺辱。” “老身如今已过了天命之年,能在这宫里一路走到现在,最幸运的便是生下了两位皇子。只可惜我的三郎、四郎都不到五岁便去了,若不然——” 太后说到这里,语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然而那话里的未尽之意在座的三人却是都明白的。 太后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接着道,“而哀家做过的最明智的事,便是在哀家最得中宗皇帝宠爱时为整个裴氏家族,不独大哥和二哥,在中宗皇帝面前求了不少上佳的职缺和机会,让河东裴氏能在短短数年崛起于朝堂之间,令人不敢小觑,这才会在没了皇子之后依然稳坐后位,直至成为太后。” “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咱们女人在这宫里趁着得宠时的头等大事除了生儿子,便是要一力扶持自已的娘家,只有娘家久握权柄,我们在宫里才能永享尊荣。甚至有时候即使没有儿子,只要娘家势大,再抱养个低等宫人生的儿子,也一样能保得了我们在这宫中的平安长久。” 话声刚落,却听太后又叹道:“只可惜,不是自已肚子爬出来的,和自己无血脉亲缘,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裴嫊心中一凛,怎的太后竟会发出此等感叹,不是一直听说太后与少帝母子情深,如同亲生一般吗?难道这其中还有别的隐情不成? 忽然想起少帝刚驾崩那会子,京里曾有流言传出说少帝是因为和太后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愤而骑马外出驱驰,哪知被一只野兔惊了马,从马上摔下后伤重不治而亡。 太后闭了闭眼,像是要把那些如烟的往事都重新压到心底一般,再睁开眼时,目中已没有了之前追忆往事时的一丝怅然,重又果决刚毅起来。 她先看了裴婧一眼,目光从她三姐妹身上依次扫过,肃然道,“是以不管是谁得宠,是长房也罢,还是二房也罢,是嫊儿也罢,还是嬿儿也罢,只要她是我河东裴家的女儿,我们都要全力助她。这可不是为了她,而是为我整个裴家计,要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日后定要姐妹友爱,互相帮扶,万不可自家人先内斗了起来,既让旁人看了笑话,又捡了便宜,明白了吗?” 裴太后久居深宫多年,见多了很多达官显贵之败亡,不少都是起于兄弟倪墙之祸,可不愿自家也生出这样的事端。因此便早早将话全都说开,谆谆告诫,生怕这姐妹三人生了嫌隙,自已先窝里斗将起来。 第21节 三姐妹见太后一脸郑重,非同寻常,忙齐声答应。太后又留她们共进了午膳,才放她们回去。 裴嫊一路上便想尽了心思,说尽了好话去哄裴嬿。裴嬿的性子她最是清楚不过,虽然有时有些霸道蛮横,言语无忌。但因其心直口快,所怒、所欲、所思、所想,无不露在脸上,宣之于口,倒觉得比之那些藏了一肚子心思,口上却一字不显的更为坦白直率的可爱。 而且她虽极易使小性儿,但就是心里再不痛快,也不过嘴巴上厉害些,说几句刺人的话,也就过去了。只消好言好语的哄她一哄,过不多时,她便又和你喜笑颜开的说闹笑谈。 裴嫊又是从小到大哄惯了她的,眼见裴嬿已经快要对她露出笑脸来了,不妨春樱迎面过来,道:“奴婢给昭仪娘娘、顺媛娘娘请安。周太医已经到春华轩了,奴婢是来迎美人回去的。” 裴嫊还不及说话,裴嬿一张俏脸已经重新拉了下来,板着脸道:“姐姐不用送我们了,还是快些回去罢,周太医可是专为圣上请脉的太医院第一人,让他久等了可不大好。”说完,拉了裴婧转身就走。 裴嫊怔怔瞧着她们两个的背影,想到还等在春华轩的那位周太医,嘴边浮起一抹苦笑。 不过,等她回了春华轩,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在周太医上首,弘昌帝正坐在那儿悠闲的喝着茶水。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偶改了文名,感觉这个名字也许更贴合全文,其实这就是个男女主如何相伴在一起的故事,请大家也要继续和我相伴在一起哦!爱你们! ☆、第37章 开枝散叶已成空 裴嫊看见弘昌帝的一瞬间,身子就僵了一下。然而她便是内心对弘昌帝再惧怕,更为严峻的现实却逼得她无暇多想,快步上前给弘昌帝行礼问安,只是不管她怎么强自镇定,那声音里还是隐约能听出一丝儿颤音来。 弘昌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品着茶盏中的茶。倒把立在一旁的周太医看得心中有些发紧。周太医只觉得自己虽然伺候了这位天子已有五年,却还是有些摸不透这位圣上的脾性。 你说他不在意地上跪着的这位贵人吧,可这大中午的就把自己喊过来给这位贵人诊脉,自己也不怕热的跟着过来。可若说在意吧,怎么人家现在都在地上跪了老半天了,也不叫人家起来。瞧这位贵人弱质纤纤的,连身子都开始颤微微的了,怎么忍心还让人在地上跪着呢? 周太医这心里就有点同情起裴嫊来,忍不住就朝上面瞄了一眼。却见弘昌帝唇角微勾,倒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还开口说了一句,“爱妃这里的茶也太难喝了,长喜,回头你将朕这阵子喝的银叶白牡丹给裴美人送几两过来。” 不等裴嫊道谢,弘昌帝已经亲自扶了她起来往内室而去。 周太医顿时觉得自己实在是一点儿也不懂这位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果然是龙心难测,天意难料啊! 却听弘昌帝唤他进去,“周太医,你进来给裴美人好生诊诊脉,上回在甘露殿你不是说美人并无大碍,只要休养几天就好了吗?怎的这都养了一个月,美人还没觉得全好了呢?” 慌的周太医急忙拎着医箱进来给裴嫊诊脉,在案上垫好脉枕,方取出红线来,忽听听弘昌帝问道,“这悬丝诊脉当真诊得出什么异常吗?” 周太医觑了一眼弘昌帝的神色,琢磨了一下,才道:“回禀圣上,这悬丝诊脉若是医术高明的大夫自也能诊出一二来,不过到底不如手诊更为精确可靠。” “既如此,那这悬丝诊脉就不必了,何况周太医已是白胡子一大把,倒也不需格外避讳。” 周太医得了圣上首肯,便只在裴嫊在左手腕上搭上一方素色的方巾,便将食、中、名指搭上去细细诊察起来。 裴嫊本来一见弘昌帝就不自在,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更觉得有些心惊胆战,觉得弘昌帝今天这么好心的亲自带了周太医过来明面上是示恩显宠给自已拉仇恨,实则是来揪自已的小辫子来了。一颗心不由得怦怦而跳,越跳越快。 弘昌帝在一边瞧着,见周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不禁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周太医恭敬道,“还请圣上再给小臣片刻,待小臣再诊一诊贵人右手的脉象,六脉合参,方更准确些。”一时又细细诊了裴嫊右手的寸、关、尺三部的脉象。 周太医已经揣摸出弘昌帝这是要自己好生为这位贵人查一查,便大着胆子细细看了裴嫊面上的气色,又请她伸出舌头来验看了一番舌质舌苔。 被一个白胡子老头盯着上上下下的打量,倒还罢了,偏还被要求伸出舌头来,若是弘昌帝不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瞧着,也不过略窘一窘,可是她就算不敢抬头,也能感觉到那道来自弘昌帝的可恶目光就是咬着她不放,心中又羞又恼,羞怯怯的将丁香小舌伸出来,只略停一停,就越紧将舌头又缩了回去,抿紧了唇,拳头也不自禁的握的紧紧的。 周太医当了几十年太医,经验何等老到,虽只匆匆一眼,但已心中有数,摸着一把白胡子,沉吟了片刻才问道:“不时贵人平素可有心中悸动,惊惕不安之症?” 裴嫊心中一动,这位老太医倒是真有些本事的,便点了点头。 “不知此症从何时而起,是何表现?” “六年前我曾因落水大病一场,之后有时便会如此,发作时只觉心慌气短,悸动不已。” 周太医又问,“发作的可频繁,何时便会发作?” 裴嫊既不好说的太轻,又不好说的太重,便道“倒也不大经常,只是偶有劳累,便会发作。” 周太医又细问了裴嫊的饮食睡眠,裴嫊只答尚可。 周太医听了,略皱一下眉,又摸了一回胡子,朝弘昌帝拱手道:“回禀圣上,贵人的玉体并无甚大碍,不过舌质淡红,脉数而细,心脉上略有些气血不足,故而遇到些外因便会作惊悸之症,待臣开一副方子调养些时日,应无大碍。” “只是,”周太医话里似是有未尽之意,偏又说了两个字就不再往下说。 弘昌帝看了他一眼,“但说无妨。” “只怕贵人于子嗣上恐有些艰难。”周太医这话虽然说的委婉,但是那里面的意思却是清清楚楚的。 裴嫊顿时神色大变,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此时竟然隐隐发青,身子也抖的更厉害了,她万没想到这位周太医居然如此厉害,连这个都被他诊了出来。 “想是因贵人曾落水之故,体质寒凉,信期不准,宫寒痛经,故而……”周太医见裴嫊吓成这样,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等她问便将原由说了出来。他在心里也为这位裴美人叹息,子嗣艰难,不能为圣上开枝散叶,这对于后宫任何一位嫔妃来说,都是一道晴天霹雳,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打击了。 再去看弘昌帝,见他果然也是眉头微皱,似在想着什么。周太医正在想着一会儿圣上问起来这裴美人这子嗣艰难该如何医治,自已该如何作答,却听弘昌帝问道:“惊悸之症,不知何谓惊悸之症?烦劳太医为朕解释解释。”弘昌帝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来,不耻下问,虚心求教。 周太医忙一躬身,“回禀圣上,所谓惊悸之症,乃是心中悸动,时作时止。” “既名惊悸,想来是和惊吓有些关系了?”弘昌帝又问道。 “圣上聪慧,此症常由外因所起,或因惊恐,或因恼怒,或因劳累皆可发病。”周太医一边答了,一边在心里暗暗奇怪,怎么瞧上去圣上似乎对于裴美人能否为他开枝散叶并不大在意似的,心思全不在这等大事上,反倒揪着这惊悸之症问个不停。 裴嫊方有些松下来的心又揪紧成了一团,她几乎已经知道弘昌帝接下来要怎么刁难她了。 果然,弘昌帝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那不知裴美人此次发作是因何而起啊? 这话问的大有学问,周太医想了想道,“回圣上,此症虽常因外因所起,不过究其根本,仍是气血亏虚,才会如此。所谓正气存内,邪不可干,若是气血充足,便是再多的外因,也定不会如此。想来贵人是之前落水受惊太过,此后于心神上一直有些不大安定,虽说贵人方才说饮食睡眠一应尚可,但不知这几日是否有些睡的不大踏实,夜梦烦多?” 其实裴嫊这些日子每每读书到三更才睡,方才不愿说出来,此时却不得不点了点头。周太医又道:“贵人此次发作,想来是因为连着几日没有睡好,又一路从永寿宫顶着日头急急赶回来,有些累着了,便发作起来。其实这惊悸和怔忡同为心悸之症,不过是医家为了轻重有别,便依症候轻重各取了一个名儿出来。” 弘昌帝斜睨了周太医一眼,“老周,你这也是第三回给裴美人诊脉了,怎么前两回你就什么都没诊出来,这一回倒是说的这么多?” 周太医拿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回禀圣上,前两回给贵人诊脉,因着宫规,并不敢如今次这般手诊,都是悬丝诊脉的,又不敢看贵人的面色舌苔,只能听侍候的宫人传几句话,再问些情形。恕臣说句实话,这悬丝诊脉,看着神乎其神,实则还是不大精准的。” 弘昌帝轻轻哼了一声,才问道,“那这惊悸是轻是重呢,你方才说裴美人气血不足,可否要紧?” “自然是惊悸为轻,怔忡为重了。这宫中贵人,世家娇女多半都是有些气血不足之症的,只要好生调养,并不十分要紧的。贵人此症用天王补心丹是最得宜,此方养血安神,滋阴清热,益气养心,最是适合贵人用来调养。” “贵人脾胃也有些弱,若是用汤剂恐伤了脾胃,不如炼蜜为丸,每日早晚各一次,用温水送服便可,此外,贵人的心思有些重,晚上不易安眠,倒是少饮些茶为好。” 裴嫊顿时觉得这位周太医真真是大医精诚,不畏强权,弘昌帝刚还说要赐她几两什么牡丹茶呢,这边的医嘱就忌讳上了。 弘昌帝也不以为忤,说道,“裴美人素来喜欢以花泡茶,这可使得?” 周太医想了想,问道:“不知贵人平素都喜欢拿什么花来泡茶?” 裴嫊正在奇怪弘昌帝是怎么知道她喜饮花茶的,便随口说了几个花名。周太医便道:“这些倒都不妨事,只是依据贵人的脉象来看,倒是常喝些玫瑰花泡的茶水最是得宜。此花活血调经,理气解郁,于贵人颇有些益处。” 弘昌帝问道,“朕记得御花园里便植了不少这玫瑰花树,是否采了来便可泡水饮用。”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若论起功效,则是玉溪所产玫瑰效用最佳。这玉溪玫瑰只生于玉水溪边,一株一季只结一个花苞,因此其香味最为芬芳浓郁,效用最佳。若再配上中宁产的枸杞,两相合用,更是大妙。” 弘昌帝听了,点一点头,再没有多问什么,只让周太医开了方子去太医局取药。丢下一句,朕还有事,转身便朝外走去,再没和裴嫊说一句话。 裴嫊跪送圣驾出门,起来时只觉天旋地转的,忙让云珍扶了她到榻上歇着。 作者有话要说:玉溪玫瑰,中宁枸杞,前面的地名都是偶瞎编滴。这几天*抽得厉害,我每次上后台都要刷新无数遍,不知道亲们看文有木有受影响,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38章 未雨绸缪吐真言 裴嫊昏昏沉沉迷了一觉,却总睡不踏实,正在半梦半醒之间,便听云珍在耳畔唤她道,“贵人快醒醒,长喜公公奉了圣上旨意已经到了门口了。” 裴嫊闻言,急忙爬起来,整一整发髻衣裳,快步走了出来。 长喜公公如今不仅是弘昌帝的贴身内侍,也是永安宫的总管太监,是宫中一等一的红人。因着以前裴嫊有一阵日日往永安宫跑,给弘昌帝送汤送水,他和裴嫊也算是有了几分面子情。 一见裴嫊出来,便笑吟吟地宣了圣上的口谕,“春华轩美人裴氏,甚得朕心,怜其体弱多病,特赐一应药食,衣饰珠宝,着其好生调养。” 裴嫊心不在焉地听完圣谕,便见长喜公公上来给她道喜,“恭喜贵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圣上总算是看到贵人的好了。这回给贵人送来的药材都是上好的,上等的金丝血燕,东阿的阿胶,中宁的枸杞,还有这五棵人参,都是长了五百年以上的。” 说完,长喜又命两个小内侍各捧上一个小匣子道,“这紫檀匣子里装的是圣上常用的银叶白牡丹茶,圣上说贵人既不宜饮茶,这茶便请贵人或是送人,或是留着作待客之用,都是好的。” 又指那个绿檀木的匣子道,“这里面装着的是周太医说的玉溪玫瑰,这是今年刚刚进上的,整个宫里只得了三斤。因德妃娘娘素来喜欢用这个做香枕,往年进上的玉溪玫瑰便都给了章华宫。” 说到这里长喜凑上一步,笑眯眯的小声道:“今儿下午圣上一出春华轩,便命小奴将这玉溪玫瑰给贵人留上一份,幸亏小奴跑的快,要是再晚上一点儿,这三斤玉溪玫瑰就全送到章华宫去了。” 裴嫊看着长喜一脸邀功般的笑容,只想抚额,本来她和德妃就不对付,如今再加这几朵玫瑰花,这下她和德妃之间的梁子算是越结越深了。 长喜因为以前没少吃裴嫊亲手做来孝敬弘昌帝的点心茶水,一直觉得有些吃人嘴短,如今见裴嫊终于有了出头之日,自是颇为替她高兴,一脸喜滋滋地看着内侍们捧着一盘盘名贵药材、衣饰绸缎、金珠玉器鱼贯而入,很有种替裴嫊扬眉吐气的感觉。 一回头却见裴嫊脸上毫无欣喜之情,反倒有些愁眉不展,略一思忖,便自以为明白了裴嫊的心事,劝慰她道,“贵人可是因为周太医今儿那一句关于子嗣上的话发愁?” 裴嫊只好点了点头,长喜便劝道:“这幸好请了周太医来诊脉,发现的早,贵人还年轻,趁早调养起来,只要贵人放宽心,等养好了身子,自然便会开花结果的。” 裴嫊知道长喜是一番好意,便谢道:“多谢公公好言劝慰,但愿能借公公吉言。”一面又命云珍拿了个荷包递过去,亲自送了长喜出去。 如今裴嫊从家里带来,嫡母指给她的两个贴身侍女中,云珍踏实稳重,云香则伶俐机巧些,最是会和人打交道。是以第二天一早裴嫊就把云香放出去,让她去打听些消息。 等用过了午膳,裴嫊歪在美人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柄团扇,听着云香说她打探来的消息。 “贵人只怕也想不到吧,奴婢今儿出去可得意了,一堆的宫女内侍都涌过来赶着要和我说话呢!她们都羡慕奴婢有福气,跟在贵人身边。她们都说贵人如今在宫里的圣宠都快赶上德妃娘娘了。圣上亲自带着周太医来给贵人诊脉不说,又赏了那么多的好东西给贵人。她们一个劲儿的问我圣上昨儿都赐了些什么好东西呢?” 云香说的一脸兴奋,裴嫊却听得大为郁闷。弘昌帝是算好了的吧,故意让长喜在传膳的时候带了一大堆东西送过来。这宫里只有九嫔以上才有单独的小厨房,其他低品级的宫嫔都是到了传膳的时间自去尚食局领膳。裴嫊之前都是在永寿宫借太后的小厨房做些汤水甜点,既孝敬了太后,自已也能一饱口福 那么个人来人往的时间,弘昌帝是生怕没人看到他给春华轩赏了一大堆的东西吗? 裴嫊没让云香继续说下去,而是问她,“还有别的什么消息吗?”她让云香这丫头出去打听的可不是自己如今有多风光,而是另有别的思量。 云香想了想,“她们的话题全在贵人身上,别的再没什么了。”忽然又笑道,“哎呀,我想起来了,她们除了羡慕咱们春华轩,还羡慕郑美人住着的秋实轩呢。” “哦,这是为何。”裴嫊立刻打起了精神。 “谁让那秋实轩就在咱们隔壁,离的近呗。听说昨儿圣上从咱们春华轩出来,走的时候,顺道也去秋实轩里坐了一小会儿,还不是沾了咱们的光。” 裴嫊吁出一口气,心里倒有些踏实了。秋实轩沾了春华轩的光,这才真是本末倒置了。她就说怎么昨天弘昌帝突然就跑过来,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是想去看郑蕴秀的吧? 倒是拿她当借口,还带了周太医来煞有介事的给她诊脉,想揪她的小辫子。好在周太医医术精湛,还真给他诊出来自已身上一堆的不妥来,最妙的是,居然还都能圆的上。 如今无论是惊悸之症,还是子嗣艰难,都已经经由周太医之口过了明路,倒是去了两个隐忧。想不到对她而言,当年那场落水如今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管有了什么毛病都往那上面一推就好了,这个病因真真好使。 只是,自已如今被弘昌帝这只翻云覆雨手给推的太处于风口浪尖了,太招人嫉恨了。该怎生想个法子,减一减那些和自已共侍一君的姐妹们对自已的妒意才好。 裴嫊忽然想到昨天长喜安慰她时一脸同情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个主意,在这宫里,身为妃嫔,却子嗣艰难,还有比这更令人同情,更令人高兴的吗? 只是,如何将这个消息既不招人眼又足够可信的放出去,就需要费一番思量了。 裴嫊本来是想好好筹划个几天,想一个巧妙的法子来,哪知弘昌帝的一纸诏令却打乱了她的阵脚。 在京城西南边的清水河畔有一座皇家园林南清苑,地处群山环绕,古木遍地,溪流纵横其间,每逢炎炎夏日,最是清幽凉爽,比之内宫不知凉快了多少,乃是专为帝王后妃消暑纳凉的避暑行宫之所。 弘昌帝登基后并不是年年都去,每次过去南清苑时从来都只带九嫔以上的妃嫔前往。然而这一次,前往消暑的宫妃名单里除了德妃、大裴昭仪和小裴顺媛之外,还多了两个四品的美人,一个是秋实轩的郑美人,一个就是春华轩的裴美人。 这下子宫里就又跟开了锅似的议论起来了,有的说这宫里如今就三个美人,怎么不见另一位周美人的名字呢。 另一个宫女撇撇嘴,“别说周美人了,就是谢、陈两位婕妤不也一样去不了吗!这郑美人还不是沾了裴美人的光,谁让周美人不是裴美人的密友,不能跟她谈诗论画呗!” 郑美人因着和裴美人交好,得了不少的便宜这种看法如今在宫里已经是深入人心,就连郑蕴秀都是这样认为的。 第22节 这一日她来春华轩探问裴嫊,一见面便半开玩笑地跟她道谢,直言自已托她的福,这个炎夏总算是不用苦夏了。 裴嫊听了,心念一转,也半开玩笑地道,“说不得我还是借了阿秀的光呢?没准啊,是圣上昨儿特意去看了你,知道阿秀苦夏,想要带你去消暑,便拉我来作个陪。” 却见郑美人神色如常,并没有如自己猜想的那般露出些羞意,看来弘昌帝这心思隐的可真够深的,至今都没跟心上人表白。 郑蕴秀仍是笑意盈盈,“听说前儿圣上给姐姐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不知可有什么上好的茶叶,我今儿来可就是来姐姐这儿讨茶喝的。” 裴嫊假意嗔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望我的呢,原来是奔着茶水才来的!” 郑蕴秀收了笑,眼中透出些关切来,“前儿周太医给姐姐诊脉,脉象可好?” 裴嫊携了她手引她到西面的小花厅坐下,道:“周太医医术确实精深,当日只听他说了一大堆,也没什么要紧,不过还是因为当年落水之故损了身子,得了个惊悸之症。” “此症可要紧吗?”郑蕴秀一脸关切。 “也不过就是发作时心悸不安,心慌气闷,周太医给我开了个方子,让我每日吃着调养着,再注意饮食起居,不要过于劳累,并无大碍的。”裴嫊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又加了两个字:“只是……”却不再往下说下去。 郑蕴秀见她神情有异,不由心中生疑,问道,“只是怎的,莫非,莫非还有什么不妥吗?” 裴嫊却避过这个话题,见云香捧了两碗茶盏过来,便笑道:“你方才不是吵着要吃好茶吗,且尝尝看这茶如何?” 郑蕴秀见那茶汤汤色杏黄,清淡明亮,香气清和,茶叶呈花朵形,满披白毫,色泽银亮。浅浅尝了一口,滋味鲜爽微甜,只觉齿颊留香,甘润生津。不由赞道:“这是何等好茶,我竟从未尝过!” 裴嫊还不及开口,立在一旁的云香便笑道:“回美人,这是圣上特意赐给我们贵人的,长喜公公说每逢夏日,圣上总喜欢喝这银叶白牡丹。” “原来这便是银叶白牡丹,我只听闻其名,今日倒有缘能尝上一口。《笠园茶谱》上说天下茶叶共分六大类,其中尤以白茶最为少见,这银叶白牡丹更是白茶中的珍品。可见圣上果然看中姐姐。” 裴嫊心念一动,接口道,“我记得茶谱上还说这白茶性质清凉,有退热降火祛暑之功效,夏日里喝此茶,最是适宜不过。偏我体质寒凉,周太医也嘱我不能饮茶,这茶放在我这里,倒是白白浪费了。阿秀素来苦夏,这茶倒是极适合阿秀喝的,我便借花献佛,可不许跟我推辞。” 郑蕴秀急忙道,“这如何使得,原就是圣上特赐给姐姐的,我如何敢收,姐姐万万不可如此。” 裴嫊笑道,“那日圣上还说了一句呢,让我送人待客都是使得的,我觉着这茶阿秀喝着好,要送给阿秀,有何不可?”裴嫊想起那日弘昌帝的言语,越发肯定弘昌帝就是要借她的手好送茶给心上人。 既然揣摩到了上意,裴嫊哪里容她推拒,一叠声的唤了云香将那装着银叶白牡丹的紫檀木匣子捧来交到跟着郑蕴秀过来的侍茗手上,还笑道:“好丫头,这茶交到你手上,真真不负你家美人给你取的这个名儿。” 话音刚落,脸上的笑容便即消失不见,秀眉微微蹙起,好似有什么心事一般。 郑蕴秀见状,便笑问道,“姐姐如今圣眷正隆,在这宫中人人羡慕,怎的还这样一脸愁容,莫非是圣上欺负了你不成?” 裴嫊听了,心中越发想到,既是人人羡慕,说不得郑蕴秀见自己这般得宠,心中也是有些想头的,她又是弘昌帝心上的人,便是其他人都以为弘昌帝宠爱的是自己,也决不能让郑蕴秀也生出这样的误会来,一定不能让她心中也对自己生出醋意来,否则的话,那她将来麻烦可就大了。 心中有了决断,裴嫊便吩咐云香下去,又朝郑蕴秀使了个眼色,郑蕴秀会意,也让添香、侍茗退了出去。 裴嫊这开口道,“便是圣上再眷顾于我又有何用,我,我,”连说了两个我字,却再也说不下去。 郑蕴秀心中更是疑惑,“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裴嫊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她实在是逼不出泪,只得做做样子,“我只是觉得愧对圣上的隆恩罢了,圣上如此待我,偏我身子不争气,周太医说我因落水体质寒凉,子嗣艰难,我……”裴嫊又拿帕子捂住了眼睛,觉得自己的演技实在是不够看的,真得再好生练练。 郑蕴秀显然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声音里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的惊讶,“这怎么可能,周太医该不会诊错了脉吧?” “周太医如今是太医院首屈一指,最有名望的老太医,他一搭我的脉便说我有惊悸之症,称他一句神医也不过份,又怎么可能会诊错了呢?而且,我也的确如他所说,信期不准,经行腹痛,应该是错不了的。更何况,圣上当时就在边上看着,周太医若是说错了一句,那便是欺君之罪。”裴嫊神色有些木然地道。 郑蕴秀见她如此消沉,只好安慰道:“想那周太医只说子嗣艰难,又没说一定不会有子嗣,可见虽艰难些,总还是会有的。” 裴嫊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郑蕴秀也知道话虽是这样讲,但是谁都明白,所谓的子嗣艰难不过是周太医委婉的一种说法,让人听起来不至于完全绝望,但其实已经是没什么希望了的。 可既然是安慰人当然要尽可能的帮她找些盼头出来,郑蕴秀又道,“既然这位周太医医术如此出神入化,有了他为姐姐调理,自然是能治好这信期不准,宫寒腹痛之症,为圣上开枝散叶的。” 裴嫊谢过她的好意劝慰,道:“长喜公公也是这样劝我的呢,如今也只有先调理着了。横竖儿女缘也是要看命里有没有的,若是我命中注定没这个缘份,那也是强求不来的。” 提到长喜,裴嫊忽然想起那天周太医说她子嗣艰难时,弘昌帝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连多问一句的话都没有,反倒揪着她的惊悸之症不放。看来她生不生得了孩子,弘昌帝压根就不放在心上。唔,这样倒好,皆大欢喜! 郑蕴秀又劝了她几句,见她神色间有些倦倦的,便让她好生歇息,告辞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笠园茶谱》也素偶瞎编的啦。各位亲,*这几天真是抽得我欲哭无泪,看到有妹纸说发不了评,偶想说,偶眼睁睁看着乃们的评偶回了无数次,就见小菊花转不停,肿么也回不了,在抽成这样的情况下还坚持看文的妹纸都是真爱啊,群么~ ☆、第39章 五女闲坐话玫瑰 裴嫊送完郑蕴秀回来,歪在榻上,闭着双目,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翻来覆去都在琢磨弘昌帝为什么就突然瞄上了她,如此高调的作给后宫众人看他对自己的宠爱。 难道当真只是因为自己平素和郑蕴秀交好,方便打这个掩护吗?裴嫊隐隐觉得不会这么简单,就像去年她成功的让她妹子裴嬿入了弘昌帝的眼一样,她觉得与其说是她的设计和裴嬿的美貌网住了弘昌帝,倒不如说是弘昌帝正等着她们自投罗网。他当时正好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新宠来刺激他那位当时正陷于丧子之痛而无法自拨的旧爱德妃,好让她重拾斗志,再战后宫。 如果说当时弘昌帝刻意对裴嬿示宠,是为了后宫的制衡,乃至影响前朝几大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的话。那么现在在自己身上又有何利可以让弘昌帝示宠以图之呢?莫非还是和裴家有关? 眼见一时三刻猜不出来弘昌帝究竟要怎生利用她,裴嫊也只得将它丢在一边,既然不能料敌机先,防患于未然,那也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眼下倒是先把自已子嗣艰难的风放出去是第一等大事。 裴嫊又细细想了几个法子,权衡一番后心中计议已定,便唤了云香和云珍进来,吩咐她们如此这般。 等到三日后,裴嫊收拾好行装准备随弘昌帝的车驾前往南清苑避暑时,如愿以偿地看到前来送行的一众妃嫔们看向她时脸上或是掩都掩不住的幸灾乐祸,或是一脸别有意味的同情之色。 裴嫊觉得还是这样的眼神更让人心中踏实啊!她就带着这种踏实感,心情很是不错的上了马车。再不找个帘子挡一下,她怕她装出来的苦瓜脸下一秒就会破功,笑的一脸欢喜。 裴嫊坐在马车里,想着后宫中这次弘昌帝钦点伴驾的几个人。 整个后宫,此次有资格随着天子去南清苑避暑的人并不多。弘昌帝只带了五个妃嫔,这五人中三个都是裴家的,若再加一个裴太后,那这回跟在弘昌帝身边的六个女人中,就有四个都是裴家的。 这么多裴家的女人在自己眼前晃,一向嫌恶裴家的弘昌帝难道就不会觉得膈应吗? 等到了南清苑,弘昌帝住了庆安宫,太后住了福寿宫,德妃住了离庆安宫最近的长清宫。裴嫊和郑蕴秀因为品级最低,都被德妃打发到了离庆安宫最远的两个殿阁,一个住在东北角的挽翠阁,一个在西边的秋影阁。 云香小声抱怨,“德妃娘娘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把贵人安排在这么远的地方。” 裴嫊笑斥她一句,“不许胡说!”心中却觉得德妃此举实在是正中下怀,甚合已意。 因为她二人的居处实在太远,第二天去福寿宫给太后请安时,便有些姗姗来迟。等她们进了正厅的时候,德妃并裴昭仪、裴顺媛都已经先一步到了。裴氏姐妹正在跟太后闲话家常,德妃坐在一边静静地品着茶。 等她二人给太后请过安,也给德妃等人见了礼,德妃便开口道:“怎么二位妹妹今天这么晚了才来给太后请安,虽说咱们现下不在宫里,但这一应规矩礼法却是不可废的。” 裴嫊和郑蕴秀二人都是能忍一时之气的,见德妃逮着个机会就要发作她们,也不分辨,只是低头称喏,神色恭谨。 哪那知她们能忍,有人却忍不住了。 “谁让她们二人住的那么远呢,早上迟了那么一小会子,也是情有可原。”裴嬿不管自己怎么跟她姐姐赌气使小性子,但在外人面前,那还是极为护短的。 德妃粉面带笑,“裴顺媛还真是姐妹情深啊,这就替亲姐姐抱打不平了!离这里近些的宫殿不是没有,只可惜谁让郑、裴二位美人只是四品的美人呢?按着宫规,她们若住了进去,便是僭越。” 德妃搬出了宫规,别说裴嬿没得话说,就是太后也不能说她什么。 德妃笑吟吟的又道,“若是裴顺媛当真心疼姐姐,姐妹情深,大可接了你姐姐去你的清平殿住就是了,这可是于宫规无碍的。” 裴嫊不愿裴嬿为她被德妃难为住,忙道:“我近日身子不大好,略有小恙在身,还是不去打扰顺媛娘娘的好,倒是挽翠阁那里清幽宜人,极适合住在那里养病。” 德妃便笑道,“你们姐妹二人这么体贴对方,可真真是姐妹情深啊!”那话里的讽意便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 裴嬿可不甘心被人这么阴阳怪气的讽刺,也笑道,“我们姐妹再怎么情深,又哪里及得上德妃对姑母的一片孝心呢?往日在宫里,德妃娘娘总是姗姗来迟,不想到了这南清苑后,娘娘您今儿竟是第一个来给姑母请安的,真真是孝心可嘉啊?” 德妃轻轻一笑,摇着宫扇,不紧不慢地道,“太后娘娘是圣上的嫡母,本宫自然随圣上一道要好生孝敬太后娘娘,便是有时因身子不适,来的有些晚了,但对太后娘娘的孝心却是有增无减的。至于今儿本宫能来这么早,还得多亏了裴美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有些不解,裴嫊更是心中警惕,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德妃扫了一眼众人的反应,继续道,“本宫向来有个习惯,一定要枕着玫瑰花做的花枕方能入睡,而且这玫瑰花一定要是玉溪玫瑰方可,圣上也知道我这个毛病,每年进上的玉溪玫瑰便先紧着我用。哪知今年送到我宫里的玉溪玫瑰却比往年少了许多,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裴美人喜欢用玫瑰花泡水喝,也看上了这玉溪玫瑰,等到剩下的送到我的章华宫里,哪里够做一只花枕,只得又填了些别的玫瑰花,到底香气不够纯净馥郁,害我一夜不曾睡好,早早的便起来好给太后娘娘请安。” 裴嫊觉得自已非常的冤枉,而且又替弘昌帝背了个大大的黑锅。明知是黑锅偏她又不敢卸下去,只能继续背着,那让它变得更黑一点也就没多大关系了。 “没想到是因妾之故,让娘娘不得安枕,虽说不知者不罪,但妾还是要给娘娘赔个罪的。若是早知娘娘用了那剩下的玉溪玫瑰做成的花枕依然不得安眠,倒不如娘娘行个好,索性将余下的玉溪玫瑰全赏了给我,这宫里谁不知道娘娘素日里最是大度宽厚,体恤姐妹的,必不会舍不得不给我的。” 德妃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这裴美人看着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没想到脸皮居然这么厚,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也说的出来,还敢讽刺自己斤斤计较。 裴嬿定力差些,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裴婧也是一脸笑意,裴太后脸上也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德妃深吸一口气,嘴角重新上翘,决定朝对方的痛脚上再踩上一脚,“只说玫瑰花有调经止痛的效用,若要能医好裴美人的隐疾,便是往后每年进上的玉溪玫瑰都送给美人,本宫也乐意之极。” 虽说这招攻其痛处的确让她扳成一城,但对方人多势众,自已以一敌四,势单力薄,当下不敢恋战,起身告退而去。郑美人问候了太后两句,也很有眼色的告退出去。 一时厅中只剩了裴家的四个女人,以及一室的静默。 终于还是裴太后开口道:“嫊儿,……”却是只喊了个名字,再说不出下面的话,脸上的神情又似惋惜,又似纠结,颇有些为难的样子。 裴嫊知道她要说什么,便淡淡一笑道,“想必姑母都知道了吧,嫊儿于子嗣上有些艰难。” 太后长叹一声,“唉,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福薄啊!” 一听福薄这两个字,裴嫊就知道裴太后再也不会把宝押在她身上了。 “都是嫊儿不争气,嫊儿让姑母失望了。”裴嫊低头请罪。 “唉,你又何罪之有啊!这也不是你想这样的,只可惜——”裴太后嘴上说着安慰侄女的话,心中却是大恨,只恨当初采选时为一众待选的良家子诊脉的太医是个庸医,若是那时候就查出来她是个不会下蛋的鸡,还能早些换人,现在可倒好,白占着个宠妃的位子却生不出皇子来。 当然,裴太后不知道的是,即使那个时候是这位有神医之称的周太医去给裴嫊诊脉,他也一样诊不出来。 裴太后虽然没说出到底什么可惜,但她心中在想些什么,裴嫊还是猜了个七七八八,她知道自已这位姑母平生最大的恨事便是亲生了两个皇子,却一个也没保住,幼年便夭折了,致使她虽贵为太后,大夏朝地位最尊贵的女人,却因为皇帝不是自己亲生的,心里总不够踏实。 便只得寄希望于裴家下一代的女人,希望下一任的皇帝能从她的侄女们肚子里爬出来。自已曾经也是裴太后中意的人选之一,特别是现在貌似又正得弘昌帝看中,却在太后满怀希望的时候让她看走了眼,塌了一个台柱子。 虽然知道太后从来只拿自已当一枚棋子,但是一想到以后自己这枚棋子在太后眼中变成一枚废棋,再也得不到太后的欢心,裴嫊心里还是有一丝丝黯然的。不由得又有些恨上了弘昌帝,在心里把他来来回回臭骂了七八遍,若不是他把自己拉出来当靶子,自己又何至于为了平息众妒而自暴其短,害得姑侄之间那一丝本不怎么牢靠的温情也烟消云散了。 归根结底,都怪弘昌帝这个男人,这世上的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试着点开大家的评论,这回不是小菊花,而是error,*你啥时候才能抽好啊!我想看小天使们的留言啊,泪目 跑到碧水看大家的吐槽,好几个帖子都说收藏按钮按半天没反应,这种抽法下还坚持收了这文,坚持看文留评的妹纸,乃们都是真爱啊,爱你们! ☆、第40章 沐天恩雨露均沾 无论裴太后和裴嫊心中如何千回百转,思量万千,看在裴婧和裴嬿眼中,却也不过几息的功夫而已。 太后轻咳一声,道,“你且不要灰心,先好生调养着,说不得哪一天便会有奇迹发生呢?” “但愿借姑母吉言,只是,若是这病再也好不了呢!还求姑母指点嫊儿一二?”裴嫊一脸诚恳。 “咱们先不说你这病能不能治得好,便是能治好,想来也是要一些时日的,若是让别人先生了九郎的皇长子,到时候就麻烦了。” 裴嫊忽然笑道,“姑母过虑了,圣上的皇长子必是出于咱们裴家女儿的。虽说嫊儿的身子不争气,可还有嬿儿妹妹啊,若论圣宠,嬿儿妹妹可是这宫里的第一人。嬿儿又素来是个有福气的,想必定能让姑母达成心愿的。” 这一番话既安慰了裴太后,又好生奉承了裴嬿一番,让这两人觉得这话不但听着顺耳,更是顺心。 虽说漏了裴昭仪,但她一向被冷落惯了,见裴嫊话里一径捧着裴嬿,完全没她什么事儿,心中虽也愤恨不平,但更多的还是落寞自伤,谁让自己就是不讨弘昌帝喜欢呢? 裴嫊扫了一眼三人的脸色,又道,“嫊儿如今要调养身子,自然不便侍奉圣上,还望昭仪娘娘和顺媛娘娘念在我们姐妹之情的份上能帮我则个,嫊儿先在这里谢过两位娘娘了。” 说完便朝着二人福了福,又朝着太后所坐的正位半跪□子道,“日后在这宫中,嫊儿能依靠的也就只有姑母和两位娘娘了,只有姑母和两位娘娘好了,嫊儿才会好。嫊儿只求姑母不要嫌弃嫊儿蠢笨,能让嫊儿在您身边常常侍奉左右,嫊儿便再无所求了。” 裴太后在心里暗暗点头,真是个灵慧的丫头,识大体,知进退,还会说话。明明是她要把弘昌帝赏给她的恩宠分给裴嬿和裴婧,却说成是求她们帮忙,生生把施舍的味道变成了求助的殷切,既顾虑到了对方的面子,又展现了自己的善意,更是懂得示弱先求得一个安身立命之地。这样聪慧的一个女子,留在身边便是做个智囊也是极有助益的,自己毕竟是有些老了啊,越来越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裴太后起身离座,亲手将她扶起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你这样聪慧的丫头常伴左右,姑母高兴还来不及呢。往后只要你们姐妹三人一心,互相帮扶,早日给姑母生个大胖孙子,姑母就别无所求了。” 第23节 姑侄四人又其乐融融的说了一会子话,裴嫊忖度着太后兴许还有些体已话要跟那两位说,便借口离得远先行告退。 哪知还没起出福寿宫的大门,就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好姐姐你慢些走,且等我一等!” 裴嫊回头一看,见裴嬿双手拎着石榴红裙,红色绣鞋翩然如飞般地朝她奔来。便笑道,“你怎么不陪姑母再说一回子话,这些早跑出来做什么?” 裴嬿嘟起小嘴道,“人家还不是想跟姐姐一同回去,这才急急奔了出来的,偏姐姐还不领情?” 见她一脸娇嗔,裴嫊不由失笑,自从周太医给她诊过脉后,裴嬿再见到她时脸色终于由阴转晴,再也不给她脸色看了。方才她又当着太后的面一番剖白,想来和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子间的情意,日后应不至因了弘昌帝的宠爱再生出些波折来。 虽说失了太后的看重与欢心,但若能从此无损自已和这个妹子的姐妹亲情,倒也是有失有得。 因裴嬿步履轻盈,方才奔的极快,此时跟着她的两个小宫女才赶了过来。裴嫊见其中一个宫女有些眼生,常跟在她身边的云珠反而不见,不由开口问了一句。 裴嬿不在意地道,“云珠身上出了好些疹子,我可不敢再让她在我跟前侍候,碧桃这丫头原是撷英殿的洒扫宫女,我见她人长得机灵,嘴巴又乖巧,这次来这里避暑,我便提了她到我身边来服侍。姐姐你瞧,这两个丫头,一个叫云杏,一个叫碧桃,听起来不正好是一对么?” 裴嬿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裴嫊只管含笑听着,等把她送到了清平殿,裴嫊带着云珍,主仆二人慢慢往回走时,裴嫊开口问道,“方才你都听见了,你妹妹云珠身上起了疹子,你可知道,可曾去看过她?” 云珍犹豫了半刻,才答道,“奴婢出宫前曾偷偷去看过她一次,当时美人正在午歇,奴婢怕扰了美人,便不曾向美人回禀,还请美人恕罪。” 裴嫊笑道,“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云珠的病情如何,可请了人来诊治?” 云珍眼圈一红,“在这宫里,只有贵人娘娘们病了才能请到太医来看诊,我们不过是小小一个宫女,只能口述其症去奚官局请药童取药罢了。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我妹妹病了这么些天,虽也吃着药,却不见好转,反倒一日重似一日。” 宫规如此,裴嫊也无计可施,只能安慰她道,“兴许再过些时日就好了,这病去如抽丝,好起来总是慢一些的。” 云珍一脸忧色,“我是怕,等到珠儿病好了,恐也不能再在顺媛娘娘身边侍候了。” 裴嫊奇道,“这话怎么说?云珠和云杏都是打小就服侍嬿儿的,这么多年的情分,哪里是说丢就能丢下的。不过是你妹妹她现下病着,嬿儿才找个人暂代她几天罢了。” 云珍迟疑道:“可是我听珠儿说替了她的那个碧桃乖巧伶俐,嘴巴又甜,想出来好些玩的花样哄得顺媛娘娘极是开心,极得顺媛娘娘的喜欢。先前虽不是顺媛娘娘的贴身侍女,但顺媛娘娘老要她在跟前呆着,一刻也离不了呢!” “你可知道这个碧桃是什么来历?”裴嫊沉吟道。 “奴婢打听过了,她是弘昌三年选入宫中的宫女,顺媛娘娘被赐居撷英殿后,她被分来做洒扫庭院的小宫女。听我妹妹说,有一日,顺媛娘娘领着她们在院子里踢蹴鞠玩,一脚将球踢飞了,刚巧那球就落到了正立在一边观看的碧桃脚边,那丫头也是个大胆的,一脚将球勾了起来,玩了好几个花样出来,又踢回给顺媛娘娘。顺媛娘娘平日里总嫌弃珠儿她们踢的不好不会玩,当下见到一个踢得好的又会能踢出花样来的,欢喜的什么似的,就和她你来我往的踢了起来,把珠儿她们都撇在一边。打那以后,她就想着方儿的讨顺媛娘娘欢心,便是云杏到后来也喜欢和她一道说笑玩乐。” “看来这丫头是个有心计的。”裴嫊不由感叹,在这宫里,果然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这么上进,不放过任何一丝儿机会的想往上爬。不过,只要她能逗自己妹妹开心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横竖裴嬿身边还有另一个从裴家带出来的云杏呢。 云珍忧心忡忡地道,“贵人,你说我妹妹的病若是万一好不了,那可怎么办?” 裴嫊反倒笑了,“你且放宽心,若是嬿儿当真想换个人替了你妹妹,你妹妹的病又迟迟不好,于她反倒是好事。” 云珍一脸疑惑,“贵人这是怎么说?” 裴嫊淡淡一笑,“你们都是我卫国公府的家生丫头,总该知道国公夫人的脾气,最是慈悲为怀,体恤下人。若是知道你妹妹病重,自然会想法子接了她出宫治病的,能离了这危机四伏的深宫,回去和家人相聚,可不是好事吗?”嫡母既然在自已进宫时指了云珍和云香给自已,那对她们的亲人姐妹自然不会不管不问的。 云珍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脸上一红,讪讪地道,“但愿如贵人所言,奴婢只求珠儿平安无事便好。”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一路静默无言的回了挽翠阁。 用罢午膳,裴嫊觉得神困体乏,本是想到榻上去睡一会儿的,哪知弘昌帝一道诏令让再也无心安枕。 “上谕:为遵太后之意雨露均沾,自今日起,尔等妃嫔五人以品级资历以次进见,每日申时到庆安宫伴驾,五日一轮。” 裴嫊入宫至今,虽说和弘昌帝单独打的交道不多,只有区区三次,但每一次都是惊心动魄,波澜迭起,让她心跳加速,胃气上逆。 即使知道弘昌帝想出这招来主要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召见他的心上人——郑美人,自已不过是个陪衬。但是一想到还要看见那张脸,兴许还会闻到那让人恶心的夹杂着酒味的男子味道,裴嫊就恨不能立刻逃回她的幽篁馆去。在宫里的这两年,只有住在幽篁馆的那段日子是裴嫊最舒心的,也是她一直渴望的那种生活。 从她听到圣谕的那一刻起,裴嫊就开始焦虑了。她在焦虑中熬过了三天。 第四天的未时一刻,裴嫊目不转晴的盯着漏壶,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弘昌帝能难耐相思之苦,今天先把郑美人给召唤过去。虽然知道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但就是忍不住想着多拖一刻是一刻。 弘昌帝再一次没有如她的愿,未时三刻,便有庆安宫的宫人来请裴美人沐浴更衣,盛妆华服,妆扮停当后前往庆安宫宣德殿伴驾。 作者有话要说:一早看到站短,才知道又要严打了,我胆儿小,所以把文案还有几个小标题和内容提要,但凡稍敏感的地方全都改了。 八过,为毛今天这*一点也不卡了呢,平时我上传个文半天点不开,怎么今天改来改去,一点也不抽,连评论都成功回复了。*你说你前几天的抽抽素不素故意的? 不知道菇凉们看文的时候还抽不抽,如果不抽的话,麻烦趁此良机赶紧点个收藏,收了我吧!么么哒~ ☆、第41章 眼前有琴弹不得 裴嫊一到宣德殿,便见长喜公公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小奴见过贵人,圣上正在北面的书房等着贵人哪,贵人请随我来。” 裴嫊跟在长喜身后,忐忑不安地朝内走去,进了书房,绕过一架绿玉竹雕屏风,一道渗人的目光就盯在了她身上。 之所以说“渗人”是因为裴嫊在感觉到那道目光的同时,浑身就打了一个寒颤,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弘昌帝的御书房里冰盆放的太足了,裴嫊乍然从大日头下进到这么一间凉意森森的屋子里,自然是要哆嗦那么一下子的。 裴嫊浑身打着颤的跪下去给弘昌帝请安,上面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直到腿都跪酸了,才听到一句,“你身上穿得是什么?”口气很有些不悦。 裴嫊低头看了看自已的穿着,上着银黄色交领衫子,又罩了件月白色绣兰草的半袖衫,下着的白纱裙子上系了旧年裴嬿送给她的那匹寒梅映雪蝉翼纱做成的围裳,看起来清爽飘逸,穿上身舒服暖和。 没错,这一身不管看着再怎么清爽,但是在这么个挥汗如雨的酷暑天里还穿着用薄绡做成的衣裳,那简直就是捂痱子的穿法。 虽然裴嫊的本意是把自己尽量捂严实一点,才没穿更为清凉些的对襟齐胸裙,但她现在万分庆幸自已的正确选择,因为弘昌帝这御书房实在是太冷了。 弘昌帝的眉头皱起来,“这大夏天的,你就穿成这样来避暑?” 裴嫊觉得有些委屈,我是哭着喊着求着自愿来这儿避暑的吗?再说了,你一个一国之君管天下兴亡,管百姓吃饱穿暖,管底下的臣工是不是忠于职守,怎么连自已的小妾穿什么衣服都要管? 便回道:“回禀圣上,妾素来畏冬不畏夏,上次周太医也说妾体质寒凉,对妾这等体质阴寒之人,越是夏日越是要防着着凉,因此才这么穿的。” “美人这是在怪朕不该带你来这避暑行宫吗?” 那语气中的不悦令裴嫊再次口是心非的说出违心之言:“贱妾不敢,得蒙天恩,贱妾才能随圣上来行宫避暑,这是无上的荣耀,贱妾感激还来不及,岂敢心生怨念。” 弘昌帝哼了一声,“话倒是说的漂亮,罢了,起来吧,可会弹琴?” 这回裴嫊不敢隐瞒,点了点头,“略会几首曲子。” 弘昌帝一扬下巴,“那边琴案上放了张古琴,去给朕弹来听听?” 裴嫊侧头一看,只见书案的右侧前边放了张镂空雕卷云纹的黄花梨木弯腿琴案,上面放着的那张瑶琴,真真称得上弘昌帝口中的古字。 那张琴造型十分雅致,颇有风格,不同于时下瑶琴常见的式样,琴尾却有一段焦痕。看的裴嫊心中一动,莫非这琴竟是八百年前汉代时那位音乐大家蔡中郎用从灶火中抢出的那段桐木制成的七弦琴,因为琴尾有焦痕,蔡大师便很直白的给它取了个焦尾的名字。 就如同剑客见了绝世宝刀,医者见到了华佗秘籍,裴嫊见了这张焦尾古琴,那也是见猎心喜,当年她读《松风斋琴话》时觉得天下最大的幸事便是能用焦尾琴弹上一曲《懊恼曲》。 只可惜,裴嫊看看自已的手,轻声道:“请圣上恕罪,因妾并不常抚琴,所以平日都是蓄着长指甲的,恐怕不便抚琴,若是弹筝倒是无碍。”她就是再想摸摸这焦尾琴,也是绝不愿为一个男子弹琴的。 “把手伸出来,让朕瞧瞧。” 裴嫊顺从的伸出双手,如白玉雕成的纤纤素手上十点涂着鲜红蔻丹的长指甲,显得那手更加修长不说,雪白的玉笋尖头缀着点点殷红,光是那颜色上的强烈对比就让人的呼吸不由一滞。 弘昌帝也伸出去自已的手,那是一双如痩竹般挺拔俊逸的——黑手。其实弘昌帝的手也并没有多黑,只不过和裴嫊这双足可欺霜赛雪的小白手比起来,可就显得这双手不但大而且黑。 弘昌帝就用这双又大又黑的龙爪握住了裴嫊那雪白的小手,仿佛嫌远似的,反把她整个人拉到近前,细细端详起她那双玉手来。 裴嫊的指甲确实留的不短,足有三分长,蓄着这样长的指甲,是断然弹不了琴的,右手倒罢了,左手要按弦吟猱,注下淖上,这么长的指甲,如何使得,但若弹筝,倒是不妨事的。 “手心冰冷,还在发抖,看来爱妃果然体质阴寒啊!”弘昌帝握了人家半天的红酥小手,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裴嫊默然无语,恨不得赶紧把手从那只男人的脏手中抽出来。弘昌帝突然丢开她的手,冷声道,“朕只喜琴音,不爱筝曲,既然美人不便抚琴,那便为朕打扇吧,朕体质阳盛,素来怕热。” 立时便有宫递上一柄尺许长的蕉叶扇来,裴嫊双手执着紫檀木浮雕卷草纹的扇柄,立在弘昌帝左侧身后,和他隔了五步远,才扇了几下,便听弘昌帝叫道:“你午饭没吃饱吗,你这是扇风还是赶蚊子?” 裴嫊赶紧用力挥了几下,弘昌帝又不满了,“有你这么打扇子的吗,手下没个轻重,把朕的折子都吹乱了。” 一会儿又嫌她站的远了,等她走上几步,又嫌她离的近了,身上的香味熏的他难受。 裴嫊怎么说也是公府千金,打小儿哪干过这等伺候人的苦活,不到一刻钟,手臂就酸了,又不敢停下来,只能咬牙坚持。 但是她再怎么咬牙苦撑,到底手臂酸软无力,那扇子挥动的频率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无力,幸喜弘昌帝此刻全副精神都放在了奏折上,无暇他顾,竟是再没来挑她的刺。 直到酉时,弘昌帝才放下朱笔,起身坐到南面的夔龙云纹罗汉床上。裴嫊拎着扇子,还立在书案后头,明知自己应该凑上去,亦步亦趋,可脚底下仿佛生了根,就是挪不动步子。 弘昌帝也不理她,只是吩咐长喜拿进来一套茶具,才看了她一眼道,“既然裴美人并不怕热,那便为朕煮一杯茶罢。” 只要不走近他三尺以内,裴嫊做什么都愿意。当下放下手中的蕉叶扇,走到放着茶具的案几前,因为怕炉火熏着弘昌帝,那案几离弘昌帝颇有些距离。 裴嫊见银质元塔形风炉中已经起了火,便拿银筷子拨了拨炭火,将碧玉瓯中的寒泉水倒入莲形提梁三足壶中,打开银质鎏金银龟茶盒,见里面盛着的正是那银叶白牡丹,拿过一边的鎏金飞鸿纹银则量好了分量,待水煮沸时洒到壶里,稍停了几息,用鎏金云纹长柄银匙从鎏金莲花银盐台里舀了少许盐末子,点入壶中,略搅了搅,便将壶拎下,往秘色越瓷茶碗中倒了少半杯烫过茶碗,重又倒了半杯,用个小托盘盛了,却拿眼睛去看长喜。 长喜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显然是让裴嫊自己把这茶奉上去,也好表表功。 裴嫊只得捧着茶盘,缓步上前,躬身将茶盘递过去,口中道:“妾茶艺粗陋,还请圣上海涵。” 弘昌帝端起茶碗,饮了一口,问道:“爱妃觉得这白牡丹滋味如何?” “圣上天恩,曾赐了这茶给妾身,只是妾身体质寒凉,喝不得这茶,那日郑美人来看我,我见她喜欢这茶,但借花献佛,将它送给了郑美人,还乞圣上恕罪。”裴嫊嘴上说请罪,可那话里却透着点邀功的味道。 不知想起了什么,弘昌帝的目光有些悠远,只是喃喃道,“朕早允了你的,何罪之有。” 裴嫊顿时有了一种这次终于拍到马屁股上的感觉。 弘昌帝又饮了一碗茶,便到了晚膳时分,依着前面几天的例,奉召伴驾的妃嫔们都是陪弘昌帝一道用膳。说是一道用膳,但裴嫊一介小小的美人哪有资格和弘昌帝同桌吃饭,单令给她设了一个小几,呈上她的份例。 弘昌帝倒是很大方的又赏了她几个菜,还有一壶青梅酒。裴嫊尝了尝那几个御菜,在心里赞不绝口,果然是给皇帝大人吃的,味道就是不一般,口里尝过这等美味佳肴,再尝自己份例的那几盘菜,完全就是味同嚼蜡,再难下箸。 弘昌帝却似乎极喜欢这青梅酒,不过几筷子的功夫,已经饮了三杯,见裴嫊案上的那壶青梅酒却是动都没有动一下,仍是一丝儿也没有挪动的在那里当摆设,便道:“爱妃尝尝这青梅酒,夏日里饮此酒最是清爽,酸甜可口,回味甘爽。” 裴嫊虽然不指望弘昌帝的记性会好到连太医说她不能饮酒这个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上回她酒后吐了弘昌帝一身这事总该令他印象深刻吧?看来,弘昌帝对自己嫌恶的女人还真是漠视的可以。 “贱妾不敢饮酒,怕会再御前失仪。” 这话如果是美人儿宛转娇滴的说出来,带着一丝儿娇嗔,一丝儿埋怨,再抛一个半是幽怨半是含情的媚眼过来,只怕是石头人儿也要心软成一滩水。 偏偏眼前的美人空有一副绝色的容貌,却跟个木头人一样,刻板地立起躬身,垂着脑袋,声音也是平板板的,无趣的紧。 弘昌帝想起上次在甘露殿的事,面色一沉,“朕到是忘了,爱妃是个连酒气都闻不得的妙人儿,看来今晚朕也不敢劳爱妃侍寝了,想必爱妃帮朕打扇子也累得很了,这就回去歇着吧。”竟是连饭都不让裴嫊吃完就开始赶人。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有亲说节奏太慢,有点磨叽,小绿认真反省了一下,前面这一部分确实节奏有些慢。我写文一直有个不大好的习惯,不喜欢写大纲,都是大概想一个主线就开始写,这文到第二十五章左右才搞了一个简略的时间轴出来,这就导致结构有点散。谢谢大家指出偶的不足,一直看到现在,我会尽量在后面加快节奏的 ☆、第42章 懊恼人弹懊恼曲 御菜虽然好吃,不过能早一点离开这个男人对裴嫊来说更是求之不得,当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朝外退去,方走了几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句,“真是倒胃口!” 裴嫊的嘴角不自觉的就微微翘了起来,再没有想到今天居然如此顺利的就过了关,她本来还在发愁若是弘昌帝真要她侍寝,她是不是要再心悸一次,哪知这次居然运气好的出奇。 因为第一次伴驾格外的顺利,并没受什么大罪,只用掉了两颗镇心安神丸就过了一劫。第二次轮到裴嫊伴驾时,她很爽快就去了,总不成只伴驾一次就称病不去吧,那也太打皇帝的脸了。 这回伴驾却是从一开始就比上一次还要顺利。等她到到庆安宫,才得知户部、吏部两位尚书正在御书房向弘昌帝奏报政务,长喜请她先去偏殿等候。也不知是不是这两位老大人听到了裴嫊内心的祈祷,不但直说到了晚膳时分,还陪着弘昌帝一道用了晚膳。 裴嫊独自在偏殿随意吃了几口,漱过口后,便朝伺候她的小太监三顺道,“想来圣上今日政事繁忙,还请公公代为回禀一声,就说妾不敢打扰圣上处理政事,先行回去了。改日再来伴驾。” 那三顺乃是长喜的小徒弟,一听裴嫊这么说,忙陪笑道,“还请贵人再等一等,师傅交待过我,说圣上说了,让贵人在这里安心等着,圣上和两位尚书大人谈完了便会召贵人过去的。” 他这样一讲,裴嫊更是巴不得赶紧闪人,反问道:“若是圣上他们有重要的军国大事,要商议到半夜三更,难道也要我在这里苦等吗?” 三顺一见这位圣上的新欢端出宠妃的架子,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就听见有人笑道:“怎么,不过一两个时辰,爱妃也不愿为朕等待吗?” 第24节 慌得裴嫊急忙跪下道,“妾参见圣上,妾绝无此意。” “不是这个意思,那爱妃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等不及要见朕了吧?” 再次被弘昌帝噎住的裴嫊只能默然以对,就让弘昌帝以为她是默认了吧。 “爱妃免礼罢,幸亏朕及时过来了,若是迟了一步,爱妃耐不住寂寞跑了回去,朕只能命人再去宣爱妃一次,爱妃来回奔波,岂不辛苦?” 裴嫊仍是无言以对,弘昌帝见她一径沉默,也不着恼,倒是目光炯炯的盯着她上上下下,从左到右足足看了有一刻钟。 裴嫊今日的打扮和上一次差不多,仍是盛妆华服,裹得严严实实,但却没加半袖衫,上襦和下裙也都选的是用轻容纱制成的,极是轻薄凉爽。 “爱妃不是体质阴寒,上次还嫌朕这儿冷吗?怎么这次又穿的这么轻薄?”弘昌帝嘲讽道。 “因为上次妾穿的有些过厚了,瞧圣上似乎不喜,所以,所以这次便选了轻透些的料子制成的衣裳。”还好因为弘昌帝下午并不在这偏殿休闲,是以殿中摆放的冰盆远没有他的书房多,裴嫊也还禁受的住。 “噢,原来是怕朕不喜欢啊!”弘昌帝拖长了腔调慢条斯理地道,“既然爱妃这么在意朕的喜欢,那怎么还留着这手上长长的指甲呢?嗯?” 弘昌帝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拉起裴嫊颤抖的小手,举了起来,把那十朵红艳艳的指甲在裴嫊眼前晃了几晃。 “朕记得朕上次也说过朕只喜欢听琴音,还想听爱妃的琴音,爱妃既然这么体贴朕意,想必定是乐意为了朕的喜欢剪了这指甲,为朕抚琴一曲的。”说完,便命长喜去把小银剪拿来,再把书房那张焦尾琴取过来。 裴嫊对她的指甲本就不怎么心疼,只想快些把手从那对狼爪中抽出来,忙道,“贱妾遵旨,还请圣上先放开妾的双手,妾这就去把指甲剪掉。”说着,便想将手抽出来。 弘昌帝由着她的右手滑了出去,右手却跟铁钳似的,牢牢锁住她的左手就是不放,“若是爱妃亲手剪掉辛辛苦苦留了好长时间的指甲,这不是太残忍了吗,还是朕来代劳吧?”说完,拿过长喜递过来的银剪,把她拉到榻边坐下细细帮她修剪起来。 当今天子亲自给他的美人剪指甲,这要是搁到别的妃嫔身上,半夜做梦都是要笑醒的,可是搁到裴嫊这儿,那就是天大的残忍了。 弘昌帝牢牢攥着她的手指头,口中笑道,“爱妃的手怎么抖得这么厉害,是怕朕从没给人剪过指甲把你的手指头剪掉吗?” 幸亏只需要剪掉她左手的指甲便可抚琴,否则,若是再让弘昌帝捏完了她的左手,再紧紧捏着她的右手剪一遍,她就再也绷不住了。 弘昌帝仔细端详着手中裴嫊左手那五根光秃秃的手指头,就像在欣赏什么杰作一样,欣赏了老半天,才放开裴嫊的手,命令道,“坐到琴桌那儿去,弹那首《懊恼曲》给朕听。” 一重羞辱刚刚过去,新一重屈辱又来了。裴嫊在琴棋书画四艺之中最爱琴艺,她的琴艺乃是生母所亲授,她始终记得生母说过筝是弹给别人听,唯有这琴是弹给自已听的。因此每次弹琴之时便连贴身侍女也不许在侧,最多便是弹给自已生母听,自从她生母去后,她便再也不曾在人前弹过琴。 如今竟要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弹琴,而这个陌生人更是她最为厌恶的男子,这,这简直就是在挑战她的极限。 但是官大一级便能压死人,何况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大人,自己要想好好在这宫里生活下去,只能顺从。 抚着焦尾琴弹一曲《懊恼曲》,曾经是她以为的天下第一幸事,此时竟是天下第一恨事。 裴嫊在这里恨意难平,懊恼连连,弘昌帝却是听得龙颜大悦,“朕也曾弹过这首曲子,却总觉不得其中之意,弹不出那个味道来,不想美人倒是深得此曲之意境,弹的甚好,甚好。” 说着,便欺了过来,也坐在琴凳上,环抱住裴嫊,一双龙爪就朝裴嫊的玉手上覆了上去,薄唇擦着裴嫊的耳朵暧昧地道:“不如爱妃手把手的好好教教朕这曲子到底该如何弹法,才能弹出这懊恼之意来,嗯?” 那灼热的气息涌入她的耳朵里,鼻端却闻到一股清清凉凉的薄荷水味,那味道虽然浓烈,里面却仍夹杂着一丝酒气。 却听“铮”的一声,接着便是女子的一声惊呼,原来那琴上的一根丝弦竟突然在此时断了开来,不但商弦断了,还将裴嫊的右手中指刮出好长一道血口子。 弘昌帝看着血红的液体在那白玉般的素手上蔓延横流,眉头不觉便锁在一起,裴嫊却顾不上看她伤了的右手,反而左手捂着胸口,容色雪白,一脸痛楚。她来庆安宫之前服了两粒镇心安神丸,此时药效早就过了,倒是可巧在这个时候发作起来。 似乎是怕裴嫊手上的鲜血染到自己身上,弘昌帝站起身子,离远了几步,冷冷地看着她道,“爱妃这又是怎么了?” 裴嫊挣扎着跪倒地地,艰难地道:“方才那弦,那弦忽然,就,就断了,妾吃了惊吓,现下,现下心跳得,厉害,怕是,怕是惊悸之症又发作了,请,请圣上,恕罪。” 于是周太医又被宣了进来,替裴嫊诊过脉也说是受了惊吓,仍让她继续吃天王补心丹慢慢调养,又替她将右手中指上的伤上了药,小心包扎好了,这才告退离去。 很显然,从裴美人目前这状况来看,估计今儿晚上这侍寝又和前几次一样,泡汤了。 长喜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弘昌帝的脸色,真真是比锅底还黑,这事搁哪个男人身上都得郁闷,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九五之尊的天子。长喜一想到至今弘昌帝还一次都没成功的睡过这位裴美人,就止不住的同情起这位天子来。他哪知道,这越往后,他同情弘昌帝的日子还多着呢。 弘昌帝黑着脸命人将裴美人好生送回去,虽说赐了她肩舆,可到底心里头憋着的那股子火,在裴嫊跟他告退时还是泄了出来,“上次有劳爱妃给朕做了扇童,打了一个时辰的扇子,这回又劳爱妃为朕弹了一曲《懊恼曲》,又当了一回琴童。朕倒要好好想想,下回再让爱妃当朕的什么童才好?”这显然是要秋后算帐的意思, 裴嫊才不怕他威胁,这庆安宫她本来就没打算再来第三次。她这次之所以不怕冷的穿了一身轻容纱制成的衫裙过来,就是打着在庆安宫的冰屋子里着个凉,得了风寒什么的,就有正当的借口称病不去庆安宫五日一轮的伴驾了。 扇童、琴童,下一回什么童?下一回姑奶奶不去了,看你还有什么童?裴嫊坐在弘昌帝赐给她的肩舆上愤愤地想着。 等回到挽翠阁,裴嫊第一件事就是泡到澡盆子里沐浴清洁,为了确保自己一定要着凉,染上风寒,又怕用别的法子太招人眼,只好等盆里的水凉了后,又咬牙坚持着泡了一刻钟才从水里爬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话说偶今天一登陆,瓦看到了什么,居然有了一个地雷,超级鸡冻,好开心的说!这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那啥雷啊,乃们都懂的。 为了感谢投雷的浅浅君,还有一直看文发评收了俺的亲们,也为了庆祝偶的霸王票o的突破,今晚特地加更一章,五分钟后送上。 感谢偶的小萌物浅浅菇凉,送上香吻一枚 浅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15 03:30:49 ☆、第43章 不知何妆可面圣 “娘娘,您听说了吗,现住在挽翠阁那位昨儿伴驾回来,又病了。”长清宫里,德妃的贴身大丫鬟翠屏正一脸八卦的跟她汇报着最新打听来的消息。 德妃慵懒地靠在湘妃竹制成的美人榻上,看着另一个从小服侍她的丫鬟翠红给她养护的极好的长指甲上涂着风仙花汁,懒懒地道,“那个病美人儿啊,不是一直病着吗?说是什么惊悸之症,哪回见着圣上不要闹出点事出来?偏圣上也吃她这一套,倒是对她越发怜爱。” 翠屏笑嘻嘻地道,“奴婢今儿一早听说那一位不但昨儿晚上又惊悸了一回,现下还染了风寒正卧床不起着。” 德妃来了点兴致,“哦,这话怎么说?” 翠屏撇撇嘴,“还不都是她自已作的,听说头一回她去伴驾的时候,她说自已体质阴寒,矫情的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去了,又说什么闻不得酒味,败了圣上的兴致,当晚也没让她侍寝就让她回去了。结果昨儿这位就吸取了上一回的经验教训,穿着一身薄薄的衫裙过去了,没承想还是没爬上龙床不说,反倒把自已给冻凉了。娘娘您说,这可好不好笑?” 德妃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等笑够了才道,“这下子她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再去伴驾了的,本宫只要一想到这五人一轮的雨露均沾,有三天都被裴家那帮女人占去了,这心里就不痛快。” 翠屏道,“那娘娘您看,咱们要不要想些法子让那位的风寒好的慢一些,这样这五人一轮不就成了四人一轮,娘娘您也能多见着圣上几面。” 德妃听了这主意,想了想,问道,“是哪位太医给她诊的病?” 翠屏有些不忿道,“还是那位圣上御用的周太医,如今竟也成她专用的了似的,回回都是周太医给她看诊。不过周太医只管开方子,煎药的却是御药局里的药童。” 德妃有些迟疑,“本朝的那条宫规,你又不是不知道,严禁在药食中以毒物害人,违着族诛。” 翠屏忙道,“娘娘,奴婢从来不敢有如此想法,奴婢只是想着若能让那位的病好的慢一些,比如送药的时候倒掉一半,再对兑些水进去,这风寒又不是什么大病,等拖到回宫的时候再让她好起来,并不会出什么事的。” 德妃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这样做法终究是授人以柄,并不值得这样冒险,其实再细想想,那位能占去一日的侍寝也是好事。” 翠屏不解,“娘娘此话怎讲?” “她不是子嗣艰难吗?既然这样,让她多承宠几次也没什么关系,反倒是她那两位姐妹,若是侍寝的次数多了,先生下龙子来,这宫里将来还有我的活路吗?” 德妃越想越是这个理儿,当下便让翠屏备些上好的药材给裴嫊送过去,倒是希望她这病能快些好起来。 裴昭仪和裴顺媛不管心中如何想,也遣人送了些东西过来,太后也命人过来问候,只有郑美人不怕染了病气,亲自登门探望。 郑美人关心好友,不怕被感染,裴嫊可不敢让她冒这个险,她自己病了倒罢了,万一还连累圣上的心上人也病了,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因此裴嫊并不敢让郑美人进她的卧房,只是隔着窗户问答了几句,谢了她的好意,正要请她回去,却听一个尖细的嗓音报道:“圣上驾到。” 裴嫊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有面子,昨儿弘昌帝还对她出言威胁,显然对她心中不满,怎么今儿就跑过来亲自探病了?或者其实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管弘昌帝因何目的而来,裴嫊一样不放弘昌帝进她的卧房,理由同上,怕过了病气给天子,只是隔着窗户拜谢了圣上的隆恩。 被堂而皇之的拒之门外,弘昌帝也并没着恼,反而好脾气的让裴嫊安心养病,好言安慰了她一番。 听着弘昌帝如谦谦君子般温文体贴的说出那些话,裴嫊只是在心里庆幸,亏得郑美人过来了,心上人在侧,弘昌帝总不好再表现出他那些恶趣味,总得表现的正常一些。 裴嫊便细生细气道,“妾多谢圣上关怀,还请恕妾身有病气,不能见驾之罪,幸好郑美人也来探望于我,烦请郑美人帮我好生款待圣上。”因着风寒,她的嗓音有一些沙哑。 郑蕴秀便请了弘昌帝坐到隔壁的小花厅去饮茶,裴嫊也不知是怎么了,明知道自己应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可就控制不住自已内心那想要听壁角的*,披了件氅衣躲在窗子后边竖起耳朵屏息静听起来。 弘昌帝拨动盖碗,饮了口茶,道,“朕常喝的银叶白牡丹,蕴秀喝着觉得可好?” “姐姐说她不宜饮此茶,便强给了妾,妾素日吃着,觉得极好。” “蕴秀亲自过来探病,不怕被过了病气吗?”弘昌帝的声音简直和煦如春日暖阳。 “妾和姐姐情意笃厚,听说姐姐病了,心忧之下,不及多想,就过来了。”郑蕴秀的声音也是温柔悦耳。 “恩,蕴秀到是个重情意的,不过,今日该轮到蕴秀伴驾,蕴秀就不怕万一过了病气再染到朕身上吗?”这话听着是在责问,可那语气里只透着一股子亲热和关心。 裴嫊在窗子后面只听了几句,就已经觉出弘昌帝面对自己和面对郑蕴秀时的不同来,什么叫差别待遇,这就是啊!同样意思的话语,对着她说时,满是不正经的暧昧和不怀好意,可说给郑蕴秀听时,却是情真意切的关心。 弘昌帝管自己叫什么,不是爱妃就是美人,听着好听,其实在他心里就是一个玩物,可他叫郑美人什么,一口一个蕴秀,唤她的闺名,这才是真正的亲密。 裴嫊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弘昌帝在面对德妃和裴嬿、裴婧时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弘昌帝并没有多待,说是要去园子里走走,便携了郑美人一同离去。 裴嫊的病直到八月初御驾回銮的时候还没有好,许是弘昌帝的那一句提醒,郑蕴秀此后虽不时遣人来问候,却再也没有亲自来过挽翠阁。而弘昌帝虽没有把五人一轮的轮流侍驾改成四人一轮,逢到裴嫊的那一日总是独自待着,但也再没有亲自去挽翠阁看过她。 但是等裴嫊一回到春华轩,弘昌帝就特赐了两名医女到春华轩来照料她的药食起居。 裴嫊本来是打着继续以卧病在床为由不去参加中秋节宴的,可是御赐的那两名医女说是圣上交待了,务必要在中秋节前保证将裴美人的病治好,否则她们就得提头去向皇帝大人请罪。 于是,在这两位医女从头到脚,从饮食穿衣到服药起居,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裴嫊就是想动什么歪脑筋也逮不到空子,她的病本就不是什么大病,有了两位医女的精心照顾,所用的药材又全是弘昌帝赐下的上等佳品,十日之内,裴嫊的风寒便全好了。 那两位医女却不肯功成身退,说是一定要确保裴美人能健健康康地出席中秋节宴,仍旧在裴嫊跟前守着。 于是裴嫊的心里越发有些不安起来,瞧弘昌帝这阵仗,是无论如何一定要自已在中秋节宴上露露脸的了,这个可恶的臭男人,又不知想要怎么耍弄搓磨她。前年中秋的那道阴影至今还在她心里留着呢。 等到了中秋那一天,裴嫊和宫里其他妃嫔一样从早上就开始对着镜子发愁,愁什么呢?愁晚上出席节宴时自已该如何穿衣打扮。 不过其他人愁的是如何能通过衣裳首饰,胭脂水粉将自己本来八分的颜色装扮成十分的国色,而裴嫊却是在发愁如何能既显得高调惹眼又不那么秀色动人。 说起来这裴嫊的容貌还真称得上是天生丽质难自弃,淡妆浓抹总相宜。有些女子一旦浓妆艳抹瞧着便有些落了下乘,成了庸脂俗粉,可搁到她这张脸上,再怎么重墨重彩的涂画出来,也只会艳光四射,光华逼人到令人不敢直视。 她若是铅华淡淡妆成,那就更是美的于无声处动人心魄。 可她最美的却是不著脂粉,峨嵋不扫时的那一张素颜,真真是却嫌脂粉污颜色,反不及那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夺天地造化之功天然生就的一种本真美感。 也因为这个缘故,裴嫊七岁时起,她的生母便开始教她如何用胭脂水粉,发饰衫裙将自已扮的丑一点。这女儿家生得美貌动人自然是一大资本,但若是太过倾城倾国,那就是祸患了。所谓红颜薄命,这世上有几个绝色的美女能逃过这宿命的? 但她学虽学了,却因小女孩儿爱美,从不肯用母亲教她的法子把自己扮得丑一点。只是笑嘻嘻地看着母亲在书里翻找胭脂方子,用园中采来的鲜花配着米粉一遍遍的调制胭脂水粉,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问东问西。 直到生母去世之后,她才后悔没有早听母亲之言,开始精研此道。她用花心中的黄色蕊粉制成一种蕊黄粉,和了别的一些粉面,涂在脸上,掩去那原本莹白如玉的雪肤,显出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微黄的面色来,将她的绝世容光掩去了大半,显得黯淡了放多,她还起了个名字叫做病来妆。 后来为求进宫这才重新盛妆而出,入了宫后除了郑蕴秀和裴嬿见过她几次淡妆外也一直都是以盛妆丽人的形象示人,旁人或以为她是刻意要压人眼球,却不知实是为了掩其本真秀色,反倒让人觉得她是个张扬高调的女子。 那时她一心要让人觉得她确是在努力的争宠,这样让人误会也没什么不好,可是现在,真的得到了弘昌帝对她所谓的“圣宠”,她若是还是这样浓妆艳抹,丽色逼人,那就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她从书本上得来的生存哲学告诉她当一个人越是处在风口浪尖,越是得意的时候,便越该夹起尾巴做人。可对她而言,难就难在她在妆容上面越是低调反倒更惹人的眼。 这可叫她该如何是好,裴嫊纠结了一个早上,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已经浓妆艳抹,艳光四射的脸,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既不能反其道而行之,那么何不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_^#,群么~ 双更君表示:再有26个收藏人家就又可以出场了呢,哦也! ☆、第44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上) 裴嫊命云香绞了块热帕子进来,擦去方才画好的却月眉,看着镜中已被修短了一截的眉毛,犹豫一下,打开妆奁,拿出一把银制小刀来,一狠心将自已弯弯的两道眉毛全数剃了个精光。 第25节 这才拿起眉笔重新在眉弓处涂抹起来,正在思忖要画个什么眉形出来,无意中见一只蛾子飞了进来,扑扇着一对灰色的小翅,裴嫊灵机一动,便照着蛾翅的样子在眼睛上方拿眉笔重重涂抹起来。 用呵胶贴好了花钿,将胭脂和米粉调和了敷到面上作檀晕妆,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还是有些不够,便又取了云安羊毫来,沾了点作画时用的朱砂,在两侧脸颊各画了一道半月形的月牙儿,瞧着倒像是两道弯月形的伤疤。又在嘴边两个酒窝处拿朱砂各点了一个圆圆的红点。 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想了想,又拿出先时收着的蕊黄粉来在两侧额角各涂了一块,又将刚画好的黑眉擦去,换了青黛涂抹一番,方才满意地打量着镜中自已的模样。 现在自已这张脸就跟个调色板一样,她就不信弘昌帝对着这样一张花猫一样的脸还能有兴致? 裴嫊便喊云珍和云香来给她梳头,二婢一进来就看到裴嫊回头冲她们嫣然一笑,吓得二人差点没把捧在手上的衣裳给扔了。 “贵人,你,你这是,这是什么妆啊?”云香脱口说道,“为什么这妆看着这么的怪异?”云珍也在心里惊叫,到底还是没敢说出来。 见了二婢这等反应,裴嫊倒是心情极好,“我这几日新琢磨出来的一个妆容,你们瞧圣上可会喜欢?” 二婢对视一眼,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贵人今天想梳个什么发髻?” 自已既然画了这么一个浓墨重彩的妆容,那么这头发上的花样也不能简薄了,也得极尽富丽堂皇才行,便让云珍往头上多放几个假髻,梳了个极是繁复重叠的高髻出来,顶心插了把镂花雕叶包金梳,一侧插满了金钗银簪,另一侧鬓边则簪了一朵大大的粉色绢纱制成的牡丹花。 云珍生怕裴嫊又问她什么,忙问她打算穿哪套衫裙去赴宴? 虽然已是八月,但如今这宫里的女人们还是全清一水的都穿着齐胸襦裙,露出胸口好一片雪白春光,裴嫊却是最讨厌这种清凉的穿法,她最爱穿的仍是交领的衫子。 只是如此新颖别致的面妆,却配一身复古之风,中规中矩的交领襦裙,难免有些太不搭了。 裴嫊最后想出来的办法是,二者兼顾,不想露胸,那就还是穿件交领的衫子,至于裙子,交领衫也是可以配齐胸裙的嘛。 当裴嫊最后姗姗来迟,最后一个出现在邀月台时,所有人的眼睛都牢牢地盯在她身上,全都看呆了。 这,这到底是什么打扮? 脸画的跟鬼画符一样,头上顶着一堆杂乱的发髻,身上穿一件宝蓝色洒金粉交领衫,却系了条石榴红地金粉团花的齐胸裙,臂上搭一条单丝黄罗银泥帔子。 这,这世上有这样穿衣打扮的吗?虽说后宫中人不乏有人每每挖空心思想出些奇妆异服来,以希求得圣上注目,可是求新求异到这个地步,也太匪夷所思,不可思议了。 众人的目光都极为默契的朝上首看去,实在是太过好奇弘昌帝见了她这副尊容,脸上会是何等神色,裴嫊居然也大着胆子偷偷朝上面瞄了一眼。 哪知却正对上弘昌帝满是笑意,亮闪闪的黑眸,她心中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拜倒请安。 “爱妃来的如此之晚,可是为了脸上这妆容?”弘昌帝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脸上的神情,看在其他众妃的眼中,不但觉得弘昌帝眉眼含笑,甚至那笑容中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 不等裴嫊作答,弘昌帝又道:“朕本来已经有些恼了的,众卿齐至,太后和朕都来了,爱妃却芳踪不见。不过,现下见到爱妃这新奇别致的妆容,朕心甚悦,便是再等片刻也是使得的。”弘昌帝口中说着,连手中的酒杯也不及放下,便步下玉阶,走到裴嫊身前再一次亲手将她扶了起来,细细端详起来。 “爱妃此妆甚是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不知这妆容可有个名字啊?”弘昌帝问道。 裴嫊的心跳又开始加快,轻声道,“妾只是今日对镜梳妆,不想再作往日打扮,也不知怎么就妆成了这副模样,尚未来得及取名。” “不如朕来给爱妃这些面妆取个名儿如何,额黄花钿倒也罢了,倒是这一对翠羽画得颇有新意,眉形极其短阔,末端高高扬起,状如蛾翅,不若便叫蛾翅眉吧。” 裴嫊一惊之下,忍不住飞快的瞥了弘昌帝一眼,这眼光也太毒了吧,自已可不就是照着蛾翅的样子画出来的吗? “一抹浓红傍脸斜,爱妃颊畔这两抹如啼血的弯月,不如就叫斜红,至于唇边的两点红点,正好点在爱妃的笑涡之上,便叫做笑靥吧。” 德妃拍掌笑道,“还是圣上雅致,起的名儿一个比一个好听,还有裴妹妹头上的发髻呢,圣上可想好名儿了?” 裴嫊倒是有些惊奇的看了德妃一眼,这位娘娘怎地转性儿了,不但不吃醋,还这么给弘昌帝捧场。 “裴美人这发髻这里一丛,那里一丛,瞧着好不热闹,不如便叫做闹妇妆髻。” 德妃见弘昌帝的目光却仍是在裴嫊脸上打转,拉着她的手不放,便笑道,“蛾翅眉、斜红、笑靥、闹妇妆髻,分开来有这么些好听的名字,不知这套妆容合起来又叫什么才好? 弘昌帝看了她一眼,饮了一口琉璃夜光杯中的美酒,先吟了四句诗出来,“扑蕊添黄子,安钿当妩眉,绕脸缚斜红,醉圆双媚靥。爱妃今日这全套妆扮,不如便叫做八宝妆吧,真真是妆成每叫青娥妒啊。”[1] 德妃赶紧凑趣,可不是吗,今儿裴妹妹这么一打扮,别说青女素娥,便是连那月宫里的嫦娥仙子都比下去了。” 弘昌帝携了裴嫊一径朝上首走去,命长喜在自己案旁再设一小几,让裴嫊坐于他身侧。 裴嫊万没料到自已竟会弄巧成拙的,本想引起他的嫌恶之心,哪知却反把自己更加置入风头浪尖。慌得急忙推辞道:“妾身份低微,如何配坐在上首,妾万万不敢,还请圣上恕罪。”说完,微一蹲身行了一礼,便要往下走去。 弘昌帝却抓着她的手不放,笑道:“若是只是一个四品的美人,确是不够资格坐在这上面,不过若是二品的昭容,贵为九嫔呢?” 弘昌帝这话一出,惊呆了一群人的耳朵,就连裴嫊都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弘昌帝他这是什么意思? 弘昌帝很快就表明了他的意思,“美人裴氏,于南苑避暑伴驾时体贴朕意,勤谨有加,晋为昭容,赐居昭阳殿,以示嘉奖。” 这话说的倒也有那么几分实事求是,虽然裴嫊在南清苑只伴驾了两次,但哪一次不是受苦受累,劳心劳力,累个半死。后来又间接的为弘昌帝和郑美人创造机会,还真当得起体贴朕意,勤谨有加这八个字的评语。 弘昌帝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柔荑抖的越来越厉害,便亲自将她扶到位子上,裴嫊到底不敢违拗圣意,战战兢兢的落了座,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去看底下坐着的一众妃嫔的脸色。 正在自求多福,却听弘昌帝又道,“还有郑美人,知书达礼,娴雅淑慧,晋为九嫔修仪,赐居南熏殿。” 众妃只觉又一道惊雷炸响在头顶。 郑蕴秀慌忙拜倒谢恩,却听弘昌帝笑道,“修仪请起,朕昨儿去看裴昭容时,跟昭容说起这晋封之事,昭容第一个便问起了你,还言道一定不能让阿秀居于自已之下,否则自己也不做这个昭容了。缠了朕半天,跟朕好一阵耍赖,说是你旧年端午做的那首诗里正好提到了南熏殿,可见你和这南熏殿甚是有缘,早晚是要住进去的。你二人倒真是姐妹情深,也不枉昭容病了近一个月,也只有你亲自去看望了她。” 裴嫊这会子也不怕弘昌帝了,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坐在龙椅上信口雌黄的皇帝大人。 她什么时候跟弘昌帝说过这些?没错,昨天弘昌帝是去了她的春华轩一趟,可是当时她正在午睡,弘昌帝也没多待,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他怎么就能凭空编出这么多瞎话来呢? 这招祸水东引真是太狠了,这下子,就算有人眼红郑蕴秀,那股火也都会冲着她来了。 弘昌帝一心只想护着他的心上人,可是他就从来没想到自已吗?让自已这么明晃晃的碍着众人的眼,他就不怕自己今后的处境,会遇到些什么明枪暗箭?或者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已,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利用一个自己最嫌恶的家族的女儿来当挡箭牌,一边利用着,一边再借别人的手将这个也碍着自己眼的裴家女除掉。 裴嫊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在这波谲云诡,风云变幻的幽幽深宫中还是太过天真了。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就是有再多的小聪明也依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管自己再怎么费尽心机,步步为营,只消弘昌帝一句话,一切就都灰飞烟灭,成梦幻泡影。 注:[1]扑蕊添黄子,出自唐温庭筠《南歌子》 安钿当妩眉,出自唐刘禹锡《观拓枝舞二首》 绕脸缚斜红,出自南朝梁简文帝《艳歌篇十八韵》 醉圆双媚靥,出自唐元稹《春六十韵》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滴评论好开心,爱你们!为配合本章俺家闺女的八宝妆容,上两张图片给大家瞅瞅 小绿表示,唐人的妆容真素重口味啊! ☆、第45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中) 弘昌五年的中秋节宴对于皇宫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不怎么让人开心的晚上,特别是对比起三个月前的端午节宴来。 三个月前,裴嫊还是依序晋位的,可这才过了多久,又晋了品级不说,还是连跳两级,越级晋封,直接就成九嫔中的第二位了。还连带着跟她交好的郑美人也越级晋了位,这简直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 而且最最可恨的是,三个月前的那次晋封,好歹大家伙都能分到一块猪肉,可是这回呢,连口肉汤都喝不到了。韩非子是怎么说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圣上这心也实在是太过偏宠这一位了,也就难怪底下坐着的这一众妃嫔们妒意难平,醋海滔天。 特别是看着坐在上首的弘昌帝左一道菜,右一盘羹,不停的赐给裴嫊,除了偶尔和太后、德妃说几句话,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裴嫊身上,知道她饮不得酒,命人将她案上的酒撤下,给她送上西凉国进上的紫玉葡萄榨出来的葡萄汁。一会儿问她今天的月亮圆不圆,哪道菜最好吃,见夜深了,还特地命人拿了件披风给她披上。 然而平日里最爱吃醋的德妃今晚却好像转了性子似的,不但脸上一丝儿不悦都没有,极是热络的和裴嫊搭着话,话里话外更是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酸意来,连裴太后都对她有些侧目。 一时晚宴终了,弘昌帝便欲携了德妃去她的章华宫,德妃却道,“圣上,臣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爱妃什么时候也这么扭扭捏捏的,快给朕老实说出来。” 德妃巧笑嫣然,“今儿是裴昭容的好日子,臣妾虽然舍不得圣上,但还是恳请圣上今夜去裴妹妹哪里吧。” 弘昌帝在她脸上拧了一把,“你个小油嘴儿,让朕去春华轩怎生过夜?” 原来大夏朝的宫制规定,只有九嫔以上的妃嫔才有资格在自已的寝殿里接驾侍寝,婕妤、美人、才人等可在自己的宫院中接驾,但不能侍寝,余下的宝林、选侍、少使等则连自已的宫院都没有,只能等着圣上传召,方能到甘露殿侍寝。 德妃挑眉一笑,“这有何难,圣上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命臣妾把这昭阳殿给收拾出来吗,便请裴妹妹今儿晚上就入住昭阳殿里不就成了,断不会委屈了圣上的。” 弘昌帝赞道,“还是爱妃想的周到,就这么办吧,长喜,命人好生送裴昭容去昭阳殿。等朕送完太后回宫便去陪你。”这后一句却是对着裴嫊说的。 裴嫊可不要他来陪,正要开口,却见太后朝她使了个眼色,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太后之意,只得恭送了弘昌帝和太后离席后,坐上肩舆,跟着长喜往昭阳殿而去。 裴嫊一进昭阳殿就被殿中的金壁辉煌耀花了眼,这间殿阁未免收拾的也太过富贵华丽,极尽奢靡,就是给一品妃子住也尽够的了。 还不等裴嫊将这昭阳殿细细看过一遍,弘昌帝便进来了,见裴嫊还未梳洗换装,仍是顶着那八宝妆,便笑道,“爱妃怎的还不梳洗换装?” “自然是留着膈应你了。”裴嫊心道,嘴上却道:“仪容不整,如何见得圣上。” 弘昌帝扶起跪倒在地的佳人,声音有些沙哑道,“朕就喜欢看你衣衫不整,鬓发散乱的俏模样,不知道有多可爱呢?” “前年中秋你跳舞时那副如妖精般的模样朕直到今天还刻在心里头呢?” “可惜那年在甘露殿却,所以朕一早命人收拾了这昭阳殿,就是怕你再去甘露殿侍寝会觉得不自在,又想起旧年那些不开心的事。朕今夜虽饮了些酒,但却是特地用了薄荷水漱过的。” 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当今天子对自已说着这些情意款款的情话,早就骨头都酥了。可是裴嫊不是别的女人,在某些方面简直是和她的那些姐妹们截然相反,因此听到这些男人家的甜言蜜语,只觉得好像有一千只毛毛虫在自已身上爬,全身紧绷,头皮发麻。 弘昌帝见他说了这么多,面前的美人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是跟个罚站的学童似的低头站着,一声不吭。便问道:“爱妃觉得这昭阳殿如何?这些布置摆设可还满意?” “谢圣上体恤,这昭阳殿布置的甚是华美,臣妾只是觉得有些受之有愧。”裴嫊语调平板,跟背书一样道。 “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只要你日后顺着朕的心意,朕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是,臣妾一定谨记圣上的教诲。”继续是干巴巴的腔调。 弘昌帝略一皱眉,“爱妃不必这么拘谨,过来,帮朕宽衣。” 裴嫊看着弘昌帝张开两臂,一副等着她上前伺候的大爷样,脚下仿佛生了根,就是挪动不了一步。 眼看着弘昌帝面上已有些不耐烦,裴嫊忙福身道:“还请圣上恕罪,臣妾这几日正逢程姬之疾,恐怕不能侍奉圣上。” 弘昌帝冷笑道,“程姬之疾,怎么这么巧?” 裴嫊也是情急生智,“臣妾不敢欺瞒圣上,臣妾之所以用朱笔在脸上点了这两个笑靥,也正因此故,想着以丹注面目旳旳为识,哪知……” 弘昌帝怒道:“你这是在怪朕白长了眼睛却没看出来吗?” “臣妾不敢,都是臣妾的错,请圣上息怒。” 弘昌帝哼了一声,径自坐在榻上,既不说走,也不说留,只是冷眼看着裴嫊。 裴嫊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既然臣妾不能服侍圣上,不如臣妾请了嬿妹妹来服侍圣上如何?”其实她本来是想请弘昌帝去裴嬿的撷英殿的,可眼见这位正在气头上,哪还敢说请他走人的话。 弘昌帝冷冷看了她一眼,“爱妃倒是好算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瞧弘昌帝这话说的,堂堂天子,也太不含蓄了。 裴嫊被这话臊的嫩脸通红,但是羞恼归羞恼,她还是很敏锐的抓住了弘昌帝话中的重点,忙改口道:“今日也是郑修仪的好日子,阿秀的南熏殿离这里又是最近不过的,圣上不如去南熏殿看看阿秀?” 听见阿秀两个字,弘昌帝终于脸色转霁,“既然爱妃如此说,那朕就去看看郑修仪。” 果然关键不在于自己是不是把别人往弘昌帝怀里推,而是要看送做堆的那个人对不对。 好容易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裴嫊急忙命人备水净面沐浴,凡是弘昌帝那双狼爪摸过的地方都拿着丝瓜络沾了澡豆粉狠命的擦洗了五六回,白嫩的肉皮儿都快擦破了这才住手。 第二日一早,裴嫊仍是如往常一般时候起床,云珍给她梳头的时候问她可还要梳昨日那个弘昌帝赐名的闹妇妆髻,裴嫊想了想摆了摆手,只让她梳了个半翻髻,笑靥是一定要点的,额上只贴了花钿,又画了蛾翅眉,省了额黄和斜红,瞧着总算没有全套的八宝妆那么闹心。 裴嫊也不明白为什么昨天她就能顶着那么一副妆容出现在众人面前,可是今天不减去些脸上的妆饰,就不敢走出去见人。 即使走出去了,也是垂着脸儿走,目不斜视。倒是云香看到前面一个人影,小声提醒她道,“娘娘,前边走着的好像是顺媛娘娘。” 第26节 裴嫊抬头一看,就见裴嬿正在前面慢吞吞的走着,也是低着头,肩膀耷拉着,浑不似她往日神采飞扬的模样。 裴嫊心中一动,开口喊道:“嬿妹妹,等我一等,咱们一起去给姑母请安。” 哪知裴嬿回头一看是她,立时冷着脸道:“昭容娘娘自有你那不似亲人胜似亲人的好姐妹,何必再来搭理我这所谓的亲妹子。”不待话音落地,扭头就走。 留下裴嫊怔怔立在原地,末了口中发出一声长叹,重又朝前走去,待进了永寿宫,到了裴太后日常起居的小花厅,却见太后跟前只有裴嬿一人,想来是因为自己如今搬到了东内的宫殿居住,离太后的永寿宫比起以前在西内住时近了不知道多少,所以此刻倒显得自己来的有些早了。 裴嬿见她进来,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去,不肯看她,太后的面色也有些不虞,“嫊丫头,昨儿圣上去了你的昭阳殿,怎么后来又走了?” “因为嫊儿适逢程姬之疾,不便侍候圣上。” “于是,你便劝了圣上去了郑修仪的南熏殿?” “姑母容禀,我——”裴嫊正要分辩,却被裴嬿打断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若论亲疏远近,我是姐姐什么人,那郑蕴秀又是姐姐什么人,怎的姐姐不想着自家姐妹,倒先想着一个外人?先前姐姐还住在幽篁馆时,冬日里缺衣少炭,冻得到姑母这里取暖,是我把圣上赐的狐裘衣送给你,又给姐姐送了几百斤上好的白炭。姐姐落魄之时,我是如何对你的,现今姐姐得意了,却是这样来回报我的?” 裴嫊想说的那几句分辨之词现在一句都说不了口了。她再怎么分辩说她第一个推荐的就是裴嬿,可谁让弘昌帝最后去的是南熏殿呢?难道她能说因为弘昌帝本来就是想去看郑修仪的,所以把裴嬿给否了。 若是因为她口风不严,累了郑蕴秀有个什么闪失,到时候第一个陪葬的就是她。 那该怎么办,只有一个字:忍。 裴嬿见她哑口无言,越发以为自已猜测的有理,越发生气道,“怪道连圣上也说,你和那郑修仪真真是姐妹情深啊?放着自家的亲妹子不照应,倒是先紧着个外人。” 裴太后也道:“便是郑家那丫头再是与你交好,她也是姓郑不姓裴,和我们并不是骨肉至亲,再者,焉知她与你交好不是另有所图?着落到最后,还是自家人靠得住些!” 太后见裴嫊低头不语,还想再说两句,却见余姑姑在厅口禀道:“太后娘娘,德妃和几位妃嫔来给您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热情的留评,好开心,当时为了图个吉利还特意选了个好日子发文,结果先是大抽,再是严打,不过还好有你们,群么~ ☆、第46章 昭阳殿里第一人(下) 等裴嫊陪着太后走到正厅时,只见里面或坐或站挤满了宫妃嫔御。最让裴嫊瞠目结舌的是居然个个都涂着额黄,勾着斜红,点着笑靥,梳着闹妇妆髻。 敢情弘昌帝龙口一开,竟有如斯魔力,不过昨日随口赞了一句,竟然六宫争学八宝妆。怪道古语有云:楚王好细腰,宫女多饿死。 而这等人头满满齐来永寿宫请安的盛况,裴太后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了。至于今儿弘昌帝的这些小老婆们个个来得这么齐全,多半还是沾了她边上这位新晋昭容侄女的光。 德妃早站了起来,满面带笑的上前道:“给太后娘娘请安,再给太后娘娘道喜,娘娘的三个侄女儿如今都是位列九嫔,真真圣眷隆厚啊。” 裴嬿因为哭红了眼,怕被众人看出来,便没有出来,却立在裴太后坐榻后的紫檀百福添寿六曲屏风后听着厅中的动静。此时听到德妃这一番话,方才的怨气未消,此时又添新恨。 自家姐妹三人虽说都是位列九嫔,可是一个排在九嫔之首的昭仪,一个排在第二位的昭容。便连那个借着裴嫊的光才晋为九嫔的郑蕴秀都排在第四,可是自己却始终是在九嫔之末,这让她如何不恼、不气、不怨、不恨。 又听德妃笑道:“再给昭容娘娘道喜了,回头看我备一份大礼送到昭阳殿去给昭容娘娘贺喜。” 德妃一口一个昭容娘娘,听得裴嫊浑身不自在,屏风后的裴嬿更是心头冒火。 裴嫊实在不明白对她颇得圣宠,越级晋封这件事,德妃怎么表现的这么豁达,简直比裴嫊自己还要兴高采烈,事有反常即为妖,不管这位德妃娘娘再怎么跟她套近乎,她今后还是得远着点这位娘娘的好。 不过腿长在人家身上,你再怎么想躲着人家,奈何人家主动登门拜访呢?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诺大一座昭阳殿就在那里矗着呢。 下午德妃就带着一帮宫嫔浩浩荡荡的来给裴嫊贺喜来了,一是贺她升了品级,二是贺她乔迁新居。来给她贺喜的人个个都不是空着手来的,虽说是德妃提议的,不过即使她不说,也自有人颠颠地跑了来奉承裴嫊。 谁都不是傻子,眼见郑蕴秀扒着裴昭容这棵玉树沾了好大的光彩,哪个不眼热心动,恨不能日日来裴嫊跟前奉承结交一番。 因此凡是到了她这昭阳殿的,人人都对她热情异常,笑容满面,可劲儿的奉承她。德妃倒还好,饮了一杯茶后说还要处理宫务,早早走了,但是余下的人却有的是时间想多跟裴嫊攀谈一番。 裴嫊固然不喜欢和弘昌帝这等男人打交道,但是现在发现要应付这么一大帮女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容易陪她们周旋了半个时辰,正想找个借口送客,哪知弘昌帝又来了。 弘昌帝看着眼前一张张千人一面的八宝妆,笑的格外开心,“众卿平身吧,不知道是不是这八宝妆的缘故,朕觉得众位爱妃今日都格外艳丽。” 众妃不意一来这昭阳殿就得见天颜,更不意圣上金口居然夸赞自己美丽,个个心里喜不自胜,看来这昭阳殿是个好地方,以后一定要多来勤来才是。 弘昌帝看着堆在一边满满的一桌子礼物,笑看向裴嫊道,“看来爱妃这是要做财主了,收了这么一堆好东西。” 裴嫊垂首道:“都是姐妹们厚爱所赠,亦是仰赖陛下天恩。” 弘昌帝便看向谢婕妤道,“你们就这么白白的给她送东西,也不讨她一杯儿水酒吃吃?” 谢婕妤忙道,“妾等只是一片诚心来恭贺昭容娘娘的,可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弘昌帝自在榻上坐了,笑道,“可见昭容是个小气的,罢了,后日朕在沉香亭设宴,就当是替昭容给各位还席了。” 不意还有这等好事,众妃急忙拜谢,虽知此时再留下去有些不妥,可好容易才见到弘昌帝这一回,怎么也不舍得就这么走了,又见弘昌帝并没有赶人,便仍是陪坐着说笑。 却听弘昌帝道:“爱妃怎的今儿没梳那闹妇妆髻,倒梳了这个半翻髻。” 裴嫊只得胡乱编个借口道:“早上起来晚了,怕梳那个耽误时间,便梳了这个头。” 弘昌帝笑道,“朕今儿得了个好东西,想着正配爱妃那闹妇妆髻,便急急的给爱妃送过来,谁知却是有些不巧。” 周美人嘴快,问道,“不知圣上寻了什么好东西给昭容,可否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弘昌帝便从袖中取出一枚金步摇来,道,“也罢,先簪在这半翻髻上也是一样。”说完,便走到裴嫊身边,亲手将那金簪与她插在发间。 众妃忙不迭地拿眼睛往裴嫊头上瞧去,却见那枚金步摇材质倒也罢了,妙在用金银累丝编结出一座天宫楼阁来,其间还有仙人凤啭鸾舞,周围垂绕着数丛奇花瑶草,端的是精致无比,巧夺天工。 但最让人羡慕的却是弘昌帝这份心意。这份将一个女人放在心上,想着她戴什么样的首饰好看的心意可是万金难求啊! 众妃在心里一边儿羡慕,一边儿叹惋。裴嫊却觉得脑袋上仿佛顶了个二斤重的锅盖,压的她脖子疼,觉得自己回头一定要让这枚簪子束之高阁,见也不要见它一眼。 哪知弘昌帝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命她后日还席时一定要全套的八宝妆,再戴着这枚金累丝仙人楼阁簪。 甚至连她赴宴的衫裙,弘昌帝也特意差长喜在前一天给她送了过来。 石榴红印金粉团花的对襟短衫,金底印银粉团花的齐胸六幅裙,缀着朵朵银粉桃花的银红帔子,件件都是拿弥罗国进贡来的最上乘的料子做的。用长喜的话说就是能用得起这等料子的人,满宫里不超过三个人。 这弥罗国进贡来的料子也确实是好,上身之后极为舒适透气,裴嫊唯一的不满就是这衫子做的也太过短小,领口又开的太大,连她的锁骨都露了出来,还有胸口那好大一片肌肤也是一览无遗。 这是裴嫊最不愿意露于人前的,特别是在一个男人面前,即使那个男人是皇帝。 可惜不愿是一回事,不敢就是另一回事了,裴嫊再不情愿也不敢忤逆圣意,认命的从玉瓶里倒了两粒镇心安神丹出来,想了想又多倒了一粒。自从她被弘昌帝垂青以来,这瓶子里的丹药便越发不经吃起来,才不过短短数月,小半瓶已经没有了,以前半瓶药便足够她一年之用了。 裴嫊有些发愁,这剩下的半瓶药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如今裴嬿又对自己心结难解,若是嫡母因此不再给自己送药进来,那可如何是好? 正在发愁,云珍奔进来道:“娘娘可收拾好了,长喜公公说圣上特意赐了一辆辇车过来接娘娘前去赴宴。” 按制,只有四妃以上才有资格在宫中乘辇车行走,弘昌帝此举无疑是对裴嫊的厚赐了。 对于弘昌帝如今处处都想显得她与众不同,独受爱宠的一应做派,裴嫊现在已经很淡定了,再不会如一开始那样大惊小怪。 当下拿过帔子来搭在臂上,忽然灵机一动,只将帔子的一端搭在臂上,另一端却绕过肩头,将末端掖进一掌宽的腰带里,如此总算挡了部分胸前的春光。 裴嫊走到宫门口,搭着云珍的手上了辇车,哪知等她掀开帘子正要坐进去时,却见里面正端坐着一个人。 裴嫊转身就想往下逃,却不及那人的手快,早一把被扯进了男人的怀里。弘昌帝在她耳边笑道:“又不是没见过朕,怎么在辇车里见了朕就跟见了鬼似的,转身就想逃?” 倒底那三颗丸药不是白吃的,此刻裴嫊整个人被弘昌帝牢牢圈在怀里,除了心慌的厉害,心跳倒还不算太快,还能勉强面上保持镇定的说出一番大道理出来: “臣妾只是没想到圣上会在赐给臣妾所乘的这辆辇车里。古时成帝曾邀班婕妤同辇而行,班婕妤言道:‘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而拒之。臣妾虽不才,亦请效仿班婕妤之贤德,还请圣上恩准。” 裴嫊这里说的一本正经,引经据典,弘昌帝却是全然没当回事,“朕若是不准哪?那班婕妤如此贤德,也没见成帝宠她一辈子,最后还不是把她丢到长信宫去了。爱妃与其关心自己身贤德与否,倒不如多想想怎么把朕侍候好?” 裴嫊本就红得跟天边晚霞一样的脸颊此时简直跟残阳如血一般血红血红的。只恨弘昌帝不尊重,到底是年未弱冠就流连于秦楼楚馆,烟花之地,贵为九五之尊,金口却吐不出象牙来,说的尽是些下流无耻的话。 本来她对男女肌肤相亲就极为膈应厌恶,此时又被这些浮言浪语气的不行,再有药效压着,也开始觉得有些胸闷气短起来。 弘昌帝见裴嫊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感觉,便挑眉问道,“爱妃这是怎么了,可是惊悸之症又发作了?” “臣妾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这车里有些闷,有些透不过气来,臣妾想下车走走,还请圣上恩准?”任何能够逃离弘昌帝的机会,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儿,裴嫊都是不放过的。 “那爱妃便下去走走吧。”弘昌帝很大方的就放了裴嫊下车,可还没等裴嫊为终于不用和弘昌帝同处一车而长口一口气时,就听弘昌帝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朕陪爱妃一起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又多了一个作者收藏,好开森,谢谢收了俺的亲,献吻~ 偶素剧透君:接下来几章会有一大波互动袭来,群么*^_^* ☆、第47章 臣妾有疾名程姬 裴嫊此刻倒有些后悔了,早知这弘昌帝怎么甩都甩不掉,还不如坐辇车呢,至少快啊,不消一刻钟就能到御花园的沉香亭。可是现在,不管裴嫊心里再怎么着急,弘昌帝却是一路慢悠悠的往前走着,还时不时停下来指点一二处花卉景观给裴嫊看,足用了快三刻钟才走到沉香亭。 年轻英俊,状若天神的皇帝陛下温柔体贴的牵着裴昭容的小手,还时不时含情脉脉的看她一眼,跟她耳语几句。这一幕落在沉香亭里早已齐至的各宫宫嫔眼中,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 弘昌帝这次替裴嫊安排这几桌还席宴,那真是盘列异馔,碗陈珍馐,样样菜色都比中秋节宴上的更为精致可口,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美酒佳酿。 可这也没办法,谁让弘昌帝开口说了,裴昭容饮不得酒,也闻不得酒味,只能委屈大家将就着饮用些蔗浆或是甜茶了。 众人都是一脸陪笑,忙说不委屈,也有说自已本就不爱饮酒的,没办法,谁让人家得宠呢!前头的且不论,单看今儿在这席面上弘昌帝对裴昭容的言行举止,那份宠爱便是德妃娘娘最得圣宠的时候都及不上。 她们也曾陪着德妃和弘昌帝一起吃过几次赏花宴,可从未见弘昌帝如今天这般也对德妃动手动脚的,不是摸摸裴昭容的香肩,就是揽着裴昭容的细腰。这等人前亲密的举止,她们以为弘昌帝是只会用在那些平康坊的女子身上的。 众人这样想着,便有些不长眼的拿眼偷偷去瞄坐在弘昌帝对面的德妃,见她容色不变,仍是语笑晏晏。心下不由感叹这德妃自从经历失子之痛后倒是城府更深了,脸上永远都是这样一副完美得体,端庄大方的笑,再也让人猜不出她心中所想。 裴嫊却被弘昌帝的龙爪骚扰的食不知味,如坐针毡。郑修仪今儿也来了,这两日也有人去给她道喜,裴嫊知道了便索性都合在一处,想着弘昌帝应是乐见同他的心上人同桌共饮的。 哪知弘昌帝完全不理会坐在他右手边的郑蕴秀,倒是不停的缠着坐在他左手边的自已。也不知是为了做足他宠爱自已的戏呢,还是说和郑蕴秀之间闹了些情人间的小别扭,故意和自己亲热做给郑蕴秀看,要惹得她妒从心头起。 裴嫊虽然厌恶男子,但于男女间的情事却也略知一二。她幼时与她嫡出的二哥关系极好,一日在她二哥的房中发现了几本《红绡记》、《无双传》等传奇话本故事。 当时虽然年纪小,却是看得如痴如醉,后来年岁大了,才知道这类话本全都是大毒草,害人不浅,从此再也不看。但是于男女间情窦初开那种微妙的别样心思却也是略知一二的。 此时见了弘昌帝和郑蕴秀二人的情状,便忍不住朝那个方向上猜想,越发觉得他二人都各自端着,不若前几次自然,多半是在怄气。 若是为了讨好弘昌帝计,她自是该充当和事佬,从中解劝一番。但是如今她已经因为郑蕴秀把自家姐妹得罪狠了,裴嬿一句贺喜的话都没说,裴婧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恭喜。至于今日这场酒宴,她虽然命云珍去请了二人,但是她们仍是一个都没有来。 还是太后说的对,郑蕴秀毕竟是个外人,并不姓裴,自已与她再怎么交好,也不及自家姐妹有着血缘上的联系,何苦为了她害自已难做呢? 更何况,凭什么她就要为着讨好弘昌帝去替他说和,自已在他这里受了一肚子的气,难得如今也有个人能给他气受,倒是替自已出了口气。 裴嫊这样想着,便不开口劝弘昌帝多照应些郑蕴秀,和郑蕴秀也并没有多说几句话。 德妃见她二人之间淡淡的,便觉得果如自己所料,这女人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情谊可言?无论是姐妹之亲,还是知音之谊,一到了这皇宠跟前,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只可惜这皇宠从来都是不长久的,什么都没有一个儿子来得可靠,那些害自已失去儿子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德妃看了一眼坐在弘昌帝身边,端然看着弘昌帝亲自给她夹菜的裴嫊,唇边依然挂着得体的微笑,一口饮尽了杯中的甘蔗浆。 裴嫊其实是一脸恐惧的看着弘昌帝给她夹的那一筷子鱼肉的。明明那鱼盘里还有一双公筷,为什么他偏要用自己的筷子夹了鱼肉放到她的十字团花纹银碗里。 一想到沾了他口水的筷子碰了这块鱼肉,而自已还一定得把这块鱼肉吃进嘴里,裴嫊的胃里就一阵抽搐。 弘昌帝还在一边催促着,“朕特意夹了这灵湖白鱼身上最鲜美的一块鱼肉,爱妃快尝尝看。” 在弘昌帝极为殷切、催促、威胁的眼神注视下,裴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银筷,可是却怎么也夹不上那块鱼肉,连围观的众人都替她心急。 弘昌帝笑道,“爱妃这么笨手笨脚的,是想让朕喂你吃吗?”说着便干脆利落的从裴嫊碗中夹起那块鱼肉就要往裴嫊口中送去。 正在这里,却听长喜快步上前,小声说了几句,弘昌帝一听,也顾不上再喂他的裴昭容吃鱼肉,放下筷子就起身走了。 众妃嫔脸上的神色便有些古怪起来,原来方才长喜说话的声音虽轻,但还是传到了不少人的耳朵里。 第27节 那句话说的是:“上大夫容清大人来了,正在含章殿等着要见圣上。” 这容清的大名,宫中的女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他是弘昌帝的姑姑承平大长公主的亲生儿子,也是弘昌帝亲封的上大夫。 弘昌帝对他这位表弟极是宠信,时常和他一同坐卧起居,甚至赐了他一块玉牌,可以在御花园赏玩行走。 因此,私底下,便有不少人怀疑他其实是弘昌帝的男宠,戏称他为韩嫣公子。 周美人便悄悄跟谢婕妤咬耳朵,“韩嫣公子莫不是吃起裴昭容的醋来了,这么急的要见圣上。” 德妃面上也露出一丝兴味来。便是当年她最得宠的时候,一月之中也是要和后宫其他女人共享弘昌帝分给她们的十天,而容清却是一个人独得十天。可若说他是个情敌吧,偏又是个男子。她倒要看看如今这位弘昌帝的新宠能不能斗得过容清这个男宠。 其他妃嫔也一样在心里暗暗期待着这一场龙虎斗,可若要问她们一句,更希望谁赢,这可就有些不好说了,至少德妃心里是希望容清胜出的。 而从接下来容清在弘昌帝的小书房见贤斋一气住了十五天来看,似乎这回又是这位韩嫣公子略胜一筹。 但是到了第十六天,容清前脚刚离开皇宫,弘昌帝后脚就去了昭阳殿。 “这么些天不见,爱妃可有想朕?朕为了爱妃,方才和清弟用膳时可是连酒都没敢喝呢,爱妃今晚可一定要好好补偿朕才是。” 裴嫊赶紧跪下道,“臣妾请圣上恕罪,恐怕今晚妾不能侍奉圣上了。” 弘昌帝的脸刷的一下就沉了下来,不悦道:“又怎么了?” “臣妾的程姬之疾又来了,所以……” “又是程姬之疾,你上个月不是刚来过吗?”弘昌帝开始皱眉头。 “妾的信期素来不准,有时早,有时迟,上次周太医也是这么说的。”裴嫊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心里的底气却足,这回她可是真的正值信期,也不怕弘昌帝来查。 弘昌帝斜睨了她一眼,“那你今儿怎么不点笑靥了?” “臣妾没想到都这么晚了,圣上还会过来。”裴嫊看看墙角的漏壶,这都什么时辰了,都快要就寝了,谁还给自已脸上顶着个大花脸睡觉呢! 哪知弘昌帝听了这句话,不仅没有着恼,反倒笑了出来,“时辰确实有些不早了,既然已经这么晚了,朕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别的爱妃,不如今晚就歇在昭阳殿好了。” 裴嫊闻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了弘昌帝一眼,一对上他灼灼的双目,又赶紧低下头去,“可是,可是臣妾身子不洁,不能侍奉圣上,圣上不如还是——” “就这么定了,朕又不是好色之君,夜夜都要*苦短不成?”弘昌帝龙爪一挥,一锤定音。 裴嫊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妾这就收拾被褥寝具,搬到偏殿去。” 弘昌帝看一眼裴嫊寝殿里那张柏木雕花卧榻,“难道这张卧榻太小,还睡不下你我二人?” 裴嫊急道:“妾,妾身子不洁,怎能和圣上同榻而眠。” 弘昌帝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爱妃当真愿意为了朕搬到偏殿去住吗?” 裴嫊忙道:“臣妾自然愿意。”虽然裴嫊打心眼里不愿意弘昌帝在她的床上睡一夜,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不用自己跟他一床睡,大不了回头把床上的枕褥全都换了,再将这雕花大床好生擦上个三五遍的也就是了。 可万一弘昌帝还是不答应怎么办,她现在可真是一点都摸不准这位天子变化莫测的心思。 哪知弘昌帝却袍袖一拂,“那就委屈爱妃在偏殿过一夜了。” 裴嫊简直是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命云珍、云香帮她去收拾偏殿的床榻。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昨天那一章亲们的留言,瞬间感到满满的正能量,爱你们,挨个献吻~ 也容小绿自夸一下哈,日更对以前的小绿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之任务,偶的前两个文,有榜单还好点,没榜的时候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有一个至今还在坑着,捂脸。 所以亲们,如今早已完成榜单字数仍然坚持的日更的小绿乃真素个好孩纸。 ☆、第48章 春从春游夜专夜 第二天一早,不待裴嫊起身,弘昌帝已经早早起来洗漱穿戴好,上朝去了。 若按宫规来说,裴嫊此举是有些大不敬的。身为嫔御本就是该侍奉巾栉,为圣上递衣穿靴的,可如今竟是起的比圣上还要晚,这觉性也太大了,而身为一个妃嫔的觉悟也太低了。 虽然弘昌帝本人并没有对此表示不满,反而很是宽和的命人不要叫醒裴昭容,说是她身上不舒服,让她好生睡一觉。 可是弘昌帝对裴嫊越是这般纵容体贴,后宫里头女人们的牙齿就磨的越发的咯咯直响。女人们本就有长舌妇的天份,如今更是可着劲儿的制造各种流言蜚语。 云香跟裴嫊汇报她偷听来的这种种流言时,裴嫊正在命云珍把弘昌帝昨晚用过的卧具全都换了下来。 云香磕磕绊绊的说完,瞅了一眼裴嫊,见她面上神情如常,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些奇怪。这么些难听的话,怎的昭容听了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这昭容娘娘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裴嫊面色平静地道:“你们把这些枕褥拿下去先收起来吧,打一盆热水来,这床我自己来擦就好。” 待打发走了二婢,裴嫊慢慢拿起盆中巾帕,绞干了水,缓缓的擦拭起那张雕花大床来。 裴嫊慢慢的擦着,刚刚云香说的那些话却不停的在她脑子里窜来窜去。 “真真是狐媚偏能惑主,明明来了葵水还要霸着圣上不放,偏还恃宠生骄,居然起的比圣上还晚?不过就是来个葵水,又不是承宠累着了,居然就这么娇贵?不能侍寝倒也罢了,难道连侍奉圣上穿衣洗漱都不能吗?真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妇德?” “好像那位至今还从没正式承受过圣上的雨露之恩吧?” “对、对、对,好像每次轮到她侍寝时总会搞出各种状况。” “这可就是人家的手段了,依我说啊,人家这是欲擒故纵呢?让你看得着,吃不着,这才会越发的想着你,要不怎么会升得这么快?” “哎哟,这位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吧,圣上连九嫔第二位的昭容都封给她了,怎的她还不肯把身子给圣上啊?” “说不得人家是想着做贵妃娘娘呢?” 裴嫊并不若她面上那般云淡风轻,毫不介怀。那些流言蜚语,一句句,一字字如同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心上,让她心里钝痛难言。 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那种妖媚极会勾男人的轻薄女子。却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她人口中的这一类女子。 一思及此,她手底下便越发使劲的擦拭起来,也不知反反复复擦了多少遍。直到云珍提醒她该用晚膳了,她才终于停了手,命云珍再换一套卧具铺在床上,方走出寝阁。 膳食已在小花厅摆好,小圆桌上满满当当的摆着一色仙山云雾图案的越窑青瓷制成的碗、盏、碟、盘等,约有一、二十样之多。 裴嫊不禁皱眉,她每日晚膳的份例哪里有这许多,而且这上等的越窑青瓷也不是她能用得起的。按宫制,九嫔只能用上等汝窑制成的瓷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裴嫊开口问出来,边上侍立的一个小太监已经主动向裴嫊道:“禀昭容娘娘,一个时辰前圣上说他今儿的晚膳要在昭阳殿用,是以用命永安宫小厨房将圣上的膳食直接送到娘娘这里来。” 裴嫊没空去琢磨为什么弘昌帝要在永安宫中另设一厨,专供他一人享用,而不用御膳房做的御膳。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弘昌帝过会要来和她一起用晚膳这个消息惊住了。 自已昨天都说得那样明白了,他怎么今天还来,只是吃个饭,还是又会像昨天一样懒着不走了? 裴嫊开始后悔自己收拾那些弘昌帝用过的卧具有些太早了些,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完全有可能今后还会再来光顾她的昭阳殿啊? 还没等她懊恼够,弘昌帝杨桢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爱妃为何面色不愉,是在怪朕来得晚了吗?”弘昌帝的目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看出裴嫊面色有异。 裴嫊忙低头俯身道,“臣妾不敢,见过圣上。” 弘昌帝亲手把她扶了起来,“那爱妃为何蛾眉紧蹙,面有不愉之色?” 面对弘昌帝的追根究底,裴嫊总不好说圣上看错了,弘昌帝可正是年富力强,远不到老眼昏花的岁数。既然别无他计,也顾不得羞耻,低声道:“既是程姬之疾,自然是要有些不舒服的。” 她说的委婉,弘昌帝却是一点就通,恍然大悟道:“原来爱妃是身体不适啊,倒是朕多心了,坐下用膳吧。” 弘昌帝吃了几筷子菜,见裴嫊仍是苦着一张脸,夹一筷子菜能吃好半天,好像她吃的不是金珍玉馔,而是树皮草根一样,味同嚼蜡,难以下咽。便冷笑道:“爱妃怎么吃的这般艰难,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莫非是嫌朕的小厨房做的这些菜不够可口?” 裴嫊忙起身道:“臣妾不敢,这些菜色各各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人间美味,只是妾身子不适,因此没什么胃口,还请圣上恕罪。” “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多吃些这十全大补鸡,好好补补身子。”弘昌帝夹起一块鸡肉放到裴嫊碗中。 裴嫊看着那块鸡肉,觉得自已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上次在沉香亭,托了那位“韩嫣公子”的福侥幸躲了过去,这次又该怎生想个法子才好? 弘昌帝见她还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看着自已的青瓷小碗发愣,不觉笑道:“还不快坐下用膳,难不成还等着朕亲自喂你不成?” 这个更恐怖,裴嫊赶紧坐下,左手慢慢端起青瓷小碗,右手有些哆嗦的夹起那块鸡肉。 有那么一瞬,裴嫊是想过实在不行的话,就委屈自已一次,把这块肉吃下去,大不了回头多漱几次口,拿牙刷子多刷几回牙。 可是当那块鸡肉送到面前,一阵奇异的肉香钻进鼻端,裴嫊一下子就把碗和筷子一起给扔了,两手紧紧的捂在胸口,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裴嫊这副情状,弘昌帝也见了几回了,一看就知道他这个矫情的小老婆那个所谓惊悸的臭毛病又犯了。眉头一皱,正想发作,转念一想,只是冷声道:“扶昭容去偏殿躺着,再去传周太医。” 周太医过来诊了一回脉,仍是之前那一番说辞,只是说要静养,七情切不可太过,又将先前的方子修改添加了一两味药,这才告辞而去。 弘昌帝这一晚仍是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裴嫊寝阁里的那张卧榻。 裴嫊得到消息的时候,刚服了一枚镇心安神丹,觉得心绪平和了不少。对于弘昌帝又赖着不走的无耻行径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反正只要自已不用和他一床睡,他爱睡哪儿睡哪儿。 此时的裴嫊可绝没有想到弘昌帝这种鹊巢鸠占的恶劣行径居然不是一次二次的偶一为之,而是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持之以恒。 对于弘昌帝从此以后每天都风雨无阻的去昭阳殿报到的这一非正常行为,宫中所有的人都是眼珠子掉了一地,不敢相信之前每月呆在后宫从不超过十天的弘昌帝居然会突然转了性子。既没有去平康坊,也没有再和他的韩嫣公子在见贤斋抵足而眠,而是乖乖呆在昭阳殿里只守着裴嫊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赏赐流水般的送往昭阳殿。 这才是最让众女嫉恨难平的一点,为什么能让弘昌帝转了性子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裴嫊那个庶出的贱人/小妖精/狐媚子/¥#¥¥%#¥*—%(*)…… 对于弘昌帝这种天天晚上往昭阳殿跑的抽风行为,裴嫊觉得自己才是最直接和最大的受害者。觉得这种每天都要和男人见个面,呆在一起共进个晚膳,说上几句话,再被他身上天子专用的龙涎香熏一熏,这种日子简直比做牢还要煎熬受罪。 幸好弘昌帝对她的种种骚扰最过分的也不过就是摸摸她的小手,或者抚抚她的腰背。虽然每次也让她极不舒服,觉得膈应极了,但总算没有再说让她侍寝的话了,即使她的信期过去了,也再没提起,只是一个人在她的寝阁就寝。 他不提,裴嫊自然不会主动提起。裴嫊现在对这位天子的性子是越发不敢揣摩了,虽然很想赶紧把这个烫手的香饽饽给送出去,可却再也不敢主动跟弘昌帝提让他去幸哪个妃嫔的话。 至于把郑蕴秀喊到昭阳殿来,裴嫊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万一弘昌帝觉得自己这是不安好心,要给他心爱的女人拉仇恨,那可就弄巧成拙,得不偿失了。 唯今之计,也只有以不变应万变了。后宫那些女人愿意口水,那就让她们口水去吧,自己就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横竖自已的亲人还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这可以说是目前对裴嫊而言最让她开怀的一件事情了。她本来以为在弘昌帝这样毫无顾忌地彰显对她的宠爱之后,本就对她心有芥蒂的裴嬿会更不高兴,两人本就脆弱的关系会进一步恶化。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位亲觉得这文和明月珰大人的四季锦很像,都是一个路数。在这里小绿解释一下,我对比了一下,和四季像的是女主都是有心理阴影不能被男人碰,以及由此引出的男女主互动模式。 其实这个梗我最早是在明月珰大人的皇瓜里读到的,因为很喜欢这种模式,所以当时在网上找了一堆类似的小说来看,结果只找到两本迷心计和尚宫,看完以后因为觉得不过瘾,就萌生了干脆自己也来写一个,所以就借了这种梗。我对比了一下,除了借用这个梗外,具体的情节、细节、文字、男女主的性格人设,包括我后面想的治愈的过程应该都是不一样的。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皇瓜和四季锦,如果大家不能够接受这种借用别人的梗,认为这也是一种抄袭的话,我会向大家致歉并删除全文。 ☆、第49章 看花又湿苍苔露 哪知有一日她带着云香去御花园里采集桂花,也真是可巧了,正好就听到一块假山对面两个小宫女正在闲聊。只听一个问一另一个道:“如今裴昭容娘娘这么受宠,比起当年你家德妃娘娘来还要风光得宠,怎的你家娘娘就一点子醋都不吃呢,我们院里那一位天天不是摔盘子就是砸碗,都快气出病来了。” 另一个小宫女笑道:“我家娘娘为什么要生气,那裴昭容还以为她真个就得宠了不成?” “这话可怎么说,圣上可是天天往她那儿跑啊,连平康坊都不去了,也没见圣上再临幸过别的哪位娘娘、贵人,这不是专宠是什么?” “我告诉你吧,在这后宫里头有时候这样乔张乔致的宠一个人,可不见得是为了她好。瞧着面上风光,谁知道背后是怎样的打算呢?” 裴嫊在另一边听了,大是点头,觉得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眼光竟如此敏锐,倒是说的一针见血,透过现象看透了弘昌帝狡诈阴险的本质。 头一个说话的小宫女一听这里面显是有些文章的,便抱着章华宫的那个小宫女,不依不饶的要打听些消息出来。 第28节 那小宫女被她纠缠不过,只好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见德妃娘娘说了一句,你可不许说出去,否则咱们俩可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得了对方好一通赌咒发誓,那宫女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道我家娘娘为何这回一点子都不动气,那是因为圣上早就告诉我们家娘娘他这些日子要偏宠些裴昭容。” 裴嫊就听见一声惊呼,虽然声音仍是压低了的,但那声音中的惊讶之情却是溢于言表,“这怎么可能,你莫是弄错了吧?” “信不信随你,反正我是信的。打从我家娘娘一入宫起,就一直是最得圣上心的那一个。那裴家姐妹若不是因为太后娘娘,圣上又岂会看在眼里?实话跟你说了吧,圣上这回先宠那裴顺媛,再宠裴昭容,却就是不宠裴昭仪,就是为了让她们自家人窝里斗。圣上自然是舍不得我家娘娘难过的,这才事先告诉了我家娘娘。” 裴嫊绝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兴起来摘个花儿,竟会听到这样的秘闻,只不知是这说者是真无心呢还是有意说给她听的。 思索再三后,她还是命云香去了一趟撷英殿,把听到的这番话告诉给裴顺媛。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嬿虽然没让云香带任何话回来,但是当天晚上居然亲自过来了,而且还不是空着手来的,她给裴嫊带来了满满一瓶镇心安神丹。 这对裴嫊而言,不啻于是雪中送炭,旱时甘霖。因着日日都要被弘昌帝骚扰一番,裴嫊先前的那瓶药不管再怎么省着吃,也已经只剩下一粒了。 裴嫊是真没想到裴嬿能信了那些话,和她冰释前嫌,便是她自己都还是半信半疑的,觉得就算是弘昌帝真有离间她们姐妹这样的打算,更大的可能却是德妃想在她和弘昌帝之间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裴嬿自然是不信她心目中风华无双的弘昌帝竟会忍心这样来算计自已,她的想法倒和裴嫊的思路有些类似,觉得这是德妃一石二鸟之计,一是为了让她们和弘昌帝反目,二呢就是让她们姐妹不和。 “好姐姐,那德妃当真以为就她是个聪明的,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她以为她故意使人说了那些话出来,咱们就会上了她的当不成?不过也亏了她这条妙计,倒让嬿儿终于想明白了,哼,卢珍那贱人,她想要我们姐妹不和,咱们就偏不让她如愿,她可再想不到,好好的一条妙计最后反是弄巧成拙!”说到后面,竟是开心的咯咯笑起来。 便听一个声音笑道:“顺媛何事笑得这么开心啊?” 姐妹俩回头一看,见弘昌帝一身紫袍正走了进来,二女忙福身行礼。待弘昌帝道了平身后,裴嬿立刻仰起头来,一双晶亮的大眼睛满是爱慕的望向弘昌帝。 裴嫊识趣的往后退去,怪道裴嬿选在这个时间来过来呢,原来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皇帝大人啊,裴嫊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哪知弘昌帝却仿佛对裴嬿眼中那炽热的情意毫无所感一般,毫不客气的就开始赶人,“时辰也不早了,顺媛还是早些回去安歇吧,朕和你姐姐也要歇息了。” 裴嫊都不敢去裴嬿的脸色了,她这妹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却被自己的如意郎君如此对待,心里不知该有多伤心恼怒。 裴嬿那双晶亮的大眼睛里立刻就蒙上了一层水雾,泪汪汪的看着好不可怜。可惜弘昌帝对着这样可怜巴巴的眼神仍是不为所动,脸上反倒还多了一丝不耐烦,裴嬿见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走了。 裴嫊现在倒觉得德妃那话也许还真不是空穴来风,瞧瞧弘昌帝干的这些事,生怕她们裴氏姐妹和睦相处是吧,可着劲儿的点火架秧子。好容易裴嬿才跟她和好了,可别因为他这么一挑拨,又恨上自己了。 裴嫊揣着这样的担心,烦恼了一夜,直到次日在裴太后处见到裴嬿,她脸上神色虽仍有些不快,但是对裴嫊倒是再没像之前赌气时那般讽言刺语,说了一会子话,脸上还被裴嫊给逗出笑容来了。 裴嫊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压在心上的一个包袱终于卸了下来。 至于压在她心上最大的那座大山,她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逃脱这座山对她的压迫。 虽然这些天来弘昌帝一直没让她侍寝,但是自己就好比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却不知道哪一天自己的脖子才会挨那一刀。这种不知道什么时候最可怕的事才会发生的感觉,才是最让人恐惧和害怕的。 裴嫊此时靠在香柏木箍的浴桶中,整个身子都埋在热水里,只把脖子枕在桶沿,既为自己又躲过了一天而庆幸,却又为明日而有些惶惶不安。 裴嫊在心里琢磨着自已要不要把弘昌帝狠狠得罪一回,就算挨了罚,可只要能不用再过这种日日都要和一个男人夜夜相对的煎熬,便是把她再贬为才人,迁回到幽篁馆去她也情愿。 可是要怎样才能既惹恼了弘昌帝,又罪不至死呢? 裴嫊想得出神,待桶中的水有些凉了才惊觉起身,拿上等的白棉布巾细细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换上干净的小衣。因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便在中衣中裤外又套了件丁香色交领中单,心里却在发愁眼见这天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真要到了冬日里,难不成自已还要像现在这样每日洗两次澡? 宫规所定,圣上当晚宣召哪位嫔妃侍寝,那么那位妃嫔无论是九嫔之上可在自己宫中承宠,还是三品以下要到甘露殿承宠的,都需在面君之前先行沐浴一番,把自己洗刷干净了。 如今弘昌帝夜夜都宿在昭阳殿,裴嫊就得每日在他过来前先把自已洗干净了,由着弘昌帝去摸摸手啊,捏捏腰的,然后等回了自己的偏殿,再把自己洗一遍。 虽然腰啊背啊这些地方,弘昌帝是隔着衣服摸的,但是裴嫊还是觉得膈应得难受,一定要在水里洗刷一遍才觉得心里不那么难过。 裴嫊满腹心事的朝外走去,因为心不在焉,不防踩到一滩水渍,脚下一滑,便朝后倒去。 裴嫊心中一慌,正待喊出声来,却已有一双温热的大手托在了她的纤腰上。 下一秒,她已经安然无恙地落入一个可怕的怀抱里,裴嫊不用看就知道抱着她的那个人是谁,这宫里还有谁能用得起这天子专用的龙涎香? 弘昌帝抱着裴嫊走了出去,却没有将她放在偏殿的床榻上,而是朝她的寝阁走去。 弘昌帝的步子很慢,眼睛紧紧盯着裴嫊因刚刚出浴而嫣红娇俏的芙蓉玉面,情不自禁的便低下头去在裴嫊的发间、脖颈处来回轻嗅。口中喃喃道:“朕记得这个味道,上回在幽篁馆,也是你刚沐浴完,当时你身上也是这种别致的香气。朕闻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了,可惜以后再没在你身上闻到过,怎么今儿倒想起来了,嗯?” 弘昌帝说完,一把将她扔到早铺好锦被的卧榻上,顺手就将她的中单带子解了开来。吓得裴嫊急忙一手将衣襟掩上,一手撑在床上朝后退去。 “野史上说,成帝最喜欢看他的昭仪赵合德沐浴,每当赵昭仪沐浴的时候,他都要躲在一边偷偷观赏美人。后来她姐姐赵飞燕知道了,也坐到池子里沐浴,让人去请了成帝来欣赏,爱妃可知道那成帝见了是何感想?” 裴嫊熟读历朝历代的后妃传,自然知道赵飞燕此举竟是有些东施效颦,适得其反,不仅没让成帝觉出美来,反而让他生出嫌弃之心来。 可是弘昌帝说这么个典故给她听是什么意思? 弘昌帝一把抓住裴嫊朝里缩的脚腕儿,不耐道:“爱妃既然特意让你的宫女来请朕,不就是为了和那赵后一样给朕看这一副美人出浴图,然后好自荐枕席吗?怎么这当口又忸怩起来?” 弘昌帝说完,极是粗暴的一把将裴嫊的中单扯开,身子就压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对小绿的支持,我今天百度了借梗和抄袭,关于借梗,是说借鉴了其他人文中的一个情节,或者说思路,但不是像抄袭那样整段整段搬。百度百科抄袭条目有一句:作者自由利用另一部作品中所反映的主题、题材、观点、思想等再进行新的创作,在法律上是允许的,不能认为是抄袭。 最重要的是亲们对小绿的肯定,有了亲们的肯定,偶就敢继续往下写了。如果有亲看完还是觉得太像的话,可以列举出详细对比帖,经大家判定成立,偶会致歉删文。最后,再次感谢大家! ☆、第50章 静安香起花睡去 当天晚上,弘昌帝的御用太医周院判又被连夜宣进了昭阳殿,因为裴昭容的惊悸之症又发作了。 昭阳殿的寝阁内,弘昌帝面沉如水,怒道,“昭容已经照着太医的方子吃了好几个月的药了,这惊悸之症怎么一点好转都没有,还是动不动就发作?” 周太医细细诊了半天脉,诊的时间越长,那眉头也皱的越发紧些,满是疑惑不解之色。此时见弘昌帝兴师问罪,更是惶恐道:“圣上恕罪,老臣也觉得颇为不解,老臣所开药方正是合着昭容娘娘的脉象病症开的,按理说昭容娘娘服后应该多少会有些效果才是,可是方才从脉象上来看,倒是有些加重了,老臣也觉得颇为费解。” 弘昌帝见他说了半天,一句也没在点子上,更是来气,“朕只问你,为何昭容这病又重了几分?” “从脉象上看,肝脉弦直,心胆气虚,倒似是情志上有些不够安和,有些过于激动。大凡人之所病,其病因不外内因、外因、不内不外内。这外因乃是风、寒、暑、湿、燥、火,这内因就是七情内伤。而这惊悸之症最要紧的便是要七情安和平顺,否则心神不定,心中自然动摇无主,惕惕而惊。” 弘昌帝最烦这些太医的便是明明一二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偏要背几句医书,摇头晃脑巴拉巴拉个一长串出来,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显其名医风范。 当下也懒得再多听他继续背书,摆了摆手命他下去开方抓药,再看看躺在锦被中的裴嫊,恨不得一把把她抓起来丢回到偏殿去。 弘昌帝正在这里磨牙,偏长喜不长眼色的问了一句,“不知圣上今晚在何处安歇,小奴也好去准备一二。” 闹了一晚上,好好的兴致都被这个女人败光了。弘昌帝瞪了他一眼,霍然站起,朝外走去,“闹了一夜,朕也乏了,就在偏殿凑合一宿吧。” 等第二天裴嫊醒来知道自己竟然鹊占鸠巢,占了弘昌帝的卧榻,倒让堂堂天子在偏殿窝了一夜,心里颇有些恐慌。却又暗暗希翼弘昌帝干脆因此恼了她,从此再也不来这昭阳殿,或者至少因为她又病了,这几天总不会再过来扰她了吧? 可惜这一次裴嫊又想错了。 到了晚上,弘昌帝又来了,一到昭阳殿就先过来看望裴嫊,不等裴嫊表达自己身有小疾,不宜侍君,想要送客的想法。弘昌帝就笑容可掬的表示,“为了爱妃的病能早日痊愈,朕会日日都来看望爱妃的。” 听了这句话,裴嫊很想双眼一闭再昏过去算了。若不是她一力坚持怕过了病气,抵死不肯和弘昌帝同睡在一张床上,只怕当晚她又要再“惊悸”一次。 只是这一次弘昌帝却不像上一次那么好说话,轻易就由着她住到了偏殿,“爱妃既然如此坚持,分开睡也是使得的。来人,再取张榻来,就放在这寝阁西侧吧,咱们同房不同榻,也方便朕晚上好照看爱妃一二。” “呸!”裴嫊在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什么照看自己一二,怕是害怕若再如从前那样分房而居,被人知道了面上无光吧?又或者是他看出了点什么,故意把自已放在他眼跟前好折磨自已。 但是此后二人同室而居,虽然每每裴嫊都是忐忑不安,一到夜间,尤其心惊胆战,但是弘昌帝对她的态度却是和之前大相径庭。 每日虽都在她这里歇下,却是每每在勤政殿忙到很晚才过来,来了后也不如从前那样时不时和她调笑一两句,摸个手啊,捏个腰什么的调戏她一两把。如今弘昌帝看着她的眼神就仿佛她跟个女官、宫女一般,除了必说的几句话,正眼也不看她一眼。 倒是多亏了弘昌帝如此态度,否则她还真是熬不下来。可即使这样,因为初时每日夜里睡不踏实,次早起来眼下的青黑便一目了然,看在别的嫔妃眼中却只当她是终于承宠,夜夜都在被翻红浪,不知节制,越发在心中嫉恨起她来。 这日裴嫊在永寿宫陪太后用了午膳回来,便一头倒在偏殿的床榻上,足足睡了两个时辰方才起来。因着每日晚上都睡不安枕,便只能白日里补上一觉,不然,只怕她早就支持不住了。 因着自己这病,裴嫊也曾看过几本医书,略懂些养生之道,知道这白日里的觉就算睡得再多,可那效用是和夜里睡的觉没法比的。若是长此以往,只怕她的身子最多三年的功夫就会垮了。 裴嫊坐在偏殿里闷闷不乐的想着心事。因为弘昌帝占了她的寝阁,便是白日里弘昌帝并不在那屋子里坐卧,裴嫊也觉得再呆在里面极不自在,更宁愿在偏殿呆着,直到晚间弘昌帝快回来时才回到正殿那边的内室去呆着。 这一晚她一走进内室便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甜香,却并不是她平日常用的灵和香。裴嫊的眉头不由就皱了起来,“怎的换了香饼,这焚的却是什么香?” 春柳忙道:“回昭容娘娘,这香炉里焚的是静安香,圣上不喜平日里那灵和香,下午特命人送了这静安香过来。” 一听是弘昌帝的意思,裴嫊便是心里再怎么不满,也无话可说,当下拿了本游记靠在榻上翻着,打发等人的时间。 裴嫊是那种只要一卷在手,便全然投注其中,再不会注意其他的人。她只顾着埋首书中,便没看见春柳冲云珍、云香打了个手势,三人悄无声息的都偷偷退了出去。 裴嫊觉得今天有些奇怪,怎么这书她拿在手里还没看上几页,就觉得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任她再怎么努力想要强睁着眼睛继续看书,却到底撑不过去,便将头枕在榻上的如意云纹湘色靠枕上,心道自己便略闭一闭眼,想来应是不妨事的。 哪知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是一室明亮,显然已到了第二日了。 自己竟然毫无知觉的就这么睡了一夜,裴嫊心里的那根弦立刻就绷紧了。忙低头去看自已的衣服,却见自己仍是穿着昨晚读书时的那身宫装,一件衣衫也不曾少,她也不是在弘昌帝的卧榻上过了一夜,仍是在她的那张美人榻上,只是身上盖了床锦被。 边上伺候的云珍一见她醒了,忙上前笑道,“娘娘可睡醒了?” 裴嫊这才有些回过神来,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云珍看了一眼漏壶,笑道:“已经过了巳时六刻了,娘娘这一觉睡得可真是香甜。” 裴嫊脸上微微一红,她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过了,这都日上三竿了,她还高卧不起,她以前在幽篁馆再怎么懒床也从没超过辰时就起了,今天这么晚才爬起来还真是——丢人啊! 听到里面的声响,春柳、春樱二人也进来侍候了。此时见裴嫊面上有些不大自在,春柳便道,“难得娘娘能睡一个好觉,就连圣上早上起身时都不许我们吵醒娘娘,要让娘娘好睡呢!” 裴嫊正要起身下床,听了这话,身子一顿,问道:“昨晚圣上又过来了?” 春樱笑道,“圣上自然是来娘娘这边儿了,这些日子,除了德妃娘娘的章华宫,圣上偶尔还过去坐坐,其他的日子哪一天不是都歇在娘娘这里的。” 裴嫊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既然昨晚圣驾驾临,那你们怎么不喊醒我,这可是失仪大罪。” 春柳忙道,“是圣上不让奴婢们喊醒娘娘的,圣上说,”春柳顿了顿,红着脸接着道,“说这些日子累坏娘娘了,手上还拿着书就这么睡着了。圣上当时还轻唤了娘娘两声,见娘娘仍是睡得香甜,怕吵醒了娘娘,便只给您盖了床锦被。” 春樱也接口道,“昨儿晚上,就为了怕吵醒娘娘,后来奴婢们服侍圣上就寝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轻言细语,一点大的响动都不敢弄出来。” 裴嫊见这两个丫头说的一脸兴奋,与有荣焉,只觉得头痛无比。这觉睡不够是个问题,可突然这么睡过了头却更让人担忧烦心。 裴嫊突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太后那边遣人过去告假了吗?” 春柳笑道:“娘娘只管放心,圣上早上特意遣了长喜公公去永寿宫帮您告假呢,圣上对娘娘可真是体贴!” “体贴?”是嫌自己还不够招人恨吗?若真是体贴自己就少来昭阳殿几次,自己还能多活几年呢? 裴嫊越想心中越气,沉着脸净了面,漱了口,连早膳也没胃口吃,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 侍候她的四个贴身宫女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自己尽拣好听的奉承话儿讲,怎么昭容娘娘听着听着,反倒越不开心起来。 裴嫊又如何能开得起心来?卧榻之畔,有这么一个比猛虎还可怕的男人在侧,自己居然还能安枕好眠,一夜到天亮。这幸亏昨儿晚上没发生什么,可若是,若是,裴嫊不敢再往下想,转而琢磨起自已怎么昨晚会睡得那般沉,难道当真是这些日子总没睡好,实在累的很了,这才一觉不起。 裴嫊无意中一抬眼,目光正好掠过那搁在香案上的丹凤朝阳博山炉,突然想到昨晚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那新换上的香叫什么来着,静安香,倒是叫甜梦香还差不多,难道说这香是弘昌帝有意为之,可他又为的是什么呢? 因了心中这些疑问,裴嫊居然破天荒的有些盼着弘昌帝今晚能早些来她的昭阳殿了。 ☆、第51章 瑞炭雪裘赠佳人 仿佛是感应到了她心底的那一丝渴盼,弘昌帝这天晚上来的格外的早。 “好久没有陪爱妃一道用膳了,难得今儿终于得了闲。”弘昌帝说完笑看了裴嫊一眼,又道:“听说爱妃今早直睡到巳时六刻方起,可睡饱了?” 裴嫊脸一红,低声道:“让圣上见笑了,臣妾也不知怎的,昨晚只是想略闭闭眼的,哪知再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了。臣妾正觉得蹊跷呢,下午想了又想,听春柳说昨儿换了新制的香饼,许是因为这香的缘故吧,这香名唤静安,臣妾倒觉得不若叫甜梦更贴切些。” 弘昌帝听出她声调中隐隐有一丝嗔怨,不若平日和他说话时那样平板无波,唇角便不由又弯了几分。 第29节 “这本就是朕命人新制的甜梦香,制香师傅说此香效用是常用梦甜香的三倍,再怎么难以入眠的人,用了此香也会静夜安枕,一宿无梦。朕便给这个香赐名静安,爱妃可还喜欢吗?” 裴嫊脸色雪白,仿佛有一条蛇正在朝着她咝咝地吐着血红色的信子一般,“圣上是说这香是,是特意新制的?” “自然是为了爱妃特意新制的,爱妃这些日子被那惊悸之症所苦,每晚都寝不安枕,日日早上起来眼睛下面都是一抹青黑,叫朕如何舍得。便命周太医和制香师傅合了个香方出来,里头加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材香料,昨晚一试,果然效用非常。” 弘昌帝微微侧头,“长喜,去给周太医和制香的安师傅各赏黄金百两,以赏他们为裴昭容制香有功,有了这香,朕的昭容就可日日安枕无忧了。” 长喜忙答应了一声,忍不住瞟了一眼裴嫊,心里有些替她发急。弘昌帝明面上赏赐周太医二人,实则内里全是对裴嫊的宠爱,怎的这位娘娘还这么木呆呆的站着,好歹也出个声谢个恩啊。 弘昌帝一脸含笑的看着裴嫊,似是也在等她说些什么。 “圣上这般体恤昭容娘娘,想是娘娘欢喜的过了,竟都忘了叩谢天恩了。”长喜公公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既提点了裴嫊,又帮她圆了场。 已经被人提点到这个份儿了,裴嫊若还是不开窍,那她也白在公府宫中活了这么些年了。急忙拜倒在地,“臣妾多谢圣上厚爱,只是臣妾微贱之躯,如何敢当。” 弘昌帝亲自扶了她起来,“爱妃乃是公府千金,何来微贱之语。” 裴嫊正想说自已乃是庶出,突然想到弘昌帝的生母也并不是正宫皇后,虽是皇子之尊,可也不是嫡出,这话便又咽了回去。 弘昌帝的龙爪驾轻就熟的就从她的小臂滑到了她的手背,皱眉道,“爱妃的手怎的还是这么凉冰冰的,长喜,还不快把那件裘衣拿来给裴昭容。”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见长喜捧着个紫漆雕花大托盘,那上面盛着一领白色的裘衣。 弘昌帝仍是握着裴嫊的手不放,在榻上坐了,看着那白裘衣笑道:“这领雪貂裘乃是月氏国进贡来的一件宝衣,最是暖和不过,爱妃披上让朕瞧瞧。” 裴嫊正想寻个由头好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当下起身由云珍、云香服侍着将那雪貂裘披上。这才发现这的确称得上是一件宝衣,不但外面那一层毛色极纯,无一根杂毛,更难得的是内里还有一层细密的绒毛,甫一穿上身,便觉得一团火气将自已团团裹了起来,冬日里有这么一件裘衣,那可真是再也不用怕冷了。 长喜在一边道,“听说月氏国的北边大雪山里生有一种雪貂,浑身皮毛洁白如雪,最是耐冻,这雪貂皮拿来制成裘衣更是上佳的珍品。最难得的是这件裘衣里面还有一层极细的绒毛,乃是用那雪貂腋下的小片细毛连缀而成。” 虽说古语有云,集腋成裘,可是这么一件裘衣,那得赔上多少只雪貂啊! 长喜说的兴起,“据说这件雪貂裘最妙的一件好处便是,若是雪天里穿这件雪貂裘出去,那雪离这裘衣还有寸许远便即化了,因此这件狐裘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做避雪裘,有了这件裘衣,娘娘就再也不用怕这冬日难熬了。” 长喜这句话正正说到裴嫊心坎上去了,她这回再跟弘昌帝谢恩的时候,不仅面上带着一丝笑,便是谢恩的那几句套话听着也有了那么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 弘昌帝重又将她扶起来,脸上笑意更浓,“朕也是昨日将书从爱妃手抽走的时候,这才发现爱妃的手那般的冷,这才想起来爱妃素来是最怕过冬的,刚好今年月氏国新贡上来这件避雪裘,便给你带了过来。” “只这一件裘衣只怕也不够,朕明日再命人给你多送几件来,在你这榻上也铺上几张皮子。爱妃再忍一忍,等到了十一月这宫便可以燃起火盆和熏笼了。今年冬天,朕必不会让爱妃这昭阳殿里的炭不够烧的。” 裴嫊本来还在想弘昌帝如何知道她素来最怕过冬,听见他最后那一句,脸上便有些发红。没想到自己旧年借地取暖,姐妹送炭的故事居然传到了弘昌帝的耳朵里,真是丢人,脸上便又泛起了一丝红晕。 佳人如白玉一般的面颊上淡淡的染上一层粉红,在灯下看来,便如早春三月里枝头初绽的第一枝粉色桃花,看的人心中一片春意盎然。 裴嫊察觉到弘昌帝又要朝她靠过来,连看着她的眼神也有些和往常不一样。她不及细想,急忙后退一步,幸而弘昌帝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但裴嫊的心却还是提了起来,以她素日的敏感,昨晚弘昌帝碰了她的手,她都一无所觉,若是今晚还点着这静安香,弘昌帝再对她做些比摸手更过分的事情,可如何是好? 许是她实在太过多想了,不提她入睡前怎么提心吊胆,这一晚二人仍是同居一室,各睡各床。她睡时穿得整整齐齐的一身中衣,醒来时仍是整整齐齐的,她这才放下一颗心。 这日子越往后过,裴嫊的心便越发放下了。弘昌帝又和之前一样,对着她时脸上也没了那虚假的笑容,只是板着脸说几句每日必说的套话,然后二人便各自就寝安枕。 裴嫊有时候简直觉得弘昌帝是拿她这儿当客栈住了,只是每晚过来睡个觉,用她来打个掩护。既想到了这个份上,就免不了再往远处多想一想,弘昌帝是因为有了心爱之人郑修容,这才找了自己当幌子好不去其他妃嫔处,来为心上人守身如玉呢?还是说之前弘昌帝所谓的去平康坊,和韩嫣公子容清厮混等等,都不过是他不去宠幸妃嫔的障眼法而已。 可是,他怎么就偏偏挑中了自己呢?因为自己是太后的侄女,他再怎么宠着自己,太后也不会跳出来干预?还是说,因为后面几次她见到弘昌帝的时候她都不曾表现的热情殷切,又有个不能情绪激动的惊悸之症,如今共居一室更不曾主动爬床,让弘昌帝觉得住在她这里会比较——安全,不会被非礼? 不管弘昌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法,裴嫊却是觉得如今这种日子倒也不错,弘昌帝每日早出晚归,晚上既和她说不了几句话,偶尔早回来片刻,也不再对她动手动脚,要么让她煮一杯茶,要么让她抚一曲琴。 至于早上,她更是连弘昌帝面儿都不用见,弘昌帝早上一大早就起来上朝去了,而她得了弘昌帝的特许可以继续高眠不起,便也懒得再去起身伺候他。 弘昌帝虽对她再也没露过笑脸,但却金口玉言,说话算数,命长喜给裴嫊送过来无数过冬的裘衣、皮袄、皮褥。等到了十一月,更是送来了几大车的上等的木炭来,就是昭阳殿最下等的宫人都不愁没得炭烧了。此外各邻邦小国进贡的各色奇珍异宝,也是隔三差五的便往裴嫊的昭阳殿送。 这一日,郑修仪来看望裴嫊,进了裴嫊平素起居的内室不觉眼前一亮,只见满地铺了一层雪白的羊羔皮,踩在上面又暖又软,最是舒服不过。 紫檀雕芙蓉花炕几上放着个金盘,里面盛着一株好像个牛角一样的东西,色如黄金,却是从来也没见过的。 郑修仪便笑道:“这盘中盛着什么好东西,倒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裴嫊还不及开口,云香已抢着答道:“回修仪娘娘,这个物事叫‘辟寒犀’,据说这玩意儿色如黄金,是今年交趾国进贡来的,整个宫里就只有这么一株。” “怪道我这么一坐下来,便觉温温然有暖气袭人,原来竟是这辟寒犀之功。”郑蕴秀仍是笑意融融。 云珍正奉了茶上来,便笑道:“这诺大的一间屋子,单靠这个取暖哪里能成,一样还是要烧炭的。” 云香却道:“修仪娘娘瞧瞧这炭盆中的炭可有什么不一样的?” 裴嫊眉头微皱,斥道:“就你是个嘴快话多,还不快将这茶盘拿了下去,这里留云珍侍候也就够了。” 云香只得收了茶盘低着头退了出去,但她那么一提,郑蕴秀已经去看摆在近旁那炭盆中燃着的炭条。 却见诺大一个炭盆子里只有一根尺余长的炭条孤零零地在燃着,色呈青灰,无焰而发光。虽燃了这一条炭,但已是热气逼人不可迫近,却又没有一丁点呛人的烟味,真真是冬日取暖最佳用炭了。 虽然此前从没见过此种炭条,但郑蕴秀何等人物,一下子就猜出来这必是今冬西凉国进献来的瑞炭,不过尺余长的一根炭条就能烧十天以上,有着种种好处,乃是炭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郑蕴秀目光在室内扫了圈,因着裴嫊怕冷,这屋里一共放了六个炭盆,每个里面都燃着一条瑞炭,那西凉国也只进贡了百条瑞炭,圣上对她可真是够大方啊。 但是这些弘昌帝赐给裴嫊的奇珍异宝和摆在西边琴案上的那张琴一比,在郑蕴秀眼中瞬间就都不算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居然有97个收藏了,再有三个就可以召唤双更君啦,谢谢看文留评收藏的亲,群么~ ☆、第52章 采花反被潘郎戏 郑蕴秀何等眼光,又是个爱琴之人,只一眼便认出琴案上摆着的那张琴正是名动天下的焦尾琴。便忍不住走到琴案边,纤指一拂,听那琴音清幽松透,不愧是琴中珍品。 脸上这才露出几分羡慕之色来道:“圣上居然连这焦尾琴都赐给了姐姐,当真是让人好生羡慕啊!” 裴嫊忙道:“这焦尾琴圣上只是放在这里,却并没有发话将它赐于我的,若是我真得了这样的好东西,我必定第一个就给阿秀送去。” 自她这些日子隆宠日盛,她和郑蕴秀之间的关系倒似是有些淡了下来。别的低位嫔妃是恨不能一日往她这昭阳殿跑个三五趟的,郑蕴秀却是来得越发少了。 虽然裴嫊每每见了她总有些心虚,觉得本该是她享有的无限荣光如今却被张冠李戴到了自己头上,心里极不自在,却也不愿就此和她疏远。 此时见她喜欢这张焦尾琴,便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去求一求弘昌帝。最省事的法子当然是去求弘昌帝把这琴直接赐给郑蕴秀,可若是弘昌帝担心这样会让郑蕴秀有些惹眼而不同意的话,那就反而不好办了。还不如先求弘昌帝把这琴先赐了给自己,然后自己再转送给郑蕴秀。 裴嫊在心里忖度了一番,觉得自己只要一说这琴讨了来是要送给郑蕴秀的,弘昌帝必然是无有不允的。但既然是管人家讨要东西,自然这向人讨赏的样子是要做足了的,总得对人家陪个笑脸,多说几句讨人喜欢的好话,好生奉承一番。 若对方是个女人,裴嫊一定毫不迟疑,说讨就讨,便是陪上一个月的笑脸都不妨事,可偏偏弘昌帝是个男的。 说起来,她长这么大,还从没开口跟男人要过东西。小时候,生母教导她若要得嫡母的欢心,便是再想要什么也千万不可去跟父亲要,而是要去求嫡母。便是嫡母她也甚少去求,因她和她嫡出的二哥关系极好,不用她开口,二哥自会三天两头的给她送进来各式各样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 当初为着裴太后的命令,她虽然刻意在弘昌帝跟前晃了几个月做出一副邀宠争上流的架势来,但那不过装装样子罢了。更何况她深知只要她于争宠一事上表现得越是殷切,弘昌帝就越不会搭理她,她往永安宫送了那么多次汤水茶点,弘昌帝可不是一次也没见她吗? 但是现在,在她和弘昌帝也算是朝夕相处“同居”了将近四个月的这种情形下,让她再去跟弘昌帝开口要东西,她还真张不开这个口。 云香见她闷闷不乐的,便道:“娘娘这两天怎么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虽说这冬日里天冷,但也要时不时的出去逛逛消散消散才好。前儿郑修仪过来看望娘娘时,不是说那梅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吗,娘娘何不去梅园里逛逛,赏赏梅花?” 德妃这几个月过得极不痛快,因此今年也没什么心思再搞什么赏梅会,反正弘昌帝也不会来,何必搞个赏梅会让裴嫊来显摆得瑟、大出风头呢。 其实德妃这真是以已之心来度她人之心了。便是她真办了赏梅会,裴嫊也是不会去的。原因无他,实在是裴嫊不想再去应付那些个虚情假意,言不由衷的姐姐妹妹们。这些日子对那些上门来找她攀交情的嫔妃们也多是能不见就不见,只顾眼前清净,也管不了那些女人如何在背后说她一朝得宠就高不可攀,冷傲的跟只冰孔雀一样,亲近不得。 裴嫊想了想,叹了口气道:“还是算了吧,免得又碰到什么人。”她想起去年梅园中的那一幕,若是碰见了寻常宫嫔倒也罢了,若是再撞见不该撞见的那可就麻烦了。 云香眼珠转了转,道:“既然娘娘怕撞见人,那何不到去年那个假山洞子里去赏梅花呢,娘娘去年不是说那里的梅花极是难得,是什么墨梅,用那梅花制出来的香露也格外好闻吗?” 裴嫊闻言笑道:“难为你倒还记得墨梅两个字,只是这墨梅却不是轻易就能赏到的,端看天公是否作美。若哪一日你起来见外头落了雪,咱们再去瞧瞧吧。” 那知没过几日,天公竟然真的给普天大地降下了一片银装素裹,云香欢喜得什么似的。却也不敢早早的把裴嫊叫醒,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窗外,在一边候着。 倒是裴嫊醒来后,有些怪她没有早些将自已喊醒,急忙收拾打扮停当,匆匆用了几口早膳。便命云香拿了上回用过的水波纹白釉蓝彩陶罐,并银花小剪,一齐放入篮中,两个人朝那假山中的梅坞而去。 裴嫊到了那梅坞中一看,不想今年自己的运气竟是极好,这小叶墨梅的结苞之期正遇着这一场瑞雪,此时已是花开满树,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虽然今年夏日时为着弘昌帝的缘故,裴嫊并不敢次次沐浴时都用那寒梅清露,因此旧年所制所剩颇多。但是一想到这小叶墨梅遇雪而开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缘,错过一次,下一次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便拿起银剪又做了那摘花之人。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带了云香从那假山里出来。刚出了假山没走几步,走在后面的云香忽然脚下一滑,一头朝前撞去,裴嫊被她这一撞,也朝旁边倒去。 眼见就要跌入厚厚的积雪之中,忽然一只手扶在她腰上,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 那人虽扶住她免了她摔入冰雪之中,可是她的半边身子也等于是入了那人的怀中。 裴嫊何等敏感,那两只手一挨到她身上,她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双男人的手。还不待站稳身子,便急急从那男子怀中挣了出来,也由不得她不急,因为此时她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弘昌帝。 眼前的男子轻裘缓带,玉簪金冠,真真貌比潘郎,色如宋玉,便是宫中好些嫔御都不及这男子的容颜这般惊艳。 不过这男子长得再惊艳,裴嫊也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别开眼去。见云香倒是并未滑倒,此时正傻愣愣的站在一旁看着,手里拎的篮子却丢在地上,白釉蓝彩陶罐歪倒在里面,露出几瓣墨色的梅花,空气里顿时浮起丝丝缕缕的冷香来。 裴嫊见云香只顾傻站在一边,皱眉道:“还不快走。”话音未落,转身便行。 那男子身形一动,立到她面前,恰好挡住了她的去路,“还请贵人留步。” 裴嫊见他离自己太近,只有一步之遥,说话时,他口中呼出的白气几乎都要喷到自己的脸上,急忙后退几步,怒道:“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内宫?” 那人淡然一笑,浑不当回事,“在下曾得圣上特旨,可随意行走内庭。”却始终不说他姓甚名谁。 若是旁人听了这一句早就猜出他是何人了,偏裴嫊方才被这陌生男子触碰,心中又惊又怒,只觉心跳又开始快了起来,只想快些离开此地,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那男子突然又走上一步,吓得裴嫊心中又是一跳,赶紧后退,却见那男子弯腰从雪中拾起一枝白玉梅花簪来。那簪子是用羊脂白玉雕成,式样简单,只在簪头用红色玛瑙珠儿串成一朵红梅花儿。虽说并非是极佳的上品,却是裴嫊从家中带来的旧物。 裴嫊伸手抚了抚鬓发,想来方才那一跌,这枚簪子便滑了出去,虽未摔成两截,但是簪头的那朵红梅花儿却和这白玉簪身分了家。 那男子笑道:“方才在下急于去扶贵人,举手之间不意却将贵人头上这枚簪子撞了下来,倒把这玛瑙花儿跌坏了些。还请贵人告知是哪一处宫院里的娘娘,待在下找人修好这簪子后,也好命人送还。” 这话说的,裴嫊哪敢答应啊!这一来一往,若被有心人故意一宣扬,不就成男女之间私相授受了。内宫妃嫔和外男有了来往,还牵扯上发簪这等女子贴身所用之饰物,到时她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就等着被问罪砍头罢,说不得还会累及家族。她已经开始怀疑为何这男子好巧不巧正好出现在这里了。 裴嫊冷然道:“不必劳烦公子,这等女子贴身所用之物,我自会着人去修,云香还不把簪子拿回来。” 云香迟迟疑疑地走上前,还不等她伸出手去,那男子已将掌心一合,缩回袖中,“既是在下弄坏了贵人的簪子,自当是在下替贵人修好,才能物归原主。” 裴嫊不愿和他多做纠缠,这里虽然偏僻,但万一有什么宫女内监走过来撞见了,那她可就麻烦大了。哪怕舍了这簪子,也要先离了这尴尬的境地。当下也不再跟他多说,抬步便行,打算直接到永安宫门口候着,一见弘昌帝下朝回来便先跟他报备一声。 哪知那男子仍是不肯放过她,抢上一步,拽住她的雪貂披风,口中不住的道:“贵人留步,您还没告诉在下您是哪位娘娘哪?” 裴嫊最恨的便是男子碰她,便也拽着披风想要从他手中挣脱。任裴嫊如何使劲要把披风拽出来,那男子就是不肯松手,云香仍是继续傻呆呆的一旁看着,完全没想到要上去帮她家昭容一把。 女子的力气如何是男子的对手,裴嫊挣了半天,披风还是在人家手里紧紧攥着,自已的心跳却是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 正在焦心如焚之际,忽听一个声音道:“哟,这是谁啊,居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这文被锁了好多章,然后,我就给吓醒了…… 我好想就卡在这里,明天再双更 ☆、第53章 大人不计小人过 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邪乎,往往是你怕什么偏就来什么。 裴嫊这厢正在急于摆脱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陌生男子,生怕被人看见她和这男子拉拉扯扯,偏就有一队人从东面走了过来。 走在最前的那人一身绯红色的羽缎披风,上面缀了无数明珠宝石,远远的就耀的人眼花缭乱,高耸的如意高寰髻上珠围翠绕,金碧辉煌。 第30节 在这宫里打扮的这般富贵迫人又奢华张扬的,除了德妃卢珍,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德妃一脸笑意地扶着宫女的手一步步走上前来,那亮闪闪的眼睛牢牢盯在那男子扯着裴嫊披风不放的手上。 裴嫊见德妃都来了,这人却还是不肯松手,仍是紧紧攥着她的披风不放,不由怒道:“你还不放手?” 那男子这才松开手掌,转身朝德妃行了一礼道:“下官参见德妃娘娘。” 德妃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躬身行礼的男子,眼中神色有些复杂,也不理他,径直向裴嫊发难道:“裴昭容,你也是出身公府大家,居然是如此德行。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就和外男拉拉扯扯,这般丑行,让本宫如何饶你?” 裴嫊还不及说话,那男子已抢先道:“原来这位贵人就是裴昭容娘娘,昭容娘娘倒是谨守宫规的。倒是下官因不小心弄坏了昭容头上的簪子,这才想要问一下昭容居所何处,也好修好了簪子再给昭容送过去。” 德妃瞥了眼那男子手中的玉簪,笑的别有深意:“这簪子乃是女人家贴身的饰物,倒不知容大人是如何把它给弄坏的啊?” 裴嫊情知再这样说下去,只会是越描越黑,想要分辩几句。无奈她此时心悸之症发作,心慌气短,胸中憋闷难言,连气都有些喘不上来,如何说得出一个字来,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方才清弟扶裴昭容时,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簪子,落到地上有些摔坏了。清弟倒是个心实的,一心要修好了再还给朕的爱妃。”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突然从一块假山石后走了出来。 不待众人跪地行礼,弘昌帝已抢先免了他们的礼,“这冰天雪地的,都免了礼罢。” 他如此说,众人哪敢照做,仍是福身行了半礼,容清也躬了躬身子。 德妃本来是在御花园里随意逛逛,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哪知冬日里百花调零,叶落枝枯,再披着一层皑皑的白雪,瞧着尽是一派孤清萧瑟之象,更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正打算回她的章华宫时,忽听一个小宫女一脸欢欣雀跃的跟另一人说她刚看见了宠冠六宫的裴昭容,就在西北角的假山洞子那边。接下来的话就是那位昭容娘娘可真美啊,怪不得最得圣心,帝宠隆厚之类的。 德妃听了这些话,心中别提有多不痛快,当下便带着宫女内监奔了过来,想要寻一寻裴嫊的晦气。哪知运气竟然如此之好,不但堵到了裴嫊,还亲眼目睹她和一个外男拉拉扯扯。 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若利用的好了,不但可以一举灭了裴嫊,连带着裴家那些个小妖精,都可以捎带着狠狠地打击她们一番,还有那个容清,说不定也可以一并解决了。 因着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德妃明明听出了弘昌帝话中对裴嫊的维护之意,仍是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良机,“圣上,不知容大人方才为何要去扶裴昭容?这礼教大防,无缘无故的,男女可是授受不亲的。” “清弟不过是见昭容险些跌倒在雪地上,不急细想,只想着救人,这才扶了一把。”弘昌帝继续开口解释。 德妃很有些不甘心,“话虽如此,但到底男女有别,何况这——”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昌帝打断道,“事急从权,朕在一边亲眼见着,都没说什么,怎么德妃倒要代朕不满意了吗?” 德妃不敢再说什么,阴沉着脸立在一边,想了想,不死心的又来了一句,“好端端的,容大人怎么走到这处偏僻的地方来了,要不然,也不会惹出这一场误会来。” 弘昌帝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是朕喊他来陪朕在园中赏雪的,却不想和他走岔了。” 德妃知道弘昌帝是断不会为此处置容清的,但就是想要煽煽风、点点火,即便今日不能收拾了这两个眼中钉,能让他们将来斗个你死我活也能略消她心中一口恶气。 裴嫊捂着胸口,强撑着听弘昌帝帮她一一圆了过去,心中一宽,觉得呼吸也没有之前那般艰难了。偏偏弘昌帝走到她的面前,还一脸的焦急,“爱妃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可是惊悸之症又发作了?”话音未落,一只龙爪已经摸上了裴嫊的脸颊。 裴嫊正觉得症状稍稍缓解了些,被弘昌帝的龙爪一摸,顿时呼吸又急促起来,心跳得又急又快,头也昏沉起来,再也支撑不住,向下滑去。 弘昌帝急忙将她抱在怀中,对容清道:“清弟先出宫吧,改日朕再邀你赏雪。”说完看也不看一眼德妃,横抱着裴嫊,大步而行。 云香急忙跟在后面,连那只跌在地上的篮子也忘了拾起来,倒是弘昌帝回头瞥了一眼。 等裴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在昭阳殿寝阁中的那张雕花大床上,她低低唤了一声,云珍急忙上前道:“娘娘可是醒了,这会子觉得如何?”见裴嫊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忙上前扶着她坐起来,拿过一个深紫色绣金菊的大迎枕给她垫在背后,让她靠着。 “方才周太医又来过了罢,他怎么说?”裴嫊接过云珍递过来的杯子,喝了口热水,问道。 “周太医说娘娘这回发作的有些厉害,若要急切间见效,便得用针灸之法先解了症状,再用汤药调理。得了圣上的特许,周太医在娘娘手上和小臂上扎了好几根银针,奴婢都不敢多瞧,不过,这扎针确有奇效,不过一刻钟功夫,娘娘的面色便好看了许多。” “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经是申时六刻了,周太医开的汤药春柳已经熬好了。春樱在小风炉上温着红枣莲子粥,娘娘连午膳也没用,不如先用些粥,再用汤药。” 见裴嫊点了点头,云珍便道:“那奴婢这就喊云香去给您端粥来,奴婢还得去跟圣上回禀一声。” “这么冷的天,又下了大雪,你还要去永安宫?”裴嫊对于弘昌帝折腾她不算,还要折腾她的宫女很有些不满。 云珍忙道:“哪里要去永安宫呢,去偏殿跟圣上回禀一句就是了,这还是圣上特意吩咐的呢,说是娘娘一醒便要立刻去回禀。” “圣上怎么会在偏殿,他没走吗?”也不怪裴嫊吃惊,弘昌帝每日早上上朝听政,下午便在含章殿里批阅奏折,是从来不在妃嫔的宫院中呆着消磨时光的。自已这一睡几个时辰都过去了,怎么他还在这昭阳殿里赖着呢? 见云珍已经出了寝阁,想到片刻之后又要和弘昌帝近距离接触,可不能不早做防范。每次这惊悸之症发作时,她都难过的要死,今天已经发作过一回,可不能再有第二回了。 裴嫊掀开锦被,挣扎着走下床去,打开妆奁,从梳妆匣里取出那只绘着兰草的瓷瓶,倒出两粒丸药来送入口中。她刚把瓶子放回去,合上妆匣,就听见背后一个声音道:“爱妃怎么不好生在床上躺着,起来做甚?” 裴嫊心中一颤,慢慢转过身来,正要行礼,已被弘昌帝一把扶住,“爱妃身子不适,不用多礼。”看了一眼妆台上立着的夔花纹铜镜,笑道,“爱妃这般爱美,不顾病体也要临镜梳妆,莫非是知道朕也在这里想要女为悦已者容不成?” 皇帝大人都自己往他脸上贴金了,裴嫊还能拆台吗?她又不愿睁着眼说瞎话,只好低着头不说话装娇羞。 恰好此时云香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进来了,倒无意中替裴嫊解了围。 裴嫊在一边小口喝粥时,弘昌帝坐在一旁,翻着手中的一本史书,等裴嫊用了一小碗粥,漱过了口。弘昌帝手中的书也放了下来,盯着裴嫊看了半晌方道:“先前在那假山时,爱妃走的匆忙,东西丢在那里也不知道,幸好被长喜给拾了回来。” 不用弘昌帝再多说一句,他话音方落,立在他身后的长喜朝他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再回来时手上拎着一只竹篮,里头放着个水波纹白釉蓝彩陶罐,并一把小银剪。 裴嫊再宝贝这墨梅花,无奈当时方寸大乱,自顾不暇。此时见到自已采的这罐子墨梅并花上雪失而复得,心中对弘昌帝的感激倒又多了几分,毕竟今天若不是他一力维护,自己此时只怕已经进了冷宫。 “今日,今日多亏圣上也在,明查秋毫,让妾免于被污言所辱,臣妾叩谢圣上天恩。”这句感恩之语,裴嫊确是发自肺腑,出于真心。 不管是因为自己这个挡箭牌还有些用处还是怕容清被牵扯进来,弘昌帝到底还是救了她一命的。不但救了她,还细心地把她丢下的东西也给她拿了回来,不论其动机如何,单就这份结果已经令裴嫊有些动容了。 弘昌帝笑道:“不知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好东西,居然让爱妃一见到它就想起来跟朕谢恩了。”长喜此时已把那篮子捧到弘昌帝面前,一手揭起了盖子。 墨梅独有的冷冷幽香顿时逸满了整间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说话算话的双君更 *你又抽了吗,昨晚我用手机回的留言啊,你要是真给我吞了,我就,我就,大不了再回一遍。 ☆、第54章 蕊寒香冷引蝶绕 “不知这墨色梅花爱妃是从何处采得?”弘昌帝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清冷。 裴嫊还在为方才弘昌帝那句暗讽羞愧难当,也没多想,顺口就答道,“那假山内里别有洞天,竟有一个小小梅坞,里面植了数株梅树,株株皆是名品,最奇的是里面还有一株小叶墨梅。” “于是,你就当那是无主的花,大肆采摘起来了?”弘昌帝的声音已彻底冷了下来,“你就没想过到底是谁才能有这个能耐在这宫里种上一株小叶墨梅?” 裴嫊脸上的血色瞬间又烟消云散了,弘昌帝的意思该不会是这墨色梅花是他种的吧? “这小叶墨梅乃世所罕有的珍品,朕当年想尽办法才从月凉国寻到了三株小叶墨梅的幼苗。辛辛苦苦,费尽心力养了这么多年,却只养活了这一棵。甚至这个假山,便是朕为了这数株梅树,特意布置的屏障,就是为了不让等闲那些俗人污了这梅花的香气。你倒好,毫不客气就采了一罐子回来。” 裴嫊跪倒在地,自己果然是花令智昏。她早就该想到,如小叶墨梅这等的仙花奇草,又怎会是无主之花,必然有个贵人刻意养着的。只没想到这个贵人竟然会是弘昌帝,从来也没听说过他喜欢梅花啊,往年宫里的赏梅会可是一次也没见他去过啊? 等等,弘昌帝没和大家伙儿一起去梅园赏梅,可不代表人家不会自个儿偷着一个人到那假山洞里的梅花坞去赏梅啊?那里面株株名品,就算没有那株小叶墨梅,又岂是梅园中那些梅花所能比得了的。 这回弘昌帝可没有再亲手把她扶起来,而是由她跪在地上,冷眼俯视着她,“去年的墨梅也是被你辣手摧花了吧?” 裴嫊点点头,“妾当时不知这墨梅乃圣上所种,所以——” “所以你就可以随意采摘?朕养了十几年的墨梅,好容易养活了一棵后,因为机缘未到,还未见过一次墨梅花开。去年倒是天时花期两相合,朕本以为终于可以得赏雪中墨梅朵朵绽放的奇景,结果等朕下了朝匆匆赶到梅坞,见到的却是什么?”弘昌帝声音平淡无波,越是这样,越发让人觉得他实是气的不轻。 裴嫊只能不停的叩头请罪,一想到去年她坏了弘昌帝赏梅的兴致,今年不但又抢先一步把墨梅全摘光了,还和他的男宠“韩嫣公子”拉扯了一番,看来自已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最初的惧意过后,裴嫊忽然觉得若她当真被弘昌帝问了罪,别的不论,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以后再也不用和弘昌帝朝夕相处,提心吊胆了。 “说罢,这梅花好端端的长在梢头,你采了它们来做何用?”弘昌帝继续审问他的昭容。 裴嫊有些说不出口,弘昌帝见扭扭捏捏的,就是不开口,有些不耐烦,“朕在问你话?莫非是收了梅花上的雪水拿来煮茶喝?” 裴嫊的脸又有些发烧,若真是这么风雅的事她早就说出来了好不好。又磨蹭了一小会儿,到底不敢不说,悄声道:“妾,妾采了这带雪的墨梅是用来做香露的。” 弘昌帝的眼里有了一丝兴味,“不知这梅花香露又有何用?” “每次沐浴之时,用上一滴,便可体有寒梅之香,经久不散。”裴嫊牙一咬,到底全招了出来。 弘昌帝略一沉吟,似是想起了什么,“朕记得有两回正好撞上你刚沐浴过,身上的香气与素日截然不同。平日里你所用的香料不过平常罢了,但是那两次你身上的香气却是让人心醉神迷,经久难忘。” 裴嫊也想起来那两次弘昌帝见到她时的情景,确实和平日不同,眼神中似乎多了些别样的神情。如今再听弘昌帝这样一说,更是越发后悔,一时没有忍住,结果就被“郎”给惦记上了。 “爱妃这香露可有名字?” “妾也没有起什么名字,只是叫它寒梅清露。” “墨梅制成的香露如何能再用这个名字,依朕看,倒不如叫寞香吧。” “寞香?” “每次朕闻到此香,便如同置身于雪夜梅花之中,一树清冷,独立寒风,寂然香至,寞寞无言。” 裴嫊默然,过了晌方点头道:“多谢圣上赐名,妾擅自采摘了圣上亲手所植的花树,还请圣上降罪责罚。” “虽说不知者不罪,但朕仍要罚你。” “无论圣上如何责罚臣妾,臣妾甘心领受,不敢有半句怨言。” “朕罚你,日后每晚都要用这寞香。” 裴嫊有些吃惊的抬起头,她都已经做好搬回幽篁馆的准备了,怎么也没想到弘昌帝会这样处罚于她,这算是哪门子责罚? “朕喜欢这个味道。”弘昌帝看着她瞪圆了的眼睛,只说了这一句,还是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皇帝大人金口玉言,再随意的一句话说出来那也是圣旨,昭容裴氏自然是不敢不听的。此后每到申末时分,裴嫊便在腕上抹上一丁点寞香,发间耳后这些地方她却是不敢抹的,就怕又惹得弘昌帝像前两次那样凑到她耳根子边去跟只小狗一样的嗅个不停。 但是到了上元节这天,裴嫊用罢酒筵,回来重又临镜梳妆,本已拿起了装着寞香的那只羊脂玉净瓶,却又放了回去。转手拿起边上另一只碧玉瓶来。打开瓶口的软木塞,一股馥郁的清香透鼻而入,直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好似置身于春日的栀子花丛中一般清新宜人。 这碧玉瓶中装着的便是她每年必制的另一种香露——栀子香露。 打小她便喜欢在秋冬月里用栀子香露泡了水来沐浴,而在春夏时用寒梅清露。这样夏日里用冬梅的冷香更觉清凉,而寒冬用春花的暖香则不觉其寒意。 可惜这半年来弘昌帝把她放在身边,特别是过了九月,几乎日日都要她伴驾,害得她不敢再用这两种香露,只好陏便用些普通的香粉香膏之类。如同她宁愿在弘昌帝面前弹筝而不是抚琴一样,凡是她喜欢的东西她是不喜欢展示给一个臭男人看的。尽管平心而论,她从没在弘昌帝身上嗅到过一丝臭气,但在裴嫊眼里,只要是男的,那就都是臭男人。 若不是因着这个臭男人,本来这冬月里她是该用这栀子香露的。虽然弘昌帝曾说过让她今后都要用寞香,可是,可是今天是正月十五,是上元灯节。 大周朝的女子一年之中只有两个节日可以出门游玩,一个是三月三日的上巳节,还有一个便是正月十五的上元节。上巳节又名女儿节,顾名思义便是让女儿家出外踏青游玩的。而上元节因着这一天出外观灯的人都会戴一个面具,因此女儿家便是出来游玩一番,也无伤大雅,不违礼教。 虽然习俗如此,但是上元节这日能不能出外观灯还要看家中父母的意思,若是做母亲的觉得为了安全起见,不许自家女儿出去观灯的也不在少数。 不幸的是,裴嫊的嫡母赵氏夫人就正是这样一位谨慎小心的母亲,在女儿年幼时担心她们被拐走,这也不是没发生过的。等女儿长大了些,就更不肯放她们出去观灯了,万一被歹人冲撞轻薄了那可如何使得。所以卫国公府的女孩儿们是从来不曾在上元节出去看过花灯的。 如今既进了宫,想要再去街市上观灯赏玩,就更是不该有的奢望了。最多不过是在朝阳门的城楼上远观一番京城中的灯火夜市,意思意思罢了。这也得看弘昌帝的心情,像去年上元节时,他一个不高兴,连酒宴都没吃完,就一甩脸子走了,宫中的女眷自然也就都没精打彩的散了,谁还敢提去城门楼上观灯的话。 但是今年弘昌帝的心情比起去年来似乎好了很多,在宫中的上元酒宴上几乎一直是含着笑的,还给每位妃嫔各赏了几盏花灯。 裴嬿把玩着赏给她的一盏免子灯,眼珠儿转了转,见弘昌帝兴致似乎不错,便大着胆子道:“听说每年上元灯节时京城的朱雀大街和长宁大街上都会布了灯展夜市。展的灯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极是热闹,可惜嬿儿还不曾去逛过,不能亲眼见此盛景,真是遗憾啊!” “难道爱妃小时候也没出去观过灯吗?” “母亲从来不许我们姐妹出去观灯的,”见弘昌帝的眼睛只顾往裴嫊这边瞧。裴嬿灵机一动,忙又加了句,“便是嫊姐姐也从来没去逛过灯节呢,前儿还跟我说起上元节,虽说宫中也会张灯结彩,到处挂满了花灯,但到底没有民间那么热闹,也是极为心向往之的。” “爱妃也想去观赏一番灯市吗?”这个爱妃是对着裴嫊说的。 裴嫊有些无奈地看了裴嬿一眼,这丫头就会睁眼说瞎话,她什么时候跟她谈起宫外的花灯,还心向往之?但这谎自然是要替妹妹圆上的,否则这便是欺君之罪,便朝弘昌帝笑道:“臣妾曾在不少散记、随笔中读到过民间花灯节的描绘,确是心向往之。” 若不是因为这份心向往之,她也不会在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节里被她二哥说动和她二哥两个人偷偷溜出去看花灯,结果正遇到庚辰之乱,和二哥被乱兵冲散,幸好最后被二哥找了回来,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第31节 兄妹二人回去后自是守口如瓶,但是做哥哥的却再也不敢再偷偷带妹妹在上元节溜出去看灯市了,无论自己这个妹妹怎么跟他撒娇苦求。再往后,自己就和二哥疏远起来,终日宅在家中守着生母的孝期,哪里都不再想去,除了进宫。 瞬息之间,前尘往事已在裴嫊脑中翻腾了几个来回,心中只觉怅惘莫名。 ☆、第55章 朝阳楼上观彩灯 最得弘昌帝宠爱的裴昭容都开了口,弘昌帝还能有什么不答应的,便笑道:“去宫外的街市上观灯自是不成的,不过去朝阳门的城楼上略看一看倒是不妨的。” 众妃得了弘昌帝这句话,俱各欢喜不已,只听弘昌帝又道,“用罢酒宴,众位爱妃们不妨回去再重新装扮一番,穿得暖和些,城门楼上可比这殿内冷的多了。” 因此裴嫊才会又回到她的昭阳殿,重新临镜梳妆一番,只是思量了一番,还是沾了一点碧玉瓶中的栀子香露抹在腕上。 春樱手中捧着一件雪白的裘衣走了进来,准备服侍她披上,待裴嫊看得清楚,不由皱眉道:“不是让你去取那件白狐裘吗,怎么把这件拿来了?” 春樱笑道,“方才长喜公公命人给奴婢递了句话,说白日里圣上无意中说起还从没见娘娘穿过这避雪裘呢。” 这哪里是长喜善意的提醒,分明就是弘昌帝自已的意思。裴嫊再没说什么,任由春樱给她披上这件避雪裘。坐上弘昌帝特赐的软轿,往朝阳门而去。 裴嫊方一登上城楼,便见弘昌帝朝她招了招手,“爱妃怎么才来,朕可等了你半天了。” 裴嫊看一眼立在弘昌帝身侧的郑蕴秀,心道:“明明佳人在侧,还说这话出来给谁听,也不怕阿秀恼了你。” 见裴嫊磨磨蹭蹭的走到身前,弘昌帝一把将她揽到自己身侧。她和郑蕴秀,两人一左一右,正把弘昌帝夹在中间,由着他左拥右抱。 察觉到裴嫊轻微的挣扎,弘昌帝正欲松开揽着她手,鼻端忽然飘入一缕郁郁清香,那手反而又搂得紧了紧,身子也侧了过来。俯耳在裴嫊耳边道:“爱妃今晚怎么没用那寞香?” 裴嫊早在换上这栀子香露时就想好了说辞,当下道:“臣妾每年上元节都是用此种香露的,已成积年的旧习,一时便忘了用那寞香,还请圣上恕罪?” 弘昌帝将她的手腕举到面前,那股馥郁的花香更是浓郁,“爱妃这回用的莫非是栀子香露,闻着倒像是春日里栀子花的香气,馥郁清幽,香雅宜人。” 裴嫊点点头,“圣上敏慧,正是用栀子花制成的。” “方才郑修仪说她曾在幼年时去朱雀大街赏过上元节的花灯会,不知爱妃幼时可曾也在上元节出外赏玩过?” 裴嫊有些诧异他怎么又问了这个问题,方才不是问过了吗。裴嬿说的清清楚楚,她们姐妹从来就没在上元节这天出来逛过灯市,这位皇帝大人鼻子倒是挺好使的,怎么耳朵却有点背。 裴嫊踌躇了一下,在实话实说和欺君罔上之间还是选择了欺君,“正如嬿妹妹方才所言,家母为我们安全计,从不许我们姐妹出去观灯的。” 弘昌帝一下子松开她的袖子,转头去和郑蕴秀说话了,“修仪可还记得是哪一年上元节出外观灯的?” “那年是隆兴二十二年,因为适逢庚辰之变,臣妾便是想忘也忘不了。”郑蕴秀温婉的声音里也透出一丝感慨。 “庚辰之乱,当时确是乱了好一阵子,修仪没在那场动乱中受伤吧?” “臣妾当时和家人被乱兵冲散,幸亏得遇一位公子相救,倒没受什么伤,后来又找到了家人。” “哦,修仪可知道你那位救命恩人姓甚名谁,若也是一位王孙公子,倒是一桩天作之合?” 慌得郑蕴秀急忙福身道:“当时臣妾还不到十岁,只是一个小小女童。那位公子虽戴着面具,看其身形似乎已经及冠,想必早已娶妻生子,不过是偶然相遇施以援手,并不是什么天作之合。” 弘昌帝忙将她扶起来,“朕不过一句玩笑而已,爱妃不必紧张,不知爱妃可还记得那位恩人当时戴着何种面具?” “这,当时乱糟糟的一片,臣妾受了些惊吓,心中慌乱不已,只记得那人是戴了面具的,但到底戴的是什么图案的面具却实是记不清了。” 裴嫊在一旁听着,想不到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节,她和郑蕴秀竟然同在朱雀大街观看过花灯,遭逢庚辰之乱都和家人失散,最后幸得人相救复又骨肉团圆。 只是阿秀怎么会忘记她的救命恩人戴的面具呢?因为裴嫊自己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救了她的那位阿兄穿了一件墨蓝色的织锦棉袍,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推已及人,裴嫊怀疑郑蕴秀多半是怕说出来反惹弘昌帝的猜疑这才说自己记不得了。 一时三人之间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城楼下如星河般璀璨的灯市,不时有游人的笑闹之声传来,越发衬得这城楼之上有些冷清。 过了良久,弘昌帝忽然侧头看着裴嫊,轻声问道:“爱妃为何要在上元节这天特意用这栀子香露,可有他意?” 裴嫊不明白他怎么又绕回到她身上的香露了,只得道:“不过是旧日的习惯罢了,并没有什么深意的。” “此时正是冬月,若用那寞香,不是更应时令吗?” 看来是蒙混不过去了,裴嫊只好答道,“臣妾素来畏冷,最怕过冬,故而在这冬日里用这春日花香,乃是提醒自己冬日虽寒然春日亦不远矣。” “冬日虽寒然春日亦不远矣。”弘昌帝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仰首看向夜空,目光幽远,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元节过后,因着那领月氏国进贡来的避雪裘,裴嫊这后宫第一宠妃的位子在其他嫔御的口中就更是铁板钉钉了。虽然弘昌帝自那之后也时常会去郑修仪的南熏殿小坐片刻,但因从不留宿,也无厚重赏赐,看在众人眼里也只当是去与她谈论些琴棋书画罢了,倒并没有把对裴嫊的妒意分出些来给她。 裴嫊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她巴不得弘昌帝最好整晚都住在南熏殿再也不要过来的好。 裴嫊一想起来那晚弘昌帝那炙热灼人的目光就觉得后怕,她在净室里方沐浴完毕,从浴桶中出来,随意披了件浴袍,撩开一道帘子,正要往外走,正撞上弘昌帝走了进来。 一见到她,他的步子立时就停住了,灼热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不休,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简直像要用目光把她扒光了似的。幸而弘昌帝最后什么都没有做,忽然转身就走了出去,一夜都没有回来。 裴嫊也是一夜无眠,这一次弘昌帝因着对裴氏女的嫌恶忍住了不动她,但是下一次呢,她还能不能幸运的再逃过一次? 第二天裴嫊才知道弘昌帝那晚在甘露殿临幸了一个从没侍寝过的宝林。 裴嫊觉得她是永远也不会搞明白弘昌帝的心思了,心上的佳人近在眼前,他怎么就能忍得住只是隔个几天去看一会子,和佳人说几句闲话就又回到这昭阳殿了呢?宁愿在甘露殿随意的临幸一个不知名的宫人,也不去南熏殿一亲心上人的芳泽? 郑蕴秀入宫也已经有三年了,居然连像她这样名义上的侍寝都没有过一次。裴嫊只觉得这是弘昌帝关心则乱,太过谨小慎微。其实即便是偶尔的在南熏殿住上一晚,有她这只大大的出头鸟在,也不会招来别人的嫉恨。 就拿得了他临幸的那位宋宝林来说,虽说第二日惹得一众妃嫔纷纷感叹这个小小的宝林有些能耐,竟然能够虎口夺食,硬生生从裴嫊手里把弘昌帝给分出来一晚。 可是等过了几天,见弘昌帝再没召这位宝林伴驾,仍是夜夜宿在昭阳殿,便再也没兴致去议论这位宋宝林,都道是那晚弘昌帝和裴昭容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二人闹了些小别扭,这才让他人有机可乘,偏偏这宋宝林运气好,被选中了送去甘露殿。 她们却没想到,这位宋宝林的运气可比她们想的要更好的多。 两个月后,被人冷落,乏人问津的宋宝林忽然又一下子成了后宫众人口中谈论最多的一个名字。原因无他,这位宋宝林居然被诊出了喜脉。 只承宠了一次就有了身孕,这份运气那可真是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啊!立时便有人夸她福气好,一举就得了龙胎,不像某些人,霸着圣上都半年多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话传到裴嫊耳朵里,她也不过一晒而过,这些女人啊,若是自己真有了动静,只怕第一个着急上火,嘴上冒泡的就是她们。 这起子闲言碎语可不值当她去费心,她有更值得琢磨的事去费她的脑子,比方说弘昌帝对宋宝林这一胎的态度就很是奇怪,有违常理,很是值得她去好生探究一番。 长喜来报喜时,她正陪着弘昌帝在手谈,弘昌旁听到宋宝林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喜脉,薄唇没有上翘,反倒是剑眉先皱了起来,“那日的避子汤她喝了没有?” “回圣上,小奴亲眼看着宋宝林把一碗药全都喝下去了的。她说这是天意,上天护佑着这位小皇子,这才——” “什么天意,不过是人为罢了,朕知道了,你下去罢。”弘昌帝冷冷道。 长喜有些迟疑,“圣上不去瞧瞧宋宝林吗,她方才话里话外都想见圣上一面。” 弘昌帝冷笑,“朕又不是太医,他见朕做什么,命太医好生照顾着她也就是了。” 裴嫊万万想不到弘昌帝对待他的子嗣居然是如此奇怪的态度。先是赐了宋宝林避子汤,不想让她有孕,在得知她有孕后又表现的如此冷淡,甚至连她的品级也没有升上一级。 按理说他现在最缺的不就是一个儿子吗,当初他能坐上这把龙椅,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他是仅存的皇子中唯一一个健康的男性继承人吗?只有他有了儿子,这大周江山才能代代相传下去。 甚至他都颁下圣旨,谁若是诞下皇子,便可立为中宫皇后。难道说正是因为这个,他不想身份低微的宋宝林有朝一日可能会被立为皇后,这才对她的身孕毫无喜色。而他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另有其人,是德妃亦或是郑蕴秀? 想来那宋宝林也是为了这道旨意,不甘放过好容易才得的侍寝良机,才会偷偷用了探喉催吐之法将那避子汤呕吐出来,以期博上一博,没想到还真让她给一举坐胎。 只不知这于她而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裴嫊想到之前几位有孕的妃嫔,连同出身高贵的德妃在内无一能将龙胎保住,甚至有的还一尸两命。越发疑惑弘昌帝为什么要下这么一道圣旨,究竟是为了鼓励妃嫔们为他生出个儿子来呢还是刺激女人们对怀有他子嗣的嫔御下黑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看文留评收藏的亲们,一一献吻! ——by被excel搞得头昏脑胀爬上来更新的小绿 ☆、第56章 无赖女登门痴缠 宋宝林这一胎,弘昌帝表现的漫不经心,除了说一句命太医、御膳房用心照料外,他自已一次都没去看望过。 但是他不上心,自有别人上心,德妃娘娘此时就像贤德大度的正妻一般对宋宝林的肚子尤为关切。逢人就说自己没福气,好好一个龙子怀到八个月没能保住,如今好容易宋宝林有了圣上的血脉,自己一定要替圣上好生照顾宋宝林和她肚子里的龙胎云云,还把宋宝林从掖庭接到了她自己的章华宫偏殿居住。 裴嫊才不信德妃真有这么好心大度,但是一晃眼半个月过去了,后宫却是风平浪静,一丝儿动静都没有。 眼见到了四月,御花园中自是桃红柳绿,一派春意盎然,裴嫊再是喜静不喜动,最爱宅在屋子里,可此时见了窗外大好春光,也不由得想要闲庭信步,观赏一番春光烂漫。 这日午后,午睡起了,便带着云香、云珍往御花园而来。刚刚行过九曲桥,便见一人从右侧花丛中转了出来,见了自己,忙低头行礼道,“奴婢见过昭容娘娘,娘娘万福。” 裴嫊早瞧见她样貌,正是自己妹子身边替了云珠的贴身宫女碧桃,便问她:“嬿妹妹可也在园子里?怎的只见你一人?” 碧桃举了举手中握着的几株奇花异草道:“我们娘娘今儿并不曾来逛园子,想必这会子正在屋子里做针线呢。倒是吩咐我来园子里采几枝花草回去,好给她描花样子。” 裴嫊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这个妹妹几时喜欢过做这些针线女红,如今却因为前儿弘昌帝一句话,说是自已的扇套有些旧了,竟就放着这大好春光躲在屋子里绣扇套。 欲待要劝,又不知如何相劝,况且,便是劝了她亦是不会听的,只得道:“你好生照顾顺媛娘娘,每过二三个刻钟,便提醒她站起来走动走动,断不可因为赶着做活,久坐不动,伤了眼睛。” 碧桃点点头,“奴婢都记下了,回去就告诉我们家娘娘,先替我们家娘娘多谢昭容娘娘关心。” “你倒是个伶俐的,怪不得嬿儿妹妹喜欢你。”裴嫊见她口齿伶俐,人又机灵,也忍不住赞了她一句。 “奴婢多谢昭容娘娘夸奖,奴婢可不敢当,方才奴婢在那边摘花,听见一阵琴声,过去紫竹林一看,原来是郑修仪娘娘在那边弹琴。郑娘娘的琴音可真是好听,奴婢只顾着听琴,倒险些忘了回去复命了,奴婢这就回去了。”说完又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 裴嫊听她说起郑修仪在紫竹林弹琴,倒不由得好奇心起,往那边走去。又走了几十步,转过几个花廊,便先听见一阵叮咚作响的琴音,弹的是《春晓吟》,极是应景。 裴嫊驻足侧耳静听,待她一曲终了,这才走过去,笑道:“今日可让我饱了耳福了,阿秀的琴艺可真是越发精湛了。” 郑蕴秀见是她,也笑着起身微福了福,笑道:“我不过一时兴起,想效法古人,于天地山林间弹奏一曲,这才在园子里找了此处僻静之地,哪知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过来偷听。” “焉知不是你的琴艺太好,这才把我们都招了来,反倒还怨起我们来了?”裴嫊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轻抚了几下琴弦,赞道:“不独阿秀的琴艺出色,这把琴音色纯透清润,实是张好琴,可是出自斫琴名师顾弦之手。” 郑蕴秀点点头,“这把琴虽也出自名家,由顾弦亲手所制,但到底比不得姐姐宫中那把焦尾琴。”说着,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羡艳来。 裴嫊瞧在眼里,虽是不好说什么,但在心里却暗下决心,一定要想法子把那张焦尾琴从弘昌帝手里讨过来然后再转送给他的心上人。 两人逛了会园子,正要一起同回东内,哪知行到半路时,正好撞见德妃领了几个妃嫔迎面走过来。 裴、郑二人还没来得及给德妃见礼,便见从那群人里走出一个粉衣女子,扑到裴嫊跟前便跪了下去,口中道:“妾见过昭容娘娘,昭容娘娘最是心慈手软,还求昭容娘娘念在妾腹中龙子的份上,千万别生妾的气,跟妾一般计较。”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裴嫊也顾不得先拜见德妃了,皱眉道:“宋宝林,先起来说话。” “妾不起来,娘娘不答应下来不生妾的气,妾不敢起来。”宋宝林继续直直的跪在地上。 这宋宝林怎是这样一个浑人,弘昌帝到底是什么眼神儿,居然会看上这么样一个浑人。 裴嫊问她,“宝林为何如此说话,本宫何时生过你的气了?” “娘娘若不是恼了妾,怎么这些日子圣上一次都没去看过妾。妾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头,妾如今这身子也做不了什么,妾只是为腹中的龙子才想见圣上一面。”宋宝林说的可怜巴巴,好像裴嫊就是那拦着弘昌帝不让他们一家三口见面的拦路虎,挡路石一般。 裴嫊反倒被她给气笑了,“莫非宝林觉得我小小一个昭容就能做得了圣上的主吗?” 宋宝林回她一个“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眼神。 跟这样胡绞蛮缠的女人,还有什么好讲的呢?裴嫊不想再跟她继续废话下去,“本宫自会求圣上多去看望于你,只是圣上听不听劝,那就由不得你我了。” 得了她这一句话,宋宝林顿时喜上眉梢,“只要娘娘一句话,圣上自然肯的,再没有不答应的。” 德妃这个时候才对两个宫女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把宋宝林扶起来。她如今身怀龙胎,在这宫里金贵无比,如何能让她在地上跪了这么些时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两个宫女急忙上前,德妃这一发话,宋宝林倒是乖乖的由着宫女将她扶起,再没继续闹腾下去。 裴嫊是个说话算数的,既答应了宋宝林,当晚便鼓足勇气跟弘昌帝提了这事。自从宋宝林传出有孕的消息之后,弘昌帝这几天心情显然不怎么好,晚上回来的极晚,且几乎不怎么和裴嫊说话。 第32节 裴嫊花了半晚上的时间在想到底要怎么开这个口,好容易等到弘昌帝回来了,裴嫊见他倚在桌边,闭目揉捏着眉心,一脸倦容。 她想了想,又悄悄退了出去。过了片刻,亲自捧了一盏茶送到弘昌帝手边,温声道:“想必圣上今儿又批了不少折子,臣妾特意沏了盏枸杞菊花茶,这茶清肝明目,最适合用眼多的人饮用,能让眼睛舒服些。” 弘昌帝听了这话,睁开眼来,有些诧异地看着裴嫊,“难得爱妃为朕亲手泡一杯茶来,朕真是受宠若惊啊!”话说的是讽意十足,手却端起那盏茶,浅浅啜了一口,拿在手中,慢慢品了起来。 裴嫊不敢多言,静立片刻,见他面色稍霁,壮着胆子开口道:“圣上要不要去看看宋宝林,她……”话才说了一半,正对上弘昌帝扫过来的冰冷眼神,立时就忘了词。 弘昌帝放下茶盏,“爱妃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可是她来烦你,若她真来烦了你,朕这就将她禁足。” 裴嫊急忙摆手道,“宋宝林并没有来烦臣妾,是臣妾自己觉得毕竟她如今怀着圣上的骨血,圣上若是能多去看看她,想必她腹中的龙子也是欢喜的。” 一句也没提下午在园子里发生的被要挟事件。便是她心底里,也是深觉弘昌帝应该多去看看宋宝林,怀孕的女子总是多需要些男人的关照的。 弘昌帝的声音重新没了温度,“当日朕对长喜说那些话你没听见吗?” “朕再说一遍,她腹中的孩子朕本来就没打算要,她还没这个资格给朕生孩子,是她自己生了妄念,自作主张,今后如何,全看她自己的造化,朕可没功夫理她。”说完,袖子一甩,晚上也没在昭阳殿就寝,又回他的永安宫了。 裴嫊虽然早知是这个结果,却还是为弘昌帝的无情冷硬而感慨了一番,愈发觉得自己今后更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万不可触了这位冷面帝王的霉头。 唯一让她有些欢喜的便是今晚终于不用再和个男人同居一室了,安安心心的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真是神清气爽,舒心畅意,哪曾想,到了下午,麻烦就来了。 裴嫊中午午睡起来,方命春樱把颜料盒子打开,铺上上好的玉版宣纸,正打算照着昨日郑蕴秀弹琴的样子作一幅竹林抚琴图,云香便进来禀报说是宋宝林求见。 裴嫊只得丢了画笔,去了前厅见客。这回她有了防备,不待宋宝林有所动作便先免了她的礼,请她坐下说话。 宋宝林坐在椅子上,眼睛四处乱瞄,打量这昭阳殿里的布置陈设,毫不掩饰眼中的羡慕之情。 裴嫊开门见山,“昨晚我已同圣上进言,请圣上能多去看望宝林一二。”弘昌帝可以直接把实话撂给她,她却不敢把那些话再转述出来。 “那,那为何昨晚圣上并不曾到章华宫来看妾呢?听说昨晚圣上来看过娘娘后反去了永安宫。”前一句透着些委屈,后一句就有些质疑了。 裴嫊无奈,“我一早便说与宝林,便是我向圣上进言,圣上听不听劝,却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答应宝林之事我已然做到,别的,实是爱莫能助。” 宋宝林一脸委屈,“娘娘明明答应了要请圣上来看妾的,昨日圣并不曾来看妾,还要烦劳娘娘今晚再好生劝劝圣上,说不得今晚圣上便来看妾了呢?” 对上这么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胡搅蛮缠的主儿,裴嫊也只有抚额。她是再不敢去跟弘昌帝提这件事的,只得道:“若宝林实是想见圣上,不若等用过了晚膳再过来,等圣上过来了,自然也就见到了。” 宋宝林却连连摆手,“妾可不是那等没眼色的人,听说上回娘娘的亲妹妹顺媛娘娘晚上在娘娘这里多坐了一会子,让圣上撞见了,还挨了好一顿训呢,妾是决不敢晚上过来打搅圣上和娘娘的。”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打扰了裴嫊整整一个下午,极有眼色的对裴嫊数次端茶送客以及其他各种明示暗示毫无所察。在椅子上坐的稳稳的,只是缠着裴嫊要她在弘昌帝面前多替自己美言几句,不时再问些弘昌帝的喜好。 其间,云珍给她上茶,她一口不喝,只喝自已带来的一个大瓷罐子里的茶水。说是为了保胎,太医特给开的药茶方子。眼看快到晚膳时分,宋宝林这才极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裴嫊平生最不耐烦的便是应付此等她不喜欢的俗人,尤其讨厌在她读书作画时被此等人来鸹噪搅扰,觉得心中恼的厉害,郁闷的晚饭也没吃几口。 然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才仅仅只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投雷的亲,抱住献吻,418569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4-27 09:32:58 这章大家留评的热情好高啊,群么~ ☆、第57章 谁家暗箭最难防 第二天,宋宝林又带着一篮子吃的喝的,到昭阳殿坐了一下午,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同样的情形。 裴嫊不是没想过拒而不见,可是不管她推出个什么借口,宋宝林立刻便又跪倒在地上,“昭容娘娘可是嫌弃厌恶妾身了吗,所以连见都不愿见妾了吗?” 不管弘昌帝再怎么不待见她肚子里的孩子,裴嫊可不敢就让她怀着身孕跪倒在自己的宫门前,万一有个意外,自已绝对是跑不掉的。 眼见宋宝林一副“我若是见不到弘昌帝,我就天天来你家昭阳殿喝茶吃点心”准备长期战斗的架式,已经被她此举给折腾的烦躁至极的裴嫊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要再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要弘昌帝再到她的昭阳殿来,她就鼓足勇气再向弘昌帝进一次言。 可谁知,就在她面上装着在听宋宝林说话,心里却在琢磨晚上要怎么去跟弘昌帝求情时,忽听宋宝林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肚子连声惨叫起来。 裴嫊吓了一跳,急忙便命人去请了周太医过来,又将宋宝林扶到偏殿的榻上躺了。一时满殿中全是宋宝林的哀哀叫唤,不住声的问太医可到了吗,怎的还不来? 众人千盼万盼的周太医没见来,到是德妃并一众妃嫔先就奔了进来。德妃一来就坐在榻前握着宋宝林的手,一叠声的问她到底如何了。 裴婧和裴嬿则围在裴嫊身边悄声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嫊却充耳不闻,她耳中回响的全是宋宝林的哭嚎声,一时那些哭叫又变成她庶出的二姐那细弱的抽泣声。她恍惚看见小小的她牵着生母的手,害怕地问娘亲会不会有一天娘亲也因为小产然后像二姐姐的生母那样再也醒不过来了。娘亲把她搂在怀里,温柔的安抚她,娘亲不会死的,因为娘亲不会再有小宝宝,也就不会小产,娘亲要永远陪着我们阿嫊。 可是娘亲还是走了,还是走了,为了救她。心口好痛,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裴嬿见裴嫊面色惨白,手紧紧捂着胸口,呼吸急促,便知她的旧病又犯了,忙上前扶她坐下,又朝云香使个眼色,须臾云香便奔了回来,从袖中掏出个瓷瓶来倒出两粒药丸送入裴嫊口中。 过了片刻,不知是丸药起了效用还是裴嬿和云香的举动把她从往事中又拉回了当下,裴嫊渐渐觉得好过了些。待缓过劲儿来,见裴嬿和裴婧一脸的疑惑担心,便简单将宋宝林之事说了几句,心里却明白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只有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宋宝林过来的这几日自已千小心,万小心,连茶水也不敢给她喝一口,却还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德妃问了半天,忍不住掀开锦被来一看,只见床褥上殷红一片,喊道,“不好了,见红了,太医怎的还没到?” 那宋宝林一听见红两个字,更是跟死了老子娘一般的哭嚎起来。 等周太医终于满头大汗的赶到,诊完脉便摇了摇头,“请恕老臣无能,贵人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宋宝林一下子便昏厥了过去,殿中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德妃起身离榻,站了起来,目如寒冰,挨个在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众妃和她目光相接,纵然知道自己和此事毫无干系,但被她目中寒意所慑,都一一低下头来,只有裴嫊坦然地和她对视着。 德妃缓缓勾起唇角,“裴昭容,宋宝林好端端的怎会在你的昭阳殿失了龙子?” 裴嫊镇静地道:“妾方才正和宋宝林叙话,宝林忽然就喊腹痛,至于她究竟如何失了龙子,这却得问周太医了。” “昭容果然好口舌,周太医,宋宝林究竟因何失了龙子啊,可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用了什么不该用的不干净的东西?” 周太医皱眉道:“回娘娘,臣诊宋宝林的脉象似乎近些日子用了些活血化淤之物,但具体是何物,还需查验一番宝林的饮食药汁,还需知道宝林近日可有何异常症候,方能知晓。” 德妃微一颌首,“那就有劳周太医了。来人,把宝林近几日用过的汤药茶点饭食全都呈上来,交由周太医查验。” 德妃带来的宫人立时便动作起来,有将宋宝林带来的篮子呈上的,也有回章华宫去取药渣的,昭阳殿的宫人却是一动不动,默然静立。 德妃挑眉道:“难道裴昭容这昭阳殿就没什么宋宝林用过食物器具需要查验的吗?” “宋宝林仔细,每日来我这里闲坐的时候,总会自备茶水点心,我这昭阳殿里送上来的点心茶水是从来不用分毫的,娘娘若不信,只管问宋宝林的随侍宫女便可知真假。”裴嫊这个时候倒要感谢之前宋宝林的谨小慎微了。 果然宋宝林的贴身宫女唤做宝银的开口道:“回德妃娘娘,宝林她确是每日由奴婢们准备好了点心汤水自带了过来,从不曾用过昭阳殿里的一口茶水的。” 裴嫊方松了一口气,却听那宫女又来了一句,“只是,虽然点心汤水都是自备的,但是因不敢让宝林喝冷的汤水,是以每日都会借了这殿里的小厨房为宝林温着补身子的汤水。” 德妃瞟了一眼裴嫊,道:“如此说来,虽说这汤水是你们早就备好的,但也难保不会有人趁你们在炉子上温着的时候放些不干净的东西进去,是也不是?” 那小宫女嗫嚅着,似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嫊淡然道,“不独宋宝林小心在意,我亦是为求稳妥,早就吩咐过昭阳殿的宫人,但凡宋宝林的宫人一到小厨房,她们便不许一个人进去,所需茶水皆在院子里另起风炉烧煮,便是为了避嫌。” 宝银点点头,“昭容娘娘确是如此吩咐过,每回我或宝金姐姐去小厨房里热汤水时,厨里的姐姐们确是都避开了的。” 立在一旁的宝金,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德妃,又看了看裴嫊,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德妃见了,忙道:“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宝金又看了一眼裴嫊身后,小声道:“那日奴婢内急,便出去方便了一回,等回来时却见一个人影从小厨房里闪出来,快步走了。” 德妃急忙追问道:“你可看清了那人是谁?” 宝金扑通一下子跪到地上,一脸害怕的样子,哭道,“奴婢不敢说,求德妃娘娘为奴婢做主,替宝林做主。” 德妃盯着裴嫊,一字一句道:“本宫代掌凤印,执理后宫,这等谋害皇嗣的大罪,自然要追查到底,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若是当真查出来,便是圣上也定会严惩不贷,尔等大可放心,本宫定会为你家宝林做主,还她一个公道。” 裴嫊此时心内洞明,也不言语,只冷眼旁观看她们做戏。 那唤宝金的小宫女这才开口道:“那人的相貌打扮,和昭容娘娘身边侍候的云珍姐姐的模样倒是有些像。” “你可瞧仔细了,可别花了眼认错了人。”德妃端起茶盏,慢条斯理的呷了一口。 宝金急忙道,“这几日奴婢侍候宋宝林过来,日日都能见到云珍姐姐在昭容娘娘身边侍候,再不会认错的。” 云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拽住裴嫊的衣裙,不住声的道,“昭容娘娘救我。” 作者有话要说:又涨了一个作收,好开森,也学伊俐体来一发,看文虽易,留评不易,且看且收藏! ☆、第58章 一罪更比一罪重 德妃很想看看现在裴嫊面上是什么表情,却再一次的失望了。 裴嫊面上仍是一脸平静,她连看都没她的宫女一眼,反倒看向她妹子裴嬿那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抓着她裙摆的云珍,冷然道:“云珍,那日你是不是去了小厨房。” 云珍声音抖的厉害:“奴,奴婢确是去了,但不是她说的那样,奴婢是,是宝金请奴婢去替她看着炉火的,她说她内急,便央我替她先看着炉子上温着的汤水,是她央了我的,不然奴婢不会进去的,娘娘,奴婢什么也没做,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裴嫊看着她,缓缓道,“我有没有对昭阳殿的所有宫人说过但凡宋宝林的宫人在小厨房,你们一律不准入内,甚至不能靠近,免得像今日这般瓜田李下,牵扯不清。” 云珍低着头不言语,浑身瑟瑟发抖。 尽管早就知道她们主仆会有背道而驰的一天,裴嫊心内还是觉得有些失望,云珍,你为什么明知故犯,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来构陷于我。 忽听周太医求见,一脸凝重地道宋宝林带来的一应饮食俱无异样,昭阳殿的茶水点心也全无半点问题,从章华殿取来的药渣里也没发现什么,倒是有宫人送来厨下热着的一罐补汤,在那汤中发现有月月红的花汁。 “这月月红,御花园里便植了好些,瞧着极是鲜艳,不知这花汁又有何用?” “此花功效能活血袪淤,调经消肿,于孕妇却是忌服的。虽然药性不若红花那般峻烈,但是若积少成多,亦会致人滑胎小产。” “看来宋宝林便是因为饮了这加了月月红花汁的补汤才会小产,保不住龙胎的,宝金,你看看周太医带来的这罐补汤可是你们在厨下热着的。” 宝金抬头看了一眼,点头道,“回娘娘,这正是我们从章华宫带过来的。” 德妃看向裴嫊,“裴昭容,宋宝林带来的补汤到了你昭阳殿的小厨房,里面就被加了月月红的花汁,你的贴身宫女又被看到不听你的话私自进到了小厨房里,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裴嫊完全不理会德妃看向她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坐在她旁边的裴嬿身上,见妹妹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心中忽然轻松下来,答道:“不过八个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德妃怒道,“裴昭容,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搜,把这昭阳殿里里外外,任何细微之处都不许放过,给本宫细细的搜,看看到底藏了多少害人的东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两个内侍捧着一个瓷瓶并一个瓷罐呈上,“禀娘娘,奴等在裴昭容的寝殿发现了一罐新采来没多久的月月红的花瓣,在云珍的房中发现了一瓶月月红的花汁。” “裴昭容,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讲?” “欲加之罪,何患无凭?既然有人一心要构陷于我,致我于死地,自然功夫要做全套。想来陷害我那人也知道我一向喜欢采些鲜花回来做胭脂,在我的殿阁中定是能找到月月红的花瓣的。至于在我宫女房中发现的那瓶花汁,或是被人偷偷放到她房中,栽赃嫁祸,或是我这宫女受人威逼利诱,已然被别人收买,便不顾我的告诫,弄些事情出来,要给我惹祸上身。” 德妃微微变了变脸色,虽然只是一闪即逝,却没有逃过裴嫊的眼睛。 见裴嫊看她,德妃别过头去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水,重新稳住自已,笑道:“裴昭容果然牙尖嘴利,就是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的,只是难道昭容这殿中就没有从宫外私相授受,传递入宫的禁药吗?” 裴嫊心中一凛,德妃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云珍这丫头竟将她卖了个干净吗? “怎么,说不出来了吧,方才你身边那宫女袖子里藏了一个小药瓶,你当本宫没有看见吗?那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 裴嫊想了想,照实答道:“这瓶子里装的丸药是我素日服用治疗惊悸之症的药。” “你平日服用的?”德妃不信,“据本宫所知,你平日服用的药乃是周太医所开的天王补心丹,每十日由御药局用专门的青瓷药瓶装了送到昭阳殿。可是本宫刚才怎么瞥见你那宫女袖子里藏的瓷瓶明明是白色的。本宫也懒得再跟你废话,快将那藏着的瓷瓶交出来,交给周太医一验便知。” 裴嫊知道今日是躲不过去了,横竖有了谋害皇嗣的罪过在前,她便是再被揪出来有违宫规,和宫外私相传递,难道还能死两次不成,便对云香道,“呈上去吧。” 第33节 “爱妃要把什么东西呈上去啊?”一个低沉醇厚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弘昌帝缓步走了进来。 一屋子的人,除了还昏厥在床上的宋宝林外,呼拉拉全都跪下了。 “众卿平身吧。”弘昌帝淡淡地道,却上前扶起裴嫊道:“爱妃可是身子不适,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转眼看见云香手中的白瓷瓶子,皱眉道:“这不是朕命周太医给爱妃配的救急丹药吗,怎么,爱妃的惊悸之症又犯了吗?” 裴嫊勉强压下心头的诧异,答道,“方才心口有些难受,便取出来服了两粒,多谢圣上垂怜。” 弘昌帝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是早就知道了的,但从没想到过有朝一日,弘昌帝说瞎话居然不是作弄她,而是帮她解围。 他为什么要帮一个他深深嫌恶的裴氏女子解围呢? 德妃看着这两个人在她眼前卿卿我我,眼中的熊熊妒火真是想藏都藏不住,她急切地开口,迫切的想让弘昌帝也注意到她的存在。 “圣上,宋宝林方才小产,失了皇嗣,周太医已经查明,宋宝林每日用的补汤被人下了孕妇忌服的月月红花汁,这才会小产。有人看见裴昭容的宫女云珍曾进过热补汤的小厨房,也在她的房里搜出了一瓶月月红的花汁,罪证确凿,还请圣上重重惩处裴昭容这个胆敢谋害皇嗣的贱婢?” “那宫女可曾亲口认罪。” “这,臣妾见罪证确凿,不须审问便知定是这贱婢所做,至于受何人指使,除了她侍候的裴昭容再不作第二人想。” “既然这宫女并未亲口认罪,更没有说出是受何人指使,可见这何人可不一定就是朕的昭容。” “回圣上,在裴昭容的寝殿里也找到了月月红的花瓣。” 弘昌帝不以为意,“昭容素来喜欢摘花弄草,在她寝殿中翻出这种花来,并不稀奇。” 德妃气结,正不知该如何据理力争时,忽见一个内侍一脸惶恐的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回禀道:“禀,禀圣上,小奴在裴昭容寝殿的床下发现了此物,还请圣上过目。”说完,打开蒙在托盘上的一块青布,那手直打哆嗦。 等到众人看清那盘中盛着何物,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盘中盛着的竟然是两个桐木雕刻的小小人偶,两个人偶的身下垫着一张黄裱纸,上面用朱砂画满了奇奇怪怪的符号。 裴嫊万没想到竟然还会在她的寝殿里又搜出东西来,竟然还是宫中最为忌讳的巫蛊厌胜之物。 手臂上的暖意消失,弘昌帝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上前一步,拿起那两个桐木小人,原来是一男一女,只是那女小人的腹部插了枚绣花针。 “方才你说是在哪里发现的?”弘昌帝问道。 “回圣上,是在寝阁里那张雕花大床的下面,一个青布小包,打开就见那张黄纸包着两个木刻人偶。” 弘昌帝冷笑一声,“这倒是奇了。”说完回头看向裴嫊,眸色阴沉,面如寒霜。 作者有话要说:来来来,开盘啦,大家来猜猜黄桑会肿么处置嫊嫊? ☆、第59章 不意天子更护花 裴嫊平静的迎向弘昌帝的目光,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若说之前搜出那些月月红的花汁,她还可以心存侥幸,可以直言指斥有人故意对她栽赃嫁祸,但是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这么必杀的一个后手。 历来在这后宫之中,不知多少后妃太子都是栽在这几个偶人上面。即使是贵为中宫皇后之尊,一旦被人告发行巫蛊之术,不论是当真行了此术还是被人栽赃诬陷,也无一能够幸免,不是被打入冷宫,凄惨度日,郁郁而终,便是三尺白绫,毒酒一杯,直接赐死。 在寝宫之中被搜出桐木人偶,本就已是皇家之大忌,何况自己还是弘昌帝最为厌恶的裴家女,自己的下场可想而知。就算弘昌帝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恐怕他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明正言顺的把裴家这些女人从宫中清理掉。 裴嫊越想越是心惊,究竟是何人想出的这条毒计,明面上看是冲着她一人,可若是操作得当,完全可以把裴嬿、裴婧还有裴太后都扯进来,甚至还可以牵连到前朝的卫国公府和齐国公府。 只要有心人从中推波助澜,简直完全可以将裴氏一族连根拨起。可笑她还以为人家只是想除了宋宝林肚子里的孩子顺便嫁祸给她,哪知人家是不给她留一点生机的想要钉死她还有她所依托的裴家。 德妃虽然也不明白为什么又会突然多出来这两个人偶,但是她却知道这绝对是一个扳倒裴嫊更好的机会。她惊呼道:“圣上,居然有人敢在宫中挟巫蛊道,乞灵于巫术,不但在这人偶上扎针诅咒宋宝林腹中的龙子,还祝诅圣上,此等大逆不道之罪,实不容恕,万死也难辞其咎。” “裴昭容,你可有何话说?”弘昌帝看着眼前得蒙他“宠爱”了好几个月的女子,缓缓问道。 裴嫊垂下眼睫,“欲加之罪,何患无咎?有人成心要置我于死地,既然可以放一瓶月月红的花汁到我宫女的房中,自然也可以刻两个木偶放到我的寝殿。”就算弘昌帝最后认定她是个行巫蛊厌胜之术的恶毒妇人,但事关自已的清白,岂可一句不辩而伏首认罪。 德妃嗤笑道:“你那寝宫防范之严密,岂能同一个小宫女的卧房想比。据本宫所知,你一向有些癖性,你的寝殿,除了你贴身侍候的四个宫女云珍、云香、春柳、春樱,旁的宫人是再进不去的,不知旁人要怎么把这偶人栽赃给你?” “这有何难,方才妾便说过了,只消这四个宫女中有一人被别人威逼利诱,自然会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来构陷于我。” 德妃冷笑一声,“裴昭容,宋宝林小产之事,你说是有人诬陷你,现在这巫蛊之事你又说是有人栽赃嫁祸于你,是不是无论你犯了何事何罪,全都是别人害你。只怕便是这两个宫女下了狱,用了刑,招出是受你指使,你也会说她们是屈打成招,冤枉了你?” 裴嫊抿唇一笑,回了她一句,“还是德妃娘娘知我,妾确会如是喊冤。” 德妃怒极,喝道:“你这个贱——”才只说了一个贱字就被弘昌帝不客气的打断了。 “德妃。”弘昌帝不悦地看了她一眼。 德妃只得住了嘴,恨恨看着裴嫊,改口道:“臣妾恭候圣上裁处。”她就不信了,在宫中犯下挟巫蛊道,谋害皇嗣这两桩大罪,弘昌帝还能再怎么偏袒这个贱人。 果然就听弘昌帝冷声道:“来人,将昭阳殿所有宫人送往廷狱,着廷尉严加审问,定要查出谋害皇嗣,挟巫蛊道这两桩重罪背后之罪魁祸首。” 德妃心中一喜,在她心里自然以为这所有宫人当然也包括裴嫊在内,于是面带得色地静等弘昌帝的下文,却听弘昌帝一字一顿道:“务要审问得清楚明白,看是谁胆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下这些下作的勾当,来陷害朕的爱妃。”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听到了什么。德妃更是瞪大了眼睛,喊道:“圣上,这个贱人她可是害了你的皇子,还用偶人诅咒圣上啊!圣上难道真真被这妖妇的美色迷了双眼,竟要如此是非不分,袒护与她?” 裴嫊简直怀疑自已是在做梦,她呆呆地看着弘昌帝,俊美的帝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替她扶了扶头上的玉钗,薄唇轻挑,目中竟透着一点暖意。 “朕只是觉得昭容说的也有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几个月朕专宠昭容,冷落了你们,难保不会有人嫉恨在心,陷害昭容。史书上所载的那些巫蛊之祸大多都是诬陷,如汉武戾太子便是被人用木偶陷害致死,若是朕一时不察,岂非累了昭容蒙受不白之冤。” 德妃深吸一口气,“圣上的意思是不送裴昭容去廷狱了?” “那是自然,朕的爱妃岂能去那种地方,审那几个宫女就够了。” “既然圣上舍不得将裴昭容送入廷狱,那就将裴昭容先禁足在这昭阳殿中,待审问清楚了那几个宫女究竟是何人指使,再行处置。”看来想要一下子钉死裴嫊是行不通了,只能另想个法子。 弘昌帝摇头道,“不妥,这昭阳殿的宫人都送到廷狱去了,将昭容圈禁于此,何人服侍呢?” “臣妾自会再派几名宫人内侍前来侍奉昭容,必不会让昭容受委屈的。”只要把人圈禁起来,再派来几个自己的心腹宫人,到那时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弘昌帝仍是摇头,“不妥,昭容自已从家中带来的贴身宫女都有背主之嫌,何况再重新派给她的宫人,若是其中有那存了坏心的,趁机暗中害了昭容,却正好给她扣上畏罪自杀的帽子,到时候,朕痛失爱妃,岂不伤心。” 裴嫊此时真想喊一句,“吾皇英明。”来好生膜拜弘昌帝一番。想不到这位天子不仅生得如芝兰玉树一般风华无双,居然还这么睿智通透,一句话就道出了自已的担心。 德妃也不防弘昌帝会如此直接的拆穿自已心中的盘算,有些心虚地道:“圣上多虑了,臣妾必不会让此等事发生的。定会命人好照顾裴昭容的。” “事关朕心爱之人,朕不能不多想一想,为了稳妥起见,就让裴昭容在永安宫后院的静室里禁足吧,得放到朕眼皮子底下,朕才能安心。” 德妃闻言大惊,“圣上万万不可啊,圣上!裴氏她企图用巫蛊偶人诅咒圣上,这样的毒妇,怎能让她迁入圣上的永安宫去禁足。”真要这样的话,那那贱婢岂不是因祸得福。 而且,弘昌帝此举等于明白告诉下面的人,这位裴昭容是动不得的,只怕她便是真犯了这些大罪,也能给她颠倒黑白,毫发无伤。 弘昌帝不悦道,“德妃为何一心认定那木偶就是昭容用来诅咒于朕的?朕待昭容,宠冠六宫,昭容有何因由心生怨望,要来诅咒于朕?昭容,你说呢?” 弘昌帝看向裴嫊时,面上仍是带着一抹微笑,但是方才眼中的那抹暖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讥诮之色。 裴嫊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首道:“妾一生所依,荣华之源,皆由圣上所赐,又岂敢诅咒自身安身立命之本。”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对这一章黄桑的表现可还满意? ☆、第60章 回首相看成陌路 裴嫊醒来的时候,看见头顶陌生的青色纱帐,怔忪了片刻,撑起身子,掀开帐帘,打量着室中陈设,见这室内陈设极为简单,床前摆了两个炭盆,盆中各燃着一段瑞炭,热意迫人。 一旁的绣墩上坐着个宫女,见她醒了,忙走上前行了个礼道:“奴婢见过昭容娘娘,娘娘既醒了,可要饮口茶水润润嗓子?” 裴嫊见她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圆圆的脸儿,一双大大的眼睛极是灵活,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小宫女拿了个秋香色的迎枕垫在她腰后,才道:“这里是永安宫的静室,奴婢原是永安宫的宫女,是圣上命奴婢来侍候娘娘的。” “这里是永安宫?”裴嫊喃喃道,想不到自己还是住了进来。 “是啊,娘娘可是被圣上亲自抱着进来的,听说娘娘在昭阳殿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晕了过去,圣上还特地命了一位医女姐姐专门来照顾娘娘呢。” 她话音刚落,便闻珠帘轻响,一个宫女手捧托盘,走了进来,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昭容娘娘,娘娘的药已煎好了,是奴婢亲手煎的,请娘娘服用。”说完将托盘呈了上来。 裴嫊接过药碗,尝了一口,温度不烫不凉刚刚好,可见这位医女的细心。裴嫊打量了她一眼,见她年岁略长,约有十八、九年纪,瞧着极是沉稳,便道:“想来你便是那位医女了,多谢为我煎药。” “奴婢身负圣命,份所应当,不敢当娘娘一个谢字。”答的不卑不亢。 “不知二位该如何称呼?”这两位都是弘昌帝赐给她的宫女,客气些总没错。 那医女并不张口,圆脸少女答道:“圣上说了,以后我们姐妹二人就是娘娘的贴身宫女,一辈子都跟着娘娘,侍候娘娘,所以先前的名字便不再用了,请娘娘为我们赐名。” 什么?做她的贴身宫女,还要跟着她一辈子!裴嫊的手抖了抖。她好容易才摆脱了嫡母赐给她的两贴身侍女,哪成想,弘昌帝立马就把这个缺用自己的人给补上了。 “还请娘娘为我等姐妹赐名。”圆脸少女见裴嫊半天没有回应,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裴嫊这才回过神来,想了想道:“这位医女,既然精通歧黄之术,便叫橘泉吧,至于你,不知你可擅长些什么?”既然橘泉是因为擅医道才被派到自己身边,想必这个圆脸丫头也应有所长才对。 圆脸宫女笑道:“奴婢可没什么擅长的,就是平素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的。”裴嫊一怔,没想到这丫头居然是因为喜欢摆弄花草就被挑中送到了自己身边。 “既然你喜欢莳花弄草,便唤做瑞草吧。” “谢娘娘赐名。”两人齐声道了谢,福了福身子,橘泉道:“还请娘娘趁热将药喝了,奴婢也好去跟圣上复命。” 裴嫊又是一怔,“这等小事也要去回禀圣上?” “圣上虽然当众言道让娘娘在静室禁足,并不相见,但到底记挂娘娘,便命奴婢每日都要回禀娘娘的饮食起居。” 这到底是所谓的记挂还是监视,裴嫊心中因为弘昌帝之前的睿智与一力维护好不容易才生起的几分感激崇敬之心立刻荡然无存,想来弘昌帝之所以还留着她,应是别有用处吧。 裴嫊一口饮尽了碗中苦药,漱了口,重又躺回床上,放下床帐,只说要再歇一会儿,实则却是大睁着眼睛面壁而思。 不得不承认的是,当她读出弘昌帝目中那一点暖意,当她听到他口中说出朕心爱之人几个字时,即使明知弘昌帝的心上人另有其人,胸中还是悸动了那么几下。这悸动既像她平日所犯心疾的症候,一样的心跳加快,却又有些不一样,少了那股没来由的恐慌感,反而有些莫可名状的欢喜之情。 一想到自己当时甚至还感到心中隐有甜意,裴嫊就觉得无比羞耻,愧悔难当。他不过稍一示恩,自已就鬼迷了心窍,居然有那么丁点以为他许是对自己也有了一丝情意。 裴嫊真恨不能拿个大铁锤好生敲打自己一番,让她难堪的不是她对弘昌帝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自己怎能对一个男子生出这等心悦的妄念来。 裴嫊躲在帐子里,大被蒙头,懊悔了半天,才渐渐静下心绪,开始思考起她如今的处境来。 不管弘昌帝到底对她是何打算,至少现下看来她是暂无性命之忧的,可是弘昌帝为何要放过这样一个绝好的可以扳倒裴家的机会呢? 因了三年前的一次机缘,她无意中得知弘昌帝极是厌恶裴家,就算裴家势大,这次不能将朝中裴家的势力连根拨起,至少也可以趁机除掉宫里这几个裴家的女人,还是说,弘昌帝还不愿这么早就打草惊蛇? 也正是因为知道弘昌帝不喜裴家,她才有了进宫的打算。 那时家中已经开始为她议亲,也有人上门求娶,其中有曾城候这等爵高位尊之人,也有户部尚书刚考中解元的庶子这等青年才俊。 父亲和嫡母觉得这两人都可堪为婿,却不知她既不愿做曾城候的继室,也不愿做解元娘子,她根本就不想嫁人,也不能嫁为人妻。以她这一被男人碰触就会心悸的怪病,不能与夫君同房,便无法生下嫡子,若是这怪毛病再被发现了,等待她的是何种命运不难想像。 她想到那天她偷听到他说的那句话,“他们裴家便是再送十个,百个女儿入宫又如何,只要我不喜欢,还不是和瑶光殿那位一样独守空房罢了。” 她的堂姐在宫中不得宠,这在裴家两房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那人不是说了吗,只要裴家再送女儿入宫,一样是“独守空房”。 就是这四个字擭住了她的心,为她拨开眼前嫁为人妇后那愁云惨雾的前景。既然她只能是家族的一颗棋子,只能嫁给某个男人为家族联姻,那她为什么不能试着入宫? 她宁愿放弃正室的身份,去做皇家小妾,只为了那四个字——独守空房。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帝王天子自然是三宫六院,不可能个个美人都一一临幸,何况当朝天子弘昌帝又深厌她们裴家的女儿,如她能够入宫,就当是换了个地方好吃好喝,坐等养老。 圣上虽然不喜自己家,但是河东裴氏世代望族,朝中又根深势大,就算弘昌帝不满世族们权力太大,一时半会也不能拿世族们怎么样。她背后有裴家这棵大树,宫中又有太后姑母,昭仪堂姐在,便是不得圣人的恩宠她的日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她才违逆了嫡母的意思,想尽法子进了宫。 初时也确是如她所愿,任她怎么故意讨好邀宠,弘昌帝都对她横眉冷对,她悠然自在的过着她的小日子。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设定好的那条路开始越来越偏,她不仅成了弘昌帝名义上的宠妃,现在还卷进了这种要人命的大罪之中。 第34节 到底是谁这般处心积虑的要置她于死地? 一开始她以为是裴嬿命云珍在宋宝林的补汤里下了月月红的花汁。可是当云珍被人指认,跪地哀求她时,裴嬿面上吃惊诧异的表情绝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诧异吃惊,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的惊讶。 可是若不是裴嬿,又会是谁呢,这个人居然指使得动云珍,嫡母特意安插在她身边从裴家带进宫来的贴身侍女。还有那两个偶人又是谁偷偷放在她的床下,也是云珍放的呢,还是说,在她身边还有另一个别人安插的钉子? 裴嫊越想越觉得头痛,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夜,第二天正在橘泉的服侍下用早膳,合欢山药粥,橘泉特意为她备的药膳,说是服了能补益安神,健脾养心,正是适合她用的药膳。 就见瑞草领着两个宫女走了进来,待裴嫊看清那两个人是谁,不由一愣。“春柳、春樱,你们……” 二人跟她行礼请安:“奴婢见过娘娘,昨日廷尉大人已经审明我等宫人并无参与谋害皇嗣及挟巫蛊道之罪行,是以便将我等放了出来。” 裴嫊忙问道:“昭阳殿的宫人被证清白,放出来的有多少?” 二人对视一眼,低声道:“除了云珍和云香,其余人等都放出来了,圣上命我和春樱继续来娘娘这里侍候,其余人等已经回昭阳殿当值了。” 果然最后还是着落在她这两个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女身上。“云珍被人指证和谋害皇嗣有牵连,云香又是因何被留在廷狱,不得放出?” 二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春柳答道:“回娘娘,云香姑娘已在廷尉大人面前承认是她把那两个人偶放到娘娘床下的。” “什么?”裴嫊惊的容色大变,居然两个人同时都背叛了她,她们是受同一人指使还是各有其主?“她们可有说是受何人指使?” “云珍一口咬定说是娘娘命她做的,云香她,她也说是受娘娘之命放的那两个人偶,即使廷尉大人对她们用了刑,她们也不曾改口。” 裴嫊的面色又变了变,云珍会攀诬自已,这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她既然能背主行事,罔顾裴嬿才是她真正的主子,那必然是她有极重要的软肋握在了对方手里,让她绝不敢供出真正的幕后指使人。 让她疑惑的是云香,云香说那偶人是自己让她放的,按理说能让云香诬陷自己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裴嬿。若说是让这二云给宋宝林的补汤里下红花来陷害自己,这裴嫊倒还能信个七八成,可如今却是用巫蛊人偶来诬陷裴嫊,这就反让裴嫊不怎么怀疑是裴嬿做的手脚了。 自家妹子的性子她还是知道的,虽然好使小性子,但绝不是个没脑子,损人不利已的。她是知道自家姑母对后宫有孕嫔妃的态度的,有了太后的乐见其成,命人下药打掉宋宝林的胎,裴嬿是真干得出来的。 可是一旦扯上巫蛊厌胜之术,就算斗倒了自己,可是整个裴家女子都会被牵连进来,就算没有被株连上这些罪名,事后也必定再得不到帝王的宠爱。这样赔本的买卖裴嬿是绝不会做的,裴嬿固然希望自己失宠,但她更怕她自己永远都得不到弘昌帝的爱幸。 难道连云香也背叛了自家妹子,受了另一个人的指使来陷害自己?指使云香和云珍的是同一个人还是两拨人马?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节日快乐!过会还有一更,劳动节肿么可以不加更呢 ☆、第61章 此身终须向狱行 既然自已的两个贴身宫女都已经认罪,说是一切都是受了自己指使,想来廷尉很快就会到这静室来把她也押到廷狱去受审。 而一旦自己入了廷狱,只怕到时候就是木已成舟,自已会顶着谋害皇嗣,诅咒圣上的大逆不道之罪被处以极刑。除非自己能在此之前想个法子来自救,可是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又能找谁去求助呢? 太后和裴家不见得会费尽心力的来救自己。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又于子嗣上艰难,单只这一条太后姑母便不会保她。而裴家,嫡母和大房的伯父想必也是不介意死掉一个和自己亲闺女争宠的庶女、侄女的。 自已还是想得太天真了,进宫之前她本以为只要自己一心不争宠,躲在自己的小院落里便能全身而退,毫发无伤的太平度日。 纵使有些女人间的小小伎俩,她也自信能应付的了。毕竟看了那么多的历代后妃传,又亲眼观摩了自已老爹后院女人们的争来斗去,使计陷害,她以为自己就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还怕应付不了? 可如今的局面,她还真是应付不了。她这才明白,原来在这宫中真是防不胜防,特别是在她没有一个真正忠心于她的贴身宫女的时候。 在此等生死大劫面前,她的那些小聪明根本就使不上力。难怪古往今来,后宫中的女人最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帝王的爱宠,而是能不能借由这爱宠诞下皇子,然后母以子贵,成为皇后、太后,手中也能握有一定的权力,因为在这皇宫之中只有权力才能给人安全感。 不知不觉,裴嫊已经枯等到金乌西沉,月华初上,然而廷尉大人却还是不见踪影。 橘泉和瑞草劝了她好几次要她吃点东西,她只说自已没胃口,躲在帐子里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团成一团,床边炭盆里的瑞炭烧得正旺,她却觉得浑身冰冷透骨。 “娘娘,”橘泉在床帐外轻声唤道,“现下天色已晚,廷尉大人是不会过来了,娘娘且先放宽心用些粥水吧!” 过了良久,才听裴嫊闷声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躺一会子,你们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哪知橘泉却并不挪动脚步,继续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在忧心何事,其实娘娘大可去求求圣上,以圣上对娘娘的爱宠,必不会让人冤枉了娘娘的。” 裴嫊把脑袋从被子里露出来,有些诧异橘泉居然会这般给她出主意,其实她也不是没想过去求弘昌帝,可是—— “圣上有旨,虽迁我入永安宫以防有人借机加害,但却明言不与我相见,我又如何能去求圣上呢?” “事在人为,昔日郑庄公与其母黄泉亦能相见,只看娘娘是不是真想见圣上一面了,若是有心,以娘娘的聪慧定能想出办法来的。” 这简直不是出谋划策,而是在循循善诱了,这个橘泉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然而裴嫊在疑心她的动机之时却不得不承认橘泉有一句话说对了,只要她有心,定是能想法子见上弘昌帝一面的。 裴嫊看着粉墙上挂着的一张琴,立时便想到她可以以琴音诱之,把弘昌帝引过来,然后借机求情。 可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决定以后碰都不要去碰一下这张琴,免得真把弘昌帝给招过来。果然在她心里,她其实是并不想见弘昌帝,然后跟他求情讨饶的。 至于为什么,许是因为她知道弘昌帝并没有真的钟情于她,因为弘昌帝厌恶裴家,因为自己被扣的这两项罪名实在太过严重。让她觉得即使求了弘昌帝也没有用,她不相信他当真会对她一力维护。 从她十二岁起,她对男人就再也没什么信心了,至亲之人都能毫不犹豫的伤害她,又如何能寄望于一个冷酷无情的帝王呢? 可除了这些明面上的理由外,裴嫊隐隐觉得还有一个担心也是她不愿去求弘昌帝的主要原因之一。只是,这个担心究竟是什么,她此时却想不明白,只是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内心对于想方设法的去见弘昌帝然后再去苦苦哀求于他,有着一种强烈的抵触和不情愿,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决定顺从自己的心意,何必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然后自取其辱呢?倒不如随遇而安,若真是因这诬陷之罪丢了性命,也就当自己早日脱离人世这个苦海吧,只是有些对不住生母,自己当日曾答允她定要好好活着的,可惜却—— 等等,自己只是答允生母,要好好活着,可没说一定要活得长命百岁啊?既如此,便是自己明日便要被问罪处死,只要这几个时辰自己是好好活过的,没有怨天尤人,哭喊痛骂,也没有忧心如焚,寝食不安,那便是完成了对母亲的承诺,好好活着的。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第二日一早,橘泉、瑞草等人再见裴嫊时便觉得她和前一日简直判若两人。眉目间再不见一丝愁云惨雾,不但有胃口吃饭,还有心情品茶,还能品出瑞草煮的花茶乃是用的玉泉水,只可惜火候有些大,煮的略有些过了。 她说完,便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萤窗琐记》看了起来,完全跟个没事人一样悠闲自在,浑不似被人栽了两项砍头大罪在身上的待罪之人。 可惜这一日廷尉大人还是没有来,裴嫊此时心态一旦放开,既没有了患得患失之心,也就再不似第一日那般提心吊胆的惶惶不可终日。若是早来便早些了结,若是晚来一日,那就当自己再多活一天,这样一想开了,反倒过得越发洒脱起来。 如是这般足足过了五天,廷尉才姗姗来迟,要将她提往廷狱。裴嫊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对镜照了照,见并无一丝不妥之处,便道:“走吧。” 既然已被没入廷狱,自然是不能再带伺候的宫女去的,橘泉等四婢便在门口送她上了一顶青布小轿。裴嫊没想到进班房还会有这样的待遇,至少总免了一路走过去,被人侧目而视,指指点点的尴尬。 裴嫊坐在轿子里,任由那轿子左折右拐,前行曲进,从怀中取出一对金葫芦耳环来。她素来不喜带金饰,那日也是因着午后要应付宋宝林,不耐烦戴自己喜欢的那些簪环耳饰,便随意捡了对金葫芦耳环戴上,不想,此时倒派上了大用场。 纵然自己注定要丧命于这场宫闱倾轧中,也断不能就由着别人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咬破了右手食指,在上面写下几行血书,再将帕子放在腿上,正欲将那对金葫芦耳环吞入口中,忽然轿子一晃,竟已稳稳的停在了地上。 这才行走了多大会功夫,怎的这么快就到了廷狱? 裴嫊心中纳闷,略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催她下轿,反而四周一点儿声息都没有,不禁越发好奇起来,心中还隐隐涌上一丝不安。 裴嫊终于将耳环重新收入怀中,又将那写了血字的帕子也塞到袖子里,这才掩开轿帘,朝外望去。这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正在她眼前的乃是三间竹楼,阶前还植着几丛兰草。这哪里是什么廷狱,这不是建在御花园西边的天香楼吗? 一双堪比修竹的男子的手从旁伸到她的面前,伴着一个低醇的嗓音,“要朕相请,爱妃才肯下轿吗?” 裴嫊哪敢去扶那只龙爪,急忙从轿中钻了出来,立在她身侧,口角噙笑,微有得色地望着她的不是弘昌帝又是哪个? 见到她面上惊疑不定,忐忑莫名的神情,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爱妃该不会以为朕当真舍得送爱妃去廷狱那种地方吧?” 裴嫊终于回过神来,忙跪倒在地道:“妾的两名贴身宫女已然指证于妾,言道一切皆是受妾指使。妾虽自认清白,然按律当送廷狱,妾亦不敢心存奢望,以为可避此牢狱之灾。” 弘昌帝抬起她优美圆润的下颌,迫得她不得不与之直视,喃喃道:“为何不敢心存奢望,你可是朕如今最宠爱的爱妃啊?” 裴嫊的眼中忽然露出一抹嘲讽,“臣妾当不起圣上的这般爱宠,妾这所谓的爱妃之称,圣上和臣妾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既然马上都要被投入大狱了,那有些话也就不必再掖着藏着忌讳着,不敢宣之与口了。 弘昌帝却好像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一般,一脸的诧异,“爱妃为何如此言道,难道朕对爱妃还够好吗,每日赏赐如流水,各国进贡的珍品异宝都是先送到爱妃那里,更是为了爱妃,连平康坊朕都不去了,日日只在昭阳殿里守着爱妃你一个,难道爱妃还不知足吗?” “啊,对了,朕差点忘了,朕虽然夜夜只守着你一个,但是至今还没让你成为朕的女人,爱妃莫不是因为这个怨怪于朕?” “若当真如此,那朕才是真冤枉,爱妃如此诱人,朕好几次都把持不住,可惜每次朕稍有动作,爱妃的惊悸之症就跑出来搅局,害得朕至今还未能尝到与爱妃的鱼水之欢,燕好之乐,真是可惜啊!” “若是爱妃当真被问了罪,赐了死,朕要再去何处再寻一位似卿这般的佳人呢?”弘昌帝的食、中二指牢牢固定着裴嫊的下颌,拇指轻轻摩挲着她颊侧的肌肤。 裴嫊闪躲不得,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南熏殿里不正住着一位吗?却在看到弘昌帝眼中的神色时愣了一下,那眼中竟然似乎隐约有着一抹不舍和眷恋? 难道弘昌帝当真不舍得自己去死,他说这句话又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弘昌帝叹了口气,似乎是无奈于裴嫊的迟钝,只得自己再开金口,明示与她,“爱妃就这么骄傲,宁愿背着污名凄然赴死,也不愿开口求一求朕吗?” ☆、第62章 天香楼再度折戟 “若妾当真开口求了圣上,圣上真的就会给妾一条生路吗?”裴嫊的声音有些空洞的飘散在风中。 “这就要看爱妃如何来求朕了?”弘昌帝终于放开了裴嫊的下巴,转而去揉捏她莹白粉润的耳垂。 “圣上想要妾如何做?”裴嫊几乎是有些机械的问出这句话。 “那就要看爱妃的身子能否取悦于朕,只要爱妃能把朕伺候舒服了,朕又怎么舍得送爱妃去死呢?” 裴嫊只觉自己胸臆之中无处不是满满的怒火,难道身为一个女子就只能把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供男子蹂躏践踏,才能换来一线生机,得以苟活吗? “妾待罪之身,无德无能,不配侍奉圣上,还是请圣上命人将妾送入廷狱大牢吧。”裴嫊说完,也不管弘昌帝是否准她平身,径直站了起来。 哪知她跪得有些久了,甫一立起,膝下酸痛难言,一个趔趄便朝地下倒去。这回弘昌帝可没扶她,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倒在地上。 裴嫊这一下摔的极狠,腿脚又酸麻一片,一时立不起来。勉力撑起半个身子,才发现之前塞在袖中的那方帕子竟然因着这一跌之势滑了出来,落在地上,她正要去捡,有人却抢先一步。 弘昌帝将那帕子拿在手中,展开来一看,“含冤莫白,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杨桢沉声念完,寒着脸蹲□来,逼视着裴嫊道:“爱妃还真是慨然赴死啊!想来是打算吞金自尽吧?” 裴嫊一惊,圣上怎么连她打算怎么死都能猜的到?见他正盯着自己的胸部,忙低头一看,原来一枚金葫芦耳环正挂在衣缘边上,金灿灿的极是醒目。 还不待裴嫊有什么动作,弘昌帝的禄山之爪已经毫不客气的伸到她怀里将那对金葫芦耳环摸了出去。也不知是裴嫊多想了还是他故意为之,那只爪子在她左乳上蹭了好几下,让她心里一阵反胃。 弘昌帝却慢悠悠的说了这么一句,“爱妃既然想的这么周全,又是血书,又是吞金,怎么就不想想你亡母唯一的遗愿?” 裴嫊顿时如遭雷击。 她这几日再怎么自我安慰,只要她有生之日都是快快活活的过的,那便是按着生母的遗言“好好活着”照做了的。可越是这样自已说服自己,用巧言曲辩来自我安慰,她的心底就越明白她其实并没有听生母的话,母亲真正的意思应该是—— “你母亲希望你好好活着,自然是要你能好生活下去,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而不是要你悠然自若的从容送死?” 其实裴嫊很应该惊诧一下弘昌帝是怎么知道她生母的遗言的,可惜她此时整个身心都沉浸在对亡母的哀思中,只顾着想自己是不是违背了生母的遗愿?要不要为了遵从母命活下去而委身于弘昌帝? 在母亲的遗命和自己的清白之间,自已究竟该如何抉择? “你母亲当年舍命救你,便是为了让你今日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白白枉死吗?”弘昌帝最后在她耳边留下这么一句,便起身入了竹楼,再不去理她。 裴嫊仍是那半撑起身子的姿势,在青石板上呆呆地坐了半天,才终于缓缓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心里怀着一种莫名的悲壮踏入了竹楼。 里面空无一人,裴嫊正在纠结是继续留在这竹楼里,还是再退回去,就听见弘昌帝的声音从楼上飘下来,“上来。” 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反而让裴嫊心中生出几分坚定来,自己已经再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裴嫊踏着梯级,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便是她有朝一日被绑赴刑场,也再不会如此时这般的视死如归。 弘昌帝正斜倚在南窗的竹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也不曾抬起眼来,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书卷,一室静默。 弘昌帝既然不开口,裴嫊就立在一边当木桩。过了半晌,只听弘昌帝冷声道:“既然你上了这竹楼,想来心中已想清楚,是要来求朕的,怎么伺候朕,难道还要朕教你不成?”声音里有些明显的不耐。 裴嫊看了看窗外的睛空万里,艰难地道:“现下还是白日。”晚上做那事,她都觉得羞耻难堪,更何况白日宣淫。 “爱妃如果不愿意,大可以下楼就是了?”弘昌帝此时全然没有了裴嫊刚在庭院中见到他时嬉皮笑脸的轻薄样儿,反倒是冷得跟个冰块似的,寒着一张脸,看都不愿多看裴嫊一眼。 即使裴嫊终于动手解开衣带,先脱去鹅黄上襦,再褪去天青水绿二色藏褶裙,再是蓝色中单,最后只脱得剩下小衣衫裤,弘昌帝也是目不斜视,一眼都没瞟过来,简直跟那柳下惠似的。 裴嫊抱着双臂,环视了一圈,屋内唯一的一张卧榻正在弘昌帝的身下。这次裴嫊不敢再让他等,心下再不情愿,也只得一步一步挪过去。 第35节 弘昌帝放下手中的书,翻身坐起,定定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爱妃可想明白了,当真愿意为朕自荐枕席吗?” 裴嫊木然的点了点头,事已至此,愿意不愿意又有什么分别呢。 “帮朕宽衣。”裴嫊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解开系在他颈侧圆领袍的带子,可是接下来那粒珠扣却正在弘昌帝胸前。 裴嫊轻颤的玉手紧挨着衣服边儿探进去,想要尽量不碰触到弘昌帝的身体,可是这样一来,那枚珠扣便半天也不得解开。 裴嫊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是有人却比她更急,弘昌帝终于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拖到榻上,压在身下,脑袋就朝她胸前贴去。 裴嫊想要挣扎推拒,奈何双手早被弘昌帝一只单手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只得任由弘昌帝在她胸前轻薄。 明明还空出一只手,弘昌帝却不用,反倒拿牙齿解开裴嫊的小衣,露出里面绣着一枝白梅的玉色抹胸来。 “爱妃的心跳的好快,跟擂鼓似的,朕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过会子爱妃又犯了什么惊悸之症,朕这回可不会再好脾气的怜香惜玉,会直接把爱妃丢到廷狱的黑牢里去。” 弘昌帝口中说着话,手下却不停,从一个玉盒里拿出一枚红色的丹药放到口里,并不咽下,而是覆上裴嫊的唇,轻而易举的撬开她的唇舌,将那枚药送入她的口中。那丹药一入口,裴嫊就尝出来这不正是她那瓶被弘昌帝借机收走再没还回来的镇心安神丹吗。 逼着裴嫊咽下口中的丹药,弘昌帝如法炮制又喂了她一枚,连喂了三枚,方才罢了,在她耳边轻笑道:“这可是爱妃素日用来治心悸的特效药,朕就不信这回朕还不能一亲芳泽,得偿所愿?” 可惜这人有时候话还真不能说的太满,弘昌帝还没得意完呢,裴嫊的脸色就已经变了,这回不是煞白,而是面色发青,手捂着胸口,连气都喘不过来。 裴嫊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急速的后退,消失不见,她的眼前只余一片空白,耳边回荡着“嗵嗵嗵”比擂鼓还要响的心跳声。在这样的巨响中,还有两个声音纠缠着她。 “嫊儿你定要好好活着。” “你母亲当年舍命救你,便是为了让你今日背负莫须有的罪名白白枉死吗?” 她在心底拼命摇头,不是的,她也想好好活下去,她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发病,可是她好难受,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还有呼吸。而这一次的心悸来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凶猛。她简直觉得不用弘昌帝处死她,她就已经会因为喘不上气来窒息而死,终于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了,眼前的那抹苍白也渐渐模糊,终成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要说:过会再来一发双更 ☆、第63章 君恩莫测消祸事 “弘昌六年三月,睿宗宝林宋氏流产于昭阳殿偏殿,时文惠后为昭容,居昭阳殿。于其婢处搜出不宜孕妇之药,又于寝殿床下检出巫蛊偶人,其婢皆言为文惠后所使。 上更不疑之,反居后于永安宫静室,以庇佑之。命廷尉有司严加查问,终得二婢真言,乃受人胁迫不得已而背主诬之,始还后之清白。惜二婢为家人计,咬舌自尽而亡,终不知竟受何人所驱。”——《周史后妃传》 当廷尉将审问云珍、云香二婢的结果呈上,后宫一片哗然,没有人想到最终居然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谋害皇嗣,巫蛊诅咒这样两桩弥天大罪,都能被这样轻易消弥于无形。裴嫊这个狐媚子究竟是给弘昌帝灌了什么*汤,把天子迷惑到这种地步。偏太后又是她亲姑母,便是想找婆婆告状,婆婆也不会搭理。 事实上听到这个消息最高兴的人莫过于裴太后。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眼见成了枚废子的侄女居然还能咸鱼翻身,并将弘昌帝笼络到这个份上,连这样的大罪弘昌帝都愿意替她遮掩弥补。 事后裴太后也问过裴嬿和裴婧,是不是她们俩指使云珍给宋宝林下了月月红花汁,好一石二鸟,既除了皇嗣,又害了裴嫊。 哪知她二人矢口否认,一时又查不出别的线索,裴太后便以为多半就是裴嫊命云珍下的手,真是干得漂亮,这才是她的侄女,她裴家的女儿,只可惜是个肚里生不出孩子的。 若不然的话,一旦她生下个皇子,自己和裴家便可高枕无忧了。看来自己要去找几个妇科圣手,来好生给嫊娘调养一番,或者劝她先让嬿娘怀上孩子。 心中既存了这个想头,裴太后便时常带着裴嬿来永安宫探望裴嫊,只可惜她们姑侄俩来了五次只有这第五次才被放了进去。 裴嫊仍在静室住着,只是室内早不是之前的简单清冷,各色器具陈设无不靡备,还全都是宫中数一数二的珍宝。一时布置的比昭阳殿还要奢华舒适几分,原先挂在昭阳殿的那张焦尾琴也给搬到了这里。 饶是裴嬿自小生长于富贵之家,打小见多了这些富贵之物,此时见了裴嫊寝室之中的摆设,也是惊的睁大了双眼。 旁的先不论,单说那莲花纱灯里笼着的不是红烛,而是一颗足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样的纱灯可不是一盏,而是五盏。 “圣上知道我们娘娘喜欢读书,病中无聊更是手不释卷,怕夜里挑灯夜读,伤了眼睛,便取了交趾国进贡来的五颗夜光珠,做了这五盏纱灯。现下是白日瞧不出来,到了晚上,这屋子里可跟白日一般亮呢!” 瑞草是个多话的,快嘴快舌的说了一通,直到橘泉端了碗桂圆八宝茶进来给裴嫊,瞪了她一眼,她方才住了嘴。 裴嬿看着斜靠在床上的姐姐,半羡半妒地道:“想不到姐姐如此得圣上宠爱,之前我和姑母来了四次想要看望姐姐,圣上都不许我们进来,说是姐姐的惊悸旧疾又发作了,得好生静养,直到今天才放我们进来。” 裴太后坐在裴嫊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叹道:“怎的清减了这许多,姑母知道你被人构陷,心中不好过,好在圣上已查明真相,还了你清白,你可不许再瞎想了,赶紧调养好身子才是正经。这些时日,姑母寻了好几个太医来问过了,都道是你的身子纵然体质寒凉,若是能善加调理,也不是不能有孕生子的。” 裴太后絮絮叨叨的说了老半天,见裴嫊一言不发,神情仍是仄仄的,又道:“你若是闷了,直管叫你妹妹来陪你说说话解闷,岂不比你翻那些书卷子强。” 裴嫊勉强点了点头,裴太后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病蔫蔫的样子,也不好多留,便让她好生休息,自己改日再来看她。 裴嫊强撑起身子道,“多谢姑母来看望于我,嫊儿实是愧不敢当,只能等身子好些了,亲自去永寿宫给姑母拜谢请安。只是现下还要再跟姑母讨个人情,可否让嬿妹妹陪我再说一会子话,我被圈在这里足有大半个月,这永安宫外如今是个什么情形都不知道。” 裴太后自是无有不允,立时便命裴嬿留了下来,裴嬿更是心花怒放,亲亲热热地坐在裴嫊床前,笑嘻嘻地问道:“不知姐姐想听些什么飞短流长?” “我只问你,云珍有个妹妹云珠原是你的贴身宫女,后来生了病,你便挑了碧桃替了她,她后来可是因病被遣送出宫,回了卫国公府。” 这些天来她一直不明白云珍和云香怎么会突然背主。纵这二婢和她不是一条心,但总归是她们裴家的奴婢,缘何会对主家下这般重手。 裴嬿闻言,初时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她姐姐想问的是什么,忙郑色道:“她当日病重,德妃遣了人来要把她送入安乐堂,我原不愿的,想将她直接送出宫。可是德妃派来的那个徐嬷嬷说但凡宫女内侍生病,一律都是要送往安乐堂医治,等病好出再回来当差,若是当真病重不治,再送出宫回家方才使得。我便时时命人打探着,不想云珠竟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去了。” “你是说云珠已然故去,那她的尸首呢,你可曾派人去检视一番? 裴嬿摇了摇头,“安乐堂的医士说云珠得的是恶疾,要立时火化,否则恐会传给旁人。” “火化?”若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呢?随便找个人白布一裹推出去烧了,而将真正的云珠偷偷藏在某处,好用来胁迫云珍。 德妃必欲除自己而后快,这不奇怪,可是云香又是被谁胁迫的呢?难道也是德妃? 裴嫊静静沉思,裴嬿却有些坐不住了,不时朝外张望,问道:“姐姐,圣上他一般何时会来看姐姐啊?” 裴嫊知她心中所想,可惜只怕是要叫她失望了,“圣上今日不会来我这里的,自从我住到这静室之后,他便再也没来看过我。” 裴嫊说的确是事实,除了数日前在天香楼她被弘昌帝强吻了一回之后,再回到这静室里,她确是一次都没见弘昌帝来过。别说裴嬿听了不信,一脸诧异的看着她,就是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 在天香楼她又一次晕厥之后,当她再睁开眼睛,以为自己这会铁定该是在廷狱里蹲大牢了,犯下重罪不说,连最后讨饶的机会也被自己给断送了。 可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送回了永安宫的静室,而且她被人栽赃的弥天大罪也被弘昌帝四两拨千斤的就给摆平了。 她当时足足愣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慢消化了这个结果,心中却仍是有无数的疑问盘旋不去。弘昌帝不是说要被她伺候舒服了才肯救她吗,既然她不争气的又晕了过去,那想必弘昌帝又是无功而返了。 可他怎么没有言出必践,反而说话不算数的放了她一马,不但帮她消了罪,还赐下无数的东西来,玉案金樽,锦衣玉食,好吃好喝的养着自己。 莫非他也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招来这无妄之灾皆因他故意对自己宠爱非常,把自己树起来当了个箭靶子,才害自己遭人嫉恨,为人所害,是以良心发现救了自己。总不会是因对自己生了那么一丝情意才救了自己的吧,毕竟这么些天他可一次也未踏足过这里。 可见圣上突然大发善心救了自己一命,除了心中有愧,多半便是自己这个挡箭牌还没到物尽其用的时候。犯下如此大罪还能因着圣上的宠爱逃过一劫,比起赏赐的那些金银珠宝,丝绸饰物,这样才更能做实了自己这后宫第一宠妃的名头。 这样一想,裴嫊反倒放下了大半的心,只要弘昌帝不是真对她动了情就好,能让她继续当挡箭牌,往好了想,至少说明她还是有继续活着的价值的。尤其是弘昌帝既然多少还算有点良心,那么等到有朝一日,他可以正大光明的宠爱他的心上人郑蕴秀时,也许自己也不会被飞鸟尽,良弓藏,兴许也能功成身退呢。 裴嬿咭咭呱呱的说了半天,见裴嫊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悦道:“姐姐,嬿儿说了这老半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嬿儿讲啊?” 裴嫊忙回神道:“是我的不是,一时想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好妹妹,你可别怪我。” 裴嬿眼珠儿一转道,“人家白说了半天,怎能不怪姐姐,除非——” “除非什么,要怎样才能让我的好妹子消消气?” “除非姐姐让嬿儿留在这里陪你。”裴嬿飞快的说出她的目的。 便是她不说,裴嫊也有心留她住在这里陪着自己,虽然确定弘昌帝对自己并没生出什么情意来,但是他对自己却总是有身体的*的。若是哪天他一时兴起又找了过来,难道自己再像前几次那样晕给他看,若是再晕上几次,惹得他火了,保不齐一怒就把自己给灭了。 还不如留了嬿娘在身边,若是弘昌帝再来,便由嬿娘去应承他,正好也遂了她的心愿。 “妹妹愿意留下来陪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正是求之不得,只是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居所,待我命人去回禀圣上一声。”裴嫊说完便喊了橘泉进来。 不大会功夫,橘泉便来回禀道,“圣上说这静室的一切但由昭容娘娘做主,只有一条,若顺媛娘娘住了进来,没有圣上的谕旨,不能往前边永安宫别的殿阁走动,若是两位娘娘想去园子里逛逛,可命侍卫开了后门进出行走。” 裴嬿听了心中便有些泄气,但马上又振作起来,只要住了进来,她就不信找不到亲近弘昌帝的机会。 好歹也和弘昌帝相处了这么几个月,裴嫊多少有些明白这位天子的性子。既然他说不许裴嬿去前边乱晃,再想想他对裴家人的厌恶,就知道他是真的不愿意裴嬿去扰了他,便十分小心,督着她不许出了静室往永安宫前边乱跑。 裴嬿自然不甘心,每每与她吵闹,说她自己不去讨弘昌帝的欢心也就罢了,还不许自己去。裴嫊也不辩解,只丢出去一句话,“圣上那日是下了明谕了,若是违了上意,便是抗旨不遵。 裴嬿仍不死心,“那谕旨里只不许我去前边求见圣上,可没说不许姐姐去,为什么姐姐也整日就呆在这静室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不往前边去寻着见圣上一面。” “圣上这些时日都不曾过来看我,想来我已失了圣心,怎好再去惹圣上眼烦。” “姐姐这话可就说的岔了,若圣上真的再无心姐姐,又怎会还让姐姐住在这永安宫里?更何况,之前那两个贱婢诬告姐姐,若不是圣上爱重姐姐一力维护,说不得便会让那两个贱婢得逞。圣上对姐姐有这莫大的恩德,可我也没见姐姐去好生谢过圣上。” 裴嬿最后这句话却提醒了裴嫊,自她重回这静室以来,她确是一次也没去跟弘昌帝道过谢,这样一想心里还真是有几分惭愧。虽说究其祸源他也是始作俑者,但若是弘昌帝当真见死不救,她也无可奈何。再怎么说弘昌帝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就这么一点表示都没有也未免太过薄情寡义,不知感恩。 再细想想弘昌帝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种种“厚待”,裴嫊坐不住了,觉得自已的确应该要有所表示一番,便带了橘泉和瑞草出了静室的院门,往弘昌帝日常所在的含章殿而去。 到了殿门口,便被拦了下来,一定要问她是因何事求见,裴嫊只好说自已是来谢恩的。等了好一会子,才见有人出来,却是长喜公公。 长喜一甩拂尘,一本正经地道:“圣上说,娘娘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谢恩,真是诚心可嘉?” 裴嫊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自已实是来的有些晚了,果然被弘昌帝记恨上了,想找些个理由解释一番,又觉得是欲盖弥彰。索性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跪在阶前,朝着里面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扶着瑞草的手立了起来,便欲离去。 却听背后长喜来了一句,“娘娘的诚心不过就这么几个响头么?” 裴嫊立住脚步,转身望着他,见他面上并无讽意,倒是有些意犹未尽之意,便道:“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长喜咳嗽了两下,突然关心起裴嫊的饮食来,“娘娘觉得永安宫小厨房的手艺如何,可还吃得惯?” 裴嫊不解怎么扯到这个上面来了,只当他是想换个话题脱身,便顺口答道:“侍奉圣上的仙厨手艺自是不凡的。” “圣上这几日倒是觉得有些腻了,每日只略尝几口就不用了。”说完给了裴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见裴嫊仍是一脸不开窍的样子,忍不住又多加了一句,“娘娘您旧年做的那些汤水点心,小奴这会子还记得那等好滋味呢!” 长喜都给她明示暗示到这份上了,裴嫊也不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等裴嫊终于鼓起勇气走到永安宫的小厨房决定洗手为弘昌帝做一回羹汤时,发现没一个人拦着她,那些个庖人们给她准备好要用的食材后都恭敬的退到一边,好让她大展身手。 裴嫊看着食案上满满的食材,一时有些犯了难,不知该做些什么去献给弘昌帝,想他贵为天子,什么珍馐美食、山珍海味没吃过。不过,也说不得是大鱼大肉吃多了,这才腻味了,胃口不佳吃不下饭了。 裴嫊想起来幼时生母给她做的那些江南家常小菜,心里有了主意。足足费了半日的功夫才做了四菜一汤出来,又亲自做了一小锅馎饦,为了充分表示她的诚心诚意,从摘菜洗菜,和面揉面各项活计她都是一个人亲力亲自,不让人来帮她,当然也没人上前说要帮她这位娘娘干这些粗活。 那四菜一汤被盛上去没多久,长喜就来请她陪着弘昌帝一道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送上,明天小绿要抓住假期的尾巴,出去放个风,所以就木有双更啦 ☆、第64章 鸳鸳相抱何时了 裴嫊跟在长喜后面,一踏入含章殿的偏厅,就感到一道略有些烫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爱妃辛苦了半日,坐下同朕一道用膳吧。” 裴嫊哪敢坐下和他一道用餐,忙道:“谢圣上赐座,只是妾感念圣上的恩德,还请侍奉圣上进膳,略尽绵薄之力,虽不能报圣上相救之恩,亦是妾的一番心意。” 弘昌帝眉头微皱,没再多说什么,由着她立在一旁为自己布菜。 这布菜的活也不是好当的,你得目不转睛的盯着你要伺候的人,看他的眼神落在哪道菜上,然后赶紧给他挟到碟子里。裴嫊见弘昌帝的眼风朝那道姜汁菠菜扫了扫,忙夹了一筷子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等依次尝过了三鲜春笋,珊瑚金钩,弘昌帝指着最后一道菜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裴嫊答道:“雪月桃花。” “这名字倒好听,也衬这菜色,不过最难得的是,除了菠菜、豆芽、春笋,这桌上终于有道荤菜了。” 裴嫊听出他语气浓浓的不满,忙道:“妾是见圣上这些日子饮食日减,想着肥甘厚味不宜克化,便做了些家常小菜。想着兴许圣上尝了觉得新鲜,倒能多用些也是好的。” 长喜也忙在一边帮腔道:“这道菜所用的虾仁,乃是娘娘亲手剥的壳,抽了虾线,为了将虾肉切成薄片摆成桃花状,娘娘把手都划破了。” 第36节 弘昌帝的面色这才舒展了些,看了一眼裴嫊的手,再没多说什么,默不的作声的专心用膳,倒是吃了两碗馎饦,本来还想再来第三碗的,可惜没了。那四菜也早吃得精光,只剩了一碗龙井竹荪汤。 等那碗汤也全数进了弘昌帝的肚子,裴嫊忙递上块帕子,弘昌帝接过抹了抹嘴。 许是人吃饱了心情就好的缘故,此时弘昌帝看向裴嫊的眼神柔和了许多,“把手伸出来,让朕看看。” 裴嫊只得把手伸出去,如白玉笋尖般的左手食指上一道红色的口子,清晰可见。 幸而弘昌帝真的只是看了看,没再用他的龙爪去抓起来摸一摸,本来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吓得裴嫊手一抖,没想到弘昌帝只是去端桌上的茶的。 “今日真是辛苦爱妃了,日后朕可再不敢劳动爱妃大驾,免得再伤了这双玉手,可就是朕的罪过了。”说完,又叹了一句,“难得爱妃能亲自下一回厨为朕做一回羹汤,却偏做的太少,害得朕尚未飨足,却已没了,爱妃可真是小气。” 裴嫊忙道:“妾是担心自身厨艺粗陋,万一不称圣上的胃口,若是做得多了食之不尽,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食材,妾至今不敢忘学会的第一首诗,‘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弘昌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爱妃今日这餐饭食确是用足了心意,朕便受了你的谢意,倒是最后这番话说的实是甚得朕心,朕该好生嘉奖一番才是,爱妃若有所求,直言便是。” 裴嫊没想到弘昌帝今天居然如此大方,想到她惦念许久的那件事,便小心翼翼地道:“臣妾确有一件事要求圣上的恩典。” “爱妃但说无妨。”弘昌帝语气里的慷慨让裴嫊的胆气也壮了壮,“圣上的那张焦尾琴,臣妾很是喜欢,想请圣上能赐给臣妾。” 弘昌帝哑然失笑,“爱妃就只要这么一张琴?”似乎嫌弃她要的太少。 “臣妾心中所念,唯此琴而已。”除了这张琴,裴嫊还真不知道要再跟天子要些什么,便是这张琴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弘昌帝的心上人,郑蕴秀。在她看来,只有帮弘昌帝讨得了郑修仪的喜欢,她才算是真正偿还了点欠弘昌帝的恩债。 “准了。”弘昌帝说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意思是你可以滚蛋了。 裴嫊才不在乎他怎么突然一下子又变了脸,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她早就习惯这位天子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变脸绝活了。 她现在一心只想快些把那张焦尾琴送去给郑蕴秀,不过她再心急,一想到这样一张好琴从此后便归属她人,自己能再摸到它的机会恐也不多,回到静室后便弹了一整晚的琴,先过足了瘾再说。 第二日早上又抚弄了一会焦尾琴,等和裴嬿一道用过了午膳,才抱了这琴,特意带了橘泉和瑞草,从后门而出,往南熏殿寻郑蕴秀去了。 却不想,她前脚才出门,弘昌帝后脚就到了静室。 春柳和春樱在心里替她们昭容惋惜,却乐坏了起身相迎的裴嬿。她正在这里坐困愁城呢,不想弘昌帝就从天而降一般的立于她的眼前。 弘昌帝看着孤零零跪在他面前的裴嬿,眉头不自禁的皱了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姐姐呢?” “姐姐去给郑修仪送宝贝去啦。”裴嬿说完,还撇了撇嘴。 “平身吧,你姐姐送什么宝贝去了?” 裴嬿嘟嘴道:“便是圣上昨儿才赐给姐姐的焦尾琴,姐姐明明喜欢的什么似的,昨儿还弹了一夜,没想到今天转手就要送给别人,虽说那郑修仪善琴,可我姐姐的琴艺也不比她差啊!这么好的宝贝,又是圣上御赐的,不说好生留着,反倒巴巴的送给旁人。” 裴嬿虽然不喜欢琴道,却也见不得自家的肥水流到别人的田里去。何况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在圣上面前多说几句,给姐姐和那姓郑的上点儿眼药,真是对不起今天的这份好运气。 果然弘昌帝的面色难看起来,“朕本来还想听听这焦尾的琴音呢!却不想——”谁喜欢自己送人的东西转手又被借花献花给了旁的人。 裴嬿察颜观色,忙上前笑道:“若是圣上不嫌弃的话,嬿娘愿为圣上弹一曲琵琶以畅心怀。” 弘昌帝不置可否,转身走了出去,既然没见圣上反对,裴嬿自然当他是默许了,乐颠颠地紧跟在他身后。 等裴嫊回来,春柳忙跟她禀了下午弘昌帝来过的事,还说了裴嬿主动请缨要去给弘昌帝弹琵琶。春柳一气儿说完,见裴嫊听了,反倒面有喜色,忍不住道:“奴婢瞧着下午圣上多半是来看娘娘的,娘娘要不要这会子去前边含章殿给圣上请个安。” 裴嫊自然是不愿去的,“有妹妹在,我去做什么?”拿了卷书坐到窗子下看书去了。 到了晚膳时分,前边有人过来传话说是裴顺媛陪圣上用膳,请昭容不用等她了。裴嫊心中越发开心,想来今晚自家妹子多半便能心想事成了。 哪知到了戌时三刻,裴嬿就被人给送了回来,一身的酒气,早喝得酩酊大醉。 等到第二天裴嬿酒醒了,这才后悔起来,怎么昨天光顾着陪弘昌帝喝酒,倒把正事给忘了,也怪圣上酒量太好,明明喝的比自己还多,怎么就是不醉呢? 裴嬿有些不甘心,眼看到嘴的鸭子愣是没吃着,反倒引得她越发想再试一回。起床梳洗一番,亲自到厨下看着庖人做好了点心,用红木雕花食盒盛了,重又精心描画了妆容,穿戴上华服美饰,看着镜中的盛妆丽人,嘴边浮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今天她一定会成功的。 裴嫊早知道自家妹子在厨下呆了老半天,此时见她打扮得这么光彩照人,手上还捧着个食盒,自然是要问一声的,裴嬿也不瞒她,直说自己要去含章殿给弘昌帝送点心。 她见裴嫊面上闪过一抹犹豫,忙道:“昨儿圣上便准了我去含章殿伴驾,想来先前那道口谕多半便做不得数儿了,姐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裴嫊一想也是,便笑着送她出了门,又叮嘱了她几句,到了含章殿可别乱走动,万一撞见外臣总归不好。含章殿是弘昌帝下朝后处理政事的殿阁,时常也会召了大臣们前来议政。 裴嬿自信满满的到了含章殿,在门口就被打击了一下。守门的内侍拦着她不让她进去,她让那小黄门去通传一声,那小黄门也不答应,不管裴嬿怎么磨他,口里只一个劲的道:“圣上有旨,后宫嫔妃一概不得入内。” 含章殿几时出了这道圣旨,裴嬿不干了,“我昨儿还来过呢,怎么今儿就不成了?定是你这狗奴有意刁难于我,看我不找圣上治你的罪。”说完,推开小黄门,就往里走,她在这门口被堵了半天,正一肚子火呢! 到底是正二品的九嫔顺媛,小黄门哪敢真跟她拉拉扯扯的拦人呢,只能跟在后头意思意思的劝阻一番。 裴嬿熟门熟路径直往宣室而去,昨天她便是在这里给弘昌帝弹了一下午的琵琶,她想当然的以为今天弘昌帝还会在这里起坐。 弘昌帝也确实是在宣室之中,只是却不是一个人。 弘昌帝仍是坐在昨天他坐的那张湘妃竹榻上,一袭紫袍,头束玉冠,宛若天人,怀中却躺着一人,那人抱着他的肩膀,他的手则扶在那人的腰侧。 听到门声响动,那人转过头来,那亦是一张堪比仙人之姿的神仙样貌。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位比起弘昌帝的俊颜还要再美上三分的美人,居然也头戴金冠,腰缠玉带,他,他,他竟然是个男人。 弘昌帝眉头微皱,然而下一秒种,他就真正的变了脸色。 一个素色身影出现在裴嬿身后,看着室内的这男男相抱的一幕,正吃惊的瞪大了一双妙目。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做饭的人写菜名真痛苦啊,找了一堆菜谱来挑菜名,雪月桃花,也有叫雪夜桃花的,据说是被武后和高宗赞过的唐代宫廷名菜。 ☆、第65章 一朝跌落九重天 裴嫊不意自己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幕。 她虽然笑着把裴嬿送出静室的院门,但是看着妹妹的背影,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命瑞草悄悄跟在后面,若是有什么不好,也好及时通传给她。 果然没过多久,便见瑞草匆匆跑回来说是顺媛娘娘在含章殿门口和内侍黄门吵了起来。裴嫊听她说的事态严重,急忙就往含章殿赶,一路上只觉得头大如斗。 这永安宫是什么地方?能让你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吗?侍候天子的这些个太监内侍,那是千万不能得罪的。何况弘昌帝还在里面呢,自家妹子就敢在殿外和内侍吵闹起来,真要闹到了弘昌帝面前,也是她没理。 本来后宫妃嫔若无上意传召就不得入内,就算弘昌帝昨日真许过她什么,依弘昌帝对裴家的厌恶,也很可能转脸就不认帐,而弘昌帝翻脸的速度裴嫊可是见识过的。 但裴嫊再怎么设想最坏的情形会是如何如何,也没想到她会看见这样的一幕:宣室的雕花木门中门大开,自家妹子呆呆的站在门口,再往前看去,是坐在榻上的弘昌帝和他怀中抱着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和裴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 当裴嬿还在震惊中猜测那个陌生男子的身份时,裴嫊已经认出了这张于她而言称不上陌生的脸。她上一次也是第一次见他,是在那个藏着墨梅的假山旁的小径上,他拾了她的簪子,然后执意要问她是谁。 看着那两个搂抱在一起的男子,裴嫊心里泛起一种怪异的感觉。虽然早就知道弘昌帝有这龙阳之癖,宫中的风言风语也都说承平大长公主的独子容清乃是弘昌帝的袴下之臣,这位容清公子也正是因此才会得了一个韩嫣公子的名号。 可是当真要这两个出身公府世家、门第高贵的大家闺秀看到现场真人版两个芝兰玉树的美男抱在一起,那还是相当的惊吓人的。这姐俩儿毕竟是古人,可不是后世的腐女们,不仅没觉得这是自个眼球的福利不说,反倒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有些危险。 身为皇帝的小老婆却撞见了自己的天子夫君和一个男人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这要在普通人家里,倒还可以借机揪着对方这个小辫子闹上一闹。可是被逮到行为不端的人是皇帝大人,窥见了皇帝的阴私之事,自己的下场还会好吗? 相较于已经被震的目瞪口呆,跟两根柱子一样立在那里行动呆滞、言语不能的裴家姐妹,被人抓了现行的两位美男却是镇定自若,淡然如常。 容清不慌不忙的从弘昌帝怀中起身离开,后退一步,整了整衣衫,躬身道:“濯之方才一时足下不稳,失仪于君前,还请圣上恕罪。” “清弟不过一时不慎罢了,些微小事,也值得请罪。回去记得代我向姑母问安。”弘昌帝更是言笑晏晏,眉清目朗。 容清又朝弘昌帝行了一礼,“濯之定不会忘的,臣先行告退。”说完转身,从容不迫、目不斜视的从裴家姐妹身旁走过。却在行到裴嫊面前时,瞥了她一眼,挑了挑眉毛,唇畔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来。 容清是何等样貌的人物,据说他每次都不敢骑马在街上招摇过市,因为他一露面,那必定是掷果盈车、满载而归,他这一笑,当真若明月初升,清辉遍地。 裴嫊却没被这等清俊的笑颜迷了眼去,反而登时清醒了大半,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忙抢上几步,一拉裴嬿,姐妹俩一齐跪倒在地。“妾等参见圣上。”正打算直接开口请罪,弘昌帝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只听弘昌帝寒声道:“裴顺媛,方才可是你在宫门外大声喧哗?” 裴嬿这时已经缓过神来,见弘昌帝一脸阴沉的盯着自己,她还从未见过弘昌帝用这样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升上一股寒意,忙道:“臣妾只是想给圣上送些自制的点心,哪知,那小黄门却不让臣妾进来,臣妾这才——” 弘昌帝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含章殿是朕处理政事之地,何等要紧所在。顺媛明知宫规所定,后宫不得干政,后宫妃嫔更不能随意进出于含章殿。朕之前也曾传下口谕不许你在这永安宫随意行走,你却明知故犯,抗旨不遵,还大胆闯宫,究竟意欲何为?” 这顶帽子那可就扣得大了,裴嬿慌了,“圣上昨日不是还让嬿儿在这里陪了圣上一个下午吗,臣妾以为,以为圣上这就是许了臣妾可以来含章殿伴驾。” 弘昌帝冷笑道:“朕昨日有亲口明言许你往后可前来含章殿伴驾吗?是你自己不知廉耻,妄想到朕面前来邀媚争宠,竟连宫规都不顾,太后何等的贤德,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顾廉耻的侄女!” 这位天子翻脸的功夫裴嫊是早就见识过的,却不曾想他这张嘴竟是堪比利刃,真真是有够毒舌。裴嬿在卫国公府娇生惯养了十余年,从小到大就没听过一句重话,从来只有别人夸她赞她,几时被人这样不留情面指着鼻子骂得这样难堪的。偏弘昌帝还一针见血,明白点出她的心思,更是让她羞惭难当,立时眼泪便下来了。 裴嫊忙道:“还请圣上息怒,嬿儿她并不是自作主张胆子大到敢来含章殿,都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亲手做了些点心,又觉得有些累,这才请嬿儿替妾送到含章殿来。想是臣妾一时没有说清楚,让嬿儿以为定要交给圣上,这才在宫门中起了些争执。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处事不当,圣上若怪,就请责罚臣妾一人。” 弘昌帝忽然大笑起来,抚掌赞道:“真是姐妹情深啊!裴嫊,你可真是个胆大的,为了替你妹子脱罪,居然连欺君之罪都敢犯,真是了不起的很啊!” 裴嫊心中一沉,方才那句“臣妾亲手做了些点心”这句话甫一出口,她便知不好,正在心中懊悔自己怎的一时口误,说了这样一句谎话出来,果然就被弘昌帝逮了个正着。 弘昌帝走到裴嫊面前,蹲□子,扣住她的下巴,硬逼着她抬头看着自己,沉声道:“若这点心当真是爱妃亲手所做,那今日之事朕便不再追究,爱妃不妨再说一次给朕听听。” 裴嫊看着弘昌帝眼中那清晰可见的两团小火苗,突然想起来以前她似乎也曾在他的眼中见过几次升腾而起的小火苗,只不过那时的多半是欲火,而此刻他眼中熊熊燃烧的却是怒火。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裴嫊忽然有些怕了,便是当日她被诬陷谋害皇嗣,巫蛊诅咒天子时她都没这么害怕过。 此刻她真心希望那些点心是自己亲手所作,可惜,那是裴嬿做的,甚至还不是亲手,只是看着庖人做,她自己意思意思地搭上把手。 裴嫊有些难堪地道:“并不是妾亲手所做,妾一时迷了心窍,妾——”只觉得颌上一痛,再也说不下去了。 弘昌帝手上一紧,捏着裴嫊那精致的下巴,真是狠不得把手移下去,一把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掐死算了。 裴嫊又痛又慌,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忽然颌上一松,弘昌帝一甩袖子立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她道:“看来这些日子朕是太宠着你了,简直把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以为无论是做下些什么,朕都会一再对你纵容包庇?” 裴嫊下意识的就在心里反驳,裴氏一门还有哪个女子能比她更清楚她的身份,她在弘昌帝心中真正的位置。她忽然想起方才那句口误,她为什么脱口而出那点心是她做的? 上一次她亲手为弘昌帝做了一顿膳食,结果弘昌帝不仅免了她未及时谢恩之过还满足了她的一个要求,将那张焦尾琴赐了给她。 难道说她那句口误,是因为潜意识里希望弘昌帝听说这点心是她亲手做的而能像上次一样轻易的就原谅了自已?这么说,弘昌帝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是恃宠而骄,有些忘记自己真正的身份了。 “圣上训斥的是,臣妾这些日子确是得意的有些过了,还请圣上责罚?” “砰”的一声,一个金樽砸在裴嫊身前,险险就砸到她腿上。“你就这么急着认罪,让朕责罚于你,然后好——”弘昌帝忽然闭口不再说下去,只是恨恨瞪着裴嫊。 过了良久,只听他缓缓说道,“既然你一心想要朕罚你,朕就如你所愿。传朕旨意,撷英殿顺媛裴氏,不尊上意,无视宫规,贬为美人,将宫规所有条目抄写一千遍。” 裴嬿一下子就瘫到了地上,她一下子就被连降了两级,正在痛悔难当,又听弘昌帝说出了对她姐姐的惩处,“昭容裴氏,恃宠而骄,纵妹胡为,贬为少使,囿于幽篁馆,无朕旨意不得出,更不准人入内探视。” 裴嬿瞬间觉得心里不那么难受了,因为她身边有一个人比她还惨,这个人还是之前受尽宠爱,大出风头后宫第一人。 她不过降了两级,又回到初入宫时的美人位子上,至少没再往下降,可是她的姐姐却是从正二品的九嫔一下子被贬落到最低位的八品少使,更惨的是还被关在那个偏僻冷落的幽篁馆,无旨不得出,这简直无异于被打入冷宫,和她姐姐一比,她那抄一千遍宫规简直就不算是惩罚。 裴嬿心中甚至有一丝窃喜,圣上明知道姐姐是替她顶罪,可是却罚的那样厉害,而对自己却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是不是说明其实在圣上心中,自己才是更得他心意的那一个。 毕竟裴嫊也是她的姐姐,又是为她顶的罪,她正想开口也帮她姐姐求个情,却在大着胆子看了弘昌帝一眼之后立时息了这个心思,他脸上的神情简直像是想要拿刀砍人一样,裴嬿毫不怀疑,如果她胆敢开口的话,她的下场一定会和她姐姐一样惨。 当天下午裴嫊就被踢出了永安宫,被一乘小轿送到了幽篁馆。 作者有话要说:假期就要结束啦,恋恋不舍,感谢假期依然看文留评收藏的亲们,群么~ ☆、第66章 重回故地费思量 裴家姐妹双双被贬的消息一传出来,后宫顿时又沸腾了,谁能想到连谋害皇嗣、诬蛊咒人这样的大罪都扳不倒的裴昭容竟然会又被贬入幽篁馆去闭门思过。 第37节 等到终于打听到出事那日韩嫣公子容清刚好也去过含章殿,顿时便有些恍然。看来盛宠一时的裴昭容,啊不,现在是裴少使了也不是容清公子的对手啊! 重入幽篁馆,看着小小庭院里熟悉的一草一木,裴嫊心中忽然有些怅然。她不得不承认弘昌帝简直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又一次说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纵然裴嬿是她的亲妹子,可她愿意替裴嬿顶罪,真正的原因却是她希望能狠狠地得罪弘昌帝一次,然后被他责罚,最好失了帝心,让他厌弃自己,那么自己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离开永安宫,重新过回之前自己不得宠时那种悠哉游哉的小日子,再不用被牵扯进这些后宫的漩涡中,不管再怎么小心提防,却还是中了别人的冷箭。 如今她终于达成所愿,重新回到这幽篁馆,虽然她被囿禁于此,外面还有一队内侍宫人守着不许她随意外出,也不许其他人来看她。但她却觉得这样倒更安心些,不然还不知她要怎么被那些妃嫔们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好生搓磨一番呢? 可是心头那股怅然却是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橘泉捧了盏茶进来,见她仍是立在窗边,呆呆的出神,便道:“少使,喝口茶吧。” 裴嫊接过茶盏一看,不由愣了一下,那是她在永安宫时惯喝的桂圆八宝茶,橘泉说桂圆补益心血,又加了红枣、枸杞并其他几味食材,最是养心安神,补血益气,最宜她这种思虑过多,心血不足之人服用。可是如今她已沦落到冷宫的地步,如何还能再喝得起这茶呢?便是橘泉和瑞草又如何能两个人再一起服侍她呢,按宫规,少使是只得一个宫女服侍的。 橘泉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不待她开口便道:“圣上说我和瑞草既蒙少使赐了名,此生便是少使的侍婢,因此仍命我二人侍候少使,便是先前我和瑞草制的那些药茶花茶,我们要带过来,也没人拦阻的。” 裴嫊轻啜了一口,忽然想起她自制的那些花草茶来,当日昭阳殿被查捡,搜出了那月月红的花汁,后来又被封了宫门,也不知她亲手采摘制成的那些花茶最后流落何处。 还有她的那些书,她住在永安宫时,也曾问过弘昌帝,弘昌帝却以她的病不宜整日读书,劳神太过为由,不肯还给她,只是每五日命人送一卷书给她,还命橘泉和瑞草看着她,不许她每日读书超过二个时辰,每次不得超过三刻钟。 裴嫊苦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倒好,连五日一卷书的福利都没有了。 裴嫊可以不在意饭桌上她再也见不到那些珍馐美食、鸡鸭鱼肉,五日方能见一回肉味;可以不介意再无华服可穿,什么蜀绵苏绣俱都再与她无缘,只着普通绫罗。但却无法忍受一日没有书读,一日不曾读书,她便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才过了五天,她就熬不住了,整个人看上去仿似被抽了魂似的,无精打采,闷闷不乐。 结果第六日上瑞草偷偷塞给她一本书,裴嫊见到递到她面前的书时那双眼睛亮得,瑞草觉得就是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都没她眸子中的光彩耀眼。 裴嫊简直是欣喜若狂,一边看一边问道:“你是从哪里弄到这等宝贝的?” 瑞草笑道:“是橘泉姐姐说看少使这些日子跟丢了魂似的,饭也吃不香,觉也睡不着,怕这样下去少使的身子受不了,便找我来想法子,刚好那些守门的内侍中有一个和我旧日同在一处当差,关系极好,我便求他带了本书偷偷送进来的。” 瑞草这话说的并不严密,可惜裴嫊此时早沉浸在书里,完全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倒是最后一句话给听到了耳朵里,“少使可要省着看,那位内侍十日方能出宫一次,给少使带一册书回来。” 裴嫊这才抬起头,“不能请他一次多带几本吗?” “便是人家愿意多带,可咱们哪有那么多人银钱去买书呢?这年头,一本书可不便宜!有的书要花上千钱呢!” 裴嫊想到自己的月钱,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只得每十日方能得一本书看,橘泉和瑞草仍和在永安宫时一样不许她一日看书超过两个时辰。 余下的时间,针线活橘泉说费眼睛,也不许她多做。想要抚琴吧,又无琴可弹,只得练几笔大字,画几幅水墨山水,幸好她的月例虽减了,也无甚上佳的笔墨纸砚,但供她每日习字作画却是尽够了。 这人心都是得陇望蜀,裴嫊现在既有了书看,便在琢磨着怎生再弄一把琴回来。 焦尾琴被她送给了郑蕴秀,她还没得及将她那张搁在昭阳殿用了十多年的琴拿回来,就被贬到了这里。 然而这回瑞草却没像上回那样再神奇的从背后递一张琴出来,“少使,那位内侍说了,本来他就不应该往这里面传东西的,若是被发现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若是一本书也还罢了,并不显眼,可若是让他抱张琴进来,那不是明晃晃的惹人注目吗?他要被问罪不说,怕是以后连书都递送不进来了。” 裴嫊听了,也只得作罢,实在想弹琴的很了,便学五柳居士,假想一张七弦古琴正摆在她面前,凌空而弹,聊以□,以寄其意。 总的来说,裴嫊觉得自己如今这般的幽禁生活比起之前自己受宠时过的那种日子,也差不了多少。不过是少吃些大鱼大肉,少穿些绫罗绸缎,却仍是有书可读,亦可习字作画,虽然少了张琴,但至少不用再跟弘昌帝同居一处,每日过那种胆战心惊,忐忑不安的日子。 “少使,听说圣上明日就要去南苑行宫避暑了,据说这回圣上只带了德妃和郑修仪同去呢!” 裴嫊头也不抬,继续写她的大字,只恩了一声。 瑞草对这样平淡的反应可不怎么高兴,又道:“听说这阵子太后娘娘身子不怎么好,圣上本想留太后在宫中静养的,哪知太后却说她向来苦夏,定要去南苑行宫避暑。” 裴嫊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太后近日身子不爽,想是因为她和裴嬿都被弘昌帝连贬数级吧。在这样的情形下,自然也就不放心诺大一个南清苑里只有弘昌帝和他的旧爱新欢整日相对,必是要跟着过去的,倒是瑞草这丫头和自己一样被幽禁在这院子里,怎的消息还如此灵通? “瑞草,这些消息你都是从何听来的?” “替咱们看守院门的内侍们呗,谁让我人美嘴甜,他们都乐意和我说闲话呢!” 当真只是如此简单吗?这个疑问在裴嫊心中一闪而过。 裴嫊不是没有起过疑心,她已沦落至此,却仍然每日喝着瑞草为她配制的药茶,吃着橘泉为她熬的药粥。幽篁馆先前是并没有小厨房的,如今却说为免她们与外头传递消息,每日派专人给她们送当日的食材交由守门的内侍递进去,让她们自炊自饮。那些送来的东西里虽无燕窝鱼翅,海参鲍鱼,但是橘泉每日端来的饮食中于她心悸之疾有益的桂圆、红枣、枸杞、白果、山药之物却始终不曾断过。 还有瑞草,不但能帮她弄到书,还经常能打探到些宫外最新的消息回来说给她听。 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半只脚已踏进冷宫的最末等嫔御理应享受到的待遇。以她八级少使的品位,每月的配给无论如何也不当如此松泛,不曾被克扣一毫,比起之前她身为五品才人时也没差到哪去。而派来看守她的内侍反和她的贴身宫女关系颇好。 这一件件小事,细细想来,都有些不循常理。可这些不合情理之事后面又到底藏着些什么?裴嫊却不敢再往深里去想了。也不知怎么的,每次一想到此处,她心中便心浮气躁,再也静不下心来继续往下想,只想拿本书来看。 半个月后,瑞草又打听到了一则最新消息,弘昌帝已经从南清苑起驾回宫了,说是因为有紧急政务,不得不先回来处理国事,却特许德妃和郑修仪在避暑行宫呆到七月底再回来。太后倒是跟着一起回来了。 裴嫊听了,却想起一事,似乎近些年来弘昌帝越来越勤于政事了,记得他初即位时,对国事并不怎么上心,整日不是去平康坊厮混,便是和一帮子美男子宴饮玩乐,通宵达旦。国事皆由宰相和几大门阀世家做主,好不逍遥快活。 可是大约从自己进宫那会子起,弘昌帝留在含章殿批奏折的时候渐渐地多了起来。这回宁愿舍弃陪着心上人消暑的清闲惬意,也要回京处理国事,如果弘昌帝当真转了性子,要做个有为的君主的话,说不得以后朝中的局势会起些什么变化。 裴嫊又想到这回弘昌帝再没有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地带了郑修仪去南清苑避暑,难怪自己这个挡箭牌被弃如敝屣,想来是弘昌帝是终于打算要正大光明的宠爱他心爱的女人了。这是不是从另一个方面说明弘昌帝如今在朝堂甚至在后宫都有了一定的掌控力,这才有这份自信能护着自己心爱的女人。 对于郑蕴秀终于能得到弘昌帝明面的宠爱,裴嫊心中颇有一种物归原主的感觉,对弘昌帝过河拆桥,利用完了她就把她丢在一旁也没多大感觉,只是盼着郑蕴秀还能多少记得她们之间的情份,看顾她一二。 裴嫊心中忽生出一个念想来,说不得她被幽禁于此,却仍能得到各种照应,便是郑蕴秀暗中命人宽待于她。而十月时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裴嫊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测。 ☆、第67章 红袖添香呵御笔 十月时,发生了一件事,让裴嫊整整一个月都心花怒放,因为她终于得回了她放在昭阳殿的那张琴。连同那张琴一道被送来的还有她其余的一些衣物,昔年太后和裴嬿送给她的那些裘衣披风竟然大都在里面,并没有被收没了去。 眼见冬天就要到了,得了这些保暖的衣服裴嫊固然开心,但是见到那张琴更是欢喜无限,便越发认定了这定是郑蕴秀帮她在弘昌帝跟前说了些好话,不然,还有谁会懂得定要把那张琴也给她送来呢? 自那以后,幽篁馆便时常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其音韵之妙时常引得不少鸟雀聚集其间,或立于馆墙之上,或盘旋于上空。 可惜到了十一月,琴声便日渐稀少起来,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仅靠裴嫊月例应得的那点子木炭,简直完全不够她使费,她便是整日缩在被子里,也还是冻得够戗。 倒是瑞草给她出了个主意,“少使,我听那些守门的内侍说,似乎这两日隐约见到圣上从这附近走过,圣上以前最爱听少使弹琴,少使何不在琴声中露出些许凄凉之意,兴许圣上一个心软,别说不让少使受冻,便是重亲召少使出去伴驾也说不定。” 裴嫊有些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这丫头对她哪来的这份自信,弘昌帝最爱听的是郑蕴秀的琴音,可不是她的。更何况,摇尾乞怜这种事,她虽不是做不出来,可是要她对着一个男人去摇尾乞怜,她实在是做不到啊! 可若是不想想法子,她又该如何过冬呢?今年可比不得弘昌四年的那个冬天,那时候有太后、裴婧、裴嬿相帮,给自己送了不少的白炭,这才熬了过来,可是今年还有谁会在乎自己受不受冻呢? 太后是不会管一枚弃子的死活的,裴嬿被贬为了美人又失了宠爱,而裴婧只怕也是如履薄冰,仅能自保。如今唯一能帮到她的人也就只有郑蕴秀了。 而郑修仪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命人送来了三百斤白炭,守门的内侍听说是郑修仪命人送来的,便将东西留下,扣了一天后,终于还是给裴嫊她们送了进去,还特地点明这是郑修仪所送。 裴嫊看着那几筐白炭,心中感慨道:“果然当年救了郑蕴秀是她入宫后做的最正确的事了,若非当日的积善,哪里能有今日的余庆。这也是郑蕴秀为人良善,明知当日自己是市恩,却仍愿意雪中送炭,以报当日之情。” 只是此时的裴嫊并没有想到,还不等这三百斤白炭用个几日,她就出了幽篁馆。 原来时值年末,弘昌帝为示恩德,下旨放出去一批宫女,又因宝林以下低位嫔御别居于掖庭,稀得进幸。便命后宫十八位宝林、选侍、少使每六人一组,三日一轮,在永安宫端茶倒水,侍奉巾栉,做些贴身宫女做的活儿。 各低位的宝林、选侍、少使们得了这个消息无不欢欣雀跃,只觉得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比起以前几个月都未必能见天子一面,如今却能近身侍候,若是得了圣上的意,说不得还能承恩侍寝,能有个出头之日。 只有裴嫊一脸的不乐意,满心的不情不愿还有些害怕,因为她的名字居然也排在那张三日一轮侍奉天子起居的表上,而且还是第一轮。谁让她是品级最低的少使,弘昌帝抓人当差也是从最低级的来。 裴嫊当差的头三日,无比轻省,她甚至都没有见到弘昌帝一面。和她同值的那五人争着抢着做那些能近距离接触到圣上的活儿,什么端茶递水,递送巾帕,侍候笔墨等。裴嫊乐得看她们把那些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活儿抢走,最后留给她的便是整理弘昌帝私人藏书楼的活儿。 裴嫊这才知道弘昌帝居然是一个如此爱书之人,至少也是个喜欢藏书之人。他在永安宫另建有一个藏书楼,名为珠玑阁,上下三层,里面摆得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书。 裴嫊每日需要干的活儿就是拿着拂尘扫扫书上的灰,将弘昌帝命人来取的书找出来交给内侍,再将还回来的书按着类别放回原处。 起先裴嫊还担心弘昌帝会不会到这珠玑阁来选书读书,后来见他只是派人来替他取书还书,方才放下一半的心。只觉这个差事除了要早起外,真真是再好不过,既不用见到他,又可以饱览诗书,而且这里还极为暖和。 因为要备着弘昌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过来这里,所以每一层楼里的炭火都烧的旺旺的,倒是便宜了裴嫊。她一忙完了应做的活儿,便捧着一本书在里面读得津津有味,很是自得其乐。 等到第三天傍晚要离开珠玑阁时,裴嫊很是恋恋不舍,觉得只要弘昌帝不会到这珠玑阁来,她便是一辈子在这里整理藏书那也是使得的。 七天后,裴嫊美梦成真。弘昌帝又下了一道口谕,从这十八位低级嫔御中只选了六位命她们搬入永安宫,每日侍奉弘昌帝起居。 因着对那些在掖庭闷了许久终于能在弘昌帝面前露个脸的嫔御们来说,能到圣上身边近身侍候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在弘昌帝面前引得他多看两眼。 大约是这媚眼抛得有些多了,让皇帝大人有些吃不消,等三轮一过,弘昌帝直接把那些喜欢眨眼睛,捏着嗓子说话,有事没事在他眼前晃的宝林、选侍们统统重又打回掖庭。说她们只知狐媚惑主,而不是勤谨事君,命她们好生闭门思过,只捡了几个瞧着老实的留下,裴嫊自然是身居其中。 这六名得以留在永安宫的内人都是八品的少使,每人可带着自己的贴身宫女住在永安宫宁和殿侧殿的庑房里。 裴嫊仍是在珠玑阁当值,可惜还没等她好生逍遥几日,她便被调到书房侍候。 原来那日午后,她拂拭整理好了藏书,便拿了一册《北窗琐记》坐在火盆边读了起来,案上还放着瑞草给她泡的桂圆八宝茶,好不惬意舒服。 直到她感觉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正在俯视着她,她慌忙抬头看时,就看见弘昌帝正一脸怒容的瞪着她。 “少使真是好生悠闲自在啊,享用着朕的炭火,朕的藏书,这般的舒服畅意,难怪看得入了迷,连朕进来这许多时候还端坐不动,莫非在等着朕跟你问安不成?” 裴嫊自被贬居幽篁馆后,这半年来还是第一次见弘昌帝,见他和上一次在含章殿时一样的怒容满面,心里又是害怕又是不知所措,忙要站起来跪下请罪,慌乱之间,手中的那本《北窗琐记》一个不小心就滑到了炭盆里。 裴嫊慌忙要伸手去把那本书从炭盆里拾出来,却不妨一股大力涌来,被弘昌帝推在手臂上一跤坐倒在地。 空气里传来一股纸张燃烧的糊味,弘昌帝看着火盆中的青烟,冷冷道:“这本《北窗琐记》除了文渊阁皇家书库所藏,便只朕这珠玑阁里还有这么一本,如今却被少使干脆利落的丢到火里化为灰烬,不知少使要如何赔朕。” 一听弘昌帝说这本书如此罕有,裴嫊已在心中懊悔不已,再一听如今这世上已再无第二本,要她上哪里去给弘昌帝赔一本出来? 裴嫊想了半天,只得道,“还请圣上宽恕妾无心之过,若蒙圣上允可,不知能否将文渊阁所藏此书借妾十日,妾依其本,另行抄录一本还给圣上,还求圣上恩准?” 却听弘昌帝嘲讽道:“怎么,烧了朕的孤本不够,还想将另一本也给朕烧了吗?明日起,你不用再来这里当差了。” 还不等裴嫊心下稍宽,又听他道:“以后你就在含章殿的小书房侍候朕笔墨,好生劳动劳动筋骨吧。” 弘昌帝说完拂袖而去,留下裴嫊瘫倒在地上,欲哭无泪。兜了一个圈子,她最后还是得在弘昌帝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还有比这更悲催的吗? 唯一的安慰是弘昌帝每日午后才会在小书房呆着处理政事,早上上朝的时候便不用裴嫊伺候,若不是每日还能有个半日的缓冲,裴嫊真不知道整整一天和弘昌帝相处下来,她会不会崩溃掉。 她才侍候了一下午弘昌帝的笔墨,就已经被他折腾的只剩半条命了。 不是说让她来侍候笔墨吗,那为什么端茶递水这些活儿也要她来做?一忽儿命她去煮茶,一忽儿令她去焚香,再一忽儿又令她取个热帕子来要擦手。另一个刘少使纯粹就是个摆设,但凡有什么活儿,弘昌帝一定是命她去做。 弘昌帝批了两个时辰的奏折,她也就磨了两个时辰的墨,磨得她胳膊酸的都举不起来,让橘泉给她按揉了一个晚上才好过些。幸好晚上弘昌帝没再继续呆在书房以折磨她为乐,去南熏殿见他的心上人了。 第二天弘昌帝没再让她磨墨,除了煮茶添香,却给她派了另一个让她有些尴尬的活儿——呵笔。 裴嫊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书房里也是暖意融融,怎么搁在这房内的毛笔还会冻得那般结实,弘昌帝又不许她拿到火盆边上去烤,说是前车之鉴,她可别再把这御笔给一个不小心丢火里烧了,只许她把笔放在唇边,一下一下的呵气,来化开这冻住的毛笔。 裴嫊没呵两下,脸就红得跟红苹果一般,她偷眼去瞧弘昌帝,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份摊在案上的奏折,才觉得不那么尴尬难过,稍侧过身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的继续——呵毛笔。 这天晚上,橘泉给她按揉的部位从胳膊换到了脸上。这两天的劳其体肤下来,裴嫊深刻怀疑弘昌帝是恨上她了,或者说是对裴家积怨已久,忍不住要把她拎出来好生折辱一番,先降降心头的火气。 第三天,在裴嫊已经做好迎接更凶残更匪夷所思的折磨的时候,弘昌帝居然只是丢给她一本书,然后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小书案。 裴嫊一看封面上写着《北窗琐记》四个大字,就明白弘昌帝这是要她抄书好赔给自己,赶紧谢了恩坐到一边抄书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又抽了,回评时小菊花又在不停的转啊转,感谢尽管大抽依然看文留爪收藏的亲们,乃们都是真爱啊,熊抱 ☆、第68章 北麓行苑游春行 裴嫊这一抄书就抄入了迷,那天她才不过看了数十页就被弘昌帝吓得把书给丢到火盆里烧成了灰烬。此时再捧着这本书在手,一边抄写,一边又看了进去。 弘昌帝批完了两个时辰的奏折,起身舒展了一□子,见她还趴在那里用功地抄写。皱眉道:“朕要去用膳了,裴少使还是明日再来抄书吧。” 裴嫊是那种拿起书就放不下来的书痴,闻言央求道:“还求圣上许妾将这书带回寝室去抄,这样也好早日抄完还给圣上。” 第38节 弘昌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一言不发。裴嫊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再多说,只得行礼退下。 因为每天只能抄不足两个时辰的书,直到除夕,裴嫊还没将那书抄完。 除夕晚上,弘昌帝倒是也许她们这些在永安宫侍奉的少使们参加了设在太极殿的宫宴。 裴嫊这回坐在最末等的席位上,远远的望见弘昌帝仍是居中而坐,太后坐在他的左侧,下首左右两侧第一排仍是德妃和裴昭仪。郑修仪的位次虽升到了德妃下首,却仍是一袭浅碧衣裙,打扮的并不如何华贵,但自有一种气度风华,引人瞩目。 郑蕴秀此时也看见了她,朝她微微一笑,便转过头去,身子朝德妃微倾,似是在听她讲什么。 裴嫊继续往下看去,找了一圈,却没见到她妹子裴嬿。 等到各宫妃嫔上前为太后和圣上献酒时,太后唤了裴嫊上前立在她身边,拉着裴嫊的小手叹道:“你这孩子,这都半年了,我们姑侄才能见上一面。九郎既解了你的禁,放你出幽篁馆,你怎不来永寿宫给姑母请安呢?便是让姑母见上你一面也好。” 弘昌帝就坐在边上,裴嫊哪里敢说她其实并未真正被解了禁,可以随意走动,能去哪儿不能去哪儿全都得听弘昌帝的旨意行事。只得把这错揽在自己身上,“是嫊儿不孝,只想着嫊儿失了裴家的体面,怕姑母见了嫊儿反而伤心,这才不敢去给姑母问安。” “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姑母自然只有疼你的,你瞧瞧你这小脸怎么瘦成了这副模样?” 裴太后这话还真没说错,裴嫊自从又搬进了永安宫,还被滴溜到弘昌帝眼皮子底下做工,精神高度紧张,导致她完全不思饮食,一到饭点就没有胃口。不管橘泉怎么想尽法子让她多吃一点,她每餐饭也不过吃个小半碗便说饱了,这大半个月下来,比她在幽篁馆时确是痩了一圈。 裴嫊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换一个话题,“姑母,我方才寻了一圈,怎么不见嬿儿妹妹?” 裴太后叹道:“你妹子这些日子病了,因总不见好,心里也不怎么爽快,你若得了空,去看她一回,好生解劝解劝她。”见弘昌帝的眼神扫了过来,太后最后又叮嘱了一句“你如今在九郎身边服侍,尽心尽力自不必说,可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骨儿。”便放裴嫊回了自已的席位。 裴嫊这才觉得有些奇怪,这半年来她在幽篁馆也罢还是新近搬回永安宫也罢,瑞草时不时总能给她说些宫中的消息轶闻。比如弘昌帝又上南熏殿看郑修仪去了啊;圣上忽然重赏了芳林苑一个小内监啊;周美人新学了首曲子,在御花园里唱给德妃听时,传到正好路过的弘昌帝耳朵里,不但没得了夸奖反被骂了一顿云云。 但是这些消息中从来没有和裴嬿相关的,甚至和裴太后和裴婧相关的也没有。她也曾问过瑞草她在宫中仅有的这三个亲人的近况如何,瑞草总是回她说不知道。可是她能打探到那么多别人的消息,为何一关系到裴家,她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呢? 裴嫊再一次认识到这个现实,瑞草和橘泉毕竟不是从小跟着自己从裴家出来的,而是弘昌帝赐给自己的。 这一顿年夜饭,裴嫊吃的味同嚼蜡,半点滋味也没有。 虽然因为新年封了印,并无什么国事要处理,弘昌帝却仍是一到午后就在小书房呆着,不用批阅奏折便读书作画。 元月二日这天下午,裴嫊把她抄好的《北窗琐记》呈给弘昌帝。她足足用了二十天才抄完了这本书,抄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裴嫊心里还觉得怪遗憾的,抄书这活对她来说可算不得折磨,反倒是一种享受,如今这本书抄完赔给弘昌帝之后,又不知他会想出些什么法子来折腾自己。 弘昌帝接过她抄好的《北窗琐记》,翻开细看了看,容色难辨喜怒,又从书案上拿起一本书递了过去。裴嫊一见这书是《南耕杂录》,心头一喜,据说此书亡佚已久,想不到这宫里竟还有一本。 “这是文渊阁仅存的孤本,少使的字写得尚可,再为朕抄几本书吧。” 抄孤本这种活儿,裴嫊最喜欢不过了,一遍抄完,她也就看完了一遍。而且一旦抄书时,她的心神便会全放在书上,不再留意其他,和弘昌帝呆在同一间屋子时,那种膈应别扭的感觉也就不那么强烈了。 “圣上,郑修仪给您送了些梅花上的雪水,说这雪水用来煮茶味道最好不过。” 听到长喜话中的梅花二字,裴嫊才从书本中抬起头来,见长喜捧着一个绿釉粉彩陶罐,递到弘昌帝面前请他过目。 昨日晚上下了一场大雪,也不知今年那梅坞中的墨梅开花了没有?裴嫊看着那粉彩陶罐有些出神。 弘昌帝道:“你把这罐子雪水给郑修仪送回去吧,就说晚上朕去她的南熏殿品茶,这雪水烹茶还是郑修仪煮出来的更可口一些。” 裴嫊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在继续发呆中,若是开花了,也不知那墨梅上的雪水今年被谁收了去。连弘昌帝无意中扫了她一眼都没注意到。 忽听一个声音道:“今年墨梅错过了雪落之期,并没有开花。” 裴嫊一惊,是谁?居然说出了她正想知道的答案。这才发现弘昌帝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也不知怎的,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美人颊上的两朵红云是那般明显,简直让人想要装作看不见都做不到。 弘昌帝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她的面前,很自然的就伸手抚上了裴嫊脸上的红云,“朕方才说了什么特别的不成,你脸红什么?” 久违许久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心口疼痛,还有那种惶恐无助的感觉。 许是见她发作的次数多了,弘昌帝眉峰一皱,却没说什么,起身到书案旁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绘着兰草的瓷瓶来,递到裴嫊面前。 裴嫊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瓷瓶,急忙倒出两粒药来正要送入口中,却被拦了下来,“一粒即可,这药又不是好东西,不可过量。” 还不等裴嫊反应过来,弘昌帝已从她手中取走了一粒丸药,又递了盏茶送到她唇畔,她便就着饮了一口,咽下手中剩下的一粒丸药,略觉得好过了些。看着手中的瓷瓶,不知是该把它还给弘昌帝还是借机收回自己的旧物。 弘昌帝重又坐回到那张宽大的书案后,“这瓶子原就是你的,如今物归原主。” 既然日日都要跟他近距离接触,这药简直是必备之物,裴嫊谢了恩,小心将药瓶收入怀中。也不知这大约半瓶药丸还能够她服用多久。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她却一次也没有动用过这瓶子里的药丸,因为弘昌帝此后再也不曾骚扰过她,每日里和她在一起时极为规矩自持。 等裴嫊抄完第三部书时,已是春回大地的三月了,天气日渐暖和起来。 《黄帝内经》有云:“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 弘昌帝是这句话的忠实饯行者,每日一下了朝就要绕着御花园逛上好大一圈。他爱怎么逛裴嫊都没意见,反正这整个皇宫都是他的。可是他还要拉着自己陪着他一起逛,裴嫊虽然和大周朝的大多数贵族女子一样会骑马,可是在远距离步行上可没什么耐受性。 弘昌帝硬拽着她闲庭信步时,还没逛完一半,裴嫊的脚就酸了,好容易这一圈坚持了下来,临到用晚膳前又被弘昌帝拉出去溜了一圈。 等她终于挪回自已的寝室时,只觉自己两条跟灌了铅一样简直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倒是橘泉和瑞草挺开心的,因为裴嫊终于不再只吃那么几口猫粮了,而是把满满一碗饭都吃了个干净。 四月的时候,弘昌帝更是来了兴致,带了宫里一半的妃嫔及王公大臣到北麓行苑去游春赏玩。 北麓行苑位于帝京五十里外的莫南山下,溪流纵横,绿草如茵,更有无数山花烂漫其间,煞是好看。那些久居深宫的妃嫔们素日少见这等野趣,此时见了这等天然景致,无不三五成群,在行苑内的山野间结伴玩赏。 裴嫊换好了衣服,正要同其他五位少使一道也去山间溪边游玩一番时,却被一个小内侍喊住了,说是弘昌帝正在南边马球场上击鞠,要她过去侍候茶水。 裴嫊只得又将衣裳换了回来,跟着那小内侍到了南边的击鞠场。初时她的心思还在那不得游玩的山野景致上,渐渐却被场上那紧张激烈的两方对战给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场中一共奔驰着十二匹骏马,马上之人六人穿红,六人穿白,每人手中执一个黑色球杖,其顶端弯如弦月。两队人马都追着场中一个拳头大小的红色圆球而趋前后退,要将那球抢在已方杖下击入对方球门。 这击鞠之戏虽是大周朝贵族男子常作之戏,但因男女礼教大防,身为女眷,却鲜少能亲眼见到男子们聚众击鞠。裴嫊此时亦是第一回见,场中之惊险刺激,变幻莫测,扣人心弦,看得裴嫊目眩神迷。 长喜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见她全神贯注的盯着场中赛事,生怕她看不明白,开口跟她讲了起来:“少使怕是第一回见到这击鞠吧,这击鞠又叫打马毬,每队六人,内设队长一人,以一个时辰为限,谁能往对方球门击进去的球数多,哪队就是赢者。穿红色袍子那队乃是圣上所在的那一队。” 便是他不说,裴嫊也一眼就从那些人中认出了弘昌帝。或者说他在众人中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任谁的目光不由自主便会被他吸引过去。等眼珠子牢牢盯在他身上了,这才发现原来这个如旭日东升,骄阳似火般惊才绝艳,光彩夺目的男子竟然就是当朝天子。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黄桑要释放他的男性荷尔蒙啦! ☆、第69章 马上红妆击毬忙 裴嫊此前对弘昌帝所有的认知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她名义上的皇帝夫君是一个总喜欢跟她说些浮言浪语的不正经的男人。当然以裴嫊从小到大耳闻目睹的经验来看,男人少有正经的,大多都是不正经的。 也就是说在她心里这个男人除了在身份上多了个皇帝的尊号外,和别的男人一样,在她心里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不正经的。 可是这一场马上击鞠看下来,她才发现这个有时说些浮言浪语不怎么正经的男人居然是一个马毬高手,那一手毬技简直是出神入化。 一名红袍男子传毬给他,却过了那么几尺,此时若再调转马头已然不及。嫊正在懊恼,却见弘昌帝在马上身子后仰,将那球接在杖下,反手朝对方球门击去,角度刁钻,一击而中。 又有一回眼见对方的球从高空划过,若是拦阻不住,便会落入已方大门。 只见弘昌帝腾的一下从马上跃起,一杖击在那球上,反攻入了对方大门,自已潇洒利落地重又落回马上。 便是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精湛球艺暂且不论,最让裴嫊心折的是他在场中那种调兵遣将、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若是他去征战沙场,定然也是一位长胜将军,裴嫊心中忽然生出这个想法来。 忽听一声锣响,场中传来一片欢呼之声,原来已然到了结束的时辰,这一场击鞠自然是弘昌帝所在的红衣队胜了。 裴嫊只觉得还没看过瘾,就这么结束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却见一乘马朝她这边疾驰而来。 马上的男子一身红衣,风神俊朗,翩然若神,他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牙排碎玉,齿如白瓷,额角上还挂着几滴汗珠,在阳光下发出晶莹耀眼的光芒。 裴嫊忽然别过脸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觉得他整个人如同从太阳里走出来一般,身周都带着一圈光晕,眩花了人的眼睛,令人不敢直视,炙的她脸上火辣辣的直发烧。 立在一边的长喜见弘昌帝都已经奔过来盯着裴嫊看了好一会儿,这位少使不说赶紧把茶水呈上去,只顾一个劲儿扭着头的脸红什么。忙出声提醒道:“圣上想是有些口渴了,还请少使为圣上献茶。” 裴嫊这才想起来她的正经差事,倒了一盏茶,还不等她捧到马前,弘昌帝已跳下马大步走到煮茶的凉棚之下,从她手中接过,递到唇边,一气不歇的大口饮了下去。 饮完一盏,又朝裴嫊递了过来,裴嫊忙又倒了一碗,这回弘昌帝饮的便没那么急,一口一口慢慢饮了,并不再要,只道:“可备了热水巾帕,朕想擦把脸。” 裴嫊看了一眼长喜,见他立着不动,只得拿了条白布帕子,在早就备好的热水中浸得透了,摆了两下,拧干了水。 无论她再怎么慢条斯理,也拖延不了多少时候。一想到马上要走到弘昌帝跟前去为他擦汗,她的心跳就又快了起来。 虽然仍是有些慌乱,却又不是那种整个心都揪在一起的感觉。那种心跳的慌乱法既像她的惊悸之症又要发作的症兆,却又有些不像。 裴嫊正在纠结要如何为弘昌帝擦脸,却听一个声音道:“臣妾见过圣上,圣上可是方才打了马毬,瞧这一脸的汗。” 裴嫊转头看去,原来是德妃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正朝裴嫊伸出一只珠圆玉润的玉手,裴嫊忙快走两步,福□子,将手中的帕子呈给她。 德妃取过帕子,粉面含笑的走上前来,温柔细致地给弘昌帝擦着面上的汗,口中却嗔道:“臣妾跟了圣上七年,可还一次都没见过圣上打马毬呢,倒是裴少使好福气,得见圣上在毬场上的风采英姿。” 弘昌帝脸上已没了方才的笑容,看了裴嫊一眼,淡淡地道:“只怕裴少使还在心里埋怨朕不让她和其余宫人去踏青游玩,倒要在这里端茶递水。” 德妃也看了一眼裴嫊,笑嘻嘻道:“若少使觉得这是个苦差事,明日我来替少使给圣上端茶递水可好?”说到后一句时,那眼风就朝弘昌帝扫了过去。 “朕怎么舍得劳动爱妃来做这些粗活。爱妃方才不是说没见过朕打马毬吗,明日朕还要再打一场,特许你们这些后宫女眷旁观如何?” 莫说德妃听了欢喜不已,其余后宫女子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无比雀跃。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一众美人的围观,裴嫊觉得第二日的击鞠整体而言比起第一日来更是精彩,不过弘昌帝的表现却反不如第一日那般大出风头,独领风骚。 等到第三日,弘昌帝自已不玩击鞠了,却颇有闲情逸致地坐在场边看着德妃她们一票宫妃们热热闹闹地搞起女子击鞠来。原来昨日德妃看了那一场击鞠,心中热血沸腾,便也想骑在马背上,也来玩上那么一场。 其实本朝刚立国之时,贵族女子间也颇风行女子击鞠之戏,只是后来高宗皇帝觉得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于马背之上如此动作,有些不雅,便不许宫中女子再行击鞠之乐,上行下效,今时之日,已极少再见女子做击鞠之戏。 裴嫊立在一边,听着德妃跟弘昌帝说起她们女人们也想在绿茵场上玩一回击鞠时,竟也觉得有些心动,看那些男人玩时已觉得精彩至极,若是自己也能上场玩一回,还不知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虽不敢拿眼去看弘昌帝,也竖起了耳朵留心听着他的回答。心里却在担心怕他多半不会同意,因为据她所知,他的心上人郑蕴秀可是连马都不会骑的,那定然对马上击鞠是兴趣缺缺了,少了郑蕴秀,单只凭德妃的面子,裴嫊还真拿不准弘昌帝会不会准了德妃所请。 一时忽又想到,便是弘昌帝准了,多半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仍然是做个立在场边,翘首观望的看客罢了。以自已如今这样的身份,如何还能轮得到自己去骑马打毬呢?可惜弘昌帝这回没带裴婧和裴嬿来,否则她二人倒或可一试。 哪知弘昌帝极爽快的就准了德妃所求,反倒是要找十二个既会骑马又想玩击鞠的后宫妃嫔不那么容易,除了跟着德妃一起到弘昌帝面前表示想玩击鞠的那五、六个人,其余嫔妃中将所有会骑马的都选了出来,也还是差了一人。 德妃正在那里着急,忽听郑蕴秀笑道:“娘娘且先别急,据妾所知,咱们后宫姐妹之中还有一人也是会骑马的。” 德妃自然忙问是谁,郑蕴秀笑着朝裴嫊一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裴少使也是会骑马的,只是不知圣上放不放少使去玩一会子击鞠?”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裴嫊居然从郑蕴秀这话中听出了一丝醋意。便是郑蕴秀这话中当真有些微微酸意,弘昌帝下面这句话一说出来,就立时换成别人吃起郑修仪的干醋来了。 “若是修仪愿替裴少使来侍候于朕,朕便放她去陪德妃玩毬,如何?” 郑蕴秀立时红晕满脸,并不答话,只是走到裴嫊身前,接过她手中捧着的茶盏,悄声道:“我瞧出姐姐想玩这个,便替姐姐说了出来,姐姐不会怪我吧?” 裴嫊急忙摇头道:“多谢修仪这般想着我,只是如今,妾如何当得起这姐姐二字,还请修仪今后唤我阿嫊便好。” 郑蕴秀也没跟她多计较,只是淡然一笑,催她道:“还不快去跟德妃娘娘她们换装挑马,去和圣上学学这击鞠到底怎么个玩法?”裴嫊又向她道了谢,这才随着德妃等人去了。 不一时,裴嫊她们十二个人换好了衣裳,各骑着一匹大宛进贡的良马缓缓驰入场中。弘昌帝已命人备好了球杖,每人领了一根,便由弘昌帝教她们这击鞠要如何玩法,亲自示范击毬的基本要领,甚至手把手的纠正她们拿杖击毬的动作姿势。 对于皇帝师傅如此认真敬业的亲身指导,十一名女学生表示真是太幸福了,其中一位女学生甚至因为入宫这么久第一次被圣上摸到了手,而激动的热泪盈眶,浑身颤抖。 至于那没有被弘昌帝摸到手的第十二名女学生,恩,用其他同学的说法就是皇帝师傅不喜欢她,所以没摸她的手。而那名女学生本人,也就是裴嫊裴少使,则在心中感谢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让她这次没被吃上豆腐。 弘昌帝极其耐心的教了她们一下午。等到了第三日,以德妃为首的十二名妃嫔一大早便换好衣裳牵着马立到赛场边上。 六人穿黄,六人着红,一式的窄袖上襦,下系齐胸裙子。原来她们十二人昨天商议了一夜还是决定穿女装来玩击鞠,而不是像开国初时的大周贵女们一样穿着圆领袍这样的男子衣衫。 这倒是让裴嫊有些失望,她被分在了德妃所在的一队,头梳螺髻,一袭红衣。那红色的圆球被置于场心,而每队队员则都立于自家球门之前。但听一声锣响,红衣队这边德妃一马当先便冲了出去,身后一左一右各跟了名宫嫔,三人成品字形朝场中的圆球驰去。 对面的黄衣队也冲出来三个人,左手攥着缰绳,右手紧握球杖,朝着圆球奔去,只盼能抢在对手前面将那红色圆球抢到自已杖下,然后一路冲锋陷阵,将球攻入对方大门。 德妃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对方的领队陈婕妤更技高一筹。德妃虽仗着马快把那毬抢到了自己杖下,哪知才击出去一杆,就被陈婕妤给截在杖下,狠狠一杆子朝东南方位击了出去,原来黄衣队的孔才人,此时正飞马奔到那个方位上,正好接住了球便又一仗往西南方向击出,早又有一名黄衣女子守在那里,就这样没传几下,一位杨才人一挥球杆便将毬朝红衣队的毬门击来。 第39节 而这边守门的女将不是别人,正是裴嫊。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我们班的男生在球场踢球,一见有女生观战,便个个跟打了鸡血般的雄起…… 曾经我也不敢看一个少年的笑颜,只为他一口雪白牙齿乱了我的一颗少女心…… ☆、第70章 祸从天降惊妃子 其实若只是单纯地打个马毬,那帮宫妃们也未必就这么有兴致,但是一旦皇帝大人也坐在下边观看,那这场击鞠的意义可就大为不同了。 男子打马毬,展示的是力量、速度和健美,女人们打马毬在这三样上和男人那是没什么可比性的。但是女子们骑在马上,那婀娜的身姿,红艳艳的脸庞,鬓边钗儿横斜,胸前玉兔微颤,那种别样的风情妩媚,对男人来说也是很有看头,很能引人遐想联翩的。 这宫里混的女人哪个是头脑简单的呢,个个心里跟明镜似的。谁真个当这是击鞠场啊,只要在宫中,无处不是争宠之地,这所谓的击鞠亦不过是换个法子邀宠罢了。所以人人为求在弘昌帝面前能露个脸儿,自然都想做那驰骋毬场上飒爽英姿的击球手,谁愿意去做那个默默守着球门的门神呢? 所以门神这种不怎么受人待见的活儿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裴嫊身上。 杨才人这一记击毬角度倒也罢了,便是胜在一个兵贵神速上,这才开场不过片刻,球便已经攻到了自家大门前。 幸而裴嫊警觉,一见已方杖下丢了球,便不敢大意,密切注意着场上动静。这守门神可不是好当的,若是已方进球,自已并无寸功,可若是已方失了一球,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此时见杨才人一球攻来,早就封住了那球的方位,一杖将它击了出去,传到已方谢婕妤杖下。 哪知球在自家队友杖底没传几下,又被截了,这次却是陈婕妤亲自挥杖击球。她这一击为求破门必中,那是使足了劲打出去的,裴嫊一听那球的风声,不敢硬接,只将手中球杖举起,挡了那么一下,那球击在杖身上,偏了方向,弹到一边去了,饶是如此,裴嫊也被震的右手有些发麻。 幸而接下来,德妃她们几人似是终于找到了感觉,一转开场时的被动,开始压着对手打。黄衣队守门的是莫宝林,立时便忙得手忙脚乱,左挡右扑,仍是被德妃攻进了两个毬。 裴嫊这边门前却是冷冷清清,几可罗雀,她虽有些无聊,不过此时场上的攻抢甚是激烈好看,不自觉的便离了毬门,拍马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空中飞来几只鹞子,似是也被这场中美人们之间激烈的争抢吸引住了,在毬场上空盘旋不去。 此时场中的形势又是一变,黄衣队打了一个极妙的配合,在所有人都以为陈婕妤将挥杖击球入门,就连裴嫊都做好了准备时,她却把毬轻轻一拨,朝左前方击了出去。 裴嫊顺着毬的走位一回头,顿时大惊失色,黄衣队的孔才人什么时候跑到她后面来了,而且还离毬门那么近。她待要拍马赶回,已然不及,孔才人已经一挥鞠杖,打了个斜角,角度极其刁钻,便是裴嫊此时立在门前,也极难挡得下来。 所有人都觉得孔才人这毬是必进无疑,场上的六名黄衣女子已经露出欢喜的笑容来,只等着下一秒这毬一进便要欢呼叫嚷,没有人相信这样绝妙的一记进毬还有谁能挡得住。 的确没有人能拦下这一记进毬,但是一个黑漆鞠杖却可以。裴嫊一见自己飞身回驰是绝对赶不及的,情急智生,使尽全身的力气用力把手中的鞠杖掷了过去,险险正和那毬撞个正着,只听“砰”的一声,鞠杖掉落在地,那毬歪了方向,朝外落了出来。 孔才人再想不到这样攻其不备,刁钻无比的进毬还能用这样的法子给破掉。足足愣了有一息的功夫才反应过来,等她想起来赶紧去把毬抢回来趁着裴嫊手中空空,再补上一记进毬时,德妃早已拦在了她的面前。 裴嫊见己方已有人回援,心中松了一口气,正想驰回毬门内,把掉落的鞠杖重拾在手,忽然头顶上一道灰影一闪,一只鹞子竟朝她扑了过来。 不独裴嫊吃了好大一个惊吓,便是她骑的那匹马也被惊到了,发出一声嘶鸣,两只前蹄立起,险些把裴嫊摔下马背,慌得她急忙抱住马脖子。 哪知坐骑这一受惊撂蹄子反倒救了她。本来那鹞子是冲她而去的,不防那马吃了惊吓,这么一高高立起,反挡在裴嫊的前头,那鹞子的一对利爪没抓到裴嫊,便全招呼在了马头上,鹞子的的左爪不偏不倚正好插进了那马的右眼里。 那马吃痛,更兼一目被毁,立时便发起狂来,惨叫一声,四蹄如飞,腾的一下撞开毬场边的围栏,朝西狂奔而去。 场中诸女全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的傻了。她们在行苑的这几日里,时常能看到这些苑内养的鹞子在空中飞舞盘旋,从没见它们伤过人。再想不到这些鹞子竟会那么凶猛的朝人扑过来,还是在她们正玩击鞠玩的兴高彩烈之时。 不同于这些女人们的目瞪口呆,心惊后怕,看台上早有一人已飞身上马,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郑蕴秀立在看台上,望着弘昌帝飞速变小的背影,脸上透出一抹浓重的忧色来。 裴嫊此时在马上已是被颠的七荤八素,头昏脑涨,一颗心凉了一半。眼见这马已然发狂,若是自己继续在这马背上呆下去,还不知要被它带到何处,更何况,这般颠簸的马背,她也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被摔下来。 既然如此,倒不如自已寻个机会从马上跳下来,最多摔断腿,总比一个抓不牢,从马上摔下来,万一跌断了脖子要好得多。 哪知她方起了这个想头,忽又听见后面多了一重四蹄踏地之声。她以为救她的人终于赶了来,急忙回头去看,那知这一看,那一半的心也全凉透了。 哪有什么人来救她,后面那四蹄如飞追着她的竟是一只金钱豹。 这行苑中为了每年秋季帝王田猎,养了许多的鹞子鹰鹘,猎犬猞猁,甚至还有一些金钱豹,想必这只豹子便是从行苑的豹舍中跑出来的。 这下她便是想跳马都不成了,反而定要紧紧抱住马的脖子,千万别掉下马背。不然的话,便是运气好没被摔断脖子,也定会被后头追着她的那只豹子给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裴嫊此时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进退维谷,进也是死,退也是死。 她这一生,虽是庶出,也是公府千金,一出生便在锦绣丛中,绮罗堆里养大。便是入了宫后宫中尔虞我诈,那也是使心计玩阴招,唇枪舌剑,栽赃陷害,何时曾见过这等身骑瞎马,恶兽穷追,下一秒便葬身马下豹口的实打实的危险情境。 此时那豹子已追得越来越近,裴嫊偶一回头见它离自己不过只有两步之遥,甚至它的白森森的牙裴嫊都看得一清二楚。一想到也许下一秒,那对白牙就要咬上自己的脖颈,裴嫊再也克制不住,放声尖叫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男人以外,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比如吃人的豹子和近前眼前的死亡。 难道自已当真命绝于此,丧生于豹口马下?自己费尽心力才在宫中活了下来,难道还是躲不过一死吗,又或者早日弃世去与母亲团聚这才是自己的应得的命运。 裴嫊眼见此时已入绝境,正在止不住的胡思乱想,忽听“嗖”的一声破空之声,接着便是一声兽类的惨叫。裴嫊正想回头去看看发生了何事,是不是有人终于赶来救她了,哪知那马又被那声惨叫给刺激到了,跑的越发颠狂起来,她竟再也无暇他顾,只顾得紧紧抱着马脖子,拼命让自己不要掉下去。 因为高宗皇帝不喜女子跨坐马上觉得大是不雅,是以自高宗朝之后,大周女子但凡骑马皆为侧骑式,便是裴嫊她们玩马上击鞠也全都是侧坐于马上,极其优雅的控马挥杆。 侧骑式骑马也确实尽显女子之高贵优雅的淑女范儿,但那是在马儿不发狂的前提下,而在裴嫊目前这种险境下,这侧骑式骑马显然比不上男子的跨坐式更能牢牢地坐于马背之上。 何况裴嫊之前已在马背上被颠了半天,早已手足俱酸,眼见那马又一次扬起后蹄,裴嫊再也抱不住马脖子,臀部已经被甩得离了马鞍。 裴嫊闭上眼睛,认命的等着下一秒的甩出,然后坠落。哪知肩上却被一只大掌重重的压了一下,重又按回到鞍座上,更准确的说,是被按到一个人的怀里。 她急忙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弘昌帝宛若天神,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她的马上,她的身后。 她心中第一个升起的念头不是感激涕零,而是,弘昌帝和她贴的也太紧了吧!裴嫊直觉就想往后退,想躲开一点。但她却忘了,她此时可不是在平地上,而是在马背上,还是在一只正在发狂中,不时前蹄立起,后蹄乱踢,颠来摇去的马背上。 还不等她想再扭开点身子,臀下又是一颠,差点没把她给再甩出去。先前弘昌帝按在她肩上的手早就收回去了,此时正握着缰绳,可再没功夫把她给按回来,裴嫊情急之下,忙一把抓住弘昌帝的胳膊,这才堪堪稳住身子,没掉下马去。 弘昌帝看都不看她一眼,喝道:“不想摔死,就抱住朕,朕这会可没功夫管你。”言辞冷厉,语气更是极为不耐烦,裴嫊心中再不情愿,也知道此时弘昌帝双手正紧握缰绳,试图制服这只狂暴中的马,让它停下来,根本就顾不上再扶住自己。而自己若想不掉下去,也只有主动抱紧了他。 无奈裴嫊多年来的习惯已是根深蒂固,在这等生死存亡的情境下竟然还是做不到对一个男人主动投怀送抱,牢牢的把他抱在怀里。她能跟弘昌帝共乘一骑,还没犯惊悸之症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于是,裴嫊仍是抓着弘昌帝的胳膊。弘昌帝终于看了她一眼,也不理她,只是手上用劲,生生的勒住了那马的步子,不许它再前进一步。 自已身上多了一人不说,还如此强横的想要控制它,那马儿如何甘愿,当下更是疯了般的倒立后踢,左腾右扭,想要将马上的那两个人甩下来,再狠狠的上去踏上几蹄子。 见裴嫊仍是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弘昌帝终于怒了,“放手,你这样死拽着我的袖子,还让朕怎么控马,你是想让朕也为你陪葬吗?” 裴嫊还是第一次见弘昌帝这样吼她,吓得立刻放开了弘昌帝的胳膊,还没等她继续纠结是干脆掉下去算了,还是抱住弘昌帝的腰,那马忽然扬起两只前蹄,直直的立起来想把身上的两个人晃下去,直接把她给晃到弘昌帝的怀里,她的双手下意识的就环住了弘昌帝的腰。 ☆、第71章 修仪探病不得见 一头撞入身后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的瞬间,裴嫊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恍惚来。 曾经,她也这样撞入到一个人的怀抱之中过,那个人的怀抱也是这样的温暖坚实,身上还有着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和她现在闻到的一样,那一股淡淡如松柏般的清香。 裴嫊觉得自己一定是在马背上颠晃的太久了,才会脑子里晕晕乎乎乱成一团,甚至还出现了幻觉。弘昌帝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位阿兄身上才有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奇香呢?方才自己怎么没有闻到,可见一定是自己昏了头了。 可是这种幻觉是如此的真实,那香气仿似真的就萦绕在她身周,飘入鼻中,直透肺腑,抚慰着自己此时充满恐惧和害怕的一颗心。 她的耳边似乎又听到那个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沉声道:“抱紧我,我会护着你,不让你被任何人伤到。” 裴嫊没有再松开手,而是闭上双眼,紧紧地抱住身边的人,只觉心神恍惚,自己好似又回到数年前的那一晚。到处都是慌乱拥护的人群,自己在人群中被挤得东倒西歪,眼见下一秒就会被疾驰而来的高头大马踩在脚底,可是那位阿兄出现了,就像天神一样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她从马下救起抱在怀里,还说他一定会护着自己,不让自己受一点伤害。 她的手将弘昌帝环得更紧,然而心里却彻底放松下来。极度的惊恐过后,心神恍惚中她只觉此刻紧紧护住她的人便是当年救了她的那位阿兄。既然有他在,那自己还怕什么呢?自己需要做的只是躲在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紧紧地抱着他就好了,他一定会让自己平安无恙的。 她当年和那位阿兄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是她此生第一个抱她在怀的男子,当日得他相救之后,虽然再无音讯,但在她心里,已将他当做是仅次于二哥待她第二好的男子。再后来,她虽得了这厌恶男子的怪病,但每当想起那位昔年救了自己的阿兄时,心中却仍有一片暖意。觉得天下的男子中还是有那么一个好东西,啊不,是好男人。 渐渐的,裴嫊再也感觉不到身下剧烈的颠簸,似乎她被抱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怀里,一只手还不时轻轻在她背上拍打着,像极了她小时候乳母哄她睡觉时用的法子。 温暖的怀抱,轻柔的拍打,鼻端淡淡的松柏清香,还有一个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耳边柔声抚慰,裴嫊的眼睛越发睁不开了,只觉得累极倦极。 她已在马背上被颠晃了半日,先前因为尚处于危机之中,倒还不觉得,此时知道已有人来救她,心中那口气儿一松,只觉得浑身都像要散架了似的,再也撑不住,倒在那让人温暖安心的怀里沉沉睡去。 德妃等一干嫔妃们此时却在行苑内个个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排排立在行苑的门楼上翘首以望。 本来大家伙儿正在玩击鞠,上场开打的妃嫔们玩的高兴,不会骑马在场边围观的宫嫔们瞧得也开心,大家正在齐乐融融,不妨裴少使的马却被一只鹞子给惊了,直接就狂奔了出去。 众人心中均是为裴少使捏了一把汗,骑在一匹发了狂的马背上,还能有什么好果吃,只怕多半是有些凶多吉少了。可惜还不等众人发挥想像力,尽情畅想一下裴少使的可怜结局,就看见弘昌帝上马就追了出去。 这下众人脸上的神情就更是精彩万分了,也就更是要亲眼看着弘昌帝回来,看看昔时宠冠六宫的裴少使到底是怎么个收场,才肯回去各自的寝居。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立在行苑门楼上的人才终于看见一队人马簇拥着一骑缓缓朝行苑而来。 德妃看了半天,也没见到那群人里有裴嫊的影子,不由心中一喜。虽说这个贱婢此时已被贬到最低等的少使,但却仍是日日在弘昌帝面前晃来晃去,若是万一哪一天,圣上又被这个妖女给勾上了,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再想想今日的鹞子惊马事件,当真就那般巧吗?好端端的那鹞子怎么不去抓别人的马,倒直奔裴嫊的马而去。只怕这宫里也有人看出来圣上对裴嫊的不一般,这才想要早早动手除了她,这人倒是好计谋,只不知是谁想了这等巧妙的法子出来,倒是也替自己去了一个隐忧。 当下众妃全都下了门楼,到门前恭迎弘昌帝,又过了片刻,才见弘昌帝骑着他那匹云影缓缓踱了进来,众女急忙跪倒问安,齐刷刷的一片“参见圣上。” 弘昌帝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淡淡地道:“免礼,时候不早了,众卿都回去歇息吧。”说完,纵身从马上轻轻飘下,怀中仍稳稳地抱着一个红衣女子。 德妃心中生疑,忙抢上一步,哪知她快,还有人比她更快,郑修仪已开口问道:“圣上怀中抱的可是裴少使,不知阿嫊可伤着没有?” 弘昌帝见是郑蕴秀,便缓了缓面色,和颜悦色道:“受了些惊吓,外伤想是没有的,我已传了周太医来为她诊视。”又见郑蕴秀一脸忧色,瞧着竟有些憔悴,便又温言道:“你先回去歇息一会儿。朕若得空了便去看你。” 郑蕴秀深深的凝视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才退到一边,看着弘昌帝连德妃都不理,径直抱着裴嫊就进了自己的寝殿。 德妃看着这一幕直恨得银牙暗咬,怪道方才从楼上已然望见了,却还花了这么久的时候才慢慢挪回来,怕颠着某人便连骑马小跑也使不得吗,硬是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挪回来。又见郑蕴秀一脸的担心,待要刺她几句,发发邪火,郑蕴秀却抢先道:“圣上方才命妾等早些散去,妾这就先行告退了。”说完,朝德妃行了一礼,翩然而去。 郑蕴秀抬出弘昌帝的口谕,德妃便是想发作她一时也无从寻个由头,觉得胸口浊气更甚,直气得肝疼。 却说郑蕴秀早早回了自己的居所,连晚膳也没心思用,只是拿了本书,坐在窗前发呆。她这一等就等到了三更天,虽然她心中隐约有种预感,弘昌帝今晚多半是不会来看她的,可她还是放不下心中那点执念还有不甘,仿佛跟自己赌气一般,一心一意的坐在灯下枯等。 添香上前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圣上今晚多半是过不来了,娘娘不如早些歇息了吧?” 郑蕴秀头也不抬,仍看着手中的书本,问道:“裴少使那边呢,可打听到些什么?” “奴婢只打听到传了周太医进去,别的就不知道了。” 郑蕴秀静默了片刻,终于放下手中紧握的书卷,“是啊,也是该歇息了,不然明早怎么去探望于她呢?” 第二日,郑蕴秀早早便去了弘昌帝所居的广成馆,她并没有从正门而入直接去弘昌帝所居的正殿,而是走的侧门。她此时在宫里已是弘昌帝的新宠,给了守门的内侍一个小金锭,顺顺利利的就进来了,那内侍还指给她几位侍奉弘昌帝的少使所居的庑房在什么方位。 待她走到廊下,和裴嫊一道在御前侍奉的王少使见了她忙行礼道:“见过修仪娘娘,不知娘娘贵足到此,可有什么事吩咐妾等?” 郑蕴秀脸上带着温柔和善的笑,亲手将她扶起来道,“我不过是来看望裴少使的,昨日她马受了惊,圣上说要传太医,我怕她身子会有些不爽,故来看望,不知裴少使住在此处哪一间屋舍?” 王少使脸上的神情便有些古怪起来,“裴少使她,她昨夜并不曾在这里就寝的,想是在正殿歇下了。” “你是说圣上昨日让裴少使在正殿留宿?”郑蕴秀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修仪娘娘可别误会,才不是圣上要留裴少使的呢!” 郑蕴秀回头看去,见一个女子身着八品少使服饰,容长脸面,尖尖的下巴颌儿,嘴边还有一粒美人痣,那女子上前一步蹲身行礼道:“少使刘氏,见过修仪娘娘,给娘娘问安。” 这女子一看便知是个机灵的,还不待郑蕴秀开口问,就主动解释道:“奴婢昨夜当值,在前边侍候了一夜,亲眼瞧见裴少使被圣上抱回来的时候,那手紧紧的攥着圣上的衣服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后来又起了高热,更是紧抓着圣上不放,一旦圣上把手抽了出来,她便大哭大闹,就连周太医来给她扎针时,圣上都得把自己的袖子让她抓在手里,不然她就跟做了噩梦一样惊恐不安,哭闹不休。圣上也是不得已,这才将她留在正殿的。” 郑蕴秀听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一抹忧色来,“那裴少使的高热可退下去了吗,还要不要紧?本宫想去看望于她,不知这会子可否方便?” 刘少使面露难色,“不瞒修仪娘娘,妾交接完差事回来时,圣上他,还没有起身,只怕,想是多少有些不便。” “幸亏我遇到了刘少使,不然倘若我当真冒冒失失的闯了进去,那可就犯了大错了,今日真是多谢刘妹妹了!”郑蕴秀说完,从手上褪下个翡翠玉镯来亲手给刘少使套在腕上。 刘少使也并不推辞一二,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修仪娘娘是咱们帝京中最富才情的第一才女,能得娘娘的赏,是妾几生修来的福气。妾平日也喜欢读些诗书,却资质愚钝,时常有些弄不明白的,若娘娘不嫌弃妾鲁钝,不知妾可有这个福气得聆娘娘教诲一二。” 第40节 郑蕴秀见她机灵通透,心中也有一二分喜欢,便笑道:“妹妹的性子我很是喜欢,若妹妹得了空,尽管去找我玩便是了。既然这会子去正殿不大方便,我就不过去了,改日我再来看她,她此时正需要好生养病,你们也不用告诉她说我来过了,免得她见我来了却不得见,心中反不自在。” 刘、王二人忙点头称诺,二人恭恭敬敬的送了郑修仪出去,她方走到侧门处,忽听到一声女子尖叫声从正殿方向隐隐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每章留爪的亲们,偶瞅了眼点击,霸王我的人好多…… ☆、第72章 弘昌帝不耻下问 看着眼前一脸惊恐,好像天塌下来一般抖成一团的女人,弘昌帝原本舒展的神色渐渐又阴沉起来,立时便想翻身下床,哪知身子刚一动,右边的衣袖便被一股力道给扯住了。 弘昌帝昨日穿着一身红色的圆领袍,领口翻开,窄窄的袖子正被一双如玉笋般的纤纤素手牢牢抓在手中。 弘昌帝的目光落在那只光洁如玉,肤如凝脂的素手上,裴嫊的目光却落在自已紧紧攥住的那只衣袖上,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雷给霹了。 “还不放手。”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似乎压抑了极大的怒气,裴嫊还没来得及把手松开,弘昌帝微一用力,已经把袖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原本挺括的料子被捏得皱皱巴巴,瞧着极是刺目。 弘昌帝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道:“长喜,去把周太医请来,就说裴少使的烧已经退下来了,让他再诊视一回,若没什么大碍,今儿让她再休养一天,明日开始继续到朕跟前伺候。” 裴嫊继续缩在床帐里,大气儿也不敢出,还在消化这个可怕的事实,她居然紧抓着弘昌帝,一个男人的衣袖不放,就这样在床上过了一夜,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弘昌帝换好衣服,梳洗完了,看也没看她一眼,径自走了,他这一离开,裴嫊呆呆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卷帘处,忽然觉得梦中那让她安心的香气似乎也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分毫。也不知她是当真闻到了那香气还是不过是南柯一梦,一时只觉怅然若失,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来,橘泉叫了她好几声她都充耳不闻。 橘泉不得已,只得将手中的药碗举到她眼前晃了两下,才算把她的心神给拉回来,“少使,该服药了。” 裴嫊这才心不在焉的接过药碗,闷闷不乐的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苦涩难言,实在是难以下咽,便将药碗又递了回去。 橘泉垂着双手,并不去接,“圣上命奴婢一定要看着少使把这碗安神的汤药喝了,还请少使不要为难奴婢。” 橘泉跟了她这么些日子,虽然平日里并不若瑞草那般喜欢亲近她,总是若即若离的跟她保持着一种距离,却也从没像此刻这样板着一张脸跟她说话。 裴嫊并不急着喝药,盯着她看了一会子,问道:“橘泉,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按着圣上的意思行事罢了。”橘泉微微欠了欠身子,态度恭敬,但是面上仍是一脸肃然。 瑞草忙上前嘻嘻笑道:“少使还是快些把药喝了吧,方才我可是亲耳听到圣上这样吩咐橘泉姐姐呢,定是圣上见少使昨日受惊太过,这才对少使如此怜惜。” 裴嫊心中越发不安起来,“昨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圣上,圣上怎会在我的床上。” “少使误会了,这是圣上的寝殿,这床也是圣上所睡的龙床,并不是少使的寝室。”橘泉淡淡地点出事实。 “什么?”裴嫊大惊失色,手上的药碗差点打翻,多亏瑞草眼疾手快,抢在裴嫊失手前接过了药碗。 “这确实是圣上的寝殿,少使昨日受惊之后便一直紧抓着圣上的衣袖不放,怎么也不肯松开,只要一离了圣上身边便心悸不安,惊恐不已,圣上不得已只好就让少使一道睡在了这床上。想是少使此刻还有些心神不宁,这才没留意到吧。” 橘泉说完,从瑞草手中接过药碗,再次递到她面前,“还请少使用药,想必周太医很快就会来给少使诊脉了。” 本是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如一记响鼓一下子敲醒了裴嫊,周太医马上就会到,难道她还要继续懒在这弘昌帝的龙床上让周太医来给她诊脉吗? 裴嫊一气喝完了药碗,赶紧从那床上逃了下来,走到偏殿去方换好了衣服,匆匆梳洗一番,周太医已到殿门口。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周太医便道:“少使这回受了这般大的惊吓,这心悸之症倒发作的有限,想是因为有圣上在身边护着的缘故,故才好的这般快。只要烧退下来了,那便再无大碍,仍是照着先前小臣开的那个安神方子每日早晚各喝上一回,再服三日,改用食疗便可。” 等周太医去了,裴嫊正想回后边她所居的庑房,却被橘泉拦下道:“圣上有命,请少使这几日就在这偏殿歇息,也好安心休养。” 若是仍回庑房去住,自然免不了被其余几位少使围着问东问西,少不得会生出些是非出来。可是继续呆在这里,虽说能暂躲一时的清净,可是,住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又让人如何能够安心休养。 裴嫊觉得她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安心这一点,即使这日余下的时间,弘昌帝一直都不在广成馆,裴嫊在偏殿的榻上翻来覆去,始终不曾睡着过,只觉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因为心事重重,午膳和晚膳都只用了小半碗粥便搁下了筷子。 “橘泉,你可知道圣上去了哪里,何时会回来?”裴嫊实在忍不住,问了这一句,却在看到橘泉投过来的诧异眼神时又有些后悔。 “圣上的行踪,奴婢如何得知。时辰不早了,少使还是早些歇着罢。” 裴嫊生怕橘泉误会了些什么,忙道:“我不过是想跟圣上谢恩,不如再多等一会子。” 橘泉听了,也不再说什么,静静立在一旁,裴嫊有心再多和她说几句,生怕橘泉以为她昨日是故意缠着弘昌帝想要爬上龙床,可是这样的话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才能解释得清,而不是越描越黑。 再看橘泉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就更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了。一直熬到快过了亥时,弘昌帝仍是没有回来。 裴嫊也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失望。正要怏怏不乐的去洗漱更衣,忽听殿门前内侍那尖细的嗓子高声道:“圣上驾到。” 裴嫊丢下手中卸了一半的钗环,便急步奔了出去。 弘昌帝看着钗环不整跪倒在他面前的裴嫊,面上露出一丝惊奇,口气却不怎么好,“这么晚了,还来见朕做甚?” “昨日幸得圣上相救,妾还未谢圣上救命之恩,特来向圣上谢恩。” “少使这会子终于想起来谢恩了,朕还以为早上便能听到少使的感激之情呢!” 裴嫊想起早上自已那声尖叫,真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无论如何,毕竟是弘昌帝不顾危险救了自已,又由着自己抓了他一夜,自己回报他的却是一声惊恐嫌恶的尖叫。 “妾晨间时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是以才会,才会御前失仪,对圣上不敬。妾深知辜负圣恩,不敢求圣上恕罪,只求圣上责罚于妾,妾万死不能赎其罪。”裴嫊说完重重在地上磕了几个头。 “够了,难道朕救了你便是为了责罚你吗?” 裴嫊身子一僵,是啊,弘昌帝为什么要救自己呢? 弘昌帝在榻上坐下,饮了口茶,“你等到这会子,不会只是为了跟朕道谢罢,还想问些什么?” 裴嫊觉得自己在弘昌帝面前简直就是无所遁形,所有的心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妾,妾想知道昨日那只鹞子为何为会惊了妾的坐骑,只是个意外还是——” “还是有人故意要害你?”弘昌帝冷笑道:“只是别人又为何要害你,你有何值得被人嫉恨的?” “妾,妾也不知道。”裴嫊自己也有些茫然,她有何值得别人嫉恨的呢?若说先前弘昌帝在面子上宠她,给她高位,可现在她已经狠狠跌下枝头,难道仅凭弘昌帝又把她放在身边侍奉这一点便能为她招来杀身之祸吗? “你就再没有别的想问的?” 裴嫊心里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但她迟疑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妾再没什么想问的了。妾不敢再打扰圣上安歇,还请圣上准妾先行告退。” 裴嫊说完,再拜叩首,却迟迟不见弘昌帝有所言语,只听见“嗒、嗒、嗒”,似是手指敲击几案的声音,在室中单调而寂寥的一声声响起,那声音并不大,听到裴嫊耳中却如一下下敲在她心上般让她惊心动魄。 “难道你就不好奇朕为什么要救你吗?” 裴嫊越发不安起来,不止是因为这个让她心乱如麻的问题,更是因为弘昌帝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往日常见的那种不正经的戏谑,反而透着一丝丝的疲倦。 从她醒了以后,这一整天的功夫,她其实早已在心里把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想了不下几百遍,弘昌帝为什么要不顾危险的亲自去救她? 她一不是他的心上人,二不是他得用的朝中重臣之女,不过是个已经被利用完了的挡箭牌,他最讨厌的外戚裴家的女儿,他为什么还要救自己呢,救了自己于他又有何用呢? 难道是她还有利用价值,或者是弘昌帝还不希望后宫这么早就死掉一个裴家的女儿。 但是这些理由没有一个是能正正经经宣之于口的,纠结了半天,裴嫊只得道:“妾不敢揣度圣意,圣上行事自有圣上的道理。” “若朕一定要你揣度一番呢?”弘昌帝步步紧逼。 “圣上素来爱民如子,妾也是圣上的子民,所以圣上才会降下天恩,救了臣妾。” 弘昌帝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步下坐榻,缓步走到裴嫊身前,“把头抬起来,看着朕。” 短短几个字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威压感,裴嫊在这样的积威下不得不抬起头,可是眼神却无论如何不敢直视弘昌帝的龙睛凤目,只是落在他的下巴上。 “为什么不敢看朕,”弘昌帝喃喃道,手不自觉的便抚上了裴嫊因为用力叩首而磕得有些红肿的额头,裴嫊吓得忙往后一闪,弘昌帝伸出去的手指便再次落了空。 裴嫊呆呆的看着弘昌帝孤零零伸在空中的那只手慢慢紧握成拳,声音冷沉,“朕倒是一直很好奇为何少使这般不喜朕的触碰,若朕没记错的话,似乎从少使刚入宫还是婕妤时就不喜欢朕的靠近吧?”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又多了一个作收,开森,谢谢收了俺,看文留爪的亲们 ☆、第73章 温泉侍浴白玉池 裴嫊差一点没瘫软在地,极度的惊恐中却仍然有着一线清醒,那就是就算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经被弘昌帝发现,她此时也绝不能承认,哪怕是欺君她也不能承认,否则她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妾不敢,妾绝不敢如此,能够得到圣上的触碰乃是妾无上的荣光,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恩典,妾又怎敢,怎会不愿呢,还请圣上明鉴?” “那为何朕每次一想碰你,你就躲得比兔子还快?” “那是因为,因为,因为圣上在妾心中实在太过至高无上,所以每次在圣上面前时,妾都觉得无比的惶恐,生怕哪里做的不好会触怒了圣上。” “你方才躲开朕的手,就是在触怒朕。”弘昌帝冷静的指出刚刚才发生过的事实。 “我,我,方才是因为,因为,”裴嫊惶恐之下,连妾都忘了说,只是着急要如何把这个谎圆过去,“因为我刚刚以首叩地,难免沾了些地上的尘土,不洁之面如何敢仰受圣上龙手的触碰。” 弘昌帝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笑意,“这么说,少使并不是不愿朕的触碰的?” 裴嫊急忙点头,只见弘昌帝眼中笑意更盛,“少使方才似乎还说能得到朕的触碰是无上的荣光,恩,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裴嫊不信刚刚才说过的话,他就能想不起来,分明就是想让自己再说一遍,心里再恨,也只得低头小声道:“是妾几辈子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如此甚好!”弘昌帝舒了舒袍袖,重又踱回榻上,又用那种戏谑的口气道:“今日总算得了少使一句实话,也省得朕镇日里琢磨少使是不是嫌弃朕呢!” 见裴嫊吓得张口欲言,挥手止住道:“行了,你也不用再说什么不敢、惶恐之类的话了,你先去净面洗漱吧,今日朕忙了一天,只想早些沐浴就寝。” 裴嫊急忙谢恩出去,觉得刚才好比在鬼门关前打了个来回,腿都软了,好在橘泉就等在外面,扶了她回去。刚刚洗漱完毕,正想上床就寝,忽然听见长喜公公的声音在寝阁外道:“圣上口谕,宣少使裴氏前去净房侍奉圣上沐浴更衣。” 裴嫊闻言,一下子便坐倒在床榻上,她这才明白为何方才弘昌帝眼中笑意深深,简直笑得像个狐狸,原来在这里挖了个坑等着她跳呢。果然,堂堂帝王岂是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而她要想真的打消弘昌帝的疑心,就只能用实际行动去向他证明。 裴嫊强自镇定心神,一气服了三粒镇心安神丸,再用一根碧玉簪匆匆绾了头发,便跟着长喜来到弘昌帝专用的净室。撩开层层帐幔,透过氤氲的水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正靠在池边,周围却一个侍候的宫人都没有。 虽然帝京附近最有名的温泉是在离城三十里的玉泉山,周朝皇室还专门在山上建了座玉泉宫以便帝王后妃们冬日前去享用温泉地暖,以避寒气。但是这北麓行苑处也是有一处温泉的,因为只有一口泉眼,自然便只引到弘昌帝所居的广成馆,修了个温泉池子,供他一人独享。 裴嫊低着头,目不斜视的挪到池边,跪坐在白玉砌成的沿子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颤,“妾裴氏前来侍驾,不知圣上要妾做些什么?” “替朕擦擦身子。”弘昌帝说完,便先将一只胳膊伸了过来。 裴嫊忙从旁边放着巾帕的金盘中取了条软布巾,在池水中沾湿了,拧干了水,抖抖索索的擦起弘昌帝的龙臂来。 为免和弘昌帝肌肤相触,裴嫊的两只手死死的揪住白色的巾帕,在弘昌帝胳膊上来回移动,绝不让自己的手指头碰到一丁点弘昌帝的肌肤。至于眼睛,就更是牢牢的钉在手中的巾帕上,绝不敢朝池子里多看一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只是她能控制自已的眼睛非礼勿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鼻子不去闻那充盈鼻尖的馥郁芳香。裴嫊终于忍不住侧目往左边瞧了瞧,这才发现离池子一尺远的地方,摆着一只碧瓷碗,碗中的清水中浮着一朵白色的栀子花,沿着池子一圈,共摆了五个这样的碧瓷碗。 许是这熟悉的栀子花香多少缓解了裴嫊内心的担忧惶恐,她忽然想到自己费了好一番功夫制成的那两瓶栀子香露和寒梅清露来。当日查封昭阳殿之后,她素日自制的那些和花草相关的胭脂水粉,花酱香露,连同她最喜欢的这两瓶珍品全都不知所踪,再没了下文。 只是弘昌帝为何要在沐浴之时用这栀子花来代替熏香,她在书房当值的这些日子也没发现他特别偏爱某种香料,整日用的都是龙涎香。 只除了昨日,她的马受惊,危急关头为他所救和他共乘一骑时,在他怀中闻到的那似曾相识,这么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梦里,再也挥之不去,永难忘怀的甘洌清香。 裴嫊摇了摇头,不愿再去想昨日嗅到的那熟悉的旧日香气,只当是自己当时受惊过度出现的幻觉。因为那幻觉在今早自己醒来后便消失了,而且在弘昌帝身上也再没有闻到过,弘昌帝甫一回来时她去见他,从他身上嗅到的仍是那淡淡的龙涎香。 好容易才擦完了一只胳膊,弘昌帝又把另一只手臂搁到了池子边上,裴嫊自然是紧抿双唇,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弘昌帝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一个默默地服侍君王,一个默默地享受着被自己的女人服侍,本应多少有些旖旎的氛围,因了两人刻意的静默,倒显得有些怪异尴尬起来。 裴嫊继续开动脑筋,逼着自己沿着方才的思路往下想,为什么弘昌帝要在沐浴的时候用这栀子花来熏香?这真是极其无聊的一个问题,可是裴嫊如今就需要这些无聊的小问题来占着自已的思绪,省得自己在这种难堪的境况下再去想起某些更为糟糕的回忆来。 另一只胳膊也擦完了,裴嫊也得出了她的结论,想是此时正是栀子花盛放的时候,宫人便拿这时新的鲜花来为圣上熏香。她正在担心接下来弘昌帝会让她擦哪儿,却见弘昌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手上没一点劲儿,退下吧。” 裴嫊如蒙大赦,虽然恨不能立刻拔腿就跑,却还是稳住身形道:“妾该死,没能好生侍奉圣上,还请圣上恕罪,不知圣上可要妾传其他人进来服侍?” 回答她的是弘昌帝更不耐烦的一挥手,裴嫊不敢再装样子摆贤惠,赶紧退了出来。等她喝完橘泉送上的安神汤,躺在榻上,彻底放松时,忽然想起来一事,她今晚去给一个泡在澡池子里裸着上身的男人擦身子,居然没有犯病。 虽然一颗心也是扑通扑通跳的又快又响,可是既没有觉得心口憋痛,也没有喘不上气来,她的心悸之症完全就没有发作。这与她而言简直就是奇迹,要知道她在家之时,便是和她父亲、兄长们偶尔多呆一会儿都会犯病,在弘昌帝面前更是不知道犯了多少次了,今晚居然并没有发作,裴嫊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第41节 裴嫊只当是药效发挥了作用,或者在弘昌帝的淫威下,为了她的小命着想,她不敢再心悸发作,免得彻底惹怒了这位天子,治她个大不敬的死罪。 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妃嫔骑马受惊一事,多少扫了弘昌帝的心情,裴嫊出事之后的第三天,他就提前带着宫妃们返回皇宫了。 裴嫊对于能提前回宫自然是求之不得,此处纵然山野风光再好,但发生了惊马事件之后,对这个地方她心里总是有些心有余悸,并不愿在这里多呆。 更何况,这两日,每晚侍候弘昌帝沐浴更衣后他都令她睡在紧挨在他所居寝室的偏殿,多亏了周太医的安神汤药,让她不至于夜难成眠,但是白日里一想到这一茬,还是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住在行苑,宫中的规矩便多少有些松懈,等回到皇宫,应该会按着宫规让她仍是和其他少使一起住在永安宫北侧的庑房,再不会像如今这般逾矩。 许是看到了这样一线曙光,就连弘昌帝又点了她在御辇中侍奉茶水,她都觉得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这一路上弘昌帝也极好侍候,大半时间都在看书,只除了快到皇宫时,说是坐得久了,有些腿酸,合目倚在榻上,让裴嫊给他捏捏腿。 裴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美人锤,才轻轻敲了一下,就被弘昌帝一个眼刀丢过来,这第二下便再也没敢敲下去。 “裴少使是耳朵不好使,还是故意阳奉阴违,朕是怎么说的,让你给你捏捏腿,可不是让你用这种女人才用的东西来敲朕的腿,或者少使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裴嫊看着弘昌帝微微眯起的双眼,瞬间就读懂了那里面的意思。 自已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生怕他再给自已扣一顶大帽子下来,只得丢下美人锤,毅然决然的伸出手去,在弘昌帝腿上一下又一下的捏着。心里安慰自己道,这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大丈夫都能屈能伸,还能忍□之辱,何况她一个小女子呢,不过就是捏两下皇帝陛下的龙腿,好歹还隔了层衣服不是。 “看来少使真是养尊处优惯了,想来之前从不曾做过这等侍候人的活儿吧?”又是这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裴嫊自己心虚,因此这几日弘昌帝跟她说话时无论再怎么冷嘲热讽,她都是一副虚心认罪、虔诚悔过的表情。 “妾惶恐,妾之前确是不曾做过这些,妾今后定会在这上面多下些功夫,还求圣上恕罪。” “你这破手艺,确是需要好生跟橘泉学一学。”弘昌帝说完,摆了摆手让裴嫊退开,翻了个身向内而卧,似是想要小寐片刻。 因为弘昌帝说这句话多少有些漫不经心,裴嫊只当他是随便说说,也没放在心上,横竖回宫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自己只是在他书房中侍候笔墨,至于为他按摩推拿之事,一向都是由另一个内侍专门侍奉他的,这次来北麓行苑,那个内侍不知何故并未跟着前来,等回宫后这活儿自然是再落不到自己身上的。 弘昌帝这几日总要自己去触碰他的龙体想必也只是试探于她,一旦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应该就不会再执着于此,总不会就为了要看看自己的一个嫔御是不是真的不喜自己触碰,就改了自己素日起居的习惯,一直放自己在身边试探吧? 无论从哪方面想,裴嫊都觉得只要自己一回了宫,一切就都会和去北麓行苑之前一样了。自己只要每日去书房当值半日,伺候伺候笔墨,运气好的话,弘昌帝再让她抄抄书,然后自己再想想法子怎生安然无恙地搬出永安宫,再不用过这种伴君如伴虎提心吊胆的日子。 ☆、第74章 一针见血捣黄龙 回宫后的头几日,也确如裴嫊所预料的那样,她仍是每日午后在含章殿的小书房侍奉笔墨,弘昌帝又给了她一本书命她抄写。虽说每晚回到和其他少使同住的庑房时难免会听到些指桑骂槐、冷嘲热讽的话,但是裴嫊觉得和弘昌帝的毒舌一比,这些女人们的长舌功几乎完全没有杀伤力。 其实弘昌帝的言辞也并不如何尖刻,只是每每他说话时低沉的嗓音,那刻意放缓的音调,还有那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的压迫着你的视线,都让裴嫊觉得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那冬日里的寒风,刮得她从骨头缝里都觉得哆嗦。 好在这两日弘昌帝因为忙于处理这些天不在宫中积压的奏折,没什么空闲去找裴嫊的茬儿,倒是让她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 也或许是这几天的日子过得太过舒心,当第四天弘昌帝忽然喊她上前服侍时,裴嫊完全懵在椅子上,没反应过来。 “裴少使,耳朵聋了不成,没听到朕让你过来吗?”弘昌帝一见她这副呆呆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心头一股无名火起,那语气简直不悦到了极点。 裴嫊急忙丢下笔,快步走到弘昌帝身侧,“妾鲁钝,答应的迟了,不知圣上有何吩咐?” “给朕捏捏肩。”弘昌帝说完已经合上双眼,靠坐在椅子上。 裴嫊心里顿时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弘昌帝身后轻轻为他捏起肩膀来。 果然才捏了三下不到,就听弘昌帝冷笑道,“够了,这就是少使这几日学到的推拿功夫?橘泉就是这样教你的?” 裴嫊吓得赶紧跪下,“都是妾愚钝,没能好生学会推拿手法,还请圣上恕罪。” 弘昌帝一脸阴沉的看着她,“是当真资质愚钝没能学好,还是少使压根就把朕的谕旨当做耳旁风,根本就没去学?” “妾身不敢欺君罔上,妾确是让橘泉教了一套推拿手法的。”甫一回宫,裴嫊就向橘泉请教了一番推拿的基本手法,为的便是万一弘昌帝想起来这茬儿,她也好能拿出事实来应对。 “少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而且越发不知悔改。看来阳奉阴违这种伎俩,少使做起来真是驾轻就熟。少使当日在辇车上是如何对朕说的?如果当真有心在推拿上下些功夫,怎么会只请教了橘泉一次,过后也从不曾练习过一次,这就是少使所谓的不曾欺君罔上?” 只听“砰”的一声,说到最后,弘昌帝干脆又砸了一个茶碗。“你知道朕最恨你什么,最恨你从不曾跟朕说实话,总是想着欺瞒于朕。” 裴嫊觉得那最后一句,自己几乎都听到了弘昌帝的磨牙声,又是害怕又是愧疚,“妾身知罪,请圣上责罚?” “责罚,又是要朕责罚于你,你是当真真心悔过,还是,还是故意想要朕对你的责罚?” 虽然弘昌帝此时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已恢复了平静,一点儿怒意都没有,但裴嫊却反倒更觉得胆战心惊,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再不敢藏着掖着。 “妾身不敢,妾身真的是想真心悔过的,妾身之前胆敢有所隐瞒,也是因为怕圣上知道了实情,知道妾并没有用心去学推拿责罚于妾,妾身再也不敢了,无论圣上如何责罚于妾,妾都甘愿领受,再不敢对圣上有所隐瞒。” “为何不愿用心去学推拿手法,是把朕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你根本就不想侍候朕?记住,朕要的是你的实话,只要你说真话,朕至少会手下留情。” “因为,因为妾抖胆揣度上意,私以为圣上回宫之后定会由往日专为圣上按摩推拿的内侍侍奉圣上,妾此前从未学过推拿手法,粗质陋行,肯定是侍奉不好圣上的,所以才……”也不知怎么的,在弘昌帝目光的逼视下,裴嫊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良久,听得弘昌帝轻笑两声,“若是朕同样的一句话,听到刘少使或是王少使耳中,你觉得她们会如你一般作为吗?” 弘昌帝这一问真是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让裴嫊再无可逃避,而她此时也不想再这样一直逃避下去,继续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会,她们会欣然遵从上意,尽心尽力想要侍奉好圣上。” “很好,那也就是说你既不欣然,也没有尽心尽力来侍奉朕了?” 裴嫊觉得自己被逼入了绝境,再没有一丝退路,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置之死地看看可否还有一线生机,弘昌帝不是说只要说了真话就会从轻发落吗? “圣上目光如炬,见微知著,想来早就看出妾身身上的不妥之处,却一直不曾降罪于妾,给妾身一个自行坦白的机会,妾身再鲁钝无知,也不敢再辜负圣恩。妾并非不愿侍奉圣上,而是,而是妾自从落水受惊患上心悸之症后便得了一种怪病,再也无法忍受男子的触碰,是以,即使是圣上的的天恩加身,妾身也无法承受。”裴嫊简直是怀抱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勇气说出她的隐疾的。 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眼中奔涌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无论怎样都好,只求再不要像这样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在夹缝中生存。 然而她等来并不是弘昌帝的雷霆之怒,而是一个轻缓的近似呢喃的反问,“这世上真的有女子不能碰触男子这种怪病吗?” 那语气,那声调完全没有裴嫊听惯了的弘昌帝常用的那种冷酷嘲讽,不像是在问裴嫊,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那你又何要进宫呢?” “因为,因为……”这一回,即使裴嫊已经打定了主意将能说的全部实言以告,但关于她为何入宫的动机她还是说不出口。因为实在是太羞耻了,只是为了不愿男人触碰所以才不愿嫁为人妻。 因为若是做了正妻,她就无法再逃避身为正妻与夫君行敦伦之乐的责任,家族又绝对不会将一个未嫁的女儿送入寺庙。她唯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做皇帝的小妾,做一个独守深宫不得恩宠的宫嫔,这样她才能既活下去,又可以躲开男人的触碰。 即使这个理由能完全打消弘昌帝对她这个怪病的质疑,她还是说不出口,不是为说出真相后,弘昌帝的怒火,而是她实在是羞于启齿。 自已已经是累死生母的不洁之人,上天也惩罚自已得了这样的怪病,却还要想尽办法,不惜与人做妾,费尽心机抢了妹妹入宫机会也要拼命活下来的自己,实在是应该当日就在那池子里淹死才好,才能洗去自己一身的污秽,或者即使后来被救活了,自己也应该自我了断,以赎这一身的罪孽。 明明是自已想要苟且偷生,却偏要给自已找借口,拿生母的遗愿来欺骗自己,自已这样的一个骗子,罪孽深重的不洁之人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裴嫊越想越痛悔难言,浑身如坠冰窟,心口疼得如同撕裂一般,再也支持不住,软倒在地。恍惚间,却又好像被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还有一个有些焦灼担心的声音不停在耳边道:“我懂,我都明白,不用再说了,我懂的,我全明白。” 这人是谁,他的怀抱可真舒服,可是你真的全都懂吗?你真明白我所犯下的罪孽吗?带着这一丝悲凉的疑问,裴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只见帐外隐约有烛光晃动,却不见一个人影。果然弘昌帝龙颜大怒了是吗?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被下了廷狱,是个待罪之人了,又哪里还会再看到橘泉和瑞草的影子呢? 也是她此时神志还有些迷糊,这才没有注意到若她当真是待罪之身被打入廷狱,如何还会躺在这样舒适的床榻上,盖着锦绣织成的被子。 喉中实在干渴难言,裴嫊只好挣扎着自己坐起,想下床去找一碗水喝,哪知方掀开床帐,便见到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中如星辰般望着她。 她吓得手一松,裹着被子缩到了床角,听着帐外的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临近,青色的床帐再次被掀开,一只修长如竹的手将一只玉碗递到她面前。 “这是橘泉特意为你熬制的冰糖雪梨汁,喝了便会觉得喉中舒服很多。” 裴嫊不敢置信的看着立在她身前的男人,自己现在难道还应该是待罪之身吗?为何堂堂帝王之尊还肯屈尊降贵的现身在她面前。 见缩在床角的女人只是呆呆的看着他,弘昌帝虽然心中有些不耐,但仍是坐在榻上,一言不发的将那碗冰糖雪梨汁送到裴嫊的唇边,“张嘴。” 裴嫊顺从的张开樱唇,温热甘甜的汁水滑入喉中,顿时觉得喉中疼痛舒爽了不少。 见她一气喝完了碗中的汁水,弘昌帝默默的收回手,另一只手却递给她一块帕子。 裴嫊有些茫然的接过来,拭了拭唇角,才忽然反应过来从弘昌帝揭开帐子给她喂水到现在,她还没有参见圣上。 然而不等她面露惶恐,想要有所动作,已被弘昌帝虚按了一下,“你昏睡了一日一夜,身子还没全好,不用行礼了。” 一日一夜?自己这一回居然晕过去这么久! “周太医已经来给你看过了,说还是心悸旧症,只要心境平和,再好生休养几日,便无大碍。” 虽然弘昌帝免了她的参见大礼,裴嫊还是跪在床榻上垂首道,“圣上为何还要宣周太医来给妾身诊治着,妾屡次欺瞒于上,身犯大罪,如何还配延医诊治,妾身之罪应该被下入廷狱,重重责罚。” “你当真想去廷狱认罪服刑吗?” “妾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下到廷狱后要受到的种种刑罚,可是妾也深知自己实在罪孽深重,如果圣上伏允,妾愿一死以谢罪。” 作者有话要说:弗老爷子说过,人都有生本能和死本能,当至亲之人为了救自己而死,唔,会让活下来的那个人产生强烈的内疚感,既想活下去,又想干脆也死了拉到。 ☆、第75章 俯首甘为君前婢 “朕有说要你的命吗?”弘昌帝忽然轻叹道,“朕若是真想要你的命,还宣周太医做甚?” “妾身犯下如此重罪,圣上还要饶妾身不死吗?”对于弘昌帝话中明显给她一条生路的意思,裴嫊简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望。 “正因为你犯下如此重罪,朕又岂能便宜了你,让你一死了之?”这话虽然说的狠,语气里不但没有一丝狠戾之气,反倒有几分戏谑之意。 “妾身任凭圣上处置。”裴嫊就知道弘昌帝不会这么善心大发,她就算死罪可免,也一定是活罪难逃。 “无论朕让你做什么,你都甘愿领罚?” “无论圣上怎么处罚于妾,都是妾罪有应得,妾甘愿受罚。” “你此次所犯之罪,一是不肯尽心侍奉朕,二是胆敢对朕有所欺瞒。是以,从今日起,你仍是朕的少使,在朕身边贴身伺候,朕的一应饮食起居、沐浴更衣、笔墨茶水,甚至值夜宫人的活儿也全都由你来做。” 裴嫊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噩耗,就听弘昌帝又道,“而且对外朕不会说这是对你的责罚,而是,少使为了报答朕在行苑对你的救命之恩,特意求朕许你贴身侍候的。” 裴嫊知道弘昌帝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竟会用这种她最怕什么就来什么的法子来让她受尽煎熬。 “还求圣上开恩,妾身并非不愿侍奉圣上,而是身有怪病,不能被男子触碰,只怕侍奉不好圣上,还求圣上换个法子惩罚妾身,便是让妾身去做苦役妾身也甘愿。” “少使的怪病只是不能被男子触碰,可没说自己不能去触碰男子吧?” 裴嫊愕然,这两者明明是一个意思好不好,只不过女儿家总不好意思说自己要去触碰男人吧?哪知却被弘昌帝抓住这个文字上的措辞玩了个胡搅蛮缠的文字游戏。 “少使只管放心,朕绝不会动少使一根头发的,想必以少使的聪慧也早就看出来了,朕对你们裴家的女子其实是没什么兴趣的,你们在朕的眼里不过跟棵菘菜、萝卜一样,所以完全不必有那些无谓的担心,朕-绝-不-会-碰-你-的!” “啊,朕之前倒忘了问了,为何你落水之后便再不能被男子触碰,若是触碰了会有何后果?” “妾也不明所以,只是听为妾诊治的铃医讲,说是妾自从落水受惊之后便心脉受损,心胆气虚,故而心神不安。而女子一旦与男子肌肤相接,难免会,会心如鹿撞,血行加速,然妾因心脉虚弱无力承受此种心神激荡,便会时发心悸之症。” 当年那位铃医确是说她的心悸之疾乃是受损虚弱的心脉不能承受激荡剧烈的情感之故,但是什么和男子肌肤相接便心如鹿撞之类的全是裴嫊自己加进去的。不管弘昌帝再怎么要求她实话实说,在她的这个病根上她也必须有所隐瞒,横竖那位铃医走街串巷,走南闯北,在茫茫人海中早已不知所踪,也不怕弘昌帝去把人找来对质。 弘昌帝若有所思,“原来如此,可是之前少使不是还曾为朕擦身捏腿,也未曾见旧疾复发?” “那是,那是因为妾身事先服了特效的丸药,是以才将心悸压了下去。” “你那丸药叫什么名字,是何人所配?” “便是那位铃医所配,当时妾的心悸之症请了好几位京城的名医也束手无策,还是这位铃医有些手段,开了一付方子,又留下了一味药引子,制成这镇心安神丸,每次发作时或是发作前服上一粒,倒是有些效用。” “既然有了这灵丹妙药,那你还怕什么?” 第42节 见弘昌帝问到了这里,裴嫊倒忽然想起一事来。除夕那天晚上太后曾要她得空去看看裴嬿,后来她也曾跟弘昌帝求过两次,却一次也没被允许,就连她想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弘昌帝也不答应。 除了参加除夕宫宴和去北麓行苑呆了几天,她这半年几乎都是被关在永安宫,没有出去过一次。即使弘昌帝也会带她去御花园逛逛,可是做为侍君的跟班出去,和自己单独去串个门子探望一下亲人姐妹,那能一样吗? 看弘昌帝这意思,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自己放在他身边侍候来难为自己,既然躲不过去,倒不如借这个机会看能不能去琼华轩一趟。自裴嬿被贬回美人的品级,她就又搬回了琼华轩。 “禀圣上,妾的那瓶药已经所剩不多。” 弘昌帝挑眉看她,“所以——” “所以,还求圣上准许妾去琼华轩一趟。” “为何要去琼华轩?”弘昌帝的脸沉了下来。 “还请圣上恕罪,因为妾之前怕被人发觉妾需服此药,便请母亲在家中为妾配制好了,偷偷交给妹妹再传到妾手中,是以,妾想去找妹妹再取些药来。” 裴嫊说完,大着胆子偷着瞄了弘昌帝一眼,见他一脸的不悦,赶紧又补上一句,“妾明知在宫中私相传递乃是大忌,却还是因一已私心明知故犯,还请圣上恕罪?” “看来少使终于长了记性,知道要跟朕说实话了。既然少使已经坦言,朕便既往不咎。不过,私相传递这种宫中大忌却绝不可再犯,朕自会命人去卫国公府找裴夫人拿药方和药引来为你配药。” 裴嫊有些着急,“那琼华轩,” 弘昌帝的声音冷下来,“少使还不明白朕的意思吗,朕不喜欢近身服侍的人和后宫那些妃嫔们走的太近。” “妾身遵旨。”虽然不能去见裴嬿有些失望,但听弘昌帝这话中意思,那就是说现在在他心里只当自己是个侍奉他的宫人,再不是他的后宫了。 “你再歇两天,后日便来朕身边当值吧。”弘昌帝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尽管裴嫊早有所料,却还是没想到等自己到弘昌帝身边近身侍候之后,会惹来那么多的非议,竟然人人对她侧目以视。 这也难怪,毕竟弘昌帝平素并不喜用宫女近身服侍,都是让内侍太监们侍候他的。如今却将一个八品的少使放在身边一刻不离的贴身侍候,还什么近身的活儿都让她一个人来干,就连晚上也让她在寝殿的外间值夜,这让人如何不往别处去想。 特别是在知道这一切都是裴少使为了向皇帝陛下报救命之恩,特意求来的之后,众人更是想得越发多了,之前裴嫊在宫里的名声就不怎么好,如今就更是糟糕透顶。 纵然她整日呆在永安宫,永安宫的宫人虽不敢故意为难于她,但多少会故意让她听到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那些话就连橘泉听了都有些愤然,瑞草不止一次想去教训教训那些嘴碎的宫人,却都被裴嫊拦了下来。 她觉得这一切本就是她该承受的,谁让她之前竟然胆敢欺瞒圣上,如今被人这样误解也是她的报应。 不过既然一切皆有因果,那么她之前所种下的因除了有坏的果报外,自然也有好的果报。比如郑蕴秀就始终待她如一。 郑蕴秀如今是越发得了弘昌帝的圣心,在圣宠上已然隐隐超过了德妃,几有后宫第一人之势。弘昌帝现在又恢复了他的老习惯,隔三岔五才去后宫一次,虽说弘昌帝去南熏殿的次数没有去德妃的章华宫多,但却时不时会宣郑蕴秀到永安宫或是到御花园伴驾。 因此裴嫊也能时不时的和郑蕴秀说上几句话,虽说弘昌帝说过不喜她与自己的嫔妃们过从甚密,但是对她和郑蕴秀之间的情谊却也没多说什么。 裴嫊只当自己是沾了郑蕴秀的光,是弘昌帝不忍违了心上人的意,才对自己和她的交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加干涉。 郑蕴秀自然也问过裴嫊这其中的因由,裴嫊生怕郑蕴秀也误会她是想要争宠这才暗渡陈仓的想要接近弘昌帝,便想要坦言相告,但是一想到弘昌帝对她下的封口令,又有些迟疑,只得点了点头,权当是默认。 幸而郑蕴秀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慌得裴嫊欲待多加解释几句,又怕此地无银三百两,纠结的一张粉脸涨得通红。 郑蕴秀见她急成这样,越发起了调笑她的心思,“圣上英伟不凡,便是阿嫊对圣上有些心思也是自然。” 见裴嫊急得不行,这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善解人意地道:“我不过是和阿嫊开个玩笑,我自然相信阿嫊,倒是圣上让阿嫊如此劳累,可觉得辛苦,你的身子可吃得消?” 裴嫊心中感动,“因为每日不用侍候圣上更衣上朝,只需待圣上下朝后再去侍奉,倒并不觉得太累。” “我有心替阿嫊求了圣上的恩旨,免了你再做这些宫婢的活儿如何,只是不知阿嫊意下如何,可否愿意? 裴嫊自然是求之不得,她这些天来不可避免要碰触到弘昌帝的御体,但是居然一次心悸之症都没有犯过。虽然仍是要服那镇心安神丸,但她也从弘昌帝那里得了个启发,不停的对自己念叨“自已触碰的不是男人,只是个萝卜”。果然颇有效验,每日只需两粒就够了,但若是能有个机会不用再侍候这棵大萝卜,那才是真正的天遂人愿。 “还望修仪娘娘在圣上面前为我求情,若能免了这些差事,我愿意到永寿宫的佛堂终日陪侍太后,为圣上诵经祈福。” 郑蕴秀又和她聊了几句便进去陪弘昌帝品茗了。也是裴嫊多心,虽然她见郑蕴秀和她这短短几句话都是温言笑语,却仍是有些担心她如今这近身侍候弘昌帝的身份会不会让郑蕴秀从此心中有了芥蒂。 直到又在永安宫见了郑蕴秀几次,见她仍是和往日一般同自己言谈说笑,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却对此女更多了份钦佩之情,觉得郑蕴秀不愧是名满帝都的第一才女,气度如此豁达,胸怀如此宽广。倒是自己之前以那等凡俗女子的嫉妒之心来猜度于她,很是有些小人之心了。难怪她如今虽然比德妃还要更得宠一些,德妃却没吃她的醋,反倒时常邀了她去章华宫闲谈说笑。 能让一向骄妒的德妃娘娘都不吃醋的女子,那是需要何等的大智慧,这样要气度有气度,要聪慧有聪慧,还生得如此之美,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子,也难怪弘昌帝会对她情有独钟,也只有她进到了圣上的心里。 虽然明知自己此生再不会生出什么男女恋悦之情,但裴嫊此时还是情不自禁的对郑蕴秀生出了一丝羡慕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加班,今天加班,明天继续加班,目测这个月偶是没多少时间能码字了,呜呜,只能吃老本了 ☆、第76章 隔门偷听天子意 说来也奇怪,虽然每日一下了朝,裴嫊就得紧跟在弘昌帝身边,贴身服侍,但是每次弘昌帝去章华宫和南熏殿,或是召了嫔御来甘露殿侍寝时都是不要裴嫊跟在他身边侍候的。就连郑蕴秀每次过来永安宫伴驾,弘昌帝虽然默许了她和郑蕴秀闲话几句,但是却从不让她在一旁侍候。 虽说弘昌帝每次和郑修仪呆在一起的时候,屋里除了长喜公公,再不许其他宫人留在里面侍候,但是门外总要放两个人随时答应的,可就连这样的活儿弘昌帝也不许裴嫊做,总是命其他的宫人内侍在门外候着。 这倒让裴嫊心里有些微微的失望,也不知怎的,她竟想看看弘昌帝是如何同郑蕴秀相处的。也不知是不是想比较一番当弘昌帝和心上人呆在一起时会否比和她们这些菘菜萝卜在一起时大不一样,不会动不动就冷嘲热讽,说些不正经的言语来羞辱自己。 也不知是不是想得多了,运气也就来了。因这日的一个小意外,竟然圆了她的想头,得以略窥弘昌帝是如何同他心仪女子相处的。 原来这日弘昌帝又召了郑修仪来手谈,照例放了裴嫊去休息,她见这日天光正好,风清云朗,便想在庭院中略走一走。哪知没走几步,绕过一处回廊,就见一个小宫女匆匆忙忙的迎面走来,一见到她,那小宫女面露喜色,上前对她行了一礼道:“见过裴少使,不知少使这会子可还方便?” 裴嫊认得这个宫女,乃是在廊下侍候她们这几个在永安宫当值的少使的,名叫铃儿,便笑道:“我这会子倒是无事,你可是有事求我?” “幸好碰到了少使,要不然奴婢可真是□乏术了,先才刘少使命奴婢帮她取个东西,奴婢走到半道上,王少使又给了奴婢一件差事,这两头都要的甚急,哪边都耽误不得。奴婢正在为难,幸好遇到了少使,不知能否请少使帮奴婢将这个布包交到刘少使手上,只怕她这会子正急等着这里面的东西呢!” 见裴嫊脸上有些好奇之色,铃儿又红着脸在裴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这下裴嫊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是同为女子,遇到了这样的事,那是肯定要帮一把的,当下便接过铃儿手中的布包,往倚栏阁而去。 每次郑蕴秀过来,弘昌帝都喜欢在倚栏阁和她品茗手谈,消遣一番,这日正好是刘少使候在门外答应。 等裴嫊到了倚栏阁的花厅外,见了刘少使,将那布包偷偷递给她,正想走,却被刘少使一把拉住。说是自己此时急需去净房更衣,可是此时又是自己当值,偏另一位孙少使得了吩咐去取样东西,若她再走了,便无人答应,拜托裴嫊先站在她的位子上替她顶一会子,以防万一里面弘昌帝有什么吩咐,也好不误了差事。 裴嫊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虽然她心中隐隐觉得弘昌帝是不喜自己和心上人相对时有她在一旁的,但也不知怎的,她反倒越是好奇这两人在一起时是怎生个郎情妾意。 虽然守在门外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却也能隐约听到里面二人的一些言谈。让裴嫊有些吃惊的是,里面的二人此时谈起的话题不是别的,正是和她有关,她忍不住又朝门边走近了几步, “圣上当真是为了给裴少使一个报恩的机会,这才命她贴身服侍,做起贴身宫女的活儿的吗?” “不然,蕴秀以为呢?”果然这心上人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以前弘昌帝见了谁都是满口的“爱妃,爱妃”,如今到了自己真正的意中人面前,就亲亲热热的唤起了人家的闺名。 “臣妾并不敢揣度圣意,只是圣上是知道的,妾与裴少使一向情同姐妹,之前又受过裴少使的关照之恩,如今见她侍奉圣上左右,虽说能够侍奉天颜,是她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可是见她每日如此忙碌,又怕她身子素来纤弱,有些吃不消。臣妾以为,凡事最要紧的便是其心,既然裴少使已经亲身表明她对圣上的感恩之心,圣上不妨再下赐天恩,让她换个较轻省的法子报恩可好?” “可是裴少使求你替她说情的?” “阿嫊她以侍奉圣上为荣,恨不能尽心竭力服侍圣上以报天恩,又怎会做此想法,都是臣妾不忍见她如此辛苦,这才大胆僭越进言,还请圣上恕罪?” 裴嫊一颗心本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此时又放了回去,却又有些为郑蕴秀担心起来,这位天子读心术可是很灵的,万一被他看出郑蕴秀为了替自己掩护而说了慌,那岂不是连累了她。 却听弘昌帝道,“起来吧,你又何罪之有,不过是关心于她罢了,以后在朕面前不用这么多礼。” 裴嫊彻底放下心的同时,也不由在心中感慨,不知弘昌帝是被情意蒙了双眼这才没瞧出来郑蕴秀的谎言呢,还是即使瞧出来了,因着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不忍苛责。 “只怕,朕要让蕴秀失望了。” “圣上还要留她在身边贴身服侍?莫非,其实圣上只是想让她呆在身边?”那后一句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若不是聚精会神听着里面的动静,裴嫊差点都不见她说了什么。可是等好不容易听清了又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怦怦乱跳,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 “哈哈哈哈,朕的蕴秀这是在吃醋吗?那朕今日就给你个定心丸,朕留她在身边其实并不是为了让她报恩,只是为了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搓摩她罢了。” 郑蕴秀惊呼道,“啊,圣上为何要如此待她?” “以你的聪敏才识,只怕早瞧出我不喜裴氏一族了罢?” 郑蕴秀此时却又使起了小性子,故意道:“圣上先前不是很喜欢裴美人吗,还有阿嫊,圣上那时是何等的盛宠于她,哪知今日却对臣妾这样说法,这叫臣妾如何信得。” “你个小醋坛子,便是朕当日宠过那两位一些时日,也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否则朕再怎么宠她们,怎么裴家送了三个女儿到朕身边,却连一个有孕的都没有。”裴嫊虽然隐约猜到自家几个姐妹不能有孕的缘故,却还是被惊到了,她没想到弘昌帝居然连这样的隐秘都告诉给了郑蕴秀。 郑蕴秀显然也没想到,满是惊讶的喊了一句,“圣上!” “在朕心里,你不是外人,朕信得过你,有些事,朕也不想对你藏着掖着,免得反倒生了嫌隙。” 郑蕴秀又轻唤了一句“圣上。”却是语带哽咽,显见心中十分感动。 紧挨着门边听壁角的裴嫊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乱糟糟的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本就不愿承宠受孕,倒也罢了,但是一想到堂姐和妹妹却是求而不得,还有太后姑母希望皇子能够出自裴家女的殷切期望。若说句私心话,便是她不愿生子,也是极希望她的堂姐和妹妹能够产下皇子的,毕竟她的荣辱安危都是和家族连在一起,若是家中亲人能出一位皇子,自己今后在这宫里的生活也会多一重保障。 哪知弘昌帝竟然厌恶她们裴家至此,早早的便绝了她们的后路。正在心乱如麻,却见刘少使终于出现在廊下,急忙退了几步,立在先前刘少使站的那个位置上。不等刘少使走近,便迎上前去,连她的道谢之语都没听完,便推说还有事要做,急匆匆的离了这倚栏阁。 也许是她心里有鬼,晚上在书房服侍弘昌帝看书时,便总有些神不守舍,时不时的想起下午自已偷听到的那一番话。 一时想得出神,连弘昌帝的茶碗空了都没注意到。弘昌帝看了她一眼,见她仍是没什么反应,索性也不看书了,“啪”一声将书丢在书桌上,转过头去盯着立在他身侧的裴嫊。 裴嫊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了他,不知是不是她眼中的惊惧太过显眼,弘昌帝忽然没了跟她兜圈子的心情,直截了当地问她,“你下午去了倚栏阁?” 裴嫊脚下一软,这位天子的掌控力也太强了吧?不过也难怪,毕竟这永安宫是他的寝宫,若是他连自已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都不知道,那他又岂能高枕无忧。 “妾,妾是因为——”她刚解释,就被弘昌帝打断道,“朕自然知道你是因何才会在倚栏阁,不用你多话,你只需回答朕,你替刘少使守门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了朕和郑修仪的言谈?” “妾隐约听见提及了自己,一时没忍住便偷听了几句,还请圣上责罚。”裴嫊老实交待自己的罪行,跪在地上,等候弘昌帝对她的发落。 “你听到了多少?” “和裴家有关,该听的不该听的,妾都听到了。” 女子的头埋得低低的,弘昌帝只能看到她鬓边的一枚珠花在烛光下微微颤动,过了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你心里可怨朕?” “妾身不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何况圣上不喜我们裴家,这也是妾早就知道的。”是啊,当初不就是因为无意中知道了这一点她才坚定了要入宫的心意吗? 弘昌帝忽然轻笑道,“朕只是想问,让你一个八品少使每日做着贴身丫头的活儿,你可觉得朕太过狠心,是在故意折磨于你?” 难道不是吗?下午是谁亲口跟郑蕴秀说他只是在搓摩自己来着,那又何必还来问自己这棵菘菜的感受? 当然这些略带些不忿的话,裴嫊只敢在心里想想,她心里边再怎么愤愤不平,却仍是恭谨地答道,“妾如何敢做此想,妾本就是为报圣上的救命之恩的,无论圣上如何待妾,妾都只当是在报恩。” “报恩,唔,哈哈,报恩,”弘昌帝的声音不知怎地,听起来又明快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好笑的事情,“难道少使不知道这女子所谓的报恩还有另一种法子吗?” 就在裴嫊隐隐觉得有些不妙的时候,弘昌帝已经自顾自的说道:“戏文话本里是怎么唱的来着,小女子为报公子大恩,愿以身相许?” 裴嫊的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鬓边的珠钗也颤的更厉害了。 弘昌帝冷笑一声,“少使虽不是出自蜀中,但这一手变脸的绝活可真是不遑多让啊?朕早说过了,你在朕眼里不过是一棵菘菜罢了,朕又不会吃了你,何必做出这么一付瑟瑟发抖的样子。” 裴嫊心中警报解除,忍不住扁了扁嘴,觉得弘昌帝还真好意思拿变脸来讽刺她,他自己那张龙颜不也是变得比谁都快吗? 她虽然跪在地上,瞧不见他的龙颜,但是光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明明前一刻还在戏谑调侃,瞬间就又变成那副嘲弄刺人的冷淡语气,可是自己跪在地上,头又埋得这么低,他到底是怎么瞧出自己变了脸色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事先丢到存稿箱的,如果今天加班到很晚的话,很有可能明天的更新会迟一点,因为没时间捉虫想标题丢存稿箱,可能也不能及时回复大家的留言,呜呜 ☆、第77章 见心见性思往事 裴嫊本以为晚上既然已经和皇帝陛下谈过了“偷听”还有“变脸”,那她听壁角听到不该听的话这桩罪过也就过去了。可到第二天她才知道,这桩事儿算是过去了,但是在另一句话上,弘昌帝却还不打算放过她。 书案上摆着的那本书装祯并不怎么精良,黛绿色的封面上印着三个朱红的大字:《燕楼春》。 “这是今年兰陵公子新出的话本,目下只有两本手抄本,那本《忆庵集录》先放一放,少使先抄这本吧。” 裴嫊抿紧了嘴唇,缓缓拿起黄山松烟墨,在玉兔朝元尼山砚里慢慢地磨着墨。足足磨蹭了有两刻钟之久,这才缓缓拿起紫毫湖笔,在那墨汁里蘸了又蘸,好容易提起笔来,欲待将那本《燕楼春》打开好从头抄起,却在触及到封面的那一瞬顿住,就那样定在那里。一滴大大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她已摊开的空白册子上泅开好大一团墨迹。 第43节 裴嫊在心里长叹一声,原来她还是做不到。她将笔重新搁回笔架上,起身离座,跪倒在地。 弘昌帝放下手中的奏折,“你这是做什么?” “还请圣上恕罪,这本书还请圣上换个人来抄。” “这是为何?” “身为女子,理应读些《烈女传》、《女四书》之类倡言妇德之书,便是读些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也是使得的,唯独这些话本传奇于人有害无益,是万万读不得的,是以妾不愿抄写。” “朕倒觉得这些话本传奇,其故事曲折离奇,文笔婉丽动人,有何读不得的。” 裴嫊鼓起勇气,“圣上方才也说了这书是那什么兰陵公子新出的话本,恕妾直言,这些什么话本传奇都不是什么正经的书,反倒乱人心性,害人非浅,是以妾不敢读。” 弘昌帝笑的越发玩味,“莫非少使此前读过此类书,这才说它们乱人心性、有害无益?” 裴嫊很想矢口否认,但一想到弘昌帝最恨她说假话的警告,既不愿承认又不敢否认,只是静默无言的跪着。 “看来少使确是曾看过这些书了,这倒叫朕越发好奇了,为何朕看这些书,看到的只是其文词之美,叙事之奇。而到了少使这里看到的便是乱人心性,其害非浅?倒不知这些书是如何乱了少使的心性的?” 裴嫊忽然想起她十岁时的一幕,她在家中的藏书楼里找书看,无意中在一只旧书箱里翻到了一本《玉蜻蜓》,正看得爱不释手,津津有味,却被她二哥抓了个正着。她二哥本来还想教训她一番,哪知裴嫊指给他看了一段之后,也来了兴趣,比她看得还上瘾,后来她二哥便时常偷偷的将外头新出的话本买了回来兄妹俩一道偷着看。 而他们兄妹一道读过的书中,就有不少出自这位兰陵公子之手。那天,她又去到花园里的桃林一角,躲在一株大槐树后看书。二哥跑来找她,递给她一本兰陵公子新写的《桃花林》,两人头并着头凑在一处看得津津有味,只觉词藻典丽,情节生动,初春的桃花时不时的被春风吹拂到书页之上,更是引人遐思无限。 这《桃花林》所写的故事乃是一位才子于春日畅游桃林之中,不意竟遇到一位绝色佳人。才子素来放浪形骸,风流不羁,脱口便赞道:“美人如花动我心,敢问家住第几邻?” 兄妹二人正读到才子初遇佳人表露倾慕之情这一段,还在心中回味才子那几句挑动佳人芳心的诗句,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比这树上的桃花儿还美,你也是住在这府里的吗?” 兄妹二人互望一眼,好奇心起,便双双从槐树后探头探脑的朝外张望,待得看清那人的侧脸,兄妹俩立刻就像遇到危险的缩头乌龟一样赶紧把探出去的脑袋给收了回来。 那个男人,那个正拦在一个粉衣女子身前,笑得一脸不正经的男人竟然正是他们的父亲大人,堂堂的卫国公。 之前兄妹俩虽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却再想不到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严肃无比的教训他们的那个声音此时面对着另一个女子时竟会是这样一种腔调。 兄妹俩紧贴在老槐树上,大气儿也不敢出,生怕被父亲发现他们俩个就藏在这树后面。 他们虽然再不敢看,但是父亲和那女子一问一答都说了些什么,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裴嫊每多听一句,脸上便热上一分,再看看自已手中还紧握着的《桃花林》,觉得她爹这会儿和那粉衣女子简直就是书中这一段的真人版演绎,只不过是猥琐版的。人家书里那是才子以诗才情桃美人,到了她爹这里却是各种大胆露骨的直接调戏。 便是赶紧拿手堵住耳朵,那些要命的调笑之语,仍是拼了命的往耳朵里钻,想赶都赶不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裴嫊才渐渐觉得耳根子里有些清净下来,除了她自己的心跳声,再也没有了她父亲那油腻腻的声音。想来父亲和那个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和二哥同时转过头来,,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一张羞得通红通红的小脸。兄妹二人视线甫一相接,便跟被烫着了一般,同时又都别开头去。 她再不敢看哥哥一眼,把那本《桃花林》往二哥怀里一扔,便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和二哥之间似乎也隔了一层什么,她有意无意总是避着他。兄妹俩再不像以前那般时常呆在一起,亲密无间,她也再不看这些话本传奇之类的大毒草。 还有父亲,从那以后她在父亲面前便总有些畏手畏脚的,因为后来她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有一次她在花园里摘花时又见到了那个一身粉衣的女子,她这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是她长兄新纳不久的一个侍妾。 虽然之前她和父亲并不怎么亲近,但在得知父亲居然连兄长的妾侍都要染指,还是大白天的光天化日之下就去调戏人家。她瞬间对父亲卫国公有一种幻灭的感觉,从此父亲在她心中再不是一个峨冠博带、位高权重的堂堂国公,一家之长,而只是一个不知廉耻、罔顾人伦的臭男人罢了。 裴嫊咬紧嘴唇,不愿再想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她只觉得自己一切的厄运都是由看那些话本而起。若是自己当日没有和二哥一起在槐树下共读那本《桃花林》,她就不会耳闻目睹自己亲生父亲那不顾人伦的一面,还有后来,后来…… 那些往事一想起来,心就揪得生疼,偏偏弘昌帝还不肯放过他,“都说自己心中想得是什么便会看到什么,朕从这些话本中只看到了文词婉丽,而少使却看到了乱人心性,也不知是不是少使心中本就存了些不可言说的心思?” 弘昌帝见裴嫊这么半天就是木木的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这才忍不住要再刺她几句,等到话出了口,这才发觉裴嫊有些不大对劲,还不等他抢到跟前,就见跪着的人已经捂着胸口一脸痛楚的倒在了地上。 守在门外的长喜公公就听见里面一阵茶碗砚台、奏折笔架“啪啪啪”落地的声音,正吓得心肝肺抖做一团,就听弘昌帝明显还带着怒意的喊道,“把周太医给朕叫来。” 一听周太医三个字,长喜就知道准是那位裴少使又旧病复发了。唉,这连一个月都不到,就犯了两次病,也难怪圣上龙颜大怒,这到底是来侍候人报恩的,还是来养病的。 不独长喜这么想,永安宫的其他宫人也都觉得这位裴少使真是矫情的过了分,不就是个心悸的小毛病吗,动不动就把自已整的跟捧心的西施一样病病歪歪的,前不久才病了三五天,这回可倒好,在床上躺了十天还不起来。 周太医给出的说法是她这两次犯病的时间间隔太短,刚刚犯过一次旧疾,这才一月不到,又再次发作,自然心气损耗的厉害,难免要病的久一些。 橘泉虽然医术不及周太医,但因着每日在裴嫊身边服侍,瞧得多了,却觉得除了周太医所言的原因之外,似乎还另有原因让她这的病这回拖了这么久。 其一便是裴嫊的心情,上次她虽然昏睡了一天一夜,但醒来后跟弘昌帝一席长谈之后,纵然并不怎么开心,却也还是有些轻松的,就好像终于丢下个背了许久的包袱。 但是这一回虽然早早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却一直郁郁寡欢,病仄仄的。是以她虽然再没什么心悸心痛的症状,弘昌帝也没让她近身服侍,让她休养好了再来当值,也是,谁乐意天天看着一张苦瓜脸啊! 但她整日这么愁眉苦脸,心事重重,身子能调养好才怪?可惜不论橘泉怎么温言劝说,瑞草怎么耍宝逗乐,裴嫊仍是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整日躲在帐子里,连橘泉想扶她到御花园中散心,她也不愿意去。 不过这日,她总算愿意钻出她那顶天青色的帐子,由着瑞草帮她梳头妆扮,脸色的神色也轻快了不少,隐隐有几分期盼。虽然心下有些奇怪弘昌帝居然会破天荒的命自己去给裴嬿送端午节的赏赐,之前他明明说过不喜她和裴家其他女人来往的,怎的这回却出尔反尔,却不愿再深想下去,反正圣心难测,她想那么多做甚,只要能见到妹妹便好。 从北麓行苑回来,又在永安宫里闷了快两个月,一踏出永安宫的大门,裴嫊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心情大好。哪知等她到了琼华轩,自家妹子那冷淡的神情却给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难得少使还能想得起来有我这个妹妹,我还以为少使只顾着在圣上跟前报恩,早把自已的亲人姐妹忘了个一干二净呢?” 裴嫊脸上的笑瞬间便僵住了,让她不好受的不是裴嬿说的话,而是她眼中脸上的神情。 她本以为隔了近一年没见,自家妹子纵然对她有些火气,也不过是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得理不饶人的跟她闹一场,口中说的话固然是不留情面、盛气凌人,脸上的神色也当是娇纵自负、蛮不讲理的。而不是眼前这副灰心丧气、尖酸刻薄的冷漠讥诮,从小到大,自己何曾在她脸上见到过这种神情?又何曾见过她这般的不注意华服美饰,头面妆容。 她记忆中的妹妹还是从前那个卫国公府人人宠爱,捧在手心上的公府千金,爱说爱笑、活泼讨喜,却也骄纵自傲、刁蛮任性。可眼前的女子已分明变成宫中常见的那一类怨妇,既心存不满、愤恨不甘又尖刻无比、怨天尤人。 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昔日妆束明艳、娇纵可爱的少女竟成了如今这等无心装扮、尖酸刻薄的妇人,面对这样意想不到而又有些陌生的妹妹,裴嫊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少使快快请坐,您如今是圣上跟前侍候的人儿,我一个小小美人可得罪不起,看少使这妆容气色,想来在圣上身边是过的极好的?” 瑞草撇了撇嘴,橘泉也抬了抬眼皮,裴嫊脸上的气色可并不算好,因她从来不用宫中发下的胭脂水粉,既然没有脂粉的掩饰,那张芙蓉面上的憔悴简直是一望可知。 裴嫊忽然就想起了弘昌帝那句直戳到她心窝子的话:“都说自己心中想得是什么便会看到什么。”难道在嬿儿的眼中只因自己现在还能留在弘昌帝的身边,自已就是过得极好的? 她转头对瑞草和橘泉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们姐妹许久不曾相见,难免有些私房话想要聊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十一点才到家,更的晚了,请大家见谅。唔,我知道这一章看完可能又有亲觉得女主太矫情了,所以,偶已经在文里官方吐槽了。 ps:文中某一段往事大家可以脑补87版红楼中宝黛正在桃花树下共读西厢,然后撞见赫老爷调戏鸳鸯姐姐。瓦写滴时候就素这么脑补滴…… ☆、第78章 一念忽起乱人心 瑞草拿眼看向橘泉,橘泉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退了出去,瑞草见状,忙紧随其后也退了出去。 裴嬿冷眼瞧着,“难道少使也想让我把这两个身边侍候的丫头遣下去不成?” 裴嫊忙道:“这倒不用,云杏是打小就服侍你的,碧桃也是极得你信任的人,倒是我那两个宫婢,并不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所以才让她们出去的。去岁我一直被幽禁于幽篁馆,不得自由,等到后头到了永安宫却仍一直被圣上拘着,不得随意出入,便连想去给姑母请安,圣上也不准许,还是在除夕那晚见了姑母和堂姐一面。当时听姑母说你病了,我便想来看你,这半年来求了圣上几次,哪知圣上却一直不允。” 裴嬿冷冷一笑,“那今日怎么少使又能出来到我这琼华轩送东西了?既然少使把圣上赐下的宫婢都赶了出去,想来是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跟我说,不想被她们听见。能让少使这般神神秘秘,又不得不来见我的缘故,只怕是少使那药终于吃完了,这才想起来要到我这里来拿药罢。” 裴嫊见她不肯相信自己,心下有些着急,“嬿儿你误会我了,我此次来并不是为了从你这里取药的,圣上他,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病定要服此药,也知道了从前这药是如何私相传递入宫,下令再不许我触犯宫规,便遣人从母亲那里取了药方和药引,另行命人为我配药,是以,我并不是为了那药才来的。” 裴嬿初听弘昌帝不但不追究她们私相传递药丸之罪,反倒从自己母亲处拿走药方和药引另行为裴嫊配药,心里妒意翻腾,正想掀翻碧桃捧上来的茶盘,忽然脑内灵光一闪,慢慢冷静了下来,唇边甚至还勾起了一抹笑,“这大热的天,姐姐一路走来,先喝口凉茶润润口罢。” 裴嫊听她终于愿意再喊自已一声“姐姐”,心中一喜,便端起茶盏尝了一口,甫一入口,便觉冰凉透心,何止是凉茶,称一声冰茶也不为过。 她素来体质虚寒,又怕这凉茶里加了些夏日常饮的双花、桑叶之类寒凉之物,便不敢再饮,放下茶盏道:“我今日来实是太久没有见到妹妹,也不得见太后姑母和堂姐一面,实在心中想念,不知妹妹这一向可还好,姑母是否身体康健,堂姐可还安好?” 裴嬿冷笑道:“姐姐就在圣上身边近身侍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被圣上关在这琼华轩快一年了,只有每逢宫中节庆佳宴时才许我出去赴宴,平日无旨不得离开琼华轩半步,连去逛个御花园都不成。” 这一年来裴嬿也被弘昌帝禁了足?裴嫊还真没想到,也难怪裴嬿会变成这副模样,任谁被关在这小小宫院中心里都不会好过。 “我当真不知,这一年来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姑母和妹妹还有堂姐的消息,我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妹妹竟然也被禁了足,那这一年来,平日起居用度可还好?” 裴嬿见她关切之情不似作伪,面上神情终于不再那么冷硬,“毕竟有太后姑母在,食用器具上倒也无人刁难,姑母和堂姐也会命人送些东西过来,只不过美人的用度如何能同九嫔顺媛时比。” “当日圣上不是已经责罚你了吗,怎么后来又禁了你的足?”难道弘昌帝当真是要把她们裴家的女子一个个都关起来不许互通消息不成? 似乎被触及了痛处,裴嬿把头扭到一边,就是不肯说。倒是一边立着的碧桃开口道:“还请两位贵人恕罪,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怪我们美人生气。原是去岁九月,我们美人正在御花园赏花,遇到了德妃娘娘,美人行了个礼就要告退。哪知德妃娘娘却非要说我们美人对她心怀不敬,冲撞了她,罚我们美人在园子里跪了两个时辰,美人几时受过这等罪,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便病了一场。哪知后来美人的病还没好,圣上却又下了一道口谕命美人平日无事不得出门,禁了美人的足,美人接连受此打击,这病便一直好不了,连除夕节宴都没能去成,直到开春才好了起来。” 裴嫊心知当时所谓的裴嬿冲撞德妃一事定然不像碧桃讲的这样简单,只是德妃已经罚过了裴嬿,圣上为何又要再补上一个禁足,圣上这样行事,难道当真只是为了给德妃出气? 就算他真是为了给德妃出气,可此刻为了哄得妹妹高兴,她也得把话颠倒了来说,“想来妹妹那场病,多半是因为圣上不但不体谅妹妹所受的委屈反而还加罪妹妹,伤了妹妹的心,这才会病了如此之久。” 裴嬿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虽然被贬到琼华轩后圣上一次也没再召见过她,但只要一想到那日弘昌帝对姐姐的责罚远重于她,对她从轻发落,她便以为圣上心中还是有她的。被德妃罚跪之后她本以为圣上多半会来看望安慰于她,哪知等来的却是申斥禁足的摧心一击。 “其实,我倒觉得圣上此举,也不全是对妹妹的责罚,毕竟妹妹若是不被禁足,那在宫里难免会再遇到德妃或者其他高位的妃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是再被她们故意寻个错处,妹妹还不知要吃多少皮肉之苦。更何况,听方才妹妹所言,衣食用度并没有敢暗中克扣,况且也不是完全的把妹妹关在这里,每逢佳节,宫中节宴还是许妹妹前去的,便是这回的端午赏赐,这不也特意遣了我来送给妹妹吗?” 裴嫊这番话说的极是巧妙,句句都没猜测弘昌帝的心思,只是举事实摆实例,但是听在裴嬿耳朵里却难免会觉得原来弘昌帝这些举动是另有深意,他还是在乎自己的。再一想到方才自己想到的那点,心中更是欢畅,心头对裴嫊的妒意一消,脸色便舒展开来,笑盈盈地道:“多谢姐姐跑了这一趟,不但给我送来了圣上的赏赐,还解开了妹妹的一个心结。方才姐姐说圣上命人去找母亲要了那镇心安神丸的药方和药引,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约一月之前。” 裴嬿脸上笑意更盛,“我虽被禁足,但也和家中通过几次书信,正好前日才得了母亲的一封短信,可母亲信中却并未提起此事。哎呀,姐姐,你的脸色怎么苍白,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让裴嫊心中大震的并不是弘昌帝对她的言而无信,而是为何当弘昌帝说会把药方和药引取来命周太医为她配药时,她竟然毫不怀疑,那么天真的就相信了。 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八品少使,又不是弘昌帝的什么人,只是供他折磨取乐的玩物而已,他又如何会当真在意自己的事,不嫌麻烦的去为自己找上卫国公府,再专门为自己配药?可是这一个月来,为什么自己就是信了呢? “姐姐,你怎么了,可是真有哪里不舒服?”裴嬿见她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心中也有些担心起来。 碧桃也在一边道,“少使莫不是顶着个大太阳一路走过来,这会子有些中暑?” 裴嬿听了,便忙把那茶盏推到裴嫊面前,“姐姐多喝几口这凉茶吧,兴许便会觉得好些。” 裴嫊心神恍惚之下,呆呆地端起茶盏,一气儿将一碗凉茶全喝了下去,全然忘了这凉茶冰凉透心,乃是她饮食大忌的寒凉之物。 然而她忘了,她的身体却不会忘。到了晚上她便上吐下泄,可怜周太医大半夜的又被抓到了永安宫。 周太医一摸裴嫊的脉象就知道乃是食用了寒凉之物,也是裴嫊体质过于阴寒,本来常人夏日难耐酷暑,用些凉茶之类的反倒去火消暑,可到了她这里,却是催生疾病的祸源。 周太医对他的医术虽然有绝对的自信,奈何问诊时,裴嫊却矢口否认曾食用过寒凉之物,只说是夜里嫌热蹬了被子这才着了凉。她一口咬定,就是不松口,周太医虽然怀疑却也无可奈何,给她开了药方,又施了艾灸之术,第二天便再不曾吐泄过一回,橘泉方松了口气,却见她面颊赤红,触手一探,热的烫手,竟是又发起烧来了。 裴嫊这一病又病了三四天,一时热度退了下去,一时又再烧起来,每日昏昏沉沉,大半时间都在床上昏睡。 这晚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觉得浑身热得难受,一把将薄被掀开,哪知那被子立刻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如此折腾了几次,她正觉得烦躁,额头上忽然贴上一物,只觉触感清凉,正觉得有些舒服时,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这香气为何如此熟悉,裴嫊皱了皱鼻子,竟像是她常闻到的一种香似的,等等,这不是弘昌帝专用的龙涎香吗?自已怎么会闻到这种香,难道自已是在做梦不成? 裴嫊缓缓睁开眼睛,昏暗的烛光下只见一个人影正俯身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如暗夜中的宝石闪着动人的光采。 然而裴嫊却没有沉醉在这样的眼眸中,还不等她完全意识到面前这人是谁,她已经一把挥开那人抚在她额头的手,听到那人不悦的哼声,她才意识到她刚刚一脸嫌弃的挥开的是谁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今天偶是鼓足勇气才敢爬上来看大家的评论,看到阿九亲的留言:“故事就像人生生活情節,男歡女愛,宮斗戲,難免都會一些重複橋段,看個作者寫文用詞寫情節功力,除非很多用詞,很多橋段,都相同,不然說作者抄襲,這話有點過火”真的感动到好想哭,觉得有一种被人理解的满满的正能量。 还有其他留言的桃子亲,浅浅亲,谢谢你们一直陪着我,甚至小菜亲,虽然每次看完你的留言都要消化半天,但是你的留言也会给我以警醒,让我时时反思,看自己是不是有越过线的地方。一篇文下有支持的读者,也有持异议的读者,那么对作者来说才更能得到真正的成长,而且还可以锻炼偶的心理承受力,之前会坑文,就是心理承受力太差。最后,再次谢谢大家! ☆、第79章 君意如何细思量 意识到自己又对当今天子放肆无礼了一回,裴嫊忙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弘昌帝按住她身子道:“你正病着,不用行礼了。” 裴嫊听他话中并无不悦之意,心中更是忐忑起来,“不知圣上深夜屈尊到,到妾这里,可是有何吩咐?” “你都病成这样,难不成朕还指望你来服侍朕,在你心中朕就这么不知体恤只知奴役于你吗?” “妾身不敢,妾身只是觉得如此陋室,当不得圣上贵体驾临,何况妾身染病之体,恐会过了病气给圣上,还请圣上——” 还没来得及说请弘昌帝赶紧回他自己屋里,就被他打断了,“朕睡不着,便出来透透气,无意中走到这附近,想起少使侍奉了朕好几个月,如今卧病在床,便进来看看。” 第44节 “谢圣上体恤,只是现下夜已经深了,圣上明日还要早朝,还请圣上早些回宫安寝。” “朕明日不用早朝,巳时出发去南苑行宫避暑。” 对啊,这几年只要一过完端午弘昌帝便会去南苑行宫避暑,几已成了惯例,自已怎么就把这桩事儿给忘了呢?自己如今病成这样,想来是定不用跟着去的,如此一来,至少有一个月不用再跟在弘昌帝身边侍候了。 “少使现在是不是心中暗喜可以一个月不用再见到朕了。” 裴嫊本能的就想否认,刚说了一个“妾”字,就又住了口,这位天子眼光越来越毒辣,都已经被人家看出来自已那点小心思了,若要再否认掩饰,依这位圣上最恨人说假话的脾性,只怕她会更加倒霉。 “少使终于长进了,也就是说少使确实不喜欢在朕身边侍候,该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少使才故意让自己着凉生病好不用去南苑行宫吧?” “妾冤枉,妾固然希望能少做些活儿,但决不敢故意害病来逃避,逃避侍奉圣上之责。” “那你这回的病是怎么得的,周太医说是饮食生冷,你每日饮食均须经橘泉之手,她知医理、懂百味,凡是你入口之物绝不会混有一丝寒凉之品,那你又是在何处饮食生冷的?” 裴嫊自然知道缘由何在,也正因她知道根源,她才更不能说出来。 弘昌帝冷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朕就不知道了?你从琼华轩回来的当晚就病了,因为你的亲妹子竟然拿双花、桑叶、夏枯草、淡竹叶、菊花煮成的凉茶来招待你!” 裴嫊又被惊到了,她觉得这后宫中简直就没有弘昌帝不知道的事,他竟然连裴嬿招待她的凉茶配方都一清二楚。 “炎炎夏日,为了去火消暑,宫中大多都是换了凉茶来饮的,因此裴美人用凉茶来招待妾,也不过是夏日饮茶的习惯罢了,乃是无心之举,还请圣上不要怪罪于她。” “无心之举?朕有说她是故意为之吗?”弘昌帝嗤笑道。 “妾,妾只是怕圣上会多想。” “只怕是少使自己想多了吧!”弘昌帝意味深长地道,“少使又凭什么就觉得朕会因为一杯凉茶就要怪罪你妹妹呢?” 裴嫊一怔,再细思这话中之意,顿时觉得所有的面子都被这句话撕了个干净,羞耻得无以复加。自已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以为弘昌帝会因为这杯凉茶害自己生病就责罚裴嬿,她真是恨不能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再也不用面对那个可怕的男人。 偏那恼人的声音继续慢悠悠地道:“朕真是不知道,少使哪儿来的这种自信哪?” “是妾,自不量力僭越了,”裴嫊勉强说了这一句,心中忽然有些忿然,凭什么自己就得由着弘昌帝这样作弄侮辱,不由冲口而出道:“但也是因为圣上的某些做为,才会让妾误以为……” “误以为什么?” “误以为圣上对妾与别人不同,这才自不量力,自作——”裴嫊咬紧下唇,到底也没把那两个字说出来。 不过话已至此,那两个字有没有说出来已经不打紧了, “少使是想说自已自作多情吗?朕到是想问一句,少使何曾对朕有过一丝情意?” 猛然被弘昌帝这么一问,裴嫊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明明他语气中嘲讽之意十足,但她却偏偏从中听出那么一丝愤怒、两分失望,也正是这一丝愤怒两分失望让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害怕和慌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弘昌帝见她一脸茫然无措,深吸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又是从何处看出朕对你与别人不同的?” 裴嫊此时心中已经乱成一团,听到他的问话,不由自主便开始想弘昌帝到底做了些什么,居然让自己生出这等妄念来。 他到底都对自已做了什么? 他会在自己被人诬陷巫蛊大罪时,一力维护。 会在自己的马受惊狂奔时,不顾自已万金之体也要冒险救下自己。 虽然曾对自己说过那些下流话,但到如今也没霸王硬上弓强要了自己的身子。 不管自己多少次御前失仪,完全没有尽到一个嫔御的本分,他也不曾真正怪罪自已。 每次不管自己如何触怒于他,他再生气,也不曾要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他也会故意为难折腾自己,不许自己读书,只许抄书,每天都要拖着自己在宫里走得腿脚酸痛。 也会关自己的禁闭,但是一应饮食药用从来不曾缺了自己的,从不曾让自己挨冻受饿,病了还给请周太医。 也会在自己身边安插他的人,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是自从橘泉和瑞草到了她的身边,她每日所食所饮无不是对她的身体大有益处之物。 除了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有什么呢? 还有弘昌帝有时和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特别是,看她的眼神。 她在弘昌帝身边侍奉的这几个月,和他想处的时候越长,越是发现弘昌帝的目光时不时的便会落在她身上。有时,她抄书抄得累了,无意中抬头时便会发现弘昌帝定定看着她的目光,幽深难明,却又熠熠生辉。 那样深沉专注的眼神在她午夜梦回时时常萦绕在她眼前,也因为那眼神中藏着的某些情绪让她好几个晚上都难以成眠。因为对于男子眼中这样的神情,她并不陌生,以前有一个男子每次看她时,眼中也是这样的神情。 就是这样,不知不觉中被他做的这些事情,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用那样醇厚动听的嗓音谈笑所迷惑,竟然会生出这样可笑的妄念,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有所不同。即使明明亲耳听到他对郑蕴秀说不过是折磨自己来发泄对裴家的不满,但在内心深处也没把它当真,仍是下意识的以为他其实是护着自己,不愿自已受任何伤害的。 或者,其实是自己的心先动了妄念,所以才会对他折磨欺辱自己的地方故意视而不见,只留心到他对自己好的地方。 裴嫊强压住心头的翻腾,声音里不自觉的便带出了一丝清冷,“妾是亲耳听圣上说的,因为妾是河东裴氏的女儿,而圣上不喜裴氏,所以便处处待妾与众不同,在旁人眼中看来是宠爱有加,实则不过是为了折磨于妾,好发泄对裴氏的恨意罢了。” 弘昌帝原本搭在腿上的手掌不由紧握成拳,却仍笑着道:“是不是朕说的话你便都信以为真?” “圣上万金之体,金口玉言,更何况圣上不是说最恨人说假话吗,那圣上自然是不会如妾身之前一般,满口谎言。更何况,圣上也不仅只是口说,而是言出必行,专挑妾的痛处来折磨于妾。” “你当真这样看朕?”弘昌帝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妾不过是河东裴氏的一个庶女,圣上最厌恶的裴家女,妾的想法如何圣上又怎会放在心上?圣上不是说要从妾的嫡母处将那药方和药引取回来吗?想来不过是敷衍妾身罢了,圣上从来就不曾派人去过卫国公府。” “就为了这个,你在生朕的气?”弘昌帝的声音忽然又有些轻快起来。 裴嫊却更加气恼,“妾如何敢生圣上的气,妾早知自己身为裴家女子,便不会得圣上待见,无论圣上如何嫌弃厌憎,也是妾命该如此,何敢怨尤!” 弘昌帝却轻笑出声,“朕确是没派人去卫国公府找你嫡母要那个破方子,因为朕压根就不打算再让你服那个破药。” 裴嫊神色大变,想起放在她枕下的还装着大半瓶药的那个绿色瓷瓶,不由喃喃道,“可是,可是……” “你那药瓶里的药早换过了,当日在昭阳殿你被人栽赃嫁祸时,那瓶药便到了朕的手里,当时朕只知道你一旦心悸发作便会服此药丸,便也没有多想,在天香楼时——” 说到天香楼三字时,弘昌帝顿了一下,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当日在天香楼,朕一下喂你服了三粒,后来你又心悸发作,周太医为你诊完脉后,觉得有些不对。我便把那药丸拿给他看,他验过后说那丸药里辰砂和磁石用量太大,服食日久便会中了药毒,夜难成眠、食欲不振、恶心呕吐。这些中毒之症已在你身上显了出来,我便命周太医重为你制了对症却不伤身的药丸,换到了那瓶子里才重新还到你手中。” 裴嫊过了好半天才理清了弘昌帝这么一长串话里的意思,原来自己这瓶子里的药早被调了包,自己居然还一无所觉,仍拿它当救命的宝贝来看。“为什么,为什么把药瓶还给我的时候不告诉我呢?” “因为你太相信那药的神效,我怕当时告诉你实情,你知道换药后心存怀疑,服了后反倒没了效果,倒不如不告诉你,就让你以为还是原来的镇心安神丸,你不也没觉出来么?” 原来弘昌帝这般不嫌麻烦的折腾,只是为了,为了让自已换了那伤身的药,还怕自己知道后影响效用,一直瞒到现在。若不是裴嬿告诉自己,只怕自己还要继续被他蒙在鼓里,继续吃着这假的镇心安神丸。 “那圣上现下又为何告诉了妾身呢?”裴嫊心中已经隐隐猜出了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 “和朕换药时不愿告诉你的原因一样,只是不想你心生怀疑之心。你若是整日病病歪歪的,朕又怎么使唤你好折磨取乐,朕不扰你了,你快睡吧。” 弘昌帝说完,顺手帮裴嫊往上掖了掖被子,揭开帐子,正要出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不觉怔在那里,凝视着裴嫊眼角那一滴晶莹,再也迈不出一步,重又坐回到床边。见她虽然双眼紧闭,但是眼角的泪却是越流越多,忍不住伸手便想帮她拭泪,哪知他的指尖甫一挨上她的面颊,她就仿佛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面朝里缩到了被子里。 弘昌帝僵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朕已经传下口谕,明日你就搬回到静室调养。朕这一个月都不在宫中,想来等朕回来,你的病定然已经好了。”说完,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加个更,修文找错字时觉得这两章要一起看才带感。 ☆、第80章 借由琴曲挑卿心 弘昌帝这一去,可不是一个月都不在宫中,在南苑行宫避完了暑,又领着太后和一帮妃嫔们浩浩荡荡的去了西山猎场行猎,直到过了九月才回来。 而这三个月里,裴嫊也确实被周太医和橘泉调养的极好,面色红润,肌肤微丰,什么心悸伤风发热这些毛病一次也没犯过。 周太医最后一次来给她诊脉时笑眯眯地言道,说是自从给她换了药丸对症下药开始,一直补了这么久,她的心胆气虚之症已经好了*成了。至于气血不足,体质虚寒这些症候在他这位大国医的回春妙手之下,也好的差不多了,日后再不用药补,每日食补即可。 周太医虽没明说,可那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裴嫊,您那什么心悸的老毛病以后多半是不会再犯的了。 裴嫊可不信自己这么多年的老毛病这位御医只花了这几个月功夫就能给她治好。果然,跪在殿前恭迎圣驾回宫时,还没见到弘昌帝,只是听到“圣上驾到”这四个字,她的心口就又些悸动起来。 待到弘昌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熟悉的淡淡龙涎香气盈满身周,裴嫊一颗心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她上一次和弘昌帝夜谈时的情景,他当时暧昧的神态、低沉的声音、还有那专注的眼神。 她在这边追忆往事,满怀忐忑,心如鹿撞,弘昌帝却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入了自己的寝殿,她直等到晚膳时分,也没见有人宣她进去贴身服侍。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去,她心里也越来越沉重起来。有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晚,她实在拿不准以后弘昌帝会如何待她,是继续放在身边当个宫女使唤,还是让她搬出永安宫。 第二天,她终于等到了弘昌帝对她的安排,免了她每日贴身侍奉的所谓“报恩”之举,白天不用她在跟前服侍,只需每晚睡在弘昌帝寝居的外殿值夜便是。 对于弘昌帝这样的新安排,裴嫊很是松了一口气。以后白日再不用跟在弘昌帝身后,被他支使的团团转,只需每晚在弘昌帝就寝前为他送去一本他要的书,连服侍他净面更衣这些活儿现在也不要她做了。她只需立在一旁等弘昌帝放下书本,合目而卧,她再轻手轻脚上前放下床帐,熄了灯火,悄然退到外殿,在榻上自行歇息便是。 何况这守夜的活儿着实轻松的很,她之前值夜的时候,弘昌帝没有一次半夜里喊人进去服侍茶水的,她也不用担心夜半三更的再和弘昌帝独处一室,孤男寡女的觉得尴尬危险。 对于弘昌帝主动为自己减负这件事,裴嫊觉得很满意。但是橘泉和瑞草却显然不这么想,她才闲下来没几天,瑞草就忍不住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然怎么这些天眉头从来就没舒展过,脸上的笑容也少了许多。 橘泉也补上一句,“少使的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很有些茶不思饭不想的。” 瑞草眼睛亮了亮,“莫不是圣上现下不许少使再去近身侍奉了,少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嫊忙啐道,“少胡说,越发没规矩了,竟连我也取笑上了,我不过是觉得书荒,无书可读,有些烦闷罢了。” 瑞草忙一指边上的书架,“这里有一架子的书,少使还说无书可读?” 看着那一架子的书,裴嫊就郁闷,虽然也有几十本书,但全都是诗词歌赋,画册琴谱,这些书她虽然也爱读,但是一连三个月只能读这几类书,却无经史子集、笔记漫谈之类的书来读,简直无异于让她整日吃素,不沾半点荤腥,这让一个好读书之人如何受得了。 而周太医不许她看那些书的理由竟然是,那些书太费心力,一读起来就会废寝忘食,不宜她静养,倒不如读些短小的诗词歌赋,陶冶情操,看看画册琴谱,怡情养性,对她的病倒有些助益。 她忍不住便道:“上次周太医不是说我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吗,那也应该可以再看些史书笔记了。瑞草,不如你下次帮我找两本笔记杂录来读可好?” 不等瑞草答话,橘泉催她道,“少使,快到亥时了,您该去含章殿当值了。” 裴嫊走到含章殿弘昌帝的寝室门口,已有一名内侍捧着个四方形紫檀雕花托盘候在那里,托盘里垫了块蓝色的方巾,上面放着本《南朝实录》。 她走上前接过那个托盘,她这几日最恨的就是每天这个时刻。一本本光看名字就让人恨不能翻开细读的书摆在眼前,却偏偏只能看着封面画梅止渴,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这就好比放一盘鱼在猫面前,却拴着它脖子就是不许它吃到嘴里。 难道过了这么久,圣上的气还没消,故意指定自己为他呈上每晚的睡前书,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得着读不成,抓心挠肝地难受。 裴嫊心里这样琢磨着,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弘昌帝,见他仍是同之前一样,右手握着书卷,斜倚在榻上。烛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裴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眼角余光却扫到几个字,顿时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她想起一柱香之前她偷瞄弘昌帝手中握着的那卷书时,看见翻过来的那页上印着的那几个字,似乎和她刚刚所见的一模一样,都是“外戚田氏”这四个字。 难不成这一柱香的时间,弘昌帝一页都没有翻动过?她心中既有了这个疑惑,眼角的余光便一直留意着弘昌帝那边的动静,这回可是偷瞧的清清楚楚,一刻钟过去了,弘昌帝手中的书仍是一页未动。 这可不像是这位天子一贯的习性,裴嫊到永安宫当值的第一天就发现弘昌帝也是个爱书之人,嗜读如命,每晚不管忙到多半都要再读二刻钟的书才会就寝。像今晚这样捧着书却这么长时间一页未翻的情形实在还是第一次见。 难道圣上也有什么心事不成?裴嫊忍不住又抬眼偷偷看向弘昌帝,许是这回目光停注的久了些,也看得仔细了些,这才发现圣上的龙颜虽然称不上愁眉苦脸,却也是眉头深锁,悒郁不乐,显是有什么难言的心事萦绕心怀。 再细想前两日自己服侍他就寝时的情形,他也和今晚一样,只在自己进来请安时道声免礼,然后就捧着书倚在榻上,就这样一直沉默到他合上书本,闭目安枕,多一句话都不会再说,不像他去避暑之前,无论是白日服侍他还是晚上值夜,他总要对自己说个十七八句话的。 如今他突然变得这样惜言如金,倒让自己颇有些不大习惯,也是自己前两日也是一腔心事,忐忑不安,这才除了圣上的沉默以外并没留意到其他。莫非他心中有了什么难解之事,这才眉间阴云密布,沉默寡言、连书也无心去看。 以前弘昌帝批阅奏折时,她也见过他剑眉紧锁,甚至勃然大怒的模样,最多心里觉得有些害怕。但是此刻见到他如玉石雕成的清隽面容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样子,自己的心情忽然也莫名难过起来。 等到服侍完弘昌帝就寝,放好床帐,留下一盏羊角宫灯,熄了其他的灯火,自己退到外间躺在榻上,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仍是堵在那里,害得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不知过了多久才睡着。可便是睡着了,也还是不大安稳,又做起梦来。 梦里云山雾罩,到处都笼着一层烟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到底所在何处。耳中却听得铮淙的琴声响起,如林下清泉,又如山间流水,就那样如轻风般飘入耳中,淌进人的心里。 那琴音初时如皎月初生,洒落一地清辉,又如新蕾初绽,早春枝头第一抹粉桃在风中轻颤。琴音中的意境是如此之美,让人恨不能掬一捧月下清辉,寻那枝初绽新桃,然而纵临绝顶,寻之觅之,那一轮皓月仍是遥不可及,那初绽新蕾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倏忽不见,不知芳踪何在。 这一曲琴音初时让人心生欢悦、如饮甘露,中间缠绵悱恻、怅然若失,到了最后却是纠结心痛、无可奈何。琴音之中伤悲之意大盛,听得人若有所感,悲从中来。 裴嫊是被耳中一团冰凉的湿意惊醒的,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是泪流满面,只是为了一曲梦中的琴音? 可是为何此时她已然从梦中惊醒,可那悲伤的琴音却仍在耳中萦绕不去? 第45节 被这琴声所牵引,裴嫊披衣下榻,想要去看看究竟是谁不但有着如此高超的琴艺,还能弹出如此令人心动又令人伤怀的琴曲。 只走了几步,她就知道这琴声来自何处,又是何人所弹。 她轻轻掀起隔开内室与外室的重重帘幕,果见弘昌帝背对着她,盘膝坐在榻上,膝上摆着一张琴,那令人心为之伤、魂为之消的琴音便是从他手下流泄而出的。 ☆、第81章 欲将心事寄瑶琴 因了弘昌帝夜弹的这首琴曲,裴嫊第二天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心神不宁,仍沉浸在那首曲子伤悲无奈的意境之中出不来。 所谓“琴者心也”,从这琴音来看,抚琴之人显是有了中意之人,心生恋悦,可惜心上之人却如天边明月遥不可及、望而兴叹,又若镜中春花只可远观、亲近不得。这显然就是一首辗转相思求之不得的自度之曲。 弘昌帝有心上人这裴嫊是知道的,连他的心上人是谁,她也知道,甚至她还知道他这位心上人对他这位天子也是很有几分爱慕之情的。可是怎么他反在这琴曲里哀叹至今还不曾和意中人两情相悦呢? 不应该啊,听说无论是在南苑行宫还是在西山猎场,弘昌帝除了处理政事之外,闲暇时大半时间都是同郑修仪在一起的。据说在西山猎场时,郑修仪还放下自己才女的清高,主动请求弘昌帝教她骑马,两人共乘一骑,弘昌帝还手把手的教她怎么开弓射箭,可见二人之间是颇为亲密的。 不过,自从御驾回宫以来,这几日似乎弘昌帝还一次都没去过南熏殿,也没宣郑修仪过来。裴嫊忽然又想起另一条随着郑修仪的日益得宠也越传越盛的流言来,那就是虽然弘昌帝召她伴驾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却没有一次在她的寝宫留宿过,甚至宫里不少人都在传郑修仪至今还是处子之身,从来不曾承受过弘昌帝的雨露之恩。 难道这条流言竟然是真的?可是依自己素日所见,每次提到弘昌帝时郑蕴秀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也对他动了心的,这后宫的女人又有几个不会对圣上动心呢? 圣上对郑蕴秀那就更不用说了,她还没进宫时就已经对她另眼相看了,这可是自己亲耳听见的。那既然两个人都对对方心生爱恋,又为何至今,呃,还没圆房呢? 总不会郑蕴秀和自己一样,也有这种男人碰不得的怪病吧?可是弘昌帝手把手的教她骑马,也没见她也来个心悸呕吐什么的呀?那这其中到底是什么缘故,又有何隐情? 虽然裴嫊已经发觉自从那个夜晚弘昌帝告诉她换药之事后,她心中对他的感情似乎便有些复杂起来。每每一想到他待她的那些好,她的心跳就有些不大正常,可她却不愿再继续往深了去想,也不敢再想下去,便是弘昌帝当真瞧上了她,对她生出几分意思来,她又如何能配得上这位真龙天子呢? 且不说她这不能被男子触碰的怪病,让她无法侍奉圣上于枕席之间。便是在她内心深处,更是深深觉得似她这等不洁且又罪孽深重之人哪里还配再得到一个男子的喜爱呢?何况这还不是个普通男子,而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是以她仍是坚定的希望弘昌帝能和郑蕴秀两情相悦,长相厮守,她觉得只有这位名满帝都,才貌双全的佳人才能配得上他。可是有些不妙的是,昨晚那琴音在末尾似乎隐约透露出几分心灰意冷,想要就此放手却又一时斩不断情丝的感觉。 难道说果真越是在意一个人,便越会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所以连自己都能看出来郑蕴秀的情动,而弘昌帝却看不出来。还是说是郑蕴秀虽则心中有情,但和弘昌帝呆在一处时却还是端庄自持,越是动心便越是过于矜持,这才让弘昌帝没瞧出她的心思来。 但她若是继续这样下去,万一弘昌帝当真心灰意冷可怎生是好? 心中存着这份担心,晚上再侍候弘昌帝读书时便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见他同昨日一样又是书拿在手中,半天不见翻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弘昌帝眼角眉心的轻蹙落在裴嫊眼中,全都是他为情所困的愁容。一想到这张总是要么一脸戏谑,一脸严肃的天颜居然也会出现这等无力纠结甚至有些受伤的神情,裴嫊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弘昌帝这样的愁容格外令人动容。 何况,时至今日,她对弘昌帝已经改观不少,以前只当他和其他男子一样,纵然坐在龙椅上,也还是个轻薄无耻的男人,满嘴的浮言浪语,好不知羞。 再后来以为他不过是利用自已当挡箭牌,顺便故意为难折腾自己,在自己身上发泄对裴家的不满。这倒也罢了,反正这世道女子不过依附男子而活,不是附属品便是玩物,挡箭牌和这些也没多大差别,都是男人手中的物品,可任意使用的。 至于他对裴家的嫌憎,裴嫊就更是觉得理所当然了。坐在这把龙椅上,只要是神志清楚的帝王,都不会对势力过大的外戚豪门有什么好感。弘昌帝登基这几年来,虽然没有进行过什么大刀阔斧的革新变法,只是鼓励农桑,减轻赋税,让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可见是个贤明有为的君主。 而这样一个贤明的君主自然更不会待见势力庞大,已对帝位构成威胁的外戚门阀。他这几日临睡前拿在手里的都是史书,而史书上外戚专权导致的亡国之祸历历在目。再想想自家裴氏一族,当少帝之时,大半个大周朝几乎都握于手中,便是现在,自家的势力虽已大不如前,但内有裴太后,外有二位国公,仍是大周朝门阀中势力最大的外戚一族。 这样极具威胁性的外戚豪门,弘昌帝会喜欢自家的女儿才怪,而自家又不甘心失去曾握于掌中的权柄,处处掣肘于弘昌帝,又不停的往他身边塞女人,那他心里对裴家的不满不冲这些送上门的裴家女发作冲谁发作。 何况,他再嫌憎裴氏一门,再怎么折磨为难自己,毕竟还是对自己有一丝怜悯之心,从不曾让自己受过什么皮肉之苦,还会为自己请医配药,伤身的药丸也偷偷换掉不许自己再吃,虽然那晚他说什么这样做只不过为了更长久的折腾她,但是她感受到的分明是隐藏于那行为下的一份善意。 可见,他再怎么憎恨自已的家族,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弱女子并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过是个替罪羊、出气筒罢了,也因此他才会既忍不住的折腾自己,又会时不时的流露出对自己的不忍和怜悯。 再一想到弘昌帝对自己曾有过的救命之恩,还有郑蕴秀对她的雪中送炭之情,裴嫊觉得自已是否也应略尽绵薄之力,怎生想个法子帮一帮这两个当局者迷的有情人。 可是自己人微言轻,到底要如何才能使得上力气呢? 她正在绞尽脑汁的想主意,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道,“裴少使,你盯着朕看了这半天,可是朕上开出花儿来了吗?” 裴嫊一惊,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想得入了迷,竟忘了收回打量弘昌帝的目光,也不知就这样瞧了他多久。忙跪下道,“妾身该死,还请圣上恕罪。” “想来少使是终于发现朕也是个美男子了,何罪之有?” 裴嫊不意他又冒出来这样一句久违的戏谑之语,顿时又羞又窘,俏脸儿绯红一片。弘昌帝见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自已稍一逗弄,就窘迫的不行,便将目光移到书上,状似不经意地道,“昨晚做贼去了吗,顶着两个黑眼圈,瞧着跟蜀中刚送来的猫熊眼睛一样。” “做贼”两个字可把裴嫊吓到了,难道自己昨晚偷听他抚琴,被发现了?“还请圣上恕罪,妾昨晚听到圣上在抚琴。” “你是怪朕吵了你睡觉吗?” “不,不是的,妾只是觉得圣上的琴音……”正在为难要不要说出自己对他那曲琴音的听后感,弘昌帝已经不悦道:“怎么,觉得朕的琴艺不过尔尔?” 裴嫊吓得赶紧摇头,“妾从不知圣上的琴艺也如此精绝,只是,只是……” 弘昌帝彻底不耐烦了,把书往榻上一扔,“你到底想说什么?” “妾是想说,妾昨晚听了圣上的那首曲子,觉得极是动人心弦,觉得那曲子里似有未尽之意,忍不住在心里和续了一段,不知圣上可否给妾一个恩典,许妾能在圣上面前抚琴一曲,看看妾续作之曲是否和了圣上的曲中深意。” 裴嫊纠结了半天,觉得对弘昌帝琴曲中的相思不得之苦还是不能直说的好,男人都是最重面子的,何况堂堂天子的龙颜。 坐拥三宫六院,却还得不到一个女子的芳心,这等痛脚若被人知道了,还敢开口说出来为皇帝陛下的情路指点迷津,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倒不如将自己想要说的话也借用琴音表达出来,至于圣上能不能领会,若是能的话,自已也算为这两位恩人略尽绵力,若是不能,最多被他说一句不是知音罢了。 弘昌帝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朕也确实好久没听过你抚琴了,准了。”他一指墙上挂着的那张琴,“你就用朕这张琴弹吧。” 若换了别人,能用当今天子弹过的琴抚琴,简直是无上的殊荣,高兴还来不及,哪知裴嫊调了调弦,试弹了几个音,面上显出一丝为难之色。 弘昌帝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早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又怎么了?你这是嫌弃朕的琴不好吗?” “妾不敢,圣上这张琴的音色,四善九德俱全,乃是极难得的。依妾所见,此琴大概是十年前斫成,虽然时常弹奏,但是一张琴只弹了十年,也算不得很长。不过此琴所用的桐梓二木俱是极难得的上等木料,用来做岳山、龙龈的紫檀木也是极好的。最难得的是那位斫琴师傅显然极在意这张琴,斫制时极为用心,这般的细致精心,想必八宝灰胎和鹿角霜都涂了极多的目数,这样上佳的一张瑶琴,至少也要花三年的功夫才能制的出来,妾又怎敢嫌弃呢。” 弘昌帝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道:“那你为何迟迟不弹?” 裴嫊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还请圣上明鉴,这世间万物皆讲一个缘字,不独人与人讲究缘份,这人与琴之间也讲一个缘字。于抚琴之人来说便是天下最好的瑶琴,若是不合他的琴缘,那弹出来的曲子也是不能全然发挥其曲中之意的。圣上此琴虽好,想来是合了圣上的琴缘,然妾抚弄之时,倒觉得有些不大相合。还请圣上另赐一张琴?” “如此看来,之前那张焦尾琴倒是合了你的琴缘了,可惜却偏偏被你送了人!”弘昌帝语带嘲讽地道。 “其实那张琴与妾也并不是最合缘的,是以才会转送给了郑修仪。”裴嫊忙解释道,心中却有些不忿,归根结底,这把名琴还不是送给了他的心上人? 自己割爱替他做了人情,他怎的还这么一副好像自己欠了他八百两金子似的。“妾入宫时,曾从家中带来一张琴,虽说那张琴并不甚佳,但毕竟被妾弹了十余年,想来也养出些缘份了,还请圣上许妾回一趟静室将那琴取来。” “这一来一回,朕可不耐烦等,就让长喜带你到朕的琴室去,朕在那里收藏了十几张名琴,随你挑一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亲前几章的留言,是你们的留言让偶意识到这一章需要修改的地方,鞠躬 ☆、第82章 卿须怜我我怜卿 裴嫊一踏入弘昌帝收藏瑶琴的清音阁,便觉得目眩神迷,神为之夺。 只见四壁挂着不同样式的瑶琴,有伏羲式、仲尼式、神机式、焦叶式、落霞式、连珠式……,细细看来,既有斫琴名家雷氏所制的春雷琴,上古时的号钟琴竟也挂在上面,边上就是司马相如琴挑了文君的绿绮琴。 裴嫊不由有些咂舌,看来除了早就被楚庄王毁了的绕梁琴,四大名琴中余下的其三都被弘昌帝给收入囊中。裴嫊实在想不到自己今生竟然有幸能得见这么多张传世名琴。 她顿时就把还要给弘昌帝抚琴这档子事给抛到了九宵云外,只顾着全神贯注的赏鉴起这些无价之宝来。这些古琴大都百年以上,其上断纹相间,极为漂亮。 裴嫊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触琴面上那些美丽的断纹,“独幽”琴的梅花断,“飞泉”琴的蛇腹断间冰裂断,“石涧敲冰”琴的小蛇腹纹间以龟背纹。 她只顾着在里面慢慢赏鉴,如痴如醉,却苦了候在外面的长喜公公。眼见这位进去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这可都过了圣上平日就寝的时辰了!有心想催上一句,但一想起临出寝阁时弘昌帝单独对他说的那句,“不许催她,让她慢慢挑选。”只得垂着脑袋,在心里干着急。 好容易见裴嫊终于抱着一琴出来了,他一张嘴咧得简直比挑到了中意之琴的裴嫊还要欢喜无限。 长喜是个不识货的,瞧不出裴嫊所挑之琴的好坏,只管她早些挑好了好回去跟弘昌帝复命。但弘昌帝却是个有眼光的,他一见到裴嫊怀中抱着的那张落霞式瑶琴,就神色大变,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时喊出来,故作冷静道:“你怎么选了这张琴,朕的清音阁里可多的是名家所斫的传世名琴?”一副很是鄙夷她什么眼光的口吻。 裴嫊却对手中这琴极为满意,见弘昌帝质疑她的眼光水准,便忍不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既然圣上的琴室中挂着那么多张传世名琴,那圣上素日所弹的又为何是一张制成不过十年的琴呢?” 弘昌帝一下子被她问的说不出话来。 “妾选的这张琴,虽然制成的时间也不过十年左右,但是圣上既然把它也收藏在清音阁,可见也不是凡品,这琴的面板虽然没有用梧桐木,改用了老杉木,尺寸上也比寻常瑶琴的制式略小了几分,但是其音色不仅也是四善九德俱全,音质上也更为细腻。也不知怎的,妾原本也没留意到这张琴,但是方一触弦,便觉得其音色手感极合我的心意,因了这等求不来的琴缘,便是再多的传世名琴,也及不上这张琴。” 只可惜也不知这琴是何人所斫,她找遍了琴背处,也不见一字,只在龙池下方处刻了一叶小小方舟。她只顾轻抚琴上丝弦,端详琴上贝壳制成的琴徵,过了半天,才觉得有些不对,怎的弘昌帝还不命她开始弹琴呢? 她正想抬头问上一问,却听他道:“你不是说要为朕弹琴吗,怎么还不开始?” 裴嫊听出他声音中竟有些微的焦躁,也不敢再抬头看他,忙静了静心神,调好了弦,定了清商调,左手按弦,右手轻抹,将心中所思所想,尽皆化为淙淙清音流泄而出。待得一曲终了,却似仍有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裴嫊轻抚琴弦,觉得此琴不愧和她缘份深厚,最为相合,方才抚琴之时,那种和谐默契,让她简直有人琴合一之感,借琴音而一畅胸怀,实乃人生一大慰也。 她自觉方才信手而弹的自度曲虽委婉含蓄,但是那里头的意思却是清楚明白的表达了出来,端看弘昌帝能不能听而知之,领会出其中的意思来。 然而当她略带了几分期望地看向弘昌帝时,却见他正背对着自己,立在窗边,看着天边那一轮明月。窗外一阵秋风吹来,裴嫊这才觉得有些冷了。 弘昌帝关上窗子,头也不回地道,“夜深了,你先退下吧。” 裴嫊没想到弘昌帝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忍不住问道,“可是妾这首琴曲弹得不好,不中圣意吗?” 弘昌帝仍是没有回头,“自然不是,你这首曲子弹得极好,只是其中深意,倒要朕再好生想想。你先下去歇着吧,不然,明晚又要顶着个猫熊眼睛了。” 裴嫊有些恋恋不舍的放下那张琴,她学琴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等和她相契合的瑶琴,这琴和她如此有缘,可惜却不是她所有。 裴嫊简直是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朝外走去,眼见马上就要走出内室了,忽然回身跪倒在地道,“请圣上恕妾大胆无状,既然圣上方才也赞了妾此曲弹得甚好,妾与此琴又极为契合,妾抖胆敢请圣上便将此琴赏赐给妾,便当是妾方才抚琴的奖赏?” 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莫过于*,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到了裴嫊这里,为了得到自己中意的瑶琴,居然生平头一次厚着脸皮求一个男人打赏。更可怕的是,她讨赏的时候居然一点羞耻的感觉都没有,只关心着弘昌帝会不会成人之美。 弘昌帝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跪在地上头一次跟他求赏赐的女人,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朕不是说了吗,你那首曲中之意,朕还需再想想,等朕想清楚了再说罢。” 虽然弘昌帝的话并没有说死,但裴嫊的心还是一下沉了大半,猜了一晚上到底弘昌帝会不会把这琴赐给她,结果第二天又顶着一对猫熊眼出现在弘昌帝面前。 弘昌帝状似不经意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看了不到一刻钟的书就放下了,躺到床上,裴嫊见他今天这么早便打算就寝,忙走到床边,准备放下床帐,弘昌帝却突然问道,“你当真那么喜欢那张琴?” 裴嫊一愣,然后赶紧点头,“爱若至宝,还求圣上成全。” 却见一卷帛书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裴嫊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画满了奇怪的符号,这边一个半圆,那边一个弯勾,再夹杂几个极难辨认的春秋时的篆字,有些似天竺的梵文,还有八卦符号,这些符字组合到一起,奇形怪状。 裴嫊细心看了半天,隐约看出其中奥秘,问道: “敢问圣上,这帛书中所载的可是一首古时的琴谱?” “你怎知这是首琴谱?”弘昌帝含笑问道。 “这里面的符号虽然奇怪,但却并不像是甲骨文和金文,中间又夹杂了一些春秋时的篆字,若按文章来读,怎么也读不通,但若是按琴谱来看的话,倒是极有可能。汉代的琴家乃是用文字来记谱,极为不便,到了唐代才创出减字谱,但自汉至唐这八百多年,定然还有琴家曾试过用别的法子来记录琴谱,隋代的智辨大师就曾试过用符号来记谱,在他之前想必也有人曾尝试过,只是没有流传开来罢了。” 说完见弘昌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清亮的就像天边的繁星,不觉面上发热,有些讪讪地道:“其实妾也不敢确定,还求圣上明示?” “你倒是好眼力,这帛书上的琴谱是我从一位琴家的古墓中抄来的。”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也会去盗墓?啊不,是夜访古墓,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吧! 看到裴嫊满脸惊诧怀疑的表情,弘昌帝却像被取悦了似的,开怀大笑起来,等他笑够了,才开口细说起这琴谱的来历。 “那时朕还没坐上这把龙椅,小小年纪就被封了闽王,前往藩地就藩,不过早些离了京城也好,既躲开那些事事非非,又能自由自在的过我的日子。反正那时我越是放荡不羁,不干正经事,宫里的那些人就越放心。” 他说来倒是满不在乎的口气,裴嫊却知道他那时的处境定然十分艰难。 中宗隆兴十六年,弘昌帝生母韦昭仪因伙同赵德妃、周贤妃谋害中宗最宠爱的穆贵妃腹中皇子而被打入天牢,为证清白,韦昭仪咬舌自尽而亡,德贤二妃受尽酷刑而死。哪知其后却查出这三位妃嫔宫中于孕妇不利的香丸茶叶全是被人栽赃陷害,三位娘娘的冤屈固然得以洗刷,然而芳魂已逝,徒令几位所出的皇子伤心欲绝。 更令几位皇子悲愤欲绝的是,明明已经有证据能证明三位娘娘的清白,中宗皇帝竟然不愿下旨为她们正名,仍是认定她们有罪,以庶人身份草草下葬。原来正因查出不是三位娘娘所为,一时宫中流言四起都说是这一切穆贵妃贼喊捉贼,故意栽赃陷害那三位娘娘,好让几位年长的皇子在宫中失了依靠。 穆贵妃那时已怀胎七个月,之前胎像便有些不大稳,听到谣言后,气怒交加,立时便早产了,虽然拼死产下了十皇子,但是自己却因产后血崩,就此香消玉陨。 中宗皇帝当时对穆贵妃爱得跟眼珠子似的,一见爱妃惨死,立时就哭晕了过去,等醒过来后立刻便把负责查案的官员给撤了职,在心伤激愤之下还说出“宁愿就是那三个贱人动了手脚,结果现在真凶没查出来,反倒累了爱妃的性命。” 当时中宗皇帝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敢帮三位娘娘讲一句公道话,由着他给三位娘娘定了罪名,贬为庶人,草草葬了。 第46节 三位娘娘所出的几位皇子也受了牵连,中宗皇帝不愿见子而思及其母,便将年长的几位皇子匆匆都行了冠礼,封了藩王,一等过了自已亲娘的七七,就接到皇命离京就藩。 当时九皇子,也就是现今的弘昌帝才不过七岁,实在太小,弘昌帝便把他丢到自己的姐姐承平长公主的公主府里由姐姐抚养,等他一到十二岁,便也替他行了冠礼,封为闽王离京就藩。 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含冤而死,又不受父亲待见被丢到姑母家,想必承平大长公主对他应是极好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在登基后极为敬重厚待这位大长公主,他的姑母可不是只有这一位。 他和承平大长公主的独子容清那般亲密,只怕也有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在里面吧。在公主府好歹也是和亲人生活在一起,可惜这样的日子也只过了五年,十二岁就被迫远离从小长大的京都,远赴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 裴嫊忽然觉得若真论起身世来,这位九五之尊似乎比起自已要惨的多。 作者有话要说:再过两章,大家就可以检阅黄桑的把妹进展啦 ☆、第83章 同心协力共打谱 “朕那个时候独在异乡为异客,除了寄情山水,便是将满腔心事尽付瑶琴。我是个有些痴病的,喜欢一样物事时,便恨不得将所有与它相关之物,全都一一找来,是以那时除了每日读书抚琴之外,便是四处寻访各种名琴、丝弦、琴谱、斫琴法式、甚至上好的桐木、杉木和梓木。 我遍游闽地山水,有一日,到一个名叫松山的小镇时,听当地人言,此处曾有一个樵夫,虽然大字不识,却因与琴之一道有缘,曾得一位琴学高人亲授了他三首曲子,又传了他一卷记在竹筒上的琴谱,据说那位高人穷其一生照着琴谱琢磨出了十几种弹法,却都觉得不得其意。 “于是那樵夫终其一生便只会弹那三首琴曲,兴之所致时,也不管田间地头,林下泉边,便盘膝而坐,抚琴而弹。每当他抚琴之时,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连正在骂自家男人的婆娘也住了嘴,一众乡邻皆放下手中活计只顾着听他的曲子。即使他只会三首曲子,但众人仍是百听不厌,只觉每次听时都有不一样的滋味。 据说有一回他在月下林间弹琴,竟有一只老虎从树后走了出来,在离他三丈的地方,卧倒在地,乖乖听他弹琴。一曲听完,那老虎冲他晃晃脑袋、摇摇尾巴,重又钻入树丛之中,自始至终,竟没伤他。” 裴嫊听得悠然神往,见弘昌帝忽然停下不讲了,便问道,“然后呢,圣上可曾见到那个樵夫,听他弹了那三首曲子?” “自然没有,因为当我知道山野间竟有这样一位琴人时,他已经去世三年了。” 裴嫊只觉得惋惜,再一想那卷记在竹筒上的琴谱,“难道这帛书所记的琴谱……” 弘昌帝点点头,“我打听那位樵夫葬在何处,得知他无儿无女,后事是一众乡邻操办,不过薄棺一具,我便选了一处风水上佳之地,另具棺木殓衣为他重行迁葬。起坟之时将那薄棺打开,见到那卷竹书琴谱,我便抄录了下来,原件仍是放入他的棺木中陪葬。只可惜那卷竹书琴谱因为年代久远,丢失了开头的一部分,所以既不知此曲其名为何,也不知其题解若何。” “你若是能照着这谱子弹出其上所载的这首古曲,朕便把你昨日选中的那张琴送给你。” “圣上此话当真?”裴嫊有些兴奋,虽然听弘昌帝所说那位琴学高人穷其一生都觉得自己没能弹出这首曲子来,那定是极难的,不过,不试一试又如何知道这曲子她便弹不出来。 “君无戏言,你想要的这张琴朕可以先借给你,不过只能在这间屋子里弹,朕会吩咐下去,以后许你每日午后可到这里来打谱练琴。” 裴嫊虽然不明白为何弘昌帝不把琴借给她拿到静室去练,却硬要她呆在自己的寝阁里练,反正弘昌帝一般不到晚上是不会回寝阁的,倒也不怕又和他共处一室。 尽管裴嫊之前已经知道这几百年前的古谱定然不会轻轻松松的就让她打好谱子,弹出曲子来,但她也没想到这谱子竟然如此之难。快一个月过去了,她才弹了一半出来。要知道之前《神仙秘谱》里所记的那些琴谱,最难,也是最长的一首曲子她也不过用了十天就打好谱子弹了出来。 这日,她又在弘昌帝的寝阁里钻研那卷琴谱,不时的在琴上试着弹几下,她如今已经明白了这里面的符号大致对应的指法,然而中段有一句却总是感觉不对,来来回回试了几次,始终想不出来这一句若照着琴谱所载,到底要怎么弹。 眼见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这一句却始终弹不出来,裴嫊心里也有些烦躁,这一心急,手上的力道就不免大了些,只听“铮”一声,羽弦应声而断。 裴嫊觉得食指痛的厉害,正想检视一番,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的右手拉了过去,捧在掌中,细细检视。 裴嫊抬眼一看,不是弘昌帝又是谁?她脸上一红,下意识的就想把手抽出来,哪知却被握得更紧了,还被弘昌帝斥了一句,“别动,这口子怎么这样深。长喜,还不快传周太医。” 然后,让裴嫊目瞪口呆的是,他直接就把她的那根手指给含到了嘴里。 裴嫊被弘昌帝这突如其来的亲呢举动吓得全身都僵掉了,好容易等她反应过来,想再抽回手时,却觉得指尖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传到心里,半条手臂都软绵绵的,竟然有心无力。一时觉得这样好不羞人,想赶紧把手抽出来,一时又隐约觉得有些舒适之感,倒想再多体验一会那种酥麻的感觉。 弘昌帝又含了片刻,才将她的手指取出来,又细细看了一回,神色缓了缓,“血已经止住了,朕小时候有一回手上破了道口子,母亲就是这样帮我止血的,这个法子最是管用。” 裴嫊见他仍是握着自己的手不放,说话的语气里又透着种别样的亲近,脸上越发跟天边的晚霞一样,红彤彤的烧成一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在此时周太医气喘吁吁的赶了过来,替她救了场。可是等老太医一看十万火急把他喊过来只是为了治一个被琴弦划破丁点大的小伤口,腮邦子都气得有些鼓起来了,“老臣还以为是少使的心悸之症又发作了,原来不过是这么点小伤,未免也太——。”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个人也太大惊小怪,小提大做了。 弘昌帝一脸严肃,“如何能说是小伤,朕可也见过因为一点小伤最后闹成大病的,医者仁心,难道只管重病便不理轻伤吗?” 亲眼瞧着周太医给裴嫊上了最好的伤药,用细棉纱细心包好,又问了一堆要注意的地方,才放了老头子回太医院。 周太医一走,弘昌帝转过头来又开始数落裴嫊,“怎么弹个琴就能把手划破,手上的伤好之前,这几日再不许你碰琴一下。” 裴嫊不明白他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便有些赌气道:“既然妾手受了伤,晚上也不便再侍候圣上就寝,还请圣上许妾休息几日,也好早日养好这伤口。” “不过一点小伤,就想偷懒躲清闲,侍候朕就寝又不用你的手干重活,哪里劳动到你了。你先回去歇着,晚上照常过来。” 裴嫊心中自然是有些别扭的,觉得弘昌帝实在是变幻无常,前一秒还说小伤也会变重病,后一刻就成了如此小伤,别想躲懒。再加上手指被弘昌帝含在口中时那奇异的感觉,让她更是不想在今天再见到弘昌帝。 可等到她晚上不情不愿的去了弘昌帝的寝宫,没聊几句就一点也不后悔晚上又过来当值。 弘昌帝问了几句她的轻伤之后,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她那琴谱现在弹到哪里了,她照实说了。弘昌帝拿出本册子来,翻到一页,指着其中一行问道:“你可是弹到这一句时,怎么也弹不过去,反把手给弄伤了?” 这等上百年前的琴谱,裴嫊倒不奇怪弘昌帝会另有备份,只是,他能一下子就指出来自己弹不出来的是哪一句,可见这谱子他定然也是弹过的,难道这曲子他弹了出来? “圣上可是已经把这谱子弹出来了?”裴嫊急急问道,眼睛亮闪闪地好像那夜空中的点点星光。 “朕是试着把它弹出来了,但是却总觉得哪里不大对,总有一种似是而非,缺了些什么的感觉。” 裴嫊眼里的光一下子暗了下去,难道这谱子当真如此之难,再没人能把它弹出来吗? “不过此处的指法,朕倒是知道要如何弹的,这也是从宫中书库里收藏的珍本《手用指法仿佛》中受到的启发。” 智辨大师的《手用指法仿佛》,裴嫊的眼神瞬间又亮了亮,这本书她是只见其名,却是如何搜寻都找不到一页纸头,这回她也不害怕再直视弘昌帝了,甚至有些热切的看着他道:“不知圣上能否将那本《手用指法仿佛》借妾身一观?” 弘昌帝轻笑道,“少使怎么总是喜欢舍近求远,与其你现在去翻书,倒不如朕指点你一二。”说完,也不用裴嫊去求他,取过他常用的那张琴,便弹了起来。 裴嫊既留心看他的指法,也用心听着他指下的琴音。等他一曲终了,微微皱眉道,“果然感觉不大对,似乎有的地方多弹了一段,有的地方又像是少了一段似的,真是奇怪。” 弘昌帝听她这样一说,觉得心头似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隐约想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没能抓住。 两人这一聊起琴谱来,便都入了迷,裴嫊也不觉得和弘昌帝共处一室有多么难熬了,要不是最后弘昌帝合上册子,赶她去睡觉,她还要再和他商榷几个地方。 有了弘昌帝给她开的小灶,等过了几天,她的手全好了,在弘昌帝的首肯下也终于可以再摸琴了,那琴谱此时再读起来比起之前快了数倍不止。不过十天功夫,她就把剩下的一半谱子给弹了出来。 可惜,她每弹一次,总觉得感觉不大对,无论她怎么再行修改,可弹出来的感觉就是不对味,和她听弘昌帝弹时是一样的感觉,有的地方明显多余,有的地方却缺了一段,是以听起来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 自来同一个琴谱不同的人来打谱,因为个人对谱子的理解不一样,弹出的曲子总会有些不一样。只要自已操琴之时,深觉曲与意合,琴与心合,一曲弹罢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全无滞涩,那便可称为曲成,但若是自己都觉得弹起来全无手感,一点都不流畅连贯,那这曲子便是尚未打谱成功,还需再继续揣摩。 裴嫊现在就是陷在这样的瓶颈之中,明明谱子上所有的符号都找到了对应的指法,一整首曲子都弹了出来,可是试了三天下来,却仍是找不到一点对的感觉。 这日她又试了一下午,却仍是没一点进展,实是弹得累了,觉得头都有些痛了,看看天色已晚,便将琴收好,准备回静室去用晚膳。 一踏入静室的院子,便听见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声,抬眼一望,原来院中的桂树上正停着一只黄鹂鸟。裴嫊见那鸟儿生得可爱,叫声又好听,便多站了一会儿,却见又有一只黄鹂鸟飞了过来,冲着先前枝头上那只鸟儿啾啾而鸣。两只鸟儿你叫一声,我叫一声,不时再一起叫上几声,听上去倒像是一唱一和般,不觉吵闹,反觉得更为动听。 裴嫊忽然心中一动,再不看树上的两只黄鹂,自顾自低头琢磨起来。等到晚上她去侍奉弘昌帝的时候,她呈上弘昌帝今晚要看的书,见他正要打开,忍不住道:“圣上,妾有一个不请之请,还请圣上恕妾僭越了。” 弘昌帝合上本已打开的书,温言道:“你说便是。” 裴嫊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道:“妾是想,想请圣上再弹一遍您打谱而成的那首曲子,妾虽然已经能把全曲弹出来,但也是始终感觉不对,便想若是两个人一起弹奏,互为参照,兴许能有所领悟也不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最早的古琴谱是文字谱,因为太繁琐,后来发明了减字谱,就是红楼里林妹妹给宝玉讲的那个东东,但素传下来的减字谱都素没有节拍的,就素它只告诉你这个音左手放哪里,右手弹哪根弦,但是不会告诉你节拍,所以同一个谱子不同的人来打谱弹出来的旋律是不一样的,像酒狂就有很多个版本。 ☆、第84章 冰雪初融花渐开 “你就那么想要那张琴?”裴嫊一颗心吊在半空,等了半天才等到弘昌帝一句话。 裴嫊想了想,“初时妾确是为了那张琴才想一试的,但是现下于妾而言,最后能不能得到那张琴倒似是不那么重要了,倒是这首琴谱所记的曲子,若是妾此生不能将它曲与意合,琴与心合的弹出来,只怕也会和那位传下这琴谱的琴学高人一般抱憾终生。” 弘昌帝没再说什么,看了一眼挂在壁上的琴,裴嫊赶紧将他专用的那张琴取下来送到他面前。 初时裴嫊还只是立在一边静静听他弹琴,过了一会,忽然将这几日她弹的那张琴取下来,也开始弹了起来。 弘昌帝有些惊讶,这姑娘几时在他面前不再畏手畏脚,放得开了?手下便略停了停,裴嫊的琴音恰在这个空档响起,竟似两个人事先说好了一般,衔接的天衣无缝。 弘昌帝索性住手不弹,看着裴嫊弹,听了一小段后,忽然心中一动,顺着裴嫊的琴音,手随心动,重又弹了起来。 二人合奏完后半段,不约而同的便朝对方望去,四目相接,彼此在对方眼中看到的都是满眼不可置信的惊喜。此时心意相通之下,不用多说一句,二人只是对视一眼,便重又同时重头弹起。 既然知道这首曲子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弹出,而是要两人合奏,寻到了正确的方向,接下来的打谱就容易的多了。但却需他二人花费更大的心力。因为这谱子上可没标明何处该何人弹,何处何人所弹之音为主,何人所弹之音为辅,而到了某处又需两人同时弹奏。 一个人打谱之时尚且有多种不同的可能,两个人要靠一首琴谱弹出合奏的感觉,就更是有无数种组合的可能。是以余下的日子,一用过晚膳,弘昌帝就把裴嫊宣了来,相对而坐,抚琴弄弦,精研琴谱。弘昌帝每晚必读的书也不看了,裴嫊也不急着早早告退了,往往要到子时初刻才会被弘昌帝催着去就寝。 不过,刚到亥时,裴嫊就觉得阵阵困意涌了上来,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便想先略闭一闭眼,休息片刻,哪知等她再睁开眼睛时,已快到巳时,弘昌帝什么时候起床去上朝的她都不知道。 裴嫊觉得这被子盖在身上就跟张薄纸似的,完全耐不住冬月的寒冷,一边咬着牙从被子里爬起来穿上外衣,一边纳闷昨儿晚上怎么就感觉不到冷,一直觉得暖暖的好舒服,好像盖着的被子会发热的似的,怎么到了早上,反倒冷得能把人冻醒。 许是头天晚上睡得好,当晚再和弘昌帝凑到一块打谱弹琴时,二人均觉得这一晚进展极顺。也不知是不是合奏了这么些天,彼此间的默契到了这一晚竟如心有灵犀一般,完完全全的心意相通。 当他指下琴音潇洒从容时,她则婉转低语,当她音转角调,曲中一片碧草晴天,欣欣向荣之意时,他指下的琴音悄不可闻,却如春风拂面,温柔和煦。无论轻重缓急、高低快慢,何时一人独弄,何时二人齐鸣,皆配合的无比默契。 眼见曲之将终,二人更是唱和酬答,隐有惜别之意,却又隐含明朝重会之期盼之情。 待得一曲终了,二人情不自禁相视一笑,均觉此回合奏下来,指下流畅无比,心中悦然若仙,心知这谱子所载之曲总算是倾二人之力给弹了出来。 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苦思多日终于大功告成的喜悦,方才二人合奏那一曲时心中的激荡欢悦,这两种狂喜夹杂在一起,那种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任谁都忍不住想要在心里静静地多体味片刻。 过了好半晌,裴嫊才悠悠地道:“想不到这首曲子竟是要二人合奏方能弹的出来,说也奇怪,琴与琴之间素来是极少合奏的,不想这首曲子二人合奏竟是别有一番意趣,交相辉映、相得益彰,直如天上仙乐一般。” “这琴谱乃是几百年之物,流传到如今,传抄之间定然会有些佚失,所以咱们一开始才会以为这是首独奏曲。”弘昌帝也笑道。 “可惜这么一首精妙绝伦的琴曲,其曲名为何竟也佚失而不可得了。”裴嫊有些惋惜。 弘昌帝却不以为意,“便是没了名字,咱们也能从这曲意之中推出其名,难道一曲弹完,你还猜不出这曲子其名为何?” 弘昌帝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笑看着裴嫊,见她面上神情由疑惑而沉思再到恍然,便笑道:“看来阿嫊心中已有了一个名字,不如你我各写到一张纸上,然后看看咱们所猜所想是否是同一个名字?” 裴嫊欣然点头,取来纸笔,二人分别背过身去写好了,并排放到案上,同时打开一看,两人的纸上都只写了两个字:《溱洧》。 两人不免又是相视一笑,自二人晚上一起打谱弹琴以来,早不知相视而笑过多少回了,裴嫊初时笑过后还有些不好意思,脸红心跳,到后来也不知是习惯了还是心中只挂念着琴谱,只把弘昌帝当成是琴友知音,故而心中光风雯月再无一丝杂念。 可是这一回在触到弘昌帝目光的刹那,突然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又回来了,见到那样令人心旌摇曳的笑容,如何让人能不思无邪,这才忽然想到,方才弘昌帝居然喊了自己一声阿嫊,而不再是什么爱妃、少使。 裴嫊只觉心如鹿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弘昌帝那亮得耀眼的双眸,看了一眼更漏,有些慌乱地道:“都已经这么晚上,圣上该就寝了,恕妾有些身体不适,先行告退。” 说完匆匆行了一礼,便仓皇地朝门外退去,眼见到了门边,松了一口气,转身正欲跨出门去,忽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被凌空抱了起来,落入一具坚实的怀抱。 “哪里不舒服,可要朕把周太医宣来为你瞧瞧?”弘昌帝抱着她径直朝床榻走去。 裴嫊缩在他怀里,觉得他的眼神炙热的简直要把我自己烤化了一般,心里乱成一片,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弘昌帝将她轻轻放到床上,顺势就压了上去,还没等裴嫊反应过来,就已经覆上她的香唇,稍稍停留片刻,便长驱直入。先时还有些小心翼翼地轻舔细吮,后来见裴嫊这回可再没什么心悸啊呕吐之类的不良反应,便有些肆意起来,像是饿了许久的人终于见到一盘美味的点心,急切地吸吮舔舐、辗转厮磨。 裴嫊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某个部分的感觉格外清晰,酥酥麻麻的,好像有一股热流从后腰直通到了心里,整个人软绵绵的如陷在棉花里一般,手虽然紧紧抵在弘昌帝胸口,却连挣扎都忘了。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弘昌帝才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那香唇蜜口,看着裴嫊那因为反复叹吮碾磨越发水润丰盈、艳若玫瑰的双唇,忍不住又覆上去轻轻舔了几下,又亲了亲她那嫣红的脸蛋儿,这才笑道:“这会子可觉得好些了。” 裴嫊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哪里敢睁眼看他,心中又羞愧又是气恼,干脆侧头到一边,紧咬住嘴唇,不理他。 弘昌帝见了她这又羞又恼的小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见她头侧到一面,正好露出如玉般晶莹圆润、细致小巧的耳垂来,心中一荡,便低头含在嘴里,轻轻舔咬。 这下裴嫊觉得全身就像被雷击了一般,酥麻的厉害,再也忍耐不住,发出一声呻吟。这下就如在弘昌帝本就起了火的柴堆上又浇了一桶油,于是那火便越发熊熊燃烧起来。 既然裴嫊把脸扭到一边,吻不到她的红唇,弘昌帝干脆沿着她的耳垂一直吻到耳后,脖颈,一路细细的轻舔慢碾,啃咬吸吮。 裴嫊实在受不了那种酥痒难耐的感觉,觉得凡是被吻过的地方都好像烧着了一般,难过的要命。这回她倒想起来挣扎了,可惜越是挣扎,弘昌帝啃咬的越是来劲,直到她呜呜哭起来,晶莹的珠泪一颗颗滑落到脸颊脖子上,弘昌帝尝到那湿湿的泪意,才停了下来。 然而不过片刻,那火热的唇舌又覆了上来,这回却再没有啃咬研磨,只是带着几分怜惜温柔地为她一一吻去脸上的泪痕。轻轻拍着她哄道:“是朕一时控制不住,可吓到你了?朕再不这样了,可好?” 第47节 裴嫊也不知此时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只不理他,奋力将他推开,把头埋在自己袖子里,继续呜咽。 弘昌帝扯过一床锦被来盖在两人身上,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牢牢圈住。在她耳边道:“虽说你这一哭朕也会心疼,不过总比之前朕一碰你你就心悸呕吐要好太多。至少,朕现在总算能抱着你了。” 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裴嫊这才发现自己这回居然真的没有再犯病,一时吓得连哭都忘了,就连被弘昌帝翻过来面对着他都没挣扎一下,呆呆地看着他,一脸震惊过后的茫然。 弘昌帝在她额间轻轻印下一吻,叹道:“傻丫头,这样难道不好吗?难不成你真希望你这怪病一辈子都好不了吗?” 哪知裴嫊居然迷迷瞪瞪的回了他一句,“便是好不了也没什么关系啊。”气得他抬手就在她额上敲了一记,“便是你无所谓,那我呢?” 裴嫊眨眨眼,一脸懵懂,显然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弘昌帝见她这么不开窍,也别扭起来,懒得再点醒她。只是抱紧了她,问道:“咱们方才弹出来的那首《郑风溱洧》,是讲什么的?” 《诗经》裴嫊是自小读熟了的,立时心中便冒出来《溱洧》的诗句来。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就听弘昌帝低醇的嗓音在她耳边缓缓道:“初春之日,男女相揩春游踏青,佩香兰而赠芍药,互相调笑戏谑,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可不正和咱们合奏的曲意相合,乐而不淫,发乎本心,其情之真,其意之美,一切不过法从自然之道。不想这等纯粹自然之事到了你这里,却成了禁忌一般,提不得,碰不得。” 裴嫊又何尝是一生下来就如此,她初读那些话本传奇之时,也曾心醉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之句。也曾想过男女之间这情之一字究竟有何种魔力才可以使倩女离魂、丽娘复生,尾生抱柱、荀令伤神。 彼时只觉得这情之一字又是神秘,又是让人有些情不自禁的心向往之,又何曾如后来这般厌恶排斥过。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儿,让她心中生了阴影,她如何会受这怪病折磨了这好几年? 只是为何她的病今天怎么就不犯了呢?想想最早的时候弘昌帝一靠近她,她就有些受不了,每次都要靠心悸发作来救场,便是后来被弘昌帝硬逼着练出来可以触碰他的身体却不犯病,可若是自已的身体被他碰了,还是会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 但是为什么今晚被他又是抱在怀里,又是……,虽也觉得心跳得砰砰响,喘不过气来,却再没有之前那恐惧感,反倒有一种如飘在云端,晕晕乎乎的感觉,莫非这便是那所谓的情字吗? 裴嫊正想得出神,忽觉胸上一热,这才惊觉弘昌帝的龙爪不知何时竟摸到了她的胸口上,正在揉捏她右边的那团隆起。吓得赶紧就往后面躲,一边抓着弘昌帝的胳膊想把他的手抽出来,却又哪里拉扯得动。 弘昌帝轻轻咬着她的耳朵,“男女春日同游,乃是自然之道,夫妻之间的敦伦之乐,床第之欢更是天道自然、本性使然。” 作者有话要说:三垒来啦,本垒还会远咩,目测最多不会超过三章 《郑风?溱洧》译文: 溱水流来洧水流,春来涨满那沙洲。青年小伙和姑娘,清香兰花拿在手。姑娘说道,且去游!小伙子说,虽游过;不妨再去走一走!一走走到洧水河,地大人多其快乐。到处挤满男和女,又是笑来又是说,互相赠送香芍药。 溱水河来洧水河,河水深清起微波。青年小伙和姑娘,一伙一伙其是多。姑娘说道:去看看!小伙子说,已看过,不妨再去乐一乐!一走走到洧水河。地方宽敞人快活,到处挤满男和女,又是笑来又是说,互相赠送香芍药。(引自360百科) ☆、第85章 夜夜与君共枕眠 第二天一早,裴嫊醒来见床上只剩自己一人,弘昌帝的被子居然盖在自己身上,吓得赶紧先检视一遍自己的衣服,见所有的衣带仍是系得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昨晚在裴嫊坚定不移的拒绝反抗之下,弘昌帝口中的敦伦之乐到底还是没乐起来。本来为了安全起见,裴嫊是坚持要回她值夜的小间去睡得,奈何被弘昌帝死抱着她不放,以帝王之尊答应她晚上绝不会动她,为了让她安心,又取了一床被子过来,两人各盖各的,就这么同床而眠,盖着棉被纯聊天,极其纯洁的过了一个晚上。 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弘昌帝的吩咐,此时室内一个侍候的宫女都没有,裴嫊赶紧穿好衣服,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呆,赶紧奔回她的静室。 可惜有些事情却不是眼不见就能心净的,虽然她呆在静室自己的屋子里,可眼见浮现的老是弘昌帝寝阁里的那张大床,还有昨夜那些…… 本来就已经够心乱如麻,心烦意乱,拼命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让人就是现在想起来都会脸红心跳的情景,偏偏弘昌帝却就是要搅得她不得安宁。 早早的就传下口谕,让她午膳时去含章殿侍候,她推说身体不适,坚决不去。经过了昨晚上那一夜,不但她的怪病好了,就连胆气也壮了许多,就这么公然拒绝了弘昌帝的传召,心里居然一点怯意都没有。若说害怕,也是害怕弘昌帝会再来缠她。 幸好弘昌帝再没下旨说一定要她去,只是命长喜给她送了两盘菜来,说是自己吃着味道不错,便送来给她也尝尝,裴嫊自然是一口也不想吃的。 长喜硬是等着裴嫊吃完饭,看着那两盘一筷子也没动的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请裴嫊将先前弘昌帝借给她看的那卷琴谱拿给他。 既然谱子已经弹了出来,这谱子便是还回去也没什么打紧,反正自己已记在心中,回头重录一份便是,但是这琴谱中的琴字,倒是让裴嫊想起了一事。 她最后为什么会不那么抗拒的被弘昌帝又抱又亲,和他滚在床上,还不是因为二人心有灵犀、心意相通之下合奏出了那首《溱洧》。只怪那曲子太美,竟使自己一时迷了心窍,被曲中那种男女春日共游的纯粹美好所蛊惑,才会一时放下心结,被弘昌帝为所欲为了一回。 而她之所以会和弘昌帝合奏,还不是为了能弹出这琴谱所载的曲子,而她这么想要弹出这首曲子,又为的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得到从弘昌帝的琴室中挑中的那张琴! 可是,明明一开始那么强烈的心愿,怎么昨天弹出那曲子时就忘了跟弘昌帝要求让他兑现他曾经的许诺呢? 于是等到晚膳的时候,弘昌帝再命长喜传她去,她只迟疑了一下,就乖乖地跟着长喜到了含章殿。 弘昌帝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不待她行礼开口,抢先道:“不用行礼了,先坐下陪朕用饭。” 他下首的位子上早摆放好了碗筷杯碟,裴嫊只好先坐了下来。 弘昌帝先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弘昌帝对她越是温存体贴的献殷勤,裴嫊就越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的感觉。 “圣上,”裴嫊想要速战速决,哪知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堵了回来,“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等用完膳了再说。” 裴嫊基本上就没夹几筷子菜,因为不用她动手,她的眼神刚瞄到某道菜上,就有一双筷子替她把菜夹到碗里。现在她又再没有什么呕吐之类的不良反应,既然一个借口都没有,只得人家夹什么吃什么,乖乖的吃干净了一碗饭。 好容易这顿饭吃完了,等杯盘都撤了下去,用过了漱口茶,裴嫊赶紧开口道:“不知圣上可还记得曾许过妾身,若是妾身能将那谱子弹出来,便将那张与妾有缘的瑶琴赐给妾身的。” “朕是曾说过,不过那谱子可是你一人之力弹出来的?”弘昌帝品了口茶,慢悠悠地道。 裴嫊一下就被问住了,若是没有弘昌帝和她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独自弹出来的。正有些丧气,却听弘昌帝话话锋一转,“不过,若不是你灵光一闪,想出要两人一起弹着试试,又和朕配合得这般默契,只怕倾朕一生,这首曲子朕也是弹不出来的。” “总算你有良心,说了句实话。”裴嫊心道。 哪知弘昌帝下一句话就是“朕不会把这张琴赐给你的。”不等裴嫊发问,又接着道:“阿嫊之前所言极是,不仅人与人之间讲缘份,琴与人之间也是讲缘份的。是以这张琴,我也只会把它赠给与它有缘之人,而不会赐给她。” 自进殿来到现在,裴嫊脸上这才第一次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在将这张琴送给你之前,朕还要问你两件事,若你能做到,这张琴便是你的了,若你做不到,朕宁愿毁约也不会把这张琴给你。” 裴嫊为了这张琴,都已经一路奋战牺牲到如此地步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答应的?毫不迟疑的问道:“不知是哪两个条件?” “第一,谁若是收了我张琴,便再不许反悔,终其一生,都只能有这一张琴。” “这有何难,那第二件呢?”不就是终其一生守着一张琴吗,她之前那张琴并不如何投缘,还不是一用就用了十几年。 “第二,再不许将这张琴转送给别人。你可能做得到?” “妾身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得到这张琴,又如何会舍得再将它送给别人。”裴嫊觉得这第二个条件简直是不用开口提出来的。 然而等她看到弘昌帝眼里的神色,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确是干过这样的事,把他赐给她的焦尾琴转手就送给了郑蕴秀。当时以为是替他代为传情答意,讨好他的心上人,难道当时自己的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是他喜欢自己亲手送琴给心上人呢,还是身为帝王不爽自已不把他赏的东西当回事,借花献佛? 见弘昌帝仍是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己,裴嫊赶紧打包票、表决心,“请圣上放心,若圣上将这琴送与妾身,妾定此生只守着这一张琴,绝不将它再送给他人,便是圣上回头再想跟妾要回这张琴,妾也是不答应的。” 裴嫊从小就是极会说哄人开心的话的,这一席话果然听得弘昌帝龙颜大悦,笑逐颜开,亲手将琴递到她手中,“既然我将这张琴送了给你,你便给它起个名字吧?” 裴嫊早就注意到这琴的背面并没有刻上名字,不由奇道,“会何这琴先前并没有名字呢,斫琴的那位大师也没有给它起名字吗?” “那位斫琴师想等这琴觅到了它的有缘人之后由它的主人为它起名。既然你是它的有缘人,自此以后也是它的主人,还不快想个名字。” 裴嫊侧头想了片刻,目光无意中落到弘昌帝修长俊逸的手上,忽然就想起了幽篁馆那几竿翠竹,“妾先前住在幽篁馆时,极爱那几竿翠竹,不如便叫‘归篁’如何?” “归凰。”弘昌帝轻轻将这名字念了两遍,“不错,好名字,取得极是贴切。” 既然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归篁琴”已经到手,裴嫊抱着琴就想告退跑路,却被弘昌帝一把拦住,笑道:“急什么,这琴先在朕这儿放两天,我亲自为你把这归凰两个字刻上去可好?” 裴嫊能说不好吗,还不等她作答呢,怀里的琴已经被弘昌帝抢走了。她扁扁嘴角,赌气仍是要走,却听身后那人不紧不慢地道:“朕已经传旨下去,从今日起,为了节约后宫用度,你值夜的那间屋子里再不许放火盆。”顿了一下,见她仍是抬脚要走,又慢悠悠地道:“还有静室,也不许再放一个炭盆。” 这大冬天的,若是没有火盆,裴嫊是一个晚上都熬不过去的,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挨冻自己是受不了的,可气愤之余,又拉不下脸来再重新走回去。 其实也不用她再做什么,弘昌帝早走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抱到怀里,却不是朝床榻走去,而是把她抱到琴凳上。“咱们再弹一曲《溱洧》如何?”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二人有了那一番亲密接触,此时他二人再弹起这首曲子来自然而然的心随意动,指下的琴音、曲调又有了些细微变化,唯一不变的却是二人依旧契合无比,如珠联璧合,配合的天衣无缝。 许是昨夜已经经历了一回,又许是裴嫊从今晚合奏的《溱洧》中又悟出了点什么,等到弘昌帝再把她抱到床上,搂搂抱抱、亲亲啃啃的时候,觉得她的身体明显比之前一晚要放松了不少,挣扎的也不是那么厉害了,弘昌帝觉得龙心甚慰,劳心劳力了这么些天,付出总算有了点回报。 裴嫊也觉得这种与君共枕的日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这些日子,弘昌帝夜夜在床上缠着她,几乎连她身上每一寸肌肤都亲吻抚摸过了,可到底也没不顾她的不情愿强行与她行那床第之欢。而且等他胡闹完了,两人仍是一人一个被窝,各睡各的。 但是,每天早上醒来,裴嫊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夜里要比早上更冷,可为什么早上裹着这被子还不如夜里觉得暖和,又温暖又舒服。 直到又过了几天,她才知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天早上到了她平时醒来的点时,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怎么今天早上到了这会儿这被窝还挺暖和的,等她睁开眼睛,就见一双如墨玉般的眼睛正含笑看着她。 今天是休沐日,弘昌帝不用去上朝,这倒也罢了,可是自已怎么会在他的怀里? 不等她发问,弘昌帝已经凑了过来,覆上她的红唇,先给了她一个长长吻,略带几分满足地道:“往常朕起来的时候你都还睡着,难得今儿休沐,咱们倒可以再多躺一会。” 裴嫊看都不看他一眼,索性扭过身去不理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是在跟弘昌帝使小性子,闹脾气。这女人使起小性子来就是喜欢什么都不说,只是摆个脸色给你看,硬是要男人去猜到底是哪里让她不高兴了。 想那弘昌帝杨桢还是个少年郎时就已经是百花丛中过的高手,又跟裴嫊同床共枕了这么些天,哪还不知道她的那点小心思。“朕可是一诺千金,绝没有钻你的被子,是你晚上自己主动滚到我这边的,倒害朕忍的好是辛苦。” 虽然裴嫊现在已经完全不排斥跟他卿卿我我,但是女人家的脸皮儿还是极薄的,听他话里的意思那就是自已主动投怀送抱,他倒是成了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裴嫊才不信自己会做出这等不知羞的事情来,觉得一定是他动了手脚。也是弘昌帝一时大意,只顾着早上佳人在怀,暖玉温香,忘了把他昨夜作案的漏洞给先行补上,结果裴嫊一起床,看着室内那仅有的两个火盆,再看看弘昌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一脸得色,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敢情每晚临睡前摆着的那六个火盆等到自己睡着了,就给撤得只剩下两个。自已最不耐冷,睡梦之中迷迷糊糊的自然便会朝暖和的地方靠过去。偏偏自己自从到这含章殿值夜以来,每晚都睡得极沉,一夜到天亮,再不像以前极容易便会惊醒。 裴嫊心念电转,“圣上是不是又给我用了安神助眠的东西?”她之前一直以为是侍候弘昌帝太累才会晚上倒头就睡。 “若不是朕让橘泉在你饮食中加了安神之品,只怕先前你值夜时每晚都会夜不能寐,朕又如何舍得。” 这等甜言蜜语,谁知非但不能博佳人一笑,佳人反倒神色黯淡,垂首走到妆台前,默默的对镜梳妆。 弘昌帝见裴嫊神情有些不大对,忙收起先前那副戏谑的样子,走到她身后,“朕来为你梳头如何?”说着便去握裴嫊拿着梳子的手。 裴嫊将手缩回胸前,淡淡地道:“妾身不敢。” 这些时日,弘昌帝已经极少见到她这般既恭谨又疏离的样子了,索性一把将她抱起,坐到她刚坐过的绣墩上,将她安放在自己膝上,凝视着她的双眼,柔声道:“怎么了,可是朕哪里惹你不快了?” 裴嫊仍是那四个字,“妾身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亲们,乃们不觉得这几天的章节都很肥咩 ☆、第86章 花萼相辉贺芳辰 弘昌帝见她一张俏脸如罩了一层薄霜般,清清冷冷的,心知这时候便是再问她什么,也是破不了她这冷面功的。干脆君子动手不动口,伸手到她胳肢窝内两肋下一通乱挠,裴嫊果然触痒不禁,一张脸再也绷不住,笑得喘不过气来,手上的梳子也掉到了地上。 杨桢也不敢太闹她,一见她笑了,便停了手,“刚才到底哪里不痛快了,跟我说说,嗯?” 裴嫊凝目看了他半晌,看到他眼里那清清楚楚的关切和在意,心中忽然有些伤感起来。垂下眼帘,轻声道:“妾只是在想,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圣上待我好时,便会命橘泉偷偷给我服些安神助眠的药。只不知,若有朝一日圣上厌了妾身,只怕橘泉姑娘也要换个主人了。” “朕才宠了你几日,放着好日子不过,倒操心起会不会失宠了?”弘昌帝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取笑道:“朕既把橘泉给了你,便再不会将她赐给别人的。” 其实裴嫊对于“红颜未老恩先断”这种事也就是感叹一下而已,无论是《后妃传》里所载,还是她从小在卫国公府亲眼所见。从来都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便是曾专宠于一时,后来还不是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更何况她此时也算不上专宠。 裴嫊一向是极有自知之明的,她总觉得凡事要先想好最坏的可能,那么便是有一天当真坏事临头,也不至于倍受打击。是以她对失宠这件事是完全没什么惧怕感的,对女人来说横竖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倒不如始终抱着一颗平常心,淡然以对。 但是另一件事可就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淡然以对的了。试想,你身边的贴身宫女全是弘昌帝的心腹,给你喂了几个月的安神药你都不知道,这种感觉谁会喜欢?便是为着她的身体着想她也不乐意。 裴嫊只能把话再说明白一点,即使这样可能会得罪弘昌帝她也不管了,“妾可不敢再让橘泉侍奉了,不知不觉的便被喂了几个月的安神药,谁知道下一回又会偷偷给我吃些什么?” 弘昌帝听了这话,脸色立时就变了,自已为她如此费心,她不但不领情反倒还怪上了自己,抱着裴嫊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裴嫊之前整个被他抱在怀里,此时外力一去,重心不稳,立时朝后倒去。 第48节 弘昌帝就是再恼她,心里火气再大,也做不到眼睁睁看她摔在地上,忙伸手把她接住。这才发现其实她身子抖的厉害,偏脸上还要做出一副强自镇定的模样来,不觉心中一软。 过了半晌才道:“是朕想得不够周全,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她和瑞草因为各有所长本就是朕专门调来侍候你的,日后凡她们经手之物都让你先知道其性味药性如何,绝不会再把你蒙在鼓里。” 见裴嫊仍是低着头不说话,搂紧了她叹道:“朕做这些都是为了你的身子,朕何曾伤过你。你仍是信不过我吗?” 他这句话可把裴嫊惊到了,他要自己相信什么?自己又是他什么人?说好听些,自已只是他一个品级低微的小妾,往难听了说,自己就是个玩物,不过供他取乐的玩意儿罢了,他到底要自己相信什么? 弘昌帝这些天对她的各种宠溺,她全是以一个妾室的心态来面对接受的,男人和那些宠姬们在一起时不都这样吗?搂搂抱抱,又是摸又是亲的。 当日生母和云姨不也是这样说的吗,娶妻娶德,纳妾纳色。于男子而言除了正妻,其他的妾侍都不过是以其美色供男子享乐的玩物,是以身为宠姬妾侍只需顺着男主人的意,任他们恣意妄为,温顺乖巧,曲意承欢就是了。 至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这等夫妻之情,那是只有正妻才可与夫君享有的。生母在世之时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到她身着一身大红嫁衣,坐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嫁到一户好人家去做正房嫡妻。 可惜自己不仅累得她早早去了,还不知廉耻,主动自请入宫给皇帝做妾,既然是她自甘堕落,也就怪不得现在整日被弘昌帝这般轻薄相待。可是他和郑蕴秀在一起时可不是这样的,总是对她敬重有加,亲近而不狎昵。 他倒是要自己一个玩物相信什么呢? 直到用膳的时候,裴嫊还在琢磨这个问题。想到郑蕴秀,她这才发觉似乎已经有好些天没见到郑蕴秀到这永安宫来了,而弘昌帝也好一阵子没去南熏殿了。 难怪这些天弘昌帝多得是时间和自己厮混,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莫非弘昌帝还没想明她当日弹的那首琴曲的曲中之意吗?还是他二人之间又生了什么误会,起了些罅隙? 弘昌帝见她一副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如意笋尖,“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至于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被弘昌帝自己给破了,只要是和裴嫊一道用膳,总要和她说笑几句。 裴嫊哪敢直接问出来,想了想婉转地说了一句,“妾只是觉得好些日子没见修仪娘娘到永安宫来了。” 弘昌帝放下筷子,直直的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果然自己心中所想在弘昌帝面前完全是无所遁形,“是妾僭越了,妾是见这些日子圣上很少见修仪娘娘,不知是否是修仪娘娘无意中冒犯了圣上,有些担心她,这才……,还请圣上恕罪?” 弘昌帝眼中神色有些复杂起来,“你和她倒是要好?” “妾同修仪娘娘同日入宫,当时便相谈甚欢,后来又曾得修仪娘娘数次施以援手,时时照拂。妾在幽篁馆闭门思过之时,若不是修仪娘娘冬日送炭,还将妾先前那张琴也送了进来,妾还不真知要如何熬过那个冬天呢?” 却听弘昌帝语气阴沉地问了一句,“你一直以为那琴是郑蕴秀给你送进去的?” 裴嫊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吗,不是修仪娘娘求了圣上的吗,除了她还会有谁?” 弘昌帝被她气得够呛,抬手就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骂道:“若不是得了朕的允许,瑞草敢把那张琴给你送进去?便是郑蕴秀送的那些炭,若不是朕默许,能送得进去吗?” 裴嫊揉着额头的手顿时就僵住了,她慢慢放下手,抬眼看向弘昌帝,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有无数个疑问想要问出口,但是一对上弘昌帝略带期盼又有些热切的眼眸,却又不知到底要问什么才好。 弘昌帝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却见裴嫊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他行了个大礼,“妾身愚钝,若非圣上明示,至今还不知道原来圣上的天恩早已泽被妾身,妾再三受圣上隆恩,无以为报,只能跪拜君前,以谢皇恩。” 耳边隐约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裴嫊未及多想,便听弘昌帝笑道:“谁说无以为报,朕不是早说了要你以身相许吗?” 这回再听到以身相许这四个字,裴嫊的反应总算没上回那么大,微一踌躇,轻声道:“早在妾入宫之时,此生此身就已经是圣上的了。” 弘昌帝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故意调笑道:“名份上倒是早归了朕,可是你这身子可至今还没真正许给朕呐!” 裴嫊也不知道为何,就算她的身体现在已经能接受弘昌帝的抚摸拥吻,但是每当他想要再进一步时,她的身体还是会有某种莫名的恐惧害怕。明知这床第之欢总有一天是逃不掉的,却还是想要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兴许哪天弘昌帝有了新欢将她丢到一边,她便能躲过身为女子的这一劫了。 见弘昌帝又抱着她朝床榻走去,她赶紧转回开始的那个话题,“再过五日,便是郑修仪的芳辰,圣上可,圣上……”再后面的话全被弘昌帝给吻得干干净净,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眼见裴嫊的衣服就要被他扒光了,幸而此时外头传来长喜有些发抖的奏报声,“启禀圣上,兵部尚书章大人有要事求见。” 弘昌帝不甘心地又亲了她好几口,才朝门外道:“朕知道了,让他去明德堂先候着,朕这就过去。”先帮裴嫊系好衣带,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朝门外走去,临到门口时忽然回身对裴嫊道:“郑修仪的事,朕自有主张,你就不用操心了。” 五天后,裴嫊看着手中弘昌帝亲自递到她手中的请帖时才知道之前弘昌帝所谓的“自有主张”究竟是什么主张,原来弘昌帝自掏腰包,给郑修仪在花萼相辉楼办了一场极隆重的生辰筵席。 “朕下午要召见几个大臣,你可要等朕和朕一起过去?” 别说裴嫊听出了弘昌帝语气中那一丝犹疑,就是她没听出来也是打死都不想和弘昌帝一起去的,她可不想郑蕴秀误会什么。 虽说因为弘昌帝的严密封锁,至今在永安宫也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她这些日子都是住在含章殿弘昌帝的寝阁中,每日和圣上同寝共食,至于永安宫外,就更没人知道她早已爬上龙床的消息了。 本来对于这一点,裴嫊还是有些怀疑和担心的,毕竟宫中的消息就像纸里头的火一样是极难瞒得住的,她可不信弘昌帝真有这么大能耐就能把这桩事封锁得滴水不漏。可等到她有些心虚地提前到了花萼相辉楼,见那些已经到场的嫔妃们见到她时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这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想来弘昌帝便是为了郑蕴秀也一定会将这件事瞒得水泄不通。 今日的寿星,郑修仪自然是早早就到了的,她一见裴嫊,便笑容满面,极是高兴,跟围在她身边的几嫔御说了几句,便走上几步,亲自来迎裴嫊,不等裴嫊开口便先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道:“可算见着你了,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九月里,我命人给你送去的东西你可喜欢?” 当时裴嫊已经又被叫到弘昌帝身边当值,是橘泉代她收的,她早想当面道谢,可惜一直被弘昌帝关在永安宫里,难得这回弘昌帝肯大发慈悲,终于放她出来透个气,“多谢修仪娘娘总是记着妾,那几枝翎毛可是雉鸡身上的尾羽吗,真是漂亮,我极喜欢的。” “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亲自猎到那只雉鸡。” 裴嫊一脸羡慕,“修仪娘娘果然是才女,这么快就学会弯弓射箭了!” 就见郑蕴秀粉面含羞,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炫耀地道:“都是圣上教得好,其实这只雉鸡还是圣上教我射箭时握着我的手射下来的呢,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能得圣上亲自手把手的教,这宫中又有几人能有修仪娘娘这般的福气呢?”这话裴嫊说得是真心实意。“妾也没什么别的好东西,亲手绣了这件琴囊恭贺娘娘芳辰,愿娘娘芳华永驻,永享华年。” 郑蕴秀含笑接过,递给身后立着的添香,又和裴嫊说了几句,见德妃过来了,便跟她说了声失陪,忙上前迎候德妃。 裴嫊也赶紧跟在其他嫔御后面去给德妃行礼问安,因此时还未到开筵之时,郑蕴秀便请众人先在偏厅中落座,先用些茶水。 裴嫊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圈,既没见到裴婧也没见到裴嬿,至于她的太后姑母,她便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就算弘昌帝给她下了帖子,她也是不会来的。 等弘昌帝一到,因说今日郑修仪乃是寿星,硬是让她坐在自己的右首,德妃坐在左首相陪。再往下左右两边几十个席位上都坐满了人,弘昌帝亲自写的帖子送到各宫妃嫔处,让她们来为郑修仪贺寿,又有谁敢不来呢! 一时众人入座开席,只见各种奇珍异馔、龙肝凤髓流水价的送上来,所用的酒更是宫中最上等的贡酒,百花醉。 除了弘昌帝原本安排的丝竹歌舞之外,不少宫嫔纷纷主动请缨,愿以一已之才艺所长献丑于尊前,为修仪娘娘贺寿,也为圣上助兴。 裴嫊端坐在角落里,强令自己看着场中的歌舞,可惜每次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她的眼珠子就又转到了坐在最上首的那三个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篇想写种田文,所以在手机上下了三言二拍,打算利用上下班在公车上的时间重温一下。高中时看家里那套纸版书时,印象最深的不是什么卖油郎独占花魁,也不素郝大卿遗恨鸳鸯绦,而素此处以下省略多少多少字,为了弥补介个遗憾,我这回特地下了个无删节版,看过之后,受益匪浅,我要不要活学活用? ☆、第87章 赵瑟初停凤凰柱 德妃虽然也坐在弘昌帝身侧,但是显然从弘昌帝那里得到注目远不及郑修仪。 弘昌帝不时的便会给郑蕴秀夹菜,还亲自为她斟酒,更是时不时的就跟她轻言笑语。言行举止之中,既透着亲近体贴,又不失敬重自持,就像,就像夫君对待正室妻子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裴嫊在心底叹息一声,转过脸去,这才发现有不少人也正瞧着上面那三位,神色之间满是羡妒之情。如此盛大的生辰筵席,莫说其余妃嫔皆来祝寿,便是圣上也亲自为她祝寿,这等风光荣宠,如何能让人不羡慕嫉妒呢。 等到弘昌帝的寿礼一送上来,连裴嫊都觉得自己有些嫉妒起郑蕴秀来了。 先送上来的是两张琴,正是裴嫊曾在弘昌帝的琴室见过的“号钟”和“绿绮”琴。 再有两名青衣宫女捧上一套棋具来,棋盘乃是用一整块上好的碧玉雕成,棋盒棋子皆用墨玉及汉白玉雕成,远远瞧去,那一整套棋具玉润生辉,玲珑可爱,另有一卷极珍贵的棋谱《碁经》。 第三排的宫女一左一右又捧上两件宝物,西晋陆机《平复帖》和东晋王羲之《寒切帖》,皆是久负盛名的法书名帖。 最后两名宫女呈上的乃是两幅画,展开一看,一幅画上画着数名仕女,正是晋代顾恺之所作的《列女仁智图》,另一幅上则绘着一派春日风景,乃是隋代展子虔的名画《游春图》。 这琴棋书画合起来一共八件寿礼,件件都是世之珍品,无价之宝,比起送些什么金银玩物,绫罗绸缎这等俗物,不仅更显高雅风致,不同流俗。而郑蕴秀素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称,弘昌帝便只送她琴棋书画中的传世珍品,更可见对其用心之深。 这一晚的寿筵,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思想,面上都是一副与有荣焉,其乐融融的欢庆模样。直到亥时初刻酒筵方散,弘昌帝自然是要亲自送郑修仪回南熏殿的,德妃也自坐了辇车紧随弘昌帝的御辇而去。其余宫嫔也三三两两的各往自已所住宫院而行。 裴嫊带着橘泉和瑞草,有些孤零零的在一边走着。同在永安宫侍奉的那几位少使现在见了她是避之唯恐不及,敬而远之。别的宫嫔见了她们这副样子,也只当裴嫊在永安宫里也不过就是个端茶递水的高级宫女,又不屑她之前争宠的那些手段,何况现在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裴太后一系对后宫的掌控力是越来越弱,谁还肯跟她亲近。 好在裴嫊倒也不以为意,她许久没出来逛过御花园了,便拣了条僻静绕远的小路,有意放慢了步子想要多溜达一会儿。不想有几个宫嫔也选了这条路,慢慢的赶了上来。 “想不到修仪娘娘仍是圣宠不衰啊!” “可不是吗?自从西山猎场回来后,圣上可是一次都没召她伴驾过,我还以为,没想到,看来在圣上心里最看重的还是郑修仪啊!” “是啊,瞧瞧今晚修仪娘娘寿宴那排场,那风光,唉,这份荣宠真是无人可及,只怕将来这后位多半会落到这一位头上呢。” 裴嫊倒不是有意偷听,许是聊到八卦,女人们总是免不了要兴奋些的,这一兴奋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就忘了要再压得低些,何况她们聊得也正是裴嫊极感兴趣的。裴嫊只听了这么几句,那几人就越过她走到前头去了。 她瞧着那几人的背影,心道:“看来不独自已一人觉得弘昌帝待郑蕴秀与众不同,如同对待正妻一般爱重,就连别的宫人都看出来了,也觉得这后位非她莫属。” 这天晚上,裴嫊看着弘昌帝寝阁中那张空荡荡的雕花大床,心中忽然生出一寂寥来,想来弘昌帝今晚定是要在南熏殿留宿的,她一个人可不敢继续睡在这张龙床上,想去外间值夜的小间睡一晚,外间又没有火盆,只得抱了被褥铺在美人榻上,打算就这样凑合一晚。 哪知躺进被子里,任她将被子裹得再紧,缩成一团,仍是觉得寒意阵阵,冷得睡不着觉。明明身上盖了两床被子,屋子里还烧着六个火盆,却仍是觉得没一丝儿暖气。 裴嫊忽然有些怀念起弘昌帝那温暖火热的怀抱来,赶紧甩甩头,再不敢想下去。可越是压抑自已不去想那温暖怀抱,却越是忍不住会想圣上此时在南熏殿正在做什么呢? 他是否正将郑蕴秀抱在怀里,细细亲吻着她,从头亲到脚,便如他这些日子以来每晚对自己所做的那样…… 脑子里一直这么乱哄哄的,便是点着安神香裴嫊也还是难以成眠,不住的在床上辗转反侧。 为了催眠,也为了让自己不至于再胡思乱想些不该想的,裴嫊索性在心里默念起了经文来。她生母去世后,她既伤心生母之逝,又愧疚难当,守孝那三年里每日都要为亡母抄写诵经,早将经文熟记于心。 裴嫊也不知自己共默念了几篇经文,好容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见自己好像被人抱了起来,还有一个声音低低的在自己耳边说:“身上这么凉,居然还睡得着!”语气里既有关切,又有些生气。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弘昌帝的声音呢,裴嫊在心里嘀咕,还有这热的都有些灼人的胸膛,怎么梦里这触感还这么真实,就连弘昌帝身上那股淡淡又好闻的男子气息都飘入了她的鼻端,让她心里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热吻劈头盖脸般的落在她的脸上、耳后、粉颈、酥胸处,那等的迫不及待,热切情动,比起平日醒着时弘昌帝对她做的更为热情似火,急不可待。 裴嫊心里很觉得有些羞耻,难得弘昌帝一晚没睡在她身边,她居然就做起了这种梦来了。不仅梦到弘昌帝比平时更热情如火,甚至还梦到…… 原来自己在梦里竟然如此的春心荡漾,裴嫊现在已经不只觉得羞耻了,而是隐隐有些害怕起来,害怕起她自己身体里潜藏的这种原始的*来。 即使在梦里,裴嫊也受不了被他这样对待的。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在梦里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把他给踢到一边去,让他别再来欺负自己。 可是任她如何扑腾,弘昌帝依旧岿然不动,反倒越发的来劲儿。裴嫊都想哭出来了,怎么弘昌帝在这梦里简直比现实中还要可恶,任她怎么求饶都不为所动,继续肆意驰骋,奋勇向前。 她现在只能不停的安慰自己,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只要醒了就没事了,可是这梦怎么还没醒?自已要不要咬自己一口,或是掐一把大腿看能不能赶紧从这个梦里逃出来。 裴嫊这样想着,便在梦里侧过头去对着自己的肩膀就咬了一口,立时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感袭遍全身,可是最痛的地方却不是她咬的肩部而是她身体的最深处,强烈的痛楚从她的身体深处由内而外汹涌蔓延。 拜这剧痛所赐,裴嫊终于睁开眼睛,只见弘昌帝那张足以坏人心的脸就在她的正上方,目不转晴的看着她,眼中闪着疯狂而又热切的光芒,额上挂满了汗珠,一副忍得很辛苦的模样。见她醒了,俯身就堵上她微张的红唇,舌头灵活地卷住她的丁香小舌,吮吸起来,将她的尖叫化成几声低低的呜咽。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梦!可是弘昌帝为什么会回来,他不是应该在南熏殿好生陪着他的郑修仪的吗? 等裴嫊好容易认清了这个可怕的现实,再想挣扎反抗,已经来不及了。 她只觉得身子痛得好像要裂成两半一样,偏弘昌帝还不肯罢休,只稍停一停,就继续开始攻城掠地,长驱直入,在里面策马奔腾,纵横驰骋。痛得她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般不停的从眼角滑落。 其实先前那些夜晚,就连裴嫊也不得不在心底里承认,在某些时刻,她是喜欢弘昌帝那缠绵的激吻还有那些似乎满怀爱意的温柔抚摸。每当他那样对待自己时,不但心里有一种满足的感觉,就连身子都有一种轻颤的快感,仿佛泡在温泉水里一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那种战栗般的欢悦。 可是现如今,曾经每晚滋养温暖她的温泉水变成了滚烫如岩浆般的洪流,不停激荡冲刷着她,而她则像陷在这滚滚洪流中的一叶小舟,完全逃不出生天,只能被这股热流裹挟着顺流而下,随波逐流,被淹没,被吞噬。 裴嫊觉得她就像在水中荡秋千一样,一会儿被那岩浆高高抛起,一会儿一个浪头打来又被狠狠击落,直落入沸腾的江心,被那坚硬的灼热燃烧的体无完肤,直到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锁文之后修改过的那啥,也就少了二百多字,请大家多多包涵 接下来的情节有虐有甜有狗血,正文再有十万字左右结束,然后男主会有一个几万字的番外,详细开扒当男人爱上女人的心路历程,之前文里的所有伏笔也都会交待清楚滴. ☆、第88章 封妃岂可慰寂寥 等裴嫊觉得自己由飞灰一点点再新重聚成人形,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当然这个三天后,是橘泉告诉她的。 裴嫊背后垫着湖蓝色绣荷叶的大靠枕,斜躺在挂着淡蓝色锦纹帐子的床上,身侧垂下来的镂雕牡丹争春银熏球中有淡淡香气隐隐传来,其香虽淡,却和雅清心,让人觉得宁心静气,心中一片清明。 橘泉坐在床边,缓声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娘娘这是在毓华宫,”看到裴嫊眼中的疑问,忙解释道,“圣上在三天前降下圣旨,册封娘娘您为四妃之一的淑妃,赐居毓华宫。” 第49节 只有这些? 裴嫊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就这些?”声音里有一丝喑哑。 “还有郑贤妃娘娘,也是和娘娘您同一天晋封的,被册封为四妃最末的贤妃,赐居翠华宫。” 裴嫊的眼睛重又定在帐子上绣着的那一丛碧草上,不再言语了。 橘泉试了试搁在一边的药碗,“娘娘,这粥已经不烫了,请您趁热吃吧。” 裴嫊本想自己动手的,可惜她之前又被折腾的太狠,跟散了架一样,这几天又没怎么进食,手脚酸软无力,只好由着橘泉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吃。 橘泉见她把一碗粥吃了个干净,心下欢喜,笑道:“娘娘先歇一下,等会再喝一碗汤药,再过几天就要行册封大典的,娘娘的身子可得快些好起来才行。” 裴嫊听了,仍是一副蔫蔫的样子,橘泉只当她还没有恢复过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去取了药侍候她用了,见裴嫊转身朝里,便将床帐放下,轻手轻脚的走到外间候着。 也不知这药里是不是有安眠的成份,裴嫊本以为自己都睡了三天,是再睡不着的,哪知仍是一合上眼,什么都来及想就睡了过去。 在橘泉的服侍下用过晚膳和药后,裴嫊觉得身上总算回复了那么一点力气,扶着橘泉的手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吩咐她道:“我想沐浴,你去准备吧。” “娘娘您的身子还有些虚弱,要不等过两天再沐浴吧。”橘泉劝道。 “在床上躺了这么几天,都快发霉了,怎么能不先沐浴呢?快去准备吧。” “其实娘娘您天天都有清洗身子的,也不差今天,”橘泉话说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也不差今天一天,不如,不如等明天您身子再好一些再行沐浴如何?”心里却在想着要怎么把这个漏洞给补上。 “我这几天不是天天都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吗,又怎能沐浴呢?” 橘泉把头垂得低低的,“还请娘娘恕罪,奴婢知道娘娘素性喜洁,这几天和瑞草每日晚上都有替娘娘用温水擦洗洁身,更换里衣的。只是之前未得娘娘准充,就自作主张,擅碰了娘娘玉体,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难为你想到了我素来爱洁的性子,既然每日都有清洗,那我便略泡一泡,想来不打紧的,快去准备吧。” 橘泉无法,只得下去备好热水,和瑞草两个扶了她进到浴桶里,正在犹豫要不要拿布巾替她擦洗身子,就听裴嫊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泡一泡。” 两人对视一眼,橘泉道:“奴婢等就在帘外候着,娘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我们。”和瑞草行了个礼,退到了帘外。 让她们备个热水倒是废话一堆,可让她们出去倒是走得怪爽快的嘛! 裴嫊在心里一晒,抱住双臂将自已整个身子都缩到了水底下,只把脸露在外面,头靠着桶壁,闭着双目,静静享受这种周身被热水包裹的舒服感。 以后这种舒服的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就只有在浴桶里泡热水澡时才能感受到了吧!裴嫊有些自嘲地想。 她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她周身的肌肤,紧抱着的如藕双臂,白玉般的胸脯,雪白的大腿,甚至她还忍着羞耻,偷偷看了眼自已最私密的花苞处。 她的身上一丝曾经欢爱过的痕迹都没有,没有任何的青紫淤斑。她的肌肤是极为敏感的,以前弘昌帝只要多吻上那么一小会儿,肌肤上那醒目的斑痕总要好几天才消得下去。弘昌帝又有个怪癖,最喜欢看她身上被他弄出来的这些青青紫紫,也不给她上药,由着她身上布满这些欢爱过的痕迹,也幸好此时是冬天,曲裾的衣领又高,总算能遮掩的住。 可是如今自己的身上白白净净,就连□□那儿也是一丝儿红肿都看不见,那晚几乎被撕裂了的花苞处此刻竟然一丝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似乎那晚发生的那仿若让她置身于地狱的一幕,她身体深处所感受到的剧烈痛楚只是一场梦,一场恶梦罢了,当梦醒了,一切便都了无痕迹。 可是那当真只是一场梦吗? 但是无论那是不是梦,她都该清醒了,从她被送到这毓华宫,被封为淑妃开始。这一切还不清楚吗?她又一次被弘昌帝拿来做了郑蕴秀的挡箭牌。 德妃已是后宫第一人多年,此时若有个人越过她,品级直接爬到了她的头上,还是从个最低等的八品少使一跃升到了正一品的淑妃,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这下子,众人的视线都被引到了她这里,也就没人会去过多注意同样位列四妃之一的新晋贤妃,郑蕴秀了,只怕不但不会嫉妒于她,还会带着些看好戏的心态对她施以些微的同情,你之前不是盛宠无双吗?没想到会被一个八品的少使给爬到头上,反打了脸吧! 他和郑蕴秀之间心结难解时,不敢去见她,就拿自己来发泄□□,等到他二人琴瑟相谐了,自已这个红线就被丢过墙。最可恨的是,在弃如敝履之前还要尽性的再发泄一回他的,裴嫊就是心中再恨,也说不出那两个字来。 谁让这都是自己的命呢,还是自己选择的命运。既然是帝王的玩物,那就要有玩物的自觉。 裴嫊再从浴桶里出来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想好了今后的一切该如何去面对。 接下来几天,裴嫊按时吃药用膳,每晚早早的就睡了,如此养了几天,身子就恢复得差不多了。更让橘泉和瑞草惊奇的是,她居然一次也没问起过弘昌帝。对于之前她昏睡了这么些天弘昌帝有没有来看过她,醒后为何弘昌帝一次不来等等,她一句都没有问过。 裴嫊不问,她们自然守口如瓶,多一句话也不敢说,只盼着她早日把身子养好,好去参加封妃的册封大典。 本来一切都是极顺利的,裴嫊的身子如期好转,册封大典的前两日还试了尚服局送来那日要穿的淑妃礼服,试衣服的时候脸上一直都是带着笑的,还赞那衣服极为合身,很是满意。 哪知真正到了册封那一日,橘泉和瑞草在床帐外唤了裴嫊好几声,也没见她答应,心中便觉有些不好,赶紧揭开帐子一看,只见裴嫊满脸通红,手放到额头上一试,简直热的烫手。 慌得二人急忙一个去请示弘昌帝,另一个派人赶紧去请周太医。 周太医来了一看,不过是风寒入体,这才引发高热,之前裴嫊的身子调养得不错,虽一时看着凶险,但只要用心调养,并不十分要紧。 但是任裴嫊再不怎么要紧,早就定在今天举行的册封大典她也是赶不上了。今儿可不是只册封她一个,还有贤妃郑蕴秀呢。 最后弘昌帝发了话,封妃大典照常进行,至于淑妃裴嫊因病不能册封,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反正圣旨都已经下了,册封大典也不过是走个形式。当下命人将金册宝印送到她的毓华宫,又赐下无数赏赐,封妃一事就这么揭过不提。 瑞草有些替裴嫊惋惜,橘泉却怀疑裴嫊这病来得也太是时候了,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就赶在那天病了。莫非这位淑妃娘娘压根就不想去参加那个册封礼? 裴嫊的确不想去参加那个劳什子册封大典,在她看来,那可不是风光无限,而是给她拉仇恨的催命符,还不如低调一些。弘昌帝不管她死活,拿她出来当挡箭牌,她可不能不为自己着想。干脆施个苦肉计,免得在册封典礼上刺痛了众人的眼珠子,又抢了郑蕴秀的风头。 裴嫊忽然有些怀念起她从家里带来的云珍和云香了,若是云香不曾背叛她,还在她身边的话,她再让云香传些话出去,就说她果然是个福薄的,即使被封了妃,也没那个福气风风光光的去参加册封大典之类的话,多少也能帮她减点仇恨值啊。 可惜现在身边这些个丫头没一个能用的,简直比起最后背叛了她的云珍和云香还不是自己的人。 裴嫊的本意只是想躲过封妃大典,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也就没再故意再让自己受冻,乖乖按时服药休息。哪知她如此配合,再加上周太医开的方子,橘泉的精心照料,她的病却仍好的极慢,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没全好。 裴嫊倒是有些无所谓,反正早一天好晚一天好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的。 不知是不是鼻塞的症状这两天好了许多,也能隐约闻到些味道了,裴嫊这一晚睡得格外有些不踏实,在睡梦中隐隐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扰得她再也不得安枕,索性睁开眼来,就见床边坐着一个人影,她想也没想,张口就要喊人。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她的唇上,一个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别怕,是朕。”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看文留言收藏的亲,么么哒,先说一个好消息,为了感谢偶人生中第一个收到的手榴弹,过会会有二更滴,谢谢midco亲的手榴弹,超级鸡冻的说 midco扔了一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4-05-25 19:33:15 接下来是一个坏消息,昨天忐忑不安的刚发了点带感儿的东东,结果今天一早先后收到站短,群邮,群通知,主题都只有一个:1.重申:禁止一切rou类!所有的亲近行为的描写,只限于脖子以上!请为了个人安全和网站安全,一定要严格遵守!旧文中如果有不合适的内容,请立即联系编辑锁文…… 我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再不情愿,为了安全等晚上加完班还是会把昨天那章再重修一遍,所以各位没看的亲抓紧看昨天那一章吧。 ☆、第89章 低垂锦帐绣衾空 还没等裴嫊再多感受几分唇上传来的温暖感触,弘昌帝已经收回了手。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就这么静默了片刻,裴嫊才想起来她还没参见圣上呢。 正想起来行礼,被弘昌帝隔着被子又按了回去,“不用如此多礼,朕就是,就是听说你病了这么些天,还不见好,过来看看你。”等裴嫊一躺好,那手又如先前一般立时便缩了回去。 本来裴嫊还想问一句他怎么今天终于想到要来看她,一见他如此动作,心中一凉,觉得还有什么好问的呢?这么晚了,想必他不是从翠华宫回永安宫,就是正要过去,就顺道过来看上一眼,不然,自已这个新晋的淑妃病了十几天,弘昌帝若是一直不闻不问的话,这挡箭牌可就没人信了。 “谢圣上关心,臣妾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并不要紧,如今夜已经深了,还请圣上早些回宫歇息。”裴嫊目不斜视,看着自已胸前的被子,恭恭敬敬地道。 弘昌帝立时就站了起来,“那就好生休息,朕不扰你了。”说完,便匆匆而去,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裴嫊翻个身,向内而卧,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却再也睡不着了。先前她最怕弘昌帝的手朝她身上伸过来,但是为什么,今晚当他将手收回去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反倒觉得若有所失呢? 除夕的时候,裴嫊的病已经全好了,再没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躲着不去参加宫中的节宴,她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见见她的太后姑母和裴婧、裴嬿两个姊妹。可等她下定决心要去赴宴了,却又为晚上穿什么衣裳而发愁。 瑞草将她所有的衣裳都摆了出来,自她封为淑妃后,弘昌帝命尚服局一气儿给她做了三十六套四季衣裳,光冬装就有十几件,都是用上好的蜀地进上的蜀锦制成的,光彩夺目,华贵非凡。 裴嫊却嫌弃那些衣裳太过耀眼夺目,左挑右捡的挑了半天,好容易才选了件绛紫底色绣茶褐色流云鸟兽纹的曲裾。好容易选好了衣裳,坐在妆镜前,裴嫊又不知该画个何等的妆容,如今她是再没勇气再顶着个浓艳夸张的不像话的八宝妆在人前露脸了。 其实裴嫊这张脸真可称得上是淡妆浓抹总相宜,认真说起来,淡妆倒更显她天然之貌,可若是画淡妆吧,郑蕴秀素来是以淡妆示人,尽显其清丽之美,自已若突然改作淡妆,难保不会被有心人说一句东施效颦。但若画成浓妆,又怕碍了一向喜欢艳妆出场的德妃。 纠结了半天,裴嫊只得画了个不浓不淡的妆容,如她上回去参加郑蕴秀的寿筵一般,尽力把自己往丑了画。头发也只让瑞草给她梳了个极简单的朝云髻,戴了那枚象征妃位的赤金嵌多宝七尾凤钗,又取了一付嵌宝金耳坠戴上,便觉得足够了,方从绣墩上起来,一转身便看见瑞草手里拿着的那件裘衣,不觉愣了一下。 瑞草手中捧着的那件裘衣,洁白如雪,不染纤尘,正是昔年弘昌帝赐给她的那件月氏国进贡的避雪裘。 瑞草见裴嫊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在这件裘衣上,忙道,“前些日子,圣上将娘娘先前在昭阳殿住时的什物都送了过来,奴婢见所有大毛衣服里就这件裘衣最是暖和,便挑了这件。” “换一件。”裴嫊别过脸去,吩咐道。 “娘娘素来怕冷,病又刚好,这件白裘穿在身上是最暖和的,和娘娘今日这身绛紫色的曲裾也是极相配的。”瑞草劝道。 “还是换一件吧,这件裘衣如此珍贵,若是在酒筵上弄脏了倒不好了。” 瑞草听了无法,只得重去挑了件新送来的紫貂披风给裴嫊披上,扶着裴嫊上了辇车,往两仪殿而去。 裴嫊怀抱暖炉,坐在辇车里,穿得又暖和,一点也不觉得冷,不觉感叹道,果然还是品级高了好啊,处处都能舒服些。等到了两仪殿,她除了给太后和弘昌帝请安问礼之外,再不需给任何人低头行礼。 太后见了她极是高兴,可惜两人身边都围着一圈人,还有弘昌帝在一边看着,也没能说上几句体己话,只太后细细问了一回裴嫊的病,叮嘱她若是病好了,得了闲记得去永寿宫看看她。 裴嫊一一点应了,忍不住偷偷看了弘昌帝一眼,只是匆匆一瞥并不敢细看,就忙转到了一旁。 她何尝不想去永寿宫,如今,她才越发体会出太后成日挂在嘴边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咱们都是流着裴氏血脉的一家人”这句话的含义。 纵然裴太后对她不过是当颗棋子来利用,和裴婧、裴嬿之间也有诸多心结猜忌。可是在此刻,放眼这寂寂深宫,弘昌帝是指靠不上的,唯一还和她有些关联的,便是这些和她有血缘之亲的家人了。 她病好之后便想永寿宫给太后请安,再探问一下裴嬿的情形,没想到直接被橘泉给拦了下来,橘泉甚至直接对裴嫊点明,这是弘昌帝的意思,希望她不要和永寿宫走得太近。 既然是当今圣上的旨意,她只能默默遵从,即使此时终于见到姑母,也不能多说什么,问了几句安好,便回了她自己的位子。 她的位子在阶下左首第一位,正在裴太后下首,对面是卢德妃和她堂姐裴昭仪,在她左手边坐着的则是郑贤妃。 她在下首的席位间扫了好几圈,才看到了裴嬿,因为离得远瞧不清楚气色如何,只能看到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位子上,也不左顾右盼,也没人跟她搭话,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瞧着裴嫊心中一酸。很想寻个机会和妹妹说上一句话也好,哪知直到酒宴结束,她都没寻到一个机会。 到是半个月后的上元节在城楼上观灯时,她们几个裴家出来的女人才有机会聚在一处聊了几句。 今年弘昌帝又起了上朝阳门城楼观灯的兴致,领着一众后宫女眷,登上城头观灯。 卢德妃和郑贤妃一左一右紧跟在弘昌帝身边,裴嫊和裴婧扶着裴太后有意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他们后面。没过一会儿,裴嬿也悄悄从后面走了过来。 “见过太后姑母,见过两位姐姐。”裴嬿一句请安的话还没说完,眼眶就已经红了,幸好是夜里,看不大清楚。 裴嫊早听出了她尾音的变化,忙将她挽到身边,柔声道,“又是半年不能见到妹妹,这半年你过得可好?” 裴嬿拿帕子拭了拭眼睛,强笑道:“不过还是那样罢了,就像关在笼中的鸟儿,吃穿不愁,却不能随意走动,连想见姑母和姐姐们一面都只能等这些节日佳宴的时候。早知会是如此,当日我就不该——” 裴太后一个眼神扫过来,成功的把裴嬿那后半句话给压了回去。裴婧和裴嫊对视一眼,即便那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她们也都知道裴嬿想说的是什么。 当日妹妹那么殷切的想要入宫,如今却已经后悔了,那自己呢,这条道是自己不顾生母的心愿,也不顾嫡母的意愿主动选的,自己现在后不后悔呢? 裴太后瞪了裴嬿一眼,沉着脸对跟在身后的几个宫女道,“你们都退开些,我们姑侄几人好些日子没见了,也让我们叙叙天伦之乐。”几个宫女对视几眼,到底还是退开了几步。 裴嫊看了一眼太后身后站着的那几个宫女,这才有机会问出她早就存在心里的一个疑问,“姑母,怎么不见余姑姑呢,上回除夕宴上就没见到她,可是病了吗?” 太后脸色一暗,有些无力地道,“她不是病了,她是,犯了宫规,被德妃奏到圣上面前,圣上念在她侍候了我多年,也没难为她,连同其他几个宫女,一起放她们出宫了。” 裴嫊听了心中一惊,裴太后虽然尽量想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内情定然不会就这么简单,余姑姑到底犯了哪条宫规,是不是帮太后做某些事情时被弘昌帝发现了手脚。 就是太后此时心里也有些担心,若是弘昌帝说话算话,当真将余姑姑等人送出宫去倒也罢了,可若是,太后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如今她唯一能抓住,她们裴家唯一的希望就在裴嫊身上了。她一把抓住裴嫊的胳膊,“嫊儿,姑母问你一句话,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圣上对你究竟如何?” 裴嫊一下子就被这句话给问住了,若说弘昌帝对她不好吧,在众人眼中,如今圣上后宫第一人,品级最高的女子就是她了,何况之前在永安宫时,某些时候她也是能感觉到弘昌帝对她的好的。但是若说弘昌帝当真待她极好,她又觉得那一切只不过如同水月镜花,像个虚幻的梦境,是那么的不够让人踏实。 裴太后见她迟迟不语,只是怔怔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急道:“你到是说话呀!你知不知道,如今我们裴家就指望着你身上的圣宠了。” 裴太后深吸一口气,觉得事到如今,也该让这几个丫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姑母实话告诉你们吧,如今咱们裴家是越来越,打从两年前开始在朝堂上就一直被圣上打压。而内宫,圣上早用了个荒唐的法子停了外命妇的觐见,我身边得用的人都被赶出了宫,如今我在宫里就跟个睁眼的瞎子差不多。” “当初我就怕九郎是个厉害的,所以选了你们几个入宫送到他身边,就是希望你们中能有一人得了他的宠幸,再生下一位皇子,这样我们裴家的地位才能继续在这大周朝占据一席之地。婧儿和嬿儿想来是不得九郎的眼缘,如今你们三人中唯有嫊儿你从进宫伊始,虽则也有几次起落,但是至今还是颇得恩宠的,可见九郎确是对你有些不同的。” 第50节 裴嫊知道她这位姑母在后宫呆了三十余年,眼光毒辣无比,只可惜这一次,她却看走了眼。“姑母,圣上他待我,其实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裴太后见她神情黯然,心中沉了一沉,“这是怎么说?” 裴嫊有心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别对自己抱太高的希望,可是又不能明言自已就是个给郑蕴秀拿来挡箭的炮灰,只得支吾道,“从我封了妃之后,这都一个多月了,圣上他,他一直没来看过我。” 裴太后不信,“当真一次都没有?” 裴嫊点点头,虽说弘昌帝这些时日确实没怎么去看过她,但要说一次也没有那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裴嫊倒也不怕被拆穿,那天都那么晚了,弘昌帝又显得偷偷摸摸的,定会为了顾忌郑蕴秀的感受,封锁消息,再不许旁人知道的,这一点从宫里至今没一点儿消息传开就能证实。 裴太后仍不死心,“若是他当真不喜欢你,又怎么会封你做淑妃,这可是如今宫中最高的品级,是不是你们之间赌气闹别扭了,他这才给了你一个甜枣,又冷着你几天。他不来看你,你病好后可去永安宫给他请安?” 这句话可把裴嫊给问住了,见她说不出话来,裴太后脸上显出了然的神色来,“定是你们不经意间闹了些小别扭,既封你做了淑妃,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不然不会在他如今这么不待见裴家,处处打压裴家的时候还抬举一个裴家的女儿做了四妃之位。九郎他这些天冷着你,不过是想你先低个头,主动些罢了。” 裴太后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嫊儿啊,如今姑母和裴家就全指望你了,都到这当口了,你也别再继续倔着了,赶紧主动去永安宫跟圣上低个头,示个好,重新把九郎的心拢住,这是第一步。” “这第二步就是要让圣上把这治理六宫之权交到你手上,四妃序位,贵淑德贤,既然你的品级高于德妃,自然这掌宫之权便应在你手里才对。” “这第三步,便是赶紧生个皇子出来。” 裴嫊简直目瞪口呆,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她的太后姑母就已经给她制定好了这一连串三步走计划,只怕早就在心里琢磨好多遍了吧。 “可是,姑母,您忘了不成,太医曾说过,嫊儿子嗣艰难,是生不出孩子的。”这什么三步计划,裴嫊一个也不想做。 “这有什么打紧,不是还有婧儿和嬿儿吗,当务之急,是你要赶紧把九郎的心再拉过来!事不宜迟,今晚就是个好机会,你也别在这儿跟我们闲话了,赶紧到九郎那边去,你看卢家和郑家那两个丫头这一整晚都粘在九郎身边,你还不赶紧过去。” “可是,”裴嫊还想再说什么,裴太后却朝她摆了摆手,一个劲儿的赶着她走。无奈之下,只得回身领着橘泉和瑞草朝弘昌帝那个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马亲王的一篇微博,打算像他说的那样学习如何文艺的进行那种桥段的描写,不带一个那啥字还能让人感觉到是在那啥,如果偶木有修炼成功的话,可能,也许会停更也说不定,因为后面根据情节需要,至少还得有一个这种桥段啊,泪 ☆、第90章 把臂同游观灯会 眼见弘昌帝离自己不过十步之遥,正侧身而立,偏着头和郑蕴秀说着什么,并未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裴嫊立住脚步,回望一眼,等她确定身后的裴太后应该再也看不清自己,便转向右行去,从城楼的另一边下去,径自回了她的毓华宫。 哪知等她从净室出来时,却见卧房内橘泉和瑞草早已踪影全无,只灯下坐着一个人,一身便装,正是她的太后姑母要她去讨好的皇帝大人。 弘昌帝见她就穿着一身粉色的中单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看着自己。不由就在心里叹息一声,拿起架子上搭的那件避雪裘,走过来替她裹在身上,“怎么傻呆呆的站着,不怕冷吗?” 连同一阵暖意将裴嫊包裹的还有另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上次她的马受惊,载着她狂奔,弘昌帝跃到她的马上救她时,她也曾闻到这股如松柏般的甘洌清香。可是后来她再也未在弘昌帝身上闻到过,她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她身陷险境时出现的幻觉。可是,此刻,弘昌帝身上的那股香气又将她包围,难道,这一次也是幻觉不成? 见她仍是呆呆站在那里,一副魂飞天外的样子,弘昌帝有些好笑,不由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道,“怎么,见了朕傻了吗?” 裴嫊这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道:“圣上,圣上怎么来了。”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左拥右抱陪着郑蕴秀在城门楼上观灯吗? 弘昌帝的双手环在她肩头,“方才在城门楼上,贤妃和德妃她们都围在朕身边,你怎么不过来?” 裴嫊忍住想要踩他一脚的冲动,想了想答道:“妾许久没见到嬿儿妹妹,我们姊妹几个一处陪着太后赏灯。”就是自己不说,以弘昌帝如今对宫中的掌控力,想必也定会知道她们四个裴家女聚在一处赏灯的事儿。 果然弘昌帝笑道:“你那好姑母不是让你来陪朕吗,你怎的不听话呢?” 裴嫊心里一惊,原来这就是弘昌帝这会子奔过来找她的原因吗?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弘昌帝压低了声音,又问道:“朕明明看见你已经走过来了,怎么却又走开了呢,嗯?” 难道他的耳朵也能当眼睛使不成,裴嫊记得清清楚楚当时他可没朝自已这边看过一眼,“妾,妾身觉得,觉得城门楼上风太大,有些冷,便先回来了。” “为什么不穿这件避雪裘呢,它可比你穿得那件紫貂裘的要暖和多了。” “我,妾,……”裴嫊已经完全被弘昌帝搞糊涂了,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大晚上的突然跑过来说这么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 “今晚的上元花灯,阿嫊可看好了?”弘昌帝又冒出来一句奇怪的问话。不等裴嫊答话,他又道:“朕知道你就没怎么看灯,不过朕也没看好,不如,朕带你去外头朱雀大街上去看花灯如何?” 今晚弘昌帝实在是太过反常,裴嫊直觉便想要逃避,“妾不敢随意出宫,有违宫规。” “你不是说还从没去见过街市上的上元灯会吗?朕带你出去的,还怕什么宫规。” “可是,妾已经洗漱过了,” “回来再洗一遍就是。” “这么晚了,妾怕外面冷。” “有这避雪裘,不会冷的,若再觉着冷,朕抱着你。” 弘昌帝说完,已经打开裴嫊的衣柜替她挑了一件暗红底色绣金茱萸纹的曲裾出来,亲自替她更衣。也不喊人进来伺候,直接自己亲自上阵,给她梳头。 裴嫊已经完全被弘昌帝给弄晕了头,又被他身上的暗香所蛊惑,呆呆地像个人偶娃娃一般由着他摆弄。 在永安宫的时候,弘昌帝有时也会替她梳梳头发,但要说替她挽发,梳个发髻什么的,这可是第一次,居然极为熟练的就给裴嫊梳了个百合髻。从她的首饰盒中挑了一枚白玉插梳替她插在髻心处,又挑了几枚粉色珍珠梅花小钗错落有致地插在她的两个髻顶上。不过极简单的两样饰物,衬在裴嫊那一头如墨玉般的乌发上,倒显得格外高雅出尘。 弘昌帝又拿起螺子黛来,将她两弯细眉轻轻描了几下,笑道:“这便够了,朕的阿嫊天生丽质,不用那些脂粉倒是更动人些!” 正要拉着她出门,忽然想起一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碧玉瓶来,还不等弘昌帝打开木塞,裴嫊就已经知道这瓶中装着何物,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动来。 弘昌帝用指尖沾了一点瓶中的栀子香露,拉过她的手腕来,极其温柔地在她腕上脉门处抹了几抹,又在她耳后处也抹了几下。不顾裴嫊眼巴巴的眼神又将那碧玉瓶收入怀中,这才将那避雪裘往她身上一裹,直接将她抱上了一辆马车之中。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宫外,裴嫊听得轿帘外传来各种各样的闹市嘈杂声,好奇心起,看着侧面的帘子,恨不能掀开一角看看外面街市的风光。自从上次和二哥在上元节时偷偷溜出来之后,她可是有十年没再踏足过这京城的街市了。 裴嫊正在走神,忽觉手里多了个东西,忙低头一看,却是一个昆仑奴的木雕面具,心中一跳,就听弘昌帝道:“戴上吧。” 裴嫊有些茫然地看向弘昌帝,上元灯节时男男女女都会戴着面具出来观灯赏玩,这个习俗她是知道的,可是弘昌帝干吗要让她戴这个明显是男子才戴的昆仑奴面具呢? “圣上为何要妾戴这个,妾又不是女扮男装?” 弘昌帝噗嗤一声笑道,“朕说了是让你戴吗,这个是朕要戴的,你来帮朕戴上。” 裴嫊这才惊魂稍定,帮弘昌帝戴上那个昆仑奴面具,替他在脑后系好带子。等弘昌帝再转过来时,先前那个潇洒俊俏的玉面郎君已经变成了个黑得跟炭似的蛮族人,只那双眼睛更显明亮璀璨。 但是这张面具脸看在裴嫊眼中,却只觉得格外的亲切。眼眶热得发烫,有那么一瞬间,裴嫊以为她的泪都要涌出来了。 弘昌帝忙拿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花,“怎么,见了朕这张丑脸眼泪都吓出来了?” “还请圣上恕罪,妾,妾只是——”弘昌帝竖起一根食指轻轻压在裴嫊唇上,“出了宫,还叫什么圣上,九郎喊过的人太多,你便喊我维周吧,这是朕的字,少有人知道的。”弘昌帝说完,笑意灼灼的看着她。 裴嫊慌忙低下头去,再不敢看弘昌帝的眼睛,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个物事已经罩在了自己脸上,忍不住低低“啊”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这是个面具时,弘昌帝早已经帮她把带子系好了。 裴嫊再抬起头来去看弘昌帝的眼睛时,就见他笑得跟只偷了鸡的狐狸一样,似乎看到什么极好笑的景象逗得他开心无比。裴嫊直觉就是她脸上戴着的这个面具让弘昌帝开心成这样,可恨弘昌帝手脚太快,她还什么都没看清楚,也不知这面具是个什么模样,就被他给蒙在脑袋上了。 弘昌帝一把抓过裴嫊想去摸面具的手,捂在手心里,笑道:“这个面具可是我特地为你挑的,你戴上,最是合适。” 裴嫊见他满眼促狭的笑,哪里肯信他,可惜任她怎么问,弘昌帝只是笑答一句,“阿嫊这般容貌,维周自是要挑能配得上阿嫊这等美貌的面具了。” 裴嫊听他语气里全没个正经,想要把手抽出来又挣不过人家力气大,心下正在气恼,就听弘昌帝在她耳边道:“好了,快别闹了,咱们该下车了。”说完,便先下了马车。 裴嫊只得也跟了出来,还没等她站稳,就被弘昌帝一双大手在腰上一托,将她抱了下来。 虽说之前弘昌帝动不动就对她搂搂抱抱的,但那都是在宫里,可没这么多人围在一边。裴嫊没想到弘昌在大庭广众面前居然也不知收敛一二,不但一把把她抱了下来,那手还就势搂在她的腰上,再也不收回去。 眼见不少路人都纷纷朝自己二人看过来,裴嫊只觉脸上一阵发烧,幸好戴了面具,便是脸红成猴子屁股,也不会被人看到。 举目朝四周望去,只见整条大街张灯结彩,火树银花,花炮轰雷,灯光杂彩,箫鼓声喧,歌舞百戏,更兼游人如织,熙熙攘攘,端的是十分热闹。 每走十步五步,便能见到有人在路边放烟火,但见彩莲舫,赛月明,一个赶一个,犹如金灯冲散碧天星;紫葡萄,万架千株,好似骊珠倒挂水晶帘,琼盏玉台,端的旋转得好看;银蛾金蝉,施逞巧妙难移。[1] 不止人间街市一片光焰灿烂,沉沉夜空也被五光十色的焰火点亮了颜色,只见黄烟儿、绿烟儿、氤氲笼罩万堆霞;紧吐莲,慢吐莲,灿烂争开十段锦。[1] 裴嫊左顾右盼,目不暇接,不只赏着花灯烟火,每见街边上摊上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便要多瞧几眼,还要不时再抬头瞅瞅夜空中绽放的烟花,只恨不能再多生出几双眼睛来。 若不是她一路都被弘昌帝搂在怀里,只怕早不知摔了几个跟头了,原因无他,只顾着看花灯烟火,哪还顾得看脚下的路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一处极大的灯棚处,其上每一盏花灯旁都挂有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一个灯迷,若是猜对了,便可得一盏花灯。 在那灯棚的最中心也是最高的架子上则吊着一最为精巧的七宝莲花灯。裴嫊目不转晴地看着那莲花灯,眼前浮现的却是那一年挂在架子上的那盏九转梅花灯。 “怎么,想要那盏莲花灯么,我去给你赢回来如何?”弘昌帝见她痴痴地看着那盏灯,忍不住问道。 裴嫊看着眼前那早已刻入记忆深处的那张比墨还要黑的昆仑奴的面具脸,恍然如梦,曾经也有一个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要去为她猜迷赢一盏花灯,即使戴着面具,她也能从他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眸中看出他满满的自信,她从来都坚信他一定帮她赢到了那盏九转梅花灯。 所以,每当回想起这段往事时,她都格外的难过,因为当那位阿兄拿着赢来的梅花灯一脸兴冲冲回来时,她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一定信守了他的承诺,为她赢到了她想要的花灯,可是她却没能遵守和他的约定,“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她没乱跑,却还是没能做到等他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1]这两处都出自兰陵笑笑生的名著(我现在连书名都不敢写了)词话本第四十二回,偶看过现代的烟火,但不知道古代的烟火会是怎么样一个场面,所以,很惭愧地拿来主义了。 ps:改文好痛苦,我左舍不得右舍不得的删了二百多字,然后收到站短:您好,您的小说《伴君记》的第87章关键字数量下降,已自动解锁!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大*。 最后感谢嘟嘟亲给偶扔的地雷,么么哒!嘟嘟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5-26 21:07:35 ☆、第91章 不枉今番寒夜行 弘昌帝见那盏七宝莲花灯处围得人最多,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的,他挤过去倒是不妨事,但是若带着裴嫊,却怕她被人挤碰了,便揽着她双肩道:“那边灯下人太挤,你留在这里等我好不好。”说完便松开她要走。 还没等他迈出一步,他的袖子就被裴嫊给抓住了,耳边还传来她略带惊恐的一声,“不要。” 弘昌帝有些得意地回头,看见她眼中显露出的害怕,心中真是柔若春水,用力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在她耳边轻声笑道:“阿嫊这是怕我一去不复回,将你丢在这里吗?” 见裴嫊把头埋在他怀里,身子还有些轻颤,忙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是不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害怕,放心,我早安排了人跟着,有他们护着,没有人敢来动你的。” 裴嫊很想对他说,“别去了,这盏七宝莲花灯再精妙别致,也已不是当年我喜欢的那盏了。”却还是松开了抓着他袖子的手,看着他的背影朝人群中挤去。 为什么呢? 也许那是一盏什么样的灯已经不重要了,她只不过想借着今时今人来圆昔日的一个梦,那个梦里唯一的遗憾便是她没能等到最后,没能从那个阿兄手中接过那盏梅花灯,体味那一瞬间的快乐心境,更没能向他道谢,也没能向他道别。 所以今晚,她很想就这样等下去,等着那个也戴着昆仑奴面具的男子,也有着那样松柏香气的男子为她赢来那盏花灯。让她可以向他道谢,但却不必向他道别。 这是裴嫊在这个上元佳节唯一的愿望,然而这唯一的一个愿望也还是被神灵们给无视了。 几声巨响传来,接着便有人喊,“不好了,着火了,着火了!快逃命啊!” 不知是谁放的爆竹一下子在空中炸开,竟不小心点燃了街边灯棚的几盏花灯。本来火势是并不怎么大的,奈何人群中有那胆小的,一见冒了火星子,便撕开喉咙喊起来,这一下子,就把人心给喊得乱起来,周围的人都开始四处乱窜的想要逃命。 人人乱奔,人潮纷涌之时,裴嫊如何还能独善其身,安安静静地立在原地冷眼旁观,早被人流裹挟着忽左忽右,不知走到了哪里。若不是弘昌帝留在她身边的两个护卫,只怕她早就被挤倒了,只是人流的冲力越来越大,那两个护卫渐渐也被挤得离她越来越远。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让裴嫊的心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不停的人群中回首翘望,指望能看到弘昌帝的身影。许是因为被弘昌帝救过一次,她下意识的已将他当做她的保护神,一旦遇险,第一个想到的竟然就是他的模样!可是,她要怎么才能向他呼救呢? 直接大喊“圣上”是绝对不行的,那喊他的名字“杨桢”,圣上的名讳又岂是她随意呼喊的?“九郎?”这人群中被唤九郎的不知有多少。 裴嫊此时已经被人流裹挟着挤到金水桥上,而且已经被挤到桥边栏杆处,眼见就要被挤下去了。她忽然想起那两个字来,之前在马车里弘昌帝刚告诉她的那两个字,他少有人知的字,维周。 当时裴嫊还以为自己永远都开不口说出这两个字呢,可是现在,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拼尽全力地喊道:“维周,维周,你在哪里?维周!维周?啊——” 就在她双脚离地,身子已经朝桥下坠去这千均一发之时,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腰,重新将她牢牢的拉了回来,紧紧箍在怀中,再不放手。 那熟悉的松柏香气是那样的令人安心,裴嫊惊魂未定,想也不想地便将头埋入那个坚实的胸膛里,汲取着他怀中的温暖。 第51节 一如十一年前她被紧紧护在另一个温暖怀抱中一样,她只需安心躲在他的怀里,再不用担心人流拥挤中的汹涌挤撞,相信他会为她挡去所有的碰撞伤害,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怕,一切都有他为她遮挡。 她无比怀念的埋首在弘昌帝怀中,贪恋着这一份睽违了十一年的温暖安心。直到耳边传来弘昌帝略带着焦急担心的声音,“嫊嫊,嫊嫊?”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眨了几下,才发现喧哗的人声似乎已经离他们很远,周围也再没有那成群结队的汹涌人流。 弘昌帝仍然紧紧搂着她,“嫊嫊,是我太大意了,还算及时找到了你,嫊嫊,你可是吓着了?”感觉到怀里人儿动了动,弘昌帝忙松开手,扶着她肩膀,把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嫊嫊,方才可有碰到哪里,伤到没有?” 裴嫊看着他摇了摇头,眼眶一红,便有泪花溢了出来,弘昌帝一下子就慌了,一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泪,一边又将她全身上下检视一遍,口中不停的道:“可是撞到了哪里,觉得疼吗?还是被吓到了,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不丢下你一个人好不好?” 裴嫊摇了摇头,重又依偎到他怀里,轻声道:“快掉到桥下的那一刻,我心里真是怕得要死,我以前落过一次水,大病了一场,后来……,从那以后,我就最怕靠近水边。我刚才真的害怕我会再掉下去,还好你接住了我。” “都是我不好,我本以为有那几个护卫在,定然会护你周全的,是我大意了,这样的事再没有下次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裴嫊在他怀里仰起头问道。 “我一发现人群起了骚乱,就回身去找你,幸好你的面具别人戴得不多,我才能看到你大致在哪个方向,可惜中间人隔得太多,急切奔不过来,若不是听到你喊我的小字,我只怕不能及时找到你身边。”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伸手刮了刮裴嫊的脸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喊不出朕的小字呢?” 裴嫊脸一红,忽然想起一事来,不由也摸了摸自已的脸,奇道:“我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呢,怎么没了?我还想看看你到底给我戴得什么面具呢?”弘昌帝还顶着一张昆仑奴的脸,可是她脸上的面具呢? 弘昌帝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现在才想起来,早替你掉到金水桥下了,这可是朕上元节赐给你的节礼,就被你给弄丢了?”弘昌帝一副怨怪她的口气。 裴嫊也不甘示弱,伸出俏生生的一只玉掌,“圣上说好要给我猜迷赢来的那盏七宝莲花灯呢?” 弘昌帝也是一脸郁闷,“朕都已经猜出那个灯迷了,刚把那盏花灯拿到手里,就听有人喊起火了,朕只顾着担心你,哪还顾得上那盏灯笼。大不了,明年朕再陪你出来看灯,再给你赢一盏。” 裴嫊摇摇头,她总共只出来看过两次上元灯节,就没一次顺利的,头一次遇上了庚辰之乱,这一次又是碰上了失火,若是再有第三次,还指不定又会遇上什么事儿呢。 弘昌帝抱紧她,“放心吧,下一回,朕绝不叫你再遇到半点风险。” 裴嫊拉了拉他袖子,央求道:“咱们回去好不好。” 弘昌帝轻抚她肩背,柔声问道:“怎么,觉得冷吗?还是有些累了?” 裴嫊摇摇头,“不冷的,也不大累,只是想回去了。” “朕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难得今天出天一次,朕早就想着今晚这个上元灯节一定要带你做三件事,逛灯会,走百病,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样了。朕这就带你去,等做完了这件事,咱们再回去?” 这话虽然是问句,但一点征求她意见的意思都没有,弘昌帝直接把她抱在怀里就奔了出去,倒也没走多远,裴嫊就又被放了下来,还没等她看清身处何地,眼睛就被一块帕子蒙了起来。 她忍不住惊呼道,“做什么蒙上我的眼睛?” 弘昌帝搂着她笑道,“别怕,朕带你摸个东西,这个一定得要蒙着眼睛摸才行,若是睁着眼睛是做不了数儿的。” “这又是什么习俗,怎么我从来不曾听过?”走百病裴嫊倒是知道,可是这蒙着眼睛摸东西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闽地那边儿的风俗,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风俗寓意极佳,咱们不妨也来试一试。”弘昌帝说完,牵着裴嫊的手就朝一扇大门摸去。 裴嫊觉得手底下摸到的那个东西,疙里疙瘩的,一面一个个圆形的小凸起,也不知是什么。 “可摸到什么了吗?”弘昌帝问她。 “只摸到一个个小圆疙瘩,到底是要摸什么啊?”裴嫊一肚子的郁闷,只觉得莫名其妙。 哪知弘昌帝听了却极是开心,在她颊上亲了一口,笑道,“这就够了,媳妇儿,大功告成,咱们这就回去。” 终于坐进回去的马车,裴嫊也懒得再管今晚上弘昌帝那一个二个让她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的言行举止。这会子也想不起来要离男人远一点了,弘昌帝一揽她,她就像只小猫一样主动地趴到他怀里,还极为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 两人就这么相偎相依,都只觉暗香浮动,时光静好,只要斯人在则,便是良辰美景,胜却人间无数。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已觉在无言中默然交换了千言万语。 裴嫊忽然有些希望这辆马车就这么一直驶下去,永不到头。 可惜她的愿望从来都是事与愿违。她觉得她在弘昌帝的怀里才呆了不到一刻钟,怎的这马车就停了下来,就到了宫里。 弘昌帝直接将她抱下马车,径直抱入毓华宫她的寝室里,将她放在榻上,替她理了理鬓边有些散乱的发丝,柔声道,“早些歇息吧,朕,朕先回去了。” 说完,他也不再看一眼裴嫊就转身想走,已经走到了门边,却听得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轻唤,“维周。”若不是他的耳朵一直支愣着,只怕便会就这样错过了。 无论他再怎么竭力忍着,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却还是停下了脚步,还不等他转过身子,就听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栀子花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端心头,一双玉臂轻轻环上他的腰,还有一具软软的香躯轻轻地靠在他的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晚上都要加班,所以不确定能不能赶出明天我很想大书特书的那一章,如果明天过了晚上十点还木更的话,可能就木有了,大家不用等啦,周五可能更得也会比较晚,请大家多包涵,但如果可能会尽量多更点的,做不到三更也会两更,补上周四的。 ☆、第92章 蜀琴欲奏鸳鸯弦 “为什么方才要抱住朕?”弘昌帝在她耳边轻声问道。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回答,又问道:“可是现在后悔了?” 裴嫊下意识的在脑袋又往弘昌帝怀里埋了埋,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也不知道她方才怎么就头脑一热,居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弘昌帝?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好闻的熟悉味道,又或许是贪恋他怀中的温暖。 久违了十一年,再一次重温这让她既感安心又全然相信的温暖怀抱之后,让她如何能够忍受再度离开那种温暖,重又孤零零的一人,独坐向天明。 弘昌帝的眉眼终于彻底舒展开,在她头上亲了一下道:“就算你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既是你先抱住朕的,那朕就绝不会再放手。” 裴嫊觉得这个夜晚如同梦境一般,心中恍恍惚惚的,听到弘昌帝在她耳边的低语,又觉得全然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知道只要在他怀里就好。不管弘昌帝重又将她抱上马车,也不管弘昌帝要将她带到哪儿去,只要能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就好。 她偎依在他怀里闭上双眼,不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直到觉得自己身后一空,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她才猛然惊醒,眨了眨眼,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帘幕飘飘,水汽氤氲,却找不见弘昌帝的身影。 她心下一慌,正想出声,就听一人低笑道:“总算睡醒了!”一双有力温热的手臂已揽住了她。 “这是哪里?”裴嫊有些好奇的问道,若她没猜错的话,她多半又被弘昌帝带回了永安宫,可是她记得含章殿的那间净室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远没有此处布置的更像是水上仙宫一般。 “这是同心殿的兰池,这池子里的水是引得玉泉山的温泉水,泡起来极舒服的。”弘昌帝说着,已经抱着她步入汉白玉砌成的浴池之中。 “同心殿?”裴嫊在永安宫呆了那么久,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一处殿阁。 “恩,是朕在永安宫新的寝殿,也是新拟的名字,你可喜欢。” 裴嫊心里觉得奇怪,你的寝殿干吗要问一个妃子喜不喜欢,但是一想到弘昌帝原先在含章殿的那处寝殿,就在那张大床上,她的身体就先瑟缩了一下。 弘昌帝感觉到了怀中人的微微变化,知道她定是也想到了那一晚他对她如狂风骤雨般的需索,难得的脸上微微变色,小心翼翼地将她环在怀里,看着她闭着双眼却不停轻颤如蝶的眼睫,叹息一声,轻轻吻上她的眼睫、脸颊、脖颈,温柔无限,爱怜无比。 渐渐的,他开始不满足于这样的小心翼翼,浅尝辄止,他开始怀抱的更紧,恨不得那具娇躯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上,嵌到骨头里,溶到骨血中,唇舌也放肆地在她口中纠缠,吸吮舔咬。 裴嫊有些惊恐地发现弘昌帝的身子简直比这温泉的水还要热的烫人,更可怕的是,她明显感觉到他身下所起的变化。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晚那根直探入她花心的坚硬,那根给她带来撕裂般的痛,后来竟又让她有了那么一丝快意的灼热□来。 可是比起弘昌帝身体的变化,更让她惊讶的是她的身体所起的变化。 裴嫊只在最开始躲了躲,便任由弘昌帝的吻一个又一个的落在她的脸上、身上。那一个个湿热的吻仿佛带有魔力一般,在她的肌肤上点下一个个符咒,既让她觉得舒服又让她心里生起一种莫名的渴望来。 这种心底莫名生出的渴望让她发越发害怕,她挣扎着想要后退,却被更紧的抱住。 “上一次,是我不好,一时失控,以后再不会了。”弘昌帝紧紧抱着她不放,在她耳边低喃道。上一次的事若不是出了些意外,他断然不会失控成那个样子,他再渴望得到她,也不会那般不管不顾她的身子,不懂温柔的。 他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透过氤氲的水雾听在耳中,仿佛带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还有他怜惜的亲吻,满怀爱意的抚摸,渐渐让裴嫊安静下来,乖乖缩在他的怀里,由着弘昌帝将她抱出浴池,细心的帮她将身上的水珠擦干,裹在一床锦被里直接将她抱到寝阁的紫檀大床上,自已随后也钻了进来。 裴嫊有些紧张地抓紧被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下刻将会再发生什么,一想到上一回弘昌帝的蛮横粗暴,她的身子还是有些忍不住发抖。 不想这一回弘昌帝却表现的极为彬彬有礼,只是温柔的亲吻着她,抚摸着她,轻咬她的耳垂,用舌尖轻舔着她的红珠,渐渐的,那温热的唇舌慢慢向下滑去…… 裴嫊很觉得有些羞惭,才不过一个月没有被他这般亲吻罢了,先前也不觉得怎么的,怎的这回被他这么一亲,觉得浑身都软了,心里还麻酥酥的,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几声。原本柔情蜜意的亲吻爱抚立时变得热情急切起来,手也不规矩的开始揉搓起身1下人儿的那一处□来。 身1下传来的那股痒麻感让裴嫊不安的扭了扭腿,把他的手拨开,紧紧的将双tui夹起来,弘昌帝也不急,继续卖力地亲吻她的那一对儿小白兔,含弄着那两粒红樱桃,直把她吻得迷迷糊糊的,浑身软绵绵的酥软无力,才重又探手进去。 还不等裴嫊想再把他的手拉出来,就已经被他揉弄得低低呻1吟起来,含糊不清地小声嚷道:“不要,走开,不要,唔……” 弘昌帝直等到那花心里流出些汁水来,这才敢拿出自己早已经出鞘的真刀真枪来披挂上阵,却也不敢一下就冲进去,只得勉力忍耐着先在那花道口边儿不住地挨擦研磨,一点点慢慢地探进去。 还没进去多少呢,就听见身下的人儿带着点呜咽的小声叫起来,“疼。”只好再停住不动,慢慢等她适应,好容易终于探得花蕊深处,却不敢学那狂蜂浪蝶只顾着花中撷蜜,而不知怜香惜玉。 这一回弘昌帝真是打点起十二分精神,就跟对待个琉璃人儿似的,万般温柔小意,细心温存,真真是轻拢慢捻,如和风细雨般细施甘霖,生怕再像上次那样粗暴狂野,唐突吓坏了佳人。还要时不时在她耳边问上一句,“可还受得了?”,见她脸上没什么痛苦之色,才敢再继续下去。 裴嫊开始还叫唤几声,再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嗯嗯嘤咛之声。倒是再没喊过疼,心下在被弘昌帝弄得晕晕陶陶之时也禁不住有些纳闷,怎的一样的事情,上一次被他做来就是那般的可怕,可是怎么今晚做来,就大不一样了呢? 难道是他动作温柔了些,这感觉也就不一样了吗?上一次,他简直就跟个饿了好多天终于见到肉的猛兽一般的急不可待,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想要把她拆解入腹,吃个一干二净。可是今晚,他却是如春水般的温存体贴,好像她是个琉璃人儿做成的一般,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小心在意。 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很好,她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就像方才在外面观灯她快要落水时他把揽住她,把她护在怀里,还有之前她在惊马之上也是他跃到她的身后把她抱在怀里护着她。情景或有不同,然不变的是他温暖而坚定的怀抱。 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相信他,相信这个正怀抱着她的男子,可以给予她一直渴望但是从没真正得到过的那种如山岳般可以让人安心依靠、全然信赖的感觉。这种安全感本应是从父亲那里感受到的,可惜在她身为卫国公的父亲眼中,只看得到美女侍妾,却看不到女儿。 打从裴嫊记事起,就不记得父亲曾抱过自己,逗过自已玩,或是跟自已多讲过几句话。倒也不是她父亲不喜欢她,而是卫国公裴元济对她所有的女儿都是如此,只有儿子才值得他费心管教一二,至于教养女儿,那是妻子的事情,和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关系。 他每日忙得很,除了关心朝中之事外,还有那么多的秋娘小倌等着他去狎玩,隔三岔五的让女儿们来请个安,年节时给她们赏些玩意儿,识得谁叫什么名字就足够了。 裴嫊有时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从小太少得到父亲的注目,她才会那么喜欢和二哥在一起玩,因为二哥是最得她父亲宠爱的孩子,也是所有兄长中最疼她的一个。 还有那位萍水相逢,不得见其面也不得闻其名的阿兄,十岁年她和二哥偷跑出来的那个上元灯节,如果没有那个阿兄,只怕她就成一缕亡魂了。后来也是他一路抱着当时才十岁的她,护着她避过拥挤的人潮,还带她去看灯猜灯迷。 有时人与人之间的感觉就是这般的奇怪,明明她和那位阿兄连一面之缘都算不上,彼此当时都戴着面具,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她却莫名的相信他,呆在这样一个陌生人的身边不觉害怕,反对他生出一种奇异的信赖感。 这种对于一个陌生人全然的信赖安心感,即使现在想来,裴嫊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是因为那是她平生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呵护备至的抱在怀里,还是说当时他身上的那股香气,如松如柏,清洌宁神,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她只是被这股香气所蛊惑。所以当她在弘昌帝身上嗅到这几乎一样如松柏般的香气时,才会再一次被蛊惑,甚至对弘昌帝也生出这种莫名的信赖感来。 真的只是因为他们身上这如松柏般的芳香吗?裴嫊在心里自问,可惜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想什么?”弘昌帝稍稍用力地咬了一下她的耳垂,很快又松开。 她眨了眨眼,把那些陈年旧事都丢在身后,看着眼前的男子,他的眼眸是如此清亮,甚至她都能在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映像。她第一次主动圈住他的脖子,将他拉向她,在他耳边喃喃道,“维周,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喜欢你身上今天的香气,很喜欢很喜欢。” 回应她的是更加温柔而热情的进入,让她再也分不出心神去想到其他,只觉得在他的盛情相邀之下,长久以来一直被她所压抑无视的某种渴望开始悄悄冒头。 先前那一次她只晓得她也想要,却不知道为什么想要,但是这一回,她忽然就懂了她身体内在的那一种诉求。她第一次感觉到在她的身体深处原来还有那么一处空虚的所在,它渴望被进入、被填满、被温暖、被攻占。 她渴望当内里的空虚被灼热坚实所填满的那种丰盈满足感,渴望那样一种亲密无间的紧密贴合、水ru交融。 他果然满足了她,将她充盈的再不能前进一步。她发出一声舒服的轻叹,觉得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但他却并不满足于只是这样的将她填满,他想要给她更多。 裴嫊觉得她似乎在恍惚中变成了一张琴,而杨桢就是那个拨弦弄音的琴师,他指尖轻动,轻拢慢捻、抹挑勾剔、注下绰上、吟猱往复,时而浅吟低唱,时而激烈缠绵,用他的身体和她的身体合奏出了这世间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亘古流传的一首歌谣。 那歌谣是这样的质朴天真,却又是这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激情四溢。让人忍不住从头到脚为它那美妙的乐音而颤栗,激动的不能自已。 乐音渐近尾声,她忽又觉得她和他从此已得证大道,羽化生仙,如一双白鹤般自由翱翔嬉戏于天地之间,引吭高歌,直入碧宵,与天地同在,享万古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还满意这一章你们所看到的咩,多肥美的一章呀,求点赞,求表扬。偶要先自拍一下,果然没法做到在十点前赶出来,更不好意思的是今后几天更新的都会比较晚,眼瞅着就端午了,可素悲催的小绿即使端午也要加班到晚上十点左右,所以,如果更太晚,大家第二天再看吧,爱你们,群么。 ☆、第93章 一晌贪欢愿同心 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虽然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了,但裴嫊还是不愿睁开眼睛。明明昨天被弘昌帝那般温柔相待,怎么她还是觉得浑身酸疼。 她在被子里懒懒的伸个懒腰,又卷了卷被子,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抱了起来。她吓得赶紧睁开眼睛,就见一身朝服的弘昌帝正含笑看着她。 弘昌帝杨桢正坐在床上,把她连人带被的抱在怀里。她被裹在被子里,除了脑袋,哪里都动不了,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弘昌帝,指望他能赶紧把她放出来。 “可算是睡醒了,真是个瞌睡虫。”弘昌帝捏了她挺俏的鼻子一把,裴嫊最恨他这么干,偏他最喜欢捏她鼻子。 裴嫊动了动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弘昌帝都已经下朝回来了,看来自己今天起得还真是够晚的。 “恩,巳时五刻了。”弘昌帝在她额头啄了一下。 第52节 “才巳时?”裴嫊有些惊讶,弘昌帝今儿怎么这么早就下了朝。 “怎么,觉得早,阿嫊可是还要再睡一会儿吗?”弘昌帝开始咬她的耳垂了。 “不,不是,妾只是没想到圣上今日这么早就下朝回来了。” “不过处理几件琐事,哪用得了那么多功夫,没人的时候,你就喊我维周就是了,也不许再动不动妾啊妾的,听着怪生分的,可记住了,嗯?”弘昌帝给了她一记深吻,见裴嫊有些喘不过气来,才有些不舍地放开她,轻声问道:“觉得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么?” 裴嫊一大清早起来就被他挨个轻薄了一遍头脸,正有些不自在,又听他问起昨晚上的事来,脸上更是羞红得跟天边的晚霞一般灿烂,轻“啐”了他一口,扭过头去不理他。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弘昌帝却好意思把她扒开了来看,直接又把她抱到了兰池里开始洗鸳鸯浴。还美其名曰,怕她身子酸,帮她揉揉。 虽然在池里又被弘昌帝上下其手,大吃豆腐,好生轻薄了一番。不过,在温泉里泡了这么一会子,又被弘昌帝这么一顿揉搓,身子确实舒服多了。 泡完了澡,又陪弘昌帝用过了午膳,裴嫊就要回她的毓华宫,却被弘昌帝一把抱住,“你的东西,我已经让橘泉她们都送过来了,以后你就住在这同心殿,可好?” 他都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了,还来问她做甚? 弘昌帝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怎么,你不愿意住在同朕一道住在这间同心居吗?”声音里已经很有些不高兴了。 其实裴嫊对搬来这同心殿心里倒并不怎么排斥,这一个月来她一个人呆在毓华宫时反倒时常想起之前和弘昌帝一道住在含章殿时的情景。只是,若她此时又搬回到这永安宫,岂不是又要处在风口浪尖了吗? “圣上这回又让妾住进永安宫,只不知又该给个什么名目才好呢?”裴嫊干脆反问回去,“难不成还说是妾为了报恩,要住进来侍奉圣上吗?” 弘昌帝气得就往她腋下挠去,口里骂道:“你个小心眼的,朕那时还不是想找个由头好把你放在身边。”闹得裴嫊忙不迭地求饶,才放过她,见她仍有些喘不过来气,便将她抱在怀里,坐到榻上,将她放在膝上,摩挲着她的红唇道:“朕喜欢谁,想让谁伴在朕的身边,还需要理由吗?这些事都不用你来操心。反正你现在是后宫品级最高的妃子,她们谁也不敢对你不敬,一切都有朕呢。” 他越这样说,裴嫊心中越发不安起来,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郑贤妃呢?” 弘昌帝怔了一下,别过眼去,才道:“提她做什么?你和她不是情意甚笃吗,你是怕她会因此同你生分?” “我倒不是怕这个,我是怕,……”裴嫊欲言又止。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弘昌帝有些不耐烦了。 “我,我是怕阿秀她会和圣上生分。” 弘昌帝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为何你会这样想?” “阿秀她,她不是圣上的心上人吗,可是圣上如今却这样对我,难道就不怕……?”和弘昌帝一路相处到现在,裴嫊已经有些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在拿自己当郑蕴秀的挡箭牌了,倒不如索性试探一回。 弘昌帝若有所思,“你怎么知道她是朕的心上人,你又不是朕肚子里的虫子?” 裴嫊扭着手中的帕子,“圣上一直都待阿秀很不一般。” 弘昌帝在她臀上狠狠拍了一记,“朕待你也很不一般,怎么不见你说是朕的心上人?” 裴嫊“哎哟”一声,弘昌帝这一下可真是用了些力气的,痛得她也有些恼了,那人明明理亏还在这里跟她强词夺理,赌气道:“圣上待她和我可不一样。” 弘昌帝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几个来回,才轻声道:“朕待你和她确是有些不同。” 不用他说出来,裴嫊心里比他还清楚这一点,正要开口,又听他道:“其实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心上人,我只知道,蕴秀她,于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蕴秀她,于我是一个很特别的人!”裴嫊细细回味这句话,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她于你是特别的人,那么我呢,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人?”可惜这个问题,她只敢在心里问问,便是有足够的胆子也没有那个勇气问的出口。 其实也不用她问出口,很多时候,弘昌帝就像是读出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一般,不用她开口,就回答了她心中的疑问。“而阿嫊你,是我想留在身边的人,每天伴着我一起用膳、读书、抚琴、共枕、安眠。阿嫊你可愿意?” 裴嫊把头埋到他怀里,说不出话了,过了良久,才闷声道:“只要圣上不嫌弃,阿嫊愿意。” 裴嫊这一回再入永安宫,弘昌帝果然什么理由借口都没给,直接命人大张旗鼓地把她的东西搬到了同心殿里,每天和她双宿双栖。 这简直就是继她被封为淑妃之后最让人惊掉眼珠子的后宫大事件啊! 一个多月前,她越过正得宠的郑修仪,一跃而成为四妃之一的淑妃,成为后宫如今品级最高的妃子,让多少人的眼珠子都掉到地上,找不着北。 那时候,宫里所有人都在琢磨猜测,她到底是怎么爬到那个妃位上去的呢,还有她和弘昌帝之间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可是眼瞅着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两人之间没一点动静,圣上一次也没召见过她,她也没主动去永安宫给圣上送个汤水茶点什么的。顶多就是除夕节宴上弘昌帝多看了她两眼,她偷看了弘昌帝一眼,两人连一次四目相对,缠绵对望都没有。 再然后,过了个元宵节,当晚在城楼上观灯的时候也没见这两人在一起啊,可怎么第二天这新晋的淑妃娘娘就被圣上给搬到永安宫去了,还住进了圣上的新寝殿,同心殿。听说这殿名还是圣上新赐下的,这里面,可是大有深意啊! 这下子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裴淑妃这回的淑妃之位还真是实至名归啊,搞了半天,原来她才是最得圣心的那一个。别看圣上也宠郑贤妃,可是据说她不是至今还没上过龙床吗?就算每日都去找她谈诗下棋的,可那哪抵得上被里鸳鸯,枕上交颈,春风一度,鱼水之欢呢? 先前郑蕴秀也是被弘昌帝很是盛宠过的,纵然她再会做人,处处与人为善,大家大都与她交好,可此时见她从弘昌帝心头第一人的位置一下子跌到了第二位,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有些幸灾乐祸。 何况抢了她淑妃之位的还是打从一进宫就和她极要好的裴家庶女,众人虽嘴上不说,心里倒有些想看她笑话。因此这些日子,郑蕴秀的翠华宫简直是宾客盈门。没办法,同心殿她们进不去,也只能来郑蕴秀这翠华宫和她聊天解闷看笑话了。 哪知郑蕴秀却跟没事人儿一样,待人接物,举止进退之间看不出一丝儿异常,就仿佛裴嫊封了淑妃,住进了同心殿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儿,完全没有丝毫妒意。但也不见显得特别欢喜,因为她早知以裴嫊的品貌才华,会有得圣上青眼这一日,她只盼宫中姐妹一起好生侍奉君上,圣上龙体康健,早日诞下皇子,国泰民安,四方太平,便心满意足。 她这一番贤妃做派,倒把那些想去看她笑话的人弄了个好没意思。人前郑蕴秀给自己做足了面子,可是到了人后,只有添香和侍茗两个从小跟着她的丫头才知道她心里的苦。 而裴嫊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弘昌帝又像之前那样像养金丝雀一般把她圈在永安宫里,不许她独自随意出去。裴太后那里,过完上元节,就传了话出来,说是太后因为晚上执意要去城楼上观灯染了风寒,要卧床静养,除了圣上每日过去请安外,只留裴昭仪在旁侍疾,其余人等一律不见。 永寿宫这道旨意一出,裴嫊就是有心去探望姑母,也找不着理由,何况她觉得这多半是弘昌帝的意思,因为这位太后姑母在上元灯节那天对她说的那番话。 有时候裴嫊很想问问弘昌帝,她也是裴家人,他怎么就不怕她真听进去了她姑母那一番话,笼住了他的心,再给他生下个皇子,继续让裴家再风光个十几年呢? 更让她奇怪的是,弘昌帝竟然从来不给她喝避子汤,上回周太医不是说她的体寒之症已经好了□□成了吗,难不成他还真不介意他的皇子有一个裴姓的母家不成? 又或许他早让橘泉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能避子的药混在她日常的饮食中了,反正就算弘昌帝不这么做,她也不担心自已会生出一位皇子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昨天那章给俺点赞留言的亲,有史以来留言最多的一章啊,鸡冻,挨个亲一口!话说昨晚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梦见又被锁文了,发愁要怎么改文,幸好梦素反的啊,这年头,写个文容易么! ☆、第94章 偶因小故生罅隙 裴嫊渐渐便习惯了被圈养在这同心殿的日子,先前她被圈在含章殿时,还不如现在呢。虽然不得弘昌帝准许,她不能独自出了永安宫,但等到了二月,弘昌帝几乎每天都会陪她去御花园逛一圈。也不知是不是看看春日将至,弘昌帝又恢复了旧年喜欢在春天散步的习惯。 有时在御花园碰到郑蕴秀,三人也会一起走上一段,一道赏个花,喝个茶。弘昌帝虽然再没去过郑蕴秀的翠华宫,但每隔三五日总会把她请到含章殿来手谈一番。 弘昌帝本是要裴嫊也过来作陪的,奈何裴嫊自觉已经分了郑蕴秀的宠,便不愿再去打扰他二人独处,从来不肯过去,只请郑蕴秀下完了棋到知止斋小坐片刻。 这知止斋是裴嫊在同心殿的书房,弘昌帝特意为她留出来的一个小小庭院,由她自己布置,这名字也是裴嫊自己取的,弘昌帝替她题好了字制成匾额挂在门上。 同心殿中弘昌帝的燕寝之所是不许人随便入内的,因此,每当郑蕴秀过来永安宫时,裴嫊便请她到知止斋来一聚。 郑蕴秀第一次过来时,见到门上那三个字,不由赞道:“圣上这三个字笔法秀逸,藏蕴含蓄,气韵生动,天质自然,姐姐真是好福气,能得圣上亲笔题字。”语气中虽有羡慕之情,却无嫉妒之意。 裴嫊一时不知怎么回她,只好笑笑,请她到里面坐。一时宾主二人坐定,橘泉、瑞草奉上茶水点心,裴嫊却不知接下来该和郑蕴秀聊些什么。 幸而郑蕴秀先开口道:“姐姐这书房名为‘知止’,可是取自《礼记大学》中‘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一句?” 裴嫊笑着点了点头,“因为生母最爱《大学》中这一句,平素也时常以知止二字教导于我。” “知止,知止。”郑蕴秀轻声念了两遍,叹道:“这两个字真是越品越有味道,其中所含深意,若是当真参透了,这一生也便可逍遥自在,无忧无惧了。” 裴嫊心念一动,“不知阿秀如何解这二字,在我心里,倒是一直记着生母曾对我言道,说是人贵有自知之明,为人处世,一定要知道自己的本份,不可生出非份之想,反倒祸及自身,倒不如谨守本份,安分从时,方是安身立命所在。” 她生怕郑蕴秀误会,又忙道:“所以我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不忘生母的教诲,时时提醒自己要知道自已的身份,纵然一时得了圣上青眼,也要牢记自已出身,不致于生出妄念来。” 不管弘昌帝如何宠她,在裴嫊心里,早已认定自已最多不过是帝王的宠妃之流。便是寻常男子亦希求齐人之福,达官显贵更是妻妾成群,何况坐拥天下的天子更是宠姬良多,又怎会专情于一人。 裴嫊翻看后妃传的时候,就没发现过一位专情的帝王,也没发现一位能独得圣宠几十年如一日的后妃。能如前朝潘贵妃那般得齐景帝独宠十年的已是极为罕有的了,不过等潘贵妃容颜老去,齐景帝便又宠上了另一位容华夫人。 是以,即使弘昌帝亲口告诉她郑蕴秀于他是特别的存在,她也没指望过弘昌帝就会从此一心一意只对郑蕴秀一个人,从而视后宫那一群莺莺燕燕如无物。他自然会给郑蕴秀与众不同的相待,但他的身边也一定还会有别的宠姬。 只是她没想到她竟也会是这宠姬中的一名。所以面对郑蕴秀时多少有些不自在,生怕和她之间因此生了罅隙,有了隔阂,这才借着“知止”二字趁机剖白。 她说的如此明白,纵然她此时身居高位但受出身所限,无论如何都是比不上同是出身名门世家,贵为嫡女的郑蕴秀的。更何况,河东裴氏现在已是日薄西山,而荥阳郑氏却仍是屹立不倒。 郑蕴秀淡淡一笑,“姐姐的气色瞧着极好,想来身子定然已经大好了。” “太医确是这这么说,说我从前的旧症已好了*成,不过,”说到这里,声音不觉小了下去,“只是信期仍是不准。” 郑蕴秀关切地道:“太医院里有一位姓付的太医,听说是极擅长妇科的。姐姐不如请他来诊诊脉,好生调养一番,这月信之事于我们女子可马虎不得。” “我自有月信起,便是如此,周太医和付太医都曾为我诊过脉,合拟了一个方子,不过我吃了这么些日子,似乎也没什么效果,许是我天生如此,吃再多药都不管用的。” 其实不止周、付这二位太医,弘昌帝还将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妇科圣手方青主给请了来替她诊脉,每日药补食补,可惜始终见效甚微,别说她的月信仍是不准,就连痛经之症也没减轻几分,每次月信来时,还是痛得起不了床。 郑蕴秀安慰她道:“姐姐也别太过焦心,咱们女人家这些妇人之病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调养好的,姐姐只需放宽心,慢慢调养,总有一日会好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子,裴嫊见郑蕴秀待她仍和往日一样,虽因她的淑妃之位,比之从前对她更多了些恭敬,但是却并没有要与她生分疏远之意,每奉召到永安宫来,定会到她的知止斋来小坐片刻,闲话几句。倒是让她再一次感叹起郑蕴秀的心胸来,如此宽和豁达,不妒不嗔,可不正是母仪天下的最佳人选吗。 自已此生是注定不会有子嗣的,自已的堂姐和妹妹看来也是没有那个福气能替圣上诞育子嗣的,只盼郑蕴秀能早日诞下皇子,正位中宫。到时,以她的宽容大度,贤良慈德,纵然自已失了宠,她也定然不会为难自已还有堂姐和妹妹的。 这日郑蕴秀来时,裴嫊正在抚琴,两人少不得又交流了一番琴艺心得。等郑蕴秀离开永安宫时,身后跟着的添香怀里还抱了一张藏蓝色瑞文锦缎琴囊包着的瑶琴。 晚膳时,弘昌帝命长喜过来传话说他还有些政务要在含章殿处理,已经给几位朝臣赐了宴,让她不用等他,先自已用膳,还顺带给她捎来一本画谱,乃是被誉为千古画梅第一人的梅玉笙所传的《万梅画谱》。 得了这样一件裴嫊自然心中欢喜,却又有些埋怨弘昌帝不早些命人来传话,若早知他晚上不能与她一道用膳,方才她就劝郑蕴秀多留一会,用过晚膳再回去了。 以前一个人用膳时,倒也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几乎每日三餐都和弘昌帝一起,真真是食则同食,寝则同寝。已经习惯了每餐饭时总有一人在身边相陪,此时忽然再要她孤零零地一个人用膳,她竟有些失落起来,就连饭菜也觉得不如往日可口。 总算她没陷在这种伤感情绪之中太久,不过是独自用膳罢了,难道弘昌帝还能一辈子都只陪她一个人用膳,若她现在就受不了一个人用膳,那将来怎么办?难不成自己真离了男人饭都吃不下了吗? 用过晚膳,漱过口,看着空荡荡的寝殿,裴嫊索性又去了她的知止斋,拿出弘昌帝刚给她的那本《万梅画谱》开始临摹起来。 果然当人专注于一样事物之时,便不会再胡思乱想。裴嫊一心扑在如何运笔临摹上,连弘昌帝进来半天,才感觉到他的视线,这才抬起头来。 只一眼,她就发觉弘昌帝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尽管弘昌帝早免了她平日的跪拜之礼,她也不敢再如平日那样随便福□子,赶紧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起来吧,怎么朕进来这么半天你都没注意到吗?”弘昌帝的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火气。 裴嫊搬到同心殿这两个月来,还从没见过弘昌帝像今晚这样给她甩脸色看,一副怒气冲冲要找个人来撒气的架势。早已想好的一番说辞也不敢说了。 弘昌帝见她一副心虚不能言的样子,更是心头冒火,声音越发沉了下去,“朕的那张琴呢?” 裴嫊吓得一跳,更是心虚,小声道:“那张琴,今日阿秀来弹了几下,极是喜欢,我便,我便——” “你就又送给她了是不是?”弘昌帝打断她寒声道。 “不是的,那琴是圣上的,我哪敢再自作主张送给她,只是见她实在喜欢,便借给她赏玩几日,三日后她就会送回来的。” 弘昌帝冷眼看着她,目光中隐隐有失望之色。裴嫊还想再说些什么,弘昌帝却已经转向朝外走去,“朕还有国事要忙,今晚便歇在含章殿了,你早些安歇吧。” 裴嫊不知道弘昌帝因何发了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是怪她不该将他那张“月下听涛”琴借给郑蕴秀?这张琴是弘昌帝近日新得的一张古琴,约是六百年前陈朝时所斫之琴,一般瑶琴音量并不如何大,这张琴却是轻轻一拨,便能发出极响亮的音来,因此虽不能做到四善九德兼备,却也别有特色。 其琴底所题“月下听涛”四个字更是一绝,一般在琴背上所题之琴名诗句多喜用篆字或是楷书,偏这张琴背后所题这四个字乃是用狂草书就刻上去的,笔法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其下还有两个小字“神光”,仍是用狂草所刻。 原来这琴竟是一代狂草大师神光和尚所藏之琴,便是不论此琴之音色,便是单就其狂草书就的这六个字,也足够人赏鉴几日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郑蕴秀才起了向她借琴赏玩几日的念头。她本以为只是借她几天,又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送了给她,应是没什么大碍。 她本打算等弘昌帝回来了就先跟他说一声,哪知弘昌帝一回来就发难,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也是,这永安宫中发生的事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难道他是气自已自作主张,没有先行向他禀报一声便将琴借了出去,可是那日不是他说这张“月下听涛”琴随自己把玩多久都可,何况郑蕴秀又不是外人,还是于他而言最特别的人呢,怎么就小气成这样? 这样一想,裴嫊心中只觉得委屈,既然他晚上可以睡在含章殿,那自己也可以就睡在这知止斋,反正现在已经是春天,晚上也没那么冷了,书房的榻上也备有被褥枕头,足够她一个人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恋爱中的男女肿么可以不闹点小别扭,来为爱情之火加油添醋呢! 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两天回家太晚,明天,啊不,今天儿童节还要加班,不过明天终于可以歇一天啦,会尽量双更滴,祝大家六一快乐哈 第53节 ☆、第95章 个中滋味两相知 弘昌帝足足冷了裴嫊三天。 这三天里,两人各睡各的,一个在含章殿,一个在知止斋,用膳的时候也不在一处。 橘泉和瑞草倒还好,仍沉得住气,每日只是服侍好裴嫊,并不多说一句。但是有一个人可坐不住了,第三天午后便跑到知止斋来找裴嫊。 “娘娘啊,老奴求求您,先跟圣上低个头,服个软,让圣上把气消了也就好了。不然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您二位不理不睬的,倒霉吃苦的都是奴婢这些身边侍候圣上的,还求娘娘体恤老奴啊!”长喜公公简直是眼泪汪汪的来求裴嫊。 长喜走后,裴嫊纠结了半天,快到晚膳时亲手做了两样小菜。弘昌帝不是借长喜的口要自已先服个软吗,那自己只好先低头,只是含章殿,她是决计不会去的。 她命橘泉把那两样小菜送到含章殿去,再跟弘昌帝回禀一声就说郑贤妃已经将那张琴还了回来。 哪知弘昌帝压根连橘泉的面都不见,直接让长喜收下东西,就把她打发回来了,当天晚上,也仍是没有回同心殿来。 裴嫊见状,心也有些灰了。本来在这种情形下她应该不计一切使尽浑身解数赶紧去讨好他,求得圣上回心转意。无论是她身为一个宠妃的职责还是为了她今后能在这宫中过得舒服些,她都应该这样做。 可也不知怎么的,明知自己该主动去含章殿向天子讨好求饶,可就是不愿意迈出那一步,连送个菜都要橘泉替她去跑腿。她只是觉得弘昌帝越发的让人捉摸不透了,不过一件小事,自己又不是完全违逆了他的意思,他便发了好大一通火。若她当真哪里做错了,他直接挑明了,或是训她或是罚她,她也毫无怨言,可他却一句话不讲,怒气冲冲的走了,完全让她摸不着头脑,不晓得他到底在气什么? 等到第五天的时候,连橘泉都开始劝她了,“娘娘,圣上这回似乎是真生气了,娘娘您要不还是去含章殿主动面圣吧?” 裴嫊见她一脸忧色,反倒有些好笑,“你家娘娘我还没被撵出去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娘娘——”橘泉还待再说,却被裴嫊止住道,“你不用再劝我了,我心里自有打算。” 其实她心里一点打算也没有,去含章殿跟弘昌帝请罪,她也不是没想过,但就算要去,她也绝不在今天去。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先前她生母还在时,每年她生辰时都会亲自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她生母去后,虽然再也吃不到母亲亲手煮的面,但每年的生辰,家中总也给她过的,只是自从入宫后,便再没人想得起来了。 她也不奢望弘昌帝能像给郑蕴秀庆贺芳辰一样大张旗鼓的操办一场合宫相贺的寿筵。只是希望他能知道今天是她的生辰,能陪她一道吃一顿饭,就别无他求了。 可是如今看来,便是如此心愿也还是奢求。她倒也并不如何失望,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在今天跑到含章殿去摇尾乞怜。 她走到她的琴房之中,她这间琴室和弘昌帝那间清音阁完全不能比,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琴,便是她从弘昌帝那里得来的那张归凰琴。 本来她给这琴取的是“归篁”二字,可谁知等弘昌帝替她刻好名字拿过来一瞧,那“篁”字却变成了“凰”字。她当时就问了弘昌帝,他却说这两个同音不同字,他如何知道她说的是那个“篁”字,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当时有提到幽篁馆那几竿翠竹,难道这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清楚? 她信手而弹,反反复复将一首《长门怨》直弹了半个多时辰,才觉得胸中郁气稍解,再不若先前那般难受。 橘泉在外面唤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她压根就没有胃口,本不想吃的,奈何橘泉和瑞草在门外一个劲儿的劝她,她只得出来想着随便吃两口应付一下。 等她走到桌旁,却愣了一下,紫檀方桌上只摆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寿面,并一双象牙筷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们有心了。”裴嫊只当是这两个丫头知道了今天是自已的生辰,这才费心给她煮了碗寿面。 橘泉忙扶她坐下,瑞草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娘娘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裴嫊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眼中滑出一滴泪珠儿来,眼见就要滴入碗中,却被一只忽然伸过来的手掌接住。 那只手掌随即就抚上了裴嫊的脸,“朕亲手煮的面就这么难吃么,都把你给难吃哭了?” 裴嫊泪眼朦胧地看着他,隔着一双泪眼,哪里看得清他俊逸英挺的面容,只感觉到他眼中温柔的眸光。 “这面,是,是圣上煮得吗?” “不是圣上煮的,是维周煮的。”见裴嫊的泪仍是不断的往下掉,一边忙着给她擦泪,一边皱着眉道:“当真有这么难吃?” 裴嫊“噗嗤”一声,破啼为笑,一把挥开他的手,也顾不得擦起自已脸上的泪痕,拿起象牙筷子,挟了一筷子面送到他嘴边。 弘昌帝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乖乖张口吃了进去,脸上神情立时变得极是生动,忍了半天才总算没当着裴嫊的面一口给吐出来。他也不敢再看裴嫊,直接抢了那碗面就奔了出去。 等他重新煮了一碗面端回来时,裴嫊已经重新净过面,正坐在案旁看书,见他进来了,起来恭敬地行了一礼。 弘昌帝清了清嗓子,“起来吧,我重给你煮了碗面,过来尝尝。” 裴嫊才吃了一口,他便急急问道,“味道如何?” 裴嫊等口中食物咽尽了,才开口说了两个字,“尚可。” 虽然知道自己厨艺如何,但是听到这么实诚的回答弘昌帝心里还是略有些气闷的,自已纡尊降贵的亲自下厨两次煮出来的这一碗面,她竟然只说了“尚可”两个字。 一时很想将她手里的筷子一把夺过来,再将那碗面狠狠地扔出去,却只是气闷地坐在一边,看着裴嫊慢条斯理的将那一碗面吃了个干净。 看到那碗中连一滴汤水也没剩下来,吃得干干净净,弘昌帝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不是说尚可吗,吃得倒干净。” 裴嫊拿帕子拭了拭嘴,漱了口,才看着他道:“圣上的气消了吗?” 她一提起这个,弘昌帝的旧恨就又上来了,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她。 裴嫊走过去,跪坐在地上,手抱着他的膝头轻轻摇了摇,仰头看着他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圣上到底为什么就恼了我了,是因为我不该把圣上那张琴借出去吗?以后不管别人再问我借什么,事无巨细我都会先禀告圣上,请圣上定夺,再不敢自作主张了。” 弘昌帝眉峰一皱,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朕哪里是这个意思,朕并不是要你事无巨细都要跟朕讲,只是,朕只是气你将朕从前说过的话都当了耳旁风。” “臣妾哪有?”裴嫊觉得自己很是冤枉,她什么时候敢不听他的话。 “你跟朕要那归凰琴时说了什么,答应的好好的绝不再送与他人,可一转身就又借了出去。” 裴嫊顿时觉得自已很是无辜,“我几时将归凰琴借出去了,那琴我一直收在琴房里,轻易不拿出来示人的,就连阿秀,她至今也没见过这张琴呢?” 弘昌帝一直端着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难道你前几日借给她的那张琴并不是归凰琴?” “自然不是了,我借给她的是圣上才得的那张月下听涛琴。” “那,那为什么朕那天问你时,你不说清楚,只说借出了,害得朕误会。” 眼见这结解得差不多了,裴嫊是真心觉得自己委屈,“圣上那天只问我您那张琴怎么不见,我这知止斋中属于圣上之琴只有那张月下听涛琴,还要妾再说得如何清楚。” “不是还有那张归凰琴吗,你也不怕朕弄混了?”弘昌帝强词夺理道。 裴嫊这下怒了,甩开他的手,问道:“圣上这是什么话,那张归凰琴圣上既已明言送给了妾,那便是我的琴,这知止斋中只有月下听涛琴乃是圣上所有,又何来误会之说?莫非在圣上心中仍当这是归凰琴是圣上所有,并不是真心送与我的?” 弘昌帝被她一语中的,自知理亏,赶紧上前抱住她道:“都是朕一时不察,误会了阿嫊,是朕的不是。” 他这边软下来,裴嫊的火气却上来了,和着搞了半天是他自己搞错了还来怪自已,跟自已赌了好几天的气,这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她一边用力想挣开他的怀抱,一边道:“既然圣上并不是真心要将那归篁琴送我,我现在就把它拿出来还给圣上。” 弘昌帝死死抱住她,哪容得她挣脱,“你当日答允过朕什么,那张琴朕一旦送出可是再不许反悔不要的,都是朕不好,朕给你赔个不是还不成吗?” “我哪敢——,唔……”弘昌帝直接以吻封了裴嫊的口,看她还怎么继续说。 这一吻简直长得不像话,弘昌帝就跟要把这几天缺了的福利一次性全补上似的,亲个没够,见裴嫊实在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软倒在他怀里,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将她横抱在怀里,大步朝同心殿的寝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今天更的太晚,或者说太早了,偶们终于忙完了,所以白天还会有两更滴,祝大家端午快乐呀! ☆、第96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自从含章殿那次雨狂风骤之后,弘昌帝每次再同裴嫊燕好之时,总是柔风细雨的。可是这一晚,几日不得沾身后,此刻终于软玉温香抱满怀,自然是烈焰情浓,虽再不敢如初次那般恶虎扑食伤了裴嫊,可也再做不来和风细雨的润物细无声,很是策马奔腾,纵横驰骋了几番,若不是后来裴嫊实在被他折腾的受不了,哭着求饶,他还想再上阵冲杀几次。 第二天两个人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确切的说,裴嫊还是被弘昌帝不安分的唇舌和手脚给弄醒的。 “圣上今天不用上朝吗?”她一边躲着他又凑过来的薄唇,一边问道。 “今天休沐,还在生我的气哪,你一生气就喜欢喊朕圣上。” “我的气性哪有圣上大?”裴嫊想起来这回的无妄之灾就来气,“便是一开始我没说出琴名来让圣上误会了,可是圣上也不肯再多听我说几句,转身就走。” 想想他那天晚上那张晚娘脸,真是越想越让人火大,侧头就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弘昌帝在她臀上掐了一把,“还不是你,我都进去半天了都不知道,只顾着在那里画画,哪次你进来我的书房,我不是第一眼就看过去。” 裴嫊细想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她每次去找弘昌帝时,每次一进去就见他含笑看着她。她扭了扭身子,“这可不怪我,谁让维周那天站的离我太远,害我闻不到你身上的奇楠香气,这才没发觉你已经到了屋子里。” 上元节那天晚上,二人共赴*时,裴嫊意乱神迷时喃喃道她喜欢弘昌帝身上的香气,自那以后,她就再没在弘昌帝身上闻到过龙涎香的味道,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如松柏般的冷洌清香。后来她问弘昌帝才知道原来这香叫做五紫奇南香。 “为什么喜欢这五紫奇南香,嗯?”弘昌帝咬了咬她的耳垂。 裴嫊往她怀里蹭了蹭,“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闻到它,总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两人静静地抱了一会,弘昌帝忽然又想起一事来,“昨天我煮的第一碗面,当真有那么难吃吗?” “难以下咽。”裴嫊给出一个极客观的评价,见弘昌帝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不过我当时哭可不是因为面太难吃了才哭,而是,而是没想到还会有人会记得在我生辰时为我煮一碗寿面,以前我娘亲还在时,总是会为我煮一碗面的,可是现在,再也吃不到我娘亲手为我煮的面了……” 感觉到胸口的点点湿意,弘昌帝搂紧了她,轻轻拍着她安慰道,“以后每年你生辰我来给你煮面吃,好不好?若是你想娘亲想得紧了,清明那天我陪你去给你娘亲扫墓祭拜一番可好?” 裴嫊抬起一双泪眼,“当真可以吗?”自从她入宫后,她就再也没有去生母坟前祭拜过。 “恩,不过在那之前,阿嫊要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弘昌帝要裴嫊先陪他去的地方,也是一处坟墓,瞧着像是新修整过的,虽然极是简陋,但坟头及周围却没有一丛杂草,显见是时常有人前来清扫。青石墓碑上只简单的刻了几个字:“罪人韦庶人之墓。” 裴嫊立时明白了这是谁的墓地,原来今天不只她一个要祭拜母亲的人。而若非亲眼所见,她也想不到当今天子的生母居然就在葬在如此简陋的一处墓地里,粗陋的石碑,上面连铭文都没有。曾经贵为九嫔之首的昭仪,如今的坟墓却连自已生母一个国公府的妾氏墓地都不如。 她默默地帮弘昌帝在墓碑前摆上祭拜之物,点燃香烛,跪在他身后同他一道恭恭敬敬磕头行礼,上香洒酒,焚送纸钱。整个过程,弘昌帝都异常沉默,裴嫊见他脸上神色异于平常,知他此时心中定然极是伤怀,也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等回到马车里,杨桢闭目斜靠在车壁上,裴嫊见他仍是眉心紧蹙,忍不住伸手想要替他抚平,才揉了两下,手就被他捉住,将她两手合在掌心里,问道,“怎的手这么凉,可是方才吹了风,冻着了?” 裴嫊忙摇了摇头,“并没有的,我只是心里觉得难过,这才手脚发凉的。” 弘昌帝把她揽在怀里,“为什么觉得难过,可是见到我娘的葬身之处,也觉得太可怜了些。” 裴嫊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地道,“我曾听人言,说其时连同韦娘娘在内的三位娘娘都是冤枉的。含冤莫白,却无辜惨死,韦娘娘是个命苦之人,不但她最后的际遇让人心怜心痛,还有,” “还有什么?” 裴嫊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用力抱住他道,“还有维周,也让我觉得心怜心痛。” 下一秒,她就被弘昌帝杨桢紧紧搂在怀里,他环抱的是如此之紧,像是想要把她嵌进身子里一样,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但她却一动不动,乖乖地趴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的热度,也给予着她所能给他的全部温暖。 等到了裴嫊生母的墓前,弘昌帝不仅帮着她摆放祭品,甚至也同她一般跪在坟前叩头行了一礼,慌得她连连想要阻止,他却坚执如此,“今日我并不是什么九五之尊,你也不是什么淑妃,你我不过是两个思母情切前来祭拜亡母的普通夫妻,方才阿嫊在我母亲的坟头上上香行礼,现在也该维周为岳母大人上香行礼才是。” 裴嫊很想说她只是他的妃子,不过一个妾氏,如何当得起这夫妻二字,却在他温柔的眸光下怎么也说不出口。 回宫的马车上,她依偎在他怀里,憋了半天,也只对他说出三个字,“多谢你!” “谢我什么?”弘昌帝吻了吻她的额头。 “多谢你带我出来给娘亲扫墓,还,还对我娘亲如此礼敬,其实你不必如此的,我娘亲她不过是一个妾氏。” “怎么,难道你因此嫌弃你娘亲吗?” 裴嫊急忙摇头,“我娘亲虽然不及我嫡母出身高贵,但却是我见过最温柔最聪慧的女子,她并不愿与人做妾,却偏偏被我外祖父送给了我父亲。但在世人眼中,嫡庶有别,妾氏始终是妾氏。” “若真这么说起来,朕的生母也是个妾氏,我也不过是个庶子罢了,咱们俩倒是一般儿的都是庶出。”皇家的妃嫔也不过是妾罢了。 杨桢这么一说,倒是让裴嫊觉得二人之间陡然又亲近不少,更有同病相怜之感。 想了想,她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韦娘娘的冤屈,圣上不能替她沉冤昭雪吗?或者重新为韦娘娘改葬一处好的陵寝?” 第54节 弘昌帝轻轻抚着她的鬓发,似是陷入到久远的回忆之中,喃喃道:“母亲临死之前我曾经想法设法,偷偷跑去见了她一面,母亲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无论她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我为她翻案报仇。” 静默片刻之后,裴嫊才道,“韦娘娘这么说,乃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她是怕你万一也牵连进去,反受其害。” “是啊,所以,我答应了她,一切先保全自身,绝不使自己身陷险境。” 回想起来,昔年的九皇子杨桢,确是所有皇子中最安分守已的一个皇子,无心政务,纵情声色,但求自保,从无争权夺利的野心。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这种与世无争,无欲无求,反倒使得他成为中宗皇帝所有成年皇子中硕果仅存的那一个,等到后来他上头的那些哥哥们为了皇位你争我夺,死得死,废的废,继了皇位的弟弟也是个无寿的,结果,这把众皇子抢了半天的龙椅最后顺理成章的就落到了他身上。 “可是,维周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身为天子,难道还不能还自己生母一个清白吗?” “若要还我母亲一个清白,便必须先找出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此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又谈何容易?”弘昌帝说完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裴嫊见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一脸沉重的样子,也不敢再开口说什么,仍是依偎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却不知在她睡着后,弘昌帝缓缓睁开双目,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良久,眼神幽深如墨,晦涩难言。 不知是不是去祭拜了生母和韦昭仪的缘故,回来后,裴嫊连着好几个晚上总是梦到生母,还有另一个宫装女子,却总是看不清脸。 弘昌帝自然注意到她这几天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一脸的憔悴,神魂不属,问了她好几回,才弄清楚原委,当下便决定过几日带她去报恩寺上香,以求心安。 到了十五那天,弘昌帝亲自陪着她去报恩寺给韦昭仪和她的生母各上了三柱香,又命再为她生母燃起一盏长明灯,多多布施了些香油钱。 报恩寺乃是皇家寺庙,寺中的出家之人大多都是前头先帝无所出的妃嫔,其主持圆静师太便是杨桢的祖父德宗皇帝的一位才人。 当今天子和淑妃亲自前来上香礼佛,圆静师太自然全程相陪,等二位贵客上完了香便请入茶室,饮一杯清茶,稍做休息。 弘昌帝本不欲在此多做停留,但见裴嫊似乎有些疲乏之态,一脸期盼的看着他,便点头同意了主持所请。 裴嫊尝了一口清茶,明知可能说了会惹弘昌帝不快,仍是问了出来:“敢问主持师太,寺中有一位虚尘师傅,未出家时乃是我的长姐,我姐妹二人已数年不曾相见,不知可否请来相见。” 话一出口,就见弘昌帝瞪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由着那位圆静师太命人去唤虚尘前来。 原来这位虚尘师傅,正是卫国公裴元济的嫡长女裴婉,曾经做了少帝的贵妃,可惜少帝驾崩之后,因无所出便按宫规到了这报恩寺削发为尼,为少帝祈福。 裴嫊在家时,和这位长姐关系最好,这位长姐也极有长姐风范,待所有弟妹都是极好的,从不曾因裴嫊庶出的身份而轻慢于她,待她生母也极为礼敬,比起她一母所出的胞妹裴嬿来,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裴婉进宫时,裴嫊才十一岁,对这位长姐怀念不已,所以后来裴嫊始终肯迁就裴嬿,也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因为她的亲姐姐裴婉。 后来裴婉在报恩寺落发出家为尼,卫国公夫人曾来看望过她,那时裴嫊正在为生母守孝,不得出门,等到她守完了孝,曾随嫡母来报恩寺看过一回裴婉。再后来她也入了宫,便再没机会能见这位长姐一面。是以今日既到了这报恩寺,无论如何她都想见上长姐一面,即使会惹得弘昌帝不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更晚了,我也没想到我会睡了差不多快一天…… ☆、第97章 亲做羹汤慰郎情 裴嫊一心想见她长姐一面,弘昌帝可没兴趣见裴婉这位弟妇,其实若不是裴嫊执意要来这报恩寺进香,他更愿意去慈恩寺。当下直接一甩袖子出去了,在这寺里信步逛了一会儿,便道想让长喜去叫了裴嫊出来,一道回宫。 长喜一听见圣上喊他,赶紧趋身上前,“不知圣上有何吩咐?”哪知等了半天,也不见弘昌帝发话,“圣上?” 弘昌帝摆摆手,继续百无聊赖的又在寺里逛了一圈,才命长喜去请人。 等二人上了马车,裴嫊一取下幂蓠,弘昌帝就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儿,一把将她揽到怀里,“眼睛怎么红成这样,可是哭了?” 裴嫊把头枕在他怀里,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也放在他的胸膛上,像只小猫似的挨挨擦擦的磨蹭着。 怀中的女人身子凉的就好像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一样,弘昌帝抱得更紧了些,把她的两只手都笼到自己掌心,这才发现她的掌心全是冷汗,犹豫了片刻,他还是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可是那个虚尘对你说了什么?” “姐姐她是对我说了一些,”裴嫊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方才见到裴婉第一眼时的那种震惊。她的长姐裴婉,乃是卫国公府的嫡长女,容貌美丽,气质高雅,谈吐温婉,进退得宜。真真正正是出身名门世家的望族贵女,便是称一句仪态万方也不为过。 只是后来少帝崩后,裴婉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伴菩提。五年前裴嫊入宫前曾来看过她一次,那时她已经在报恩寺供奉少帝牌位的佛堂里一守就是三年。 三年独居幽室,日日为少年而崩的少帝诵经祈福,纵然青丝尽落,缁衣芒鞋,也并没有消磨去她身上如兰花般高贵优雅的气质仪态。她的眸光也许不再如往日那般明亮,而是有些黯然,但仍是从容淡定,平静的接受了她的命运。 那时的她已决心摒弃世间一切繁华,献身佛门。既已身在佛门,那便皈依我佛,既是为少帝守节祈福,也是为自已修一个来生,从此过那心如止水,无喜无悲的清静日子。 可是五年后再次相见,裴嫊还没有从她容颜的巨变中回过神来,她就已经泪落如雨,攥着自己的手不肯放开,裴嫊急忙将所有人都遣了下去,抱着长姐连声询问。 等到裴婉哭诉完,她才明白为什么才短短五年的功夫,姐姐昔年娇美的容颜竟会苍老的如此之快,看上去宛如三十许的妇人。她才知道在姐姐为少帝诵了三年经文,从小佛堂里出来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样一种日子。 在裴婉的声声哭诉之中,裴嫊的心也在一寸一寸的下沉,觉得全身发冷。原来佛门内里的生活并不如她们之前想像中的简单清静。本应是最干净的佛门清净地,内里却是那样的腌臜不已,污秽不堪。 看着面前已被这种日子逼得濒临崩溃的长姐,裴嫊似乎看到了未来自己的下场。总有一天,等弘昌帝驾崩了,她也是要被送到这报恩寺来的,之前她觉得出家的日子虽也清苦些,但也不是过不下去,但是现在,听完裴婉的哭诉,她是真的怕了,怕她有一天也像长姐一样,在这佛门之地受到那样的欺辱搓磨。 “婉姐姐她,她在这里过得很不好,……”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裴嫊却说不下去了,她实在是无法启齿,被人挤兑欺凌、干些脏活累活,吃穿日用被盘剥等等裴婉咬咬牙倒也能忍下去。可是,还有一事却是她这等大家闺秀无论如何也忍不了的,便是裴嫊初听入耳,也觉得匪夷所思,再想不到天下间还会有如此让人作呕之事。 裴嫊从前只知男子会强迫女人做那极为羞人之事,但到底也是为了繁衍子嗣,却从不知这世间竟然会有女人像那些男子一样也去强迫女子做那羞人之事。这等让人极度羞耻作呕之事她如何说得出口。 其实就是她不说,弘昌帝也早猜到了十之七八。他自幼长于深宫,宫里头那些□污糟事儿,什么菜户、对食、磨镜、断袖,他什么不知道。有些无宠的嫔妃甚至在宫中时就因耐不住独守空房的寂寞,偷偷和宫女睡在一张床上,让宫女着男装,玩弄玉势取乐。至于这些个寺庙尼姑庵,有的倒真是佛门清净地,有的不过是个淫窝子。 这报恩寺名为皇家寺院,但也正因为在这里出家的全都是些宫里出来的无子无女无宠的宫妃,大多还都正值青春年华,如何甘心就这样心如槁木,吃斋念佛的过一辈子,便免不了将宫中那些污秽的事儿也拿来污一污这佛门清净地。 这也是他为什么极讨厌来这报恩寺的原因,但是尽管他心中也对此深为厌恶,却没那个打算好好的整治一下这报恩寺的种种不正之风。 自从他生母含冤而死,他几个哥哥也为了那把龙椅被中宗皇帝砍了头之后,他就悟出一个真理,什么何苦生在帝王家,自古皇家事儿之所以这么多全都是小老婆纳得多了,儿子生得多了给闹的。 若不是纳了太多小老婆,何至于等自己挂了后一堆小老婆没地安置,直接勒令出家,造出这些孽来。纵是所谓的真龙天子又如何,便是广有四海,也不可能睡遍天下所有的美人,偏那些帝王们仍是不知足的采选征召,年年都有大批的美女被强令送入宫中,而这些女子中很多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过天子的临幸。 弘昌帝杨桢的生母便是因在其郡颇具美名,容貌出众,而被下旨征召入宫,纵然得了中宗皇帝一时爱幸,但最终却落得含冤莫白,自尽而死那样一个凄凉下场。 当十岁的九皇子杨桢想明白这一点之后,他就暗自下了一个决心,他将来绝不给自己纳那么多小老婆。可惜,等到他坐上了这把龙椅之后才发现,对皇帝来说,特别是一个刚刚登基根基不稳的皇帝来说,有些女人不是你想不要就能不要的,他可以坚持不立后,但是一定要多纳几个妃子来装点他的后宫,至少在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 这就让他对这些后宫的女人们又是同情又是厌恶。对于报恩寺里发生的一切,对于这些或无奈或被迫或自愿踏入皇宫最后又被送到这里的先帝的妃嫔们,干脆不管不问,任其自生自灭。 但是,他怀中的女子显然不希望自家的亲姐姐就这么自生自灭下去。 “维周,你救救婉姐姐好不好?从小,婉姐姐就待我极好,家里姊妹中,我和她最是要好,你帮帮她好不好?”女人拽着他的衣服袖子,小声哀求道。 弘昌帝叹了一口气,若是他真能拒绝,一开始就不会带裴嫊到这报恩寺来。“你说吧。” 裴嫊见有了几希望,忙道:“婉姐姐说只要能让她离开报恩寺,随便去哪家清清净净的寺院庵堂都是使得的。” 弘昌帝沉吟道,“她还是想做尼姑吗?” “恩,姐姐说她早在落发那一刻起就已决定献身佛祖,终日诵经礼佛,为少帝祈福也为自己修一个来生。”裴嫊不明白弘昌帝为何这样问,裴婉此生,除了做尼姑为少帝守节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既是这样,那她又何必再去别的寺院庵堂看人眼色,马上就是朕那位十弟的忌日了,朕打算为他修一座荐福庵祈福,到时候便让你姐姐去那里当庵主,专心为少帝诵经祈福可好。” 裴嫊简直喜出望外,不意弘昌帝竟然这样法外开恩,大发善心,“多谢圣上,我替姐姐拜谢圣上隆恩,只是……” 弘昌帝知道她担心什么,又补了一句,“这些日子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姐姐的。” 这下裴嫊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心中满满的全是对弘昌帝的感激之情。她觉得再说多少遍多谢都诉不尽她内心深处对弘昌帝的那份感恩之心,她只是紧紧的抱着他,心里却在琢磨着要不要为弘昌帝亲手做些什么来略表寸心。 于是,当天晚上,等弘昌帝杨桢回到同心居的时候,看到餐桌上摆着的那六菜一汤,阴沉了一天的脸色顿时如拨云见日,阳光普照,春回大地。 弘昌帝把每样菜都尝了一遍,才感叹道:“真是想不到朕有生之年还能再吃到嫊嫊亲手做得菜呐!” 裴嫊脸上一红,“维周若是喜欢,我以后经常下厨就是。” 弘昌帝把她抓到怀里,刮着她鼻子问道:“我记得你刚入宫那会儿不是挺勤快的吗,三天两头的就跑到勤政殿来给我送汤送水的,怎的后来天天跟我住在一个屋檐下,反倒懒起来了,就没再见主动给朕做过一次羹汤。你到是给朕说说,这是个什么缘故?” 裴嫊抿嘴一笑,一本正经地道:“这还不简单,这就好比那钓鱼,鱼儿没上勾之前,自然是要多放些鱼饵的,等到鱼儿上了勾都钓上来了,哪个还去给他下饵啊?” 这分明就是在得瑟如今弘昌帝都已经被她牢牢拴在身边了,还用得着再送些美食去讨好献媚吗? 立时恼得弘昌帝又往她腋下的痒痒肉挠去,这回可是下了狠手,真把裴嫊弄得是花枝乱颤,气喘声微,连连哀告求饶,答应再给他做一身里衣里裤,一套鞋袜,这才放了她一马。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送上! ☆、第98章 一针一线总关情 单是给弘昌帝做的那一身里衣里裤,裴嫊便用了差不多一个多月的时间。 一来是她头一回给弘昌帝做这些贴身穿的衣物,自然格外用心,二来也是弘昌帝每日只许她做半个时辰的针线活儿,怕她费眼睛。中间她又不慎着了凉,病了十几天,连端午节宴都没能参加。 所以,等到终于做好拿给弘昌帝看时,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去看他的脸色,不过两件衣服,居然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这工期也太长了点。 弘昌帝倒是一脸欢喜,立刻就换到身上,虽然那眉梢眼角全是笑意,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没一句好话,“上衣太短,袖子太长,裤子太肥,……”横挑鼻子竖挑眼,一气挑了七八个毛病出来。 裴嫊自已还没发现,她这些日子被弘昌帝养得居然已经渐渐硬气起来,有时候还敢同弘昌帝闹闹小脾气什么的。见弘昌帝这么埋汰她辛辛苦苦花了一个多月功夫,一针一线做好的衣裳,当下就不乐意了。抬手就去解他的衣裳带子,气鼓鼓地道:“既然这衣裳处处都不合圣上的心意,我这就拿去拆了,圣上另寻好的穿。” 弘昌帝既不劝她,也不拦她,由着她为自己宽衣解带。 这人在气头上的时候,往往脑子还没想清楚呢,手上就已经动作起来了。裴嫊因为堵着一口气,干净利落地一下子就把那件上衣从杨桢身上给扒了下来,顺手又去解他的裤带,系的活结都已经解开了,她才突然反应过来,臊的赶紧丢开手就想闪人,哪还来得及呢,早被杨桢一把抓住,按到怀里,“你把朕的裤子都脱了,还想跑不成?” 裴嫊的脸颊紧贴在他□滚烫的胸膛上,听着他胸腔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脸上的颜色红得简直都能滴出血来。羞恼之下,不及多想张口就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这点点小痛感对弘昌帝来说,那简直堪比最烈性的春药,相当于给他体内本已熊熊燃烧的玉火之上又浇了一罐子油。 弘昌帝紧紧箍住她的腰身,直接把她扑倒在床上,不等她惊呼出声,已被他一吻封缄,唇齿相依,纠缠良久。 等到三度春风之后,弘昌帝见裴嫊一脸的倦色,不敢再折腾她,意犹未尽的鸣金收兵,抱了她去兰池里沐浴清洗。 裴嫊觉得今晚弘昌帝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居然要了她三次,任她怎么求饶都不肯停下来,弄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心头又是委屈又是恼火,便由着他替自己按摩清洗,只管闭着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弘昌帝知道她这是生气了,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只管抱着她泡在这兰汤里,恰到好处的替她按摩着身子,从胸到腰再到腿。 裴嫊一来是不想搭理他,二来也是被他这一番揉按,身子也确实舒服很多,越到后头,裴嫊越是觉得这简直是一种享受。就在她舒服的快要睡过去时,听到一把低沉好听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轻地道,“舒服吗?” “恩。”裴嫊无意识的答了一句,动了动脑袋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想要去会周公,却听耳边又传来几声轻笑,“这么说,嫊嫊,你不恼我啦?” 裴嫊这才想起来此时是今夕何夕,这会子帮她殷勤按揉的人也正是害得她浑身酸痛的罪魁祸首。她睁开眼看了弘昌帝一眼,又瞥开眼去,背过身子,还是不理他。哼,他这只不过是将功赎罪罢了,不过帮她按揉几下,便想叫她消了气,哪里能够? 弘昌帝就从背后紧紧抱着她,厮磨着她的耳鬓道:“我知道今晚累着你了。只是先前你病了十天,倒害我当了十五的和尚,难得今晚娘子如此主动的要替为夫宽衣解带,为夫这才把持不住,多贪欢了几次。若不是顾着你的身子,便是再来几次也是使得的。” 裴嫊心里那个气呀,亏他还好意思说,她之所以会不慎着凉,都是被谁闹的,还不是他缠着她非要试那一种好不羞人的姿势,这才害她着了凉。不过,他这样子总缠着自己也不是个事儿啊。 “若是,若是圣上觉得还,还不能尽兴的话,为何不去别的殿阁,或是宣召别的嫔御来侍寝呢?”裴嫊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这句话,虽然看不到弘昌帝的脸,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她身后的皇帝大人不高兴了,身上冷了那么几分。 她赶紧又道:“你,你别生气呀,我,我不是故意要跟你置气才说这话的,天子本就富有四海,享三宫六院,这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我也不会为此而介怀,心怀嫉妒之意,所以——” “够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弘昌帝一声怒喝给打断了,紧接着她就被拎出了池子。 以往她也同弘昌帝在兰池里一道洗过鸳鸯浴,每回弘昌帝帮她拿干布巾擦身子上的水时都是温柔有加、体贴备至,但是这一回却很有点小粗暴。给她擦完了身子上的水,把衣服往她怀里一丢,就再也不管她了,也不若往日那样亲自替她梳干头发,自已换好了衣服就卧倒在床了。 裴嫊又花了些时间在妆台前梳发,好容易弄干了头发,想着弘昌帝多半已经睡着了,这才悄悄地从床尾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钻到自己的薄被里。 她被弘昌帝折腾了一晚上,早累得不行,是以还没到半炷香的时间,她就去见周公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躺在她旁边那位皇帝大人大睁双眼,咬牙切齿地看着她的睡颜,琢磨了半晚上明晚要怎么折磨折磨她,等到了避暑行宫南清苑,又要把她怎样怎样。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即使是皇帝老子的人算那也是抵不过天意! 第二天晚上,裴嫊的月信就来了,直把弘昌帝气得是险些七窍生烟,裴嫊却欢喜得紧,她终于有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不陪弘昌帝去南清苑避暑了。 本来以她的体质夏日里就不需要去避什么暑,这本就是弘昌帝为了素性怕热的郑贤妃郑蕴秀才去的。自已已经住在这同心殿里多了不知多少和弘昌帝亲近的时光,若是去了避暑行宫,自已还夹杂在他们中间那多不好啊! 昨晚她劝弘昌帝广施雨露,不要只盯着她一个,那绝对是语出真心,发自肺腑。古往今来,哪有帝王是独宠专宠一个妃子的,这也太不正常了!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让弘昌帝多去见识见识别的香花秀草们,别老杵在自已这一棵树苗儿前头。 第55节 要广施雨露啊,皇帝大人,这样您才能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啊!其实这才是裴嫊心底最真实的忧心。 好在弘昌帝昨晚上的气还没消,见裴嫊不愿意去,既没强逼着她去,也没多说什么,径自打包行李收拾走人。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往常弘昌帝整日陪在她身边,和她同起同卧、同食同饮时,她经常会在心里抱怨他总是把自已圈在他身边,不得自在。可等到弘昌帝这一走,剩她一个人呆在这雅致华美的同心殿里时,她只觉得空荡荡的。 明明边上立着一堆侍候的宫女内侍,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可看在她眼里,只觉这同心殿空旷的有些荒寂,那种荒寂如潮水一般朝她席卷而来。 她害怕被这种荒寂所淹没,当晚就搬到了她的知止斋,可哪知便是睡在书房那张窄榻上,到了晚上她仍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裴嫊只觉心中烦乱不堪,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取下榻边小几上的一块黑色绒布,夜明珠发出的淡淡光辉瞬间充盈满室,她拿起盛着夜明珠的琉璃盏,走到南边的书架处,选了一本书出来,打算用她的老法子,埋首于书卷之中来度过这漫漫长夜。 弘昌帝知道她这个喜欢熬夜看书的毛病,一早就吩咐过,她这知止斋一到了晚上便不许再点任何烛火。不过,裴嫊自有妙法,也是弘昌帝百密一疏,之前大食国曾进贡来一匣子十颗夜明珠,颗颗都有荔枝大小,璀璨光明。裴嫊一见就爱得不得了,弘昌帝见她喜欢,便全都送了给她。他当时只知讨美人欢心,却不知美人要了这些明珠实是另有妙用。 当下裴嫊从柜子里拿出那装着夜明珠的紫檀匣子来,抱到床上,放下帐子,将匣子一打开,便满帐光明,足够她看书之用。 可惜的是,那本《南溪游记》她拿在手里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那纸上一个个小字放眼看去仿佛全变成了那个人的模样,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还有他曾对她说的那些不正经的言谈笑语。 裴嫊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认命地重又下床将那书放回去,回身朝床榻走去时目光无意落在一件物事上,那是一只极精巧的柳条篮子,里面装着她的针线活计。 她走过去,拿起篮子里那才刚开缝了一半的一只袜子来,反复端详半天,想起她还欠弘昌帝一双鞋子没有做,他还又要自己再给他做一身里衣里裤,这么些活计,赶他从避暑行宫回来,自己能做得完吗? 若他在南清苑避完暑之后,接着再去秋狝,就像去年那样一离宫就是三个月,那自己绝对能在他回宫之前悠哉游哉地做完全部活计。 可若是他今年不去秋狝呢,只在南清苑待上一个月,万一他早早回来了,但是自已答应了他的衣物却没有做好,他会不会一张脸又黑得跟墨汁一样,再一把把她抓过去狠狠用他的牙齿和唇舌把她惩罚一通。 裴嫊轻叹一声,拎起针线篮子钻到帐子里,就着夜明珠的荧光,开始一针一线的缝起那只袜子来。 作者有话要说:可能很多亲看到这一章又会觉得这女主真脑残,哪有把自家男人往别人怀里推的,但素在古代女人说出这种话来应该还素比较正常的。好像是宋代吧一女子和一有妇之夫有情,离别时写了一首词相赠,结果其妻读到后,爱其词句清丽,自己出了嫁妆替老公把那女子纳回家做妾。还有著名的董小宛,战乱逃难之时,冒公子都是想扔下她的,还是冒母和冒妻坚持把她带在身边,唉,女人和女人的关系有时候也是相爱相杀啊。 友情提示,下一章开始进入开虐模式,为了提高大家的抗虐能力,来,请跟我一起念,有虐才有甜,本文只会he,虐是为了甜,结局一定he ☆、第99章 玉人忽作冰雪态 出乎裴嫊意料的是,才不过半个月,弘昌帝就从南清苑跑了回来。 弘昌帝回来的时候,裴嫊因为前一晚又熬夜看书,正在知止斋的榻上补眠。正睡得不怎么踏实时,忽然闻到一阵如松柏般的清香,接着就觉得身周热得人喘不上气来,还有个什么东西老在自己脸上、脖颈、肩窝处蹭来蹭去。 裴嫊猛得睁开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几乎一半身子都覆在她身上的弘昌帝,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弘昌帝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只觉得龙心大悦,再看她那因吃惊而微微张开的樱唇,更是觉得诱人无比,一下便将那两瓣嫣红的花瓣含在嘴里,吮吸舔舐,情动不已。 渐渐的,一腔火热的男人终于发现怀中的女人有些不大对劲。 每次他吻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这么安静的,可是这一次,身下的女人却安静的出奇,既没有用手推他,也没有用脚蹬他,更没有拼命的扭着脸想要躲开他的亲吻。即使她早已被他亲吻爱抚过无数次,但每当他做出这些亲呢之举时,她仍是有些放不开,明知徒劳无功却还是本能地推拒躲避。 可是此刻,怀中的女人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睁着双眼一动不动,任他如何热切急迫,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人一般。 弘昌帝心中不悦,皱起眉头细细打量着身下的女子。只见她一头乌黑如墨缎般的秀发散在枕上,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玉,白玉一般剔透的芙蓉面更是衬得她眼中那两丸黑水银格外的清幽动人。 可是这样动人的一双眼睛却没有在看他,她的目光是看向他这个方向,却又像是透过了他在看向某个虚空。 嫊嫊她,似乎和自己离开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里不一样,弘昌帝杨桢却又说不出来。 “怎么,你见到朕不欢喜吗?” 裴嫊木然的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没想到圣上会这么早就回来了。” 杨桢眉头微展,收紧手臂,把脸凑到她脖颈处,轻嗅道:““我也没想到,许是朕想念爱妃身上的寞寞冷梅香了呢!” “圣上不是也送了阿秀半瓶寒梅清露吗?圣上送给她的东西,她一定会用的。”裴嫊闷闷地道。 她搬来同心殿之后,弘昌帝把她之前在昭阳殿被收走的所有东西都还了给她,倒是一件不少,只有她费尽心思用来之不易的墨梅制成的那瓶寒梅清露少了半瓶。 弘昌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深深地呼吸着她身上那清洌动人的寞寞梅香,觉得之前一颗总没个安放处的心此时终于宁定了下来。 “为何不在同心居起居,要搬到这书房来?”弘昌帝咬得她的耳朵,问得别有深意。 裴嫊却对他眼中期待的神色视而不见,中规中矩的答道:“同心居本就不是妾的寝殿,乃是圣上的寝宫,圣上不在宫中,妾岂可僭越而居之。” 在久别重逢的时刻一本正经的说这种话真是有些煞风景,弘昌帝不悦道:“不是早跟你说过,只有咱们两个人的时候不用称妾的吗?” “礼不可废,妾——”弘昌帝很干脆地又将她的唇用嘴堵上,免得她再说些不中听的话出来。不过才半个月不见,这女人就又和他生分起来,看来他就不能让她离开他超过半日以上,总得日日都伴在一起才好。 因着半个月都没摸到过裴嫊的身子,又想赶紧再把她生出来的疏离给消融掉,弘昌帝这一晚格外的热情,便是初时裴嫊有些不情不愿,到最后也被他侍候得软成了一滩水。 他犹未靥足,还想再度巫山*一番,奈何抵不住裴嫊细声细气的哀求,他看着她眼下两道淡淡的青黑,听着她声音里的有气无力,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火。狠狠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今儿先放过你,可是朕不在,又熬夜了,若是下回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身子,看朕还饶得了你。” 虽然裴嫊身上没有表现出弘昌帝所期待的那种小别胜新婚的想念与热情,让他颇有些失望,但她又对他生出的那种生分疏离,则更让他费解。 又过了两天,弘昌帝终于确定了一件事,他不在裴嫊身边的时候,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就是这件事让她现在是如此的不大对劲,和他去避暑行宫前虽不能说判若两人,但也是大相径庭。 无论是她看着他,或是对他笑时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含羞带怯的明丽秋波,而是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起,了无生气。 只他们二人相处时,她也再没有唤过他维周,总是恭敬地称他圣上,在他面前也不再以我自称,无论他抱她,亲她,吻她,怎样的爱宠于她,她都表现的像个木头人一样,再没有之前的婉转动人。 “之前你答应要给朕做的衣裳鞋袜呢,可做好了吗?”弘昌帝问她。 裴嫊垂下头,“请圣上恕罪,妾还没有做完。” 弘昌帝略一沉吟,“听说前几天你去了朕的绘真堂,可是去找什么画卷?” “妾看那本《万梅画谱》,便想去看看圣上的画室中所藏历代名家所画的梅花图。便擅自进了绘真堂,还请圣上恕罪?” 弘昌帝皱了皱眉,“朕何时说过不许你进去的?不过,除了你要找的画梅图,你可还见了别的什么画作?” “妾只去了挂有所有梅图的那间画室,圣上的那间画室也真别致,除了梅花,再不见挂着所画别的花木的画作。” 她神色自然,从中瞧不出半点端倪,弘昌帝略放下了心事,想来应该不是他所担心的那样物事,那样东西他收藏得如此宝贝小心,谁能想得到他画案上那一个镇纸内里竟会另有乾坤呢?打开的方法更是除他之外再无人知晓,是以她断然是不会看到那里面藏着的东西的。 可是裴嫊究竟是怎么搞成今天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的呢?弘昌帝现在一看见她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就觉得胸闷不畅,心里堵得发慌。 他早问过橘泉和瑞草,说是他刚离宫那两天,淑妃娘娘虽然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但是却每日都要做二个时辰的针线活儿,缝制给圣上的鞋袜。 后来去了一趟绘真堂,说是要去观摩些名家画作,自已才能想出些新的花样来绣到鞋袜上。可谁知从绘真堂出来后,娘娘便有些和之前不一样了,整日郁郁寡欢,无精打采,胃口也差了许多。正在做的针线活儿放到一边,连琴也不再弹了,每日只是捧着书看,直到深夜。 弘昌帝再三问她,也问不出什么,宣了周太医给她细细脉了一回脉象,只说是内有忧思,郁结于心,写了几个食疗的方子,裴嫊每日用了,也不怎么见效。 为了能让她开颜一笑,弘昌帝特地宣了百戏杂耍来演给她看,她虽笑了几次,可惜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显见不是心中真正欢喜所绽开的笑容。 弘昌帝只觉得如今他和裴嫊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裴嫊设下的这道屏障,就像个罩子一样让她躲藏其中,无论自己怎么试着想冲破这道看不见的屏障,却总是无处着力,徒劳无功。 温言细语的好声哄她,她无动于衷,仍是寡淡着一张脸;自己也跟她冷着脸吧,却又比不过她的持久力。便是自己想要故技重施,故意发火做势要罚她,也不见她再像从前那样惶恐,仍是寡淡着一张脸主动要请罪领罚,反倒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弘昌帝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那就是无论他再怎么封锁消息,裴嫊还是知道了她的父亲卫国公裴元济被罢免了户部侍郎的消息,一道被免官的还有她的伯父裴元庆。 这两道旨意他早就拟好了,却一直拖到他去了避暑行宫才颁了下去。看来到底是骨肉之亲,便是他平日没觉出裴嫊对裴家有什么极深厚的感情,但是到了关键的时候,她这心里还是向着娘家的。 或者,裴家的事先缓一缓再说。 这个念头在心里冒出来的时候,弘昌帝心中一惊,为了连根拔掉河东裴家,他筹谋了多少年,费了无数心思,眼见马上就能毕其功于一役,难道就因为一个女人而要搁浅吗? 弘昌帝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 长喜看了看他的脸色,壮着胆子上前回禀道:“圣上,淑妃娘娘已经回来了,正在寝殿里更衣。” 弘昌帝站起身就朝寝殿行去,暂时将心中的难题抛之脑后,只想先去看她一眼,嗅一嗅她身上的淡淡梅香。这一日他只在早上上朝前看了几眼她的睡颜,等他下朝回来,她人已经不在同心居,去了翠华宫看郑蕴秀。 郑蕴秀是和弘昌帝一道回宫的,她在避暑行宫因为贪凉夜宿于庭中,结果感染了风寒,便不想再呆在南清苑,想要回宫休养,弘昌帝便带了她一起回宫。 裴嫊先时自己镇日闷闷不乐,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便也没去亲自看她,准备了些药材书籍命橘泉送了过去。但是昨天晚上忽然跟弘昌帝说她想去翠华宫探病。弘昌帝本来是不大愿意的,但是一想她这些日子都闷在这同心居里,难得她主动想出去走走,便还是允了,就当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弘昌帝进来的时候,裴嫊已经换好了衣裳,一见他进来,便福身行礼。弘昌帝皱着眉头把她扶起来,沉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朕今日一早便下了朝,想着回来陪你用膳,一道去翠华宫的,结果你倒好,撇下我一个,自己一个人早早的奔了过去。” “妾同阿秀许久不见,便先过去了,想着能同她多聊一会儿。”裴嫊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恭恭敬敬,但是弘昌帝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差别,她待他的态度似乎又冷了几分,横亘在他和她之间的那道无形的屏障似乎又厚了几分。 ☆、第100章 如今方知梦一场 弘昌帝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着一件淡蓝色的对襟褙子,月白霜绫抹胸,下系一条梅花暗纹冰绫纱做的裙子,墨云般的发髻上只插了一枚白玉梅花钗。整个人瞧上去如月下梅花般淡雅清新,飘逸出尘。 明明她离自己很近,近在咫尺,可是却又觉得她离自己很远,越来越远。 “怎么在翠华宫呆了这么长时间,还去了什么地方吗?”弘昌帝的声音不自觉的便温软了下来。 “请圣上恕罪,妾未得圣上准允,从翠华宫出来后又去裴美人所住的琼华轩小坐片刻,还请圣上责罚。”裴嫊说完就跪在了地上。 弘昌帝揉了揉额头,只觉得无力,他长叹一声,将裴嫊扶了起来,柔声道:“我怎么会怪你呢,你若是想你妹妹了,不如便让她每日过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只要你喜欢,朕都答允你。” “妾拜谢圣上隆恩。”语气里没有分毫的感激,只有淡然的恭敬。 弘昌帝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的将她的唇堵上,有些疯狂地在她口中尽情吞咬吮吸,简直恨不得把她的舌头给吞入腹中。 裴嫊闭上眼睛,任其施为,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死鱼样子彻底激怒了弘昌帝。他一把抱起她大步朝床榻走去,也顾不得此时还未到夜晚,红日尚未西沉,还算是白日,便扑倒在她身上,将她衣衫尽褪,白日宣银起来。 她越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的唇舌、一双大手还有某处地方就进攻得越发激烈疯狂,熊熊燃烧的就像一把火一样想要用自身的热量去融化身下这块寒冰。 裴嫊却只觉得疲倦,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深深倦意。弘昌帝此时此刻伏在她身上的异常作为,她不是没有感觉,但她从中感受到的却不是来自男子心中无奈而疯狂的热情,而是男子身体的本能冲动,不过是男人兽性的那一面罢了。 她想起下午去看郑蕴秀时她说的那些话。 本来郑蕴秀刚一回宫时,她就该去看望她的,有几次她都已经换好衣裳,梳洗一新,吩咐准备好辇车,最终却还是迈不出永安宫的大门,因为她过不了她心里的那道坎。 那天从绘真堂里出来后,她便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郑蕴秀了。 夜阑人静,孤枕不眠的时候她也在心里无数次的自嘲过自己,有什么差别吗?便是她没有去过绘真堂,没有发现弘昌帝藏在他画案上的秘密,她不也一早就知道郑蕴秀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吗?那为什么她先前就可以一点醋意都没有,但是现在,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了呢? 最终她还是去看了郑蕴秀,因为有些事不是你想逃便能逃得了的,这世上有些事,有些真相你总得去面对,而早面对总比晚面对要好上那么一点儿,至少能让她死也死个明白,一颗心再不会悬吊在半空猜来猜去。 郑蕴秀都对她说了些什么呢? 病中的郑蕴秀脸色很不好,原本如玉般洁白的肌肤隐隐透出了一丝萎黄,回宫之后,她已经休养了半个多月了,却仍是病得起不了床,需要卧床静养。 她见到裴嫊来看她,倒是颇为高兴,拉着裴嫊的手没说几句就开始哭起来。 “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不过一点小病,却这么久还不见好,日日躺在这床上,好生无趣。” 裴嫊见她一脸病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温言安慰她道:“只要阿秀放宽心,好生调养,这病总会好的,圣上不是已经让周太医还给阿秀诊脉了吗,他的医术最为高明,过不了多久,阿秀定会康健如初的。” 郑蕴秀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痕,“也是圣上的恩典,难为圣上还记挂着我,不但遣了周太医来给我诊脉还日日都来看我,又赐下一堆东西给我。圣上如此恩德,也不知我今生如何能报得一二?” 裴嫊垂下眼睑,不敢再去看郑蕴秀的眼睛,轻声道:“在圣上的心里,阿秀是最特别的,所以圣上无论怎样对阿秀都是再自然不过的,只要阿秀能养好身子,长长久久的陪在圣上身边,我想圣上便别无所求了。” 郑蕴秀的脸上忽然显出一种深切的痛楚和羞愧来,“我这破身子,便是养好了病又如何,纵然日日长伴君前,可是却不能,却不能……”郑蕴秀再也说不下去了,已是泣不成声。 裴嫊吃惊地看着郑蕴秀,她想起郑蕴秀入宫后关于弘昌帝和她之间的种种传闻,难道,难道说? 郑蕴秀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她抹了抹泪,继续道:“身为圣上的妃子,却因为体弱而不能承欢君前,不能为圣上分忧。我,我有时想想真是恨不得干脆死了才好。” 原来这么久以来,弘昌帝确实不曾和郑蕴秀圆过房,而他之所以不与她圆房的原因,原来是郑蕴秀的身子太差,承受不起吗? 第56节 裴嫊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想一想自己得宠的时间,不正是在郑蕴秀日渐得弘昌帝看中的时候吗? 而那一晚,她第一次真正承宠的那晚,弘昌帝是先去了郑蕴秀的寝宫陪她共度生辰的。她本以为那一晚他是不会再回来的,可没想到,半夜他却突然回来了,扑在她的身上,急切而又粗暴,折腾得她痛不堪言,几乎昏死过去。 她凝目看着郑蕴秀和她生得极像的一双眼睛,怪不得,怪不得他会选中自己,甚至不顾自己裴家女的身份,原来自己不仅仅是做了郑蕴秀得宠的挡箭牌,更是做了代她承恩雨露,为君解忧的床上的替身。 圣上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简直比她的姑母还会利用人。在姑母眼里,她不过是枚为了家族利益而入宫的棋子,可是在弘昌帝眼里呢,她到底算是什么? 到底是为他所爱的女人挡箭的盾牌,还是替人承宠的一具肉身,亦或只是一个可怜可憎的笑话而已。 裴嫊觉得自己此时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样,魂魄一无所靠,无处依从,只恨不得捂上眼睛,塞住耳朵,再也不看,再也不听,就此浑浑噩噩的,一无所觉才好。 可惜郑蕴秀接下来所说的言语仍是清清楚楚的落入她耳中,“我有时真觉造化弄人,若是我和圣上此生无缘,为何让我早在十一年前便得遇圣上?……我第一次见到圣上,是在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灯节,当时因为庚辰之乱,我险些被乱兵所伤,幸得一位公子相救……,那时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当时的九皇子,如今的圣上。……可若说我和圣上缘定今生,却又为何让我这身子如此的不争气,不能仰承雨露之恩,为圣上解忧……” 她说什么,“十一年前,”也就是说早在十一年前,上元灯节的时候他们就相识了,原来他们二人那么早就已经相遇相识,还曾上演了一幕英雄救美。 可笑自已之前还以为弘昌帝之所以会对郑蕴秀青眼有加,全是因为五年前上巳节在承平大长公主所办的游园会上,郑蕴秀将她手中那朵杏花投给了名为韦林之人所作的一首五言绝句。 当日的游园会,名门贵女们在内院弹琴斗舞,比拼才艺,男子们则在外院曲水流觞,题诗咏怀,且要将每人所作之诗眷写到花笺上,送入内院,由一众贵女品评。每位贵女手中均有杏花一朵,若心悦某人诗作,便可将手中杏花放在写有他那首诗作的花笺上,最后谁得的杏花最多,谁便是当日诗会的杏花郎。 那位韦林所作之诗,裴嫊也看了,确是诗作天成,妙手偶得,极为不俗,便是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称的贺仙芝所作之诗与其相比,也略输半分。只可惜,每张诗作的左下角均需写上何人所作,这样一来,在评判其诗作高低时便免不了失之公允。 如承平大长公主之子容清这等王孙公子,贺仙芝这等久负盛名的才子等人自是杏花落满头,至于收获仕女们所投杏花最多的许润,裴嫊认为这完全是因为他那张貌比潘安,嫉杀卫玠的俊脸,和他最上等的容貌相比,他写的那首诗不过是中人之姿罢了。 而那位韦林,既名不见经传,也没听说他是什么新出炉的美男子,诗写得再好也不讨贵女们的欢心,只得了一朵杏花,不过这唯一的一朵杏花却是京城第一才女郑蕴秀所投。 当时裴嫊便在心里暗赞了一声,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好眼力,也果然好风骨,不同流俗。若不是自己手中那朵杏花硬是被她妹妹裴嬿要了去投给了许玠,她也会给这位韦林投上一朵杏花。 不过半个时辰后,她就不是惋惜自己没能给他投上杏花,而是庆幸自已没把杏花投给他了。 赏鉴完一众公子们的诗作后,裴嫊实在不耐烦看一票贵女们矫揉造作的才艺展示,便寻了个借口去园子走走,走到一处竹林,见其间有一座小小的二层竹子搭建的亭子,喜其幽静别致,便信步走上其间,上到二楼,临窗望了一会儿风景,觉得有些累了,又嫌风大,便将窗户关上,坐在竹榻上歇息。 等她歇够了,正想起身下楼,回去找裴嬿时,忽听南窗下有男子的声音传来,“九哥,方才你可看仔细了,那位京城第一才女不但眼光极好选中了九哥的诗,其容貌也不逊于她的才名呢!” 裴嫊大吃一惊,不是说这内院是不许男子进来的吗,为何又会有男子声音传来,若是被她撞上了,那她的闺誉可就毁了。 她吓得赶紧缩在窗子后面,凝神细听,听到另一个略有些低沉的男子声音道:“确是才色双绝,难得一见的佳人。” 先头那人笑道,“九哥若是动了心,采选时将她召入宫中不就得了。” 那九哥道:“姑母这游园会办得不错,裴家那个一袭红裙的小姑娘长得也不错,不妨一并采选入宫。” “你宫里不是已经有了一个裴家女了吗,怎么还要再纳一个?” 九哥的声音变得有些冷然,“你以为便是我不想纳,裴家那些人就不会往我这里塞了吗?” “九哥……” 声音渐转低微,想是二人从亭下经过此时走得远了,便再听不见了。 这一听之下,裴嫊简直被惊得非同小可。原来被她听到说话的两人中,那个被称做九哥的便是当今天子,弘昌帝。 所以裴嫊一直以为弘昌帝始终对郑蕴秀这样好,是因为她曾慧眼独具,不因身份地位而以才品评,将她那朵杏花投给了其时化名韦林毫不起眼的弘昌帝。 然而,如今她才晓得这二人的缘份竟然在更早的时候,月老就已经为他们牵上红线了。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可悲可叹的替身,一个笑话罢了。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可是哪里不舒服吗?”郑蕴秀摇了摇裴嫊的手。 裴嫊这才微微回过神来,强笑道:“没什么,可能这些日子没睡好,并不打紧的。” 郑蕴秀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姐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这才夜不安枕。姐姐只管放宽心,也千万不要埋怨圣上,毕竟是卫国公和齐国公有错在先,身居高位却触犯了国法,虽被免了朝中的官职,但却仍享有世袭的国公爵位,可见圣上仍是要护着你们裴家的,等到过些时日,圣上的气消了,姐姐再去求一求圣上,或许二位国公仍旧可以官复原职也说不定呢。” 之前被左一个惊雷,右一个霹雳的砸下来,等到父亲伯父被罢官这第三个重击再砸下来时,裴嫊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弘昌帝不喜裴家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五年前,她躲在竹亭上无意中听到弘昌帝说的那几句话时她就知道了。 她想起她最后听到的那一句:“横竖不过是多养个女人罢了,既然他们愿意把女儿送进宫来守活寡,朕又何必拦着他们呢?” 不正是因为这一句,她才会削尖了脑袋,不择手段,抢了妹妹的机会也要进宫吗?为的便是当时弘昌帝那“守活寡”三个字正中了她的下怀。 可是一切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本是奔着在宫中守活寡而来,最后却和弘昌帝夜夜被翻红浪,共赴巫山。最可笑的是,弘昌帝真正想与之共度*的并不是她,她只是一个替身玩偶,只不过因为眼睛长得像郑蕴秀,这才被他选中。 他一边在自己身上肆意发泄着他因郑蕴秀而生的身体上的欲求,一边却仍是深深厌恶自己的家族,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压河东裴氏的机会,不遗余力的打击自家的所有势力。 裴嫊觉得直到今天,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看懂了弘昌帝,之前埋在她心头的那些一个个疑惑之处,不解之迷,如今从郑蕴秀这里,她全都找到了答案。 原来从上元节到端午节的这些日子,这些她以为的幸福日子,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因为太过美好,所以也注定了只是一场梦,而如今,也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当你发现美梦破碎终成空时是什么感觉?心痛吗?不舍吗?还是会愤怒呢? 在裴嫊而言,她只觉得轻松,是的,她一下就松懈了下来。因为便是在那些最美好幸福,甜蜜温暖的日子里,她的心底深处也始终有着那么一丝恐惧和不敢相信,担心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弘昌帝怎么会当真把她放在心上,待她如珠似宝呢?她这样的人又怎配享有此等幸福? 果然,一切如她所惧怕,或者说一切如她所想的那样被验证了,弘昌帝确实没把她放在心上,他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另一个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文中有些错字素故意打错的通假字哦,这章好肥的说,果然对偶这个以前写惯了虐文的后妈来说一写到虐就是文思泉涌啊 谢谢晋情亲扔的地雷,香吻献上,晋情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2 19:49:48 ☆、第101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提自此之后,裴嫊心中如何想法,弘昌帝倒是说话算话,言出必践,每日召了裴嬿到知止斋来陪她说话解闷。这倒也罢了,到了八月十六那日,弘昌帝还下了一道特旨,宣卫国公一家进宫饮宴。 便是裴嫊这些日子心如死灰,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吃惊,弘昌帝不是憎恶裴家恨到极点了吗?六月里刚罢了自己父亲的官,怎么这会子又把人请到宫里来吃团圆酒,天子肚子里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裴嬿却是一脸邀功地凑到裴嫊跟前,“真想不到,那日圣上宣我过去问姐姐为何总是郁郁寡欢,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许是许久不曾得见家人,没想到圣上就宣了父亲和娘亲他们入宫,自从入了宫,我可有四年都没见到娘亲了。” 对于能不能见到父亲和嫡母,裴嫊倒没多大感觉,反正父亲在她心里,早已被归为臭男人一类,而嫡母,毕竟和她没有血缘之亲,不是她的生母。但是见裴嬿一派欢喜,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高兴来。 不知是不是之前被弘昌帝整日关在琼华轩里给关怕了,这回裴嬿再被放出来乖顺懂礼了很多,对裴嫊简直比当日在家里时对她一母同胞的胞姐裴婉还要恭敬有礼,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反倒让裴嫊怀念起她原来那种我行我素的娇蛮任性来。 “姐姐,今天晚上的家宴你穿这件衫裙吧,这件银红色的纱裙最衬你的肤色,瞧着也喜气,别总穿那些青啊白的啊,看着太过素淡了。”裴嬿手里拿着一件银红色的衫裙在裴嫊面前比划着。 裴嬿陪了她这么些天,还是头一次如此亲呢自然地跟她说话,裴嫊心中一软,不忍拒绝她,便笑道:“既然嬿儿说好,那我便穿这一件。” 等裴嫊换好了衣衫,坐下来梳头的时候,裴嬿一边在妆匣里帮她挑簪钗耳饰,一边神神秘秘地道:“今晚可还有个惊喜要给姐姐呢!回头看姐姐怎么谢我。” 见她这么一副小孩子心性,裴嫊有些好笑,故意顺着她的话头问道:“到底是什么惊喜,快别跟我卖关子。” 无论她怎么问,裴嬿咬紧牙关,绝不松口,只说等到了宴席上她自然就知道这所谓的惊喜了。 宴请卫国公府的酒宴设在御花园的望春阁,裴嫊跟在弘昌帝身后,一入阁中,四下看了一眼,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那人不在其中。 等到众人见礼毕,落座开席,弘昌帝笑着对坐在他身边的裴嫊道:“除了你父亲母亲,朕今日还请了一人,只怕还是你最想见的人。” 弘昌帝说完击了两下掌,便见一人自外而入,低头跪拜道:“臣裴岩参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裴美人,祝娘娘玉体安康。” 哐啷一声,却是裴嫊碰翻了她食案上的水杯,弘昌帝知道她饮不得酒,每逢宴饮,便给她上一杯其他的饮品,甚至自己面前也只摆一杯白水。 弘昌帝看了她一眼,喊了声“免礼,赐座。”却将手伸过去握住裴嫊的左手,只觉她的小手又冰又凉,眉头微微一皱,问道:“可是觉得冷吗?” 裴嫊木然的摇了摇头,弘昌帝见她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有些好笑道:“可是觉得太过惊喜,朕听你妹妹说你自小便和你这位二哥最是要好,只是自从你二哥投笔从戎,去了西南大营,你们兄妹二人已有九年不曾相见,虽然今日已经过了十五,不过朕总算是让你们一家团圆了,你心里欢不欢喜?” 看着弘昌帝一脸期待的神情,裴嫊仍是木然的点了点头,她实是做不来强颜欢笑的样子。原来这就是裴嬿口中的所谓惊喜,惊到是被惊到了,但是喜,喜从何来? 她不觉惊喜,只觉惊恐。 对于裴嫊有些异常的反应,弘昌帝也觉得有些奇怪,只当是因为他在这里的缘故,这些时日只要他在她身边,她表现的总是有些怪怪的。既然自已都已经把他们一家子请到了宫里,干脆送佛送到西,让他们一家团聚,吃顿家宴得了,他就不在这里碍某人的眼,省得又让她不自在。 “朕还有些奏折要批,你们只当这是朕为淑妃所办的家宴,朕不在这里,你们也好放得开些,一叙天伦之乐。” 恭送走了弘昌帝,其余人等确是都放松了许多,裴夫人拉着裴岩问长问短。只有裴嫊心里更加揪紧成一团,因了那个人的出现,往事如潮水般向她奔涌而来,渐渐让她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偏偏她嫡母裴夫人还来了一句,“岩儿,还不快敬淑妃娘娘一杯,当日在家中时,你们兄妹不是最为投契要好吗? 裴岩起身,并不离席上前,立在他的位子上,端起酒杯,低声道:“微臣恭祝娘娘玉体安康。” 裴嫊鼓足了勇气才朝那个长身而立的男子,她的二哥看了一眼,纵然泪眼模糊,她也仍能看出她这位哥哥一脸憔悴风霜之色。 四岁的时候,她被庶出的五哥欺负,是这位二哥把那个欺负她的坏哥哥揍了一顿,从那以后,她那些庶出的兄长们再不敢欺负她。 六岁的时候,每次当裴嬿跟她使性子、发脾气,这位兄长总会来跟她陪不是,送给她很多外面街市上的小玩意,哄她开心。正是有了二哥的关心爱护,每次无论裴嬿怎么冲她使性子,她都能一笑而过,从不放在心里,因为她知道在这个家中除了生母,她还有二哥可以依靠。 那时候的二哥是一个多么好的兄长啊,每次自己不开心,难过的时候都会陪着自己,想尽法子逗自已开心。而自己一些不能和生母说的话也只能说给二哥听。 每次他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个想到自己,拿到自己跟前来献宝。自己的心愿他总是努力去帮自己实现。 那时他们兄妹之间是何等的投契要好,他帮她搜集琴谱,买最新出的话本偷偷拿给她看,一大早出府去给她买早上第一炉出锅的五味居的桂花糕。而他所有的荷包扇套全是她亲手给他做的,她会静静听他讲述他的梦想,他的抱负,一听就是一下午。 那时他所说的梦想里从来没有从军这一条,她的哥哥想过要当状元,要做名臣,要成为史学大家,可是最终却去了军营,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西南大营。 是不是他也知道他做错了,心有愧疚,才会将自己放逐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吃苦受罪。 如果她十二岁的那个夏夜,那一切都不曾发生该多好,那么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被她刻意压抑许久的那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一天也是八月十六,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所以那天晚上她命两个贴身侍女回去替她取来琴和香炉,自已一个人呆在荷花池上的曲栏回亭里观赏着荷塘月色,静听蛙鸣蝉噪, 然后她听见一阵脚步声,看见她的二哥从曲栏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因着彼此年岁渐长,也因着她的有意回避,这一二年里二人之间单独相处的次数比之从前少之又少。 自从上次和兄长一起撞见不该看见的事后,她就有些不大情愿再和她二哥呆在一处了。小半是因为当日撞见的那桩尴尬事,但更多的则是因为自那之后,二哥看她的眼神。 之前二哥看她的眼神总是含着一丝温柔宠溺,可是后来他的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什么东西,让她越来越不敢直视他的双目。 此时见到最为依赖的兄长突然出现在他本不应出现的内院,最初的惊诧过后,虽然心里有些微微的慌乱,但她心里还是有一丝欢喜的。 可是还等不及她出声招呼,她的兄长已经踉踉跄跄的奔到她跟前,一把抱住了她。 浓重的酒气喷了她满头满脸,终于刺激得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些惊恐地看着她的二哥。 他满脸通红,醉眼迷离,口齿不清地呢喃着,“四妹妹,我最心爱的妹妹,你知不知道,哥哥好想你,我好喜欢你,你知不知道……,我好想抱抱你,唔……” 他嘴里说着胡话,一双手也开始在裴嫊身上乱摸起来。男人的力气总是要大过女子的,即使是一个喝醉了酒的男子,任裴嫊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的禁锢,她又不敢放声大叫,把人喊来,一想到她的两个侍女随时可能回来,她就惶急无比。 可是任她如何小声的跟兄长说理哀求,他全都充耳不闻,反倒把嘴凑了过来,想要强吻她,他嘴里呼出的酒气浓重刺鼻,中人欲呕…… 裴嫊捂着帕子,开始控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身为正主儿的淑妃娘娘身体不适,这酒宴自然是再也吃不下去了。裴家众人很是有些惶恐的告退出宫,人人各怀心事,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却面带喜色,只有裴家二公子裴岩,脸如死灰,步履都有些不稳,如同游魂一般跟在家人身后坐上回府的马车。 裴嬿一路小心翼翼地护送裴嫊回到永安宫,橘泉本想扶她直接回同心居,那知裴嫊却不愿意,执意要去她的知止斋,裴嬿也想跟上去,却被瑞草拦了下来,笑眯眯说自家娘娘需要静养,好声好气的请她回了自己的宫院。 橘泉见裴嫊梳洗过后,躺在榻上歇了半个时辰,喝了一盏热茶仍是没缓过劲儿来,仍是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忍不住再次开口道:“娘娘,要不还是宣周太医来给您诊诊脉吧?” 裴嫊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吗,我的身子并无大碍,只是一时不适罢了,何必又要让周太医大晚上的跑一趟呢?” 橘泉迟疑了一下,还是劝道:“兴许娘娘您这是喜兆呢?” 裴嫊一下睁开了眼睛,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你说什么,喜兆?” “娘娘方才不是觉得恶心想吐吗?娘娘的月信这两个月也没见来,还有这些日子娘娘不是总觉得困,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吗?”橘泉越说越觉得自家娘娘八成是有了喜了,虽说以圣上对自家娘娘的爱宠,这喜信儿实在是来得有些晚了点,但总算是来了。 “奴婢这就去请周太医来给娘娘看看。”瑞草在边上一听喜兆两个字,哪里还忍得住,立时便要朝外面跑。 “回来,不许去。”裴嫊忙从榻上撑起身子,厉声喝道。 第57节 瑞草立时呆在原地,就连橘泉也被吓了一跳,她们侍候裴嫊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她如此疾言厉色过。 “娘娘,……”橘泉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裴嫊垂下眼睫,有些无力地道:“什么都别说了,我今晚不想看太医,便是一定要请人来为我诊脉,也等明天再说吧,我累了,我想歇息了。” “娘娘今晚要歇在这知止斋?”瑞草有些惊讶。 “恩,等圣上回来了,你们代我跟圣上说一声,就说,说我身子不适,今晚想一个人就寝。”横竖今儿晚上发生了什么,肯定逃不过弘昌帝的耳目,她也不必费心想些谎话来隐瞒。 作者有话要说:先谢谢投雷的亲们,香吻送上,sasa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5 11:08:14 418569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5 20:29:20 大概三四年前,在碧水看到一个聊小时候被姓侵的帖子,让我惊讶的是我没有想到里面有那么多姑娘在小时候曾经被姓侵或是萎谢,而那些欺负她们的人大多都是熟人,什么叔叔、姑父、表哥、堂弟之类的亲人。很多姑娘说因为当时年纪小,没有姓方面的知识,完全不知道他们对自己做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等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自己遭受了怎样的伤害。 我问了度娘,度娘告诉我遭受过姓侵的女性,心理会受到巨大的创伤,最严重的会疯掉,轻一点的也会从此对男性产生厌恶心理,对他们再也没有安全感和信任感,有一些百合就是这样产生的。更可怕的是很多姑娘会在内心深处将对男性的愤怒转向攻击自身,认为一定是自己不够好,所以这样不好的事儿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都是自己不好,太过肮脏,太过不道德,这样的自己是不配得到任何幸福的。 在现代,遭受心理创伤的姑娘们还可以去找心理医生求助,那么在古代呢,古代会不会也会发生女孩子被亲近的熟人所侵犯的悲剧? 我想应该也是会有的,那么,如果这个女孩子她还是出身名门呢,她会出现哪些心理症状,她的人生会因此而发生哪些改变,在没有心理医生的情况下她的心理创伤能否被治愈? 伤害她的是男性,那么会不会有另一个男性愿意来温暖她,给她足够的爱和安全感,让她可以重新接纳男性进入她的生命。 所以我写了这个故事,女主不是宫斗达人,她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见过别人争斗自己却不擅长的女子,因为被最信任的兄长欺负而有心理创伤的病态女子。我想写的也不是女人和女人之间为了地位、利益、宠爱的争斗,而是男性和女性之间的伤害和治愈。 然而笔力有限,也许不能很好的表达出我心里的构想,但是谢谢大家陪我一直走到现在,如果大家担心接下来的虐剧情的话,推荐两部韩国电影,都是讲女童被姓侵后的遭遇的,《熔炉》和《素媛》,韩影比韩剧有深度的多,因为前一部电影,韩国修改了有关姓侵的法律,看完这两部电影,乃们就会觉得我这文一点儿都不虐啦! 如果能赶出来的话,晚上还有一更,是坏哥哥的番外 ☆、第102章 番外1再回首已百年身 望春阁外的一处小亭子里,一个青衣男子呆呆地坐在石椅上愣神。 裴岩万万没有想到在时隔九年之后他会再次回到京城,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躲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大营就那样将自己放逐一辈子。 可是圣上一道特旨却将他召回了京城,天子圣意,他不敢不从,一路快马加鞭、忐忑不安的赶回京城,却不知圣上特旨将他召回所为何事。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他一到京城尚不及赶回家中,便先被两名宫中侍卫迎入了皇城,再被两名内侍带到了这里。 不等他鼓起勇气问上一句,那小内侍已笑眯眯的告诉他,说是圣上今晚在望春阁为淑妃娘娘举行家宴,因知他和淑妃兄妹情深,但却多年不曾相见,便特宣他进宫,好给淑妃娘娘一个惊喜。 惊喜? 裴岩只觉得一颗心仿若掉入了无底洞一般,不住的往下沉。 他还有什么脸面再去见他的妹妹呢?他最最疼爱喜欢的四妹妹。 第一眼见到他这位四妹妹时,是在她的满月家宴上,在那么多围观她的哥哥里,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奶娃娃独独对着他笑了一下,瞬间就让他对这个妹妹心中生出几分欢喜来。 因了最初的这份喜欢,自然也就有了后来的关注和亲近,做她的保护神,替她打跑欺负她的其他兄弟,给她买吃的、玩的、用的哄她开心。 自己对她这个妹妹越好,她对自己这个哥哥也就更好,兄妹俩的感情就这么有来有往的越来越好,简直比和他一母同胞的裴婉、裴嬿等人还要好, 他可以对天发誓,初时他对这个庶妹真的是只有兄妹之情的,就是两人在一起看那些个话本什么的,他也没生出过那些话本里的才子佳人之类的心思,直到那一次。 那一次他和裴嫊正在槐树下看一本新出的话本,不想却撞上了父亲卫国公,吓得兄妹俩躲在树后,两个人紧靠在一起,紧紧贴在树干上,生怕被父亲发现了。 其实撞见父亲和大哥的小妾的*,这在裴岩来说算不得什么,他都已经撞见三回了,压根早没什么感觉了,便是他大哥和父亲的小妾*他也是见过的。 因此,无论那桃花树下父亲说了什么不像样的话,在他听来,都是无感的,倒是眼见妹妹又羞又怕,浑身颤抖的厉害,一双眼睛一颗心便全放到了她身上。 这一看却是从此就坏了事。 少年转头看去,但见阳光映照下,一层淡淡的金光洒在少女的脸上、身上。 当时已近四月,她穿着一件绯红色的齐胸襦裙,露出胸口一片雪白肌肤,虽只是十一岁的少女,但那胸脯却已隐约有了那么几分微微的起伏。 妹妹马上便要成个大姑娘了呢,他在心里头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视线慢慢上移,看着妹妹那精致诱人的锁骨,优美白皙的脖颈,小巧如玉的耳垂,最后落在她那因惊恐而微微张开的樱唇上,红艳艳的就如同樱桃树上那一树新红的果子般,鲜艳欲滴。 裴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鼻端又有她身上阵阵幽香传来,更是觉得心中一种燥热。 突然裴嫊转过头来,正对上他的目光,他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再也不敢多看妹妹一眼,连她丢过来的书也没接住,等她转身后,却是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犹自在原地呆立了半晌。 当天夜里,他便做了一个羞与启齿的梦,梦里有妹妹,他最喜欢的四妹妹,在给他喂樱桃吃,他笑嘻嘻地将那樱桃含在嘴里,可是那樱桃一入口却变成了两片柔嫩的唇瓣。 他从梦里醒来时,只觉得裆下湿了一片。 他开始跟着大哥他们在外面那些地方胡混,可是明明该知道的女人滋味他都尝到了,却每每梦中还是会梦到那一张娇艳欲滴的樱唇和那一片雪玉一般的肌肤。 他只能强自克制,告诫自己不可再有此等不伦之想。可哪知那一日却知道原来定远候世子和他亲妹子早已暗中好了三年。 他当时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可是其他那些公子哥儿却不当一回事的笑话他没见过世面。这大家子里,难免会有那些个风流韵事。莫说是兄妹之间,便是比这更离谱的也不是没有。他们还让他好生回去翻翻史书,长长见识。 他哪用再去翻书呢,幼时读春秋他便被里面种种不伦之事给吓了一大跳,印象最深的自然便是齐王诸儿和他妹妹齐姜的兄妹之情,再后来,北齐末帝将自己的几个姐妹一道纳入后宫,甚至连自己的亲姑姑也不放过。就是再近一点儿,到了本朝,玄宗皇帝还既娶了自己老爹的小老婆,又把儿子的媳妇也给抢了过来。 可是纵然在史书里读到过这么多轶事奇闻,但他是真心没想到就在他身边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定远候世子一副很看不上他的样子,理直气壮地道:“这有什么,哥有情,妹有意,自然便在一起了,若是伏羲大神和女娲娘娘这兄妹俩不肯成亲生子,这世上之人又从何而来?再说了,我那妹子又不是和我一母同胞,不过是个侍妾所生的庶女,便是在一起了又有什么打紧。 是啊,他和四妹妹也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不过是同父异母罢了,自己这些年对四妹妹如此之好,说不得她心中对自己也有些不好说的想法也不一定。不然,为什么她开始有意回避自己,一见到自己,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就匆匆寻个借口离去。 按他那帮狐朋狗友的说法,这女子若是对男子动了心,明明心里想得不行,面儿上却多半反是会故意躲着他,害怕见他,可不就跟他妹妹如今这表现差不多吗? 于是,在之后不久的一个美丽夜晚,他借着酒劲儿跑到了内院,不管不顾的将心爱的妹妹抱在怀里。那一双樱唇,他渴望许久的那两片粉嫩唇瓣,他终于可以一尝其滋味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妹妹并没有半推半就的从了他,如他在心里想了无数次的那样,而是极其激烈的挣扎反抗,甚至不惜一头跳到池子里,以死相拒。 那一刻,他呆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等他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他犯下了怎么无法弥补的大错。 如果妹妹的生母不是为了救妹妹而死,他或许还能腆颜再去见妹妹一面,去求得她的原谅。 她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可却是自己害得她不仅大病一场,还失去了生母。他再也无颜,也再不敢去看裴嫊一眼,没过多久,他就奔去了西南大营,从此再不曾踏足京城一步。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不敢再见他妹妹一面,纵然那张熟悉的容颜时常入梦,却再不见那两瓣如樱红唇,只有一双泪眼,满含着恨意的望着他,将他从梦中惊醒,然后再难成眠。 裴岩全然的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之中,直到被那个小内侍狠狠的拽了下袖子,这才回过神来。那小内侍急道:“圣上传大人进去呢,您赶紧的吧!” 他只得一步一步朝阁内行去,便是走得再慢,低垂着头,他眼角的余光仍然窥见上首一抹亮眼的身影,光华满室。 他忽觉眼眶酸得发胀,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四妹妹最后会进到这宫里来。他虽再未回过京城,却从书信中得知裴嫊自从生母去后便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深居简出,却想不到她竟会自请入宫。 如果当初,如果他没有对妹妹犯下那不可饶恕的罪过,那么今天的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无论是他的四妹妹还是他自己。 他不敢去想妹妹到底是因为什么竟会主动往那火坑里跳,但既然圣上能有心特意为了她将自已召回来,还为她举办家宴,可见她应是极得圣心的。也是,他的妹妹,生得那般的美,圣上又不是瞎子,自是会对她动心生情的。 过了这么些年,她应该早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旧时模样,那个玉人儿一般的小丫头如今该是长成一个明丽无比的窈窕淑女了吧? 可是不管自己心里有多渴望能抬起头来,正大光明的看上妹妹一眼,裴岩却只能将头垂得更低,低头跪拜道:“臣裴岩参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淑妃娘娘,裴美人,祝娘娘玉体安康。” 回答他的,是“哐啷”一声,淑妃娘娘碰翻了她面前的碧玉杯。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对不起,单位突然接到一个任务,于是昨晚又加班了,没能赶出来,今天和明天的双休也得全用来加班干活,所以明天也会更得很晚,呜呜呜呜呜 ☆、第103章 不防平地起风波 裴嫊昨晚睡得并不好。无数次的被喜兆两个字惊醒,然后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怎么会呢?这怎么可能呢? 她会恶心呕吐是因为昨晚的见到的某人又勾起了她此生最不堪的一段记忆;她的月信从来就没准过,迟来三个月也是有的;白日总觉得困,那是因为每晚弘昌帝都要把她折腾到过了子时,晚上睡不够,白天能不渴睡吗? 至于胃口不好,似乎自从她知道弘昌帝恩宠她的真相之后,她就一直都没什么胃口了。不只她的食欲减退了,就连闺房之乐她也一无所感了。 在弘昌帝之前,拜她二哥所赐,她一直以为男女之事是这世上最为肮脏羞耻之事,连男子的触碰都觉得忍无可忍,即使那个触碰她的人是当今天子,九五至尊。 再后来,她慢慢不再排斥他的拥抱,他的抚摸,还有他的亲吻,她甚至觉得他的怀抱有些温暖,他的亲吻有些醉人。 那一晚,他如狂风骤雨席卷而来般的强行占有了她,当时她只觉得痛,但是在那最初的痛楚过后,便是她再不愿承认,她的身体仍是感到那么一丝快感的,虽然微弱,却让她后来忍不住想要更多。 等到了上元节那晚,她才终于明白什么叫敦伦之乐,鱼水之欢,原来男欢女爱的滋味是这等美妙。 可是现在,那种美妙的滋味她却再也品尝不出了,无论弘昌帝怎样变着法儿的在她身上试验,温柔的,霸道的,勇猛的,激烈的,甚至疯狂的,除了*上那一丝微渺的快感,她再感受不到其他,之前那种如升入云端的美妙滋味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无处可寻。 也不知昨晚她没有尽职尽责的去侍寝,弘昌帝是不是又不高兴了。这些日子,她于床第一事上兴趣缺缺,只当是完成任务,每天逃不了要干的活儿。哪知她越是有些消极怠工,弘昌帝的兴致就越是高涨,每晚都要折腾她三、四次才肯罢休,毫不顾惜她的身体,如果躺在他身下的是郑蕴秀,他舍得这样对她吗? 裴嫊赶紧打住,不敢再想下去,再这样想下去,她和一个妒妇有什么两样?她掀开床帐,正要起身下床,橘泉已经上前来扶住了她。“娘娘昨晚睡得可好,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醒了,便不想再睡了。”裴嫊淡淡地道。 橘泉给她披上一件外衣,“昨晚圣上听说娘娘在宴席上身子不适,还特地过来看娘娘,见娘娘已经睡了,怕扰了娘娘,不许奴婢们喊您起来。” 裴嫊正在系衣带的手顿了一下,才道:“圣上可说了什么?” “圣上只说让奴婢们好生伺候娘娘,还说等下了朝,便带周太医过来给娘娘诊脉。” 裴嫊脸色微变,正想再多问几句,就听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嚷道:“姐姐,你可好些了吗?”接着便见一个黄衣少女奔了进来,不是她妹子裴嬿又是谁。 裴嬿一进来,先福身给她姐姐行了个礼,然后便走上前来细细瞧着她的面色,笑道:“姐姐的气色瞧着比昨晚上好了很多,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裴嫊摇摇头,一时梳洗完毕,裴嬿见裴嫊始终有些闷闷的,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姐姐怎么瞧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要不,我陪姐姐去园子里走走吧,也好散散心。” 裴嫊还在沉吟,橘泉已出声劝道:“娘娘您如今的身子最是要紧,不如还是呆在这知止斋好生休息,再过半个时辰,圣上便下朝了,周太医还要过来给您诊脉呢?” 橘泉本是一片好心,担心她若是当真有了喜脉,出了这永安宫被什么人冲撞了可怎么得了。偏偏她的这番忠言听在裴嫊耳中,恰恰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真真是不中听的逆耳。 裴嫊本来也不是一定要出去逛园子散心,这会子听橘泉这么一讲,反倒再也在这屋里坐不住了,起身拉了裴嬿就走了出去。 橘泉见了急得一跺脚,朝瑞草使了个眼色,她自己忙急急的追了上去。 甫一入园中,便有桂花的甜香飘来,让人心旷神怡,裴嫊也觉得心头略清爽了些。 裴嬿这一路上一直在小心察看她的脸色,见她眉头稍霁,便笑道:“怎么样,还是出来逛逛园子,最能散心解闷吧,姐姐这会子是不是心里舒服些了?” 见裴嫊笑着点了点头,她又指着西边一处荷塘道:“姐姐,你看那边的荷花开得可真好,咱们也过去看看吧?” 可惜裴嫊怕水,自从九年前落水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轻易绝不到水边去,当下只说自己有些累了,坐在一处亭中歇息,让裴嬿自去湖边玩赏。 可哪知裴嫊在这边还没歇多大一会儿,裴嬿那边就出了事儿。 湖边离裴嫊所在的亭子并不太远,她远远的看见她妹妹跪在地上,边上立着一个盛装丽人,瞧着像是德妃的模样,似乎正在训斥她妹妹。 这下裴嫊再也坐不住了,便是再怕水,也得走过去一看究竟。 等她走到近前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宫女走到裴嬿身边,举手便要朝她脸上打去,她忙喊道:“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第58节 德妃闻言,慢悠悠的转过身子,嘴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哟,这不是淑妃娘娘吗?怪道我说这裴美人怎么这么大胆,敢对本宫不敬,原来是跟着她当淑妃的姐姐一道出来的啊,这可真是狐假虎威啊!” 裴嫊秀眉微蹙,心里有些后悔。前两次她单独一人出了永安宫去串门子,都没发生什么糟心的事,没什么人跑到她面前来给她找事,倒是让她有些大意了。 她身后的橘泉心里已急得不得了,比裴嫊还要担心。之前几次裴嫊出了永安宫,虽然弘昌帝没有陪着她,但都是替她安排好了的,哪里有人敢去烦她,可是这次是她临时起意,她们哪来得及做出安排。眼见德妃这架势,是定要闹起来的,万一,她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不知我妹妹犯了什么错,德妃要如此惩罚于她?”裴嫊问道,既然都被人说是狐假虎威了,那她也不妨抖抖纸老虎的威风。 “目无尊长,不敬本宫。见了本宫不但不请安问礼,反倒还直直的往本宫身上撞过来,还不肯给本宫陪罪。实在无法无天,可恶至极。赏她几个耳光已经是便宜她了,本宫这也是为了她好,她今日是撞了本宫,若是他日撞到了圣上,惊扰圣驾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啊,淑妃娘娘?” 裴嫊还不及开口,裴嬿已经大声叫了起来,“你胡说,我虽然撞到了人,但那个人绝不是德妃娘娘你,不过是你身边的一个宫女罢了,难道我堂堂一个正四品的美人,撞到一个宫女还要给她陪罪不成?” “哟,”德妃有些夸张地怪叫道:“真是瞧不出来啊,裴美人年纪轻轻的,说起谎话来还真是顺溜啊!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话,一句话就把自个给撇清了,还倒打一耙,和着你不但没有任何过错,倒是本宫故意为难诬陷你了?” 裴嬿一扬脖子,恨声道:“本来就是。”跟着她的侍女碧桃一脸害怕着急的跪倒在裴嫊面前,哭道:“淑妃娘娘,求求你救救裴美人吧,美人她说的都是真的,没有半句谎话,她真的只是碰到了德妃娘娘的宫女而已,求娘娘替我们美人做主啊?” 裴嫊心道,自已妹妹这个丫头倒是忠心又机灵,知道这个时候就该她来忠心护主,在自己面前哭求一番,这一番话,不但是跟自己求救,也是做给德妃看的。 其实便是裴嬿她们不说,她也知道这多半是德妃故意挑起来的。裴嬿究竟撞的是谁并不重要,因为归根结底,德妃的矛头其实全都是冲着她来的,她妹妹不过是受了池鱼之殃罢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德妃这么欺负她妹妹。 “既然德妃和裴美人各执一词,可见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不如请德妃看在我的薄面上,高抬贵手,饶了我妹妹这一次可好,改日我定然备份厚礼亲自上门代我妹妹给德妃陪罪。”裴嫊只想赶紧息事宁人。 可惜德妃却不这么想,她看也不看裴嫊,自顾自端详着手上的指环,冷笑道:“淑妃娘娘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我饶了你妹妹?若是人人都像淑妃娘娘这样只知因循私情,仗着自己品级高就来说情讨饶坏了宫中的规矩,那可叫本宫今后如何执理六宫诸事呢?” 裴嫊面上一窒,毕竟如今这凤印仍是德妃在代掌,后宫之事也是她在掌理。“我倒并非是要因循私情,便是公堂上断案,若是下面跪着的人喊冤,也是要重新审一审的。裴美人早已说明她撞到的并不是德妃,偏偏德妃又一口咬定。不如等理清了此中内情再行做出惩处也为时不晚?” 德妃面色一沉,“淑妃娘娘,容本宫提醒你一句,纵然你身居四妃之次席,比本宫名份上稍稍高了那么一点点,但咱们都是正一品的妃位,也算是平起平坐,何况圣命代掌凤印的是本宫而不是你。本宫既然执掌六宫,那么要如何惩处一个犯了错的宫嫔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掌这个贱人的嘴,不到三十下不许停下来!” 德妃一声令下,围在她身边的六名宫女立时便扑上来三个,两个要按住裴嬿,一个已经抡圆了胳膊,准备左右开弓。 裴嬿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侮辱,哪肯就这么乖乖的跪在那里任人欺负,使足了吃奶的劲儿,拼命挣扎,碧桃也冲上去帮忙,愣是给她挣脱了钳制,想要逃跑。 德妃哪里肯放过她,立刻让跟着的六名宫女一齐上阵,一定要再把她捉拿按倒。 橘泉一见这乱糟糟的场面,心中越发觉得不妙。淑妃娘娘身边除了自已只有春樱和春柳两人,而德妃那边却有六个宫女,她们抓裴美人这么奔来跑去的,万一冲撞到了淑妃娘娘,这里又是湖边离湖水又近,若是有个闪失,可怎生是好? 橘泉赶紧朝二春打眼色,示意她们围在边上,护着些裴嫊,她自己赶紧上前一步,想搀着裴嫊避到一边去,免得引火烧身。 裴嫊扶着她的手,才走了一步,忽觉一股大力从左边冲过来,身子控制不住地朝后倒去,一路滚下湖边的斜坡,直跌入池中。 暗沉冰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有人要领饭盒啦,大家猜是谁。明天可能也会更的晚,捂脸,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身心俱疲 ☆、第10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在冰冷的湖水将她淹没的那一刻,裴嫊就已经在巨大的恐惧下失去了知觉。 她觉得她又陷在了那个噩梦里,那个自从她第一次落水后就时常在她睡梦中出现的梦魇。 在梦里,冰凉透骨的湖水裹挟着她,任她怎么挣扎都冲不破罩在她头顶那一层阴暗的水墙,更可怕的时她还在继续下坠,往更冰凉幽深的湖心处不断的坠落,终于她沉入湖底,腐臭肮脏的湖底淤泥一寸一寸的淹没着她的身体。 她想挣扎,却浑身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满怀恐惧的感觉到自己被那潮湿腥臭的淤泥所吞没,渐渐喘不上气来,心口疼得发紧,窒闷无比。 然后,就在她以为她再也喘不上气,会在梦里窒息而死时,她终于从这可怕的梦魇中醒了过来,手捂胸口,大汗淋漓。 就是因为那段时间她总是会在晚上陷入这样可怕的梦魇,然后惊醒,心悸疼痛,浑身虚脱。所以她的嫡母才会寻医问药为了配了那镇心安神丸。她调养了三年,才渐渐不再做这样的噩梦,便是初入宫时她偶尔还会做这个噩梦,但奇怪的是,自从和弘昌帝同床共枕之后她就再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 她本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陷入这个梦魇了,可是她又一次跌入了湖里,又一次陷入这个噩梦之中。 唯一和之前不一样的是,当她坠落湖底,吞没她的不再是腥臭无比的肮脏淤泥,而是熊熊烈焰,她怀疑她是不是下到了十八层地狱,只有地狱的鬼火才会烧得人这般的痛苦,直痛到每一丝儿骨头缝里去。 然后那炼狱之火又突然转成了冰山雪地,像个冰牢一样要将她生生冻死在里面,那座冰做的牢笼是那样寒冷彻骨,她觉得连她的魂魄都要被冻住了。 就在她绝望已极的时候,她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如松如柏,若兰似竹,这香气是那样熟悉动人,让她莫名的就觉得温暖安心起来。 “阿兄,是你吗,是你又来救我了吗?……,你也在这里,可真好,真好……”她伸出手去,试图抓住那虚幻的香气,喃喃自语道。 那香气并不是虚妄的,她如愿以偿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一个让人安心又舒服的怀抱。 “我终于安全了!”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如是想。这个怀抱驱散了她心里所有恐惧的阴云,她安心枕在一个宽阔坚实的臂膀里,沉沉睡去。 裴嫊很想就样永远的睡过去,躺在这样温暖又舒服的怀抱里,她才不要起来呢?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在某一个时刻,温暖她的那个坚实的怀抱忽然就荡然无存了。 她的身下空荡荡的,她的心里也空荡荡的。她忍受不了这样得到后再失去的温暖,她费力的睁开眼睛,想要去把那个温暖的怀抱再找回来。 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没有看到梦里陪在她身边戴着昆仑奴面具的那位阿兄,只有弘昌帝满面怒容的瞪视着她。 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弘昌帝的眼神实在太过可怕,简直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她一定还在梦里,可是弘昌帝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还这么恨恨的瞪着她,难道这又是一个噩梦? 她突然很希望这真的只是一个噩梦,她拼命把头埋入被子里,缩成小小的一团,想要重新睡过去。可惜耳边传来的冷淡话语打碎了她的幻想。 “淑妃已经醒了,你们服侍她用些粥水,好生伺候着,明白吗?”然后她就听见重重的脚步声匆匆而去。 一个声音轻声唤道:“娘娘,奴婢服侍您先用些温水吧?”是橘泉的声音。 裴嫊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原来这真的不是梦,不管她先梦见阿兄的那个梦有多温暖,那个梦也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看向橘泉微点了下头,由着她将她扶起来,背后垫着一个大迎枕靠坐在床上。橘泉坐在床边一勺一勺的喂她水喝。 “我病了多久了?”裴嫊想不到自己竟然又一次的没有被淹死,也是,当时那么多人在场,肯定是会有人来救她的。 “娘娘高烧昏睡了四天,如今高热已经退了下来,再调养几日便无大碍。 自己不过是发了几天烧,这么快就能好?想起上一次落水后自己那一场大病,在床上足足躺了有几个月,裴嫊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她摇摇头,哪有人会希望自己长卧病榻的呢,自己真是有些神智不清了。 橘泉服侍她用了一碗稀粥,停了片刻,又喂她喝了药。小心细致的伺候着她,却并不再多言一句,若是裴嫊问她什么,她才简短的回上一句二句。 “橘泉,我妹妹呢,那日我落水之后,后来德妃是不是放过了她?” 橘泉点了点头,心里却道:“那日之事后,德妃算是放过了她,但有人却不会放过她。” 裴嫊却舒了一口气,她隐约觉得橘泉在她面前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格外的沉默寡言。 她想了想问道:“圣上可责罚你们了?”虽然她觉得她在弘昌帝心目中不过就是一个床上的玩偶罢了,但是也许他仍然会因此而生气,毕竟她这一落水生病,他可就有好几天不能再拿她取乐子了。 橘泉果然答道:“圣上罚了奴婢们半年的月钱,以责罚奴婢们护主不利,让娘娘险些有性命之忧。”弘昌帝对她的处罚岂止是罚半年月钱这么简单,不过,她可不敢全说出来。 裴嫊很有些歉意,若不是她执意不听劝,一定要去御花园散心,又如何会生出这些事来。“都是我不好,反倒连累你们受了责罚,你们被罚的月钱,我回头补给你们。” 橘泉仍是面无表情的道:“奴婢不敢,奴婢做错了事,理当受罚。” 见她一脸默然的坚绝,裴嫊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又问道:“当日是谁把我撞入湖里的?” 虽然知道定然是德妃手下的人,但是一来当时一片混乱,弘昌帝能不能查出来是一回事,二来便是查出来了,弘昌帝会为了她出头,去责罚德妃吗? “这,圣上正在彻查之中。” 果然如此,从掌宫之权至今仍在德妃手中,连弘昌帝最心爱的郑蕴秀都没能分了去就可看出,德妃纵然如今圣宠大不如前,但仍在弘昌帝心中有着一份特殊的位置。 裴嫊有些无力地合上双目,虽然明知橘泉对她隐瞒了不少消息,但只觉一阵倦意袭来,再也无力继续追问,不久便又再度沉沉睡去。 过了好几天,裴嫊的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却始终不曾见弘昌帝回同心居看她一看。裴嫊既怕见到他,但见他始终不露一面,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第六天晚上,裴嫊正要就寝,忽然听见一阵女子尖利的哭喊声,“姐姐救我,姐姐救我!……” 这声音极为耳熟,裴嫊一听之下大吃一惊,急忙披衣下床要去看个究竟,才刚下得床来,便见她妹妹裴嬿披头散发,步履凌乱地奔了进来,一头扑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大腿,哭道:“姐姐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嬿儿知道错了,你别怪我,救救我吧,帮我跟圣上求求情,我不想去报恩寺,我不想出家做尼姑,你救救我吧,姐姐,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去跟圣上说啊,我只是想带你出去散心,我也不知道最后会这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害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吧!呜呜呜……” 裴嫊完全被她这么一长串语无伦次的话给搞懵了,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要把她扶起来,哪知裴嬿只管紧紧抱着她不撒手。裴嫊无奈,只得自己蹲□子抱着妹妹的双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嬿儿不怕,姐姐一定会救你的,可是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你这么惊恐无措?” 裴嬿睁大了一双惶恐的泪眼,拿袖子抹了抹满脸的泪水,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道:“圣上,圣上要把我赶出宫,让我去报恩寺出家,落发为尼,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出家啊,姐姐,你救救我啊?” 裴嫊越听越是奇怪,“好端端的,圣上为何要让你去出家?” “还不是因为姐姐?” “因为我?”裴嫊更是惊奇。 “都怪我那天硬要拉着姐姐去御花园里散心,结果遇到德妃,害姐姐落到湖里,大病一场。所以圣上才恼了我,要罚我去报恩寺出家。” 原来是为了这个,裴嫊莫名松了一口气,却更是不解。一边掏出帕子来为她细细擦去脸上的泪痕,问道:“我落到湖里和你有什么相干,更何况我也并没有大病一场,不过是受了惊吓,养了几天,现下已经全好了。圣上想来不会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要罚你出家为尼,这几日,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还是德妃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裴嬿摇摇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害怕到极点的麻木,“不是德妃做的,她,她在三日前已经被贬为庶人,圣上还赐了她三尺白绫,她,她已经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裴嫊不敢置信地抓紧裴嬿的肩膀,不敢相信她刚才听到的话。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德妃自入宫时起便一直备受弘昌帝的宠爱,多年来一直是后宫第一人,即使这两年弘昌帝移情于郑蕴秀,但是这后宫的凤印却一直是由德妃代为执掌。何况,她身后还有范阳卢家,难道卢家能眼看着弘昌帝就样赐死自家的女儿? “德妃她,她已经被圣上赐死了,尸首都已经抬出去了。” “可是为什么,圣上究竟为了什么居然,居然会赐死德妃,她,她是跟在圣上身边最久的宫妃啊!” 裴嬿有些奇怪的看着裴嫊,呆呆地问道:“姐姐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德妃为什么会被赐死,我为什么被逼出家都是因为姐姐啊?” 作者有话要说:紧赶慢赶,还素木赶在12点之前,我哭,发现这几天收藏几乎木有动,继续哭,再发现大家木有一个人猜到正确答案,瓦开心滴笑了。来,偶们一起挥小手绢欢送德妃凉凉吧 最后,偶要跟大家请个假,偶不想再每天强撑着眼皮码字了,所以,今天晚上我要早早睡觉,把生物钟调过来,11号早上起来码字,然后恢复晚上的七点半更新。 ☆、第105章 沉冤一朝终得雪 裴嫊脚步如飞,恨不能脚下再快一点,好早些奔到含章殿去,奔到那个人面前,去问问他,问问他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天姐姐刚跌到湖里,就有一个人冲到湖边,毫不犹豫的跳进去把姐姐救了上来,原来那个救起姐姐的人居然是圣上!” “圣上的脸色看起来可怕的吓人,特别是在他看到,看到姐姐的裙子上隐隐的血迹时,他那副样子,简直好像要吃人一样可怖。” “我和德妃立时就被送回自己的宫院关了禁闭。三日前圣上下了一道圣旨说德妃不仅致使姐姐跌入湖中流产,之前还害了好几个有孕的宫嫔,故意残害皇嗣,实在罪大恶极,贬为庶人,着即赐死。德妃的父亲也因贪赃枉法,图谋不轨而被罢官抄家。” “原来姐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是因为跌到湖里,结果……” “我知道德妃被赐死以后心里就怕得不得了,然后今天就有一位公公来传旨说圣上要罚我去报恩寺出家。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姐姐你已经有孕了啊,我只是想让你散散心,我怎么会害你呢,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我怎么会去做那样的傻事呢?” …… 裴嬿的话语一句一句在她耳边闪过,她心中奔涌着无数个疑问,如同一阵风般冲进了含章殿弘昌帝的寝室,却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心中一片空白,茫然失措地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弘昌帝正坐在榻上看书,见她冲进来,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目光重又落回到书上,沉声道:“淑妃可真是好礼数啊?擅闯朕的寝居不说,见了朕还这么大刺刺的站着,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圣上?” 裴嫊心口一窒,自从她搬入同心殿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弘昌帝这么一本正经的称她淑妃,也是第一次见弘昌帝这样不留丝毫情面的喝斥她。 以往莫说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就是当着郑蕴秀的时候,他都是唤她嫊嫊的,他也说过,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不用向他行跪拜之礼的。 果然男人的言语是信不得的,男人的心思更是变幻莫测,宠你时固然可以待你如珠如宝,可转眼又会弃你如敝履。 她木然的跪下,声音平板地道了一声,“臣妾见过圣上。” 弘昌帝端坐不动,过了片刻才让她起来。也没有赐座,就让她立在一边。“这么晚了,你跑到朕的寝居来,所为何事?” “听说,听说圣上要将裴美人送入报恩寺出家,妾……”裴嫊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 第59节 “若你是来给你妹妹求情的话,朕劝你省了这个心思,她是罪无可恕。” 裴嫊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她,她到底犯了什么罪过,那天她不过是想陪我去园子里散心,她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样的事,我,我也不过病了几日——” “不过病了几日”弘昌帝陡然怒道:“原来在你眼里,你不过是觉得自己才病了几日” 裴嫊完全被弘昌帝暴涨的怒意给吓住了,难道,难道说,真像裴嬿说的那样,她不仅是病了几天,她还…… “你知不知道就在你病的这几天里,你失去了什么?而朕又失去了什么?”弘昌帝的语气里忽然染上一抹沉痛。 裴嫊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弘昌帝,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真的有了身孕吗?” “不然你以为呢,你以为朕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只是因为你掉到湖里就赐死了一个德妃,还要赶另一个美人去出家?”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因为她们害了圣上的孩子……”裴嫊如呓语般呢喃道。 可是他什么时候如此在意他的子嗣了,当初宋宝林在她的昭阳殿小产,也没见他如此雷霆之怒。莫非他希望身为郑蕴秀替身的自己干脆再替她生一个孩子,好交给她抚养? 可是难道自己当真有了身孕吗?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在确定进宫之后,明明已经永绝后患了的,怎么会—— “现在,你还要再为你妹妹求情吗?”弘昌帝冷声问道。 裴嫊低下头,竭力想要避开弘昌帝压视过来的目光,只觉他眼中寒芒如剑,刺得自己遍体生寒,只恨得立时奔出这屋子,远远的逃离他的视线所及。 可是一想到裴嬿那双满含乞求的大眼睛,她只得硬逼着自己不要落荒而逃,双足一软,跪倒在地。 “纵然,纵然如此,但裴美人她事前并不知道妾已身怀有孕,她请妾出去散心,也是一片好意,还请圣上垂怜开恩?”裴嫊以额触地,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弘昌帝忽然嗤笑一声,“你以为朕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就要罚她去报恩寺出家为尼?” 裴嫊愕然抬首,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别的隐情不成? “其实不只你妹妹裴嬿,还有你那位堂姐裴婧也被朕送去报恩寺出家了。” 弘昌帝满意地欣赏着裴嫊脸上的惊恐之色,几乎带着些恶意的嘲弄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朕一下子赶了两个裴家的女人出宫,你那位好姑母是何反应吗?” 裴太后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侄女们一个个的被弘昌帝清理出宫的,除非——,“难道说连姑母她也……” 弘昌帝步下木榻,缓步走到裴嫊身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淡淡地道:“清明的时候,咱们俩去给各自的娘亲扫墓,在回宫的马车上你问了朕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裴嫊当然记得,她问的那句话:“可是,维周现在已经是九五之尊,身为天子,难道还不能还自己生母一个清白吗?” 难道…… 弘昌帝仿佛看出了她心中的疑问,嘴角牵起一抹笑容,“如你所想,朕早该还母亲一个清白公道了。” 裴嫊一颗心越发沉入谷底,她想起当时弘昌帝答她的那一句话:“若要还我母亲一个清白,便必须先找出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此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又谈何容易?” “这么说,圣上已经找到当年真正的罪魁祸首了?” “早在十六年前,朕就知道那个罪魁祸首是谁了。不过那时朕能平安活下来就不错了,哪里敢想什么为母报仇。也就是在那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我见母亲最后一面时,她心心念念再三严令我不许为她报仇雪冤。她是怕我气怒之下,做出什么傻事来报仇不成反送了自己一条小命。” “朕登基的那一天,在天坛祭拜天地之时,曾对天地发誓,既然苍天庇佑,母亲泉下有灵,让我坐上了这把龙椅,我就一定会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现在,你们裴家欠我母子二人的债,也该血债血偿了。” “你是说,我姑母她就是那个害了,害了韦娘娘还有其他三位娘娘的那个,那个人?”尽管早知道裴太后身处后宫三十余年,手上是不可能干净得了的。但是,一想到自己嫡亲的姑母竟然就是他的杀母仇人,她实在是,实在是接受不了。 “除了她还能有谁?当日无论是我娘和其余三妃意图毒害穆贵妃腹中皇子,还是后来传出来的其实是穆贵妃自已演得一场苦肉计,为的是好诬陷那几位已育有皇子的妃嫔。这两桩事故接连发生,先是我娘和其余三妃无辜惨死,最后连穆贵妃也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提前产子,血崩而亡。” “不过短短数日,宫中育有皇子的四妃悉数亡故,年长的几位皇子不仅从此失去生母的倚仗,还失了父皇的欢心,早早的便搬出皇宫,远赴藩地,就连我那位父皇也失去了他当时最爱的宠妃。” “你倒是说说,在这些惨烈的变故背后,谁是当时后宫中最大的获益者,那么谁就最有可能是在背后阴谋算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淑妃,你来告诉朕,那个人会是谁呢?以你的聪明,肯定早就知道那人是谁了对不对?” 纵然裴嫊早已猜出那人是谁,却又怎么说得出口,不知不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怎么,说不出口?那朕来替你说,当年害了朕生母的人正是当时那位收养了十弟的中宫皇后,也就是你的好姑母,如今的裴太后,啊不,是裴庶人。你姑母当年坏事做尽,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能让她自己永享尊荣,你们河东裴氏能权势滔天吗?那朕就让你们费尽心计得来的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 “今日早朝时朕已经在朝堂上历数了她的所有罪状,她不仅残害先帝的宫妃皇子,还想对朕的子嗣不利。朕已经废了她的太后名号,贬为庶人,一杯毒酒,赐死!” “还有你们裴家那两个世袭国公的爵位,也被朕给褫夺了,你的二哥因为私通敌军,也已经被朕下了大狱。曾经烜赫一时的河东裴氏如今已被朕连根拔起,纵然这样,也难消朕心头之恨!” 事已至此,裴嫊心中反倒再没先前那般惶恐至极,反而是镇静下来。太后被诛,家族覆灭,再糟还能糟到哪里去呢? “臣妾倒要多谢圣上手下留情,没有赶尽杀绝,还留了臣妾父母兄妹的姓命。只是,圣上既然已经勒令堂姐和嬿妹去报恩寺落发出家,不知打算怎生处置臣妾?” 作者有话要说:女主真的流产了么,真相君就在本章内容提要 看亲们的评论感觉这两天*又抽了,更新后过好久还看不到文,所以我还是中午就发吧,希望能早点抽完被大家看到,这几天收藏一直都没动过,好桑心,肯定也是抽的,恩,一定是抽的 ☆、第106章 树倒山倾无可依 弘昌帝脸色微变,他松开裴嫊的下巴,立起身来俯视着她,“朕为何要处置你,淑妃又何罪之有?” “妾身负二罪,不能守护皇嗣,此其一也,身为河东裴氏之女,此其二也。无论圣上如何责罚于妾,妾绝无怨言,若圣上开恩,如准许妾同堂姐、妹妹一道去报恩寺落发出家,妾感激不尽,愿一生为圣上祈福。” 裴嫊跪在地上,垂首等了好久,也不见弘昌帝发话。她此时心中全无畏惧,倒也不觉得这段等候宣判的时候有多难熬,甚至跪了这么久,也不觉得腿麻,仍是静静地跪着,安然等着弘昌帝对她的处置。 “你先回去吧,朕还要想一想,到底怎么处置你才好!长喜,你送淑妃回同心殿去。”末了,裴嫊只等来了这一句,那声音里竟透出一股深重的倦意来。 然而裴嫊的一颗心却如坠入无底深渊,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同心殿的。一回到同心居她就默默的爬到床上,放下床帐,把所有的被子都裹在身上,像个缩在壳里的乌龟一样缩在被子里,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紧紧的闭着双眼,在一片漆黑寒冷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裴嫊状似平静如常的过了三天,仍然没有等到任何关于她的责罚,弘昌帝也再没有召见过她。 尽管已经猜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但裴嫊的心中还是陡然生出一股怒火。 难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弘昌帝还不打算放弃她,还要让她继续做郑蕴秀的替身,在他身下承宠供他享乐吗? 难怪自己刚醒过来时,弘昌帝会用如此痛恨的眼神瞪视着自己。若自己当真是有了身孕,也许河东裴氏还能再苟延残喘些时候,弘昌帝多半会等自己产子后再动手处理掉自己的母族。到那时,自己身为罪臣之女又有什么资格好抚养龙子凤女呢?正好顺理成章的把这个孩子养在郑蕴秀名下,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将她送上皇后宝座。 可惜自己却被德妃这么一搅合,流产了,坏了弘昌帝之前的一番苦心谋划。 裴嫊忽然无比的羡慕裴婧和裴嬿,至少她们还可以出宫,而她却连落发为尼的资格都没有。 难道说她就继续呆在宫里,住在这可笑的同心殿里,像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继续做为郑蕴秀的替身活在这个宫里,活在弘昌帝的身边,任由他每夜在床上对自己需索无度,纵情肉欲? 不,这种如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她再也不要过下去! 第四天起,裴嫊开始绝食,她躺在榻上,无论橘泉和瑞草怎么劝她,始终滴水不进,粒米不沾。 第二天晚上,弘昌帝就到了同心居,立在她的床榻边上,怒容满面,“你这是做什么?想要要挟朕吗?” 裴嫊虚弱的睁开眼睛,勉力开口道:“妾不敢,妾只是觉得妾身负重罪,圣上不责罚于妾,是圣上宽厚仁德。咳咳,圣上待妾如此仁慈,更让妾觉得心内不安,愧疚难当,只能自己来责罚自己,咳咳。”她嗓子因为两日滴水未尽,沙哑得厉害,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太过刺耳难听。 “你们河东裴氏一族,如今只你一人还是朕的淑妃,其余人等不是庶人就是罪人,他们还全都指望着你能够救他们一命呢?” 裴嫊只当弘昌帝是嘲讽调侃于她,神色分毫未变,仍是一脸平静地道:“妾时刻牢记宫规,后宫不得干政,且古语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是我那些亲人族人当真犯了重罪,理当依法惩处。圣上乃少有的明君圣主,自会明查秋毫,既不会冤枉了他们,也不会徇私枉法。” “朕的确不会徇私枉法,是以,你那位二哥裴岩,因私通敌军之罪,已经被判秋后问斩了。”弘昌帝缓缓说道。 裴嫊原本的一脸平静此时终于有了些小小的波动。 那个人,曾是她心里最敬重、最信赖、最喜欢的兄长,无微不至的呵护照顾她了十二年。 可也是这个人竟会欺辱于她,害她跌入池中,累死生母,此后一生都活在一片挣不脱,逃不开的深重阴影里,痛恨愧疚,不得解脱。 一时听到他要被问斩的消息竟不知是该难过还是欢喜? 纵然她再恨那个人,可他毕竟曾经关心爱护了她十二年,听生母讲,打从她还是个婴儿时起,她这位二哥就是疼爱喜欢她。可是谁能想到,原本美好无比的兄妹之情最后竟会让他…… 事后,他应该也是追悔莫及的吧?所以远离父母亲人,投身西南大营,九年里从不曾回来过一次,可是因为无法再面对自己? “他,他当真犯了私通敌军的罪名吗?”裴嫊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注意到弘昌帝早已脸色铁青,双拳紧握,额角青筋毕露,跳动不已。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弘昌帝的声音冷得如同腊月里的寒冰。 裴嫊心内一颤,再开口时,嗓音都有些发颤,“敢问圣上,为何,为何要这样诬陷我二哥,要给他安这样一个罪名?河东裴氏已然一败涂地,难道圣上还要斩草除根吗?” “斩草除根?哼,朕若是当真要把你裴家斩草除根的话,早就全都收监下狱,一并问斩。朕想要的,只是他裴岩一个人的性命。” 裴嫊忽然觉得浑身冰冷,心口发紧,呼吸都有些困难。她紧紧捂住心口,闭上双眼,不敢问出那一句:“为什么?为何只想要他一人的性命?” “爱妃就不好奇朕为何只想要他一个人的性命吗,嗯?”弘昌帝可不打算放过她,也不用她说什么,直接上前一步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当年你和他在荷花池边上发生的那桩丑事,除了你们兄妹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吗?” 裴嫊如遭雷击,只觉万箭穿心,便是世上所有恶毒尖刻的话语汇集成一处都比不过弘昌帝的这句轻声耳语更能碾碎她的心。 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得从榻上跃起,一头便往床边案几的尖角上撞去,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但她再快也快不过弘昌帝。下一瞬,她就被弘昌帝拦腰抱住,狠狠扔回床榻上。 “长喜,端上来。”弘昌帝阴沉着一张脸,接过长喜躬身呈上来的那碗米汤,一手捏住裴嫊的下颌两侧,使劲一捏,硬逼着裴嫊张开嘴巴,右手便将碗中盛着的米汤朝她嘴里灌去。 “你想死?朕就偏不让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活着看到你那些家人亲族,兄长姐妹都会是一个什么样悲惨的下场!” 裴嫊避无可避,只得竭力不去吞咽,大半米汤顺着她唇角流淌到她的脖子里,但仍有小半碗米汤还是滑入了她的咽喉。 “咳、咳、咳……”弘昌帝甫一松手,裴嫊便捂着胸口大声呛咳起来。 弘昌帝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她,任她咳得满脸潮红,泪流满面,眼中的神色也没有一丝松动,反而愈发狠厉起来,恨恨地把手中的碗砸了出去,还嫌不解气,又将床边的几案推倒,连边上那面几有一人高的妆镜也不放过,一脚给踹翻在地。 “你们都给朕看牢了淑妃,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伺候她。若是她再想寻死,但凡撞破一点皮,少吃了一顿饭,朕就把你们全都发配到军营里去做军妓。” 最后,暴怒中的天子对着一屋子的宫人丢下这样一句口谕,怒气冲冲的转身离去,再没有看瘫软在床上的那人一眼。 裴嫊大睁着双眼,眼神散乱,目光茫然,瘦弱的身子陷在床褥之间,整个人看上去如同一个纸人一般,毫无生气。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痛苦可怖,比死亡更甚,那就是生不如死。 此时此刻,她就是生不如死。 弘昌帝临走前发下的那道圣旨被一丝苟地执行着。虽然弘昌帝发话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让她不死就行,但裴嫊却没受多少罪,既没有被绑在床上行动不得,也没有被橘泉她们用弘昌帝那样粗暴的喂水喂饭的法子来伺候她进食。 橘泉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种香,每日燃在室内,这香香气平和,闻着让人心神安悦,放松无比。不仅如此,这香还能让人四肢酸软,不仅无力再去做出撞墙撞柱子的举动,也无力抿紧嘴唇去拒绝进食。 但尽管这样,裴嫊床前依然不分昼夜的守着四个宫女,生怕这位淑妃有一丝不妥。 而弘昌帝果然说到做到,不但这般让她“好好活着”,还时不时的就会让橘泉告诉她关于裴家众人,那些她所关心的家人妹妹的最终下场。 她的姑母,昔日的裴太后,如今的裴庶人在被受尽了孝慈顺圣太后——弘昌帝在给自己的生母沉冤昭雪之后,便追封其为孝慈顺圣太后——当年所受的种种酷刑后,一杯毒酒,了却残生。她活着时,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后,十年的太后,享尽无上尊贵,死时却是一卷草席,以糠塞口,埋于荒野乱坟之中。 她的父亲裴无济和伯父裴元庆都被褫夺了一切官爵,逐出京城,河东裴氏一族三代之内不许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她的堂姐裴婧,妹妹裴嬿全都已经落发出家,不过不是在报恩寺,而是之前专为裴婉所建的荐福庵。 得知这个结果,裴嫊心中竟莫名觉得有些安慰,总算是在自家姐姐当主持的庵堂里落发修行,虽然此后要吃斋念佛,但总比在那污糟诲淫的报恩寺要好得好。 短短十日内,她所有亲眷族人的下场结局她都知道了,只差她二哥一个人最终的结局收梢还没有尘埃落定。 裴嫊有些费力地想起弘昌帝上一回曾经说过,她的二哥裴岩是要秋后问斩的。秋后,还有好些时日呢,只怕自己是熬不到那个时候了,反正无论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二哥的结局都已注定。弘昌帝既然连那件事都知道了,那么二哥必死无疑,还有自己这个早已不洁的妃子。 如今弘昌帝留着自己不杀,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看着亲人们一个个的遭罪受苦,在心理上折磨自己,好让自己更加痛苦难过一番。等到把他们都处理完了,最后就该轮到自己了。既然这样那她还不如早些离去。 当一个人内心萌了死志的时候,不管你防范多么严密,不让她有机会自尽而死;也不管你如何细致周到的给她喂水喂饭,不让她绝食而死,都只是暂时的挽留住她的生命。 第60节 无论橘泉等人如何无微不至的照料裴嫊,她还是一天天衰弱下去,药石罔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看文留爪收藏的亲们,群么~~ ☆、第107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弘昌八年秋,河东裴氏数罪并发,皆罢黜流放,裴氏女亦尽出宫中。时文惠后为淑妃,自请出宫为女冠,为睿宗生母孝慈顺圣太后祈福。帝准之,赐居玉华观,道号素真。”——《周史后妃传》 裴嫊万万没有想到在她一心等死的时候,她竟会等到这样一道圣旨。 她还没等到她二哥的收梢,却等来了弘昌帝对她的处置,命她遁入空门。但却不是落发出家为尼,而是在道观中做女冠,带发修行。 “还请,还请公公再说一遍?”裴嫊睁开眼睛,虚弱地又问了一遍,因为她实在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话。那会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她出现幻觉了吧? 长喜又把弘昌帝的口谕宣读了一遍,加大了音量。裴嫊怔了片刻,盯着长喜看了一会儿,又问出一句,“当真是长喜公公吗,莫不是我眼花罢?再不然,就是我又在梦里了……” 听着她用梦呓般的细弱嗓音喃喃自语,再看看陷在锦被之中那人的模样,长喜只觉得心中恻然,眼中也有些酸涩。 这才不过一个多月,昔日那个姿容绝丽、宛若天人的淑妃娘娘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了,容颜惨白如纸,瘦得都快脱了形不说,如今瞧着,竟是连神志都有些不清了。 长喜费了好半天才终于让裴嫊相信他是真来传了这么一道口谕的。就在这一瞬,他忽然发现裴嫊本来黯淡无光的双眼忽然亮了亮,如槁木死灰一般的脸上也似乎多了几分生机。 他赶紧趁热打铁,“娘娘,圣上在口谕里说,要您写一封奏表呈上去,自请出家为女冠以为孝慈顺圣太后祈福。圣上说了,要是三日之内还见不到您的奏表,他就当您是不想去为孝慈太后祈福,那就只好继续请您在宫里这样养着——” 他话还没说完,裴嫊已经挣扎着起身道,“三日内,定然会将奏表呈上,烦请公公一定回禀圣上,妾愿意为孝慈太后出宫祈福,明日,我就将奏表呈上……” 橘泉忙上前将她扶住,长喜也赶紧道,“三日内均可,娘娘也不用太过着急。只是那玉华观再过一个月就修葺好了,若到时候娘娘仍是这样子一脸病容,只怕圣上必不会愿意找个病秧子去替孝慈太后祈福的。” 于是,原本眼看着离黄泉没几步路的裴嫊,在短短一个月之间就奇迹般的恢复了过来。虽然内里仍有些虚,面色看起来也仍有几分苍白,但已是好转得极为神速了,便是裴嫊自己都有些吃惊。 没想到,弘昌帝收回了他的御用太医周太医,另派来的那个无名太医竟也医术了得,若不是他的方子精妙,极是对症,想必自己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终于盼到了出宫前的那一天,裴嫊却一整天都有些神不守舍,不是呆呆坐在窗前发呆,就是在屋内心浮气躁的走来走去。 等到晚上长喜又过来一趟,絮絮的跟裴嫊讲了一堆明日什么时候出发,大概什么时候能到玉华观,观主人很不错之类的闲话。 裴嫊虽然心下有些奇怪,觉得这位永安宫的大总管就为这么些绿豆大的小事特地亲自跑来告诉自己。但是他的到来,却在无意中最终帮她下定了决心。 在离宫之前,她还想再见弘昌帝一面。 眼见长喜终于告辞要走,她终于开口说她想面见圣上,好叩谢圣恩,求长喜帮她代为禀报弘昌帝。 然而长喜去了已有一个时辰,却不见有人来传召自己去含章殿。尽管心里对此早有准备,还是莫名的觉得失望。 洗漱完毕,裴嫊遣退了宫人,独坐于镜前拆散了发髻,缓缓地梳着一头如瀑乌发,一想到明日便要离开这座深宫,一时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是欢喜居多还是伤感居多。 她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半晌才觉得这间屋子里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儿。镜中虽然看不见,但她一回首便看见一袭白色团龙袍,弘昌帝杨桢正立在门边,凝目看着她。 裴嫊心中一跳,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看了自己多久,忙跪地行礼。 弘昌帝缓步走进来,坐于榻上,才开口淡淡地道,“起来吧。” 裴嫊垂首而立,见他一言不发,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铺的毡毯的花纹。 弘昌帝等了半晌,终于不耐道:“既然淑妃没什么话讲,那朕先回去了。”说罢起身便行。 裴嫊忙快走几步,跪在他面前,“妾方才失礼,还请圣上恕罪!” 弘昌帝止住脚步,“你到底为什么要见朕?” “多谢圣上隆恩,许妾出宫为孝慈太后祈福,圣上的恩典,妾必铭记于心,此生全心全意为孝慈太后,为圣上祈福。”说罢,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弘昌帝冷眼瞧着,等她行完大礼,冷言讽刺道:“朕倒是要恭喜淑妃,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离朕远远的了。” 这话说的,太一针见血,裴嫊如何敢接,只是垂头不语。 二人又默了一会儿,裴嫊终于鼓足勇气一口气问了出来,“恕妾抖胆,有一事相询,当日妾当真,当真是有了两个月身孕吗?”这件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个结,眼见明日就要出宫,此后再无机会探问,她实在不想余生皆活在对这件事的猜疑之中。 “朕不是早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了吗,为何还要再问?” “妾,妾不相信,若当真是有了身孕,为何妾一无所感?是以,妾始终无法相信?” “你的意思是朕在说谎?还是说,你心里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失了皇嗣,这才宁愿相信你从来就不曾有孕过?”弘昌帝话中讽意更盛。 裴嫊再一次不知该如何做答,她始终记得弘昌帝对她的那条规矩,最恨她为了隐瞒自己的小心思而虚言巧辩。既然她做不到全盘托出,实话实说,便只能沉默以对。 幸好弘昌帝也没再揪着这个问题继续问下去,“你喊朕来,只是为了要问这个?”声音里满是怒气。 吓得裴嫊急忙摇头,“妾,妾只是想叩谢圣上的天恩,在临行前辞别圣上。” “你当真再没别的话要对朕讲?” 裴嫊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早知再见到他时的情景会是这样难捱,便连这一面都不要见才好。 弘昌帝气得拔腿就走,哪知到了门边却猛然立住脚步,回身牢牢看着裴嫊道:“朕也要问你一事?” 裴嫊的心无端就狂跳了起来,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之前你总躲着朕的触碰,朕如今已经知道了缘由。但是这一次,为什么自从七月里朕从避暑行宫回来以后,你就总远着朕,还一心想着要离开朕,难道朕待你还不够好?” 若当真要裴嫊说一句“你就是待我不好。”她还真做不到理直气壮的说出来,便是扪心自问,弘昌帝除拿她当替身以外,对她这个替身那可是真心好得没话说,比起郑蕴秀来也差不了多少。 可她就是觉得意难平,但她却从未再往深了去想她为何这般的意难平。 她慢慢抬起头迎着弘昌帝射过来的目光,缓缓道:“圣上去南清苑避暑时,妾到圣上的书房去,本是觉得圣上书案上那对鹿回头玉雕镇纸做工极细致灵动,又听长喜说那镇纸乃是圣上的心爱之物,用了十多年了。便想照着那鹿的样子绣在圣上的袜子上,可哪知妾拿起那镇纸细细端详把玩时,不意发现原来它不只可做镇纸之用,原来内里还可收藏一些小件物事,是个藏物的匣子。且设计的极为巧妙,若不知其法,便打不开这玉镇纸。都怪妾一时好奇心起,便琢磨了半天,不想竟打开了这玉匣子,看到了那里面圣上多年前所作的一幅小像。” 弘昌帝面色微变,竭尽控制住声音淡淡道:“你看了那幅小像。” 裴嫊也不下跪,只是低下头道:“妾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不得圣上许可便抖胆展开看了,还请圣上恕罪?” 哪个女人在这种情形下会不想看看自已的夫君费尽心思藏在个镇纸中日日摆在手边的绢质小像到底所画何人呢? 第一眼看去,她以为他画的不过是月宫仙子,明月当空,云朵缥缈,一位轻衫美人半隐半现在云雾之中,只露出一双剪水双眸,神若秋水,动人心魂。边上题着两句诗:霜绡虽似梦时态,争奈娇波不顾人。[1] 裴嫊自问虽然她双目之形和画中女子极为肖似,但却远没有画中仙子眼中那股子灵动迷人的神韵。虽不得窥见美人全貌,但只这一双似水双眸,便已教人觉得她美得光华四射,情愿沉溺在她眼中那汪秋波中再不醒来。 画中女子之美固然让人惊心动魄,但是更让裴嫊被震得三魂七魄去了二魂六魄的却是那小像左下一行楷体小字:“葵巳年上元夜得卿梦中一顾,图以留之,永不忘也。”再下面盖着一方印鉴,那红色的两个篆字裴嫊如何能不识得,正是弘昌帝曾告诉过她的,让她唤他的那个小字,维周。 弘昌帝渐渐有些明白了,“你便是因为这幅小像便从此远了朕?”唇边不觉便有些上翘,“告诉朕,为什么呢?“ 本来裴嫊是打算打死也不说的,这又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但是见弘昌帝明知还要故问,一时怒从心头起,好,既然你一定要听真话,那我就说给你听。横竖他旨意已下,便是自己再触怒了他,他应该也不会收回成命。 “妾身为圣上的妃嫔,本应无论圣上如何相待,都应以侍奉圣上为先。既然圣上心中嘱意之人乃是郑贤妃,妾甘愿在为孝慈太后祈福之余,也为贤妃祝祷,只盼圣上和贤妃能琴瑟相偕,相伴白首。” 弘昌帝皱眉,“这关蕴秀什么事?谁要你去为她祝祷?” “难道那画中之人不是阿秀吗?” “这——” 裴嫊见弘昌帝迟疑不答,“难道说这画中女子连阿秀都不是,难道我和她都不过是这画中人的替身?” “替身,谁说你是替身?”弘昌帝怒道。 “难道不是吗?若我不是阿秀的替身,那便是我和阿秀都是那画中女子的替身。” “就因为你觉得你们都长了一双相似的眼睛?”弘昌帝气得额上青筋直跳。 裴嫊不说话,抬头看着他,一脸难道不是的神情。 “你能打开那玉镇纸的机窍,朕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想到你竟然如此之蠢,比猪还蠢,简直是这世上最蠢的女人!” 弘昌帝最后骂了这一句,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改自据说是明皇写给梅妃的一首诗。 皇桑素不素骂出了大家的心声?知道很多亲不喜欢女主,忍不住还是想为她说两句,我想写的就是一个受过创伤然后有心理障碍的病人,她非常的自卑,非常的不相信自已值得他人的爱,也会得到幸福,可能有的亲觉得难以理解,但是在现实中确实有这样的姑娘,我帮不到她,只能在文中幻想会有一个男人始终没有放弃她,最终解开她的心结,给她幸福一生。写文不就是用来实现那些我们在现实中做不到的事吗? 越写到结尾,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以前看文时觉得写文好容易啊,等到自己开写觉得好难,只能拼命对自己说,坚持下去,无论如何不可以做个弃坑的逃兵。 ☆、第108章 玉华观里日月长 依着宫规,裴嫊第二日离宫前是还要去含章殿前拜别弘昌帝的。哪知她收拾停当,还没跨出同心殿的大门,长喜公公就来传圣上口谕让她直接出宫,不用再去含章殿前辞别君上。 裴嫊真是对这道口谕求之不得,经过了昨晚,被他那样口出恶言侮辱了一番之后,她才不要再去见他,她巴不得赶紧登车出宫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用看谁不顺眼。 倒是长喜目送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感叹这一回她可是真真把含章殿那一位给惹得动了真火。不过他虽然跟在弘昌帝身边伺候了他有十几年,却还是有些摸不准他家圣上对这位裴淑妃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若说不喜欢她吧,可前一阵子对她那是着实的宠爱。虽说圣上更为看重翠华宫那位帝都第一才女贤妃娘娘,但是长喜却觉得弘昌帝和郑贤妃在一起时有些太过相敬如宾,反不如和裴淑妃在一处作伴时更亲近自然些。 险些害他误以为裴淑妃才是他的真爱,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还是那位贤妃娘娘才是圣上眼中的第一人啊! 裴嫊本以为道观中的生活比之宫中自然是要清苦许多的,她也早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哪知等她到了玉华观一看,才发现这里的境况远比她之前预想的好很多。一应房舍皆是新修葺的,室内的家具几案等等也全都是新添置的,打扫得整洁清爽。 在日用饮食上也是极为优裕的,大鱼大肉自然没有了的,但是每日皆有时新菜蔬,观里新雇的厨娘又做得一手好菜。甚至补品药材、木炭衣物也从来不见缺过,橘泉和瑞草每日都给她炖了补品补身子。 其实她本是不想带这两个丫头出宫的,在她心里这两个丫头那就是弘昌帝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让这么两个眼线跟在身边,谁乐意啊? 可惜她刚跟弘昌帝委婉的表达了那么一下,他就甩过来一句,“她们早就是你的人了,你若是不想要她们,就让她们去死好了。”末了还不忘再补上一句,“你觉得朕如今还会在你身边安置眼线吗?” 就是这句话让裴嫊最终没把这两个丫头给打发了。估计这两丫头心里也都清楚,跟她出宫到了玉华观不但一句抱怨都没有,对她照顾的比之在宫里时倒更是精心体贴。 裴嫊觉得这样的日子和宫里比起来那真是掉进了福窝窝里。在宫里时她处处都要仰人鼻息,想着要怎么讨好奉承比自己品级高的人,可在这玉华观里,她就是最大的,哪还需要再去讨好别人呢? 不求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但是每到夜晚,独对长空时,心底深处的那一丝怅惘和若有所失任她怎样刻意忽略都摆脱不掉,如影随形。 等到了上元节那天,她心里的情形更加失控,无论睁眼闭眼,充斥眼前的全都是弘昌帝的影子,他二人在同心殿同坐同卧时的种种言谈笑语。 她一颗心里堵满了旧时的种种回忆,如何还能再受得了早早回房,空对着一室的寂寞清冷。干脆便在三清神像前念了不知多少遍《常清常静经》,才觉得心境稍微平复了那么一点,再不若先前那般躁动不安。 等她终于回房准备安歇时,早已过了子时。瑞草早为她铺好了床铺,她钻入被汤婆子暖得热热的被窝,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仿佛这样她就重又回到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样。 她有些怀恋地蹭了蹭被子,不知不觉一滴泪就滑了出来。 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第二天等到日上三竿了裴嫊才醒过来。心里再不情愿,她还是睁开眼睛,看着顶上光秃秃的青布床帐,无端就叹了一口气,昨夜她居然梦见弘昌帝来看她,说要接她回同心殿,而她居然就欢喜雀跃的答应了,这怎么可能呢?自己已经是被下了明旨出宫做了女冠的人,还被他那么辱骂,他又怎么会再来接自己回去呢? 裴嫊忽然觉得自己身边似乎有些和往日不大一样,好像多了什么物事的感觉。她扭过头去,只见她的枕畔多了一只锦盒。 她忙翻身坐起,连衣服都忘了披,先把那盒子打开。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枚莹润清透如血般红的同心环玉佩。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枚玉环,指尖所及,触手生温。 怎么会?这枚玉环怎么会出现在她枕畔,她离宫那晚,将所有弘昌帝送给她的珠玉首饰全都收在一起,留在了同心殿里,包括这枚她贴身戴了大半年的天心血玉同心环。 难道说昨夜她并没有做梦,而是,而是他真的来了? 可若当真是他来了,那他又为什么单单把这枚玉环放在自己枕畔? 第61节 裴嫊忽然想起弘昌帝把这枚天心血玉同心环送给她时的情景。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三月底的一天。她那晚在她的小书房贪看一本新出的话本,都过了戍时还不回同心居去,结果弘昌帝就差长喜给她送来了这枚同心玉环。 她一见这玉环,就知道了他的意思,赶紧回到同心居,果然见弘昌帝正站在门边翘首以望。 她将那枚玉环递过去,笑道:“圣上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是唤我回来,直接命长喜说一声就是了,何苦还要劳动这和阗国的国宝走一趟呢?” 弘昌帝接过玉环,却走上前来一脸温柔地为她挂在脖子上。 她有些被惊到了,“圣上当真要将这和阗国宝送给妾吗?” 弘昌帝不满,“什么妾不妾的,这是维周送给嫊嫊的生辰礼物,只可惜和阗国的献宝使者在路上耽搁了,这才迟了些日子,没赶上你的生辰,否则朕那日也就不会亲手下厨,为你洗手做羹汤了。” 她轻抚那枚同心玉环,只觉触手生温,嘴边却笑道,“幸好这枚玉环没及时送到,不然我岂不是就尝不到维周的厨艺了?”这话问的调皮又可爱。 弘昌帝忍不住刮了她鼻子一下,“这天心血玉,天生有一股热力,能温通经脉,温养心阳。你心气素来有些不足,又心阳不足,是以戴着这玉最是养身。” 她当时把玩着手中玉环,忍不住玩笑道:“这玉不只能用来养身,回头若是哪天维周也忘了回这同心居,我便让橘泉把这枚玉环给你送过去。” 当时弘昌帝是怎么说的,他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朕这一辈子都不会给你这种机会的。” 明知不过是一时的甜言蜜语,可当时她的心里真的像吃了花蜜般甜到了心底里去。 可是后来呢,他果然不再回同心居,整日都呆在含章殿。而她也完全没想到让橘泉将这枚同心玉环送到含章殿去,或者说她想到了,但是她不愿。 他现在把这枚玉环摆在自己枕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环者,还也。他是希望自己能够再回到他身边吗?可是此时她身处玉华观,已是出家的女冠,如何能比得昔日她还在知止斋时,不过几步之遥,便到了同心居。 还是说,他要的是自己再把这枚玉环送到他的面前。像她当日戏言的那样,召唤他回到她的身边。 裴嫊握着手中的玉环,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直到她觉得有些冷了,才忙披了件大毛衣服,好在这屋里火盆生得够足,倒也没冻得怎生厉害。 她披好了衣服,重又去拿那枚玉环时,这才注意另一件物事,不过是个小小的卷轴,打开来看时,是一幅小像,她一下就认出是弘昌帝的笔法,画得却不是裴嫊,而是个丑陋之极的老妇人。 裴嫊一见之下,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憋闷。觉得弘昌帝实在过份之极,先是骂她蠢笨如猪,哦不,是比猪都不如。现在又送来这幅画,这是在咒自己又老又丑吗? 裴嫊一气之下就把那画远远的丢到一旁,自去梳洗。因为一口气堵在心口,午饭只吃了半碗就撂下不吃了,独自回到房中继续生闷气,忍不住又把那幅小像拿出来端详,此时再看除了心中不忿恼怒外,忽然又生出一种恐惧来,似乎看到自己年老之时,便是变成了画上这幅模样,又老又丑。 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双手轻颤,一个没拿稳,那幅绢画便从她手中飘了出去,落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裴嫊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脑中那可怕的画面,看着地上的绢画,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打算将它拾起来,毕竟也是御笔,烧不得扔不得,还是得好生收着。 她刚弯下腰,手伸出一半,却忽然整个人都顿住了,从她现在这个角度看去,那幅老妇丑图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极尽优美的侧影。 那半边侧影固然优雅迷人,但更大的震撼是,前一刻看去还是丑陋不堪的年老妇人,下一瞬就变成了绝世美女。裴嫊不由得怔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半天画中美人的侧脸,才将捡起来拿在手中换了个角度再看,美人的侧脸又变成了丑陋老妇。 裴嫊忽然想起双面绣来,从这一面看去绣得是一丛兰花,但从另一面看却是一双蝴蝶展翅欲飞。 想来这画也是如此,这样看是老妇,那样看就是美女。至于你看到的究竟是老妇还是美人,就看你如何去看这幅画,如何去认为了。 他特意画了这样一幅画,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 自己第一眼看去觉得这画的是个老丑妇人,之后再怎么看便都觉得是个丑妇,若不方才弯□子去捡画时换了个角度,恐怕自己再也想不到这张丑妇脸还是一位美人的侧影。 只要换个角度,只要换个角度? 如果说,自己一开始就想岔了呢? 不,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岔。她刚进宫的时候,弘昌帝的确是极其厌恶她的。对她极尽冷嘲热讽,轻侮羞辱之能事,后来把她贬入幽篁馆里也是不闻不问,如果当时不是还有姑母堂姐照应着她,只怕她不知要受多少苦。 再后来他像抽风一样突然对她青眼有加,不停的升她的品级,故意在人前展现对她的荣宠。可那也不过是为了拿她当挡箭牌,好给他心上人郑蕴秀做掩护。 再然后呢?她被人诬陷巫蛊厌胜之术,若不是弘昌帝一力维护,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她可以劝慰自己说弘昌帝救的不是她,不过是一块挡箭牌而已,可若当真只是为了一块挡箭牌,与其费力救她,还不如另寻一块,反正帝王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若他真拿她当挡箭牌,又为何不顾自己万金之体,甘冒危险,奋不顾身的制服惊马,护她周全? 为何特意重修了同心殿,明明她自己也有寝宫,却整日都要把她圈在自己身边,轻易不许她离开永安宫半步? 为何他明明亲口说过只因她是裴氏女,这才要留她在身边好生折磨一番来泄恨,却一直让他的御用太医为她诊脉,后来还特意寻了两个略懂养生之道的侍女给她,偷偷换掉她原来所用伤身之药,暗中帮她调理身子? 为何在知道她思念亡母后,会主动带她前往祭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的,她和他之间有些东西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呢? 明明那么讨厌裴家人,却还是在她恳求之下让裴婉离了报恩寺那苦海。甚至为了讨她高兴,还在中秋次日把她全家都接进宫来和她团聚。而她现在才知道,她母族原来竟是他最大的仇家,害母之仇不共戴天。 便是到了最后,他为报母仇杀了她的姑母,裴家也从云端跌入了泥泞,但他对她还是手下留了一丝情意的,到底从了她的愿,让她出了宫。甚至都不让她去报恩寺落发为尼,另赐了她玉华观,只做个女冠就好。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时隐隐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方,此时再重头细细回想,越发让人不明白他心底到底是何所思,何所想? 简直如同看那幅绢画一样,这样想来,他似是对你全然无情,那样一想,又觉得他对你却是有些道是无情却有情。 但是她却仍然不敢相信杨桢当真是对她动了真情。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是从不认为自己还能再得到一个男子的倾心喜爱的,因为她不配。若她足够的好,兄长又怎会非礼于她,她还累死了生母,何况自己如今又是不能再生育之人。 她只觉得自己罪孽重重,污秽满身,似自己这等不洁之人又如何还配再得到别人的喜爱呢,何况这人还是当朝天子。 裴嫊实在受不了这种心内的纠结,病了一场。等她养好病之后,每日看着天边的日头,觉得这日头行走的可真是慢,要老半天,老半天,才会从东头落到西头,真真是比蜗牛还要慢。所谓的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是吧! 等她终于又熬到下一个上元节来临之时,裴嫊觉得她已在这玉华观中住了几有十年之久。捱过了多少焚心之夜才终于又守望到了这一晚的佳节。 作者有话要说:看完大家昨天的留言,心里满满的全是感动和温暖,感谢亲们的理解、支持和鼓励,瞬间血槽全满,以身相许之类的话俺也不多说了,过会继续码字,争取晚上送上二更。 这一章的灵感来源于一幅著名的心理学图片,放两张给大家瞅瞅 ☆、第109章 相0见何如莫相见 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到了这一天,裴嫊心中却越发的惶恐不安起来。 她本是打算这一晚上哪里都不去,到裴婉的荐福寺和姐妹们用过斋饭就回玉华观守在她自己的卧房里,寸步不离。 去年的上元夜他曾来悄悄看过自己,那么今年元夜时呢,他会不会再度踏足自己的卧房? 若他真的来了,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呢?自己又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就一定会来吗,若是这一年里,他已经忘了自己,再也不会来了呢? 一时欢喜,一时忧惧,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结果晚饭后还不等她说要回去,裴婧和裴嬿姐妹俩已经拉着她的胳膊说是要姐妹们一道出去看花灯。 裴婉早已是心如止水,由着几个妹妹胡闹,也并不约束,只叮嘱她们多加小心便自去做晚课了。 裴嫊本是想拒绝的,然而只说了一个“我”字,就把后面的话全都又咽了回去,默默的点了点头。一时姐妹三人换了俗家装扮,手拉着手坐车出门赏灯。 裴嫊低着头跟在裴婧和裴嬿身后,心里懊恼不迭,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这一天到处都不对劲儿。明明是想要早些回去独自守候的,怎的又跟着这两个丫头跑到大街上看灯来了。 自己究竟是耳根软,拒绝不了自家妹子所请还是说,还是说自己心底最怕的是回去后独坐窗前,苦等一晚,最终却只见窗外一树孤影,什么都没有等到。 与其如此,到不如和姊妹们一起躲到这热闹喧哗的人海里来,无论自己心里多么寂寞清冷,至少眼里所见无不是欢喜笑闹,热意宣腾。 举目四望,朱雀大街和去年一般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不时可见花炮箫鼓,歌舞百戏,热闹非常。 此情此景,恍若旧年,但是旧年陪在自己身边赏灯的人今年已不在身边。也不知他今夜是呆在深宫之中,在城楼上观灯呢,还是会如旧年一样偷偷溜出来到这街上来赏灯? 裴嫊忽然就想起前人所做的那首诗来:“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1] 不知如此良宵,又会是哪位佳人伴在他身畔,陪他一道赏灯? 忽听“砰”的一声,接着便是路人的惊叫赞叹之声。裴嬿抓着她的手臂晃道:“姐姐快看,那天上的焰火放得可真好看!” 裴嫊这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顺着裴嬿的目光回头看去,只见一朵硕大的牡丹正绽放在如墨般的夜空里,绚烂夺目,艳压群芳。 不等那朵牡丹开败,又一声忽哨,数枝海棠花又悄然布满了夜空。 梅兰荷菊、梨樱杏桃,还有报春、木兰、杜鹃、合欢、芍药、山茶、佛桑、瑞香、水仙、百合、栀子等诸般奇花一朵接一朵的绽放于夜空之中,真真是各具其态、百花盛放,令人目不暇接。 那百花烟火纵然绚丽多彩,人人都翘首而望,但裴嫊却无心赏玩,不过看了一会,就重又垂下头来,无意中目光扫过一道人影,心中一跳,忙再看回去,凝目细瞧。 那人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面具,一身白衣,身长玉立,风度翩翩,在人堆里极是醒目。 明明隔着十几丈远,他还戴着面具,但裴嫊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还有他身旁的那个女子,披一件杏黄色披风,风姿绰约,在人群中同那男子一样的醒目亮眼。 裴嫊远远望着夺人眼球的那一对璧人,两人身子挨得极近,手也紧紧牵在一起。那女子戴着的面具上绘着一个美人,左侧额角处画着一枝海棠,想来是百花仙子面具中的海棠仙子了。 原来郑蕴秀在他的心里是海棠仙子一般的佳人,那么她呢? 裴嫊忽然想起去年元夜时,他突然戴到她头上的那个面具,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那面具上究竟绘着什么,无论她后来怎么问弘昌帝,他都不说,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未做任何停留的直接看向了他身旁的女子。 裴嫊也不知自己心里该是庆幸他没认出自己还是该失望伤心,自己不过是换了一身布衣,戴了个麻姑面具,在他眼中已成陌路。 她的手不自觉的就抚上了心口处,隔着冬日厚重的衣物,隐隐摸到挂在她心口的那枚同心玉环。自从弘昌帝把这枚天心血玉同心环又送到她枕畔,她就忍不住重又把它戴在身上,须臾不离。 只可惜再娇艳的鲜花也红不过百日,再绚烂的烟火也不过转瞬即逝,夜空中繁花渐消,方才还璀璨夺目的夜空重又归于暗沉。 先前驻足观赏烟火的人群重又走动起来,人头攒动间,无论裴嫊如何左张右望,也只能从人影间偶尔露出的一丝缝隙里目送那一双璧人的背影,相偕而去,没入人海之中,再不见踪影,无从寻觅。 裴嫊再也无心赏玩灯市,跟裴婧和裴嬿说了一声,只道自己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歇息,便带着橘泉和瑞草自回了她的玉华观。 回到卧房,洗漱完毕后,她遣退二婢,在妆镜前呆坐良久,才从梳妆匣的最底层里取出一个锦盒来,正是去年元夜时,弘昌帝放在她枕畔的那一个。 她将锦盒放在面前,却迟迟不打开它,手反向颈中摸去,摸到颈中系的那根红绳将坠在心口处的那枚同心玉环从衣服里取了出来。 她摸着手中温润的玉环,两行清泪慢慢溢出了眼眶。之前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要不要将这玉环送到弘昌帝面前。每隔三个月,长喜公公都会替弘昌帝专程到玉华观来给孝慈太后敬一柱香,她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托长喜把这枚玉环呈给弘昌帝,可是她始终没有这样做。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自己始终没有勇气送出这枚同心玉环了,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她把玉环送出去之后,那人并不理会她的暗示,或者压根就觉得她莫名其妙。所以她不敢,所以她寄希望于这个上元之夜。 到底今夜,她还是见到了他,可是他却对她视若无睹,这真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她终于打开锦盒将里面收藏着的那幅绢画拿出来,细细摩挲着上面弘昌帝的笔触。至于这幅画究竟画得是老丑妇人还是妙龄佳人,其间所藏之意到底是什么?如今于她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今夜在见过那一对无比般配的身影后,她就已经明白,无论去年上元节时弘昌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把这两件物事送到她枕畔,但是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已经不是自己了。自己已成他的过去,而郑蕴秀才是那个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路走下去的最亲近的人。 这样也好,横竖自己是不能生育的,便是再回到他身边,以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裴嫊吹熄了烛火,在一室寂寞漆黑中枯坐良久,终于站起身子,披上狐裘披风,拿起桌上的锦盒,又取了枚黑檀木簪,这才悄然步出屋子。幸喜倒没惊动橘泉和瑞草两人,此时已是丑时,夜深人静,想必除了自己,整个玉华观中之人都已安睡。 她缓步走到后门处,取下门栓,轻轻推开半扇门板,走了出去。玉华观本是依玉华山而建,因此得名,后门外有一条小路直通山间,裴嫊便沿着这条小路拾级而上,朝山中行去。 山间风大,入夜更是寒冷,裴嫊裹紧了狐裘披风,仍是觉得寒风刺骨,只有手中握着的那枚同心玉环尚有一丝暖意。 裴嫊在山间走了半天,找到一处避风的所在,选了一株两人合抱般粗的柏树,便跪在树下,开始用手中的檀木簪子把树下的泥土一点点的挖开。 她不能再把这两样物事再留在身边,就因为这幅画还有这枚同心玉环,这一年来的日子她过得简直度日如年,心里无比纠结难过。若是再继续将这两样物事留在身边,难道她还要纠结痛苦一辈子不成? 这两样东西也算是御赐之物,烧不得、毁不得,只能挖个坑把它们埋起来。只是天寒地冻,她手中的檀木簪子又不趁手,好半天才挖了一个浅浅的坑。 裴嫊拿帕子擦了擦手,想要将颈中戴着的那枚玉环取下来装到锦盒中一并埋入树下,却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环,一时舍不得从脖子上取下来。 正在犹豫之间,忽听耳畔一人喊道:“娘子小心!”接着她觉得背心一股大力袭来,将她推得趴倒在地,只听“噗、噗”几声,等她再抬起头时,却见她面前的柏树上插着三把匕首。 身后已有打斗之声传来,她急忙回头去看,只见月光下,一个青衣女子正和两名黑衣蒙面人缠斗在一起。 等那女子面朝自己时,裴嫊一下便认了出来,这女子不是在玉华观中每日洒扫院落的粗使道姑清尘吗?想不到她竟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好功夫。 第62节 可惜这清尘虽然厉害,却奈不住对方人多,眼见一下子又奔过来六个黑衣蒙面人,他们也不管在清尘手底下几无招架之力的同伴,直奔裴嫊而来。 清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见裴嫊危急,也顾不得先结果了手底下这两个黑衣人,赶紧飞奔到裴嫊面前,挡在她前面拦住那六个蒙面人。无论如何,她都是一定要护得这位素真娘子的安全的。 幸好这时又奔过来两个蓝衣男子,和清尘一道并肩御敌,否则只凭清尘一人之力,只怕也难再护住裴嫊。 只听一个蓝衣人叫道:“清尘姑娘,你先带娘子离开此处,这些人交给我们来对付,你们快走,定要护得娘子周全!” 清尘本有此意,一听他这样说,踢腿逼退了围住她的两个黑衣人,返身奔到裴嫊面前道:“此地危险,娘子快随我走。”说完也不等裴嫊答应,托起她的身子就朝左侧奔去。 裴嫊慌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清尘沉吟了一下,“我先送娘子去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 不等她说完,裴嫊便打断她,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去荐福寺。”她不知道那里是不是足够安全,她只知道那里有她如今在京城唯一的几个亲人。 清尘想了想,点头道:“婢子遵命。” 荐福寺也建在玉华山之侧,离玉华观并不很远。清尘带着裴嫊不过奔了两刻钟就到荐福寺,清尘先翻墙进去,开了门,接裴嫊进去。 裴嫊不愿扰了姊妹们的清梦,清尘则是不愿闹出太大动静让人知道裴嫊在这里。当下两人便悄悄走到裴嫊之前偶尔在此留宿的客房门前,清尘自有法子开门进去,请裴嫊先到床上略歇一歇,她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守在门边。 裴嫊折腾了这半宿,又受了惊吓,觉得浑身酸软,再提不起半点力气,当下合衣躺在床上,裹紧了被子,缩成一团,不久便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清尘已不在屋中。保持着一个姿势睡了这几个时辰,她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酸麻的,想着试着翻身坐起,这时她才发现,昨晚她奔跑了那一路,即使是在逃命的危急时刻,她手中竟然仍牢牢地抓着那个锦盒。 忽听门外传来几下轻轻的敲门声,一个甜润的嗓音道:“奴婢碧桃,可是素真娘子在里面吗?” 碧桃是自家妹妹身边最得用的侍女,也极是忠心,裴嬿被勒令出家为尼时,她也宁愿出宫陪着裴嬿一道出家。因此裴嫊一听是她,便起身下床,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前,将门打开,也不知清尘使了什么法子,她人是出去了,可那门依旧从里面上了门闩。 碧桃一见开门的果然便是裴嫊,不由得诧异道:“娘子怎么会在此?娘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也没人来知会一声?” 裴嫊不愿说出原委来怕吓到裴嬿她们,只好笑笑,碧桃眼珠子一转,也不再问,只是殷勤地道:“不知道娘子要过来住,这屋子里也没生火盆,娘子可觉得冷,不如到我们娘子的房坐一会子,那边火盆生得极旺。” 被她这样一问,裴嫊才觉得自己身上冷得要命,但是一想到清尘,还是决定等她回来再说。正要婉言谢绝碧桃的好意,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竟听到似有人在喊:“圣上来了,圣上来了。” 裴嫊心中狂跳,忍不住推开碧桃,便朝外奔去,才奔到一半,却又缓缓停了下来。一定是自己听错了,他那么厌恶裴家,连玉华观都从不曾在白日驾临过,更何况是这荐福寺呢? 她正想重新回屋子里去,哪知一转头,却见碧桃冲过来一脸狰狞的朝她胸口使劲一推,一下子将她推到院子边上一口水井边上。 就在裴嫊即将坠下井口的最后一瞬,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跃入眼帘。裴嫊合上双眼,任由自己沉入冰凉的井水之中,果然,相见还是不见的好,一见他面,自己不是心上难过就是身子受罪。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引自欧阳修那首著名的生查子 抱歉更的晚了,不过今天这两章都很肥呀,可惜明天不能双更了,因为加班君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又来找我约会啦 ☆、处第110章 怕问君心何处是 尽管裴嫊一落入井中,就被弘昌帝给捞了起来,赶紧给她换下一身湿衣,又给她灌了姜汤驱寒。但毕竟是冬日,水寒透骨,她先前在玉华山上时又已吹了些风,受了些寒气,因此她仍是大病一场。 起先是高热不退,好容易烧退了下去,突然又开始咳血,铁锈色的血一口接一口不断的咳吐出来,连周太医都束手无策,险些就救不回来。幸好大周朝第一神医恰在此时到了京城,针药齐施,救了她一命。 裴嫊于这一切自然是无知无识,她整整昏迷了一个月,神志不清,只觉得身子一会被搁在火山上面烤,一会儿又被冻在冰山里,胸口痛的要命,好像里面有几千把小刀把剜她的肉一般,痛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唯一的安慰是偶尔她会在梦中见到弘昌帝,只是梦里的他却总是一幅胡子拉渣、满脸憔悴、焦心不已的模样。 等到她终于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弘昌帝杨桢那张憔悴不堪、胡子拉渣的脸。 裴嫊重又把眼睛合上,她一定还是在梦里,现实中的弘昌帝怎么可能会变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她总不会这一病就是十年才醒吧! 她听见一声似是满足的喟叹,接着她的眼睛上便覆上了一双温热的唇,“谢天谢地,嫊嫊,你终于醒了!” 难道她不是在做梦吗? “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男子在她耳边柔声哄慰。 密长的眼睫微微颤动了几下,裴嫊缓缓睁开了双眼,却又再一次很快就闭了起来,不敢再看向守在她床前那一脸狂喜的男子,只因他眼中突然绽放的明亮光芒她实在是无力抵受。 可是除了这灼热的目光,还有那扑天盖地而来的吻,密密麻麻地印在她的脸上,耳后,脖颈处,每一分肌肤都不肯放过。真到她实在承受不了,发出几声虚弱的轻喘,男子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 杨桢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柔声道:“现下觉得如何,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 裴嫊哪里能说得出一个字,杨桢见她一脸迷茫,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先用点温水润润嗓子好不好?” 他先将她抱起来,让她柔弱无力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这才一勺一勺地给她喂水。 裴嫊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鼻端萦绕的全是他身上淡淡的奇楠香气,觉得这种感觉似乎有些熟悉,似是在梦里也曾时常依偎在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人如此温柔的对待。又见他喂水伺候人的这一套动作做得是行云流水,娴熟已极,莫非自己病的这些时日,都是他在床前这样照料自己的? 略停了停,弘昌帝又喂她吃了小半碗粥,见她有些昏昏欲睡,便轻咬着她的耳朵,“过会子还得喝药呢,等用过了药再睡,可好?” 裴嫊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圣上今天不用上朝吗?” 弘昌帝顿了一下才答道:“今天休沐,你身子还虚,先别说太多话,只管闭目养神就好。” 裴嫊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由着弘昌帝伺候她喝了药,漱过口,再也撑持不住,又睡了过去。 等到晚上弘昌帝再给她喂饭喂药时,裴嫊略有了点精神,想起一事,急忙问道:“我妹妹她?” 弘昌帝安抚般的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道:“你妹妹还在荐福寺,虽然是她身边的侍女推你落井,但这件事与她无关,朕不会为难她的。你安心养病,等身子好些了,若是想见她们,朕宣她们进宫就是。” 听得裴嬿无事,裴嫊心里略放了心,可是那又是谁要害她?在玉华观她先是被一群黑衣蒙面人追杀,接着又被碧桃推入井中,到底是谁一定要将她置于死地? “碧桃她为什么要推我落水?”她问出心中的疑问。 杨桢搂着她的手紧了紧,过了片刻才答道:“朕当时见你落水,一怒之下,命人把她也扔到井里。你那时病得凶险,朕只顾着守在你身边照料你,等想起来时她早已经没命了。那几个闯到玉华观的杀手也全都咬舌自尽了。” 就是说,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吗?在这世上有一个人不择手段的要她死,而她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杨桢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吻着她苍白的面颊,柔声安慰她,“别怕,嫊嫊,朕会守着你的,只要你呆在朕的身边,没人能伤得了你分毫。” 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裴嫊渐渐觉得有些安心。在他身边时,她从没受到过什么伤害,他总能护她周全,唯一的一次落水,也是因为她不听他的吩咐,执意出了永安宫去逛园子。 裴嫊不得不承认的是,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他确实将她护得很好,那么今后呢? 弘昌帝确实说到做到,除了上朝几乎寸步不离裴嫊左右,所有的奏折都拿到同心殿来等裴嫊睡着的时候批阅。一旦她醒了,弘昌帝便会放下奏折,或是喂她喝水服药,或是陪她聊天解闷,简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她昔年最受宠爱时也不曾享受过这种极致的宠溺。 被弘昌帝这样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般的精心呵护了几天之后,裴嫊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圣上为什么要对我这般好?” 弘昌帝当时正在帮她擦手,闻言顿了一下,低着头将她的一双纤手细心擦拭一遍,才笑道:“我不是送了幅画给你吗,怎么,对着它瞧了整整一年,也没想明白?” 裴嫊见他就是不松口,定要自己先说出来,羞恼之下,闭上眼别过头不再理他。 没等她气恼多少时候,一个温热的身子已贴到她的后背,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弘昌帝将头埋在她的一头乌发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朕已经下旨把你接回宫中,封为贵妃。” 这下裴嫊不得不开口了,“为什么要把我接回来,不用再回玉华观了吗?” 弘昌帝在她脖子上啃了一口,“你还想着回去?朕等了你整整一年,始终不曾见你把那枚玉环交给长喜。”早知最后弄成这样,真是枉费他白等了一年的光阴。 “朕不信你看不懂那画里的意思,为何不把同心玉环送回来,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朕?” “我,我怕是我想岔了。”裴嫊终于说出藏在她心中长久以来的忧惧。 弘昌帝又是一声长叹,“若不是你自己寻死觅活一定要出家,朕又怎么会放你离宫。”他当时便是再怎么恼她、气她、恨她也是没想过要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 “那晚你也出去观灯了,见到朕为何不上前来见礼?”弘昌帝问道。 见他居然还问得这样理直气壮,裴嫊那晚的满怀委屈顿时又被他勾了起来,心内一股无名火起,“难得圣上当日还能看出我来,圣上身边自有佳人相陪,我做什么没眼色的去煞风景?” “那天晚上都四更天了,你跑到玉华山上去做什么,还在树底下挖个坑,到底要埋什么?”弘昌帝巧妙的换了一个问题。 裴嫊却诧异于他怎么对那晚的情形知道的这么清楚,脱口问道:“清尘也是圣上的人?” 杨桢轻抚着她消痩的面颊,柔声道:“你别怪我又在你身边安放了人,若不是我多派了几个人护在你身周,这次只怕——”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抱紧了怀里的人。 “嫊嫊,不管你愿不愿意,朕这次都不会再放你离去。贵妃所居的重华宫只是你名义上的寝宫,你只能住在这同心殿里,朕要你陪在我身边。” 明知弘昌帝能说出这些话来自己应该心满意足,合该心花怒放的,但她一颗心却仍是悬在半空中,不得落地为安。她想起那晚在灯海人潮中依然光彩夺目的那一对璧人。 “那贤妃呢?”她低低出声问道。 弘昌帝身子一僵,半晌才道:“贤妃她,于朕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朕虽然不能丢开她,但是也舍不得你。明知你是朕最恨的裴家的女儿,可朕还是想让你陪在身边。” 听到最后一句话,裴嫊心底有些动容。“我当真不是,不是个替身吗?”她终于问出了这个整整纠结了她一年的问题。 弘昌帝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的眼睛虽然有些相像,但是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你和她简直截然不同。不过某些时候你的某种神情到是隐约有一二分她小时候的影子。” “圣上很早就见过贤妃了是吗?” “数年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弘昌帝不愿谈太多当日的情形,裴嫊则是既忍不住要问出口,但是却又怕听到他的回答。其实她很想再问一个问题,“那幅绢画的那位云中美人又是谁?”却因为太过害怕他的回答而再次将这个问题咽进肚子里,继续憋着闷着。 裴嫊的病好得极其缓慢,时常迁延反复,也不知是因为她久病不愈,五脏失其调养,还是因为她心中仍存着这一分郁气,脾性上便有些急躁不稳,易悲易怒。 眼见自已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黑乎乎的苦药汁子跟流水价的灌入腹内,那一身的病却仍是没多大起色。有时悲从心头起,好几次都把药碗推到地上,赌气不肯吃药用饭。只道用了也是白用,还不如索性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受这般病痛折磨。 弘昌帝性子也极好,每次都柔声安慰,但只要一听她说个死字,那脸就阴沉得就跟要打雷下雨一样。还不等他发火,一见裴嫊脸上滚落的泪珠,一颗心又软了下来,只能继续百般劝慰。 后来还是那位华神医说了句话,“此时正值春日,春季属木,木性条达,整天窝在病床上,难免肝失疏泄,情志不畅。维周你不妨带你娘子时常去逛逛园子,看看什么红花啊绿草啊,你娘子脾气兴许就没那么大了。” 弘昌帝从善如流,这日阳光晴好,万里无云,也没什么风,杨桢便将裴嫊抱到软轿里,带她到御花园中的畅春园。杨桢抱着她先在园子里绕着小径走了一圈,给她看园中嫩绿的枝叶,淡粉的桃花。她病了这几个月,瘦得一把骨头似的,抱在怀里轻飘飘的,简直感觉不到多少重量。 园子里在向阳的地方早安放好了一张檀木躺椅,上面铺着貂裘锦褥。杨桢把她小心地放到椅上,给她盖上一条厚厚的毛毯,再垫上一个大靠枕,让她躺靠的舒舒服服的晒着太阳,他手中则拿着一卷新出的《笑林拾遗》给她讲笑话。 裴嫊微微眯着眼睛,觉得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极是受用,空气里隐隐浮动着春花的香气,还有他身上淡淡的奇楠香气,一切都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一市井受封,初见县官,以其齿尊,称之曰:‘老先。’其人含怒而归,子问其故,曰:‘官欺我太甚。彼该称我老先生才是,乃作歇后语,叫甚么老先,明系轻薄。我回称,也不曾失了便宜。’子询何以称呼,答曰:‘我本应称他老父母,今亦缩住后韵,只叫他声老父。’”杨桢一本正经地念着笑话,还刻意哑着嗓子做出一副老学究的口吻,听上去更是让人忍俊不禁。 裴嫊唇边忍不住便逸出一抹笑来,微合上眼睛,听着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近在耳畔,抑扬顿挫,一字字的回响在她心间,只觉此生从未如此刻这般静谧安然,只盼着时光便停在此刻,永不流逝。 讲到一半的笑话突然停了下来。裴嫊本来已经朦朦胧胧地有些快睡着了,突然听不到熟悉的嗓音,一下子就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侧头一看,见弘昌帝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长喜立在他身侧,正俯身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杨桢见她醒了,朝长喜一摆手,“朕知道了。”他走到裴嫊身边,替她将毯子盖好,柔声道,“前朝有些事情,我得过去一下,我先送你回去,改天再陪你出来好不好?” 裴嫊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想再在这里呆一会子。” 杨桢见她脸上略有一丝留恋之情,心知她难得出来透透气,也不勉强她,只嘱咐道:“那你再晒一会子太阳,只准再呆半个时辰,不许多呆,仔细再着了凉。”又转头对立在一旁的橘泉道,“仔细服侍着,再过半个时辰,便送贵妃回去,万不可让她着了凉。” 裴嫊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身旁空出来的那张椅子,觉得心里竟也有些空荡荡的。方才还是晴光独好,绿树香花,但此时没了他在身旁,少了他的气息,再看在眼里反倒觉出些黯淡来。 到底是什么事这么要紧,让他不肯再陪着自己多呆一会儿。可是回想起他方才的千叮万嘱,又略有些安慰,那位神医离去前说她的病已无大碍,可为什么总是反反复复,若是再着了凉怕是又要再多折腾些日子了。 橘泉见她怔怔地看着一丛花树,脸上神色却有些郁郁的,正想劝她不如早些回同心殿去,忽然听到远处有女子的声音传来:“王姐姐,你快来看,这棵垂丝海棠开得可真漂亮啊!” 橘泉眉头微皱,心下有些奇怪这两个女子是怎么走到这畅春园附近的,圣上不是已派了人四处守着,不许宫里那些嫔妃过来打扰的吗? 她朝瑞草使个眼色,让她出去看看,自从上次自己服侍的这位贵人在御花园里被人冲撞落水之后,橘泉现在一颗心提得老高,生怕再在这御花园里生个什么意外出来,若是椅子上躺着的这位再有个什么好歹,那她这条命也不用要了。 瑞草正要往外走,却听裴嫊道:“这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刘少使的声音,以前我和她还有王少使都是一同在永安宫呆过的。瑞草,你去看看是不是她们,若是的话,请她们来陪我说说话。” 橘泉劝她,“这会子瞧着像是有些起风了,娘娘不如先回同心殿去,万一吹了风着了凉圣上又要责罚奴婢们了。” 裴嫊不理她,“哪里起风了,我闷在屋子里许久,难得出来一回,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也不许吗?瑞草你去看看,是与不是,都把她们带过来陪我说话。” 第63节 橘泉知道这人在病中,难免脾气有些执拗,只得让瑞草去了。 片刻之后,就见瑞草带着两个宫装女子走过来,一个容长脸面,眼里透着股子机灵劲儿,一个温柔敦厚,低眉顺眼的有些放不开手脚。正是昔年和裴嫊一道在永安宫被弘昌帝充当宫女使唤的刘少使和王少使。 二人向裴嫊行了礼,因为边上只有一张椅子,还是弘昌帝方才坐过的,裴嫊只好由着她二人立在那里,她看着这两个昔年的同僚,几乎有一种见到故人的感觉。自从她被封妃后,先是圈在永安宫里,接着出宫去玉华观呆了一年,再回来又被圈在永安宫里,似乎除了身边服侍她的宫女,她就再没见过这宫中其他的女人。 “我方才听见刘少使的声音,临时起意,便想和你们叙一叙话,你们现今仍在永安宫中当值吗?” 刘、王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回禀娘娘,妾等早已不在永安宫当值了,娘娘被晋封为淑妃后不久,圣上就下旨各晋了妾等一级,让妾等不用再在永安宫当值,仍回掖庭安置。” 刘选侍一脸恭敬地答道,心下奇怪,怎的这位娘娘当时日日伴在圣上身边,却连这个消息都不知道。 裴嫊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连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弘昌帝都要瞒着她,他到底还有多少消息瞒着她。 她勉强笑了笑,“我整日窝在宅子里,倒是什么消息都不得而知,这些时日,宫中可还有什么新奇趣事?” 王选侍是打定了主意要做闷嘴葫芦以防祸从口出,便是刘选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橘泉和瑞草两个人四只眼睛正牢牢盯着她们呢。 裴嫊见这二人噤若寒蝉的样子,心中只觉得无趣得紧,本想干脆让她们走人,想了想,还是问道:“贤妃近日可好,我一直病着,也不知她近况如何?” 裴嫊自从重新回宫之后便再没见过郑蕴秀,她一次也不曾来同心殿看过她,也不曾差人送东西来探望。 当然裴嫊扪心自问,她竟然也并不想再见到她。自从她知道郑蕴秀便是弘昌帝那幅珍而重之小心收藏起来的绢画中的画中人时,再想到这位和她颇有些情意的才女时,她心里只觉得酸涩得紧。既想见她又不怕见到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因此虽然这两个月来极是好奇她的近况如何,却始终不敢向弘昌帝提起。 杨桢在她面前就更是守口如瓶,绝口不提郑蕴秀的名字,他们两人好像无需多言便自觉形成这样一种默契,谁都不去提起那个名字,仿佛那个名字是一个禁忌一般。 此时裴嫊难得见到两个不是永安宫的宫人,便再也忍不住想要听听那位才女的近况,从她们口中听到的总比她从永安宫里得到消息要可靠些吧。 她靠在椅子上,静等着她们两人的回答。王选侍仍是闭口不言,只拿眼睛看着刘选侍,刘选侍眼珠子一转,答道:“贤妃从正月时起身子便有些不适,这几个月一直闭门不出,在翠华宫里静养。” 裴嫊有些惊讶,怎的郑蕴秀也病了,居然和自己差不多时候病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晚上弘昌帝陪她用晚膳的时候,她还是问了出来,“阿秀她,她的病可好些了?” 这话一问出口,她就看到弘昌帝身子一僵,手中的筷子也慢慢放下了,一双眼睛牢牢盯着她瞧。 裴嫊别过眼去,不敢看着他的眼睛,继续把她要说的话说完,“听说她已经静养了好几个月,她,不要紧吧?” “还好。”弘昌帝只回了她这两个字,神色淡淡的,再看不出别的心绪来。 “圣上整日呆在这里,不用去陪陪阿秀吗?” 杨桢将食案挪到一边,坐到她身侧将她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这些事情自有我来操心,你别多想,好生养好你的身子就是。”听上去不像是劝慰倒隐隐有些命令的意思在里头,可那声音里却又透着一丝疲惫倦怠,让裴嫊不忍心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把头埋在他怀里,安静而又柔顺。 既然有些事情他不想自己知道,那自己又何必再去自寻烦恼呢,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下去,不也挺好的吗? 不知道是不是她有些想开了,再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她的病虽好得极慢,但到底一日日渐渐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加班君太凶残,这一章又太长,出于章节完整性,我不想把它分成两章发,结果到这会儿才码完。还有一件事想和亲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还有个虐点,我怕一章一章发,看得大家难受,不如我攒三章一起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快看到曙光,而且一气儿看下来也就没那么虐了,亲们意下如下,如果一气发三章的话,可能要到周四 感谢投雷的亲,献吻, 4185696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15 16:54:00 ☆、第111章 为1谁风露立中宵 这日裴嫊一早起来,用过了早膳,觉得颇有些精神,便想趁着日头并不甚烈,到外面走一走。 这等强身健体之事,橘泉自不会拦着她,替她撑了一把盖伞,和瑞草一左一右,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在庭中缓步而行。 不知不觉间,裴嫊就走到了她在同心殿的专用书房——知止斋。她摸着门上的锁,忍不住又生出些感慨来,自从她离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再立到这知止斋的门前。 “听说当初娘娘刚一离宫,圣上就把这知止斋锁了起来,娘娘若是想进去看看,回头跟圣上讲一声,先派人打扫干净了,再进去也不迟。”橘泉劝道,眼见这日头渐渐升得高了,调养了快半年,好容易这位琉璃人儿的身子才刚有些起色,若是再一个不小心中了暑,她们又得被折腾的人仰马翻。 “可是我现下就想进去看一看。”裴嫊说完这句就再不理她,只管摆弄门上挂着的那把锁。 “可是这门上挂着锁,奴婢这边又没有钥——”橘泉的嘴巴突然一下子就张大了,眼睛也瞪得滚圆。因为,眼前这位弱不禁风的贵妃娘娘居然徒手就把那把黄铜大锁给打开了。 “这,这锁怎么开了,难道娘娘手中也有钥匙?”瑞草已经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这锁本来就没有钥匙,这是申公锁,打开这锁的关窍便在这锁子本身的机关上,只消解开了这锁头的机关,门锁自然也就开了。”裴嫊说完,便推开门,当先走了进去。 这申公锁裴嫊也只是在古书中见到过,据说乃是世间最牢固的锁头,若是不知解法,便是用榔头砸都砸不开的。只是据说失传已久,想不到世间当真会有此物,更想不到的是弘昌帝居然会拿它来锁自已知止斋的大门,自己这书房里又没什么宝贝,虽然都是自己的心头好,但却当真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 裴嫊在屋子里四处转悠了一圈,心下渐渐纳罕,怎的这几间屋子被锁了一年多,瞧上去却是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就连书架子上也是一点灰都没有,似是有人一直在打理一般。 裴嫊轻轻抚过书架上那一排排的书,随意抽了一本出来翻看,哪知还没看多久,突然手上一空,手上拿着的书突然被人冷不丁的一下子抽走了,吓了她一跳。 还不等她定下心神,身子已经被人一把凌空抱起,她一颗心反倒落回去踏实起来。 “圣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不用回头,她也已经知道身后那人是谁。 却听杨桢重重哼了一声,“这会子才知道是我来了?”直接抱着她走到软榻上坐了,将她放在膝头,搂着她肩膀,有些不悦道:“只知道一头埋在书卷里,你身子刚好,不许多看这些劳神费脑的东西。” “我不过才翻了几页,圣上就回来了,更何况,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儿,不过看几页书,哪里会伤身了?”明明她现在身子已经大好,弘昌帝却仍当她是个重病之人一般看护得极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让她好生气闷。 杨桢抚了抚额角,念叨起来,“你已经一共落水三次,每次都大病一场,寒气已然伤到了你的经络,心阳有些受损,眼下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得多了,但一应饮食起居,仍是半点马虎不得,朕不想你再病个一年半载的,便是你不怕喝那苦药汁子,朕却不想你再受那些病痛煎熬。” 裴嫊伸出手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知道圣上是为我好,只是长日寂寞,圣上政事缠身,总不能一天到晚总陪着我。若是再不许我看书、画画、抚琴,我闷都闷出病来了。” “恩,这些日子,前朝的事确是有些多了。你若是闷了,只管叫你堂姐和妹妹进宫来陪你便是,明日朕就传她们进来可好?” 裴嫊迟疑了一下,“不如再等两日吧!再过两日便是乞巧节,去年乞巧节,便是我们姊妹几个一起在荐福寺过的。” 弘昌帝的脸却又沉了下来,“你就只想着你那些姊妹,从没想到这乞巧节和朕一起过吗?” 裴嫊有些不知所措,闷闷地道:“圣上不是从来不过乞巧节的吗?”这乞巧节因在七月七日,故又称七夕节,她先前在宫里呆了那么好几年,就没一次见他和宫妃们一起过过七夕节。 杨桢别过脸去,“我都已经预备好了,七夕那晚,咱们在望月楼一起过,再不许想你那些姐姐妹妹。” 见他这么别扭,裴嫊心中反倒甜丝丝的极是受用,可是转念一想,他说七夕要和自己共度,那郑蕴秀呢?就算郑蕴秀闭居深宫静心养病,但他总不会一面都不去见一见吧? 到了七夕那天,弘昌帝一大早出去上朝便再没回过同心殿,只说是朝中政事繁忙,午膳和晚膳都抽不出时间来陪她一起用。只跟她说让她戌时三刻到望月楼去,长喜传话的时候还故作神秘地露了那么一丝儿口风,说是今晚在望月楼弘昌帝可是为她预备下了一份别出心裁,任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一份大礼。 裴嫊虽然听得好笑,觉着长喜说得有些夸大其辞,心里却到底被他这些话勾得心里有些痒痒的,立在窗前只盼着夜色早些降临。才不过戌时一刻她就早早到了望月楼,立在栏杆处极目远眺。 哪知都快到亥时了,却还不见弘昌帝的影子,裴嫊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如这无边的夜色一样一点点的暗沉了下去,原本的翘首企盼此时竟已有些意兴阑珊。 她甚至想即使他来了,她也再不要同他过什么七夕,径直跟他告退回宫,凭什么他只顾着陪他的郑蕴秀,把她一个人晾在这里大半个晚上,早知如此还不如和姊妹们一道过这乞巧节呢? 可是等她真看见远处亮起几盏宫灯,映着一个明黄色的身影渐渐走近时,眼中一酸,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狂喜,一层一层的漫上来,仿似要将她淹没一般。 他到底还是来了。 泪眼看去,朦胧中见他已走到楼下,正仰着头看着上面,还冲自己招了招手。眼见他正要举步上楼,忽然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地跑到他身前,也不知跟他禀报了什么,他的脚步一下子就顿住了。 裴嫊急忙擦了擦眼睛,睁大了往下瞧,见弘昌帝似是朝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便调转身子,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裴嫊呆呆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被大风狂过一般,什么都没有了。 她好像听见长喜在跟她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歉意讨好的笑,嘴巴一开一合的,可是他说出来的那些话自己一句也没听清,一定是这楼太高,风太大了。不过,就算没听清也没关系,反正横竖就是那几句套话:“前朝突然有紧急奏报,朕得过去。”“朕突然有急事,改日再陪你。” 这几个月来,随着她身子一点点好转,这些类似的套话她也越听越多。有时候她甚至都有些鄙夷杨桢这种作派,他堂堂一个天子,不就是同时喜欢两个女人吗,至于这样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瞒着一个去会另一个吗?是不是她对郑蕴秀也是这么说,说他政务繁忙,然后再溜回来陪自己? 裴嫊忽然就觉得怪没意思的,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呆片刻,拢了拢披风便说要回去歇息。 哪知等她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大睁着双眼看向暗夜里的虚空,耳边细听着任何一个微小的动静。已经到了寅时,弘昌帝还没有回来。 裴嫊轻轻的坐起来,轻手轻脚的穿好衣裳,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朝外走去。她觉得再呆在这屋子里实在是闷得慌,她得要到外面庭院里去走一走,去疏散疏散她心头郁积的那一团郁火。 她从屋子里走到外面的庭院中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一个人都没有惊动。走着走着,她就走到了一处侧门边上,让她没想到的是,这门的门锁居然是开着的。 裴嫊想也不想就推门走了出去,天边已经隐隐有些发白。她辨了辨方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快步朝东侧奔去。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的宫门居然都没有落锁,裴嫊只当时是已经快到卯时,宫人要起来洒扫宫院,这宫门自然就开了。 此时她无暇去多想这些,她只顾急急往前奔着,眼见前头就是她要去的那处宫院了,她的脚步却忽然慢下来。自已这是发的什么疯,好端端的不在床上躺着,像个疯子一般在这宫里飞奔,就算真奔过来了又怎样,难道眼前这扇宫门自己就能进得去吗? 便是此时翠华宫的宫门大开,她也是不敢进去的。可是她又不甘心就这样再溜回去,她都已经偷跑出来了,就一定要亲眼看到一个结果,她一定得亲自来验证一下,否则她心里就好像有一千只猫儿在抓挠一般,得不到片刻安宁。 裴嫊四下看了看,见离宫门十余丈外有一处小小的假山石景,上面覆满了绿色的藤萝枝叶,便忙走到那假山后头,找了个不易被人发现又能忘见宫门的位置藏好,又拨拉了几丛藤萝遮挡在自己身上。 裴嫊忽然想起来,幼时有一回和姐妹们玩躲猫猫,自已也是这般躲藏在一处假山后头,拿藤蔓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结果裴嬿从自己跟前来来回回走过去三次愣是没找到自己。 那自己现在又躲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呢?自己如今这样不像是躲猫猫,倒像是来抓奸的一样。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吃起郑蕴秀的醋来了吗?她什么时候堕落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连宫中自己唯一一个好友的醋都要吃?就像一个民间的俗妇一样蹲守在另一个女人的家门前看自己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面鬼混? 自己的男人?裴嫊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弘昌帝杨桢是坐拥天下的天子,他会拥有无数女人,但是却不会成为任何一个女子所独有的男子。看来,自己真是离失心疯不远了。 忽然那边有了些动静,裴嫊忙将眼睛凑到假山石上的一处缝隙,就见翠华宫那扇红漆大门缓缓打开,一袭明黄色的身影迎着微微的晨光走了出来,不是弘昌帝杨桢还能是谁。 看着弘昌帝果真如自己料想的那般从郑蕴秀的翠华宫里出来,裴嫊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他怎么还穿着昨晚那身衣服呢,他连衣服都没有换! 这下子,她便是想骗自己说他是今早才过来这翠华宫都不能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码字码得快吐了,因为没想到刚好和入v撞到一起,所以除了周五也会三更外,回头还会有一、二章甜蜜的小番外免费奉上,如果大家有余力的话,请支持正版,谢谢大家啦 ☆、何第112章 笑里藏刀是何人 等到橘泉和瑞草发现裴嫊不知去向,床上空空如也,找遍了整个永安宫也不见这位贵妃娘娘的踪影时,吓得一颗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所有在同心殿侍候的宫人都赶紧分头出去找,若是在弘昌帝下朝回来之前不能把贵妃娘娘给找回来,他们就都等着掉脑袋吧。 最后还是在望月楼找到了裴嫊,橘泉一抬头看见她就站在栏杆边上,简直唬得魂都快飞了,一边留了几个人在下头守着,自己赶紧就往楼上爬。生怕这位皇帝陛下的心头肉一时想不开,万一从楼上跳下来,那自己的小命也就活到尽头了。 “娘娘,您在这里做什么?”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橘泉赶紧先把她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这才敢开口,“早上起来,发现娘娘不在寝殿里,真真是吓死奴婢们了!哎呀,娘娘,您的身子怎么这样凉,这是吹了多久的风了,咱们快些回去。若是圣上知道了,又该心疼了。” 裴嫊一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怔怔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听到“圣上”两字,身子微微一颤,终于有了些反应。 橘泉见状,忙道:“娘娘是不是还在心里难过昨晚圣上不曾陪您过乞巧节的事,昨晚圣上不是特意让长喜公公来说了吗,朝中突然有紧急的折子递上来,这才失了娘娘的约,想来圣上定会再寻别的日子补偿娘娘的。” “补偿?”他若当真有心补偿自己,又怎么会还让那个女人住在翠华宫,享受着四妃的尊荣,甚至连她的罪行都不曾公之于众,对外说什么养病? 她刚入宫的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吗,他的心从来都是偏的。 “娘娘?”橘泉见裴嫊脸色一下子变得极是难看,心下担心不已,忙出声唤道:“娘娘,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恩,是该回去了。”裴嫊喃喃自语道,由着橘泉扶着她,脚步轻飘飘地往楼下走。等她下来,外面早停好了一乘软轿。橘泉扶她坐了进去,方走出御花园,就听裴嫊在里面喊了一声,“停轿。” 橘泉忙走到掀开的轿帘旁,“娘娘有什么吩咐?” “咱们这是往哪里走?”裴嫊皱眉问道。 “自然是往永安宫走,回同心殿啊。”橘泉觉得有些奇怪。 “同心殿又不是我的寝殿,我回那里做什么,我要去重华宫,那才是我该去的地方。” 橘泉大惊失色,闹不懂这位贵妃怎么忽然就要闹着回自已宫里去了,难道因为昨晚圣上的失约心里气得狠了,又没得娘家可回,只好说要搬回她的重华宫。 “娘娘若真想回重华宫只怕还得先禀过圣上,何况重华宫里久不住人,便是娘娘当真要住进去,也得等几天等奴婢们收拾好了才能搬进去住人啊?” 她本还担心万一这位贵妃性子又倔上了,还得费半天唇舌,哪知裴嫊听了后竟然没再说什么,放下帘子,由着这顶软轿晃晃悠悠的将她重又送回永安宫去。 说要住到重华宫去,也不过是一句气话,自已在这宫里说的话从来就不曾管用过。便是自己当真能搬出这永安宫住到重华宫去,只要还在这宫里,只要还在大周朝的地界上,她还不是被人攥在手心里,又有多大差别呢? 第64节 裴嫊回到寝殿,只说累了,连饭也不吃,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扯过一床薄被盖到身上。没过多久,忽然说道:“这被子一点都不暖和,怎么这样冷。” 等杨桢一踏入寝殿,看到的就是裴嫊整个人紧靠在床最里头,不怕热的裹着个冬日才用到的厚棉被,缩成一团。 他的眉头一下子就皱起来,周太医不是已经为她诊了脉,还给她服了一碗驱风散寒的汤药了吗,怎么这大夏天的,她还怕冷成这样? 他昨晚上一夜未眠,刚处理了那边一桩棘手的事情,匆匆赶去上朝,不想一下朝就听说裴嫊这边又出了事。他看着床上那裹得紧紧的一团,觉得右侧额角抽痛的厉害,这些女人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他坐到床上,手搭在那团厚棉被上,“怎么盖着这么厚的被子,不嫌热吗?” 裴嫊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好笑,她怎么会热呢?她觉得从昨天晚上起她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样,越来越冷,透骨的寒意穿透了她的肌肤,骨骼,直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冻成冰块,一碰就碎了一地,还闪着晶莹的微光,像是她心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流出便冻成了冰晶的眼泪。 她得多盖几床被子,看能不能把这些冰块、冰珠子都给捂化了,省得它们梗在她的胸腔里冰凉的渗人。 杨桢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你早上又去了望月楼?昨晚,是朕不好,等过几天,等朕忙完了朝中之事,朕一定——” 他忽然就说不下去了,裴嫊转过脸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泓秋水一样漫进自己的心里,那秋水里的寒意瞬间就让他的心颤了一下。 “圣上为什么要说谎呢?圣上是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为什么还要在我一个小小的妾侍面前说谎呢?圣上坐拥三宫六院,想见谁便见谁,不过是去看了郑贤妃,怎么就遮遮掩掩起来了?”她的语气极为平淡,听上去没一丁点儿的愤怒怨怪。 弘昌帝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是啊,她全都知道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 “在玉华观想要杀我的那些黑衣人是她派来的吧?”裴嫊心平气和的问出这一句。 刚猜到郑蕴秀才是幕后黑手时,她心中不是没有震惊和愤怒的,果然在这宫里,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往往也是最不遗余力想要除掉你的人。 然而片刻之后,她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一开始刻意和她交好又何尝出自真心,不过也是为了一已私心才去主动笼络讨好她。想想真是可笑,自己交好郑蕴秀的初衷乃是想要有朝一日借她的光能得到她的庇护,哪曾想最想要自己命的人竟就是她。 自己心中又何尝对郑蕴秀没有嫉妒之心?这世间女子就没有不会吃醋不生妒心的,区别只在于自己便是再嫉妒也不会出手想要她死,而她却想要自己的命。 出乎她意料的是,弘昌帝居然没有否认,没有再试图替郑蕴秀遮掩一下,他反而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便等于是默认了。 “我早上亲眼看着你从她的翠华宫里出来,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到了御花园,我听见两个小宫女在说话。她们说贤妃不是养病不出,而是被软禁了起来,还说她早在正月里就已经不是贤妃了,被废为庶人,却还住在翠华宫里,享受着贤妃的一应待遇。” 当时她正走到紫竹林里,然后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这两年之中向她袭来的一波又一波危机究竟是何人在幕后操纵指使。 她想起有一年,就在这紫竹林里,郑蕴秀在这里抚琴,弹了一曲《春晓吟》。当时不只她听到了郑蕴秀的琴声,还有一个人也听到了,便是当时贴身服侍裴嬿,极得她喜欢的一个宫女——碧桃。 她从玉华观逃到荐福寺不久,正是被这个仍旧跟在裴嬿身边的碧桃推入井中,若不是被弘昌帝及时救了起来,只怕她早就一命归西了,但却仍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才养好了身子。 她和碧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还是她服侍之人的姐姐,她为什么要害她,宁愿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她置于死地? 不过一介身份低微的小宫女,为什么竟会想要一个正一品皇妃的性命,除非她只是一把刀,一把别人手中的利刃而已。 当日她会知道郑蕴秀在这紫竹林里弹琴,是因为她先碰见了碧桃听她说起才知道的。如果说碧桃并不是如她所说无意中听见琴声,被其吸引走了过去听郑蕴秀弹琴,而是她们一早就是约好的呢? 一旦找到了那根线,所有散落在地的珠子便都能穿得起来了。 她在御花园里落水的那天,为什么裴嬿一定要拉她到御花园里去散心,结果好巧不巧遇到卢德妃,生出后来的变故。 还有那次在昭阳殿里她被人栽赃诬陷用月月红花汁害了宋宝林腹中的皇嗣,以及行巫蛊厌胜之术诅咒圣上。当时她猜到那月月红花汁多半是德妃是扣住了云珠胁迫云珍来栽赃于她,却始终想不通云香又是受何人指使在她床下放了那对桐木偶人。 她一直都知道云香和云珍不过是她嫡母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好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报给裴嬿知道,而碧桃是最得裴嬿欢心信任的侍女,如果她在中间假传一句裴嬿的指令给云香,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果然不愧是帝京第一才女,从什么时候起,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已经在自己姐妹身边布下了这样一颗棋子,一柄杀人于无形的暗刀。 自已刚在表面上得到弘昌帝的宠幸,她就给自己布下巫蛊之罪。自己不过是月信迟来了两个月,又呕吐了那么一回,她就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了身孕,让碧桃劝动裴嬿拖着自己走出了永安宫。 原来在那样早的时候,郑蕴秀就已经开处处心积虑,费尽心思的来谋算自己了,可笑自己一直以为在宫中最和自己不对付的是德妃,没成想这位一直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也不过是被人家给当刀子使了。 被郑蕴秀当刀子使的那几个人,卢德妃、碧桃、那些黑衣杀手如今都已经命丧黄泉,可是使刀子的人却依然衣食无忧,富贵尊荣的活在这宫里,养在天子的身边。 “朕,会下旨将郑氏打入冷宫的。”弘昌帝有些艰难的吐出这一句话。 “圣上为什么不赐她三尺白绫呢?圣上以前那么宠卢德妃,还不是将她赐死了,为什么到了郑蕴秀这里,就手下留情了?还是说德妃被赐死,是因为她谋害皇嗣,而郑氏想杀的,只不过是我一个微贱的妾侍罢了。” “嫊嫊,”弘昌帝把她连人带被的抱到怀里,“我知道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不起你,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留郑氏一命的。” ☆、第113章 人间总恨离别天 周太医开的那碗汤药极是管用,不管裴嫊怎么抱着厚棉被一个劲儿的喊冷,她到底也没再感染个风寒,发烧咳嗽什么的。除了有些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别的都和平日无异,让服侍她的一堆宫人大松了一口气。 等到橘泉发现有些不对时已经是十天以后了。周太医本是每日都要为裴嫊请一回平安脉,因着上回顶着日头急匆匆赶来永安宫,有些中暑,病了几天。裴嫊又不耐烦让别人再为她看诊,因此这十日内一直没有再请个太医来为她诊脉。 若不是第十天晚上,橘泉在外间值夜时半夜里起来起夜,听到里间隐隐传来□□之声,急忙奔进去一看,只见裴嫊手捂胸口,脸色发青,一脸痛楚。 于是太医院的十余位太医连夜被召到了同心殿,连刚从病床上爬起来的周太医也不能幸免。 裴嫊此时疼痛已经过去,也没觉得怎样,只是有些疲倦,只想倒头睡去,哪知却要被十几个太医轮番的摸脉,心头火起,暗骂弘昌帝这是小题大做。本想不理不睬的,可惜弘昌帝就坐在她床边上,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她只得乖乖就范。 好容易被十几个老头子摸完了脉,弘昌帝也不再坐在床边,想来是到外面去听太医的看诊结果了。裴嫊疲惫地合上眼睛,却再也睡不着了。 弘昌帝一下子把太医院的太医全召来给她诊脉,这里面意味着什么她怎么会猜不出来。 她并没有听到脚步声,但是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楠香,淡淡的安心的味道。她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躲闪不及的眼睛,于是那双眼里的神色便全都被她一一看入眼中。 一定是她眼花了,她居然在弘昌帝的眼中看到了害怕,还有恐慌。这种懦夫弱者才会有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一国之君,堂堂天子眼中呢? 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又如一池深潭一般,深不可测,再也看不出什么波动来。果然刚才是自己眼花了。 “圣上怎么请了这么多太医过来,他们怎么说,我是不是又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经历过之前的种种,到了如今裴嫊反倒有些看开了,也放开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求也求不来,躲也躲不过。 “他们说,你之前的心悸怕是已转成了胸痹心痛之症。”弘昌帝坐到她身边,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这么大的阵仗,横竖是瞒不过去的,倒不如把实情告诉她,省得她自己又生猜疑。 “这个病很厉害吗?圣上都十天不肯见我了,难得今晚居然过来了。”她的语气仍是平静无波,没有一点儿情绪浮在里面。 弘昌帝别过头去不敢看她,低声道:“你不用担心,上回把你医好的那位华神医,他当时就担心你之前的心悸之症会转成胸痹,朕给他拨了一艘大船,让他乘船出海去寻找几味药材,只要寻到了这几味药材,你身上的这些心疾便全都能医好了。” “真的有这么神奇的药草吗?”裴嫊心里却是不信的,就算有这样的药草能治好她的什么心悸胸痹,但是能治好她心中昔年因为二哥所犯之错,母亲为已而死,如今又因为弘昌帝所受的那些心伤吗? 都说心病仍需心药医,可是弘昌帝这一颗心,任她怎么琢磨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说他对她无情吧,明明又是放在手心里疼着宠着,生怕自己有个什么好歹。可是若当真有人要对她不利了,不管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她害她,他却仍是护着那个人。 难道这便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女人的心里只能装着一个人,那便是她的夫君,因为女子这一生多半只能嫁一个男人。而男子却可以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女人,因为他们可以妻妾成群,一个正妻,无数个妾侍。 “朕相信华言,他说有就一定有,他说他正月之前一定会回来,只要再过几个月,等他拿了药回来,你就可以康复如初了。” “从现在到正月,还有半年的时间哪,我能熬得到那个时候吗?”裴嫊已经猜到自己这病怕是相当棘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好得了的。 “你若是熬不到那个时候,朕就把你们裴家所有人都杀了,让他们下去陪你。”杨桢的口气很不好。 裴嫊却轻笑起来,“圣上讨厌我们裴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怕早想找个借口把裴家全灭了,为何偏要扯到我身上呢?让我死都死了,还要担一个恶名不成?” “不许说死,只要你好好活着,便不会担这个害死全族的骂名。” 不得不说弘昌帝的威胁确实很有那么点儿用处,裴嫊如他所愿的一直撑到了正月,但是那位神医华言却没有如期而返。 弘昌帝十二年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地从空中飘落的时候,裴嫊已经病得连从床上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几乎已快到弥留之境,心痛发作的一次比一次频繁,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现在弘昌帝简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原本正月因着年节会半月不朝,弘昌帝索性在元日大朝后干脆放了臣子们一个月的大假。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众爱卿整日操劳国事,辛劳有加,给大家多放几天假,大家也松快松快。 明面上的话说的好听,可是谁不知道圣上这是在假公济私,什么让大臣们好好休养一番,其实他是为了能多些时间在他那位贵妃娘娘的病床前端汤送药吧。 真真是女色误国啊,不过就是一个小老婆吗,连皇后都不是,圣上就为她荒废朝政,甚至还把后宫其他所有的嫔妃全都撵出宫去,发落到报恩寺出家,说是为贵妃祈福。 弘昌帝的这一番作为,很是让几位御史大人看不过眼,很想不畏强权的犯颜直谏一番。可惜每回鼓起来的勇气,被弘昌帝一脸怒意那么冷冷的一眼扫过,就全都一泄如注。 这些时日以来,圣上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听说住在同心殿的那位裴贵妃已经病得快死了,若当真在这个时候去戳圣上的痛脚,那可真是要以命相谏了。 其实这大冬天的能多歇上几天不用去上朝,还是真心不错的!至于那些被撵到报恩寺出家的嫔妃们,恩,为了一帮子皇家小妾哪值得自己把这条老命送掉呢。御史们最终一个字也没敢说。 红泥一脸讨赏表情的把这些消息一一说给裴嫊听,末了总会再加一句,“圣上对娘娘可真好!”作为总结陈词。 这红泥和绿蚁原是从小侍候她的婢女,她入宫时为她二人计便留在了卫国公府,当然她就是想把她们带进宫,她嫡母也不答应。 卫国公被贬出京城时,杨桢特意将她这两个旧婢找了来,如今送过来继续服侍她。 裴嫊听了却是有些哭笑不得,让那些女人去落发出家为她祈福,只怕她们只会咒她死得更快些。他杨桢若真有心,何必送出去那么多女人,只消把一个人送走就是了,可是如今六宫里都空荡荡的,只有冷宫里却仍然还住着那位郑家的才女。 自已都已是快要死的人了,怎么还在计较这些,裴嫊转而又有些唾弃自己。知道郑蕴秀一直就是害自己的幕后黑手,她一开始真是恨她恨得牙根痒痒,毕竟人都只有一条命,谁不惜命想好好活着呢? 不过如今她倒觉得虽然她就这样英年早逝,早早的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那人世间无穷无尽的煎熬。自己曾经渴望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弘昌帝身上是实现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又,又是不能为他诞下子嗣的。 一想到将来便是活下来在他身边也还要受的那些煎熬,裴嫊真心觉得便是那位华神医带不来治病的药草也是不打紧的,她早些去了,还能早些去陪她的娘亲。 “嫊嫊,我带你出去看灯好不好。”昏昏沉沉之间,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她枕畔耳语道。“来,先将这枚丹药含着。”温热的唇舌轻轻探入她的唇齿之间,送入一枚丸药,入口甘芳,倒有些甜丝丝的感觉。 药丸在她口中渐渐化开,她慢慢有了些精神,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弘昌帝抱在怀里,正身处一抬暖轿之中。 这轿子比寻常软轿要大的多,内里生了两个暖炉,铺满了貂皮暖裘。最别致的是,暖轿的两侧各嵌了一块琉璃,将内里的轿帘拉开,便能透过琉璃瞧见轿外的景物,一点风都不会吹进轿内。若是不想被外面的人看见,只消再将帘子拉上便是,设计的极是精巧。 “圣上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昨天你不是说想看上元节的灯火吗。”弘昌帝替她拢了拢裹在她身上的避雪裘,“可觉得冷?” 裴嫊摇了摇头,透过那两扇琉璃窗子望出去,已能见到街市两边亮起了各色灯笼。盏盏灯笼下,各种摊子沿街一溜摆开,除了卖花灯烟火的,还有卖胭脂水粉、小吃杂货、饰品玩物的,什么都有。 还有不少杂耍艺人就在街边玩起了百戏杂技,有攀长竿的,还有在绳子上翻筋斗的,边上还有敲鼓助兴的,瞧着好不热闹。 但见窗外灯火阑珊,人声喧哗,夜空中还时不时的绽放开朵朵绚烂的烟花,此情此景,由不得裴嫊不心生恍惚,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咱们这是在宫外的朱雀大街上观灯吗?”也不怪她会生出这样的疑问,实在是眼前所见的这些景物和她前年在朱雀大街上观灯时几乎一模一样。 “你身子不好,我哪还敢带你到宫外去,这是在宫里,我命人照着朱雀街上的灯市布置的,喜欢吗?”他吻了吻她的额角。 说心里不喜欢,不感动是假的,但是更多涌上心头的却是心酸和难过。她在杨桢怀里蹭了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圈住她身子的怀抱紧了紧,头顶上传来一声呵斥,“不许胡说。” 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大限已至,弘昌帝又怎么会为了她一句随口说出来的话,劳师动众又劳民伤财的在宫中布什么灯市?是因为她快死了,便想尽力满足她的心愿吗? “维周,”她已经好久没再这样喊过他了,但是在这一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只想这样唤他,“维周,你知不知道,我刚进宫的时候是很怕死的,那个时候我想无论用尽什么法子,我都要活下来。”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答应过你生母,要好好活下去。”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听在心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让裴嫊忍不住想把一切都说出来,那些在她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从来不曾启齿,不曾说给人听的隐秘。 “我娘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娘。如果我没有从小就和二哥玩在一起,还看了那些乱人心性的话本传奇,那么后来二哥他不会对我生出那样龌龊的心思,做出那样不齿的事来,我就不会为了躲开他,跳进湖里,我娘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暖轿内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我一直都觉得我对不起我娘,虽然我一直很听娘的话,娘说要我好好活着,我就好好活着。可是,可是在我心底里,我一直觉得我罪孽深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哥哥因为我远离故土,跑到军营里去受苦,母亲为了救我而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早早死了就再不会后来的那些伤心事。” 杨桢的声音里忽然就带上了些怒气,“你何错之有,错的是你的兄长,是他不顾人伦,难道你只是生得美一些,便该受到自己兄长这样的欺辱吗?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这么些年来,她一直在心里自责,此刻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她没有错,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可是我娘是为我而死的。” 杨桢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问道:“你知道我娘是被人诬陷而死的,可是为什么她会被人栽赃嫁祸置于死地呢?” 他也不用裴嫊说什么,自己就说了下去,“我娘的死讯传出来没多久,我就听到宫人在私底下议论,说是我娘之所以会惹祸上身,全都因为我,因为她生了一位皇子。都说这宫中母以子贵,可是有时候生的是个儿子反而会给生母带来祸患。” “听到这些话的那一瞬间,我真是恨不得我从未出生在这个世上。我也时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个皇子,只是一个公主,或者我娘从来就不曾生我,那么她也就不会惨死在深宫的倾轧里。” “可是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两字,有些事情发生了那就是发生了。难道你娘不知道救你会有危险吗?可她还是奋不顾身的救了你。” 第65节 “我偷跑去见我娘最后一面时,我娘说她此生最欣慰的就是有我这个儿子,她只为今后不能再照顾我而伤心,却从不曾后悔生养了我。” “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要我好好活着,无论怎样,都要在这危机四伏的深宫里保全自己。” “我相信你娘疼你的心和我娘疼我的心都是一般的,她在心里一定不会怪你的,她只会希望她的女儿好好的,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活在这世上,长命百岁,可以有一个良人白首偕老,替她安享她不曾享用过的幸福岁月。” 温柔低沉的话语如冬日的暖阳直射入裴嫊的心口,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多年的阴霜苦雨。她真恨不得就这样缩在弘昌帝怀里大哭一声,把这些年的伤心委屈全都痛痛快快的哭出来。 弘昌帝由着她尽情宣泄郁积多年的泪水,只是不时的拿帕子替她擦去颊边不断滚落的泪水。见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轻声说了一句,“若嫊嫊是个鲛人就好了。” 裴嫊正哭得头脑发晕,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杨桢笑道,“若你是个鲛人,方才流了这么多的泪,我只消坐地拾珍珠,岂不发了大财。” 明明已经富有四海,还贪心鲛人的珍珠来发大财,裴嫊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又涌了上来。“维周,你说我娘真的不会怪我吗?” 杨桢轻柔的吻去她眼角的珠泪,“恩,岳母大人她一定不会怪你的,若她泉下有知,她此刻一定盼着你的病早日好了,平安康健的陪着我一辈子。” “可惜我做不到了,我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华言已经到了山东,弃船登岸,我早在沿途备好了千里良马,你再等几天,只要几天就好。” “从山东到长安,那么远的路途,我怕我撑不到了。” “你撑得到的,你可知你方才含的是什么丹药。这是一位得道的仙师送给我的续命金丹,每服一粒可以续命一日,仙师给了我三粒金丹,所以你一定撑得到他回来。” 直到此刻,裴嫊才敢确信在杨桢的心里纵然郑蕴秀是道抹不去的身影,但是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他确实待自己如珍如宝,真心爱惜着自己。 “维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你早就知道我姑母是你的杀母仇人,所以才会那么嫌憎我们裴家。你知道吗,维周,要不是我无意中偷听到你讨厌我们裴家,凡是裴家送进去的女人你都会让她们守活寡,我才不会费尽心思的要钻到宫里来,可是,没想到,后来一切都乱了,全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样。” “可是,维周,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呢,喜欢上一个裴家的女儿?” “是啊,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裴家的女儿?此刻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女子,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她性命的女子,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弘昌帝杨桢也不由扪心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很肥吧,敬请期待明天的三章,当年真相即将揭晓 ☆、石第114章 水落石出吐真言 裴嫊跟一只瘦小的猫儿一般蜷缩在杨桢怀里,头枕在他的胸口处,看着琉璃窗外杨桢为她布置的灯市。窗外的景物一样一样地滑过她眼前,她只是伏在杨桢怀里静静地看着。 杨桢的一双眼睛则牢牢盯在她脸上,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鼻唇,音容笑貌全都刻在心里一样,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见她忽然挣扎着从他怀里撑起身子,像是见到什么宝贝一样盯着窗外,本已黯淡的双眸中竟又亮起一线星芒来。 杨桢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怔,那是一个挂满了面具的摊子。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他带了她去朱雀街观灯,趁她不备便给她头上套了一个面具,她当时还吵着想知道到底他给她蒙上的是个什么面具。 他正回思往事,就听见裴嫊轻声道:“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一年上元夜你带我出去观灯时到底给我戴了什么面具,惹得一路上总有人用奇怪的神色看过来。” 杨桢想起她戴着那面具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她这样一个风致楚楚的淑女戴着那样的面具,若是无人奇怪那才是真正奇怪之事。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笑道:“嫊嫊若当真想知道,不妨猜上一猜,看我当日是选了哪个面具戴在你头上的。”说完,便命将轿子抬到那摊子跟前,好让裴嫊能看得更清楚些。“你瞧中了哪个,便跟我说一声。” 裴嫊重又靠回在他怀里,细细看着窗外摊子上挂着的那几排面具,闭了闭眼睛道:“圣上的心思从来最是难猜,我就没一回猜准过。” 杨桢听出她话里的那一丝酸楚,若是她当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早些明白他对她的那一份心思,两个人也不会一步一步闹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可是,这身陷情网中之人的心思,莫要说她,便是自己不也是猜了半天也拿不准她对自己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只能说情之一字,最是能叫人患得患失,失了一颗平常心。 若是能少了心里那一份在意,也许很多话便能很容易的说出口,而若是能直言说出自己的心思,少了那些猜来猜去,两个人之间也就不会再有那许多误会纠结产生。 只可惜被情网所困之人,往往便因了这一份在意,往往爱你在心口难开,反倒平白生出无数波折来。 杨桢一想明白这一点,心里觉得痛悔莫名,可惜往事不可追,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儿,略带几分歉意地道:“都是我不好,这回不用你猜,我告诉你好不好,只不过,你可不许生气。” 裴嫊奇道:“莫非你给我挑了一个最丑的面具吗,到底是哪一个面具?” 杨桢脸上难得的居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来,他咳嗽了两声才指着挂在正中的一个面具道:“你可不许恼,便是那个挂在正中的。” 裴嫊一眼看过去,见挂在正中的那只面具长喙方鼻,两只招风大耳,却是照着话本里猪八戒的样子做出来的。 别说是给一个大美人戴这种猪八戒面具,就是给个样貌平常的姑娘那也是打死都不肯戴的,这是有多糟蹋人呢? 是以杨桢正等着听裴嫊说些嗔怪他的话呢,哪知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一句,低下头一看,却见她眼神迷离,似是在回想什么,竟然一脸的笑意。 杨桢心里反倒更是忐忑了,他轻声问道:“我瞒着你,给你戴了这样丑的面具,你不恼我吗?” 哪知却听怀中人轻笑道:“不过是猪天王的面具罢了,我小时候也戴过的,倒不觉得什么,只是觉得怪巧的,怎么你也选了猪天王的面具给我戴呢?” 杨桢松了一口气,“你倒是知道这面具叫做猪天王。” “恩,小时候我和二哥偷偷溜出来看花灯,他就给我拿了这个面具,我不肯戴,他便哄我说这叫做猪天王,戴着可神气呢!” 裴嫊话音未落,便觉得身上一紧,杨桢抱着她的手臂又加大了几分力道,再一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她顿时有些后悔,怎么一时不防,又提到二哥了呢? 她正想解释几句,就听杨桢略有些急切地道:“你方才说,你小时候偷偷出来看过花灯?那是什么时候,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曾出府观过灯吗?” 他搂得实在太紧,裴嫊被他箍得呼吸都有些艰难,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杨桢这才赶紧松开了几分,将她换了个姿势抱在臂弯里,凝视着她的眼睛,急切地道:“嫊嫊,你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你幼时到底有没有出外观过灯?是在哪一年的上元夜?” 裴嫊不明白何以他眼里闪着如此热切的光芒,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再一想横竖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便是曾犯过欺君之罪想也没多大关系了,这才轻声道:“维周,你,你别怪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说真话,其实我小的时候曾经偷偷溜出家门,在上元节的时候去外面看过灯节。” 杨桢的声音都有些变了,带着颤音问道:“你是哪一年出去观灯的?” “我记得是我十岁那年,那年应该是隆兴二十二年。母亲从来是不许我们出去看灯的,可是二哥见我想去,便找了身男装叫我换上,偷偷的带了我去朱雀街上观灯。” “后来呢,你可还记得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杨桢抱着她的手臂也开始抖起来。 “后来,后来便是庚辰之乱,我和二哥被乱兵冲散了,我一个人躲到一条小巷子里,然后……” “然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杨桢的声音低缓轻柔,像是有着一种魔力般诱着裴嫊继续往下说。 “我见到一位公子靠坐在墙角,他的胳膊上都是血,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也不知怎么了,许是换了男装又戴着面具,我便觉得我好似换了个人似的,居然就大着胆子上前跟他搭话还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 杨桢再也忍耐不住,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喃喃道:“嫊嫊的心肠真好!” 裴嫊闭上眼睛道:“也幸好我救了那位公子,后来我出了巷子要去找我二哥时突然一队乱兵骑着马冲了过来,眼见我就要被他们踩在马下,幸亏那位公子突然出现把我抱到一边。虽说我帮他包扎了作口,但是他却救了我一命,若是细论起来,我还欠他一份恩情呢。” 杨桢将头抵在她的额上,只觉得心潮澎湃,激荡难言。 哪知裴嫊接下来却道:“我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时那位公子没有跟在我后面,救了我,就让我就死在庚辰之乱里,也许后面那些事就都不会再发生了,我不会被哥哥那样欺侮,母亲也不会早死。 她忽然觉得身子一紧,被杨桢死死搂在怀里,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你又知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等庆幸他哪天一直跟着你,救了你,此刻还能再见到你,再拥你入怀。” 裴嫊脑中轰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只觉有一线热流沿着她的额角脸颊一直滑落到她的脖子里,滚烫灼热。 杨桢终于抬起头,凝视着怀中的女子。上天竟然如此厚待于他,他印在心上的人,竟然就是当年那个在寒夜中温暖了他心的小人儿。 她说她只是替他包扎了臂上的伤口,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夜的言谈举动,包扎的不止是他臂上的伤口,更是将他心上的伤口也一并包扎止血。 若是那个寒冷的冬夜,在那个偏僻阴冷的小巷子里,他没有遇到她的话,即使他仍能活着,但也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因为他的心已沉入漆黑的永夜,再也见不到一线光明,一片死寂。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里发生了什么,即使他想忘也忘不掉,甚至在很多年后的夜里,他偶尔还会被同一个噩梦所惊醒。 在那个噩梦里,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上元夜,许久未见的父皇终于对着他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甚至带着他们几个兄弟一起微服出宫去朱雀街上观赏花灯,与民同乐。 突然一队刺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父皇带的侍卫们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他急忙跳到父皇身边想要护驾,哪知父皇却将他往旁边一推。 他本来还以为父皇是担心他的安危,心中正自感动,忽觉臂上一阵巨痛,左臂上已被人砍了一刀。 他听见他身后一个少年的尖叫声,“父皇,救我啊!” 他一边抵挡攻到他身边的刺客,一边回头看去,就见他父皇身边的两个侍卫急急的赶到那个少年身边将他护到中宗皇帝的身边。 那个少年,是他的十弟,也是中宗皇帝最宠爱的十皇子。 他瞬间明白了刚才他的父皇为什么推了他一把,才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不过是眼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危在旦夕,便毫不犹豫的将另一个儿子推过去替他的爱子挡刀子,真真是慈父心肠啊! 杨桢看着十弟被他的父皇一把抱在怀里,一众侍卫团团守在他们身周。而他的父皇,会想到要派侍卫去救了十弟,却想不到也派两个侍卫过来帮帮他,任他带着左臂的刀伤,一个人和刺客殊死相拼。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杨桢忽然就笑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蠢得可笑。他的父皇都舍得拿他去给另一个儿子挡刀子了,他又怎么还会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自从有了十弟,在父皇的眼里心里,就已经再也看不到他们这几个儿子了。即使在他小时候,他也曾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也曾是父皇的爱子,可是那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母亲因为穆贵妃失掉了父皇的宠爱一样,他自己也因为穆贵妃生的十皇子而失掉了父皇的父爱。 又或许,父皇从来也没爱过他,不然为什么父皇只疼了他短短的几年就再也不疼他,可是对十弟,这十几年来,却始终疼爱不变呢,即使十弟的母亲早已去世,他已有了别的宠妃? 杨桢忽然觉得心里似有无穷的恨意,这恨意使得他状若疯虎,直杀出一条血路来。他心里那疯狂的恨意让他只想远远的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对父慈子孝,亲热相拥的父子。 早已经没有刺客在后面追杀他了,可他却仍是不停的向前奔跑着。他专捡人少的巷子里跑,他不想看见人群,他害怕看见那些拥挤喧嚣的人群。 此时此刻,他一个人都不想见,他只想找一个黑暗的角落,独自一人舔舐他的伤口。 左臂上的刀伤已经将他半条胳膊都染得血红一片,他却看都不看一眼。因为在他心上还有一道伤口,虽然没有伤痕,也没有鲜血,但他却觉得那才是能致他于死地的致命伤。 生母去世后的这么些年来,支撑他活下来的动力除了这是生母最大的心愿外,也是因为他还有父皇。 尽管父皇已经很少见他了,待他也极冷淡,可他心里却始终记得他小时候父皇对他的喜爱。甚至他的心里仍有着渴望,期待着有朝一日父皇能再像从前那样和蔼可亲的再对他笑一下。 可是,就在这个本应是父子团聚,其乐融融的上元夜里,他藏在心里渴望了这么久的心愿彻底破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20号的第一更,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十点左右, ☆、第115章 犹记与君初相识 那个寒冷的冬夜,杨桢靠坐在墙角,心如死灰,觉得自己就这样静静的坐在这里,任由臂上的血流着,就这样孤独静默的死去,这种死法倒也不错。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在意他,亲娘死了,亲爹也不稀罕他,他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睛,静静等死。 脚上忽然被人踩了一脚,接着便听到一个清脆的童音惊呼道:“哎哟!”再然后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便撞到了他怀里, 他仍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静默不语。鼻中却闻到一股清新好闻的淡淡芳香。 怀里那个软小的身子手忙脚乱的想要赶紧自己站起来。耳边又响起那个脆生生的童音,“哎呀,真是对不住,这巷子太暗了,我不知道这儿有人,这才不小心踩了一脚,又,那个,真是失礼了。那个,公子,你没事吧? 他懒得回答,只希望这毛孩子赶紧走人,省得在这里呱噪得让他心烦。 但是他没有听见遂他心愿的脚步声,相反,他的肩膀反倒被一双小手摇了摇,“喂,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你没事吧?” 他还是懒得理她,她清脆的童音还有她身上的幽香已经告诉他这不过是一个小女娃娃罢了。可是,这女娃儿怎么这么胆大,一个人跑到这僻静的巷子里,还赶快回家吗,怎么还赖在这儿不走。 却听那小女娃儿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还活着的罢,不然怎么鼻孔里还有白气冒出来呢,可是怎么就是叫不醒呢?哎呀,他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该不会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唔,我总不能见死不救,现下也只能先这么办了。” 杨桢还没弄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感觉一双小手搭在他的左臂上,似乎是想将他的衣袖掀起来。 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圆领袍的小人儿正跪坐在他身侧,低头小心翼翼地将他左臂有衣袖翻卷起来。 “你在做什么?”他本想出声喝止她的,但是因着之前冲杀出来时心中愤恨交加,不住口的狂叫嘶吼,嗓子都喊得哑了,又因伤处失血过多,声音里便显得有些过于低哑,气势不足。 那小人儿听他终于开口说话,便抬起头来,却是一张猪脸,长长的鼻子,大大的招风耳,瞧着极是可笑。 虽然看不见那面具后藏着的真容,但是声音倒是极为动听,“我在帮你包扎伤口啊,你流了这么多血,要是再不包扎一下的话,可是会死人的。” 第66节 她说完便又低下头去,查看他的伤口。他眉头一皱,正想让她少管闲事,哪知她又开口说道:“你这伤是不是方才在大街上被乱兵给砍的?真是太可怕了,我和我哥哥好好的在街上走着,看着花灯,吃着桂花糕,哪知忽然就冒出来一队乱兵来,横冲直撞的,谁要是挡了他们的道,挥刀就砍。害得我和我哥哥也失散了,我的桂花糕才吃了一半就给撞到了地上,也没得吃了,还有我哪些买的小玩意儿,也都不见了。” 听着这样琐碎的童言稚语,杨桢原本有些烦躁的心竟然奇迹般的渐渐安静下来,由着她继续说着。那女娃儿说了一阵,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便问道:“喂,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啊,是不是我弄疼你了?要是我下手重了,弄疼你了,你就喊出来啊,可别逞英雄好汉硬憋着不肯讲出来。” “我跟你说,你可别瞧我小,这给伤口包扎的活儿我可是常干的。我二哥身上总是小伤不断,不是被父亲教训挨板子,就是跟别家的公子打架被打破了头。他又不敢让母亲知道,便来求了我替他包扎伤口。所以呀,我做这个不敢说最是拿手,可也是极为老到的。喂,你怎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该不会又晕过去了吧?” “没有。”虽然只有这干巴巴的两个字,杨桢好歹还是给了她一个回应。 果然那小女娃儿高兴道:“哎呀,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你胳膊上这一刀砍得可真够深的,都见骨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我先帮你把这伤口包起来止住血再说罢。可是,拿什么给你包扎伤口呢?” 杨桢冷眼旁观,看她歪着个猪脑袋,只迟疑了一会儿,便拔下头上束发的铜簪,掀起圆领袍,扯过里面穿的中单来,用簪子尖在上面戳破一条缝,然后“唰唰”几下就将她内里穿得那件中单从底下撕下一长条边儿下来。 她一直撕到她的中单下摆到了膝盖,方才停手,比划了一下,说道:“这么长,应该够用了。”说着就要过来给杨桢包扎。 杨桢却把身子向右一侧,躲开她道:“我的伤不用你管,你赶紧去找你的家人。” “你都伤成这样了,为什么还不要我管,你这伤口要是再不包扎止血的话,会出人命的。” “我爱死便死,和你又有什么干系?”杨桢此时心里想的却是连我亲爹都不管我的死活,你一个萍水相逢,连面儿都没见过的陌路小毛孩在这里多管什么闲事。 那只他丢下这等狠话,也不见她离开,“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能见死不救。” 杨桢怒了,“怪道你顶着个猪头面具,真是猪脑子不成,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走,别再来烦我。” “那你呢,戴着个昆仑奴面具,真真是个番奴不成,竟敢这样跟本姑,本公子说话。你要是再对我无礼,我就去告官。” 杨桢这才想起来,他面上也是戴着面具的,随手挑的一个昆仑奴面具。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面具大眼瞪小眼。 “喂,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啊,这才这么想不开的想寻死。”末了,还是她先开口,可是这话直接就问到了杨桢的痛处上,他哪肯回她一个字。 见杨桢不理他,她只好继续往下说:“那个,就算你当真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你也别想不开啊!你想啊,若是你就这样失血过多死了,你娘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我娘早死了,我若是死了,正好去地下陪她。”杨桢冷冷回道。 “呃,那个,那你爹呢,难道你要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爹,哼哼,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呢!”虽然他胳膊上这一刀并不是中宗皇帝亲手砍的,但在他心里就跟是自己亲爹动手砍的没什么差别。 “呃……” “怎么,没话讲了吧,像我这样亲娘早死,亲爹不疼,没人在乎的人,还活着做什么?你不是劝我活着吗,你倒是告诉我我为谁活着?”见小女娃儿终于词穷,杨桢开始咄咄逼人。 小女娃儿垂着小猪脑袋,一言不发,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杨桢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倦意从心间漫出,渗透到他的四肢百骸里面。 在这小女娃儿没撞到他怀里之前,这几个问题他已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就是想找一个答案出来,可惜,他给不了自己答案,就连这个口齿伶俐的小女娃儿也回答不了他的这些问题。 “你走吧,让我自生自灭好了,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人真正在乎我的死活。”这一次他的声音里没有怒气,有的只是平淡。他极为平淡的陈述着这样一个事实。 那个小女娃儿默默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杨桢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重又闭上了眼睛,这个冬日的夜晚,真的是很冷呢,到处都是透骨的寒意。 “你说的不对。”那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重又在他耳边响起。 杨桢猛的睁开眼睛,就见那小女娃儿重又站在他面前,面具后面那一双眼睛亮若星辰。 “你说得不对,就算你娘去了,你亲爹希望你死,可是这世上还是有人真正在意你的生死的。”她大声说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敢问那是何方神圣?”杨桢讽笑道。 “这不就站在你面前吗?就是我啊,我在意你的生死。” 小女娃儿的这句话就像一枚利箭一样,正中杨桢的靶心,瞬间破掉了他之前披在身上的一堆硬壳,他的泪一下子就涌满了眼眶。 那小女娃儿也不等他再说什么,直接就上前按住他的胳膊,拿起她先前撕好的布条开始给他包裹伤口。 这一次,杨桢没有躲开,也没有再口出恶言。他静静地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那一双小手在他的左臂上动作着。 她手上忙活着,嘴里也不肯停,“虽然咱们俩只是萍水相逢,可是能在这样僻静幽深的小巷子里碰到也是一种缘分。” “我娘常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是做不到就这样看着你流血等死的。” “你刚才不是说,你要为谁继续活下去吗?” “既然我救了你,那我就是你的恩人,你就当是为你的恩人而活呗!” “我还等着你养好了伤,来跟我报恩哪?” 她絮絮地说着,他静静地听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呼吸着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这到底是什么花香呢,仿佛带着春天的香气,使得这冬日的寒夜似乎也不那么寒冷了。 “我跟你说,我爹他也不喜欢我的,他只喜欢,呃,我的哥哥弟弟。从小到大,我都不记得他有对我笑过,总是板着一张脸。” “我小时候还想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讨得他喜欢呢?我试了好多法子,结果发现不论我怎么做,他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他也不会多看我的姐姐妹妹们一眼。于是后来,我也就认命了,爹爹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吧,反正我也不会掉一块肉。” “好了,大功告成,总算给你包扎好了。”她抬起头来,却忽然惊喜地叫道:“哎呀,下雪了呢!” 他便忍不住道:“不过是一场雪罢了,哪年帝都里不会下雪呢,又不是没见过?” 她仰着头看着空中纷扬而落的雪花,一边伸出手去接,一边笑道:“就算年年都能见到雪花,可我每回见到下雪,还是开心的很。” 杨桢有些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下雪?”总不会是为了什么瑞雪照丰年吧,他可不信这小小一个女娃儿能有这样的思想高度。 果然就听她说道:“下雪了,梅花便会开得格外好看,可以踏雪寻梅,雪中赏梅,最要紧的是还可以收了梅花上的雪水来——”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再不往下说了。 “收了梅花上雪水来做什么?”杨桢问道。 “我忽然不想说了,反正自有妙用。”她的嘴忽然就严起来,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反正她不说,杨桢多少也能猜到她们这些闺阁女儿收了梅花上的雪水也不过就是拿来烹茶为乐,除此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那女孩儿接了一会儿雪花,忽然叫道:“哎呀,我得去找我哥哥了。”她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吧?要不然等我找到哥哥,让他派人送你回家,你家在那里呢?” “家?”自己早没有家了,皇宫虽大,但是那不是他的家。 杨桢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家就在左近,我歇一会儿,自己就能回去的。不劳你费心了,你赶紧去找你哥哥吧。” 那女孩儿这会子才有些焦急,匆匆跟他道了别,便要离去。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起身跟在她后面。今晚这么乱糟糟的,她一个女扮男装一身富贵的小女孩儿就么一个人在街上跑,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 果然,她刚走到一条大街上,就险些被踩死在马蹄之下,他赶紧冲上前去,把她救了下来。他的左臂虽然被砍了一刀,到底不是什么致命伤,还能勉力支持。 她被他抱在怀里,一回头见是他,显然很是开心,眼睛亮晶晶的,好似满天的星光全都汇聚到了她的眼底。怀中的小人儿温软馨香,虽然杨桢单手抱着她有些吃力,却就是不舍得将她放下来。 “那个,你放我下来好不好?”倒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我抱着你,你不舒服吗?”杨桢有些不高兴。 “那个,不是的,我只是觉得,那个,呃……” 看着她纠结为难,杨桢心里忽然有些好笑,他知道她想说什么,可惜偏偏她现在是女扮男装,那句“男女授受不亲”就不能宣之于口,那不等于承认了她是位小娘子。 “既然不是,那你纠结什么,反正你我都是男人,我又长你这么多,你便当我是你兄长便好。这里人这么多,又乱又挤,你人小身矮,放你自己下来走,只怕会被人挤倒。” 他这一番话合情合理,顿时就把小丫头忽悠得乖乖任他抱着。 “这诺大一个帝京,你要去哪里找你哥哥呢?”杨桢怀疑她多半是找不着的,“或者,你家在哪里,我直接送你回去?” “我和哥哥出门前就说好了,若是我们在街上走散了,便到长兴街的五味居前等着,不见不散。” 听到这个回答,杨桢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你身上怎么好像有女孩子用的花香。”他故意问道。 她果然一下子就有些慌乱,支吾道:“哪有啊,你闻岔了吧!不过阿兄身上熏得是什么香,倒是怪好闻的。” 杨桢轻轻一笑,“不是什么熏香,想是我戴得奇楠香吧。”他身上戴着一串五紫奇楠香雕的佛珠,乃是他亡母的遗物,等闲从不轻易戴在身上。 他抱着她往长兴街的醉香楼缓缓行去,这条街上因为没有被乱兵波及,倒还是一片热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大半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 中间他只问过她一句话,“你爹爹为何不喜欢你?” 怀里的小人儿纠结了一下,最后才吐出一句“也许因为我是庶出的吧。”她总不好说因为她是个女孩吧。 他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我也是庶出的。” 小人儿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因为庶出不被父亲喜欢吗?” 若论起来,十弟也一样是庶出,可为何父亲却那般疼爱他呢? 许是她也觉出他心中的不快,便机灵的换了个话题,说起她哥哥的趣事来。他正听得津津有味,羡慕她那位哥哥能有这么一位善解人意,如花解语般的妹子,忽然听她惊赞道:“那盏梅花灯好漂亮啊,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梅花灯!恩,等找到了哥哥,我一定要让哥哥帮我把这盏花灯赢回来。” 听了这句话,他忽然折身朝那处灯棚走去。 她奇道:“咦,你怎么朝那边走啊,五味居不在那边的。” “你不是想要那盏梅花灯吗,我现在就去赢来给你。” 因为灯棚下人实在太多,杨桢只得将她放下来,嘱她好好立在边上的一处茶馆门前等他,不许乱跑。这才挤到人群里去为她抢那盏九转梅花灯。 可是等他拿着灯笼,兴冲冲的奔回来时,茶馆前人来人往,却唯独不见那一抹红色的小小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可能要到十二点左右啦,大家明天再看吧 ☆、忧第116章 别有忧愁暗恨生 裴嫊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喃喃道:“你,你方才说什么,难道,难道……” 她欲待不信,可是脑中忽然闪过数个细节,他和幼时救了自己的那位阿兄,他们都喜欢戴着一个昆仑奴的面具,他们身上都有着好闻的奇楠香,还有,还有每次杨桢救了她时,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那种感觉更是似曾相识。 难道当年救她的那位阿兄当真便是眼前的这位天子吗,这,这样的巧合,这样的缘分,也太匪夷所思了。 杨桢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敢相信是吗,我也一样不敢相信,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便什么都没有了。不过,还好,这世上还有两件东西能证明这不是一个梦,而是我们一同经历过的曾经。” “咱们这就回同心殿去,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暖轿直接抬入了同心殿中,杨桢如捧着一盏琉璃灯一般小心翼翼地将裴嫊抱进了寝阁之中,将她安放在暖榻上,替她盖好锦被,“你先闭上眼歇一歇,我这就去把那两样东西取来。” 裴嫊虽然心中好奇的要死,但是心神激荡之下,她的病体实在承受不住,一闭上眼便沉沉睡去。 但即使是在睡梦里,她心里也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快起来看看他到底要给你看什么。 不知道第几次在梦里响起这句话时,她一下子便醒了过来。睁眼看去,灯火朦胧间,只见杨桢正坐在床边,手中握着一盏花灯。满室之中,除了这盏花灯外,再无其他灯火。 即使泪水模糊了眼睛,裴嫊仍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杨桢手上这花灯正是昔年他曾答应要赢来送给她的那盏九转梅花灯。 杨桢的眼里似也有水光闪动,他举起那盏九转梅花灯,“当年我拿了这灯回身找你,却怎么都找不到你。我便只好把它收起来,想着,若是老天慈悲,兴许哪一天咱们还能再度相见。没成想,老天当真可怜咱们,隔了十一年,这盏梅花灯我终于还能再把它送到你面前。” 裴嫊颤微微的伸出手去抚摸着那盏已褪去昔日鲜亮颜色的梅花灯,不觉泪流满面。 迟到了十一年的这盏花灯,她终于还是收到了。她更没想到是,当年那一个小小的承诺,隔着这么久远的时光,他却从不曾忘却。 “我从没怀疑过你会赢不到这盏花灯,可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会一直留着它,你还记得,记得要把它送给我……” 第67节 “我仔细收着的还不只是这盏你想要的梅花灯,还有这个,”杨桢取过一卷物事来,展开了给裴嫊看。 “这卷布带是你当年撕了自己中单下摆用来给我裹伤的,我把它洗干净后便一直和这盏花灯收在一起,当宝贝一样的收在最隐秘的所在。” 裴嫊笑问他,“你怎么连这用来裹伤的布条也要收起来呢?” “因为这是你身上的东西,是我仅有的你身上的东西。” 面对这等深情,裴嫊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杨桢将那梅花灯和布条都放到榻边的几案上,坐到床头连着棉被将裴嫊抱在怀里,“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时,我心里有多后悔,我怎么就把你一个人放在那茶馆门前,若是你被坏人拐了去,或是有个什么意外,我当时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当日你到底为什么就走了呢,你说好要等我回来的?” 裴嫊窝在他怀里,也有些伤感,“我本是要等你回来的,可哪知我二哥过来长兴街时一眼看见了我,立时便要带我回去。我说我要等你,他却不许,说外面乱得很,再过一会子,便会全城宵禁,到时就回不了府了,若是那样,我们的麻烦就大了,便硬拽着我离了那里。” 杨桢这下简直是对裴嫊她二哥,他的二舅兄恨之入骨,生吞活剥了他的心都有了,恨声道:“又是他,朕还以为他只是对你无礼,害你落水,没想到,打从一开始坏我好事的就是他这个无耻之徒。” 裴嫊却忽然沉默了,好半晌才问道:“我二哥他,已经被秋后问斩了吗?” 过了好半晌,杨桢才闷声答道:“他对你犯下的罪简直死一千次都不够,但除此之外,他倒也别无他罪,我当日不过是吓唬你罢了,你还真当朕草菅人命不成?” 裴嫊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杨桢,他竟然会不杀她二哥。 杨桢见到她脸上隐现的一丝欢喜,心里怪不是滋味的,“朕就知道,你心里再恨他,可若是朕当真杀了他,只怕你心里也会怪朕一辈子。” 裴嫊静静想了片刻,轻声道:“我小的时候,二哥他对我很好,总是护着我,宠着我。” “这些朕都知道,所以朕才更恨他,若他之前不曾待你这么好,只怕他后来的所作所为也不会伤你这么深。” 裴嫊默然,这世上有什么伤害是比你以为最疼你的人让你受的伤更痛彻心扉的呢? “那圣上打算如何处置他呢?”裴嫊可不相信杨桢会这么好心的彻底放过她二哥,只怕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朕不会对他怎么样的,只是把他流放到北漠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到中原。”这一点杨桢倒是没对裴嫊说谎,他只是隐瞒了一点,那就是在裴岩被流放到北漠之前,已经被行了宫刑。 若不是被敬爱的兄长强行非礼,裴嫊也不会得了那个不能近男人的怪病,这才害得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了近五年的功夫才终于一亲芳泽。对自己的亲妹妹都能做出这种禽兽之行,不阉了这个畜牲杨桢简直是恨意难平。 等到这会儿,杨桢知道原来当年害得他和裴嫊就此失散,一别经年的罪魁祸首居然也是他二舅兄,简直恨不得再在裴岩身上再砍上几刀,破了他的相才好。 裴嫊忽然道:“可若不是因我二哥我才得了这么个怕男人的怪毛病,只怕我也不会想着法儿进宫,多半便会听从父母之命,随便嫁给个阿猫阿狗的,若真是那样,只怕我一辈子都再见不到维周了。” 杨桢一想,他二人之间这十几年来从有缘相遇再到一别经年,再相见时却是对面不相识,这中间种种的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然而经历种种,到了最后,上天仍是将她送到了他身边,他们也终于认出了彼此,这只能说,他和她是真正的有缘人。 “嫊嫊,这和你那哥哥可没半文钱关系,这是月老早将咱们俩的红线牵在一处,命中注定的姻缘,想躲躲不掉,想逃也逃不掉。老天注定要你来陪我一辈子的,所以,你一定不会死的,朕也不许你死,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你不陪我个七八十年的,你忍心吗?” 像是为了印证杨桢的说法,在第三天,裴嫊用掉最后一颗续命金丹后的那天晚上,华神医便赶到了宫中。 有了华神医从海外带回来的灵药,再加上他妙手回春的医术,精心调养了三个月之后,裴嫊的心疾便好了九分。 这要按华神医的说法,已是好得极快的了,偏杨桢却觉得裴嫊这病怎么还是好得如此之慢,在病榻上直躺到三月里才能下地行走。 也不知杨桢是仗着天子的龙威呢,还是和华神医私交颇好,时常逮到机会便要刺上他几句,嫌弃他的医术也不过如此,这眼看半年都快过去了,还没能把他的心肝宝贝的病彻底治好。 华神医倒也不恼,只是云淡风清地道:“医者,本就只能医病,不能医命。本来你家娘子这病也只有三四成着落在我的医术和灵药上面,余下的六七成却全在她自己心结能不能解。” “她这心疾本就全由心中多年郁结,经久不消,日积月累,这才会心脉淤阻,气血不畅。俗语有云,心病还需心药医,若不是她此时心结终于解了大半,我便是盗来天上的灵芝草也是无用。不过,若是你家娘子余下的心结未解,只怕她这心疾便不能彻底痊愈,兴许哪一天还会有复发的可能。” 杨桢瞪了他一眼,至于裴嫊余下的心结,不用华言多嘴,他也知道是因为什么。 莫说这是裴嫊的一个心结,更是他心里的一个死结。看到裴嫊近些时日越发因为此事而焦急愧疚,他就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该,谁让你当时脑子进水,这下作茧自缚,看谁救得了你?” 可是他在心里恨归恨,骂归骂,却是比裴嫊更担心这生孩子的事儿。于是软硬兼施,硬逼着华言继续留在宫里当裴嫊的专职大夫,一定要把她这不孕的身子给治好了,重新调理成一块沃土。 自打裴嫊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日渐康复,她最大的心病便是无子。她知道杨桢很想要一个他们俩的孩子,也为此拘着华神医不放帮她调养身子。 她倒不怕日日都喝那调经求子的苦药汁子,她怕只怕那些药汤如流水价的灌下去,到最后却一点儿用都没有,反倒让人失望。 若是她一生无子也就罢了,这是她咎由自取,可是杨桢却是一国之君,岂能无后。 她也试过劝他临幸别的宫人,早在她还卧病在床的时候,她就极其委婉的跟他提过,说是既然她不能侍候他就寝,不如便召了别的嫔御来侍寝。 却被杨桢一口拒绝,“你病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思去找别的女人。再说了,若我真去找了,只怕你又得酸得心痛发作。何况先前你不在宫中之时,我从没召旁的女人侍寝,不也熬过来了吗?”真是时刻不忘表白自己。 她私心里固然不愿他再有别的女子,可是事关皇嗣,她就是拼着心痛发作也不能不提,可只要她一提起子嗣的事儿,杨桢便会一脸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我只想要嫊嫊给我生的孩儿,这一辈子我也只会让嫊嫊给我生孩子。” “可是,可若是我,若是我命中注定无子呢?” “怎么会呢,你之前不是曾怀过一次胎吗?”杨桢继续睁着眼睛说瞎话,他都已经不知道他现在还坚持这个说法是为了将谎言进行到底呢还是为了安慰裴嫊让她相信她这身子其实也是能怀上孩子的。 裴嫊低头不语,她好几次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将她曾服过绝子药的实情讲出来,好几次话都已经冲到了舌头尖儿上,却还是又咽了回去。 也许真如杨桢所说,只要精心调理,她还年轻总会再怀上孩子的。 可是眼见这一年又过去了,纵然这大半年来杨桢一直在她身上努力耕耘,勤奋播种,但她的肚子却依然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还素没赶在十二点之前,唉,其实要不是结局是最早想好的,这两天也不会写得这么顺。偶一直有一个很偏激的想法,对那些凡是用黄瓜欺负女孩子的坏人,通通没收作案工具。明天多半是晚上更,因为偶要和补眠君去约会,晚安,各位亲,好梦哦 ☆、第117章 白花空自逐水流 这一日,杨桢一早便上朝去了,虽然他动作极轻,就怕扰了某人的清梦,裴嫊却仍是醒了过来,待他走后,更是无心睡眠,也早早的爬起来继续想她的子嗣问题。 她这里正在愁肠百结,却不想橘泉来报说是承平大长公主正在宫门外求见。 裴嫊的面上便显出几分惊讶来。她知道杨桢是极敬爱他这位亲姑母的,他幼时曾在承平公主府住了好几年,因此在当朝几位大长公主之中,唯独对承平大长公主另眼相看,优待无比。 本来他们姑侄关系一向是极好的,特别是在杨桢回了帝都,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和承平大长公主府过从甚密。但是让裴嫊奇怪的是,大约一年以前,似乎在自己病好得差不多时,她发现这姑侄俩之间的情份似乎淡了许多。 杨桢对他这位姑母倒是一如既往,时常有赏赐送去公主府。反倒是承平大长公主似乎有意要疏远她这位皇帝侄儿,所有赏赐统统退回,据说弘昌帝曾亲自前往公主府三次,公主却一次都没开门让他进去过。 她虽不知这两人之间因何闹得如此之僵,但前几日中秋佳节,弘昌帝特意请承平大长公主入宫饮宴,她都不肯来,怎的今日却会进宫来呢,还特意要来见自己? 裴嫊心中有些忐忑,却不敢怠慢了他的这位姑母,急忙亲自迎了出去,就见一位气度雍容的中年贵妇正立在门外。 她是正一品的贵妃,承平大长公主也是正一品的品级,可若从辈份上讲,她却是公主的晚辈,因此裴嫊便先福了一福,口中道:“不知大长公主驾临,迎候不及,还望公主莫怪。” 承平大长公主微一颔首,不待裴嫊开口,便当先朝内殿行去。 待得进了花厅,也不用裴嫊招呼她,她顾自便坐在了上首。 裴嫊倒也不恼,只是坐在下首相陪,只觉承平大长公主一双眼睛从上到下的把她扫了一遍,最后牢牢的盯在她的脸上,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让她心里越发不自在起来。 她只得找些话来说,“我已经命人去明德殿外候着了,等圣上一下朝知道大长公主过来了,还不知会怎生欢喜呢!” 承平大长公主别开眼去,“我这次入宫可不是为了见圣上,我是来见贵妃娘娘的。” 裴嫊就更是奇了,“不知公主见我,所为何事?” 大长公主斜睨着她,又冷着眼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才道:“早就听说贵妃娘娘极得圣心,宠冠后宫,便连驸马都说贵妃娘娘真是了不得,居然让圣上为你一个把其余的宫妃嫔御赐死的赐死,赶去出家的出家,如今六宫虚置,这诺大的皇宫居然只有你一个妃子,真真是了不得的很哪!” 这一番批头盖脸的夹枪带棒,裴嫊脸上便有些失了血色,“还请大长公主明示。” “本来我是再不打算入这皇宫的,只是奈不住驸马日日在我耳边言道,个人私怨为轻,江山社稷,祖宗基业为重,我这才进宫来见贵妃娘娘。”大长公主气鼓鼓地道。 裴嫊心中已隐约猜到了几分她的来意,却不想顺着她的话头,便问道:“不知公主所言私怨为轻究竟所谓何事,难道竟是圣上或是我做了什么得罪公主之事不成?” 大长公主恨声道,“怎么,难道你竟不知道不成?我那好侄儿却是大大的得罪了我。我就清儿一个儿子,他却将我的清儿流放到了岭南,远隔千里,你说我该不该恼他?” 裴嫊又吃了一惊,大长公主之子容清从小和杨桢一起长大,情意甚笃,连绯闻都传出来过,怎的竟会被杨桢如此重的责罚。她心中吃惊之下,顺口便问了出来。 大长公主此时看她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恨不能从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为何?你问我为何清儿就被流放到了漠河那等苦寒之地,还不都是因为你,清儿纵是受了那个贱婢迷惑,替她做了一二件小事,也并不多要紧,既不曾危害社稷,又不曾害了九郎,不过就是害你生了一场大病,现在不也好好的救了回来,还养得白白胖胖的,九郎却要这般狠的罚他。他杀了那个女人已经伤了清儿的心,竟然还要贬他去岭南那种热得死人的地方,我,我苦命的清儿啊,至今连个媳妇都没娶,就……” 大长公主越说越是激动,竟然就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就在大长公主的哭声里,裴嫊终于明白了那些她先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疑问。 等杨桢下朝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却只见裴嫊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榻上,秀眉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姑母她走了?”杨桢顾不上更衣,便坐到榻上将裴嫊揽在怀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姑母都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问了几句子嗣……,大长公主的意思也是,维周,你再采选几个宫嫔吧,不然……” 她是真愁到了心里去,反观杨桢却是没当一回事,一派轻松地道:“我就说姑母怎么转了性子,肯屈尊到宫里来呢?想来是被驸马说动了来找你说项的。” 裴嫊低声道:“大长公主说的也有道理,不如,” 杨桢没好气地捏了下她的鼻子,“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我真的先跟别的女人生下皇长子出来,便是我食言而肥,不封她做皇后,等你再生了儿子,麻烦事儿可多着呢。” 他将她身子转向自己,凝视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地道:“更何况,若是别的女子有了儿子,你也有了儿子,你觉得我会更疼哪个儿子一些?” 裴嫊现在总算是对杨桢对她的爱意有了些信心,自然便觉得以杨桢对她的宠爱,那定是会更疼爱她所生的孩子。 “就算知道该对所有的孩子都一视同仁,但,人的心总是偏的。我父皇当年做不到,只怕我今后也做不到。那种不被父亲所喜,眼睁睁看着他更疼别的兄弟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不想我的孩儿因为母亲不受宠而被父亲所不喜,所冷淡,眼睁睁看着别的兄弟比他更得父亲的欢心。所以,我只想要我所爱的人生的孩子。” “可若是我当真一辈子生不出孩子呢?难道圣上还能等我一辈子不成?” “你怎么会生不出孩儿呢,那位仙师早替我算过了,说是我的心爱之人是会给我生二子一女的。咱们都还年轻,急什么?朕天天被那些老头子上本子左催右催,朕都不着急,你倒是怕什么?” 裴嫊是真闹不懂他是真不急还是假不急,他今年也有三十一了,这要搁那些娶妻早的人家,长子都要有十五了,他怎么就一点不着急呢? “可若是那位仙师说的不准呢?”什么二子一女,只怕她一个都生不出来。 “怎么会呢,那位仙师对我所作的预言,全都一一应验,若是没有他给的那三粒救命仙丹,只怕你也撑不到华言回来。” “可是,若万一……”不管那位仙师如何预言,她却是做了逆天而为的错事。 杨桢不悦道:“为何你总是如此悲观,总说什么不会有孩子,你是不相信华言的医术还是,还是说你另有什么别的原由才能如此笃定你不会怀上孩子?” 裴嫊只觉他目光如炬,直射到她心里去,似要将她内里那些阴暗之处全都一一照见。如果他知道她在入宫前对自己做了什么,那他…… 深深的恐惧从她心底漫出,令她不敢再想下去,低头道:“我只是担心罢了,如今这宫里只有我一个妃子,那么多双眼睛全盯着我,我,我实在是害怕。” “以后姑母若再进宫来,你若不想见就不见,让她直接来寻我便是。她不愿来见我,倒是会找你来欺负。” 裴嫊想到她之前心里的疑问,便问道:“大长公主为什么不愿见你呢,是不是因为那位容清公子的缘故?” “看来姑母到是跟你说了不少啊!”杨桢不置可否。 “我听说你和那位容清公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怎会一下子将他贬到岭南那么远的地方呢?” 杨桢在她额头上弹了一指,磨牙道:“你就跟个狐狸似的,明明心里都猜到了,就是不肯老实说出来,非要套出我的话来,你才安心。” 裴嫊一听就知道她自己先前确是猜得没错,再一想自己确实如杨桢所说心里所思所想从不肯干脆明白地告诉他,也难怪他不满,这一下弹得自己额头生疼。 她揉着额头,小声道:“难怪大长公主不喜欢我,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得你们姑侄间起了罅隙。” 杨桢见她额头被自己弹的那处肌肤已经泛起红印子来,当时手下没留情,这会子又有些心疼。便伸手替她揉着,轻声道:“最让我痛心的便是,他既然与我情同骨肉,便不该帮着那个女人来害我最心爱的女子,他疼他的心上人,我也有我的心上人要疼。” 裴嫊便忍不住问道:“他当真是为了郑蕴秀才做出那些事的?” 杨桢白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我们兄弟俩到都是情种,我为了你六宫虚置,他为了郑氏居然甘愿犯下好几桩欺君大罪。” 裴嫊默默在心里想了想,那次在藏着墨梅的假山外容清硬拉着她不放,只怕便是故意而为,还有那回在含章殿他倒在杨桢怀里,多半也是为了让自己误会。 至于郑蕴秀自杀那一夜,自己一路跑到翠华宫,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阻拦,就连几处宫门都是开着的,若不是这位容清公子从中做了些手脚,在这宫中,在弘昌帝眼皮子底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呢? 第68节 “他是怎么喜欢上郑氏的?”或者郑蕴秀还在家里待字闺中时两个人就认识了,要么就是郑氏入宫后,被容清瞧见了,惊为天人之下一见倾心。 “他们二人之间,本来差一点也是一段佳话的。”杨桢叹道:“就如你我一般。只可惜,因为郑氏的一念之差,却成了一段孽缘。” “当日我会把郑氏误以为是你,便是因为她说她在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曾出外赏灯,还为人所救。后来我才知道,她倒是没说谎,她确是于那夜出外观灯,也确是为人所救,只不过救了她的人却不是我,而是容清。” “你我之间于那一夜短暂交会后便再无任何音讯,一别经年,容清和郑氏却是自那一夜之后一直都有往来。只是他口风瞒得极紧,不仅姑母不知道,便连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已有了一个放在心上的姑娘。” “既然他二人两情相悦,那他为何不求取郑氏呢?”裴嫊有点想不明白。 “他倒是愿意娶,可是郑氏不愿嫁,郑氏是一心想入宫的。”杨桢淡淡道。 “那,那容公子也不拦着她吗?” 提起这个,杨桢就是一肚子的气,“拦着她?哼,清弟那个白痴,简直是脑子里糊了泥,居然说什么爱她便是要成全她,他愿放手让她去飞,去实现她的梦想。” 这样的牺牲自己,放手成全对方的爱情观在杨桢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蠢不可言。喜欢一个人自然便要将她牢牢的锁在自己身边,她若是不喜欢自己那就用尽千方百计让她喜欢上自己。然后和心爱的人做着爱做的事儿,每日看着她的笑颜,青春作伴,白头偕老,才是人间至乐。 没想到自己这个表弟更蠢的是,既然告诉她自己微服出游时的化名,替她铺好了入宫的路,放了这女子入宫,偏还在心里放不下她。继续跟她暗中来往,把自己这个皇帝的喜好全都卖给人家也就罢了,竟连自己一直在暗中寻找隆兴二十二年上元夜遇到的那人的事情也跟她说了,好让那郑氏故意说出来利用这一点,害自己认错了人,在郑、裴二女之间纠结了许久才认清自己的心。 更可恨的是这浑小子竟然还帮着这个恶毒的女人想尽了法子来害自己的心爱之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这是杨桢最不能忍受的,还好嫊嫊总算是救了回来,若是这对狗男女当真害得自己永失所爱,他不介意一人给他们十刀八刀的。 所以他一怒之下将容清贬到了漠河,让他去□□最冷的地方好好清醒清醒脑子。至于郑氏那个害得他们兄弟失和的女人,一条白绫赐死了事,之前不杀她,不过是误以为她是昔年在上元夜救了自己的那个女童,这才无论她对裴嫊做了什么,都忍了下来,等到一切真相大白,那就再没有留着她的理由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所有滴男配都爱女主,女配也素有人来爱滴,可惜小白花才女不惜福啊,突然很想写个郑才女的番外,顺便交待一些细节,明天的番外请大家慎重购买哦 ☆、清第118章 番外2才自清明志自高 我出生的那一天,本已是冬月,百花凋残,但是祖父院中的一株海棠花却忽然盛放,然后他便听人报说他得了第一个嫡长孙女。 于是,祖父为我取名蕴秀。 后来,他无数次把我出生时的异象讲给我听,他总说我将来恐怕是个有造化的。 我却在心里有些遗憾,既然我生具异象,那为什么母亲生我之时没有梦月入怀呢? 后妃传里那些临朝听政,名垂史册的太后们出生之时其母都曾经梦月入怀。 十二岁时,在帝京之中,我已是小有名气的才女。每一次祖父或是别的什么人问我最爱看哪一本书时,我都会乖巧的回答《女德》。 其实无论是什么《女德》、《女戒》,还是诗词歌赋,琴谱棋经,这些都不过我要成为一个才女必须看的东西罢了,我心中真正爱看的只有《后妃传》。 郑家的祖训女孩儿是不能进祠堂的,我便求哥哥告诉我祠堂里都摆了些什么,哥哥说的很详细,也正是从哥哥的讲述里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不仅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便是里面先祖们的牌位上也是没有高祖母她们的名讳的,她们有的只是在男人的名字后面一个笼统简略的某某氏。 六岁的我一脸震惊,可是哥哥却很诧异的看着我说,这世上都是如此的,便是在墓碑上也是不刻女子的名字的。 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只要一想到祖父给我起的这般美的一个名字只有在我活着时才会为人所知,而一旦我死去,我的名字,我美丽的名字就将随着我的躯体一道被湮没于泥土之中,在这世上再寻不到半点踪影,我就觉得浑身发冷。 我不想我的名字只在这世上存在短暂的岁月。人的寿命本就已经极为短暂,若是身死之后,连名字都存不下来,不能留存于史书典籍之中,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开始寻找能让自己的名字留存于世的方法。直到有一天我翻开了后妃传。那上面清清楚楚的记载着历代后妃们的姓名家世。 在这世上,在这千百年来,曾经有过多少女子一代代的出生、成长、死亡,她们肯定也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可是当光阴无情扫过,到最后能让人读到她们的名字的,只有这后妃传上所载,不过寥寥百人。 想要进宫的心意从那个时候起便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我开始努力的学习各种才艺,短短几年,我已经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才女,名满帝都。 尽管从七岁起我就决定我将来一定要入宫,要成为名垂史册的后妃,但我也曾有过犹疑。 也曾想过,若是不入宫嫁与帝王家,而是嫁给一个情投意合的名门公子,这样的人生,即使不能名留史册,会不会也自有它的一番意趣。 因为那个时候我正好遇到了这样一位同我情投意合的名门公子。 他叫容清,是承平大长公主的独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我本来和母亲一起坐在车中看灯,可是却因为庚辰之乱,和家人失散,当我被挤倒在地上时,幸亏有一双手及时将我扶了起来,否则只怕要不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就会被拥挤的人流踩死。 那双手的主人就是容清,那一年他是一个十六的少年,面具后他的容颜秀美如玉,如天人之姿。 那一夜我和他相遇而结下的缘分从此便再没有断过。每个月,他总会想尽各种法子来见我一面。开始只是给我带些好吃的好玩的,后来他开始跟我说他的公主娘亲正在给他说亲,可是他谁也不想娶,因为他要等我长大。 “等你到了十五岁,过了及笄礼,我就去你家提亲。”我至今还记得他说这话时,脸上那一脸渴望的神情。 我却没有立刻答应,我说我想在家里多呆两年再出阁。其实我只是想再等等看,若是就这么早早的嫁为人妇,我的心里总是有些意难平。 幸好从一开始我便再三叮嘱容郎不可将我和他相识之事说给第三个人知道,既是为了我姑娘家的名声,也是为了我心底的那一份筹划。 弘昌三年,我十六岁,正是最美好的年华,而即位三年的天子也终于下召要采选宫妃。 你看,连老天都在帮我,没有早几年,也没有晚几年,恰好在我最美好的年华里让我遇到采选的良机。 于是在他又一次来看我时,我告诉他我要入宫。他立刻急了,他说若这是我家里人的意思的话,他会想办法的,他和圣上从小一起长大,情同骨肉,只要他去求他,圣上一定会将我赐婚于他的。 看着他急切的神情,那一瞬间我的心又动摇了,可是我一想到墓碑上那些连自己名字都没有的女人们,再想到被载入史册的后妃们,我的心重又坚定起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这不止是我家人的意思,要我入宫,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身为荥阳郑氏的女儿,我希望能用我女子的力量为我的家族光耀门楣,锦上添花。” “容郎,宫中多险恶,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除了父母亲人,就只有你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去,大病了一场。我以为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可是他病还没有全好,就又悄悄的跑来见我。 他说上巳节那天他母亲会办一场游园会,邀请各家名门贵女前去承平大长公主的别苑曲江芙蓉园赏玩,到时候圣上也会微服前往。他还告诉我,圣上微服出游时,总是化名韦林。 所以在品评帝都王孙公子们诗才的簪花诗会上,我将手中唯一的一朵杏花放在了署名韦林的那张诗笺上。 看着园中各家的名门仕女们,我的唇畔扬起一抹微笑,就算这些闺秀中会有不少和我同时入宫,但我却已经比她们领先一步。 有了容郎的帮忙,我想,我的名字这会子已经被记在了圣上的心里。 可是为什么,册封的时候,品级最高的却不是我,我只被封了个五品的才人,最高的三品婕妤却被裴家的那个女人抢了去。 我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果然是明艳照人,是难得一见的绝色。 容郎不是说圣上最恨的便是裴家的女子吗,那为何还要予于她们高位,莫非是因为永寿宫的裴太后。 最初的不平过后,我很快就重又心平气和,便是此一时她品级在我之上又如何?便是她生得再美,只怕在这宫里的命运也和她那位那位昭仪堂姐一样,不会从圣上那里得到一丝半点雨露之恩,恐怕至死都会是处子之身。 果然,虽然在我们这批入宫的嫔御里她是第一个被宣召到甘露殿去的,却是无功而返。旁人都说是德妃故意坏了她的好事,只有我知道,便是德妃不故意去捣乱,圣上也是不会碰她的。 涵碧亭一番闲谈之后,我倒是对她心生了几分好感,在这宫里,难得遇到一个也喜读诗书之人,且又相谈甚欢。 她似乎极为想同我交好,这倒让我又生出几分警惕来。她的示好实在是太过明显,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这般喜欢和我亲近。甚至知道我病了之后,不顾得罪她的堂姐,也要帮我去请个太医来。 她说她之所以帮我,是希望我他日得宠之后亦能善待于她。她就像个算命的半仙似的笃定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圣宠隆厚。 我心中疑心更盛,难道她也知道些什么不成?也许和她多亲近亲近也没什么坏处,只有知已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德妃待我也开始与众不同,时常喊我去给她弹琴。每次我去的时候,都会见到圣上,他微笑着夸赞我的琴艺,但是却一次也没有宣召我到甘露殿去。 夏去秋来,我依然还是一个正五品的小小才人,不过,那位一心要和我交好的裴家庶女却是从三品的婕妤一下子也降为了才人。 真好,如今她也和我一样都只是个小才人了呢! 比起她以前的住处扶兰院,我更喜欢去她被贬居的幽篁馆坐坐,和她闲话一二。若是她脸上的神情能更失落难过不甘愤恨一点,我的心情一定会更好的。 但是让我意外的是,从她的脸上我几乎看不出失宠降位被贬这一连串的厄运对她的打击,她甚至不思谋如何再去博得圣宠,而是将她的妹子推到了圣上面前。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圣上居然对她妹妹,那个小丫头片子宠爱有加。我开始有些坐不住了,可是仍然住在幽篁馆的她却反倒是悠闲度日,活得更加逍遥自在。 她的演技可真是高明,差一点儿连我都要被她骗了过去,以为她真是想开了,放下了,不以争宠为念了。 结果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使了什么法子,暗度陈仓,居然又入了圣上的眼,先是升为美人,没过多久,又晋封为九嫔昭容。 虽然这些日子,圣上也时不时会来我的宫院小坐片刻,我也被一同晋封为九嫔修仪,但是在外人眼中,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与她交好,是沾了她的光。 可是我便是心中再恼怒,面上却不能露出分毫,也不打算露出分毫,就让旁人这么误会吧,在这宫里越是出风头,便越是死得早。 这不德妃就已经打算要出手对付她了吗,只怕她还不知道,她身边的那个云珍早就已经身在曹营身在汉了。 她从家里带出来的另一个宫女云香也不是和她一条心的,一旦她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第一时间跑到她妹妹裴嬿那里去全盘托出。 而我又为什么会知道的这样清楚明白,则是因为她妹子裴嬿身边那个新提拔上来的宫女碧桃,是我的人。 那些日子里,裴嬿实在是太过得宠,我不得不防,便使计收服了一个她宫院里的小宫女,那宫女倒也不是个蠢的,在我的指点下,很快就升为了她的贴身宫女。 虽然我刚布好棋子,裴嬿就已经失了宠,但是这枚棋子却并不是一枚废棋,因为越到后来,我才越是发觉,碧桃这枚棋子用处可真是大着呢。 碧桃说云香发现云珍偷偷在她的卧房里藏了一瓶月月红花汁,我立刻去翻了医书,再一想到这几日每日必去昭阳殿的宋宝林,我便知道,德妃这是要下手了。 这倒是个好机会,让我可以趁着这趟子混水再给裴嫊的昭阳殿里加点儿好东西,因为我实在是不敢肯定就凭宋宝林的流产就能扳得倒裴嫊。 因为这些时日以来,圣上实在是对她太不同寻常了。 我抓住每一个和圣上相处的机会,不动声色的竭力将自己最美的那一面展示给圣上看,可惜却收效甚微。 甚至我不惜祭出最后的法宝。容郎告诉过我,圣上曾在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灯节救了一个小女孩儿,自此对她念念不忘。 为什么,为什么当晚救了我的不是圣上,而是容郎呢,虽然容郎也很好,但他毕竟不是那个万人之上九五至尊的帝王天子。 不过没关系,就算当晚救我的人不是圣上,我也可以让他以为他救的那个小女孩儿就是我。 我甚至都不需要说谎,我只需要在圣上无意中问起时实话实说,告诉他我也曾在隆兴二十二年的上元夜去看过灯市,被一位公子所救。 从那以后,圣上果然待我有些不同,我便明白他多半已经认定他当晚救的那个小女孩儿便是我。 可是圣上也不过是更常来我的南熏殿,但却从不留宿,比起裴嫊所受到的专宠来,他所给予我的恩宠简直微不足道。 还有圣上看我的眼神,纵然温情脉脉,但除了那一点温情却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不像容郎看我时的眼神,简直像是要把我融化一般,那里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却不能宣之于口。 这样的眼神我也曾在圣上眼中见到过,不过,却是在他面对裴嫊的时候。 我不能允许有这么一个劲敌挡在我的面前,所以裴嫊我是一定要除掉她的。为了这个共同的目的,我不介意帮德妃一把,让裴嫊的罪状再多上那么一条,一条在后宫之中屡试不爽,总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罪名——巫蛊之罪。 可是这么重的罪过,圣上居然仍是一力维护她,硬是帮她给洗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她的两个贴身宫女头上,她却是一点事儿没有不说,还住进了永安宫,天子的寝宫。 正当我心底发凉时,她却又被打入了幽篁馆,因了容郎的暗中设计。初时得知这个消息我还有些高兴,但是没过多久,我就知道我高兴的太早了。 不但圣上仍是不肯留宿在我的宫里,便是那个幽篁馆也被他守护得密不透风,任我想送些什么特别的东西进去或是想对里面的人做些什么统统都做不到。 明明是幽禁,却还保护得这样严密,纵然裴嫊离了永安宫又如何,她都已经被圣上挂在心里了,圣上对她的情意竟比我之前预想的还要更为深重。 果然,她在幽篁馆里关了还不到一年,刚刚入冬,就又被圣上放了出来。也真难为了圣上,为了把她再安回自己身边,拉了那么多旁的宝林、少使来打酱油。 看来,我一定要想个法子将这个女人除掉,否则在这个宫里我将没有任何未来,因为只要有她在,圣上的眼里就绝不会再看见其他女人的存在。 四月里,圣上带了不少宫嫔到北麓行苑去游春赏玩,这倒是一个好机会,特别是在得知裴嫊她们还会打马毬之后,很快,很快我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既可以致她于死地,又不会让人查出来害她的人到底是谁。 我一向以为,若要去害一个人,不管成与不成,第一要紧的是不能把自己给暴露出去,一定不能让人查到自己头上来。 第69节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我还是料错了一件事,我没想到圣上竟会也飞身上马,就那样不管不顾的追了上去,最后硬是把她给救了回来。 既然不能除掉她,那就只有让他们之间产生误会了。圣上也真是小心,每逢我到永安宫去的时候都不让她在一边侍候,不过有了刘少使帮忙,我还是成功的让她听到了我想让她听到的那些话。 我故意问了圣上一些话,圣上果然如先前那样回我,说什么放她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搓磨她罢了,他是极其厌恶裴家的,甚至连他不让裴家女有孕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现在我已经不能肯定圣上说的这些是真是假,就算他说的全都是真的,可是他对裴嫊的情意,更是我亲眼所见,真的不能再真。 不过无论真假,只要他说的这些话被裴嫊听进了心里去,两人之间有了隔阂,那便是大功告成。 接下来刘少使传过来的消息便是裴嫊连着病了两场,难道说她也对圣上动了情,这才会因为那些话而难过到生病? 本来我是有些担心的,生怕圣上为了陪她今年就不去避暑行宫了。没想到,圣上不但如往年一样带着我去了避暑行宫,接下来还又去了西山猎场。 可是,足足有三个月的时光和圣上朝夕相对,我却始终不能再前进一步,不管我如何暗示,圣上仍是不肯对我施以雨露之恩。 甚至在我生辰那天我索性跟他大胆表白,还用了些不该用的东西,可是他却还是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我的南熏殿。 很快两道封妃的旨意就下来了,我终于成为四妃之一,却是名列最末,而裴嫊却被封为了淑妃,如今这宫里品级最高的妃子。 她能封妃一定是因为圣上终于临幸了她,而我能封妃则是圣上不愿临幸于我的补偿。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大的羞辱吗? 甚至宫里已经有传言说我至今还是完璧之身,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我总是能将不利的一面转化成对我有利的一面,当裴嫊来看我时,我只消多说上那么几句,立刻就解释清楚了圣上为何没有临幸于我,非不愿也,是我的身子不能罢了。 再顺便再告诉她她的家人被圣上罢官夺爵之事,只怕这下圣上又该头痛了。 可是碧桃忽然跟我说淑妃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对劲,那一晚还呕吐犯恶心,该不会是有了身子了吧。 我的心立刻慌起来,以她现在所受的宠爱,若她再生下皇子,只怕这皇后的凤冠铁定就会戴在她头上了。 不妨再利用德妃一回好了,还有她的亲妹妹裴嬿。 我的计划又一次完满实现,虽然圣上及时赶到将她从湖中救了起来,不过我本也没想着能要了她的命,只要能除了她腹中的皇嗣,也就足够了。 没想到不但皇嗣没了,连带着替我背了黑锅的德妃也被一并除掉了。 真是,真是让人大快人心。但与此同时,又让我隐隐有些害怕。圣上为了她连跟他时间最长的德妃都能赐死,若是有朝一日发现了我做过的那些事,又会如何对我呢? 但我已经停不下手,因为我不甘心。 明明那个女人已经出宫当了女冠,为什么圣上的一颗心还系在她身上?说什么带我出来看花灯,结果却是为了去看她一眼,甚至还跟我说什么如果我愿意他会想办法让我出宫,给我重换个身份,替我再择个良婿,然后生儿育女。 难道我想要的只是嫁为人妇然后生儿育女吗?眼见我离我幼时的梦想只有一步之遥,我绝不会就此止步。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若是再留她在世上,只怕有朝一日,以圣上心底对她的牵念,又会把她接回来。只怕圣上一开始就没想着要让她永留宫外,不然怎么不让她直接剃了头发去做姑子。前朝的太真妃不也是打着为太后祈福的名头做了几年的女道士又被册为贵妃迎回宫中吗? 这世上要对付一个情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的消失,到那时纵然圣上心中有她又如何,只要陪在他身边陪他一起安享尊荣的是我,那就够了。 何况,我相信只要除了她,总有一天,圣上会看到我的好的。 可是难道那个女人当真是我的命中克星,派去的杀手杀不死她,甚至我不惜暴露了碧桃也没能将她除掉。 在每一个危急关头,圣上总能及时赶到她身边,将她救回来。 而我的罪行也终于再藏不住,万幸的是圣上居然没有杀我,他虽然将我废为庶人,却仍是让我住在翠华宫,一应待遇比起从前分毫不差。 这是不是说明,我在他的心里也是与众不同的。这让我心里又有了一丝胆气。 于是我便故意寻死联合容清再设计了裴嫊一回,害得她几近病危,果然圣上纵然将我痛骂一顿贬入冷宫,但到底也没有处死我。 眼见上元夜又快到了,那个女人也快死了吧,只要她一死,只要她一死,我最初的梦想便近在眼前。 可是老天又一次向我展示了他的残忍,我没有等到她的死讯,我等到的却是圣上对我赐死的旨意。 我疯狂的问来传旨的长喜公公,为什么,为什么之前我做了那么多坏事圣上都不杀我,现在裴嫊都已经救回来了,死不了了,圣上却要杀我。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长喜公公冷冷的看着我,只丢下几句话便转身而去。 原来之前圣上之所以一直不杀我,是因为他还当我是当年在上元夜里被他所救的那个小女孩儿。 而他现下要杀我,则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正主,知道我是个冒牌货。 当年在上元夜他救了的那个小女孩儿居然是裴嫊。 居然是她,为什么又是她?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已经输给了她? 不,我并不是输给了她,而是败给了老天,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一年的上元夜里,救我的人不是当朝天子呢? 在白绫套上我脖子的那一刻,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当日我听了圣上的劝告,换一个身份,嫁给容郎,那我未来的人生又会如何?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未来了。 唯一的安慰是,在史书中终于有了我的名字,尽管只有短短的一行。 “睿宗贤妃郑氏,名蕴秀,荥阳郑氏女。尝数次构陷文惠后,弘昌十年事泄,废为庶人,未几,赐死。” ——《周史后妃传》 ☆、第119章 进香祝祷求子忙 接下来几天,杨桢明显发现裴嫊情绪极为低落,整个人就跟霜打了个茄子似的,没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神来。 便是他心里再是气她怨她竟然把自己往别的女人处推,见到她这幅模样也由不得他不心软。 这日两个人共进晚餐,杨桢见她只用了半碗粥便放下了银匙,立时便皱眉道:“怎么又是只吃这么一点,再多吃点。” “我没胃口,吃不下。”她这几日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个铅块一般,心事重重之下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呢。 杨桢知道她这是心病,也没说请太医的话,直接问她,“是不是那日姑母说的话太过难听,伤了你的心?” 那日大长公主还真是口下毫不留情,说出来的话一句句都跟刀子似的,专拣裴嫊的痛脚去刺。 “你既然生不出孩子来,还做什么霸着圣上,不许他再纳别的女子来开枝散叶?哼,一个连妇德都不懂的女子,居然也能封为贵妃,不过是以色侍君罢了。” “九郎也是被你这个狐媚子给迷了心窍,就连你是裴家之女也不顾了,你们裴家出来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那姑母更是九郎的杀母仇人,可他居然还是对你千恩万爱的,你们这些女人就是祸水,男人们一旦沾上都讨不了好,我儿子这一生算是全毁在郑家那个贱人手上,可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九郎因为被你迷惑,最终落得个一无所出,绝了子嗣的下场。他不单是我侄儿,更是我大周朝的天子,身为一个男人,若是没儿子倒也罢了,可是身为一国天子,没个儿子来继承大统,这天下可是要大乱的。” “你若是还有点良心,念在九郎对你这一片痴心,也该劝他早些临幸旁的女子,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这才是我大周朝之福。” …… 这些日子,大长公主的这些话已不知在裴嫊心里回响了多少遍,每回想一遍,裴嫊的心便更痛上一分。不管大长公主的话说的有多难听,对她再不留情面,人家说的也是事实。 身为一国之君,杨桢是一定要有一个继承人的,可是自己,自己当年怎么就一时糊涂,生生断送了自己的未来。 杨桢见她突然泪流满面,心下一慌,忙将她抱到怀里,“不管姑母她说了什么,你只别理会就是了,朕告诉你,你可别一时想不开,再做什么傻事出来。” 裴嫊趴在他怀里,哽咽道:“我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想,想去积香寺烧香拜佛求子,听说积香寺有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香火最是灵验。” “你若想去,等挑个好日子,我陪你一道去佛前祈愿便是。说不得朕去了,咱们夫妻同心,那香火还更灵验些!” 裴嫊别过眼去,“我已经命人去查过了,说是后日便是个黄道吉日。” 杨桢收回搂着她的手臂,站起身来脱去朝服,递给长喜,道:“这可就不巧了,后日正好是先帝的忌日,我要去皇陵祭祀一番。” “维周要去多久?” “三天总是要的,若是你等不及,不妨一个人先去,朕准了就是,再派一队御林军护送你去。” “横竖圣上也不在宫里,那三天,我想就留在积香寺里在佛前诵经祈祷,还请圣上恩准。” 杨桢盯着她瞧了半晌,笑道:“嫊嫊所求,朕几时不准来着,你想在积香寺多住几天也使得,到时候朕亲自去接你回宫。” 裴嫊没想到她愁了好几天的一件大事,杨桢居然如此轻易的就松了口。 等到晚上,杨桢又对她动手动脚动嘴时,许是心中有愧,虽然她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也没拦着他,倒是杨桢自己吃够了豆腐之后,只是搂着她睡觉,再没进一步的动作。 她觉得奇怪,便小声问他,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果然就听那个不正经的道:“难得娘子今夜这般主动,居然主动开口求我,若不是看你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蔫达达的,为夫一定不会放过你。这笔帐先给你记着,等你从积香寺回来了,到时候连本带利,统统给我还回来。” 杨桢说完,忍不住在她那玉馒头上咬了一口,也不知是在泄愤还是在泄火。 等裴嫊到了积香寺后,心却反而更是静不下来。眼见转眼便是一天,余下的时光所剩无几,到第三天晚上,她一咬牙便散发素服去了主持松风师太的禅房。 松风师太虽是方外之人,但见到这位当今独宠后宫的贵妃深夜来访,却是丝毫不敢怠慢。待得她听这位贵妃娘娘说明来意,又见她拿出一柄剃刀来,饶她清修了几十年,仍是大惊失色,再没有半点淡定从容。 松风师太连连摆手,若是她把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的一头青丝给剃光了,只怕她立刻就得去西天拜见佛祖了。 裴嫊早知她会是这等反应,当即跪倒在她面前,口中只道:“求师太慈悲,为弟子剃度,弟子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师太受任何伤害。” 别说裴嫊的这份保证松风师太不信,就是她信,下一秒她也不敢再信了,因为门外一个冷冷的声音已经传到她耳中。 “她如果敢给你剃度,朕立刻就把这积香寺夷为平地。” 杨桢大步迈进禅房,目光牢牢盯着跪坐在地上的那一抹纤弱身影。 松风师太慌得正要行礼,就听天子丢给她一句,“出去。”老师太顿时觉得如蒙大赦,赶紧退出门去,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转头一看,就见院子里站了黑压压的几圈侍卫,吓得腿都软了,还是长喜公公好心,赶紧扶着她离了门前。 长喜心里明白,光看之前圣上那恨不得要吃人的眼色,就知道这会子这屋子里那两位又要闹起来了,他们这些池鱼,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自求多福吧。 杨桢缓步走到裴嫊身前,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竟然敢背着朕想要出家做尼姑?” 他就知道这女人的话就信不得,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不会做傻事,结果转眼就逼着人家给她剃发。这不是逼着他去做和尚吗?实在触到了他的逆鳞,气得他心里直抽抽。 “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放着朕的贵妃不当,倒是想来做尼姑?”杨桢最见不得裴嫊这样一幅低垂着头,一声不吭的模样。 裴嫊强压下涌上来的泪意,“我,我只是觉得有负皇恩,无以为报,所以——”。她也是实在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想要遁入空门,她想起那日承平大长公主最后给她撂下的那番话来。 “什么,你说他不听你的,你劝不动他,只怕是你压根就没打算真心去劝吧。你若是当真有心,便以死相谏,或是干脆出家做姑子去,彻底断了他对你的念想。到那时,没了你这个狐媚子惑主,他自然会和别的女人去生孩子。” “所以你就打算剃了头发做姑子来报答朕?裴嫊,时至今日,你若是再不明白你在朕心中的地位,我待你的一片情意,你简直死不足惜。” “我自然知道圣上对我的情意,可是正是因为知道圣上这份情意重若千钧,所以才,我已经欠圣上良多,如何敢再继续留在圣上身边,我自己生不出孩子来,却不能阻了圣上的子嗣。”眼底的泪意终于再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 “又是子嗣,到底姑母那天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般在意?”杨桢的声音缓了几分,故意问道,其实承平大长公主当日对裴嫊说了些什么,杨桢那是一清二楚,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差人盯着裴嫊这边,这才能及时赶了过来。 “不干大长公主的事,都是我不好,不能为圣上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这才一年多没动静而已,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妾不是着急,因为妾知道妾这辈子都是不会有孩子的。” “你就如此笃定?谁给你的这份自信?”杨桢坐到边上的一所椅子上,不等裴嫊回答就替她说道:“可是你也遇到一位算命先生说你此生无子,还是你昨夜梦到一位金甲神人说你命中无子?嫊嫊,时至今日,你还不打算同我说实话吗? 裴嫊心头一跳,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吗? 杨桢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一丝火气,语气平和,“嫊嫊,你还记不记得朕有一次同你说起过的,朕最恨的便是你从不曾跟朕说实话,总是想着欺瞒于朕。朕要的是你的实话,只要你说真话,朕总是会手下留情的。” 其实他想要的不过是她对他全然的信任,可以将她心底最深的恐惧也对他毫不隐瞒。 第70节 “朕要听的,只是你的一句实话,你为何这般笃定你此生无子?” 许是杨桢的声音听起来太过循循善诱,又许是裴嫊再也无力背负心上的重压,她合上双眼,终于说出了压在她心头这么多年的那一个秘密,她子嗣艰难的秘密。 “妾如此笃定,是因为妾在入宫的前一夜服了一种药,据说此药女子服后,便会终生无子。” 果然如此,杨桢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克制住自己想要砸东西的冲动。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些,“入宫前一夜?你是有意为之,看来你就从没打算要给朕生孩子?” 这天底下有哪一个脑子清醒的女人是吃了绝子药才入宫的,莫说在皇家,就是在小门小户平头百姓家里,无子也是要被休弃,扫地出门的。 他想起裴嫊入宫头几年的情状,简直是越回想越恨意滔天,“朕知道你当日削尖了脑袋想入宫是因为你那不能被男人触碰的怪病,这才想着躲到宫里头做个不得宠的宫嫔。既然你完全不打算承宠,又为何还要吃那绝子药来伤身?”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娘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父亲的,而是被我外祖献给他的。我娘当时早已有了心上人,便是和她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哥,所以虽然被献给了我父亲,却一直抵死不肯同他圆房。可是她再怎么不从,还是被人在饮食里下了迷药,被我父亲占了身子。” “其实后来我娘是有机会逃出卫国公府的,因为她的那位心上人表哥特地跑到京城来想要带她一起私奔。可是我娘拒绝了,因为,因为那时她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她不忍心她的孩子和亲生父亲分离,便拒绝了情郎,留在了她厌恶之极的卫国公府。” 裴嫊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杨桢叹了一口气,见她哭得这般伤心,哪还忍心再让她跪着,起身将她抱了起来,重又坐回椅中,将她抱坐在膝头上,一边帮她拭泪,一边问她,“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总不成是你娘亲告诉你的吧?” “自然不是,是娘亲和云姨,我父亲的另一位侍妾闲聊时被我偷听到的。那绝子药便是云姨给我娘的。” 杨桢奇道:“你娘难道也用了这绝子药不成?” 裴嫊点点头,“若是我娘早些用了这药,不用生了我,没了我的拖累的话,她便能跟了她表哥,逃出卫国公府。我娘说过,只要能离开卫国公府不用给人做妾,便是出家做尼姑她也是愿意的。可惜她却有了我,为了我,她甘愿留在那样一个污糟糟的大宅院里。” “我有时候觉得女人聚在一起的后院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一个所在,都说后宫是吃人不见血的地方,其实我父亲当年卫国公府的后院也不遑多让。我一位庶姐的生母便是因怀孕被人下了堕胎药,结果一尸两命。” “我当时怕的要命,生怕有一天我也像那位庶姐一样就这样没了娘亲,我娘亲也怕她万一也这样被人害了,就剩我一个在卫国公府里求生。所以她便找云姨要了这绝子药来,只要她再不生育,别人不怕她生个儿子出来,也就没有嫉恨对付她的理由。” 杨桢吻去她眼角又滑出来的一滴泪水,柔声问道:“那你呢,你又是因何心生惧意,才要服了这绝子药?” “我,我也不知道,”裴嫊呢喃道:“可能,我最怕的是万一我若是仍躲不过,被临幸了,又有了身孕,那么为了腹中的孩子,便也不能置身事外,就得卷入无休无止的明争暗算之中,时时要防着不要被人算计了去。我虽然从小就看着这些明枪暗箭长大的,但是我真心不想过这样一种每日生活在阴谋算计里的日子,日日防着算着,实在是太累人了。” “所以你就想无子一身轻,朕活着的时候,你就做个不得宠的嫔妃,悠闲度日,等朕死了,你就出家为尼,安心养老。” “本来我的确是这样打算的,可哪知人算不如天算,我入宫本是想逃开所有男人的,哪知却反倒遇到了维周。” “遇到维周,你可后悔?” 裴嫊抬起头,凝视着他的双眼,点点头,“我早就在心里悔死了。” 杨桢脸色立时就变了,却听她接着道:“我后悔当日为何就服了那绝子药,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我当日以为我此生是与男女情爱无缘的,这才会服了那药。可哪知,我竟会遇到了你,我知道你想要一个我们俩的孩子,在我心里,这份渴盼只怕是你的百倍、千倍,我每时每刻都在懊悔,我当日怎么就那般愚蠢——” 杨桢轻轻掩上她的樱唇,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这会子才知道自己当年有多蠢,也不知道朕是怎么鬼迷心窍了,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蠢的。” 裴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重又跪在地上,请罪道:“圣上所言极是,妾的确愚不可及,犯下如此大罪,还请圣上责罚。” “朕早就罚过你了。”杨桢笑着道。 裴嫊不敢置信地看着笑得像一只狐狸一样的皇帝大人。 杨桢这会子却觉得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你蠢,朕可不蠢。你第二次落水时华言早诊出来你服了绝子药的事儿,要不然,朕为何后来大发雷霆,送你去了玉华观,实在是被这件事给伤到了。” 裴嫊万没想到杨桢早在两年多前就知道了,却一直瞒着自已,害自己这么些日子里一想起这事就是万种愁肠,千种悔愧。欲待发火吧,谁让这事儿是自己有错在先,被他拿住了短处。 当下赌气道:“便是圣上不罚我,如今我身患不育之疾,也不能再侍奉在圣上身边。还求圣上许妾出家为尼,也好日日为圣上祈福。” 杨桢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若是朕还是不准呢?” “那臣妾就,就……”就了半天,她也没想出来要怎么违抗君命,倒是觉得头有些发晕,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 杨桢的脸色早变了,不等她倒下的身子挨到地上,早上前将她接在怀里,急忙唤长喜去把橘泉找来。 他赶来的匆忙,自是不会带御医,如今这积香寺里只有橘泉懂些医术,这一年来,他又让她跟着华言学了一阵子,医术比起从前更是精进了不少。 等到第二天早上,裴嫊一睁开眼,就看见杨桢正坐在她床头,含情脉脉的看着她,那眼里的宠溺简直都快要把她给溺死在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福利小番外1 算旧帐 (特别说明,此番外是之前写虐章节时为调节心情而写,写完发现某处和正文相矛盾,是个bug的存在,大家就当看着玩吧) 俗话说的好,没有吵过架的爱侣不是好爱侣,这普天下的爱侣们就没有一对是不吵架的。 这爱侣之间只要一吵上架,则定是要有一条保留项目的,那就是翻旧帐。即使是身为一国帝后,尊贵无比,也不能免俗。 话说这一日,杨桢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喷薄而出,起因无他,自打他的宝贝媳妇裴嫊给他生下第一个皇子后,便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全身心的都扑在了儿子身上,以至于完全冷落忽视了他这个正牌老公,夜夜让他当柳下惠也就罢了,偏连一个温柔的眼风也吝啬的不肯给他一个,满腔的柔情蜜意全都给了那个丁点儿大,连话都不会说的奶娃娃。 初时杨桢觉得儿子刚出生,她这般疼宠儿子也是应该的,只有自己强自忍耐,可眼见儿子都长到三岁了,在妻子眼中的地位仍是居于自己之上,他顿时就不淡定起来。 杨桢觉得他非常非常的吃自己儿子的醋,于是他决定也要刺激刺激那个女人,让她好歹有点危机意识。 于是这一天,他故意拿着本奏折说道:“今天宋尚书又跟朕提采选的事儿,觉得四妃空虚,六宫虚置,于天家颜面上实在有些过不去,更是不利皇嗣繁衍。 裴嫊正在给儿子做一件肚兜,头都不抬一下,浑不在意地道:“那圣上便下旨采选几个美人入宫好了。” 杨桢顿时就怒了,“你当真想要朕选些新人来入宫?” 裴嫊这才扭头看了他一眼,仍是一脸平静,还有些无辜,“难道这不是圣上想要的吗?” “朕几时说想要了?” “若圣上当真不想的话,那怎么见天的在我跟前念叨着采选?圣上若当真厌了我,想要新人,只管下旨采选便是,何苦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呢,难道我想拦就能拦得住吗?” 杨桢一下就把那奏折扔到地上,“你什么时候到是拦过我,回回都是让我赶紧下旨采选,你真以为朕不敢下旨吗?” 裴嫊也恼了,“你爱下不下,整天拿着个采选吓唬谁呀?” 杨桢气得不行,觉得这女人真心不能宠过头,不然,绝对是给自己找罪受。 “好,好,好,朕这就写一道圣旨发下去,长喜,还不快滚进来给朕磨墨?”杨桢觉得他不能再这样光说不练,总得搞点儿行动出来。 裴嫊也不甘示弱,“绿蚁,给我收拾东西,等采选的旨意一下来,咱们便到荐福寺去住几天。” 自打裴嫊在道观里呆了一年,又险些在积香寺出家之后,杨桢对寺庙道观这些地方都有很大的阴影,再不肯放她去那些地方。 见裴嫊转身便要往外走,杨桢摸摸鼻子,她这样表现应该算是吃醋了吧,那自己也不妨大人有大量,就不跟她计较了。反正每回跟她置气,总是自己先说好话,这次数多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他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我这不是气话吗,谁让你整天心里眼里只有瑾儿一个人,我这么说也不过是想你多在意我几分。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心里从来都是只有你一个人的?” 这句话可一下子捅了马蜂窝。 裴嫊一把将他推开,“圣上是惯会说慌骗我的,什么从来心里只有我一个,当年的郑贤妃呢?你明明对她远好过我,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亲口说过的她是心中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说什么只喜欢我一人?” 杨桢当年对郑蕴秀的一番情意始终是裴嫊心里的一个结,她养病的时候也曾问过杨桢,他只回她一句,“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喜欢的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便再不肯多说。 再后来,她发愁生不了孩子,也就没心思再去想这事,等到她好容易怀了胎,生下儿子,就更顾不到这头了。偏偏杨桢作死的提醒了她原来在角落里还搁着一坛陈年老陈醋哪。 杨桢无奈,“朕那个时候对她好,不过将她误以为是你。” 裴嫊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 杨桢叹了一口气,关于他认错了人这件糗事他瞒了她五年,现下看来是瞒不住了。 “直到五年前我才知道原来隆兴二十二年在上元夜里帮我包扎伤口的那个人就是你,但是在我之前我却一直以为那个人是郑蕴秀,所以我才说她于我是特殊之人,才会待她那么好。” 裴嫊顿时就有些明白过来,也就是说杨桢当时对郑蕴秀好,并不是因为她本身,而是因为他误以为她是当年救过他的那个人。 而她才是当年和他有一面之缘,救了他也被他救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杨桢对郑蕴秀的那些好,其实本来应该都是给她的。 杨桢点点她的鼻头,“现下想明白了?” 裴嫊虽然想明白了,但还是觉得有些亏得慌,“谁让你认错人的,错把我当成是她?” 杨桢在她臀上拧了一把,“这还不都怪你,谁叫你不肯说实话,硬说自己小时候一次也没有在上元夜出外观过灯。她不但说她去过,正好就是在隆兴二十二年,还被一个人所救。这般的巧合,换谁都会以为便是她了。” 裴嫊想起来弘昌五年的上元节在城楼上观灯时,杨桢确是曾问她们这些话,似乎也就是从那时起,他待郑蕴秀便开始格外上心。 “便只是因为这个,可是在这之前,你不是也对她另眼相看的吗?” “唔,朕初时对她另眼相看,一来嘛她确实是慧眼识珠,当年在簪花诗会上投了朕一枚杏花。二来嘛,也是因为你们两人的眼睛长得实在太过相像,她又喜欢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单是这两处细节就让我猜测她会不会是那个救了我的人了。” “我也喜欢采梅花上的雪水,维周怎么就没想到会是我呢?”裴嫊对他竟然认错人这一点极是介怀。 “我那个时候以为你们这些小女孩子采了梅花上的雪水自然是像郑蕴秀那样用来做烹茶之用,哪个能想到竟还有你这等别有情趣的,竟是用来做香露沐浴用的。 “反正,我不管,管你当时误将她以为是谁,反正你总是将她放在心上过一段时间。” “若这么说,你好几次病了时,嘴里喊得可不是我的名字,而是什么阿兄长,阿兄短的,莫不是你当真对你那好兄长起了些不该有的心思?”这几年来,杨桢有的时候想起来,还是恨得牙根痒痒。 这回轮到裴嫊忍俊不禁了,原来闹乌龙的不是她一个人,她顿时觉得心里平衡了。 她双手圈上杨桢的脖子,笑眯眯地道:“我记得那会子你抱着我往长兴大街上走的时候,我便是喊你阿兄的。” 杨桢顿时恍然大悟,敢情他和她一样,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在吃自己的干醋。 亲们,还有一章正文就完结了,我要好好想想肿么写,所以明天可能不会更 ☆、开第120章 榴花开处照宫闱 还不等她说什么,杨桢已经凑上来问她:“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可是觉得饿了,来,先喝一杯温水。” 裴嫊躺靠在他怀里,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端到她唇边的水。满心的疑惑,就算昨晚上他不打算再处罚她了,可是这突然一下子就变得这么温情脉脉,柔情似水,宠溺无比的,这转变也太快了吧,她不过是又晕过去一下而已,又不是又得了什么快挂掉的绝症之类的,至于他这么宝贝着自己吗? 早膳也全是杨桢一勺一勺亲自喂她吃的,她有心想问问他,可是无论她怎么问,杨桢都只是笑而不答,只是瞅着她笑,却又忽然一拍大腿,懊恼道:“先还说等你从积香寺烧完香回宫,便要找你把你先头欠我的床债连本带利一趟子还清呢,现下看来,只好继续欠着了。” 裴嫊不明所以,想了半天,才问他,“是不是我身子又有什么不妥?” 杨桢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身子没什么不妥,只是还是得再喝点药才能让人放心。” 说话间,橘泉已经捧了一碗药进来了。 杨桢接过来,吹了吹,便送到她唇边,裴嫊却别过头去,“这到底是什么药,不说清楚,我不喝。” “自然是安胎药了,你这些时日心思太重,吃睡都不好,昨晚上又闹着要剃度,情绪太过激动,太医说胎象略有些不稳,这头三个月最是要小心的时候,不喝点安胎药怎么能成?” 杨桢后面絮絮叨叨的那些话,裴嫊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只听到安胎药这三个字就傻了。 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仍是满脸的惊疑,“你方才说什么?” 杨桢笑眯眯地看着她,“宝贝儿,你没听错,太医已经诊出来你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咱们马上就要有儿子了。” 铁树可以开花,可是服了绝子药的女人也能再生出孩子来吗?裴嫊还是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奇迹。 “可是我的不育之症……” 杨桢慢条斯理地道:“谁说你吃了那绝子药就一定患了不育之症呢,之前你不是还怀过一个吗,便是你先前有这个毛病,朕早知道你吃了绝子药,还能不请神医给你医治。华言说幸而你当日并没有吃足剂量,再被华言这天下第一神医治了这么些日子,若是还不见好,朕就把他丢到江里头喂鱼。” “会不会诊错了,这积香寺里哪来的太医呢?” “昨晚是橘泉先给你诊得脉,她一说是喜脉,朕便立即命人快马回宫,命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到这积香寺来给你诊脉。可惜华言不在,若不是他又告了半个月的假出宫,这些日子没给你请平安脉,只怕你这喜脉早就诊出来了。如今却还得在这积香寺里多呆几天。” 第71节 裴嫊不解,“为何还要呆在这里?” “还不是为了让你安胎,你这些日子心思太重,昨晚又闹了那一出,也是我不好,若早知你有孕,定不会惹得你那般伤心。太医都说你脉象略有些不稳,需要静养几日,这几日不宜挪动。” 裴嫊一听,心下就慌了,“胎象不稳,不会有事吧?” 杨桢赶紧安慰她,“其实也并不多要紧的,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这才再在这里多呆几天,也好求佛祖保佑,你只管安心静养就好。” 杨桢陪着她又在这积香寺里住了两日,等太医说脉象已经平稳了,这才起驾回宫。 离开积香寺的时候,裴嫊的脚就没挨过地,直接被杨桢抱到帝王所乘的辇车上。这回她倒是识趣,再没说什么帝妃不得同乘一车之类的贤德话,只是奇怪为何这天子的辇车是行走起来是如此平稳,一点都感觉不到颠簸。 杨桢便笑道:“可不是我这车好,是我命人在这回宫的路上全都铺了厚厚的红毡毯。”就怕颠到了她。 裴嫊没想到杨桢为了她居然这样的花心思,“这也太,太过劳民伤财,若是言官们上本的话……” 杨桢不以为意,“先前朕没子嗣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比朕还着急,这会子,朕的爱妃终于有了喜,为了皇嗣的安危,不过是用了些毡毯罢了,哪个敢来多嘴。” 裴嫊把头埋在他怀里,“你待我如此之好,我真不知此生该如何报答。” “这可是咱们俩的第一个孩子,你又是头一次有了身子,朕自然要万事小心,你只要给朕顺顺利利的生个大胖小子,那便足够了。若你一定要报答朕的话,既然这辈子报答不了,那就下辈子再报答。” 杨桢说得兴高采烈,裴嫊却没理会他后边的情话,幽幽地问道:“圣上说我腹中怀着的是您的第一个孩子,那圣上口中当日我落水流产掉的那个孩子又排行第几呢?” 杨桢也是心里太过开心,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急忙补救,“我当时那不是刚诊出来你居然服了绝子药,我一时气愤,便想着也欺瞒你一回,正好还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正大光明的把卢氏给除了,嫊嫊,你听我解释,……” 任他如何解释,裴嫊足有十天没理他,就是他献宝一般的把立后诏书送到她面前,请她过目,她看都不看一眼,当然也是顾不上看,因为孕吐,她趴在床边呕得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杨桢本就在她这儿碰了一鼻子灰,没成想第二天他在朝堂上一宣布立后的旨意,立马就有一堆大臣跳出来说,如今这皇嗣也有了,皇后都要立了,也该再选立些四妃九嫔,才人美人啥的,这样才能更好的服侍圣上,也能更好的为圣上开枝散叶。 杨桢一听就怒了,这几天裴嫊不理他也就罢了,最多是他不好过,可谁知裴嫊的孕吐反应极是厉害,每天从早吐到晚,吐得比吃的还多。他发愁着急的跟什么似的,这帮子老家伙们还来跟他添乱,是嫌他还不够心烦吗? 于是文武百官们头一次目睹了他们一贯温和的英明圣主弘昌帝火力全开的战斗值。 他狠狠的把那些建议他赶紧娶小老婆的大臣们骂了一顿,口口声声说人家居心叵测,明知道他之前那么多孩子就是因为后宫里女人们太多,争宠之下一个都没保住,如今好容易自己喜欢的女人怀上了孩子,这还没生出来呢,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再送些女人进宫,这摆明了就是不想让皇嗣平安降生啊? 不利皇嗣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哪个大臣扛得住啊,赶紧纷纷表态支持圣上的英明决定。 杨桢充分利用机会,把他这些天来的不爽统统便发泄出来,足足教训了他的臣子们一个多时辰,最后霸气十足的丢下一句,“朕要不要讨小老婆,讨几个,那都是朕的家事,尔等若再是多管闲事,把手伸到不敢伸的地方,那朕也不介意大家礼尚往来,也来管管众卿的家事,据说家家有本难忘的经,想来众卿的家事那一定也是精彩纷呈的。” 这句威胁一下就把臣子们给吓到了,谁敢保证自家就一定什么事都没有,干干净净呢,这要真给圣上揪到什么小辫子,那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经此一役,杨桢既泄了火,又好生敲打了一番他的大臣们,此后他们果然懂分寸,知进退,明白在朝政上他们可以指手划脚,指点山河,但是对天子的家事,还是非礼勿言管好自己的嘴巴比较好,这才是为臣之道。 也有那脑子灵光的大臣,由此事看出这位裴皇后在圣上的心中不一般,便挖空心思将这册后大典设计的盛大隆重,花样繁多,册书制词也是骈四骊六,词藻华美,洋洋洒洒的用了几千言来赞颂皇后的美德仪容。 没成想,呈上去给弘昌帝一御览,立刻就给打回来了。 杨桢把礼部尚书叫到含章殿,就说了一句话,“皇后是有身子的人了,这般繁杂耗时的大典且不论,光这册文就这么多字,念半天才能念得完,难道让朕的皇后怀着龙子就在地上跪那么久不成?” 礼部尚书立刻一脑门子的汗唰唰直往下淌,还好这些日子因着华言回宫,终于止住裴嫊的孕吐,杨桢心情还算不错,这才没有继续找茬、上纲上线,又说什么不利皇嗣,是何居心等诛心之言,再扣一顶大帽子下来。 杨桢也懒得跟他再废话,索性自己操刀,定好了册后大典的一应流程典仪。等到裴嫊的身孕满了四个月,华言说一应安好,足以应付册后大典,他这才选了个黄道吉日,正式脱单。 这天晚上,两人饮同心交杯果子露时,没办法,一来裴嫊仍是饮不得酒,一闻酒味就犯恶心;二来杨桢也不敢让有身子的她饮酒,便拿这果子露相代。 杨桢想起自己打了这么多年的光棍,才终于讨到了老婆,心中百感交集,颇为慨叹。 裴嫊听了笑啐了他一口,觉得这人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明明之前女人一大堆,身经百战,还在这里装什么纯洁的小白羊。 可杨桢说的也没错,按大周朝的婚制,只要没有正妻,那无论一个男人有再多的妾侍小老婆,他依旧是个单身汉。 第二天杨桢陪着她一道去谒太庙礼,在辇车里还在感叹,说是自己如今终于能领着新妇来见列祖列宗了。 裴嫊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笑着调侃他,“只怕自我朝建国以来,就维周的皇后是姗姗来迟,这么晚了才终于有了一个来谒太庙。” 纵观大周朝前面的数位皇帝,还真没有一个如弘昌帝这样的,都登基快满十年了,才立了第一个皇后,正式娶妻。 杨桢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晚点怕什么,这娘子我可是只打算娶一个的,总得挑个合心意的才好,不然同床异梦的有什么意思。再说了,我这皇后虽册得晚,但却是做到了两点先帝们都没做到的壮举。” 裴嫊好奇道:“哪两个壮举?” “这第一,朕可是头一个亲自陪皇后去谒太庙的帝王,第二嘛,朕也是第一个既带着皇后又带着皇子去谒见列祖列宗的皇帝。” 杨桢得意洋洋,“这两点朕之前的祖先们可没一个能办得到的。” 裴嫊的脸儿又有点红,“这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万一,万一若生出来是个公主呢?” “那朕就把华言那家伙丢到江里喂鱼。” 裴嫊有些无语,她生男还是生女,和人家华神医又有什么关系? 杨桢一手抱着她,一手轻轻抚摸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开始感慨,“你以为为了生个儿子,只有你一人吃药不成,华言说他有两个方子,想要生男或是生女只要按他的方子调理便是。虽说你生的我都喜欢,只怕我倒更喜欢闺女些,不过这头一胎还是生个儿子的好,免得那帮大臣们又要上窜下跳,拿着朕的子嗣来做文章。” 等到裴嫊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之时,生下来的果然是个小皇子,白净倒是挺白净,却并不怎么胖实。那也是杨桢一切听从华言的医嘱,虽然把裴嫊的身子调理得极好,却不一敢一味的给她大补,免得胎儿长得过大,生产时既艰难又危险。 杨桢还每天都陪着裴嫊在御花园里走圈圈,一切都以顺产为目地。是以整个孕期,裴嫊除了开头被孕吐折腾了几天之后,后面在所有人等的精心照料下几乎没受什么罪。 她的第一波阵痛是在半夜里,她不妨之下轻吟了一声,杨桢便立时醒了,脱口第一句话便是:“可是要生了?” 太医和产婆是早就备好的,就在离同心殿不远的庑房里随时待命。杨桢亲自将她抱到产房,本是想一直陪着她的,裴嫊却不愿他看见自己生产时的狼狈模样,推说到了上朝的时候了,硬是将他赶了出去。 可这么个紧要关头,杨桢哪还有心思去上什么朝啊,只是在产房门口不住的走来走去,竖起两只耳朵不肯放过屋内一丝一毫的动静。 许是临产前服了华言的几服顺产药,裴嫊生产时虽然痛得厉害,足足用了七个时辰,可到底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出来了。既没有难产也没有失血过多,让杨桢操了大半年的一颗心终于安然落地,心花怒地放了自己和满朝大臣们一个月的大假,准备好好的宅在内宫里陪陪娇妻爱子。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好容易一件烦恼过去了,结果旧的刚走,新的烦恼就又来了。 裴嫊怀着孩子时,杨桢整日操心她的身子,生产时能不能顺产,等到儿子平安生下来,还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呢,谁知,正是随着儿子的降生,他有了新的烦恼。 裴嫊现在对华神医的医术那简直是奉若神明,因此一听华神医说母乳喂养的宝宝健康聪明少生病,便不顾杨桢的劝阻定要自己亲自给儿子喂奶。 杨桢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那个只有几撮毛的小东西舒服地趴在那一对玉馒头上贪婪地吮吸着,两只白胖胖的小拳头还搭在上面一抓一抓的,看得他只觉得自个的眼皮子直跳,实在是不忍直视啊! 属于他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专属领地就这么被个毛头小奶娃儿给大摇大摆,理直气壮的侵占了。偏他还敢怒不敢言,只能在一边干瞪着眼生闷气。 忽听裴嫊“哎哟”了一声,他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他咬我呢。”裴嫊说着,满是爱怜的拍了拍儿子的背,转过头来却是瞪了杨桢一眼,“都是你不好,生出来的儿子也跟你一样,专喜欢咬人。” 杨桢无语,这都能怪到他头上?敢让老子来替你背黑锅,杨桢大手一伸,一把从裴嫊怀里抓过儿子丢到乳娘怀里,“交给奶娘去喂好了,让我瞧瞧,可咬伤了没有。” 说完,他便凑了过来,不顾裴嫊的拦阻,扒开她的衣裳仔细瞧了瞧,见右边那颗樱珠上面果然有一排细小的牙印,不禁骂道:“这臭小子,连他亲娘都敢咬,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他。” 骂完了,他头一埋,一口就把樱珠给含到嘴里了,还一本正经地说他这是在给她疗伤止痛。 裴嫊想挣扎,又挣不过他,只好半推半就地由着他给她疗了小半个时辰的伤。 等两个人亲呢够了,杨桢把她抱在怀里,两只手仍然恋恋不舍的把玩着她明显大了一圈的两只白玉馒头,忽然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嫊嫊,你生孩子做月子,你娘家人上表来想要进宫看看你和小皇子,朕全都不准,而且朕之前对裴家的裁处也绝不会有任何更改,你可会在心里怪我。” 早在裴嫊被立为皇后之时,杨桢就又下了一道圣旨,按例将皇后之父封为承恩候,袭爵三世,但仍不准入京,子孙三代不得科举。 裴嫊静默片刻才道:“圣上对我们裴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我又怎么会怪你。父母如今不但衣食无忧,还被封为候爵,这已经是圣上的恩典了。更何况后族若是太风光了并不是什么好事,只是每每想到我那几个姐妹正值青春韶华,却要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难免有些伤感。” 杨桢略一思忖,“朕回头会下一个旨意,报恩寺里凡是宫里出来的女子若是愿意的话,皆可自行还俗嫁人,你那几个姐妹也是一样,若她们愿再嫁他人的话,朕还会再给她们一份嫁妆。” 裴嫊不意他竟会如此大度想得开,激动之下,干脆在床上给他磕了个头,谢他如此善待那一干女子,无论里面有没有她的姐妹亲人,至少她们都同为女子,自然比男子们更知道这世上女人们的不易。 杨桢赶紧把她塞回被子里,“当心着凉。你也不必谢我,让这世上少些旷男怨女,朕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闻着鼻端她身上的淡淡幽香,他忍不住又道:“朕知道在你们女人家心里一直觉得第一能依靠的便是娘家,第二是儿子,这第三才是自个的男人。但是在朕这里,嫊嫊,朕这个夫君才是你第一个要去依靠,也是最靠得住,更是会陪你最久的人,第二个才是那个小臭东西,至于你娘家,那就是个靠不住的。” 裴嫊趴在他胸膛上,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想了想又问道:“喜欢上一个原本恨得不得了的仇家之女,还为她放弃整个后宫,圣上心里就从没后悔过吗?” 杨桢笑着在她臀上拧了一把,“如今儿子都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结束啦,接下来有请福利小番外上场 福利小番外之挡箭牌 话说某日杨桢正在教他儿子念书,才三岁大的小人儿哪里耐烦学这个,念了几句就不肯再念了。 当爹的便唬他,“你若是不念书,便长不大,永远都是这般大的一个小娃儿。” 小人儿一听急了,“昊儿念书,昊儿不要长不大,昊儿想快些长大。” 杨桢乐了,摸摸儿子的头,“臭小子,这么急着长大想来坐父皇的这把椅子吗?” 小人儿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奶声奶气地道:“父皇的椅子有什么好,昊儿想长大了就能娶媳妇了。” 这下不仅杨桢更乐了,就是边上正躺在美人榻上养胎的裴嫊也忍俊不禁,“真不愧是你儿子,这才多大的年纪就开始想着要娶媳妇了。” 杨桢却抱起儿子来亲了一口,“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老子当年十岁才考虑娶媳妇这等人生大事,我儿子这么早就开始未雨绸缪了。” 便问他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哪知小人儿抬眼望着母亲,一脸渴慕的说:“我将来要娶娘这样的女子,我要让娘做我的妻子。” 杨桢一听,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来,这儿子太像老子了,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他一把将小人儿丢到地上,开始气急败坏的教育儿子,什么是人伦之道,什么是父母纲常。 三岁的小人儿哪懂这些,只知道摇头,跺着小脚就是不依。 杨桢见跟他掰扯不清,便换一个思路,开始跟他儿子吹嘘他是何等疼他娘亲,对他娘亲是如何如何的好,他娘亲当年是何等的宠冠后宫。总之一句话,老子对你娘亲如此这般的好法,疼她入骨,你想跟老子来抢,连个门缝都挤不进来。 这边杨桢这么一追忆往事,倒是裴嫊又想起了一桩公案来,便插了一句,“你当时那般宠我,难道不是为了给某人当挡箭牌吗?” 杨桢扶额,这孕期的女人怎么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呢?儿子嘛,回头再教训也不迟,还是先哄好老婆要紧。 “嫊嫊,你又多想了,我这么疼你,怎么舍得会让你去做什么挡箭牌呢?” “哼,那时候你身边一群女人,你只独宠我一个,可不就是把我往火上架着烤吗?生怕别人不会妒恨加害于我?” 杨桢把她抱在怀里,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她们再怎么害你,可害成了?哪一次我不是护你周全的。这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自然便想要宠着她疼着她,时时将她放在身边。我既然敢把你放在明面上来宠,自然就会万般小心,绝不会让人伤到你。” 裴嫊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可是她又不甘心又一次被杨桢给忽悠过去,正想再翻些别的旧帐出来,却觉得胸前一热,杨桢的一双龙爪已经在她的一对玉馒头上捏来动去,她不由自主的便发出一声低吟。 说来也真是羞与启齿,明明她现在都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可是这身子反倒比先前更是敏感了许多,杨桢这么一点火,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杨桢一见她眼里飞出来的春色,早就知机的俯身上去,含住她的樱唇。 倒底还是做母亲的细心,她支吾道:“别,别,瑾儿还在呢?” 那就是说只要儿子不在那就可以,杨桢立刻就命长喜把太子送回他的寝宫去,可怜小人儿被抱出同心殿时,小脑袋耷拉着,哭丧着一张脸,在心里默默的哀号:“爹娘如此恩爱,看来,自己是真的抢不过爹爹呢。” 小小的人儿才三岁大的年纪就已经遭遇了他人生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他的初恋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接下来会是男主肿么喜欢上女主的番外,其实前面都有一些隐晦的伏笔,因为要对照着前文来写,肯定会影响速度,可能做不到日更啦,争取每周至少五更。 感谢亲们一路的陪伴,这个是我的作者专栏, 绿草地麻烦点进去点绿草地右边的“收藏此作者”收了我吧,以后开新文啥的都会第一时间早知道哦,谢谢啦 ☆、第121章 番外三三不知此情何所起(1) 第72节 大周王朝第九位皇帝周睿宗杨桢即使在正史中也是被史家公认为是极有帝王运的人。 原因无他,非嫡非长,上有八位兄长,下有深得中宗宠爱的幼弟,不想兄长们病死的病死,谋逆的谋逆,继位的幼弟又从马上摔死,他不争不抢倒是白捡了一把龙椅来坐。 正史浓墨重彩于他的丰功伟绩,兴科举,重井田,于谈笑间将世家势力悄然瓦解。而野史则更津津乐道于他的风流史,尤其是他和文惠皇后的一段情史。 据说睿宗皇帝早年游戏花丛,甚至坊间还有天子有断袖之癖的传言,哪知等到他三十二岁上终于立了中宫皇后之后,居然六宫无妃,诺大的皇宫,只有一帝一后,一夫一妻。 这等出现在帝王间的忠贞不二的一份深情,千百年来尤为人乐道,众说纷纭,然实情究竟如何,却是只有睿宗皇帝一个人知道了。 周睿宗杨桢小时候也是得过中宗皇帝的宠爱的,那时他的生母韦昭仪正得宠,子以母贵,连带着他也就成了当时中宗皇帝最喜欢的小儿子,连上面的几个哥哥统统都靠边站。 可惜好景不长,还不等韦昭仪红颜暗老,中宗皇帝的皇恩就已经转向了新入宫的一位穆姓美人,不过三个月,那位美人就一跃升为四妃之首,成为仅次于裴皇后的穆贵妃。 因着当时穆贵妃还没生下小皇子,作为中宗皇帝最小的儿子,虽然父皇待他大不如前,但比之他几个哥哥还是相当厚爱的。可是他的生母韦昭仪却因为失宠而每晚斜倚熏笼坐到明,不管她如何掩饰,她幼小的儿子杨桢仍能从她微微红肿的眼睛,她日渐消瘦的面颊感觉到母亲心底深深的难过和痛苦。 那时候的杨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童,虽然已经开始读四书五经,但是这些圣贤书里没有一句能告诉他为什么父皇昨天还那么喜欢母妃,可是转眼今天又喜欢上别人了呢? 更让他无法理解,不能承受的是,他的父皇居然逼死了母妃。为了他现在宠爱着的新欢,他就能去逼死他曾经也那般疼宠的旧爱?他怎么忍得下心,下得了手,父皇当真喜欢过母妃吗? 杨桢在书本里找不到答案,也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父皇再也不愿见他,父皇曾经对他的宠爱如今全都给了新出生的宫中最小的那位十皇子。嫡母也忙着照顾这位穆贵妃遗下来的小皇子。 他的哥哥们尽管和他同遭丧母之痛,但遇见他时仍会忍不住的冷嘲热讽曾经最得父皇喜欢的九皇弟如今也有失宠的一天,被最小的弟弟夺走所有的关注宠爱。 满心困惑,求而不解的小小孩童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母亲的新坟起誓,他杨桢这一生只会爱一个女人,他将来绝不要像父皇那样移情别恋,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旧爱新欢,他只会有一个女人,他会和那个女人相亲相爱,生儿育女,携手一生。 这个孩童时发下的誓言他一直牢记在心,无论他后来年纪渐长,先是成为一地的藩王,还是之后又荣登帝位,成为一国之君,他始终都牢记自己心中的誓言,若不爱,那便可尽情游戏花丛,但若是有朝一日觅得了所爱之人,那便从此只守着她一人过日子,绝不再爱上第二个女子。 可是茫茫人海,谁会是他的命定之人呢? 他十五岁便有了第一个女人,初尝人事的滋味虽然有些新奇兴奋,但后来尝的多了,也不过如此,除了些许感官上的刺激,并没有某些书中所言那般让人□□,如登仙境。 后来那两年他很是荒唐过一段时间,整日流连花丛,虽也是为了做样子给某些人看,但他也当真是有些沉溺其间。他只觉得他的心里缺了一块,像一块漏风的门板似的,所以风呼呼的往里直灌,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他想要找一个人来帮他补上那个缺口,可惜他可以轻易的找到无数个可以温暖他*的女人,却就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温暖他心房的女子。所以他一直没有娶妻,因为他的正妻只能是他所爱的女子,能补上他心里缺口的那个女子。 曾经在一个夜晚,有过那样短暂的时光,有一个人曾温暖了他的心房,让他觉得心里的寒风不是那样的刺骨寒冷。那是一个孩子,而现在,当年的那个孩子是不是已经长成了窈窕淑女?但是人海茫茫,他便是有心想找,也无从寻觅。 再后来父皇驾崩,没过两年弟弟少帝也崩逝了,他成了万民之主,可以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王公大臣们见他连个正妻都没有,纷纷争着抢着要给他送美人进来。几大门阀世家,权贵重臣都想让自己的女儿正位中宫,但他仍然牢记自己的誓言,他的正妻只能是他所爱的人,所以他用了几个借口迟迟不肯立后。 其实那也算不上是借口,因为他的儿子只能是他所爱的女子所出。他受够了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争斗残杀,也受够了得不到父亲疼爱的苦楚,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再去遭受这些。等他找到他所爱的女子,便连后宫这些女人他都会清理掉,他绝不要自己爱的人再像他生母一样死于宫中女人的阴谋算计之中。 所以尽管他的后宫前前后后也有几十名嫔妃,但他很少去临幸她们。扯着去逛平康里寻花问柳,或是和美男子容清在一起厮混的幌子,既可以少在宫里呆又可以利用这些时间去做些正事。 即使他偶有临幸宫人,也都会给她们赐下避子的汤药。至于品级高等的嫔妃如卢德妃这种的,不好明着赐药,他只能暗中动些手脚,让她们不能有孕。 可惜这些女人总是喜欢自作聪明,她们会把当着内侍的面喝下去的药汁转个身就用羽毛探到咽喉处催吐出来,希望能侥幸怀上龙子。 便是当真怀上了又能如何,他甚至都不用动手,宫中多的是人想除掉那些皇嗣。而他只是冷眼旁观,虽然那些也都是他的孩子,但却是没有得到他认可的血脉。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他们的出生,既然是他们的母亲一意孤行要了这个孩子,那就由他们的母亲一人承担好了,若是她们本事大,能把孩子生下来再顺利养大,他自然也会给他们应得的皇子的待遇。 可惜,那些背着他偷偷受孕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成功生下孩儿的,有的甚至把命都送了。就连卢德妃怀胎八月,最终也是胎死腹中。 或许这是她的报应,她之前害了好几个宫人落了胎,所以她自己的胎儿最后也没能保住,而这所谓的报应是借了裴家人的手来施展的。 他清楚的知道裴太后这些年在宫中都做了些什么,甚至她还是中宗皇后时的事,他也派人去查了。如今他不但足以自保,手中还握有一定的权柄,若是还不能还生身之母一个公道清白,那他简直是枉为人子。 可惜等到他查清了一切,他却暂时还不能动手。他得先在朝堂上把裴家还有那些世家的势力都清理的差不多了,才能彻底发难,一击必中。 可是等到前朝清理的差不多,眼见就要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却又犹豫了。因为一个女人,一个裴家送进宫的女人。 那个女人是裴家送给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她是裴家二房卫国公裴元济的庶出女儿,排行第四,单名一个嫊字。 让他介意的倒并不是她是庶出,他自己也是庶出,真正让他极为不齿看不上眼的是,她宁愿放弃嫁给新科解元做正房娘子的大好姻缘,也要使心计耍手段抢了妹妹的机会进到宫里来,去给裴太后那个老妖婆当棋子,想要就此一搏富贵,平步青云。 难不成她还想当第二个裴太后?果然裴家出来的女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等到这个叫裴嫊的进了宫,果然跟她先进宫的堂姐一样,费尽心思,使尽手段,绞尽脑汁,不顾廉耻的一个劲儿想往自己身边凑。 只可惜,自己早打定了主意,对于杀母仇人家的女儿,休想他会碰她们一个指头。裴家长房齐国公家送进来的那个裴婧,当了三年的昭仪,依然还是处子之身。裴家那个老妖婆打的什么主意他不是不知道,任你裴家送在多的女儿进来,只要他碰都不碰一下,看你们怎么生出皇子来。 可是当他第一次在甘露殿见到裴嫊时,即便当时他早已对她满心的偏见,但一见到她那丽夺春山、光艳照人的美丽容貌,纤秾中度、诱人一握的窈窕身姿,便是此前见惯美女,他的目光也仍是忍不住多流连了那么片刻。 他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是个极为罕见的美人。 只是一想到她是裴家派来的一个棋子,他就倒尽了胃口。对待这种只知富贵、不知廉耻的裴氏女,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于是他喝令她衣衫褪尽,他不用动她一个手指,就已经用言语和口舌极为尽性的肆意羞辱了她一番。 没想到受到他那样的羞辱,她竟然还一个劲儿的腆着脸的往他跟前凑,故意在他必经的路旁吹箫引笙,每日殷勤的送吃送喝。真真是厚颜无耻,没脸没皮,可是这样心思龌龊的人是怎么写出那样一笔雅致清逸的字来的呢?实在是令他费解。 对她意图勾引的箫声他充耳不闻,她殷勤送来的汤水点心,他一口不尝全给了长喜。长喜这个该死的吃货,不过吃了一次那个女人送来的点心,以后每次一听到那个女人送吃的来了,就双眼放光的跑出去。 有几日那女人因为扭伤了脚没来给他送吃的,这个狗奴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整天都无精打采。甚至还吃人嘴短的大赞她的厨艺,帮她说好话,令他极为不爽。 等到那个女人再送吃食过来,他不再赏给长喜,而是命他亲自把那些精美诱人的点心汤水全部都倒在净桶里。看着长喜那一脸忍都忍不住的肉痛表情,他甚至打算干脆换掉这个贴身总管得了,被一点口腹之欲就弄得险些忘了自己应守的立场,这样拎不清的蠢货要他何用。 他狠狠罚了长喜整整一年的俸禄,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幸而那个女人渐渐来得少了,终于再也不来勤政殿送汤送水。但他知道她必不会如此轻易就放弃勾引他的大业,一定是又去想别的法子了。 而一个宫里的女人能用来勾引男人的法子嘛,无非就是那么几招,他都不用去费心打听,就知道她接下来多半是要献舞了。真是个蠢货,若是区区一舞当真能打动他的话,她那位身材比她还要丰满诱人的堂姐早就能爬上他的龙床了。 果然,中秋节宴上她说要跳一支倾城之舞。呵呵,倾城之舞,自己就当是看一只搔首弄姿、献媚取宠的猴子在耍把戏好了。 可是当粉色莲瓣一层一层打开,一双秀如兰花,脂凝玉璧的素手纤纤而出时,他的眼睛就再也挪不开了。 花心中的女子一袭轻纱白衣,素若流风回雪,如出水芙蓉般飘逸出尘,纯美的简直不似凡尘中人。 初时的惊叹过后,他的心头却闪过一丝迷茫,这还是那个他印象中总是艳丽如牡丹的女子吗?还是说眼前这女子根本就是月宫中的仙子,借得梅花一缕魂,偷得梨蕊三分白,在人间翩然起舞。 下一个刹那,他便知道自己又错了,当花心闭合再度打开时,哪里还有那个清冷孤寂的梅花仙子。他只看见一朵又一朵鲜艳火红的石榴花盛放在花心,灿烂夺目,热烈奔放,就像是一团烈焰一样把她的火热灼烧进每一个观者的眼中,心上,留下此生再难抹去的烙印。 一杯又一杯的新丰酒倒入喉中,却仍是解不了心底那一丝的干渴难耐。他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酒,才会默许了德妃的提议。他没有去陪着德妃,而是让裴嫊第二次进了甘露殿。 月下“怜”,这舞的名字起得可真好,眼前的玉人儿可不就是让人想要恣意去好生怜爱一番吗?既然她主动要跑到这个深宫来趟这堂子浑水,自己不如成全了她。 他俯□子,有生以来第一次朝一个裴家女的唇上压了下去。 他怎么可以去吻一个仇人家的女儿,可是他却停不下来。直到,直到那张娇艳欲滴的樱桃檀口喷了他一脸的秽物。 即使证明这个该死的女人是清白的,是被人陷害的又怎样,他仍是毫不留情的狠狠责罚了她。他知道太后觉得他处置不公,对她这位侄女罚得太狠了些,他却恨不能再狠厉一些,直接把她辇出宫,再也不要看见这个可恶的女人。 因为每看见一次这个女人都会提醒他,他的自制力并不若他之前所想的那般坚不可摧,不过是一只舞罢了,就能动摇他的心志,让他险些犯下大错。 永寿宫那个老妖婆将第三个侄女偷偷接入宫中的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知道人就藏在那个女人住的幽篁馆里。他已经在这宫里经营了三年有余,虽然目下还比不上裴家那个老婆子在后宫几十年的经营,但是任谁在这宫中想要瞒着他做一些事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河东裴氏,自从先太尉承恩公裴朗去世后,就已经不再那么难对付了呢。和裴太后暗中交过几次手之后,他就已经发现这位稳坐后位几十年,不但安然躲过后宫的倾轧暗算反倒还把别人给斗倒了的胜利者,其才智也不过平平。那么在她背后一定有一位高人在给她出谋划策,掌握着整个裴氏一族前行的方向。 而这个人就是裴太后的父亲先太尉承恩公裴朗。只怕从他送女入宫开始,后面中宗皇帝一朝后宫所有的腥风血雨,重重阴影之后都少不了此人的暗中谋算,推波助澜。于是他的女儿最终稳坐后位,而裴氏一族则成为六大门阀世家中的翘楚。 若不是少帝登基后不久,他便跟着病逝而去,只怕这杨家的天下,危矣! 而裴朗去后,留下的二子一女,虽然女儿贵为太后,儿子们手握权柄。但是此时的裴氏一族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只能虚张声势,却拿不出什么真本事来。唯一能想到的法子竟然是不停的往宫里送女儿,一个不成送两个,两个不成再送第三个进来。 既然裴家自己要把闺女往火坑里送,他又何必去拦着呢?他甚至不介意陪着那个裴家小娘子在御花园中再玩一把偶然邂逅的戏码。至少这丫头的曲子唱得还真是语出天真,毫无所图,比起当初她姐姐裴嫊在路边吹得那些个意图明显的箫曲来,真真是高明了十倍不止。 纳了这个裴家塞到他身边的第三个女人,本是他计划之中的事,可是为什么他竟会破例连着三天都宣她侍寝? 他才不会当真睡了她,裴家的女人他碰也不要碰。他让裴嬿一遍遍的唱着那句小曲,自行褪下她的红裙,用这幅如此香艳的美人脱衣图佐以下酒。 他只是在羞辱她们,他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当初那个女人第一次到甘露殿来不也是这样被他羞辱的吗? 可是他竟然羞辱了她三天还不够,一时竟丢不开手,时不时的就要把她再召到身边笑脱一回红裙。或许他这么喜欢羞辱这个裴家女,不仅仅因为她姓裴,而是因为她唱的那支小曲儿:“笑脱红裙裹鸭儿。” 只是,他想脱的究竟是谁的红裙? 作者有话要说:我发现这几霸王的好多,谢谢一直给偶留爪的亲们,爱你们,偶申请到了300的积分,大家留言超过25个字,就会有分分送哦,先到先得。明天和后天都会更文滴! 最后感谢不如相忘亲给偶投的地雷,抱住献吻, 本书由<a href="" target="_blank"></a>(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