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食色系统》 第1节 书香门第【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穿越之食色系统 作者:叶微青 一朝穿越,现代名厨成为卖臭豆腐的小摊主。身体弱,家里穷,但好在爹妈疼,兄弟亲,还附带个以食、色进阶的系统。且看如何遇贵人,秀技能,寻找机遇,一步步成为皇家的儿媳妇/皇家食堂一把手。 美食进阶的手段不坑爹,名厨表示如鱼得水,至于这个诡异的色值,可不可以忽略不计。 三观很正,攻受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全文温馨到底,狗血小苏,主角不圣母,没有极品配角。 内容标签: 美食 系统 宫廷侯爵 ☆、第一章:食色性也 建光十七年,太后病重。肃昭帝提宠妃庄氏为娴贵妃,赐号俪,授凤印执掌六宫。 册封当日大赦天下。 平民怎知皇亲显贵的权力更替云谲波诡,暗藏凶险。他们关心的只是,大赦天下。 有生之年能赶上这种好时候,家家户户都像过节一样喜庆,百姓们杀鸡宰鸭,更有食馔酒楼特意选择今日开张或特赦,街道上鞭炮噼里啪啦地响。 如今正是初冬,三九天还未到,帝都寒意渐浓,前几日飘了几场小雪。赶上今日大赦天下,竟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卓亦忱穿着一身粗麻棉衣,双手袖着,乐呵呵地看着眼前一派喧闹和乐的景象。 穿越也罢,这个朝代如此兴旺昌盛,好好过日子未必就比活在二十一世纪差。 犹记得,他在穿越之前,正值apec,京城“大赦”。堵车、雾霾统统不见,天气好的不像话。各种休假各种出游各种嗨。卓亦忱也给自己调了个休,打算离开繁华的北京飞去古镇体验乡土人情,结果飞着飞着就……就穿越了! 卓亦忱阿q地想,还好自己坐的不是马航啊!直接被送到古代亲身体验乡土人情,上天也算遂了他的愿不是! 总之,卓亦忱穿越到这儿已经有十多天了,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虽然没有在现代那么潇洒那么灯红酒绿,但胜在那一份悠闲自得。这里什么东西都是绝对的纯天然、无污染,这要搁到现代去,作为著名酒楼顶级刀客的卓亦忱一定能让这些食材的价格至少翻十倍,什么有机无机跟这一比全都弱爆了好么。就这么倒卖几年,兴许就能在北京买房了呢。 卓亦忱倚在门边,这时走来了一个魁梧的中年男子,因着岁数大了,他英俊的脸上生出不少皱纹,此人正是卓亦忱的父亲卓廷焕。 卓父见自己儿子又在咧嘴傻乐,一副不谙世事穷开心就差没有流口水的模样,他心里不禁微微一酸。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忱儿,要不今儿个咱就不支摊了,也跟着疏松一天罢。” 卓亦忱摇摇头,“不不不……不必了,今今今……天人人人……人多,还还还……” 卓父立刻抚了抚儿子的背,接过话茬,道:“甭说了,为父知道你的意思了。今天人人都上街来,咱们正好开业大吉!” 卓亦忱笑了笑,点点头。 不需要怎么说话,却能达到比劝说更好的效果。对于大多数事情,卓亦忱只需点头摇头即可。作为一个口吃的痴儿,卓亦忱表示他一点都不苦逼反倒挺受用。 偶尔装傻作痴,小脸木愣愣的,那是他为了不让旁人看出端倪从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是说话磕巴这一点,他可不是故意装的。只是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体原主因为重疾而一命呼呜,于是他就继承了这具身体的所有,包括病症和记忆。 身体原主也叫卓亦忱,就连长相都一模一样。当然,十五岁少年的身体还是要年轻一些的,比他在现代年轻了整整十岁呢。年轻了是好事,但另一方面又让卓亦忱比较忧愁了。 这孩子吧,出生的时候难产,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被憋了那么一会儿,这一憋让他成了一个痴儿。用现代的话来说,出生时宝宝缺氧,脑细胞受损,影响了智力,于是有点痴呆。 这具身体的底子很不好,面色苍白、唇色寡淡、身形瘦弱。卓亦忱刚刚接手的那几天里,整个人特别难受特别不习惯。要知道他在现代那可是名厨、御厨后裔,而厨师的健康状况很重要,间接决定了厨艺,身体情况不好,味觉迟钝,做出来的菜品怎么能好到哪里去呢?所以,卓亦忱一直非常注重锻炼身体,八块腹肌杠杠的好吗!结果一朝穿越,腹肌也没了! 头晕、胸闷、心悸、梗塞,跑几步路都要喘成狗,这哪里像个十五岁的少年,简直是病入膏肓老头子的标配啊,就差一头白发了! 但是经过这十多天,卓亦忱却感觉身体状况明显改善了不少,这种改善是实质的,是由内而外的。他虽然坚持每日磨砺自己的身体,跟父亲习武,给家里种田砍柴,还帮着母亲做家务,但是光靠这些,十多天是不可能提高这么多的。卓亦忱认为肯定有别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食品值”? 当初,卓亦忱穿过来的时候,混沌模糊间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什么“穿越逆袭系统”? 请宿主积极提高食、色的品值,系统将会根据你的属性逐渐开发你的潜能,协助你完成史上最华丽逆袭! 史上最华丽逆袭? 卓亦忱表示呵呵他可不太相信,他又不是真的痴呆而且也不是十五岁孩子心性。他觉得发家致富还是要老老实实地靠自己的双手和勤劳。所以,在这十多天里,卓亦忱也只管发挥自己的特长,他把鲜嫩但易馊的小豆腐块儿制成了奇特的臭豆腐干儿,就等着今天支个摊儿开业,看看古代民众对新生食材的反应如何,借此谋点小钱,补贴补贴家用。 臭豆腐干一日日发酵,逐渐地制成,卓亦忱就看到他的“食品值”也跟着每天增加一点,等到豆腐发酵完成了,他的食品值也累积到了十六点。臭豆腐最先被炸给父母吃,父母对这道小吃赞不绝口,那一刻,食品值的进度条亮了一下。然后,卓亦忱就感觉到身体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行遍他全身,疏通了各处脉络穴道,加快血液循环。等到那股奇异的暖流缓缓消散,他周身通畅了不少,脸颊还微微发热。第二天,卓亦忱无意中照了一下镜子,他发现自己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些,薄薄的嘴唇也终于带上了血色。 他不得不信邪了! 但是那次的特殊治疗作用发挥后,十六点的食品值就被消耗了,卓亦忱得从头开始积累。 这个系统的进阶手段仅仅只有“食色性也”这一条途径。也就是说,想要累积值换取金手指功能,就必须通过“食、色”。卓亦忱自制臭豆腐干,给爹娘做蛋炒饭,还弄出各种各样的奇特菜品,这就是利用“食”的途径。当然,傻做菜谁不会啊,关键是做出来的东西必须要得到攻略对象的认可才行。然后,食品值进度条就会发光,一发光就表示发挥金手指功能了。卓亦忱万般感激这一点,因为烹饪恰恰是他擅长的也丝毫不坑爹,万一进阶手段是寻找正宫、败家、累积人渣值什么的,那才真要愁死他这个勤俭节约的五好青年呢! 当然,除了“食”,还有“色”这个手段,但是卓亦忱对此很无感,也不认为苍白瘦弱的自己竟还具有“色”的资本。卓亦忱不理会这茬了,只管好好烹饪。 除此之外,攻略对象不同,能获取的食品值增量也不同。也就是说,同样的菜品给不同的人吃,结果会不一样。前天晚上,爹娘都吃了他的蛋炒饭,但是在只有卓亦忱才能看到的虚拟面板上,食品值增量显示的却是:王青菀+5,卓廷焕+10。 同样的菜肴,为什么在父亲那里可以增加更多的值呢? 起初,卓亦忱认为,增量要看对方跟自己的亲密程度。刚刚过来的时候他和父亲接触较多,所以他和父亲较亲密,因而在父亲那里增值较多。但是后来,他和母亲也越来越亲密了,却不见增量有所涨,一直是最开始的数字五。亲密度可变,但食品值增量不变,这说明他的最初的猜测是错的。 这个增量应该取决于攻略对象身上某种不变的特质。 人身上不变的特质。 卓亦忱脑子一动,立刻就想到了人的出身。因为只有这一点是与生俱来的。 再仔细一想,父亲的出身的确要比母亲好些。卓家以前也是名门显贵,但因为庄氏得宠,把非己势力往死里打压。卓府被抄,从此没落。 只有那些出身不凡的人物才会被系统纳入可攻略对象,平民出身的就一概忽略。 啊,这个势利眼的系统!还是个识人利器呢! 不要怪系统君势利,咱的最终目的是华丽逆袭,必须得往上看啊。而且,系统的功能远远不止治疗身体固疾改善体质,只是因为卓亦忱当下最要紧的就是增强体格,而且他还处于进阶的早期,所以系统的金手指暂时就是这个。其他的金手指功能还是以后再看吧。 总之,卓亦忱现在只想好好过安稳日子,哪怕只是安于清贫。 街道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到处都闹腾腾的。卖油条的、卖豆花的、扎小糖人的、剃头挑子等等各色小贩都推着车轱辘随着人潮往前赶。 这时,卓母王菀青也从屋里出来了,她干练地撸了撸袖子,往院里走去正要提几桶井水上来。但看到爷俩都袖着手杵在自家门口傻乐,一派悠闲自得。卓母摇摇头走上前去,给爷俩的后背上各拍一掌。 卓亦忱回身,低头弯腰鞠了一躬,“娘。” “你们爷俩别傻愣着啊!赶紧去吧!从这儿到集市得一通好走,去晚了位置都被旁人占去了!今个是第一日摆摊,得占个好地儿。” 卓亦忱忙不迭地点头。 母亲舍不得骂儿子,就转而骂自家的丈夫。 “忱儿杵着傻乐也就罢了,你这当家的顶梁柱怎么也跟着犯起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动身,好地方都被人家占了!快去快去!” 父亲笑了笑,丝毫不生气反倒很受用,连连应道:“这就去这就去!” 卓父催促道:“忱儿,咱赶紧的。” 卓亦忱点点头,尾随父亲进了小柴房。随后,卓父推油车,卓亦忱就用麻布袋子兜着小豆腐块儿。爷俩很快就涌入人潮中,跟着大部队缓缓往集市赶。 彼时,天才蒙蒙亮,但他们要赶早市,力争把这些豆腐全部卖掉。 ☆、第二章:攻略对象 爷俩还是去得晚了些,果然都被其他小贩抢先占了地,爷俩只好在小巷口的角落处支个摊。 卓亦忱拍了拍父亲的肩膀,他先是比划了一个吆喝叫喊的姿势,然后伸出手比了数字“三”的手型。旁人可能不太懂卓亦忱的意思,但卓父自然是明白的。 卓父问:“前三十个人馈赠品尝,这样如何?” 卓亦忱点点头,随即弯起嘴角,露出一个憨憨的笑。 爷俩准备就绪。热锅里的油开始沸腾。卓亦忱用一双长长的竹筷子夹着豆腐球,一块一块地浸入了油锅中。伴随着轻微的油爆声,豆腐球周围立刻泛起一片细小的油泡,原本灰白干瘪卖相不怎么好的臭豆腐在油炸的过程中发泡起胀,小块头变得圆鼓鼓,色泽金黄,让人看了非常有食欲。 卓父中气十足地吆喝着:“卖豆腐干,油炸豆腐干!前三十位馈赠品尝!” 虽然小摊的位置不显眼,但这么一吆喝,就有很多人过来凑热闹了,小摊周围很快就围了一圈人,都抻着脖子往油锅里瞅。但是却没有人主动要求品尝,卓亦忱主动送出去,都没有人要接下来,因为那个味道闻起来有点怪。 一个咬着糖葫芦的小男孩兴致勃勃地挤到了最前面。 卓亦忱从油锅里夹起炸好的豆腐块,装进油纸袋里,又用木勺子浇上提前准备好的酱汁。他把这个油纸袋塞到男孩手里,“小心……小心烫。” 男孩一接过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有嚼劲的豆腐干伴着酱汁进入了他的口中,酥脆和微辣融合,豆腐里面很嫩,即使是油炸,也丝毫不觉得腻。 小男孩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三两下把油纸里的吃完,挥舞着小胖手,“好吃!大哥哥,还要还要!” 那些原本犹豫不觉的人们这下子也终于放开了,一个个都开始往前挤,伸长了手你要一袋我要一袋的。 浇了酱汁的豆腐球色泽金黄,外酥里嫩。而且卓亦忱用的是自然发酵,臭味本来就不重,再经过油炸,那股怪味已经弱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特殊的鲜香。 特殊的气味和人群的闹哄吸引了周遭其他人的注意。很快,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赞不绝口的声音也越来越多,爷俩都要忙不过来了。前三十袋的馈赠很快就送光了。因为是小本生意,卓亦忱把这豆腐卖的不贵,一小袋只要三枚铜币即可。爷俩的摊点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这种油炸臭豆腐虽然别有一番风味,但毕竟只是小吃,远不能代替正餐,所以爷俩选择早市和晚市出摊。早晨可以当做开胃小点,晚上茶余饭后也能来两个塞塞牙缝。如果是大中午的摆摊,生意怕是没那么好了。而且,集市这边热闹繁华得很,大大小小的酒楼饭馆更是星罗棋布,各式各样的吃食都有。这也是帝都饮食文化之繁荣的例证之一。每到饭点,那一定是酒菜飘香,宾朋满座,人声喧哗。卓亦忱前几日还专门四处走访过,他发现很多经典的小吃如烧饼、油条、豆汁儿、云吞、鱼皮、切面等等已经数不胜数 ,而且味道还相当不错。卓亦忱甚至有点担心竞争不过,所以独树一帜地选择了臭豆腐。 爷俩正是卯时赶过来支摊的,那时候天边鱼肚白。如今正是辰时。卓亦忱原本打算在这守着小摊站个一上午的,但豆腐干已经卖完了。看来,百姓们对臭豆腐的接受性和认可度比他预料中强多了。 爷俩提前收摊,打道回府。 母亲去了河边浣洗衣衫,还没有回来。卓父先喝了一大碗水,然后就拿着锄头大步走出去了,是去屋后开垦荒地。卓亦忱立即扛着两个水壶,小跑地跟在父亲身后。卓父听到身后有声响,转头一看,儿子仰头对他傻笑一个。 “怎么又跟来了?” 卓父只得转过身,揪着儿子的领子又把他拖回屋里去了。 “你干不了粗话,呆着屋里就好,种田的事甭管了!” 卓亦忱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锻炼身体的机会。不劳累的活儿他若是帮着干,父母也不会拦着他,也觉得很欣慰。但体力活父母是不让他做的。因为就在七日前,卓亦忱摩拳擦掌地要砍柴,劝都劝不住。但结果呢,他刚把那把厚重的柴刀拎起来,就喘得跟拉风箱一样。那时候卓亦忱还不信邪,难道这具年轻的身体就病弱到跟老头子一样吗?他无法接受! 为了证明自己,卓亦忱扬起那把大柴刀往下一劈,只听“啪”的一声响,木材被劈成了两半。他当时可欣慰了,结果手才一松,人就无力地栽下去了,直接晕了。 第2节 后来,卓亦忱几次都想跟着去种地,但卓父都不让。 “你那小身板做不动这种粗活,在屋里呆着看家。” 卓父伸出手,想摸摸儿子耷拉的脑袋,但据说摸脑袋会妨碍小孩长个儿,十八岁的儿子在同龄人当中已经不算高了,万一还不长…… 卓父叹了口气转而拍拍儿子的肩膀,“你把屋里拾掇拾掇就行了。” 父亲一走,卓亦忱就一个人在前院里练起了太极。这具身体目前还无法承受激烈的动作,用舒缓的太极来训练身体,是眼下最为适合的了。可是,这个慢悠悠的太极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练出肌肉啊?卓亦忱很想要回他的腹肌! 卓亦忱练了好一会儿,直到身上出了一层细密的热汗,他才慢慢停下。此时正值日中,他估摸着父母可能快回来了,便先去灶房做饭。 卓昀回来的时候,发现木门是虚掩着的,而屋前面也没有一个人。他便断定大哥肯定在灶房。他慢慢地往屋里走,远远地便看见了大哥在灶前忙活着。 卓亦忱左手端着一只大碗,右手捏着双竹筷在碗中搅动,筷头划着圈,料想是正在打鸡蛋。他的动作非常快,因而在卓昀看来,筷子晃动的影像已完全连成了一片,根本无从分辨。而且,卓昀听不见一丁点筷子与碗壁碰撞发出的脆响。 小锅中的油烧得滚热,一遇蛋液,立刻迸出油爆声,香味四溢而出。等到鸡蛋稍一煎好,卓亦忱就把大碗里的米饭一股脑地倒入锅内。卓亦忱右手持铲,左手还要翻动小锅,他的动作迅捷有力,侧脸看起来尤为认真。哪里还有半点痴傻的迹象? 卓昀站在原地,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哥哥。他缓缓垂下眼帘,嘴角微微弯了起来。 他这个哥哥啊,恐怕不是一般人吧。 其实,蛋炒饭看似家常,但越是简单的菜品,越能看出一个人的厨艺功底。从打蛋、入锅,再到翻炒、起锅,整套步骤必须迅捷又一气呵成。否则鲜嫩的鸡蛋会老,米饭也很难入味。 把蛋炒饭做起来,卓亦忱又累地直喘气了。不管是打蛋还是翻锅还是爆炒的过程,他都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才行,对这具身体来说就有点吃力了。 这怎么行呢?! 卓亦忱万般郁闷地想。不管在哪里,哪怕是古代,他都要把烹饪的美学发挥到极致,这才是顶尖刀客的职业操守!但身体如此不给力,做个蛋炒饭都能这样,那他以后还怎么秀厨艺,传承饮食文化啊! 卓亦忱决定,他要好好地利用逆袭系统了,因为至少能让他的体质得到最根本最快捷的改善。他对居不居高位其实无所谓,但是,妨碍他将中华美食和厨艺发扬光大的,这个万万不能忍。对于顶级名厨来说,这才是最大的侮辱! 卓亦忱还没有把气喘匀,忽然就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哥。 他回头一看,便向卓昀招了招手,“拣宝,快……快快过来。” 卓昀对这个十分接地气的小名已经习惯到麻木了,大哥这么叫,他就走了过去。卓昀朝锅内望了一眼,只见里面的饭粒颗颗饱满而色泽金黄,薄薄的蛋浆均匀地裹在饭粒上,米饭和蛋浆完全融合了。 卓昀立刻说:“我试试。” 卓亦忱了然地笑了笑,拿起勺子喂给他一口,然后又指了指屋后边,意思是让卓昀赶紧把爹娘叫回来,马上就开饭。 卓昀嚼着嘴里的饭粒,却微微蹙了一下眉。 卓亦忱立刻敛住笑容,疑惑又正儿八经地看着他。 卓昀慢慢把饭咽下去后,才道:“咸了。” 卓昀才说完这句话,卓亦忱就看到“食品值”的进度条唰一下整个缩没了,不,准确来说,是减成负值了。他这几天辛辛苦苦地在各种各样的人那里,一点点地累积了好些值,就因为卓昀的一句话,直接给消成负。 要知道,卓家以前可是名门之后,以卓父一等伯的世爵出身,攻略值也就十点而已,而卓昀的攻略值却是卓父的好几倍。如果让卓昀满意了,进度条能增加那么多,但要是不满意了,也会减少那么多。 卓亦忱看着眼前明明还很年幼的弟弟,表情慢慢严肃了起来。 他这个弟弟啊,恐怕不是一般人吧。 卓昀的嘴一直很刁,而那敏锐的味觉和品菜的能力丝毫不比专业食客的厨师要差,他对菜品的要求不止色香味俱全,还必须新。卓亦忱觉得这孩子,像是已经吃过了很多山珍美味。 卓亦忱自己也用那勺子舀了一口吃,在齿间缓缓咀嚼品尝,他咂了咂嘴,认真道:“我觉得味道挺正常咸淡适中,怎么,你觉得咸了?” 卓昀点点头。 “可是我几日前还做给爹娘吃,他们说味道很好。” 卓昀说:“这就对了。” 卓亦忱无比严肃,“怎的就对了?” “爹娘上了年纪,舌苔变厚,味觉迟钝,喜好味重。而你的味觉也迟钝了,因故和他们一样的看法。” 卓亦忱受到打击了,作为一名厨师,味觉迟钝简直就是残疾的意思啊!是不是因为这具身体有痼疾的缘故,所以导致味觉不灵敏? 卓亦忱摇了摇卓昀的手,“来,你帮我看看舌苔。”说完,便伸出自己的舌头。 卓昀凑近一看,微微蹙眉。卓亦忱一见他那表情就懂了,果然还是自己身体的原因啊! 卓昀“咦”了一声,不解地问道:“哥,你说话不结巴了?” 卓亦忱这才恍然意识到! 方才无比严肃认真地提到食物咸淡以及味觉方面的问题时,他就可以说得顺顺溜溜丝毫不打梗。卓亦忱立刻还想再说几句,但他悲催地发现自己又开始磕巴了。 他抬手在卓昀背上重重拍了一掌,瞪了他一眼,“你你你你,你……干嘛……干嘛干嘛提提提,提醒我!” ☆、第三章:卓家兄弟(上) 爹娘回来后看到小儿子竟也在,卓父放下锄头,问卓昀,“昀儿,今个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卓昀回答:“赶上大赦,先生让我们早些散学。” “你没有骗为父?”老爹怀疑地瞅了小儿子一眼,“你最近可是皮得很,万一先生没散学,是你自己先跑回来,若是被我发现了,少不了一顿好打。” 卓昀举起一只手,平静地应道:“嗯。” 其实,卓父猜得一点没错,卓昀就是逃学了。学堂的老先生教的那些“之乎者也”、“儒爱之说”在他看来,不过尽是些乏味枯燥的言论。 卓母把几道简单的饭菜端上桌,招呼爷几个坐下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卓家人依旧遵着老规矩,饭桌上一直是静悄悄的。 卓氏的老祖宗追随先帝太宗,曾在边疆上杀伐征战,立下汗马功劳,被太宗封为一等嘉忠伯,世袭罔替。但到了第三代肃昭帝这儿,卓氏却成了要打压的势力。在这个一损俱损的时代,势倒如山倒。卓府被抄,赶出朝堂,贬为庶民,官婢奴才被流放。卓廷焕先前带头为郊区的农户们开垦了大片荒地,当地村民为表感激给他建了一栋农宅子。好人有好报,农宅子这下派上用场。否则,他们一家人怕是要流离失所。 大儿子就是在那时候身患重疾,数年来药石不离,但终究一命呜呼。前一个“卓亦忱”的生命止于十八岁。但这件事只有卓亦忱一人知晓,爹娘都以为大儿子熬过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儿子孱弱的身体果真一日比一日更好,不仅能为父母分忧解劳,还发掘了自身厨艺才能。 真是祖上积德! 古人喜欢把没由头的好事归结为祖宗庇佑,这一点倒是帮了卓亦忱很多忙,起码没有人会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卓亦忱在吃饭时会忍不住悄悄观察每个人的神情。他是穿越过来的,母亲是妇人家,他和母亲都没有什么心事。但卓父和卓昀,这爷俩却是有心事的。卓父盛年被贬,自愧没有光宗耀祖完成胸中大志,时而忧愁愤懑难抒己怀,这一点,卓亦忱非常理解。但,卓昀一个十六岁小孩,他会有什么心事? 卓亦忱不止一次地认为,卓昀的神色间偶有透露出几分很不符合年龄的沉静、沉思,很明显,他的心智并不是一个十六岁少年的。 难不成他也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起初卓亦忱还想过这个可能性,但很快就给推翻了。 卓昀对钉在自己身上的好奇目光早已有所察觉,他便放下碗筷,忽然抬起头,张扬肆意地一笑。 问道:“大哥,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卓亦忱突然间对上那道有些锐利的目光,他就下意识地扭过头避开了,还试图用大瓷碗挡住自己的脸。然后,他的耳根子处开始红,一直红到了耳朵尖。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弟弟的眼神里,带了点挑逗的意味? 卓昀挑挑眉,忍不住轻笑。 卓母把大儿子的反应尽收眼底,她瞅着儿子的红耳朵尖,心头忽然涌上一种想法。然后越想越觉得有理。 她渐渐地笑了起来,说道:“大壮啊,你可终于也有了爱美之心哪!” 这话一出,一家人都愣了一下。卓父和卓昀很快反应过来,立即懂了这话的意思。 卓父看了木愣愣的大儿子一眼,拍拍腿。嗯,夫人说的是。 卓昀则是饶有兴趣地等着看自己哥哥接下来的反应。 卓亦忱放下挡脸的碗,眨巴着眼睛看向母亲大人,一头雾水。 “大壮啊,你忘了,你以前是不会分辨美丑的,王麻子家的女儿和陈西施家的女儿领到你面前,你都是乐呵呵地流口水。把我和你爹愁的啊……但如今哪,你竟也会对着拣宝脸红了!” 卓母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儿子的耳朵,“哟,还烫得紧呢,”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欣慰道,“大壮啊,你要是觉得拣宝好看,那就尽管看!他是你弟弟,你怎么看都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的傻儿子终于也有了!” 卓母拉过卓亦忱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抚摸着。 “我就说我王青菀生的儿子绝不可能天生痴傻!大壮啊,咱等着,娘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好全的!” 卓亦忱心里颇感复杂,他抬头看向卓母,目光柔和而沉毅,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卓母的双眼一下子就被薄薄的泪意朦胧了,她唤道:“儿啊……” 卓父轻咳一声,揽住妻子的肩膀,“青菀。” 卓母赶紧侧过脸,用手背拭去了眼角的薄泪。再抬头时,她就恢复了平静的样子,只是眼眶还微微泛着红。 卓亦忱十分理解母亲为什么会如此情绪激动。因为,她为了这个孩子,当真很不容易。当初卓府还在的时候,太医号脉就曾说过,这孩子脉象微弱,务必谨小慎微。夫人扛着压力把孩子生下来后,因为痴傻而不能成为世子,婆婆不喜欢这孩子,让她接着生。但卓夫人不但没有听从,而且发誓再也不生了,她就要这一个。而卓父也一直一心一意未曾纳妾,不存在勾心斗角、庶子夺权,否则,卓亦忱在卓府的处境将会变得举步维艰。 孩子两岁时,大病一场,最后太医都说没救了。婢女哭啼啼地抱走了小世子,卓夫人却追了出去,把孩子又抱了回来,谁劝都不听。而正是在那天晚上,卓父在府邸的后门处捡到了另一个孩子,就是卓昀,卓府把他当做儿子收养了下来。 在那之后,卓亦忱的病竟慢慢好了。这让卓父、卓母无比欣慰。 而在十八岁的这一年,卓亦忱从现代穿越而来,是天意让他为这对父母继续尽人事吧! 父母之所以取“亦忱”为名,就是希望这孩子以后不管多么波折,都始终能抱着一颗“亦为赤忱”的心!而捡到卓昀的那天,卓府上上下下原本弥漫着浓浓的忧愁之气,哭声隐约不断。卓父循着哭声把这个被放在后门的孩子抱了起来。他一抬头,看到了天边的旭日正冉冉升起,撕破浓重的黑夜,倾洒一片绚烂日光,他便为这个孩子取了“昀”字。 卓家的俩孩子,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却都来之不易。卓母按照民间的习俗,给俩儿子分别取了很接地气的乳名,对于大儿子,他们希望他身体越来越好,因此取了“大壮”;对于小儿子,便取了“拣宝”一名。 下午。父亲又出去奔波了。卓亦忱和母亲在灶房里忙活,娘俩一起做酱酿酒。而卓昀则拿起了父亲的玄铁剑,在前院有模有样地比划着。 卓亦忱在心中感概:这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啊! 卓昀不仅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而且力气也出奇的大,家里的柴都是他一个人劈的,而劈材的那把柴刀卓亦忱用双手都拎不起来。卓昀的力气怕是和父亲大人有的一拼啊! 他这个弟弟到底是何许人也? ☆、第四章:卓家兄弟(下) 傍晚,卓父回来了,一回来便提到:“今日大赦,我特意赶去武烈侯府查探情况。侯爷人从宫里放出来了,但却病重,找来问话的大夫,他竟说……竟说命不久矣!哎!”卓父恨恨地叹气,把手中的杯盏往桌上重重一搁。 卓母在一旁清理碗筷,一听到“命不久矣”吓地差点把碗摔了,好在大儿子及时扶了她一把。 卓昀低下头,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峻厉,一股恨意直冲心头。 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如今,太后病重,肃昭帝又被庄妃迷惑,提封外戚,奸臣当道,朝纲大乱。连忠心耿耿的武烈侯都落到如此下场,这是要逼着天下反吗! 卓亦忱还不太了解朝廷的派系争斗,但他看到家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当下也能猜到几分。听了父亲这句话,他便疑惑了问了句,“为为为为什么,从皇宫宫宫宫出来就……就就就病重?” 但这句问话却让卓父和卓昀皆是神色一凛。 第3节 是啊,武烈侯随先帝征战沙场数年,一直身体强壮未曾有疾,怎么这次进宫里被关了一阵子,人一放出来反倒生病了?即使是以调查党派勾结为名,皇帝也不可能对武烈侯用大刑,这话一旦传出去,便会说皇帝对功臣世爵屈打成招,其他藩王即使没有反心,也会被逼得人人自危,皇帝虽平庸,但也并不昏庸,这个道理应该还是懂的。 那么,武烈侯为何病重?难道是因为庄妃?! 卓昀的眼神一寒,难不成皇祖母的病情也与此有关? 他越想越觉得愤怒难抑,在袖子里用力地攥紧了双拳。 卓父叹道:“树大招风。皇帝疑心太重,又听信奸人谗言,怕是定要鸟尽弓藏。幸好咱们卓家只是封伯,这要是也封侯了,是不是也会落得同样下场?” — 夜晚,郊外一片寂静。农家人都睡得早,一到戌时,家家户户便都熄了烛。 兄弟俩人躺在炕上,卓亦忱心里没装多少事,忧国忧民他还没到那个程度,于是很快就睡下了。但卓昀却还没有,他睡不着。 他本是东宫太子,但几个月前突然暴毙,可死因到底是什么他到现在都不清楚!但死了之后,他的魂魄却没有消散,而是游荡到了卓府,然后便看到了那个长相竟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那便是先前的“卓昀”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太子殿下绝不会相信,生前刘嬷嬷告诉他的“双生之迷”。他一直当作坊间轶事来听,却不曾想过会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 十几年前,元皇后怀龙种,腹中孩子必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谁能料到皇后竟生出双胞胎?但太子却只能有一个。皇后绝不允许未来的储君竟由其他妃嫔所出,但又不忍看到亲兄弟相残的惨剧。诞下龙子的那晚,先出来的双胞胎哥哥已经被抱去前殿了,宫女、太监、太医、侍卫都看到了这一幕,而皇帝见到儿子更是龙颜大悦。彼时,产房内的情况却还不为众人所知,皇后只得紧急命令心腹侍婢把后出生的孩子即刻送出宫外!刘嬷嬷走得太急,只来得及在孩子襁褓里塞了一块凤玉石作为信物,便垂泪匆匆离开了。 而这个孩子被卓家作为小公子收养。 太子殿下就这么以魂魄的形态跟着自己胞弟整整七日,而就在第七日,“卓昀”随学堂里的先生、同窗在画舫上游玩。于无人之处,竟被人用力推进了湖里。太子看得清清楚楚,下毒手的正是庄妃身边的太监。太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胞弟在冰冷的水中挣扎,却无法施救分毫。等到其他人发现有人掉进湖里,再救上来时,“卓昀”已经死了。 太子戚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走过去。 彼时,周围的人都感到有一阵寒气袭来。 他跪在胞弟面前,缓缓地行了一个叩拜礼。而就在那一瞬,一股强大的力量骤然袭来,灵魂形态的太子就即刻被吸入了胞弟的身体内。 原本已经停止的脉搏开始强有力地搏动起来,冰凉的空气吸入鼻中。卓昀霍然睁开眼,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太子殿下重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毫不避讳地在画舫上搜人,气势汹汹,拦都拦不住。直到把那个伪装成一般人的小太监揪出来了,他便二话不说地一把拔出了先生的剑,扬手就往下劈。 先生迅速拿起剑鞘挡住了他,虎口竟被那股凶猛的力道震得发麻,他怒斥道:“卓昀逆子!杀人要偿命,你怎对得起父母!” 卓昀恍然醒悟! 他这才记起来自己现在只是平民身份,而不是杀伐决断的东宫太子! 卓昀把剑往地上重重一扔,脸色是说不出的阴沉狠冷。 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裆下湿了一大片。一直到卓昀走远了,他才敢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小太监必须完成庄妃给他的任务,否则就算回宫了也是一个死字。据他这几天观察,那个叫“卓昀”的少年天真烂漫,并无心计。除了今日在画舫上的这一茬有些反常,那孩子应该很好解决掉。最后,那太监竟斗着胆子把卓昀跟踪上了!就算没把人杀死,但把太子胞弟的住所打探出来了,这一功劳或许能避开一死。 但是,这个卓昀已经换了芯子,外貌一模一样又如何,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少爷了,而是狠绝果断的东宫太子。 卓昀故意把他带到暗巷里,弯弯绕绕地拐进了一个死胡同。然后抄起一块破损的墙砖把人砸了个半死。最后,卓昀把这人扔进了湖里。 小太监已经连呼救的气力都没有了,九成是活不了了。 卓昀一怒,就这么弄死了一个人。但对他来说,此时稀松平常。 但此事若被卓父卓母知道了,怕是会心惊胆寒。 卓昀重生有些日子了,养父母待他极好,那种深刻而自由的亲情,是在皇宫中无法体会到的。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而元皇后在他六岁那年殁了。储君和皇帝亲密不到哪去,有时还会相互猜忌。皇帝对他一直都有防备,不过这一点反倒成了卓昀现在的益处。因为在宫里时,皇帝没有让他御前听政,极少有朝廷大臣真正见过他。外人或许以为是皇帝把太子护得紧,但其实是防止东宫与朝廷重臣相勾结。 卓昀有些羡慕这个同生的胞弟,至少他前十几年的人生单纯美好,无忧无虑,受尽关爱。但这种避世隐没的想法只是偶尔一闪而逝,卓昀万万不会当真,若他当真了,那他就不配当东宫太子了。 宫中太子薨殁,却没有走漏半点风声,朝廷大臣不知此事,民间更无半点谣传。看来皇帝把这件事瞒得死死的,造成一个东宫无事的假象。 而皇祖母病重,是否因为知晓了这个噩耗呢? 太子夭殁一事,皇帝必定讳莫如深。因为,一来要稳定朝纲,将许多蠢蠢欲动的党派势力扼杀在摇篮里,让他们别想妄图动摇储君。二来要避免藩王起异心,结党篡政。三来…… 卓昀认为,这第三点是他父皇的私心和狠心。既然这个太子已殁,那就只好再立一个,那新太子是谁呢?皇帝私心地希望是宠妃庄氏的儿子。他在等心爱的女人为他生儿子。 卓昀微微冷笑,父皇啊,这个夙愿怕是无法实现了。 他作为元皇后的嫡长子,血统和出身都是无可比拟的尊贵。东宫太子的地位必定始终是他的,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半分,甚至包括皇帝。 这就是天意! 卓昀要做的就是重回皇室,除奸臣奸妃,以振东宫之名! 但他现在只是平民之身,难以接触高官侯爵。而最重要的是,在找到完全可信任的人之前,他的身份万万不能轻易暴露,否则只能招徕杀身之祸。不过,这庶民身份又给他带来了一大益处——没有人会怀疑他。 卓昀最信任的人只有两个,卓父和这个哥哥。 这两个人,或许能帮他一把。 思及此,卓昀心头畅快不少,没有先前那么忧虑压抑了。他微微侧过身,一转眼就看到了卓亦忱安静而平和的睡颜。 卓昀眼底冒出一簇幽暗沉魅的火光,他轻轻勾了勾嘴角。 这么纯粹透彻的一个人,实在是干净地想让人狠狠玷污一把。 躺在本殿下身边,也就只有你还能睡得这么坦然又安稳了。 太子殿下不近女色,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用现代的话来说,他是个天弯。再直白点说,他现在就是对这个白送的哥哥,看得很顺眼,相当顺眼,甚至想直接揉碎了吞下去。 卓亦忱不仅做的一手好菜,光厨艺就让他喜欢得紧,难得有人做出来的菜品绝大部分都能满足他的口舌之欲!宫里的最高御厨都没能如此合他的意。而且这个哥哥的心眼直,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虽然有时候是傻了点愣了点! 卓昀还很中意他的长相,不是那种动人心魄的美,而是一种纯粹的干净,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染指。 能碰卓亦忱的,只能是他一个人。 一思及此,卓昀的心头微微发热。他伸出手,轻而缓地揽过枕侧人的腰。 这一细微的动作让睡梦中的卓亦忱跟着翻了身,他动了动,柔软的发丝蹭到了太子殿下的颈窝,挠挠的,很有些痒意。卓昀正欲伸手去拂,在低头间便听到了傻哥哥的梦中呓语。 “……腹腹,腹肌……” 卓昀挑眉,这什么玩意儿? 然后,只见卓亦忱又翻了个身,这下倒是半边身子都压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卓亦忱在睡梦中焦急地寻找自己的腹肌,这下子却找到太子殿下身上去。彼时,窝在厚被子里的两个人,都是穿着单衣。卓亦忱的手就无意中蹭进去了,热热的掌心就这么摩挲着卓昀的腹部。 卓昀眉头一蹙,正待发作。却见卓亦忱嘿嘿地傻笑了几声,像是心满意足了。然后,他就安静了,不动了。 卓昀把他推开,再把自己的单衣拢下来。 他堂堂太子殿下,竟被人这么占了便宜? 卓昀轻笑出声。 而后,他忽然侧过身,把卓亦忱一把搂进了自己怀里。手伸进他衣服里,肆无忌惮地感受着那份温腻柔软。 第二天,卓亦忱从被窝里起来的时候,只觉得腰腹部很有些酸痛。 ☆、第五章:名刀会 卓亦忱揉了揉酸麻的后腰,慢慢地从暖和的被窝里下床来。好在这座皇城并不像现代的北京城那般天寒地冻的。这里的气候偏温润和缓,冬季的冷寒虽然较为绵长,但却并不剧烈。否则的话,卓亦忱怕是受不了这种没有暖气的环境。 卓亦忱把繁复的衣物穿好,下床就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朦朦的眼睛。他这才忽然发现小小的虚拟面板上竟多了一个进度条,“食品值”旁边增添了另一个值——色品值。 色、品、值? 这又是什么鬼? 前一阵子他还只能累积“食品值”,但如今他身体状况各方面都得到改善后,就突然多出了一个“色品值”,难不成是说自己变得比以前好看了?这个念头一动,卓亦忱就跑去了母亲那边,拿过母亲的铜镜一照。 似乎也没有怎么变,就是气色红润了些,眼神更明亮了些,也没有再乱流口水了。 卓母在一旁叠被子,看到大儿子拿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还时不时地揉揉眼睛或睁大眼睛。 卓母大笑,“我的儿子自然是生得很好的!” 卓亦忱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激动,做出的行为有点出格了。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铜镜,规规矩矩地低下头站好,端端正正地叫了声“娘”。 卓亦忱还在现代当名厨的时候,就早已习惯了礼节问候和循规蹈矩,而来到古代后他还更加注意这一点。所以他话少,慢性子,脾气好,甚至动作幅度都不会太大,他就想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要太显眼。 卓母觉得自己大儿子可讨人疼了,她使劲揉了揉卓亦忱的脑袋。 “爱美是好事儿,古人都道‘食色性也’呢!而且啊,我儿子现在也大了,懂事了,也该思思春了!街坊邻居家的儿子像你这么大的,都已经娶媳妇了呢!前街那屋的,孩子都有了!” 看来母上大人不仅开明,说话还像男子一样豪放。 卓母按着儿子的肩膀让他坐下,动手拆掉了原本有些松散的发髻,重新给他束了一个。等母上大人梳理完毕,卓亦忱就站起来转过身,面向母亲大人又弯腰鞠了一躬。 母亲乐呵呵地捏了捏他的小脸,“傻小子,你跟娘亲行这么多礼作什么?”她又打量着儿子的个头,高兴得一拍手。 “哎呦,窜个儿了!大壮现在都比娘亲高出一截子了!” 卓亦忱也跟着笑。其实他本身也不算很矮,但是因为身体太虚弱的缘故而时常佝着腰,还微曲着膝盖,整个人看上去的确像矮了一截。但现在他已经矫正了这些个坏习惯。而且,他正年少还处于成长期呢,卓亦忱自己又是顶级厨师,自然懂得如何搭配营养。 卓母又跟儿子交待了几句,说今个卓父要再去武侯府那边探探情况,毕竟侯府和卓府之前就私交甚密,要是武烈侯府真出事了,下一个倒霉的怕就是卓家了。贬为庶民是卓府祖上积德,但并非就这样结束了,或许这只是下一场厮杀的开始。派系斗争永远不可能轻易结束,而一旦没有结束,那就要继续往死里打压,一直要逼到族灭人亡为止! 被贬为庶民后,卓父和卓昀都没有想过要就此归隐,因为他们知道不可能!所以,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东山再起。 卓亦忱从母亲房里出去,便看到卓昀在前院等着他。卓昀低着头,掌心里握着一个什么东西,正细细端详着。 卓亦忱走到他身边,卓昀便把手里的东西收了起来。他的动作不慌不忙的,倒也并不避讳。 那是一块玉石。但卓亦忱并没有看得很仔细,他无意打探别人隐私,更不打算详细问。他能感觉到卓昀的不一般,或许此人情况和他有些类似,既然是同类人,那大家就心照不宣互相不提并且相互理解吧。 卓昀说:“走吧。” 卓亦忱拉住他的手,问:“学学学……学堂呢?” “先生告假,回老家。” 卓亦忱点点头,这才放心地让卓昀跟着自己。 今日清晨便没有昨日那么热闹了,道路上的行人和车马少了很多。从郊区农宅赶到集市要耗不少时间,而卓亦忱把这当散步,他一边看着朴素的田园风光一边想着今日的菜品。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身边的卓昀。而卓昀像是一直在思忖些什么,但他的步伐却很稳健。 帝都其实有四城,由外而内分别是外城,内城,皇城,禁城。城城门门等级森严。从外城起便城墙高筑、戒备森严,是为了抵御外敌的侵犯。内城有九门,什么的身份就必须走什么门,越矩者视为谋反,可即刻诛杀之。皇城有四门,里面的府邸是居高位的皇亲国戚、郡王侯爵,没有御令腰牌不得进出。而禁城里面才是皇室的宫殿。 一等伯卓府、武烈侯府都只能在内城,唯有上朝觐见时,可以凭腰牌进入皇城、禁城。但卓府被抄,权力被褫夺,现如今皇城都无法踏入一步,更遑论禁城。 卓亦忱带着卓昀到内城的集市支摊儿,还是昨天的原位置。卓昀三两下地把锅架好,准备工作都齐活了,卓亦忱就开始专注地炸着自己的臭豆腐。他拿着长筷上下拨弄着,油锅里却不溅起一星半点的油花。很快,小摊周围就聚集一圈人,特别嘈杂喧闹,生意好得不像话。 卓亦忱负责炸豆腐,卓昀负责收银子。但卓昀果然很快就不耐烦了,他把装铜币的竹篾框往台子上一放,便离开了。 卓昀就这么撤了,但卓亦忱也一下没拦着。因为他知道卓昀早就等不及要走,要去办他的事。 而后,卓亦忱一个人打理着小摊,他腾不出手收钱,买豆腐的食客全凭自觉和良心,往竹篾筐里投铜币。 从内城进入皇城的入口处,重兵把守,巡逻不断,戒备森严。卓昀还未走到城门下就被官兵拦住了。 “没有御令腰牌不得入内!” 第4节 他们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卓昀一番,看他一身着粗布衣,当下便断定他只是普通的农家子,哪有高官显臣家的公子爷会是这副德行? 官兵们懒得巴结阿谀了,带头那个开口便道:“大胆刁民!皇城岂是你能靠近的地方,快快给爷滚远点!” 卓昀站着原地,纹丝不动。 一个官兵不耐烦地走上前来,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想直接推人,却不料手腕被卓昀紧紧扣住了。那官兵猛地甩手,却没有挣脱分毫的钳制,反而被卓昀捏得更痛了。他何曾料想到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少年力气竟如此之大! 他痛地直叫唤,“你你你……你快给我放开!” 卓昀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只道:“我要见任北尧。” “放肆!”另一个官兵直接拔出刀来,锋利的刀刃就对着卓昀。 “你这等贱民竟敢直呼九门提督的名讳!活腻了吧!” 卓昀神色不变,道:“去跟任北尧说两个字,‘燕归’……” “闭嘴,贱民!”官兵对卓昀的话视若无睹,甚至将手中的大刀直直地朝卓昀劈来。 卓昀松开手,往旁边一闪。 挥起的大刀就这么扑了个空,那官兵还险些人仰马翻地栽倒地上,他站稳身体后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娘的!你们快上,给我杀了这刁民!” 后面好几个官兵扑上来,也是不分是非地挥刀就乱砍。 卓昀只得一边躲一边往后退,甚至还险些被他们伤到了。 这些狗奴才仗势欺人,以为守着皇城的门就高人一等。 硬闯城门按谋逆罪论处,卓昀没那么鲁莽更没那么傻。但他并没有御令腰牌,更拿不出什么东西证明他高贵的身份。唯一一块凤玉石也只有极少数皇族人能认出这是元皇后的信物。而且就算认出了,也未必不会被怀有不轨之心的人诬陷成偷窃和毒害。 卓昀若要承认身份、恢复身份、名正言顺地回归皇室,他就必须一次成功,而一次成功的关键又取决于是否找到对的人。否则,他身份的轻易暴露只会招来重重危机甚至是杀身之祸。那时候,他在明,而敌在暗,简直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卓昀现在可以断定,太子薨殁此事最多只有父皇和皇祖母两人知道,庄妃并不知晓,若是知晓了,那女人必定要闹得满城皆知不可!庄妃尚不知此事,就胆敢派太监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下毒手,若是太子身份暴露了,何其凶险可想可知! 当他还是东宫太子时,年幼未听政,皇帝又把他藏得紧,这是一大益处,但同样也有坏处。坏处就是卓昀认识的皇亲国戚、官员重臣并不多,除了皇帝这边的皇叔皇伯,还有就是元皇后的父亲,也是他的外公,锐远镇国公。皇叔皇伯是见不到了,就算见了也未必会帮他,九成九还会陷他一脚。而锐远镇国公将军还驻守在遥远的边疆。无望。剩下的只有右丞相赵府和九门提督。 右相府原本也在内城,自从右相的女儿被皇帝册封为淑贵妃,大儿子战场有功被封为骠勇将军,二儿子又成为督察御史。一时间,赵氏家族的荣誉一丝两无,可以说是达到了家族的巅峰。皇帝特赐皇城宅邸一座,这是莫大的荣耀,赵府得令谢恩,立刻搬入皇城内。 而现在,皇帝正痛整党派势力,赵府怕受牵连也怕被小人陷害,就采取消极逃避的态度,撇清并远离所有党派,右相更是一直称病绝不进宫。 卓昀心里很清楚,就算去了赵府又如何?右相敢将自己送进宫面见皇上吗?他不敢,他怕从此被扣上“叛党”的标签。赵家的势力皇帝已经很忌惮了,再跟太子有牵扯,他们赵家怕是会成为皇帝的心头刺。 赵府去不了了,剩下的唯有九门提督任北尧。卓昀在东宫时曾提携过这个可怜人,而任北尧的性子刚正不阿,对他也一直忠心耿耿。目前除了这个人,卓昀实在想不到其他人。就算任北尧是他亲手一步步提携上来的,但他也未曾完全信任过,依旧有着防备。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只得用用这个人。但是,他现在想见任北尧却难于上青天。 那么,是否该选择卓父卓廷焕呢? 卓昀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这种可能性。 现在,他卓昀一旦跟谁袒露身份,就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到那个人手里了。 卓昀其实万分厌恶这一点,他习惯了掌控,不轻信任何人,更厌恶被动。 卓父现在已经被贬为庶民了,和卓家有牵连的势力也是受到打压。既然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一击必胜,那卓昀就绝不会把自己的命运托付在他们手上。 最好是,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情况下,他还能亲自见到父皇,或者,皇祖母。一定要亲自。 卓昀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帮他做到这一点的人——他的傻哥哥。要是卓亦忱能成为御厨,那自己就可以伪装成他的跟班。而最重要的是,他这个傻哥哥沉默又安分,从来不会多问一句话,那么他就不用提及自己的身份了。 卓昀往回走时,途经 “天一阁”。他看到众多行人都聚集在酒楼门前,直把那条宽敞的道路都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都在看那张贴出来的告示,并且议论纷纷。卓昀走了过去,仔细一看,告示顶头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名刀会”。 “天一阁”是帝都第一名楼。 先皇每次出宫,都会让“天一阁”的总厨御前候驾,并御赐牌匾“天下第一阁”悬于正门高堂前。里面的刀客有多么厉害自是不用多说,就连不掌勺只负责挑选食材的小菜头都是技艺高超的。达官显贵、王亲侯府都喜欢从这里挖人。但是,他们谁也挖不走总厨,因为总厨必定要进皇宫大内。 酒楼里厨艺最厉害的刀客就是总厨,厨界称“头刀”,而其他厨师按照级别的高低分为“二刀”、“三刀”、“四刀”等。只要能进入天一阁的后厨,哪怕不是头刀,那也意味着能在达官显贵的府中掌勺,而且还能和来自不同地方的顶尖刀客相互切磋。 且天一阁一直谨遵先帝嘱咐,不拘一格降人才。当初在御前候驾的总厨也只是平民出身,于是,“不论出身,只看手艺”成了天一阁吸引各地顶尖刀客的最大闪光点。 所谓“名刀会”,就是天一阁为了充实后厨而敞开挑选来自天下各地的刀客们。 赢朝历来非常重视饮食文化,而帝都尤甚。名刀会的头一名,并不逊于文教科举的状元郎,都能有幸被皇帝召见,倘若龙颜一悦,兴许能直接进入御膳房。 卓昀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一步步挤到了最前端。他盯着那张告示看了片刻,便直接动手撕了下来。然后他也不管身后的人群发出一片哗然之声,只是抬起头望了望高耸的恢弘城门。 卓昀的嘴角慢慢勾起,浮现出的笑意凌冽而又肆意。 势在必得! 好不容易等到卓昀办完事回来,卓亦忱一个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卓昀一来就把他的摊儿撤了。卓亦忱愣了片刻,然后急忙忙地按住他的手,一脸疑惑。 卓昀捏了捏哥哥的下巴,“别折腾这个了,咱们得准备别的。” 卓亦忱就抓着弟弟的胳膊用力晃了晃,意思是问:怎么回事? 卓昀把手中的那卷告示扔给卓亦忱,自顾自地继续收摊儿。 卓亦忱立刻打开来看,一见顶头“名刀会”三个大字,他的表情就变得认真起来。 卓昀把东西都收拾好了,便倚在一旁观察他哥哥的反应。 卓亦忱对其他事情反应略慢,但一到饮食上他就会变得特别正经严肃,不仅腰杆挺得笔直,就连眼神都变了,带上了一股渴望和冲劲。 很好。这不就是卓昀想要的效果么? 他走过去,一只手揽过哥哥的腰,下巴搁在人家肩上。 “这个‘名刀会’,其实跟选秀女充后宫一个理儿。不同的是,这是为了充实天一阁后厨以及皇宫御厨。而后宫跟后厨的区别,无非,前一个图‘色’,而后一个图‘食’。这两者都能让人富贵荣华,食、色怕是最快的途径了。” 卓亦忱却没有为这些话心动,他抬眸看了卓昀一眼,甚至蹙起了眉头。 他心头有一丝不快,本想推开卓昀,奈何被对方抱得太紧。他只好用力拍了拍卓昀环在他腰上的手。 卓昀想了想,便道:“哥,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用荣华富贵引诱你,我早该知道你对这些根本不屑。” 岂止是不屑。倘若把“食”作为争取富贵荣华和权力的一种手段,这其实是一种侮辱。 卓昀又道:“大内御厨分为九堂,一共一百零八人,这一百零八人都是从各地征调的顶尖名厨。若你有朝一日当上了大内总领御厨,那无疑就是这些高手中最优秀的。那时候,你就是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刀客!” 不得不说,卓昀从小在宫里长大,练就了察言观色就能一针见血的本事。 天下第一刀客。这的确是卓亦忱的毕生追求,不论时代如何变换,他的初衷始终不变。但,难道只有在皇宫里才能实现他的追求吗?而且,卓亦忱并不想到那种是非之地去。 卓昀见哥哥的神情似有所松动,便继续“诱惑”:“凭借名刀会,你便可以完成你的宏图之志,而且……”卓昀的手缓缓收紧了,低声道,“只要你能进到皇宫里,我就可以许你一世安稳。” 一世安稳? 卓亦忱只是淡淡地扫了卓昀一眼,神情中并没有卓昀预想的动容和感激。 他用力挣开卓昀的手,并且把人推开了,然后,卓亦忱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往前走。 卓昀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 他堂堂东宫太子,竟被人果断拒绝了?! ☆、第六章:连哄带骗 “卓亦忱,你给我站住!”卓昀一急,倒毫不顾忌地直呼其名了,随后追了上去。 “我知道你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被荣华富贵折辱了厨艺?但是你想过没,若你在乡野民间,会有几个人真正赏识到你的厨艺?就拿那个豆腐干来说吧,凡是看了制作工艺就知道,它可不止三个铜板的钱,可是,有多少人能尝出来呢?他们根本不知道你花了多少心思,又耗了多少功夫,普通人甚至无法理解。” 闻言,卓亦忱心头微动,不得不承认,卓韵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卓亦忱垂了垂眼帘,神情似有所动容,但他还是没有理会卓昀,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 卓昀牢牢地拽住了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再往前迈出一步。 “走,跟我去个地方。”然后,卓昀就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走了。 俩人这么拉扯着,吸引了旁人好些注意,卓亦忱想训训这个肆意妄为的弟弟几句,但一想自己说话结巴,他就不想开口了。 被这么拖着走了好一阵子,卓亦忱实在忍无可忍地甩开了卓昀的手。 卓昀被他推开后,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了,英气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几步上前,霸道地扣住了卓亦忱的腰,但却在低头间看到了他青紫的手腕。 卓亦忱将袖子往下拽了拽,把青紫的皮肤给遮住了。 卓昀飞快地抓起他的手,把袖子往上一捋,指着青紫的地方,急急地问道:“这怎么回事?” 卓亦忱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抬起头凉凉地看了卓昀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转身就朝前走。 卓昀赶紧几步跟上去,复又握起了卓亦忱的手腕,还低声抱怨道:“我才捏了一下而已,怎么就弄成这样了?” 卓亦忱决意不理会他,这下连眼神也欠奉,只将自己的手一把收回来,一个劲地朝前走,他想把卓昀直接撂在自己后面。但卓昀必然得跟上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说话了,也没有再试图去握卓亦忱的手。 俩人的步子都是又快又急,暗暗较劲。卓昀手里还推着辆小油车,步伐倒一点没慢下来。 卓亦忱把天一阁走过了自己还浑然不觉,卓昀把他拉回来,指着天一阁的门脸说:“已经到了,你还要往哪走啊,就是这了。” 卓亦忱抬头,在他眼前的是一栋算不上多么恢弘有气势的酒楼,古朴的样式和雕漆反而能看出这酒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就算没有华贵的外观,但天一阁透出的那种内敛又强大的气势,一下子就吸引了卓亦忱。他立刻走了过去,但因为门庭前聚集的人实在太多,他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边。但仍能看到正厅高堂上悬着一块牌匾,那匾额是用上好的梨花楠木制成,历经岁月沧桑,成色仍然乌黑发亮,通身都找不到一处裂纹。而牌匾上写着五个大字:天下第一阁。金色的字体苍劲挺拔,熠熠生辉。 卓亦忱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他眼底的渴望和憧憬被卓昀看在眼里,卓昀俯在他耳边说:“荣华也罢,富贵也罢,这些其实跟你的追求没什么关系。你想卖一辈子的豆腐干吗?然后,去跟那些根本不懂赏识厨技的人说,其实每一样菜品都很耗心血,你觉得他们会懂吗?‘天下第一刀’这个名号该给配得上的人,但,除了这里,除了皇宫,你在哪里都无法得到。而地位、身份、权力,不过只是随之而来罢了。” 卓亦忱盯着正堂里的那块匾额,垂在身侧的双手慢慢握紧了。 卓昀说:“错过了这一次,就要再等整整一年。你还能等几个一年呢?或许,明年爹娘就让你娶亲了,一旦有了女人和孩子,你还能毫无顾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卓亦忱垂下眼帘,像是在思考这些话。卓昀便耐心地等待着,还缓缓地说了一句,“卓亦忱,我可不想看到你这样。” 卓亦忱慢慢低下了头,再抬头时,他眼底终于不再有犹豫和顾虑,取而代之的,是义无反顾的坚定和决心。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站在他身旁的卓昀嘴角一弯,很满意地笑了。 不错,卓昀就是打定了主意,就算连哄带骗他也要把这个人拐到皇宫里,拐到他的东宫去。否则,等卓昀回归皇室做回太子,那卓家也是有功的,卓亦忱不就要做回世子么?皇宫和候府,相隔何其远!没有正当理由,东宫和臣府甚至不能频繁往来,那他还怎么把这个人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 只要卓亦忱能见皇帝一面,他卓昀就能万无一失地回归身份。只要卓亦忱能进入大内御厨,那他就能把这个人要到自己的东宫来,并且让卓亦忱再也出不去!到时候就算卓亦忱想走,他也断不会放人的。 帮着卓亦忱夺得名刀会的头筹,这是一石二鸟的法子。卓昀不必暴露身份,而心思单纯的卓亦忱更不会问多余的话。而后,人还被名正言顺地拐进了东宫。 兄弟俩从天一阁撤了,慢慢地往回走。 卓昀一只手推着车,另一只轻轻握着卓亦忱的腕部。 “你也太弱了,才碰一下就成这样。” 卓亦忱用力地瞪他。 小屁孩,你说话不要得寸进尺啊。 “我说你这样可不行,就跟纸人似的,经不起一点折腾。就算以后真当了御厨,那也得累垮你。还有,以后绝不要娶媳妇,你根本碰不了她。” 第5节 卓亦忱被他给气地,直摇头。 小屁孩,我可是你哥,你就这么跟我说话?!尤其是最后一句,真的不是在指责他不举么?这具身体目前是羸弱了点,但也不至于不举吧!明明……哎等等,打住!卓亦忱恍然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似乎还真的没有那什么过! 按说一个十八岁的正常男子,在古代年纪也不算小了,很多都已经成家了生孩子,但他到现在都没有……都没有思春或者遗精过。 难道真是……不举? 卓亦忱知道这具身体目前还有不少毛病,但是,性障碍什么的,他倒真没有留意过。难不成还有这个隐疾? 卓亦忱脸上不知是因为愠怒还是因为震惊而泛起了两片薄红,让卓昀心痒痒的,当即就起了一阵逗弄之意。 他凑过去,靠在卓亦忱耳侧低声说了四个字,“云雨之欢。” 卓亦忱愣了好一下,随后才懂得这荤话的意思,脸腾地更红了。 是气红的。 卓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的反应。 卓亦忱忽的扬起了巴掌,作势要往下打。 卓昀轻松避开,顺势握住了他的小巴掌,还在他掌心划了划。 “行了行了,我是逗你的,你倒还真舍得打我了。” 脾气温和如卓亦忱,这下都忍不住想要狠狠骂人了! 小屁孩,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哥?! 卓昀看到卓亦忱被气地直喘气,他立马就收敛了,走过去轻轻抚着卓亦忱的背,帮他顺气。 卓昀深知,他这个哥哥虽然脾气好,但也绝不是没有脾气的。一旦把人逗得太过,从此不理他了怎么办?卓昀其实很清楚这个理儿,但偏生卓亦忱越是炸毛越是气,他心中反而越有一种揉搓的快感。真是太喜欢撩拨这个人了怎么办? 卓昀一边抚着卓亦忱的背,一边在他腰上掐了一把。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受到那种力度。 卓亦忱立刻抬起头,乌黑明亮的眸子狠狠地瞪着他。 卓昀露出一个无害的温柔微笑。 岂有此理,还给我装无辜!卓亦忱重重地摇头,一甩手一个人走到最前面去了。 俩人走了一阵子,途经早市的菜市场,卓亦忱就顺脚过去挑菜,卓昀兴致勃勃地跟了过去。 卓亦忱在众多的小摊间挑瓜捡菜,卓昀就跟在他身边,问道:“哥,我们中午吃什么?” 卓亦忱斜了他一眼。他这个弟弟只会在菜品上有求于他时才会叫他哥,其他时候都是直呼其名。 果然,卓昀立刻说,“吃牛腿吧。” 卓亦忱把推车下面的小竹篾拿出来,然后把它塞到卓昀手里。卓昀会意,开始数起赚来的铜板。但这一数,他就发现里面混进了好多小石子。是他随心所欲地撂下卓亦忱离开时,有些人看摊主儿一派温和的样子,就拿石头当币子扔进了竹篾里,瞎糊弄人。 卓昀把石头子一一挑出来扔掉,剩下的铜板并不多,几乎只有之前的一半。 “只有这么些。” 卓昀把那些钱数给他看,卓亦忱瞅了一眼,一副了然又淡然的样子。看来是买不了牛腿了,他弯下腰继续挑蔬菜,似乎并没有生气。 卓昀倒是气得很,他抓起一把铜币,又重重地扔回去。 “那些人竟然耍你!” “趁我不在,他们竟敢这样对你,好大的胆子!” 这种说话的语气让卓亦忱听了直想笑,但他忍住了。 卓昀看他一副淡淡的又不置一词的模样,以为他是在心底默默地自己受委屈,硬是把一切都忍了下来。 “哥,你也别怪我,我不是故意撂下你不管的……”卓昀的语气里罕见地含了歉疚。 卓亦忱正好走到买家禽的鸽笼处,他弯下腰开始仔细地挑选鸽子,像是没听到卓昀的话一样。 “哥,这事怨我,”卓昀看到哥哥不搭理他,便自觉地认错,“我不该什么都不说,抛下你就自己走了……” 卓亦忱依旧没理会,自顾自地从笼子里抓出一只大鸽子,鸽子的翅膀扑棱了几下,差点没抓紧。他乐呵呵地笑了一下,赶紧把这只鸽子递给卖家禽的小贩,小贩立马操刀开宰。 卓昀何曾被人如此漠视过。他一把拽起卓亦忱的手,拔高嗓子道:“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卓亦忱淡定地点了点头,然后挣开卓昀的手,把竹篾拿过来,递到小贩面前,要多少钱让小贩自己拿。 卓昀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好!我现在向你发誓,以后绝不再随意抛下你!” 卓亦忱一愣,抬头看向卓昀,眨了眨眼。 “哥,你就别怪我了,”卓昀的声音慢慢轻缓了下来,“也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闻言,卓亦忱但笑不语。他原本只想晾一晾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屁孩,让他知道他哥不是软柿子没那么好拿捏。但结果却逼地卓昀连誓都发了。 嗯。效果很不错。果然,不说话就是有不说话的好处! ☆、第七章:爱是怀疑 赚来的那些铜板只够买一只鸽子和一些花生米。 卓亦忱是在挑担的老人那儿买的干花生米。那位老爷子看起来精神矍铄,他悠哉地坐在板凳上磕着烟斗,也从不吆喝叫卖,并没有吸引多少行人。卓亦忱先秉着照顾生意的心态走了过去。他抓了一小把花生,在掌心里搓了搓,花生的红皮儿竟丝毫不落。他又放到鼻子下闻闻,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几丝辛香甘甜的味道。 卓亦忱把剩下的铜板全部给了老人,但只拿走一小把花生米。 老人笑着叫住他,“我说这位小哥,你都没问这花生米什么个卖法,怎么就给了我这个老头子这么多铜币啊。小哥,你再多拿些吧,你给铜板够抓五把了。” 卓亦忱却摇摇头,“我这些钱只能买两把。您的花生是用了盐、醋、花椒、陈皮、茴香合在一起干炒,炒完又晾了至少半个月,光冲这工艺,我就买不到那个数。” 老人听完这番话,面露几分惊喜之色,他捋着胡须道:“小兄弟啊,看来你还是个耍刀的,想来刀技也非同一般吧。” 卓亦忱笑了笑,按照古代的礼仪在胸前抱拳,“还请老先生赐教。这花生经过干炒和晾晒,皮却不掉半分,请问如何做到?” 老人大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我管这叫五味花生,年轻人,你光闻气味就把原料全说对了,我邵老头子佩服你。” 卓亦忱立刻低下头鞠躬,“不敢当。” 老人把烟斗在板凳上磕了磕,站起身。他看到了兄弟俩的小油车,便问道:“小伙子,你这炸的什么东西,味儿有点怪,豆腐干儿?” 卓亦忱笑着点点头,“邵老先生,气味古怪是因为这是臭豆腐干,您要不要尝一尝?” 老人立刻爽朗地笑道:“好!” 之前卓亦忱一个人摆摊,但卓昀一回来就给他全撤了,所以他们的豆腐干还剩了一些没有卖出去,现在正好炸给老人家尝尝。 老人尝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赞赏地看了卓亦忱一眼,“好,很好!” 卓亦忱再次弯下腰给老人鞠了一大躬,这才和卓昀离开了。 俩人在回去的路上走着,卓亦忱还在琢磨着五味花生的工艺,卓昀细细地打量着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 这句话把卓亦忱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身份被看破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有破绽。他一直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略微痴呆、反应慢半拍、不喜欢说话但还是很懂事的小结巴少年啊!虽然他经常在心底默默吐槽,但这一点不至于被卓昀发现吧? “凡事提到食物和厨艺,你整个人都换了一种作风,腰板挺直,眼神犀利,连带着反应都快了不少,而且啊……”卓昀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你就连说话都不打梗了。” 卓亦忱神色一凛,是啊,他方才和那位老先生谈论厨艺,说得那叫一个顺溜。但现在就不行了,他一开口就要结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要完全恢复的预兆? 卓昀慢悠悠道:“依我看啊,你这种口吃症,应当是可以根治的。” 闻言,卓亦忱便缓缓伸出手,轻轻扯了扯卓昀的袖子,意思是问:如何根治? 卓昀顺势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指尖在温热的腕部轻轻摩挲着,缓缓道,“惊吓。” 卓亦忱一愣。啥? “据说,民间的小孩儿若是有口吃症,父母便牵来一头恶犬吓他一吓。一受惊吓,孩子就好了。不过呢,你从小就有点痴痴傻傻的,不知惊吓与害怕为何物,能吓到寻常人的事物却吓不着你。” 卓亦忱的神色变得认真严肃起来,无声地用怀疑的眼神问道:惊吓法治疗口吃,不会有副作用么? 卓昀笑道:“我也只是听说而已,未曾亲眼见过。”他从小就在皇宫里长大,自然见不到民间的事儿,这些坊间轶闻都是他从野史杂谈上看来的。 “即使这方子可行,但未必对你适用啊,”卓昀握紧亦忱的手腕,把他往自己身边缓缓拉近了些,低头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傻子能懂得惊吓是何种感觉吗?我怕你压根感受不到啊。还是说,你只是在装傻?” 卓亦忱先是怔了一怔,随即他便用力挣开卓昀的手,往旁边跨了一大步,避开。 这个卓昀怎么回事?像是已经知晓了这个“卓亦忱”被换了副芯子,言辞间处处透露出一种讯息:我早就知道你不傻,你已经被我看穿了。 卓亦忱打了个寒颤。 妈呀,对着你我就备感惊吓了! 卓昀看到亦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似乎还颇感兴味,玩笑似地挑逗道:“哟,离我这么远干什么,怕我?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卓亦忱看着眼前这个冲他笑得十分挑衅的弟弟,他心头涌上了浓浓的坑爹感,开始默默吐槽。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古穿还是今穿?如此肆无忌惮,你绝壁是没有把我当你哥啊。自己的真实身份被他看破了怎么办?会不会以此来威胁我?如果爹娘也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易主了,还会留他做儿子吗?要是世人知道了灵魂被换一事,真不会把他当做妖物拉出去烧死吗?说不定还会将身体真主的死因怪罪给他,指责他强占了这具身体…… 就在卓亦忱越想越糟糕的惶惶间,卓昀走上前一步,卓亦忱便下意识地往后退,奈何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好在卓昀及时抱住了他,一只手揽着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英气俊美的眉目骤然逼近。 卓昀低声道:“怎么?你还当真怕我了?” 说实话真有一点。 “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身份不明,行为还肆意狷狂,不知是敌是友,你这人到底想对我干嘛? 卓昀捕捉到亦忱眼底一闪而逝的几分惶然,他的语气忽地变得轻柔,“哥哥啊,我再问你一句话,你乖乖回答我就是了。”但他的眼神却变得锐利了几分。 “我既是你弟弟,那你在我面前,为何还如此诚惶诚恐?”难道,你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 后一句话卓昀只是在心里问,绝不会真正说出来。在宫中离奇死亡后,他的灵魂就寄托在胞弟体内,很多行为自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卓父卓母不疑有他,倒是这个看似痴傻的哥哥,像是已经看破了他的身份似的。卓亦忱身上的这一点让卓昀觉得有些可疑,此人既然并不傻,那为何要故意装傻?到底目的何在? “我我我我……我没有没有怕,是是是……是你你你自己……自己太太太太……”卓亦忱本来就结巴,一心急说话就更加不顺畅了,好半天都没折腾出一句完整的话。 若是在平时,卓昀看他这样肯定就不问了,但这次他却非要问到底,“太什么?” 卓亦忱一直梗啊梗,不停地吞口水,可就是卡不出一句话来。 卓昀手下微微用力,把人一再拉进自己怀里。但他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让人不禁脊背发凉。 “松松松……松开……” 卓昀当然不听了,反而更用力地揽着,“我的哥哥,你倒是说啊。” 卓亦忱被逼得不行,奋力一吼,“太太太……太可疑!” 第6节 这么一吼完卓亦忱就想推开对方,奈何双方实力悬殊太大,任凭他如何用力如何挣扎,卓昀都是纹丝不动的。 卓昀把“可疑”二字听得万分清楚,他盯着卓亦忱看了片刻,忽然松开了手。旋即,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淡笑。 卓亦忱向他投去微微愠怒的质询目光,但只听卓昀轻哼了一声,低下头。随后,他就甩手走了。卓亦忱也是有点生气的,但他转念一想,还是劝自己罢了罢了何必计较。既然你我的身份都是不同寻常,不能为外人道也,那咱们还是相互理解、相互体谅、相互心照不宣吧。你要发脾气,我就容着你,谁让我年纪比你大、比你成熟呢?哎……你这小子不把我当哥就算了,但我还是要拿你当弟的。 卓亦忱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淡然和乐观,他整了整被卓昀抓皱的衣袖,加快脚步地追了上去。 不过,就在刚才被卓昀紧紧揽着并且步步紧逼地质问时,卓亦忱发现那个“色品值”倒增加了一些。 这就奇怪了,他们明明在吵架为什么还会增加呢?卓亦忱已经懂得了累积“食品值”的方法,但这个奇奇葩葩的“色品值”他这个直脑筋的五好青年就有点摸不清门道了。 还是算了,卓亦忱想,这个“色品值”他大概派不上用场吧,只要有“食品值”就够了! 回到宅子后,卓亦忱又开始忙活了。他先把肉鸽放在锅里用热水焯了一把,然后再开始烹煮。厨房的柴火快用完了,他去后院抱了一大捆柴,走得万分艰难。回来的时候,灶台边就多了一个人,正是卓昀。 卓亦忱赶紧提醒他:“小小小小心……小心烫。” 卓昀朝他走过去,接过他手中的那捆柴。 卓亦忱忍不住挑眉,瞅了卓昀一眼,那是在问:你不生气了? 卓昀只是笑了笑。 然后,兄弟俩开始干活。有了卓昀打下手,卓亦忱做起来快很多。他把莼菜和葱剁碎了,跟花生一起,塞到肉鸽的肚子里,再放到大砂锅中,加入各种酱料调料开始炖。卓亦忱拿了一条湿布盖在砂锅上面,这样减少蒸汽挥发,能热得更快。 做好厨房里的一切后,卓亦忱又去了前院,从井里打起一桶水,洒在地上,开始打扫院子。 卓亦忱知道卓昀正看着他,但卓昀并未主动开口,他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于是,卓亦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手头的事上。 嗯,这具身体又有了不少长进,体力和体质都明显增强不少。以前卓亦忱干活儿总是特别吃力,现在没有累得直喘了,只是出了好些汗。但是出完汗后,身体就特别舒服。 卓亦忱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又去了厨房。 砂锅中的乳鸽已经焖了很长时间,一打开盖子,香味四溢。肉鸽已经完全酥烂了,所有的营养都已渗入到汤中。 卓亦忱拿出长勺搅动,身后忽然有人抱住了他。 卓昀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却也不说话,只是轻轻磨蹭着。 卓亦忱心下了然。卓昀这个意思呢,无非就是:我要吃。 也只有在这时候,卓昀才表现得像个冲哥哥撒娇的弟弟。 卓亦忱盛了一碗浓浓的鸽汤,然后递给卓昀。卓昀接过汤碗,喝了一口。卓亦忱立刻微微紧张了起来。 因着卓昀挑剔而又敏锐的味觉堪比现代顶级食客,所以卓亦忱特别留意他的任何表情和反应。 浓厚的鸽汤缓缓滑下喉头,味道鲜而不腻。 卓昀抿了抿唇,终于在卓亦忱万分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不错。” 卓亦忱可谓松了口气。紧接着,他就看到“食品值”的进度条嗖一下直接爆表了。亮光骤然一闪,卓亦忱非常高兴,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不知道这次系统君又会给他什么奖励呢? 卓昀说:“你的技艺堪比御厨了,要是这次连名刀会的初试都没进,那我也没脸见人了。” 卓亦忱很想问:你怎么就知道御厨是啥子水平啊? 卓昀也看出了卓亦忱眼底的疑惑,但他不准备回答,而是说,“爹娘要回来了,赶紧盛出来吧。” 话音才落,父亲的声音就从前屋传来,却不似往常那般和蔼了。 “卓昀,你快给我出来!”卓父的语气里竟带着明显的怒意。 卓亦忱心里一惊,怎么了?他迅速地看向卓昀,却发现对方倒淡定得很。但实际上卓昀也是心头一跳。 父亲这么怒气冲冲地找他是干什么? ☆、第八章:无意为之 兄弟俩对视一眼,卓昀先转身离开了,卓亦忱也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跟着出去了。 这件事显然是冲着卓昀来的,但卓亦忱却比他还要紧张不安。因为在他潜意识里,他和卓昀的都是有秘密而无法说出的人,身份相似、命运相连、荣辱相共。若是卓昀有个万一,那他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卓亦忱紧紧跟在卓昀身后,惊疑不定地来到前院。 前院里不止卓父一个人,还有母亲和一位老先生。那个老先生上了一定年纪,头发、胡须都已花白,他穿着一件长长的青黑色儒衫,面容清癯寡淡。 卓亦忱觉得这位老人有点眼熟。 母亲说:“拣宝别傻站着,快过来,你师傅都来家里了!” 这句话让卓亦忱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学堂里教书的老先生,卓昀好几次跟他抱怨,说那个老头子不仅古板、滞闷、酸腐气,还不懂变通、墨守成规,上这种死板乏味又毫无用处的学堂,简直要逼疯他了。 卓昀面露几分不耐,但也只得走了过去,朝老人叫了声“先生”,又转向父母大人问安。 卓父一脸怒色,卓昀便猜到肯定是自己逃学的事情败露了。既然已经如此,卓昀决定干脆把话挑明了,直接明说自己根本不想去。当他贵为东宫太子时,在这些琐碎的小事上向来就是随心所欲。因为他在其他方面受的约束太多了,所以在小事上他会更加由着自己的性子。即便是成为卓家的小少爷后,他也依旧是这种作风。 卓父低沉地训斥道:“卓昀,你给我说清楚,你最近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连着两日逃离学堂,不思进取,欺师瞒父!” 卓昀竟直截了当地说:“爹,我根本不想去……” 这句话更加激怒了卓父,眼见着就要发大火,卓母赶紧打圆场。她拉住丈夫的胳膊,焦急道:“拣宝是看这几天家里忙得紧才没去学堂的!对不对?!等到松下来他自必会去!”卓母一边拽住丈夫,一边给小儿子递去焦虑的眼神,让他千万千万不要激怒父亲。 “娘的话欠妥。并非因为家里太忙才不去,而是我自己压根不想去,以后也不想。” 此话一出,卓母整个人怔在当场,她不仅被惊到了,更是被狠狠地吓到了。她乖顺的小儿子到底怎么了?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卓昀朝父亲一拱手,“爹,昀儿早就想与您明说,但苦于找不到时机。如今您既然发觉了,那昀儿便承认。” 卓父被气到一定程度,反倒异常平静了。他推开妻子的手,指着卓昀道:“看看,我卓廷焕的儿子可真有出息啊!才这么点年纪就敢肆意妄为、忤逆父母、目无尊长!再大点还不知道要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大事呢!” 站在卓父身边的老先生还道:“卓将军这句话也欠妥,杀人放火不必等到再大些,卓昀小儿如今就已经敢杀人了。” 闻言,卓父简直怒火中烧,他阴沉着脸低喝:“你这个逆子!从今日起,你别想再去任何地方!” 禁足令!这可不妙! 卓昀蹙着眉头,咬着牙关,却并未接话。 卓亦忱站在一旁看得直心惊。他走过去,用力地扯了扯卓昀的衣袖,让他千万别把事情闹大,安抚父亲的怒火才是如今的上上策。 卓亦忱朝那位老先生拱手作揖,正欲说些什么挽回一下焦灼的场面,卓昀却用力将他往自己身后一拉。 “父亲,儿子不孝。”卓昀单膝跪地,“如今家道中落,儿子无法坐视不管,更不想在父母以及哥哥的庇佑下,只安心地读自己的圣贤书。我想要光复卓家,但凭借科举委实太慢,儿子等不及了!而且,眼睁睁地看着家人为我扛着受苦,儿子不愿!” 寥寥几句,卓昀便把矛头从自己身上转了。 他在皇宫中已有十六年之久,说话的本事早已炼得炉火纯青,而且,他早已把卓父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该用什么法子劝说父亲大人他是最清楚不过了。 家道中落,光复卓家,这话听着还颇为大义凛然。卓亦忱心道:把逃学愣是掰成了光宗耀祖,就算把这小屁孩扔到现代去,那也绝壁是一人精啊! 但卓父不是那么好说动的,他的脸色依旧冷硬峻厉。 “卓昀,看来你是把借口都想好了啊!” “卓昀不敢!” “不敢?你既然连杀人都敢,那还有什么不敢的!” 卓昀心头一惊,连忙道:“父亲,我并未杀人。” 那老先生一听,竟笑了,捋着胡须道:“是啊,卓昀小儿并未杀人,那把剑被老夫挡下了,如此看来,还是老夫挡了学生光宗耀祖的道啊!” 卓昀又气又无奈,恨恨道:“老先生!”先前那番安抚卓父的言论这下子倒变成了随意杀人的借口。 卓父的脸色愈加阴沉和凝重。好不容易稍有挽回的局面又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卓昀恨恨地咬咬牙,只得双膝跪地,认错道:“爹,孩儿如今知错了。” 可卓父还未有所反应,那位老先生竟也跟着双膝跪地了。 老先生的这一举动把另外几个人都吓得不轻,卓昀一下子也懵了。卓父卓母连忙去扶老人站起来。 卓父急道:“济民师傅,您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 “卓将军啊,老夫要向你请罪。” 这位老先生不仅不起身,反而还叩头。这简直折煞了卓家! “卓昀小儿不学无术,欺上瞒下,甚至还蔑视人命,这几件事,全都罪在老夫啊!” 这下子,卓昀都被他逼急了! 他嚯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抓着老先生的胳膊,让他从地上站起来。 “师傅,欺上瞒下、逃学避课、拔剑伤人,这些全是我一个人的错,你有什么罪!真是的,快快起来!” 但那位老先生就是长跪不起。 “卓昀少爷本性纯良,但却做出此等之事,是老夫未能严加施教、严格管制之故,因而,罪在老夫。”他又转向卓父,重重地一叩首,“卓将军啊,老夫未能鞠躬尽瘁,致使小少爷学业荒废。老夫愧对了您的恩德啊!” 卓昀怔了怔,复又双膝跪地,这一次他是跪在老先生面前的。 “济民师傅,你快起来吧,卓昀知错了!” 济民摇摇头,“小少爷知错不改,老夫不起来。 卓昀说:“我改,我改,我全都改!” 济民又道:“小少爷不在父母面前发愿,老夫不起来。” 卓昀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得举起右手发愿,“我卓昀在父母面前发誓,从此绝不恣意妄为,凡事知错必改,言而有信。” 老先生这才从地上徐徐站起来,又对卓昀叮嘱道:“从今个起,你要老老实实地来学堂读书聆教,如有私心杂念,便是愧对父母和列祖列宗。卓昀,你可记住了?” 卓昀闷声道:“记住了。” “请小少爷再说一遍,老夫听着少爷的声音还不够诚心。 卓昀一字一顿,大声道:“记住了!我卓昀,永远记住了!” 老先生这下子真正满意了,他转而向卓父拱了拱手,“卓将军,老夫只是村里一介穷教书的,本也没有荣幸能教导少爷,但如今……”老先生停下了不便说出口的话,但所有人都懂这话的意思。卓家被贬至此,请不起教书先生,只能上村里的学堂,而且学费是村民自发捐的。 卓父立即抱拳行礼,“我卓家还能有今天,全仰仗了村民们!我卓廷焕感激不尽!” “卓将军,你可是我们村民的恩人啊!能为您、为小公子尽到这点绵薄之力,老夫已经很高兴了……” 卓母看到眼前的情景,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赶紧扭过头把脸埋在大儿子肩上。卓亦忱抬手,轻轻抚了抚母亲的背。 最后,卓父把老先生送回家了,但此事还未完。卓父回来后虽说没有先前那般生气,但规矩就是规矩,容不得破坏,卓昀这种行为必须以家法做罚。 卓昀自认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这种委屈这种苦。他堂堂太子殿下,除了皇帝、元皇后以及太后,他何曾跪过其他人?而且还是双膝跪地行叩礼。今个那位济民师傅倒是都逼他做全了,末了还要逼他起誓。储君之誓,如同天子之言,一言九鼎,一旦说出去了就别想收回来。纵使卓昀再怎么不情愿,他也要老老实实地履行。凭借科举靠殿试见着皇上,呵,算了罢! 第7节 卓昀受家法的时候,愣是咬紧牙关没发出半点声音,背都是挺得直直的。卓亦忱和母亲都劝不住,还都被卓父勒令进了里屋。光听那棍子落在皮肉上发出的沉闷声响,卓亦忱就觉得全是上下都疼得慌。 卓昀错也认了,地也跪了,处罚也受了,但是从那双桀骜凌厉的眸子中,卓亦忱还是看出来卓昀是改不掉这脾气的。 哎,真是愁死当哥的了,卓亦忱抓抓头发,这孩子老是这样可不行!太过独行专横了,偏生他的肆意中还带着理所当然的霸道,强势得万分坦然,像是天生让人折服的,并不是那种外强中干的装腔作势。 卓亦忱蓦地想到了一个词——独裁者。 他摇摇头,心道:想多了想多了!然后又开始为这个不省心的弟弟发愁。其实,父母的处罚责骂都算是轻的,这要是以后得罪了高官显贵,那不得要命啊!这可是在古代,身份的尊贵,就表示占有了绝对的支配权。地位越高的人,说一句都能碾死人。而如今卓家都沦落到这种境地了,必然得谨言慎行,处处小心才是。 卓昀的性子得改! 卓亦忱下决心要好好教导这个弟弟不可,他拿来纸笔,开始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部写下来。 卓昀的腰股处虽然很疼,但也并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卓父还是手下留情了。对于这种程度的痛,卓昀只要稍微忍忍便可下床了,但他却不想下床,他觉得可丢脸了,宁愿在床上趴着不动。 卓亦忱见卓昀午膳缺席,便去灶房端饭给他吃。 才一推开那扇窄小的木门,入眼便是一道寒光。 他立刻顿住脚步,那是什么东西? 卓亦忱眯着眼睛一打量,发现那竟是一把厨刀,刀尖就钉在木质的案板上。 他立刻去把那把刀拔了下来,没料到那把刀竟出乎意料的沉,他差点没拿稳。 这把崭新的厨刀刃体出奇的薄,而刀身却又不似一般的银色,而是通体乌黑。若是拿到眼前端详,并不打眼,但稍微离远点看,却是寒光闪闪;刀柄用质感粗糙的红木包固。 这不是普通常见的钢刀,而是一把玄铁刀! 卓亦忱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赞叹地说不出话来。 系统君的奖励简直太给力! 这把刀要是搁在现代厨界去卖,至少要十万!不止用来切菜宰禽,倘若拿它杀人,怕也是一刀封喉,溅不出一滴血来! 打住打住!!!omg,我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卓亦忱被自己的想法惊吓到了。果然在古代待久了,在卓昀身边待久了,尤其是自己的父亲还是功臣将军出身,对于打打杀杀这些,卓亦忱听着听着就形成印象了,如今看到这把霸气的厨刀他也联想到杀伐上去了。但卓亦忱是断然不会用刀做刀客职责以外的事情。 卓亦忱把那把刀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案板上,又飞快地跑去他的卧房,将装衣物的大箱子打开,开始翻找起来。卓亦忱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一块合适的布料,最后,他把一件白色的长衫“哗啦”一下撕成两半。 卓昀趴在床上略微抬起头,问道:“你干什么?” 卓亦忱没有回答,拿着撕下来的布料立刻又走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把厨刀,根本没留意到卓昀问话了。卓亦忱又跑回了灶房,用那块棉麻布仔仔细细地将玄铁刀裹好了。随后,他又将那把刀放进了装衣物的大箱子的底层。 最后,卓亦忱合上盖子,便长长地舒了口气。 厨刀就是刀客的左臂右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卓昀看到自己哥哥像个偷偷把好吃的糖藏起来的傻小子一样,他忍不住笑着问,“你又藏了什么好东西?” 卓亦忱嘴角还保持着兴奋激动的弧度,他回身看了卓昀一眼,发现卓昀已经坐起来了,还正望着他。卓亦忱这才记起来他是要给卓昀端饭呢,这都端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又飞快地奔进厨房。 卓昀下床来,把箱子打开一看,但面上却都是衣物。 他心道:什么东西藏这么紧? 卓昀把手伸到箱子的底层摸索着,忽然间,他的指尖就触到一个很冰凉的东西。玄铁的寒意透过层层布料都能渗出来,更何况卓昀也是习武之人,他一下子就知道那是什么了。 在皇宫里被迫养成的警觉感瞬间爆发,卓昀眼底迸发出震惊和怒意,他用力地将那把刀从底层抽了出来,然后撩开布子,寒光一闪。 卓昀眼底越来越凝重狠厉。 他觉得他这个哥哥很奇怪很可疑。明明半个月前,卓亦忱在自己面前可是连柴刀都拎不起来,但他身边却藏着这把锋利无比的玄铁刀!明明不傻,却要装傻!而自己在逼他作解释时,他就装作结巴避而不谈。说话结巴是一种很好的伪装,不论别人问什么都可以只答一点,不容易引起怀疑和暴露身份。 时而装得傻兮兮的,时而又勾引人。 他这个哥哥到底是什么可疑的身份?! 卓昀冷冷地勾起嘴角。 卓亦忱端着木质的托盘走进屋里来,才跨进那道门槛,他就感到一阵凌冽的寒意从自己的侧边直逼过来。他还没来得及扭头来看,那锋利又冰寒的刀刃就以极快的速度逼到了他脆弱的脖颈上。 那一瞬,卓亦忱吓得整个人僵住,血液都凝滞了! 一阵“噼啪”的刺耳脆响,瓷碗全部摔碎了。 卓亦忱方才还怨责自己不该联想到“见血封喉”,但此刻,这把刀竟驾到他自己脖子上了!而且,拿刀的就是卓昀。 “说,”卓昀将人一再扣紧,“是谁指使你的?!” 卓亦忱微微颤抖,“什……什么意思……” 玄铁的刀锋散发出的寒意,让卓亦忱全身发麻发冷。那种惊惧感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一般从他心头爬出来。他想让自己的脖子离那刀锋稍远一点,但在卓昀的钳制下,他根本没法动弹。 “谁把你送到我身边的!谁让你来勾引我!”卓昀恨恨地吼道,“给我把实话都说出来,兴许我可以不杀你。” 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杀啊杀的!人命对你来说难道如同蝼蚁一般么!我把你当我的弟弟,你却如此轻易地对我吐出“杀”字。卓亦忱心里很难受,他感觉自己都快被逼出害怕又痛苦的眼泪了。他闭上眼睛减少心中的恐惧感,哑着声音问道:“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一阵死寂的静默。 半响,卓亦忱感到自己脖子上的寒意褪去了,扣在他腰上的凶狠力道也轻了不少。他知道卓昀终于肯松开自己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脖子上的致命威胁不在了,卓亦忱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刻,他整个人就被卓昀直接扛起来了。 卓昀把他往床上一扔,身体压了上去。 上一波的惊恐之感还未消散,卓昀又凶狠来了这么一下,卓亦忱都被他吓得脸色苍白了,只能紧紧咬着牙关,竭力稳定着颤抖的声线。 “卓昀,你是不是疯了?!” 卓昀的神情晦暗不明,眼底很有些卓亦忱看不懂的情绪。卓昀忽然伸出手。卓亦忱立刻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而对方的手指却是拂过了他眼角的少许湿润。紧接着,卓亦忱就感觉到他的下巴被捏着抬起了。 卓昀伏在他耳边,低声地缓缓道:“知道么,我真想直接把你做到死,省了要动刀杀你!” ☆、第九章:有惊无险 卓父卓母用过午膳后就相携出门去了,还是去济民师傅家里,没个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否则卓昀在他们的小卧房里闹出这等大动静,一定会被阻止的。 之前,卓昀把那些话说得非常狠,但他终究没有把人怎么样,倒是试探的成分居多。卓亦忱在心底松了一口气,然后面无表情地与卓昀对峙着。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更不懂你的意思!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这种话卓昀听地耳朵都起茧了,他以前在毓麟宫,不知道抓过多少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婢女,让他们跪着答话,个个嘴里吐出来的第一句都是:“殿下饶命!奴才不知殿下在说什么,更不明白殿下的意思,但奴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些奴才往往死得很惨。 卓亦忱很不幸地、无意地、不小心地说了同样的台词。 “你是庄妃的人?难不成那女人已经知道我在这了?”卓昀兀自道,“那女人真是费尽心机,还把你伪装成卓家长子的模样,送到我身边来……”竟然连他喜欢男人如此隐秘的事都给打探出来了。该死的!毓麟宫里或许至今还有她的人!后宫里的庄妃,内阁左相庄闵中,是庄氏派系的顶尖人物,庄家这一脉像是走到了权力的顶峰。但顶峰过后必是衰败,这个衰败或将成为庄氏的深渊。 “我问你,真正的‘卓亦忱’在哪?” 卓亦忱决定说出真相,“他、他已经死了……” 卓昀的脸色更加阴沉了。难道说,卓家的两个孩子竟都死于庄妃之手吗! 卓昀冷冷地看着身下的人,“你杀了他?” “什么?!”卓亦忱大惊失色,“我怎么可能会杀他!他是自己重病死的,所以我才得以过来!” 这句话落在卓昀耳里,又是另一种很不好的意思了。真正的卓亦忱死了,我这个伪装的才得以名正言顺地过来。 这简直和卓亦忱想要表达的那层意思相去甚远! 卓昀冷声道:“哼,因病去世!这真是弄死一个人最好的掩饰了。” 卓亦忱看到卓昀的目光越来越冷,漆黑的眼底冻了一层寒霜,隔绝了以往所有的感情。他心道这可不妙!但自己并未说错什么啊。 他不想解释的时候,卓昀逼着他解释。现在他说了实话,但根本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似乎还让误会更甚了! “除了让你来勾引我,她还让你做什么。”先前滔天的怒意已过,卓昀的声音愈发地平静,没有任何感情和起伏,而偏偏是这样的他才会越让人感到可怕。若他发怒,其实表明他的内心还在动摇,而一旦平静下来,那或许才是下了某种残忍的决心。 但卓亦忱并不是那些奴才婢女一类的人,他并未感到多么的胆寒心惊。他先前的确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他害怕的并不是卓昀会杀了他,而是怕卓昀一冲动就误伤了他。区别就在这个“误”字! 卓亦忱相信,卓昀是不会真的对他起杀心的。 话说到现在这份上,虽然还是没有说破,但卓亦忱也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几分。 他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或许,的确有人要害你,但是我没有。而且,我也没有听从任何人的指派,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事!” 卓昀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犹豫,也有怀疑。 “好!既然都到这份上了,那我们就把话说清楚好了!”卓亦忱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除了刚开始的惊慌失措,他现在已经慢慢镇定了。 “我知道,你和我已经都不是原来的人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已经没有了追究的意义。既然我们继承了原主的身体,那能就不能相安无事地好好过日子吗?” “等等。”卓昀按住了他的嘴唇,打断了接下来的话。随后,他犹疑不定地眯起了双眼,“你刚刚说,你、我?” 卓亦忱点点头。 这下子卓昀稍稍松开了压制的双手,又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卓亦忱冷哼一声,“怎么?终于也轮到你听不懂了?” 卓昀没理会这话里的讽刺,倒是不依不饶地继续压着他,“我知道你不是原来的卓亦忱了,但是,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和‘卓亦忱’长的一模一样?你伪装成他潜藏在卓府是想刺探些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伪装?我长得本来就是这样。”仅仅年龄大了那么几岁而已! “潜藏?我穿过来就是在这里了!”怎么就变成刻意偷渡的间谍了?! 卓昀冷笑了一下,“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看你又是想耍我了,想把我绕过去。” “我没有绕你!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你自己不也是穿……穿……” 等等!卓亦忱愣了一下。他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 “你、你到底是不是穿的啊?!”按理说,穿越人何苦为难穿越人,干嘛要一再地逼问他呢?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卓昀蹙了蹙眉。 卓亦忱心里“咯噔”一下,“那你是怎么过来的啊?!”他又转念一想,卓昀的所作所为的确不像是现代人,若真是同类人,卓亦忱不能不看出端倪来吧。 于是,他又问,“难不成你是从古代穿过来的?” 卓昀的眉头越拧越重了。 卓亦忱见对方根本听不懂自己的这些话,他隐隐地又猜到了几分,便问,“你,你是哪个时代,唔,不对,应该是朝代!你是哪个朝代的人?还是说,你原本就在这个朝代出生?” 卓昀终于听懂了几个字,他缓缓道:“我不是在卓府出生的……” “这下我明白了!”卓亦忱在他胸口上推了一把,“行了,你先别怀疑我,你让我起身,我再慢慢跟你解释行不行?” 第8节 “不行,我不能放你起来,”卓昀纹丝不动地压着,“你就这样跟我说。” 卓亦忱颇感无语,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整理一下思路。” “首先,原来的‘卓亦忱’真真是死了,但不是因我而死,他得了重病也不是我害的。我和他,是两个不同时代的人,就算我想害那也害不了!这是其一。” “第二,我不知道庄妃是谁,更不是她的走卒。而且,我卓亦忱也不听任何人的指派,我就是我!” “其三,我偶尔装装傻,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至于结巴……我是真的结巴!这个我可不是装的,但我有时候又不结巴,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卓亦忱终于发现,他此刻又不结巴了!可是他现在没有在谈论厨艺啊,只是卓昀把他狠狠地吓到了,也把他这个温脾气的都给逼急了。 所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识到这一点后,卓亦忱又张了张口尝试性地说了几句话,竟然好好的,没有再梗回去了! 这、这难道是他已经完全恢复了么? 卓亦忱说:“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你之前不是就说过,惊吓可以治疗口吃吗?我刚刚真是被你吓到了,所以,所以我就这么好了?” 卓昀有些不悦,“你当真拿我当孩子唬?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便直截了当地承认你是装的罢了!” “但我不是啊,”卓亦忱感觉这个理儿是怎么都说不清了,“我的确是结巴啊,但是,我好像已经好了,大概是被你吓好的……” 卓昀忽然松开手起身,不再压制着他了。 卓亦忱追问:“我刚刚说的那三点,你都明白了吗?” 卓昀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无非就是撇清你不是庄妃的人,你也没有加害卓家。” “嗯……”卓亦忱想了想,点点头,“没错,差不多是这两个意思。” 卓昀又看了他一眼,便推开他往外面走去。 卓亦忱在他身后说,“你相信我吗?” 卓昀的脚步停了。 “听不懂我的那些话没有关系,有些你的确理解不了。但是,请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害你死。” 最后一句话让已经镇定下来的卓昀又暗自心惊了,这个卓亦忱到底是推测出了什么?难道已经知道他是死去的太子么? 卓昀转身回过头,再次看向他的哥哥。而卓亦忱脸上也是风轻云淡的,纯净的瞳孔正凝望着自己,他嘴角还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若要杀你,我有太多机会动手了。” 卓昀心头一跳,沉默不语。 一场误会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卓亦忱把打碎的瓷碗清理干净,端着重新置办的饭菜再次走进小卧房。 而卓昀坐在小方桌前,他的面前就摆着那把霸气的玄铁刀。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他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在卓亦忱身上。 “这把刀怎么回事?” 卓亦忱尴尬道:“其实,那就只是一把厨刀而已。” 卓昀蹙眉,“玄铁极为稀少,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竟敢用玄铁做厨刀。” 其实,这种厨刀在现代是有的,虽然很昂贵…… “我来跟你解释一下吧。” 卓亦忱把饭菜放在桌上,拿起了那把刀,指尖比着那极薄的刀刃。 “刀刃越薄,厨刀使起来就越灵活,但是太薄的刀子又没有足够的重量,在进行快切和劈斩的时候就会难以发力。这是厨刀的两大矛盾。因此,厨刀会分为轻刀和重刀两种,用处各不相同。” 是了,卓昀记得宫廷里的御膳房,每套刀具至少都有五种不同的刀型。 “玄铁比钢刀寒、韧、利,但它又足够沉,可谓将刃薄和质沉两大优势融为一体,一把刀就顶了其他好几样功效。只要这一把,我就不用再买其他任何刀具了。正好给家里省钱,也给我自己省事。” 卓昀又问:“怎么你现在都能拿得动这把刀了?” 卓亦忱神秘一笑,“这还是多亏了你呢!” “我?” “嗯,”卓亦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我的体力能在这段时间内得到很大的增强,其实很大程度上因为你……” “为什么?说清楚。” 卓亦忱拼命地想啊想,想找一些替代词和替代的句子,无果。 最后,他只道:“大抵是因为你非同一般,天人之姿,体内聚集了日月之光辉,天地之精华。凡是靠近你的人,都会得到照拂和庇佑。” 这玩笑似的语气。 卓昀挑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卓亦忱赶紧一笑带过,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好在卓昀没有细问了。 “拣宝啊,我跟你说啊……”卓亦忱忽然语重心长地开口了,“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人,这已经不重要了。但你现在是卓昀,你就得老老实实地靠这个身份和这具身体存活,千万不要做出格的事情,非常危险。” 彼时,卓昀正在吃饭,听到这些话后,他就把筷子往桌上一搁。 “我没有出格。” 开什么玩笑,他堂堂东宫太子,今个可是对人家又下跪又叩头的,错也认了,誓也发了,还想要他怎么样啊!他逃离学堂是觉得不想浪费自己时间,他要尽快回到皇宫里!但如果这一茬也能叫出格,那他的杀伐决断不就是大逆不道么! 卓亦忱知道对方身上那股傲气的劲儿怕是怎么都挫不掉了,尽管这种傲气现在看着还带了些稚气,但是…… 卓亦忱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再妈妈嘴地啰嗦些什么了。不过还是说了一句。 “卓家虽然被贬,但日子平平淡淡的也很安逸不是么?你为何……为何不安于现状?” 安逸?呵,卓昀在心底冷笑,那他的胞弟是怎么死的? 这是卓昀急着见到皇帝想要回宫的另一大原因,他怕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日子会逐渐消磨他的意志和锐气,如同官场失意的人一样,隐着隐着,就不想再出仕了。再好的骏马,长期不奔跑,也变得懒惰。再好的宝剑,长期不出鞘,也会变得镛钝。 他卓昀一定要竭尽全力地重归己位! “哥,你想好了名刀会的初试要送什么菜品上去吗?” 卓亦忱眨眨眼,乐呵呵地笑了,结果却答非所问,“你怎么又愿意叫我哥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叫了呢。” 卓昀磨牙,“你不是说要安守己分么!” 卓亦忱伸出手来摸摸对方的脑袋,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嗯,真乖!” ☆、第十章:编织情网 冬季能栽种的农作物不多,大蒜头是其中一种。半个月前父亲就已经把屋后边那块荒地开垦出来了。这一天,太阳很好,卓亦忱就拎着一包蒜头来到地里。卓昀帮着锄地,密密麻麻地挖小坑,然后把那些种子埋进翻好的土里。 不知系统君送的种子和普通种子有什么不一样,还有待种下去后验收成果。卓亦忱现在已经对这个“食值”、“色值”相当熟悉了,用起来也得心应手。系统君能根据他心中所想所求,提供很多古代没有食材、厨具、种子、香料等等。 几天前,他的手被原先那把钝刀切伤,豁开好大一个口子。当时卓亦忱吮着伤口,一边想着要是有一把新刀就好了。但家里实在没钱,银子光贴补家用都不够了,还想锻一把新刀出来。卓亦忱决定还是和这把老刀继续磕下去,权当是练习刀技好了。但是就在三天后,系统君便奖励了他一把崭新的玄铁刀。 玄铁刀是消耗“食值”的产物。但这个种子却是消耗“色值”的产物。卓亦忱目前没觉得这俩样有啥区别,反正都算是厨房里的东西。 难道这个种子结出来的果实会有什么不一样么? 卓亦忱仔细端详着掌心里圆溜溜的小蒜头,他先拿到自己鼻子下嗅了嗅,发现这玩意儿倒没有一般蒜头那么重的气味儿。然后,他又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尝出一丝丝辛辣的味道,他抿抿嘴,这东西似乎和普通蒜头也并无区别啊。 这情景落在卓昀眼里,他以为卓亦忱又在犯傻了,便说:“以后你在我面前就不用装傻了,也不嫌累得慌!” “嗯?”卓亦忱感到有些莫名,“我没装傻啊,我平常不就是这样子吗?”卓亦忱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很有些呆。 “色值”原本涨的很慢,至少比“食值”慢多了,它之所以好不容易地爆了一次表,却还是因为卓昀的缘故。 那一天因为那把来路不明的玄铁刀,卓昀狠狠地怀疑了他,并且大吵了一架摊牌。卓昀迅猛地将他压上床并且说了一句话,然后那个“色值”就诡异地疯长了一下。达到了一定值后,系统君就消耗这些值奖励了这一袋蒜头种子。 兄弟俩耗了两个时辰,翻土挖坑将这些种子全部埋得好好的。卓亦忱又出了一身的汗,他走到树荫下,把水壶先递给了卓昀。 卓亦忱看着自个弟弟沾着细密汗珠的侧脸,他突然冒出一句,“你怀疑我的那天,是不是把我当女人了?” 卓昀一口水喷出来。 卓亦忱淡定地抹了抹溅到他脸上的水珠子,瞧你这反应,怕是那天真拿我当女人了吧?” 卓昀竟无言以对!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抚了抚胸膛给自己顺气。 “你不把我当哥,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卓亦忱了,你看着我多少会有点膈应,这我能理解。但尽管如此,你也不能拿我当女人看待啊……” 说够了没?卓昀傲气地横了他一样,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我就算不举,那也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从灵魂到肉体都是。更何况,我、我应该没有不举吧……” 卓昀瞪了他一眼,将水壶一把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了。 卓亦忱怔怔地望着卓昀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这一次,又是哪里惹到他生气了? 思忖片刻,无果。卓亦忱只好耸耸肩,扛起一旁锄头,拎着手里的水壶回家去了。 自从济民师傅“家访”那次后,卓昀果真乖了不少。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情愿,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但没办法,卓父和卓母都把他看紧了些,卓亦忱受了父母之托,也是叮嘱监督。卓昀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做。他那个傻哥哥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处在什么位置就应该做什么事,如今他已不是东宫太子了,那便必须扮演好卓家小少爷这个角色,依靠这种身份,凭借这具身体,好好地过日子。只有把日子过好了,其他事情才有了可能。 卓昀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确太过心急了——他太急着回去了。但经历了那件事情后,他终于能稍稍冷静平和了一些,仿佛是一桶冷水,狠狠地泼在了正肆虐的烈火上,从而避免了火灾的隐患。 还是慢慢来吧。 卓亦忱一进屋便看到卓昀正趴桌上写字,大抵是济民师傅让他抄四书五经那些吧。他凑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卓昀的字竟写得很好,字体挺拔,笔锋利落。 “你的字和之前我们在天一阁匾额上所见的题字,很有些相似。” 那是自然,卓昀心道,他的字是父皇亲手教出来的。而如今…… 卓昀略微低下头,却在转眸间看到了卓亦忱手里正捏着一张纸,上面还密密麻麻地写了什么东西。 “这是——?”他从卓亦忱手里截了过来,摊开到自己面前一看。 “之前还结巴的时候,我就只能老实地提笔,将要说的话一字一句地写下来。谁知被你一吓便好了,这张纸也就用不上了……” 卓昀微微抬眸,眼神闪动,“你……你真的没有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更没必要骗你,只有你信不信而已。” 卓昀又把头低下去了,卓亦忱站在他身旁,看不见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能看到卓昀微微凸起的喉结稍稍动了动。 卓亦忱轻声说了句,“你慢慢写,我去烧水了。” 第9节 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晚上,木窗外有月光漂浮在乡村野地之上。 卓亦忱疲乏困顿,一挨上枕头便呼呼大睡。卓昀和他并肩而躺,清晰地听见他短促的梦呓,回家,回家,快快,快到了。 卓昀把卓亦忱的肩膀扳了过来,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你已经在家了。” 他用指尖轻轻拂开对方额前的乱发,然后将嘴唇印了上去,“以后即便换了地方,你也不能离开我。” 卓亦忱似梦呓地“嗯”了一声。 卓昀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明明几天前他还怀疑这个人,刀锋的寒光在他眼前一闪,那一瞬,他甚至是动了杀念。卓亦忱眼角那一点点被他强逼出来的泪意,让他心生不忍。 卓亦忱说他自己并不是庄妃的走卒,更未曾想过要加害卓家的人。 那时候,他便在心底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是谁,到底来自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卓昀如今不想追究这么多了。他好不容易如此中意一个人,怎能轻易放他走,怎能伤害他甚至是想要杀了他。 卓昀轻缓地抬起对方的脸,他蓦地想到那天这个人被压在自己身下的样子。明明惊慌得要命,却还是强作镇定。卓昀心头一热,把人拥进自己怀里,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密密地缠绕上来。 那天夜晚,似有隐隐约约的箫声飘入屋里,宁静而悠远。 如在梦中。 ☆、第十一章:后厨重任 卓昀要赶早去学堂,每日天不亮便起了,等到卓亦忱醒来,卓昀便早就离开了。 这段时间以来,卓亦忱的身体又比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每日醒来都觉得精神得很。 卓亦忱要求一个人出摊,老让人伴着实在耽误事儿。虽说一个人会累得满头大汗,但卓亦忱很情愿,只要自己手再快些还是忙得过来的。 像以前的每个早市一样,臭豆腐的摊点前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卓亦忱辛辛苦苦在这集市里摆了这么久的摊儿,钱没赚到多少,但名气却是日渐积攒,吸引了很多并不是食客的人,很有些酒楼的后厨特意过来挖人,但卓亦忱却并未答应,因为他还在等,等一个或许是更大的机遇。他不想当小厮,要做就做主厨! 今日早市,卓亦忱依旧站在他的老位置,右手拿着长长的竹筷上下翻飞,左手还要忙着收钱。天色越来越亮,早市快要结束时,人群散去了些,卓亦忱才能稍稍松懈。 这时,便有两个人拨开聚集的人群走了过来。 卓亦忱抬头,走过来的那两个人看着是打下手的模样,但衣着华贵,大抵也是富贵人家的下人。 其中穿蓝衣的男子较为年轻,他到卓亦忱跟前,拱手开口道:“这位小爷,咱可找你好几天了,敢情你还在这旮旯。我们来请你去咱邵府走一趟。”说到“邵府”二字时,蓝衣男子明显加重了语气,以表尊贵的权势。 卓亦忱并未说话,只是疑惑地瞅了他一眼。你们为何找我? 那人便解释道:“太常寺卿邵府慕名而来,还请这位小爷赏光。” 卓亦忱了然,答道:“别急,等我忙完这最后一拨客人。” 他说话慢条斯理的,手上的动作却还是迅捷得很,油锅中一块块金黄色的豆腐干在长筷的拨弄下翻飞旋腾,却又不溅起一星半点的油花。 卓亦忱这种不徐不疾的态度倒真真少有,邵府是鼎鼎有名的太常寺卿邵宁中的府邸,正三品的官儿虽说在帝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上头还压着一派皇亲国戚、重臣侯爵。但对于卓亦忱这等庶民来说,邵府派人来请,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除了天一阁的名厨和凝香楼的名魁,其他庶人哪来这等福气? 蓝衣男子颇没耐性,他抱怨似的“诶”了一声,扯着嗓子道:“邵府既派人来请,那便是你莫大的荣幸,还不赶紧跟我们走?少磨磨蹭蹭地拿乔!” 卓亦忱却似更不着急,他仍然夹着尚未卖完的豆腐干,一块一块地放入油锅里,仔细地炸着,那神态,像是早已把此人忘在脑后了一般。 蓝衣男子看他这不温不火的样子,觉得自己堂堂邵府里的人,竟被一个卖臭豆腐的给鄙视了,男子把脸一沉,突然上前一步,看样子竟是要直接掀了卓亦忱的小摊子。 旁边那位青衣男子拦住了他,喝道:“不得无礼。”此人年纪要大些,模样也持重些。 青衣男子又转向卓亦忱,拱手道:“公子,我们无意冒犯,也并无恶意,此次来请你,是奉了府上太老爷的吩咐。” 但卓亦忱自觉并不认识什么邵府的太老爷,他思忖着到底要不要跟他们走。因为卓昀反复叮嘱过他,一个人出摊不准和陌生人搭话。 “公子不必有所顾虑,我家太老爷说了,若是您不肯来,那便请您看看这个。”说着,那男子便从衣襟里掏出一块帕子,放在手心里打开来。 卓亦忱一看,洁白的帕子上面竟搁着一小块排骨。 这下子卓亦忱明白了也放心了,他点点头。 蓝衣男子把卓亦忱的小摊儿收拾了,青衣男子则引着他上了邵府的马车。 卓昀跟他讲过朝廷和宫里的事儿。卓亦忱便知道了这个太常寺卿是官职名称,属于宗族祭祀的长官,历代沿置。朝廷举行大礼时由太常寺卿赞引。 他也是这时候这才恍然记起,当日那位老大爷不也正是姓邵么?只是从未想过那老人竟是邵府的太老爷。 一到邵府,下人没把他引向前厅,而是径直去了后花园。 卓亦忱便看到一个着粗布麻衣的老人正弓着腰在地里栽花,他挽着袖子,头上还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如果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其他人大概都会认为这位老人只是邵府上的一介花农吧。 “太老爷,”青衣男子躬身唤道,“卖豆腐干的小哥给您老请来了!您看看是这位吗?我和小卫子可是寻了好几天。” 邵伯韫还未从土里起身,只是朝卓亦忱招了招手,“年轻人,过来。” 卓亦忱二话不说,也跟着跨进了土地里。 “咱先不说正事了,你帮我看看这株甘梅还活得了么?” 卓亦忱用手指把土刨开,仔细瞅了瞅小株甘梅的根须,然后回答道:“肯定能活,但这根须太繁,得剪一剪才好。” “除根?这法子倒少见。” “旁根杂多,反倒会阻碍主根吸水,这样反而不好了。况且甘梅又不像牡丹是富贵花,它可不挑,境况越糟反而越能开得香。因故,坊间便称甘梅为‘穷开心’。” 邵伯韫笑了,给卓亦忱递过去一把剪子,“那好,就劳烦你陪我这个老头子一起整整罢!” 卓亦忱也丝毫不端着,做这些活儿他倒是特别来劲。 一老一少在土里忙活,话不多,处得却是十分融洽。卓亦忱难得在这个时代又找到了一个会赏识厨艺的人,而且对方在饮食方面的造诣似乎更甚于他,卓亦忱像是得到了一个知己。而邵伯韫则是非常赏识这个年轻人。 “我以前就是在土里滚大的,四十多岁才考上了一个穷县的县令,那就是我的造化了,一生安于清贫也好。谁知六十多岁了先帝把我提到京里来,还放到太常寺监跑跑腿。”邵伯韫提及往事,一脸的风轻云淡。但卓亦忱知道远没那么轻飘飘,几十年的奔波,而且能得到先帝的赏识,这些都不是易事。 邵伯韫看着卓亦忱亲切,便跟他把这些话说了。 “我那儿子也还争气,有幸得当今皇帝的赏识,也是祖宗积德啊,如今竟也做到了太常寺卿。哎……我这个老头子就该退喽。” 卓亦忱说:“我对您的身份的确不清楚,但是对邵大人有所耳闻,他是个好官。” 邵伯韫却道:“是不是好官我这个当爹的不评判,官场上的事儿,那小子比我懂。我这糟老头如今也不想折腾那些闹心的,只管安心养老罢了,可是他倒给我摆起阔来了,怕是连我这个爹都看不顺眼了。” 卓亦忱一怔,“邵大人很贤明,怎么会这样。” 邵伯韫笑道,“孩子啊,你还太小,还不懂这些由头。当年,我就是用糙米粥把他拉扯大的,现如今当了官,他便要抹掉了以前的那股穷劲了,不然呢,这脸上没光啊,丢脸着呢!在朝廷当大人的,哪一个不拿拿架子摆摆阔?” “差点忘了正事,”邵老拍了拍卓亦忱的肩膀,“小伙子,你跟我来。” 卓亦忱“嗯”了一声,跟在邵老身后,从后花园出去。 走在廊上,邵伯韫就问他:“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姓卓,家中长子卓亦忱。” 邵伯韫点点头,“那么卓公子,邵老儿今个请你来邵府,是为了请你以后都在邵府后厨掌勺,你可愿意?” 卓亦忱微微怔住了。 “以你的厨艺和才识,不应埋没在乡野民间。你要是光炸豆腐干,我这老头子就不答应。怎么样,邵府有荣幸成为你的垫脚石吗?” 卓亦忱笑了笑,“您言重了。” 邵伯韫和卓昀竟不约而同地说了差不多同样意思的话。 而后,邵伯韫便将人直接带去了邵府后厨。 太常寺卿执掌祭祀事宜,而祭祀之一便是食祭,在太常寺当官的必定对饮食颇有要求。因此,邵府后厨的宏大派头可谓是太常寺卿彰显身份、财力、实力的一大方面。府邸后厨相当气派,全楠木内饰,猩红的波斯地毯,漆黑锃亮的圆桌,紫砂茶壶和砂锅,晶莹透亮的瓷碗,连筷子和案几都是用白玉制成,每一处都体现出尊贵和精细。后厨里面还有一班人马正忙活着。 卓亦忱指着案几上堆积的昂贵食材,难以置信地问道:“您府上来客人了吗?”这个量都够他们卓家吃上七天了。 邵伯韫说:“这就是他邵宁中的主意,也是他的做派。一日之内就得耗掉这么多食材,若是没用光则必须拿去扔掉。我看不惯这一点,但他不听我这个老头子的。” 卓亦忱忍不住小声说了句,“这也太浪费了……” 邵伯韫叹道:“我这把老骨头已经管制不住邵府的后厨喽,我现在把这里交给你。” 卓亦忱一惊,“太老爷……” 惊讶之外更多却是惊喜。他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但是这个任务实在有点重啊,每天都在浪费珍贵的食材,真不会折寿么?!再说了,卓亦忱的确重视工艺和食材的精细,对手下的每一道菜都非常认真。但奢靡却并不等于精雕细琢。物尽其用才是他一直奉行的原则。 邵伯韫看到卓亦忱露出为难的样子,自然了解他心中所想,反倒笑了笑。 “我早就不想管着后厨,但邵宁中的嘴挑得很,请来的几个掌勺的他不满意,全给赶了出去。但是你的厨艺绝对够格,我把你请来邵府,就是要把这折寿的地方交给你来好好管教!” 太老爷说话很有气势,卓亦忱还未正式答应下来,他却已经在委以重任了。紧接着,邵伯韫一声低喝,让后厨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一个个老实地抬起头。他指着站在他身边的卓亦忱,神情郑重。 “从今个起,由这位卓公子接替我的位置,我这把老骨头该退了!从今个起,你们全都听从他的指派,不得有违,他就是咱邵府后厨的头刀!” 话音一落,下人们纷纷行礼。 卓亦忱对着眼前如此宏大的场面说不出话来。 邵伯韫笑着捋捋胡须,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第十二章:危机初显 卓亦忱问:“太老爷,后厨要做几个人的分量?我看这里的食材,都够做一桌了。” “可不是么!”邵伯韫叹道,“邵宁中的意思,便是让后厨给他整出一桌子菜来,你大可不必太拿他当一回事儿,随手做几个菜就得了,其他的菜肴就交给二刀和三刀来做吧。” 邵伯韫是这么说的,但卓亦忱还是丝毫不敢懈怠。这是他第一次在别处的后厨掌勺,邵府这种大排场几乎让他找回了在现代的大酒店里做总厨的成就感和自豪感。而且,他一旦接手了,那么攻略对象中就多了这个太常寺卿,要好好对待才行,否则会削减“食值”。从邵伯韫的话中,卓亦忱就知道此人对美食必定挑得很!但是,再挑能挑得过卓昀么?卓亦忱已经在卓昀身边把味觉磨砺得更加敏锐了。 邵伯韫把重任交给卓亦忱,他便安心地去捣腾自个的小农田。 卓亦忱在后厨里忙活。 “用膳的有几人?” “回掌勺的话,用膳的有邵老爷和他的两房夫人,大夫人的孩子十二岁了,二夫人的孩子八岁。所以用膳的顶多有五人,少则一两个。昨日,二夫人带着小少爷回娘家省亲,要过些日子才回。这几日,用膳的便只有老爷、大夫人和大少爷了。” 第10节 卓亦忱问道:“怎么老太爷不来一起用膳呢?” “老太爷说自己受不了这种做派,每次都不上桌的,他和下人们一起用膳呢。” 卓亦忱点点头。 才五个人用膳就如此奢侈,卓亦忱心道。这么多的食材必须一日内用完,否则就得舍弃。暴殄天物可谓是刀客的大忌,怪不得邵伯韫看不惯。为此,怕是没少与邵宁中吵架吧。 卓亦忱很快就进入状态,只要是在后厨里,或贵或贱于他压根没有感受,只知道专注地做好便是了。卓亦忱开始细细地挑选食材,他不选那些名贵的食材,反而只挑出最为普通的鸡蛋。 打下手的菜头小李就不明白了,问道:“卓爷,鲍鱼燕翅咱这都有,您何必挑那些有土腥味的鸡蛋呢?味腥还质粗,难登大雅之台啊!您不知道吧,咱邵老爷对菜品的要求可是苛刻得很,一不高兴了会让咱后厨全部重做的,兴许还要被罚半年的薪俸,前几个主厨还被他赶出府上了……” 小李絮絮叨叨,一脸丧气模样,像是现在已经被邵宁中罚了一样。 卓亦忱反问,“谁说鸡蛋上不了台面?今个我就用它了。”其实卓亦忱原本想找些更为普通常见的食材,但鸡蛋貌似就是最普通的了。 后厨其他人担心这位新来的总厨不懂规矩,土腥的鸡蛋都往太常寺卿的餐桌上端,万一惹地老爷不高兴了,整个后厨都要跟着倒霉。于是二刀、三刀的厨师们纷纷卯足了劲儿做那些个山珍海味,以争掩盖掉鸡蛋的乡野气。 后厨的人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后也开始各忙各的。刀剁在案几上“砰砰”声、锅铲翻炒声响、油爆声、烹煮的沸腾声响等等,光听这声响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后厨一派繁忙的景象。 卓亦忱的无意之言倒还真的说对了,邵府今个的确是来了客。但邵伯韫如今极少参与朝堂的事,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已经全扔给他儿子了,所以邵府什么时候又来了何方神圣,他也从来不管也不想管。 对方来到邵府,与邵宁中商谈结束,便又要求在邵府转转,还指明想去太常寺卿的后厨看看,邵宁中只得伴着来了。 “靖王殿下,鄙府哪里能比得上王府。您的莅临,鄙宅蓬荜生辉啊!您那些话可真是折煞下官了。” 靖王笑道:“早闻太常寺卿府上的后厨堪比皇宫里的御膳房啊,因此特来瞧瞧,权当开开眼界了。” 敢和皇帝相提并论,简直是造反!靖王这话让邵宁中诚惶诚恐,他连忙甩袖下跪,垂首道:“下官是皇上的臣民,而鄙府岂能跟圣上的御膳房相提并论?纵使再给邵宁中十个狗胆,下官也万万不敢啊!” “本王也就随口一说,邵大人何必惊慌至此呢?”靖王让邵宁中站起来,虚扶了他一把,脸上似笑非笑,“这里又没有外人,邵大人不必战战兢兢,有什么话,你大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邵宁中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下官不敢。王爷礼贤下士,但下官仍觉王威当头,不敢造次。” “王威?”靖王挑起嘴角,“我又不是皇上,哪来的王威?” 邵宁中心头一震,王威并不是特指皇帝的,只天威、龙威才仅仅喻指天子,邵宁中绝不敢有那个意思。 邵宁中立即屈膝,再次重重地跪在地上了。 这一次他便垂首什么话都不说了,因为不管说什么,靖王都有本事往皇帝身上扯,一不留神兴许还会落个造次谋反的口实。靖王低头扫了邵宁中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常寺卿适时地双肩微颤,把头埋得更低了,看起来如履薄冰诚惶诚恐。 “起来吧。”靖王淡淡道。 邵宁中跪地不起,更不敢轻易说话。 “堂堂太常寺卿,皇室的祭祀宗府事宜全都交由你执掌,而你就那么点胆量?” 邵宁中不吭声。 靖王慢悠悠地在廊上踱步晃悠,厚重的锦靴踩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而邵宁中就一直垂首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半响,靖王徐徐开口了。 “邵大人,本王今日同你说的话,你可记住了?” 邵宁中沉默不语,额上直冒冷汗。 “行了,你回去细细思量吧,本王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在你府上也叨扰多时了,本王该回了。” 邵宁中并不挽留,而是双手伏地,行了叩首的大礼。 “恭送靖王殿下。” 然后邵宁中起身,亲自把靖王送上了王府的马车,锦车骏马绝尘而去,可邵宁中依旧松不下一口气气。 靖王反心已显,四处试探并拉拢重臣,就连他这个区区三品的文官都不能幸免地被扯进这趟浑水里。当今的皇帝按兵不动,任凭朝内风起云涌。而东宫的境况又扑朔迷离,这太子殿下已经有一段时间未现身了,监理后宫的太后老佛爷病重,庄妃执掌凤印。 靖王手里把控着宫廷禁卫、京外大营,朝堂上勾结左相庄氏翻云覆雨,简直称得上是肆无忌惮了。 今日,靖王来到邵府,便是试探邵宁中了。若是可以为己所用,那便留下;凡事反对自己的,那便杀掉。邵宁中清楚个中利害,他只能极力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靖王还给邵宁中留下了一个所谓“不情之请”,让他这个人太常寺卿借着宗府祭祀可冲病气的事由,名正言顺地去东宫探一探虚实。靖王想弄清楚这个称病概不见人的太子到底是死是活。 邵宁中重重地叹了口气,摇摇头回了府邸。邵宁中又来到后院,走到自个老爹跟前。但他不像卓亦忱那样可以毫不顾忌身份地一脚踏进土里,邵宁中选择安静地站在旁边。 邵伯韫一心忙自己的。 邵宁中先开口问道:“爹,这靖王让我寻个事由去东宫。您说,我该怎么办?” “我已经不管这些事了,你才是太常寺卿,你要自己琢磨。” 邵宁中一看四下无人,便大胆地把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 “爹,我怀疑……怀疑靖王有反心,想让我给他当探子,摸清东宫的情况。” “那你要怎么做呢?” “我才不想给反贼当探子!但是,我又怕靖王会因此除掉我。况且,当今圣上也说了,太子身体微恙而避不见客。就算太子真有个万一,我也绝不透露分毫。我暂且遂了靖王的愿,去东宫走走过场,回他原话便是了。” 邵伯韫不予评价,只冷声道:“既然你自己已有决定,何必要来问我。” “可是爹,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啊?”邵宁中露出发愁的表情,“我是特意来征询您的意见啊!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邵府上下的安危啊!” “看来,你是想在皇帝和靖王之间保持中立。”邵伯韫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地直起腰来,脸色凛然。 “你以为保持中立就可以避祸吗?靖王篡位自立,则必杀你。皇帝除贼成功,就治你不忠不臣之罪!” 邵宁中惊地浑身一颤,“爹……这这这……” “看这局势,皇帝必定成功!而太子殿下,必然是完好无损的!你想保持中立以自护,天子可是最见不得你们这种人了!” 邵宁中立刻跪了下来。 邵伯韫这才从地里走了上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右相赵府树大招风,右相可称病不上朝兴许还避祸。你这一介太常寺卿竟也敢保持中立?皇上留你何用!” 邵宁中如梦初醒,立即双手伏地,“我明白了!太常寺卿邵宁中认罪!我存心自保,对当今圣上犯了不臣不忠之罪!更不该东宫妄加揣度!” 邵伯韫低头看了跪地的儿子一眼,他轻叹一声,“行了,你起来吧。” 邵宁中这才惶惶地站起来,跟在父亲身后,俩人慢慢地往邵府内堂走。 “爹,您可曾亲眼目睹过太子殿下真容?我这个太常寺卿未能有幸一睹。” 邵伯韫沉默了下,“或许,咱们邵家和皇室真有缘分。” 邵宁中一怔,“父亲,你这话的意思是?” “我十几年前觐见先帝时,曾有幸一睹这个皇长孙的风貌,但在那之后我便没有见过了。我这一介贱民,竟也有幸见到了几代皇帝的尊容。” 邵伯韫又道,“几日前,我在街上偶遇一对兄弟,其中一个长得竟有太子殿下有几分神似。从那时起,我便多留意了几眼。” “父亲您说真的?!”邵宁中神色一凛,紧张地握起了双拳,“我早就怀疑是圣上把太子殿下送出宫外了!出宫避祸啊!圣上既要除靖王,那必然会在禁宫里有一番血战,想必圣上是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因而把他送到宫外!” 邵伯韫把儿子的猜测当成玩笑话听听而已,听完后轻笑,“好罢,你就替老夫好好护着这对兄弟的安危,等到太子殿下归宫,那你就是功臣,更是忠臣。” 邵宁中却无比认真地一拱手,“谨遵父亲教诲!” 那时候卓亦忱还不知道,因着一次坦诚的相遇,便结缘邵府,而后更是在无意之间,他们已经将邵府收为坚实的后盾了。 ☆、第十三章:简单盛宴【第二更】 午膳时分,散发着香气的菜品一一端上红木八仙桌,十多道美味珍馐,足足摆满了整张桌子。但主厨做的佳肴还未能端上来,因为卓亦忱还在做呢。 打下手的难以理解,堂堂大厨啊,还是太老爷亲点的,居然和土腥质粗的鸡蛋磕了那么久!这是要在厨房里头绣花么?这个新来的后厨头刀真的靠谱么? 慢工出细活。卓亦忱只做出两道菜,为了这两道菜,他仔细地把蛋壳、蛋清、蛋黄三者分开来。 蛋清和蛋黄,再配上切成丁的新鲜香菇和嫩冬笋。这便是其中一道菜,但这道菜却是异常华美精细。它甚至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满江明月芦花秋。 而另一道菜便是卓亦忱小心翼翼地倒出蛋液后,用小刀将蛋壳的边缘磨光,使一个个空蛋壳形成一个碗状的半圆形。然后将新鲜的莼菜、小虾仁丁、笋丁、配料都塞入这个“蛋碗”里,再将“蛋碗”摆放在深口瓷盘里,卓亦忱摆了好几盘,盘中都加入鲜浓的汤液,然后灶下开大火。 不过,卓亦忱用的不是层层累加的小蒸笼,而是密封性更好的土陶制炊具,这是一种介于煮和蒸之间的烹制方法。浓汤现在大火下化成热的蒸汽,顺着陶锅中心的通道,往上蒸腾,一遇冷便再次液化成汤,一边蒸一边煮。浓汤的鲜气在每一层陶具中蒸腾、液化、又循环,这能将汤和蛋两者的美妙滋味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这个浓汤就很讲究了,鸡汤做出的味儿醇厚,黑鱼汆汤做出的味儿鲜辛,甚至还可以用甜汤。卓亦忱选的是鸡汤,因为有下手熬了乌鸡,他就顺手倒了一些浓汤过来。 长时间的高温蒸煮,让蛋壳中的微量元素、钙质混合着莼菜、冬笋的特殊清香,一起溶进了每一层深口瓷盘的汤羹里,坚硬的蛋壳变得软乎,可以一勺一个直接吃。 这一次,邵伯韫也坐上了八仙座。 邵宁中既诧异又欣喜,道:“今个是要上什么佳肴,竟能把父亲都引过来了?爹,您不跟儿子置气了?我就说咱太常寺卿府多多少少还是要摆摆派头的,否则啊,其他官员还得说咱邵家穷寒酸惯了……” 邵伯韫只道:“以后我便不管邵家的后厨了。” 邵宁中一听立刻不答应了,“爹,您别说这种话好么?” “我可受不住邵大人的阔气,我寻了另一位名厨过来,他兴许能应你的意。” 邵宁中立即劝道,“爹,您莫生气了,后厨您还继续把关着,我把那食材的量减少一半行不行?” 邵伯韫却是摇头。 “只能一半,不能再减了。爹……” “这位名厨定能接我的手,我这把老骨头啊,已经干不动了,成天有得糙米粥喝就行,其他的我也干不了啊。” “爹……”邵宁中还要再劝,但话语却被邵伯韫摆手打断了。 邵伯韫站起身,把桌子中间腾出一个地儿,对站在门前的卓亦忱招收,“来来,快进来。” 卓亦忱把大瓷盘端上桌子,朗声报出菜名,然后揭开盖子。 那只瓷盆是厨房里头最大的一个,是普通盘子的五倍大!盆中一汪清泉洁白如玉,而繁多的金色星辰点缀其中,右上方还缀着一轮大大圆圆的明月。同时,一股诱人的鲜香更是从这盘明月玉水中四溢而出散出。 后厨里打下手的都在厅里候着,这下子他们总算明白了。原来,头刀在厨房里和鸡蛋死磕,其实是把蛋清分离,将没有丝毫杂质的剔透蛋清放入瓷盘里,这便是清澈的江水了。再将打散的蛋黄液炸至金黄,撒入蛋清里,这便是星辰了。而那轮圆圆的明月则正是完完整整未打散的蛋黄。最后,将瓷盘放入大蒸笼里,隔汤蒸制许久。 卓亦忱恭敬道:“各位,这蒸蛋得趁热食用。为了质感和口感的最佳,这菜中的主料蛋清液只是蒸到了八成熟,如果凉了,多少会产生一点腥味。” 邵宁中并不太喜欢鸡蛋,但此刻也拿起勺子,兴致勃勃地探着身子,但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小勺举在半空,又停了下来。 他感慨道:“这盘形意无双的“满江明月芦花秋”,让人不忍破坏啊!这手还真下不去!” 卓亦忱笑道:“邵大人不必顾虑。菜终究是拿来吃的。你只管一勺下去,试试它的滋味吧。” 邵宁中躬身说:“父亲大人先请。” “好!” 邵伯韫拿着勺子伸手,连着周围的金色星辰一同舀了起来,他先是欣赏了片刻,才把小勺缓缓送入口中。 七分凝固的蛋清爽滑又鲜嫩,如同上好的羊脂膏,剔透的琼浆凝脂化在了唇舌之间,竟丝毫没有蛋的腥气,而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当牙齿轻咬蛋黄时,立刻又尝出了一种油酥滋味,两重味道承转相合,在舌尖缭绕不绝。 第11节 此时,邵宁中、夫人、还有邵家的小少爷也纷纷舀了一轮“江水”,细细品尝。 邵伯韫咂味片刻,问身边的邵宁中:“你说说看,这蛋黄和蛋清各有什么玄妙?” 卓亦忱忙道:“玄妙可万万称不上啊……” 邵伯韫却说:“无妨,他自己是太常寺卿,若是吃不出这菜里的味儿来,那便退位让贤吧。” 闻言,邵宁中笑了笑,细细地用舌尖感受了那独特的味道,然后回答道:“蛋清液里有冬笋的清香,怕是磨成粉撒起来了吧。而蛋黄油炸的火候刚刚好,也没有丝毫腥味,再用鸡汤一蒸,十分鲜香。” 卓亦忱点点头,“真的。” 邵伯韫又补充道,“除了冬笋,还有菇茸和虾粉。” “正是!” 旁人听了三人的对话,也都馋得不行,二刀厨师忍不住凑过来瞅了一眼。 卓亦忱说:“我特意做了这么一大盘,就是想让人人都能试一口,不知邵大人可否答应?” 邵伯韫也看向自己儿子。 邵宁中立刻点点头,大手一挥,“当然行。来,”他把那大瓷盘端到二刀厨师的手里,“去,去给府里的人都尝尝。” 厨师乐呵呵地说了一声,“谢大人和总厨!” 这道菜撤下去之后,卓亦忱便端上了那第二道菜,他做了很多盘,但也只端了一盘上来。他一进厅里,坐在八仙座边上的人纷纷站起来。卓亦忱恭敬地把菜放在桌上。 邵宁中诧异地问道:“这、这竟是蛋壳?怎做得如此漂亮?” 邵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嘛,这蛋壳是白的,里面配着新鲜的绿色,着实好看。” 小公子等不及了,伸出小胖手,用勺子颤巍巍地舀起一个。小孩子力气小,蛋壳又是半圆形的,在小勺上晃来晃去的。邵夫人赶紧用筷子架住了,那蛋壳竟是软软的,就像夹着糯米团子一样。 “娘,我要吃我要吃!”小公子唤道。 邵夫人就这么用筷子夹着送进了小公子的嘴里,半圆的蛋碗儿竟也丝毫没掉,真真像米团子一样。卓亦忱对上夫人惊喜的目光,他便笑着解释,“我涂了一层薯粉,在油锅里炸过。” 餐桌上就留了这一盘,其余的卓亦忱就让后厨的人拿给府上的人一一品尝。 邵宁中心情大好,就开始唠嗑,“我记得您在我小时候,总是逼着我吃生鸡蛋,那时候咱家太穷,不能为了个鸡蛋浪费油水,你就让我生吃。我可是到现在都记得那滋味啊!腥地我是直想呕,但又不敢真吐。被你这么喂啊,后来,我还一直厌恶鸡蛋呢。” 邵伯韫瞪着眼睛,“你还不是长得壮如牛!” 邵宁中大笑,旁边的夫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公子也“咯咯”笑着凑热闹,挥舞着小胖手,“我我……我也要吃生鸡蛋!” 夫人抓着他的小胖手拍了一下,“那是穷……”话音戛然而止。她略微尴尬地看了太老爷一眼。邵伯韫并未觉得怎么样,“我本来就是黄土地里滚大的人,的确是穷啊,你没说错。” 邵老话音一落,厅里静默了好一阵。 好一会儿后,邵宁中转向父亲,缓缓开口:“爹,宁中错了,没有饮水思源反而舍本逐末。” 邵老没说话。 “爹,您以后还跟咱一起用膳吧,我听您的,后厨的事儿也都听您的。” 邵老轻叹一声,“我已经把邵家后厨交给那个年轻人了,你爹我是真的老了。” “这年轻什么来头?您从哪里挖出这么一号人?天一阁的后厨么。” 邵老摇头,“他就是我先前跟你提到的,在街上偶遇的那对兄弟……” 这话还没说完,邵宁中就激动地站起身,“父亲啊!他不会就是被皇帝送出宫的太子殿下吧!他竟在咱邵府后厨,就算要护着安危也不是这个护法吧!”邵宁中双手重重一拍,“这不是生生折我的寿吗!” 邵夫人一听丈夫这话,也跟着急了,忙道:“老祖宗啊,您怎么把当朝太子请到咱府上的后厨来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啊!” “行了!”邵伯韫一拍桌子,“谁说卓公子是当朝太子了?!太子殿下从小养尊处优,能有这等厨艺吗!也不用脑子想想!” 急得到处乱转的邵宁中这才堪堪停下,转过身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亲爹。 “爹,你倒是早说啊,刚刚可吓死我了……” “快坐下!堂堂太常寺卿,慌里慌张的像什么!” 邵宁中立刻坐回去了,还是焦虑地在木桌上叩着手指,“那这位名厨便是太子殿下的哥哥?或者,弟弟?” 邵伯韫训道:“你一口一个太子殿下,倒是熟络得紧啊,如此放肆难道不怕落人口实吗!” “是……”邵宁中应道,“那,那……那位究竟是?” “卓公子是卓家的长子,别看他年纪轻轻,但厨艺极好,可惜被埋没在乡野民间。我看啊,邵府也只是有幸能暂时留住这尊佛,他日后必定进宫。” 邵宁中喃喃道:“那是自然,毕竟有太……有位高权重的人在身边,终究也会大富大贵的。而且,那年轻人做起事来利落,又生得俊俏,总该不会被埋没的。” 邵伯韫捋捋胡须,目光深远。 “那父亲啊,咱们是不是要主动做点什么?是不是应该把太……把那位护送回宫?” 邵伯韫瞪了自己儿子一眼,“你如何能断定他的身份?贸然这么做,岂不荒唐!” “父亲,您如今不在朝堂,有所不知啊!”邵宁中把妻儿和下人全都屏退了,厅内只余两个人,他方才凑到父亲耳边,小声地耳语道,“据说啊太子有个双生的胞弟……” 邵伯韫惊道:“此为谣传,不可听信!尔等也不能对皇家之事妄加揣度!” 邵宁中又拉着父亲坐下来,“我听说,右相和庄妃都派人去找了,此事原本也算是庄氏的机密,但几个月前在太平湖里打捞出一具尸体。死的人正是庄妃宫里的太监!官衙的人从尸体身上搜出一封信,内容大致是说太子的胞弟很可能是流落在民间了,但其他字迹都糊了,官衙的那个人只看出这些。但是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刑部压下来了。那个小太监的尸体都被烧得看不出形了,怕是庄妃为了避着自己受到牵连……” 邵伯韫冷哼一声,“你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办正事,倒尽听这些野史秘闻去了!” “爹!”邵宁中急了,连忙解释,“我才不想知道这些呢!是今日卯时靖王召见我,我去早了又没侍卫带着我引见,我便自己寻到里边去,恰巧听到了靖王和右相的对话,我当时也是吓了一跳啊!” 邵伯韫盯着自己儿子,“你不会被靖王发现了吧!” “没有没有!”邵宁中猛地摇头,“我当时即刻便走了,还是走在最外边候着,后来,便有侍卫带我进去了。” “这也不能断定靖王就不知道你在偷听啊!” “爹,他要是知道了,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听到儿子这话,邵伯韫这才缓下来,但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半响,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远离靖王,务必!” ☆、第十四章:酱料炖骨 接掌太常寺卿府的后厨重任,这第一日,卓亦忱便忙到日落西山的申时才收场。 按理说,这主厨在府上是有自己的厢房,但卓亦忱却并未留在邵府居住。姑且不说他自己住得不习惯,家人也是不会同意的。其一,卓家人虽已为庶民之身但他们终究不是下人,没有安于其他人屋檐下的道理。其二,卓亦忱还未成婚,不应分出卓家自立门户。 邵府便派车马专程接送。现下,是把卓亦忱送回家。 卓亦忱坐在马车上,手里还揣着刚刚拿到了小半份薪俸,账房按规矩给的,并不算太多,几两银子。 途经肉铺子,卓亦忱便叫人停下马车。 卖猪肉的屠夫张大抬头一见来人,把屠刀往案板上一搁,吆喝道:“哟!小兄弟,你怎么又过来了?这次我可不敢再……” 卓亦忱笑着摆摆手,“我来买排骨。” “好嘞!”张大又把屠刀操起来,用刀尖在猪肉上点,“你要哪一块的肋?这里怎么样?够大够精!” 卓亦忱点点头,“来两斤。” 张大麻利地动起刀子,“嚓嚓嚓”剁成好几大块。卓亦忱没带篮子过来,张大就拿了一块麻布将排骨裹好,递过去。他见卓亦忱神色平淡如常,像是压根已经忘了前段时间拆除他骗局的事儿。张大这下可算放心了。 “小兄弟啊,这次可都是顶儿新鲜的,昨晚刚宰的猪。” 卓亦忱“嗯”了一声。 张大又唠,“我说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看不出来你力气那么大!那双眼睛还比这秤砣都准……我可算见识什么叫人外有人了,这水平可不比天一阁的厨子差啊!” 卓亦忱笑了笑,“谢谢。”他在现代可是御厨后裔,世代的饮食名家,七八岁就开始拿刀子练手了,练了十多年,自然是练惯了。为了苦学并发扬厨艺,他更是去不同国家留学并亲身体验。他就这么一直四处奔波着,搞得人快奔三了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更别提谈恋爱了。 卓亦忱在回去的路上经过艺妓名楼,凝香楼。他就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望了一眼,古楼的恢弘精致,古色古香。门前迎来送往的侍女,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着蓝底碎白花的罗甸裙,面容带笑,容貌均是清新可人。 卓亦忱便想,自己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罢!若按灵魂算,他也都二五二六了。况且这具身体也足岁了,在古代的确是该成家养孩子。以前这具身子骨不太好,脑子不好使说话也结巴,没有女儿家愿意嫁过来,而卓父卓母也心甘情愿留儿子在家中。但现在靠着系统君的助力身体已经日益恢复了,父母还会让他继续赖在家里吗? 卓亦忱不想娶亲。第一,他到底是现代人,总感觉自己同古代碧玉年华的女子格格不入。这其二,卓亦忱觉得女子还是麻烦了些,尤其是在古代,女子都要一心侍夫,相夫教子。一想到竟有人把全部心思都搁自己身上,卓亦忱就觉得头皮直发麻,像是有人监视自己似的。 卓亦忱把帘子放下来,告诉自己还是不要为这档子事烦恼了,能拖就拖吧。 古代的马车他坐着不是很适应,颠簸得很,让卓亦忱有些“晕车”。车夫赶到村头,卓亦忱便让停了。里面的小路坑坑洼洼,车夫赶马不便,他坐着也会更难受。而且,卓昀再三叮嘱过他,卓宅的具体位置千万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那时候卓亦忱不解地问了句为什么。卓昀只说,卓家以前也没少得罪权贵,如今已然没权没势,极易任人宰割,还是隐藏起来比较好。卓亦忱点点头。他就觉得他这个弟弟有着超乎寻常的警惕性。 卓亦忱在村头下了车,马车的长时间颠簸让他很有些头晕目眩,他迈着步子慢慢地往回走。 一到家,只在后院看到母亲。卓母一见大儿子回来了,竟哭着扑上去一把将人抱住了。 “大壮啊!你都上哪去了!日落西山了还不见人归,娘还以为你是被人拐走了!你爹和拣宝都出去寻你去了!” 卓亦忱连忙放下手中的麻布袋子,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憨憨地笑了笑。 卓母抹了抹眼角的泪,“你这孩子!脑袋变聪明以后,怎的人倒愈发不乖!擅自去了哪里也不跟爹娘说一声!” “孩儿错了,害娘为我担惊受怕。” “结巴好是好了,但也未见你多说什么话。你啊,和拣宝一个德行!有事自己闷着。” “孩儿不是老老实实回来了么?娘,我只是来不及告诉你们。”卓亦忱的嘴角开始向上弯起,“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儿子总算找到活儿干了!” “什么活儿了?你又没读书,找的怕是体力活吧?这可不行!娘不答应让你去干这等苦差事。” “是厨子。” 娘亲蹙眉,“那得多累啊。” “不累的,我只管午膳,拿的工钱少些便是。” 娘亲又问,“哪的厨子这么松闲?酒楼里可都是一天忙到晚的,客人吃你就得做,店家怎会待你这般特殊?” 卓亦忱拍拍母亲的手背,“这不是遇到贵人了吗?是在太常寺卿的府上打打下手。” “你是说邵府?” “正是。” 母亲疑惑不解,“堂堂太常寺卿府,怎会把你这摆摊的小毛孩寻了去?” “娘,”卓亦忱用略带委屈的眼神望向卓母,“你怎么还拿我当毛孩子看啊,而且你儿子也是卖臭豆腐卖出名气的。娘,您忘了,孩儿前几天更您说过的,有好几家酒楼来找我,但是我没去。孩儿觉得,邵府才是最合宜的。” 卓母这才笑逐颜开,“行行行,你现在大了,娘也要听你的。” 第12节 卓亦忱想到父亲和卓昀都出去寻人了,便道:“娘,我们去集市把爹和拣宝拉回来吧,你看我已经好好回来了。” “咱娘俩就别出去了,等晚点那爷俩自然就回来了。我们这一走,不就又打不上照面吗?” 卓亦忱点点头,被母亲拉着一起去后屋的灶房忙活。冬天,那屋里特别暖和,卓母捡柴烧热水,卓亦忱站着做饭。 他把买来的新鲜排骨用加了醋的热水好好地焯了两遍,焯到五分熟后用大勺捞起来,浸到冷水里,以保持肉质的筋道。最后,把排骨搁进锅里开始炖。卓亦忱要做的是酱排骨,先要猛火炖到汤汁半干,肉有八分熟,再改用文火慢炖,那么,汤汁里的各种调料才会进入到排骨的肉质纤维里,酱汁入味,骨香浓郁。 掌握火候的功夫,是刀客必须具备的三大技能之一。但是在古代,这可不易行,因为不像现代可以用开关精细调节,这生火的灶台只能靠柴木的多少来旺火和慢火,火候无法调得那么精确。至少没有达到卓亦忱想要的那种效果。 “大壮啊,”母亲一边生火一边跟儿子唠嗑,“你想不想成亲?” 卓亦忱手一抖,差点把醋加多了。 “今个白天,前屋村头陈西施一家带着他家女儿上咱这来了。那女孩儿比你小三岁,正好是待嫁年龄,我看你也挺喜欢那姑娘的……” 卓亦忱很想问,娘你是从哪看出来我喜欢那姑娘的?我连她的面可都没见过啊。娘亲接下来的话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咱家刚搬来这的时候,他们家可是帮咱很多忙。那时候你又生病,人姑娘家经常来帮着我一起照看你呢。你啊……”卓母嗔笑着,“你一见人家就流口水!还乐呵呵地直笑!你敢说你不中意人家?” 卓亦忱囧了,“娘,你不是说,我见了王麻子家的女儿也会傻笑么?总不能都喜欢吧?” “那两种笑怎么能一样呢!”卓母煞有介事,“你对陈家女儿可不算傻笑!” 卓亦忱只感觉额上好几条黑线蹭蹭蹭。 “人家今天给咱送了炸糕,待会儿你也尝尝。大壮啊,那个什么酱排骨你多做些!明个你跟我一起,咱给他们家送过去!” “娘……” “那女孩儿生得可水灵了,她母亲虽说只是个做豆腐的,但那是因为家道中落不得已才这样,以前也是书香门第。那女孩儿她爹以前也是个当官的,还不是因为受到权力斗争的波及才沦落至此,说来,和咱们卓家也是同病相怜……” “娘……” “就冲这一点,娘也没觉得你女孩儿就不如你,但人家却愿意……” 卓母自顾自地说着,言语间竟像是要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一样。卓亦忱无法插别的话,只得道,“娘,酱料用完了,我去酱缸里再挑一些。” 卓母这才停下絮叨,“好好,你去吧。” 卓亦忱魂不守舍地拿着大碗和大勺去了放置大酱缸的后院。 这些酱料都是磨了纯天然的好黄豆、红辣椒一起给拌的,自制的酱料粘稠厚重,还需要搁在院子里晒太阳,才能让里面的微生物充分发酵,味道也就越好。 卓亦忱来到半人高的大缸前,叹了口气。他今天才想着不要成亲,结果一回来卓母就跟他提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卓亦忱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弯下腰,两只手臂伸到酱缸里头。酱料用了不少,所剩不多,卓亦忱得踮着脚尖,让上半身再下去点。 陈西施家的闺女?可卓亦忱根本不认识她啊。 笑?他以前不是对着谁都傻笑么? 唉,这可真是麻烦啊…… 咦?怎么勺子还没够到酱料啊,好像还差一点儿。 卓亦忱更加用力地踮起脚尖,把身体往下压…… 紧接着,只听到“嘭咚”一声响,卓亦忱整个人翻进去了!倒着头陷进酱缸里了,双腿朝天! 哎呀,妈呀!快来人救命啊! 卓亦忱奋力挣扎着,蹬着脚,双手紧紧地按在了酱缸最底部,满手油腻腻,滑滑又粘稠。 哎呦喂,娘啊快来救儿子,儿子都要被闷死了! 卓亦忱拼命蹬着双腿,但也无处施力,更别提想靠自己从酱缸里起来。 卓母见儿子还不回,赶紧放下手里的柴火去院里一看,就看到大酱缸里朝外蹬着两条腿。 “我的儿子!” 卓母一声惊呼,连忙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卓亦忱的双腿,再压着他的下半身将人从酱缸里往外面拽,卓亦忱的双脚终于得以接触地面,碰到地面后,他弯曲的腰腹部和上半身才能施力,这一下才得以解脱,差点都要给闷死了! 卓亦忱大口喘着气,头发上、脸上、手上全是粘糊糊的红褐色酱料。他狼狈不堪地抬起头,母亲一瞅他这幅样子,很不厚道地“噗嗤”一声笑了。 “你那小身板也要往里够!看到酱料见底就甭捞了嘛,等着你爹或拣宝回来帮你也成啊,你看你急得!” 卓亦忱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居然从鼻子里喷出酱料!酱料还要连着鼻涕! 母亲忍着笑把他推进了里屋的小澡房,拿了条大毛巾搁在大木桶的边缘。 “快快快,赶紧洗洗,不然一会儿得着凉了!娘这就去给你提热水过来。” 卓亦忱正要应个“好”字,一张嘴却又是打了个喷嚏。 母亲赶紧提热水去了。 卓亦忱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开始解自己的棉衣。 所以说,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心无二用才好啊!一边挖酱料一边脑子里想事,一不留神就这么一头栽进去了。 真真是!哎…… 母亲先提来一桶热水和半桶冷水,勒令儿子赶紧清洗。她又接着去提热水。 卓亦忱被热水一泡,整个人立刻舒服了,身体也没有方才那么僵硬。才一放松,他又记起了厨房里还炖着排骨啊!想到这一点,卓亦忱便立刻从木桶里跨出来,合着脏衣服往身上一披,跑去澡房门口喊道:“娘,你记得把柴火停了,肉都要炖烂了!” 娘亲没应他。 卓亦忱一急,裹着那身脏衣服就往外面冲,嘴里还大声喊着,“娘,你听到我说话了吗?千万别放柴了……” 卓亦忱趿着厚棉鞋,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 前脚才跨出里屋的门槛,面前就被拦住了。 卓昀手里提着两桶热水,正快步地往里走,正欲踏进里屋,迎面却撞上了卓亦忱。 “你怎么跑出来了!” 一出外面,冷风一吹,卓亦忱冷得鸡皮疙瘩直竖。他没来得及穿里衣,就裹了件大大的棉衣。 卓昀眉头一皱,“快回去!” “拣宝啊,你快去叫娘别生火了,肉要煮坏了……” “知道!你先给我回去!” 有了卓昀这句话,卓亦忱把衣服裹紧,颠颠地又赶紧跑回澡房,扑通一下立刻跨进木桶里。 艾玛!可冷死他了! ☆、第十五章:色值爆表 古代可是木有暖气的,冬天里洗个澡妥妥的冷。卓亦忱用热水把身上的酱料都冲掉,再拿那条毛巾飞快地把自己擦开。 卓亦忱准备起身了,却见卓昀提着水桶走了进来,二话不少地就开始往木桶里边倒热水。 “哗啦啦”的水响,一连串的水珠子四溅。卓亦忱刚把自己擦干净就被溅湿了。 “咳咳……”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那个,不用……差不多已经够了……” 卓昀腾地抬眸看向他。 卓亦忱觉得对方的脸色竟有些阴晴难定,而且还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自己。他不禁咽了下口水,“怎……怎么了?” 卓昀“砰”一下将木桶扔在搁在地上,木桶晃悠晃悠还是稳住了。 卓亦忱眨眨眼,“你……你这是……” 卓昀直勾勾的视线在他脸上胶着了好一阵,低声地问道:“你之前到底去了哪?” “我没有乱跑。只是,只是有人特意来找我做厨子,然后我就去了,仅此而已……而且找我的人绝不是坏人,你不用太过警惕了其实……” 卓昀径自打断,“谁?” “……太常寺卿府。” 太常寺卿卓昀了解,是正派的朝廷重臣。这下子,他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一点。 “你是什么时候回的?刚刚么?”卓亦忱看着板着脸装大人的卓昀,笑道,“你倒好,一回来就跑来质问你哥。” 卓昀才不搭理他的小抱怨,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方才略显峻厉的神色终于也慢慢变得柔和。 彼时,卓亦忱还没重新穿好衣服。澡房很小而且密闭,唯一一扇雕花木门也早就被卓昀顺手关上了。此刻,里面热气蒸腾,稍稍氤氲了卓亦忱的视线,他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卓亦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是因为气氛有些暧昧。他稍稍一转眼,对上卓昀深不见底的黑眸,他的心跳竟骤然加快了些。 怎么会在卓昀眼底看出痴缠迷恋的神色? 一定是迷蒙雾气的原因! 卓亦忱赶紧侧过脸轻咳了一声,正欲叫卓昀出去他好穿上衣服。他却没想到卓昀忽然将手一抬,撩起一串水花,还尽数泼到他的脸上去了。 卓亦忱闪避不及,懵懵地在自己脸上拭了一把,用眼神问:“你这又是干什么?” 卓昀如梦初醒,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 骚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可卓亦忱还没问出口,卓昀就立刻走了,那脚步急得简直像是要逃避卓亦忱一样。 他这是,又犯什么病了…… 卓亦忱不解看着重新关好的木门,在自个心底吐了个小槽。 这个卓昀,行为真是各种非正常啊。他身为一个算不上很乖顺的弟弟,反倒有模有样地管起兄长来了!卓亦忱稍微晚点回家都要被他质问,要是卓亦忱与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说话,卓昀就一脸不悦。现如今,还对他这个哥哥随意地泼水撩拨?要不是因为自身受限制,卓昀怕是要把他时时刻刻都拽在身边吧。 卓亦忱表示他能理解小屁孩对兄长的恋兄情结,据说每个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有点。但是,卓昀这也恋得有点歪了吧?依赖神马的很美好,但是调戏撩拨什么的这难道不会太过么? 卓昀逃也似的跑去了屋外,冰冷的夜风一吹,身体里的那股灼热终于散去些。 方才,在那热气弥漫的密闭屋子里, 卓亦忱微微垂下眼睛,干净滑腻的肌肤上沾着小水珠,黑色的发梢在他脸侧柔软地落下。自己不过是多看了他几眼,他略显尴尬地赶紧侧过脸,露出一只发红的耳朵尖。 简直让人想扑上去狠狠咬一口。 第13节 卓昀担心自己抵抗不住诱惑和贪欲,那种贪欲可能会让他变得很凶狠无法自控。若是再在里面多呆一会儿,他可能真会忍不住把人直接嚼碎了吞下去。 这种欲望越来越汹涌,连卓昀自己都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他自认并不是一个放纵的人,从不沉迷女色而且对女子毫无兴致,他也未曾沉迷男色!他厌恶庄妃迷惑父皇,更觉得美色会误事误人。一年前他还在皇宫里,皇帝赐了两名秀女,他瞧都未多瞧一眼。后来,竟有个秀女胆大包天地在夜半爬上他的床。若不是碍着皇帝的面子,他定会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秀女直接杖毙并扔出毓麟宫。朝廷重臣为了拉拢东宫,也时不时地隐秘进贡异族美人,这美人中还有男有女。但卓昀统统没有兴致。就算论美色,何种美色卓昀没有见过呢?而且,卓亦忱并算不上美得惊心动魄。相反,那人的眉眼间总是淡淡的神情。但却依旧让卓昀难以移开眼。 既然从不贪恋美色,那他为何格外中意这个哥哥?卓昀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卓亦忱一身好厨艺但却丝毫不骄矜,光是这一点他就喜欢得紧。这样的人儿,就算并不倾心爱慕,那卓昀也想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而且,他是对这个人真的慢慢产生了欲望,是那种想要抱他、亲他、抚慰他并且深深相合的欲望。 那个人是他在最孤立无援、处于最低谷时遇到的,从那之后那人便一直默默地伴在他身边。这个哥哥的存在感并不强,似乎只是举无轻重的角色。卓昀最初就是这样认为。但是,越是相处,这个人就越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他,甚至是打破了卓昀原本的一切盘算计划。同时他也抚平了卓昀心头的焦躁不安。卓昀不再一脑子热,他逐渐冷静下来,尝试着凡事从长计议,甚至开始考虑科举面圣。他之所以不那么急着回归皇族,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他想与这个人再把这种小日子过得更长一点。最好一睁眼一闭眼,对方也无法再离开他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 卓昀才会在方才说出“我明白了”那句话。 怎么办?他现在有了一个致命弱点。 卓昀这厢站在前院里独自一个人吹冷风,卓亦忱那边已经将自己拾掇好了,那什么“色值”嗖嗖嗖地猛涨,卓亦忱诧异不已。他就看着那个浅金色的进度条嗖一下爆表了,紧接着光芒一闪。卓亦忱立刻反射地闭上眼睛。几秒后他再次睁开眼,周围一片寂静,木桶的热水还在冒着袅袅热气。一切似乎没什么变化啊。 这个“色值”简直太闷骚了有木有!一点都不像“食值”那么豪爽直接。“食值”的效果那是看得见疗效好!首先,给卓亦忱慢慢祛除身体旧疾,让他的体质改善;后来还奖励了特殊的点卤水,卓亦忱做臭豆腐就靠它了;而后,竟还赐了一柄有灵气的玄铁厨刀,厨刀的灵气能浸到食材里,对每一个享用食物的食客来讲,这都是有裨益的。 相较之下,“色值”的效果在哪里?卓亦忱表示他可一点没看出来啊!迄今为止,就奖励了一包大蒜种子。大蒜哎!卓亦忱很富有创造力地想,难不成吃了那个,人就会变得更美么?卓亦忱的这个想法说明他还没有把握“色”的要领。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这色,是要给心上人看并且给心上人享用的,那才是真绝色! 卓昀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身。卓亦忱正近距离地望着他。 卓昀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卓亦忱抬手指了指屋后,随即又牵起卓昀的手。 温热的五指相触。 卓亦忱的意思是,让卓昀随他一起回后院的灶房里用晚膳。 虽说他已经不结巴了,但却还没习惯说很多话,总是半拍。所以,凡是能用动作、手势直接解决的,卓亦忱就不会说话。 卓昀喜欢他这一点,不仅很受用而且还深深地……萌着。 ☆、第十六章:心甘情愿 大冬天的掉进酱缸里面,还吹了冷风,卓亦忱感觉自己似乎有点着凉了,鼻腔有些堵塞。 好在柴火停得很及时,酱排骨没有被炖坏,卓亦忱重热时往又锅里加了点自酿的黄酒。他看着灶下跳跃的火苗,心道:什么时候他才能精准地操控火候呢?再看一眼累积的“食值”,距离爆表还差了很大一截子。越是往后进阶,就需要累积更多的“食值”才能触发。这意味着卓亦忱不得不地往高处走。即使他有意隐于乡野民间,那也是不得的,除非他要脱离系统君的帮助。古代有些方面比不得现代,卓亦忱脱不了系统的助力。 炖好的排骨咸中带甘甜,文火的慢炖又充分激发了浓郁骨香,但烹饪的过程到底是被意外打断了,对于美食强迫症的卓亦忱来说,这道菜到底还是差强人意。要不要端上去呢?直接倒掉太浪费了,而且母亲肯定会骂他的。最后,卓亦忱还是把这道菜端上了桌。 卓父卓母的味觉没那么敏锐更没有那么挑剔,哪怕有点偏差他们也吃不出来,内心的满意度还是百分之百。卓亦忱又积累了几点“食值”。轮到卓昀时,卓亦忱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细留意着对方的反应。 卓昀自然注意到了哥哥投在他身上的殷切目光,他赞许地点点头,“味道很不错。” 但悲催的是,原本就累积不多的“食值”照样哗啦啦地骤减,在邵府累积的十几点也都被消耗掉了。 卓昀他简直就是个终极版的美食测谎仪啊! 而最终结果恰恰就反映在系统“食值”的升降上。 卓亦忱默默低下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这个卓昀大抵是养尊处优的顶级食客穿越而来,卓亦忱不禁心想。卓昀绝壁会给他这个哥哥面子,当他也欺骗不了自己真实的感官和味觉。而且卓亦忱注意到了,卓昀脱口而出的是“味道很不错”,那是因为酱料够入味,骨香够出味,咸中带甜,味味融合。但,这只是味道却不是口感。 卓亦忱自己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 咽下去后,他缓缓道:“老了。”回锅再炖的火候需得非常精妙精巧才能保持住原来的口感,卓亦忱光靠干柴的量来调节火力,着实难以精细到哪里去。 卓昀低下头不出声地笑了笑。 爹娘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倒觉得煮得正合适啊,肉炖得很酥烂又入味儿。忱儿啊,你别对自己要求太刻薄了,毕竟你还年轻,还有咱家灶房那条件……能煮出这种水平,娘已经很知足了!” 卓亦忱点点头,又冲爹娘露出一个宽心的笑脸,然后很卖劲地开始扒饭。 吃饭的时候,他的视线总会下意识地飘向卓昀那边,是卓亦忱太在乎卓昀的反应,从而纵容自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偏偏卓昀对任何投来的目光都异常敏锐,尤其是他哥哥的目光还那么灼然,眼神里带着小期待和小忐忑。 卓昀在心底笑了,也不抬头,任由卓亦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晚上,爹娘劳作一天早早便在主卧房睡下了。卓亦忱支着小油灯,在灶房里揉捏米团,打算做成年糕以备过冬。而且腊鱼腊肉辣白菜也是时候开始腌制储藏了。 卓亦忱去农家的小作坊里买这些食材,他看到那些米粉在蒸笼里都是铺的薄薄一整张,洁白如玉,光看都觉得香滑柔润。买了几张米粉后,他辛苦挣的一点银子就花光光了。 古代的粳米转为米粉,工艺古老传统,繁琐复杂,产量不多,所以成品的米粉很是昂贵,几乎和肉价不相上下。要将收割的晚稻搁在水磨上推磨,磨成纯净的米浆后舀浆,上蒸笼,新鲜的米浆在沸水中用旺火蒸熟,晾凉收存。其实,这也就是现代的米粉了,只是现代大多靠机械车间化生产,米粉缺少了一种活性,口感自然比不上手工制作的米粉。这种纯天然的东西,若是让卓亦忱拿到现代大酒店里去卖,那个价位大可以开得很恐怖。但是在古代,能以几两银子买到这些纯正米粉,而且和米团用的是最澄净的井水,卓亦忱觉得相当满足! 卓昀在偏卧里写完了字,便起身来到后院的小厨。他推开木门一进屋,便觉蒸汽腾腾,米香四溢。 卓亦忱挽着袖子,使劲地捣揉着平底小缸里的米粉团子。 他手上沾着白白的粉,而额头、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每次重重地使劲他都会咬紧牙关,嘴唇抿紧着。在摇曳的烛光下,他这副样子看着竟格外生动而讨喜。 卓昀用木桶里干净的井水淋了淋手,然后走近,却是从卓亦忱的背后把手伸过去,跟着他一起掐起了米团子。 卓亦忱停下动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很有些酸麻了。米团已经连续揉压好长时间,但还差最后一把力。 卓昀对流汗的哥哥说:“你歇,我来。” 卓亦忱一点没在意自己是被对方围在怀里的,他还专注地指导着,“一定要各处都按揉到位,力度决定口感,你再多用点力。” 卓昀“嗯”了一声,他将身体又靠近了一点,还说:“这样更好使力。” 卓亦忱也赞同地“嗯”了一声,浑然未觉如果对方将他松开,中间没有隔着一个人,那卓昀还会更好施力些。 “离初试只剩十天,你怎么还没开始准备?”揉米团时,卓昀问起。 卓亦忱一拍脑袋,他竟把这等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不过现在记起来倒也不迟,名楼会的初试应该不会太隆重吧?随便做个菜图个简单朴素如何? 思及此,卓亦忱便问:“臭豆腐?” 卓昀想都没想一口否决,“不行。”语气还颇为权威。 “为何?” “初试争得比二轮三轮激烈得多。只要进了初试,那就算是打出名气了,即便二轮三轮被比下去了也无碍,因为初试名单公布,那些人可谓是一举成名,可见初试有多重要?”卓昀又解释了一句,“正如科举,凡是中进士的举子大都能派上官,官衔虽不一定大,而且也只有前三甲才能面圣,但大多数人都没有那种野心和抱负,只求中。” 卓亦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个理儿。 他便对卓昀说,“那我听你说?” 卓昀笑了,问道:“好,那我问你,名刀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卓亦忱回答:“厨艺。” 卓昀轻瞪了他一眼,“我之前可是跟你说过的。这个‘名刀会’,跟选秀女一个理儿。不同的是,这是为了充实皇宫御厨。” “嗯,”卓亦忱慢半拍地点点头,像是终于记起了对方曾经说过的这话,他想了下又问,“然后呢?” “那些厨子们会专门寻御膳房的菜品来做。” “他们并不是宫里的厨子,怎会知道御膳房的菜谱?” “民间会有流传,有些人还会托宫里相识的人打听。” 俩人谈话间,平底缸的米团子也揉好了,卓昀一松手,那白白的一团米粉就自行膨胀开,光看着就觉得柔韧筋道。 卓亦忱重新接手,掐下白白的一小团,开始在自己手中捏成扁扁平平的长条形。卓昀也跟他一起捏,边捏边讲。 “御膳房的菜品可用‘稀贵、奇珍、古雅、怪异’八字概括,在色、质、香、味、形,甚至是盛菜的器皿上都有考究,要带着皇家雍容华贵的气度。” 卓亦忱又赞同地点点头,在他印象中宫廷菜的确是这个特点,倒没在意卓昀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佛跳墙、黄焖鱼翅、雪花鲥鱼、烧鹿筋、焖熊掌……”卓昀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还道,“你要往这方面思量。” 卓亦忱眼巴巴地瞅着他。 拣宝啊,咱家如今不是鼎鼎有名的卓府了,这家徒四壁时不时吃荤就已经没剩下银子了。佛跳墙、鱼翅燕窝、鲥鱼鲍鱼神马的珍稀食材真心吃不起。而鹿筋、熊掌这些怪异猎奇的东西他更是从来没有做过啊。 这不是为难你哥么? 卓昀说:“你要是把臭豆腐端过去,会让人给轰出来的。” 卓亦忱:“……”这么鄙视民间传统小吃真的好么。 “可是,你说的那些……我做不到。”卓亦忱缓缓开口,“家里没银子。” 语毕,俩人都沉默了。 就算是品种不好的鲥鱼,那价格也是排骨的十倍以上,家里如何腾出这些银子?除非当了母亲的嫁妆或者父亲收藏的字画和刀剑。这是卓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但兄弟俩谁都不会向卓父卓母开口。这对父母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卓昀还是上学堂耗银子的年纪,而卓亦忱才刚刚接任邵府后厨,还未真正取得薪俸。再为名刀会这事向父母伸手,兄弟俩不愿意。而且他们也都没跟爹娘提起这件事,就是怕父母操心主动要管。 卓亦忱把捏好的年糕一一放进破旧的蒸笼里,再往灶下加了整整一捆的柴。等这些柴烧没了火停了,温润软糯的年糕应该就蒸熟了。等到卓昀清晨起时,便可以直接吃了,不用再饿着肚子去晨读。 卓亦忱把厨房里的小油灯吹灭了,同卓昀一道回了偏卧。因为卓亦忱较为怕冷,卓昀会先上床把被子捂暖了再让他进来。但今晚卓昀没有先上床,而是从大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把那块田黄凤玉石搁到卓亦忱手里,“明日你要去邵府,在附近寻个当铺把它当了。” 卓亦忱一愣,然后把玉石又塞回对方手里,非常坚定地摇摇头。 卓昀淡淡道:“这东西没什么用。”不识玉石的人不懂这代表了什么,而识玉石的人大抵也会认出他这张脸。 卓昀是这么认为的。事实或许和他认为的有所偏差,但,卓昀已经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他就是想帮眼前这个人。 ☆、第十七章:圣意难测 卓亦忱从来没过问这玉石究竟什么来头。但卓昀时常端详这玩意儿,好几次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这东西不重要,卓亦忱不信。 见哥哥脸上显出几分忧虑之色,卓昀笑着道:“你苦着脸干什么,这是好事。我应该感谢你。其实,你是在帮我。” “帮你把唯一珍贵的东西换成银子吗?” “这只是身外之物,我唯一珍贵的东西,还好好的在我身边。” 他转过头,笑着看向卓亦忱,眼底带着流转的光华。 卓亦忱看了看手中的玉石,又看了看面前的卓昀。他忽然跳下床,把那块玉石又重新塞回箱子里,然后用力合上箱门,落锁。 看到卓亦忱还是不同意,卓昀便直截了当地说:“哥,你比那玩意儿重要多了。我只想让你高兴。” “但这个我一定不能要,”卓亦忱依旧坚定地摇头,“银子我再想办法便是,大不了厚着脸皮先向邵府借一点。但这玉石可是你唯一的信物,若是没有了这个,你在这里还有归属感吗?” 第14节 卓昀讶异地问:“归属感?” 卓亦忱解释道:“我知道你已经不是先前的‘卓昀’,但事已至此,你我都要好好活下去。好坏你还有个信物可以寄托自己的念想,那块玉石是真正属于你的。但我在这,却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属于我的。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似乎并不属于这里。” 卓昀略显诧异地看向自己的哥哥。这个人虽然什么都不过问,但很多事情他却看得很透。 “你说的没错,”卓昀轻笑,心头涌上一丝相互慰藉的暖意,“但你仍有一句话欠妥。那块玉石并不真正属于我,我跟你的处境一样。” 他握着卓亦忱的手,把人拉回床上,又塞进被褥里,自己也跟着并肩躺下。 卓昀的手心很烫。 “事到如今,我却还未听闻自己的死讯,这表明,杀我的人兴许不是庄氏。” 闻言,卓亦忱心头一跳,打了个激灵。他立刻扭头紧张地看着卓昀,卓昀却神色淡漠。相较之下,说者竟比听者风轻云淡得多。 “庄氏?权倾朝野的庄氏?”卓亦忱来到这边已不少时日,如日中天的庄氏他必定听说过,虽然细节并不了解。 “你……你和庄氏有过节?”卓亦忱早已猜到了卓昀大抵是非富即贵的身份,但具体是什么,他此刻还不知道。 “权力斗争哪还需要什么过节?” 卓亦忱默然了一下,“会不会,是你这边的人硬把事情压下来了呢?没放出死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卓昀淡淡道:“好事?或许吧……” 如果他的死真是庄妃造成,那女人会弄得满城皆知。卓昀对庄妃早有防范,岂能轻易中计?卓昀自认他的毓麟宫里再没有庄妃眼线。而且那女人的手段着实不够看,派宫里的太监出来宫外害人,这一出就十足愚蠢,单凭这种手段,岂能害死他?毓秀宫的药物、食物、甚至是他接触的每一件物品,都要事先谨慎地验毒。卓昀断定庄妃没这能耐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亡。 所以,卓昀又想到了一个人。靖王。 这个异姓皇叔可谓狼子野心。根本没把朝廷放在眼里,私征军马,暗中备战!种种所为,早已证明他确有不臣之心!骁勇善战曾立大功的靖王,如今已经成了朝廷心腹大患。 若国无储君,靖王再以斩杀昏君的名义除掉皇帝,他便成了江山之主。但倘若储君还在,那便要棘手得多! 自古以来,东宫确立便有稳固江山之效,因为可掣奸人之肘。 靖王即使能假以“为国除昏”的由头带兵勤王,但年轻的储君他却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杀之,一旦太子也死在他剑下,那便不是“为国除昏”,而是坐稳了弑君窃国之罪!千古骂名!所以,太子必须静悄悄地死。 若是卓昀知道,靖王竟威胁太常寺卿借祭祀由头打探东宫情况,怕是只会更加肯定自己的推测。靖王派人下毒,但又不知是否真把太子毒死了。皇帝把这事封得死死的,只说太子生病休养。如今的毓麟宫就连一只蚂蚁都不能活着爬出去,更不可能有人有本事能把消息递出去。 可是,如何让犹疑不定的奸臣和虎视眈眈的靖王相信太子真的只是病了? 皇帝将庄衍封为左相,又将凤印移交给庄妃,庄氏一时权倾朝野。若太子真死了,皇帝怎会不悲痛?怎会有心思提携外臣?但他们都低估了皇族人的承受能力,太子死了,还可以立再立第二个、第三个,但绝不允许有人借此动摇江山。宠信这玩意儿,是会让人麻痹并且晕头转向的。如此一来,庄氏和靖王看不清眼下情势,只觉更扑朔迷离。 “如今庄氏得到皇帝的宠信,是不是对你这派很不利?”卓亦忱不放心地又问一句。 “不,”卓昀略带嘲讽地勾了勾嘴角,“皇帝一旦宠信谁,其实是要那人死。看那武烈侯的下场便知道。再大岂能大过皇权?真正明智的人,就会懂得压制自己的风头和权势,万万不可引起皇帝的忌惮。皇帝之所以宠信庄氏,只不过为了麻痹庄氏和靖王,让靖王犹豫不决,给布兵剿杀争取时间。时候一到,那便要连根铲除。株连九族,一个不留。” 卓昀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话,却让卓亦忱打了个冷颤。 株连九族什么的,简直太凶残了好么。 卓昀道:“你放心,卓家断不会出事,树大才招风。而且我怀疑……”他说到这,突然停了。 卓亦忱追问:“怀疑什么?” 卓昀却没有说话。 其实,他怀疑的是,皇帝其实已经得知“双生之迷”一事。大内皇宫中,处处都是当今圣上的眼线,哪一件事能真正逃过皇帝法眼?卓家在权力倾轧中落得一个贬为庶民的下场,这是莫大的幸事了。起初,卓昀认为是卓家没那么树大招风,现在想来怕是皇帝有意为之。况且他们无权无势,却能在乡野郊外过安稳日子。明明在卓昀重生那天,庄妃都敢派人来害,那左相庄衍和靖王岂不是能下更重的毒手?但卓昀到现在都安然无恙,不仅是他,卓家的每一个人也都安然无恙。卓昀不信这仅仅是因为“祖宗积德”。这或许表明,有人在暗中保护。 卓昀大胆猜测,这是皇帝授命。 可是,皇帝既然已经知道这是太子的双生胞弟,那为何迟迟不派人接他回宫? 卓昀猜测有两点原因。第一,朝廷与靖王势力剑拔弩张,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把人留在宫外,反倒能起保护之效。第二,皇帝对这个不在宫里养大的儿子没那么多的亲情,或许是想试探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究竟有多大野心?又或许并不太想把流落的皇子立为新的储君。野心太大的皇子,皇帝宁可把他圈一辈子,也断不会接回皇宫立储。自古以来,哪个皇帝喜欢结党拉派野心太大的人?那种人甚至会威胁到至高无上的皇权。 一旦超越皇权,那便是死。就算是父子又怎样?只怕也会除之后快。 若皇帝既已知晓此事,却并未让人认祖归宗。其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卓昀岂敢自行僭越主动归位?怕是会让皇帝从此忌惮无比,以为这个儿子都要来跟他抢龙椅! 所以卓昀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轻举妄动。济民师傅来家里闹的那一次,让他逼不得已乖了下来,不再急着回宫。现在想来,那一步竟走得丝毫不错。 天子的心思弯弯绕绕深不可测,卓昀或许还未完全摸透皇帝的意思。但皇帝在忍耐等待,那他如今能做的也只有等,安安分分地等。 这个流落宫外的太子胞弟在未进宫之前,岂能锋芒毕露?其实极少有正值盛年的皇帝真想立储君,是为了固国本稳社稷才不得不立。安分守己甚至是平庸无争的皇子,那才是皇帝心中最佳的储君人选。 除掉靖王之后,皇帝或许就会接他这个“乖顺”的皇子回宫。只是这种试探和等待,让卓昀难免有些心灰意冷。他记得皇帝对以前的自己还是宠爱的,怎么对这个身世悲惨的胞弟冷淡如斯? 卓亦忱扯了扯卓昀的袖子,这才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唤出来。 卓亦忱催促道:“你接着方才的说。” 卓昀难得看到卓亦忱竟对除厨艺以外的事情如此感兴趣,他笑着翻了个身,转而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你不必管这么多,好好筹备你的名刀会。你一定要进宫!” 卓亦忱想了下,仰着脸问:“是想让我进皇宫帮你告御状么?好,名刀会我全力以赴……” 卓昀的视线停留在哥哥一张一合的嘴唇上。 其实这句话委实让人发笑,卓昀哪里需要让人帮他告御状,他只不过是想到时候顺理成章地拴住这个人,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这个傻哥哥真是太傻了…… 高高在上的父皇待他冷漠又如何?宫里人情薄凉又如何? 他只要有这个哥哥就够了。 卓昀难捺地将人一再抱紧,脸凑在卓亦忱的颈窝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祟,自从他想要这个人之后,卓昀总觉得自己仿佛能在对方身上闻到一股特有的味道,诱人肖想,欲罢不能。 好想吃掉…… 卓昀的眸色越来越深沉,但卓亦忱却没有看到,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问道:“你给我送热水的时候,那样子怪里怪气的,怎么还用水泼我?” 卓昀又被煞风景的哥哥拉回现实中,他回答道:“当时的场景像是做梦。”视野朦朦胧胧,一向正儿八经和勾人沾不上边的卓亦忱忽又那么诱人,这场景简直太不真切了好么? 卓亦忱没有细究,而是笑着问:“那你泼完水后醒了吗?” “醒了,”卓昀顿了顿,意有所指道,“便发现这并不是白日做梦。” 卓亦忱自然不懂这句话的深层含义。 卓昀心道,这要只是个梦,那情景得香艳很多倍啊!怎么着,他也应该在水里才是。 卓亦忱不知道卓昀这个坏坏的心思,说了几句后便不再继续插科打诨,他说:“要睡了。” 卓昀下床把烛吹灭,又轻手轻脚地上来。 卓亦忱阖上眼入睡很快,俩人安静一阵后他便呼吸均匀了。 在哥哥睡着后,卓昀又缓缓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的人。 “你不属于这里也没关系,”他在卓亦忱额上轻轻印下一吻,复又阖上眼,“你只要属于我。” ☆、第十八章:正面交锋 夜里,卓昀被热醒了,倒不是因为他自己热,而是睡在他身边的卓亦忱把他热醒了。 卓昀一向浅眠,从身侧传来的热度便让他转醒。他回头一看,卓亦忱脸上烧出了薄红。 卓昀伸手去探他的的额头,竟是很烫。 大抵是鼻子堵得太难受,在睡梦中的卓亦忱无意识地微微张开嘴,被褥挡住了他的嘴,他就无意识把被褥往下蹭,露出脖子和肩头。 卓昀怕他着凉,给他把被褥拉上来掖好,自己才下床去,把棉衣穿好。 身侧一空,冰冷的风便无孔不入地灌进来,卓亦忱恍恍间低声喃喃着,“冷……冷……” 他翻了个身,缩起脖子。 卓昀才走几步又折回,他再次把褥子掖得紧紧的。卓亦忱的双睫轻轻颤了颤,但终究还是没有醒过来,他又沉沉地睡下去了。 卓昀是去灶房里煮姜汤。着风寒在开头便截下来,晚上发发汗就能好得快些,否则,这病虽无大碍但却能磨上好些日子。卓昀扔了几块大姜到锅里,拿了一捆柴,生猛火滚汤,又往里边撒了一大勺糖。这样可以冲解姜的辛辣和刺鼻,不至于呛到人。 卓昀把煮好的热姜汤端到偏卧,放在木柜头上,又轻轻拍了拍卓亦忱发烫的脸颊。 “把姜汤喝了再睡。” 被拍脸颊的卓亦忱只是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但却没有醒过来。 卓昀无奈,只好把卓亦忱半抱着坐起来,给他披上棉衣,然后另一只手再去端姜汤。 卓亦忱被这么一折腾就有点醒了,他迷瞪瞪地半睁开眼。周身的灼热烧得他意识迷离飘忽,视野范围内的所有事物都度上了一层柔柔的光,重影交叠。 他靠在卓昀怀里,意识还不太清醒,只是微睁着氤氲的双眼,懵懵地看着眼前的人。而卓昀正垂着眉目,嘴唇微启。他在把那碗滚烫的姜汤稍稍吹凉。 模模糊糊间,卓亦忱只觉得胸口涌起一阵温厚的暖流,只是这阵暖流略带酸涩,冲得他眼睛和鼻子都在发酸。 这画面于他来说太遥远了。 卓亦忱十五岁时就被要求严苛的父亲送出去深造,孤零零地在他乡漂泊好几载。刚过去时,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大大小小的病症没少得。但哪又怎样?他一个半大孩子也只有靠自己慢慢熬过来。高烧四十多度,自己去医院排队挂号,在候症厅里险些直接休克。 异地求学求艺的生涯非常艰辛,他全凭家人对他寄予的期望以及自己不灭的热忱。好在他终究是熬过来了,也逐渐习惯了任何时候都是他一个人。 整整十年,孤零零的,只靠自己。无人记挂,唯有热忱。 当他终于功成名就,外人只道天赋惊人,可谁会理会他的心酸和孤独? 如今,竟有人愿意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将他视若珍宝一样地捧着护着。卓亦忱不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只觉得眼前的景象都是不真实的梦境,是他幻想的景象罢了。 视线越发迷蒙模糊,意识飘忽的卓亦忱再次缓缓阖上眼,恍惚却又安心地窝在对方温暖的怀抱里。 就算是个梦,那也让他做个够吧。就算醒来他还是一个人,那也情愿。 卓昀将瓷碗递到卓亦忱的唇边,低声道:“来,把这喝了。”他注意到卓亦忱黑黑的长睫上沾了一丁点小水珠。卓昀没多想,以为是姜汤的热气沾上的。 卓亦忱其实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但依旧很听话地张开了嘴,双唇含着碗沿。 卓昀的左手微微抬起,小心而缓慢地把姜汤一点点喂进去了。 一碗浓浓的姜汤下去之后,卓亦忱便感到身体暖和很多,再也不是那种外热内寒的虚热。他红红的鼻尖还冒了点汗,微蹙的眉头跟着舒展开了。 卓昀又按着他好好躺下,起身把那碗搁在房里的木桌上,这才跟着一起睡下。 卓昀合着里衣躺下,卓亦忱就靠了过来,人没转过来,倒是伸手把卓昀的手给抓住了,然后放在他自己的肚子上。 卓昀忍不住笑了笑,他这个哥哥总是在睡着时孩子气。寻常都是八风不动,一窝到被子里,他就肆无忌惮些。 卓昀小心地抽回自己的手,才刚动了动,卓亦忱就加重了力道不让他撤。最后,卓昀干脆把人抱得紧紧的,双手收在对方腰间。 第15节 卓昀浅睡了几个时辰便醒了,灰蓝的天边泛着浅浅的鱼肚白,这时候他便该起了。卓昀离家上学堂之前,他去厨房的蒸笼里拣了一块年糕尝着。 洁白如玉的年糕长长正正,他又在上面撒上了些乡野里磨出的桂花粉,入口温润软黏,米糕甘甜却不腻,带有清淡却悠长的桂花香气。 卓昀一连吃了好几块。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卓亦忱的风寒并没有如预期中好得那么快,但烧是退了,只是鼻塞如故。好在卓亦忱不用再冒着冷风摆小摊了,他在家中和娘亲用过早膳,便把玄铁刀裹好带上,慢悠悠地从坑坑洼洼的小路走到村头石碑处。等了一会儿后,邵府的马车就来接他了。 来到邵府,小厮躬身在前边带路,直接将卓亦忱带到后厨。这是太常寺卿府出于对食祭的尊重,后厨的人不必像其他人一样去正堂给老爷夫人问安。 卓亦忱一进后厨便着手忙碌,鼻子堵塞没之前那么灵,这意味着他要更加小心才行。邵宁中终于肯放弃那个固执的习惯了,后厨的食材可算是减少了一半。冬季的蔬食不多,且淀粉含量一般较高,而冬季又是吃肉贴膘的时节,淀粉恰能化解肉类的油腻,淡淡的甜味和肉香恰好中和,二者能达到一种异常美味的平衡。这是博大精深的中华菜系独有的“五和”之道,而米粉蒸肉就是最好的例证之一。 米粉蒸肉在现代已经很常见,专用蒸肉的米粉也已经商品化了,到处都有得卖。米粉有红褐色,也有偏焦黄色,颜色不同蒸出来的味道也不相同。一般颜色越深,米粉味道偏重、酱、辣;颜色浅,味道偏温、醇、甜。古代没有专门蒸肉的米粉卖,他们极少有人知道这种米粉该如何制作,因而这道菜在酒楼里十分罕见。 卓亦忱挑出上好的香米洗净,沥干水分,倒入锅中和着姜片、八角、茴香还有少许糯米一起,用小火炒至微黄,微黄时加入五香粉,据说这香料还是从波斯进贡的。再继续用小火炒,直到一颗颗米粒变得金黄,散发出香味。卓亦忱虽然闻不出那香味,但他光看米粒的成色就可以判断出来。灶下停火,将米粒取出晾凉。接下来就要把炒好的大颗米粒磨成小粒米粉,这道工艺在现代由专门的机器操作,在古代没有这种先进的条件,卓亦忱那把厨刀就派上用场了。 他直接把刀横过来,用刀背不轻不重地往案板上拍击,玄铁刀够沉,能让大颗米粒迅速崩裂成小颗。 这样,最纯天然的蒸肉米粉就制成了。 蒸肉用的肉也很讲究,并不是越精越好,而是挑有肥有痩的五花肉为上佳。把肉切成块儿摆在深口大碗里,用盐、黄酒、酱油、糖、葱末、姜丝、香油拌匀。 然后均匀地撒上焦黄米粉,米粉的味儿能在清蒸中渗进肉里。肉和米粉底下还可以根据口味放上不同配菜,一般是芋头、红薯、土豆和藕块这类淀粉性蔬食。当然,还可以放上荷叶、艾叶、陈皮,让味道变得更加清香。 这样一大碗上笼清蒸,烧猛火,隔热水,滚烫的蒸汽飞快地向上弥漫。 几天前,邵伯韫刚引见这位新主厨,很多人持怀疑和抱怨的态度,这小伙子看着太年轻,左不过二十岁还未成家的样子,又十分沉默寡言,倒没有一般大厨该有的那种泼辣狠劲儿。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与世无争的人,摆出了极富诗意的“鸡蛋宴”,愣是把重腥的土鸡蛋烹制成了色、香、品、味俱全的菜肴,这真真打下了威信。 这段假话还流传到民间,不受待见的鸡蛋竟一时走俏。 更难得的是,如此精细的活儿,年纪轻轻的小哥竟能沉下心来精雕细琢。光是分离蛋清蛋黄一丝不漏的技艺就能横扫一堆人,而打磨蛋壳并且下锅油炸保持原型的技能又横扫一堆人。然后,后厨里再没一个人敢多话了。 米粉蒸肉出笼,光那红白相间的颜色就分外引人食欲,米粉油润,糯而清香。肉嫩而不糜,香味浓郁。淀粉化解肉类的油腻,甘甜和肉香完美融合,入口即化,冬天吃再合适不过。 卓亦忱看着面前的成品,他觉得名刀会初试就用这道普通的菜也是不错的主意,毕竟胜在一个“稀”字。米粉可以自己炒,五花肉也不算贵得遥不可及。 正想着,卓亦忱耳边却忽然响起一声行唤,“靖王驾到。” ☆、第十九章:天下第一鲜 这一声行唤让后厨的人纷纷停下手头的活儿,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后,纷纷下跪。卓亦忱不知靖王究竟是何人,卓昀只跟他提过庄氏,但光听名号就知此人身份尊贵非同一般,他也跟着一起跪下。 邵宁中伴着靖王来到后厨,但靖王并未踏入,脚步停在门槛之外。 卓亦忱原本就在里面,远离那扇门,他又低着头,视线一直停留在平坦的地面上。他知道贸然瞻仰身份高贵之人容颜,在古代是一种无礼的冲撞行为。于是便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求削弱存在感。 邵宁中躬身站在靖王身侧,道:“王爷,下官府上的后厨没什么拿得出手,怎能与王爷府上的相提并论?下官还怕污了王爷的眼。”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靖王自顾地环顾一番,如此下语。随后,他的视线又落在齐刷刷跪地的人身上,后厨的人都清一色换上了白色的仆服,他略扫了几眼,并未发现哪个人有多么出彩。 靖王懒懒道:“行了,你们都起罢。” 卓亦忱与世无争,也从未听说靖王虎狼之将的凶猛名头。听到这句话他正想起身,但又敏锐地察觉身边竟无一人挪动,他立刻会意,继续头也不抬地跪着。 靖王见此情景,道:“邵卿,看来你府上的家奴并不听从本王。”语气还算和缓,看样子并未动怒。 “想必他们只听你邵大人的话,有这样忠心耿耿的奴才,邵卿果真调教有方。” “万万不敢当,”邵宁中拱手,“他们是畏惧王爷的不怒自威,因而不敢起。”邵宁中轻咳了几声,上前说:“既然王爷都让你们起了,你们还不快谢恩。” 一行人不约而同地伏手叩头,“谢王爷恩典。” 如是,他们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邵府的人都很懂事,气氛也还算和睦,邵宁中暗自松了口气,开始谈正事。 他先转向后厨一众,道:“今日王爷荣临,乃邵府喜事。王爷此次来,是要用你们。你们若能帮王爷效力,是三世修来的福气。”邵宁中又垂身拱手转向靖王,“这也是邵府的福气。还望王爷直说。” 邵宁中巴不得从此离靖王远远的,但奈何对方找上门来,他只得把样子做足。 靖王对这番话似乎还算满意,略点了点头。 “本王听说,邵府近日请来了一位名厨,竟让鼎鼎大名的邵太爷都自愧不如,自行退位让贤。” 卓亦忱听到了这句话也并不吭声,神色如常,心里平静得很。 邵宁中心下一计,想帮着卓亦忱推拒,便回答靖王:“因着下官父亲上了年纪,如今是有心无力,再也带不动后厨,这才请了一位人才来到府上效力。倒也不是什么名厨,王爷大可不必亲自……” 靖王却摆手打断他,“本王还听说,他能把腥重的鸡蛋做成清淡的白玉膏。现如今京城酒楼都在纷纷效仿,争着要把这道菜列为头等名菜。” 靖王皮笑肉不笑,“我说邵卿啊,你该不会是想把人藏起来,只供自己一人享口福之用吧?既然你方才都说是个人才,那便也让本王见见吧。还是说,本王没有这个荣幸,嗯?” “下官万万不敢!”邵宁中捏了把冷汗,“下官怕这等乡野粗人入不了王爷的眼。” “既然能把腥臭的东西做成白玉膏,必然十指灵巧,这样的人还能粗野得了?邵卿啊,你越是这样拦着,本王便越要见上一见。难道还是个美人,怕本王抢了去不成?” 邵宁中怄得直想吐血。这狂妄的靖王,言辞间竟是无遮无拦,万一冲撞了卓亦忱,这不就等于得罪太子了么…… 是了,邵宁中那日在亲爹那番豪言壮语之下可不敢真拿卓亦忱当邵府下人,而是敬他为主子。 旁人心里如何百转千回,卓亦忱从未关注。靖王最后的那句话他也没有留神听到,因为他已经神游了,还在思索那句“京城酒楼纷纷效仿,争着要把这道菜列为头等名菜”。 酒楼的情况卓亦忱没有机会了解,他只知道土鸡蛋的确是走俏了一阵,但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声就这样传了出去。不过,绝大部分人只是道听途说,一传十,十传百,添油加醋,各种乱炖。总之,民间是传得神乎其神,各种版本都有,于是大部分人跟风知晓了所谓的“邵府名厨”,但却压根不知也并不了解卓亦忱这个人,也没见过面,就算见了也不知道就是他。 而在某些茶馆的说书里头,卓亦忱还成了点石成金、点浆成玉的……谪仙。 卓亦忱心道,自己就做了个繁琐却也简单的分离食材而已,原来竟带动了菜品革新?看来,太常寺卿的后厨果真能引领民间的饮食潮流。古代民众对美食的热情真是超乎了卓亦忱原本的预料,他觉得自己动力更大了……其实,古代民众对八卦秘闻的热衷程度还要更高!卓亦忱若知此事,定会哭笑不得。 靖王又道:“本王想见见这个人。” 卓亦忱把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 “两江河督近日进贡,本王得了些珍稀食材,但京城的厨子竟无一人能料理。因故,本王把这道食材赏给邵府,借此请府上的那位名厨赐教。可好?” “不敢当,邵府哪敢要王爷的赏赐。”邵宁中其实暗自惊疑,这所谓赏给邵府的食材,该不会就是剧毒的鸩酒吧? “邵宁中你怎么那么多废话!”靖王一声怒喝,面露愠色,“跟你们这些文官打交道就是要多费口舌!本王赏你的,你还敢不接?” “王爷的命令下官不敢不遵。” 邵宁中只得上前一步,唤道,“卓公子,请您出来一下可好?” 卓亦忱从一帮厨子中慢慢出列,再慢慢走到邵宁中面前。 邵宁中恭敬地引荐道:“这位便是卓公子。” 靖王淡淡道:“没想到竟如此年轻。” 邵宁中回道:“年少出英才!” 靖王打量了卓亦忱几眼,只觉得面前此人甚是平常,眉宇间神色清淡,又微微低着头,丝毫没有锋芒,怪不得他在方才的扫视中并未曾察觉这个人。 靖王不禁觉得有些失望,“就是你?” 卓亦忱略点点头。 邵宁中又道:“卓公子说话略有不顺,因此不便时常开口,还请王爷见谅。” 这话并没错。卓亦忱的结巴好是好了,但多年以来的习惯不是那么轻易能改的。只有对着亲密的人或是谈论厨艺时,他才能毫无障碍地把话说出来。如今,卓亦忱依旧做不到顺畅地和陌生人交流,尤其是在等级极为森严的古代,说错一句话都是要掉脑袋的,卓亦忱便更加谨慎沉默。其实,不轻易开口反倒是个极佳的保护策略。 邵宁中出言为他解释之后,卓亦忱便微微抬眸,目光略过靖王,飞快地点了下头以示不能开口说话之歉,复又低下头,双手垂在身侧站着。 靖王不像邵府的人已经习惯意会卓亦忱的眼神和动作,他没有看出来卓亦忱目光中的含义,只留神到面前这人倒有一双乌黑深秀的眸子。 “既然卓公子不喜开口,那本王也长话短说。”靖王抛开先前的些许失望,终于把话说到正题上。 邵宁中道:“敢问王爷,您说的食材,究竟是何物?” 靖王对身后的仆从令道:“带上来。” 卓亦忱心中难免有些忐忑不安,如果是猴脑、熊掌、蝾螈一类的怎么办?这种凶残腥重乃至是泯灭人性的料理,他无论如何都办不到,而一个顶尖刀客的素养,也绝不允许为了食而触及道德底线。 忐忑的不止卓亦忱一人,邵宁中、后厨的人乃至邵府上上下下都不免惶恐起来。靖王交下来的差事他们不得不接,可靖王偏偏要为难他们怎么办?! 很快,一名仆从便双手捧着一个黑色大匣子走了过来,在众人面前站定。 所有人面面相觑,目光又都落在那诡异的大匣子上,各自惊疑揣测。 靖王将众人诚惶诚恐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头顿生快意,他徐徐笑道:“何必害怕,这里面装的又不是虎狼豺豹,这可是,天下第一鲜。” 天下第一鲜?卓亦忱立即有了自己的思量。 邵宁中惊愕,“该不会是……” 靖王轻轻巧巧地将那匣子的盖整个一掀,露出里面的真物来。随后,那名仆从便抱着揭了盖的匣子走到后厨众人面前,让他们一一看个仔细。 卓亦忱的表情没有太大波动,而其他人全都一片哗然,惊诧抱怨的议论声更是此起彼伏。站在卓亦忱身后的下手们纷纷求救似的看向他们总厨,而卓亦忱除了抬抬眼之外就没别的反应,就像只看到一块豆腐一样。 其实,卓亦忱多少也有些惊讶,那东西的确十足危险但毕竟和他先前所猜测的相差无几,倒没其他人那般惊诧。况且他是个现代人,对饮食、厨艺的见地终究比古人宽广不少,便依然神色如常。 靖王却是在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底下众人的反应,那些人反应越是怯弱害怕,他便越觉得兴味。甚至有几个人跪了下来,叩请靖王高抬贵手莫要为难他们这群庸人。 ☆、第二十章:死食之宴 “一只鲀鱼而已,把你们吓成这样?”靖王略带嘲讽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底下的人或交头接耳或惊疑不定或惶恐慌张,他冷哼一声,移开眼,目光最终落在卓亦忱身上。此人看似平淡毫无惊人之处,但处惊不变的能力倒让靖王有几分刮目相看。 靖王慢悠悠道:“总厨,你看呢?” 卓亦忱朝大匣子里望了一眼,当他的目光锁定那只鲀鱼时,系统君虚拟面板的提示灯立即转为刺眼深红,警示度一下子飙至十级。因为之前的食材都是天然且无毒,系统君便悄无声响,而这种反应表明该食材有剧毒,警示宿主务必万分谨慎! 卓亦忱收回目光后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站着。 靖王不急不恼,反而笑着道:“不急,卓公子,你慢慢想,纵使不说话也没关系,本王赦你无罪。你只需点头摇头即可。” 邵宁中苦不堪言,正欲言语。靖王却扫了他一眼,冷声道:“违抗王令的后果,想必邵大人是再明白不过。”他又笑着看向卓亦忱,“卓公子应该也明白吧?” 靖王这话看似客气,但语气里的威胁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他根本不给卓亦忱任何推脱的机会。卓亦忱更明白这是靖王变相的警告。警告他:你现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给我炖了这条鲀鱼,万一毒死了也是你自找的。要么,你若是敢违抗本王命令,照样可以下令处死你。 卓亦忱身后是整个邵府,他若是敢违抗靖王命令,只怕邵府的人也要跟着遭殃。实际上,靖王的确是要针对整个邵府,不过把卓亦忱当作走卒而已。 卓亦忱意识到自己只有点头这一选项。 邵宁中在看到那只剧毒的鲀鱼时就知道不妙,凶狠猖狂的靖王是断不会轻易罢休! 因着未按命令查探东宫一事,想必靖王已对邵府心生罅隙,恨不得除之后快,他不断地给太常寺卿出难题并且施压。而朝堂之上的倾轧邵宁中还能勉强抵着,皇帝为压制靖王党徒势力,因此有意给邵宁中挡了挡,但这朝堂之下反而更为棘手难办。 在邵宁中眼里,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鲀鱼与剧毒的鸩酒无异。不,甚至比鸩酒还要毒! 一只小小的鲀鱼就能轻易毒死一桌子人,京城每年因食鲀鱼而中毒身亡的人以百计,甚有举子以“死如麻”来形容这场食之惨剧。 第16节 邵宁中一脸愁色,而靖王一派悠哉。 卓亦忱暗自端详这两人迥异的神色,心下倒也揣测出六七分来。敢情这靖王是端来一杯毒酒好言请你喝,喝下去可能会死,但不喝便是不合王族规矩,以下犯上违抗命令。 卓亦忱悄悄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朝靖王点点头。 靖王一顿,面色稍露讶异,他倒是没想到卓亦忱会答应得这么快。靖王问:“卓公子的意思是,你愿意为本王效劳了?” 卓亦忱再次点点头。他的动作缓慢而有力,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议论声戛止,周遭一派寂静。 卓亦忱见旁人一个个呆若木鸡没什么反应,他便走到那奴仆跟前,径自接过那大匣子。里面不仅盛着一只活的鲀鱼,还有半匣子水,拿起来很有些重。卓亦忱有些吃力地把匣子搬到厨房里,往白玉案几上一搁。 周遭久久未见动静,倒是靖王先大笑起来,“好,很好!不愧是年少出英才,卓公子有气度。那本王可就等着看你烹制出的美味!到时候,不止邵大人要赏光,本王也会奉陪到底。” 众人只觉得靖王此言无异于逼人饮下鸩酒。若是邵宁中先被鲀鱼毒死了,靖王还会傻到去品尝?十之八九会借着下毒谋害的罪名,轻则杀掉卓亦忱,重则让整个邵府都不得翻身。 卓亦忱懂得靖王此言里暗藏的威胁之意,他朝着靖王拱了拱手,目光依旧沉静如常。只是这一次靖王竟看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既然卓公子如此爽快,甚好!如此,本王也不必多说什么,就等着瞧了!”靖王徐徐眯起狭长的双眼,细细端详了卓亦忱几眼,旋即笑道,“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失望”的后果便是卓亦忱将会丢掉小命,而邵府上上下下也被这鲀鱼毒死。 危险人物靖王离开后厨之后,里头的气氛寂静得近乎诡异。 二刀杨起年纪稍长,人也持重些,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丧气忧愁形于色,但也难免地心忧问道:“总厨,咱当真要处理这有毒的玩意儿?” 卓亦忱只得点点头。 杨起停了停,面露愁色,“我自是信得过卓公子,但却担心是靖王刻意为之。” 闻言,卓亦忱便放下手中的厨刀,朝对方投以疑惑的眼神。 “这鲀鱼虽有剧毒,但只要方法得当,谨慎小心,倾你我之力,尽量去除有毒部分,哪怕是减小毒性也好!” 卓亦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但我听说,靖王之前就找过不少刀客做这道菜,那些刀客可都是一等一名厨啊,经验厨艺可谓老道,竟一一被自个做出来的菜毒死了!” 卓亦忱犹疑地问,“……不够谨慎?” 杨起比划着“八”的手势,“八位名厨!皆为失误?传出去谁信?其中有四位还是天一阁的老将。那四人专门替人烹制鲀鱼,足足有三十几载的经验,功夫首屈一指,在京城都是赫赫有名!你知道为何天一阁将今年的名刀会提前?就因为这剧毒的鲀鱼,折了四位名厨,这才不得不提前降人才。而最重要的还是为了推脱靖王,否则这道菜做不好含剧毒,那么天一阁就只能一直派厨子来料理此事,名厨得全赔进去不可!” 的确有点奇怪。 卓亦忱沉默了下,只道,“相信我。”他说话做事向来缓慢,但一举一动、一字一句中却透着异常的坚定和决心。 杨起先是怔了怔,随后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声,手掌往案几上一砸,愤愤道:“如今我们也是无计可施,即使知道靖王是刻意刁难,却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自古以来,王威高不可侵,倘若我们真坏了规矩,怕是被弄死了还要遭人唾骂。咱们这帮厨子宁可为食而死,那倒也死得其所!” 底下立刻有人应和,“对!宁可死食!” 卓亦忱笑道:“此话言重,咱们都谨慎点,把这只鲀鱼剔除到无毒,大可不必死。到时候靖王也无法为难咱们。” 一朝穿越,乡土人情还没体味够呢,不满一年就要死?这怎么行?卓亦忱是现代人,在某些方面他或许不如古代名厨,但是在河鲀的宰杀与处理上,他比古人熟悉得多。 河鲀的老名就是鲀鱼。其光滑无鳞,其身圆筒状,雪白的鱼肚极为肥大;鱼眼滚圆而内陷,鱼口却小若樱桃。 野生河鲀那种极致鲜美,被推崇为“天下第一鲜”,更有将河鲀与美女西施相比,称河鲀肝为“西施肝”。河鲀精巢洁白如乳、丰腴鲜美、入口即化、美妙绝伦,被称为“西施乳”。 然而更多的人,把鲀鱼视为洪水猛兽!仅有极少数人是拼死吃河鲀,多数人都是因不识河鲀而不小心误食引起中毒。 河鲀作为一种极危险的食材,一般都是由经验老道的厨师专门烹制,卓亦忱不是专业烹制的,准确来说,烹饪河鲀的经验为零。但凡事总有第一次,既然无可回避,卓亦忱选择相信自己。他没有再说别的话,而是吩咐下手,让大家开始一起干活。 野生的河鲀,肉质越鲜,血液越腥,毒性越大。宰杀时必须十分小心,挑破鱼腹拉开鱼皮,切不可碰到任何内脏,剧毒脏器一旦破损就会污染整只鲀鱼。全过程要用流动的水不停冲洗,将鱼体的污物及黏液去除。这一简单过程却需要三四个人共同操作。 卓亦忱庆幸自个鼻子堵了,闻不到那种古怪的腥味,他看到和他一起剖鱼的厨子一个个都是一副要呕吐的样子。 处理这只鲀鱼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卓亦忱把所有含有毒素的部位一一去除,装在盘里以供其他厨师查验。老道的厨师都知道,这盘里装的应该是:鱼眼一对、鱼皮一张、鱼胆一副、肾脏一副、肝脏一副,倘如是母鲀,卵巢一副。 其实,河鲀体内毒性最大的脏器就是母鲀的卵巢,卵巢中成熟的鱼籽更是毒中之毒。但剧毒的鱼籽却是鱼体内鲜味最浓郁的部位。最鲜美的毒性最大,叫人如何敢吃?因而必须弃掉卵巢。 好在这只鲀鱼是公的。精巢“西施乳”无毒且鲜美,十分珍贵。 验毒,若有顶尖的食客查验那便更好,卓亦忱一下子就想到卓昀,但他这个弟弟来不了,没法帮他的忙,只能靠厨师的眼力和鉴别。好在卓亦忱自带特殊的辨识食材技巧,剩下的雪白鱼肉和完好无损的精巢在系统君的火眼下鉴定为无毒。 就在系统君确认无误卓亦忱也大松一口气时,杨起却忧心忡忡道:“咱们眼下的情景竟和那前八个厨子一模一样,纵使只剩无毒的鱼肉和公巢,但不知为什么终究还是吃死了人。这毒究竟藏在哪里?!” 卓亦忱一惊。先前被靖王如何威胁他都可以处变不惊,但杨起这些话却让他不得不担心起来。鲀鱼的毒性或许能逃过人眼,但终究逃不过系统君的智能眼吧?思及此,卓亦忱又将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第二十一章:太子之死 卓亦忱示意众人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由他这个总厨担着。 剩下的食材无毒,艰辛的任务几乎完成了一大半。这种越是珍贵的食材,用越原始的方法烹制效果更佳。卓亦忱选择慢火煨汤,尽量保持食材的完整性。 王爷的贴身仆从又来后厨催促他们,彼时汤也煨得差不多了,卓亦忱累得满头大汗。 上菜之前,他再次利用系统君的扫描确认了这锅汤依旧是无毒状态,这才放心地让下手端去前厅。彼时,靖王和邵宁中都已入座,红木桌上再无他物,就这一钵河鲀汤。 陪侍丫头上前,就着手帕揭开了砂锅的锅盖,刹那间,浓郁的鲜香弥漫而出。那汤底又十分清澈,映衬着雪白细嫩的鲀肉,可谓相得益彰。 配菜很简单:嫩白的白菜菜心是主角,常见的大蒜、生姜调味,少许山奈激发口感。河鲀的极致鲜美使得它不需要任何配料、辅料来点缀,酱油、醋、黄酒、五香粉之类的卓亦忱统统能免则免,最大程度地原汁原味。而且,卓亦忱考虑到鲀肉或许会和某些食材配料一起在人体内转变成有毒的,为了避免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选的菜也是尽量家常接地气。 邵宁中看着面前这锅莹透冒着袅袅热气的鲀鱼汤,却仍是一脸愁色。他不太敢下筷子。 卓亦忱在侍女揭开砂锅盖之后,便走了进来。但他并不让侍女布筷。而是亲自拿来了装筷子的竹筒,让邵宁中和靖王各自亲自取筷。 靖王问:“这是为何?” 还不等卓亦忱开口,邵宁中便替他解释,“吃河鲀的筷子必须食客亲手拿才好,以示诚意。兴许能在河鲀毒里逃过一劫。” 这只是吃河鲀的规矩。更重要的是,卓亦忱担心靖王在这些用具里动手脚,因此他已事先仔细消毒验毒,确保万无一失才拿上来。 靖王面露轻蔑。他随手拿了一双筷子搁在一边,眼睛却盯着邵宁中,目光有些阴狠毒辣,“邵大人,你先请吧。”他已经笃定这汤里会有毒。但很可惜,靖王猜错了。 邵宁中认命地取了筷子,却停在半空中迟迟不动。 靖王又催促道:“邵卿。”低沉的语气中暗含威胁之意。 邵宁中的手甚至有些颤抖。 见状,卓亦忱取出一双筷子,最先夹起一块嫩滑的鱼肉。邵宁中见此,心急如焚地要拦着,“万万使不得!” 卓亦忱却毫不犹豫地把那块鱼肉放进自己嘴里,并且很快就咽下去了。 靖王有些诧异,瞧着卓亦忱这反应。怎么,难道这汤竟被他制成无毒的了? 邵宁中吓得脸色一白,着急地踉跄起身,拂袖朝外走,并大声喊道:“快!快请大夫!快啊!” 卓亦忱刚想站起来,靖王的动作比他还快,高大的身形闪在邵宁中面前挡着,右手还握着一把剑,他冷声喝道:“还没出事你叫什么叫!给本王坐下!” 邵宁中心急之下脱口而出,“这是以防有人居心叵测!” 这种顶撞质疑的语气让靖王愠怒,他用力一掌将邵宁中推回去。 “本王还在这,轮得到你来主持公道?!居心叵测?你是在说本王么,邵宁中,你也太放肆了!” 卓亦忱担心靖王又借此生非故意迁怒邵宁中,他立刻上前拉着邵宁中的胳膊,在他耳边飞快地说了句:“邵大人信我!” 邵宁中激烈的情绪骤然平复不少,但依旧非常愤怒,更多的是窒闷。靖王如此猖狂欺人太甚,他却只能敢怒不敢言。 卓亦忱拉着他重新坐下,另执一双干净的筷子夹一小块鱼肉放进邵宁中的碗里。他又转头对靖王说:“王爷,这块鱼肉是我让邵大人吃下的,倘若真出事了,都由我卓亦忱一人承担,和邵大人无关,更和邵府无关。” 靖王冷哼一声,“你说无关便无关?据本王所知,你只是邵府一介下人。想要把责任全权揽下,也要看你够不够格!” 卓亦忱再次肯定,这靖王果真居心不良,什么河鲀有毒无毒,他只不过是要寻个名正言顺的由头除掉邵府而已。 “我虽只是下人,但因邵府抬爱成为后厨头刀。既受此重任,饮食菜肴一旦出了问题,总厨务必全权担下责任,这是规矩。” 靖王阴鸷地盯着他,“卓亦忱,你在教训本王什么是规矩?” “不敢。” “不敢?本王看你倒是敢得很!”靖王的恣笑中带上些许暗昧的意味不明,戏谑的眼神中更带了几分刺探。 “卓亦忱,你以下犯上已是大罪,如今还敢妄自顶撞。告诉本王,你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何人,让你竟敢如此放肆。是皇帝?还是东宫!” 靖王肆无忌惮!此话中凶险刺探之意毕现! 邵宁中双手重重一抖差点砸了面前的青瓷白碗。 卓亦忱没听出来话中的怀疑试探之意,自然也没有钻进套子脱口而出“太子”二字。而且他也真的并不知道。饶是如此,他心头还是闪过一丝异样,但他并不理会这丝异样,而平静地回答道:“我一介平民,最大的靠山,无非就是邵府头刀这个身份罢了。王爷你却疑心重重与我这一介平民过意不去,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邵宁中甚至担心靖王一旦发怒直接拔剑杀人,谁知他静默半响竟突然大笑起来。 靖王看着眼前端坐不动的卓亦忱,那双乌黑眸子清亮透彻。他心头竟冒出了一种奇诡的快意,甚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嫉妒。 “皇帝或是太子,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卓亦忱并不言语,仍是淡淡的模样。 靖王又盯着看了半响,低沉地说了句:“本王不杀你,你退下吧。” 一听靖王要逼自己离开,卓亦忱当即警钟大鸣!这下子,他有七八分肯定,这靖王打算在汤里动手脚。纵使无毒,也要让汤变成有毒! 靖王嘴角浮现一抹晦暗不明的冷笑。 几日前,安插在邵府里的探子送来密报,说邵府刚请的那位主厨似乎正是东宫的人。靖王想尽各种法子查探东宫而不得,他必会亲自会会此人,再威逼要挟地让他乖乖报出太子行踪。倘若没有套出东宫的消息,那借机把邵宁中毒死或让邵府担下罪名以除掉这块绊脚石也好! 但卓亦忱软硬不吃,并不承认自己是皇帝或东宫的人,安插的探子也没从他嘴里套出任何话。难不成此人其实和东宫无关? 更为至关重要的一点便是,靖王当初暗中谋害太子,用的正是这种畸形鲀鱼!若卓亦忱真是太子近身的人,怎能不知此等阴险诡谲之事?他的反应竟还能如此寡淡如此波澜不惊?多少总要在神情和言语中透露一点愤恨和怨毒吧?但卓亦忱却完全没有。 靖王安插在邵府的探子无人察觉,身份掩饰得极为巧妙,那人便是后厨二刀杨起。 可任凭杨起如何试探如何恐吓,卓亦忱的反应都平静地让人找不出一丝破绽。要么他真不是东宫的人所以什么都不知道,要么他也太会伪装了! 厨艺高超又足够谨慎的刀客或许真可以把这只鲀鱼料理到无毒,但是,这只是暂时的,剧毒其实还在根本没有剔除,只是还未得到释放而已。细长银针试毒、食前司监试毒,都没尝出任何毒性。但轮到太子品尝时,剧毒得以释放。而让毒素释放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自己。杀人于无形,事后找不到蛛丝马迹。卓昀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诡异的死因。 即使事后验出汤中有毒,无非只能封锁消息并处死经手的宫女太监以示天威震怒,但查不出真凶,因为,真凶就是太子自己!这种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简直甚为荒谬,谁能猜到? 靖王让卓亦忱处理的,仍是这种畸形鲀鱼。一般的厨子在最开始就会不小心让毒性释放出来了,所以吃第一口的人就会死。到时候不仅能毒死邵宁中,靖王还能名正言顺地将卓亦忱抓回去拷问。但他哪想到卓亦忱倒真有本事,竟把这种河鲀做到无毒,还亲尝之。能做到这一点的,迄今为止只有两个人。一是东宫里已经死掉的那名厨子,然后就是卓亦忱。 他已破坏了靖王原本一石二鸟的计划,既没为难到邵府,更没有套出一丁点太子行踪。突生如此变故,靖王的脸色怎能不越来越阴冷! 此次,就算套不出太子也罢,但要借机除掉邵宁中。 让这钵汤的毒性再得以释放,然后逼着邵宁中吃下去,这就是最快最狠最掩人耳目的法子!就像当初他谋害太子一样! 意识到靖王要动手脚之后,卓亦忱的手心都冒出了涔涔冷汗。 第17节 ☆、第二十二章:居心不良 靖王命令他离场,一旦不在监视范围内,那岂不是想下药就下药么! 卓亦忱坐着不动。 靖王面露不悦。紧接着沉闷的拍桌声骤然响起,那桌角竟裂开一道缝。 “卓亦忱,你敢违抗本王命令?管你是皇帝还是太子的人,抗王令,照杀不误!快退下!” 卓亦忱沉默了下,突然起身,推开椅子往外走。 靖王轻蔑地笑了笑,他卓亦忱再如何持才也不过是一介庶民,没有傲物不听从命令的资本,威胁和恐吓的粗暴手段总能把人吓走。 岂料卓亦忱并没走,而是站在大堂中央。 靖王恹恹道:“还不快退下?” 卓亦忱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靖王为这举动震惊不已,心中霎时闪过无数念头,他霍然提剑,万分警觉地厉声喝道:“你、你想干什么!” 卓亦忱的脸色微显凌厉,但语气却沉稳如常。 “王爷。这道菜是经卓亦忱之手,一旦出事我必定难辞其咎,但食材本身就极具危险性,我必须时时刻刻盯着王爷享用才能放下心来,否则,便是未尽总厨之责,违背刀客良心。卓亦忱万万不敢退下!” 原来只是为这个…… 靖王面色稍霁,但依旧戾气阴鸷,甚至更甚。卓亦忱在他眼里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走卒,他堂堂靖王却对此人如临大敌,方才那一刹还在此人面前如此失态,甚至要对这个文弱的人动刀,折损威仪。 靖王徐徐放下手中的剑,看了卓亦忱一眼。 卓亦忱回以决不妥协的平静眼神。 “你要监视本王?” “我只是确保王爷安危。” “你明明是在逼迫本王!” “在下不敢。” “哼,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靖王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踹翻,“之前是三番四次地顶撞违令,本王还未治你的罪,如今你还胆敢要求督察本王的一举一动!什么确保安危?你根本是怀疑本王会在汤里下毒动手脚!” 卓亦忱沉默不语,只是笔挺挺地跪在那里,岿然不动。 靖王眯着狭长的眼睛盯着跪在厅堂正中的那人,怒火打一开始就并未烧起来,此刻也一样。他早已见惯各种场面,一个小小的卓亦忱还不至于让王威大怒。靖王心中竟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若是能把此人收在靖王府中,未必不是一件快事。 靖王虽如此打算,但面上依旧威怒阴沉,“好啊,既然你想监视,那本王就让你看个够!你好好看清楚本王到底有没有下毒。卓亦忱,给本王跪好!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挪动一分一毫!” 地上冰凉彻骨,卓亦忱咬着牙关跪着。 靖王没料到沉默寡言看似好拿捏的卓亦忱竟会逼人到如此境地,都胁迫到他头上来了!厅中的仆卫、侍女乃至邵宁中也无一人猜到卓亦忱竟会这么做。 邵宁中直感心头一阵暖热,却又酸涩交加,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本该是他这个堂堂太常寺卿护着一介平民手无片刃的卓亦忱,但现在的情况却是反过来。之前,靖王威逼要挟,邵宁中被压制地毫无还手之力,卓亦忱默默地给他揽下了这个死题。现如今,他明明竭力地粉碎了靖王的阴谋,却还是难逃一劫。靖王刻意刁难,邵宁中未帮上忙,跪地的还是卓亦忱。 邵宁中心中愈加酸涩不已,几乎不忍看向正堂中央的那人。 之前的慌张、害怕慢慢消失殆尽,邵宁中终于缓缓平静下来。 他先是在靖王阴沉的目光中直接摔了那只青瓷碗,而后走到卓亦忱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来,自己再徐徐跪下。 前前后后未多说一句话,神情不卑不亢。 靖王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心中却是惊疑不定。 “邵府的主子到底是你这个太常寺卿,还是这一介平民的厨子?依本王看,卓亦忱倒像是你邵宁中的主人。” 卓亦忱想把邵宁中扶起来,但对方却不起身。 靖王喝道:“你们跪来跪去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是怕本王在汤里下毒不成?” 邵宁中回答:“王爷到底有何意图下官不妄加揣摩,但,清者自清,还请王爷自重。” 一个胁迫监视,一个清者自清。 靖王怒极反笑。 “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笃定本王一定会在汤里下毒?既然如此……”靖王心念一转,他摆摆手,“也罢,既然你们都如此怀疑本王,那就盯着吧。可要好好看清楚!本王到底有没有做手脚。” 卓亦忱和邵宁中皆不言语,仍是决不妥协的态度。 靖王冷笑一声,却是兴味地拿起了卓亦忱方才用过的筷子,“本王就用卓公子使过的这双竹筷,以免你们怀疑本王在用具上下手脚。”说着,靖王就去拨弄那锅汤,把鲀肉完全搅动汤也搅浑了,他便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块,还舀了一些汤。 “如何?”靖王扔下汤勺,转了转手里的青瓷碗,“本王没有下毒吧。” 卓亦忱和邵宁中两双眼睛盯得可是仔仔细细,甚至连靖王指尖的轻微弹动都没有遗漏。 但,他们的确未觉出任何下毒的迹象。 靖王正要尝,身后的带刀仆从走上前来,“王爷,切不可拿您的万金之躯冒险,还是先让卑职代尝为好,以确保万无一失。” 靖王把手中的碗递给他。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破绽,根本没有任何机会下毒。 仆从正要替主试险,卓亦忱却喊了停。 “等等。”他走上前,目光立刻锁定了仆从手里那碗汤。 深红色警示,剧毒。 卓亦忱目光微冷,他又看向桌上那钵盛汤的砂锅。 依旧是,深红色警示,剧毒。 明明是无毒的汤,怎么就在眨眼之间无人察觉之时就变成剧毒无比?! 卓亦忱眸色微冷,“王爷,如此言而无信可谓小人。” 靖王被责,他阴鸷地盯着卓亦忱,脸色已是相当不悦,“你笃定本王不会动你才敢如此放肆!先前怀疑本王下毒,那本王就让你和邵宁中好好看着,可如今还未试,你又谩骂本王是小人!卓亦忱,你当真以为本王不会杀你?像你这样的人,本王见多了!虚张声势,恃才傲物,不识时务!”靖王又敕令那名仆从把这碗汤喝下去。 卓亦忱卓亦忱截过那人手中的碗,“白搭一条人命。” 靖王阴森森地问,“你此话何意?” “汤里有剧毒。”卓亦忱语气冰冷,他把碗里的汤径自倒回砂锅中,未曾注意到靖王狡黠而又凶狠的眼神。 在卓亦忱辨识出剧毒之后,靖王脸色就突变,神情立即变得凛冽凶狠,鹰準一样的视线紧紧攥着卓亦忱,“原来你是知道的,看来之前都是在装傻!” 靖王谋害太子用的就是这阴损招,除了东宫与太子亲近的人能亲眼目睹此事,其他人根本无从得知。 卓亦忱丝毫不理会这句十分古怪的话,但邵宁中却隐约地听出了几分不详之意。靖王像是已经试探出了什么。难道身份暴露了?! 危险!邵宁中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卓亦忱反问,“我只知道,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经你的手,就变成有毒的了?靖王,你还敢说自己没下毒?!” “没下!本王不必骗你。这里头原本就有毒,只是之前未显现而已,你不是已经知晓其中的玄妙么。”他的神色愈发微妙诡谲,嘴角的一丝冷笑让人捉摸不透。靖王忽又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本王问你,太子如今在哪?” 卓亦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简直不可理喻! 靖王又说:“本王劝你别跟着太子,他太年轻有傲性,而且根基不稳,你跟着他会受委屈的。又或者,你背后是皇帝?呵,也别把他当靠山了,因为啊……”靖王的眼色骤然一狠,“他时日不多了……” 邵宁中被此番猖狂的谋逆言论震得心头麻痛,可靖王丝毫不避讳,言语还更为肆意露骨。 “卓亦忱,本王欣赏你是个人才,来我靖王府如何?本王待你绝对要比太子好上千万倍,至少,不会舍得让你出来侍奉他人,做这种粗活。本王定会好好哄着你,供着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怎么样?” 靖王这番话竟是妄图拉拢收买,能被如此笼络的人,都是奴性!卓亦忱直感一阵侮辱与恶心,语气讽刺,“别忘了,方才让我跪着的人是谁?” 靖王略微一怔,没想到这个人竟会如此反讽乃至是质问他。 “你三番四次用如此狂妄的口气同本王说话,哼!本王只是不想杀你,倘若真要杀你,你都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卓亦忱冷然,“我宁愿死。” “——你!” 继续说下去无异于白费口舌,卓亦忱不想再跟这种人浪费时间,他自顾地端起那钵已经是剧毒的河鲀汤,转身离去。他一定要搞清楚,靖王到底在眨眼之间动了什么手脚! 卓亦忱来到后厨,所有人便把目光都投向他,那目光甚至是期待的,希望卓亦忱能够成功,粉碎靖王的阴谋,保住邵府上下的安危。 卓亦忱无言以对,只能愧疚地低下头。 众人皆是不安,有人轻声问:“头儿,怎么样?没人出事吧?” 卓亦忱摇头。 忧心忡忡的厨子们纷纷松了口气。 卓亦忱把汤里的剧毒鱼肉全部挑出来,扔进了他装菜根子的麻布袋里。 众人以为他是要把这鲀肉直接扔掉,一下子都急了,“哎哎哎,头儿,你先别急着扔掉啊,也让兄弟们尝尝鲜,这可是难得的人间美味……” 卓亦忱简短地说了两个字,“有毒。” 周遭一下子静默了,方才还喧闹的氛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起眼珠一转,立即走上前来问:“总厨,你可知道究竟是哪里有毒?” 卓亦忱知道他人的忧虑和疑惑,但他没有解释,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自己都未搞清楚靖王是如何下手的。卓亦忱只是沉默地一再拎紧了那个袋子,然后离开后厨。 前脚跨出那高高的门槛,他就被邵宁中风急火撩地护着走了。卓亦忱问话,邵宁中也不答,只是焦急万分地一路快走,而且走的是卓亦忱不熟悉的偏道,简直就跟逃难一样! 邵宁中一直将人送到了邵府最为隐蔽的侧门才止住脚步,卓亦忱抬头一看,那里竟早就备好了一辆马车。 “卓公子,快走!” ☆、第二十三章 :两心相知 邵宁中急得双眼通红,“卓公子,快走!” 卓亦忱很疑惑,但他被邵宁中迫切焦虑的情绪感染,也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第18节 “邵大人,这究竟……” 邵宁中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和御赐腰牌,腰牌上刻着“大内太常寺卿钦”几个大字,普天之下仅此一枚,是身份和权力的绝对象征。他将御牌一把塞到卓亦忱手中。 “下官能帮到卓公子和殿下的,如今只有这么多了!靖王已认定你的身份,还让人务必寻你来见,我暂时能拖住片刻,但之后再不见人,靖王定要亲自抓人,他想把你直接带走!卓公子你快走,快快离开这里,跟殿下一起回宫,越快越好!否则一旦被靖王抓住,必定凶多吉少!” “那你自己……”卓亦忱的话还未问出口,邵宁中就让他别问并把人推上了马车。 临走时,邵宁中拿出一纸书信,塞在卓亦忱手心里。 “微臣要说的话都写在这上面了,算是为您和殿下尽最后一份力。” 语毕,他深深地看了卓亦忱一眼,撩下车帘命令车夫速速起驾。 卓亦忱震惊不已,为邵宁中眼眸里的悲戚之色感到万分惊诧。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强抑下心头的苦涩,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低下头将那封书信缓缓展开来…… 卓亦忱又开始回想邵宁中的临别之言,再加上之前靖王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卓亦忱想把这些线索都拼接起来,但却发现缺失了一个很重要的环节——卓昀本身。按照邵宁中和靖王的意思,卓昀就是从宫里逃出来避难的太子,但卓亦忱却知道他并不是,他是自己如假包换的弟弟,从小就在卓家长大! 卓亦忱又蓦地想到了卓昀的各种反常,自己更曾因此断定他或许也是穿越而来。现在看来,怕不是穿越,而是重生!还重生在了另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卓亦忱想明白之后便愈发冷静,他已经恢复如常模样,缓缓收好了那封书信。 马蹄声猎猎响起,木轴发出尖厉的摇晃声。骏马飞快奔跑,一路颠簸摇晃。 卓亦忱原是在病中,冷风吹地他有些难受,而心中又有些苦涩难言。一路颠簸让他几欲呕吐,只能竭力忍耐着。从内城的繁华官巷一直到荒芜的郊外,这是一段漫长的路程,而车夫快马加鞭硬是把时间缩短了一半。 马车在村口石碑处刹住,车夫跳下马把卓亦忱搀下车。 卓亦忱身体难受得紧,他略显疲弱地拱手道谢,那车夫却将马鞭塞到了他手里。 他疑惑地抬眸。 车夫解释道:“公子,是老爷吩咐我这么做的,他说你们会用到这辆马车,请您带走!” 卓亦忱知晓话中深意,他沉默了下,点点头,“务必替我谢谢邵大人。” 车夫拱手应下,转身离去。 卓亦忱牵着那匹马,步履艰难地走在崎岖小路上。 在邵府被胁迫受命,靖王刻意刁难,邵宁中惶恐不安。后来,靖王又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临别时,邵宁中的肺腑之言。卓亦忱猜到几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 远处的日头往西山下沉,将周围的云彩渲染成一片橘红。家家户户正烧着炊烟,丝丝缕缕地漂浮在空中。荒凉的郊外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安逸。 就因靖王和卓昀,他平静的日子就要被粉碎? 卓亦忱心头微微苦涩,脚步愈发沉重。或许,他以后再难见此景;或许,他一生注定和“安稳”无缘。他想起卓昀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那时他对一切浑然未觉,只心道卓昀是个狂妄的小年轻。 原来,卓昀是真的在向他承诺。认真的话,像是戏言一样被说出来。也正是因为卓昀,他平静的日子才难以为继。卓亦忱对安稳的渴望源于上辈子的孤独和奔波。在这里,他有了亲人有了牵挂,那种被陪伴的感觉,很容易让一个原本孤独的人上瘾。 卓昀掐着哥哥回来的时点,此刻正从家中动身去村头接人。还未走多远便远远瞧见卓亦忱牵着一辆马车往回走。 卓昀飞奔过去,一把揽住他哥的肩膀,将人抱在自己怀里。 卓昀还未察觉到哥哥的异样,他将下巴搁在卓亦忱肩上磨蹭着,亲昵地微微挑逗道:“今日竟回得早些,是不是因为念我?” 卓亦忱低着头,不言语。 他手里拎着麻布袋子渗出汤汁,一滴滴地打湿了卓昀的鞋子。卓昀察觉到后便立即退了一步,又接过卓亦忱手中的袋子。 “你又买了什么?怎么一直在滴水?” 卓亦忱还是低头不语。 没得到回应的卓昀自己打开袋子低头一看,脸色顿时变了,嘴角的笑意也倏然凝固。 “这……这是从哪得到的?” 卓亦忱答了两个字,“靖王。” 卓昀心头巨震,他迅速抬起头看向哥哥。却发现卓亦忱的脸色苍白,身体似乎有些轻微的颤抖。卓昀把他扶过来,又握住他的手,然而卓亦忱温热的掌心早已变得冰凉乏力。 “哥,怎么回事?!” 卓亦忱只觉得头很痛胸口窒闷,卓昀揽着他,他也紧紧着对方的手,俩人很缓很慢地往前走。卓亦忱脚步甚至有些虚浮,就像空落落的心头一样,每一下都踩不到实处。 “拣宝啊,”静默半晌,卓亦忱缓缓开口,“咱们怕是要离开这里了。” 卓昀停下脚步,目光沉沉地望向他,“哥,我没听错吧?你为何忽然说此话?” 卓亦忱从自己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卓昀惊讶地看了眼那御赐的腰牌,“这是……” 他把那纸揉皱的书信递给卓昀。卓昀怔忡地接过,将那张纸一抖徐徐展开。 “臣太常寺卿叩请殿下安:圣上自即位至今,迭除党派之争,稳定各地藩王。但靖王却私征兵马暗中筹备,笼络朝廷重臣勾结权贵,反心已显。朝廷与百姓深受其害,如今,已到胜败存亡之际。稍有不虞将酿成大祸,而殿下在这场斗争中将是成败之关键。如今,皇帝决心护国安民,已密调五万精兵来京城,不日将锄奸灭贼!臣斗胆叩请殿下速速回宫与圣上父子相见,皇宫绝不可无东宫之威,否则靖王一旦逼宫,发现东宫竟无主,将会大胆地逆天而行,奸人逞帝命!臣冒死直言,只望殿下速速采取行动,绝不要给奸人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邵宁中这番直谏之言可谓掷地有声,卓昀何尝不懂?从重生那天起,他便一直想要重归皇宫,可重归谈何容易?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宫冒充太子么!京城等级极为森严,一介庶民进城出城已是难于上青天,他就是想见见心腹之臣都不得! 而最大的矛盾是,外人都以为太子并没死只是出宫避祸,所以力谏他回宫。只有皇帝才知道,太子是真的死了,在宫外的这个不过是早年就被送出宫的可怜皇子。他来对皇帝来说,真有前一个自己那么重要么?当他还是太子时,皇帝对他还算可亲,但如今……这个儿子在皇帝心目中或许只是多余的?卓昀不得不揣摩着圣意,留心皇帝对自己的猜忌。重生之后,卓昀经历了不少事也想通了很多,磨去了他最初的狂傲和急躁,他断不会再轻举妄动。再者,对他来说最为重要亲密的人,还好好地在他身边,他便可以安心等待。 但如今,靖王已认定他就是死里逃生、外出避祸的太子,那么再留在这里岂不是坐以待毙? 卓昀不能再等了,他要立刻回城,正东宫之名。 皇帝或许对这个身世凄惨的宫外皇子心存防备和偏见,但卓昀决定要坦诚一切,死、重生、他都要一一同圣上明说。就是不知父皇对此会作何反应?还会不偏不倚依旧承认他为太子么? 卓昀决定赌一把!既然皇帝至今还未立下新的储君,那他的胜算就很大。 从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胞弟了,他必须做回以前的自己! 卓昀看完那封信,打定主意之后,反而愈发平静。他又将书信折好收进怀里,稍一抬眸便发现哥哥正注视着他。 卓亦忱勉强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淡笑。 “我只能想到你的身份大抵非富即贵,却如何也猜不到竟是这一层,更没料到你的处境会如此凶险……” 卓亦忱脸色苍白,还强撑着微笑的模样让卓昀心疼不已,他搂住卓亦忱的肩膀,下颌抵在他的发上。 “遑论如何凶险危急,我定保你们都安稳如常!”沉着声音说完这句气势磅礴的话,卓昀的语气又变回温腻,“哥,你信我……” 卓亦忱轻轻叹了口气,“拣宝啊,我有些累了,想睡过去……” 这句话让卓昀不安,他脸色一僵,复又更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人,“别说这种傻话,你绝不能离开我,我也不会让你……” 卓亦忱笑了笑,“我并不是要寻死,只是身体真的累了,已经快要走不动了……” 尤其是双膝那里,疼得直打颤。之前在邵府卓亦忱整个人忐忑不安又万分紧张,未曾察觉这一点,如今他终于安全了,这一对膝盖就跟刷存在感似的可劲疼。 闻言,卓昀再次停下脚步。他弯下腰,一手穿过卓亦忱的腿弯,一手环着卓亦忱的肩,将人横抱起来。 ☆、第二十四章 :雌雄同体 卓亦忱是真累,也就什么都没说,就任由卓昀这么抱着他。卓昀又把脚步再放慢了些,磨磨蹭蹭的,像是压根不想到家一样。 卓昀开玩笑似的问起,“哥,你怕不怕我?” 卓亦忱在温暖的怀抱里已经阖上了眼,他低声呓语着,“有什么好怕的,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为何要怕你……” 卓昀笑了笑,又问:“那,你怪我吗?” 卓亦忱不吱声了。良久后他才睁开眼,缓缓道:“怪,怎么能不怪,你平白无故毁了我的安稳日子。” 卓昀的双臂稍稍使力,让哥哥靠自己更近。怀里这具身体,他每晚都会抱着,已是万分熟悉。但离得这么近时,依旧会心动地难以自抑。 卓昀既动容又心痒,他忍不住侧过脸,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卓亦忱的鬓角。 那其实是一个很不明显、难以察觉的亲吻。 卓昀说:“哥,你记得么,我在你面前发过誓,会许你一世安稳。” 卓亦忱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轻轻环住卓昀的脖子,往他颈窝里粘了粘,把脸埋着。 快到家时,卓亦忱说:“放下来吧。” 卓昀却没停下,他笑着说:“我还是把你抱回房歇着。你身子骨不好,这几日又着风寒,纵使被看到了也不丢脸的。况且,我俩一路过来,多少人家都已经瞧见了。” 卓亦忱脸上微红,轻咳一声,“我不是要回房,而是要去灶房。” 卓昀这下更不依,“你这几天别动刀沾水,交给我。你回房歇着,我来收拾行李,咱把东西清点好都带上,和爹娘一起离开。” 这次的逃亡被卓昀说得轻描淡写,就像只是外出省亲。 卓亦忱心头还是有些紧张不安,他忽然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硬硬的脑袋先直撞了卓昀的下巴。撞击力度还不小,让卓昀眼黑了一阵。卓昀笑了笑,借机略施薄惩,在卓亦忱腿根子上掐了掐。 “哥,你如今可比以前沉多了,再这么乱动,我可就抱不住你了。” 卓亦忱被这话臊地低下头去,小声重复:“我要去灶房。” 他又补充一句,“我得弄清楚这鲀鱼到底如何带上毒的。倘若靖王没有下毒,那这奇诡之处就出在鲀鱼本身。” 这下子卓昀没心思开玩笑了,他慢慢沉下脸色,缓缓问道:“是不是之前验的无毒,但后来却又转成有毒的?” 卓亦忱点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卓昀怎么会知道。这次他没有急冲冲地猛一抬头,而是微微仰起脸,问:“你并不在邵府,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卓昀并不隐瞒避讳,明说,“我的死因便是这个。”他顿了顿,又道,“但我并不知晓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闻言,卓亦忱敛下眸子若有所思,“这诡异之处,或许就是这种鲀鱼本身。” 最后,卓昀还是拗不过哥哥再三要求,他依照卓亦忱的吩咐,径自去了灶房。 卓亦忱把那些鲀鱼肉全倒在案板上,然后拿起玄铁刀开始细细地切。他的动作极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最初卓昀见他哥这样,还担心他会不小心切到自己的手,但后来卓昀就慢慢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算卓亦忱闭上眼睛,都不会切伤手指。 卓亦忱把肉切得极细后下水滚开,还往里面扔入些新鲜的毛菜。 卓昀诧异地问,“这不是有毒么,为何还将它做成汤?” 卓亦忱视线不移地盯着那锅重新煮沸的汤,一边解释,“我怀疑鲀鱼里头还藏着毒素,因为之前是肉是整块的,或许藏里面得不到释放,所以才切细。” 被烧开的汤水咕咕冒泡,散发出来的香味越发浓郁,而就在这段时间里,卓亦忱却看到系统君的毒性警示度竟越来高。这表明汤里的毒正伴随着鲜味一起,越来越重,似乎是将毒素释放地越来越完全。卓亦忱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是,这里面的食材只有雪白的鱼肉和精巢而已,两样全都是无毒的。那么,毒素到底从何而来? 让汤沸腾一会儿后,卓亦忱就让卓昀停掉柴火。 他拿起一双长长的竹筷在里面来回拨弄。 卓昀站在他身边,问道:“难道是因为没有把毒物处理彻底?” 卓亦忱摇头,“这汤起先是无毒的,这便表明已剔除干净。” 第19节 他的长筷在汤里细致而又缓慢地搅动,然后轻轻拨开了一片菜叶。 卓亦忱的动作骤然停住了,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什么?! 卓昀也俯身凑过来仔细端详,只见那毛菜的茎叶相连处沾着好几颗细小的金黄色圆粒。因着毛菜长有细细的菜绒毛,极易附着颗粒,这下子便把那细小得难以察觉的颗粒吸附出来。 卓昀阅食无数,自然能认出眼前这东西,但此刻他却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鱼籽?” 卓亦忱把那根沾有金黄颗粒的毛菜叶夹出来,放在自己眼前端详片刻。 他点点头,“的确,这就是鱼籽。” 卓昀愕然地问道:“可是,如何会有鱼籽?” 卓亦忱必然也知道鱼籽是剧毒的,但他在去除毒器官清洗污渍黏液时并未发现有鱼籽,而且,鱼籽即鱼卵,这是母鲀卵巢里才有的!但这是一只公鲀! 卓亦忱难以置信地讶异片刻,立即明白过来了。 “雌雄同体。” “——什么?”卓昀惊骇万分。 “鱼腹内的脏器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只公鲀,却不料公巢内还包着一副剧毒的母巢。但我在无意中保持了公巢的完整,母巢被紧紧裹在里面,毒素还未来得及渗出来。所以,最初的汤是无毒的,但只要时间稍稍一久,或者用筷子搅动一二,公巢一破,毒素就会渗出来。” 在炖煮的过程中,还能保持精巢的完好无损,这已经是相当之难极少有人做到,只要火候稍微过了一丁点或是搅拌的力道稍大,细嫩的脏器就会破掉,卵巢的毒素便倾泻而出。 而且,母巢跟公巢外观相似,辨识就靠里面是否有鱼籽。但双性鱼的卵巢产卵极少,鱼籽细小,就算把公巢细细切开了也极难发现里面母巢的鱼籽。除非,是已经知晓畸鱼实情的人刻意为之,保住公巢,否则这汤从一开始便是剧毒!卓亦忱在处理食材和煨汤时都是万分谨慎,竟误打误撞做到了这一点。但,这也让靖王肯定了对他的猜疑。 和双性人的道理一样,雌雄同体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生殖系统畸形。卓亦忱是现代人,对于雌雄同体,他比卓昀更能接受一点。这种食之入毒的法子十分隐蔽却又诡谲阴损,谁会想到这条鱼竟是雌雄同体呢?就连卓亦忱都没有想到,他是根据食物的毒性一步步推测出这个结果。要是没有系统君的助力,他或许也会进套。 能猜测到会是这个但让卓亦忱依然感到奇怪的一点就是,双性的概率在自然界中极低极低,可能上万条河鲀中也难以出现这样一条双性种,怎么偏偏靖王手头就有?!很可能是刻意喂养成这种畸形! 卓昀的接受度明显不如卓亦忱,他心头直涌上一阵恶心和嫌恶,甚至一想到自己竟是误食这种诡怪又畸形的玩意才死的,他就觉得简直难以忍受! 以后都不能好好享用美食了! “这个靖王……。”简直让人毛骨悚然,太变态太丧病。 卓昀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早年我还在宫里,就听说过他府上养着几个娈童,甚至私传那些娈童是可男可女之身。当时听来只觉甚是荒谬,如今……”卓昀脸色都白了几分,只觉得心里简直堵得慌! 卓亦忱问:“那些人……是天生如此,还是……” “私传宫闱秘阁有一种剧毒之药,倘若长期服用……雌雄可易。” 卓亦忱听到卓昀这么说,当即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竟有这种泯灭人性的药! 卓亦忱心下不安,“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心头再如何舍不得,也必须离开这里。 “既然靖王已经知道我是你的人,那他肯定会逼问邵府,邵大人断不会说,但难免靖王会抓到些蛛丝马迹,然后寻来这里。我之前还在集市上摆摊不少时日,指不定有人认识我还记得我,若是被靖王逮着问出来……” 卓亦忱说着说着便抬起头担忧地望向身边的卓昀,却惊觉卓昀正深深地看着他,那样幽沉的目光里透着痴迷和急切,那竟是含情之态。 卓亦忱忙垂下眼睛不敢再对视,他的心跳快了几拍,同时又产生了几许不安和慌乱,低着头问道:“你、你怎么跟魔障了似的。” 但垂下眼睛就能避开卓昀么? 卓昀伸出手,想把卓亦忱揽到自己怀里,但卓亦忱却站着不动。卓昀也不勉强,只将双手轻轻搭在他腰侧,低头凑到他耳根处,缓缓道:“你方才自己都说了,你是我的人。” 卓亦忱怔了怔,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忘了,大抵不就是说此地不安全,不宜久留么?还有这么一句? 待要剔除杂念再议逃离一事,却听到一道满含情致,不复清朗的声音:“亦忱,你是我的……” ☆、第二十五章 :启程回京 卓亦忱是个直脑筋的人,所以到现在都没摸透“色品值”原委。但他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每次“色品值”诡异地飞快飙升,卓昀就不太正常。 比如此刻。 卓亦忱知道他现在不能后退,一退卓昀就会压得更近,还会抱住他,最后他会被压在案几与卓昀之间。卓亦忱轻咳几声,在狭小空间里侧过身,把面前的卓昀稍稍推开。 “别耽搁时间,咱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 卓昀反过头拉住卓亦忱双手,五指用力,牢牢攥在掌中。 “亦忱,我想要你……” 卓亦忱惊骇地睁大双眼,没听错吧?!这句只在情人蜜意缠绵时出现的经典台词…… “想要你再与我说一次。” 嗯?什么?卓亦忱愣愣地眨眼,略反应不过来。 半响,脑子好不容易转个弯,卓亦忱稍稍回过神,喃喃道:“你、你要我说……说什么?” 卓昀顺势抬起头,低低唤了声“亦忱”,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 “你是我的。”卓昀轻声重复,嘴唇几乎要粘上卓亦忱柔软的耳廓。 难不成卓昀是要他说这句?卓亦忱心头一跳。 卓昀在他颊边轻轻厮磨,耳边更是吹过阵阵温热气息,这一举动竟带了些非要不可的意味。 卓亦忱想说:拣宝啊,你就不能抓抓重点么?你哥要表达的意思是…… 哎,算了,跟孩子计较什么。卓亦忱轻轻叹了声。他被这么对方抱着,也没有挣开。半响后,他伸出手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拍了拍卓昀的肩,“昀儿,你先放开吧,还是……” 卓昀却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先前他还只是虚虚地环着卓亦忱的身子,因为怕哥哥生气,这下子他才真是把人搂紧了。 “亦忱。”语气里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卓亦忱心道这下可好,连哥哥都不叫了,一直唤他的名字。某种异样的情愫在卓亦忱心底缓缓蔓延,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怎么想的,心一软竟纵容地遂了卓昀的愿。 “我、我是你……你的……” 他的声音很小,还有些断断续续,但卓昀已经听得很清清楚楚,而且也终于心满意足了。他这才徐徐松开双臂,目光灼灼地看向怀中之人。 卓亦忱脸上微红,垂下头。 不过一句话而已、不过一句话而已、不过一句话而已…… 卓亦忱把脑中七七八八的念想统统赶走,他悄悄地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言归正传。 “咳……行了,咱们真得赶紧收拾家当,等爹娘回来就赶紧走吧,再耗下去可真要耽搁时辰了。如今咱还不知道要到哪里落脚,还是早点动身赶在天黑之前寻一处偏僻的客栈……” 卓昀笑道,“你不必费心这些,我自必知晓要带你们上哪。” 卓亦忱稍稍放下心,“那我们要在哪落脚?” “外城。” 他们如今是在内城,外城岂不更远离禁宫? “我须得安置你们在万无一失的处所才能安心地进城除贼。”当卓昀手中还握有实权时,他便在外城偏远之处建下一处十分机密的云义山庄,养了一批效忠的死士。云义山庄重重防守,应该能保住卓家人的安危。重生后,卓昀手中无权,他根本出不了外城,但如今有了太常寺卿的腰牌相助,他们全家可伪装成食祭司的随行,便可从稻门出外城。把家人安置好,卓昀再带上一两名死士进京,正三品文官腰牌能让他一路直达皇城。一旦进入皇城,便可见提督和赵相,虽然这两派未必会竭尽全力地帮助自己,但仍可依靠自己,毕竟皇城离禁城只剩一重城门了。 卓昀按照设想好的计划有条不紊地开办。现如今卓父卓母还未回,卓亦忱便同卓昀一起整拾家当,等到双亲归来,便可驾马车离去。 卓府被抄之后,所剩的贵重物品无几。卓夫收藏了宝剑一把,弓箭一副,还有几帖珍贵的字画;卓母只有嫁妆首饰,还有一两套年轻时做的却从未穿过的锦缎华服。卓亦忱只带上那把玄铁厨刀。兄弟俩把这些物品扎在两个大包裹里,扔到马车里头,再带上些干粮。卓亦忱在偏卧的箱子里取了一两件厚实的棉衣,以备路上御寒。在箱子里翻找衣物时他发现了那块凤玉石。竟还在箱子里搁着。想来是那晚之后,卓昀便再也没有碰过它了。这东西或许还有用,卓亦忱把凤玉石收进了怀里。 爹娘还未归来,卓昀略有焦急。兄弟俩一合计,决定出门分头去找,卓亦忱去屋后农地查看,卓昀找周边的农户询问。卓亦忱在农地里问了几个劳作的人,对方回答未时(下午三点)还曾同卓夫一起锄地。如今酉时(下午六点)才到,父亲应当没离开多久才是。卓亦忱问了一圈人后终于稍稍放下心,折回家中。而卓昀询问出的结果也是双亲应该没走远,没离开多久。兄弟俩只好搬个凳子坐在前院,等着爹娘回家。 卓亦忱似有忧色,他朝卓昀问道:“拣宝,你打算只身进宫?”看这架势便是想把家人藏好,然后自己独自入险境。 “你们就算同我一起去,凭借腰牌未必能入禁宫,到时候不但没见成皇帝,反倒让靖王抓住了。你们一旦被抓,靖王就有了向我威胁的筹码,到那时可能会为人鱼肉啊!”还有一点卓昀未说出来。此番进皇城必定有凶险,倘若被逼无奈,卓昀定会毫不留情地动手,怎么能让文弱的母亲和哥哥看到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 卓亦忱能感觉到卓昀比之前稳重了些,藏住了一些刺人的锋芒,也不再全凭一腔热血乱来。现下,这个策略大抵是最佳的,但卓亦忱心中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爹呢?让爹跟你一起进宫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卓昀摇头,“爹要留下来照顾你和娘亲,不能把你们孤儿寡母扔在庄里吧?而且……卓家已倒,爹的身份不如以前,进不了禁城。倘若圣上开恩念及旧功臣,或许会将父亲请进宫,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卓昀自己想见皇帝怕是还得靠着赵相的助力才得。 这番话让卓亦忱更能理解卓昀的态度与作法。卓亦忱虽不是皇族人,但多少也了解皇族的作风。皇权至高无上,无可超越。哪怕即使是卓昀出面,也不是轻轻巧巧能拿下此事的。他要忌惮之处太多了! 卓亦忱垂下眉目,敛住眸中苦诣微黯之色。他神色平静清明,似乎昭示了他可以理解卓昀的心意,唯有眉心一道浅浅竖痕显出他心底的担忧顾虑。 卓昀把凳子拉近了些,又伸手抚去哥哥眉间的竖纹。同时,他说了一句话。 “十五日。” 卓亦忱神情不动,等着接下来的话。 “十五日之内,我定亲自来接你,回宫。” 卓亦忱轻叹,“皇宫是你的家,却并不是我的家。”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 卓昀拢住哥哥微凉的手心,又将那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有我在,不行么?” 这下卓亦忱忍不住笑了,“怎么,有你在的地方便是家了?你啊……” 卓昀划拉着哥哥的手心,“难道不是么?我便是因着你在,才愿意等着。” “我原本打算等你在名刀会上博得头筹,然后被圣上钦点,拿下御厨之位,彼时,我也可以复位,将你名正言顺地留在宫里。谁知,靖王冒出来横插一脚,把事情搅得一团浑。我不得不出手,归宫一事也不得不提前。否则,哥哥的安稳日子也可以过得长一点。” 交谈之间,时间过得飞快,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卓昀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大,平日里爹娘也时常迟回,但总归在天黑之前得回来吃饭。 卓昀越想越觉不妙,朝哥哥问道:“这几日可曾有人跟你提及咱爹娘?” 卓亦忱细想了一阵,“没人,连靖王都没有跟我提,他倒是一直在提及你。” “等等,”卓昀的脸色微变,语气也不免有些急切,“你、你已经见过靖王了?” 卓亦忱说:“是,那只畸形的鱼也是他让我……” 卓昀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他特意去见你,却放你离开了?” 这句话让卓亦忱立即反应过来。靖王既敢上邵府如此肆无忌惮地试探,那必定同时在派人彻查,他怕是已经知晓了卓父卓母,而这栋宅子怕也是已经暴露了。 卓昀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未时,爹娘还在地里农耕劳作,那便说明那时还未被靖王的人找到。如今酉时却不在,怕正是这期间被找出来的。靖王在邵府试探卓亦忱时,同时也在派人急寻。正是那时候,卓父卓母就被靖王的人找出并且带走了。卓昀当时还在学堂未归,因此才躲过一劫。 但靖王手中已经有了筹码,难道还怕卓昀不现身么?他便悠哉地收手了。 意识到这一点,卓亦忱的脸色苍白了好几分,“爹娘不会有事吧?” 第20节 卓昀立刻答道:“绝对不会。靖王是逼着让我见他。”卓昀想了想,又道:“靖王并没有暴虐滥杀之名,此人很看重身前名声,不会让自己留下骂名。” 卓亦忱心底一凉,“我从邵府离开,靖王怕就是那时抓了爹娘,他是故意放我回来的,让我来给你报信……” 卓昀此时将归宫这件大事都抛诸脑后,只想受牵连的卓父卓母。他面上还保持着镇静,抬头看了眼全黑下来的天色,一再抓紧了卓亦忱的手。 “靖王怕也是在等天黑动手,此地怕已经是暴露了!哥,咱们快走!” 马车还是太慢,卓昀直接拿剑斩断了车马相连的粗绳,单把骏马牵出来。兄弟俩各背一个重重的包裹,而车里的干粮、御寒衣物都无法带走了。 卓昀扶着卓亦忱上马让他坐在前面,俩人坐稳之后,卓昀就飞快地抖开缰绳,纵马在小道上奔驰起来。他必不会走原路,那样的话兴许没跑多远就正好和靖王派来的兵迎头撞上,自己送上门。 原本的计划已经完全被打乱,皇帝、靖王、卓昀各有各的倚重和打算,其中的利害关系纠纠缠缠,各方势力到底是敌是友也根本不清晰,卓昀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十六章 :乔装改扮 天色愈暗,冷风越发肆虐,俩人的衣摆被吹得烈烈作响。卓昀一直控制着骏马发力之势,没有策鞭让马儿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卓亦忱感觉四肢都麻得无法动弹了,俩人也终于骑马抵达了开阔的官道,一到官道,卓昀便绾住缰绳。 卓亦忱正要开口,却发现被冷风吹得脸上僵硬,连张开嘴都有些困难。 勒绳,卓昀下马,又用双臂环住哥哥,将人从马上稳稳地端下来。卓亦忱的双脚才沾地,就被卓昀压进怀里。 他将脑袋靠在对方胸膛上紧贴片刻,让脸上沾些热气,复又从卓昀怀里抬起头。 “接着上路吧……” 卓昀轻轻摇头,伸手抚着哥哥的脸颊,“太冷了,你会受不了。而且……” 冷风阵阵,卓昀又把哥哥的脑袋按下去。彼时,那阵阵马蹄声越发明显,卓昀举目望去,不远处正有一行人骑着马走过来。他蹙起眉,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也不让卓亦忱抬起头。 卓昀已牵着马退居官道一侧,中间浩浩荡荡地经过那一支兵队。 靖王最初是镇守边关南疆一带的亲王,因而手下的死忠将士有一部分留在京城外。篡位万不可少了强有力的外援,倘若逆谋得成,亲信将士也能成为拥帝的重流。但皇帝已决心除掉靖王,必定紧急调整京城布防,封锁内外城门,更不会让靖王的大批军师涌进京城。因而真正入城的只是常年驻扎在帝都,地位极高的军官和精挑细选的亲卫。人数不多,约莫几百,但各个身骑骏马,整齐划一,细麟甲衣,威严赫赫,盔甲一路映着日光,杀气森然。 卓昀眉间的竖纹越来越深。靖王的铁甲精兵不好对付,不知朝廷又出何策。卓昀又记起邵宁中在“直谏书”上阐述圣上已密调五万精兵入城戒备,禁城守卫蓄势待发,思及此,卓昀这才稍有安心。 铜头铁臂的将士浩浩经过,更有不少将士朝卓昀这边投来扫视的目光。卓昀微微低下头,一再收紧手臂,几乎把卓亦忱整个人都揉进自己怀里。见此,众将士只以为是摸黑偷欢的小情人儿,粗粗扫一眼便过去了。 白白送上手的绝佳人质,众将士无一人察觉到。 卓亦忱被卓昀勒得如此紧密严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他光听这阵声响隐隐觉得不妙,但卓昀的手臂压着他的脑袋,让他紧紧贴在胸膛上,卓亦忱压根动不了,更别想抬头看看外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况。 卓昀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他伏在哥哥耳边轻声说,“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卓亦忱再担心也只能闷在卓昀怀里,他只好伸出手缓缓攥紧了卓昀的衣角。 那波声势越去越远,兵刃马蹄声渐渐消散,卓昀才将人缓缓松开。卓亦忱立刻从对方怀里仰起头,瞭目看着兵马行戈的正前方,依稀还能瞧见行走在最尾处的铠甲兵将。他正想问这是哪一派势力的人马,而卓昀堪忧的脸色已经无声地给出了回答。 卓亦忱轻叹一声,双手轻轻握住卓昀的手,“昀儿,动身吧。” 卓昀深知或有一番恶战,但事已至此唯有迎头直上见招拆招。卓昀扶着哥哥上马,拉起缰绳。兄弟俩远远地跟着那行队伍之后。终于野外进了集市,就快要抵达入皇城的把守城门。 朝廷采取内紧外松之策,表面无事,暗中增添守卫,而真正知晓形势之危机的不过是参与此番除贼的人。内城老百姓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城内一片安逸,偶有打更、路人经过,瞧见那戎装铠甲的兵将还会跑上前十分好奇地瞅上几眼。 皇城城门处,守门兵卫已然换了一批精湛的,不再是那日蛮横无用狐假虎威的奴才。想要进入皇城的兵将们无一例外地被城门守卫一一拦下。 守城的卫兵统领往前大跨一步,拱了拱手大声道,“大人留步。奴才等奉令行事,调整城内布防,封锁城门。内臣无符令不得入城,外官无旨意不得进京。违者将以反叛论处。” 带兵的将领只得勒马出列,那人居高临下地轻蔑道,“本大人自有御赐符令。”言语间,已朝城门守卫奴才扔下了一块金闪闪的腰牌。 御赐腰牌竟被这样示威似的随手扔下来,这根本是藐视皇威。但守城卫兵还是用双手捧着稳稳地接住了,然后恭恭敬敬地呈给他们统领过目。 “左翼护军统领?!”那名卫兵统领将腰牌放到一边,意味难明地笑了笑,“敢问李大人进城所为何事?” 那名将领却像被冒犯一样竖眉瞪眼,厉声怒喝,“一介奴才,胆敢质问本大人?!你活得不耐烦了!” 卫兵统领并没急着生气,而是拱了拱手,“李大人,臣下为圣上办事而自称奴才。但论起官衔,卑职这个皇城禁卫统领似乎是和李大人平起平坐的。怎地李大人在朝多年,竟不知这一点?” 那将领气结,一时竟无话可说,他跟着靖王征战多年,只知砍杀,哪懂官场规矩,将领大喝一声,“本大人是不屑与你这等贱籍为伍!我此番进城自有要紧事,你快给我开城门!本大人是奉命进宫护驾。一旦耽搁了,凭你这条贱命可赔不起,要株连九族!” 卫兵统领不但不气,反而大笑。 “敢问大人,您是奉何人的旨意,又护何人的驾?” 将领噎了噎,才拱手道:“必是当今圣上!”语气里却透着几分不情不愿。 卫兵统领微微冷笑。 进皇城却稳坐马背不下,还将御牌从马上扔下。他虽无法断定这就是靖王派来进援的将兵,但眼前此人显然不会是正牌的护军李大人。统领细细观察着眼前的阵仗,估摸着以目前的守卫和兵力,暂且还拿不下这拨精兵,万一真把这群虎狼之辈激怒了,怕是会杀得头破血流。城门统领打算以抚慰胁迫之策将这拨精兵逼回。 统领笑了笑,朝作威作福的将领一拱手,“李大人,奴才是奉皇上旨意看守城门,须有圣上圣旨才可进入。李大人可有啊?” 底下一众兵将沉默着,可见是没有。 “倘若没有圣旨,那奴才还请李大人回罢,这城门可过不了。” 被三番四次阻挠,那将领已略有不耐,他给左右侧的精兵头各使眼色,竟是打算直接闯进去!守卫的统领一直死死盯着眼前此人,任何动作都小心留意,岂能不明敌方硬闯之意。 见一众骑马精兵竟然都开始蠢蠢欲动,他立即大喝一声,“开势!” 高高的城门之上,早有兵备候令,一听此令,城门上便冒出一排密密麻麻的甲士,纷纷在高处拉开弓箭,蓄势待发。 那名将领气得怒不可遏,指着守卫的奴才,大骂,“——你竟敢叫人拿弓箭指着本将!” 守卫统领面色不改,跪地恭敬道:“李大人,还请恕罪!奴才只不过秉公办事,圣意万万不可违!李大人若要进城,便拿了圣旨再来吧,奴才定跪送大人进城!” 一派将士无计可施,又忌惮那密密麻麻的弓箭,这下子竟只得原路撤回。他们原以为只要有朝中符令便可畅行无阻,谁知又冒出圣旨奉行?!早知如此,当初伪造一封圣旨便是!这帮将士还不知是守门统领刻意阻拦,就算有假圣旨他也会寻别的由头阻挠。殊不知正是那御赐腰牌让守门统领怀疑眼前的“李大人”并不是其人,因而才必定拦下! 卓亦忱和卓昀早已下马,俩人不露声色地站在最近的巷口处,将眼前的境况看得清清楚楚。 “看守如此严密,我们还能进城吗?”卓亦忱略微思忖,“若要身令相符,那咱们只得是太常寺卿府上的人。我便说自己是邵府的厨子,事实相符,这样成吗?” “肯定不行,他若问你,一介厨子为何要进皇城你该如何回答?若非京城内臣,还必须凭旨意入京。但如今咱们已有内臣符令,假扮一次也无妨。” 卓亦忱垂目继续思索。 卓昀又道:“太常寺卿,同他远道而来的堂兄,这两个身份可行。”卓昀再一细想,便将要说什么话都想好,他嘱咐道,“待会儿咱们牵着马一起走上前去,我便说你是我远房表哥,也是此次祭祀的法师。法家无言,你大可不必说话,他们也无从发问和怀疑你,一切都交予我来圆说……” 卓昀分析利弊,侃侃而谈,卓亦忱却并未接话,而是敛着眉目,不知想着什么。卓昀便停下来,转而问道:“哥,你有何顾虑?” 卓亦忱抬眸,轻轻摇头,“邵大人并无兄弟,万一被拆穿,还以为我们是图谋不轨。咱们既要借邵大人的身份入城,那就得扮地让人挑不出破绽。” “你的意思是?” 卓亦忱缓缓道:“邵大人的正房妻子是三品诰命夫人,时常同丈夫出入皇城办事。” 卓昀怔忡片刻,立即会意。 ☆、第二十七章 :蒙混过关 如今是紧急时分,兄弟俩无暇顾及其他,他们之间原本就无繁琐礼数、规矩的约束,就算假扮邵氏夫妻又如何,只要能进皇城,直逼靖王府,平安接出父母,这才是头等大事! 卓亦忱立刻把身上背的包裹卸下来,那里面装着一两套锦服和贵重的嫁妆。兄弟俩起初弃车而走,连御寒衣物和干粮都弃掉,只带上双亲无价之信物,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大用场! 卓亦忱飞快地拎出那套苍蓝色的锦服,上面绣有银线仙鹤,几乎是崭新的。卓亦忱犹豫了几分。而卓昀见哥哥有所踟蹰,便丝毫不推脱很主动地接过那件锦袍,笑道:“我来罢!” 虽说卓昀私心想看哥哥着上,但若不愿意,他也断不会勉强。假扮邵夫人而已,还是钦点的正三品诰命夫人,卓昀也并未觉着折辱身份。这要是换做以前,卓昀或许不会屈尊行此,但退避宫闱流落在外这么久,从骄纵狂傲到无可奈何再到淡然处之,身上那股恃骄傲气早已被磨地所剩无几。卓昀哪还理会这么多七七八八的? 卓昀二话不说地解下外赏,他一边换一边朝卓亦忱嘱咐道,“你携上父亲的宝剑,守卫查看腰牌时,务必躬身双手呈上。他若是问起此行目的,你便说又到年末冬祭,皇亲国戚接祀而至,太常寺的官员都要忙里忙外,而你身为寺卿必得亲身督之……” 卓亦忱一听头都大了,什么冬祭接祀他完全不懂,万一自己稍有不慎露出马脚,那岂不是把俩人都给坑了。 他将卓昀麻利的换衣动作挡下来,劝道:“要不,还是你同他们交代吧。” 卓昀果断道:“好!”简直再好不过! 他立刻把换到一半的锦袍解下,转而给哥哥穿戴上,又利落地系好衣带和腰间的锦绦,再将卓亦忱转个身,对着哥哥微赧的脸,叮嘱道:“你一说话可就露馅了,千万不要说话,一切有我。” 既然卓昀都这么正儿八经,卓亦忱也就放下心中那点异样,恢复了原本淡然镇定的神色,他朝卓昀郑重地点点头。 卓昀看到哥哥这样子实在耐不住心痒,但他也只能在自个心底偷笑一声,面上还得保持严肃正经,“咱们势在必得,走吧!” 语毕,卓昀一手牵着马,一手挽着哥哥,朝城门走去。迈出几步,卓昀忽又停下。卓亦忱原是低头跟随卓昀的步伐,身旁的人一停,他便也停了,抬头朝卓昀投去询问的眼神。 卓昀笑了笑,松开一只手抬起,卸掉了卓亦忱的挽髻。满把长发从他掌中滑落,如流水般泄到卓亦忱背上。卓昀又从包裹里探出一根精细编织的发带,又将那发丝重挽起,拿发带系住。漆黑的发丝垂在脸侧,可微微挡住脸。 兴许是那件锦袍长年塞在箱底被香囊侵染,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而卓亦忱低头敛目,眉宇间沉静如常。 卓昀赶紧压住心神,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几口凉气,复又轻轻挽起卓亦忱的手,紧紧扣在自己身侧,携着人继续往前走。 离城门越近,卓昀反倒愈发平静,被守卫拦下,他便恭敬地双手呈上腰牌。皇城卓昀已万般熟悉而且也是他本该去的地方,他只当是回家一般,举手投足之间颇有理直气壮之势,光在气势上就不容他人置疑。但他身后的卓亦忱却有些微微紧张,他一直低着头生怕叫人看出端倪。 守卫见太常寺卿腰牌,再打量着眼前俩人,他虽觉得这位邵大人略显年轻,但此人言行举止颇为温和稳重没什么破绽,倒像是官场的人,他便暂且一信,拱手道:“请邵大人、尊夫人安。” 卓昀沉稳地点头,又拱手回礼。他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寒暄道:“统领大人在寒夜如此尽忠职守,真真一片丹心。待下官进宫面圣,定为大人多多美言。” “不敢不敢,这都是卑职职责所在,哪敢在圣上面前邀功。此次年末祭祀,但求托着邵大人屈尊,也为小人祈祈薄福。”话是这么客套,但在御前沾光的机会实属不多,倘若真有人能在御前美言,那必是再好不过。 卓昀先回一礼,再恭谦地答道:“何来屈尊一说,有生之年能掌仪为朝廷文武百官祈福实乃邵某之大幸,大人这话真是高抬下官了,万不敢当。统领大人请放心,但凡是朝廷命官,邵某时时刻刻念及在心,未敢有忘。” 这番话说得很合礼数,不谄媚也不虚应,听着颇为熨帖。 城门统领大笑着点头,命人打开城门,“邵大人,请吧。” 卓亦忱笑着拱手,“多谢。” 卓亦忱也跟着松了口气,开始庆幸自己只是假扮邵夫人。否则,他压根憋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官话来。还是对着一个陌生人,自己怕是压根开不了口。 卓昀又回身挽着“夫人”的手,眉目间含情脉脉,他伸手轻轻拂了拂“夫人”耳边的发丝,温言道:“一切妥当,咱们进城吧。” 卓亦忱略点了下头,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卓昀的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依借着卓昀微微挡住自己的脸。 城门统领似若无意地问道:“这么冷的天儿,尊夫人也随大人一起办差?” 一听提到自己,卓亦忱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卓昀轻轻按了按哥哥的手,示意他不必惊慌害怕,又转向统领,答道:“大人有所不知,夫人可是下官的贤内助,论起法事来,她可比下官还要懂,每回都少不得她帮着提点。否则啊,准会出错。” 闻言,统领粗粗地扫了卓亦忱一眼,视线未敢作过多停留,否则与礼数不符。他只觉那位夫人模样清淡周正,姿态也低微谦逊,倒不似一般达官显贵家的妇人。 统领上前一步,躬身道:“卑职未曾见过邵大人和尊夫人,方才的问话中若有得罪,还望大人见谅。”他又拱手朝向卓亦忱,“夫人,卑职见您始终不肯言语,心下惶恐,不知夫人可是生气,是气恼卑职以下犯上问了不该问的?” 卓亦忱觉得按此情景他应该说点什么解释一下才对,但偏偏不能开口,他只能轻轻地摇头。 卓昀立刻接道:“夫人怎么会无端气恼?只是因着偶染风寒,一开口便咳嗽,怕是会冲撞统领大人。” 一听这话,卓亦忱非常应景地咳了几声,用金丝暗纹边的宽袖掩着口唇。那统领看了他一眼,卓亦忱朝他摆摆手,目光清远柔和,示意无碍。 统领神色一凛,立刻后退一步,恭敬地垂身,“卑职多有得罪,还请邵大人、尊夫人恕罪!” 第21节 卓昀但笑不语,在袖里紧紧拢着卓亦忱柔软的掌心,还在上面轻轻捏了一把。 统领站直立声,“恭送邵大人、尊夫人!” 一声令下,高耸的城楼下,三尺宽只通行人不通兵马的侧门终于缓缓打开,透过去似乎都能瞧见皇城里头繁盛之景。卓昀再躬身做最后一揖,便亲密地挽着“夫人”,不慌不忙地进入城内。 待俩人入城之后,那侧门便再次轰然紧闭。 脚下踏着坚实的地面,卓亦忱举目望向处处恢弘的府衙殿阁,较之内城的喧闹安逸,这里处处透着静谧肃穆,这让他恍恍有一抹不真切之感。皇亲国戚簇拥的皇城,他们可算是到了? 卓亦忱不禁后退一步,卓昀顺势从背后抱住他,将人端上马背。卓亦忱还没来得及缓上一缓,这就要踏上新的征途。卓昀利落地翻身跨马,扬手将缰绳一抖,马儿再度绝尘而去。 “哥,对不住,事情紧急,咱们来不及歇会儿。等到了赵相府,你再好生歇着!” 卓亦忱默默地配合,并不问赵相是何人,为何又要去相府。如今既已大致抵达卓昀的势力范围内,他便只管全心全意地听从他,信任他。 卓昀双眉一轩,将怀里的人又搂紧几分,他的双腿一再夹紧马腹,手里缰绳也是一紧再紧。 现已夜半三更(午夜十二点),禁宫城门必已落锁下钥。皇宫暂且回不去,卓昀这才风急火燎地奔向右相府。 卓亦忱是第一次来皇城,也不懂这里头原本应该是怎样的,只是觉得行人特别稀少,衙门府邸竟都大门紧闭,好似一座空城。卓昀知道,这是因为皇城内的高官多多少少知晓近期要闹出大事,况且还和禁城挨得近,城门失火必定殃及池鱼。因此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卓昀还留意到皇城内巡视的守卫增添不少,每隔一条官道便能见着一支细鳞铠甲的护卫军,光是皇城的兵力守卫,怕就是以前的两三倍!果真是蓄势待发。 卓昀深吸一口气,把游移的视线收回,专心赶路,越快赶到赵相府,哥哥也能少受一分罪。 卓亦忱被颠簸许久,直到那马平稳下来。卓昀勒住缰绳,抱着哥哥下马。 双脚一沾地,卓亦忱只觉腰部以下都麻了。 卓昀扶着他一步步上台阶,俩人在厚重的红木大门前站定,卓昀用力地拍那硕大的铜锁,唤里头的人来应。 好半响才有个门童慢悠悠地过来开门,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歪歪地举着支烛台,瓮声道:“……谁啊?” 卓昀平静地说:“东宫求见。” 那门童觉是醒了大半,却是烦躁不已地“嗤”了声,断然不以为真。嘴里还喃喃骂道:“这么晚竟胆敢来相爷府闹事,哪里来的贱民,真是不懂规矩……” 卓昀眉头一蹙,正待言语,可那门童竟“砰”一下重重关上门,很不客气地直接将俩人挡在了外边。 ☆、第二十八章 :起驾王府 卓昀面露愠色,心下又焦急。卓亦忱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让他别动怒。卓昀敛下怒意,再次抬手,用力地拍门。那副铜锁直响,可就是不见再有人来。 被挡在门外的卓昀厉声道:“如今形势危急,求见赵相必有事商议,可他竟缩着不出来?成何体统?!开门!” 最后,那门童被催得烦了,终于将门打开一个缝只探出脑袋,不耐烦地骂道:“去去去!我家老爷卧病,概不见客,管你是谁人!皇帝的早朝都不上了,还忌讳东宫?哼,太子真来了也不见!” 卓昀风驰电掣地揪住那门童的衣襟,硬将人从高高的门槛里拖到面前来。 “你……你想干什么!” 卓昀双眉紧蹙,一字一句地下命令:“禀报赵相,太子求见。” 那门童被这么一胁迫,已经屈服,但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好汉你饶了我吧,别逼小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我家大人再三吩咐过,概不见客。白天求见的人更多,我家老爷一概不理,您逼我也没用啊……” 卓亦忱上前,轻轻拉住卓昀的手,劝道:“还是罢了……” “哥你不知道,”卓昀愠怒的脸色慢慢变得冷然,“这是在装聋作哑!” 既然都逼到皇城来了,他怎么能轻易罢手? “朝中除了皇帝靖王,权力最大最有威信的就数右相赵泓之,唯独他还能压得住左相庄衍和一派反党。皇帝和靖王必有一战,而在形势如此危急之刻,赵相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自从我……自从东宫告病,他也称病不上朝,避世避祸!” 门童被硬拖出来之后,只能似懂非懂地听着俩人对话,他心中惊恐只觉不可思议,若不是看这俩人模样还算正常俊朗,他可真要把这俩人当成疯子!简直太大胆了! 卓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凌厉的神色终是和缓下来。他敛住方才的戾气,朝向那门童平静地吩咐道:“劳烦你去禀报一声,太子亲、自求见赵相。倘若,赵相还是不见,那我们便离开,再不打扰!” 那门童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还东张西望了几下,“可可……可太子殿下在哪呢?不是在宫里养病么?怎么会来宫外?难不成……殿下真、真的来了?!” 卓昀皱起眉,压根不想多说一句话,也根本无从解释。 卓亦忱想了想,总觉得相府的人也没那么好糊弄。他立刻从自己怀里掏出那块尊贵不凡的凤玉石。其实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东宫身份,但他觉着这块玉石对卓昀来说意义不同寻常,或许能作为信物? 他将这块玉石交予门童手中,“务必让赵大人看看这个。” 门童犹豫片刻终是接过,留下一句“你们在此候着!”终于肯进去通报。 兄弟俩还是被挡在高高的门外。磨人的等待中,卓昀说起:“他们顶多能认出那是元皇后的信物。” 卓亦忱应道:“但你间接代表了皇后,他们定能想到是你。” “但愿吧……”卓昀不知道赵相又了解多少事实真相,更不能肯定此人真会帮助自己。卓昀转目间正和哥哥投来的目光相接,卓亦忱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卓昀心头一热,说不出地熨帖安心,只要这个人在他身边,就总能让他镇静不少。 卓昀温柔地笑了笑,“幸亏你还记着替我带上。” 卓亦忱问起,“倘若,相爷不承认你的身份,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哥哥不必担心,我自有打算。倘若赵府不应,咱们还有退路。” 赵相若情愿为他们打开大门,那卓昀便信他,将赵氏视作自己人,用人不疑。倘若赵相决意规避,不闻不问。那卓昀就带哥哥去提督府衙,以太子之名直接借兵,他已经管不了皇帝的猜疑了,更无法安定如常地等下去,定要将被无辜牵连的人从靖王府安然无恙地要回来不可! 卓昀起初未曾察觉身份地位多么来之不易,因为他一直在皇宫中居高位,而如今却是切身体会到等级之森严,处事之艰辛。将耀眼的东宫名讳一抹掉,真心实意和狼子野心便渐渐区辨分明。当他还在宫中,靖王恭敬、殷切,不无昭示他是一名好皇叔,但实际上却暗中谋害。皇帝待他可谓亲信,但却处处提防着这个未曾进宫的胞弟皇子。 也罢…… 卓昀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的雕漆朱门。 卓亦忱轻轻叹了口气,正想去拉卓昀的手,面前的大门竟出人意料地轰然打开!而且,不仅是这一扇正门,连旁边的两个侧面也都一一敞开。 这是迎接贵客的架势! 兄弟俩目光相接,卓昀先笑了笑,他自然懂得这架势意味着什么。然后他徐徐握住了卓亦忱的手,扶着人退了几步。 宅邸里透出冉冉明亮火光,密密麻麻的守卫整齐划一地站在两列,高举着火把。 赵相之子赵廷箴身穿冠服,神情庄严郑重,他几步上前并跨出门槛,在卓昀跟前停下。赵廷箴一见其人,心下一凛,连忙跪倒在阶前,双手伏地行过叩拜大礼。他身后领着一排家奴,纷纷下跪,莫敢抬头。 赵廷箴铿锵掷言,“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 “无妨。”卓昀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便握着哥哥的手,携他一起进去。 卓亦忱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宏大的阵势。只见偌大的庭院被高举火把的守卫包围,正中央跪着一排排人,而为首的那人身着冠服,此刻他正低着头,双手却是举高,恭敬地呈着那块田黄凤玉石。 “老臣赵泓之叩见太子殿下。” 卓昀走到跟前,将人徐徐扶起,“赵相不必行此大礼。” 待赵相起身后,底下一众人也缓缓站起。 卓昀举目四望,直盯着眼前满壁的守卫、火光,他脑中只来回闪动一个念头:终于做到了! 一行人进了正堂,卓昀和赵相落座,其他人还站着。 卓昀淡笑道:“甭客气,都坐吧。”赵廷箴方才入座。 “怎么样,相爷病可好些?” “有劳殿下惦记。老臣有罪啊,眼下正是朝政忙碌之时,老臣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病倒了。” 卓昀笑着望向老相爷,目光平静温和,“这里都是自己人,相爷说话大可不必顾虑。” 赵相这就不装傻了,捋捋胡须,笑道:“老臣虽是病了,不过太子殿下驾到,屈尊下士,老臣这病啊,只怕该好了。” 卓昀见赵相已承认,便也顺着给了台阶下,“不过啊这上了岁数,总有个不舒坦的时候,相爷好生调养。” “殿下可更要保重龙体啊!东宫告病如此之久,真叫老臣惶惶不安。” 卓昀笑道,“东宫告病是有原因的,不然引不出狼子野心的人啊。相爷大可不必不安,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特意来看您了。” 赵相见太子已毫不遮掩地亲口说出真相,便是把赵氏当成自己人,赵相这才敢于大发感慨,“殿下啊,老臣实在不想病,可有时候不病不行啊!” 卓昀低头喝了口供上来的茶,意有所指地调笑道:“依我看啊,怕没人比相爷更精明。” 赵相自然能听出此话的含义,他应道:“老臣的确是老了,这病也病够了,精明……”他兀自笑了笑,却并未否认。可不是么,但倘若不精明,赵氏居如此高位,那要如何在暗潮激涌中自保?他原以为东宫告病暗明太子避祸之意,既然连太子都选择在皇帝和靖王相争中避祸,那他赵氏何必挑头?便安心理得地退避三舍。 卓昀放下手里的杯子,万分郑重地缓缓道:“危急时刻,东宫岂能独善其身?先前的告病不过是诱饵罢了,您看,我现在亲自来求您了。”卓昀肃然起身,似要行礼。 赵相立刻跟着站起来,虚扶一把,诚惶诚恐道:“殿下,老臣万万受不起。老臣存心自保,已犯下了不臣不忠之罪,还能得殿下垂怜,已是万幸!” “相爷,”卓昀眼疾手快反握住赵相的手,目光灼然而锋锐,带上了逼人的气势,“您知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吧!” 赵相神色凛然,“只要殿下一声吩咐,赵氏上下任凭差遣!就算赵府的守卫不够,那还有家丁家奴候令!” “好!” 卓昀淡笑一声松开手,面色威严整肃。他挺直腰身,扬手叫道:“备马备兵,起驾靖王府!” 赵相略有担忧,“殿下不再观望一阵?” 卓昀坚定地摇头,“相爷,倘若父皇问起,皆我一人之事,你赵氏只有立功之劳!靖王手里有人质,等不得!”卓昀的目光中大有肃杀之意,放开赵相便往外走,步履生风,竟走出几分杀伐之气。 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前卓昀忽又停下,他看看自己的衣袖笑了笑,“本殿下可不能穿这身去见靖王……”他转向赵廷箴,“赵大人,我怕是要借你府上的衣物一用。” 赵廷箴会意,他虽觉得太子从宫中出来竟穿这一身麻布衣裳是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很可能是殿下为了掩人耳目才这么做。 赵廷箴躬身摆出一个恭敬的姿势,“殿下这边请。” 卓昀朝还站在原地的哥哥笑了笑,招招手,“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卓亦忱心头还回荡着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可能这才是真实的卓昀吧……”他怔愣了片刻,这才堪堪收回目光,低下头,迈出略显僵硬缓慢的步伐。 卓昀干脆又走回哥哥身边,轻轻拉过他的手。 ☆、第二十九章 :不伤一人 赵廷箴见俩人动作如此熟悉自然,心下一转,暗自猜测这位究竟是何人。殿下身边没带贴身侍卫或太监,怎么带了一位……女子? 第22节 彼时,卓亦忱身上的锦袍还未换下。赵廷箴觉得眼前这位应该……应该是位小姐。他拱手道,“殿下,这位……这位还是留在府上为好,若要一起跟着过,这安危可不能保证啊……” 卓昀点点头,心下早已了然。他断不会让卓亦忱跟去靖王府涉险。他伏在卓亦忱耳边低声道:“你先在赵府歇下。” 还不等卓亦忱回答,赵廷箴就立刻接过话头,“微臣这就安排下去。”他示意跟在身侧的两名侍女,“你们带这位小姐去厢房歇下,好生伺候着。” 两名侍女福了一福,便走到卓亦忱身侧。 卓亦忱感觉很不自然。 卓昀笑着解释:“你们不要叫小姐,他可是位公子。” 闻言,卓亦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咳几声。但旁的几个人倒没多大讶异的反应,就算有也不会表现出来。赵廷箴好歹在官场摸爬打滚多年,心下再诧异也不会形于色,更何况此人是太子带来的,岂能鲁莽冲撞。而两名侍女只管伺候人,更加没什么反应。 卓亦忱感觉稍微好点了。 卓昀把那块玉石重新塞回哥哥怀里,未多说一句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让那两名侍女带着人下去。 卓亦忱被带着离开时,忍不住连连回头。 火光映照之下,卓昀的神色并无平日里的张扬勃发,却显得极为镇定尊贵,威严不可冒犯。他微扬着头看向赵廷箴:“备纸笔,去王府之前我写两份信。这两封信请赵大人务必快马加鞭地送去。” 这第一封信,是给九门提督任北尧。卓昀策马而来的路上已察觉到靖王派来援兵精兵,虽被皇城守卫挡下,但那群虎狼之辈到底停留在内城,一旦动乱免不了牵连无辜性命,让任北尧务必小心包围。其次,精兵暂时无法进城,必定想法设法让靖王得以知晓此事,他们很可能要放出探子进城禀报,务必加派人手仔细巡查。任何通消息的都必须拦下,哪怕是天上的一只信鸽! 卓昀飞快地写完这封信搁下笔,一旁的赵廷箴正要来接,却见殿下低头咬破食指,鲜血一下子从指尖冒出来。 赵廷箴连连慌张道:“殿下这是作甚?何必自伤……” 卓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必大惊小怪。随后,他便在纸上用自己的血水抹下两个作为暗号的字“燕归”。 “送到提督府衙,越快越好!” 这第二封信,则是给当今圣上的,让皇帝立即派精兵,包围靖王府,守死!卓昀略思忖了下,并打算在信中坦明身份,但一纸书信写不下太多内容,卓昀只寥寥几笔陈述实情,以“右相密报”之名快马加鞭送抵皇宫。皇帝信他与否,听天由命。 卓昀神态自若,嘴角微微勾起,淡笑中却夹了一丝肃杀之意。 此时已过宵禁,卓昀带着一帮人马冲向靖王府。凭他东宫的身份与跟随其后的相府护卫统领,却也无人敢拦下他们。卓昀纵马狂奔,刺骨的冷风阵阵掠过,他却丝毫不觉寒冷。心中的激愤、担忧、怨恨、不甘此时尽作冰消雪融,他只觉自己愈发镇静,心思清明。 到得王府大门前,卓昀勒马,便要带着众骑进府。门外的侍卫涌上来要拦他,却被他扬鞭抽翻几个。 卓昀骑在马上,朝王府内直喝:“靖王叔,你不是逼着我现身么!” 那群侍卫气势汹汹地还要来挡,却都被卓昀扬鞭抽回去。 “我乃东宫之主,岂是你们能拦!让开!” 这一声有力的断喝震得人头皮发麻。卓昀即刻让身侧的守卫直直逼开王府大门,带着尾随的兵马直冲进去。 尽管靖王府偌大无边,硬闯的人很可能落得一个找不着北的境地,但卓昀是熟悉的,他知道哪条路可以通往正殿。 靖王听到此番动静,又被硬闯的消息惊动,此时正在大批亲卫的簇拥之下负手站在正殿门口。侍卫慌里慌张地来报时,靖王略微惊讶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波澜不惊。他仰着头目视着前方,太子出现得比他料想中早了些。 寒风呼啸,火光掩映,卓昀自暗处策马而来,精兵甲士紧随其后。 靖王直面道:“太子殿下竟深夜硬闯我王府,还打伤我府上的侍卫,怎么,这就是你东宫的礼数规矩?” “皇叔,你私拿朝廷命官与无辜百姓,这就是你靖王爷的礼数?” “本王只是请他们来府上做客,何谈私拿?” 卓昀翻身下马,朝靖王走来,淡淡答道:“是吗?那我也是来皇叔府上做客而已,何谈硬闯?”他走到靖王跟前停下,“皇叔,你不是想方设法地要见我吗,如你所愿,我来了。皇叔,里面说话吧。”卓昀直接反客为主。 “本王以为,有了这次的……你会收敛很多,没想到还是如此狂傲,”靖王负手一笑,神情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负:“好!不过本王还想知道,你既敢硬闯我靖王府,可曾考虑过……活着走出去?”话语里的威胁之意毕现。 但卓昀却没有多大波动,他既打算硬闯,必是考虑了种种坏的可能。 “我若是死在靖王府,便是坐实了你弑君窃国之罪!想要我的命,怕是只得暗地里来。”卓昀这种戏言一般的语气,像是对自己的性命全无所谓,又似已经胜券在握。 靖王下意识地朝天空看了一眼,浓重的深蓝天幕中,盘桓着丝丝缕缕渐渐升起的黑色浓烟。 烽火狼烟。 靖王慢慢沉下脸,全然没有方才的悠然自得。他有力地一摆手,从漆黑的廊下便冒出一带密密麻麻携弓甲士,将正中央的这一拨人悄无声息地团团围住。 卓昀神色不变,“皇叔,您现在就想动手?乱箭之下,你自己也会被伤及。” 靖王盯着卓昀死死地看了片刻,冷冷地勾了勾嘴角,面露决绝,“倘若本王真的死了,那便由殿下陪葬。若是没死……” 卓昀冷笑一声打断他,那抹冷笑中似有嘲讽之意,让一向威严自傲的靖王心底非常不舒服。 卓昀淡淡扫了靖王一眼,道,“皇叔何时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他丝毫不理会那些待箭而发的弓矢,甩下华袖率先走进殿内。 就在卓昀泰然自若地走进去后,他带来的那十几精兵虽为数不多,却全是从京畿戍卫中精挑而出,历练杀伐多年,此刻,他们齐刷刷扬起长矛,动作皆如一人,凌冽声响骤然划破寂静,那气势要比悄无声息的弓士更盛! 靖王盯着卓昀的背影,眉间竖纹越拧越深。停留片刻,靖王压下心头的异样跟着进到殿内。 卓昀站在正殿中央,华袖交掩,神情庄重。烛火映照之下,他的脸色似略微疲惫苍白,但却依旧极为尊贵,威严。 在靖王冷然的审视目光中,卓昀直挺挺地跪下。 “皇侄叩见靖王。” 靖王没料到太子竟会这么做,他预料的或许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因着这根导火线,逆谋篡位兴许直提前到今夜!靖王暗自揣度,太子又在玩什么鬼花样。 “你现在离开,我还可以让你活着走出去。靖王府不是你该来的!” 卓昀微扬着头看向他,“皇侄见皇叔,天经地义,我为何不能来?” 闻言,靖王沉默片刻,冷声问道:“怎么,你还认我这个皇叔吗。” “十几年血脉相连,能够说不认就不认吗?” 靖王不屑地嗤笑一声,却是挺直了腰背,双手攥拳,“我早已被皇族除姓,硬生生折成异姓王,在十几年前,我就和你们划地断义!” “血脉无法断!”卓昀步步紧逼,“皇叔,你是大璘王朝的人!为何还要反?!” 靖王冷哼一声,嘴角浮现嘲讽的冷笑,其中带着恨意!眉宇间飞快地掠过一抹黯然失落之色,但很快就被怨恨所替代。 “君临天下的人,本该是本王!谋反?本王只是夺回所属之物罢了,我会有今日的夺位篡逆,难道不是被你们逼的吗!等到来日,本王继承大统,丹心日月可昭!你们才是窃国之贼!” 这番话让卓昀的面色一点点冷了下去,他沉痛地闭上眼。静默片刻后,他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直逼靖王跟前,凛烈目光直刺靖王,冷冷道:“皇叔,没有谁逼你。你勾结庄氏谋害朝廷命官,谁逼你的?你派人潜藏东宫在我的食膳里用毒,又是谁逼你的?!如今你派精兵硬闯皇城,违旨抗命,这又是谁逼你!难道你真要篡逆谋反,自绝于大璘,自绝于列祖列宗吗!” 卓昀骤然的愤怒和咄咄逼人无法招架,这一声声的断喝直喝到人心中。 靖王以一种哀恨交加的目光,难以置信地审视着逼在面前的卓昀。他的脸色白了几分,深深吐了口气道,“不要说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来,是为了迎我做一代英主,还是要跟我恩断义绝?” 闻言,卓昀骤然撤回身,后退一步,竭力平复着胸腔内翻涌的激烈情绪,岂能无恨,但更多的是痛!卓昀不停地告诫自己要镇静! 靖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竟说:“本王明白你的心思。废掉皇帝,拥你为帝如何?” 卓昀冷笑着给靖王敲了一记警钟,“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你以为那些对我真的很重要?皇叔,不要想蒙蔽我,也别想蒙蔽皇帝,更别妄图蒙蔽天下人!废帝,杀了我,你也不成正统!只有千古骂名罢了!” 靖王重重地皱起眉,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向别处,他的目光投在大殿的金柱上,但卓昀突然逼到跟前,“皇叔,你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你愧疚了是不是!” 靖王闭上眼睛,“你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是来劝你赶紧收回成命,然后遣散逼城的精兵,自行到圣上面前请罪!”卓昀紧紧揪住靖王的衣袖,扣住他的手,“皇叔,不要一错再错!” 靖王盯着卓昀看了片刻,突然肆无忌惮地狂笑,血直往头顶冲去,让他视线模糊一片!他用力地揪住卓昀的衣襟,质问:“难道射出的箭还能收回来吗?!” “能,我陪皇叔一起去!” 卓昀的语气竟是绝不容置疑! “只要有皇叔这句话就够了!” “——你!” “皇叔,我跟你把真相全说了吧!父皇早已密调五万精兵入城,光是皇城的禁卫你就招架不住,更别妄想逼入禁城!你找来的援兵已经被全部抓获,他们已经降了!是父皇让我来劝你,可你却执迷不悟。没法子,你反父皇,我便只能抓你,但你是我皇叔,我也只能将自己也套上!” 卓昀的最后一句话有些古怪,靖王怔愣片刻才意识到。他已然无法镇定! 靖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眼前的人。而卓昀的神色却是沉静悲恸,眼眶一片红。 靖王低下头,发现自己右腕已被锁链死死扣住,而锁链的另一边,扣的却是卓昀自己。 死寂的沉默之后,靖王终于缓缓抬起头看向卓昀,阴沉双目中的怨恨终究归于冷淡,他缓缓闭上眼,似乎要点头,终究还是缓缓摇头,他冷笑着说:“好手段!好手段!这十几年我是看走眼了……走吧!” 宫中的御林军已火速赶到靖王府,外围军士已然拼杀起!白刃横飞、鲜血四溅,喊杀之声惊彻天际。 卓昀领着靖王走出大殿,眼前就是这般混乱景象,一支羽箭横空飞来,被卓昀横手挡下,鲜血从掌心蔓延。 “统统停手!”卓昀厉声喝止,面色比这凄寒的夜更冷了几分,“靖王已降,全都收兵!” 呼喝之声响彻整座庭苑! 相互厮杀的军士骤然停下。卓昀将自己和靖王的手同时高举,那条冰冷的锁链在火光下耀着令人心惊的暗光。紧接着,一阵刀枪剑戟落地的钝重噼啪声。 火把的光芒吞吐,照得整座庭苑亮如白昼。 卓昀仰头望向天边,半个赤红的朝阳撕开沉沉夜幕。丝丝缕缕的云彩从天边滚滚而起,拥挤地顶上苍穹。 天要亮了。 而就在庭苑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卸下那口沉闷之气时,一道鸣镝之声自空中响起,将卓昀的心猛然挑了起来。 皇帝来了。 ☆、第三十章 :御驾亲临 庭苑里的御林军越涌越多,层层拦上,于一片狼藉中僻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皇帝御驾亲临,卓昀心里猛地一突,手里下意识地攥紧。但转念一想,又觉事已至此没什么好顾虑的!他担心的只是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不信任,这一点是皇帝自个的想法,卓昀无法改变,但他自认无愧于心,丹心可昭。至于皇帝信任与否,由他去吧! 思及此,卓昀愈发平静。却听站在身侧的靖王轻蔑冷笑一声,盯着那道自火光掩映中走来的明黄身影,语气倨傲,“为何你我竟都在他之下,倘若……” “皇叔,”卓昀淡淡打断他,“我身为儿臣,理应在父皇之下。至于皇叔你,想必自己很清楚原因,又何必来问我。” 卓昀面色宁定,转头扫了靖王一眼,“你或许并不会反,只不过……” “只不过是他逼我!”靖王骤然截下话头,神情愈发阴郁,却依旧不死心地鼓动道,“太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本王方才说的那句话依然有效,倾你我二人之力,让江山易主并非难事,兴许还不必大动干戈,而你还名正言顺……” 卓昀面色凌厉,寸步不让地厉声喝道:“皇叔,你要再多说一句,父皇定杀之,到时候怕是连我都救不了你!” 靖王闷哼一声,盯着眼前这位盛气逼人的皇侄,半响,反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就算他不杀我,那太子你呢?本王曾派人谋害过你,而且你也已经知道了。”就算太子再深明大义再忍辱负重,他也是个人,心中不可能不有恨。 卓昀的脸色果然冷了下来,但却并没有动怒,只是不带感情地说,“命暂时不要你的,这笔账,本殿下日后慢慢找皇叔讨!” 靖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皇帝在众人簇拥之下慢慢走出来,禁卫挡在皇帝身前,劝圣上不要再冒险靠近。皇帝抬头举目,眉宇间尽是冷傲凌然之色,他向着靖王冷笑一声:“朕来看皇兄,难道,他还敢对朕不利。” 卓昀只管跪地行礼,“儿臣叩见父皇。” 第23节 站在他身侧的靖王却不行礼,兀自不动,只冷冷地看着皇帝。 皇帝在原地停留片刻,竟几步上前,禁卫没来得及拦住,皇帝已经走到了台阶上,禁卫只得护在身边,随时拔刀护驾。 皇帝将卓昀从地上扶起来,卓昀便迅速起身。圣上看向他的眸光平静深远,卓昀只低声说了句,“谢父皇。”皇帝向卓昀微不可察地淡笑了一下,略显冷淡的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带何种情绪,“太子辛苦了……” 皇帝略微摆手,身后的禁卫立即会意,大步上前,将靖王的胳膊齐齐压住,让他动弹不得。锁上靖王的双手之后,禁卫又将卓昀腕上的那条细锁斩断,錾断的赫然力道直震地虎口微微发麻,那名禁卫跪地叩首,“得罪太子殿下还望恕罪!” 卓昀神色如常地说了句“无妨”便往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揉揉左腕。他微微低下头,却是悄无声息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皇帝既能及时赶来,必是那封加急密报得以呈上,皇帝既已知他的身份,那么是否相信借尸还魂一说?方才皇帝还愿意认他为太子,这或许便是信了?卓昀走的这一步其实颇为冒险,他不论在何人面前都坦露自己就是太子,人人都这么传,人人都这么承认,就连相爷都不例外,恭敬地叩请东宫,那么皇上还能不认吗?而且卓昀卡在这么一个危急关头——靖王都被他擒住!虽然,他也把自己套上了。但在如此重要关头,难道要当着靖王的面,当着京畿守卫的面,亲口否认卓昀的身份吗?不,皇帝绝不会这么做。 最重要的是,卓昀原本就实至名归,至于借尸还魂,这一点就不必为外人所知。 理是这个理,但卓昀心里还是有点忐忑。他略微上前一步,想问父皇几句话,但皇帝只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靖王,神情冷漠得如雕像一般。而靖王报以阴沉冷笑,那模样又恢复了先前的张狂倨傲。他双手虽被禁锢,却挺直腰身,喝道:“今日之事皆我一人之罪,精兵将士皆不知情,是本王令他们闯城,他们不过遵从命令罢!本王愿——自领死罪!” 精兵将士被拦在皇城之外,还未被皇上的禁卫抓住。是先前卓昀为逼靖王投降而刻意这么说,皇帝虽还未抓到那拨精兵,但光听此话也知晓其中弯绕,不露声色道:“来人,将靖王拖下诏狱。朕要亲自审!” 靖王脸上的讥诮冷笑倏然凝固,锋锐的目光放肆地攥着皇帝,“你还真敢抓我……” “放肆!”从容冷漠的圣上可谓勃然大怒,当即就让禁卫上枷锁将人铐走,简直多看一眼都万分厌恶,恨不得将人直接拖出去砍了! 靖王朝解押的禁卫狠狠喝道:“滚开!本王自己会走!” 那种焦灼的硝烟几乎一触即发,甚至会让平息的战火再次复燃,但这种焦灼终结在靖王冰冷阴沉的神色中,他猖狂地大声冷笑,一行御林军终于押着靖王离开了! 卓昀察觉到皇帝和靖王之间的氛围有种说不出古怪诡异,两个积怨深重的人相见,自是剑拔弩张威赫相逼,谁都不相让。皇帝和靖王之间也的确是这样,但却同时又有另一种微妙之感。卓昀有些不明白,但他也并不想弄清楚。皇家秘闻、皇帝的事,他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卓昀上前请旨,“父皇,这王府中还困着无辜人质,恳请降旨让儿臣搜查。” 皇帝略点了点头,“去吧。” 圣令一下,旁边立刻有一批御林军上前,躬身立在卓昀面前,“卑职等协助殿下搜查。” 卓昀朝皇帝拱手行礼,随即带着禁卫在偌大的王府中处处细致搜查。 那些禁卫都是历练多年,令行禁止,进退有度,他们在后院将人质一一找出。除了卓夫卓母、太常寺卿三人,还有其他顽抗的朝廷命官也被困王府之中。但好在他们并未被靖王怎么着,只是以做客为由头软禁并没有动用任何刑罚。卓昀松下一口气的同时愈发肯定原本的猜测。靖王的反心或许并不深,他硬闯王府劝降逼降的筹码无非就是这个! 其实,卓昀一路都在冒险。皇城务必得过,赵相跪认东宫,皇帝或许信任,靖王反心不大……倘若真有哪一步赌错了,他自己或许真有性命之忧! 王府的后院一时无法安静下来,嘈杂的人声,急匆匆的脚步声,房门一间间洞开的声响。偶有禁卫指挥呼喝之声。 被放出来的人质在离开之前,一一于卓昀跟前叩拜谢恩。而卓昀神色清淡如常,似乎是在兀自想些什么。 邵宁中从幽暗的房间里被放出来后,披头乱发地跪在卓昀面前,额头一下下地重重磕地。卓昀被这遽然声响唤回神,一低头见正是邵宁中。卓昀几乎被对方这架势吓了一下,他赶紧扶着邵宁中起身,“我还未感激邵大人,您倒先跪了!快起!” 邵宁中借把力缓缓站起身,“下官没有护好殿下的安危,让殿下流离失所,是罪臣失责啊……” “邵大人切莫如此,你不必自责。卓昀早晚有此一举,幸亏有大人帮助。” “殿下此番终得以回归正统,下官欣慰之至啊……” 眼前这情景明眼人都能猜到定是圣上这头占了上风,靖王被抓,王府被查,与其相关的一派势力怕是也难逃一劫! 卓昀又让身边的侍卫扶着邵宁中出去,并派马车将人送回邵府。 卓父与卓母从封锁的另一头被放出时,正好看到后院中央的这一幕。 夫妇俩顿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昀儿?!” 听到这声呼唤,卓昀立即回身,一眼便在混乱的景象中望到父母安然无恙地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回廊里。 他激动地几步跑上去,早将身份与其他杂事抛诸脑后,焦急的步伐刹在父母跟前,卓昀双膝跪地,“昀儿不孝,让爹娘受累!” “真的是你!”卓父赶紧将儿子扶起来,遽遽问道:“昀儿你怎么会在这?” 卓昀顿了顿,旋即答道:“靖王已被圣上抓获,囚禁的朝廷命官也一一释放,百姓获知此消息,家丁家奴都赶来接他们的大人回府,我则是接爹娘回家!” 卓父微愣片刻,张张口似还有疑问,倒是卓母的眼底泛起了泪花儿,“我和你爹还以为是冒犯冲撞了哪位达官贵人,或是以前卓府的对头来寻仇,竟落得如此下场……你和忱儿如今都还好吧?” 卓昀重重地点头,让娘亲放心,又扶着父母循着最快捷的路径直往王府外头走去,“爹、娘,这地方太乱,你们赶紧回去!” 卓父心存疑惑忧虑,但看着卓昀急匆匆的模样几次欲言又止。卓昀一直将爹娘送到了僻静的王府侧门,那里出去的路偏僻,不会遇到缠斗的精兵甲士,更加安全。侧门依旧站满了一排守卫,高举火把,光亮灼灼。看眼前这境况,应当是大险已过,风波已定。卓父还是心存担忧,低头转目间发现卓昀手心竟有满满干涸的血迹,他拉住卓昀并抬起掌心,急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卓母一看,被骇得不轻,说话都有些颤抖,“昀儿啊,你这……这是怎么伤的!” “爹娘放心,这只是皮外伤。”卓昀收回手,一再安抚受惊不小的双亲,并把他们引向马车。旁边那侍卫正要行礼,卓昀立刻上前一步,挡下那人的动作,并对那侍卫使了个眼色。那名侍卫立刻会意,便什么都没说,只静候吩咐。 卓昀心念一转,转而朝父母答道:“孩儿稀里糊涂地为圣上拦下一箭,竟算是护驾有功,圣上要面见我,我暂且走不开。爹娘你们先在僻静的客栈里歇下。圣上还说,他想见见咱卓家的人,皇恩浩荡!圣上似乎还略有听闻咱卓家以前是忠烈……” 这番话里透露的信息非同一般,可谓是下一场权力派系更迭!卓昀故意把这些肃整之话用一种松散的口吻说出,像是自己对今后要发生的事无从知情一样。但卓父却能听出这话里的深意。 他即刻拉住儿子,规避旁人,万分惊疑道:“昀儿,此话万不可乱说!爹娘可以只当你说说胡话,若是被旁人听去,可就落了犯上的口实……” 卓昀笑了笑,“爹,这些事昀儿也不太懂,您说得有道理,但我还是劝您和娘再等几天吧,若是不召见便回家,倘若真的召见……”卓昀掐住话头,没有再说下去。 卓父看了儿子一眼,蹙眉思忖。 卓昀亲自把双亲送上马车,又吩咐侍卫送到哪间客栈。卓父一直思虑,卓昀这番话都没让他彻底安下心来,脸色还是有些凝重。 “昀儿,你没有闯祸吧?你跟爹娘说实话,我不会怪你。” “这次真没有。爹,您和娘都放心吧!” 最后,卓昀再给双亲行一个叩拜大礼,方才起身目送马车离去。他心中深知,从今以后或许再难得朝夕相处。 卓昀缓缓闭上眼,紧蹙眉头,悄无声息地艰涩哽咽几下。再睁开眼,卓昀深深望向双亲离去的方向,待那辆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他停留片刻,再度折回王府。 皇帝还在等着他。 ☆、第三十一章 :凯旋而归 弥漫于天际的血气一点点地凝结干涸,惊心动魄的逆谋故事大抵只会变成史籍中平淡超然的文字。令人欣慰的是,这一次并未引起大动乱,皇城或有厮杀,但内外城的百姓日子依然安逸,未曾伤及无辜。 卓昀走进大殿,偌大殿堂里早已屏退侍卫,皇帝就坐在正殿之上,天子仪容,疏离温和,宁静威严。 卓昀在皇帝跟前下跪行礼,得到皇帝应允后站起身。 承袭这具身体的最初,他还万分迫切地想要面圣,奈何重重阻挠,难于上青天。如今,他终于见到圣上,心里却没有了最初的迫切,倒像是万难终结后的淡然。喜悦压根谈不上,最多能说是欣慰。 “你打乱了朕原本的计划。”皇帝缓缓开口。 听闻此话,卓昀的神色并没有太大波动,皇帝或许要怪罪或许并不,慌张不安也无济于事,他只管安安静静地候着。 “不过,这成效却比朕预料得还要好,竟无伤一兵一卒,更没有引起民间骚乱和朝野动荡。” 卓昀回道:“是父皇布局周密,无人能逃过罗网。” 皇帝无声地扫了卓昀一眼。他察觉到太子比以前稳重了些,喜怒内敛,偶尔还能摆出波澜不惊宠辱不惊的架势。但皇帝何其敏锐洞察,他依旧能感觉到,在太子镇定的表面之下,心底藏着忐忑,甚至是有那么一丝怨恨。的确,卓昀面上一派平和淡然,旁人或许真看不出什么,就算能从其中看出别的情绪,他们也断不敢妄加揣度。但皇帝心里很清楚。太子又不是圣人,被猜忌怀疑甚至是耽误到有性命之忧的程度,心中难免失望不满。但那又怎样,皇帝有他自己的筹划和考量甚至是私心。 当然,皇帝并不打算再提及猜疑延误之事,只悠然道,“此次逼降劝归,你办得很好。”他笑了笑,又道,“可以说,是急了国之危难。坐。” 卓昀在另一把雕花交椅上坐下,但依旧垂首敛目,并不轻易主动开口。 大殿里一阵静默。 半响,皇帝终于徐徐开口,“你派人连夜送进宫的信,朕看了,朕也来了。” 卓昀拱手行礼,“谢父皇不怪儿臣鲁莽。” 他知道皇帝或许想听到更多感恩戴德之辞,感激皇帝一番苦心,最好能痛哭流涕尽释前嫌。但卓昀做不到,更无心伪装。当他意识到自己被皇帝如此猜疑并提防时,神圣的天子在他心目中已沦为凡夫俗子,这并不是不敬,只是把虚无缥缈的权势、地位、心计都看淡了。或许,皇族的亲情永远难得普通人家的朴实珍贵。 皇帝从龙袖里拿出卓昀写的那封信,还让卓昀亲自确认一眼。然后,他就将那封信拿到面前的金烛台上,烧成灰烬。 卓昀猛然一怔。 皇帝捻掉指尖上沾的灰末,“借尸还魂,双生胞弟,流落民间……这些,朕统统不知道。” 卓昀心头一震,肃然抬头。 皇帝徐徐看向他,目光深沉锐利,“朕只知道,朕的太子没死。你一直是,唯一的,东宫之主。” 这番不容置疑的圣言是什么深意,卓昀心中自是明镜似的清晰可见。因而万分震惊!皇帝并没有借擅自行事为由制裁他,反而对他认定信任至此程度,卓昀似乎可以当即卸下心中所有顾虑,只待庄重威严地回归正统。 卓昀却微微地蹙起了眉头,他单膝下跪,抱拳直言道:“父皇,儿臣绝无半点逼立储君之意,更无意觊觎东宫之位!此番借东宫之名只是迫不得已,为了进城,为了取得威信,为了逼降!儿臣知道,我的地位……这具身体的地位最多只不过是流落民间的皇子,真正……” 皇帝摆手打断他,神情威严莫测,“朕已经说了,太子只有一个,就是你。” 卓昀真是震惊,话卡在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他并不是多么受宠若惊,难以置信皇帝对他如此重恩。他只觉这皇恩未免有些可怕,寥寥几语就直接抹去了一个皇子的存在。 皇帝略微笑了笑,目光淡淡地扫向卓昀,“怎么,太子还敢抗旨不成。” 卓昀强压下心头的异样,“……不敢。” 皇帝端起手边的玉盏,低首抿了一口茶,再徐徐搁回去。 “朕已认定你的身份,旁无二话,你还有何顾虑?那流落宫外的皇子,命薄无福。所谓借尸还魂是天意,这可不是天理难容的夺舍。此事仅你我父子知晓,不可泄露。” 卓昀只得沉默。 “皇后既然敢擅自下这种犯死罪的决定,那她就得承担后果。不过,这样也好,朕就算是默许了她的做法。” 皇帝果真对宫中的一切事情了若指掌,冷眼旁观。他虽没有治皇后的罪,但也没有接皇子归,就当根本没有这个儿子罢了。 心惊之后,卓昀直觉一阵心寒。 而皇帝像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还道:“倘若朕让他留在宫里,你们以后未必不会骨肉相残。你不要觉得朕残忍,到那个时候,一旦有人来跟你争储,就算是亲手足,你只怕也想除之后快。那时候,残忍可就是你了。” 卓昀的神情一点点冷然暗沉下来。 “好了,话就说到这吧,前事不必再提。朕已经把那些事忘掉了,你也忘掉吧。”皇帝徐徐起身,以天子的威仪朝卓昀吩咐道,“太子,你该回来了。” 卓昀依旧不置一语。 但皇帝也不急,只当太子就是默认了。 “朕调一支禁卫队跟着你,你用这几天把该办的都办了,然后,回宫。” 卓昀缓缓跪下,“……儿臣领旨。” 太子终究还是应下,皇帝心里跟着畅快起来,只当前事一笔勾销,更不去想自己还曾猜疑提防。 皇帝笑道:“你此番逼降靖王不动一兵一卒,可谓立下大功劳。说吧,你要父皇如何赏你。” 卓昀立即说道:“卓家对我有恩。” “好。”皇帝略点了下头,“卓家的情况朕已详察,似乎是跟着先帝征战过沙场。卓廷焕不擅长做官却擅长带兵,朕命他为骁勇大将军,掌管京城建扑营和驻扎大营。” 这个大将军的衔头很显赫,而且不在危险的边疆蛮夷一带,是驻守京城内,尽管是驻扎在外城大营。卓昀本以为皇帝会借此将卓父调出京城,既然没有,卓昀不好开口再说什么。二来,这确实是个相对清闲安逸的职位,只要仗不打到京城,大抵不必担忧安危。 “卓王氏,晋封一品诰命夫人,赐匾,拿朝廷俸禄。” 卓昀跪地叩谢,“圣恩浩荡。” “起吧。” 第24节 卓昀起身,又拱手道:“父母……养父母尚且不知儿臣身份,儿臣也并未告知,不知此事父皇作何打算……” 说完这番话,卓昀便微微低下头,八风不动地将目光落在地上。绣金龙的靴子慢慢踱到他面前,皇帝打量着这个儿子,似乎是在揣测卓昀的心思。最后,皇帝徐徐道:“还好,你没有向卓氏夫妇透露太子或是皇子身份,否则,朕还得封他们的口。” 卓昀一再强压下心头的惊骇和滞闷,双眉间现出深深皱痕,声音略显僵硬地回道:“他们就算知道,也不会泄露。父皇大可不必……下此狠手!” 皇帝笑了起来,“朕说的封口,又不是要杀死他们。朕这辈子杀了太多人,如今已经不想沾血。顶多将他们派到远点的地方,把守边疆,再给卓家后代殊荣,加官进爵,世袭罔替。” “罢了。朕心里有数,面见你那对养父母,朕就说,你已经晋封为太子的侍卫,如何?” “父皇如此护着儿臣,儿臣叩谢隆恩!另请父皇恩准,儿臣想偶尔回卓家探望父……养父母。” 这下皇帝没作声,片刻后答道,“好吧,你大可频繁探望卓家,朕不限制你。卓家是忠烈之后,如此还可树清明之政。可别学那靖王,勾结朝廷重臣,朕倒宁愿你在卓家多费些时间。”皇帝唇边是一种略显冷淡的智性微笑,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对卓昀说,“你称他们为父母,这也是天经地义,朕不会怪你,毕竟那是十多年的养育之恩。至于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对着什么人又该说什么话,朕的太子如今已经懂了吧。” “谨遵父皇教诲!” “还有,卓家是不是还有个长子?” 话题往这上面一转,卓昀心里突突一跳,下意识的第一念头竟是要把卓亦忱藏起来。 皇帝见卓昀微蹙眉心却没有任何答复,便兀自先说:“朕听说他体弱多病,但是很有厨艺天分。那么这个人,他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这些事吗?朕还听说你已经把人带到相府,他怕是已经洞知一切。” 卓昀立即辩道:“即使洞悉一切,他也断不会泄露半分,父皇何必忌讳。” “你凭什么如此肯定?”皇帝的语气不紧不慢,吐出的话却让卓昀心生忐忑,“要知道,人心都是活的,是会变的。” 卓昀面色渐觉沉郁,“父皇,我既然已回归东宫,就算此事泄露又怎样?难道他们还会造成威胁吗?我能走到现在这一步,他们暗中助力多少,甚至是冒性命之忧。如今,我是风风光光地回归宗室,但他们却要兔死狐烹?父皇,你要儿臣做一个孤家寡人吗!” 皇帝突然笑了,“朕只道人心易变,又没下令杀人封口,你紧张什么?” 卓昀霍然跪地,“儿臣无意冒犯,还请父皇恕罪。儿臣只是想说,这些人是忠臣、忠义,岂能如此亏待。” “所以,朕让你把他留下来。” 卓昀猛然一怔,“……父皇?” “他既然知道你的一切,那就把他留在宫里,这样,朕也放心。”皇帝缓缓拨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方才他可把卓昀眼底的感情看得分明,“卓家要加封三等侯,卓廷焕又是大将军,那他的长子也算是世子。朕为了限制兵权,将世子留在宫中,有何不可?” 皇帝负手,走下高高的台阶,卓昀跟在他身后,一直来到正殿大门处。立即有侍卫躬身听候命令。 皇帝朝卓昀淡淡道:“朝野上下都只道你是养病,今夜之后,他们便知你是在韬光养晦。回宫不必张扬,带上十几个禁卫,护送你回来足矣。” “儿臣领旨!” 卓昀的脸色还残留方才的微微苍白,但眉宇轩昂,火光映照之下,他依旧显得极为俊美尊贵。他带着几十个禁卫奔出王府,正要上马离开时,接到提督府衙的急报。是任北尧回禀太子,已抓获敌方精兵的探子,还截获探子身揣的一封信。卓昀展信一看,大意问靖王城内战况如何,弟兄们打算硬闯救援。 好不容易平定动乱,岂能再因此血战?卓昀立刻派人在王府里搜出军印,又命人仿照靖王字迹回信,让将士们不得轻举妄动!发令完毕,卓昀着人禀报圣上。一切布置妥当后,他只管骑上快马赶回相府。 路途中见一百余人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王府方向,这是迎接皇帝回宫的御驾。卓昀又将视线转回,遥望天际,远远地看见禁城威严磅礴的城楼流溢出胭脂般的轻袅色彩,破晓的霞光投泻在城楼上,熠熠生辉。 卓昀从未像此刻这般归心似箭,但他并不是归宫心切,只是迫切地相见一个人! 卓昀一路直到相府后院厢房,静候门外的侍女见他过来,便要福身问安,卓昀摆摆手,不和她们拘礼,只问:“人还没起?” 其中一名侍女答道:“公子晚间发热,大夫仔细看了也熬了药,服侍公子喝下去后,公子就一直睡到现在。” 卓昀知道哥哥的风寒还未彻底痊愈,但看样子似乎是好了大半,结果他才离开一天,哥哥的病情竟加重。定是连夜的辛苦奔波和冷风让原本就未愈的伤寒再度肆虐。哥哥还一直跟他说无碍无妨,怕都是在硬撑。 卓昀放轻脚步走到房内,临了,站在拔步床的边上,香烛早已燃熄,房里还弥留一丝丝极淡的幽香。卓亦忱的脸色倒是红润几分,但那是因为发热而导致的不正常的红。他的嘴唇有些干涩,泛起了枯白丝缕。卓昀倒一杯茶过来,用指尖沾了些,轻柔地将卓亦忱的双唇沾湿。 哥哥是一直陪伴他的人,且不说在卓家的那段日子,单单这几天,卓亦忱帮他拿到通城御令,再伴他乔装进城,又以凤玉石打通相府。倘若没有这个人,卓昀根本无法肯定自己能否走到这一步。如今,最有资格也是最该同他并肩而立的人,却在他凯旋而归时病得不省人事。 卓昀心头有些发酸。 此时,一名侍女将熬好的药端进来,小声道:“殿下,公子又该进药了。” 卓昀双手接过药碗,“我来。” 那侍女福一福便静悄悄退下。 卓昀先将药碗搁在阁头,然后抱卓亦忱起身,他不能再让哥哥这么昏睡下去了。 ☆、第三十二章 :情不自禁 带着发烧入睡的滋味不好受,闷得透不过气,身子外头发虚热,内底子里却一阵阵冷。卓亦忱被这阵高热烧得睡不深,就是昏睡,意识沉沉不清。 昏迷之中,卓亦忱觉着有人往他口中灌药。他嘴里涩得很,那药又十分苦,潜意识里不想喝下去。对方轻轻柔柔地掐住他下颌,想让他张开嘴,卓亦忱却蹙起眉头,下意识地挣动一下。这一动差点把药打翻了。 卓昀只得把药碗又放下,扶着哥哥半坐起来,又将人抱在怀里。 “哥,醒醒,咱不睡了,起来喝药。” 卓亦忱脸上、身上都有些烫,而卓昀刚从外边归来,身上还带些寒气,卓亦忱想靠在他怀里,但又觉着冷。他终于醒过来,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而厢房帷幕重重,最里头光线又偏暗,卓亦忱方睁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和气息让他能感觉到对方是谁。他轻轻唤了一声,“拣宝……” 卓昀嘴角浮出笑意,“我在。”他又把药碗送到卓亦忱唇边,“来,先把药喝下去,不然得凉了。” 卓亦忱微微张开嘴,那药便细细地灌进来,苦涩的滋味让他下意识地卷起舌头推拒了一下,些许药汁儿溢出嘴角,顺着下巴淌进衣领里。卓昀手头没帕子只能拿衣袖替哥哥擦拭干净,又接着把剩下的药喂进去。 厢房里放了两大盆炭火,将屋里烘得很暖和,里边又很安静,能听到时不时响起轻微的劈啪声。 卓亦忱喝完药后又咽了几下,可那苦意还是黏在喉头,怎么都抹不掉似的。 卓昀把药碗交还给门边的侍女,并吩咐端一碗甜汤过来。他又回床边坐下,手伸进被子里,抓住哥哥微烫的手指。 卓亦忱任他握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醒后的沙哑和疲惫,但还是难掩喜悦,“你什么时候回的?” “才回来,但一回来就听说你病了。”卓昀将哥哥的手一再握紧,“怪我,你本不该受这种苦。” 卓亦忱轻轻摇了摇头,把话题岔开,转而问:“爹娘可好?还有邵大人呢?” “放心,他们都安然无恙,也从王府里放出来了,现在都在安全的地方。” 卓亦忱徐徐舒了口气,“那靖王的案子处置妥当了?” “靖王已降,没有伤及无辜,而后皇帝也带着御林军到了,乱事皆平定。” 卓亦忱便顺着卓昀的话想到那个靖王,“原来是降了……” “哥,你别操心这些,你现在只管养好自己的病。” 卓亦忱笑了笑,没有再说。 这时,侍女端着一碗莲子羹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桌上便出去了。 卓昀拿勺子舀了几下,跟方才试药一样,他先自己抿下一口,觉着热度适宜再喂给卓亦忱。 “来,张嘴。”卓昀舀起一勺,送到哥哥唇边。 卓亦忱笑着坐起身,“还是我自己来吧。” 卓昀却保持那个姿势,卓亦忱要接过碗,他也丝毫不松手,还道:“你刚醒,身子还没恢复气力,端不稳。” 卓亦忱只好将身子重新靠回去。 卓昀笑道:“哥,跟我你大可不必羞赧?这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卓亦忱深深看他一眼又赶紧垂下眸子,这才将口中的甜汤缓缓咽下去。 怎么办?他已经觉出卓昀对他的感情表现得越来越明显,有时候直截了当地让卓亦忱确实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岌岌可危。 卓昀每次都只舀半勺,像是在尽量延长这个过程。 “哥,我有件事跟你说。” 卓亦忱嘴里含着莲子羹,只能含混地应一声。 卓昀抬头正要说话,目光落在卓亦忱身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哥哥。 微末的光线下,卓亦忱的脸色倒是比往常红了几分,微涩的双唇已被润泽得淡红,他垂眸敛目时,双睫掩映下的眉目便显得有些深邃。 卓昀的视线顺着哥哥脸上起伏的轮廓一路看下去,直没入整齐的交领之中。他万分艰难地挪开视线,但心底的情愫越来越炽烈,这却是他不能控制的。 卓亦忱安然平和的模样没能让卓昀跟着平静下来,反而让他心神不属。 卓昀好片刻不言语,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卓亦忱发现卓昀又在他面前失神,他伸出手轻轻推了推卓昀的肩,却被对方顺势抓住手指。 卓亦忱轻声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卓昀原本打算说进宫的事儿,谁知话到嘴边竟变成,“我……我想抱你……”他直视着卓亦忱,眸光炽烈逼人。 卓亦忱先是一怔,而后在心底叹气。之前卓昀似乎是怕他生气,举着言行还收敛着,这下子竟把话说得如此直接又热切,简直就跟表白一样,那他接下来要如何回应才好? 对方眼眸里的深沉重彩和紧紧抓住自己的力道,无不昭示此刻他情绪激烈难抑,卓亦忱却深感自己不擅长招架这种的,但偏偏难以推拒。或许,是他压根无法狠下心来拒绝对方? 卓亦忱殊不知,他就这么片刻的犹豫,对卓昀来说简直就像默许一样。 卓昀把手中的小瓷碗搁到一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身体靠过去,双手撑在卓亦忱身侧,然后伏下了身,半压上去。还没有触及到那淡红的、微微泛着水光的嘴唇,甚至是莹润温软的肌肤都还没有碰到,卓昀的心跳就已经彻底乱了。 卓亦忱觉着热得透不过气来,他的脊背贴着床头的雕花,已经无路可退。对方温热的呼吸就吐在他颊边,避都避不开。 “哥,你绝不会离开我,是不是……”卓昀的声音掺着情欲的沙哑,却又格外低柔,几乎让卓亦忱心颤,只能下意识地一再抓紧身下的缎被。 “哥,我想抱你。” 你这不是已经抱了么!卓亦忱无可奈何,也无力招架。 卓昀抬起头来,漆黑眼眸已染上重重湿气。 “卓昀,你……你正常点,能不能先冷静……”他总觉得卓昀像是会突然扑上来把自己揉碎一样。卓亦忱愈发地慌张失措,他用手去推开对方,却被顺势抓住双手压在胸前。 “哥,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无须冷静。”卓昀压着人缓缓躺下去,逼近那诱人的双唇,他先伸出舌尖轻舔一下,没有得到哥哥的点头应允,他并不会太造次,就算他很想把那温润的肌肤一寸寸亲个遍…… 卓亦忱把脸侧过去,眉心微凝,低垂的眼睫颤动着,几乎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卓昀,你你……你先别这样,外头有人……” 可卓昀早已心猿意马,压根没听清哥哥说什么,不由得将手探入被中,隔着中衣顺着柔韧的腰线细细抚摸着,轻轻揉搓那微微发烫的肌理,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让人几乎能想象到衣裳之下的躯体是多么温腻熨润。 卓昀被身体里的那簇火炙烤着,直烧得他再难把持得住,他已经大半个身子都压上床去,那手伸入衣领之内,却被卓亦忱紧紧握住。 卓亦忱深深叹了口气,又缓缓闭上眼,像是疲惫万分又不胜情欲。确实,这种炽烈又汹涌的情欲对他来说暂且还太过激烈,他根本无力招架,更无力承受。 被欲望熏染的动作全部停下,卓昀堪堪收回手,再缓缓直起身子,如梦初醒。原来自己还是太急?但奈何忍不住…… 卓昀从他身上起开后,卓亦忱就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排斥卓昀的亲昵,甚至打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期待。但他还是惶恐害怕的情绪居多,一是因为这处在别人府上,随时有人可能进来,虽说厢房帷幕重重不一定被窥到,但那种暧昧的声音总会被听去,这叫卓亦如何不紧张万分?二是,他从未亲身接触情事,突然来这么一下他整个人就慌了。三是他还在病中,确是乏累无力,难以招架。说不定还会把病气染过去。 哎,就这么硬让卓昀停下,会不会太……狠心? 而卓昀想的却是:依照哥哥的脾性,如若不愿便会直接推开自己,但哥哥却并没有,更没有发怒和责骂,而是胸膛起伏地喘着气,甚至脸色红赧也有些情动。想来哥哥也是喜欢自己,只是过于羞赧。 于是乎,俩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都朝对方望去。视线一相撞,卓亦忱一愣,然后红着脸赶紧移开眼。而卓昀的目光却紧紧盯着,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这下愈发肯定自己心中所想。 经历方才那一出,这帐中热气氤氲,还弥留着暧昧的气息。卓亦忱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被闷得头晕,想下床去透透气。双脚徐徐落到鞋上,卓亦忱没有一下子站起来而是停住,让自己缓一缓,以免突然起身头晕目眩。 第25节 卓昀单膝跪在他跟前,握住他的脚踝,那动作极轻柔,力道却刚好。卓亦忱挣了几下,都没有挣脱。纠缠间,反倒如同小情人间嬉闹,又平添几分暧昧情愫。卓昀原本只打算替他穿好罗袜和鞋,但在纠缠之间,他就又陷进去了,好不容易清明下来的一双眸子又渐笼上一层迷蒙的雾,手抓得益发紧了。 腿部的颤栗一路蔓延,直抵心扉,让卓亦忱稍稍平稳的心跳再度紊乱。 “你、你又要做什么……”本是带着训斥意味的话语,但因为说话的人面带潮红,语气也不一点强硬,倒像是动情一般的欲拒还迎。 卓昀竟俯身去吻他的脚踝,用嘴唇摩挲那里柔嫩的肌肤。 卓亦忱倒吸一口气,全身上下都绷紧,只能咬着下唇轻轻喘息。 卓昀一边吻,一边喃喃地说,“你答应绝不离开我……” 这句无头无尾的话让卓亦忱诧异,晕沉的头脑终得片刻冷静。他不禁想,难道卓昀是因为太害怕自己会离他而去,所以才压抑地如此辛苦? 卓亦忱一颗心早就软成一滩水,此刻更是动容不已,他沙哑着低声应道:“……好。” 卓昀的吻还沿着他的脚踝蜿蜒而上,在绷直的小腿处留恋,“我去哪,你也一定会跟我一起。” 卓亦忱水气氤氲的一双眸子先是疑惑,但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此话含义,在他腿上缠绵的亲吻已经席卷了他所有理智。他的目光越发涣散迷离,额头也沁出一层细密热汗,眼角还带上了一丝动人的红。 “……好,我都答应你。”他颤声答道,“你、你快停下,别别这样……” ☆、第三十三章 :别开玩笑 卓昀慢慢停下所有动作,抬头看了哥哥一眼。 而卓亦忱似乎还未恢复过来,眼神还有些迷蒙,双唇微张,胸口起伏,萦绕周身的热度的确还未消退。 卓昀复又低下头,唇角却缓缓翘起了。他细致地服侍哥哥更衣,动作不再出格,一再地克制揉搓的欲望。他不能在哥哥身体抱恙时,趁机如此欺负人。 卓昀扶着他起身,替他一层层地穿上内袍外裳,又系上腰间的玉带。卓亦忱的身体还未恢复过来,腿部还有些极细微的颤抖无法控制,他只得轻轻地将自个身体靠在面前的胸膛上。察觉怀中的人不动声色地倚靠过来,卓昀的动作顿了顿,收在他腰间的手愈发紧了些。 略微散乱的鬓发被拨开,鬓边的汗珠也被拭去,卓亦忱抬起头来,神色已然恢复原来的清明。 他不是无知年少,方才那些暧昧的言辞举动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俩人朝夕相处已经不少时日,他是不温不火地慢慢亲近卓昀并信任他。但同时确实有些害怕卓昀对他的热切和极度的亲昵。对方的感情激烈汹涌,他担心自己承受不来,也担心这种一时的激情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在这个尊卑分明的时代,卓昀天之骄子的身份,意味着他可以对他想要的人用尽所有手段,只为将这个人紧紧拥在自己怀里再也无法逃脱。卓亦忱觉得,自己离这种人简直遥不可及。这到底能维持多久?他现在只想过着平静安稳的日子,只要一种简单、稳固却持久的关系就心满意足。 “昀儿,”他终于开口,“虽然,我刚刚答应了你,但……我并不想进宫。” 闻言,卓昀先是一顿,旋即笑了笑,“哥,我该替你绾发了。” 他见卓昀不回答上一句而是转移话题,担心卓昀心有不悦,劝道:“昀儿,你先别动气。我并不是……” “我没有动气。”卓昀语气和缓。语毕,他就抓起卓亦忱的手,将人拉到妆台前,又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卓亦忱心下忐忑,正等着卓昀先开口,对方却拔下他头上的钗环,正儿八经地拿修长的手指开始给他梳理漆黑的发丝。 卓亦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见卓昀始终不动声色不置一词,像是打定主意要忽略那句推拒进宫的话。卓亦忱只好继续先前没说完的话,“我并不是因为想离开你才这么说的,而是……我高攀不起。” 闻言,卓昀停顿片刻,又继续手下的动作。银镜里,两人的面容映在一起,卓昀的脸从他头顶露出一半儿。 卓亦忱轻叹一声,用略带疲惫沙哑的声音说:“你依靠我,信任我,甚至是……喜欢,那皆是因为你还是庶民,你别无选择,你只有我。但如今,你要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到那时候,你不止只有我,你拥有很多,我又能算是你什么人?何苦让我给你锦上添花……” 这番话在卓昀听来,竟是觉着有些狠心,难道他的感情只是因为别无选择?求他别离开只是因为想锦上添花? 卓昀太容易在哥哥面前败下阵来,他手一松,整个放掉已绾成髻的长发,双手紧紧抓着卓亦忱的肩,低哑着声音问:“原来,哥哥竟是这么看我。那容我问你一句,你当真舍得?” 卓亦忱黯然地沉默片刻,正欲开口,卓昀却用手捂住他的嘴。 他只好别过脸去,不看他。 卓昀却慢慢地伏下了身,修长有力的手指从卓亦忱的嘴唇摸到下颌处,让他抬起头来。 “就算你能狠下心离开,但我却舍不得。你有句话不对,我并未拥有很多,我也只有你。哥……” 卓亦忱在心底苦笑,好不容易稍稍冷硬的心又被这一声低唤软化了。卓昀的额头抵着他的,还紧紧揽着他的腰,想挪挪身子都不行。 他无奈叹道:“你让我拿你怎么办……”要是一切都没有说破那该多好,他就当不知道卓昀的感情,这样或许能够坦然地抽身离开? “若不是你,我哪有今日。卓昀发誓,永不负卿!” 卓亦忱苦笑,“你可知道,我是拿自己的下半生来打赌,赌你会始终如一……” 卓昀半跪在他脚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何尝不是在赌?即使现在我赌输了,你当真不要我,我还有机会还有时间把你争取过来!倘若你对我终有一拒,此事终不可免,我情愿它早点来!然后,我再换种方法慢慢磨你,一直磨到你心甘情愿答应为止……”他慢慢低下头,脸颊贴住哥哥屈起的膝盖,“你就这么狠心……” 卓亦忱的眼眶不禁一热,在心底无声叹息。卓昀明明就要回归正统了,可他此刻却像一只快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紧紧贴着他,像是怎么都撵不走,还说自己狠心。 “如果我让你赌赢了,那你……” 卓昀猛然抬起头。 卓亦忱就这么和他对视,沙哑道:“你要伴我一辈子,直到死……” 这番话无异于肯定和同意。那一刻,狂喜和激动几乎席卷了卓昀,他忽然疯了一样地去吻哥哥微微张开的唇,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潮湿温度,以至于终于得到的那一刻,他几乎无法自制,颤抖着,忍不住用牙齿轻咬。想深入,想缠着,想揉碎,但又小心翼翼地舍不得弄出一丝丝疼。 卓昀的吻毫无章法,全凭本能厮磨啃咬,迫不及待地探索地更加深入。彼时,卓亦忱还坐在雕花椅上,须得勾着脖子,颇有些吃力。卓昀单膝跪地,挺直腰背,双臂揽着卓亦忱的后背,让他倚靠在自己怀中,复又深深地吻下去。方才亲手替人穿上的衣裳又被亲手扯开,腰间的玉带掉落在地。卓昀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落在他胸前。 卓亦忱只觉身上热得厉害,不禁低吟出声,身体被这么触碰着,内心深处一直干涸的地方竟激流如泉涌,他忍不住尝试着伸手回应卓昀,才刚刚触到对方滚烫的脸颊,卓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继而愈发激烈地亲吻起来,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不忌。他的掌心正触着卓亦忱的心口处,尽管隔着一层布料,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处肌肤的温腻柔软,因为太过紧张而微微弹动的薄薄肌肉,令人不忍释手。 亲吻在他的脖颈处留恋,直叫人后腰发软。卓亦忱难耐地将脸侧过去,转眸间,无意中看到了银镜中的自己。那模样让他羞得紧紧闭上眼。卓昀自然注意到哥哥这个细小反应,他笑着在卓亦忱上下滑动的喉结上轻咬一口,然后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 卓亦忱先前躺在床里面睡觉因此没有察觉,如今从外头看这层层帷纱的拔步床,大得简直就像新婚的婚房一样。卓昀抱着他进去,还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了句,“外人都知晓我在里面,没人敢进来。” 床很大,床下有地坪,高高的木架栏杆,如同“床中床、罩中罩”。那种极为私密隐蔽的氛围在此刻深深刺激了卓亦忱,他喉咙干涩,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睫毛也不停抖动,眸中蒙上一层水光。 他突然很想临阵脱逃。先前他们已经停过三回,可那把火每次摁下去都会复燃,而且一次比一次来的猛。逃不掉的! 想通之后,卓亦忱认命地闭上眼,微颤着躺在那里不动,双手却紧紧揪着身下的锦褥。他散开的衣襟之下,半遮半露着两颗微微挺立的柔嫩珊瑚珠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颤抖起伏,万分诱人爱怜…… 卓昀压在他身上,与他唇舌相缠,越来越热烈,直往喉咙深处顶去。羞人的水啧声在安静的帐内响起,和着急促软腻的喘息声,以及锦褥揉擦发出的沙沙声,竟犹如伴奏一般,给这一室春光平添几分旖旎情致。 绵绵亲吻时,卓昀的手一路轻抚着来到卓亦忱身下。因着是第一次,卓昀没有将怀里的人儿剥得一丝不挂,绸裤还凌乱地挂在他身下。卓昀的手指隔着单薄的绸布一点点探进深谷。指尖才碰到,卓亦忱就闷哼出声,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 察觉到怀里人的不适,卓昀的动作停住。卓亦忱用双手推了推卓昀的胸膛,俩人的唇舌这才徐徐分开,舌下的玉液被带得溢出嘴角,分开时,还在空中划出银丝。 卓亦忱面色嫣红动人,尤其是水红的眼角,隐隐透着一丝艳意。因初尝云雨而迷离,他不复往日的清明寡淡,这种微涩却又诱人采撷的模样让人不忍释手,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卓昀又伏下身去,这次是来到前面。 这下卓亦忱更加紧张,下意识地低声叫道:“不要……”这一声低呼在卓昀用手轻轻包裹那处时倏然拔高,颤抖的尾音又惴惴落下,倒像是一声低泣。 “别怕,”卓昀压低身体,与他一再贴近,又轻轻含住那莹润透红的耳朵尖,“哥哥体弱,不宜过劳,不过既已应下,我定让哥哥欣悦……” 卓昀的动作很轻柔和缓,这让卓亦忱终于稍稍放松紧绷的身体。掌心的温度比那处还高一些,那处被熨得发热,那种绵绵的热度往四肢百骸蔓延,几乎让人觉着骨头都被酥透,卓亦忱紧紧蹙着眉,只得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咬紧牙关生生抑下喉间的低吟。 卓昀在这事上也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但胜在力道适中,动作又细致轻缓,应当能让人感觉到舒适。可为什么哥哥还是没有反应? 卓昀伏在他耳边,低柔地问道:“如何?” 卓亦忱不无羞愧地叫道:“你快停下吧,我不行了……”他难以自制地低叹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的卓昀也跟着情动几分,手下的力道加重了些。 卓亦忱浑身一颤,当即觉着一股热流迅速地汇集到那处,而且越聚越多,几乎要迸裂而出。在令人晕眩的快感中沉浮,卓亦忱却渐渐觉出一丝滞闷,像是欲望被堵住,发泄不出来,好难过…… 卓昀见哥哥还没反应,手中再稍稍加重一点力道。 卓亦忱羞愧道:“快别……别磨我了……” 卓昀忍不住笑出声,轻咬着他的唇瓣,“明明是你在磨我。” 闻言,卓亦忱觉出一丝不对劲,他用手肘撑着微微起身,然后低下头,可双眼蒙着一层湿热的雾气,他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只能极力睁开眼睛。 等到视线终于渐渐清晰,卓亦忱拉住卓昀的手挡下动作,然后他就发现那处是静止的,自己……自己压根没!反!应! 那一刻,两个沉重的字顿时打下来,重重压在他心头——不举! 卓亦忱只觉得老天简直是跟他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折磨人啊!刚穿越过来时体弱多病走路都喘也认了,起码逐渐改善不是,虽然还谈不上强壮,但现在也健健康康像个年轻人。卓亦忱没春梦,没梦遗,更没右手,之前他一心一意投入在“食”上,完全没空理会“色也”之事,如今好不容易体会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滋味,结果!竟发现自己不举!这感觉简直无法描述! 他无力地重新躺倒回去,万般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卓昀见哥哥没反应时就有些怀疑可能是……但他只是怀疑并不肯定。他跟着躺下来,将卓亦忱搂到自己怀里,安抚道:“哥,你毕竟是头一回,兴许还没到兴头上,你容我再试试?”说着,他便伸出手。 卓亦忱有些尴尬地挡住他的手,又叹息着翻了个身,将嫣红未退的脸埋进枕间,哑声道:“……对不起,我我……我不行……” 卓昀只觉跟他小声道歉的哥哥此刻分外讨人疼,他从背后抱住卓亦忱,低柔地哄道:“无妨,肯定可以治好……” ☆、第三十四章 :绝不纳侧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具身体有不少痼疾,但总归老天爷给他开了一扇窗。如今他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想要尝试、体会个中滋味,结果……老天爷关上了他的门。 卓亦忱蔫蔫地窝在被褥里,开始反思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这几天他都没有累积“食值”?再多多累积,能治好这个羞于启齿的痼疾么? 卓昀正和他并肩躺着,见哥哥还是埋脸的鸵鸟状态,便劝道:“咱们回去,让宫里的御医开出方子,好生调养一阵定会好起来。” 念想是这样,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卓亦忱,想要痼疾好起来远没那么简单。他之前光是借助消耗“食值”改善体质,前前后后快耗去一个月的时间。其实,这恢复速度算很快的,以前卓家也没少给他用药,长年苦于药石,但却收效甚微。还是依借“食色”的系统君更给力。若是为了更快地积累更多“食色值”,那还是进宫更有裨益,没办法,谁让他摊上一个势利眼的系统君呢。 卓亦忱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见爹娘,你带我去见见。” “好。”卓昀抱着他坐起身来,一边给他整理衣襟一边说,“以后你在宫里也无妨,带上腰牌就可以出城,爹娘虽加封,但也还在京里内城,咱们可以时常走访。” “嗯……”卓亦忱低低地应道,面上还是有些怅然。有幸能扎根在卓家,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福气。如今当真要离开,就如同媳妇出嫁,心里始终舍不得娘家。 卓昀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当然他断不会把“媳妇出嫁”真说出来,只是笑道:“你总归要离开爹娘身边,世子也得出户开府。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卓家的子嗣,等到父亲加封爵位,先前不理咱们的各路亲眷自会找上门来,光是旁系过继这事,那些人都会在父亲面前争相不让。” 卓亦忱到底是现代人,竟没想到过继这一层来。先前卓家失势受打压,亲属府第个个唯恐避之不及地撇清关系,好点的塞些银子立马送客。官场上办个事都需要上下打点,卓父性情耿直,不屑这一套,宁可用微薄的积蓄归园田居过清贫日子,也不愿拿银子去讨好这些官。如今,卓家东山再起,趋炎附势笑脸相迎的人绝对少不了。卓父没有一房妾室,卓家的子嗣少,过继的理由很充分,想凭着过继攀附的人怕也是不少。 卓亦忱问:“不能谁想过继就过继吧?” “当然。必须咱爹娘愿意,还要请人看五行八字。” 卓亦忱放下心。 初试云雨一事,只能不了了之。卓亦忱自觉颇有愧疚,小声地问要不要补偿。卓昀一愣,继而埋首在他颈窝大笑,“你这话……好!那你准备如何补偿我?”他原本已经打算收手,这下子又变得兴致勃勃。 卓亦忱轻咳几声,左右拦着卓昀不安分的手,“作为补偿,我我……我做菜给你吃,想吃什么你说便是,我一定办到。” 卓昀还是笑,“我说什么你都能做出来?那好……”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跟你共同完成一道雪地红梅怎么样?” 雪地红梅?这是什么菜?卓亦忱最先想到印着红花的瓷白年糕。 卓昀瞧见他脸上的疑惑神色,低声道:“那我来告诉哥哥……这道菜该如何完成。” “洁净的白玉,先细细地润一遍,泛出水光,然后再印下红痕……”他一边说,一遍去轻轻龇咬卓亦忱的脖子和耳垂,一时轻,一时重,轻的时候只是痒,重的时候微微疼,在莹润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小红点。 卓亦忱忍不住微微一颤,这下可算是懂了“雪地红梅”的名堂!这个卓昀……亏他想得出!“别胡说,压根没这道菜,是你自创的……” “可不是嘛,”卓昀笑着低下头,在哥哥的唇角厮磨,“你说你一定办到,可要信守承诺。”他的双手隔着中衣,包裹着哥哥的双瓣揉捻,好似揉面团一般。还道:“雪地红梅你不答应,那就……粉蒸玉谷窝。” 第26节 听着这些所谓的菜名,卓亦忱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烫,简直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以后都无法直视年糕和窝窝头了!“——你”卓亦忱堪堪抓住卓昀的手腕,瞪他,“别乱来……” 卓昀笑了笑,不依不饶地将人压着搂着,从上到下摸了个遍才罢手。这时辰、地方都太不合时宜了些,因而他暂且不会真把哥哥吃掉,只是撩他逗他,让他发发汗。 彼时已到午时,前堂丫鬟来通报用膳。 卓亦忱被卓昀这么闹腾来闹腾去,身上出了一层热汗,也不似先前那般昏昏沉沉,不知道能不能促使风寒早些好起来。卓昀重新帮他更衣绾发,细细篦了头发,拢成发髻。俩人的装束端正整齐,这才从房里出去。 老相爷摆了一桌宴,赵廷箴赵大人必然也在,但赵大人身边还坐了一位素净璞雅的女子,左不过及笄之年(15岁)的模样。未出阁的女子极少上宴落座,而这位却能坐在赵廷箴的下座。她显然不可能是赵大人的夫人,那必定是他的女儿。卓昀断定,她肯定是相府的掌上明珠——老相爷唯一的嫡亲孙女。 老相爷和赵大人之间空出一个上座,必是留给卓昀的。相爷下手边又空出一个座,那是留给卓亦忱的。筵厅里还鸣奏着古曲《蒹葭》,用膳也不忘诗情画意。 卓昀一看这架势,心下明了。相爷这是跟他讨恩来了。在筵席之上,将未出阁的及笄孙女引荐给他,目的显而易见,太子妃。卓昀在心底轻叹,这世上除了哥哥和父母的付出不求任何回报,其他人怎能不讨恩? 卓昀不露声色,携起哥哥的手一起走了进去。宴桌上的三个人都看着他们俩步步走近,虽说老相爷和赵大人都是面带微笑,但被这么注视着,卓亦忱心里有些不安,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卓昀握得很紧,一点都不让他溜。 卓昀走上前,主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相爷,请您上座。” “上座可是专门留给殿下的,老身不可坐。殿下您请。” 卓昀不想继续弯绕,光靠嘴皮子,他估计说不过打拼官场多年的相爷。于是,卓昀干脆扶着相爷起身,将他引到上座按着人的肩膀坐下。 “相爷是我的恩人,奉为上座,与理相合,您就别推辞了。” 语毕,不等对方推拒卓昀就已经在下位落座,这下子正好和哥哥坐在一起。 这一幕落在相爷和赵廷箴眼里,都觉颇有些微妙。心下都在揣测,这位卓公子到底是殿下的什么人?前天晚上他随殿下而来,还是身着锦服。况且,逼降靖王直闯王府实乃凶险,这番还能贴身带着的人,必定是心腹亲信。殿下一回来就直奔后院厢房,在里头呆了好半天,听侍女说是喂药看候,难不成殿下还亲自侍疾?侍疾倒是猜对一半,后来的可就猜不出来了。 筵席上少不了寒暄客套、觥筹交错,卓昀一一接下,就跟相爷和赵大人绕圈圈,一再保证了赵府氏族的官运亨通,还说“我定会在父皇面前多多美言”,但他就是片语不提纳侧之事。好几次,老相爷话里都涉及此意,但卓昀只当自己完全没听出来。最后把老相爷急的,直接道:“殿下可曾考虑立妃一事?” 闻言,卓昀神色一凝,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筷。 “老相爷虑事一向周密,我甚为倚重,怎的说出一句糊涂话了?” 相爷和赵大人立即都严肃起来,“殿下正及婚娶之年,而且成婚后殿下便可御前听政,若老臣此话欠妥,还请殿下明示。” “没错,成婚后便可听政干政,但,”卓昀低下头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皇上现在并没有让我听政。” 老相爷面露忧色,“殿下的意思是,等皇帝允政后再纳侧?” “我未及加冠(20岁),不急纳侧。一旦成婚,皇上就要考虑让我听政,我何必给日理万机的父皇再添一事?成婚事小,无非行祖宗规矩,迎回毓麟宫。但此事传到其他人耳里,我怕他们要指摘我这个太子意图提前干政。相爷,您何苦让我摊上这个大麻烦呢?” 老相爷神色一凛,惊觉惊醒,他突然起身跪下,叹道:“老臣糊涂啊,竟没能思虑到这一层,险些犯了挑拨离间之罪还不自知,还请殿下降罪!” 卓昀将人扶起来,面色宁定,向着人微微一笑,“相爷乃正人君子,直言不讳,辅佐朝政数十年呕心沥血,我一直心存感激。岂能为这点小事降罪?作为宰相,你尽了责。东宫之事,您帮我匡正便是。” 老相爷心起波澜,既有不解又有难料,他竟觉得太子没有以前的狠劲了,不冲动或许是好事,但什么都不争何立东宫之威。相爷心念百转,面上却不露,他低叹一声,拱手道:“殿下就当老臣没说过这些话罢。” 而后,筵席上再也没提纳侧之事。好在相爷的孙女赵菡不是个好强争宠的女子,她一直淡然安谧,虽是听出那番话的推拒之意,但心下也没有丝毫不甘,而是松了口气,甚至很有些窃喜。她才见这个东宫之主,怎么可能一眼喜欢上?她不是墨守成规的保守女子,对于这类婚事,她压根不太想。而且根据她自己的所闻所见,她发现、猜测并推断……这个太子,兴许是喜欢男人的吧?! 赵菡敛下眉目,绝不四顾,只专心地用膳。作为一个穿越女,她还是要尽心尽责地扮好自己的角色不是。 — 靖王下诏狱已是第三天。 牢狱中阴寒湿冷,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靖王征战沙场十年有余,饶是练出来的虎狼之躯,也有些耐不住湿寒侵体,更何况现在还是大冷天。苦寒湿朽他还能一再忍受,但更为难熬的,是牢狱里的死寂。皇帝把他单独安置一处,除了每日差使走动的锁链声响,再无人声。 靖王抬起头,看着牢门外投射的幽暗阴影,像极了飘渺的鬼魂。 这里跟地狱相差多少!他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当初他一步踏错,被先帝革除宗祠,现在这天下或许会是他的。若不是当初他非要说出那句诛心的话,或许还能和皇帝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早知今日,当初……当初还未被除姓之时,就该借着自己强大的势力,将还未称帝的圣上直接抓起来,永远地锁在王府后院,不得见天日!可他终究没那皇帝那般狠心,就算让他重来,他未必会下狠手。他要是真能狠下心,还会被劝降逼降么?!罢了罢了…… 渐有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自远及近,关押靖王的牢门外传来清脆的金铁交击声,紧接着“吱呀”一声,牢门缓缓向内打开,宫灯和火把照着那条暗道,也照出了几条身影。 牢房外响起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原本来的是一拨人,但真正走近的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不待那人走到面前,靖王就蹙眉垂目,连一个眼神都不想施予。 一个万分熟悉但此刻却万分厌恶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 “朕,来亲自审你了。” 靖王猛地抬起头,“你下令杀我便是,何必过来!” 皇帝站在他面前岿然不动。 靖王嗤笑一声,冷嘲道:“皇帝龙体宝贵,奉劝不要单独接近本王。否则,您的安危,本王可不保证……” 皇帝道:“你能把朕怎么样?”他的语气并不是高高在上,反而异常平静。 “是,我现在被困于此,还落得个不仁不臣的骂名,既不能带兵,也不能夺回江山……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你!” 靖王霍然站起来,直把皇帝逼退到冰冷的石墙上,凑近他,一字一顿地威胁道:“至少我可以让你跟我一起死,当今圣上做本王的陪葬,呵!这等福祉,天下也只有本王能消受。皇帝,这是你欠我的!当初,我把江山送到你手上,被革除宗祠。现如今,你只肖跟我一起死。呵,皇帝,你也不亏了。” “你怨朕害你革除宗祠,把这个罪名推到朕头上?”皇帝目光森然,像剑一样刺过去,“那是你自己犯的罪过!” “是,都是我自己的罪孽。”靖王冷冷地盯着皇帝,“我最大的孽!就是对自己的六弟心存觊觎,觊觎也罢,倘若不说出来也不会落下口实。可我偏偏鬼迷心窍……” 皇帝的脸色微变,明显苍白了几分。 靖王步步相逼,声色俱厉,但眸中却还有难掩的黯然之色,“是谁!是谁把它作为弹劾罢黜我的绝佳罪证!不就是你吗!我的六弟……” “是,是朕……”皇帝深深地压下一口气,维持着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仪,反问道:“先帝质问你的罪证时,你又为何承认?!” 靖王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底的阴沉渐渐褪为冷漠。只觉皇帝的心还和当初一样冰冷如斯。他的嘴角缓缓牵起,冷笑一声:“我为何不能承认?那原本就是事实。但事实也是最大的罪证,这可是你亲手呈上去的。先帝大怒,直骂我禽兽不如……六弟,你明白我的怨恨吗?” 皇帝闭上眼,偏开头答道:“别怪朕,当初……朕对你,未曾交予真心……”声音竟有些低沉无力。 靖王目光中含着深深哀恸和愤怒。僵持半响,他缓缓松开皇帝,只觉心灰殚尽,心底一片冰寒。其实,他早该知道如此,不是么。 他送给心爱的人的所有珍贵宝物,却被当做淫乱男色的证物呈递;亲口说的一生厮守却被写成奏折中的罪词;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是扳倒他的始作俑者。 靖王转过身,不去看眼前的人,淡淡道:“你杀我吧。” “别怪朕,”皇帝一向平稳冷淡的声音竟有些沙哑,“那时候,朕身不由己……” 未称帝的他处处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被母妃操控。他们的事被母妃发现,他被禁足软禁,而那些定情信物也被一一搜出,仅强迫手足兄弟这一条就已经罪大恶极,再加上其他陷害污蔑的罪证。可偏偏先帝厉声质问是否对亲兄弟心存觊觎时,靖王竟回答是! 皇帝从龙袖里拿出一纸书折。那是先帝知晓靖王罪证时,勃然大怒下令革除宗祠,永不并入皇室血脉的钦命书折。 靖王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临死前还要来羞辱一番?” 皇帝没理会这句冷嘲,而是缓缓跪在地上:“儿臣叩告先帝在天之灵,如今已时过境迁,儿臣决心让靖王复位,重归正统,承皇室血脉。若先皇不准,请降罪于儿臣一人,与靖王无关。” 靖王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帝,而皇帝依旧跪在地上,却将锋锐的目光转向了他,“勾结朝廷重臣,篡谋逆反一事,朕当做没有发生,不追究任何罪过。你重归你的嘉靖亲王,复皇室血脉。” 皇帝缓缓闭上眼,竭力压制着眼眶的涩意,他没有睁眼,维持着矜高的圣容,“倘若再起谋逆一事,朕定亲手诛之!别让朕失望,三哥……” 那一声“三哥”直让靖王心头重重一颤,不觉回身跟着跪地,颤巍巍地抬手,似乎是想抚上皇帝的脸颊。皇帝还是紧紧闭着眼。 那只手还未碰到皇帝便停下,靖王将手重重落下,叹道:“原来,你这是为了补偿我?不过,你不觉得有些迟了么。” 皇帝终于缓缓睁开眼,靖王注意到皇帝的眼眶竟是红的,但天子的骄矜让他再怎么难过滞闷也不会落泪,他沉默地把那纸书折借烛火燃成灰烬。而后,皇帝慢慢站起身,让门外候着的司监总领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已然恢复了原本的威严平稳,“朕令,以后再有人提及此事,斩。”而后又转向靖王,“你已经不是朕的犯人了,离开这吧。” ☆、第三十五章 :守身如玉 这小段日子,卓亦忱在相爷府养病,卓昀说等风寒好全了再回宫也不迟,让他不必担忧。在宫外皇城,他还可以时常同卓昀一起看望双亲。父母是因等候圣诏而在城内多做几日停留。而且元旦将至,卓亦忱便每日都来和母亲一同做糕。年糕、松糕、菊花糕、茯苓糕、八珍糕等等,各式各样的糕点精心筹备贺旦。 皇城内的国戚重臣都知晓太子近日居于右相府,纷至沓来拜访恭贺,直闹得相府门庭若市。卓昀知道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谄媚逢迎之派,递来的拜帖数不清,但卓昀真正愿意见的并不多。而且,他时常陪着哥哥去客栈,因而一般会从后面悄无声息地离开,让前门那些官员扑个空。 卓昀借着帮忙的由头跟着去客栈,卓亦忱让他留在相府应付那些官员他也不干,宁可去捣捣染松糕的青草汁,舂磨白米。 每次看到门庭若市,卓昀却跟他一起溜走偷闲,卓亦忱莫名觉得自己有点“祸水”的嫌疑,担忧地劝道:“君子远庖厨,你多顾些正经事行不?” “难道你自己不是君子么。” 卓亦忱心道,你怎么跟我比啊,我是现代穿来的御厨世家,我的职业和最高荣誉就是厨艺啊!他想了想,才道:“我是君子,但你是皇子,我如何能跟你比……” “常言道‘食色性也’,食之道历来是我朝重道之一。你看,民间有名刀会,宫里也有万福宴,皆为此而来。” “横竖我说不过你,听不听也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就是劝你,可别误了正经事。” “你大可放心,”卓昀笑道,“我心里有数。” 卓亦忱只好点点头。他现在愈发觉得,卓昀在他面前与在外人面前,几乎是两个人。 在外人看来,这个太子或许有些莫测,先是称病闭宫,让所有人都以为东宫失势无望时,却在危急之时逼降靖王平定一场将起未起的祸事,城外援兵被全部抓获,据说这也是太子指挥的。圣上御驾亲临后,对太子既无怪罪也无记功更无御令,外人只知晓皇帝和太子密谈过,或许东宫真的重新得势也未可知。以致皇亲国戚、朝廷重臣纷纷投门,可太子却置之不理。到底卖什么关子,是规避皇威还是韬光养晦? 卓亦忱还觉得,卓昀对外人恩威并施的态度,是和对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就如几日前的那场筵席。听到相爷直言纳侧一事,卓亦忱心头是重重一沉,但卓昀却三言两语地把此事压了下来,粉碎联姻东宫的想法,纳侧一事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再提。或许,卓昀的确比较擅长应付这些弯弯绕绕。 卓亦忱不止一次地想,这才是卓昀原本的样子吧。但这种想法总是维持不了多久,每次都会被卓昀自毁形象地推翻。 做八珍糕时,先往磨好的白米糕粉里拌上脂油,又混入栗子粉、细薄桃脯、松子肉、碎花瓣、碎杏仁等,入屉锅蒸时,在糕面上撒上芝麻,糕点蒸熟后蓬发松软,香厚清甜。卓亦忱做每一样食材,不论是正餐还是小吃还是甜点,他都非常认真专注,更像是在雕刻一般。 卓昀喜欢看哥哥忙起来的样子,纤长有力的手指沾上洁白的糕粉和栗子黄,指尖飞快地跳动,煞是好看。 但这样的疏松日子并不能维持太长,父母终究得离开皇城回到内城。而就在今日,双亲获诏,进宫面圣,爹娘一大早就去了。卓亦忱依旧来到客栈,做最后一轮的糕点,希望爹娘归来时,可以直接享用。 “青梅汁捣好没?”卓亦忱突然凑过来,检验成果。 卓昀原本有些发呆,被哥哥这么一打搅,他回神了。 “你捣了半天,才捣成这样?”他把手上的粉末在围裙上蹭了蹭,从卓昀手里接过撵钵,拿过杵棒,开始奋力地捣起来。 卓昀看哥哥那动作,只觉一阵眼花,“还是我来吧……” “咱们得在爹娘回来之前,把这些糕点做好。你太慢,我肯定完不成,还是我来。” 拉低整体效率的卓昀自觉不再争辩,让他舞剑挥刀都可以,但切菜捣汁一类的细厨艺活儿,他一点都不擅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武状元干不了文活儿,再会舞剑的人,也不一定就会切菜。 冬天适合吃藕、栗子、山药一类的温性食物。做藕粉糕、栗子糕、山药糕的方法都类似,将藕、栗子、山药去皮蒸熟,捣烂磨粉,同白米粉、糯米粉、蜂蜜、芝麻、脂油等等掺在一起揉压,根据喜好放糖或放盐,将糅好的捏成长条或圆形,有模子的还可以印模子,蒸熟即食,就算搁冷,也还可以吃。 卓亦忱比较喜欢淡黄栗子糕,栗子本身就带香甜,且甜而不腻,无需加糖让栗子的甜味原汁原味释放就好。而卓昀最喜欢的是藕粉糖糕,入屉锅蒸前,他要撒一大把糖,直甜得发腻。卓亦忱尝过一口后,再也不敢让卓昀替他加调料了。 “大爷,你负责吃就行,别拖我后腿好吗,”卓亦忱说,“还有,这一笼藕粉糖糕你自个都吃了吧,估计除了你也没人敢吃。” 卓昀再次被嫌弃后,发现自己唯一的用途就是揉米团,因为他力气够大。卓昀掰下一小团,捏成扁平的长条形,又拿捣好的梅花汁在洁白的糕面上点上,他把这个拿给哥哥看,还说:“雪地红梅。” 这个不靠谱的食名让卓亦忱想到几日前的事,顿时脸上微微一红,低头道:“别闹……” “哥,你前日说要补偿我,那话可还作数?其实……”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为了避免卓昀的荤话,卓亦忱只得红着脸打断他,“你正儿八经地说食名我保证能做出来,但你尽跟我鬼扯。” 卓昀笑了笑,把手上沾的白米粉涂在哥哥鼻尖上。 卓亦忱瞪他一眼,又抬手将米粉抹掉。卓昀笑着凑过去,在他鼻翼上亲了一口,“先欠着,以后你再补给我。” 卓亦忱低下头,弯了弯嘴角,没再说话。俩人又开始相互配合地操持起来。研粉揉压,印糕蒸饼。卓亦忱在捏窝头时,轻声道,“其实面食类,我倒知道一样别致的。待我们回相爷府,我再做给你。” “怎么个别致法?” 第27节 卓亦忱卖了个关子,“待我做出来你便知道。” 申时。钦赐的车辇将卓父卓母从宫内送回客栈,卓父元月初便要接管京外大营,那时他要带着妻子迁到外城府邸去。皇帝自然跟卓廷焕提到卓家二子的去向,圣上只想寥寥几语带过,但卓廷焕却很是不放心,斗胆连连追问。 他道,“小儿卓昀性情冲动鲁莽,不知轻重,岂能有幸进太子宫当差?大儿子体弱多病又愚钝木讷,何必让他也跟着进宫?卑职恳请皇上撤旨啊。” 卓廷焕带兵多年,确不擅长朝堂之事,恳求天子撤旨这样的话是万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皇帝自不会计较这些,道:“天子之言,不能朝令夕改。让他们留下吧,朕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倘若不顺,朕再把他们给你送回去,怎么样?” 当成自己的亲骨肉,天子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实在是莫大的恩宠。卓廷焕不敢顶撞违抗,起身跪地谢恩,略有忧心地应了下来。 皇帝从御座上起身,缓步下阶,“你知道先前卓家为什么失势吗?” “臣知道,是臣诬陷庄相有谋逆之意。” “你没有诬陷庄氏,庄衍他确有不臣之心,早晚必反。你看此次不就反了么。” “此次不是靖王……” “靖王只是面上的噱头,一时鬼迷心窍。” “皇上……请皇上明示!” “朕知道你们卓家,在前朝是先帝的忠臣功臣。削爵抄府一事朕也知道,但那时候左相之子手握兵权,拥兵自重,朕不能动庄氏。只能让你们失势,换取朝中三个月的安宁。事后,朕必为你卓家平反,让你的后代加官进爵,子孙光宗耀祖!” 卓廷焕霍然跪地,神情庄重正气,“为朝堂之太平,臣万死不辞。当初,臣已是抱了必死决心。是圣恩浩荡,卓家才有今日!” 皇帝笑道:“卓将军,你果然是肝胆照人。”圣上亲自将人从玉阶下扶起,“将军,你还敢为朕除贼吗?” 卓廷焕双手抱拳,义正言辞,“臣本是必死之人,圣恩眷顾才能活到今日。又有何不敢?” “好。”皇帝点头,“当然庄氏为翦除异己,将你们卓家拖下水。如今,朕封你这个军位,让你和庄氏分兵权,就是让你敲山震虎,看看那个镇西将军到底是何居心,你临机行事,竭力削权,你能做到吗?” 卓廷焕赫然道:“臣遵旨!” “敢问皇上,倘若庄氏不肯自削兵权,那臣……” “不肯?”皇帝微微冷笑,“劝降不成就逼降,逼降不成还可以剿灭!” “谨遵圣训!” 卓父回到客栈,心里还反复琢磨着皇帝交给他的差事应该如何办置,他本想多多训诫两个儿子谨小慎微,这下都抛到脑后了。 临别之时,母亲对两个儿子耳提面命让他们处处小心,而后又抹着泪花依依惜别。 卓昀先前还觉得父亲不太同意入宫之事,正想如何劝解。但卓父回来后就不提及此事,也没有不同意,反倒叮嘱安分守己万事小心。卓昀猜测可能是皇帝同卓父说了些宽心话,否则卓父也不会放下心来。 一家人用过晚膳,兄弟俩直把双亲的马车送出城门,再依依饯别。彼时,已到傍晚,天色渐暗。卓昀说:“哥,我们直接回宫吧,那十几个御林军还在相府等着护驾呢。” 卓亦忱像是没有听到卓昀的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城门方向。 卓昀握住哥哥的手,手指在他手背轻轻摩挲。 “哥,你还有我。” 卓亦忱轻轻眨眼,怅然所失地点点头。 俩人坐上马车往相府赶去,再由御林军护着,天黑之前兴许能抵达皇宫。代表皇子身份的腰间玉佩和太子印信全都留在宫里,若不是御林军护驾和皇帝的旨意,卓昀也是进不去皇宫的。 离开相府时,老相爷携赵府上上下下的亲眷家奴辞别,老相爷一直把孙女往太子面前推,但赵菡和卓昀是不可能看对眼的,俩人平静地寒暄几句,各自撤了。老相爷还觉得自个孙女太不争气。 兄弟俩乘辇赶去皇宫,半路上卓亦忱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让御林军调转方向,先去靖王府一趟。 卓昀拦住他,疑惑地问:“去王府干什么?” “有件事我还不明白。” “有关靖王的事,你大可置之不理,离他远点避开他!以后别再跟他扯上关系。” 卓昀这话里的醋意,卓亦忱岂会听不出。他笑道:“此事和靖王无关。” 卓昀这下更疑惑了,“那你为什么去靖王府?” “你忘了雌雄同体的事?那种畸形的鱼究竟如何养出来的?还有双性的娈童,是因为有那种罪恶的药,还是别的……” 卓昀笑道:“哥,你真是劳碌命。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如果真有这种药,咱们必须毁掉才行。一旦流入民间或是达官贵戚手中,不好!” 卓昀点点头,也跟着严肃起来,立即下令调转靖王府。 “不过我担心,咱们去了也是白去。” 卓亦忱不解,“什么意思?” “那日解救人质搜查王府,并未发现什么娈童。靖王连王妃都没有。” “这样……”卓亦忱面色一凛,“那咱们更要去弄清楚,雌雄同体究竟从何而来。” ☆、第三十六章 :双性一族 靖王府已然被封锁彻查,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卓昀依仗着太子身份与御林军,看守侍卫放他们进去,但停留的时间不宜太长。王府里头正在进行一场清底似的搜查,翻出好些与朝廷重臣、将领军士往来的书信,但书信里并未涉及一丝一毫逆谋之计,皇帝本想通过书信作为罪证,将这些反臣一窝端地牵出来处置,但却发现靖王并没有。王府被清个彻底,但军印并未被搜出来。 王府的家丁家奴全被扣留在后院南边,关在房间里不得出去。 卓亦忱询问守门侍卫,“王府中可曾找到侍房的女子……或是男子?” 侍卫回道“东亭那块儿是丫鬟住的地方,除了那儿,王府上下并无女眷,也无侍房男子。” 卓亦忱想了想又道:“劳烦侍卫大哥让我们见见年轻的家丁可好?” 侍卫有些犹豫和为难,“看押之地不得轻易入内,敢问这位小爷是奉何人之令查探?可有手谕符令啊。” 卓亦忱不是奉公办事,自然没有这些东西,站在他身后的御林军接口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还要查看手谕和符令吗?你让进便是!” 那守卫一听“太子”这下终于点点头,摆出一个笑脸,将卓亦忱一行人带到关押家奴的房屋前,躬身摆了个请。 “靖王被抓,王府里的家丁家奴情绪可大了,闹天闹地的。虽然人都绑起来了,就怕还有人闹事,请小爷万万小心。” 卓亦忱推门进去,房里头黑黢黢的,侍卫立刻提了盏灯进来,接着外头的月光和烛光,他终于可以看清屋里的景象。被押在此处的人,他们大多年轻,看衣着就是普通不过的家丁而已。一间房子里统共关押了几十个人,有些拥挤,他们或站着或靠着或席地而坐,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卓亦忱一进来,就感到一股抵触的敌意。尤其是那些人都是冷冰冰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 或许是身为现代人的直觉,卓亦忱在见到这些家丁的第一眼,心里便肯定了。 他对身后的御林军和侍卫说,“你们都下去,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小人担心这些不服的刁民会伤及您,还是让咱们跟着吧。” “他们手脚都被铐起来了,不会伤人的。倘若真有事,我再叫你们进来。” “这……” 卓亦忱朝身侧的御林军示意,那人立刻喝道:“让你退下就退下,走吧!门外候着!”御林军将灯盏留下,一把架起那两个侍卫径直拖走,末了轻轻带上门。屋里骤然寂静下来。 大抵是看出了卓亦忱的维护和无恶意,那些人的敌意似乎松缓了那么分毫,但依旧冰冷抵触。卓亦忱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思忖片刻,道:“靖王没有带兵起乱,他不会死,你们应该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无人应声。 “靖王府里的一切都要处置,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依旧无人理会。卓亦忱理解他们的防备和抵触,因而并不在意这些,就算是唱独角戏他也要把自己的话讲出来。 “你们大抵要被押去大理寺,先被审查,确认无罪后,被遣散。你们是打算继续留在京城找别的活干,还是回到家乡?我奉劝你们回老家去,京城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一旦……” 这下子终于有人肯理会他,尽管语气不太友善,那名家丁冷声反问:“家乡在边疆,那里早被满戎夷为平地,族人几乎死绝,叫我们如何回去?” 卓亦忱留意到对方话语无意透露的重要信息:边疆,族人。他又问:“是靖王把你们从边疆带回来的?”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急切问道:“王爷……王爷他何时才能回?” 卓亦忱说:“他可能回不来靖王府了,至少短时间内回不来,你们没见王府各门上都贴了封条么?” 那名少年当即眼底泛起泪意,小身板儿像受不住似的一直颤。旁边的人见了,立即将少年拉到身后,训斥道:“像什么样!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别给王爷丢脸。王爷若是回不来,咱们自绝于此!之前已经死了那么多族人,如今,不差咱们几个!” 卓亦忱静待对方说完这番话,缓缓开口,“你们知道我为何专程找来?” 无人应答,不过有不少人的目光已经聚过来。卓亦忱继续说,“靖王让我烹制一条鲀鱼,经过处理后明明是无毒,后来却又变成有毒。原来,竟是无毒的公巢里面还裹了一副剧毒的母巢。”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仔细地察言观色。底下一众人的神情凝重起来,一个个紧紧蹙着眉头,还有人霍然起身,镣铐拖动发出一阵刺耳响声,厉声喝问:“你此话何意!” “我绝无恶意,否则我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气温和,又抬头直迎上对方凌厉的目光,“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为何?是不是靖王逼你们用药……” 闻此言,对方略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充满敌意的凝重脸色终于稍有一丝和缓,声音慢慢沉了下来,“是……是王爷把我们从边疆带回,怎会逼我们用药。” 话说到这,卓亦忱便明了,原以为是靖王违背伦常滥用毒药,但靖王并没有。大抵是这些人天生如此。而且他们之前又提到“族人”,卓亦忱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异于常人的特殊族群。 他又问:“你们的族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几个?” 他们还是警惕地看着卓亦忱,卓亦忱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耐心等着。僵持半响,那人终于点点头。 “可那种雌……那种毒而不显的鲀鱼,又是怎么养出来的?” 对方又沉默。卓亦忱知道他们还对自己怀疑不定,每说一句话都要经过细细思量。因而他也不急,只让对方慢慢想,慢慢对自己放下心来。 半响,对方开言,“是血,以血饲之……” 卓亦忱闻言,将眉心紧蹙,“靖王竟让你们做这种事?” “不是王爷,”那人缓缓摇头,“王爷是后来才知此事,那时,剧毒鲀鱼已经饲好,由杨起供奉给王爷,只说这……外阳内阴的鲀鱼是河督敬奉。” “等等,你方才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卓亦忱心中无不惊诧,紧紧揪住那个熟悉的名字,“你说那人叫杨起?!模样可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 对方点了点头,“是……” 卓亦忱的脸色顿时比方才沉了好几分,愈发凝重肃穆。 “这个杨起竟不是邵府的人,如今看来也并不是靖王的人,恐怕是……” 对方听到他这番的话,心下惊疑不定,立即问道:“难道王爷是被杨起害的?!” “没有被害,是被彻头彻尾地利用。”卓亦忱敛眸,又转向面前的人,“你们也是,被利用。” 他又想到“以血饲之”四个字,脑海中浮现一池血水的画面,顿觉腥重残忍。要知道,鲀鱼的体型虽不大但并不似金鱼能被养在小小鱼缸中。饲养那么些畸形鲀鱼几乎需要一池水! 卓亦忱连连摇头,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怎么愿意用自己的血去……!” 那人沉默了下,缓缓道:“杨起说,王爷以后自会用得上,还带来王爷口谕,那我们必然得帮。” 卓亦忱低叹一声,正欲再问几句。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看守侍卫的声音也传来。 “小爷啊,你可赶紧出来吧!在里头呆久了奴才不好当差啊!” “知道,我这就出去。”他飞快地回了一句,复又半跪下来转向方才那人,利落地叮嘱道:“记住,关押在大理寺受审时,切不可提及此事,你们没有谋反更没有罪过。因而不要说你们是听从杨起的指使,就当……就当你们压根不知此事,也不认识这个人!” 那人眉心紧蹙,静静地看了卓亦忱片刻,目光中还是存有犹疑不定。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戴着镣铐的双手抱拳在胸前,“……是。” 第28节 卓亦忱点点头,立即离开了。 另一边,卓昀也仔细查完靖王的往来书信,并未找到能够作为庄氏罪证的信件,他收手后信步从书房一路直达侍卫严加把守的后院,正好同哥哥碰上,他立即问,“怎么样?” 卓亦忱刚刚明白一切原委,心中种种情绪尚未平复,也顾不得旁边有守卫在。他一手与卓昀十指相扣,直将人拖到墙角边,急切地吩咐道,“去邵府抓人!那个叫杨起的家奴,快把他抓回来!” “怎会牵扯到邵府的人?” “不,他不是邵府的人,也不是王府的人,他应该是庄氏的人。”卓亦忱急急地,立刻把方才得知的真相同卓昀说了。 卓昀冷哼一声,“处处安插探子,可真是庄氏惯用的伎俩。” 卓亦忱问:“那你能不能下令让皇帝派下来的这些人去把人抓回来?” “侍卫抓人,按规矩必要送到大理寺受审,但没有证据审不出真东西,更何况,大理寺有庄衍的门人,断不会重审杨起。” 卓亦忱双眉紧蹙,“难不成只能放任他们?” “人必须抓!”卓昀双眼一眯,身上散发出几分寒意,“该死,如此利用善意,其心可诛!要私底下抓,动刑审。” 有了卓昀这句话,卓亦忱心底乍然一松,但下一刻他又有些忧心,“王府的家丁都在大理寺受审,要承受酷刑?” “不,大理寺不能用刑。只有犯了大罪被关进宗人府或是皇帝直接下诏狱用刑逼供。”卓昀安抚道,“你放心,受审一事我自会派人上下打点,他们大抵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卓亦忱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手终于松懈下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和卓昀十指相扣,而庭院里还站了一群守卫。他赶紧松开手。 卓昀被他放开后,便从背后伸手搂住他的腰,“这里不宜久留,以免落人口实,我们还是赶紧走。” 再次乘上回宫的辇车,卓昀把人抱在怀中,又将卓亦忱的衣袍一再裹紧怕他再受凉。这么紧紧抱着,卓昀就感觉哥哥比之前瘦了些。他原本就算不上强壮,好不容易身板结实点,又养出点圆润的肉,这下子又给消磨了。 卓昀暗暗决定,回宫后一定要将人养得圆润起来。他低下头,将怀里的人密密拥住,在那乌黑的发上落下一个轻吻。 ☆、第三十七章 :安定下来 卓昀自然是想把人留在他的毓麟宫,让哥哥在东宫小灶当主厨。可这并不好办,他琢磨着该如何向皇帝把人要过来。 皇帝已经吩咐过,回宫要不声不响绝不可弄得人尽皆知,卓昀谨奉其旨,护驾进宫的御林军他只带了四个随行走皇亲通道,而其他人十几个人卓昀都让他们走武门道。 卓亦忱同卓昀一起,才走到玉带桥那儿,就望见了浩浩荡荡的迎接阵势。司礼监的奴才摆成两条长龙,高举宫灯,奏乐之声震天响,隔座长桥都震得人头发晕。夹道两旁更是恭恭敬敬地站着一排身着冠服的官员、皇子。 卓亦忱心道,这迎人架势也太宏大了,礼乐震天,夹道相迎,奴才、官员、皇子都来掺一脚。皇帝既然吩咐过要他们寂静无声地回宫,那这迎接阵势定不是皇帝授意,大抵是某些好事者。 卓昀远远地望见在官员簇拥下,身着紫袍的大皇子、二皇子。他轻笑一声,凑在卓亦忱耳边道:“咱们还没回,这就下了套在等。” 卓亦忱问:“什么套?难道是迎接仪式不对?” “这奏乐,是圣上才用的畅音阁御乐;这宫灯十二杆,是圣上御驾回京的阵势;你再看那宫旗,又多了三面。” 卓昀在桥中央不再往前走,他命身后的御林军去给那些恭候的人传话,“你去跟大皇子说,礼制不合太过隆重,恕我不敢上前。” 御林军立刻带话过去。 大皇子听闻此言却并无理由推拒,心下骂了句,面上只得笑了笑,“三弟出宫一趟,回来怎地如此小心谨慎,既然他都这么说……那好吧!”大皇子只得把下好的套子撤了,去掉多余宫灯宫旗,改奏凯旋乐。 卓昀这才带着人继续往前走。卓亦忱的手原是被他握着,越走越近时,他便挣开卓昀,并且放慢自己的脚步,让卓昀走在前边,他和身后的御林军一排。 卓昀一见哥哥竟自发退后,他又把人拽过来,卓亦忱拗不过他那手劲,只好道:“这样……这样被看到了不好吧?” “你的身份算是世子,和皇子并肩有何不妥?这是礼贤下士,以和待人。你要是真和护驾禁卫走到一头,他们得说我‘欺负’你。”最后一句话是卓昀为了让哥哥放心而编出来的玩笑话,没想到卓亦忱倒当真了,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开始回握住卓昀的手,并且挺直腰板,神情庄严郑重地走了过来。 迎上候驾的众人,大皇子和二皇子年长,自然率先走出来,二人皆是面带微笑。卓昀朝他们躬躬身,“大哥,二哥。”问安后,他又转向站在二皇子身后的几位小公主和年幼的五皇子,笑道:“你们这些小不点是谁叫跟来的?天寒风冷,容易伤身子染恙,快跟嬷嬷回宫去。”卓昀说着便让跪地的嬷嬷都起身,领着小皇子和公主们赶紧各回其所。五皇子被嬷嬷抱走时,还很不愿离去,挥着小手小声嚷着,“三哥,我好不容易见到三哥……” 卓昀朝他笑了笑,“小五听话,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之后三哥再去看你。” 三哥都发话,五皇子这下子终于肯走了,末了,他委屈地说了句,“二哥你又骗我,说要我一起迎接三哥的……” 卓昀立即抬眸扫了二皇子一眼,后者轻咳一声,掩饰道:“三弟在宫外奔波数日,平定叛乱,我身为兄长,必然要率众兄弟夹道相迎,这也是应当的。” 卓昀心里清楚得很,老二是利用年幼单纯的公主和皇子,让他们在冷风中跪着,摆出大场面,给太子戴高帽,高帽带多了,权势地位也就越矩了。不过,卓昀一直清醒得很,之前还给教书先生跪过,如今怎会被这些场面迷了眼真以为自己至高无上。 两位哥哥下的套子被直截了当地打破,场面一时有些尴尬难解。似乎卓昀该主动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僵硬的气氛,但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他淡淡地说了声“失陪”就携着卓亦忱径直往毓麟宫的方向走去,将那帮迎合的官员也丢在身后。 “三弟……”二皇子在身后唤道,“你可千万别误会!”他快步地跟上来,还面露焦急地解释道,“我和大哥也只是想为你接风洗尘……” 卓昀拦住对方的脚步,“二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如此接驾委实让我于心不安。二哥,请回吧。” 二哥被拦住,便站在原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这么说来,还是我不合时宜了。” 卓昀没再接话,但朝两位兄长拱了拱手,转身往毓麟宫的方向快步走去,似乎是片刻都不想多留。 走在半道上,经过德誉门,内监总管张公公正躬身候在那里,似乎正是等着他们俩。 卓昀心下疑惑,因为张公公是皇帝身边传话的人。他走上前正欲开口询问,张公公略施一礼,先道:“太子殿下,皇上让奴才带您这边请。” “公公,皇上可是要召见我们?” 张公公笑而不语。兄弟俩只好跟在他后面走,卓昀一路上都在打量四下,开言道:“公公,这不是去皇上垂拱殿的路啊。” 张公公回答道:“殿下不必去垂拱殿听旨,咱们这是奔着御膳房去的。” “为何去御膳房?” “二位爷不是在玉带桥上耽搁一阵还没用膳吗?皇上褒奖,特赐一席御膳,派奴才请殿下和世子先去用膳。” 卓昀和哥哥对视一眼,俩人心头皆是一惊,追问张公公,“怎么?我们在玉带桥的事儿已经被皇上知道了?” 张公公笑道,“什么事能瞒得住咱皇上?而且皇上嘱咐奴才,殿下回宫辛苦,罢宴先回毓麟宫歇着不必请安,然后明晨垂拱殿朝见。” 这番话终是让俩人都放下心。但卓亦忱一想到待会儿就要面见圣上,心中又不免有些隐隐担忧。万一说话冲撞了,万一举止不合礼数,万一…… “有我呢。”卓昀倾过身,在他耳旁低柔道。 卓亦忱微微一愣,而后迅速抬头看他一眼。 “一会儿咱们跟皇上一起用膳,皇上若是问你话,你不确定该如何回答,那就不要讲出来,让我来帮你说。” 卓亦忱点点头。 御膳房。 金银玉器里盛着精致的菜品,一一布好,司膳监的奴才仔细地用银筷试过毒,全部验过之后,低头恭敬道:“齐了。皇上,请用膳。” 皇帝先入座,说:“今天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又吩咐奴才搬了两把椅子过来,让两人都坐着吃。俩人躬身谢恩,入座。 皇上没有开口,俩人自然不会先说话。卓昀一直琢磨着该怎么开口,向皇帝把哥哥要到自己宫里来。而卓亦忱一直小心翼翼地用膳,没想别的。 皇帝先开言了,没先问太子话,而是向着卓亦忱开口。 “朕听闻你身子骨不太好?不过,这一见,朕倒觉着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孱弱。” 卓亦忱立刻将身体坐直,徐徐回道:“劳皇上惦记,身体的确是比之前好些。” “怎么好的?朕想听听。” 卓亦忱梗了梗,只能说,“……做菜。” 一听这两字,卓昀忍不住低下头笑了笑。皇帝不动声色,顺着这句话说下去,“那让你来宫里备膳,你可愿意?” 卓亦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 “你以前可是在太常寺卿府掌事?” “回皇上,是的。” “既然你有此履历,空缺的太常寺食监一职朕想封给你,你能把它做好吗?” 卓亦忱不说二话地毅然点头。 皇帝淡淡笑了起来,“看来,卓家的人都是爽直性子。” 圣上和卓亦忱三言两语间就把此事定下,卓昀都没来得及插一句话。他有些怔愕,因为他只想让哥哥在毓麟宫的小厨里掌事,这样就算出了事,那也是东宫自家的事,轮不到外人干涉并掺一脚。但这太常寺食监一职官职虽小,但那也是命官,是有职权也要承担责任的,尤其是逢到祭祀祝寿,太常寺上上下下都得马不停蹄地忙碌,在食物上哪里出点差错,可是要惟命是问。 卓昀还没来得及出言劝阻,又听闻皇帝道:“朕知道你在邵府当差的事,想必你以前在厨艺上定是多有历练,辨别食材、菜品的毒性你格外有天赋。朕觉得你肯定能担当此职。” 卓亦忱没料到皇帝竟也得知此事。他的确是历练了几十年的厨艺,又有特殊的辨毒技巧。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皇上。但话都说到这份上,御令已下,谁都不好再劝阻,卓昀只得先收住自己的念头。 圣上龙颜一悦,就把近东宫的沉云院赐给了卓亦忱,并下令让内务府挑一批宫婢奴才送去沉云院,伺候主子,这是以世子待遇相之。 卓昀若有所思地用完膳,皇帝倒是和卓亦忱相谈得多,反而没怎么跟他这个儿子说话。只在晚膳宴毕时,说了句,“你如今办事比以前持重些,朕也不必操那么心。沉云院离你的毓麟宫不远,有事你这个太子就多担待些。” 就算不用皇帝叮嘱,卓昀也必然会这么办。他又思及靖王一事,正欲询问靖王的去向,但转念一想又觉自己不好问出口。还是明晨去垂拱殿听示。 宴罢,卓昀把哥哥带回毓麟宫,还让他今晚就在这歇下。 卓亦忱不放心地问:“这样不太好吧?这是你的宫殿,我凭何身份?这样传出去对你的名声……”话还未说完,他就被卓昀拉到怀里。 卓亦忱一惊,“旁边有人……”那些宫婢一见此,立刻都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皇子和世子情谊深厚。你就在我的毓麟宫歇脚,外人不敢说什么,”卓昀的嘴唇轻轻磨着他的耳廓,“毓麟宫的人只听我的话,口风紧得很,倒是你沉云院的奴才我有些不放心,今晚你就在我这。” “不放心?”卓亦忱知道这话里的含义,他又想到今个清晨见到的那两位皇子,“咱们不跟他们争斗还不行么?” 卓昀笑着从背后抱住他,在他颈间厮磨,“在皇宫里,争和斗是不需要理由的。你所拥有的地位权势,原本就是争的源头。” “何苦,难道非要抢这个位置?我却觉得安闲地过完一生才是最好……” “我也是这么想,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卓昀似是轻叹了一声,“我原本已打算放弃……” 卓亦忱让他安静地抱了一阵。而后,有宫女隔着屏风传话,“殿下,有人来拜见。”卓昀就知道刚回来是不得安宁,毓麟宫有人来拜见他必须出去应付,送走了这拨人,他还要去太后宫里请安。 卓昀将怀里的人转了个身,又揽过他的颈子,俯身亲吻上去。濡沫相接许久,卓昀才松开手,着迷地看着眼前的人,“等你那头安置好了,咱们就毓麟宫一晚,沉云院一晚……” 卓亦忱轻咳一声。 卓昀又正经道:“你刚进宫,我不放心。尤其是在你身边伺候的那些奴才,我怕他们居心不良,得亲自试探一番才知道能不能用。毓麟宫的人调去沉云院一半,你对这些人尚可放心,其他人先别信。” “嗯。” “还有……我得派人去叫太医给你看病。” 卓亦忱不知为何话题会突然转到这上面,赶紧摇摇头,“不必!” “哥,你大可不必感到羞涩,这些病症太医院的见多了。” 卓亦忱还是坚定地摇头,“不用!” 第29节 卓昀轻叹一声,抚了抚他的脸,“可你这样不行……” “我有好得更快的法子!” 不举这种症状在现代都很棘手,如今还要靠古代的医术?而且根据卓亦忱之前的经验,这具身体的痼疾哪是能靠药石依好的?或许投身“食色值”会更加有效得多。 卓昀问:“什么法子?” “……我以后再跟你说。” 卓昀笑道,“你现在越来越会卖关子了。” “……” ☆、第三十八章 :治病共寝 卓亦忱接下食监一职更有利于累积他的“食值”,他是在太常寺和大内总膳房里担当监督食材和掌勺的职责,御膳他还能没能轮得上。皇帝、东宫、太后、位份高的妃嫔都有各自的小厨房,厨艺精炼程度要比大内总膳房高,卓亦忱在东宫小厨。 此正值冬祭筹备之际,除了在宫内,卓亦忱每日都要出宫去太常寺监理食材,偶尔还要主膳。接触的达官贵人一多,“食值”累积得非常快,卓亦忱能感觉到他的嗅觉和触觉已经越发敏锐,光凭气味他可以辨出里头用了哪些食材。问题是,尽管各种感官越发敏锐,但最严重的无感——不举,还是没有被解决掉!卓亦忱以为是自个的努力不够,只好再加把劲地累积“食值”。宿主如此直脑筋,简直是不告诉他真相,他就真会一辈子都摸不透“食色值”的玄妙,于是,沉寂良久的系统君不得不发话。 【宿主,宿主。】 脑海中突然响起这阵刻板的声音时,卓亦忱正在专心地擀面皮,于是没太留意这个。直到系统君第三遍呼唤时,他才注意到。 系统君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宿主啊,“食值”可治愈厨艺方面的障碍,但治不好x方面的啊!辨毒、嗅觉、味觉、触觉、厨刀等等都是厨艺相关,你觉得它可能治好不举吗!】 卓亦忱沉默了一下,“不举也算是身体痼疾之一……” 系统君只好明说:【这是“色值”才能治愈的范围啊宿主!】 卓亦忱:“……” 片刻后,卓亦忱纠结地问了句,“‘色值’要怎么累积?” 【不能透露更多,这是违规的。宿主,你自己琢磨吧。】 系统君说完这句话,“噌”一下又消失了。 卓亦忱这下更犯愁了,他就说为什么自己这么拼命累积“食值”,某病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擀面杖,呆呆地盯着案板上薄如蝉翼的面皮儿,要说,这美食也是有‘色’的啊,常言道“色香味”嘛,难道这方面就不能累积“色值”吗? 系统默默:宿主你真是太正直了! 哎…… 卓亦忱在心底叹了口气,决定今日晚膳时再跟卓昀把此事提一下。除了对美食孜孜不倦,卓亦忱对其他事情倒没有那么热衷。按说这不举的病症,对男的来说是挺大一件事,娶妻生子什么的都甭想实现,若他还在现代,怕是真会成为孤家寡人,还要被旁人指指点点。卓亦忱开始庆幸他穿越了。 系统君的这位宿主大抵是天生淡定又乐观的性子,从忧愁不举病症到庆幸感恩眼前一切的心路历程不是人人都能有得。 卓亦忱想想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专心致志地投入到美食的烹制中。 最经典的肉馅灌汤包的褶皱多达三十二个,这些都要在薄而小不足巴掌大的面皮上小心地折出,精细程度可想而知,每个褶皱的间隔还要相同,这相当考验刀客的眼力和巧劲。将包子上笼蒸熟,利用蒸汽的热力,将食材的精华融入到汤中。 灌汤包里的鲜汤实质是极为浓稠的肉汁,低温状态下是一种凝成半胶体的状态,所以能够和蟹黄、韭黄等馅料包裹在一块。上锅一蒸,胶状肉汁溶化成液体,和馅料相烹相融,就有了灌汤包独特的美味。尤其是包裹着滚烫肉汁的面皮,其薄如纸,而又韧度惊人。 卓亦忱在准备汤包时,又可用肉馅做“清炖狮子头”,学名又叫葵花大斩肉。这道菜用的是最常用的“平刀法”,为了取得极致的松软口感,要将精肥相间的五花肉细细切成石榴籽大小的颗粒。肉粒正是因为大小适宜,很容易在厨师的双手中抱团、上劲儿。事先吊好两锅参鸡汤,将狮子头放入鸡汤中,小火慢炖将近一个时辰(两小时),大肉团子能依然保持完整形状不散开。在融合了猪肉和鸡汤的鲜美后,撇去上面一层浮油,放入另一锅澄净的鸡汤中。一道清炖狮子头完成了。 卓亦忱知道沉云院的奴才们有些是帮别人干事的,所以在食物上他一直是自己动手。而且古代很注重厨艺的独特性和保密性,大厨在烹饪时都不会让外人观摩,卓亦忱倒也乐得接受这一点。这样一来,外人也很难在食物上动手脚。 卓亦忱蒸了两笼汤包,又捏了四个狮子头。他把其中一个肉团子和着鸡汤装在檀木食盒里,托人送出宫外,送到天一阁。今日是天一阁“名刀会”的初试,他断不敢忘记此事。 卓昀来到哥哥的沉云院时,正好看见他将晚膳的菜品一样样地摆上桌。 卓亦忱察觉到有人进来,但宫婢都没有禀报而是无声地退了下去,他就知道那人是谁。他在桌边坐下,笑着抬头,指指桌上的汤包,“你快过来,这个东西得趁热吃。” 卓昀走过去一看,“包子?难不成这就是你之前所说的特殊面食?” 只见包子确实比一般包子大些,足有巴掌大小,但皮极薄,几乎可以看到里面包裹的汤汁。 卓昀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疑问:“奇了,确实特殊,你如何把鲜汤包进去?” “这里头原本就是极为粘稠的肉汁,蒸热了自然就溶化,这就成了鲜汤,可不是我把汤灌进去的。”卓亦忱又催促,“你赶紧尝尝,这汤包一冷里边的鲜汤可就凝了。” 卓昀用玉筷夹起一个,可汤包却软软地吃不上力,他又担心把薄薄的皮儿夹破,因而不敢使太大的劲,一时间有些踌躇。 卓亦忱笑道,“这汤包得这么吃。” 他给卓昀做起了示范,“用筷子夹住汤包的嘴部,轻轻提起来,放在碟子里。然后在顶部稍稍咬开一个小口,先喝完里面的鲜汤,再把包子吃完。” 卓昀依言而行,却在一口咬开汤包嘴部时,用力过大,豁开好大一个口,里面鲜美的汤汁顿时像破开一样涌出来,直滑了他一嘴,甚至还溅到他脸上。 卓昀整个人都有点错愕了,吃个包子怎么能吃成这副德行?! 卓亦忱在旁边看得直笑,又赶紧找来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卓昀把那个汤包吃完了,热腾腾的鲜汤在齿间弥留,味道和口感自是不必多说。 美食的烹饪的确有许多技巧,道理说出来似乎觉着很简单,但构思的巧妙之处,却又常常令人赞叹。 卓昀用筷子戳了戳粉嫩嫩的肉团子,“你还做了狮子头?” “嗯!”卓亦忱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催促道“尝尝看!” 卓昀忍不住一笑。只要是在美食上,哥哥就会万分主动地要他品尝,但是其他方面就…… “你光看着我干什么?快试试啊。”卓亦忱又催促。 卓昀尝了一口,在舌尖上细细碾开,“味道清淡却鲜香,嗯,很好。我以前吃过酱料炖得的狮子头,这种清炖的倒不常见。因为肉馅多,清炖兴许难以入味,或者会把汤煮浑。” “因而我把参鸡汤分成两锅,前后捣腾两次,让鲜味不散。如何,这道菜可比得上酱狮子头?” “比得上,而且,较之御膳都不差。” “那我拿这道菜初试,可以进入下一轮吗?” “哥,你还是去了?” “当然。”他怎么会放过同名厨切磋的机会? 卓昀笑了笑,“那好,第二轮第三轮咱们微服出宫,我去看你比试。不过,哥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勿要拿下头名,切磋点到为止,隐藏你的真实水平。” 卓亦忱不解。 卓昀解释道:“头三甲大抵会派去服侍御膳。但伴君如伴虎,稍有差池都不行,我不想你去。” 卓亦忱笑着反问,“你忘了,你自己也是君。” “不,我和皇上早就不一样了,至少对你是不一样的。”卓昀难得在哥哥面前严肃起来,“我什么事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卓亦忱抬眸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好。” 用过晚膳,殿里点上宫灯烛火,香炉里燃着梦寒香。卓昀抱过他,低头在他眉间印下一吻:“我前些天去太医院谋了些药,你今晚试试?” 卓亦忱一听这个就有些腰软,卓昀比他自己还要关心这事儿。 “真的不用,没效的……” “你都没试怎么知道?哥哥尽管放心,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不用避讳,也切莫羞赧。” 卓亦忱有些窘迫,“我并不是害羞,是……是真的不行,你用这些方法帮我是起不到什么效果的……” “但你自己说有更好的法子,却从没见你有动静,你又不愿告与我,那我自己只有想办法。”卓昀此话也言之有理,卓亦忱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为好,难道要跟他说必须累积色值才行?这种羞羞的话卓亦忱真心说不出口。 卓昀又抓着问:“鹿血和补丸吃了没?” “我不想吃那种东西……”太凶残了有木有,鹿血啊! 看到哥哥露出这种神情,卓昀就知道他肯定动那些补品,他用力地揽紧了卓亦忱的腰,“你就不能听我的话?不行,今晚无论如何都得试试药,万不可迟迟拖延。太医都与我说了,这种病症都要尽早截住治好,否则时间一长,你都要适应了!” 卓亦忱低声道:“其实……其实,咱们现在就在治……” 卓昀再敏锐也不懂此话的意思,但他也没顾上这些,抬起卓亦忱的下巴,舌尖撬开他的齿关,就这么探了进去。卓亦忱没有拒绝,反正是在治病。 熏燃的香气萦绕在两人之间,似乎更容易让人情动。然而就在这种时刻,卓昀忽然停了下来,骤然松开怀里的人。卓亦忱被这个举动搞得一懵,那个怀抱太暖和温实,他几乎要溺进去,奈何突然被打断。 卓亦忱双靥微红,正欲问几句,卓昀却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死死盯着窗棂那一边。他顺着卓昀的目光望过去,却并未看到什么。 卓昀把他揽进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说,“有人。” 卓亦忱心里咯噔一下,他原以为卓昀给他调了一半的奴才过来,而后又悉心观察内务府拨来的奴才那么久,也并未发觉他们有异心,以为剩下这些人都可用时,竟还是有不忠的人。 “该死!”卓昀的目光带上些寒意,心头的热度一点点冷却,“我没逼他们,他们反倒来逼我。” 卓亦忱知道卓昀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为了争抢储位处处算计到这种程度,连他的沉云院竟也盯上,除了那两位年长的皇子,怕是没有其他人胆敢如此。 卓亦忱摇头叹息:“看来,咱们必须撤掉这些奴才。可是,就算咱们再换人,也不保那拨人里面也有不忠的,你说这该怎么办?” 卓昀冷静下来后,心中升起了一个主意。 “哥,你可还记得靖王府的那些家丁?” 卓亦忱立刻点头,“当然记得。”卓昀这么一问,他就猜出了对方的打算,继续追问道:“这能做到吗?我对他们自然是放心,而且,那些人离了靖王府怕是真没去处,倘若他们真可以来沉云院,倒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他们到底是宫外人,能进来吗?” 卓昀道:“你之前也是宫外的人,不还是进来了?我明日就去大理寺走动走动,他们都是清白无罪,想来不难办。这件事交给我。” 卓亦忱舒了口气,紧抿的嘴角慢慢松懈下来,“这样办便是最好的……”既粉碎了奸细之谋,又收纳了无处可去的人。 卓昀看着哥哥已然平和下来的侧脸,方才还激愤愠怒在胸腔中难以宣泄的情绪竟也跟着慢慢平复。似乎,每次只要有这个人在,就感觉天塌下来都不必惊慌。细细想来,哥哥似乎从来没有慌张失措过,不论是面对靖王的为难,还是突发危急情况,甚至是逼城平乱、进宫面圣他都是从容不迫。 卓昀伸过双臂,将人拢到自己怀里,轻声道,“哥,你怪我么?” “我怪你什么?”他笑了笑。其实没有人比他更懂卓昀此话的意思,其实就是内疚,歉意,没能让亲密的人过上舒坦日子。 “其实在哪都一样的,就算我还留在卓家,也是要应付很多七七八八的事,兴许还有难缠的亲戚。或者,爹娘还要催我娶妻生子。”哪怕是在现代,也得面对这些。世事有好总有坏。卓亦忱已经独自面对了这么久,他早已习惯。就算方才他知道奸细之事避不可避,也没有多么惊讶甚至是害怕,一切都还在他意料之中。 卓亦忱抬起头,眸光清远,“对我来说,或许哪里都一样吧。我如今只是想要你能陪着我,咱们安安稳稳的就好,不管在哪。” 他看了哥哥一眼,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抱紧了他。 “在那些人未换到你的沉云院之前,你在我寝殿睡。” ☆、第三十九章 :这病得治 毓麟宫。殿阁内四角都架着火盆、香炉,满室暖融馨香。卓昀携哥哥从沉云院赶过来,俩人皆是沾了一身寒气,一进屋寒意全都消融,又解下大氅交与宫婢。 第30节 卓昀把哥哥带到锦绣屏风之后,又按着哥哥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他自己也跟着徐徐坐下,伸手摇摇一招,让下人拿酒来,姿态舒缓慵适。 “咱们喝杯酒驱驱寒。” 卓亦忱点点头,四下环顾一周,连绵的屏风隔出一个私密的空间,殿阁内安安谧谧的能依稀听到火盆毕毕剥剥的声响,萦绕周身的暖香让他感觉非常舒适,这里似乎比沉云院更让他安心闲适。 宫婢端来小盅热过的酒和几碟糕点。卓昀拿过酒盅,给哥哥倒了一杯酒。 这酒的色泽不似一般醇酒的清冽透彻,而是带着淡淡乳白色。酒香也不甚明显,卓亦忱端起来闻了闻,问:“怎么会有一丝辛膻味?” “因为这是羊羔酒,”卓昀拿起自己的酒杯,跟卓亦忱的碰了碰,这下子轮到他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哥,你可要跟我一起,一饮而尽。” 卓亦忱依言照办,那酒喝下去虽觉些许辛辣,但味道异常甘清。那杯酒咽下去后就化成了一团火,身子一下子就暖了。羊羔肉做的酒,偿起来果真比一般醇酒多了一种畅快,连着几杯下去,直激得人身上冒热汗。 卓亦忱说:“我以前只听说过肉类是可以酿酒的,但并没有真正喝过,现在喝了,就觉着这酒同酥油茶那般,有些畅快豪爽之味。” “酥油茶?这是哪种茶,为何我没听说过?” 卓亦忱恍然意识到自个唠嗑都唠到现代去了,于是摇头笑了笑,“没什么,是我扯远了。其实,这算是西疆少数民族的一种传统茶。这羊羔酒是你酿的?” “不是我,这酒京城里少有,是北方边疆的战士们常喝。前日镇北将军归京,他也给我进奉好几坛羊羔酒。不过我倒是知道这酒的做法,十三岁加封那年,我跟着皇上和皇叔在北疆呆过不少时日。” 羊羔酒的做法自然也遵循传统酒类酿制。先浸一石糯米在一口大缸里,十几斤肥美的羊羔肉另起一锅,将羊肉洗净后焯水再放进大锅里,枰十几两酒曲,和一斤煮掉苦味的杏仁一起,同羊肉一起大火炖煮。北疆极寒,羊羔肉在北方是普遍而又上等的肉食。待到羊肉煮烂,大锅里约有整七斗的汁水,就用这熬出来的汁水拌糯米,拌完糯米再扔几两木香、桂角调味,盖缸半月之后,出来的羊羔酒就是浓厚的水泽,味道极为甘清。更重要的是,它能驱寒暖身,补身强肾——大抵很适合哥哥。 卓亦忱一听提到北疆战士和镇北将军,他忽又想到靖王那件事,便问道:“镇北将军以前可是靖王?” “是他,他被先帝玉牒除名,发配北疆镇守边关。皇城的那座府邸,靖王只是偶作停留,但这一次他留在京城的时间委实太久,又勾结朝廷重臣私自谋划。” “既然叛乱已平,那靖王的结局呢?” “王府已封,靖王未归。兴许他还被扣在宫里。” “难不成他还在诏狱?” “应该不在。皇上还未当朝宣旨,说不定会出个什么事。虽说圣上的口谕是复位,但详细周密的安排都未定。复位一个亲王,将靖王几族的名字重新纳入天潢玉牒中,这里面的筹备和麻烦就让他们礼部的人去操心吧。” 卓亦忱本是晕晕乎乎一身惬意,一听这消息他直感讶然,回神问道,“为什么如今要复位?原本又是为什么除位?” “这是皇上的旨意,自有考量。咱们还是少管这些。”卓昀把酒盅里酒喝完,看着哥哥摇头笑道,“你怎么一直在问别人的事?不行不行,我也得问问你。” 卓亦忱笑了起来,“好,你问。” “这几天在太常寺和总膳房可有人为难你?” “没有。” 其实,哪里可能没有人为难?回宫第一天,皇帝赐御膳,还放下一个小官职。虽说这官衔小得无关痛痒,但那也是圣恩,可遇不可求。光冲这一点,就会招不少人嫉恨。 而且,太子也喜欢他,这“喜欢”的含义在不明内情的外人看来或许只是赏识和维护,这也确实,谁让卓昀的两位哥哥都面善心狠、百般算计,太子不反击不报复就算留了手足情谊,如何能亲密的起来?其实,知晓内情的人才明了,太子对世子哥哥的“喜欢”,那可不是一般的喜欢。 皇帝和东宫的恩宠,小小的沉云院都享了些,怎么可能不招恨?有的人怕是恨不得弄死卓亦忱。给他下套子也不是一次两次,太常寺那头稍微好点,只是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纷纷来笼络,要么粗言恶语地给下马威,要么谄媚逢迎地奉上“心意”,但这些卓亦忱都一一推拒。他不想争,更不想让人利用自己来争。但大内膳房,比宫外的太常寺凶险,只要进了后厨,系统君的警示度就一直亮着。好在他还有这个辨识异能,每次都能把下了毒的菜品一一清出来,那些害人的计谋一次没成。渐渐地,宫里有人传,这个鼎鼎有名的食监简直是火眼金睛,有毒无毒从不错辨。再加上他以前在邵府掌勺辨识河豚那事,更增添可信度。后来,更有甚者说,食神下凡。其实,东宫手下办事的奴才,在渲染“鬼神论”上起到不少作用。古代对鬼神之说可是相当敬畏又忌讳,这是一把无形的保护伞。 卓亦忱知晓这些传言,但并不解释,只管安安静静地做事。慢慢地,那些想陷害想动手脚的人也不得不收敛点。 卓昀见哥哥说没有,就起身从柜阁里拿出一个盒子,将它递到哥哥手上。 卓亦忱打开木盒一看,是一个刺满了铁钉的桐木人。倘若桐木人身上用黑漆写了名字,那就绝对是皇室深恶痛疾的邪教巫术。但下手的那人留了退路,这桐木人身上并没有名字。昨天,它出现在沉云院的小花园里,机灵的侍婢发现了,立刻禀报主子和太子,卓亦忱原本下令把这玩意直接烧掉,但这事还是被卓昀知道了。 不久前,庄妃派人传话,让卓亦忱到她的宫殿请安,并帮她备一桌生子宴。这庄妃真是想孩子想疯了,这种事情让他一个厨子办?!到时候没有怀上,难道还要怪他吗?卓亦忱当时就推拒说自己帮不上忙这种事还是请太医为好。那个前来传话的名叫珠玉的小丫鬟竟趾高气扬地指着他怨骂一通,斥道他一个狗奴才竟倚着圣宠和东宫靠山仗势欺人。还不知道究竟是哪方仗势欺人呢!卓亦忱没跟一丫鬟斤斤计较,转身离开了。而后,他就在沉云院发现那个邪诡的桐木人。 卓亦忱抬起头来,正欲开言,可卓昀忽然一把将他抱住。 “对不起,哥。那些人,想扳倒我的人也想除掉你。”他的声音略显低沉。实际上,他盛怒已过,在哥哥面前,他总是让自己显得温柔。 “沉云院里混入不忠的奴才,他们应该是大皇子和二皇子的眼线,至少不敢伤你。但这个邪诡的桐木人,一定是庄妃派人干的。” 卓亦忱眉间的褶皱越发深重,“此邪教巫术可能治罪?”卓昀平静地说,“你不必操心治罪的事,都交给我。”皇室对巫邪之术深恶痛疾,当他看到那个暗藏鬼意的桐木人时,心中就已打定主意。这个庄妃断留不得! 当年在和皇上在北疆时,庄妃替皇帝挡了一箭,兴许念及旧情,再加上之前庄氏手握兵权,皇帝对庄妃是纵容忍耐偏多。如今,难道还需再忍? 或许是受哥哥潜移默化的影响,卓昀如今也学着淡然冷静,或许他是比以前淡漠、隐忍,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愤怒。 卓昀缓缓低下头,没让哥哥看到他冰冷戾气的目光。片刻后,他敛住了大部分情绪,复又抬起头,笑着转移话题,“我们怎么又谈到正事?说好咱单独相处不说这些。哥,你的身体也该热了吧?该来的事总是要来,躲不掉……” 大抵是卓昀的神情太暧昧低柔,卓亦忱原本还想着方才那件事,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该来的事躲不掉?不过这下子他就突然明白了。 卓亦忱忐忑地问道:“你不会在酒里下了那什么药了吧?” “怎么会。”卓昀看哥哥一脸紧张的神色,心里不知怎么的,反倒更加动情难抑。 “这羊羔酒原本就是强体暖身之用,用那些虎狼之药,我怕伤着你根本,断不会用的。” 冬日里昼短夜长,未至酉正,天色已几乎完全黑了。卓昀半扶半抱着把人挪去了殿阁内寝。侍婢立刻会意,熄了殿内的琉璃宫灯,而换上了光线稍暗的对红烛,点上百合香,继而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卓亦忱竭力维持淡然镇静,但难免紧张不安。一想到这么尝试着自己那病可能会好,心中确有期许。但倘若好不了呢…… 他低眉敛目地坐在床边,眉头没有松开,嘴唇也还是局促地紧抿着。 卓昀便温言软语地哄着他,一只手叫他紧紧握着,另一只手落在他腿上,掌心时不时地抚一下。 卓亦忱软声道,“咱们直接来行不行?” 这话说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卓昀实在忍不住笑了,拿手指轻轻点着哥哥的额头,“这前戏对你是有利无弊,怎么?你还非要让我快一点?” “不是,是你在亲我的时候,我有点受不住……”卓亦忱坦诚地实话实说,虽然双靥还是飞起一片淡晕,“你还是直接帮我试试吧,我自己做不来……” 卓昀忍不住心道,我哥哥怎么可以这么……诱人。 旋即眸色一深,俯身吻过去,将人轻轻放倒。 事实是,兄弟俩说的压根不是同一个东西。卓亦忱的意思是,我不太会抚慰自己,你快帮我试试某功能在羊羔酒的激发下是不是好了。所以他嫌前戏太长,因为那样会弄得他后腰发软还后廷微紧。但卓昀心里的意思却是那个,所以说前戏有利无弊。 阴差阳错的情况下,卓亦忱就这么不小心地诱了一次…… 身下的人露出一片白皙颈项,随着卓昀放肆的动作而微微颤动。 卓昀捏着他的下巴抬起,在他颤抖的眼皮上轻吻一下,声音低柔地叮嘱道,“久居皇宫,一直在习武读书伴知政事,并不精于床笫之术阴阳之道,如今哥哥能允我亲近,我定竭力为之,若是哪里弄得不舒服了,定要及时让我知道。” 卓亦忱心道,这话怎么……怎么不太对啊。但那时的气氛太过暖热温香,他早已晕头转向地沉进去。 卓昀感受到默许,得寸进尺地将手轻探进,隔着轻薄的绸裤轻抚当中微微隆起的皱褶。素白罗衣已褪到了肩下,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 卓亦忱窘迫不已,说好的在前面怎么跑后面去? “啊……”他低呼一声,手肘撑着直起身体来,急促地喘了几声,低声恳求道:“昀儿,别碰那里……” 卓昀仰起脸来望向他,神色已然绮艳难当,甚至满含诱惑之意:“哥,是你命我要快些的。怎的又反悔?” “我说的不是这个……” “哦,”卓昀暗昧地笑道,“那我知道了……” 他托着将卓亦忱身子翻过去,自己从背后欺上,双手从腰侧绕到前面。 卓昀的手说不上轻柔灵巧,手指虽修长灵活,但确有不少茧子。偏偏就是这种感觉,极大地刺激了卓亦忱。 那双手不轻不重地来回动,随着这个动作,体内那团腾腾烈焰越烧越猛。卓亦忱只觉他整个人都要被烧化了!他紧紧蹙着眉心,低叹一声。 卓昀是在手上抹了药的,药膏渐渐渗入肌理,有种淡淡的灼热感。 如此尝试一番,无论卓昀怎样耐心细致,他却始终不能纾泄。二宝始终没有动静,只是安静地耷拉着。 哎…… 卓亦忱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时那酸辛感,只觉得自己是再没救了。再多的“色值”都救不了自己!!!其实,卓昀每每和他亲近,“色值”就在一点点地增涨,可是,他们都这样了难道还不足以治愈吗?是要涨到什么程度才可用啊? 卓亦忱无力地垂下脑袋,侧脸紧紧贴着温厚的锦褥。卓昀还在不依不饶地亲吻他,在肌肤上到处留下点点红梅。被这么轻抚着,身体的热度再次席卷而来。他面色通红,急促地喘息,下意识地咬住嘴唇,齿间却被一只手指轻轻梗住,“别咬自己,咬我……” 卓亦忱只好不咬了。 卓昀低下头吻去他唇角溢出的银丝,难耐地低沉道:“你这里是……是在邀请我进去……” 某处被微微用力压着,被撑开的感觉一丝丝鲜明起来。这种时候,那句“邀请进”简直比那什么某药都更令人脸红心跳。他的身体不由得地翕张起来。似乎,那里每动一下,就会将对方再往里吸纳一分…… 卓亦忱只觉着浑身都颤得不行,十指紧紧攥着身下的锦缎,但那里却柔软又湿润,几乎是毫无阻滞地继续容纳…… 直到,冲撞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直震得卓亦忱全身酥软,当即觉着一股热流直往某处奔涌汇聚,越聚越多简直就要迸裂开!卓亦忱脑中一片空白……而偏生就是在那个时候,眼前骤然金光一闪! 卓亦忱敏锐地觉出前面的动静,他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去。 看完之后,他觉得自己被这个系统坑了,不不不,是被“色值”坑了!!! 卓昀停下来,细细观察服侍之处,忍不住笑着咬了咬瓷白的颈肩。然后,他带着笑意说了一句让卓亦忱羞惭得恨不得直接穿越回去的话。那句话只有八个字。 “天赋异禀,外刚内媚。” ☆、第四十章 :宫廷之惊变 寝殿和暖,尤其是俩人又喝了酒。事后仍觉余热难当。弄过一回后,卓昀便扶着人到屏风后清洗,就着温热着的水效法了一回戏水鸳鸯。 这一晚上先是用过晚膳,相对而坐谈心良久,从沉云院到毓麟宫,又是喝酒又是“治病”,行完事后还意犹未尽地折腾一番。卓亦忱已十分困倦,温热的水一涌上来,脑子里七七八八的思绪就逐渐消退。他趴在浴桶边缘,阖着眼皮子直想休息。而后卓昀把他抱回去,他翻个身就枕着对方的臂膀睡过去了。这若在平日,他晚上在自己庭院里歇着。但自从发现有不忠之人混入庭院,卓昀就名正言顺地把他留下说什么都不让晚上回去。不过就算这些日子每晚都共寝,他们也不是夜夜行事。俩人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但毕竟不是龙精虎壮的中年,天天晚上折腾卓亦忱可真是吃不消。而且,白天各司其职恪尽职守,这也够操一份心的。更何况,皇帝开始让卓昀干理政事、御前听政。逢到政事急报参奏,他得在垂拱殿或是上书房跟那些文臣商议到很晚才能回到寝宫。他回来时,卓亦忱已经沉入梦乡。有时回的早,俩人闲适地用过晚膳,一同去小花园里赏梅。共寝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沉云院的下人终于换了一拨。卓亦忱不好斗,但绝不是让人轻易摆弄的主儿。给他沉云院里插眼线监视,可转眼间他就把院里的人整拨都给撤掉,全部换成可信任的人,一丝缝隙都不留。见缝才能插针,如今这么一整饬,外人根本入不了手。 大皇子得知此事,一度气得直咬牙。 大抵是在卓亦忱平和淡然心态的影响下,兄弟俩似乎不会主动争斗什么,而且他们也必要。卓亦忱不求荣华富贵,一心过好自己日子。而卓昀的位置又是名正言顺,皇后所出,嫡长子,德才不亏,他的位置很稳。两个人都无懈可击。 按照卓亦忱的说法是,“咱们不争,就是争。没必要和那些人斗法,只需见招拆招,他们这么想法设法地算计,早晚会把自己搭进去。” 宁静的大势之下,还是有暗潮涌动,或许要酿成一场惊变。这种看似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该来的事还是要来。 那日傍晚,卓亦忱从膳房回到沉云院,几个家丁同他一起在后厨忙活。庄妃又派那个叫珠玉的丫鬟来找。这次是说娘娘宫里的侍婢就因为吃了总膳房的菜,硬是给闹出病,要沉云院自行请罪。 那些菜肴都是经卓亦忱验过毒,再让司监银针试过并亲口尝过的。卓亦忱的职责范围保障到司监那环,菜品一旦脱了司监的手送出去,那就是不是他的职责范围。珠玉借饮食闹病由头非把责任推给他,还让他进庄妃宫庭一趟。骄横地指责说,他一介下人,不过是因着圣眷白占一个世子名号,早该去给娘娘叩头请安! 其中一个哥儿见此情况,便擦擦手主动上前帮家主解围,“咱家主此时不便离开,姑娘若不嫌弃,我去娘娘宫里看一眼,倘若真是家主的责任,再问罪不迟。多少我还懂点医术,家主是一点医术都不懂。” 下人的性情随家主。庄妃宫里的丫鬟谱儿摆得大,仗势欺人,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就要开骂。 卓亦忱抢在她前面堵住她的口,道,“是娘娘宫里的侍婢闹病,这让我去瞧,委实于礼数不和。而且这要传出去了,外人不知会怎么嚼舌根,娘娘在宫里的名声也不好听,你说是不是?” 丫鬟一时语塞,趾高气昂的脸色僵了僵。 卓亦忱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理睬,他转过身往回走,几个家丁也立刻跟上。 可那丫鬟没这么容易罢休,她对卓亦忱这种软硬不吃的性子恨得牙痒痒,三番四次都办不成!既然带不回正主,暂且带个奴才回话! “站住,”她闷声叫道,面露不耐地指了指最右边的家丁,“就你,你跟着我后面走吧!” 卓亦忱却不想放人,倒是那位哥儿让他不必担心,“家主放心,我从小就习医术,且看一看她们到底玩什么花样,把诡计当场戳穿。沉云院的人要是不去一个,她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我看那丫鬟带了几个侍卫过来,怕她在咱们这闹事,大不了我跟过去看看,没事的。” 听完这番话后,卓亦忱更坚决地拦住了哥儿,“你说的没错,我要是不去,她还会找咱们沉云院的麻烦。” 第31节 卓亦忱放下手里的器具,利落又坦荡地跟那几个人走了。从毓麟宫派来的随从见此状,便知必要履行护主职责,他立刻跟上卓亦忱,主仆俩人一同前往。 待到他们来到庄妃宫中,随从先不露声色地四下打量一番,心里顿时有底了。庄妃的这座宫殿看着的确富丽堂皇,但物件的摆设、方位等全都是逆着此处的风水来,这是极耗的阴虚之兆。长此以往,好命的都能给生生磨成薄命。按说这庄妃不是甚得圣宠么?礼部的人在布置这座宫殿时,怎么把至关重要的风水之道都给忘了?怕是得了什么人的命令有意为之。 而且这殿中的燃香透着一种十分特殊的气味。怪不得庄妃一直未能有孕,看来这是早就注定的。 卓亦忱走到庄妃跟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敢问娘娘,那位侍婢何在?” 庄妃慵倦地倚在贵妃榻上,她离那燃香炉极近,似乎还甚为喜爱这种味道。 “本宫只是想让卓公子进来陪着说说话而已,但不管本宫派人怎么求,你都不肯来。这也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我是男子,不便来此。” 庄妃撩开胭脂厚重的眼皮子,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愈渐阴郁,只觉着卓亦忱的长相分外碍眼。 “本宫听说沉云院里的奴才都是靖王的娈宠?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句话让人心里膈应得很,卓亦忱在心底皱起了眉,面上保持平静地答道:“他们只是家丁。” 庄妃朝他投来幽暗的怨恨目光,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明明无冤无仇,何来如此怨恨?难道就因为一时的圣恩和东宫的倚重就该被千刀万剐?!可深宫里的怨恨大抵往往就是如此。 “既然你来了,那你就跟本宫说说看,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来狐媚男人的?本宫其实也不想与你为敌,但就是见不得……罢了,本宫不想说这个。你就说说你到底有何术法,不如也授予本宫?本宫大可前事不咎……” 卓亦忱只觉荒谬至极! 能说出这番无稽之谈的庄妃已然为夺恩宠魔怔了,先是兀自臆想着什么狐媚之术,一边怨恨又一边妄想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后,一次次寻着各种由头逼卓亦忱来她这里,卓亦忱避开为求平静,她倒愈发肯定自己的臆想和怨恨,非要逼着见人。 卓亦忱徐徐站起身,平静道:“娘娘的病不在身,而在己心。” 庄妃脸色一僵,“什么意思?” 卓亦忱只道,“既然娘娘宫中并无人出事,那小人告退了。”语毕便带着家丁一起离开。 庄妃朝手下人冷冷地丢了个眼色,丫鬟珠玉得到指使,气势汹汹地挡住去路。身后两个侍卫立即扑上来抓住人的胳膊。可卓亦忱的随从可不是低眉顺眼手无缚鸡之力的奴才,以前都是跟卓昀领过兵的。如今一见这势头是逼着自个主子动手,那名随从当即就反击回去,庄妃的侍卫大步上前要抓人,却被对方冷不防地抄起的一只瓷瓶砸得眼冒金星,再回神的时候已是一地的碎片,额角上还滴滴答答地掉着血珠儿。这两个侍卫还是庄妃暗地违背宫规调来的,却被沉云院的随从三两下砸得不省人事。 殿内没有一个人出声,卓亦忱带着随从全身而退。 庄妃暗调侍卫一事暴露,圣上震怒,重责之下褫夺凤权连降三级。幸灾乐祸的宫人敏感地意识到庄妃快要处于一种风声鹤唳的险境,纷纷逃离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这件事只是大变的开端和试探。朝野之中,风向也开始转变。庄氏一派的党徒走狗接二连三地转投其他势力,躲的躲散的散。皇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此时若还敢倚靠庄氏的对朝廷阳奉阴违的,全部按谋逆被处死。而就在这些天里,京外畿卫传来卓将军的密报,庄氏的兵权已然被削去通州大营。圣颜大悦。 沉云院也得了好一阵清净。 被冷落的庄妃如今提及卓亦忱时已恨得咬牙切齿,眼睛里的怨恨和怒火交替出现。她对唯一剩下来的丫鬟珠玉说,岂能让他在宫中八面玲珑?本宫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但庄妃的拼斗方法无疑是笨拙且失去理智的。就如同她当初派太监去宫外杀人那样愚蠢。庄妃差侍婢珠玉给卓亦忱送去一碗燕窝羹,托言说是为前事赔罪。 但是很不幸,珠玉去沉云院时并没有碰到卓亦忱,她只见到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倘若是卓亦忱,她或许不会那么惨。 卓昀接过那碗燕窝羹,审视了几眼,他的脸色极为冷淡,眼底升起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戾气直令人心怵不已。 珠玉砰地重重跪下,将头低着不敢抬起。 卓昀淡淡道:“这碗燕窝我赏你喝了。” 珠玉跪在地上,浑身像筛子一样抖个不停。她颤巍巍地谢了恩,退到一边把一碗燕窝都喝了。宫婢们眼睁睁地看着珠玉在十步之内惨叫着磕在花坛上,嘴里喷出一滩黑血。 卓昀站在台阶上目睹了珠玉服毒身亡的整个过程,他的神情看上去平静无波,有下人上前询问如何处置中毒身亡的珠玉。 卓昀说:“这还用问?把她送还给庄妃。”然后立即有人手忙脚乱地抬走了珠玉。 等卓亦忱归来时,沉云院早已恢复原本的平静,他压根就不知道下毒这件事。庄妃的人没再来纠缠他,其他人更不敢来叨扰。这种平静让或许会让卓亦忱以为庄妃和她的侍婢已有心悔改。但事实是,她们宁肯鱼死网破都不肯悔改。 而那件事也只是太子殿下在宫中初露峥嵘的一个细节。 庄妃被幽禁于冷宫别院的结局在所有看好戏的宫人预料之中。刻意刁难、嫉恨、投毒那些事情还不足以酿成她最后的悲剧,兴许皇帝多少念及旧情不忍下狠手。她的悲剧在于,触了卓昀的底线。 打入冷宫的旨意下来后,原本恢弘富丽的宫殿在一夕之间只留下遍地零乱的杂物和纸笺,宫人们忙乱地收拾箱奁准备各奔东西。也就是在一天,宦官们在庄妃的贵妃榻下发现了钉满铁钉的桐木人!这个用来威胁卓亦忱的邪物终究害了她自己。宦官们遵从东宫之令,忧心忡忡地向皇帝禀报了庄妃沉迷于邪教巫术的消息,皇帝震怒之下派数名侍卫前往庄妃宫中搜寻罪证,他们在一个暗殿里找到了所有物证:白磁香炉、清水、黄酒、牲畜血、骷髅。 这些罪证被拿到庄妃面前对质,憔悴不堪的庄妃从榻上挣扎着爬起来,把盛着牲畜血的香炉掀翻在地,她朝领头的宦官脸上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 侍卫立刻将她拿下。 庄妃像是疯了一般嘶吼着,甚至在激愤之中抓破了自已的脸,她将血涂在宦官和侍卫们的衣袍之上,嘴里嘶哑地叫喊着,拿这个去向太子邀功领赏吧! 庄氏的灭顶之灾应声而降。 皇帝的废妃圣旨使宫廷内外一片哗然。圣旨说,庄妃玷污妇德女训,谋以鸠毒害人,大兴邪教巫术。庄妃赐死,庄氏九族一律玉牒除名,流放岭南,永不得回,钦此。 这是真真正正预示着庄氏势力的垮台。皇帝已不再忌讳庄氏手里的那点兵权。劝降不得就逼降,逼降不得全部剿杀! 朝野上下无不震呼皇上英明时,太子殿下悄然而退像是自己未曾参与其中一般,这场宫廷之战如同急风骤雨般势不可挡,让朝野的权势重新洗牌。庄氏的惨痛下场让所有有野心的人不得不收敛着,包括两位虎视眈眈的皇子。 宫廷里很是风调雨顺了一阵子。 如今已到元月初,这日晚,卓昀带着哥哥乘着辇车微服出宫。他们本想去爹娘那里看看的,但卓父还在外城带兵驻扎而未归。他们以前那栋农宅子应该无人居住。卓昀说老家离天一阁太远,还是在集市里找个就近的客栈住下。但卓亦忱说他很想去也不嫌麻烦,卓昀就笑着答应了。 ☆、第四十一章 :赴名刀会 若不是那次重生,卓昀大抵会一直居于皇宫不曾深入民间,兴许他依旧能摸透宫里的世情冷暖和明争暗斗,但或许会少一分淡然。只有真正深入民间乡土,体悟过人事的辛酸苦辣之后,才能真正多一份平和淡泊。但皇族与生俱来的傲性和狠劲依旧流淌在他的血脉里,他或许比以前隐忍,可一旦触及底线,那绝对是毫不留情,甚至狠心。庄妃的下场如此可谓自作孽。宫墙内的人们对此事不以为怪。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皇亲国戚和东宫西宫也难逃这条宫廷之律,况且下人们都记得从前的庄妃是如何恃宠而骄,对待下人又是何其尖刻。 卓昀这番带哥哥出来,一是避避宫里的传闻,他不想让哥哥听到这些。二是,赶赴名刀会。此番比试对卓亦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卓昀是顶尖的食客但不是刀客,或许很难体会到哥哥亢奋又激动的心情,但他见一向不温不火的哥哥竟如此热切,心里也不由得跟着他一起欣喜和期待着。 进入元月,京城下了几场雪,殿阁银装素裹,高门红灯高挂,一向肃穆庄重的皇宫也扮起活络相来,看着还颇有新年佳日普天同庆的吉相。今晚,他们出宫也是下雪,地面上铺一层积雪。车轱辘在地上走走停停,在安静的夜晚发出轻扬的辘辘之声。 卓亦忱一直撩着帘子看外面的雪景。下雪让他想起北京,于是心里也总能产生些家的感觉。但所谓的归属感,还是要靠人给的。幸而他现在已经有了。 卓昀也是难得的好口福,因着有哥哥在身边,他能尝到好些古代没出现的食物。自从上次吃过鲜美的灌汤包后,他赞不绝口一直念念不忘,念叨让哥哥再多做几次。卓亦忱笑道,其实光主食就能摆出很多新奇又巧妙的花样,今后我一样样地做给你看。 然后第二天,卓亦忱就摆上了外柔内脆、咸香兼备的煎饼果子。薄薄面皮被煎得酥脆,一层隔一层地裹着豆腐丝、肉丝和碎蛋花。第三天的早膳又换成生煎包。小巧的包子形态饱满,上半部有焦脆的芝麻和碧绿的葱花,松软适口,下半部包底金黄脆香;馅心鲜嫩适口。第四天,鲜肉锅贴。大大的半月牙形状,锅贴底面呈深黄色,面皮软韧,色泽黄焦,鲜美溢口。第五天,上笼蒸熟的烧麦形如石榴,洁白晶莹,馅多皮薄,清香可口。第六天……卓亦忱能够半个月不带重样的。 一思及此,卓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道,“若能将你娶回毓麟宫真乃一大幸事,哥哥可愿?我可以……” “不必,”卓亦忱看他一眼,摇摇头,“别说傻话。你哥我又不是女子,要那些有的没的名分何用?其实,咱们这样就可以,相互伴在身边,而且父母安康健在,足矣。” 卓昀凑过去揽着他,将下巴枕在他肩上,一同看着帘外的雪景,“你可真容易满足。” 前世的奔波辛酸还有孤独都在卓亦忱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舒缓地笑了笑,“或许吧。” 卓昀在外人心目中或许还是个果决的太子殿下,但是在哥哥面前,他大抵是属猫系的,只要无事,他就喜欢在哥哥身上粘,先是下巴搁在哥哥肩上,说会话就蹭到脖子那里去了,用鼻尖轻轻摩挲着那里温热的肌肤。热热的呼吸一下下撩着,卓亦忱抗不住那种暧昧的痒意,可他稍微一挣就被卓昀捉住了。这不,他人又被抵在车壁上了。 卓昀把哥哥的手握住,再与之十指相扣,没了支撑的帘子也缓缓闭上。车里放了一个小火盆,正腾腾烧着。卓昀欺身而上搂住他的时候,衣摆擦到火盆的边。 卓亦忱说,“你动作轻点,别把火盆碰翻了。” 卓昀低柔地笑道,“好,我一准轻点。” “你现在也真是……”他轻轻地侧过身子,“怎么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可以想那上面去。” “哥哥的痼疾刚好,身体还有些疏涩,总得多番尝试,夯筑成果,是不是?”卓昀如是回答。 卓亦忱想了想,觉着还是有点道理,毕竟什么事都得熟练了才能反应自然。兴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就沾不得情欲,因而冷淡寡欲至不举。如今可算初好,倒是可以让身体多适应那种情动的感觉,等到逐渐习惯了七情六欲,那以后都不会再不举了吧!卓亦忱这人,一旦对事情认真起来,可谓态度极为端正,哪怕是行情事,他也可以当做重要又正经的任务来完成。而且食色性也嘛! 卓亦忱小声道:“还是等咱们到家再……再帮我。” 四下太静,又有身披后氅的军士赶辇,这环境也太刺激人了,到时候一激动发出点那声音被听到怎么办? 可是卓昀的手已经不听话地探下去了。 卓亦忱浑身一颤,一把抓住了卓昀的手腕,但他的只手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对方带了下去,隔着几层衣物碰到自己…… 即便是隔着衣服,他心中也乱跳了好一阵,一面低声唤着昀儿,一面不由自主地极力将身子蜷起来,几乎整个人都嵌进了卓昀的怀里。 卓亦忱耳中一片轰鸣,心思早已飘忽,某处在温热的掌心中渐渐觉醒,体内也涌上一阵空虚渴求之意。 待到热流越来越集中,一浪高过一浪。卓亦忱抑制不住地低喘一声,眨着眼迷蒙地看向身下,咬着下唇:“快,你……松手,我好像……好像要到了……” 卓昀只觉着哥哥如此难捱的样子甚是讨人疼惜,忍不住俯身过去,将嘴唇压了上去。 卓亦忱最后纾发在卓昀手中,但是量很得可怜,还稀得跟米汤似的,就那么一点点全洒在掌心里了,没有溅到中衣和下裳。卓亦忱还是看到了沾在卓昀手掌上的那些东西,他既羞赧又悲催地别过脸。 卓昀拿条帕子把手擦拭干净,一转头就见哥哥已经缩到另一头去了,低低埋着脑袋瓜不肯抬头,露出来的一截子白皙脖颈还微微泛着红。他凑到哥哥耳边说,“这事急不得也急不来,什么病都是一天天慢慢好起来的,咱们也得慢慢尝试。” “仅此一次,”卓亦忱小声说,“以后还是不要在外面,我时时担心被人看到。偶尔晚上的时候,你在榻上帮我试试就好。”他低低的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情动的沙哑。 卓昀说:“若在床榻上,我会从头到脚地好好疼你。” 其实,这要不是在马车之上,卓昀哪会大发慈悲地放人一把。叫他如何能扛得住这般诱惑。 这个“色值”果真万般诡异又刁钻。那日,他后面如此“疼”了一番,敢情也只是让前面抬了个头。还有一连串的后续疗程呢?到头来他还是得靠着“色值”操办。哎,不知道想要全恢复需要多久,看起来前路漫漫……抬头之后能不能喝点别的药辅助治疗呢?算了算了,是药三分毒,还是不要乱喝药…… 外头的雪而且越飘越大,簌簌有声。卓昀从微风掀起的帘脚看到外边的盛景,他把兀自胡思乱想的哥哥拉到自己身边,撑开帘子,“雪越下越大了。” 车马赶到官道巷口时,被一行等候的人挡住。卓昀撩开幕帘一看,竟是赵廷箴大人带着相爷府十几个家奴在此迎驾。卓昀原以为他们出宫悄无声息无人知道,结果宫廷内外还是有人得知此事。看来想过过小俩口的私密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卓昀下了马车赶紧让赵大人起身,这才发现赵廷箴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披毡袍的女子,正是赵菡。赵家为了给赵菡牵红线也是煞费苦心,大晚上,又是冰天雪地,赵大人愣是带着女儿和一干家奴在此处诚心候驾。卓昀重谢了一番,但推拒掉去相府留宿的请求。赵廷箴见太子的语气一直不动摇,他也不好再勉强,带着女儿略施一礼向太子贺年,卓昀自是回以同礼。 随后赵家一行人便离开了。 赵廷箴回到相府的时候,正儿八经地叮嘱女儿,“据说殿下这次也是冲着名刀会去的,爹已经派人上下帮你打点,终于把你翻到第二轮比试,你可要好好珍惜此次时机。圣上不比太子殿下好接触好琢磨,咱家就不去打那个谱,而且咱家与殿下交好。无论如何,东宫的赏识你务必拿到,这样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宫。否则啊,你就要在闺阁里绣一辈子的鸳鸯枕头。” 赵菡乖乖地回了一句,“嗯。” 因着下雪地滑马车不敢跑太快,亥时快落下三更时分,这才终于抵达郊外的农宅。 宅邸有一段时日无人居住,屋里头有些冷。兄弟俩在屋内架火盆、烧炭,又去灶房里生火熬汤。这么忙活一阵子身体热了,屋内也暖了。 卓亦忱站起身,从灶房走到后院里。庭院里雪光融融,墙角几枝梅树花开得正漫。 “仔细又着了凉。”卓昀把大裘披在哥哥肩上,又将紫铜手炉塞进哥哥怀里,“今晚还是早些歇下,明日一早我们去天一阁。” 太子出宫的消息不仅赵相知道,宫中另外两位皇子也是知道的,二皇子心机深重一些,他想扳掉太子但他又不想自己动手,而是派人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大哥。 那些阴险又愚蠢的下属便在大皇子面前煽动怂恿:此乃天赐良机,大可趁此杀出个意外,在宫外除掉太子!一旦东宫无主,而您又是最年长的皇子,储君之位必是您的! ☆、第四十二章 :天下大同 翌日清晨,风雪已霁,兄弟俩踏着薄雪走进了陈茵列锦的天一阁正堂。厅堂里匾额高悬、丝络摇曳,放眼望去,一派恢弘明亮。而给客人们备上的菜肴精致醇美,出入的侍女也都鲜妍亮丽。这一轮的比试必须得初试的佼佼者才能进,天一阁又专门发放请柬邀请各大刀客和顶尖食客到场。卓昀自然能弄到这封请帖。 第二轮比试分组竞赛,每一组两名刀客:主厨和二刀。相互配合完成一道菜。而司掌此轮比试的老者,正是民间极有威信的邵老。 卓亦忱一进门看到邵老,心情愈加激动,立刻上前行一大礼。邵老笑着将他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自己给予厚望。他作为公平公正的司仪人,不太方便与参加比试的任何一个刀客多做言语。 邵老呡了口茶,润润嗓子,然后朗声宣道:“今日有荣幸邀请到诸位,名刀会第二轮比试即刻开始。” 擂台上的众位刀客纷纷欠身点头,向底下众人致意。 邵老略做停顿后,继续说道:“今日比试的菜目是,九丝细缕汤!” 第32节 “加料千丝堆细缕,熟铜烟袋卧长苗,烧酒琉璃赏佳肴。” 九丝细缕汤原本是王宫御宴的一道经典菜肴,所谓九丝指的是:豆腐干丝、猪腿丝、鸡脯丝、冬笋丝、黑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银鱼丝、肫肝丝。九种珍丝烩制而成的汤。顾名思义,细缕汤,切丝要极细,但汤又在于入味,因而这道菜非常考验刀客们的刀功和火候。既然用料之法已经在初试献菜阶段考核过,那么第二轮的食材用料就是固定的,每个组都一样。 九丝细缕汤的做法是,先将豆腐干批片而后切丝,在清水中烹过,沥去卤水,然后在清鸡汤中煮过,又沥去鸡汤,再倒入新汤重煮。此时,在汤里加入配料的猪腿丝、鸡脯丝、冬笋丝等等。 这道菜的特点是干丝高垒、清鲜爽口,荤素相得益彰。九丝里头最主要、最关键的是豆腐丝。豆腐在“清寡”中暗含了某种精神层面的意义。古人称赞豆腐有“和德”,吃豆腐的人安于清贫,顺其自然。这道菜并不奢靡却极致精细,不论是御宴菜谱还是民间菜系,这种菜都是易于推广并深受喜爱的。 九丝细缕汤所用的豆腐干,不是普通豆干,一定要用水乡下游一带出产的豆腐干。近江一带肥沃的土地能长出肥大细腻的上好黄豆。其次,制作豆腐干时,对水质的要求非常高。水质清澈柔和,出产的豆腐干才又白又嫩,惹人喜爱。这种豆腐干俗称方干。虽然看起来不大,但切成细细的干丝后,却能垒起高高一盘。所以要做一道九丝汤,两份豆腐干足矣。 比试开始。 卓亦忱和赵菡分到一组。赵菡知道这肯定是老爹给她“上下打点”的成果。于是她只得正儿八经地来,还是女扮男装来的。卓亦忱见她次数虽不多,但却清晰地记得这个人。于是,俩人一见面就相互认出了对方。 卓亦忱率先向她点了点头。 赵菡略感忐忑地说:“还请……多多指教。” 卓亦忱冲她笑了笑,这个平和的笑容让赵菡放下了心中那一丝微妙的担心和防备,她终于可以肯定对方是善意的,并没有因为争夺所谓的太子妃位而嫌恶甚至是敌对她。 不愧是主角啊!赵菡由衷地心道。她可算为自己摆脱炮灰女的命运松一口气,说话言辞间不自觉地带上现代人的味道。 “哎,家父之命不可违,否则我得在闺阁绣一辈子枕头。卓公子,无论如何你可要让我抱抱你的大腿。” 卓亦忱正在挑拣摆放在面前的各色食材,听到这种调侃腔调的话,顿生一种熟悉的错位感。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又继续,神色不动地点点头。 赵菡这下更高兴,敞开了说,“其实我对厨艺吧,说好听点是七窍通了六窍;说不好听点呢,就是擀面杖吹火。两者的后果都是——一窍不通。我这个二刀啊,就是个花瓶。不不不,我现在这副打扮连花瓶都算不上。” 这种风趣又自嘲的调侃话处处透着一种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鲜活感。 卓亦忱弯了弯嘴角,“好,我明白了。”其实这倒正合他意。烹饪的整个流程他习惯独自操办,有个二刀在旁边看着候着,反倒有些束手束脚。 现在,是比试的第一个环节。在每一组面前,都各摆着三只托盘,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满了层叠的方干,足有上百块之多。伙计垂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宣道:“这番名曰‘择材’。摆在各位面前的都是上好豆干,请各位选用。” 卓亦忱就像在集市上买菜一样,伸手在托盘中翻看几下,然后拣起了一块豆腐干,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后,觉得不太合适,便又放回去。他并不急着择材烹饪,而是想赏赏其他顶尖刀客的水平。他朝身旁的那一组刀客瞅一眼,可这一看,他的目光就移不开了。 不仅是卓亦忱,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厨师吸引过去。只见他闭着眼睛,右手伸入盘里,几根胖胖的手指上下翻动,每动一次,便用食指和中指夹起一块豆腐干,然后几不停顿,两指一弹,那是在试探豆腐干的质感。仅仅片刻功夫,托盘里的豆腐干都被他试了个遍。那名厨师睁开眼睛,摇摇头,显得非常失望,对身旁的伙计说:“去后厨,帮我重新换一份。”伙计答应一声,直奔后厨,片刻后又提回一满盘的方干。 那名厨师仅凭两根手指,把全部的豆腐干挑了个遍,而结果竟是没有一块能让他满意。 卓亦忱心下了然,不免有些暗暗钦佩和惊讶。就那名两指一夹的功夫,便可了解豆腐干的品质,此等敏锐触觉,令人自叹弗如。而且,天一阁所呈上的豆腐干,无一不是难得的上品,而那位厨师却全都看不上眼,选料的精细苛刻也是到了一种境界。 不过,对手越强,卓亦忱倒越是激动。当下他便凝住心神,在自己面前的豆腐干中细细挑选。反复斟酌之后,终于选定了色泽最为洁白,质地细腻又不失韧性的两块方干,轻轻地放在了案板上。 站在旁边的“名义二刀”赵菡却有些暗自为主厨心急。隔壁那位大厨挑完三大摞,才选定两块方干中的一块。而卓亦忱却快捷又利落地挑好两块,似乎并那么精挑细选,这样豆腐干的质地难道不会处于下风吗?其实,卓亦忱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他所挑出的两块豆腐干,从品质上来说,已是他自己所识的极限,再多做选择,也没有太大意义。 卓昀身着微服,坐在底下看着哥哥在台上比试。他和卓亦忱一样,一点都不急。哥哥如果博得头筹,那也在意料之中。就算最后并没有成为第一,没有名动京城也无妨,也算是少了点负担。而且他也认出了赵菡,但相府的人毕竟算是自己人,大可没必要如此防备。赵家把赵菡弄过来究竟是想干什么,其实无非就是想方设法地牵赵菡和太子的红线。但是,奈何剧情已经偏离很远很远,宛如脱缰野马拉不回来,似乎要奔着天下大同的方向去!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衣的带刀随从自门外走进厅堂里,绕过一桌桌的看客,最后走到卓昀跟前。卓昀看他一眼,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那名随从弯下腰,压低声音用只有主仆二人才听得到的音量恭敬回答道,“回禀殿下,那个鬼鬼祟祟埋伏在宅子附近的人已经抓到,有三个人,属下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封信,这封信估计是要密报给大皇子看的。” 卓昀点点头,平静道,“给我吧。” 随从立即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封尚未开启的信笺,双手呈递给了殿下。 卓昀当即拆信一看,发现上面竟是密奏太子和世子有奸情,什么“非分之想”、“龙阳之好”、“如胶似漆”,后面还陈词激愤地写到“此乃侮辱皇室之尊的重罪!倘若不严加处置,如此下去必定祸乱宫闱,淫乱……” 卓昀不出声地冷笑,把这张纸在手心里揉成一团。 随从察言观色,低声道:“殿下,那三人既然已经被抓,下属便赶紧处置以绝后患吧!” “那岂不是脏了我们自己的手?不必杀那三人,”卓昀平静道,“你直接把他们捆起来,作为刺客交给京城府尹关押起来,就说,微服出巡的皇子竟然遇到了行刺。” “是,属下明白。” “还有,把行刺一事写到折子里送进宫里交给皇上,让他老人家派人去审这三个刺客,我们不必插手。你记着,一定要把此事夸大,懂吗?” “明白,属下遵命。” 随从退下去了。 其实,就算这封密报真到大皇子手里,就凭他的那些谋略算计,大抵只会兴冲冲地将此信交予皇上一看,似乎是觉着光凭这“龙阳之好”这一项极具恐吓力的罪证就能把太子废了。不过这也有点道理,前朝先帝不就是因为“觊觎兄弟”、“手足溺情”而直接将皇子除名吗? 那封密报直接斥骂“龙阳之好祸乱宫闱”,倘若皇帝真听到这话,恐怕心里不太舒服才是真的吧。当然,皇帝的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哪敢想到这一层。 ☆、第四十三章 :名厨比拼 就在交代命令和嘱咐的这一会儿功夫,“择材”环节已进行完毕,接下来要比的是刀功上的造诣。 论刀功,赵菡也是帮不上卓亦忱的,只能在旁边一边看一边惊叹,顺便利用这会儿功夫将剩余的八丝原料精心挑选一番。 厨艺中的刀功的用法,可分为切、劈、斩三大类,其中以切法最为精细复杂,也最能显出技艺高下。横刀推切,是所有刀法中最难的一种。它要求把沉重又锋利的刀整个横过来,再将豆腐干推切成极薄的片状,而这正是切成干丝的第一步。这一步能否成功,除了要看右手推刀时的力量和稳定性外,左手手掌上的配合也至关重要,豆腐干全靠左手上按在上部的压力被固定在案板上,压力小了,豆腐干会在刀刃的推力下滑走;压力大了,又会阻碍刀刃的推入,切不出完整均匀的方干薄片来。 卓亦忱拿过选好的方干置于案板正中,左手手掌平摊,按在豆腐干的顶部,右手一翻,手中刀面与案板水平,然后缓缓平推,刀刃紧紧贴着他的左手手掌下沿切了进去。 只见玄铁刀乌黑的刀刃从他掌下平平划过,去势极稳极缓,绝无一丝停顿。 这时场内一片寂静,众人全都屏息凝视,目光随着那黑黝黝的刀锋移动,天一阁请到的各位都是内行人,自然知晓如何欣赏刀法,这一刀下去后,是不是顶尖刀客便可见分晓。 卓昀知道哥哥的刀法出神入化,但还是不免担心他会切到手,因为那个刀刃离他的左手掌实在太近,就是那么紧紧贴着,直让人看着心惊肉跳。 出生在御厨世家,其他孩子六七岁玩泥巴时他就开始在严格得近乎苛厉的家教下磨练刀功。刚开始时,双手被磨地切地大大小小伤口无数。最糟糕的一次,大冬天赤手苦练切丝,一刀下去斩到自己食指,当即鲜血淋漓,那伤口因为用刀太快太急而深可见骨。 在那之后,卓亦忱对切伤已然习惯和麻木,再痛大概不会比那一次更痛。后来,他的刀功渐精,受的伤终于慢慢少了。只是他原来那双手早已遍布伤痕,几乎入不得眼,在人前他总是习惯戴上手套遮挡。好在穿越之后,上天又给了他一双毫发无伤的手! 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中,卓亦忱不负众望地用刀稳稳地划过整块方干,当锋利的刃口终于从豆腐干的另一侧冒出头之后,卓亦忱收住刀势,然后移开左手。 只见乌黑发亮的玄铁刀面上,紧贴着一片极薄的豆腐干,兴许比纸还薄。而且,它几乎是粘在刀面上的,可见其不仅轻薄,而且刀口必然异常平整光滑。 看得惊叹不已的二刀帮手堪堪回过神,赵菡意识到自己协助职责,便立刻伸出双手把那片薄干从刀刃上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放到洁净的瓷盘里。底下的众人到此刻才回味过来,齐齐赞了声:“厉害!” 随后,所有刀客都不停歇,擂台上一阵刀光闪动,直到每个人面前的案板上,方干都被切成了一堆薄薄的方片。 尽管如此,卓亦忱做得还不是最完美的,他把那一块方干切成了三十八片,而切得比他更多的也就是刀法更加精湛的还有几个人:第四名切出三十九片,第三名四十片,第二名四十二片,而最厉害的切出了四十五片。 卓亦忱忍不住惊叹,要知道,用现代的厨技标准只要能把那小小的方干切成二十八片左右那就是顶尖名厨的水准。看来,古代刀客对厨艺的刻苦和精炼程度丝毫不亚于他这个现代人。 “在刀法较量上,咱们排在第五。”赵菡认认真真汇报结果,言语中还含了一丝小担心。他们之前在“择材”被那些经验老道的厨师比下去,在“刀功”上也没有顶顶地拔尖,那么烹制出的最后成果还能在众刀客中名列前茅吗? 底下的看客们已然是兴致勃,也开始议论起最终结果,每个人都在猜测谁将博得头筹。 切片完成后,紧接着便是将这些方片切丝。这一步所用的刀法就是最常见的那种,直刀切即可。 只见锃亮的刀锋在洁白的方干片上跳动,每跳一次,卓亦忱的左手便向后移动丝许。那动作实在太快,在台下看来,他左手的移动几乎是毫无停顿,就这样连续地从堆叠的方干片上滑过去。尖锐刀锋在追逐着他的指尖,但又总是差之毫厘。 不消片刻,擂台上的众位刀客都完成得干净利索切丝,他们面前的案板上便都耸起了一座小山包似的方干丝。 卓亦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额头和鼻尖处已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要把一块细嫩的方干切成如此纤细的干丝,难度可想而知。厨师须持锋利重质厨刀,先切片,后切丝,每个过程都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一气呵成,中间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和停顿,否则,轻则出现断丝和偏丝,重则切伤自己的手,那么一刀下去,削掉一整块皮肉还算轻的。 不懂厨艺的人,见到被切得细如发丝的方干,惊叹之余,都会以为那是用纤巧的刀具慢雕细凿而成。其实恰恰相反,越是切这种柔软的东西,越要大刀阔斧。刀越沉,切速越快,方干的切口便越是完整平滑。但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这又取决于刀客的眼力、腕力和是否心平气和。 可惜卓亦忱切出的干丝堆儿并不是体积最大的,因为还有厨师切出的干丝比他的更加纤细,所以堆在一起时,能显出更大的体积。 这一番刀客间的相互较量,卓亦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烹饪的每一个环节上,如“择材”和“刀功”,他都不最厉害的那个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民间的高手藏龙卧虎。好在他在比试前其实已经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他从没奢望一蹴而就地博得头筹,只是心平气和地在每一处都尽善尽美,最终结果如何已然不重要了。 卓亦忱将紧绷的手臂放松片刻,而后将切好的细干丝浸入早已备好的一盆清水之中。触到水的那一瞬间,原本堆聚在一起的细干丝倏地向四周漂散开去,干丝洁白如玉纤细如发,如同在水中绽放一片绚丽烟花。 卓昀在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这下子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其实他之前就想过也提过,不让哥哥亲自操刀。但卓亦忱不可能答应。不仅是卓亦忱不答应,任何一个执着的刀客都不会答应。烹饪的任何一个环节少了亲力而为,那就不是刀客心目中最令人满意的烹饪。 从哥哥出刀的那刻起,卓昀手里的一杯玉盏便一直停在半空中,此时终于送到自己唇边,他微微低头呡上一口。杯中是上好的铁观音,一股清香直入心脾。 精彩的刀法比试宣告一段落,众人的激情有增无减,还有不少人已经站起身走到擂台底下,仔仔细细地瞧着,无不期待地看到众位顶尖刀客如何完成九丝细缕汤的最后烹饪。 邵老见刀客们都准备完毕,对着后厨方向呼喝一句:“上鸡汤!” 一排侍女手持砂锅,款步走上擂台,将各自手中端着的砂锅鸡汤分别搁在众刀客面前的灶台上,随即又退了下去。 邵老道:“这次比试所用的鸡汤,乃天一阁后厨主掌。鸡汤源于同一锅,用地道的农家老母鸡熬制而成,味鲜香浓。其余八大辅料也已切好加入汤中,计有猪肉丝、鸡脯丝、冬笋丝、木耳丝、口蘑丝、紫菜丝、银鱼丝、肫肝丝八味。砂锅中的汤料完全一致,诸位尽可放心,只管在烹饪技法上比个高下。” 鸡汤若是凉了,再回热时,便会失了最初的鲜味,因而作为助手的二刀们纷纷生起了灶火,维持着砂锅的温度。主厨则继续料理各自切好的那堆干丝。 卓亦忱将一口铁锅放上去,里头加入清水,大火加热。待到锅中的水沸腾,他便将那堆干丝倒入锅中,略焯一下后,立刻用漏勺捞出。 干丝入锅前,须用沸水沥一遍,为了去除干丝中豆类的土腥味。在去土腥味的同时,又要保留清新的豆香,因而过水时间每个刀客都有各自的技巧和讲究。 卓亦忱将干丝沥水去腥后,把锅中的沸水倒尽,让赵菡从砂锅内只舀出少许清鸡汤置于铁锅中,然后他将干丝沥过鸡汤再度捞起,并且让赵菡撇掉锅里那些鸡汤。 赵菡心疼被倒掉的料底,又看周围其他人并没有倒掉鸡汤,便劝道:“汤越多可以越发入味,不如咱们还是留着吧?” 卓亦忱解释道,“我切出来的干丝没他们那么多,所以并不需要那么多鸡汤。而且,干丝沥水后沾上些清水,直接跟鸡汤一起下锅就会冲淡汤里原本的鲜味。所以我要先在少量鸡汤中沥过一遍,然后再下锅。” 赵菡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卓亦忱在其他技巧上未必能比过身经百战、经验老道的名厨,但这种认真细致、谨慎灵敏又极致尽美的态度,却是他最难以被其他人超越的一点。 众主厨都已将干丝下到砂锅里,二刀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候,这意味着此番比试已进行到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阶段:八丝鲜鸡汤汆味。汆味的过程中,火小了辅料和鸡汤的鲜味难以浸入干丝;而火大了又会把干丝煮烂,使之失去嫩滑质韧的口感。 火候的掌握不同于卓亦忱早已习惯的现代方式,因而这一度成为他的弱项。哪怕他也是顶尖刀客,但心底对火候的掌控总还有点没谱儿,更何况今日同台较量的都是顶尖名厨。前几个环节他就没怎么占上风,想在火候上扳回一局,这的确有点难。 精准掌控火候是一点,而选择怎样的辅料、如何搭配加入到汤中也是至关重要。辅料的任何细小的变化都会在菜味中极为精妙地体现。同样的一道菜,每个厨师做出的口味却各不相同,其中奥妙就在于此。 卓亦忱在现代的时候接待过不少外国人,他们只知道中国菜肴非常好吃,但对于其中烹饪的技理却是一窍不通。他们对着菜谱做菜时,往往备一只精密天平,菜谱上写“加入白糖多少克”,于是就依言称量加入,分毫不差。却不知这烹饪中的变化,无穷无尽,同样是做一只鸡,这鸡是公是母,是老是仔,产与何处,宰杀多久等等,都会对烹制的最终味道产生影响;甚至在不一样的时节,不一样的心境下,中国食客对菜肴口味的要求也是不尽相同。因此这种将辅、佐料用量写得如此明确的菜谱,在行家看来却是有些可笑。 卓亦忱的师傅在给他传授学艺时,对于这些用量一律只用三个词来概括:“少许”、“适量”、“大量”,其中的轻重分寸,由各人去领悟掌握,高下成就,在此过程中也就有了分别。 在原料、佐料相同的情况下,火候的掌控能否恰到好处对于菜品最终质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卓亦忱难免紧张起来,如今是在古代,他无法使用煤气灶和电磁炉去精细掌控。究竟该如何“玩火”,这必须得有自己的法子。不过幸好,他在大内膳房担任食监一职的期间,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厨子教过他如何掌控火候。 ☆、第四十四章 :名刀头筹 卓亦忱深吸一口气,将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抬于距离灶台砂锅约一寸的距离。他的注意力都落在面前的那只砂锅里,似乎不会让其中每一分细小的温度变化逃过自己的监察。 赵菡在旁边凝神看着,始终静候差遣,但卓亦忱似乎完全可以一个人撑住全程。 她发现每隔小片刻,卓亦忱左手的中指便会倏地轻轻弹出,与砂锅壁稍接触后旋即立刻收回,他的动作极快,若不是赵菡就站在他身边并且专注地留神观察,否则连她都很难发现这个细小的动作。赵菡心里冒出些疑问,更多的是好奇和赞叹。这是监察火候之法吗? 的确,卓亦忱的双手已练得异常灵敏,他就是用这种方法监察砂锅中的温度。每测一次,他就会相应地调整一下火力大小,让赵菡扇风或是抽出柴火。底下仔细观战的看客们发现了,卓亦忱左手的中指每弹出几次,灶头上的火苗就会相应地有些变化,或明或暗,或旺或文,他会精确地告诉赵菡,此刻得放进去多少柴又得拿出多少柴。 手指触壁调温的功夫,没有对温差的敏锐感觉和十几年以上的经验积累,一般厨师是无法做到的。卓亦忱以前的那双手伤痕累累,掌心布满茧子,对温差的感应绝不会像现在这般超常的灵敏。 赵菡在惊叹神乎其技的同时,又暗暗佩服他敏锐的观察力。 比试切磋的时间流淌得飞快,众位刀客的灶头上火苗都是越来越小。台下看客们屏气凝神,烹煮已到最后的关头,这场比试的结果也将呼之欲出! 片刻后,卓亦忱下达嘱令,让赵菡即刻抽火。而周围的其他主厨也差不多都是这时候停火。名贯京城的福来酒楼,他们的头号名厨叫李肃,也是这次名刀会各个环节一直占据绝对优势的刀客之一。四十五片方干薄片的神技就是他创出来的。 第33节 二刀关火的那一刹,李肃双手齐动,左手把着砂锅的泥耳将其飞快地移出灶台放在案板上,右手则迅速地揭开砂锅盖,开锅那一刹,一股妙不可言的鲜香立时随着热腾腾的蒸汽喷薄而出。那香味在大堂中迅速弥漫开,似乎是一把把看不见的钩子,钩住所有人的鼻息。几个定力稍差的年轻人情不自禁地向着擂台方向倾过身体,那姿态动作像是要随着香气飘去一般。 李肃把满锅的干丝和汤汤水水全都倒入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青花瓷汤盆中,同时大喝一声:“九丝细缕汤,出锅!” 砂锅中的热汤仍发出“咕咕”的轻微沸声。青花瓷中细细千万根雪缕般的干丝蓬松而高耸,如同洁白花团,簇簇喜人,其中更点缀着或黄或黑或青或红的各色辅料,九丝同浸在一汪清澈浓郁的鸡汤中,鲜香四溢,霎时间将人的耳、鼻、眼、口、心,所有的感观全都抓了过去。 这一切完成之后,李肃拍拍手,同二刀一起站定对众人行礼,一身的豪气慢慢褪去。他不禁看向卓亦忱——这个最吸引他眼球的一个年轻刀客。 卓亦忱不动声色,待到赵菡灭了灶火之后,他把砂锅徐徐端到桌上,在赵菡极为期待又兴奋的目光中他却没有揭盖,只谦逊地鞠躬说了句:“我的也完成了。” “既然诸位都已经完成,那就到了判出高下的时候。邵某可否有幸承品一二?”邵伯韫腰杆挺直地走上擂台,行走间步履沉稳开阔,一副精神烁烁的模样。邵老担任名刀会监审已有五年之久,素以公道明正著称,最后一句问话是例行公事客套礼节。 众位刀客绝不会怠慢,一一答道好。李肃恭敬道,“那就有劳邵老先生受累。依照礼节,您可从那头先品尝起。”李肃朝卓亦忱做了个请的手势,“卓公子,请开锅吧。” 卓亦忱却不慌不忙地将左手按在砂锅盖上,掌心在砂盖上摩挲了下,温和道:“李厨不必照顾我这个晚辈,我这儿还差了一点,烦请邵老先品尝那几位大厨的手笔。” 李肃有点想知道卓亦忱口中的“差了一点”到底是指什么,但他没问。 “好。”邵老走上两步,来到李肃这边的案台前。此时其他刀客也都纷纷起身,围拢过来。 邵老从伙计手中接过玉筷,从汤中夹起一撮干丝,只见根根银丝整齐完整,细如纤发,他当下便赞了句:“好刀功!” 的确,这种极为精细绝妙的刀法上,卓亦忱也自愧弗如。 邵老左手托着,右手轻挪,将那撮淋漓带汁的干丝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之后,评价道:“很好!方干细嫩爽滑却又不失韧性嚼劲,对火候的掌控更是妙到巅毫。这一道菜,绝对称得上是上上乘之作!” 李肃问:“邵老,烦请指点这道菜的不足之处。” 邵老笑着摇摇头,“没有。” 邵老威信极高,那么他的口味和要求必然也是极高的,挑错总能一针见血。但这道菜却能得到如此之高的赏识和评价,李肃和二刀都不禁面露喜色。台下的看客忍不住一阵窃窃私语:看来这场比试的头筹,十之八九要落在名厨李肃头上。 果真,邵老继续品尝其他刀客的佳品之后,给出的评价都没有对李肃那么高,他公道地挑出不少缺陷和不足。一圈下来,邵老又来到卓亦忱面前,“卓公子?” 卓亦忱点点头,揭开砂锅盖,把干丝倒入盆中:“请!” 邵老从汤里夹起一筷子干丝,在半空中晃了两晃,微微皱眉道:“就刀法之精炼来看,卓公子似乎要逊色一些,择材的方干似乎也不及细嫩。” 邵老并没有仔细看到众位刀客烹制的全过程,但他一句话便点明各个菜品的优劣,目光犀利,见识老到。照此态势,评价最高的李肃几乎是必胜无疑。 李肃和二刀松下一口气,当即直觉头筹已在握。之前李肃和卓亦忱挨得近,他或多或少看到了卓亦忱烹制的全程,不管是一些细节处理还是掌握火候的法子,他都对这个人有些刮目相看,当时他便觉得这个人可能很不简单。其实,在场切磋的其他刀客李肃并未放在眼里,唯独旁边这个一个年纪轻轻的,他留了神。但卓亦忱在各轮环节上并没有夺得前几甲。 不过既是斗菜,自然要等每一位刀客的菜品都入口细品之后,才能得出最后的结果。众人看着邵老将卓亦忱所烹的那筷干丝也送入口中,全都聚目凝神,静待他的下文。 之后,邵老品评良久,却忽然摇了摇头,又轻轻叹息一声,似乎甚是失望和惋惜。 等待中的众人全都一愣,不知他这声叹息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惋惜卓亦忱还是略逊一筹吗?众刀客和底下看客们面面相觑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怎么样,邵老,最终结果究竟是什么?” 邵老略沉吟,“在座各位也都是厨界的个中高手,这样吧,在老朽说出心目中的结果之前,你们不妨也来品尝一二。” 这下正好,底下的众人早就想一饱口福,当下各自拿着托盘和小碟上来,从几份九丝细缕汤中分别夹出少许,一一品尝。当然,他们着重品尝的是李肃和卓亦忱的那两道。 顶尖的食客们先后尝了这两份九丝汤,相互间交换眼色,却都是默不作声。场内一时间静悄悄的,众人隐隐感觉到:这场比试的结果只怕是有了出人意料的变故。李肃和二刀脸上先前的喜色此刻也消失,代之以紧张焦急的神情。 赵菡尝了之后,凑在卓亦忱耳边小声说,“我觉得每道汤的味道都很好,但你做出来的那份应该还是最美味的。” 卓昀徐徐放下玉筷,看似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走到卓亦忱身边,似有责道:“都说了你大可不必做到极致,这下却是把头筹拿得稳稳的。” 卓昀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让台上所有人都听到。而且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邵老也点了点头,这无疑就是肯定啊!厅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这下子卓亦忱也愣了,他从未奢望过自己能拿第一。而在场的其他刀客也皆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肃不服气道:“这怎么可能?他的选料和刀功乃至火候,皆不是最为出色。而我每一项都比他强,我怎么能屈于他之下?” “李厨,你这话不错,你的确每一项都比他强。”邵老又将话锋一转,“可惜,真是因为无论是在选料、刀功、配料还是火候上,你都已经达到极至,不过这正是你落败的原因。” “什么?”几位经验老道的名厨面面相觑,罕见的都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他们实在想不通个中道理。而除了卓昀和邵老心里跟明镜似的,在场的其他人包括赵菡,也跟大多数人一样摸不着一丝头脑。赵菡只是无条件地支持自己人,压根不懂其中缘由,她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卓亦忱,疑惑地问:“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第四十五章 :“和谐”之道 卓亦忱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先听着。 只见邵老把目光转向李肃,“李师傅,你的刀法之精湛可谓神乎其技,我活到六十多岁,确是从未见过切得这么细的干丝。不过老朽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把干丝切得如此细?” 李肃回答:“豆腐本是不易入味之品,干丝切得越细,烹饪时越易于着味。” 邵老又问:“你还在汤里头加了少许胡椒粉,也是为了着味?” “是的。”为了不破坏原本的鲜味,李肃只敢加指甲盖那么多的胡椒粉,但还是被一下子就试出来了。 邵老点点头,继续道,“九丝珍品其实有两种做法。第一种做法叫做‘烫九丝’,这不是汤而是一道凉菜,干丝在锅里焯过,随后便拌入黄酒、香油、淮盐、姜丝、虾仁等配料直接食用。‘烫九丝’吃的是豆干本味,因此焯水时间越短越好。自然,这干丝也是切得越细越好。第二种做法就是今日你们比试的‘九丝细缕汤’。豆腐干自身滋味很薄淡,若是制成凉菜,清爽怡口,自是上品。但要作为御宴的大菜,那可远远不够。因而‘九丝汤’并不讲究豆腐干的本味。这道菜的关键,是借用滋味鲜醇的老鸡汤,将多种辅料的鲜香通过烹煮融到干丝中去。烹理曰,‘有味使之出,无味使之入’。‘九丝汤’要的就是‘入味’。干丝切得越细,越易入味,这个道理确实如此。” 这番话说得深入浅出,通俗易懂,就连赵菡这样的外行也听得连连点头,只是在场的众人更疑惑:如果是这样,那这次比试的获胜方,更应该是择材和刀功都更加精湛的李肃吗? 邵老停顿片刻,待众人有所思考之后,这才把话语切向正题:“卓公子的刀功虽稍逊,但那道汤却是入味入得最好的。各种辅料的鲜香已完全渗入到干丝中,吃来异常美味;相较之下,其他人做出的干丝,虽切得细,但辅料的鲜香并未彻底渗入,终究是逊了一筹。诚然,胡椒粉可吸味,但胡椒粒只是沾于干丝表面,那鲜味终究只是浮于表面。” 底下一众刀客略微沉默了。 “卓公子的汤最为入味?老朽觉得,那大概是我在品尝其他人的汤时,他的汤在砂锅里多焖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这才揭盖装盘,因此自能入味更透。” 众人立刻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当时李肃让邵老先尝尝年轻晚辈的,但卓亦忱客气地推拒了。原来是留了一手啊!怪不得他说“我这儿还差了一点”,敢情就是指入味!李肃作为顶尖名厨,比试的也都是刀客中的佼佼者,他们一心专注于最终结果,却未曾留意到这个细枝末节的尽善。 照此看来,此次失利之责是要归咎于负责烹煮的主厨头上,被无辜牵连的二刀心下都有些不舒服。尤其是一些脾气不好的二刀更是斜斜地看了自个主厨一眼,不满地埋怨道:“身为头刀,在火候的掌控上竟忘了这一点,什么名厨,想来也不过如此!” 主厨们只得赔着笑脸,颇感尴尬惭愧。 听闻此番指责言论,卓昀指着那些个二刀,不可理喻地摇摇头,“你们当真以为这是主厨之责?如果李肃也在最后多焖上半柱香功夫,的确能入味,但那时候这份干丝恐怕连夹都夹不起来,全都煮烂了。是你们让主厨选用质地最嫩的方干,又让他们将干丝切得极致纤细。李肃还能将这样的细丝煮得不烂不腻、恰到好处,这种火候上的功夫岂是你们能及的?” 卓昀说话向来不太客气,不像邵老那般循循善诱,他是一针见血直戳痛脚。 邵老笑着缓解气氛,顺着卓昀的话继续解释,“九丝汤能否极致入味,取决于两点:一是干丝是否切得够细,二是烹煮的时间是否够长。但这两点却又互相矛盾。干丝切得细,烹煮时间便不能太长;想延长烹煮时间,干丝便不能太细,这两者互相制约,其中却必会有一个最佳之态,而这一点又同择材的方干本身有关系。因此这道菜,虽对选料、刀功和火候都有极高的要求,但更重要的却是整体上的恰当掌握,绝非在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极致这么简单。厨艺技理曰,‘五味调和’,跟这个理儿是一样的。” 李肃苦笑了一下:“如此说来,我们的确是输给卓公子。输的倒不是技不如人,而是急功近利,身为厨子,竟将最根本的‘五味调和之道’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不曾开口的卓亦忱在众人殷切目光的注视下,总得出来说点什么,他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烹饪的每个环节组合起来,应该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身为厨师,在最初选料时,就应当想好后续的刀法、辅料、火候该是什么样。这也就是邵老和李师傅所说的,‘调和之道’。” 不光是台上的刀客,底下的看客也是频频点头,受益匪浅。其实,不少刀客都对自己的厨艺颇为自负,认为凭借精湛的刀功或是神乎其技的火候掌控,便可以轻而易举在厨界中赢得顶尖之席,如今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可笑,这烹饪技理的学问,绝非一叶障目急功近利者所能吃透。 众人原以为名贯京城的大厨李肃胜券在握,没想到经过一番较量置理,形势急转直下,且输赢公平公正,让人心服口服。 邵老捋着胡子畅快大笑,对在场的众人说道:“此番比试,精彩绝伦,高下虽已分,但未得头筹并非技不如人,在老朽看来,诸位个个都是顶尖刀客!我邵伯韫悉究烹饪技理已有几十年,深知这世间万事,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啊!古语说得好,无欲则刚。技艺再高,咱也不能舍本逐末啊!好了,老朽的话就到这。天一阁为答谢诸位赏光,宴请的美味珍馐还请同赏。” 语毕,一排明妍的侍女自后厨走来,她们手中都端着一道精致的菜品。 擂台上的案几被当成桌子拼起来,美味佳肴摆在上面,自成一派和乐的“百家宴”。 邵伯韫抱拳道,“天一阁已备好请柬,想邀请在场的诸位和京城几大名楼的老板于初八那日晚,同聚灵境湖,画舫游赏。天一阁做东,名厨上阵,算是提前给诸位恭贺的新年宴!” “好好好!”众人已然忘却比试时的紧张焦灼,如今只余下喧闹和庆贺,他们纷纷拍手喝彩,“到时候一定去捧场!” 赵菡头一次见这种大场合,心中难免激动,她高兴地立刻上前,挤进人群里面跟着凑热闹。 如今正是最热闹最欢腾的时刻,卓昀走到哥哥身边,一手牵住他,将人从台上拉下来,然后直接带走了。没人注意到他们俩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场。 邵伯韫对伙计说,“去把卓公子请来,宫里的御膳主管在里头候着见他。” “好嘞!”伙计一口应下,可是他在人群里搜寻了几圈下来,竟发现卓公子已经不在!没办法,他只好找上二刀,急急问道:“你主厨上哪去了?” 赵菡正拿着小碟吃得不亦乐乎,伙计问话她脸都没侧一下,对方叫第三声她才留意到,嘴里嚼着东西含混地答了句,“他不就在……附近么……” “哎呀!”伙计急地把她手里的碟子截下来,“你先别吃,卓公子到底上哪去了你知道吗?我看他似乎是走了!” 赵菡把嘴里的东西徐徐咽下去,又拿帕子擦了擦嘴,完全没感受到对方的焦急,“哎呀这有什么好急的,走就走了呗,人家肯定有自己的事。反正都比完了,还留下来吃年饭不成?” “可是御膳总管等着见呢,都候了一上午,总不能让人白等吧?”伙计无奈地摇摇头,只好把赵菡领去见邵伯韫,“老先生,这二刀还在呢,但主厨不知道上哪去了。” “难不成卓公子已经走了?” 伙计只能点点头,“应该是走了,我找了几圈都没见着他人。” 邵伯韫想了想,忽又记着卓昀竟极为难得地在此次露面,如今这人一走,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邵伯韫捋了捋胡须,转念对赵菡道,“那就先请赵公子随老朽去见一见总管大人吧。” 这是好事嘛,卓亦忱赢了代表她也赢了。赵菡利落干脆地点点头,跟着见人去了。 喧闹的集市街道,因为新年将至,比往常更加热闹了些。卓昀把人牢牢牵着,在熙攘的人群中穿行,一同往马车等候的地方走去。 卓亦忱一路走一路瞧着街道两旁的各色小摊,“你别走那么快,总得让我买些食材吧,难道你不饿?” “我可不想天一阁的人再把你寻了去。”卓昀正儿八经道,“咱们这次出宫是调息休养,权当是观赏民俗,你别让自己太辛苦。你这回一战成名,要真被天一阁留下,以后可有你操心的。” 卓昀说话的语气和神情让他忍不住笑了笑,“我这不是已经跟你从天一阁出来了吗?不过,咱们就这么走了真的没关系?” “能有什么关系?今日众多名厨聚集,你还怕没人担下天一阁后厨甚至是皇宫御膳的职务?” 卓亦忱“嗯”了一声,觉得这话有理。抬头间,他正巧看到有人在卖馄饨面皮儿,便对卓昀说,“今晚咱们就吃馄饨吧,这些天一直吃正菜,都有些腻了,吃回简单的面食解解乏。” 卓昀朝四下扫视一眼,见此地已距离名巷酒肆隔开一段,便对哥哥点了点头,“好。” 买好馄饨皮之后,卓亦忱就在想肉馅该放哪些配料,如今正好一起买回去。 五香粉、杏仁粉、姜丝、蒜头…… 等等,蒜头? 他猛然记起之前,他在农宅后院不是种了那个还未知属性及功能的蒜头种子么?掐指一算,前后隔了快两个月,蒜头应该是长出来了吧? ☆、第四十六章 :古代婚词 俗语说,冬至馄饨夏至面。兄弟俩买了一整叠薄面皮儿回来,肉馅则是买的精瘦肉回宅子自行剁的。 卓昀说哥哥这几天切菜切得太累,他非要帮着来,还说,“既然能舞剑,难道不会剁肉?”卓亦忱就只好让他用钢刀剁,结果肉馅终于剁得细细的,但原本平整的竹子案板已被摧残得面目全非,一道道全是劈开的痕,算是彻底报废了。 卓亦忱无可奈何地笑着,直摇头,“你还是让我来吧。”而后,卓昀又凑过来一起拌馅。 剁好的肉馅里掺上椒末、淮盐、五香粉、芝麻屑、素油等。配料时,卓亦忱想起屋后种下的种子,他便去那块地里把长出来的大蒜揪出来。用清水洗干净后他掰下一粒,塞到自己嘴里嚼了嚼。 味道还挺正常,跟普通的大蒜无异。 卓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生吃?” 他又掰下一粒递到卓昀唇边,“你也试一试。” 卓昀没在意那白白的蒜瓣,只是看着哥哥莹润的指尖,便鬼使神差地咬下去,末了,他的舌头还在指尖上卷了一下。 第34节 卓亦忱以为只是卓昀不小心舔到他的手指,因而没在意这些,而是问正经的,“你觉得这是什么味道?” “当然是蒜的味道啊,”卓昀笑着看了哥哥一眼,“不然还能吃出肉味啊?”他嚼了几口咽下去,评价道,“略感辛辣、清甘,算的上是爽口。” “是不是有一点像羊羔酒的辣味?” “嗯,有些辛。不过羊羔酒的酿制也是在其中加了大量蒜瓣。” 在卓昀的“启发”下,卓亦忱脑中立刻就有了新的想法,以他积累“食色值”的经验来看,他个人觉得吧,这个白白的蒜头或许能极大地补身强肾! 卓昀见哥哥接着往下说,又问,“那这个蒜瓣有何奇怪之处?” 卓亦忱看着那些蒜瓣笑了,笑意里带了一丝孩子气的期待,“或许咱们可以多吃,应该有好处。” 他把蒜头拍碎并切细,全都拌到肉馅里头。 “哥,你可别加多了,一准吃得舌头发麻。” “舌头发麻就在嘴里含几颗花生米,过一会儿就好了。” “瞧你说的,像是非吃不可,仙丹妙药?” 卓亦忱笑而不语。 卓昀看到哥哥唇角浮起的隐隐笑意,不由得也跟翘起了嘴角。 尽管没有烘烤取暖的火盆,但灶房里柴火一直烧个不停,几锅清水也都煮沸,里头蒸汽萦绕,丝毫不觉寒冷,倒觉着其乐融融。 卓亦忱对做馄饨自然也很有一套。起锅的开水不能太多,锅里最好能放上竹制的衬底,这样馄饨沉下去之后挨到衬底不会破,案板已然不能再用,这下子正好拿来当衬底。然后在锅里加入事先熬好的冬笋鲜汤。馄饨下锅后,不必搅动,皮儿太薄一搅动就容易散。最好是锅里的汤一边沸腾一边洒进少许冷水,也不必盖上锅盖,就这么持续着,直至馄饨浮起,这样就能做到面皮坚韧而口感润滑。 卓昀站在哥哥身边,看着他拿木勺轻轻搅动那一只只浮起的、白滚滚的大馄饨,那种鲜美的肉香气味诱地他都有些饿了。 再加最后一勺鲜笋入味,半柱香的功夫过后,热气腾腾的馄饨终于出锅了。卓昀也把酒温好摆上了桌。这是在集市上买的农家自酿米酒,甘甜醇香,酒性不烈,入口爽滑,并不会喝醉,冬天暖暖身子正好。 做好的馄饨又是色香味俱全的一道佳品。青瓷小碗盛着,清澈的汤汁中浮着几只剔透玲珑的馄饨,皮已煮得透明,半透着粉红的肉馅,汤里还缀着点点碧绿葱丝。 民间俗语道,吃馄饨先喝汤。 卓昀先舀一勺汤喝下,清澈的汤汁滑下喉头,鲜美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满口馀香。他又舀起一只圆鼓鼓的馄饨,一口咬下,薄而透明的皮和浓郁鲜香的肉馅和在一起,柔润爽滑口感自是不用多说,这正是和享用正菜完全不同的美妙体验。 这馄饨是兄弟俩在灶房里一块儿弄出来的,卖相虽不及宫中之物精致玲珑,但味道却更鲜活、更有朝气,热腾腾的,直暖到人心窝去。 卓昀又喝了几口汤汁,抬头看向哥哥,正巧见他目光清浅地看着自己,便向哥哥笑了笑:“哥,今日是小寒,最宜得一同享用馄饨和酒酿,馄饨可寓意更岁,这是一年中开头的日子,要图个恩爱缠绵的好兆头,民间可都是会喝交杯酒的。” 卓亦忱笑着低下头,“前面我信,交杯酒是你自己编的吧。” 被哥哥当场戳穿,卓昀丝毫不窘迫反而更加心痒难耐,他又见哥哥在笑,眼角眉梢都是融融的暖意,愈发按捺不住想亲近他的冲动。 卓昀拿了一个酒盏,亲手塞到哥哥手中,自己又拿了另一个酒盏,含笑饮了一口,将剩下的酒浆递到哥哥唇边。 “这其一,便是同饮一杯酒,寓意同甘共苦。哥哥,来。” 卓亦忱接过酒盏,将剩下的酒浆饮地一滴不剩。他看着卓昀,笑道,“那其二呢?” 卓昀再次把空了的酒盏倒满,自己一口饮下,一手将人揽过来,就这么嘴对嘴地哺过去。舌尖在温暖的口腔里摩挲着,水渍顺着卓亦忱的唇角流下。待到卓昀徐徐松开他,嘴唇已被酒汁洇得红润诱人,卓昀心旌摇荡,举起衣袖替他擦了擦唇角的水色,又占了些小便宜回来。 卓亦忱深吸一口气,迷蒙地眨眨眼。 方才卓昀亲上来的时候,像是感官骤然放大了敏锐百倍,较之于平时,他能异常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绵绵的热度和亲昵的胶着。 卓昀一松开他,一切就恢复原本了。 因为方才亲密的时候感官更加敏锐,就一个唇齿相依的吻而已,卓亦忱身体深处的那簇火苗却被轻而易举地燃起来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竟很想…… 他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赶紧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 卓昀轻轻按住他的手,“咱们可是要喝交杯的。” 他看着卓昀漆黑又异常明亮的眼眸,只觉身体里的那种渴望渴求竟愈发激烈,他只得强压下那股热流的势头,垂头拿起勺子搅拌面前的汤。 现在他还可以尽量把注意力转移到食物上,但一会儿后呢? 奇了怪了,身体怎么变得这么敏感这么热?既没有喝辛辣刺激的羊羔酒,也没有缠绵入骨的前戏,怎么就……只因为一个吻,就产生这种销魂般的感觉?简直太羞涩了好嘛…… 如果真是种子蒜瓣搞得鬼,那一切已经收不住了,碗里的馄饨他已经吃掉大半。而且,卓昀也吃了不少…… 卓亦忱用余光瞅了一眼旁边的人,发现卓昀嘴角带着明璨的笑,整个人好好的,哪像他这般如此情难自禁? 就在他兀自猜想的档儿,卓昀已经倒满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另一杯自己拿着。然后,手臂徐徐交叉穿过,俩人的脸紧挨着,灼热的呼吸相互交融,额头亲密地相触。 卓昀就这么凝视着他,目光炽热而又温柔。就是在这样热切的目光下,卓亦忱反倒骤然放松了。 是的,他们已然亲密如结发夫妻,曾经毫无间隙地触碰过对方,他来到过他身体最深处。难道时至今日还会放不开? 卓亦忱听到卓昀正轻声念叨着,“嘉礼初成,良缘遂缔;一堂缔约,永结鸾俦;桃花灼灼,宜室宜家。谨以白头之约,立之为誓,至死不渝……” 那样低柔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是一下下撞在人的心尖上。 卓亦忱的眼眶有些微微发酸,他赶紧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卓昀也放下手中的空酒盏,又将哥哥的发髻解下,仔细地执起一缕乌黑发丝,同自己的,系在一起。 结发。 卓亦忱缓缓探出自己的手,他顾不得别的,只想先紧紧握住卓昀的手。然后,他倾身凑近,舌尖在对方的唇间轻轻沾了一下,笑道,“原来古代的婚词是这样……” 卓昀虽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他反握住卓亦忱的手,俯身深深吻住,一手紧箍着他的背,用力吮着他的唇舌。 一吻结束,俩人皆是微微喘息。 卓亦忱看着眼前人,身体里愈发激烈的热度让他的视线染上些许迷离水气,而内堂的烛光暗昧不甚明亮。这让眼前人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卓亦忱忽然又产生那种身在梦中之感,他不禁抬手摸上卓昀的脸颊,顺着他的眉眼一点点向下。卓昀握着他的那只手在自己面上游走,不一时又放开手,也去抚摸哥哥的脸,并顺着他的衣领慢慢向下探去…… 今晚可算是洞房花烛夜。 卓昀弯下腰将人利索地抱起来,转身便向内室走去。卓亦忱与他肌肤相贴,感受着那种蓬勃的热度,又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觉分外撩拨人。之前强压下去的那股燥意又腾腾升起,某处悄然有了变化。 这次怎么这么快……卓亦忱就算是放得开也难免还是有些羞人。 卓昀何其敏锐自然也注意到了,伸手轻轻揉。 感官被放大得如此敏锐,那快意自然也是成倍地放大。卓亦忱几乎忍不住,本能地抬起身子配合他的动作,只怪今晚的酒酿不够浓烈,让他以醉过去的名义乱来那该多好!但此刻他却头脑清醒,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是如何配合对方。 卓亦忱大半个身子都已红透。幸好烛火本就昏暗,又是在床里,这副诱人的情态并不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漫长而细致的前戏让他的身体几乎难以承受,虽纾泄过一回,但身体深处那种空虚渴求却越发明显,再怎么忍也是徒劳。 ☆、第四十七章 :护驾来迟 据说人的本能刚觉醒那阵子,会比往常更加渴求和迫切。尤其是今晚卓亦忱还“进补”了,他只觉着自个身子要比平日更加炽热,也更加迫切地紧紧绞缠着。 卓昀似乎格外迷恋哥哥的脖颈处,每每到达最深处,他会短暂地停下来,像小动物一般贪恋地摩挲并亲吻着温热又柔软的脖颈,仿佛在细致感受那处脉搏的激烈搏动。湿热滑腻的舌面在之上一寸寸抚过,他还会含住不住颤动的喉结,用牙齿轻轻啮咬。 软热又湿润的内壁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紧紧合着不放,似乎再怎么打开都不会到达极限,留在里面的汁液几乎被毫无保留地含住。只有冲击时偶尔挤出丝丝汁液,一星半点地滴落在锦单上。 似乎因为身子被打开得太过完全,卓亦忱的腰腹背以及双腿都疼软不已,某处还被撞得渐至酸麻,内里又有极致的满胀充盈之感,仿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虽说疼痛酸麻,但更深之处却是完全不同的欢娱滋味,那种滋味成几倍地放大,让人压根舍不得松开。 他紧紧抓着卓昀的背,让自己沉溺于那种相互属于的感觉,无意识地,眼角滑出泪水,滴落落到枕畔,和温热的汗水一起,洇得枕上湿了一小片。 卓昀吻去那些泪珠,在他脸侧沙哑地低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卓亦忱摇了摇头,更用力地攀住了卓昀,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声轻吟。卓昀知道哥哥不喜在此事上发出太大的声音和动响,他的动作一直极沉略缓,不似激烈凶猛的疯合,而是绵热深刻的交颈相缠。 直到后半夜,急促的喘息声渐渐平复,内室里灼人的热度也渐渐消散开。 卓亦忱在事后总是惬意又疲软极了,翻了个身窝在卓昀温暖的怀里,不着片刻就沉沉睡去。 夜幕清透,郊外归于寂静和安谧之中,这里的空气较之及时地域洁净了许多,透过微开的窗子,隐隐飘来薄荷草和芝兰的清香,合着室内的温软气息,倒令人格外放松,能把一切琐事都抛到脑后。 宁静柔和的夜晚来之不易,很适合亲密的两个人相拥而卧,但卓昀没有哥哥那般沉沉睡意,他反倒愈发清醒,于朦朦胧胧之中听见远处寺庙的打更钟声。 没有什么比此刻更安逸了。 卓昀恍然间记起几年前自己受册封的情景,文官百官、四妃九嫔皆盛装排列两侧,齐声祝祷,他们以酸楚或妒嫉或怨恨的目光看着储君登上重翟车。东宫的锦旗已经在宫殿之上迎风飘扬。一百余人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城的正门。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不论是抵制他的还是阿谀他的,都拜伏在重翟车下。在一阵势如惊雷的钟鼓之声中,新立储君从锦屏步障间通过了正门。就连那极盛极荣的时刻,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能完完全全地卸下一颗心,思绪清明而安宁。 他的母亲死的很早,皇帝待他更像君臣而不是父子。其他皇子、公主在十三岁之前均可由亲娘或养母留在自己宫里抚育,或短或长总有个无忧无虑的幼时,但他却是在冷冰冰的司藩院里孤独又倨傲地磨砺生长,冷暖自知。没有人敢对他不敬,也没有人敢对他亲近。 皇帝像是有心要让他成为一个孤臣,没让哪位妃嫔带他,没让哪个皇子亲近他,更不让朝廷大臣攀附东宫,就连太后也没能好好地瞧一瞧这个孙子。 册封那日,万人朝拜的盛景让他真正明白了一件事。是的,皇帝一早就打算立他为储,而正是因为如此,圣上要他必须做一个孤臣,真正的孤臣。只有这样,才能把此等身份地位驾驭住,而不是反过头来成为权势的奴隶。 卓昀蓦地想到,皇帝兴许已经知晓他对卓亦忱的感情,甚至连他们的关系都知道。好在卓亦忱是宫外人,从不涉政事、朝堂,他的秉性也断不会明争暗斗夺取荣华权势。倘若换成别人,身份、地位、境遇、性情等等任何一样有所偏颇,恐怕都很难如此幸运地在一起、相互陪伴,还得到圣眷。 卓昀笑了,低头吻了吻哥哥的鬓发,他同哥哥俩人,似乎总是能恰到好处。 室内的烛火燃尽熄灭,卓昀终于也有了些睡意。他才阖上眼,耳边却捕捉到一丝响动,他立刻睁开眼,隔着一层门纱,他隐约看到人影闪过。卓昀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在黑暗里停候片刻,再度听到了几下极轻的脚步声。几柱燃着火星的香被人拿着从门缝下面探进来,淡淡的烟气散进室内,应该是让人昏睡的迷药。卓昀屏住呼吸,又用手轻轻捂住哥哥的口鼻。 大皇子派出来的人阴魂不散地从皇宫一直跟到这里,还分成好几拨不断地监视、埋伏,真可谓费尽心机。卓昀眉头一蹙,静悄悄地起了身,一手拿起搁在桌上的剑,徐徐走到门处。 那群被派来谋害的人以为用几柱香一熏,里头的人就会昏睡不醒,他们以为大功告成,这下子便肆无忌惮,外头的一阵动静比方才大多了。卓昀低头,借着极暗的光线看到有一股细流液体顺着狭窄的门缝淌进来,他用手一探,发现那是粘稠的油液。他站在门后,还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树枝硌在粗糙的地面上,重重一划发出刺耳的呲啦声——他们在搬柴。 先是迷药,又浇上油,而后在房屋外围堆上柴火。 这竟是打算将他们活活烧死在这栋宅子里! 卓昀的脸色一点点冷峻下来,他缓缓取下剑鞘,削铁如泥的锋利剑刃在暗淡的光下依旧透出阴森的寒光。 悉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绕至房门前,门外的行歹者手中紧紧持着一把短剑,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瘆人。 紧闭的门缝幽幽地扩到半寸之宽,门外一张狰狞的脸缓缓凑近,而就在这极窄的缝隙里,突施一剑直刺喉管。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剑刃刺穿皮肉的轻微钝响。行歹者直挺挺地倒下,颓萎的头部耷拉在脖子上,眼睛惊愕恐惧地望着上方,血从喉管处涌泉般淌出,和那些肮脏的油渍混在一起…… 卓昀反手紧关上房门,一脚从尸体上跨过去,提着手里的剑悄无声息地往外走。 他虽未带兵上边疆沙场,但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驻军处早已历练拼杀过几十次。几千的铁骑兵、几万的精甲兵甚至是几十万人的建扑营他都领过,早已磨砺出狠劲、血气和杀意,他没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紧接着,一行黑衣随从骑马匆匆赶过来,他们亲眼目睹他们的殿下毫不留情又极为狠厉的一面。卓昀是克制住了心底滔天的怒意和杀意,这要是在以前,这些有歹心的人都会死状凄惨,甚至牵连九族。但这一次卓昀没要他们的命。 歹意行凶的柴火早已凌乱不堪地散在地上,燃着最后一点微末的火星。东面的墙壁还是被烧得焦黑,幸而火势被及时灭掉,这才没有引起大患。而地上血迹斑斑,躺着一个个苟延残喘的歹者。还有几个刺客见状就要逃走,东奔西逃,很快就被随从的箭矢所击中,像崩石似地倒下,发出绝望的哀鸣。 随从首领焦急地跳下马,单膝跪地,“卑职等护驾来迟,恳请殿下责罚!” 卓昀深吸一口气,扔下手里沾血的剑,“把他们绑起来送到宗府尹。” “是。”接到命令的随从这才起身,他发现殿下衣上、脸上竟极少沾上血迹。 “留几个人把这一片狼藉处理了。” “是。”随从又道,“殿下,您还是乘马车离开这吧,此地交予卑职……” 卓昀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随从知道殿下心里自有打算,赶紧停止劝说并低下头,恭敬地问道,“殿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卓昀转过身,朝屋内走去,并吩咐道,“屋里头还有一个,去帮我把人拖出来。” 第35节 那随从得令,立即跟在他身后进去。 卓昀动作轻缓地推开卧房的门,他以为哥哥还睡着,怎料一推开门卓亦忱就站在他面前。 卓亦忱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但距离太远他又刚刚醒来,因而听得不真切很有些模糊。卓昀又不在他身边,他就自个下床看看,可是手指才碰到门,卓昀就进来了。 卓昀脸色一变,怔怔地看着他,“哥你怎么起来了?” 卓亦忱疑惑地问,“外面发生什么事?怎么这么吵?”他还没注意到卓昀的声音里极为罕见地带着一丝的慌张失措。 卓亦忱想要往外瞅一眼。 怔愣一瞬,卓昀立即反应过来。他迅速地往里头跨了一大步,身体挡着哥哥的视线,又反手紧紧关上门,将一室血腥隔在外头。而他的脸上神情也已然恢复原本的平静低柔。 “我也是听到声音就出去看了一眼,只是一众官兵经过这里而已。” 卓亦忱的目光略带犹疑,他看了卓昀一眼,“是吗?大晚上的官兵出来干什么?” “冬祭将近,很多领事大臣要进京面圣,官兵是护送他们的。” 卓亦忱这才点点头。 卓昀把人抱起来,又放回床上跟着一起躺下。 解下外衫后,卓亦忱发现卓昀的中衣衣襟上沾了一小片红色的污迹。中衣是洁净的白色,血迹一沾很是显眼,即使内室光线暗淡也能被看得出来。 卓亦忱惊疑地问,“这是……血?你衣服上怎么会沾血?受伤了?我记得今早上还没有,你快让我看看怎么回事……”他说着说着就焦急起来,双手撑着身子坐起身,非要一看究竟。 卓昀一把抱住他,缓声道,“是切肉的时候剁伤了手,我怕你看到又要絮叨,便顺手在中衣的衣襟上擦净。” 卓亦忱立刻去找他的手,还真在左手食指上找到一个长长的刀口。 “你还真把自己切伤了?” “是啊,当时可疼了。” “那你当时不说?” “怕你担心和絮叨啊。” 卓亦忱瞪他一眼,那眼神本是带着责意,但因为心里疼惜而变得毫无威慑力。 “切伤你不跟我说,还用自己的里衣擦血……”熊孩子。 卓昀不容分说地将哥哥轻轻压倒,又把自个身上碍事的中衣脱掉扔在地上,笑着缓缓俯下身。 他的胸膛结实又滚烫而且还是赤裸的,卓亦忱手一碰上去,就像被烫了一样缩回来。 “哥哥啊,”卓昀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又垂下头噙住他的唇瓣,“我都这么疼了,你多补偿我一下好不好……” ☆、第四十八章 :系统奖励 俩人折腾一晚上的结果就是,翌日清晨谁都起不来。卓亦忱还好,毕竟他没有很累也没有半夜起身去屋外一看究竟,虽然他被外边隐约的异样声吵醒,试图查探的苗头被卓昀按下去,他压根就没走出这个房间。 等到第二天上午,卓亦忱起身下床去屋外,一切早已恢复平静。冬日阳光和煦,微风拂面,远处炊烟升起,一派祥和朝气的景象。他又在屋内外查看一圈,东面熏黑的墙壁早在昨晚就被处理妥当,其他地方也均无异样。 巡视一圈后,卓亦忱打消了自己心中最后一点隐患。他开始忙活起来。打水、烧水、扫地、熬粥,摆好花生酱菜。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偏卧唤卓昀起床。 卓昀实在是累坏了,难得一次能把觉睡得这么沉。卓亦忱喊他好几声,他都没醒。换作往常的话,一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让他从浅眠中睁开眼。 卓亦忱看他睡得香也就没有再打扰,他给他掖了掖被子,正欲转身离开时,发现里边的枕头下边露出方巾的一小角,那方巾是金黄色的,很显眼,让人一眼就能注意到。 枕头底下怎么还藏了一条方巾?这床锦被是他们昨天下午刚铺上去的,那时候卓亦忱可没瞧见这块方巾。 他伸出手探到枕头下面,将那方巾拿出来,这才发觉原来方巾里头裹了一样东西。他轻轻把方巾揭开,只见其下盖着一本线装书籍。那本书很古朴,约一截指头那么厚,封皮已经有些褪色,书页也微微泛黄,看起来应该很有些年代。不过书的成色虽陈旧,但外观和里头的书页仍然完好无损,可见是被书的主人精心保存的。 别人肯定不知道这本书,但卓亦忱却是万分熟悉的,这分明就是他御膳世家祖传的菜谱! 卓亦忱小心翼翼地翻开来一看,目光中充满爱惜之意,他用手指在书页上缓缓拂过。 没错,这就是我卓家世代相传的大内、民间菜谱足本,详尽地记录各色各样菜肴数百道,无不极尽美味精细,既有宫廷食馔之特色,又有民间风味之精华,可谓集中华菜肴之大成!甚至还收录了‘生吃仔鼠’、‘滚油猴脑’等传说中的奇菜、禁菜。 如“生吃仔鼠”,便是将刚出生三天的幼鼠裹于面卷中,蘸蜜糖酱以食用。此类奇菜的烹制方法,即便是在当时,也没有几个人知晓,年代久远之后,如今的刀客们更是仅闻其名罢了。而这本菜谱一起收录在内,足见其内容周全。 这菜谱原本是躺在现代的合金保险柜里头,自卓亦忱穿越之后,它就一直无人问津。而就在卓亦忱赢得名刀会的头筹后,一直积累的“食值”达到一个新的巅峰,终于功效发挥,竟把这祖传之宝给他直接传送过来! 卓亦忱重获至宝,欣喜不已。只有御厨后人的身份,才可能拥有这样一本足全菜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他还为此事而惋惜不已。现如今,这本菜谱竟跟着他一起来了!身为刀客,卓亦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 卓昀也此刻悠悠转醒,懵懵地睁开眼,就看到哥哥在傻笑。卓昀下意识地也跟着翘起嘴角,“一大早什么事这么乐……” “你醒了?” “……嗯。”卓昀低低地应了声,窝在被子里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滚到哥哥空出来的里边位置。可他这么一翻身吧,却发现身下有东西硌着自个。突然压上去,还被那玩意儿硌得挺疼,卓昀的睡意因此消散了大半。 卓昀惊疑地问道,“你把什么东西放到床里来了?” 卓亦忱还未从重获至宝的喜悦中脱离,被这么一问他压根没太听清说了什么,愣愣地回了一句,“啊?床上什么东西?” “你自己放的你不知道吗……”卓昀备感奇怪和疑惑,他把手探进去一摸,摸到一个细长圆筒状的玩意儿,他惊愕地问道,“我说,你干嘛把擀面杖放到被子里?” “啊?!”这下子卓亦忱也愕然,“什么擀面杖?我没有拿过擀面杖啊……” “那它怎么在这,”卓昀把那“擀面杖”从被褥里拿出来,在哥哥面前摆了摆,“你看,就是这玩意,刚刚还硌着我。” 卓亦忱把卓昀手里的“那玩意”接过来,端详几眼,心里愈发疑惑,“擀面杖?” 这是哪里来的纯黑色、不光滑、带细微凸起、锯齿状……的擀面杖啊?而且末端那个黑色的小菱形凸起,怎么看怎么像现代的按钮开关。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不能怪卓亦忱身为一个现代人竟没能将这玩意儿一眼认出来,他的性经验少得可怜,哪里能一眼认出这是按、摩、棒啊!他只是觉得,按这个外形和构造那应该是现代的东西才对,十之八九是系统君给他传送过来的。因为他这段日子积累的“色值”被消耗掉了。 这该不会是电、动、擀、面、杖吧? 卓亦忱想,随即为自己的奇特想象力点了个赞,而系统君在得知宿主的第一念头之后默默捶墙去了。 宿主怎么就能在食色系统的“诱导”之下还养得如此正直呢? 卓亦忱尝试着按下那个黑色的凸起,手中的“擀面杖”像是抽风一样剧烈震动起来,卓亦忱是用左手握着那玩意的,开启的一瞬间,他手几乎被那种剧烈的颤动直震得发麻发软,当即就松开手。“砰”的一声,“擀面杖”直直砸在地上,按理说被这么一摔,质量差点的应该是给砸坏了,可这玩意儿并没有被砸停,它还在一个劲地震颤。 什么妖物……卓亦忱为那神奇的功能惊愕不已,愣愣地看着,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卓昀正在穿衣服,听到动静他就转过脸,问道:“哥,怎么了?” 这句问话让卓亦忱回过神,他立刻蹲下来再次按下黑色凸起,这下子“擀面杖”终于停了。他徐徐松一口气,对卓昀说,“没什么没什么。”他打算把这奇葩玩意儿给雪藏了。 这对兄弟俩,要说有情趣也是有,什么羊羔酒、嘴对嘴、亲吻、婚词、交杯什么的不都尝试过了么;但要说他俩没情趣那也的确是,好好的玉势愣是给认成了“擀面杖”、“妖物”,甚至卓亦忱还要把棒棒雪藏掉。这段时间积累的“色值”就换了这个兄弟俩都不会使的东西,简直差评。真是白费宿主一番辛苦!没有达到预想效果的系统君默默决定,下次一定要给宿主更实用的东西!而且要走古风! “擀面杖”的小波澜就这么掀过去了,兄弟俩谁都没再理会那个不知所用的玩意儿。 卓亦忱开始研究那本食谱,上面收录的奇珍异材、食物做法、烹饪技法等等,很有些他都不曾知晓。比如如何卸骨,如何糟醉出最肥美的蟹膏;蒸鱼的时候,又如何做到去鳞而不刮鳞等等。 卓昀吃完哥哥熬的黑米粥,就准备动身去集市。卓亦忱也放下手中的菜谱,揣个菜篮子,俩人一起去东湖南岸的菜市买些食材。冬天蔬菜种类不多,来回几样萝卜白菜芋头,集市大多以各种豆类荤食为主,家禽野味,牛羊鸡鸭,数不胜数。 卓昀很会品菜,对厨艺也是很有一番了解,但他并不会挑菜和做菜,只能帮哥哥拎拎菜篮子。 俩人一上午下来,卓亦忱已经选好了各色食材。油豆皮、冬笋、冬椒和鸭,用来做鉴真素鸭。鳜鱼、豆瓣、八角、陈皮,用来做清蒸鱼。芋头和五花肉置出一盘五香红烧肉。光是在集市里挑看各种各样新鲜食材,就让俩人兴致大增,一回来,他们直奔厨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头就热火朝天,蒸汽腾腾。 卓昀正麻利地收拾那只鸭,他按照哥哥所说,用盐巴将鸭腹内细致擦净,然后又拍一把蒜头,洒在其内。鸭的外皮要用蜜糖水涂一遍,润润晶晶地晾着,再架起柴火烤,烤得半熟半焦之后放下,备用。 卓亦忱用刀将蜜鸭肉片下来,又撒上五香粉。他是按照食谱上说的片鸭技法来的,片出个完整漂亮的鸭架子。可以留到晚上煲鸭架子汤。 买来的两张油豆皮是方形,很大一张但很薄,嫩滑而油润。他把两张大油豆皮上下交叠,切成好几份长条形,再用细长的竹签穿过,将每一份都“缝起来”。里面包裹了片状蜜鸭肉,切碎的嫩冬笋和冬椒。这样制成的油豆皮就可以上锅煎。 煎是介于炸和炒之间的一种烹饪方法,过一分就焦糊,欠一分就生涩。不过,一旦掌握火和油的调和,这会变成一个饶有趣味的方式。油温高于水温,可以使食材表面迅速脱水,脱水后就产生焦香之感,鉴真素鸭最后成品一出,那种焦香和脆爽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清蒸鳜鱼得用猛火蒸,柴火一直不能停。若滑嫩的鱼皮在高温下能较快地爆裂开,露出里面细白的鱼肉,这就说明这条鱼非常新鲜。清蒸鱼,保持了肉质的清淡鲜美,原汁原味。而芋头红烧肉则是靠重酱、重油以及配料来发挥这道菜的精髓:五花肉被芋头吸足了油,又被酱料浇淋,变得香而不油,那芋头则是吸饱了肉汁儿。 三道菜对他们两个人来说足矣,主食就是清晨熬的黑米粥。清蒸鳜鱼和红烧五花肉是常见菜,另外一道鉴真素鸭卓昀从未吃过。 其实这道菜出自大明寺素宴,那本菜谱上收录过,这是一道经典素菜,用油豆皮模拟鸭皮的焦香酥脆。但兄弟俩都不是吃斋的,卓亦忱就在油豆皮之间加了蜜鸭肉片,使之更为荤香。因为油豆皮被煎得十分酥脆,一不小心就有碎屑掉下来,所以得时刻注意自个的吃相。 上次吃灌汤包被里面的汁儿溅到脸,这次吃素鸭,卓昀又是蹭了一嘴金灿灿的碎屑。所谓优雅高贵的吃相,大抵是不存在的。如果真有,只能说明那菜肴压根不怎么美味。 他们这厢自在优雅,自得其乐。殊不知,皇宫那边又有暗潮涌动。 三个不知名的刺客被抓获,皇帝得知此事后发怒,下令将刺客关进刑部大牢,命官员仔细审问,务必要让他们说出受何人指使。那刺客是誓死效忠,断不会供出大皇子。但刑部司审处的官员,却是二皇子的人。 ☆、第四十九章 :不必担心 刺杀太子这种蠢法子只有大皇子才想得出来,绝不会成功,还平白无故给自己多添一道罪行和把柄。姑且不说太子早年在军营、金吾卫都历练过,心怀不轨的外人想提刀近身都极难,更何况他出宫难道不会暗中带上侍卫随从护驾吗? 二皇子是故意把太子出宫的消息透出去的,他早就料到大皇子定会用这个蠢法子行事,大皇子身边所谓出谋划策的谋士,实际上却都是他的人。 倘若行刺成功,太子没了,大皇子的罪行被捅出,借刀杀人这法子一下子撂平两个对手,他还不必背负弑兄杀弟的千古骂名。倘若不成功,他还可以死死揪住此把柄,最好是能让那几个关在刑部的刺客把大皇子供出来,再诱逼他们列出亲眼目睹的太子种种淫乱、荒诞、龙阳之罪行。兴许还能一下子除掉两个。反正此事不会对他自个造成任何坏的影响。 于是,二皇子连夜诱审了那三名刺客。他知道对这些死士动刑毫无用处,把人折腾到死也不一定能套出半句真话来。对付这种人,得攻心为上。二皇子在外的名声其实很好,人称“廉嘉皇子”,虽说他内底子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但外事上他能做得滴水不漏,不像老大那般冲动愚蠢,急功近利。 他那笑里藏刀、假仁假义的样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明眼识透,大皇子就没看出来,众位小皇子小公主还觉得他们二哥与世无争,礼贤下士。而众多朝廷大臣更没看出来,在文武百官心目中,他甚至比太子更有资历也更具威信和民心。 只不过,若他真值得“廉嘉”二字,那为什么苦活、难活他都不去做?一门心思全用在笼络众臣、收买人心上! 倒是身为储君的太子,却从未琢磨过这些。太子的性子从小就倨傲狠厉,不屑于攀附拉拢,说话办事丝毫不留情面,作风中透着一股很不讨喜的傲劲,几乎是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了。卓昀最初急着回到皇宫,却无人帮忙难于上青天,其中有一部分就是这个原因。倘若是二皇子,怕是早就凭借广阔的人脉轻而易举地回来了。 卓昀不是一个很会忍耐的人,甚至很多时候他冲动而感情用事,就像当初他看到自己同生胞弟被人推下水而死,宁可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和受众人谴责的罪名,也必须报血仇!他和胞弟从未一起长大,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手足情,但那是他弟弟!亲生弟弟!单凭这一点,他无法冷静自控到无动于衷,定要那人偿命不可!庄妃也不得幸免! 卓昀这种性子,注定他无法成为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人心所向的贤亲储君。他注定只能是一个孤臣。无妨,他已经不在意了。 这几日,卓昀和哥哥还未回宫,他们还等着天一阁初八晚的画舫一游。俗语道浮生难得半日闲,兄弟俩也是抓紧时间在宫外清闲自在。卓亦忱的确是无忧无虑,一有时间就开始研究那本菜谱,但卓昀心里还装着事,他还得去刑部大牢走一趟。 今日晚,待哥哥睡下之后,卓昀嘱咐几个随从好好看护此地,他自个离开了,趁着夜色赶去刑部一看究竟。那个档儿,二皇子正在诱审那三名刺客。 刑部里大多是二皇子的人,任何消息走动都会报给他,卓昀自然不会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走进来,接受刑部官员的迎驾。他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不暴露身份,塞了银子给狱监通融,只说看看人就走。 一进到阴暗的牢房里头,他就把脚步放的更轻,尽量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还未走到关押刺客的牢房前,他就被看守兵卫拦下。 “二皇子在审问犯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卓昀没有再往里走,他驻足观望几眼,还能依稀听到里面的对话。 二皇子轻缓的声音透着一种儒雅尊贵,不易让人对其产生戒心,“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肖领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单独和你谈吗?” “不知,还请明示。” “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我调看了案卷,又审问旁的犯人,但是在此番行刺案件中,是你手下人擅自闹出来的,你虽有失察之罪,却无行刺之实。第二个原因,”二皇子还刻意停顿了下,显然后面那句话才是他话语里的关键,“你也是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对吗?” “二殿下明察秋毫,下官感愧莫名!”方才语气还有些冲,但被二皇子这么好言好语地一哄,肖领事立刻在糖衣炮弹之下缴械投降。 “不,不必谢我,这是皇上的圣明。” 第36节 “皇上?!” 听到此话的卓昀暗自惊讶,但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老二无非是搬出皇帝给自己撑腰,好让自己更加让人信服,进而诱使对方将实情、罪证和盘托出。 果然,二皇子接着道,“的确就是皇上。我来刑部之前,皇上对我说,肖领事这个人做事还算谨慎,居官带兵也算正气,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犯了糊涂,竟纵容混入兵卫的贼人行刺太子。所以皇上嘱咐我把事实澄清,而绝不冤枉你。所以我对这件事情才会如此留心。” “皇上!下官辜负了皇上天高地厚之恩!下官愿意……愿意将功折罪!” 肖领事不出所料地感恩戴德,跪在地上连连叩恩谢罪。但是在卓昀听来却是荒谬至极,无妨,他倒要看看他的二哥到底打什么主意。 “当今皇上圣明仁慈,无论牵涉到什么人,只要说了实话圣上都会从善处理,倘若蓄意欺蒙,不但救不了自己,对你所要保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处。我想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皇上想要你说实话,是谁指使你监视太子的,而太子又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你可愿如实据报给圣上?” 卓昀临墙听闻这番诱哄的话语,嘴角冷冷地挑起。 谁指使。太子有哪些不光彩的事。一下子挑出两个来。 肖领事已然被所谓的皇恩麻痹,义无反顾地回答:“下官愿意!” 一阵静默之后,二皇子起身下令,“来人啊!备纸笔,再把牢门给我锁上,任何人不得靠近。” 卓昀静悄悄地退出去了。 不消多时,他就看到二皇子手中紧紧持着一封信,风急火燎地从牢狱大步走出来。 “备马,我要连夜进宫,面见皇上!”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的激动。那可不,一下子抓住两位皇子的把柄,能不激动欣喜么? 原本那封横责男色祸乱宫闱的信被卓昀截下并且撕碎了,但如今又被二皇子诱逼着重新写出来。而且这次拖了两个皇子下水,除了“淫乱”的太子殿下,还有派人行刺、意图不轨的大皇子。 卓昀平静地看着那道策马而去的背影,心下有些感概。他其实是无所谓的,因为他觉着皇帝可能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喜欢卓亦忱,要圣上真想阻止,那方法实在太多了,只要不让卓亦忱入宫那就是一道坎,难道皇帝此次还会因此雷霆震怒?这显然不太可能。 不过那封信上竟敢指责他淫、乱、男、色?开什么玩笑!天地良心,迷恋男色和喜欢一个人,那区别差异可是相当大!他要真贪恋男色,以前那些试图拉拢东宫的大臣、亲王不知供奉过多少,很有些还是异族美人。全被冷冰冰地拒掉甚至警告,为此他可没少被人指责不近人情、高傲骄矜、捉摸不透云云。 现在他的确是喜欢一个人喜欢的不得了,难道这就叫淫乱?卓昀丝毫不以为然,色就色罢,他只对一个人色,要是不让他色,他还不干了呢。 二皇子向圣上告密此事,卓昀觉得自个应该不会被拖下水,卓亦忱当然也不会。他来查探这一趟,算是让自己彻底放下心了。但大皇子那头可就遭殃了,首先这件事他本来就犯了极大的过错,而且他又是那么冲动鲁莽容易听信奸人谗言的一个人,万一逼急了,他狗急跳墙非要拼个鱼死网破甚至是谋反呢?这简直是自己找死。原本皇帝对他的罪行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却还得寸进尺不思悔改。 看来卓亦忱说的一点都没错,这两个皇子这么算计来算计去,早晚会把他们自己搭进去,这次可不就搭进去了么。 卓昀摇摇头,不作多想,即刻上马离开这里。他赶回郊外时,宅邸前院燃着灯火,依旧一片安宁。几个随从见殿下回来,立刻起身走上前,抱拳行礼。 卓昀跨下马,问道,“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可疑鬼祟的人?” “回殿下,没有可疑的人。那些刺客应该是不敢再来了。” 卓昀往屋里走,随从跟在他身后,问道:“殿下,我们何时回宫?” “就这几天吧,毕竟初八还没到,等过了初八再走。” “好。” 卓昀走进内室,轻轻带上门,小方桌上点着一盏昏昧的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卓昀看到桌上一角搁着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 这又是什么新奇东西? 这其实是“色值”的奖励之一,今天刚冒出来的,卓亦忱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他还以为那是卓昀随身携带的小瓶,里面装了药丸。 ☆、第五十章 :心猿意马 是日初八,东湖南畔,甘英桥边。冬日虽冷,但风清月朗,在画舫上设宴请客,观景赏味两不误。 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受邀的众位刀客已经在桥边等待了近半个小时,可天一阁设宴的人却仍然不见踪影。 “怎么还不来?桥边也没个人接待一下……”旁边有人晃着脑袋,不满地发起了牢骚。可这句牢骚才发完,只见远处蜿蜒曲测的湖面上就驶来一艘雕花画舫。 众人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左首边的河道拐角处隐隐有明亮的烛光映出,随着那光芒越来越亮,一艘精致的画舫从河道另一侧施施然拐了出来。原来灯光就是从这艘画舫上映出的。 画舫通体纯木而制,白窗红舷,古色古香。船头撑槁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身穿蓝底碎白花的单袄单裤,也是古朴素雅的打扮。 画舫推开碧波,向着甘英桥所在的方向缓缓而行。船舱门口人影一晃,卓亦忱从中走了出来。天一阁把邀请帖都送到宅邸了,岂有不来之理。本该属于头筹者的御膳职位因为卓亦忱不在而被赵菡顶了去。不过这一下倒也两相适宜。 在一片璀璨的月色中,卓亦忱奉天一阁的美意,眺立船头,朗声道:“诸位有请。” 说话间,那画舫已经稳稳地靠岸停下,卓亦忱做了个礼让的姿势:“久等了,请上船。” 那撑船的女子早已摆好舷板。等大家都依次上了画舫,卓亦忱在头前带路,把众人引入船舱。 船舱正中是一张黑木大圆桌,铺着猩红的细绒桌布。桌边一圈白底蓝花的细瓷圆凳,凸现出几分高雅气质。船舱四周点缀着各色梅花,里头飘着些许淡淡的花香。四角各立着一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面带微笑。见有人进屋,侍女立刻款款上前,引导着众人在桌边各自坐下。 “请诸位坐好,马上就要开船。”赵菡作为卓亦忱的助手,也是帮着举办这次的游船宴。 “初八的晚上,既然来到东湖,不去五亭桥下赏月,那可就白白辜负天一阁的一番美意。” 不一会,船身微微一晃,显然是离开了岸边。 景色虽美,如没有佳肴相伴,终究是美中不足。在众人上船之前,他们已经备好了几样冷碟,现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侍女从船的后门走了出去,再进来时,每人手中已多了一个托盘,每个盘中都有两样冷碟,共计八样,分别是:胭脂鹅脯、美味茄鳌、水晶肘花、紫香虎尾、金钗银丝、中堡醉蟹、翡翠羽衣、香酥鲫鱼。 冷碟一一摆放上桌,然后又配上青瓷碗碟和上好的女儿红。这八个冷菜荤素搭配,色泽和谐,一眼就勾起了众人的食欲。 “在座的诸位不必客气,请先享用冷碟,一会儿就上热菜。”卓亦忱一边说,一边站起身。 “怎么?你不和我们一块赏景吗?”赵菡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就在船上,只不过和你们有一帘之隔,这样不至于让油烟搅了大家的雅兴。”说完,他转身从船舱的后门走了出去。 就像卓亦忱所说的那般,船舱后门处只是挂了一张薄薄的布帘。明亮的月光把卓亦忱的身影映在了布帘上,隐约可见他正立于船尾,面前似乎有一张四方的案台。此时众人都已明白,卓亦忱是要在窗尾掌勺,为大家奉上筵席中的热菜。 只见卓亦忱的身影右臂轻舒,一翻腕,手中已多了一物,从形状上看,正是一柄厨刀。 果然,随着他的右手有节奏的不断翻动,“笃笃笃”的刀声不断传入舱中。那声音时缓时急,忽重忽轻,听在耳中,有时若骏马急奔,有时又如木鱼轻敲。 刀声节奏感极佳,虽有变化反复,但毫无停顿之时,足见运刀者刀法娴熟,已入化境。舱内的几位多半都是顶尖的刀客和食客,虽然隔着布帘,对卓亦忱的动作看不清晰,但只听声音,便对其是剁是切是劈是斩,滚刀、拍刀、推刀、锯刀,无不了然于胸。 忽然船舱中也响起了“笃笃”的声音,与那刀声呼应成趣,赵菡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李师傅在用中指关节敲击着桌面。再看其他人,除了卓昀是一副悠然慵懒的模样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郑重的表情,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赵菡问卓昀,“他们这是怎么了?” “哥哥的刀法很厉害,这些刀客听了心中痒痒,都在暗自同自己的刀功较劲。” 赵菡恍然大悟,既诧异又好奇,目光忍不住又在众人身上多转了几圈。 刀声刚刚止歇,又听得“篷”的一声轻响,布帘后腾起一团火光。卓亦忱略略弯腰,左手从案台下抄出一件圆圆的物品置于火光之上,不用说也知道,那自然是一口铁锅。 不一会,船舱外响起了“劈劈啪啪”的爆油声。卓亦忱等待了片刻,忽然间手一扬,将一盆原料倒入了锅中,只听“叱啦”一声大响,铁锅上火焰飞腾,竟蹿起了半米多高!虽然隔着布帘,那声势仍着实令人惊讶。 卓亦忱右手掌勺,左手持锅,两手相谐,不停地上下翻飞。他的动作虽然快捷,但一招一式却又交待得清清楚楚,干净利落。即使是看他映在布帘上的身影,也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模糊感觉。 一番爆炒之后,原料起锅,船舱内外暂时安静了下来。隐约可见卓亦忱拿起一个椭圆形的东西,上端凑于嘴边,下端则接着一个瓷盘。 “他这是在干什么?”赵菡不解地问道。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只鸡蛋,两头应该都打了孔,他这是在把蛋清从壳里吹出来。”李师傅说话的时候,其余众人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卓亦忱吹完一只,又拿起了另一只,如此反复,共计吹了八只鸡蛋之后,这才停了下来,然后把接蛋清的盆子放入了锅中。他又往锅内加了一些东西,然后扣上锅盖,开始静静地等待。从姿势上看,他似乎正背负双手,向湖畔远眺,一副从容不迫的气度。 忽然间,一阵清风从湖面上掠过,门口的布帘被刮得向船舱内扬起,卓亦忱恰在此时揭开了锅盖,一股香味随风而入,冲着桌边的众人扑鼻而来。 这香味并不浓郁,但却是清鲜逼人,立刻盖住了船舱内原有的花香,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抽起鼻子。 卓亦忱手一翻,已将装菜的盘子隔着布帘递进了船舱,立刻有一名侍女迎上前,用托盘接下了菜肴,然后转身向着桌边施然走来。 众人所在的画舫停于五亭桥的主桥洞之下,船舱外群月争辉,夜色璀璨。可等那盆菜肴端上桌之后,船舱内却是月色大盛,竟似要盖过舱外十六轮明月的光辉。 只见那瓷盆体形硕大,直径足有十寸开外,盆中一汪清水洁白如玉,诸多金黄色的明月点缀其中,而且这些明月或圆或缺,形态各不相同,有的如玉盘,有的则似金钩。一股诱人的鲜香更是从这盆明月玉水中幽然散出。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卓亦忱在布帘后所做,乃是把上好的干贝和虾仁进油锅炸至金黄,然后撒缀于满盆的蛋清液中,再隔水蒸制,料理出这道美味佳肴! 端菜的侍女客客气气地说道:“诸位,卓公子吩咐过,这道菜得趁热食用。为了保持江水清润流动,菜中的主料蛋清液只是蒸到七成熟,如果凉了,会有腥味。” 赵菡笑颜如花,轻声道谢后,拿起小勺,舀把一轮“明月”缓缓送入了口中。 半凝的蛋清液爽滑如脂,首先化在了唇舌之间,赵菡只觉得一股清香直入心脾。当牙齿轻咬干贝的时候,立刻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奇鲜滋味从中喷薄而出,两味承转相合,在口腔中缭绕不绝。 此时其他人也各自舀了一轮“明月”,细细品尝。李师傅咂味片刻,用嘴唇抿抿舌尖,道,“这干贝和虾仁里吸附了多种鲜味,应该是在加有香菇等多种辅料的鸡汤中,用文火长时间慢炖然后制得的。” “嗯。”邵伯韫点了点头,然后又补充道,“除了香菇,还有嫩冬笋、猪肉和鹿脯。” “细细分辨,果然是这几种鲜味,老先生味觉还是那么犀利,令人佩服。” 邵老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之前卓公子在天一阁的酒楼里,只是闻了闻大堂中飘过的香味,便准确地说出“四鲜狮子头”中所用的配料,那才是真的神乎其技。” 在船舱内众人享受口福的同时,一帘之外的卓亦忱却是丝毫没有停歇。但见闪烁的火光中,卓亦忱的身影挥洒自如,那动作娴熟中又透出从容优雅。 不多时,一道道荤素佳肴连绵不绝地端上了餐桌,每道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菜名与造型均与各色美景相合,构思精巧,意境悠远,仅仅是用耳目去欣赏,便已让人沉醉其中了。 此时夜色渐浓,卓亦忱撩起布帘,伴着一片湖光月影,缓步走入了船舱内。 “这桌晚宴,还请诸位赐教。”卓亦忱向众人拱拱手,语气是一贯的谦逊。 李师傅感慨道,“窗外月影浮动,满桌菜肴的香味中又隐隐夹杂着梅花的清新气息,真让人有一种身在广寒之觉。这梅花香气若有若无,却不知是从何而发?” “我在今天烹制菜肴所用的清水中浸泡了少量的梅花,一点简单的小手法,让诸位见笑了。” “手法简单,想法却不简单。”旁边有人由衷地赞道,“这季节景色都被你融入到了满桌菜肴中,借景入菜,菜景合一,我今晚真是开了眼界。” 邵伯韫也道:“色、香、味、意、形,无一不是妙到巅毫,无话可说。” 卓亦忱微微一笑,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还请诸位观景品菜,好好享受这个良辰佳夜。” 李师傅端起面前的酒杯,向卓亦忱虚敬一下:“卓公子太客气,如此盛情款待,我就代表诸位刀客,先敬你一杯。” 卓亦忱也立刻站起身,端着酒杯恭敬地回道:“不敢当。李师傅在京城名楼享誉已久,对我所做的菜肴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确实让我不胜荣幸。” “以你的厨艺,当之无愧。” 酒过三巡,乐工奏乐。卓亦忱坐在卓昀身边,俩人时不时说说悄悄话,频频微笑。 卓昀见得哥哥容光焕发,灯烛映照之下,倒比往常更添几分昳丽,他有些心猿意马了。 ☆、第五十一章 :新婚之夜 画舫靠岸之后,坐船观景的人都要下去,尤其是身为东道主的名厨。卓亦忱跟在人群后面,正欲下船。赵菡一把拦住他,“你就不用下去了。” “为什么?” “晚宴已经结束,名厨也该歇歇不是?” “……我得回宅子啊。” 第37节 “你一个人回去?” “我和拣宝一起……哎,等等,拣宝人呢?”卓亦忱转过身,这才发现卓昀已经不在他身后。 “刚刚人还在的,就这么一会儿去哪了……” 赵菡嘿嘿地笑了笑,还一脸神秘,“兴许他在船里等你呢,我看啊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可是那拨客人还要去天一阁续杯,我得帮着……” “哎呀这件事你就甭管了,”赵菡笑嘻嘻地打断他的操心,“话说我现在好歹也是天一阁的门厨,你不在不是还有我吗?不能小瞧我吧。” 卓亦忱笑着问,“你真能行?”其实他自个也蛮想休息一下的。 赵菡郑重点头,拍拍胸脯,“保证妥妥的!” — 人群这么一走,就只剩下卓亦忱和画舫里的侍女。女子朝他福了一福,领着他在船舱里左弯右拐,走了许久,卓亦忱问,“这是要去哪?” 侍女领着他在纱帐前停下,替他拨开帘子,“公子,到了。” 卓亦忱没想到画舫里头也有这么大的派头,竟比方才宴请的香阁还要更大,走到里面,室内灯烛璀璨,香气氛氲,重重纱绡隔于其中,架上摆着小巧精致的珍玩。 卓昀在里面朝他摆摆手,里头的人都退了下去,卓亦忱笑着走到纱帐里边。卓昀拉过他的手,低头在他唇间印下一吻,亲昵地问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么,咱们还差一个隆重的礼未行。今天是好日子,不如我们就把礼行了?” “嗯?”卓亦忱眨眨眼,“什么礼?” 卓昀拉着他往更里面走去,“你看看这寝阁的墙,再闻闻什么味道。” 卓亦忱细细嗅了几下,那香气的确不像一般的熏香。他又仔细看周围墙壁,这才发现竟不是白色,而是泛着粉红的椒房——婚房。那些层层的纱幔也是泛着红,再往里……喜烛、喜酒、花窗。 卓亦忱心头剧烈地跳起来,难以置信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洞房之礼绝不可少,”卓昀将他揽入怀中,“这些日子我一直瞒着你,就是为了今日,新婚之喜。” “其实没必要特意为了我这样,就算没有这个礼,我也是……”卓亦忱面上一热,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哥哥尽管说。”耳边传来低沉暗哑的声音。热气拂过,耳朵麻痒。 “我担心自己会被你惯得……也变得想要索求一些东西,会贪心的。” 卓昀“噗嗤”一声笑出来,勾起嘴角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心甘情愿。甚至,我还希望哥哥能贪心一点,再对我多一些索求……”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柔,语带双关,手更是缓缓下滑,隔着衣服缓缓摩挲他的腰身。 方才说话时,卓昀的唇便碰到了他的耳垂,此时又瞧见他微微低着头,偎在自己怀里安静而温顺,忍不住一张嘴,含住了他的耳垂。 体内的热血驱使着他,沿那漂亮的耳廓慢慢向下,滑到他的脖子上,一点点地咬。 卓亦忱稍稍抬起手攀住卓昀的肩膀,就被顺势被扣在了床上。 “哥哥送予我的礼品,别具一格,我很喜欢,今晚我们尝试一番可好?”卓昀坐在床头,将袖中小瓷瓶打开,从里头倒出一粒小小红丸,他看上去饶有兴致。 卓亦忱却有些忐忑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着人仔细查过这药,说是异族灵药,有股药香,助行房事,哥哥你自己不知道吗?那怎么还把它送予我?” “其实……我我也不太清楚那是干什么用的。” “咱们试一下不就知道。” “你……你慢一点。” 卓昀笑说,“我对你,一直就不快啊。” 卓亦忱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脸侧过去。 那颗药丸沾着他的体温便即化成一股浆液润泽壁间。他只觉身下药液淌过之处带起一阵热麻痒意,唯有卓昀动作时才略微缓解一下。那种极致的需求绵绵不绝地涌上来,将他们的神智全数遮蔽。 手指轻轻试探几回,便有一股滑润液体渐渐流了出来。 卓亦忱的身子不自觉的弓了起来,身体敏感之处净被对方熟知,卓昀轻缓的动作便可以让他忍耐不住…… 纱帐锦单,暗香浮动,暖热融融。 “昀儿……” “嗯?”卓昀翻身压在他的身上,吻上他漂亮的锁骨含糊不清道。 “轻点慢点……”卓亦忱扬起脖颈,语不成调,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锦被。 “好。”卓昀柔声道,滚烫的身体相接触彼此都一阵阵的颤抖。 卓昀看着哥哥的表情,轻笑出声,在哥哥又想说什么的时候,他抬动身子热切地摩挲着彼此。 所谓蚀骨销魂大概如此,想这样一直把他抱怀里,想一直看到他在自己身下意乱情迷的样子,想听他因自己而发出呻吟……卓昀的眸色更暗了,倾身压上。 “你……再慢……慢点。”卓亦忱感觉自己仿佛飘荡在云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情潮漫过神志,不容他再想到别的,脑海中空荡荡的,满目白茫茫。 卓昀俯身吻住他,撬开齿关探到他口中搅动起来。又顺着他的脖颈向下亲吻,一路啃咬着他光滑的胸膛。 卓亦忱下意识地收紧入口,低叹一声,上半身整个儿贴在对方身上。 卓昀贴在他耳边急促喘气,低沉道:“今晚新婚之夜,哥哥,待会儿咱们一起出来好不好?” 卓亦忱只能轻轻哼了一声。卓昀拢着他的手,按在两人相连之处,叫他彻彻底底、仔仔细细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进到里边去。 卓昀情动不已,动作越来越狂野,丝毫不恤体力。卓亦忱撑不住,连连劝道:“快慢些……” 一下下被顶向最要命的那处,弄得卓亦忱忍耐不住纾在他手中,卓昀这才略略放缓了速度,握着他的腰道:“今晚我得快一点,这可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要尽心尽力服侍,才能讨得哥哥欢心不是……” 他的话音未落,又如猛然冲到最深处,一股热流洒到卓亦忱体内。方才那发狂般的动作才缓下来。 卓昀抱着他喘息,轻轻啃咬着那布满细汗的脖颈,贪婪的吮吸着哥哥独有的气息,心中充满了浓浓的满足和占有感。卓昀起身从那温暖的地方退出来,滚烫的液体就那么溢了出来,顺着淌下。 卓亦忱脱力般地靠在卓昀怀里,轻轻蹭了蹭,累得说不出一句话。卓昀又打开装药膏的锦盒,给人抹药。卓亦忱忍不住低吟出声,清清浅浅、起起伏伏的呻吟就仿佛撩人心弦的猫爪子,惹得卓昀刚刚平静的火热再次复苏。 “哥哥,新婚之夜,你主动就我一次好不好?” “主……主动?” 卓昀抱着他坐起来,让他转过身来俩人面对着。 “哥哥知道坐莲式吗?” “不……不知道。”但似乎可以隐约猜到。尤其卓昀笑成那样,又期待又疯狂。 “夫妻之礼我们得一一行毕才好,你看,方才是我主动,这一次就该哥哥。其实坐莲式就是哥哥主动就我……” 卓亦忱羞羞地低下头,但心底却有一丝隐秘的兴奋。卓昀又靠过来细细地亲吻他,俩人温存片刻,纾过一回的身子又重新兴起。 卓昀轻轻把哥哥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卓亦忱体内还残留着方才那种被深入的感觉,他脸上一热,赶紧别过脸去。俩人的身体一点点贴近,直到密不可分。 卓亦忱刚坐下时略有不顺,卓昀就握住他的腰,将他缓缓按了下来。这让卓亦忱难耐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上半身软倒下来,伏在卓昀胸前。卓昀抱着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地吻他,直磨得卓亦忱再次情热难抑,忘却自个的窘迫主动,起起伏伏地喘息不已。 “新婚之夜,多试几次好不好?” “哥哥,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可不能光趴在我身上啊,要动一动。” “你不动,那我来了……” 那些暧昧的枕边之语逗得卓亦忱身体阵阵战栗,脸色晕红如醉,几乎软成一瘫春水,粘在卓昀身上。那具身体绵软又炽热,紧紧箍着卓昀,蚀骨销魂,如在云端,恨不得一晚上试遍所有姿势。 一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俩人这才消停。此番过后,卓亦忱闭眼而睡,卓昀在帮他清理时,他只是疲惫地用鼻音嗯了几声,却没有睁眼醒来。 卓昀抱着他低声笑了笑,用额头蹭了蹭哥哥的额头,看来自己真的累坏哥哥。他亲吻了下哥哥的眉眼,而后一起躺下,阖上眼,神志渐渐游弋,婚阁内恢复暖热寂静。 这不就是爱情么。 他的哥哥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是最好的,没有人能比得上。 ☆、第52章 番外一:品菜 晚宴的食材都已备齐,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的。 洁净的案板上一尘不染,触手冰凉。这案板是用上好的磨砂软玉制成,质韧而不伤刀,绝无任何杂味,且具有短时间保鲜的奇效。 镇江香醋,陈年老抽,绍兴料酒,海宁精盐,精蔗糖……一切调料和配料都是来自最好的产地,鲜香味醇,绝无半点杂质。 此刻,卓亦忱的手里拿了一只鸭子。 这是一只净鸭。净鸭的意思就是鸭子已经被宰杀好,血已放完,毛已褪尽,露出一片白净细腻的鸭身。这鸭子的全身骨骼已经除去,令人惊讶的是,鸭体仍基本保持完好,只在鸭脖下方有一道长约一指宽的刀口,这便是鸭骨的唯一出口。 他用拇指和食指将那道刀口轻轻撑开,右手持刀,用刀刃根部在刀口两端轻轻修了修,各切下一小片鸭肉来,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鸭子,又抄起旁边另外一只净鸭来。 这只净鸭与先一只相比,同样是褪毛去骨,只是个头要小了很多,鸭脖下的刀口也只有一指宽的长度。不过从嘴喙和鸭掌的成色来看,这又不似方才那只大家鸭。 “这一只是野鸭吧?”卓昀在旁边帮忙,就随口问了一句。 “嗯,家鸭比野鸭大。”他如法炮制,也是在野鸭的刀口处削下两小片鸭肉,又手起刀落,将那野鸭的一对鸭掌齐齐地剁了下来。 这一番操作之后,卓亦忱将厨刀放回原位,又拿起先前的那只净鸭,他把家鸭颈下的刀口撑成了一个圆孔,先往鸭腹内填入一些冬菇、肉片、笋片等辅料,然后把体型小的野鸭往圆孔中塞了进去。只见那只野鸭如同变戏法一般,一点一点的被家鸭颈下的“大嘴”慢慢地吞了进去,先是鸭腿,跟着是臀、腹、胸,最终整只野鸭身都进入了家鸭的腹中,只剩鸭头和鸭脖露在家鸭的腹腔外。家鸭脖下的刀口仍是原般大下,紧紧地箍在野鸭脖颈的根部。 卓亦忱在刀口处削下两小片鸭肉的用意是将刀口两端修钝,这样在撑开填入野鸭时,能够充分发挥出鸭肉组织的韧性,不致于在两端处撕裂,使刀口扩大。 野鸭脖下的刀口也做了相同的处理,那说明还有东西要填入野鸭的腹中。果然,卓亦忱又拿出一只净禽过来,这只禽的体躯更小,喙部呈尖状,那是一只乳鸽。 卓昀已经心中有数,哥哥要做的菜肴,正是宴席传统名菜:三套鸭! 采用物性截然不同的一鸽两鸭作为原料,乳鸽、野鸭、家鸭层层想套,美味层出,成为传世名菜。 烹制“三套鸭”最为关键的便是整禽脱骨的工艺,平庸者剖开鸭腹取骨,这便落了下乘。彭辉所用的净鸭,仅在脖颈下有很小的刀口,但骨脏俱除,必然是用了某种独特的秘技。这是卓亦忱在那本食谱上看到的秘法。 他的动作娴熟利落,不一会,三禽已经层层套好,仅剩头颈露在家鸭的腔外。三只禽头从大到下,排列整齐,看起来就象天生长在同一个躯体上一样。 卓亦忱将套好的鸭禽在沸水锅中略涝一下,除去禽类身上的土腥,然后将鸭腹朝下,和刚才取出的肫肝一同放入有衬有竹垫的砂锅内,加入姜块、葱结、酒料,放满水,上旺火烧沸,撇去汤上浮沫,然后加盖,移小火开始焖制。 “哥哥,这个要等多久?” “一个时辰,清炖就行。” “禽肉比畜肉细嫩些,味道也清甘。酌上酒一起,再妙不过了。哎,哥,这条进贡鲥鱼今晚不做吗?” “当然要做,鲥鱼得新鲜吃,味道忒美。” “那我现在来帮你把这条鱼刮了?一会儿你直接上锅蒸就行。” “不不不,”卓亦忱果断摇头,“鲥鱼不能去鳞的,吃鲥鱼就是要连着鳞片一起吃,它的鳞也很很鲜美。” 淡水鱼中最为名贵,也最为味美仍是有“江河三鲜”之称的鲥鱼、刀鱼和洄鱼,鲥鱼更是位居“江河三鲜”之首。 卓亦忱把鸭汤煲上后,就跟卓昀一起处理那条大鲥鱼。鱼的体形很扁,头中等大,口阔,鳞片大且非常薄,腹部还有棱鳞。头部和背部为银灰色,体两侧和腹部色白鲜嫩,体侧上方则略带蓝绿色光泽。 鱼身被卓昀用左手按在案板上,无法动弹,但仍不时地拍打着尾巴,鱼嘴也在一张一翕,看起来十分鲜活。 第38节 被这么按住后,卓亦忱拿起厨刀,将薄薄的刃锋贴上细白的鱼腹,轻轻一拉。他不敢太过使力,生怕碰坏了那鱼身上的鳞片。 “还是我来吧,我看你不敢下手。” 卓亦忱回道:“我是怕碰坏了它,动作才慢点,这样鱼身鳞片更完整。” 然后卓昀继续配合他。 那条大鲥鱼的内脏被去除,于清水中洗净。卓亦忱用净布轻轻把鱼擦干,然后配以肉片,笋片等辅料,加葱、姜、酒、糖、盐,扣碗上笼,以旺火急蒸。 此时,“三套鸭”也正好炖好了。卓亦忱把鸭汤盛在一只细瓷大瓦罐里。清汤醇美,色泽微绿,恰似一汪春水,套好的三禽端坐水中,三头相叠,六目紧阖,神态亲昵安详,看起来倒象正在熟睡一般。 家鸭肉肥,野鸭肉瘦,乳鸽细嫩,那绝妙的味道自是不用多言。 作为炖菜,这滋味的精华在一锅汤汁中。 卓昀用小勺舀起一匙清汤,嘬入口中,细细咂味片刻。 “嗯,尝到了家鸭的肥美、野鸭的香酥和乳鸽的鲜嫩。” “一会儿等鲥鱼蒸好,那道菜还要更鲜。” “哥,你方才为什么不去掉那些鳞片?哥哥你也太节省食材了。” “鲥鱼的鳞片不似一般那么厚实,它的鳞片很薄,用旺火隔水一蒸,鳞片自然就会软化的。” “不刮鳞,这招反倒省事。要是刮鳞,我还怕伤到你的手。” 卓亦忱微微一笑,“你是没见过不省事的。做鲥鱼的确不能弃鳞,但并不代表不能刮鳞。我在酒……我以前尝试过把鱼的鳞片全部刮下,然后用丝线一片片穿起,蒸制时悬挂在鱼身上方,鳞片融化后,汁水滴下,渗入鱼身,不仅不影响口感,还能使鱼肉的味道更为鲜美。” 卓昀忍不住挑眉,“把鳞片全部用丝线穿起?这得花多少功夫才行?”而且得需要极大的细心和耐心。 “宫廷菜里不是有一道“百鸟朝凤”么?用仔鸡饰以各色菜蔬,形成凤凰之态。凤凰的尾翅乃是用一百根豆芽杆拼装而成,每根豆芽杆都用极细的银针镂空,然后再填入各种不同的鸟禽类肉麋。你想想看,做这样的一道菜,又需要花费多长时间呢?” 说话间,鲥鱼已经蒸好。卓亦忱赶紧把它从蒸笼里拿出来,用白瓷大盘盛着。瓷盘釉质细腻,盘缘处一圈波浪状的青花通润明亮。 洁白如银的鲥鱼卧在一片青花细浪中,鳞翅俱全,头尾微翘,稍稍悬于盘外,似乎正要从这江水碧波中破浪而出。 “试试这个。”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卓昀一边说,一边拿起筷子。那筷头触及鱼身时,此处的鱼皮便如一层具有弹性的薄膜,微微凹陷了下去,但却依然紧崩光滑。卓昀手指微微加力,筷头轻轻往下一戳,那层鱼皮应势而破,立时有冒着热气的肉汁从破口处汩汩地涌了出来。 他夹起一块连着鳞皮的鱼肉,沾汁带水地送入口中,立时间,一股奇鲜顺着口鼻直渗入全身的每一个毛孔,而鱼肉之细嫩,几乎是触舌而溶。 卓亦忱问:“怎么样,这道清蒸鲥鱼,味道如何?” 卓昀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鲜、嫩、肥、美,不愧为人间至味。尤是肉质的细嫩,出人意料。而且最妙的是……”他从案台上拿起一只空碟,舌尖伸出嘴唇,灵巧地一翻,将一绺鱼刺吐于盘中。 那些鱼刺纤细柔软,被顺成了一绺,根根分明,不带半分残留的鱼肉。 “只须用舌尖一顺,鱼肉和鱼刺便自行分开,无多刺难食之恼。” 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未完。这第一恨便是说鲥鱼虽然味道极美,但刺多且细小,食用时颇多不便,难以尽兴。 “我在清洗这条鱼时,没有动及鱼皮和鳞片,但手指暗暗使力,已经揉碎了鱼肉中的纤维和经脉。因而肉质细嫩,肉和刺易于分离。” 卓昀放下筷子,“不行,这两道菜咱们不能给他们端上去,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品,这个得留着我们自己吃。晚宴上的菜肴美酒,还是交给其他御厨去打理吧。哥,你别辛苦了……” 话音一落,一个吻也跟着落下。 第53章 番外二:帝王传奇 皇帝的情`事如同一树迟开的桂花,中年之际才变得馥郁芬芳,皇子也是在那个时候多起来。当时,庄妃在后宫的风头正劲,皇帝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是有求必应。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么一个呼风唤雨的宠妃,却无法在皇帝那儿讨来一个孩子。她到死都以为那是自己身子不争气的缘故。 在外人看来,皇帝永远都是平静无澜、深不可测的。庄妃无法得知为什么皇帝在年轻的时候却并没有宠幸哪个秀女,直到中年之际,须尽天人之责,皇家子嗣才日渐充盈起来。 庄妃不禁对皇帝从前的寝殿之夜想入非非,她自己觉得皇帝如今遇到她是枯木逢春,而自己恰恰是圣上的一帖回春之药。庄妃恃宠而骄,除了在皇帝眼前,其他场合她都唯我独尊。但是有一天她被靖王的一个下属首领,名叫周啸的人狠狠教训了。 那天她的撵车与周啸在宫门口狭路相遇,互相都不肯让路。她以为周啸会像旁人一样对她谦让三分,但周啸却突然怒吼起来,先动手推了庄妃的人。周啸的随从一哄而起,把撵车依仗统统轰出了正南宫门。 庄妃狼狈而出时听见身后响起了一声刺耳的笑骂:“连孩子都不让生的女人,也敢在本将面前耀武扬威的?” 皇帝是在第二天从庄妃的怨诉中得知宫门口的这段小插曲,他让侍女拿来膏药,为庄妃背上的淤伤敷上。 “一点小伤并无碍,”皇帝爱怜地望着庄妃,但随即话锋一转,说,“但你也不能太肆意,皇宫正南门历来是臣相郡王出入之门,哪里是你一介妃子能走得的?以后进出都得走西门。” 站在皇帝身边的公公掩袖低下头,无声退了下去。他懂得*之事在皇帝中年之际弥足珍贵,这是绵延子嗣必须的。但他也深信皇帝一定会对庄妃的委屈、屈辱一笑了之。所有的枕边人都会成为帝王世家绵延子嗣的工具,以及,权力翻覆的玩偶,仅此而已。 庄妃一直以为,皇帝是真的喜欢她,至少要胜过其他任何女人。 当时,皇帝整饬天下民心,彻查谋反。而靖王门下的舍人,吴子贤被家僮密告有谋反之言,吏部侍郎便毫不留情地把吴子贤送上了刑场,谁也没有料到吴子贤临刑前向围观的市民百姓的诀言竟然直指皇帝的宫闱私情:“你们记住了,禁城王宫里的皇帝不是你们的天子,他是个淫`乱宫闱的大昏君,靖王为什么在天潢玉牒中除名了?皇帝召他进后宫,他不去就被除名了。” 吴子贤的喊叫声嘶哑而狂乱,令刑场一片哗然,刑吏们于是慌慌张张地扑上去掐住其喉部,匆忙砍下了吴子贤的人头。 皇帝闻知吴子贤临刑闹事后再也无法保持他的宽容气度,狂怒的天子立刻下令肢解吴子贤的尸首,对吴家抄家灭籍,吴子贤的家人在流放岭南途中被一一诛杀干净。愤怒的情绪一旦宣泄后,皇帝复归冷静,他召来刑部的官员责问他们,“吴子贤那样的狂徒死犯怎么可以让他张口胡言?你们不会用东西塞住他的嘴吗?吴子贤的事且让它过去,以后死囚临刑一律禁声!” 那是皇帝和靖王离心之始初。当时皇帝以为是靖王刻意对下属这么说。 肃昭十四年又是多事之秋。散居于各地的藩王皇裔对当今皇帝不满,暗地里都骂他没有资格接手天下。当时又对谋反一次查得十分紧,一有风声或是被告密,就是株连九族。各地藩王人人自危,似乎已到了无以承受的地步,匡复并拥立靖王的激情使年轻的藩王们铤而走险,开始酝酿一场庞大的战争。就在麟州城里,藩王之一的越王,招募七千名兵士,安营扎寨准备与禁城王宫拼个鱼死网破。但是正如坐观局势的别处藩王们所猜想的,越王势单力薄,其结果只能是重蹈前人之覆辙。皇帝派出的十万官军将麟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在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的攻城战中越王变得手足无措,在兵临城下的绝境中越王才意识到孤掌难鸣的悲哀,他的匡复靖王的旗号在麟州城的城楼上看上去是那么灰暗那么乏力,必将成为禁城宫人的笑柄。 越王带着几十名家兵以弓箭护城,但很快掏空了箭囊,绝望的越王在一片箭啸声中遥向西天跪地而泣,他祈求亡父太宗的神灵庇护,但太宗之灵迟迟未现,越王最后抱起了一壶毒酒,一饮而尽。 几番谋反相继败亡的消息传至皇宫时,皇帝无悲无喜,神情依然凝重。 “越王只是水面上的一条浮鱼罢了,水深之处的沉鱼又该有多少?”皇帝说,“水深之处才是反乱的大患,最近以来朕似乎天天听见藩王们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声音。” 皇帝先命监察御史苏侍郎调查诸王共谋的证据,苏侍郎作为审死官的才华魄力无可比拟,一旬之内将周王、临王、武烈侯、幕国公等皇族国戚一一牵出,他们在禁城大狱里度过阴暗的最后几天。苏侍郎调查审讯的方法无疑是玄妙而奇特的,几位皇族面对审讯时,或哭或笑,或沉默或讥骂,但最后却殊途同归,他们在各自的囚室房梁上都发现了一条碗口粗的绳子,因此他们最后的自杀方式也像他们的血缘那般整齐划一,都是以悬绳自缢而亡。有人担心四位皇族的自缢使调查审讯未得结果,但苏侍郎胸有成竹地说,已经有结果了,畏罪自杀,这就是结果,我相信皇帝也不会反对这个结果。 那一年,从皇宫里吹来肃杀的寒风,皇帝扫荡余孽的心计已经暴露无遗,匡复靖王的皇族们于风声鹤唳中惶惶不可终日,又有越王的血淋淋的惨例在前,即使有意联合反击却也无力使梦想成真。高居于王宫里的皇帝总是能先下手为强,他们发现皇帝编织多年的黑网已经朝前朝皇族们的头顶迅疾地撒开。凡是动了拥立靖王之心的皇族们几乎尽成网中之人。 那一年,是皇帝除了战场杀敌之外,杀人最多的一年。为陵寝守墓的墓吏工匠们说,他们看见了墓下的亡魂冲顶茔地的奇景,满山的桧柏和黄土当时都在簌簌抖动。 皇帝有一天深夜从噩梦中醒来,他让太监们点亮寝殿里的宫灯,罕见地带了点愠怒情绪,蹙眉责问锦榻下的太监,是谁整夜不停地在朕耳边啜泣?宦官们婉转地暗示啜泣声只是皇帝梦中的幻听,疲惫的皇上,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悲戚之色,接着是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戮杀皇族的疯狂曾使皇帝身边的近臣动了恻隐之心,他怀疑官吏从皇族们口中套出的谋反供词是屈打成招或逼供的结果,但是皇帝总是不置一词,有一次皇帝指着宸殿前的海棠树说,“是时候该让人来剪枝,老枝不除何有新果?你们怎么不懂如此浅显的道理? 近臣其实是知道皇帝剪枝不问其病的谋略,但当剪枝人一语道破天机时,近侍仍然为之一颤。 弥漫于天空的皇族血气一点点地凝结干涸,惊心动魄的杀人故事很快变成史籍中平淡超然的文字。一切都不能阻挡皇帝的梦想成真。 新年前夕,华丽惊世巍巍壮观的明堂殿封顶落成,在冬日散淡的斜阳中,人们觉得那座巨殿透射出一种非人间的虚幻的气息,一如西域沙漠中的海市蜃楼。皇帝围绕着明堂殿的三百尺方圆漫步一圈,一步三叹。宫人们抬眼望望明堂殿上高悬的金匾,再看看满面喜色流连忘返的皇帝,他们有一种相仿的玄妙之感,神宫与皇帝在这个冬日合为一体,它将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耸立在王宫之中。 明堂殿神宫落成之日皇帝大宴群臣亲王,华灯竟放之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礼乐官精心策划的群舞场面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一百名美丽的少女舞姬表演了皇太后亲自编排的圣寿舞,彩袖飞转之际群花似风中之灵,逐次排出圣、寿、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等十六个祥瑞字形。一百名技艺精湛的乐工以笙、箫、琴、琵琶、五弦、箜篌、羯鼓、胡笳奏响欢乐的宫乐舞曲。一百名身手矫健的少年舞人献上了生动有趣的五方狮子舞,金球逗狮,杂技娱人,赴宴群臣中一片喜悦的喝彩之声。 靖王在宴会才开始时便起身离去了,皇帝端坐不动,但时间一长难免心乱了办法,他悄然起身,阔步踏入大殿外积雪之中。 跟在他后头的公公抱着大氅求圣上慢些走,他都听不入耳,径直走到靖王以前呆过的乾宫偏院之中,却见满院清冷,哪见半个人影。 他立在偏院门口,神色平静冷淡却又目光空茫,他看着空中飞雪,无人知晓帝王心中所想。 今晚大宴皇帝穿了一身绣了金色暗纹的玄色锦衣,衬着满庭白雪,显得帝王身姿挺拔而又丰神俊朗,在他脸上永远瞧不见落寞之色,那些稍显脆弱的感情早在时间的推移中,沉淀为毫无波澜的淡漠。 站在皇帝身边,提着一盏宫灯的公公,竟没由来地跟着伤心起来。 皇帝接过大氅披上,平静道,“又下雪了,朕十八岁被先帝立为储君的那天,也下着这样的雪。” 一句温情的独白使公公猝然不知应对,多愁善感的公公便泫然泪下了。 第39节 皇帝想起了他的颠簸传奇的一生,或许再多年后,这会成为青史上尽人皆知的故事,宫人们不堪卒听,而皇帝或许也不堪回忆,十八岁废前立己,下雪,后来又怎样了呢?皇帝没有再说。 书香门第【寒露。岁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