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佛女(NP)》 行者不行者 月朗星稀,孙悟空在月光下擦着金箍棒,被我管束得不得不化作人形,只保留了一脑袋金毛,眉目凌冽鼻梁挺直,又带着个箍,凡人看了只会觉得是个俊美邪肆狂放不羁的美男子,然而只有我——唐叁藏——知道这猴子有多皮。二徒弟悟能坐在大石头上照镜子,亏他长了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一开口准能气死我。叁徒弟悟净最喜欢吃水产,是个烹饪专家,食物经他手都会变得美味无比,所以我私心里是比较看重他的,当然,绝不是因为我贪吃。 事实上,因为我的颜控与强迫症属性,几个徒弟除了白龙马都化作正常人形,且个个俊美异常,让他们低调点又不肯,死活要变作这副骚包样子,拦都拦不住,一路上回头率满满。 我是众人口中的唐叁藏,身负重任,心系天下子民,决心去往西天去取真经造福苍生。虽然不知怎么投生成了女子,每日摸着胸前一对小笼包有些惆怅,还有一次被杀千刀的猴子把头发都剃光了,摸着我脑袋说这才像高僧,气得我一脚踹他裆,没踹好,被他抓住脚心挠了半天痒痒。 事实上,我并不想去取西经,几个劣徒顽固不能教化,唯一贴心一点的小白又只有月圆之夜才能化作人形跟我谈谈心,所以我其实很忧伤,只是没有人懂而已。 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一路有什么意义,我明明心中有更高的理想,为何要我上路去送死?没有人回答我,只有几个徒弟每天晚上嗷嗷喊饿又不去化缘,偏要让我去,因为我的吸妖怪体质可以给他们找找乐子。 哎,人心不古啊。 此时此刻我,又要独自上路要饭了。 他们早就给我找好了地点,就在前头那个山村,有烟的那家就是了,经悟空分析,是个道行颇深的大妖怪,诡计多端,叫我先去探探消息。 本来我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必要去送死的,但是几个徒弟一再要求我去逗逗妖怪给他们寻开心,鉴于我打不过他们,于是我又一次地屈服了。 苦哈哈地披上袈裟,一路往北,满心不情愿地离开了的我,在翻过一片阴森森的小林子后,看见了那户人家。我收拾好行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打秋风的破落户,抿抿嘴,敲了敲门。 “请问,有人吗?” 门应声而开,里头走出个半大少年,眉眼弯弯,嘴唇嫩红,长发湿漉漉披在肩头,披着身雪青色外衣赤足瞧着我,眼神戏谑藏着嗜血。我不由地一哆嗦,转头就想跑,但还是忍住了,勉强让自己清晰的道明来意,但那少年全然没听到似的,只勾唇笑道:“我这山珍海味没有,清粥小菜倒是有些许,不知大师可否进来一瞧,要些什么只取就是。” 我鞠了一躬:“有劳小施主了。”捧着我那乞丐碗,摸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那木桌上几个白面窝窝头刺激了我的口水分泌,天知道我吃了多少天的野菜树根汤了,饥肠辘辘,还真有些控制不住地坐下就想开吃。 那少年也盘腿坐下,指尖微动,在桌沿上轻敲叁下,缓缓道:“大师准备什么时候还俗成婚?” “噗!”我一口气没提上来,呛个半死,“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那少年倾向我,外袍滑下肩头,露出锁骨下一枝朱红梅花,盛露风情,“你看我怎样?” 不知怎的,我突然开始思绪混乱,光顾着盯那梅花去了,没几秒就歪到桌子上,呼吸绵长。晕过去前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完蛋了,我几个徒弟会不会饿死。 然后我就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梦里有花,有鸟雀,有一棵缀满了粉嫩花苞的梅树,树下还站着个男人,鸦青长发以草枝扎起垂在一侧,眉眼盈盈神色暖艳。 细弯眉,樱桃嘴,如雾瞳孔,月白长衫,就那么站着,我就感觉浑身先酥了一半,尽管我几个徒弟都是龙凤之姿,我也从没见过如此清丽中又掐着叁分妩媚的男子。 梦中的我像被操控一般往他走去,在他面前停下,我抬起头,怔怔看着他,男子一双白玉手捧住我脸,在唇瓣上落下一个带着梅香的吻。 我不由得攀上他脖颈,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回应着,下一秒就感觉肩头微凉,原是外衫连同里衣都被他褪了去。 这梦做得可真带劲,但我是有操守的高僧,于是我心里念了几转经文,就挣开梦境,回到现实。 然而我还是太年轻了,现实世界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那丹凤眼少年正撑在我胸前细细吻着,我这才发现我是光着的,连忙推开他,一脸惊慌。 少年眨眨眼,勾起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师怎地醒了?” 他跪坐我两腿间,长发垂落我腰侧,柳眉入鬓,眼角不知何时多了颗血红泪痣,对我浅浅笑着,妖异非常。我却无心欣赏,并起腿就想踹开他,怎料双脚被他轻松抓住,直接迭起,又压了上来。 我心道不妙,果然人不能贪吃,要是不贪那几个窝窝头我也不至于丧命于此,正当我以为他要动手解决我小命的时候,那少年眉头一皱,又松开了我。 “可惜还不能动你……”他喃喃道。 “什么?”我有点不知道状况。 他眉间浮上几丝克制和不耐,又给我把衣裳穿好,掐了个决:“再不送你回去,那死猴子又得嚷嚷。”他揽过我,低头在我颈子上种了个吻痕:“吃不到也得气死那猴子。” 我歪了歪头,刚想问,下一刻我感到天旋地转,被那法决变出的传送阵送回了原处。 大徒弟还是在磨金箍棒,看见我回来,猛地冲上来,一阵嗅。 “还是那个死娘炮的花臭味!”悟空棒子一震地,愤愤道。 我连忙闻了闻自己的袈裟,一阵梅香扑鼻而来。 “不臭啊……” “俺老孙说臭就是臭!你是不是偏袒他!我就知道,你这个重色轻徒弟的女人!”悟空开始控诉我,“就不该让你去,你看你都被那妖精迷离心神了!”他弯腰直直看我,鼻尖与我的仅一厘之远,“你会抛弃我们吗?会抛弃我吗?” “悟空,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我是真懵了,怎么像是大家都计划好了一样,就我一个人不清楚状况。 悟空盯了我好一会儿,又恢复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漠模样。 “没什么。” 我低着头,攥着袖角,不言一语。 “猴哥又吃错什么药了?” 悟能腆着一张小白脸凑过来,抓着我的衣角闻了两息,咂咂嘴道,“怪不得,怪不得呀。” 我一脸无辜,皱着眉问:“到底是什么味道,我闻着除了香之外没什么区别啊?” 悟能揪着我衣角不放,一张好看的书生脸柔和隽美,神色略有些逗趣。 “是好东西的味道,只是那傲气的猴子不喜欢罢了。”他又闻了闻,擤擤鼻子道,“不过确实我们徒弟几个都不太喜欢这味儿,一股子男妖精味,还是那种目的性明显的不得了的——” “什么目的?”我偏着头,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就见悟能脸色一僵,自觉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打了个哈哈给我糊弄过去了。 “哎呀没什么,不是重点,对了师父,要不要徒弟给你捶捶腿揉揉肩?”他垂着眼,柔和眉目里全是委屈,鼻子都皱了起来,“师父好久没有抱抱我了,我就知道你偏心。” “……我先走一步。” “徒儿就这么不招师父待见吗?”他说着鼻头都红了起来。 虽然见他哭多了,知道这个二徒弟就是眼窝子浅兜不住眼泪,但我还是手忙脚乱了一阵儿。 “没有没有,师傅最近老咳嗽,可能是着凉了,怕传染给你!” “我不怕,我一个妖怪怕什么风寒。” “可是我,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晚上我跟师傅一个铺!” …… 心情复杂。 天还没黑的时候,我几个徒弟都惫懒,歇得早,刚用过晚膳就一个个打着哈欠准备睡觉了,这取经之路我们才走了十分之一不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取得真经。 我正盖着毯子思考人生,那不着调的二徒弟就巴巴地来了,一把掀开我毯子钻了进来,张开双臂把我搂了个满怀,眼睛一闭就开始睡觉。 不得不说,为师真的很佩服他这股子傻气,到哪儿都能睡,吃嘛嘛香,雷打不醒。 但是你能不能帮我把我背后的毯子盖好了再抱啊! 抱就抱吧,能不能不要抱这么紧!我想给自己盖个被子都不行! 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我的贴心叁徒弟来了,冷着一张正太脸,怀里揣着张厚毯子,抖了两下,又细心地拍拍灰尘,接着就把我裹了起来,动作熟练,神色淡定,我不由得在心里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但只能在嘴上夸赞道:“还是悟净你最贴心,乖,你回去睡吧。” 悟净的正太脸依旧冷冰冰,一双粼粼丹凤眼眨了眨,仿佛在控诉我,看他脸色好像更苍白了点,我连忙道:“风这么大,别冻着了,唔,你们几个好像都不怕冷……” “师父,徒儿守着您。”他皱着眉,脸上还有些婴儿肥,明明是我几个徒弟中年纪最大的,可不知为何偏偏是一副少年模样,五官精致锐利,肤色是浅浅的象牙白,一头赤红的长发高高梳起,看着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再加上他平常最是听话,从来不捉弄我,有好吃的也是先想着我,因此几人之中我也是较为偏疼他。 只是这孩子吧,有点儿倔。他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当初能在流沙河那荒凉地蹲个几千年,虽然我不清楚为何,但这份毅力我是绝比不上的。 因此,这时候我也不好说什么,好在我被盯着睡也不是一回两回,早就习惯了,其实硬要我挑他们其中一个做抱枕的话,我还是比较属意我的叁徒弟的,睡相好、不说梦话、不打人,还会半夜帮我盖被子,可惜他在那河流下呆了太久,通体冰凉,我这凡人身子实在受不住。 他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到了寒冷之地从不主动要求亲近我,到炎热些的地方,就默默地用自己常年冰凉的手牵着我。 我艰难地从毯子里伸出手,在他毛茸茸的红发上摸了摸,悟净顺从地低头,看不清神色。我摸完就又把手缩回温暖的毯子里,他又抬起头,眸子里是我读不懂的久远深邃的风霜,他伏下身,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呢喃道:“好梦,师父。” 也许是昨天累坏了,我竟睡到第二天夜里才醒,一睁开眼就对上一张俊逸华贵的脸,眉似流星,丹凤眼狭长,此时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玉龙!”我惊喜地坐起身,一把抱住他腰,使劲闻了两口他身上的海风气息,满足得很。 “嘁,小龙王一变回来你就这么开心?”孙悟空靠在石墙上,金箍棒被变作牙签大小含在嘴里,一副嘚瑟的流氓样子,金毛破天荒梳得整整齐齐。 我躲进玉龙怀里,探出个脑袋,喜悦道:“那当然啦,我们好久才能这样见一面,真不容易。” 他温暖的掌心抚摸着我头发,嘴角笑意深深:“我也很想师父。”他许是觉得还不够,在我左右脸颊又各亲了一下,搞得我整张脸红扑扑的,忙借口说肚子饿了,惹得他又是一阵笑,最后一个吻落在我发顶。 我跟玉龙叁太子能见一面不容易,按照习惯,这个月圆之夜,仅有我和他两个人,凡间管这个叫做约会,我是不太懂,但我一向是个紧跟潮流的高僧,于是沿用了这个习惯。现在是前半夜,我心里一算,还有好几个时辰。 用过悟净煮的晚饭,一碗野菜面,加了个鸡蛋,吃得我停不下来,可心里的焦灼感还是剩下点,这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很是奇怪,于是我告诉了几个徒弟,只见除了玉龙以外的几个全都大大小小地变了脸色,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怎、怎么了?”我摸着肚子,有点懵,弱弱地问。 悟空第一个站起来,抡起金箍棒扛在肩上,双手压着,转身就走。 “俺老孙去巡山。” “哈?”我不由得心里有些不安,忙攥紧了玉龙的衣角,他对我温和地笑了笑,驱散了我心里的一点紧张感。 可是马上,悟能和悟净又说要去找明天一早的食材,使了法术,也消失了。 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总觉得他们很无奈,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吗? 我的头脑有些混乱,想问他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玉龙把他外衣褪下盖在我身上,轻声说:“师父,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我迷迷糊糊忘记了自己怎么应答的,就像是进了一个梦,梦里有山有水有人家,有个小少年,着一身破烂布袄,饿得面黄肌瘦,从闹灾的家乡逃来此处,挨家挨户叩门求施舍些饭食活命,但人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少年在这山里走了许多路,始终没有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就在他饿得头晕目眩之时,看见一个白衣仙人从天上载云而下,落在他身旁。 那仙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带着悲悯与不舍,问道:“人生苦否?” 少年颔首:“是。” 仙人不说话了,只盯着他看,良久,转身而去又回了天上,留下一句话:“再也不是了。” 后来不知怎么,这少年就撑了下来,他出了家,苦心学佛,且天资聪颖,成了有名的高僧。一日他梦见天庭大乱,东海灾难,人间妖邪作祟,他心中怀着大爱,这自然是茶饭不思忧虑重重。 有一日,他又见到了那神仙,在梦里。 天边仙人问他愿不愿意拯救苍生,他连忙点头,然后他就醒了,我也醒了。 醒过来一摸脸,带着未干的泪痕,脑袋有点胀痛,我想回忆起点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我抬起头看到玉龙背着手站在我身旁,直直地看着我:“可想起来些什么?”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 他蹲下身,捧起我脸颊,轻声道:“无论能不能想起来,我愿你生生平安顺遂,轮回也好,不轮回也好,只要看着你,我就知道我还存在,我还有意义。”他顿了顿,“师父,我想你。” 我们又踏上了旅途,几个徒弟对那天的事绝口不提,我也就装作不知情不想问的样子,其实心里暗暗思索自己是不是上辈子欠他们的,所以一个个都来讨债了。 但其实我懂的不多,人又笨,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因此我觉得我想不通的事情,也没有必要再去想了,于是又开始了吃吃喝喝打妖怪的生活,无非就是我那几个劣徒最爱的把戏,把我哄过去引诱妖怪,然后他们再出现英雄救美,然而我实在是不懂有什么必要。 只是我一向没有什么话语权,也就随他们去了,只要我有吃有喝有人暖被窝就行。 来人间走一遭,短短几十载,甚至更短,本就被拉进了这取经不归路,其余的我是再不肯多做了。 长生不长生 “见了我那故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可都记住了?” “谨遵师尊教诲,徒儿们不敢有忘。”两名道童同时颔首曲腰,连连应下。 一身青袍面如冠玉的男子鹤发童颜,端的是一副仙姿神相,眉宇间一点红,鬓边垂发坠着金珠,目露怜悯慈悲。 “打落两颗与她吃,其余人等就不必了。”他叫上四十六名道士,只留两名小的守宅,架一朵祥云,往天边弥罗宫去。 · 我真的好饿。 又饿又累又困。 被这猴子催着赶了叁天,风餐露宿,缺衣少食,说不准人都饿瘦了一圈,他倒好,和没事儿人似的,精神奕奕。菩萨真是折煞我了,我这肉体凡胎,如何取得真经,怕不是走到一半就丧命路上。 我们甚至才刚开了个头而已。 这西行的每一日我都在打退堂鼓,只是总被那死猴子逼迫,拿一堆子虚乌有的仁义道德压我,我才不得不日上叁竿地前行。他挑着金箍棒走在最前头,浪里浪荡,嘴里叼着根树枝草叶,时不时回头以那双灿金眸子瞪我,好似在催促我的脚程。我一夹马腹,悟能又在喊饿,催得我也肚中轰鸣作响,越想越悲从心来,用袍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眼睛。 “你这小和尚,又哭甚么?” 孙悟空停下步子,跳至马旁,皱着眉问我。 我扭过身,强装无碍,愤愤然道:“要你管,带你的路。” “嘶——”他挑起眉,似乎对我很无语,但什么都没说,又回去前头了。 我心中戚戚然,抽噎着问:“什么时候才能到灵山啊?” “俺老孙若是想去,一天能来回几十趟也不在话下,至于你嘛——”悟空拖长了声音,很是瞧不起我,“你就是早五百年前出生,走到现在,也到不了雷音寺。” “你!”我气得半死,拳头捏了又放,心想这猢狲定是想吃经文了,但我不能这么暴躁,否则就是顺了他的意。 “师父,前方有高山阻路。”一直很沉默的悟净突然开口,我向远处一看,高山林立,树木茂青,山腰还有云雾缭绕,我担心又是甚么妖怪的障眼法,谨慎地问:“什么来头?” 悟空随意瞄了眼,“仙人洞府,安全的。” “快找个地方歇歇脚罢,赶路赶得我饥肠辘辘,眼冒金星。”悟能牵着白龙马,惊喜道。 在确认安全过后,我们沿着山路又行了一阵子,看似远,实则很快就到,半山腰上一个道观,宏伟壮丽,气派得很。门口两名小道童,一左一右面带微笑地接待了我们,好像早就知道会有来客。 “清风。” “明月。” 他俩话不多,但待客之道着实没得挑,我甚至都想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 斋饭香喷喷,被窝暖烘烘,屋里还点着银丝碳,奢靡又清贵。 甚至还有饭后点心! 我揣着手,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旁边一盏毛尖茶,我那几个徒弟不懂得欣赏品味,全是一口灌了,给我气得胸口发堵,趁那两个道童去取点心,我把他们的茶盏都收了回来,不准这几个再暴殄天物。 可惜这所谓点心却是吓得我差点把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茶碗全砸个稀碎了。 “这!”我连忙推拒,“出家人不好杀生!不吃活人!” 那清风手中拖着个金盘,垫着块缎布,上头摆着个明显就是刚出生不久的婴孩,正扭着身子,挣扎不已。 我看了眼,几欲作呕,不敢再瞧。 悟净神色一变,隐约斟酌着什么,拉过悟空两人低着头交谈,悟能这家伙却围着清风明月不停问询这物事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制止他的好奇心,我怕从这两位口中听到什么不能接受的内容,连忙落荒而去,逃回自己的房间里。刚平复好心情没多久,悟空直接推门进来,连做做样子都不肯,我恼怒地瞪着他,却不被在意,他仍是手上拿着那果子,硬要让我吃下去。 “我不吃这个!”我急忙后退,可却只能缩到角落里,伸着手臂推拒他。 “快吃!闻一闻长命叁百年,吃一口延寿千岁,你这笨货,怎这般傻!” 泼猴武断得很,钳着我的手腕,我避之不及,左右晃着头,他往那边来,我就往另一边躲。 “我就不吃!”我生气地嚷嚷,“活一百年都嫌长呢!你是有多恨我,才想让我长生不死!” “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你却迂腐至此!”悟空两眼冒着火,金光熠熠,“我若是恨你,我也不必一路护你取西经!我若恨你,我早就打杀了你!我若恨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提起,你——!”眼看他越说越离谱,我脑子转不过来弯,本能觉得这件事要失控了,忙从他身下钻出,一溜烟就想跑。 刚走没两步,被勾住后领拉了回来,我的手在半空中无力挣扎,吓得大喊大叫:“徒弟要杀师父啦!” “我们都巴不得你与天同寿,你可倒好——别喊了,喊得俺老孙头疼!” 他一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连忙捻着佛珠诵转经文,泼猴立刻捂着额头,面目狰狞,眼看着就要狂化,我赶紧后退,口中依然念念有词。 “紧箍咒、紧箍咒!”他用棒子一锤地,震得我摇摇晃晃,“江流儿,你真是不留情面!嘶——” 什么江流儿,我姓陈! 我没敢反驳他,扒着门框就往外跑,经文也不敢停,孙悟空翻天动地震怒不已,跑到道观的园子里,对着那参天大树用金箍棒死死地砸,上头二十来颗人形果子一碰就掉,掉进土里即刻没入,一根毛都不剩。 我大惊失色,这才反应过来他递给我的或许真的不是什么小娃娃,但那效用也足以让我退避叁舍。 实在是不想延续我这人生的长度了。 打砸了也好,这等不对劲的东西就不该留在世上,免得再让他们起了歹念逼迫我可如何是好。 清风明月听见巨响都奔了出来,见此场面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看得我于心不忍,他俩指着我,口齿不清地大骂特骂了半天,我一紧张,经文也忘了念,孙悟空终于从无边苦海中脱离,从那被打得四分五裂的树干上跳下,落在我身旁,我浑身一僵,忘了言语。 猴子又高又瘦,此时目光凶狠,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我拆吃入腹。 “人参果!草还丹!一颗都不剩了!既然你不想吃,你不受这好意,行者我就全毁了!” 他当着人苦主的面,还嚣张不已,我连忙扯了扯他衣角,哀戚道:“悟空,道个歉罢,我们确实做错了。” 他狠厉地瞪了眼两位道童,只把方才还咄咄逼人的吓得立刻噤声,我这才想起这个金毛家伙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从被我从五行山下解救出来那刻起,他压着嗜血本性,不得不听从于我,可难保不是随时怀着把我一击毙命一了百了的想法。 我怕极了,我虽不想长生,可我也怕死。 “你们且等着吧!我们师尊会讨回道理的!”两个仙童打颤地说,不敢指责凶神,只敢对我发泄怒气。 我也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了避免更多冲突,我拦着劣徒蠢蠢欲动的金箍棒,自己也怕得要死,还劝着说:“我们好好赔礼道歉,好好改过,行不行?” 其余徒弟也都围了上来,悟净把我揽进怀里,抓着肩膀左看右看:“没事吧,师父?”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冰凉彻骨的手背,“无碍无碍。” “那人参果……”他语气平淡,我却惊起一身寒毛:“我不吃!我决计是不会吃的!” 少年叹了口气,同大师兄交换了下眼色,而后轻轻地整理我歪斜得不成样的五佛冠,把散乱的发丝拢好,“师父,那是能让你……” “我不想长生!我不想!”我拂开他,大声叫道,这时正好天边聚拢一大片祥云,五光十色,众道士之中围着个童颜少年,眉间一点朱砂痣,仙风道骨,领口一圈鹤羽,面若美玉,发丝如雪,手中虚虚提着个拂尘。 那仙人使我莫名眼熟,不由得看了好几下,他仿佛也接到了我的好奇,先于众人自云头降下,清风明月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连忙哭诉咒骂起我们一行人来。 “师尊,您这故人好生不讲道理,竟让顽徒把我们人参果树全给劈了!” 仙人面色一僵,看了眼已经歪七扭八的大树,再看了看惊慌失措的我,和我后头一群神情淡定的徒弟们,他沉吟片刻,突然笑了笑。 我深知认错态度要好,赶紧领了这罪行,“全怪贫僧管教无方!这位仙家要我们如何补偿都可!” 鹤发少年一甩拂尘,张开广袖,顷刻间我身后那些全被吸了进去,拢在袖子里,一个个绑着绳索,动弹不得。我大惊失色,还想求饶两句,他却先开了口。 “金蝉子,你这几个徒弟,可了不得。” 又是一个我没听过的名字,我可不想替别人背锅,焦急地就想否认,他又说:“我与你故人一场,本是旧友,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这人一看就是道士,怎么可能跟我一介和尚是故人旧识? “你纵容恶徒犯事,还不顾往日旧情,若是不出口气,实在难以平复。”他靠近了我,指尖轻触袈裟上的金丝线,自肩头游弋至胸口。 那广袖里传来悟空暴怒的声音:“镇元子!佛家的人,可不好碰!” “若本仙执意呢?”镇元子冷声道,“我与叁清同辈,要论这个,我也就倚老卖老一次罢。” 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小少年竟然已有几万年岁甚至更多,他宠辱不惊,只含笑看我,将我以绳索束起,丢进屋里,再将我几个徒弟掏出广袖,一一绑在了廊柱上。 镇元子屏退众人后推门而入,又将门扇合上,这下我与悟空他们仅有一门之隔。我的双手被捆在身后发酸胀痛,磨出了许多红印。 他行至床边,居高临下细细端详我,自眉眼至身段无一漏下。 “这位大仙,我们真的知错,还求给与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害怕地不停求饶,袈裟在床榻之上摩擦得皱起,金银丝缎耀眼非常。 镇元子不理会我的弥补,他欺身而上,先是捻起我下颌,指腹意味不明地抚触唇瓣边缘,“金蝉子,怎么变得这般弱?”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躲过一点,“你一定是认错了。” 肩头锦镧袈裟被长指剥去,锁骨肩胛暴露在空气中,我打着哆嗦,咬紧下唇。 “你想弥补?主罪在你,你若是能让我休了气,我便绕过你们几个。”他依偎在旁,勾起我鬓边青丝亵玩,我瑟缩着后退,他顿了顿,起身离开我。 从袖中抽出一条鞭子,通体玄色,上头带着细小的倒刺,我只看一眼就觉得恐惧不已,生怕自己这条小命就被断送在此。 “怕了?”他笑得清浅,少年眼瞳圆润莹亮,眉心红痣更添仙气,此刻在我眼里却如同掌握生杀大权的阿修罗一般可怖。 我连连点头,泫然欲泣,抽抽嗒嗒的,可殊不知这只会激起少年越发躁动的欲念。 袈裟被一寸寸剥离,光裸的胴体展露人前,我的双手禁锢被解开,可却一点用都没有,要我如何用自己这身子去对抗几万年的地仙之首。 双唇被肆虐,他一边吸着舌尖,一边吮吻我落个不停的泪珠,我的呼吸受阻,喘不上气,推搡的动作也是徒劳无功,麻痹的意识越来越满溢,吻移到脖颈,喉前,锁骨突起,和娇秀的玉乳,我从未遭受过如此对待,嫩尖被舌面挑逗,使我绷紧了脊背,越发挺立出去任人采撷。陌生的意欲迭迭盘起,口腔的吸力使乳首快速翘挺,我害怕这种感受,不自觉地越发绞紧了他的腰。 镇元子似乎很厌恶我这个行为。 他猛地推开我,神色压抑,白发散乱在鬓边,目光沉沉。而后手中扬起那鞭子,往还处于迷蒙中的我抽来。 第一鞭落下时,我呜咽了一声,想象中的痛楚毫无表现,相反地,却升起古怪满足的快慰。我双眸朦胧地望着他,神志乱作一团,恍惚间竟伸着手去渴求他的安慰和抚弄。 可他不满足我的祈求,一下又一下地落下长鞭,我只得抱着手臂,在床榻上翻滚,无意识地咬着指尖,口中溢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娇吟。 我听到有人在远处嘶吼着唤我“江流儿”,近处这仙人又叫我“金蝉子”,到最后不知何时终于停下了挥鞭,掐着我的腮颊,膝头顶在我双腿之间,清如流泉的音色钻入耳膜。 “佛女、佛女、好一个佛女——”他恶意地噬咬软嫩的唇瓣,“这叁界竟有如此浪荡沉溺情色的佛女吗?” “呜……不、不是我……”我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掉落,滑入一片狼藉的雪肤上。 “那人参果,你是吃了没吃?!” “我不吃,我不要、我不要活、那么久……”纵使意识模糊,我还是隐约记得,热意鼓噪了我的双眼,双唇,我迫不及待地主动吻上他,错乱地印在少年的唇边。 他愣了一愣,任凭我像痴兽一般索求他,良久,敛起眸中痛色,嘶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不长生,如何陪我?等你陨灭,我又去何处寻你?” “陈祎,陈祎……”我呢喃着自己的名字,“我不是金蝉子,我不是江流儿……” “好,陈祎。”他无比温柔地轻吻我的眉心,“我记住了。” 少年的白发和容颜逐渐模糊,哪怕用力眨眼也无法保持清楚那张玉面,我低声泣吟,喃喃自语,“不要记得我,不要记住我……”双睑忍不住地合拢,镇元子的脸明暗不清,随后终于被黑暗全部吞噬,而我坠入无边深渊里。 他搂着昏沉睡去的少女,一声长叹:“如何让我不记得你。” 他这几万年的长生里,拢共也就那么一小段转瞬即逝的虹彩,捉摸不透,抓不住的流失在眼底。 如何让他不记得呢。 ———— 一点碎碎念:写得很悲伤,很上头,要是大家喜欢的话,希望可以多多留言,呜呜,谢谢 命运或运命 “孙悟空,我就知道绑不住你。” 镇元子方安置好陷入沉睡的少女,屋门就被一棍子打碎,他倒也不急,头都没回,悠闲得很,料定行者不敢在狭小室内与他争斗,干脆一振袖子,盘腿坐于桌旁,仙人嘴角嗤着笑,就这么释然看他。 “你对她做了什么?”行者目眦欲裂,床上的少女未着寸缕,曲着腰瑟缩成一团。他抖着手,几乎握不住如意金箍棒,走上前去,拂开散乱在颊边的碎发。 将七星鞭纳入袖中,镇元子清然一笑,“你这小师父,真是万般可人。” 孙悟空骤然回首,举起金箍棒便要打杀了这妖道,对方却丝毫不惧,“与其浪费气力,不如想想怎么把我那人参果树救活,否则,我是关不住你,但你这小师父……”言语中未尽的威胁显出,孙悟空停了动作,喉结翻滚,压着怒火问道:“你待如何?” “我说过,我不介意和西方结个缘分,这五庄观向来仅我一个,也是无聊,佛女……便是眛下了,也未尝不可。”镇元子倒了一盏茶,轻呷一口。 大圣何其聪明,怎么瞧不出他的心思,一口尖齿几欲咬碎,硬生生承下了这桩赔礼的条件。 “好,我答应你,必会寻来这医树的方子,只我不在时,你不可怠慢了她,衣食住行,我怎么养的,你必须好生服侍!” “行者不愧是聪明人,”镇元子抖落拂尘上的玉麈,“这些小事不必你说,我自有分别。” “叁日,你给我叁日限期,先将我那些师弟放了罢。” “这是自然。”他面色不改,随手一挥,就解开了绑缚众人的仙索。 孙悟空不敢久留,唤来一朵筋斗云,转身时最后望了眼还处于睡梦中的少女,眸色发痛,紧了紧喉头,他怕小和尚醒来多想,咬破舌尖心血,变出个幻象分身来,与他一般模样,法器首饰皆在,叫它也会应答,这才收敛心神匆匆离去。 · 我记不清睡去的时候是什么时辰,只看醒来这天色,已经是黎明拂晓,将亮未亮。从床榻上坐起身,一身衣裳完好,掀开衣袖一看,什么印记都不留下,仿佛脑子里留下的那些不过是南柯一梦。 担心其中有诈,我慢吞吞地挪了下来,龙凤床边摆着双红绣线闺鞋,大红色刺得我心神一清,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穿了身与之匹配的玄红二色嫁衣,裙裾上绣着金凤、牡丹,裙边坠着颗颗细小明珠,一看就价值连城。 我吓个半死,差点从床上跌下去,囫囵滚了一圈,那鞋也不敢穿,只得打赤脚行至门前,怯生生拉开一点缝隙,偷偷往外瞧。不看不打紧,一看更是气血倒灌,原本仙气飘飘的宏伟道观现如今就和大型婚礼现场一样,红绸绑满了门梁,喜字灯笼挂在两边。我惊得直往后退,一觉醒来难不成是进了什么……难不成我还没醒? 掐了掐自己的脸颊肉,疼得呲牙咧嘴,突然想起我那几个徒弟还不知死活,忙掀起裙摆,往堂屋跑去。怪得很,一路上半个人影都不曾见到,我跑得腿酸腰软,喘个不停,刚踏入屋内,早已有人在其中等待。 仍是那副仙风道骨宠辱不惊的模样,眉间朱砂痣仿佛更殷红了半分,目光柔和温煦,也是一身玄色新郎婚服,纯衣纁染,黑中带着微红。少年手中执着漆耳叁足杯,酒液晃浪,抿了一口,对着我奇道:“新嫁娘何故离开婚房?” 我呆在原地,摸不清这是什么奇怪的展开,单看我和他的服饰,半点不像如今的朝代。 “这是哪儿?”我问道。 “这是我的洞府,还有不消两个时辰,你我就要成婚。”他从交椅上起身,随手置下酒杯,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怕得很,想起那个乱七八糟的不知是不是梦的记忆,忙往后退。少年停了片刻,歪着头似乎在斟酌我举措的用意。 “娘子,躲甚么?” 阿弥陀佛。我一介出家人,如何成得了他的娘子? “这位小施主,实不相瞒,我修佛,不能有凡心,也定然不可与你成婚,更不会是你的……”我顿了顿,咬着牙说出那个词语,“……娘子。” 他的脸色迅速冷了下来,把我抖得筛糠似的身子一揽,“蝉儿又不乖了,是不是?” 我想挣扎,可那副仙人的威压震得我移动不能,他的五指在我发间穿梭,把那钗环扶正,吻了吻发顶,“你若不喜欢呆在五庄观,我可以去寻别的洞府,你若是不喜欢西牛贺洲,我们去别的大陆也可,只是不要再说这痴话了,可好?” 见鬼,到底是谁在发痴? 危难之际,我在心里不停叫着那猴子的名讳,可偏偏口中半个字都说不出口,只得被他带着拥入燃了彻夜烛火的婚房,他像是在扮演某个角色,替我披上红盖头,又用玉如意挑起,抹去我眼角已经滴滴渗出的泪花,亲昵地亲吻我的唇角。 我再忍不下去了。不知何处来的勇气,猛地把他推开,少年措手不及,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上古神压铺天盖地向我倒来,我心神一止,所有思考的能力都被抹去,目光懵懂空白,所有反抗心思都消失无踪,被推着倒在龙凤锦被上,他的双手与我十指相扣,腕部压着我的,跨坐在我身上,低下身细细密密地与我相吻。 我不能反抗,像木偶人一般,眼眶里的冰凉液体颗颗砸落,坠入软枕里,渗进绸布中。我的眼里只有他,天上的仙人,我面前的修罗,执意要与我成婚的夫君,多重身份凝聚成了一个人影,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唯有那点朱砂痣还在摇晃刺痛,他的脸在闪动变化,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是那金发的齐天大圣,一会儿成了别的人,我不认得。 头很痛,身子发麻,双腿间纳入陌生的物事,他是我的夫君,我行过礼的夫君。我抱着他的背,承受着冲撞和掠取,情火燃着丹田,脊柱黏附着食人般的快慰。 “夫君、夫君……” 我怎会与人成婚呢? “夫君、夫君……” 可这人为何与我行夫妻之事? “不!”我发出高吟,仰着脖颈,细汗星点掉落,热气蒸腾,一切犹如梦幻泡影,顷刻间皆散去无踪。 我再次从床上惊醒,大口呼吸着空气,身边空无余人,屋内装饰也一如平常并无不同。我颤着手摸上了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温度,我触及了滚滚热泪。 房门开启,长指轻捻拂尘的谪仙踏入,我与他对视了一瞬,所有混乱的情欲记忆,破碎的风沙般的,全都涌了上来。 “醒了?”他向我伸出手,我本不想这么没骨气,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乖乖地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偏过头,半分不敢再看他,生怕被他发现那些我不愿再回忆的事情。 我开了口,嗓子哑得不行:“我徒弟们呢?” “用饭,你去瞧瞧?” 我点点头,逃避心理作祟,不动声色地绕过他,在他令我胆战心惊的似笑非笑的指引下,顺利找到了餐厅的位置,叁个徒弟坐在圆桌旁,确实在用膳,我又看了看马厩,确认了白龙马的安全。 其实早就饿得头昏脑胀了,我挪了过去,他们发现后,连忙起身给我让了个位置,我深感劣徒们关键时候还是蛮孝顺的。 悟净沉默着给我拿了副碗筷,安静地添饭布菜,而悟能则是眼珠转来转去,拉着我想问又不敢问,我是个急性子,看他那副样子就烦得很,催道:“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师父,”悟能神秘兮兮地避开了他大师兄,与我咬耳朵小声密谋:“你觉不觉得大师兄今日有点怪?”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我就不得不分心去瞧,平日里总是吊儿郎当痞里痞气没个正形的孙行者,竟然安稳地捧着碗吃斋饭,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分给我,按平常他定是要与我斗嘴几个来回才肯消停。 “莫不是犯了什么病?”我揣测道。 我敲了敲他的碗沿,故意的,等着他不耐烦地训我,他却和没事儿人一样自顾自吃自己的。这也太诡异了,我不禁问他:“悟空啊……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家伙十分无礼,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评估回应我的价值何在,许是觉得不划算,干脆不理我,吃完把碗一放,拎着棍子就要走人。 气煞我也。我恶狠狠地往嘴里塞饭菜,分明那家伙之前不是这样的,怎么我睡了一觉起来,就和被人夺舍了一样,但我实在想不出谁那么神通广大可以把这泼猴给制服了,无奈只好接受徒弟有自己想法了这个事实。 悟净还试图安慰我:“可能是身体不适。” 我故意超大声喊道:“他一个破石头做的破猴子,能有哪里不舒服!” 孙悟空一个字不说,和门神一样抱着金箍棒站在外面守着,看了就来气。 那镇元子老神在在,坐在庭院里赏花饮茶,他倒是个不懒惰的,满院子种满了蔬菜瓜果,我无聊,但也不敢搭话,生怕这位不好惹的又要想出甚么新的折磨人法子,拿我开刀。 必然是有不可磨灭的恩怨,才会让他在梦里都不放过我。 我讪讪地笑,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从他身前溜过,他像梦呓一般:“蝉儿。” 我险些左脚拌右脚飞将出去,一颗心揪在了一起,镇元子凝着笑,“故人,缘何这么紧张?”总觉得那笑没安好心,我魂不守舍地胡乱回答:“无甚大碍,脚滑、脚滑!” 他颔首,“小心些,五庄观的砖石瓦砾少有人踩踏,或许是不合你心意。” 我现在犹如惊弓之鸟,“镇元大仙,我想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实非不愿逗留,无奈贫僧还得去取真经,重任在身,不得不分别。” “不急,再等一个人来,到那时你们就能走了。” “什么人?” 他没回答,只是说:“难不成把我仙树毁了不做点补偿?” 我自知理亏,悔恨交加,只怨自己脑子抽风惹下因果,只得应了。 在这里又混吃等死般度过了一日多,气氛又诡异又不对劲,我每晚都睡不踏实,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走马观灯地闪过种种画面,害得我苦不堪言,挂了两个黑眼圈。 而五庄观又迎来了一位老熟人。 我对着云团之间慈眉善目的佛陀行了个礼,他缓缓落下,眉如弯月,眼似烁星,玉面粉腮,朱唇嫣红。 “观音大士,”我诚惶诚恐道,“您怎得来了?” 莫不是我在这闯祸都上达天听了? 观音微微回礼,也道了句佛号,语气平淡道:“来医治那人参果树。” 要遭,又把篓子捅大了。我蘧蘧然缩着脖子,不敢抬头,原来镇元子说的再等一人指的就是他。 孙悟空倏然又恢复原样,急吼吼道:“菩萨,既来了,尽快看看那树罢。” 观音点点头,一行人来到院中,他与镇元子低声商量了一会儿,就开始做法,但我一知半解根本看不懂,只认得他手上拿的玉净瓶和里头的柳枝,他穿着身雍容华贵的天衣裳裙,璎珞项圈藏在披肩下,薄纱上坠着流苏,耳垂上挂着金珠子。 我又想起那日,授奉大典上,从他手中接过锦镧袈裟和九环锡杖,他替我戴好五佛冠,细心整理额发,彼时也是这副模样,佛尊玉相,出尘的贵气,将那袈裟抖开,披在我身上,手指翻飞间就扣好了销金锁,理了理衣领,世人口中慈悲为怀的菩萨,对我浅淡近乎于无地笑了笑。 像幻觉一样,转瞬即逝。 我从回忆中醒神,自上次一别,已是数年,或许在神佛的眼里不过是短短几日,打坐斋戒一番便就度过,可是我,我是真真切切一步一个脚印,自大唐出发,一路上各自收下四个徒弟,降妖除魔,死里逃生,一切的一切全是因为他说的—— “我有大乘佛法叁藏……” 我这唐叁藏,我这陈玄奘,不过是棋子罢了。 我失笑,摆摆头,眼看着那枯木逢春,又恢复原样,深感心中大石头落地,舒服不少,忙上前去作揖拜倒:“多谢菩萨伸手搭救!” 镇元子看着满树果实,喜不自胜,忙吩咐道童击落数颗,做宴款待我们,是以情况又变成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瞪着个人参果愁眉苦脸。 “玄奘,怎么不吃?”观音问道。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望着我,我压力顿生,推脱道:“贫僧无福消受,得不起这大礼。” 悟空嘁了一声,抓着果子叁两口就啃着吃了个精光。 观音垂着眼,面无表情,他拿起一颗,张口尝了尝后,又抬起眼,全程看着我吃完了整个人参果。 我被他看得一身不舒坦,又不敢与他作弄,整整袈裟就要回房歇息,各位神仙都没意见,我乐得清闲,火速溜了,顺便带走了很有可能会丢人现眼的几个徒弟。 “她还是没变,看着精得很,实则愚笨。”镇元子斟了杯茶,像半开玩笑似的,“不如让给我如何?” “使命未尽,不得诳语。”观音不理会他的得寸进尺。 “西方二圣,准备什么时候……?” “慎言。”方才还眉目柔和的菩萨变了神色,离席时头也不回,“不得妄自揣测。” “哎,反正我也算帮了你们一回,你这菩萨,不领情。”镇元子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到那时,可别忘了应承过我的。” “自然。佛女命格特殊,我言尽于此。” 少年送了客,回到堂屋,看着满桌茶盏,分的分,散的散,他捏起一枚,在指尖摩挲,叹息道。 “天定,一切都是天定。” ———— 镇元子篇结束啦~撒花,下一集尸魔! 信我不信我 在道观又被留住了几日,实感心里揪得紧,忙推辞好意,想重新上路,那镇元大仙喜怒不形于色,似是早已料到我心中所想,也不强留,备了盘缠行李与我们师徒四人。我粗略一看,竟是细心到连铜镜都有,错愕间瞥见他眉眼弯弯瞧着我,我回过神来连忙道谢,拜了又拜。 这一遭也不知是福是祸,或许福祸相依亦未可知。 在山脚下拜别了他,我重新坐上白龙马,紧了紧这几日来被剥去数次的袈裟,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不应该穿着这么贵重的物件招摇过市,就跟倒霉鬼附体了一般,一桩桩一件件扑面而来。我心中思忖,不知不觉间又翻过一座山,被陡岭阻住,不能前行。 前方层峦迭翠,遍地獐怪野兽,灌木丛密密麻麻,看不清去路,绿萝挂满了山壁,叶不似叶,花不像花,莫名透着古怪危险。我凛凛心神,勒马停驻,悟空拎着棍子上前开路,又把那群野兽赶跑,我咽了咽口水,“有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没有。”他冷冷回答,双手搭在金箍棒上,吊儿郎当走在前头,我只得又驱马跟上,坐了一整天,腰酸腿软腹中饥饿难堪,我闷闷不乐,指示猴子去化斋来。 “师父,你可是为难我,这荒郊野岭,哪来斋饭与你吃?” 我真是在五庄观被越发养废了心性,听他反驳我,怒从心来,指责道:“你莫不是要饿死我罢!我辛苦把你从五指山下救出,收你做徒弟,现在让你给我找点吃的都不乐意!” 行者掏掏耳朵,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一天到晚就是这几句,听得俺老孙耳朵都要起茧子。”他扶着我下马,吩咐另外几位师弟,“师父脑子不好使,别把她弄丢了。” 我一听,举起手就要拍他,他灵活躲开,冲我做了个鬼脸,一翻筋斗云就溜了。 气死我,我骂骂咧咧盘腿坐下,边揉腿腹边心里咒那猴子别从祥云上摔个倒栽葱,悟净递来竹筒给我喝水,悟能凑过来帮我捏腿。 “师父莫气,”悟净收回竹筒,劝慰道:“大师兄只是嘴硬心软。” “我管他个死猴子怎么想!” 要不说,人倒霉喝口水都会塞牙缝,我们正在原地休整,不远处婷婷袅袅走来个人影,纤细高挑,远看肤色胜雪,眉如青黛,行至身前了,作揖一拜,当真一个娇娇绕绕。 得亏我是个女儿身,不然还真不好说,我忙起身也鞠了一躬,谨慎地问:“女菩萨,可有什么事?” 那女子粉面花颜,唇红齿白,一双剪水秋瞳冲我眨了眨,无端带着几分俏皮,我心神一紧,又问了一遍。她举起手中的竹制饭盒,应声道:“长老,我是来斋僧的,在家中见到诸位行路辛苦,特取饭食前来,不过是些简单吃食,万望各位长老莫要嫌弃。”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我心里不信,嘴上却推脱道:“这也太过费心,我等只是路过,等那大徒弟化了斋食来,用过就走,女施主不必忧心费神。” “长老,可是嫌弃奴奴?”她音色如巧燕莺语,珠落玉盘,敛了竹篮,掀开一角布面,露出其中色香俱全的素粥来,香味扑鼻,我很没出息地胃中作响,反应过来后羞臊不已,咬着嘴唇面色通红。 “女菩萨莫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我不停后退,缩到两个徒弟身后,也顾不上什么礼数了,只怕再聊下去,馋虫就要占据我的意识。 那少女探着身子越过悟能和悟净,桃花眼勾人心魄,笑盈盈地看着我。分明是头次见面,她却带上了我无法忽视的熟稔自在,越靠越近,激动得指尖轻颤。 她身上有奇异的香气,像是药材,且是新鲜的和炮制过的混合在一起的那种,我细细闻着,分辨出几种药方,恍惚间,她已拉上了我的手,好生奇怪,我这才发现这女施主虽说是纤细秀美,可骨架和个子都要较我多上不少,一双柔荑白生生又修长。 悟能那厮还在调笑:“师父,你这女人缘真是不错啊,徒弟我都嫉妒了。” 碍着有外人在场,我不好斥责,只瞪着双圆眼威胁他别乱说话。 女子笑得花枝乱颤,香帕捂着嘴,“圣僧,可是从东土大唐而来?” “正是。这……” “奴奴家中都是礼佛之人,最是尊崇各位法师长老,常以斋饭招待附近僧侣,听闻有那大唐的高僧,决心去往西天去取佛经,这是造福世人的好事,奴家心中敬佩不已,只想表表心意,万望长老理解一番好心。” 听她解释,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事迹都已经飘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当下也有些激动,神采飞扬,“不敢不敢,众生皆苦,我只不过是个取经人罢了。” 这一番有来有往,倒让我放下不少戒备心思,犹豫着招呼她一同坐下,少女喜不自禁地取出一碗碗斋饭,娇声唤了句:“圣僧——” 这时再推脱就有些不识好歹了,我不好意思地接过,新鲜蔬菜的香气钻入鼻腔,尝了一口,满足得几乎落泪。 野果虽清甜可口,毕竟吃多了也水得慌,空空落落不太自在,哪有这加了些许粗盐的清粥舒适。 美食入口,我自觉彼此也算是半个友人,便也就与她交谈,得知这女子正是住在白虎岭的群山之中,名唤白棋,父母都是广施好善的人,只这一个独女,万般宠爱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这都是些家里长短的小事,但事无巨细却能让我渐渐地放下警惕心,饭后没多久,我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白棋立刻提议是否要去她家中歇歇脚,待休息完毕再上路也不迟。我其实有些心动,毕竟数日来睡草埔和大马路实在难受,但悟空还没回来,我不好擅作主张,打量了一番两名徒弟,都说要等大师兄做个定夺。 原本是没什么的,可不知怎么我就来了火气,那猴子日日与我作对,反骨横生,缘何各位甚至连我自己都如此惧怕他,做什么事都要问过他意见才好动身。 “走吧走吧,他不是能耐嘛,等他回来自行寻我们便是。” 我收拾行囊跟在白棋后头,她走两步回头看我一下,生怕我跟丢了似的。 “从前都是我这般对你,到如今却反过来了。”她没头没尾说了句话,我还未听仔细,却又不提了。 说来也巧,走了没两下,孙悟空腾云而来,怀里抱着些粉桃子,虎皮裙上也兜了几个,我见他就没好气道:“怎么这么慢!你不是日行万里不在话下嘛?” 他没回我,目光一凛,撇下桃子举着金箍棒就要打来,我吓得落荒而逃,以为这孽徒今日就要取了我性命为自己报仇。 “不就说了你两句,何故这么大火气!” “你这小和尚,傻的!看看你身旁的是人是妖!” 他不由分说就骂我,指着那吓得花容失色的白棋,我鼓起勇气挡住她,“不尊师父,还敢骂我,这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姑娘而已,什么妖怪不妖怪的,你莫不是痴狂了罢!” “呆和尚,”悟空骂个不停,急得抓耳挠腮,“分明是个男妖精,说甚么小姑娘?” 我大惊失色,又回头看了看,仍旧是那桃花面,哪有半分男人样? “你瞎说八道!”我护着白棋,不让他打。 “好你个和尚,怕不是见他颇有姿色,动了尘心!”孙悟空火气上来,口无遮拦,指着我俩目光似要喷火,“你要真这么急,不如我这就搭个简陋床铺,再拉个帘幕,你俩就地圆房罢,也别取甚么西经,别当甚么和尚!” “你你你!”我气个倒仰,险些厥过去,悟能悟净都搀着我,连连劝哄。 白棋轻巧一笑,也不知为何非要在这等情况下惊喜不已:“果真如此,奴家也没什么意见!” 我吓得远离了她,那少女站在原地,眸子里装满了烈烈爱欲,琼鼻玉颜现在于我看来,全和催命阎罗一般,我摸不透她的意思,那猴子更是气得发疯。 现在这个情况真是进退两难,我一向不怎么灵活变通,要不然也不会被哄上贼船当了取经人,如今我头脑空空,站哪边都不太对,一气之下对着孙悟空怒道:“你真是太过分了!折辱我一介出家人也就罢了,还败坏别人名声,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打杀了无辜之人,下次死在你棍棒底下的是不是就是为师我呀!” 行者不与我理论,举着棒子照头就要打那姑娘,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硬生生扑了上去想替她挡上一劫,千钧一发之间,金箍棒距我就一厘之远,罡风刮起我的长发,扑在腮边。我闭上眼,哀戚道:“好,你就杀了我罢!恩怨一笔勾销,我不要你做我徒弟,不要你共我取经,你打杀了我罢!就趁现在,圆了你多年心愿,省得你一路上背弃自己本心与我当牛做马,折辱自己!杀我罢!” 其实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脸色,不知道他如何作想,不清楚他这棍子会不会真的落下,我就是突然一腔怒意上身,不分情况就说了一大堆,等了许久,静悄悄的,我睁开眼,面前哪有什么孙行者,早不知去哪里了。 悟能拉着我起身,“师父,他走了。” “怎么走的?” “呆站着,瞧那样子像是气得很了,我们也不敢多劝,他不言语,默默收了神通,在您身前俯下跪了一拜,就驾云走了。” 我一擦鼻涕眼泪,恨恨道:“走了倒好!省得我还得担惊受怕,不知何时就要丧命于他手里呢!” “师父……”悟净也想劝一劝,被我拦住了。我梗着嗓子,“女菩萨,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劣徒……不、再不是了。他不讲道理,凶残暴虐,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不打紧,圣僧。”白棋拉过我的手,“方才说的还作数否?” “什么?” 她满怀期待,“洞房啊。” “万万不可!”我想抽回手,这姑娘却力大无穷,皱起眉来,半怨半嗔:“用过饭,困了罢?” 困什么困,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我正要反驳,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晕了过去,身旁一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药性上来,倒了个干净。 他扶起我的腰,爱惜地闻了口颈间檀香,此时音色哪有什么女菩萨,明白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小师父,小师父……我寻着你了。” ·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是晕了就是昏了,不是被人啃了就是被扒衣服了,样样不落,当真精彩,若是还有小命,到了那西天雷音寺,定要在佛祖面前狠狠卖番可怜,以告慰自己这跌宕起伏的一路。 “圣僧,我记住你的教诲,不吃人,不诳语,可这天道断不容我,它使我失去了你,我又如何独活?” 白棋恢复男子容装,依旧是那桃花面,苍白纤秀,长眉细弯,眼角如勾。我道是心魔浮生,居然把他认作女子,顿时感到羞愧不已,这下落入人手,分不清这厮究竟是什么来头,只好伏低做小,乖乖听话。 他牵着我绕了一遍这几间屋舍,打理得很整齐,瓶瓶罐罐里的药材数不胜数。 “你看,你教我识字,辨认草药,引导我修习医术佛法,如今我学得如何?” 是挺好的,下了蒙汗药,连我都没认出来。 “你既然要来,缘何又要走,走也不带上我,狠心呐,叫来西方佛陀数个,拦我于这白虎岭下,又设了禁制……圣僧,你莫不是真的凡心栾动,因此惧怕我?” 这男子又开始说胡话,我从未见过他,哪来这些缠绵悱恻的过去,定是认错了人,但我还打算继续听听,保不齐能有什么漏洞可钻,从而逃出生天。 “五百年呵……我等你等得形神俱灭,化为白骨一具,依偎苟活在这山林之中,”他挑开五佛冠的系带,放置在一旁,捏着梳子替我仔细理开,“我不过是想伴着你,又有何罪?你呀,你呀……今日方知,你还是没变,尽管托生数次,骨子里的……” “我怎么了?” 他接着道:“骨子里的无情、淡漠、高高在上、束手不管。这一切都是你,不论你变作谁,化了什么名,这些都会伴随着你,永生永世,你也不会去改。” “你不需要改,你是得道高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尊贵、雍容,世间万物于你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而我又算什么?我们都算什么?” 他抱着我,像是对待琉璃砖瓦一般,却又带着几分嗜血,“那猴子被你气跑了,当真是方便我……圣僧,你身上的檀香,佛气,真的好闻,我欢喜得很。” 我听他讲了半天,仍是云里雾里,怎么就扯到那么深层次的事情去了,这真的超乎意料。 “白棋……”我喃喃道,“你说的这些我真的不知。” “这名字也是你为我取的,你可知一个名字对孤儿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修了妖术,化作尸魔,我全身心意在此等你,你却不记得我。”他自嘲地笑笑,“不,你是不记得所有人了吧?” 袈裟被他从下往上翻起,裤带边缘也被扯松,我感觉大限将至,今日恐怕真要又丢人又丢命,但奇怪的是我也并不很悔恨,细细想了他说的那些,我摸了摸他的长发,轻声细语:“我见人见众生见寿者见,是众生妄见,你这般执念于我,可我非我,不过是色相,不过是尘缘,不过是蜉蝣。我可以是万物,万物也可以是我,不必执念于我。” “佛法经注,无边无际,我不想懂,你也不信我。”他掐着我的腰仰躺在榻上,我不得不双腿贴着他,腰带也松垮开来,他吻上我胸前,带着鼻音,“你心中的圣莲,可是这心之所在?” “白棋、白棋……”我迷迷糊糊地唤着他的名字,“我不是我、不是……” 他将我双腿压至两旁,长指滑过腿心,我本是受戒修佛之人,此时竟克制不住心中妄念,任凭他细细吻着那处,舌尖勾动,激起我一阵战栗,腰肢上挺,下腹酸软发胀,我咬着指头,期许可以防止自己越发漏出怪异的呻吟。 啊,进来了什么……许是手指,捻着内里抚弄,每一处都不被放过。 “唔……”还是忍不住快意,浑身热烫发昏,“慢些、慢些……” 他不听我的,只不停地吸吮密处,我绷紧了脚背,勉力咬着虎口。 “小师父,你怎这般痴爱。”他说话时热气扑上,我缩了缩,徒劳无益,被那鼻尖顶弄的小粒渐渐胀痛,带来我无法忽视的强烈情欲,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啃咬我的骨血,注入无穷尽的催我痴狂的毒浆,白棋的身上全是冰凉的,可并不能缓解我半分焦灼。 我被欲浪裹着越涌越高,翻过宝塔,翻过琼宇,到那叁十叁重天了也未可知,我已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魔是鬼魅,只知道承受他的把弄与爱抚,沉沦进使我头脑空白的爱河里。 翻滚浮沉,我像一叶扁舟,攥紧了摆渡人,他开拓的我,展开的我,疯狂了的我,一寸寸被压缩成了这样的我。过于庞大的快感淹没了我,腿心抽搐,理智的细线绷断,不知晓是何情况,处于何种境地,只知道让快乐更加吞噬我。 “真不想与你分开。”他拥着已然失神脱力的我,无比怜惜地吻过颤抖的眼睫,“好喜欢你。” 真的好喜欢,哪怕是远远看着,都觉得心被填满,真理和道法都不足为道,仅仅因为是那个人,仅仅因为不想分开。 可到最后,还是得分开的。 白骨非白骨 明月照长空,隐隐带着血色,岭上妖风阵阵,鬼魅皆不敢近,妖气盘旋如同千钧威压,空气都被浓缩成了胶着的流体般。 “肉体凡胎,莫要和自己置气,圣僧,还是用膳吧?”白骨化作的男子面如冠玉,长眉细展,手中捧着白瓷碗,里头盛着红豆粥,加了芡实莲子,清香扑鼻。 我却无甚胃口,神色恹恹,偏过头去不理会他伸来的汤匙,把自己缩进了被子里。 “莫不是太烫了?”他细心地吹了吹热气,又递过来,我紧紧抿着嘴,犯了倔性,仍是不睬他。白棋搁下碗,“胃口不好,就不吃了罢,只是这些膳食方子还都是你教我的,我以为这便是你喜好的口味,想来出了差池,你告诉与我,现在你爱吃什么,忌口如何?” “我跟你没什么话好讲的。” 男人的眸色渐渐转红,我低着头没注意,他撑着手臂靠近,我立刻警觉地向后靠去,可他只是像个孩童一般,倚着我肩头,亲昵地蹭了蹭,“我可有哪里不合心意的,我都能改。” 长指在我颈间像是成瘾般摩挲,声色低哑惑人:“我最是喜爱你这一身纯净的檀香,世间最为沛美清澈的果实,我的明镜,我的引路人,我的佛女……”他的呼吸越发急促,像是犯了什么癔症,捧着我的脸,灼烫的吻下是轻轻颤抖的唇瓣。 我心中悲凉,自知一切都是沾染的因果,如今需要偿还,但说是想开了,实则还是有怨气和怒怼,不知不觉眼泪糊了满脸,掉个不停。 多么可笑。 我偏偏是个一无是处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哭闹耍性子什么都不会的‘圣僧’。 他的掌心沾满了我的泪水,似乎是触及了什么滚烫之物,急忙撤开,红眸散去,痴色一扫而空,看起来比我还恐惧害怕。 “别哭,别哭……别哭!”他抖着手指,厉声道。 越是不让我哭,我越是止不住,特别是如今仿佛找到了什么挟持他的工具一般,我既觉得苦涩又觉得好笑,眼泪扑簌簌掉落,汇聚在下颌尖,滴滴点点打湿了胸口的布料。 “为何要哭,为何……”他猛地揪起我衣领,却轻柔地抚着我发梢,“是阿棋待你不好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看到我你不会笑!为何不像从前那般疼惜我?为何冷眼相对、分明眼里装着我、却永远看不到我?!” 我要如何给出他满意的答案?说我不认识你,我不过是个取经人,上无背景下无倚仗,一天到晚得遭人欺负戏耍,没什么保命的本身,唯一一张底牌还被我自己给赶走了。 也不知那猴子现在是不是回花果山当大王了,回去也好,好过跟着我受苦受累,受我埋怨折磨。自由身多好,想干什么干什么,不遭人管,不被人骂,不用被掳走绑起来打,不用被莫名其妙地做莫名其妙的事。 我不懂这些。我学了佛法,色相皆是虚妄,可我自己都被困在其中挣扎不得。 白棋松开了我,神色莫辨:“听闻唐僧肉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我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看他。 “我本答应过她,不吃人,不破戒,现如今你不是她,是不是这一切都可以不作数了?” “不、不!我不好吃的,不要吃我!”我吓得面色惨白,哆嗦着求饶,“别这么、不……” “贪生怕死的小和尚。”他嗤笑一声,抖开衣袖,将我抱到腿上,分明瞧见我眼中浓浓的惧怕和惊恐,心中酸涩,嘴上却道:“吃了你,长生不老,我接着在这里等她,总有一天能等到她来,届时谁又知道有个小和尚曾命丧于我口?” 我不怕受辱,不怕那些奇怪的行为,但我是真的怕死、怕疼、怕流血、怕被打,更何况他要把我杀了吃,我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我也没亲眼见过妖怪吃人,保不齐他是来真的。 我吓得浑身冰凉,揪着他的衣服,连哭都忘了,只知道期期艾艾地求他:“不要吃我、不要杀我……” “那你要乖,”男子眼中闪过痛色,虎口抵在我喉咙,仿佛下一刻就要倏然收紧将我毙命于此,“你会乖乖的,是不是?” 妖啊,无论外表再怎么像人,学得再怎么精通,骨子里的杀欲和暴虐始终改不掉。 我不敢动弹,只疯狂眨着眼睛以表态度,他又拿起那碗粥,舀起一勺送入我口中,我立马咽下,连咀嚼都忘了,呛得不停咳嗽,像个婴童,坐在他怀里,双手揪着他不放,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以前你救下了我,施予我一口饭吃。”慈悲为怀的佛修,满目悲悯、心怀大爱,“你说世间皆苦,但我命不该此。圣僧,当日你救我,可有想到今天?” 弱小,任人摆布,一恐吓就吓得收起逆鳞,顺从不已。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你教我的,不得存执念,不得有执意,不得执着犯了嗔戒。可你不曾教我,如何摒弃爱欲,如何抛去邪念,如何清正本心,如何……” 放下你。 “我做不到那些,可我已经见到我的如来了。”他抱紧了我,像失而复得,“就在我怀里,就在这里。” “对不起。”我轻轻地抚过他的脊背,又重复说着:“对不起。” 他浑身一抖,不再言语,过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由微弱逐渐变大,笑着笑着又像是在哭,可妖魔也会哭吗?我不曾见过,不曾听闻,不曾明白。 “圣僧,我这才明白,不,我一直明白。”他与我对视,目光里是一股股纷乱成结的暗流,“我与这世上的花草树木石子走兽,并无分别。在你眼里都是一样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诵念经文佛号,传法授道,并不是真心做了,你只是应该这么做,应该做这些罢了。” 他越发低声笑道:“是天道让你这么做,可你自己究竟如何想?” 我不知道,我生来就是个孤儿,混混沌沌长大,一朝得知身世,去寻时才发现蹊跷,而后上诉朝廷,受了御封,我都像云里雾里一般,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或许从我成为玄奘那天起,所有事情都由不得我了,可又有谁还记得我的俗家名字呢?以这青丝长发修佛,世人皆知我慈悲心大爱人间,谁又知晓我内心委屈不甘? 我爱世界,可有时候也会讨厌。 白棋见我懵懂混乱,还想说什么,却变了脸色,“这行者,怎么又回来了,不好好做他的山大王……”他看我一眼,施了法术将我隐匿,而后出了洞府,听见孙悟空叫阵:“你这妖魔,快放了我师父!” “孙行者,她都这么折辱你了,还要腆着脸回来,是不是有损名誉?”白棋躲过金箍棒,升到空中,嘲讽道。 “我与她的事情你轮不到你来管!”大圣怒在心头,招招狠厉,山头都被削去大半,我撑在无色的罩子上,看着他金发在风中乱舞,衣角猎猎扬起,“她就是再讨厌我,我也得护她去西天,那讨厌了就讨厌了罢!反正那小和尚也没喜欢过谁!” 这猴头,打架都不忘毁我名声。我又急又慌,却被困在这里进出不得,看似毫无一物,其实根本撼动不了半分,只好不停拍打,希望可以引起悟空的注意。 他俩在半空边打边换地方,孙悟空往四处张望,终于找到了我的所在,我心中大喜,也顾不上所有前尘旧事恩恩怨怨,忙喊道:“我在这儿!” 他把金箍棒背在身后,腾云俯冲而下,快上前了又举着朝我这里当头一棒,吓得我抱头鼠窜,听到禁制破碎的巨响,随后手臂被滚热的掌心握着,带到他怀里。耳边是轰鸣作响的兵器交接声,另一面是他的胸腔搏动血液灌注声。白棋顾忌怕伤到我,只得被孙悟空连连逼退,一棍子打落在地,砸碎了砖瓦屋梁。 “别杀他!”我叫道,“悟空,别杀他!” “甚么时候了,还犯傻,不杀他,你的小命也别要了!”孙悟空气急,骂道。 我挣开他,跑向白棋,男人的脸色越发苍白,摔倒在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还握着兵器,嘴角溢出大片鲜血,他在低处望着我,眸色凌厉嗜血,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不知为何,我此时却并不那么怕他了,我跪坐在旁边,为他扶正发冠,将散乱的碎发拢好,那双血红的双瞳一直注视着我,分寸不离。 把他拥进怀里时才发觉他瘦得如纸片,我轻声道:“白棋,放她走罢,放我走罢。” 明明是他败退,却听到我这样说,愣了愣,错愕不已。 “我的本心,我自己也不甚清楚,但你的心我看到了,众生法相,因果相成,我虽不理解你的执念,但我不希望你永生永世为之所困,我希望你修心,养心,在道路上,我们还会相遇。” “圣僧,莫不是诓我?” 我没回答他,只道:“只要以心事法,处处是如来。” 他哼了声,突然亲了亲我的脸颊,在我惊讶之际,笑着说:“你果真没变。” 我捂着脸,目光复杂,一边还得拦着孙悟空蠢蠢欲动就要落下的金箍棒,好生劝道:“悟空,好徒弟,莫气!莫气!” 猴子咬着牙,把我搂进怀里,升空后居高临下瞪了眼白棋,看在我的面子上终究是留了他一命。 说不准心里还是在腹诽我做事过于手软,给自己留下祸根,可不管如何,我实在是办不到眼看着那人被打杀了,哪怕他古怪又偏执,性子千变万化,讲话没头没尾。 我们去寻被关押起来的悟能悟净之前,我最后看了眼还在原地低着头的男子,他那身白袍沾满了血迹和污浊,我猛地脑子刺痛,闪过无数零零碎碎的画面,如幻影泡沫,转瞬即逝。 好像看到一个饿得几乎气绝的小孩,被路过的佛修随手一救,他便像条忠心的狗,半步不离恩人,每日每夜都用那种赤诚专注的眼神跟随自己心属之人,灼热的视线落在恩人捏着银勺的指尖上,欲念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顽强地生根发芽,再不能拔除。 本就没有甚么对错。 我不确定他是否听进去了那些话,但我能做的都做了,剩下那些说句不负责的我也实在无能无力无法去管,好不容易卖痴装傻哄好了大徒弟,忙得团团转,生怕久留生事,连忙离开了这白虎岭。 行至山脚下即将踏出地界时,我问了悟空一句话。 “臭猴子,我桃子呢?” 他没好气道:“就知道吃!” —————— 尸魔篇结束啦~下一个是莲花洞金角银角~ 是何三太子 上天有好生之德,即已经修了佛法,懂了礼数,杀生的事情我不做,还不准吃点好的嘛? 但我跟孙悟空的关系才刚刚转好一点,为防止他又一声不响跑路从而使我又被某个妖怪抓去要炖了吃,我只得忍下他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话语。 骂是骂不过的,我自有法子治他。 “都说了那貌美如花的男妖精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东西,你这假和尚偏生好容颜美色,一骗一个准。”孙悟空在前头牵着马,边走边念叨,但这话可半点不中听,我生了火气,转为哀怨之意,嚎哭着半骂半怨:“你既知我肉眼凡胎,不想着如何保我安全,就知道说些劳什子风凉话!” “说你两句,又掉金豆子,发什么风!”泼猴烦躁地捋了一把金毛,将我从马上托抱下来,往地上一掷,安稳落地,又开始指指点点:“下来走两步就知道俺老孙辛苦在哪了!” 我不依不挠,仍要作闹:“你是想累死我呀,我可比不上你大圣的脚力,我骑我的马,与你何干!” “弱!弱!”他连声说道,恨铁不成钢,仍是推搡着我走在前头,我拖拖拉拉,走两步歇一步,哭得前襟都湿溚溚一片,仿佛能拧出水来。行者还想再强说两句催我别犯懒,奈何实在瞧不惯我这哭赖的模样,重重叹了口气,复又抱着我安置那马鞍上,揩了把我已然糟乱一团的脸蛋,手心里全是那不值钱的泪水,他咬着牙,闷闷不乐:“真是计较不过你。” “孔圣云:莫与女子计较。”我俯下身,抱着马颈,摸了把滑顺的雪色鬃毛,“你说是吧,玉龙。” 悟空横眉倒竖:“小龙王为了救你,差点腿都被那黄袍怪打折了,你倒好意思?” 我脸皮厚,不怕他指摘,只晓得撒泼耍乖,蹭了蹭白龙马,“那是玉龙懂得怜惜我,不像你……” “我怎的?”猴子脚步一停,怒目而视。 “你说我是母老虎!”我痛骂道,“哪有你这样的!” 顽徒扑哧一笑,抖个不停:“谁让你被那妖怪真变作了只斑斓虎,关在笼子里,病恹恹的,好不滑稽,半分猛兽威风没有,倒像只猫狸子!” 我作势要打他,“我咬死你!” “你只管来,别崩了几颗乳牙才是。”悟空不屑得很,金箍棒横着撑在肩上,以手搭着。 关键时候,悟净又出来打圆场,这个劝劝,那个哄哄,我只好顺坡下了,抱着手臂仍是气愤不已。 这猴子莫不是圣人派来折磨我的,半分不得我欢喜。 一路上打闹斗嘴,不知不觉间路过座怪山,山不像山,奇形怪状,光秃秃的,一看就透着不详,再往前行了两叁里路,忽见一老道滚躺在山壁下,捂着腿哀嚎,给我吓了一大跳,连忙差徒弟们去查看。 悟空皱着眉上前去,我骑着马跟在后头,靠得近了才发现那老道一边腿脚血淋淋的,吓得我差些从马上翻滚摔下,我平生最是怕血污及伤口,更别提这么骇人的,忙把视线移开,于是便也看不见那伤者眼中闪过的贪色。 他痛得满头大汗,连声哀求我们一行人救他一命,那苦苦求饶声钻入我的耳中,使我烦躁不能清净,仿佛感同身受般将那些痛楚和挣扎都转移到了我身上。我觉得十分不适,问清那人家住何处后,就不顾悟空的劝阻,执意要救这人。 几名徒弟一商量,最后还是悟空背着伤者,他面色沉沉,有怒不可言。 我烦得念了好几转经文,都不得解,反而是越发激起那种隐约的燥热,日头高起,在我眼里就和一轮烈火烧灼双眼,我口干舌燥,忍了又忍,想着如今赶路救人要紧,可实在是忍不住了,正想问他们要个水袋,就见悟空闷哼一声,突然跪坐在地,口吐鲜血。 我大惊失色,呼喊还没说出口,一阵妖风卷起我,我被裹在中心不得动弹,那风旋越刮越猛,不知把我带到了什么地界。 “不枉我招来叁座大山,方能压住那孙行者。”掳走我的妖魔在自己洞府之中显出真身,眉宇间仙魔二气诡秘纠缠,邪肆妖惑,身高体长,气度不凡,手中持一柄七星剑,直指我喉间,几乎割破皮肉。我心中又燥又怕,双腿一软便要瘫下,那剑锋挑开宝冠的长缨,我看着那五叶佛龛冠冕掉落在地,青丝散落披满了双肩。 他调转剑身,以剑柄缓缓抬起我的脸,称赞道:“好一个颜若美玉的佛女。” 大难临头,我竟还有心思走神,跪伏在地,汗水冒出,大口呼呵,视野渐渐模糊,熟悉的热意爬上脊背。 男子偏过头欣赏了片刻,分明是个成人模样,却无端带着顽童的心性,揪着我的衣领,将我在地上拖行,袈裟沾满尘土,喉咙被勒住难以呼吸,他把我掼到榻上,又思索了会儿,才和想起什么重要事一般,匆匆离去。 我捂着心口咳嗽,嗓子发痒,不能缓解,浑身使不上劲,明明房门就在眼前,却挪不动身子半点,只能看着那妖又转回,且一个竟然变作了两个。我眨了眨眼,分不清是否是自己花了眼,但此刻的确是两名男子一左一右端详着我,他们长得相似,一名沉稳些,一名顽劣些。唯一不同的就是耳垂上的环圈,以金银作别。 “金童,这唐僧肉该怎么吃?”耳上戴着银圈的男子卷起我鬓边的发丝,在手中打着转。 另一名沉思片刻,忽地掀扯开我合在一起的衣襟,露出里头绵白中衣,他隔着布料吻上我心口,沉沉道:“就如那私会相通的天女将兵一般罢。” “噢——原是如此,倒是我不知了,宫中清冷得紧,半个女娥都瞧不着。”他以利齿磨咬我的耳垂,尖锐抵在软肉上刺入,我怕痛,当即疼得嘶了一声,他却像找到什么好玩的物件似的,越发起兴,“当日你高高在上,如今却这般有趣,比从前那冷若冰霜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那股无名心火仍在烧灼着我,一切有为法,可现在我却被两名半仙半妖的男子狎玩在掌中,双腿被分开,胸乳被采撷揉玩,而我居然能从中感到异样的满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我心中越燃越烈的汹涌。 不知是谁的手指探入下身,转圜逗弄,紧致的包裹使他越发急躁,指尖抵上内壁每一寸敏感之处,被层层扣咬,挽留又挣扎,他压着我的腿摊在两侧,那唤作“银童”的男子饶有趣味地把手指伸入我口中,按着舌面,直至深喉。 “有趣!有趣!”他连连称赞,那两指又夹着我舌尖,捻拢挑玩,不消多时,抽出手指来,上头黏附着晶莹唾汁,他将那些全数抹在我唇边,自己又舔舐了个干净,吸吮着唇珠,夺取一切我生出的津液。 身下的入侵之物越发过分起来,一只手按着我下腹,使我皱缩的禁地更加泌出一捧又一捧汪泉,被重物压迫的知觉让我几近迷醉,更剧烈地绞紧了此时已增加到第叁只的长指,它们在内里触及到阻碍和隔障,细微地止了动作,金童抬起头,和已然神色懵懂的我对视。 “还未曾有人采取……”他喃喃自语,吻了吻那无人到访过的圣地。 我已经什么都记不起,什么都想不出,只会期期艾艾含着不属于自己的指头,舌尖被调训得学会了自动吸附迎合外来之物,那孩童心性的男子始终用那双妖冶丹凤眼瞧着我,我感到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个物件,在他掌中被翻来覆去地把玩调弄,磨去棱角。 但这些都还不够,远远不够舒缓我此时的焦炙,我迫切地渴求甘霖润泽,有如一切情火燃灭,都不足以使我满足,空落的内心促使我自发地拥紧了面前的人,分不清是谁,看不透面孔,与从前那次相似,总是多重面具不停变幻,可这些都无关紧要,我的躯体感受陌生而强烈,它操控的我,战战兢兢吻着别人。 “休要怨我,是这筹码太过诱人……”天生命格特殊的佛女,转世为人九次都不曾泄露元阴,积攒的功德与天道的偏爱,任何一项都足以成为一众有野心之人的目标,“太乙金仙……若是我等站到那种高位,是否就能……” 屋外倏然扬起飓风,轮毂高速飞转的声响猎猎在耳,这对双生子俱都变了脸,只听得清冽狂傲的少年音色,传入我心间一时翻出无数断续的残景。 “金童、银童,还不快给小爷我滚出来!” 挑衅之人杀将进了洞府,手提紫焰尖枪,一身红衣披挂战甲,青丝高束,项上是宝石璎珞圈,脚踏双轮,转动间有风与火之声,右臂上缠绕绑着红绫,上头又圈着个金环,少年来势汹汹,长得倒是一副极好的样貌,面如傅粉,唇红如朱,眉形长而凌厉,眼梢飞扬,玉面皎容似满月盈盈,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天生杀相,一身戾气。 挽了枪花就冲上前,金银二妖忙躲闪不及,祭出七星剑与芭蕉扇,两拨人争斗起来,石洞都遭不住这冲击,轰鸣作响似要塌陷。 “叁太子,可是那弼马温将你寻了来作个帮手?” “哼,若不是他上天庭寻人,我如何知道你们二位私自下凡作恶!”那少年念动咒语,红绫和金圈都迅速变大数倍,翻腾间天轰地鸣,金童使着芭蕉扇拦过攻势,喊道:“再打下去这山洞塌了,陈玄奘直接命丧于此!” 我挣扎着从摇摇晃晃的榻上爬起身,头昏脑胀晕晕沉沉,连他们打斗的身影都看不清,叁个瞧作一个,接着又变为好几个,正努力分辨之际,少年身上的红绫突然向我袭来,将我紧紧裹了一圈只露出头和足,绑好后掠至自己身前,那两个男子匆忙赶上,却来不及,只得看着我被擒走,少年蹬了下脚下风火双轮,一瞬间就飞将出去甚远。 他变化成六臂抱我在怀,我贴在他怦怦跳动的胸膛,越发地懵。 “喂,”他掐了掐我的脸,“小呆子,发甚么呆呢?” “你……是谁?” 少年皱起了眉:“他们说你全忘光了,我本还不信,如今一看,原是真的。”我的脸颊肉被扯着展开一点,“本就呆傻,又不记得了,岂不是雪上加霜?” 我想挣扎,但又觉得对救命恩人应该态度好一些,于是我忍了下来,由着他犯起少年心性,对着我又揉又掐,和面似的,许是满足了才悠悠道:“我是托塔天王李靖的小儿子,他们都叫我哪吒叁太子。” “叁太子……”我晃了神,头脑空白。 他瞧着我这副样子,怀念得紧,轻快道:“你从前都唤我‘哪吒’!” 我乖巧地顺着他:“哪吒。” 哪吒飞快应了声,驾着风火轮还腾得出空来,亲了亲我额头,满足地说:“真乖。” 好奇怪,分明是于我来说是陌生人,可他又是这么熟稔,长了一副杀气腾腾的俊俏模样,却是个碎嘴子,颠倒糊涂说了个痛快,只留我一人迷迷瞪瞪半个字都没听懂。 “自封神后一别,这么久不见了,我看你定是没想过我。”哪吒解开绑着我的红绫,用法术帮我把衣物都穿好,只那五佛冠落在了原处,“怕不怕?”他轻轻地问,一丝微末的怜惜沁出,我摇了摇头,贪婪地嗅着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莲香,自我发现这气息可以暂时压住我心中躁动之后,就趁他自顾自念旧时,紧密地汲取。 但凡事都会到达饱和。 “我还得送你还给那猴子,他怕是要等急了,真舍不得你,小呆子。”哪吒落在一处荒郊外竹屋,让我站好,他踩着风火轮转了两圈,咂摸道:“缺了个帽子,着实看了不适应,但这样子确是少了几分佛气。”他扯动我衣袖,左看看右查查,“没有哪里伤着罢?” 我气闷得慌,脸都堵得晕红一大片,边喘边推他:“别碰我了,你别碰了……” 再不然,就要忍不住了。 “怎地,这么嫌弃我?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你让我去闹、去抢的时候,你说的可不是这句无情话,”他看着是个半大的少年将军,实则高出我不少,只不过是五官还带着稚气,此刻沉了眉眼俯身瞧我,嘴唇紧抿着,“小呆子,我成了神,你也没甚么奖励?” 我哪里还分得清他在说什么,只一把扯住他衣襟,那儿绑着红斗篷的丝结,此刻悄然松开,赤色绒布松落满地,少将军卸了甲胄,成了满眼错愕的小少年,睁着撩人凤眼,瞳仁紧缩。我踮着脚焦急地吻了上去,却因身高差距一把磕到他下颌,疼得我泪花直冒,少年慌了手脚,急忙忙抹去泪液,“莫哭、莫哭,我低些就是了!” 我不听他措辞,使着力气,推着他倒入交椅之中。降魔天神怎可能轻易被人搡着倒下,只不过是不忍不想不愿推拒我罢了,他心心念念的皎月就跨坐在他腰腹上,捧着他的脸毫无章法地乱亲,起初他还绷着身子不知如何回应,渐渐与生俱来的杀欲又回归自身,反客为主,佛衣又被褪下,半挂在肩头,他直起身切切吻着我锁骨边缘,“前辈、前辈,我好想你……” 几百个年头,不去注意、不去想、不去找,他本是杀伐果断的猛将,却在命数的压制下,收拢起所有孤高傲气,明知道九世皆是遭难渡劫,清楚明白地眼看着一切落下帷幕,可始终是无能为力。 天道给了便宜,就要收回恩泽,且全加注筹码在一人身上。 我被越燃越凶的情火折磨得神志混乱,不知不觉间,他那身明光甲皆散落一地,他在我指尖断续吻着,呵喘着问:“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定神认真看了看他,我又压下身亲了亲他眉间山根处,唤道:“哪吒。” 少年顶了顶腮侧,眸色变幻不已:“莫要后悔,你就是告上叁十叁重天也没有后悔药吃了。” 我几乎用光了仅剩的气力,只得软软趴在他胸口,缓缓动着腰肢,上下磨动那让我肖想的欲根,滚烫的温度传递给我,紧小的入处仿佛贪心的渴兽不停叫嚣,他方才挺进一点前端,我就咬着唇哭叫出声,泪液湿漉漉落在他颈间,热的凉的互相交错,使他不得不分心照顾我的感受,以唇堵住了我即将发出尖叫的地方。 其实谁又懂得这些?不过都是饮鸩止渴,自行摸索罢了。我一介出家人,他一个成神数百年的杀星,两相对比都不是什么有真本事的。 因此当他被绞住不得前进之时,憋得汗如雨下,不住地祈求我,一个又一个急切的吻落了下来,衔住乳珠舔舐吮弄,可我什么都不了解,被一寸寸填满的恐惧和陌生的感受让我更加不能思考任何,我亦哭着求他:“轻些、慢些……啊嗯……” 刺痛的感受充斥了我,我怕得咬紧了下唇,腰身在他手里,上下起伏,少年脸上粘着黑发,我颤着手想替他理好,却被接连不断的撞击打落又扬起。 内壁的软肉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盘曲折绕缚咬着入侵者,他进得艰难,出得也不容易,少年的面庞浮现阵阵红晕,双唇愈发鲜艳朱色,潋滟好看,我被迷了心神,失落一瞬,他就着机会更深进入,我慌乱地抱紧了他,那欲根顶到了最里去,似是触到紧闭的另一入口,他被裹得舒适叹息,掐着腰越进越深,到了终点就缓缓退出再猛地撞上,我的呻吟被这没有规律的征伐打碎,双目失神,宫口被冲击的剧烈快感使我全身都软了下来,绵绵地发颤,口涎溢出。 “嘶……太紧了。”哪吒咬着牙喘息,将我的双腿盘踞在他腰上,以便他更激烈的动作能够进行得痛快,“这即是你给予我的奖励吗?” 炽热的茎体熨帖了每一处褶皱,将其撑开,所有接受欢愉的都将那些抛到我的意识里,我从未处理过如此庞大汹涌的快感,没多久就呜咽着丢盔卸甲意图落荒而逃,身体的最深处漾着无限的瘙痒,我泣吟不已,这欢悦甚至要吞噬我一般,无上累计迭加,甚么虚妄,甚么秉持,全被忘却, 我只想随着这起伏,达到更忘我的境地。 我的身体,我的灵识,我之一切,全数献给这场盛宴,化作其中的馐膳,任人采撷放在口中品尝。 分明是极愉悦的,他却好似在哭:“为何、为何抛弃我?” “为何我做完了一切,你就要离我而去?” “为何我已是那般听话,你仍是不让我接近你?” “为何当初要降落云端,为何教导我?” 他咬上我侧颈,仿佛泄愤:“你既要好心,为何不成全我到底!” 而不是在他满心欢喜以为一切尘埃落定之时,挥手离去,再告知他这一切不过是天道的意思,他不过是命数合该如此。 “前辈,我向来是不信甚么命,不理那些空口大道。”他拥着我,喟叹着顶入最深处,我被足以使万物褪色的烈欲吞尽,热液泵入,皆被张着小口的玉壶吸收,“莲台重生那一次,李哪吒便死了,唔……可你说的,字字句句我都记得,我怕我忘了,我怕曾经那些不过是我一个人的臆想,我怕一切从未发生过,我怕……” 你从未出在我这一生之中。 “哪吒……”我嘶哑地唤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少年怔忡霎那,低笑着吻了吻我:“我真应该再疯狂一些。” 那样才够。 神明不明神 纣十六年,四海龙王联合欲水淹陈塘关,威胁李靖与殷夫人之第叁子李哪吒血债血还,眼看着关隘将破,无数百姓受洪水之灾,彼时夫妻二人正将其关押在屋内,以禁制法宝困住,亦是护其不得再犯杀戒。 我降落在此之时,夫妻俩还领兵作战在外抵抗,即使二人都是修道之士,修为不小,可人身对上龙体,终究是不敌,那痛失爱子的老龙王铁了心要报仇雪恨出口恶气,不停叫嚣,龙吟震动天穹。 因果相报,恩怨未了,我解开禁咒,放出哪吒,又将其拦住,彼时方七岁的小童,凶神恶煞,心火怒怒,提了兵器法宝就要冲杀出去,但我来此并不是做这件事。 “杀孽再造杀孽,何时能结?”我变化莲台,安稳坐于其上,“何不想想甚么能将事情了结的法子。” “前辈,”他对着我少有几分耐性,“那灾龙实在欺人太甚!” “打杀了他,于你不难,可你曾想过,灾祸不解,这陈塘关的子民生生世世要被笼罩在龙族的威胁之下?天威荡荡,无穷无尽,你若是有几分怜惜,合该做个了断。” “哪吒不知,还请前辈提点。”他气闷不已,却仍是收了怒气,拱手相问。 我垂着眸,手中结起佛印,“我放你出去,你见过众生,见过父母,自会知晓。” 我看着他神色变幻,架了双轮飞去,风扬起衣袂,我沉默着心中念了句佛号。 同年,太乙寻了万年莲藕花叶,以之作身,使哪吒复生。 无魂无魄,无血无肉,百邪不侵,我看着他重现在我面前时,曾是顽童心性的小孩,突然成熟了不少。他先是谢过我指点之恩,又问道:“此致可谓了断否?” 我不言语,摸了摸他头上双髻,爱怜非常,他闭着眼挨蹭着我的手心,“我要离开了,前辈。” “缘法到时,自会重逢。” 纣二十一年,太乙放哪吒下山助姜子牙一臂之力。 小少年身披红袍,童子发髻变作高马尾,在风中呼啸舞动,赤着足,风火轮烈烈燃着,修炼出了一身我亦为之心惊的法力,莲花化身果真不凡,他化出叁头六臂,手戴乾坤圈,身披混天绫,握着紫焰尖枪,阴阳双剑等诸多法器,威风凛凛,杀了个痛快。 打了胜仗,他却也不那么快活,于天边瞧见我,飞上前来,在莲台前欲往又止,双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我叹口气,伸出掌心,在他仍带着肉感的下颌轻抚,“累吗?” “不累,不累!”哪吒忙道,“前辈怎地来了,也不上前认我,可是有何顾虑?” 我随口解释:“现在时局不明,我不好现身,你这不是寻着我了么?” “七彩宝莲,我怎会认不出,我日日夜夜都念着前辈,只如今身困于此,不得有空闲与您叙叙旧。” 哪吒小心瞧着我脸色,讨赏般问道:“前辈,我做得可好?” “善。” 只一个字,就让他欢欣鼓舞,比方才大败商军时看着还雀跃几分,他收了神通,乖驯地匍匐我身前,珍重地抚着裳裙一角,“我好想你……。 “需得护着那姜尚,完成伐纣使命才可。”我无视了他的期许和依恋,柔和地引导他去往我想让其奔赴的方向。 他重重应允,压下所有不明不白的心绪,满眼只有那慈悲面的佛女。 纣叁十一年,哪吒接令抵达青龙关,十年未见,少年长成青年,莲藕身原来也会抽长,我隐匿云中,见他败了丘引,无往不胜的战神内敛沉稳,双手环臂,听着号令,忽地察觉到了甚么似的,纵身而上,一瞬之间就到了我面前,他目露惊色,手指震颤。 “前辈,”哪吒垂首,“许久未见。” 他应是重重战果累身,一身傲气,势头正猛,却在我面前千依百顺。我还想如同对幼时的他那般,嘉奖两句,伸出的手却被扣住腕部,拉直他身前,哪吒沉声道:“待一切结束,前辈应允我的,皆作数否?” 我只当是他犯了少年心性,无所谓道:“自然。就快结束了……快了。” 他默不作声,细细摩挲我手腕肌肤,良久,才回归部队之中,再未仰头看我。 纣叁十五年,姜尚封神,武王封侯,商灭,哪吒与其父兄皆肉身成圣,我没让他再见我最后一面,见目的达成,大局已稳,我自回归灵山,凡间种种如梦过浮萍,只那惊鸿一面的骁勇少年偶然会浮现心头,勾着唇,神采飞动,笑得灿然又狂执。 · 梦境的真实性能有几何?究竟是我在做梦,或是梦包括了我? 我惊醒过来之时,天色已暗,身边围着一群熟悉的面孔,悟能打着哈欠煎药,悟净冷着脸煮粥,我那大徒弟翻翻白眼,没好气道:“醒了?” “这是作何?” 他呲着牙,冷笑一声:“与神交合,亏你做得出,若不是他慌了神,你们是不是就打算瞒下去?”他端起一碗药汤,已放凉了些,舀起一勺喂到我嘴边,我皱着眉,心神不宁,只好咽了进去,差点被苦得又昏一次。 原来不是梦。我惊骇不已,心神飞转,试探着问道:“那人……哪吒呢?” “他被你这凡人身子的体弱程度吓个不轻,把你丢给我之后就去找太乙老头要缓解之法了,来匆匆去匆匆,扔了药给我又跑了。”悟空又吹了吹药汤,难得面露一丝温和,苦涩道:“我早该想到,你体质特殊,只是却不知是此种特别之处……” “其实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悟空又恢复尖酸样:“你鬼门关里走一通,自然忘得差不多了,快把药喝了,那抠门老头还不知有没有克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听他一问,我便也就细细感受了一番,却发现自己仿若肉身重塑,每一处骨血都蕴着修为,这个认知使我一刹那失去了言语能力,难不成这就是悟空所说的我那奇怪的体质? 分明修身养性,却须得用交合之法增进修为,这等荒诞事,竟也会落到我头上,莫不是真就夜路行得多了,撞着了鬼? 且看我这纷乱因果,皆是如此自然,仿佛合该这么做,天生就适应这等规则道理。 这简直颠覆了我这二十年来的认知,从里到外都推翻了个遍,我觉着自己混混倒倒,下一刻就要飞升离魂,偏生还不好说什么,难不成把那被我推倒扒了个干净的小少年再叫回来,劈头盖脸骂一顿出个气?我可做不出这事,我这老脸就算不要了,也得为人家多想一些,何况他即已经成了神,受万家香火供奉,与我这散装出家人更是无甚干系。 我总是得继续上路,继续前行,继续做好我分内之事。 “对了!”我猛地想起那将我掳走的两名男子,苦苦回忆着:“那个甚么金、甚么银……” “被那老官儿保下了,带回兜率宫,说是今后定会严加看管。” 我咂舌道:“原是老君家的童子。”那两人说得半真半假,我也分不清是不是在骗我,索性全抛到脑后,把药闷着一口气喝完,就开始嚷嚷吃饭的事。 悟净端来一碗白粥,撒了海米芫荽,勾得我馋心大起,呼噜吃了个干净,捧着肚子满足歇下,许是睡久了,此刻清醒得无聊,就开始扯有的没的:“悟空啊,你不会怪我罢?” 我还是担心他某天忍无可忍趁我不备一棍子打死我,再变根毫毛,化作我的模样,装成无事发生上西天取经,概率虽小,却也不是不可能。因此我看着好似全不在乎,其实心里后怕得很,可每次气性上来动辄叫骂闹腾,饶是泥人也有叁分火气,更别说他齐天大圣。 “怎么,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蠢和无可救药了?”他斜靠着大石头坐着,双手搭在后颈,翘起一边腿,不悦地问。 我讨好地凑上去,“若是有什么误会,趁早解开何不美哉?” 他收敛了些,仔仔细细打量我,仿佛初次见面,好半晌才道:“我与师父你的误会,一时半会儿可了结不完。” 这话听着唬人,我紧紧心神,又打听了两句:“即如此,更不好闷着,你说是不是?” 悟空使着如意金箍棒,抵着胸口将我推开,我躲闪不及,摔在地上,掌心被沙砾蹭破了皮,吃痛地嘶了声,怒目而视:“不说就不说,动手动脚,你这是以下犯上!” 他笑了笑,露出一边尖利犬齿,一万叁千五百斤玄铁制成的定海神针就被他这么轻飘飘握在手里,挑开我交迭的衣领,底下遮掩着的点点红痕映入眼中,他咽下喉间涩意,闭了闭眼,似笑非笑:“好生荒唐。” 我不知道他这又是发的甚么风,更加坚定了这家伙脑子不清楚更不好惹这个认知,忙拢起衣衫,连连后退。 “如何他碰得,我却碰不得?”他厉声质问,眼底火星闪动。 “你这泼猴,说的是甚么好赖话!”我只当他又神志不清,“难不成是我自己想的?” “那魔星杀神对你甚么心思,谁人不知?只你一个人,仗着转世失忆,俱都不作数了罢!”悟空说的话颠倒混乱,我越听越是满腹糊涂,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成了这样。我不欲和他多费口舌,拢了外衫就挣扎着要爬起身,就算出去和其他人吹冷风,也不要在这温暖的山洞里受气。 直到气鼓鼓跑出去之前,我想的还是: 真是奇怪,怎么就和这猴子没法好好交流呢? 悟空未悟空 “恩恩怨怨的,你也不说清楚,也不让解决,我还当如何?我不过是一介凡体,走路会喘,爬山会摔,骑个马都腰疼,行者你若真想调解,何不就把话说开说分明了,我们也能继续好好取经不是?” 孙悟空被烦得头昏脑胀,耳朵里呜呜嘤嘤全是我的唠叨,我就跟吃了秤砣铁了心一般,非得和他争个清楚明白。 他抹了把脸,呲牙咧嘴:“你再说下去,我们这梁子可就真的结大了。” 我一听,险些跌下马来:“不可不可,怎么还有更加重一说?”那猴子挑着铁棒走在牵头开路,不肯回头搭理我,这一路走走停停,我实在是憋闷得紧,几个徒弟,一个瞧不上我,一个不怎么靠谱,还有一个话少也算不上有趣,只劳心劳力牵着马,问一句答一句。 “昨夜里,李家那叁太子来过。”悟净冷声道,“叫我们几个别惊动了你,他说看一眼便走。” “啊?我确实不知。” “你睡得天昏地暗,哪里知晓?”悟空嘁了声,挥开挡路的荆棘藤蔓。 昨晚我歇得不算早,似乎是又和那泼猴吵了一架,气鼓鼓跑出去吹了会儿冷风,冻得涕泪横流,不得不腆着脸又缩回山洞里,孙行者半分不给我留面子,冷嘲热讽一番,才把他烘热了的席榻让给我。 真要回忆起来,似乎确实半夜有个熟悉的气息来过。坐在我身旁,带着檀莲香气,替沉睡中的我理了理额前碎发。 “几时歇下的?” “没多久,又生了场气,”孙行者吐出口中叼着的草枝,看那小姑娘往被子里缩了缩,又给加了层薄毯,“刚还说梦话骂我呢。” “倒是和她从前的性子相差甚远。”哪吒捏了捏软糯的颊肉,手感颇好,“呆呆傻傻的。” “以前是悲悯世人的真人,如今嘛……就知道吃喝睡哭哭啼啼。”孙悟空将如意金箍棒收回耳中,问道:“你打听得如何?” “师尊不肯说清,我又问了其他神仙,俱都避讳得很。”哪吒沉声说:“只那清源妙道真君拉着我,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灌口二郎?” “是也,他只说这都是命数,顺其自然即可。我还想再问,却是不肯解释了。” “他与玉清殿那位可是亲戚,断然是知晓些内幕。” “又如何?人家不肯说清,我们在这猜也没用。”哪吒说道,“但有一点,他很关心陈玄奘和我之间的事。” “叁只眼也不是甚么好东西。”悟空冷哼一声,“罢了,我们都不是。” 这天要如何,管不着,只求她平平安安就好。 · “天要亡我,这西行路怎这般迢迢无期路漫漫!”我伏在马上哀嚎,前方又是一座崇山,陡峭难行,光看一眼我就能想象出自己即将要被抖成碎渣的腰。 “还早呢,你这大门都没出!”“怪话,哪来的大门?” “青天为顶,山峦为梁,这神州大地可不就如同一幢大宅?” “又说痴话,”我不睬他,“你不如想想什么法子可以解救我这摇摇欲坠的老腰!” 他驻了步,挑着眉玩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办法了吗?” 我看着那双金光明溢的眼睛,心神不定,“你说的那个法子,我不能接受。” “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只要你情我愿,达到统一,并无不好。” 我小声嘟囔:“可怎么才能保证你情我愿呢……” 我虽然并不是很讨厌这种事,可当时毕竟脑子不清楚,又是我一意孤行把别人给推了,这下子两方又得装作不尴尬的样子,我一个普普通通取经人也没法负责,只好闭口不提。 说不定人家好端端一神只是碍着面子不好讲罢了,倒不如轻拿轻放,日后也好相见。 这边胡思乱想了一堆,前方空旷处看见一座寺庙,很是气派,和长安的庙宇类型大不相同,我好奇地以手作蓬观望,“也不知能否借宿一晚……”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言之有理。”我实在被热炕头勾得心痒,连忙攥着缰绳驱使到前方去,即将敲门时,我想起要紧事,回头叮嘱几位徒弟:“一会儿你们可别瞎说甚么,扰了人家清净,只管闭嘴乖巧些就是。” “师父,你这借宿怎么这么多规矩啊?”悟能打了个哈欠,疲困道。 “还好意思说,哪次不是你们几个凶神恶煞,害我吃了不少闭门羹!”我下了马,整整衣衫,又把上次落下后莫名被找了回来的五佛冠戴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又端庄又靠谱,最起码不要是甚么破落户上门乞讨的样子。 “师父。”悟空突然唤了我一声。 “啊?”我没注意,随口应答,然后下颌被轻轻抬起,毛猴子比着指头,磨蹭了下我鼻尖,粗粝的茧子刮得我皱了皱眉。 “脸都花了。”他又高又瘦,杵在我面前像个撑衣杆子,金发乱糟糟地在脑后扎了个小辫。 我揉揉脸,语气飘忽道:“许是在哪里挨挤碰到了灰尘罢……” 他看我一眼,又看看我穿着的袈裟,搞得我越发紧张,在他面前自顾自转了一圈,撑着袖摆,忐忑问道:“可还有哪里不妥?” 悟空咂舌,给了八个字的评价:“清正端方,迷惑性强。”这前半句我还能理解为是在夸我,后半句着实猜不出意思,这时也没空和他打哑谜,我调整了下面部表情,缓缓地敲了叁下庙门。 来开门的速度倒是很快,不过态度不算热络,那报信的小僧甚至隐隐带着不悦,我心想这遭出师未捷身先死,看来今晚又得在野外对付对付,正要谢过人家,却见那白面小僧倏地变了脸色,战战兢兢,拱手弯腰迎我进门。我摸不着头脑,这局势变化搞得我也是一头雾水,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招呼后头几个赶紧把东西挑进来。悟空先踏进寺庙,嘴里哼着小曲儿,快活得很,那小僧却见他如临大敌,低头哆嗦,不敢多看。 我狐疑地看了眼老神在在的猴子,后者耸肩挑眉,对我这不信任的目光毫无反应。 把一干行李搬进了间斋房,我不好多麻烦他们,只要了两间屋子,两人一间正好,那行者不等我规划,自行挑着金箍棒翻身一跃跳上了窗台,翘着二郎腿,好不自在。我心中气恼,觉着自己的权威又被挑战了一次,奈何碍着有外人在场,只好忍下。报信的人来去匆匆,又叫了一群方丈僧人来,礼数周全不敢怠慢,惊得我连忙推拒谢过好意,又用了顿舒适的晚餐,这才回到客房歇下。 孙悟空借着月光,宝贝似的擦拭那如意金箍棒,他就靠在窗台上,抢走了我不少光线。我脱下沉重的外袍,只好在微弱烛火下摸索到了床榻的位置,四肢摊开舒舒服服地躺好,半点位置不打算给他留。 这猴子默不作声地与我共处一室,倒真有几分不自在。我翻了几个身,仍是没什么睡意,明明躺着自己心心念念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热炕,却感觉舒服得不真实了起来。 “欸,你说,等我们取完了经,会怎地?” “会死。”他快速回答。 我急忙呸了几下,“不许说这个,我可不想死!” “你看着也不像怕死,又蠢又横,脑子一根筋,遇见事情就要上前抱不平。”我还没怎么,他又开始数落我,字字句句何其诛心,气得我从床榻上翻身而起,看他翘着腿悠闲自在,一怒之下扯着他裤脚想将其掼摔下来,却忘记这泼猴乃是石头化身,怎是我一个普通人拽得动的? 他嗤着笑,眼看着我使出压箱底的劲也奈何不了他,还有心思调笑我:“怎么,更深露重,一个人睡不着,想拉个作陪的?” 我被这话吓得手劲一松,顺着惯性就往后倒,猝不及防间后脑勺磕到了床沿,疼得我嚎了一嗓子。那行者面色一凛,衣袂翻动间就轻巧落下,跪坐在榻上,把我揽了起来,使靠在膝头,这厢仔仔细细探查了一番,滚热的大掌轻柔地按着我脑后磕碰到的位置,两柄剑眉紧皱在一起,焦急问道:“摔着哪儿了?怎么笨手笨脚的,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我本就气恼极了,又挨了疼,心里又乱又烦,嘴上也不饶人:“要你管!晒你的月亮去!你能耐,我可指挥不动你!” 真是磕疼了,我眼睛都睁不开,挤了一堆泪珠子出来,乱七八糟糊了一脸,又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身,可这煞星力气是真的大,按着我不让动,把我翻了个面,胸腹压在他腿上,下巴正好硌着腿侧,他小心拨开乌黑的长发,问道:“这里疼?” 我愤愤地把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咬牙道:“臭猴子,都怪你!” 悟空啧了声,“说了,别叫我臭猴子。” “臭猴子臭猴子臭猴子!”他越是不让我做什么,我就越要和他对着干,尽管此刻被按在他身上动弹不得,也要把他气个半死。 属于异性的宽厚手掌从我后颈下移至肩胛之间的凹陷,行者咽下喉头翻涌的意味,语气不详:“你该不会以为我不让你这么叫,是因为我不喜欢罢?” 纤薄脆弱的脊背就在他掌心里,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寸寸崩碎,化为粉烬,融入他的骨血里。 他倚下身,在不停挣扎着的纤长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口,犬齿叼起年糕般的软肉,满意地看着我吓僵了身子,恶劣地笑道:“真想吃了你。” 我浑身一颤,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我急促且惊惧的呼吸声。这厮绝不是什么开玩笑,他这妖猴绝对是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把我拆吃干净,滴水不剩,只是我贫瘠的想象力实在猜不出他会选择甚么吃法,许是清蒸,许是红烧。 或者别的。 我当真吓坏了。溢出的泪液浸湿了他腿上布料,抖个不停,连方才那些痛楚都顾不上了。悟空一把捞起我,轻轻松松地,我又仰着面蜷缩在他怀里,他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满天神佛都对他使不出法子,我又有何能耐可以妄想制住这始终居心叵测的石猴? 他不悦地掐着我的脸,“又哭,又哭,你莫不是金山寺的水做的罢?” 我吸吸鼻子,问道:“你怎知我是从金山寺出来的?” “你这小和尚有甚么事情是我不知的?” 看吧,这家伙果然把我打听了个干净,说不准就是仗着我无甚倚靠,没人可以为我伸张正义,这才计划得这么周全,清楚明白。 我愤愤不已,狠狠地咬了口他捏扯个不停的手指,虽然使了狠劲,实际上也没碰到多少,但他就跟被毒针蛰了一般,飞快把我拎起来,五指攥着我领口,按着我推在软枕上,乱糟糟的寝被硌着我的后腰,使我不得不顶着小腹,像弯弓似的,慌张地抓住他钳制我的手。 “松开,松开,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嘛!” 悟空弯下身,呲出尖锐犬牙,目光在我涨红一片的脸色上游弋:“错在哪儿了?” “我、我……”我真是个没骨气的人,方才还鼓起劲反抗了一把,现在又不得不俯首卖乖,却仍是哏着一股倔劲,死不松口。 他大概也是觉得没趣儿,松了拳头,从我身上挪开,跳下床去,干脆利落地把烛火吹熄,而后拢着衣衫,又跃上窗台,双腿交迭顶着另一边窗框,抱着手臂侧头往外看。 “睡吧。”他的声音又轻又干涩,仿佛蕴着一团熄不灭的星火。 我看这大难已去,为自己又捡回一条小命而窃喜,乖乖地拉好被子盖紧,闭上眼睛酝酿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那猴子咬咬牙:“闭嘴,睡你的觉!” 我皮子一紧,再不敢多嘴,好一会儿屋内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我悄悄睁开一点缝隙,那金毛泼猴阖着眼,睫毛又密又长,月光洒落投下一截阴影,金色上镀了层淡银,梦幻又清靡。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长安的那轮月亮。 ———— 今天看到好多新留言,俺很是感动,在这里浅浅感谢一番各位的评论~我这篇章节少就是因为每章其实字数蛮多的,多的时候五六千,少的也有叁四千,因为不太喜欢把事情掰碎了讲,西游这件事其实也是一环扣一环,糟糕我在说啥,总而言之很感谢你们的支持奥! 妄想或痴想 贫僧很快就要见不到长安的月亮了。 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号山枯松涧火云洞圣婴大王手上了。 “欸,你说,要不要先喂你点吃的,填填料,就当作提前腌制一番?” 小少年生得柳叶弯月眉,一双顾盼飞云的琥珀色眸子里满是毫不作伪的恶意,红樱唇,盈月脸,眉心一点水滴样血红花钿,天然男生女相,但瞅着还没长开,下颌仍带着几分圆润。 只不过一开口却是茹毛饮血的凶话:“你想吃甚么?新鲜宰好的心肝么还剩几副,下水那等腌渍货我一介大王是瞧不上的,早就打赏了那些小妖,你若是想要,一时半会儿还真凑不齐,对了对了,稀缺些的我这也有——眼珠子、小尾指、鲜耳朵……” 他一脸得意,半分不觉得这番话对我来说是何等打击。 我不敢挣扎,生怕激起他更多的杀心。少年妖性十足,懒散倒在虎皮座椅里,穿着身锦绣战袍,赤着足,双腿迭起,歪歪斜斜靠着椅背,及腰赤红长发摇曳散落,两耳尖长,上头穿着金环数个,摇晃时会有细小的声响。 他捻起桌案上鲜果,抛入口中,利齿在咀嚼间隐隐探出,果子汁水如血,看得我越发惊恐起来。我被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捆绑着,身无寸缕,扔在他脚边,妖风习习,他凄厉喊道:“救我!小师父,救我!”又转了声调,“我这般叫了半天,你这东土来的,好生无情,缘何不救我?” 下颌被他捏在手中,只稍微带了些力气,我就觉得自己即将分裂开来,这妖看着年岁不大,却是个逞凶斗狠之徒。 少年冷声道:“那孙行者不让你来救我,你可真算得上是听话,倒教我白费口舌,何不一开始就化作一阵风摄了你来,如此,可省去不少事。” 我的口中渐渐渗出血腥气,嘶哑道:“我没有不救你。” 只不过人微言轻,我确实听见一稚嫩童声呼救,心中焦灼,可悟空一口咬定是妖邪,不许我回头,只叫匆匆赶路,我坐在马上,心烦意乱,越发觉得万一真是路遇困境的,岂不是见死不救,枉费了一条无辜性命。还打算和徒弟们商量商量,但这妖邪许是没了耐性,化作旋风把我卷走,丢进这洞府。 他顽心重,招来一众小妖炫耀了番,又听了阵吹捧,心情大好,吩咐妖怪们起锅烧水,将我剥了衣裳五花大绑,势必要一尝唐僧肉。 “听闻只要吃了你,可与天地同寿。”少年玩着手上匕首,“这么重要的食材,倒不可莽撞了……都是那猴子误事,叁番五次前来打搅,不然早就准备妥当了。” 我不禁想起悟空一次次赶来救我,在炼丹炉里留下的弊处使他被这妖物的叁昧真火烟熏火燎,生生给打退了去,叫来四海龙王施雨,也毫无用处,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受了伤,更不敢想他究竟还会不会再来。 “咦?我这才发现,你竟是个女子?”他捏着我的下巴左看右看,摸摸脖子又扯扯耳朵,慌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怪我孤陋寡闻,自来这火云洞修炼,还从未见过女子。” 自出生起就一身神通,独自立了门户,当了大王,饮酒吃人样样不落,虽只有叁百年稚龄,却已降伏远近山神土地阴鬼妖魔无数,倒是从未仔细瞧过女子的模样。 我在他那双瞳仁泛红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的倒影,红绳布满了身躯,双手被扣押在身后与双腿一同绑缚,使我不得不反弓着挺起胸乳,白皙软弱的娇嫩雪肤上满是磨擦出的红痕,一寸又一寸,触目惊心。 可这少年却无端生起了压抑不住的好奇。 我对那种嗜血的神色怕极了,好声好气放低姿态求道:“圣婴大王,你怕是有甚么误会,我不过是一个西行赶路人,哪有你说的那些独特?” “误会?”他偏了偏头,似乎是真的在认真思索我的话,片刻后又笑得不能自已,“妖怪们谁人不知你是金蝉子转世,若是没这回事,如何空穴来风?” 我喉头一紧,焦虑地舔舔干涸的唇瓣,还想再劝说两句,又暗中恼恨究竟是谁这么看不惯我,到处传我谣言,害我这一路遭人暗算惦记,不得安生。 如今却是要被个名讳都不知晓的半大少年翻来覆去地查看。 他动动指尖,我就悬空了起来,飞落到他腿上,少年在颈间仔细嗅了嗅,妖物天生五感灵敏,闻到一阵沁鼻檀香和细微莲荷香气,他皱皱眉,本能地抗拒那股几近于无的气息,指腹不停揉搓那块肌肤,想把那令他不爽的印记盖住。 “真是烦,不如直接割去这里,你觉得如何?”他挑眉看我,嘴角噙着笑意,分明是唇红齿白稚气未脱的美少年,可杀欲和屠戮的本能却渗透进了骨子里,丝毫没有所谓正道心,不懂得善,黑白混沌。 我僵了身子,连为自己开脱的话都说不出口,唇瓣颤抖,目光凄然,明明知晓今日命运,可还是会恐惧于他汹涌不加掩饰的妖性。 “女子这处,与我有何分别?”少年又转了注意,五指收拢,捻玩起被勒束得鼓起的一边峰乳,我咬着牙抑制呻吟,软嫩的乳团在少年手中被揉弄得不停变化形状,没一会儿就颤巍巍泛红一片,越发凄惨。 他把我抛进榻中,自行扯开了血红战衣的领口,少年精瘦白皙的胸膛展露出来,他碰了碰自己的,咂舌道:“却是没有你这小和尚的手感舒服。” 我被那一片雪白晃了眼,少年的喉结锋利突出,说话时上下滚动,一对锁骨精致如尺,左胸前一颗红色小痣,明明长了张娃娃脸,倒是让我真没想到衣袍之下是发育将成的身躯。他没有再把衣裳拢起,而是任其松垮散开,一边肩头布料滑落至肘弯,也不理睬,只自顾自啃咬我乳尖,妖物的利齿时不时抵在最娇敏的位置磨动,疼得我连连吸气。 “好似是甜的。”他吐出被蹂躏得盈盈水光惨兮兮的红樱,认真作评,兴致勃勃问:“还有何处是不同的?” 我不敢作答,晕乎乎的,唇瓣都快被我咬出血,可痛觉已经无法掩盖我此时的虽细微但不可忽视的痒意。 少年得不到我主动解释,便决定自行探索,依依不舍地又团了两把嫩乳,甲面乌黑的指尖顺着心口往下,我抖着身子看他一路经过小腹,在脐周停留片刻,复又停在那密处。 我不停咽下唾液,紧张得牙根都在颤抖,可还是对他如同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毫无办法,他将两腿分开,内侧肌肉绷到了极致才作罢,虐杀的本性促使他做出更多掠夺的行为。 “你看,我寻到了……这即是男女分别之处?”他在我耳边呵气,像找到新玩具的孩童一般,爱不释手,“我倒是不想这么快把你吃下肚子了。” 我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先为这箭在弦上的另类危险境地感到悲愤。 “这位、这位大王、唔——”好奇心酝酿到了极致的少年不听我言语,径直探入一只手指,在不停翕动开合的小口之内,感受着强劲的吸附和盘绕,双眸瞬间又亮了几分。 “小师父,你绞得如此紧,可是你自己控制的?” “我、我不知道……”这要让我如何作答,这回事我自己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应付他这无穷尽的好奇之心。 “一试便知。”他的音色介于男女之间,清冽又尖利,此时匍匐在我耳边,轻轻吐着话语,我不禁更瑟缩了几分,心中惶惶,不清楚他究竟接下来要如何处置我。 “唔嗯、别!别碰那儿……”长指在紧致内壁中不停探寻,不知触及了何处,激得我一阵战栗,溢出的情液流了他满手,淅淅沥沥一如我嘤咛而出的呻吟。 “啊……它在吃我呢。”少年舔了舔唇,水光潋滟,姝色异常,“你是想反把我吃进去是吗?” 捣弄的长指徐徐退出,途径内壁层层障碍的挽留,他兴奋到眼底猩红,血液里暴虐及挞伐的欲望攀上心头,低下身以舌肉卷起我双唇转圜舐弄,鼓噪且陌生的泵动跳上耳尖,前额隐隐约约探出一对漆黑的犄角,锐利的尖端朝向两边。 我惊骇不已,唇舌被封堵攫取,焦急得支吾其词不能宣之于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对犄角闪着妖异的色泽。他见我目露惧色,反而无所谓地笑笑:“看得痴了?没见过这等神奇罢?”心底莫名地感到满足,便主动大发慈悲牵着我的手引向那犄角的一端,“摸摸看?我还没被别人碰过角呢,你最好轻一些,否则、唔……” 我的手刚碰到一点犄角,摸起来又热又烫,表面粗粝,还有一圈圈细细的纹路,不由得多碰了两下,身上之人却猛地打了一颤,连显摆叫嚣的话语都突然停滞。 酥麻的欣慰之感顺着筋络在体内游走,高度炙热遇上微凉的指尖,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透着无边无际的渴欲,仿佛要做点什么,吃进去点什么,一番消化后再吐出点什么。他不清楚这种极其舒适的需求代表情欲的膨胀,只是遵从着不羁的自我,将我倒置趴伏在身下,狂热的舐吻自后颈延续至下陷的两汪精巧腰窝,留下星星点点可怖的印记。 使不上力气,后腰抵着个滚热的物事,顶端微微湿润,在臀缝间摩挲探寻,借着滑腻的情液,仅凭雄性天生的本能,立刻就准确找到了万分渴望的径口。 我耸着肩呜咽出声,尺寸过分的阳物破开狭隘的入口,方才顶进了个端部,就使我呼吸一停,目光涣散,我除了面前的枕榻以外什么都看不见,视觉上的空虚转变为肉体的高度紧张,每一条脉络都调出精神来感受未知的入侵。腰肢又被抬高了些,一只指尖锋利的手托举着小腹,似是在隔着皮肉描绘那寸寸挺进的巨物。 “妙哉,原是这等快活,如何我今日才知晓,你这身体,果真是在攀咬着我,半分也不舍得松开呢……”极致的紧裹让他失控得连连喟叹,不等我适应这昏沉的头脑,就迫不及待挺弄起来,他在我小腹上比划深度,“才刚进去一半,如果全部吃下的话……”五指缓缓向上估计着,“会到这里的吧?” 原本跪趴着不清楚情况的我,在他自言自语般的商榷中,意识到了他所指之处究竟有多深,光是想象就足以让我惧怕到无以复加。 “不要,会坏掉的,五脏六腑都会被捣坏的……不,求你……唔啊——!” 对他来说这种极度恐惧的言语只会更加引起兴奋暴烈的肉欲,索性一鼓作气直直地全根没入,重重钉在了一起,我被刺激到脚背都弓了起来,泪液完全失禁,争先恐后往外渗出,脏器仿佛已经被推顶到了极端,我几乎不能呼吸,只有鼻尖断续的喘息可以为我带来些许意识。 “呼……你吃得好紧,放松些,不要如此贪心……” 如火一般灼热的欲根撑开了几乎所有敏感的壁肉褶皱,每每急躁地退出又重重挺入更加使我头脑一片空白,身体分泌出汩汩浪潮,润泽了交合之处,以方便凶物随心所欲地进出。 我张着口,像一尾渴水的濒死的鱼。密密麻麻的快感深入骨髓,指尖发软,四肢酸麻,面色潮红,一切身体上的变化都应验了我惧怕却无能为力的事实。 我在享受这一切。 享受于被夺取的过程,满足于被填满的触觉,涌动的情潮、呵喘的彼此、相拥的肉体,以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蚀骨热欲,我在快感中迷失,屈服于虚妄的世界。 “不要了、不……”我快要融化在这交合之中了。 少年侧躺下使我背靠在他胸前,握着一边腿弯,将其抬到肋侧,随后更剧烈地凿入深处,水液被带出溅洒在彼此之间,我摇摇晃晃撑不住身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捂住口唇,否则我就会听见一声迭过一声的高昂娇吟。 快感积累到了极致变成了酷刑。 神识完全融于其中,沉溺在捉摸不透的交欢里,耳边雌雄莫辨的音色渐渐沙哑,染上情欲,他咬着我的耳廓,动情时额间犄角在我鬓边磨蹭,少年快慰地叹息:“怎生这般愉悦……” 我被推撞得不住哀求,可越是求他什么,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慢些,慢些……嗯唔……” 他学得太快了,天资聪颖的家伙连这等事都能无师自通,摸索到穴中反应最激烈的那个位置,就跟发狂似的就着那处亵弄,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最深处禁闭的壶口,惹得我小腹酸胀不堪,再也抑制不住弯绕的啼吟,十指蜷缩在一起,被他扣在手心里揉动。 “停下,求求你,不要进来了……会破掉的,啊——太深、不——!” “惫懒溜撒的女人,分明还有位置,如何不让我进?唔、还差一点……” 我仰着脖颈,失神地落泪而出,那原本闭合的径口硬生生被凿开一个缝隙,地仙与妖魔之子体质强悍,但忍到此刻已是不易,他亦急促呵喘,面庞湍红,掌心按在我小腹上,在我嘶叫着踏上巅峰之时,竭尽所能地嵌入最深处,喷涌出一股又一股稠液,击打着疲惫抽搐的内壁。 粗糙的犄角在我肩头摩擦,为它们的主人延续这份舒适到了骨子里的快感,他仍未退出,而是贪恋着甬道中的温度。 “真是无上享受。”少年痴迷地吻着我的上臂,“这可比甚么道听途说不曾证实的长生不老……更让我欢喜。” 我喘着气,泪液浸湿了整张脸,本就不算强健的躯体在经历了一场癫狂性事之后已然是强弩之末,说不出一个字,头脑还没从这可怖的快慰中缓过劲来,只听得他喃喃自语:“把你养起来,独属于我一人,可好?” 我累得指尖都抬不起,如何拒绝他这番打算,身子一直被他抱着,那对骇人犄角逐渐消去,又恢复原本骄秀的少年模样,眉清目妍,半分看不出方才发了疯似的不留情面的样子。 “我改主意了,不吃你了。” 紧绷的意识在听到这句不知真假的感叹后,突然松缓下来,沉沉的疲意笼罩了我,我累到不想挣扎,不想反抗,反而是依赖地靠进他怀里,他身上独特的浓烈硝烟味更加让我昏沉,撑不住地眼皮合起,一切混乱的事物都慢慢远去。 红孩儿抱着沉睡的少女,贪婪地深吸一口那阵檀香,终于再没有分辨出其他味道,而是让自己的取而代之,就如同加盖了章印,重新敲定了归属权一般。 “若是再尝不到这等滋味,就算与天同寿,似乎也没那么快活了。”墨色指尖在泛着粉晕的腮边轻抚,“所以你,千万不能离开我。” 绝对,不允许。 —— 谢谢你们的留言和猪猪,俺很开心耶耶耶 真人非真人 “你叫甚么名字?” “我、我不知道。” “你没有名字?” “有,但是太多了,我不知该说哪个与你。” “这叫甚么话,你名唤几何,告诉我便知,我才不管那些酸儒的佛名、俗名、封号,但我不能就这么喂来喂去地叫你罢?” 抿了抿唇,我偏过头,声音细若未闻:“你叫我陈玄奘就好。” 他在口中品了品,觉摸出些许不对味来,但不愿细想,铺天盖地的吻又覆满了我,“倒让我觉得是在肏个和尚,好在你不是了。” 是的,我好像已经不用再当了,可这难道不是我从一开始就盼望的吗? 他的温度一靠近我,空荡荡的躯体就会自动去索求,妖精不知节制、不懂克欲,难道我也不懂吗?为什么要张开手臂,为什么腰肢会自行上抬,为什么双腿会缠着他,为什么眼里装的都是他动情时漆黑不见底的眸色…… 难道是在这里被困太久,脑子僵化,不能思考? 我承受着他钻入口中的掠取津液,手臂绕在他肩头,随着往前挺进的动作时不时会蹭到那对墨色的犄角,他很喜欢我碰那里,每每都要停顿下来伏在我身上细细感受一番,随后更激烈地进入我的身体,那处至今少有人开发的区域,让他食髓知味夜夜贪欢的缠绵之地。 长发散开铺满了床榻,像特等的番邦进贡的绸缎,胸乳在跌宕起伏中摆晃,年岁尚小的妖物,刚尝过饱足的情欲滋味,哪里肯放过随时可以榨出鲜嫩汁水的这幅身体,他毫不收敛地放肆享用,握住纤细的腿弯向前按着,后腰悬空让我产生了即将翻倒的错觉,不由得抓紧了身旁所有可以依附的物体。 他笑了笑,看着又天真又邪肆,索性将我整个直直地翻起,身体完全不受自主控制地被他轻松挟持住,几乎与床面垂直,我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因为这个姿势不得不往头脑里钻去,涨涨麻麻,昏昏沉沉,他牵起我的手,捏在掌心里,紧紧扣着每一寸缝隙,狰狞的茎体借着劲更重地撞进深处,咽喉被折起的自己堵住,呻吟和哀叫通通泄不出去,只有疯狂搅动吸吮的肉壁彰显着我的痴态,内里每一处凸起又凹陷的沟壑都成了此时加重我受到侵略的诱因。 好热,好热,这个红发的少年仿佛一团永不熄灭的情火,把我燃了个透彻。 “嗯啊……好难受,放开我,放、放开……” “何处难受?是这紧咬着我不放的小嘴还是这满满当当的肚腹?”他将两腿搭在肩膀上,清楚看见原本平坦宣软的小腹在进退间凸起他的形状,吃得很里,紧贴着苞宫的小口,他在这几天操弄中经验飞涨,知晓这一处娇气又让他魂牵梦萦的秘境需要锲而不舍地进攻才能真正灌溉进去。 把窄小的宫室灌满他宣泄的欲望。 我越发缺氧,神志恍惚,竭尽所能抓着他手臂,“太里面了,嗯唔……难受……” 过于强烈的性事和爱欲,已经是我这副凡人身子所能承受的极限了,这间封闭着我的洞府里满是甜腻混合腥气的味道,我不知晓昼夜,感受不到时间流逝,除去饮食外几乎时刻都被拥在怀里,全身心沉浸投入仿佛无边无际永不结束的情潮,他不知疲惫,可我已经几乎崩坏,在又一次颤栗着双腿抽搐紧缩之后,不可避免地陷入黑暗之中。 · 好热,眉心在发烫,仿佛有利刃在其中钻动,一点一点抽出我的神识,装入不属于我的记忆和经历,纷杂混乱的碎片,一双双哀恸的眼眸,凄厉的尖叫,瞬息变化无数次的脸。 “流儿,流儿,你下山去,寻你生身母亲去。” “江流儿,你怎么又来了?俺老孙这里可不是什么托育小孩儿的地方!” “琉璃盏……你要我怎么做?” “龙珠我拿到了,你再多陪陪我,讲经说道都可以,只要多陪陪我……” “留下来,我们成婚,可否?” “佛道两立,你当真要弃我而去?!” “慈航、慈航……” 我突然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眉心滚烫刺痛的位置,却触及原本没有的一点突起和圆润的边缘,我吓了一跳,又多碰了两下,可触感分明不是幻想,确实是实实在在长到了这里。头痛欲裂,口舌干燥,我边咳嗽边挣扎着爬起身,周遭安安静静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该死的妖怪,衣服都不给我穿一件。 我看见角落里的衣架上有一套月白色道袍,如今也顾不上佛道有别了,忙哆嗦着腿挪过去穿上,也不知算不算不伦不类,又找了个发带,束起碍事的长发盘到头顶,对着铜镜一照,活脱脱一个小道士。 要是有把长剑,就更应景了。我整整衣领,如是想到。 从洞口探头探脑出去,吓得差点滚落山崖,只见茫茫海水淹没了整片枯松涧,断木浮在水面,枝叶散落,水位还在不断上涨,眼看着就要到火云洞,我连忙后退,慌张地观察还有没有可以躲藏的高处,但绝望中发现都不是我能上的去的地方。 难道今日就要命丧天灾?不过这滔滔巨浪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四海龙王没有公令不可能放这么多水,可要真弄到了天上的圣旨,怎么又如此静悄悄,一朵雷云都没有,也没看见那些布施风雷电的神仙。 我满腹疑惑,浑身疲惫仿佛灌了铅,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瘸一拐顺着小路翻下去,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但我可能是高估了自己的求生技能和奄奄一息的体力,才走了没两步,就晃着身子要摔下山去,吓得我尖叫声都堵在了嗓子眼里,却在即将砸落的瞬间飘了起来,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巨手托举着我的身体,我看不到实物,连忙盘腿坐好,战战兢兢等待接下来的命运。 那救我一命的无形之物升抬着我一直飞往天边,我要看着火云洞越发的远去,不禁也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耳边传来兵器相接的打斗声,铿铿锵锵,此起彼伏,我顺着来源望去,却见一红一金两团光晕纠缠难分,不多时,金色那团逃窜而去,徒留一千叶莲台,七彩宝光十色,一眼就知不是凡物。 红孩儿迟疑片刻,明知此间有诈,却心神不宁,就跟被迷了心似的,满脑子都是想要坐上去试试,他纠结万分,却不知自己早已着了道。 终究是敌不过汹涌怪异的诱惑心,贪欲被无限放大,他闭了闭眼,豁出去一般端坐其上,而后霎时间天边传来一声喝退,千叶莲台化作尖利刀刃,根根扎入双腿,将他钉在原地不能动弹。 血红的液体从崩坏的伤口中涌出,我吓得头脑空白,眼看着他挣扎不已,甚至用手去拔出那些刀片,可都是徒劳,只在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上更添不少触目惊心的裂口。这厮虽把我弄得疲惫不堪,最起码没有真的伤到我,见他这幅受难的模样,我也实在于心不忍,可我连究竟是谁在施法都不知道,更遑论去求情。 “孙猴子,你打不过我,却使这种阴谋诡计,好生无赖!”少年被剖成皮绽肉开的模样,痛得冷汗连连,扳着刀尖向着虚空喊道,“亏你还自持正道,依我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你若是有种就现身,我们真枪真棍打上一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缩在那不知面目的人背后,看我的笑话! ” “红孩儿,你可知错?”熟悉的声音无悲无喜,“木吒,暂且莫伤他性命。” 遮蔽天日的祥云之中显出人影,雪白裳裙洁净无埃,双眸半阖目露慈悲,项间宝石璎珞圈坠着流苏,貌若凝脂,檀鼻樱唇。 可我却无端觉得他从前并不是这副模样。 至少不是这面无表情悲悯世人的佛修。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我见观音,他亦看我一眼,手中佛印变化,那叁十六把罡刀又生出倒钩来,更加死死扣住少年的肉身。 “你挟持唐叁藏,危害四方,犯下大错,如今可愿随我入法门,戒骄戒躁,修心修行?” 他捻着杨柳枝轻轻一挥,我身下就变化出一座莲台来,驮着我缓缓飞至他身边。我这才知道又是菩萨救了我一命,连忙道谢。 少年双眸通红,以雌雄莫辨的尖利嗓音嘶喊:“把她还给我!” “本就不是你的,何谈物归原主?”观音道,“一切妙欲如盐水,愈享受之愈增贪,令生贪恋诸事物,即刻放弃佛子行。” “我才不管甚么修行,甚么法门,把她还给我,把陈玄奘还给我!”他高声叫道,浑身血流如注,硬生生忍下无边痛楚,又吐了口血,“还给我,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观音轻轻皱眉,似乎没料到此行碰上个硬茬,油盐不进,好赖不分。 红孩儿死死盯着我,仿佛只要错开片刻就会再寻不见我的身影,我盘腿坐正,双手合十:“圣婴……”他听见我唤名,愣了愣,随即欢喜道:“你是要跟着我的是不是?” 少年眼中满是期许和执念,我颇有些不忍,却只能说道:“贪欲生忧,贪欲生畏,我不过是一介凡体,往事种种可以不再追究,但放下对你我都好。” 那些隐隐约约的盼望和期待全数落空,只等来这让他心神暴乱的话语,他怒极反笑,怆然道:“放下?你让我放下?” 我知晓这不过都是孩童的占有欲作祟罢了,便应道:“是,放下。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 “难道你觉得自己就真的心无挂碍么?!”赤色发丝在风中妖冶飞旋,“如今反倒和我装模作样起来了?!”他半笑半哭,口中全是鲜血,我心神一悸,不敢多看。 “好、好,这便是你们出家人的大爱,我算是知晓了。”少年瞬间敛起所有杀气和不甘,对观音道:“弟子愿入法门,求菩萨饶我一命。” 他神色转变太快,我在松口气的同时也隐隐感到怪异,但事情解决,皆大欢喜,这本就是应该有的结局。 观音用手一指,罡刀皆数退去,而红孩儿身上大小伤口也都恢复无碍,他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观音从袖中取出一个金箍,扬手一晃,变作五个,套入红孩儿四肢及额间,少年碰了碰头上金箍,恍然间问了我一句:“你叫甚么名?” 我张张口,心中答案千转,却还是道:“陈祎。” 他轻笑,扶正了金箍,“你大概不知,妖物的外貌是随着心智变化,而不是年纪。” 我有些错愕,不懂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就见原本还带了些许婴儿肥的脸庞逐渐长开,下颌流畅,眉目轩昂,端的一副好面相。 他叫了我本名:“修得大道,证得长生,心无挂碍,便可以放下你,是或不是?” 我如实作答:“贫僧不知。” “罢了,答案也不重要。” “悟空,妖魔即已降伏,你几人即刻护送陈玄奘继续西行,善财童子随我回南海普陀山,木吒将罡刀还给李天王后再来寻我。” 我和悟空再次谢过观音救命之恩,他分神见我一身道袍,微微恍惚,只消片刻又恢复原样,云淡风轻宠辱不惊,站在祥云之中,身旁是归附的红孩儿,使着玉净瓶收回漫天海水后,就准备离开。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陌生的记忆占据了头脑,我不由得对着那洁白喃喃道:“慈航……”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身影停滞一瞬,微不可见,如同我的幻想。 回去路上,悟空把我瞧了又瞧,疑惑地问:“师父,你这怎么多了颗红痣?”他又指指我的衣服,“还有你这身打扮……” “不清楚,我醒来后就莫名长出的。这套衣服穿起来是不是很怪?” “倒也不是怪,就是觉得眼熟。” “可我以前也没穿过啊……” “或许是我记错了罢。”他摇摇头,我才发现他一身狼藉,灰头土脸的,忙用衣袖帮他擦擦,却把那灰更蹭满了一脸,哂哂然收回手。 还好那猴子没发现,还自顾自地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头上的金箍和那少年的几乎一致,我咽下喉头苦涩,更抱紧了他。 “悟空,我好饿。” ———— 红孩儿篇结束~撒花~下一章黑水河,但是跟妖怪没多大关系,不过妖怪是某人的亲戚~ 希望看到多多的留言呜呜QAQ 黑水河化龙 其实在火云洞并未受什么亏待,只是那些个茹毛饮血的在我面前晃悠,实在是有碍观瞻,影响食欲,是故我那几天几乎没怎么进食,全靠那红发少年给我渡气,便是这样也不放过我,但如今事已至此,了了过去,再多想也无用处,我只是分外想念和徒弟们在野外时用的粗茶淡饭,几根青菜面都能让我日思夜想魂牵梦绕。 我们都心照不宣地对当日之事绝口不提,对我来说,只好当作是黄粱一梦,普陀岩那位慧眼如炬的都没说什么,我又怎好再提,休教我往那华光异彩的莲台上一扑,抹着眼泪说两句似是而非让人面红耳赤的臊话,如此还不如就让我死在他脚旁,还没那么丢人些。 因此,我是半分不敢再多嘴,只收拾好行李僧袍,就着河水梳洗一番,继续上路。说是西行,也不全是往西,有时不得不绕点路程,毕竟高耸入云的山峰于我来说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摔死,要么又被甚么妖魔掳去串起来烤了。 可这绕路就得承担些许后果,比如脱离轨迹后,遇见了怪异的地点,且不从这过,就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坐在马背上,看着面前汪汪黑洋,陷入了沉思。 只见那水流湍急,沉如墨碇,汹涌诡异,层层波浪翻着乌黑的浑水,竟是连半尺深度都瞧不清。我心中惊骇,生了犹豫之心,耳边呼呼水声却在催促着我不紊的呼吸和脚步。白马不安地嘶鸣,四蹄奔走,我连忙拉紧了缰绳,摸着马鬃安抚。 “前方这河洋深不见底,你们可有甚么法子?”我问向几个徒弟。 他们你瞧我,我瞧你的,孙悟空先道:“师父,你了解的,俺老孙水性不是很好。” 我暗自点头,一身毛的家伙下了水,可不得沉重如有千斤石。 悟能咂咂嘴:“我倒是能游,可带上你就胜算不大了。” 我想象了一下自己趴在他背上,一不留神摔进水里被卷走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期盼的眼神转向第叁个徒弟,凤眼少年抿抿唇,正要说话,见河面上一撑篙人缓缓渡过,忙道:“摆渡的,且等我们!” 那人见我们呼唤,满腹疑虑地上前来,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条小船,要全装下我们几个显然不可能,但人家也还算好说话,提议道可以分几趟乘。我仔细想了想,若是不慎掉进了河里,总得有个倚仗,便道:“不如我先骑马坐船到对岸,你们几个使点神通自行跟来,如何?”他们几个都没什么意见,只让我小心些御马。我随口应了,骑着马小心踏上了船,这木头做的看着不太结实,其实行驶起来还挺稳当,我还有些怕,不敢看向水面,只好望着天。 刚行到河中央,忽然风旋大作,四方震动,狂风卷起十丈高的黑浪,一把就将人与马一同卷进了河底,我又怕又怨自己再一次瞎了眼,错信了妖魔,只让这不知是何来头的家伙,给我关到了河床上水府里头。 那妖魔吩咐小妖准备蒸笼、架起铁锅,看架势又是要把我给炖了,有了前车之鉴,我不敢说话,只把自己当个隐形透明人,没多久听得小妖来报:“外头有一红毛小孩儿叫阵!” 那怪拿了钢鞭,穿上披挂,出去就和前来救我的悟净一顿打斗,我听着声都为降妖宝杖觉得疼,心中凄然,要不是自己错信了坏人,也不至于刚从虎狼窝爬出来不到一个月,又掉进深水沟里。 悟净本是想引那妖魔出水,好一网打尽,奈何对方有自知之明的很,见分不出胜负,也不恋战,直接关上大门,任凭外面怎么叫骂也不出头,只说自己忙得很,还要递请帖去叫他舅爷赴宴,一同享用唐僧肉。 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火苗扑簌簌地就被灭了个透彻。我悲痛不已,独自黯然神伤,那铁笼看样子是洗刷得差不多了,不多时就能将我绑上去蒸了个糊烂。 对了,还不止我一人被擒来了呢!我连忙环顾四周,却寻不见熟悉的白马,正惶恐是不是他们腹中空空等不及,提前将我可怜的小徒弟给吃了个干净,哀思如潮,悲痛欲绝,我竟是连他个全尸都寻不着,如今自身难保,不免兔死狐悲。 这关押我的地方像是个小石室,四面光秃秃,只门口有些鱼精虾蟹把守,许是觉得我一个白面和尚闹不出甚么乱,一个个的都老大惫懒,有的甚至打起了盹,可我四肢都被绑在一块儿动弹不得,就算没人看守,也是哪儿都去不了。 外头那个妖魔打了个哈欠,派两个小妖说是去送贴子,而后就转回自己房间,看样子对我没什么兴趣,我松了口气,往背后看看,思考着能有甚么松开绳结的法子。正冥思苦想,耳边传来细小的呼唤声。 正身一看,是个没见过的男子,典泽俊雅,神清骨秀,雍容华贵,霞姿月韵,一身皓白蟒袍,袖口颈边皆以银红作底,绣着纯金龙鳞,腰带赤红,项上戴着宝珠玉冠,背后别了把银鳞鳞长剑,男子正低头看向我,眼底是温和惑人的暖意,教我着实惊了一跳,正要呼喊,那空着的手掌就盖了上来,温温热热的,碾过我的唇瓣。 “嘘——别叫,我是来救你的。” 他的声息有些让我觉得耳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来,我呜了两声,等他松开手,才谨慎问道:“不知阁下是?” 男子张张口,又吞下话头,只道:“这会儿说这个费时费力,不如先将你救出,到时再慢慢解释。” 我不明白只是要个名讳而已,何来费事之说。但此时我紧张得脑子打结,一心只想活命,也顾不得这些怪异的细节了。等双手双脚都被解开束缚,我扯住了他的衣袖,舔舔嘴唇,犹豫道:“不知可否再托付阁下一件事?” “但说无妨。” “我还有一徒弟,化为白马,也被摄将了来,现如今不知被关押在何处,我这一个当师父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没甚么好办法,只求这位善人可否也救他一救?如此,也叫我能够彻底放下心来。” 男子轻轻皱眉,攥着拳,仿若无意间问道:“那白马,与你关系何如?” 我停顿片刻,“却是我小徒弟也。” “再无其他?” 我不知晓他为何问得这么细,也只好实话实说:“他本是那西海龙王叁太子,在蛇盘山鹰愁涧被我收为徒弟,日夜辛苦,驮我西行,虽大部分时间不能言语,但我俩相处甚欢,人也宽和,无甚矛盾。今日全赖我不长眼,又遭了妖魔骗,才害他也被我拉下水。”我垂下头,叹口气:“我真的不是个好师父。” “不。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师父。”他言之凿凿,仿佛和我十分熟悉的样子,见我不解望去,自知说错了话,忙调换由头:“我是觉得你这般挂念徒弟,一定不是自己说的那种昏庸之辈。” “大概吧。”我揉了揉手腕,心中酸涩,明知道此时此刻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却仍是被他这番话说得眼泪汪汪,直直地坠满了脸颊。 男子见状,心头一跳,忙把宝剑入鞘,别在腰间,随后动作熟练地将我揽进了怀里,手掌抵在背部轻拍,“莫哭、莫哭……” 我楞了神,莫名觉得他身上的气味极其熟悉,皱起眉在那衣领周围细细嗅了嗅:“恩人,你闻起来好……好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他身子一僵,哄着我的那只手,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只哏着嗓子问:“像谁?” 我自觉说错了话,这等轻狂之语不可随意言说,忙道歉:“没什么,许是认错了!” 男子轻轻应了一声,又说:“你方才提到的那个……他应该是没什么大碍,我先救你出去,然后再去寻他,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这番话不免让我更加好奇他的身份了。心头念转之间,听得外头吵闹。 “西海龙王太子摩昂来也!” “他怎么来了?!” 男子低声惊呼,牵起我躲到一边,见那怪狐疑上前,开了门,拱手道:“小弟差人送了帖子拜请舅爷,怎得舅爷不来,却是表兄来?” 舅爷?这妖怪难不成是西海龙王的外甥?我大惊失色,继续听墙角。 妖魔将来者请入水府内,那太子摩昂手上一支叁棱戬,气宇轩昂走在前头,身后跟了几百个兵将,不像是赴宴,倒像是砸场子的。可按理来说这两人应该是亲戚才对,怎么一副要大战叁百回合的样式? “小弟今日得了一好物,乃是东土大唐而来的叁藏和尚,听闻她十世修行,吃了可保长生不老,与天同寿。” “你看,传播谣言不可取。”我回头小声对他耳语,他偏偏头,半边面颊泛红,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那兄弟二人又开始争论,好像是在说明我的身世,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没注意到自己拉着人家的手半天都不松。 “你说那人是来救我的吗?” “应该是吧。” “可我也不认识他啊,和你似的。” “我们认识你就足够了,或许是大……大圣去叫来的?” “这倒是有可能。”我暗暗认可,又开始看热闹。这么一打岔,两人居然打了起来,钢鞭对上叁棱戬,没一会儿就拜了下风,那怪被摩昂太子擒住,扣了手脚,穿了琵琶骨,绑了起来,看得直呼大仇得报,眼见着他就要带走妖怪,我着急地跳了出来,喊道:“这位太子!储君殿下,我在这儿!” 我身旁那人没拉住我,就让我大咧咧钻出洞,兴高采烈地挥手,太子听得声音,往这儿一看,脸色巨变,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自己又看错了人,赶忙就要跑。 他却快速飞来,一把拉住我身后之人,呵斥道:“你怎么在这儿?还现了真身!菩萨不是教导过你,不得随意变化人形么!” 我看着他俩僵持,摸不着头脑,“这、你们二位、认识?” 摩昂太子冷哼一声:“我可没有这等当罪人、行恶事的兄弟!” 兄弟?怎么又是兄弟?我看向那给我熟悉错觉的男子,他敛着眉目,并不反驳。 “父王要是知道你不思悔改,不遵训导,定是又要大动肝火!你说你,怎么几百年过去,仍旧是不知晓自己的错误,不懂得反思?” “我却是不知自己需要反思甚么?”男子勾唇冷笑,抱着双臂,反唇相讥。 “犯下弥天大祸,还说不懂?我看是那南海观音对你太过仁慈,又教你生了反心!”摩昂太子句句口风凛冽,让我心生不忍,耐不住地想劝劝架。 “太子息息怒,有什么话慢慢聊,说不准是有误会呢?” “误会?”摩昂好似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他偷盗殿上明珠,被当场抓获后还纵火烧毁,当日那么多双眼睛瞧着,还能错怪了他不曾?” 男子咬牙磨齿,暗含警告:“你说这些与她听作甚么?” 如同一丝细小的记忆被唤出,又捉摸不透,我喃喃道:“……龙珠?” “正是。” “好了,别想了,我送你上岸,早日与大圣相会,好西天取经,求得正果。”男子断了我的思绪,不理会盛怒的太子,将我带到一空旷些的位置,口中取出避水珠,道:“拿着。”我呆呆地接过,瞬间身旁水流都自动让开分出一条道来,他走远了些,侧过身,清朗笑了笑。 “师父,骑过真龙否?” 欸? 我头脑空白,没反应过来他说的龙,又叫我‘师父’究竟是为何,下一刻却听得清越龙吟,男子的额前浮现乳白分叉龙角,水浪包裹了他,顷刻间就化作一尾如无暇白玉般的巨龙,龙鳞烁亮银白,四爪在地,声如洪钟:“师父,慢些爬上来。” 我都记不起自己是怎么思考的了,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靠近了他,满腹恍然,他伏低了些,好让我这短手短腿得已攀上龙背,我往日都是抓着缰绳驭马,如今倒真是想起——白马非马,奈真龙也。 骑跨在巨大的龙身上,两手颤巍巍地去够那对龙角,触感温热顺滑,像白玉在手,莹莹泛着乳光。白龙腾跃而起,在水中急速穿梭游弋,我怕得整个身躯贴满了他,听见耳边重重迭迭的低笑声:“师父莫怕,稳得很。” “噢、噢!” 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很快就结束了人生第一次骑龙的体验,他跃出水面,又化为人形,怀里抱着瑟瑟发抖的我,那张俊逸无双的真面目笑盈盈看着我,拂开了额间散乱的青丝。 “感觉如何?” 我眨眨眼,说不出话来,只能用面部表情显示自己的无措和震惊。正好那摩昂太子也押了他那妖怪亲戚上来,往地上一掷,对悟空拱手道:“大圣,这贼子我已擒获,他犯下大错,若是大圣肯饶过一命,免他死罪,待我捉回西海,等候父王处置,定不轻饶,到时亦会来报大圣。” 悟空那脾气能忍着不一棍子杀了已是为难,此刻也只挥挥手,同意了这番安排,摩昂太子放下心来,又沉沉看了眼玉龙,领兵退去。 我被悟空搂着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好一会儿才确认我毫发无伤。 “此番倒是麻烦小龙王了。”“大师兄何出此言,都是我该做的。” “也是看在你面子上,饶了那鼍龙一命,否则你父王那儿着实不好回复。” 玉龙叁太子冷淡回道:“我自那日起,早就与他们无甚瓜葛了。”他不愿多谈,又笑着看我:“师父?” 我这才回过神来,这家伙装模作样骗我说了一堆真心话,现在倒好意思在这儿打趣笑我,我气得咬牙切齿,环抱手臂扭过头去不理睬他。 “你谁啊?我可不认得你,陌生人!” “当真不认得?”他又凑到我面前,那张英英玉立的脸庞凑得很近,眼里似有流星万盏,“此去一别,经年久远,倒只有我一人还当真作数了……罢了罢了,”他揉揉我的脑袋,像哄小孩似的,“平安无事就好,平安无事也罢。” 我默不作声,任由他没大没小地乱碰,回过神时,嘴巴瘪瘪,忍着不要那么快哭出来,却还是带了些变调的哭腔:“腿还疼么?” 他一愣,似是没猜到时隔这么久我还把他被奎木狼打了一下这事儿念念不忘,但他愉悦极了,浑身透着股满足的劲儿,言笑晏晏道: “不疼,倒劳烦师父记挂我,玉龙觉得欢喜得紧。” “师父、师父……全天下最好的师父。” ———— 下一篇不出意外是通天河金鱼精(不想写车迟国叁个傻妖怪)……目前设定是病娇疯批美男鱼,有h,另外求些评论留言呜呜每天看着别人都有就我没有真的好难过555(发疯中) 通天现灵感 这太奇怪了,这感觉就像……本是在打坐参禅念经化缘做些该做的事,冷不丁有个人凑你面前,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原来你是修佛的啊?”我只恨不得将那木鱼钵镲一应家伙什全砸这泼猴脑袋上,好让他知道我这万卷经书不是白诵念的。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我除了那短短几十个字的咒之外再无什么可以制衡他的法宝神通,甚至为了不被记恨导致哪天惫懒不搭把手帮点忙,我还需得少念这劳什子咒,久而久之,连带着我都有些怨南海那位了。 说来说去,我一得道高僧,难道就不配什么好用些的技能吗? “师父,我看你也就嘴皮子稍微利索点儿。”孙行者又开始出言不逊,金箍戴得歪斜,灿金发丝争先恐后不服管地从压痕中冒出。 我气恼得很,不愿与他争执,自顾自驱马走在前头,天色已晚,耐不住地打着哈欠,眼皮子一搭一搭。 “不如找个旅舍或有烟火人家行个方便借个宿……”话音刚落,那厮就毫不客气嘲弄起来:“咱们西行取经,乃是披星戴月餐风宿露不在话下,怎地师父你一天到晚不是腰疼就说是肚饿,似这般懒散,何时求得正果?” “我是凡人!会口渴会犯倦,行得多了脚酸,走得远了心烦,这不是很正常之事么?” “你这时倒记得自己是个凡人之躯。”他冷哼,烦躁地向上吹动散落在额间的刘海。 “这本就是切实存在的事实,何以须得我日日夜夜记在心间……”我心有不忿,却不好制止他执意要在前头带路的行为,只得忍着腰背酸痛跟着,直到月光都渐渐隐入树隙。 “无路可行了。”孙悟空沉声道,拾起一颗石子投入前方洋洋江流,杳无音讯,他皱起一双剑眉,舌尖顶了顶腮,方转回身对我们道:“深不见底,不可估量,今日就先走到这儿罢,我去找找有无人家可以借宿一晚,明天一早,再寻个大船托运我等过河。” “此处是何地?”我心头一紧,忙问道。 他双掌支起蓬,望向远处一石碑:“通天河。” 这名,听着就不是甚么好相与的。我暗暗思忖,收了缰绳,翻下马来,岸边涛涛涌流,倒让我想起上回的不幸遭遇来,心中惶惶,连连后退。 积攒已久的情绪翻了出来,我坐在河边大石头上,抹着脸颊,鼻子堵塞:“当日辞别长安,只听得西天易行,谁知一路妖魔怪人不提,连山川河流都要相阻。” “难不成真是我命中带煞,反倒拖累你几个?” “又说甚么胡话,困头昏了?”孙悟空听不得我这种自怨自艾的话,弯下腰把那软糯的脸颊捏了又捏,滑腻得仿佛要融化在指尖,他紧紧心神,“你且休说那些没头没尾的,我既答应了普陀岩那位,就算形神俱灭也得护你上灵山,放心罢。” “哼,你却是个有头有尾的好行者。”我忍不住刺他一句,本做好了被堵回来的准备,却见他神色恍惚,并未反驳,害得我不禁自我反省,是不是对这家伙过于严苛了些许。 “在这儿等着。”他纵着筋斗云,翻上云霄,环顾四周,倒真寻见一村落氏族,忙落下云头,引着我们过去。 看在今晚不用睡在荒郊野外的份儿上,我觉着自己赶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不多时,就行至一处人家门前,一切都还算顺利,遇上了尊佛重礼的好人家,受到热情招待,攀谈间得知这通天河地界有一灵感大王保佑,年年施甘雨,落庆云,护得一方水土年年丰收,且这全部人都和我同姓,我心想这是遇着心善的神仙了,忙诵念一句佛号,连带着也有些好奇这八百里通天河之主起来。 来得正巧,明日就是祭赛这灵感大王的日子,听闻需要些美酒佳肴,以保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正赶上时候,我也打算明天出发前看看这场祭祀究竟如何,若是能遇见那善心的神明,也不失为一桩缘分。 一大早,我也算难得睡了个好觉,精神奕奕,整顿衣裳后就步行到大厅,来往众人忙碌且充实,一个个喜悦之情不难言表,抬了轿子将那贡品收拾完毕,说是要送到河边灵感庙去。我想着反正也是要出门,就让他们也捎带师徒们一程,带个路,就在一旁看个过场,圆了我这好奇心即可。 那庙宇也算简单,没有神像,只有一尊牌位,众人将香花果盘摆好,又斟上清酒,随后一个个在蒲团上跪拜行礼,我见状也在一旁默默见了个礼,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一瞬间殿内帏帘摆动,清风徐起,还有一丝不算难闻的水腥气,浅淡飘忽近乎于无。 就像是有一团水雾席卷而来,轻柔地包裹了我,带着我形容不出的无尽细致缱绻。 我有些错楞,这种奇异的感觉被我暂时归为通了灵性,或许这当地神在对我表示礼貌。这事儿没给我带来太多情绪波动,我们几个在礼毕后出了庙,听从村庄里的人们指引,正欲寻得一船只,天色却忽地变了,洋洋洒洒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们被困在庙宇内暂时出不去,只好等等看这雪何时停歇。 “冬至未到,如今不过霜降时节,怎地下起了这般大的雪。”我抖着声,手掌搓了搓双臂,可还是无济于事,冻得我浑身发僵,徒弟们在檐下生起一小簇火,我在心中道了句罪过,如今也顾不上了,忙围坐取暖。 “事出反常,我们得小心些。”悟空道。 我‘噢’了一声,鼻子发痒,还想说些什么,就开始不停打喷嚏,恍惚之间,那阵风似乎又吹拂而过,我有些晕沉,问道:“从方才起,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一阵清风?” “这般冷的天,还刮风,不得让人掉层皮。”悟能道。 “说的也是,或许是我出现了错觉罢。”我低下头,把袈裟裹紧了些,“等雪停了再想法子过河,总不能一直被困于此。” 这话一说完,那卷风似乎加重了些,这回不只是在体表游走,倒像是要钻进我骨肉里,偏生也不算难受,倒让我觉得飘飘欲仙迷迷糊糊。我眼皮子打架,在这大雪纷飞之时,又犯了困,和他们知会了声,就支撑不住地沉沉入眠。 “尊者,如何到了我这道场,却不与我相见,反想着离开?”那声音清越灵动忽远忽近,飘到我耳边又倏然散去。 阳光折射在密密麻麻的泡沫上,投出千万种殊色。 我看见一尾鱼,又看见了一个少年,两者变幻交错,朦胧晦涩,渐渐地汇聚成同一个身影。 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不知怎的,脑海里就出现这句乐府诗,那身影婷婷袅袅,纤腰楚楚,由远及近地向我游来,我仿佛被裹挟于一团水球之中,动弹不得。 少年有一双极其姣丽的眼眸,睫羽和长发皆是银白,在水下熠熠闪动,波光粼粼。雪肤月貌,一对耳鳍招展漂浮,肩颈修长纤细,下颌两边皆有不断张合翕动的鱼鳃,唇边两侧一左一右两颗猩红小痣,妖冶非常。 赤着胸膛,每一寸骨骼都如同精雕细琢,一片片排列齐整的银蓝鱼鳞边缘锋利莹亮如镜面,他摆着尾,绕我一圈,神色柔和清润,尾鳍宽展秀丽,在水中宛若丝绸翩翩,当真一个玉软香温的美人。 饶是我见多识广,也从未遇着这般靡颜腻理的婉娈少年。 菱唇开合,那修长鱼尾弯曲缠绕几乎合围了我,“尊者,别来无恙?可否邀您来我府上坐坐,叙叙旧,说说话,我这通天河多年未有人音,即是在此等候您的降临。” 我张了张口,见自己没有被这无边水浪呛住,才放心说道:“这位……不知如何称呼,你怕是认错了人,我想我们并未见过面,何来叙旧一说?” “嗯……倒是难办。”他听了我所言,沉吟片刻,而后又道:“既如此,就当作临别交个友?既能相遇,便是有缘。” “这……”我有些犹豫,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如同脆弱的泡沫骤然间被戳破,当我意识到之时,梦境就开始急剧褪色,少年的脸庞闪过一丝不符合他气质的阴郁,顷刻消失仿佛错觉。 我脱离了梦境,转醒时大雪已停歇,火堆熄灭,徒弟们收拾行装,见我睁眼,都催促我赶忙上路,免得飞雪又至。 方才那个梦又怪异又有些恍然,听他说的甚么道场,难不成就是这庙宇中供奉的那位?我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出门一望,那八百里通天河皆都结了冰,有不少行人在冰上行走渡河。 这倒是方便了不少,这场雪下得正是时候,我太过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自己越发沉重的身躯,若是我肯分出些心思细细感受,就会发现这与被拖入沉水中的感觉并无两样。 但此时西行之路显然是最重要的,我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抛掷脑后,顺着前人的脚印慢吞吞前行,为了防止冰面破裂,我们几个都分散开排成了一列队伍,我的位置在正中间,徒步走在冰面上的感受既冻脚又新奇,一开始还能就着这股子新鲜劲一股脑地走,到后来越发疲惫。 八百里通天河诚不欺我,也不知走到何时是个头,从日出到日落,脚步酸软发浮,意识逐渐蒙上灰翳,天地都是茫茫的白,无边无际,无缘无由。 好累,为何要西行,为何要西行? ‘留下来罢,与我作伴。琉璃宫殿,宝塔明珠,皆是你的……留下罢,与我一起,永不分离。’脑海中因这段蛊惑性的话语激起千层浪,我闭着眼追溯源头,却没发现脚下冰面悄然开裂,无声无息。 “尊者,我好想您。” 衣袂飘舞,缓缓沉入水中,我看着水面越来越远,眨眼间就落下千丈深。 “您只要有我就好了,莫要管那些大道,那些众生。” 通体冰凉滑腻的鱼鳞贴在肌肤之上,那双手揽着我,小心翼翼,却抱得很紧。 “看着我,您看着我。”琉璃般的双瞳里是绞动阴郁的森然狂念,“我一直在注视着您,可您却看不到我。” “那佛法,有甚么好的,值得您日夜为之倾心,值得您叁番五次求道辩佛?” “但我不同,尊者,我不同……为了您我甚么都会去做,请多看看我罢……” 血红的腮丝在颌边若隐若现,他有一腔珠落玉盘的惊绝嗓音,此时此刻贴附在我耳边,说着缱绻缠绵饱含执念的话语。 “我反悔了,我不想把你还回去了。我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一尾金鳞鱼 我被困在了一具肉体之中,却不得解脱。 立于金碧辉煌的宝殿之外,周围景致陌生又熟悉,往前是凌霄宝塔,一旁是葱郁竹林,脚边还有个莲花池,塘水翠绿清澈,漂浮着一朵又一朵菡萏。头疼得紧,想不起自己为何在此,也记不得自己从何而来。我蹲伏在池水旁,伸出手拂了拂水面,焦黄的竹叶飘散,藏匿在其下的一尾银蓝小鱼摆着尾游了过来。 仿佛通了灵性,亲昵地啄吻我的指尖。 我却没什么心思逗弄,离开池边,掂着裙摆踏上九十九层阶梯,每行一步,天色变幻一分,风生日浴、月漾星滔,我心思已定,决意上前,威压阵阵扑朔而来,耳边响起若近若远的佛号,震得耳膜荡荡,头昏眼花。 “道兄,我既已来此,不迎接就罢了,反倒驱赶,实为失礼。”我定着心神,冷声道。 “金蝉,我已言明,往事种种如烟,修行修心,何必执着?” “你倒真是把那些修了个干净如无、五蕴皆空,你愿度一切苦厄,却不肯度我?” “回。”话音刚落,我眼前一乱,再回过神,又是站在那宝殿下级级白玉石阶前,心头燥意难消,殿中人仍是不肯出面,我便站在殿外,咬紧牙关,非要争个高低,让他服输。 佛法经文,释言注意,于我来说就是天生适合这些,否则也不会早早就入了佛眼,只可惜这位往日里对我最是温和的道兄,现如今却成了心无挂碍的菩提萨埵,实在是可笑至极。 数不清这般来了几回,到后来我既不说话,也不争辩,只坐在水边石台上,赤着足拨玩池子里的莲叶。影影绰绰,映出我的倒影,圆脸杏眼,眸光如星石,天衣裳裙堆在脚边,怕沾上水,我拎着掀起了一些。 寸寸皙白的足尖沉没入水影中,激起环环浪浪的波纹,那一尾银蓝小鱼仿佛长大了些,尾鳍秀丽闪动,仿佛点缀了琉璃彩宝。它许是认得我这个从不得见主人一面的常客,绕在我脚边游弋不停。 我生了些怜爱之意,喃喃道:“小鱼儿,若是有心,将来求得金身,修出人形,可往化龙那一方寻寻,但龙族如今式微,或许在这紫竹林外的莲池里当一尾金鳞,倒也不失为个好去处,全看你自己取舍罢了。” 它听得呆了,熠熠鳞片收敛帖服,似乎真在仔细分辨我说的话,我一时只觉得好笑,自己竟和一旁生道的攀谈了起来。 但聊都聊了,也没什么大碍,我好奇问道:“慈航可有给你起名?你生得这般灵巧黠慧,若无乳名,本尊倒是可以给你讳一个听听。” 鱼身摆动,轻轻颤着,我看着确有几分喜爱,随口道:“不如就唤作‘金鳞’如何?” 这话一说出口,我自觉实在不妥,在别人的道场,戏弄别家生灵,传出去也不算礼貌,忙道罪过,转身离开,并未注意到收了点化的那小鱼如何反应。 而后场景虚实交替,我又行至莲池旁,此时心境明然,再无执着。但那伶俐小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双臂撑在岸边的冶丽少年。冰清玉润,皎如日星,在殿外听讲了数百年佛经道法,修得人身后也是洁净无瑕隐约带着佛气,眼角还附有月蓝色鳞纹,桃花眸,柳枝眉,唇如粉玉,面似冰轮。 少年张了张口,吐出的却是晦涩难懂的语言,尖利刺耳,他呆愣一瞬,羞惭地钻入水中,只给我留下宽展如扇的莹亮鱼尾。他再探出半个头,眉眼显露,唇鼻却在水面之下,气泡股股,但我方把那蹩脚的言语终于听得真切了些。 “尊者,金鳞谢过您的提点,愿随侍左右,为您排忧解烦。” 我独来独往惯了,况且往日之事不过是执念作祟,如今提起颇有几分无奈。 “不过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修行有成,我真心替你感到喜悦,但愿你秉持本心,继续大道,方不愧对自己的努力。” 我知道旁生道想要听懂佛法是无上困难,更别提他这么有毅力,愣是凭借一点微不足道的浑浑好意支撑到了现在,但我已是自身难保,如何再去受得这感恩之心,更何况……他本就已有所属。 那半人半鱼的少年还不能脱离水域,只得眼看着我步入那宝殿,与庄严慈悲相的菩萨交谈,少年愤愤怒色,眼含不甘,拍动水花潜入深底。 最后一次见面,是即将历劫之前,普陀岩又迎来了我这个越发会装模作样的佛修,宝殿中寻不得主人家,我便转头去紫竹林找,救苦救难的那位散着发、赤着足,未曾妆饰,只穿着一身软纱雪袍,见我到来,抬眸疏淡一眼。 “要走了?”他问道。 我点点头,奇道:“今日怎地不梳妆打扮,平常不是守礼得很么?” 他没搭理我的打趣,只侧着身轻抚长竹,“若是有人愿意追随你,便答应了也无有不可,我这儿……不理会那些虚礼。” “可不好说这话,我自己都是一团糟,怎好再拖别人下水。” “他本就是水中所生。” 我摆摆手,“再说罢,如今顾不上这些玩笑话,大局为重,不可生二心。当即要紧事,乃是传扬佛法,普渡众生,再者,我亦不是那等爱教养小孩的。” 更何况,我早已经受够了没完没了的收留。 “也是。”他敛了眸色,看不出喜怒,身影渐渐消逝化为虚无。 · 我终于得已摆脱这身不由己的情况,将神识从错乱播放的记忆中挣出,猛一睁开眼,就头疼欲裂,扶着心口,晕得几欲作呕。胸前不知何时被挂上了颗避水珠,以鲛珠串起,护我不被河水侵扰。 还是头昏,顾不上打量周遭,满脑子只想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掉到这里的,一次就算了,居然还会有这第二次,干脆我别叫陈玄奘,改名陈水底得了。 织造梦境消耗巨大,而且还是以真实记忆为基础,饶是他也不得不缓缓心神,尾鳍一振,轻而易举就游到我面前,将我吓了一跳。 他嘴角含笑,满眼依恋,牵起我僵直的手臂挽到身前,在泛冷的指尖上端印下更加冰彻的吻,他通体冰凉,无色无温,让我禁不住吓得直打寒颤。 我不知道这妖怪究竟想如何,直觉定是又跟那长生不老的谣言有关,还不等我询问,他自己便托了底。 “尊者,千年未见,您还是这般纤尘不染。”分明是极其温和堪称得上是柔顺的语气,却让我惶惶不已,总觉得话里有话,“当日所求不得,如今我还是一样的心思,只让我服侍爱戴您罢……” 我咬紧牙关,慌不择路地抽回手,咽了咽唾沫,“这不好吧……非亲非故的,还是不麻烦你了。” 他好似懵里懵懂的痴儿,稍稍偏过头,思虑着我的婉拒,却不能理解。 “为何?我这般爱慕思恋着您,却叁番五次受到拒绝和推辞?” 冰冷刺骨的鱼尾缠上了我腰间,坚韧锋利的腹鳍带有暗示意味地轻缓滑移,在腿侧留下阵阵压迫的不适感。 “让我怜惜您,疼爱您,一如我渴求您如此待我一般,然心愿不能达成,定是金鳞还不够虔诚赤忱……”他越发绞紧了我,曼声轻语,如同妖惑,“想来,须得让尊者体会愉悦,方能信我这心香一瓣……” 百啭千声,声声叩我心门,直把那道心撬开一个口子,装入他所期望的情欲及热望。 我逐渐忘了本心,迷离自我,贪婪恣情使我屈服于肉欲,纤长指尖摹绘而过我的眉眼、鼻峰,摩玩唇齿,勾起发热的舌尖捏弄。 “再动情些,再动情些……”那声音催促着我,我难耐地哭吟出声,泪液溶于水里,稀释散去,他像哄着幼童一般,双臂拥着我,轻轻拍抚因哭泣而抽搐的后背,“乖,听话、听话……要爱我,看着我,说爱我……说想要我、说想要我……” “呜……”我喘息不已,鼻尖蹭着他胸口,也环紧了他,“我想要你、想要……” “嗯,”他拂开湿粘汗津的额发,万分温柔吻着我眉心,“我会给你的。” 便是将命拿去,又有何不可? 从莲池相遇起,这颗笨拙的心,便是你的了。 ———— 尒説+影視:ρ○①⑧.αrt「Рo1⒏аrt」 病娇鱼不香吗,人外不刺激吗,呜呜…… 将爱作私有 这是个穷极奢靡好享受的妖精。 我不知道我危如累卵的意识是如何分辨出这一特征的,但当我被放置在冷森森寒丝丝的白玉床之上时,乳色石面贴着更为腴润如脂膏的肌肤,冷热相接,矛盾的冰火交融错觉席卷了我七断八续的心念,我顺从着心底翻腾的欲念滋生带来的焦灼渴望,双腿蛇缠一般绕紧了半人半鱼的腰肢连接处。 那发人遐想的喟叹哼喘不停萦绕耳旁,他极为愉悦,并享受我的主动奉献,欣赏将我拉下神坛时在我身上看到的那份意惹情牵。但远远不够,他胀满的渴求是如此欲壑难填,以至于这于我来说已到达极致的情欲折磨,也只不过是一道餐前开胃小菜而已。 他的第一步,即是拉近彼此的距离,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 “如此便是你想要的?”少年覆盖了些许鳞片的面颊在我胸乳旁细细摩挲,又慢又缓,远不能解决我此时此刻燃到最高点的热度,我呻吟出声,执起他一边手主动按在发痒的胸前。 “唔、摸摸它,帮我……” 少年有一双怪异的手,十指纤长,相邻两根手指之间都有一层薄薄的肉色蹼膜,甲尖极其锋利,因此他克制着力度,尽量只以软嫩的指缝夹起乳尖扯弄亵玩,另一边乳根被包裹在虎口合围的空间之中,由下至上渐渐收紧,往复循环,使我不自觉咬着指尖,神色迷离,调动全身感官去体会血液汇聚而上时的酥麻胀痛。 他好像在笑着,唇瓣开启,每一颗尖齿都锋利无比,使我悄然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恐慌,而后迅速被更为强烈的刺激掩盖抹去。灵巧的舌尖在乳首转动挑逗,时不时对着细微的小孔吸吮抿弄,啧啧水声不绝于耳,起初只是那一点缨红,而后包围圈渐渐扩大,半个乳峰都几乎被叼进口腔里大力吐哺,利齿偶尔会划过敏感胀大的乳尖,使我弓着腰哭吟出声。 这太过放纵了。 “尊者的这里,也会有乳汁么?”他柔和地亲吻了下臌胀一倍的那处,舌尖钻入小孔,仿佛真要榨出些什么来,直到我抽抽噎噎地眼泪盈盈涟涟不断溢出,他才停了下来,苦恼地自言自语,“方才忘了,似乎须得孕育后才会如此。” 他说着按开我双腿,腰腹亲热绵绵蹭着腿心,排列紧密的鱼鳞在敏感娇嫩之处滑动,让我产生了极为不真实的感受,毕竟这是鱼的身体,可却如此情色地在我身上触碰每一个隐秘的禁地,他天真地打着商量:“给金鳞生许多小鱼,好不好?嗯……这样就可以了吧?”冰凉的手握着双乳揉捏,“这样的话,这里会越变越大,更加软乎乎,嫩生生,只要随便碰一碰,你就会缠着我,啊……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少年的神色愈发痴狂,滚滚烈欲如冰河碎裂般降入洋流,他越是发狂,我的心绪就越不由自主跟着他变幻,我将那精瘦美感的少年躯体拥入怀中,吻着他的肩头,鼻音浓重。 “可以的、都可以……”我诉说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所期盼的爱意,全都转为对肉体的需求和为达成他意欲的驱动,“我想要你、我想要你抱着我……” 我将他的手掌放置在平坦微凸的小腹之上,吐着舌尖,舔舐下唇,“让我为你生好多小鱼,全都装进去这里,把这里装满,嗯啊……进、进来了……” 隐藏良好的鳞片缝隙中不知何时探出的巨大茎体,如我所愿地深入我的体内,腔道被一寸寸填满侵占,层层皱褶在踏入禁地的过程中被迫摊开熨平,窒息的错觉笼罩了我,我哭喊着推拒着,但润滑了彼此的濡湿粘腻的情液却彰显着我的迎合。 或许我是欢愉的,快乐的,享受着的。 每一声娇吟和哀求都是加剧征伐火焰的燃料,皱缩绞紧的内壁在进出时十分诚实地反映了我的挽留之意,酥麻蚀骨的快感越演越烈,加码加注,烧灼着我的意识,放空了我的灵台。 “……喜欢么?” “呜……喜欢、好喜欢……太深了、要坏掉了……” “啊……坏掉了怎么办呢?”他咬着我耳尖,舔舐柔韧的耳骨。 我不能躲开,只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呻吟阻碍了维持我表达词句的完整性,“不能坏掉、不要、不……救我、救我……太深了……” “没关系噢,呼……”他看似怜惜地吻着我,间隙时说出的话却不堪到了极点,“如果被肏坏掉了的话,就只能一直一直陪着我了,每天都像这样,把腿张开,勾着我的鱼尾,把乳儿自己捧着给我吃,说爱我,离不开我,要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是或不是?” 他重重往前顶弄,我只能张口哭泣喊叫,神识皆在这无穷尽的快感之中被打压碾磨,我不能思考这些话代表什么含义,只知道顺着他的意思说着他想听的内容。 “嗯呜……是、是……我不能离开你,我不能……” “你会永远只看着我一人,再不理会旁的,对不对?” “我只有你、只有你……” 少年被一种无上的满足装填了空荡的内心,他掐紧了身前这盈盈一握的腰肢,身躯摆动,兴奋到尾鳍颤抖,银发散落覆盖了彼此,宛如垂下水色帘幕,将我与他笼罩在这独属于二人的紧密联系之中,我泪眼婆娑望着他,接受他时不时落下的深吻,低温的舌尖绕着高热的我起舞交缠,难舍难分。 花径中的汁液从缝隙里艰难溢出,黏附在莹亮的鳞片上,如同抹了一层润泽清液,使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和磨擦都减去了不少攻击性,但于我来说还是太过激烈,太过丰富了。 我总是很快就投了降。充裕无边的快慰浸润了身体每一个角落,在又一次触及酸软抽搐的最敏感之处后,我不得不呜咽抽泣着环紧了鱼身,炸裂的快感在脑海里回荡满溢,双眼昏沉,泪液失禁,他感受着我的失控,在收缩的甬道中挺进冲刺,伏在我身上,靠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言说他至矣尽矣的爱意。 “我好爱你,我好爱你,一颦一蹙,音容笑貌,无时无刻不在我心头纠缠袅绕,我是如此爱你……”那种情绪也感染了我,我在可怖扭曲的爱里挣扎翻涌,不得解脱,惊颤的指尖抚上他眼角蓝鳞,冰透的纤薄触感像极了那日在莲池中碰到小鱼。 灵动,虔诚,清澈。 我分明不懂何谓爱与不爱,但我试着将这些融化进身体里,骨髓里,四肢百骸里,渗透进体肤,装进空灵的意念里。 寒冽生冷的浓液尽数灌注进宫腔之中,汇聚在小腹之下,他最渴望的隐秘的神圣之地,装满了,满得溢出了,淅淅沥沥滴滴答答,身体最深处被侵犯留下印记,我沉浸在爱和欲望交织产生的浓稠造物为我带来的独特感受之中。 “真的装满了……呜……”我哭个不停,吻了吻少年失神的眉眼,“所以你一定很爱我。” 我都知道的。 我本就都知道的。 ———— 深夜来劲码字,一章纯h,希望明天醒来可以看到大家的留言…… 水月镜中花 真的不是离离梦境吗? 否则怎么会如此贴合心意呢? 他手中的挚爱,眼里的明辉,心上的昙花,怀间的娇娥,一切欲望之音都有回应,所有装满了执念的爱意都在这简单的眉眼间被看到,被纳取。 她真的明白吗? 鲛人带有锋利指尖的手缓缓抚动我涨满的小腹,微微鼓出,轻轻一按,身下的人就会发出似哭似吟的美妙音色。 “不能、再进去了……要破掉、要破掉了……呜嗯……” 他咬着耳尖呢喃细语,舌头勾着耳垂软肉挑逗,“还可以装下更多呢……尊者的这里,很有天赋……” 分明已经夜以继日灌入许多,真如同孕育了一般高高隆起,却总能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消退恢复平坦,他在为之惊叹着魔的时候,也不禁生出几分疑虑。 偏执的鲛人一生只会认定一个伴侣,也因此他对于情事算是一知半解,仅凭交合的本能行事,他分不清人族的构造有何不同之处,也不甚了解这种现象是否算作正常,不过留给他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他在渐渐失去掌控。 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随着频繁且蚀骨的交欢一次又一次结束复始,我所用以抵抗他声线中惑人引诱的能力越发强大,且远比他发现的程度还要多。我不动声色隐瞒起了真实情况,说来惭愧,在多次受他蛊惑说出那些话或做出那些事情之后,我似乎越来越得心应手。 清醒时间,我拥有不多得的自由。 金鳞变得有些惶恐,揣揣不安觑着我的神色,替我清理好所有身体上的不适,而后在那张白玉床上虚虚搂着我,不敢太紧,却也不舍得太远。 我还有些回不过神,思绪混乱,没由来就问了句:“为何一直没走?” 他愣了愣,才意识到我说的是其他事情,敛下眉眼,淡声道:“我以为在那里可以等到您。” “等到了如何?没等到又如何?”我将一缕银发把玩在指缝间,犹如鲛绡般细腻丝绵。 少年被我这无心一句给问住,好半晌才回答:“并不会如何,一切依旧。” 依然是看不到他,不会因他而停驻,不会将多余眼神分给他,不会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声声切切说爱他。 我轻声叹息,轻柔抚摸少年的脸颊,“修道不易,果位更是难得,世间少有两全之事,不论是化龙,或者留在原地,都不能改变既定事实。” 打断了他想要争辩的话语,我接着说道:“你总想着自己要为了别人成为什么样,却没想过自己真正想要什么,我既已点化你,仅是为了让你坚定修行之心,而不是犯下嗔戒、破了色持。” “时至今日,尊者都不肯信我哪怕一分一毫么?!”他动了怒,厉声质问,尖牙利齿探出,姣妍美人面顷刻间变了脸色。 “信你?这苍生有几个可信?”我推开他,眉目冷漠苛刻,“不过都是蝼蚁,圣人翻手抬眼间就能化为虚无,你我有何分别?叫我如何去信那所谓永恒、所谓大道、所谓天意?!” 暴怒、不满、愤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我,将一腔炽盛怒火通通发泄给他,毫不修饰。 仿佛又回到了被困在莲池中的光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越行越远,决绝到好似永远不会回头。越往上踏那玉石阶梯,就越是把自己送进天道的桎梏之中,任由本质贪婪的众生将其吞噬分食。 他难道不知道么?不,跟在那位的身旁,如何会一字不识一事不知? 忍,要忍。 尊者在忍,他又何尝不能? “可我不忍心,我不仅仅想私自拥有您,我只是、我只是……”他像被狠心抛弃过的幼兽一般傍依着我,直到我颈间被沁凉的水液沾湿,我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手忙脚乱。 “你、你哭甚么……” 逞凶的鲛人卸下厉色,匍匐在我肩头,声声泣血般,诉说着他隐忍的情思。 “我不想看着您痛苦,我想帮帮您,可是您……” 尽管心中再多不满,也会为了苍生献出自己,用大爱武装意识,用慈悲镶嵌私欲,褪去浮华,仅留神性,可神佛也是人身修来的。 少年仰面看着我,笑里参杂着悲意,眼底满是凄恻和不忍,“尊者,尽管我在落迦洞等了您千年,可我实实在在不愿您回去。哪怕远走高飞,销声匿迹,忘了我,忘了也好,忘了更好,忘个干净、透彻,再不要想起那些……那些、我无能为力,无法助您脱离苦海的……那些让我日日夜夜难以释怀却被您独自一人承受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哭,在我面前,哭个不停,眼眶泛红,泪流不歇,满面悲怆,倒比我这个他口中的当事人还要委屈,还要怨尤。 “哎呀,别哭了。”我哄小孩似的轻拍他抽噎的脊背,但美人落泪更添叁分旖旎,我都不知道是先帮他擦眼泪还是先让他停一停,只好手足无措安慰他,这会儿被他一打岔,我都想不起自己方才为何那么气愤不已了。 就跟突然被人夺舍了似的。但我一介无名小卒,难不成也会被人盯上这躯壳?这么一想,自己先吓了一跳。 “哭得这么伤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把你怎么了呢。”这半人半鱼的妖物听此一言,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我性子急,见他这副作态心里挠痒痒似的,忙催促他:“你想说甚么就说罢。” “您会不会……厌恶我?” “嗯?”倒是没想到居然要问的是这个,“你不讨厌我,我就不讨厌你。”我回答得很干脆,半分负担没有。 “我怎会……我怎敢厌恶尊者您……”少年勾起怆然的笑容,腮边猩红小缝翕动开合,“留下来可否?陪着我,不、让我陪着您,让我——” 他话说到一半,洞府外撞击巨响轰鸣震耳,少年神色一凛,变出衣物蔽体,我摸了摸久违的锦镧袈裟,心中感慨万千。 他执起桌案上菡萏形状的兵器,巨尾翻腾掀起巨浪,却半分匹敌不上那洋流中惊天动地的漩涡,仿佛滔天巨网将他围拢,他惊骇万分,不住叫道:“不、不——我不要与您分开!” 无形的圆罩将我护在中间,免去惊涛骇浪的惊扰,我看着他苦苦挣扎,场景何等熟悉,是不是只要和我沾上关系,就免不了这个结局?是不是实际上一直是我拖累了所有人,才会被不停索求那些我根本给不出的东西? 我究竟是怎样的人,怎样的修行之人,到底给出过甚么承诺,造成了何等苦果? “玄奘,你道心不稳。”那雷鸣般的告诫降落在我耳旁,叩打敲击心门,我面色一白,抚着胸口拼命喘息,试图摆脱那种被警戒的束缚感。 通体银蓝的鲛人在波涌中渐渐化为初见时怯生生的小鱼,被框在鱼篮之中,甩着透明的尾巴。 “弟子谨遵教诲。”我双手合十,默念佛号,强行压下所有质问和混沌,感受着自己缓缓上升的重力。 重见天日,不修边幅衣衫简洁的佛修立在云端,审视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他和那朦胧记忆中最后一面的模样无甚分别,仓促,简单,又带着高高在上隐隐约约的威压,使我又想起那种被拦在殿外的无力感。 我向他拜了拜,郑重谢过不知多少次的救命之恩,观音依旧是慈眉善目面带浅笑,提起那竹编鱼篮,向我解释:“他本是我那莲花池里一尾鱼,因每日听经修了手段,不知何时海潮涨起,叫他逃了出去,下界在此,阻了你等西行之路,现如今我将他带回,定会严加管教。” “大士,”我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不知那莲花开否?” 观音垂下眉眼,整了整凌乱的袖摆,才道:“含苞欲放。” “是么?”我笑了笑,“如此甚好。” 素白的身影又消隐于云霭之中,我眉心作痛,这背影也不知看过多少回,怎生就和刻骨铭心一般死死钻入我灵识之中? 歪倒的身子很快被悟空接住,他担心不已,掂了掂身量,压低了声音:“师父,瘦了。” “啊……”我搂住他肩颈,将下颌靠在上头,卸去全身气力,软声唤他:“臭猴子。” 行者挠挠耳朵,支吾其词:“怎、怎地了?” “无事,就是随口叫叫你,怕你忘了这个名字。” 果不其然,他咬牙切齿,额头抵着我的,金光熠熠的双眸直直凝视着我,“您放心,俺老孙就是到了阴曹地府,接过孟婆汤一饮而尽,也断然忘不了您给我取的这好名字。” “嗯,那就好。”我轻轻在他额间蹭了蹭,“可以忘了我,但决不要忘了自己。” 我生了顽心,故意唱喏几句:“天地间,一行者,又救出了他的没用师父——” “不许这么说,”他正色打断我,“俺老孙不许你这么说!” “可有半句作假?”我笑嘻嘻地捏了捏他俊逸的面庞,手感却不是很好,“悟空啊,妖怪会说谎么?” “凡诸众生,会说人话,决不打诳语。” “人呢?” “人……”灿金眸子里闪过细碎片段,桩桩件件翻涌而出,又被他压下心头,他道:“人,最是狡黠。” “好么,你可得小心我,说不准哪天就把你们骗得团团转。” “骗就骗罢,”他把我压向自己怀里,“骗到了也是我心甘情愿。” 甘之如饴。 ———— 通天河篇结束啦…撒花 \(*T▽T*)/ 接下来是西梁女国篇……番外我也在计划中了,写完了就更,不一定和正文哪个先写,看我心情。 我设定完善得差不多了,晚上浅浅和朋友讨论了一下,她说我这个东西别人想模仿都模仿不来,(笑死),希望大家喜欢奥,让我看到你们热情的鼓掌呜呜一个人单机好痛苦的,我每次坚持不下来都是因为单机实在无聊透顶。 女主性格其实一直都没变,只是心态立场变了所以需要不同的态度对待不同的人罢了。 会慢慢讲清楚故事线和伏笔的,也希望大家可以多跟我讨论讨论剧情,谢谢啦~~ 不想或不能 冰雪消融,世间奇景。 通天河这一方水原是他人洞府,被这下凡的鱼精占了去,如今物归原主,老鼋喜极而泣连连拜谢,我受之有愧,忙道是南海观音解了困局,收回鸠占鹊巢的主,又解了八百里冰封。水流潺潺恢复如初,我们师徒几个正发愁要怎么过河,那老鼋自告奋勇充当了一回水具。 不得不说,乘在大乌龟背上过河的体验还真是头一回。路途漫漫,巨大的龟背成了我们的餐厅灶台。自从悟空说我好似瘦了些之后,我就有了充分的理由大吃特吃一顿,他拄着下巴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我吸溜面条,直把我看得心头戚戚,夹了一筷子递过去。 “你也要吃么?”不过是一撮素面而已,至于看得这么出神。 他好像无语得很,撇过头,摆摆手:“你吃你吃,俺只爱吃桃子。” 不爱吃正好。 我摸不清这家伙神秘兮兮又在打算什么,彼此之间相安无事就是最大的福报了,我分外珍惜平静的日子,只要不出事,游山玩水苦是苦了些,但苦中作乐也还算悠闲自在。赶路么,本就是这样,走一阵歇一阵,被他敲打催赶了我就脚步快些,若是那劣徒没那么催得紧,我就偷个懒也无有不可。 如此往西行了数月有余,长时间以来的祥和安稳使我渐渐放松警惕,渡过一绵长浅窄的水域,看源流似是通向远处一城郭,越往前走越是奇怪,大街小巷皆是女子,虽东土较为封闭番邦大胆开放,也不至于大街小巷只见女不见男。路过一酒家,找了个青衫女小二打听两句,这才知道前方乃是西梁女国,文武百官无一男子,我听得惊奇,便没注意到小腹隐隐作痛之感。 “即是如此,我却有一事不知。”我问那小二,“全是女子,如何繁衍生息,诞下后代,延续国运?” “啊呀,倒是忘了说与师父们听了。”那青衣小姑娘捂着嘴笑呵呵的,“小师父这几个徒弟皆是俊朗之才,若是进了那西梁女国,可得小心些,平日里不见男子倒好,可以用子母河泉水诞下女儿,但若是有过路的男子么——” “难不成会被掳劫走了当作压寨夫君?”我奇道,又觉不对,“等等,什么子母河?” “便是城外那条一路通往国内的河流呀!”她指了指那条蜿蜒崎岖的清澈小河,“我们这全是女子,只得靠喝这子母河水,方能诞下子嗣,且生的也只有女儿,女子满二十后喝上一口,只消叁日,便可生育,这才能保证我等千秋万代不需男子也可传承。” 大堂里另一女子却忧愁道:“不过如今却是不好说了,自从……” 这可怎生是好!方才路过时,口渴不已,我便随手舀了一捧河水润润嗓子,谁能想到这看似平平无奇的竟然有如此大文章,想到此,我腹中绞痛不已,呼喊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周围乱作一团,都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哎呀,你该不会不小心喝了吧?” 我拧着眉点头,捂住肚子大口喘气,徒弟们都吓得不轻,把我扶正坐好,只一小会儿功夫,我的肚子肉眼可见膨大了些许,将那袈裟都鼓起了一个隆包。我不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悲戚喊道:“怎么就走了这大运呢!” “谁叫你乱吃乱喝,随手就来!”悟空面色阴沉如水,问一旁围拢起来的女人们,“这孕身如何解?” “生下来不就好了么,子嗣乃是天赐,不好推拒。”她们看起来并不是很担心,笑嘻嘻地打趣。 孙行者金箍棒一捶地,掷出个大坑来,这才让这群呱噪看戏的安静了下来,见他凶神恶煞一脸杀气,哆嗦道:“法子也是有,解阳山破儿洞里有一眼落胎泉,喝一口那泉水,即可解胎气。但来了个真人占据泉眼,轻易不与人打水,须得供奉呈上才可呢!” “我去和他说道说道,若是讲理更好,若是不讲理,俺老孙有的是让他讲理的法子。”孙悟空收起金箍棒便要腾云而去,转身时被我一把拉住扣着盔甲边沿,我咬着牙满头大汗,“别、别去。” “你都疼成这样了,还拦着我?” “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再……我、我不放心你,你别去,你留下来……” “哎呀,师父,你好生偏心!”悟能咂舌笑道,“怎地让我和沙师弟去跑腿,倒把大师兄留下了,就这么不放心他那根定海神针呵!” 废话,听他那口气,哪里像是要跟人讲道理的,指不定一到那儿不分青红皂白对着一顿乱打,抢了泉水就走,岂不是造下杀孽? 我心已定,怎么也得拦下这下手没个轻重的大圣。 他对我的决定百般不耐,但我一心坚持,再加上时间不多,也只好强忍着狂躁的烦意,拨了拨乱糟糟的金发,“那你们俩先去,尽快回来,带个瓦钵,路上小心些。师父,我给你定间房,你就留在这酒楼好好休息……我守着你。” “好好好。”总算把这煞星拦住了,我由他搀扶着进房,看他摆放行李,忙忙碌碌,里里外外,我都觉着累,他迅速收拾好后又到床边探看情况,我摸了摸肚子,叹口气:“倒大霉了。” “还好意思说。”行者冷哼一声,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又拿帕子擦拭我疼得汗津津的额间。这家伙面无表情的时候只要不开口气人,看着还是有几分欺骗性的。 倜傥风流,磊落不羁,生了副潇洒好样貌,腰细腿长,英姿飒爽,往跟前一站就是个威风凛凛的大圣,但只要一开口,还是我熟知的泼猴。 “看我作甚么?我脸上有解药啊?” “你这厮,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我忍着疼控诉道。 “好好说话,你听么?我跟你好好说话的时候,你可还记得么?”他压低了眉,凶光毕露,我瞬间后悔怎么就把这泼猴和我单独留了下来,这不是自挖坑跳?万一他一时把持不住想拿金箍棒敲死我,我现在这满床打滚的样子,别说念咒了,张嘴都困难,岂不是任人宰割毫无生路可言? 为了小命着想,我进退有度伸缩自如,“悟空、悟空,有话慢慢说,不急分辩。” 行者凝眸注视良久,才卸了煞气,转过身去。我稍稍放下心来,再不敢乱说话,望着床帷发呆,过会儿实在无聊得紧,开始研究自己这越发隆起的肚子。 “你说这孩子从哪儿生出来?” “我怎么知道,您不是常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野猴子么?” 又翻旧账,又翻旧账!我不过是拦了他一次,怎么就记恨至此! 我闭了嘴,不想再跟这小心眼的猴子说话,房间安静下来后只有彼此一轻一重的呼吸声,以及我强忍着的痛吟,可时间一久,那折磨我的绞痛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阵阵酥麻发痒,附于骨肉之上。这可比痛感要难耐多了,痛只有简单一种感受,但现在多重层层迭加而起的热意仿佛大醉酩酊,浓烈醇酒浸透了我的四肢和意识,每一寸筋络都在发胀。 衣裳被我揪作一团糟,扯开一点领口,初春的微凉覆盖皮肤,缓解了些许燥意,但这就如同饮鸩止渴,半刻钟不到我就又开始难受。 “悟空……”我有气无力唤道,“你去问问这酒家,为何我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了?” “热。”皓白脖颈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黏附在里衣上,闷热难挨,索性闭目养神。 孙悟空开了点窗透气,怕受风寒不敢多开,随后快步下楼去,随手抓了个离得最近的账房女先生,问道:“我师父说热得慌,敢问各位这是正常的么?或者要怎么缓解?” 女子沉吟片刻,一拍手,惊道:“差点忘了,你是男子啊!” 行者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好声好气道:“自然。” “我们这女国少有男子,一下子我也记不起这重要事项——若是喝了河水有了身孕,身边还有男子作陪,乃是上等——”她话说一半,不敢继续,想起方才看到的流光溢彩袈裟僧袍,剩下的嗫喏不语。 “上等何物?”他急得不行,催促道,“有话便说,无需吞吐。” “这……乃是引诱交合,阴阳作配,得以巩固孕体,你若真不想那小师父诞下子嗣,须耐得住她求欢作态,不理会即可。” “什、什么?”他大惊失色,险些捏碎木梯扶手,“此话当真?” “何须骗你?”她摇摇头,“不过劝你还是回去守着罢,不得缓解,于她来说也是煎熬事一桩。” 话音刚落,孙悟空转头就走,大步踏上阶梯,行至房门前将将推开之时,猛地停了步子,神色恍惚,如堕梦境。 我在榻上听到脚步声停住,迟迟不得见人影,心中无名火燃过一遍又一遍,促使着我不停呼唤他的名字。 从‘悟空’‘好徒弟’‘大圣’再到恼羞成怒的‘臭猴子’,可不管我怎么叫唤,他就如同被定住身子一般,脚下生根,无法踏入室内。 我气恼不已,踉踉跄跄摔下床,扑通一声,砸得我连连痛呼。躺着时察觉不出,下了地才发觉自己双腿酸软无力,腰肢如泥,只好手臂撑在地砖上,袖子擦满了尘土灰烬,也顾不上。 我犯了倔,就一心只想见他一面,缘何这厮到了门前,死死不肯进入,难不成我下了封印不让他进?短短几步路,爬得我好生艰难,骨血里翻腾的痒意滴滴点点吞噬清明,双目失神,那近在眼前的男子气息分明如此好闻如此诱人,可就是触之不得。 心头血在翻涌,腥气滚上喉头,不知用了多久,我才终于来到门前,满腹委屈无人言说,我鼻子一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真真是吃不消这等折磨,越哭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哭,偏偏浑身无力,如今连一扇门都推不开,我分明望见那瘦高身影停在眼前,但就如镜中望影,水里捞月,近在咫尺却连一寸都碰不得。 禁锢他的究竟是何物? 隔绝我和他的到底是什么? “悟空……求求你,求求你……” 他终于开口,晦涩暗哑,沉郁浑浊:“师父,我不能见你。”他蹲下来,手掌贴在门上,映出五指形状,“你乖,忍一忍,好不好?” 其实我从未听过他这么温柔的声音,但此时的我根本顾及不上这点细微变化,我摇摇头,仍是哭着求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见我?” 因为怕忍不住。 “为何不想见我?”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想你抱抱我……” 不可以、不可以……他闭了闭眼,唇瓣都咬出血,分明无人念咒,头上的箍儿却似乎在寸寸收紧,绞着他的狂念,按下他的欲意。 “我如何不想抱你,岁岁年年,年年岁岁……这般路途久远,这般千变万化,你可以祈求任何人的拥抱,唯独不能是我,不能是我……” 他颤着声音,一手捂住脸,缓缓滑下,金眸里烈火灼灼,也不得不被遏抑压制到最深处,任凭我如何哀求,丝丝绕绕的本早应该随着记忆消失殆尽的情意钻入耳中,勾起他心底无法言说的旧念。 “大圣,大圣,我长大了嫁给你可好?” “你这小孩,毛都没长齐,瞎说胡话!再说了,我一被压在山下的怎么和你成婚?” “哎呀,以天作证,以地为媒,如何成不得?” “天地早就忘了我,你可倒好,成日成日缠着我!” “缠不得?” “缠不得!” 全是无法忘怀的、无法忘怀的过去。入骨之钉,枚枚砸入。 一门之隔,他望着我,痛意噙满了双眼,拳头攥了又松,情急攻心,一时忘了遮拦。 “乖,江流儿,你再忍忍,我真不能、我不能见你,我怕我……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就想你抱抱我。” 我实在没了力气,只能侧身趴着,视线全然模糊,心底的渴望笼罩全身,我总觉得他欠我的,欠了我不知道多少个拥抱,因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导致的,因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形成的。 没有过去,没有来生,只讲现在。 长久的宁静和片刻的欢愉,如何抉择?他好像已经有了答案,又好像并没做出选择。 我的眼前停了双祥云底鎏金边玄色长靴,这伴我踏过万水千山的徒弟,曾不可一世的妖猴,气宇轩昂无人能敌的齐天大圣,此时此刻停驻在我跟前,那隔阂终于被他亲手揭开,又轻轻放过,他并不打算做些什么,但仅仅是如此,就已经抵得上做任何事。 久违的拥抱终于如我所愿到来,他将我轻柔横抱在怀里,又放回榻上,细致拍去我袖边及双膝上的灰尘,而后被我捏住了手腕,我没用多少力气,他却僵住不动,任凭我拉到了身前,细密轻薄的吻落在指节上,迷离惝恍的神态被他看在眼里。我亲吻着他掌指关节突起处,生涩且稚嫩,呼喘而出的热气扑朔在肌肤每一处缝隙里。 “你从未这样对我。”他敛了眼神,“究竟是对是错?与你相遇、相知、相识……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我身上笼罩着高大的人影,侵略气息铺天盖地向我而来,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发肤中。 是何等光景? 心心念念的人向他求欢,泪眼迷离全是他的身影,牵着他的手掠过一处又一处禁地,最后支起身勾着他的肩颈拉下,纤长手指抚过额间金箍,檀香气息的吻印在他眉间,唤着他的名字,却不是原来那个,叼着他的指尖,却仍不满足。 主动解开乱作一团的佛衣,纤腰玉乳就在眼前,他细心养着,皮肉光洁细嫩,因动情而泛粉,拱起腰肢在他身下挨蹭,温软娇嫩的唇瓣时不时擦过下颌。 他看得痴了,想得迷了,半晌没看住,就被我搂着吻上了唇,呆愣愣地任我作弄,高挺的鼻梁压在我脸侧,让我觉得有些不适,不满地嘟囔出声。 就跟恍然大梦初醒似的。他才反应过来,推开了我,看着我神迷意夺的痴态,眸色沉沉,仓促合拢我衣襟,又拿了寝被将我围住。 都快吃到嘴里了,突然不翼而飞,我难受得紧,哼哼喘喘,泣不成声。裸露的臂膀钻出被子,勾住他小尾指牵了牵,“……悟空?” 他喃喃道:“到此为止,到此为止。”如若不然,食髓知味可就酿了大祸。 脸颊蹭了蹭他手指,我又唤了他一声。 那手指描绘唇缘,我立刻顺从张开一点缝隙,盛情邀请他的进入,但留了情的入侵者及时退缩,指尖过电般迅速抽回,翻身下榻,将床帷解开放下。青纱缦帐阻碍了我的视线,可那气息仍在鼻尖环绕不止,我咬着唇瓣,身体被定住不能乱动,才刚得到一丝慰藉的内心又张牙舞爪渴求了起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也是,只能背对着我坐在一旁,听着我哭哭啼啼吞声饮泣。分不清过了多久,仿佛脑子都要融化在五内如焚的感受之中,门外传来声响,他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站起身,而我再挨不住地失迷昏眩过去。 终于解脱了,我想。 ———— 这章是子母河假孕。 大圣还不能吃,好惨。 西梁烟花网 宝殿内饰典雅精致,灯台烛火摇曳,龙椅上端坐一幼齿少年,粗略看去,亦能分辨出叁分矫揉姿态,却是与其男子身极不相匹。少年身着姜色龙袍,绣有花团锦簇图样,扎眼难分雌雄,奇异的矛盾感在他身上浮现。 礼数倒是周全,只不过掐着腰行走时,更让人不禁联想到女儿作态。 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连忙定下心,弯腰一拜,双掌合十彬彬有礼:“贫僧陈玄奘,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取经,途径贵国,万望陛下准许,置换关文度牒,以便我等继续西行。” 话毕,耐心候了片刻,但大殿内静悄悄无一人作声,恐节外生枝,不得不抬起头查看是否出了什么事端。 只见那黄衫少年不知何时行至我身前,走得近了,才发觉他面容绮丽,清莹秀澈,微微偏着头,满脸好奇之色毫不遮掩,直勾勾瞧着我,目光轻忽掠过佛衣领口,腮边发冠垂下缥带,最后停留在我掌间常捻转着的佛珠一串。 花钿,一个男子,竟在发髻正中佩戴着金丝牡丹薄花钿,做工精致,似是大唐匠人出品。宝石、珍珠、玉石,玲珑秀致,无处不透着丝丝点点尊贵华逸,单是这些材料,就要花费不少,更别说造价。 有古怪。 这西梁女国,上下皆是女子,仅这国王是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少年,身量,骨骼,还有喉间突起,若不是伪造,的的确确挑不出差错。 但为何,偏偏隐约带着女儿家姿态,像是……没学会正统,只教了些皮毛。 见我痴痴望着他出神,少年一抚耳边金坠,叮铃作响,唤回了我逐渐飘远的思绪。 笑吟吟的,天真尽显。他弯腰扶起我,亲昵道:“即是大唐来的,便好作我西梁贵客,陈小师父,故乡距此几里?远还是近?” 这倒是勾起我压抑许久的思想情愫了,我垂下头,不再对视,淡然回道:“千万里之远,路途遥遥。” “这——”他一吸气,似是惊讶不已,“我只听闻东土遥远,倒是不知会是这等犹如天边。小师父天高路远来此,定是千辛万苦,不如暂住些时日,整顿休憩,调养身子?” 我摇摇头,直接拒绝:“陛下情深意重,贫僧不敢忘怀,只是使命在身,不好贪图享乐,恐生了停滞不前之意。” “一家人,不说那两家话!”他自来熟得很,牵起我的手就要把我带到那龙椅之上,吓得我连忙后退,直呼失礼。 “陈姐姐,”才一会儿功夫,称呼都变了,“怎地如此冒失,孤可有不妥之处,道来便是。” 我怕他误会我嫌弃人家,解释道:“并无,只不过我身份低微,怎好与陛下共坐龙椅,折煞贫僧了。” “身份低微……”他凝眸细细思忖,双掌合拍,满脸喜色,似乎觉得自己提出了个天大的好主意,“不如你我结为夫妻,待你成了王后,岂不就能共配龙车凤辇?俱都不在话下!” 听他说完,我险些脚底打滑,从金銮宝殿玉石阶梯上摔将下去,仓促间被他搂着腰肢稳住身子,这小孩儿看着身单力薄,力气却是不小,轻松就能一手捞起我。我对于和陌生异性过于亲密这件事已经有了不少心理阴影,匆忙道谢后又往后退了退,拱手致歉:“陛下说笑了,我已遁入空门,怎好重配龙凤,还请陛下收回金口玉言,我等师徒几人只想尽快取经回大唐,好普渡苦厄生灵。” “你还有徒弟?”他敛去笑意,沉下眉眼,我却一无所知,只应了声是。 “那让他们去取经不就好了?”少年重新坐回龙椅上,比着指甲,在光线下左右查看,“你留下来,陪我玩,我还有好多事情还没问你呢。” 感情是又是个熊孩子。 “陛下,我……” “我没骗你,我确实缺一个王后。”他往前倾了些,手肘搭在腿上,撑着下颌,苦恼不已,“要不然,西梁女国,就要断送在我这一代了。” 我已经开始考虑冲出殿外呼唤徒弟们保护我的可能性了,他又继续说道:“姐姐,不如你考虑考虑?金银珠宝,财物地位,我都可以许给你,甚至这王座,便是分去一半,或都让给你,也无有不可,我只愿你能够留下来,陪我长长久久,如何?” 这话眼见着越说越离谱,不知还能不能和他好好交流,我踌躇不前,心内烦恼,眼下这情况也只能先将他安抚下来,再做打算。 “这等重大之事,还望陛下准许贫僧师徒几个讨论一番,再做定夺。” 少年突然从龙椅上站起,快步又回到我身边,带起一阵疾风,腰间刀柄正对着我侧脸,堪堪蹭到耳廓,我僵直脊背,温润却不容忽视的压迫感笼罩而下。 颌尖被绵软长指抬起,他神色不满,挑起半边眉毛,发髻上金钗玉环更是刺眼。 “这么重要的事,都得和他们商量么?”他松了手,方才暴戾之状顷刻散去,又笑弯了眉眼,“好吧,但我希望姐姐会给出让大家都满意的答案,恭候佳音。” · 出大问题,又被人提亲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用‘又’? 总之事态紧急,为了我不被扣留在此嫁作人妻,必须得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来。 “如此,你们可有什么主意?”我往叁徒弟身旁靠了靠,尽量避免和某个金毛有眼神接触。 “没什么主意,不如就留下罢。”嘴里叼着草枝的家伙挑挑眉,看着我故意和他保持距离的样子,无比烦躁。 “你瞎说什么呢!”我惊道,“去灵山一半路都没到,我怎好在此半途而废?” 孙行者字字不饶人,非得逼我恼怒发火,“这么说,要是快到灵山了,你就可以心无旁骛将我等弃之脑后?” “你!你少说风凉话!”真是油盐不进的臭猴子,“你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界,事有轻重缓急,能不能少犯性子,一副倔样!” “我使性子?”悟空冷笑两声,“师父真是轻巧放下啊,俺老孙自愧不如。” 这都什么跟什么,不就是没皮没脸扯着他歇了一下午,说得跟我丧尽天良了似的。 自喝了那子母河水,腹痛难忍,我只记得自己早早睡去,再醒来是缩在悟空怀里,面上挂不住,总觉得有些羞耻,这才断断续续和他保持着距离,就这么简单一件事,被他搞得好似非要闹成天翻地覆才满意。 难不成是我性子太好,给惯坏了? 我努力作出威严的样子,警告道:“我告诉你,别扯有的没的,你要真愿意我去当那劳什子王后,你大可直说。” 舌尖顶了顶腮,孙悟空一把拉开房门,提起金箍棒跨在肩头,回眸讥讽一笑:“是啊,师父你去吧,锦衣玉食,安稳生活,不都在眼前了,还犹豫甚么?” 这话好生不中听。 我咬着牙,鼓起腮帮子,硬是把要落不落的眼泪憋了回去,用力吸了吸鼻子,站起身来,一把推开挡住门口的烦人家伙。 “我真受够了!我真受够你了!孙行者!好话不听非要玩赖的!”他低头看我时的表情将我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又鼓起勇气,继续说完自己想说的,“你既然这么着急散伙,那我就成全了你!我现在就去找那小屁孩儿,我现在就去嫁给他!你么,回你的花果山去!当你的齐天大圣去!我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狠话放了一堆,不敢看他神情,我牵着袖子擦擦脸,转头就跑,谁叫都不听。 屋内安安静静,针落地上都听得清。 悟能叹了口气,“大师兄,何故说这般难听话,和她好好解释不就得了,这女国中人不曾犯事不能动手,咱们就智取,反正让师父去哄哄也不是难事,等拿到关文上了路,一切太平,现在可好,把她气跑了。” “刚才你怎么不说,尽放马后炮。”孙悟空嘁了一声,眼神瞟着那身影离去的方向。 “这谁能想到你突然发难啊!真是头疼!” “婚姻嫁娶,婚姻嫁娶……”孙悟空喃喃自语,“可笑至极。” 可笑至极。 ———— 女儿国篇开始啦~和大圣的感情线也要继续收起来了~不过这次吵架很重要噢~ 女儿国国王是个类似于被女人们抚养长大的男孩子,有点娇气,有点女气,心性天真,又很自来熟,反正也不算是个坏孩子,还是很可爱的~(只要你乖乖听话…… 少年情浓意 “此话当真!”寝殿中回响着惊喜的喧叫声,“快快请姐姐进殿!” 女官应喏一声,掀开珠帘重重,步行至殿外,盈盈一拜,端庄肃穆相请,“圣僧,陛下听闻后喜不自胜,特请您进殿一叙。” 大概是她的态度过于尊敬,我不禁有些拘束无措,焦虑到甚至想找镜子照照自己,看是否穿戴整齐衣冠完好,殊不知殿内等待着的那位性子急躁,见我磨磨蹭蹭索性自己寻了出来。 少年帝王生得一副标致好样貌,宜嗔宜喜,不论怎么瞧着都挑不出错来,要说唯一没那么合理的,便是他与生俱来的忸怩作态。从我初见他起,那笑不露齿、朱唇粉面的模样,便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第一印象,以至于对着这张美人面我越看越觉得羞愧。 怕不是生错了性别,这等姿色应该作为女子才合适,而不是拘束在秽浊男身之中。 惭愧至极,我又在这一等皮相的晃眼下迷了心神,任由少年牵起我手指带到寝殿内,像个招待玩伴的幼童似的,摆出一堆瓜果甜汤,时不时叫我尝尝。 反正也是要走的,不如吃个过瘾,不枉我费尽心思一场。我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就为了合理地把魔爪伸向那水灵灵的果子,而少年则托着下巴笑意不减地盯着我看。 “我叫陆离,你叫甚么名字?” “斑陆离其上下……失礼,贫僧俗名陈祎。” “我喜欢这个名字。”他取出一个果子,起初我以为他是要自己吃,结果陆离磕磕绊绊寻摸了半晌都不得要领,恼恨不已,“怎么这么难!我还想着帮姐姐剥一个呢——” “无妨,我自己来即可。”我从他手中把那个表面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小心拿过来,熟练地操作一番,不得不说吃这方面我还是有几分造诣的,很快就解救了不堪入目的果子,将处理好的放到他手中,“陛下,请。” “姐姐好厉害!” 他好像是真心在夸赞我,但我有些尴尬,忙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毕竟在这种事上似乎被夸了也不能证明什么……除了我贪吃以外。 “姐姐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陆离捧着咬了一口,唇边蹭上了些许汁水,红艳艳的,圆润的水珠凝集到尖削的下颌边缘,我看得嗓子发紧,真想给他一把擦干净了。 强行按捺住不合时宜的念想,我在脑海中勾勒出那幅久远不得见的画卷,“盛唐繁华,人稠物穰,软红十丈,车马骈阗。” “真想去看看啊……” 我叹息道:“谁不是呢。”愁上心头,闷闷不乐,我把手上最后一点吃完,早已忘了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 “若是你我成婚,我便也成了大唐的女婿,”他抽出自用的丝帕,认真细致擦起我的十指,“只可惜路途遥远,且我不能出国境,否则定是要随姐姐去看看你的故乡。” 听他一提,我这才想起差点忘了要紧事,忙道:“陛下——我可以留下来,但取经一事不可耽搁,还请准许倒换关文,我那些徒弟们拿了度牒好上路,继续西行。” “此事当真着急?” “急不可待。”我郑重道,“请陛下准许。” 他比着指头数了又数:“我还想着按照礼俗步骤,叁书六礼……” 真这么麻烦,等一套流程走完,不得耽误多少时间? 我忙不迭哄着打断他:“无需如此,一切从简就好。” “可你毕竟要与我结为夫妻,此生白首不相离,这么重要的事情,怎可轻待?”他像稚童一般牵起我双手并在一块,贴着下颌挨蹭,“好似美梦成真了,姐姐,我该不会真的在做梦罢?” 双眸清凌,顾盼生姿,满眼都是涌溢的亲昵之情,而我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如何配得上这般推诚不饰的真情实意。 浊的本就是我,而不是这等灵均少年。 · 陆离这小孩,看似任性妄为,实则还挺能听人劝的。我几乎没怎么费功夫,就打发了他跃跃欲试想要大办一场的念头,并在我趁热打铁地劝诱下,同意了明日即可放行我几个徒弟,但这也就意味着—— 今晚便是这极简到了终点避无可避的洞房花烛夜。 侍女正要上手帮忙,飞快换好婚服的少年卷起珠帘匆匆步入内室,鲜艳至极的大红色长袍衬得他越发眉目如画,宛若仙童。他摆摆手挥退侍女,自己从衣架上取下翠绿织锦礼衣,牵起一边衣袖展开,微微偏过头,笑得颊边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姐姐,我为你穿上嫁服,可好?” “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经文在口中念了一半,那张灼灼桃花面忽地近在咫尺,差一分一毫就要肌肤相贴。 “姐姐,你在念什么?” “没、没什么。”我避开他的视线,“我自己来!而且这是女子的服制,你可能不会穿——” “我会噢,”他露出了让人心生信服的神色,“我自小就是穿女服,长到十五岁后才换作男装。” “为何?”我不解问道。 “国师姐姐说,这样才能保证我平安长大,要不然的话……会被妖怪抓走吃掉的!”他说得认真却轻巧,教我难以分辨话中真假有几何。 少年垂着眸站在我身前,四肢颀长,纤瘦高挑,婚服腰带紧紧勒出一段窈窕腰身,我默默移开视线,看往别处。 倒真如他所说,陆离对这套嫁衣比我还熟悉几分,何处要系扣,何处要松垮些许,他都心知肚明。修长手指翻飞几下,就轻松解决了预计会困扰我一整晚的难题。他轻轻蹙着眉,神情专注到了令我忍不住想逗弄一番的地步,一层一层的覆盖物被他按顺序穿在了我身上。此刻我仿佛是个专属于他的会动的人偶,叫我抬手就抬手,叫我转身就转身。 “你今日所说,若是不与我成婚,女国将要断代……是真是假?” “没有骗你,全是真的。”他在我身后绑着腰带,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闷闷的,“你也知道,我国女子生育不需要男人,那子母河的后代,实际上都是异母同胞,也就是说,举国上下,都是我的女性亲属。偏偏啊——” 陆离把缠好的带子收入我腰间,随后从背后双臂揽上他肖想已久的纤腰,下颌靠在我肩颈后,温热的气息扑在我耳边。 “偏偏教我生作了个男儿身,注定要在这西梁,孤身到老,无妻无后。” 试探性的轻吻落在耳畔肌肤上,“若是没遇着姐姐,我想着这辈子就孤零零数十年也算能接受,可如今,要我怎么再去苦守没有你的将来呢?” 从初见时他只看到,我行礼时躬下身的样子好可爱,呆呆地望着他样貌出神的表情好可爱,惊慌失措的时候好可爱,甚至吃东西时腮帮子鼓鼓的也好可爱,还有……在他亲手装扮下一件件套上嫁衣,成为了他的妻子,依偎在他怀里,身上的气味好闻到令他颤抖着叹息,叹息着感叹。 “毕竟我也想与人相拥啊……我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今上天注定要为他缔结这样一段姻缘,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这世间…… “这世间怎会有姐姐你这么可爱的女子啊……新婚燕尔,共饮合卺酒罢?” 我开始不忍心了,我想告知他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权宜之计,等时机成熟,我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可是他如此虔诚小心,收敛一切乖戾心性,幼犬似的匍匐在我肩头,鼻尖耸动嗅闻着我的气息,时不时轻蹭我烫到烧红的耳垂,这般痴恋姿态,我该如何说得出那等无情之语呢? 若是没有我,或许他真的会和自己所说一样,孑然一人,无情君王,守着偌大城郭,却不得不因为锁住自身的无形镣铐,久久禁锢于此,不能感受人间情念,不能放肆与人相拥,不能攫取心爱之人音容笑貌,只因他根本不能够拥有,哪怕一点点,都做不到。 君主,帝王,一国之富,可自由不再,又有何用? 我也是个渴求自由的人,因此才会对他所处的境地感同身受,如自身遭遇地悲伤,潮水般汹涌的情绪感染了我,我背对着他,压抑着呜咽,小声应答:“好。” 他高兴极了,起身去倒酒时险些因踩到我宽大的衣摆摔倒,幸而反应快稳住了脚步,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脸颊,撒娇卖痴:“姐姐别笑话我,我只是太开心了。” 我始终不敢转回身,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发出过分凄厉的哭声。 最起码今天让他开心点罢,让他开心一回罢。 不要哭,我为什么要哭,孤孤单单的又不是我,没人陪的也不是我,注定此生寂寥无望的更不是我。 我为何要哭呢? “姐姐,酒已经斟好了,这杯是我的,这杯是——你、的?”酒液倾洒,象征百年好合的征兆预见不详,少年顾不得其他,惊惶万状,捧起我濡湿一片的脸颊,“怎么哭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对他好的选择,或许是我动了恻隐之心,又或许是我取经的信念不坚定,我更怕自己永生永世都是如此,和他一样,不得解脱。瞧不见未来,看不清过去,过不好当下。 哭到几乎不能自已,分不清这不值钱的眼泪究竟为谁流的,但我这好好说着话突然嚎啕大哭的转变让他心头发紧,兵荒马乱。 “莫哭,莫哭,是不是我说错甚么话了?要、要不你打我解解气,撒撒火?”他急得都带上哭腔了,咬着牙,怆然悲叹,“若是这成婚一事,这等让你不愉快……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是我的错,别哭了,你要是不能接受……我们不成婚了,我——” 他语无伦次的认错被堵在喉间,清瘦的腰身被双手合围住,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所有想说的话,看着我仰起头时通红的双眼和蹭花了一大片的口脂,脸颊上都是脏乱的红痕,又哭又笑问着他:“我可以抱你吗?可以吗?” “姐姐这样问,还这样看着我,我本就不想拒绝的啊……” 大事不妙,他一说话我就想哭,我一哭他就得哄,结果来来回回几次,我哭得累成一滩,衣襟洇湿一大片,连带着他的大红婚服也被我揪得不成样子。 迷迷糊糊地,我还记得要走完流程,硬是拦下了他的劝阻,自告奋勇倒了满满两杯酒,他一杯我一杯,手臂缠在一起始终不得要领,和要打结似的,我嚷嚷着:“怎么这么难啊!怎么——” 火红的身影遮掩了烛火,挡在我身前,不知何时口中被渡来了一点清酒,少年松开软润唇瓣,依依不舍又蹭了蹭。 “这样喝也可以。”他的声音像轻飘飘的羽绒,填满了我不胜酒力迅速昏沉的思绪,“还要么?” “唔,有点辣……要的,还要的……”我勾着他脖颈,杂乱无章地吻上去,唇峰掠过突起的喉结轮廓时,明显感到被我搂着的少年压抑不住地急剧喘息起来,不知道如何回应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只是万般乖巧由着我酒劲上头悲喜交加地发着疯。 我想抱着他,不单是出于愧疚和怜惜,更像是仅有我一人知道的惺惺相惜,我想用这种方式,肌肤相贴时的满足感,去证明一件事,去完成一件事。 就让我小心翼翼地放纵一次,不考虑后果,不顾忌前程,一次就好。 “姐姐,我该怎么做……唔,你身上好香,好软。” 曲眉丰颊的少年被我推搡着仰倒在榻上,眼神如勾,目不旁视,我被他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头脑一片空白,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干脆就趴在他胸口,醉意浮沉晕染了我的灵识,带着酒气重重喘着。 “真是耍赖,”他无可奈何叹着气,“你总不能指望我什么都不做罢?” 亲手穿上的翠色嫁衣又在他指尖下层层褪去,外袍,腰带,直至悬挂在颈间的绛红小衣,他颤着手轻轻覆上一团绵软,乳肉几乎要从指缝中流溢而出,我闭紧了眼,神昏意乱,越发往他怀里钻。 舌尖隔着布料裹挟而上,紧含着在口中越发胀立的乳首,粘腻的缠绵使我眼泪汪汪,一睁开就是埋在自己胸前无比虔诚的少年,似乎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他抬起头,邀功似的:“是这样的吧?姐姐……是甜的。” 微凉的手在布料下游走,准确找到了刚被吐出还湿漉漉的乳尖,失去了一层隔阂,更能直观接受所有刺激和快慰,他揉着一边,另一边也不冷落,雨露均沾地舔舐拨弄。 “呀……别、别这样,呜……我不要了,我要睡觉,我困了……” “嗯,我们睡觉。” 他口头上答应得爽快,但完全没有要放过我的迹象,前面一对乳儿玩弄够了,就把我翻了个身,自脊骨线一路啄吻而下,侧脸贴着腰窝蹭了蹭,时不时亲一口不停晃颤着的我。 我完全高估了自己对酒这东西的抵抗力,如今醉醺醺任人摆弄的样子,简直取悦他到了一个极点,但无法正常交流的我,也为现在的状况带来了些许麻烦。 “姐姐,把膝盖摆好……对,就是这样,好乖。” 他奖励我的方式就是在我乱作一团的脸颊上亲一口,舌尖卷起咸涩的泪液抿在嘴里,又将我软绵无力的舌勾出来吸吮,直把我吻得气喘吁吁才会大发慈悲停下,看着我大口吸入新鲜空气,眼角一捧又一捧榨出泪水。 “休息好了就继续吧。” 继续……什么? 视野模糊,意识扭曲,只知道自己被摆成了个腰臀高高翘起的姿势,顶端微微湿润的物事在臀缝间缓缓滑动。 “应该是这样的罢?当初以为用不到没有好好学,现在真是头疼呢。” 手指沿着润湿的外部渐渐探入,一寸寸拓开紧致的结构,我呜咽着想缩回挺翘的腰身,却被禁锢住不得逃离,“乖一点。”他又在哄着我,用极尽温柔的音色,做着让我惊慌的事。 进到更深的地方了,碰到最里面了。 “欸?这么浅的么,这可有点难办了。”两指分开将预估的长度在我小腹上进行模拟,“这样很容易就……不会弄坏罢?” 弄坏?什么弄坏?我会被弄坏掉么? 巨大的恐惧使我思考能力几乎消失的头脑产生了抵抗之意,“不、不要,我害怕……” “不要怕,我会很乖的。”他磨咬着耳垂软肉,在我体内进出的手指越发加码,“唔,姐姐的里面好热情……” 舒适到了骨子里的快感随着侵入者的放纵更加激烈了起来,汇聚成火团似的拢在小腹里,被搅动着,被亲吻着,被拥抱着,被温热的身体贴紧着,我什么都无法想起,甚至在这等欢愉中仿佛只保留了接收愉悦的意识,其余的全被抹去了个干净。 当被那较之手指还要过分许多的灼烫撑满了之后,积攒过多的潮水奔流决堤,冲刷了我岌岌可危的清醒,我不受控制地泣诉着许许多多绵软情话。 “呜啊……太多了,太涨了,轻一点,要、那里太深了……” 臀肉和腰肢都在掌控之中,极致的吮弄包裹,每一处内壁皱褶的吸咬,每一次退出时的挽留不舍,初尝情欲的少年根本学不会他刚刚承诺过的乖巧,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凶狠,他美到了极点,却也狠到了极点,我无力支撑的腰腹被托着扣紧在他身上,跪趴的姿势完美地承接了他所有的欲念,可以进得很深,可以肏得很痛快,可以在高温的软肉里感知到我无意识收缩的痴态,可以在我不停哭叫求饶的时候假惺惺地双眼泛红地诱哄着我说出更多令他迷离怅恍的话语。 可怜,可爱;可爱,可怜。 想要和这样的人相伴终老,有什么过错呢? 看着他的眼睛,牵着他的手,抱着他的身体,说着会让他脸红的话,这一切的一切,他渴盼这样的一切,又有什么错呢? 他生命中绝不能错过的缝隙已经出现了,从那里他看到了无数明亮的景象藏在那一点窄小之后,只要抓住她,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那些令他向往不已的光明以及最让他不能忘怀的那个人,现在全在他的手中。 喘息着,哭泣着,颤抖着,摇晃着,绞紧了他,贪心地吞吃着他,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零零一个人,让他看见那些从未亲眼看过的风景。 情动的,嗔怒的,焦灼的,混乱的。把所有都融入到身体里,交付给征伐者,让他食髓知味无可救药地做下了所有的事。 “姐姐,我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 “可不可以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唔、唔……!”体内肆虐的柱身又胀大了几分,我下意识抓着寝被想要往前方逃脱开来,却被单手轻松拉回,重重凿进了被挤压到了极点的甬道之中,我张开嘴,撑满到几乎呕吐的感觉,混杂着几乎将我吞噬的可怖快感,懦弱的我不能再以逃避这一方式解决问题,只得讨好般地撅高了臀部,期期艾艾求着他:“好难受,不要了,我、我不行了……” 手指被牵起放在唇边碾磨亲吻,他不回应我的期许,而是用更激烈的动作表明了态度。我连捂着嘴的力气都消失了,酥软到令他耳膜发痒的呻吟断断续续,粘腻的交合处满是泌出的情液,一次次被热烫的躯体暖了温度,睡着都成了奢望,浑身密密麻麻皆是新鲜的印记,且数量仍在不断增加中。 数不清攀上巅峰多少回,累到双目失神,腰膝酸软跪不住,于是被抱在怀中顶弄,被掐着腰放置在他身上起伏,平坦的小腹越隆越高,满盈盈的皆是他肆虐过的证明。 我在天光破晓时再支撑不住地昏睡过去,少年爱惜地吻了下香汗淋漓的锁骨处。 “娘子,新婚快乐。” ———— 陆离:形容色彩绚丽繁杂。见《楚辞·九章·涉江》:“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预想中就是个被当作女孩子养大的男孩子,从记事起就清楚知道自己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在遇到‘我’之前完全做好了孤身一人的打算,有点任性,有点骄纵,有点坏心眼,但内心又敏感又偏执。 这张6K字,写得我腰疼,希望大家喜欢~ 每一个留言我都爱! 知我不知我 “我想与你结为道侣,婚姻连结,生生世世不分离。” “痴话。师妹又在说笑了,今日功课可都完成?” “为何你总是不信我?这方寸心明明白白显露在你面前了,你愿修你的大道,为何总不愿看看我?” “你若是真切明白,不可谓不懂我之顾忌;但你不明白,你何时才能明白?姻缘并非强行缔结,爱恋也不是一日可成。道之所道,你的本心,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一样缥缈……一样……” 这是谁在说话?没大没小教育我的语气为何如此熟悉?我又身在何处,在做什么?这人话也只说一半,不知道这样最是吊我胃口吗? 满腹疑虑,在睁开眼那瞬间全数化为乌有。我愣是盯着床顶看了好半晌,才接受我又在别人榻上醒来这个事实,更何况,那独占性意味极其浓烈的圈抱着我的手臂,正搭在我腰间,半梦半醒间仍能顺着腻滑肌肤攀缘而上,我连忙按住,随后面前那双妍丽娇顺美人眸悄然睁开。 看那样子,还有几分委屈,“怎么了?” 我哽了哽,张张口又闭上,从他怀里钻出来,身无一物,只得裹着寝被缩在墙角里,活脱脱一个担惊受怕的样。 “一夜夫妻,姐姐怎地又装不熟?”他笑了笑,支肘斜躺着看向我,“是不是太累了?” 这个‘累’指的是哪方面,昭然若揭。我一听,更是羞窘,如今真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主动为之,现在反应过来,面皮薄挂不住,后知后觉惭愧了起来。 “无、无事。我衣服呢?” “噢……在外间,左右以后也用不上,我让人收好了,你要是想留作个纪念,也可以,只是这……”他步步紧逼,靠了上来,一把搂住我重新捞回了怀里,在胸前亲昵地蹭了蹭,语气骄横,“只这佛门,姐姐就不要再想回去了,我可听不得什么经文,日后你只要做我的王后就好。” 该死,这小孩,看着年岁不多,力气出离地大,任凭我使劲浑身解数也挣扎不得,又是一夜操劳,腰腿酸软,没几下我就躺平了放弃挣扎,他和幼犬似的,依偎着我颈间凹陷,下颌蹭来蹭去,时不时嗅闻几下。 “……痒。”我实在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真的不是在做梦罢?”少年笑得餍足,眯起双眼,“若是梦境,我只求永远都不要醒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犹豫地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像是在哄着什么幼兽,少年立刻得寸进尺越发往我怀里拱,双手牢牢霸着,推都推不动。 “姐姐身上好香,有让人安心的味道。”他痴迷不已,“只属于我了,从今往后。” 更心虚了,我哑口无言,默不作声。 “原本我还想着要和你诞下子嗣,延续国统。”他吻了吻我眉心,万般珍重不舍,“现如今再怎么也舍不得姐姐受这番苦难了。今日我就去和御医求药,这样才好让我再抱抱你……姐姐,你在想什么?” “若是没有后代,这王位传承该当如何?” “左右不过是在我之后转手他人,我不在乎,只要我们二人能携手共度余生,什么都不重要了。” 可我注定是个谎言满身的罪孽深重之人。我心生不忍,不知如何作别,脑子乱糟糟一团,心烦意乱,又有种被迫推上高处的局促感,种种情绪堆迭之下,几乎难以维持本该有的平静神色。 他不是个迟钝的人,或者说,恰恰正是这种敏锐才能使他察觉到昨晚我逐渐放软的态度和怜惜之意,或许当时他的目的是达到了,可现在我给出的信息于他而言再明显不过。 我知道事情还未结束,我应该是竭尽所能继续扮演一个合适的妻子形象。我不停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更久远的苍生,更庞大的理想,可当我正身处于人世间千万种无奈之时,要我如何再去以平常心对待这清清白白的珍重呢? 饶是真理无数,此时也难以做出抉择。又或许这真理本就无用。 “你反悔了?”少年将我仰面推翻在榻上,掌心扣着我腕间骨节,腰胯紧紧贴着小腹,“莫不是嫌我年纪小?” “没、没这回事……”我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瑟缩不已。 “唔,想来也是,毕竟……”纤软长指划过脐下,“姐姐这里,昨夜可是完完全全……装满了我的东西呢。多到溢了出来,流满了床榻,看着贪心,实际上胃口却小,吃不下多少——” “别说了!”我恨不得抱起枕头盖住头脸,好遮掩此刻羞愤难当涨红了的脸颊。 年轻人就是脸皮厚!见我难堪,他反倒更来了兴趣,不停跟在我后头,无论我做什么他都要在一旁用湿漉漉的眼神盯着看,好奇心极重,穿个内衫都要上下其手,美名其曰提前熟悉。 你一个男的,熟悉什么肚兜啊! 我宁死不从,却敌不过双方之间气力悬殊,手臂被迫搭着床沿,腰腹上有只细嫩却有力的手掌托抱着,好不容易穿好的裤子又被沿着腰身半褪下,我向后推着他,不住告饶:“等、等下!” “好软,像年糕团子。”臀瓣被按着揉弄,我绷紧了腿,却只能在对方的钳制下无力地踮着脚尖,腰身越发下陷,他干脆挽起我双膝,搭放在榻上,一手按着我后颈止住我微不足道的挣扎,一手顺着腰带边缘深入,“可以咬一口么?” 咬、咬什么啊! 我惊慌回头,他正对着嫩白臀肉,跟饿极了的小狗似的,不轻不重含在口中碾了碾,使我瞬间双腿发软,热意汇于一团,瑟缩着呜咽出声。 “好可怜。”眼泪汪汪的样子被全部看了去,唇畔被印上数个密密匝匝的吻,“我都没有使力气,姐姐就迫不及待哭了起来。” 又被翻了个身,双乳完全在他掌控之中,隔着布料被挤压亵玩,乳尖从指缝中漏出,不甘示弱般地俏生生挺着。真是个骄纵的少年,我越是半哭不哭的,他就越是享受,似乎以将我逗弄出更多奇怪且婉转的泣吟为游戏,纵然是再怎么小意温柔,这家伙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君王,久处于上位者的底气使他一旦抓着心爱的就怎么也不肯放手。 更何况,他本就有资格掠取财宝并将之珍藏。 操劳一夜,刚睡醒就又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我的意识混沌一片,白茫茫的,直到挺着腰抖着身子尖叫出声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又被卷进了年少者无穷无尽的渴欲之中。 难为我一边被吻去眼泪,一边还能艰难地想起正事,百般讨饶,这才求得了从床榻上下来的机会。 双脚刚一沾地,几乎软得直直跪了下去,窘迫的内心闪过无数羞意,小心翼翼扶着桌案站好,虽说被及时清理了干净,可腹中被挞伐了一夜的肆虐感仍是若有若无侵犯着意识,我深吸着气,调和呼吸,猛灌了一堆茶水,这才感觉稍微活了过来。 “陛下——”我察觉到他不满的神色,咬着牙换了称呼,“夫、君……你答应过我的,可否为我那几个徒弟,倒换关文,放其西行?” “自然。”他心情极好,在铜镜前整顿衣裳,姜色龙袍穿上后更添几分肃穆贵气,“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希望姐姐你也同样遵守。” 少年回过头,骄色满面,一对酒窝在笑时浮现面颊。 · “既是王后的意思,孤无有不可,即命人为尔等置办度牒一事。” 罪过,罪过,我居然坐上了龙椅。战战兢兢的,不敢多言,也不敢看向大殿中等候的几位,只求多年默契,能让他们明白我这一番苦心。 再说那猴子,虽话不中听,总是以下犯上,好歹也是个聪明人,我这般委曲求全,他应该是可以理解用意的。 为自己建设了好久,我才敢稍稍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冷淡到了极点的金眸,眼里好似没有我,又好似全是我。我有些惶恐,正想开口相问,骤然想起此时地点不对,硬生生压下了满腹焦灼。 他为什么要那样看我?难道还在生气?或者误会了我贪图荣华?可我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一切都是权宜之计,悟空应当是理解我的才对,为何满面漠然,倒像是、倒像是…… 根本不愿意认我。 走神时,指尖又落下清浅的吻,少年帝王毫不顾忌我们的亲昵合不合时宜,我却慌乱不已,下意识抽出了手指,下一刻腰肢被紧紧扣住,按在他身侧。面露愠色的君王抬眼瞥过宝殿下一行人等,神色各异,尤其是最招摇的那个。 “师父,圆梦了罢?”悟空闲散一笑,支着金箍棒一副无赖样。 我无端地心口一震,立刻就想辩解,却触及对方戏谑的眼神,明明有好多否认,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我这一身凤仪姿态,终究是让人误会了。圆梦,圆的甚么梦?修佛之人,怎会有婚姻嫁娶的梦?我的解释堵在胸口,上不上下不下的,总觉得自己负了许多,又觉得自己根本没错。 我如何不想自在逍遥呢? 我大概是真寒了心,有那么一瞬间确确实实想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可我已经答应了那人,无论如何,就算是身死途中,也得把这事了结。取经,取经,怎么轮的上我一个凡人?那么多大能,那么多强者,偏偏这担子落在了我头上。 可我不懂,世人也不懂,真正懂的人还不知在何方。 “但求陛下准许我送他们到城外,叮嘱一番,做个道别,也不枉师徒一场,情分散尽,失了体面。” 我好像从未有过这么冷静的声音,仿佛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而我是真的要留下,享用不知会维持多久的圣恩,牢牢坐在我这凤位上。 演技似乎又精进了几分,这番话没有引起怀疑,对方甚至十分好心情地赐下了不少赏物,金银财宝,盘缠物资。会面结束,我又被揽着身子带回了珠帘之后,转过身后,原本一脸不在意的顷刻间变换神态,目光灼灼随着我渐行渐远的身影移动。 不甘心,不甘心呐。 ———— 死傲娇的大圣。 假意与真心 “你们师徒之间感情真好。” 尾指被占有意味颇足地勾住,渐渐向上掠过,轻轻扯了下我的手腕。 “嗯?是吗?”我正与陆离坐在龙车上,即将行至城门前,悟空他们牵着马带上行李走在前头,“我只希望不出岔子就好,其余的也不多强求了。” “留在西梁陪我,你就永远回不去大唐了,真的甘心么?”少年目光灼灼望着我,“为了我一人,放弃诸多牵挂,真的情愿么?” “陛下,怎么又问这个?”我哂然失笑,尽量平静地与他对视,“是出什么事了吗?” “越是梦想成真,越是不敢信罢了。”他轻叹,反倒避开我眼神,执起我的手放于鼻尖下细细嗅了嗅,“奇怪,分明是沐浴过的,可就是洗不掉你身上……。” 我心里一紧,轻声问:“什么?” “姐姐闻不出来吗?浑浑杂杂,我不喜欢。”他抬眸凝神看我,“……不止有我的味道。” “我……我不清楚。” 我紧张地抽回手,不停调整自己的衣袖,直到又被他一下握住,少年攥着我手腕凑近到面前,在纱帘珠幔的影绰掩蔽下,闭上眼,极尽狂热赤诚地吻着我。 起初是唇边,悄然蔓延至软糯唇瓣上,吻得很轻,却执着到了骨子里,我只看见他不停翕动的长睫,时不时搔动过我脸颊,又痒又凉,却让我觉得有万钧重如岩浆般热。我见过太多次这神色——平静中透着痴迷,挽留不住的失落交杂失望——都如同是钝刃割肉般凌迟我。 “若是只有我一人,该多好。教你从此只看得到我,只想得到我,眼里也全是我。包括你这一身气息……”他又重复了遍,“孤不喜欢。” 有别人的味道,浓重复杂,但底子依旧是浸染入骨的檀香。 “……陛下?” “我不想离开你。我更不想你离开我。” “怎、怎么会呢……” “是么?”他拥着我,轻声细语,却让我窜起一身冷汗,“姐姐半点也不会说谎。” “我何时——” “你那几个徒弟,都是有法术在身的,是也不是?让我猜猜……唔,等我送你出了城,再用个什么法子脱身,也不在话下罢?” 我吓得几乎不能言语,连狡辩解释的话都说不出口。 “好过分啊……”他接着道,“通关文牒拿到手了,就盘算着怎么逃走?若是我不给你们呢?杀了我?或是胁迫?” “怎么会!我怎么会……” “你倒不如杀了我。”他埋在我颈间,音色沉闷低哑,“也好过我分明知晓一切还得瞒着你,陪你演整场戏。”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 “为什么?因为我舍不得啊。” “哪怕缠绵悱恻皆是假的,也好过刀剑相向兵器交接,让姐姐害怕受惊。” “我早猜到今日即是分别期限。”少年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一脸认真,好似根本不在乎,“好在宫宴办了,喜服也穿了,交杯酒最后喝了……虽然是我喂你的。时间紧急,礼制无法做到最佳,用度上我都尽量办到最好了。我想着毕竟是我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婚礼,我也希望是姐姐你的唯一,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怠慢轻视。” “人常说,婚礼一生只有一次,等你走了,我大概也只能日夜回味这一次了。” “我没办法忘掉你,我也没办法忘掉我们的一切,可我始终留不住你。我都知道的。” “我是不是很乖很听话?我没有胡搅蛮缠罢?”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才做到了不把你锁在我身边……” “我应该是很听话的,不会讨人厌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要离开我呢?” 他在哭。 笑着哭,哭着笑,眼泪不住地砸到龙袍上,纹理织锦洇透了湿痕。 “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到最好,因为从来没人教我该如何去挽留一个根本不会选择留下的人。” 车辇停下,一行人已经行至城门外,自由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我双脚生了根似的挪动不了,反倒是陆离挂着满脸泪痕先行下车,将我揽着抱了下来,我还呆楞着没反应,他却推着我送回了取经队伍里。 “教习女官总说我长不大,还是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孩子。我原本打算不能再这么爱哭了,因为姐姐哭起来的时候,我只想去安慰你。” “陆离……” “以后我看不到你了,我就会忍不住。”他用袖子擦擦脸,又扑了上来,“不要嫌弃我,不要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 “更不要忘了我。” “要是有下辈子、要是下辈子还能遇到你。”他又显露出不容拒绝的强势一面,“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我的头脑空白到飘忽如棉云,涨满了一切意识。我想努力去思考他的话,却无济于事。我大概也是疯了。 少年满眼通红哽咽不停,结果我傻傻地把他看了又看,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哭,全场为数不多的几个男人都吓得不轻,将我围在中间,擦眼泪的擦眼泪,哄人的哄人,最后就和骗小孩一样什么话都说出口了。 “你哭甚么!这小毛孩好不容易哭完了,又换你开始了!”悟空头疼得紧,又气又恼,又担心,“别哭了,吵!” 我根本顾不上搭理他,我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地上,一边抹眼睛一边道歉。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是我没用,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是我总是莫名其妙……对不起,我真的错了……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不用这样……不、不用让别人不开心,不用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我知道自己亏欠太多了,可是我又能拿什么去补偿呢?我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可我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制造麻烦,制造、斩不断的东西,我什么都做不到……悟空,悟空——我什么都做不到——!” 要是我不是这么个没用的人,要是我不用做这么多无谓的挣扎,要是我能像大家一样去保护别人而不是被别人保护着,要是我能够做到事事有回音,能够好好对待别人对我的那份心,要是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因我而起因我而灭—— 可是我注定是个庸碌无为的凡人啊。 我在天意的裹挟下身不由己,我在自己的枷锁中辗转反侧,我看到了一颗又一颗赤诚火热的拳拳之心,却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 我知道别人对我好,想着我,照顾我,且都不是人家天生就该做的事。我知道世间最难得就是真心,是独一份的热爱和珍重,可我好像在放任自己不知不觉地抛去这一切。 如果不是我,如果经历这一切的不是我,如果我可以平凡平淡地活着…… “笨,笨死了。”有双温热的手难得这么温柔地将我从深渊中唤起,“老想着怎么怪自己怎么跟别人道歉,你倒是问过别人的意见了吗?” “取个经而已,轻轻松松的事情,一大一小在这里鬼哭狼嚎像什么样子,出了事自然有俺老孙给你兜底,那几句‘大圣’不会让你白叫的。” 悟空半蹲下身,一手支在腿上,一手没好气地揉着我头发,乱糟糟毫无章法泄愤似的,却让我觉得有些心满意足了起来。 我还不想站起来,主要是蹲久了腿发麻,只好吸着气问他:“真、真的吗?” “骗你我是小狗,行了吧?快起来,丢人现眼。”他翻翻白眼,看向一旁手足无措、言语颠倒忙着安慰我的少年,“还有你这个小国王,明知道她眼窝子浅,稀里糊涂非要在临行前这么说一通。这下好了,两个哭包,啧。” “我、我腿麻了,对不起……”下意识道歉,悟空眉头一挑,我愣是憋了回去,“我站不起来……” “麻烦精。”嘴上嫌弃,手上却利落干脆,一把捞起我放上了马背,握着我双手牵上缰绳,不耐烦叮嘱了句:“握紧了,别摔下来砸死自己。” 陆离走到我跟前,站在马旁,碰了碰我指尖,低着头想了一小会儿,才和真正想通了似的。 “姐姐哭起来还是一样很可爱。”这句话有点不中听,我的大徒弟默默攥紧了金箍棒。 “不需要为我感到抱歉的,都是我自己想做的。应该是我要感谢你才对,如若不然,我大概这一生都会沉寂在孤独之中了。” “姐姐,你要平平安安的……”他低着头收了收手劲,捏着指腹,“我说过的,若有来世,我是不会放手的,说到做到。” “——可别让我逮到你了。” ———— 女儿国篇结束~撒花~ 玄奘其实是个看似大大咧咧,心里却藏了一堆事的姑娘。(以及身上会留下别人的味道这一个设定我是从哪吒那时候就开始搞了) 小国王是一样的哭包~~美人难过少年关……其实他是很羡慕大家那种热热闹闹的气氛的,但是和玄奘一样,身不由己。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人家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凡人不好随便欺负才忍着,忍到后面姐姐实在是太可爱了,控制不住,可是还得把她还回去,能相处的时间只不过是短短几天罢了。他觉得最起码成过婚,留下了一段记忆,已经很知足了。 虚妄化本我 “小师父,尔等可是要前往梵地取经?” 方才辞别西梁,向西行了不到一刻钟,就有异服男子拦于马前。 褐发微卷,辫发垂落,额间配着贴金印花娟带,缀有珠饰金片,轻纱罩面,耳上戴着铜色环圈,串有绿松石及海贝装饰,修长脖颈环着镶宝金项饰,贴得极紧,只略略留了些空隙,看得我都有些呼吸不畅,另有宽松些的项链,以玛瑙、珍珠、金银珠、琉璃球组成,珠饰大小错落有致,极为精美。 我似乎还未见过这么风格明显的西域男子。 他缓步走来,十分有礼地向着我几个徒弟作揖,手臂动作时腕间玉石珠穗叮铃作响,右手拇指上戴着个镶红宝石戒指,臂着环钏,璎珞绕身,深紫绣金罗衣,雍容艳丽。 一时间看得呆了,眼睛都不知道先欣赏哪个配饰好。 饶是我见多识广,也从未遇着过如此琳琅满目的一身行装。 男子还想上前来,却被悟空一棍子拦住,语气戒备:“你是何人,来此拦路作甚?” “前方向西四五里,我就住在那儿,有一不大不小的歇脚处。听闻圣僧路过,心生欢喜,不得已按捺不住朝见之心,才来求这一面。”男子越过悟空,探首望向我,“如今得见圣僧,真乃天人之姿,慈悲法相,还望得准,许鄙人陪行西去,共造功德。” “啊?”说了半天,竟然是来加入我们取经队伍的。我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下马也行了一礼,又咳了咳,故作端庄,“这西行有数,早已定下,一时也不好再加塞一人;再说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艰难困苦,常人难以克服,何不留在家乡,好过陪同一道受苦?” “如此,倒是我逾矩了。”男子被我拒绝也不恼怒,反倒问我:“但请准许我陪同圣僧,前头引路,及至寒舍,稍作歇息,亦不妨碍取经这等重要事。” 我有些犹豫,又问道:“敢问施主为何如此看重贫僧?” “圣僧宽容为怀,普天皆知,我这等小妖,自然是心生向往。” 我大惊失色:“你是妖怪?” 无怪乎我如此激动,实在是这一路上遇到不知多少妖魔精怪,都不是甚么好相与的,一个刁蛮过一个,我连忙往悟空身后躲了躲,这才找到些许底气。 “你、你一介妖物,追着我作甚,恕我胆小,难以应允!” 男子拢了缥带又想上前,无奈被金箍棒拦着不得动弹,悟空神色戒严,浑身紧绷,眼看就要触发一场战事,我连忙劝道:“别、别过来了,我这大徒弟脾气直,性子急,怕伤着你!” “我对圣僧毫无恶意,一探便知。”他言辞诚恳,叫我难以分辨真假,我不太信自己的观感,反倒悄声问悟空,“乖徒,你可看出些甚么门道来?” 他皱了皱暗金长眉,嘁了声,像是不满,“暂无,一切正常。” “所言极是,圣僧有所不知,我虽是妖物,却有皈依之心,日日诵读经文佛理,涤荡心灵,除却妖性,只求证得正果,求得本心。” 一听他也是个佛经爱好者,我来了些兴趣,不知不觉从悟空的保护翼下走出,小心问了句:“真是同门中人?” “但有半句不真,教我难登莲座,道心皆毁。” 他这誓言发得倒真利索,把我吓了一跳,忙制止他:“昭昭之下,天道有耳,可不好乱言胡语。” “句句属实。”他再叁保证,我也难以再生浓重的防备之心,又仔细和徒弟们商量了一通,左右也是要找个地方借宿的,不如且信一回。 虽他们对此颇有微词,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修佛的妖怪是什么样的了。 我答应了他的同行要求,又爬上马,悟空站在右侧,那男子陪同在左,我这才想起还未问过他名讳。 他解下面纱,莞尔一笑。 “赫连青。” 男子的面庞偏向西域结构,高鼻深目,浓睫扑朔,皮肤是浅浅的麦色,不如东土的细嫩白皙,却别有一番难以言明的独特风格。 像是……一块从未雕琢过的宝石。天然、朴实,却绮丽无比。 “赫连施主,贫僧俗家姓陈,法号玄奘。” “我知道。”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似有万盏风华浓藏其中,使我只敢在对视后匆忙移开,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难说是不是因为我的窘态过于憨笨。 我怕他真觉得我脑子不好使,致力于摆正我的形象。 后面的旅途,我尽量少说话,要么望天,要么看树丛,连平日里大呼小叫让徒弟们为我打水洁面都克制住不做。这实在是憋闷得很,我稍微开始后悔自己多带了个外人同行了。 好在他后面再没显现出方才那种读不清意味的神情。这也使我稍微放下了心,接着赫连青又开始和我搭话,谈论佛法。 我又惊又喜,这一路上能跟我讨论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忙不迭顺着他的辩题往下延伸扩展。 “何汝今以动为身?以动为境?”他稍微快了半步,问道:“陈小师父,你当如何作解?” “以妄动为自身、以妄动为真实之境,从开始到最终,念念都是生灭妄心,反而遗落忘失了真心本性,以致于颠倒行事。”我将佛理娓娓道来,他却不满足于这些,我想了想,只好又说了些自己的看法,“若是将虚妄之物作为真实,而去自寻烦恼,自作茧缚,乃是本末倒置,虚实不分。如果失了自我,就会将外物认作自我,从而偏生执念,不利修行。” “那么,何物算作虚妄,何物又能称得上是真心?” “虚无如尘埃,飘摇不定,随时可弃之而去;真心乃是本我,不可抛去,不可毁坏。” “若是执念到了一定境界,可否使虚无化作真实?” “这!”我大为惊讶,“这不合真理。一切虚实有别,只要修行到了,就能使虚空破碎,得见本心,而不是、而不是……” “而不是化虚为实,是也不是?” “正是此理!”我赞同道,“虚妄之相,乃是空无,又怎可与真我相比?” “受教。”他回过身,不再看我,专心行路。 我被方才这段话搞得心内惶惶,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点,但眼下真是想不出来。 赫连青的住所确实很近,没两下就到了家门口,一座石窟建筑,装饰风格也和东土大为相异,我起了好奇,左摸摸,右看看,悟空见状,在一旁说着风凉话故意唬我。 “师父,你可仔细点,摸坏了我们可没得赔。” “瞎说,你何时见着我乱摸了?” “您那眼睛里都要放光了,还不准我说句实话?” 我懒得搭理他,拉着赫连青问东问西。 “这壁画是你自己作的?” “祖上传下来的,我倒也不会。”他实话实说,解释道:“此地干旱,石窟可以抵御沙尘风暴,内含地窖等石室,储藏食物水源。” “带我看看带我看看!”我一听还有地窖,越发兴起,催促着他。 说来也怪,赫连青分明是第一次见我,却处处小心体贴,熟稔自得,连我爱吃甚么斋食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那态度倒像是老友相会似的,轻车熟路就卸下了我的防备,而我还一无所知。 我甚至没轻没重问了句:“你的真身是何物呀?” 他脚步一顿,带路带到一半,停在昏暗漆黑的廊道,并未回头。 等了几息,我惊觉这实在是个过分不重视距离的问题,羞惭万分,正要道歉,他却娓娓回答。 “我是个……戴罪之妖。” 这倒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于是我追问道:“何罪之有?” “贪慕师长,犯了叁垢。” 爱、嗔、痴。 使他沉沦于生死轮回,无法脱身。时至今日,依旧是满心执念,不敢忘却。 才会与我在这里重逢,才会见到他心念之人。 就在他身边,就在他身边,就在……他身边。 唾手可得。 ———— 琵琶洞蝎子精篇~~ 是异域美人!就是那种身上一大堆绫罗宝石的黑皮美人! 也是故人…… 我更得慢主要是因为要查很多资料,赫连青这个姓氏是匈奴的,服饰是西域风格,建筑是龟兹石窟。 引用佛经《楞严经》卷一 另外,悄咪咪地想求点留言呜呜,不然莫得动力了……QAQ 爱你们,么~ 诳语不作真 “殿外是何人在喧闹?庄严圣地不可非为。” “弟子前去查看一番。” 我从蒲团上起身,走出天王殿,整了整袖摆,抬眼间望见一名异服男子和几名护法接谛起了争执,声响渐渐闹大,连青鸾都被吸引了过来聚在一旁翘首以盼看热闹。 “殿外何人?” 听见我问询,那男子即刻转向我,一身绛紫裳裙不伦不类,我随意打量几眼,和认识的那些一一做了排除,确定是个刚修炼出人形的陌生修者。 又或者是妖物。 走得近了,眼角眉梢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妖性愈发明显,隐约透着使我有些不适的气息。 “毒物修炼而成?” 他愣了愣,似是对我一眼看出他跟脚有些惊异,好一会儿,才微不可察点了点头,倒是看不出方才据理力争的蛮横模样,乖巧得很。 我不做多想,只见他迅速收拢因争执而凌乱的衣物,向着我恭敬一拜。 “小的来自远东金蝎一族,只因家族有难,独留我一人,听闻灵山佛祖慈悲无边,特此来禀情,求准允许小妖留下修习佛法……尊者?” 我回了神,方才想起我道场里仍赖着不走的一堆大大小小不好惹的家伙,这会儿有些犹豫,还不待我推给别人,肃穆人声便传出殿外。 “善,有崇法之心,乃是好事,此事就托与你负责了,金蝉子。” 我叹了口气,百般无奈,也不得不接下又一烫手山芋。 施了个法术,把男子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规整了一番,仍是保留他钟爱的紫色。 他惊喜万分,亦步亦趋跟着我,小心翼翼,畏手畏脚。 “汝唤作何名?” “回尊者,仅一个‘青’字。” 我点点头,正要带他回天目山,突然想起一事,颇有些难以启齿。 “阿青,是这样……我那儿,还有几个常住的,脾性耿直,偶尔有些小乱子,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大概不利于你潜心修行,若是不方便,我可为你引荐几个——” “无需劳烦,阿青会和大家好好相处的,尊者请放心。” 答应得倒是利落。 我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只这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不情愿,也只好变出莲台一座,招手让阿青同坐。他倒是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生怕把这五彩莲台踩脏了似的,紧巴巴只敢占用一小块地方,看得我心生不忍。 “坐过来些,无事,不必过分拘谨。” 饶是我这么说了,他还是一脸忐忑,一路上低着头攥紧了衣角。 我主动搭话:“何故专心学佛?” “心内忧虑,万般纷乱,故此擅作主张,以求一片清净宁和。” 这回答倒是诚恳。 “年岁如何?” “方满叁百不久。” 倒是有几分天赋,这等年纪就修成人形的据我所知不算多。 我不再询问,他也安静得过分,极力降低存在感。我不清楚他为何总是谨言慎行,却又并不是在怕我,何况我也从未向他展露过丝毫敌意。 心里还惦记着参与到一半的朝会,我只想先把这个新来的安顿好,以便我尽快回去继续。但就这个简单的期望对此时的我来说却难上青天。 刚回到道场,闻声而来的几人顷刻间把我和阿青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个横眉倒竖,一个哭哭啼啼,还有一个虽是在笑,却无端让我察觉出极为浓重的不满和怨愤。 我清清嗓子,向现有的几位住民介绍了下新来的,接着又叮嘱大家千万要好好相处。金眼睛的死活不答应,红眼睛的娇娇弱弱哭着答应,黑眼睛的那位看着笑眯眯的,却给新住民安排了个最偏僻的位置。 我向来是管不住他们的,一个比一个有底气,统统不怕我,平日里顶嘴忤逆都是常事,我也懒得计较,不给我惹大事就算烧高香了。 头疼得很,我还记着要在阿青面前维持一下严肃的样子,可惜那几个不准备配合我的意愿,还不等我继续安抚,就一个接一个拿话堵我。 “又来一个,又来一个!信不信我去告诉我哥!” 瞧瞧,多大岁数了,还拿自己哥哥吓我,可偏偏我确有几分心虚,此时也不得不好言相劝一番。费尽口舌终于顺好了这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另一个从刚才开始就哭个没完,双眼红通通雾蒙蒙的少年立刻凑了过来,拿一对水灵灵的赤红眸子瞧着我看,满心怨怼,藏在话里。 “尊者好生无赖,从前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么?” 我无奈扶额:“我又答应你甚么了?” “您那日出门前自个儿说的,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怎么如今偏偏多了个?” “那我也做不到未卜先知啊……更何况这也不是我想——”习惯性哄人的话说到一半,惊觉这么表述很可能让阿青心里不舒服,于是我硬生生咽了回去,对着眼前少年雪白的长发抚了又抚。 少年立刻眯起眼睛,一脸享受,这才算把他掉不尽的眼泪收了回去,耸耸鼻子,对着内敛腼腆的阿青挑衅一瞥。 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如我所想,阿青在天目山的日子不可谓不难过。 翌日早晨,仗着有个战神哥哥撑腰的金发少年就迫不及待找上门来,极尽嘲讽,见他毫无反应,内心挫败,还不等说出更过分的话,就被我拎着翅膀丢了出去。我有些放心不下,虽然都还是孩子,可难保打闹间动手没个轻重,闹得严重了我这也劳心费神。于是尽管阿青的住处离我最远,我还是叁五不时就绕过来看看。 未曾想这更加重了几人对他的欺凌压制。 主动揽下道场诸多大小事安排调度的少年,举着算盘账簿,毛笔沾了水,眼笑眉舒站在我面前,认认真真细细碎碎给我算了一笔账,最后叹着气,轻轻皱起眉,旁敲侧击了一番,言外之意就是让我不要偏心,应当对每个人都公平相待。 我反驳无口,也不知道偏心这件事我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算来算去,只得由着他的话,但就算数目都摆给我看了,我也是一头雾水,索性大手一挥继续全数交给他管理,顺便自认为毫无破绽地打听了一下他几时动身回梵净山,怎料他早就猜出我心中所想,愣是装傻卖乖蒙混过关,反倒暗示几句,让我何时给星君捎个消息,他家孩子在我这儿呆太久了。 我自然解释了,我也不愿意的,每日忙碌,还得帮人看孩子,且这几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甚么好相与的。 大概是心中愁闷,这时一个适当为我解乏舒缓的角色就变得很有必要。 在天目山道场歇息了半月有余之后,我开始收到阿青极为悃诚的请求。一开始只是理论几句经文含义,渐渐地彼此熟悉起来了,我又被带着一同辩法。他或许也是怕惹祸上身,因此谨小慎微,不敢声张,仅仅捧着纸笔,执拗等在我必经之处,恭敬作拜,方敢与我谈话。 虽是明白自己也算有几分威严,但我仍是不理解他这般低微作态究竟是为何。众生平等,在我眼里,我从未因他跟脚普通乃至卑贱而轻慢与他,更别提那些严苛的规矩,我若是真想规范整顿,外头那几个各有居心的羁留户就该被我第一个拿出来开刀。 但我真是懒得管。很多事情看在眼里不说出口,已是我对于某些人的尊重和放纵了。 春去秋来,冬暑更替,我原以为我和阿青的关系会一直保持在适当的距离以及合理的程度。怎料事与愿违,又一度盂兰盆会,我才刚到灵山不久,身后就跟来一人,正是擅自离开天目山的阿青。他看着成熟不少,眉眼间凝重郁色使我心惊,将我拦在殿外,正和当日初见时相反。 我压下不明不白的慌乱,询问他所为何事。 他却反问我这次参会后是否还要回家。 有时我真是不得不佩服妖物的敏锐感知力,即使我在他面前一言未发,他还是仅凭对我的些许了解做出了几乎达到了最高准确的判断。 不,或许他比我以为的更加了解我。 我和以往一样,耐心安抚了他,想劝其回去,奈何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愣生生堵着殿门不让我进。眼看大会就要开始,情急之下,我没耐住性子,推了他一把,这下反倒是把那往日里最是平静的男子惹急了,他神色愤愤,沉郁难忍,当着众人的面,伸出尾钩轻轻蛰了我一下。 常言道:整日打鸟,终被鸟啄。 可我才不过是推搡了一把,甚至没怎么用力,这家伙就掏出最为致幻的毒针袭击而来。 疼痛感席卷了我,这金蝎一族真不愧是地上最毒之一,修成妖物更是危害。 他揽过我逐渐软倒的身子,不顾十方揭谛的阻拦,一路带我回了自家道场。 大概也是知道我此去会呆上许久,其余人等皆都不知我会被迫半途而归,于是浑身无力的我轻轻松松就被掳了回去。 他倒也还算体贴,将我安置在床榻上,谨慎地关上门窗,下了禁制,随后坐在床沿,眸色发沉,一言不发。 唇舌发麻,我几乎是用尽了气力,才能轻飘飘地问出一句:“何故伤我?” 他怔了怔,“尊者要走,是也不是?” “我、出门前说过、我有事……” 男子面色一凛,厉声问道:“去做甚么?!” “自然、是、讨论……” “你撒谎!”他欺身上前,压着我肩头,嗓音艰涩,说话间似有热泪滚落在我面颊上,“你是在撒谎!你分明是一去不回——我看到了,我感知到了!” 我该如何解释呢? 我这几日拜访无数山头,和众多友人道别,唯独家里这几个不知道如何开口。或许是逃避成瘾,我干脆就不负责任一把,左右照顾了他们这么久,也算是尽了本分,自认是不欠谁的。 可这么告诉自己了,还是没忍住泄露几分情绪,且被这天性敏感的妖物察觉了个彻底。 他收起惶恐不安,悄声跟上,在宝殿外见我与众人依次攀谈,更为恐惧,这才不管不顾,使了独特神通,将我劫去。可他也知道,这根本拦不了多久。 天意如此,非我非他,是天意。 毒素在逐渐侵染,要不了命,却难以忍受,我的意识渐渐混沌,可依旧记得要叮嘱他些甚么。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别再针锋相对了……迦楼罗、玉檀、还有……他们都是好孩子,就是略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的。我为他们对你做过的事,说声抱歉,是我管教无方,是我懦弱无力,是我……看在眼里却不出面。阿青,你虽然是个我意想不到的变数,可世间一切皆有定数,但我能力不够,看不透,因此我才需要去做我该做的事,去帮助……更多的人。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不理解也无妨,若是可以,帮我告知他们,我只是去远游……” 他的声音中已然带上了颤抖的沙哑之感:“多久?” “时期,不定。” 我似乎是这么回答的。 ———— 身怀责任之人,往往最是身不由己。 故事线开始铺了,这章是金蝉视角的记忆。 出现的几个新角色后期也会按顺序依次出场。 你们也可以猜猜叁小只分别是谁。 尒説+影視:ρ○①⑧.run「Рo1⒏run」 永劫亦沉沦(上) 沉寂的记忆翻涌而出,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招惹麻烦的始终只有我一个。 多希望这只是幻境,千万不要是什么旧事重现,以至于我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心神惶惶,喉间发紧。 一定是幻象,一定不是真的。 “自上次一别,多少年了?” 把毒钩重新装回叁股钢叉之上,拎在手中随意转了转,“叁百年呵,当真是极长的一段时光,甚至,完全比得上我们相识的日子。” 我依旧动弹不得,这番滋味与那段记忆中的并无二别,浑身上下只有喉咙能够艰难发出点嘶哑的声音。 “我从未见过你。” 赫连青骤然转身,泛紫深眸注视着我,翻涌沉浮,意味浓重。 我看不懂,亦不愿懂。 “噢?没见过我?尊者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男子说话时不紧不慢,轻巧和缓,传入耳中似乎还带着沙沙作响的靡靡引诱之音。 他置下兵器,运步及至我身前,悉悉索索,步伐极轻,像是踩着什么顷刻间就能因微不足道的重量而崩塌倾倒的叶堆。环在腰间的璎珞流苏腰链被解下,叮啷掉落在地。 “我、我是忘了,你别再过来了——” “忘了好,忘了好。”银亮的臂钏扣在浅蜜色皮肤上,冷暖相衬,迷人眼目,“善哉。那么,我重新介绍一番与你。” 纤长手指抵在臂钏边缘,向下松脱,扣得紧,他就慢慢旋,“一会儿磕着你,可不好。” “什、什么?” “嗯?不需要么?尊者如今肉体凡胎,须得小心呵护,免生事端。” “你都对我下毒了,可曾想过会要了我的命?” “我怎么忍心教你下森罗殿去见地藏?认了主的金蝎,其毒液只教人躯体麻痹,并无其他危害。” 我不禁怀疑这家伙就是故意磨人心性,否则何故站在我面前,慢吞吞一个个拆下配饰。链戒,银镯,项圈,比比皆是,看得我眼前发黑,不知不觉间就在周身堆成一小摞珠宝,金光灿灿。 赤着上身,转了转手腕,深紫色刺青自指尖攀缘至胸口,盘根错节,万绪千端,我分明是第一次见,却无端升起极为浓烈的熟悉感。 罪孽,罪恶,罪行。 业力,业障,业火。 头好痛,我奋力眨着眼,意图从那盘曲环绕的刺青中看出更多的剪影。咒印,法力,诸多禁制困于其上,无形的链锁将他包围。 是极为严厉的惩戒,往往只有犯下弥天过错的才会被加上这般桎梏,可我不明白的是,假若他真如我记忆中所嘱托的那样,又何以罪重至此。 见我凝视着那片罪孽象征,他勾着唇,解下发饰,“可怖么?” 如此丑陋,如此明显,如此不可饶恕。 “不,我只是……”我努力用昏沉的意识组织措辞,“我只是想问,疼么?” 他微微睁着眼,竖瞳中闪过无措,下意识碰了碰胸口不停灼烧着皮肉的刺青,抿了抿唇,复又笑道:“不疼。” “当真?”我并不是很相信,毕竟若是起不到惩戒的效果,又为何大费周章作出如此令人心生忧怖的印纹,“你……究竟犯了甚么错?” 他不作答,而是松松撩动微卷长发,跪至榻前,小心膝行靠近我,将自己轻轻地依在我肩旁。 “我想知道你到底去了哪儿。” “……于是我去问了漫天神佛,俱都闭口不言。我对你的连结、印记,让我能够察觉到你在痛苦,可我找不到你。” “我担心你陷入无边苦难困境,我只想找回你,哪怕你不愿意我留在你身边,哪怕……从一开始,我只不过是,众神皆都瞧不上的,一介妖物。” “痴心妄想,终究会显露原形,你要怨我,恨我,都可以。只是我不想自己对你的痛苦无动于衷,更何况,我根本做不到。” “尊者,阿青是个骗子,从一开始就在骗你。” · 处心积虑,制造偶然,一切情之所起不过是在丛山中匆匆一眼。悲悯,神圣,却又充盈着挥之不去散不尽的柔软。无害,包容,可亲,周边围满了毛茸茸的妖物,可依旧是那么温煦,嬉笑着,轻轻抚弄撒娇的幼崽。 大火烧尽了巢穴,亲族皆亡,他孤身逃出,食不果腹,对毒针的利用更是生疏不已,只敢悄悄藏在土砾之下,苟且偷生。 他想,若是上前搭个话,问个路,亦或者,只是说一句,无论是甚么,哪怕是辱骂、驱赶、斥责,只要能够听到那个声音,就已知足。他踌躇着,仍是不敢迈出哪怕轻轻一步,紧张得尾钩直直伸长,看着是足足的一副掠食姿态。 可悲的是,偏生让他以这般凶性毕露的样子,教之注意,望进眼里。 所有人都在怕他,所有妖都视他作祸患。他穿梭在密林中,耳边已有多久没能听见人声,久到错以为自己即将这么孤寂度过一生。 可他听见那人在唤他。 “小妖,过来些。”展开手心,缓缓凑到他身前,指节点了点地面,“上来。” 他实在是不敢置信,可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他是冰冷血凉的妖,此刻却能够依偎在如此温暖的手心里,一寸寸靠近那眉间点缀红痔的神女。 两弯柳眉,剪水秋瞳,乌墨般的眼眸,宁静温和地瞧着他,满眼皆是好奇之色。 “金蝎,着实少见。怎会流落西南荒土?”喃喃自语间,又将他放下,甚至以指腹划过凛凛闪着毒液寒光的尾尖。 他慌张极了,生怕自己不知觉间伤到对方,仓促之下,竟是直接建立了主从印记,虽只是单方面的,可仍是能够产生联系。 “唔?当真不伤我?”将发麻的指尖放入口中轻吮,见他如此体贴,不由得训谕一句,“若是有缘,修身养性,脱去沉重肉身,当登大道。” 主人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奉若神谕,悉心修炼,戒骄戒躁,不沾荤腥。堪堪修成人身,他就迫不及待寻去,但身份低微,遭人忌惮,始终不得进入。心念流转,轻易就为自己找到了管用的法子,终于得以留在她身边。 可愿望既已成真,为何还不满足? 为何,为何,她总是笑着,却仿佛在哭? 为何,为何,当日那温煦的神女,如今却眼带愁绪,心神不定? 明明应该知足的,可他却无法知足。 渴求的贪婪之火,烧灼着摇坠本心,终究会燃尽莲台,酿成大错。 可他一去无回,甘之如饴。 ———— 是忠犬小蝎子~一步步装傻卖乖接近佛女~ 【善男子,善女人,发阿耨多罗叁藐叁菩提心,应如是往,如是降伏其心。】——《金刚经》第二品 如果善男子善女人,发现了如来付嘱的无上正等正觉心,应当如同发现无上正等正觉心那样安住无上正等正觉心,应当如同发现无上正等正觉心那样降伏妄心。 永劫亦沉沦(下) “以身证法,以心证道,吾自出世以来,常受天恩泯惠,今佛门有难,困于道前,自当付诸一臂之力,以求众生——生生不息,流转不灭。” “一切从来都是天意,不曾讯问你自身本心何如?你若真是心甘……” “然。吾永无悔意。” 叁世循环,六道轮回,该往何处去寻? 面前应下了,背地里做的又是另一回事。 奔波在叁界之间,被拦于门外无数次,被驱赶谩骂千百回,世人皆言他狠毒险恶,殊不知一片赤诚心却仍是寻不见那心上人。 神女堕入轮回台,他被威压桎梏,化为原型,匍匐在大殿之外。 五脏六腑几近碎裂,佛主留下情面,翻手间赐予一线生机,问其所为何事。 “尊者她……究竟是去了哪儿?” 满殿佛陀神色巨变,上位者面不改色,音声沉沉。 “天意不可泄。” “该往何处寻?” “众生皆是。” “何时转归?” “大道所成之日,自然得见。” 叁问叁答,仍是云里雾里。他不管不顾,冲破阻拦,再次求见于面前。但宝殿之上岂容造次,护法罗汉围拢而上,意图带其离开。 怒从心生,悲从中来,他不管不顾,对着佛主使出蛰钩。 罪枷绕身,人人唾弃,他毫不在意,反倒半哭半笑,哀极怒斥,辱骂世间不公,何故尤其教人不得存私,不得退却。 何等罪名,皆不在乎,何种折磨,全数收下。 与他感知到的那种无边之痛相比,这点肉身之苦又算得了甚么? 叁百年,杳无音讯。 · “当我得知你回来,我就一直在此地等候。我从前太过信任你了,尊者,你是较之于我还要更胜一筹的欺骗者,如今更是如此。” 身上的麻木感逐渐散去,可我也清楚明白这根本无济于事。 “命中该有此一难,是否?” 赫连青并不作答,而是轻柔碰触着我,“你将我比作苦难,我也受着,并无区别。” 安抚的掌心落在我发顶,指节拨开青丝,亲昵逗玩耳廓。 “不,”我轻声否认,“是我身边的人,总会因我而受难,因此,是我,成为了你们的牵绊和阻碍。” “可你又何罪之有?!”他失了分寸,厉声问道,“我从不认为身怀天命之人就应该去顺应天意,更不应该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他伏在我身旁,神色哀恸,悲悲切切。 “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想见到你,想与你交谈,想一同用膳,像以前、以前我们相处的那样,更甚者,我心知肚明那些狂妄无端罪孽深重的心思于你而言非但不能解脱,反倒造成危害,我都明白,可——事到如今,要我怎么做,才能弥补挽回一切?要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才能解决这无穷尽的笼鸟槛猿之境?” 手脚恢复了些气力,我爱惜地抚过他长发,“什么都不必做,顺应自然。” “做不到。”停留在他耳畔的手被扣着按在一旁,男子衣襟凌乱,覆于其上,“要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衣领被解开,修长指端勾出我胸前佩玉,细柔摩挲。 “再见尊者之前,我担心过,你会不会变了许多,陌生难辨;但现下看来……”沁着凉意的薄唇吻过眉心,“虽不记得我,却和从前一致,一样的……天真。” “等等……” “等甚么?我是很有耐心,否则我也不会等到你要走才忍不住。但你是如何对我?如何看待我们这些轻易就能被你抛下的可怜虫?” 我如何知晓?我从来只是听自己的心意行事,似乎并未站在他人角度思考。或许在当时的我看来,只要保证他们衣食无忧性命安危,旁的事情都不需要多做考虑。 比如这熊熊烈火般的情意。 “你要我与他们和平相处,”他抬起头,眼中是丝毫不做隐藏的毒意和嫉恨,“何以做得到?俱都是心怀鬼胎之人,个个皆如此,和睦相处?”男子轻啐一声,“呵。毫无可能。” “可、可是……”单就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大事。 他好像能猜到我想说的,“装模作样逢场作戏,谁人不会?尊者你啊……当真是从未把我们放在眼里,才会如此不在乎我们真心实意的猜忌和争夺。” “你是不会犯错的。错的向来是我这等痴心妄想、执迷不悟之人。是我太过贪心了,明明已经能够呆在你身旁,明明是那么渴求这一切,可我总是不知不觉间忘了本心,痴迷于虚妄。” “看不见,摸不透,寻不着。”指腹划落胸前,“全都是你。” “我知道你从不会将任何人放进眼里。你的心里只有众生,那些对我来说是漂渺无迹的一切,你看不到身边的人,只看得到远处的景。” 他都明白的,从一开始就明白的。 神女慈悲为怀,降落山丛,敛起霜雪般洁白的衣袖,盘腿跪坐于泥泞之上,看得到一切,又好似看不到一切,慷慨无私地把属于自己的温暖分给那些弱小可悲的生灵,教习礼法,亲昵至极。 可如此明亮的存在,却又是那么无情。 不愿接受好意,不去多想内情,在神明的眼里,只有弱小值得爱护,只有悲惨需要抚平,而那些围拢在身旁的弄虚作假之辈,从不在乎,从不在意,只不过是——阻拦大道的障碍罢了。 甚至连真相都可以不予告知。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或许本不需要这般小心,或许……将心上之人真实地攥在手里才是最明智的做法。 “唔嗯、别——”我惊叫出声,双手被制住按于头顶,紧闭的腿被轻易分开,长指撩动衣摆,手掌凉贴,靠着小腹。 “喜欢。”他轻轻按下,“不论尊者变成甚么模样,哭着也好,笑着也罢,我都喜欢。” 膝盖顶着不让我合拢,空余的指尖挑弄揉转胸乳,他太过温柔,以至于我甚至升不起过于强烈的反抗之意,我仍是在劝,却不被采取。 暗色肌肤与我的形成刺眼的对比,枷纹罪咒覆盖着乳肉。 “求您可怜我,求您怜爱我。” 分明说的是诉求恳请,他却半分不做怜惜,勾起舌尖吮弄,肆意侵犯,我的挣扎于他而言只是再弱小不过的震颤,男子有着极为俊美昳丽的面庞,此时满眼都是饱足之态,似乎为着现如今完完全全的掌控而感到欣喜,难以自矜。 舌根酸麻,乳尖涨热,片刻之间我就变得之能张口喘息,再说不出任何推拒之语。这般姿态于他而言无疑是一种难言的鼓舞,但他想让纷乱的情状愈发汹涌。 我没办法拒绝,便就只能承受,纵使侵犯者已然松开禁锢着我的双手,我却推不开这淹没了自己的无边无际的情潮,任其将我收拢围合,裹拥在高热灼烫的心境之中。 我想我应该拒绝的,可为什么总是说不出口。 我本不应该这样放任的,可我依旧是这么做了。 我好像,总是没办法,拒绝那些令人心窒的爱意,哪怕这会违背我事先处理好的选择,哪怕—— “对不起,然而,我是在意你的。”我的双手搂拥着他脊背,“阿青。” ———— 陈长老总有些不为人知的类似’傲娇‘ 大概就是那种 迟钝 察觉不到他人的占有欲和渴求 一意孤行只为贯彻自己的【道】 终究会造成这样的【果】 而当你去询问质问的时候 她又觉得 ‘啊?我怎么知道呢?’ 但你这么说了 她记下了 虽不理解 却也能接受 她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 只要你真真切切爱她 平生不相思 事到如今,无论再怎么不愿相信,似乎这既是我的命运,也是众人的命运。 于沧海一粟中,彼此相知相识,那时的金蝉子,又是现如今的我,可此时的我,却不能够再次成为当时的我。 众生法相,这又是我的哪一相?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是否到了某一个时刻,皆会成为囚索我的无形之锁? 因果,因果。 终究是放不下因我而心念起伏的人,尽管这从不是我的目的和本意。 许是我突如其来的身段放软叫他失了分寸,心内大乱,他并没有如我所猜测那般继续下去,而是沉默不语,又拢起了敞开披挂在我肩下叁寸的里衣,动作略急躁,抿着唇,目光时不时流连颈间,暗自梭巡。 “有时……我真是分不清,固执的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你。” 我不得其意,但如今免了一遭也算喜事,于是收起心思,乖巧接受他的伺候。 倒是熟练得很,真像是做惯了这等事。 ……是啊,确实如此。 · 天目山人烟稀少,信徒更是不多,山中反倒是精怪鬼魅数目可观些。我不爱往来交友,除去法会听经,极少出山,但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身边总是跟着神色各异生性难测的几个人,不管去哪儿都要黏着我,还一天到晚说些似是而非的怪话,这般缠人,往往会使我想起一些难以启齿的旧事。久而久之,我不得不把活动范围更缩小了一圈,以便躲人。 ——仅限于我自己的小院子以内。 阿青搬来的第一天,他住进了离我最远的一座宅院,想着左右也是个能够自理的正常人,我便不去多作理会,一开始倒真没察觉出有何处不同,安安静静,也没听说惹事闹腾,我还暗自欣喜是个不折腾人的好孩子,比其他几个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但背后无人或许就是这么个处境,上不上下不下,透明人似的,每日困在一方小天地里。某天我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不来找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颇有些心里过不去,这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我竟是见面礼都没准备过,翻箱倒柜,法宝仙器都被管家的那少年掠了去,说是防止我心软乱丢,滋长有心之人的贪念。他嘴里大道理一堆,饶是我也说不过他,怕又被他念叨个没完,便就听了他劝诲。 于是我手里头竟是半个拿得出手的礼物都凑不出来。这会儿要是把黄眉唤来,又得指摘我一番,小心眼的程度较之某个伶牙俐齿的更有过之而不及。思来想去,我急得团团转,心烦之下,一摸心口处莲子形状的湖绿勾玉,有了主意。 打心底里,我对这份礼物是极其不自信的,但情况复杂,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于是只好腆着老脸,厚颜无耻地送了出去,面上还得装作个大方对待后辈的可靠形象,心虚不已,连多看他一眼都得再叁斟酌。 好在他并不嫌弃这份寒酸的礼物,跪得脊梁笔直,垂下头,细细打量了会儿似乎还留存着体温的暖玉。 他张张口,嘶哑难辨:“阿青谢过尊者,这份礼,实在贵重。” 我一听更是难堪,怎好道明这不过是我在山间游玩之时见着的一块水头还算好的玉石而已。 打了个哈哈,还以为能应付过去,怎料他蓦地站起身,较我高出一大截,将我带近了些,紧贴着他胸前。 “是、不合适么?”我小心问着,“若是不妥,待我再寻一物赠与你。” 他并未回答,而是把勾玉重新戴回了我项上,沁凉的手指靠在后颈打着结,我不由得向前瑟缩了些,正好被一双浓郁到几乎凝结出实质的深紫眸子望进了眼底,明明是极为绮丽篆美的色彩,却能让我在霎那间仿佛见到了一望无际的荒漠。沙石拍打在旅人的脸上,沉重的配饰繁华多样,赘得那人步伐踉跄,孤身的背影寂寥无边。 不知怎得,突然很想抱抱他。 深吸一口气,自男子馥美罗衣触及至肩头,手臂环绕扣着他后背,生于西域的妖或许在身形上也会偏高一些,使我不得不勉力抬起脚跟,轻轻拍了拍。 “没事的,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不要太害怕惊慌,旁人的目光和说法也不必多做解读……阿青,你真的蛮高的。” 我都有些累了,正要落下踮得发酸的脚,却被他搂着腰身又紧了紧。 “玉我不能要,尊者的心意我收到了,还请您……原谅我的鲁莽愚昧,今后的日子,劳您费心了。” “小事小事,我还以为怎么了,这么严肃。”我被抱得有些紧,待他放下我之后,松了一口气,“虽是如此,也要和大家好好相处,都不是什么坏孩子,应当和美一些。” 他又沉沉看了我一眼,低声应承。 自那日起,我好像是收了个什么不得了的门生。简而言之,这新来的把我的生活水平又拔高了几个档次。 他擅长泡茶,又颇懂佛理,斋食做得也是数一数二,平日里有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只要他在,片刻就能解决。 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过分黏人,叫我厌烦。但只要我和他呆在一块儿,我就无法控制地使唤他做一系列事,时间久了,总能产生些令人发笑的默契,甚至不必多言,就能被伺候得妥妥贴贴舒舒服服。 我深知平静的日子不可多得,该做的打算和铺垫也是时候提上日程,只他一人,每每教我放心不下。不似其他人要么背后有倚仗,要么自身法力高强,除了我以外,我再寻不出第二个阿青能前往的去处。 这么盘算着,再面对他时,心里难免带了些忧虑。他总是温声询问我在因何事而困扰,我也只能随口找些无关紧要的打发了去。 期限越近,心中越是烦闷,阴翳挥之不去,沉沉压在我心口。 存了离别意,便将每次见面都当作是最后一次相处,连他们平时闹腾出的麻烦,我都逐渐开始不放在心上,也不多管教约束,倒真是获得了片刻清净。 说明了我即将前去参加盂兰盆会的消息,拖着拖着终究是到了这么一天,实在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能在他没发觉的时候尽量为之多做打算,但他就和有预感似的,寸步不离我身边,难能可见地开始黏人。 心里揣着烦事,又不忍挥赶,只好放任。纵容着纵容着,反倒迎来了我受他所伤的情况,心内百感交集,却始终怨不下去。离别之日,我并未提及真实去向,阿青受我极力辩护才免了罪罚,唯恐他再犯下错事,愣是拉着他悉心叮嘱教导了一番。 何为轻,何为重,何为必要,何为不必要。 我向来当不好甚么师者,只能保他平安无恙,已是尽最大的努力。 他都默不作声点头应了,一如既往的乖巧,稍稍使我放心了些。 “待重逢之日,我想一辈子陪侍你左右,我想……可以不用离开你。” “会有那么一天的。”我摸了摸他肩膀,“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可若是天意不容,尊者你……” 不,天又如何,天又能如何,它既已经带去了他所爱之人…… 终有一天得将其还回来。 否则便是踏碎山河,遍扫宝殿,惹下祸事,造成苦果,不论如何,也要教它还回来。 回到他身边,回到他眼里,回到他所渴求的那块心尖缺口上。 再不能失去了。 ————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证候来时,正是何时?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尘缘舍禅心 我似乎提及过,我在这西天取经的队伍里,根本就不算是甚么受人爱戴尊敬的一位师父。我看得出,全是无奈至极才护我上路,若是有得选,若是挣得自由身,或许早在一开始我就只剩下孑然一身了。 怪不得谁,任哪位有神通的大能被禁锢在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身边当牛做马俱都不会好受。由此,我们走走停停磕磕绊绊,每个人都在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半路聚到一块儿的,能维持不多得的宁静,已是难见。 我没有甚么可教与他们的,反倒是我自己处处受人保护,思及此,总是不免悲哀。 是故虽为人师表已然数载,却惶惶终日不得安心,教我也无暇去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相处细节。我不清楚别家是如何,我能记得自己是如何,但却没想到竟还能够如何。 换言之,除却每晚会被拥在怀里紧紧搂着之外,我倒是真切体会了一番当个受徒弟尊敬爱戴的师父是何等体会。 分明是俊美丰朗的胡人长相,轮廓深邃而凌冽邪肆,瞳眸是浅淡如雾的紫罗兰色,却总是一脸期许地望着我,将大出我不少的手掌覆盖而上,细细揉着手心膨起的掌肉,五指钻进缝隙里,扣着,另一边舀起一勺温热的药膳,哄着我张嘴。 实属受宠若惊,何况我本不应与他有任何交集。 赫连青不再强求我做自己不愿意的事,他常念念有词,说是要补偿我,奈何我半分不觉得对方是亏欠了我几何。 他似是觉得我们便就能够如此长久生活下去,地穴深而纳凉,盘曲重迭,易守难攻,在此住了有二叁日,都安静如往,毫无波澜。我压下心中惧意,再如何也不能在妖怪面前触怒他,轻则终身禁锢,重则小命不保,这我都清楚明白。 万一他哪天突然想开了,一把火烧水将我炖了,也不是不可能。、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我自是不敢轻易反抗,好在他还算有耐心,并未做出更过分的亲密之举,每每当我觉得他无法自控时,不知何处而来的压抑,教他自发退开,百般不舍也只是旖旎逗弄。 他说,师者,断不可轻易辱之。 可我不明白,将我囚禁于此,不教我离开,每夜连手都不敢松,这怎么不算是‘辱’呢? 人在屋檐下,不可不低头,纵是心中怨念万千,我也只能装作坦然接受。 极少有人像他这般如此了解我,爱吃甚么,爱看甚么书,甚至于晚间睡熟了是甚么姿势,都清楚明白。我知道他懂得多,会得也多,撇开不合时宜不合规矩的肌肤相贴之外,当真算得上是个体贴好相处的……妖。 我时刻不敢忘记这点,犹恐自己深陷糖衣炮弹,乱了清正本心。 “同我四海为家,观遍天上人间,可好?”男子收拢起鬈曲长发,跪在一边,“师父……主人……” 我不敢答应,也不敢不答应,不上不下,真是磨人。 得不到我确切同意,他也不恼,只是择日又来。 “到时仅我们二人,你想要甚么,我都给你寻来,此生再不教主人颠沛受难。” 我瞥了眼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不免觉得可笑,每个设下锁链的人都不了解,我究竟想要甚么。我不怨他人伤我、恨我、欺我、辱我,这皆是命中该遭劫难罢了,但我无法理解手中攥着力量的人,缘何又要作出一副较我更要委屈叁分的姿态。 人人皆是如此,人人都这般待我。 我不需要谁的关心呵护,我只想能够对自己的命运做主,纵使活到这个年纪,似乎是一直身不由己。心往山川飞,身陷囹圄中。 “不要去取经。”不能不去。 “不要抛弃我。”可我亦是被抛弃之人。 “不要走。”又能去哪儿呢?四方万朝人海茫茫,究竟何处是我的归处? 荒芜的人应该会被相反的吸引才对,而不是我这等从来做主不了的人。我做不了自己的主,也做不了他的主。 · 悟空来时,带了一名神官,穿的是拜架朝衣,一身金缕,我在琵琶洞中看不真切,但见悟空跳上云端叫阵,那妖则是按下不动,不停轻抚我的脸,叫我别害怕,终是有天会让我脱离苦海。又怎知他是不是也算苦海呢? 我不言语,也不害怕,我知道悟空既然来了,自是有十足把握,但我不清楚这把握里是否包含了要阿青的命。我自然是想劝降的,又怕自己成了人质以要挟悟空,只好烦闷踱步,面带忧色。 阿青祭出法器,一柄叁股钢叉,跳出洞外,两人厮打起来,他使出神通,口中挑衅:“好行者,倒是忘了你前些日子教我蛰痛的苦了罢!” 原来悟空曾来寻过,我竟是不知。 “少废话,你这妖邪从来只会此等下作招式!” “今日谁都不准带她走!”男子使兵器,左右交锋,悟空也怕那毒蝎的蛰螯,不免卸力几分,躲避不已。 “早知你连那如来都蛰过,如今还要害俺老孙,四方金刚拿你,不也是仓皇流窜于此!贼心不死!”金箍棒挡下钢叉攻势,悟空愤愤怒骂,“若不是菩萨点明,我倒还真以为你是个懂礼之人!装模作样,最为不耻!” “大圣可真是会摘,您自个儿甚么心思,您自个儿清楚,就不必我多做解释了罢?”他步步逼近,“俱都是肖想师辈之人,作何你偏要摆出一副清风明月样!”暗啐一声,“心里那些藏到极深的念想,怎么不翻出来教大家伙也瞧瞧?” 孙悟空面色一凛,咬牙切齿,眸中金光愈发闪烁,怒极之下,也顾不及躲闪毒针,使出全力,招招逼命。 “怎么不反驳了?叫我说中了?”赫连青冷笑一声,“孙行者还有甚么高见?大家都有见不得人的,可你得了好处还卖乖,谁人不称一声无耻?” 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在我面前那些温和柔意,悉心照料,也只不过是因为……是我而已。现如今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倒让我再次想起这家伙的确是毒物出身,连这嘴上不饶人的功夫都是天生如此。 云中又浮现我两名徒弟,却不参战,只聚在那红衣神官身旁,似是在交谈甚么。赫连青失了耐心,正欲再蛰一次,只见神官立于高处,化作本相,是只六七尺高的大公鸡,对天鸣叫两声,顿时让妖物松了兵器,摔落土坡上,悟空驾云飞下,我也从洞中奔出。 俗话说一物克一物,现在我才算是真切明了。 男子匍匐在地,撑着沙石,口中鲜血四溢,淌落在蜜色胸膛,目露凶光,压抑着急剧痛楚。 “真是搬救星搬得及时啊……真是造化。”他低声嗤笑,“饶是我如何修炼,如何逼迫自己,也没办法逾越这道鸿沟。” 他仰起头,手掌按在心口,对着我笑了笑:“师父,妖,便是这世上之低等。对么?” “众生平等,众生……”我说不下去,蹲伏在一旁,悟空将我拦在身后,我不敢看阿青,怕触及那种哀切而又嘲讽的眼神,“……是平等的。” “可为何不论我怎么做,你都不相信我呢?难道真是因为认定我是个茹毛饮血的凶残之徒?你们给生灵分叁六九等,而我又在哪一等?从来如此,便对么?”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因此我才要去取西经,去教化感化世人,去分解那些不公,去化开那些偏见,去抚平伤疤,去造福众生。 从来如此,可我自己也在不自觉之间,将枷锁戴在了身上,日夜为其所困。 我看不到他人的内心,并非他们无心,而是我自己选择了忽视。本就如此,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我让徒弟们饶他一命,我知道他的那些错皆因我而起,倒是不敢再厚着脸皮装疯卖傻,何况也无必要,但救我出来也是要紧事,因此我们郑重谢过了来帮忙的卯日星官,但他走时神色复杂,又提及自家母亲很是想念我。 我眨了眨眼睛,没反应过来,也是想不起自己何时认识的他所言之人,但星官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出言奇怪,连忙仓促离开。 我向阿青伸出手,想扶他起身,他却敛着紫眸,低声道:“你不恨我么?” “恨?为何要恨?”我一直等着他,“你对我很好,我又不是瞎子,看得出来。” “可我阻了你的路,叁百年前是,叁百年后亦是。”他发丝凌乱,更凸显异域男子那股妖异的姿态,“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和想法,但没有任何人能够坦然接受这样的安排。我是,其他人亦是。” “其他人?”我皱起眉,“还有谁?” “主人……你会知道的。我们都是、都是……”他在我面前从不会伶牙俐齿尖酸刻薄,反而磕磕绊绊笨拙不堪,“对不起,但我不认为我错了,重来一次,结果也是如此。所有人都对你束手无策……” 他说了一堆模棱两可的话,我仍是云里雾里不得要领,但身旁的人都变了脸色,或怒或惊,悟空直接掷了下地,眼神沉得仿佛要吃人。 我只觉得皮子一紧,浑身都被浓厚的怒意包裹,颤颤巍巍往后看了眼,悟空直接揽过我肩膀,将我锁紧在怀里,一个腾云就直上云霄。 “留你一命,日后再作孽,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我还没问完呢,放我下去!”我推着他,如蚍蜉撼树,“放我下去!” “我累死累活救你,你就这个态度?”他咧着嘴,一脸不悦,“你若是要找他谈情说爱,我自是不拦你,但他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师父你真就没半点判断?” “他说的也都是关于我的事情,我想多听点,不是很正常吗?”我不依不挠,“再说你怎就知道他是胡言乱语?你的判断又是甚么?” “我只知道甚么是对你好的,甚么是对你不好的!”金眸闪烁,泵着火花,“我只知道人这一生大多颠沛流离,可我不愿你也是如此!” “悟空,你在说甚么啊?” “俺老孙……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妖邪之身,你又要与他们……你当我是甚么?不知死活好歹不分的石猴子是么?!”他言辞激烈,我一时不敢搭话,生怕他一松手我就坠入深渊,“我也是会怕的啊……”他颤着声音,“怕你死,怕你离开,怕你再也不记得我……怕我终其一生碌碌追寻,也不过是镜花水月,雾里探真……” “甚么天,甚么地,甚么芸芸众生……我都不在乎……”他搂紧了我,像是一块熔炉中熠熠燃烧着的玄铁,“别走,别离开我,求你、求你。” 求求你。 ———— 琵琶洞篇结束~猴子要慢慢步入正轨了,不过还差最后一点…… 下一单元男主也是猴子,不过此猴非彼猴……要有心理准备,是个坏猴 迢迢无期路 “师父,走快些。” 当日偶见脆弱分神的孙行者,只那片刻失态,随后迅速恢复了原样,赶路奔波不在话下,我也不敢多问,道是人终有情绪崩溃之时,故此便也就当作未曾发生。 这路越是前行,撇下的重担就越多,但我已然心知肚明,若有一日转回时,该了的尘缘终须了,长生路何其漫漫,我虽从不多求,也不得不为徒弟们考量思虑,平日里犯懒卖痴不过是使性子发泄不满,路还是得走,磨破鞋,踏平山,也得走下去。 这过路众生越多,受之爱戴敬重也随之增多,常常使我受宠若惊,一来我本身并无本事,若遇着需要搭手帮忙的,往往都是靠几位徒弟各显神通;二来这人一旦心虚受之有愧,只会更加想要回报点甚么。但百姓们各有各的难处,众生较之于我并无分别。 会老,会死,会病,会奄奄一息,且怒且嗔,且笑且骂,若是得有一座家宅,于大部分人而言,甚至于我而言,都是无上的安稳愿景。 我那渺小到不足为题的心愿,或许也藏在这万家灯火之中,在山林沟渠,在清风朗月,在遥遥大道。 悟空还是不怎么搭理我,偶尔说句话要么板着脸,要么沉着嗓子,总之没个好脸色,我当是他怨我一如既往地轻易信任他人,这才给他们招致诸多麻烦,毕竟上次去天庭请的神官,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 孙大圣总说他面子大,那是他当大圣的时候,现如今却不是了。 现如今不过是个执着铁棒子开山拓路的孙行者,脚程比白龙马还快几分,因此我总是只能看到个晃晃悠悠的金色脑袋,流里流气叼着竹叶,看看天,又看看地,这会儿摸了摸路过的灌木叶丛,指腹揉开露水。 “要下雨了。”他眼都没抬,自言自语似的。 根据以往经验,我尝试着搭了句话:“那我们……?” “找地方歇脚,躲躲雨。”他挠挠耳根,斜睨我一眼,嘴角不轻不重抿起,“你下马作甚么?回马背上去。” “我来跟你学学怎么观气象。”其实是坐久了肉疼,但说出又要被笑话。 倒是小看了他挑刺的本事,“就师父你这富贵相,哪儿用得着自个儿动手啊?” “这说的是甚么话,总有一天用得着,技多不压身,没听过么?” “缰绳握得稳么?一口气能跑几里?东南西北分得清?甚么野菜当吃甚么毒菌不当吃你能辨认全?”他不依不挠,咄咄逼人,越发逼近,将我困在这密林参天大树之间,“事有轻重缓急,主次要分清,师父。” “我分不清,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甘示弱,回瞪着他。 猴子嗤笑一声,低下头玩味地勾了勾唇,瞥向一边,再不看我。 “你最好是。” 我气得牙颤,又无可奈何,只如今须得依靠他陪同铲平困难,诸多屈辱也只得压下,紧咬在喉间。 直到傍晚时,还是没找到借宿人家,一行人等只好就地找个空地扎营将就一夜。用膳后,我围坐在篝火旁取暖,又从包里掏出本皱巴巴的经书,摊开平铺在腿上,条件简陋,连个小茶几都寻不着,弯着腰看了半晌,眼睛酸腰背疼,伸了个懒腰,正好碰着一人。 悟净取了短毛毯子,正要为我披上。 死猴子早就不知道去哪找了个最中意的树杈子歇息了,悟能更是不用多说,篝火旁睡得最香的就是他。 我拢好毯子道了谢,悟净也不走,在我身旁找了个空位,盘腿席地而坐。 “最近大家都不是很开心。”少年的红发被露水打湿,索性拢成一片,靠近了热源,慢慢烘着,“师父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啊。”我咬了咬唇瓣,连忙低头专心翻书,全力作出没被戳中心事的模样,但这副姿态几乎骗不到任何人,我早知自己演技拙劣,果不其然悟净根本不信,反倒叹气。 “师父,你的开心不开心,全写在脸上了。” 我紧张地摸摸脸颊,“当真那么明显?” 悟净点点头,“不管是困了,累了,饿了,或者旁的甚么,只看一眼就能猜出个大概。” 我讪讪笑了笑,“是、是么……” 这孩子真是实诚得可怕,他倒真就问什么答什么,几乎不做思考。 “我知道大师兄总是惹师父不快,但他也是好心,只是嘴上不留情面了些,师父别跟他见怪。” 我尴尬地扯扯衣角,“为师自然明白。” “许多事,我们就算能帮,也帮不了……譬如这路途遥遥。”他用树枝搅了搅火堆,“师父定是明白,于我们来说,数万里也不过是几天功夫,快的甚至要不了半时辰。”这自然指的是孙悟空,“但师父你……” “我知道,我肉体凡胎嘛,倒是连累你们随我一同风餐露宿。” 他执拗地摇头,“不辛苦,全是小事,可师父却是实实在在地受累。” “凡人身,有好有坏。”我合起经书,“喜怒哀乐不过短短几十年,不必求长生,便也就不必苦于长生。”我朝他笑了笑,“过完这辈子,就结束了,对不对?” 悟净怔愣好半晌,喃喃道:“师父……?” 我站起身,拍了拍袈裟上的灰土,“夜深了,早歇息,明天还得上路。” 明天的明天也得上路。 ———— 陈小师父,存了些许义无反顾的断念。 当然是有原因的。虽然她自己都不太明白。 更像是一种对于自我的否定,对于灵魂安息处的向往,对于世事无常不可修改天命的隐晦反抗。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 早晚会明白的。 心猿意马时 天将明,鸥雁声声啼,幽林透不进晨曦,雾气自秽土中腾起,沾上衣袍令人粘腻不适。 我在林间小溪掬了两把清水洗脸,瞥见河堤中央躺着零星几颗花纹各异的卵石,脱了鞋袜小心趟过水,拾起最莹润的那颗,通体深绿,不仔细看就会和苔藓混在一起。用胸口衣料仔细擦拭,捻在指尖放到阳光下照了照,肩上突然传来的力道教我险些摔落河面。 “磨叽甚么呢?” 我拍拍心口,“吓死我了你,差点被你推得掉下去!” “再捞起来不就得了。”悟空撇撇嘴,很是无所谓。 顾不得和他计较旁的,我忙往里退了几步,扭头就走。 谁知他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水落石出:“你手里拿着甚么?” “一块破石头罢了,”我一抬头差半毫厘就要撞上他前襟,“干嘛?” “甚么破石头?给老孙看看。” “爱管闲事。”我嘟囔着,转了个方向,谁知他又跟前堵上。 “神神秘秘的,我倒不知你还有爱惜这破石头的心情。” 我想推开他却纹丝不动,故意顶嘴:“你不也是破石头?为师我还不够爱惜你?” “怎么个爱惜法儿?打发我去开路、化缘、牵马、挑担,时不时还得充当你的人肉坐骑,趟水过河攀山越岭不在话下?” 我皱起眉,“你这人好生无赖。桩桩件件记得如此清楚,是为如何?” “为有一日和你算总账。”悟空环臂抱胸,半真半假道。 “我又能如何还清你这债目?”他无赖,我便更无赖,“贫僧两袖清风,这辈子是不会有大富大贵的机会了,万望孙行者体谅出家人双眼空空,不看重金银财宝,故此恕不偿清。” “给不起钱财,拿人抵也行。” “……你想得美!” 好不容易突破他的防范,我气得招呼都不打,自己个儿收拾了行囊,艰难翻上马,好不容易坐稳了,差点废了两条腿。 旁边两徒弟还没反应过来状况,泼猴还抱着手臂慢悠悠跟上来,止住了悟净前去拦截我的动作。 “你且叫她去,没了俺老孙,她能出这座山都算是烧了高香。” 我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攥着缰绳,一手将掌心里死死攥着的碧绿卵石猛地掷向悟空。 “这等顽徒!你不是好奇么?且送你得了!” 也不管砸中没,我用袖子擦了擦脸,扭头就走。 要说何以得来这孤身上路的勇气,全因昨日徒弟们将这座山彻底查过一遍,确定没有妖邪鬼祟的气息作乱,这才让我彻底放下心来。 但我万没想到,有时会让我丧命的并不全是妖怪。 行方数里路,阻不能进,十一二名高大男子拦我于马前,有的执钢刀,有的握长棍,抡起就要打中马腿,我怕玉龙受伤,忙不迭告饶投降,试图讲讲道理。但贼人何来道理可言,深山老林全靠打劫过路人维生,是以我这倒霉蛋就成了众人之目标。 我没跟这种人起过争执,自然也不甚知晓他们的打算,自认是礼数尽到,连忙勒停马匹,双掌合十。 “望各位行个方便,贫僧不过是行路之人,身无分文,靠化缘野食,实在无甚财物。” 尚不知他们作何打算,如今不到月圆,玉龙也没法恢复真身,只好搏一搏强盗的良知存留几何。 可惜我向来运势不佳。 围拢而上的人越发多了起来,磨刀霍霍向着我,为首的转了转眼珠,指着我让我下马。 唯恐几人越发过分,我忙不迭挣扎着缓缓下来,白龙马不安地蹬着蹄,我摸了摸马鬃安抚下来。 “无事,无事,玉龙,你若警醒,找机会突出包围,切记别伤人太甚,你去寻悟空他们,言说我如今有难,速来相救。” “嘀咕甚么呢?”那强盗神色不满,尖刀扛在背后,向我走来,“没东西给,就拿命抵。” 这话好生耳熟,难为我总是危急之时才想得起我那好话没几句的大徒弟。 我走了神,那人就推上我肩膀,猝不及防间,我重重向后摔地。 许是手腕扭了,这下连马绳估计都握不住了,我吃痛惊呼,找准时机催赶白龙马。 只见其犹豫再叁,最终还是飞快跑回原路。 一只手使不上劲,我在地上翻过几回,始终找不到法子站起身。刀尖在我面前咫尺之隔,挑开项上佛珠,似是评判价值,我不敢动弹,唯恐向左偏离几寸就让我人头不保。 “各位大哥,我身上着实没甚么值钱的,不如、不如等我徒弟来,他略有些盘缠。” “瞧你身上这斑斓五色的袈裟应该值不少钱罢?” “万万不可,此乃、此乃……赐予我,万不可赠与他人。”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贼首举起弯刀,顷刻间就要砍来,视野里那柄寒光闪闪的兵器掠过一阵呼啸风声,人到了极度恐惧之下,反倒是心内皆空,神思不存。 我惊得闭紧了眼,混身脉络仿佛冻结成冰,手心里全是透骨的凉意。 预料之中的痛感迟迟未到,我终于找回呼吸,耳边传来阵阵哀嚎痛叫,猛然睁眼,原本烟尘翻飞的土地上泼满了猩红血滩。 金发男子肩上置着丈二长短、碗口粗细的如意金箍棒,背对着我,脚下还踩着具不知死活的躯体。 或许地狱也不过如此。 我想说些什么,张口却发现自己竟害怕到不能说话,那血迹以我为中心,随着东倒西歪的匪徒残缺不全的尸首四下散开,我强忍着痛,撑着地要爬起身,却次次落下。 那背影不动弹,也不言语,只在听到我摔倒的声响后耳尖轻轻动了动,回过头时,那对灿金眸子里满是凶性与杀意,看也不看脚下的尸体,嫌恶地挪开赤色祥云靴,随心所欲踢到一边,像是对待一颗石子般。 我颤着唇,几番压下心口翻起的呕意,他一步一步踏在血肉之上,犹如地狱中修罗恶鬼,分明是那张俊美面庞,在我眼里却如同覆盖着青面獠牙。金箍棒转了几圈收回耳中,他缓缓在我面前蹲下,一只手臂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托着下巴。 侵略性极强的目光掠过胸口被扯乱的衣襟,又顺着向上,与我对视。 像孩童呓语般地勾唇笑了笑: “师父没我,怎么能行呢?您说是不是?” ———— ‘大圣’出场啦~是妥妥的带恶人…… 标题里的心猿和意马,指的孙悟空、玉龙叁太子。形容人形容心里东想西想,安静不下来,一颗浮躁不定、不平静的心。而在西游记里,孙悟空和白龙马都曾犯下天条,桀骜不驯,于是乎,给心猿套上了紧箍咒,给意马拴了缰绳,将他们约束,一路西行助他们修身养性。 但紧箍不起作用时,马儿脱缰时,或许就是灾事到来的意象。 祸因恶积起 “悟、悟空,我们是不是该与大家会合了?” “喏,再行个几里路,就差不多到了。” “但为师来时的路并不是这个方向……” “师父,你的方向感何时变得这么好了?”他劈开挡路的树丛,一脚跨过横躺在地的荆棘断枝,向着踌躇不前的我伸出手,掌心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 见我不作声,四指并拢向上勾了勾,“师父,怎么不跟上?来,我牵着你。” 我小心地放上自己的手,问道:“你说的还真是不假——” “那是,早说了,没了俺老孙,师父你怎么出得了这座山呢?” 见他说得自然,我也不得不跟上脚步,继续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龙王自己回来了,见他着急,我就知道坏事儿了,好在你也没走多远,很快就找到了。” “他怎么说的?” “师父,你莫不是傻了?今日又不是月圆,他如何说得人言?” 我闭口不言,脚尖踢了踢碎石,纹丝不动,“是么?倒真是我脑子糊涂了。” “你这年纪还没俺老孙一个零头多,怎么就糊涂了?师父,多注意休息,西天路难走,身体要紧。” 这林子枝叶茂密错综难行,好不容易将将踏出之时,我又停了下来,低着头,不教他看清,我尝试多次,终究是难以压抑心头的愤意,猛然甩开他的手,咬紧了牙根。 “方才、你、你何故残忍杀人?” 我不知道他现如今是何表情,但猜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周身气压顿时降低,浓重到如有实质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悟空还装作无知之态,更让我几欲作呕。 “师父,我那哪儿是杀人呢?我那是救人呐!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您早就不知道丧命哪一把利刃之下了,这难不成是唬您的话儿?” “我叫你来救我,却不是让你仗着法力高强,欺压弱小,这么做,你和那些打劫过路人的强盗又有何分别?任由暴虐的杀心腐蚀自己……悟空,我原本以为、原本以为我可以相信你,现如今,我确实不能跨过这道坎。” 他沉了眉眼,含笑的嘴角悄然放下,“师父这话是甚么意思?” 我顿了顿,明明脑子里有个声音大声嘶吼着让我别说出口,但我还是执拗到连自己都压制不住。 “悟空,你杀性过重,不知悔改,残害几十条人命,那些人或许都有妻儿老小,怎么说都是活生生的性命,纵是犯下过错,也该由法度去判断整治,而不是你来做。” 他不怒反笑,认真计较起来:“照这么说,我就合该看着你被那伙人一刀劈死命丧当场?” “若是命数如此,必然如此,那贫僧便也就认了。” “谁定的?” “甚么?” “谁定的这命?你的命、我的命、所有人的,是由谁来定?” “这……天理昭昭,顺其自然,即是如此……并无由谁定命一说。” “这天道又是如何判定你该是苦难缠身或是安稳一生?而一旦被定好结局的人,又能够做些甚么?”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生来便是恶人一个,难道他就应该摒弃一切自然而然走向黑暗处?” “没有这样的道理!他应该洗心革面,诚心向善,脱去罪孽才是!” “可这等人又做错了甚么?即是因为生来便处在污黑之地,因此才理所应当受万千辱骂蔑视?为何有些人一落地就功德满满,有些人却只能在阿鼻地狱无尽挣扎——师父,你看得太简单了,我又何尝不想做个好妖怪呢?” 他字字珠玑,咄咄逼人,一刻不停,我多次想要辩解都被他无穷尽的怒意所挥斥打断。争论之间,不知不觉我又被围起趟回密林之中,待我回过神时,却是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下。 覆盖着甲胄的手抚上我脸颊,指骨关节曲起,细细从眼尾摩挲而下,我能清晰感知到指腹那层薄薄的细茧,与肌肤磨擦在一起,激起一阵怪异的触觉。我连忙后退,却抵上了粗粝的树干,无处可躲,而我一旦避开那梭巡着的入侵姿态,他就会变本加厉毫不留情地讨回利息。 我分不清他到底要做什么,还试图和他讲讲道理。 “悟、悟空,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根本就是两回事……我、我是说,若是及时回头,知错悔改——唔!” 我的理论被他直接打断,以一种让我十分难堪的方式。 他俯下身,横拦着我,捻起颌尖,锋利犬齿咬上耳垂毫无保护的软肉,使了些力气,齿尖微微嵌进压迫而出的凹洞里,湿粘的气息扑在耳畔,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轻而易举就制住了挣扎不停的我。 “师父,你可是不知,于我这种人而言,行善积德,自然没有作恶多端来得简单畅快。”舌尖勾起涨红的耳肉吮弄,“好比如,你就在我眼前,我是应该千辛万苦送你去成佛,还是私心作祟留你在我身边呢?” “悟、悟空,你放开我……” “放开你,你又要去哪儿?去谁的怀里?睡在何人榻上?你莫不是把我当作傻子?”他紧锁住我咽喉,仅仅保留了勉强聊以喘息的程度,“日日夜夜,我想抱你,想得发疯,想得恨不得屠尽天下,而你又在做甚么?” 他翻开我衣襟,扯出那枚勾玉,深深看了眼,随即用力扯断穿在其中的线绳,我被勒得吃痛,惊呼一声,双唇立刻被性烈如火的恶徒封住,碾着唇瓣肆意啃啮,似是要撕扯出血肉才肯罢休,这极其逾矩之举使我瞬间头脑放空神思恍惚。 “唔……别……” “嘶——”他撤开攻势,指腹擦过被我咬出血迹的唇瓣,“师父,你这颗愚钝而又通达的心,就是装不下任何人,偏又非要装下所有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还在不停渗血的唇角弯起。 “不过很快,这颗无情却多情的大爱之心,就要装下属于我的一切了……如果他们可以,我又未尝不可?” “我会做到更好,付出更多……我会比所有人,都要爱你。” ———— 是比较心极其重的假猴 这家伙脾气极差 不是好东西(任何意义上 脾气差也是有原因的(一部分吧 可以从他的真身和能力上猜到 此爱无绝期 爱究竟是何物? 爱而不得又是为何? 既心向往之,如何不能够达成所愿? 既无怨无悔,又为何满心凄怆,不能自拔? 他生来遍听四海八荒,无论是隐隐心声抑或是从口而出,皆能为其所闻,他不堪其扰,只觉世间万物皆为无趣,所思所想,不过是私心作祟,无甚分别,不论妖魔或是修者,所求无非是自身利益为上,偶有心怀慈悲者,大多也屈服于万般桎梏,天道功德。 无论身在何地,那些不绝于耳的声音都会让他心内烦躁不安。 唯一能够发泄这般燥意的,只有任凭种种情绪抒发泄出,这才能缓解些许。 喜、怒、哀、乐、恶、欲之六识也,凭什么只绑在他一人身上? 他从不在同一处久留,行遍千山万壑,又一次为自己找了个新去处,隐匿在一处少有人烟的临海之地,本以为这样就能稍稍阻隔一番自出世以来不停困扰着他的问题,谁曾想,这看似僻静的深山,又是装载了无数情绪的地方。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嘈杂纷乱的心声,皆有一个共同的明确指向者。 他听到了无数句难以言之于口的爱意。声声切切,惓惓之意,铭心镂骨,沦肌浃髓。 吵、好吵、吵死了! 既是喜欢,抢来就是了! 既已容不下他人占据所爱之人的目光,将那些挡路者都杀了不就成了! 像这样无法诉说的爱意,又有何用?像这样隐瞒着汹涌如潮的内心,有甚么意思? 便是再浓重炽烈、势焰熏天,你们所在乎的那个人,她可有半分在乎过你们? 一群蠢货! 连回应都得不到,到底在坚持着甚么? 又究竟是何等人物,才会引起这般醇厚烈欲? 他起了好奇之心,便有意识地去搜寻那万千思绪所引往的方向所在,可越是去听,就越是觉得可笑至极。 那些人心心念念的所在,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灵魂罢了。 · [这些书有甚么好看的,早就是我学会的东西了。] [不知道今天的斋膳会准备哪几道?希望黄眉不要再敷衍我了……念经参禅也是要费心神的,这点快乐都要剥夺,我这身为一山之主何来的自由可言?] [算算日子,又是那几位上门拜访的时候了罢?每次来不说带点伴手礼,还得顺走不少东西,文殊那个老狐狸,真是斗不过他……虽然剩下那两位也不是好糊弄的。] [我这座山头贫瘠荒芜,到底有甚么值得各位大能叁番五次上门压榨?] [不是罢……来就来罢,还带家眷是几个意思啊?这老熟人见面分外踟蹰,他倒好,把人卷跑了,还给安排了这么辛酸的职位,他不嫌尴尬我还尴尬呢!]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万年冰山又要来了。] [合起伙来欺负我是罢!来蹭饭摆脸色也就罢了,还带个拖油瓶,走也不带上,就这么扔我这儿了……谁乐意帮你看孩子啊!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 [这小鬼真是难管,仗着身份尊贵一个劲使唤我,怎么说我也是第二大弟子……算了算了,那位都拿他没法子。] [我真受不了了!这家伙居然吃荤!我这干干净净的山头洒满了龙族的血!到时候几位龙王找上门来我可怎么是好?] [求求敬爱的战神大人赶紧把他弟弟接走罢……阿弥陀佛,果然我选择了和他形同陌路是个明智的决定。] [将也讲不通,打又打不过,唯一能管教他的又放任自流,我到底是造了甚么孽?] [普陀山那位又和我装不熟。罢了罢了,不熟就不熟罢,未尝不是好事。] [蟠桃会又要开了,不去还不行,我又不需要求增寿数,根本没必要非得参加一场,真是麻烦。] [是、是……我是应该带你回来的……等等、你是谁?] [糟糕,一觉醒来,怎么屋里多了个人。这又是谁?你是谁啊?为什么睡在我榻上?别过来别过来我害怕红眼睛的……糟糕,难不成是我带回来的?] [为什么没有人拦着我!好歹拦一下啊!太阴星君怎么可以欺负喝醉酒的人呢!] [所以我到底是怎么把这只兔子带回来的。你们别看我啊,看我也没用啊,看我、我能解决问题嘛!] [死小孩,又克扣我伙食。] [叁个男人一台戏。] [打架!又打架!满地都是鸟毛兔毛!赶紧让你们大人过来领走!这个托管人我是当不下去了!] [今日所商讨之事关重大,现如今佛门也着实找不出其他人……或许这便是我最后能做的事情。即是为了苍生,或是师门,我也理应去做。] [可我不想死。] [不对,我是死不了的。正因如此,我才能够成为最合适的人选。除却我之外,还有谁能够解救这困局呢?] [但也会疼的罢?] [疼不疼的,又有谁会关心呢?] [道家那个地仙之首所言不假,何况人参果也实在稀缺,蟠桃供应又愈发紧仄,种种因果皆指向那个方向。我不是不懂,我反而是太过明白了,如此才会难以坦然受命。] [挑个好日子,和故人道个别罢。下次再见,就不知是以何躯壳了。] [众生皆有解脱之法,唯独我没有。] [我有点儿想他了……] 这心声到此戛然而止,他不知不觉间窃闻数百年之久的万千情绪源头,现如今也悄无声息消散于天地之间。他听见那些平日里或冷淡相对或字字珠玑,那些喷涌而出的不甘与不忍,那些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的无奈与怆痛,一切的一切,皆因失去了倾诉对象而变得躁动不安,情丝易结难解,情网覆水难收。 他好像,也爱上她了。 也随着她,一别如雨了。 ———— 六耳可以说是最了解金蝉的人了,包括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她看起来大度实际上斤斤计较的小性子,她明明自己也怕但为了众生为了心中大爱奉献自己,她所有被隐藏在天命所归之下的真实本我,全是被他所知晓的。 他眼里的金蝉,不是甚么神女,不是甚么佛女,不是甚么救世星,不是甚么无情人,往往最是这样真实丰富的她,才最容易引起生来便看惯众生口非心是劣根性的六耳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在意。 这其实就像,你看着看着,看出感情来了。 因此虽素未谋面,却是单方面深切交心。 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他的好胜心,他并不觉得这么了解她的人会比别人差多少。类似于……我都这么爱你了,还会有人比我更能接受真实的你么? ps:金蝉和现在的陈祎真的性格没有变,只不过现在的是无修版本…… 放情纵声色 “你可知,我找了你多久?真是会藏啊……你。” “我、我不知道,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回去?回哪儿?天目山?普陀岩?抑或是——水帘洞?” 悟空没由来地报了一堆地名,可分明都是我未曾到访过的,缘何被他武断认为是我想要回去的地方?我只不过是想找到其他徒弟,制住这个以下犯上没大没小的家伙,要么,与我叫个救兵来也是可以,只怎么都不能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指责。 “对了,要不带你回水帘洞罢,反正别人也绝想不到。”他邪邪笑着,唇下獠牙越发探出,妖性大肆显露,我惊得一动不敢动,恨不得钻回树干中去,也好过被这种仿佛要将人拆皮扒骨吞吃入腹的眼神游转注视,“不过,在那之前,师父……你是时候还那些欠我的利息了。” 他轻抚着恐惧到震颤的我,语气是劝哄,行为却越加放肆,“不哭,不哭,我是个大方豁达的妖,不需你献出血肉,也不会将你架在火上炙烤,更不会片片割去生机叫你惨然丢命,我哪儿舍得?你只需要乖乖的——你看着我!不许躲!” 扭动挣扎的身躯瞬间被重新束缚,那双凌厉修长的浓眉往下压了压,金眸里是极其陌生的嗜血欲望。 “要怎么样你才能看到我?要如何做才能教你知道这天地间有我的存在?” “悟空、悟空、不要这样……”双手被他分开,以法术催动藤条困束吊起,饶是那倒背如流的紧箍咒就在我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来回,也无法在此时此刻被急需用到的我念出,无法形容的惶悚笼罩了全身,与此同时席卷而来的还有他痛快淋漓的恶意。 他将那枚从我身上掳走的勾玉挂在指间垂坠而下,于我面前晃了两下,随后抛接落回手心,轻轻攥了攥,顷刻间化为齑粉消散无踪。 满意地笑了笑,“这等监视的物件,早就不需要了,从此空茫九州再也无人打扰你我。” 挑了挑眉,惊讶问道:“咦?你这念念有词的模样,莫不是想使出那紧箍咒罢?” 似乎是听到了甚么极其可笑的荒唐事,他弯腰捧腹笑得眼角都沁出泪来,好一会儿才又低下身吻了吻我满是惧意的双眼,大掌扯开衣襟,纵意揉弄着一边胸乳,长短不一的哼喘从他喉间溢出,随意拨了拨挺立的乳尖。 “即使让你念上叁天叁夜,对我来说也是于事无补。师父呵……天真的孩子。”他又点了点我血色褪去的唇瓣,意有所指,“不过,你这儿……还有别的用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罢。” 为何紧箍咒会对他失去效用?见他这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假,可难道从前那些痛苦无状的挣扎都是骗我的?忆起上一次对悟空念咒还是在五庄观的时候,直把他痛得发狂,震碎打断了亿万年人参果树,若是骗我,实在无必要做到这地步,可若是真的,又为何现在被他否定了效果? 我的思绪混乱一团,身体上被寸寸唤醒的意欲又不停啃噬仅剩的清明。 这厮根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折磨我的机会。他的确是在身体力行地让我还那些所谓欠他的债,而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我咬着袖子,竭尽全力压下险些抑制不住的呻吟,上半身趴伏靠在树干上,手肘抵着粗糙树皮,磨得生疼,可这点痛觉完全掩盖不了在我身上四处巡弋的双手点燃而起的渴望。 “呜……” 口中的衣料被不耐的入侵者轻易扯出,取而代之的是骨感修长的双指,撬开齿关深入口腔之中,而他放浪的吻在裸露的脊背沿着骨骼走向印下了触目惊心的烙痕,长指揪住舌尖扯弄搅动,时不时逆着吞咽的收缩深入更下方的咽喉,舌面被不由分说地按下,那入侵物在口中出入无间,惹得粘腻涎液淋淋沥沥淌下唇角。 我想说的、我想求饶的、我想哭诉的……全被这毫无章法的戏弄调玩堵成了一堆无意义的泣吟喘息。 佛衣半褪耷拉挂在腰间,身下的遮盖也被掀到一边,他啮咬着光滑的后背,而另一只手则是强势地分开我双腿,意识到这番举动所隐含之目的,我强撑着无力的身子向后推拒着他,可这自始至终不过是蚍蜉撼树一般的抵抗自然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师父……” 他终于撤出了搔动牙膛作乱不已的手指,将断不开的口涎随意抹在我脸颊上,而后准确无误地锁住了我的脖颈,搏动的血管在钳制下更加亢奋,我的呼吸被扼住大半,肺中灌入的空气骤然减少,要不了多久我就只能无力地瘫软下来,最后一丝抵抗的气力都消失殆尽,柔顺地任由他愈发过火地占有我。 “真乖。” 我的脸颊被掰过些许,以便于那带着陌生气息的吻恣行无忌地标注着所有权,方才那一番胡乱搅动即是为了瓦解我的抵御,使他能够长驱直入地衔起酸软的舌尖吮弄亵玩,我被这一重接着一重的攻势弄得神魂恍惚,如堕五里雾中,在我昏沉之际,徘徊在腿间梭巡的手指沾满了泄溢而出的汁液猝不及防间深入妄想已久的穴径之中。 惊呼声被他吞咽一尽,顷刻间自眼角漫出的泪液贴在彼此脸颊之间,上下都被堵住的场景实在不堪入目,可他并不打算怜惜甚么,反倒肆无忌惮地快速抽送,使我哆嗦着腿险些站不住脚跪倒在地,被他眼疾手快捞住疲软的腰身拢在臂弯上,五指又包裹住跳动的乳团盘揉摆弄。 “不、别、悟空、呜……” 我越是叫他的名字,他却越不留情面,连那些支离破碎的悲泣都没耐心听,面色不渝地又吻了上来,在我体内进出的手指又增添了数量。 完全无法思考了。 过于强烈的快感随着不断收缩绞紧的内壁传达给我,真如他所言,我的心神、意识、魂灵,一切之一切都不能再处理除他带给我的愉悦之外的事物了。 在探寻片刻顺利找到最能使我反应激烈的那处之后,他终于停下了动犯,从依依不舍挽留着的饱含邀请之意的穴肉之中抽出,凝视着我茫然不解浸满了情欲的双眸,决心要将混混沌沌不明就里的我,从已然习惯的欢愉里毫不犹豫地送往更癫狂无边的快慰痴缠之地,让我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真正成为仅属于他的人。 自然而然,我对这样贪求无厌的欲望一无所知。 被握住双手腕部扣在树上,半个身体仰着弯曲,我背对着他,那只为我带来可怖快感的手轻轻拂开我额间汗湿发粘的碎发,几近温柔,让我迷蒙着眼,愣了愣。 可温情不过是片刻的假象。 发烫到几乎融化我的巨物趁着猎物在温顺之际贯穿而入,我被这劲头顶得失神到双眼涣散,眼泪又不受控制地大颗掉落,但这时不会再有人在意这无关紧要的变化,茎体在层层迭迭缠夹不清的幽径之中进入到了最深处,直至不能再前进为止,他仍要恶意地在暂时不得打开的闭口处捣弄几出。 我甚至产生了整个人都要被顶穿的错觉。 “太可惜了……”他状似无意地惋惜,“不过一会儿说不定就进得去了。” 我来不及分辨这话是何意思,身后的人摆着腰不留余力的动作让我又空白得不能思索旁的,力道大得仿佛要将我钉在树干上一般,耳旁时不时传来臀肉被耻部撞击拍打的清脆声响,我张着口竭力呼吸,不论怎么做都无法挥散侵占了心神的巨大快感,用尽全力转过一点身子,却只能看到紧紧掐在胯部血管臌胀的大手,随着抽送钳制固定不断摆晃的我,将时不时脱离范围的又重新拉回他所需要的界限之内。 好热、好热、全身都在发热发烫。他火燎一般的温度在肌肤相贴之时传递给我,而不断接受那无止境的欲望的我也只能任人摆布地独自融化在高温缠绵之中。 试探到的敏感点被不断地着重疼爱,我只能尖叫着颤颤巍巍软塌下去,随后他捞起一边腿挂在手臂上,变了些角度更重地撞了进去。 “呜……太深了、不要进去了、不要……” 小腹酸胀无比的感受实在难忍,我垂下头,清晰看到脐下的位置被顶出微微鼓起的弧度,一时间惊得神魂摇荡,许是发现了我的恐惧,他的手托住了显现出自己形状的小腹,甚至不怀好意地按了下去,满意地听到我嘶哑的啼吟传出。 “师父这里真是贪心……都吃不下了还在一点一点往里吞,咬着不放呢。就是不知,到底是只有这下面的贪吃,还是上面也一样呢?” 他抽出水液淋漓的茎身,抵在臀缝间拍打蹭弄,直到两瓣凝脂般的全数沾上了稠腻爱液才肯罢休,大掌揉捏了几下水光盈盈的臀肉,接着将我掉了个身,正对着他,顺着失神而微微张开的双唇伸入吮咬,在我呼吸越发急促之时松开,爱怜地抚过我发顶,轻易就能将浑身无力的我按跪在地。 绵软的颊肉在他指间被捏弄成各种形状,随后那狰狞的茎体蹭到了我唇边。 我的双眼被泪液浸没迷茫一片,只隐约看到他勾了勾唇,满脸的期待之色。 “莫怕,我知道你不会,我都知道。你和其他人做过的事……全部我都知道。乖,你只要乖乖的,我就会让你更快乐。” 那轻微嘶哑的音色如同引诱着我的糖霜蜜汁,腹中被填满贯彻后的饱足感如今只剩下了空荡荡一片,我直觉应该吞下些甚么,才能缓解那依附在骨头里啃噬着灵体的渴求。 我在那种鼓舞的神色之下握住了不停跳动的巨物,他的手始终安抚着我,细心梳理因颠簸而杂乱的长发,而这简单的举动却像是给了我肯定的底气,我尝试着舔了下血色膨胀的顶端,清楚听到他十分急促且毫无掩饰的喟叹,勾得我越发面热起来。 可这生涩的挑逗或许在一开始还足够新鲜,但不断升腾而起的饱胀欲望仍是得不到纾解,他的耐心余量有限,在我忐忑不安的试探之中化为乌有。手指伸入口中分开了上下齿面,骇人的性器叫嚣着充满我的口腔,茎身上怒张的血管抵在平顺的舌面上按弄,而这对我来说根本就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担忧于过于庞大的入侵物会将我撑坏,我努力地吞咽着却始终无济于事,仅仅是一个顶端都能让我无所适从地呜咽着泣不成声哭个不停,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终究是抽出那肆虐着的,不耐地在我脸颊上拍了两下。 “笨死了。就不该指望你。” 他嫌弃地说着,触及到泪眼朦胧的乌黑眸子之时无端地停顿了一瞬,后槽牙紧紧磨动发出吱吱的响声,舌尖扫过一遍发痒的上牙膛。 “不急。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会你。” 杀意或爱欲 “求求你……” “求人要是管用,早该换我来求你才是。” “……唔?” “该死,摆出这种表情还敢说求饶的话,该说你是天真还是愚钝好呢?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没人来救你,没人会带你回去,除了我以外这世间再无一人在乎你,你应该心里有数,你的存在只不过是身为取经扬法的工具罢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 · “事情已经定下了?再无转圜余地?” “是。”我颔首,直接承认,“兹事重大,我已同多方商讨论辩……” “你当真甘心?” “甘心不甘心,又有何分别?神君,你执念心过重,而不论为人徒、为佛身、为神明,都须得放下些执念,方能证道证心。” “我只是不知,究竟是你在迷途中忘我,还是你认为我见不得这些?” “……打哑谜可以等事态稳定了再来指教。”我转身欲走,温热的大手握上了腕骨。 “你真不明白,这到底意味着甚么。” 我拔高了声量,“意味着我身为佛女,能够为苍生、为大爱、为仙凡,证明自己!” “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为了满足那些胆小之人的私欲?!” “你——!” “西方的事情我不懂,但天庭这里我还算有几分薄面,你随我走,我能够保证没人敢说叁道四,你也没必要非得去送上自己——” “够了!住口,我不想听这些,你要真当我是你曾经的师叔,你就该清楚明白我们之间的区别!我不是你!我不是甚么神通广大的真君!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自以为是的宽容!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管不着、你没必要管,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你的事!” “……金蝉,你错得太多了。” “管教我,等你有资格了再说吧。恕不奉陪。” 男子久久伫立于空荡内室,手中兵器察觉到主人的情绪,烧得滚烫,眉间异象更是如此。 他没有资格,或许曾经有,不过也都被自己亲手摧毁了。一步错、步步错,明知是去燃尽生命,明知对方也心知肚明,可两边都在掩盖真实心情,都在下意识避开,以求稳定。 我从叛出师门的那一刻起,就身不由己了。 · “烧水,本王要沐浴,另备上好瓜果荤食,尽献上来。” “遵命,不过,大王,这女子是……?” “呵,败兵罢了。不过见其有几分姿色,饶其一命。” 骗人,骗子,骗子! 我被施了噤声咒法,口不能言,手脚又被缚住,只得被包裹在血色外袍下,而我挣扎的力道于他而言就是在玩闹,甚至还起到了我根本意想不到更不能接受的效用。 他将我抛掷在洞内石床上,饶是底下铺了一层又一层珍惜兽皮,也掩盖不住板硬的本质。他的动作实难称之为和蔼温柔,甚至是相反的。 摔了个眼冒金星,好不容易缓过神了,又被揪着后领丢进了木桶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浸透了我身上袈裟,也打湿了他衣角。我呛了水,扶着桶身不住咳嗽,满面通红,那厮反倒神态自若坐在一旁观赏我的窘态。 当真教人又羞又恼。 “把自己洗干净。”他开了口,“身上一股子别人的味道,我不喜欢。” “哪有人洗澡的时候旁边还有个看着的……”我小声嘀咕了句,却见他挑眉,一脸玩味。 “怎么?该看的都看过了,还有甚么看不得?还是说……”他顿了顿,不怀好意道,“你是想让我帮忙?” 我大惊失色,连忙拒绝,却没料到这等再明显不过的抵抗之意,显然又是激起他郁色的诱因。他站到我面前,一把按住想要意识到危险想要翻身逃出的我,使我双臂撑在桶沿,后背在力道巨大的控制下不能动弹,他的左手顺着打湿后凸显在布料下的脊骨一路摩挲向下,尾椎处被指节暗示性地不紧不慢按揉着,泛起一阵又一阵怪异不可忽视的感受。 糟乱一团的外衣顷刻间被皆数褪去,他掬起热水浇洒在我背上,水流滴滴答答滑落,青丝长发末端浸入其中,吸饱了水分,压着我沉沉坠去。 温水煮青蛙的滋味着实不好受,我分不清他到底打着甚么心思,又或许只是单纯想要看我出糗,不管怎么样,他的目的都达到了。任人宰割,刀俎鱼肉,这就是我的处境。 我实力最强盛的大徒弟,终有一天还是选择了反噬的道路。 早该想到的。 或许是察觉出了我的走神,身后的男子不满地啧了一声,包住散落飘零在水面的发梢,微微向后拉扯着,细微几乎可以忽视的痛感唤回了我的心神,我回过头,惊惧的眸色掩藏不住,齿根打着颤,潋滟泪眼轻飘飘扫过。 这无心之举非但没有引起他的恻隐之心,反倒助长滋生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念。 后仰着被他钳住下颌,交缠的吻霎那间充斥了彼此,原本按在我背上的手游弋至颈侧,似乎是在试探着最佳角度,准备一击毙命。 已然被夺取气息神思恍惚的我,犹能够些许意识到这难耐的杀意,顿时恐惧不已,支支吾吾的吞吐不清,舌根被吮弄到酸麻无力,连指尖都抬不起半分。 扣在颈间的力度越发增长,收紧的枷锁让我越发闷胀发昏。 这是他第二次想要杀我。 缺氧的恐慌促使着我本能地反抗挣扎,但都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镇压了下去,愈演愈烈的窒息、双眼发虚失焦,在发觉自己不能改变现状之后,求生本能使我主动加深了这个本是暗藏杀心的吻。 我想要更多、想要活下去、想要…… 惊异于我的主动,男子神色变换,放任着毫无头绪的我犹如发狂的乱兽,紧密不可分割的彼此,灼热粘腻的气息,以及他渐渐松开的五指。 重获呼吸权利的晃神间,我的右颈被尖利犬齿抵着左右磨动,这却是我更为惧怕的事情,犹恐被拆吃入腹,我哭喘着求饶。 “别、别咬我、别吃我……别、别……不要吃我……” 那动作成功停滞了一瞬,男子胸膛起伏,似是回忆着极具冲击力的旧事尘往。 “我不在的时候,你究竟……你究竟遇到了……” 他的嗓音粗粝暗哑,不复我熟知的那个音色,仿佛在脑中敲击着庞大的磐钟,只一瞬就能让我不敢置信。 “金蝉子,要不,我杀了你,你就不会离开我,这样可好?我杀了你,你再也不必承受其他人的恶念,再也不用生生世世轮回受苦,你的魂识与肉体,都可以解脱。”他自顾自说着叫我头脑空白的可怖话语,而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死在我手里,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再也不用因为那些劳什子的使命,使你不得不任人宰割。” “你、你究竟是谁!你不是、你不是他!” “啊……呵呵,你发现了,终于。反应真是迟钝。”触及我惶恐的眼神,他沉了面色,那张熟悉的脸变化了起来,不消片刻,就成了一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 剑眉星目、落拓不羁,原本眸中清正神态,皆变作了邪气放浪。 我惊了一跳,拼命想要逃出,“放开我,你不是悟空,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 “你们修佛的不是说了么,一切法相,皆是虚妄。不过是张面皮而已,何须如此慌张?” “放开我!别碰我!唔——” “啧,又贪生怕死,又那么决绝,我可真是搞不懂你。” 陌生男子轻而易举就能将我带出浴桶,任凭我如何挣扎质问,全都熟视无睹,湿漉漉的身体被砸上石床,他跨坐上来,双腿压在我两侧,扯着湿溚溚长发,迫使我不得不看向他,那双饱含着疯癫痴狂的眸子里遏抑不住的欲望宣泄而出。 “这么怕死,那你可得好好祈祷,好好求那漫天神佛,求求自己曾经的旧友、同门、相好,求他们,好让自己别被我肏死在这里。如何?” ———— 早说过了,这是坏猴子。啧。 故人自故去(一) **是番外,可以顺接上文剧情,也可以单独看。 ———— “师尊,我真的错了吗?” 我把弄着从桃枝上结果落地的青涩桃子,从这头扔到那头,接到手里后干脆利落地咬了一口,也不管到底干不干净,“为什么每次一提到这种事情,他就总是回避过去呢?” “……你要是没事干,可以去帮我打扫藏经阁,别在这儿故弄玄虚,吐我一地的桃核。” “瞧瞧、瞧瞧,这就是有了新欢忘了旧弟子吧!不好玩、不好玩!我要去找找好玩的事情来做!” 虚空中的幻影闪动一瞬,投下一个微弱的影子,向我指了指路。 “你玉鼎师兄新接回来一个弟子,要是闲得没事干,不如去瞧瞧热闹,他那弟子倒也是个有大造化的,你小心别冲撞了人家。” “我哪是那等不讲理之人!”我气得挥手晃臂,试图自证清白,“我可是最讲礼貌的前辈,没有之一!” 按照礼俗,凡是座下弟子再收的门徒,皆得带往各门师尊处,走个流程,权当是认认脸,标个记,顺便再收点礼。因此我对于要去哪里看热闹这件事自然是心知肚明。 昆仑山不欢迎我,我就知道。从踏进结界的那一刻起,其中大能皆都感应到了我的来访,而高位上端坐着的几个则面面相觑,有的看不出喜怒,有的立刻笑面迎人。 “小师妹,来,坐我这里。” 当着人家师父的面,我不好直截了当叫他‘老狐狸’,于是只能轻飘飘翻了个白眼,看着旁边那位依旧是没什么反应,只好一步一挪地把自己塞进了呼唤我之人的怀里。 果不其然,那个面无表情的又开始一板一眼地斤斤计较。 瞥了我一眼,又把视线放在环绕着我腰身的广袖上,端起仙茶润润口,这才似有似无摆着架子说道:“文殊,她不是小孩子了。” “我自是知晓,不过师兄妹之间亲近亲近,无伤大雅。”老狐狸笑眯眯地揭过这茬,两位道人各自在案几旁站以眼神争锋,而我对此一无所知,光顾着掏他袖子找话本儿看了。 “你还好意思找我讨,玉鼎真人新收的弟子,你作为长辈,可带了什么见面礼来?” “要礼物没有,要命一条。”我耍横犯懒,往他肩膀上一趴,见实在没有新奇玩意,顿时兴趣大减,挣扎腾挪着要翻下身。 “当着这么多阐教中人的面,你也好意思说这话。” 他半笑半嗔,狭长的眼尾轻佻上勾,乌发本是整齐妥当地盘在鬓边,被我一气之下拨乱了不少。倒也不生气,只保持着莫名让人心颤的神色,细细密密注视着我,直到那耳熟的请礼声响起,这才移开对我的关注。 正主来齐了。我还是得给几分面子,连忙坐好,双手乖顺地放在膝盖上,正色以待。 实际上,自从成圣之后,叁清已经很少露面了,这次也不过是分出了一抹神识,在众人面前接受了这个礼,接着说些勤勉爱徒的话,这就结束得差不多了。 一如既往地很没意思。但我的目的可不仅于此。 许是看出了我跃跃欲试的作态,慈航不轻不重地出言提醒:“注意分寸。” 我懒得搭理他,只留下个跳脱的背影,越过广阔的大殿,好不容易追上了正要离去的师徒二人,正要出声,却见那新来的仿佛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忽地转过了身。 叁只眼睛! 我当下立马起了兴致,方才隔了大老远看不清楚,到现在才看出原来那男子额间的裂缝不是装饰物,而是实打实的第叁只眼。 “这是你通天师叔祖的小徒弟,金蝉。”玉鼎还是那副庄严的样子,又向我介绍了这位高挑矫健的男子,“这是……” “鄙姓杨,单名戬,拜见金蝉师叔。” 男子接过话头,向我行了一礼,这人长得高大,像棵松柏似的,哪怕弯下了腰也比我高处许多。 我清了清嗓子,故作老成地在虚空按了按,以示知晓。 又十分熟稔地挽上了他的手臂,把大半力气毫不客气地压在了杨戬的身上,“新人,陪我玩,陪我玩罢!” /// 整个蓬莱岛都知道我有了新的玩伴。 这个‘玩伴’身高九尺,挺拔健秀,丰神俊朗,相貌堂堂,仪容清俊,且举动落落大方,着一身亮青色水合服,戴扇云冠,腰系蓝田玉带,足蹬乌云靴,饶是再重患眼疾的都不能昧着良心说一句貌丑。 但我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些上。 为了彰显自己的平易近人,我很是认真地问了他,可有些小名或昵称什么的,但杨戬只是沉默片刻,随后道出自己在家中行二,亲眷皆唤他作‘杨二郎’。 于是乎,我对这个长了叁只眼的奇人的称呼迅速改成了—— “二郎哥哥……凡间还有什么好玩的?” “……小师叔、辈分、辈分有误。” 我只当他是在碧游宫呆得不自在,因此仍是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在他面色冷峻地纠正了几番过后,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劫持到了自己的住所里去,并吩咐好侍从安排灵鸟灵兽,去金霞洞把他那些行李家当都给我驮过来。 可这么个意思,究竟是什么意思? 被决定了命运的杨二郎本人,站在蒹葭殿的门口,对着满院子花花草草小动物,那张冷峻自持的脸庞上,头一次出现了裂隙。 “哎呀——这是哪儿来的美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叁霄师姐凑了过来,叁位女仙前中后围着我们叽叽喳喳,“小师妹,你又往家里带人啦?” 神色紧绷的男子目露疑惑,不由自主地呢喃了一句:“……又?” 蒹葭殿就建立在叁仙岛附近,当时是我夸下海口一定能够独立自主地活着,实际上只是想找个借口躲避那几个唠叨家伙罢了,因此选址的时候,我手一抖,就自然而然落在了距离关系很好的师姐们极其接近的位置。 “哎呀,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这个小师妹不可谓不算胆大包天!”年纪最小的琼霄师姐故作惊讶地说道,“她连阐教那几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都敢带回家呢!” 我发觉琼霄师姐貌似还没意识到,她面前这个身高腿长的修士也是阐教的一员。 碧霄师姐稍微要稳重一些,瞥见杨戬额间的异象,立刻心中有了点判断,火速杵了杵口无遮拦的妹妹,示意对方闭嘴。 作为叁姐妹中的最年长者,云霄仙子看起来最为靠谱,意识到这个乱局再掰正就显得多余了,当下立断,拉起两个妹妹,各自唤来坐骑,飞速离开了蒹葭殿。 耳边没了那几个咋呼不停的,可真教我清净了不少。 我牵上他那绕金云袖,直直地把人往殿里带去。 “别搭理她们说的,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凡间有多好玩呢——二郎哥哥?” 故人自故去(二) 师父又传信来叫他回金霞洞了。 杨戬一目十行浏览完简洁的信讯,仓促写下报平安的回信,将其挂在仙鹤的脚踝上,注入一道灵力,催动后看着那洁白的羽翼展开飞向天际,平生第一次产生了自己成了鸟笼中不得自由的金丝雀之错觉。 按了按发酸的额角,还不待他再思索点别的,那时时刻刻缠人的小家伙又蹿到了他面前。 圆脸,金瞳,随意扎起的乌发,眉心一点朱砂红,妖冶又透着神性。个子不过到他心口的位置,和注重形象的其他女修不同,明明是最爱美的年纪,偏生套了身男装道袍,雪青色独一份的景致,项间环着个玉石金圈,像是出自某个不知名前辈的关爱之心,又让他隐隐荒谬却出于直觉地认为是……标记。 绝对不是好招惹的人物,杨戬自然清楚明白。 有那个修者敢大大咧咧坐在上位,亲昵自然地赖在那位广法天尊的怀里,时不时揪着人家的头发扯来扯去,就差没趴在耳朵边上骂他了。杨戬觉得说不定她还真做过这种事。行礼时匆匆掠过一眼,就足够让他心惊,全得益于昆仑十二金仙对她的态度。 他确确实实认为自己惹上麻烦事儿了。且这个麻烦的源头正腆着脸自来熟地抱了上来,将耳廓紧紧贴在他腰腹,满眼的痴缠之意。 “二郎哥哥,你不会像那个讨厌鬼一样推开我的,对不对?” 她只是玩心太重了。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并不清楚这些过分靠近的距离代表什么。 可她靠得太近了。她的声音太富有生命力了。她的温度、柔软的手、源源不断的卖乖撒娇、一切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自己毋庸置疑是被偏爱的、是特别的、是无可替代且被专心注视着的。 他其实本不配这些的。 · “你到底要胡闹多久才满意?” “谁跟你胡闹了!我又怎么着你了?我最近不是很听话地一次都没去找你么?” 找上门来了。 这场争执开始的前一刻,杨戬正在修习师父教与他的新法术,闹腾个不停的小家伙难得安静了一会儿,趴在不远处的石桌上,不顾形象地支着手肘,快速翻阅着新淘来的话本,不出意外又是思凡的女修遇见如意郎君随即不管不顾地奔去心中所爱的故事。 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被强留在蒹葭殿的这些日子里,他从一开始的慌张紧绷到现在已经能够目不斜视地接受对方毫无风度的行为举止,以及时不时从心底里冒出来的疑惑——她都不用修炼的吗? 仙凡的隔阂在此时还不算明显,要不然他也不会身为凡人却因天生异象被玉鼎真人看中,带上了昆仑山拜师。可惜金仙座下第一大弟子的名号还没坐稳,他就连人带行李地被掳来了这里。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起初不是没人想给他做主撑腰,只不过替金蝉兜底收拾烂摊子的人更多、话语权也更大罢了。 包括那位面冷心不知的慈航道人,从她在大殿外拦住师徒二人,并提出要杨戬作陪的第一刻起,无比强盛的威压就随之降下。宝座上清冷斟茶的修者丝毫没有自己作为长辈却对新拜师的晚辈施压的愧疚之心,而杨戬也自是明白,这不过是对他的警戒罢了。 他在怕什么?那位手眼通天法力高强的道人,究竟在怕什么? · 这场争执并没持续太久。 金蝉貌似很擅长怎么把话堵回去。慈航每冷冰冰地说教一句,她就能迅速反应过来并且用更为严苛的语气反驳他,一来一回交锋几番后,那白衣冷面的道人终于屈尊降贵把目光分了一拨落在杨戬的身上。 低垂着眼,目露冰霜,右手已经结起了法印,大有一种再吵下去就强行把他带走的态势。 黑发金瞳的少女把手展开,护犊子一样挡在杨戬身前,头仰得高高的,满眼都是绝不退缩的决意,如同守护心爱玩具的稚童,半点不愿意松手,哪怕她清楚明白这个“玩具”其实是别人家心爱的大徒弟。 慈航就这么跟她对峙了一会儿,大概是想通了什么,收回了手上跃跃欲试的法印。 “玩闹过头了,蝉儿。”仙人的音色极其圆润,宛如击盘玉石,清冽悦耳,“是不是要等你找到下一个更有趣的,才会放手?” 后半句话倒像是在对杨戬说的。 无悲无喜的神明淡然投下的一眼,忌惮、不屑、隐瞒极深的妒意,全都被同为男子的他捕捉到了。 看到了么?她就是这样,感兴趣时甜言蜜语粘人耍赖,恨不得全天和你待在一起,等兴致减退后,你不过是个会被毫不犹豫丢弃的废品。纵是有再大神通又如何?她多的是人愿意为之解决麻烦,更何况是你这样根基不稳的修者,便是再怎么不甘心也只能受着,再怎么舍不得都只好放手。 说到底,她只不过是在寻求挂心之人的关注罢了。 杨戬就这么站在她身后,对着这个娇小却透着股不服输倔强的背影沉默片刻,随后弯下腰去,轻轻抱住了对来者怒目而视紧咬牙关的少女。 “别担心,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陪着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 叁眼哥,一款忠犬。 慈航师兄,一款傲娇。 故人自故去(三) 做人绝对不能太死守规矩。那也太无聊了。 做神也一样。 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揣着什么心思,总之他不让我做的事我偏要做,他不让我靠近的人我偏要靠近,他说那些跟脚千奇百怪的师兄们不值当我为之花费心思,那我就找个根正苗红的阐教弟子,他看不惯我天天跟那个老狐狸混在一起,我非要证明自己能够驾驭得住这样的危险人物。 闹来闹去,闹来闹去,不过是想让他多分给我一点目光罢了。 我当然明白,我自然是明白的。 · 我出生的时候,也没什么天地异象,硬要说的话,只是那片山头的精怪山神都围拢了上来,对着还一片空白的我十分敬畏,鲜花果实送了一堆,铺满了整块空地。 我是妖物修成的灵识,和人修不同,天生地养,自由自在,过了好一阵快活日子,这才觉得无趣了起来。恰有一云游道人游历至此,见我无人管教抚养,野性未泯,和漫山遍野的山怪妖物学了一堆仙人难以启齿的不良习惯,本是无意中遇见,不打算接手,只是掐算时出了蹊跷。 命数扑朔难辨,不沾因果,一片死象中混杂了零星生机,唯一的转折又与这天下苍生有关。 我本是不愿被收养管束起来的。 奈何这修士长得实在是对胃口。 仙姿佚貌、月眉星眼,在一众难以直视的精怪之中显得极为不同,加之又是个温润如玉的性子,好说话、也不会咄咄逼人,怎么看都没法厌恶下去。 只可惜都是假象。 他不由分说将我带离了这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好像生怕什么脏东西粘上他似的,连带着诞生于此的我仿佛也成了被他嫌弃着的其中一位。 他为我换了装束,教习礼法,闲暇之余还试图教会我下棋,只可惜我对此等风雅之事向来是一窍不通,无奈之下,只好带着我钓鱼。 说是可以磨练心性,我却对着鱼儿们眼冒金光口水直流。 再然后,大概是对我的顽劣有了准确的认知,他不再强行让我跟着他的喜好来,而且认认真真地问了我自己喜欢什么。 我答不上来。 慈航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 我是他一手带大的,他事无巨细了解我方方面面,不论是癖好还是性格,就连入睡时侧躺多还是平躺多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早些年我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异样,他只不过是像养着那些灵兽灵草一样养着我罢了,最大的区别可能就在于我会说话,能交流,除此之外,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我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收为圣人的最后一个小徒弟。 慈航早年间还没这么冷酷严苛,那时的他笑起来时眼尾尚存了那么几分人情味,宽袖广袍松落地搭在肩头,好生一个灵秀雅致的道人。修者们大多有些不太健康的癖好,要么饮酒、要么……饮酒后发疯卖痴。他倒是都没有,洁身自好得让人看了纷纷牙酸。哪怕是身处那个最会装模作样的阐教,慈航他也是独一份的清规守矩。 我师门的那些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专业户。几个没心没肺的女修凑在一块,琢磨出了个让我至今匪夷所思的猜想,并且孜孜不倦地怂恿我去证实这一点。 彼时我还是个打不赢同门师兄就把他搬出来当救星的小鬼,半点没有身为吉祥物的自知之明,喜滋滋地以为自己是他眼里最特别的存在。 期望多高,笃定多深,被推翻认知时的难受就有多浓。 那天慈航头一回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良久,实际上我们初次相遇那时他都没这么认真瞧过我。 他把指尖捻着的白玉棋子转了又转,光是思考要落在什么位置都能让他犯难好半晌,良久,只回了我一句话:“不可。” “为什么!”我不敢置信地追了上去,硬是把自己的脑袋塞进他装满清雅香气的怀中,“为什么不答应我!” 那双悲悯凛冽的凤眸轻飘飘地将视线落在了我脸上,唇沿几不可查地抿紧了些,“你年岁尚小,又是听人鼓动,这才生了此番心思。今日提起,我便当做不知,且回去罢。” “你连看都不看,就断定我是心血来潮,这又何尝不算是对我的折辱呢!” 我不依不饶,尖声质问,“师兄但把心门敞开,叫我瞧上一瞧望上一望,我却是不信,难说没有分毫属于我的音声笑貌!” “无需多言。” 仙风道骨的修者终是抵不过我的耍赖缠人,只是不论我如何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能教他改变口风哪怕分毫。于他而言,似乎我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止步于此即可,再要奢望点旁的,也不过是徒费心思。 我从来是不信什么适可而止的空话。 几乎将所有的祸都闯过一遍,次数多到他不得不频繁往返于蓬莱岛和昆仑山之间,甚至隐隐冒出了些不太动听但在当时的我看来无伤大雅的流言。大多是说我一个截教弟子,频繁缠着别人家的师兄成何体统。护短到了极致的师兄师姐们自然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指摘,就连最开始鼓励我大胆追求的叁霄都生出了后悔的心思。 只那时的我,一意孤行到了不可回头的地步。 是慈航把我从那个野蛮之地带了出来,他自然要肩负起照顾好我的重任,否则我为何放着自在妖精不当,跑来仙宫做什么劳什子女修?更别提我根本修不来那些在他们看来是轻而易举的法术。 我是天生的道术绝迹之体。不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奇迹在我身上降临。不需要修炼,不用闭关,自然就会把大部分心思放在别的方面,从而滋长了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绮念。不曾有人逼迫我清心寡欲修习,也不曾被告知那些本应有的防备之心。 我在最适合接收外界信息的时候,偏生处在这么个混乱的环境里,而本应牵着我的手直至陨灭那一刻的人,却毫无征兆地放下了我。 我大抵还是不信命,跑去师尊那里求他老人家帮我掐算过一回。圣人一大把年纪了,虽说还保持着俊逸非凡的青年之体,内在却是个数不清多少岁的灵魂,自然能够将我那些本就直白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彻。 但他却并不打算多说,摸着我的头沉沉叹息——我时常怀疑师尊单纯是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才会收下那一整座山头跟脚各异的徒弟——他在手心变化出一枚穿有红线的勾玉,郑重交到了我手里。 “这是何物?” “遮掩你的行踪,免得被有心之人盯上。” “我有什么好招人惦记的?”我撇撇嘴,不以为然,毕竟阐教那些老古董一个个都把我当作搅事儿精,恨不得让我收收心思早日放弃纠缠慈航才是,“您倒不如帮我算算我这姻缘究竟如何呀?” 师尊坦然摇头:“算不了。” “又是为何?” “当初收你为徒,即是看出你身上命缘过浅,随时有夭折的可能……慈航他定是也这么认为。但时日一长我才发觉,当日还是误会了太多……”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金蝉。”师尊拉了我正身站好,难得严肃地叮嘱我:“且记住,无论将来天命推演到了什么地步,你都要记住,你身上牵系了太多太多,以至于为师都没办法一一解开,唯一的办法……你要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真正应该做的,真正能够做到的。” 我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败下阵来:“师尊,我听不懂。” 他愣神片刻,“早晚会懂的。” “可您还是没告诉我——” “我这么可爱的小徒弟,怎么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师尊撇去那些肃穆的气氛,又回到闲散淡然的模样,“他清高,他不理你,你去找别人便是,我看多的是男修愿意陪你玩。” “会有师姐她们提到的那等好玩么?” “自然、自然。”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了,是我这一生中见过的……慈航脸上表情最丰富的一段时间。 情迷乱乾坤 这真的是我自己么? 这个恬不知耻、放浪沉溺、目光涣散、喃喃絮语、呻吟和喘息不住地自唇齿间溢流而出,腰肢自发地贴向热源,双腿缠绕着予我快感却限我自由的人。 后腰被紧紧扣在掌中,不间断地分享着他索求的。或许他想要的也不过如此,想让我承认、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对着那双隐匿了无数恶意的眼眸,说出他期望了一生的、饱含爱意的话语。 这本不是我真正的意愿。 我不想成为这样的自己。 有时那狂风骤雨般的情事稍有停歇,侵犯者不多见的柔情又会显现而出,吻在沾满泪雾的长睫上,细心舐走悬在末端的珠莹,他饶有兴味地欣赏着我的痴态、我挣扎的心境,明知不妥却无法压抑的娇吟。一切之一切都是他想要证明真实感的佐料罢了。而最能够体现他真切得到了心之所向的便是时时刻刻被拥在他怀里的我。 他不再尝试取我的性命,尽管这于他而言只不过是顺手的事。仿佛要让我忘记那些短暂出现过的暴戾狠绝,除却被锁着腰肢渴求情欲的泄放以外,这个妖物对我的态度越发予取予求了起来。 宛如堂奥、清泉纷挂、清澈涧流绵绵不绝的水帘洞,此刻已成了我们无法被打扰的洞天福地。 我总能在任一处角落寻到自己承受过欢爱的痕迹与记忆。 坠落成幕的水帘成了遮掩我最后尊严的敝物。 在无法得知外界一切事态发展的这分不清昼夜的日子里,我所能做的全被改正教导成了他所希望我能做的。 ——“六耳”。我知晓了他的名讳。 一切修炼之物都与我这凡体不同,蕴藏着几近无限的精力,想让我臣服且自发摆出臣服的姿态实在易如反掌。若是不从,只会有更多更无法承受的席卷而来。 可到最后,我也分不清,究竟是他想让我这么做,还是我自己也在一遍又一遍地登上高峰之时,发自内心地承认了自己的软弱、无助、善变以及可耻。 我想我应该爱他的。因为这是他无数次告知于我的。 我貌似也听过无数次‘爱’,或不甘、或怆然、或满目悲凉、或怒不可遏,但都不是这种如同附骨之毒般缠绵紧缚着我的‘爱’。 “你会爱我的,是吗?你正在爱着我,是吗?” 我见过他隐约探出的獠牙,见过他动情时薄红的面颊,见过他入眠时仍在不安震颤的睫羽,见过那不止一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宽大手掌轻柔地抚过我身上每一处幽境。 我想他应该是爱我的。所以他才会说: “是的……我爱你。” * 又一次惊醒了。 在静谧深夜中睁眼,只会觉得自己仍被无限的黑暗包围着,似乎永远摆不脱这梦境,到最后甚至于分不清究竟是我在做梦,还是别人的梦里有我。 或许这一切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觉罢了。 也好过我此时此刻浑身遍布痕迹地躺在别人怀里。 “你要去哪儿?” 原本紧闭着眼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沙哑的嗓音透着餍足的气息。 “我没有去哪里,我只是饿了。” “嗯……”他深埋在我颈间贪婪地攫取着令他心安的檀香,“想吃什么?” “和以前一样即可。” “倒是好养活。”男人不轻不重地嗤了声,与其说是嘲讽,倒更像是真这么觉得。 他率先起身,遮蔽了彼此的寝被随之滑落,男人光裸结实的上半身同样遍布红痕,我紧了紧面色,移开视线。 他在洞内的石桌上摆好了餐食,素的一份,荤的一份,混在一起,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这对我来说已然算得上是某种冒犯。不过他定然不在乎,否则也不会数次笑眯眯地问我要不要尝口肉食。 我找了件宽袍披上,随意系上腰带,在桌旁跪坐着,接过他递来的清粥,下意识诵了句佛号。 男子眉头一皱,话语滚在喉间几个来回,终究是咽下不提。 独身久了的妖怪很难在骤然转变的生活方式中察觉到正确的相处之道,他只是秉承着饿不死我就足够的准则而已。总在我专心填饱肚子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凑到一旁,或是捻起发梢细细嗅闻,或是把玩着腰间早已被掐弄泛红的腹肉,遍布粗茧的大手顺着衣襟内的空隙上移,利齿咬着我耳廓的软骨厮磨,指尖又拧了拧肿胀的乳首。 “唔……”我不由地缩了缩身子,险些握不住碗筷,疲累且被情欲浸透的躯体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挑逗,没一会儿只能软倒在他胸前,握住他手臂,却完全挡不住他一意孤行的动作,如此之下反倒像是我主动牵引着他探往自己的下身似的。 “哈……别……” 争先恐后落出眼眶的泪液被他瞧进了眼底,我仰着头试图制止,却被猝不及防地吻上了眉眼,下意识仓促闭上,等那热意撤离时再度睁开,却在一晃眼之间宛如见到了某个极度熟悉的人。 那高度相似的脸庞转瞬间又消失,金光熠熠的眼瞳迅速暗淡如墨,妖冶邪秀的神采和那华彩流光的更不相同。我盯着他的脸发怔的样子或许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在他质问之前,我如同梦呓般开了口:“六耳……你为何……要扮作他?” 左右不过是想将我掳走,用谁的面目都无所谓,自然也可以用自己的。 他长得更是称得上俊逸无双,如何不能够以真面目示我? 许是没料到我会问出这句话,又像是早就等待着这一刻。他低声哼笑,凑在我耳旁,用最痴迷最怅然的语气说道:“那自然是因为……你在乎他。” 或许他还幻想着,只要扮作那让他无数次妒忌,几近疯狂,牵引着他所在乎之人心绪的那个人,便可以获得我的信任、交付和爱意。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连我自己,也从未真正明白过。 我全忘了。 魂绕又梦牵 “师父已经失踪数日之久,为何你都不担心、不着急?”焦灼的催促声不绝于耳,却从未被他听进去过,“只那日你去了一趟南海落伽洞,从此便做出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怎地,真就半分不在意过?饶是我这等没心没肺的都知道要寻回她,反倒是你——” “你说完没?说够没?” “没够!我还当你是曾经那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可如今你却把自己堕落到甚么境地去了?!” 不等那指责的说完,孙行者现出法器,碗口粗如意金箍棒挥掷在空中,撩出阵阵可怖风声,对怒目而视的二师弟悟能直指面门。 “要寻,你们自去寻罢!按说,何必如此费心费神?总归是会还回来的,哪次不是如此?” “甚么混账话!我原以为你只是口头上不饶人,没料到竟是如此想!好哇,好你个孙悟空,不去和那些阴沟里的妖怪斗,反倒拿起你这金箍棒对着我来了!悟净,你倒也评评理,这还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孙悟空?不过是个懦夫、弱者罢了!” “吵,吵赢了如何,吵输了又如何?”赤发少年斜倚着巨石,指尖把玩着被缩小成挂坠大小的降妖宝杖,“天不帮我们,谁能帮我们?” “怎么,连你也要发疯不成?”悟能已然满眼不敢置信,事到如今完全维持不住平日里闲适随意的风度,“这都甚么时候了?” “你说他们是妖怪。”孙悟空沉沉开口,自嘲地笑了笑,“那我们又是甚么?” “自然——”“我们曾经都当过妖怪,不是么?” 他盯着那愕然的眼神,低垂着眼,掩住眸中无限泛苦涩意。 “料想不过是,只有当妖怪,才能那般随心所欲,纵使下一刻即将灰飞烟灭,也能坦然赴死,而不是我这般,空有一身神通,却半步行不得、半句说不出的……这算甚么?神?仙?亦或者……棋子罢了?” “……猴子,南海菩萨究竟和你说了甚么?”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悟空,你想挽留的,是何物?你已生出的,是何心?不生怨恨,宠辱不惊,但见分别。” “……弟子不明白,请菩萨释法。” “陈玄奘如今身在何处,我不知,只有你知。但看你如何作解。” “可是我并不知晓——” “只要你甚么都没有,就会甚么都有。一切万物皆如此。她的命,是她的命……也是众生的命。” “弟子只想保护她,仅此而已。哪怕她甚么都不记得,甚么都想不起,哪怕她视我为洪水猛兽……呵、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要我如何无所住?我这颗因她而生的石头心,只装得下她,再无别物。” 白衣菩萨敛起慈悲凤眸,玉雕般指尖结起法印。 “你已经知道了,便也就知道了。” “真无其他法?” “悟空,这是她的命。” “弟子清楚了,打搅菩萨,先行一步。” 孙悟空最后行了一礼,动身飞离落伽洞,乘着筋斗云飘飘荡荡,行遍千山万水,凡间兴荣一片,战事不再,可他也明白,这不过是暂时的宁静罢了,只要有不公,便有争斗,有了争斗,才有事物变化。 那些道貌岸然的佛修,所求的也不过是在变中寻不变,在不变中寻永恒。 孙悟空收起了陪伴他许久的金箍棒,降下云头,停驻于东胜神州傲来国的一处霞光宝地。 隔着密林远远望去那故地,似乎半分变化都没有,仍是他离开前那副繁荣盛景,他伫立良久,满口银牙磨了又磨,双眸几乎跳出火星来。 他一厢情愿的守候究竟算甚么呢?早就化作一阵烟飘去无踪了罢。他滚烫炽烈的爱又算甚么?也不过是在重重法则威压之下早被碾作齑粉了。旧景仍在,故人未变,变的是他自己。他忘不了,不敢忘,更不能忘的,却是早在一开始就被抹除的碎裂记忆。 行者孤身背立,在轻柔风中捕捉那曾有的音声。 “江流儿……江流儿……” 被摧毁消磨不再存留的江流儿。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 金刚经 · 第三十二品 · 应化非真分 》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出自《金刚经》第十品“庄严净土分” 即将开启佛女和大圣的分线和旧事,ps:陈祎已经不会记得,但将来的金蝉会重新想起 欺心诳上者 “神,是另一种被铐上枷锁打上烙印的存在。” “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们必须维护那些属于自己的秩序,以便继续统治自己所拥有的特权。” “你见过神仙吗?” “啧,小丫头,俺老孙怎么说也是当过神仙的。” “那你现在呢?” “这不是瞧见了嘛。法力全失,苦哈哈地被镇压在这儿。” “你不想走吗?” “一开始是想的,后来慢慢地也麻木了,觉着这么下去倒也不错。不用考虑太多,不用去揪心那些明争暗斗,纵使满腔抱负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如何?” “我听闻,这里镇着个大妖怪,是你么?” “喂,俺老孙都说了,我可是神仙——曾经。” “神仙,肚子会不会饿?” “……不会。” “那你会不会饿?” “也不会。” “那我相信你是神仙了……曾经。” “你爱信不信不信拉倒。” “神仙,你可以帮我个忙吗?” “不可以。” · 一次被拒绝,下次她便又来,带了一堆瓜果蔬食,献宝似的摆到他面前。 虽说是被镇在山下封了起来,好歹手脚还能动弹,不妨碍他随心所欲吃点零嘴,这小家伙来得勤快,叁五不时就往他这跑,也不知道是怎么骗过那些排山倒海般的咒语封契。 大概,天赋异禀。 她自小就留着及耳的短发,黑黝黝的双眼生灵活现,穿着身不伦不类的僧袍,洗得发白,边缘皱巴巴地揪成一团,是从山的那头飞快跑来时弄的。 每每总让他按捺不住替她整理一番,而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瞧着他,隔一会儿就递来一个问他吃不吃。 小鬼头就是麻烦。 他嘀嘀咕咕地夺过来一根香蕉,叁下五除二剥了个干净,在她又一次喋喋不休前准确堵住了这小鬼的嘴,看她满眼惊讶又下意识咬了一口,不知怎的,他也跟着笑了笑。 她真就像一个……精灵。 · 他在这里被关押了五百年,没有一个故交旧友来看过他,到现在也不得不慢慢接受自己人缘不行的事实。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大抵他还是对以往那些辉煌灿烂的无法忘怀,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促膝长谈中全数交托出去。 怪得很,本身他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戒备心的人。 但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能少见地平静下来,哪怕对着满墙的经文佛法,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怨愤痛苦。或许那些封印他的正是想要这样的结果罢。 从她还是个稚童之时,偶然间访得此处,好奇心驱使着她拨开层层迭障大摇大摆进了这个由至高者设立的专属于他的囚狱。相识十余载,她大概自认为彼此之前已然到达了更深的关系,毕竟她已然听了他无法被复刻的过去,见了他无法被施展的胸臆,体会了他终日不得自由的处境,纵使在这一切都发生过后,仍是坚定地在每一个露水初凝的晨曦找到他,又在下一个霞光初现的黄昏离开他。 而那些孤寂无望的黑夜,则是如今的他唯一需要独自面对的。 再强大的力量他都不怕,独独怕这没有她的一片漆黑。 安静,孤廖,无边无际。 · 又是一个批霞带辉的傍晚,在这山坳里陪了他一整天的小姑娘悠悠然从酣甜梦乡中醒转,先是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红嫩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舐干涸的唇瓣,倚靠着藤蔓丛生的树桩入睡显然不是个舒适的姿势,但她总能狡黠地找到更为合她心意的法子。 比如,没脸没皮地靠上来什么的。 曾经遇神杀神逢魔杀魔的齐天大圣,现如今只能面色不虞地充当抱枕,把宽厚的肩背全让了出去,甚至脖子上还挂了对纤瘦柔弱的手臂。 太弱了,哪怕他法力尽失,也可以轻轻松松动动手就了结性命。 正因如此,暂且饶她一条小命罢。 他神游天外,想了一堆有的没的,没注意到怀里的女孩睁着双漆墨般浓郁却如水晶般澄澈的眸子瞧了他许久,迷迷瞪瞪间甚至还大着胆子更搂紧了一些。 “我有些冷。”她依偎在温暖的颈间喟叹,亲昵地蹭了蹭面冷心热的友人,“你们神仙会怕冷么?” 只仓促瞥了那秀色初长成后如猫儿似的少女一眼,随后急速移走目光,“不会。” “真好,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做得到。” 她似乎还在说着梦话,每一个尾调都慵懒得像极了失去提防心的小动物,乖巧地蜷缩了起来,越发往热源处钻去,贪婪而又天真。 “那你注定要失望了。”他闭了闭眼,猛然推开逾矩过多的小姑娘,再睁开时毅然决然地将那些动容和忧色全压抑克制进眼底最深处,“我现在可是百废无一是,连最简单的法术都做不到,也就只剩这个不老不死不生不灭的躯壳了。你以为我还有多少能耐?虽向往之,却不能够,虽心怀鸿鹄,然前途未卜……最可笑的是,现在的我,现在的……齐天大圣孙悟空,也只是个心死之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封印之处和你这个寿数仅有数十载的凡人两厢依偎。小家伙,你所以为的一切,到头来却是如此,敢问你现在还能坦然接受?”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了心神,怔怔然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怀抱,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迷茫地回了句:“可是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为我?”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出生时就是孤儿,幸得金山寺长老法明师父抚养至今,每日每夜,念经诵文,清心修身养性供佛,十八年来皆是如此……大圣,你说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的确,我没有你那样辉煌不可替代的过去,你的事迹、经历、跌宕起伏的命运,这些都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恢宏伟大,只一样,仅此一件……” 她眼眶泛红,噙满了泪,双唇振颤着,张张口,又紧闭。 “最起码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可我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仅有一个唤作‘江流儿’的乳名而已。你是我唯一的友人,却不得不被镇压在这荒芜山下,我不是不懂,来时那些经文咒符教我如何当作没看到?我想帮你,我想让你自由,因为我同样不自由。” “大圣,我不求这世间人人皆看重我,我只想、我只想让你不要推开我。若、若是有甚么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倾尽全力,若是你有重获自由的那一天,哪怕……我这命数有限的凡人早已归作尘土,消散于阴司与凡间皆无处可寻,我也觉得……最起码我与你相识一回,这于我而言,是何等足以让我铭记刻在心底的美事。” 她抬起头,那不伦不类的鬓边短发已然沾染上不多不少的零星湿泪。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在这世间,不过是蜉蝣,不过是孑孓,不过是尘埃,可你不同。你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要出去,要离开这里,要让这青天白日不再成为你的囚笼,要像最自由的鸟儿一样……重新做回自己。” “到那时,我才能贪心地念上一句:带我走罢。” · 江流儿听了前来寺中求姻缘问牵绊的香客小姐们念叨了几句男女相伴之事,满心恍然,便以为这也是她与大圣的友谊中必然经历的一个阶段。 她立刻收拾了行装,偷溜出金山寺,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到了那早已被她当作是自家地盘的洞穴。 才刚喘稳几口气,就迫不及待问了出来。 “大圣,大圣,我长大了嫁给你可好?” “哈?你这小孩,毛都没长齐,瞎说胡话!再说了,我一被压在山下的怎么和你成婚?” “哎呀,以天作证,以地为媒,如何成不得?” “天地早就忘了我,你可倒好,成日成日缠着我!” “缠不得?” “缠不得!” “那我也要缠着,说不准哪天你就同意了呢?” “我怎么会瞧上你这么个小毛孩,简直痴心妄想。” “那我陪着你。” “不要你陪。” “我同你讲外面的故事。” “不要你说。” “那你究竟想我如何呢?我只是个每日打坐念经参禅当叁餐的普通小和尚罢了。甚至托了女身,不得入空门,你看,你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大圣,你要怎么样才能娶我?” “你老问这个究竟是要作甚?” “唔,我听闻男女结成偶侣,便能生生世世不分离,直至白首也相依。但我又想了想,待我老成一具枯骨,你却还是这副模样,咱俩这朋友指定做不成了,既如此,不如就做伴侣,怎样?” “……不能应诺,就别轻易许诺,我只当你年纪小瞎说八道,切莫再提。” 她皱起眉,明眼可见的不满。 “你不信我。” “是我不信我自己,与你无关。” “不要紧,等你快忘了,我就再提一遍,等你反悔了,我也再提一遍,但若是你、若是你真的不要我了,那我就、我就……” “呵,就如何?” “我就找一条锁链,和你身上这些同样牢固的,把我和你绑在一起,不论你去哪都得带上我,不论你怎么反悔,都抛不下我。” “想得倒是简单。” “那当然啦,我都说了我要缠着你的嘛。” · “带我走罢。” ——“你是谁?” “大圣,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你要保我取西经?你我不曾相识,要我如何相信你?” “我也想变成像你一样的厉害的人。” ——“悟空,为师再与你起个混名,称为行者,好么?” “说好了要缠着你一辈子,说好了就是说好了,谁反悔谁就是笨蛋傻子大坏蛋!” ——“顽徒!劣徒!恶习难改!妖性难消!你自去,我不要你!谁要当你师父,谁要你保护!你做你的齐天大圣,我当我的陈玄奘!” “我叫江流儿,你叫甚么名字?” ——“臭猴子,臭猴子!” “要是我比你先走,当然啦,这是肯定的,毕竟我只是个凡人嘛,到那时候,你会不会忘了我呢?你看,你可是神仙!” ——“江流儿?谁是江流儿?我姓陈!你莫不是糊涂了罢!” · 到底是谁,那个贪心又狡猾的人,明明说着让他不要忘了自己,到头来,露出陌生眼神,说出无情话语的,也是她自己。 明明是她忘了他,明明是她反悔了,明明是她不要他了。 甚么江流儿,甚么江流儿,早就消失不再了。 就像,这世间再也不会有——齐天大圣,孙悟空。 ———— 一些碎碎念: 江流儿提前遇到孙悟空这件事是个天道都没能立刻发现的意外,从她还是个小豆丁开始,因为在寺里格格不入的身份,以及对自己出身未知的茫然,因此她会把自己真正交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当作想要相伴一辈子的存在。 但天道终有发现这个漏洞的一天,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江流儿的那段记忆被从陈祎的认知之中篡改消除了,她只会记得自己是个失去双亲的孤儿,在金山寺孤零零地长大,成年后又回到外家和母亲相认,随后在命运的推波助澜下继续完成了自己冥冥之中被注定了的使命。 所以从头到尾记得这一切的只有孙悟空一个人。 和其他前世的恩怨纠缠不同的是,这是陈祎也是金蝉唯一一个主动给出承诺的。 对江流儿来说,孙悟空就是一切。对孙悟空来说,不论是江流儿,还是陈祎,甚至是金蝉,都是他的一切。清醒地日复一日承受这种明知此生不能够再相认的痛苦的,也只剩下了他自己。他会记得他们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也会记得每一次陈祎对他冷颜相向的瞬间。 时过境迁罢了。 “欺心诳上者”指的是他们彼此都算是这样的人。 取经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为了泯灭师徒几人的人性,不管是好的坏的全部都要抛掉,只有这样才能心无旁骛地成为无悲无喜的所谓‘神明’。而对于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来说,他需要做的根本不是简单的走一段路到西天为止。 他清楚明白自己将要经历什么,清楚知道上面的人想要他承受什么,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最不可触犯的:不能对心爱的人动心。 不是不想,是不能,不敢,不被允许。 就像那个很经典的:戴上金箍,我不能爱你,放下金箍,却不能救你。 他知道陈祎怕自己,怕到了骨子里,他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以至于在一次次纠结之中选择抛弃他,他已经被抛弃了太多次,多到他甚至数不清自己究竟被所爱之人用决绝的眼神看了多少回。他不是不恨,只是再多的恨都无法抵消对她的爱。她说要自由,要脱离牢笼,要去真正用自己的意志去看外面的世界,她渴望自由,他当然也是。 因为他的自由,就是建立在她安全无恙地前往西天取经的基础上的。 只要完成了这件事。他就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才能够真正地拥抱她。 他和上位者达成的那个协议,从一开始就是违背了自己的心而去做的。 但是不做不行,放下金箍,就无法自由。 【我这卑微而又易碎的身躯啊,迎着真相而上】 最是情难处 “唐长老,您当心,这山路湿滑不好走,荆棘遍布藤蔓绕行,脚下仔细些总是不会出错。” “有劳,不过,这地方如此偏僻,我们当真没来错?” “不应有假,即是此地。” 我猫着腰躲开垂到头顶的枝条,又往前仓促钻了钻,这才避免自己被碗口粗的藤条抽中。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到了稍微空旷些的地方,四面八方皆是绿意缭绕。 杂草丛生的石窟洞穴,外壁上隐约刻着被磨灭了部分痕迹的经文,零星日光沐浴下显得古旧又荒凉。我按捺不住地摸了把石壁,和想象中的一样。 “咳咳。”刘太保适时地咳了咳,催促着我,“这边走。” 急忙把手收回,贴在身侧蹭了蹭,“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地略有熟悉之感。” “或许是您与这未来徒弟缘份已到,这才觉得分外可亲。” “嗯……”我敷衍道,“最好不过了。” 事实上,我对于自己即将迎来怎样的命运一无所知,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这收徒一事。当初说好的此人可以保护我完成西天取经的使命,饶是心中不太相信,也不得不应承下来。 总归菩萨是不会骗人的。 山坳里扬起的烟尘呛得我连连咳嗽,不知何时数块巨石皆轰隆落下,我急忙躲闪,唯恐遭了砸,避了又避,贴近某处角落之时,冷不丁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拖拽了去,惊叫声被当下无比恐惧的我挤出嗓子,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有什么小动物似的毛茸茸的家伙贴在我颈间仔细嗅闻,时不时拨弄下衣领,扯一扯肩头的袈裟,等我惊魂不定地望过去时,那厮又没脸没皮地扯出个放浪不羁的笑面。 “呦,当真是你啊——”剑眉星目的金发男子吊儿郎当地啧啧称奇,熠熠生辉的灿金眸子里噙满了戏谑之意,“东土差往西天取经的?” 我紧了紧衣衫,点点头,“正是,敢问阁下——” 男子飞快后撤,找了个藤蔓缠绕的石桌,虚虚后倚,当着我的面毫不避讳地转了转手腕,像是在活动筋骨。 “我,齐天大圣孙悟空,领了佛的旨意,在此等候取经人,你既已来了,就速速带我离开这破山洞罢!” “你说是他就是他,有何凭据?” “呦呵,你这小师父,年纪不大,戒心倒挺重。要我怎么证明?一方霸主如今神通全无,除了俺老孙这金刚不坏的锻铁之身,貌似也没别的证物了。来,你取把刀来,对着我这项上人头,尽其所能地砍一砍,当下立知。” “你——”我慌里慌张往后退,“你有病啊!” 他被我骂了一句,不怒反笑:“没病怎么会关起来五百年?” 孙悟空见我躲闪,更上前来,眼底蕴了几分不似作假的冷意。 “西天佛主翻手一按,将我镇在这荒凉之地,五百年凄凄冷冷,不曾有——”一时间,他像是被掐住了脖颈,痛色自金眸之中一闪而过,终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不曾有人、哪怕来瞧我一眼,现如今你到了这儿,真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咯!” 我勉力抽出又被他扯到鼻子底下闻了又闻的衣袖,“虽、虽是如此,你需得认我做师父,全心全意保护我才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闲来无事最好还是少说为上。” “嗯,嗯……”他摸了摸下巴,点头称是,“言之有理,那么师父,我们上路罢!不过,在这之前,师父你最好还是认认真真记下我的名号,若是将来遇着什么冤屈,受了什么苦难,只消——” · “悟空。” “救我。” · “现在才想起来他,是不是为时过晚了些,嗯?” “金蝉,你看得还是太简单了,为了能把你永远留下来,我什么都做得出。你怎么能指望一介妖物去迎合你的慈悲心肠呢?” “有何趣味?与实实在在地拥有你相比,你这些空话又有何意义?” “我自然知晓,你不属于任何一个人,你不属于天,更不属于地。但只要此刻,你真真切切地存在,我拥抱着你,以此就让我沉湎在这场醒不过来的梦里,我们一起,又有何不可呢?” “也好过你封闭心门,对我不理不睬。” 我听着这些较之以往已然和缓放低了不少的话语,却始终不曾给出反应,踉跄自榻上挣扎而起,手臂竭尽全力伸出才堪堪够着近在眼前的锦襕袈裟,绣金丝线在指腹之下细细流过,最终还是自指尖滑落。 佛衣松松落落,摊成了一团,使我一时之间愣怔在原地。 我垂着头,视野里有双宽大的手,捡起那件衣裳,搭在肘弯。 绕金藕丝祥云履,斑斓虎皮直裰,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金发金箍,金睛火眼。 我的视线越发向上,直至与那双金眸对视。 “悟空……?” 神不知天意 “冒牌货就是冒牌货,不论装模作样再怎么像,也不过是徒劳。六耳,结拜兄弟情一场,我倒是不知,你竟有学我的兴致。”故作挑剔的目光逡巡了几个来回,啧啧作声,“错漏百出。” “少废话,你倒是来得正巧,怎么,终于舍得从你那道德高悬的苦海无涯中抽身而出了?” “不,只不过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师父,外头那些小妖认不出来也就算了,你跟我跋山涉水多个年头,怎地也如此简单就被哄骗了去。” 孙悟空说得轻巧,看他神态也不似作伪,仿佛仅仅是从无边无际的漫漫长生中轻描淡写般地想起了我来,而不是如我所想那般将我遗忘在这曾属于他的洞府之中。 我想我应当是怨恨的。 只是我的怨恨或许在神通广大的除我之外的所有人看来,都是能够一笔带过的无关紧要的情绪罢了。 算不上什么要紧事。 我拂开了他的手,这简单的一举却让两人都愣怔了一刻,似是没料到我会对期期艾艾数日的救星如此冷漠相待,饶是恶向胆边生的妖邪都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 “泥菩萨都有三分火,更何况金蝉她可是佛下第一大弟子,孙猴子,如今你却还不如我这个冒牌货,对否?” 孙行者不答话,只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心,那转瞬即逝的温度犹如梦过无痕,只触上了那么短短一息就消散而去。他紧了紧拳,再抬眼时显然收了不少调笑之色。 “任凭你恨我、打骂我,但我今日必将你安然带回。” “悟空,总归都会结束的,不是吗?”我避开了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将那灿然如金的眸光视若无睹,“由此你大可以甚么都不必做,只等这一切结束,回到原本应有的轨迹,天下太平——再教我大度揭过即可。” “师父,回来。” 他分明没有说任何请求,我却在那双哀恸至极的眼眸里分辨出了不可言说的恳切和慌张。 “你要同他回去是么?!去继续做你那劳什子高僧、取那劳什子西经、当那不上不下不成不就的佛是么!金蝉子,你怎么就不吃教训、不长记性、不分好赖!” 我被摁着肩头扳回他面前,六耳满面怒色,愤愤不平注视着我,“你是生长在枯竭荒漠中唯一的源泉,怎可被这纷扰无住的喧嚣牵绊?你应当随我一同自由自在奔袭于这世间,而不是随这道貌岸然忘却本心的家伙回去!他怕是早就忘了自由二字如何写!你从那菩萨手里接过,如今却戴在他额间的金箍早已深烙进了他的灵识之中!孙悟空,他背叛了自己,背叛了妖族,将来也会背叛你!” “我又如何不知晓?我当然知道他有许许多多难言苦衷,我也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他人保护陪同才能前行,我更知道无论发生甚么都不能改变自己早几百年就被注定好的命运。你让我看清楚他,可我连自己都看不清。我不是选择了谁,我只是选择了我自己。这是我最后能做出的决定了。” 头痛欲裂,眉心又在烧灼滚烫,待我回神之时,不知不觉间竟喃喃自语念着经文,但不管我再怎么勉力压下那阵躁动烦闷,也无法冲散哪怕一丝一毫,只能任由其漫无目的地窜游于我的体内。 “……金蝉?” 不敢置信的问询钻进我的耳中,可我却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我捂着额头,掌心死死按住敲扣,仿佛有数千数万柄利剑在识海之中翻腾大闹,痛彻的感官弥漫了全身,教我再忍不住地细细呻吟出声,双膝软倒跪落在地。 “师父?师父!” 似乎有人在耳畔呼唤着我,但此时此刻我根本无法动弹,庞大纷乱的记忆一股脑地塞进我的魂识,头疼酸胀到几乎要炸裂开来,一幕幕走马灯般的回忆碎片飞速转换着。 剑拔弩张的气势,恶语相对的彼此,形同陌路的旧相识。 一道又一道锋利寒冷的刀芒,自四面八方向我挥砍而来,我却无处可躲,只能硬生生由着恐惧和怨愤激扬而起,脆弱无助的肉身在眼花缭乱的杀意下化为灰烬。 那些记忆、那些可怖的、令我不愿回忆的过去,并不是曾经的金蝉所留下的。 那么,究竟是哪个我呢? 意识谢幕的前一瞬,我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此后发生种种自然不能再被感知到,仅剩下相对而立的正邪两面。 “孙悟空,你当真是上面派来的一条好狗。为了那个将心爱之人作弄成这副模样的可恨存在,却来和我刀棍相向,好,真不愧是——即便你甘愿为她付出一切又如何?哈——江流儿她啊——不会记得与你有关的任何过去!” “你就带着这份无法被知晓、无法正大光明站在阳光下、无法真真正正宣之于口的所谓‘爱’,一同腐烂深埋进地狱去罢!到那时,你才会意识到,和她比起来,甚么大局、甚么隐忍、甚么权威……都是无关紧要的!” “你手上沾惹的鲜血难不成还少么?妖就是妖,哪怕披上了厚颜无耻的伪装,也无法改变你不过是个不能被承认、只能被当做棋子利用的妖物!打杀了我又如何?你我又有何分别?” · “求观音大士,救救她,求您……垂怜我们。” ———— *私设六耳猕猴和孙悟空同为七大圣之一,也的确是结拜兄弟 *没杀他,陈祎不让猴子杀生 大士又要上线了 无我即无相 “无碍,取些许灵泉,蕴养好了即可。捧珠龙女,你带悟空去取来罢。” “谢菩萨,但师父……何时方能醒转?” “缘法到时,自有转机。” · 似乎是到了一处让人又熟悉又安心的地界。鼻尖萦绕着极其舒适安抚的檀香,时不时伴随着几声清越的鸟鸣,由远及近,不甚清晰。 眼皮还是沉得发坠,我只得默默忍耐等候着,耳畔布满了细碎稠密的低语,一左一右,阵阵挤入脑中。 “睡得可真香,没心没肺的,倒是让我俩就这么直勾勾等着……陈小师父,你这些折磨人的把式还真是不翻新呢。” 谁用着滚烫的手指戳了戳我的脸颊,没用什么力,就跟挠痒痒似的,却让我觉得无比亲昵狎趣,我皱了皱眉,依旧是动弹不得,只任凭他随心所欲纵着性子。 “但还是可爱得紧,不是么?啊……只可惜我碰不到,只能用这小法术隔空过过眼瘾。尊者,许久不见,仍旧教人难以忘怀,时时刻刻记挂在心。” “嘁,肉麻。她可看不上这些情情爱爱的忠挚宣言。”那尖细高昂些许的音色不耐烦地轻声嗤笑,又使着坏把我的颊肉扯了扯,好不容易消停了,那灼烫如烈焰般的目光便一刻不移地凝成了无法忽视的炙热。 少年半倚半跪在榻边,明艳夺目的五官飞扬似火,赤红如血的长发被挽成马尾发髻,撑着下巴隔一会儿换一边,怎么看都看不够。 “那猴子竟舍得将你送来落珈洞,我原以为他是决计信不过大士的呢,没想到,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也有手忙脚乱失了阵脚的这一天。真是教本王开了眼界,这全得依靠你——陈玄奘,才能有如此特异之事发生。” “圣婴。”另一只凝结出虚影的半人鱼少年出声警告,晶莹剔透的纤薄耳鳍微微舒展,妖异非常的蓝眸中隐隐凝出不赞同之色,“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尊者又是何故沉睡至今。” “左右也是那死猴子没保护好他师父呗。”红发少年耍赖般地向前趴下,将侧脸紧紧贴在随呼吸而缓慢起伏的躯体上,感受其暖热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通过鲜活的方式展现给他,他餍足地眯了眯眼,这才梦呓似的呢喃出声:“他要那么不乐意,下次就换我来保护罢,你说好不好,陈祎?” “你以为这等是甚么过家家儿戏么?”清正威严的警诫降下,身着纯白无垢衫裙的佛修面色不虞。 “大士。”方才还出言不逊的立马乖顺下来,尖锐的墨色指甲深深压进手心,“龙女已经回来了?她倒是一向干活利索。” “针锋相对,成何体统?”观音眼眸低垂,长袖一展幻出琉璃瓶在手中,“金鳞,你同圣婴一并退下,无我传召不得入内。” “是。”那虚影凝结而成的半人鱼少年闻言颔首,虚行一礼,又劝着不情不愿的同门师弟离开内室。 好不容易等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他才小心拨开瓶塞,稍使法术便让瓶中晶莹仙露自发汇成一股细流而出,缓缓滴渗润泽干涸的唇瓣,沉睡之人仿佛有了自我意识般急不可耐地主动咽下。 “也不知……这次还能撑多久。”男子絮絮低语,目露慈悲。 仙露琼浆的效用自然显着,原本静静闭合着的双眼很快有了翕动的迹象。我那混沌如粥糜的意识渐渐被温和地收拢起来,再度恢复清醒时正巧对上一双沉静无澜的狭长凤眸。 淡然,从容,沉着。 像是做了一场百年大梦,梦醒时分我依旧是站在孤身一人的高耸悬崖,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芸芸众生。那众生之中又超然独立着个脱出世外的存在,也是这个眼神,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不知是脑子接错了哪根筋,我竟是喃喃妄言自语:“……慈航?” 好在关键时刻我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处境了,也想起来眼前这位究竟是谁了。 我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他轻巧按住,只是那白玉般凝润无暇的手碰触到我之时却无端地轻颤了颤,“无须多礼。” “谢、谢大士体恤关怀。不过……弟子怎么会在……此处?” 要遭,这是哪儿? 看装潢摆设倒是清贵雅致,也有蒲团二三个,规整摆放在席面上,屋里点着让人心驰神往的檀香,烟雾缭绕却不刺鼻。 只是我以这肉眼凡胎左看右看,也不像是自己曾来过的地方。 “这里是我的道场,南海普陀山落珈洞,此前你昏迷不醒,是你的大徒弟悟空带你来求我相助……陈玄奘,你昏迷这段时间,可记起来些甚么?” 他问得认认真真,倒是教我也不好敷衍了事,只是我那头疼得像是翻江倒海之后确实是什么都记不起,因此也只好诚恳摇头否认。 得了我的回应,男子敛了眸色,“既已醒转,应当通知悟空将你接回。”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我却大着胆子硬着头皮问了句:“大士,弟子是否……曾来过此处?” 那高高在上的审视目光又落回了我身上,我挺直腰背,竭力让自己无视这种如芒在背的感受。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否认。 “来过。”很多次。 “是、是么。”我讪讪笑了笑,攥紧了手心。 “你很在意?” “不、弟子只是……请原谅弟子逾矩。” “不属于自己该问的事情,就无须多问。”他沉声教诲,我正要连连称是,他却继续说道:“但我也并没有隐瞒你的打算。” 至少现在没必要了。 “我这洞府道场曾经对你而言,是个来去自如仿若自家后花园般的地方,你那时仗着自己年纪小,托言顽劣,倒是什么混事儿都做得出。” 我听了他突如其来的剖白,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应对。 “因此你要问我,你是否到过此处,我也只能给出个肯定的答案。但对如今的你而言,那都已是无法回头的前尘往事罢了。陈玄奘,我只希望你明白现如今你的任务,以及自身的位置。” 我当然明白的,如若不是受了你的任命,我又何止颠沛沦落至此。 这些不该全盘托出的真心话,我自然不会多说哪怕半句,我只是垂着头,再次应下。 “大士,弟子仅有一事想问——待一切结束,我还会是陈玄奘么?” “相由心生,无我……无相。” “……弟子明白了,多谢大士解惑。” ———— 大士:她怎么不多问两句,她再多问两句就会知道自己曾经在我的屋子里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弄坏了多少瓶瓶罐罐还差点逼的大家一起睡大街…… 小陈: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关于团霸不管在道门还是佛门都是团霸这件事》 覆水更难收 冒充取经人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盘算来盘算去,说白了也不过是看上头打算寻个什么由头,又打算治个什么罪。 我并不想袖手旁观,我也不想加重罪责,但我更不想一笑泯恩仇。 说一就是一。他救了我,不假。使我免于刀剑戕害,亦是不假。但他残忍打杀数十匪徒,又不顾我意愿将我囚于水帘洞数个日头,更是不假。 因此当那慈悲相的观音问我如何处置六耳猕猴之时,我迟疑了会儿,没有立刻作答。说到底,我心里那杆称,早在这无边无际足以吞没我的深海之中起伏不定摇摆不下了。 佛修自然是慈悲为怀,若我不深究,他貌似也没那越俎代庖的意向,如此便只剩下了莫名沉寂心思不明的悟空,尚未表态。 他说那日他当然是想下死手的。 不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他自己。 他面无表情吐出这话的时候,我还龟缩在房内百无聊赖玩着摆在桌上不知来源的玉珠子。手感暖热莹润,使我欲罢不能。这猴子看了会儿,不知发了什么风,又在哪儿受了什么气,这会儿全数撒在我身上。 不仅不准我懒懒散散悠悠闲闲玩珠子,还用一种叫人胆寒的目光凝眸看着我。 我不由得向后躲了躲,却发现躲无可躲。 那六耳的确法术精妙,愣是顶着这张俊眸星目的潇洒模样为所欲为,害我如今一看到悟空的脸,就不能自已地在脑中勾勒出那一幕幕的攫取和掠夺。 实在是难为情。悟空却以为我是倦了他,这才神色遮掩,面容不虞。 他沏了杯茶水,端起一饮而尽,拧着眉语焉不详。 “你还是在怪罪我?” “……何事?我为何要怪你?” “怪我来得迟,犹犹豫豫,听了那妖物的辩驳心有迟疑,怪我不够信任你,原以为你真就打算这么弃我而去……方方面面,如是种种。” 这话说得,倒教我不知如何应对了。 我清了清嗓子,故意让他也感受到几分我的难堪。 “你也知道啊!” 谁曾想这平日里没个正形的猴子,此时却认真极了,听了我的埋怨,更加沉下面色。 “……既如此,你便是如何怨我恨我,都无法回头了。这西行之路迢迢漫漫,纵使你再怎么心有不甘,到了现在也只能忍着这个在你眼里叫人心烦不已的俺老孙。” 转着玉石珠子的手不由得一停,“悟空,你真是这般看我的?” 行者嘲讽笑笑,并不回答。 这一屋子的冷寂持续了多久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当自己再次打开那扇门时,我身后那目光颓然让我极为不适应的男子,终于松了口气一般地,目送着我离开他的身边。 “叨扰许久已是不妥,为师先去秉明大士,若无大碍,这便启程罢。毕竟,你也说了……反正事已至此,不是么?” 我回头看向他的时候,分明委屈的是我,不耐的也是我,强忍着哭腔的还说我,可为何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孙大圣,竟也摆出了副满是斩不断愁绪的模样,赤金双眸痛色难掩,我只匆匆摄去一眼,便收回了打量。 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我当然管不着。 我从来就管不住他,不论从前还是现在,甚者是在未来……那迷茫无终的未来。 · 落迦山的风光自然别致清雅。我沿着长廊穿过厅面,来到大殿外,数只威武狮兽在缭绕祥云中踩着虚空升到天际,云海渺茫无边,裹着那一幕幕画卷般的景致撞进我眼中。 一阶又一阶金碧辉煌的玉石台阶,足有数百之多,但有心人能轻易缩短变化其距离,无心人自然也会被无穷尽的远方挡在眼前。说不清什么感受,我竟是觉得这一段段阶梯无比熟悉,犹记得那倔强的身影是如何越过阻拦一步步踩上这雄伟宝殿。 行至莲荷盛放处,果不其然,如他所言,亭亭盛开矣。许是这佛家道场不分四季,菡萏皆是处在花季,一朵朵宛然妍美,迎风微微摆动花枝。 再凝神时,那清澈花池旁斜倚着个婷袅身影,双臂探出搭在边沿,带起一串串水珠垂落融入池中。 “尊者。”他倒是乖觉,主动问了好,那绮丽至极的眉眼一如初见,银蓝色鱼尾隐匿在水下隐隐若见,“您醒了,可有不适?” 我摇摇头,接近那岸边,几乎是我动作的同时,那看似恬淡坦然的半鱼男子倏地绷紧了浑身鳞片,薄如蝉翼的耳鳍紧贴两侧,时不时颤动。 “许久不见,金鳞。” 我伸出手,荡了荡水面,泛起的涟漪圈圈扩散,直到那波纹触及他的肌肤,这才让他如梦初醒般失神片刻。 “并不算久,于天上而言,不过是数个时辰。” “自然,这便是人与神的区别罢了——” “但金鳞还是极想极想尊者。”他赦然笑笑,白玉般藕臂探出,似乎想碰触,却又碍于身份有别,“只是不知,尊者是否也像金鳞这般爱切地……想着一个人。” “我又能想谁呢?这茫茫世间,看似全是去处,细细想来,却是一个去处都算不得。你说,于我而言,我又能把心思存在何处呢?” 即便是全交给他也无有不可,他当然愿意到了极致。 但这话不能说。 银发少年在颊边抿出个转瞬即逝的浅涡,再看向我时,早已整顿好了那些呼之欲出的期许和动容。 “如此,金鳞仍愿尊者……一路坦途,再无烦忧。” 请不要再陷入困境,陷入那让他孤寂无望的绝处。 雷云遇狐‘女’ 玉面惹佛心 剔透玲珑恨 旧恩与宿怨 亦无无明尽 姻缘结九尾 纵有千般计 不羡鸳鸯仙 锦绣织情意 所爱终别离 始信别离苦 路遇金光难 塔顶添污秽 梦忆逢九首 误入林深处 相见疑相思(一) 相见疑相思(二) 相见疑相思(三) 犹恐是梦中 魂梦与君同 思尽抽残茧 情役几时休 xit ong89.co m 不知过了多久,那融入肉体横哽喉间的珠丸渐渐消融,化作热流运转于周身。待我终于从无边苦楚中挣脱之时,才发觉自己正拥紧了眼前的陌生男子。 他浅笑着吻了吻我额间,低声轻语:“蝉儿……你醒了。看来融合得不错。” 而我却对这称谓恍若未闻,甚至避之不及。我挣扎着意图从他怀中脱离,却浑身泄了力气般手足发软,只得由着他一遍遍珍而重之地唤着那个名字——我不愿提起,不愿承认的名字。 顾不上身体里消失无踪的异物,我试图远离这一身红袍的男子,余光中悟空正看向我,我急忙出声,嘶哑一片:“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要回去了。” 是了,即使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来到此处,但我依稀觉得,总得离开才好。他未曾出力拦我,只看着我勉力爬到榻沿,碰触到了悟空的掌心,后者却像是被炎铁灼痛,猝然间回过了神,将我带进他怀里。 他颤着声,语调里是我从未听过的惶恐和不安,以及难以言明的阵阵热切。夲伩首髮站:po 18 vs.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师父、师父……” 我有些讶然,不光是为这一句句软弱的祈求,他的手指摩挲着我后颈,顺着脊骨轻轻按弄,无端教我起了一身战栗。我看不到他的神色,也无法判明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令他如此无措。以至于,像是我险些顷刻间消失于他面前。 虽是不明前因,我仍下意识安抚着竭力压抑痛意的他,连方才那股想要即刻离开的念头都不得不搁置了下去。如此近的距离,我甚至能听到他乱成一片的呼吸声,和某种铁物收缩时的杂响。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我碰了碰他额间时刻戴着的金箍,果不其然正在一丝丝一寸寸地向内收紧。 可我未曾念咒。 他的气力骤然落去,我从他怀中坠下,匆忙又靠上去,一遍遍确认那金箍的现况。 “悟空?悟空?!” “南海观音在金箍上下了禁咒,不动情方好,若是抑制不了情思蔓延,便会毫不留情地深陷入骨肉之中,饶是有万般神通,也解不去这束缚。”方才那男子敛眸解释道,再看向我时,眸中含着化不去的浓意。 “救他,或是放任他凭那爱意吞没自我。蝉儿,你会怎么选?” 他似乎是给了我一个选择题,那双焰火般炽烫的眸子与我梦境中的恍然间重迭在一起。无边炎狱,巍巍深山,飘茫的雪,我的眼前掠过一片片难辨真假的重影,每一片都捉不住、勘不破。 “九凤仙君——” 我听见悟空的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他喑哑的痛吟,他伏在我颈间,滚烫的液体沾湿我肩头,我不知道该如何做,可我不愿意看到他如此。 “我会救他的。” · 大士只传过我《定心真言》,却不曾有那劳什子能够松了金箍的咒。我急得团团转,见他实在痛得紧,不由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斟酒的红袍男子。他似是察觉到我视线,眸色流转,道:“摘下便可。” 我愣了愣:“有那么简单?” “自然。慈航定是料到你会忌惮孙悟空生了反心,绝无可能自发取下他金箍,此咒便只有你能解。” 原是如此。我应当是这世间最信不过悟空的人才对,即使他已然无数次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有些赦然,又觉得这虽说荒谬,却值得一试,便颤巍巍地将手覆上了那几乎嵌入骨肉的金箍。 最先触及的,是被冷汗浸湿的金发,这禁咒果然了得,饶是我也念过数回定心真言,却都不及这次威力。我正要去碰那金箍,悟空却冷不防握住了我的手腕,向下带偏离了些许。 他看着我,金熠般耀闪的双眸里沁满了压抑的情欲。 “师父,金箍取下,我便破了戒。” 我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分毫难忍他这脆弱模样。 “那又如何?为师又几时像个修行人了?” 他轻轻摇头,扯出勉强的笑意:“师父不同,将来终成正果,塑造金身。而我若是破了戒,将来还能不能继续保师父西行,另待两说。” “不。”我轻声否决,按上了金箍的边缘,“我只要你做真正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有些意外,因着我的话语,又像是曾在幻觉中出现过这一幕。 桎梏着我的力道渐渐松开,在我真正摘下那禁锢了他数年的金箍之时,悟空难以自已地拥住了我。 “嗯。”他这一刻倒像个终于吃到了饴糖的孩童,铠甲锐刺皆数收起,“师父,我很想……” “……很想爱你。” 深深人不知 我从前不懂,为何情之一字能令许许多多心肠断碎。大概于我而言,那些缥缈如烟的思念、情意、别离与重逢,都只不过是一折高台上唱不尽的戏,是无形无影之幻世泡沫。 亦是分不清,在男女之情上,究竟孰对孰错。似乎谁诉说得多,谁就更胜一筹,可事实果真如此么?我对这些情丝缠缚避之不及,恐其惊扰佛心,到头来,终究是毁于一旦。 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被这无形的禁锢折磨,我便是那打破枷锁之人。无法心安理得忽略那些炙热爱欲,我便成了被这相思毒蛊寸寸覆于此身之人。 何时解,如何解,该不该解,全都一概不知。 · “师父,在害怕?” “我……没有。”我偏过头,感受着细密的吻自颈侧蔓延至肩膀,锁骨之下的位置有一颗不起眼的淡色小痣,此刻却被他挑在舌尖忘情吮吻,而背后的那道视线,那阵无法忽略的温度,更是烙印般地紧贴着我。 一时间,我仍是觉得被他二人围在中间的感受实在怪异,可随之而来的阵阵情动却令我无暇分出心神在意。光裸的后背上,埋在一对肩胛之间的脊骨,被那试探的、却满含侵略感的触碰,沿着骨骼起伏的弧度,无限放大了心底的绮思。 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平缓那翻浪而来的吞噬感。那抹欲要将血肉都尽数咽下般的意动,时时刻刻诘问着我的本心。我不禁开始回忆,是否当初在五指山下将悟空收为首徒、亦或是更久远之前的年岁,在那段我尚未皆数忆起的过去,我便同他有了同样深刻的羁绊。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分心,须臾间肩颈之上便多了一枚牙印,不算痛,却能极快地将我从弥漫的神思中退回现实。面前的那双眼睛,将我的身影映照后落在眸色深处,似有浮光跃金。 “师父……”他字字顿下,像是祈求,“不要害怕我、不要再推开我了。” 可耳旁犹有那些反驳无能的话语—— 「你不该对她有绮想。」 「我爱她。」 「她是你的师父,也是金蝉子的转世,她也曾是那个人的徒弟,但从不会是你的‘江流儿’。」 「孙悟空,你又要往何处去寻‘她’呢?」 寻不见,就寻不见罢。 只要她还在自己眼前,只要她始终能在某个回首处,悄然望上他一眼,便是神魂俱灭、不得往生,又有何惧?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可她不是。纵然是怜悯也好,不忍也罢,他总要任凭私欲吞没自我。 “我很爱你……不论你是陈祎、还是江流儿、或是金蝉子。我都爱你。” 他以爱重到了极致的吻落在我眉间,语调平常,仿佛这些如梦般的前缀都不比不过眼前真实存在着的我,“只可惜,师父你总是不信。” 我一时哑然,连他是如何在肌肤相贴时沉沉撞入我的体内,都变得朦胧一片。 不禁呵喘出声的呻吟,成了促就那旋涡般疯狂爱欲的底色。我求助地将手臂伸向一旁衣衫犹齐整的九凤,心底某种翻涌的本能在不停地警戒没入欲海的自己,可他却无动于衷,甚至牵上我手腕,嫣红舌尖舔舐着青色脉络,唇边氤氲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蝉儿,你不高兴么?”灼热的体温在触碰时透过指缝洇入皮囊之下,我战栗着摇摇头,给不出回答,只有不断收紧的五指代替了我欲要呼之于口的话语。又不得不在一次次愈演愈烈的索取中化为支零破碎的呢喃呓语。我甚至渐渐忘却,为何自己会被困围在此,又为何那深入四肢百骸的快慰,会像是漫散的毒蛊,侵略着每一处清明。 明月窥我,钗横鬓乱。艳粉娇红,依偎人颤。 梦不湿行云 我忽然发觉,这一次自己似乎又成了案牍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予取予求。 只要一方在我体内不知节制地冲撞,另一方也会不甘示弱地吻上来,攫取我本就杂乱无序的呼吸,让那绵软的音调更转圜几分,直到渐渐泣不成声,眼角稳不住难以抑制的泪液,淅淅沥沥自颧上滑落,又被衔去,半滴不剩。 甚至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就被难灭情火裹拥得彻彻底底,偶能勉强回神时,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望见某段情难自已的神色,就好像……这不过是一场梦,而既然是梦,就有醒转的那一刻。 真到了醒来时,却连指尖都抬不起半点。腰下被垫了个软乎的物事,略能缓解几分浑身酸软的不适感,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喉咙里干涩一片,微微张口就能回忆起被翻红浪时自己是如何因哭喘到极致而伤了嗓子,顿时有些羞窘难堪。忽地又想起那枚被我咽下的怪异珠子,一时后怕,忙张了嘴伸入手指去掏。 哪还有什么残留,早都不见踪影。反倒让喉间更觉涩痛,急忙踉跄下榻,给自己倒了杯水,温度正合适,一口下肚这才好了些。 得了空,才有心思环视屋内——门扉紧闭,陈设奢华,看样子应当是还在龙宫里。正犹豫着,外头有人敲了敲门,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试探我醒了没。还不待我猜测究竟何人,那声音自屋外传来,带了几分喑哑。 “……” 我不由得屏息,忽然反应过来,连自己都觉得发笑。也不知是在躲什么——难不成这会子真要忸怩起来?未免太过迟滞。我无声叹了口气,应道:“刚醒,你进来吧。” 门外的男子信步踏入房内,目光先是在我身上围绕一周,似乎是在评判我的状态如何。我勉力装出一副平和淡定的样子,面对着他的注视。 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漫长岁月后的重逢,却是放纵之后的意乱情迷,实在难以启齿。但我还是学着轻唤他的名字:“……九凤。” “还以为你又要一睁眼翻脸不认人。”他轻笑着,赤红的眼眸沁了几分暗色,几步上前,指尖挑起我腮边发梢,勾在一处缠绕几圈。 “什么叫做‘又’?”我不解地望向他,却等不到他的解释。 当他闭口不言时,迷蒙记忆中那清冷仙君的模样又会一丝丝重迭起,我不禁想起他是如何在那个‘我’耳旁说出那些话。 「他们只会眼睁睁地看着你……一步一步迈向永不复焉的绝境。」 他们是谁?那绝境又指的是什么?我梦中那些片段是否真是我所经历过的? 我猜不出答案,只能强行将犹疑压下,向他问询:“悟空呢?” “他?”九凤偏了偏头,像是才想起有这么个人,尽管那默许了一场混乱至极的彻夜无边放纵的……也是他。 九凤抬起我下颌,锐利至极的眸光在我脸上逡巡,随后缓声吐出丝毫不带情绪的话语:“他犯了弥天大错,本该去灵山受罚,是本座保下了他,毕竟……他对你还有用。” 若不是本丹与肉身融合需要不止一种灵力灌注,他才不会容忍那心术不正的妖徒半分。 我皱了皱眉:“悟空对我而言,不止是简单的‘有用’而已。” “嗯?是么?……不过,现下也并不是本座要寻他不快。蝉儿,你当去问的,应是那三只眼的孽种。” 我心头一乱,被他似是而非的形容打了个措手不及,忙追问:“谁?” 何时忘营营 听我满脸惊异,九凤倒是略有兴味,将指尖那绺发丝别至我耳后,姿态亲昵不羁。 “你果真连他也忘了。” 他将一截衣袖挽起,现出一段深嵌肌肤之上的可怖疤痕,随机勾唇笑了笑。 “本座可不好似你这般……连天上那些家伙做了甚么都不记得。” 那疤痕看来已有年头,深肉色蜿蜒其上,触目惊心。 我不禁伸出手指,从边沿轻轻抚上,却听得他呼吸急促了几分,渐渐热意自我指尖攀附而过,纠缠不已。我有意躲避,却不及他动作迅捷,将我手腕擒住,直直按上他心前。 “蝉儿居然在心疼我?那你想不想知道,你那光风霁月的好师侄,究竟是何真面目?” “是谁做的?”我的脑中嗡鸣作响,忽地软下声:“也是因为她?” 九凤沉下眉眼,唇齿开合:“她即是你,你即是金蝉。”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致,他将我的手拂开,反腕一握,包在了掌中,细细捏弄指骨上方饱满的皮肉,似在安抚:“吾这些伤,皆与蝉儿无关。” · 当日昆仑与蓬莱派人寻来北极柜,只来了一位,就候在白雪皑皑的山巅周围。 面如冠玉的清俊道人,额间却有细如眼缝的异象,平添了几分孽气,而九凤只消一眼就能看出,此子定然与天上有些关联。 那道人手持一柄三尖两刃刀,雪亮银缎般的刃口幽幽闪着寒光。转眼间使出神通,忽变得身高万丈,化身为天地,不由分说就朝着山脊挥刃下来。 九凤自然知晓他们的用意,也十分清楚若是自己败了会有什么后果。可他却仍是硬生生展了结界去撞开这一刀,那摧枯拉朽般的毁灭欲几乎将他神骨击碎,顺势而上的刃光也仿若生了自我意识,缠着他意图绞裂致死。 深囿于昆仑神山上的少女,除教内弟子外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却可以催动这般惊绝人物,为救她出山,不惜对元凤一族仅存的血脉之一出手狠厉,若不是那小家伙跑出来,将那暴怒至极的天帝血亲拦了下去,说不准这场争斗真会不眠不休,直至一方身死道消。 她生性纯然,丝毫不认为自己是被看作了俘虏、或是用以要挟道门的软肋,她满心想的只有一件事——要救下他。 那个愚笨的小家伙,被罡风卷得东倒西歪,本就修为低微,却想着要护他周全。而她双臂大展、护在九凤面前时的身影,像是激起了那位杀心甚重的些许片刻怔忪。 就着短暂的间隙,使得九凤迅速掠夺一线生机,他展了袍袖,飞身将少女笼进怀里,墨黑的长发自尾端一寸寸攀上焰色,赤眸中满是杀意。 他毫不避讳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神君,凤鸣在他掌中铮铮作响,而这场争夺中最珍贵的至宝却满脸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细嫩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一截红黑相间的发丝,她正想开口,天穹之上那道清冽的传音骤然压下。 “妖物,既已堕魔,速来受死!” 怎么好端端的,就开始喊打喊杀了呢? 金蝉着急不已,紧忙按住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衣袖上大片散开的血迹刺得她心头战栗,她不管不顾地试图挣脱出去,向那已然陷入暴怒的讨伐者解释,却忽地被一道引力包裹,身体不受控地往前涌去,分明是巨大的一股力量,加注她身上时却刻意收敛了杀机,仿佛不过是在哄劝顽劣的稚儿。 她挣脱不开,只好先望向了九凤,见他衣袍散乱,周身凌厉罡风不断席卷,眉目沉如暗泉。 甫一开口,便是浓浓的自我厌弃之味,却又带着些许不由分说的笃定。 “……妖物?”他低声讽笑,“是神是魔,岂不全由尔等做主?若本尊是妖物——” “像汝这般……天与蝼蚁私相授受的产物,又该当何罪?” · 门扉被轻叩三下,一道颀长人影立于其后,隐约可见那束发的宝冠,并身侧那柄尖锐的刀刃。 我不由得呼吸一顿,下意识攥紧了被角,全然没发觉自己向九凤投去了暗暗的求助之态。 他勾唇笑了笑,却分不出喜怒。 “他既来了,蝉儿又何故慌张?莫非……是惧了你这位神通广大的师侄不成?” 我咬紧牙关,莫名觉得腮帮子都绷得发酸,不知该说些什么,而门外那高大身形微微一动,不等我整理好纷乱心绪,晨曦的柔光闯入室内,一并载进我眼中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男子。 风貌甚都,威严燄然。额间生有异象,一身水色银铠,衬得更是气度无双,超群出尘。只消匆匆一眼,便知绝非凡类。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不怒自威的后生。 出乎意料地,他见了我,迅速敛下双眉,中规中矩行了一礼。 “……小师叔。” 他轻声唤道,似乎这简单至极的称呼沉如千钧。 年华衮惊心 71 2 t. co m 戎装披银甲,珠帽锦袖,凤眼威仪,显灵神通。这样一位英秀俊朗的男子,怎生会是我的师侄呢? 可这话从他口中而出,说得可是自然顺畅,丝毫不见委婉迟疑,这下教我怎么相对?甚至连散乱满肩的长发都还未来得及挽起,此刻我倒像是个久居深闺的妇人,不见佛门庄重,却有说不尽的旖旎懒散。 我打量着他的神情,却瞧不出喜怒几何,只好按紧身下寝被,勉力寻估着合适的话语用以开头。 却不想他似乎是看出我心内惶惶,自主放松不少那久居上位的凌冽威仪,开口道:“前辈无需惊慌,吾不过途径此地……”他侧眸不知在思索什么,继续说道,“见此处妖气甚重,于是下来探查一番,故此注意到前辈行踪,叨扰西行。” 这番话说得远近不明,一时间我也无法判断他究竟所为何事,是因为我,或是担心可有无辜者受害? 我想我应该对他熟悉才对,尽管连我自己也无法分清这股直觉从何而来。而他看起来礼数备至,对我又多有尊崇,可我何时有这等能量?忆起那始终不愿认下的另一名讳,我渐渐起了猜测。 “这位……神君,你与我从前相识?” 何止相识,思之若狂也不为过。但他只是垂首不言,默认了这猜测。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46 8v .c om “吾名杨戬,凡身家中行三,前辈直呼吾名即可。” “杨……戬?”我呢喃出声,心内细细回忆着,却总觉得忽略了些什么。那些昙花一现的梦境,是否也有一处是他曾出现过的? 杨戬听得我唤他,身形一颤,抬眼扫向满脸思索的我。似乎有千万句话要说,却困于喉间,不敢相言。 在我冥思苦想之际,他亦是近乎贪婪地索求着什么,将那几乎无甚变化的面容一寸寸一分分地与久远长河中抛不去放不下的一一重合。 像是……从未离开过,从未停止过。 也从未争论过、从未诀别过。 但显然,此刻仍有需要他必须完成的事。 我出神不久,忽听杨戬温声说道:“前辈在此逗留已久,实为不妥,若有甚么吾能帮忙的尽可道来。”说罢,他似有所感,满目虔诚地望着我,似乎只要我对任何人、任何事有所不满,有所企求,他都能不遗余力,达我所愿。 只可惜,我这人一向没什么大追求。 见他愿意帮忙,尽管心里还有不少疑虑,我自然要捡着些话说开:“倒是不必神君过分费神,只是我那大徒弟如今不知所在何处?” 九凤迟迟不肯告诉我,我很是放心不下悟空的情况。 杨戬轻轻皱眉,如实相告:“南海普陀岩那位将他召了去,具体缘由吾也不知。” “何时?” “正是吾来此前不久。” 我咬咬牙,“我要去见他。不论大士准备怎么罚悟空,此间都有我这个当师父的过错……” 或许九凤与悟空各有盘算,但我也大概明白,这些异动必然也是为了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 见我准备动身,他也没再拦着,如今着急也顾不上许多,我匆忙自衣架上取了外袍、腰带、袜履,一一穿戴好,却在路过铜镜时,对那惊鸿一瞥的散发犯起了难。 以往这些繁杂小事自有徒弟们为我打点整齐,可现在却只能靠自己。我正打算用发带简单打个结马虎了事,身旁男子却取过发带,谨而慎之将我按在了梳妆镜旁。 我侧过头不解地看向他,杨戬解释道:“若是前辈不介意,吾也可代劳一二。” 我有些怀疑,这样人物难不成连如何为女儿家梳理发髻都能信手拈来,不仅要平镇邪魔,甚至精通钗环? 但看他那架势,仍是比我胜出不少。 他像是提前知晓我的喜好习惯,一点不出错地完成得极好。我透过铜镜悄悄打量那神情肃穆好似即将挥袖杀敌的神君,也能将他细心至极的动作尽收眼底。好似他曾为我做过无数次这般琐碎的事情。 挽好发髻,他像是下意识想到该做什么,弯腰去取那根本不存在的环饰,却忽然从无边回忆中抽离,静静望着我空无一物的耳侧,抿了抿唇。 那个可爱的——喜欢用各种琳琅满目饰品装点自己的——已然不见了。 ———— 其实三眼哥很人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