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娇娇》 第1节 本书由(画沙)为您整理制作 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 《吕氏娇娇》 作者:青山卧雪 第1章 再世重生是贵族 天,清湛如洗,蓝的像深海,不时有飞鸟划过一道道的浅线; 云,卷舒自在,白如雪。风,和煦温暖,拂过脸颊时微痒。 近处,翠峰叠嶂,虎啸猿啼。 溪流的潺潺声,瀑布触动岩石的哗啦声,声声入耳令吕娇只想哈哈大笑。 因为劫后余生,她还活着,真好,尽管此时她的大半个身子还沉浸在水里,透湿。 终于毕业了,她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毕业礼物,背着包独自一人去旅行。 旅行的意义是享受。她虽然手头拮据,可一定要给自己一次奢侈。她一直在有意识的培养自己享受生活的态度。她总觉得不能因为省钱,而把自己养成吝啬猥琐的模样。 人都说,儿子要贱养,女儿要富养。她没有父母来富养,就自己富养自己。 有时候,看见她们跟父母撒娇的时候,她也会有嫉妒的发狂的时候。就像现在,她因为蹦极时,绳子断裂摔进水里,如果是那些有父母的人,她们的父母大概已经发动大波的人马寻找了来,并且对着那些工作人员破口大骂,维护她的权益,可是她呢,躺在这里,直到自己醒来也无人问津。 其实,她都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在那里!” 一道惊呼,打破了她的自嘲。她心中一喜,莫名感动,急慌慌的喊,“我在这里,在这里。” 那语气里的急切,仿佛生怕别人把她抛弃在这里,一走了之。 背脊应该是伤了,现在她疼的都不能翻身,只能用背部使劲抵着身下的石粒,努力的使自己从水里蠕动上来,躺在更明显的位置才会被他们发现。 疼痛慌乱里,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稚嫩了不少,而且口音不对。 “姣!” “我在这里,快来救我。”这是谁?竟然那么亲切的叫她。费力的撑起胳膊,抬头一看,不远处赶来了一群人。 他们穿着曲裾交领式的衣服,领头的那个男人戴着冠,袖子那么宽大,而女人呢,则是梳着发髻,完全一副汉代仕女的模样。 目瞪口呆不足以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再傻她也知道,来寻找她的人里面不能是群演。 “姣。”领头的男人一把将她抱起,紧随而来,仆役模样的人忙在地上铺了一块菱形花纹的毯子,紧接着一个穿曲裾裙子的女孩递上来了一条绣着花的长巾给她擦湿漉漉的脸和头发。 “姣。” 一声娇呼,她转眼便看见了一辆春秋战国时期的那种双轮马车,车厢相比于清代的来说,实在短小的让人觉得别扭。没有车壁,上头只竖着一个伞盖,四周用木头扎成了栏杆,这样一副原始的马车,看的她心慌意乱。 现代人根本做不出这样古色古香的道具。 车上下来的女孩穿着很华丽,和刚才给她递长巾的女孩不一样,显然,这是一个有地位的人。脑海里反应出一个名字,妍。这个女孩叫做妍。 “兄,姣如何?” “你自己问她吧。”身后的男人哼了一声,抽身站起,便在另外一张铺好的毯子上跪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吕娇。 “姣无事便好。”妍一来就在吕娇身旁的毯子上跪坐下来,摸了摸她的身子,发觉她并没有受伤,叹了口气看向那个男人道:“兄,姣如此贞烈,不如放他们走吧。我可以代替姣。我亦是嫡女。” “吕姣。”对面的“兄”严厉的开口。 吕娇蓦地看向他,在妍的支撑下缓缓坐了起来,静等他接下来的话。 “兄”是个长相俊朗的男人,鼻下唇上留了两撇黑亮的胡须,眼神虽犀利,可加上这两撇胡子会给人感觉他很好说话。 “兄?”心脏猛然皱缩,像是被铁爪爪住,攥紧,那样的疼让人慌乱的想流泪。 “吕氏伯姜,你想好了吗,放弃贵族的身份,就此跟着那个贫穷的游侠去过奴隶的生活?” “什么意思?”谁又是伯姜。她叫吕娇,娇宠的娇。他是看着她喊出的那个名字,难道吕氏伯姜也是她的名字? 无意识里,吕娇握紧了双拳,长长的指甲抵着手掌心,掐进肉里,瞬间便出了血。 “竖子!”他看着吕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一挥手,喝道:“将那穷鬼押过来。” “兄”口中的穷鬼又是谁? 这会儿她才发现,“兄”的身后跟着很多头裹麻巾,腰挎青铜剑的武士。 是的,那真的是武士。打扮很像在电视上见过的日本武士模样,可又和日本武士不同,这些人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正气。 “姣!” 又是一道惊呼。 路途的拐角处,两个武士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迅速走了过来。难道这个就是兄口中的“穷鬼”吗? 两个武士得到命令,给这个男人解开了绳索,他一下就扑了过来,在吕娇身前噗通跪下,双手交叠贴着地面,头贴着手背,屁股撅起,这像个礼节,自然的就像见面和人握手。 没人叫他起,他自己直起腰,眼泪汪汪的看着吕娇就道:“姣无恙,我就放心了。” 他的口音和“兄”这伙人的口音又不一样,说的话一样很简短,可她就是能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并能用自己的话翻译一遍,就像现在,他说:“姣,你怎么那么着急,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起跳崖的吗,你竟抛下我自己先跳了。” 跳崖? 她没有跳崖,她只是在蹦极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第2节 对面这个眼泪汪汪的男人长的很美,阴柔的那种,是她最不喜欢的种类。 看着他,她开始头疼,整张脸皱巴成了树皮,一些残片在脑海里闪现。 三月,大地回春,碧草复苏,百花盛开,他们的车队在一个村落停了下来,夜晚,夯土而成的坪上面聚集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有个头戴羽毛,戴恶鬼面具,手拿牛尾,四肢抹了血的人在一个祭台前舞动,舞姿凌乱,有些像蛇,有些像虎,每一个动作都在模仿山林野兽。 舞罢,三个老人端着三个血粼粼的家畜头颅奉上了祭台,而后其余人都嗷呜跳动了起来,欢呼声,嬉笑声,男男女女蹦着跳着拥抱在了一起。 当篝火熄灭的时候,这些男女相互搂抱着便钻进了树丛,很快便传来了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 崖下的风猎猎作响,崖上站着穷鬼和长的和我一模一样的女孩,对面是“兄”和他的一众跨刀武士,女孩和兄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然后,她就突然掉下了悬崖。 很突兀的掉了下去,因为女孩的话还没有说完。 吕娇猛的晃了几下头,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抬头看着眼前的“穷鬼”轻轻的试探的叫:“长鱼桥?”这个“穷鬼”的名字叫做长鱼桥,是个游侠,原本是要和吕姣私奔的。 “姣,何事?”长鱼桥关切的询问。 吕娇没有理会他,转眼又看向对面的男人,试探着道:“兄?” 此时他已有些不耐烦,又冷声问道:“吕姣,你是否要放弃贵族身份?” 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早该想到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她除了背部有些疼之外,竟然没有任何严重的损伤。 “穿越”那个词在嗓子眼里打转,可她死也不想承认。看小说是一回事,可当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又是另一回事。 只身在陌生的时空,她只觉恐慌。 没有回答兄的逼问,她蓦地爬了起来,胡乱冲向一个方向就使劲的奔跑,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胸腔里积聚着濒临迸溅的酸涩,她想呐喊可又害怕的喊不出口。 “姣!” 长鱼桥没有追上来,追上来的是兄。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冰冷的嘲弄,“怎么,又不想放弃贵族身份了?你不是吵着闹着要与那个穷鬼淫奔吗?” “兄?”这是她的哥哥,她也有哥哥了。 眼泪无声无息落了下来。 许是看着自己可怜,他张了张嘴,把恶意讽刺的话吞了回去,此时长鱼桥和妍也追了上来,妍道:“兄,不要为难姣,放了姣吧。” “姣,你很勇敢,我很佩服你。”她用鼓励支持的眼神看着我。 “公孙暇,请成全我们。”长鱼桥跪下,给兄行了个礼。 这个礼节和刚才的又不同,这一次似乎比刚才的更卑微和郑重。 兄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你们走吧。” “不,等等。”吕娇一直在掉泪,尽管如此,她却已经开始想法子把自己从此时的一团乱麻里拯救出来。 心里在恐慌,可脑子已经开始在运转。 因为,她还想活着。从姣的记忆里她大概猜出了这是历史上的什么时期。 这里应该是春秋战国那几百年里,或者更早。 但这也足够她知道,自己身处在怎样的环境中。 这是一个,如果不能群居生活,就会被大自然吞没的时代。 这里战乱频发,随时随地都会死人。 第2章 男女相好在三月 “姣兴起与人私奔的念头已是不对,若就此跟着长鱼桥跑了,那便是不顾父母,背弃祖神,是大罪。姣,生不能还父母生养大恩,还祖神庇护之恩,日后必定会寝食不安,我知道我离死亦不远矣。死在外面亦是死,还不如死在兄的面前,还望兄看在往日兄妹情分上,能带着姣的尸首埋葬在宗族墓地的门口,姣愿做守门之犬,日夜为祖神警戒。” 她始终在流泪,可说出的话却很流畅。急中生智,她从姣的记忆里知道,这时代的人很敬畏鬼神,鬼指的是自家死去的祖宗,她拿鬼神说事,兄必定会信以为真。 这个时代的人,轻生死,重节气,兄又是贵族,更重君子风范,姣一心求死,兄必定会为了成全姣的孝心而同意,说不定会亲手杀了她。 果然,她赌对了。 兄拔出腰间的青铜剑,剑锋雪亮,抵上了吕娇的脖颈,“姣此时才有了作为贵族应有的风范,兄敬佩你。” 娇嫩的脖子,冰冷的剑锋,吕娇觉得自己此时应该害怕的抖如筛糠的,可是她没有,她很平静,看着兄,眸光坚定,像个英勇赴死的武士,这更迎来了兄的肯定,反而缓缓收起了剑。 寻着记忆里的礼节,吕娇双膝跪地,两手贴向地面,头贴在膝盖之前双手之后的地面上,维持这个姿势,道:“兄,姣与长鱼桥一见如故,倾心相付,如今姣就要去侍奉祖神,很舍不得,兄,能满足姣临死的愿望吗?” “姣!”长鱼桥看着姣,失口大叫。 “长鱼桥,没能和你一起跳崖是我的不对,但我已明白你对我的心是真诚的,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你又能和我一起赴死了。”吕娇的嘴巴距离地面只有一寸,当她说话时,地上的尘土有一部分就弹到了里面,她尝到了尘土的味道,此时她却感觉不到脏。 心脏跳动的很均匀,呼吸亦不急不慢,可她眼中的泪却始终没有停止过。她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负责恐慌的落泪,一个人负责理智的求生。 “我、我。”长鱼桥看看地上跪着的姣又看看拿着剑逼近的公孙暇,他才是抖若筛糠的那个人。 公孙暇很唾弃他,举剑悬过他的头顶,用轻蔑的口吻道:“你不配做士,只配做奴隶。但姣喜欢你,你应该去陪伴姣,这是我作为兄长一定要为她做的。” 吕娇缓缓抬起头,低头拜谢。 “不是这样的,我是受人……”长鱼桥急忙澄清,可已经来不及,只听“扑哧”一声,从他的腰腹处就钻出了一寸长的血刀,有一股血顷刻溅到了吕娇的脸上,这液体是温热的,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分布了五滴血。 “姣,你不能死!”妍从长鱼桥身后走了出来,满脸气愤,此时她的手上还沾染着长鱼桥的血迹。 第3节 “兄说的对,他不配做士,只能是个奴隶。姣是贵族之身,不值得为一个奴隶而死,那是有损我们贵族体面的。”她用染血的手握住吕娇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那张为了吕娇而气愤的脸很稚嫩,可吕娇却没法把她当成个十五岁的少女那样轻视。 “妍说的不错。”兄还剑入鞘,点头附和,“就让他被野兽吞掉卑贱的身躯吧。姣不必为这种人而死,祖神很爱护小辈,一定会原谅姣的一时糊涂。” “是的。”妍开心的笑道。 “姣……”此时的长鱼桥就在他们的脚下抽搐,嘴里涌上来很多血,他的眼睛真美,就像他的脸,阴柔怜弱的让人想要搂在怀里呵护。 “我在。”吕娇在他身前跪下,泪落如雨,满目愧疚。 她的确是怀疑长鱼桥的,她想通过共同赴死这个法子来试探长鱼桥的真心,以此来考察这个人的品行,如果他肯慷慨就死,那么她就跟着他走。可结果证明她的怀疑是对的,长鱼桥并不简单,至少他不是那么深爱着姣。 但是,她只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长鱼桥的结局。 “对、对不起。”他歉意的看着吕娇,就这么闭上了眼,没了呼吸。 泪落的更凶狠,她也在心里对长鱼桥说:对不起。 窒息感卡在喉咙里,吕娇只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头脑一直昏沉着,可奇怪的是她能听见别人的说话声。 有人说:“主,春兰花开了,我们错过了与公子重的约定之期。” 兄说:“无法。我们只能星夜赶路了,希望尽快到达晋国国都以补偿我们的失期之过。” “喏。” 接下来,吕娇便感觉自己被抱上了马车,因为她最终是被颠簸醒的。在入睡的那段时间,她的记忆与姣的记忆重合了。 张开眼后,她看见了头顶上绘着古老凤纹的伞盖,耳边响起侍婢欢快的声音,“主,娇娇醒了。” 原来真的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齐国卿大夫之女,吕氏,姜姓,名姣,在女孩子里排行老大,所以父亲母亲又习惯叫她伯姜,伯,是嫡支长子女的意思。 所以她的名字可以是吕姣、伯姜、齐姜、姣,具体要怎样称呼因人而异。 兄也是乘坐的马车,经过侍婢的汇报,他命人驱车赶了过来,隔着马车栏杆关切的问道:“姣,可安好?” “安好。”吕姣坐起身,动了动身子,发觉背部的疼痛也减轻了很多,就请求道:“兄,我能否与你共乘,我有话想和你说。” “善。” 两辆行进的马车一起停了下来,兄亲自下车来搀扶。 马车很窄,除了驾车的御人,后座上只能容纳两个人,因为她来了,那个跪在地上伺候的奴隶便被赶了下去。 “姣有话可以直说。”兄温和的道。 吕娇现在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他们这一行是送嫁的队伍,兄是送嫁的长辈,而她是出嫁的新娘,妍以及另外三个女孩都是陪嫁的媵,媵也就是妾的意思,所不同的是媵因为是新娘的亲人,地位比妾高很多,在夫家是从夫人。 从齐国到晋国,路途很长,在进入晋国境内后,他们一行在一个村落歇脚,正遇上每年三月的州闾之会,所谓州闾之会就是,这个时代人类的生存能力受到大自然的限制,繁衍困难,周天子为了能使国家人口繁盛,便规定每年三月州闾之会的时候,男女可以随意相好,在祭祀完社稷神之后,只要男女看对眼,就可搂抱着去树丛,去湖边,去任意的地方行欢。 姣和长鱼桥就是在这个州闾之会上相识的,但姣听了长鱼桥的甜言蜜语,她不贪图一夕之欢,而是打算和长鱼桥天长地久的做夫妻,这才有了私奔之事。 公孙暇,也就是兄带着武士把姣和长鱼桥追赶到了悬崖边上,然后姣就失足落了崖,幸亏崖下就是一条溪流,公孙暇是顺着水流的方向才找到姣的。 而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姣做下的丑事传到未婚夫那里,所以她想让兄帮她隐瞒。 “兄,可以吗?” “不可。君子坦荡荡,你做的事我是一定要如实告诉公子重的。” “兄,我怕被未来的夫主冷弃,兄,你难道希望我被赶回娘家吗?” “赶回娘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父亲自会给你找个更好的嫁了。” “啊?”一个坏了名声的女人难道不是被嫌弃的吗,怎么听兄的口吻那么不在乎呢? “姣知错就好。父亲定不会太过怪罪的。但是姣,兄要教你。” 吕娇忙肃容一整,垂首聆听。 “你若想要男子,每年三月州闾之会,什么好看的找不到,怎能生了与贱人私奔的心思,你的行为是不符合你贵族的身份的,以后莫要再犯。” “啊?”这样也行?! 难道与那个公子重成亲之后,若是对夫主不满意,她也可以在每年三月的时候找男人? 一霎吕娇的眼睛锃光瓦亮起来,并顺口问了出来。 兄立即大皱眉头,“姣万万不可。公室家的血脉怎容得你混淆。快快把这念头打消。” 原来是空欢喜一场。 吕娇失望的哦了一声。 “那么兄,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达晋国国都。” “我门下食客已与公子重派来的食客见过面了,说公子重已迎出郊外,再有小半日姣便可见到你未来的夫主,姣欢喜否?” 吕娇嘿嘿不语,心里却在腹诽,我欢喜个毛线! 先不说我不认识他,就说我身后带着的那一大串小妾团就够我郁闷的了。 第3章 铁汉面容玲珑心 风尘仆仆不只是一个成语,因为这个时代没有柏油马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土路,又因为星夜赶路的缘故,尘土飞扬之下,不止兄的两鬓满是土灰,吕娇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脏污。 虽然与那个未婚夫不曾谋面,但她总不能用这样一副面孔见人。 第4节 一眼就指望别人发现你的心灵美显然是不现实的。 于是在她的要求下,送嫁车队在一条溪流旁停了下来,众人一番梳洗打扮之后,以清新亮丽的面貌与迎接而来的公子重接上了头。 “姣,你看,我们的夫主好生高大。”妍爬上吕娇的马车,扯着她的袖子,指向远迎而来的领头男子。 “是,高大。”吕娇不着痕迹的扯回自己的袖子,勉强笑笑,看向前面那个与兄相对而拜的男子,这个距离若是搁在从前她这个近视眼绝对看不清,可现在的视力她敢打赌绝对是五点零的。 那人长的很英武,身材亦伟岸,胸膛宽阔,是她喜欢的男人类型。可现在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反而惴惴不安。 一个男人会怎么对待那个差点给他戴了绿帽子的女人呢? 不知兄跟他说了什么,两个人携手朝她们的马车走了过来,于是吕娇更紧张了,手掌心的汗噌噌往外冒。 反观妍就不同了,她很兴奋,好像一点也不知害羞,直勾勾的盯着公子重搔首弄姿。 吕娇尴尬的垂下头,站在一边小脚一点一点的往后挪。 见她这般上不得台面,妍捂着嘴嗤嗤的笑,把高耸的胸脯一挺,骄傲的迎上了来人。 “兄,夫主。”她拱身行礼,眼睛上挑斜睨公子重。 “妍退下,姣,你过来。”兄拨开撅嘴不满的妍,对着吕娇招手。 吕娇悄悄抬头看向那个面孔呈现古铜色,不怒自威的男人,不往前走反而更往后退了一步,她的举动令兄立即沉下了脸,低喝道:“姣做错了事,难道不该向别人道歉吗?” 吕娇没有想到,兄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把丑事告诉人家了,这会儿她更不敢上前找骂又往后缩了缩。 “姣!”兄厉声一喝,喝的吕娇心脏噗通通乱跳。 公子重亦沉下了脸,不动声色,飞身一跃便到了吕娇身前,马车窄小只能容纳两个人,此番塞进来一个大男人,妍扶着栏杆惊呼,吕娇也反射性的往后倾身,但车栏杆很是矮小,她这么一下子的后果就是斜着身子往车外掉落。 手腕被灼热的大掌一把握住,与此同时,纤软的腰肢亦被他另一只大手掐住,就此她已在他怀里,一个伟岸如山,一个娇小依偎,那画面太过美好,让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二人在你侬我侬。 有惊无险,兄连忙把被挤在一角的妍搀扶了下来。 “娇娇是不愿意嫁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眯起的眼睛如俯冲而下捕猎的雄鹰,咄咄逼人,使得她双股颤颤。 她觉得自己不逼不行,就像现在,身已在别人的辖制之下她反而不害怕了,头脑清楚明白,连忙摇头做楚楚可怜状,“并非如此。而是,而是我被夫主的威仪所慑,双脚颤颤不能行走。” 他不说话,仔细盯视着我的眼睛,此间他放在我腰间的大掌热度缓缓增高,一呼一吸间纳入的都是他身上的雄性气息,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你名姣?”他没头没脑的一问,吕娇连忙点头。 “姣,狡也。”他贴着她,外人看似两人在耳鬓厮磨,可吕娇却听的心惊胆颤,瞪大了双眼。 他不信她的说词,他竟然不信! 在他看似鲁莽的面孔下竟隐藏着如此敏锐的一颗心。 这个男人令她毛骨悚然! “看到重子对我们娇娇依旧很满意,我心安矣。”站在车旁的兄满意的轻擦胡须,改怒为笑。 公子重头也不回,同样回答,“吕氏娇娇很有趣,我很满意。” 他的声音就和他的长相一样很具欺骗性,这个人绝对不是莽夫,因为她明明在他眼中看见狡黠。 “你!” “我什么?”他低声含笑,嘴唇轻擦过她的耳垂。 吕娇顿时瞪大了眼,心中气恨非常,他、他竟然公然调戏她! 这个流氓! “重子,你们在说什么,时候不早,未免误了佳期,还是让我赶快把姣送去你的府中行敦伦之礼。” “重正有此意。娇娇可随我共乘。” “这是礼,应该的。”兄附和。 “姐姐,我能否和你共乘。”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妍眼巴巴的道。 “可……”求之不得的吕娇话还没说完就被截了话头。 “不可。礼不可废。” “然。妍可以与我共乘。”兄道。 妍眼眶一红低下头去,乖乖由兄扶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你的车很大,足够容纳三个人。”吕娇低声道,“妍都伤心的哭了。” 两方车队合在一处,缓缓往都城行进,她与公子重比肩而坐。 远山叠翠,道路两旁丛林深深,便听他道:“一棵树有一根主干能长的笔直繁茂,若生有两根主干,这棵树必然歪斜。吕姣,你才是我聘来的正妻。” “善。”吕娇腹诽,我只是不想单独和你呆在一起罢了,可不是同情心泛滥可怜她。 照现在这情况看,她只能先成为他的妻子,然后再想下一步的打算。在此期间,她希望能与他和平共处,当然最要紧的先要消除他心里的隔阂。 可她摸不清这人的脾性,如果她主动提起那桩丑事应该不会被扔出去吧。 必须要趁着兄还在晋国的时候把这事剖开了和他讲清楚,如果他心中有疙瘩,那她就赶紧跟着兄跑回齐国去。 第5节 她穿的是大红嫁衣,袖子很宽大,藏在里面的双手紧握,手指缠来扭去好一阵子,她才咽了口口水屏息开口道:“我,那个事儿你知道吧。” 眼角余光撇过去和他瞅过来的目光正对上,慌忙立正站好,静等他的反应。 “哪个事儿?”他低下头看着她的头顶,语气戏谑。 吕娇心里打起小鼓,忖度着想:听他的口吻,似乎完全不在意啊,是这个人藏的太深?还是他要等到兄离开晋国之后,秋后算账? “我知道兄已把事情始末都告知你了。我、我不否认。”想否认也否认不了。 “少年慕艾,我虽是女子也喜、喜美色。”长鱼桥长的是真美,她这可是实话。 “原来姣喜美色。然。”语调平淡之极。 暮春三月,可她却忽觉身冷,忙自发描补一句,“但更喜像夫主这般雄伟壮硕的男子。” 他转头看来,粗眉大眼看似十分坦诚,但从他眼中迸溅而出的星光却令吕娇不自然的脸红。 “夫主难道不信吗?”她急的满头大汗,深深觉得这人是真不好糊弄。 “不,我信。”他收回目光,眼睛看向道路前方,微一扬唇,自信满溢,“我信在娇娇嫁给我之后,你不会再想着其他的男人。” “为何?”吕娇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她发誓,她当时真的只是随口接的话。 “因为你的夫主能狠狠满足你。” 顿时她的小脸蛋爆红,舌头真被猫叼走了一般。 谁说古人保守来着,眼前这人太也豪放! 第4章 凤凰堆里一只雀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红彤彤的朝阳刚从东方缓缓升起。 婚车上坐着的男子腰杆笔挺,相貌冷峻,而坐在他旁边娇小的新娘则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身子一动不敢动。 春风轻扫过她羞红的脸庞往远处的高山吹去,那里站着一个身材纤瘦的男子,树叶挡去了他的下半张脸,缝隙里只露出了一双美眸。 此时那美眸望着送嫁的队伍流下两行热泪,楚楚柔弱。 不一会儿树后又走出另外一个人来,这个人头戴草帽,身材粗壮,腰间别着刀,他没有说话,甚至看也不看美眸男子抬脚就走,那流泪的美眸闭了闭眼,擦干泪后遂即毅然决然跟了上去。 婚车队伍一路匀速行驶入城,耳边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可坐在车上的吕娇却不敢抬头乱看,也不是不敢,而是因为身边坐着一个威压强大的男人,一呼一吸都是来自他身上的味道,她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压根就顾不得抬头。 若此时他们二人是关在一个笼子里的兽,那么他绝对是狮子,而她就是那个被狮子巨大的身躯挤压在屁股底下的灰兔子。 呼吸尚且困难,更别提龇牙咧嘴挠狮子两爪子。 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时间就过的飞快,不知不觉婚车就在某庭院深处停了下来,身边的男人率先下了车,然后就听见兄在和什么人说话,像是在安排送嫁队伍的去处。 趁此机会她赶紧大大吸了口气,顿觉浑身舒畅。 公子重觉得自己的这个新娘是他见过的最怕羞最胆怯的小姑娘,这般的性情怎会做出与人私奔的事情来?若非是听了细作的亲口汇报,他都要怀疑是有人故意陷害她了。 “来,下车。”她越是怕他,他越是往她跟前凑。 “且慢。”由于脖颈一直维持低垂的姿势这会儿已经僵硬了,酸疼的感觉令她蹙眉。 “看来姣是要我亲自将你抱下马车,也好。” “不,我……”根本没那意思。 可这个人又岂是那种肯听女人话的男人,早一步拦腰将她抱了下来。 “夫主好生偏心,怎不抱我呢。”妍撅着嘴小声嘀咕并紧紧跟上。 在她的身后还有另外两位陪嫁的媵以及一众侍婢,而那些陪嫁来的奴隶、仆从、财货则由兄安排去处。 “能放我下来吗?”被那么多人看着她觉得好不自在。 “不能。” 他步上木阶,在走廊上脱下鞋子,就那么光着走了进去,原来屋里全铺了地板,被擦洗的干干净净。 东窗下设有一扇屏风,一张矮榻,榻上是一张小几,几上一盏青铜油灯,几左右各置一个蒲团供人跪坐。 他将吕娇放在矮榻上,瞥一眼她双颊上的羞赧之色就觉得趣,目中含笑道:“稍后我会命人送来我们晋国的嫁衣,你重新换上,稍作休息,待日落黄昏时,我们一起去面见君上。” “善。” 他转身离开,围在走廊上的妍等人一窝蜂的涌了进来,妍最兴奋,爬上矮榻,扯着吕娇的袖子就一连抛出三个问题:“夫主的手臂可粗?胸膛可暖?气息好闻否?” 因为这个时代有生殖崇拜遗留思想的缘故,女郎们都很大胆,男子们也不以为意,认为男女相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吕娇的羞涩在公子重眼里就很是特别。 能否不问的那般露骨?这要她怎样回答? 就抱了那么一下,她紧张防备还来不及,哪里会注意到那男人的手臂粗不粗,胸膛暖不暖,气息好不好闻,哦,气息这一个她可以回答,因为和他一起坐了一路的婚车,他的气息就在鼻息间流窜,她的记忆很清楚。 “很有男子味儿。”她只好模棱两可的回答。 “男子味儿是什么味道,和兄身上的味道一样吗,满满的兰芷香气?”妍咬着手指,美眸荡漾的寻思着。 “你急什么,今晚洞房花烛不就知道了。”坐在对面的女子舔了舔干燥的唇瓣,随意的招手命侍婢去取水来饮。 就见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嫁衣,身子略微干瘪,长相只能算清秀,肤色也显得暗黄,完全不似养尊处优的贵府娇娇。她是谁?为何在姣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 但她自己就是个冒牌的,本就心虚,这会儿并不好询问,只得装作饮茶的样子,低下头来听妍和另外一个媵意淫公子重。 第6节 说起和妍搂做一团嬉笑的这位,她就很想叹气,这是姣的亲堂妹,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陪嫁的媵身份越是贵重,数量越多,越表示新嫁娘的地位很高,也就是说,陪嫁的媵已经成为了新嫁娘在婆家是否能受到重视的一个特殊指标。 导致的直接后果则是,往往一个贵族男子的后院里,都是姐妹抱团嫁进来的。 普通贵族还好些,那些诸侯的后宫里,一般聚集了好几个国家的姐们团。 真是变态! 吕娇在心里狠狠把这种陋习唾弃了一番。 窗户是开着的,靠墙歪着的吕娇抬眼就能看清庭院里的场景,院子里种了几棵桃树,现在正是三月,桃花灼灼盛开,晓风一吹,落英缤纷,配着这用黄木建成的精巧庭院,景色很是优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没想到与她对面而坐的暗黄肤色的媵竟然吟唱了起来,她的面容虽不佳,但她的嗓子却如黄莺出谷,清脆动听。 妍和妧停止了嬉闹,偎依过来静心聆听,激动处三人和声,都是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声音最是稚嫩无邪的时候,唱和声很能净化人的心灵,吕娇也很想唱和,奈何她跟不上人家的节奏,只好作罢。 一曲罢,妍把头枕在吕娇的肩膀上就问道:“你是谁家的娇娇?以前怎没见过你?” “我亦没见过你们,我只知道我是给吕氏娇娇陪嫁的媵。” “听你的口音,你是鲁国人吧。”妧道,“鲁国素来与我齐国交好,送女来做陪嫁的媵也是礼节。” “原来如此,那你叫什么?”吕娇问。 “我没有名字。”她嘲弄的掀了掀唇角,倨傲的将她们三个人一一盯视,露出一个可怜她们的表情来,却什么话也没说,转眼望向庭院里纷落的桃花,“趁着现在多看几眼吧。” “你们鲁国难道没有桃花吗,为何要多看几眼,每年三月桃花开,我想看几眼就看几眼。”妍哼了一声,看着吕娇道:“姣,鲁女傲慢,我不喜。” “齐女蠢笨,我亦不喜。”她说罢,起身就出了这间屋子。 吕娇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小心谨慎的缘故,她总觉得这个媵很突兀,长相突兀,性格突兀,放在贵女堆里更突兀。 “一路奔波,不曾停顿,我已是憋急了,容我去手解。你二人在此等候,夫主说过他稍后会命人送来晋国嫁衣。” “姣去。”妍挥手驱赶。 第5章 绣帷帐暖色伤人 这是一间推拉门的木屋,门前的桃花灼灼盛放,门内席地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齐国大夫公孙暇,一个则是陪嫁的媵。 一张彩绘漆雕的矮几横在两人之间,几上放着一把寒芒森森的青铜匕首。 公孙暇信赖的望着对面的媵,垂首一拜,当他再抬起头时,便拿起桌上的匕首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媵两目映出决绝的光泽,双手接下举过头顶,回拜。 “我得到消息,春耕之后,晋国就会出兵伐鲁,晋国强大而鲁国弱小,我与鲁君有旧,今鲁君有托,我能做的只有为鲁君除去晋国猛将公子重。卿,是刺客中的佼佼者,一切还仰仗你能不惜性命,全力刺杀。” “定不负使命。”媵郑重承诺。 屋外,窗下,吕娇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才能不让自己因慌张而露出马脚,觉察屋里两人的话已说的差不多了,她蹑手蹑脚的往木阶下挪移,可就在这个时候,妍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咋呼道:“姣,你在窗下做什么?” “唰”的一下子,吕娇的脸变得雪白,她想在这一刻死神已经向她招手。 果不其然,木门哗啦一下被兄拉开,他目色淡淡的望来,吕娇和他对视,那一刻她知道,兄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啊,原来是兄。”妍像个不知世事的稚子,一蹦一跳的跑来,扯着吕娇的手就跑,还笑着说,“姣,你快来,夫主已命人把你的嫁衣送来了,上面绣着凤,精美极了。可惜,没有我们的份。姣,你能让我试穿一下吗,我好喜欢你的这件晋国嫁衣。” 吕娇像个木偶似的被妍拉着走,目光呆滞。 “姣,你的嫁衣美极了。”妧抱着嫁衣迎出来,满眼羡慕。 是,这件以大红色为底,腰部绣着大凤鸟的嫁衣很精致,很美,可惜在她的眼里,这殷殷的大红色更像是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血。 “主母,主请您试穿嫁衣,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及时修改。”一个梳着妇人发髻,穿着绸子衣裳的中年女人笑着说。 “善。”她僵硬的站在那里,任由那妇人随意在自己身上折腾。 此时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脑袋里所有的血管都硬化了,血液不能流通,缺氧,不能思考。 当妇人将曳地的裙摆拉开,当腰部的大凤鸟全然铺展,当妇人将喜冠戴到她的头顶,旁观的妍双目精亮一霎惊呼,“姣,凤鸟也。” 妧亦轻轻的道:“姣不愧是我们齐国第一美姬,真华艳无双。”她俯身便拜,口呼“主母。” 妍撇了撇嘴,哼道:“妧,真谄媚小人。” 妧不恼不怒,反而笑着抱起吕娇曳地的裙摆,“妧只对姣谄媚。姣,我诚心对你,你当如何?” 她能如何? 她性命都要不保了。 “主母如此美貌,定能得到主最多的宠爱。” 吕娇勉强扯扯嘴角,“有铜镜吗,我想照一照。”她想最后看一看自己年轻了七八岁的花容月貌。 “有。”妇人在自己袖子里掏了掏,便拿出一柄小铜镜呈递上来。 “这是楚国的镜子,我的妝梳里也有一副,但我的那一副比你的精致。”妍撇着嘴道。 妇人慌忙拱手,“贱人之物,怎敢与娇娇相比。” 第7节 “你知道就好。”妍不再理她,围着吕娇的嫁衣打转,嘴里啧啧有声,羡慕非常。 铜镜有些朦胧,但也足够吕娇看清楚自己,这张脸和上辈子的自己肖似,所不同的是年轻了很多,肤色更加白皙水嫩。 她知道自己长的是什么模样,眉眼之间有天然的媚态,上学的时候,很多女同学背地里都喊她狐狸精。 但她真的从没做过抢人家男朋友的事情,那些男人每次见了她都非要多看她几眼,她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为了堵别人的嘴她就要把自己的脸划花吗。 她从来都很本分,本分的生活,本分的上学,不偷不抢,不娇不懒,可她仍然是同学们眼里的异类,因为她是生来没有父母亲人。 她收获最多的是漠视的眼神,他们会说,孤儿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同情她。 次最多的是同情的眼神,他们会说,哎,你看,那是我们班的孤儿,没有爸妈的,好可怜,平时我都会多照顾她。 随着她身材的发育,还有一些男人会在她鼓起的胸脯上流连,对着她吹流氓哨,用恶心的话挑逗她。 毕业时,需要去辅导员那里填写一些各人需要的表格,她若在辅导员的办公室里呆的久了,又会惹来恶意的诽谤。 她们从来都不在乎那些话对一个女孩是多么大的伤害。 但她记忆最深的还是无意中听到的辅导员对她的评价,他说,吕娇是个有心机的人,你斗心眼可斗不过人家。 那时屋里坐着的是个家境富裕的女学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她家里人常常往辅导员那里送礼。 她就站在门外,心里苦涩,却只能笑着推门进去。 一生不知要捱多少批斗:力争上游是不自量力,精打细算变为太工心计,保护自身即是自私自利,简直做什么错什么,被欺压得退往墙角,不外是因为无人撑腰。 这是亦舒在一本书中写下的话。 很贴切不是吗? 做什么错什么,无外乎无人撑腰。 无人撑腰…… 看着铜镜里朦胧美好的脸,她竟开始回忆过去了,是在为自己的死亡提前祭奠吗? 记忆是盛开在流年里的花,她的花不曾绚烂,就要寂灭,怎能甘心,怎能死而瞑目?! 就在此时,铜镜里闪过刺眼的寒芒,蓦然转身她就看见兄佩戴着贵族的剑走了进来,他狭长的双目看过来,打量着她的脸,她一身的大红嫁衣,满意的点头,说了一句和妧一模一样的话,“姣,真华艳无双。” “兄,姣美,我就不美吗?我只是没有嫁衣罢了,如若我也穿上和姣一模一样的嫁衣,我不是也很美吗?”妍跑过去,抱着兄的胳膊撒娇。 兄宠溺的拍拍她的头,“妍也美,妍的美是玲珑有致的身段。” 兄大概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看了一眼期待着被赞美的妧,也道:“妧的没在贤淑的性情。” 于是,妍和妧各自满意。 “庭院里桃花灼灼,妍和妧都去玩一会儿,兄有话想嘱咐姣。” “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听吗?”妍咕哝道。 “去吧。”兄笑着催促。 二女拱身行礼离去,那妇人跪地叩拜之后,倒退着走了出去。 一霎,屋里只剩下公孙暇和吕娇两个人,一个好整以暇,一个则呼吸急促。 “姣贞烈,曾与一游侠私奔不成跳崖。”兄逼近一步,口吻淡淡。 但吕娇却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一个曾经为了情人跳过崖的娇娇,若突然死在房里也不足为奇。 看来,公孙暇为了成全朋友之义,是一点也不顾念兄妹之情了。 当他的手摸向腰间的青铜剑,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吕娇噗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下,决绝道:“兄,我能为你刺杀公子重。色,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说罢,吕娇抬头,嫣然一笑,当她眉眼之间的媚态盛开时,艳光足以摄人。 公孙暇有片刻的痴迷,抚在剑柄上的手松开,轻抬起吕娇的下巴,低喃,“色,是最好的杀人利器。” 琢磨半响,欣然应允,“善。” 他在吕娇光滑白嫩的下巴上流连摩挲片刻,惋惜的道:“姣之美令我心荡荡,奈何产于一家,不得配成双。” 吕娇垂下头,冷掀起唇角,口中却唯唯哭泣,道:“兄生得粉面朱唇,亦是姣心中所好。奈何,奈何。” 遂嘤嘤啼哭不止,直把公孙暇哭的心软如棉,亲自将人扶起来,搂在怀里安慰。 半响儿,吕娇不着痕迹从他怀里出来,又跪在地上道:“今生无望和兄做夫妻了,只盼来生。兄放心且去,姣定能刺杀得了公子重,成全兄的义气。” “善。”公孙暇最后看一眼姣,叹息离去。 他们不知,就在刚才,窗外站着一个人,不是那去而复返的妇人又是谁。 因为赶的急,她本意是来询问吕娇的嫁衣是否合身的。 第6章 君心莫测赌生死 吕娇等人暂歇的地方是馆驿,专供外国使节休息之所,所以庭院较为窄小,公子重不在其中,他正在自己的宫中招待来客。 事实上,此人于公子重来说压根不算客人,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名商,字子夏,素来待他亲厚,子夏好行商,往来之时没少给公子重好东西使用,他几乎包揽了公子重所有的衣食住行。总而言之,子夏有好为兄长的癖好,且只对着公子重一人散发泛滥的慈兄之情。 “我观你走动暴躁失去耐心,极类发情的公兽,看来那位新来的齐姜很合你的心意。”跪坐一边,手举龙头青铜爵啜饮的公子商笑道。 公子重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抢走公子商才将倒满的酒爵一饮而尽,随意倒向身后的仙鹤座屏,屈膝抖脚,一副无赖模样,捋着自己浓黑的眉,恣意回想道:“姣,羞媚之态令我心荡荡,我渴她,几要等不急黄昏日落了。” 公子商不和小子一般见识,再为自己斟满一爵,道:“令你满意就好,不枉我为你奔波齐地半年有余,多方探听才找出这样一个符合你所有尖刻条件的人。此女虽幼,可也薄有美名,再过几年说不得就要艳名远播,亏得兄趁她年幼之时为你求来,再晚个三两年,怕就不是你一个公子能得的了。” 第8节 “知兄疼我。”他涎笑凑近,忙亲自为公子商斟满铜爵。 便在此时,门外有人扬声呼道:“卫苍求见主。” “进。” 这是一个驼背弓腰,银发苍苍,走起路来却猎猎带风的老者,眼珠漆黑,精神矍铄。 “苍老急急而来,可是有要事相禀?”公子重收起玩笑之态,肃容跪坐。 “主,方才衣人来报,齐女要为公孙暇刺杀于你。” “何也?” 他是问为什么要刺杀我。 卫苍遂细细将妇人听来的话一一复述,跪地拜曰:“主,臣请将所有齐女就地格杀。” 听完之后,公子重脸上所有因得到心仪女子而显露出来的喜悦之色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失望。 “嘭”公子商一把摔扁铜爵,怒从心起,拔剑就往外冲。 “拦住他。”公子重挺直腰杆,厉声大喝。 那卫苍,别看外表是个白发森森的糟老头,可此人乃是个大宗师级别的剑客,剑术超群,也不知他是怎样移动的,只一眨眼的功夫,公子商已被拦截在房门之内。 “苍老让开,容我为重报仇解恨。”公子商将一双美目瞪的有铜铃一般大,恨恨道。 此时的“老”字,一方面是指年纪大的人,也指在某地某职位上待得时间久的人,另一方面则是指地位,称呼这个老人为苍老,并非是公子重、公子商这等贵族有尊老爱幼之心,而是指苍老在公子重这里的地位。 他必然是公子重身边第一等的家臣,是连主都需要礼让三分的存在。 “兄,齐女就要嫁我为妇,我将是她的夫主,请容许我亲自来惩罚她。”公子重垂首郑重请求。 公子商怒而回望,悔道:“齐女所言不差,色,是最厉害的伤人利器,如今你还不曾得到她的身子就已是被她迷的神魂颠倒,我真怕这齐女就此消磨了你的斗志。是我的错,悔不该弄了吕氏娇娇给你。”说罢,怒色更深,手中三尺青铜剑哗啦啦作响,仿佛不见齐女之血,誓不回鞘。 公子重只得起身亲自来劝,亲手将剑入鞘,冷声道:“一女子而已,兄多虑了。容我亲手将她拿下!” 公子商冷笑连连,道一声“敬候佳音。”当下甩袖离去。 苍老也上前劝道:“臣听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主,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听从公子商的劝告,格杀所有齐女。” “苍老竟骇齐女如斯?”公子重反问。 苍老不能回答,拜而离去。 当如血的残阳悬于西方,当疲惫的鸟雀扑闪着羽翅从四面八方飞回归入山林,吕娇的婚车也缓缓驶入了晋国王宫。 她的命在旦夕之间,是生还是死,她只是在赌。 若赌赢了,从此后吕娇死去,活着的将是贵族女——吕氏娇娇。 若是赌输了,吕姣死去,而吕娇……她最好的结局是回到现代,继续原本属于自己的人生,随时随地准备顶着狐狸精的名声本分的结婚生子,最糟糕的结局,大不了就是成为孤魂野鬼,孑然一身,然后有一天被鬼吓死。 她最怕这玩意,即便死去也做了鬼,她还是怕,所以她觉得自己会被鬼吓的魂飞魄散,就此失去作为人的所有意识。 而现在,当婚车在王宫大殿九重石阶下停稳,当齐国乐人吹奏起齐国的音乐,她在侍婢的搀扶下,像一个公主,昂着白天鹅似的脖颈,迈着高贵的脚,一步一步的朝着那个等在高台上的男子走去。 这一刻,她不是卑微的孤女吕娇,她是吕姣,卿大夫之女,天生的贵族。 这一刻,请容许她像一个公主一样走向自己的未来。 也许这就是春秋婚礼的习俗,也许这只是她的幻想,宽敞的石阶两旁,外一层是手握长矛的甲士,内一层候立着身穿曲裾长裙的宫婢,她们胳膊上挎着花篮,里面装满了三月盛开的桃花瓣,当她踏上第一层石阶,向着未来走进一步,她们便开始往天空抛洒。 风吹起,漫天花瓣。 她被感动的想哭,不为任何人,只为这一场浪漫的婚礼。 公孙暇有感她的激动,轻声安慰:“姣,莫要慌张,我会将你亲手送到公子重的手里。” 听,这才像是一个兄长该说的话。 如果,现在是在教堂里,她一定会抱着兄感动的大哭,可惜不是。 曳地的大红嫁衣裹着她尚显稚嫩的娇躯,那腰部处的凤纹在天际霞光的映照下展翅欲飞,她的容颜华艳无双,公子重都要看痴了,可惜,在他痴迷的面容下是一颗得知真相后残忍的心。 公孙暇偷觑一眼,心里又增添了几分把握,亲自把吕娇的手放到公子重的手心里,拜而转身去宴会那里等待着。 “姣真美。”他伪装的天衣无缝,含笑赞誉。 吕娇假作娇羞,缓缓垂头。 “抬起头来。”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震的吕娇瑟瑟抬眸。 他转而一笑,指着漫天桃花问,“姣喜欢我的安排吗,我听闻楚人浪漫,成婚时别有巧思,此只是楚人婚礼时的一种,姣可喜欢?” 吕姣点头,在她垂首的那一瞬,两滴泪从她眼中飞落,落在地上,很快便被花瓣淹没。 没有了碍事的眼泪,她扬起头,微红的眼眶像是眼影,给她更增添了几分靓丽,她看他一眼,骄傲的与他并肩而行,看漫天飞花。 那一瞬的风华又令公子重心里增添了几分不舍。 如斯美人,怎忍痛杀。 交握的两双手相互攥的更紧,一个为了不舍美色,一个为了抓住救命稻草。 往上是敞开的王宫大门,身边是将要陪伴一生的夫主,他们手牵手一步步踏上漫长的石阶,就好像无论未来会遇到怎样的坎坷,只要他们握紧对方的手,就能克服所有。 第9节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在教堂里完婚,在亲人祝福的目光下,手牵手走完红毯,那代表着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第7章 私奔是错错到底 晋国大殿和她想象的不一样,这地方很像大学里的公共讲堂,所不同的是国君所在的席位方向,台阶较于众人又高又远,并且布置奢华。 大殿中央是一个沉下去的圆坑,里面铺着木质地板,围着这个圆坑,南北两面是递增往上的席位,很多穿着官袍的人正跪坐在上面,年幼的七八岁,年长的白须冗长,老态龙钟,吕娇诧异,晋国的官员也太参差不齐了。 半张珠帘悬于国君坐席所在的范围内,珠帘之后便是国君和他的女人们,吕娇数了数,竟然有九位之多。 她有些诧异,难不成在这种正式的场合,这位国君把自己所有宠爱的小妾们也都带来了? “拜见君上,拜见九位君夫人。”公子重率先跪了下来。便见他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于地于膝前,手不分散,再慢慢伸头到手前地上,动作舒缓优雅。 这是稽首礼,臣对君的礼节,很郑重。 吕娇忙也随着跪地叩拜,心里纳罕,九位君夫人,难不成上头坐着的那九个女人都是正妻?! “起。” 晋国国君的声音很混沌,像是久睡未醒,吕娇偷瞥一眼,正和上面打量过来的眼神对上,老不正经是什么样儿的眼神,上面人模狗样的国君就是什么样的眼神。吕娇厌恶的垂下头。 “君上,二公子的小夫人真像一朵花骨朵呢,你瞧可像?”挨擦在老男人右手边最近位置的是个长相浓艳的女人,看她面容不过二十几岁,语调哝糯,听在人耳朵里像撒娇。 娃娃音啊,吕娇感叹,怪不得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女人和国君比肩而坐。 “像、像。不过,太也幼嫩,不如夫人你饱满多汁。” 那二人竟旁若无人的调笑起来。 在国君一臂之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头插红羽毛做装饰的女人,脸型硬朗,五官深刻,她应该是像穆桂英那样能披挂上阵的女人,可现在却是,她的眉眼之间散发浓浓的哀怨,神情带着那种属于黑暗的戾气。 “君上,请容许齐姜去给在座的公族行礼,齐国送嫁的使臣还在宴席上等待着。骊姬,你想让自己妖姬的名声传到齐国去吗?” “君上,大戎狐姬容不得妾啊。”骊姬以手捂面,呜咽啼哭起来。 “爱妃不哭。”晋国君慌忙把人搂在自己怀里哄劝,并厉声道:“大戎狐姬,你难道想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小宫室里去,你难道想一辈子见不到你儿子吗?!” 大戎狐姬脸上的戾气更重,可当被提及自己的儿子时,她泪落双行看向了公子重,默默垂下了头去。 “君上,难道是您想把自己宠信妖姬的名声传到齐国去吗?”公子重双目铮铮,紧握双拳。 “你放肆!来人啊,将公子重叉出去。” 国君的荒唐看得在座公族们敢怒不敢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大概是个辈分最高最受人尊敬的,搀着兽头拐杖颤巍巍起身,拱手道:“君上,齐国使节尚在,莫要被传为各国笑柄。” “叔父教训的是。”君上收敛起怒火,淡淡应答。 “齐国来的娇娇,你来,我领着你见见人。” 有些老头子让人一见就厌恶,而有些老头子让人一见则想亲近,因为这种老头子经年沉淀在内的气韵、经验、学识都表现在外,他们就像一本哲学书籍,即便没有翻开看里面的内容,只是看见封皮就觉得内涵丰富,能教你很多有用的人生道理。 她不知道该怎样称呼这个老人,而她那正和国君置气的夫主显然还没有那样贴心,她只能用微笑来表达自己的善意。 所谓公族就是都姓姜,是晋国王室分出去的血缘亲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 “这是世子申,我们晋国未来的国君。” “拜见世子。”吕娇从善如流,拱身垂首行礼。这是肃拜礼,女人常用的礼节。 世子申含笑点头,神态和蔼,看起来像个儒雅之人。 “这是公子夷,三公子。” “拜见三公子。” 公子夷恭敬回拜。他行三,是公子重的弟弟,所以对吕娇回拜。 他看起来中规中矩。 “这是公子奚,公子骏。”老人指着一个十岁大的小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道。 “奚(骏),拜见二嫂嫂。”两个孩子跳脱活泼,所以嬉笑称呼嫂嫂。 吕娇慌忙回拜,小脸微红。 又被领着见了几个重要的人,公族们便散了,他们则移驾去琼台,那里已摆好了宴席,齐国使节已等待良久。 琼台,那是另外一处雄伟的建筑,紧挨着这座大殿。 夯土而成的数十丈高台上,以重木建造而成的楼榭雕梁画栋,站在上面,便有手可摘星辰之感,四周云气缭绕,放眼下望,国都之景尽在眼前,远处群峰耸立,奇石嶙峋,近处绿竹猗猗,桃李争艳。 楼榭内,随着国君就坐安好,齐国使节上来拜见,而后各自归坐,乐音起,端着熟食的宫婢穿梭往来期间,舞姬随之而来,翩翩起舞。 终于暂告一段落,吕娇趁隙想喘口气,不想才跪坐好,横斜插来一铁壁,但见他轻轻一抱,她便坐到了他的膝上。 “你这人,你这人。”她惊讶非常,倏忽变得笨嘴笨舌,慌忙去看别人的反应,却只见这些人个个含笑举樽敬来,一副习以为常之态,并且不知在什么时候,那些端菜上酒的宫婢已都小鸟依人的偎到了在座公卿的怀里。 公子重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国君此时也正搂着骊姬抚弄,而他其余的夫人则各有神态,大戎狐姬满目怨气,坐在她身旁,和她一个打扮的女人正在小声安慰,别个夫人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妍问她的那三个问题,手臂可粗?胸膛可暖?气息可好闻? 她现在能回答了,他的手臂如铁坚硬,胸膛灼热烫人,气息醇厚,带着酒的芬芳。 突来的心跳如鼓令她惶惶然想逃,而她也确实挣扎起来,压低声音道:“你放开我。” “不放。”他将她箍的更紧,把着酒樽送到她唇边道:“饮。” 第10节 “我不……” “饮!”他脸上带笑,捏着她下巴的手却毫不怜香惜玉,下颌被强硬打开,一大口甜酒咕嘟嘟就全给她灌了进去。 为了不被酒水呛死,她只能大口大口饮尽。 两滴泪自眼角悄然滑落,她一把抓在他的胸口,隔着绸衣,使出浑身力气带着屈辱的恨意拧他的肉。 也不知被攥在手里的是他哪处的肉,滴溜溜一小团,还会变化,从软变硬直刺的她手心麻痒。 “原来姣也这样渴我。”他把她往怀里抱了抱,在那双股之间一根硬物直抵她的臀缝。 她瞪大了眼,慢慢的看向自己手心里攥着的东西,正是男人最敏感的肉点,一颗红豆。 她慌忙松手,并嫌弃的在他绸衣上抹了抹出汗的手心。 他笑了,阴冷阴冷的那种。 就在此时,他们的案几前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兄,好生快活啊。这就是那位在出嫁的途中想跟着奴隶私奔的齐姜啊,果真,呵呵……” 她掩唇娇笑,嘲讽意味儿浓厚,仿佛生怕吕娇看不出来似的。 “你这寺人好生无礼。夫主,请将这狗奴五马分尸!”她正有火发不出来呢,谁撞她枪口上谁倒霉。 “你骂谁狗奴,我乃晋国五公主!”眼前这个穿着一身寺人装束的女子娇喝一声。 “有齐国使节在此,你怎敢做此打扮,马上去换掉。”公子重放开吕娇,吕娇忙拉拢衣裳自己端正做好,假惺惺笑道:“原来是晋国公主,失敬失敬。” “兄,我就是来玩玩,你先别生气。我有话问她。”她好像很在乎公子重的态度,赶紧讨好的安抚。 公子重往上首方向瞥了一眼,就见那正在君上怀里撒娇卖痴的骊姬抬眼看了过来,瞧见穿了一身寺人服装的五公主就拍了拍君上的肩膀,往这里指了指,君上遂即往这里看来。 底下那些察言观色的忙也顺着君上的目光看过来,像是多米诺骨牌效应,在座所有人都停止了饮酒享乐,目光一起聚焦在吕娇这里。 公子重察觉了,却没有提醒五公主,他把手放在吕娇的腰肢上,不轻不重的揉捏,闹得吕娇紧张的绷紧了腰肉,小脸控制不住的烫红。 五公主见了她那副娇羞模样,气焰顿时升腾起来,可她也是从小被教养长大的贵族之女,定然不会公然掀桌撒泼,只能皮笑肉不笑的发难,“我听闻齐姜喜好奴隶。正好,我这里有不少长相美貌的男奴,都送给你如何?” “我也听闻了。”骊姬笑倒在君上怀里,“我这里也有不少美貌的男奴,齐姜若喜欢,我都送给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五公主,君夫人都喜欢丑陋的奴隶?这可不好办啊,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丑人呢,父亲疼我,送给我伺候我的奴隶都是美的。” 骊姬一怔,从君上怀里坐直身子,扯着嘴皮子抖了抖。 “在我身边的奴隶也都是美的,可奴隶再美也是奴隶,我也只把他们当成奴隶,我不如齐姜,整日和美奴厮混在一起竟生出了和一个奴隶私奔的心思,齐姜当真是贵族吗?你做出那样的丑事,你不配做我二兄的夫人。” 原来竟是为了给公子重出气的。 的确,未婚妻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最没面子的是公子重,现在他的妹妹来给他出气也是应该。 可现在是在两国的宴会上,她不能让自己的名声坏到天下人皆知。 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反驳回去。可是她能怎样反驳呢,事实胜于雄辩。这一刻她像是被狂风暴雨打击过的小雏菊似的,蔫头耷脑,萎靡不振。 就在这时腰上的大手将她拱起的腰肢往前重重一推,她蓦地挺直腰板,转眼瞪他,他扬唇带笑,竟是一副鼓励之态。 不知怎的,她一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自信爆仓,双眼里看不见别人,那里面映照出的只有公子重这个坐在她背后,暗中给她撑腰的男人。 “五公主错了,我没有跟一个奴隶私奔,我是在州闾之会上跟一个游侠私奔,我遵从自己的内心,跟那个征服了我眼睛的男人走,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夫主不仅能征服我的眼睛,他还征服了我的心。我听闻,在交,配的季节,都是两头雄兽争夺一头雌兽,雌兽只甘心臣服在最强壮的雄兽的身下,那么,公子重,你难道以为自己还比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游侠吗?你没有征服我的雄心吗?你难道不能使得我这一生只愿意雌伏在你身下吗?” 公子重慢慢坐直身躯,双目精亮的盯着吕娇,仿佛要就地撕扯开她的衣服,一逞雄风。 她的言论成功挑起了在座男人们的争强好胜之心,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带着赤,裸的征服之欲。 “你、你放荡。女子应该从一而终。”五公主气愤道。 “公主的意思难道是,你嫁给一只癞蛤蟆,你也要对一只癞蛤蟆从一而终,不离不弃?若五公主能做到这点,那我佩服你。” “我是公主,不可能嫁给一只癞蛤蟆,你不要给自己的放荡找借口。” “我放荡吗?我不觉得。既然男人可以不断找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那我们为何不能找年轻力壮的男子,若一个男人连征服我都做不到,那他就不配我喜欢,我更不会心甘情愿的给他生儿育女。” “重,看来你要时刻把你的小夫人绑在裤腰带上了。”世子申端着酒樽走来,笑道。 公子重起身回敬,笑道:“多谢大兄提醒,重一定会把她时刻绑在身边,随时随地征服她。” 男人们的话露骨又豪放,吕娇羞上加羞,脸蛋早已红的发紫,可她不能低头,绝不! 私奔是错,是事实,那就一错到底! 把黑的说成白的! 亏得这是春秋战国,若要是穿到禁锢女人最严苛的明朝,她怕是早就被浸猪笼,骑木驴了。 “天将黑,今夜是重的大日子,莫要误了佳期,还不快扛起你的小夫人进洞房?”世子申道。 公子重知大兄这是在给他解围,拱手拜谢。 辞别君上,真个扛起吕娇就大步离去,哈哈一阵狂笑,惹得宴会上诸人拍掌赞叹。 而公孙暇独坐一角饮酒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第8章 倒挂金钩重口味 月如钩,笙歌散。 第11节 公子重扛着吕娇回到自己的府邸,一把将人甩到床榻,目冷,嘴角却笑盈盈道:“洞房花烛的佳期不可耽误。”说罢,遂即就要覆到她的身上去。 “等等。”一路被扛着回来,屁股朝上,脑袋朝下,血液倒流了一路,她现在只觉胸闷恶心,当看见一座大山即将压来时,慌忙抬手制止,一个翻滚趴到一角缩着,抬起头来可怜兮兮道:“夫主,我、我想吐。” “扫兴。”他冷哼一声,“你不能服侍我,有的是人服侍。来人,把齐国陪嫁来的媵妾都放进来。” 实际上,当吕娇去晋国王宫赴宴的时候,她从齐国带来的所有东西,包括陪嫁的媵妾都被送到了这里。 这时候的风俗就是,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当主和主母相好,陪嫁而来的媵妾们都要睡在屋外的地板上,当主母不能承受主的疼爱时,这些媵妾们就要随时补充上来。 “主。” 以妍为首,三个穿着透明的媵妾都小步快速挪移了进来,妍的脸上布满激动的喜悦,妧则温婉的垂着头,而那个肤色暗黄的媵则面色淡淡,她走路都是无声无息的,仿佛在可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坐在床榻边上的公子重眯眼打量了一会儿,仔细将这三人对比了一番,当看向妍前凸后翘饱满的身子时,他满意的点头,指着妍评价道:“你这臀大而丰满,定能为我生下好多儿子。” “请君怜惜。”妍当下娇喘喘的偎依过来,匍匐到了公子重的脚下。 看着妍高高翘起的大屁股,低到尘埃里去的头颅,吕娇立即就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自尊心太多余了?原来在宴会上被强迫饮酒并不算什么大屈辱。 她需要重新审视这个时代女人们在男人那里的地位。 看着妍已经被招到夫主的脚下去了,妧有片刻的失望,可她想要表现的就是自己温婉如水的性情,所以她不能让夫主看到她的不满,忙在嘴角上扯出一抹笑痕,甜甜的喊了一声,“夫主。” 性情这东西,又岂是男人第一看在眼里的东西,比起去懂一个女人的心,他们更乐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比如妍饱满的胸乳。 “你也不错。”他看了一眼缩在床上看的目瞪口呆的姣,叹息道:“可惜你比不得姣的美貌。” 妧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下耷拉,抽噎一声跪倒在地,“夫主,请您怜惜。” “善,到我身边来吧。”他向妧伸出手,妧立即欢快的膝行奔来,乖巧的紧紧和妍挤在一起,惹得妍狠狠翻了她一个大白眼。 如此一来,剩下的媵就显得太过突兀了些,望着这个身材干瘦的女子,吕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姣,你们齐国是否没人了,怎送这么丑陋的人来做你的陪嫁。”公子重果然大皱其眉。 姣勉强呵呵两声,磕磕巴巴道:“我不知,都是长辈们安排的。兴许她有别的长处也未可知。” “哦?别的长处?”公子重睨了吕娇一眼,那漆黑的眼珠子把她看的直哆嗦。 “你有何长处?说来听听。” “妾无长处。”这媵不知是胆子太大的缘故,还是有恃无恐的缘故,反正在吕娇眼里这个女人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依旧从容冷淡。 她有这份冷傲如霜的气度在,反而让人容易忽略她暗黄的肤色和平凡的五官。 公子重像个惯于发现女人优点的花花公子,摸着下巴把媵从头发丝打量到小脚趾头,半响儿才点头道:“我见过不少美人,各色都有,唯独缺少你这种冷淡性情的,罢了,你也过来吧。” “喏。”她并不和妍妧一样挤到公子重的身边去,而是坐到距离吕娇最近的地方,冷眸一射,其中催促的意思明显。 吕娇与她对视,以一种睥睨的姿态顶回去,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了,她不会刺杀公子重,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为公孙暇刺杀公子重。 在馆驿的时候她之所以承诺公孙暇,不过是因为在馆驿里大多都是公孙暇的人,她想逃也逃不掉,这才行了缓兵之计,而现在她已从公孙暇手里逃脱,傻子才会行刺公子重。 “你们主母身子不适,不能伺候我,不若你们三个一起来。来,都上塌来。” 吕娇蓦地转眼看向公子重,见他一副左拥右抱之状,嘴角控制不住的抽了抽,忽略掉心里酸涩的失望,瞪圆清媚的眼睛,吐槽的想:尼玛,这男人竟然这么重口味! 公子重一手拎一个把妍妧都弄到床榻上抱着,看着姣道:“你好好看着她们是怎么伺候的。” 吕娇一看他两只手被两个女人的屁股占领,心里一咯噔,转眼一看那媵,她死气沉沉的眼顿时精光大放,自以为得到时机,拔下头顶的青铜簪就刺了过来,大喝道:“拿命来!” “不要!”吕娇猛的往公子重身上一扑,电光火石之间,并没有人发现,公子重抱着美人的的双手在想要聚拢的瞬间立即将怀里的两个肉盾推开,吕娇往他怀里扑,他亦慌忙搂抱,当吕娇紧紧搂住他脖子的那一刻,媵的青铜利器也在同一时间刺进了吕娇的肉。 媵大恨,眼眶欲裂,唰的一下拔出利器竟还想将错就错再往吕娇身上戳一个肉窟窿,就在此时,殿门大开,一个白发老者风一般刮了进来,手提三尺青锋剑送前一送,“噗嗤”一声,就把那媵刺了个对穿,当场死亡,摔倒在侧。 现场有片刻的冷凝,遂即而来的则是摔在地上妍和妧没命的尖叫声。 “压下去,贬为洗衣奴。”公子重冷哼。 “喏。”老者扛起床榻上的死尸,一手一个拎起吓昏过去的妍和妧,老目炯炯的望向公子重怀里的姣。 “重,把你怀里的那一个也扁为女奴可好?”姬商从门外走进来,言笑晏晏。 “兄难道想让重成为一个知恩不报的人吗?”公子重堵住吕娇的血口,抬起她的下巴道:“姣,果真狡也。” 老者沉默片刻,道:“然。”遂走出殿外。 姬商悠悠然坐到床榻边上,恶意的戳了一下吕娇的伤口,反问道:“你需要她来为你挡刀?难道被苍老拎出去的那两个不是你的肉盾?” 兄弟俩心照不宣的一笑。 “兄,今夜是弟的大婚之日,王宫宴会上你不能出现,弟将为你单独设一宴。兄稍等,待弟将我这狡诈的小夫人送去巫医那里医治。” “善。”姬商含笑应允。 这方告一段落,那方呆在馆驿中等待消息的公孙暇也被突然闯入的刺客悄然捆缚了起来,他此时已知事情败露,顿时悔恨嚎哭道:“吕姣误我!” 三月的夜,寒露微凉,当在她面前跳了半天大神的巫医离去,躺在床榻上的吕娇也睁开了眼,那根青铜簪戳进了她的肩胛肉里,抵住了骨头,那一刻疼的她眼冒金星,很想遵循身体的本能真的晕过去了事,可是她不能,在不能确定自己的下场之前,她要清醒着自救。 当她在馆驿里给公孙暇下跪,主动请求接过刺杀公子重的任务时她就想好了对策,她要做公子重的“救命恩人”,无论公子重需要还是不需要,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保住自己。所以,当时她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公子重的,只等到媵等不急出手时,她就能捡到这个时机。 所以她清楚的听见了公子重对妍妧等人的处置,冷心旁观。 苦笑了一下,她翻身坐起,开始自己处理伤口,那巫医只是看了看她的伤口,没撒药没喂药,竟然只对着她跳了半响儿的舞,唉,她只能靠自己。 目之所及,窗外明月高悬,屋内她所坐的地方是一张很矮却很宽敞的床榻,三面楔着雕花嵌玉的围栏,床前左右两边是两尊仙鹤铜灯,灯光如豆燃烧,飘出来的烟气带着花的清香。 这殿很大,家具摆设很单调,除了床榻之外,只有几个靠墙放置的矮箱,如若不是物件上都镶金嵌玉的,她都要以为自己穿到了贫穷人家。 第12节 看来,并非是公子重穷,而是这个时代原始遗留的习俗颇重,很多用具都还没有发明,很多思想还没有形成。 “没有药粉,没有消过毒的纱布,我会不会死于破伤风?”转了一圈没有收获,吕娇自嘲的嘀咕。 叹了口气,她又站起来往外走,她可不死,谁知道死去之后重新投胎会变成个什么,说不定来生的境遇还不如现在呢。 “主母!” 当她打开门出去,倏忽就被守在两旁的持刀武士吓了一跳,“你们?”是来监视我的? 公子重那家伙难不成连他的“救命恩人”也不放过?! 可惜这两个武士和她打过招呼之后就一动不动了,吕娇试探着把脚迈出了门槛,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吕娇又往前挪了一大步,他们还是不管不问,吕娇心中窃喜,遂即轻咳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寝宫。 外头是一道回廊,也不知出去的门在哪个方向,不管了,先走走看看踩踩地形,要是有人出来禁止她,她再回去装兔子不迟。 她却不知,她前脚走出寝宫,后脚便有人去通报正在宴请姬商的公子重。 第9章 伤口撕裂谁人怜 看不懂大殿里放的铜壶滴漏,她也不敢轻易开口询问,所以她不知道现在是晚上几点,她只知道她已在附近转悠半天了,竟没见着半个人,她猜测应该是很晚了,伺候的人都去睡觉了,所以才没人。 她并不知道,她身边没有半个伺候的侍婢,那是因为公子重把人都调走了,他在试探她,想看看她和公孙暇是否在他的府邸还另外安排了细作。 “早知道就把那件染血的嫁衣外套披上了,管它脏不脏呢,保暖最重要。”三月的天气,到了晚上还是很冷的。她抱紧双臂,原地踏步热身。借着淡淡月光,走向另外一条回廊,尽头是一扇小木门,木门半敞着,她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了火堆,上面架着一个绿呼呼的大东西。 她走近一看就发现是一个大的青铜容器,这东西的模样就像三个连在一起灌满水的猪尿泡,这“猪尿泡”倒悬着,上头大开口,下头黏着三个腿,就是这三个腿支撑住了这个大容器。 脑袋里反应出这东西的名字——鬲(li),专门用来蒸煮的炊具。 “喂,有人在吗?”眼红里面烧的汩汩冒烟的热开水,她出声喊人。 小院静悄悄的,连喊三四声都没人搭理她,她又害怕伤口被细菌感染,连忙掀起曲裾裙子,用牙齿咬出了个豁口,只听“嘶啦”一声,就被她扯下了一根长条,她看了看残缺不全的裙摆,嘿嘿一声,左右看看无人,赶紧把布条扔进去煮一煮。 火堆旁边是一张青铜案,形制笨拙而古朴,这玩意叫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里面的俎,就是现代人用的切菜切肉的那种砧板。 上头放着好几个大开口的陶壶和一把木勺,得,她正愁没东西把煮好的布条捞出来呢。 就在此时,黑暗里忽然爆出一声娇喝,“你是何人,在这里做什么?!” 遂即从黑暗里奔出一个模样幼小的女孩来,她个头不高,声音稚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大小。 凶完,慌忙跑到鬲前一看,当她发现热水里头正沉淀着一条不知脏臭的布条时,顿时怒了,指着吕娇的鼻子就骂:“狗奴,你竟敢污了巧人的洗澡水,看我不打死你!” 她人虽小,嗓门却不小,脾气就更可观了。 “对不起,对不起。”吕娇也觉很尴尬,做坏事被人抓个正着,赶紧道歉,“都是我的过失,我可以再帮你重新烧。” “重新烧?狗奴,你可知巧人正等着这水洗身子呢,我能等,巧人能等吗,就算巧人心善能等你重新烧,可我们的主能等吗,你可知我们巧人有多受宠,主是每夜都要我们巧人暖被的。狗奴,你活腻歪了,看我不打死你个贱人!” 她不论是非,扬起手扑过来就打,吕娇慌忙奔逃,心虚道:“我、我都向你道歉了,也承诺再帮你烧新水,你就不能宽宏大量绕过我这一回吗?” 污了人家的水的确是她的错,可也不至于被暴打一顿吧。 “舂(chong),你在与何人争吵,我的洗澡水你到底烧好了没有。”这小院看来不止一个门,黑暗里又走出一个女人。 “巧人,原本您的洗澡水是烧好了的。”舂跑过去,指着吕娇就开始告状,“奴去手解后回来一看就发现这狗奴往您的洗澡水里扔了一块臭布条,巧人,是她污了你的洗澡水。” “你是哪来儿的,我怎没见过你?” 当这个被称为巧人的女子走近,吕娇就发现她长了一双很媚的眼睛,并且巧人的眉眼和她的有几分相似。 同为女性,巧人也敏感的发现了这一点,借着火光,两个女人相互打量,一瞬过后,巧人心里就泛起了酸水,因为吕娇于她,就像是正版巧遇了盗版,对比之下,她不仅花容失色,还会让人觉得她很劣质很廉价,而那正版越发被衬托的白玉无瑕。 火光照清楚了她们的脸,却并没有照清楚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所以巧人没有发现吕娇的这一身月白裙裾是绸多制,更没有看见上面精心所绣的那些云纹,她只看见吕娇光着的一双脚。 只有奴隶和穷鬼才光着脚做活。 顷刻间,巧人就笑了,也不再问吕娇从哪儿来,她是谁,而是直接道:“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了。” 吕娇往热开水里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只是想用一些热水,我来时看见这院子里没人,就、就用了,你放心,我肯定会再给你重新烧。弄污了你的水,真是对不起。” 巧人笑着拍上吕娇的肩膀,点着头道:“像你这种贱人,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过是想爬上主的床榻,从此做人上人。 她盯着吕娇的眉眼,心里的嫉妒就像鬲中咕咕翻滚的热水,噌噌往外直冒毒气。 “你才贱人,你全家都是贱人!”吕娇想要拍开她,不想她竟先下手为强,猛的将她推向烧的通红的鬲。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吕娇根本想不到她只是弄污了别人的水就能引来杀身之祸。 情急之下,她反手抓住巧人的手腕,猛一使力将她拉向自己,一个翻转骑到她身前,目光骇然。 “巧人。”舂慌忙撞击过来,将巧人和吕娇同时撞到一边,千钧一发之际和滚烫的青铜鬲擦了一下,只听“嗞”的一声,吕娇就闻到了头发烧焦的味道。 “我的头发!”爬坐起来的巧人捧着自己被燎卷了的一撮青丝,当即气哭嚎骂,“舂,快把那狗奴按到热水里煮了!” “喏。” 吕娇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肩胛处裂开的血口急道:“我就污了你们的水,你们至于要我的命吗?!” “贱奴,快自己跳到热水里去死,免得劳累我亲自动手。”舂身上有常年做活积累下来的蛮力,当她猛的扑过来,其势颇具压力,吕娇本就有伤在身,一时没能躲开就被结结实实压在了身下。 巧人顿时高兴的拍掌,命令道:“舂,抓花她的脸,快抓花她的脸。”她自己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捡起地上的木勺就插到了青铜鬲里。 吕娇知道她要干什么,顿时惊骇,忙从舂的压制下拔出一只手,照着舂的脸一爪子就挥了下去,吕姣是贵族,一双手精心保养,指甲总是留的又长又美,这一下子,舂的脸绝对会留下疤痕。 没想到舂这女孩很能吃疼,脸上挨了一下,她连叫都没叫,反手一把抓住吕姣的头发就是使劲一扯。 第13节 当她看见巧人挑着装满热开水的木勺,阴笑走来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双手齐上,对着舂的脸就是一通狂挠,此时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肩胛处的圆眼伤口从四面八方裂开了,血水呼呼往外冒。 肉被撕裂的疼使得她生出了邪气,抱住舂的脑袋,一口咬住她的耳朵,与此同时翻身骑坐到她身上,当巧人的热水猛的泼过来,她斜身滚了开去,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舂抱着自己的脸就蜷缩成了一团。 巧人一看自己没能得逞,一把扔了木勺,自己亲自上阵。 吕娇也不是怕事的人,小时候她可没少跟巷子里的孩子打架,抹了一把脸就迎上来,当心中存恶,动起手来就不管不顾,顿时她两人就打的不可开交。 “今晚上可真热闹。”靠着门框,姬商幸灾乐祸的道。 “还不住手,你们去把她二人来开。”公子重命令身边的武士道。 “喏。” “主,你要为我报仇啊。” 听着有人来,巧人立即松开了手呼救,可吕姣不,她趁机多挠了人家一把才松开。 公子重的眼睛厉害着呢,把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兴趣盎然。 可那巧人却不以为自己吃了亏,反而匍匐到公子重脚下哭诉道:“主,您看,这个贱奴当着您的面就欺负我啊。” 吕姣扯了扯破了皮的嘴唇,慢条斯理的整理杂乱的头发,她就站在火堆旁,对所有围观的人视若无睹。 她冷眼看着那告状的人在那里颠倒黑白,在那里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她一句话不说,掉头就想走。 女人打架不新鲜,新鲜的是吕娇的神情。 别的女人打架,打完之后,狼狈不堪,对着围观的人,尤其当着心爱之人的面会显得难为情,目光躲躲闪闪会给自己找很多理由来掩饰自己曾经的粗俗,可吕娇不,打架时出手又狠又辣,当打完了,她整理自己的衣裳和面容,举手投足都很从容,甚至优雅,那模样就仿佛刚才她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吃法国大餐。 她不屑解释,因为解释了也没用,他们的家人始终都会站在他们的那一边,无论谁对谁错,这是她小时候打架时打出来的血的教训,所以她的打架法则就是,能捞一把是一把,她才不在乎外人的舆论。 “慢着,姣,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就想走吗?”公子重漫步走来,装作冷脸逼问她。 吕娇咬紧牙关,瞪着他,攥紧拳头,黑暗中,她肩膀上的血早已浸透了她整个背脊,当她因为打架而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她的脸蛋是雪白色的。 他喜欢散发天然媚意的眼睛,尤其当这样一双眼睛长在娇美女孩的脸上,秋水盈盈漾春波,顾盼之间勾心摄魄,在床榻间欢好时能令他爱不释手。 可他从今夜才知道,当这样一双软媚的眼睛蒙上一层不屑与傲慢时,会挑起他兽性的征服之欲以及他少得可怜的怜惜之心。 他有些好奇,是什么原因令一个贵族娇娇生就一副逞强的性情。 原来他这小夫人,不仅爱羞,狡诈,还会用傲慢不屑的面具来遮掩脆弱的内心。 这一刻他想拥抱她。 这样娇小美貌的女孩儿就应该呆在男人的怀里,让男人好生疼爱,而不是她自己跳出来伪做男儿坚强。 吕姣什么也不想说,此时她也开不了口,因为她觉得自己就要失去意识了,黑夜在旋转,月牙已幻化成了无数个。 说时迟,那时快,她只是往前迈了一步,顿时眼前一黑,晃悠悠就倒了下去。 一双铁臂伸来将她拦腰抱住,她迷糊着睁开眼,像猫儿一样偎依在他肩膀上,那温热宽阔的胸膛令她安心,她不知怎么就让心里的委屈蔓延了上来,双眸里迅速弥漫上一层雾气,当她闭上眼,眼角就留下两滴泪。 终究博得了谁的怜爱。 第10章 浅尝辄止檀口香 彼时夜深人静,在公子重的府邸里却传来铜铃清冷的微响。 大殿深处寝宫里,光滑的地板上,吕娇坐在公子重盘起的双腿上,苍白着脸蛋,正聚精会神的看着对面那个大巫对着她跳舞。 这个大巫头戴彩色翎羽,手执牛尾鞭,光着脚,穿一身乌黑麻衣,左脸上画着黑色的藤蔓纹路,若这大巫仅仅只是靠这样一副诡异的打扮来行巫术,吕娇一定不会上当,可是他还有一双夺魂摄魄的阴阳眼。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人的眼睛长成这样,竟然真的可以长成这样! 一只眼呈现僵化的土黄色,瞳孔扩散,一直眼有大片大片的眼白,瞳孔就比针鼻大了那么一点,长在眼白的中间,当他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念动咒语,她只觉头皮发麻,感觉真的像被厉鬼在黑暗中盯住了。 他的腰上还挂着一串形制特殊的铜铃,每一只铜铃上面都铸造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鬼脸,当他大张着双臂围着她跳动起来时,那些铜铃就一起哗啦啦响起来,这个大巫嘴里念咒的节奏和铜铃哗啦的节奏出奇的一致,这种带着上古气息的音乐让她听了之后,心里顿生无尽的敬畏。 “病去,病去……” 这是她唯一可以听清楚的咒,但是每当她听见大巫念叨这句的时候,却很快会从沉陷里醒过来,并微觉好笑,而那铜铃会让她想起看过的一部悬疑恐怖小说,书里面铜铃的作用就是让人产生幻觉。 难不成,那种铜铃并不完全是那作者杜撰出来的?还真有其事? 也许是因为知道背后还有一个人陪伴的缘故,被阴阳眼的大巫盯着看久了,只要她不和他对视,心里也就不觉得很害怕。 大殿里只点了一盏灯,就放在她的面前,这盏灯把她所在的区域照出了一个圆,而那大巫就在光亮和黑暗的交界处舞动,他的身躯时隐时现,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现又突然隐没在黑暗中。 “夫主,大巫何时能做完这巫术。”肩部的伤口一直在流血,却硬生生把她从昏迷中扎醒,又不给她敷药,而是要求她盘腿坐在这里看大巫跳舞,还有没有天理。 她转头和公子重对视,就发现他的双眸已经不会转动了,眼珠子的状态就像是人在熟睡时被扒开看时的模样,入睡需要闭着眼皮,可他却是大睁着两眼。 吕娇心里一咯噔,慌忙转过头来,蓦地就对上了一双死寂阴冷的双眼,一黄一白,沟通阴阳。 她惊的大张起嘴巴,却发不出叫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铜铃声再度响起,这一次距离她很近,就在耳朵边上。 “不敬畏鬼神者,死。”脑海里突然炸响这样一句话,令她瑟瑟茫然。 “你是何方鬼魅?速去,速去。” “我不是鬼魅,我、是一缕魂魄,不、不我是鬼魅,我不是鬼魅,我是魂魄,枉死的魂魄。” 被逼问的越紧,她语无伦次的时候越多,心里慌乱极了。 “睁眼。” 第14节 阴冷的警告没有了,这一次的男声很温和,像清晨的时候,父亲叫醒熟睡的女儿起来吃饭,那般宠溺,那般令人羡慕,她觉得自己要醉了。 耳边一道铜铃声响起,她蓦地睁开眼,就看见一个僮仆牵来了一头盘角白羊,那大巫从黑暗中现身,仰头朝天,捶胸咒嚎,双手在白羊前腿部分缓缓抚摸而过,紧接着那白羊噗通倒地,在它的肩部出现了一道圆眼血口,正汩汩往外冒血。 她慌忙摸向自己的肩部,按压了几下,竟然不疼了? 顿时,她看向大巫的目光变了,全是敬服。 “病去——” 突兀的一声唱念,吕娇愕然片刻,蓦地睁眼,就看见大巫正将青铜锥从白羊的肩部□□,白羊垂死发出咩咩惨叫。 她忙摸向自己的肩胛处,血是不流了,可依旧疼死人。 她的动作引起了大巫的注意,大巫蓦地抬眼和她对视,双目中幽冷更甚。 吕娇顿时心惊胆颤,赶紧装作敬畏的模样,僵住自己的眼珠,让自己看起来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幻觉中。 大巫桀桀笑了,扔下青铜锥,双手握着两只青铜铃铛相对击,一霎公子重醒了,当他看见受伤倒地的白羊,欣慰道:“大巫辛苦了。我有重赏。” 呸,赏什么赏,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吕娇腹诽。 而那不要脸的大巫竟然还做出一副功力耗尽的摸样,噗通往地上一躺,呼呼大喘粗气。 “来人。”公子重道。 门外立即走进来一个同样一身巫气的小僮,他小心翼翼的把大巫搀起来就要领着往外走,可这大巫抬手阻止了,他踉跄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指示小僮倒碗水来。 吕娇眼看着他将那包黑粉末倒进水里,用手指搅拌起来,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不是给我喝的吧? 随着大巫慢腾腾走近,吕娇连滚带爬想跑,奈何她正坐在公子重盘起的双腿上,她一转身,公子重便搂住她,呵斥:“不许动。” 竟是一副别打扰大巫施术,小心我揍你的模样。 这一刻吕娇想哭了。 大巫故作神秘,他不开口说话,简单的用手一出吕娇,他身后的小僮就上前一步解释道:“请主解开主母的衣衫,大巫需要用药了。” “竟伤的如此重?” “不,我不要,我好了,真的,好得不能再好。”只要别把那碗不知道长了多少细菌的脏东西往我伤口上抹,我会活的好好的。 “夫主,求你了,我不用药行吗?”被禁锢在怀,腰肢上箍着一只大手,动弹不得的吕娇只得呜咽示弱。 “不可。”他不悦的瞪她一眼,看她像父亲看那个吵着闹着不打针的小女儿,一副你再不老实,我就真揍你的架势。 大巫桀桀几声笑,再度抬手示意公子重脱下吕娇的衣裳。 这可是他的女人,连他自己都还没看过她的美背呢,怎可便宜了大巫,大巫虽值得敬畏,可毕竟也是男人不是。 不得不说,在这种时候,公子重对大巫的敬畏之心被严重削弱了。 可伤还是要治的。 他想了想,也不脱吕娇的衣裳,而是捏起她沁血的肩胛部衣料,轻轻一扯,嘶啦一声就开了道口子,他又吝啬的往左右两边扯了扯,把伤口都暴露出来,才道:“大巫,用药吧。” “我不用药,我不需要。”吕娇哀嚎,搂着公子重的脖子上蹿下跳,这动作是用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的,实际上她被箍在怀里,一动也动不了。 大巫好像很喜欢看她痛苦害怕的样子,又是桀桀几声笑,用黑乎乎的手指抠出黑乎乎的药膏,用最慢的速度敷到了伤口上。 钝刀子杀人,折磨的就是你。 当沁凉的药膏和她的皮肤来了个亲密接触时,“嗷呜——”一声,吕娇惨叫起来,什么破药啊,往肉里渗啊,那疼就跟万蚁噬咬似的。 公子重被他惊了一下,当看见那双媚意横生的眼睛呈现清澈的泪汪汪一片时,被因她在他怀里不老实的乱动引起的情,欲一霎窜了上来,也不顾及怀里娇娃还是个伤患了,头一低就把那嗷呜嗷呜乱叫的小红嘴给堵上了,并兴致高昂的品尝。 一霎,吕娇把疼痛都忘记了,双眸瞪的老大,几乎成了斗鸡眼。 他本想浅尝辄止,奈何檀口香糯,津液甜美,遂吻了一口又一口。 吕娇的脑袋有片刻的空白,当她清醒的时候,她竟然一边回味儿一边想:是哪个调查报告显示来着,吻可有效减轻疼痛,果不其然。 大巫放下药碗,桀桀怪笑。 吕娇猛地推开公子重,反射性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然后…… 第11章 欲拒还迎嚎啕哭 “啪!”的一声,公子重脸上便浮现一个小小的红红的巴掌印。 一瞬间,煞气弥漫四周,他本就硬朗的脸部线条倏忽绷紧,一双虎目眈眈射来森冷吃人的光芒,她如坠冰窟,心跳停止,在他刚要举起手来的千钧一发之际,她抱住他的脖颈,小嘴迫不及待的扑了上去,将他不曾爆出口的怒吼强行吞咽。 她的气息香甜,唇舌软糯,整个身子像是水做的,纠纠缠缠盘绕而来,瞬息便将这战场上锻炼出来的铁血将军化为了绕指柔。 于是,怒火化作了熊熊燃烧升起的情,欲,扬起的大掌蓦然箍筋纤细的腰肢,掐着,揉着,攥着,生生要扭断了去。 吃着小嘴,粗鲁而蛮横。 她疼的倒抽冷气,黛眉轻拧,她以为一吻便罢,却不曾想她能启动开头,后果却不是她能决定的。 这人的怒火的确是被熄灭了,可她又不经意间点燃了另外一堆火。 这火,却不是被揍一顿就能抵消的。 当衣襟被扯开,当他的唇在她锁骨上游移,她心里漫上丝丝缕缕的抗拒,不强烈,却足以让她余生都记忆犹新。 第15节 她总觉得,先有爱才能有欢,所谓欢爱,是*和灵魂的交融,而不是单纯的欲,望。 可是她能拒绝他吗?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个霸道的,她本就触怒了他,如若再不顺从他,他是否会就此嫌恶她? 他不缺女人,庄园里的女奴费尽心机的都想爬上他的床,而她现在主母的地位摇摇欲坠,此时此刻,拒绝他就等同于自断前程。 他是她的夫主,她心里清楚,这身子迟早都会交付于他,可是至少要给她缓冲的时间啊。 “你这儿,小小如木瓜。”他把脸埋在她的胸乳间,大掌闲庭信步的在其中揉揉捏捏。 她的脸蛋红彤彤如云似霞,出口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就变得软糯娇媚,“夫主,我身上还有伤呢。” 他低低的哀嚎,闷闷的道:“我知道。” 说罢,他抬起头来,双目中依然情火明然,贼心不死,大掌悄莫声息的摸上她宣软的小臀,惹得她轻轻的低呼,双臂挡在他胸膛前,做出低眉信首,一副娇羞模样。 她在心里竟还佩服了自己一把,瞧,欲绝还迎的把戏并非想象的那样难不是吗? 下巴却突然被抬起,她抬起眼皮看见的就是他剑锋出鞘似的冷眉,和直白的不悦。 “我不喜你此时模样。”他眼中有片刻的疑惑,手指点着吕娇的唇瓣,擦弄抚玩,他始终盘腿坐在地板上,而她则是窝在他怀里,这会儿他也不说话,就那么凑近她,鼻息喷在她脸上,大殿里一霎变的静悄悄的。 “夫主?”受不了他突然的沉默,心里惴惴,她试探着开口询问。 “你不喜我亲近。” 他这话一出口就把吕娇吓个半死,这人、这人看起来大马金刀的,怎就那么敏感。 “你不喜我亲近。”他的语气有些闷,像个被玩伴孤立起来的小孩。 “也罢。”他推开吕娇,起身便要走。 吕娇愕然,慌忙爬起来追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磕磕巴巴道:“我喜你亲近,别走。” 此时,她并没有发现,这男人的嘴角正缓缓咧开一抹得逞的贼笑。 这男人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若是放在现代,说不定她就对他一见钟情了,所以,不就是□□愉吗,往床上一躺,眼睛一闭,万事大吉。 她这样劝慰着自己,松开他,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夫主,你是我的天,我求你时时顾盼于我还来不及,怎会不喜你的亲近呢。夫主,你回头看看我吧。” 她心里有些急,不等他转过身来,自己就跑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讨好的笑,“夫主稍等,我马上就好。” 若只听她的声音,当真给人感觉从容淡定,可若看她那两只解弄腰上带子的手便会发现,她已颤抖的十指不听使唤。 但好在裙子只用了一根宽带系着,她狠狠扯弄了几下就开了,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不知在他的眼里,她那双媚意天成的眼睛里早已蒙上了一层雾气。 当衣裙从身上滑落,当她尚显稚嫩的身子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一滴泪也蓦地从她眼里掉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也砸在他的心里。 他原本以为,这个齐国来的小夫人也不过如此的,不曾想,在这一刻,她牵动了他的心。 “夫主,请、请怜惜。”她的声音在发抖,双臂环胸,瑟瑟蜷缩,望着他却还扯出一抹笑。 “何至于此。”他脱下身上的玄色衣袍将她包裹起来,拦腰抱起坐到榻上,他这个不喜叹气的人竟被这小小女子逼出了叹息。 “我、我怕夫主不要我了,我不想当奴隶。”被强硬的对待她一定会奋起反抗,可当他温柔的抱着她时,她却忽然大哭起来。 就那么趴在他怀里,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呜咽惨淡。 他哭笑不得,像抱婴儿似的,摇着她,晃着她,心里已然明白,是他的举动吓到了她。 “你是我依古礼聘来的正妻,她们可以在我的一怒之下被贬为奴隶,你却不行。莫要哭了。”他笨拙的给她擦泪,凶巴巴的命令。 一霎吕娇就止了哭泣,脸上尤有泪痕,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他。 这是什么男人呢,一忽儿温柔,一忽儿又那么凶,要人命啊。 他反而笑如贼,大掌从衣袍里伸去,在她大腿根处留恋忘返。 “你做什么啊。”她把着他的手,小脸囧红囧红,眼神躲躲闪闪。 “今夜是你我的洞房,我既不能睡了你,还不许我过过手瘾。” “不行。”她小声反抗,双腿一夹却夹紧了他的手指。 只觉逗弄这小夫人尤为有趣,但见她有伤在身,小脸苍白着,遂适可而止,将人塞到被子里,他则睡在一旁,低声道:“睡吧。” 咦?她偷眼看他,目露疑惑。 “不准你拿这双眼睛在床榻上看我。”他凶狠狠的警告。 吕娇赶紧闭上眼,要多乖有多乖,“我睡了,睡了。” 一夜折腾,她仿佛稍微摸清了这人的脾气,心里有了底就没有那么害怕。 三月的深夜,凉意透骨,她下意识的往旁边的暖炉那里挤。 她以为自己会失眠,不曾想,一夜睡到天亮,睡眠质量还出奇的好。她不知道,就在大殿外的院子里还跪着两个女人。 夜深人静,连守卫的武士也站着陷入了睡眠,彼时,明月已去,外头黑漆漆的,只有两双惶惶然不安的眼睛像野狼的眼一样幽绿。 “舂,冒犯了主母,我们一定会被处死的。舂,我不想死,不想死。”这位名□□巧,曾被宠爱过一时的嬖人,被尊称一声巧人的女奴,低声哭道。 “奴也不想死。可我们得罪了主母,她一定会想办法除掉我们的。”舂跪在地上,捂着自己被热水烫伤的脸狠心道,“奴死不足惜,可惜了巧人你,你现在已是主最贴心的暖被人,若有一日诞下长子,巧人,你以后的富贵无极啊。” 巧人低泣的声音戛然而止,半响儿哭声渐大,“谁能帮我们呢。”想着自己也有成为夫人的一天,自己也能被全簇后拥着,她一把抓住舂这根救命稻草,饥渴道:“舂,你一定要帮我,我不想死。” 两人对面跪坐,相距不过一个巴掌,但因夜色乌漆墨黑而相互看不见彼此,只能看见对方泛着光的眼睛,舂不担心被看见脸上的表情,阴笑着道:“奴知道一个人最不想看见主娶来夫人,她是我们的同盟,她一定会帮助你的,巧人。” 第16节 “那人是谁?舂,你快说,只要能救我的命,我将把我所有的财物都给她。” 舂紧紧握住巧人的手,“我们要求她,一定要先贿赂她,巧人,趁着现在没人,你在这里跪着,奴这就拿着你所有的财物去找她。” “你快去。”巧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天亮之前就是我的死期,舂,你一定要赶快回来。” “喏。” 舂爬起来,蹑手蹑脚的离去。 巧人战战兢兢,双眼骨碌碌乱转,生怕守卫的武士突然醒来。 彼时,正是黎明破晓之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武士们最困乏的时候。 第12章 挑拨离间怨恨生 清晨,天光一线,碧草上白露滚珠,桃树枝头春意盎然,两只黄鹂鸟相对唱着情歌,在树丫枝蔓间飞来跳去着打情骂俏。 庭院里,墙角有盛开如火的杜鹃花丛,三四只蝴蝶在花朵上一夜好睡,早起的女奴打从这边走过,便惊的它们扑扇着翅膀四处乱飞。 有的飞去屋门两旁的的桃叶上栖息,有的青睐于桃树底下那一片嫩黄的小野花,还有的就在空中盘旋,它们惊魂未定,不敢附着在花草上,免得被人误抓了去。 可空中更是不安全的,因为它们的主正光着上身,两手各抓一大石锥,挥舞着铁链,锻炼臂力。 当破空声袭来,正将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蝴蝶们打散了,有一只很不幸,飞的慢了,正被石锥撞个正着。 扶着门框看景的吕娇轻呼一声,却不是为那只羽翅鲜艳的大蝴蝶而可惜,而是被他巨大的力气和精准的动作所折服。 他挑目看来,见是吕娇,也不和她打招呼,也不询问她的伤势,就像没看见她这个人,继续舞动。 和昨晚相比,他的冷淡竟像是两个人。 吕娇心中惴惴,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手指抓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指甲刮擦,这时候,她连自己肚子饿都忘记了。 她却没发现,自从看见她来了之后,公子重舞动石锥的花样翻新了许多,就如雄兽向雌兽求欢时,奔跑嚎叫着展现自己强壮的体魄。 “夫主。”吕娇迈出门槛,往他跟前凑了凑,小声的唤了一声。 “嗯。”放下石锥,他又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青铜剑,摆出一个漂亮的起手式,然后就虎虎生风的耍了起来。 他的剑术没有花哨,每一个招式都简单明了,横斜穿刺起来都带着狠辣。 他的目光就和他的刀锋一样,在晨曦的照射下泛着英雄煞气。 她的心口有顷刻的窒息感,那是被他的男人气逼迫所致。 眼睛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从他刚硬笔直的剑眉,到他泛着寒光的虎目,再到他腰腹上正在颤抖的八块腹肌,她怎得忽然有了流口水的冲动,脸颊顿时烧的通红,慌忙把脸转过一边去看被他的剑气所劈下的纷落桃花。 落花是很美,她看到了眼里,却没看进心里,心里却在无意识的回想他昂藏的身躯。 耳边传来那人压抑的低笑,她懊恼的想挠墙。 “主,看你满头大汗的,奴来给您擦擦。”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小碎步走了过来,眼睛扫过公子重胸膛上滚滚而下的汗珠,慈爱一笑,举起帕子就要来擦。 公子重躲闪了开去,笑道:“师氏且退,我今日已有了夫人。” 师氏笑睨了他一眼,收回帕子,道:“罢罢罢,由得你去。”竟是满目纵宠。 这女人生的柳叶眉吊梢眼,鼻管挺直,蜂腰肥臀,看她面相,吕娇对她的第一感觉是婶娘,她对公子重,像是对待疼爱的子侄辈,可她又自称为奴,显然不是哪家的夫人。 这是谁? 公子重可没有给她介绍认识的自觉,他也不说话,就那么肃着脸朝她走来,脚上的木屐哒哒作响。 “夫主。”她忙要给她行礼,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到他自己的胸口上,目色凌然,一本正经。 她只到他的肩膀处,随着他的靠近,她就只能仰望他,闻着他身上汗水的味道,她想逃。 竟然忍受了这个男人的汗臭味,竟然还被他胸膛上流下的汗珠吸引住了眼睛,竟然顺着那滴汗珠,从他殷红的茱萸到他硬邦邦的腹肌上,再到……他裳裙下淡淡的鼓起。 不! “你放开我。”多么言辞铮铮的话,可从她嘴里出来竟是那么软绵无力,像是被一股春水洗了洗舌头。 双腿酥麻,身子摇摇欲坠,他伸手扶住她的腰肢,目中笑意荏苒。 “擦。”他低头看着她的头顶,一字铿锵。 “主,何必难为主母。”师氏在一旁偷笑,并再次拿出自己的帕子对着吕娇摇了摇,“主母,奴这里的帕子可借你。” “不、不用。”被逼的倒退数步,倚着桃树干,她早已蠢蠢欲动的手指一霎就捏住了那颗不安分的汗珠。 当指肚触摸到了他硬实而弹性丰满的肌肤,手指也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逃脱了她的意志控制,以那滴汗珠为点,轻轻的往上滑,她在他平坦的胸口上挪移,指甲刮擦着,指肚按压着,手掌摩挲着。 他目中缓缓燃起火焰,那握在她腰肢上的大掌倏忽攥紧,直攥到了她酥麻的骨头。 一声嘤,一声咛,一声遵循自己的身体之欲而发出的吟,他醉的失去耐性,方要扛起这小女往屋里去,那师氏拍着巴掌就大笑起来,款步走近,便先给吕娇行了个礼,“见过主母。奴是师氏,管着女奴的老妈子。” 她贬低自己为老妈子,可她的脸看起来却极为年轻,一双眼精光干练,一看就不是个软弱可欺的。 吕娇一把推开公子重,窘迫的瞪他一眼,道:“夫主,我这主母初来乍到,你是否要领着我见见府里的人呢。” 公子重没开口,师氏却笑着道:“何必劳动主,奴可领着主母见人。” “你是叫师氏,对否?” 第17节 “奴在。”师氏笑应。 “在这府里,你是何等身份?” 师氏依然笑道:“奴方才已说过了。” 吕娇垂眸也笑,依然重复问道:“师氏,你是何等身份” 师氏含笑的眼下垂少许,嘴唇下拉,将将把谦卑的笑容维持住,肃手行礼便恭敬答道:“奴是管着女奴的老妈子,容君夫人看重,在公子小时候被拨来伺候了几年。主母,可有何教我?” “无。”吕娇笑盈盈道。 “夫主,自从昨日嫁过来我便不曾进食,现已腹中饥饿,能否让人端来食物给我。”放任师氏躬身立在那里,吕娇看向公子重,眼睛四处瞧了瞧,在兵器架上捡起他脱下的外袍给他披上,笑道:“夫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已是你的人了,是让我做主母,还是别的什么,请夫主尽快定夺。要不然,一个老妈子就要领着我去见奴仆了,到时我的身份是什么呢?” 公子重虚点她几下,含笑道:“我第一眼见你,便知你有狡性。” “主,奴冲撞了主母,请主责罚。”师氏噗通一声跪地,仰起脸,目中有泪,虔诚悔改,看着吕娇道:“主母,您是月,奴是野地萤虫,萤虫怎敢与月争辉,奴心悦诚服了。”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小心机,而是直接来赞美她,并且服从她,这个师氏很识时务啊。 “你不必如此,去让人拿饭食来我吃吧,我饿得紧。”吕娇捂着自己咕噜噜叫的肚子,双目渴盼的看着她。 公子重见她虽有狡性,可心胸宽厚,遂心中满意,牵起她的手就往屋里去。 “奴这就着人去拿。”师氏被委婉训斥了一顿,面上就对吕娇诚惶诚恐起来。 院门外,被早起的公子重勒令跪在墙根下的巧人和舂看见她出来,舂赶紧膝行过来,抱住师氏的大腿道:“夫人,主肯见我们巧人了吗?” 师氏震腿将舂踢到一边去,板着脸训道:“主母是何等身份的贵女,那是齐国的公族之女,她父辈继承了吕氏,吕氏,那是曾助武王伐纣的国相姜尚的氏,齐国开国之君祖宗的氏,齐国历任国君都要敬这个姓氏三分,齐国,那是诸侯里的第一等强国,连我们晋国都不敢与之争,似你等贱奴竟敢暗下杀害之心,何不快快去死,以赎罪孽。” 巧人听闻,心中愈加惊骇,她是奴隶出身,不懂这个氏族那个氏族的,她只知道只有贵族才能有氏,像她这种奴隶只有主赐的贱名。而那些公族之女的尊贵,更是她一辈子也不能企及的,心灰意冷之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道:“我要死了。” 舂扬着烂掉的半边脸也哭了,当咸涩的眼泪碰到她的伤口,她疼的哇哇大叫,再度爬过来抱住师氏的腿,哀求道:“夫人,你就像我们女奴的天,你神通广大,连主都承认了你的养育之恩,求夫人救救我们。” 师氏看这主仆二人可怜,弯下腰,用帕子擦去舂脸上血泡里流出的脏脓,柔和着声嗓道:“主,一贯的不喜和你们女奴计较,若是以往,我求一求主,主也就答应了,可是主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娶了新夫人,不再听我的话了。” 舂瞪圆死寂的眼睛,立马道:“是她不放过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师氏为难的看着舂,不点头也不摇头,可在舂和巧人的眼里,主之所以不赦免她们,就是吕娇在其中添油加醋了。 “好恶毒的女人。”巧人也爬过来,仰着头看师氏,心里怨恨,脸上便带了出来,“夫人,我还有一件美玉,那是主赐予我的珍宝,我愿将这宝物也献给夫人,请夫人一定说服主见我一面。” 巧人把贴身藏着的美玉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双手奉上。 师氏看了一眼,轻叹了口气,将巧人的美玉推回去,道:“我不需要你的美玉,我帮助你更不会看在你贿赂我的那些金钗上,而是看你可怜,我更不忍心看着主被这个齐国来的贵女欺负。” 巧人震惊的看向师氏,磕磕巴巴道:“她竟敢欺负主吗?” “齐国比我们晋国强大,主母自然有所依仗,而我们的主却是不得君上欢心的。罢了,和你们说这些,你们也不懂。巧人,你放心,我定会让主见你一面的。”说罢,师氏径自去往厨下准备饭食。 就此,巧人和舂的心里对师氏越发信赖,对吕娇越发忌惮和怨恨。 第13章 锦上添花喜当娘 董事长带进公司的,和部门小经理带进公司的,能一样吗?! 她若是屁颠颠的领了那个师氏看似好心的情,实则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她是齐国贵女,嫁来晋国是做公子重的妻子的,而不是做他的管家。 主母和管家,别看基本工作是一致的,可地位全然不同。 主母能罢免管家,管家罢免主母一个试试?! 看来那个师氏是欺生啊。 这也很好理解,她毕竟是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而师氏,她在这府里经营多年,根深枝茂,又是管着后院的管事,来探底也是情理之中,她只希望这个师氏真像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个识时务的。 “姣,忧心忡忡,所为何事?” 清晨,大殿里的光线有些暗,他站在床榻前,张开上臂,大刀阔斧的站着,四个女奴,一个正给他脱裳,两个则将一件玄色绣螭龙纹的窄袖大袍展开,而另外一个手里则捧着青铜托盘,上面有一顶玉冠,两块凝着油润光泽的美玉。 吕娇觉得就她现在的处境,她应该讨好他,于是上前来挥退那个正把手放在公子重腰线上的女奴道:“你下去,我来。” 女奴不敢有违,“喏。”一声退至一旁。 “在想夫主何时能不在疑我。”站在他双臂可环抱的位置,她一边解开他的系带,一边小声道。 “哦?”见她动作缓慢,他收起张开的手臂,颇有兴致的低头看她的侧脸。 殿上的光线有些朦胧,一旁的仙鹤铜灯尚未熄灭,灯下美人,显得她的肌肤越发白嫩细腻,就像他常佩戴在身的那两块美玉,让人看了,想一再把玩。 怎么又不吱声了啊。吕娇心里泛嘀咕。 不知为何,她挺怕他一声不吭的时候,目沉沉,里面仿佛裹挟着不通情理的蛮横,极像土匪,她真怕一句话说错就会被他扛着扔掉,或者把她赏给府中的那些食客。 裳,就是用来遮蔽下,身的裙,和裙子相似,又和裙子略有不同,是穿在玄色大袍里面的下衣,男女皆宜。 当她为他扯下裳,不经意的一低头,顿时她的一双媚眼就瞪圆了,下意识的抬头恶狠狠的道:“下流!” 你当为何,原来裳去后,他里面不知穿的是什么东西,男人的那玩意软趴趴的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嗯?”他不解的看吕娇一眼,“水自是要往下流的,你想向我说明什么?” “你!”吕娇心烧脸热,猛的捂住自己的脸,一跺脚气急道,“你里面怎不穿内裤!” “内裤?那是何物,是你齐国新近时兴的下裳?” 公子重强行扯下她的手,左右打量,又往自己渐渐直挺起来的那物上一撇倏忽大笑,“姣,太也羞涩。想是渴慕我久矣。也罢,由得朝上那些人信口胡诌去,我自在家中和姣欢好。”说罢,双臂伸来就要抱她。 第18节 吕娇吓的哇哇大叫,抵着他的胸膛,眼热泛红唾他道:“谁渴慕你了,我、我,哎呀,你放我下来,我还没伺候你穿好衣袍呢。” “不穿了,不穿了,穿了也是要脱的。”抱着吕娇的腰,他哈哈大笑着逗弄。 四个女奴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主的雄伟,而是偷偷的瞥,吕娇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只觉囧囧然,遛鸟也不是这样溜的啊,节操何在?! 他穿的裤子没有裤裆,就像是婴儿的开裆裤,连屁股蛋儿都露着,这东西仿佛是叫胫衣。 “夫主!”她生气的上挑眉眼瞪他。还有没有下限了! 她却不知,她的一双眼,眼尾弧线极美,当她上挑,或者下撇时尤为突出,媚意在不经意间顾盼流转,极像专门勾引男人的九尾狐眼。 他心荡荡开来,抱着怀里娇人越发不想放手。 “主,饭食已备好,请出来用膳。”师氏不经通传款步走来,一见床榻前那一对相拥的新婚小夫妇,撇嘴就笑,揶揄的意味儿浓厚。 吕娇羞的无地自容,垂下头,从他腋下强行钻了出来。 她一走,只穿了胫衣的公子重便被师氏看个正着,可她却是习以为常,信手拿来女奴手里的窄袖大袍就道:“奴知主身强体健,可三月犹有余寒,害了邪气伤身,奴心可疼。” “嗯。”公子重在师氏跟前时便恢复正经,待她敬让三分。 “主母。”师氏指示女奴为公子重戴冠,她腾出手来看向吕娇,目光中谴责意味儿浓厚。 吕娇心虚的挪开目光,转瞬一想,她才是主母不是吗,怎的怯于一个老妈子? “师氏,早膳可备好了?” 师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吕娇是这个态度,宽容一笑,肃首行礼,“然。” 吕娇心里顿觉气馁,得了,这一回合她输了。 比贴心,比对公子重的了解,她这个新妇可比不上。 见公子重终于不再大大方方的遛鸟,着装完毕,吕娇松了口气,忙道:“夫主,我饿了。” “我亦腹中如鼓。”说罢,由他先行,吕娇等人随后跟上。 用膳的地方就在内殿外的大殿里,中间隔着一扇绿珠帘,他的案几摆在正堂位置,而她的则被摆在右下首的位置,明明只有两个人用膳,却用了两张案几。 案几虽矮了点,但彩绘漆雕很是精美。 吕娇是看见公子重跪坐下来之后自己才跪下来,这才正眼打量桌上的饭菜和食具,一块白水煮肉被名为簋(gui)的青铜器具盛着,一捧青豆粒子和一碗青菜被名为豆的高脚青铜盒装着,旁边是一个酒爵,一个大肚圆口的青铜壶,里面注着半满浑浊的绿色液体,隐隐的有香甜的酒味从里面飘出。 吕娇是有心里准备的,在这个青铜时期,从炊具到家具,她在好奇中慢慢适应,可当看见早餐就吃这一捧豆,一块盐水肉时,她还是禁不住怀想了一遍现代色香味俱全的八大菜系。 中国,那可是个吃货国家啊,穿越啊,怎么也得去清朝吃一顿满汉全席啊,怎么到了她就只能来春秋战国吃豆粒子?! “姣,为何不食?我晋国的肉比不得你们齐国的美味儿吗?”一手抓着肉块,一手抓着菜叶子正吃的欢的公子重笑着逗弄道。 吕娇果真连忙摇头,学着他的样子,也不讲究用筷子了,直接下手抓,“人分国界,这肉可不分国界,一样好吃。” 公子重咂摸了一下她这话,点头道:“姣说的不错。” 这个时代,正是思想碰撞,各家学术开始萌芽的时候,有学之士都爱辩论,都爱语出惊人,公子重也不例外,受社会风气的影响,他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注意到他人新颖的言论。 “夫主,你嘴巴上油汪汪的。”吕娇稍稍放开胆子,善意的嘲笑他。 他嘿笑一声,“来人,给你们主母拿一面铜镜来。” 吕娇不傻,一下反应过来,赶紧用袖子一抹嘴巴,娇哼了他一声。 虽然没有筷子和勺子用,虽然肉煮的少油缺盐,虽然她在青菜叶子上发现了黑灰,虽然青豆粒子半生不熟,可好在用餐气氛好,吕娇肚子又饿,也勉强吃下肚去几口肉。 这期间,师氏就跪坐在公子重近旁,用手帮他撕肉,她脸上的笑容,既像慈母那般宠溺,又……吕娇眼不见心不烦,低下头吃自己的青豆粒子。 “主,巧人请求见您一面,您看可行?” 公子重吃的快,不一会儿便把自己的那一份吃个干干净净,师氏拿来湿巾,把着公子重的手,一边轻柔的帮他擦洗一边说话。 “姣,巧人冲撞了你,我把她交给你,随你处置。” 吕娇一口肉卡在嗓子眼里,使劲咳嗽了一下才能说话,冷眼看过去,见公子重神态不似作伪,试探着道:“夫主若是喜她,留着就是。” “主,尊卑不可乱。”师氏板着脸说完,又看向吕娇,义正言辞道:“主母,我听闻经验丰富的巧匠没有规和矩是画不出方圆的。主母宽仁可以不和巧人计较,但我身为管着女奴姬妾们的老妈子却不得不管。主,我请重重处罚巧人。” 公子重点头,“你所言不差。姣,师氏能读书识字,懂礼谦逊,你可多让她教你。” 吕娇呵呵两声,淡定应下。 来日方长,她现在可不能急。人一急就容易给别人送把柄。 师氏谦逊的低下头,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舂的哭叫声,惹得公子重不悦,师氏忙道:“主在此稍后,我去去就来。” 吕娇草草填饱肚子,在女奴的帮助下擦干净手,只在这一会儿工夫里,师氏就从外面喜笑颜开的奔了进来。 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肥臀高高翘起,双手贴着地板,喜道:“主,奴从舂那里得知,巧人极有可能腹中有子了。主,这是上天的恩赐啊。” 吕娇只觉自己有片刻的头昏,使劲晃了晃脑袋,望了一眼同样兴奋的公子重,她自嘲的笑了笑,对他心动的感觉一瞬便消失了,反而锦上添花的道:“恭喜夫主。” 第14章 心机重重只为活 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红线,那么一见钟情就是,当他们相遇,第一眼相见时,红线便将他们绑在了一起,情缘在他们相遇的那一刻悄然滋生。 她相信一见钟情,并且无比的希望这种情缘发生在自己身上,在这里,她有感已经遇见了那个人,但是那个人却是一个不适合爱上的。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保全自己,保护自己,她甚至会利用身边的一切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第19节 巧人昏倒在了院子外面,惊动了公子重亲自出来将她抱到她的屋里安放,她也跟着过去,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而其实,对于这个不拿人命当命的女奴,她是厌恶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性才会想到把一个人扔到沸腾的滚水里煮。 她的屋子是个小木屋,地板墙壁都擦洗的干干净净,里面除了一个靠墙的漆雕柜子,放在墙角的一卷铺盖就什么都没有了,看来,这个巧人在府中的地位也不过尔尔。 但现在她怀了孕,待遇定然不同以往。 “主,奴罪该万死。”公子重才把她放下,她就醒来,当看见公子重,她立马爬起来跪着,并惶惶不安的叩头请罪。 “你确是罪该万死,但念在你怀了子嗣的份上,容你生下他之后,再处置。” 意思很明确,你依旧是死罪,但是可以让你生下孩子之后再赐死。 巧人抖若筛糠,颤巍巍的道:“主,是否是主母不容奴,主,请允许奴向主母请罪,哀求主母饶奴这条贱命。”她摸上自己的肚子,哭泣道:“主,幼子失母,活不久矣,奴虽是贱人,但也有慈母之心,请主允许。” 公子重沉吟片刻,看向吕娇。 吕娇真想呵她们一脸唾沫星子,从始至终她都没说要她的命不是吗,怎么到头来这个恶人却成了她? 巧人见机忙爬过来,一把逮住吕娇的翘头鞋履,额头贴着她的脚背,卑微道:“主母,您是天上云,奴是地上泥,您是贵人,奴是贱人,请主母放过奴吧,奴实在不知您的身份啊。” 她哭的凄惨,卑贱可怜,直接把吕娇衬托成了一个咄咄逼人的人,可她却真的什么也没做。 喊冤没用,她只能自救,不就是那一套表面功夫,那可是她从小练就的生存技能。 “你快起来,免得伤了腹中孩子。”她使劲拔自己的脚,可这该死的女人,竟然力气那么大,抱着她的脚,用额头死死抵住,她竟然一时拿她没办法。 垂眸抬眸间,她停止了挣扎,而是弯下腰,双手扶着她的手臂,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昨晚,若非我勉强和你们主仆争斗,只怕现在的我已成了你那鬲中的一块熟肉。我身为主母,不得不教你一回,做人怎可以那么狠毒。” 闻言,巧人一僵,吕娇趁机拔出自己的脚,退到公子重身边,看着她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巧人,以后莫要再动不动就要煮了别人了。” “好!”门口突然想起一道男声,把吕娇吓了一跳,抬眼去看就见一个眉眼清秀,上嘴唇上留了两撇胡须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拍掌称赞,道:“好一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主,不知是何人所言,臣要记录下来以传后世。” 公子重目中有笑,牵起吕娇的手就道:“是这位齐姜,我的新妇,你们的主母。” “原来是主母。”他双手交握,对着吕娇就是恭敬一拜,吕娇不知他是何人,看向公子重用眼神询问。 “这是府上家宰,名卷耳。” 家宰,是管家,也是被主人所信任的家臣。 这是一个她以后要时常打交道的人,吕娇浅浅一笑,谦逊还了半礼,心里却补充了一句:对不住了孔老夫子,哎?这句话究竟是不是孔老夫子说的?不管了,反正已经借用了。 “主母也能读书识字?”卷耳兴奋的道。 “然。”她当然能读书识字,十多年的学不是白上的。但是,吕姣似乎只看得懂齐国字,她连写也不会写。 而在这个交通闭塞,各国消息只能靠口耳相传的时代,各国不但有各国的风俗习惯,连字都是不一样的。 她蓦然发现,她若想适应好这个时代,独立起来,识字就是个很重要的手段。 “夫主,你来可是有要事相禀。”师氏打断卷耳接下来的喋喋不休,抢过话语权。 卷耳一拍脑袋,忙道:“主,齐国副使求见。” “早知他们要来。让他们等着。”公子重冷哼一声。 卷耳不知想到了什么,原本看她时赞赏的目光一霎变得愤怒,吕娇诧异不解的回看。 “你这妇人,原来打的是这主意。主,公孙暇胆敢刺杀于您,臣请务必将其屠戮,以此来震慑那些企图刺杀您的各国刺客。人非圣贤,犯小错能够原谅,但若是犯了大错,就万万不能原谅。公孙暇所犯就是大错,主,请连同所有齐女也一并屠戮!” 师氏才知道这个消息,满目震惊,转瞬竟忽然扑了过来,扬手就打,吕娇没想到这个长相艳丽的女人这般强悍,啊叫一声扑到公子重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夫主救我。” “师氏,住手。”公子重抱着吕娇一个转身避开师氏的攻击,虎目一眯,冷声命令。 “主,奴可为了您万死,但奴决不能让齐女威胁到您的生命,奴请远离齐姜。”师氏噗通一声跪地,哽咽恳求。 “你们怎知我会害我自己的夫主?难道你们都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吕娇在公子重怀里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清澈的眼眸看着他,铿锵有力道。 公子重握了握她的腰,松开她,鼓励她说下去。 卷耳,师氏都不是问题,关键人物只有公子重,只要他信任她,她则能安枕无忧。 “公孙暇是我的兄长不错,但他刺杀公子重只是他个人的私情,他的行为和我无关,和我们齐国也无关,我听闻你们晋国私斗严重,屡禁不止,许多国人因此而死,难道那些活着的人会因此而怨恨国家没有及时制止吗?同样,如若我父亲知道公孙暇是带着私怨来送我出嫁的,那么我父亲以及我们齐国的国君一定不会让他来,但是,我父亲和国君并不知道实情不是吗?我只是一个远离故土嫁来你们晋国的弱小女子,兄便是我的长辈,他要做什么,又岂是我能阻止的?” 吕娇越说越委屈,抹着眼泪道:“我是齐国贵女,嫁来晋国难道就是给你们随意欺侮的吗?” 她伤心的看着公子重,呜咽一声,“夫主,虽然我很喜你,但我要回齐国去了,你的家臣们一定不会容纳我的。与其被他们悄悄害死,倒还不如我现在就回齐国去,至于公孙暇的私仇,我回去后会让父亲或者国君派使者来说清楚的。” “不许!”他拧眉怒喝,霸道的一把将她搂紧。 吕娇趁势乖顺的窝在他胸膛上,恋恋不舍道:“夫主,我好舍不得你。” 心里却在想,如若就此被休回齐国,不也是很好? 如若她没记错,她的嫁妆里面,她在齐国都城附近有一座庄园,里面有奴隶上百,有肥田五十万,有了这些,她完全能活的有滋有味,好过呆在公子重这里看人脸色过日子。 越想她的眼睛越亮,连哭泣也忘记了,一把推开公子重,提着裙子就要跑,“我去见副使,我这就回齐国去。” 仿佛看见逍遥自由的贵族日子正在向她招手,她兴奋的眉开眼笑,一时竟忘记了掩饰。 “你敢!”公子重长胳膊长腿,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顺势一提,得了,又被扛上了肩头,并顺手一巴掌拍她小香臀上,“既入我门,生是我公子重的人,死是我公子重的鬼!” “你放开我。”屁股在上,头在下,一霎脸蛋充血,她气的踢蹬双腿。 打屁股的手感似乎不错,他吧唧一声又拍了一下,“老实点,仔细我把你囚在小黑屋,夜夜欺压。” 第20节 “混蛋,你别打我那里。”小脸红透,也不知是头朝下血液倒流的缘故,还是羞恼所致。 想到自己好歹也是贵卿之女,又不是他家的奴隶,一时胆子壮大,双手捶打他的背脊,骂道:“混蛋,不许你欺负人。” “吧唧吧唧”他连抽她两下,冷喝:“闭嘴。” 一霎,吕娇安静了,跪在地上暗喜的巧人僵住了,师氏垂下了眼皮做恭敬状,家宰假装咳嗽了一声,双手一抱道:“主,不如……” “住嘴。”又是一声冷喝,卷耳当下闭嘴。他算是看着公子重长大的,知晓他的脾气,一旦他决定的事情,谁也不能更改。心知,他是认定了这个主母,忖度半响儿道:“主,可使齐姜亲手弑兄以证其清白。” 吕娇在心里咒骂一声,冷笑道:“家宰可是与我有深仇大恨?” “不曾。”卷耳蹙眉。 “那为何要陷我于不义。那是我的兄,虽不同母,却是同父,我若弑杀兄长,自此名声毁矣,必不被容于齐国亲族,不被容于世间,家宰好不狠毒。” “大义灭亲者,比比有之,齐姜何出此言。” “我不管别人怎样,可在我却是万万不能。公子重,请放我回齐国去,君既无心,我便离去,必然不会纠缠于你。”混蛋,快放我回齐国,我美好的生活正在向我招手! “主。”此时门外又来一人,是那个名为卫苍的家臣。 “何事?” “公孙暇绝食,请见主母。” 吕娇心中一慌,沉默下来,她并不想见他。 “你们都退出去,我自有主张。” “喏。” 师氏不走,她跪到巧人身边,搀扶着她道:“主,主母和巧人有隙,奴怕主母对巧人有不轨之图,奴请亲自照顾巧人的饮食起居。” “善。” 吕娇打量别人看不见她冷笑的表情,借题发挥道:“夫主,你若不放我回齐国,便秘密将我毒死算了,免得让我被人欺侮,我非君子,但我仍有贵族的骄傲,如今连一个贱人都可用言语伤我,为勉玷污祖先,我请一死。” 这个时代,被认可的有三种人,贵族、平民、奴隶,而那些野人,被默认谁逮到就是谁的奴隶,尊卑贵贱的思想深入人心,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贵族生下来就是贵族,血统高贵,有权有势,不可侵犯。如若有人冲撞贵族统治,那么这人便会被整个贵族阶层群起而攻之。 吕娇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师氏无可反驳,慌忙求饶道:“主,奴只是太担心您的安危了。” 公子重放下吕娇,望着师氏道:“记住,从今往后,这府里的女主人是她,吕氏娇娇。师氏,请记住你的身份。” 师氏恭敬接受,面对吕娇便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这个师氏真是滑不留手,吕娇恨恨的想。 “起来吧。”吕娇看向公子重,以同为贵族的身份,傲然道:“如若你已打定主意要我做你的夫人,那么,请给我最起码的尊重。而我,也会履行我的天职,为你……繁衍后代。”双手禁不住攥紧,她低声终于说出了这话,与此同时,埋葬掉最初的心动。 她记得曾在一本小说里看过这样的对话: 他老婆忽然出声问他:“你穿成了古代女子怎么办?” 此男随口答曰:“适应社会,融入生活。” 他老婆再问:“生孩子也能适应?” 此男答曰:“当然,为了活下去怎么都行,别以为就女人适应性强!” 老婆又问:“在大户人家要妻妾共有一夫呢?” 此男微笑答曰:“答案同上,生理都能忍耐别说心理了,爱上古代种马那是自己找罪受,有富贵享再好不过,不用像这辈子一样作牛作马了。” 你看,这就是生活。 爱情,在现实面前,狗屎不如。 她就是如此一个人,节操君早就喂了狗。 辅导员老师对她的评价没有错,她就是个心机女,怎么了?犯法吗?她就是汲汲营营的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怎么了?碍着谁了? “善。”公子重大喜,不知是为了他的儿子,还是为了她。 吕娇垂下眼皮,低睨不敢与她对视的巧人,道:“夫主,可否请巫医来确认一番,也免得我们大家跟着空欢喜一场。” 师氏却立即蹙眉道:“主母,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有没有我们等十个月便可知了,巫医是不会碰阴气重的女人的。” 是了,现在的医术似乎还和巫术不分家,鲜少人会研究女人病,更别说被这个时代的人认为是上天恩赐的怀孕生子这种事。 她说怀就怀了?这里面水分也太大了。 但她也不能直接问:你们凭什么说她怀孕了。 那般的话,那个师氏估计又会言语影射她不怀好意了。 “夫主,那么,就让师氏陪着巧人吧,十个月后,我期望能看见夫主健康活泼的儿子。” “姣可放心,贱人之子罢了,我们的大子必然要出于姣的腹中。” 大子,即嫡长子,也就是说,只有她的儿子才能继承公子重的封地。 行,就这样吧,去他的爱情。 这样想着,当她再看公子重时,真是哪儿哪儿都碍眼。 第21节 “夫主,您在此宠宠您的心肝吧,我去见公孙暇。”她不知道,她的话有多酸。 第15章 百口莫辩恨死你 曦光已从楼宇的屋檐爬上了屋顶,昨夜的清霜悄然化作水汽蒸腾而去。 院中,落花萧条,空寂。 这是府中的一座偏殿,此时吕娇正在门外徘徊。 “姣,为何不进,可是无颜面对我?” 屋里人率先打破沉静,吕娇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窗户开着,屋里的光线很明亮,兄披散着长发跪坐在席上正在倒酒。 他似乎是把自己唇上的胡须刮除干净了,现在的他粉面朱唇,侧颜看起来颇具女子的柔美之态。 原来兄不仅仅是俊朗那么简单,他也可以美的这般雌雄莫辩,她感慨着。 “我听闻兄绝食了。”她看向矮几上没被动一下的粟米和肉食。 “将死之人,何必再食。”他依然穿着贵气的绸袍,佩戴着芬芳的兰芷,在这里,他不像囚徒,像客居的贵人。 “兄。”吕娇碎步走近,在距离他有一步远的地方,匍匐,跪地,行了稽首大礼。 “姣啊,你我自小在一处长大,时至今日我才看清了你。”他转眼看来,目中满是蔑视。 “姣亦然。时至今日才看清了兄,兄为了义气而将姣置于死地,兄,于心怎忍?”吕娇抬起上身,跪坐着与他对视,目中同样是蔑视,以牙还牙。 公孙暇眯了眯眼睛,满腔恨意皆喷薄在眼中,他盯着姣,不声不语,可却把手中所握的青铜酒爵一霎捏扁了。 “兄恨我?”吕娇嘲弄的看着他,“兄有何资格恨我。兄,你为我想过吗,当公子重死在我的洞房之夜,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你,死不足惜。”他高傲的冷睨过来,看吕娇像看一件廉价的物品,“你的命不值一提,若死你一个能救鲁国,你就该从容赴死,那般,你才会是我公孙暇认可的亲妹。姣,坏我好事,你该死。” 吕娇蓦然看向他,像看一个怪物,“依你的想法,你让我死,我就该乖乖去死,不能反抗?公孙暇,你以为你是谁?你又以为我是谁?呵,兄对鲁君当真是忠心耿耿啊,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亲情都可以抛弃。” 公孙暇蓦地拱起身子和吕娇对视,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巴掌远,他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吕娇,你真乃丑陋的小人,你令我恶心!” 吕娇回敬,“公孙暇,你毁了我心中兄的形象,你亦令我恶心。” 他蓦地扯住吕娇的长发,往自己身前一拽,吕娇疼的拧眉,但她并不惊慌,她是有备而来,一把青铜匕首亮出寒锋,直抵公孙暇的胸口。 “兄,请放手。”吕娇抬眉,眸光清冽,她的决绝风华令他有一瞬的怔愣。当胸口上的疼痛传来,公孙暇猛的推开吕娇,虚空点着她,冷眼大笑。 一缕青丝从她疼痛的头皮上掉落,吕娇从容的梳理了几下,坐正身子道:“兄,回齐国去吧。我会找机会劝说公子重放你离开。” 公孙暇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处沁出的血迹,又看向冷情坐在对面的吕娇,嘲讽道:“你踩着我的尸体爬了上去,现在竟然还对着一具尸体说,让他自己回齐国去,姣,你果真卑鄙的令人厌恶。” 自救就成了卑鄙吗? 垂着眸的吕娇下意识的握紧双拳,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当她再抬起头来时,送公孙暇一个小人得志的微笑,“卑鄙又如何?兄,你能奈我何?兄,何必固执呢,公子重现在活得好好的,而你又是齐国送嫁的使者,这就是你生的希望。这不就是你要见我的目的吗?” “不,我要见你,只是想看看你这张出尔反尔,寡廉鲜耻的脸,当我化作厉鬼时,必定日日夜夜纠缠于你,直到你死!”他的目光淬了毒,将吕娇看的毛骨悚然。 她蓦地起身,脚步有些虚软,却力持镇定,冷声道:“兄,你好自为之。” 转身便要走。 此时,偏殿外传来人语声,其中一个正是公子重。 “这就想走吗?姣,回过头来,最后看一眼你的兄吧。”这一次,他的声调终于像一个哥哥,温柔而宠溺。 当皮肉被利器割开的声音传来,吕娇缓缓转身,在这一瞬,她的脑海里出现了和兄在一起的许多场景。 “姣,你在哪儿,看我给你抓了什么?”阳刚锐气的少年站在阳光底下,热的满头大汗,嘴角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是大凤蝶,好美。”小女孩蹦蹦跳跳而来,粉雕玉琢。 “兄,我把父亲最喜的玉器摔碎了。”女孩捧着碎片哭哭啼啼跑来求救。 “姣错了,这明明是我打破的。”少年摸摸小女孩的头,温柔的安慰。 “姣,真美,长大了嫁给兄吧。”少年嘻嘻哈哈道。 “嗯,兄也好,姣就嫁给兄。”女孩啃着一块糖满足的承诺。 “……” 韶华流水,已去经年。 那些纯真无邪的岁月啊。 贵族之剑横切他的腰腹,鲜血沿着剑柄汩汩流淌,腥味熏的她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他的下场,是在情理之中,也是在意料之中。 如若他现在不死,回到齐国去,齐君也会将他赐死来给公子重一个交待的。而公孙暇,他毕竟是一个贵族,他选择了属于贵族的死亡方式。他是为了朋友义气而死,史书上必定会给他留下一笔,这就是他想要的? 生命在他们的眼里,难道就只剩下这点价值了吗? “兄……”双眸顷然落泪,此时她已成了吕姣。 “吕、娇、害、我。”他直勾勾的盯着吕姣,吐字如丁。 恰在此时,殿门被人从外全然的推开,公子重率先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齐国副使,当他看见死去的公孙暇,瞳孔骤然放大,嚎啕一声就扑了过去,“暇子。” 那一声,凄惨的如丧考妣,真令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第22节 紧随而来的家臣们,有的一舒怨气,有的掩面遮悲,有的拍掌大笑。家宰卷耳最是激动,喝道:呔,敢刺杀我们主,真死不足惜,他还有气,容我再去补上一刀。 齐国副使怒目而视,咬牙冷喝,那一瞬威压赫赫,“你敢!” 公子重默不作声,把齐国副使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存下心中疑惑,展颜笑看吕娇道:“卿卿果真为我除去一患,我心甚悦。来,到你夫主的怀里来。” 闻言,抱着公孙暇的齐国副使蓦地看过来,眼中狠毒深重。 而公子重身后的那些家臣一听是吕姣杀害的公孙暇,那卷耳当下就对着吕姣一揖,口称主母。还有一些思想古板的,则微微皱了一下眉,大概是想到了吕姣和公孙暇之间的兄妹关系。 吕姣一惊,蓦地看向公子重,慌乱的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杀的他。” 公子重却不由分说揽她入怀,宠溺的一点她的鼻头,“不要多言,我知卿卿待我的赤诚之心便可。” 那卫苍乃习武的老人,稍微一撇公孙暇腰腹上的切口便知凶手究竟是哪个,此时他心如明镜,主对这个齐姜是真上了心。 公孙暇一听连公子重都在帮他布下这个局,又重复了一遍“吕姣害我”,和齐国副使对视良久之后,默默转向窗外,看着窗外的灼灼桃花道:“子弗,可惜我不能赴你之约了。”话落,悄然闭目,静静死去。 “暇子!”齐国副使惨痛哀嚎。转瞬,他蓦地盯向吕姣,若眼光可以化作尖刀,她此时必然已被他钉在了刀山上。 她踉跄后退,身子却越发紧的贴在了他的怀里,他俯首,低声在她耳边絮语,言笑间可恶之极,“姣,齐国大抵不能容你了,自此你便只能依靠我了。” “你这混蛋!”她大叫一声,下意识的扬起手来。 家臣们冷眼看着,有些沉不住气,在看着吕姣扬起手来的刹那,呜呼一声,当再看见他们的主轻而易举的握着了那软绵绵的小拳头时,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卷耳笑道:“主,娇娇怒了。” “嗯,我知。”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别人在悲伤,而他们主臣间却在调笑,把个齐国副使气的七窍生烟,放下狠话道:“公子重,你好啊,我记住你了,你给我等着。” 这齐国副使肤色黝黑,身材颀长,和公子重一比,犹如弱受,如此一来,他所撂下的狠话也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了。 公子重笑言,“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同样的,两国联姻我亦不杀来使,即便我只是一个公子。齐国使臣,你可以带着他的尸体回国复命了。过后,我定会带着我的卿卿出使齐国,将今日之事向妇翁言明。” 期间,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挣扎的吕姣牢牢箍在怀里,吕姣又被冤枉又气急又不能挣脱他的牵制,眼泪扑泠泠直往外掉,可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向着她,她只能咬着牙把这哑巴亏吃了。 第16章 撒泼耍赖要嫁妆 院中桃花灼灼,瓣上滚珠,当太阳从容升起,微暖的光斜铺而下,雾气蒸腾间,花色靡艳生辉,带着摄人的媚气。 大殿里,吕姣坐在矮榻上,双手紧紧交握,腰肢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眼泪却一滴一滴往外掉,真如金豆子似的,一粒粒从她脸庞滚落。 公子重就坐在她旁边,已歪着头打量了她许久,当看见那双他喜爱的胜却灼艳桃花的媚眼越来越红时,笑了,挑起她的下巴道:“你那兄不是个好东西,莫要再为他之死伤怀了。” 吕姣转眼看他,见他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只觉一口老血憋在心里,越发委屈眼红,鼓着腮帮子瞪他,使劲瞪。 他眼角的笑纹逐渐扩大,犹如开出了花儿,大手捧着她的小脸,端详来端详去,道:“好大一只美蛙啊。” 吕姣一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遂即一把甩开他的手,捂着脸哭道:“你为何要冤枉我,这下你满意了吧,当齐国副使回去之后,我就成了众叛亲离的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对我不好,你还没收了我的嫁妆,你让我以后有了委屈找谁倾诉。夫主,你怎就这般恨我。” 越想越委屈,好端端一次旅行,无缘无故就来到这鸟不拉屎的朝代,她也太倒霉了。 穿就穿了,穿成个富二代,嫁给个官二代,本来好好的,怎么有个便宜哥哥却是那样的,有个权贵老公又是这样的,还要不要人活了。 她也不怕自己哭的丑,正是伤心之时,她所幸扯开了嗓子的嚎,直把公子重嚎的五官扭曲,有捂着耳朵逃跑的冲动,可又见她哭的实在太委屈,太可怜,搂了她在怀就凶道:“闭嘴,不准哭了。” “你还凶我。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的奴隶。”公孙暇死了,她终于洗脱了身上的嫌疑,现在她可算是找到自己的位置了,好歹也是齐国贵女,怎能一味儿的虚软,好歹得拿出点架子来,让公子重也知道知道,咱也不是好欺负的。 这样想着,她嚎的更起劲了,她还不是干嚎,嚎的有多大声,哭的眼泪就有多少,那双媚眼被泪水洗过,越发清澈,媚意横生,他看得心肝乱颤,一会儿捏捏她的鼻子,一会儿拧拧她的腮帮子,烦乱的道:“住嘴,不许哭了。” 一霎哽住,吕姣斜眼看他,见他虽凶,却实在不恶,反而手足无措有些舍不得,她最是懂得察言观色,越发哭的起劲,可心中又觉好笑,眼泪实在哭不出来,只得捂了脸不让他看,干嚎。 “你还我嫁妆,你一个大男人却霸占我的嫁妆,真个没脸没皮。你是有多穷啊,要靠我的嫁妆养活那么些人。” 殿外守着的武士又不是死人,都带着耳朵呢,听着里面那小夫人骂的花样百出,个个都憋不住笑了,龇牙咧嘴好不难看。 “笑什么?”师氏小碎步而来,笑问了一句。 一个武士拱手行礼,默默一指殿内。 此时殿内又传来吕姣的数落,“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霸占女人的嫁妆呢,公子重,你快还我嫁妆。” 师氏越听面色越是难看,抬步就闯了进去。 这会儿吕姣在内殿寝房里坐着,从外殿到内殿中间还隔着一条走廊呢,走廊上站着两排侍婢,都是候命所用。见师氏碎步而来,都默声行礼。 师氏先是扫了一眼忍俊不禁的侍婢们,而后青着脸站在外面继续听里面的动静。 矮榻上,公子重已把吕姣整个搂在了怀里,哄了半天不见好,急了,猛地低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一霎,万籁俱寂,连同外面的师氏都僵住了,然而她心中却是畅快,擎等着吕姣的下场。 不想,却听公子重软着嗓子哄道:“罢了,不就是想要你的嫁妆吗,我这就给你。” 吕姣登时不哭了,放下手就直勾勾盯着他,似乎在说,你不给我试试,不给我我继续嚎。 公子重一看她干打雷没下雨,顿时一愣,回过神来,搂着她便笑的恣意,道:“你这娇娇,怎得这般狡猾。” 薄唇压下就往她脖颈里乱亲,竟是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吕姣心知床上这地点太危险,忙挣脱出来,站在地上扯他的手臂,催促道:“君子一诺,重若千斤,你不可反悔,快点命人把我的嫁妆都抬给我。” “给你不难,娇娇准备怎样谢我。”他屈膝拄头赖在塌上不起,吕姣细胳膊细腿,身量又未曾全然张开,自然拉不动他这个多年带兵的铁铸身躯,她也急了,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他,嘴上说:“你这人好不讲理,那本就是我的嫁妆,本该物归原主,这会儿却又要我给你好处,我不给,我凭什么给你好处啊。” “物归原主?”公子重咂摸了一下滋味,顺从的坐起来笑道:“姣,真口舌生花也。” 吕姣眨眨眼,心想,得了,她又“创造”了一个成语。 第23节 如今她也想明白了,大中华的成语和词语都是五千年历史的积淀,而今她身在春秋,正是词语匮乏的时候,而她上了十多年的学,怎样说话已成了习惯,冷不丁就会冒出一个成语或者俗语来,这并不是她能控制的,那就安之若素好了。 唉,上了十多年的学,在现代算是一无所成,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没想到来了这里却成了字字珠玑。 吕姣心里渐渐明亮起来,凭她的才学,在这个朝代最不济弄个食客当当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前提她得改变性别。 她此时还不清楚,在这个朝代,识字本身就是一种能力,一种贵族才享有的权利。 她只凭借此点就能让很多人羡慕嫉妒恨。 “来人,告诉家宰,让他把你们主母的嫁妆都搬来,连同她的奴隶和武士。”公子重道。 殿外,一个侍婢应喏而去,师氏也趁机离开。 日已升起,此时院中墙角已架起了五座青铜鼎,底下火堆引燃,烈火正熊熊燃烧,女奴正用陶罐往里面注水,男奴们则扛着剥好了皮的野物从小角门里走来,还有的正在往这边扛柴火,师氏知道,当黄昏来临的时候,府中宴请的客人便会驾车而来,当夜晚降临,宾客乘兴而归,就是主和那个齐姜洞房欢好之时,还没得到齐姜的身子主已是对她宠爱不俗,若是今夜过后,主尝到齐姜的美妙,日后必当宠幸更甚,那么…… 师氏转头瞥一眼从内殿里传来的欢笑声,面上隐有嫉恨。 转身,径自往巧人主仆所居的木屋里去。 这木屋在主殿的后面,位置较为偏僻,靠近厨下。 师氏在回廊上正脱木屐时便听到里面那对主仆的窃窃私语。 “舂,我不能伺候主了,葵那贱奴该是最高兴的,她终于顶替了我接近主。舂,你看着吧,不出几日,葵就会成为葵人的,她的地位将会和我一样,到时候,她就更目中无人了。”巧人坐在床铺上扯弄着被角诅咒道:“最好她也得罪主母,让主母抽她的筋剥她的皮。” 舂却忧心道:“巧人,先别管葵,还是想想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她瞥向巧人的肚子,低声道:“十个月后,我们去哪里弄个孩子来给主呢。” “舂,是你让我哄骗主,欺瞒上天的,你竟然没想到以后该怎么办吗?!”巧人一霎尖叫起来。 舂连忙捂住巧人的嘴,哀求道:“你想嚷嚷的所有人都知道吗?” 师氏知道自己来的正是时候,遂即捏着木屐走下阶梯,穿上之后,站在木屋下扬声道:“巧人在吗?”竟是装作她才来的模样。 里面有片刻的寂静,遂即舂推开门笑迎出来,只是她的脸已毁,当她笑时更显恐怖。 师氏却用怜惜母性的目光看着舂道:“用过我给你的药膏了吗?” 舂感激的点头,忙道:“夫人快进来。”她心里是感激师氏的,如若不是师氏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她也想不到让巧人假装有孕来逃过死罪这个法子。 “我来看看巧人是否还缺些什么。” 一边说着二人一边进了木屋,舂随手拉上了门。 寒暄了一会儿,师氏便叹气道:“这些日子,你们主仆不要轻易出门,最好别让主母看见,不然,唉……” 巧人寒毛一竖,忙要哀求些什么,师氏赶紧打断她的话,笑着道:“今晚上主要宴请公卿,巧人放心,我会尽可能分很大一块肉食给你们。巧人有孕在身就不要出去乱走了,今日会来很多公卿夫人,人多杂乱,你若冲撞了她们少不得挨上一顿打,你现在不比从前,若是一个不小心掉了孩子可不好。” 跪坐在一边的舂连连转动几下眼珠子,试探着道:“夫人说的是,昨日黄昏面见了君上,用了国宴,今日黄昏才是主的婚宴,那些和主交好的公卿们都会来,场面一定很大,不知我们府上的女奴可够用,不若我也去帮忙?” 巧人忙讨好的道:“我自己照顾自己便可,夫人,就让舂去给您帮忙吧。” 师氏点头,怜惜道:“善。我正愁府上可用之人少。但舂的脸毕竟毁了,为免她惊到贵人,我只留她照看一下火堆,添添水。” “善。”巧人笑应。 “我来只是嘱咐一下巧人,黄昏时我会很忙,可能顾不到你,你不要出去乱走,府上西边那处凉亭更不要去,那处有个池塘,莲叶田田,杨柳依依,景色颇美,贵夫人们可能会去那处玩耍解酒,巧人不要去那里,我怕你冲撞了她们,她们是贵人,无所顾忌,我怕她们一时兴起让人扔你进去,伤了你的身子是小事,我就怕她们伤了你的孩子。在她们看来,你这女奴生的孩子是杂种,是混淆了贵族血统的,她们很厌恶,连主也不会很看重。可在你却很珍贵,你该知道一句,子凭母贵,母亦能凭子贵。” 舂的眼睛登时精亮起来,恭敬送走师氏之后,附在巧人耳边就嘀咕开来。 这对主仆是奴隶出身,她们并不知道,贵妇们虽厌恶嬖人生下的孩子,可也正因为嬖人所生的孩子混淆了贵族血统,继承权微乎其微,贵妇们并不以为然,而又因为对于生殖的崇敬,对于上天所赐的子嗣,贵妇们并不会随意迫害,除非这些孩子直接损害她们的利益,能分去自己孩子的权利和财物。 大殿前的院子里,此时停了五辆驴车,车旁站了两排人,一排人穿着破烂的麻衣葛布,一排人则穿的相对光鲜,且各个身佩青铜剑,吕姣见此忙从回廊上跑下来,摸着车栏杆,转脸又看公子重,试探着道:“那我就都收着了?” 公子重那一双如虎霸气的眼睛逐渐眯起,危险气息渐渐释放,吕姣忙道:“快、快,你们都别愣着了,帮我把东西都搬到内殿去。” 她抬头挺胸,一副土财主的模样,指挥着男奴都行动起来。 她是不敢指挥武士的,因为这些武士都曾经是贵族,他们能拔剑护主,却是不肯做这些下贱活计的。 “娇娇。”以两个做妇人打扮的女婢为首,十多个女子挪步走了过来。 “静女,乌。”吕姣嘴里冷不丁就蹦出两人的名字。 “娇娇,是不是……”静女刚要问为何看押了她们一夜,那名叫乌的妇人轻轻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肃首行礼道:“娇娇一夜安好。” 吕姣一怔,遂即心暖如春,这二人是怕她受了委屈啊。 “一切都好。” 第17章 鸳鸳相抱她是啥? 到黄昏,日落西山,薄烟凝雾,宾客乘车,纷至而来。 公子重携吕姣站在门口,一一相迎。 便只见,从街头到街尾,车马伞盖相接,他门前左右两边已无处供给后来人停靠,不得已,只能让奴仆赶着马车停到别处去。 这还是吕姣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迎接这么多客人,紧张之余,又有些兴奋,看向公子重的目光也略有不同。 “夫主,你好生厉害。”一个人的人际关系多不多,重要不重要,只有摊上婚庆丧礼这般的大事时才能真正体现出来。 又将一波来客送至府上就宴,公子重抽空笑道:“何处厉害?” 吕姣一指门前那些公卿们的马车,笑睨他道:“何必明知故问,你知道我在夸你呢。” 他浅笑不语,抬头看向缓慢驶来的马车,直接携着吕姣迎出五十步以外。 “兄,让弟好等。” 第24节 车上之人不是世子申又是哪个。 “弟勿怪,兄来得迟了。”说罢,由仆从搀扶下马车,紧接着他回过身从车上又扶下一个华服女子。 “杜姬,这便是我们的新弟妇了。”他微笑看了一眼吕姣道。 世子申娶的是自己的太傅杜原款的嫡女,早在宴会开始之前,公子重便告知吕姣了。 吕姣忙上前搀扶,不料这杜氏却先一步上前来托起她的手肘,含笑打量道:“我早就听闻齐女娇美,不成想竟美的这样让人不敢直视,弟妇啊,你长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可让我怎么活呦。” 这竟是一个自来熟的,而且还是那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被人夸了,吕姣脸上有点烫,忙道:“长嫂才美,美在端庄可亲,美在腹有诗书气自华。” 杜氏微讶,转瞬便和世子申相视而笑,四眸中默契流转,分明恩爱难掩,吕姣看了,心中略有羡慕。 他们便是那样一对琴瑟和鸣的夫妻吧。 世子申看向公子重笑道:“弟好福气,娶妇不仅貌美且才华不俗,出口成章。” “哪里,哪里,我的姣可比不得长嫂能颂经写文。”嘴上是这般说,可看他那神色却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你呀。”世子申虚点他几下,语笑亲昵。 吕姣看的脸蛋更红,头都要低到脖子里去了。 杜氏扬唇一笑,握着吕姣的手道:“快别自夸了,免得让人笑话。世子,公子重,我们进去吧。” 人与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有些人第一眼相见就相互不喜,有些人第一眼相见便有相互亲近之意。 吕姣看这个杜氏就是后一种,她面相慈善,性情温和,让人不知不觉就想亲近。 此时,大殿前的院子里已就坐了许多公卿,当看见世子申夫妇携手而来皆起身相迎。 “今夜是愚弟的婚宴,不比昨夜在王宫中拘谨,诸位公卿士族随意欢庆更好。”被让坐在高高在上的主位上,世子申便以长兄的身份说了这样一些话。 话语之中,是把公子重当做自己人亲近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 坐在次位上的公子重垂眸含笑,一副好弟弟模样,可在吕姣看来,此时的公子重却不是很高兴。 此时,矮几上只有酒器觯(zhi),等同于酒壶;和酒爵,等同于酒杯,她为他斟满一爵,低声道:“夫主,我去看看肉食备好否?” 他抬眼含笑点头,云淡风轻,哪有丝毫的沉重。 吕姣撇嘴,心想好一只看似勇而无谋的黑毛狐狸。 宴席是摆在大殿前的院子里的,每一个坐席都置有一扇凤鸟纹漆雕屏风,竹席铺地,蒲团当座,矮几用来安放酒器肉食,而煮肉的青铜鼎就置在远处的墙角,从宴席往那儿看,还能看见熊熊燃烧的火堆以及忙碌的奴仆。 这个时代,因为炊具的限制,并没有特定的厨房,总是在院子里生火煮东西。 而煮和蒸就是他们唯一摆弄食物的手段,那口味的单一枯燥就可想而知了。 有夫人陪在身边,男人们并不能尽兴,只能一边饮酒一边闲聊一些无伤大雅的话。 她一离开,宴席上便响起了乐声,她知道,那是屏风后安排的乐人敲响了编钟,吹起了笙,鼓起了瑟,弹起了琴。 有了这些靡靡之音,这婚宴才算有模有样。 望着天际落霞,她抿唇一笑,其实她真的不想笑,可还是笑了出来,嘀咕道:“我结婚了。” 对她来说,这场婚礼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是始料未及的。 每一步都不是她选择的,她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只能一步步的往前。 可喜,所嫁之人富贵无忧;可喜,所嫁之人容貌俊挺;可喜,像她这样一个草根女也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你看,你有这么多可喜,你还在强求什么? 你现在所拥有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但是,她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起了酸涩,不甘心的嘀咕:“这样就成了已婚妇女了?” 临近火堆,师氏迎了上来,行过礼后便道:“夫人,肉食已全都备好了。” 吕姣看了一眼长案几上都已盛好了的水煮肉,点头道:“上菜吧。” “喏。”师氏挡住吕姣的去路,恭敬道:“夫人,此处腌臜,未免脏了您的裙摆,还请您回到席位上去吧。主的身边少不了女主人。” “善。”吕姣也不想靠近那处,热且不说,还到处飘着黑星星,落在衣物上便是一层灰,也怪不得肉食上总伴随着黑点点了,都是木头燃烧之后飘出来的黑灰弄的。 她却不知,师氏的身后就是抱着柴木,蹲在那里烧火的舂,见到她来,把舂吓个半死,蹲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今日无素菜,全部是煮过的肉,公卿们自持身份,不肯手抓,每一位的手边就都备着一把小匕首,那是用来切肉用的。 夫人们就更矜持了些,都是身边的婢女把肉片切好了之后放在陶盘子里后,再拿着象牙箸慢条斯理的吃。 吕姣看着手里乳白色的长筷子,蓦地瞪向公子重,心里气愤不已,既然有筷子用为何那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不给她准备一双,害的她出丑。 公子重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她不喜吃肉,他早已发现,早上用膳时她只吃了几口肉,却把青菜都吃了。 遂即低声嘱咐跪在一侧的婢女去弄一盘青菜来。 当她看见穿着月白长裙的婢女们端着一碗肉羹袅袅娜娜而来,羹汤里放着一把木勺时,心里更气了,压低声音抱怨道:“夫主,你就是想故意看我出丑对否?” 公子重一头雾水,舀了一碗肉羹到她跟前的陶碗里,关切道:“饿了?那吃吧,莫要害羞,大口大口吃也无人笑话你。” 吕姣心里一暖,又见他关切的模样不似作假,饮一口肉羹后就把心里的气泄了,哼唧一声,小口小口吃起东西来。 第25节 “真是小孩子。”他见她刚才还气嘟嘟的,这会儿又吃肉吃的眉开眼笑,扬唇一乐。 这会儿她并没有想通,男子手抓肉食在这个时代习以为常,用箸的多是贵族娇娇和妇人们,公子重哪有那样细心,用什么还不是师氏在管着。 饭食用过一半,公子重扬手示意,家宰便让舞姬翩然登场。 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肤白貌美,身段窈窕,把个酒足饭饱之后的男人们勾的心猿意马,奈何夫人们都在跟前,不好太过放肆。 杜氏身为世子夫人,自忖乃为在座女子们的表率,张嘴便要喊着夫人们去内殿玩耍,不想此时院外传来犹如黄莺出谷般的美妙歌声。 “南有樛(jiu)木,葛藟(lei)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sui)之……” 歌词意思是南山有棵弯弯的树,长满野葡萄。新郎真快乐,可以安享幸福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歌。 公卿们微有哗然,夫人们个个面色红润起来。 随着那穿着一身红衣的男子走进宴席,一个夫人就激动的喊道:“是优施啊,是优施啊。” 世子申面色一变,遂即弯唇一笑,淡淡道:“弟竟请得动君上的嬖宠,能耐可真大啊。” 公子重虎目一冷,沉默不语,半响才道:“不请自来的货色,哼。” 世子申面色缓和,举起酒爵邀公子重一饮,公子重一饮而尽。 吕姣闹不清公子重和世子申之间打什么哑谜,她只知道这个名叫优施的男人长的可真……绝色。 乌发柔顺明亮,长及脚踝,肤色如雪,凝脂含光,眉眼唇瓣不见得多么精致,可长在他的脸上,又配上他眉心那一点血色朱砂,妖冶之外给人一种沉沦的美。 就像他的歌声,绕在耳畔,让人如痴如醉,他营造出来一种天籁之音,让听者以为置身天境。 一曲歌罢,他匍匐跪地,道:“优人施,奉君夫人骊姬之命前来为公子重祝贺新婚。” 世子申呵了一声,公子重眸色越发冷淡。 那优施自顾自起身,勾唇那么一笑,换来的便是在座夫人们小声的惊呼,有那大胆的夫人还道:“优施啊,再唱一首。” 遂即引来一片附和声。 于是,他启唇再唱,“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 大意是:南有弯弯树,覆满野葡萄。新郎真快乐,大有幸福了。南有弯弯树,缠满野葡萄。新郎真快乐,可以永驻幸福了。 至此,吕姣才知道,自己听了那么多年的流行歌曲,原来还是孤陋寡闻了,原来竟真有人天生一副这样的嗓音。连那位王姓天后也被比下去了。 “闭嘴。”公子重冷喝一声。 当即,优施住了口,再拜一次道:“君夫人还让施为公子重一舞,还道,若天色晚了,施可求在公子重府上歇宿一宿。” 他话音一落,秋水瞳眸便散一波艳光给了公子重。 吕姣一愣,突生荒唐之感,又觉哭笑不得。 没成想,在她新婚之夜,来搅局的竟是个绝色男人。 第18章 内外皆宠优人施 他头顶发髻上插着一支梅花形的碧玉簪,身上穿着广袖大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瘦削的身材上,仿佛谁的手都能去轻轻一扯,而后他腰间飘摇欲坠的缪带便顺应散开,春光乍泄。 他是一个男人,一挥袖却有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之魅,一举手一投足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眉眼颦笑时又能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吕姣看着他,渐渐痴了,目光散焦,她眼中所见的优施渐渐变了,他不该长着一头乌发,他该是一头白发,眉心的朱砂还是那样耀眼,他在黑暗中行走,在血红的彼岸花从里起舞,浑身散发一种濒临死亡的靡欲,他蓦然回头,她突然就看见了一张骷髅。 猛然吓醒,她匆匆四顾,便发现在座公卿,大半的人已露出了丑陋之态。 有的看着优施流口水,有的则扯开了衣襟露出文弱的胸膛,还有的则是夫妻二人都失了态,大庭广众之下亲口摸胸,但并非所有人都露出丑态,她注意到了几个被公子重着重交待过的朝野名士。 赵衰,赢姓,名衰,字子馀,是赵公明的儿子,封在耿邑。他的身材略显瘦,长相文秀,但眼神很温润,正如公子重所言,他有冬日暖阳之温。在吕姣看来则是,他有能让人放下戒心交谈的能力,亲和力极强。 许是因为没有官职在朝的缘故,他被安排在末尾,和他坐在一起的是先轸。 先轸,姬姓,先氏,因采邑在原,又有人称他为原轸,和赵衰一样,他也只是一个在朝中没有官职的小封主。 但公子重却交待过,此人刚直有谋,尤擅军事,故此对待他要恭要敬。他长的身材壮硕,脸膛线条硬朗,目光带着军人特有的倨傲之气,他和公子重不同的就在于此,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人只能是将军只能是元帅,却成不了王。 而公子重,他身上所独有的气场和度量,就是那个能压住这些人的那个人。 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些,她只觉心脏在那一瞬漏掉了半拍,本想转眼偷偷看一下,却被他逮个正着。 他一霎却笑了,桌子底下一把握住她的手,攥紧,抓挠,竟是还有心情调弄她。 她有些羞恼,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忽然觉得被这样一个男人看在眼里,看在心里,逗弄竟成了一种荣幸。 她猛的半捂住自己的脸,暗中唾弃自己的奴性。 转动眼珠看向别处,便见两个中年男子正看着她笑,这两位一个叫狐毛,一个叫狐偃,乃是公子重的母舅,二人皆滑如泥鳅,擅于周旋,是他所倚重的人,她不敢怠慢,有礼的还以一笑。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没憋住的哈笑,笑意侧漏,紧接着便是哈哈一阵大笑,这一笑打破了优施一舞所带来的迷幻,那些沉迷其中的在瞬息回过神来,个个羞恼,而始终清醒的公子重等人,则假作低头饮酒,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他们什么也没看见。 吕姣恍悟,同是贵族,该给他们留下回旋的余地,如此当他们再相见时才不会因为尴尬羞恼的掩袖而逃。 世子申是有片刻的迷乱的,好在那武士笑的很是及时,吕姣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魏犨(chou)就淡然了。 魏犨,姬姓,魏氏,名犨,是来投奔公子重的食客,以勇力冠世,只因此人忠耿不二,被公子重从一众食客里提携为亲近的家臣,随候左右,乘车时他便是御戎,行走时便是武士。他性子愚钝冲动,时常犯些小错,公子重却总因他的忠心而不忍将他抛弃。 像今日这般的宴会,他一个陪坐的武士是不该有任何情绪的,但他竟没有忍住,笑了,实在该罚。 “优施,果真名不虚传,怪不得为内外所宠。”狐偃嗤笑出声,看向公子重道:“重,优施一舞实在动人,您该赏赐他啊。” 第26节 公子重知道狐偃的意思,赏赐之后就早早打发他走吧,难道你还真想留他过夜不成,那会让世子申误会的。 公子重心如明镜,优施是君上的爱宠,此时并不宜得罪他,更何况他身后还靠着骊姬母子,为今之计只能赏赐他些财物好生送走。 “来人。” “不必。”优施施施然甩袖,赤着脚慢慢走近,殷红的唇角带着魅惑的笑意,他在矮几前停下,抬脚,张臂,呈仙鹤独立之态,又俯身拿起公子重放在跟前的酒爵,放在自己拱起的脚背上,此时,一瓣桃花离开枝头,翩然落到酒面上飘荡。 他的脚背白如玉石,酒爵是古朴雅致的青灰色,配上那一点粉红,他被风吹起的红衣,纷落的花瓣,此意境不可谓不美。 有美人以酒暗示床榻之欢,公子重低声浅笑起来,吕姣心里却蓦地升起一股无名之火,端起自己的酒爵,唰的一下罩着优施的脸就泼了上去。 “哗啦”一声,这绝色美人顷刻间便成了落汤鸡。 “瞎了你的狗眼,在我跟前竟敢勾引我的夫主!” 她眼中怒火烈烈,竟真是恼了。 她喜不喜公子重是一回事,被人挑衅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今朝若是她唯唯诺诺做小媳妇模样听之任之,往后便会有人敢异想天开的往她脖子上骑。 不若就此宣示,她吕氏娇娇不是个好惹的,更不是个心胸宽大的,想爬上公子重的床榻,那先要问过她才行。 若公子重受不了她的不贤不惠,那就更好办了,她带着属于自己的嫁妆离开他远去就是,齐国去不得,她大不了去自己母亲的国家,宋国,反正在宋国她还继承了一座属于她故去母亲的庄园,背靠母舅,凭着她的才能,她照样能活的洒脱。 公子重一怔,遂即起身抱住吕姣的腰身,面上做惶惶不安之态,“卿卿,何故生恼,我又不曾允他。快些饮一爵酒散去恼意,免得伤了身子。” 哎? 吕姣一霎诧然,身子软塌塌成个木偶,他让喝酒便喝酒,让坐下就坐下,心里思忖开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那狐偃却突然拍掌大笑,“你这娇娇,雄赳赳若虎啊。” “你这齐姜,竟如此好嫉,不可,不可。”世子申嘴上是这般说,神色却是一副不以为然,当他看向公子重时竟是一改方才之态,面上带笑的打趣道:“弟,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他的意思是说,你娶了这样的娇娇,是大有福气了。人家反话正说,吕姣又不傻怎得听不出来呢。 泼完人家酒,被众人瞩目着,她窝在公子重怀里却羞的脸蛋滚烫,但泼都泼了没得后悔,立即坐正身子,看像优施,正与他水眸相对。 他伸出嫩红的粉舌轻舔从发丝上滴下的酒水,目中毫无受辱的恨意,只是靡欲之气逐渐浓重,她看着他,仿佛看见一滩浮在清澈水上的血,水与血永不相容,血永远浮在水上,此时,那血蔓延过边角的清水,他彻底被淹没,那是一种泛着紫黑的红,紫红里溢着堕欲的气息。 在座公卿似乎都知道他的脏污和危险,可是却有很多人被他此时的模样所迷。 吕姣看着他,心中有顷刻的愧悔。 “齐国来的贵族娇娇,真泼辣也。”他用他那双迷惑得了男女老少的眼睛盯着吕姣,一下一下的看,一下一下的啄,他眼中分明没有恨意,却让吕姣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寒毛直竖。 他收起纹丝不动的舞姿,拽着仍旧滴着水的衣袖在公子重眼前轻晃,含笑如故,“公子重想让施这般回去面见君上吗?您难道连一件袍子也舍不得封赏给这个方才以舞贺您新婚的优人吗?” 只要公子重道一句“然”,他吝啬小气的名声很快便能传到士人的耳中,自此再也不会有食客登门。 “卿卿,你说该给他一件袍子吗?”背着别人,公子重望着吕姣轻眨了一下眼睛。 “我们府上有的是素袍,给他一件又如何,乌,你带他下去换一件。”吕姣如是道。 “这个优施究竟想做什么?”歌舞继续,宴席不复方才的热闹,趁着无人注意,吕姣低声询问。 “不知。” 杜氏见天色还早,若此时就走,今日之宴便算毁了,如此想着她便开口道:“我们在此,他们不好尽兴,弟妇,不若你带着我们往后面去,在府上随处转转,醒醒酒?” 吕姣看向公子重,见他点头,便含笑起身,道一声“善”。 第1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夫人们一撤出宴席,公子重一挥手,那些舞姬也不跳舞了,个个含笑娇媚的朝着在座公卿的怀里偎,喂酒的喂酒,调笑的调笑,各行其是,好不逍遥。 有的夫人们不甘心的扭头回望,一见自家夫主那般放浪形骸,皱了下鼻子,冷哼一声,却不去管,而是扭着腰肢去招惹路过的秀美男奴。 有的夫人性情贤淑,即便看见也当做看不见,三三两两携着手去看院子里盛开的桃花,说笑嬉闹,也找到了自己能玩耍的。 吕姣见此,长舒一口气,杜氏笑着牵起吕姣的手,亲昵道:“她们都会玩着呢,你不必费心,走,咱们去那边转转。” “长嫂,去哪儿玩,等等我。” 远远的刮来一股香风,来者是虢氏,乃公子夷的妻子。 跟随在她身后的还有郤(que)氏,吕氏,以及伺候着她们的几个侍婢。 “这虢姬是个表面欢喜,背后就说人坏话的人,你不可与她深交。”杜氏小声提醒道。 “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吕姣点头表示知道了。 杜氏一悟,含笑道:“对,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弟妇很会总结。” 嫩黄的柳枝倒影水中,随风招摇,水上的荷叶撑开小苞,正向着春季延展碧绿的生命,巴掌大的叶片殊为可爱。 “之前我还笑话公子重没事在自己府里挖个水坑作甚,没想到把这水坑里种上绿荷之后竟是别有意趣。”看完水上漂的小荷叶她又围着凉亭打量了一会儿笑道:“还有这凉亭,那是设在边防要塞的小堡垒,供士卒瞭望敌情之用,公子重也不知怎么想的,竟把那破烂的茅草亭子一改,设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我原以为挺难看的,不成想,还很不错呢。” “这凉亭设在此处不是正好吗,夏日可纳凉,冬日可观雪,秋日可赏花,春季更能赏百花齐放。”原来在此时凉亭还没有普及成观赏的建筑吗? 杜氏笑道:“虢姬不知齐国临水吗,这却是公子重待齐姜的一番心意。知道齐姜嫁来我晋国之后,便远离了水,为防齐姜思念母国,这才在此命人挖了这么大一亩塘。” “公子重不是素有贤行吗,原来他的贤行都用在了这里,怨不得朋友这样多,都是狐狗之辈吧。” “虢姬语出伤人,瞧来定是与我有仇,可我才来晋国,之前也不曾见过虢姬,难不成是与我那夫主有仇?可他一个丈夫,你一个女子,你们之间又不曾有冲突,怎会有仇呢,依我看来是有情吧,虢姬难道心慕我那夫主不成,今日见他娶了我,心中有嫉,这才语出伤人?” 虢(guo)姬顿时脸色涨红,双眼怒瞪向吕姣,杜氏连忙来和稀泥,挡在两人中间道:“你们两个定然是前世有仇,今世一见面才立马掐起来。” 郤(que)氏,吕氏面面相觑不敢插话,她们二人的夫主都是打定主意追随公子夷的,可今日的确是虢姬先出口无状的,闹不清里面的缘故,她二人不禁就想,难不成齐姜说的是事实,虢姬真的对公子重有情? 第27节 二人把公子重和公子夷的身板对比了一下,脑海里直接就对公子重铁铸铜浇似的昂藏身躯念念不忘了,不禁暗暗点头,看来的确是这样了。 虢姬转脸一瞧她二人的神色,当下怒斥道:“你们皆为哑巴不成,就不会帮我辩论几句。” 郤(que)氏当下冷笑,“虢姬,你不可太狂妄自大了,我们可不是你脚下的奴隶。” 吕氏虽没说话,可她的神情已说明了一切。 虢姬闹个没脸,当下挑起别的毛病来,“齐姜,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没有酒肉也便罢了,竟连个席位也不设?” “静女,你去安排。”吕姣忍着气道。 杜氏隐下眼中那抹笑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 大殿间的夹缝里,舂把巧人往外推,并道:“机会来了,你快去啊。” 巧人扯着舂的袖子不放,面色微惧道:“我掉下去后,你可一定要赶快找人来救我。我问过匠人了,那池里的水很深。” 舂把早已准备好的血包塞到巧人的手里,低声道:“你放心就是。巧人,你已把主母得罪狠了,她迟早是要除掉你的,与其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我们早些下手,趁着主还没尝到她的滋味,让主先知道她的恶毒,就此厌弃了她,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平安的活下去呀。” 舂看向打从这里经过的女奴,急道:“巧人,你快去,要不然我们就没机会了。” 巧人猛一跺脚,藏好血包,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之决绝。 舂一喜,忙把准备好的肉羹放到她手上,轻轻一推,示意她快去。 巧人慌忙坠到这支送酒食队伍的尾巴后头,敛容垂眼,混了上去。 凉亭里,竹席蒲团案几已备好,吕姣以东道主的身份背水而坐,杜氏坐在她左手边,虢姬坐在她右手边,郤(que)氏、吕氏借口有些酒醉,相携着去看池边嫩柳了。 静女带着女奴走近,指挥着女奴上肉上酒,那巧人本就是女奴,她又穿了和别人一样的素绢,梳了和别人一样的发髻,这会儿她混了进来,一时无人察觉。 这凉亭并不十分大,这些人涌进来便显得拥挤了,吕姣示意多余的女奴都快些出去,一个主子身边只留下一个伺候便可,原本她的身边留下静女是最好不过,也并不显眼,可当其余人等放下手中器具陆续快走没了时,吕姣突然发现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便在此时,巧人一不做二不休,装作被矮几腿绊了一下的模样,手里捧着的肉羹倾盆就往吕姣身上泼来,吕姣此时正跪坐矮几前,退后一步躲开是不能了,只能往静女那个方向倾身,那静女是个护主心切的,见此慌忙用身来挡,并怒推了巧人一把,这正是巧人所期待的,连忙趁势使劲往后退一步,当她的小腿碰到栏杆,她直接放任自己摔了下去,下面就是一池深水。 “啊——”的一声尖叫方落,便听“噗通”一声,吕姣骇的慌忙起身,大叫:“来人啊,巧人落水了。” 虢姬见不过是一个女奴,依旧不慌不忙的饮酒,并道:“酒宴上喧哗不休,这就是你们齐国的礼仪吗。” 杜氏蹙眉道:“败兴。” 起身去握吕姣的手,道:“齐姜,莫要为一个女奴慌张色变,她败了我们的兴致,是该死的。” 吕姣怔然回头看了杜氏一眼,红唇轻抿,推开她,自己猛的跳了下去。 “娇娇——”静女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杜氏有一瞬的糊涂,当她看见水面上漂出血花的时候,眉毛一挑,沉思半刻笑了,低声道:“原来竟是个藏而不露的。” 一个女奴落了水那不过是牛身上掉了根毛,可吕姣也跳了下去,那这事儿就大了,虢姬幸灾乐祸来瞧,扶着栏杆,望着水面上的血花笑道:“长嫂,这齐姜有趣了。” 齐国临海,多水,静女和吕姣的水性都极好,但此时才三月,大河上的冰方才融化不久,水是冰冷的。 吕姣一个猛子扎下去就觉到了冷,但这会儿也没有办法,只能先救人再说。 外面,那舂早一步闯到宴席上,小嘴皮子那叫一个利索,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她像是打好了草稿,不说吕姣一句坏话,可句句直指她心怀不轨,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女奴之子。 被武士叉在剑下的舂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道:“主,您可要快些去救巧人啊,晚了,小主子就要保不住了啊。” “魏犨,你去看看。”公子重蹙眉道。 舂见并没得到主的重视,心里慌了,还想再哭诉一回,却只觉背脊一疼,她便被魏犨捏着背脊肉拎鸡仔似的给拎了起来。 此时,又有武士来报,主母也落了水,这下公子重急了,“噌”的一下站起,拱手赔礼道:“诸位稍坐,我去去就来。” 黄昏的余晖射在水面上,一片金黄,水下的光线略明朗,吕姣适应了水压后睁开眼,就看见巧人正悬在水里拼命挣扎,鲜红的血从她身下开始往外扩散,像一朵朵带刺的蔷薇。 她一惊,忙游过去救她,此时她却犯了一个大错,救人时先把手伸了过去,让巧人抓住了她的手。 溺水之人,当摸到救命支撑时,她整个人就像水鬼似的缠了过来,整个人附着在吕姣身上,勒着她的脖子,使劲踩着她自己往上刨。 静女游了过来,一看此情景,气急,以手化刀使劲砍她的脖子,直砍了五六下才把巧人弄晕,吕姣得以喘息,忙催着静女推巧人上岸,她紧随其后,三人先后破水而出,守在岸边的齐国女婢们都来帮忙拉人。 杜氏也忙跑出凉亭关切的问候。 吕姣猛烈咳嗽了几声,摇摇头道:“没事。” “主,就在这儿。”舂领着公子重等人火急火燎的奔来,当她看见吕姣身边围了三四层关切的人,而巧人却躺在地上无人问津时,扑过来就哭嚎道:“我可怜的巧人啊。” “都让开。”公子重呵退众人,自己近前来,上下将吕姣一番打量,突然拍掌笑道:“我怎忘了,齐国临海,我的娇娇定然水性极佳,定然不能有事的。” 吕姣白他一眼,指着旁边的巧人道:“快去看看你的爱宠吧,我费了劲救她上来,可别诬陷是我推她下去的就行。” “静女,去弄醒她。” 静女还记得水下时那巧人的恶行呢,本不想救她,转念一想却笑了,让齐女帮忙将巧人翻过身来,扣在她膝盖上,她大掌挥下,啪啪就是重重几下拍打,打的巧人连吐几口池水,咳嗽着转醒。 “舂、舂。”她一醒谁也不找,先找舂,拧着五官哀哀惨叫,“我肚子疼,好疼。” 舂一看巧人这模样,心想,这巧人也是个暗藏贼心的,竟装的这样像,忙配合哭道:“巧人,您肚子疼,小主子不保了啊。” 吕姣冷笑一声,心里已有九分把握,这巧人原本就没怀孕。 虢姬还嫌不够乱,慢腾腾道了一句:“原来竟连一个女奴之子都容不下啊。公子重,你娶来的这妇,好生狠毒的心肠。” 杜氏却道:“水里飘上来那么多血,这孩子怕是已经被上天收回了吧。” “无凭无据,虢姬,你最好不要开口胡言。我只说一句,我若想弄掉她的孩子,我就不会在这三月水寒的天气,下水救她。以我的身份,即便冷眼看着她淹死都不会有人责难我,不是这个道理吗?” 第28节 杜氏点头应和。 正说着,那巧人的脸色越发苍白,一直哀叫着自己肚子疼,不一会儿便从她双腿之间流出了血,舂之前没在跟前,她不知道她给巧人的血包已被巧人在水里的时候,一害怕给捏碎了,提前用了,这会儿一见血流出的正是地方,足以以假乱真,还在心里夸奖了一下巧人,她却不知,她们是真正的弄巧成拙了。 温热的液体沿着巧人的腿根流出,她害怕的浑身发抖,紧紧握着舂的手,哀哀的叫。 师氏做出姗姗来迟之状,关切的问道:“出了何事?” 拨开众人靠近,映入她眼帘的就是巧人腿间的血迹,她一怔,心想,手段可真高明,真像。 只有巧人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当亲手抹了一把血放在眼前细细观看,她哭了,一把掐住舂的脖子尖叫道:“你不是说是假孕子的吗,是假的吗,可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她太过激动,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师氏一怔,傻在原地。 第20章 回眸一笑百媚生 “夫主,你那爱宠已昏厥过去了,怎么还不赶快抱去给巫医救治?”事已至此,她其实不必再浪费口舌自辩,但还是忍不住嘲弄他一回。 “娇娇。”乌听到消息也跑了来,和静女一起把吕姣搀扶了起来。 “主,饶命,饶命啊。”舂此时才知害怕,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吕姣看了一眼依旧流血不止的巧人,心绪黯然,低下头道:“我们走。” 此时,她已不想追究什么了。 “站住。”公子重扬声一喝。 “怎么,夫主还没看够我这狼狈模样,还想我站在风口上等着看你处置你的爱宠?”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也太呛人了,仔细一品还夹着酸味儿呢。 “你弄了一身湿透,需跳除恶之舞方能平安。来人,生火。”说着话,他便走来一把拉住吕姣的手。 本就恼他的吕姣猛的甩开他的手,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我跳舞,我去换衣裳也不行了吗,还是你想眼睁睁的看我冻死了你才甘心!是啊,我本就不该嫁给你,我若不来,你和你的爱宠不知有多快活呢,都是我不好,是我该死的打散了你们这对苦命鸳鸯,这样,你满意了吧!” 一霎,万籁俱寂。 公子重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冷,就像秋日清晨瓦上覆盖之霜。 杜氏、虢姬等旁观之人有一瞬的愕然,少顷诸人都忍俊不禁起来,唯有看着公子重变了脸色的齐国之婢们个个惶然。 静女扯扯貌似占了理的吕姣,低声道:“娇娇,是除恶之舞啊,非是娱人之舞。” “……”吕姣刹那想了起来,除恶之舞,那是这个时代的人用于驱散风寒,防止感冒的,具有巫术意味儿的舞蹈。 她的脸唰的红透,眼神躲闪死活不愿抬头看人。 公子重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哎……”她忙抬眼看他,小声挽留,却只看见他无情的后背。 不知怎的,委屈一下涌上来,嘀咕一声:“我就不跳,爱谁跳谁跳。”话落,捂着脸羞恼的跑了,静女、乌等齐国之婢连忙跟上。 杜氏扑哧一声笑了,携着虢姬的手慢慢走回宴席,道:“这个齐姜可真糊涂。怎能那样跟自己的夫主说话。” 虢姬心里可高兴了,亲昵的挽着杜氏的手道:“都说齐女贤淑美貌,性子温和如兔,今日我见了这吕氏娇娇才知,大误啊。” 杜氏没有接话,而是道:“走吧,今日之宴该散了。” 门口,公子重送走最后一波客人,含笑的面容一下就拉了下来,心里想着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女人,重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回府,本想冷她一夜算了,可那脚走到岔路口时,竟不由自主的往后面寝殿里去了。 彼时,金乌已完全隐没到远山后头去了,天光昏暝。 马车上,杜氏对世子申道:“夫主,您看到了吗,今日之宴上来的那些人都是有自己封地的小领主啊。一个小封主像一滴水,落地就能被太阳晒干了,可当这些水滴汇聚成溪,成河了呢?太阳还能一下子把它们晒干吗?这些水滴迟早有一天是会掀起一场洪水来的。” 世子申制止杜氏继续说下去,无所谓道:“公子重亲近我,以我为尊,他不会的。” “可是世子,您还记得吗,若论年纪,他还比您大上一岁呢,若非当年君上宠爱您的母亲齐姜,排除众议立您的母亲为第一夫人,如今被封为世子的便不是您了。” 世子申看了杜氏一眼,双手紧紧交握,轻声道:“这些话都是你父亲要你告诉我的吧。” “不然,这些都是我自己推想出来的。”杜氏覆上世子申的手又道:“世子,您莫要忘记了,您的母亲一开始是谁的夫人。” “不要说了。”世子申脸色难看起来。 杜氏所幸捧起他的脸,轻声道:“是现在的君上宠幸了自己父亲的女人啊。至今朝中那些不服你的人都会拿您的母亲来诋毁您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世子申连忙抓住杜氏的手。 “不能让公子重的贤行再继续下去了。”杜氏伏在世子申怀里低声道。 世子申沉默不语。 公子夷的府离着公子重不远,一回到自己的主殿,他就招来府上食客议事。 在食客的各抒己见之下,他再次坚定了继续亲近公子重,同时遵从世子申的战略。 正事议完之后,他脑海里便回旋起优施绝妙的舞姿并魅惑的容颜,身躯渐渐灼热起来,不知想到什么,他猛的睁开眼,低喃道:“优施呢?” 与此同时,被优施所迷的公卿夫人们也在嘀咕,“优施呢?” “公子重真的留宿了优施?” 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意淫公子重今夜的三人同欢是何等享受。 然而,公子重却把那个他本就没看在眼里的优人施忘到脑袋后面去了,吕姣落了水,忠仆乌更不会去在意一个低贱陌生的优人,她全副心思都放在劝说吕姣跳除恶之舞上了。 第29节 院子里,火堆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吕姣命人架起一个小青铜鼎,在厨下找到一大块姜,切成了片,正命人在煮,“乌,我知道你的好意,但现在我有伤在身,不能动胳膊动腿,我告诉你一个秘方,同样可祛除恶,那就是喝煮开的姜水。” 乌看着吕姣就像在看一个正玩过家家的胡闹孩童,满脸的不赞同。 乌,长了一副严肃的面容,可心却是极慈祥的,尤其是待吕姣。而对吕姣来说,乌,就像只有她的梦里才会出现的妈妈,这个妈妈连对她发脾气都舍不得,总是让她予取予求,但该规劝的时候即便冒着被贬斥的危险她还是会规劝。 母爱大抵就是这样的吧,她打从心尖上喜欢乌。 “娇娇,还是跟着我一起跳吧,您看,我已不感觉寒冷了,浑身热的冒烟。”围着火堆跳来跳去的静女催促道。 静女,比乌年轻几岁,细眉细眼,颧骨高而唇薄,是一种刻薄的相貌,但她待人温柔细腻,说话也谦和有礼,并不和她的长相一致,她也挺喜欢静女。 静女的舞姿,有种说不出的壮美,像是大自然草木野兽之灵的缩形,双臂的一张一合都富有某种隐含的信息,猿的捶胸顿足,猴的奔跑跳跃,虎的蹲踞咆哮,龙的扭转盘旋。 这舞欢快之余又让她心生敬畏。这个时代的人们,即便没有药物,他们也能靠着自身的智慧,祛寒预冷,保持身心健康,这也解释了,为何此时的审美不论男女是以壮硕为美。 她瞥了下自己小巧的身板,禁不住乐了,若不看她的脸只看身材,她大概就是“丑”的了。 “你可不是已冒烟了吗,一身湿衣也不换,就那么硬生生的烤,水蒸发散出来就是烟了。” “啊?”静女迷惑的看向吕姣。 吕姣哈哈笑了,摆摆手道:“没什么,我的汤煮好了。乌,帮我舀出来吧。” “娇娇,还是不要乱吃东西吧。”乌嗅了嗅从铜鼎里飘出来的刺鼻的味道皱眉道。 “那我自己舀。”吕姣假装要靠近烧红的铜鼎,乌连忙制止,端起陶琬,拿起木勺挡在吕姣身前,轻瞪她一眼,“若烫了手如何是好,娇娇快去一旁呆着。” “在煮什么,味道怎得如此刺鼻。”公子重大步走来,剑眉几要拧成一团。 “你来了,嘿嘿。”吕姣十指扭在一起,低下头赧然道:“我方才对你说话冲了些,你一个顶天立地的丈夫就莫要和我一个小女人计较了,好不好?”她小步靠近他,偎着他站着,用手肘轻碰他的胳膊。 “姣,嘴如蜜也。”他极为满意被夸成一个顶天地里的大丈夫,胸腔里那么一米粒的气一霎便散了个干净。不过面上他还是要做足家主该有的模样,冷冷一哼,甩袖便走入寝殿。 吕姣自知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践踏了一回是自己不好,忙从乌手里端过姜汤追上去,甜蜜蜜喊道:“夫主,你等等我啊。乌,把蜂浆拿过来。”临走还不忘嘱咐乌把她好不容易在厨下找到的甜蜜带着。 “娇娇,注意脚下。”乌的话刚落,吕姣便被石阶绊了一小下,踉跄往前倾身差些摔倒,不过她平衡性还不错,歪扭了一下又站稳了,回过头来对着乌笑一声嘿嘿,忙又追上去。 乌叹一声不省心,忙领着侍婢们跟了过去,院子里的火堆自有忙粗活的奴仆们处理干净。 “烫,哎呀,好烫啊,手指头要烧起来了。”随着吕姣呜咽一声,走在前头,看似大步往前,但其实并没走多快的公子重蓦地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带着薄茧的大掌轻而易举接去大陶琬,转身,冷背,大踏步往前,大马金刀往床榻上一坐,“嘭”一声把陶琬往上头一放,姜汁微溅,满室骤静。 吕姣却不怕他,自知有错,脸上犹如抹了厚厚一成腊,他冷脸上所射的生人勿进之光一点也影响不到她,屁颠颠坐过去,歪着头笑看他,小手指头在床榻上爬啊爬,爬到他袖子上,那么一扯一拽,屁股紧跟着又靠近他一尺一寸,嘻嘻着,糯糯道:“真生气了啊?夫主?” “哼。”公子重把头往旁边一扭,牛气哄哄。 吕姣忙又跑他另外一边坐着,嬉笑哄道:“夫主,给我笑一个嘛。” 公子重眯起他那双危险重重的魅眼,重复道:“给你笑一个?” 满面似被飓风袭来,吕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道:“那我给你笑一个。回眸一笑百媚生如何?” 她玩心一起,侧转身,以袖遮面,缓慢回转,肌白如玉,媚眼生波,低眉信首,婉转一句:“夫主。” 端的是娇媚可爱,有融化男人心肠的魔魅。 他故作冷冽的神情一霎便烟飞云散了,色授魂与后,他铁臂一伸将这可人搂在怀里,薄唇覆下便要亲弄。 吕姣嬉笑乍然,捂着他的嘴躲避开来,“笑了吧。” 他一怔,薄唇上扬,轻吻她的手心,低低笑开,无奈一句:“你呀。”那宠溺的味道那一瞬也化了她的心。 她痴然望他,此一刻不能将自己把持。 “夫主……”这称呼,有那魔力,叫着叫着她便当了真,把他隐约当做了倚靠。 “你这小妇啊。”他拿下她的手方要扯开衣行那事,门外家宰扬声禀报道:“主,臣有事禀报。” “滚!” 门外卷耳被殿内一声怒冲天似的虎啸震的一愣一愣的,懦懦不敢言语。 半响光着膀子的公子重从殿内赤脚走出来,冷气咄咄道:“何事!” 卷耳连忙抱拳行礼道:“在凉亭处逮到优施,原来他至今没走。” 公子重磨了磨牙,冷笑阴鸷,“好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叉出去!不必给他留脸。” “喏。”卷耳被公子重身上那阴测测的冷气吓着了,连忙告退离去,不敢久留。 殿门后头,吕姣捂着嘴偷笑,心里快活的要飞起来。 第21章 夜思思春梦无痕 “滚!” 随着这一声毫不客气的喝骂声落地,一道殷红的残影被从门内猛的推了出来。 他狼狈的摔在地上,红衣铺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然而他眉目如画,眸光淡淡,施施然起身便走。 衣摆上沾了黄土,脏了,可他却任由那块污垢贴在上面,不管不问。 白玉石一般的脚就那么光着踩在黄土路上,一步一步朝着王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夜风凄凄,弦月惨淡,他像黑暗里的一抹红色精灵,风起,乌发与红衣飞扬。 他像一只掌管人间欲念的妖,一个抬头,一个撩眼,所散之气,席卷乌烟瘴气的红尘。 那王宫,是一尊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兽,白天里金碧辉煌,当黑夜降临,就会露出獠牙,张开五爪,他一步步走了回来,他是优施,这血腥的大门便随时为他开启,守门的犬,睨他一个布满欲念的眼,他衔笑回望,便把他们弄的晕陶陶若醉。 第30节 门内,巍峨壮丽的宫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月色下一片的昏暝,他熟门熟路的返回自己的宫殿,步上石阶,开启大门,随手褪去满是酒味儿的红衣,那殿里匆忙忙奔来一个女人,双手里展开一件崭新的红衣将他如玉的身躯包裹住,弯腰捡起地上的脏衣,一嗅,立即愤恨的道:“那公子重太狂妄自大了,他竟、竟敢轻慢于你。” 这女子小心的扫过优施全身,低声问:“他们可有伤害到你的别处?” “怎么不在君上身边伺候?”他推开她,走去床榻上半歪着,拿眼睛询问。 “让我哄睡了。君上老了,没那个力气。”这女子斜起嘴角露出一丝轻蔑,转而看向优施便关心的问道:“如何?” “三公子,世子申定力最薄弱,公子夷次之,公子重……”他微拧眉头,“似不喜男色。骊姬,三公子情深义厚,不可挑拨。为今之计,只能另想他法。” 原来,这女子竟是君上最宠的夫人骊姬。 骊姬偎到优施怀里,痴迷的摸着他的脸道:“奚、骏弱小,三公子正值壮年,食客满门,我母子三人定然不能与之硬敌,唯有智取,施,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勾起骊姬的下巴,轻吻她的唇,莞尔一笑,灿若春花,“何必问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了主意吗?” 骊姬咯咯一阵欢笑,整个人缠到优施身上,摸着他的胸膛一边挑逗一边道:“君上宠我,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们母子,上一次君上便告诉我有意传位于我的儿子奚,可我拒绝了。” “哦?为何?” 骊姬小拳头捶他一记,“世子申早立,拥戴他的人多矣,若无故生变,群臣定然不服,不服便会劝阻。而公子重、公子夷又与申友爱,三公子拧在一起如麻绳,君上说与群臣改立奚若不行,那我们母子必被三公子所忌,忌而生变,我母子性命忧矣。反而误事。故我泣而推辞,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后,更得君上信任。但我素来为三公子所恨,若有朝一日君上薨,世子申继位,我们母子必然没有好下场,为了将来,我必须小心谨慎,徐徐图之。” “无缘无故毁谤三公子必然引起君上猜疑。”优施望着骊姬献策道:“不若以封疆为名,将三公子远远调离君上左右,父子远离,亲情难继,亲情难继而间隙易生,你我又居中行事,方可成功。但此事不可出于你我之口,必须让君上宠臣来劝谏,才能打破三公子的提防。” 骊姬点头同意,心中忧患去了一半,欢喜不迭,捧着优施的脸道:“长夜寂寂,不若及时行欢。” “善。”优施含笑应允,支起身子,将骊姬压在身下。 一夜风流快活自是不在话下。 话分两头,公子重府上,吕姣喝了满满两大碗加了蜂浆的姜茶,喝的两颊汗珠滚滚而落,公子重瞧着有趣,命人也舀了一碗给他,嗅着这刺鼻的味儿皱眉问吕姣:“这是你齐国驱寒的秘方?” “唔……”沉吟一会儿吕姣摇头道:“不是,是我自己想的。”与其说谎,还不如归咎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如此,方没有后顾之忧。 “胡闹!” “你先别凶我,先摸摸我脸上身上的汗。”吕姣凑过脸去给他看,道:“我是这么想的,你看,静女跳除恶之舞就是为了流汗驱寒,但你看我,即便没跳,不也是留了许多汗吗,而且还比静女留的多,效果是一样的。看,好多汗,寒气肯定被逼的干干净净的了。”她指指自己的脖子,还扯开衣襟微露颈下肌肤给他看。 “善。”他禁不住凑着脑袋过来,在她脸上、脖子里左嗅嗅又嗅嗅,像只大狗,“香。” “别靠我这么近啊,我热。”吕姣推着他胸膛,后倾身子,脸色微红。 他哈哈大笑着猛的把吕姣压倒,脑袋拱在她脖颈里,嗅闻,大声戏弄:“姣,香香若麝。” “痒。”被他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刺着,她禁不住笑起来。 “哎呦。” “如何?”他忙从她身上下来,捧着她的脸问。 “疼。”吕姣坐起来摸向自己的伤处,苦着脸道:“又疼又痒,怕是化脓了吧。大巫给的是什么药啊。”她始终怀疑那大巫给她抹药是故意害她的。 “大巫的药极好。”说罢,唰一下就将吕姣的衣裳扯了下来。 他的动作迅疾而猛,吕姣连尖叫喊“流氓”的功夫都没,只觉上身一凉,她胸前俩白兔子就完全暴露在他眼前,而她只来得及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和他四目相对,惊惧僵住。 他倒极为坦然,瞥一眼她胸前俩水蜜桃,咂摸一下嘴,流氓一笑,“香甜极了。” “啊——混蛋!”她双手护胸,怒冲冲瞪他。 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顾她的挣扎,双臂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哄道:“别闹,我看看你的伤口。” “来人,把大巫留下的药膏拿来。” “我不要用大巫的药。”趴在他肩膀上,忍着肉皮被撕开的痛,吕姣瘪嘴娇嚷。 “闭嘴。吵的我头疼。”他把耳朵从她嘴边移了移,用丝绢擦去旧药膏,见伤口已开始长出新肉就笑道:“大巫果真没让我失望,今夜再用一次,明晚我便能和姣共赴巫山*了,姣一定等急了吧。” “去,我才没想那事。”她的脸一霎涨红,双手握拳轻捶了他几下。 “啊,不对,你说伤口已经开始长肉了?我不信,你拿一面铜镜来我自己看看。”那神棍的药真不是细菌集中营?疗效真有那么好? “算了,有铜镜我也看不清,怪不得又疼又痒呢,原来是长肉了。” “别乱动。”挥退侍婢,他亲自给她重新上好药,包上崭新的白绢,满意的点头,“罢了,今夜就这么着吧,睡觉。” 说完,也不许吕姣穿好衣裳,往枕上一躺,避开伤处,搂着她的肩头,就闭上了眼睛。 原本紧紧抱着双臂,防着他不轨的吕姣反倒有些失望了,小手指戳戳他硬硬的胸膛,撩拨道:“睡了?” “真睡了?” “闭嘴,睡觉。” “你的胳膊咯着我了,往上一点。”觑着他闭眼,她松开双臂,一只手把他的铁胳膊往上推了推,一只手去拽旁边用兽皮缝制而成的薄被。 此时,头顶便传来低低的笑声,吕姣一愣,机械的抬头看他,便见他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盯着她的胸脯看的津津有味。 “啊——混蛋!流氓!”她气死了,也不环抱自己了,直接用手去蒙他的眼睛。 他笑的更大声,胸腔一起一伏的震动。 “罢了,这回真要睡了。”他也不管她的手放在哪里,手臂往上移了移,让她枕着,就此打起了呼噜。 “骗子!”她气呼呼的嘟囔一声,把兽皮被子往身上一裹,重重枕在他手臂上,也准备闭眼睡去,可还是不甘心,便又重复着嘀咕:“骗子,老狐狸,骗子,老狐狸……” 她把这当成了催眠的絮语,他却烦恼之极,本就有图谋不轨之心,她这番絮叨的后果便是,那嘟嘟囔囔的小红嘴猛的被堵住。 第31节 “唔——” 撩人媚眼争的大大的,清晰的感觉到,唇瓣被打开了,舌尖被吞噬了,挣扎的双手便攥住了,踢蹬的双腿被压制了,而后灵魂被酒气熏醉了,抽离了她的身子。 双眼渐渐迷离,红染双颊,她不知他何时离开了她的唇,她只知道那一会儿她像个被驯服的家猫窝在他的怀里,收起了利爪和尖牙,慵懒的蹲在他的膝头,晒阳光,沐月光,喵喵叫。 夜深人静,她似是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轻悄悄而来,勾挠了一下她的心,而后又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悄悄褪去。 她摸着自己被亲过的红唇,无辜看着他,水眸清澈的让人想要破坏。 “夫主,我是娇花,请珍之爱之怜之惜之。” “善。”他扯开她的衣裙,覆身而上。 一夜*,爱宠无边。 她觉得自己是他捧在手掌心的宝贝,脸颊红红,这样的幸福来的太突然,然而即使让她朝生暮死也甘愿。 忽一日,她从一座宫殿前走过,路过一扇窗,转身一看便见公子重正搂着妍和妧两个女人做那三人共飞的丑事,她气急,带着武士,猛的推开殿门闯了进去。 “贱人,敢勾引我的夫主。” 当下她也不客气,上前去一把扯过妍的头发,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疼的不是妍,却是她。 她捂着自己被打肿了的脸,缓慢抬头看去,便见他行凶的双手才将落下。 “夫主,你竟然背叛我?” “何来背叛,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 “不是的。你不是答应我待我如珠如宝,一心一意的吗?你这个负心人,我伤透了我的心啊。”她委屈的痛苦失声。 “吵闹不休,你成何体统!” 她泪眼迷蒙,捂着疼痛的心口道:“我悔不该爱上你这个古代种马男啊。我后悔了……” 泪落枕畔,她紧紧抓着被褥,哽咽出声。 习惯警觉的公子重从睡梦中醒来,借着床头的灯光一看,便见枕在他胳膊上的吕姣正在哭,是闭着眼睛哭,他顿觉哭笑不得,无奈推醒她,“姣,醒来。” 眼泪糊了眼,眼前一时朦胧,使劲眨动了几下眼睛这才清晰起来,她摸摸自己湿透的脸,发出一声,“啊?” 他摇摇头,又躺下,侧脸问她:“做了什么梦,哭成那个丑模样。” 她还沉浸在梦里,恨恨瞪他一眼,可忽然又觉好笑,摇摇头道:“不是好梦就对了。很晚了,睡觉。” 说罢,也不管他,自顾睡去。 布谷鸟立在桃花枝头叫,田野里一个个奴隶正挥汗如雨的割麦子,她站在庄园的门槛上遮阳看去,那成片成片的金黄,那挂满红绿果子的果园,她掐腰狂笑,不一会儿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拥有完美倒三角身材的阳刚美男,纷纷跪在她脚下狂呼:“叩拜主。” “平身。” 不一会儿一个最美男奴提来一桶大姜,往她脚下匍匐一拜便呼:“主,一统江山,万寿无疆。” “一统江山,万寿无疆。”其余奴隶紧接着应和。 她仰天狂笑,大叫:“平身,平身。” 刚要沉睡的公子重又醒了,侧脸一看那个枕在他胳膊上咧着嘴大笑的小妇无奈的捏了捏鼻梁,“姣,能否不闹腾了,我真的困了。” 第22章 意迟迟举棋不定 一夜好梦,翌日清晨睡足醒来,身边已经没有那人。 躺在枕上半响,此时,昨夜所做之梦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中,具体的细节已忘了,但当时的心情却记忆深刻。 她摸了摸陪嫁的鸳鸯枕,上面的泪痕已经干了,此时无人,她蜷缩起身子在床上打了个转,烦躁的挠发抓耳,“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怎么会,怎么会。” “太虐了。”小白牙齿撕咬着枕角,她瘪着嘴咕哝。 然而,她自己心里清楚,这梦是一个预警。 “不行!”一下坐起身,猛的捶了下床榻,引得候在门外走廊上的乌和静女小碎步进来,叩拜询问:“夫人有何吩咐?” 此时,她二人以及从齐国陪嫁来的男女们都已统一了口径,往后再不叫吕姣为娇娇,而是称呼夫人。 吕姣一怔,连忙挥手:“没事。” 乌和静女对视一眼,乌道:“夫人现在可要起身吗,奴去让人打净水来?” “啊,好。”她抓了抓头发,随意应了一声很快又愣起神来。 想起那一统姜山,吕姣自己噗嗤一声笑了,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更加清醒,“都怪昨晚上喝太多姜汤的缘故。” 一队女奴在乌的带领下,排着队无声的走了进来,静女拧干温热的帕子,见吕姣仍坐在那里不动,她便道:“夫人,奴来为您擦脸了?” “哦。”她依旧还在神游中,直到帕子触到了她的肌肤这才彻底回神,有心想自己洗脸,可静女是伺候惯了她的,动作之温柔舒适令她恋恋不舍。 可洗脸有时尽,很快静女的任务就完成了,接下来是乌。乌把一只装满绿色液体的青铜爵送到吕姣嘴边示意她道:“夫人请漱口。” 鼻息里呼吸到一股香甜的酒味,吕姣眨了下眼,遂即入乡随俗喝了一口,地上跪着的一个女奴上前来,头顶举起一只痰盂模样的铜器,吕姣知道这是让她吐出来呢。 这套洗脸刷牙的程序她渐渐有些印象了,原来这时代保持牙齿清洁的办法是用酒液漱口,早晨起来要漱,饭后也要漱。 之后乌又送来一只铜爵,这一次里面装满了带着清香味儿的净水,喝一口,漱一漱,吐出来,如此,洗脸刷牙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就是化妆梳发。 女人,无论是哪个朝代,最少不了的就是美容颜。 第32节 有了静女和乌之后,这寝殿里便增添了一处放置铜镜妆台的角落,凤纹的缎铺着桌台,台上架起一支朦胧的铜镜,左右两边放置了许多花纹精致的小盒子,有漆雕缠枝纹的,有青铜采桑故事纹的,但最多的还是花卉纹的,形状多是水果形的,有木瓜、柿、桃、橘、枣等,工艺十分精美。 对这些小物件,女人天生没有多少抵抗力,吕姣欢喜的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按下匠心独运的小开关,随着“啪”一声响,一股浓郁的香气便扑鼻而来,里头放的是雪白的膏状物,这便是专用来抹脸的铅粉了。 “夫人,奴来为您匀脸。”跪在一旁的乌道。 吕姣赶紧把这漆雕盒子放下,道:“可有米粉?”她宁愿用米粉做成的润脸油也不用铅粉。 “夫人,是这一个。”显然的,乌比她自己更清楚这些小盒子里都装着什么。 “夫人,今日用这一盒胭脂吧,这是燕国的红蓝花汁做成的,是最好的胭脂,奴听闻王后也爱用这种呢。”静女推荐道。 吕姣只有点头的份,不要以为古人的化妆技术多么差,更不要以为古人的审美怪异,她们更懂得“因脸制宜”。 “夫人本就肤白如雪,轻轻抹上一层润肤便可。”静女放下米粉盒,接过乌递来的胭脂,左右一打量便和乌商量道:“今日夫人的脸蛋红润,不必抹胭脂了吧。” 乌点头赞同。 静女又打开一个青铜盒,笑着送到吕姣面前,“夫人自己抹口脂吧,轻轻一点便可。” 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吕姣兴冲冲自己尝试了一番,并臭美的在不甚清晰的铜镜里照了又照,许是心里因素的缘故,她只觉自己真正像一个新娘了,无一处不是最美的。 华衣上身,发髻梳拢,簪上美玉,当青丝垂落,她站起身,便隐约有了一股气势,让人不得不遵从听命。 “乌,静女,你们随我来清点一下我的嫁妆吧。” 二人对视一眼,拱首应喏。 昨日她已把能抬进寝殿里的东西都抬进来了,那是十几个大箱子,里面放置了些什么,她还不甚清楚。 “全部打开。” “喏。” 眼前这些侍婢都是齐国来的,大部分是她日常用惯了的,还有小部分则是妍和妧的近身侍婢,想起那两位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她顿了顿,禁不住便握紧了双手。 眼睛扫过箱子里所装的东西,第一眼便被那一排四大箱子的玉石吸引了,竟然都是未经雕琢的原石! 有泛着羊脂光泽的白玉,有闪着红光的红宝,还有一种泛着绿色荧光的石头。 如若可能,她此时真想尖叫一声:我发了! 咽了咽口水,赶紧强迫自己把眼睛转到别处去,剩下的嫁妆便都是一些青铜器皿,她在心里算了算,除却那些原石,她的嫁妆里最值钱的怕就是那两处庄园了。 “乌,找一找有没有契书之类的东西。” “喏。” “静女,我陪嫁的武士总共有多少人。” “回夫人,二十个。” “那么,谁是这些武士的头呢?” “是我与乌的夫主。”静女恭敬回答。 吕姣不动声色的按下喜意,又问:“为人如何?” “勇武有节气,对主忠诚。夫人,您忘记了吗,朔甲、白乙都是跟随您母亲的老人啊。”静女吃惊的看向吕姣,慌忙跪下请罪道:“夫人,朔甲、白乙都不是有大志向的人,他们没有桀骜不驯的个性,没有追求权位的野心,您是已经开始嫌弃他们的温顺了吗?” “不,他们对我来说是最好不过的,我不需要桀骜不逊的武士。”那些个性张扬,急公好义,好弄侠气的武士才不会安心臣服于一个女人,他们想的大概是跟随着像公子重那样的主,然后好成就一番事业的。朔甲、白乙这种人才适合长期做保镖。 她此时已开始感激那个逝去的母亲了,她对吕姣的爱已经延伸到如此地步,方方面面都为她想到了。 “陪嫁来的有多少奴隶?” “四十个。” “几乘车?”四马一车为一乘。 “两乘。” 吕姣低声絮语:“足够了。” 此时乌捧着一个漆木盒走了过来,双手奉上,吕姣接过打开按钮,便从里面找到两张盖过印章的羊皮纸,一张上面写着齐国文字,另外一张的文字线条略有弯曲,但字她还认得,两座庄园,一座在齐国,一座在宋国。 捏着宋国这张羊皮纸,不知不觉她便走了神,站在嫁妆堆里,整个人都木了,魂儿飞到了天外。 乌看吕姣一眼,按下心中疑惑,垂下了头,恭敬立在一边。 静女也不敢说话,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静静陪站,其余齐女都屏息敛神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手捏着羊皮纸,另外一只手,她情不自禁的伸出食指摸向了自己的唇,唇上的热度就那么情不自禁升了起来,灼然*,满溢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可昨夜的噩梦却像是头顶挥之不去的乌云,她心慌慌,本能的抗拒着。 “带我去看看马车吧。”脑海里空荡荡的,她便听自己这样说。 “喏。” “乌和静女跟着就行了。” “喏。” 走廊的尽头挂着绿松石珠子串成的帘子,帘子两步外放置着一扇屏风,屏风后便是大殿,此时大殿里似乎来了客人,隔着帘子,吕姣侧耳一听。 “诸侯之中,鲁国虽弱,却是唯一一个有郊祭文王资格,可以奏天子礼乐的国家,周礼尽在鲁。周礼关乎国泰民安,礼尚在,国便不亡。臣闻之,国将亡,必先颠覆根本,而后枝叶随从败落。鲁国不弃周礼,不可动啊。臣还听闻,至今,诸如滕、薛、曹、邾、杞等国还殷勤的来送礼;即使远在方域之外的谷、邓等国也不辞辛劳,到鲁国来朝拜。小国亲鲁,皆因鲁乃周礼所在。公子重,鲁国不可取啊。” 第33节 “大夫所言甚是。”公子重道,“大夫乃君上最信任的人,可将这些话告诉君上,您的话,君上一定会听的。” 那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才道:“臣听闻,公子重新婚那夜有鲁国刺客行刺于你,你不加怒于鲁国吗?” 公子重哈哈一声大笑,“大夫的消息真灵通啊。” “我主的威名已传到鲁国去了,军队未动,鲁国便先遣刺客来行刺,那是鲁国胆小如鼠,我主不屑加怒于那样胆小如鼠的国家。”这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应该是卫苍,那个剑术极高的老头。 等了半响不见那个来客有走的迹象,吕姣脱了翘头云纹鞋,蹑手蹑脚转出了屏风,乌和静女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劝阻,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她们实在不懂自家娇娇为何要这般行事如鼠。 大殿上,公子重跪坐的方向正与殿门相对,当吕姣露出脑袋来的时候便被他警觉的发现了,当看见她提着鞋,踮着脚偷偷溜出来时,他禁不住就笑了,嘴角微弯,显得极为愉悦,正柔和了他冷硬的脸部线条。 卫苍也看见了吕姣,挑眉斜了笑的春情荡漾的公子重一眼,冷哼一声闭上了眼,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模样。 吕姣闻声,尴尬的回头偷瞄,正和公子重追逐而来的目光撞在一起,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他翘起的薄唇,倏忽红了小脸,她竟神经质的又想起了昨夜那个令人着恼的吻。 “这是……”那大夫寻着公子重的目光看来,一双眼登时放起贪欲之光来。 那是一双长而狭窄,吊梢至发鬓,眼珠只有黑黑绿豆那么大的眼睛,这是她对这位君上宠臣——东关五最深的印象。 并且是最深的坏印象! 狠狠瞪他一眼,提着鞋快速跑了,那娇俏的身影,活像是滴溜溜滚在他大掌里的一颗水蜜桃子,调皮的样子惹人怜爱。 他低低一笑,心上因遭遇不速之客而弥漫上来的阴霾就那么不挥而散了。 卫苍挑起眼尾又瞧公子重一眼,这一次他连冷哼也懒得给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心里却在想着,这还是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公子吗?怎活脱脱一个初识情爱的平民小子!简直丢人现眼! 大殿旁边,那偏僻的小木屋里,师氏领着四个壮硕的婆子堵在门口,冷着脸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主仆两个,道:“没用的东西!” “夫人,您行行好,不要带我们走啊。”舂捧着师氏的脚,头贴着她的脚背,哭道:“夫人,您再给我们出个主意吧,我们实在不想离开这里啊。”她心里清楚,这一次离开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什么主意,我可不曾给你们出过主意,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亲近。”她抓起巧人的头发使劲往后头一扯,咬着牙狠道:“你这糊涂的东西,自己得了孩子竟也不知,白白就那么没了,活该你一辈子就是这贱命!”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巧人自己已经悔死了。可她大字不识一个,又没怀过孩子,她怎么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时候来的啊。 “贱人果真是贱人,带走!” 师氏已不屑在她身上浪费功夫,命四个壮硕婆子架起她主仆二人就给拽出了木屋。 “主有命,念在你曾孕育过子嗣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即日起离开主殿,发往偏殿做洗衣奴。” 巧人流产不久,本就身子虚弱,经此一番打击,当场昏厥过去。 离开主殿,那便意味儿着从天上掉到地下,偏殿那里,那些眼红的刁奴怎会容得下从主殿发配过去的人,她不去,她死也不回去! “夫人,你不能不管我,我是听了你的话才想到那些主意的啊。”舂疯了一般撞向师氏,那些婆子不想这小小女孩竟有如此大的力气,一时被她挣脱,师氏被撞个趔趄,登时怒了,扬声一喝:“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拉去偏殿,乱棍打死!” 第23章 相遇何如不遇时 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不绝于耳,一开始还能听见舂撕心裂肺的哭号,半响儿过后,她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当那两个壮硕的婆子狠狠心砸下最后两棍子时,舂“嗝”的一声昂起头,白眼翻开,脑袋一耷拉,就此没了丁点声响。 师氏往舂的鼻息下一探,嘴角扯起一抹冷笑,当即站直身躯,对着被强硬扭来围观的偏殿女奴们道:“你们都看见了吧,这便是冲撞主母的下场,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小心着些伺候,咱们这位齐国来的主母,可不像我这般的好说话。” “齐国来的主母?!”一个女奴尖叫一声,猛的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站了出来质问师氏。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吕姣?是不是,我问你呢,你哑巴了。” “妍,好生说话,这不是在我们齐国。”另外一个女奴跟上来扯了扯她的袖子。 “妧,是吕姣,一定是吕姣。我们在这里受苦,她却当起了主母,她完全把我们抛之脑后了啊。”妍跳着脚怒叫。 “大胆。主母的名字也是你们这等贱人能叫的,来人啊,给我掌嘴。”师氏严厉的喝骂。 “我看你们谁敢,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齐国陪嫁来的媵,吕氏孟姜,快快通知你们主母来接我回去,要不然,我饶不了她!” 师氏将妍上下一打量,见她相貌清秀,身段丰腴饱满,扬声道:“黑娘何在,这两个陌生的女奴我怎没见过,哪里来的?” 人群里走出一个驼背的老婆子,她正是偏殿女奴的总管事,肃首一施礼道:“是前日夜里苍老扔过来的,只说是女奴,并没说此二女的出身,这两日您未曾过来偏殿,奴不便去主殿找您,就没有及时向您禀报。” 师氏心念一转,挥退黑娘,近前一步,对着妍和妧便施了一礼,“原来是我们主母的姐妹,师氏在这里向二位娇娇赔罪了,二位娇娇这两日吃苦了吧。” 妍摸着自己被藤条鞭笞过留下疤痕的手臂,心头稍一瑟缩,原本要出口的狠话就软弱了下来,不情不愿的向师氏回礼后,挺直腰背道:“不管我二人为何会被扔来这里受苦,但现在,既然吕姣已坐稳了主母的位置,那我们二人便也该和她共享富贵了。你,快快带我们去见吕姣。” 主殿里,东关五已离去,望着此人离去的背影,他虎目冷眯,淡淡道:“此人,该死。” 苍老瞥公子重一眼,道:“臣听闻,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今,主也要为主母冲冠一怒了?” 公子重知他也看见东关五看吕姣的那一记眼神了,轻咳一声,略作遮掩,不理会这老东西,而道:“此人唯利是图,他定是受人贿赂了。我疑鲁国已派人秘密来了降城做说客,但不知来者何人,苍老去告之府上食客,让他们之中善于此道者前去探查。” “喏。”卫苍虽敢于训诫公子重,但同时他也是忠心耿介之人,唯主命是从。 主院东北角上有马棚,里面养了十多匹骏马,而在马棚对面便是暴露在太阳下的六架独辕马车,此时闲置着,马匹都被卸了下来,养在马棚里,有马奴专门喂草刷洗。 “夫人,这两架便是您陪嫁的车了,一架安车,一架辎车。”乌指着两架车厢窄小,独辕,上头撑开一柄伞盖的马车道。 辎车,四周设有帷幔,是相对安车来说车厢较大的车,能载物也能载人;安车,车厢相对较为窄小,能坐,贵妇人多乘坐此种。 吕姣不看这两种车外表装饰的华美,而是直接蹲下身来查看车轮和车轴衔接的结构,车子跑的快慢,一方面是要看马匹的奔跑速度,而另外一方面,则要看车轴与车轮衔接地方的摩擦情况,尤其是木质车轮。 她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们已经懂得用动物脂肪来做润滑油,并且为了防止车轮在快速的奔跑过程中从车轴上滑脱,轴端套上了青铜质的轴头,轴头顶端有孔,用来插辖,辖就是一根小铜棍,她尝试用手推轮,轮动,车子发出吱嘎声,但从车子动起来的轻便来看,车轴在车毂里的摩擦力较小,木质车轮能有这样的转动速度已经很凸显工匠的手艺了。 车毂(gu),就是车轮中间,用于插轴的圆孔。 静女看着蹲在车轮边上的吕姣,碰碰这里,碰碰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夫人,您看的这样入神,在看什么,难不成您还懂造车?” 吕姣含笑不语,站起身来,看向车辕,车辕就是车厢前部架在牲口背部的那根直木,和车轴垂直,此时因为马匹被卸了下来,辕头触地,车身向下倾斜,辕头顶端横插一根同车轴平行的横木,这叫做衡,衡下悬着被叫做轭(e)的曲木,是用来架在牛马脖颈上的东西。 总体来看,承重最多的便是车轴,其次便是车辕,独木车辕,在奔跑的过程中容易使车身向后倾斜,坐在上面的人绝对不舒服。 第34节 但这些都可以忍受,唯一不好的一点是车厢太窄,根本放不下太多东西,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再加一个工匠,她会把这车改造成双辕车,如此车厢便能做的宽敞一些,或者直接做成大马车,她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对于这样简单的改造,她是绝对能完成的。 “在陪嫁来的人里面,有工匠吗?” 静女看向乌,乌的记忆力极好,对于陪嫁来的所有人和物她都知道。 “有一个,是鲁国人,名驷(si)。” “让他来见我。” 彼时,天清云淡,不时有晓风拂过吕姣的脸,吹下她鬓角的一缕青丝,她勾指掖向耳畔,不经意的一个抬眼便看见了匆匆而来的两个“故人”。 自从公孙暇行刺那夜之后,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妍和妧,实际上她一直记得这两人,并心存少许的歉然,她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最大的聪明也只足够保护自己,所以那一夜,她袖手旁观了。 就像,在大街上看见有人乱刀行凶,她这个人也只足够自己逃跑,而没有能力去救那些被歹徒不幸抓住的人。 也许,这就是冷漠吧,反正她是没有那么多热血的,更何况,对于妍这个人,她对她的态度有所保留。 “姣!”妍超越师氏急急奔跑而来,尖着嗓子就开始质问,“姣,既然已脱离危险,何故不来接我们,难道我们不是你陪嫁的亲人吗?” 妧小碎步跑来,远远的便已是眼泪汪汪,委屈的叫了一声,“姐姐。” 师氏走的也不慢,紧跟着问上一句:“夫人,您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陪嫁的媵妾去做奴隶而不制止呢。夫人,您连自己陪嫁的亲人也保护不了,您还指望她们忠诚于您吗?”她施礼过后,便是一通指责,面容那叫一个正气凛然。 可她不是傻子,相反的,她的感觉还很敏锐,这个师氏对她是有敌意的,至于内因是什么,此时她并不想深入追究,这里面也包括妍,她看向身前的马车,抬手轻抚上面的花纹,莫不经心的道:“夫主的命令谁敢违抗呢。师氏,难道你敢违抗你的主?妍、妧,你们敢违抗我们共同的……夫主吗?” 当说到那最后两个字,她心中有酸涩一闪而逝。 “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违抗。”师氏叹息一声,“奴只是想教您一些做人的道理,夫人若不领情,那只当奴没有说过刚才那话。” 吕姣斜睨她一眼,弯唇淡笑,“主也夸奖过师氏你的才德呢,既然你那么有教人的渴望,那么我正好心中有一问,还请师氏不吝赐教,请问,何为‘尊卑有序’?” 师氏的姿态是很恭敬的,在吕姣面前,她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不给人以把柄,所以当吕姣抛出尊卑有序时,她并不显得慌张,而是进退合度的道:“夫人是尊,奴是卑,夫人有命,奴莫不从之,这便是有序。” “很好。时下,各国招揽人才,不问尊卑,只求有才能者,虽身为国君公子之尊,也躬身来迎。那么,我再问,位卑者该怎样教诲位尊者?身为家臣又该怎样教诲主,是秉持着一颗怎样的心?是真正为了劝谏主,还是为了自己能名垂史册?我之于你,是主,你之于我是臣,师氏,大庭广众之下,质问主的不是,你是为了什么呢?你是真正在教我做人的道理,还是为了彰显你的贤德?你是想用自己的贤德来衬托我的不贤吗?置你的主于不贤不德的境地,你这样的臣,我不敢用。” 彼时,马棚奴仆俱在,主殿往来不少食客门徒,吕姣的声音不小,闻者无不驻足。 师氏顿时紫涨了脸皮,哑口无言。 公子重踱步而来,笑道:“姣说的不错,这样的人,既不能让主的贤名远扬,反而让主的名声更坏,谁敢用呢。” 那些恃才傲物,有把主家做晋身成名跳板想法的食客,有些红了脸,幡然醒悟,有些则悄悄退了出去,大抵是回去收拾行囊,偷偷溜走吧。 “夫主!”妍早已不耐烦听吕姣的长篇大论,一看见公子重便小麻雀似的飞扑过去,妧也很激动,但她却往吕姣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做出以吕姣为尊的态度。 吕姣瞧他一眼,一身玄色绣红丝夔纹的深衣穿在他身上,气度迫人,冷硬的面容在阳光下有融化的迹象,唇边的笑靥,有冬阳初绽的冷魅,毫无疑问的这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也是一个并不是谁都能独占的男人。 此时此刻,她不想,更不敢。 “夫主,您冤枉了我啊,那夜的刺客和我一点关系也无。求您救我出去,我想呆在您的身边,尽心伺候您啊。您忘记我了吗,我是妍,妍啊。” “倒是把你们两个忘记了,既然公孙暇已死,你们便留在姣的身边吧,她孤身在晋国,也是需要陪伴的。”这也是陪嫁团都是亲近姐妹的原因之一。各国口音少有相同的,当从一个国家嫁到另外一个国家,听不懂别人说什么,只能和陪嫁的姐妹们相依为命了。 妍欢呼一声,倏忽戛然而止,低喃道:“兄、死了……” 公子重没听她说什么,径自去往吕姣身畔。 随着他的靠近,吕姣便觉呼吸不畅,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情急之下把妧往前一推,低声道:“还不快去。” 妧“哦”了一声,往前一扑,慌张拜倒,娇呼一声:“夫主。”挡住了公子重的去路。 她和他之间就那么忽然隔了一个跪拜的距离。 他蹙眉,睨一眼躲到马车车尾后的吕姣,耐着性子低头看妧,“抬起头来。” 妧欣喜如狂,强压下受宠若惊的模样,缓慢抬头,撩起一个如水温柔的眼波。 此时的马车,车门是开在车后头的,躲在阴影里,听着他对妧说“抬起头来”,那是一种视这个女人为己物的,理所应当的态度,也是她最不该挑战的一道天堑。 最难改变的就是一个人的观念,她哪来的勇气和自信去改变这个人他骨子里头的东西呢? 委曲求全的忍受吗? 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不是吗? 远在宋国有一座庄园,在那里,有供她差遣的奴仆、侍婢,有亲娘那边的亲人做靠山,她手里有财物,加上她自己被现代文明熏陶了十多年的文化技能,做个奴隶主岂不更快乐逍遥? 有些人,只适合存放在记忆深处,或许每次想起的时候仍会心动,仍会有一丝的后悔,但至少不会让自己承受惨痛。 这样想着,她心情便开阔许多,脑袋高速运转起来,当看向手扶着的车门,一霎便有了主意。 安车,只是一种轻便的小车,此时前面的马匹被拉去喂食刷洗,车辕触地,车便向前倾斜着,当听见他转过来的脚步声,她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上车尾,重重往下一压,车辕上翘,车尾下坠,她装作惊吓,“啊”的一声。 “姣!” “娇娇!”情急之下,乌和静女便喊出了贵女未出嫁时的称呼。 眼看着吕姣被下坠的车尾晃了下来,他大步上前,伸手去接,可还是来不及,更是吕姣不给他机会,她让自己受伤的肩胛骨抢先触地,登时,她便感觉到了撕裂的痛楚。 也不知怎么的,其实伤口不是疼的受不了,至少还不到令她痛哭的地步,但她就真的想哭了,尤其当被他抱起,揽在怀里之后,她趴在他的肩头呜咽大哭起来。 好像,什么东西被她自己狠心的扯了出来,血粼粼扔在地上,远远的躲开。 第24章 果敢决绝做纸鸢 又到夜深人静,风起,吹起落花在苍白月光下独自翩翩。 第35节 大殿上,一个长相尖头尖恼的食客与公子重对坐,禀报自己白日里打探到的消息:“主,来的是鲁国上卿,现任执政的相国,季友。臣打探到,此人不仅贿赂了君上宠臣二五,还去见了中卿里克。” “我知道了,叔牙此番辛苦,我已命人在你下榻之处置备了美人佳肴,请回去后好生享用。”公子重执手拜谢。 叔牙受宠不怠,忙执手回礼,欣然拜退。 他去后,以苍老为首的家臣们便议论开来,纷纷就季友秘使晋国一事展开了揣度。 公子重往靠背上一倚,执美酒抿了一口,食指敲击着膝盖道:“与鲁的对战怕是要取消了。”只有王对诸侯才能用“征伐”“讨伐”等字,诸侯与诸侯之间的战争,如若没有王命,只能用对战一字。 一个谋士点头道:“主所言不差,臣猜测,不日季友便会要求面见君上,以口舌说服君上对战鲁国的念头。” “但集结军队的命令已下达国中诸封主那里,此番又要停止作战,岂非是有损君上威名?”另外一个谋士道。 “不然。”公子重饮把爵中酒液,起身道:“不能对鲁作战,但可对狄、霍、魏三国作战,这几年狄人时常扰我边境,君上早有灭了这支狄人的打算,现在,也是时候了。” 绿松石的珠帘后,吕姣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蹑手蹑脚的返回寝殿。此时妍和妧正在殿内试穿新衣。 她旧伤撕裂,不能侍寝,自然就轮到妍和妧。 “不是青绿就是浅黄,没有一件和我心意的。”妍一屁股坐到床榻上,撅着嘴生闷气。 妧挑起妍扔到地上的那件浅黄长裙笑道:“你既不喜欢这件,那我就选这件了?” 妍捂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胳膊没好气道:“穿吧,穿吧,什么好东西吗,还比不上姣那件嫁衣的一角。” 站在门槛外,她瞧着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心中竟是出奇的平静,好像她们不是情敌,而是两个熟脸的陌生人。 是啊,她们于她来说,原本就是陌生人。 当祛除掉她们之间因为一个男人的竞争,她们之间是没有丝毫恩怨的。 而今她去意已决,对她们就更不会生出怨怪来。 说白了,这两个女孩也只是这场联姻里的陪葬品。 “我已命人把侧殿清扫了出来,今夜,你们两人就住到那里去吧,好生伺候夫主。”缓步走进,她娇颜含笑,那是一种豁达与释然。 妍不以为然,妧却是惴惴不安,小步走来,行礼道:“姐姐,今夜就让妍去吧,我陪着你。” “不用。”她望着妧,有心想说些什么,可话语停在肚子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看得见,妧的脸很稚嫩,那双惶惶转动的眼睛虽然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可却挡不住她的孤独无助。 这一刻,她总算明白,为何要嫁就嫁一个姐妹团,异国他乡,最亲近的也不过是这些姐妹了,现在公子重的后院只有她们齐姜,所以她们姐妹三人之间便没有那么团结,一旦公子重娶来卫国的、宋国的、郑国的等等美人,那么她们姐妹三人就成了绑在一起的蚂蚱,想不团结都难。 然而,这些又岂是她想要的呢。 “乌,带着她们去侧殿吧,让她们自己看看以后的住处,若有不合适的地方,你带着人重新布置。” “喏。” 妍挪了挪脚,嬉笑着凑近,道:“姣,你真的不生气吗?” 吕姣摇了摇头,径自坐到床榻上道:“去吧,夫主议完事就会去找你们的,耐心等着。” “姐姐,你好生休养,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一定会劝夫主到你这里来的。” 她相信此时的妧是真诚的,但她却不能领情,轻挥手让她们离去,她慢慢躺到床上示意自己要睡了。 妍得意的扬唇笑,扯着妧,催着乌道:“快些带我们去。” 旧伤有些疼,她苦笑,依着她这么折腾法,此处想不留疤都难。 闭上眼,脑袋空空的,心也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混混沌沌睡过一觉,待醒来时便听见从侧殿飘来的燕语调笑,仿似妍在劝酒,妧在温柔小意的捶肩捏背。 她的大殿里,仙鹤铜灯里的火焰明明灭灭,照着她的脸一忽儿白一忽儿暗,她突然坐起来,想清楚了自己在这样的夜晚究竟能做什么。 “乌,静女。” “夫人。”就睡在凉席铺成的地板上的乌应声起身,上前来关切询问。 静女压根就没睡,一直照看着灯火,闻言把灯挑亮,也走到近前来听命。 “白天里,你说过的那个叫鲁驷的工匠何在,让他到殿外走廊上听命。” “这……夫人……”静女往侧殿方向瞅了一眼,看着吕姣欲言又止。 乌却比静女坦然,喏一声,起身便去找人。 “静女,去把我嫁妆里的白绢找出来,我有用,另外,你能想办法弄些颜料来吗,赤、黑、青、绿、黄便可。”知道这个时代的染料没有后世那么繁多,她只要这几种便可。 “喏,奴会想办法的,如若找不到,奴便去找家宰。” “好。”吕姣微笑点头,“静女,有你们两个在真好。” “娇娇说的什么话,没有您,哪有我们。”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主的奴仆便会成为低等贱奴,谁逮到就是谁的,连同家臣也是一样,如若主意外死了,又后继无人断了香火,家臣的下场也很惨淡。 所以这些家臣家奴对自己主的安危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便是奴隶社会的特点吧。 侧殿里,燕语呢喃此起彼伏,吕姣释然一笑,穿戴整齐就出了寝殿。 内殿走廊上,侍婢贴墙跪了一排,瞧着吕姣出来自发跟上,吕姣挥手制止,让她们各自去睡,她的好心却让她们磕头求饶,惶恐不安,她没有强求,任由她们依旧跪在殿外听命。 大殿外,走廊上,站着看家护院的武士,原本困倦的打哈欠,瞧着吕姣出来,个个做出精神抖擞敬业的模样。 第36节 院子里,被月光照的淡淡苍白,走廊上黑漆漆的,她往上一瞧,竟没发现灯笼,转念也便释然,大抵是灯笼还不曾被人发明的缘故。 留给武士照明的是立在石阶两侧的石笼,也不知在油脂里加了什么香料,闻起来带着刺鼻的味道,应该是用于防止武士困倦的。 即便如此,偌大的院子也只有走廊这部分明亮,再往远一些就昏暗暗的,隐约能看见物体的轮廓。 “娇娇,白绢拿来了。”在这样的深夜里,静女也不愿喊那陌生的称呼了。还是娇娇好,显得亲近。 她们看顾着吕姣长大,衣食住行无不体贴,是真正的吕姣最亲近的人。 “善。”抚摸了一下绵柔的白绢,又站在走廊上等了半响儿,乌便带着鲁驷匆匆奔来,显见的是乌催的急了,那鲁驷竟是边奔边捆腰带。 “长夜漫漫,不急。”她出声道。 “静女,让人去搬长塌矮几。” “喏。” “夫人。”鲁驷长揖叩拜。 “起来吧,我找你来,是有事相询,我想做一个东西,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夫人但有所求,驷必尽心竭力。”他虽激动,但口齿清晰,显见是个条理清楚的人,吕姣满意点头,又道:“你可会做纸鸢?” 鲁驷面露疑惧,疑是因为他没听过这纸鸢是什么东西,惧是因为他怕自己做不出夫人要的东西而被拉去砍掉双脚扔出府去自生自灭。 原本想着能在夫人跟前露脸,进而飞黄腾达的想法一霎泯灭,他现在两股颤颤已开始大淌虚汗。 “夫、夫人,何为纸鸢,奴未曾听过啊。” 这会儿静女已命人将长塌搬来了,同被挪来的还有放在寝殿里的仙鹤铜灯,吕姣坐下后,先吩咐乌去家宰那里要竹条,这才道:“你先起来吧,没听过便没听过,你不必害怕,我已说过,是我要做纸鸢,而你只要给我把宽竹条削成我需要的细长便可。” 如此,那鲁驷方才定神,转念一想又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夫人难道是要向他授业? 先不管吕姣这边的制造材料准备的如何,静女又是指挥人搬长塌又是搬铜灯的,动静不可谓不大,早已把侧殿里的公子重惊动了。 他不是沉浸酒池肉林之辈,更不喜镇日混迹脂粉堆里,今夜所作所为,还故意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不过是给主寝殿里的那个恃宠生娇的小女人一次教训,她的手段虽高明,可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她把自己摔伤,不过是不想侍寝。 既已嫁他为妻,却又不想侍寝,唯一的解释便是那个叫做长鱼桥的游侠罢了,定然是她对长鱼桥还有情意,这才不愿将身子给他。 他冷掀唇角,推开纠缠上来的妍,端着酒爵漫步走出,他倒要看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对于女人,他可不在乎她心里爱着谁,更不在乎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既然成了他的女人,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忘掉过去,一心一意的想着他,爱着他。 在这一点上,他是绝对自负的。 正如她自己在婚宴上所说的话,如若一个男人连征服一个女人都不能,就只会唧唧歪歪纠缠着她的过去不放,那还算什么男人。 第25章 谁予我天真无邪 走廊上,风吹动着席帘上垂挂的玉环叮咚作响,吕姣坐在长塌上,垂着眼睫,手指灵活的扎着一根根竹条,才开始做,纸鸢的形状还没看出雏形,但从她搭建起来的框架上看,这纸鸢小不了。 “在做什么?” 吕姣一顿,抬头看他,便见他举着酒爵,赤着脚,一派从容走来,发髻端正,衣裳整洁,心脏倏忽漏跳半拍,“你……”没有宠幸她们吗? 他倚着玄色大柱停在那里,看着吕姣朝她举杯,戏谑道:“我又如何?” “没……没……”她垂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当看见这纸鸢在自己一点点的努力下渐成雏形,欣慰一笑,自信满满,“我以为夫主这个时候应该在寝殿里和她们行敦伦大事。” 他哼笑一声,坐到栏杆上,又问:“你在做什么?大半夜不睡就是来弄这东西,你不知道你的动静已扰了我的兴致吗?” “哦,真的吗,那真是抱歉了。”她又不看他,只盯着自己的动作,变的牙尖嘴利:“但我以为,兴致这东西不是谁能打扰的,如夫主真想宠幸女人,何时何地不可呢?夫主既觉得自己的兴致被我打扰了,那只能说明夫主此时此刻并不想宠幸女人,至少没有那么迫切,由此看来夫主不是个急色鬼呢,而是一个能随性控制自己欲,望的贤人。” 他呵笑出声,拄头细瞧她认真的模样。 她手中这东西,东翘一根,西短一根,全都炸着翅似的乱,但到了她手里,每一根都有了合适的去处,她盯着竹条就像盯着自己的情人,眼中有一种光,莫名的吸引他的注意。 “吕姣!你好啊。”一声炸响惊乱了寂静黑夜,吕姣抬头便看见妍只穿了一件薄裙就风风火火冲了过来,犹如炮弹。 “吕姣,你好不要脸,我和你没完。”她左右一看,见吕姣手里正弄着什么,上手就要毁坏,然,就像手术刀之于医生,她这个机械专业的学生对于手里的任何机械也都能当成武器来捍卫自己的劳动成果,即便是竹条。她只是舞动了几下手腕,妍便被抽的嗷嗷跳脚,最后竹条弯曲抵着她的下颌,尖端戳着她的喉部,刺破了她的颈皮。 吕姣冷眼看着她,教训道:“一直都不和你计较,不是怕了你的胡搅蛮缠,而是因为你没胆正面与我对峙,妍,留不住男人是你自己无能,何必找我麻烦。滚回你的侧殿睡觉,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妍瞅瞅一派悠闲看戏的公子重,又瞅瞅径自低头做活没拿她当回事的吕姣,一时受不住这屈辱,哇哇大哭起来,任性的大叫一声:“吕姣,你毁了我的好事,你太不要脸了。”骂完,飞奔而去。 “你这媵有些无礼,你该好生管教。” 远远的依旧能听到妍嚎哭的声响,她瞥了公子重一眼,低下头继续扎竹条,过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忍住,讽刺道:“看见我们为了争夺你的宠爱而吵闹、哭骂、算计,你是否感觉很有成就感?” “女子,不都是如此吗?”他反问。 听见他如此说话,她气极反笑,眼风扫向他,带着凌厉,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她泄气的发现,像公子重这样的身份地位、样貌才学,他的确当得起那么多女人为了争夺他而大打出手。 放在现代,也必然是那些名媛明星们争相讨好的对象,更遑论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身为弱势的女人们,为了活命,为了富贵,争夺一个优秀的男人竟是那么的理所应当,那么的可以被轻易谅解。 如若她没见过现代女性的自由随性,没见过独立自主女强人的风范,她也该和她们一样,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安稳,使出全付心计去讨得一个男人的宠爱吧。 但终究是不甘心呢,她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不是为了嫁给一个男人,然后做他后院里的一个女人,整日里过着耍心眼玩心计的日子的。 如若在事业上她是一个求安的人,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她就不会选择机械工程专业,做个老师,考个编制,这一辈子岂不妥当了? 但她没有,她选择了一个歧视女性的专业,一方面是因为她喜欢把所学的物理定律运用到实践中去,另一方面则是想证明自己的才能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她要在男人的领域,把男人踩到脚底下去! 她要让那些拿欲|望的眼神看她,轻视她的男人们,辱骂她狐狸精,造谣她不被男人包养活不下去的女人们,都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能用仰望敬佩的目光看她! 第37节 然后,现实却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 就像小时候,有的小朋友梦想要做一个科学家,但长大了却只做了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浑浑噩噩过了一辈子;有的小朋友梦想要做一个大画家,但长大了却只成了一个街头摆摊帮人画素描的廉价画手。 其实,她心里清楚,不是所有伟大的梦想都能实现,她更知道,梦想就是用来摔碎的。可她就是不甘心,我十年完不成这梦想就用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一辈子,反正在这个世上我是孤身一个人,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即便不结婚不生子,也不会有长辈过来训斥我,强迫我做什么。 来到这里之后,梦想碎成了渣渣,但她始终不甘心就那么妥协,科学家做不成,我做一个缔造出桃花源的那个人还不行吗。 有些想法或许在旁人看来很天真,但就像小朋友们的梦想一样,哪一个梦想又不是天真的呢? “姣,你在想什么?” 她看向他,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用我一生,换你十年天真无邪。 公子重,你是那一个成全我不切实际天真的人吗? “不,没想什么。”终究还是缩回了自己一个人的小世界。但至少,该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留下一点念想。 她想了想,放下正在扎的纸鸢,用一旁的竹条开始编织另外一样东西——灯笼。 大红灯笼高高挂,希望他以后的夜晚都是红彤彤的,也许偶尔、偶尔能想起她穿着那件红嫁衣时的模样。 月下西楼影成双,阒寂的夜色里只能听见鲁驷等人用铜匕首削竹条的响动,公子重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看她秀气黛青的远山眉,看她垂下羽睫形成的那道优美的眼角弧线,看她挺翘小巧的琼管玉鼻,看她饱满润泽的朱色小唇,看她凝脂雪白的颈侧,倏忽他竟觉得怎样看也看不够似的。 怎会有人生的这般百媚千娇,一颦一蹙变化万千,他恨不能多生一双眼,将她搂在怀里,日也看,夜也看。 “姣。”他被月色所惑,早已把警告她的想法抛之脑后,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惊觉,下意识的往后躲避。 他一怔,痴迷之态一霎收起,沉思后敛容问道:“是我令你难以忍受?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 她垂眸不语,扯过白绢罩在扎好的灯笼上才道:“公子重,你能否告诉我,你这一生究竟想要几个女人?你要了这些女人,只是为了寻欢作乐,繁衍子嗣吗?”她一顿,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你能否告诉我,女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我,在你眼里又能是什么?可以是什么?我在你心里究竟能走到哪个高度呢?” 她问的太突然,他完全没想过这些问题,女人还能是什么不外乎繁衍子嗣。 但他下意识的把这话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他有种预感,如若他真的照实说了,对面这个用希冀的目光看着他的小女人肯定会失望的。 相对沉默着,她只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如狮如虎,生就的威严赫赫,生就的不甘平凡。 收回目光,信首低眉,一声浅笑,拿起早已让静女准备好的粗鹅毛笔,轻蘸丹砂颜料,简略几笔在白绢上勾勒出了一个人形,他的手里牵着一根风筝线,线的那头高高拴着一只凤凰于飞。 他看着那小人便欣喜的笑了,不吝夸赞道:“不曾想姣还有画技。” 那只不过是简笔画,但对于绘画书法正在萌芽的这个时代,也足够让人眼前一亮了。 “夫主,你在此稍坐,我马上回来。”说罢,她提着做好的灯笼小跑进了寝殿,公子重则坐到她原来的位置上,捏着竹条将这又长又笨的东西拎起来,歪着头疑惑的打量,并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鲁驷不敢隐瞒,据实以答。 “纸鸢?能飞上天?”他的兴趣一霎被勾了起来。 倒掉胭脂,用胭脂盒舀了铜灯里的油,连同那灯芯也给盗取了过来,放到灯笼里,点燃,当看见那如豆的火焰渐渐稳妥,照着周围一片明亮,她款步走来,唇角带笑,叫一声,“夫主。” 瞧着她笑靥清媚,他只觉腹中九曲回肠都化了,软了。 春风吹过的走廊,环佩叮当,那提灯的佳人啊,青丝拂面,怎一个倾城了得。 第26章 毒妇练习进行时(一) 果不出公子重所料,没过几日鲁国上卿季友便在梁五、东关五的引领下入王宫面见君上,季友在王宫中与君当面辩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加之二五在一旁敲边鼓,愈见年老昏聩的晋献公终是改变了主意,放弃伐鲁,并在第二日朝堂上,命世子申将上军,公子重将下军,率领大夫赵夙、毕万攻狄、霍、魏三国,三日后集结军队出战。 这一战,至少要等到秋末冬初才能回来。 当日吕姣得了消息,她心里已期盼多时,从师氏手中强行接过为公子重置备出行物资的工作,晒肉干时,多留出了一袋,烤糖烧饼时也趁机多弄了十几个,趁着家宰发动府上奴隶用石臼将各种粮食砸成细粉弄成易于储存的干饼时,她指挥乌和静女用细麦粉蒸成了馒头,在假装向公子重炫耀自己的心灵手巧时,也趁机多蒸了一锅,暗暗藏下。 还有帐篷,她原本也想暗中藏匿一顶,但这些营帐都是有数的,家宰有明确的记录,她怕露出马脚,果断放弃。 此间过程,她一个人并不能完成,遂趁机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静女和乌,她原本就是要带着静女、乌这两对夫妻一起走的,一开始乌和静女都是极力反对的,乌甚至已对她冷脸冷语相加,静女也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见她真个去偷弄粮食,她们怕她笨手笨脚被发现不得已帮忙偷渡。 出战前倒数第三夜,天才将见黑影,月方升至半空,星子稀松寥落,公子重与谋臣们议完正事便大步回到寝殿,此时,吕姣正在用颜料涂抹已扎好的龙行纸鸢,而静女和乌正跪在她身后,一个面色忧愁,一个冷脸沉默,气氛显得有些僵窒。 “这是做什么?”公子重举步走来,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 吕姣笑道:“她们是好心,劝我今晚不要熬夜弄这个。” 说罢,放下颜料盒,亲自搀扶起静女和乌,和风细雨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我意已决。今夜弄不好这个,我睡不着。出去吧。”轻眨一下眼,暗示她们不可泄露。 “喏。”二人无法,只能拱手倒退着离开寝殿。 殿上一时寂静,灯上,香烟袅袅,灯火泛着黄晕,照见人如画。 “姣。”他一把将她揽入怀,贴着她的青丝缓缓摩挲,暧昧之气弥散,其意不言而明。 她心跳如鼓,一霎按住他放在她腰肢上的大掌,眼睫抖颤片刻,定住,眸光似水,望着他逐渐覆下的薄唇,她只觉胸闷气短。 他在她耳边,用着磁性多情的声嗓念诵道:“野有死麕(jun),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dui)兮,无感(han)我帨(shui)兮,无使尨(mang)也吠。” 其意是:山野有只死樟子,白茅紧紧把它包。少女春心刚萌动,英俊猎手来追求。树林里面有小树,山野里有死野鹿。白茅紧紧把它捆,少女貌美颜如玉。慢慢悄悄相亲爱,别动我的美佩巾,别使狗儿乱叫嚷。 听着,听着,她的身子都软了。 这是平民里巷里流传甚广的一首诗歌,隐喻男女鱼水之欢时的表现,那少女说:轻着点慢着来,别动我的围腰,别惹得狗叫。 “不……不要……”她趴在他肩头娇声低语,意乱情迷,不像是拒绝,那微张的檀口,倒像是任君采撷。 他掌心的温度骤升,薄唇刁起她软绵的耳珠,含在嘴里细细咂吮,麻痒的痛感从那一点席卷全身,她微微颤抖,攥着小拳,腰腹撑不住的贴紧他,贴紧,再贴紧,恨不能融入他的骨。 他抱着她,手掌向下挪移,猛揉香臀,她一哆嗦慌忙将他推开,他们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她惶惶然脸红如霞,目光左躲右闪,他蹙眉不悦,耐性渐消。 “夫主,你、你来。”她忙牵起他的手,将他拉到床榻边上,按着他坐下,蹲下身为他脱去鞋子,讨好道:“夫主,你躺下好不好?” 第38节 他眼前一亮,紧紧抓着吕姣的手不放。 她知他误会了,脸蛋霎时烫的发红,催着他躺倒,翻过身,背朝上,他迷惑道:“姣是否弄错了,姣不该躺到我的身下来吗?” 她哼他一声,啐道:“美得你。” 他笑望她,虎目弯弯,竟有种毛茸茸的可爱劲,她笑的合不拢嘴,甩脱了鞋子爬到他背上坐着,垂他一记道:“夫主久坐必然腰酸背疼,容我为夫主松松筋骨。” 一直跪坐着,即便此时的人们已经习惯了,但身体都是骨肉所成,少不了疼痛。 她勤工俭学时,曾在一位推拿医师那里做助手,跟着那位女医师学了点皮毛,穴位虽找不准,手法也不见得专业,但帮他松松筋骨还是绰绰有余的。 “姣,身轻如燕兮。”被按的舒服吐气,他动动腰,晃了晃坐在上面的吕姣。 她“嬉”了一声,跪坐到他身一侧,捶打着他的腰肢道:“夫主,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吸气,吐气,放松。” 她的声音温和柔美,听在耳中如沐春风,加之身躯被按压的舒爽了,不知不觉他便进入了梦乡,吕姣可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为他松散的筋骨,手腕酸疼不已,小心的歪头瞅他一眼,见他闭目安神,呼吸均匀,知他已睡,蹑手蹑脚的从榻上下来,穿上鞋子,为他盖上薄被,拾起颜料和毛笔继续未完成的画。 但此时她的心境又和方才不同,她有些舍不得了,但落子无悔,既已走出了第一步,就要完完整整的走完。 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自己在做决定,也许正因为如此,只要她决定的事情,不论对错,她总是会走下去,对她来说,每一个选择,每一条路,在没走之前,谁也不知好坏,只有亲眼看过路边的风景,尝到了苦头,知道了再走下去便是死胡同之后,她才会彻底死心。 也许呆在公子重的身边是最好的选择,有他的庇护,她能安享富贵,但她的眼睛依旧看着府邸之外,不亲自走出去一次,不亲眼看看,不脚踏实地的走上一走,她就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她的选择只剩下了公子重一个。如若有一天他厌倦了她,烦恶了她,她难道只能成为一个怨妇吗? 不,那样的日子是可怕的。 吹灭多余的灯火,大殿里一下陷入了昏暗,不知怎的,她莫名感到烦躁,心间的矛盾逐渐加剧。 他睡熟了,打着轻轻的呼噜,占据了大半床榻的身躯真像一头成年虎那么巨大。当他闭上了那一双给她威压感的虎目,没想到睡颜竟是如此乖巧。 她的脑子有点乱,在涂抹颜料时多次出错,望着已完成了一半的龙身,她使劲摇晃了一下混沌的脑袋,掩口打了个哈欠,振作精神,重新涂抹。 更深露重,月从中天垂落,悬挂树梢,星辰逐渐隐没,东方露出鱼肚白,不知不觉一夜便这么过去了。 曦光一透,白露飞烟,当乌鹊站在桃枝上叽叽喳喳吟唱开来,吕姣画完最后一笔,一条飞龙便栩栩如生展现在眼前。 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起身伸了个懒腰,定睛一看自己的心血之作,忍不住激动起来。 “夫主,夫主你快看。”她兴奋的跑到床边,推着他的背将他叫醒。 “姣……”他模糊不清的叫了一声,铁臂伸来就要拥她入怀,吕姣灵活的躲开,拽着他的手臂将人拖起来,指着立在东窗下的龙形纸鸢道:“你快看,我画好了,像不像?” 他张开眼一看,蓦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噌”的站了起来,低喃走近道:“夏桀王末年,褒城有神人化为二龙,降于王庭,口流涎沫,忽作人言……这传说竟是真的吗?” “啊?”吕姣不知他在说什么,忙跑过去抬起龙尾,笑道:“我说过我能让它飞上天,夫主,快来帮我,我放纸鸢给你看。” “不可对龙神无礼。”他忙把她拽开,一副恭敬神态。 “夫主,这是竹条扎的,不是真龙。不信,你摸摸。”她笑话他道:“夫主,你是还没睡醒吧。” 公子重看看吕姣,再看看飞龙,猛的揉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大步上前一摸龙鳞,发现上面的颜料竟还是半湿的,复看向吕姣,若有所思,“你能让它飞?” “跟我来。”吕姣自信满满。 朝阳东升,有微风徐徐吹,正是放纸鸢的好天气,吕姣命四个男仆高高举起龙身,随着她一声“放”,她撒开脚丫便在院子里的草地上奔跑起来,然而她的个头有点矮,奔跑的速度也不快,第一次尝试失败。 对比了一下自己和公子重两人的身板,她果断放弃自己,让公子重来放,无论是男人还是男孩,玩起来都比女孩们懂得掌握技巧,他只看了一遍就会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早晨的风要大些,当换了一个大高个,起跑的速度加快,这龙缓缓飞天,龙尾一摆,顺着风向,越飞越高,吕姣仰着头看,兴奋的上蹦下跳。 “夫主,你真厉害!” “飞得好高。” 不吝夸奖之词。 他们的嬉笑声引来许多仆婢观看,当瞧着蓝天上那一尾飞龙,无不惊叹连连,纷纷跪地磕头。 王宫里,晋献公熟睡正酣,忽梦一青鳞飞龙降于宫殿楼顶,盘缠不去,他带领公卿大夫跪拜于王庭,问曰:“龙神降临,可有所警示?” 龙神曰:“狐裘龙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一个国家有三位公子,你让做臣子的服从谁好呢? 不久,龙去,晋献公从梦中惊出一身冷汗,醒来便呼喊:“骊姬,骊姬何在?” 骊姬就睡在他身侧,听见呼喊一霎惊醒,温柔小意问询道:“君上,妾在此,可是做了噩梦吗?” 便在此时有寺人匆匆来禀道:君上,天空之上忽现一尾青龙,太史占卜乃为不祥之兆,请君上出殿一观。 此时,天才将将放亮,路上行人稀少,当公子重发现府中早起的奴仆纷纷跪地叩拜时,脸色一沉,立即开始收线,粗暴的把高高飞起的龙扯了下来。 “呃……”吕姣正看的高兴,突见他的异常,僵在原处。 “主。”卫苍不知何时来到跟前,手提三尺青锋剑,拱手一拜。 “姣,回寝殿去。” “我?” “回去!”他厉声一喝。 “喏。”他面色实在太过难看,吕姣不敢违抗,忙提起裙摆就往寝殿里跑。 “杀。”公子重小心收起飞龙,望着跪拜在地的仆婢们,淡淡下令。 第39节 “喏。”卫苍领命,举起青峰长剑便是一阵大开杀戒。 第27章 毒妇练习进行时(二) 等她一入了寝殿,便有忠心的家臣将殿门关上,守卫左右。 那些叩拜的仆婢很好分辨,卫苍双目如电,剑术超群,砍杀这些人便犹如切白菜,起手抬手迅疾如风,往往一个来回便是三四个人头落地,他们连逃跑喊叫都来不及,大睁着惊骇的眼睛就死的无声无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此番,这些早起的仆婢却遭了无妄之灾。 然,不杀这些人却是不成,为恐他们口不择言,将此物传的神乎其神给府上带来更大的损害,这些人必须死。 卫苍出手,这些人死的好在没有痛苦,望着草地上沾染的血迹,他蹙眉道:“未免吓着你们主母,让人仔细擦洗干净。” “喏。”卫苍领命,停顿一会儿看向公子重手上折叠起来的飞龙道:“主,这个主母值得好生查上一查,一个贵族娇娇,何故会做这东西?据臣所闻,这世上有此高妙之技的唯出在鲁国。鲁国多殷商后裔,擅经营,擅奇巧之技。” “齐国与鲁国相邻,她陪嫁的仆从里倒是有个叫鲁驷的,木技不错。”但就那夜在他所看来,那鲁驷在吕姣面前只算是个帮忙的杂工。 “苍老,遣食客……不,让家臣胡瑟秘往齐国,不可声张。” 卫苍猛抬头看向公子重,“主,胡瑟是保护您的大剑师,现在将他调离您的身边,您危矣。” “有苍老在,我心甚安。”他信赖的看向苍老。 “也罢。”苍老领命去办。 寝殿里,吕姣坐卧不安,当看见公子重迈步走进,她连忙迎上来,催问道:“夫主,发生了何事?我、我刚才听到了惨叫声。” 她哪里想到只不过是一条龙形纸鸢就会给别人引来杀身之祸呢。下意识的,她脑海里第一反应的是春季放风筝,那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她之所以做这风筝,只是想给他留下纪念,飞龙在天,那是祝福他能心想事成,也是隐喻自己将要离去。 一时兴起之作,她哪能想那么多呢。 她更忽略了这个时代人们崇敬鬼神的厉害。 瞧着她双眸惊慌,一副做错事的不安表情,他抚着她的肩膀,按着她,让她老实坐下,道:“无事,有仆婢冲撞了苍老,苍老性猛烈,出手狠辣,这才让你听到了惨叫声。鸡鸣日升,该到了用早膳的时候,你去厨下安排吧,我饿了。” 她长舒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抹额上所出的虚汗,略带埋怨道:“我以为在我无知无觉时犯了你们晋国的忌讳呢,吓死我了。”她低头看向他拿回来的龙形纸鸢,腼腆一笑,“这是送你的。我愿夫主能如这飞龙,雄霸天空。”而我也如这飞龙,在蓝天白云下自由飞翔,无人敢阻。 他怜惜的轻抚她双眸下淡淡青影,将飞龙置于一旁,打横一把将她抱起,笑道:“夫人一夜辛苦了,为夫抱你上塌休息。” 她一声轻呼,紧紧搂住他的脖颈,赧然垂眸,道一声轻细的“嗯”。 “夫主,后日便要出征了是吧。” “是。大概秋末冬初才会回返。我走后,你需紧闭府门,若有女客求见,唯有家宰点头同意的你方可见上一见。另,我已吩咐下去,府内一切你都可做主,若有不懂,家宰会帮助你。” “嗯。”眼眶一酸,她润湿了双眸,双手情不自禁的紧抓他的衣襟,她坐在他大腿上,他坐在床上,想放都放不下。 他一笑,铁臂将她搂紧,抬起她的下巴,一观她红了的眸子,便道:“舍不得为夫?” “……嗯。”她轻咬唇瓣,顺从本心点头承认。他欢喜不迭,粗糙的拇指轻擦她樱红唇瓣,一嗅她处子体香,薄唇亲过她的下巴,试探着往上衔住她的下唇,轻轻的啃咬,她想到再见可能无期,情不自禁便张开了唇,吐了香舌。 一个深吻,她愈见情迷,心中矛盾愈发激烈,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在他肌肤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逃避着闭上了眼,假装困倦之极睡了过去以躲开他想要的深入。 他静静离开,她躺在床榻上,薄被蒙着脸,心绪起伏不定,五指几要把床褥抠出一个个洞来。 一夜未眠,脑袋开始罢工,混沌疼痛,就那么想着想着也真的沉睡了过去。 白雾弥漫开来,飒飒秋风,这是一个霜露凝重的深夜。 孤儿院门口,一个女人强硬的甩开小女孩的手,把着她的肩膀对她说:“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没有妈了。” 女孩懵懂着,依旧扑上去叫妈妈,那女人一把将女孩推开,指着她的鼻子哭骂:“你给我滚!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存在阻碍了我的幸福,你知道不知道,连你亲爸都不要你啊。你这个拖油瓶,给我滚,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妈!” 女孩被吓哭了,双手张着要抱,嘴里喊着妈妈。 她似乎只会喊妈妈,扑上去抱女人的腿,被推开,摔在地上,她爬起来,又去抱,又被推开,屁股摔的好疼,喊妈妈喊的撕心裂肺,那女人也哭的稀里哗啦,终是母子连心,最后一把抱住女孩,看着她的眼睛说:“娇娇,别怪妈妈,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要恨就恨你那个爸爸,那个负心人,是他先不要我们母女的。娇娇,你记住,男人没有好东西,等你长大了,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都是骗人的!娇娇,你记住,男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是骗子,骗子……” 恍然惊醒,她坐起身,蜷缩在床榻一角,泪落两颊。 时隔多年,她已记不清那女人的长相,但却时时记得那女人狰狞的面容,尖利的警告,她的话就像是给她头上戴了紧箍,每当有男人靠近她,那紧箍都会箍的她头皮发麻。 倏忽已是黄昏日落,殿外捧着食器的侍婢在师氏的指挥下正有条不紊的陆续进入大殿,内寝殿里,吕姣招来静女和乌,在她们的帮助下,穿戴整齐,撇开静女,她动手给自己画了个盛气凌人的浓妆,此妆容一现,先把乌惊了一惊,她竟不知这个从小看顾长大,心性善良的娇娇竟也有如此咄咄逼人的威严。 “捧上我那蒲团,走,去大殿。” 静女两个怔了许久,方才一瞬回神,连忙躬身应诺。 大殿里,公子重跪坐在主位上,他把旁边女主人的位置留了出来,而左右两侧则跪坐着他的从夫人,妍和妧,师氏则跪在公子重的那一侧,正执酒壶为他倒酒。 妍早看这个长相妖艳的老女人不顺眼了,尤其当看见她那鼓鼓囊囊的胸脯有意无意的碰触公子重的胳膊肘时,她一气之下站了起来,强硬赶开师氏,抢过她手里的酒壶就道:“伺候夫主是我们的事,你算个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公子重对这个言辞刻薄的从夫人生出不喜来,睨一眼,淡淡道:“你真如蚊蝇一般,嗡嗡嗡,吵闹的人烦不胜烦。” 妍嘴巴一瘪,默默给他倒酒,不敢吱声。 “夫主,艳福不浅。”吕姣一来,她一出声便和往日不同,若她之前的语气是春风拂面,而今便像是一股秋风,刮在人脸上,冷冰冰的,火辣辣的。 “师氏,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去走廊上跪着等候差遣吧。”而实际上,像师氏这种的女管事是不必像普通侍婢一样,跪在走廊上等候差遣的。 师氏只觉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但她在公子重心里素来是个最懂尊卑,最顺从听话的,故她不敢违抗,喏一声,后退着离开大殿,真个去走廊上跪着去了。 吕姣心中有数,那老妈子大概是故意做给公子重看的,她希望公子重能为她出头,但真可惜了她的委曲求全,公子重只是奇怪的看她一眼,便低下头用匕首切起肉来。 “姣,我要伺候夫主用膳,先委屈你跪坐到我原来那个位置吧。”妍一指右下侧那张矮几,示意吕姣乖乖过去。 妍,她是习惯了凌驾在吕姣之上,以往吕姣敬她比自己年长一岁,对她多有忍让,但今日以及明日的吕姣却不准备做那种温良谦恭的贤妻。 “妍,从我的位置上滚下来。”她往那边一站,横眉怒目,面容狰狞,带着恶毒,“那位置也是你能坐的?还不滚下来!” 舀起的肉羹“噗通”一声,连勺子一起掉进了簋(gui)里,肉汁溅到了妍的手背上,但她毫无所觉,目光愣愣的看着姣,像看个怪物。 第40节 “听不懂人话吗?”吕姣像个急不可耐护食的泼妇,扑上去,扯着妍的长发就将她拖了出来,她用的力道很大,抓疼了妍的发根,妍捂着自己的头“嗷”一声嚎叫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出手狠毒,面皮稚嫩的小女人,公子重瞪大了虎目。 “姣……”妧惊骇的站了起来,娇躯簌簌颤抖。 乌僵在原地,静女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低喃:“娇娇?” “把那蒲团拿来,今儿个我要教教妍什么是礼仪规矩!”吕姣掷地有声,看着妍的目光淬着毒。 “……喏”静女反应过来,忙把蒲团放到妍的膝盖下。 “跪下!”吕姣猛一用力,被扯住头皮动弹不得的妍“咕咚”一声跪了下去,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声凄惨的嚎叫。 众人下意识的往那蒲团上一看,只见妍的膝盖上两团血慢慢泅染开来,妧胆小怯懦,看看那血又看看吕姣发狂狠毒的目光,她白着脸颤巍巍站了起来。 “吕姣,你这毒妇!我和你拼了!”妍也不是好惹的,疼痛刺激的她力气大增,双手抵住吕姣的腰腹猛烈一推,把吕姣推个倒仰。 哀哀惨叫着,妍抽出蒲团,用力扯开表层的绢,豁然发现里头竟藏了六根大针!针头还带着热乎乎的血滴子呢。 “吕姣!”妍骇然瞪她,尖叫嘶喊。 “夫主救我!”吕姣做个娇滴滴模样,一头拱到公子重怀里,用着恶心人的声嗓一呼。 妍大哭着爬到公子重面前,指着吕姣道:“求夫主为我做主。” “吕姣,你在做什么。”公子重把目光从那沾着血的针尖上移到吕姣脸上,猛推开她,深吸一口气问道。 “夫主,我听从你的话,在教训妍啊。夫主,你是我的,我看不惯妍碰你。”吕姣坐直身子,眉眼狠戾的看着妍,“若再让我看到你偎到夫主的怀里,我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重拧眉瞪着吕姣,薄唇紧抿,冷冷不语。 “夫主,吕姣如此狠毒,难道您也不惩罚她吗?”眼看着吕姣挪步下来,妍被她突来的狂态吓住了,节节后退。 可公子重还是不说话,他就那么看着吕姣,似要把她看出个洞来。 “妍。”借着公子重的威势,摆着主母的款儿,吕姣猛的抬起她的下颌,“知道我打算怎么处置你吗?听好了,我这里有十个选择留给你,第一剥皮,我把你埋在土里,只露出你这颗美丽的脑袋,在头顶用刀横竖割个交叉的口子,把头皮拉开以后,往里面慢慢灌水银。水银这东西好啊,当把它一浇灌下去,便听到“嗞啦”一声,你的肉和皮随声分开,埋在土里的你会痛得不停扭动,可又无法挣脱,最后你的身体就会从那个刀口里疼的跳出来,只剩下一张皮留在土里。我打算用你的皮制成两面鼓,没事的时候我会击打两下。” “你、你……你这恶鬼!”妍冷汗涔涔,双眼激灵灵警惕的看着吕姣。 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喘粗气。 那公子重喉结上下一个滚动,禁不住咽下一大口口水。 “第二个选择,梳洗,这个梳洗和你平常漱口洗脸不一样,我说的梳洗是:我准备为你量身定做一把金刷子,剥光你的衣服,光溜溜放在金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你身上浇几遍,然后用金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你身上的皮肉。你见过屠夫杀猪吗?滚开的热水泼到猪身上,拔毛。但你没有猪好运气,猪在被拔毛之前是被屠夫先捅死了,但你没死,就那么活生生的,我一盆热开水泼上去,‘啊——’一声惨叫,我用铁刷子,从你的头皮梳拢到脚丫子,一遍、一遍、又一遍,直到把你的皮肉刷尽,露出白骨,这个时候兴许你还是活的。” 趴在地上的妧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上翻,当场昏厥。而妍,脸白似鬼,看着吕姣的目光恐惧尤甚,那个嘴皮子刻薄的妍一字说不出来,整个娇躯都僵直了。 吕姣甩开她,冷冷站起身,当面向公子重时她又是另外一副面容,眉开眼笑,温柔似水,“夫主,我来伺候您用膳吧。” 公子重看着眼前这个言笑如花的美人,不知怎的,忽觉喉咙发干,头皮发麻,他重哼一声,甩袖便走。 “夫主,您去哪儿啊,还没吃完饭呢。”吕姣赶紧追上来,可她追的越紧,公子重跑的越快。等吕姣扶上门框了,公子重早走的人影儿都不见了,走廊上,师氏一见吕姣,额上冷汗唰唰唰就往下掉,吕姣斜睨了她一眼,扭腰摆臀的往殿内走去。 第28章 恋依依不舍将离 侧殿里又传来莺声燕语,主寝殿里,一灯如豆,晕黄的光照着吕姣的脸,她低垂的睫毛簌簌颤抖,紧握的双拳,手背上有浅青的细筋络凸起,她好似在忍耐着什么,一旦爆发,将如屋瓦倾颓。 地上跪着乌和静女,她二人也听到了从侧殿传来的妍刻意的嚷叫,面色都颇为难看。 “听到了吧。”吕姣声嗓颓丧的道。 “娇娇,妍是您的亲人,她讨好主,也是帮您固宠,娇娇,放宽心吧。”静女劝说道。 “帮我固宠?呵。”她始终低垂着脸,语气是嘲弄的。 “乌,我要我的夫主一生一世只宠爱我一个人,如若他不能,我宁愿被休会齐国!”她攥紧双拳,咬牙切齿。 “乌,我心里难受,像有团火在烧,从肉里开始,从内而外,乌,你能明白我此时的感受吗,我就快要死了啊。”吕姣蓦地捂住脸,哽咽。 乌心疼的红了眼眶,沙哑着嗓音道:“娇娇,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太好嫉了,爱之便要他全副心肠,若不能得,便只能抑郁而终。娇娇,我不愿你像你母亲一样抑郁而死,娇娇。”乌一咬牙,伏地叩拜道:“若你能让他休了你,我便不再劝你。” 想到老主人临死前的悔恨,静女红着眼也道:“娇娇,奴和乌是一样的心思。奴怎忍心看着小主人你也抑郁而死。”说罢,同样伏地一拜。 床榻上,吕姣放下手,干干净净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意。 侧殿里,公子重半卧床榻,妍跪在里侧,手里捧着个果盘,正撅着嘴看着妧,杏核眼瞪的铜铃一般。 “夫主,您吃一颗枣子。”躺在公子重怀里的妧柔柔细语。 “嗯。”他心不在焉的吞下红枣,心里却在想着吕姣。 昨儿下午,他一时被她的反常弄的乱了章法,回头一想便觉不对。他不是一个会被外物外人搅乱自己思绪的人,但吕姣做到了,她不仅做到了,她还令他产生了恐慌。他没被她故作的刻毒恶心到,反而对她所表现出的那种隐约外露的独占心思惊到了。 他,一个雄壮男儿,竟也成了那小小一个女子的囊中物了吗? 他,竟被她如此珍视? 他暗中呸了自己一口,压下心里那种奇异的痒感,眯着眼想:他一个铁血男儿,可不是谁的私有物,女人,他招手即来,何种美色得不到?何必贪恋那一朵带刺的,且她的刺还有可能刺的他头破血流。 冷哼一声,蓦地挑起妧的下巴,摩挲着她的红唇,细看,却蹙起了眉头,和姣的小唇相比,差得远了。 “夫主?”妧战战兢兢的小声轻喊。 他的浓眉越蹙越拧,俯身往她脖颈里一嗅,只觉这香气难闻,不若那朵带刺的,越寻思心越烦闷,他猛的撩开手,不见那该死的女人,自己先气的脸色冷寒。 妧白着脸看妍,妍惶惶不安的看着公子重,二人相视一眼,纷纷看不懂他的心思。 第41节 “脱。”妍张开口型对着妧道。 妧张了张小口,瞅着自己身上薄透的内衫,小手方要把内衫往下拽,殿门便被人从外面强行推了开来。 吕姣,犹如煞星降临,捧着个盆,怒冲冲奔来,公子重瞧见来人,心里忽升起一抹期待的喜色,他竟然想看看她“恶毒”的手段了。 她来的太快太急,妍和妧还没做出反应来,“哗”一声,“大雨倾盆”,床榻三人,无一幸免,全成了落汤鸡。 “吕姣!”妍摔下果盘,一声惨叫。 妧颤巍巍从床榻上掉落下来,白着脸喊姐姐,她是彻底怕了此时这个神鬼都敢抡棍子打的人。 公子重抹了一把脸,磨着后牙槽,瞪着她,“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猛的抓住吕姣的手,扬手欲打。 吕姣心里怕的瑟瑟发抖,但面上却要强撑出一种泼妇的架势来,鼓起勇气,酝酿出恨意滔天的眼神,昂着头凑到他那蒲扇大的手掌下,狠戾道:“公子重,有本事你休了我,你若不休我,你敢宠幸一个女人,我就敢杀一个!” 那霸气凛然的眸光,把怒气滔滔的公子重看的一愣一愣的,举起的手掌怎般也不忍,甚或不敢落到她光艳的脸上。 攥紧的拳头里,汗湿哒哒,无人看着的内里,天知道她怕的直想滴溜溜滚蛋,但是不能,戏已开幕,她就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摆出架势,唱它一个生旦净末丑! “吕姣,你行,果真有血性,这才是我公子重看中的女人。”他气极反笑,反语怒冲冲直顶头上玉冠,蹲身,抱住她的小屁股,猛的将人倒吊着扛了起来,厚实大掌用了三成力道拍下去,冷冷道:“我今儿个不教训的你下不了床,我便枉为丈夫!” 火辣辣的疼在臀部滋生,她却突然吓的一个字蹦不出来了,所有的勇气都付给了方才那一盆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冷水,这会儿,她已惧的身子虚软,摆出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 她期待的那一个血巴掌没有落到吕姣的脸上,妍跪在床榻上,看着远去的那二人,气的眼泪簌簌滚落,憋闷的她胸腔里仿似窝了一口血,腥甜味儿直冲鼻孔。 妧靠着榻脚,望着远去的背影,虚弱的惨笑,“你看,有些人的命总是比我们好。妍,我认命了。” 焦急等在主寝殿的乌和静女一看到吕姣被扛了回来,而且是无声无息,一副被揍晕了的模样,二人吓的当下跪地叩拜,直呼:“主,饶命。” “滚出去!”公子重浑身散发生人勿进之气,一腔怒火无处发,一看到吕姣近身的这二人每人重重踢了一脚,喝骂。 他天生神力,若这两脚由得性子来,乌和静女必死无疑,但他右手掌下还握着某女挺翘的屁股蛋儿,十成的力道不知不觉就散了七成。 “出去。”被倒掉在背部的吕姣有气无力的朝她们挥手。 “喏。”乌慌忙爬起来,默不作声摸了一下自己惨痛的肋骨处,扯着静女就赶紧倒退着撤了出去。 静女被踢中了背部,疼痛不甚明显,还梗着脖子往殿里瞅,忧虑道:“娇娇会被打死的。” 乌关上殿门,觑她一眼,低声道:“闭嘴!” 殿内,如豆的灯火被纱帐掀起的风吹的一闪,紧接着便听一声娇呼,细弱小身子被死死压在床榻上,一动不动,她身上那铁塔男儿,分开她修长双腿挂在自己腰骨上,令二人贴合的天衣无缝,怒火炽燃,他没功夫和她啰嗦,捏起那莹白下巴,薄唇一咬那饱满多汁的樱唇,舌尖顶开她密合的贝齿,粗粝大舌裹挟猛龙过江之势探入,勾缠香舌与之起舞。 当他若真想强要她时,她是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的,身子被压的密实,她已感觉到他双股间那根银枪正对她虎视眈眈,一撞一撞的节奏,一下比一下急切,而她竟不争气的有了回应,蜜源润湿,她羞的无地自容。 急于控制,可越是着急,身子的反应却越是敏感,羞耻于自己的口不对心,恨自己的没有出息,终是啼泣出声,泪落两行。 他不屑于强要女人,幡然起身,看着她,瞪着她,气的头顶冒烟。 “就那么不情愿把身子给我?” 她蜷缩起身子,难堪的抓紧衣襟,咬着唇,一声不吭。 他有心甩袖而去,就此冷落她,但一想到明日一早他就要走,这一走好几月都见不到她,他蓦地坐下,憋屈的自己大喘粗气,也不吱声了。 就那么相对背坐着,这一夜竟就那么过去了一半,无婢女来管灯火,寝殿里那唯一点燃的灯火便渐渐熄灭了,黑暗滋生了她的勇气,开口道:“公子重,你这一生一世会只要我一个女人吗?” 他嗤笑,“别做梦了。” 借着这打破僵局的机会,他脱下外袍,和衣而眠,竟是一副懒得理你的架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吕姣还是被伤的不轻。 她知道自己的心,是已经开始喜欢他了,甚至……比喜欢还要深重一些。 就像现在,即便他正恼她,可只要他躺在她身侧,她就觉得安稳,即便伤心,却也欢喜。 但是…… “公子重,你混蛋!”她咬着唇骂他。 他嗤笑,“我只见过下蛋的鸡,倒没见过下蛋的魂,何种魂会下蛋,你们齐国果真是诸侯里的第一大国啊,竟出一些别国没有的东西。”他闭着眼刺她。 不刺她,他就得把自己憋死。 从没有一个女人能把他折腾成这样,气的死去活来,却一不能打,二舍不得打,三打了又怕她哭,又怕见她惨红的眼眶。 他有些埋怨姬商了,太也认真,齐国公室贵女那么多,怎得竟把这么个活祖宗给他找了出来。 现在好了,嫁来才几日就把他折腾的够呛,把他原本冷肃铁血的生活搅弄的春水波澜。 对,就是如春水波澜一般,圈圈涟漪荡漾在心,他烦恼着,也新奇着,甚至期待着。 “滚过来,睡觉。”他身来铁臂一勾,正伤感的吕姣冷不丁就一头撞上了他的胸膛,她气的垂她一拳,嗅着他身上所散发的雄性气息,贪恋着没有拒绝。 他哈哈大笑,气来得快去的也快,搂着她打了个哈欠,不过片刻就睡了过去。 吕姣却睡不着,就那么睁着眼直到天亮。 今早不同以往,她听到了号角声。 公子重起床素来准时,这会儿正在自己勾腰带,坐在床上的吕姣一夜憔悴,静静望着他,贪婪的目光似要把他留影存念。 “主,我们的军队已集结完毕。”家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公子重回道:“知道了。” 床上的吕姣动了,趁着家宰没走,猛的扑下床来,大喊道:“出征在外,不准你纳那些亡国的公主姬妾们!否则你就休了我!” 门外,家宰一怔,面色不悦,主母这两日的表现太爷善妒,于子嗣有碍,不好,实在不好。 第42节 正当他大摇其头时,便听里面传来主的低吼声,“休……” 吼声戛然而止,家宰一怔,竖起耳朵再听,里面却静悄悄没了声音,他不禁嘀咕开来,“难道主也不满意这个齐国娇娇,真要休?”那也好办,齐国的马车还留在这里呢,正是用来把休弃的贵女运送回齐国的。 而寝殿里的情境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吕姣扑到他怀里,小嘴自动送上,只允许他吼出那个她想要的“休”字,剩下的那句“休了你,做梦。”就被她给吞了。 他还沾沾自喜,果真冷落了一晚上,这娇娇知情识趣多了,知道他即将远征就送上门来给他亲,他也不客气,一把搂住小蛮腰,托起小臀就享了这飞来艳福。 两人各有心思,吻的却是真情实意,咂咂水声,难分难解。 捏着椒乳,揉着娇软小臀,他忍下□□,抱着她放到床上,蹲下身,沉淀下心绪,仰头瞧着她笑道:“你这难缠的小妇儿呀,真弄的我舍不得你了。可行军之中我怎能带着你这般的妇人享乐呢,就只能把你冷落在家几个月了。小娇娇,老实等着我回来。” 美人怀,英雄冢,最是难以割舍,更何况新婚燕尔,这小妇他至今还没得到手呢,临行又咂|吮小舌半响儿。 “夫主。”吕姣扯住他的战袍,泪眼蒙蒙求着他道:“你走了,我会想你,可能茶饭不思,你给我备车吧,我想带着人去兰皋椒丘之地散心,静心等你回来。” “家宰何在。”望着对他依依不舍的吕姣,公子重大喝一声。 本就没走,静静等候的家宰忙在殿外拱手道:“在。” “为主母备车。” 家宰一听,心下已然明了,对于这个妒心如此之重的主母,心想还是遣送回去了好,遂欣然领命。 吕姣自知计谋得逞,可预想之内的狂喜却没有,反而伤心的很,扯着公子重的战袍,泪湿双眼。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留下吧,留下吧。 可是另外一个声音又说:“留下便少不得一个抑郁而终的下场,何苦把自己弄成怨妇,落子无悔,赶紧滚蛋!” 此番,他着实体会了一把,何为恋恋不舍,他,公子重,外人眼中爽直义气的勇将,竟也有这样一天,未曾离去,已开始思念。 果然,怨不得世间男子都那么想成家,这成了家之后,果然和以前不同。 但,儿女情长也太过折损威名,蹙眉,断然挥开吕姣牵扯的小手,转身大步离去。 出行所用之物早已备齐,公子重上了战车,手中拎着一物,此物用白绢布袋装着,随他左右。 第29章 相思一种难祛除(一)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离开。 站在主殿走廊上,望着乌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奴仆装车,静女车前车后的查漏补缺,吕姣心绪难宁。 她记得,那天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天气,天高云阔,两岸猿啼,一个待嫁却出奔的新娘落了水,睁开眼,就此转换了时空。那时的惶恐无措,她一生也不会忘了。此时此境,她已清晰的明白,为何会对公子重心生牵念。 一个身份,一声夫主,在潜移默化中,她把他当做了依靠,这世间唯一的亲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大概要追溯到洞房之夜,从谋划为他挡刀那时那刻开始,她扑入他的怀抱,他抱紧她,胸膛是那样温暖,手臂是那样坚固,在他怀里,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他的珍宝,恐慌的心就那么奇异的被安抚了,不再寝食难安。 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在这个府里的生活,却又要离开,去面临陌生的未知,她不知道等着她的未来是什么,她只知道,这个选择是自己做的,将来不论会有什么样的苦果都必须吞下,与人无尤。 “娇娇,都已备好了。”乌肃首来报。 就在此时家宰、师氏带着一串人走了进来,远远看着,乌便道:“娇娇,都是我们从齐国带来的奴仆、武士。” 看来她毒妇的形象已深入家宰的心,公子重走了才一个时辰,这家宰就来了,这样也好,吕姣想。 “齐姜,你所带来的奴仆以及武士全部在此,你大可全部带走。”还没走出这个府邸呢,人家连主母也不称呼一声了。 吕姣垂下眼,冷心说谎,道:“他不喜的只有我,妍和妧都是他爱的,所以要回齐国的只有我,嫁妆我只带走小部分,剩下的全部留给她们,这是公子重对我说的。” 家宰一怔,面有狐疑,吕姣顿时沉下脸瞪着他道:“你难道要背叛你的主吗,他说过的话你也不听了?嫁妆都是我的,我难道会拱手让给你们吗,若不是他命令我不准全部带走,我岂会便宜了你们?!” 家宰的脸色顿时变作难看,粗鲁的拱了拱手,硬声硬气道:“晋国苦盗已久,尤其都城附近多有盗匪出没,齐姜自己小心吧。” 吕姣深吸一口气道:“我会沿着原路返回,这条路走的大多是封主领地,沿途……应该还好。我不贪图享受,不拖慢行程,不星夜赶路,早晨从村落或都城出发,晚上又到村落或都城落脚,我不在旷野露宿,不会让盗匪得逞的。多谢家宰提醒。” 家宰蹙眉,不赞同的看吕姣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师氏不着痕迹的拽了他一下,遂笑着道:“齐姜一路好走。” 吕姣扯开唇角敷衍一笑,思忖一会儿便对院中武士道:“晋国苦盗,以防不测,诸位可有愿送我回齐国的义士?我必以重金相酬。” 他们本是被吕氏送出的武士,如今再会齐国,怕是已不被旧主所重视,何况晋国公子重是个礼贤纳士的贤人,又是一国公子,前途不可限量,如此,一时之间便没人应声,吕姣叹了口气,正要作罢,武士之中便走出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壮年男子来,只听他们道:“我三兄弟愿送娇娇回国。” 吕姣大喜,肃首行礼,重重一谢。 问他们姓名,才知他们分别叫齐伯、齐仲、齐叔,祖父也曾是齐国的一名公子,但依礼,公子的孙子,公孙的儿子就不能再称为公孙,而要以祖父的字为氏,故此这三兄弟便以齐为氏,家族凋零惨淡,无人起名,便依排行被称为齐伯、齐仲、齐叔。 大殿门槛内,妍扶着门框喜的合不拢嘴,依礼,若吕氏不再送女来晋,她是有资格被扶为正妻的。妧则把一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经过这两日,她是真的怕了姣。从小一起长大,她是真的没想到,一直连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吕姣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然,从吕姣敢和人出奔便能看出,一直有些沉闷的吕姣是个内里如火的人。 她被休了,那真是再好不过。 “哪个夫主能忍受自己的嫡妻好妒如魔呢,她有今日的结果也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妧叹气道。 “走,我们回去,看看她都给我们留下了哪些嫁妆。”妍挽着妧的胳膊欢快的道。 梁上燕子呢喃,院中的桃花快要败了,枝头上能看见的只剩半残不残的花瓣,坐上安车的吕姣透过纱窗最后看一眼,眼睛一闭便道:“走吧。” 来时走的是正门,离去时就只能走偏角小门了。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有些刺耳,坐在车里的吕姣捂上了耳朵,她以为不听、不看、不动,就会忘掉舍不得。然而,舍不得是一种感情,是不能靠外力阻挠的,依如思念。 她哄骗了他,说了大谎话,她说会静心等他回来,但当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已没了踪影。他也不会追来吧,一个刻毒善妒的女人自觉的把自己休了,在他出征后自发的离开他的国家远去,他该庆幸少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至于他对她的喜爱,几个月之后,这浅薄的感情就已经消耗殆尽了,与其来追她这个妒忌入魔的女人,倒还不如扶持了妍或者妧做嫡妻。女人,他怎会缺少呢,没了她,他该更快活逍遥才对。 瘪着嘴,她苦涩的想,如若就此不再相见,倒真不枉她做了一回恶妇。但同时,心里也有些疼痛和怨恨,男人果真最不喜善妒刻毒的女人。可是,在这两日她却奇异的谅解了那些刻毒的女人们,有爱才有恨,若不是爱自己的夫主情深若海,她们又怎会那样恨那些勾引自己夫主的姬妾们。 第43节 如若不是爱极恨极,哪个女人又愿意自己变成那种恶毒的妇人呢。 出了小门便是后街,街市上人们往来熙攘,有问价买卖的声音传来,放下手,她掀开窗帘往外看,便见一个裸着膀子的屠夫正在剥狗皮,这画面随着车的前行只是一瞬,接着便是一个卖鞋履的摊位,卖帽子的,卖马匹的,当垆卖酒的等等。 她觉得这街市上缺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便知道了,少了吆喝声。 这些卖家都太安静了,不像后世,每逢集会,那些店铺都在自家门口搭台子,放音响,让专门从事这行的舞蹈队上去跳舞唱歌,还有的弄魔术吸引客流。 车里还坐着乌和静女,想着这些她随口一问,静女正要回答便听车外一声惨叫,车马仓促停驻晃的吕姣一头撞到乌的怀里。 “娇娇,你没事吧?”乌连忙问询。 车外,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哭泣,嘴里还喊道:“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驭车的朔甲喝骂一声,“何等贱民,速速离去。” 那妇人却只知抱着孩子趴在地上哭叫,来来去去就那么一句:“贵人饶命。” 白乙性子急,当即跳下马车,抽出长剑指着跪在地上的母子俩喝道:“剑下无眼,速速滚开。” 吕姣捂着被撞疼了的额头从车上下来,看着挡在马车前那对衣不蔽体,瑟瑟发抖的母子,想了想,让乌拿来十张甜饼,她亲自送到这对母子眼前,叹气道:“拿去吧。”既然跪在这里不走,不是求食便是求财了。 贫穷至此,也是无计可施吧。 那小女孩长了一双清澈的大眼,闻到饼的香味儿,伸出脏兮兮的小手便要拿,那妇人也饿的直吞唾沫,颤巍巍来接,眼睛含着泪望着吕姣,乌紫的嘴唇张张合合似有话要说。 “拿上饼,去一边吃吧。”她正搀着这对母子起身,乌连忙制止,沉着脸道:“娇娇,云泥怎可相触,请速速回到车上来。” 便在此时,一旁里蹿出个粗莽大汉,不声不响,冲过来照着这对母子便踹来一脚,一把扯住妇人的头发,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破口大骂,“贱妇,竟给我丢脸,还不滚回家去煮饭。” 妇人搂紧孩子和饼,默默受了。 吕姣最是看不惯这等打骂女人的男人,有心想让白乙教训他一顿,可一想她出了这口气不要紧,之后受苦受难的怕还是这对母子,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车,冷声命令道:“白乙,上车,我们走。” 那粗莽大汉扯着妇人的头发扔到一边,精细的长眼上下盯了吕姣两眼,又把她所带的两辆车细细打量片刻,目中有光。 第30章 相思一种难祛除(二) 微风来把战士们头盔上的红缨吹成一脉红浪,便只见一浪推挤着一浪,向着远处巍峨雄壮的宫殿涌去,高高的祭台上,赤色火焰龙纹旌旗飘展,献公身披赤色风衣,穿着一身金黄的盔甲,手握腰间长剑,口中呼喝:为强大晋国而战! 祭台下,整齐排列的战士们随声应和,“战!战!战!” 那声震慑九霄,何等威风。 祭台之高之阔,旗帜随风烈烈,令献公有万万人之上称王称霸的快感,亦令他野心膨胀,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他才觉得自己依旧是当年的公子诡诸,威武之气震慑群臣,让宵小奸佞之辈不敢近身。 但当他看见站在最前排,风华正茂的两个儿子时,盛气凌人的气势一滞,黑沉了双眼。 在出征之前,军队是要做准备的,先将各领主所带来的军队整合到一起,再祭祀祖先,而后君上再进行一场誓师演说,最后开武库分武器,这仪式繁琐耗时,但在日上正中以前,军队一定能走出国都城门,但今日公子重知道,君上的言辞过溢了,他延迟了出行的时辰。 将士们在烈阳下暴晒,有些已开始蔫头耷脑,斗志消散,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这不是好兆头。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打断君上,即便那是他的父亲,他斜起唇角露出一抹黑气沉沉的笑,也正因为那是父亲,他更不该出声提醒。 领头的马王已露出疲态,奔跑的四蹄渐渐虚浮,硬实的肌肉开始软烂,耷拉下来的脸皮皱纹横生,这一切都暴露了他的年龄,紧跟在他身后的骏马正膘肥身壮,四蹄奔跑如电,老马心存忌惮,处处以旧有威势镇压,但公子重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延续太久。 天子的祖庙叫做大庙,诸侯的祖庙被称作大宫,此时大宫前的广场上只回荡着君上慷慨激昂的声音,祭台下整装待发的军队寂静无声。献公倏忽静止,他似是猛的发现了战士们的异样,猛一挥袖结束了这场誓师,大喝着道:“开武库,将兵器都拿出来。 依礼,每逢有战事,国君都要亲自开启大宫,把大宫武库中贮存的武器取出来,然后象征性的授予部队将领,待到战事结束,这些兵器还得收缴起来,重新放到大宫武库中贮存。 而所谓誓师便是告知战士们进行这场战争的意义和决心,也就是动员大会,激起战士的好胜无畏之心。 世子申领上军,是这支队伍的帅,因此他先往前一步,双手托起朝上准备接过兵器,这个过程很平常,但当公子重看见君上走下祭台,拿起寺人捧来的那柄长剑时,心头便是一凛,那柄长剑是给下军之将准备的。 “君上,错了。”出声提醒的是晋国上卿,荀息,他是君上的老臣,也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在军队、卿大夫以及国人心中的威望极高,仅次于君上。 献公冷瞭荀息一眼,高声宣布道:“我今决定亲征,将自领上军,世子申领下军,公子重留在国都,负责国都守卫,就不要跟去了。” “君上,临战换将,此不可为之。”荀息劝谏道。 “不必再劝,我意已决。公子重,带着你的两千军士,离开出征的队伍吧。”献公冷声道。 公子重眉头一跳,昂藏身躯有片刻的冷僵,但他反应迅速,立即高声应诺。 此时世子申看了公子重一眼,眼中有安抚之意。 公子重敛目,心中只觉好笑。 被当众冷落,若换个人早已羞臊的面红耳赤,但公子重不,铿锵应喏之后,几个手势下去,两千军士有条不紊的从大部队里剥离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登上戎车,走的潇洒豁然。 世子申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一霎落了地,脸上露出了一个放松的笑意。 荀息重重一叹,直呼,“可惜了,可惜了。” 献公冷哼一声,不以为然。 晋国是兵农合一的兵制,即战时则是兵,不战时则是民,在回府的路上,两千军士已各自归家。 为公子重御戎的是魏犨,居戎车之中,原本车右是箭术绝佳的胡瑟,但胡瑟已被公子重派去齐国,卫苍不放心公子重的安危,亲自担当了执干戈以御敌的车右一职,居右,公子重则一身战袍居左。 路上,卫苍道:“主,事有不好啊。君上的决定太突然了,定然是有小人进了谗言污蔑您。” 公子重脸上不见丝毫气愤不公之色,只是眸色发乌,深邃异常,“今日的结果,我预料到了。君上太多疑,公室亲族已被他杀的杀,驱逐的驱逐,已没有能力撼动他的君位,而现在我们这些长成的儿子也要成为他忌惮的人了。” 魏犨大惊,无措的看向公子重,“主,那您岂不是有了性命之忧,奈何?”我们怎么办呢。 公子重目视远方,放在轼上的手指轻敲,片刻后玩笑道:“那就只能做一个四处逃亡的公子了。你们主母大抵喜爱四处流浪的游侠,那小妇不安分啊。” 卫苍用异样而了然的目光睨他一眼,遂即不忍直视的闭上了眼。 公子重哈哈一阵大笑,对魏犨道:“速速前进。”他此时急不可耐,竟是恨不得立即将那小妇抱到怀里怜爱了。 第44节 送走了有碍于主开枝散叶的善妒主母,府上家宰只觉心头去了一祸患,走路都带风了,琢磨着等公子重回来,他要劝说他放弃从吕氏再迎主母来晋,一个吕氏娇娇都如此善妒,第二个也肯定不是善茬,他开始在心里把晋国贵族们家中的娇娇扒拉了一遍,哀怨的发现,长成的这一茬娇娇都已嫁人了,还没长成的娇娇都还在玩泥巴。 把公子商送来的两车财货分门别类收入库房,又拿着布巾亲自把公子重用过的兵器挨个擦拭了一遍,放回原处,伸着脖子往外头一看,得,正午了,背着手往外走,此时便有奴仆来报,主回来了。 家宰惊诧,慌忙去门口迎接,还没迈出门槛呢,便听主在呼喊,“主母何在?” 家宰一怔,猛一拍额头,心想坏了,撒丫子就往外跑,看见喜笑而回的公子重就道:“主,不好了,主母跑了!” 这下轮到公子重僵住了,少顷提高嗓音道:“跑了?!” 家宰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把事情详细一禀,跪地一拜哭道:“主,臣竟被一妇人骗了,臣无面目再为家宰,请主严厉责罚。” 手里捏着布袋,死死攥着,公子重目瞪如牛,心口顶着一口气,憋的他头晕目眩,可脑海里还在回荡那小妇娇娇糯糯的说话声,“你走了,我会想你,可能茶饭不思,你给我备车吧,我想带着人去兰皋椒丘之地散心,静心等你回来”。 这狡猾的小骗子! 他就觉这几日那小骗子有些反常,原来竟是谋划这个! “好,好,好!”连道三声好,卫苍见公子重气的面色紫红,幸灾乐祸道:“主啊,你那小妇不安分啊,喜爱游侠儿啊。”他竟是把路上公子重的话又给他重复了一遍。 一拳打在案几上,公子重“噌”的站了起来,气急败坏道:“她走时带了几个武士?” 家宰颤巍巍回话,“五、五个。” “蠢货!”这一句也不知他骂谁,那跪在地上请罪的家宰只觉一阵风打从脸上吹过,再抬头时大殿里已不见了主,连卫苍也不见了。 被一个妇人骗的团团转,家宰自知罪大,想要弥补,爬起来慌忙跟上,喊道:“主,臣为您备车。” 彼时,没有马鞍、马镫等一系列辅助用具,以乘车为主,而乘车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光背骑马则被贵族们所不喜,甚至所恶,他们认为那是不雅的,蛮夷的行径。 但似那些居无定所的盗匪们,则把骑马当做家常便饭,甚或是逃跑的必备条件。 这个时候人烟稀少,村落和村落之间分布的往往是高山、沼泽、森林,里面不仅有毒蛇猛兽,还有盗匪,那多是夷狄之人假扮,这些都是未开化的少数民族,以游牧为主,强悍不逊,时常下山来袭击村落,掠夺财物,晋国地处黄河西岸,正是土地肥沃,山川沼泽遍布,夷狄杂居其中,一直为晋国上下的心头之患,时常派人清剿,却除之不尽,山川如此广大,他们又都以游牧为主,清剿一次的结果也不过是令他们迁移到森林的更深处居住。 故此,来往晋国的商队,婚嫁队伍要么结伴而行,那么带着足够多的武士,吕姣此去,在公子重眼里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两边青山,苍翠拢烟,望着这天然美景,吕姣却没有一丝开怀,随着离国都越来越远,她心里的矛盾就越来越激烈,对公子重的舍不得就越来越重,若乌或者静女足够聪敏,再劝她一句,她兴许顺着梯子就下来了,兴冲冲返回绛城,但没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就只能憋着那口气,把自己憋的胸闷气短,也还死咬着不松口。 不想了,不许想他了,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就强笑着跟乌道:“我唱首歌给你们听吧。” 也不用她们同意,吕姣张口便来,这个时候她也只是想用唱歌来忘记那个人罢了。 “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乐逍遥。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啊什么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她把乌和静女唱的喜笑颜开,连同那五个武士也跟着摇头摆脑,渐渐的她抛却心事真正开心起来,当歌声掩埋心间的酸涩,她唱的越来越欢,“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笑看红尘人不老……世间难料人生的悲喜,今生无缘来生再聚……” 当唱罢那句“今生无缘来生再聚”,她却莫名恐慌起来,双眸不觉落泪,便在此时她听到远处有急促的马蹄声奔来,掀开纱幔往外一看,烟尘起处,十几个凶恶大汉正吆喝□□着狂奔而来。 “娇娇,不好了,有盗匪!”白乙大喊一声,朔甲连忙加快了行进速度。 但马车再快,又岂快的过单人匹马,很快那些盗匪就靠近了他们。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吕姣慌乱的双手紧握,手心出汗,但她知道此时更需要镇定,狠心咬破自己的嘴唇,让疼痛清醒大脑,蓦地她把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那些逼近的盗匪,又看向两边的青山,一咬牙道:“朔甲,往森林中行驶,快!” “喏!” “齐仲,我们分开走,冲入森林就弃车逃跑,财货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先保命要紧。”吕姣对着辎车上的那三兄弟大喊。 “喏。” 此时盗匪人多势众,所有人都知道,冲入森林才有可能有一线生机。 乌一把握住吕姣的手,目光迥异的明亮,“娇娇,我们互换衣裙,快!” “不!”吕姣拒绝让别人替死。 最该死的只有她,如若不是她,他们这些人还在公子重的府上享福呢。 “娇娇,追上来了。”彼时,车马已入森林浅处,马车里乌和静女齐心四只手已强行扯下了吕姣的外袍,吕姣死死抓着前襟不从,当马车一停下来,她撞开乌和静女滚下马车,咬唇喊道:“别跟着我!我命令你们不准跟着我!跑吧,逃命去吧!” 说罢,一抹眼泪便跑向了森林深处。 “娇娇!”乌急的涨红眼眶,提着裙子就追了上去,静女泪流不止,喊着自己的夫主白乙去保护吕姣。 原始森林,也不过如此,草木茂盛,人一进去便仿佛被埋了,乌的脚程跟不上吕姣,很快她就被甩下了,朔甲追上自己的妻子,问道:“娇娇何在?” 乌急得连连重复,“我丢了娇娇,我丢了娇娇。” 彼时,森林外传来刀尖撞击声和喊杀声,原来齐氏三兄弟弃了马车之后,抽出长剑便来阻挡盗匪,和他们拼在了一处,但来者十几人,他们只有三个人,即便一人敌二,还是能余出七八人追进森林,何况这里面还有一个罪魁祸首,公孙暇恩惠过的一名武士,也是此次送嫁队伍里不起眼的一个。 这武士见过吕姣,一双眼只盯着她,根本不与齐氏恋战,招呼上七八人直接追进森林。 剩下的盗匪也都不和齐氏三兄弟拼命,而是分出三个人与之纠缠,剩下的人便去查验马车以及车上的财货,当发现车上那些宝石,一个盗匪狂喜大叫,“美玉,美玉啊。” 森林浅处,当那武士准备深入时,这伙盗匪的头目便道:“慢着。兄弟们,森林深处有野人,我们不是对手,还是算了。” 那武士冷哼一声,“你们不去,我去。我一定要把她抓出来以祭恩公!” 武士一走,那曾在闹市脚踹母子,见过吕姣面目的盗匪便道:“头领,那贵女我见过,美的什么似的,像咱们这种人一辈子也尝不到那种姿色的美人,何不进去把她抓出来,咱们兄弟共享,那么一个娇弱女子,谅她也跑不远的。” “是啊,头领,那女人我也见过,美,美的我看一眼就硬了。”令一个盗匪馋的抹了一把嘴。 被两个兄弟鼓动着,这头领咽了口口水,大手一挥决定道:“追!” 登时这些盗匪全部喜的什么似的,憋足了劲儿钻进草丛里细细寻摸,每个人心里都想尝尝这贵族女的滋味。 却说吕姣,跑着跑着就迷了路,当她站定,四处一看,顿时慌了,转了个圈之后,她连方向也辨识不清了,只觉身前身后的树木草丛都是一样的。 第45节 这可怎么办,往哪儿跑,当森林深处传来不知名的兽吼,吕姣登时吓的连连后退,蓦地靠向了一株大树,头顶传来嘶嘶声,她下意识的转头,蓦然便与一条正盘在树枝上对着她吐信子的青鳞大蛇对个正着。 她“啊”的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便在此时,就近的地方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在这里!”紧接着草丛里传来簌簌的扒拉声,她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喘着粗气选了个方向就跑,一头钻入草丛,她“哎呦”一声被反弹了回来,又是一屁股摔到了地上,草丛的那头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握着青铜长剑,剑尖上还缀着血珠,吕姣和他对视,心头颤抖。 “头领,在这里,这吕氏娇娇在这儿呢。”随着这一声呼喊,像是打破了沉静,四面八方里都跳出一个男人,最后出现在她面前的足足有十个强壮大汉,当他们围拢过来,她便闻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恶臭味儿,她想吐,想要尖叫,但当看见他们目光中所暴露出来的淫邪之光,她知道自己完了。 眼睛瞪的大大的,几乎回去焦距,纤细的胳膊支着地儿,浑身都在发抖,她的腿儿软了,心哭了。 脑海里念念有词的是:夫主,你在哪里,快来救我。 她悔了,那悔恨已渗透到骨头缝隙里,浑身都带着刺的疼。 那边厢公子重嫌恶马车太慢,一出了城门便拆了马车骑马前行,主子都骑马,武士们也纷纷效仿,那小妇说会原路返回,在这一点上他不怀疑,她惜命又胆小,必然不敢乱走,她之所以走的这样坦然,不外乎是算准了他出征后会好几个月不回,不会回来追她,但天算不如人算,吕姣,你可知我来了,我不仅来了,等我抓到你之后,即便你跪在我跟前哭死,我也得把你打成女奴,既然你不想做主母,那便做奴隶,我一个人的奴隶! 马背上,公子重可谓咬牙切齿,竟一副恨不得饮她血吃她肉的模样。 第31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 森林里,吕姣被那武士一脚踹倒,他收起长剑恶狠狠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那头领拽着吕姣的长发将她扯起来,一巴掌扇过去,登时她樱红的唇角就破了一道口子,依旧倒在了地上,狼狈不堪。 “贱女人,想死?先伺候好了我们弟兄几个再说。” 那武士挥开盗匪头子,冷声道:“我有言在先,她所带的财货都归你们,但是她你们不能碰,她虽不仁,但也是我恩公的亲妹,是吕氏的娇娇,我不容许你们侮辱她。我自带着她回齐国,在恩公墓前用她的项上人头血祭,尔等带上财货速速离去。” 这盗匪头领嗤嗤笑了,看一眼武士,指着他哈哈大笑,叹息道:“你们这些武士啊。” 武士皱眉,弯腰一把抓起吕姣的手就要走,那盗匪头子登时翻脸,抽出长剑在背后猛的一刺,正仰头庆幸可以死的吕姣忽觉脸上一热,一股腥味儿的水流沿着刺穿的剑尖流了下来,滴在她的发上,眉上,脖颈里。 她张大了嘴,瞳孔皱缩,武士壮硕的身躯轰然倒地,她又闻到恶臭味儿,又看到了那些围拢上来的凶神恶煞的脸,小脸白如雪。 “贱人,好好伺候我们兄弟几个,伺候好了就不杀你,还把你带在身边喝酒吃肉。要不然……”这盗匪头子一指惨死的武士,“他能死的这么容易,那是我敬重他是一个有义气的武士,而像你这样的贱女人,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大掌摸向她的脸,遂即其他人也摸向她的肩膀、脖子、胸脯,她心里恶心又害怕,猛的撞入那盗匪头子的怀里,惹得他们哈哈大笑,那盗匪头子更是喜不自禁,挥退别人道:“这女人我先来尝尝味儿,你们且耐心等着。” 吕姣心如死灰,趴在这盗匪的怀里任由他轻薄,眼珠子僵硬着不知看向哪里,便在此时,她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在树荫底下看见了一丛草,这草她认得,一霎她竟落了泪,像是看见了救赎。 “头、头领,能先让我吃饱饭吗。”她抓住他脏污的手,眼泪汪汪的看着他,那眼神秋水横波,真个能把人看化了。 盗匪头子浑身一酥,立即命人拿干粮来,吕姣却摇头,跪在地上道:“头领在上,请听我一言。” 盗匪们被她这一套弄的挺好奇,起哄着让她说。 “我听闻行那事最是快活无比,但如若饿着肚子弄,伤身是其一,其二则会很快虚软,这都是我出嫁前家中的长者教的,我斗胆请头领准备一顿丰盛的膳食给我吃饱,让我好快活一夜。人生苦短,命如草芥,当及时行乐。” 她的话触动了这些盗匪,他们的命可不就是和草芥一样吗? 吕姣一见他们有所动摇,再接再厉道:“好歹我亦是贵族之女,在行事之前,请予我尊重,一个一个来可好,人多了我怕我很快就会死了。” 盗匪们一听,这贱女人的确是认命了,想着人多一起上还不知分不分得到一条腿,心里是都已同意了吕姣提出的建议的,纷纷看向盗匪头子,盗匪头子骂了句什么,凶巴巴道:“还不快去猎活物。” “多谢。”吕姣卑微一拜又道,“我请为诸位夫主烹煮一顿肉。” 她这声夫主把在列诸人叫的晕陶陶,盗匪头子大掌一挥,又指挥人道:“去把那车上烹煮器具都找来,今夜咱们也娶个贵族女耍耍。” 盗匪们答应一声,各自去忙。那盗匪头子还是多了个心眼,两只贼眼把吕姣盯的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久后,打猎的人回来了,提着野兔獐子,篝火也升了起来,食具也已被扔在了吕姣脚下,她蹙眉一看薄皮铜鼎嫌弃道:“好脏啊。” 说罢,随意揪起一把草就开始使劲的擦拭铜鼎内壁,那盗匪头子还笑的哈哈作响,“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比我们男人干净。” “不弄干净怎么煮东西。”说罢扔了手里被她擦干净草汁的烂叶子又揪扯了一把恨恨的擦,弄完之后又乖巧的道:“我听到水流声了,你们谁跟我去打水。” 盗匪们纷纷应声,那盗匪头子都给拦了下来,亲自陪着她去,还道:“你想淹死自己可没门。” “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死了。”她讨好的看他一眼。 又过不久,铜鼎里烟气上漂,肉香味儿把盗匪们馋的直流口述,还没煮烂便又那等不急的先提了勺子尝了一口,吕姣正在拿草汁子擦碗,一看忙把碗递给他,“用这个喝吧。” 她加快了动作,把所有的碗都连忙用草汁子擦拭了一遍,一一递给盗匪,可是碗不够用的,她便穿梭在盗匪之间,娇声媚语的劝说把,哎,这个大哥,你别只顾着自己喝啊,你也让让那个大哥,哎,你这个哥哥好生的自私,没瞧见那个哥哥已馋的流口水了吗,一把夺过这哥哥的碗推给那个哥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之下,每个盗匪都吃上了肉喝上了汤,最后轮到吕姣,她往铜鼎里一捞,肉渣子都不剩下一点了,哎呦一声埋怨道:“你们都吃了,我吃什么啊,不是说好了给我吃的吗。” “还把自己当娇娇呢。”有盗匪嘲笑她。 她哼了一声,媚声媚气撩那人一眼,“我会被你们玩死的。”她瞅着自己纤弱的小身板一阵唉声叹气。 那盗匪头子笑的直拍大腿,直跟他的兄弟们嘱咐:“你们都给我听着,对咱们娇娇温柔着点啊,留着她的命,让兄弟们多享受几天。” 此时,一个最贪吃的盗匪忽然伸长了脖子,手捂着喉咙,呼吸急促,紧接着其余人也渐次有了反应,跪坐在铜鼎旁边的吕姣渐渐收起脸上的媚意,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人,她竟是笑了,半垂的发挡着她一只眼,留下的那一只是阴冷潮湿的,像……复仇的黑寡妇。 “贱人!”盗匪头子踉跄着步子提剑走来,染血的剑尖直指她的眉心。 吕姣抬头和这恶臭袭人的盗匪头子对视,慢慢站了起来,“我孤身一人,当无路可走时,便无从畏惧。你们,该死。” 她话一落,那盗匪头子轰然倒地,她抢过他手中长剑,起落如风间,她刺穿了他的心脏,血液溅起很高,她害怕极了,眼睛都没有焦距,但心里有个鬼在催促着她大开杀戒。 “贱人!”骂声越来越微弱,地上躺倒的盗匪,有的呕吐不止,有的掐着自己的脖子不能呼吸,还有的已陷入了昏迷。 那草名叫钩吻,又名断肠,剧毒,尤以叶为最。她喜爱金庸的剧,对这大名鼎鼎的断肠草又岂会不认识。 她跪在地上,当刺穿最后一个盗匪的心脏,眼睛环视一周,遍是惨死的尸体,她内里的恐惧轰然爆发,一声嘶喊,奔跑而去。 她的惨叫惊飞鸟雀无数,此时公子重等人也已赶到了森林边缘,当发现撞在树干上的马车,惨死在车旁的武士,公子重脸沉似冰,有黑气在他眼中弥漫,心上丝丝揪痛,这痛竟是那般的让人难以忍受。 他不要她做女奴了,不要了,他只要她能平安。 彼时太阳已不见了踪影,风渐起,天空阴了一层灰暗的云彩。 “娇娇,娇娇——”静女白乙夫妻从森林里转了出来,当看见森林边缘有人影晃动时,她激动的大喊出声。 第46节 “吕姣何在?”公子重也看见了来人,忙迎上去喝问。 脸上被草叶子划的伤痕累累的静女一看不是吕姣,登时大哭起来,转头又往里头钻去。 公子重紧跟其后,一行上百武士分散开来去找。 当他们寻着升腾起来的烟气,找到惨死在铜鼎旁边的一窝盗匪,静女咋呼着道:“就是他们,就是他们袭击我们的。” 公子重蹲下身一验伤口,悬着的心微松,“不是野人干的。”若是野人,这些人死的就不会如此“安详”,野人善用石器,贯会以大锤砸人的头颅。 卫苍看向这些人的脸,发现都极为扭曲,好像在临死之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一般,心下起疑,公子重早已发现,捡起碎裂的碗片凑在鼻端闻了闻,只有肉腥味儿,往内壁细观他蓦地发现了几道暗绿的痕迹,他又让卫苍验看其余陶碗,皆或多或少的有这种痕迹。 卫苍便道:“咱晋国的盗匪何时学会了用草汁子划拉碗壁?” 公子重心中已有猜疑,忍下随之而来的狂喜,走至铜鼎旁边,一摸,他心中就凉了半截,铜鼎的温度已偏向冷温,这说明她人已不可能还停留在附近。 “总共有多少盗匪袭击你们?” 白乙一数死在这里的盗匪人数,当即禀报道:“臣在寻找娇娇的途中杀死两个,齐氏兄弟杀死三个,至今不见朔甲和乌,臣大略估算至少还有三两个盗匪会隐藏在这里。” 彼时,风乍起,阴云层逐渐增厚,公子重望着这层层叠叠的丛林,心下沉重。 卫苍道:“主母之入深林,犹如水滴落入山河,主,何从寻找?林中多毒蛇猛兽,入夜之后……”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夜过后吕姣存活的希望便不大了。 他脑海里有片刻的空白,少顷有个人的相貌便强势占领了他的脑袋,娇、嗔、媚、笑,每一个表情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他始终记得今儿个早晨,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她坐在床沿,牵着他的战袍,忍着泪对他说:“你走了,我会想你,可能茶饭不思,你给我备车吧,我想带着人去兰皋椒丘之地散心,静心等你回来。” 他气极反笑,蓦地攥紧了双拳,忽觉手心里还捏着什么,他一看,这才发现,他始终没让她送予他的飞龙远离。 急速奔出森林,乘着风势将龙形纸鸢放飞,他握着剑柄,仰头观望,静心等待。 吕姣彻底迷了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所遇之兽影越来越大,她心中恐慌逐渐加剧,奔跑时左警右惕,一时不查绊在老树根上,把两个胳膊和膝盖摔的皮破血流,但与她的恐慌相比,这伤她竟一点也不觉的疼。 爬起来,四处一打量,她又在树根下发现了她用石头搭建起来的石头路标,这已是她第三次路过这个石头山。 独自一人,置身昏暗的山林,拼尽全力奔跑,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怎样也挣脱不出这个圈子,她往左一看,深处有黑影招摇,往右一看黑暗丛隙中仿佛有一双双闪着幽绿光泽的眼,前方没有路,后方是张牙舞爪的魔魅,她只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后退着,再次被绊倒,仰天摔下,蓦地,她瞪大了眼,阴云之下那飞龙被风带着飘来,耀武扬威,雄霸天空,何等的熟悉! “夫主,夫主……”她真的喜极而泣,提着裙子朝着飞龙狂奔,边跑边大声的喊,“夫主救我——夫主救我——” 森林浅处,武士们看法灌木,折下大芭蕉叶,正着手搭建临时避雨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正观风向的公子重蓦地抬头,看向森林深处某个方向,竖起了耳朵细细聆听。 “夫主——” 一声夫主,似是幻觉,但又是那么真实,紧握剑柄的手指攥出了苍白,他抬脚便奔着那个方向扑去。 卫苍,剑术大宗师,他比公子重的耳力更好些,他清晰的听见了那微弱的呼喊声,紧随公子重追去,倒不是他有多关心吕姣的安危,而是怕公子重遇险。 “夫主——” “夫主——” 她喊的撕心裂肺,万鸟飞绝,同时也把藏匿在森林之中的盗匪、乌和朔甲引了过去,不幸的是,她没遇上乌和朔甲,而是遇上了一个盗匪。 公子重在林中狂奔,步伐变换如影如电如在草上飞,吕姣亦被盗匪追,但她却是狼狈不堪,连滚带爬。 便在此时,乌呼喊的声音传来,吕姣大喜,忙应道:“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奈何乌离她还远着。 彼时,狂风大作,天上掉下金豆子大的雨点,飞龙被吹的左摇右荡,很快便被打了下来,眼看飞龙的影子即将消失,吕姣急的哭喊出声,“夫主,别走,别走。”竟是把飞龙当做了那人。 “贱人,看你往哪儿跑!”盗匪大跨一步,从土丘上一跃而下直扑吕姣,她自知性命不保,惨叫一声捂住了头,千钧一发,她只觉眼前闪过一道寒光,遂即只听一声“噗”,身后之人惨叫倒地,胸口处直挺挺插了一把青铜长剑。 “吕姣!”公子重在她面前五步远处停下,但见她,衣襟被扯开,露着凝脂似的前胸,披头散发,衣裙脏污,小脸上伤痕累累,本是硬起心肠想大怒,却倏忽心疼如搅。 “夫主……夫主……”她回过神来,登时一头撞入他的怀抱,紧紧搂着他嚎哭出声,好似要把这半日所经之惧怕都哭出来一般。 “闭嘴!”他一把捂住她的嘴,厉声喝骂,遂即将人打横抱起,快速奔出深林。直至此时将这小妇抱在怀里了,他躁动不安的心才总算安稳下来。 暴雨遂即倾盆,武士们在临时搭建的简陋棚子里避雨,他二人则上了那辆撞在树干上的安车,安车有顶,四周封闭,足够容纳三四人坐着。 旷野里闪电雷鸣,吕姣不敢再大声哭,只一刻不离的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死死咬着唇,一个劲的流泪。 “你还有脸哭?”坐在车上,他强行抬起她的下巴,恶狠狠的瞪她。 她抽噎不止,膏药一样贴着他,一边哭一边认错道:“夫主,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说罢,大颗大颗的眼泪又落个不停,那小模样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她是真的吓坏了。 他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冷哼一声对她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雨,淅淅沥沥的下,吕姣哭的眼睛酸疼,止住之后又打哭咯,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他被哭的心烦意乱,最终将人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一吼,“闭嘴,不准哭了。” 有人疼爱了,她又娇弱起来,靠着他的怀,坐着他的腿,委屈的抽抽搭搭,但其实她已把自己的恐惧哭没了,现在脑袋里是一片空白,口干舌燥的。 此时此境,她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剥开表层一观内里,她并非对做奴隶主念念不忘,而是逃避,逃避这个男人给她的心灵带来的冲击。 她不怕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人,她怕的是不能与他长久,她怕他对她只是一时情热。但她想要的是一个家,一个能牵着她的手与她共老的丈夫,她怕当自己对他爱重愈深,倾心相付时,而他却已移情别恋,她怕的太多太多,以至于节节败退想去逃避。 但现在,她舔了一下唇,抬起脸来与他对视,直勾勾的盯着他的唇便道:“夫主,我好渴。” 他一怔,倏然反应过来,双股之间硬挺发疼,他捧起她的脸,摩擦着她唇角被别的男人打出的伤口,只觉怒火欲|火交织交缠,难分难解。 她扯下自己的衣襟,落两行清泪,望着她,哽咽,“我还是干净的,我没有、没有……”蓦地啼哭,有些卑微,不敢面对,怕他会嫌弃。 第47节 他倾覆上来,咬着她的唇,勾着她的舌儿,一个失而复得的缠绵深吻。 她哽咽着,倾心于这一吻,拢在心头的雾缓缓飘散。 “一生”二字,太重,她不求了,她现在只想抓住眼前这个男人,继续这份心动,维持这段缘分,尽力去经营和爱护,哪怕将来缘尽,也没什么值得遗憾了。 第32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一) 风亭雨歇,月上枝头,苍白朦胧。 浴殿里,白纱飘飘,雾气缭绕,水池的白玉石阶梯上,温热的水漫过她的膝盖,她手指微动,那被树枝锋叶划破的衣裙便抖抖索索落了下来,她将这身脏衣扔的远远的,像是扔掉拢在心头层层叠叠的犹豫。 一身肌肤,在辉煌的灯火映照下水嫩白皙,她一手遮在胸前,盖住两乳,一手覆在腰腹下,羞涩的微微垂下了头。他从石阶上慢慢走近她,战袍在身,铜甲的寒气逼近,使得她情不自禁的颤栗。 他望着她,心中冷冷的笑,若他的意志能轻易被美人所惑,那他便不配为一国公子。 “抬起头来。”这一声冷的人心寒,吕姣蓦地抬头,双眸有泪却情意坚定。 她知道自己需要给他一个解释,但……若他能懂,还需要解释什么呢,若不能……那便只当一切都付诸流水。 四目相望,他心头微动,惶然避开了眼眸,她眼睛里的情真意切灼的他心发烫,大掌缓缓摸向她破开了一条细口的的唇角,心疼来的莫名其妙。 就此,两人同时沉默。 他脱下战袍,抱起她入了水,避开伤口,细心的为她清洗,而她乖乖的任由他摆布,只是一双眼从始至终都不离开他,灼热的逼视让他丢盔弃甲。 喜欢他的女人,从女奴到贵妇,多如过江之鲫,但从没一个女人的眼睛会让他想要躲避,赤|裸相见,眸色里却干干净净,对他,似乎只求一个回应,而恰恰是那回应却是最难的。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她,她想要的感情,只能磕磕巴巴的说:“有我一日养你一日,安稳一日。” 他虎目铮铮看向墙壁上的画,假作欣赏,直到一滴泪落在手背上,烫的他蓦然回眸,见她又哭,他心烦的想揍人,粗鲁的为她抹去眼泪,咋呼道:“哭什么,有什么好苦的。”一举一动轻不得,重不得,捧着那泪痕斑驳的小脸,像是捧着绝世玉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碎了,就心疼了。 她却哭的越发凶狠,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的金豆子从她眼里滚落,他撑开蒲扇大的手掌来接,一颗一颗灼的他心慌意乱,突然的他滚动了一下喉结,抬起她精致的下巴便吻了上去,这会儿他倒还细心,侧着只吻她没有受伤的那一角,辗转离去,吻又落在她耳后,颈侧,紧紧勒着那细弱腰肢,贴合的天衣无缝。 她已哭的不能说话,只能密密实实的抱着他,紧一些再紧一些,融化在他的骨血里才好呢。 就在他吻出了邪火时,手指往下一伸,正要用力,耳边便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他一愣,转头一看,那磨人的妖精已枕在他的肩头安稳的睡去,脸颊上泪痕未干,可她的唇角却是翘起的,美美的模样做着一个谁也闯不进去的梦。 他愕然片刻,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何从解释?那一双眼眸已说明一切,遂即得意的想,管他什么游侠儿,什么美男子,这小妇最终不还是在他怀里,任他宠爱,对他毫无戒心吗。 正当他要破水而出,浴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眨眼师氏从红漆柱子后转了出来,走近,手中撑开一块雪白的绸巾,恭敬道:“主,奴来伺候您擦身。” 他望着不见老的师氏,微蹙眉站了起来,肌肉虬结的身躯整个暴露在师氏面前,师氏眉梢一跳,唇露笑痕,而公子重却一把扯过白绸裹在吕姣身上,道:“你退下吧,这里往后不用你伺候。” 师氏心一沉,脸上不动声色,“喏”一声后退着离开。 “来人。”跪在殿外走廊两侧的女奴应声进来两个,从长塌上捧来新的白绸巾撑开,目不斜视的将他腰身以下围拢上。 主寝殿外,乌和静女换上干爽的新衣跪在走廊上,静等处置。 见是主来,纷纷把头垂的低低的,几乎贴近地面。 公子重径自入殿,全然没把她们看在眼里,刚把吕姣放在榻上,她蓦地惊醒,紧紧抓着他的手腕,依依哀求。 半梦半醒之间,她双眼里还有没褪去的恐惧,他知道,今日之事着实给了她足够的教训。 翻身上塌,将她搂在怀里,温声道:“睡吧。” 她抿嘴一笑,紧紧搂着他的一条胳膊闭目睡去,不过片刻功夫,呼吸便均匀了,可见是真的累了。 他则枕着一条胳膊久久难眠,不知想到什么,竟独自一乐,悄悄的想要抽出手臂,方见她眉头一皱,眼珠滚动要惊醒,慌忙把手伸给她让她攥着,这才替换出了这条麻了的手臂,竟是一副深怕打扰了她睡觉的小心模样,转瞬又觉自己儿女情长太过温柔,瞪着她久久不能释怀。 又爱又恨莫过于此,他顿觉烦扰。但他又不是个擅于纠缠于此道的男人,胡乱一抹脸,重重在那张搅乱他心扉的小脸上一吻,以环抱的姿势搂着怀里人,呼噜睡去。 翌日清晨,当曦光透过窗,吕姣被院外的鸟鸣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转目便看见身畔睡着的人,不知怎的,她心头一麻,唇畔便盛开一朵花,彼时公子重醒来,四目相对,他心头亦是一麻,双股之间那物悄然抬头。他刚要抬起手臂去抓她,便觉左手臂竟没了知觉,当即倒抽一口冷气。 吕姣跪坐起来,连忙把他的胳膊抱在手里,轻重适宜的揉捏,“你怎么也不知道动一动呢,麻了吧。”嘴上得了便宜卖乖,其实心里早甜如蜜糖。 并且,她不知道的是,昨夜沐浴之后,她身上可是只裹了一条白绸巾呢,这会儿被子滑落腰际,那鼓鼓囊囊的胸脯便如小白兔似的跳了出来,清晨本就是那物什最易苏醒的时候,彼时他看的邪火突突往外冒,左右稍稍有了知觉,他便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压在身下,惊的她轻“呼”一声,遂即霞染双颊,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睫毛闭上了眼睛。 昨日大雨在安车里她已准备好了把自己献给他,但他却没有,只是狠狠亲了半响儿,揉弄了一会儿,待雨停打道回府,原以为在浴殿里他会要了她,但她不争气的却睡着了,今日早上会……一定会了吧。 不想他把手放在她的那处用力揉弄了会儿,弄得满手潮乎乎的,又拉着她的小手包裹住那擎天一柱,搓弄了半响儿,直到那物软趴趴如一条虫儿了他竟“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她嘟着嘴看他,红着眼睛轻声道:“你、你竟不愿意要我了吗。” 他低吼一声又趴回她身上,紧紧贴合着她,用着胸膛挤压她鼓起的酥胸,粗嘎着嗓音在她耳边道:“小骚狐狸,竟这么迫不及待了,那我再疼疼你,再疼疼……”竟一个翻身让她骑在他身上,他则并拢了她的双腿,把那硬挺之物挤在她双股之间,重重的磨蹭。 她被那句“小骚狐狸”弄的脸烫的能摊鸡蛋,小拳头恨恨捶他几拳,羞红了双眼瞪他,他嘿嘿贼笑,一口叼住她的耳朵,又吃又咬,有丝丝的疼,她哎呦哎呦小声的叫唤,直把他叫的双眼通红,恨不得立刻办了她。但他侧耳细听了大殿一角放置的铜壶滴漏发出的声响,哀嚎一声,用着极大的意志才从她身上下来,用白绸巾一擦手扔到地上,扬声大喝道:“来人。” 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媚眼,正贼兮兮的笑,但等她上下一打量他此时的打扮,浑身上下竟连一块布都没有,她立即也跟着大喊一声,“不许进来。” “噌”的一下坐起来,三两下把白绸巾系在胸部以上,掐腰站在床榻上凶巴巴的对他道:“公子重,我现在郑重告诉我,我是你的妻子了,决定要跟着你一辈子,所以你现在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是属于我的!” 他正光着屁股蛋儿吹冷风,闻言就是一愣,傻乎乎的还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然后……”她一咬唇,强迫自己理直气壮一点,小蛮腰掐的更狠了,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挑起他的下巴,还抹了一把他肌肉结实的胸膛,嘿嘿道:“所以,你这身子只有我一个人能看,从今往后,你只能在我面前袒露身体,听见没有?!” 寝殿外的走廊上,女奴们听着里面女主子对男主子的吵嚷声个个惊的目瞪口呆,连乌那张趋近面瘫的脸也难得的露出了一抹不可思议,静女直接就张大了嘴,俩眼瞪的圆滚滚的。 所有女奴都跪着,连同犯了错的乌和静女,唯独师氏不跪,一个人杵在头前,昂首挺胸一副高贵冷艳的模样,她也听见了吕姣说的话,当即就是重重一声毫不遮掩的冷哼,擎等着公子重发怒。 不想,却从里面传来公子重哈哈大笑的声音,师氏错愕不已。 床榻上,他光着屁股压倒吕姣,对她又吃又啃,吕姣欢快的笑声撒的到处都是,抱着他的头就道:“我好快活,好快活,夫主,你呢,你快活吗?” 回答她的便是又一阵让她浑身酥软的感觉,胸前那俩兔子都要被玩坏了。 玩闹一阵,他收起笑容,变脸的速度之快让吕姣浑身发抖,他站着,她跪坐在床榻上又一本正经的对他道:“公子重,我已决定做好你的妻子,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脸上风云变幻,最后定格在冷若冰霜,对着吕姣便是一声吼,“你就是让你的夫主这样听你说话的?!”鸟儿冷飕飕的溜在外面,他的脸俏生生的红了两块。 第48节 “噗嗤”一声吕姣笑了,但见他的脸越发难看,忙一口咬住下唇忍住笑跳下床,“夫主你等着,我马上伺候你穿衣。” 背着吕姣,那冷冰冰的脸裂开一条缝,春意盎然。 之前不曾真心留下,就没特别留意有关他的衣食住行,这会儿既决定做好他的妻子,吕姣早已下定决定宠坏他,宠坏的程度一定要是,若有一天他不喜欢她了,驱逐了她,他一定要变成生活白痴,即便有女奴在也不行。 这个主意一来,她自己先偷偷的笑,直叹服自己的“大智慧”。 他的衣服多是玄色,花纹多是龙纹,这个时候龙纹还不是帝王的专属标志。 他要比她高一个头还多,她踮起脚尖来也才勉强到他的肩膀,撑开的大袍拖拉在地上,她连蹦带跳也没给他披上衣,他却不知道配合,抱臂站在那里,一副冷眼看笑话的模样。 她气的踢他一脚,他当即鼓着眼睛瞪她,一副他是夫主他是天,她怎能以下犯上,着实该打的怒模样,但她感觉的出来,他才没真的生气,说不准肚子里还憋了一肚子的坏笑。 正在此时,那师氏不“请”自来,笑着道:“主母,伺候主穿衣还是我来吧,您身份尊贵哪儿会伺候人。” 她忙挡在公子重身前,皮笑肉不笑道:“谁让你进来的,这便是你对主子们的礼仪,你在管理女奴时也是这样随性而为吗?” 师氏脸上的笑一霎僵住,当即叩拜道:“主,奴只是担心主母不懂伺候您,这才逾越了礼仪,请您责罚。” 对于师氏有些时候的自作主张,他也有所察觉,但师氏是看顾他长大的人,算是半个母亲,他也给予她半分尊重,便对吕姣道:“师氏伺候惯了我,让她在一旁指点你吧。” 说罢,张开双臂擎等着她来服侍,吕姣气鼓鼓瞪他一眼,在师氏跟前她不敢和他玩笑,遂即召来乌,让她站在一旁,若有不懂之处便询问她,把那师氏晾在一边。 一人退一步,这会儿公子重也不好说什么。 彼时天才蒙蒙亮,正是公子重锻炼身体的时候,遂只穿了胫衣和下裳,梳拢发髻便去了院子里,师氏规矩的给吕姣行了一礼,遂即跟了出去。 静女这才带着齐国之婢,捧着梳洗用具进来伺候吕姣。 妆镜台前,静女为吕姣挽发,乌袖手站在一旁,思虑再三才开口道:“娇娇,此番可是定下心来了?” “乌,我喜欢他。”把玩着一支玉笄,吕姣看向乌承认了。 乌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在他身边,我心里是安稳的,吃得好,睡得着。”不必担心流离失所。想着昨夜他说过的话,她的眼睛笑的眯成了一弯月,里头是挡不住的星光璀璨。 乌和静女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一叹。 吕姣疑惑的看向她们。 “你的母亲当年也说过类似的话。”静女退让到一边,乌选了发饰给吕姣佩戴好,犹豫了会儿道:“娇娇,您的欢喜奴都感受的到,但能否克制一些呢,您该知道,像主那样的男人是不能只有一个女人的。” “我知道,从他找我回来,我已全都想好了。乌,人的一生究竟会走出怎样的结果无从预料,但我要走上一走,就像当初我闹着一定要离开他一样。这条路,我要走,不走我不甘心。” “您比您的母亲勇敢。”怔然半响儿,乌如是道。 吕姣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有时候是很任性的,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但是在这里吃过一次亏了,往后她会更加谨慎。 “乌,静女,我们要在这里扎根了,你们准备好了吗?”转过身来,她和二女对视。 二女相视一眼,沉静自信,叩拜道:“静等夫人吩咐。” 吕姣一笑,扶她们起来,“我会重新得到夫主的认可,真正成为这里的主母,你们等着吧。” 院外,桃花瓣落了一地,经过昨夜的大雨都被击打入了泥土里更护花去了,公子重正在练剑,而那师氏却红着眼眶站在一旁,一副忍辱负重的模样。 一个魁梧堂堂,一个美艳丰腴,若不知年纪的,还真以为那个师氏是公子重的什么亲密人呢,站在走廊上看着,吕姣便觉嗓子里哽了一根鱼刺似的,“是我多心了吗,乌,你可觉得那师氏待夫主太过好了些?” “奴只知,在本家时,帮着主母喂养大子的下等贵族妇人们,在大子十几岁之后便会被遣送回去,没有一个像这位师氏一样,主已娶妻,她还在近身服侍。”想着师氏黏男主子的那番做派,一向严谨待人待己的乌皱紧了眉头。 本家指的便是齐国吕氏。 静女补充道:“大子和娇娇们是不同的,像我和乌从喂养您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便成了您的臣下,一生都不会离开您,但服侍大子们的下等贵妇会被适时的遣送走的,主母们是不会让下等贵妇带坏大子们的。” 此处静女委婉的用了“带坏”二字,但这也足矣让吕姣浮想联翩。 “乌,我能用的人不多呢,除了你们两个再提拔上来几个我叫得出名字的侍婢吧。” 乌心领神会,喏一声应下。 “乌留在这里为夫主端茶递水,静女跟我去厨下备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入v,老生常谈,有能力的亲请支持正版,大山君爱你们。 原本前天和昨天都要更新的,但大山君一直头痛,不敢多动脑,我只能多休养两天,以准备今天的一万字。 亲们放心,v后,大山君会弄防盗章节,会多放送几千字给亲们。 鞠躬,谢谢亲们的支持。 晚上还有五千字。么么哒。 进两日的订阅关系到大山君上收藏夹,亲们,请多多关照,有能力的求正版订阅哈。 拜托了!!!!!!!!! 第33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二) 烹煮食物的地方,是在一个偏角的大院落里,这地方吕姣熟悉,是一开始她嫁来时差点被巧人按入青铜鼎里弄死的那个院子。 院子中间盖着一个大木棚,木棚下面便是黄土夯实的地面,煮肉的铜鼎,煮水和豆的鬲等炊具便安置在此,此时清晨,厨下女隶正安排女奴仆从们有条不紊的准备饭食。 女隶,便是管教厨下奴仆的小管事。她年纪和乌相仿,三十多岁上,眉尾长了一颗红痣,相貌端方素淡,若能再年轻几岁也算是个形容俊俏的美人。 这院子除却中间这大木棚之外,四方皆盖着厢房走廊,大多是用来储存粮食果蔬炊饮器皿之用,未婚的女奴们统一住在奴隶舍,夜晚来临,便由女隶分配两三个女奴在厨下轮流看守,静候来自主子们深夜的吩咐。 第49节 此时,正是一日之中厨下最忙的时候,女奴们需要把今日所用的精细麦粉砸出来,院子一角便见摆放了三个大石臼,两个女奴为一组,一人手中一个大木槌,正你一下我一下的砸石臼里干燥的麦粒,随着木槌的起落不时有金黄的粒子飞溅出来,歇息的空当便有那勤快的女奴把掉在地上的麦粒捡起来放到葫芦瓢里积攒着,等到瓢里的麦子足够一臼的时候大概会被重新倒入里面砸碎成粉。 “砸这一臼粉需要耗费你们多长时辰?”吕姣一出声就把正在劳作的女奴们吓了一跳,纷纷扔下木槌便来叩拜,有一个胆小的竟还瑟瑟发抖起来。 吕姣微郁,心想她恶妇的形象怕已是深入人心。 “起来吧,你来回答我的话。”她一指一个长相壮硕的女奴。 这女奴浑身一僵,少顷才开口道:“回禀夫人,若不偷懒一个时辰多些。” 一个时辰便是两个小时,而这一臼的麦粉却连六个馒头也蒸不出来,太耗时了。 她不去管那些异样的目光,围着石臼转了一圈便道:“女隶何在?” “……奴在。”女隶挑目瞅了吕姣一眼,微蹙眉头,竟是一副最不愿伺候你这种不懂装懂的贵主子的不耐烦模样。 是个人便有自己的情绪,吕姣并不指望所有人都对她打从心眼里毕恭毕敬,这些人只要认真把交待给她们的事情完整的做完便是本分。 “今日早晨我要吃甜饼。你尽快做出来。” “回夫人,师氏并未嘱咐要甜饼,奴不敢擅作主张。”想了想她又恭敬的加了一句,“师氏管得严,早膳、晚膳需要多少粮多少果蔬都有定例,少一粒奴们便要遭鞭笞,望请夫人宽恕。” “我知道了。我问你,你们把麦粒砸成粉只有这一种方法吗?” “然。” “好,几日后我会送来一个省时的物件,到时我会让人来教会你们如何使用。” 女隶不以为然的瞥了下嘴,肃首应喏。 吕姣哂笑一声,又在厨下转了一圈,这才带着静女离开了。 人心不是那么好收服的,而对于“收服”二字需要用对人,对待女隶她并不用下十分的力气,收获女隶的尊重可能只需要公子重的一个态度。但像家宰这种属臣便不同了,他们都有自己的风骨。 家宰所居的院落靠近大门口,里面种植了多种花草,南面爬了一墙的粉色小花,她看了一眼也叫不出名字,许是师氏的功劳,这小巧一个院落看起来井然有序之余充满女人味儿。 彼时小门敞开着,她微一歪头就能把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但往来之人络绎不绝,她一直没找到机会叫人。 她却不知,她出现在此已然引起了小小一番波动。前院,这是男人政客出入的场所,岂容得一个小小女子的踏足。 院子里面,正在算账的酸腐文客早已扔了刀笔背过身面朝墙壁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他们不会当面和一个女子计较,背过身去便会指责公子重的治家不严。 “呔!你怎在此!”一个苍老之声在耳边炸响,吕姣下意识的回头,登时喜道:“苍老,早安。” “此处怎是你能来的,还不赶快回去?!”苍老一瞪眼珠子便犹如煞星临世一般,吕姣却是有备而来,嬉笑道:“我来找家宰,问他要石匠。” 好一个脸皮厚的妇人,苍老翻她一眼,再次喝道:“夫人还不快走,难道是想让主亲自来请你吗?!” 看来她是真触怒了这个老家伙,更触怒了这些前院食客们的神经,但那又如何,她来此的目的就是想踩一踩他们的容忍度。 见好就收忙笑道:“那我要的石匠……” “我亲自给你送进去,送进去,你快快离去。”若非顾忌着她的身份,这老头子大概就要亲自来扔她了。 “辛苦苍老了。”吕姣肃首行礼,抬起头便扔他一个笑盈盈的脸,把这老头子气的直翻白眼。 见吕姣走了家宰立即从自家小院里出来,拱手便是一拜,原来这老家伙却是家宰请来的,望着吕姣离去的背影家宰摸着自己的胡须嘀咕道:“你说这是个什么样的妇人,好厚的脸皮啊。” “什么样的妇人?”苍老瞥家宰一眼,“主捧在手心里不舍得惩罚的妇人,那还是个主母,女祸啊。”最后那一声,也不知他是感慨还是玩笑抑或还有别的意味儿在里面。 家宰怔怔然沉思,远远的苍老却飘来一句,“那妇人要石匠,快给她送去。” “这哪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妇人,竟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家宰恨恨骂了一声,转身便走,本要当那是耳旁风,一带而过,但他想到主,心里憋了一口气,掉转头又去找石匠,嘴里还抱怨道:“女人家家要什么石匠,真是难以伺候。” 方才他二人在此说话,并不知道吕姣去而复返,在一个人眼容易忽略的角落,假作低头嗅花,其实她所站的地方正是顺风的方向,不多不少把该听的都听在了耳里,见他们都走了她才走出来,面色微白。 西风吹散清晨的薄雾,朝阳已从东方升起,吕姣试水回来,满脸沮丧。她虽是已做好了被家宰等人唾弃的准备,但当真正听见了,看见了,这心里可当真是不好受。 正当她出现在主殿前的桃花树下,漫不经心的一瞥就讶然了,她不过在府里溜达了一圈,也没得罪谁,怎么她睡觉的宫殿前就出现了这么些人,难不成都是来告状的?她失人心已失到这般地步了? 人都说做贼心虚,她临走前玩的那一出毒妇计,不仅令府中诸人胆寒,也令她自己气短了不少,这一次回来本就是准备“力挽狂澜”的,少不得便把事情往坏了想。 这厢她不敢往前走,那厢早有人进殿通知了公子重,说是主母回来了。 院子前,前半部分整齐站着老老少少的女奴们,后半部分则站着男仆,个个肃首躬身,状似大气也不敢喘的模样。 这是发生了何事? 殿堂里传来公子重的呼声,随着这声响儿,排排站的奴仆们便恭敬的从中间劈开了两半,当他看见公子重含笑从石阶上下来,底下的人便纷纷叩拜,那么多人一个动作却寂静无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吓的脸色煞白,此时的她可谓是惊弓之鸟,心里正在转着,若是公子重抽风真的休了她,她怎样才能安全的抵达齐国或是宋国。 “我的小娇娇,你可算回来了,不生气了吧。”说着话大步走近她,把僵在原地,正云里雾里的吕姣一把抱起,重重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亲热的道:“那都是我说的气话,你竟当真了,真是傻。好了,都是我的过错,我宠你爱你还来不及,怎舍得休了你。早膳已备好了,走,我抱你去吃,一口一口的喂你如何?可不去再与我生气了。” 一路被抱进主殿,他便用着温柔的能溺死人的声音跟她说话,说的还都是些令人耳朵发红的闺房私语,此番不仅没让吕姣安心反是把她吊了起来,她看着他的目光像是不认识了似的。 她这夫主即便在床榻之上也不见得有这么温柔,今儿早上撞了邪了吧? 她心里七上八下,外面跪着的那些奴仆头目却已是恍然大悟状,原来主并不是真心休了主母啊,原来竟是一时气话。 人群里传出小声的议论,有那知情人便嘀咕道:“不是说这个齐姜是为了跟别人私奔才偷跑的吗?” 紧挨着他的胥某猛捣了一下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这齐姜若真是为了与人私奔才偷跑的,咱们主还能待她那般的亲昵?” 顿时便有人附和道:“正是、正是。定然是主和主母吵了架,这齐姜脾气大,一气之下才走的,此番主既把人给追了回来,你们心里有个底。”藏在袖子里的手往上一指,“那位可还是咱们的主母,恭敬着些伺候着。” “这还用你说。”有人嗤之以鼻。 彼时殿里传来一声高喝,让他们都进去听命。 第50节 公子重跪在主席位上,眉眼肃然,身姿挺拔犹如铁钟,吕姣和他跪坐在一起,低眉信首,显得异常娇小,他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握着她的小手,一是宣誓主权,二则昭示着他给予她的宠信。 这会儿,她突然福至心灵,一霎懂得了他的意思,但……可能吗,这个男人竟以这样的方式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待师氏把妍和妧领来站在一旁,他开口了,“往后,我手中这女子依旧是你们的主母,若有胆敢怠慢轻蔑她的,我决不饶恕,轻则劓(yi)重则大辟!” 即割鼻和杀。 她蓦地转头看他,炯亮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侧面,那落下重影的浓密长睫,那俊挺的鼻,那润泽的半抹红唇,她忽然觉得身边这个男人俊挺的举世无双起来。 心脏突兀的一跳,那一刻几乎窒息,整个身子都因他而软成了水。 “凭什么啊。”妍在如此寂静的时刻突兀的出声,使得诸人都看向了她,她所幸把头一昂,死撑着道:“只因她是主母,便可免于惩罚吗,若日后我也跑、她也跑,夫主,您的后院岂还有一个安宁之日,夫主,请您……” “闭嘴!”他眸中冷光一射,断然道:“她出走乃是因我一时之气,依照你之意,既然罚她便要罚我,你准备如何惩罚于我?嗯?” 妍瑟瑟颤抖,看着公子重憋屈的直流眼泪,但她此时却不敢当着公子重的面发脾气。 妧比妍看得清楚,她知道,若想在晋国好好活下去,靠向姣是最好的出路,于是跪地叩拜,心甘情愿的叫一声,“夫人。” 师氏见大势已去,紧随妧之后伏地便拜,那虔诚的模样谁也比不上。 其余头目,似隶某,监督“奴”劳作的;仆某,主管打扫家务等女奴做不了的重活的;竖某,僮仆一类的奴;圉某,养马的奴等都恭敬的跪拜下去。 望着跪了一地的头颅,她没有升起丝毫的优越感,满眼里看见的只有那一个人,情不自禁的便开口道:“公子重,在我眼里你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男人。我心悦你,深之重之,此生无悔。”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那样简单,一个眼神,一个侧颜,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可。 他浓密的睫毛轻颤如羽,低垂着眼挥退众人,她迫不及待扑入他的怀里,紧紧搂抱,将感动死死压在心底,却突然冒出一阵酸涩,润湿了眼眶。 他抱着她站起身,直奔寝殿床榻,咂弄着唇舌,揉捏着娇软的身子,两个人都热的想要把对方融到骨血里,就在要扯衣探入之前,他蓦地冷下脸,郑重的警告她,“再跑就把腿打断!” 她乐颠颠的攀上他的脖颈,咬着他的喉结,软糯的咕哝一声勾魂艳艳之呢喃,嗯嗯着胡乱承认。 他立马笑起来,大掌从襟口探进去,揉捏着红玉软香,道:“趁着这空儿先幸了你再说其他。” 正在此时,寝殿走廊上传来一声极为败兴的,“主,早膳已置备妥当,请出来用膳。” “滚。”唇缝里挤出这句,他又忙碌的乱扯衣带,那师氏却倚老卖老装作听不见走了进来,笑盈盈又重复催促一句,当看见公子重压在吕姣身上正亲吻咂摸,她忙抬袖捂脸侧过身去,连连告罪道:“夫人,青天白日拉着主在屋里弄这事,那可是姬妾贱婢们才会干的事儿,您怎也……” 吕姣气急猛一捶公子重的后背,下嘴轻咬了他的舌尖才将他推开,赶紧坐到一旁去收敛衣襟,一边整发一边道:“夫主,你的妻子被人侮辱成低微的贱婢们,此事你看着办吧。” 她这话方咣当落地,那师氏跪地便拜,啼哭道:“主在上,奴若有一丝侮辱夫人的意思便让奴被小鬼抓去挖心掏肺,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此时的人都重誓言,不然各国诸侯也不会时常歃血盟誓了。 公子重活了稀泥,轻咳一声,背手在后先起身道:“去用膳。” 吕姣最恼恨师氏的便是这一点,每一次刚逮到她的爪子,她就立即缩了回去充作乖顺之人,比泥鳅还滑溜。 作者有话要说:说好的五千字没了,也没有按时更新,大山君向一直等更的亲们道歉。 昨天码那五千字后便实在撑不住了,头痛,混沌,压根不能思考。大山君去看过医生,说是脑血管痉挛,一直没告诉亲那是因为我觉得这是私事,不好拿上来跟亲们啰嗦,但再一次的失约,没及时更新,让等更的亲失望了吧。我觉得我该给亲们一个交待。 脑血管痉挛这病,有相同病的亲应该能与我感同身受,发作起来很折磨人,我现在不敢熬夜,一熬夜就头痛好几天。 以后坚决不预测更新时间了,再预测剁手!! 嗷嗷,再次向一直等更的亲道歉。 但请继续支持大山君,大山君努力好好码字哈。 o(n_n)o 第34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三) 用过早膳之后,公子重去前殿召见属臣,处理这一日的公务。他担任着小司寇的职务,每日从不懈怠。这从他每日清晨都必起床锻炼身体是一样的,他这个人,有着极强的自律性。 小司寇是用来辅佐大司寇审理具体案件的,相当于现代社会的中央属公安局副局长,晋献公是个有所作为的国君,他在晋国的威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被打破的,故此晋国没有执政卿,主事的就是国君本人,也正因为献公的强势恋权,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威望的下滑,他害怕自己被取代,早年便在大夫士妫(gui,音龟)的撺掇下将桓公、庄公之族或杀或逐,如今公室衰颓,类似大司空、大司徒等实权官职便被外来贵族把持在手,公子重也只能屈居在他人之下。 吕姣也没闲着,经过昨日之事,她可是鼓足了勇气要给公子重长脸,她要这府中上下所有人都知道,公子重力挺她做主母是慧眼识珠。 “夫人,石匠已被家宰送至院中静待您的吩咐。”乌从殿外走来禀报道。 正跪坐在妆镜台前编大辫子的吕姣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小嘴咧到两耳,笑的好不得意,乌慈爱的看她一眼,微笑着又重复一遍这才把她从美美的幻想里拉出来。 吕姣不好意思的一抿嘴,忙把编好的两根大辫子盘到脑后固定住,伸着双手跟乌撒娇道:“快帮我把这碍事的宽袖子绑在手臂上,我要‘大动干戈’了。” “啊?”乌讶然。 吕姣嘿嘿一笑,“没事,没事,乌你看着吧,我总要让她们和他们都对我另眼相看的。” 乌微笑点头,为吕姣拂了拂裙摆。 主殿前的院子里站了四个男子,领头的已花白了胡子,脸色黝黑,皱纹沟沟壑壑,他把双手拢在袖子里,弓腰低眉。 而在他身后站着的三个男子,一个已经中年,身上穿的麻衣肩头打着一个大大的补丁,一个细弱少年正紧贴着他站着,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时不时能听见他压抑的咳嗽声,另一个稍显壮硕一些,是个青年,长相端正。 四个人站在这里,呼吸都显得那样小心翼翼。 而在他们身后则堆积着一些圆形和长方形的石料,这都是吕姣昨日交待让他们找的。 “都到齐了吗,拿出你们的工具来,按照我吩咐的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四个石匠当即跪地叩拜。 从石阶上下来,吕姣连忙摆手,“往后几日我怕是要与你们时常相见,不必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四个石匠傻了,愣呆呆的沉默不语。 第51节 气氛有些凝结,吕姣嘿嘿一笑,吩咐公子重给她找来的童子把石匠都扶起来,断然放弃说服他们不必行礼这件事,直奔主题,她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这些石料,琢磨半响儿,便道:“先这样,你来,我问你,我让你们把这两块圆形石料上的棱角都打磨掉,你们需要几个时辰。” 被指名上前的老者垂着头回话,“半月有余。” “……”吕姣。 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是什么感觉,但看此时僵在那里的吕姣便可知了。 “需要半个月?”她激动的扬高了声线,顿时四个石匠“噗通通”跪地便拜,个个浑身颤抖,那细弱少年爬出来哭道:“求夫人多宽限几日。” 他颤巍巍把头一抬,吕姣便被小小惊艳了一把,一双潋滟波光的大眼,长睫毛上带着泪,一个男孩竟显得那般的楚楚可怜。 他见吕姣被他所迷,大着胆子抱住吕姣的小腿,软着声音道:“奴愿伺候夫人左右。” 若此时她正喝着茶,必然是一口喷将出来。 “我不必你伺候,你只要尽心尽力把我吩咐你们做的做好就行了。”前有一个优施,现在又出现了这么一个男孩,吕姣除了无语还是无语,话说,她真的不是腐女。当然她不歧视男男女女之恋,但她真不好那一口。 “半个月就半个月吧,现在就开始吧。我看着你们做,你来,我需要你把这两块圆形石料的上下两面打磨光滑。” 老者爬行过来,跪在地上听吕姣嘱咐,吕姣连忙也蹲□,被一个老者这般的跪着,她浑身都难受的很。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嘱咐完之后,准备大干一场的吕姣冷静了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慢慢来吧。 当看见老石匠拿出来的凿石工具,吕姣终于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工具如此落后,怨不得所耗时间会那么长。 于是,在做成石磨之前,她又去问家宰要铸造方面的匠师,这一次家宰却推诿了,便说似这方面的匠师,那是各个家族护在手心里供着的存在,不是随意能请得动的,吕姣一想也是,战争年代,兵器铸造最为私密,有名气的铸造匠师更是被各国诸侯哄抢,但转念一想,吕姣气笑了,她又不是非要把人家匠师给请来,她只是需要匠师给她打造几件工具罢了,于是把锤子、钢钎、凿子、锯子、刨子、钻子、铲子等一切她见过的能想到的工具形状画在白绢上交给家宰,要他一定尽快把这些工具造出来。 对于吕姣来说,画花画鸟可能是难为她,但画这些机械方面的工具、设计图等她还是能信手拈来的,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她又把毛笔的图样画了出来,上次给龙形纸鸢涂抹颜料时她就想把毛笔弄出来的,但那时她已打定主意离开,就没有费那个事,这一次不一样了,她把这里当成了家,那么这个家她就要尽力把它建设的舒服又美观。 这样一想她又兴奋起来,满腔热血投身到改造原始上去了。 据说楚国有一种叫做“幸”的笔,是把毛绑在竹管的外面一圈使用,是最早的毛笔雏形,虽然使用起来不大方便,但这也比用小刀在竹简上刻字来的快,如此一来,她这毛笔的诞生就没有那么显眼了。 但她不怕被顶到风头浪尖,名声外传,因为那正是她所需要的,她要公子重知道,她是一个有价值的人,在最糟糕的情况下,她还是一个能被利用的人。 一个被宠爱的女人,和一个有用的女人,她想要两者兼得! 这是她的野心。 造出石磨还得需要等上几天,但毛笔就很容易得了。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对于吃惯了午饭的吕姣来说,肚子已饿的咕咕叫,但她不想再吃水煮肉了,她想吃馒头就炒菜,实在没有菜,葱花炒鸡蛋也行,她不想继续吃煮蛋了。 “夫人,鲁驷求见。” “让他进来。”吕姣放下鹅毛笔,交待静女等墨干之后再收到木匣里放好,遂端正跪坐好等待来人。 殿外,鲁驷双手捧着做好的毛笔赤着脚走近殿来,跪下一拜道:“夫人,按照您的吩咐这‘毛笔’已做好了,请您验看。” 这毛笔用的是竹管和狼毛,吕姣只看了一眼便满意的点头,忙让乌把她用颜料调制出来的墨浆端来,静女配合的展开一段白绢,吕姣随手写了个字,见着色均匀便夸道:“你真是孺子可教也。” 孺子,便是小孩子,此处吕姣的用意是夸他,但在鲁驷耳中却不是这个意思,他听来便是:你这个小孩子可以教啊。 这对他的奴隶身份来说,尊者称呼他一声小孩子也是一种亲昵的夸赞,顿时鲁驷面露激动,好像吕姣的这一声便把他当成了可以信任的人一般。 “童儿,你去前殿问一问夫主,已过午时,可回来休憩。” “喏。”这名童子也是长了一张清秀的小脸,一副机灵乖巧模样。 “乌,赏他一匹白绢。静女,你把我画好的那张图交给他。”吩咐完之后又对鲁驷道,“趁着工具还没制造出来,你仔细揣摩一下我给你的这张图,等家宰拿来我要的工具,你务必和石匠一起把我要的这两种石磨都做出来,过后我必有重赏。” 吕姣所绘的石磨图,她是肢解开之后,每一个部件都画一个,然后又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图案,详细完备,对于像鲁驷这种工匠来说,一看便懂,更何况吕姣之前已向他们解说过使用原理,若说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云里雾里,现在一看见图便什么都清楚了。 鲁驷激动的双手发颤,捧着白绢图像捧住稀美玉璧,若说之前的飞龙令他目瞪口呆,只敢在心里崇敬吕姣,而现在他则是把这种崇敬摆放在了脸上,郑重对着吕姣一拜像是叩拜祖师爷。 每一个行业都有领头羊,对于浸淫此道中人来说,最大的冲击莫过于和“大神”握手相见,崇敬之情四处满溢。 吕姣嘿嘿然一笑,挥手让他退下,她则带着乌和静女去往厨下,对于“剽窃”古人智慧问她可心虚吗,她不心虚,无论毛笔还是石磨,都是她根据脑海中的影像一点点琢磨出来的,毛笔可能她纯粹是复制了这个创意,但像石磨这种有点技术含量的,那是在她亲自指导下,与石匠木匠合作一点点琢磨出来的,从无到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她心存惭愧和崇敬却不心虚。 她偷笑着想,这也算是学以致用了,虽然技术含量有点低。 此时的人没有用午膳的习惯,这用来煮食物的院子便显得有点清净,当她们走进来时正看见一个女奴正爬在树上摘青枣,下面两个女奴正嬉笑着往袖子里捡。 乌正要出声制止,吕姣“嘘”了一声,轻手轻脚走过去,忽然大叫一声:“喂!” 地上的两个女奴“啊——”的两声惊叫,吓的正趴在树上吃枣的那个女奴险些掉将下来。 “夫人来了,夫人来了。”树干上趴着的那个慌忙往下秃噜,裙子都被划破了。 她轻笑着道:“起来吧,我可不是来问罪的,我饿了,去把火升起来吧。” 三个女奴怕的要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你挤我一下,我推你一下,争着抢着去生火。 “别都跑了啊,炊具都放在哪间屋子里了,我要用。对了,你们可需要去向师氏禀报吗,就说我来了,正在捣乱她的地盘。”吕姣弯唇一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使坏的气息。 “喏、喏。” 如此,一个女奴生火,一个女奴带着吕姣去翻找炊具,另外一个撒丫子便跑去找师氏。 平底锅没有,她就砸出一个来。 铜鼎不行,这个又笨又重,轻易砸不坏,鬲(ge,音格)也不行,和铜鼎一样,有些大,簋(gui,音诡)更不行,花纹太精美她舍不得。 这个可以,豆,这器皿有盖子,盖子正合适充当平底锅,但容量太小,只足够她煎几个鸡蛋,此时火已升起,她让人弄来两块石头放在火堆两旁,把豆盖放在上面,又在肉案上切下一块肥油,切成丁,放在豆盖上熬油,随着“滋啦啦”的声响,可喜可贺她终于见到液体的菜油了,在这期间,乌和静女也没闲着,挽袖子和面蒸馒头,这还是吕姣之前教的。 这个时候还没有酱油,但她不是全能的,酱油这辈子怕也吃不上了,但没关系,还有比酱油更好的替代品,醢(hai,音海),这是一种用肉剁成肉泥再酦酵生成的油,味道比酱油更美味,是一种很昂贵的调味品,似公子重这般的贵族也不敢顿顿都吃。 煎鸡蛋的香味儿随着烟气扑进鼻子里,当她在女奴瞪大的双眼下往鸡蛋上撒了一层肉酱,蛋香肉香混合在一处,美味儿真真无可挡。别说女奴馋的流口水,便是她也迫不及待的尝了一口,把舌尖烫的又疼又麻。 她可不吃独食,心里还想着她那位夫主呢,四个鸡蛋大概还不够他塞牙缝的,眼瞧着那女奴见肉酱越来越少都快哭了,她见好就收,用完豆盖,再用豆把肉酱鸡蛋一盛,她深深闻了一口,情不自禁道:“美味儿啊。” 第52节 馒头已团成,现在正等着水开,这个时代已有蒸食物的用具,被叫做甑(音赠)和甗(音演),这两个东西和煮东西的鬲(音格)混合使用,和现代蒸笼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所不同的是更古朴和原始。 用青铜质地的,也有竹木质的。 “乌、静女,你们尝尝。”她用一双银筷子挑起一块先送到乌的嘴边。 “夫人,这不合礼仪的。”乌后退一步避开。 静女也笑着道:“夫人自吃便是。” “快些吃,以免被师氏看到。她若将您告到主跟前,您怕是要挨上一顿骂的。奴本该劝您忍着些等到晚膳时再吃,但奴知您早膳用的不多,这会儿定然是饿得很了,奴不能让您挨饿。” 这个时期,过了饭食便不准吃了,主子也是一样,并且男主子若是不到场,女主们也不会先动筷子。这类似于石器时代,男的在外面打猎,女的在山洞里贮存野果,美食就在眼前也不能吃,若有敢偷吃的,是要被整个族的人暴打驱逐的。 要吃就要一起吃。 这个规定她早已知道,但一整天就吃一顿饭她受不了,她要把公子重培养的也一天吃三顿饭,如此,她就不信还有人敢唧唧歪歪。 正待此时,童儿跑进来禀报道:“夫人,主已到主殿,请您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过渡中…… 看文愉快亲们。 ↖(^w^)↗ 第35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四) “夫主,我做了好吃的给你。”声音清脆又快乐。 寝殿里的寂静一霎被打破,正靠在床栏上拄头休憩的公子重慢慢睁开眼,唇角一弯便是舒心一笑。 当看见那位二八佳人提着裙摆匆匆跑近,便收起笑扮作冷肃模样,道:“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吗,我怎不知?” “那我饿了可怎么办呢。”她往他身前一坐,避重就轻,打开食器,用筷子夹起一块送到他嘴边献宝似的道:“夫主,你尝尝,这可是我专门为你做的,可好吃了。”那娇俏的小模样秀色可餐,可比这盘黑乎乎的东西美味多了,不过他还是给面子的吃了一口,新鲜的口感一下便刺激到了他的味觉,就着吕姣的手又多吃了几口,道:“尚且不错。” “只是不错吗?”她有些失望的撅嘴看他。 其实,单只是这新鲜的口感便不止在“不错”上,但他想,他绝不能惯着她,这是他的嫡妻,在一定程度上分享了他一半的权利,他不能让她爬到他的头顶上来作威作福。要适时的打击一下,他不是指的她所做的这道新鲜的菜,而是指她画给家宰和工匠的那些工具图。 不过一会儿乌和静女把蒸好的馒头送了上来,紧随着而来的还有一张案几被安置在了床榻中央。 他瞧着她吃的那样欢快,眉眼带着笑,脑袋里却已想到了别处,她所画的这些工具是从哪里看来的?一位娇娇,即便出身齐国老贵族,也不可能被允许参观铸造工坊,那么,她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那些工具呢? 带笑的脸,有几分猜忌,但这却阻挡不了他对她的喜欢,这小妇无论长相还是性情对他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打从第一眼起他就觉得这小女应该是他的,应该躺在他的身下,被他宠爱,为他生儿育女。 被那样一双眼睛灼灼的盯视着,正吃的欢的吕姣突然羞赧起来,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小声道:“你看什么啊。”心里却有个小人在嚎叫,刚才的吃相肯定太丑了,丢死人了。 “吃饱了?” “嗯。”其实只有五分饱,但她却已不好意思再吃,心里还在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挥手让伺候在侧的女奴们把矮几撤下去,望着她油汪汪的小红嘴,喉结猛的滚动一下,长臂一伸便把对面盘腿而坐的娇小女娃抓在了怀里,即刻薄唇覆盖了下来,她下意识的双手抵在他胸膛前,呜呜几声,扭身挣扎。 乌见状,慌忙把寝殿里多余的人等驱逐了出去,殿门一关,她和静女则一左一右站在门口,犹如两个门神。 一吻方歇,吕姣捂住自己红润润的小嘴,羞恼的捶他,“我还没有漱口啊。” 他哈哈大笑一声,震的她耳朵嗡嗡乱响,“我吃着这味道比方才更好。” “流氓。”娇嗔一语,媚眼横波,馋的他一口又叼住那撅起的小嘴,舌尖撬开贝齿,含住香滑嫩肉,濡沫吸吮。 嘤咛,呜咽,挣扎的手臂被一只大掌死死箍住压在枕畔,另一只皓白腕子本是推拒,被吻到骨酥筋软时,反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那两只腿儿颤巍巍贴着他的胯,轻黏黏的磨蹭,裙摆爬上了腰肢,白嫩嫩的大腿露了出来。 粗红的大手在大腿根上做着伸展,很快床榻前便飞来一摞天衣,整个大殿没过多久便蔓延上来“吱嘎”“吱嘎”的微响。 那床榻用的是结实的铁梨木,小儿在上面翻筋斗都可稳如泰山,但此时,微微的响动一阵强过一阵,还伴随着女子的娇吟男子的低吼,好一段鸳鸯缠绵的曲儿,听的人心又酥又痒又麻,像是得了病。 这曲儿男儿听了热血沸腾,女儿听了暗自磋磨,那门外的半老徐娘听了却面色青灰,在心里直骂小贱人,真恨不得立刻闯进去把那勾搭汉子的小娘皮拖下来暴打一顿不可,奈何门口还站着俩门神,她想闯也闯不进来。 “主和主母行敦伦之礼乃是天经地义,你何故做出这般脸色来。”乌的话带着那么几分心知肚明的嘲讽味儿,可师氏竟如个老妖精一般,挺直的腰杆带着那么一股儿子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味儿,竟然是一点也不羞愧。 静女没有乌的定力,直言不讳,“在我们齐国,你若有这种心思,早被主母打残了,谁还容得你放肆。” “我有什么心思,齐国来的下等贵妇,请言明。”师氏不客气的顶了回来。 “有只老鸠占了雀巢,喂养了小雀,捧着小雀叽叽喳喳,撩头翘尾,奈何,奈何。”乌目不斜视,站在那里稳如泰山,但说出来的话却把师氏羞的眼眶通红,指天发誓道:“那是我奶大的孩子啊,我待他如亲生的子,怕他被贱妇们损坏了身子,这难道有错吗?若不是有我拦着,你们的娇娇哪有现在的安生日子,我们主的后院早已姬妾成群,如今你们不但不感激却还要诬陷于我,是想看着我死心里才畅快吗?但我告诉你们这两个齐国来的下等贵妇,你们想独霸主的后院,那是绝无可能。”骂完,怒冲冲离去。 听着她暗骂吕姣为贱妇静女真想冲上去和她厮打,却被乌一把拦住,感叹道:“这老妇不好相与啊。” 寝殿里云歇雨散,他靠着床栏搂着她,入手一对温比玉、腻如膏的兔儿,轻揉慢捻着闭目回味儿,她倚靠在他怀里,细喘微微,春心还犹自回荡在方才的那一阵颠簸高|潮里,当四目相对时,他眸中有未曾熄灭的火,她柳腰一捻娇怯无力,整个人儿娇滴滴,嫩娟娟的,双眸秋水潺潺,微微的红,春意漫漫。 这一刻,周边的空气还带着甜味儿,就那么看着看着,四片唇又黏到了一起,胭脂染就丁香颗,他唇舌一张便含吻了过去,挑着下巴,揉着兔儿,缠绵的激烈的付诸这一吻。 于是,就那么的自然而然,他眸中星光一点火气瞬息又燎原,将香甜的人儿往身下一压,银枪找着靶子,猛的就撞击了下去,他怀里那人儿牙齿颤哒哒合不拢,津液都顺着唇缝流下了那么一丝,透明的模样,靡艳生辉。 她还是羞涩的,缩着身子往薄被里躲,他则抓着她的手臂又给逮上来,他要借着光好生的看她,这个令他心花怒放的宝贝。 这一次他更长久了些,狂风暴雨爱得很了,当她再从薄被下钻出来透气的时候,眉眼之间具是雅媚。 身下的褥子又潮又湿,她躺着不舒服,扭动着爬到他身上趴着,戳着他道:“我想沐浴。”声线都是靡艳甜糯的味儿。 被伺候的身心舒服了,要什么便给什么,别说是想洗个澡儿,便是要吃他一块肉他也乐意给,还得屁颠颠的给。 “我不喜欢你那个奶妈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是沉浸到了欢愉里,但她还是隐约听见了殿门外细微的争吵声,她敢确定他也听见了。 他起身随意捡起地上的大袍子穿上,又将她连人带被一块抱起来,随意那么一瞥就见着了褥子上那一片刺眼的红,怨不得他才进入时惹来她那么惨痛的一声叫,当时他见她脸都白了,那时他才知道,这个小女完完整整都是属于他的。 第53节 那莫名的喜悦就占据了他的头脑,真个觉得怎么爱她都爱不够了。 她也瞥了一眼,当即把脑袋藏到他肩窝里去了,心里冷不丁就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这个时代不在乎女人的贞洁,但当与他结合在一起时她心里还是怕的。 不仅怕,还很遗憾。因为她想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自己的丈夫。在现代社会里,她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始终坚持着要把第一次留给丈夫,并非她思想顽固,而是想要一个完美的,有始有终的婚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样美的誓言就需要一个完美的开始,在相遇之初,他和她都是纯净的,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但这似乎只能是存在于她脑海中的童话。 那样完美的恋人、夫妻,一万人里还不知能否走出一对幸运儿呢。 但现在……她看向公子重,羞涩的红了脸,虽然开头不是很好,但她会努力经营过程,她已不期待结局,只希望当她还爱他,他还只喜欢她的时候,好好的享受当下。 经历过差点被轮|奸,她已想开,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情,莫过于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求一个此生无憾。 浴殿里,侍浴的女奴已在浴汤里撒好了花瓣,吕姣先下了水,等公子重脱下袍衣也下来,她游到他怀里,撅嘴看他。 他“嗯?”了一声,一双眼霎是无辜。 吕姣气的拿水泼他,捂着脸假哭道:“下了床榻便无情,我再也不理你了。” 他哈哈笑着掰开她的手,哄道:“我听见了。那你想如何。那是我的奶妈子,于我有喂养之恩,我不能弃她不顾。何况,师氏之夫乃是家宰,家宰是我的属臣,在我未曾弱冠之时便来投奔,侍奉我尽心尽力,不曾有二心,我若将这对夫妻驱逐出府,日后,还有谁愿意臣服于我这种人呢。” “我并无撺掇着你驱逐他们的意思,但我就是不喜欢她,因为她觊觎你。”怕引起他的反感,她不敢再说下去。 “胡说!”他厉声呵斥,脸一沉,真个恼了,把吕姣吓了一跳,瞧着他冷峻无情的模样,小脸霎时雪白,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冷不丁被他这么凶了一下,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眶一红就落了两滴泪。 手足无措站在水里,心都慌了,又见他还不来哄,那泪落的就更凶了,好似真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他也有些慌,忙一把给搂到怀里,拍着她的玉背凶道:“哭什么,我又没打你,也没骂你,怎得如此娇气。” “你凶我了。”她哭啼娇蛮的指责,声音却是软趴趴的示弱。 “谁凶你了。”他抚额喊冤。 “就是你,就是你。”蛮横的很,还扭着身子挣扎,扭的某人一身火起,捧起小脸,以吻封缄。 呜咽一声,挣扎少许,遂即顺从。 他正闭着眼享受甘美唇舌,她则悄悄睁开了眼,眼角上翘,带着那么点腹黑的味儿。 爱情也需要情趣,半真半假,娇嗔哭骂,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爱情,更是一场博弈,之前她没出息的逃了,没逃成,又回到了赌桌上,与爱人对弈,那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第36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五) 下午的时候,公子重去前殿处理政务,吕姣则趁着记忆还新,准备把所学的知识用简体字记录下来,把看过的机械尽可能画出来储存,这个时候问题就来了,在白绢上画线条尚可,但若是写字墨色则容易晕染,但若用竹简,她则不会使用毛笔。 看着白绢上慢慢泅开的大字,吕姣心里突然特别想念现代的各种纸张,尤其想念宣纸,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纸张的制作过程,是上小学还是初中来着,似乎学过蔡伦造纸这个故事,模糊的记得要熬煮,然后使用的是碎渣碾平成张,放在阳光下晒干水分,这样就成了一张纸。 熬煮的材料是什么来着? 秀眉皱的紧紧的,手指头急促的敲打着桌面。 纸是由什么组成的,它最小的成分是什么?怎么会是熬煮出来的呢?若把纸扔到滚开的热水里煮,那会得到什么? 烂掉的纸糊糊。 突然,她只觉脑中灵光一闪,猛一拍桌子,把自己的手心拍的通红却没觉得疼似的,脸色激动的微红,把糊糊糊在平面上,等晒干之后再揭下来,这不就是一张纸? 可什么样的糊糊才行? 什么样的东西能煮烂。 “稻、黍、稷、麦、菽都可。”在一旁帮着展平白绢的乌接口道。 原来不知不觉她竟把心里所想说了出来。 吕姣趁此便道:“除了吃的能煮烂,还有什么?” “树叶、麻布都可。” 一言惊醒梦中人。 虽然不记得具体的材料是什么,但她可以尝试啊,反正现在她有的是劳动力。 只要能煮成糊糊的东西都尝试一遍,她还就不信做不出来了。即便弄不出宣纸来,弄出硬邦邦的箱子纸也成啊。 想到就做,当下就召集了人去弄,并指定了一个长了六指的男奴为负责人,这男奴没有名字,她就用六指称呼他,算是给他赐了名,有了名的奴隶地位似乎一下就不同了,那六指对她很是感恩戴德。 对于这个时代强烈的贵贱尊卑等级制度,她已坦然接受,倒不是她崇尊媚贵,欣然向往,而是不得不。秀出于林的木易折,身在此间,当化于此间风俗习惯,才是立身之本。 她也没闲着,纸张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试验出来,她就用毛笔在竹简上记录,她用的是简体字,这世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能看懂这鬼画符。 乌看了一眼,还以为她在糟蹋竹简玩,委婉的劝了几句,吕姣只是说她记录的这些都是有用的,嗯,是天书。最后那句当然是玩笑话,但乌却是一副惊讶的模样,似乎信了一半,惹得吕姣捂嘴偷笑。 “夫人,那师氏会阻碍您和主的亲近,要及时处置了她才好。”乌小声道。 吕姣蘸了一笔墨,有趣的瞧乌一眼,直把乌瞧的不自在了才笑道:“乌妈妈,你真好,总是为我着想。那师氏,我十分讨厌她,但她是个狡猾如狐狸的女人,每次当我一发现她的尾巴,她就立即收了回去,我只能等,等着她自己忘了收尾巴。乌,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要惊吓到了那头老狐狸,这话你也带给静女和亲近我的齐女们。” 乌慈爱的看了吕姣一眼,喏一声应和,低眉顺眼的伺候在侧,对于吕姣的性情变化,再也没人比她和静女更熟悉,但她们更愿意相信,那是因为她们从小看护的娇娇长大了,成熟了。她现在是一位主母,当有主母的气势。 雏鸟已展开双翅,跃跃欲飞,身为护鸟的老东西,怎能因为心疼而养废了它。 就那么自由的飞翔吧,老鸟们只留在鸟巢里,静待回归和死亡。 夜晚来临,忙碌了一天的家宰终于能休息了,这几日来自封地的春赋已陆续运送过来,他正忙着算账查账,比照去年的春赋所得,算出今年的赋税增减情况。主不在封地震慑,封地上那些乡大夫肯定会大着胆子私藏贡赋,他们的口袋饱了,主的口袋就瘪了。 第54节 想着这几日冷落了师氏,家宰决定今晚上好生满足她。 每一个成了家的臣属都有独立的室,卷耳因得到主的信任,担任了家宰的职务,他所拥有的便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一则用于公事二则是用于安置家眷,而这些家眷,也不得清闲,白日会帮衬着主母监督女奴们采桑、纺织,有些得到信任的则会跟随主母左右,安排男人们的饮食起居。 室内,东墙下立着一盏陶灯,光晕泛着黄,光滑的木地板上有一张铺盖,上面滚动着两个赤身*的人影,男人喘息逐渐剧烈,而女人则沉默着,似乎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欢愉。 不过片刻功夫,裹紧的被子松开一条缝,那男人从女人身上爬下来,空气里一霎晕染开了一股浓稠的甜腥气。 “真舒服。”家宰摸着师氏的雪白的奶|子,爽歪的感叹。 “舒服?”师氏猛的把被子都裹到自己身上,灯光下,家宰一下成了白斩鸡,仰躺在床铺上,胸下肋骨斑斑,肚皮松弛,两条腿耷拉着,像是两根面条。 一个女人的腿软似面条,兴许会得到男人的喜欢,可若是一个男人的腿长成这样一副瘦弱模样,那跟着他的女人就倒了血霉。 头顶的灯火“噼啪”作响,晕黄的光照着师氏的脸,衬得她越发艳光照人,那一刻家宰只觉心头一颤,又起邪火,奈何他双股间那物什却不给面子,肉虫一条,像是死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氏讽刺的下瞥一眼,被子往头上一蒙,就不准备搭理他了,奈何,被子里一股来自他身上的臭味儿忽然扑鼻而来,不知怎的,师氏顿觉恶心,躁郁难耐。 自从跟了他的第一夜起她就后悔了,可看在他是家宰的份上,一直忍耐着。只想、只想等到……究竟在等什么,在痴望什么,别人兴许不清楚,但她骗不了自己。 她每天鸡叫三声就起,无论春夏还是秋冬,无一日懈怠,她期盼着伺候那个孩子更衣,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可心里却是夹着欲|火的蠢蠢欲动。 她不认为爱上自己奶大的孩子是错,君上还娶了自己君父的妃子呢,她为什么不能嫁给那个孩子。 所有的阻碍都不是阻碍,唯一的阻碍是来自于那个孩子,一直敬她如母,看她的目光从来没有私欲。 那个孩子啊,那样强壮,成为他的女人一定很幸福吧。 躺在被子里的师氏想着公子重的胸膛、气息、物什,心中一阵激荡,没有睡在身边的那个无用男人,她亦满足的高|潮了。 她剧烈的喘息让身畔的家宰笑的好生淫|贱,一把搂过师氏,对着她的嘴就狠亲了一通,临睡前还摸着她的奶|子道:“你这人,我难道还比不上你那几根手指不成。” 师氏不吱声,冷着眼瞪着房顶,家宰也没管她心里在想什么,是高兴还是生气,闭着眼就准备睡觉了,他忙碌了一天是真的累极了,但想着她在主母跟前伺候,就提醒了一句,“我观主的神情,对那齐姜喜爱的很,以前府里没有主母,你把持着主母的权利不放,主也不会说你什么,总归你是奶大他的妈妈,他自敬重你三分,但现在不同了,府上有了主母,那权利你也该放给人家了,别等着被人家赶下来,你脸上难看。” 说到正事,师氏敛下冷意,故作伤心的声音道:“夫主,那齐姜怕是容不得我啊,我迟早要被驱逐出府的,到时你我夫妻缘尽,你莫要惦念我,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来服侍你吧。” 家宰是很喜欢师氏的,也被她哄的整个心都给了她,加之他自觉在那事上少有满足她的时候,然而她却一直对他没有二心,更是对她千恩百宠的,这会儿听她说的这样可怜,便怒道:“她敢!” “那是主母,是真正的贵族。而我……”师氏感怀身世啜泣道,“说的好听是下等贵族,但其实不过是知道自己的氏罢了,若非有这个氏顶在头上,我早已成了奴隶。” 这个时候,有氏有姓那便是贵族的象征。而奴隶,兴许一生都只能是一个“喂”的称呼。 所谓下等贵族,就是破了产的贵族,亡国的贵族,没有从父辈继承到土地的贵族,流离失所之后,不想沦为奴隶,便自荐给贵族们做家臣,而他们和奴隶的不同之处可能只在于,买卖奴隶是一匹绢或者一个刀币,买卖失势贵族是用美玉。男子还好,通过跟随明主,还有出头之日,但女子要么成为低贱姬妾,要么就成为伺候人的人,地位只比女奴高一点。 像师氏、乌和静女都是这样的人。 家宰被怀里的美妇哭的没了主意,一个劲的道:“你莫怕,若她敢驱逐了你,我定然向主劝谏,他若不听,我便离去。一个能为了女人而不听臣属劝谏的主,不要也罢。我若走了,你看还有哪个食客敢来投奔,你放心,主是个明主,他定然不会违背我的话。” 家宰,托大了。 此话也就是在床上和自家娘们说,若拿到外面去说,你瞧谁能容他。 君君臣臣,君爱臣,臣侍奉君,都要遵从一定的礼仪,有人若是逾越了,后果自尝。 师氏得到了保障,破涕为笑,那手顺势就钻到家宰的两股见玩弄,可她满怀高兴的玩了半响,家宰的那玩意却纹丝不动,登时浇灭了她一腔热火,禁不住就冷了脸,推了他一把,翻过身去睡觉。 家宰讪讪,温声细语哄了几声,竟就那么瘫着睡了过去,把师氏气的大喘粗气。 深夜寂寥,孤灯冷清,师氏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净想一些旖旎画面,中午的时候听了那齐国贱妇床榻上的几声喊叫,堵的她气不顺,想着想着便把自己想成了躺在那孩子身下的女人,辗转承欢,欢愉无限,甚至还高傲的想,自己的叫|床声定然比那雏姬妧媚生动。 她想的口干舌燥,再也躺不住,悄悄爬起来倒了一碗水喝,但沁凉的水入了喉也没浇熄她身上的火热。 穿好衣裙,犹豫着拉开门,在走廊上趿拉上鞋,身不由己的就向主殿走去。 第37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六) 寝殿里,*方歇,正两厢温存。 床榻边上放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置着一个大的三足兽耳铜酒樽,和两只三足凤纹玉酒爵,公子重靠着床栏坐着,伸直的大腿上则躺着吕姣,兽皮被子盖到脖子底下,只露出了一颗红晕满颊的脑袋,喘息断断续续尚不均匀,眉梢眼尾具是破了瓜后少|妇的风韵,方才那一次可见是久旱逢甘霖,润泽的狠了。 他唇中衔一口酒,抬起她的下巴,俯一低头便喂了进去,这动作来的有些突然,他那大口所盛一股脑灌进她的小口里,登时被呛的咳嗽起来,惹得他哈哈大笑,又一低头给堵了回去,就着那香甜檀口一饮而尽,还不知罢休,大舌深入,东西搅弄,探入了喉。 她呜咽一声一把将他推开,翻转过身趴在他腰上,头耷拉在床榻下就大口大口的喘气,好似空气稀薄,某人抢夺了她的生命之源。 从被子里探出来的那张玉润无暇的美背呦,吻痕遍布,从肩头蔓延到了尾椎骨,触目惊心,真个令人浮想联翩。 “你竟藏了一肚子坏水!”她大声指责,横起的眉如风中柳,自有春意,怒起的目娇媚点点,不见丝毫威慑力。 “好可怜的娇娇。”他猫哭耗子做出一副慈悲的模样,忙将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抚摸,“我给摸摸就不气了啊。” “你摸哪里。”她手忙脚乱的拍打他的大掌,左右开工,却不是这里失守,就是那里见肘,从没赢过他,他想摸哪处就是哪处,精准的像是百无虚发的神箭手,气的她嘴巴撅的高高的,最后无法了,往他胸膛上一躺,使出怀柔之策,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我那里疼了,不能、不能了。”不能什么了,那两个睡一个被窝的人儿自然晓得。 他颇为理解的点点头,双臂从她腋下伸过来,轻轻的在她平坦的肚腹上磨蹭,唇角含笑道:“唔,今夜我这般用力浇灌,几个月后你会给我生个儿子出来吗?那必然是我们的大子,将继承我留给他的一切权利和责任。” 她也覆盖上他的手,撒开了想象力,笑道:“我要是能生个龙凤胎就好了,受一回罪,儿女双全。” “嗯?龙凤胎?” “……就是一胎生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说好不好。” “龙凤倒也尊贵,我的儿女当得是。” 他竟还煞有介事的思考了一下,吕姣吊在他脖子上嬉笑连连,眉眼里尽是纯粹的快乐。 寝殿里灯火正亮,气氛正佳,突兀的她便听到了一声嘶笑,像黑夜里的出行鬼,狰狞的脸,悲怆却笑出了声。她猛地坐起身,便看见与侧殿间隔的那一面白纱糊成的墙上映出了一道影子,那影子舞动的多么曼妙,黢黑的颜色拧成了一把冷箭,“嗖”的一声戳破了她自以为是幻想出来的粉色世界,正中她的心脏,一霎便是针扎一般的疼。 第55节 在最忘乎所以的时候,总得有一个声音,一个人脸,一个嘲讽的笑来提醒你回到现实。 公子重喝退了映在白纱墙壁上的黑影,他觉得她受了惊吓,就抱在怀里无声的安慰,但其实她没有受到惊吓,只是在合适的时候回归现实。 他道:“那是你的姐妹,是帮衬你的,为何就容不得她们?” 她仰起微白的脸,定定的看他,强颜欢笑一声,倔强的直视他的瞳眸,毫不退让,她憋了一股气在心,打死也不认命,凄厉的喊叫道:“我喜欢你呀。” 几乎刺穿了他的耳膜。 他心震荡,良久,那张刚硬线条的脸都处于僵冷的状态。 她怕真的触怒了他,鸵鸟的蒙上被子,对他避而不见。 他也被堵的有了气,直挺挺靠着床栏生闷气。 殿外,走廊上,正跪着打盹的女奴被惊醒了,个个面色惶然,当看见站在殿门口的师氏,全都吓了一跳,慌忙肃首行礼。 师氏轻轻的摆了一下手,和蔼可亲的让宿夜的女奴们回奴隶舍睡觉,她准备候在外面,随时准备冲进去伺候。 没过不久,她就没出息的投降了,头上顶着被子,像蜗牛背着壳,脑袋缩在里面,可身已慢慢挪移到他的胸膛上,像海水涨潮,没过片刻他整个人便被兽皮被子淹没了,而他亦欣然被覆盖,且乐在其中。 师氏靠墙跪坐着,很快就听到了令她垂涎许久,男性气息浓厚的低吼声,带着怒气都是那般的吸引人。 她耷拉着眼皮,牙口咬合的死紧,灼热的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的上下移动,前后停靠,竟像是…… 呜咽声柔糯绵软,这是那个齐国贱妇的叫声,她爬到缝隙那里,挤着眼睛往里面看,眼珠子几欲瞪出眼眶。 “咕咚”一声,那么大的床,两个人竟滚了下来,当发现着地的是他的背脊,而她则趴在他的胸膛上安稳无恙时,吕姣呜咽着哭了,又是感动又是气恨。 他与她那是观念上的相抵触,要如何做才能各自安好? 她没有佛祖的慈悲之心,无心去管别人的幸福,她自私的想把这个男人禁锢在她一个人身上,但妍和妧明晃晃的存在,却如一根鱼刺插在了她的心里,她吞着血沫子也得承认,妍和妧一样都是他的责任,无关爱否。 又行欢事,身子那处动一动腿便疼,哭闹一阵后,只觉嘴里干渴,推着他去倒水,见他扬声要喊人进来伺候,她一把捂住他的嘴唇,懒懒的带着那么些撒娇讨好的味儿,“你亲自去给我倒,行不行,行不行?” 推着他的胳膊,磨啊磨。 刚从人家身上下来,舒服过了,倒杯水来那有何不可,只当是哄她的情趣。 在这寝殿里,就他们两个人,他可没有再穿衣裳的打算,即便有伺候的女奴在,他照样溜着鸟到处走,因为在这府里,所有的女人都是他的所有物,他岂有害羞之礼。 门缝里一双眼睛,黑黪黪的瘆人,发出的光芒邪又热,公子重可是战场上血泊里走过的人,感官的灵敏不是一般人可比,端着水站在竹席上,冷瞥一眼门缝,长腿一迈就往门口走去,师氏慌了,立即爬开,老实的跪在门旁的蒲团上,闭目做假寐状。 公子重站在距离门缝一步远的地方,突然的停了下来,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眸色闪了几闪,挪步离开。 把水喂给吕姣之后就躺了上去,与吕姣共盖一床被子,缓缓睡去。 门外的师氏绷紧的身躯一松,瘫软在墙根下,见公子重没有出来查看,又是庆幸又是可惜。 这夜之后,吕姣便把妍和妧从侧殿挪了出去,给她们二人一人分配了一个宫室,并把跟随她们从齐国来的齐女也分了下去,至于绫绢金玉等财物,不用她分,上次她逃跑时没带走的财物妍和妧应该自己分完了。这次花嫁,齐国宗室共嫁来了四女,这嫁妆她私以为应该分成四份,但其中一女是细作已经死去,她便把嫁妆分成了三分,上次她留下的便是特意留给妍和妧的,也算她们该得的。 妧自是不用提,大概早被吕姣吓破了胆子,可妍却也像是认命了一般,让搬走便利落的搬了出去,难不成是被昨夜公子重的呵斥声吓到了? 不,妍这个女孩不可能那么胆小。 她身上还背负着一条人命——长鱼桥。 这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像一颗深海鱼雷,她时刻警惕着她,就怕冷不丁哪一天她就炸开了,闹得周围人都跟着头破血流。 如此安稳的又过两日,吕姣也把府中人事物梳理的差不多了,知道组织女奴采桑喂蚕也是主母的责任,便带着乌和静女去了蚕室,第一眼看那些白胖胖趴在竹编的大浅筐子里的大虫子时,感激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木架子上,一层层摞的都是,在翠绿的桑叶上蠕动,真有点瘆人。 这会儿,她可算知道,后殿那一片长的那样茂盛的是什么树了。 更从静女的嘴里知道,即便身为王后,也要亲自采桑、喂蚕、纺织,起的是一个带头劳作的作用,而且,身为宗妇,当夫主祭祀时,他们身上所穿的衣物都必须是嫡妻亲手所织亲手裁剪制作。 而祭祀则是时常发生的,不可避免的,这可苦了吕姣,她可是一点也不会,忙虚心向她们学习。 学着她们的模样,用头巾裹住飘长的发丝,腰上挂一个大竹筐,她也选定一棵桑树干准备往上爬,却惹来女奴们的惊呼声,乌忙一指那一丛矮株,把吕姣推过去。 原来,爬树也是技术活。 她的打扮压根不适合爬树,而且以她的身份也不必爬树出丑。 贵族,连男子也以骑马为不雅,更遑论贵女子爬树。 日薄桑榆,炊烟四起,倦了的燕子在浴殿前的槐树枝头往来穿梭,不一会儿便都躲进了浓密的槐叶底下,树盖上挑起一层白,那是早开的槐花,师氏打从槐树下走过,嗅了嗅空气中的清香,抚了抚鬓角,眉眼生波。 浴殿两侧站着两个袖手垂头的女奴,见了她来把低垂的头颅压的更低了些,她满意的点头,问道:“主一直在里面?” “然。”一个女奴回禀。 “有我在里面伺候就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喏。”齐声应和,声量清脆。 她很羡慕这些嫩生生的女奴,一把子声音很能令男人着迷,她心中最可惜的便是没能同那孩子生在同一年,同一月,同一日,她还怨怪那个经营败了家族的那个父亲,若非他的不争气,她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当奶妈子。 但转念又想,若是没喂养了那孩子,她又如何遇见他,倾心于他呢。 大浴池里,那黄灿灿的龙头里正汩汩往外冒水,而此时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水波荡漾,她一转目便在西窗下的床榻上看见了人。 落日的余晖透过半开的窗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都泛着金芒,像从天而降的龙子,他躺在那里,敞露着古铜色的胸膛,湿濡的发丝垂在床栏上,乌黑润泽,有那么一缕颇为的俏皮,贴合在他的额角,流下一滴水珠,那水珠穿过他浓密的睫毛,从他眼角滚滚而下,那一刻就像他落的泪,男儿泪,只一滴就那么动人心扉,师氏只觉心口一荡,泛起旖旎波光。 那水珠爬上他高挺的鼻梁,又从他鼻尖滴落,掉在唇上,那两瓣薄薄的深红啊,像八分熟的桑葚,让人想咬一口,咬一口便口舌生津。 浴殿里,笼着一层朦胧的白雾,那是最好的遮羞布,她隐藏在雾气中,对着那拄头小憩的俊朗孩子深深的觊觎,望人止渴。 但那邪念早已深入了她的心,以前尚可隐忍,那是因为她知道,那个孩子还小,依旧是她一个人的,故此密密实实的藏在心里,不让人窥探,而现在却不同了,这个她从小喂养长大,独属于她的孩子娶了妻子了,有了那贱妇之后,孩子的眼里心里竟再也没了她的存在。 第56节 她怕了,当无情的岁月剥蚀掉她还算美艳的皮囊,她还能拿什么吸引孩子的目光,想到就此被孩子的目光遗弃,她再也忍不住。 既然君上可以宠幸了自己君父的妃妾,为何她不能被那个孩子所宠幸,她和他并没有血缘关系,她、她还能为心爱的孩子生儿育女,她会比那小贱妇做的更好,在夜晚尽情的满足他,在白日尽力的服侍他周全,那是她养大的孩子啊,没人比她更了解他的习性。 爱吃肉、豪饮、熟睡的时候会打细微的呼噜,但那呼噜声很小,像催眠的曲子,是那般的惹人疼爱。 那小贱妇知道什么,她那样娇贵,还得她的孩子亲手伺候她,她算个什么东西! 远山,浓云乌压压垂了下来,逼迫的落日一骨碌滚下了山,整个天空都被泛紫的霞彩笼罩了,映的树叶、屋脊、燕子、窗纱都成了浅淡的紫色。 西窗被风全然的吹开,师氏伸向公子重的那一只手也成了紫,她的肤色泛着淡黄,如此黄紫交加,她的手腕便呈现出了灰暗的色泽,像中了某种邪恶的毒。 那浓密的睫“唰”的一下子打了开来,黢黑的瞳直视着她,泛着乌金的冷光。 师氏惊的后退三步,双股颤颤,那一眼惊艳,再看便能看见细碎皱纹的脸一霎红白交加,最终她像个二八豆蔻年华的少女,痴痴望着他,羞红了脸,“奴……” “夫主,你快看这蚕宝宝……” 吕姣捧着个土陶罐子兴冲冲而来,倏忽在雾气朦胧里站定,愕然不前。 作者有话要说:小标题换了,现在这个应该更合适。 第38章 美艳皮囊邪念生(七) 稀薄的白雾里,她看不清别人脸上的表情,她只看见一人横亘在榻上,一人竖着扑在那人的腰腹处,那姿势像个不出头的“十”字,暧昧的让人不瞎想都不行。 在那一刻,她的脑袋是空白的,心口滞涩着,连疼痛都来不及时,她也没看见公子重做了什么,她就只看见师氏掠空摔了过来,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躲避。 “噌”的那么一下子,横躺在榻上的公子重便站了起来,提步追来,对着师氏心窝子就是一脚。 站在旁边的她遂即便听到了“咔嚓”一声,那应该是骨头裂开的声响,她猛地看向公子重的脸,那是她从没见过的暴怒,让人遍体生寒,骇的她登时面色苍白,憋住一口气,死死压制住呼吸,好像生怕再度惹怒了这一头发怒的狮子。 师氏惨叫一声,不顾身上的疼痛,一把抱住了公子重再度踹向她的脚,瞪圆着眼睛极欲说些什么,可一出口便咳出了血,公子重嫌恶的将她一脚踹开,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看着师氏的表情恶极恨极痛极。 “师氏,师氏。”公子重咬牙切齿的喊了两声。 “主啊——”师氏缓过气来便是一声长叫,其声之凄之悲,着实令闻者伤怀,便是她听了,心口也是一颤。 “奴心渴你,如痴如狂啊。”眼睛看着公子重,师氏悲嚎了出来,泪落滂沱,真好不可怜。 这一刻,奇异的,她对师氏恨不起来了。 “闭嘴!”公子重一声喝骂,怒的浑身发抖。 “主,求您宠幸。”终于喊出了心里话之后,师氏便像是裂开了一条缝的劣质花瓶,遂即便是一场崩碎,她缠磨了上来,抱着公子重的腿,苦苦哀求。 “主,让奴做了您的女人吧。” 吕姣惊愕,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她的猜测是对的,这个师氏果真觊觎公子重。 眼睛转向又被公子重踹开,吐了口血水的师氏,瞧着她的惨状,她都替她疼,但师氏却锲而不舍的爬回来,又来缠人。 但看师氏的眼睛,她望着公子重的那种强烈的渴望,像是个猥琐至极的独身老汉看见了浑身光|裸的绝世美女。 那种恶心感,不是用言语能够描述出来的。 “你给我滚!”公子重气急,抬脚又要踹,吕姣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后拽,劝道:“不能打了,再打就打死人了。” 师氏固然该死,但,绝对不能是公子重亲手杀死她,这个女人总归是养育他长大的奶娘一般的人物。 “滚开。”怒火中烧的公子重,六亲不认,猛一扭身就撇开了吕姣,这浴殿地面本就滑溜,吕姣不查,被外力往后一推搡,没有支撑,整个人便往后倒去,惊叫一声,“夫主。” 把个怒红了眼的公子重一霎唤回了理智,转身便来接,险险一把抱住。 “你吓死我了。”吕姣趁机赶紧死死抱住公子重的脖子,生怕他又发疯。 “错在师氏,不在你,你何必气着自己。师氏不好,你打发了她便好,别生气,别生气。”她语无伦次的,也不知要说什么,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 “小贱妇,你还我儿来。”捂着心窝子,正趴在地上大喘粗气的师氏一见吕姣抱着公子重不撒手,登时便面目狰狞起来,眼睛都红了。 不提“儿”字还好,师氏这一提,又把公子重的心头火勾了起来,指着师氏便道:“你给我闭嘴。” 他眼眶欲裂,竟是一副恨不得立时砍杀了她的模样。 师氏骇的浑身发抖,哀怜怜哭道:“我的儿啊,你这是要杀了我吗,你却忘了是谁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又是谁为你夜夜守候,生怕你被人害了去啊。如今,你听了这个小贱妇的话,竟真想要了我的命吗。” 吕姣听的目瞪口呆,怒极一笑,松开公子重,往旁边一退,不再多管闲事,而是道:“师氏,你也曾是识字的贵妇,是非对错,莫要血口喷人。今日你既将心中所藏奸垢做了出来,惹怒了夫主,难道不是做好了一死的打算吗?” “我为何要死!”师氏朝吕姣吼了一声,紧接着便看向公子重,急切辩驳道:“主,奴只是心悦于你,何罪之有,何罪之有。” 有了吕姣在其中润滑了一下,公子重冷静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师氏,就那么寂寂的望了许久,争吵的浴殿一下安静了下来,吕姣惴惴生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师氏心跳如鼓,仰脸望着公子重,见他“直勾勾”的望过来,又是兴奋又是忐忑,还羞赧的轻抿了一下掉落在额前的乱发,那一副娇羞期待的模样,豆蔻年华的少女只怕也是比不上的。 浴殿里鸦雀无声,屏息的吕姣觉得,这会儿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似的,眼睛望着公子重,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瞥一眼跪在地上的师氏,看着她还算年轻美艳的皮囊,一颗心慢慢的往下沉,无知无觉下就攥紧了拳头,绷紧了身躯。 “在我还居住在王宫里的时候,我记得,夜夜守候在我身边的是你,师氏。” “主,那是奴该做的。”师氏兴奋的道。 “我还记得,当我弱冠后,从王宫里孤身出来,也是你一直不离不弃的跟随我,师氏,你待我甚厚。” “主,你记得我的好,竟然都记得。”师氏抛弃了“奴”的卑称,以一个相对平等的称呼和公子重说话,感动的泪眼朦胧。 第57节 “师氏,我是吃了你的奶长大的。”公子重定定望着师氏。 师氏脸上飞染红霞,兴奋的直点头,“我爱你吸我的奶时那般酥麻的快活。”她好像魔怔类似的,张开双臂向着公子重,“儿啊,来吧,再吸一吸我的奶。” 吕姣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把脸扭去了一旁。 公子重闪烁的双眸浮现惊怒,隐含伤痛,咬着牙,字字刚烈,“师氏,你听好了,之前我有多尊你为母,如今我便有多憎恶你。” 师氏脸上痴迷的笑僵住了,挂上了条条冰凌子似的,眼中满是空洞和绝望。 “儿啊……” “我不杀你,但从此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你给我滚出晋国!”说吧,一把拉起吕姣便冲了出去。 在公子重夺门而出的那一霎,浴殿里跪着的师氏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水,把地面弄的脏污不堪,她呵呵笑着一抹唇边的血,曲起手臂做出一个怀抱婴儿的姿势,嘴里竟哼起了温柔的曲子。 她的眼神也是温柔的,像个慈爱的母亲。 浴殿里的争吵惊动了家宰,但他姗姗来迟,更不知缘故,只是听一个给他报信的女奴说,主母进了浴殿之后,里面便传来了主的暴怒声。 家宰知道师氏是看不惯主母,而主母也看不惯他的妻子师氏,连忙来劝解,但还是晚了,他来的时候,公子重和吕姣都已走了,他只看见师氏一个人跪在冰冷的地上,脸上、身上、地上全都是紫黑的血迹,他是极爱这个半路之妻的,一见之下,差些晕厥过去,忙去搀扶师氏,关切问道:“是主母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你快些告诉我。” 师氏看了家宰一眼,轻蔑一笑,依然是那怀抱的姿势,拍着打着哄着小宝贝,踉跄跄往自己的居所而去,家宰紧跟其后,问东问西,那话语里的意思竟是怀疑吕姣给公子重吹了枕边风,谋害了师氏。 可师氏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从她回到自己的居所,她就一直呈现一个怀抱婴孩的姿势,一会儿给他唱曲,一会儿给他换尿布,一会儿又扯开自己的衣襟给他喂奶。 把个家宰看的一愣一愣的,慌忙去寻大巫来看。 大巫来了,公子重跟前的小童也来了,一是为了驱逐师氏,一是为了寻家宰去说话,那大巫本就只服务于真正的贵人,哪里会管师氏的死活,在此处转了一圈便施施然回去了。 “我不走!”师氏对着小童尖叫,“我死也不离开我的孩子。” 师氏曾有过一个孩子,那还是跟上一个夫主生的,但是夭折了,夫主一走了之也不知去向,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无衣无食,唯一拥有的便是一个贵族的氏,走投无路之下便把自己卖得了一块美玉,自此便成了喂养公之子的下等贵妇,那时她正有失子之痛,遂就那么自然而然的把一腔母爱给了那个姓姬名重的孩子。 她爱这个孩子,深入骨髓。但不知不觉这爱就变了滋味。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发现那个孩子梦遗之后,她给他清洗带着白浊的床褥时?还是她第一次发现孩子绵延子孙之物那般硕大之时? 还是给孩子沐浴时,倾慕于他刚烈勇猛的体魄? 不,她极爱那孩子宽阔的胸膛,趴伏在他的怀里一定是又温暖又安稳的吧。 可恨,她的家族分崩离析后,她已没有了匹配他的身份。 可恨,她生不逢时,只能做他的奶母; 可恨,…… 坐在地板上的师氏嘿嘿的笑了,抱着怀里无形的孩子,哦呜、哦呜的逗弄。 小童急了,跺着脚催她。 师氏“嘘”了一声,点着头把小童推了出去,小童念在平素得她照顾的份上,不好赶尽杀绝,又交待一句,请她尽快离开,这才罢休。 主殿里,公子重正与家宰说着什么,声音低沉,家宰的面色乍白乍红,半响儿,抖颤着声音道:“主,能否让师氏留下,那是臣的妻子啊。” 说罢,抬袖擦泪。 躲在绿松石帘子后头的吕姣听了个大概,知道公子重已把师氏的事情跟家宰说明白了,她便放心了,回到寝殿坐了一会儿,清了清脑子,起身便道:“乌,跟我去厨下吧,到了准备晚膳的时候了。” “喏。” 静女是个沉不住气的,知道了师氏即将被赶出府去,便高兴的眉眼弯弯,“这便好了,没了她,再也没人找您的麻烦了。” “我们只当不知道,静女你在外莫要说起她,一丁点也不要说。” 静女愣了一下,便问:“为何?” “师氏总归是家宰的妻子,我不想他迁怒于我。”一边走着吕姣一边叹气。 乌登时便皱起了眉头,静女气道:“怎会?又不是您的错?” “所以我才说是迁怒。我听闻,家宰很是爱重师氏,就怕他一时离了师氏,想法有所偏差。千万记住,不要在家宰跟前提起跟师氏有关的任何事情,无论是好坏还是坏话。” “奴记住了。”静女点头。 事实如何,没人原因相信真相,太多的人只愿意相信结果,那便是,主母来了之后,管着女奴的师氏被驱逐出去了。 师氏啊,她是那样得主的敬重和依赖,竟也在短短的时日里被驱逐走了,这个齐国来的主母太厉害了,登时,府中上下风声鹤唳,大都以为吕姣是个心计深重,心狠手辣的,见之惶惶不安。 吕姣无奈,但这样也有一个好处,那些在暗处借着师氏的势利想给她点颜色看看的小头目们都老实了下来,对吕姣所交代下来的事情无不尽心尽力,竟是生怕被挑出了错也撵出去的样子。 纤月弯弯,所照出的光脆弱着,撑不开墨色的天空。 主殿里,各处的灯已点燃,满室华光,用过晚膳后,女奴们在静女的指挥下将食器撤出,把干净的案几换了上来。 吕姣坐在公子重身边,见他照常吃饭,照常饮酒,还以为师氏的事情没给他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会儿再看他却觉出了不对,一爵酒攥在手心里,那酒器竟越来越扁,酒液漫溢而出,滴滴答答湿了深衣。 “夫主,回神了。”吕姣夺下他手中的酒爵,伺候在旁的兰草乖觉的奉上了一条巾帕。 由着吕姣轻轻擦拭他的每根手指,他转眼过来看吕姣,静静的,便只见灯光下,她低垂的眉眼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媚态,观之可亲。她跪坐在他脚下,小小的身子半偎依过来,素白葱指在他古铜色的粗指中穿梭,对比鲜明,那般的……他禁不住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指,五指交握,紧紧攥着。 吕姣愕然,顷刻便弯唇一笑,那倾城的模样看的他心肝肺都颤了几颤,却不是被欲|火催促着的颤抖,而是刻刀划在心间上时收尾处的那一点疼。 “你这娇娇。”他心头阴雨骤散,点着她的眉心,娇宠哼笑。 红唇半撅,睨着她,荡漾着层层的温柔的波,娴静乖俏大抵如此柔和可人。 第58节 一言不发,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默契是天然的,她搂着他的脖颈,笑着偎在他的脖颈处,一双腿闲闲的晃动几下。 “夫主啊,夫主。”她在他耳边吹一口软软的香气,撒着娇乱叫着。 他不应,在奴仆面前做出一家之主的冷峻模样,殊不知那颗心啊早已开出了春日之花。 寝殿里,熏香已毕,满室女儿娇软,二人并不急着共赴*,他倚着床栏,一只手横亘出来,挽着一颗小小的头颅,当他一个垂眸便可对上她笑盈盈的眸子,她的眸光有着一种奇异的令他镇静的作用。 “从小她就服侍我,无微不至。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拧着粗眉,满面都是懊悔,怨自己的粗心大意。 “也是我的错,早应该不让她近我身。” 她轻轻拍着他,像哄孩子一样,“乌和静女都是我的奶母,她们能跟着我一辈子,你就有些可怜了,从小亲近的奶母是早应该被劝离你身边的。” 许是还有原始遗留思想的缘故,这个时候的人并不排斥宠幸年纪比自己大很多的女人,只要这个女人有可宠的姿容,一切都可为了繁衍子嗣而妥协,就像以前原始社会女人稀少的时候。可能是因为这个才助长了师氏的妄想。 因为在她看来,她成为公子重的女人是有希望的,她费尽心力保住自己美艳的容颜,可能就是为了向公子重献身。 “我的母亲很少管我,她更喜欢怨恨君上,诅咒骊姬,哀怨自怜。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师氏追在我身边,我爬树她怕我摔着,在树底下张着手随时准备接住掉下来的我,我被君上打,师氏就跪在一边哭,我和公室的兄弟们打架,是师氏将我护在身下替我挨打。她,比我的生母待我更像一个母亲。” “我,一直敬她为母。”说到此处,他一手遮盖住眼睛,颓然。 “我知道,我知道。”吕姣不急不缓的安抚着,“故此,在浴殿里时,你才会那样愤怒是吗。” “我后悔了,即便她有那般的想法,我也不该踹她。但在当时我真的忍不住,当她扑到我身上来,我心里就直泛恶心,像吞了一口脏污的粪水。” 说着说着他又激动起来,吕姣连忙将他按下,顺着毛摸。 公子重不是伤风悲秋的人,此事会随着师氏的离开而就此揭过,他想通了便有了兴致,可怜吕姣正绞尽脑汁的想安慰他的话,一个不妨便被压在了身下。 “哎?” 声音半途戛然而止,剩下的便不知都被吞去了谁的嘴里。 长夜寂寂,月影阑珊。那寝殿里旖旎粉情正深重,那偏僻的桑林深处,家宰正提着壶喝的酩酊大醉。 自家的婆娘对主子动了心思,他这傻子竟一点也没察觉,想到这里他就猛扇了自己几个耳光,遂即捂着脸痛哭失声,窝窝囊囊的缩在落叶堆里,自苦自怜,时至此时他竟还不敢去质问师氏。 “怪不得,怪不得。”他猛灌了自己一口酒,不像是喝酒,倒像是用酒洗脸,水流冲洗着脸,眼睛都睁不开,哗啦啦一阵,也不知是酒水还是泪水。 垂着胸口,嘟囔囔喊叫,“我心痛矣,心痛欲死矣。” 这是个无人走动的偏僻处,四周都是虫鸣鸟叫,苍白的月色下,楼阁檐角都狰狞着。 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可着劲的把师氏骂了一顿,牵连着骂了吕姣,怨了公子重。 “臭婆娘,怪不得对我冷冷淡淡的,原是嫌我不能将你满足。主,呵,主好啊,年轻力壮,定能令你□□。我恨,恨啊。” 骂咧咧到了愤怒处,打从心眼里蹿上来一股子邪火,“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拎着酒器,醉醺醺就往自家小院而去。 模糊着醉眼也把路看不清楚,在桑林里穿梭来去,就是走不出去,气的家宰狠狠骂了一通,许是被树根绊了一下,只听“咕咚”一声,他一头栽下去就没起来,没过多久地上就传来了呼噜声。 夜色深浓,落叶可闻,一两只蝙蝠倒挂树枝,也闭上了黑红的眼睛。 庭院里,石笼里的火星噼啪,守卫的武士垂下眼皮假寐。 时光流逝,苍茫一夜。熹微的晨光穿透茂密的桑叶照了下来射在家宰沉睡的后背上,铺下一层朦胧的浅碧色。 被露水湿透的棕褐色深衣紧贴着家宰的肌肤,冰凉透骨,家宰是被冻醒的。 张开眼时,左右顾盼,一时之间他还不知自己睡在了何处,但心里却觉得昨夜有黄粱一梦,竟然梦见自家的婆娘和主有了苟且。 靠着树桩坐着,他竟笑了一下,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就往家走,心里是极为空当放松的,自己还咕哝着,“一夜未归,家里那妇还不知要如何使泼。” 这一时,竟是把昨日所知之事忘了个干净。 天光微亮,府里奴仆便已早起,有的在水井边汲水,有的在洒扫庭院,他往厨下一看,那边已燃起了炊烟,彼时他肚子正饿的咕咕叫,随手扯住一个男仆便令他去厨下要饭食来吃,随意什么,能先祭奠一下他的五脏庙便可。 早晨的小院,屋脊上还拢着一层薄雾,墙上所爬的花开的正艳,院子里的石桌上落了些枯叶,他自知一夜不归有错,也不敢责问师氏偷懒,而是笑着扬声喊道:“我回来了。”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当家宰在光洁的走廊屋檐下脱下木屐,推门一看,顿时惊颤,瞳孔皱缩,整个脸色便是一百。 屋梁上悬挂而下两股绳子,绳子下端套着一颗人头,这人头打扮的殊为美艳,但却丑的令人不忍卒读,无他,那暗红色的舌头都掉了出来,双眼里没了黑仁,空洞洞看着你,美艳又阴森。 家宰只觉心口一疼,那眼泪便落了出来,冲上去抱住师氏的尸体就往下扯,可她的脖子还挂在绳扣里,越扯师氏的舌头伸的越长。 家宰早已软了双手双脚,一屁股坐到地上便嚎哭起来,此番惊动了往来小院的食客,这才来了人,合力放下绳子,将师氏弄了下来。 卫苍冷冷站在门口,大声一喝,阻断了家宰的哀嚎,便道:“还知道自杀谢罪,倒还有廉耻之心。此妇死有余辜,不值得你哭。” 家宰一怔,脑海里早已想起了事情的起因经过,自知没脸,又嚎啕几声便安静了下来,不过一会儿他却是笑了,暗黄的牙齿一亮,生出了那么一股偏执的味儿。 卫苍一见,几步射来,扬手便给了家宰一个响亮的巴掌,打的家宰双眼呆滞,望着冷睨自己的卫苍,倏忽再度嚎哭起来,抱着师氏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 寝殿里,吕姣穿着素绸深衣,披散着一头黑亮长发,正拿着篦子为公子重盘发,这是她第一次试手,难免弄疼了人,便只见对着铜镜的公子重一阵一阵的龇牙咧嘴,在一旁看着的静女几次欲言又止,但看吕姣那般认真的模样,又给咽了回来。 乌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 “好了。”捧着公子重的头,吕姣顿觉志得意满,道:“瞧瞧,不就是梳个头吗,有什么难得。”殊不知,她把发根累得太紧,头皮都被发根扒着,像紧箍似的弄的公子重难受。 对镜照了照,公子重便道:“嗯,发髻很正,不错。”随手一指静女,轻咳一声,“你来,散了发髻,重梳。我这头皮差点被你家娇娇扯将下来。” 吕姣讪讪让出了位置,手拄下巴望着他,眨巴眨巴,可怜兮兮,“弄疼你了吧,可不能生我的气,我正学着呢。” “嗯。”他威严的点头,正襟危坐。 吕姣便笑着去勾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他蹙眉,冷冷扫视一眼又收回来。 第59节 吕姣就觉得他这样好玩,越发要钻到他怀里去了。 不一会儿卫苍求见,公子重在主殿见了他,当得知师氏已死,他便呆立当场,眸现哀色,过了许久,粗哑着嗓音道:“厚葬。”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一场,现在好利索了,大山君才又爬上来更新。 么么哒,感谢一直支持的亲们。 第39章 骊姬驱逐三公子(一) 翌日,公子重带着人便去了自己的采邑,并没有知会吕姣一声,她得到这消息还是从家宰嘴里,为此生了一肚子闷气。 狄人,分为许多部落,这一次献公所攻打的狄国只是其中一支。 这是个小国,兵力有限,不过几日便给人灭了国,国君以及公室子弟被杀了个干净,公主贵女则被掳掠一空,其中所得最美的被献公所得,然献公心里时刻惦念着留在晋国王宫里的骊姬,对狄女并不敢兴趣,将其赐给了身边宠臣东关五、梁五,二人没立寸功,却得了最美的女人,献公这一举措引起了领主们的不满,但这种不满只在小范围里流传,并不被献公所知。 只是女人罢了,还不至于让领主们生出换掉国君的叛逆想法。 彼时,狄国已被晋军占领,城内,晋国士兵在烧杀抢掠,王宫内亦是如此。 “这便是狄国王宫?”献公撇了撇嘴,“还抵不上我儿的宫室。” 这会儿,晋国上至将军下至军卒都忙着在狄国各处搜刮财物,随侍在侧的只有优施一人,闻言并不答话,而是体贴的道:“君上,今夜要在此休憩,外头天色不早,奴伺候您更衣洗尘可好?” 献公久不穿战甲,一身的骨头架子早就不适应战甲的沉重,两条胳膊已沉的抬不起来,一听优施如此善解人意,心下满意,嘴上却还训斥道:“行军打仗之时,怎可将战甲褪下,但念在你也是一片忠心服侍于寡人……”他假作沉吟半响儿,为难的蹙眉片刻,便冷冷道:“还不上前来!” 优施垂眸一笑,“喏。” 优施,不仅长的柔媚似女子,那一双手也温柔的女子都不敢攀比,但他却又比女子生的力气大,那沉重的战裙被他解下,抱着放到案几上,转过身来又卸胸甲,献公久不沾荤腥,对着个美貌胜却无数女子的优施便生了宠爱之心,奈何他双臂酸疼,内里的欲|火在有心无力之下不得释放,外边表现出来的脾气就暴躁了些,也不知优施哪里伺候的不好,生生就挨了一脚。 优施脸上也不见哀戚,爬起来追上献公又去服侍,并建议道:“君上,贱奴有一门手艺可为您解乏,您可要试上一试。” 正浑身酸疼的献公一听,怎会不乐意,躺在人家狄国国君的宝座上便道:“你上前来。” 优施眸色含情的望了献公一眼,跪到他身边,抬起纤纤素手就为献公捏揉起来,边按摩边笑着问,“君上,可能解乏?” 献公嗯了一声,一双眼直勾勾盯着优施的眉眼红唇看,时不时舔一下干燥的嘴唇。 优施越发笑比桃花,随着献公身上灼热起来,优施所散之香气便愈加浓郁,一把子嗓音性感迷人,婉转琉璃,把献公引动的越发双眼迷离。 当献公要来弄他上塌,他侧身一躲,食指轻掠一下献公的嘴唇,缓缓道:“君上,不急。” 那一双手便从手臂上移开,到了献公的腿上、腿根,然后便轻巧巧的握住了隐藏在深衣之下的那物,轻拢慢捻,逗弄的献公浑身酥软,点着优施的鼻头,宠溺道:“你这优人啊,花样真多。” “但凡能为君上解乏,施肝脑涂地又何妨,更何况只是用贱奴的一双手。” “寡人知你忠心。”献公闭着眼感慨。 不消片刻,在优施灵巧的手心里献公便解脱了一回,那般*的神态,优施媚眼看着,笑盈盈如盛极必败的花。 “好、好,寡人有赏。” “谢君上恩赐。” 献公把玩着优施一双白嫩小手,满足喟叹。 片刻,优施便道:“君上,因着大戎狐姬的缘故,二公子素来与骊姬不睦,今次您抛下她亲征来此,又令二公子守城,贱奴忧心忡忡,怕二公子怠慢骊姬,骊姬乃是君上您的心头好,奴深知骊姬安好,君上便能安好的道理,故此,大胆恳请君上,给二公子些好处吧,让他心头开怀,如此,便不会与骊姬为难。” “他敢!”献公粗眉横起,眼睛一眯,心头有了火气。 优施一边抚着献公的胸膛为他顺气一边道:“君上莫气,此番只是贱奴的猜测,做不得真的。” “不,你忧虑的极是。我那二子是什么样的性情,我心知肚明。”献公沉吟片刻,便道:“我岂能怕了他。好处,哼,若给了他,岂不是助长了他的威风,还以为寡人怕了他这头小牛犊呢。我即刻命人回王宫看顾骊姬。” “如此,甚好。”优施做出喜不自禁的模样,把着献公的手便道:“骊姬无恙,君便无恙,贱奴心里便欢喜之极。” 献公感动莫名,直把优施当做了忠孝的好人。 在外有优施巧言令色,在内骊姬也没闲着,在王宫之中,故意挑弄着大戎狐姬向她发难,对她恶语相向,她则像一个被虐待的奴隶那般,委委屈屈躲在自己的宫室里不敢出来,被大戎狐姬欺负的“惨”了,要么跑去东关五府上藏着,要么跑去梁五府上藏着,她并没有大张旗鼓的揭露大戎狐姬对她的“暴行”,而是摆出了一副委曲求全,为大局着想的模样。 那大戎狐姬,十天里有八天都是精神恍惚的,哪里能算计得过骊姬,奈何公子重又不在都城,那骊姬精明的厉害,王宫里发生的事情都把持在手,不让消息外泄,如此,大戎狐姬的父亲狐突老大夫一点消息也得不到,还以为自己的女儿依旧在宫室里幽怨的呆着呢,如此,唯独献公宠臣东关五、梁五的夫人知道了骊姬所受的“委屈”,还被嘱咐了不能外传,以免败坏了大戎狐姬的名声。 那二位夫人被骊姬所惑,感动于她的高尚德行,待她为座上宾,并向交好的夫人推荐她,保举她。 又一日,骊姬之妹,少姬的儿子公子骏去公子夷府上玩耍,不小心从小马背上摔了下来,蹭破了皮,骊姬便抱着公子骏哭的什么似的,却一句怨言也没有,反倒让公子夷愧疚良多,多多送了财货来给公子骏赔罪。 这些事,细小琐碎,没人在意。 乍寒乍暖,乍雨乍晴,当清晨黛瓦上白霜不见了时,锦城花开无数,春色蔓延。 草长莺飞,燕语莺声里,韶光匆匆流逝,一个月后,在石匠和木匠的协同帮助下,吕姣将石磨捣鼓了出来,喝上了甜美的豆浆。为了出行方便,还改良了马车。 但对吕姣来说,这些都不是她最得意的,她最得意的是把内衣内裤山寨了出来。 好吧,她得承认,山寨内衣内裤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姣,我回来了。” 这一日吕姣正坐在屋里为公子重缝制四角内裤,刚把线头咬断,那偷偷跑去打猎的男人就回来了,她哼了一声,不打算搭理他。 但这男人是个死没眼色的,一点也没看出她正在生气,回来后,一把将她抱住,灼热的唇压下来,便是一通霸道的亲吻,那架势,活生生是要将她征服在他的舌尖之下啊。 心口噗通通一阵乱跳。 第40章 骊姬驱逐三公子(二)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窗,那一束束调皮的光线把寝殿照的明亮鲜丽。 “姣,我想你了。”霸道的一个深吻之后,他望着吕姣,说出心底的渴望。 第60节 看着他认真的双眼,吕姣极力想在里面看出“深情款款”,但公子重啊,她早已发现,这个男人压根就没生就一副柔情心肠。 在感情里,他像个懵懂的孩子,不是一般的迟钝。 “夫主,你哪里想我,是这里、这里,还是这里。”她先点他的大脑袋,又点他的心口,最后一指他的双股之间。 他嘿嘿一笑,压上来便动手动脚,“都想,都想。” “去,不准碰我。一声不吭就走,一走便是月余,你哪里会想我,休要骗我。”素白的指尖点着他的唇瓣,躺在床榻上的吕姣左右摇摆着小脑袋,就是不让他亲。 他也不过是逗她玩,若他真想亲,怎会亲不到,他只是觉得心里空的慌,只有看着她,抱着她,揉着她的时候才会好一些。 “姣,我为你打了几张红狐皮,你可做狐裘来穿。”他把鼻子凑到吕姣的脖颈里嗅来嗅去,像只大狗似的,讨好着,撒着娇? 对,就是撒娇,有一种毛茸茸的萌化感。 吕姣抱着他有一种错觉,像抱着一只大狗。 这比喻令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忙为他顺毛,哦,不,是忙顺着他的背脊,轻轻的拍打,安抚。 “姣、姣。”他无意识的喊着吕姣的名字,明明双股之间的那物已悄然硬起,却仍是紧紧的拥抱,这一刻,欲|望已不能平息他内心的空慌,只能是拥抱,天衣无缝的正面拥抱,这个姿势是两颗心最近的距离。 “噗通”“噗通”,吕姣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若不然,为何心跳声像是近在耳畔,他的心跳一下,她的便随着跳一下,每一下的节奏都配合的那样默契,真个像是夫唱妇随了。 “夫主,我也想你了,日也想,夜也想,没有个空闲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赌注的这一场是鸡同鸭讲式的爱情,没想到,这个男人竟在意外的时间,意外的地点给了她想要的回应,即便只是冰山一角,但这也足够宽慰她的心,潜藏在心底蠢蠢欲动的不甘奔涌的不再那样激烈。 “夫主,不管在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忘记想念我,好不好?” “我正抱着你,怎么想你。”他心中奔涌的情绪大概已经平复,现在正忙忙碌碌的扯弄吕姣腰上的锦带。 旖旎深情的气氛倏忽被打破,吕姣嘟了嘟嘴,心中有气,推着搡着就不愿他碰。 “别乱动。”他脾气倒大,一巴掌拍在宣软的臀部,手掌摩挲到衣裙底下就要摸弄。 “二兄!” 殿外一声疾呼,把个气血翻腾的公子重惊的“噌”一下就从吕姣身上爬了起来,吕姣也吓了一跳,慌忙整肃衣裙发髻。 但来者不善,更不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抬脚奔进来便看到了叠在一起的夫妻二人,她却是一个不懂得害羞的,反倒像一个看不惯儿子儿媳亲热的恶婆婆,厌恶的瞪了吕姣一眼,批评道:“你是有多饥渴,二兄才回来,你便拉着他……哼,从我第一眼见你就知你不是个好人。” 来人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子,姿容上乘,美貌是万里挑一的,吕姣却对她喜欢不起来,“再一次相见,五公主,你这嘴依旧这般的讨人嫌。” “苇,可还知道规矩?还不叫人。” “二兄,你不疼我了。”五公主登时泪水连连,控诉的瞪着公子重。 公子重哭笑不得,亲自为五公主拭泪,呵护道:“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哪里会不疼你。” 瞧着他对待妹妹的那个温柔劲,吕姣醋了,真心脱口问他一句俗之又俗的问题:我与你妹妹,你更疼哪一个? 好险把这问题给咽了回去。 五公主苇破涕而笑,孩子气的道:“我就知道二兄最疼我。不枉我为了大戎狐姬的事情急急来寻你。” “我母亲,她如何?” 说到此行的正事,五公主收敛容色,一本正经道:“二兄,你快随我入宫吧,你母亲把骊姬得罪狠了,等君父回来一定会杀了她的。” “说清楚。”公子重一把抓住五公主的手臂。 “哎呀,就是、就是,大戎狐姬把骊姬的宫室给占了,骂了她,还打了骊姬最信任的宫婢。二兄,这一次您母亲确实闹的太厉害了,君父又那般宠爱骊姬,等他回来,他一定会为骊姬出气的。” “你是说骊姬受了欺负?”脑海里回想着骊姬的面容,私心里觉得那是个内里精明强悍的,而大戎狐姬,给她最深的印象是幽怨,虽张牙舞爪,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这样两个女人对上,被欺负的那一个竟然是骊姬? 太令人瞠目了。 “不可能!”公子重断然不信,冷着脸道:“那骊姬精明狡诈,我母亲压根收拾不了她。你若说是我母亲受了骊姬的欺负,我会信。苇,你该深有体会才是,骊姬被立为君夫人已有些时候,她在王宫中的势力根深叶茂,而我母亲早已失宠,王宫中人极少有人听她的。一定是骊姬陷害了她。” 五公主急了,“二兄信我,我绝没有说谎。我与骊姬素来不睦,不可能背叛二兄的。” “苇,莫急,我自然信你。但君夫人无召,王宫我是进不去的。” “那可如何办才好,二兄不知,您的母亲这一次做的过分了,她竟然敢把君夫人赶出宫室,这是大不敬之罪啊。” “夫主,无召您进不了王宫,那我呢,我能求见君夫人吗?” “你去了也无用。”五公主没好气道,“大戎狐姬的脾气大的厉害,她只听二兄的话。二兄,不若你求见骊姬吧。我,我去告诉骊姬,你要见她。” 正来回徘徊的公子重猛的回过头来,面目难看,“骊姬真个奸诈小人!” 他不是笨人,骊姬玩的这小把戏,他细想之后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王宫,他是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左右就是担下‘欺侮’她的恶名,先保全了母亲要紧。我这就去。” “我跟你一起去。”吕姣道。 五公主嘴巴虽讨嫌,但心性聪慧,被公子重一点拨也想明白了,登时气的俏脸微白,“是那贱妇搞的鬼!二兄,你别去,我去骂她,君父疼我,不会重罚我。” “我母亲不会听你的。” “你们兄妹就别吵了,一起去。别人有心算计,想躲是躲不掉了。” 王宫巍峨雄伟,其内有一条能允许九辆戎车并排行驶的青石板路径,方一驶入所见之建筑,远远的便能看见宗庙在左,社稷坛在右,在往前还有九座宫室,是上卿们处理政务的地方,往后有一道宫墙,有一扇门,门内有宫室九座,里面居住的便是献公的夫人姬妾们,其中君夫人的宫室最为华丽。 公子重的求见不费吹灰之力,骊姬就像正在等着他似的,一切都如他心中所料。 第61节 骊姬的宫苑,花团锦簇,远远的便闻到了从里面飘来的椒香,伴随着这股香气而来的还有嘤嘤的啼哭。 这哭声绝不是他母亲的。 便在此时,乍然一道稚嫩的吼声传了出来,“滚出我母亲的宫室!” “这是我的宫室,我才是君夫人,贱种,你们滚,滚出我的宫室。” 公子重心知情况已糟糕透顶,慌忙跑进去,便见大戎狐姬正站在宫室前的走廊上,对着满脸泪痕的公子奚大喊大叫,张牙舞爪。 “母亲!”公子重厉声一喝,生怕她一个激动弄伤公子奚。 “儿啊。”大戎狐姬一见公子重便笑的好不开心,光着脚从走廊上跑下来,牵起公子重的手就道:“儿啊,我的世子,我终于把那对母子赶出了这间宫室,往后这里便是我们母子的。儿啊,我是君夫人了,是君夫人了。”大戎狐姬激动的脸颊通红,拍着巴掌,转着圈的笑,那一副模样,活脱脱一个疯子。 吕姣诧异,她本以为大戎狐姬只是一个深宫怨妇罢了,看来,情况比预想的要糟糕。 “滚,你们滚出去,这宫室是我和我母亲的。”公子奚扑上来,对公子重又踢又打。 “闭嘴!”公子重一把抓住公子奚的衣领,一下将他悬空提了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公子奚怕公子重,“哇”一声就大哭起来。 “别伤害我的儿子——”骊姬扮演了个为母则强,往公子重脚下一跪,悲愤大哭。 “母亲。”公子奚见自己的母亲哭的那样惨痛,他自忖是个男儿,反倒止了哭声,用怨恨的目光看着公子重,咬着牙狠道:“你若敢伤我母亲,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狼崽子。”被幼弟威胁了,公子重不怒反笑,一声狼崽子多半含义是夸奖。 “去。”拿捏着力道把公子奚往地上一扔,低头对骊姬道:“我已猜透你的伎俩,不屑与你计较。好生服侍君上,我必令你如愿。” 骊姬一愣,差一点露出了痕迹,慌忙低头哭着摇头,一副“我不知你说什么”的无辜可怜模样。 公子重冷哼一声,不与她计较,转脸对大戎狐姬道:“母亲,儿知你心境清明,莫要再闹了,回你自己的宫室去吧。” “胡说!”毫无征兆,大戎狐姬往公子重脸上挥了一把,吕姣眨眼再看,便从他左侧脸上瞧着了五道血红的抓痕。 “夫主。”那一刻,好生的心疼,禁不住就瞪了大戎狐姬一眼,正与大戎狐姬对上目光,她心疼儿子的目光一闪,当看见吕姣,像是发现了出气口,指着吕姣就骂,“贱妇。”拉着公子重的手就着急忙慌的嘶叫,“儿啊,把她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挖出来,扔在地上,我踩!踩!踩!” 她做出挖眼扔掉的动作,双脚使劲的踏地,仿佛真有一对眼珠子血粼粼的躺在地上一样。 “母亲!那是儿的嫡妻,您看清楚。”公子重怒道。 听着公子重维护吕姣,凶她,大戎狐姬闹腾的更厉害,吕姣相信若不是公子重拉着她,禁锢在怀里,此时她就扑上来,真个要挖她的眼睛。 吕姣气坏了,心想,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但她也不能和一个疯婆子计较,只能跟着公子重喊,“母亲,这是别人的宫室,我们回自己的宫室可好?” “贱妇,你闭嘴,这就是我的宫室,我的!谁也别想抢!” 点燃了导火索,却冷眼旁观的骊姬心里好不得意,大戎狐姬的反应比她料想的还要好,真是个蠢妇。 “好、好,你的,都是你的。” 五公主看不过去,扯了一把吕姣,“笨蛋,她正疯着,你别往上凑,没见我二兄都被她抓伤了吗。” “难道就看着她这么闹吗。”有这么个母亲,吕姣都为公子重发愁。 五公主难得的软了口气,给了吕姣一个好脸,“算你还有心。你得让她闹,等她闹够了就好了,你若不让她闹,她的眼神会越来越吓人,像是被恶鬼附身了一般。在这王宫里,除了小戎狐姬,也就是我看在二兄的面上和她来往,旁人,压根不敢近她的身。” 五公主睨了愁容满面的吕姣一眼,道:“看在二兄的面上,我告诉你,大戎狐姬闹完一场后的一个月内都是极好说话的,你也别在意她发疯时候骂你的那些话,那不是骂你,她不敢骂骊姬,君父极为疼爱骊姬,但凡君父今日在这,大戎狐姬就少不了一顿打,打了还不算,还会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宫室里。” “多谢。”原来这公主也不是那么讨厌,吕姣想。 “哼,谁要你谢,别以为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我喜欢你了,我可告诉你,打从我第一眼见你就讨厌。” “……你以为我就喜欢你了?”吕姣斜睨她一眼。 “你!”五公主气的柳眉倒竖,“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我凭什么要喜欢你?”难不成你是人民币?吕姣腹诽。 “不行,你就是要喜欢我。” “……”吕姣。 她怎么觉得这五公主这么二呢,真心想对这五公主说一句:你有公主病吧。 得了,人家本来就是公主,而且还是献公唯一的一位公主。 和五公主低声吵了一架后,大戎狐姬闹的也差不多了,消耗完了一身的力气,软软的倒在公子重怀里,摸着自己儿子的脸哭的好不可怜,“儿啊,母亲这样,你那君父越发不会喜欢我了吧。儿啊,母亲又让你难堪了吧。” 公子重摇摇头,打横抱起大戎狐姬,看向吕姣道:“走吧,跟我去母亲的宫室。苇,多谢你,你也回自己的宫室里去吧。” “二兄你走就是,在这王宫里,我就不信谁敢欺侮了我去。” 当公子重走至门口,便看见了一个本该在战场上的人——东关五。 公子重眯起虎目冷冷一笑,撞开这碍事的人,径自走了,吕姣连忙跟上。 东关五最是看不上公子重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儿,撇了撇嘴,准备在呈给君上的竹简里添油加醋一番。 宫苑里,一场闹剧落幕,始作俑者骊姬擦干眼泪站了起来,笑着向自己的儿子招手,搂着他,满心爱怜,夸赞道:“真是我的好儿子,母亲以后就靠你了。” 公子奚重重点头,“母亲放心,若有一日儿子成为……” 骊姬一把捂住公子奚的嘴,笑着看了五公主一眼,“母亲知道你的孝心,今儿个受惊了吧。晚膳母亲给你做肉糜粥吃可好?” “骊姬,何不让奚说下去。”五公主冷冷一笑,张口便骂:“贱妇,我一定要让君父认清你的真面目。” 骊姬委屈的垂下头,抹着泪抽泣,东关五看不下去了,拱手一揖,道:“五公主,明明是大戎狐姬的错,即便您和公子重兄妹情深,也不能颠倒是非啊。今儿个幸亏臣在此亲眼所见,要不然,骊姬岂不是要被冤枉死。” 第62节 “阿谀奉承之辈,你也配与我说话,滚!”五公主甩袖而去。 殊不知,此番她图了嘴上一时的快活,却在不久的将来为自己的婚姻埋下了隐患。 那东关五,嬖臣之属,心胸最是狭窄不过,又自忖本性高洁,今日被一女子侮辱了,便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与骊姬的宫苑相比,大戎狐姬的宫苑便显得荒凉了。 荒草从青石板的缝隙里挣扎着生长了出来,在春季,疯长,这宫苑里所种的花树不曾精心修剪过,枝蔓横斜,或粗或细,花开一簇簇,这边茂盛,那边光秃秃,石阶上的青苔一层又一层,潮湿粘滑,公子重转身看一眼跟在他身后走上来的吕姣,瞧她安稳的上来后才收回目光,甩脱木屐,准备进屋。 吕姣见他双手被占着,本想帮他推开室们,不想此时门从里面被推开了,露出一个跪坐在一侧的年长女子。 公子重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径自进屋,但看那女子的穿着也不是宫婢之流,又观她神色坦然,便猜测她极有可能是小戎狐姬,是大戎狐姬的陪嫁宗女。 公子重把大戎狐姬放在床铺上,安置她躺好,眼睛就瞥向了跪坐过来的小戎狐姬,他一声没吭,却吧小戎狐姬看的心虚垂头,半响儿才道:“她的力气那般大,我岂能拉住她。你看,我这胳膊上还被她抓了一道。” 于是公子重便把目光重新定在了大戎狐姬脸上,“姣,去吩咐宫婢弄一盆热水来。” “善。” “姨母,还请多费心照看她。”公子重温软的道,带着恳求。 小戎狐姬叹息一声,望着公子重道:“夷是你的弟弟,请多照看他吧。” “善。” “儿啊,母亲错了。”大戎狐姬懊悔落泪。 可公子重已不会因为看到母亲落泪而心生同情了,因为这是她惯常的伎俩,每一次闹过之后,她总是最懂得认错的。 “母亲,好好在王宫中活着,总有一日我能接您出去。” “哎。”大戎狐姬响亮的答应着,感动极了。 公子重相信,不管同样的情境发生过多少次,母亲的感动都是真诚的。 “儿啊,都怨你的母亲长的丑陋,不懂媚惑君上,要不然,你便是世子,我便是君夫人了。” 公子重沉默着,接过吕姣拧干的布巾,细细的为大戎狐姬擦干净手掌。 “儿啊,你怨恨过你的母亲吗?” “不曾。” “你骗我,你一定在心里偷偷的恨我。”大戎狐姬捂着眼静静的哭了一会儿,又道:“儿啊,你不能恨我,要恨你恨君上吧,是他看不到我的贤德沉静,是他贪恋美色,是他、是他,你要恨他,等你当上君上,你要把他交给我,我要把他也关到漆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小室里去。” “好。” 大戎狐姬很满意儿子的回应,伸出手要摸公子重脸上的伤痕,公子重体贴的略微垂了垂头让她摸到,“疼吗?” “不疼。” “傻孩子,怎不知道躲呢。” 絮絮叨叨又说了一通,大戎狐姬终于看到吕姣了,和颜悦色的招手让吕姣跪坐到她的旁边,吕姣亲见过她的疯态,不大敢亲近她。 “孩子,受惊了吧。别怕,到我手边来。” “姣,到我身边来。”公子重道。 “喏。” 大戎狐姬笑睨了儿子一眼,“我知道你心疼自己的嫡妻就满足了,儿啊,别学你的君父,记住。” “善。” “妹妹,去把我的首饰盒拿来。” “喏。” 大戎狐姬拍着吕姣的手笑的好不慈爱,“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 “我会的,母亲。”这一声叫的真心实意。 大戎狐姬忍不住落泪,哽咽,把自己的首饰盒推给吕姣,“拿着、拿着。” 吕姣看了公子重一眼,见他点头,便恭敬接了。 “你们走吧,我很好。”大戎狐姬流着泪笑着催促。 一直垂着眼的公子重应一声喏,为大戎狐姬掖了掖被角,道:“母亲你好好的,我下次再来看你。” 大戎狐姬回应的便是一阵闷闷的哭。 小戎狐姬满面都是无奈,对公子重挥手,“走吧,这里有我呢。” “走。”公子重不爱回眸,大步走在前。吕姣终是女子,回眸一看,满目都是荒草。一霎,心中沁凉入骨。 脑海里想起了一首诗:露湿晴花春殿香,月明歌吹在昭阳。似将海水添宫漏,共滴长门一夜长。 柳掩画楼,莺啼黄昏,回去的路上,坐在车中,吕姣望着公子重,有些情绪在心中酝酿,久久都不能释怀,却又无法说出口。 而公子重,所思所虑亦不是能对吕姣全部言说的,就这么,第一次的相对无言,车厢里的气氛凝滞着,令人喘不过气来。 吕姣扯开车幔,装作若无其事的打量车外的风景,春日的景,处处透着勃勃生机,连行走在街道上的国人脸上也是带着笑的,但依吕姣此时的心情看来,却是有些碍眼,就那么看着看着走了神,魂飞天外,空白。 手,不知何时被某人握住了,温暖合宜的触感令她回了神,怔怔望着他,四目相对,她便慢慢靠向了他的肩膀。 第63节 对这个男人,她知道,已不仅仅是依靠和爱那样简单。 她知道自己的劣性已悄然作祟。 “骊姬玩的好手段。”公子重轻蔑的斜唇,“晋国国都内的势力,又岂是只有我们三公子。如若真的只是我们三兄弟之间的较量,怕是连公子夷都要暗藏祸心了。” “姣,今日受委屈了。” 吕姣摇头,“夫主,再和我说说话吧,随便你说什么。” 今日骊姬玩的这一出,公子重看不惯,正有满腔的话要吐,想着身边女人是自己的嫡妻便没那么顾忌,接着道:“诸侯里,晋国和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同,别国,便如你们齐国,是公室繁盛、掌权,但在我晋国,呵,掌权的都是外姓人。军权除了在君上手里,便在荀息、里克等人的手里,君上康泰一时,晋国便不会乱。骊姬想要废嫡废长,谋夺世子之位,由她便是。” “夫主,我听着你仿佛很乐意骊姬乱搅合,是吗?” 公子重哼笑一声,把吕姣搂在怀里,双目亮的吓人。 吕姣不再问,只贴着他的胸口,闭目养神,少顷,突兀睁眼,低声道:“可是不破不立的道理?” “我的乖乖,你真吓死我也。”他一把捂住吕姣的嘴,笑的眉眼舒展,粗粝的指肚摩挲着吕姣红润的唇瓣,望着她的目光有些冷。 吕姣一颤,顶着他的冷意,不怕死的又问,“夫主,你说,大丈夫立于世间,最看重的是什么?” “自当是建不世之功,群雄争霸,留名史册。”他低低的,用着玩笑的口吻道,“每一个有热血的丈夫,都是一样的意志。” 吕姣笑的有点惨淡,“你胡说,也有人、也有人……”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她扪心自问,她心中所爱的就不是那种甘于安稳平淡的男人。 当男人有了权和钱,身上便有了一种别样的味道,会令女人情不自禁的趋之若鹜,非是她拜金,而是她爱上那种吟诵的出: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大男人。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何等的波澜壮阔,天命风|流。 如今,上天赐予她一个这样的男人,她却惶惶然怯懦,有些不敢要了,不敢深爱了,却又舍不得放手。 第41章 骊姬驱逐三公子(三) 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 秩序混乱,征伐不断,这便是这个时代的风气。而追根溯源下去,其因不过是诸侯争霸。 每一个诸侯,每一个公之子,都像是一头野心勃勃的雄狮,巡视自己的领地总觉不够,要让乱世臣服在脚下方能罢休。 那不仅仅是野心作祟,还有太多的人是真的想要匡扶社稷,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国,并为了这些,虽九死而犹不悔。 她是心生敬服的,然而当她想起实现意志所要面临的无情战火与死亡,精神都为之颤抖。 以前看书时,每每看到那种英雄霸主,便气血沸腾,恨不得与英雄生在一个时代,与之相知相识最好也能相爱一场,不问结局只图一时快意,而今,当真的置身其中,并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她的心境却全然不同了。 骊姬、骊姬,其实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测,身畔这个男人啊,他的结局早已注定,只不知她这个人物,是真实存在过,还是只是一个虚影,像石子落在清潭里,当水波荡漾开去,水面回复平静,一点痕迹也不留。 “夫主,夫主。”她噌着他的颈侧,口里低低的呢喃。 “我在。”转一个方向,他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额头,满足的喟叹。 眼睛是酸涩的,心里却生出湿濡的好笑,她要不要问一句,俗烂到了极致的话,江山美人,我的王啊,你将要舍去哪一个。 “姣,姣。”他摸着她水嫩柔软的脸颊,清浅的抚摸,细腻的流连。 她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手指骨节处都泛起了青白,此时,他在她的眼里便是天上明月,而她不过是一个走了狗屎运的女子,性情不坚韧,脑袋不聪明,品德也不高尚,简直一无是处,何德何能霸占掉他这个人,他的全部感情? 痴人说梦啊。 可她也有自己的扭脾气,也会心生不甘,即便是梦,也立志要这梦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他是天上月,她便做那个制作飞鸟,企图飞天的执着木匠,梦还在,便一步步的接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成为与他并肩的那个女人。 眼眶湿润,酸胀难忍,脸埋在他的怀里,声嗓哽咽,“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不弃,我便不离。” “大善。”他好像很喜欢听吕姣说这些能令他浑身酥麻的话,仿佛置身汤泉之中,四肢百骸都康泰了。 一口擒住樱红小唇,撑开贝齿,含住那一点丁香颗,吮吸、轻咬、搅弄,相濡以沫。 沉浸在他呵宠的吻里,脑海里所有的顾虑和忧愁就都散了,撑开在头顶的那一片愁云惨雾,被一束光刺穿,她便又想起自己的决心,今朝有酒今朝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狠狠的将那些能够预料到的惨淡投掷到心灵的深渊,用一把大锁,锁住,掩埋。 “夫主。”颤颤的,娇懦的呼唤,带着无意识的诉求。 他只觉浑身的血气都往头顶上涌,又俯冲而下聚拢在双股之间,龙头滴露,他疼的心痒难耐,一声声的唤,“姣、姣、姣。” 在这种时候,他的声音也是深情的,令她着迷,上瘾。 于是,那么自然而然的合二为一,眉黛蹙蹙,莺声呖呖,燕语喃喃。 她羞云怯雨的仰承,被揉搓出了万种妖娆。他急切索取,把柳腰晃动,玉臂缠缠,那玲珑身子不过片刻便拢上了一层薄雾,粉嫩生光。 媚眼痴痴,娇喘微微,醉吐香舌。 只把个心儿颤动的惶惶、乱乱、酥酥,就那么一忽儿上了天,一忽儿落了地,一会儿怅然,一会儿饱胀,最终密密实实交叠在一起,相互听闻着彼此的呼吸,呼吸连成了一线,那一时一刻,真怪不得男女都生成了半个,只有当阴阳相合之后,才是完整。 从那夜之后,她便觉得,他待她有所不同了,她窥见了他粗苯下的细腻,这个男人,她爱的不亏。 就此,日子好似平静了下来,身为主母,睁眼便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事情琐碎如鸡毛,幸好她还有两个能干的奶母,有了她们帮助,她便能抽出身来,记录自己脑海里二十多年所学,还能“与时俱退”,跟着桑女学抽丝剥茧,学着用纺车防线。 不知不觉,韶光从指尖流过,又是一月,时已至夏,她吃到了更多新鲜水果,叫得出名字的有桃子、李子、梨子等,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听厨下女隶说,是男仆们在山间摘下的野果,都是能吃的。 她尤爱其中一种青皮果子,酸甜适度,她一顿能吃十几个,但公子重不爱,让他吃一口就像让他吞药似的,直嚷嚷着酸。 妧,乖顺的让她心生愧疚,不敢自己去吸引公子重的目光,只殷殷切切的讨好她,仿佛只要她不开口同意,她就不会近公子重的身一般。 妍,终于懂得了正夫人和从夫人的差别,不再对她口出恶言,却还是桀骜不驯,每日里得了空便打扮的花枝招展打从公子重眼前走过,有时丢一块玉,有时掉一根笄,有时装作那么一崴脚,可惜了她这层出不穷,让人目不暇接的手段,公子重又不是多情的才子,哪里会懂得她花样里的柔情妾意。 第64节 要么视而不见,要么蹙眉离开,要么呵斥一顿,每每都能令妍面红耳赤,但她却有锲而不舍的精神,脸皮越来越厚。 公子重是个没有笼头的野马,在他心里可没有一夫一妻互相忠贞的观念,妍,长的是没有她耐看,却有一副能令男人喷火的魔鬼身材,又不吝啬裸|露,于是公子重就有那么一两次被勾出了火,每当这种时候,她会及时的出现,也不说什么,更不做什么,笑盈盈的把他一望,他竟觉不自在,有点心虚,于是便推开妍到了她的身旁。 妍的怒火和妒火,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却无法忽略妧,妧把自己完全的袒露在她眼前,像一个小妹妹全然的依赖着她,仰仗着她,可怜兮兮的,像……后娘养的女儿,日夜勤劳,只为博得一“饭”。 夜晚来临,她把公子重拘在自己的床榻上,*过后,她偎依在他怀里,越来越不能体会事后的温馨甜蜜,不是他做的不好,而是……把欢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她成了什么人? 她可以对公子重理直气壮的宣誓主权,却无法面对妧,她没有办法气势汹汹的对妧恶言相向,在妧日益的屈从里,她渐渐的无法面对她。 妧,不是小三,她也是公子重“名门正娶”的女人,是公子重的责任。 深夜,她辗转反侧的时候越来越长,心在煎熬。她终于明白,律法代表着什么,舆论代表着什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规则,她现在所做的就是破坏这个规则。 这一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后半夜,狂风骤起,电闪雷鸣,雨点堪比飞射而出的石子,把窗棂打的噼里啪啦。 人烟稀少的春秋,暴雨的夜,像是有妖魔在作怪,她心生惧意,扑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但是妧呢,一个人住着那么大的宫室,无人陪伴,是不是已吓的脸色雪白,啼哭不止。 她不觉得自己是圣母,相反的她的心胸狭窄,容不得自己的男人去宠幸别人,但她就是觉得愧疚妧,说来说去,她怨恨此时的婚姻习俗,是这习俗作祟,使得她不能光明正大的占有这个男人。 有时候她就阴暗的祈祷着:妧啊妧,请恨我怨我吧,请使出最恶毒的手段谋害我吧,如此我便有理由将你亲近他的资格抹除,远远的将你驱逐。 天亮了,风停雨歇,她却一夜没睡。 公子重醒来,随意一瞥,蓦然发现吕姣面色憔悴,一副生机流失的模样,吓了一跳,捧着吕姣的脸问,“何事忧愁至此?” 吕姣看着他无辜的脸,心里顿起怒火,拧着黛眉,挥舞起拳头就打,“都怨你,都怨你。” 被打的人没哭,她倒是先哭了,哭的好不惨淡,好像昨夜无人陪伴,惧听风雨的是她。 “别哭,别哭。”他慌的手忙脚乱,被打也不还手,一把将吕姣抱在怀里,由得她拳打脚踢。 “你去吧,你去妧屋里陪她,我不要你了,不要了。”说是这般说的,可她却紧紧抱着他,双手在他腰后结成死扣。 “我去,我这就去。”傻了吧唧的男人,听不懂女人的反话,惹得吕姣越发哭闹不休。 他被哭的心烦意乱,突然福至心灵,又要吻她,眼瞧着那唇压下,吕姣忽泛恶心,推开他,趴在床榻边上就干呕起来。 这可把公子重吓坏了,恶狠狠唤人来服侍。 第42章 婴尸(一章) 一夜风雨,清晨骤停,天空却还密布着厚厚的乌云层,庭院中的黄土路被砸成了软泥,泥点迸溅在青石板路上,斑斑驳驳。 寝殿里,吕姣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靠在床栏上,面色苍白憔悴,胸闷气短,心中郁卒,那泪便没停过。 “不准哭了!”又是一声怒吼,吕姣猛打一个哭咯,睨他一眼,听而不见,继续抹泪,还有越来越凶的气势。 急得乌双手发抖,静女团团乱转,一会儿摸摸吕姣的头一回摸摸吕姣的手,恨不得替她受罪一回。 公子重披着白绢内袍,同样是披散着一头发,脸色是焦急的,被哭的心烦意乱,扬高声线又吼了一嗓子,“再哭揍你!你给我闭嘴。” 吕姣吓了一跳,脸色越发不好,内里郁卒加上有苦不能说,胃里一阵翻涌之后,趴在床头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大早晨的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如此三番四次后,她便觉整个胃都要吐出来了,浑身酸软无力,整个人是飘着的,难受的想死。 正是虚弱的需要人和风细雨安慰的时候,可惜某男人没有那份柔情蜜肠,他只会一个劲的发脾气,吕姣便觉所托非人,心上郁卒,越见委屈,瘪着嘴就哭出了声,那委屈的模样,也真是可怜。 “夫人,莫哭,莫哭呀。”静女红着眼眶安慰,她是个劝人的,自己反倒快要哭出来了。 乌看不惯静女的柔弱,拉开她,握着吕姣的手道:“夫人,有何委屈便说出来,主就在跟前,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都滚开,滚出去。”突兀一声,吓的殿中诸人一霎都闭了嘴,只有吕姣,也不知她哪来的勇气漠视来自公子重的威压,依旧抽泣抹泪。 “主,请看在夫人年纪还小的份上,莫要生她的气。”乌见公子重脸色难看,忙挡在吕姣身前劝说,生怕他一怒就真的打了吕姣一般。 公子重横眼一瞪,乌腿脚一哆嗦,身躯微颤,少顷挺直,眼观鼻鼻观心,挡在床前巍然不动。 公子重没好气的道:“我还能吃了她,滚出去。” 静女怕的要命,心里却有别的打算,想着几日前夫人磨着主让他穿那个“四角内裤”,主也是发了一通脾气,把夫人吼的不气不敢出,但没过多久,主在夫人的软语娇声下竟然把那奇怪的东西穿上了,那一次她本以为主至少该给夫人一点颜色瞧瞧去宠幸从夫人,可到了晚上,主竟依然留在主殿,那一夜可把夫人折腾坏了,天一亮,她在跟前伺候便发现,夫人萎靡不振躺在床上起不来,主却言笑晏晏,精神抖索的,临去还又亲了夫人一下,宠爱更胜之前。 静女这么一寻思,心里有些底了,忙把乌拉走。 伺候的人一去,公子重坐到吕姣身边,当四目相对,他身上的威压散去,她瘪一瘪嘴,张着手要抱。 “你呀你。”将人抱在怀里,拍着她道:“哭什么,你哭的我想揍人。”他心里也不好受,只觉被一双手捏住了心脏一般,随着她的抽泣干呕,那心啊便也随着干巴巴的疼。 “我难受。”枕着他的胳膊,摸着胃,她抽噎着道。把脸往他怀里一拱,又抹起眼泪来。 他急得头皮发麻,拿捏着力道哄了半天,突然想到什么,把怀里小人安置好,便去了前殿,竟是命人写告示贴在府前,说是府上主母重病,啼哭不止,请有能者前来诊治,必以重金相酬。 吕姣听闻,哭笑不得,这一开怀,呕吐之感稍止,却感动的泪眼汪汪,抱着他的手臂喊:“夫主。” “可惜大巫闭关了,若大巫在,便不必如此麻烦。”略显笨重的为吕姣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珠,他道。 殿外,绵绵密密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啦的响儿。 “主,姐姐,我能进去吗?” 一道软软轻轻的声音从门外响起,吕姣一听,沮丧的垂下了头,松开手道:“是妧。” “你不喜她?”他感觉到了吕姣情绪的低落。 吕姣摇头,瞪他,瞪的公子重顿感莫名其妙。 “妧,进来吧。”她能对骄横跋扈的妍狠心,却不忍拒绝灰姑娘一般可怜的的妧。 “姐姐,听闻你身子不好,我做了肉糜粥给你。”妧端着盘子走来,明知公子重就在跟前,却目不斜视,眼里心里只看得见一个吕姣。 第65节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吕姣知道此时妧对她的关心不是作假,妧,是个容易认命的小媳妇性格,谁强便依附于谁,妧,是被她的“狠毒”吓过之后彻底的臣服了。 吕姣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抬眼看她,见她裙裾边上有泥点,额前碎发湿润,便知真是她自己亲手烹制的肉羹,心里思虑又重了一层,强笑着伸手来接,道:“偏劳你了。” 妧一笑,颊边露出两个梨涡,这让她显得分外可怜可爱,听吕姣这样客气,连忙摆手道:“不偏劳的,姐姐的身子要快些好起来才是,主、主还要姐姐的照顾呢。姐姐,你尝尝我煮的肉粥可好喝,若是姐姐喜欢,我还给姐姐煮。” 此时吕姣一点胃口也没有,但盛情难却,捧着陶琬凑近鼻端一闻,一股子肥油的气味扑来,实在没忍住,把碗往乌手里一推便又吐了起来,公子重气道:“你做的什么吃食,她才好了些,你又来惹她。” 把妧凶的眼眶红红却不敢吱声,退到一旁,委屈的默不作声。 “不、不怨她。”酸软的靠在床栏上,吕姣无力的道。 相比于瘦肉,这个时候的人认为肥肉更能滋补,比瘦肉好,妧也实诚,这碗肉糜粥里一大半都是肥肉,那股子油腻腻的味道,莫说是吃进肚子里去,便是闻上一闻她便受不了。 “姐姐。”妧红着眼睛喊了一声,觑了公子重一眼,慌忙低下了头。 “妧,我此时身子不好,便不留你了,乌,你送妧回她的宫室吧。” “喏。” 妧也不多留,略一施礼,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你这是要气死我。”公子重捧着吕姣的小脸一瞧,只觉瘦了许多,心疼的浓眉深蹙。 但其实,也才一顿饭没吃罢了。 “你去忙你的,我不要你管,我要睡一会儿,你走吧,走吧。”走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说罢,真个不搭理他,蒙上被子便做沉睡状。 “莫要淘气。”他扒开被子,将人搂到怀里,学着静女的样子,一会儿摸摸头一会儿摸摸肚子,“是这里难受?” “嗯。” 他掌心的温度烫烫的,隔着白绢轻揉,力道正好。 她瞧他这般猛虎嗅蔷薇的温柔难得,嘴巴一瘪又想哭,她这会儿娇弱的厉害,哭不够似的。 “姣啊,太娇嫩了。”他感叹。 “你去忙吧,我没事。”她自己知道,她这病很大部分原因是心病。 正推着他走,忽觉腹下一湿,吕姣赧然,慌忙叫静女。 “夫人,奴在。” “何事?”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公子重忙问。 “反正、反正不关你的事。”让静女附耳过来一阵嘀咕,静女心领神会,跪请公子重离开,她则搀着吕姣去了屏风后头,那里放着净桶等洗漱用具。 让静女在屏风外等着,吕姣褪下内裤一瞧,有一小块血迹,知道是来月经了,忙让静女准备月事带,这月事带,静女她们都是往里面塞草木灰,但她实在忍受不了,就往里面塞折叠过好几层的白绢,效果差了些,但她心里不膈应。 静女悄悄道:“奴算着夫人这月也该来了,迟了好些天呢。” “怨不得腰酸呢。”吕姣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孩子,这下好了,放心了。 月事头两天是量最大的时候,她却奇怪,每次换月事带都只是一小块一小块,有时候还只是血丝,这下她慌了,没有医生可以询问,只能拉着乌和静女跟她们说,她们也不知所以,都有些慌乱,静女还危言耸听说,她知道一个女奴,是因为生完孩子之后,下腹总是流血流死的,被乌一通训斥,闭了嘴。 “你们先别慌,再等几天看看,这两天我认真吃饭,吃很多饭,也不胡思乱想,会好的,会好的,对吧,对吧。”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乌,乌双手死死交握在一起,猛点一下头,“对,夫人,没事的。” 随着呕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吕姣怀疑自己得了某种妇科疾病,想到这个时代糟糕透顶的医疗技术,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抱着脑袋懊恼的想,还不如是怀了孩子呢。但总不能老天让她来到春秋时期就是为了让她得妇科疾病而死的?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即便她是一颗石子,往历史的洪流里投掷一次,也得打个水漂吧,她若这么容易就死了,也太窝囊了。与活着相比,爱情那点子事儿就显得特别的微不足道,一股脑儿的暂时抛到脑后,她开始强迫自己吃饭,每天保持心情愉快,两个月后,她胖了一圈,最突出的便属肚子。 她怀孕了,怀了公子重的孩子。期间,因她心情郁卒之故,差一点孩子就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没了。 幸好,幸好…… 而那张令外人感觉莫名其妙,啼笑皆非的告示在第二日就被撤了回来,那实在是太有辱公子重的智商了。 第43章 婴尸(二章) 女人,最是一种贪得无厌的生物。当物质得到满足,便会贪恋精神上的,爱情、亲情、有情全部都想要,而这其中爱情是必须的,当品尝过那一瞬的悸动,便终身不忘,一世苦求,但好在,女人总有一天会变成另外一种生物——母亲。 当孩子在她的身体里孕育,她全副心肠总有百分之九十九牵挂着那个还比不过蚕豆大的小不点,男人、爱情,都暂且放到一边吧,什么都阻挡不了母性的觉醒。 而对于吕姣这个孤儿来说,这个身体里流淌了她一半血液的小不点,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唯一亲人。 这个孩子带来了微妙的改变,再见妧时,她便找到了自己的立场,至少心里不再心生愧疚,对公子重,抓在手里,松开了一指,留出了一条缝隙,像沙子捧在手心里,一粒一粒的往外掉,她学会了一点从容,知道了一个浅显的道理,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紧紧握在手心里,含在嘴里总有一天也会消失不见。 爱情的消散,是不可抗力,虽然能够努力的挽留,可是却把握不了结局。 而孩子,终其一生都是自己的,血缘的牵念,谁也无可更改,除非死亡。 这孩子,是他的嫡长子,他知道这消息的时候,背手在后做面无表情状,轻轻的“嗯”了一声,坐在床榻上,握着她的手,静静的看她的肚子,这一看便好像打算看到天荒地老,她这才知道,这人是激动的过了头,傻了。 她望着他,就那么浅浅的笑,忽觉幸福。 怀了崽子,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她便不能伺候他了,她不强迫他留下,只是用希望他能在身边陪伴的目光看他,每当他回到寝殿,便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帮着递一块手巾,捧一杯酒,他那瞅向旁人的目光就老老实实收了回来,做一本正经状。 男人呀,有时候气人的可爱,还有掩耳盗铃的绝技。 庭院里,那一束束的桃花凋零之后,在不知不觉间长满了红红的大桃子,每当在树下闲逛,渴了,一抬手就能摘下一个,不过这些桃子表面都带着一层毛,噌在肌肤上就痒,于是,他便命人在每颗桃树下准本了一盆清水,随时吃随时洗。 咬一口果肉,笑眯了眼眸。 只这么吃是吃不败的,剩下的她便让人都摘了下来,加上野生的蜂蜜制成了果肉干,当桃树上的叶子由绿变黄的时候,他似乎忙碌了起来,几天几天的不见人影,但她知道,他就像一颗大树一样,撑开了伞盖罩在她的头顶,给予了她一种现世安稳的感觉。 这情,至此,便是最好的,不能再深一些,也不能再浅一些。 第66节 然而,这个时代,现世安稳只能是假象,来自君上的申饬终于是到了,那一日她没在前殿,没有亲耳听到申饬的内容,但从公子重阴晴不定的神色来看,这一趟申饬是伤了他的心了。 月上中天,这一夜,他一夜未眠,清晨起床,将她抱了抱,再次出去,又是几日不回。府中的气氛一霎凝滞了一般,奴仆们大气不敢出,往来食客胥吏,神色匆匆,还有一些食客被赠送了金帛财货,打了包袱,拱手离开。 吕姣沉吟少许,遂即也命乌和静女等人准备能够长久保存的干粮,她则把鲁驷找了来,经过公子重的同意,将府中所有车辆全部改装,至此她知道,离开绛城的时候不远了。 庭院里的桃树变的光秃秃只剩下枝条了,某一夜秋风骤起,秋雨忽来,天凉了,人们纷纷穿上了厚衣。某一日,太阳高高升起,温风和煦,乌把她的狐裘翻了出来晾晒,翌日清晨,不经意的往屋檐上一瞧,便发现,青瓦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霜,捧着隆起的肚腹,忽生感慨,“原来日子过的这样快。” “在看什么。”公子重大步走来,笑问。 “看那儿。”她一指瓦上霜,“冬天快到了呢,夫主。” 公子重眸色一暗,忧虑的望了吕姣的肚子一眼。 “可是有事?” 公子重摇摇头,“走,我陪你去用早膳。” “不是说去迎接君上吗?”吕姣疑惑看他。 公子重自嘲一笑,“迎接君上的人多的是,他不屑用我。” 吕姣心里一咯噔,忧虑的握住了他的手。 “无碍,你不是已命人晒制好了肉干等食物。” “嗯。”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静等结果。 “被撵往封地也罢,我正不想憋屈在这,受人白白猜忌。” 静女指挥着女奴们摆放好膳食,挥手示意她们退下,她自己则跪坐一旁,静等伺候。 “夫主放心,我已都准备妥当了,不会拖累夫主的。” “罢。”望着案几上摆放出来的食物,他笑了,娶了夫人之后,他这几个月来受益最深的便是种类增多的饭食,喝一口咸豆浆,美道:“姣,我的珍宝啊。” 吕姣笑嗤一声,为他布菜,劝道:“吃你的吧。用过晚膳后,我再给你看我改装的一种独轮车,我去奴隶舍看过了,发现里面还有老弱幼小,这些人长途跋涉之后,能活下来的不知有几个,我想着能活一个是一个,让壮年的男奴推着他们吧。” 公子重放下切割生鱼肉的刀,蹙眉道:“你打算带着那些奴隶走?” 吕姣愕然,“不带吗?” “会拖累行程的。” 公子重起身,来回踱步,望了一眼阴沉的天色。 “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扔掉。” 吕姣张了张嘴,放下筷子,沉默不语,半响才道:“能卖掉吗?”有个主子,至少比被扔在旷野要好。 “谁会买?”公子重嘲笑的望了吕姣一眼。 彼时,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了低沉厚重的号角声,公子重一顿,知道君上的军队已进城来,“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匆匆离去。 随着号角声越来越近,吕姣的心就一直提着,走坐不安,忙命小童出门打听。 对于晋国国人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胜利,但是对于吕姣来说,这号角声代表着宣判,代表着他们一家将会被驱逐到何地。 刑不上大夫,更不上公子,对于公子们最严厉的光明正大的处罚便是驱逐出国,但此番公子重所犯罪责不至于被驱逐出国,最可能的结果便是被逐回封地,听公子重说他的封地离都城不远,物产富饶,在那里做个大领主是极为不错的。她正期待着自己当家做主呢,但这些的前提是君上的决定和公子重的导向一致才行。 吹号的人似是把气提了起来,声响悠长沉厚长达半分钟之久,之后似乎换了曲调,偏向欢快的庆祝之乐。 有了孩子之后,胃口就大了,吃饱喝足之后,在乌的搀扶下散步,嗅着空气里湿润的气息,静心等待。 “夫人,传、传主命,即刻收拾行囊。”小童奔跑而来,气喘吁吁的喊。 吕姣心知肚明,也不问发生了何事,立即命乌和静女将早已打包好的衣食用具装车,奴隶舍那边得到了消息,炸开了锅,哭闹开来。 老弱病残也有壮年的儿女,活生生要被拆散了,怎能不哭,有那不服的大胆的就扯着嗓子哭号了出来,还有的殊为可怜老小抱在一起呜咽啜泣,壮年的抱着自己的亲爹娘死活不走,老弱幼小跟着嚎啕,几乎不曾把奴隶舍的屋顶给掀翻了。 吕姣看的实在不忍心,猛一咬牙,厉声一喝,“都不要哭了,全部跟着走。但我有言在先,路途遥远,可能要翻山越岭,若有跟不上大队伍的,便会被弃在山野,被野兽蚕食,到时你们莫要怨恨主家狠心。”这话却是对那些壮年的奴隶们说的。 “不敢。”壮年们一听,纷纷跪地磕头拜谢,满目感激不尽。 “如此,还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收拾衣食。” 奴隶们又拜一回,这才一窝蜂的涌入奴隶舍,收拾自己积攒的那点东西。 等一回到主殿,乌便忧虑道:“夫人,主那里如何交代?” “我自有主张。鲁驷何在,命他即刻让人把独轮车推来,一半用来装载货物一半留给那些老弱幼小的奴隶吧。” “喏。”乌领命而去,不过一会儿鲁驷带领着他的十多个徒弟,推动着一种独轮小车来到了主殿前的院子里,排列站好。 站在走廊上的吕姣一一看过,一点头,鲁驷一挥手,独轮小车的队伍便分成两队各自去行事,鲁驷上前来回禀道:“夫人,若再有些时日就好了,咱们还有十多辆小车来不及安装了。”目露可惜。 “车轮等已经刨好的木料都带走,路上小车若有损害,也好及时更换。” 鲁驷毕恭毕敬的行礼应喏,二人一问一答,又说一些双辕车几辆、独辕车几辆等相关事体,吕姣又嘱咐鲁驷几句,放他离去。 此时守在前殿的小童又飞速来报,“不好了,不好了。”一副惊慌失措模样。 吕姣始终站在走廊上镇守,见小童慌乱,忙扬声一喝,小童猛咽下一口口水,跪地道:“夫人,不好了,一队、一队军士冲着咱们的府上来了,家宰正带领着武士们在大门前拦阻。夫人,这可怎么办才好。” 第67节 吕姣面色略白,猛的步下石阶,死死望着小童,顷刻,做下决定,昂首扬眉,气派沉淀,“公之子的威严,我看谁敢侵犯!走,去前殿。” 这小童年纪幼小,哪有什么主意,自然是吕姣说什么便是什么,慌忙搀扶着吕姣跟上。 与此同时,世子申的府上,三公子夷的府上也都去了军队,这些军队都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带着一身疲惫和血腥之气,像耷拉在剑鞘之外,敞露寒芒的那半寸白刃。 门,大敞四开,呈迎客之状,家宰为首,武士们扣剑站立其后,对面便是一身戎甲还来不及抹去其上沾染的敌国鲜血的军士们,领头的则是君上的宠臣,大司空士妫。 “何人胆敢挡我去路?!”士妫上前,横眉低睨家宰一眼,神色之中毫不遮掩对于家宰的轻视,他是大夫,是贵族,类似家宰这般的卑微臣属,还没有资格同他说话。若不是家宰挡了他的去路,他便会开着军队硬闯进府了。 “敢问来者何人,有何见教?我府主上未归,若有要事,还请稍后再来。”家宰不慌不忙应对自如。 听闻家宰如是说话,那士妫当场哈哈一笑,“我是何人,你家主上自然知道,我却不必对你这卑小臣属言明,速速让开去吧。” 家宰遂即冷笑,“此乃晋国公子重的府上,谁敢硬闯便休怪我等不客气了。”随着他的话一落,身后武士们皆拔剑出鞘。 士妫冷喝一声,“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杀。”他身后军士们高声应诺,拔剑指向。 “家宰,何人在我门口喧哗,成何体统。” 双方情势一触即发之时,一道清亮的女声打破了凝滞,家宰身躯一僵,遂即转身,目光一黯,垂下头来有礼一拱手,慢道一声,“夫人。” 有主上的宠爱,武士们也给这位嫡夫人三分薄面,皆拱手微礼,口称,“夫人。” “都不必多礼了。”从众人身后踱步至前,轻睨一眼气势咄咄逼人的士妫,由小童搀扶而来的吕姣浅淡一笑,道:“不知,我这位齐国的宗女,公子重的嫡妻,可有幸听一听您的来意?” 士妫被吕姣的容貌所惊,面对美人,软下态度,温声道:“我等乃是领了君上的命令而来,是为了督促公子重的家小迁移出都城的,这位夫人,还请尽快离开。” “夫人,请坐。”乌追了来,命两个男奴搬了一张吕姣命鲁驷打造出的靠背椅子放在门口正中央,低眉顺眼的请吕姣上座,全然没把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放在眼里。 吕姣微怔一下,遂即淡定坐下,堪堪挡在门口正中,并对乌耳语了几句,乌领命离去。 士妫蹙眉,冷笑道:“怎么,夫人这是想要违抗君上的命令?” “你严重了。”低眉一抚隆起的肚腹,幸福一笑,“我是个怀了孩子的女人,久站劳累,怕伤了孩子,这才坐下的,何曾违抗过君命?难道,我腹中这孩子不是公孙?” 士妫哑然,耐心渐失,便道:“既如此,夫人见谅,容我等进府督促。” “督促?”吕姣冷笑,“是督促还是落井下石,烧杀抢掠?”将眼前这些如狼似虎的军士一一扫视一圈,“君上还没死呢,尔等便想来公之子的府上抢掠,真是胆大包天!” 被戳破伎俩,士妫面色渐狞。 “不是说奉了君上的命前来督促我们离开,我们有手有脚,自会走,何须你们进府捣乱,都在这里给我等着吧,我保证不消片刻,府中大大小小一定走的干干净净,我们走后,尔等尽可能搜刮财货,何必现在就往里闯,我府上也不是没有刀枪剑戟,何必弄的一身血。我观你们这些军士,怕是刚从敌国战场上下来吧,怎么敌国的府库还没有抢够,现在竟惦记上了公子重的府邸?!” “你!”士妫没曾想一介小妇竟如此能言会道,被堵的一时无话可说。 “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巴掌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秋风拂来,紧接着众人便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桃花香,倏忽,冰冷的藤甲之中一现殷红的衣角,军士们目眩神迷,自动让开了一条道,道路尽头站着一位秀美无匹的红衣郎。 吕姣定睛一看,竟原来是优施。 在闻到那股子略微熟悉的清香时她就该想到的! “夫人,许久不见,你可好吗?”手拖一个泛着乌金光泽的黑匣子举步走来,神态分外悠闲。 “多谢惦记。听闻你跟随君上征伐他国去了,你一路可好?可有受伤?” 但见这相互寒暄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二人是旧友。 “劳夫人惦念,施一切安好。听闻夫人腹中孕子,我忙托了礼物来瞧你,夫人,请笑纳。”但见他态度温和,眸光煦暖,吕姣放松了警惕,命小童接住礼物,点头致谢意。 “优施,你所为何来,可是君上又有别的命令托你带给我?”士妫态度和蔼的询问,对于这个君上跟前的嬖宠,他不敢得罪。 “并无。”优施一手往士妫扣剑柄的胳膊上一搭,笑若春风,“给施几分薄面可好,那处就别乱闯了,相信这位夫人早有打算,不过片刻里面定然给你空出来。” 士妫睨了吕姣及其身后的武士们一眼,往后退了半步,笑着覆上优施的手背,“便给你三分薄面。” 吕姣紧贴椅背,浑身一松,双腿便觉酥软,此番真要感激优施的及时赶到,便望着优施道:“多谢。” 优施一弯嘴角,指着小童手里的黑匣子欢喜的催促,“夫人若真的感激施,便打开看看我特别为你准备的礼物。” 吕姣一顿,心里防了优施一层,自己不去接那匣子,而是让小童打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晾他不敢行凶。 “打开。” “喏。” 匣子盖上花纹繁复,机扣设置精巧,观之可喜,小童还是孩子心性,摸了几把这才打开,不想小童往里一看,“啊”叫一声,下意识的摔了匣子。 伴随着“噗通”一声,匣子被摔在地上,匣中所囊之血肉模糊的物体溅了出来,吕姣一瞧,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那确实一个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小胳膊、小腿已发育完备了的婴尸! “夫人!”家宰有守护主上的家眷之责,忙上前维护。 那优施拍掌一笑,嘴里模拟着“哗啦啦”泼水声,吕姣往那罂粟花一般美貌的男人那里一瞧,突然明白了过来,优施,他是记仇那日婚宴上,她泼他的那杯酒水呢。 “夫人,这礼物可好?”笑的美貌可亲,行事却是诅咒他人。 这优施,真像一条美艳毒蛇,让人防不胜防。 第44章 反4击 “夫人上次赐予施的那爵酒,施时刻不敢忘怀,这不,今日特特选了礼物送予夫人。”优施步履闲雅上前一步,盯着吕姣笑盈盈一字一句道:“不曾告知过夫人,施有个痴处,那便是,谁欺我一分一毫,施必百倍千倍的偿还。” 不见他咬牙切齿,但只见他目色琉璃,神态浮艳,好一个不声不响,睚眦必报的狠毒人儿。 “这礼我生受了,优施,我们来日方长。”吕姣沉住气,还他不咸不淡一句。 “谁人来我门前放肆!”公子重乘车而来,远远的便厉声一喝。 听着这浑厚的一声,吕姣放下心来,站起身迎上去。 第68节 “姣,安好否?”公子重从车上一跃跳下,握住吕姣的手。 “勉强算好。”吕姣把头靠向他,闭着眼再也不敢看滚落在石阶上的血腥婴尸。 公子重一眼望去,虎目登时泛起森森冷光,大掌一抚吕姣后背,低声询问一句,吕姣简略把情况一说,他便冷睨向优施,彼时的优施可不怕这只被公虎赶出虎窝的虎崽子,冲着他泠泠一笑,好不得意。 公子重又看向士妫,那士妫是个捧高踩低之辈,对失了势的公子重也是不怕,他不仅不怕还甚是不恭,拿眼角瞥公子重。 公子重一声冷笑,也不搭理这些咄咄逼人之辈,直接询问吕姣府里可收拾妥当了,吕姣便道都妥当了,遂即命小童去找乌,让她安排车队次第出门。 有吕姣在门前和这些人周旋了一会儿,府里头又有乌和静女统筹安排,此番需要带走的东西都装了车,随着公子重一声令下,一辆辆的车有条不紊的从大门而出,一切显得那么从容不迫,井井有条,把个打算趁乱摸鱼的士妫气的脸色泛青,但他却还没那个胆子敢挑破这些打包好的财货。 吕姣做乘的马车位于队伍中间,车厢大小和其他的马车并无二致,不仅如此,就连车幔窗帘等都是和其他马车一模一样的,有了上次逃跑时的教训,她现在是谨慎了又谨慎,宁愿泯然众人也不愿鹤立鸡群。 “夫主,我们要去哪里?”由公子重抱上了马车,吕姣回过头来问。 “蒲城。”公子重垂眸一顿,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失望,遂即隐没,抬起头来时就笑着安慰吕姣,“我可不会让自己的夫人吃苦受罪,放心吧。” 吕姣笑睨他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你对我好,宠着我爱着我,我可不怕吃苦。” 公子重禁不住裂开嘴笑,这一次是真正的开怀一笑。 夫妻两个那交握在一起的手哦,相互攥的紧紧的,羡煞旁人。坐在吕姣车后头那辆车里的妍看了一眼,气的立即放下了帘子。 这一次随君出征士妫得到的赏赐除却一些战奴之外,就是公子重的这座府邸,望着一辆一辆载满了财物食器的马车如长龙一般占据了整条街道,士妫知道这府内已是差不多被搬空了,他得到的不过是个空壳子,正憋气的厉害,又瞧见人家夫妻一副共患难亦是甜蜜的模样,当即冷声下令出发。他的封地紧邻蒲城,这一趟他是领受了君命负责把公子重一家老小平安送到目的地的。 公子重登上戎车,扶着车前名为轼的横杆行在车队中间,缓缓前行,那站在路旁的优施生怕别人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笑挥手道:“公子重,这便走了吗,施不送了哦。” 说时迟那时快,公子重提起挂在戎车侧旁的一把大弓,搭箭上弦,对准优施,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只听“嘣”一声紧促的弦响,那箭划破空气,冷冷直射而去,正笑的得意的优施顿时睁大了双眼,急急后退数步,眼睛紧盯箭头,猛一仰头,想以一个后空翻躲过,可他一介优人出身的玩物,身段柔软有余灵敏不足,头顶所戴玉冠正被射中,登时一头青丝披散而下,优施脸色大变,眸光阴鸷露出本色,狼狈非常。 公子重却笑了,指着优施道:“你,不过一优伶耳。” 费尽心机维护多时的脸皮又被公子重扒了下来,优施恨极,嘶喊一声,“公子重!”仰着脖子,鼓起咽喉,那声线都带了血一般。 公子重冷下脸,低睨优施,“婚宴上那爵酒是我指使夫人泼的你,你卑贱之躯肮脏不堪,也敢亲近我身?笑话。不过是看你能令君父一笑,身心舒泰,这才礼让你三分,莫要给脸不要脸。你心中若有恨便冲着我来,有我在一日,绝不容你欺侮我妻。” 语调铿然,坐在马车中的吕姣听了,捂着心口的位置,感动莫名,低喃一声,“夫主。” 公子重似有所感,回眸看一眼沉稳的马车又转过头来冷瞧优施一眼,对他恨毒了的目光视而不见,猛一挥手道:“出发!” 士妫早已被惊的愕然,闻声只机械的听从,竟被公子重于无声无息中夺走了片刻指挥军队的权利。 如此,一路无话,车队慢慢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到了出城门的时候,遇上了公子夷和世子申的车队,世子申的车队还好,他毕竟是世子,公子夷的车队就显得狼狈很多,但好在他被君上所封的屈城不似蒲城那般荒凉,他去了之后都是现成的,只是有一处较为奇怪,公子夷的车队里缺少了女眷和女奴。 三公子相遇,自然要聚首见礼,难兄难弟皆相视苦笑,但他们的君父是一头成年的老虎,他们三个先前只是依附成年虎王而活的虎崽子,小有成就却没有抵抗虎王的力量,而对于世子申来说,即便他有这份力量也不会违逆自己的父亲。 “重,夷,我在曲沃,曲沃是我晋国仅次于绛城繁华的都城,一切都好。你二人一个在蒲城,一个在屈城,都是临近戎狄的荒野之处,去后若有何难处,你二人尽可来找我。”世子申如是道。 公子夷面有愤然之色,为世子申抱不平道:“你是未来的国君,原就不该离开君父左右,离开都城……” “夷,住嘴!”公子重低喝一声,公子夷自小便畏惧公子重,遂即把脸扭到一旁,闭嘴不再言语。 “虢姬何在?怎不见她的车马?”世子申忙来和稀泥,往公子夷的车队里一瞧,随口一问。不等公子夷回答又看向公子重长龙一般的车队,吃了一惊。 “她舍不得都城的繁华,回娘家住去了,说是在绛城等我回来。”公子夷不以为意,也顺着世子申的目光看向公子重的车队,其实他早已注意到公子重这长长一串车队了,当看见那些被推在独轮车上的老奴隶们,哑然失笑,“二兄,你竟把这些人也带上了。” “带上便带上了,有何了得。”公子重一笑,不在乎道。 世子申的眼睛却被公子重车队里那些比他们的马车大了一倍不止的独特马车吸引了,道:“重,这可是你家所创?” 公子重骄傲昂头,“然。” “重,你可真行,还没到蒲城落地立庙冠氏,这便有了自己的家族私创,恭喜。”世子申真诚道贺。 所谓氏,随着封邑、官职的改变而改变,因此会有一个人的后代有几个氏或者父子两代不同氏,此番三公子被赶往封地,便意味着三公子没了继承君位的权利,故此公子夷才会为世子申抱不平,按理说他是未来的晋国继承人是不该被赶去封地的。而像公子重、公子夷二人,回到自己的封地之后,就可以开始打算立庙冠氏,开始繁衍出一个家族分支了。 而所谓私创,这个时期正是人们创作力最强的时候,一个家族会有一个家族的特征,比如有的家族擅长制陶,有的家族擅长制弓箭等。 而当公子重真正在蒲城落地生根之后,他的子孙后代便可以冠以蒲氏了,可以被称作蒲氏姬姓。 三兄弟又闲话几句,各自登车,公子重让世子申的车队先行,他第二,公子夷最后出城,在城门外分道扬镳,各自朝向自己的封地。 天空密布着阴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被赶出都城,看来那位君父是真的气狠了,枕边风、美人计果真厉害。 “咔嚓”一声雷响,远远的天际劈下紫电,紧接着又是一道大雷,吕姣掀开窗帘,伸出手掌一试,大滴大滴的水珠就砸了下来,把车外的奴隶和军士砸的低下了头,车队却没有停驻的迹象,依旧缓缓前行。 吕姣四顾,知四野空旷,青山在远,无躲避之所,不赶路也是被雨淋,赶路也是淋,倒还真不如淋着雨水慢慢赶路。 公子重的戎车行在军队中间,离着吕姣的马车不远,他的车无遮雨之盖,不知苍老魏犨二人如何劝说的,不一会儿公子重便下车小跑了过来,吕姣赶紧命人打开车门迎接,在车内伺候的乌趁机下了车,去后面车上找静女。 “夫主。”一边为公子重擦着湿发吕姣一边抿唇笑,神色好不快活。 “作甚?”公子重一挑眉,放松身躯靠向车壁,舒服的伸了下腰,伸出手来便摸向吕姣隆起的大肚子,感叹道:“这是我的大子。” “夫主啊夫主。”连叫两声,糯糯软软,撒娇讨好的意味儿浓厚,他笑哼一记受用了,在吕姣的脖颈处嗅了嗅,一副意犹未尽的馋猫样儿。 吕姣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会儿只当不知道,把玩着他铁杵似的指头,幸福的笑,“夫主,我可记着你今日的话了,有你在就没人敢欺负我,你也不能欺负我。”小红嘴一撅,得了寸要尺。 “我怎会欺负你?”他满脸疑惑,铁壁沿着那肥软的腰肢搭到她腰后,小心翼翼的抱起搁在大腿上抱着这对母子,精明的虎目一闪一闪堪比星子,那唇摸摸索索够着她的耳垂,一口叼住,舔|吻咬啮,玩的不亦乐乎。 怀了孕的人,身子本就敏感的紧,一被挑逗就浑身发软,她瘫在他怀里,眸光渐渐迷离,“就是你欺负我了。” “如何欺负了你,是这般吗?”唇缝里露出一两个迷糊暧昧的字眼,他忙的紧,摸摸这儿,亲亲那儿,玩不够似的。 她也有感觉了,浑身起电,腰椎麻痒,昂着头把唇儿凑过去让他吃,他心里欢喜,捏着下巴覆上双唇,四瓣绞缠在一起,唇舌勾摩,濡沫吮吸,这一吻便是难分难舍,相互汲取着彼此的甜蜜。 第69节 吻到了何种程度,吕姣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模模糊糊睡着了,再醒来时,雨已停了,被淋的透湿的军士奴隶们,各自聚集在一处,正跳一种祛病之舞,嘴里唱念有词,曲调古朴神秘,真个像一种咒术。 第45章 意5外 一路上所见,有天堑沟壑,有峰峦叠蟑,有大河滔滔,诸般景色都带着一种原始风貌的味道,美在天然古朴,令人钦服,而当听到从森林沟谷之中传来那些不知名的虎啸猿啼,又会让人不寒而栗,美则美矣,危险也夹杂其中。 好在此行不必穿山越林,置身危险之中,所走的路都有前人走过的痕迹,路面虽凹凸不平,但胜在安全平稳,又有军队护航,这一路连盗匪也不曾遇到。 是了,不论盗匪再猖獗,也终究抵不过正规军队,尤其贵族又不好惹,盗匪一见无下手之处,大抵派人过来打探打探便讪讪撤了。 坐了半个月的马车,吕姣只觉腰酸背疼,她又怀着孕,那滋味可想而知,但她却一点也不抱怨,每次到了忍耐的临界点,只要拨开车帘看一眼那些赤脚跟随的男女奴隶们,她就再也不敢心生抱怨,她已是身在福中,不能不知惜福。 这一日,和平常一样,天色蒙蒙时出发,坐在车里的吕姣正昏昏欲睡,便在此时听到了小童惊喜的叫声,吕姣一下醒来,猛的拨开车帘就追问,“到了。” 早在昨夜她就被告知还有半日的路程,此番听到小童来报,心里一下就高兴起来,可是不用再坐马车了。 小童正咧着嘴笑,闻言猛点头,一指前方,沿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吕姣以手在额前遮起一个凉棚,便见远处一片黄土茅草搭建而成的房檐屋舍,正值日落黄昏,她已看见了袅袅炊烟,嘴角控制不住的上扬,低喃都:“终于到了。” 前方,公子重驱车往前,在一片平原里瞧见了那一座“城池”,即便心有所料,但当真实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控制不住的升起了怒火,瞧着那低矮的黄土城墙,这哪算是城墙,野人家的篱笆还差不多。 那士妫却是哈哈一笑,上前来道:“二公子休怒,臣还担负了为您修筑城墙的重任呢。” 公子重压下心头之怒,面上无谓一笑,拱手道:“有劳。” 士妫拱手还礼,笑的好不快活,只觉一路的憋屈这一下都抒发了出来,一挥手,大喝一声,“跑步前行。” 封地之上,除了有封主之外,还有城主,城主早一步得到了消息,正率领了一众胥吏军士远远来迎。 前方自有男人们去应付,后方家眷车队里,吕姣长舒一口气,懒懒歪在乌的身上,笑道:“终于到了。” “是啊,终于到了。”乌抚摸着吕姣的头发,满目慈爱。 城墙虽又矮又破,但城门还是有的,那城门连一根铆钉也无,只是用两扇重木做成,此时正敞开着,随着车队进城,吕姣从车帘缝隙里往外一看,便见两旁来瞧热闹的国人都是满脸兴奋激动的模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了好几层,吕姣心想这是万人空巷的节奏? 封主的屋舍早已收拾了出来,自然是比不过都城里的大以及华丽,从马车上被搀扶下来,望着眼前这次了一等的屋舍,心里还是有落差的,此时小童又来传话,说让她主持着,尽快把地方收拾出来,吕姣领命,招来家宰一番商量,有条不紊的发下几天命令,乌前去执行,留下静女在旁服侍。 后宅忙碌起来,前面公子重也没得空闲,初来乍到,自然是要先弄清楚此地的情况,又是地近戎狄,马虎不得。 领着人把这座“城”转了一遍,再度回到封主府,有权柄和有威望的人都被聚集了起来,大家列作在位,很快乌便领着一队侍女捧着铜盘酒器来服侍,那城主以及众人谦逊领受,丝毫不敢生出给这位新封主下马威的想法,全都毕恭毕敬,这让公子重很是满意,和他们说话的温度都比往常温和。 那城主感动的眼眶都红了,跪地叩拜之后,那一双眼却盯上了跪在他自己身畔的侍酒女婢,这女婢是跟从吕姣陪嫁而来的齐女,既是陪嫁,那长相自然不俗,虽比不得妍和妧,但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公子重一看,浓眉便皱了起来,对那城主立即生出了三分不喜。 那城主却尤不自知,捧起女婢的手就摸了起来,这城主的手粗糙的很,摸了两下就把女婢的手摸红了,女婢不敢反抗,只忍着刺痛红了眼睛。 不知是谁重重咳嗽了一声,那城主竟然不理,眼睛已从女婢的手掌挪移到了女婢的面颊和腰肢,公子重哈哈一笑,做爽朗模样,对那城主道:“漆弓,你若是对这女婢感兴趣,晚上我便命人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这城主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公子重便做出一脸苦相,唉声叹气一番才道:“您府上侍酒的女婢竟都是这般美貌吗?” 公子重还以为自己漏过了什么绝世美人,立即命那女婢抬起头来,那女婢自以为即将得到家主的青睐,眸色辗转便是一汪春|色,含情脉脉,大胆表白。 公子重一瞧,见这女婢还不若妍的姿色,实在平常,就笑道:“这便是美貌吗,漆弓若是见了我那妻子,还不知要怎般的瞠目结舌呢。” “夫人竟是一位绝色吗,可否请出来一见?” 公子重沉沉放下酒器,双目厉色荏苒,城主一瞧,自知失言,忙跪地请罪道:“主上莫怒,臣实在没有不敬之意,实在是、实在是……”城主一副愁容满面模样,道:“主上,你一瞧便知了。”说罢,对着门外便喊了一声,“三女。” 不过一会儿,门外便走进来一位用袖子遮住面部的女子,但看她窈窕的身姿,公子重心想定然是一位美人啊,不知可有姣的美貌? “你,放下衣袖。”公子重立即命令道。 那女子扭捏了一番,随着绸袖缓缓挪移开来,众人一看,遂即面面相觑,哄堂大笑,公子重一指堂下女子,笑道:“此是何人,呈到我的面前,何为?” 城主羞愧的掩着面,支吾半响儿才道,“此女乃是我们蒲城细细选上来的美人,原是要、要送予主上您的。可方才臣把您府上这位侍酒的女婢一番打量,一摸她白皙滑腻的手掌便知,主上您定是瞧不上我们送给你的美人的。”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紧接着又有蒲城老者上前来哭诉道:“主上,不是我们藏着美人不给您啊,而是我们城里的美人都已被戎狄抢了去啊。”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像洪水开了道口子,蒲城的原住民一窝蜂都涌了上来哭诉,说那戎狄如何如何欺负人,如何如何在蒲城抢掠美人和财货,求公子重做主等等。 公子重听罢,已是气的面色涨红,当即表示一定会守卫蒲城等等,一番安抚,好说歹说送走了这些人。 堂下顿时一静,半响儿,公子重转向士妫,笑着一拱手,士妫自知公子重的意思,却是义正言辞的拒绝道:“臣是遵了君上的命令来帮着二公子修筑城墙的,攻打戎狄不是臣的责任,恕罪。好了,今日已是不早,敢问二公子,我以及我的军士们可有屋舍容身?” 公子重不答,而是道:“大司空不若再考虑考虑?” 士妫直接道:“罢罢罢,我们只好露天席地再将就几日了。”说完,径自走了。 “可是把这瘟神送走了。”魏犨冷哼道。 翌日,那士妫不用人提醒,带领着他的一众军士就开始和泥糊墙,草草弄了一早上,便来告知公子重城墙已是修筑完毕,公子重提出要去验看,那士妫也不怕,一手扣在剑柄上,一手指着这破败的蒲城道:“这城墙何必修筑的那样好,迟早是要被攻破的,连同你公子重。” 公子重怒而拔剑,士妫怕这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公子真要和他拼命,忙爬上马背,飞速离去,倒不是他怕了公子重,而是师出无名,不管如何,这位总是君上的儿子,父能杀子,他这个外人却是不敢胡乱插手。 站在城门上,望着士妫远去的军队,公子重面上哪还有半分怒色,只是冷笑心寒罢了。 “走了?”吕姣扶着腰来到公子重身前,笑问。 公子重点头,“走了。” “可算是走了,这样的人,真是再也不想见他第二回。”吕姣哼道。 寻着他的目光,吕姣亦回望这破败的蒲城,低头抬头间故作娇憨,道:“夫主,以后在这座城里,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呀,是不是?”目光亮晶晶,好不期待模样。 公子重一笑,刮了一下吕姣的鼻子,随口道:“是,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表面上的确是如此,但实际上,她的权利范围有限。 “那我以后要把这座城当成我的家,我是主母,我要好生打扮我们的家才是。夫主,你也要好生打扮我们的家啊。高大的城墙会有的,华丽雄伟的宫殿会有的,儿子也会有的。”说罢,她朝着公子重眨了眨眼。 第70节 公子重笑着摸了摸吕姣的肚子,最终楼主了吕姣的肩膀,指着城内道:“以后,这里便是你我的家。” 朝阳初升,红透了半边天,有风在吹,吹的脸颊冷冷的,但偎依在这个人身旁,她的心是暖呼呼的,有了归属感。 摸着儿子,靠着丈夫,还有一座城 池,她的人生圆满了。 “夫主,你可听过这句话吗,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公子重眸光一亮,打横抱起吕姣,连声大笑,大声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这一句话他重复背诵了许多遍,还把它写进了竹简里,吕姣心虚的想,她是不是把孟子将来要说的话抢了啊。 原本公子重便不指望士妫会给他修筑坚固的城墙,翌日公子重便调集自己的军队,发动城中的国人开始筑墙,此番干劲十足,好似远方有他看得见的希望。 以前在都城的时候,她总觉得日子过的太平静,此番来到蒲城,当戎狄人得到了蒲城筑城的消息便来攻打,公子重有所准备,率领两千精锐,在城外与戎狄人展开了厮杀,当日喊杀声弥漫四野,这是第一次,吕姣那么近的接触到了战争。 此处的戎狄人都是居住在森林深处的部落,每到冬季来临的时候,都是大举进攻蒲城,抢夺粮食,他们很凶悍,就像是饿极了的狼,但缺少组织能力,公子重所有的却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又是他自己亲自打造出来的精锐,对付这些强悍的戎狄,险胜。 这也是第一次她看见如一座大山一般为她撑起一片清净天空的公子重受了伤,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疼心慌的厉害。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春秋。 蒲城,四季分明,春温,夏热,秋凉,冬寒,这一日,天空阴沉沉的,又下起了雪,从早上到晚上,天空似乎是一个颜色,让人也分不清是早上还是午后,穿着狐裘,坐在火盆旁,她又开始画图,这一次画的是曾经见识过的弩,但到底没有专门研究过,她现在只能一边回想一边自己琢磨。 冬季,是到了万物干枯的时候,连森林里的野兽都开始饿肚子,更别提那些戎狄人,听蒲城的老人说,每到冬季便是戎狄人来抢夺食物最频繁的时期,想着受伤的公子重,她便觉已是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可越是绞尽脑汁,越是琢磨不出来,徒增烦躁。 看着又画坏了的竹简,吕姣生气的扔到火盆里烧掉,此时挂在门上的厚麻布被掀开,顶着一头雪的公子重走了进来,见她面色不愉,知道是为了什么,便道:“虽不知道你说的弩是什么样的神奇利器,但若是让你为了它茶饭不思,日渐消瘦,我可再也不允许你动笔。” “夫主,你回来了。”吕姣坐直身子,揉了揉酸胀的腰肢,撅嘴看他。 “回来了。已是把你所做的桔槔、辘轳都装在了水井旁,极好。” 桔槔,是她利用杠杆原理做的一种汲水木具,辘轳用的是轮轴原理做成的汲水起重装置,这些都不是她的原创,都算是“剽窃”了古人的智慧。但“剽窃”了古人用于古人,她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吧。 之所以想起做这两样东西,还是因为一个小女孩被自己的后母虐待,命她去打水,她小小一个孩子,哪里拎得动那大木桶,当水井里的木桶装满了水,她没把木桶提上来,反是被木桶坠了下去淹死了。 这件事在蒲城算是引起了小小一次轰动,传到她耳里,她这才想起来。 “这样的小事怎也需要你跟着,天寒地冻的,你的伤可还没好呢。” “些许小伤,不过是你大惊小怪。”由着侍女褪去外面穿的狐裘,一身清爽的坐到火盆旁,搓了搓手便覆到吕姣的肚子上,蹙眉问,“怎还不生呢。” “还得半个月呢,急什么。乌,去把大巫上次留下的药膏拿来,该给夫主换药了。” 大巫,那个神神叨叨喜欢在自己脸上画妖异花纹的男人,巫力有没有她不知道,但他的药膏却很管用。 “你好生坐着吧,让别人给我换药。”瞧着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还忙来忙去的,他看的心惊肉跳的。 “知道了,啰嗦。”嗔他一眼,心里甜滋滋的。 门外,妧瞧着这张自己织出来的凤纹门帘,盯着看了一会儿,踌躇半响儿,脸上才浮起一抹笑,扬声喊道:“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吧。”吕姣看了一眼没事人一般的公子重,叹息一声,她知道自己已渐渐的习惯了装糊涂。 “夫主也在吗?”妧故作诧异,慌忙行礼,公子重一摆手,在吕姣面前,不知怎的,他不敢放肆,也不是不敢,就是不想在她面前调弄别的女子。 妧失望的黯淡了眼眸,不过很快她又振作起来,笑着对吕姣道:“姐姐,咱们的织坊里又织出了一种新的花纹,就是你画的那种缠枝纹。” “真的?太好了。”吕姣心头一喜,看向公子重道:“夫主,等待春季来临,你便让人拿着这些新式绢纱去都城贩卖吧,说不得还能引来许多商旅呢。我想过了,要想让咱们的蒲城繁荣起来,还得吸引那些大商人来我们城里开店,但怎么才能吸引那些大商人来呢,首先必须咱们蒲城有拿得出手的特色货物,纺织,哪个女人不会啊,但大多都是白绢,上面光秃秃没什么好看的花纹,我就把咱们府里和城里会纺织的那些好女子都聚集在一起,让她们集思广益,一起想法改善花纹,你瞧,这才几个月呢,就有了成效。妧,你可带来了成品?” 妧摇头,面对着公子重她有些紧张,“没、没呢。才织出了一块,我想着若是中途扯下来,岂不可惜,但又忍不住来给姐姐说,就空着手来了。要么我这就回去取去?”妧试探着道。 “那却不必了。”吕姣忙道,她知道,若真要扯下来,那织娘就得从头开始,很是麻烦,“我随你去看。夫主,你可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公子重赶紧摇头,“我就不去了。”织坊里全都是女人,上次他去接姣,就被这些女人好一顿调笑,可是把他气着了,心想,还是姣好,从没那么大胆的调笑过男人。 吕姣和妧都知道缘由,闻言都是一笑。 “他不去,我去。” “我来搀着姐姐。” 蒲城的府邸虽不如绛城的华美,但同样的很大,而且是这座城里最大最宽阔的,织坊便被她放在了府中一角,走过去正好,临近生产的日期,她知道多走走路没有坏处的。 漫天飞雪,鹅毛般大,装点出了一个银白世界,红狐裘包裹着吕姣白里透红的小脸,眉山栊翠,唇瓣樱红,一双目媚态含情,妧瞧吕姣几眼,心下少不了酸嫉,但她却知道,这个看似柔嫩的姐姐,却生了一副狠辣果决的心肠,若无她的同意,她实在不敢接近夫主。 “妧,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脏了?”吕姣不知她在想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 妧连忙摇头,咽下那时不时冒出来的不甘心,温婉道:“只是被姐姐的容光所摄罢了,姐姐啊,你怎如此美貌呢。” “……”夸人咱能不能不那么直接,这让她怎么接,只能转移话题,道:“我让你带领着织娘们日夜研究花样,你可怨我?”她实际是打算把妧培养成一个独立自强的女性,如此,会不会就会改变主意,不再在公子重这一棵树上吊死了? 妧连忙摇头,生怕惹得吕姣不高兴一般,“怎敢怨恨姐姐呢,能为姐姐做事,妧求之不得呢。”说罢,就冲着吕姣讨好的笑。 她最受不得妧这般了,忙摸摸她的头安抚。 地上已积了一层的雪,漫过了鞋面,就这般一边走着一边说话,不紧不慢的,这才将离开雪地,迈上走廊的石阶,就在此时,不知哪来的野猫,戾叫一声,兜头就扑了上来,吕姣下意识的后退,一脚踏空,“啊”叫一声就往后挡,妧心中原本就对吕姣暗含不甘,瞧着她后倒,思虑间就是那么一顿,已是来不及再救,惊的大叫出声,就在此时,一个人影飞速窜了出来,在吕姣到底的那一瞬间垫在了她的身下。 妧立定一瞧,捂住嘴叫道:“妍!” 第 46章 公孙雪 风寒,雪白,劈天盖地席卷而来,一声声的痛喊仿佛要穿过这一片片的雪帘翻转轮回,走廊上却是鸦雀无声,公子重身姿笔挺的站在门口,面色看起来无波无澜,但守候在侧的家宰知道,此时的主上已僵硬的迈不开腿脚,主上站在此处,一动不动已整整一日一夜了。 “夫主……夫主……” 随着那一声声的喊叫越来越虚弱,就如公子重此时的呼吸,直到殿里的呼声戛然而止,他也像是被谁勒住了喉咙,鼻下已没有了气息,心脏却跳动的越来越剧烈,肋下生疼。 “姣,姣。”一拳头砸在殿门上,“咕咚”一声把里面正为吕姣接生的城主夫人吓了一跳。 第71节 “主,女人生孩子便是如此,且息怒。”家宰劝慰道。 接到消息赶来的城主等人也纷纷劝慰,这些人站在雪地里,头上肩上已落满了雪,目中的担忧和期盼不是假的。 不仅如此,城内还设了祭台,有脸上绘了妖魅花纹的巫女正在台上吟唱祈福,台下四周跪满了男女老幼,额头上抹了血,嘴唇张合,也随着巫女吟唱,他们都期盼着封主夫人此胎能生下大子,生下他们未来的小主子。 雪在下,古老的吟唱声在云霄之上回荡,靡音荡荡,虔诚无比,然而这些都没有用了。 城主夫人从殿里走出来,两手上沾满血迹,看着立在外面的公子重就满面凝重的问:“主上,夫人昏厥了,孩子必须马上弄出来,否则便会憋死在肚子里,主上,请速速定夺吧。” “我要姣!”没有停顿,没有丝毫的犹豫,掷地有声,城主夫人却站在那里没动,不可置信,磕磕巴巴道:“主上,这、这不合规矩。”哪有不要儿子要女人的,她活了半辈子从没见过像主上这样的男人。 “没听懂吗,我要姣!去,弄死那个孩子,救活我的姣!我要她,要她活生生的。”公子重扯着嗓子一吼,城主夫人身躯一抖,慌忙应喏。 殿内,昏厥的吕姣被乌掐醒,当睁开眼便听到了公子重的吼声,眼泪一霎就落了出来,她蓦地攥紧乌的手,双目涨红,“乌……乌……”他要我,他要我呢。 乌懂得了吕姣想要说的话,感动的泪流满面,“夫人,加把力气,加把力气吧。” “嗯!”望着站在床榻四周干着急的女人们,知道这些人她一个也指望不上,现在生死攸关,她只能靠自己,但经过一日一夜后,她已没有丁点力气,她需要吃东西。 “乌,我要吃。” “有。”乌扶起吕姣的头,静女立即端了满满一大碗荷包蛋来喂。 三两口吞下一个,不觉滋味,再吃第二个时便知少油缺盐,当再吃第三个就觉得难以下咽,但她还是要吃,只有吃饱了得了力气,孩子能活下来,她也能活下来,他们一家三口才能和和美美的生活在一起。 一口气吃掉六个,力气缓缓回来,吕姣一把推开静女再要喂来的勺子,猛一咬牙,双眸湛湛,狠道:“再来!” “好,再来。”城主夫人为公子重的选择所感,吕姣的勇气所动,在热水中洗干净双手,再次查看产道。 其余围观的夫人们也是一样,她们虽不负责接生,但站在一旁都帮着鼓气。 殿外,当再次听到吕姣的喊叫声,忍无可忍将要闯进去的公子重猛的抬起了头,盯着紧闭的门缝,双目重现神采,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血流喷涌涨疼的心口。 一座东窗大开的宫室里,窗下铺设着厚厚的兽皮褥子,褥子上放着矮几,矮几的两侧跪坐着两个妙龄女子,一个手肘抵着窗台,笑靥如花,一个淌眼抹泪,满面愁容。 “妧,你是希望她生下孩子,还是就此死去?”手指将吹进室内的冰晶雪花捻成水,妍拄着头回望。 妧蓦地停止哭泣,傻傻看向妍。 妍轻蔑的睨她一眼,转眼又看向窗外银白天地,“在我面前就不必做出这副乖顺模样了吧,你心里在想什么我难道还不知道?妧啊,你定是和我想的一样,恨不得她立即死了。” 妧轻轻擦去自己颊边惶恐的泪,牵了牵嘴角,垂下眼低声道:“那是姐姐,我不想她死。”姣若死了,最有可能抢到主母之位的必然是妍,妍比姣更难对付,与其便宜了妍,倒还不如主母是姣。 妍冷眼看了妧半响儿,嗤笑出声,“姣啊,蠢死了,我若是她早把你弄死了事。你可是一条冬眠的蛇,冬去春来,总有一日会咬人的。” “我是蛇?”妧做出一副诧异无辜模样,看了妍一会儿也道:“我看你才像蛇,像石头缝里的毒蛇。” 两姐妹相互瞪眼置气,少顷,妧道:“我是真心把姣当成了姐姐,信不信由你。” 妍嗤笑道:“我信不信有何要紧,只要你那好姐姐信了。我温顺的妧啊,你说姣可信了你?” 妧涨红了脸,双眼里也弥漫上一层泪,强调道:“我是真心待姣,我是真心的。” 妍淡挑细眉,冷眼瞧她,直把妧瞧的心虚才转开目光。 妧,颇有狗急跳墙之势,收起楚楚泪光,冷冷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吗?但我不会拆穿你。”说罢,就瞪着妍。 妍笑了,坐直身子,覆上妧的手背,“好妹妹,你放心便是,你的我也不会拆穿。公子重也是你我的夫主,凭什么只有她一人独享。” 这话说进了妧的心坎上,重重一点头,红着眼睛回握妍的手掌,“妍,我和你不一样,我认命,知道夫主喜爱姐姐尤甚,我并无那些妄想,我只想要一个孩子罢了。以后,我依旧会对姐姐毕恭毕敬,妍,我和你不一样。” 妍眯了眯眼睛,冷声道:“妧,何意?” 妧站起身,擦干眼泪就走,临出门前转头看着妍道:“总有一日吕姣会看到我对她的依赖和忠心,总有一日她会用到我,我会成为她的臂膀,妍,我和你不同,我和你是不同的。”说完,径自离去。 妍冷笑低喃:“和我不同?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人。连同那吕姣,大家不过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是她是原配嫡女,有幸以正妻的身份嫁了过来罢了。你认命,我却不认命。”眉眼往门口一斜,蓦地看见妧扶着门框而站,正笑盈盈望着她。 “你……” “我?”妧捋了捋垂落在胸前的青丝,“我是想告诉你,既然你不认命,那便聪明些,不要用我用过的招数。咱们各行其是,且等着,且看着。” “你!”妍气的抄起矮几上的铜爵就猛掷了过去。 而妧,早施施然甩袖离去,眉眼之间都是嘴仗打赢了之后的快意。 “吱嘎——” 正袖着手,跺着脚等在院子里的人们都停止了动作,整齐划一的盯了过来,尤其公子重,一双熬红的眼睛登时明亮起来。 城主夫人抱着一个用虎皮褥子包裹住的小东西站在门槛内,笑的合不拢嘴,一双细长的眼睛扫向众人,高声宣布道:“夫人生了大子,是大子。”抬步要将孩子送到公子重怀里,由他托起以示家臣,但他却绕过城主夫人钻进了产房。 殿里,血腥味残存,躺在床榻上的人儿犹如水洗一般,苍白的一张小脸,眼睛闭着,静悄悄的没有生机,他慌了,忙奔上前来握住吕姣的手,低声呼唤,“姣。” 原本已是累极了,眼皮沉沉睁不开,这会儿却不由自主睁开来,看着这个陪了她一日一夜的男人露出了一抹笑,飘乎乎的却足以安慰他慌乱的心。 于是,就那么,他也傻傻的还她一笑,紧握的双手,都在不言中。 女婢们抬来了一架鹤立青松的屏风,挡去了躺在床榻上的吕姣,城主夫人把孩子抱了回来,跟在她身后进来的还有城中的贵族们,男男女女,脸上都是收不拢的笑。 公子重抱起自己的孩子,瞧着这么一团皱巴巴如猴子的小东西笑了,城主夫人亦笑着催促道:“主上,为大子取名吧,当着咱们蒲城贵族的面。” 公子重沉吟片刻,缓缓举起虎皮包裹住的小东西,当着属臣们的面,郑重宣布,“雪。雪,便是大子,大子名雪,公孙雪。不日将建宗庙,立祖宗牌位,造我蒲氏姬姓的族谱,将大子写入族谱之中。” “大子名雪,雪即是大子。”贵族们连连复述几遍,少顷,纷纷欢呼,喜不自禁,奔走相告。 屏风内的吕姣听到了,满心的欢喜,欢喜着闭上了眼,入睡,安稳。 第72节 庭院里,人散了,静悄悄,雪依旧在下,白闪闪挂满了枝头,树底下,跪着一个穿着单薄的女子,每有女奴从殿内走出来,她便说一声,“妧求见姐姐。”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只当她不存在一般,径自绕开。 殿内,东窗开着,从这里,殿内的人就能看见外面跪着的人,乌在窗下稍站了站,又转过身去,瞧着正喝下奶的鱼汤的吕姣便道:“夫人,让她这般跪下去不是法子,若是让主瞧见,即便一时半会儿不以为意,日子久了,奴怕主对您生恼,以为您是什么恶毒的人。” 彼时,婴儿的哭声响起,静女忙把孩子抱起来轻拍,慢哄。 “把雪抱来,给我。”她已感觉自己的*饱胀起来,看来喝的那些鱼汤羊乳之类有了效果。 这会儿女人哺乳孩子是本能,是使命,即便是贵妇也是一样,像公孙雪这般的身份,除却能喝到自己亲娘的奶水之外,还会配给下等贵妇为奶母,帮着喂养孩子。 “你说的是,让她进来,我有话说。”正侧身给孩子喂奶的吕姣想了想道。 “喏。” “姐姐终于肯见我了吗。”跪在雪地里的妧激动的捂住了嘴,挂了一层霜的睫毛忽闪几下,掉落眼泪。 乌把她扶起来,面无表情道:“你跟我进来吧。” “善、善。”妧忙要起身,可她跪在此处被冻久了,双膝已然僵硬,求助般的看向乌,乌却冷眼睨她,转身即走。 妧猛的咬住唇角,眼泪含在眼眶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是愤,是恨,最终全化作一声可怜的叹息。 与银装素裹的庭院相比,殿内生着火,是温暖如春的,被雪冻住的睫毛遇热化作了水,流到了妧的眼睛里,温冷的水刺激的她的眼睛略疼,当看见靠在床栏上的吕姣时,顿时便痛哭失声,扑到床前愧悔道:“姐姐,我真的吓坏了,吓坏了呀,我不是故意不去扶你的。” 又见她这般依赖无辜的眼神,吕姣忽觉自己就是个傻子,被人看破弱点,趁虚而入,她到了如今才彻底看透。 她可怜别人,不成想,却被人当成傻子利用了。 哈,她果真还是太过天真了。 一个男人,三个女人,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哪一个又是真正无辜,哪一个不是身怀刀枪剑戟! “妧,你起来吧,你只是没能及时扶住我,又不是你推的我,何须愧疚至此。我累了,你回你自己的宫室里去吧。” 还是不能撕破脸啊,藏在兽皮被子下的手掌已握成了拳。 既然要装,谁又不会呢。她可是从小长在社会最底层的小孤儿呢,要论装模作样欺骗人,她会,会的狠。 “不,姐姐,让我服侍你吧,要不然我会愧疚死的。”妧见吕姣松了口,还以为她并没看破,伺机贴了上来,附上一枚讨好的笑靥。 攥紧的拳头蓦地松开,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啪!”的一声,全殿静寂。 乌忙把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她则留在吕姣身侧守护。 “姐姐……”妧不可置信的看着吕姣,双眸含泪,楚楚无辜。 “滚!” “姐姐别恼我,我错了姐姐,姐姐你要相信我,我待你是真心的啊。”妧还要爬上床榻来诉说真心,被乌硬生生扯了下去。 吕姣蒙住脸,不看她,狠心道:“妧,真要我拆穿吗,你真的想与我撕破脸吗,滚回你自己的宫室里去,别在叫我姐姐,你不配。” 妧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脸惨白,“我、我只是想要一个孩子。我不求与你共享夫主,只是想要一个孩子,这难道也有错吗?!”她“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哭喊道:“这难道也有错吗?!” 喊罢,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吕姣怔怔的,生了心魔一般,狰狞,低喃,“你没错,但有我一日,你们都休想与我共享夫主,谁若破坏了我的幸福,我便徒手杀人!” 乌一怔,骇的浑身僵硬,心想,她从小看顾长大的娇娇是怎么了,怎变得如此可怖。 转眼就瞧见乌的表情,吕姣心头一寒,摸向自己的脸,“乌……” 乌连忙摆正神情,恭敬肃然垂头。 吕姣苦笑,涩然道:“乌,其实我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是不是。” “不、不是的。”乌连忙反驳,却实在想不到什么话来安慰。 “是的,我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但看谁更棋高一着,谁能笑到最后罢了。我知道,适者生存罢了,我骨子里也是恶劣的。” 听到吕姣自贬自贱的话,乌反倒放心了,“在奴心里,无论娇娇变成什么模样,都是奴的主子,奴只认娇娇一个。” 吕姣一笑,突然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孤零零活在世上的孤儿,她也有了亲人,有了靠山,也有人愿意对她说:“累了,伤了,就回家来告诉妈妈。” 家…… 头靠向乌,枕着乌软软的腹部,心头一片清宁。 “夫人,您让我查的事情,我细细查问过了,那的确是一只野猫,原本在厨下偷食,被厨下的女奴撞见,拿了竹棍来打它,它这才冲撞了您。” “这么说来,妍救了我,真的是巧合?” “从查问到的情况来看,是巧合。” “真没想到,妍会救我。”吕姣自嘲一笑,“大概是见我和妧亲近,妧往来我的宫殿,有了亲近夫主的机会,妍这才动了心,想要用和妧一样的招数吧。不过人家到底救了我和雪,乌,稍后你把我放在箱笼里的那斛珍珠送予她吧。” “喏。” 此番按下不提,那边厢当妍收到那斛珍珠,不喜反怒,把珍珠砸的到处都是,咬牙切齿道:“我救你母子性命,你就用这一斛珠来酬谢我,你们母子的性命也太贱了吧!吕姣,毒妇,从今而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给我等着,终有一日我要弄死你!” 此后数月,妧再也没见到吕姣的面,即便偶遇,得到的也是吕姣的冷脸,她知道自己的恭顺再也换不回任何一个和夫主亲近的机会,心里有妒火怒火交叉燃烧,最终还是被她自己浇灭。 她的胆子小,实在不敢触怒吕姣,又心知夫主对吕姣的宠爱日盛,越发不敢施展手段,只得委屈自己对吕姣更加恭顺,然而,即便她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也再也没能得到吕姣的信任,更别提给她机会亲近公子重。 自此,妧温顺在脸,怨恨在心,日积月累。 第73节 第47章 械斗 五年后。 春日,百般红紫斗芳菲。 蒲城里,家家门口巷陌杨柳依依,鸟啼花香。 封主府内,男主人早起已成了习惯,此时正在庭院中赤膊舞剑,而女主人也早改了睡懒觉的习惯,真正像一个贤妻良母,照顾儿子伺候夫主,准备晨饭。 走廊上,吕姣胳膊上搭着一件她新制的长袍,望着那个在桃瓣纷扬里挥汗如雨的男人,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笑。 “铮——”悦耳的金属声。 剑身抖颤出一阵幻影,那男人驻足收势,猛一抬眼就看见了他的女人,顿时,柔了目光,化了心肠。 若说五年前的吕姣是一朵青涩的花骨朵,那么五年后的吕姣便是一朵盛开的玫瑰,娇艳欲滴,正是一个女人最饱满多汁的年纪。 “又弄了一身的汗,你这人啊,臭死了。”抱怨着走下石阶,嘴上说着嫌弃的话,那手上早已拿着绣花的锦帕为他擦起了臭汗。 在这有外人走动的庭院里,他的态度总是那么正经,摆足了一家之主的架势,便听他威严的淡淡“嗯”了一声,把剑扔给小童,背手在后就走进了殿内,对待妻子的神色真是无情呢,竟然爱答不理的。 背对着他,吕姣撇了撇嘴,又觉好笑,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殿内,静悄悄的,乌从侧殿走来,吕姣一见便低声问道:“那小子可醒了?” “还没醒。”乌答。 “小孩子觉多,让他多睡会儿,这天还早呢。” 乌应喏,小碎步退走,又去了侧殿守着。 打从雪生下来那会儿,她便把乌安排在了雪的身旁,她不信任别人,只让自己最信任的乌妈妈守护着自己的孩子。 “都让你惯坏了,若我的大子变成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庸人,你看我可能饶了你!还不快过来伺候我更衣。”重重那么一哼。 乌走后,这会儿寝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吕姣便不在顾忌,道:“威风了啊,怎么,还要打我不成?哼!” “哪儿那么多废话,快过来。”人面桃花的薄纱屏风后,正映着那人矫健的身躯,语气真真不好。 “这不就过来了,催什么催。”在椅子上拿起折叠好的一块大毛巾,她也转到屏风后。 晨曦的光,略显柔弱,找不到寝殿深处,立在屏风两侧,仙鹤铜灯里的火便未息,这会儿光晕明黄,透着那么一股子暖兮兮的味道。 屏风上映出的影子,那娇小的正为那高大的擦拭胸前的汗滴,一个仰着头似是等待被强吻,一个府着头,似乎在斟酌审视这到手的美味。 悄悄的,静谧。 光晕里,渐渐的漫溢出了粉艳,屏风上,那两道影子倏忽搂抱在了一起,啧啧的水声,融合成了一个人。 吟哦,搁浅,飞扬,又要命般的戛然而止。 晃动了,像是来了一场小小的地动,颠簸,狂放,那般的难分难舍。 这清晨,粉腻又靡艳,整个天下也没有此事的妙趣重要。 他说,“娇娇儿,真个让我颓废了。” 她说,“哪个让你颓废了,我助你繁华了一座城,这还不够,你是嫌日子过的太安乐了。” 他又说,“你不懂,你哪里会懂。”交叠的影子分开,又撞击在一起,她忍耐着轻轻的叫了一声,捶了一记,撒着娇,漫溢着幸福。 她接着说:“我懂,我哪里不懂呢。”娇小软糯的影子勾缠着那高高在上的头颅,把整个人都献上,垂挂在他腰骨上,绞缠,死死的不放手。 他舒畅的低吼,像森林里的野兽,大开大合,没一点温柔。 她疼啊,身子疼,心也疼,可就是不舍放开。 “还要。”嘟着唇,让吃着,让吮着,让咬啮着。 折腾吧,反正原本就是一身的臭汗。 “啊呀,你这人,也弄了我一身的臭味儿,坏死了。” 得意的嘿笑,真像个肆意妄为的孩童。 一夜,铜灯里的油烧的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儿又用最后的余热助了那一对偷|欢的鸳鸯,足够。 外面,血红的朝阳升起,光芒渐渐有了穿透的力度,寝殿里黑了,转瞬又慢慢的亮堂了起来。 屏风后的那一对,完事了,要了水,一阵清洗,她坐在浴桶里的小矮凳上,水汪汪的眼睛埋怨的看着那立在地上的男人,“腿软了。” 又惹得他哈哈大笑,得益于自己的身强力壮,充满激情。 弯腰,穿过水,一把捞起,横抱着放到床上。 他啊,也只有这般情况下,才知晓那么一点温柔体贴,不过,也足够她欣慰了。 歪在床上歇息着,拿光溜溜的小脚丫踹他的衣袍,没好气的道:“自己穿,谁个伺候你。” 他如个虎斑大猫,乖乖的自己动手,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她便笑了,起身来帮他系金镶玉的皮革腰封。 早膳已置办妥当,一家三口吃过,公子重自去前殿处理政务,她则准备带着公孙雪去铸造坊看看,昨日那边的头目来报说,她要的那一批铁器又失败了,铸造师们不明原因,请她去看看。 为了便于管理,她在城里专门开辟出了一片空地,把织坊、铸造坊、木石工坊、陶坊等都迁去了那里。 “娘,你自己去吧,我不去了,要读书。”桃树下,一个小小公子正跪坐在毡毯上,手肘抵着矮几,手心里捧着一卷竹简,看的津津有味。 第74节 看着这个儿子,吕姣觉得又是骄傲又是叹息,骄傲的是儿子懂事,早熟,像个小大人,叹息的是,这个儿子像个饿死鬼,不是为了饭食而饿,是为了书和知识而饿,从他能拿得动笔,认得字开始,走动就见他腋下夹着竹简。 “好吧,那你莫要忘记练你爹交给你的剑术,若让我知道你偷懒,待我回来定然向你爹告状,让他罚你。” 小小公子老大人似的一声叹息,起身,拱手一礼,无奈道:“谨遵母命。” “臭小子。”笑了笑,转身去了。 这小人重新跪坐下来,用翠珠银针拨了拨香炉里的沉香,重又拿起竹简品读起来。 父母皆是长相不俗,他又挑着父母最优的五官长,小小孩子,还没张开,已见俊美。 马车上,吕姣和兰草道:“别人家的小孩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活蹦乱跳,调皮的气死人,我儿子倒好,那安静的模样愁煞我了。” 兰草笑道:“奴倒是觉得小公子极好。” 兰草,乌的女儿,亦是吕姣的陪嫁齐女之一,继承了乌的稳重谨慎,却又不像乌那般不苟言笑,自从乌去伺候公孙雪之后,兰草就渐渐成了吕姣身边的第一人,静女反而退居其后。 “可不是,谁家孩子生而知之呢,也就是咱们家的小公子,才这般的得上天护佑。”静女笑道。原本乌去了公孙雪那里伺候,第一女管家的位置该是她的,现在被一个晚辈窜到了前头,她不仅不恼,反而极力推荐,这便是静女的好处了,她是个宽容善良的人,知道自己没有统筹管理的能力,就自觉退了一射之地,也知道自己年岁渐大,是时候把位置让给年轻人了。 没人不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家孩子的,吕姣也是如此,笑着摇摇头便不吱声了,心里想的却是,生而知之吗?是不是带来了前世的记忆? 即便有此怀疑,她却没有追踪试探,前世如何,早已是过眼云烟,她只要知道,公孙雪是她的儿子,这就够了。 “夫人,到了。” 下得车来,便见一条青石板大路,两旁种植了杨柳,杨柳树底旁有排水沟,路的尽头便是一扇铆钉红漆大门,门内有各色工坊,而铸造坊,因是关乎兵器铸造,事关重大,被特地圈了出来,外围用黄土夯实了高高的城墙,和其他工坊隔绝开来,也不和别的工坊走一道门,而是从南面又开了一道门出来,高墙里面,夹道内还有持剑的军士守卫。 一见吕姣进门,领军的小将军忙前来行礼,态度极为恭敬,这恭敬不是针对吕姣封主夫人的身份,而是针对她这个人,是那种对有才之士的发自心间的佩服。 “将军不必多礼,我去去就回。” “夫人自去便是,多呆一会儿又有什么打紧。” 吕姣含笑点头,让武士在此等候,她则带着兰草和静女入内。 一入铸造房,迎面扑来便是一股热气,这是因为这里日夜不停的熔炼铁水、铜水的缘故。 知道封主夫人今日要来,铸造坊的头目早已让手下的人都穿戴整齐,没有一个打赤膊的。 “夫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紧接着那些正在锻造兵器、食用器的铸造师纷纷围拢了过来,这个说,“夫人,请看看我锻造的这把剑,外层浇的这层铁水是不是厚了。” 那个说,“夫人,在铸造过程中,又产出恶金了,怎么办。” 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那声嗓,每一声都是用吼的,吕姣忙揉了揉耳朵,退后一步道:“一个个来。我早说过,我不懂冶炼这方面的事情,只能给你们提一些意见,然后你们自己琢磨,好了,各就各位,都去忙吧,我一个个去看。”她是真不懂冶炼方面的知识,而她唯一与他们不同的,大概是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往往能给他们提供一个独特的研究方向。 其他工坊也是一样,除了机械方面她脑子里有硬知识,其他方面她都是抛给他们一个研究方向,然后让这些匠师们自己琢磨,然而五年过去了,她脑子里那些皮毛知识用的也差不多了,若非遇到某种情境,她实在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了。 她这次来是想看看她让人打造的袖箭。 铸造坊里,每一位铸造师都有自己的铸造棚子,这是为了给这些铸造师一个相对私人的空间,好让他们研究自己擅长的东西。 吕姣来到一个棚子前,里面一个独眼师傅正在锻造一个小东西,这正是吕姣要的——袖中箭。 “夫人,今日还拿不着。”独眼道。 “何时能拿到?”吕姣问。 “您自己看。”独眼把烧红的弹簧往冰水里一扔,便听“嗞啦”一声,水面上就冒起了一阵烟气,他把弹簧捏起来,不见他怎么用力,只闻“咔嚓”一声,弹簧就断了。 独眼摇摇头,“还是不行。” 吕姣沉吟片刻,“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独眼道:“大概知道,夫人请让我再尝试几次。” “好。” 这袖箭,一来她是专为公子重设计的,知道公子重的剑术不弱,但暗箭难防,有了这袖箭以防万一;二也是为了自己,身在春秋,战乱频发,她又是个没有什么自保能力的,这袖箭就正好能在危急时刻救她性命。 不知为何,这几日心里总是惶惶不安的,昨夜又做了同样的噩梦,宫殿崩塌,她被砸死在里面,死了好多的人,满眼都是血。 “鲁驷大人,您快来看,我们在山上找到一根香木。” 木石工坊门口,几个男奴将一根又重又长的木头放了下来。 “我们也去看看。”正从织坊里走出来的吕姣道。 “夫人。”有人眼尖看到了吕姣,慌忙呼喊下跪。 “都起来吧,我来看看你们找到了什么好木材。我那里正缺一扇屏风,若这木头真有香味,就给我做了屏风吧。” 鲁驷匆匆跑来,一见吕姣先一行礼,而后笑道:“若真如这些猴儿们说的那般,这木头真带着香味,那也只夫人您配使用了。” “鲁驷啊,你这嘴越发的甜了。”静女打趣道。 “哪儿啊,奴说的可是实话。” “别贫了你。”众人散开,吕姣上前,未曾低身便嗅到了一股佛寺才有的那般令人心安定的禅香味,心头一开,道:“莫不是沉香?” “夫人识得此木?”鲁驷奇道。 “我也不大确定,不过这香味的确是好。你们是在何处发现的,再去找找,说不得还有。” 鲁驷忙冷脸喝道:“还不快去找。”转过脸对着吕姣,又是一副谄媚模样。 男奴们应喏,撒开腿就往外跑,好似生怕那些木头跑了似的。 第75节 瞧着裹了一层泥浆的木头,不过一会儿吕姣便失了趣味,用帕子擦擦手道:“罢了,做好之后给我送来,我府里还有事,走了。” “恭送夫人。” 彼时,蒲城和柏城交界处正在发生一起械斗,起先只是洛南村和洛北村两个村族之间的争斗,后来,不知怎的,竟然出动了柏城军队,如此一来,原本占尽优势的洛南村便落败了,待公子重接到消息率军赶来时便只见: 身穿藤甲,手持兵器的军士正对洛南村人赶尽杀绝,那砍瓜切菜一般的咄咄气势,顿时看的公子重两眼冒火,原本他还想先礼后兵的,此番也不必要了。 一声“杀啊——”,蒲城军队就加入了争斗中。 如此一来,这已不是简单的两族械斗那么简单,而是两城战争,是两个小国之间的战争! “大子,不好了,公子重来了!”一个歪了军帽的军士前来禀报。 “噗——”正在饮酒的年轻公子一口喷了出来,喷了军士满脸,随之一脚踹了过去,“来的那么快?!蠢货,怎不早早来报。” “快,快给我打!以报前次之仇!” 原来这已不是蒲城与柏城之间第一次争斗了,随着蒲城繁荣起来,柏城周边的野人跑来蒲城定居,柏城荒地越来越多,税收越来越少,柏城之主已对蒲城之主恨之愈深。 而柏城之主,正是士妫,现在正被士妫嫡长子管理着,两边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而这五年来,每一次柏城挑起的战争却没有一个打赢过,每一次都被公子重虐的惨不忍睹。 这位名叫士荣的大子也是个锲而不舍的人物,被虐的越狠,他反弹的越厉害,这不,自从知道柏城的洛北村能辖制得了蒲城的洛南村,他们就在上游,也就是洛北村筑了水坝,每年这个时候都非要堵住河流,不让洛南村的村民灌溉土地,两族两城之间的械斗就是这么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野人:居住在乡村等处的为野人。 国人:住在城里的人。 庶人:社会平民。 第48章 喜欲狂 这些年来,积怨已成积恨,两村的村民看到对方都恨不得绞杀了事。 这一次的械斗,由洛北村挑起,洛南村是吃了大亏的,当洛南村看见封主率领了军队加入了争斗之中时,村中侥幸没死的壮丁们抹去脸上的血水和眼泪,抄起各色金属农具再度加入了进去,混战纠缠成了一团乱麻。 洛北村此番是有备而来,军士都披甲执矛,且人数众多,打起来也是下了死力气,双方都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杀,给我把那公子重砍了,砍他,快给我砍他!”士荣此人平素最喜吃着小酒,和美人纠缠,他那身子早已被酒色掏空了,此番领军来找茬,他就只会站在高地上乱指挥。 “去!”一箭穿心,公子重猛的把串在剑身上的藤甲军士推摔了出去,远远的把那个狂笑叫嚣的小人一望,冷哼一声,张手道:“拿弓弩来。” 这小小战场,还劳动不了卫苍动手,他正闲闲坐在戎车上吃酒,闻言,左右一看,将弩箭从车栏上解下就扔了过去,公子重稳稳的接住。 瞄准,射击,“噗呲”,那是箭矢扎入肉盾的声响。 “我中箭了?”士荣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环顾四周,他身畔的小喽啰们也懵了,不往前去救助,反而连连后退。 士荣这才反应过来,疼的嗷嗷直叫。 这边公子重哈哈大笑,对准士荣的另一条胳膊又射一箭。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士荣一伤,柏城军队就乱了套,蒲城军趁机猛扑上来,如死神一般收割人头。 败,就在那么一个契机上,就那么的忽然摧枯拉朽了。 这一次,公子重打算给士妫一个教训。 “来人,把他给我抓回府里去,这一次,士妫不亲自来领他的儿子,我就不放人。” 魏犨从战车上跳下来,欢喜着去逮人。他勇武有余,谋算不足,最合适为主上做这种事了。 “救命,爹啊,救命。”被魏犨提着腿一路从高坡上拽下来,脑袋几次撞在石块上,皮肤被草枝枯木划的紫青肿烂,士荣自觉此番必死无疑,没出息的悲号呼救,全不顾自己贵族的身份和尊荣。 公子重唾他一回,鸣金收兵,翻身上马。 马镫、马鞍、马蹄铁,蒲城骏马的特色配备,自从公子重打头骑马之后,在蒲城没人会觉得骑马是一件丢人的事儿了,自从骑装无声无息流传开来,男女贵族骑马反倒成了一种风尚。 又是一场胜仗,军士们却不见得多激动,因为这种小规模的战役,对他们黑骑卫来说,只能算是小菜一碟。 多年辛苦训练,他们黑骑卫难道只能用来上这种战场? 不甘心,这似乎是所有黑骑卫儿郎的心声。 又何尝不是投奔公子重而来,那些谋士们的心声呢。 “主上,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一个身材颀长,面容温润的男子打马上前,与公子重并驾齐驱。 “像什么?”公子重还在笑,眼睛里散出来的光芒是柔软无力的。 “像被猎人驯服的犬。”这男人说的毫不客气。 “赵衰。”公子重敛去笑意。 “只懂得为猎人守着羊圈,对猎人摇尾乞怜,可悲啊。”赵衰继续道。他的声音很缓慢,却一下一下砸进了公子重的心里。 那一双眼睛里倏忽迸射出森冷寒芒,直射赵衰的眼底,赵衰却视而不见,脸上挂着和暖的笑意,“你是那只可怜的犬,而夫人就是那个奸诈的猎人。你还是那个我心甘情愿投奔了来奉你为主的公子重吗。如若你还是,那么,五年来,偏安一隅,醉生梦死,这就是你带给我们这些臣僚的回报吗?主上,醒醒吧。” “赵衰!”公子重加重了语气。 “主上!”赵衰毫不相让,与之对视。 良久,公子重勒马前行,一鞭子狠狠摔在马屁上,“驾!” 如闪电一般飞奔而去。 赵衰却微弯唇角,慢悠悠在路途上晃荡。 第76节 “你这些话若是被夫人知道,夫人定然不喜。”一个马头跃了上来,马身上坐着一个五官硬朗的男人。 赵衰淡淡一笑,看向来人,“你难道会向夫人告状吗?” “告个鸟!老子来到蒲城,不是为了放马牧羊的。” “是啊,更不是为了搅合到那些家长里短的械斗中去的。国都的形势我知道,混乱的很,时机不到,可至少不该像现在这样颓废,听之任之。”话头一转,赵衰又道:“其实……夫人是个有本事的,奈何,在我眼里,夫人就是主上心头的枷锁,如此,即便夫人有伊尹之能又如何,她照样消磨了主上的斗志。” 蒲城,城门口,一队商队被军士拦截了下来,一旁管理验节、货物出入和收关税的司关走了过来盘问道:“你们这一行从何处来,做的是什么买卖?那车上坐着的又是何人?” 商队的管事赶忙上前来递上玺节,即允许通商的帛书,笑着将一块美玉用隐匿的手段塞到司关的手心里,这才开口说话,“回禀大人,我们一行是从绛城来的,做的是皮革弓箭的买卖,那车上坐的是我们主家,敢问大人,是否还需要我们主家亲自下车来与您说话?” 这司关摸了摸手心里美玉的质地,心照不宣的笑了笑,“不必了,不敢耽搁贵主子的财运。去吧。”一摆手,放行,偷眼一看那美玉,心上又添几分满意,额外提醒了几句,道:“你们此行若是来进货的,那就去城南工坊街,若是来卖货的,你们这生意就赚不得了,咱们蒲城,丝帛绢罗、陶器、铜器、木石等实用器、马车以及弓箭兵器那在整个晋国都是数得上的。” 商队的管事忙拱手道谢,随口道:“咱们主家是来寻亲的。” 那司关不再多言,挥挥手让他们快走,免得挡了城门口人流进出。 马车上的人自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到进了城,当看见沿街琳琅满目的商品,那车上的人这才真正纳罕起来,嘀咕道:“这真的是蒲城吗?莫不是同名?”忙招来商队管事,与他耳语几句,这管事领命,去往一个酒肆询问,道:“敢问酒家,封主府怎么走?” 一提是要找封主府,酒家店主很是热心,牵着管事的手送出来,一指北面那座最大最高的宫殿,“那便是咱们封主的府邸了。” 管事道了谢,返回,领着队伍往那边去寻,行不过三刻钟,便在一条青石板杨柳大路的尽头看见了目的地,便只见,府门大敞四开,两侧有持剑的黑甲卫士守护,门内,当头便见一块龙腾凤翔的影壁。 主家站在马车上,手遮凉棚,远远一望那处于云烟雾罩里的巍峨宫殿之脊,低喃道:“我的乖乖,难不成我那粗心粗肺的弟弟真住着这么华美的宫殿?比之王宫也不差什么了。” 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管事,催促道:“去,就说他们封主的兄长来了,让他们封主倒履来迎。” 管事自知主家与蒲城之主的关系,心中不曾有疑,领命便去。 不曾想,他们要见的封主今日刚好不在府内,而是去与临城打仗去了。 马蹄哒哒,风驰电掣。 站在车上静等大礼迎接的人蓦然回头,眯起魅然凤目一瞧,顿时喜笑颜开,扬手就呼,“重!重!重!” 三声,一声高过一声,喊的那马上之人心头火热,急速勒紧马缰绳。 “吁——”迫使马儿马蹄在青石板地面上擦起一段白痕。 欢呼一声,“商!” “重!” 五年未见,见之喜欲狂啊。 一个翻身下马,一个跳下车,二人相聚三丈远就开始往对方那边狂奔,“噗通”一声,胸膛撞击,一把狠狠抱住,哈哈大笑。 “商!” “重!” 又是一把抱住,相互捶打背脊,哈哈大笑。 闹腾的旁观者们一头雾水,实在理解不了他们之间这诡异的气氛。 前脚姬商被迎进府内,后脚吕姣便回来了,在门口与赵衰等人相遇,对待这些谋臣,吕姣自来是有礼有节不敢得罪,当先下车行礼。 赵衰、先轸等人不敢托大,匆忙下马来还礼。 “夫人先请。”赵衰温和笑请。 吕姣也不推辞,抬脚先入府内,赵衰等人随后,那押解着柏城少主的魏犨单手提着人落在后头,并道:“夫人,主上在何处,我想要问问主上这龟孙子要关在哪处为好?” “你才是龟孙子!我警告你们,最好赶快放了我,不然,待我父来,有得你们苦头吃。” “这人是谁?” 这士荣最是个脂粉堆里混大的,对女人知之甚详,只听声音就知美丑,循声,抬起眼皮子一瞧,顿觉头脑混沌了,口吃道:“好、好个大美人啊。”当即便问,“美人,你姓甚名谁啊,不知在哪里吃苦呢,不若跟了我……哎呦!” 那魏犨忠屋及乌,待吕姣也是一副耿率心肠,蒲扇大掌登时拍下,拍的士荣猛烈咳嗽,直翻白眼。 “奶奶的龟孙子,竟敢对我们夫人不敬,找打!” 赵衰道:“回夫人,这人乃是柏城少主。这一次咱们洛南村死了太多人,主上恼怒,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原是这样。确实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说罢,迤逦而去,徒留那乍见美人的士荣,思之如狂,在心里狂喊美人别走。 赵衰睨了魏犨一眼,“这等小事还要问询主上,夯货。他的身份在那,大牢是不能关了,去找家宰商议,随便扔到一个偏殿里去关着,一日扔他一碗稀饭也便罢了。既逮了他来,难不成还要当成贵客待着。” 魏犨挠挠头,重哼一声去了。 第49章 筹谋 庭院里,桃花灼灼盛放,窗扉半掩,室内,窗里,矮几上,趴睡着一个人。 妧翘着脚看见了,唇角扬起一抹温驯和暖的笑,娉娉婷婷的走近,到得殿堂门口被拦了下来,她面上不见丝毫的恼怒,而是和风细雨的道:“静女,我新制了桃花香,想送予姐姐,能否请见?” 身为从夫人,不过是想见一见正夫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妄想,还能不让她见? 即便这会儿拦住了她,晚上,明儿早晨,午后,黄昏,她照样还来。 这便是妧,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还是个贯会做人情的。 “从夫人稍后,奴进去问问。” “别人家的从夫人,起卧坐行都与正夫人相同,姐妹情深,咱们家的可好,把您当成贼提防着。”陪着妧来的一个小丫头不满的嘀咕。 “闭嘴!”妧厉声警告,“那是我的姐姐,是我的主子,也是你能说嘴的。” 第77节 义正言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小丫头瘪了瘪嘴,要哭不哭的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妧一看就心软了,耐心纾解道:“尊卑有序,往后不可乱说,我且饶你一次。” “从夫人您真好。”小丫头破涕为笑,感激在心。 “夫人让你进来。”静女很快去而复返,面色淡淡的通知。 妧不敢有任何怨言,毕恭毕敬的随着静女入内。 这间宫室很大,布置上精致典雅,尤其是穹窿顶上,错落有致悬挂而下十几盏大灯笼,当夜晚来临,这座宫殿就成了最明亮的所在,羡煞旁人。 吕姣,她的习惯有迹可循,这不,此时她十之□□一定在窗下绘制一些奇奇怪怪的图,以前或许没有在意,但是现在妧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图都是宝贝,可惜的是,她看不懂,即便这五年来她费尽心机的读书习字。 “姐姐。”扬唇暖笑,配上她顺从可怜的眼神,说不出的乖巧可人。 吕姣看她,目光较之犀利,心觉好笑又好气,竟然有人能自欺欺人至此境界,也算是长了见识。 “妧啊。”每当喊她的名字,吕姣都觉得自己在感叹,感叹自愧于自己不如人。 粉饰太平,这是目前来说双方都需要的。 “姐姐。”妧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在吕姣对面跪坐下来,双手捧着镂金桃儿粉盒献上。 吕姣接过,很是自然的打开盖子闻了闻,同样笑的灿烂,道:“妧啊,你越发进益了。做的香粉,一年比一年好。” 之所以毫无防范的就闻了妧给的东西,那是因为这五年来吕姣对妧的试探和了解,妧啊,就是个有贼心没贼胆,却又比妍聪明,看的透彻的人,她心里清楚,吕姣这些年来独占夫主,对她和妍早已生了除之而后快的心,她现在能做的就是收好自己的尾巴,保住自己从夫人的地位,只要她一日不犯错,吕姣就一日拿她没办法。 这一点,妍也是知道的,这几年她虽然小错不断,伺机捣乱,但却不敢贸然出手。 这一切,都是吕姣压制的结果。 然而,就像纸包不住火,随着她们的年华一年又一年的虚度,容颜一年又一年的苍老,独守空房,寂寞难耐,终有一日会把自己以及敌人烧成灰烬,而吕姣有的是耐心等待那一日的来临。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好东西不争不抢,不哭不闹是得不到的,男人也是一样。 “多谢姐姐夸奖。” “不,我说的是实话。”陶瓷杯一举,慢慢饮,送客的意思毫不遮掩。 这几年妧已习惯了,丝毫不见恼怒,自己笑了笑,给自己找梯子下,道:“我那边还蒸着蜂蜜软糕,差不多该起锅了,姐姐,稍后我让小丫头送来给你品尝,还望姐姐莫要嫌弃妹妹的手艺粗糙。” 吕姣点点头,含笑送客。 妧扶着门框站了站,回头看了一眼这座主殿的辉煌华美,托了托自己新琢磨出来的发式,戴着笑脸心想:不管来多少次,当看见这里由她精心布置的一桌一椅时,还是会心动呢,究竟还要等多久? 姐姐啊,我的好姐姐。 臀儿一扭,悠悠然远去。 静女望着妧的背影,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臀部猛瞧,心里觉着一阵怪异,还有她浑身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子气息,真是越来越不像一个姑娘了。 但,据她所知,夫人看的那么紧,这个从夫人是绝无可能接近主的,更别提为其所宠幸。 “难不成是忍耐不住,自己用外物破了身?”而这也不过是静女自己的猜想罢了,无凭无据的不好在夫人跟前乱说。 殿内,吕姣捶打了一下酸软的腰肢,与兰草道:“这几日越发懒散了,不过才坐了一会儿,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兰草还是个姑娘,不知所以,只是道:“可不是吗,奴婢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您就睡着了,奴婢不敢搅了您的睡意,只来得及拿了薄毯给您盖在身上。” 吕姣笑着摇摇头,打趣道:“待你与云儿成亲之后,便知道了。”云儿,那是静女的儿子,是个小武士呢,资质上佳,连公子重也夸奖过,说要把他培养成晋国第一武士的。 他俩可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婚期就定在下个月末。 “知道什么啊?”兰草大着胆子问,大眼睛眨巴着,一脸的好奇。 吕姣挫败的捶桌,心想,真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啊,这么点的小人怎就不知道害羞呢。 静女端着一碗汤羹缓缓走来,笑道:“夫人的肚子里许是又有了小主子了。” 吕姣笑着摸摸自己的肚子,“月信已迟了半个月,我猜是有了。不过在没确定之前,你们记着可不要乱说,免得夫主空欢喜一场。” “喏。”二人欢喜应声。 吕姣看了看天色,见晚霞已现,遂问道:“他还在前殿饮酒吗?” 静女道:“方才奴遣了小童去问了,小童回来说,还在饮酒,主还说今夜不回来了。” “那姬商可是他最敬重的兄长,几年没见,这一见啊可不是要欢喜的疯了。把我常用的蜂蜜水盛一瓮来,带上,随我去前殿瞧瞧去。” “喏。” 夕阳拖着影子走了,黄昏黯然。 前殿的宫室里,多年未见的兄弟俩相对而坐,一番互诉衷肠过后,便是大口饮酒大口吃肉,畅所欲言,说完男儿豪情的事儿,话题终是飘到了儿女柔情这般的琐事上了。 “重,我已有了三子一女,你才一个儿子,啧啧……”话不用说完,但看姬商那露骨的眼神就足够公子重脑补得了。 哪个男人也不想被看成是个银样镴枪头,公子重顿时怒睁双眼,想要辩驳一番,可话头在他嗓子眼里转了几转,吐出来的就成了支支吾吾,谁也听不清的乱草一堆。 “什么,你说什么?”姬商把耳朵几乎都贴到公子重的嘴唇上了还是没弄清他说了什么? “咳,吃酒,吃酒。那个,这几年都去了哪些国家,定然是赚了个满吧。”公子重没话找话道。 姬商瞧他那一副没出息的样儿心里就猜出个大概来了,顿时把酒爵往桌上重重一放,就拧起眉头道:“是不是那女人妒忌成性,不许你亲近旁人?” 第78节 “她敢!”公子重腰杆一挺,男子气哗啦啦往外冒,粗着嗓子道:“我要宠幸哪个岂是她能阻拦的,不过是我瞧不上那些庸脂俗粉罢了。” 姬商却是不信,冷笑道:“在我跟前就别摆那中看不中用的架势了,从你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在后院那一亩三分地里,你弄不过她。” 兄弟俩相见,光明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故此殿门是开着的,吕姣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又听了多少去,但看她的脸色,姬商不知为何心虚的垂了垂头,但想着自己是一颗真心为弟弟,立即昂首挺胸看向吕姣,一双凤目笑的好不美丽,“弟妹来了。” 公子重就更心虚了,却又不想在兄长面前弱了气势,忙用吃酒来掩饰。 “我来给你们送解酒的蜂蜜水。”吕姣笑着走近。那是公子重爱之敬之的兄长,她还能如何,总不能当下就给人摆脸色。 “放下吧。”姬商摆出一副大伯子威严模样,垂着眼皮,道:“弟妹,我听闻这几年过去了,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 “是,只有一个儿子,我生的儿子。”吕姣在公子重身畔跪坐下来,含笑道。 “咳,咳咳。”公子重假作咳嗽用以提醒姬商终止这个话题。 姬商自从很久之前就看不惯这个抢了、不对弄的公子重夫纲不振的女人了,这回他自觉占住了理,铁了心的找茬,登时一拍桌子,大声道:“繁衍子嗣是再大不过的事,你这主母怎么做的,竟然让重的膝下空虚,只得一个儿子,可是因为弟妹你嫉妒狠毒的缘故?!” 吕姣终是没有维持住笑脸,冷眼看向姬商,“难道儿子生多了就是好?像我的夫主和世子申、公子夷那般?不是一个娘生的,能兄弟齐心?为了权位,即便是一个娘生的也会反目成仇,最后得一个自相残杀的下场,这就是好?我便是嫉妒狠毒了又碍着你什么事儿,我看你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什么,什么狗拿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姬商顿时气的头顶冒烟。 “姣!”原本被赵衰教训了几句,公子重心里就存了半点心思,如今又被姬商擦着边嘲笑了一回,此时他心里那半点心思也就往大了扩展,语气便十分生硬。 这一声把处在气恨边缘的吕姣唤回了理智,她垂下泛着冷光,泠泠璀璨的眼,深吸一口气道:“夫主,我回去了。春寒料峭,晚间莫要闹到太晚,仔细风寒入侵。” 公子重没有说话,此时他已然觉得自己对待吕姣太过纵容仁慈,太过宠爱了些,即便没有赵衰的那些话,他自己心里也清楚。 温柔乡,英雄冢。 有她在的家着实太过安逸甜美了,像天堂之梦,若非日日锻炼身躯,偶尔能与临城私军打上一仗,见上鲜血与尸体,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之危。 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与姣无关,她做的已然很好,助他把一座死城复活,做的尽够了。 他渐渐感觉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姣,他觉得自己沸腾的血液燃烧在了黑匣子里。 憋屈,窝囊。 吕姣走了,与赵衰等谋臣擦肩,一个心中委屈,一群若有思谋。 “主上。”赵衰带着谋臣们拱手请见,并一起跪地不起。 公子重沉默着,一杯一杯的饮酒,最终他道:“关上殿门。” 姬商不耐烦这些,早一步离开,在城里自由的转悠,寻找这座城里的商机。 第50章 分宠 晨光熹微时,前殿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行穿着各色深衣,戴着冠的谋士,发髻有些歪斜的家宰最后一个迈出门槛,在他前面的那个人忽然停了下来,挡在了家宰面前,家宰一顿,抬起头来,见是有温彻骨髓之称的赵衰,当即脸上挂了点笑,用眼神询问何事。 赵衰一笑,犹如冬日暖阳一般,家宰忙晃了晃脑袋,一拱手一定睛。 “酒坊新制了一种酒,饮之绵软醇厚,卷耳兄可否陪我去瞧瞧,少不得要从妍夫人手中求来一坛。” 家宰定定神,心知此人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只不知他所求是大是小,又和自己心中所想悖逆与否,笑了笑,道:“正有此意。” 二人说着话,徒步而往。 人去殿空,一霎沉寂起来,公子重从坐席上站起身,走出殿外,站在走廊上,望着东方才露出的鱼肚白,忽觉想念,那是一种沉淀在了骨髓里的东西,令他安心,令他着迷,更令他……舍不得,那是他生长在王宫里时从来都不屑得到的东西。 然而,扪心自问,究竟是不屑得到,还是根本奢求不到? 骗得了旁人,终究骗不过自己。 主殿,寝宫,穹顶的那十几盏大灯笼已被吹熄,室内略显黑沉,唯有床榻前还有一盏晕黄的莲花铜灯,透过薄纱,光芒慢泄,令他看清了那躺在床榻上若隐若现的一大一小。 这是他的妻和子。 心头莫名的就涌上了温情,想要去抚摸,去和他们躺在一起安睡,一睡天光大亮。 若能如此安然的走下去,他愿意。 然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无情的上苍总是不愿意看见渺小的凡人们平平安安一生,上到公子王孙下至贩夫走卒,无论谁的一生,总要给他们制造出波折来,要么有人英年早逝,要么有人病入膏肓,要么祸事天降,要么死于非命。 就如他,公之子又如何,不得君父喜欢,便被放逐到这边远之境,处处遭人打压,被人监视。 垂在两侧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铁拳,额头上青筋暴突。 可是他必须要忍着,他敢说,晋国上下,唯有他蒲城的军队最为锋利,以一当十,可那又如何,当君父一怒,命令周围封主齐心协力都来攻打他,即便他这是铁铸的城池也终究会被攻破,更何况他为了怕被君父忌讳,城墙从不敢修筑的太过高大结实,不用举全国之力,只要两三位大封主联手,他这小小蒲城便能化为废墟。 他不能,不能拿所有人的性命去冒险,身在蒲城五年,他早已把浦城人当成了自己的臣民。 更何况,蒲城,那也是姣的心血,他不舍让姣的心血在一夕之间化为灰烬,然而君父身边有妖人作祟,而他又被那些妖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回来了,上来睡吧。” 这一声睡意浓浓,带着娇意,登时就把他从怒火攻心的情绪里拉了回来,一霎泄了气,浑身无力。 “姣。”一脸颓丧。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一身疲惫,懒得起身,就伸出双手做拥抱之姿,他笑着点了一下那挺翘鼻头,把孩子往里侧深处挪移过去,褪下深衣就滚上了床榻,一把将吕姣压下,犹自厌弃着自己在姣的耳根处咕哝道:“我是否太过无用。” “嗯?”迷迷糊糊的女人转过头来,安慰似的亲了亲他的唇角。 他不是那等沉浸在负面情绪里就拔不出来的人,不过一会儿就想通了,大掌往吕姣松散的腰上摸去,嗅着她清新的发香,唇瓣在那白腻的肩头上流连,亲吻。 “不要了,好累。”吕姣往他怀里钻去,将那双不老实的大手攥在手心里,黛眉舒展开来,黛眉蹙起,有些烦躁。 公子重被扫了兴头,心里竟生出委屈之感,重重哼了一声,把吕姣从怀里撵出去,背过身去睡。 第79节 吕姣睁了睁眼,把手搭在他健壮的腰上,脸蛋贴上去,咕哝道:“又怎么了?” 回答她的又是重重一哼。 她正疲累,哪有心思哄他,眼皮犹如千斤重,不过一会儿就又睡了过去,那等着被哄被捧着的男人等了半响,身后那坏女人竟然没动静了,顿时气恼,嚯的转过身来要发作脾气,却忽的看见吕姣簇紧的眉头,心下不舍,遂摸着那张笑脸自己咕哝道:“自有了那臭小子之后你心里就没我了。” 那个委屈呦。 吕姣像是听着了又像是没听着,也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模模糊糊轻笑了一声,惹得那大男人通红了一张脸。 这厢,男女主子在睡白日觉,那厢赵衰同家宰就到了酒坊,此时妍因得罪了吕姣被罚来制作新酒,她呆在这酒坊里已半年有余,正愁没有机会回去,知道家宰过来了,她忙起身,梳洗打扮,收拾了自己的金银首饰,打算以此贿赂家宰,求他在公子重面前为她美言几句,她实在是厌恶了这里。 天色还早,酒坊里的奴隶已开始劳作,有的正在洗米,有的正在处理酒槽,还有的正在和干净的黄泥,这黄泥是用来封酒坛子用的,还有的正将封好口的酒坛往酒窖里搬运。 “你们且先下去,我要选几坛子新酒给主上带回去。”家宰道。 内务都是由家宰管理的,这工坊虽是认吕姣第一,但是家宰的权利也是不容小觑,酒奴闻言,叩拜之后,恭敬败退。 一路上二人已说的够多了,但都很婉转,谁也没有挑破最后那层窗户纸,他二人正在较劲,但看谁更着急。 赵衰在酒架上看了一会儿,最终拿了一坛小的下来,揭开黄泥红绢封着的口子,自己先喝了一口,眼睛看向卷耳,但见他发髻歪斜,衣裳略脏,鞋子也破了个洞,笑着道:“以你的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苦为那种女人守着身。” 那种女人,自然是指师氏,赵衰虽是后来的,却是把公子重身边发生的事情打探的清清楚楚。 卷耳沉下脸,冷下声音,道:“讥谤一个死人,真大丈夫。” 赵衰不以为意,又道:“卷耳兄莫要生气,我只是奇怪罢了,即便他身边没有女人伺候,但你也不止于此。” “我穿着打扮如何就不牢旁人费心了。” “不费心不行啊。”赵衰靠近了往家宰身上一闻,在他耳边道:“细细一闻,卷耳兄身上还是有一股香气的,一股特别的香气。” “什么香气?”家宰紧接着问。 “卷耳兄真想让我说下去?”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略显惊慌,一个笑意满满。 “其、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几年下来,主上只得一个子嗣确实稀少了,那都是因为主上太过宠爱正夫人的缘故,只要分了正夫人的宠便可。” 赵衰满意的笑了,拍拍家宰的肩膀感慨道:“你说主上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竟然能只守着一个女人,他当真不腻?” “是啊。”家宰顺着他的话说,此时已收拾好脸上的情绪,他又是那个自从师氏死后便心如枯槁的男人。 “既如此,此事就要劳烦卷耳兄了。” “那……”家宰欲言又止。 赵衰笑道:“不过一个女人,主上又怎会在意。而我,只管主上的大事,那等小事与我无关。” 家宰这才放下心来,虚笑道:“如此就好,希望你莫要多管闲事。” 赵衰又拍了拍家宰的肩膀,“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在此挑酒了,对了,莫忘了把那新酒送到我的住处。” 家宰拱手送他到酒窖门口就住了脚,心想,这赵衰倒也识时务,想着他的意思和自己所想不谋而合,眼中的杀意就小了几分。 待他正要走时便听到一个女声将他喊住,“家宰。” 家宰身躯一僵,转过身来便是一拱手,“妍夫人。” “我都听见了。”吕妍靠着墙壁懒洋洋看着家宰,目中有兴奋的光。 家宰低垂的眼睛杀意在现,似漫不经心的道:“您都听见了什么?” “我听见你们俩个合谋要分吕姣的宠爱,我很感兴趣,家宰你觉得我怎样?”说罢,将自己丰满多汁的身躯在家宰眼前晃了几晃。 当那处子香扑鼻而来,家宰只觉热血沸腾,吞咽了几番口水。 “妍夫人,你说的什么,我怎听不懂。”家宰装聋作哑。 吕妍逼近,冷笑道:“我都听见了,你还想骗我?” 家宰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不知妍夫人听见了什么?” 吕妍想着,她要得宠还少不了这个家宰的帮助,遂软下声音,把早早准备好的一下子首饰往家宰手心里一塞,笑道:“我知道你心里清楚我听见了什么,我所求的也不多,只是想要主上的宠爱罢了,你也不想主上子嗣稀薄吧。” 家宰掂量了一下匣子的分量,沉默不语。 吕妍只当他是默认了,遂即笑道:“我等着你来接我回府。” 第51章 偏执 “我回来了。”穿了一身桃红色曲裾长裙,额心垂挂着一枚镂空金珠的吕妍,眉眼傲慢的站在吕姣面前。 吕姣一直在练毛笔字,五年来小有成就,此时她写的字虽然仍然不见风骨,却是似模似样的了,闻言这才抬起头看着吕妍,浅笑道:“我现在有些后悔了,半年的惩罚对你来说竟是不痛不痒的,不若再回酒坊呆上个一二年如何?” 吕妍胸口剧烈起伏起来,憋着气忍下,“噗通”一声跪地便拜,口中道:“叩见主母。” 吕姣重又低头练字,淡淡道:“在这府里,你要记得自己是个什么身份,妍,明白吗?” 额头抵在地面上的吕妍蓦地咬住了下唇,狠狠的道:“明白。” “下去吧,没有我的召见你不必来主殿。” “是。” 吕姣垂首,娴静悠然,吕妍转身而去,面目憎恨,心里想着:我现在忍让你不过是因你被夫主所宠,来日若我得宠,你给我等着瞧,必然让你死无葬身之处。 第80节 日暮雨落,前殿里点燃了灯烛,火光璀璨,当赵衰抱着新酒来找公子重时,远远的就听见了殿堂里传来的钟磬鼓瑟之乐,走到门口就看见,里面正有舞姬翩翩起舞,公子重、姬商并先轸等人正在饮酒,每个人的身畔都偎依着一个丽色美人,有的酥胸半裸,有的檀口微张,还有的已然被压倒了躺在地上一起一伏,再看主上等人,都已是目光迷离,神态醺然像喝醉了酒。 他大惊,忙奔入殿内。 “主上!”“嘭”的一声,他怀中所抱酒坛掉在地上滴溜溜打了个转才滚到一旁去。 公子重笑着一眯眼,乐淘淘向他招手,“赵衰啊,你来,你来的巧,来,喝酒,喝酒。” “主上,你们这是怎么了?”赵衰推了推公子重,倏忽使劲吸了口气,就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气。 “云梦香?!”四下一看就在风口下,高几上找到了一个青玉香炉,里面正有烟气不断的往外冒。 一边拿酒水浇灭了香块一边咬牙切齿道:“是谁为主上点了此香,实在该死!”他乃是学富五车之人,少年时好杂书,曾在一卷竹简上看到过对于这种香的描述,云梦香,以淫羊藿、仙茅、紫河车、香草四种草药制成的催情香块,乃是从周幽王的王宫中流传出来的淫|乱之物,因此物有迷乱心智的作用为上层贵族所厌弃,早些年便被禁止流通使用,是谁把这香给主上点的?! 赵衰心中顿起怒火,狠戾的目光挨个将在座之人一一扫过,当看见这些人里面唯一一个清醒的姬商时,蓦地定住,冷冷道:“姬商。” 姬商摸摸鼻子站起来,也不搭理赵衰而是踢踢身旁的家宰道:“快别装死了,快起来和我一起把你们主上扶进内殿去。” “你们?”赵衰愕然。 家宰整整歪掉的发髻站起身道:“且先让我安置好主上再与你细说。” 说罢就和姬商一起把公子重弄进了内殿,随后家宰又叫了武士进来,把殿堂里这些神志不清的谋士并舞姬们搬到别处去。 “给他找个女人,剩下的我就不管了。”看着公子重躺在床上浑身滚烫,姬商心虚的后退几步,嘿笑道:“那个,这几天我就不回来住了,等他气消了我再来给重赔罪。” 家宰一把抓住姬商的手臂,慌张道:“那可不行,事儿是您挑的头,您不能撩开手就不管了啊,主上若是醒来会剥了臣的皮的。” 姬商使劲把家宰的手拿开,一溜烟跑出去,喊道:“你以为他不敢剥我的皮吗,家宰你自求多福了。” “哎,哎,您回来。”家宰跟在后头追,追至姬商跑没了影儿,家宰嘴上还是一个劲的喊“您回来,您回来啊”,可他早已住了脚,面上毫无慌张恐惧之色。 赵衰抱臂在胸淡淡的看着家宰做戏,道:“卷耳兄好高明的手段,连姬商也被你利用了。” 家宰笑了笑,上前来牵住赵衰的手往外拖拽,“你与我来,我细细和你说。” 赵衰往内殿瞅了一眼,道:“既已做下了,你还是尽快给主上塞一个女人过去吧,闻了这种香后若没有女人很是折磨。” “这你放心,我急着把你拖走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让女人进去。” 赵衰何等聪慧的人,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道:“那女人是……” “主上身份何等尊贵,若非贵女,岂不是玷污了主上。走走走,咱们去旁处说话。” 他二人一走,不久后就进来了一个头戴纱帽的女人,悄无声息的进了内殿,脱了衣裳,光光的身子往公子重身上一贴,不需那女人动作,公子重就如一头发|情的野兽立即将女人压在身下,不过片刻就传来了女人的吟哦男人的粗吼。 庭院里,柳树下,春日的黄昏,鸟儿叫喳喳,家宰道:“可不是我找的姬商,而是他找的我。据他自己说是为了主上的子嗣昌盛着想,可我知道姬商是被主母气着了,有心要膈应主母,我二人算是不谋而合。目的已是达到,你可满意?” 赵衰蹙眉道:“姬商列国行商,不用说那云梦香定然是他拿出来的了?” 家宰点头,“若非是他,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给主上用此香。” 瞧着家宰一副被逼无奈的表情,赵衰冷笑道:“如此,所有的责任你大可推给姬商了。” 家宰同样冷笑道:“可不是,连同你的那份责任也大可推给他。” 二人冷冷对视半响,赵衰甩袖离去,家宰站在原处阴鸷的笑,扬声喊道:“这还不算完,你可记得晚上要来前殿。” 赵衰僵了僵身躯,咬牙道:“我还用你提醒!”心中早已后悔,不该莽撞找上家宰,但他一片诚心只为主上,天地可鉴。他也与主母无冤无仇,他只是想把主上从安逸中拉出来罢了,此时的主上唯一不需要的就是安逸,安逸最是能消磨一个人的斗志与雄心,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更不是他来投奔的目的。 皎皎的月光透过窗洒落在窗下的矮榻上,色泽苍白着,映着吕姣的脸,像一块发着光的羊脂白玉,眼尾的弧线上挑,不曾睁开时给人乖巧的错觉,当一睁开时,那一双眼睛的媚色,无双。 此时的她窝在矮榻上,被一张毛茸茸的白狐皮淹没,只露出了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脆弱极了,让人心疼。 静女静静的站在一旁,也不知她站了多久,脸上泪痕斑驳,有着遮掩不住的悲伤,她没有忍住,细润的手指摸上了吕姣看起来疲惫的脸颊。 已是睡过了晚膳,醒来不过就在这一二刻,察觉到脸上的微痒,还以为是自己那个安静极了的儿子终于开窍也学会了调皮,未曾睁开眼就先笑了,唇角上扬。 “儿子啊。”满足的喟叹,可当她睁开眼却看见了静女落泪的眼,登时吓了一跳坐直身子询问,“静女出了何事?” 静女连忙摇头,这才发现自己没用的哭了,赶紧擦去泪痕,强笑道:“没、没发生什么事。” “那你为何落泪?可是你的夫主给你气受了?”当即沉下脸来,道:“静女你也是我的亲人,我不会容许旁人欺侮你,便是你的夫主也不行。” 静女连忙摆手,“不、不,没人欺负我。”她正慌张时,乌走了进来,一看静女那模样就知道她没能忍住,“静女,去准备晚膳,夫人这里有我伺候。” 静女忙转身离开,是落荒而逃。 “静女怎么了?”吕姣疑惑不解。 乌沉默,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安静的捧着鞋给吕姣穿上,面无表情的道:“夫人肚子饿了吧,奴扶您去用晚膳。” 一个人奇怪可能是这个人的问题,可是当两个人奇怪时,那就代表着有事情发生了,而且这件事情是和她有关的。 “乌妈妈。”吕姣轻喊了一声。 乌嘴唇一哆嗦,看着吕姣清亮的眼眸缓缓的,一字一字的道:“主,宠幸了妧夫人。” “轰——”仿佛一道雷当头劈下,吕姣整个人僵在了原处,少顷才干哑着嗓子开口道:“你再说一遍。” 乌一咬牙,望着吕姣道:“夫人,子嗣对一个家族来说太重要了,只靠您一个人,也实在单薄……” “不,不是这句,就是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乌以为自己活了半辈子坚强了半辈子,早已没了眼泪,可此时瞧着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小主子此般模样竟也和软弱的静女一样落下两行泪来。 “不,你不用说了。”吕姣一霎捂住心口,难受的蹲了下去,双目铮铮,瞪到最大,容纳滚滚的泪珠,死活不愿意落下来,涩然道:“现在呢,他们在干什么?”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第81节 可是乌却更难开口了,因为“他们”还在前殿没有出来。 “他们在干什么,乌。”吕姣缓缓站起来,瞪着乌问。 “还在、在前殿,夫人……”她想劝说一句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可吕姣却突然甩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乌愣了,少顷反应过来,张口就大喊:“夫人!” 吕姣边跑边喊,声嘶力竭,带着无尽的凄厉,“公子重——公子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能跑的这样快,不用呼吸,不知疲累,满心的嫉怒都在血液中燃烧起来,冲天的火光。 “公子重——”一声比一声的狠戾。 前殿,宣泄过后的公子重还在沉睡,蓦然惊醒,“噌”的坐了起来,低喃道:“谁在喊我?” 双手抱着脑袋一晃,既涨疼又混沌,有那么一刻他是不知今夕何夕的。 “公子重——” 又是一声喊,轰然炸响在耳畔,那不是幻觉。 前殿的门猛然被撞开,吕姣冲了进来,直奔内殿,走廊,又是一道门,“嘭”,再一次被撞开,公子重满目惊愕的看着跑进来的吕姣,看着她汗湿的发贴在两鬓,看着她血*裂的双眼,那一双他第一眼便爱极了的眼睛,妧媚不再,里面盛满了令他难堪的厌恶和戾气。 他道:“姣。” 吕姣没有应声,而是看向他身畔坐直了身子的妧,那光裸的带着青紫印痕的肩头,那红肿的唇,凌乱的发,怒到极致,她哈哈大笑,“吕姣,你看看,不是什么误会,不是什么有苦难言,是的的确确的这个男人背叛了你,你还在期待什么奇迹!” “姣。”公子重慌了,从床榻上奔下来,可他不下来还好,这一离了被子,他整个人就证明了一切——浑身不着寸缕。 “姐姐,你来了。”妧坐在一旁,羞涩的笑,满眼的得意。 吕姣更气,像个泼妇一样冲到了床榻上,一手抓过妧的头发就使劲一扯,死死拽住,一巴掌就扇到了妧的脸上,破口大骂:“贱人!” 妧呜咽一声,啼哭喊叫,“夫主救命,救命啊。” 公子重懵了,他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吕姣,那疯狂模样真的有碍观瞻,“吕姣,你在做什么?” 此时前殿之外已聚集了许多人来看,那亲近的似家宰,赵衰,吕妍等人都跑了进来,当吕妍看见躺在床榻上的妧,她也懵了,低喃道:“不是我吗,不是我吗?” 家宰忙从屏风上抓下一件玄色袍子给公子重披上,赵衰则捂着脸道:“夫人息怒,怎可如街闾巷陌里的庶民泼妇一般胡闹,不忍看,不忍看。” 吕姣蓦地从床榻上跳了下来,看向公子重,看着他难堪的脸色,扬起手来就是狠狠一巴掌。 “啪”的一声,她把公子重的尊严打掉了,当即又是“啪”的一声,他亦把吕姣的心打的死疼死疼。 一刹那,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公子重看着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自己打了吕姣,他爱宠的娇人。 吕姣捂着红肿起来的脸,横起的眉眼弥漫厚厚一层恨意,眼眶肿胀红烂,里面却无有一滴泪。 乌知道吕姣的脾气,已半路折返去抱公孙雪,这会儿闯入殿内,将公孙雪放在地上,使劲掐了一把他的大腿肉,猛的又把小人往前一推,低声催促,“公孙,哭,您哭啊。” 公孙雪愣了愣,当看见对峙着的父母时,倏忽福至心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此时他真的像个五岁的孩童了。 哭在儿疼在娘,吕姣心中那要鱼死网破的决心轰隆一声就裂开了缝隙,公子重也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儿子,粗嘎着嗓子道:“还不快去哄孩子。” “公子重,我恨你。”撂下这句话吕姣弯腰抱起腿边的儿子就冲了出去,似雷如电,周身气场冷厉非常。 公子重猛然察觉,原来骨子里的吕姣不是娇软的而是冷硬,甚至带着可笑的傲气,他不敢置信,在他心里胆小惜命的吕姣,却原来不是那么能屈能伸的。 妧裹紧被子,爬下地跪着,哭啼啼道:“夫主,是、是您要我过来侍寝的啊,难道您忘了吗,姐姐生我的气了,您要帮我解释啊。”那般楚楚可怜,道不尽的委屈风流。 “主上,妧夫人是您的从夫人,您宠幸了自己的夫人难道有错吗?”家宰道。 此时公子重不可能把自己的家主尊严仍在地上给旁人踩,立即道:“谁说有错啊,妧亦是我的夫人,我宠幸她是天经地义。家宰你去把殿门外的人都驱散了吧,我的笑话也敢看,都活腻了!” “喏。” “闭嘴,哭什么哭,我还需要给她解释什么,你起来,先回自己的宫室去。”公子重一边穿戴衣物一边下达命令。 妧犹如吃了可定心丸,感激不尽的磕过头之后,也穿戴整齐施施然离去,呆滞的妍不敢在前殿放肆,追在妧的身后离开。 该走的人都走了,唯余公子重以及赵衰,公子重坐到床榻上,揉捏着自己涨疼的太阳穴道:“赵衰,你来说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记得是姬商来找我喝酒,而后先轸等人也过来了,之后我好像就不记得了。” 作为公子重身边的第一谋臣,赵衰不说对公子重有多少忠心,但此时的赵衰对公子重的确是一心一意的,遂即把他知道的都和盘托出,这里面自然隐下了他自己,和家宰很有默契的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姬商。 “是他?”公子重一拳头捶在床榻上,“是他,若非是他谁有胆子暗算我!商,姬商,立即给我全城搜捕!” 公子重气的浑身哆嗦。 “主上休怒,臣这就去办。” 走出殿外赵衰长出一口气,他可算看清主上震怒的模样了,只觉不想再看第二回。 内殿里,公子重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气的来回踱步,这气不只针对姬商,更多的是针对吕姣的,当着属臣的面那可恶的女人竟敢打他,简直是、简直是找打!这会儿他一点也不后悔打了吕姣。 “可恶的女人,可恶,可恶。” 稀里哗啦一通,不过片刻,内殿里所有能摔能打的器具都变得粉碎。 端着热水拿着锦帕回来的家宰立在走廊上等了一会儿,当察觉到公子重的怒火不再那么集中时这才进来,跪坐在公子重脚下,一边拧干帕子递上去一边道:“主上,能否容臣说一句。” 公子重用热帕子一边敷着脸,脑海里冷不丁还再想吕姣那里可有人为她敷脸,他当时打的那一巴掌力道也是不小。 “想说什么你就说。”公子重冷声道。 “主母的态度如今这般强硬,都是您、都是您太过宠爱的缘故,非是臣与主母有嫌隙,而是,纵观晋国,似咱们主母这般胆大掌掴主上的还是头一份。来日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主上,您的脸面要被旁人踩平了去啊。” 第82节 家宰是见缝插针,他如此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都说到了正在气头上的公子重的心里。 “你说的没错,以前的姣多好,羞涩温柔,观之可亲,可今日一看,可了不得,街闾巷陌里头蓬头垢面的乞丐婆都比她乖顺了。” 家宰垂着眼又道:“主上,您不可再这么惯着主母了,您该拿出家主的威严来整治一番了。” “怎么整治,除却不让我亲近旁的女人,姣哪处做的都极好。” 家宰摇摇头,“难道就因为主母对蒲城有功,您就要被主母欺压在下吗?” “放肆!” 家宰这话成功把公子重的怒火重新挑到了一个新高度,便听公子重咬牙切齿道:“你去,再去找个女人来,她越是不让我亲近旁人我越是要做给她看!” 家宰忙道:“主上,您再仔细考虑一下吧,若是被主母知道是臣给您送上了女人,主母怕是要吃了臣啊。” “你是我的家臣,她算个什么,不过是我的一个女人罢了,还废什么话,还不快去。”公子重气的猛的把敷脸的锦帕扔在了水里,溅起水花迸在家宰的眼睛上,他抹了一把,眨了几下眼睛,精光掩去。 而回到主殿的吕姣却沉默起来,抱着公孙雪一声不吭,乌急得束手无策,和静女一起跪在地上哀求道:“夫人您别憋着啊,发出来吧,请发出来吧,您若难受就将奴打一顿。” 二个妈妈泪流满面,好话说尽只希望吕姣能大闹一场或大哭一场,可吕姣就如木头人似的,满面死灰,毫无生机。 公孙雪突然从吕姣怀里挣脱出来,站在吕姣面前,小小的孩子沉着脸,看似滑稽,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把吕姣冷的牙齿打颤,“娘,不过一个女人,您为何生气,子嗣繁盛才是最重要的,您不是贵族女吗,难道在家时,您的母亲不曾教过您?” 乌连忙爬起来一把捂住公孙雪的嘴,看着吕姣一寸寸龟裂的面,忙道:“他小小孩子知道什么,夫人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公孙雪咬了乌一口,从她怀里挣脱,又挤到吕姣怀里,仰着小脸一本正经的道:“娘,等我长大了,成为了爹,我就把那些女人都杀了,把爹只给娘一个人,但现在,娘您要忍着,娘您要记住替我保住正夫人的地位,保住我大子的地位。” 什么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公孙雪就是!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吕姣厉声质问。 公孙雪不惧,嗤笑一声,反问道:“还用别人告诉我吗?都是明摆着的事儿。娘,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绛城去的,那才是我们的家。”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像他,眼睛眯起时泛着锋利冷清的小男孩,吕姣突然觉得自己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和愚蠢。 在这个时代,正确的生活方式应该是:男人忙着抢掠疆土和女人,雄霸列国;女人忙着活下去,找到依靠,生儿育女,费尽心机,争权夺势。 而她呢,竟还在愚蠢的追求那奢侈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儿子,你说的对。”吕姣摸摸公孙雪的发顶,“但是娘的心还在难受,它被插了一刀,正在流血,儿子你先去玩,让娘睡一觉,睡一觉娘就想通了,好不好?” 公孙雪点点头,“那娘你睡觉吧。” “出去吧,都出去吧,把屋里的灯都灭了。” “喏。”乌和静女退了出来,却不敢走远,都跪坐在寝殿门口守护着。 青天有月,月上中天,走廊上大红灯笼被春风吹拂的轻轻摇摆,妍一路尾随着妧而来,待到周围没了闲杂之人,妍蓦地上前,一把拽住妧的手臂,扬手就要打,妧蓦然回首,一把抓住妍的手腕,抿着樱桃唇笑道:“你以为你是吕姣啊,想打我就打我。” “你放开!”妍冷声呵斥。 妧猛的将妍推开,妍踉跄后退几步站稳身子,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妧,你怎么敢!”在她眼里妧一直是个对她毕恭毕敬,在她面前始终挺不直腰杆的弱小女子,而今夜究竟哪里出了错,“妧,你哪来的底气敢和我扯破脸!” 妧捂着嘴一声伶俐的轻笑,红灯笼的光映衬着她的眼,红彤彤似血,“你问我要底气吗,底气就是,我已被主上宠幸,而你至今还是处|子,是没人要的可怜女人。” “被吕姣压制那也就算了,毕竟吕姣占着一个正夫人的名分,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依附着我们吕氏存活的小家族里的女儿,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动粗。”妍向来也不是个好惹的,攥着拳头就要扑上来打人。 “住手。”手腕再度被人攥住,挣扎也逃脱不出,“谁人敢来多管闲事!”吕妍蓦地回头就看见了胡子拉碴的家宰。 “你来的正好,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吕妍恼恨的转向家宰,一手被制,扬起另一只手又要打,家宰可不怕这个张牙舞爪的妍夫人,又是一把拦住,又猛的将人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的道:“妍夫人,呵,你啊不过一个被遗弃在角落里的阿猫阿狗,上无正夫人庇护,下无女隶拥护,我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无声无息的弄死你,竟然异想天开的贿赂我,蠢货,在我没动怒之前赶紧滚,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这几年经过吕姣对吕妍的教训,吕妍也学会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瞅着情势不利于自己,吕妍实在不甘心,眼睛在妧和家宰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少顷一指妧问家宰道:“既然你不稀罕我给你的那些首饰,那我问你她又给了你什么?” 家宰怜惜的望了妧一眼,妧含情脉脉回望,片刻二人纷纷相互走近,妧伸出手,家宰攥住,妧道:“还需要我再说吗?” “你、你,自甘下贱!”妍骂道,“他是什么东西,一个臭东西,你竟然委身于他,妧,你真让人恶心。” 家宰顿时黑了脸,露出泛黄的牙齿,目光在妍丰满的肉躯上一扫,贪婪不掩,妧在心里冷哼一声,骂了句臭货,面上却笑的温婉如水,她和蔼可亲的将妍扶起来推向家宰道:“若妍姐姐也能甘于‘下贱’,你自然也能得到侍寝主上的机会。” 妍登时唾了妧一脸,推开这两个让她恶心的人就跑了。 妧心里没底,忙道:“家宰,她若是把我们的事告诉主上可怎么好?” 家宰胸有成竹道:“她不敢,即便是敢,看有谁信她。这几年她做的事,一来得罪了主母,二来得罪了府上的各色女隶男胥,三来为主上不喜,谁会信她。我来是要告诉你,我又找了个女人送给主上,上半夜你也累了,我担心你的身子就没把机会给你。” 妧摇摇头顺从的偎向家宰,“若非为了帮你固宠,我才不会去亲近主上呢,我的心里只有你。” 家宰心花怒放,拥紧妧,满足的喟叹,而后道:“妧啊,你真好。等我把那赵衰排挤出蒲城,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都听你的。”妧道。 一灯不点,寝殿里乌漆墨黑,吕姣坐在榻上,手心里拿着一把刀,正用白色的锦帕一遍又一遍的擦拭。 心,每痛一次,她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个“杀”字,那样强烈的玉石俱焚的之感,像有一个魔鬼鼓噪着,催促着她,付诸行动。 “娇娇,别怪妈妈,妈妈也是没有办法了。你要恨就恨你那个爸爸,那个负心人,是他先不要我们母女的。娇娇,你记住,男人没有好东西,等你长大了,你不要轻易相信任何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都是骗人的!娇娇,你记住,男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是骗子,骗子……” 这句话无限制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每循环一次她就心痛一次,绝望一次。 兰草从外面匆匆跑来,当看见跪坐在门口两旁的静女和乌便道:“不好了,主上又叫了女人去宠。” 声音不大,可在这寂静的殿堂里却让吕姣听的一清二楚,最后那一根弦“嘣”颤抖着断了。 门,被吕姣从里面打开,面上像戴了一张阴沉的面具,一霎乌等人纷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夫人。” “去睡吧,我去找他,我去找他。”她像是失了魂儿,散了魄,就那么飘飘荡荡来到了前殿的内殿,站在门口,听着那里面女人的欢|叫,她的心麻木着滴血。 门,宿命一般,再度被推开。 第83节 吱嘎一声,沉寂着冷,公子重趴在女人身上抬起头,望着如鬼魅飘进的吕姣,蓦然心痛,慌忙披衣下榻。 “公子重,我爱你。”到了他的面前,这是第一句话。 轻飘飘的,却重若千斤。 而他,喜不自禁,却矜持着,还在生气。 “公子重,我恨你。”鼻子里闻着从他身上传来的那令人恶心的气味,她摸向了他的脸。 这是第二句话。 “公子重,你去死。” 这是第三句话,公子重愕然,追来的乌等人却惊骇的僵直了身躯。 就那么突兀的拔刀,猛的插了上去,一刀见血,在那一瞬,她落泪,痛哭失声。 刀尖没入,又加了些力道,最终却竟然没有全部捅进去。 疼痛袭来,他反射性的向吕姣打出一掌,他流血,她同样吐了一口血,两败俱伤。 只是他伤的轻,她伤的重。 她转身离去,口里还在低喃,“公子重,我爱你,公子重,我恨你,公子重,你去死。” 见了血,榻上那女人回过神来就是一声尖叫。 夜色里,她终究又是孤身一身了。 月光云影,凄泠泠,那么令人绝望。 “娘。”公孙雪跑来,牵住吕姣的手,仰着小脸笑,纯真无邪。 “雪……” 泪落滂沱的吕姣哽咽,“雪,我都知道,但是抵不过心。” 这一夜,吕姣带着公孙雪离开了府邸,去了工坊暂住,却没人知道公子重受伤了。 这一夜,吕姣在工坊里以沉香木雕刻佛珠,整整一夜,手指上被锋利的刀子划了一下又一下,每一颗佛珠上都沾着吕姣的血,那样鲜红。每雕刻一个,她都要念一声,“阿弥陀佛。”不是她在那一刻顿悟了要皈依佛门,而是用“阿弥陀佛”压制偏执的内心。 她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再次挥刀,杀尽那两个女人。 “公子重,你瞧,此时此刻我也没打算离开你,因为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能过的安稳富贵,我不爱你,一点也不,我只是贪恋从你身上获得的尊荣罢了,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现实的女人,我不会一走了之,蒲城不仅是你的心血,也是我的,我才不会将蒲城拱手让给别的女人。这蒲城往后必须得是我儿子的,你那些将来的杂种若想染指,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 “公子重,原来我真的爱你,你瞧,我已痛的面目全非。” 一刀搁在手指上,血水又将佛珠染红,她用红尘凡心又念一句,“阿弥陀佛。” 公子重坐了一夜,赶走了所有人,任由胸前的血流了一地,直到那不怎么深的血口子自己止血,痛,哪里都痛,恨不得立刻去将吕姣抱在怀里,可他的骄傲不让他妥协。 “不过一个女人,不过一个女人……”他反复这样念叨。 天亮了,赵衰捧着从绛城得来的消息站在门外徘徊,焦急的喊,“主上,有紧急公务。” “主上,君上要杀世子申。” 由于消息滞涩,那还是十日前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o(&gt;_&lt;)o~~ 第52章 世子申之死 五年来,三公子之间多有书信、使者往来,世子申身居富饶的曲沃,在蒲城、屈城还贫乏鄙陋时对公子重和公子夷多有帮助,施行雪中送炭的义举,故此二公子对世子申颇为感激,又同被君上不喜,同为难兄难弟,三人之间的情谊便非比寻常,有守望相助之义,故而并没有因为地域的隔离而疏远,反而比在绛城时更加亲密。 此番得知世子申有杀身之祸,公子重当即决定率领军队前往都城,觐见君上。 临走之时,他故意让人将消息放给吕姣,但在大军出发的当日并不见吕姣前来相送,公子重心中生恼,愤而离去。 而对于世子申的杀身之祸,那还得追溯到半月之前,不,应该说自从五年之前优施和骊姬就开始谋划了。 无缘无故陷害三公子君上自然不容易信,故此优施定计让君上把三位公子驱逐出了都城,世子申去了曲沃,公子重前往蒲城,公子夷在屈城,让父子相离五年,这五年内优施和骊姬二人明里暗里说三位公子的坏话,又加上献公宠臣东关五、梁五在一旁添油加醋,使得献公愈加疏远三公子,而喜爱公子奚,五年后,父子情分生疏嫌隙,此时再来陷害必然是事半功倍。 一个月前的某个夜晚,骊姬半夜被噩梦惊醒,坐而啼哭,献公心疼的追问做了何梦,骊姬摇头不语,反而哭的更痛,献公心急如焚,下令逼迫骊姬,骊姬这才道:“妾即便说了,君上也不信的。” 献公忙诱哄道:“你说便是,只要你说寡人便信。” 骊姬破涕为笑,偎依在献公怀里慢慢道:“妾做噩梦世子申要杀妾,妾奔而逃跑不及,被世子申赐死在街市之上。” “胡言,申在曲沃怎会杀你于街市之上。”献公不信。 “你瞧,妾早说了,君上定然不信的,那妾不说了,睡觉去。”骊姬耍起小性子来。 献公忙又来哄,“寡人信你,信你还不行,你接着说,申何故杀你?” 骊姬又哭起来,道:“世子申时常对人言,君上您被妾蛊惑,妾终有一日会祸乱了晋国,举朝皆闻,难道只有君上您不知道吗。” 献公便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必然是因了这个缘故你才做噩梦的。” 骊姬可怜的望着献公,“君上,妾不过一个弱小女子,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祸乱晋国,定然是因为世子申不喜妾,想以此置妾于死地,这才让人在曲沃这般毁谤妾的吧。可是妾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世子申啊,难道只是因为妾生下了奚,而君上您又特别喜爱奚的缘故吗?可是,世子申急什么呢,奚是弟弟,弟弟怎会争抢属于哥哥的东西呢。” 至于争抢什么,献公心如明镜,遂拍着骊姬的肩膀没有说话。 骊姬又道:“妾听闻申是一个对外人仁慈而对自己坚忍的人,其在曲沃,不吝啬对国人施加恩惠,国人都乐意为他去死,君上啊,申已是世子了,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呢?” 献公神色紧绷,越发沉默。 第84节 骊姬欣喜,又不急不缓的道:“怕是想图谋晋国吧,而世子申又时常对人言妾蛊惑了您,怕是想以妾为引,祸及君上您啊。妾死不足惜,只是想着万万不能让世子申的计谋得逞。”骊姬当下从献公怀里起身,跪在一旁哀泣,“君上,请赐妾一死,如此也好绝了世子申的谋划。” 献公感动莫名,慌忙将骊姬搂至怀内,安抚道:“我一日都离不得你,怎舍得将你赐死,快别说这样的话。若申有不轨之心,寡人将其废黜便是了。”此时献公的内心已然动摇,并伴着些微恐惧。 骊姬见此又道:“昔日幽王不杀太子宜臼,放他去往申国,申侯连通犬戎,在骊山下将幽王杀死,立宜臼为王,是为平王,为东周始祖。到了今日,幽王的恶彰显,谁又说过平王什么,竟还有人说平王的好坏,认为杀死幽王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君上啊,您虽不惧恶名,但妾恐您有杀身之祸,妾不想您死。” 遂又哭倒在献公怀里,悲悲切切,好不真心。 献公道:“爱妾莫要惊慌,我自有主张,这晋国上下有我的军队与威望,不是申一时半刻能抵得上的,来日方长,我自有主张。” 这夜就此过去,又过几日,又是一日夜深人静,一个被窝里睡正是夫妻交心的好时候。 想着那日在献公心里种下的猜忌与恐惧,骊姬便试探着道:“太子久居曲沃,为什么不把世子申召到王宫里来呢,就说是妾想见世子,妾想用对世子申施加恩德的方法来化解世子申对妾的不满,希望来日世子成为晋国国君的时候,能宽宥妾,给妾一个容身之地。” 献公不置可否,但也并没有阻止,骊姬遂召世子申。 世子申应呼而至,先见献公,叩拜问安,献公已对这个儿子生了很深的嫌隙,并不愿意和他说话,当即就令他去见骊姬。 此时骊姬已准备好了丰盛的酒食肉糜招待世子申,言语之间甚为欢喜,世子申并不是个机敏的人,相反的有些愚孝蠢笨,他之所以在曲沃能博得好名声,大部分的功劳都要归于他的岳丈杜原款,此次来都城,杜原款并未随行,故此并没察觉到任何异常,及至次日骊姬又设宴款待,世子申不疑有他,再度来赴宴,言谈之间,世子申甚至觉得骊姬并不如市井传言那般是个祸乱宫闱的妖姬,而是一个温柔体贴,敏言聪慧的好女子。 可他却不知道,就是当夜,骊姬便向献公哭诉道:“妾原想挽回世子申的心,故此设宴款待,却没想到世子申竟对妾无礼。” 献公忙关切恼怒的问,“那个孽子,他对你做了什么?” 骊姬哭道:“当时酒至半酣,世子申忽然凑近妾旁,戏妾言‘我父已老,寂寂深夜时,还能拿母亲怎么办呢’,妾很愤怒,不知用什么话来反驳,就沉默不语。不想世子申又言‘昔日我的祖父老了就把我母亲齐姜留给了我父亲,现在我的父亲老了,也一定会留下什么,不是你又是谁呢’,话落就要来握妾的手,妾羞愤欲死,当即命人将世子申赶出宫室。君上若是不信妾的话,妾明日再召世子申来王宫,与他在花园中同游,君上可隐蔽在暗处观看,必有所得。” 献公眉眼一转,当即便道:“善。” 翌日,世子申果真又来,骊姬事先在自己的发髻上密密实实的涂了一层蜂蜜,整治春季,百花盛开之时,骊姬不过在花丛中稍站片刻,便引得蝴蝶蜜蜂纷纷涌来叮咛,骊姬假作慌乱,哀求世子申为其驱赶,世子申不疑有他,因心中尊骊姬为母,便上前来挥袖为其尽心驱赶,远远的躲在暗处观看的献公却登时怒黑了脸,因为在他那个角度看去却是世子申正扑到骊姬身上欲行禽兽之事。 献公登时大怒,从旁窜出,拔剑就砍,世子申此时倒还不蠢,慌乱之下连滚带爬躲到一侧,跪地求道:“君父何至于此?”此时此境,他竟还不知道自己入了旁人的陷阱之中。 骊姬一把抱住献公的大腿,一边让人将世子申赶出王宫一边哭道:“妾一召见世子申,世子申就有了杀身之祸,那么旁人都会以为是妾要杀世子申,外边传言的妾已是祸国的妖姬,妾千方百计也洗脱不了,此番您再趁此杀了世子申,那妾的死期就不远了啊。” 献公这才收敛怒气,然而此时献公心里已生了对世子申的杀心,此番不过还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罢了。 又过数日,献公去往翟恒这个地方田猎,骊姬与优施再度商议过后,使人假传君上之谕到曲沃,对世子申道:“我梦见你的母亲齐姜向我哭诉了,她说她在那边苦于饥饿没有食物吃,我现命你即可祭祀齐姜。” 齐姜乃是世子申的生母,世子申一听母亲没了食物吃,当即自责的落了泪,齐姜在曲沃有别祠,世子申当即设祭祭祀,并依照规矩将祭祀之后的肉胙美酒送到王宫给献公享用,而此时献公在翟恒田猎尚没有回来,骊姬便将鸩入酒,毒药涂抹于肉胙上,等献公回来之后将世子申献胙与酒的事情如实告诉了献公,献公便欲尝酒,骊姬却跪下道:“酒食皆来自于外,妾怕有什么意外,君上妾稍等,让妾先一一尝之,妾若安然无事,君上再品尝不迟。” 骊姬乃是献公的爱宠,哪里舍得让她以身犯险,遂即拦下骊姬,让内侍牵了一条犬来,将肉胙扔给犬吃,犬吃后,当场吐沫而亡,献公登时怒而恐惧,拍案哀呼道:“天啊,天啊,这晋国原本就是你的晋国,我老了,旦暮便死,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呢,现在就要弑杀于我。” 激动之处,他连寡人也不自称了。 大哭过后,献公登时召来诸大夫,当时具有实权的里克托足疾,平郑父托病疾没有来,国丈狐突因年老闭门不出,其余大夫皆至,献公将世子申所做之事一桩桩一件件摊开来讲给他们听,并言道:“乱臣逆子,寡人必杀之。” 群臣都有眼睛,心知肚明,献公乃是蓄谋已久,铁了心要杀世子申的,都不敢为世子申说话,而当此时献公宠臣东关五就出列道:“世子申无道,臣请替君征讨。” 遂即献公命东关五为主将,梁五为副将,率兵车二百乘,讨伐曲沃。 值此多事之秋,狐突老大夫虽闭门不出,但却使人时刻关注着朝事,得知了此消息,心知世子申去后,倒霉的必然轮到公子重,遂即将此事使人秘告世子申并杜原款,杜原款道:“肉胙留在王宫中多日,必然是骊姬将毒药涂抹上去的,这明显是诬陷。世子不若上殿自辩,朝堂之上必然有明理之臣,也好过现在束手就死。” 世子申哀道:“你不是我,你不明白我长久以来的心情,被君父猜疑,我是居不安,食不饱。我若自辩而没有明理之人,反而增加了我的罪名。若有幸遇到明理之臣,有人愿意为我说情,然君父又维护着骊姬,未必加罪于她,而我又惹得君父伤心,还不如我死以报君父生养我一场的恩情。” 杜原款抹泪劝阻,谏言道:“不若投奔别国,再图后计如何?” 申绝望道:“君父不查明我有罪无罪就征讨于我,我背负着弑父之名出逃,人都以为我类鸱鸮(chi,xiao)。若我有幸逃了出去,把所有罪责归咎于君父,人必以为君父是恶君,我若在诸侯面前彰显君父的恶,必然被诸侯耻笑。内困于父母,外困于诸侯,我已无出路了。为了脱罪而背弃君父,我这一辈子也别想回国了,我的下场不过是在逃亡中死去,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还不如现在成全自己杀身成仁。” 主意已定,世子申当即给狐突写下一封密信,信中道:申有罪,不敢爱死。虽然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即指狐突)努力以辅国,申虽死,死而无憾。 最后一笔落成,世子申悲苦泪流,愤而拔剑自刎。 杜原款阻拦不及,只能扑在世子申尸体上痛哭失声。 世子申之妻杜氏抱着孩子赶来,见世子申已死,杜氏没留一滴泪,拾起剑来,自刎殉情。 一夕之间,杜原款送走爱婿爱女,顿时鬓生华发,仰天悲号。 宫室之中,孩啼伤鸣,浸满悲伤,令闻之落泪。 翌日东关五、梁五率兵赶到,得知世子申已死,便囚了杜原款回朝,并禀报献公道:“世子申自知罪无可恕,已先死了。” 献公遂让杜原款证世子申之罪,杜原款乃是性情高洁之人,当即大呼道:“原款之所以成为俘虏,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因为要证明世子申的清白。胙留在王宫中多日,谁又能证明那毒不是骊姬事先涂抹上去诬陷世子申的?!” 躲在屏风后听政的骊姬当即厉声道:“原款口出恶言,何不速杀之!” 献公有心维护骊姬,当即命金殿两旁力士用铜锤重击杜原款头部,杜原款登时死去,那黑沉的大理石地面上白的、红的交织在一处,腥味浓郁,群臣一见惊骇,无不颤颤发抖,再无人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是根据《东周列国》写的,其中有大山君自己的理解和翻译,甚至为了使情节通顺,时间上情节上都有少许改动。历史党,考据党们请多多包涵。 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世子申之死,也是大山君心里的一个哈姆雷特,肯定会和正史有所出入,亲爱的们见谅哈。 鸱鸮:指贪恶之人。鸟类的一科,头大,嘴短而弯曲。吃鼠、兔、昆虫等小动物,对农业有益。鸺鹠、猫头鹰等都属于鸱鸮科。也作鸱枭 第53章 出奔 世子申之死疑点重重,根本经不起推敲,加之世子申在曲沃时仁慈贤孝之名广播,被诸多大夫所推崇,东关五由此自知已被群臣所厌,甚至知道此时此刻说不得已有看不惯他所作所为的贤臣义士准备刺杀于他,心内颤颤,进而想到这些年来世子申与公子重的关系情深义厚,深怕嫉恶如仇的公子重会回来找他麻烦,甚至弄死自己,越想越害怕,当即决定去寻梁五定计。 梁五是一个比东关五阴狡多倍的人物,二人商量半宿,遂即决定去找优施。 将世子申逼死一事,明面上是骊姬一手所导,可二五却知道这里面绝对少不了优施的功劳,甚至隐隐觉得,作为世子少傅的里克将军之所以在关键之时犯了“足疾”,那都是优施的缘故,因为在此之前有人看到优施二出二进里克的府邸。 优施乃献公最宠的歌舞伎,有自由出入王宫的资格,得知二五要来拜见,遂即让信任的内侍传信出去,让二五去他在王宫外的私宅里等着,他为献公舞过之后便来寻他们。 二五知道那私宅,他二人若想加官进爵之时,便会将搜集而来的各色宝物悄悄送进那宅子,几天过后就能心想事成,屡试不爽。 这宅子不过两进,里面屋舍寥寥,多的是鸟虫花木,又开辟了一条溪流绕屋宇盘桓,用于曲水流觞,春季来此便如置身飞泉流瀑,鸟语花香的天然山谷之中,嗅一嗅满腔清香,瞧一瞧,双目便如被灵泉洗过,心境都为止一清。 但此时的二五两人却无那个闲心欣赏,跪坐在溪水之畔正焦急等待。 第85节 “我来晚了。”一身红衣如火的优施含笑而来,长袍一甩,便跪坐在一片青草野花之中,虽他长相貌美,但此时的优施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女气,反倒像是一个贵公子一般。 “不晚,不晚。”梁五赔笑道。 东关五道:“我们也才刚到。” 这私宅是个无人看守,无下人伺候的所在,此时便无人奉酒,当无人说话时气氛便有些凝滞,但二五此来也不是为了喝酒的,东关五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公子重、公子夷与世子申情谊深厚,我担心当这二位公子得知了世子申的死讯之后,会率兵来朝,并且,即便和世子申没有交情,唇亡齿寒,为了名义那二位公子也会要求追查真相,世子申毕竟和他们流的是一样的血脉,优施,你难道就不怕吗?” 明人眼里不说暗话,这三人都各自知道彼此的德性,故此东关五才这般没有顾忌。 “怕,怎么不怕。”优施弯了弯唇角,“但也得他公子重有那个命在才行。我尤记得五年前那公子重给我的屈辱。二位放心,世子申去后,便该轮到公子重了。你二人难道只是为了此事来的?” 二五连忙点头。 优施放松下挺直的腰杆,笑道:“那我便知道了,你们回去吧,静待消息便可。” 见优施如此胸有成竹,二五也笑起来,东关五道:“可惜此地无酒无美人,要不然当可庆贺一番。” 优施起身道:“此处不可暴露,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东关五一听便收起玩笑之意,二五携手,拜而离去。 世子申死后,明着无人敢言,可暗地里朝野上下谁不议论,献公之恶已开始在诸大夫之间流传。 大司空府,士妫的府邸,此时士妫正与食客们聚而论证。 “骊姬野心不小啊。”士妫感叹道。 一个食客道:“以在下看,那骊姬成不了大事,不过又一个褒姒,此时主上该关心的是谁能成为下一个王子宜臼,能成为晋国的下一任国君。” 另一个食客道:“我看不然,献公此时虽小有荒唐,但壮年时期毕竟是一位贤明的君主,若君上能再活十年以上,难保君位不是公子奚的。” 诸人议论纷纷。 正待此时,府上家宰持一卷竹简进殿,到得士妫面前,跪下呈上道:“柏城急报。” 士妫忙展开竹简一看,登时大怒,拍案而起,“好一个公子重!” 食客们纷纷追问公子重做了什么,士妫便道:“他竟敢抓了我的嫡长子,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食客们便道:“何故将您的大子抓了去?” 士妫以自己的儿子为耻,没有回答,而是道:“那公子重恃强凌弱,他是不把我看在眼里啊。我必让他后悔今日所为。” 食客们便道:“您也是有两处封地的大封主了,怎能被人瞧不起,要攻打。” 一个食客语气很弱的道:“可那毕竟是公之子,现在世子申已死,论资排辈也该轮到公子重了。” 士妫一怔,紧握着竹简急躁的来回走动,片刻,驻足,双眸精湛泛光,“我心中已有打算,就先让荣儿受几日的罪,来日我必当十倍为他报复回来。” 却说骊姬,当夜晚来临,她将献公服侍的满面红光之后,从锦被之底爬上来,偎依在献公身畔,白嫩的手指勾画着献公苍老的容颜,心中犯恶心,面上眼里却是浓浓的不舍之情,片刻落下清泪,道:“君上,妾不能服侍您了。” 献公大惊,忙问道:“爱妾何出此言?” 骊姬哭的莺声呖呖,美不胜收,先把献公迷的魂魄乱飞,之后才道:“妾听闻世子申之谋,公子重公子夷都参与了,此番世子申之死,那二位公子必然怪罪于妾,妾的死期不远矣。” 话落,伏在献公怀里就大哭起来。 献公心痛极了,哄道:“那你想如何,寡人都依你。” 骊姬捶打献公一记粉拳,哭道:“并非是妾想如何,而是妾在为您担忧。妾听闻,二位公子不仅和世子申一般在封地之处广传贤名,而且终日治兵,他们想做什么,君上难道您心里不知道吗,不过是因为那二位是您的孩子,您不忍猜忌于他们罢了。君上,您还是赐死妾吧,否则妾迟早也会成为那二位公子逼宫夺权的借口的。” 献公本就对公子重多有忌惮,此番再被骊姬一挑拨,心中便又有了计较,心想,死一个儿子是死,死两个也是死,反正他还有最孝顺听话的奚和骏,不怕将来无人继承君位,便道:“这一次你不必多做什么,只需呆在王宫里,仔细养育奚和骏便可。” 这对老少夫妻,真可谓狼狈为奸,却又都不挑破那层皮,骊姬便笑着点点头,娇声软软道:“君上,妾觉得已不能再爱您了,您真的是妾的心头肉啊。” 献公听的心里舒服,将骊姬搂在怀里便是一通摸刮,闹的那骊姬眸泛春|光,体软如蛇,痒不可耐,便去用手去锦被下掏弄献公的那处,奈何献公有心无力,骊姬只觉败兴,心里烦躁的想把献公踢下床去,可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忙又钻到锦被下头去讨好献公,献公一时觉得再也没有女人能如骊姬这般得他的欢心了,便扯着骊姬的发髻儿啊肉啊的乱叫,真好不快活。 优施在门外听了半响,直到那种声音传出来才离去,他却不知道,他前脚才走,后脚便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也悄莫声息的消失在黑暗里。 翌日,在王宫大门打开的时候,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南门外负责往宫里运送新鲜蔬菜的小胥吏已等候多时,那内侍便趁机将消息递了出去。 鸡叫三声,狐突老大夫已坐在走廊上开始喂鸟了,当第一缕晨光照在桃树枝头,府上家宰便匆匆跑了来,递上一根竹简又退了下去,狐突一看,当即命人去寻儿子狐偃。 知道是自己父亲相找,狐偃不敢耽搁,发髻未梳整齐便匆匆赶来,叩拜道:“父亲。” “起来。”狐突便将竹简给狐偃看,狐偃一瞧,眉头蹙起,转而看向狐突。 狐突便道:“祸事又至了。” “妖姬!”狐偃咬牙怒骂。 狐突道:“为人正,则风邪不侵,为人不正,则鬼怪环伺。” 狐偃还想说什么,狐突便道:“不要多说了,你且听我说。” 狐偃便立身倾听。 “三位公子都有贤行,但贤有不同,我观世子申,他乃是君子,待人仁慈宽厚,这为他赢来了不少人的好感,但却有极少人尊重他,对君上虽孝,但却过于畏惧君上,在君上跟前往往抬不起头,性情软弱,又太过好名,害怕人言,所以他自刎而死。 我观公子夷,他心胸狭隘,生性多疑,心黑手狠,对他有用的人,他以礼相待,对他无用的人,他弃若敝屣,他的贤行是不长久的,有朝一日若他登上君位,野心得以昭然,他怕就不会那么愿意亲近贤臣义士了。 只有公子重,他的慷慨义气是天性,是真的有心招揽那些能人贤士,同时他的勇毅果决也是我们晋国国君需要的品质,公子重也有野心,他将自己的智慧隐藏在豪爽粗犷的性情下便是最好的证明。偃儿,此时你该知道为父想要你做什么了吧。” 狐偃道:“儿子愚钝,请父亲明示。” 狐突挺直背脊,召狐偃近前,便在他耳边低声道:“他日,公子重必能成事。” 第86节 狐偃骇然,与自己父亲久久对视。 狐突紧接着又道:“我得到消息公子重的车架已到达关口,我让你带着这个消息即刻去拦截公子重,让他马上回辕,掉头奔逃。而你则要助他出奔,出奔,以目前晋国的形势来看是最好的出路。” 狐偃道:“出奔?将来又不知还能不能回国,公子重会吗?” “他已没有选择了。”狐突养身倒向藤椅,颓然道。 重啊,那是他的外孙,如还有别的选择,他一不会让他出奔。逃亡的公子,谁知道要吃多少苦呢。最终死在外国也未可知。 狐偃却有所顾虑,狐突也想到了一些意外情况,便让狐偃附耳过去,一番嘱咐后道:“要成大事必要流血,待来日什么都能再补偿回来。” 狐偃点头,当日便收拾行囊乘车而去。 王宫之中,献公也收到了奏报,知道公子重已到达关口,当即便命人去抓。 第54章 沉香珠(一) 王宫之内,大殿,灯火通明,献公端容高坐,便在此时殿外一道细长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司空士妫求见。” 献公扫视一番正等着听命的几人,一挥手道:“让他改日再来。” 殿外却忽然传来哭声,“君上——”其声悲切。 这士妫也是他信任的宠臣,略一思索便改了主意,“宣大司空觐见。” 殿外的士妫一得到召见就急匆匆跑了进来,一见献公,先哭后拜,呜咽道:“君上救命啊。” “你乃大司空,谁要杀你,谁敢杀你?”献公气急败坏的问。 士妫抹一把眼泪便道:“公子重、公子重抓了臣的大子啊。”话落,又是一番哭泣。 献公猛的一拍扶手,喝道:“你给寡人闭嘴,究竟发生了何事,从头到来。” “臣收到封地上家宰送来的竹简,只说公子重抓了臣的大子,并没交代是为了何事,但臣细思索之后猜测,公子重怕是为了世子申之事,公子重大抵是觉得臣是君上您信重的人,这才想通过控制臣的儿子来控制臣,让臣为世子申说话?”士妫用的是疑问的语气,转瞬又哭道:“然,路途遥远,竹简送到臣的手中时世子申已死,臣忠于君上更没有为世子申说话,君上啊,公子重一定会杀死臣的大子的,求您念在臣这些年来对您忠心维护的份上,救救臣的儿子吧。” 献公却猛一摇头,咬牙肯定道:“不,他捉了你的儿子根本不是要威胁你为世子申说话,而是要造反!他是要你反叛我,抢夺君位!” 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献公气的脖子粗大,脸面紫涨,连连重拍身畔的扶手。 便在此时,一个内室匆忙奔了进来,跪下先参拜献公,随后道:“禀报君上,蒲、屈二公子突然回辕去了。” 献公“唰”的站起身,怒道:“没有召见便奔来都城,又不辞而去,一定是孽子申的同谋无疑。寺人勃鞮(di,音低)何在?” “奴在。”一个身穿盔甲,身材细长的男子出列之后跪倒在地。 “即命你率兵前往蒲城捉拿公子重。” “喏。”寺人勃鞮登时起身,拱手离去,动作干脆麻利。 士妫赶紧道:“臣请前往蒲城救子。” “罢,便命你与勃鞮同往。”献公又道:“大夫贾华何在?” “臣在。”一个头戴冠,身穿朝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即命你率兵前往屈城捉拿公子夷。你三人听命,若遇二公子反抗……”献公略一犹豫,下狠心道:“就地格杀。” 贾华没想到献公真会弑子,心下便是一寒,但为人臣子不能抗命,只能违心领受。 一逃一追,其间路程不超过一日一夜,当狐偃在关口与公子重回合,告之了狐突老大夫的打算,一行人星夜奔回蒲城,当即命令紧闭城门。 前殿,议事堂,公子重端坐在上,狐偃、狐毛、赵衰等谋士陪坐在侧,当得知了狐突老大夫的打算,头脑简单的魏犨便出列道:“主上居蒲数年,待国人甚厚,国人都乐意为主上而战,若再能借助翟国兵力,杀入绛城,又兼朝中对骊姬等人积愤已深,主上振臂高呼,响应者必众。主上除君侧之恶,安社稷,抚民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逋客?”【注1】 公子重沉沉道:“你所言虽壮烈,然,即便是非亡人也不敢做。” 魏犨乃是一勇之夫,见重耳不从,当即以足顿地,面上青筋暴突道:“公子畏骊姬之辈如猛虎蛇蝎,何日能成大事?!”【注2】 狐偃喝退魏犨而道:“主上并非畏惧骊姬,畏惧名义罢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横刀抹脖,子若反抗,便是不仁不孝,子若与父兵刃相见,那更是劈天砍地的大罪,是不可饶恕的。 为将来计,这名声公子重也不能背在身上。 赵衰长叹一声,对着公子重行稽首大礼,面额贴着铺在地上的竹席,道:“主上,唯出奔耳。” 公子重交叉在一起的十指蓦然紧握,骨节处苍白如雪,“那便出奔,五年吾已等过,哪怕再等一个五年!只要、只要……”他后头一哽,齿牙死死闭合,缝隙中低低露出一句,“只要他死,只要他死。” 究竟谁死,勇夫魏犨不知,温彻骨髓玲珑心肝的赵衰知道,出奇制变圆滑如轮的二狐知道,其余山西诸位俊彦知道。 “你们各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我去去便回。”公子重突然站起来,大踏步便往外走。 望着公子重离去的背影,赵衰慢慢站了起来,看向公子重的两位舅父,狐毛和狐偃,“你们知道他将要去哪里吗?” 二狐对视一眼看向赵衰。 赵衰又问,“追兵旦夕将至,你我尚且不知可否逃脱,真的要带上弱女幼童?” “弱女幼童?”狐毛疑问。 狐偃却沉吟下来,少顷抬头望着赵衰,二人相视半响儿,皆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魏犨烦躁的挠挠脖子,扯着嗓子道:“你们俩打得什么哑谜,有屁快放。” 赵衰笑呵呵的搭向魏犨,对他道:“你快去通知黑骑卫,待主上回来,我们马上出发。” “喏。”魏犨拱手应声,答应的极为响亮。 天还没黑,城门便被紧闭,这消息引起了城内的骚动,工坊区尤为繁华,大小商人络绎不绝,故此几乎城门一闭,这些外来的商人便察觉了,纷纷想方设法用自己的通道打探消息。 第87节 “找到没有?”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看见回来的仆役连忙问。 “回大管事,还是没有。” “再去找!”站在院子门口的管事一瞧那些正压着货物匆匆离开的商人们,急的口干舌燥,暗自嘀咕道:“初来蒲城,认识的人又不多,主子这是跑哪儿藏着去了,真急死个人。” 少顷,一个中年男子背手在后也走了出来,大管事一见,先一行礼,遂即便问:“魏叔,您从小看着主子长大,最是了解他,您快帮我想想,主子还能去哪儿?” “这几日封主府的人没再来问主子的去向吧。”魏叔道。 大管事道:“昨日还来问过,瞧那架势竟像是和咱们主子是宿世的仇敌一般,真不知咱们主子怎么得罪了公子重。” “咱们主子放弃公之子身份的那时候,公子重也是这么凶神恶煞的追拿过来,好些年过去了,没想到咱们主子又故技重施,藏起来任何人都不见。除非主子自己出来,不然你是找不到的。”魏数道。 大管事指着打从他们门口匆匆而过的商队,急切道:“魏叔,青天白日,城门无故关闭,这是要出大事的征兆,不把主子找出来怎行?” 魏叔想了想道:“我有一法,你且试试。” “您快说。” “找了这些天你都没找到,我问你你可找过那些暗娼所居的深巷?” 大管事愣了,磕磕巴巴道:“咱们主子的财富几可抵得上一个小国的国库,什么样的美人找不到,怎会看得上那些脏污的暗娼?” “那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问题,是能不能被找到的问题。”谁能想到一个身尊玉贵的公子会不嫌弃身份卑劣的暗娼呢,“边寻摸边把公子重已消气的消息传出去,不日大抵主子能自己回来。” 这边着急上火,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十个用,果真藏在深巷暗娼家中的姬商却过着醉卧美人膝,醒饮佳酿食佳肴的悠哉日子。 风摇杨柳,燕飞屋檐,竹帘上缀着的铜铃相互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一丝笑透过缝隙钻了出来,娇媚俗艳,循声而去便见,一个穿着透明薄纱的女子正骑在一个男人身上,嘴里衔着红润的果儿,身子下压,慢慢的、慢慢的靠近躺在竹席上的男子的唇,那男子一双凤眼极为贵气,面如玉,唇涂朱,他双目清醒玩着这娼,却把那风月场所里混出来的娼女迷的神魂颠倒,恨不得为他生为他死。 “公子……”靡靡之音窜入耳中,姬商慵懒的嗯了一声,又直又长的手指摸向娼女的脸蛋,不吝啬的夸赞道:“这脸蛋摸起来又滑又腻,真享受也。” 娼女欣喜如狂,忙更将身子压低,想要把口中的红果渡入姬商嘴里,姬商手掌微一用力推歪了娼女的脸,笑道:“去,弹琴给我听。” 娼女讪讪从姬商身上下来,失望的喏了一声,乖巧的跪到琴案边。 琴弦动,一曲并不精致美妙的曲子就响了起来。 就这般粗糙的曲调,大腿翘在而腿上,头枕着双臂的姬商还听的津津有味,他心里正在得意,任凭重气的想杀人,也找不到他,而他只要等到重消气之后再出去,再在重跟前伏低做小说些好话,那事就算过去了。 唔,上次藏了几天来着,半个月还是一个月? 想着重对那女人的在乎,这一次怎么也得先藏上一个半月再说。 “嘿嘿……”他得意的一点一点翘起的脚掌,嘴里咕哝道:“不过是让你多宠幸几个女人罢了,瞧把你难为的,唉唉唉,那女人可真厉害。” 太阳渐渐的被山谷吞噬,天际的云转眼泛黄,工坊内,吕姣居住的院子里鸦雀无声,乌小心的从屋里退出来,小心的关上门,面上严肃,鬓边多了几缕银丝。 静女端着汤饭走来,张口要说话,乌摆了摆手,低声道:“睡了。” 静女竟是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总算是睡了。” “闪开!” 院门外忽起喧哗,当乌听出那是谁,面色大变,急忙奔出去挡在门口,静女把汤饭往石阶上一放也跑了出去。 “滚开!” 两个老妈子哪里能挡得住人高马大的公子重,“咣当”一声,院门打开,冷箭一般,人就到了屋门口。 “您不能进去,夫人好不容易才睡着。”乌伸开双手挡在门前,固执的瞪着公子重。 公子重心急如火,抬脚欲踹,却见是吕姣素日当做亲人一般对待的乌和静女二人,收敛一番脾气,左右一扒拉,就将她二人推下了石阶,猛的一把推开们。 “滚!”女声尖利,戾气未减。 “哗啦!”迎面扑来圆珠乱雨,把公子重砸的慌忙用袖子挡住头脸,粗糙的沉香珠滚了一地,屋内暗香隐隐。 放下胳膊,公子重就嬉皮笑脸道,“姣,姣你跟我回去吧。” 面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吕姣一头撞他身上,尖着嗓音道:“你给我滚出去。” 公子重却一把抱住吕姣,舔着脸道:“乖乖儿,莫生气,我再不宠幸旁的女人便是。” “我不想见到你,滚啊。”吕姣被他抱在怀里动弹不得,气的眼眶通红。 “使不得,使不得。”静女忙要来劝。 乌一把逮住静女,看看摆着笑脸来认错的公子重,又看看对公子重拳打脚踢乱出气的吕姣,道:“他们是夫妻,总要见面,总要有这一遭的,宜早不宜迟。”早一点,趁着夫妻情还深厚。 公子重被吕姣的模样吓着了,心有余悸,深悔不该与她置气,瞧把人气得,模样也太憔悴了,心疼。 忙一掌环紧吕姣的肩膀,一掌箍紧吕姣的臀,抱起贴在怀里,死死搂住,任由她朝他撒气,“姣你听我说,君上已派了大军来拿我,我要逃往翟国,你快收拾了东西,我带你们母子一起走。” 吕姣一愣,定定看着公子重,转瞬冷笑,“你走你的,我不和你走,你爱带着谁走带着谁。公子重,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看见你就恶心。”尤其当想起他压在别的女人身上的时候,更是恶心的吃不下饭去。 公子重脸一黑,怒瞪吕姣,吕姣要强的回瞪。 公子重烦躁起来,道:“你不是我的姣,我的姣性子是软的,没这么硬。你不是,你就是条没煮熟的鱼,闻着香,看着好吃,一口咬下去都是刺!”还扎手,一点也不可爱。 “你是说我变了是吗?”吕姣推开他,后退几步,狠道:“我告诉你,我从没变过,我一直就是如此,是你啃掉了我的肉,露出了我的骨头,嫌刺多你找那刺少的去。” 公子重冷看了吕姣一会儿,猛的上前来就要抗人,吕姣就妨着他这一招,他一进,她便退,炸毛尖叫,“你又用这一招,你又用这一招,我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你。” “不管你说什么,现在跟我走,不走也得走。”回身瞪着乌等人,“还不快去收拾东西,我们立刻就走。雪在何处,马上抱他上马车。” “真要打仗了吗?”乌问道。 第88节 “我哪有心思骗你们玩,还不快去。”公子重喝骂。 乌和静女皆是心头一颤,应诺后奔跑而去。 “为什么要攻打我们?”吕姣压下心头火,冷静的问。 “你跟我上马车,车上我再跟你细说。没功夫给你耽搁,还不快跟我走!”公子重恼怒的瞪吕姣一眼,上前一步又要来抗她。 吕姣心里清楚,她现在是不可能和公子重分开的,便妥协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公子重看她一眼,见她发丝散乱,衣裳单薄,就赶紧道:“快去快去。” 作者有话要说:注1:逋客:逃离的人。 注2:魏犨这句话来自《东周列国志》 第55章 沉香珠(二) 风渐紧。 木轱辘转,吱嘎,吱嘎。 垂挂着流苏玉珠的马车内,吕姣独坐一角,几乎贴着车壁,公子重一人占据中央,面色讪讪。 “你夫主旦夕将死,你怎还在生气,难道非要看着我死你才解气不成?”公子重委屈的咕哝。 吕姣懒得与他痴缠,只默默望着窗外。 奇怪的紧,明知军队旦夕而至,她却一点也不害怕。 “姣,你是怎么想的,那不过是两个女人,你若不喜,要撵要杀随你动手。”公子重铁臂一伸,强行将吕姣楼主怀里。 方一碰触到他的胸膛吕姣便尖叫起来,对他又掐又打。 公子重一把捂住吕姣的嘴,不要脸的笑道:“你看你,你看你,我又没怎么着你,你乱叫什么,不知道的还当咱们打情骂俏呢。” 吕姣气的浑身哆嗦,十根指甲一起动,在他手臂上抓了一次又一次,没一次都留下深深的血痕,公子重吃疼,嘶嘶的抽冷气,虎目一瞪,“你这妇人真个是狼心狼肺不成,我都已认错,竟还不依不饶的,看我不教训你。” 说罢,捧起吕姣的脸就吻上了她的唇。 吕姣只觉胸腔里泛起一股恶心,当望见他认真的眼,全部的恶心都化作了一股涛涛恨意,贝齿猛一啮合就重重咬住了他的舌尖。 “唔……”公子重蓦地瞪大眼,想要推拒吕姣,却反被吕姣钳住了头颅,他好不容易才挣脱舌尖,下唇又遭了秧,她那牙可真锋利,一口咬下去就出了血,公子重只觉满口腔里都是铁锈味。 疼,真他娘的疼,出于自我保护,他下意识的就攥起了铁拳,扬起了手臂,但要重锤吕姣背心,忽而又生生忍住,满心都如抹了黄连酱,又苦又涩,竟还夹杂意思喜。 为何而喜? 隐隐约约他觉得,还能与他大闹大吵的吕姣还是深爱他的,还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女人。 由着吕姣咬够了,抓够了,他咧开嘴就笑了,顶着左脸上的五道抓痕,双掌牢牢的握住吕姣的手,嬉皮笑脸道:“这回出气了吧。” 许是因为发过火,泄过气,又占了手头上的便宜的缘故,看着他那滑稽的模样,她禁不住笑了一下,昙花一现的不是开心的笑也足够公子重放松下来,满心里都如开了花,“姣,我发誓再也不背着你宠幸别的女人了。”下意识的他把姬商所做的事情隐瞒了下来,一个是他兄长,一个是他的妻子,他可不想夹在两人中间两头受气。 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里,感受着他的气息,心中爱和恨的天平渐渐倾斜,又听到他诚心诚意的许诺,不知怎的,双眸一酸,两行泪就落了出来。 蒙在她身上偏执的戾气缓缓散去。 “你别哭,别哭啊。”他手足无措,笨拙的为她拭泪。 “混蛋,我真是恨死你了。”吕姣委屈的一瘪嘴,眼泪珠子就吧嗒吧嗒往下掉,一发不可收拾。 公子重心里都高兴死了,忙又是亲又是摸的安慰着,“恨吧,恨吧,想怎么恨就怎么恨。”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转瞬又吧嗒吧嗒的掉泪,随着吕姣一忽儿哭一忽儿笑,公子重便觉自己的心啊,一忽儿上了天一忽儿掉了地,折磨的他恨不能抓心挠肝。 渐渐哭声止,唯剩下哽咽,吕姣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默然长叹,终于还是妥协了。 有了孩子之后,她就已不是自己,做任何事都不能再以自己的爱恨喜好为意志,她真的想甩下一句“君既无心我便休”,奈何,奈何…… 公子重也是大大的叹了口气,搂着吕姣乐颠颠的道:“姣啊,我再也不敢惹你生气了。” 身上一摸火辣辣的左脸,咂摸了一下味儿,猛的勒紧吕姣,哼道:“你这小妇可真狠,我真不能见人了。” “我瞧瞧。”吕姣从袖子里抽出干净的帕子,轻轻的为他擦拭,轻哼道:“你活该。” “好好好,是我活该。”他好脾气的笑道。 吕姣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脸颊慢慢贴向他跳动的心窝,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心安。 她知道,她的心里还有他,因为心里还爱着,所以容忍了,妥协了。 公子重的身子却一颤,疼的龇牙咧嘴,吕姣坐直身子看他,“怎么了?” “疼。”捂着心口望着吕姣瘪瘪嘴。 吕姣猛的想起自己刺他的那一刀,贝齿一咬红唇,泪眼朦胧,哽咽骂道:“你活该。” 公子重哼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去,竟是开始闹脾气。 吕姣又趴会去,红唇轻吻,他的身躯又是一颤,慢慢将人搂紧,满心里皆盛满欢喜。 “那一刻,我是真的想与你同归于尽。”一颗泪滚落,在脸颊上停留片刻隐没不见,轻轻的,无声无息,又是沉重的,呼吸起来都痛。 “我知道。”他已从她眼睛里看见了,那样浓烈的爱与恨,泾渭分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现在,爱恨已相互渗透,但看爱掩盖下恨,还是恨浸透了爱。 这世上,原就没有那样纯粹的爱。 第89节 炽热的爱,也许就是爱与恨交融,彼此战斗,而后纠缠一生。 “姣,我已觉得这一生也难以将你忘记,你在我心里太鲜明了。” 又是一声叹息,无尽的怅然,紧紧相拥。 “重,也请你原谅我……”原谅我的乍然尝爱,不知怎样去爱,更不知怎样爱的轻松自在,淡定从容。 他,晋国公子,又何尝懂爱,只是粗糙的知道,他心里要她,不能割舍罢了。 乌放下车帘,唇瓣一弯,便是释然一笑。 对面正执棋子玩的公孙雪便笑道:“乌妈妈,我知道你在笑什么?” “哦,公孙果然知道奴在笑什么,那您说说?”乌落下黑子,轻松的道。 “自然是因为他们和好了。”公孙雪淡淡道。 “咦?”乌讶然,“您怎知道?” 公孙雪不语,落下白子,捡出几枚黑子,道:“追兵旦夕将至,心里还想着我娘,亲自来接,我娘岂不感动,聪明如她,顺势而行是必然。” 这话说的小大人一般。 伺候久了公孙雪的乌却已习以为常,笑的合不拢嘴,附和道:“正是,正是。” 此番,一路欢喜,待回到府邸,公子重即刻命吕姣去收拾行囊,他则去与谋士们会和。 前殿中,其余人等已各去准备,唯有赵衰与狐偃还在,见公子重回来,二人便起身恭迎。 “不必拘礼。”公子重坐下便道:“稍等片刻,我们马上出发。” 赵衰狐偃二人相视一眼,遂即赵衰往公子重跟前走了几步,与此同时,狐偃往公子重右后方靠近,赵衰便试探道:“君上是打算带着夫人与公孙一起走?” 公子重理所当然道:“当然。” 赵衰却道:“主上好狠的心,亡途茫茫,必艰苦卓绝,公孙幼龄,夫人娇弱,路途中必然会有伤亡,主上怎舍得呢?倒不如把夫人与公孙留在蒲城,君上只是来抓主上的,若追兵抓不到主上也就撤退了,公孙毕竟是公孙,臣不以为追兵敢对公孙不敬。主上,公孙可是君上嫡亲的孙子。” 公子重站起来,蓦然冷冷睨着赵衰,“心思玲珑如你,真的以为公孙能在追兵手上无恙吗?这五年,临近封国是怎般觊觎我蒲国工坊的,你真不知?我若一走,不说旁人,只士氏那一族就能吃了他们母子,留他们在蒲城,唯有一死。赵衰,我知你是一心为我着想,但我要警告你,姣与雪在我心中的重要不亚于宏图霸业!” “主上!”赵衰伏地一哭。 “竖子!”公子重的舅父狐偃一听,顿时气恨,手上不知何时拿了一粗棒,照着公子重的后脑勺就是重重一击。 “轰隆”一声,公子重来不及转身去看凶手便推金碎玉一般倒了下去。 赵衰慌忙起身,望着不省人事的公子重,惊骇道:“您下手是否太狠?” 狐偃也慌了,忙去抱公子重,往他脑后一摸,只觉手心一黏,再一看,血色明艳,二人骇的顿时失语,片刻,狐偃一狠心,“来不及,走!先逃了再说!” 赵衰猛一点头,使劲撕裂裙裾胡乱往公子重头上一缠,“为今之计,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56章 沉香珠(三) 月,已爬上柳树梢。天色,朦胧着黑。 事情来的太突然了,吕姣正忙的脚不沾地,此时此刻她已没有时间去思考和公子重之间已造成的裂痕究竟能不能修补。 她唯一知道的是,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里,她还太过弱小,她怀着孕,还有一个只有五岁的儿子,她不能离开公子重。 说她委曲求全也好,说她贪生怕死没出息也罢,她只是要保全自己,即便生如蝼蚁也渴望活着,每天醒来的时候还能够呼吸。 马车上的原谅,多少妥协,又多少做戏,她心痛如针扎,懂得这爱已不纯粹。 午夜梦回,独坐床畔,抛开自己最黑暗的一面,自我厌弃着承认,这爱从一开始就不是纯粹的。 是,她是对他怦然心动,芳心暗许,但如若不是他足够强大的为她撑起一片宁静天空,她也不会对他那般死心塌地。 她从小就羡慕那些天真无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孩们,那样的女孩,爱一个人就爱的简简单单,清晰透明,那样的女孩,心里没有一丁点的黑暗,不像她,从尘埃里爬出来,鲜红的心脏里裹着缕缕黑气,那是猜忌、是警惕、是不信任任何人、是恶意、是衡量、是市侩、是斤斤计较、是偏执,是各种各样负面的情绪。 公子重,他宠幸了别的女人又如何,只要他心里最爱的最疼惜的女人还是她,她就没有输,在现代,男人出轨还是如此普遍,更遑论在这个一切以子嗣为重的时代,只要、只要……吕姣长吸一口气,苦笑,终归是意难平,心不甘。 但她还是要感谢他的,感谢他让她有了这五年无忧无虑的幸福,有了这份记忆,是能够她怀想一生,并且压制住内心的那些不甘和偏执的吧。 想到此处,吕姣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戴着的的沉香珠串,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她情绪即将崩溃的时候,她就要摸一摸这些她亲手凿刻出来的珠子,念一声阿弥陀佛。 如此,方可短暂的静心安神。 “夫人,这些大毛衣裳还带吗?”兰草抱着一摞狐裘类衣物走来询问。 吕姣看了一眼,想了想道:“白日到还好,夜晚冷些,又在路上,多带上几件以防万一。” “喏。” “夫人,这香炉还带吗?”静女捧着吕姣常用的那顶青玉螭纹三足小鼎来问。 “轻车简从,这些易碎的,笨重的,用不上的都不带了。” “喏。” 正待此时,殿外走廊上传来一道男声,音色带着少年人变声时特有的沙哑,这是静女的儿子,名唤戈。 “夫人在此,你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不快给夫人磕头。”静女忙走来呵斥。 戈不知从哪里急跑过来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汗水,这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把挥开静女要给他擦汗的手,焦虑道:“夫人,不好了,主上抛开咱们先跑了。” 正收拾自己首饰金银匣子的吕姣蓦地僵住,“咣当”一声,一支凤头羊脂白玉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面色惨白的吕姣“呼”的一下子窜过来,抓住戈的前襟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第90节 “奴、奴看见主上的马车已出府了,还有、还有那些黑骑卫,他们把自己的马都牵走了,那些时常跟随在主上左右的谋臣也都急匆匆离开了。” 原本正坐在榻上,拄着下巴下棋的公孙雪蓦地抬起头来,一双极似公子重的眼睛满是冰寒。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对,他不是那样的男人,一定是你看错了,他一定还在前殿等着我,是的,一定是这样。”说罢,吕姣提起裙摆就跑了出去。 乌等人连忙要跟上去,公孙雪却猛的扬声道:“都给我站住!乌妈妈,只你自己去。” 静女转头,满眼含泪,惴惴不安的问道:“公孙,这是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啊。” 公孙雪赤着小脚走下塌来,背手在后冷静道:“我毕竟是公孙,且静观其变。” 公孙呵,连公之子也不能保命,公孙又能价值几金。 公孙雪自嘲的笑了笑。 奇异的是,那张有着婴儿肥的小脸做出这般动作,这般表情时,颇具威严,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那一双眼,没有五岁稚童的清澈,而是深邃,像寒潭像冰渊。 静女登时不敢再与公孙雪对视,慌忙垂下头,拱手肃立。 府门大开,黑骑卫已带着公子重先行一步,前殿里,狐偃并赵衰二人对着家宰郑重躬身作揖,道:“请无论如何保住公孙。” 家宰郑重还礼,“我也把主上交给诸位了,请无论如何要辅佐主上,待主上不离不弃。” “我等甘愿为主上舍生就死。”狐偃赵衰二人言辞壮烈。 三人再度相互郑重一施礼,随后狐偃二人奔向府外,望着那二人消失在视线里,站在走廊上的家宰缓缓的挺直了背脊,高昂起了头颅,他周身谦卑的气质倏然一变,双眼湛湛散出傲慢的光,背手在后,仰望天际,可真像一个在家里高高在上的男主人,嚣张不可侵犯。 就在此时,吕姣出现了,呼呼的喘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殿内,对站在殿门口的家宰视而不见,如旋风一贯刮进去,将这殿堂的每个角落都掀起一股狂风骤雨,她所过之处,椅倒案斜,铜盘里的时令鲜果滚落一地,薄脆的酒瓮等物哗啦啦破碎如溅落的雨滴。 然而人去楼空,此时的殿堂唯余那些令人心慌狂躁的碎裂声。 没有,什么都没有。 吕姣双目空洞的站在殿堂中央,轰隆倒地,仰天便是尖啸一声恸哭。 伤绝,哀艳。 家宰面上浮现浓烈的笑,转身走了进去,看着哭的绝望的吕姣,看着她泪痕满面,单膝往她身前一跪,明知故问道:“夫人在找什么?在哭什么?” 那般的笑挂在他的脸上,可恶之极。 哭声戛然而止,吕姣蓦然冷睨家宰,面上虽依旧泪痕斑驳,可那双眼睛里已然布满警惕。 天空已然塌陷,伤心无济于事,她从尘埃里挣扎爬起来,剥下自己安乐娇弱的鲜衣,穿戴起铠甲铁刺,终于直面血粼粼的现实,骑着马的王子已死,城堡已崩塌,她不是就此过上幸福生活的灰姑娘,她是那个为了活着,为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爬上刀山火海的孤女。 “他去哪了?”吕姣站起身,擦去眼泪,同样的明知故问。 “谁?”家宰目中无人的走到公子重常坐的位置坐定,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袖一饮而尽。 “公、子、重。”吕姣一字一顿。 家宰哈哈一声大笑,又给自己斟满一爵酒,拿在手里晃了晃,眯眼打量着吕姣,“哦,你要找主上啊,主上走了。” “你什么意思?”吕姣走近几步,在他跟前半步远处停下。 家宰站了起来,身躯前倾靠近吕姣的脸,落井下石道:“就是抛弃了你的意思。” “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是什么意思。”吕姣步步紧逼。 “我啊,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我只是遵命行事罢了。主上是做大事的人,怎能儿女情长,要知道,现在可是攸关生死了。不过,主上到底舍不得你,这不,让我留下保全你们母子。”家宰伸向吕姣的脸,要摸,吕姣登时喝骂:“你敢动我试试!” 家宰顿了顿,从善如流的收回了手,但那一双眼里迸出的不怀好意与阴鸷也令吕娇心生惧意,但她没有后退反而前进一步,与家宰对峙道:“真没看出来啊,你竟是这副嘴脸。是不是以为公子重走了,我就拿你没办法?但你别忘了,在这府里,我的影响力绝不亚于你。家宰,我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做你的管家,别妄想你不该得到的任何东西。” 家宰看着吕姣笑了,手指着吕姣的鼻子道:“夫人啊,你可真是,要我说你什么好呢,你现在竟然跟我说你的影响力?武士们尊你,那是因为主上还在,而今主上不在了,留下来的武士们可不会听任你的调遣,而他们,呵呵,听我的。还有,属于主上的财产,你没有任何支配的权利,夫人啊,现在你还要跟我谈你的影响力吗?你的所有影响力都来自于你的夫主,现在主上走了,整个蒲城都将由我说了算!” 吕姣顿觉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欲坠,乌和静女连忙扶住,关切道:“夫人您要保重身子。” 吕姣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望着家宰道:“是啊,依照宗族规定,女妇不但不能有私产,更不能支配夫家的财产,但我有儿子,即便他现在还小。” 家宰啧啧几声,“是啊,公孙还小呢,我可要好好为公孙守好家财才好,免得被年轻的娘侵占了去给野男人。” 吕姣被他堵的吐血,可心里却知道他说的没错,这也是为什么当公子重一走,那些还留在府上的武士们不听她调遣的根本缘故,时下民风开放,当一个女人没了夫主,她就有了很多选择,管不住自己的女人甚至可以淫|乱,而为了防止这些年轻寡妇为了野男人白白侵占去了夫家的财产,当一家之主死去或者失踪时,在小主子没长成之前,整个家族是由家宰把持的,也正因为这样,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很多失去父母庇护的小贵族都是由忠心的家臣抚育长大的。 而她女主人的权利,只能等到儿子长大之后掌管了家族,权利从儿子那里分享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她没有能力和家宰抗衡了。 “我们走。” “喏。”乌领命,回身怒瞪了家宰一眼。但她不过一个内管事,吕姣尚且拿家宰无可奈何,遑论她呢。 家宰阴阳怪气道:“夫人,您这就走了?” “姐姐,你哭了。”妧站在殿门口,脸上忽然一笑,望着吕姣漫步走来。 吕姣心神俱碎,方才强撑着与家宰周旋已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此番再遇妧,虽内心里恨她之极,却无力再回击,只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盯了妧一眼,便由乌搀扶着往外走。 妧却伸臂一挡,笑盈盈叫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模样这般憔悴是为了哪般?” “妧夫人,请您让开。”乌咬牙切齿道。此时吕姣已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她的身上,这说明了什么已不言而喻。 “我若是不让呢?”妧冷下脸来,扬手就给了乌一巴掌。 然而,她最想扇的人是吕姣,只是吕姣余威犹存,她还不敢乱来。 家宰一声轻笑,对妧招手道:“来日方长,妧啊,你何必在此时脏了自己的手,等我打发了来捉拿公子重的人,你再好好‘孝敬’咱们的主母不迟。” 第91节 妧收回手臂,昂首挺胸走过去,娇嗲嗲的往家宰身上一靠,得意道:“你说的是,来日方长。” “夫人咱们走。”乌忙道。 “嗯。”额前的碎发遮去了吕姣苍白如雪的脸,只强自嗯了一声。 待一回到主殿,吕姣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就往下倒,此时公孙雪等人早已站在殿门前等待,一瞧见吕姣就纷纷跑下石阶来迎,众人一起将吕姣抬入寝殿,安放在软榻上放置好,静女拿来一张薄褥为吕姣盖上,诸人脸上皆面带忧色的看着吕姣。 腹中微疼已被吕姣忽略,她躺在榻上歇了歇,强行睁开眼便道:“戈。” “奴在。”众人忙让开来,让戈上前。 “你去城门口盯着,若大军压至,你便来报。” “喏。”戈一拱手快速退去。 “乌妈妈,雪的行囊具已收拾好了,请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他。” “娘。”公孙雪爬上塌,小小的一双手牢牢握住吕姣的手,“雪和您共进退。” “好孩子。”吕姣摸摸公孙雪的头,眼角滚落清泪,“你这臭小子,为何总这般懂事,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不好吗?” “好,等度过这次危机,就都听您的,您让儿子做什么儿子就做什么。” “让你在我怀里撒娇也可吗?”吕姣哭着一笑,冰天雪地一般的内心终现一缕阳光。 “可。但凭您吩咐。”公孙雪漆黑的瞳眸一热,强自忍去泪意。多久了呢,多久没尝过泪水的滋味,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天生无情人。 静女抬袖饮泣,呜咽出声,乌也终是落下泪来,道:“娇娇。” 吕姣把偎在她身边的人都看了一遍,最后停在兰草身上,见她哭的悲痛便歉意道:“还说要给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看样子是不能了,兰草你可别怪我啊。” 兰草连忙摇头,哽咽道:“不怪,不怪。夫人您快别说话了,您知道不知道您的脸有多白,好吓人。” 吕姣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脸,满目空茫,喃喃道:“我以为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苟合已是对我来说最大的残忍,可现在我知道不是,对我来说,再一次被抛弃才是最惨的,心很疼,像有人在里面又插了一把刀子。但是没关系,我能忍。” 第一次被抛弃时,年纪还小,不知人间疾苦,只是知道从此后再也没有妈妈。 那也没什么,不过是独自尝遍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罢了,来自于世间的任何刁难都能忍下,然后奋力的爬起来。 而现在,又一次被抛弃,心疼,但也可以忍,因为她还有儿子,这个身体里流着她的血的生命,她仅剩下的亲人。 想罢她将公孙雪搂在怀里,缓缓抱紧。 为了保全他,她可以下地狱! “今夜,就是今夜。雪,你看着,我要你睁大眼看着。” “好,儿子看着,睁大眼好好看着。”公孙雪孺慕的回抱吕姣。 第57章 沉香珠(四) 夜幕四合,月明星稀,前殿灯火通明,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仆胥女隶,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恐慌和忧虑,家宰背手在后,踱步从殿内走出来,明黄灯火照着他的脸,黢黑焦黄。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就道:“你们慌什么?主上走了还有我,只要我在一日,就绝对不容许军|队恣意的践踏我们蒲城,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有事的。主上临走时已向我交待过了,君上要抓的人只是他,只要他一走,那些人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有信服吕姣的一个女隶出声道:“我们要见夫人,我们要听夫人说话。” 家宰顿了顿,克制着自己的脾气摆出一副笑脸来,道:“这便是夫人让我告诉你们的,你们想啊,若不是夫人开口,我也不会擅做主张,你们说是不是?我一向待夫人亲厚,你们难道还不相信我吗?此时天色已晚,夫人累了一日,已入睡了,难道你们要吵醒她吗?” 那女隶便沉默下来,看样子似乎是相信了家宰的话,毕竟家宰往常是一个很好的人。 “家宰,人带到了。”此时几个武士押着三个人走了过来。 众仆一看,正是白乙、朔甲、戈三个人,都是夫人的直系,众仆顿时哗然,纷纷质问家宰。 家宰张开双手示意众仆稍安勿躁,转脸就对着地上三个被堵住了嘴的人喝道:“你们怎对得起夫人对你们的信赖,正值多事之秋,我们该团聚在一起共抗敌人才是,你们却胆小懦弱趁夜出逃,背叛主上与夫人,实在该死,拿剑来。” 一个与家宰同流合污的武士当下便将自己的佩剑递了上去,家宰接过,手起剑落,猛的一下子就捅入了白乙的心口,那鲜红的血沿着剑身流了出来,滴滴答答,众仆惊骇,颤巍巍抱作一团,少年戈蓦地瞪直了眼,眼眶中涌出眼泪,“啊啊”狂叫。 “噗”的一下子,长剑拔|出又捅入,朔甲一个头拱地便闭了气,唯余一个少年,双目滚落大颗大颗的泪滴,悲痛欲绝。 第一个那是他的亲爹,第二个那是他的岳丈。 他却不知自己的死期也降临了,当他抬头怒视家宰时,那柄沾了亲人之血的剑没入了他的身体里。 这个活了十五年的男孩死了,死时大睁着眼,还有两滴眼泪没有来得及落。 正捧着陶瓮要为吕姣倒水的兰草只觉手腕一抖,“咣当”,水溅瓮碎,莫名其妙一阵心痛,泪落无声。 乌冷静的弯□将碎片收拾了干净,静女捧着心口,痛哭失声,高坐在榻上的吕姣看着她们道:“是我对不起你们。” “能为娇娇而死,是我们的荣幸。”乌抱着悲伤的兰草重又坐到吕姣身边,目光壮烈。 吕姣闭上了眼,眼泪流干了,窝屈在了心里,默默的道上一句:对不起。 原来,真的有人能像家宰那样可恶,也真的有人会为了忠诚而死。 前殿,妧命女仆擦干净了走廊上的血迹,施施然往家宰怀里一偎,点着他的下巴道:“你刚才可真威风。” 管家握着妧的小手把玩,笑的好不自满,转瞬却阴着脸道:“你看见了吧,府里还是有很多人都信服吕姣的,在这府邸我还能控制住她,在工坊,我却拿她没有任何办法,这便是我将她囚禁在主殿的缘故。” 妧小心谨慎惯了的,既已与吕姣撕破脸,她便不给吕姣任何翻身的机会,便进言道:“做什么还留着她,反正主上不在,你偷偷弄死了她,亲自教养公孙不是更好?哪怕日后主上真的能平安活着回来,只要无人知道吕姣的死因,主上不但不会怪罪于你,还会嘉奖你这个一心守护小主子的忠臣。” “你这小娘,可真合我心意。”家宰面目一拧,恨道:“当初她既设计弄死师氏便该想到今日!” 妧当即假装吃醋道:“你已有了我,怎么还想着她,我不依。” 第92节 家宰却一把将妧掼到地上,冷声骂道:“贱人,你怎可与师氏相提并论。” 妧愣在当场,“你……” “我什么我,我不许你说师氏的坏话!师氏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妻子!”家宰挣命一般的大喊大叫,对倒在地上的妧一阵拳打脚踢,妧抱着头哀哀啼哭求饶。 半响家宰又将妧抱在怀里,手掌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后背,直摸的妧浑身发抖,便听他突然哭道:“可她死了,死了,我再也不能拥她入睡,都是吕姣那个贱人的错,都是她的错,若没有她,师氏根本不会死,是她害死了我的妻子,是她!” 妧被吓的不敢出声,只瑟瑟缩在家宰怀里颤抖,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家宰是这样的,这和她认识的家宰一点也不一样,太吓人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家宰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阴测测笑道:“还不是时候,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再等等,再等等,我已等了那么久,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低头一看妧被打的凄惨模样,家宰当即心疼的要命,伏低做小陪尽小心的要妧原谅他,妧哪敢在此时使小性子,慌忙使劲点头。 “还有那个妍,她以前不是常欺负你吗,我现在就让人把她抓来,是打是骂还是杀都随你,你看可好?”家宰温柔的看着妧。 妧被他看的发毛,赶紧点头,强笑道:“喏。” 正待此时,一个男仆却跑来禀报道:“家宰,不好了,偏殿起火了。” “什么?”家宰立刻站了起来。 仆从猛的把头贴到地面上,战战兢兢道:“回、回家宰,大火烧起来了,我们发现的时候,火舌已窜到屋顶了,大家都去救火了,但是、但是扑不灭。” 家宰一下想起了什么,顿时大惊失色,“哪处的偏殿?” “西、西北角。”男仆回答。 “人呢,里面关着的人救出来了吗?”家宰忙问。 “人?”男仆一脸茫然。 “废物!”家宰赶紧跑了出去。 待家宰一走,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脸埋在手心里呜呜哭了起来。 黑夜,是最好的掩护,当府上众人都去灭那滔天的大火时,后门那里两道黑影正在撬门,片刻,门被打开了,两个影子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封主带走了黑骑卫,不知去向,士卒敲着锣通告全城,公子重不忍与君父刀兵相见,遂出奔离国。 有人看见黑压压的大军已距蒲城不足二百里,蒲城的国人慌了,大小商人们慌了,纷纷聚集在城门口,要求开城门,逃亡而去。 城门官不能做主,已飞马报给封主府家宰,这是第一谋臣赵衰临去之前交代过的,主上走后,城中一切皆听从家宰安排。 全城骚动,终是引起了藏在深巷之中姬商的注意,当确认了消息不是公子重放出来引他出去的计谋时,他立即飞马奔向自己的商队所居之处,在蒲城,那些人才是最让他信任的。 星月被一片乌云遮去,蒲城是一片的黑。 家宰望着完全被烈火包围的偏殿,面色惨白,低喃一声,“完了,一切都完了。” 士氏大子死在蒲城封主府,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只希望、只希望这次捉拿主上的人里没有士妫。” 但往往事不如人愿。 “家宰何在,家宰何在!” 城门守卫由仆从引领而来,焦急的禀报城门那处的情形。 家宰一咬牙一跺脚,喝道:“放行,放行。”他又不打算和追兵刀枪相接,原就打算当追兵一来就大开城门,反正主上已走,那些人也拿他没办法,实在不行就将公孙交上去,那毕竟是君上的亲孙子,即便被带走,也会平安的被送回来,他依旧是辅佐小主子的忠臣,能在蒲城安守。 但现在他不确定了,因为士荣在他眼皮子底下被烧死了,得罪了士氏,蒲城危矣。 背着手,烦躁的走来走去,倏忽家宰双眼一鸷计上心头,冷笑道:“既然找不到纵火的真凶,那就找一个出来给士氏交待。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不如就担下这件事,待主上真能回来的时候,我就说,你大仁大义,为了保住蒲城,保住公孙,甘愿就死。” 越想越兴奋,家宰当即行动起来。 一方面调动全府之人前来救火,一方面自己则命相好的武士守住主殿。 今夜的主殿,璀璨灯火不复存在,唯有吕姣居住的寝殿那里燃了一盏同根八枝莲花灯,家宰站在殿外徘徊少许,脑子里控制不住的想吕姣的那张脸,想她那一双当看着公子重时如覆春|水的眸,想她轻盈饱满的体态。 那真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家宰咂|摸一会儿如是想。 如若就这么弄死了她,可惜,实在可惜。 色心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而压在他头上的公子重这座大山又不在了,他更不会压抑自己的欲|望,他现在就是蒲城的无冕之王,洋洋得意着恣意妄为。 深藏内心的兽一经放出,哪里还会乖乖回到笼子离去。 只这么一会儿他又给自己的色|欲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一个偏到老鼠窟窿里去的借口,既然公子重迷惑了自己的妻子,他怎么不能弄一回公子重的妻子,反正他现在又不在,最终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侵犯了主母。 当下便对一个武士招手道:“你过来。” “何事?” “你去把公孙,连同伺候公孙的那个乌,还有夫人身边的静女、兰草都弄出来,请到前殿去,我有要事与夫人商议,是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喏。”因赵衰走时有嘱咐要听从家宰的,而赵衰的话就代表了主上的意思,武士不疑有他,领命进殿。 不过片刻,武士便把这些弱女稚子拎了出来,叫上其余兄弟往前殿而去。 乌临去时担忧的回望一眼殿内便抱起公孙雪假作不甘不愿的跟了过去。 家宰压抑住欣喜若狂的情绪,提着青铜剑就走了进来。 寝殿里,大红的纱帐层层垂落,灯光从内照射营造出了一种朦胧的美感,和安逸的气氛让家宰有片刻的怔愣,遂即便是一喜,顿时哈哈大笑,猛的掀开一层又一层的帐幔大踏步走了进去。 第93节 “夫人,你果真聪明。好、好、好,我最喜与聪明人相处了。” 床榻上,吕姣只用一根玉簪挽住了乌光水滑的长发,身上穿了她嫁给公子重时的那身厚重的嫁衣,双腿交叠,整个人歪在靠枕上,弯出一个诱人的娇软身弧,她下面压根没有穿裳,一双嫩白修长的脚腕子露了出来,朦胧的光照着,那白散着光,刺的家宰连连吞咽口水,急不可耐的就奔了过去。 他不禁想,妧算什么,真比不得这主母的一根脚趾头,这才是美人,绝色的美人!不仅美在面皮上,还美到了骨子里。 “卷耳。”软糯一声呼唤便使得家宰酥软了一身骨头,他舔着嘴唇靠近,伸手就要去摸吕姣的脚腕。 吕姣笑睨他一眼,双腿一撩,微露瓷白腻华的大腿,避开他的手,只让他看得见摸不着。 “夫人,你可真识趣,怪不得主上那般爱你。给我、给我……”给他什么他没有说,只看他眼馋的那模样,真像一只癞皮狗,让人恶心反胃。 “卷耳,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家宰心里还有理智,便道:“夫人不就是想做蒲城的主吗,好说,只要你……哈哈……” 他不仅掌握了蒲城,还将要睡主上的嫡妻,越想越开心,他竟是大笑起来。 吕姣也笑,她笑着从榻上站了起来,与家宰玩起了你追我赶的游戏,“你懂我便好。” “好,怎么不好。”家宰猛的一抓,抓住了吕姣香气满溢的袖子,吕姣用力一挣,挣脱了去。 家宰一嗅自己的手,便觉余韵犹存,享受的眯起了眼。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且享受了她这一夜,待明日一早就捅死了她去,这才不浪费了这般的美人。 “卷耳,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脱衣裳。” “小淫|妇,你竟比我还急。”说罢,家宰利落的褪下全身的衣裳,突然,家宰脱裤子的动作一顿,弯身就把青铜剑捡了起来,瞅着吕姣就是嘿嘿一阵笑,“像夫人这般小有诡计的女人,臣还是小心些好。” 吕姣撅嘴娇哼他一声,“我都穿成这样了,你竟还看不出我的决心吗,真是个不通风情的木头。” “你们女人真是淫|荡,主上不过才走,你便投向我的怀抱,真是贱。”家宰有所依仗,又忖度吕姣对他有所求,口里便无所顾忌起来。 吕姣也不生气,只伸出玉指指着他的裤子道:“你不脱了那关键的累赘,如何、如何来弄我吗?” 那娇滴滴的小模样,真真是大罗神仙下凡来了也难以抗拒。 家宰忙低头解自己的腰封。 就在此时,吕姣双眼一戾,家宰只听见“咔”的一声响,遂即“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肉的声音响在耳畔,家宰两眼一空,就看见了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根乌黑箭尾。 “你!”家宰猛的拔|出剑来,朝着吕姣一个迈步,倏忽停顿,摇摇晃晃,口里一甜蓦地喷出一口血来。 “贱人……” “贱人!”吕姣蓦地窜了过来,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就狠狠扎入了家宰的心口,这一下还不算,吕姣疯了一般,不断的重复扎入的动作,令得血液狂溅,脏了一脸。 “娘!”公孙雪粗喘着跑回来,当瞧见面被血污的吕姣,当即大喝,“娘,住手,他已死了,死透了。” “死了?”吕姣一下坐到地上,呼呼大喘粗气。 “是的,死了,欺负你的坏蛋已死了。” “好,死了好,死了好。” 吕姣蓦地将公孙雪抱在怀里,浑身发抖,喃喃自语,“死了好,死了好,该死,该死。”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又见二更,大山君谢谢投雷的亲们,么么哒。 1. 暴食glutton 萌物 2. 2913321 萌物 3. apple兔子 萌物 4. 冷夜梦璃 萌物 5. 杨杨 萌物 第58章 沉香珠(五) 封主府,权力中心,巍峨前殿,灯火璀璨。 走廊上,身穿铠甲,手握青铜剑的六位武士分作两班立在门旁两侧,面目威严正直,身具浩然之气。 发髻,凤头金钗,厚重的正红朝服,吕姣将公孙雪送上公子重才能坐的黄金螭龙纹椅上,当她蓦然转身,红袍飞扬,那描绘的浓墨重彩,锋锐烈艳的眼尾眉梢猛然一厉,“主上逼不得已出奔翟国,命家宰守护蒲城,守护公孙,然而此人却内藏奸恶,乘夜竟敢侵犯于我,幸而虢吁、虢炬、金戈、矛、常棣、燧等六位武士带着公孙及时赶到将家宰就地格杀,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不可一日无主,大军将至,蒲城不可无领头之人,公孙尚小,不知世事,我为公孙之母便当仁不让做这个领头人,与大家一起共度难关。” 此时,殿堂里在座的便是蒲城城主、蒲城的众多有威望的乡大夫以及蒲城仅剩下的普通小军官。 公子重等人带走了黑骑卫,带走了谋臣义士,给吕姣剩下的只有老弱病残,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一件事,公子重走了,与此同时放弃了整个蒲城,即便他给出的理由多么忠孝仁义也掩盖不了她和蒲城被放弃的事实。 然而,在蒲城人眼里,封主便是他们的主人,主人所做一切都是对的,主人是仁孝的值得追随的好君主,为主人而死心甘情愿。 呵,好多的傻子。这便是吕姣的心里话。这便是她与这个时代的人们打从根本上观念的不同。 他们,视死如生,相信灵魂不灭,认为死得其所。而她只狭隘的认为,她和蒲城都被抛弃了,被原本的那个满心信赖倚靠的主人。 但她不会傻的对这些人咆哮,说什么被抛弃的话,她只能顺着他们的思维行事。 “你们,有谁反对吗?” 底下有片刻的凝滞,这些男人们眉眼相视,各自沉思,竟没有一个人质问家宰死亡的真相。 吕姣嘲弄的微翘唇角,她知道这些人为什么不问,那是因为家宰已经死了,他已经不能为自己开口说话。而大军将至,蒲城危难,与其质问一个已死透了的人,还不如正视眼前。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今她则是挟儿子以令蒲城,公孙才是蒲城的正统,是蒲城的主人,这便是之前为何家宰会那么有恃无恐,只要她死,只要他有公孙在手,事实的真相如何,没有多少人会在乎。 一切为了公孙,一切因为公孙。 第94节 “一切听从夫人安排。”城主代表诸人表态。 “好。”吕姣走下来,扫视一圈众人道:“我还有一句话要留给诸位,此时城门大开,商人皆忙着逃命,你们也是一样,该走的都送走,不走的就和我一起留下来,我倒要看看抓不到主上,来者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派出去的探子已回来禀报,大军距离蒲城不过五十里,你们的时辰不多了。” 闻言,底下之人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吕姣喝止,真诚道:“诸位老大夫,家里人能送走的就都送走吧,我怕来者不善,主上不在,蒲城无主,他们便极有可能有恃无恐,对蒲城恣意搜刮抢掠,公孙尚且不敢保证,何况你等庶人,若是不走,怕是要被抓去做奴隶的。” 这些人,有名有姓,上数几代都是名门贵族,若沦为奴隶,真还不如抹了脖子一死了之。 “我们是蒲城的老人,我们不走。” “对,死也要死在蒲城。”有人附和。 吕姣眼角酸涩,有泪意涌出,既心上敬佩又暗骂这些人迂腐,便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主上回归,蒲城还是你们的家。让你们走,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请相信我,主上一定还会回来的。” 是的,公子重还会回来,她坚信这一点,但到时他所拥有的便不是这唯一的蒲城。 “好了,你们不必在此浪费时辰,赶紧离开,快走。”吕姣当即下了逐客令。 诸人早已打定了主意,不是吕姣几句话就能改变他们的观念的。 片刻,人都走干净了,吕姣便令工坊头目鲁驷近前,在他耳边交待了几句,随后道:“去吧。” “喏。”鲁驷铿然领命。 望着空荡荡的殿堂,吕姣脑子里有片刻的茫然,此时一个披散长发,身穿墨色巫袍,面上画着阴诡藤蔓花纹的颀长男子走了进来。 吕姣抬眼与之对视,朝他点了点头。 公孙雪突然急了,跳下椅子来一把从后面抱住吕姣的腿,“娘,我不走。” “你必须走!” “大巫师,公孙便交给您了。” 望着眼前这个冷漠决绝的女人,他心中何止惊诧,身居蒲城五年,他不是没见过这位主母的,在他的脑海里这位主母是娇媚纤弱的,虽精通机关巧计,却从不以大师自居,在公子重面前更是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倾世名花,处处透着和婉清丽。 而今再见,判若两人。 就在此半个时辰前,他无人踏足的药院迎来了这位客人。 进得门来,对着他便行了稽首大礼。 那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折辱了旁人,而实际上身为大巫,叩拜他的公子王孙多了去,他已觉平常。 但她不同,她的叩拜太过沉重,又是那样郑重的令他不得不同样重视起来,使得他不得不起身相迎。 “请大巫带走公孙,保他平安,妾若不死,必将倾命以报。” 是的,遍观整个蒲城,只有大巫有能力将公孙夹带出去,因为大巫无论何时何地都是被供起来的,被尊重的,他的地位是超然的,因为他代表着神权。 那一刻,让他怎么去拒绝一位伟大的母亲呢。 想罢,大巫冷金属质感的声音响起,墨色的眼睛看着公孙雪,道:“过来,从今以后你便是跟随我的巫童。”大巫看向吕姣,缓缓道:“直到你的母亲或者父亲来接你,归还你应有的身份为止。” 公孙雪摇头,死死抱住吕姣,“我不跟你走,要生要死我只和我娘在一起,娘,别让我离开你。” 他黑亮深邃的眼睛直视吕姣,留恋不舍。 “忘记我跟你说的了吗,若你还认我这个娘,你就听话!” “过来。”大巫又道,这一次的声音比上一次冷了许多。 “慢着!晋国公孙不必旁人操心。” 殿外,一道男声突兀响起。 时光飞快,城门外,马蹄哒哒如滚雷,黑云压城,探子错估了大军的行进速度,彼时天将破晓,东方阳光穿透红云才露几缕。 商人、庶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乌泱泱都没能逃出太远,全部被大军包饺子似的慢慢拢在了一堆。 城门急匆匆轰然关闭,想回的再也回不去,想出的再也出不去。 今日的太阳升起的怎那般的快,前一刻还黑蒙蒙的,耳朵里充斥着哭声骂上呼喊声,后一刻天已大亮了。 士妫指着包围圈中的众人对打马上前来的寺人勃鞮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声音尖细粗粝的勃鞮蹙眉道。他乃是君上近侍,一切以君上的意志为先,君上既要公子重,他就一定会给君上一个交待,“大司空可有好的建议?” “您说公子重有没有可能藏在这些人之中?”士妫沉吟片刻揣测道。 对待这位大近侍,一路上二人已达成默契,勃鞮只要能给君上一个交待便不过问其他事,而士妫为了堵勃鞮的嘴,许诺给予他丰厚的财货。寺人,无亲无子,最看重的可不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金银珠宝吗。 “那就仔细的清查一遍。”勃鞮说罢就翻身下马准备亲自盘问,士妫也下了马,紧随其后,提醒道:“听闻公子重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但凡牵着孩子的男人或者相貌妧媚的漂亮女人都要仔细看。” 正待士妫靠近,人群里呼的传来喊爹声。 “爹,爹啊,我在这儿,士荣在这儿啊。”遂即呜咽嚎啕,把挡在他身前的男女老幼都推搡到一边,牵着一个年轻女子挤了出来。 士妫定睛一看,不是自家那不争气的孽子又是谁。 “荣儿。”儿子失而复得,士妫不激动是假的,慌忙挥散阻挡在身前的士卒,一把将儿子拉了出来。 这士荣竟还是个怜香惜玉之辈,见了亲爹也不忘了手心里攥着的女人。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公子重欺人太甚,我把我关起来竟给我吃馊饭。”士荣一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吃的苦就恨不得剥公子重的皮,揭他的骨,放他的血! 第95节 “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废物。”士妫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扭住士荣的耳朵提起来就骂。 士荣疼的嗷嗷叫,抱着士妫的手臂哭道:“爹,疼啊。爹,儿子饿啊,呜呜……” 他的儿子从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等罪,士妫顿时心疼的什么似的,抱着士荣安慰道:“你放心,爹一定为你出气。” “你是谁?”才安抚罢自己的儿子,士妫就冷眉瞧向士荣死活不撒手的女人。 “我名吕妍,乃是公子重府上的从夫人。” 士荣忙添一句,“爹,就是她救的我,爹,我不管我要她做我的从夫人。” “你救了我儿有何企图直说。”士妫什么人,老油子一个,他可不相信这女人会那么好心。 妍也没给自己找多么真善美的理由,而是直接道:“我救士荣时已与他说过,我只要两个女人的命,一个吕姣,一个吕妧。至于为什么,我想您不会有那个闲心知道的。左不过我们女人之间的恩怨罢了。” “你这性子到和我的心意。”士妫捋须一笑,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道:“罢了,既然你喜欢就带回去吧。” “多谢爹。”士荣满脸兴奋,两手抓着吕妍不放。 吕妍微微挣扎了一下也就由着他,但她唇角微不可见的下撇了一下。 这处是儿子认爹的“温情脉脉”,勃鞮那方就没那么有人情味了,若想走出大军的包围,所有人必须要被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大山君这地可用门可罗雀来形容了,人都去哪儿了,花花捏,抑郁中…… 第59章 沉香珠(六) “你们晋国就是这样对待各国来此经商的人的?!”被围困的人群里,一个穿着灰色长袍,身材矮胖,面上横眉怒目的中年男人扒开人群走了出来。 “来者何人?”勃鞮上前一步问道。 “吾乃齐国管氏,宗主乃是齐国上卿管夷吾。”这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昂起头颅傲慢的道。 勃鞮一听竟然是管仲的后代子孙,心上便先生了三分敬意,但又想着献公赋予他的重任,略一思索便道:“敢问足下您是管相的什么人?”若是嫡亲的孙辈,勃鞮已打算放人。 谁曾想这矮胖的中年人却支吾起来,只是模糊的道:“你只要知道我家的宗主是管夷吾就罢了,还不快放行。”最后那句话说出来时,这矮胖子又骄傲起来。 士妫来到近前却笑着跟勃鞮道:“若随便来个犬彘之流我晋国便要礼让有加,那我晋国成了齐国的什么,履下泥吗?他齐国想踩就踩。” 闻言勃鞮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他是晋国人,是君上的近侍,为何要礼让一个齐国人,此事若被君上知道,他没得好下场,赶紧挺身站直,冷冷喝退了这矮胖的自以为是的中年人。 就在此时,人群里又起了一阵骚动,却原来是有人想要强行突破围困。 “把人给我带过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士妫直接下令道。 不一会儿,一辆蒲氏马车就被士卒强行拉了过来,车上除了一个驭夫,旁边还坐着一个巫族打扮装饰的男人。 诸人一见竟是巫族之人,纷纷跪倒在地,虔诚呼唤一声,“巫。” 车上的大巫不悲不喜,淡淡一挥手,五体投地的信徒便都听话的站了起来,遂即大巫又一抬手,那驭夫便要驱车而去。 士妫眯眼将大巫一番打量,当即命士卒挡住了去路,道:“慢着。” 本闭目养神的大巫这才施舍了士妫一眼,淡漠道:“何事?” “能否问您的名?”士妫恭敬道。 “吾名,巫竹。” 人群中先是一阵静默,遂即爆发出一阵比先前更加剧烈的骚动,但凡晋国人又噗通通跪了一地。 “巫竹?!”士妫并勃鞮二人也都惊诧莫名,士妫不敢置信的再次确认一遍,“您真是巫竹?我晋国巫族十大巫师之一的巫竹?” 巫竹冷慢的瞥了一眼士妫,遂即对驭夫道:“走。” 竟全然没把眼前的两人放在眼里。 士妫望向巫竹身后紧闭的车门,一咬牙一跺脚再度将去路堵住,“巫师莫怪,君上要抓公子重,我等不过奉命行事,请巫师将您的车门打开,让我看一眼。” 巫竹没有说话,只是那么淡淡的看着士妫,却把士妫看出了一头一脸的冷汗,原因无他,他惹怒了原就被围困的心生烦躁恐慌的人群。 尤其是信奉巫族的晋国人,情绪最是激动,不仅叫骂不叠,还拿着刀剑一次又一次的冲击军阵,那般疯狂模样像是上了毒瘾的瘾君子。 由此可见巫族的影响力。 “我车上没有你要找的人,请放行。”巫竹不急不忙的开口道。 “放行!放行!” 这一句话激出了众人憋屈了半响的怒火,纷纷大喊,“放行,放行!” “巫师一诺千金,巫师不会说谎。” “巫师说没有就是没有。” “我们也没窝藏任何人。” 还有人道:“公子重礼贤下士,你们凭什么抓他。” “对啊,公子重谦恭仁义,你们凭什么抓他。” 此时人群里不知谁呼吁道:“公子重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要还公子重清白。” “对,公子重是清白的。” “清白的。” “放我们走,我们不是晋国人,你们想与我齐国作对吗?” 第96节 “你们想与我宋国作对吗?” 呼呼喝喝,怨气冲天,而这些人又不能随便杀,士妫与勃鞮顿觉棘手,但士妫心里更加肯定了一点,公子重抑或公孙一定在这个巫竹的马车里! “大家听我说。”士妫深吸一口气扬声大喝,“君命所驱,我等不得不从,诸位若有怨言我也没办法,现在我就放你们走,都别吵了。” “那巫师呢?”有个晋国人问。 “自然也会放行,不但要放行,我还打算请巫师去我的封地供养起来,尔等可去我的封地享受巫师的祈福。”士妫大方的道。 “好。” “快放行。” 勃鞮道:“就这么放行?要是公子重夹在这些人里跑了怎么办。” 士妫背着巫竹一指巫竹背后关的严严实实的马车,点了点头。 勃鞮会意,忙赶紧驱散人群,他现在心急火燎的希望这些人走远。 半个时辰后,人都走的干干净净,大军却将巫竹的马车团团围了起来,士妫笑着上前,态度恭敬,道:“巫师,请将您的车门打开吧。” “你真要看?” “看!一定要看!”士妫肯定道。 巫竹微弯了弯唇角,道:“巫族之人从不说谎。我说没有就没有。” 驭夫会意,跳下马车,从一旁拿下一张矮凳放在巫竹脚下,恭请巫竹下车。 “把车门打开。”袖手站到地上,巫竹淡笑道。 “喏。” 士妫一看巫竹的态度,和勃鞮对视一眼,二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当望向盘腿坐在车厢里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巫童,士妫眼睛连眨数下,猛的将巫童拽下来,头伸到车厢里面大叫一声,“人呢?” “此番可能让我走了?”巫竹绕过士妫,驭夫连忙将士妫踢翻的矮凳重新摆放好,巫竹优雅登车,盘腿坐定,驭夫绕去另一边也坐上了马车,马鞭一挥,“驾!” “公子重说不定还在蒲城里面。”勃鞮滚动了一下喉结干巴巴的道。 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蓦地袭上心头,士妫气的胸腔剧烈的起伏,转身大步朝吕妍走了过去,厉声问:“公子重在哪里?!” 吕妍被士妫的怒火吓的往士荣身后藏了藏,眼珠子一转,不假思索道:“我和士荣逃出来时,公子重还在城里的。” “好,好!” 原来是虚惊一场,士妫立马来了精神,翻身上马,当即下令,咬牙切齿道:“攻城!” 大军乌压压而至,兵临城下。 站在戎车上的士荣靠近士妫,兴奋的道:“爹,我去叫门。” “好,你去,君上已厌弃了他,我儿不必对他客气。”士妫道。 “喏。”士荣剥了一个小将的甲衣此时正穿在身上,但他的头比人家的小,头盔总是往额前掉,那歪歪斜斜的模样殊为滑稽。 戎车往前行了五六丈停下,这士荣就对着城墙上守卫的士卒喊道:“快开城门,我们是奉命前来捉拿公子重的,快将人交出来,若是违抗,就、就……”士荣狠道:“就屠城!” 想着自己这几年来在公子重手下吃过的亏,被蒲城人的羞辱,真是非屠城不可以泄恨。 “若是违抗,就屠城,屠城!”士荣激动的高呼。就在这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十余种法子让公子重生不如死。 就在此时,城门上出现了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士荣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个女人,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想得到并收藏起来的那个女人——公子重的嫡妻! 顿时激动起来,控制不住的流下了口水,大叫道:“爹啊爹啊,我要那个女人,就是她,就是她。” 吕妍本就和士荣乘坐了一辆戎车,此时她也看见了吕姣,吕姣也看见了她,二女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火光噼里啪啦,竟呈你死我活之势。 吕妍,她早恨不得将吕姣碎尸万段! 起先吕姣并没认出那个穿着灰扑扑甲衣的小兵是谁,当和那小兵的目光对上的时候,这才认清了人。 吕妍竟出现在了这里,真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浑水摸鱼,这真是个公报私仇的好时候,吕姣嘲弄的想。 吕姣一直想揪出吕妍的大错来,好伺机将这个祸患除去,奈何对方也不是个脑残的傻子,这几年来一直没犯大错,如今她投奔敌人去了,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可惜她已没了除去她的机会。 吕妍,还真不能小看了她。直到此时此刻,吕姣才真正确定,这个女人不仅胆大包天,还能说得上是有勇有谋,心狠手辣,比妧那个蠢货更上一层。 在这一点上,吕姣也是比不过的。 “公子重已投奔翟国去了,你们去翟国抓他吧。”站在城门上,吕姣冷声道。 “你骗不了我,公子重还在城里。”士荣洋洋得意的揭穿吕姣的“谎言”,“说不定他就在你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呢。啧啧,堂堂七尺男儿却让一个女人站出来,站在万箭直射之处,真是犬彘不如。” “蒲城没有你们要抓的人,请绕道去翟国。”吕姣又道。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亲们。 第60章 沉香珠(七) “荣儿回来。”士妫将自己的蠢儿子喊回来,望着蒲城不高也不坚固的城墙,冷冷道:“看来你们蒲城是真想抗命了。” “没有抗命,只是告诉你事实,公子重已投奔翟国,他不在蒲城。”吕姣机械的回答。望着城下虎视眈眈的大军,她心里已有了预料。 第97节 此时,蒲城就是狼窝里的一只肥兔子,即便兔子哭啼啼像狼们诉说自己的委屈和无辜,狼先生们也不会对兔子心生恻隐。 与其被辱,倒还不如竭力一战。 她要给雪拖延出足够安全逃脱的时间。 “看来蒲城果真没人了,竟然要一个女人站到了城门上。”士妫冷笑连连,扬声道:“我再问一遍,你蒲城果真敢违抗君上的命令?” 吕姣道:“不曾违抗君命,我已将实情告之了,你们要抓的人已不在蒲城,蒲城中都是无辜的国人,岂敢抗命。” “那就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搜一搜。”士妫逼进一步。 “开城门可以,但请放下你们手中的兵器。你们气势汹汹而来,如猛虎如毒蛇,若带着兵器一拥而入,谁来保证我蒲城无辜国人的安危。”吕姣周旋道。 “你当我们是悍匪吗?!”勃鞮气的尖声喊了一句。 “我可没那么说,但我要问一句,你们打算怎样搜城,挨家挨户摔杀抢掠的搜?”能成为兵的都是士,这些士长途跋涉而来,岂能两手空空而回? 别当她是天真的孩童。 这些人便如蝗虫,蝗虫过境,没听过还会善心的给当地农人留下口粮的。 被戳穿心思,士妫恼羞为怒,当即下令道:“蒲城人公然违抗君命,死有余辜,攻城,屠杀!” 吕姣早已时刻提防着他们,遂即后退一步让弓弩手上来,排成三排,一排十几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弩。 弩,蒲城独有的利器! 穿透力强于普通弓箭十几倍。 弩,在这一天正式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下。 “瞄准,只射将军士官!”吕姣厉声下令。 对方人多势众,而他们兵不但少而且弱,目下唯有擒贼擒王一途! 彼时,士妫已命人用重木撞击城门。 此时攻城的办法还停留在强行撞门上,还没有器械能够让士卒攀爬城墙,夺下制高点,而这就是吕姣这方的优势。 箭矢,从上往下射容易,下往上射就难了许多。 但对方军中也有神箭手,片刻功夫,守城的兵就有许多中箭身亡的,还有掉下城墙摔死的。 目中所见,鲜血,杀戮,吕姣不是不害怕的,但此时她已没有空暇去害怕。 只能前进,前进,前进! 对方飞箭如雨,顶在前面的弓弩手已倒下了一片,城们承受了一下又一下的攻击,门框已送,门板已出现裂痕。 守城艰难。 而对方也不见得多好,位列前排的将官中箭者不少,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已至到了后来,所有士官都躲到了普通士卒身后。 乌爬上城墙,一把拽住死死咬住唇依旧坚守的鹿吕姣,恐惧道:“娇娇,城门就要顶不住了,快跟我走吧。” “我不能走。”望着惨死在城墙上的士卒们,吕姣已激动的心存死志。 “我不能走。只有我站在这里,他们才会有精神坚守,我一走,气一散,蒲城沦陷的更快!”说罢推开乌,吕姣接替死去的鼓手,挥舞起双锤击起鼓来! “咚!”“咚咚!”“咚……” 慷慨激昂的鼓声再度扩散开来,本已心如死灰的兵士们又都爬将了起来,骨血里仿佛又注入了新的力量。 城墙下,那些精疲力竭的顶门人又都攒聚了一股力量,再一次勉强度过了敌方的攻击。 吕妍冷笑,下得戎车靠近士妫,低声道:“请射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她死,城破。” “我正有此意。”士妫喝道:“拿箭来。” 士妫,曾做过君上的车右,箭术超群。 鼓声,激昂,她飘飞的红裙如火,那样的显眼,众矢之的。 冷箭“嗖”,破空而来。 发丝划过眼,遮挡,坚韧,“噗嗤”,利刃刺入血肉。 一霎的疼,迷茫,空白。 鼓声止,双锤落,转身,眼望向城下兵临。 一丝笑,倾城,绝望,解脱。 “娇娇!”乌大哭,奔上去一把抱住那破布一样坠落的红。 路上,原路的车马,纱帘被风慌张的吹开,那里头坐着一个双目通红的小男孩,小男孩低低喊了一句,“娘。” 当头一声棒喝,一个巴掌。 “你若被逮回王宫,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是囚禁。你父亲一日不回,你一日就要过着被羞辱的日子,你为质子,谁都能踩你一脚,可能、可能猪狗都不如。但我不会让我的儿子过那样的日子,我的儿子是盖世的英雄,我相信总有一日你能为我报仇,总有一日能给我荣光,娘将以你为荣。” 姬商还没有从吕姣带给他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只是不停的说,“她不会死的,不会死的,那样的女人,那样的女人……” 究竟是哪样的女人,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他不该、不该给公子重塞女人。 第98节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待她的夫主,成全了又如何,又如何。 他该死,他不该小心眼的和她生气,给她使绊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愧疚的想以死谢罪。 去往翟国的途中,奔波了一日一夜的车马疲惫不堪,众人在山林溪水畔休息,准备埋锅做饭。 “该死的东西!”魏犨挥舞起拳头本想打狐偃,但一想他乃是主上的舅父,转了个弯直接揍向了赵衰的脸。 赵衰生生忍了魏犨这一拳,随后一把挡开魏犨再次挥来的铁拳,道:“我去看看主上醒了没有。” “你站住!”魏犨粗鲁的喊住赵衰。 “怎么,还没打够?”赵衰讽刺的睨了魏犨一眼,“知道你对主上忠心,难道我就是那个奸恶的,想要谋害主上的吗?你见过哪个公子逃亡是拖家带口的?主上一时优柔寡断,作为主上信任的谋臣,我就有义务劝谏,甚至死谏。” 狐偃站起身走到苍老身边,望着正在擦拭剑身的老家臣道:“苍老,您该出来说一句话了。” “我是个老东西了,唯一想的就是保主上平安,正如你打的主上那一棍,主上若有个意外,你的命我要了。其他的我不管。” 狐偃一噎,讪讪不敢再说话。 “不过,你们呐,可是有挟持主上之嫌。看在你们是为了主上好的份上,这一次我暂且绕过你们,若还有下次,无论好坏,我必不饶恕。你们都知道我的剑快,下一次就亲自来试试吧。” 狐偃连忙唯唯诺诺应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主上至今没醒,也不知被舅氏打的怎么样了。”先轸道。 忽的,马车门被踹了开来,公子重从里面走出来,摸着自己肿疼的后脑勺望向赵衰,痛心疾首道:“我待君以国士,君便是这般回报我的?” “主上!”看见公子重安然无恙的醒来,诸人都喜不自禁。 “只要主上无恙,赵衰死不足惜。”话落,赵衰抽|出佩剑,便要抹脖子自尽。狐偃一步上前一把将剑夺下,反手扣在自己的脖子上,对着公子重道:“打你的是我,舅父这就以死谢罪。” 公子重不惧锋刃的剑身,徒手握住,猛一用力将剑夺下,扔在一旁,“自小我便待您如父,这一次您、您……”他说不下去,若说他二人错了吗,也没有,他们都是心甘情愿来助他的能人义士。可若说他们无错,那他又有何面目去见吕姣。 “罢了,暂且饶你们这一次,若还有下次,便莫怪我剑下无情。”公子重抽|出自己的佩剑,蓦地劈断近前的一根树枝。 “我要回蒲城,我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主上!”诸人大惊。 残阳如血,那浓郁的色泽仿佛能滴出来。 满地的腥臭。 就在一刻钟前,破烂的城门被撞的四分五裂,顶门的士卒庶人全部被残杀。 漫天的光是红的,像极了进入城内的那些男人,个个都红了眼,见人便杀,见到女人就抢,还有一些人更加可恶,还拿火把去烧房子。 都疯癫了,不似人,是被恶鬼附了身。 死的人多了,都杀红了眼。 “畜生!”一个老者看见自家孙女被辱,抄起农具就砸,但他人老体虚哪里是青壮年的对手,那青壮年猛的起身就踹了老者一个窝心脚。 “该死!”正护着吕姣、乌等人逃跑的一个武士举剑就对穿了那青壮年,恨的双眼赤红。 “先将夫人护送到安全之地。”乌回过头来急急道。 此时的吕姣背心中了一箭,已昏迷不醒。 “喏。” 武士该逃的都已逃了,如今只剩下这四个忠义之士。 穿着小兵甲衣的吕妍和士荣一起坐着戎车,率领了一对小兵追来,士荣一见那道火红的背影就兴奋道:“活捉,给我活捉了那个穿红衣正装的女人。” 吕妍一声没吭,面色难看,她现在已经知道,想借助士荣的手灭了吕姣已是不可能,只好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你们先带着夫人走,我们来对抗追兵。”一个武士站出来道。 其余三人也顺势挡在了吕姣等人身前,心存死志,道:“我们只能护送夫人到此了。” “多谢。”兰草持着哭腔道。 “我们走。”乌一咬牙,自己将吕姣背在背上。 “蠢货,被让他们跑了,给我上。”眼见乌、静女、兰草三人拐入巷子不见了踪影,士荣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士卒领命,冲杀上来,四武士奋勇杀敌,死死堵住路口,他四人虽剑术了得,但蚁多咬死象,终究抵不过对方人多,坚持了一个时辰之后,精疲力竭,被士卒一涌而上,乱戈戳死,全部战亡。 彼时,乌等人已到达封主府,三个女人之中只有乌最是意志坚强,当静女哭啼,兰草绝望时,乌道:“你们两人赶紧去把妧提来,我要用她。” “提她做什么?那个该死的女人。”兰草恨道。在她心里,是因为妧才使得吕姣和公子重感情破裂的,因为妧背着吕姣和公子重上|床了。 “家宰死的那夜,她就该死了。但幸亏没早处置了她,她不是早就觊觎我们娇娇的正妻之位吗,好,我这就成全她。她就被我绑在她自己的宫室,你们快去将她弄来。” “喏。”二人离去,乌便利落的将吕姣身上的衣裙、首饰等都剥了下来,并将吕姣梳的发髻打散,当她做完这一切,一咬牙再度将吕姣背了起来就往殿外走。 妧被静女和兰草合力弄了过来,却发现乌不见了,正惊慌就看见乌从殿外粗喘烈烈跑了回来,怀里抱着吕姣的衣物,手里攥着头饰珠串。 “你这是要做什么?”静女忙问。 “唔唔……”妧清醒着,嘴里被塞了破布,当他看见乌就激烈的挣扎起来。 “给她换上,快一点。”乌嘱咐道。 第99节 此时兰草和静女也差不多懂得了乌的打算,二人之中,兰草去给妧松绑,静女则准备给妧穿衣,谁知那妧一得了自由就想跑,乌冷笑一声,不知哪里得来的匕首,上前一步,猛的就将妧捅倒在地。 静女吓的瞪大了眼,兰草急忙捂住了嘴。 “娘,你……” “死人就不会乱说话了。”乌看着静女和兰草道:“能骗得一时是一时。” “那你把夫人藏到哪里去了,安全吗?”静女忙问。 乌不答,一把将妧弄起来,道:“追兵片刻将至,快给她装扮起来。” “我来给她梳头。”兰草咬牙道。 “我给她戴首饰。”静女拿起乌扔在地上的沉香珠串。 “好。” 三人分工合作,片刻之后妧就活脱脱变成了吕姣,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吕姣的装扮。 弄完这些之后,三个女人沉静下来,乌又细细将妧打量了一番,眼睛就盯上了妧的那张脸,这张脸和吕姣的比起来,真算得上寡淡,乌便道:“我在城墙上的时候看见妍夫人了。娇娇猜测的不错,她逃了,又回来报仇了。” “那怎么办,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假的。”静女道。 乌蓦地攥紧匕首,一狠心,道:“唯有如此了。” 话落,锋刃的匕首就在妧的脸上横七竖八的割起来,每一刀都破肉露骨,兰草毕竟还小,不忍看忙转过脸去。 静女却像是真正彻底明白了乌的打算,惊慌的脸倏然冷静下来,目色安详,当妧的血肉模糊,再也让人辩驳不清时,她开口道:“娇娇身边最亲近的就是我们了,娇娇既然死了,我们岂能独活。” 兰草一怔,遂即泪流如雨,点头道:“我懂了。” 乌将兰草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道:“你父和你的夫主应该还没有走远,我们一家还能在路上遇见,这很好。” “是啊,这很好。若非娇娇还在,原本他们死的那天,我就该死了。”静女安然的道。 “以前我们都在为娇娇着想,今日之后,我们就多想着自己的儿女一些吧。”乌道。 “你说得极是。” 两姐妹相视一笑,静女先将匕首拿在了自己手里,道一声,“你等等我。”猛的将匕首捅入自己心口,当场死去。 兰草伏地大哭。 乌将匕首拔|出,看着兰草道:“要娘帮你吗?” 兰草哭道:“女儿无用,请娘帮我。”话落,背过身去。 “是娘对不起你,来生就别来给娘做女儿了。”兰草摇头,啼泣,当那匕首穿过她的胸膛,血流如注,她缓缓开口道:“来、来生还、还做娘的女儿。” 那一双稚嫩灵活的眼闭合,生命就如此轻易的流逝,乌双手忽然颤抖起来,将兰草抱在怀里, 双眼里老泪纵横。 “我的儿,我的儿……” 又是一声“噗”,这华丽殿堂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也慢慢死去。 当士荣、吕妍追至此处,便看见了四具死去多时的尸体,其中一具的脸惨不忍睹,她身上就穿着吕姣的衣裳,其余三具都死在红衣尸体身旁呈拱卫保护之势。 “死了?”吕妍吃惊,“我不信,我不信那贱人死的这么容易。” 她挨个将尸体扒开,挨个辨认,认出了乌,认出了静女,认出了兰草,只有那个被毁了容的尸体她不能确认是吕姣。 “可惜,可惜了,我的美人啊。”士荣啧啧几声,闷闷不乐。 “真的是你吗?”当吕妍仔细的辨认过这具尸体所佩戴的头饰、手饰、耳坠,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整个人仿佛一下子空了,失去了活下去的斗志。 “死了,真的死了。”吕妍喃喃嘀咕。 “喂,你怎么了,她死了不正合你心意,快跟我走,我要回家了,死城没什么好玩的了。”士荣摸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催促道。 “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行吗,毕竟是我的亲姐姐,我想亲手埋葬她。”吕妍呆呆的道。 士荣嗤笑一声,“怎么,这会儿又是你亲姐姐了,你忘了怎么跟我咬牙切齿的说要她死了。你们女人啊,有时候可比我们男人狠心多了。” “是,我恨她,恨不得亲手刺死她。明明她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凭什么出嫁了我就要做小,凭什么夫主只爱她不爱我,凭什么我明明比她先出生,却要叫她姐姐。哈,不就是因为她娘比我娘出身高一点吗,我娘和她娘也是亲姐妹,我娘被她娘也压了半辈子,可后来呢,她娘还不是被我娘弄死了,我娘还不是成了我父亲的最宠。她做了正妻又如何,那也得有名将那个位置坐稳啊。现在她死了,终于死了,总算死了,我好高兴,实在太高兴了,可是、可是我的夫主呢,他去了哪里,他可曾知道我也爱他,比吕姣还要爱,从我第一眼看见他起就放在了心上,爱的发疯。” 吕妍呜呜哭了出来,哭声悲惨。 “你这死女人,在我面前你竟然说爱着那个更该死的公子重,你还把我放在眼里吗!”士荣气的吐血。 “你先走吧,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服侍你。” “和我的其他女人比起来,你真丑死了,要不是看在你身子长的壮硕能生儿子的份上,我才懒得要你。你果真现在不跟我回去?” “不。”吕妍坚持。 “罢罢罢,随你就是。你也别说我忘恩负义,我府里总给你留着一个位置就是了,你想什么时候来投奔我就什么时候。”士荣想了想又道:“说实话,我还真不敢把你放我的后院里,你若来了,我的那些美人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吕妍冷冷的瞥了士荣一眼,士荣摸摸嘴哼了一声,甩袖离去,那背影,纨绔浮夸的很,歪歪扭扭没个正行。 吕妍呸了一口,哭道:“我就要被这样的男人糟蹋了吗,凭什么,凭什么吕姣就有一个公子重来爱,轮到我、轮到我却遇上这样一个杂种。” 若大个城,不过一日的功夫,便被抢掠个干净,老的弱的病的都死了,还有劳动力的都被抓去做了奴隶,女人们的命运好了那么一些,尤其是长的有几分姿色的那种,幸运的会被扔到后院,过起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贵”日子。 不过一日的功夫,蒲城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哦,剩下了,剩下了断壁残垣,和还正在燃烧的飞着烟的灰色房梁屋脊 第100节 没有地方说理去。 这亏,这伤害,弱小的人们只能暗自吞了。 在这个时代,哪一天又不死人呢,哪年又没有几个小国灭亡呢。 王侯公子尚且朝不保夕,遑论芥子一般的庶人。 平常的很,平常的很。 远离了战火硝烟的蒲城,春季的路途上,青山绿水,马车轱辘压下的是湿润的泥土和顽强生长起来的繁盛的矮草,绿油油的叶子,上端开满不知名的小黄花。 “停下。”巫竹的声音是冷漠的,像冰块撞击玉磬。 坐在外面的巫童反应灵敏,撇下正把玩的小黄雀立马打开了车门,恭敬问询,“您有何吩咐?” “掉头回去。” “啊?”巫童迷惘,再问,“回哪儿?” “蒲城。” 巫童惊的张大小嘴,“蒲城在打仗啊。” “回蒲城。”巫竹再次道。 巫童不敢再劝,忙命驭夫调转车头。 柏城,士妫的府邸,议事厅,只燃了一盏灯。 “这些是你的。”昏黄的光照着士妫的脸,油汪汪的丑。 勃鞮扫了一眼自己跟前排列整齐的十几个大箱子,满意的点头,道:“明日一早我便往翟国去捉拿公子重,想见到人是不可能了,我知意思意思叩一回门就回王宫去复命,是和是打,但凭君上吩咐。大司空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我还要暂缓几日。你也见过我那不孝子,实在蠢笨不堪,奈何我只得他一个独子,少不得我要留下为他梳理一下封地的政务,再给他身边的谋臣们嘱咐一番。对了,关于蒲城,您可想好如何向君上禀报了?” 勃鞮一笑,“蒲城人拼死抗命,我实在无法,只好强行攻城与浦城人一战,不想蒲城人都乐于为公子重而死,我只好成全这些人了。” 士妫笑了,二人对视,心照不宣。 “大善。” 与此同时,公子夷所在的屈城也展开了一场战争,但公子夷是幸运的,去抓他的贾华有意卖好与他,提前将消息递了过去,又有意防水,公子夷稍稍抵抗之后,便在大夫郤(que,音确)芮(rui,音瑞),心腹吕饴甥,母舅虢射的劝谏下出奔去了梁国,梁国与秦国相近,秦国强盛,加之是晋国的婚姻之国,故此去梁。 不知是良心发现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吕妍这一夜果真留在蒲城没走,她燃着灯火,在院子里挖了一夜的坑,那模样竟真打算要安葬吕姣等人。 褪去夜色的浓墨重彩,清晨的蒲城静悄悄的,怎么能喧哗的起来呢,这已成了一座死城。 当血红的朝阳升到高空,照在身上,满身露水的吕妍感到了不舒服,双臂已经麻木的抬不起来,扔下铁锹,站在坑底,靠着土壁,她双眼都是空的,久久回过神来,再去看被她拉到院子里来的那四具尸体,脑海中忽的闪过什么,蓦地她从坑底爬了出来,死死盯住那具毁了容的尸体,片刻后吕妍跑了,她满府邸里去扒拉另外一具尸体——妧。 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不对,不对,她也没见家宰的尸体,难不成妧和家宰一起跑了? 对了,公孙雪呢? 她逃出蒲城时知道公子重等人已经走了,他们嫌弃公孙雪年幼碍事,压根没带上他。 原本心上空洞的吕妍一霎来了斗志,恨恨道:“竟然让你们跑脱了吗?” 她又回到四具尸体旁,冷眼又将那具毁了容的尸体仔细辨认一回,蓦然她趴到了这具尸体的身上,鼻子在这尸体的脖颈处细嗅,像个神志不清的疯子一样,竟然连尸体也闻,但是突然吕妍大叫起来,“妧!” “吕姣,你果真不是这么容易死的!”吕妍对着妧的尸体一阵踢打,遂即一阵风似的跑出了大门。 她要去找吕姣!她要亲手杀了那贱人! 彼时,装扮成了穷困庶人的主仆三人进了蒲城,当看见处处着火的茅屋房梁,看见遍地的死尸与血腥,公子重眼目欲裂,嘶喊道:“君父!我的君父!” “主上,节哀。”苍老哀叹道。 “我那父亲,他竟是这般恨我。抓不到我就拿我蒲城国人出气,我恨,恨不能、恨不能……”那大逆不道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姣,姣,你在哪里?”公子重突然想起来,在死尸之中翻找吕姣,双目血红。 “夫人,夫人。”魏犨粗着嗓子一声嚎。 “公孙,公孙你们在哪儿?”苍老试着喊了几声,眼睛盯着公子重的背,心里却想,城已屠,身为封主夫人,若不是死了就该是被旁人抓了去。 而公孙,极有可能代替主上被捉拿了回去。 也正在翻找死尸的吕妍蓦地抬起了头,欣喜不叠,“是他。” 她怕是自己的幻听,忙寻着声音跑进一些,当看见公子重等人的脸,她方要回应,可低头一看安然无恙的自己,眼珠子一转默默退后,赶紧跑了,她跑回了封主府,找到乌用过的那把匕首,在自己身体上比量了一下,又想到什么,赶紧在自己脸上抹了两把灰,把自己的头发弄的乱糟糟的,当她弄好这些,双手攥紧匕首,牙一咬蓦地捅进了自己的腹腔。 惨叫,不用她装也达到了效果,为达目的她对自己那样狠。 “主上,在那边。”苍老一拉还在漫无目的疯狂翻尸的公子重,这一刻,苍老万分的希望那叫声就是吕姣发出的。他从没见过公子重如此狂躁模样,狂躁的已然失去了理智。 “姣,一定是她,一定是。” 那方吕妍已敞开了嗓子哭,趴在妧的尸体上哭吕姣。 当公子重三人找来时,吕妍正哭的声嘶力竭,那绝望模样一点也不像是有预谋,几可乱真,仿佛那死去的吕姣是她的挚爱。 吕姣也真是她的挚爱,恨怨的挚爱。 “啊,夫主,夫主你回来了。”吕妍“才”发现来人,抬头一看是公子重就大喜过望,忙要站起身,但她腹腔处用裙摆撕下的布条正沁着血,起了一半又柔弱的跌倒在地,吕妍便趁势趴回妧的尸体上哭道:“夫主,姐姐死了,死的好惨。” 第101节 公子重僵立在尸体旁一步远处,闻言厉声道:“你闭嘴!她怎么会死,她不会死。” 吕妍捂着自己的伤口哭着仰起脸来看着公子重道:“姐姐她真的死了,是自己死的,姐姐怕被人玷污就、就在临死前先毁去了自己的容貌。姐姐啊,她死的好惨。” 看着面无人色的公子重,苍老张了张,想要劝慰却实在想不到话。 魏犨一向是爱屋及乌,对吕姣也甚有尊重,如今一见吕姣的“尸体”,他这个粗汉子没忍住竟默默哭了。 “主上,夫人死了。”呜咽一声。 “闭嘴,不许说!那不是我的姣,不是!” 公子重往前踏了一步,眼睛不敢看那血肉模糊的脸,从她的脚开始往上扫,当他瞧见“吕姣”手腕上所戴的那沉香珠串时,双目一定,心上一痛,只觉喉间一甜,头晕目眩,“噗……”的喷出一口血,紧接着便轰然倒地。 “夫主!”吕妍大惊,心上大恨。 “主上!”魏犨一个箭步过去,将地上的公子重抱起来,慌慌张张的看向苍老。 苍老摸了摸公子重的脉门,道:“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主上回翟国再作打算。” 眼见这主仆三人又要走,吕妍忙哭着道:“那我呢,我怎么办,我不想离开夫主。苍老请您也带我走吧,给夫主做牛做马都可。” 蒲城已毁,想她一个女人也无处容身,苍老就点了点头。 第61章 沉香珠(八) 黄昏,落了雨,断壁残垣上还在燃烧的屋梁火焰在雨雾春风里窜来窜去。 飞灰被雨雾打落,成了泥,灰白的木头骷髅冒着烟,“噼里啪啦”着倒塌。 街道上,尸体横七竖八,巫竹迈过一具又一具,土黄色的一只眼珠子左右转着,仿似闲庭信步,又像是在有意的寻找着谁。 巫童跟在后面,每遇一具尸体就念一声咒,也不知他究竟念了什么东西。 “大巫,您是想为这些死去的人超度亡灵吗?”巫童迷惑的追问。 “挖一个大坑,把尸体都埋了吧。” “喏。”巫童转身跑去找驭夫,他个头小小,力气小小,单凭他一个人可完不成大巫的交待。 而巫竹,则下意识的往封主府走去。 彼时的封主府也残破不堪了,马棚倒塌,遮阳挡雨的茅草也都烧成了灰,平素喂马的那几只大石槽到还完整,大抵是因为这东西笨重低贱的缘故,里面还有马儿们没吃完的干草、秸秆等物,其中最靠里的石槽里除了有干草之外,还堆积了半尺厚的马粪,干的湿的都有。 一只手突兀的穿过干草和马粪伸了出来,紧接着这只手摸向了石槽的边缘,扒紧,一个人缓缓坐了起来。 吕姣睁开眼,环顾四周,望着眼前之景,忽觉恍如隔世。 “竟然没死吗?”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倒还真是命大,她自嘲的想。 低头看向还盖住腿脚的干草和马粪,她挣扎着想从石槽里爬出来,奈何精疲力竭,身上伤重,流血过多,爬了一半直接掉了出来,摔的她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眼前忽的一片漆黑,她赶忙趴在那里不动,闭上眼等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视线才清晰了。 慢慢爬起来,试着往前走一步都艰难,身躯是虚软的,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唇瓣干的起皮,脸色白的如鬼。 望着庭院里这些死去多时的尸体,她不敢想乌、静女、兰草等人的下场,只是心里不由自主的恐慌空茫。 这里都是死的,唯有主殿前的那一院桃花还在灼灼盛放,像是吸饱了鲜血和灵魂的艳妖。 不经意的转脸抬眸,一座坟茔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当她看见上面写的字,干涩的双眼蓦然酸疼起来。 上面写着:乌、静女、兰草,以及占据了最中央位置的“吕姣”二字。 那鲜红的颜色刺目,刺心,一个转念间她便拼凑出在她昏迷之后发生事情的可能真相。 “吕姣”死了,所以吕姣身边最亲近的乌妈妈等人也陪葬而死,所以最终被藏在石槽马粪堆中的她侥幸活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是没有眼泪了的,却还是为了她们悲伤,她最歉疚的亲人们。 “乌妈妈……” 她蓦然崩溃,整个人跪趴在乌等人的墓前,痛哭失声,嘶哑哀绝。 巫竹一走进来就看见了令他动容的一幕,那跪在坟前的女子,背后的白绢寝衣已被鲜血浸透,风干,那样一个仿似从血泊里滚过一回的人儿,瘦弱的身躯因痛哭而颤抖,簌簌如秋日飘零的枯叶,那哭声也太过悲伤,悲伤的让人绝望。 他是世人眼中,高高在上,能沟通鬼神的大巫,从不知如何劝解正在伤痛里的凡人,但他看她却是伤重垂危,此时的她并不适合继续伤怀下去,就难得的干巴巴的道:“节哀。” 吕姣抬头看他,入目便是他那一双独特的眼,很丑很恐怖。 “竟然是你。”她低低的道。 “你身上的伤不轻,可要跟我走?我能治好你。”他询问。 吕姣才哭的耗尽心神,此番一点力气也无,整个人跪趴在那里都已起不来,她本以为她也会静悄悄死在这座城里,可是他来了,还能救她的命。 她不见得有多欣喜,此番她已不贪恋生死,只是心中还有滔天的怨恨未出,死,是死不瞑目。 遂敛了敛情绪,恳求道:“请您救救我。” 巫竹便不说话了,转身就走,他以为她会跟上,走了几步却发现,那女子已倒地不起,他诧异,心中了然,原来她的伤比他看出来的还要严重。 环顾四周,发现除了死尸没有旁人,他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试探着摸向了吕姣。 还没有确认自己得救,吕姣咬破自己的舌尖用痛感刺激着自己清醒,蓦地睁开眼就和巫竹那一双阴阳眼对个正着,一只眼珠子是僵硬的土黄色,另外一只是大片的眼白,当被这样一双眼盯着时,极少有人不害怕的,然而对于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吕姣来说,震撼虽有却已不觉害怕。 巫竹下意识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那只几乎只有眼白的眼睛就完全出现在了吕姣的眼底,他见她不闪不避,一直紧绷的脸皮才松懈下来,牵起吕姣的胳膊,遂即将人背在了背上。 “谢谢。”头无力的搭垂在巫竹的肩膀上,吕姣虚弱的道。 第102节 巫竹不说话,只是埋头往前走,步伐越见加快。 天气黑胧胧着阴沉,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一眼望去如从天而下垂挂了冷帘。 吕姣看着青石板街道上,那些被雨水不停击打的尸体,那些被冲刷的一缕一缕的血溪,精神在一点点耗尽,却死死不能昏迷。她要看着,把这些惨烈的景都铜浇铁铸到自己的脑海深处,她发誓,若不能为他们报仇,为乌妈妈、静女妈妈等人报仇,她便以死谢罪! 还有一个人,让她恨的痛不欲生,但她还有一丝半点的奢望,她要找到他,亲口问问他,他是否在那个时候果真自愿抛弃了她。 若然是,若然是,她便彻底死心! 君既无心我便休。 巫竹感受到她情绪的激烈波动,沉默片刻道:“多恨无意。” 吕姣长长叹出一口气,静静趴伏在他的肩膀上,半死不活。 许是这雨太湿润了,更许是死里逃生之后,满心里太多委屈与哀鸣,她想要将心里的话一吐为快。因为现在不说,以后她就不想说了,也不知和谁说。 “我想我是真的爱他,虽然最开始的时候将自己委身于他并不十分纯粹,但现在我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是真的爱他。你看,当我决定守城的时候,我心里竟然想的是,为他们父子拖延出足够多的逃脱时间,而为了他是我首先想到的,雪倒还成了其次。我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舍身为人,我从不知道原来我也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她勉强呵笑一声,面上无一滴泪或悲怨,声音平淡虚弱着继续说, “最初遇见他怦然心动的时候,我佯装逃脱过,倒不是做戏,是真的身不由己的想逃,因为不想陷的更深,因为我能预见自己将来可能的结局,那时心里却笃定他一定能追来,会追来,那是上天安排的一段缘分,想法难得的天真又烂漫,脱离现实,没有理智。你看,我现在已尝到了苦果。但我至今却还不后悔,这是真话。像我这样虚伪的人,难得的从嘴里吐出最真的话。真正的想法我一般不说出来,只在心里想。因为没人喜欢听真话,真话一般都太冷酷,太无情味。” 她的中气不足,歇了歇才又道:“不论如何,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该了的了,该去的去,为我这难得一次的天真烂漫的情爱画上一个句号。要见,一定要见,等我见了他先扇他十几个嘴巴子,这是他欠我的。” 话到此时,巫竹才彻底弄明白她,她心中对那个人有怨有恨,也同样的还有爱,执念深埋,无有解法。 这个夫人,面上看似娇柔顺从,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愿服输的狠劲。 她真傻,也有点可怜。巫竹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在心中叹息。 又过了半响,巫竹已觉得很久没听她说话了,歪歪头,拿那只土黄色的眼珠子瞅她,却看见她已闭上眼昏睡过去。 望着她干的起皮的唇,白的如鬼的脸,他在心里想,说了那么许多话,也是该昏睡过去的时候了。明明失了那样多的血,精神那样萎靡,却还强撑着在他耳边聒噪,说那些他想假装听不懂都不行的话,她难道是想让他把这些话转达给公子重吗? 此时的公子重可还会稀罕? 巫竹往上掂了掂吕姣,那动作的轻柔和他鬼见愁似的面容一点也不相符。 雨滴渐渐的变小了,片刻,整个废城上空都被一片雾气笼罩,他背着吕姣慢慢的走,双手放在吕姣的大腿处,动了动,摸着上面的血污,他那只土黄色的眼半睁半闭泛起了难,箭伤好治,掉孩子的内伤可怎么治呢。 彼时,吕姣露在外面的脚腕处,正有几股血溪从上而下,贴着她的皮肤流了下来,雪白裙摆早已被染成了血红。 刺目的紧。 翟国,乃是狐突之族的出身地,与翟君是同宗同枝的近亲,故翟国也可以说是公子重的外祖本家,故此翟君很自然的接纳了公子重的投奔,并盛情款待,还把靠近王宫的一座大宫殿拨给了公子重一行人居住。 深夜,公子重所居的主殿灯火通明,庭院中,巫们不知用了什么粉末画了一个能发青蓝幽光的大圈子,几个头插彩色翎羽,身披麻衣,手执咒文剑的巫者就在大圈子里舞动,一张鬼脸兽身的四足铜案被放在明月之下,一位主巫就站在铜案前,用剑割破自己的手指,在一张明黄的帛书上绘制独特的花纹,片刻而成,后点火烧尽,紧接着这个巫退回了大圈子,而后又有一个巫接替他来到铜案前,重复和原先那个巫一样的动作。 寝殿内,公子重躺卧于床榻之上,双眼紧闭,鼻息微弱,而狐偃等人都跪在榻前,闭着眼,虔诚的念着什么,像是在为公子重祈福。 片刻,公子重倏然睁眼,猛的坐起来,趴在床沿呕出一大口鲜血。 狐偃等人大喜,欢叫道:“主上!” 公子重猛的抬起头,擦去唇上血迹,一双眼来来回回将狐偃等人扫视一遍,锋利如刀,直把他们看的不知为何感到羞愧而低下了头。 赵衰膝行上前,以头贴地,后悔不跌道:“主上,臣实在该死,请让臣自尽吧。” 狐偃连忙道:“吕姣已死,主上难道要为了个死人而为难一个效忠于你的活人吗。” 公子重光着脚从榻上下来,双目低睨狐偃,“吕姣是谁?” 众人顿时惊愕,魏犨忙呼喊道:“主上,你可还认得魏犨?” 公子重缓缓抬头与魏犨对视,片刻魏犨颤巍巍重又跪倒在地,却喜道:“主上还认得我,主上无事,哈哈。” 先轸暗中踢了魏犨一脚,魏犨的笑声戛然而止,老老实实跪着。 “都聚在我的寝殿作甚,我虽已是亡人,但还没稚弱的睡个觉还得你们所有人陪着。夜深了,都回自己的宫室歇息去吧。” “吕……”狐偃还想再说什么,旁边赵衰一把拉住狐偃,给他使了个眼色,狐偃口气一转就笑道:“主上好了就罢,好了就罢。” 狐偃领头,跪着的诸人都纷纷站了起来,脸上都有喜色,公子重冷掀一回唇角,冷情道:“诸位认我为主,辅佐与我,与我甘苦与共之恩,亡人万死不敢忘。但从今夜起,你等一言一行都要听我安排,若有擅自做主着……” 就在此时,胡瑟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精气神为之一震,苍老目中精光大胜,起身一剑劈下了一旁彩绘跪坐人形铜灯的头,“咣当”,头颅击地,众人心头一凛,连道一声不敢。 “如此甚好。诸位劳累了一天了,快都回去歇息吧。明日我找诸位有要事相商。” “喏。”众人不敢有违,纷纷离去。 胡瑟带着兴奋激动的心情磨蹭到倒数第二个走,待旁人都走了,苍老在公子重身前站了站,低头恭敬道:“主上早该如此。” 若说之前的公子重眼中还有温情,那么现在的公子重就真正成为了一个无心冷情的人,周身的气息为之一变。 也许这才是他的真容,显露了冰山一角。 狐偃把赵衰拽到了自己的宫室中,请他入座便道:“依你看,主上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赵衰替自己倒上一碗水,垂着眼皮道:“不管真假,于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好事。” “好事?”狐偃蹙眉,“我真怕他记恨我啊。” “主上若是那种人,我早已弃他而去。” 狐偃一拍自己脑门,笑道:“我还是他舅父呢,竟然还不如你看的明白。” 赵衰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的问,“你怎有胆子打主上那一棍子,可是狐突老大夫嘱咐过什么?” 第103节 狐偃笑望赵衰,道:“的确是我父亲的主意。” “哦,竟是这样,我懂了。”赵衰起身要走。 狐偃问,“你懂什么了?” 赵衰打开门,笑睨狐偃,“现在还不是全懂,以后大概就能全部知晓了。我想,你也是只知道了一不知二。” “嗯?”狐偃疑惑,待要问清楚,那赵衰已是走远了。 晋国,郤城,一座大院落门前,姬商叩门,片刻有守门的小僮来开门,隔着门缝一望来人顿时大喜,欢呼叫喊:“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 紧接着,大门内便喧哗起来,有叫主母的,有叫人名的,热闹喜悦自不在话下,激动时竟都忘记给姬商开门了。 姬商哭笑不得,掂掂公孙雪,拧了他一把小脸,道:“咱们到家了。”遂即推开门自己入内。 里面的女主人已哭了,赤着脚就跑了出来,又惊又喜道:“夫主。” “阿月,我回来了。”看见自己的妻子,姬商也是激动不已,只因他已三年不曾着家了,心中愧疚。 激动过后,阿月一见被姬商抱着的公孙雪就愣了愣,道:“这是……” 姬商道:“我的儿子,雍。当然,以后也是你的儿子了。” 一霎阿月心中就生了委屈,但一想是她自己不中用,嫁给夫主这些年竟只生了一个女儿,夫主又在外长途奔波,有一两个女人也是常情,有了女人自然就有子嗣,现在夫主只是把子嗣带回了家来,没把那些女人带回来已是给足了她脸面,想到此处阿月就释然了,慈爱的道:“既是夫主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夫主放心,我定然视他如己出。” 这是姬商最满意这个嫡妻的地方,贤淑大方不妒,就道:“你待他好,我自然也不会委屈了你,委屈了咱们的女儿。” 阿月大喜,忙让着姬商进门。 作者有话要说:第六十章做了小修。因为咕咕鸡亲的提醒。关于姬商的那一段对白写的太隐晦了些,没看懂的可以回去看看。 么么哒,看文愉快o(n_n)o哈! 第62章 英雄造时势(一) 却说贾华放走公子夷之后,回王宫复命,此时勃鞮已先见过献公,并言到公子重投奔翟国,翟国拒绝将人交出,献公本就生怒,此番贾华再来禀告公子夷亦逃之夭夭了,献公顿时怒火翻涌,拍案道:“二子不获其一,究竟是你们太过无能,还是那两个孽子太过狡猾。来人啊,将贾华推出门去斩了。” 贾华大骇,慌忙跪地求饶。 彼时二五在堂,东关五便劝解道:“二公子素有贤名,君上出兵捉拿,虽说是秘密行事,但朝中重臣,耳目众多,怕是早已有人将消息泄露了,贾华罪不至死,何如戴罪立功。” 梁五也道:“公子夷平庸不足为虑,公子重贤名远播,士大夫从者无数,一呼百应,况翟又是我晋国的宿敌,我恐后患无穷。” 献公沉吟片刻乃赦免贾华,招来勃鞮,勃鞮闻听贾华几乎命绝,心内大呼侥幸,即刻自告奋勇道:“奴婢愿为君上分忧。” 贾华不甘示弱,也忙表明忠心。 献公便命他二人重新点齐兵马,征伐翟国。 彼时翟国已蓄势待发,陈兵采桑多时,两国兵马相见,数次交锋,皆有胜有败,纠缠两个多月,晋国乃是长途跋涉之兵,后方物资依赖从国内运送,两个月后就坚持不下去了,太傅荀息便来劝道:“二公子所犯何罪?无凭无据,只有猜疑,君上便派兵追杀,师出无名,徒劳我军,为邻国笑。” 献公讪讪,虽恼羞为怒,却还是将贾华、勃鞮二人召回。 人老混沌,献公一日被噩梦惊醒后便又犯了猜疑的毛病,怀疑国内群公子暗中和公子夷、公子重勾结,日后便会为祸晋国,为公子奚之挡路石,遂即下令尽逐之,晋国公族早已被献公的反复无常、猜忌多虑吓破了胆子,无有一人敢收留群公子,朝堂之中除却宠臣二五及太傅荀息之外,无不扼腕叹息,告老称疾者众多。 彼时,翟城中一处宅院里,落英缤纷,公子重正与苍老下棋,一旁胡瑟静静站立,观棋不语,他手臂上站立一只黄喙,头尾白羽,身黑的雄鹰,公子重唇角微微一扬,黑子落地,苍老便抚须道:“这一步走出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从蒲城毁灭的那一刻起,难道我还能走回头路吗,更何况,我也不会走回头路。” “胡瑟。”公子重喊了这么一声。 “喏。”胡瑟遂即往旁边走了几步,一扬手臂将鹰放飞。 公子重将剩下的棋子扔进棋盒,站起身,背手在后仰望苍天,晨间的万丈曦光便像是全部纳入了他的眼睛里,如星海璀璨,如星海深邃。 苍老看着这个从小看顾长大的孩子,心头感慨万千,有欣慰有尊崇,更多的是了然,只是可惜了,可惜再也不能看透他心里在想些什么,这个孩子,不,这个男人真正变得难以揣测了。 他站到了高处,在那高处,独有他一人,秋风萧瑟也罢,寒冬凛冽也罢,再难见他的喜怒哀乐。 他问:吕姣是谁?又何尝是问他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大抵问的是他自己。 那个女人终究是没有输的。 此时,南面月洞门处走来一位身穿鹅黄色深裙的窈窕女子,一见公子重便笑靥如花,手上托着盘,盘里放着一瓮,瓮口正汩汩冒着热气。走近来,便有礼有度的问好,称呼道:“夫主,苍老”又朝着胡瑟点头示意,笑道:“知道你们在此下棋,我才煮了一翁肉汤,就想着送来予你们吃。” 公子重转身,看向吕妍,吕妍只觉心头噗通一跳,面上心上便开了花,心想着这个男人终究是属于她了。 即便吕姣侥幸活着又如何,当她再找来的时候,她一定要这个男人的眼里心里再也看不见旁人。 她自满自信的昂挺起饱满的胸,再度走近公子重几步,“夫主,来吃些肉汤吧。” 公子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原本看着像是被吕妍的姿色所惑,就在吕妍心如揣鹿时却忽见他厌恶的转开了脸,吕妍心上一疼,眼眶就湿润了,颤着声儿道:“夫主……” “下去。”公子重面色不善的冷声呵斥。 “可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怒了你?”吕妍忙问,满目爱恋。 公子重抬起吕妍的下巴,掀了掀唇角,继续嘲弄,“你长成这般,本就是错,看见你就觉厌恶。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吕妍慌了,心头荒凉,跪下抱住公子重的腿哭道:“长相乃是父母所赐,并非妾能能选的,何故、何故你会看见我就厌恶,是妾太过丑陋污了你的眼吗?” 公子重不能答,只是看着她的脸,不过一会儿便觉心神俱裂,猛的抬脚将人踹开,“将她给我关起来,再不许她出现在我眼前。” “喏。” “夫主,夫主。”吕妍推搡着胡瑟急得大喊大叫,待被胡瑟钳住双臂往外拖拽,吕妍气急喊道:“公子重!”铿锵怒火,毫无敬意。 有什么在脑海里轰然炸开,公子重猛然转身,待又看见吕妍,双目炽裂,压抑着低低的道:“滚。” 第104节 吕妍再不敢放肆,挣脱胡瑟,自己跑回了自己的宫室,一回来就扯乱自己精心装扮过的发髻衣裙,往梳妆台前一趴就大哭起来。 片刻,吕妍抬起头,往铜镜里看自己的脸,一边哭着一边看,她知道自己长的不如吕姣,但也不至于丑陋,何故会被如此厌恶,何故?! 含在眼里的泪落下,视线一霎清晰许多,看着看着自己,吕妍怔了怔,拿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又故意将眼睛睁大少许,眼珠动了动,吕妍忽的狠狠掉下泪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吕姣!吕姣!你真个阴魂不散,我发誓与你不共戴天!”吕妍气急攻心,猛的将梳妆台上的粉盒朱钗等物全部扫落。 她又静静趴伏了一回,情绪微微好了些,忽然想到,为何会厌恶她这两三分类似吕姣的脸,难道是夫主本就不爱她? 不对啊,她亲眼看见他为吕姣之死几乎心神俱损,怎会不爱,那为何要厌恶她的长相? 听人说,夫主醒来就问了一句吕姣是谁,看那样子似乎是将吕姣忘记了,可看见她又为何厌恶? 按理说,她与吕姣有三四分相似,他该欣喜才是,却厌恶,究竟厌恶什么? 还能是厌恶她长的不够像吕姣? 想到此处吕妍又是一怔,低喃道:“长的不够像?不够像?不够像到让他可以睹她思她,是厌恶她似是而非!” “吕姣,你欺人太甚!”吕妍半是怒半是喜,摸着自己的脸,要哭不哭,要笑不笑。 一时竟恨不得自己是吕姣的同胞姐妹,一时又恨不能将吕姣碎尸万段,真真心肠绞断般的折磨。 青山烟雨色,篱笆牵牛花,鸡鸣犬吠声,这是山谷中的一个村落。 阡陌交通,田里农人正忙着翻地播种,远远的从山脚下走来一个身背药筐,穿着一身黑袍的男子,有人看见了就忙放下锄头拱手示敬,他一路走来,所有农人就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直到他走远了这些农人才重又拿起农具来耕作。 这是个小村庄,全村才几十户人家,都住着茅草屋,屋外是黄土夯实的坪,用来晒粮食野菜等物,巫竹在一个篱笆上爬满了青瓜藤的小院子前停下,推开门走了进来,此时一个头上包了青花布的年轻妇人走了出来,怀了抱了被褥,见是巫竹,忙放下被褥来行礼,态度恭敬。 巫竹将药篓放在地上,走过去将被褥打开,那妇人便道:“恶露依旧止不住。” 巫竹放下被褥,转身将新踩来的药材都拿了出来晾晒,片刻道:“背上的伤可好全了。” “全好了。”妇人大喜,忙道:“大巫,您真真厉害,那样深的伤都让您治好了。”话落,踯躅片刻,小心翼翼的上前道:“大巫,您、您能给我一点药泥吗,我想存着,以后若当家的有个万一好救命。” “你自取用便是。”巫竹道。 “大巫、大巫,您真是救苦救难。”妇人忙跪地就拜。这些巫竹早已习以为常,便径自从妇人身前走过往屋里去,心里却想,我算什么救苦救难,屋里那人都救治不活。 见他进来,半靠着稻草枕头的吕姣坐直了身子,笑道:“你回来了,辛苦了。” 她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巫竹每日都上山采药,外伤好治,这人却似乎不懂治妇人的病症,每次用药都像是打仗一样,非尝试十多次不能用。 巫竹不看吕姣而是盯着被褥上的花,略站了站,吕姣会意,自觉伸出胳膊来搭在床沿,巫竹便上前一步,三根指头搭上去,片刻放开,转身走了出去。 “哎,你等等。”吕姣道。 巫竹就站住了,用背对着吕娇,整个人真是别扭的要死。 吕姣觉得好笑,苍白的唇一抿一笑,“我无碍的,你权当是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药只管拿来我喝就是。我想要活着,哪怕你只能帮我续一年的命。待我报了仇,立时就死了也能瞑目了。所以,大巫,请放开手脚,别顾及我的身体,只管用药,虎狼之药我也不怕。” 巫竹身躯僵硬如石,在床前站了许久,不说答应不说拒绝又走了出去。 吕姣叹了口气,双眸黯然。 只是小产了,如今却恶露不止,连累性命,她这人品也真是够衰了。 但此时真的不能死,灭了蒲城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乌妈妈等人不能白死。欠债还钱,以命抵命,她是一定要为她们报仇的。 方尝试起身,身|下就涌出粘液,吕姣颓然躺回去,猛的重重捶了一下床板,双目发胀,泪意汹涌,但她不让自己再哭了,死命忍回去。 妇人抱着被褥去河边清洗,这会儿正是大姑娘小媳妇聚在一起捶打衣物的高峰期,见这妇人来,便有一个同样年纪的小妇人道:“阿蛋家的,你家里住的那个美貌妇人如何了,大巫可有将人治好。” 这阿蛋家的便道:“若说来咱们村落脚的这位大巫是真有本事,你们也知道那妇人来时带了一身的伤。”闲话家常嘛,说话就难免夸大些,“这才过了几日,那妇人身上的伤就都好了,只可惜了,唉……”说到此处就不说了,擎等着众人来问。 另外一个年级大些的妇人便道:“哎呦,阿蛋家的,你怎还藏着掖着起来,快说啊。” “阿庆嫂子,不是我不说,是不好开口。” “怎么就不好开口了。” “对啊,阿蛋家的,你打听出来了没有,那美的天仙似的妇人是那大巫的什么人,可是他的婆娘,还是侍妾。我听说啊,那有名的大巫,身边侍妾成群,用都用不完。” “我就觉得这大巫不咋样,像我娘家村的那巫师,人家可是真心的侍奉天神的,人家可是不近女色,神通可广大了哩,哪像来咱们村的这个,随身竟还带着个那么美的女人。” 阿蛋家的立即道:“别胡说,我家那位大巫可也灵通的紧。很会治病的。只是可惜那美貌妇人命不久矣。” “啊?!” 众妇人大惊,毕竟是小山村里的人,性格还淳朴,闻听人家要死都唏嘘不已,那阿庆嫂子便小声道:“身边不是守着个大巫,得了啥病就要死了。” 阿蛋家的就附到那阿庆嫂子耳朵边上叽咕了一阵,片刻阿庆嫂子就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儿,“可怜见的,怎就得了那样的病。这等的脏病,怎能污了大巫的手。” “什么病,你们两个倒是说说嘛。”众妇人哄闹道。 “没啥病,还不就是见不得人的,往常咱们身上还有个不舒服呢。挨得过就挨过去了,挨不过就受着,擎等着死了。我娘家村有一个不就是因为生完孩子不干净死的吗,唉,我原以为像她们那样美的女人要好享受的,谁知道生死上和咱们还不是一样。” 这下子女人们心里就都清楚了,也满意了,都开始同情吕姣,也放下了恶意的揣测。 “怪可怜的,那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发鬓斑白的老妇人抹了抹眼道。 “谁说不是呢。我当家的前儿个捕了条鱼,回头我炖了汤给你家送去。”一个头上别了根铜簪子的妇人道。 “我家还有新作的细面饼子,我也给送去。” 第105节 “我看你们全都不必,她刚来咱们村时就是我帮着抱到阿蛋家屋里去的,撇开那一身的血不说,就看她那衣裳料子也知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又见那一身的气派,妥妥的是一位女公子。人家什么没吃过,还要你们巴巴的去送东西。” “月亮娘,你这话说的,活像咱们去巴结公卿贵族似的,左不过是看在人将死的份上去尽一分心,谁家有东西就送上一送,这也不是强制的,都知道你家穷,没人要你家也送。” “看你说的,我可不是吝啬东西……”月亮家的被说中心思还要描补一下,头一抬就哎呦一声,“阿蛋家的,你快看,那是你家的马车不?” “什么她家的马车,那是人家大巫的。” 阿蛋家的一看,可了不得了,还真是,忙撂下棒槌就追,众妇人也不洗衣裳了,都纷纷去瞧。 这事还惊动了村里耆老,可人腿哪儿跑得过马腿,追到村口就被远远的甩下了。 众人唏嘘不已,又都跑到阿蛋家里去看,就见院子里那大巫晒制的药草还在,屋里桌上还留下了一碗药泥,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块莹莹生光的美玉。 “哎呦喂,我的娘哎,晃花了我的眼哎。”不知人群里是谁喊叫了这么一声,顿时人群就喧嚷起来。 美玉虽贵又好,但也没人去哄抢,人群自动分开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老者在凳子上坐了,把那美玉拿在手里看了看,就放到一旁,反是对着大巫留下的药泥分外的珍视,双手颤颤的要碰陶碗又不敢碰连忙收回来,道:“这是大巫留给咱们村的神药,驱邪避秽,快、快供起来。”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这时候女人们就都退了下去,男人们来议事。 原来这村子都是一个姓的,共有一个祖宗,是一族之人,而那耆老就是族长,辈分和威望都最高,往常最是公正的一个人,故此为族人所敬重。 这村中之人几乎与世隔绝,故来去之路便颠簸不平,躺在车厢里的吕姣被颠簸的腹腔疼痛,额上冷汗涔涔,巫童见状忙向驾车的巫竹禀报。 巫竹将马车停下,望了一眼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草小径,下了车便道:“巫童,你来驾车。” “喏。” 他则慢慢将吕姣抱下马车,后又将吕姣背起,吕姣忙道:“路太长了,你背着我要累死了去,还是让我坐马车吧,疼也不怕的。本就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能不知好歹。”人家与你无亲无故,凭什么对你那么体贴照顾呢。她觉得自己真真欠了这巫竹一个大人请了,怎么还都不过分。 “我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的命就是我的,我现今要将你当做试药的药人,待我治好了你身上这病症,我们便两不相欠。” “不能这么算的,不能这么算的。”这巫竹怎就这般奇怪,哪有这样相抵的。救了你还不算,还要治好你的病,治好了你的病竟然救命之恩就不必还了,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 作者有话要说:上个情节结束后,这两天大山君的情绪就一直处于那个状态,情绪一直不能重新回到新的情节里,耽搁了两天,亲们扎大山君小人解气吧。大山君是不想胡乱写东西糊弄你们的。 么么哒。 第63章 英雄造时势(二) 风轻云淡,两岸猿啼,清溪水潺,这景像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日,也是这么的令她陌生和恐慌。 明知道背着她的男子只不过是因为医者仁心才可怜救治她,但此时此境她竟想着,如果背着她的人是公子重该有多好,如若是让他背着,她一定不会心生愧疚,也一定不会抱怨这条路没有尽头似的。 “你要带我去往何处?”望着他额上沁出的汗,她忍了忍还是没有动手为他擦去,在她看来这动作太过亲昵暧昧,她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他以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子。只是心里感激的无以复加。 “……巫载国。”巫竹顿了顿又道:“那是我们巫族的圣地,我生长的地方。” “我们去那里做什么?你要回家去了?” 当听到吕姣说“家”那个字,巫竹那一贯僵冷的脸上舒缓了神色,“是的。回家去,家里有十位长老,长老各有本事,定然有法子能救你。” “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了,巫竹。”她忧愁的道。 “救你是我想救,与你何干。”语气又冷又硬。 吕姣尴尬的闭上了嘴。 至此两人之间又没有话说了。 金乌西坠苍山,晚霞漫天,不知不觉间吕姣趴在巫竹的背上睡着了,当她再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车厢里,脚头上盘腿坐着正打盹的巫童。 马蹄哒哒,轱辘吱嘎,吕姣坐起身,推开车门上的一扇小木窗,望着巫竹的后脑勺,故作无事的道:“嗨,我们到哪里了,快要到达你说的那巫载国了吗?” 赶车的巫竹头也不回,淡淡道:“没有。回去躺着吧。”语气不容置疑。 “哦,那你小心些赶路,若是累了就换巫童,或者将我喊起来,我说话给你解乏。”一路相伴走来,她对巫竹已全然信任,遂听话的躺了回去,还给自己拉了拉熊皮被子,轻拍了拍,乖巧的像女儿。 驾车的巫竹禁不住扯了扯唇角,仿佛笑了笑。 车厢里原本闭上眼的吕姣忽的又坐了起来,拉开小木窗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巫载国在哪里呢,会不会很远,咱们哪天才能到呢。”有些抱怨的唉声叹气。 “在巴国境内,和晋国毗邻,半月可达。” “还有半个月啊。”吕姣又叹了口气。 “回去躺着吧。”巫竹道。 “哦。” 巫童被吵醒,揉了揉眼,看了一眼再度躺下的吕姣,扬声问道:“大巫,您可要进来歇歇?换奴来驾车可好?” “我会叫你的。”巫童哦了一声,将双手拢在袖子里又开始打盹。 吕姣微微笑了笑,心神俱安,不一会儿又迷困了过去。 此行一路她精神不好,几乎大半的时光都在沉睡,不知又过去了多少天,再醒来时,望着雾蒙蒙的天气和隐匿在远处翠竹山林里的飞檐楼角,她又恍然不知岁月。 瞧着她的模样,巫童便善解人意的道:“我们到巴国了,这是夷城,巴国国都,以前这里都是巫载国国人的聚集地,后来被巴国人给攻占了,巫载国国人有不愿意离开的就往巫山深处迁居了,还有一部份巫载国人往各国去了,就是现在各国供奉的那些大巫小巫,他们的祖先都来自巫载国。” “我听你的话,好像你不是这里的人?” 巫童嗯嗯点头,一笑,两腮肥嘟嘟的可爱,“奴是大巫从别人手里买下来的小奴隶,是虢国人,但虢国早就被晋国灭了。” 吕姣一愣,反射性的问,“那你恨晋国人吗?” 巫童笑了笑,“恨也无用,难道奴还能去杀了晋国国君吗?就这么活着呗。再说了,被灭的国家多了去了,奴又不是公子王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恨来恨去,杀来杀去那都是公卿贵族们的事儿。反正就算国家灭亡了,那些公子们也能投奔别国去,过的日子还是比我们富贵,那些人都留着贵族的血,本就和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还不都是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吕姣有些生气的看着巫童。 第106节 巫童茫茫然的看着吕姣,吕姣泄气,难过的道:“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王侯将相真的是有种的。我们从很久很久之前就输了,下层的人就算努力一辈子也进不到上层里去,只能认命。” “是呢。就像贵族一生下来就是贵族,奴隶一生下来就是奴隶,就像奴,奴的父亲、奴的母亲、奴的妹妹,他们都是奴隶,听奴的父亲母亲说,他们祖上也还是奴隶呢。唉,这都是天生的,没法子改变的事儿。不够当奴隶也有当奴隶的好处,只要按时完成主人家的吩咐就行了,每天就是为了吃饱穿暖,也不用像贵族们那样,为了封地啊、财货啊争来争去,打来打去的。” 有人世代为贵,也有人世代为贱,真应了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悲伤真令人无可奈何。吕姣嘲弄的想。 “那现在呢,你的亲人都去了哪里?” “不知道呢。虢国被灭的时候,我是跟着公子的小子,我妹妹是跟着女公子的小女奴,父亲在马房,母亲在桑房,晋国的军|队攻打进来的时候都被冲散了,后来我就被晋国权贵抓了,再后来就又被大巫买了来。大巫待我可好了,从不打骂,还教我辨认药材呢。”巫童喜滋滋的道。面上无有一丝悲伤。 “就那么甘心一辈子做奴隶?”她的语气上升到尖锐,眼儿睨着巫童,怨他的不争亦或者别有所指。 巫童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笑了,“也想过出人头地的,但是奴又没什么被人看中的才能啊。像那些剑术了得的就被权贵们聘去做了剑客,像那些识字的看过很多书的就被权贵们高高捧起来认作谋臣,将来富贵滔天,奴也羡慕过的,但是奴就是不会那些人会的,不能做剑客,不能做谋臣,也没有土地耕作,那就只能做奴隶了。夫人,其实做奴隶没什么不好的,真的。只要勤快听话,主人家就不会少了你的吃,少了你的穿,还会给你安排屋子住,多好啊。” “呵!”不知为何,吕姣笑了,满眼讽刺,少顷苦涩。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巫童,你来驾车。”快进城门了,巫竹的打扮太过吸引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巫童去驾车好些。 窗帘被风卷起一半,吕姣捏住纱帘一角又往上提了提,从这里往外看去就见了一座山中城,之所以说这是山中城,那是因为此城就建在山脚下,完全的和山林融合在了一起。 城墙是用大粗竹子扎成的,像是篱笆加高加固了,这些竹子有些竟还是活着的,上面有嫩绿的叶子,她是只看见了这一面城墙的,另外的城墙全部被浓密的葱茏树木遮盖了去,她还看见了一扇独特的城门,亦是用竹子扎成,所不同的是这城门建立在河水之上,城中的人要出来需要划船,城外的人想要进去亦要划船,而水面并不十分宽敞,只有三丈宽,若在人流高峰期,这城门处必然堵塞,此时城门开着,正从里面划出一队船只,船上堆积着白如雪的粉状物,吕姣下意识的开口问,“那是什么?” “盐。”巫竹淡淡答。 “啊,那么多的盐。”吕姣诧异,默数着船只的数量。 “竟有二十条。看来你们这里有盐矿。” “是盐泉。此处有一宝源山,山半有石穴,出泉如瀑,用之不竭。” 又过一会儿,马车到达山脚下,巫竹便道:“下车,乘船入城。”话落便自然而然的伸出了手臂,吕姣顺从,手搭上去,巫竹另外一只手托住吕姣的腰,微一用力便将她轻轻抱了下来。 几步远处便是一个渡口,渡口处有乌篷船三两只,船上木桨横卧,岸边一个茅草亭子里,木桌木椅摆放整齐,桌上还放着一个硕大的陶土胖肚水壶,几只陶琬,两岸幽草繁花,枝头黄鹂莺雀,远山碧雾苍茫,正像有一首诗里描述的,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这本是一种让人看了能心平气和的景象,至少于吕姣来说是这样的,但是对于巫竹来说却大为不同,这一路行来吕姣一直觉得巫竹是一个随遇而安,安静自持的男子,却不想也能见到他突然的容颜失色。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她便在一片蓊郁里瞧着了一顶被高高挑起的白幡,白色,是纯净美好的颜色,也同样的预示着死亡和悲伤。 “上船。”他第一个跳上去,紧接着又将吕姣接了上去,巫童自发滑起了桨。 巫童随着巫竹来过这里一次,知道巫竹回家的路线。 进入城内,吕姣便看见了吊脚楼,楼上有晾晒的衣物,有女人孩童走来走去,是住了人的,楼下有栅栏,楼底养着鸡鸭鹅猪等牲畜。 这条河贯穿了这个聚集地,河畔两侧有捶打衣物的妇人,有赶着鸭子饮水的老妪,还有光着屁股玩耍的孩童,从这一处城门穿过另一侧的城门,独不见老老少少的男子,吕姣大为惊奇,想要问询,但一见面色沉如水的巫竹,话到了嘴边就咽了回去。 死的人难道是巫竹的亲人吗? 船只逆流而上,越是往前水流越是湍急,以巫童的臂力已难以滑动,巫竹便接过手来,没想到看似瘦弱的巫竹却有的是力气,船只快速移动,仿似顺水漂流。 行了一会儿,便至一处狭窄的通道,这通道逼仄,只容许一条船通过,又上行半刻钟有余,拐过一个弯便见一个峡谷,两岸山势陡然开阔,心上猛然就有拨云见日之感,所经之处,悬崖峭壁,峰峦叠蟑,随着船只速度的加快,吕姣顿觉两岸青山相对出,心情也跟着开朗辽阔起来,奇山奇水,景色盎然,大自然真给予了人类良多。 又行半个时辰,远远的她听听见了飞泉流瀑之声,循声望去便见前方已无路了,一座高大绵延的山封住了河水的流向,而在望之较为平坦的半山腰上有个雪白的飞泉,水质厚重,正汩汩往外汆水。 山壁倾斜,泉水洗刷着山壁,只见山壁上积郁了厚厚一层雪白的……那大概是盐,这便是巫竹所说的盐泉吗? 山底有个石谭,泉水冲击而下,再次缓和之后又流入河水中,石潭之畔正有七八个男丁正拿着什么工具往船上挖盐。 船行至此处,两岸就平坦了,岸上有横七竖八的石子小径,巫竹将船停在一个渡口,下得船来,他再度将吕姣背了起来,此次行步如飞,巫童在后边跟着跑。 他,是真的急了吧。 前方是一片厚密的竹林,不知怎的,吕姣只是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她以为自己是身子虚弱的缘故,但几日后她就知道不是她自身的缘故。 在她眼睛看到的,巫竹一直走的是直路,可在拽着巫竹衣摆奔跑的巫童来看,他们一直走的是弯路,七八步就得拐一个弯,眼前的竹子也都像是成了精,会随着人动似的。 不知什么时候穿过了竹林,有异香扑鼻,她抬眼去看就见了漫野的繁花,随着他们的到来,每拂过一处便惊起无数斑斓蝴蝶以及在蝴蝶群里显得丑陋的飞蛾。 这一片平原真美,她禁不住感叹。 “闭上眼。”巫竹忽然大喝。 “为……”什么。 “闭上眼!”巫竹突来的怒喝使吕姣下意识的从命并胆颤。 眼前黑暗了,耳力突然比以前更灵敏了,她便听到窸窸窣窣有什么东西快速穿梭爬动的声响,还有“咝咝”声,大片大片的,即便不看也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究竟来到了怎样的地方? 巫竹的家,巫族的圣地,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 巫竹不让睁开,她傻傻的就一直闭着,她感觉巫竹换了一个方向,忽然跑起来,风吹发丝簌簌凉。 此时她听到了悲壮的呜嚎声,随着巫竹跑速的加快,那声音越来越大,直到他戛然停止,将吕姣放了下来,她睁开眼就看见了一面悬崖峭壁,上面钉了许多木头,洞穴里塞了……棺材! 她微微启唇,目光由远拉近,便见了一群壮年男丁,他们披散着头发,用藤蔓绑着额头,从额心点着一道血红,身穿兽皮,手拿戈矛正在舞蹈,那舞风刚烈,乐声铿锵,进退疾如鹰鹞,呼呼喝喝,洋洋洒洒。 还有一群人,八个男子,一个女子,穿着和巫竹一般的衣物,手拿权杖,都围绕着敞开的棺木而坐,另有一人正将风干的鱼放入棺木之中,随着巫竹的靠近,吕姣也慢慢跟近,待她还想再近一些就被巫竹制止了,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只是走到那九个人身后,盘腿坐了起来,闭上眼,虔诚的做着什么只有他们这一族自己知道的事情。 而在贴近悬崖的底部,又有一群人,看他们的穿着全然和巫族不同,她大胆猜测这些男丁便是夷城里缺失的那些人,他们正在摆弄几根粗粗的绳子,沿着石壁往上看,这些绳子的尽头绑在一个空空的洞穴上,再等了一会儿,许是巫族的仪式进行完了,棺材合上盖子,那九个巫人连同巫竹便将棺材抬了起来向崖壁底下的那群人走去。 和她猜测的差不多,那些悬挂在崖壁上的绳子就是用来将棺材弄到洞穴里安放的。 这便是悬棺之葬吗? 第107节 那重木棺材里躺着的又是何人,竟劳动得那九位大巫亲自为他抬棺? 棺材缓缓上升,舞动的人群都静止了,纷纷跪地叩拜,面上哀戚流泪,却哭泣无声。 这是他们特定的仪式,还是对这位死者最深重的发自心底的敬意使然? 当棺材安稳的入了洞穴,连同巫竹在内九巫伏地叩拜,其余人等以头贴地久久不愿起身,那卑微的姿态,仿佛死去的那个是什么伟大的神明。 又至黄昏,残阳如血艳丽,人群散了,巫竹重新将她背起随着巫族人走至他们的聚集地,也是吊脚楼,所不同的是这里巫族风格明显,脸上都画着外族人看不懂的花纹,吃穿住行都有自己的特色,一入了这里就像是入了什么妖异的教派,满心满眼都受着巫族文化的侵蚀。 此刻她明白了夷城的风俗从何而来,守着这么一个巫族圣地,怪道巫风那么盛行。 第64章 英雄造时势(三) 从悬棺墓葬之地回来,巫竹便背着她来到了竹林森森掩映的一座吊脚楼上,从此处往外看,能看见远处还有别的吊脚楼的屋檐,都被翠柏松竹淹没着,那远处应该就是巫族的聚集地,而她所在的这所吊脚楼大抵是有别的用处,屋子里锅碗瓢盆,家具摆设都不缺,但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样子是许久没有人居住了。 “你们在此等我,稍后我会让人送吃食过来。巫童,去把屋子打扫干净。”巫竹吩咐道。 “喏。”巫童答应一声,找来一个木盆就下楼去打水了,楼下便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淌而过。 巫竹又将床榻上脏污的被褥卷了卷扔到一旁,又打开一个竹制柜子,从里面抱出一套崭新的被褥铺上,做完这一切巫竹朝吕姣走来,拦腰将她抱起放到上面,低着头道:“我没回来之前切不可出门。” “为何?”吕姣问,遂盯着他的眼睛看,他的长相异于常人,即便看他的眼睛也看不出他的情绪来,但吕姣还是习惯盯着他说话,一则是因为礼貌,二则他好似也喜欢被盯着看,有时候她盯看的久了,他还会下意识的躲避,这也是个怪有意思的男子。 “大长老死了。”巫竹想了想道。 “大长老?你们巫族的掌权人吗?”也只有掌权人才有资格被那些大巫亲自抬棺吧。 “嗯。今夜会推选新的大长老,九位师父会斗法,故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你都别理。”想到那九位师父的德性,如今大长老一死没人管束他们,还不知今夜要怎样胡闹,巫竹又看了看精神越发萎靡的吕姣,顿了顿道:“那柜子里有干净的衣物,你、你自己可能换上?罢了,稍后我会送一个女妇过来,让她暂且照顾你。” “多谢。”她也想洗个澡了,一路行来换洗衣物多有不便,她都是能人则忍,现在真的不能再忍了,她已闻到从自己身上发出的酸臭味和血腥味。 嘱咐完这些巫竹便出去了,吕姣目光追着他送出去就见他又拿一种红色的粉末洒在门外,直把这间屋子用药粉围了一圈才罢,临去前道:“别碰这些药粉,更别擦去,等我回来。” “你若有事便快去吧,你吩咐的我一定老实遵从,别担心我们了。” 巫竹又从门外进来把四面的窗户紧闭,道:“别开窗户,天一黑就把门也关上。” “才刚照见些阳光呢,你这一关窗,屋子里就乌漆抹黑的了。”吕姣叹气,她感觉自己成了吸血鬼,已好久没晒太阳了,皮肤大抵都苍白了。 听吕姣这样说,巫竹又重新把窗户打开,嘱咐道:“天一黑就必须关上。” 吕姣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你怎像只老母鸡了呢,要出去找食了,还一步七回头的叮嘱小鸡不要乱跑,生怕一回来小鸡就都遇害了似的。” 巫竹猛的蹙起自己黛青色的长眉,土黄色的眼珠子瞪大,浑身都往外散发危险,吕姣先是一怔,倏忽明白了这人想要表达的情绪。 当下便笑了,摆手催促道:“知道了,不会掉以轻心的。你快走吧,我又不是小孩子。” 巫竹这才舒缓了身躯,点点头,背转身离去。 腿脚迈过门槛又扭头看了吕姣一眼,吕姣抚额,哭笑不得,挥手道:“快走吧,快走吧,天一黑关门关窗,不要去碰药粉,是这些吧,我都记得呢。我虽病者,脑袋可还好好的,都清楚着呢,哎呦你就快走吧。” 巫竹这才真的走了。 至此,竹楼里就剩下她和巫童,巫童倒真是个勤快实诚的孩子,巫竹让他擦洗干净屋子,他就真一刻不停的这儿擦擦那儿抹抹,直把整个屋子弄的蹭光瓦亮才罢休。 “夫人,您渴了吧,我去烧水。”巫童干完这个活计,不用人说就又给自己找了个差事。 想到巫竹的嘱咐吕姣便道:“你快歇歇吧,巫竹说过不让咱们出这个小楼,稍后他会让人送饭食来给咱们吃。” 巫竹的话在巫童那里就是圣旨,听罢立马打消了想去外面逛逛的打算,又拿起抹布撅着屁股擦地板。 靠着床栏,吕姣沉思起来,巫竹不是个小题大做的人,他既这么殷切嘱咐,夜晚必然是要发生什么事情的,遂把此事放在了心上。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竹楼里进来了两个抬着小桌子的男子,桌子上面放着好几个冒着热气的大瓦罐,这两个男子披散着长发,用黑藤绑缠着额头,身上披着黑麻衣,背心的位置绣着一种绿色的五叶草,甫一进门就给吕姣一种进入原始社会的感觉。 “是巫竹让你们送来的吗?” 这两个男子也不说话只点点头就退了出去。 “这两个人我认识,夫人放心就是,这两个是巫彭长老家的药奴。”人家一走巫童就开口道。 “巫彭长老?” “是啊。”巫童将瓦罐打开,往里面一瞧就将这罐给吕姣送了来,“夫人给,这是您的药膳。”随后又将其余的打开,“这两罐也是您的。”说罢,将小桌子给安到了吕姣所躺的床榻上,他自己则抱起一个瓦罐蹲在床脚下大口吞咽。 吕姣也饿了,一边吃一边道:“巫童你来过这里是吧?” “好多年前来过,住了一年多,那时奴还小呢,也是大巫背着奴进来的哦。”巫童一脸憧憬的道。“您别看我们大巫长的吓人,我们大巫心可善了,待奴极好。” 那巫竹确实心善,如心不善怎会救治她呢。遂问道:“你和我说说这里的人事吧,巫彭长老是谁?” “那是我们大巫的师父,唔,咕咚。”巫童猛的咽下去一大口野兔肉,吧唧一下嘴巴道:“我们大巫有十个师父呢,每个师父都本事了得,巫彭师父待人最和善,常常去山里采药,我们大巫就是被他捡到的;巫咸师父最威严,其余师父都要听他的,奴从没见巫咸师父笑过;巫姑师父长的最美,会跳一种让奴晕陶陶的舞蹈,像仙女一样;巫谢师父最坏,上次奴来还拿赤蛇吓唬奴呢;巫礼师父爱盯着人的脸看,他就说我能长命百岁; 巫抵师父最可怜,哪个师父都能欺负他,因为他最没用,登台祈雨十次里只有两次能求来;还有巫罗师父最邪恶,他总不爱听巫咸师父的话,有一次还被巫咸师父关起来了,鬼哭狼嚎的;还有巫真师父,最爱逗引我们大巫了,还总爱和巫姑师父吵架,总是问奴她和巫姑师父谁最美,奴就说巫姑师父最美,她就生气了,给奴下了浑身滚烫发痒的药,唉……女人啊;巫盼师父爱笑,总说自己画出来的符纸能治病,巫彭师父老是让他不要胡画乱玩,还是跟着他采药更能给人治病,巫即师父和巫罗师父总爱在晚上打架,但奴没见过这两位师傅脸上有伤啊,只是有一次听巫奴们说,巫即师父打架输了,在屋里躺了好几个月呢,巫咸师父就又把巫罗师父关起来了,夜里又是鬼哭狼嚎的。” 吕姣越听越是心惊,从巫童的话里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才是巫族,而巫族的圣地又代表了什么。 饱食过后,又是躺在松软的榻上,她强撑着的精神就渐渐委顿了,巫童见状服侍着躺下,临昏睡去前吕姣便将巫竹走前嘱咐过的话一一诉与他知道,巫童便点头拍胸应了。 不知不觉便日落月升,今夜的月亮又大又圆,巫童将窗户与门都紧紧关闭并用桌椅抵住,做完这些就靠着墙根坐了下来,原本他是想睁着眼睛等着巫竹回来的,但他一路行来也多有劳累,此番一放松精神不一会儿便垂下了眼皮,再过一会儿竟连细细的呼噜声也有了。 屋里黑漆漆,静悄悄的,床榻上吕姣睡的正熟,屋外,月落西楼,月华渐变,有苍白变为猩红,倏忽一声响雷,“咔嚓”一声,屋内床上的吕姣猛的惊醒,环顾四周,想起自己已经到达巫族圣地并被安排在此处安歇,心上稍安,掩口打了个哈欠放要再次入睡,正在此时她听到了“哒哒”“哒哒”的声响,节奏舒缓有序,就像有人在楼梯上走。 吕姣惊觉,低声喊巫童,巫童已深睡去了,像个死猪,雷打不醒。 吕姣闭上嘴,蜷起膝盖来两手抱着,竖起耳朵细听,“哒哒”声到了屋门口就停了,紧接着传来敲门声,吕姣又想起巫竹说的要送个女妇来照顾她,“难道是女妇过来了?”便挣扎起身想去给她开门,但她病的久了,一直流血,身子极为虚弱,走动基本上都是巫竹或抱或背着的,此番有心无力便出声道:“谁啊?请稍等。”遂提高了音量喊巫童,巫童这小子哪里会应,他正不知做什么美梦,呼噜打的越来越响亮。 也正因为听到了巫童的呼噜声,吕姣惊惧的心放了下来少许,听着门上急促频繁的敲打声,吕姣再次提高声音喊巫童,恰在此时门上突然传来巨响,先是“咕咚!”后是“咔嚓”“咣当”“哗啦”,吕姣定睛往那一瞧,发现门上出现了一条缝隙,月光透过缝隙穿射了进来,紧接着她便和一只幽绿的眼睛对个正着。 第108节 这眼睛来的太突然,吕姣一点心理准备也无,顿时就“啊——”的一声惨叫,浑身冷汗涔涔,却原来巫童堵在门口的桌椅已倒塌了下来,门被外头那不知什么东西撞击的“咣当”“咣当”作响,门栓颤颤。 吕姣吓的拿兽皮被子蒙住头,心里想着,巫竹不是说了吗,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只管呆在屋里不准出去,对,只要她乖乖呆在屋里就会没事的。 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这样劝慰着自己。 “咔嚓!” 吕姣心口一跳,扒开被子一条缝往门上看就见那门又被劈开了一条缝。 “咔嚓!咔嚓!” 每听一次这响动,吕姣就害怕一分,心里祈祷着巫竹快来,快来救命。 许是她的祈祷有某路神明听见了,那绿眼睛的怪物“哒哒”的好似走开了,紧接着她又听见了吱吱声,像是老鼠掉在滚开的水里,挣命的惨叫,惨叫的瘆人,她只觉浑身毛骨悚然。 想是巫竹临去时洒在门外的那一圈药粉起了作用? 正在心里庆幸躲过一劫,吕姣猛的抬头看向屋顶,两只耳朵在此时竟是别样灵敏,不知怎的她就听到上面有东西,还不是一只,而是成片成片的,这响动和她进入此地时巫竹让她闭上眼睛的那段路上听到的响动一般无二。 吕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使劲将自己压趴在褥子里,还屏住了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迷惑住外面那些怪物一般。 但她真是太天真了。 屋顶上的东西许是太多了的缘故,压的整幢竹楼都摇晃起来。 而这些东西就像有自己的主脑一般,当发现竹楼的弱点,这些鬼东西吱吱桀桀叫唤起来,仿佛在召唤同伴,片刻头上的屋顶就给吕姣一种黑压压下降的感觉。 而她也明显觉得屋顶上的东西增多了十多倍。 要塌了吗? 吕姣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血丝蔓延,浑身紧绷,恶露倏忽翻涌,她有一瞬的窒息,而后头脑乍然疼痛。 这感觉真想死。但她紧咬牙关死死撑住,心中执念怨恨已深重,不把那毁灭蒲城的罪魁祸首亲手杀死,她誓不罢休。 人的意志有超乎想象的强大,病魔虽恶,但只心中存有一念,也终究是抵过了这一遭。 “轰隆——” 紫电飞窜,巨雷劈下,顿时屋顶上那些东西便如潮水散去,一下子屋顶好似就回升了,她以为自己是幸运的,但老天总是会在她每一次的庆幸里再度给她重击。 “哗——” 飓风卷着落叶和雨水冲进了屋檐,四面之窗全被吹开,连同那一扇被劈出了许多条缝隙的门也开了,一霎她就闻到了湿润的土腥气,雨滴被风甩了进来,溅在她的面颊上,冰凉。 狂风骤雨,倏忽鬼哭狼嚎,她僵硬的蜷缩着,面上的惊惧之色已像是被冰冻住了,眼睛圆铮铮望着,望着一队枯骨打从她的床前走过,手里竟还握着戈与矛。 “让老四消停会儿,把这风雨停了,啊,我才穿上的新衣裙。” “老六,管好你的阴兵,踩着我的鞋了。老八,赶紧让你那群恶心人的八脚怪给我让路,不然我让小乖直接碾过去,你们快都滚的远远的,可别吓着咱们小竹子的美娇娘。”听声音,这说话的女人就像是正悬挂在天上,不知来者是人是鬼,然吕姣已惊惧到了极致,若非死过一次,对性命无从留恋太多,她此时大抵要失禁出丑了吧。 片刻,风停雨歇,乌云散去,月光照了进来,一地银光。 “嘿,那个谁,你往这儿看。” 吕姣猛的转头,看向南面被风吹开的窗户,入目便见两只紫红的大灯笼,待定睛细观,那哪是什么灯笼分明是这蛇的两只眼,而那说话的女子正站在蛇的头顶,手扶着这蛇的一只角,这蛇竟、竟然长了四只角。 “知道我是谁吗?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现在只给你两条路,一是离开我的小竹子,二是让我的小乖一口吞了,你赶紧选一样吧。”这女子双臂抱胸,一副恃强凌弱的姿态,嚣张之极。 吕姣此人,遇强则强,此番知道弄出今晚异常的乃是人为,心里的恐惧就去了一般,现在又听到这女子要她离开巫竹,心里便猜测出了大概的故事,便道:“我与巫竹并无私情,我只是他的……药人。你若喜欢他就去向他说明,不必特意来警告我。另外,来者是客,想来是我坏了你们族的规矩吗,要劳动的你们这些长老们来亲自送客。” 那女子娇滴滴笑了,也不知她在与谁说话,便听她道:“你们听听,这女人已到了如此境地,那小嘴还硬的铁盘一般,这都到了咱们的地盘了,竟还不知道怕,我得教训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孝顺。” 正待这女子指挥着这条青黄赤黑的大蛇要来吞吕姣时,门外就传来一声暴喝:“巫真!” 遂即巫竹便如一阵疾风刮了进来,挡在吕姣身前。 “臭小子,你这才当上大长老呢,这就敢直呼我的名姓了,胆子真肥了,我连你一同教训,小乖,给我上!” “巫真,别惹恼了他,他若跑了,你来做这大长老如何?”一道苍老的男声加入了进来。 巫竹紧绷的身躯倏忽放松下来,转身望着吕姣,平淡道:“没事了。” “嗯。”吕姣拢了拢自己被风雨吹乱的发丝,重新摆弄了几下被她抓皱了被褥,盖在自己身上,抚弄了一番上面的褶子,她提着的心和绷紧的精神这才舒缓下来,这才抬眼看着巫竹,情不自禁微微笑了一下,看着他的脸,突然发现,他除却有一双令人惧怕的眼睛外,其实他长的不错,鼻梁挺直,唇形美好,不薄也不厚,恰到好处。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他说,“吾名,巫竹。”那语气竟带着一种魔力,仿佛他的名字就是一种力量。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真的是一种力量。所以,在每一次向旁人报上姓名的时候才那样郑重。 “夜深了,躺下睡觉吧。”巫竹走过来,服侍着吕姣躺下,全然不管此时的吊脚楼已被毁的七七八八了。 “你还有事吗?”临睡前她问,突然又惊惧的一把握住巫竹的手。她是真的怕了这里的人。 “今夜无事了,我就坐在这里,你睡觉吧。”还拍拍她,像拍孩子一般。 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笑了笑,“这回能一夜睡到大天亮吧。” “嗯。” “你保证吗?” “我保证。” “睡觉吧。”这是一路行来,他对她说的最频繁的话。 “明天见。”吕姣闭上眼,轻轻的道。 第109节 “嗯。”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w^)↗ 第65章 黑寡妇(四) “啧啧,还以为胆子多大呢。” “七师父。”巫竹叫。 “额头滚烫,这是病了。” “二师父,她还有另外一种病,是我带她来的目的,您可能治?” “先让我切脉。”片刻,道:“妇人的病啊。” “妇人的病?”一个女声插了进来,口吻同情。 “三师父。” “你坐吧。你师承我们,我们没得教给你了之后,你这才下山去的,你二师父的深浅你还不知吗,一概不屑得诊治我们妇人的病。”说罢,哼了一声。 “这……这,呵呵。”二师父尴尬的摸摸自己的美髯。 “三姐总算说了句和我心意的话,二师兄,等我三姐有一日得了病,我看你急是不急。” “谁要他着急,我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七师父怪笑了一声。 “你们且先别吵,容我想想,我何时说过不屑治女人病了,只不过是手生,不敢胡乱给治。” 三师父一听就不说话了,七师父也顿了顿,而后三师父道:“这不是现成的女人吗,对了,小竹,她夫主何在?” “……不知。”巫竹低下头道,之后又抬头看着二师父,目光看起来僵僵的,那二师父却被自己的徒儿看的愧疚不已,忙道:“不是不教你,以你的性子,我若教给了你,怕你在外面惹祸啊,那些妇人的夫主们能活活吃了你,别不信我的话。” 巫竹依旧僵僵的看着二师父,三师父、七师父两个女人也和巫竹一个鼻孔出气,两双不同风情的美眸森森发射冷气, 二师父实在承受不住师妹们的火辣辣的“热情”,忙道:“只要小竹想,我哪有不肯教的,正好你回来,就别走了吧。” 巫竹没有应声,半响才“喏”了一声。 “呦,小竹子,外面就那么好,你还不想回来了,是为了人还是为了事,但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你可别忘了。咱们师兄妹几个虽疼你,但也是有底线的。你生是我巫族的人,死是我巫族的鬼,若敢背叛,就叫你见识见识吾族的天罚。” “老七。”三师父斜睨了她一眼。 七师父冷哼了一声,扭着屁股出去了,姿态撩人。 “我与此女别无情意,乃是受故人所托罢了,几位师父不必担心。” “这就好。”二师父点了点头,遂道:“有了,我想起怎么用药了。小竹你跟我来。” “喏。” 耳边的嗡嗡声终于消失了,床榻上吕姣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 她病体沉疴,这一睡便是昏天黑地,待再次醒来已是几日后的事情,期间总是觉得嘴里苦涩,还能听到两道一老一少的男声在耳边呱噪,但腹痛却好似许久都没发作了。 她坐起来,抬眼打量屋里的摆设,先用手摸了摸银红蔓草的纱帐,沿着着女气十足的纱帐往上看,就见了一弯凤尾银钩,这是用来勾弄纱帐的,再往左看,就见垂挂着两袋流苏串珠的香囊,上面所绣的花纹繁复妖异,透着巫族特有的风情。 低头在床前找到一双绣花鞋,她知道这鞋应该是给她预备的,就穿了起来,站起身,环顾四周,见床榻的左前方,窗户底下有一座梳妆台,上面铜镜,粉盒,首饰盒样样俱全,目光在这处多留恋了少许才移开,抬头望向屋顶,见上头悬挂了三盏八角宫灯,一看这宫灯的样式她便笑了,却原来这宫灯还是从蒲城流传出去的,那是出自她的手。 灯笼下是一张整个树根挖出来的桌椅,姿态奇异,乃自然造化的杰作,东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那美人姿态仙逸,却是个蛇尾,她脑海里第一反应这女子就是女娲娘娘。 窗外传来牧笛声,她将半掩的窗户推开就看见一个浑身光溜溜的男童正骑在黄牛背上吹笛,眉开眼笑。 外头天清气朗,风轻云净,地上繁花朵朵,鲜妍的还滴着露水,姹紫嫣红开遍,碧草悠悠招展,景色秀美,她禁不住扬唇浅笑,这是她梦里的桃花源吧,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味道,是她心中所爱。 巫竹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走了进来,见她醒来,土黄色的眼珠子僵了僵,随即垂下眼皮,淡淡的道:“喝药吧。” “巫竹,我做了个噩梦,梦里有蛇有蜘蛛,还梦见你了,你挡在我面前和一个女人对峙,而那个女人是你的爱慕者。”她巴巴的瞅着他,想要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巫竹如她所愿,淡淡道:“喝药吧。” “巫竹,我是做了噩梦是吧。” “嗯。喝药。”他一丝不苟的又道。 “唉,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好话吗,真是无趣呢。”她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尝了尝味儿,忙道:“还以为是做梦呢,原来是你给我喂药了,真苦啊。”虽如此说,她也不故作娇怯,她总是知道在什么人面前才能娇弱乖怜,而那个男人已将她抛弃,远远的做了奔逃的懦夫。她真鄙视他。但她现在还不承认自己的眼光差,有时候她的心总是阳奉阴违。 趁着她端起碗来喝药的空当,他便盯着她看,他的一双眼总是难以让人看出情绪来,他整个人就像是泥塑的一尊鬼夜叉,目光看似凶神恶煞其实里头空荡荡的,但实际上他是个人,喜怒哀乐悲欢痴皆有。 自他懂事起,只有十位师父拿他当一个完整的人,而眼前这女子算是半个,因为此时的她又变了,装作依旧把他当一尊泥塑,自说自话,全然不投入感情。 这样也好。 “三日后,你就走吧,我会让巫童跟着你。” “……我的病好了吗?” “嗯。”吕姣讶然,突然问道:“我睡了多久?” “七日。” 她张张嘴,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半响才道:“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来日若你有所求,只要我不死,虽万里之遥必然奔来相报。” “你既那么想报答我,那好吧。我答应了一个人要将此物送去晋国国都东郭的一座小院子里,你帮我将此物送去。”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底金线的锦囊来递给吕姣。 吕姣接过,郑重收入袖中,道:“那小院子在东郭哪条街上,第几座院子。” “我只知院子左邻是一个屠夫,每日清晨都会当街卖肉,右邻是个制陶匠,每日都会将自家制作的陶碗等食用器摆放在门口买卖。” 第110节 “如此就清楚了,你放心,我必然将锦囊送去,只不知这家主人长了何种模样,你与我说说,以防止我给错了人。” “小院没有主人,你只住进去等便可,自会有人来找你要锦囊。”说罢又递给吕姣一把钥匙。 “喏。”吕姣拱手一应,态度恭敬之极。 他紧握的拳头忽的松开,双眸低睨吕姣,神态高高在上,既又被此女拱上神坛,那他便是受人敬重的大巫。 如此,二人之间便又无话可说了,一则巫竹不是个善谈的男子,二则吕姣无心交谈,气氛便冷了,巫竹转身离开,吕姣则搬了一张椅子坐到窗边,手撑着下巴看那吹笛的牧童,那小儿差不多五六岁上,浑身肉嘟嘟的,小脸圆乎乎粉嫩嫩,真好不可人。 她想儿子了,日日夜夜牵肠挂肚,虽然她知道儿子一定会被姬商照顾的很好,姬商这个人虽讨厌,但他对公子重是绝对的好,爱屋及乌儿子也不会受委屈的。 不知谁唱的山歌,歌声嘹亮清脆,令人闻之心旷神怡,她循声望过去便在一个山坡上瞧见了一个身着大红喇叭裙的女子,因离的远,看不清她的面容,但看她妧媚的舞姿,她心里也认定这是个美貌佳人。 红裙随风飘扬,如胭脂散开在水里,腻软红艳,女子高抬腿,飞扬,落地,她不是很懂舞蹈,但看此女的舞姿心中忽生一股酥麻之感,歌声戛然而止,那正跳舞的女子猛的转过头来,唇红齿白的咯咯笑起来,笑声就犹如响彻在她的耳边,娇糯油腻,仿佛一片白花花的胸脯肉在眼前颤动,此时她若是个男子,早就一柱擎天了。 那女子忽然的停住这媚惑的笑声,扑哧一声,放开了嗓子大笑起来,这笑透着爽朗,吕姣回身,蓦地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烫,那女子却笑的更开心了,远远的逗引道:“美人,来嘛。” 一会儿,从竹林里走来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不知她对红裙女子说了些什么,两人好像在吵架,半响红裙女子飘然远去,白裙女子往这里看了一眼也走了。 吕姣忙跑会床榻上坐着,捂住自己的大红脸,呼呼的吐气,暗自嘀咕道:“那女子的舞蹈好生厉害。”脑海中回想着那般舞姿,半响道:“她跳的什么舞,怎觉得似曾相识。” 在这里住着,饿了便有人来送吃的,冷了便有人来送被褥,想要出去逛逛了,便有女妇来领她出去看花看蝴蝶,这日子悠闲的让人身上生草,她提出想去拜见这里的长老,其实是心里存了主意,想要从他们那里得些毒药毒虫,却不被允许,她这才意识到一点,她这个客人被圈禁在了这个有着繁花蝴蝶的世外桃源里了,巫族不允许她在他们的地盘里乱逛。 她不敢惹怒这里的人,生怕再经历一遍那噩梦般的一夜,故这三日里她都老老实实的在他们给画出的圈子里转悠,这日醒来,她的屋子里迎来了一位美髯公,这美髯公给她切了脉,看了舌苔之后就出去了,片刻巫竹领着巫童进来了,巫童背了两个大包袱,她便明白了,时间到了,她该走了。 这本是三日前就说好的,只是心里突然生出了些留恋,留恋这里的安宁。但要走的总是要走。 “我以后能在你们这里定居吗?”这话脱口而出,吕姣自己先愣了愣。 巫竹缓缓摇头,巫童便道:“巫族不许外族人来。即便是那些曾经先祖出自此地的巫者,只要血脉中混合了外族人的血,都不会被接纳。” “我很喜欢你们这片花海,故有此一问,莫怪我唐突。”吕姣轻笑。 “走吧。”巫竹道。 “喏。”吕姣垂眸。 巫竹便拿出一条黑色的三指宽的绸带来,道:“得罪了。” 吕姣又是一怔,心里忽想起背过的几句古文: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 “应该的。”遂即闭上眼,由着巫竹将黑色绸带绑到了她的眼睛上。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手腕忽的被拉住,紧接着她便被背了起来,又是这个她已然熟悉了的背脊和有着药草香的气息,她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安然顺从。 去路和来时一样,她又听见了窸窸窣窣的攀爬声,又闻到了竹林的香气,不,有一点不一样,时间比来时要长很多,这条路和来时的不一样! “可算是走了,她在这,我的小乖都成了无家可归的小可怜。”红裙女赶紧摸摸大蛇的角以示安抚。 大蛇歪歪脑袋回噌,两只紫红的眼睛半眯,看起来极为享受。 吕姣去后,她所喜爱的那片花海忽的变了模样,花根底下“嘶嘶”游来无数细蛇,蛇皮颜色亦是姹紫嫣红,有的比花还要娇嫩,蛇儿们不吃老鼠了,改吃花草了,“哒哒”“哒哒”,几只羊羔大的八脚蜘蛛蹑脚脚走了过来,抬起前腿就捕了一条青皮蛇,正要吃时,那红裙女抬头一看,顿时气的横起了弯弯细眉,“老八,管好你的蛇和蜘蛛,再来祸害我的花,你看我敢不敢一把火烧了你心爱的蛊王。” “咔嚓”一声雷响,头顶乌云密布,红裙女顿时气的坐上了大蛇的头顶,一指前方某个山峰就怒喝喝的喊,“老四,我的花要是涝死了,我就掀了你的法坛!” 来时逆流而上,很是费劲,去时就省心多了,水流本就湍急,不需滑动船只就速速的往前飘,吕姣恍惚觉得只过了一会儿,他们便顺着这条河入了夷城,再之后就直接出了夷城,在城外的渡口停下,吕姣上了岸,回首看巫竹,巫竹和吕姣对视了一会儿,转身滑动船只沿路返回。 这时,岸上已有人将他们来时的马车赶了出来停在那里,吕姣上车,巫童驾车,就那么启程,风轻云淡。 其实,原本就没有什么,只是他在她面前出现的太过及时,一次救命,将她从绝望中拯救;一次还是救命,令她从恐惧里安睡。因为出现的太过机缘巧合,故此就那么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终此一生,每当回忆起这两次救命之恩时,她都能会心一笑,尔后怅然若失。 晋国柏城,士妫的封地。 这是一座被封禁起来的大院子,院子里散布了许多未完成的弩弓,有些未上弦,有些折断了弓臂,还有些是零散的元件,一个浑身鞭痕的男子跪在地上,一手拿弓一手拿着一个铜质元件,就那么比划来比划去,好似是在研究要把铜质元件安插在这弓身的哪一处合适,就在此时院门被谁一脚踹开了,这男子回身一看,顿时吓的抱头鼠窜,啊啊惨叫。 “废物!”来人跑上来,挥起马鞭就打,鞭鞭出血。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 “养着你就是让你制作出比蒲城弩弓更好的弓箭出来的,你看看你这废物,这都几个月了,你竟一点进展也无,我打死你!” “没有图,奴实在不能制作,求公子饶命。” “图什么图,我看你就是个蠢货,我打死你算了。”士妫不在,这封地就以士荣为尊,他在柏城这片土地上就是个贼霸王,不说看上哪个女人就要哪个,但看谁不顺眼,他也是想杀就杀,若非士妫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监督这个废物制作弓箭,他早弄死了他。他乃独子,性子养的从来都是肆无忌惮,打杀起人来,红了眼谁也拦不住。 也不知谁招惹了他,本就憋了一肚子气,他来此处就是要找人下火的,见这个蠢货这般畏畏缩缩,躲躲藏藏,越发来气,抽起人来就往死里下手,这蠢货不消片刻就被打的血肉模糊,抱头躺在地上哭叫道:“图都是夫人画的,你们去找她,去找她,饶命,求公子饶命。” “就你说的那个女人,她果真没死?”士荣收了手,猛踹蠢货一脚。 “……”见他犹豫,士荣又踹一脚,直踹的蠢货浑身抽搐,忙拼命大叫:“没死,一定没死。” 士荣就掐腰笑了,“我就说嘛,那美人我还没尝上一口,怎会就那么白白死了。还是爹英明,找不到公孙雪的尸首,又从蒲城抓来的奴隶口里得知姬商来过蒲城,又没人见他离开过,但屠城时又遍寻不到他,定然是趁乱逃了,还是夹带着公孙雪和美人一起逃了,那个被划破脸的女尸定然是那个什么妧夫人的。现在公子重大势已去,在晋国没人护着,我看那低贱的嬖人子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士荣不知想到什么,登时笑的贱兮兮的,转瞬又抽了蠢货一鞭子,“你说美人没死,那怎么遍寻不到,你快说,她还有何去处,难不成是逃回齐国去了?” “奴不知,奴实在不知。” 士荣本就不是问他,遂自说自话道:“她一个小女人,孤身一人,别说走出晋国了,便是出了蒲城,若遇不上人也是死路一条,人要是没死,肯定还在晋国,只要还在晋国那就好办。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奴名鲁驷。” “哦,鲁驷啊,你好生在此制作更厉害的弓箭,本公子走了。”发完火,心情爽了,士荣背手在后,人模人样的离去,徒留一个去了半条命的鲁驷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却说国都绛城,士妫的府邸。 这日士妫收到来自封地的信简,打开看过之后就叹了口气,招来家宰问道:“还没找到?” 第111节 “禀主上,没找到。” “那女人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士妫低喃,之所以让人去搜寻,也只是他的猜测罢了,毕竟他是没亲眼看见那女人死的。 站起身,望向挂在墙上的弩弓,满目贪婪,“有君上近侍勃鞮跟着,那许多的好东西我想瞒也瞒不住,一股脑的都献给了君上,我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看得见得不着,真痒的我浑身难受。留下那个鲁驷,他自己不是说得了那女人的亲身传教,现在怎么样,也不过尔尔,没了那女人的图纸也不过一个废物罢了。”低头,将放在桌案上黑匣子里的厚厚一摞羊皮纸拿了出来,看着上面的鬼画符沉郁道:“这究竟是哪国的文字,我府里养的那些食客也都是废物,还一个个的自诩学富五车呢,哼。” “再去给我找,只要人没死就一定能找到!”士妫气恼的下令。 “喏。” 待家宰走后,士妫一屁股坐到蒲团上,低喃道:“最好人真的还活着。我的弩弓,我的马车,我的……袖中箭。”在蒲城,他找到了公子重的家宰,卷耳的尸首,查看过他的死因,从他身上启出来了一截细小锋利的箭,看这利器的模样,全然不似他们常用的箭,直到他看了这里面的这张图纸他才知道,这种新的利器名字叫做袖中箭。 “这些图纸果真是出自那女人之手?”他至今都不能相信,堂堂一位千娇百媚的娇娇,怎会有如此技艺。他的手指在一张羊皮纸上唯一认识的三个字上反复摸索,反复低喃,“袖中箭,袖中箭……” 狐突老大夫府上,一位身穿黑色交领深衣,腰挎青铜剑的武士拱手奉上一卷帛画,禀报道:“听从您的命令,我们日夜守着士妫大人的府邸,就发现了这个,这是我们从士妫大人的门客手里截获的。” 此时狐突正在给自己心爱的雀儿喂食,闻言放下银勺,拿过帛画,打开一看,却是一幅美人画,那画里的穿着打扮,大体的轮廓极像吕姣,但他只见过吕姣一面,还是五年前,不能确定,遂问道:“可问出这画里的人是谁了?” “问出来了,正是公子重的妻子,公孙雪的生母。” 狐突老大夫缓缓坐了下来,打量了帛画片刻,道:“我大抵知道那士妫为何要寻找她了,只是这位来自齐国的女公子,真的还活着吗?” 老大夫径自出了会儿神,便下令道:“继续密切关注,若果真遇上这帛画上的女子务必给我带回来。” “喏。” 武士去后,狐突老大夫照旧在廊上晒太阳,不久跑来一位风风火火的小公子,手臂上提拎着两只锦鸡,锦鸡上还插着白翎箭,欢呼叫道:“祖父,你快看啊,这是孙儿打的,是两只锦鸡呢,晚上让厨下给你煮汤喝。” 狐突老大夫睁开眼,笑了,来者是他最疼的小孙子,“铮儿。” “祖父,这是叫做弩吗,比弓箭好用,孙儿力气小,用这个正好,求祖父将此物赐予孙儿,有了此物,孙儿就再也不怕被大哥他们嘲笑打不着猎物了。” “好,就给你。”狐突老大夫纵容的道。 “噢,这把弩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小公子欢快的蹦起来。 “去找你师父练习剑术去吧,不可太过贪玩。” “孙儿不会的,孙儿这就去练剑。”小公子郑重朝狐突老大夫一抱拳,抛下锦鸡颠颠的就跑了,旁边自有伺候的人将锦鸡拎下去处理了。 “若真侥幸活了下来,也是好事。”狐突老大夫忽然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能力的话,请亲们支持正版吧。 大山君需要你们的支持。 么么哒。 第66章 黑寡妇(五) 青山独坐,水东流。 “这是一颗丹药,你吃过之后用自己的血喂养它们,它们便认你为主。” “你容颜出众,即便扮做男子这一路行去也少不得麻烦,这是我三师父送你的一块烂疔,足可以假乱真。” “这里有四瓶药粉,黑瓶里的药粉可将烂疔粘在脸上,灰瓶是将烂疔从脸皮上揭下来,红瓶能改变你的容貌,用此药粉不可时间过长,入睡前一定要用黄瓶里的药粉洗净,不然会毒害你的脸皮。” “……我知道你将要做什么,但要奉劝你一句,量力而行。天道自有定数。” “巫竹……” “巫竹已不存于世,在你面前的,吾名,巫咸。” “是呢,你已是大长老了。我感觉到你的几位师父都本事了得,那么作为他们唯一徒弟的你,取众家之长,定然本事更高吧。对于你们巫族我了解的很是浅薄,但有一点我知道,我听说过巫咸,他擅长卜星术,观天象,那么你呢,你是否继承了你这位大师父的衣钵?” “然。” “那你能否告诉我,什么是天道,什么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比如献公将死,他是怎么死的,你能看出他是病死的,还是被人杀死的?你通过观星所见的献公将死,极有可能是因为我,因为我要杀他,因为我就是他种下的因果!” “巫咸,你不知道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可我自己知道,我忘不了乌妈妈她们是为我而死,没人还她们公道,那就由我去取。委曲求全,乖巧顺从我从来都会,可心里总是存了许多的不甘心,当这些不甘心聚集成一团火焰时,我就要将这团火发出来,损己八百,伤敌一千,那之后我还要笑,开心的笑,因为总算连死也拉上了垫背的,我命卑贱,我是瓦片,我可不怕去碰那些美玉。” “……你这女子啊……” 车辚辚,吕姣从回忆中醒过神来,趴在手背上如秋李子一般大的两只花背蜘蛛一咕噜滚进了檀木盒子里,她用完好的手指戳戳这两只蜘蛛圆滚滚的肚皮,宠溺的微笑。 这将是她复仇的利器,她的心肝,她必然要好好的养着,不能饿着它们。 “夫人,前方有炊烟!”正驾车的巫童忽然兴奋的喊了一声。 吕姣忙掀开窗帘一看,果见前方山坡上雾气缭绕,喜不自胜,便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便赶路了,就到农户人家去叨扰一晚。” “喏。” 待马车靠近了,吕姣一望,心里有了数,这是个大村寨,村前种了一大片不知名的果树,树上头正挂着青黄的果子,婴儿拳头那么大,望一眼嘴里就开始冒酸水。 沿着果林中间的碎石子路行至寨门前,吕姣跳下马车,仰头一望,便见了小青山村四个字,此时正是日落而息的时候,路上有扛着锄头的农夫正往家来,见有生人到此,相熟的农夫便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吕姣摸了摸自己脸上贴的烂疔,瞅准一个独行微胖的男子就走了过去,拱手一揖,露出善意的微笑,“行人路过贵地,如今天色将黑,腹中饥肠辘辘,能否在您家中借宿一宿,必有厚报。” “这位……小兄弟,你跟我来吧。”此时的吕姣乃是男装打扮。这农夫打量吕姣身不佩玉,腰上挂着一柄半旧不新的剑,便以自己的常识觉得吕姣不过是个落魄的贵族。 然即便落魄,也是比他强些的,遂摆正了态度,邀请吕姣去往自己家中。 “多谢。”吕姣忙道。 “不用谢,不用谢。”观这农夫的相貌,看起来颇为憨厚,吕姣和巫童使个眼色令他赶着马车入寨子,她则一路和农夫攀谈,先问些农家琐事,再问询此地的风俗忌讳,最后又问了问距离此地最近的是什么城。 农夫只要知道的就一一作答,吕姣由此得知,他们已经进入晋国国境。 农夫的家是个宽敞的小院子,篱笆围墙,上面攀附了些蓊郁葱葱的藤蔓菜瓜,院子里三间茅草正房,一间棚子,西北角上搭建着鸡笼鸭舍,因是有妇人在的缘故,收拾的倒也干净利索。 第112节 “孩儿她娘,我回来了。”农夫推开门便是一声喊。 “回来了。”一道女声从草棚子里传了出来,片刻走出一个头裹灰布巾,身材微丰的妇人,但见这妇人脸色虽焦黄,然五官清秀,唇红齿白,见有客人至忙在围巾上擦擦手热情来迎。 “这是要在咱家借宿的,你去收拾出个干净屋子给客人。”农夫放下锄头嘱咐道。 农妇响亮的答应一声,忙招呼道:“快屋里坐。” “多谢大嫂。”这一路行来,他们多在农户人家借宿,所遇之农夫农夫多是老实宽厚的,这令吕姣感激不尽,每每临走时都会送上丰厚谢礼。 “阿娘,咱家来客人了?”不一会儿从外面跑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妞子,这小妞子随了她娘,相貌真好不秀美。 “你又往哪儿疯玩去了,还知道回家啊,饭马上就做好了,快去洗手。” 妇人掖了掖散落下来的发丝,难为情道:“家里女孩不懂规矩,小兄弟莫要见笑。” “大嫂您这女孩长的可真好看,您有福了。”吕姣恭维道。 “嗨,长的也就还能入眼罢了。”虽如此说,但吕姣明显瞧见这妇人骄傲的挺了挺腰。还偷偷瞥了吕姣一眼,轻微的摇了摇头,那意思仿佛是可惜吕姣脸上长了个烂疔,不然就能与她的女儿怎么样怎么样的,吕姣会心一笑。 若她脸上无烂疔,依晋国惯常的风俗,夜里这女孩就要钻入她的被子里来“待客”了,翌日清晨这家的父母兄长便要要求她将女孩带走了。 这风俗她倒是知道缘故的,晋国乃是军事大国,乐于征战,男丁多半被征调去做士卒了,许多村落里都是女多男少,有些村子为了将村落延续下去,还会要求家里的女儿、媳妇和外来的客人行房,好借种生男。 而像那些远行而来的游侠、剑客、商旅,多半欣然接受,对于男人们来说,从来送上来的鱼腥没有不沾的。 “小兄弟,你脸上这个疔是怎么弄的?我看你五官生的那样好,怎就偏偏长了这么个糟心的东西。” 吕姣假作黯然的摸了摸脸,“从小就有,看了许多巫都不管用,这次就是打算去绛城瞧瞧,我听闻好些大巫都在那里。” “可不都在那里,都被贵人们供奉着,你无权无势,哪个有真本事的大巫肯治你。” “我都出来了,哪能不去求上一求就走,实在求不到,也算尽了心,对得起自己了。”吕姣可怜兮兮道。惹得那妇人同情心大起,连连说话宽解。 这个叫青果的丫头只瞥了一眼吕姣就移开了目光,然后扯住妇人的衣袖就道:“阿娘,我要当舞姬。” “你又不会跳舞,谁要你呢。”妇人摸摸自己女儿的脸,一想到自己这么美貌的女儿将来就要埋没在这个穷村子上,就一阵心疼。 “我刚才在红花家玩,听她城里的舅舅捎信来说,兰台大家来咱们柳城了,今儿个就在城外挑人了,八村十乡家里有漂亮女孩的都往那送,阿娘,你明儿个也送我去吧,我可过够了穷日子,我将来一定要穿绸戴金,还要十个八个女奴服侍,我可不想像娘你一样,一辈子窝窝囊囊的。” “眼里没爹娘的贱东西,不准去。”农夫洗干净了手脚走进来一听自己的女儿要去选什么歌舞伎就拉下脸来喝骂。 “我不,我就要去,我不跟你们过苦日子,做歌舞伎多好,天天跳舞听乐声,还有好多好多的肉吃,将来要是被贵人相中,我还能做夫人呢,你们就不想我好?我若做了夫人还能提拔你们,将来你们也能去城里住了。” 妇人心动了,巴巴的拿眼睛去看农夫。 农夫冷哼道:“想做夫人,你也有那命!我说不许就不许。” “阿娘。”青果扑到妇人怀里就不依不饶的大哭起来。 这是一个不甘于平凡的女孩,和她不同的是,这个女孩的野望更粗鄙和赤|裸。而她自诩念过几年的书,就自觉不同凡响了,明明告诉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找一个老实巴交的丈夫,建设一个温馨小巧的家庭,然后碌碌无为一生,但内心深处却渴盼一份高贵的爱情,和一个名门望族的子弟来一场世俗所不许的爱恋,从此攀附豪门,做成个出入高等场所俱乐部的贵太太。 但事实上呢,很是可笑。 而现在,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穿越,给了她这个机会,她也成功嫁了一个尊贵的夫主,但预期的幸福和睥睨众人没有来临,上天给她的是一次又一次的磨难。 那曾经的隐藏在内心深渊的野望就突然成了一个笑话。 却原来,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 “大哥、大嫂,你们篱笆上结的什么瓜,长的真水灵,我出去瞧瞧。”吕姣突然道。 这一家三口一下反应过来还有外人在场,尴尬的一阵沉默,少顷农妇扯扯嘴角笑道:“让小兄弟见笑了,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会儿摘了给你下菜。” 吕姣作揖一笑,退了出去。 屋里一家三口又争执吵闹了好大一会儿,天完全黑了才商量好,但瞧那个叫青果的小姑娘脸上那掩饰不住的笑,吕姣知道,定然是做父母的妥协了。 她不鄙视青果,因为她也曾卑微过,她明白那种想要做人上人的欲求,这没有错,但这条路不好走。 晚饭农妇是用了心的,将家里养的鸡宰杀了一只,凑出了五个菜,吃着人家的心意,她终是没忍住,提醒道:“做歌舞伎是吃得好穿得好,但从此以后就成了贵人们的玩物,青果姑娘,你可要想好了。” “要你多嘴,我家的鸡肉都堵不住你的嘴吗。”青果狠瞪了吕姣一眼,活像吕姣是她脚下的绊脚石,一定要马上将吕姣踹开,她才能安心顺遂。 吕姣不以为意,只是心里觉得这个女孩不够聪明,藏不住自己心里的野望。 “这也没什么,总比跟着我们强,也就今年收成好,还能吃得饱,要临着一年大旱,活不活得成还两说着呢。我家青果要真能被贵人相中,我不指望她做夫人,能做个姬妾也是享福的。若再能生个公子,那就是几辈子积攒的厚报了。” “就是。我也只不过想要活的更好,更美。谁又不想呢,只是有些人没有我的条件罢了。”青果得意的瞥了吕姣一眼。 农夫沉默着不说话。 “嗯,大嫂说的是。”路是每个人自己选的,也许原本就没有正确的和不正确的,对的和错的,只有值不值得,愿意不愿意和肯不肯流血割肉的走下去。 “对了,小兄弟,明儿早上我们能搭你的车吗?兰台大家选人的消息肯定已经在我们村传开了,我们村还是有几个姑娘能和我们青果一比的,我怕明儿去晚了被别人抢了先。”妇人讨好的询问。 “正好顺路,自然可以。”送这姑娘一成,也算尽尽心。 那青果一拍巴掌,大笑道:“亏得你答应了,你若不答应,我就让你把吃我家的饭都吐出来。” 真是个刁蛮泼辣的丫头,吕姣想,这性子,玩阳谋不会输,玩阴谋就不行了。但人是会变的,只要她够聪明,到了真正要保全性命的时候,自然有办法躲过劫难。 翌日,天还没亮吕姣就被喊醒了,被催着赶车,吕姣草草抹了把脸,一行人就出发了,没想到他们早还有人比他们还早,半路上青果一家三口遇上了好些同村的人。 这会儿也顾不上乡里乡亲的,招呼也不打,青果就催着巫童加快速度。 太阳升起老高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城门外,此时这里已聚集了好些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都是贫穷的乡野之人,有些是爹娘亲眷陪着,有些是自己来的,每一个姑娘都自诩有几分美貌,都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昂首挺胸,家里有些东西的还给自己孩子扎了朵花,只是那花太粗糙,倒还不如不戴,反显得那女孩土气。 第113节 “到了、到了,快停车。”趁着马车减速,青果一下从车厢里跳了下来。 “你慢点,仔细摔着。”青果娘担心的喊道。 而青果爹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就像一座火山爆发冷却后荒凉沉寂的模样。 “哎呀,谁许你插|我前面的,滚到后面排队。”青果被一个凶巴巴的姑娘挤了出来。 “你凶什么凶,去后面就去后面,你不会说话啊。”青果也不是个脾气软的。 “哼!” “哼!” 两个姑娘相对两生厌,各自撇嘴。 “别吵,一个个来。”前面停着一辆华盖红轮流苏马车,马车旁站着一个身穿紫褐色交领曲裾长裙,外罩姜黄色轻纱,面容丰满的女妇,这女妇头戴金钗珠簪,耳垂明月珰,浑身的珠光宝气,不止这些正排着队的女孩们看了眼馋,便是陪在一旁的亲眷们也是满眼的贪婪,一时竟恨不得自家女孩立时被相中,一霎间就变成个名满列国的名姬,王孙公子争缠头,一舞红绡不知数。 这女妇生的颧骨高攒,眉眼上挑,手里又拿着跟金丝短鞭,但看面相便知是个泼辣狠心的货色,大抵这妇人的身份便不难猜了,将来必是这些女孩的教养妈妈。 “这都是什么货色,一个水灵的都不见,这个不行,不行,不行!”这女妇每弃掉一个脸色就黑一分。 此时旁边一个剑客模样的男子道:“刚才被你骂嘴唇厚如墙的那个女孩长的就很是不错,女师你还要找个什么模样的。” “你懂什么。如今连我们这种奔波各国演舞歌唱的歌舞队都不好经营了,又冒出来什么红泥、绿腰,也来自称大家,以前咱们兰台夫人还不大重视,可自从上次被那个什么绿腰压了一头,咱们兰台歌舞伎的名声就不大显扬了,此番挑人补缺,自是要挑出最好的来。” 如此挑挑拣拣一番,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青果,青果压抑住兴奋,扬起脸来就给了女师一个甜笑,女师眼前一亮,捏起青果的下巴仔细一番打量,又抬起青果的手细瞧,点头道:“你,上车。珞,她父母亲人何在,拿一袋刀币给他们,这女孩我们买下了。” 得知被选中,青果激动的连话也不会说了,忙跑去找自己的父母,欢呼道:“阿娘,我被选上了,被选上了。” 青果娘也是激动的不行,忙一把抱住青果,连连的抚弄。 那剑客长的颇为端正,跟着青果而来,便道:“这些钱你们拿去,这女孩从此就跟你们没关系了。” “啊!”青果娘一下懵了。 青果亦是有片刻的呆愣,随后坚定的道:“阿娘,我一定要去。” 青果娘一下就哭了,“我的儿。” 青果爹却道:“果儿,爹今日拿了这钱,咱们父女关系可就断了,你忍心?” 看着疼了自己十几年的爹娘,青果眼眶红了,眼泪骨碌碌的往外落,“阿爹,你别逼我。” “竟成了我们逼你?”青果爹寒了心,背过身去便走。 “阿爹,你要去哪儿?” “回家。果儿娘,你走不走?” “果儿,跟娘回家。” “阿娘,我舍不得,我好不容易才被选中的。”青果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的哭。 青果娘也哭,拿过钱袋转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哭。 剑客许是看习惯了,轻踢青果一脚道:“还不快跟我走。” “慢着。”隔着窗帘,吕姣出声道,“敢问贵车队下一站要去何处?” 第67章 黑寡妇(六) 这是柳城最大的客馆,已被兰台大家包了下来,用作旅途歇息之所。 此时,客馆最大的一间卧房里正传来沧桑叹息声。 “夫人何故叹气?” “我叹岁月如刀,你瞧我的眼尾,又添一条细纹。” 铜镜里映出一张如花美颜,一双秋水瞳眸,一张樱桃小嘴,最是她那鼻子生得好,鼻梁微微凸起,挺翘风流,脸型也极为不错,彷如鹅蛋,但只她年岁渐大,又阅历丰厚,神态上不自觉间就带出了一股子风月尘霜的味儿。 这味儿就是女人熟透了,有些男人兴许喜欢这个调调。但更多的男人还是喜欢那些风华正茂的粉嫩女子,不但见着好,用着更好。 兰台若鱼就是清楚这一点才那么急切的想要寻找继承人,这个车队是她的心血所成,她不希望等她彻底失势之后就被那些新起来的晚辈们踩着做了垫脚石。 想至此伤心处,兰台若鱼蓦地站起身来,道:“金乌西坠,女师还没回来吗?” “回禀夫人,已派人去催了。” “晋女少有美艳的,且还骨架子大,跳起舞来不比楚女好看,我让女师去甄选女孩也不过是为了防止错漏了美人胚子,晋国乃是当世的大国之一,人口繁多,说不准就生出一个钟灵毓秀的美人呢。但现在看来,晋女果真让人失望。此次为晋国君夫人献完贺寿之舞后,我们便去楚国,楚国多美人,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我心意的。” “夫人说的是。” 至天色将黑时,女师领着千挑百选出来的四个女孩回来了,一入客馆就先来拜见兰台若鱼,面上微露喜意,一手牵着一个她自己颇为满意的女孩进来道:“夫人,您快看看这两个女孩,我瞧着都有您当年的雏样。” 兰台若鱼端坐着没动,眉眼都不抬一下,而是道:“先让我看看再说。” 女师知道这兰台夫人对自己年轻时的容貌最是自信不过,轻易不肯赞扬别的女孩,就转了话头,将四个女孩往前一推就道:“去给夫人磕头。” 青果机灵,忙噗通一声虔诚的跪下,抬起头来就先给出了一个笑脸,“青果给夫人磕头了。” 另外三个女孩也急忙忙跪下,按着青果的话都又重复了一遍。 “抬起头来我瞧瞧。” “喏。” 青果明明就一直扬着脸,但兰台若鱼就是不看她,直接跳过她看向紧挨在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子,就见这女孩子长了一张瓜子脸,一双杏核眼水汪汪的勾人,兰台若鱼点了点头道:“你站起来转个圈我看看。” 第114节 女孩很听话,让转一个圈就果真只转一个,兰台若鱼暗自皱眉,骂道:“木头。” 女师忙推了女孩一把,“蠢笨如猪似的。多转几个,抬抬腿,下下腰。” 女孩有些娇怯,行动迟缓了些,看的兰台若鱼一个劲的皱眉,烦闷的摆摆手道:“这副小身子倒也算软,腰肢也算细,只不知等她长大了,那一副骨架子是大是小,若是小就最好不过,公子们一搂就着迷,若是大就无用了,女儿家的长的比男人还魁梧,哪个男人喜欢。好生教教,跟在舞队里做个候补的舞姬吧。” 见兰台若鱼又把目光放在跪在青果后面的两个女孩身上,女师便道:“夫人,这两个长得勉强,但嗓子极好,这个扎小鞭的嗓子清脆,那个披散着头发的嗓子甜糯,翠娘上次陪客,被客人灌酒伤了嗓子,我就一直记挂在心,好容易又找到一个能顶替翠娘的。” “我也来瞧瞧,哪个能顶替了我去。” 说话间,门外走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个个身段袅娜,嬉笑打闹着走了进来。 “我新编的舞都练好了,竟有闲心来看她们。”兰台若鱼往并提莲花的软枕上一拄头,抬起纤纤素手一指青果,“也罢,暂且饶你们一回。怜儿,你过来瞧瞧她,看可长的像你。” “呦,像咱们的台柱子啊,我先来瞧瞧。”翠娘撇开众人先走了过来,挑起青果的下巴一看便笑了,斜睨着莲步走来的白裙女子道:“我瞧着可比咱们家台柱子这么大的时候长的还好呢。” “这天底下长得好看的女孩子多得是,可美人若是只长得好看就行了,咱们夫人也不会那么忧愁了。” “怜儿说的是。翠娘你自忖相貌与怜儿不相上下,却一直比不得怜儿受追捧,为何?那是因为你身上没有怜儿身上的那种美感,一举手一投足的媚惑。你太硬了。” 翠娘樱唇一撅,一掐自己盈盈一握的腰身,又猛的高抬腿到头顶,抱住自己的脚尖道:“夫人你就偏心吧,翠娘这身子哪里硬了?” 兰台若鱼扑哧一声笑了,摆摆手道:“你快把腿儿放下来吧,我说的硬可不是说你的身子,你啊美则美矣,就美在一张脸,怜儿呢,她不仅脸蛋是个美人,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风情。” “我知道,怜儿是得了夫人你的真传了,一举手一投足牵动多少男人的心。”人群里又走出一个蓝裙女子,盈盈一笑,两靥生娇。 “桑女说的不错。”兰台若鱼走了下来,一步一袅娜,一步一生情,顾盼神飞,婉转多媚。 众人敬服,也学着兰台若鱼走路的姿势走了两步,但大多都是东施效颦,丑态百出,只那怜儿得了兰台若鱼的八分像,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扭腰摆臀间,直令人神魂颠倒。 兰台若鱼站在她们之间,虽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却仍呈现鹤立鸡群之态,将自己收纳的这些一等一的美人看了一遍,最后将目光定在怜儿脸上,瞧着她的双眼摇头叹息道:“怜儿差就差在一双眼没长好,若怜儿再有一双媚态天成的眼,我就真的不用发愁了。” 怜儿有些黯然,遂即笑道:“与她们比,怜儿已得了夫人您太多的疼爱,怜儿不敢奢求更多了。” 原本在小青山村时青果一直自傲于自己的长相,可如今一看这些美人她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就是那干瘪了的黄豆,竟还颠颠的在红豆碗里蹦跶,真羞愧死了。 “夫人别犯愁,您美貌犹在,又有像士妫大人、公子目夷大人那样的知己好友相助,那些晚辈想将您踩下去也是不能。这四个女孩不行,咱们再找就是。”桑女劝解道。 “就是,美人何其多,我就不信只那红泥、绿腰最出挑。”翠娘掐腰横眉。 “我听闻红泥是齐女,绿腰是楚女,夫人,不若咱们这次贺完寿之后就往楚国去一遭?”怜儿建议。 “也罢。”兰台大家指着青果对女师道:“这女孩性格太野,我不喜欢,你好好教教她。”又对青果道,“既入了我的车队,以后就是我兰台歌舞伎队伍里的一个,你年纪小便是妹妹,那些便都是你的姐姐们,你好生跟着她们学,别混闹出什么丑事了,若是被我发现了,就将你乱棒打死扔到荒郊野岭去,让野兽吃了你的身子,让你魂无所依。” 青果双股颤颤,伏地应诺。 “夫人,不若让我来带她?这女孩和我长的有几分像,也算是我与她的缘分。”怜儿道。 “你们听听,这才是做姐姐的样子。你们一个个的都学着点怜儿的大度宽容。罢了,今儿就别练舞了,咱们明早启程,都回去好生歇歇吧。” 翠娘撇了撇嘴,站出来道:“这有什么,她会带人,我就不会了,那个据说能顶替我的丫头你过来,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了。” 桑女也道:“那剩下两个就跟着我吧,一路上也挺无趣的,倒还不如让我教她们几首歌。” “这才好,都是姐妹,就要如此相互扶持。都去吧。”兰台若鱼满意的道。 乌泱泱的美人退去了,兰台若鱼便坐到软榻上,拄着头继续寻思,正和女师商议着今后如何教导新来的四女,此时那曾跟着女师前去选人的剑客就走了进来,道:“夫人,客馆里来了个绝色的美人要见您,您快去瞧瞧。” 兰台如鱼笑指着剑客道:“在你这个贪腥好色的臭男人眼里,只要是个女人就没有丑的。什么样的美人能称绝色,她可有我美?” 剑客略一为难道:“夫人可要我说实话?” 兰台若鱼一听,稍显正色,坐起来道:“比我美?” 剑客笑着一指自己的眼睛,“这里生的实在是好,她就那么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只是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酥了。” “走,去看看。”兰台若鱼一下站了起来。 兰台若鱼自称大家,又曾是出身贵族,坐卧起居时便颇有讲究,此时见客,又闻听是个极美的人物,就不免起了争强好胜的心,她命剑客先行一步,而她自己则坐在梳妆台前重理鬓发,将家常佩戴的小珠耳珰换下,戴上了最为匹配自己容貌的夔龙纹黄玉玦,再往镜子里一瞧,觉得唇瓣的颜色不润泽,就翘高尾指拈弄了一点子抹在唇上,上下唇那么一抿,她原本稍显干涩的唇瓣就明艳亮泽起来,这才对自己满意了,手搭在身旁女妇的肩膀上,道:“走吧,咱们去瞧瞧那绝色的美人。” “喏。” 彼时大堂里楼上楼下的客房门都被打开了,楼上的客房门口都站着一两个美人,有些风华正茂,有些还只是一颗豆芽菜,显见的是服侍那些美人的小丫头子,然即便如此,这些小丫头子也都长的颇为好看,有些俏丽,有些清秀,身上的风情竟不自觉的学了自己服侍的美人们,这大抵是那位兰台若鱼的有心安排,当这一波的美人凋零,下一波的美人就长好了,出师了,如此这兰台歌舞队就不会有消亡的那一天。 而楼下客房的门口则站着些把剑的男人,这些男人都长的身强体壮,面有煞气,大抵便是兰台大家雇佣的游侠儿了。 “夫人来了。”楼上的美人们嗡嗡的叫起来,一窝蜂的往兰台若鱼的身旁涌,就这么,兰台若鱼被众星拱月着走来,她起眼先瞧见了那么一个背影,这女子穿了一件百花穿蝶缠枝纹的曲裾深衣,就那么孤零零的站着,她一见那肩膀眼前就先是一亮,肩若削成,这是美人必备的,纤腰盈握,线条流畅,但看背影此女便有了美人都要具备的两样,待见她转过头来,面貌如何兰台若鱼没来得及看,登时她便被那一双眼睛吸引了。 盈盈一转,媚意天成,怪不得珞那个家伙要说,被看了一眼体态就酥软了,这女子就算是长的不怎么美,有了这么一双眼睛在,她也能教出一个名姬来。 恋恋不舍的把目光从那一双她渴求许久的眼眸上移开,此番才正视这个女子整体的长相,兰台若鱼顿时就往前迈了一步,挥散开了想要围过来看的众女,那眉、那鼻子、那嘴、那洁白如玉的肤色,真无一处不美。 美还在其次,此女身上有一种书卷气,仿佛学富五车,整个人自然散发一种胸有丘壑的贵气,贵气中散播媚意,不说话已自成风景,兰台若鱼心想她服了,她是比不上这女子的。 “您可是这兰台车队的当家人?”吕姣开口道。 这把子声音也好,男人喜欢,兰台若鱼顿时喜笑颜开,亲切的上前来就握住吕姣的手,“我是。这位……” “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女公子,此番前来便是想借一接你兰台大家的威名,重新回到贵族圈子里去。我已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不习惯从此粗茶淡饭一生。” “像你这般的人物,怎会粗茶淡饭,被那些凡夫俗子糟践了,不会,不论你在哪里都不会。”兰台若鱼瞧吕姣的目光顿时就变了,疼惜的什么似的,还有同为天涯沦落人之感。 “不知你是哪国人?” “齐国人。”吕姣道。每一个国家都有一个国家的风俗习惯和口音,为防止露馅,故此吕姣依旧说自己是齐国人。 “敢问娇娇祖上是?” 第115节 “往事已成烟尘,再辉煌又如何,我今日将要沦为歌舞伎,不想令祖上蒙羞,请不要再问。”吕姣垂眸黯然。 兰台若鱼同情的点点头,“我懂。”又反复打量了一番吕姣,越看越爱,便道:“你是想长久的呆在我这里,做我这里的台柱子……”此话一出,那名怜儿的女子双眸便是一黯,那翠娘看好戏的瞥了怜儿一眼,暗自得意。 “还是想以此为踏板。” “我开头就已说了,想再回到贵族的圈子里去,自然是不会长久的。” “可惜了。你若愿意长久的呆在我这里,我是很愿意将我这全副家当都留给你的。”兰台若鱼松开了握着吕姣的手,请吕姣坐下,她顺势坐到吕姣身畔。此时这兰台若鱼对吕姣的热情就减去了一半。那怜儿面色回升,若无其事的走了,那翠娘撇了撇嘴依旧站在那里还想看。 但接下来的话就不方便被旁人听了,吕姣要求与兰台若鱼能单独谈谈。 兰台若鱼会意,牵了吕姣的手往自己暂居的院子里走去,片刻而知,女妇奉上茶水便乖觉的退了出去。 二人安顿,静坐,片刻吕姣开口道:“以我的相貌,被王孙公子看中只是迟早的事,说句不怕兰台大家你打我脸的话,即便我不借助你们也是能得到一场富贵的,但是我还看不上,我心气高,既要与人做小,自然要那身份地位最高的男人。晋国君夫人骊姬也不过是一个亡国的小公主,她都能做得君夫人,我还不能吗?此番我便想入王宫和那位争上一争,若赢了,兰台大家你从此又有了一个得力的靠山,若我输了,不过一条命罢了,也与你无干。” 兰台若鱼心动了,想她这歌舞伎队虽声名远扬,但到底是各国漂泊,就如那无根的浮萍,她还能一辈子不靠岸?若她能帮助此女得偿所愿,待他日她年老色衰,也能得她的助力在晋国养老。 想至此兰台若鱼便道:“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妹妹,只不知你可嫌弃我这个周旋在诸多男人之中的女伎?” 吕姣忙起身行礼,“我自身难保,岂敢嫌弃大家呢。” 兰台若鱼笑了,“我最喜你这样的女子,想要什么明说,不藏着掖着的。” 吕姣也笑了,“我也最喜大家这样的,助人为乐。” 二女心照不宣,合作愉快。 随后吕姣状似无意的问,“兰台大家……” “还这么客气吗,叫姐姐。” 吕姣从善如流,假意问道:“姐姐。我想问一问,咱们这支队伍下一站将去哪里?” “去晋国国都绛城,士妫大人乃是我的好友,恰巧晋国世子奚想为自己的母亲骊姬恭贺寿辰,他就推荐了我。妹妹想在献公面前露脸,这正是一个机会。” 吕姣摇头,“我们在晋国王宫可没有什么助力,那里全都是骊姬的人,我不能在骊姬的眼皮底下见献公,姐姐若信我,入了绛城之后就听我安排,我必能在骊姬无知无觉下得到献公青睐,只要先得了献公的宠爱,想那骊姬也轻易动我不得。” “正是。我怎就没想到呢,差点就误了妹妹的性命,姐姐实在该死。”兰台若鱼满面愧疚。 吕姣忙宽慰道:“姐姐是直爽的心肠,哪里像我这般斤斤算计,姐姐快别自责了。” “是姐姐不如妹妹聪慧。罢了,入了绛城之后姐姐就都听妹妹的,我一定全力帮扶妹妹,也希望日后妹妹莫要忘了姐姐,在姐姐落魄时帮衬一把姐姐也就知足了。” 吕姣道:“若妹妹日后博得滔天富贵,何止要帮衬姐姐一把,还要把姐姐接到身边来好生伺候着。”说得兰台若鱼高兴不已,二女谈话渐入佳境,颇有相逢恨晚之意。然隔着肚皮又都是各自心肠。 “姐姐,妹妹如今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无处可去,姐姐现在可能收留?” “自然。妹妹可还有什么财货傍身,姐姐这就命人去帮你搬来。” 吕姣摇头,黯然神伤,“哪还有什么财货傍身,只有随身带着的这一个包袱罢了,里面也只几件衣裳。” 兰台若鱼一听就更加放心了,却原来是走投无路才撞到她这里来的,遂忙道:“你跟我来,我这就给你安排一间屋子歇息,咱们明早就要启程,今夜就别累着了,好生睡一觉,别再为前程担忧一切都有姐姐呢。” 吕姣感激不尽,转过脸去滴下泪来,还怕被人看见,急忙忙先走了出去。兰台若鱼瞧见,心里越发放心,待吕姣又添了几分真诚。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了小标题,英雄造时势改成黑寡妇更合适。 么么哒,看文愉快。 第68章 黑寡妇(七) 很快兰台若鱼就给吕姣安排了一间屋子,里面一用梳洗用具俱全,又温声软语安慰一番,这才将空间留给了吕姣。 吕姣坐到铜镜前,打开包袱,将包袱里的盒子打开,将手指伸了进去,微微的疼痛传来,她知道那两只心肝已开心的用起晚膳来,她转眼瞧见镜子里的自己,古怪森森的笑了。 这张脸,像她又不像,这双媚意天成的眼她没动手脚,只在脸颊、下巴等处抹了药粉,将自己变得比以前更美艳几分,她就要用这张脸去杀人! “巫童,我会跟着这支车队前往绛城,我这里用不到你了,你回巫族去找他吧。” “可是大巫,不对,大长老要奴跟着你啊。” “跟着我做什么,就你这小身板难道也想保护我吗?反倒成了我的累赘。” “不是的,临来时大长老给了奴好些东西,都能用来保命的。” “那你就拿着这些保命的东西原路返回吧,这样我也放心了。” “可是……” “我可不是你的主子,何必跟着我,还是回去找大巫吧,你本是他的巫童,随在他身边学些本事,不比跟着我强上许多吗。好了,你不必再说其他,立马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吕姣盖上盒子,用锦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迹,想着,她要做的事太过危险,巫童还是回到巫竹,不,巫咸身边去才能安稳,那还是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孩子,白白死了就太可惜了。 翌日,天才蒙蒙亮时,车队就启程出发了,吕姣就此用这张修改过的脸跟着兰台若鱼一路走一路用心学舞。 翟国,国君新近攻打了廧咎如【1】部落,捕获部落首领之女,叔隗【2】、季隗二人,国君为感谢公子重献计之情,将二女赐给了他。 身在他国,寄人篱下,又是长者之赐,公子重推辞不得,只能受了。何况,贵族之间相互赠送美人那是再平常普遍不过的事情,若是推辞,那送美人的一方必会多想出一些道道来猜疑。 只不过是女人,接受了养在身边又何妨。 “这二女都是上等的姿色,您有福了。”近侍将一双玉璧拢于袖中,含笑道。 “是君上厚待亡人重,还请将亡人的感激之情传达与君上知道。”公子重态度谦恭的一拱手。 “这是自然。君上还等着奴婢回宫复命,奴婢这便告辞了。” “赵衰,送近侍。” 第116节 “喏。” 少顷,赵衰回来,见二女皆跪在一旁垂泪,大为惊诧,便问道:“主上何在?” 二女之中,一个圆脸的女子啼泣答道:“往里面去了。” “那你二人为何哭泣?” 另外一个鹅蛋脸的女子便呜咽答道:“公子不喜我们,将我们呵斥。” 却原来这二女出身四夷,性格热情野蛮,部落被灭,不仅不伤心,还极为高兴被献给贵人,见这屋里没有外人之后,二女就对公子重献媚,然公子重不知何故,对这两个姿色颇好的女子没有好脸色,冷声将她们喝退之后就甩袖去了后院。 赵衰心想,难不成主上忘记夫人是假,原是为了哄他们安心?要知道,夫人身死之事,乃是他与狐偃合谋之故,狐偃为主上舅父,自是没有记恨的道理,只他是个外人,虽如今被信任,若有朝一日,功成之后,主上又念起夫人的旧情,岂不是要拿他出气? 赵衰心中正惴惴,那圆脸的女子就趁隙偷看,她见赵衰生的虽比不得那位公子健硕可人,但一张脸面却要温润俊美些,心里就动了心思,想着那位公子看起来是个薄情的,更何况她又长的不如自己姐姐,没有和姐姐一争的本事,就退而求其次想要屈就赵衰,遂膝行到赵衰跟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也不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娇啼婉转。 这赵衰亦是个成年的男子,跟着公子重出来,身边也没个可心的女人伺候,如今被这女子用胸前两块肉贴着,磨着,不免就起了旖旎心思,他定了定神,抬起这女子下巴细瞧了瞧,心下满意,便道:“你们且在此处等着,我去见见主上,定有你们一个去处的。” 二女喜不自禁,忙磕头道谢。 赵衰来至后院,就见公子重正坐在石桌前看棋盘,他打叠起精神上前来便笑道:“主上,那二女不好吗?臣瞧着到都是上等的姿色。” “亡人,前途未卜,怎敢贪图享乐。且,并无那个兴致,先放着吧。怎么,你看上了哪一个,或者两个都看中了,就都给了你吧。”公子重看了赵衰一眼,这一眼却仿似把赵衰整个看透了一般,吓得他浑身冷汗涔涔,忙道:“主上,您这是想吓死臣吗,那是您的女人,臣岂敢觊觎。” 公子重便笑了,一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 赵衰一拱手坐了,然双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神态上仍是拘谨着,不似往日洒脱自在。 “我可不是同你玩笑的,那两个夷女,我都不喜,你看上哪个就要哪个。” 赵衰脸上有些不自在,默认了。然心中却早已是如浪涛翻涌,他原本以为这个主上礼贤下士,仁厚勇武,心中并无多少谋划,若能被他信任,被任命为身边第一谋臣,那将来定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就好比管仲之与齐桓公,但自从蒲城城灭,出奔翟国,夫人身死之后,这个主公就渐渐发生了变化。不知是他原本藏拙了,还是因为刺激太过。但就他的观察来看,这个主公竟是欺骗了太多的人。 遂,渐渐的他也把自己的一番心思收敛了去,竟是比往日待公子重更为忠诚谦卑。 “赵衰,你我来对弈一局如何?” “敢不从命。”对弈棋一道,他自问这些跟随的人物里面无有是他的对手的。 然而,当一局棋接近尾声,赵衰望着回天乏术的棋势,手里拈着白子悬着,呆了呆,双眼猛的瞧向公子重,低喃一声,“主公。” 公子重将黑子随意扔到棋盒里,笑道:“你输了。” “是,臣输了,臣甘拜下风。”从此后,赵衰收敛起自己所有的自作聪明,跟随在公子重身边鞍前马后,再无傲气。 晋国,绛城。 这是一间中等繁华的客馆,后面连带着有一座花园,此时花园中,一株海棠花树下,落英缤纷,一美人正在翩翩起舞。 月影凄迷,露华零落,便见那美人素腰萦回,飞袂拂云,翩如蝶婉如龙,轻移莲步,款摆袅娜,娇眼横波,令人观之便生拥入怀中好生怜爱之心。兰台若鱼的舞姿不是不美,只是她沦落风尘,排演舞蹈也终是带了讨好男人的目的,就失了傲骨仙姿,这舞也便俗媚了。这是吕姣跟着兰台若鱼学舞以来最深的感慨。 一舞罢,众女皆服,拍掌喝彩,兰台若鱼接过女妇递来的锦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渍,便笑对吕姣道:“妹妹可看清了没有?” 吕姣点头又摇头,惭愧道:“妹妹愚笨,只能记住一半。” “妹妹能记一半已是她们多不能比的聪慧。我这支舞,繁复无比,要多看多练才能学会,然我今夜还要去赴宴,就不能多教了,妹妹先自己练习着吧。” 说着话,兰台若鱼牵着吕姣到房里来,二人坐定后,兰台若鱼便道:“士妫大人知道我已到了绛城,已派人来接我入府,我听妹妹的话,这一去就想法子说服士妫大人站到我们这边来。” “我们初来乍到,在王宫中是一点根基也无,若想不被骊姬瞧出异样来,就只能借助旁人。士妫大人是献公的宠臣,他必然与君上近侍有所联系,若有士妫大人从中牵线,让近侍与我们方便,那我们就离成功近了一半。姐姐去后就如此说服士妫大人,你便说:如今二五与骊姬勾结,将献公把持在手,献公对他们听之信之,满朝上下无人敢得罪他们,士妫大人您虽也被献公所宠信,然终究比不上二五,何故?还不是因为士妫大人您在后宫无人吗?若再有一个骊姬是站到你这一边的,结果又会如何呢?到那时,二五只怕也要靠边站了。”这些朝堂上的势力分布,都是曾经公子重闲暇时随意讲与她听的,如今也派上了用场。 “妹妹说的这二五是?”兰台若鱼满眼疑惑。 “梁五、东关五,这两位大夫如今是献公最为宠信的人。” 兰台若鱼明白过来,遂即起疑道:“妹妹怎知?” 吕姣顿了顿道:“这两位大夫如今已是臭名远播,朝野皆有怨言,茶馆酒肆里的士人文士没有不说的。妹妹识文断字,也看过些许书简,所有听得懂这些。更何况,我既处心积虑想要飞上高枝,这些自然都是要清楚一二才方便行事。” “原来如此。”兰台若鱼遂打消了疑虑,起身道:“妹妹来帮我掌掌眼,看我穿哪一条裙子,佩戴哪些头饰好,不瞒妹妹说,我与士妫大人也是有一段情缘的,他还想将我收入府中去呢,但我那时年轻气盛,死也不愿一生俯就伺候一个男人,就远远的逃开了去,如今再想,虽依旧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到底觉得对不住他的一腔情义,我没想到他竟还想着我,今夜,我是定要好生陪陪他的,就是不知他看见我如今的模样,可会嫌弃?” 兰台若鱼凑近铜镜,扒着自己眼角的细纹,一阵烦闷。 “若姐姐信得过妹妹,今夜这妆就让妹妹来为姐姐画可好?妹妹定能让姐姐的这张脸美玉无瑕。” 兰台若鱼大喜,忙握住吕姣的手,“当真?” “当真。”吕姣安抚道。 作者有话要说:【1】:廧(qiang)咎(gao)如:春秋时夷国名,隗姓,赤狄别种。 【2】:隗:音wei. 第69章 黑寡妇(八) 兰台若鱼去后,吕姣练了会儿舞,便径自坐在院中出了会儿神,更深露重,那名叫怜儿的打从她身边走过,见她如此便说了些要她爱惜身子的话。 吕姣淡淡颔首,算是领她的情。 她一入这歌舞伎队伍便已明说了,并不会长久的呆下去,故此这队伍里的美人们对她都无敌意,反有那消息灵通的,得知她的目的是要去服侍国君,便都有意来与她交好,一路上,有对她嘘寒问暖的,有送她手帕耳饰的,还有借着教她舞蹈套近乎的,又有兰台若鱼对她照顾有加,以姐妹想称,故此隐隐的她在这歌舞伎队伍里竟颇受了些尊重。又加之她有意同这些人交好,一时间她竟是成了这里最游刃有余的人,不管做什么都没人乱嚼舌根。 抬头望月,见月上中天,兰台若鱼走了已有些时候了,知她今夜不会回来了,唇角便是微微一翘。 却说兰台若鱼被士妫迎入府内,旧情人相见,对坐望着对方的容颜,往日那些浓情蜜意的日子一时就都想起来了,在兰台若鱼看来,士妫更添一份成熟男人的魅力,而在士妫看来,兰台若鱼的风情风韵更胜从前。 干柴往烈火上那么一坐,就那么“轰”的一下子燃烧起来,他两个相互搂抱着就那么滚做了一堆,他压着她,望着她红艳艳的唇吞噎口水,她微张红唇,粉嫩舌尖一吐,他便再也受不得这份诱惑,衔住那口小嘴就咂|吮亲香起来。 一时,烈火燎原,士妫抱起怀里美人就往床榻上去,伺候的女奴连忙放下帐幔,低首退去。 第117节 屋里灯火通明,薄透的纱帐内,两团肉翻滚来去,吟叫声不绝于耳。 *苦短,不觉半个时辰已过,士妫要了一碗茶来喂兰台若鱼,兰台若鱼饮了一口,衔着渡与士妫,士妫乐颠颠受了,嘴对嘴亲咂半响儿,二人方分开,兰台若鱼趴在士妫怀里就把吕姣教她说的话都说了,另外又道:“这女子并非是我的什么人,我也不知她的底细,是半路上她投奔了我来,我见她可怜就收留了,经过一路我旁敲侧击的询问,觉得她就是个想要攀附权贵的女子,她有这心思也不瞒我,明晃晃都告诉了我,我就觉得这女子心虽野,却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你是没见她的身段模样,若是见了,一定也会赞同我的选择,她被贵人青眼只是迟早的事,白白送我一场人情,我为何不要。话我是替她带到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怎么样,不必看我面上如何。我先说好,我和那女子并无多少情分。” 士妫笑道:“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先把自己摘了出来,他日那女子若真成了君上新宠,你又白白得了这份人情,你这生意做的可真没有亏本的时候。” “列国行走,我什么没见过,为保命计,我自是要小心谨慎的。”兰台若鱼慵懒的睨他一眼。 士妫抚弄着兰台若鱼的肩头,考量半响道:“明日你带她来,我先看过再说。不瞒你说,这女子来的正是时候,二五与骊姬勾结,令献公只信他们,手已伸到我这里来,我这个大司空也就要保不住了。” 兰台若鱼大喜,撒娇道:“那你还得谢我呢。” “可不是要谢你。”说罢,又将怀里美人压下,又行那事去了。 一整夜的扭缠翻滚,闹到四更才罢休,使得士妫的夫人姬妾们喝了一夜的醋,兰台若鱼知道这些贵妇们的厉害,不敢与她们相见,鸡鸣三声,连忙爬起来就走。 士妫最喜兰台若鱼这等的识趣,也不阻拦,自己又略睡了个囫囵觉,待天蒙蒙亮便起身准备上朝。 平素都是他的宠姬伺候他穿戴,此番这宠姬来的比往日更早了,就是准备揪住那妖妇的发髻闹她一个没脸,没想到那妖妇竟跑了。但她身份低微也不敢给士妫脸色看,还要摆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讨好。 “夫主,起身吧。”宠姬捧着朝服送到床前来。 士妫懒懒嗯了一声,只觉身上犯懒,自忖是昨夜闹的太过的缘故,略歇了歇这才坐起来,方要站起身,忽觉眼前一黑,猛的又坐了回去,把那宠姬吓了一跳,忙上前来搀扶,忍不住叽咕道:“您不是年轻人了,也该爱惜些自己的身子。那、那女子又不是呆一天两天,您若喜欢就多留她几天玩玩也好啊,何必弄的这样。” 士妫老脸微红,恼羞将宠姬呵斥下去,唤来女奴伺候着穿戴完毕,草草用了些肉汤便去上朝了,整整一日都觉懒怠无力,他也觉出味儿来,拖了两日才又召兰台若鱼前来服侍。 却说吕姣,心里记挂着巫咸嘱托她的事情,天黑蒙蒙时便出府去,谨慎起见,她也没坐车,自己徒步去寻找,好在东郭离着她们现在所下榻的客馆并不十分远,巫咸给的地址又清晰明了,走了半个时辰便找到了,果见一座院子,左邻右舍,一家卖肉一家卖陶,此时清晨,卖肉的那家正是人多,吕姣将纱帽上的纱放下来,径自走过去,掏出钥匙来试着开门。 随着“啪”的一声响,吕姣放下心来,果是这家无疑了,进去一看,这家里却是空荡荡的,她又去把堂屋门打开,里面却别有洞天,一应陈设摆器都像是士大夫家,只是久无人居住,桌椅板凳上都积了一层灰了,屋檐下还挂着白丝蛛网。 吕姣想了想,还要在此等人呢,还不知要等几天就撸起袖子来收拾。 这屋子里别的都整齐,只需要擦擦灰尘便可,故半个时辰后,这屋里就亮堂了,她又略坐了坐,见天色大亮,心里还记挂着兰台若鱼,就将门锁了出来,径自回来客馆。 此时兰台若鱼已回来,觉得身上疲乏的厉害正躺在榻上歇息,见吕姣来瞧她,她脸就先红了,让着吕姣坐在身边,羞愧道:“到底我的身子是不行了,让妹妹见笑。” 吕姣心里明镜似的,知她为何疲乏至此,便道:“姐姐先睡着,我去为姐姐煮肉羹来。” “怎敢劳烦你,我让旁人去就罢了。”兰台若鱼忙要起身阻拦。 吕姣将兰台若鱼按下,真诚道:“我吃姐姐的用姐姐的,为姐姐煮上一碗肉羹还不行了吗,姐姐快别羞我了。” 兰台若鱼只能作罢。 片刻,吕姣端着肉羹过来,兰台若鱼闻到香气就来了精神,笑道:“没想到妹妹还有这等手艺呢,快让我尝尝,我真饿了。” 吕姣淡笑不语,亲自来喂她吃。心里道了声歉。 谁能知道,她想报仇老天爷便送来了兰台若鱼呢,送她来也罢,谁让她又是士妫的旧情人呢。 利用了她,心里虽愧,但她却不后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本就是自私的人。 若有朝一日天也看不过去了,自然有人来收了她。将来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也是该的。 她顾不了后世,只能尽力让今生无悔无愧。 吃了一肚子的热食,兰台如鱼觉得精神好了些,便感激的道:“谢谢妹妹。” 吕姣摇头,放下碗道:“姐姐先歇着,妹妹去练舞了。十六日不就是骊姬的芳辰了吗,想来,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就该宣咱们进宫去准备了。” “正是,可不能耽误了妹妹的大事。你快去,对了,士妫大人说要见见你,妹妹要见吗?” “我是求人的,怎能不见。姐姐看着安排吧。” “善。” 一早无话,到了晚上,士妫果然安排人来接,吕姣对镜整理好妆容,暗暗想好说词,便随着兰台若鱼来到士妫的府上。 此事不容旁人知道,士妫早已做好安排,她们到的厅堂里就只他坐在那里,一见她们来,士妫忙来迎兰台若鱼,吕姣便站在下处慢慢掀开纱帘来,那士妫一见,大惊,指着道:“是你!” 兰台若鱼惊诧,“你们竟相识?” 吕姣却故作迷惑,行了一礼后道:“妹妹是第一次见这位大人,何来相识之说?大人,您在哪儿见过我吗?” 士妫忙上前来细细打量,暗自心惊,道:“你真不是她?” “大人说的是谁?”吕姣皱眉,清傲道:“难道谁还与我相似不成?我这般的模样,竟还有第二个?是谁,找出来,我先得弄花她的脸!” 士妫一听,一颗心就落下去了,就他看来的吕姣,那绝对是个温顺娇柔的女子,虽有城墙上那一面的刚强,但那也是逼不得已之举,再说了,吕姣可不像眼前这个女人这样傲慢狠毒,只是才知道有人和她长的相像,竟然就要弄花人家的脸,真是个,啧啧几声叹,士妫便收起了心思,待又细细打量一番,见眼前的女子长的比吕姣更为艳丽逼人,下巴处尖尖的,这才发现,猛的一看二人相似,细瞧时就能发现,这完全是两个人,因此又问道:“我听闻你也是齐国人?” “出身哪家,可与吕氏有所牵扯?” 吕姣站在那里不言语,半响才道:“在我,我是极为看不起那些为妾的,若我家还在,我定然是要嫁人为妻的,但时事所迫,我不得不沦落至此,原本不愿意再提及家族,但大人既问了,我少不得就要说上一句,我家和吕氏原本是姻亲。” “怪不得有几分相似。”但士妫还是不放心,暗自想道:若能派人去齐国查验一番此女的底细就好了。又想,时事逼人,破产的大小贵族不知凡几,此时男女老幼死的死、逃的逃、卖的卖都散到不知哪里去了,就算要查也查不出什么。就算逼迫她说出自己的家族来,她若有心欺骗,随意胡诌自己是哪家哪房里的哪一位娇娇,他也不知真假。 倒还不如放开手搏上一搏,如今君上年老昏聩,不知几时就薨逝了,到那时二五挟幼君把持朝政,他还能分摊到什么,还不如助这女子入宫,让她分骊姬的宠,这女子看起来也是个厉害的,说不定能在最后时刻帮他一把。就算不幸被骊姬斗败了,他也有说词把自己摘出来。 想到此处,士妫便笑道:“我不图娇娇什么,只盼娇娇到得君上身侧之时,好生服侍,这也是我们做臣子的忠心。” 吕姣假作大喜,慌忙行礼。 至此,事情说定,兰台若鱼就让吕姣自己回客馆,她则留下伺候士妫,但士妫却有心无力,和她说了几句话,也将她打发了回来,闹得兰台若鱼郁闷不已,又坐到铜镜前唉声叹气。 翌日,公子奚又将她们这整支队伍传召了去,毕竟是他要献给自己母亲的孝心,自然是要亲自看过一遍才好。 这公子虽年纪小,不知是谁教导出来的,做事一板一眼,说话老成持重,待人接物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只略见了一见就打发人送她们回来。又道让她们好生练舞,翌日就要送她们入宫去了。到底是不放心自己的儿子,这外面来的歌舞队是好是歹,骊姬也是要亲自看过的。 第118节 待入了宫,吕姣知道自己再想出来就不易了,遂这日下午就和兰台若鱼说自己有远亲在此,想要去看望一番,也为以后有个亲眷依靠,这是人之常情,兰台若鱼也不阻拦,还要派车给吕姣,吕姣婉拒了。 再次来到这小院,吕姣就发现了有人来过的痕迹,她在桌案上发现了一杯未喝完的茶,用手去碰,发现余温犹存,来者一定还没走远,正这么想着,突然听到庭院中有响动,吕姣急忙奔出屋子,一瞧,就见一人翻墙而入,正堪堪落地。 “你是谁?竟贸然闯入我家,我要报官了。”吕姣板脸一喝。 来人是一个脸皮白净,眉眼极为妩媚的男子,他甫一瞧见吕姣就是一愣,连忙上前几步,伸手就要去握吕姣的胳膊,吕姣后退数步,怒道:“你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行凶不成,就不怕我喊人吗?” “你……”男子惊诧过后,敛容正装,拱手一礼道:“我在此等人,已等了许久,我是来取走锦囊的人。那锦囊是黑底金线的样式,上面绣着一柄出鞘的宝剑,宝剑旁边还有一个狻猊兽玺印,那兽是蹲踞的坐姿。” 吕姣将锦囊拿出,见上面的绣纹与这男子所描述的一丝不差,心里便放下了些许戒备,语气缓了下来,道:“我是受巫竹所托来送这锦囊的人。” “这便对上了。”男子一笑,便仿佛令吕姣看见了桃花纷落时的冶艳之象。 桃花?也曾有一个男子像他这般,几乎与桃花化为一体。她一时想不起那男人是谁,便撂下暂且不想,将锦囊交给了这男子之后,吕姣也不多停留,道:“我还有要事要办,这便走了。” “姑娘慢走。”男子拱手送客。 吕姣边走边随意问道:“这院子是你的?” “是我的。” “对了,那我就把钥匙也还给你吧。”说罢,就抬起了手。 男子也不虚让,好生收了。这便到了门口,吕姣径自离去,男子却站在门口瞧了许久,也不知他到底在瞧什么。 第70章 黑寡妇(九) 骊姬使计尽逐群公子后,群公子之母,死了的倒享福,只苦了那些还活着的,如大戎狐姬、小戎狐姬等人,在王宫之中看尽骊姬的眼色,若有一个不好,还要受她磋磨。 至此,王宫之中骊姬一人独大。得知公子奚请了列国有名的兰台歌舞伎队伍来为她恭贺芳辰,知道是自己儿子孝顺,心里喜不自禁。然又怕这些歌舞伎之中有容貌超越她的,便要这些美人提前几日进宫,名义上是为了准备歌舞,其实就是她想亲自验看一番这些美人。若是美貌比不得她还好,若发现有容颜胜过她的,定是要想计驱逐出晋国的。美人相嫉,被嫁去秦国的五公主苇尚且被骊姬所妒,遑论这些浮萍一般的歌舞伎。 这日,宫里来人接,吕姣便与兰台若鱼商议定,扮做为美人们捧舞服做粗活的那等小丫头混进去,又故意用脂粉将自己化丑,果然,骊姬的目光全被队伍之中似怜儿、翠娘这等美人吸引,并不在意坠在后面小尾巴似的那些灰扑扑的小丫头们。 若说骊姬那张脸,在整个晋国都少有能比得过她的,怜儿、翠娘虽美,但身上的气韵散发着一股子风尘味儿,根本比不过骊姬多年来养尊处优积攒出来的贵气,骊姬放下心来,不仅让人好生对待这些公子奚重金请来的歌舞伎,还常叫了她们到献公面前叙话,用怜儿等人身上的俗媚来衬托自己的高贵,以图让献公更宠爱,更以能拥有她为荣。 这日午后,吕姣偷偷躲在屋里练舞,兰台若鱼推门进来,一看便笑道:“妹妹聪明过人,这才几日呢,跳这支舞你竟胜过我了,不仅如此,还跳出了仙气,活像天女下凡尘。” 吕姣暗想,你跳这支舞不过是为了吸引男人,我跳这支舞却是为了报仇,学起来自然比你急切一些。 收起舞姿,展颜一笑,道:“姐姐找我可是有事?” “有。”兰台若鱼轻咳一声,“士妫大人又来找我,我也想他了,就想去陪陪他,想麻烦妹妹再为我画脸,实在是妹妹画脸的技艺太过好了,生生把我画的年轻了好几岁,何止士妫大人看了喜爱,连我自己也是呢,恨不得时时刻刻趴在铜镜上自己赏玩。” “这有何难。”吕姣抬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笑道:“只是妹妹练了半日的舞,这会儿饿的前胸贴后背,姐姐容我用些肉羹再为姐姐画脸可好?” “妹妹何必这般辛苦,凭妹妹这张脸,那年老昏聩的献公也要为你倾倒的,什么骊姬,也要退一射之地。” 吕姣笑道:“美人若只靠脸,这天下的美人就多了去。不说闲话了,姐姐在此稍等,我去煮肉羹。对了,姐姐也陪妹妹用些吧,姐姐一日只用早晚两顿膳,这会儿一定也饿了。” 兰台若鱼摸摸自己瘦条条的腰肢,心想吃这一顿也不要紧,便欣然点头。 吕姣颔首,径自去往厨下。她们所居住的是一个在王宫中较为偏僻的宫殿,为方便她们用膳,御厨房那边都是将食材拨过来,让她们自己做的。再有一个缘故是,她们身份低贱,那些庖丁大概也不屑为她们做饭。 这次进来,带了粗使的丫头,就是这些丫头们负责饭食,午后,厨房里没人,只有一两个丫头正趴在栏杆上打盹,吕姣也不叫她们停用,自己入了厨房,先烧火煮粥,有将肉切的细细的,剁成末,放进粥里一起煮,待要沸腾时,又往里加了些盐,搅拌少许,用瓮盛出来,做完这些,趁人不注意,吕姣将自己的指头割破,将自己的血滴了进去。 因为巫竹给她吃的那颗药丸的缘故,她养的那两只心肝的毒,目下只有她的血能解。 屋里,兰台若鱼正摸索着编跳新舞,见吕姣进来也不停下,笑道:“妹妹看我这支新舞如何?” 兰台若鱼,若放在现代,那绝对是一位舞蹈家。她在这方面,天生的有才分。便笑答,“不是我夸姐姐,姐姐编的舞,谁人能比?那自是再好不过。” 兰台若鱼高兴的笑了,收起舞姿,搬来一张小桌子放到榻上,道:“咱们就在这上头吃吧。” “善。” 兰台若鱼俯身嗅了嗅味儿,便拍掌道:“还是你上次给我煮的那种肉羹,好极了。” “姐姐爱吃,就多吃些。”吕姣让了让,将兰台若鱼的那碗推给她,就自己先吃起来。 兰台若鱼也不矫情,端起碗来大口吃,她整日想舞编舞跳舞,身体消耗最是大,然又为了保持身材,每顿饭也不多吃,日日都是饿着的,这会儿有吕姣在前馋着她,立马就把她勾的狠饿,恨不得吃它几大碗才解馋。 吕姣先用完了,便道:“姐姐先吃着,我去准备脂粉。” 兰台若鱼点头,催促道:“你快去。我一会儿就要走,舍不得那冤家等急了。” 入了寝殿,随手将门关上,吕姣坐到梳妆台前,将藏在最底层抽屉里的黑盒子拿出来,打开,露出里面趴伏着的两只蜘蛛,用小指甲盖逗引一会儿,引得蜘蛛吐毒液,再用胭脂盒收了,复将蜘蛛盒放回原处,吕姣拿上胭脂粉盒眉笔粉扑出来,见兰台若鱼已是用完,正躺在一边揉肚子,便扑哧一声笑了,打趣道:“姐姐这是吃撑了?” 兰台若鱼也笑,假作埋怨道:“都是妹妹的错。” “是,都是我的错。不是着急去会你的老情人,还不快坐过来,我为你画脸。” 兰台若鱼也听话,板板整整坐起来,笑道:“遇上妹妹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咱们的脸也是能画的,我自诩周游列国,见识非凡,竟还比不得妹妹,以往竟是姐姐坐井观天了。” “这只是小道罢了,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好了,姐姐闭上眼,莫要说话,我要开始画了。” “大善。”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吕姣画好,又拿了铜镜来给兰台若鱼瞧,笑道:“姐姐看看可还满意,若是不满意,妹妹擦了再给姐姐重新画。” 望着铜镜里艳丽非凡的自己,兰台若鱼哪有不满意的,道:“我是再满意不过,真是多谢妹妹了。” 吕姣但笑不语,兰台若鱼起身又拉着吕姣去给她参谋着选衣裙,泱泱半响儿,兰台若鱼把自己打扮的仙女似的这才满意了,对吕姣道:“我就不留妹妹说话了,晚上等我回来再和妹妹细说。” “知道姐姐心不在我这里,姐姐快去吧,我回自己屋里去练舞了。姐姐再帮我问问,宫里是谁来帮咱们,何时来给我们递消息。” “喏。”兰台若鱼心里高兴,笑嘻嘻的就给吕姣行了个大礼。吕姣又陪着玩闹一回,这才离去。 第119节 兰台歌舞伎,那是列国有名的,现在知道她们来了晋国,各名门贵族就都纷纷来求献公,要叫回家去宴请一回,宴请不到整个歌舞队,宴请一两个名角也是好的,只那些人没有士妫脸面大,请去的是兰台若鱼,像怜儿、翠娘等样的美人就去了二五宠臣那里,剩下的也都有去处,一时整个暂居的宫殿里就剩下吕姣,吕姣也不敢随意露脸,就自己在屋里练舞,她要求自己的这支舞,一定要献公看过之后便被她倾倒。 匆匆入夜,该回来的美人们都没回来,吕姣心知是被留下过夜了,正准备自己弄些东西吃,就迎来了一位料想不到的客人。 却说兰台若鱼,来到士妫府上之后,自是尽心讨士妫欢心,二人又有情义,不免就又滚到床上去抵死缠绵,士妫吃尽美人唇上的胭脂,自以为得趣,却不想美人唇,夺命刀,他二次尝毒,毒素加深,渐入肺腑,待兰台若鱼走后,他躺在床上竟起不来,只觉头晕头痛,软弱无力,还浑身发热发汗。 士妫自忖是精关大开,流泻太过的缘故,忙要人去煮些滋补之物来吃,这才渐渐好些,并暗自警告自己,再不可与兰台若鱼痴缠,然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他越是心里如此畏惧兰台若鱼的如狼似虎,越心里还是想着兰台若鱼的花样多,新鲜有趣,一次两次不在意,稍微觉得好一些了,就又来找她,到第四次,士妫彻底躺下了,在献公那里抱了病疾,朝堂上的公卿大夫们心里都明镜似的,暗地里没少嘲笑士妫不中用,士妫自己也觉没面子,他竟不知自己的身体已这样虚弱了,只不过是放肆几次,竟至于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自己和自己怄气,也不延医问药,就那么自己将养,任谁说也不听。 实是,他心里还有病,年岁到此,膝下却只有那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他还想多多宠幸姬妾生儿子呢,如今只不过多弄了几次,就病成这样,自觉生儿无望,自己再劳心劳力的在朝堂上与人斗气争地将来又留给谁去,一时心灰意冷,竟什么上进心也没了,只躺在床上自我折磨,如此,越发加重病情,渐渐的连饭食也进的少了。 士妫的妻妾们知道是兰台若鱼惹出来的,心里把兰台若鱼恨死,便要想尽法子将兰台若鱼弄到手里折磨,兰台若鱼吓的躲在王宫里不敢露头,只一个人躲起来哭泣。一是为了自己委屈愧悔,二则是为了士妫,她对士妫到底是有情的。 吕姣知道士妫时日无多,心里畅快,但一见兰台若鱼心里又觉愧对她,每次去看望也不知说什么劝慰的话,反而是兰台若鱼自己想通了,说道:他既是因我得病,我再不能去见他,还不如尽心帮他做个好事。遂尽心帮助吕姣,希望吕姣能被献公宠幸,有朝一日得宠也好为士妫或是他的子嗣说话。 却说那日吕姣迎来的客人,正是寺人勃鞮。原来自从士妫与勃鞮二人同流贪墨了蒲城的大部分财货之后,就一直没断了联系,勃鞮在宫外需要个人支应,士妫也需要个人在宫内支应,二人一拍即合,竟渐渐勾结起来。 此番又来了吕姣,勃鞮亲眼来看过,见吕姣相貌气度超骊姬良多,心里已有了主意,便对吕姣道:与其等到给骊姬献舞那日再与君上相见,还不如趁着骊姬倏忽,在她眼皮子底下与君上成好事。等骊姬反应过来,君上已离不开你,这不比等到献舞那日更好? 这正与吕姣所想之计不谋而合,二人议定,机会由勃鞮提供,吕姣只负责以舞勾人。 却说勃鞮为何那么热心的相帮,原来在他心里有个最羡慕钦佩的人,那便是齐国寺人貂,他也希望能像寺人貂那般成为齐桓公最为宠信的人,成为一个真正有权势的人。而吕姣的到来就是一个机会。却原来,有骊姬和优施挡在他面前,他虽为献公近侍,却并不被献公十分宠信。 勃鞮又道:“骊姬芳辰之后,献公便要去赴葵丘之会,若能在君上走之前,你被君上所宠,并要君上将你带去随侍,这一来一去至少要两三个月,在这两三个月里你尽心服侍君上,讨他欢心,令他离不开你,等你与君上同车再回到这王宫中时,骊姬就拿你没办法了。甚至,她还会畏惧于你。” 吕姣听他如此说,便知时不我待,无不从命。 及早不及晚,议定之后的第二日,勃鞮就让吕姣准备上了 骊姬芳辰将近,外面的公卿贵族都赶着给她送礼,这几日迎来送往都要来不及,她哪有功夫缠着献公献媚,便是优施也被骊姬拉去待客了。这正是勃鞮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嗯,请亲们支持正版哈o(n_n)o。 —————专职卖字为生的大山君 第71章 黑寡妇(十) 这日早朝之后,献公用过膳,伏案处理些奏章之后,便觉身躯疲乏,头晕眼花,便问身旁近侍:“骊姬何在?” 勃鞮越众上前,小声回禀,道:“后日便是君夫人生辰,又有世子为君夫人献舞之事,想来正忙着。” 献公便道:“往日都是她陪着我看奏章,这一日她不在我身边服侍,我倒觉得不大自在。优施呢,让他来为我跳支舞解解闷。” “奴婢不知优施大人的去向,想来也应该在君夫人那里帮忙。” 献公眉头一皱便不大高兴,勃鞮见此大为高兴,按捺下激动的心情便道:“君上,月台的海棠花开了,红艳艳的满庭,要么您去那儿散散心?等您从那里转一圈回来,君夫人并优施大人忙完之后就该来寻您了。” “也罢。看在是她生辰的份上,寡人便不追究她怠慢寡人的过错了。” 勃鞮便来搀扶,献公便嘀咕道:“满王宫里,竟找不出第二个骊姬来了吗?那几个兰台歌舞伎被外面人吹捧的如何如何美貌可人,但在我一看,也比不得骊姬一根发丝,实在令人失望。” 献公在前面走,后面跟随献公的仪仗便摆了出来,坠在后面跟着,勃鞮便扶献公上去坐着,他在前头领路,一边走一边给献公说些献媚取巧的话,倒也逗的献公淡笑了几回。 “君上哪里去?” 一听到这个声儿,勃鞮就暗叫一声不好,待优施近前来,勃鞮便笑道:“听闻月台的海滩花开了,君上想去瞧瞧景。” “原来如此,君上,不若贱奴陪您去,在海棠花下为您一舞岂不美哉?” 献公大喜,忙令优施与他同乘。优施本就是献公男宠,在王宫之中行走没少坐献公的撵,跟随的近侍宦官也不觉稀奇,只勃鞮将优施暗骂了一通,心里为吕姣捏了一把汗,那优施乃是歌舞伎的行家,那女子也不知斗得过斗不过他。若是败下阵来,可就出丑了。 但一想吕姣的长相,又暗自将吕姣与优施对比一番,心里略略放心。春花秋月各有风情,想来君上也不嫌多一个宠姬。 一路无闲话,到了月台,就见一庭红花,随风招展,摇摇曳曳,飞落如碟,美不胜收。 献公便笑道:“果然是来对了。” 正在此时,红花丛中忽见一抹白影,一躬细腰,又忽见那美人云袖一甩,莲步跳了出来,献公一见美人眼前顿觉一亮,忙命随身之人不得惊扰,他自己则慢慢下得轿撵来,小心翼翼靠近,吕姣只当不知,犹自沉浸在自己的舞姿之中,舞的心无旁骛,红花云袖,飞跃腾挪间,献公只觉瞧见了九天玄女下凡尘,一颗老心顿时怦然一动,仿若回春。 急忙抓过身畔人的手问道:“那是谁?我怎没见过?” 献公抓的刚巧是紧随而来的优施,优施望着在海棠花林中舞的旁若无人的吕姣,眯一眯凤眼笑道:“贱奴也不知,君上可问一问您的近侍勃鞮,不是他倡议您出来走走的吗。” 献公一想也是,忙看向勃鞮,勃鞮假作不识,摇头道:“回禀君上,奴婢也认得此女。想来应该是新进入宫的宫婢,或者是,啊,难道是出自兰台歌舞伎?”勃鞮故作讶然。 优施嗤笑,眼见献公为吕姣容颜舞姿所迷,他便道:“只那美人一个在那里舞,哪有什么趣味,不若贱奴也去助一助兴。”说罢,摆起手势就走跳了过去,他一来就搅乱了吕姣的动作,吕姣好胜心起,重整旗鼓,与优施斗将起来。 献公哪里见过美人斗舞,顿时兴致起来,拍掌叫好。 吕姣哪里敌得过优施,渐渐的便体力不支,且优施的天分极高,他的舞姿变化万千,很快便斗的吕姣这个半调子舞者丢盔弃甲,同手同脚起来,吕姣自知即将出丑,忙收起手,往献公脚下一跪,也不说别的,就只呜咽娇啼不止。 美人落泪,最是能勾起男人的怜香惜玉之心,献公顿觉五内俱焚,忙弯腰将吕姣扶起来,静静的抬起吕姣的下巴一番打量,越看越爱,就叫道:“美人,你从何来?” 吕姣偷睨献公一眼,暗送媚波,低低答道:“奴婢是兰台歌舞伎的粗使丫头。” “什么,你竟连歌舞伎也不是吗,怪不得我没见过你。可惜了,可惜了,差一点就错过了美人。来人,去将那个兰台大家抓拿过来,寡人倒要问问,她埋没了如此美人是为何?” 优施一手搭住献公的肩膀,将下巴枕在献公的肩头,笑嘻嘻道:“君上,依贱奴看,这美人八成是谁处心积虑为您准备的,又怕得罪了君夫人,这才瞒到今日。” 献公也是聪明人,一想就明白了,随高兴道:“美人,他说的可对,你的主子是谁,你说出来,寡人好赏赐他。” 吕姣难为情的拽拽自己的衣带,低低道:“君上若问奴婢的主子,那就是奴婢自己了,是奴婢自己想伺候君上,奴婢也想做夫人呢,就做您的夫人。” “为何想做寡人的夫人?”献公心花怒放的问。 吕姣便道:“君上任人唯贤,使政治清明,又假道灭虢,开疆扩土,在奴婢心里您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英雄,这让奴婢如何不钦慕您呢。奴婢有心服侍君上左右,还望君上成全。” 献公哈哈一阵大笑,连忙将吕姣搂在怀里,点着吕娇的唇瓣道:“成全,你有心至此,怎能不成全。” 献公这么一搂吕姣,那边枕着献公肩头的优施就被晃了出去,优施也不恼,仍旧桃花面带笑,“君上有了新宠,看来就不屑的优施了,优施这便走了吧。” 第120节 说罢,甩袖要走。 献公如何舍得他,忙一把拉回来,一手牵住一个,笑道:“你两个都是我的心肝。走,随寡人回去。” 这便是要宠幸的意思了,勃鞮顿时喜笑颜开,高声应,“喏。” 一时献公坐在中央,优施、吕姣分坐两边,献公心里大喜,一会儿摸摸这个的手,一会儿摸摸那个的腰肢,吕姣媚笑连连,心内却想,她也是堕落到头了,如今都混到和一个男人争宠了,想想都觉晦气。 这献公也是,为老不尊的混蛋。怨不得会和自己的亲儿子过不去,活该治死他! 优施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只他面上的笑极为古怪。 话说献公的这间寝殿,不说是酒池肉林,但也不遑多让了,金碧辉煌还在其次,但就里面的陈设,多淫邪两性之物,吕姣进来此处,不觉就红了脸,心里的恶心感再度加深,忙急匆匆的道:“君上,可有沐浴之所,奴婢怎敢以不干净的身子接近您呢。” 献公忙道:“寡人与美人一同去如何?” 优施一把拉住献公,笑道:“君上回来,美人就在那里,她跑不了,君上请上座,您喝酒取乐,贱奴再为您跳上一支舞如何?” 每每观看优施的舞姿,献公都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那滋味是极其美妙的,当下应允。 吕姣见状,忙忙退出去,跟随宫婢去往后面浴殿。 浴殿里有一个大池子,池子是白玉筑成,上面的花纹多为妖精打架,吕姣冷眼瞧着,挥退宫婢,自己脱衣进去,将簪发的金钗拔下,紧握在手,那一双媚意横生的眼此时寒光凛冽。 既已存了死志,吕姣就连这副身子也不在乎了,她本就打算在献公乐极忘形之时,给他致命一击的,但现在有优施在旁,这个法子就不能用了,少不得还要应付献公几次,多受他几次的羞辱。 但好在,已然靠近献公,以后还多的是机会治死他! 想罢,吕姣闭上眼,慢慢揉搓起身子来。 还不曾承宠,然而此时她却已感受到了恶心,激动时就把自己的皮搓的通红泛紫,竟是连疼痛也忘记了。 殿堂里,雾气袅袅,热气蒸腾,舒服的令人昏昏欲睡,但此时的吕姣却是越洗越精神,越洗越浑身发抖。 不管她给自己心理建设的再好也罢,临到头上也有一丝的惧意。她不怕献公,而是怕优施。优施这个人,浑身泛着一股子妖气。若然可以,她真想一辈子也不见他。 但是天意弄人,她要杀的人,还和他纠缠不清。 “怎就不死的远远的!”吕姣猛的拍击,浴水溅起数尺之高,她也随之猛然起身,狠道:“管你是人是妖,我要杀的人,谁挡在前面也不行!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我一个女人还争不过你一个男人!” 紧接着就拿起垂在春意合欢绸图屏风上的衣裙穿在身上,准备就此出去再和优施斗上一斗。 她正推门而出,迎头便和勃鞮撞上,勃鞮面有恼色,一见吕姣稍微收敛,恶狠狠的低声道:“不过是洗个身子你也洗那么久,想洗掉一层皮还是怎的,你现在也不用去了,君上睡了。” “什么?”吕姣惊诧,“可是刚才……”刚才那死老头还一副急色鬼的模样呢。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你不知道优施的厉害,有时连骊姬也要让他三分。” “可他不过是个男宠!”吕姣急道。 勃鞮冷笑,“男宠又如何,谁让君上离不开他。” “怎就离不开他?”吕姣问。 “他的舞姿极美,君上每有烦恼事,只要看过他的舞便消解了。这还不算,君上自己曾说过,可以一日不食,但不可一日不看优施的舞。” “竟上瘾了吗!”吕姣气道。 见吕姣又急又气,勃鞮缓了缓,换上好言好语,道:“不过君上也还没忘了你,他就让你住在这座合欢殿里,也没说给你个什么身份。这合欢殿是君上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以后多的是机会。” 吕姣当下冷笑,“明摆着的事儿,君上不过把我当个玩意罢了。” 勃鞮便劝道:“那优施原先也不过是个玩意,现在怎样,得了君上的宠信,也渐渐称霸后宫了,你出去问问,宫里哪个人敢和他呛嘴。还有一个,他是君上特别准许了的,任凭他上天入地,只要他要去、想去,就不容许阻拦他,不止如此,君上若发现有人慢待于他,君上还在后面给他撑腰呢。我劝你,心里如果有怨气也尽快消散了,以他为尊,敬着他,才是你在这王宫里长久的生存之道。” “多谢你提醒,我初来乍到,根基不深,我不会犯傻的去和他作对。”吕姣平复心情后道。 勃鞮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我给你安排一间宫室,暂且住着。” “喏。” 从浴殿出来,上了回廊,勃鞮边走边道:“要我说,你住在这合欢殿,也是君上疼你,君上若赐了你正经身份,少不得你就要有个自己的住处,以你现在的根基,一旦离了君上的眼,骊姬就要对付你。还不如就呆在合欢殿里,紧挨着君上。” “优施是否也住在这里?” “可不是,君上哪能离得开他。”勃鞮撇了撇嘴。 “到了,你以后就住这里。”勃鞮把殿门一推,吕姣往里一瞧,心里淡淡,这屋子是粗陋也好,精致也罢,她全不在意。 二人入内,勃鞮指着这间布置奢华的宫室,觑着吕姣,道:“如何?”眼儿低垂,一副向吕姣施恩的模样。 吕姣自然做出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来,再三道谢,少不得又应付了勃鞮几句,这才把这个阉人送走。 殿门一关,吕姣就冷笑起来,“等他们死了,你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在这王宫大苑里,什么消息传播的最快,那自然是君上身边的事态。这边献公遇上美人,那边骊姬也知道了,顿时气的脸青,立即要召优施前来问计,便被告诉优施已经阻拦了君上宠幸那个女人,骊姬这才高兴了,心里把优施爱的要死要活。 第一步已是完成了,兰台若鱼亦是高兴不已,待吕姣回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兰台若鱼便拉着吕姣说起士妫的功劳来,吕姣满口里应下不敢忘却她与士妫的大恩,以后相互照应的时候还多着。兰台若鱼这才放吕姣走。 回到合欢殿,她暂居的宫室,吕姣就静坐下来,一方面梳理自己最近的行动,看有无露出马脚,一方面就想下一步要如何做,不觉将夜,有宫婢送上珍馐美味,吕姣将那宫婢留下,迫她挨个试菜,见宫婢无事,吕姣这才放心自己吃起来。 这期间,也不见献公传召,吕姣心里发急又不敢随意去打探,便强迫自己静坐,不觉月上中天,此时她宫室的殿门被推开,方才那个来送菜的宫婢又来了,手心上拖着一个黑紫的匣子。 “这是什么?”难道是君上赏赐给她的东西。 宫婢不答,此际优施走了进来,笑吟吟道:“你打开瞧瞧嘛。”见吕姣迟疑,又道:“怎么,怕我暗害你啊,你放心,你可死不得,你若死了,可是我的罪过了。” 吕姣忙做出恭敬的态度来,起身行了一礼,便接过匣子,笑出讨好的意味儿道:“怎会呢。我与优施大人您无冤无仇,您怎会害我。” 第121节 “那就打开啊。”优施催促。 “喏。”吕姣心想,君上就在此地,他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明火执仗的就害死她,就笑着将盖子掀开。 顿时,吕姣瞳孔一缩,借着灯光一瞧,里面却是个鲜血淋漓的婴尸,五年前,被赶出绛城之时,这该死的混账也是送了这婴尸来吓唬她,没想到他又故技重施。 新仇旧恨,吕姣掀一掀唇角,眉目冷然,睨向优施,道:“怎么,你又想用这婴尸吓唬我?” 话才出口,吕姣便是一阵惧怕,顿时浑身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o(n_n)o。 每天都要想起大山君哦,没事就来瞧瞧大山君吧。 你爱或不爱,大山君就在这里哦。 ——————噗—————— ╭︿︿︿╮ {/o o/} ((oo)) ︶︶︶ 第72章 黑寡妇(十一) “你出去吧。” 宫婢领命,悄悄退出,慢慢关上了殿门。 优施往吕姣对面一坐,伸手先拈了一块熟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吮了吮指头,这动作在他做来别样的魅惑好看,但吕姣此时却心如擂鼓,没有赏看的心情。 吕姣盖上盖子,放下盛放婴尸的盒子,沉默不语。 优施盯着吕姣笑了,仿似闲话家常一般,“我怎听说你在蒲城死了呢,贞烈的还自毁了容颜。我瞧瞧,噫,你比以前更美了。” “我命不该绝,你心里怕是很懊悔吧,一定想着,这个女人怎就没死呢,她活该快死,省得活着碍我的眼。”吕姣左手搭在胳膊上,下意识的摸了摸,然后放于腹部前,容颜安静。被识破发现的那一瞬,她是惧怕的,但现在当亲口承认了自己是谁,她反而沉稳下来。那是一种不畏惧死亡的安宁和痛下狠心的冷绝。 优施笑着摇头,“这你就想错了,我和你无冤无仇,怎会想你死,我不仅不希望你死,还希望你好生活着。也不是,兴许是我自己自作多情了。我是不明白你们的,但只是听闻了一些事情。” 吕姣面有所疑,微微蹙起黛眉,直视优施,“何意?不,我该问你,你想如何?要将我的目的告之献公吗?” “你若是问我的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不许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玷污自己的身子,你若想糟蹋自己,离开王宫,去一个我够不着的地方,你爱如何便如何,但在我看得见,闻得着的地方,你给我老实呆着,若你听话,我们两边平安,若你不听话,那你就别怪我对你无礼。”优施笑的温和,但手出来的话却冷硬非常。 吕姣蓦地挺直了腰背,目光惊疑,心里不禁暗想:他为何不许旁人糟践我的身子,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对我有意?吕姣把眉头紧蹙,使劲盯了优施几眼,忍不住问道:“这干你何事,你管的也太宽了。” 优施何等聪明伶俐的人,一眼便看穿吕姣心中所想,嗤笑一声,起身道:“你就当我对你有非分之想如何?” “你?请把话说清楚。”吕姣从不觉得自己人见人爱,更何况是这个性情乖僻的优施。难不成之前重重刁难,是因为爱她故而想以此挑起她的注意? 不对吧,优施这种人怎会如此幼稚? 吕姣慌忙把脑子里被优施带歪了的想法清理干净,也站起来,问道:“我若不听话,你会如何对我?” 优施不答,而是反问吕姣一句,“你想杀献公不是?” “然。” “献公自有他死的时候,你若听话,我就让你在跟前看着他死,你若不听话,非要卷进来,那就别怪我了。” “你、你也要杀他?”吕姣惊诧。 优施斜睨吕姣一眼,风情万种,将食指放于唇上,“嘘……你好生呆在这里,最好别给我添乱。除非方才那个宫婢给你传话,否则任何人也别信,更别走出这间宫室。我对你自有安排。”说罢,转身抬脚便走。 “我凭什么信你?”吕姣冷笑,猛的将右手臂举了起来,按下开关,便听“嗖”的一下子,冷芒一闪而射,优施耳尖一动,猛的低头弯腰往旁边一闪,迅疾反身回来,一手卡住吕姣的脖子,笑意森森,“我闻听你颇擅制作这些机关小道,不曾想今夜倒是亲自试了一回。我现在明白,你为何能从蒲城逃生了。” 吕姣面色唰的雪白,咬住唇,无话可说。 “说话啊,我还等着听你的花言巧语呢。啧啧,你花样挺多的。我瞧瞧你在身上装了什么爱物。”说罢,将吕姣按住,一把撸开她的袖子,就见一小巧的机关正贴着皮绑在她的胳膊上,优施抚摸研究了一会儿,又是一番感叹,“如此精致,倒是暗箭伤人的好物件。可惜一次只能射一箭。” 此番落在优施手里,吕姣自知再无生还的可能,心灰颓丧之下便道:“我求速死。” 优施摇头笑了,反倒放开了吕姣,“你这女人,好多疑的心计。为何就不能信我说的话呢。” 吕姣抚了抚被掐红了的脖子,冷嗤,“你的话我能信那才是见鬼了。” 优施无法,便道:“罢罢罢,既如此,我便再做一回恶人。”话落,他猛的抬起手,狠狠砍向吕姣的脖颈,吕姣但觉一疼,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优施接住将要倒地的吕姣,面上笑意隐去,浮现一丝为难,仿佛吕姣的出现给了他多少困扰一般。 依着骊姬的脾气,窝藏了吕姣这等美人的兰台歌舞伎是要被她赶出晋国的,但考虑到不能伤了儿子的脸面,就生生忍了,十六这日宫大打开,与骊姬交好,要拍骊姬马屁的公卿大夫们打发自家妻妾前来祝寿,整个王宫披红挂彩,歌舞管弦,热闹非常,但骊姬本人却有点意兴阑珊,心里被人钉进来一根刺,她正浑身难受,好容易等到寿宴散去,宫门落锁,骊姬便把优施喊来,道:“施,君上身边出现了一个容貌比我姣好亦比我年轻的女子,我不能容忍,我又闻听君上待她不同寻常,这将是我们的大敌,如何才能让她消失在这世上呢。” 优施笑着将焦躁不安的骊姬安抚,道:“此女不必劳烦你出手。这次君上应齐国君侯相邀,将去葵丘参加会盟,我是一定会跟随君上去的,我会说服君上带上这个女人,在路上我会见机行事,让她有去无回,岂不好吗?” 骊姬大喜,道:“有你在,我什么都不必担忧了。” 葵丘之会,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之中最盛大的一次,这也标志着齐桓公霸业的最终形成和巅峰,会上,齐桓公代表诸侯各国宣读了共同遵守的盟约。其主要内容是,不准把水祸引向别国;不准因别国灾荒而不卖给粮食;不准更换太子;不准以妾代妻;不准让妇女参与国家大事。条约还规定,“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这些内容,有些是各国在经济上互相协作的要求,有的是维护宗法统治秩序的需要。【1】 参加这次会盟的国家有,齐、鲁、宋、卫、郑、许、曹等国的国君以及周襄王派来的代表。原本也要来参加会盟的晋献公却缺席了,他在途中生病了。 此话还要追溯到五日之前。 那日,天黑之后,护送献公去参加葵丘会盟的军|队在溪水之畔安营扎寨,埋锅造饭,长夜漫漫,献公便想起了这次带上的美人,这美人他还没宠幸过呢,心里发痒,便命人将吕姣找来。 吕姣自从被优施打晕之后,就一直被关在那间宫室里,等她重见天日时,便被优施笑吟吟告之要带她去玩。 吕姣自然不信,但此时她被优施所治,并不敢太惹怒他,只得告诫自己稍安勿躁,见机行事,便一路默默跟随,心里还奇怪,那日明明已将献公对她的兴趣勾了出来,优施哪来的那么大本事,让献公对他言听计从? 第122节 心里正还泛着嘀咕,勃鞮便来到她所在的营帐,一见便笑,“你的机会来了。” 吕姣站起身来迎接,忙问,“什么机会?” 勃鞮便道:“君上召见。” 吕姣心里并无喜色,而是忧虑道:“优施何在?” 提到这个挡了他财路权势的优伶,勃鞮面上便无好颜色,“他也在君上跟前服侍。但你别怕,凭你的姿色,君上心里还是惦记着的,他能阻拦你一次,难不成还能次次违背君意?你放心大胆的去。” 吕姣心里对优施却是疑虑不已,他是知道她底细的人,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说的话能信几分,但她能确定的是,有优施在场,她便不能贸然出手。现在她就只能先假作听话,等摸清了优施的意图再做打算。 “喏。”吕姣一应,这便跟着勃鞮来到献公的营帐,里面正传出笙磬管弦之音,此番是去会盟,为防路途枯燥,献公是带了乐伎舞姬来的。 帐帘被小近侍掀开,吕姣一抬眼就看见舞姬们正翩翩起舞,而优施正在笑吟吟给一手搂着一个美人的献公灌酒,见她进来,便笑道:“君上,您的美人来了。” 献公饮尽爵中美酒,睁大眼睛一看,便将怀里的两个美人推开,对吕姣道:“美人快到寡人的怀里来。” 吕姣深吸一口气,面上做出无限欢喜的样子来,如乳燕投林一般扑到献公怀里,故作可怜凄凄的语气,道:“奴婢还以为君上把人家忘了呢。” “那怎么会呢。”献公忙把吕姣搂在怀里安抚,瞧着吕姣美艳无双的俏脸蛋,正要下口亲香,那优施猛的将吕姣推开,自己偎依到献公身畔,指尖一抵献公眉心,敛眉醋怒,道:“君上,见了新人可不能忘了贱奴这旧人啊。” 献公哪里舍得优施生气,便暂把吕姣放在一边,拿好话来哄他。吕姣看着那比女人还懂得磋磨男人的优施,心里又好气又佩服,这究竟是个什么男人,哄起男人来,不必做女儿娇态,就把男人哄的那个样儿,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背对着献公,优施冷睨吕姣一眼,遂即笑了,把个酒爵塞到吕姣手里,往里斟满酒液,“还不给君上敬酒,呆呆的坐在那里干什么。” “我的心肝,你又不吃味了,竟还要她服侍我。”献公心里顿觉舒爽,只觉优施懂事。 “美人只要能服侍的君上舒服,贱奴有什么不能忍的。”这个话呦,真是一片真心。 献公感动不已,忙一手搂抱住一个,“你们两个我都疼,这还不好。” “好。”说着话,优施又灌献公一爵酒。 吕姣忙也跟进,有两个美人伺候着,献公别提喝的多恣意了,反手也要喂吕姣喝一口,优施半路截住自己一饮而尽,笑道:“君上敬的酒,只给贱奴喝吧。” 献公心里虽说急等着宠幸新美人,但他和优施毕竟是多少年的恩情了,心里还是更倾向于他,便只管点头,歉疚的望了吕姣一眼。 旁边有优施施压,吕姣不敢和他硬呛,便默默忍了。 酒过三巡,献公慢慢的把优施撇到一边,正一心一意的抱着吕姣要上下其手,被冷落在一旁的优施沉下了脸,转瞬又笑看吕姣,“夜深了,君上要歇息了,今夜就由你来伺候君上如何?” “大善。”献公忙道。 吕姣故作含羞垂头,心里还在等着优施的下文,果然优施又道:“君上贵体隆重,你还不快去洗净更待何时?” “喏。”憋了一肚子气的吕姣一边退出一边想,且让你得意着,最好你别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 “美人,你快着些,寡人可等着你。”献公咂嘴,满脸意犹未尽。 优施起身,笑若桃花,“君上,贱奴为您跳一支舞吧。” “大善。寡人早看腻了这些个舞姬跳的,都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比不得我的心肝一个指头。” 伺候在帐子外的勃鞮一见吕姣出来,就知道她又被优施斗败了,不禁埋怨吕姣无用,语气便不大好,“你真白长了那么一张脸。” 吕姣垂着头,故作委屈,“他是什么本事还用我告诉你吗?” 勃鞮无话可回,讪讪住了嘴。 “说是让我出来洗净身子,可等我洗好了,君上保准就又把我忘了,一心都扑在他身上。这个优施,真是、真是恨得我牙痒。”吕姣一跺脚,气的回了自己的营帐 事情果如吕姣所料,她整整等了一夜也没等到献公的再次传召。翌日清晨,却忽听得献公染恙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文愉快。 【1】:盟约内容来自百度百科。 ↖(^w^)↗ 第73章 英雄造时势(一) 一辆马车乘夜而来,到得营帐前便向守寨的将领出示了玉牌,将领举着火把仔细验证,登时躬身一拜,恭敬请马车入内。 彼时,献公正仰躺在床榻上,面目灰白,精神萎靡,优施坐在一旁,忧虑的蹙起长及入鬓的眉,道:“定然是那夜风寒入侵的缘故。” 献公轻摇一下头,双目惊惧,空空望着某一点,干哑着嗓子道:“那夜寡人做了个梦,梦见申了,他面对着寡人哭泣,说他冤屈。寡人将他厉声呵斥,想要揭穿他的大逆不道,但却忽然哑巴了。申站了起来,面目腐烂,浑身恶臭朝我走来,要索我的命。被冤魂纠缠,施啊,寡人命不久矣。” 坐在一旁的优施垂下眼皮,羽翅似的睫毛静静半垂遮去了他目中所有的情绪和心思。 躲在营帐外的勃鞮侧耳听了一会儿,踱步抬头猛的看见一个往这边走来的人,瞧那人的打扮穿戴,勃鞮连忙迎了上去,来人当下便道:“献公何在?” 勃鞮便道:“寡君正在帐内安歇,宰孔大人稍等,容奴婢进去禀报。” “你去吧。” 营帐内献公已是听见了,便提起精神,扬声道:“是王使宰孔吗?请进来。”遂吩咐了优施来撑帘子。 宰孔经过优施身畔,被优施身上浓郁的桃花香熏了鼻子,抬眼一瞧,目光便是一亮,进去便道:“那是您的嬖宠吗,殊是惹人怜爱。” 献公勉强笑笑,强撑起身体坐起来,“寡人病重,不能及时到达葵丘参加会盟,齐国君侯是派你来申饬我的吗?” 周朝使节宰孔在一旁坐下,连忙摇头,“并不是来申饬您的,我是来告诉你不要去参加会盟。” 献公下意识的挺直了背脊,直勾勾的望着宰孔,“这又是为何?” “齐桓公日益骄横,不修德政而专行侵略远方,诸侯心中不平。您只管不要参加盟会,他也不能把晋国怎么样【1】。”宰孔面色肃正道。 第123节 献公默默点了点头,这次因噩梦而重病之后,他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没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没有心思参加会盟了,心想,反正一时迟到了,所幸就不去了。趁现在自己心里还明白,应当及时赶回晋国托孤才罢。 抬起头来又道:“多谢你特来相告。” 宰孔便摇头道:“我只是路过此地,知道您在此安营,便过来告诉您一声。”说罢,宰孔靠近献公,悄悄道:“这次会盟,我观齐桓公,神韵气度大不如前,他的霸主地位维持不了多久了,我纵观诸国,也就你晋国、楚国、宋国、郑国、鲁国很有可能继承齐桓公的霸主地位,这这几个国家里,我最看好楚国,然楚国乃是蛮夷之国,并不与我们中原诸国同心,我们是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楚国壮大称雄起来的,届时还是要有一个国家站出来,联合诸国共抗楚国的。”说到此处,宰孔忧虑的望了一眼状态比齐桓公还要不好的献公,心想,听闻晋侯尽黜群公子,惹得公卿大夫人人自危,膝下只剩下两个幼子,献公旦夕若有一死,晋国内乱将至,称霸却是不可能了。又想到声名在外的公子重,宰孔便顺嘴问道:“我瞧晋侯您气色略差,早晚或有一劫,然膝下又只剩幼子,何不将公子重、公子夷召回国呢。您这二子,任谁登上君位,或能与楚国一争。” 献公心里早已没了这样的心,但听宰孔提及那两个出奔在外的儿子,便面泛忧色,他若一死,那两个成年儿子必然视奚为肉中刺,不除不快,他是万万不能将那二子召回的,便默不作声。 宰孔稍坐了片刻,见献公一脸病容,精神极差,便起身告辞。 彼时吕姣正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沉思,她在想献公的病,那日瞧着还算精神矍铄,怎一夜过后就忽然病了,优施曾透露过他也想要献公的命,难不成是他? 说曹操曹操到,优施掀帘子进来,一见吕姣便笑了,“你瞧,不用你的手沾血,那献公就将命不久矣,多好。” 吕姣道:“不能亲手杀他,到底是心有不甘。” “谁说你没亲手杀他,那夜你可也没少灌他酒。” 吕姣惊惧站起,“那酒有毒!”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喝了那酒,吕姣浑身起了一层冷汗,一阵后怕。 优施依旧是笑,“走吧,随我去瞧瞧他的惨状,以解你心头之恨。” “大善!”吕姣激动的唇角抽动。 月色阑珊,树影摇曳,远远的就瞧见中军营帐内混乱了起来,勃鞮正急的满地打转,瞧见优施和吕姣一起走来,他也没有注意,一把拉住优施的手就往里面推,“快,君上找你。” 三人前后脚步入营帐,就见一个小近侍跪在地上,双手高擎捧着痰盂,颤颤几拿不稳,而献公正在呕吐,气味恶臭,吕姣近前一看,那呕吐物却是别无异样。 “冤魂索命,君上,您这病恐回天乏术了。”一旁的巫医道。 献公一听,白眼一翻就是一阵眩晕,优施忙上前去一把托住献公的背,满面忧色。装的可真相,吕姣心想,忙也做出一副惶恐惊怕的模样来,躲到角落里站着。 “速回国。”献公才说一句,忙喊一声,“快拿恭桶来!” 众人便听“扑哧”一声响,又是一股恶臭袭来,献公面色紫涨,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众人嫌恶也不敢露在脸上,皆把头垂的低低的。唯有优施,将献公裹着的白虎皮被子一把掀开,指着染在狐毛上的血大惊失色,“君上!” 献公一瞧,往自己坐垫下一抹,便抹出了一把黏稠血块,献公顿时嚎啕,“我命休矣!”身背往后一挺,呼吸顿止。 那巫医还算有几分能耐,慌忙上前来诊治,片刻献公缓过命来,气若游丝道:“速回国。”说罢,又眩晕过去。 众将领不敢违抗,急匆匆拔营起程。 优施与吕姣于半空中目光交汇,一个笑容森森,一个握拳解恨。 献公之危,军中已有人将此消息传递出去,世子申曾经的少傅里克活跃了起来,打着迎立亡公子的幌子,勾连平郑父等心腹重臣,执戈修矛,伺机而动。 急行军半月,献公终是憋住一口生气,活着回到了王宫,骊姬带领世子奚、公子骏迎出宫门,一见献公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便痛哭失声。 献公抬手的力气都无,只用眼神看优施,优施将骊姬劝住,并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你快去召太傅荀息,君上有遗命要说。” 骊姬知道时事紧迫,忙擦干眼泪,命近侍去传召,一边又将献公安顿到自己的寝宫里,细细照顾。但不管怎么照顾,献公暴病,命是救不回来了。 “君上,您死了,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呢。”握着献公的手,骊姬痛苦落泪。此番悲号,可谓真心实意。 献公痛苦的扭曲了五官,将骊姬的手掌攥的青紫,好容易生气上来,便开口道:“太傅荀息何在?” 荀息急忙忙上前来一拜,“臣在。” “我把奚作为继承人,他年龄小,大臣们不服,恐怕会有祸乱,您能拥立他吗?” “臣怎敢不竭尽死力。”荀息心想,幼君强臣,环饲者皆狼,我所能做的便是以命护住幼君罢了,这也不枉费了忠君一场。故此以头抢地如此回答。 献公蓦然,面色悲苦,望向哭的眼泪鼻涕一把的幼子,心下大痛,身躯猛的往后一倒,双手伸直,仰脖子挣命,粗嘎含混的嚎道:“若早知——” 挣命的嚎丧戛然而止,献公死亦大睁双目。 骊姬顿时扑倒在地,一把搂住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以身托扶着献公的优施却几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 做宫婢打扮跪在地上的吕姣双眼一闭,落下泪来,想道:乌妈妈、静女妈妈、兰草、戈、白乙、朔甲,罪魁祸首已死,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双目犹湿漉漉,光泽却忽的一厉,此时士妫必然已经死了,那么就剩下一个勃鞮了。想到此人,吕姣微微抬眼看去,她的位置是从下往上看,正看见那勃鞮却是佯作悲伤,袖子遮挡不住的嘴角却翘了起来,竟透着高兴。 他为何高兴?吕姣目色一眯,细细寻思半响,隐约猜测,君侯年幼,他有近身伺候的资格,想是要蛊惑幼君为他所用? 好个阉人!不管你有何打算,却是不能够了。 王宫中一得知献公暴病的消息,已把经幡白帐幔棺材灵堂等都布置妥当了,此番荀息辅佐幼主,便令世子奚主丧,这也间接向朝野说明,继任君位者乃是世子奚了,百官哭临,此中唯有狐突托病不至。 外有荀息、二五,内有骊姬,故此混乱尚且不显。 吕姣暂且找不到机会对勃鞮下手,只得暂且蛰伏,将自己困于原先那间宫室中,静等机会。当夜,优施拎着一个木盒前来,跪坐于吕姣对面,拍着盒子道:“士妫死了,献公亦死了,我想你还有一个仇人,我亲自给你送来了。”说罢,将盒盖打开,吕姣挺身一看,却是勃鞮的人头,那人头大张着嘴,神态呈现惊诧之态,仿佛死时遇上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吕姣转瞬想明,优施杀勃鞮时定然太突然太迅速了,这才导致了勃鞮死亡时的神情。吕姣此时心里已是惊涛骇浪,忍不住僵直背脊,骇然的望着优施,此番再见,她竟是再也从他脸上找不到笑容了——那种魅惑的,故意为之的笑。 他的脸,风轻云淡。那俊美清傲的模样,令她只觉羞惭。 却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看清楚这个男人。 “为何要帮我,不,我是否该问一问,你背后的主子是谁?”吕姣双手交握,脑袋一疼,她猛然想起了一个绝不可能的人。 “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优施转身欲走。 吕姣急急站起来追问,“可是那时候你明明和我们结了怨恨不是吗,他那么厌恶你这种男人,怎么会,怎么会。” 优施稍顿,斜过身子,微弯唇角,“看来,你并不了解你的枕边人。你,兴许在他心里也不过尔尔。那么我为你做这些似乎就多余了,他应该不在乎吧。但你到底是他的妻子,我就绝不容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糟践自己的身子。” 吕姣此时已然惊怒交加,“原来他厌恶你是假,你与他结怨也是假,你是他的棋子才是真!那我呢,我又是什么!他把我当什么!他又置我于何地!”一声比一声凄厉。 优施转过头来,倒也可怜眼前这个女人,缓缓道:“静静心,你自己心里也能想清楚自己是什么。帮你,不过是我顺手,但此时看来,我好似泄露了公子的一些事情。而你,又不足够蠢笨,我现在不知该如何安排你了。” 第124节 吕姣踉跄摔倒,泪落如雨,“我是他的妻子啊,却原来不是妻子,而是棋子,还是废棋,是无关紧要的累赘吗?所以他想弃便弃了。却原来,我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都喂了狗!人家根本不稀罕!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呢?”她抬眼看优施,泪水滴落两颊,哀哀的询问。 优施恻隐,蹲到她身边,斟酌了一番才道:“你是公子长子公孙雪的生母不是吗?” “哦,原来我就只是他儿子的母亲而已吗?”她傻了似的,没头没脑的问别人要答案。 那神情有些可怜,优施沉默了半响道:“你可知,他为了你将计划延迟了两年。” “什么计划?” 优施沉默,不答话而道:“我想公子心里是有你的,何必想那么多,你现在还活着,只要等着就好了,公子终究会来接你的。我还有要事要做,不能再照顾你,我会把你交给别人照看。” 说罢,这一次就真的走了。临去时还将这间宫室锁住了。 吕姣连忙爬起来阻止,却是不能够。她只能拍打着宫门,大声哭喊,“放我出去!” 而在另一边,天将亮时荀息才得以回到自己府中暂歇,即刻却迎来了里克、平郑父二人。 鸡鸣声声,月落将日升。 里克便道:“君上晏驾【2】,公子重、公子夷俱在外。你为国之大臣,不迎立长公子嗣位,而立嬖人之子,何以服人?且三公子之党皆恨奚母子入骨,之前碍于君上不敢有所作为。今闻君上晏驾,必有所谋。外又有秦国、翟国相辅,国人应于内,你有什么良策能应对?【3】” 荀息便道:“我受先君所托而辅佐公子奚,公子奚便是我的君,此外不知有他人。万一力不从心,唯有一死以谢先君【3】。” 平郑父又劝道:“死又有什么益处,何不改图?【3】” 荀息道:“我既已忠信许先君,虽无益处,怎敢食言?!你二人不需再劝,请离开我的府劬3】。” 里克、平郑父见荀息固执如牛,铁了心要护公子奚为君,二人相视一眼,不再劝,退出离去。 翌日,便使心腹力士,乔装打扮混在侍卫中,乘公子奚在丧次【4】,就将其刺杀在苫块【5】之侧,当时优施在侧,挺剑来救,亦被杀死。 一时幕间大乱,荀息闻讯赶来,一见惨死在地的公子奚,抚尸大哭,心觉对不起先君,便要触柱而亡。 骊姬先丧情人,后丧亲子,几痛不欲生,然她毕竟是个有野心的女子,立马劝住荀息道:“君柩在殡,太傅就不念君恩了吗,奚虽死,骏还在,太傅当可辅佐。” 荀息遂召百官会议,扶立公子骏为君,里克、平郑父佯作不知,亦不参与会议。 骊姬丧子又丧情人,怨恨陡生,便召二五前来问计。 梁五便道:“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之辈,他们乃是为了给世子申报仇。他们不参与公议新君之事,其迹昭然,我们应发兵征讨。” 荀息心知杀死世子奚的必是里克、平郑父二人,便道:“这二人乃是晋国的老臣,根深党锢,七舆大夫,半出其门。如若我们征讨而没有胜利,则大事去矣。不若暂且当做不知,以安其心。待丧事毕,外结邻国,内散其党,当可图谋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1】:这句话来自《东周列国志》翻译出来的白话文。 【2】晏驾:即帝王之死的称呼。《战国策·秦策五》:“秦王老矣,一日晏驾,虽有子异人,不足以结秦。” 【3】:对话来自《东周列国志》大山君做了少许修改,化繁为简。 【4】丧次:停灵治丧的地方。 【5】苫,草席;块,土块。古礼,居父母之丧,孝子以草荐为席,土块为枕。 第74章 英雄造时势(二) 三日前。 身为亡公子也是不得清闲的,公卿们总是能举办各种各样的宴会,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这日,公子重喝得醉薰薰,摆出一副抑郁潦倒的模样逗笑了许多人,被主人家送回来,赵衰等人站在门口迎接。 “回去吧,你回去吧。”整个歪在狐偃怀里,公子重晕头转向的挥手。 “告辞。” 送客的车马离去,公子重被搀扶进门,当大门一关,公子重就站直了身躯,眸光一清,众人无有惊怪的。 “今日可有何要事奏来?” 胡瑟站出来拱手道:“臣有事。” “你随我来。其余人等都回去歇着吧。”公子重径自往自己寝殿走,胡瑟跟上。 “说吧,可是绛城之事发了出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被清水喝了,公子重淡淡道。 “是棋一来信,主上请看。”胡瑟将一张细小的绢帛恭敬递上。 “我思忖着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公子重展开一看,心神大震,猛的站了起来。 胡瑟便看着自己的主上双手都开始抖颤,慌忙道:“主上您怎么了,可是大事不好?” 公子重缓缓坐回榻上,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不像是病了,倒像是得了天外之喜。难道是国内情势大好,如今就可入主? “你先下去。”片刻后公子重摆手。 胡瑟收起好奇心,恭敬应“喏”。 将绢帛上的消息看了又看,摩挲了又摩挲,眼睛还贴近了细细瞧了半响儿,倏忽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仿佛冬去春来,春风化雨。 他蓦地双掌捂住了脸,静静坐在那里,仿佛入定,仿佛忍耐着什么,片刻,猛然站起,大步外出,口内喊道:“来人,传卫苍、胡瑟。” 不一会儿,卫苍、胡瑟二人到前,公子重便开口道:“计划有变。我不能等了。” 卫苍大惊,“这太仓促了,公子夷在秦,他若得到秦国的相助,翟国弱,秦国强,主上胜算能有几何?” 公子重道:“这我方才已想过,为今之计,只能以快胜慢,趁着夷没反应过来时,我要先得到名分。” “公子夷若引秦兵来逼,难道主上您要将君位拱手相让,再次出奔吗?再一次出奔,还是占据着君上的名分,公子夷必会派人刺杀您,即便您安排在公子夷身边的棋二能刺杀成功,您又拿里克之党怎么办?您是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啊。是谁,是谁让您突然改变主意的?”卫苍大恨。 第125节 公子重却兴奋的双眸中犹如藏了亿万星辰,片刻沉静下来,眉目冷傲,“我意已决。成,则称君列侯;败,我亦无悔此心!棋局已变,我无退路。” 晋国,绛城。 献公灵柩前的变故,世子奚的暴亡,使得朝野公卿大夫们侧目,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枕戈待旦。 却说二五回去之后,聚在梁五家中,左思右想,深觉里克、平郑父二人乃是威胁,与其徐徐图之,还不如趁其不备,突然袭之。 梁五便道:“世子申之死,使得里克之党深恨骊姬母子,而你我与骊姬亲近,必然已成为他们的眼中钉,我们已无退路,唯有全力一拼了。” 东关五便道:“不是他们死,便是我们死。你有什么良策能除掉他们吗?” 梁五道:“世子申之党,里克、平郑父为领头者,除掉他们,其党羽可平。现在丧事在近,可等到送葬之时,埋伏甲兵于城门外,伺机刺杀。” 东关五右手握拳击打左手掌,站起来道:“此事紧迫,迟则泄密,那么你我的命休矣。我有食客屠岸夷,负重三百斤行跑如飞,但凭他一人,那二贼尽可屠杀。我重金许他,” 梁五急忙道:“一切劳烦你了。” “你我性命相关,何有劳烦一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东关五说罢转身疾走,梁五急忙去送。 深夜,狐突老大夫正要就寝,正在此时,寝门大开,庭院中出现了一个身披艳红斗篷的人,家人俱惊,唯狐突老大夫淡然,命家人道:“请客人进来。” 来者欣然登堂入室,开口道:“我的任务已完成,棋三已开始行动,棋二也即将收到我发去的消息,老大夫准备准备吧。” 狐突点头,含笑如故,客气的道:“暂时你还不好出现在人前,我就不留你了,尽快离去吧。” “然。”来者转身便走,家人无有敢拦者。 月色苍凉入窗,望着亲近的家人,狐突道:“今夜可有人来吗?” 众家人乖觉,皆垂首道:“不曾。” “罢了,都回去睡吧。” “喏。” 灯灭,床幔散下,屋子里一片黑暗,屋外几声虫鸣。 夜,静悄悄的行走,停驻在西楼树梢。 君丧,王宫内彻夜灯火通明。骊姬才从混乱的事情里抽身,便想起惨死的优施,泪落两行,手搭向心腹宫婢的胳膊道:“我让你们好生照管优施的尸首,你们把他放到何处去了?” 宫婢道:“就放在优施大人自己生前的宫殿里。” “很好,他是不喜欢合欢殿的,君上死了,我以为我和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可没想到,他如此命薄。跟我去看看吧。”骊姬哽咽,伤心不已。 “喏。”宫婢面上亦是泪痕点点。 君丧,王宫里都乱了套,亏得骊姬手段强硬,这才将将平息。 这座宫殿位置偏僻,因优施不喜人服侍的缘故,里面荒草茂盛,落叶萧萧,以前人还活着到不觉什么,现在人死了,再来看,却只觉凄凉冷寂。 “他都是为了我啊。”骊姬心存愧疚,捂嘴大哭。 宫婢亦哀哀啼泣,“夫人节哀。” 主仆二人一边哭着一边走近大殿,大殿里燃着几盏昏灯,灯火明明灭灭,有些幽森,骊姬也不怕,径自上前,左右一环顾,骊姬的哭声戛然而止,“尸首呢?” 宫婢茫然不知错所,跺着脚发着誓道:“奴婢听了您的吩咐,明明是亲眼看着近侍们将优施大人安放在这张榻上的啊。难道是有人嫉恨优施大人如斯,要戮尸?所以就偷了大人的尸体?” “为了我们母子,他得罪了不少人,尸体定然是被那些人偷走了。”骊姬大恨,“若让我知道是谁,我定然饶不了他!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偷尸体的人肯定还在宫里,来人啊,给我搜宫!” 宫婢忙道:“君夫人,君上新丧,世子也死了,公子骏又还没能登上君位,您难道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情人,就要罔顾自己吗?还是等待一切稳妥了再来寻找优施大人的尸首吧。” 骊姬理智回笼,咬牙切齿一番,大哭一阵,忍耐道:“只能暂且如此了。但若让我查到是谁侮辱了优施的尸体,我定要腰斩了他!” 宫外,二五紧锣密鼓的安排起来。 却说屠岸夷此人,和大夫骓遄(zhui,chuan)相交甚好,将东关五之计尽告之,而骓遄乃里克一党,遂里克得知,即刻找来平郑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一番耳语,各自行动。 送葬那日,公卿大夫皆出城,唯有里克托病不去。屠岸夷便私语东关五道:“此天赐良机,我请带领甲兵三百围里克府邸,杀之。” 东关五大喜,急将甲兵交到屠岸夷手中。 与此同时,里克故意使人将城内之变告知荀息,荀息忙问东关五,东关五便将自己要围杀里克的计划告诉了荀息,道:“成则是你我大家的功劳,若不成,也不会拖累你。” 箭已离弦,荀息无力挽狂澜之计,只能携公子骏急匆匆回宫坐守,静待消息。东关五遂即率领余下的甲兵奔向里克府邸,此时屠岸夷假说有事禀报来见东关五,趁其不备,突然用手臂勒住东关五的脖颈,将其脖颈勒断弄死,军|队登时大乱。 屠岸夷登上车顶振臂大呼道:“公子重引秦、翟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大夫之命,为故世子申伸冤,诛杀奸佞之臣,迎立公子重为君,愿从者随我杀入王宫,不愿从者自逃命去吧!”说罢,从车顶跳将下来,率领愿从者奔入王宫。 梁五惊闻变故,慌忙奔入王宫,欲与荀息一起奉公子骏出奔他国,奈何里克的府兵已在宫门外埋伏许久,梁五遂即被擒获,立时被斩成两段。里克遂后率领府兵攻入王宫,杀荀息、公子骏、骊姬等人。 绛城之变,王宫之乱,吕姣不曾亲见,在优施惨死之前,她已被人救出,来者还是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喊了几声无人回应,吕姣滑落地上,泪流满面,她蜷起腿,双臂抱住,脑袋在这一刻是从未有过的清晰聪敏,当渐渐将整个蒲城之灭的真相拼凑出来,她浑身就开始发寒发抖。 地上冰凉,也不知她坐了多久,双腿都麻了,门被从外面打开,巫竹走了进来,瞧见就蜷拢在门口的吕姣,便开口道:“跟我走。” 听见声儿,吕姣僵僵的抬起头,望着巫竹,她惨淡一笑,“是了,你也是他的人。我竟傻傻的以为遇上了好心人。你也是,他也是,我真不知道他还埋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人。” 巫竹呼吸陡然加重了少许,干哑着道:“你竟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还不如就是个傻子,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也好过现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我跟你走,跟你走,他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所幸就扔了自己的魂儿,做他的提线木偶。我不想,我什么都不想。我只当自己是个活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w^)↗ 第75章 英雄造时势(三) 蒲城公子遭谗变,轮蹄西指奔如电。担囊仗剑何纷纷,英雄尽是山西彦。 第126节 山西诸彦争相从,吞云吐雨星罗胸。文臣高等擎天柱,武将雄夸驾海虹。 君不见,赵成子,冬日之温彻人髓。又不见,司空季,六韬三略饶经济。 二狐肺腑兼尊亲,出奇制变圆如轮。魏犨矫矫人中虎,贾佗强力轻千钧。 颠颉昂□□行意,直哉先轸胸无滞。颉颃上下如掌股,周流遍历秦奇楚。 行居寝食无相离,患难之中定臣主。古来真主白灵扶,风虎云龙自不孤。【1】 王宫之变后,不知何时民间就流传出了这样一首童谣,国内,希望公子重为君的渴望空前的强大。 民心所向,众望所归,里克一党遂将狐突老大夫请了出来,将所有人的名字写于竹简上,命人给远在翟国的公子重送了过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是吕姣来送锦囊的那座民宅,此刻,院子里地面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青石板上枯叶满地,屋里静悄悄的,吕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她大睁着双眼盯着房梁,就那么一动不动。床头柜子上摆着凉透了的饭菜,巫竹站在床下,寥落萧萧,吕姣盯着房梁,他就盯着她床沿上的一点,她不言不语,他也不言不语,屋里明明就有两个大活人,可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少顷,巫竹将饭菜端了出去,他转身又回来,安静的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一会儿他又站起来,倒了杯水,径自扶起吕姣就给她硬灌,她闭嘴不喝,大半的水就都浸湿了床褥。 巫竹抿唇,胸腔一鼓一鼓的震颤,倏忽他猛的摔碎了陶碗,站到地上,咬着牙低低的道:“你心里有气,不去惩罚别人,竟想就这么自绝而死吗?” 半响,吕姣启开干涩的唇瓣,“我知道那个拿走锦囊的人是谁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要我死,我就死。我只没想到,你一个受人尊崇的大巫也是他的人,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我从不是谁的人。”大巫缓缓坐了回去,慢慢道:“我只是还他一饭之恩。” 吕姣心有所动,少顷又敛住心神,依旧鼓胀着眼睛盯着房梁,“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救我,是他授意的,还是……” 巫竹垂眸不语。 “身为侍奉神明的大巫,你要说谎吗?” 巫竹便道:“他只让我救走公孙雪。” 两行泪从眼角滑落,隐没在枕头上消失不见,吕姣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又是一阵沉默,吕姣道:“他要回来做他的君上了吧。” “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他的恩情我已还尽了,并不曾与他联系。” “你还是你,这就好。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说。” “等他来的时候,你来告诉我,我要当面问问他,我要问他,要问他……”呼吸一瞬急促,吕姣咬紧牙关闭上眼,不再说话,仿佛养精蓄锐,只等他来便要爆发。 说是要抛弃灵魂做提线木偶,可她外柔内刚的性子到底是不容许,惊怒气恼郁积于心,此时便动辄无力,只能这么暂时躺着。 “然。” 屋子里一瞬又回复了平静,巫竹双目僵僵的盯着她放在脚踏上的绣鞋,心里空凉漏风。 他是侍奉神明的大巫,本应置身红尘事外,但因了这个女人,他又从巫载国赶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回来要干什么,就是想见见她,看她哭看她伤心也是好的。 院外,雨下得大了,屋顶上噼里啪啦,屋檐下淅淅沥沥,雷声轰隆,电闪风狂,犹如此时的晋国上下,风起云龙,波云诡谲。 然而吕姣到底是个女人,她从不考虑那些独属于男人们的大是大非,血腥争夺,她只知道自己有一腔愤怒伤心没有地方发泄,她要从他那里求得一个解释。 日日夜夜,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度过了,她无力经营自己,是巫竹在照顾她,她是的的确确五脏俱空的,但喂到她嘴里的饭,却都不由控制的都吐了出来。 巫竹是巫亦是医,他把她的脉门,就是因为心如明镜才暗自心疼,她的心伤绝欲死,身子自闭生门,何能吃得下饭去。 她的解药唯有一人。 而那人,为了靠近她,也正一步步的朝她走来,万水千山,费尽心机,劳心竭力。 这日,天光明媚,正躺在床上的吕姣忽的睁开了眼,她道:“你听,什么声音,是不是号角声,是不是他进城来了?” “我出去看看。”巫竹戴上一面铸刻着藤蔓咒文的银质面具起身出去。吕姣遂即挣扎着下了床,慢慢扶墙而出,走到大门外靠着门框等着。 通往王宫的黄土夯实的宽敞大路上,一队黑骑兵簇拥着一辆红轮华盖马车缓缓醒来,路旁围观者众,个个面色红润,举手跳脚的欢呼,喊叫声振聋发聩。 “君上!君上!君上!——” 气力从脚底直窜心脉,吕姣忽的站直身子,径往发声处奔去,巫竹半路遇上,一把抓住吕姣的胳膊,双目僵僵的看着,吕姣回视他,固执坚定。 他想他这辈子出现了一个最不能拒绝的女人。于是,他什么话也没说,静静弯□,等着吕姣爬上他的背。 望着蹲在身前的男人,吕姣有一瞬的迟疑,但远处号角声渐行渐远,她没有别的选择了,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攀了上去。 他健步如飞,风吹的脸颊微微的疼,眼前的视线模糊不清,她的心又疼又恨。 她看见了,看见了那一列队伍,那些骑在骏马上的烈烈英雄的人物都簇拥着一辆马车,那马车华贵非常,绣龙刺凤。 旌旗展展,他身躯依旧如记忆里的昂藏挺拔,只是那个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前面人墙坚固,巫竹猛的一踏地,平地跃起数丈高,引得公子重身边的卫士大惊,“有刺客,有刺客!” 可有谁看见哪个刺客来刺杀背上是背着一个女人的吗? 流箭破空飞来,巫竹挥袖扇风一一挡去,一把药粉漫天洒下,于是那些拔剑要来追杀的卫士便都倒地不起。 她来了,从空中飞落地下,威风凛凛的轰动了全城。 公子重看见了久违的魂牵梦萦的容颜,却强自镇定,背手在后,一副尊贵不容侵犯的模样。 “来者何人?!” 吕姣从巫竹背后走了出来,她畅通无阻的站到了他的马车下,仰着头望向他,当看见他的脸,这个她恨极怨极的男人,她突然看不清了,又往后退了数步。 第127节 他亦居高临下的望着车下的女人,方才她明明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随着她的退后,他又摸不着她了。背在身后的手掌攥成拳,死死忍耐。面上便装出一副冷傲无情模样来。 “你这妇人何故挡我车驾?速速离去。” 吕姣却心神大震,尖声戾问,“公子重你瞎了眼吗,看看我是谁?!” 公子重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冷声道:“我不认识你。” 他的话甫一出口,吕姣便忽觉喉内一股腥甜,忍耐不及,一口吐了出来。 公子重大惊,张口欲认,但事情已走到这个地步,他必须演下去。 “好,好一个不认识。”吕姣低低一笑,奈何胸腔中积压许久的怨愤忽如黄河绝提一般流泻而出,一开口便是怨怒以及,伤绝哀艳以及的尖叫:“我亦不认识你!” 喊罢,她捂住心口急促呼吸,眼泪决堤,望着公子重道:“从来都不认识你。” “今日不识,今后亦不识。”漠然转身,抬步欲走,轰然头晕目眩,仰身而倒,巫竹一把将人拦腰抱住,带着面具的脸回身看了公子重一眼,如来时一般,平地跃起,踩着人头飞去。 公子重遂即大喝:“入宫!” 那一日,他如愿登上君位,是为文公。 作者有话要说: 【1】:这首来自《东周列国志》 第76章 放下(一) 半年后。 晋国内乱终于平息了。 初春,万物复苏,还是那个小院子,巫竹在墙角种了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在庭院里开辟出了两块地,在上面种了些草药。 阳光从枝桠间穿透过来,落了一地的斑驳树影,树下坐在藤椅上的吕姣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正在翻地的巫竹便微微笑了。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男人,安静到一天不说话倒属平常。也是一个很体贴的男人,从来只做不说。他从没和她说过暧昧的话,连暗示都没有,就是那么默默的照顾她,每天给她喂药治病。 其实她自己心里清楚,她的身子没病,有病的是心。 “巫竹,你过来,咱们说说话吧。”吕姣道。 “善。”巫竹放下手里的活,从碧色草药圃里走出来,在吕姣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定,淡淡道:“你说吧。” “巫竹,这些日子我总是做梦,总是梦见前世。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我一直记得前世的事情。也许那不该叫做前世,具体要叫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在那一世里死去了,然后就莫名其妙成为了吕姣。巫竹,你相信吗,十五岁之前我不是吕姣,吕姣也不是我,十五岁之后嫁来晋国我才是我。” 巫竹瞅了吕姣一眼,又将目光盯在吕姣的裙摆上,不惊不讶,吕姣便笑了,“你的反应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巫竹啊,你这样沉默的性子也找不到老婆呀,你要会说,那样才能吸引女孩子的喜欢。” 巫竹目光僵僵的看着吕姣,吕姣便笑道:“其实,我挺喜欢你这样沉默的男人呢。做的永远比说的好听。” 巫竹把脸就扭到一旁去了,像是害羞了吗? “我现在知道,有野心的男人是不会臣服于一个女人的,他们永远都在路上奔跑,去追天上的太阳,没有一刻安稳。我也曾贪慕虚荣的想过,当他站在最高处,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他受着万人敬仰,我也是,你看我有时候就是这么虚荣。但是现在我知道,他已站在他想要的高处,但我却已不想成为站在他身后的女人了。我没后悔爱过他,他这样的男人,权利在手,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吸引女人的霸气,哪个女人不被折服呢。我只是……累了,不想再追逐了,很累,很累,我留着这口气,就想要一个了局。” 巫竹看着她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心里的恨不得宣泄,事情就不会终了,这是她的心病。 “像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样不好吗?” “哪样?”吕姣看向巫竹,随后笑了,“我知道了,你是要我乖顺起来,屈服起来,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对自己的夫主虚与委蛇,假情假意,和那些莺莺燕燕争宠过活是吧。以前我倒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做不到了。凭什么呢,他公子重还不配我委曲求全。任何一个男人都不配让我委曲求全的活着。” “你在和谁争这口气?”巫竹一针见血的问。 吕姣怔住,绷紧的身子舒缓下来,惨淡一笑,“是啊,我在和谁争这口气,为什么要争呢,和以前一样屈服了不就天下太平了吗,但我心里就是不甘心啊。凭什么明明错的是他,却要我来委屈接受。” “因为你想要的太多了。”巫竹撂下这句话,起身又去翻地了。 吕姣怔怔的,忽觉阳光刺的眼睛痛,眼泪就那么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巫竹,这样不堪的我,你为何要留下来照顾?” 巫竹顿了顿,“我只是随心,不知缘故。” “巫竹,你这人啊,怎能如此无趣。” 巫竹抿唇一笑,弯下腰继续翻地。 吕姣也笑了,心一动,便道:“巫竹,我跟你去你们巫族的圣地可好?” 巫竹面上的笑蓦地一收,僵僵的眼珠子光泽黯淡了下去。 院门忽的被人推开,吕姣抬头一看,面色骤变,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方才那一动的释然忽的就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恨意。 “你要跟谁去?” 公子重身上穿着盔甲,盔甲上沾满血迹,披风被剑划破了一道口子,面上风霜满布,髭须缭乱,他整个人都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岁。 吕姣冷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来者是谁,我怎不认识呢?” 公子重目光闪了闪,瞥一眼依旧翻地的巫竹,走上前来笑道:“那日不知你是谁,但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听身边的人说,我是因为亲眼看见了你的尸体,受刺激太过而失去对你的记忆的,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跟我回宫去吧,我封你为君夫人。” 吕姣心一动,问道:“你回过蒲城?你又回来找我了?” 公子重趁机上前,一把攥住吕姣的手,激动的微微发颤,“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吕姣挣开手,冷静道:“那么你现在记起我,是听你身边的人说的,还是自己记起来的?” 公子重道:“有何关系呢,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妻子,你也将会是我们晋国的君夫人,将是晋国最尊贵的女人,这不就够了吗?” 第128节 吕姣深吸一口气,死死咬住唇才不致使自己失态,只冷冷的瞪着他。 公子重连忙又道:“姣,跟我回去,我以后会待你好的,再也不碰除了你以外的女人。” 吕姣心又是一动,转瞬就想明白了,“你说你失去了对我的记忆是吗?” “然。” 盯着公子重的眼睛,吕姣就冷笑连连,好一个失忆,失忆了怎么知道我曾经说过不让你碰别的女人的话。说谎也不用心,公子重你真欺人太甚。但也正好,就顺势跟他回宫,再寻机会报复。 公子重见吕姣有所松动,便看向门外道:“雪,还不来见过你娘。” “雪?”吕姣蓦地站起来,望向门外。 “娘。”公孙雪笑着扑过来,一把抱住吕姣的腰,“娘,我好想你啊。” “娘也想你。”摸着公孙雪的发顶,吕姣心酸落泪,“你长高了许多,脸也长开了,若在外头看见娘都不敢认了。” 公孙雪笑的可爱非常,抱着吕姣的胳膊就不撒手,“娘,你跟我们回去吧。君父已将您的宫殿准备好了,是全王宫最大最美的,里面金银玉珠数不胜数,整个宫殿都是金光灿灿的。娘,你难道要扔下儿子不管了吗?” 公子重赶紧添油加醋一般的道:“你不在,雪尽受那些寺人的欺负,儿子还小,怎离得开亲娘的照看,姣,跟我回宫。” 吕姣看向在药圃里翻地的巫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拳,心里也不知在期待些什么,仿佛只要巫竹一句话,她就改变主意,不走那条路一般。 公子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瞧见了久违的故人,将二人来来回回打量片刻,知道自己平息内乱的日子里都是巫竹在照顾吕姣,心里便已猜出了七七八八,便看向巫竹道:“多谢大巫帮寡人照看妻子,大巫也随寡人回王宫可好,寡人必将好生供奉您。” “善。”巫竹竟答应了。 吕姣蹙眉,不解巫竹为何要跟去,回巫载国做他的大长老,被奉若神明不更好吗,何必要一脚踏入这乱世红尘。 还有,这个沉闷的男人,就不能说一句人话吗! 但转念一想,吕姣就只剩苦笑,她能要求他什么呢,难道要他和晋国国君对抗争妻吗?更何况,自己本已无心经营生活,何苦又带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距离大结局不远了。 第77章 放下(二) 椒房金屋,锦帷翠幄。吕姣木木的坐在床上,由着公子重拥抱,在他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在她却是煎熬。 有些感觉,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味道。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吕姣的额头,二人呼吸相闻,满足的喟叹道:“姣,你还活着,真好。” 她望着他这张令她爱过恨过的脸,被他拥抱在怀里,感受着从他胸膛里传来的灼热,此时此刻,竟也是想念的,心有一瞬的酥软,身子也不争气的倒向他,枕着他的肩头,目光空洞的游移着,双臂低垂在两侧,已没有力气再回抱他。 他张起双臂,将她紧紧拥住,爱怜亲昵。 当两具早已熟悉了彼此的身子相互偎近,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些许变化,失而复得他是激动的,也只有彻底占有她的身子才能安抚他此时的情绪,他始终记得她唇瓣的甘甜,他像老马识途一般想去衔住她的唇亲吻,不想却吻了个空。 吕姣把脸撇到一旁,怔怔的盯着帐顶看,双眸里清水无波,旖旎的气氛一霎散空,公子重趴在吕姣身上,脸埋在她的颈侧久久没有动,半响才道:“姣,我忘记了许多事,但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重新开始?”吕姣重复,似笑似哭,“好啊,重新开始。” 他听了便欣喜如狂,低头又要亲她,她依旧下意识的躲开了,他心里隐隐作痛,哀求道:“不管我做过什么,原谅我一次可好,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这一次吕姣没有说话,双眸里干干涩涩的,连眼泪也不能流了。 “你去别人那里睡吧。” “你赶我走?”公子重大痛。 “我这样,你觉得我们还能一起睡吗?”吕姣嘲弄的道。 “能。”公子重坚定的将吕姣抱紧,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吕姣背对着他,他则挨近着吕姣。同床异梦,亦不过如此。 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天堑上毁了一半的吊桥,另外一半被飓风吹的摇摇晃晃,还差一点就要断了,就要断了。 王宫里另外一座宫殿里,跟着公子重回来的吕妍却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口里嘟囔着,“她果然没死,果然没死,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夫人,您要奴婢留意的事,奴婢都打听出来了,今日黄昏,君上从外面接了一个女人回来,她们都说这个女人是君上以前娶的那个齐国姜氏,原来这个姜氏没死在蒲城,还有呢,听人说公子商把君上唯一的儿子也给送回来了。” “什么,她进宫了?!”吕妍惊骇的跳起来。 “她们都是这样说的,奴婢也亲眼看见君上从车上亲自抱下了一个女人来,应该就是齐国姜氏。” “她回来了,她回来了,她一定会找我报仇的,她活着我就得死,不,我不能死,她死,我要她死。”吕妍一把抓住宫婢的手,“你去,你去帮我杀了那个女人,我有重金谢你。” 宫婢一下子慌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哭道:“奴婢不敢,妍夫人您就放过奴婢吧。” “胆小鬼!我要你去杀了她啊。”吕妍大喊大叫。她对吕姣做过什么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慌了怕了。 宫婢跪在地上哭个不停,哽咽道:“奴婢不敢,您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啊。” “废物!”吕妍心慌意乱,转念又怕这宫婢泄露了她的事,悄悄后退,抓起桌上的金壶照着宫婢的后脑勺就砸了下去。 宫婢“啊”一声惨叫,当场昏厥。 吕妍怕的一下扔了金壶,浑身颤抖的哭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怨我,要怨就怨吕姣,是她要害你,不是,她要害我,她要害死我。”呜呜咽咽就哭起来,边哭眼角还四处逡巡,仿佛有刺客就埋伏在自己的宫殿里一样。 这是吕姣来到晋国王宫的第二日,这日早上公子重起身上朝,内乱才息,他一要分封那些跟随他的功臣,二是要准备迎接来自各国的使臣,三还要安抚朝内各公卿大夫,忙的脚不沾地,然王宫繁琐的内务还需要人处理,公子重便对吕姣道:“正好你回来了,王宫内务本就该你这个君夫人料理的,寡人就都交给你来办,另外寺人荇是王宫里的老人,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他现在就在殿外候着。” 吕姣梳着发淡淡“嗯”了一声。 “那寡人就走了,这天还早,若是觉得困就再睡会儿,别累着自己让我心疼。” 多么体贴的话,望着公子重离去的背影,她嘲弄的翘起唇。 第129节 “宣寺人荇。”吕姣道。随身伺候的宫婢依言行事,到殿门口把一个面上无须,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领了进来。 哦,已不能叫做男人了,是太监呢。 “听君上的口气,你大抵便等同于王宫里的家宰了吧。” “喏。”寺人荇拱手行礼。 “我想问你,我可能召见大臣,比如公子商。” “是可以的。”寺人荇道。 “那好,那你去把公子商给我叫来,还有,把优施给我也找来。” 寺人荇便道:“回禀君夫人,优施已死了。” “死了?”吕姣诧异,“怎么死的?” “奴婢听人说是为救世子奚死的。” “世子奚又是怎么死的?” 寺人荇为难的低下头,模糊不清的回禀道:“王庭内乱,奴婢也不甚清楚。” “我不信优施就那么死了,他怎么可能就死了,他肯定没死。” 寺人荇是曾经服侍过公子重的旧人,这些年没少给公子重传递消息,在王宫中他更是优施的帮手,怎能不知优施的下落,但优施已完成自己的任务,更是即将得到属于自己的封地成为一个能够祭祀自己祖先的大夫,他怎肯再让别人知道自己曾做过男宠的事情,他可不想被优施嫉恨,便隐瞒不报。 “奴婢不知。” 吕姣冷笑道:“好一个不知道。你滚去把公子商给我叫来,至于优施我自己去问君上便是。” “喏。”寺人荇心想,这个君夫人似乎不好服侍。 彼时,已成为晋文公的公子重正在大封诸臣,寺人荇悄悄进入大殿,在公子重耳边将事情告诉了一遍,公子重不知吕姣找姬商何事,便对站在下面的姬商道:“兄,姣要见你,你去看看,寡人随后便至。” 姬商亦是心虚,想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便不大想去,可既然公子重已这么说了,想来是必要走这一趟了,便道一声喏。 “不必了,妾已亲自来了。这些都是跟随君上的大功臣,妾怎能不来看看以表达妾的感激之情呢。”吕姣穿了一件绣着凤凰图腾的红袍迤逦走来,打从分列两边的功臣们中间慢慢的走过,一个一个挨个看的仔细,公子重眉心一跳,也不见恼怒,而是笑道:“你怎么来了,来人啊,在寡人身边加一个座位。” “不必了,妾看看就走。”从尾走到头,又从头走到尾,就是没看见她要找的那个人,吕姣便开口道:“君上,您确定您所有的功臣都在这里了?” “对寡人有恩的功臣们都在这里了,当然还有一些功劳并不是那么大的,寡人也不会忘了分封的。”公子重道。 “是吗?可妾觉得还是少了一个人。若论功劳依妾看,在座的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他的大,这个人去了何处呢?” “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来人,把君夫人请回她自己的宫殿去。”公子重沉下脸道。 “君上何必生气,妾走就是,也不劳烦旁人了。”说罢,吕姣甩袖而去,态度嚣张冷曼。 却说优施,此时早已拿了舆图并信物前往自己的封地去了。他曾经乃是一个奴隶,因长的秀美绝伦便被人买去当做男宠培养,曾经辗转多位公卿之手,受尽羞辱,最后被人献给了公子重,虽时下公卿喜好男宠者多,但公子重对此并不热络,他看中了优施的容貌和心计,便交给了他这个任务,并答应他道:“只要你能将此事做好,事成之后我将在自己的封地里给你一块封地,让你也能够成为一个祭祀自己祖先的大夫,之后娶妻生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为谢公子知遇之恩,施虽九死尤不悔。” “谁曾想过,曾经那个涂脂抹粉的小男宠,再见已经成长为这样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呢。”卫苍一阵感慨,并道:“老臣依旧建议君上您将其刺死。他是知道君上您秘密的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遣退了众人,坐在大殿里的公子重摇头道:“若这么说,寡人是不是也得将您和胡瑟也刺死呢。” “这……君上怎能拿老臣和胡瑟与那优人相比,优人低贱,品行不佳,他是不值得相信的。” “寡人不能做言而无信的人。更何况,优施心中很感念寡人的知遇之恩,他待寡人的忠诚不下于您老。再者,寡人相信优施的品行,他也会信守诺言的。” 卫苍这才不说话了,但他心中还是看不起优施的,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优人人尽可夫,不值得结交和信任。 这一路他走的很慢,不是为了欣赏初春的景致,亦不是流连绛城的繁华,他是在等,等死亡的降临。像他这种低贱的奴隶优人,这条命不是比草芥还不如吗?况且他还知道那个人的秘密,不说他说得过去吗? 难不成那个人还真信他这个优人的品行吗? 但是没有,直到他到达了自己应得的封地,向来迎接的城主递交了舆图和信物也没有等到刺客的到来。 坐在属于自己的府邸里,喝着热烘烘的茶水,优施终于放松了身躯,面上绽放出一抹绝地重生的笑靥来。 真是个倾城绝色的尤物。 但此时这个尤物却不是个人人可以欺压的优人了,他是一位有身份的大夫,虽是一个末流,但至少成为了贵族了。 从此以后,他便能娶妻生子,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 忽然想起什么,他摸向了自己的脸,深深的叹息,伸手拔下发髻上的玉簪,就那么毫不迟疑的狠狠划下,一道又一道。 那张诱人犯罪的脸就那么一霎变的鲜血淋漓,可怕可怖了。 “从此后再也没有优施这个人了。”低头又饮一口暖烫的茶水,脸上的血染坏了衣裳也不在意,满足的喟叹一番。 一抹绿意从窗外伸了进来,优施瞧了瞧,满面欢喜,心上是无限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低低的发誓一般的道:“君上放心,从优施嘴里,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献公是怎么死的了。”心里默默加了一句,早知您真的能够信守诺言,我便不将自己暴露给您的妻子知道了。但她是您的妻子,纵然知道了,也定然不会背叛您的。至于其他的,君上便自求多福吧。 夜,又悄悄的来临了。天幕上稀稀落落的挂着几颗星子,站在窗前,吕姣静静的看着,不是在欣赏什么月色,而是在等人。 滴——嗒—— 这是放在大殿偏角处的铜壶滴漏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应和着她的心跳一般。 门被跪在走廊两侧的宫婢推开了,吕姣应声转过身来,目色淡淡的望着来人。 “姣,你在等我?”公子重面上一霎笑开了花。三步并两步的走上前来,张手欲抱,吕姣躲开了,唇一抿一张便道:“蒲城之灭是你一手策划的对不对?” “你在胡说什么。”公子重垂下眼,烦躁的开始自己脱外袍。 “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我求你跟我说实话。看在乌妈妈、静女妈妈他们为我而死的份上,为了她们的灵魂能安息,你跟我说实话。” 第130节 “我不记得了。”公子重转身欲走。 吕姣一把将人拉了回来,动作剧烈,公子重愣住了,低喝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还有脸问我想做什么,是我该问问你想做什么?优施是你安排在献公身边的人是不是?五年前姬商是你叫去蒲城的是不是,你是故意抓了士妫之子士荣的是不是?你、你想我死是不是?!公子重,你回答我!” 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哭的,可临到此时她还是不争气的落下泪来。 “还有,你压根就没失忆过!公子重,你心机深沉若此,你还说什么重新开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的重新开始,难道你又要设计弄死我一回吗?” 公子重大骇,慌忙抱住吕姣,咬牙切齿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这么说,都让我说对了是吗?”吕姣几不曾咬破自己的唇瓣,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公子重的脸一下偏到了一旁。 “我就说,怎么那么巧就在蒲城临毁灭之前姬商来了,其实那五年里你们压根就没断过联系是吧。姬商来到蒲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救走我的儿子!还有优施,他跳的那种能迷惑人心的舞,我怎么就忘了巫竹,优施的舞是巫竹教的吧,巫竹有十个师父,这十个师父各有本事,我见过他的一位师父就会跳这种舞,还有优施给献公下的毒药,也是巫竹提供的吧,我还要告诉你,那毒药就是我送给优施的!” 公子重张大嘴,辩无可辩,满面焦急,“姣,你听我说,是我错了。” “不,你先听我说完。你让优施一步步的引导着献公昏庸下去,一步步的败坏了献公的威望,又借献公之手除掉了世子申,而献公让人诛杀你与公子夷,致使的蒲城之灭就是你将献公推上刀尖的最后一步,而你抓士荣,得罪狠了士妫,就是为了加剧蒲城的毁灭,蒲城被屠,有多惨烈,你就能得到多少同情,你的名声传的就更为响亮,晋国国人想你为君的威望就会增高。但是这还不够,你还要我死,妻子死的那么壮烈,又给屠城增加了一层悲伤对吧,国人更为憎恨残忍的献公了对吧,国人更渴望一个像你这样英明贤德的君主了对吧,对吧!”吕姣悲痛大喊,“你的王权之路要名正言顺,要不留一丝污点,很好,你做到了,现在可满意了吧?嗯?” “你听我说。”不顾吕姣的挣扎,公子重一把将她抱住,死死搂紧,不听的亲吻她的发顶。 “你听我说。一开始的确是如此,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我是真的想带你走的,但是、但是外祖父让舅父将我打晕了,他是知道你对我的影响里的。姣,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你是我掌握不了的棋子。” “对,我就是你的棋子,是棋子!”吕姣恨极了,张口就咬住了他的肩头肉。 他不顾疼痛,死也不放开手,“姣,你原谅我这一次,就这一次,往后我再也不会抛弃你,你不是不喜欢我碰别的女人吗,我都听你的,再也不碰。就原谅我这一次。” 吕姣不松口,恨的真打算咬下他一口肉来,薄薄的春衫已沁出血来。 “你可知道不知何时你已成了我的弱点,我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我是曾狠心让你死,但是自从亲眼看见你的尸首起我才知道我有多爱你,姣,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即便我最终达成目的也不会高兴。姣,我是犯了错,但请你原谅我这一次。”他语气里满是哀求。 吕姣松开嘴大哭起来,一根尖刺的金钗从她袖口里掉了出来。 “你要我怎么原谅你,疼爱我犹如亲女的乌妈妈她们都惨死了,因为你都惨死了。为了你的私心,死了那么多人,你就真的不愧疚吗?对,你怎能愧疚,你是做大事的人,一将功成万骨枯,你纵然愧疚那又如何,为了那个位子你还是会那么做。别人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可你不该让乌妈妈她们也都死了,还是为我而死的,我心难安。有那么多冤魂夹在你我之间,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还在一起?” “那都是我的债,与你何干,你只要继续爱我如初好吗?”他渴盼的望着她。 吕姣不答,只是哭泣不止。 第78章 放下(三)大结局 “君夫人,妍夫人求见。”一个宫婢跪下来禀告道。 “谁?你说是谁?”吕姣一霎从床榻上坐直了身子,双目瞪大。 宫婢不知吕姣并非针对她,双股一颤,磕磕巴巴道:“妍、妍夫人求见。” “吕妍!我还没去找她,她倒先来找我了,让她进来,我们姐妹已许久不见了。”最后那“许久”二字她咬紧了牙。 “喏。” 吕妍是飞扑进来的,一见吕姣就跪倒在地,行了稽首大礼,“姐姐饶了我吧。”顿时呜咽痛哭,泪流满面,瞧那模样倒像是真诚的忏悔。 “我是被鬼魅迷了心智,在蒲城才会追杀姐姐,姐姐,求你看在你我同父的份上,饶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以后定把姐姐当做天神供奉,姐姐令我对付谁我就对付谁,绝不敢有违。姐姐,你说句话吧,求求你了。” “妍,你我深知对方脾性,你此时做出这般模样来,不过是因为我此时的身份大于你,想处置你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如若今日你为君夫人,我为姬妾,你会饶恕我吗?” 吕妍的哭声戛然而止,抬起红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吕姣,“嚯”的站起来,吕姣便笑了,“你不是妧,若妧还活着,她倒是会把这出戏唱下去,她是不管旁人信不信的,她自己先扮演上了,自以为惟妙惟肖,能迷惑得了世人。你啊,没有她忍耐的功夫,但你比她还聪明,打个不甚恰当的譬喻,你是大智若愚,你看起来什么心计表情都放在脸上,外边看起来是个横冲直撞不足为患的,但其实内里心细如发,你还胆大吞象,狠毒非比寻常。” 吕妍冷笑道:“你倒是把我们姐妹看的清楚,那我便来说说你,嫁来晋国之前的你我便不说了,因为没什么值得说的,嫁来晋国之后,你表面看似乖巧顺从,内里其实堪比毒蛇,我们姐妹一起嫁来晋国,共同服侍一个男人,本就是天经地义,你却无情将我们的生路阻断了,若论狠毒,我和妧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你是要断绝我们的后路,让我们死后都无子孙祭祀,做那孤魂野鬼。但你太自大了,夫主那种男人也是你能掌控的吗?夫主还是宠幸了妧,我听闻蒲城那一夜你都要哭死了,我可惜不能亲眼看见你的伤心欲绝,吕姣,你为何不在蒲城那一战里死了算了?你为何不去死?!” “我真抱歉,没能随了你的心意。”吕姣冷笑。 “那你现在就去死吧!”说时迟那时快,吕妍猛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铜匕首来就刺向吕姣,吕姣不曾想吕妍会亲自行凶,脸色顿变,但她就在那一个慌神间打定了主意,就那么直挺挺的坐在那里迎接吕妍的刺杀。 “姣!”公子重从外面走进来,猛的一见此番情态,慌乱之下拔|出头顶发髻上插的一支黑玉簪就扔向了吕妍的后颈,便听“噗嗤”一声,吕妍惨叫,与此同时吕妍手里的匕首也刺入了吕姣的皮肤半寸,登时血染衣衫。 “姣!”公子重大骇,慌忙一脚踹开吕妍,一把将吕姣抱在怀里,满目焦急,“快请大巫。” “喏、喏。”宫婢们都吓傻了,声音颤抖的一涌而出,慌忙奔走。 胸口的疼痛令吕姣错以为自己求死可死,倚着公子重便握住他的手道:“如何才能原谅你? 如若我始终记得你曾经为了剜去自己身上的弱点,狠心让我赴死。你如何让我相信,你能抛弃我第一次不会抛弃我第二次呢?其实,我不怕被抛弃,我怕是爱过信过之后才被抛弃,那无异于被人在心上狠狠插了一刀。夫主,我在你身边活不下去了,让我去吧。” 公子重冷下心肠,捂住她的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已有了另外一个男人,但你记住,你生是我的人,死了也是我的鬼,这一辈子你别想再离开我。” 吕姣摇头,闭上眼沉默下去。 片刻,巫竹奔来,公子重睨了巫竹一眼,瞅了瞅吕姣所伤的位置,烦躁的一把将帐幔扯下来,将吕姣放倒,自己撕开一条口子,细看了一番伤口,登时放下一半的心,“伤的不重,你死不了。巫竹,可有外敷的药?” 巫竹将随身的药箱打开,找出一小瓶药膏来递上,目光僵僵的转向床幔里,吕姣微微翻身背对着巫竹,巫竹便垂下眼,坐到一旁,静静等候。 公子重极为不悦,出声赶人,“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可以走了。” 巫竹将戴在脸上的银质面具拿下来,用自己一双奇特的眼盯视公子重,公子重顿时一噎,巫竹便又将面具戴了回去。 “你回去吧,我没事了。”隔着那雾蒙蒙的帐幔,吕姣低声道。 巫竹便起身离去。 公子重虎目一瞪,“噌”的站了起来,一指吕姣,什么话也没说就气的浑身发抖,仿佛吕姣此时此刻给他戴了绿帽子一般。 吕姣盯着他,冷冷一笑,“这就气的了不得了吗?你想过我亲眼看见你宠幸妧时心里的感觉吗?” 第131节 “那怎能一并而论?!” “怎么不能一并二论,你是人我就不是人了?哦,你是男人,我是女人,这便是不同了,可在我看来却是一样的,你对不起我一次,我也该对不起你一次,不信你就试试。有本事你经年累月的守住我,若不然,迟早我是要还回去的。” “你这女人,简直就是、简直就是,存心气我!”公子重气的脸都绿了。 “你不是就要我死吗,我死了也顺了你的意。” 公子重恍然,这才是吕姣和他赌气的根源所在,少不得又放□段来哄劝,但他不懂,一个女人心碎了,再想帮她黏回去,又谈何容易? 有些伤害造成了,是无法修复的。 不觉将夜,他又想留下,便扯出笑脸来,赖着不走,吕姣也不与他纠缠,只是他在她便不睡。 她从来不知道,对这个男人,也会有这么一天,但凡闻着他的味儿心里便觉厌烦,更遑论肌肤相亲。 “姣,你想好了,真要这般对我?”公子重到底没能把身段再往下放一放,如此这般便恼了。 吕姣一怔,遂即冷笑连连,“都已让我死过,你还想怎么威胁我呢?威胁我宠幸旁的女人?威胁我将我打入冷宫?这些我以前在乎,可现在不在乎了。” “你就不为雪想想吗?他有一个无宠的母妃,将来又该如何是好?” “你现在也是无耻到了极致了,连孩子都拿出来威胁。你不就是想要吗,我从你就是。”说罢,淡淡宽衣解带,往床榻上一躺就大睁着眼睛默然无声了。 公子重俯身下来,灼热的吻她的唇她的脖颈,但她就像一根木头,他预期的缠绵再也不复存在,他便真的气恨了,坐直身子冷冷望着吕姣,“外面几国混战,应付过各国来使之后,我便要出征了,姣,国势危急,我没有功夫慢慢哄回你,你若还有一丝爱我的心,便重新振作起来,好好做我的君夫人,辅佐我完成大业。我知道你懂得些机关巧计,但你一个女人还是太过渺小。” 说完,公子重穿上外袍便走了。 吕姣躺着,怔怔望着床顶,独自道:“是啊,一个女人,纵使有制造机关巧计的能耐,但这还是不够的,她还不够聪明,不够大胆,不够有野心,她太小女人,只看得见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太任性,任性到已不愿意成为这个时代里的一个。” 这日鲁国使者到了,公子重在大朝堂接见了他,对于这位使者,公子重有所耳闻,此人名为长鱼桥,乃是鲁君嬖臣,是鲁国新贵。 些许说些表面话之后,长鱼桥便开门见山道:“昔年我与您的君夫人有旧,此番前来一是为了恭贺您继承君位,二则是为了与君夫人一见,不知您可否答应?” 此时公子重恍然记起这个长鱼桥是谁了,他就是那个曾和吕姣私奔过的男人! “我知道你了,但你觉得寡人会让你见她吗?” 长鱼桥笑道:“您会的,因为我救了她一命。” 公子重冷笑道:“笑话,她一直好好的在我后宫中呆着,何用你救。” 长鱼桥摇头道:“您错了,她并非好好的,您难道忘记了一个曾经死在她面前的人了吗?她的兄,公孙暇,您可知公孙暇刺杀您想要帮助的人是谁?是现在的鲁君,公孙暇曾与鲁君相好,而公孙暇死时,鲁君曾亲眼所见。” “寡人想起来了,难道是那个抱着公孙暇尸体大哭的男子?” “是他。他要我来,便要我趁机刺杀您的君夫人,为公孙暇报仇,我这难道不是已救了她一命吗?” 公子重道:“然,你要我如何谢你呢?” 长鱼桥摇头,“但求与君夫人一见。” 公子重沉吟少许,便道:“善,我这便命人去叫她来。” “多谢晋侯。” 后宫里,吕姣正坐在一旁看巫竹翻地种草药,从寺人荇那里得知鲁国使者要见她,当即便道:“不见。” 寺人荇便又道:“君上说,鲁国使者名为长鱼桥。” 吕姣一顿,“哪个长鱼桥?” 寺人荇道:“君上说您曾与之私奔的长鱼桥。” “他没死?”吕姣淡淡一笑,“不见。你回他一句,他的吕姣早已死了,活着的吕姣和他无关。” 寺人荇颔首,转身而去。 巫竹站直身躯,仰头望一眼高高升起的太阳,转身从药圃里走了出来,在吕姣身边坐定,吕姣便倒出一碗茶来递给他,一个倒的自然,一个接的坦然,仿佛一对老夫老妻。 吕姣望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道:“你可有法子送我回去?” 巫竹不答,僵僵的眼珠望着吕姣,就那么淡然望着,便把吕姣望的垂下了头。 “我想回去,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里去。” “孩子也不要了?”巫竹道。 这回轮到吕姣没有话可答,就那么站起身缓缓走了,来到公子雪的寝殿,此时的公子雪正在屋里看书,见吕姣进来,不声不响的坐到对面去,公子雪道:“娘,你有话要说?” 吕姣起身坐到公子雪身边,将他抱在怀里,长长的叹一口气,“无事,娘无事要说,娘会等到你长大的。”就这样吧,就这样熬着,直到雪长大成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眨眼之间,年华老去。 “娘,儿子会好好的长大成人,不辜负您的生养之恩。” “好,雪是娘的好儿子。”吕姣眼眶微湿,“罢了,你看书吧,娘走了。” “恭送母亲。”公子雪起身,小小的孩子,礼仪态度一丝不苟。 吕姣回身望了一眼,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摆了摆手径自离去,又来到巫竹这里,静静坐下,巫竹瞧见,也来相陪。 吕姣双手交叠,十指相扭,不安的道:“巫竹,你会一直呆在这王宫里吗?你什么回家去?” 巫竹垂下眼,没头没脑的道:“巫族的血脉是不容混淆的。” “嗯?”吕姣心上一紧,眸光遂即黯淡,“哦”了一声。 第132节 “等你死后,我便离开了。” 这是她听过的最不像情话的情话,但却是最令她感动的话。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望巫竹什么,但就是控制不住的欢喜。 她彻底杜绝了和公子重有关的消息,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出征,只是这夜他来了,不由分说,强行要与她行房,她心里慢慢被另外一个人填满,便不愿意,激烈的反抗,他恼羞成怒,扬起手来要打,吕姣闭上眼由他,只是他望着这张令他又爱又恨的脸,又怎么也下不去手,只恨恨道:“你这么和我闹,不过是仗着我真的怜爱你。” 吕姣不语,此时的她连与他说话都觉得无趣,心里道:有些男人永远也不愿意相信来自女人身上真实反应出来的答案。 她道:“我还留在这里,我还活着,是因为我要亲眼看着你把欠我的都还到我儿子身上去,这晋国将来的君位若不是我儿子,公子重,我会让你知道急了的兔子怎么咬人。” 公子重冷笑,道:“是啊,我怎能忽略你的能耐,你的情人那么多,又是鲁国使者,又是巫族大巫,我怎敢不顺了你的心。” “你!”吕姣大怒,碎了的心彻底被他碾碎成粉末。 “对,我的情人那么多,你怎敢惹怒了我,若是惹怒了我,我让巫竹赏你一记符咒,咒你早死!” 曾经相爱过的人,如今相互伤害也最深。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只有愤怒,没有伤心。 感情是不够折腾几次的东西。 他出征去了,从此踏上了他宏图霸业的征程,而她就只呆在王宫里,哪里也不去,养养儿子,闲的时候就隔着墙与巫竹说说话。 是的,他临走前将巫竹囚禁了。 但这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她始终相信在这个世上没人能囚禁得了巫竹,能囚禁巫竹的……只有她。 这项认知令她开心的好些天。 在这座笼子里,巫竹是她唯一的光明。 时间就像是煮青蛙的那一锅水,总是在不知不觉间让青蛙们无路可逃;时间也像一个温柔又持久的挑战者,它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挑战,令我们最后都要不战而降。 从一开始得知真相的时候,她就没有勇气杀他,而到了几年后的现在,她更没有勇气为乌妈妈她们报仇,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还爱着,后来便看的淡了,当对他的爱消磨殆尽的时候,原来恨也随着消失了。 当她的心里完完全全被另外一个男人占据的时候,公子重便真的不算什么了。 他这几年好似一直在征战,听宫里人说,晋国已隐隐成为列国霸主了,她心里还挺为他高兴的,毕竟公子重也算是求仁得仁。 而她,现在也挺满意自己的生活,一边等着儿子长大一边与巫竹“谈情说爱”,其实她与他之间真的不算谈情说爱,只能算是君子之交,所不同的是,他在她来说,已成了水,一日不饮便觉渴,两日三日不饮便觉去了半条命,七八日不饮便要死了。 眨眼又是一年,公子重回国了,听闻他从齐国带回来一位娇娇,听闻这位娇娇还是她的侄女,长的与她有七八相似,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这日,她在花园闲坐,公子重携着那位娇娇来了。 再相见已物是人非。 她心里全然放下了,而他却还执着。 “姣,这是你侄女,名吕香,我已封她为夫人了,你不是不爱管王宫里繁冗的宫务吗,就由香儿代替你吧。” 吕姣点头淡笑,“善。” 公子重忽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什么都了无趣味了。 那吕香上前来拜见了吕姣,便娇笑道:“姑姑,您已这么老了啊,我还以为您有多美呢,君上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你呢。” “是吗,多谢君上挂念,我很好。” 公子重冷笑道:“日日与情人私会,岂能不好。” “情人?”吕香轻叫一声捂住嘴。 “过了这些年,我还当你已想通了呢。”吕姣笑道。 “哼。”公子重一咬牙,猛的将吕香抱起,故意道:“今夜寡人便宠幸你。” “君上!”吕香高兴的娇笑不止。公子重却拿眼睛瞥吕姣,见吕姣淡然,他自己倒是气个不轻,只觉自己这些年来的忍让和想念都白费了,一霎那心痛难忍。 这一日,吕姣又来到囚禁巫竹的宫院,见门开着,心里微诧,遂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巫竹依旧如故,他正光着膀子在翻地,猛一见吕姣他先是一愣,遂即慌了,忙去找衣裳穿。 吕姣心里也是碧海微澜,慌慌的错开眼去,心跳如鼓,支吾道:“我见门开着就、就进来了。” 二人平时隔着一面墙虽是无话不说,此时对面相见又都两相羞赧起来,果真是近人情怯吗? 正待此时,公子重持剑踏了进来,猛然一见衣衫不整的巫竹,又望向脸色红红的吕姣,顿时气血翻涌,提剑便朝巫竹刺去,此时巫竹正背对着吕姣系衣裳带子,他的心神又被吕姣所惑,故此不曾听见动静,待那剑直刺而来时,蓦地转身,吕姣大叫一声,“不——”飞身来挡。 一剑穿心而过,两个男人都惊愣了,公子重快上一步,一把将吕姣抢在怀里抱着,心如绞痛,低低呜咽喊道:“姣……” 巫竹一见那血窟窿,心便凉了,他知道吕姣已回天乏术。 吕姣也是一阵呆愣,当锥心的疼传至四肢百骸,她忽的彻底清透起来,反而笑道:“终是解脱了……”说罢,一口血就从嘴缝里涌了出来。 公子重心痛落泪,紧紧抱着吕姣不松手。 吕姣见他也是情真意切,便摸向他的脸道:“重,我爱过你,深爱。”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了,巫竹你要救救她。” 巫竹僵僵的一双眼珠不知何时已盛满哀绝,“我要带她回巫族,兴许可救。你放手吗?” 眼见吕姣生命即将消逝,公子重不得已道:“……我放手。”但他抱着吕姣的力道却不松反紧。 “重,放手吧。”吕姣伸手向着巫竹,巫竹握住,五指相扣。 公子重仰天一啸,蓦地松手,转身奔离。 第133节 巫竹将吕姣抱了起来,一吻她的眉心,道:“放心的睡吧,我会陪着你。” 仿佛吕姣不是死去了,而只是暂时的睡着了。 吕姣已不能开口言说,只是眼中噙着泪水,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缓缓的,她终是闭上了双眼。 *** “醒了,那个植物人苏醒了。” “奇迹,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穿白大褂的护士兴奋的奔走相告。 吕姣缓缓坐起来,闻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消毒水味儿,望着现代的天花板、床铺、地板以及放在床侧的现代仪器,一双眼里早已是泪珠滚动。 她终于回来了,却失去了巫竹。 接下来,来了一堆医生,给她做了全面的检查,望着这些活生生的白大褂们,吕姣知道,她又变成了吕娇,她是真正的自己了。 春秋,晋文公,巫竹,仿佛成了南柯一梦。 但她知道那些人和事都真的存在过。 后来又来了以为经理,就是负责那个蹦极项目的人,向她诚挚道歉,并付了医疗费用还有一大笔赔偿。 就那么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些钱,真是令人哭笑不得,若是以前她可能会欣喜若狂,但现在她心里却不起任何涟漪。 她出院了,孤身一人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公寓,然后按部就班的回到正轨上来,满世界的找工作,拿着文凭,她却没有找对口的工作,而是在一家私立中学教书,做了语文老师。 日子不好也不坏,她又回到现实中来。 在她看来,现实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懂得及时的顺从。而她是一个现实的人,但同时她又有一股不服输的拼劲,被现实驯服,又在不断挑战现实的底线。但经历了一遭再回来,她变成流水,倾身倒入现实世界这个海绵里,均匀的钻入空隙中,与海绵容为一体。 这是一家咖啡馆,装修洁净雅致,这个时间段店里的客人寥寥可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时不时的看一下手机,大概是在等人。 她来相亲了,相亲对象是另一所学校的数学老师,是经另外一个同为老师的同事介绍的。 她要忘记在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还有比嫁了人生孩子,循规蹈矩的生活更好的方式吗? 但她讨厌迟到的男人,尤其是让女士等待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这种糟糕透顶的男人。 终于,相亲对象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了,吕娇望着来人,见他长的也算是五官端正,谈吐作风也还算过关,但心里为何一想到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就深深的抵触?为何听着他说话就觉厌烦? “对不起先生,我讨厌迟到的人。我想我们并不何时。”吕娇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拿上手机和包起身离开。 心里有了人真的是不能凑合的,那会生不如死。 就那么一路走回了家,疲惫的往沙发上一趟,双眼便落下泪来。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站在阳台上,望着万家灯火,她心里越发空寂凄凉,对巫竹的想念忽的就绝了堤。 不行,她不能再一个人呆在屋里了,她要出去走走,沾沾人气,那样心里才不至于太难过。 去吃烧烤好了,虽然那里更多的是呼朋引伴一起去的。 人多热闹。 沿着人行道慢慢的走,望着万家灯火,她不知不觉泪落了满脸,想儿子想巫竹。 前面有一对正手挎着手出来散步消食的老夫妻,跟在他们后面就听他们在说些生活琐事,说什么儿媳妇太懒,孙子太闹心,还是孙女好,门门功课都考了优。女儿家新买了一台买跑步,老太太就唠叨说钱多了烧的,要锻炼身体,哪比得上自己出来跑步呢,还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老窝在家里哪算是运动。 吕娇也忘记要去吃烧烤的事情了,就一路跟着这对老两口走,他们在前面,她就低着头在后面走,间或踢一踢在路上遇到的小石子。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皮鞋,吕娇生气的道:“喂先生,你挡了我的路。” “小姐,算一挂吧,我见天红鸾行动了。” 哪来的骗子,正这么想着,吕娇抬起头,一霎愣住,遂即眼圈就红了,“你、你?” 那人笑道:“小姐算一挂吧,我算的很准的,小姐今年就能和心爱的人走入婚姻殿堂了。” “你的眼睛?”吕娇仍旧不敢相信。 “我的眼睛?”那男人低头,用手指将眼睛里的隐形眼镜摘了出来,吕娇一看,猛的扑到了人家怀里,大哭道:“巫竹!” 委屈的什么似的,大哭不止。 “小姐叫错了,我姓吴,名吴竹,新社会以前一直以替人算命看风水为生,改革开放以后替人算命看风水只算兼职。小姐,我看我们俩的八字极为合适,不若嫁给我?” 吕娇又哭又笑,捶他一记粉拳,道:“你这是求婚吗?” “婚也罢,不婚也罢,我都陪着你,一直到老。”吴竹拥住吕娇,路灯照着那一对人,光泽晕黄,好不浪漫。 走在前面的那对老夫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理解的笑了,“瞧那对年轻人,多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是宠文,轻宅斗。算是大山君比较擅长喜欢的,亲们请多多支持,喜欢的就收藏一下。 第79章 番外 第一眼见她,我就知道这女子长的模样是我心中所爱。故此,未曾接触,心里便先软了三分,起了逗弄的心思。这女子也怪有意思,明明心里也是欢喜我的,却又抗拒着靠近,她还策划了一场逃跑,临去之前送我一纸风筝。 这风筝被线牵引着,而我就是那个攥着线头的人。她就像这风筝,急急的飞上了天,却低估了天上的狂风骤雨,那一次,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要被摧毁,幸而我来的及时,将人救了回来。 她飞扑过来,紧紧的搂着我,哭的凄惨庆幸,于是什么也不用说,她全部的心肠我已明了。 情丝已种在心底,她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天南地北,终究是要回来的。 第134节 想来,她选择逃离,也不是出自真心,想是要我来追她,给她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这女子也是奇怪,她本就是我的妻子,难道还有什么理由比这个更稳妥吗? 她究竟还需要什么样的理由? 难道是一个安心爱我,将自己托付给我的理由吗? 后来我知道,是的。从那以后,她就像个真正的妻子那样,一切以我为重,相夫教子。她就像是在我身边落地生根了,攀援着我,恣意欢快的生长,开花结果,把我当成了她的家。 谋夺君位,是自从君父越过我封了申为世子后就开始的一场历时长久的博弈,这盘棋是我开启的,上面的每个棋子都是我精心安排,我不容许事情超出我的控制,棋子就该老老实实呆在棋盘上,听任下棋人的安排。 然而,她,成了这局棋里唯一的例外。 我本以为,这个被我用于迷惑世人的妻子,当需要抛弃时,我不会心疼。我的确也那么做了,发动了早已安排好的毁城之计,我带走了城里所有的精锐,留下一个烂摊子给她,在这次计谋里,她是那个必要死的人,可事到临头我后悔了,我要去接她,带着她一起走。 但外祖父狐突老大夫似乎早有所料,这个人就像他的姓氏一样,是一只潜藏深沉的老狐狸,竟秘密让舅父狐偃将我打晕带走。等我再醒来时,一切都晚了。当我马不停蹄的赶回蒲城,就在那断壁颓垣里找到了她的尸首。 知道她惨死,我心神剧碎,打从那时开始我才真正知道自己的心,我爱这个女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爱。 这份爱就在蒲城的那五年里无声无息的被她根植到了我的心里。 这个恶毒的女人! 那五年,其实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日子就是那么琐琐碎碎的,她与我也拌过嘴,吵过小架,都是为了和她一起来自齐国的两个姐妹,但凡她瞧见我多看了她的那两个姐妹一眼,晚上必要来磋磨我,但这些磋磨我是甘之如饴的,甚至觉得有趣的紧。 用她的话说就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甚至爱上这种烟火气息浓厚的生活。 也确实是如此,明明只需要三年,我却硬生生将毁城之计推迟到了五年后。若非兄姬商前来敦促,我可能还要推迟下去。 是的,这个女人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让我深陷其中,几乎无可自拔。她用自己的柔情在我身边筑起了一座城,我竟心甘情愿的被困其中。 她说她喜欢现在这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生活。但我每每都要告诉她,外面都在打仗,哪里来的静好,哪里来的安稳? 她每次都笑着趴在我的肩头,一双眼媚意连连的瞅着我,让我心酥软到了极致。 那一刻我知道,不管外面打的多么天昏地暗,她在我这里得到的就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是她头顶的一把伞,伞下是我为她撑起的一片净空,她在净空下遨游,快乐逍遥。 然而,是我亲手毁掉了这一切。 我记得她不止一次的告诫我,要我守身如玉,只能爱她一个,对我来说这说法是有些可笑的,但在那五年里我还是遵从了,不是刻意,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不想去碰别的女人。 若非兄使计让我宠幸了妧,又让她亲眼看见,之后我又为了让自己下定决心启动接下来的计划,又让她亲眼看见我宠幸旁人,我想我和她也不会闹到后来那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翟君要攻打廧咎如,我给他建言一二,廧咎如部落被灭,翟国捕获部落公主二人,他将这二女给了我,我接受了。 这二女野性火辣,翟君的近侍一走她们便来挨近,我心里淡淡,无可无不可,待季隗要来亲我时,望着她红润厚实的唇,我胃里忽然犯了恶心。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盯着我看,时而娇媚入骨,时而厌恶,我仿佛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肮脏的人。 我将二女喝退,仓皇逃出,站在后院里,我觉察出身体的下处不仅不能硬实反而隐隐作痛。 我知道自己的心给了谁,便连身躯也不是自己的了。 是了,我曾尝过她的浓烈与柔情,这些女人于我来说竟都如同饮毒。 我无数次的梦见那一夜。 那一夜,我看见她的哀绝,我看见她的刚烈,我才意识到,对于这个女人我才只认识了冰山一角。 却原来,她除却温和柔媚之外,性子是这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刺我的那一下,我没觉得疼,但瞧她落泪,我却疼了,深深的愧悔。 她将全部的信赖交付给我,在我身边扎根攀援,我却硬生生掘出了她的根,令她周身鲜血淋漓。 然而,若还能重来一次,我想我依旧会选择亲手毁灭蒲城,一步步走向我梦寐以求的那个霸主之位。但这一次我会携着她的手,一起前行。 她还没有死,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一瞬的冬去春来,重见光明,我几欢喜窒息, 但我还是不能记起她。亲眼看见她死,我伤极昏厥醒来后的忘记,一是因为我宁死也不愿意相信她死了,自欺欺人,自我救赎,二也是为了安抚人心。而当再见她,我依旧不能记起她。我做过的事,于她来看是不可原谅。若想重新得到她,我只能装作那些事都没发生过,求她赖她一个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新坑是宠文,轻宅斗。算是大山君比较擅长喜欢的,亲们请多多支持,喜欢的就收藏一下。 本书由(画沙)为您整理制作 楚留香文学网<a href=" target="_blank"></a>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