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节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作者:崛起的石头 文案: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一病不起。楚、齐、浙各党在争斗中一败涂地,东林党人趁势崛起,众正盈朝。与此同时,建州女真席卷辽东,中原腹地十室九空,流寇纷起,人心惶惶。皇长子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口中高呼: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作者自定义标签 热血 移宫继位 第一章:穿越 大明帝国紫禁城乾清宫,气氛寂静得可怕。 “国势多艰,皇长子尚未立为太子,待朕大行,恐有异说,还望诸位,能...咳咳咳...” 说着,泰昌皇帝朱常洛忽然开始剧烈的咳血。 见皇帝身体异样,早在门前等待的太医忙几步上前,为其把脉,但却是不断摇头叹息。 须臾,自知大限将至的朱常洛深呼口气,片刻不停地说道:“还望诸位,能尽心辅佐皇长子继位。吾儿由校,当为尧舜。” 闻言,龙榻周围坐着的四人先是对视一眼,然后才惶恐起身跪倒在地,齐声道: “我等定以此身护卫皇长子殿下顺利继位!” 直到这时,趴在一旁哭的泣不成声皇长子朱由校,这才怔怔起身,但眼神中却带着些许不理解。 我明明不久前还在大街上走,这就穿越了? 一瞬间,无数记忆涌入朱由校的脑海中,剧烈的疼痛,使得他张口大喊起来。 泰昌皇帝朱常洛继位一月光景,不久前还行走如常,谁也没想到他的身体会恶化得如此迅速。 皇长子朱由校年仅十六岁,朝中又没有什么根基,“西李”选侍勾结宦官崔文升,只怕要在朝堂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这种情况下,朱由校异常的情绪变化,反而被在场的四位托孤重臣认为是悲伤过度。 “皇长子贤孝,大明有福!” “吾儿,近前来。”朱常洛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向朱由校这边招了招。 这时,确定周围根本没有什么摄像机和导演的朱由校,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穿越到了明代万历末年,赶紧爬到了龙榻旁边。 “父皇...” 尽管和泰昌没有什么父子情感,但朱由校仍对这便宜老爹临死前尽力为自己安排继位之事而心存感激。 朱常洛尽力挺起身子,小声向朱由校耳语几句,然后将一份金黄色卷轴神神秘秘的塞到了后者手中。 这个不知道写着什么的卷轴,让四位托孤重臣全都精神一振。 将卷轴交到朱由校手中后,朱常洛猛咳几声,舒缓口气,才是道:“吾儿可记住为父说的话了?” 听见“为父”二字,朱由校重重点头,大声道:“父皇在上,儿臣谨记在心,片刻不敢忘!”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下来,更是让四名托孤重臣狐疑,各自心中也都是活络开了。 就在托孤重臣们胡思乱想时,龙榻上的朱常洛忽然咳出两声,躺在那想了半晌,还是虚弱地说道: “你们和皇长子都下去吧,召李选侍来见朕最后一面。” 见状,朱由校和四名托孤重臣纷纷退出殿外,早在等候的西李选侍听了旨意,则是得意洋洋的走了进去。 约莫半个时辰光景,御药房掌印太监崔文升走出乾清宫,先是阴阳怪气儿的看了一眼在外等待许久的朱由校和四名托孤重臣,然后才大声喊道: “皇上,驭龙宾天了!!” 这一声大喊,标志着泰昌王朝的落幕,也代表一个全新的王朝正在冉冉升起。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二十六日五更,大明帝国的紫禁城丧钟长鸣,泰昌皇帝朱常洛驾崩,朝野悲恸! 万历、泰昌二帝相隔一月却接连驾崩,朝野内外,后宫之中,随即展开了一番龙争虎斗。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势力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帝国皇长子朱由校的身上。 ...... 泰昌一死,西李选侍就借口先帝遗命,将朱由校关在了乾清宫的内书房。 那个太监崔文升干的更过分,除了给吃给喝,进出都不允许,甚至整天在外冷嘲热讽,看他整天得意洋洋那个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就要得道成仙了! 上一世朱由校是一个在起点网兼职写小说的设计师,最大的兴趣就是明末历史,没想到在一次深夜下班的途中,不小心穿越过来。 如果熟知明代历史不算金手指的话,说是铜手指总该没什么毛病吧? 穿来当天晚上,便宜老爹朱常洛就因为红丸案一命呜呼了,这个身体只有十六岁,比起后世年轻了十岁! 作为泰昌皇帝最为宠爱的选侍,“西李”自然不甘心就这么把权利交给一个小毛孩子手里。 然后就发生了朱由校被囚禁在乾清宫内书房的事儿,也就是紧跟着红丸案的移宫案。 李选侍为了能当第二个武则天,也是煞费心机。 这货的一顿操作,在朱由校看来,是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虽然现在被囚禁了,但是朱由校可一丁点儿也不会着急,该吃吃该喝喝,谁让他知道历史呢。 一个女人在大明当武则天? 开玩笑,那帮文官能拿着榔头把李选侍那丫在朝堂上活活锤死,真当四个托孤重臣是吃干饭的! 按照历史的发展,甚至不用自己动手,四名托孤重臣就会联手把李选侍给拉下马,扶自己上位。 到时候,得好好儿教训教训崔文升那个不知死活的狗太监! 不过没记错的话,崔文升应该只是个挡箭的,除了这货,好像还有一个更阴险的在后边和西李选侍勾结。 至于是谁,朱由校心知肚明。 相反的,四名托孤重臣联手扶自己上位,也不见得就都是安了什么好心,天启初年可是“众正盈朝”! 到了眼下这个时候,延续了几十年的党争也快角出胜利者了。 现在的问题是,上位之后要是不想让文官操纵,就需要培养自己的势力。 说白了,就是要把咬人的狗放出去,累死累活的事儿你干,渔翁之利的活我来!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神变了变,这一幕,恰好被一旁侍立的侍读太监王安尽收眼底。 在他印象里,这位太子爷好像自从先帝驾崩以后,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帝王心术,难道是皇家与生俱来的本事吗? 深知自己那个小老弟崇祯宝宝下场的朱由校可是明白,当了皇帝,没有自己的势力,那就和光杆司令没什么区别,到时候死的才难看。 光养出一只恶犬还不行,手里也要握着绝对实权,才能保证这只恶犬不会因为过度受到信任而背着自己乱咬人。 这个时候还没到天启元年,但是辽东的建奴已经发展起来了,如果记得不错,明年就是努尔哈赤攻陷沈阳的时间。 内部的连年灾荒和农民造反在天启年也都会慢慢出现,要是不想和历史上那位闹的个“落水而死”,这皇帝,就得换个当法儿。 首先,老魏同志绝对是那条恶犬的最佳人选,先甭管是不是百分百忠心,这货对付东林党就是一绝,肯定要用起来。 不过老魏在历史上能凭自己本事混到这一步来,本身没点猫腻和手段也根本不可能,所以防着他背着自己干坏事儿也是需要的。 除了放老魏去搅乱看似“清明”的朝政以外,继位后也要尽早的开始抓兵权。 要知道,历史上的朱由校怎么玩完的,就是因为想抓兵权,然后“不小心”落水,和泰昌一样英年早逝。 旧有的那些兵权,从土木堡之变到现在其实早已经被文官们把持住了,想从兵部手上拿兵权? 人家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意外”驾崩! 在朱由校看来,兵权问题只能自己悄悄地开始搞。 先弄出来大内禁卫保证自己安全,然后从外地军镇下手,抓住那些统兵大将的心,有他们的效忠,才能随心所欲的重建大明朝。 戚少保曾言,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堂堂全浙岂无材勇! 大明国祚已近三百年,代代能臣名将辈出,这才天启年,我还就不信,找不出几个对皇室效死尽忠的的武将了! 正想到这里,朱由校皱紧眉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好像是一帮老头和看守的太监们吵起来了,于是便顺着门缝看去。 “臣等请见皇长子!”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崔文升手里拿着木棍,带着几个太监拦在门前,颐气指使地道: “咱家这是奉了太后的谕令,你们要见皇长子,就去找太后他老人家,不然不许进!” 听见“太后”二字,老头们皆是气的吹胡子瞪眼,冷笑连连,随即踊跃发言,个个一副忠义无我的样子。 “早在万历年间,皇长子殿下就被先帝册立为皇长孙,国不可一日无君哪!” “西李娘娘囚禁皇长子,自封皇太后,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我等身为大明臣子,该当舍弃身家性命,护皇长子殿下继位!” 在里面看到这些的朱由校心中振奋不已,但刚穿越来不久的他,心中仍有些难以适应。 可无论怎么样,好戏是要唱上一出的。 话音落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却见是皇长子朱由校信步而出。 朱由校的脸颊上陡然滑落两滴眼泪,用衣袖擦拭着说道: “父皇驾崩,由校忧心过甚,险让女流之辈误了国家大事,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方从哲速来内书房见我,定议登基大典诸事。” 众人惊愕,连崔文升也没想到一直老老实实呆在房里的朱由校会跑出来。 他杵在原地,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两相静默良久,前来闯门的群臣们深受朱由校的孝顺感动,纷纷伏跪在地,方从哲更是老泪纵横喊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节 “臣等拥皇长子继位,开社稷江山万民之福祉!” 第二章:移宫 在和低眉顺目的内阁首辅方从哲等待英国公张维贤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朱由校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 从辽东,到中原,再到更远处的西方...... 自己意外到了1620年,这个大明帝国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年代,除了对后世父母的眷恋、不舍以外,还有更大的愿景鞭策着朱由校一步步向前。 在辽东,曾在大明帝国羽翼下得以存续种族的女真人,见这个老大帝国逐渐衰落,竟倒打一耙,燃起战火,妄图颠覆强权! 在中原,因小冰河期的到来,还有连年不断的灾荒,一场席卷中原的农民起义浪潮正在暗中酝酿,随时可能爆发! 内忧外患啊! “殿下,歇息会儿吧,您坐在那儿发呆,都快半个时辰了...”忽然,侍读太监王安的话打断了朱由校已经跑到了海上去的思路。 话音刚落,门外传进一声暴喝。 “大胆,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阻拦本公?” “皇宫禁地,区区阉人,竟敢如此猖狂!” 就在方从哲绞尽脑汁去想如何借拥护太子登基一功在东林党的攻击下保全楚党时,屋外却传来刀剑出鞘的声音。 紧跟着,守门太监一声惨叫,然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咣咣”声。 没有多久,内书房中的三人就听其余的守门太监在跪地求饶,一个男人的黑影停在门前,继而传来一道坚毅之声。 “臣英国公张维贤,奉先帝遗旨,迎皇长子殿下继位!” 片刻之后,朱由校打开内书房门,见到一名顶盔披甲的将官正半跪在门外,周围也布满了京营士兵。 京营士兵已经把西李选侍派来的太监牢牢控制,见到身穿金色衣饰的朱由校,都是半跪在地,齐声喊道: “参见皇长子殿下!” 朱由校挥手示意免礼,转头看去,果真见到先前那名颐气指使的领头太监,此刻已经身首异处的躺在阶下,鲜血流了一地。 只是那个崔文升居然悄悄溜了,这就很让人气恼了。 如此血腥的气味,让朱由校有些心神恍惚,下阶的时候,故意错开了血迹。 “殿下请上轿!”张维贤起身,将朱由校引到轿子前,大声喝道:“臣为殿下抬轿,看哪个不识相的还敢阻拦!” 这突然间的一声大喝,让周围那些宫女、太监们全都哆嗦一下,下意识远离几步开外,就连朱由校都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朱由校一行人刚出乾清宫院落,迎面赶来几个太监,为首的一个手里拿着李康妃的谕旨,喊道:“止步!” “奉皇太后谕旨,皇长子需得留在乾清宫!” “放屁,李选侍连贵妃都未册封,算什么皇太后!”张维贤看都没看,直接将所谓的谕旨抢过来卷着扔到地上,一刀将领头的太监刺死,下令道: “凡我京营兵士,再遇阉人阻拦王驾,就地格杀!” “遵令!” 在京营士兵的护送下,朱由校非常顺利的抵达了文华殿,途中前来阻拦的太监,无论打着什么借口,张维贤都不会再多说一句,来一个砍一个。 待张维贤与几名京营千总将骄子抬到文华殿时,几人的刀已是沾满鲜血,望眼欲穿的群臣们远远便迎上前来,山呼叩拜。 “殿下,乾清宫到了!”张维贤掀起轿子卷帘,半跪在旁边说道。 朱由校只好走到文华殿内,见到阶下群臣也早就分列两侧站好,最后内阁首辅方从哲当先而出,道: “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为先帝之皇长子,当选吉日,即皇帝位!” 旁的重臣也都纷纷附和:“殿下宜速即皇帝位!” 待众人话落,方从哲继续道:“内阁与礼部初拟,十月初六为吉日,因西李娘娘的问题,登基大典宜早不宜迟。” 朱由校也没什么好说,毕竟这个日子在历史上看来,也不会有什么乱子,点头允许。 “既然如此,照章办理吧!” 刚刚说完,兵科给事中杨涟出列道:“西李选侍位不及贵妃,自先帝大行,已窃居乾清宫多日,法礼不合,还请皇长子殿下命其移宫!” 闻言,朱由校看着同仇敌忾的东林党群臣和无可奈何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知道这就是移宫案发生的前奏。 事实上这个时候,东林党基本已经确立在党争中的绝对统治地位了。 不仅尚未继位为帝的朱由校没有什么权利和理由阻止,就连身为楚党领袖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也并不能冒险阻拦东林党的这一步棋。 朱由校知道东林党发动移宫一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逼西李选侍和崔文升就范,更不可能是史书上写的那样对自己忠心耿耿。 这个杨涟跳出来,其实也有借助此事看朱由校日后是不是好糊弄的意思,毕竟,扶上去一个不好控制的皇帝,可并不比让西李摄政强到哪儿去。 朱由校心知肚明,只有下令让西李移宫才能换取东林党人的支持。 对于现在的朱由校来说,这倒是无所谓,反正西李又不是自己的奶娘,先坐到那个位置上去,才是最主要的。 根据大明祖制,只是皇长子而非太子的朱由校如果想要登临大位,就必须要回到乾清宫确立正朔地位,这也是西李窃占乾清宫的原因。 于兵法上说,这就是占了地利。 朱由校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在这里犹豫不决,相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杨涟,很快就说道: “此话有理,先帝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皇长子殿下圣明!”不出所料的杨涟面色毫无波动,叩首道:“大明有福!” 待杨涟拜完,朱由校看向张维贤,忽然说道:“此事就交给英国公去办,越快越好!” 朱由校最后这一手,属实让杨涟惊呆在当场。 ...... 须臾,一身盔甲的英国公张维贤带着二十余名京营兵士,站在了乾清宫的门前。 他并不知道朱由校让他去干这事儿的深意,他只知道,皇帝有命,身为臣子的就要遵行,虽然这个皇帝现在还不是皇帝。 “你们干什么!?”一名太监看见兵士来到乾清宫,震惊之余,也是赶紧操着木棍、椅子什么的就赶上前驱赶。 “太后在此,惊扰了她老人家的大驾,你们谁担待得起!” 张维贤现在还不想动手,只是示意兵士稳住,站在门前客客气气的道:“奉大明皇长子殿下谕令,选侍李氏等,着于仁寿宫居住,即日搬离,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太监忙跑了回去。 本以为能直接搞定的张维贤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却发现大门猛地紧闭,院中也传出搬动物件阻挡的声音。 当时他就明白了,这帮货是要玩硬的啊! 一般到这个时候,要是文官来劝阻,基本也就没辙了,可张维贤是谁,人家是掌握京营实权的英国公,会怕你这些? 皇长子殿下的谕令,你说不搬就不搬,让本公的脸往哪搁? 于是乎,张维贤直接喝道:“回京营传令,带兵给老子围了乾清宫!” “今儿她就是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谁特么给惯的臭毛病!” 第三章:称帝 “你说什么,他竟然敢带兵围乾清宫?”李选侍闻讯瞪大了眼睛,“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干!” 话音刚落,院中传来噼里啪啦桌椅被推倒的声音,几十名京营士兵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就把乾清宫的内侍们控制住。 张维贤停在乾清宫门前,抱拳道:“皇长子殿下谕令,李选侍即日搬离乾清宫,不要逼臣动手。” 李选侍看门外那些持械兵士,本打算盯坑不动看他们能怎么样的心思,也是动摇了许多。 毕竟,谁也没想到来的是一群兵,和兵讲理或者耍赖,那都是行不通的。 崔文升见这架势,也是慌的很,一旁道:“太后,我们还是先移宫吧,仁寿宫也还不错。” “不错什么不错!”李选侍一股气就是下不来,冷声道:“就这么走了,那不是让朱由校顺利登基了吗?” “我这个太后,还怎么当!” “哎呀!”崔文升见外头的京营兵士已经蠢蠢欲动,心中更怕自己为这老娘们陪葬,忙劝道:“这个时候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先保住性命要紧!” “张维贤都干过什么事儿,您也不是不知道。” 听见这话,李选侍这才想起京城第一号勋戚张维贤的鼎鼎大名,除了皇帝,这货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面对这种情况,她也知道自己无论走与不走,都是要被架出去的,自己走,无非是移宫的体面点。 看来,这张维贤还给自己留了点薄面。 静默许久,李选侍最后看了一眼这象征着至高皇权的乾清宫,抱起所生八公主,只与崔文升及几名近侍仓促离开,前往仁寿宫。 ...... “饭桶!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好,咱家要你何用?” 当晚,仁寿宫别院,最内一个小殿的屏风之后,一名长驴脸的太监,正以上位者之威,对崔文升进行训斥。 透着屏风,隐约可见此人相貌,该是极为阴狠。 “爹,儿子也不想啊,可是西李选侍,她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实权,何况那英国公张维贤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朱由校直接让张维贤来,这事儿,怕是就连杨涟那老家伙都没想到!” 这倒是实话,朱由校派张维贤那二愣子贤顶风而上这一手,直接打乱了东林党关于移宫大案的全盘谋划。 听了这话,长驴脸的太监眼珠转了转,张维贤是有点棘手,英国公一脉,到底还是动不得。 原本蛮横不已的崔文升,在这个人面前却乖巧的像个孩子,憋屈半天,才是鼓足勇气道: “爹,朱由校登基看来已是无法扭转之事了,儿子一旦遭受科道官弹劾,势必又要纠查到爹您的头上,所以——” 说到这里,屏风后那人忽然看过来,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你就想跑了?” 小心思被戳破,崔文升咽了下口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孩儿也是为了爹着想,孩儿不怕死,只是还没侍奉够爹啊!” “朱由校登基,必会严查进献红丸一事,爹不如把儿子先调到南京,也好日后风声过去,再回来侍奉您老人家!”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节 那人一下就听出来崔文升的小算盘,冷笑几声,见崔文升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已,才是一脸恶心地道: “谁让你是我儿子呢,你被那小娃娃给办了,我也得跟着遭殃不是吗?” “我明日会叫礼部侍郎等人上奏疏弹劾你,把你贬往南京,不过你可要记得你爹我的恩情。” 崔文升没注意到屏风后那人脸上的冷淡之色,听了这话,满脸狂喜,直将头磕得咣咣作响。 “谢谢爹,您的恩情,儿子一辈子也忘不了!” ...... 万历四十八年十月初五上午,距朱由校的登基大典不到一天。 这几天朱由校过的可是太舒服了,因为啥呢,因为西李选侍这老娘们虽然已经移宫了,但还是处心积虑的要摄政,文官们又都想让自己登基。 他们两边干的挺欢,其实对朱由校皇长子继位有影响么,并没有! 西李选侍说到底是个女人,就算加上崔文升这个大内有些权势的太监,也不顶什么事儿,和群臣们往往都是口水战。 移宫之后,西李选侍虽然知道自己没什么摄政的可能了,但依旧没有放弃,又要求先封自己为皇太后,再令朱由校即位。 这特么不是扯淡吗。 对于这样儿的无理要求,群臣们纷纷化作正义使者,斩钉截铁的再次拒绝,两边矛盾日渐激化,闹得愈发欢实起来。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朱由校之所以一个字都没多说,有两点。 第一是因为历史上继位也很顺利,不需要多搞什么。 第二点,就是想结合上帝视角给他的历史知识,看看到底是哪些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上位后慢慢都给办了! 很多人见朱由校在这场权利争斗面前一声不吭,更加坚定的要扶他上位,他们绝想不到,这十六岁少年的身体里,装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汉。 “别闹了,我该登基了。” ...... 第二天,复位乾清宫没几天的朱由校打开大门,穿着大明皇帝登基等重大仪式时才会穿的衮服,在王安的陪同下,来到了皇家祖庙。 有人说登基需要很多步骤,要什么三请三拒才行,朱由校表示,我特么是皇长子正统,哪有那么多屁事儿。 说白了,在登基的日子去祖庙告祭一下天地,然后主持一下登基大典,最后坐在龙椅上,就是皇帝了。 等朱由校来到祖庙的时候,两侧早已被人连夜装饰的花红柳绿,一路走来,也都是鼓乐喧天。 这般热闹的情景,不知道刚死没几天的泰昌作何感想,朱由校甚至在想,是谁特么装饰的好像拜堂成亲一样喜庆,砍了他丫的。 会不会办事儿? 当然,在花红柳绿的配饰中间,起码这祖庙还是象征性的挂着几条白色的破布,勉强让朱由校放下了砍人的念头。 很快,鼓乐的声音逐渐停止,众人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最前方的朱由校身上,但这货并没有直接说话。 朱由校第一次穿衮服,一路走过来难受的不行,在摆好的大行皇帝几案前扭了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是高声道: “先皇骤崩,归于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圣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遗命,属以伦序,入奉宗祧。谨于今时祗告天地、社稷、祖宗,即皇帝位。” “深思付托之重,实切兢业之怀,惟我皇父大行皇帝,运抚盈成,业承熙洽。兹欲兴适致治,必当革故鼎新。” “事皆率由乎旧章,亦以敬承夫先志。自惟凉德,尚赖亲贤,共图新治。其以明年为天启元年。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讲完了连夜背好的继位诏书以后,剩下的就很简单了,登基大典的各种步骤全是礼部在搞,朱由校只需要坐在上边就行。 在这一年,大明接连有两位皇帝驾崩,朝堂各方为利益而争斗不休,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接连发生。 大明内忧外患,百姓无不为之心惊胆颤。 但是就在十月初六这一天,年仅十六岁的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威名赫赫的天启王朝,自此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同一天夜晚,一匹来自淮北各府的快马,敲响了紫禁城的钟声。 第四章:厂卫 登基后已经正式成为历史上天启皇帝的朱由校,躺在自己的寝宫乾清宫,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在东想西想。 当皇帝第一天的夜晚,朱由校失眠了。 当最初的那份新鲜感消散后,孑然一身的朱由校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还在后世时上班压力虽然大,但常常有父母、兄弟念叨和互诉衷肠。 乾清宫,一直是大明皇帝的寝宫所在。 这寝宫这么大,却好像少了点什么,西李如此热衷于窃占乾清宫,朱由校却不明白,这位子到底有什么好让人惦记的。 看着周围昏暗的烛火,越来越精神的朱由校干脆不睡,垫着枕头靠在墙上仔细去看偌大的寝宫,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刚想到这里,朱由校便听寝宫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却是曾经的侍读太监王安拿着一份奏疏赶来。 “得,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王安原先就是朱由校的伴读太监,如今朱由校登基为帝,他自然要跟着水涨船高。 眼下虽然还没有接到明确的任命,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位,或早或晚,却是非他莫属了。 “皇上,饷司杨嗣昌急奏,淮北各府大饥!”王安人还没到,手上拖着的奏疏,却是让朱由校心下一沉。 这当皇帝的好日子一天还没享受到,先来的却是这么个坏消息。 淮北等府在万历四十八年闹饥荒,这个事儿朱由校是知道的,只是今天才办完登基大典,能不能让人消停一会儿? 犹豫了一下,朱由校还是长叹一声,豁地起身,道:“拿给我、给朕看!” 然而,几乎是将奏疏夺到手里的朱由校,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在后世的时候,好像听过某砖家关于木匠皇帝不识字的这个说法。 不过很快朱由校就发现,自己不仅不是不识字,而且貌似书法水平还相当不错! 看来木匠皇帝不识字这个说法,也是文官们的构陷,改天要给他们露一手了。 事实上,被说成“文盲”的明朝皇帝还不仅朱由校一个,他的老爹朱常洛,还有明武宗朱厚照,都有是文盲的谣言。 但这些话若是细纠,就会发现漏洞百出,不值一审。 因为明代字和后世相差不多,所以现在的朱由校既能看懂又显得陌生。 王安本来是想给朱由校念的,见皇帝直接抢了过去,也是一脸懵逼。 对于朱由校到底识字还是不识字这回事儿上,在旁侍读的王安是最有发言权的。 在他的印象中,朱由校的文化素养确实一般,但却天资聪慧,性格机敏,若是说他“昏庸”或“不识字”,那纯属无稽之谈。 南直隶饷司郎中杨嗣昌启奏:“臣在应天,闻听淮北居民食尽草根树皮,甚或数家村舍,合门妇子,并命于豆箕菱秆。” “此渡江后,灶户在抢食稻,饥民在抢漕粮,所在纷纭。一入镇江,斗米百钱,渐至苏、松,增长至百三四十而犹未已。商船盼不到关米,店铺几于罢市,小民思图一逞为快。” “朝廷若不急早赈灾,恐成祸患!” 看完后,朱由校也大致知道了杨嗣昌的意思,这地方上的饥荒影响的已经不只是百姓了,就连南北货运和地方物价,也都因此受到波及。 这奏疏已经是半月以前的了,饥荒现在还不一定发展成什么样儿了。 最后,朱由校看了一眼落款日期,合上奏疏问道:“王安,这么大的事儿,为何拖了半个月才上报?” 王安道:“回皇上,这奏疏上来的时候,先帝病重看不了,您还没有册封为太子,也不能理政。” 一夜之间,刚登基一天不到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后脑却是多了几根白发,这小冰期已经开始了,闹饥荒的肯定不止淮北一处。 如果要处理,那就得来一个系统性的改变。 淮北各府的事情传到自己耳朵里来,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事情已经闹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什么叫无法收拾? 那就是十室九空,满街都是饥民,每夜都要死成百上千人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离地方动乱也就不远了。 第二个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杨嗣昌,他没有遵守东林党的朝政规矩,把本“不该”报的事情,给报了上来。 这货朱由校还是知道的,能力的确是有,也不属于东林一脉,敢给皇家办事、背锅,所以就被东林党黑的有点惨。 没记错的时候,天启初年是个内外交困的局面,国库问都不用问,肯定是一毛钱都不会有,辽东方面,建奴也在步步紧逼。 这个时候,波及整个中原的饥荒已经有了些许苗头,很多地方甚至到了远水不可救近火的地步。 饥荒这种消息能到自己手里,说明文官们基本上已经全知道了,明日早朝的时候免不得又要一番唇枪舌战! 不过自己现在可不是皇长子那个时候了,有了皇帝这个身份,也就不用为了利用文官上位而迁就他们。 兜里没钱,不好办事儿! 深感如此窘迫境地的朱由校第一个想法是什么,锦衣卫,这个老祖宗设立专门捞钱的机构,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现在的锦衣卫掌印指挥使是谁,召他来见朕!”朱由校忽然说道。 听朱由校忽然提起锦衣卫这茬,老太监王安心中是惊了一下的,皇帝刚接到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转头就要找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那可不是好东西,只要拿了驾贴,想抓人就抓人,想抄家就抄家,皇帝叫他们办事,这京城内外怕是要乱起来了。 不过,虽然对此有抵触心理,出于对朱由校本人多年的忠诚,王安还是没有半点编瞎话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说道: “皇上,现在掌印指挥使一职空缺。” “如此重要的职务,竟然空缺?”朱由校惊了,自己那便宜老爹怎么回事儿,让东林党忽悠瘸了? 锦衣卫指挥使都不设,谁她娘的给你捞钱。 “现在北镇抚司官儿最大的,管事儿的是谁?”朱由校仍不死心,打算来一个火线提拔。 “回皇上,是北镇抚司的都督刘侨。” 朱由校没有半点迟疑,起身披上一件龙纹外衣,一边向寝宫外走一边说道:“传朕口谕,召锦衣卫都督刘侨速到乾清宫西暖阁见朕!” “遵旨,老奴这就亲自到镇抚司走一趟。” 第五章:清算! 为了找到刘侨,王安可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万历、泰昌朝以来,厂卫不受重视,加上文官多对其嗤之以鼻,导致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逐渐荒废。 王安人到北镇抚司的时候,门前居然没有一个值班的校尉,足见落败之程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节 直等到走进内堂,王安才发现一个小校趴在桌上,叫醒以后,这货也是睡眼惺忪,问他刘侨的住所在哪,也是一问三不知。 好家伙,偌大个北镇抚司衙门,皇帝有事时却找不见几个人,急得王安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不知多久,几乎走了半个北镇抚司衙门的王安才在一个去年入职,姓李的摸虎堂校尉口中问到刘侨家在何方。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原来这锦衣卫北镇抚司缺额已经十分严重,不仅掌印指挥使没有,就连三位锦衣卫都督也只剩一个刘侨还能管管事。 即便如此,刘侨大部分时间也只是个摆设。 余的指挥佥事和镇抚使只有六人,都没什么抓人或审问的权利。 据姓李的校尉所说,北镇抚司衙门莫说是在眼下这大半夜,就是白日里,也看不见多少大活人,死寂一片。 这原因嘛,大家心里都知道! 朝廷不用锦衣卫,来与不来,也是没有什么人去管,反倒是来的路上会引那些士子喊打,干脆也就不来了。 大明朝曾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如今却好像是没了爹娘的孩子,朝野上下更是根本不受什么待见的。 王安没想到,自比清高的东林老爷们住的一个比一个富态,刘侨这个锦衣卫都督,居然住在井字街的一个小巷子里。 那边儿住着的可全是贫苦百姓! 等七拐八弯的到了,要不是带路的李姓校尉指着有几条缝隙的木门,王安还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破房子里住着的是朝廷的锦衣卫都督。 ...... 跟随蟒袍大太监王安走在甬道上,睡眼惺忪的刘侨强自打起十二分精神,虽说对方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但却是咱大明朝的皇上。 这皇上无论多少岁,说出来什么也能是什么。 据说这天启朝的皇帝朱由校今天才刚登基,大典的事儿也还在民间津津乐道,大半夜不睡觉喊自己来,刘侨估摸着有两个可能。 不是问罪,就是要重用。 刘侨身为锦衣卫都督,前十几年自问没办什么错事,应该不是问罪,但他也不敢肯定就是要重用。 这南北镇抚司上下这么多人,皇帝凭什么就要用自己? 至于深的,刘侨还没来得及多想,他只知道,皇帝大半夜的叫自己来,肯定不是闲着没事聊天。 跟着王安来到了乾清宫的门口,一路过来,皇宫大内却是和他想的不一样、 刘侨本来觉得皇宫重地,肯定和北镇抚司衙门不一样,但意料之中的层层禁卫没瞅着,倒是看见几个昏昏欲睡的提灯小太监。 紫禁城不是有上十二卫守着吗,人呢,难不成都和锦衣卫一样,成空架子了? 这个时候,在西暖阁等了半个时辰的朱由校已经睡着了。 本来躺床上睡不着,到椅子上又没有手机玩,实在闲的蛋疼,居然萌生睡意,眼睛一闭就着了,比在龙床上还香。 “皇上,皇上。” 王安示意刘侨跪在门口,自己蹑手蹑脚走进暖阁,然后轻轻拍了拍朱由校的肩膀。 朱由校醒了,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王安那张老脸。 “怎么才来,什么时辰了?”朱由校没有责怪王安的意思,却是皱着眉头怪他叫晚了。 “回皇上的话,寅时了。” 王安也一脸无辜。 “皇上,那刘侨住在井字街,七拐八弯的,没人带路,老奴可能现在还在巷子里头转圈呢。” 朱由校一听,寅时,这不就相当于后世的四五点么,刘侨这厮,住那么偏,找他来一趟宫里都这么费劲,太耽误事儿! 于是便一挥手道:“行了,别说废话,喊他进来,你到门口候着。” 从小到大,朱由校没有什么事儿是瞒着王安的,有一段时间甚至亲切的喊他“王伴伴”。 后者听这话愣了半晌,显然是没有转过弯儿来,但也很快就躬身退了出去。 王安退出去后不久,锦衣卫指挥同知刘侨踮脚走进了西暖阁,见朱由校正侧着身子冲灯笼借火看书,也是肃然起敬。 “臣锦衣卫都督刘侨,恭请圣安!” “朕安。”朱由校撇了撇嘴,心道这特么不是电视剧的话么,原来在明朝还真有,随即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锦衣卫如今怎么样了?” 闻言,刘侨道:“回皇上,现如今的锦衣卫,早就不管什么事儿了,刑案都是大理寺和刑部在审。” 大理寺、刑部,这特么不是文官的衙门吗,就连刑案都交给他们了,怪不得这国库自万历十五年起便是入不敷出,朝廷愈发没钱。 他们最会的就是结党营私,官官相护,能审出个屁! 不过还好,自己的便宜爷爷万历皇帝还算是聪明的,为了不跟文官们玩过家家,干脆连朝都不上了,让他们自己去推太极。 万历朝后期几十年下来,攒下来的内帑钱便宜老爹一个月用了三分之一,其余全入了朕的荷包,凭这些金银,还是大有可为的。 这些钱,朱由校为什么不拿去赈灾? 因为你拿去赈灾肯定是到不了百姓手上的,文官们层层剥削,就算你发下去几百万两,最后到百姓头上,可能只是几两糟糠。 要是那么做,就真是浪费了万历皇爷爷那辛辛苦苦攒钱的几十年,日后下去了可是要被他老人家给吊起来暴锤的! 内帑被便宜老爹泰昌皇帝用了一些,剩下的不多但也不少,好钢要花在刀刃上,让钱能“生”钱。 朱由校装模做样的看着手里这本三国,坐在那淡淡说道:“移宫的事儿你都知道了。” “臣知道。”刘侨心下一惊,忙回道:“皇上是想要臣查一查李选侍吗?” 朱由校闻言看了刘侨一眼,吓得他直接跪地求饶。 这下知道这货为什么干这么多年还是个同知了,这句话问出来,要是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在这,你小子直接领盒饭了。 朱由校的经历比较坎坷,自幼备受冷落,一直不得什么待见,直到万历临死前才留下遗嘱,册立其为皇太孙,才算命运转折。 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虽位尊于西李选侍之上,但泰昌极度宠爱后者,导致王才人备受西李选侍凌辱而死。 王才人临终前还有遗言:“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而朱由校更惨,王才人死后被万历交给西李选侍抚养,从小亦受李选侍的“侮慢凌虐”,终日涕泣,形成了惧怕西李选侍的软弱性格。 要是历史上的朱由校听见这话,估计立马就放下重建厂卫的心思,把刘侨给办了。 然而现在这个朱由校,却对西李选侍没有任何惧怕之情,不然也不会直接派张维贤把她弄出乾清宫了。 “不是要你查李选侍,查她有什么用?”朱由校一页页的翻着三国,淡淡道:“去查查崔文升,移宫后这太监就没什么动静了,是不是跑路了?” “要是真跑了,给朕逮回来弄进诏狱,不能让他舒服。” “还有,着手重建北镇抚司吧,老人手只要是对朕忠心的,全都叫回来,诏狱也派人去打扫一下,日后要有不少人犯送进去。” 这番话下来,皇帝虽然没提锦衣卫指挥使是不是他当的问题,但刘侨还是又惊又喜,忙道: “臣遵旨,即刻去办!” “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动也没动,淡淡说道。 第六章:朝议 待出了乾清宫,王安凑上前来,笑嘿嘿道:“恭喜恭喜,刘都督就要晋升锦衣卫指挥使了。” 这时,感受到冷风的吹拂,刘侨才是发现自己后背已然湿透,摆手道:“王公公说的哪里话,皇上根本没提指挥使的事儿。” “咱家可是皇上的近侍,虽说没提,但刘都督晋位指挥使这事儿,应是八九不离十了。”王安笑了笑,拱手道: “这不,皇上见刘都督住的实在太寒酸,让咱家追出来,将承天门街的那处宅子赏赐给你居住,这就提前恭贺了?” “王公公言重了,我只是给皇上办事而已。”刘侨有些惊讶,讪笑几声告了声罪,便是转身离开。 王安看了一眼他的背景,也是再次回到乾清宫。 其实,刘侨打心眼里是不想要这处宅子的。 承天门街,这是北镇抚司衙门的所在,距皇城也近,周围住户非富即贵,不是王公大臣,就是勋戚世家子弟,像他这样的人住进去,只怕会横生事端。 不过既然已经决心为皇帝背锅,当那大奸大恶之人,刘侨也便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 由于刘侨来的有点晚,朱由校处理完他的事情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卯时,也便是后世的早晨六点左右。 没来得及休息,朱由校只好在王安的服侍下开始穿龙袍,准备去参加早朝。 这是朱由校穿越过来当皇帝的第一次早朝,那种电视剧里山呼的场面自己就要见到了,兴奋感一下子冲淡了彻夜未眠的疲倦。 本来大明早朝的时间还要更早,一般在凌晨三点左右,但是因为朱由校昨天刚登基,今日照例延迟朝会,卯时大内才开始鸣“三通鼓”。 承天门上三通鼓毕,参加早朝的朝臣们手持章奏,分两列直抵皇极大殿。 此时,一名鸿胪寺官员缓步走到大殿外的登天阶上,对着下面停住脚步的群臣喊道: “入班!” 列队在皇极殿登天阶下面的文武官员经此一喊,便是左右两班齐进。 文官由内阁首辅方从哲牵头“北向西上”,武官则是英国公张维贤领着“北向东上”,之后行礼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本来朱由校以为明代是没有“万岁”这个喊法的,其实不然,万岁这个喊法在先秦就有了,只不过清代以前用的都不多。 平日觐见,一般都是叩问“圣安”或“圣躬安”,在大典或是新朝第一次早朝这种重要时刻,才会山呼万岁。 看着眼前这一幕场景,朱由校感到说不出的震撼。 后世在电视剧中无数次见过这个场面,但却都不如自己亲身体验来的猛烈,直到现在,他才算是体验到了当皇帝的快感。 但很快朱由校就想到了,既然上朝被喊万岁这种感觉这么爽,为什么嘉靖和万历都不喜欢上朝呢? 答案只有一个,屁事儿太多而且没什么用! 果不其然,朱由校在龙椅上屁股还没捂热,就有一个长须老头跳了出来,这货手持一份奏疏,大义凛然地道: “臣礼部尚书孙慎行,弹劾内阁首辅方从哲十二条大罪!”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御史、言官纷纷出列,行动举止都是一模一样,全喊着要弹劾方从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节 朱由校坐在上面看下边的群臣,就好像是老师在给小学生们上课,底下的动静甚至不用细看,就全都能一清二楚。 孙慎行跳出来之前,那几个言官、御史就已经跃跃欲试,前者出来的下一刻他们几乎以同时间弹劾,明显早有预谋。 此时跳出来给朱由校找麻烦这帮人,要想找出个共同点来其实也很容易,他们全是东林党。 孙慎行是东林党的高官,堂堂一部尚书,余的那些小鱼小虾则是助长声势和提醒朱由校不要试图作对的作用。 东林党的高官带头弹劾方从哲这个楚党领袖,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自己刚刚继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东林党们就坐不住了,在朝堂上排斥异己、党同伐异,这是惯用手段! 然而,现在的这个朱由校会让他们如历史上那样轻而易举的控制朝堂吗? 不存在! 心中早有主意的朱由校没有吭声,因为他想看看方从哲的楚党是怎么反击的。 然而,面对东林党来势汹汹的弹劾之风,楚党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击,个个蔫头巴脑的像只斗败的公鸡。 皇极殿上静谧无声,在这种时候,身为楚党领袖及当今内阁首辅,方从哲不出来说点什么,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方从哲站了出来。 然而这位内阁首辅的话却也不是朱由校意料之中言辞犀利的反击,而是请辞! 方从哲递上一份连夜写好的奏疏,无可奈何地道:“臣自认有罪,请皇上准臣告老还乡。” 这不是什么以退为进的招式,这就是楚党在朝堂上没有斗过东林党的必然结果。 按理说,楚党占着内阁首辅的位置,这该是一个极大的优势,然而他们就是逼得楚党放弃了首辅这个位子。 东林党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事先朱由校就知道,他们在李选侍和崔文升的政变中处心积虑的要推自己上位,根本就没有安什么好心。 说白了,他们是想要利用天启皇帝只有十六岁,对朝中局势并不如万历那样了解的先天条件,在长达几十年的党争中彻底占据上风。 甚至,控制整个朝堂! 方从哲这个时候请辞,就标志着楚党在这场延续几十年的党争中一败涂地。 同样的,这也是东林党崛起的开始。 不过,朱由校打算利用皇权去拉楚党一把,历史上那个所谓的“众正盈朝”局面,不要也罢。 这个党争的局面到底如何发展,东林党会有什么后手,朱由校很感兴趣。 看着孙慎行的弹劾奏疏,再看看方从哲的请辞奏疏,朱由校突然间勃然大怒,将两份奏疏全都摔到了御阶之下,喝道: “方从哲,受贿、结党、营私...看看你办的这十二件错事!” “这个首辅,朕还要你继续当,当的好了,权当将功折罪,若是当的不好,告老回乡也就不必想了,直接埋在北京城吧!” 朱由校一番话下来,满朝哗然。 第七章:基本盘 朱由校震怒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何况满朝的群臣也并不认为这个从前喜好木匠的少年天子,会有万历皇帝那样的心机。 皇帝震怒,文武群臣无论是不是真的害怕,亦全都是惶恐万分的伏跪于地。 “都看看,这是什么。”朱由校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又将王安递上来的一份奏疏扔到方从哲的面前,不待他回话便问: “你是内阁首辅,拿个章程出来!” 方从哲也有些惊讶,在这场党派之争中,楚党一败涂地,天启皇帝继位前,据传就和东林党人相近,怎么会不允自己的请辞。 容不得多想,面对朱由校的问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干这个早失去了什么实权的首辅,收起自己的奏疏道: “回皇上,先帝发给淮北各府的赈灾银两已经不少,如今饥荒依旧闹成这个样子,想是地方官员办事不力,应该…” 他话没说完,便有一人急不可耐道:“皇上,方从哲十二条大罪,绝不该继续做内阁首辅,否则,我大明危矣!” “还请皇上免去方从哲内阁首辅之位,以能者居之!”一下子,半个朝廷的官员几乎全都伏跪在地,齐声逼宫。 这般声势,也是让早有预料的朱由校有些惊讶。 看起来这东林党直到现在,已经有了很大的规模,朝堂上半数都是东林党,底下的官员呢,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要是放任其发展,只怕用不了几年,整个朝廷就会变成同一个声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想做什么都费劲。 实际上,淮北各府大饥的消息,在场的群臣们早就是知道,但没有一个是提前报上去的,此时看见杨嗣昌上的奏疏,很多人都有些震惊。 这种消息报上来,能有好事吗? 淮北各府的东林官员都是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追查下来,只怕是要死伤一片! 杨嗣昌是东林党要员杨鹤的儿子,按理说该是帮着东林党,可这货这次上的奏疏,却是给东林党人增添了不少麻烦。 来不及考虑杨嗣昌的问题,方从哲这句话下来,可是让在场的东林党们个个头皮发麻。 赈灾银两都去了哪,他们可是一清二楚,这种事儿见不得光,只要稍微一查,皇帝就能知道其中的猫腻! 方才站出来转移话题的这位,便是在后世有着“东林圣斗士”之美称的杨涟。 论才智、威望,东林党首推宰辅的叶向高是第一,但若是论抨击时政和造谣能力,杨涟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出列说了一句话,直接形成了眼下东林党的这副逼宫之势。 看着近半跪下的朝臣们,朱由校冷笑几声,道:“杨涟,你挺有能耐的。” 杨涟不敢正面相对,但却并没有丝毫退却的想法,躬身道:“臣不敢!” “忠言逆耳,还请皇上处置奸臣,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方从哲闻言向那边看了一眼,奸臣,是在说老夫吗? 余的东林群臣也是同声附和:“还请皇上还天下百姓一个清白!” 动不动就要代表天下百姓说什么话,好像他们个个都是民间代表人,这又是东林党攻讦常用的招式之一。 既然已经认定新继位的朱由校没有主见,对朝堂党争认识不清,东林党人也就不会退缩。 他们依仗的唯有一点,法不责众! 当然,他们赌对了,现在毕竟不是崇祯末年,穿越过来的朱由校也不想自己一顿瞎操作,反让大明提前几十年玩完。 现在的朱由校,一无兵权,二来刚登基一天,也没来得及在这朝堂上培植自己的亲信,当然不可能一个不愿意,就把朝堂上半数的廷臣全都砍了。 而且这帮东林党并不是你砍了就能消停的,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江南等处财阀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表人罢了。 他们没了,还会有更多的代表人上来,不断了利益根基,就会一直是这个局面! 不过作为皇帝,让这些自恃势众的东林党先难受难受,还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震怒逐渐烟消云散,直接撇开杨涟等跪下的臣子,闭上眼深呼出口气,道:“王安,宣旨吧。” 说完话,朱由校嘴角出现一抹弧度,他要用康麻子的路数对付这帮自比天高的正义使者们。 早准备好的王安踏上前几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冲龄,统承鸿业。其惟祖功宗德,惟祗服于典章;吏治民艰,将求宜于变通。朕虽不敏,亦心向于民。 其令,淮北各府道台衙门诸卿有司,三年免赋!” 不得不说,康麻子玩过的这一手,还是挺管用的。 本来还在逼宫的东林群臣们,听了这话,一个个就好像自己耳聋了一样,趴在那儿互相确认了好几遍才敢相信。 没听错吧,淮北各府直接免赋三年!? 就连东林党们都没想到,这一次临时起意的逼宫竟收获如此之大的成效。 天启皇帝朱由校不仅没有听方从哲的话,去深查淮北赈灾银两之事,反向他们退让一步,下诏淮北三年免赋。 赋和税,这两样东西常一起叫,但却有着根本区别,经常被人混淆。 赋收上来以后直接进皇家内帑,属于皇帝的私房钱,一般用来赏赐有功之臣,税走的则是各衙门有司府库,为“公务”所用。 这公务所用,自然官员们也可以用各种名目弄到自己腰包里,对于这一点,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然你以为个个“两袖清风”的文官们,那堪比皇家园林的宅子都是从哪来的,省钱省来的? 免赋三年,那是人人称道的善举,可你要是免税三年,文官们可就要联合起来骂你这皇帝当的不地道了。 在东林党看来,免赋三年,这少的可是你皇家的钱,换句话说,他们觉得这是朱由校面对此次逼宫而不得已为之的让步。 杨涟感动的痛哭流涕,还以为是自己的仗义执言感动上苍,让少年天子朱由校体会到东林党才是挽救大明的唯一希望。 一激动,他便带头站起来喊道:“皇上圣明,大明有福!” 满朝文武皆是齐声贺道:“大明有福!” 于是乎,东林党在天启王朝第一次早朝时形成的逼宫之势顿解,满朝文武都在歌颂少年天子朱由校的圣明、贤德。 对这帮东林党的脑补,朱由校自然乐得收拢一波人心。 等这个三年免赋的消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是我朱由校的旨意,登基第一天大赦天下,第二天就下旨饥荒之地三年免赋。 这民心难道来的不舒服? 有了这个基本盘打底,朱由校表示,东林党什么的,全都是渣渣! 伴随着鸿胪寺官员的一声高喊,天启朝第一次早朝完美告一段落。 ...... 下朝之后,许多东林党的骨干官员都聚在了杨涟的府上,门还没进,就都是笑逐颜开,跟过年似的。 “杨公在今日早朝上的事迹,只怕明日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啊!”礼部尚书孙慎行拈须笑道。 杨涟也是满面红光,连连拱手。 “这都是诸位同僚信任,此番皇上采纳我等谏言,淮北之地三年免赋,百姓何其乐哉!” “全赖杨公高义!”众人拱手回礼。 这时,一门房慌张跑来,冲堂内众人道:“皇上今晨早朝前召见了锦衣卫都督刘侨!” 听闻此言,一众官员全都倒吸了口凉气。 提起刘侨这个名字,在场的许多的东林大佬可能还不知道,但锦衣卫都督这个衔头,他们却是如雷贯耳。 这不是个好兆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节 朱由校成功登基,并且在早朝露出让步之意,东林党人以为成事,下一步本是放把火除掉西李选侍这个祸患。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最怕的事情来了,已经多年没被宠幸过的锦衣卫忽然得到皇帝召见。 尚且不知朱由校和锦衣卫都督刘侨说了些什么,在东林党看来,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这里,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杨府正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免赋三年,现在看来,更像是那位少年天子意味深长的一步棋。 东林魁首叶向高沉默半晌,忽然道:“诸位今夜就写奏疏,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待他上位,再去问他皇上和刘侨在乾清宫说了些什么。” 杨涟顿悟,拱手道:“叶公高见!” 第八章:关门,放老魏! 每天早上三点就要去早朝,有时候还要上晚朝,这对一个后世穿越来的人来说,实在是太煎熬了。 当然,要是上早朝能帮助大明重新站起来,就算累死,朱由校也会每天三点准时起来盯着,谁特么要是敢不来,直接砍了他丫的。 然而,谁都知道,大明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早朝几乎已经成了东林党众人的专场,上还是不上,意义其实不大。 于是乎,朱由校非常机智的在昨晚下诏取消了今天的早朝,舒舒服服睡了个回笼觉。 天启王朝的第二次早朝因新即位这位少年天子一句话而取消,满朝文武随即议论纷纷,互相猜疑,但杨涟等东林党人却并不觉得奇怪。 在他们看来,这才符合这位自幼担惊受怕小皇帝的人设,现在是时候开始对以方从哲为首的楚党“乘胜追击”了。 朱由校在西暖阁走来走去,正在想该如何拯救自己的大明。 历史上那个木匠皇帝不仅不昏庸还精明的很,但事实已经证明,躲后边光是放老魏出去,效果虽然有但是还不够。 既然历史已经证明那条路行不通,那就要换一条路来走! “皇爷,官员都在皇极殿等待多时了,还是去看一看吧。”这时,王安慌慌张张来到了西暖阁。 闻言,正在想事情的朱由校回头瞪了一眼王安。 这小子是抽了什么风,昨天朕明明下过诏说今日早朝不上了,那帮东林党还来,安的什么心,你特么一个几乎内定的司礼监掌印还不明白? 这屁用没有的早朝,要上就让他们自己去上,你过来屁颠屁颠催朕算怎么回事儿? 这要是不去,估计明日朕这个天启皇帝不理朝政的消息就要传遍半个京师! 这帮东林党,这是他们知道朕召见刘侨了,所以给朕一个下马威呀! 想到这里,朱由校背过身去,淡淡说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朕不仅今日不上早朝,接下来的早朝,取消半个月!” 让你们浪,再浪,朕也来个三十年不上朝! 闻言,王安呆了。 “怎么,朕说的还不够明白?”朱由校的话似乎有些愠怒,王安自然听得出来,忙躬身退了出去。 “这帮混账!” 朱由校一把将桌上堆积如山的题本推了下去,须臾又带着怒意拿起其中一本看了一眼,顿时冷笑连连。 虽然不上朝,题本还是要看的,这才能大致了解情况。 这份题本是东林党某科道官所上,通篇就一个意思,推荐侍读太监王安为司礼监掌印。 再看下一本,下下本,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侍读太监王安勤勤恳恳,忠于皇家。” 朱由校将题本扔了下去,继位几天了,看过的所有题本都离不开两个字,党争! 目前朱由校看过的题本,一半是东林党人推荐王安为司礼监掌印的,另一半基本就是齐楚浙党弹劾杨嗣昌所谓不法事以此报复东林党的。 王安,曾任泰昌时期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多年来一直是朱由校的侍读太监。 这个人对朱由校忠心是肯定的,但属亲东林一派,东林党推他上位,就是想插手内廷。 很多时候,用人不能只看忠心和清正。 真正忠心的人有很多,但忠心的人一样有自己的心思,真正贪腐的人也有很多,但这帮人并不是完全没有能力和作用。 王安属于被东林党忽悠瘸了的典型,现在已经被捆在一条船上下不来了,朱由校实在不想用他。 但于情于理,王安本人没有做过什么错事,跟了朱由校这么多年,这个掌印除了他也没第二个人能做。 况且朱由校还有另外一个人要用,这内廷也不能一家独大。 想着,朱由校嘴角微微上扬。 “来人,传旨,着王安掌印司礼监。”朱由校负手望窗,对着门外说道:“把李进忠叫到西暖阁。” 李进忠这个名字可能不是很出名,但若是提及这货另外一个名字魏忠贤,很多人可就是如雷贯耳了。 本来朱由校是不想这么快就把老魏拽上来挡枪的,但这帮东林党实在太烦,没有老魏顶着,很多事儿都办不成啊! 这个时候,李进忠已经在万历末年利用自己和大太监王安的关系,破格晋位司礼监,升任秉笔太监。 虽然算是有些小权利,朝中也发展了一些基本党羽,但还远没有到空前绝后的那种地步。 朱由校需要让李进忠提前登场,免不得要拉他一把。 李进忠一登场,东林党的攻击方向估计立马就会转移,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办自己的事儿。 正想着,朱由校就见一个长驴脸的太监一脸彷徨的走进了西暖阁,躬身道: “奴婢参见皇爷!” 这个时候,朱由校已经让下人摆好围棋坐在卧榻上,听了这话,拿起一子,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嘀咕道: “嘶,这步棋朕应该怎么走?” 李进忠见朱由校没搭理自己,在那自顾自的下棋,就觉得事情不一般,小心脏也开始砰砰直跳。 这时候如果是常人,只怕早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然李进忠却是上前两步,拿起黑子下到棋盘上,笑嘿嘿道: “如果奴婢是黑子,就会这么下。” 他刚说完,朱由校扔下手中的白子,翘着二郎腿道:“李进忠,你的胆子不小。”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朕下棋吗?” “奴婢不敢。”李进忠忙跪在地上,让这话吓的够呛。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淡淡说道:“李进忠,你对朕忠心,朕是知道的。” “据说你原姓魏?今日起你便改回原姓,但魏进忠这个名字似有不妥,朕赐你一名,忠贤,如何。” 朱由校懒洋洋说道。 “魏、忠贤!?”李进忠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匍匐在地,大声拜道:“奴婢魏忠贤,叩谢皇上大恩!” “魏忠贤,东厂那个衙门如今怎么样了?”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颤。 东厂! “回皇上,自武宗后,东厂不复如前了。”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说道。 “行,那个衙门你去带着吧,反正也没什么用。”朱由校说完又问:“御马监你也派人管着,听说塞外女真人喜好骑马射猎?” “朕暂时不想做木工了,你去安排吧。” 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今天,这两个一块儿来了! 魏忠贤自然明白天启皇帝的用意,当即就有一种得遇明主的畅快感,张口喊道:“奴婢谨遵皇上圣意!” “你先下去吧。” “遵旨!” 魏忠贤躬身一小步一小步的退出西暖阁,转身却迎面碰上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都督快步走来。 当即,他脸上的狂喜变了变,拱手道:“这位,不是北镇抚司的刘都督吗,什么风儿把您吹到西暖阁来了?” 刘侨还不知道李进忠被赐名魏忠贤,并且提督东厂的事情,也拱手道: “李公公,皇上召下官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说完,他径直进入了西暖阁,留下脸色逐渐变黑的魏忠贤站在原地。 第九章:拿人 且不提魏忠贤出了乾清宫后,是如何带着兴奋去安排接掌事务的,刘侨得旨走进来后,却是开门见山道: “禀皇上,崔文升的去向已经查到了。” “那日移宫后,他就与西李选侍分开,去见了一个人,被弹劾后贬往南京做守备太监,此刻在前往南京的路上了。” 说着,刘侨附耳过去,说出了这个人的名字。 闻言,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离开的方向,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忽又问道:“是谁弹劾的崔文升?” “礼部侍郎方显,也是他授意的。”刘侨说道。 “行,这事儿办的不错,锦衣卫就你带吧。”朱由校淡淡说道,看他的表情,好像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谢皇上!”刘侨喜不自胜。 朱由校转过身去,冷声道:“缉拿礼部侍郎方显,投入诏狱,追回崔文升,都不必到刑科去问驾贴。” “遵旨!”刘侨抱拳道。 “下去吧。” ...... 天启皇帝刚刚继位四天,就传出了爆炸性的消息,还是接连两个。 司礼监秉笔太监李进忠被皇帝御赐改换姓名,从此以后就叫魏忠贤了! 魏是李进忠的原姓,改回来并不稀奇,但朱由校御赐的这“忠贤”二字却是大有讲究。 这两个字,足以体现朱由校对他的重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节 这还没完,皇帝又下旨让魏忠贤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摆明了是要拿魏忠贤来限制刚刚晋升为司礼监掌印的王安。 移宫继位之后,东林党人终于发现了朱由校与往日作风的截然不同。 王安亲东林,魏忠贤毫无疑问是皇帝的爪牙,后者忽然冒出头来,满朝的东林人士自然不会就这样瞪眼干看着。 继位之后的朱由校,好像继承了万历皇帝的全部“缺点”,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术更是初见苗头。 现在朱由校已经贵为天子,无论杨涟等人后悔与否,都不可能再将他从那个位子上拉下去。 说实话,东林党眼下虽在党争中占据头筹,却也并没有那个能耐。 东厂是一个让满朝文官无论党派,全都闻风丧胆的机构,御马监则掌管着腾骧四卫营的兵权。 锦衣卫和四卫营,这是朱由校目前最好抓的兵权。 魏忠贤在还是李进忠的时候,其残忍、阴毒,善于阿谀奉承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大内,只是当时他的权力还很小,不够引起东林大佬们的重视。 如今地位截然不同,又深受皇帝重用,毫无疑问,魏忠贤肯定是会有大动作来向朱由校表忠心的。 就在东林党人心惶惶之时,第二个消息传来了。 魏忠贤虽然提督东厂,但第一次出来抓人的并非东厂,却是沉寂了许久的北镇抚司! 锦衣卫都督刘侨,在登基大典当天深夜就得到皇帝召见,果然是要有变动! 魏忠贤提督东厂以后,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晋升为掌印指挥使,这两个人的出现,更是让党争局面变得混乱不堪。 刘侨与魏忠贤不同,后者是被朱由校放权,可以自由行事,他却是完全听皇帝一人的命令,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朱由校继位后第五天一大早,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刘侨首先有了动作。 严阵以待的刑科并没有等到锦衣卫派来拿驾贴的人,因为锦衣卫的人马已经在寅时兵分两路,出去拿人了。 北镇抚司发一路二十二缇骑,自永定门出京师直奔南京,捉拿在移宫案中助纣为虐,囚禁皇帝的宦官崔文升,就地正法。 另一路则由刘侨亲自率领,前往礼部侍郎方显的家中。 方显人属浙党,并不是东林一脉,很多人都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抓他,东林党人思来想去,只是不明觉厉。 正沉浸在喜悦中的魏忠贤听了这个消息,却是头冒冷汗,锦衣卫为什么去捉拿方显,他心知肚明。 看来,还是将这个少年天子想简单了。 方显在北京城内的府邸,此时已经聚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百姓们虽然惧怕锦衣卫,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火热的好奇心。 北镇抚司出动了不少人马,将方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名红衣锦衣卫都督,则是对内喊着什么话: “奉旨拿人,速速打开府门,不然,我们可就要撞门了!” “到了那时,还要加上一条拒捕之罪!!” 本来,锦衣卫抓京官是不需要指挥使亲自出马的,但刘侨毕竟和魏忠贤一样刚上位,急于表露忠心。 所以这趟他是必须要来的,而且派出去追崔文升的那路人马更是由另外那名锦衣卫都督亲自带队,不能有半点差错。 两声话落,方府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那锦衣卫都督将手一招,正要下令撞门,转头却见三骑赶来,忙上前迎接。 “卑职许显纯,迎候掌使。” “怎么还不动手?”刘侨有些愠怒,挥手道:“都愣着干什么,撞门!” 既然要拿人下诏狱,肯定少不了拒捕的情况,锦衣卫也是有备而来,弓箭、火铳和足量的人马都还不算什么,甚至还用车推着一根大木槌,专为破门而用。 刘侨一声令下,四名校尉赶紧上前,合力抱起那根巨大的木槌,嘿呦一声,直直撞向了方府并不是很厚重的大门。 只这一下,方府大门就被撞得摇摇欲坠,烟尘四起,周围那些看戏百姓即便远离,也都是被吓得一个激灵。 如此大的阵仗,真不知有多少年未曾见过了。 校尉们正欲再撞,却听一阵“吱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拿人!” 刘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下马走进方府。 许显纯等人皆是紧随其后,更多的校尉们则手持弓箭、火铳爬上四周围墙,对方府中人虎视眈眈。 “方显呢,皇上有旨,要我们拿他入诏狱!”刘侨大声说道,也在不断向四周去看。 出来的方夫人和方家两个女人都没有说话,缩在一起,刘侨也懒得跟他们多浪费口舌,推开其中一人,径直走入正堂。 大堂上没有见人,早将方府围上的刘侨却也不怕人跑了,就这么大马金刀的往平日方显的正位一坐,道: “搜!” “遵命!” 早就准备好进去大肆破坏一番的许显纯忙张口喊了一声,然后带着自己的人第一个冲进了方府两个小姐的闺房。 很快,方府内房传出瓷器被打碎,桌柜被推倒的乱声,方夫人皱了皱眉,但还保持着风度,两个方府小姐都是缩了缩脖子。 看见刘侨的眼神过来,小的那个更是往后站了站,害怕的叫了一声“娘”。 见此情景,知道圣旨是拿方显一人入诏狱而非整个方府的刘侨收起了手中绣春刀,淡淡道: “方夫人,我们是奉旨拿礼部侍郎方显下诏狱,还是叫方你家老爷赶紧出来,免得再殃及了你们阖府上下。” 说着,刘侨看向那些家仆,冷笑道:“这些人因你们老爷而死难,他们就都愿意吗?” 方夫人并不害怕刘侨的威胁,昂首道:“我家老爷清正廉洁,从不结党营私,下人们也不会冤枉好官!” “啪、啪、啪。”刘侨鼓了鼓掌,道:“不会冤枉好官,瞧瞧,说的多好。” 语落,他看了一眼刚从闺房出来的许显纯等人。 后者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直接把刀架在了方府管家的脖子上,一脚朝他后腿踹过去,大声道: “说,人躲哪儿去了?” “我、我说!”方府管家感受到脖颈上的凉意,立马向后院指了指。 随即,一批北镇抚司校尉手持刀枪冲了进去。 第十章:满满的求生欲 锦衣卫校尉找到方显的时候,这货正在后院一个偏僻的池塘边上喂鱼。 没错,拿着刀的校尉们一个个都看呆了,这老家伙难不成是真的不怕死吗? 许显纯却觉得他是在虚张声势。 如果真的不怕死,何必找个如此偏僻的池塘装淡定,直接抹脖子或者上吊,岂不是更痛快。 想到这里,许显纯决定试试这姓方的。 “哟,方大人,好兴致啊!”许显纯冷笑几声,想也没想,上前直接抬脚一踹。 只听噗通一声,众校尉就见方显在池塘里越陷越深,嘴里还不断喊着救我。 许显纯也是服了,这货居然不会水! 固然没料到方显这么老大个人居然不会水,可从他奋力呼救时来看,这货刚才那副样子是装的没错了。 只要确定是在装硬气,接下来可就好玩儿了。 想到这里,许显纯脸色逐渐阴险起来。 然还不待他下令捞人,刚刚赶到后院的刘侨劈头盖脸上来一顿臭骂,道: “皇上的意思是把他关到诏狱,你把他淹死了如何向皇上交待?” 许显纯心中不以为然,感情咱们这位新上任的掌使还以为皇爷是真的在乎这姓方的死活。 都交到诏狱了,皇爷肯定是有什么消息要让咱们去探,先甭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让他签字画押,是死是活谁还管。 “掌使教训的是,这是下官的过失!” 虽说许显纯几天前还和刘侨同列都督之位,但眼下人家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了,地位不同,自然要忍住这口气。 不过他却对其余的校尉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将一个踹了下去,喊了一声:“都愣着干什么,掌使发话了,还不快下去救人!” “淹死了,皇上那头可说不过去!” 很快,一众校尉将奄奄一息的方显带回到正堂,许显纯将他按到座位上,狠狠一巴掌扇过去,大声喝问道: “是谁叫你弹劾崔文升,将他贬到南京的?说!” 这一巴掌下去,方显的右脸直接红了一片,嘴里也淌出丝丝血迹,他惨笑道: “事已至此,说与不说,方某都是没了什么活路,只求掌使能放过方某一家老小。” 闻言,正欲再扇的许显纯回头望了一眼刘侨。 刘侨想了一会儿,点头道:“皇上的意思就是拿你入诏狱,至于方府老小,我们不会动!” “方某谢过掌使,我全招...”方显凄然点头,正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却被刘侨一下打断道: “等等,先带回诏狱严加看管!” ...... 捉拿方显那一路还算顺利,直接把人带回诏狱看押,另外一路二十二缇骑出京师直奔南京,在半路就遇见了崔文升,却并不是那么顺利。 这时,崔文升正跟着一行商队前往南京上任,刚刚走到保定府地界,身边还跟着几个忠心耿耿的干儿子。 一名缇骑向为首的锦衣卫都督问道:“田都督,皇上让我们召回崔公公,是不是另有重用?” “蠢!”田尔耕冷笑几声,“这崔文升在移宫大案中帮李选侍那娘们在乾清宫囚禁皇上,你以为是要重新用他?” “呵呵,此番只说召回,那是要杀他!” 闻言,余的缇骑们恍然大悟,但很快又有一人问道:“可崔文升在商队之中,人多眼杂,怕不好下手。” 田尔耕点点头,说道:“他在商队,若直接以皇上口谕杀他,日后消息传出,说是为移宫囚禁之事报复,你觉得皇上会承认吗?” 缇骑立即摇头:“肯定不会!” “那个时候,死的就是我们了。”田尔耕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可以引他出来,在路上杀之!” 商队走在官道上,很快就发现些许异样,后方烟尘渐起,且有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是有马队来了。 商队的第一反应是遇到盗匪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节 在这万历末年,大明朝各地还不算特别混乱,尚能保持基本的稳定,但盗匪、马帮却也常劫掠官道,令商旅苦不堪言。 很快,这一行二十二骑,在紧张的商队人眼中逐渐清晰,虽不是盗匪,却更加让他们又惊又怕。 这是...京师缇骑! 京师缇骑,基本都是由锦衣卫中马术娴熟且素有威望的校尉组成,且看为首那人一身飞鱼服,更是地位极高之人。 此时此刻,商队的人只是心中默念,这些缇骑千万不要来找自己,没有人想惹祸上身! 但事实往往违愿,一行锦衣卫还是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为首的田尔耕驻马拦在官道中间,大声问道: “谁是崔文升!” “我...我是...”很快,人群中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缇骑已经很久没有出动了,听见是来找自己的,崔文升是既惊讶又害怕。 惊的是缇骑居然来找自己,害怕的是,自己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眯了眯眼睛,笑道:“卑职北镇抚司田尔耕,恭贺崔公公官复原职,要入主大内了!” 崔文升忙问:“怎么回事,什么入主大内?” 一名缇骑补充道:“北镇抚司现已查明,礼部侍郎方显弹劾崔公公受贿之事系伪造,方显已被拿入诏狱,皇上让您官复原职,另有任用!” 听这话,崔文升先是一脸茫然,但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成狂喜。 “另有重用,皇上对咱家另有重用,不用去南京了!?”崔文升兴奋的手舞足蹈,差点从马上跌下来,急促地道: “那我们快走吧,快回京面见皇上!” 闻言,几个缇骑都是忍俊不禁,差点笑出了声,田尔耕则是逐渐显露杀意,微笑道: “崔公公不要着急,接下来的路不长了。” ...... 四天后,叶向高府邸,东林党的显要们全都聚集于此,畅谈时政。 对于眼下朝中这副局面,他们是很高兴的。 虽然方从哲虽然还没从内阁首辅的位子上下来,但也是苟延残喘。 只要东林党人将他的路子堵死,失势后的方从哲只能被迫“庸碌无为”,过不了多久皇帝就会发现。 那个时候,撤换内阁,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齐党和浙党,也都不比楚党好到哪儿去。 齐党自居执政党,四处树敌,方从哲逐渐失势,暮气难振,浙党早已经不被东林党人视作对手。 现下看来,只要静等内阁首辅方从哲毫无建树,引起皇帝震怒,东林党人就能顺势而上,取而代之。 至于人选,自然首推叶向高。 第十一章:暗流 不久前,朱由校已经下旨让王安掌印司礼监。 然而东林党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噩耗便一个接一个传来,继王安掌印司礼监后,魏忠贤也提督东厂,兼掌御马监。 同时,锦衣卫都督刘侨也收到圣旨,晋升为掌印指挥使。 皇帝在厂卫上的动作,不可谓不大,甚至一下子撼动了东林及齐楚浙三党。 他们不仅各自争斗,在面对厂卫的态度上,也是两极分化。 齐楚浙三党在万历末年的争斗中不敌东林党人,但毕竟还未完全崩溃,何况第一次朝会时,刚即位的朱由校还强行留住了方从哲。 此时厂卫势力再起,王安刚刚掌印司礼监便迎来魏忠贤这样一个大敌。 这样的局面下,陷入劣势的齐楚浙三党,势必要倒向魏阉一方,如果让他们四家珠联璧合,那么东林党人将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灾祸。 突然出现一个权势熏天的阉党,这是他们都不乐于见到的。 魏忠贤被提拔重用,最近却销声匿迹,肯定是在谋划着什么惊天大案,来向天启皇帝表露忠心。 东林党人从叶向高府邸中离开后,当天深夜,朱由校就接到了两份题本。 看起来东林党打算先下手为强,这两份题本就是第一步。 第一个,是给辽东巡抚袁应泰报功。 题本上这个所谓的功绩,朱由校实在是找不着哪怕一点,在他的眼里,看见的是昏招迭出! 自今年九月,袁应泰代替浙党出身的周永泰巡抚辽东以来,便是在辽东不断扩大边防,收编叛将、叛卒,来投即纳,是完全和经略熊廷弼对着干。 袁应泰收编了后金降卒和蒙古难民,散发军粮,还将他们安置到了辽东首府辽阳和重镇沈阳。 实际上,辽东经略熊廷弼此时部下不过五千人而已。 后世的时候,朱由校看见这个事儿,甚至都怀疑这个袁应泰是不是后金派来的间谍! 经抚不和,而且有人中计,高兴的是建奴。 前一阵子,朱由校在忙于移宫大案的时候,袁应泰带着这些降人出阵打了一小仗,以为得意,更以此为由,大肆宣扬。 魏忠贤进位,东林党自觉危急。 这般做法,无非是想用袁应泰的这个所谓“功绩”,排挤身为楚党的熊廷弼,进一步掌控朝政。 袁应泰这个人,朱由校还是知道一些。 论能力,这小子精明能干,倒属东林党人中为数不多的实干派,但用兵非其所长,战略规划也不甚周密。 明年三月,辽阳、沈阳失陷,几乎就是因为袁应泰纳招募难民、败军入城的这个决定。 熊廷弼为经略时,出身浙党的巡抚周永泰虽没有什么能力,却并不与之相对,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这也使熊廷弼得以施展抱负。 熊廷弼经略辽东,执法严格,部队军纪整肃,他下令坚壁清野,建奴每来,便以重炮击之,稳守不出。 建奴往往搜刮不成,悻悻退去。 眼下形势虽说依旧危险,但比起之前已然大好,建奴已经一年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了。 而袁应泰失之以宽,更是动了往日的规章制度,带兵过于仁慈,喜欢出动出击,在辽东的守备上起到不少反效果。 历史上袁应泰代替熊廷弼为经略不过数月,便是连遭几场大败,导致辽河以西尽数失陷。 倒也不是说这货完全不能用。 让袁应泰去治理地方,当个知府甚至朝堂要员,应该都能胜任,甚至他还会是个好官,可要是让他去指挥作战,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了。 好比明末的史可法,当个言官、御史,他绰绰有余,可叫他去做当朝的宰辅,只能越搞越乱。 想着,朱由校拿起了第二个题本。 果不其然,在捧高袁应泰之后的下一份题本,就是弹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大言欺世,嫉能妒功”的。 熊廷弼这个人,目前来说是镇守辽东耗死建奴的绝佳人选,但这货不会逢源之道,又是个火爆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看。 他出身楚党,却又是半个东林,加上不喜党争,有事论事,导致几面不讨好,每个党派都被他得罪了个遍。 历史上他被弹劾,就连楚党的人都不肯站出来说句话。 这次熊廷弼被弹劾,想让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的首辅方从哲说句话,居中调度,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估计熊廷弼这小子知道自己被弹劾的消息之后,立马就会赌气请辞。 一旦他这样做了,更会吸引东林党人的群起攻之,小辫子被抓住了,到时候就算朱由校想保,怕也是保不得。 最好的结果,估计就是和历史上一样,先允了熊廷弼的请辞,派锦衣卫去调查,最后调查出来没有什么事儿,再酌情起复。 可时间不等人,真按历史上的来,辽东可就没了! 朱由校既然知道再过五个月辽东要有巨变,那肯定就要全力阻止。 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东林党人的攻击中保住熊廷弼,最好把袁应泰借故调走。 在辽东问题上,朱由校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支持熊廷弼的,如果以后再把袁可立起复,辽东形势就能好起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立即回想到了一件事。 犹豫许久,朱由校还是从旁边一大堆的奏疏中抽出方从哲第二次上的请辞奏疏,叹气道: “王安,你亲自去方府走一趟吧,就说他的请辞,朕准了。” 听见这话,王安有些惊讶,但仍是快步出了大殿,待他离开,朱由校又道: “给魏忠贤传话,叫他拟旨。” “加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 对于东林党抓住熊廷弼这根辫子的事儿,朱由校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升袁应泰,就是保熊廷弼。 小太监领旨后很快跑了出去,看方向,是去找正在忙活自己那点儿事的魏忠贤去了。 如今内阁三个大学士,除首辅方从哲外,其余两个全都是东林党,不升袁应泰,这道旨意内阁肯定不会同意。 内阁卡住,这道圣旨也就发不出去。 发中旨,形成不到有效的威慑,而且全辽沦陷日期越来越近,东林党拖得起,可以一直闹,朱由校拖不起。 此时,就是到了老魏显现身手的时候了,朱由校也没想到,提拔魏忠贤起来,这么快就用上了。 魏忠贤此时正在司礼监,看见小太监紧张兮兮的跑来,一下子就意识到是皇帝有事儿找他,当即迎上前去,问道: “是皇爷有话了?”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说道:“皇上口谕,叫厂公您拟旨......” 听完旨意的内容,魏忠贤面色阴晴不定,冲正等着领赏的小太监道:“去领赏吧,快些走,走得慢了要溅一身血!” 待那不明所以的小太监走了,魏忠贤呵呵笑了几声,对内中一个女人说道: “你说说,皇爷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王安还在呢,却叫我拟旨。” 话落,内屋走出一个貌美风韵的女人,声音骚魅。 “你还真以为皇爷是重用你,那王安老早儿就带着口谕去方府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节 “他已经去了,我怎么不知道?”魏忠贤惊了,上前握住女人的手摸了摸,“他宣的什么旨意?” “皇上准了方从哲的请辞。”女人白了白眼,实在是读不出有什么信息。 魏忠贤听了却是猛拍大腿,跳起来狂喜,使得女人一阵吃惊。 “我明白了,皇爷让我魏忠贤拟这道旨意,是要保熊廷弼!” “这个小皇帝,好深的谋略呀!” 说着,魏忠贤也有些话在心里想着,没有说出口。 这旨意上说,要发帑银二十万给边军做饷,国库早就空了,东林党能不盯上这块肥肉? 俺老魏表现的机会来了啊! 想到这里,魏忠贤拟好了旨,叫一个心腹太监去内阁宣旨,然后抛下女人径自去了东厂衙门。 第十二章:二愣子张维贤 东华门旁,令人谈之色变的“东缉事厂”官署,就设立在此处。 相对来说,东华门街相对锦衣卫北镇抚司所在的承天门街,行人更是稀少,即便偶有经过之人,亦都是匆匆而过,不做停留。 东厂之凶名,尤甚于锦衣卫。 不待多时,街角处拐来一乘轿子,停在东厂门前。 看见来轿,把门的东厂番子忙都是弯腰下去,齐声喊道:“见过厂公!” 有一个番子更是在魏忠贤掀帘之前,就已经颠颠跑过去趴在下面当人梯了。 魏忠贤出来后也有些意外,竟然有这么会拍马屁的人,踩着人下轿的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是有些爽。 踩着这番子的身体下去后,魏忠贤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片刻不停地走了进去。 看见这一幕,余的番子们心中无不是羡慕嫉妒恨,自己咋就没想到呢! “舅舅,您说皇爷这内帑里,究竟有多少钱?”东厂内一密室,傅应星听完魏忠贤说那拟旨的事儿,也是兴奋的紧。 自家舅舅被皇帝重用,就要飞黄腾达了,自己这个做外甥的,岂不是也要原地起飞了? 虽说魏忠贤提督东厂后,已经将他安插到东厂暂时做了个档头,但这么小的官位,怎么能看得上。 这不,听魏忠贤说完给熊廷弼发饷银的事儿,这小子就惦记上了。 其实也不怪他,魏忠贤也明白,足足二十万两啊,搁谁谁不惦记。 这么多银子你偷摸拿点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不说,谁看得出来! 可魏忠贤也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东林党岂能不知,朱由校又岂能不识! 天启皇帝把二十万交到自己手里,一是信任,二也是真不怕自己搞事情。 要说文官们玩法不责众,朱由校暂时没有办法,但是对他老魏,顶天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可能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魏忠贤也明白,权势再大,也就是个太监,天启皇帝能一句话把自己捧上天,也能随口一句再给打入谷底。 和皇帝作对,那不是找死呢么。 听自己外甥这话,魏忠贤直接一巴掌扇过去,大骂:“混账,你是想让我死不成!” “咱们就是动谁的钱,抄谁的家,皇爷的内帑,一个铜板也不能动,要是还打着这个心思,趁早给本督滚蛋!” 傅应星也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的火,捂着脸憋屈地“嗯”了一声,不敢再打任何内帑银的心思。 魏忠贤看着西暖阁方向,沉吟道:“皇爷,不简单哪...” 本来吧,魏忠贤对熊廷弼的看法是不怎么样的。 但是朱由校已经表露出无论如何也要在辽东保住熊廷弼的意思,这一点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为大局着想,魏忠贤只得暂时放下和熊廷弼的成见,这二十万内帑银务必是要送到他手上的。 能在文官手上办成这种事儿的,怕是也只有东厂了。 ...... 万历四十八年十一月初二,处理司礼监事务忙了几天的王安总算得闲,正打了个哈欠打算睡会,却见到自己的心腹魏朝急忙跑过来了。 听见天启皇帝有事传唤,王安顾不得休息,急急忙忙去了西暖阁。 其实王安对自己提拔起来的这个李进忠被皇帝赐名魏忠贤并且重用的事,是有些耿耿于怀。 看着一个当初眼巴巴求自己的小太监,现在成了东厂厂公,还兼掌御马监,这搁谁谁受得了。 不过让王安感到安慰的是,朱由校依旧把司礼监掌印这个位子交给他来做,这让他感激不已,觉得皇爷还是爱自己的。 任你魏忠贤的权势再怎么大,这第一监的掌印也还是我,只要我王安不倒台,就还是压你一头。 带着这样的心思,王安看见了正在宫女服侍下穿戴盔甲的朱由校,当时就惊了,皇爷穿盔甲做什么? 其实自打即位,朱由校就想着应该去京营一趟。 张维贤总督京营戎政,还在移宫大案中保护了自己,信任他是没毛病的。 可这货是个二愣子,军事上基本一窍不通,让他整天呆在那练兵啥的,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与其让这货乱搞,还不如朕自己管着。 不过朱由校还是低估了明代繁文缛节耽误时间之程度,中午在西暖阁准备的,下午黄昏了一行人才赶到皇城内校场。 出来一趟竟需要十多个步骤,如此费劲,朱由校无语之余也吩咐司礼监掌印王安,说是以后可能经常出来,这些规矩能省则省。 张维贤也没想到天启皇帝要突然看京营,顾不得在府上继续喝酒吃肉,忙把京营能叫的人都喊到了内校场,差不多到场的能有一万多一点。 朱由校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这特么就是成祖皇帝昔年带出去欺负人的那个京营? 当时,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张维贤,朕没记错的话,父皇在位时报上来的名册上有十万人吧,剩下的呢?” “没有了皇上,就这些人了。”张维贤说话的时候,似乎有些心虚。 朱由校走到他身边,一下子就闻到一股酒味。 “在军营喝酒了?” “没,皇上,天大的冤枉!”张维贤连忙摆手,“我、我方才在家里吃喝,没在营中啊!” “在家你就有理了?”朱由校道:“让你总督京营戎政,你倒好,在家里那是吃喝玩乐!” “知道东林士子们都怎么说你吗?人家都叫你张维贤是京城第一号勋戚,天不怕地不怕!” “这京营交到你的手里,还要败坏下去。” 张维贤冷汗直冒,内心对那些嚼舌头的文人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说道: “皇上,这不是臣的罪过!” “那还能是谁,世人都知道你英国公是京营总督。”朱由校没好气儿道,心说你小子再听不明白朕是啥意思,那就只好砍你了。 “是、是兵部侍郎孙居相!”张维贤终于开窍,连声说道:“那孙居相以兵部侍郎衔助臣协理京营,营务诸事,都是他在负责!” “其它的,臣什么都不知道!” 一旁的王安早听出来天启皇帝根本无心处置张维贤,也就这二愣子能被吓唬成这样儿。 然而听着听着他便愈发感觉不对,这姓孙的怕是要遭祸了。 听见张维贤的话,朱由校松了口气,很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跟他把话说的再明白点。 这种时候,朱由校总算体会到和魏忠贤那种极会体察圣意之人交谈的轻松了。 老魏行事,自己往那瞥了一眼,这货立马就能知道是啥意思,往往还能给你办的事半功倍,简直是轻松加愉快。 换成张维贤这二愣子呢,大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货要是最后都反应不过来,只怕朕还要在一众兵士面前自己找台阶下,总不能来看一下京营就直接把英国公给砍了。 毕竟,这小子现在是勋戚武臣抬头的唯一希望。 第十三章:视察京营 大明六部衙门的办公地点离北镇抚司不远,都在承天门附近,只不过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紫禁城内的兵部衙门,此时正是众官员“上班”的时间。 兵部侍郎孙居相在衙门里的地位不低,几案也比较靠里,往前走两步就是兵部尚书王象干的几案,这是为了办事方便。 这时,大概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兵部内除一些值班官员,其余的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然而没有人会相信,就在不久前,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就已经接到谕旨,派了人,正气势汹汹的往这儿来呢。 第一个出门的官员刚走了两步,喜滋滋的抬头一看,差点没哭出来。 只见在他面前,正站着两名大汉将军,这两人红盔红甲,魁梧的简直不像话。 在两个大汉将军身后,还跟着一批六个锦衣校尉,这里边没有穿飞鱼服和佩绣春刀的,为首的只是个百户。 虽然如此,这官员却也并不会感到任何愉快。 这百户当面便问:“你是孙居相吗?” 那官员先是愣了愣,然后连忙摇头,心中随之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找我的。 锦衣卫百户闻言也不多问,吩咐一个校尉留下看住这官员,便是带着余的锦衣卫直接闯进兵部。 只见他将佩刀一横,大声问道:“谁是孙居相,皇上有谕旨传达!” 一批锦衣卫不请自来,让劳累一天正打算下班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兵部官员们都是议论纷纷,不少人更是在旁冷嘲热讽。 很快,内堂里走出一个老头。 锦衣卫百户看了一眼,注意到这人胸前的官服锈着锦鸡补子,便也知道他是兵部尚书王象干了。 他抱拳行礼,颇有尊敬地说道:“王部堂,我等此行是奉了皇上谕旨,来捉拿孙居相下诏狱的,请不要阻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节 王象干还没等说话,后方便是传来一阵杂音。 几名锦衣卫赶过去查看,却发现是孙居相听了“诏狱”二字,直接吓得魂不附体,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带走!” 百户也不想多废什么话,喊了一声,直接转头离开。 校尉们道声遵命,不顾孙居相的挣扎和求救,架起他就朝外走,但没动几步,却被王象干拦住。 “留步。”王象干虽满脸疑惑,但却镇定自若的问道:“敢问孙侍郎是犯了什么罪过,要下诏狱。” 这王象干在民间虽有些威望,锦衣卫却也早对外人如何看自己毫不在意,所以并不怕他。 百户冷冷道:“孙居相协理京营,英国公揭发他有占役、瞒报、贪饷等罪!” “皇上今日视察京营,下谕旨叫我们先拿他到镇抚司拷问,再下诏狱!” 言罢,百户转身便走。 见孙居相一下蔫了下去,王象干也便知道,这百户说的话应是八九不离十,不再追问。 听了百户的话,一众兵部官员无论是方才在打着什么心思的,此刻也都是闭上嘴一声不敢吭。 这批锦衣卫的身影慢慢消失,兵部衙门内却仍是静谧无声, ...... 兵部因此事大为震动,朱由校却还在校场,乐颠颠的看着底下这帮大头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小的们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京营兵士们聚成一小堆,冲点将台上面的朱由校边喊边行礼,不少人都是既害怕又好奇。 害怕的是,眼前的这个人可是大明朝的皇上! 好奇的是,很多人几辈子也见不到皇帝,能见一次那可太难得了,可能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当然是看个痛快。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位天启皇帝,少而英俊,根本不像能下旨把兵部侍郎孙居相下狱的人。 下旨时,朱由校的神情让所有人不寒而栗,下旨后站在点将台上面,却又显得亲切、平易近人。 “看你长得乌漆嘛黑的,叫什么名字?”朱由校蹲下来,指着眼前一个面容黝黑的兵士问道。 那人起先不敢确信皇帝是蹲下来跟自己说话,好半晌才激动不已地回答道:“回皇上,小的、小的叫王富贵!” “王富贵,好名字啊,看来你爹娘想让你富贵一世!”朱由校哈哈大笑:“不过别急,只要你们跟着朕干,这些都会有的。” “你呢,你又叫什么?”朱由校又指着另外一个人。 那人连忙兴奋地说道:“小的黄得功,开原卫人,先祖是从合肥迁过来的!” 黄得功,还是开原卫人! 莫非是南明江北四镇之一的靖国公黄得功,抗清名将? 朱由校听了有些意外,他娘的,随口问问就捡到宝了,这小子可以培养培养,日后能成大器! 现在的黄得功还太年轻,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出头,不过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眼有精光,生的虎背熊腰,一副糙汉模样。 这个模样,正是朱由校最喜欢的。 要不说戚继光喜欢招这种人到戚家军呢,这样的兵,看着就安全感十足,只要好好操练,还怕打不了胜仗!? “小的孙应元,见过皇上!!” 就在朱由校沉浸在自己所向无敌的幻想中的时候,一声尖锐但是极其有特色的呐喊蓦地出现了。 孙应元,这也是个在历史上厉害的! 朱由校将目光投了过去,见到了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年纪虽小,却体壮如牛,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个刺儿头。 不用这样的刺头,怎么打赢在马背上出生的鞑虏。 “哈哈哈,朕有你们,何愁大明不兴啊!”朱由校站起身来,放肆地笑了。 然而,朱由校为什么笑,这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穿越的也不算太烂,万历四十八年,勇卫营还没成立,卢象升、孙传庭、毛文龙也都还没死。 好歹是个皇帝,还有这么多能人可用,要啥自行车啊! 对了,勇卫营是天启七年才成立的,黄得功、孙应元,这些都是京军勇卫营出身的狠人。 京营已经这样了,何不提前设立勇卫营? 在张维贤眼里,朱由校这个笑,实在是有些瘆得慌,刚被收拾一顿的他,已经变得有些老实了。 但他怎么都不明白,这帮小屁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不成这黄得功、孙应元是什么名将之后? 可如果是的话,我应该知道啊! 皇帝的心性,实在叫人难以理解,刚才还大怒喊着拿孙居相到诏狱审问,没一会儿的功夫又高兴成这样。 想到这,纵是张维贤这个二愣子,也有些慌了。 “张维贤,给朕拟一份名单,朕要京营所有在编的人,甚至马夫的名字,一个不落!” “连夜给朕拟好,明早朕要在御案上看到!” 言罢,朱由校见天色已黑,转身回了西暖阁,留下一脸惊恐的张维贤。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第十四章:勇卫营 对这飞来的横祸,张维贤是叫苦不已。 回府之后,张维贤郁闷的将正等着与之喝酒吃肉的食客们尽数轰走,然后机智的叫来几个京营参将、游击和千总,将这个包袱甩给了他们。 这些曾跟着张维贤护卫朱由校前往奉天殿的京营军将们,各自整理营内的人数、名单,一夜都在奋笔疾书。 四更天的英国公府仍是灯火通明,坐在上首位置监督的张维贤,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鼾声如雷。 不过,朱由校还是在天明时在西暖阁看见了这份名单。 昨天随口一问,就发现了黄得功、孙应元这两个人才,朱由校回去想了想,发现这个时候历史上的勇卫营还没组建。 很多勇卫营的人,应该都还在京营供职。 果然,朱由校看的第一张军将名单上,就发现了周遇吉和刘元斌的身影。 周遇吉是个不亚于黄得功的名将,二人都是生不逢时。 历史上,李自成带着所谓“百万”的流贼北上,一路上明军都是望风而降,倒旗易帜。 唯有周遇吉所部的勇卫营,在宁武关给他重重一击,那一仗是昏天黑地,流寇的尸体甚至堆积上了城楼,打的李自成一口气差点儿没缓过来。 至于刘元斌,这小子也曾在崇祯年间独自领军,在霍山大破几倍于自己的流寇。 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刘元斌,除了这四个还有没有了? 朱由校连续翻了很久,但接下来的名字不是张三就是李四,根本没看见什么历史上的名将苗子。 不甘心的朱由校,盯着名单又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因为眼睛疲累而放下名单。 无意间能发现他们四个已经不错了,要啥自行车,就算还有没发现的,让他们慢慢发育,总有崭露头角的时候。 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 于是乎,朱由校不打算再强行去找了,他将名单扔到御案上,起身道:“王安,跟朕去内校场!” 这次就比昨天要快多了,毕竟朱由校说了要精简流程,王安的能耐还是不低,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内校场。 让人意外的是,张维贤居然在指挥兵士操练。 尽管操练的一塌糊涂,却还是让朱由校眼前一亮,上回敲打他一番,学聪明了? “臣参见皇上!”看见朱由校来了,张维贤赶紧欢天喜地的迎上来参拜,一大早就来这蹲着,困得哈欠连天,总算是等着了。 “你这眼睛怎么回事?”朱由校看着这货的黑眼圈,差点没笑出来。 张维贤嘿嘿一乐:“为皇上办事,应该的应该的。” “名单朕都看过了,这事儿办的不错。”朱由校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京营能动弹的,全叫到内校场来。” 因为有昨天那个意外,张维贤一大早就派人去了京城各大勋戚的府上,把他们占役的京营兵士全都调了回来。 尽管不情不愿,但毕竟英国公大佬发话了,哪个勋戚还敢藏私。 现在朱由校面前的兵士数量,比昨天足足多了一倍,这也是张维贤目前能调回来的最多人数。 占役是京营的恶习之一,通俗的来讲,就是一些权贵会将兵士调到自家修建府库,或是当做家丁。 权贵,既指勋戚,也说权臣,同地主侵吞地方上的卫所军户土地,是一个道理。 众所周知,京营的转折点在土木堡,崇祯年间更是萎靡不振,连基本的城防守备都做不到。 朱由校本以为现在才万历四十八年,京营应该还有一战之力,但目前看来,尽管还没完全腐化,也还是要组建新军才行。 土木堡之战后,京营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勋戚世家执掌京营的格局被彻底改变,兵部文官开始作为军事主官接管京营。 嘉靖、万历等,都曾为此对京营进行改制。 成化年间调边军入京,改三大营制为十二团营,挑选边军精锐充入团营,以勋戚武臣接管。 正德年又选锋数万,设两官厅,营官等皆选任勋臣,这些都是皇家试图重掌京营兵权的产物。 但改来改去,却是收效甚微,京营实权依旧在兵部权臣手中,直到了嘉靖、万历年间,团营、官厅制终遭废弃。 经过万历改革之后,京营的指挥权最终定格下来,被转移到了多方势力的手中——即勋贵武臣、提督宦官、协理文官各分一杯羹。 作为勋戚之首,英国公张维贤是京营的直接统帅。 除此之外,兵部出一位高官作为协领,大内也派出一名宦官,作为提督。 自文官协领京营后,吃空饷和贪污现象愈发严重。 加上三权分立,让身为直接统帅的张维贤也处处受到掣肘,为免多事,他干脆也就不再来了。 京营身处京师,旁边就是富可敌国、权近圣人的京师权贵,所以经常被这些权贵“邀请”前往帮助营造府邸。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节 已被投入诏狱的兵部侍郎孙居相,“占役”和“吃空饷”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那是家常便饭。 军队有时协助工程是明军一开始就有的传统,但一般都是为国家而非私人。 现在可倒好,有的人终年都没曾参与操练,而是摇身一变,成了各大权臣家中的能工巧匠。 不知永乐帝若显灵,看着自己昔日横扫安南塞北的部下个个转了专业到工程系,会作何感想。 待不多时,近三万人站在了朱由校的面前,这就是前几个月兵部侍郎孙居相报给泰昌皇帝的十万大军。 不过说实话,现在的京营朱由校觉得还有救,放眼望去,都是一片热切的目光。 显然,很多人都听说了昨天天启皇帝亲自下营的事。 朱由校一步步走上点将台,等挑选的十二个嗓门高的大汉将军在周围站定,便是大声说道: “诸君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朕有意整顿京营,裁撤老弱,挑选精锐,能留下来的,自然每个人都有一份赏赐!” “考核评优的,赏赐更多!” “朕是这大明的皇帝,你们尽可放心,朕给出的赏赐,说到做到!” 朱由校每喊一句,十二个大汉将军也就重复出来,响亮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皇城内校场之中,每个人都变得有些兴奋。 “等整顿完成,留下来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属于自己的田产。有了这些田产,你们就可以在京师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你们的孩子,自幼就会得到上好的军制教育,你们走过的老路,他们不会!” 说着,朱由校看向王安,淡淡道:“宣旨吧!” 第十五章:南海子狩猎 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上前几步,在空中铺开一张金色卷轴,尖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即日起,整顿京军。着以三大营旧制,剔除老弱,选贤任能,分弓弩、短兵、火器三营,加以操训。赐名曰:勇卫!钦此。” 圣旨都已经发了,看来这些都是真的,皇上真的要开始重视我们武夫了。 所有人都变得激动起来,齐声高呼:“我等愿为陛下死战!” 听着这些喊声,不仅朱由校觉得振奋不已,就连许久未管营事的张维贤,都差点跟着一块喊了起来。 不过他果断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直到朱由校往这边看了一眼,才是浑身一激灵,赶紧张口大喊: “愿为陛下死战!” 朱由校这才满意的哼了哼,待校场中声音减弱,又是忽然道:“英国公张维贤!” “臣在!” “着你主理京军整顿之事,朕的勇卫营,不要孬子!” 张维贤忙抱拳喊遵旨,然不待他再说出什么表露忠心的话来,朱由校又自顾自道: “王安,自今日起,这京营提督的活儿,你来干。” 后者闻讯,也是激动不已,颤颤巍巍的跪下磕头,连声道:“奴婢遵旨,一定帮英国公将勇卫营建起来!” 本来朱由校是想直接把黄得功他们四个提拔起来,当勇卫营的营官,但后来想想,却又放掉了这个想法。 黄得功等人之所以为后世名将,那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有过硬的实力,有的擅长勇武,有的胆识过人,也有的深谙练兵之道。 现在黄得功、孙应元都还是小兵,周遇吉、刘元斌也只是京军游击,如果直接利用皇权提拔起来,反而会是拔苗助长了。 成长的路,还要他们自己来走。 ...... 朝中听闻朱由校不过朝议,便直接下旨整顿京军的事,很是掀起了一番风波。 不过在知道王安提督京营的事后,舆论小了一些。 当然,这在朱由校的意料之中,所以为此背锅的人选早就有了,便是司礼监秉笔,提督东厂的魏忠贤。 这天,朱由校正在西暖阁一份一份的看奏疏,魏忠贤小心翼翼的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皇爷,上回您说的狩猎之事,奴婢都已经备好了,弓马都在御马监。” “好,忠贤哪,朕早在暖阁待闷了,就等着你来!”朱由校直接扔下手中奏疏,边向外走边说道: “朕看的烦了,这些奏疏你抽空替朕批了!” 魏忠贤见朱由校先走了出去,挥手斥退想要上前禀报探查事务的几名东厂档头,笑着跟了出去。 “奴婢陪皇上狩猎去!” 来到东暖阁穿戴戎服的朱由校望着亦步亦趋跟进来的魏忠贤,忽然问道:“这皇城之内,什么地方适合打猎?” “回皇上,是南海子,成祖皇帝常在那儿狩猎。”魏忠贤恭恭敬敬,弯着身道: “皇上一说要狩猎,奴婢就上了心,叫御马监的人手在南海子新盖了几个马鹏和场地,还从蒙古拉来了汗血马,买来了宝雕弓!” “只是......”说这话,魏忠贤忽然犹豫起来,似乎不再敢言。 朱由校并不在乎什么宝雕弓,但也知他心中所想,只是一副欢天喜地要去狩猎的样子,头也不转地问: “只是什么?你倒是快说。” “只是被那言官御史阻拦,说奴婢擅权夺事,不然这狩猎一事,早就准备妥当了。”魏忠贤委屈扒拉地说着: “奴婢是为了皇家办事,哪里是自己擅权。” “朕知道你忠心。” 穿戴好衣物的朱由校摆了摆手,不耐烦的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言官御史,朕狩猎的事情也要管?” “这事儿你是按朕的意思办的,可由不得他们嚼舌头!” 魏忠贤听这话后笑了笑,心里有了底,劝慰道:“皇上,不要想这些了,那些嚼舌头的言官御史奴婢不会让他们再来烦皇上了。”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顾着穿戴戎服,算是默许。 “皇上,咱们快去南海子吧。自成祖皇帝后,大明许久都没出过这般勇武的帝王了。” 穿戴好帝王戎服的朱由校大笑几声,问道:“忠贤,朕这一身,比塞外的建虏怎么样?” 魏忠贤连忙竖起大拇指,拍掌叫绝。 “皇上不知比那塞外的建虏英武到了哪里去,塞外建虏,哪有和您比的资格!” 朱由校哈哈大笑,龙颜大悦。 这次狩猎之前,魏忠贤早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跟着朱由校出来的,怕是要有上千人,阵仗空前。 除了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便是成批的厂卫,锦衣卫在明,东厂在暗,全都在尽职尽责的保护着朱由校的安全。 不得不说,这魏忠贤是有些真能耐的。 提督东厂不过半个月的光景,这大内就已经翻天覆地的成了另外一个样子。 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是夸张了,但处处都能看见巡逻的厂卫却是真的,在这样的环境下,朱由校才有了些许安心。 只不过朱由校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想玩个打猎而已,居然连后宫女眷都一块出来了。 朱由校说的是打猎,但魏忠贤理解成了狩猎,这两者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没什么办法,到了南海子的一行人只好就地扎营。 由于大太监王安眼下正在内校场与张维贤整顿京营,这十二监六局的太监宫娥们,也就都听了魏忠贤的调派。 太监和宫娥在休息场地摆放桌椅和装饰,还有人将水果从车上一盘一盘的拿下来开始摆放,厂卫们则是就地扎营,布置岗哨,热闹的很。 看着火热的场地,还有边走边聊的后宫女眷们,一脸懵逼的怕是只有朱由校了。 朕只是想简单的打个猎,怎么搞的这么大? 不过很快,朱由校也就释然了,搞大了也好,传到文官的耳朵里,更会让他们放心,淡化整顿京营造成的影响。 就在这狩猎几天不回宫,耳根子清净清净也不错。 就在熟悉弓马的时候,朱由校转头看见了两个女人坐在帐篷里闲聊,当即便有些许不悦之色。 这两人,一个是西李选侍,另外那个便是郑贵妃。 她们两个,都是先前阻止自己登基的明面主角,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不过朱由校却也知道,她们两个看似是要篡权,但并不是真正的主谋。 有人要拿她们刷声望,好让自己的党派提高影响。 这个威望谁刷不是刷? 第十六章:不欢而散 这个声望,何不让朕来刷呢? 想到这里,朱由校慢慢走近两个女人,很快,她们也都注意到一道身影压过来,话音逐渐小了下去。 “参见皇上。”两个女人尽管有些害怕,但还是纷纷行礼。 “免礼。”朱由校负手在后,淡淡问道:“是谁喊你们来的?” 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对视一眼,不禁低下头,但却没有人敢先说出什么话。 皇帝狩猎,宫闱随行,这是规矩,并不需要谁喊她们来,朱由校这么问,很显然就是不想让她们来。 魏忠贤忙上前劝道:“二位娘娘也都是担忧皇上,一片好心哪。” 他这一劝,朱由校愈发不悦的神情许多人更是看得见。 站定片刻,朱由校冷哼一声,拂袖道:“看来这次狩猎也不会有什么意思了,真是晦气!” “魏忠贤,下次狩猎看着点儿,别什么人都带来!” 言罢,朱由校径自驾马离开,一批锦衣卫随行而去,留下西李选侍和郑贵妃二人怔怔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本来热热闹闹的狩猎,因这事不欢而散。 郑贵妃和西李选侍也都没了什么交谈的心情,此刻,她们只是觉得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都是在说她们不得圣意,搅了这次狩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节 尴尬,实在是又尴尬又没了面子。 待朱由校远去,留在原地的魏忠贤才是喊道:“都愣着干什么,狩猎取消了,该收拾就都收拾吧!” 他这话说完,四下紧的忙活开了。 魏忠贤上前半步,恭敬地道:“二位娘娘,皇上回宫了,奴婢这也就跟着回去了,毕竟政务繁杂,皇上一个人忙不过来。” 自称奴婢,这是打着显示地位的意思。 郑贵妃位高于西李,刚要说话,却见魏忠贤直接转头,居然翻身上马离开了。 她的手放在半空,须臾又无力的放下,轻轻叹了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 朱由校驾马回乾清宫的时候,魏忠贤派往辽东发饷的人,也都是出了山海关。 这一路人马,是由东厂档头傅应星带领,负责押运的也都是东厂人马,随行还有前去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体乾。 十一月的沈阳,受小冰期的影响,已经笼罩在皑皑白雪中,晌午太阳化开的雪水,日落就会在屋檐下再结成冰棱子。 入夜时分,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站在城墙上,望向远方正在拔营撤走的建奴营帐,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意思。 今年八月,泰昌皇帝刚刚即位,建州奴酋努尔哈赤率兵逼近蒲河,想要趁乱袭取辽东。 当时朝廷正为取消矿税一事,闹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辽东。 不过奴酋的这个做法,熊廷弼早有预料,他命令蒲河副总兵贺世贤坚守不出,如果奴酋来犯,就以坚城重炮守之。 坚守不出,贼若进,我便守,贼若退,我则击,以重炮环城,使奴贼进无所掠,退则损兵折将,苦不堪言。 这便是熊廷弼对付建奴的制胜之策,事实证明,一年之久了,努尔哈赤没有从他手上占到丝毫便宜。 熊廷弼深信,如此之法,根基薄弱的建奴,迟早有被大明耗光的一天。 九月,建奴大军果真耐不住等待,以重兵攻蒲河。 贺世贤奉熊廷弼的军令严守不出,亲自上城督战,发重炮专击建奴大营。 经过一番血战,贺世贤以几百明军阵亡的代价守住蒲河,但随后各堡反击,也将攻城来犯的建奴斩杀不少。 在那之后,努尔哈赤显然野心未减,很快就卷土重来,这次他绕过蒲河,进围重镇沈阳。 然而熊廷弼亲自坐镇沈阳,更不是他们所能染指的。 直到如今,努尔哈赤已经围了沈阳近一月,而熊廷弼肃清城内,不出半步,又早早下令坚壁清野。 现在的努尔哈赤,进退两难,终究还是在今夜听说大明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依旧重用熊廷弼的消息后,弃营撤兵了。 在他看来,再干耗着也于事无补。 熊廷弼看着把守城墙上士兵冻通红的手,也是摇头叹气,冬日已至,朝廷不仅军饷拖欠,就连军服都没发下来。 这么下去,形势不容乐观啊。 除了担忧形势的问题,熊廷弼心中依旧害怕,他害怕新即位的少年天子听信谗言,断送了如今辽东这稍好一些的局势。 眼下辽东局势,袁应泰过于乐观,总是谋划主动出击,在熊廷弼看来,一个失误就可能葬送全盘。 况且,这个失误已经犯下了,那就是袁应泰招募女真降卒和蒙古难民一事。 在熊廷弼看来,这些人中必定会有建奴的内应,他们此时没有发难,那是在等一个时机! 尽管熊廷弼看得出来,但大权并不在他手上,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看着袁应泰在那沾沾自喜。 现在熊廷弼能管的兵将不多,能做的,无非是在建奴来袭时,尽力守住各城而已。 建奴忽然撤兵,还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朝廷又有什么消息? 经略辽东的熊廷弼早就知道,京师有建奴的奸细。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说,建奴的行动总是快明军一步,有一些重要的事情,熊廷弼还不知道,建奴却总能先几天得知。 带着这样的心思,熊廷弼过了提心吊胆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忽有兵士兴冲冲来报,说关内来人了,还拉着不少车大箱子,怕是军饷! 听这话,熊廷弼当时就精神了。 军饷?要是来上十万二十万的军饷,本经略还能和建奴再大战三百回合! 等熊廷弼来到城墙上的时候,周围已经聚满了人,都对远处那一行人指指点点。 这些人竖着高高的招旗,眼见着越来越近,那些红色的大木箱,也是愈发惹眼。 “嘿,你说这些箱子里能装着什么?” “还用问,肯定是军饷,皇上刚登基,就惦记着咱们辽东的苦哈哈们!” “我看不一定,你们想,据说国库早就空了,皇上就算想发饷,哪儿来的银子。” “你不知道皇家都有内帑?哪儿来的土豹子!” 在兵士们搓着手兴奋的等待中,王体乾一行人终于慢吞吞来到沈阳城下。 这时,确认真是天使来了的熊廷弼赶紧小跑着下城迎接。 在朱由校的计划里,熊廷弼是辽东的一颗钉子,就得牢牢的盯在这,将来甚至于现在的计划中,他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谨慎过了头的朱由校属实不放心别人发这些饷银,最后还是把魏忠贤弄出来负责这事儿。 起码老魏知道,什么样的银子他不该上下其手。 魏忠贤指着拿这事儿用鸡毛当令箭对付东林党,也知道天启皇帝对辽东战事的看重,自然格外上心。 这一路上东厂负责押运,便是有想法的文臣,也都不敢再打什么主意。 熊廷弼下去后,带着沈阳城的文官武将们,行礼说道:“臣辽东经略熊廷弼,不知天使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城外风寒,天使还是快些入城。” 不得不说,来辽东之前,王体乾虽然加了几件衣服,但属实没想到这边儿居然都已经下雪了。 当下就对熊廷弼道:“咱家这出来一趟,命都快冻掉了半条,还是到镇守府再宣旨吧。” 一听有旨意,熊廷弼心中紧张,让开路说道:“天使快些入城吧!” 第十七章:为了皇上! 一行人到镇守府的时候,王体乾发现有不少人在撸屋檐上的冰棱子,也就刻意绕开了走,哈着气说道: “没想到辽东都这般泛凉了,早知道离京的时候,咱家就多带一些厚实的衣裳。” 熊廷弼对宦官并不是很感冒,因对方是来传旨的天使,这才耐着性子说道:“从京师极贵之地到这酷寒之地来,倒是麻烦天使了。” 刚刚走进镇守府正厅在炉子边烤火的王体乾愣了愣,打趣道:“熊经略说的哪里话,这是分内之事,有什么麻烦的。” 听出熊廷弼话中的讽意,王体乾遂又补充道: “经略放心,这回咱家来,是带着天大的喜讯,还是到校场上去吧,临行前皇上也有吩咐,说是要让所有将士全都听见。” 熊廷弼略微放心,但还是象征性问道:“天使不在镇守府多待一会儿?” 本来王体乾是想待一会,但刚进门就被熊廷弼一阵挤兑,再烤火,怕是就要被说成因私废功了。 眼下熊廷弼深得皇上倚重,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讪笑一声,抖抖身子转头走出镇守府。 一行人到了沈阳城内的校场,王体乾登上点将台,身后一行缇骑按位置齐刷刷站好。 这些缇骑既有一路护送的任务,也有扩音器的效果。 王体乾每念一句,他们就要大声复述出来,好尽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王体乾跺了跺脚,心里想着快些宣读完圣旨好进去暖暖身子,这辽东之地是不该来,太难熬了。 他从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中拿出金黄色卷轴铺展开,大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朕知辽东战事日艰,亦晓建州役属之患。 着加辽东经略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赐尚方宝剑,发帑银二十万,以用军费。不得迁延枉顾,延误者斩! 另升袁应泰为礼部侍郎,立即还京。新巡抚到任期间,熊廷弼兼抚辽东!钦此。” 缇骑重复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校场内外,还没有完全落定,校场内便是“嗡”的一声炸开了锅。 发饷银了,还发了二十万! 内帑银,那可是皇帝自己的银子啊! 熊廷弼在新皇上这里依旧得到重用,不仅御赐了尚方宝剑,更可以在新巡抚到任之前兼抚辽东。 这说明什么,在新巡抚到任之前,熊廷弼几乎一个人掌握着辽东之地的战守之权! 熊廷弼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圣旨,他心里明白,圣旨上用“敕曰”开头,这是皇上提醒自己要不骄不躁,继续为国尽忠! 他激动地起身:“臣熊廷弼接旨谢恩!” 王体乾笑了笑,拿出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小字的绢布,说道:“皇上还有口谕。” 听这话,刚松了口气的缇骑们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将注意力全放在他的身上。 “朕知道大家镇守辽东多年都不容易,朕也知道大家很久没有拿到饷银,没有更换军服、器械。” “但是朕没办法,现在国家困难,大家要理解!” “朕在大明紫禁城的乾清宫,向远在辽东之地的将士们道一声:你们辛苦了!” “朕知道,这五个字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朕刚刚登基,朕要匡扶大明,彻底消灭建奴!” “这些,都需要你们的帮助!” “你们在辽东与建奴作战,朕在京师与天下作战,我们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朕不会忘记你们的每一场血战和每一次付出!” “国家困难,朕能做的不多,朕会把你们的家人全都接往京师奉养,只要大明不灭,他们永远都会留在京师。” “朕会让工部在京师选址修建忠烈祠,战死者均入祠世代享香火供奉,也会得到应有的抚恤和优待!” “这些只是开始,这场战争,大明会一直打下去,直到将建奴彻底干趴下为止!” “日月昭昭,永照大明!战友们,朕和大家一起干建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节 喊完这番话的王体乾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天启皇帝这番颇有他们老朱家传统的白话口谕,就连他复述着都是振奋不已。 这一顿话喊完,缇骑们都是感觉嗓子冒烟,赶紧拿出早备好的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与此同时,下边的众人也彻底炸开了锅,哭的喊的笑的颠的,还有手舞足蹈的,全都尽在眼前。 “皇上没有忘了我们,皇上还记得我们!” “终于要发饷了?难道我做了白日梦?“有人一脸懵逼的问。 旁边那人赶紧抽了他一巴掌。 “疼不疼,疼了就是真的!” 被打疼了那人捂着脸,但神情却逐渐激动起来,他晃着旁边人的肩膀:“是真的,是真的!大哥,你说我们死后也能进那忠烈祠吗?” “皇上说的话,那还能有假?” “哈哈哈!”被打那人先是狂笑几声,下一刻却突然哭了出来,他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雪,愣愣看着,直到将它握化,恨恨说道: “要是,要是爹、娘能在被鞑子害死之前听到这些,他们也就能瞑目了!” “没事,我们以后就跟着皇上,杀鞑子为爹娘报仇,我死了就你上,你死了我再上,绝不让他们好过!” “对,跟皇上并肩作战!杀光这些狗鞑子,给爹娘报仇!” 两兄弟双目通红,含泪望天,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直觉得遇上这样儿的皇帝,这才不枉人生一世! 现在,他们都恨不得直接为朱由校战死沙场! 王体乾站在检校台上,看着下面众军士的反应,在心中直呼了不得,更是将朱由校惊为天人。 这位少年天启皇帝,三言两句就能让这些不服管教的大头兵变得如此心悦诚服。 这样儿的皇帝即位,大明想不中兴都难! 熊廷弼怔怔看着眼前这一番场景,忽然觉得刚拿到手的尚方宝剑,竟有千斤重。 他总算明白,在自己被群臣争相攻讦时,朱由校仍在坚定不移地支持他,甚至不惜发下白话口谕,平定军心。 能遇见这样的皇帝,到底有多难? 蓦地,他举起手中尚方宝剑,横向半空,高声喊道:“为了皇上,我们也要将建奴干趴下!” 一众兵士纷纷抬头,齐声喊道:“为了皇上,把建奴干趴下!” ...... 第二天,甚至连传旨的王体乾一行人还没离开沈阳城,熊廷弼就干了一件惊天动“辽东”的大事儿。 什么事呢? 这货提着尚方宝剑飞马到总镇府,二话没说,当着正在商议战情的辽东副总兵尤世功和众将的面,直接把一个游击将军给砍了。 游击将军这种官在武职里已经不小了,还是尤世功的部下,但熊廷弼还是说砍就砍。 事后他给尤世功的理由也很简单,说是那游击贪墨军饷,作战不力,而且时常打骂兵士,这就该杀。 毕竟人已经砍了,而且这丫是提着尚方宝剑砍的,这就跟皇帝来砍的没两样,尤世功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身为副总兵的尤世功还是要受经略、巡抚于一身的熊廷弼节制。 这事儿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但这还没完,紧接着熊廷弼干的第二件事更是简单粗暴,他下令: “辽阳、沈阳,及辽东诸堡,凡有蒙古、建州降人,无论难民老弱,皆杀!” 辽东巡抚袁应泰升任礼部侍郎,这几日就要随王体乾一行人回京,按说你要废了上一任的条令,也得等人走了再说吧。 可熊廷弼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整没用的,袁应泰人还在辽阳没来得及走,这边命令就已经下了。 当即,给袁应泰气的那是吹胡子瞪眼。 第十八章:辽东! “熊经略有令:蒙古人、女真人,不分老幼,全部杀光,不收降人!”第二天,手持文书的标兵们自沈阳南门骑出,向各个方向飞驰而去。 半月之内,“不收降人”这四个字,几乎响彻辽河以西的大明各城镇,无数明军手持刀枪,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外族人。 但凡被找到的,二话不说直接就是一刀下去。 沈阳城内,有个两个明军兄弟听说房中住着女真人,直接一脚踹开房门,其中一个口中还喊着: “奉命诛杀建虏!” 女真人开始反抗,但这只能让更多明军陆续赶来。 很快,整条街都被明军包围,无数兵士挨家挨户的踹门而入,凡有一战之力的女真人,都是首先诛杀的对象。 熊廷弼在辽东当家做主,并且下令把各城镇的蒙古、女真人全部杀干净的消息,直接撼动了整个辽东。 不仅辽河以西,还有接到消息的后金。 终于不用和那些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建奴住在一起,终于能痛痛快快的报仇雪恨,兵士们没有一个不兴奋的。 没有人能理解他们那种曾无助看着建奴屠杀自己家人时的仇恨,多年来积累的所有仇恨,全都在熊廷弼这一道命令下,爆发了。 很快,辽西就掀起诛杀蒙古人和女真人的浪潮,一发不可收拾。 下不去手?不存在! 他们当年屠戮自己家人时有多绝情,现在明军士兵杀起他们就有绝情! 就在明军磨刀霍霍,在这辽河以西开始一场专门对鞑虏的大屠杀时,后者却也不甘心就这样等死。 由于熊廷弼事先进行了严格的戒严,鞑虏们联系不到赫图阿拉的主子们,只好率先发动反叛,意图颠覆整个辽西。 沈阳城中一个小屋内,聚着不少袁应泰曾深信他们是真心投靠的鞑虏。 此时的沈阳已经戒严,大街小巷中都是成群结队搜查外族的明军兵士,但凡被搜到的,没有例外都是一刀。 他们无论蒙古诸部还是女真人,此时全都聚在一起,手中拿着私藏的兵刃,用只能自己听懂的语言在窃窃私语。 “怎么办,明狗就快到这里了!” “巴图海,你是大汗的护卫,你拿个主意出来。我们就算是死,也绝不被明狗抓住!”一个女真人边磨刀边说道,眼中全是狠色。 谁也没想到,新即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竟有这样的魄力,他们更没想到,熊廷弼会下这样一道命令! 不待那巴图海说话,两个科尔沁出身的蒙古人便是慌慌张张地道:“全城都是明军,那熊廷弼昨天还调了山海关团练兵进城,我们打不过的!” 说完,这两个蒙古人听见院外传来明军“哐哐”的敲门声,更是有如惊弓之鸟,用汉语大声叫喊: “我们投降了,不要杀我们!” “这帮蒙古孬人!”巴图海一个眼色,众女真人一拥而上,将两个喊着往外跑的蒙古人乱刀砍死。 “现在怎么办?”有人问道。 那个巴图海眼中精光四射,咬牙道:“这个时候,联系大汗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和这些明狗拼了!” “女真的勇士们,杀明狗啊!!” 这些被激励的建奴都没有留意到,门外明军听到那两个蒙古人的惨叫后,很快停止了砸门,四下都是一片静悄悄的,十分反常。 巴图海率领几十个鞑虏大喊着口号冲出去,刚一开门,全都傻眼了。 只见明军早就包围了整个院子,他们见到的是一排黑洞洞的铳口,还有手持长枪列阵以待的明军士兵。 为首的明军千总似乎早知道他们会负隅顽抗,只见他冷笑一声,挥刀喝道:“放!” “给老子狠狠的打!” 话音落地,如炒豆般的爆响接连响起,挤在门口的女真人全都成了活靶子,被打的千疮百孔。 就算极幸运没被一轮射死的,也是一个人被三五个明军冲上来围殴,最后变成一滩肉泥。 此时的辽阳,却是唯一不遵熊廷弼军令的地方,只因这里的把守将领是李成梁第三子,镇辽总兵官——李如桢。 闻听李如桢不遵军令,庇护女真人的消息,熊廷弼大为恼火,当即给身在京师的天启皇帝上了一份奏疏,弹劾之。 李如桢不遵军令,但辽阳是辽东首府,熊廷弼不得不重视,他飞马传令,让蒲河副总兵贺世贤立即进驻辽阳。 此时,贺世贤奉命进驻沈阳,刚刚入城,就见到一队人马迎面赶来,他定晴一看,却见是镇辽总兵官李如桢来了。 贺世贤明白,李如桢官位比自己大,出来肯定不是迎接自己的,事情怕是要坏。 早有传闻辽东李氏养贼为患,贺世贤也略知一二,为免兵噪,他示意属下不要轻举妄动,径自上前,抱拳笑道: “蒲河副总兵贺世贤,见过李大帅。” 李如桢看了他身后那批兵士一眼,也是问道:“这么大的阵仗来辽阳,是经略怀疑我李家镇辽不力?” 贺世贤尴尬的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面上却丝毫不给面子,正色道:“经略怎么想,那不关我贺世贤的事。” “我只是奉命清查辽阳城内的建虏,还请李大帅不要挡路!” 李如桢闻言当即就欲拔刀,但想想却还是将手放了下来,冷笑不止:“贺世贤,你不过是个杂号副总兵,倒是好大的威风啊!” “我是镇辽总兵,这辽阳城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 贺世贤毫无所惧,道:“熊经略奉旨兼抚辽东,我贺世贤是奉了他老人家的军令,肃清辽阳!” 说着,他也冷笑一声,反问:“李大帅执意阻我,莫非,是与城内建虏互相勾结,养贼为患!?” “放你娘的屁,我李氏岂会通虏!”李如桢当即大骂一句,两方兵士纷纷拿出兵器,冷眼相对。 眼见,一场兵变就要发生。 李如桢也只是一时气动,要他直接兵变投降建奴,他是没想过这回事儿的,充其量也就是私下做点买卖换钱而已,这和叛国性质还差远了。 这次如果真打起来,贺世贤是奉命进驻,没理的只能是他李如桢,想到这里,他面色变幻不定,但却没有率先开口。 他咽不下这口气。 贺世贤看见李如桢表情的变化,也知这场火拼若是打起来,高兴的只会是建奴,便是先开口,给了个台阶。 “若想证明你李氏忠于朝廷倒也简单,你我二人自这南门各分东西,把辽阳城内的鞑虏都给砍了。” 辽东李氏和建奴私下做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但这两个月下来,朝廷形势已经千变万化。 魏忠贤提督东厂,王安掌印司礼监,厂卫势力再起,屡兴诏狱,皇帝在辽东倚重熊廷弼,白话文口谕他听过,这是要和鞑虏不死不休。 哪头轻哪头沉,李如桢还是分得清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节 既然要和建奴彻底掰了,那就一拍两散,不复往来,省的再被皇帝怀疑,传到朝廷也不好说! 想到这里,李如桢狞笑道:“那莫不如来个彩头,咱们以一日为限,谁砍的鞑虏脑袋少,谁就磕头认错!” 贺世贤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挥手道:“好,进城!” 第十九章:稳固辽沈 “大帅,我们真的要与女真人撕破脸吗?”一名李氏家丁问道,身为家丁,他自然知道李氏与建奴的渊源。 李如桢闻言冷笑几声,反问道:“不然呢?” “新即位的皇上这道圣旨还不够明白?”他看着贺世贤的部下入城涌进西侧民房,坐在沙袋上,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就这么和女真撕破脸,但没法子,新皇帝这道口谕一下,全辽东的汉人都跟疯了一样!” “和女真人做点私活是赚银子,但咱们是大明的人,我李氏世代食君厚禄,不能在这种关头和朝廷背道而驰!” 他这话说完,余的李家军兵士也都有了主心骨。 一个家丁点点头,说道:“那就干吧,鞑子嚣张了这么多年,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了!” 朱由校圣旨一下,倒是意外将不怎么用力的李如桢逼到了绝地,眼下他的选择只有两个。 要么和朝廷作对,要么就是和建奴彻底翻脸。 很显然,李如桢至少还有一些理性,所以他选择了后者,反正是屠杀这些鞑虏,也没什么损失。 等李家军决定真要动手的时候,贺世贤已经在西边砍的人头滚滚。 这时,他策马回来,腰间别着五颗人头,见辽东军仍没有动,张口大笑道:“怎么,李大帅还不动手吗?” “那看来你李大帅的这个响头,我贺某是受定了!” 李如桢冷笑:“你小子别得意的太早,传本帅的军令,辽阳城东边凡是能动的鞑虏,一个也不留!” 此时的辽阳城中,到处都是提着刀枪四处搜索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明军士兵。 为了比谁砍的人头多,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一个比一个动作大。 骑兵手中挥着钢刀,骑着战马在城中横冲直撞,看到头顶上留着猪尾巴的人,直接飞驰撞过去。 要是还没死,便跳下马再狠狠补上一刀,保管教他彻底气绝。 不管是建奴甲丁还是普通旗人,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只要被明军发现,冲过去就是一刀劈下,根本不留什么情面。 不要说李家军和贺世贤的兵马在辽阳城内屠杀,其余辽人大部分都与建奴有血海深仇,又怎么肯放过这等天赐良机? 明军杀奴大部分都是杀红了眼,但此时辽东明军大部分仍是操练有素,百经阵战,且又刚发了军饷的正规军,并不会波及到普通辽东百姓。 他们杀奴,往往只是一刀下去,少有甚么变化。 可辽人百姓杀起建奴来,简直是花样百出,从某种方面来说,甚至比李如桢与贺世贤手下的兵更狠。 有群起而上,将建奴削成人棍的,也有绑在木头上将其活活烧死的,更有甚者,是被一群妇女痛骂着用拳头锤死的。 最后一种死法,对女真人生来的高傲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待到太阳夕下,李如桢与贺世贤二人带着家丁在城门处汇合时,辽阳城中已经听不到多大的喊杀声了。 因为这个时候,城中女真人和蒙古人都被杀的差不多了。 无论李家军,还是贺世贤麾下辽东军,大部分人都是腰间别着许多建奴脑袋,还有些是用独轮车推过来成堆的脑袋。 每个人都是浑身淤血,但依旧稳定有序的开始清理城内,除了部分青皮趁乱闹事,明军并没有出现丝毫收不住的乱象。 两边一数人头,贺世贤以十八个蒙古人头的优势胜出。 见此情景,李如桢面色逐渐黑了下去,他在原地站定半晌,却是将满是血迹的刀子一扔,便要下跪磕头。 “认赌服输,我李如桢给你磕头认错!” 贺世贤本以为他要恼羞成怒,手已经按在刀上,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忙上前扶住。 “李大帅何出此言,李家军,辽东军,都是为皇上办事,不必分的这么清!” “此番杀奴,李大帅已是诚意尽显,没有什么错与不错,真要论起对错,还是要怪那背后作妖的鞑子才是!” 李如桢顺势起身,抱拳道:“贺世贤,从前算我看错了你,今后这辽阳城防,便托付于你了!” 言罢,李如桢转身就走。 贺世贤不明白李如桢这话是为了什么,但后者心里却是清清楚楚,他之前不听从熊廷弼的军令,庇护辽阳城内建奴。 此时此刻,只怕熊廷弼的弹劾奏疏已经到了御前。 这番杀奴,不过是向天启皇帝表露心迹而已,至于行与不行,这就要看天意了。 ...... 辽东之地因朱由校千里之外一道圣旨,如今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且不提奴酋哈赤闻听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儿。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气氛却是异常紧张,朱由校前面正趴着三个人,没一个敢抬起头看这边一眼。 自朱由校新帝登基以来,这朝廷上下就没有一刻是消停的,身为皇帝,不仅要想着改变现有情况,又要平衡朝局。 除此之外,朱由校还要时刻担忧自己的小命。 老魏说实话虽然得力,但毕竟分身乏术,历史上天启落水而死尽管没有他一份,但一个护主不力是跑不了的。 为了自身安危,朱由校需要内宫有另外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助管控。 这个人朱由校还没有想好,但西李和郑贵妃是不可能的。 辽东方面,朱由校只能倚重熊廷弼,希望他现在开始搞还来得及,不然一旦辽阳、沈阳失陷,建奴也就彻底做大了。 五日以前,朱由校向魏忠贤提及一事,矿监到底该不该再设。 话虽如此问,朱由校自然明白矿监是该设的,可问题是现在的朝政情况,不是自己说再设就能再设的。 魏忠贤当时并没有直接回答“该”还是“不该”,他只是推荐了一个人,说此人是人才,可解圣忧。 他推荐的人才,叫王在晋。 朱由校这两天一直都在回忆,这王在晋究竟是何许人也,老魏不会自找苦吃,没点真正的能耐,也不会推他上来。 王在晋,河南浚县人,万历二十年进士,历官中书舍人、江西布政使、右副都御史、兵部侍郎、南京兵部尚书等。 魏忠贤向朱由校推荐时,王在晋正以南京兵部侍郎衔督运京杭河道,颇为江南士子所诟病。 这个被江南士子所诟病,才是朱由校重点关注的地方,王在晋督运河道,肯定是干了点什么“好事”,才会被士子们私下痛恨。 魏忠贤推荐他上来,不出意外肯定是他们二人事先已经通过气了。 朱由校知道,魏忠贤一直在找机会把他的党羽安排进朝局,自己这么一问,早就勾搭好的王在晋也就顺理成章的出场了。 此番朱由校召刘侨、魏忠贤和王在晋入宫,是要商量一件东林党人极不愿意见到的大事。 第二十章:召见王在晋 “王在晋。” 朱由校手上拿着内廷刚刚沏好的杭州龙井,手指不断敲打在茶杯上,口中毫无感情的说了一句。 底下的王在晋低眉顺眼的向上看了一眼,发现朱由校正闭着眼睛品茶,忙道: “臣、臣在。”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不知对茶还是对人。 “魏忠贤向朕推荐你,朕倒想听听你对朝廷开源节流有什么独到的见解。” 说着,朱由校在卧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茶杯放下,从一旁拿起三国开始一页页的翻看。 见皇帝不再想喝茶,魏忠贤赶紧向门外一挥手,打了个眼色。 这边偏殿,三名司礼太监迈着小碎步走入西暖阁,一个奉茶而去,一个端上了一碗养气补血的枣茶,最后那个则是将一把椅子轻轻放在暖阁。 朱由校示意他起身,眼神仍不离手中那本三国。 待王在晋起身坐在椅子上,魏忠贤也就不再趴着,上前两步,站在朱由校身后,向前者打了个眼色。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一上来就会开门见山的问这个,脑海中整理了下思路,小心翼翼道:“若朝廷要开源节流,首先要保障民生。” “为何?”见朱由校没有吭声,魏忠贤轻声问。 王在晋顺势说道:“开源节流的根本,还是在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只有百姓活得下去,他们才会去考虑发展生产。” “百姓恢复工、农生产,如此,大明才能富强,所谓‘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便是这个道理。” “荀子·富国说: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 听到这里,朱由校呵呵一笑,拿起枣茶浅尝一口便即放下,忽又问道:“具体如何实施?” 听到这话,王在晋心中兴奋。 皇帝这番话问出来,说明就是听进去自己方才所言,有戏! 他片刻不敢耽搁,忙道: “想要具体实施,朝廷首先要有控制力,眼下厂卫刚刚起任,在京畿的影响大不如前,此处,需得仰仗魏公公。” “其次,我大明国内资源有限,盐铁茶马矿,皆是暴利,这些早被各地商人瓜分,皇上需要将之收回。” “是否需要清丈田亩?”刘侨听的一脸懵逼,随口问道。 王在晋连连摇头:“不可!首先清丈田亩,势必会引起各地乡绅不满!“ “臣建议,朝廷开源节流第一步,是要查到如今京畿各处,百姓手中到底有没有余粮,或是到底有多少余粮。“ “除此之外,各部院有司存银,太仓粮储,此为国本,皇上不可不查,需要尽在掌握才是。” “臣建议先在京畿等处实施,以观成效!” 话音落地,朱由校一声没吭,手中拿着的三国也是突然掉到地上,吓得暖阁众人纷纷伏跪。 “嗒、嗒、嗒...” 朱由校的指甲敲打在桌案上,良久,才是拿起微凉的枣茶轻抿一口,淡淡说道:“魏忠贤,拟旨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节 “着王在晋挂左都御史衔,起兵部左侍郎,总督直隶各处粮储、河道、漕运、军屯等务。东厂、锦衣卫协助行事。” 闻言,魏忠贤、刘侨忙道:“奴婢(臣)领旨!” 王在晋没想到皇帝如此信任自己,愣了片刻,才是疾呼道:“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对了。”朱由校将喝光的枣茶碗交给一旁太监,问:“王在晋,朕听说你在万历四十六年时写了本《辽事实录》,如今怎么样了?” 王在晋心中一颤,小心地说:“回皇上,辽事实录一书,臣还在编写,未及近半。” 朱由校点了点头,起身在暖阁中走了走,负手望向屋外夕阳,说道:“这是本好书,书名就改成《三朝辽事实录》。” “万历、泰昌,还有朕的天启一朝,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进去,朕不怪罪。” 这本三朝辽事实录到底有没有东西,还要看王在晋写了些什么,不过就后世鞑清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有让建虏害怕的观点的。 不然钱聋为什么要着急忙慌的把这本书给禁毁了?说白了,还不是做贼心虚。 “谢过皇上!” 王在晋本来担心,自己这辽事实录一书写的太过真实,会引起皇上猜疑,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走出西暖阁的他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百倍,仿佛焕发了人生的第二春。 其实也是,能遇见这样一个果断不怕事的皇帝,这是很多人的灾祸,却也是一些人的福气。 良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王在晋觉得自己很幸运,在四十几岁的时候,遇见了这样一个好皇帝。 ...... 刘侨和王在晋退下后,魏忠贤仍在暖阁侍立,这时,朱由校伸了伸懒腰,说道: “忠贤,带一队人马到南海子打猎,不用声张。” 魏忠贤点点头,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想悄悄的来,他陪着朱由校走到东暖阁穿戴戎服,一边自责道: “都是奴婢不好,上次狩猎喊了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坏了皇上的兴致。” 提起这两个人,朱由校冷哼一声,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忽然叹了口气:“唉,朕真是恨不得她们都死了才好。” 魏忠贤听这话后心里一惊,眼珠子转了起来,却也是赔笑:“皇上说的是,这两个女人搅乱后宫,是该死。” “不过皇上,奴婢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 闻言,刚穿戴好戎服的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后者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忠贤,你和朕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明说?” 魏忠贤闻言哽咽了几下,引得朱由校哈哈大笑,上前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说道: “忠贤,朕知道你忠心,有什么话说便是了。” “奴婢,奴婢是为了皇上忧心。”魏忠贤哭了出来,“这朝中上下,没几个是对皇上真正忠心的,他们有些人可是盼着皇上得不了好儿。” “奴婢平日在东厂,不能在宫中陪着皇上,后宫也需要一个辅佐皇上的人不是。” 朱由校闻言皱了皱眉,“客氏最近怎么样了?” “皇上自打御极,就再没见过她,她可伤心着呢,说是皇上再不去见见她,就要被赶出宫去了。” 说着,魏忠贤摸了摸鼻子。 “嗯,客氏是朕的乳母,不能薄待了她,这后宫也确实需要个人辅佐朕。” 朱由校说完,径直走出了东暖阁。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喜,乐颠颠的跟出去,边走边道:“皇上,客氏跟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封个奉圣夫人吧。” “奉圣夫人?”朱由校闻言蓦地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一眼,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气势,吓得魏忠贤登时脚步一顿,心中慌张不已。 须臾,朱由校笑了笑道:“先不说这事儿了,朕在暖阁待了一天,早就闷得很,先去南海子。” 见朱由校自顾自走了,魏忠贤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皇爷对客巴巴不是很依赖的吗,按理说客巴巴主宫闱,这该是顺理成章之事,为何今日皇爷态度却是这样。 莫非...? 第二十一章:大案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由校和魏忠贤偷偷摸摸跑出去打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 咱也不知道咋传的,反正第二天满朝文武就都知道了,东林党此时正上上下下的开批斗大会呢。 主题就是当今圣上朱由校,不理朝政,半月不临朝期限已过,依旧沉迷在打猎这种玩乐之事当中。 这种事儿朱由校听了还没什么反应,魏忠贤却是怒了,连带着把东厂几大档头全给狠骂了一通。 怎么办事儿的!这帮人如此诋毁圣上圣谕,不抓了等着下崽儿啊? 十二月的北京城,已经有些微凉,街上的行人亦全都换上了厚实的衣物。 这天刚一大早,某大街的东林书院,士子们正在听上面讲师抨击朝政,人甚至都聚到了外边。 很多百姓不明所以,见聚着这么多读书人论时政,也都是好奇,纷纷聚拢过来。 一时间,此处街市堵塞,行人不畅,由于这种集会已经严重耽误周边百姓的正常生计,不少人都上报到了五成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顺天府的知府,也都是东林党出身。 人家自己没去跟着讲就不错了,哪里还会管你这事儿。 东林书院上边的讲师也是有来头的,东林书院建起来后,讲师并不是固定的,一般都是请在朝中供职的某位大佬或者所谓的大贤过来。 有时是半月一讲,有时是数月一讲。 但自打天启皇帝即位后,东林讲学的频率愈发快了起来,最近这几天,天天在讲,搞的周围百姓是苦不堪言。 现在活着都费劲,谁特么想听你这些。 老子现在就想好好做点小生意或者出门务农,你们喷的挺邪乎,我咋没看出有啥不一样呢? 听说皇上还把淮北灾区三年免赋了,你们喷的这个皇上,和我们知道的是一个人吗? 这次正站在上边唾沫横飞的那个,正是都察院御史冯三元。 “当今圣上被阉人蒙蔽,不理朝政,倒是对打猎这种事情有独钟,从古到今,哪个明君圣主有这般所为?” “那魏阉借着秉笔批红,不知害了多少有识之士!” 冯三元说着,喝了口水,继续道:“前几日,本官给皇上呈了一份奏疏,弹劾熊廷弼八件无谋略之事,到现在却有如石沉大海,一无踪迹。” “像是熊廷弼这等无能之人,亦都是捧了魏阉的臭脚,才会被皇上所重用,反而袁应泰这样的文武全才被召还京师,任了个无甚职权的礼部侍郎。” “你们都看着吧,辽东迟早要出事!” 下边的东林士子听到这里,亦都是振奋大喊:“我辈饱读诗书,就该为国出力!” “当今皇上被阉宦蒙蔽,我辈自当以身劝谏,才不枉圣贤之道!” 对于这事儿,朱由校早就知道了,要不说人家东林党能斗得过齐楚浙党,人家是朝上朝下,一条道全都安排明白了。 朝上一堆大佬把控朝政,下边的民间,还有成批士子前仆后继的宣扬东林大道,都快赶上后世的传销了! 不过,这天很显然不是他们的好日子。 自魏忠贤提督东厂以来,抓人的一直都是刘侨的北镇抚司,东厂仿佛销声匿迹,一直没什么动静。 魏忠贤这些时日都在旁敲侧击朱由校的意思,也在收集罪证,等了很久,还是打算动手了! 就在士子们举着拳头,打算到承天门来一场血谏的时候,从街角拐来了一队东厂的番子。 这批人为首的正是魏忠贤外甥,傅应星。 魏忠贤将傅应星安插进东厂做了个档头,但功劳不够,直接做大档头不能服众,所以随后又将前往辽东的差事交给他,意图再明显不过。 回京之后,这小子果不其然成了东厂的第一个大档头。 看见番子来了,行人们没有害怕的,纷纷避让开来,站在道路一旁,看着这批番子直奔东林书院而去。 “东厂的人来了!” “这是新朝番子第一次出来吧,看来这帮读书的大祸临头了。”一个客栈胖子幸灾乐祸地道: “这帮士子,正经事不干,整天堵在门口搞什么讲学,闹腾不闹腾!” “这下好了,有人收拾他们了。” 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方才还气势嚣张的士子们看见番子拐了过来,有人直接就溜了,就算还硬着头皮站在这里的,也都不敢再大声叫喊。 讲学的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见势不妙,早就跳下来没影了。 傅应星停在门前,看着眼前至少上百个严阵以待的士子,脸上泛起一抹嘲讽:“东林书院,呵,挺能耐啊?” “什么话都敢说?啊?” 傅应星走到哪儿,士子们就让开一条道路,直到他带着番子走进东林书院大堂,才有一个人鼓起勇气道: “你这阉狗,跟随魏阉蒙蔽皇上,我辈读书人,皆以汝为耻!” 傅应星没有吭声,走到挂着依庸堂牌匾的讲学屋子里,发现冯三元跑了,也是毫不在意,反正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今儿就拿你开刀! “依德之行,庸言之谨。”念完墙上这八个大字,傅应星走到方才说话那士子前面,笑嘻嘻的问:“哎,看你这身衣服,也该是个秀才了。” “我读书少,这八个字啥意思啊?” “这,这...”那秀才吭哧瘪肚说不出话来,片刻,傅应星哈哈大笑,用刀指着在场的士子,大声道: “就凭你们,也敢妄议时政?谁给你们的胆子和自信!” “全都给老子带走,押到东厂大牢,敢反抗的,就地处决!”说完,傅应星朝地上啐了一口,恶心不已的道: “一个个冠冕堂皇的德行,谈天说地的,也配!?” “还依庸堂,我看,应该改成庸碌堂,满堂尽是些庸碌无为之人,哈哈哈!” 同一时间,五城兵马司衙门,迎面来了一队番子,守门的差役上前阻拦:“兵马司重地,闲人免进!” 很快,番子中迎面走出一名档头,手中举起刻印“东缉事厂”四个大字的腰牌,冷声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节 “东厂办案,滚!” 档头拿着腰牌跳进兵马司官署,大声喝道:“经查,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车时行,同逆党冯三元勾结,蛊惑人心,祸乱民间!“ 见这批番子闯进去,差役们嘴巴动了动,也没有什么办法,谁让人家是东厂的呢! “是谁给你们的权利来五成兵马司随便抓人!?”这时,一名兵马司官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个新来的。 “还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呵!”档头上前两步,冷笑几声:“东厂办案,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你有意见?” “车御台行的正,坐得直,你凭什么抓人!”那官员仍是不服气,别的官员拉都拉不住。 档头将腰牌握在他眼睛前,大声道:“就凭这个,东缉事厂,够不够?” “敢再多说一句,老子办你一个结党!” 见这官员眼珠子瞪了瞪,终究还是泄气不敢再说,档头大手一挥,喝道:“带走!” 同一时间,顺天府衙门也在上演相同一幕场景,一批番子直接闯进衙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抓走了顺天知府何光寿。 锦衣卫上次只是抓了一个方显,然而东厂静等两月,不动则已,一动,就是让整个朝野震惊的大案。 整个过程,魏忠贤都在东厂衙门一步未出。 东厂正在抓人的时候,杨涟等人纷纷赶到宫中求见朱由校,却得到消息,天启皇帝竟然又去南海子打猎了! 第二十二章:狠毒 杨涟等人焦急的在西暖阁偏殿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未见朱由校的身影。 这时,司礼监太监王体乾跑回来,说是不必等了,皇上今夜就在南海子宿营。 杨涟与左都御史高攀龙互相看了一眼,告了声罪,这才唉声叹气的走了。 走的时候,两个人怎么都想不明白。 从前听说天启皇帝喜好木工,可自从登基以来,木工没怎么做,倒是又喜欢上了打猎。 今天可倒好,朝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直接住在南海子了! 上次朱由校南海子狩猎出动了近千人随行,动静不可谓不大,可刚到南海子扎营,狩猎还没开始,就因一件事横生变故,取消了狩猎。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天启皇帝看见了两个人——西李选侍和郑贵妃。 然后心中不爽,骂了魏忠贤一通,回了乾清宫。 在朝臣眼中,这就是一个皇帝不喜二女的讯号,按理说西李选侍作为泰昌皇帝的选侍,早该册封太妃了。 她至今都没有册封太妃,现在也能能看出一些原因。 从狩猎以后,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内廷受到的待遇便和从前天差地别,身为主子的她们,甚至私下都被下人冷嘲热讽。 有福王做靠山的郑贵妃还好一点儿,只生个皇八妹又曾企图摄政的西李选侍如今据说是整日以泪洗面。 可没什么办法,谁让她自己作死呢。 朱由校上位后不直接废了她,就已经被人称作是仁慈了! “他们都走了吗?”在南海子营地中,正在玩野外烤肉的朱由校对来人问道。 王体乾闻到烤肉的味道也是吸了吸鼻子,躬着身子站在前面,点头说道:“回皇上的话,他们都走了,还回去吗?” 想来,王体乾也猜到朱由校是不想见,在忽悠杨涟等人。 “回去?”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学着蒙古人用刀割下一块肉吃,然后说道:“为什么要回去?” “在南海子能看看夜色,又能清净耳根子,回宫里也没什么意思,那些奏疏就给魏忠贤看好了。” 听见这话,发觉出什么的王体乾忽然想起一事,道:“皇上,下个月就是天启元年了,选秀女入宫的事儿,也该吩咐礼部去办了。” 闻言,朱由校来了兴趣。 据说历史上朕的皇后张嫣是古代最美艳后之一,入宫时才十五岁,真想看看她到底能漂亮成什么样儿啊! 不过为了不引起蝴蝶效应选错人,朱由校还是谨慎地问:“正常选秀女,该是什么时候?” 实际上,确实到了该全国海选秀女的时间了,即便王体乾这次不提,礼部过不了几天也会上题本。 王体乾恭恭敬敬道:“皇上,就是这几日了。” 朱由校又割下一块肉放在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嗯,这事儿急不得,等礼部上题本吧。” 万一选错人,那可就滑天下之大稽了。 张嫣入宫后,朕可要好好的疼爱她,而且这整肃后宫的事儿也不能拖了,总归不能让自己的皇后受了半点的委屈。 ...... 东华门旁东缉事厂官署,门外站着的持刀番子已经让人汗毛直立,位于最里边儿的大牢,更是阴森恐怖,仿佛人间炼狱。 “谁叫你们互相勾结的?说!”傅应星一鞭子抽在都察院御史冯三元身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红的鞭痕。 冯三元惨叫几声,但依旧不肯说出口。 傅应星见他浑身已经满是伤痕,便坐下来喝口水打算一会儿再行拷问,水还没进肚,却从过道中传来一阵声响。 他忙咽下嘴里这口水,迎上前道:“见过舅舅!” 来者,正是刚听说杨涟等人入宫面圣的魏忠贤,他脸色凝重,不是很好看。 “怎么样了,问出来什么了?” 傅应星心中慌乱,忙道:“这小子嘴硬的很,舅舅稍待,今日我定让他开口,咱们东厂刑具全使上一遍,不怕他不开口!” “还今日,杨涟和高攀龙找皇上去了,这事儿你还不知道吧?”魏忠贤坐在椅子上,身后则站着几名面无表情的东厂档头。 傅应星的确不知道这件事,闻言有些紧张,心说如果他们去告状,皇上能不能明面上维护东厂,这还真不好说。 “皇上怎么说?” 魏忠贤冷笑几声:“皇上岂是他们说见就能见的,皇上在南海子狩猎没有回宫,我们得抓点儿紧了,皇上总不能一直在南海子待着。” 言罢,魏忠贤冷着脸起身就走。 傅应星忙笑嘿嘿道:“侄儿恭送舅舅!” 见魏忠贤一行人离开大牢,傅应星转身就换上了一股狠劲儿,提起一桶凉水浇在冯三元身上,道: “上刑具!” 几名番子小跑着上来,拿出两片木夹子,夹在冯三元手指上,逐渐发狠用力。 冯三元疯狂大叫着挣扎,只听传来“嘎嘣”几道骨裂的声响,又是疼的昏了过去。 “倒是有点气节,可惜用错了地方!”傅应星冷笑几声,朝番子吩咐几句,再度将他用凉水泼醒,附耳阴恻恻地道: “你看这是谁?” 冯三元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到自己全家的妻儿老小全都被抓进了东厂大牢,当即便是大吼: “阉狗,你放了我家人!” 傅应星的字典里没有“可怜”这两个字,他哈哈大笑几声,转身狠狠一脚直接将一个女人踹倒在地。 “说!到底是谁叫你蛊惑民心的?” “还不说,行!”傅应星抓起那个女人,将刀横在她的脖子上,满脸狠色道:“老子最后问你一句,是不是杨涟!” 女人已经哭了,冯三元满眼都是血丝,最后颓然点了点头:“是,是杨涟。” “早配合,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傅应星闻言呵呵一笑,将女人甩到一边,拿出张字据,道: “画押!” 冯三元低头一看,杨涟私通建奴、结党营私、滥用职权贪墨大笔饷银等罪名赫然在列。 “你们,你们好狠毒!”冯三元心中动摇了。 他心中明白,如果他画押,杨涟就完了。 “狠毒?”傅应星双手环胸,冷笑不止,“咱们就是给皇上办黑事儿的,不狠不毒,怎么玩得过你们这帮只知道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们?” 冯三元转头看到已被番子控制的家人,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 将字据收好,傅应星冷冷一笑:“别以为这就完了,到时候三法司会审,走正规渠道给杨涟定罪,你还要作证!” “记得在堂上应该说些什么,不然,老子保你全家第二天就去黄泉路上陪你!” “不,他们可能比你还要惨一些。”言罢,傅应星拿着字据甩身离开。 第二十三章:遣返客巴巴 入夜,靠在西暖阁椅子上睡过去的朱由校忽然惊醒,发现眼前正有一个人在为自己盖上锦衣御寒。 “皇上,您醒了。” 听声音是个女人。 朱由校“嗯”了一声,已经听出来是谁,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申时了。”客巴巴说着话,也在继续替朱由校盖上锦衣。 “不必了,朕还不冷。”朱由校的话音显得拒人千里之外。 客巴巴愣了愣,握住朱由校的手,轻声道:“皇上的手好凉。” 说话间,也含情脉脉的看向这边。 一阵暖意从朱由校手上传来。 朱由校心中一阵恶心,抽出手淡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皇上,如今已经十二月了,遴选秀女入宫的事情,该想着点儿了。”客巴巴直勾勾盯着朱由校,似乎想要把他看穿。 朱由校将身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实际上是不想理会这个颇有野心的女人。 “嗯,朕知道了。” 客巴巴虽然注意到朱由校刻意对她的淡漠,却仍旧站在原地不肯离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节 她上前几步,想再次去抓朱由校的手。 “客氏。”朱由校动都没动,但语气却让她陌生得害怕:“你该回去了。” 听见这个称呼,客巴巴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眼中渐渐升起伤感,然后静静退了出去。 朱由校摇了摇头,有些无语:“这个女人,留在宫中只会是个祸害。” 说实话,客巴巴的心思,朱由校有些捉摸不透。 如果说上次王体乾与朱由校提及选妃一事,是出于忠心,那眼下客巴巴再提起来,就是想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看起来,客巴巴应该已经从魏忠贤的嘴里,知道上次自己没有同意封她为奉圣夫人的事了。 上次魏忠贤请示要封她为奉圣夫人时,朱由校借狩猎假以搪塞,就是想让他明白自己对客巴巴的态度。 如果要封,上次就封了。 魏忠贤在那之后再也没提过封客巴巴奉圣夫人的事,看来也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却也没在这件事上起到应有的作用。 客巴巴甚至大胆要摸自己的手,这种撩骚的意图很明显,她是不甘心放弃,想要主理后宫。 “看起来这后宫至今没有个掌舵的,总会有人觊觎。”朱由校苦笑一声,向暖阁外说道: “着王安拟旨,尊刘昭妃为太妃,择日举行册封大典,迎居慈宁宫,掌太后印玺,统领后宫。” 门外一名侍立的小太监忙道了声遵旨,小跑着消失不见。 这天启一朝自朱由校登基以来,是没有太后的,因为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早已经去世。 无太后,未选皇后,甚至连太妃都没册立一个,这才会引起客巴巴和魏忠贤对权柄的觊觎。 客巴巴是朱由校的乳母,按祖制规定,早在自己六岁的时候她就应该出宫。 这个奉圣夫人当时如果听魏忠贤的封了,客巴巴也就不用出宫了。 加上后宫此时这个情况,很容易变成客巴巴掌权。 朱由校倒是不介意客巴巴和魏忠贤互通有无,可关键你这个“互通有无”得有用才行。 历史上这两个货互通有无,一个提督东厂,一个主管后宫,东林是被老魏整治的够呛,可是宫闱之地没见得多安全。 朱由校知道的是,自己儿子一个都没活下来,全特么夭折了,想想就心痛,这种事儿搁谁谁受得了。 众所周知,古代夭折率是高,可是你也不能全死了这么蹊跷吧,这里边谁知道有没有客巴巴搞的事儿? 就算不是客巴巴搞事,这也说明这个女人护主不力,她虽有野心,但却没有能力全部控制内宫。 连皇嗣都保护不住,朕要你何用? 自己的儿女,朱由校得自己看着。 一句话:你们党争可以,你们黑朕也可以,可要是谁敢打朕儿女的主意,朕诛了你的九族! 现在的朱由校,其实只需要一个安稳没那么多事儿的后宫,在选皇后之前,清理一次是必须的。 刘昭妃是神宗万历皇帝妃子,万历六年选美入宫,被册封为昭妃,时年二十一岁。 刘昭妃生性清净,不喜多事,万历一朝都是平静度日,不参与任何宫闱争端。 后来崇祯登基,尊刘昭妃为太妃,询问她选妃意见。 生性平静的刘昭妃首次坚持选一女为后,此女便是后来殉国明节的孝节周皇后。 仅从这一点上来,刘昭妃并非不问世事,实是她不愿参与争端。 朱由校想到选妃日期临近,还是决定在客巴巴一事上尽早决断,说道:“召魏忠贤进宫。” “是,皇上。”王体乾答应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 “奴婢魏忠贤,参见皇上。”魏忠贤走进暖阁后却并没有跪拜,只是微微躬身,站在门口等待。 朱由校将礼部的题本扔了出去,闭上眼睛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的道:“你看看。” 最近这几天,魏忠贤正忙着自己掀起的这次大案。 东厂严格拷问,用尽各种手段,让抓的那些东林党人反口去咬他们自己人,然后带着白纸黑字走三法司会审。 当然,举行会审前,魏忠贤会让证人翻供,暗中操纵会审,堵住所有人的嘴。 借着会审的结果,就能将几个占据朝廷高位的东林要员拉下马。 魏忠贤首当其冲要搞掉的,就是兵科给事中杨涟这个碎嘴子。 此人官职不是很大,但是在东林党中位置很特殊,一次简单的会审就足以直接拿下。 只要审问杨涟,不论他说与不说,魏忠贤都能借口乱咬,掀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魏忠贤是不怕事态扩大的,闹的越大,消息传到朱由校耳朵里,说明他办事就越得力。 不过这次天启皇帝忽然召自己入宫,魏忠贤也有些拿捏不准,莫非是皇上后悔不想闹大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打开手中题本,看完礼部所说的内容,很快就放松了下来。 原来是皇上要选妃了,这么大的事儿,自己居然给忘了! “客氏入宫,也有十五年了吧。”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闻言心下一惊,他从朱由校对客巴巴的称呼问题上,听出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感觉。 “是,皇上,今年是第十五年。” “给她一些银两,遣返吧。”朱由校起身走到侧卧上,借着油灯又看起了三国。 由于光线有些昏暗,魏忠贤根本看不清朱由校此时的表情,他只能听出这句话中的绝情。 魏忠贤知道,天启皇帝本是非常依赖客氏的,甚至到了同乘一轿,不在身旁便不做事的地步。 可是一等登基,这位少年天子仿佛完全换了一个人,对客氏冷淡的就像不认识一样。 几个月下来,竟从未主动召见客氏一次。 从最开始的拒绝册封,再到下旨遣返...想透了的魏忠贤,猛然觉得后脊背发凉! 伴君如伴虎,现在的朱由校,就是连魏忠贤这样的东厂厂公,都觉得恐惧。 下一刻,他又是冷汗直淌,忙表露心迹道:“奴婢遵旨!” 第二十四章:一屁股债 魏忠贤魂不守舍的走在离开乾清宫的甬道上,刚刚回到司礼监,就突然被一个人抱住了大腿。 “皇上要对付我,你救救我,救救我好吗?”客巴巴凄苦地哀求着。 魏忠贤毫无感情地一脚将她登开,坐到王安司礼监掌印的座椅上,提起杯茶先抿一口,冷冷说道: “听说你今夜去西暖阁找皇上了?” “我、我是听你说了皇上不册封我,才去试探一下。”客巴巴怔怔坐在地上,脸上的泪痕,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以为皇上是什么人?”魏忠贤将茶摔在地上,“还是原先那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吗?” “他现在是大明朝的皇上!客巴巴,你这是自己找死!” “我、我也不知道皇上从前对我的依恋,都是装出来的呀!”客巴巴吓得直哆嗦,僵硬地摇头:“现在怎么办?” “哼。”魏忠贤想了想,叹气道:“还好皇上对你留了一些恩德,没有杀你,而是逐你出宫。” “不然,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也罢,既然这里留不住,我派人送你出宫,再给你送去五百两银子,也不枉你我二人的情分。” “真的就没有选择了吗,入宫十五年了,我不甘心...”客巴巴看着魏忠贤,央求他再去劝劝天启皇帝。 魏忠贤没有答应,反而蹲下来将一块银锭塞在她手上。 “你出宫后,办个青楼也好,酒楼也罢,做点正经营生,再回宫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这样,我们或许还能见面。” 客巴巴没得选,世上两个能纵容她争权夺利的人,一个不再看重她,另一个也是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没了天启皇帝的纵容,她就只是个普通的奶娘。 日落前,魏忠贤都没有去东厂,他帮客巴巴收拾好东西,目送几个番子护卫她出了大明门。 偌大个后宫,没有一个人前来相送。 客巴巴绝望了,如行尸走肉般跟着番子离开皇宫,颠簸的马车上,她再一次听见街上的热闹,闻见人间的烟火。 客巴巴握紧手中那块银锭,忽然觉得,北京城多好,活着多好,幸而天启皇帝没有万般绝情,给她安排好了退路。 ...... 第二天一早,刚到西暖阁的朱由校,发现御案上多了一份工整的奏疏,落款是户部尚书赵秉忠。 朱由校打开一看,觉得挺有意思。 这份奏疏的内容则是赵秉忠对万历四十八年朝廷收支情况的总结,发现有一百四十余万两的亏空,建议清查。 在朱由校看来,这是魏忠贤对最近科道官对他弹劾的反击。 东林书院一案,东厂抓捕两百余名士子下狱,现在还活着的应该已经不剩下几个,那个御史冯三元,怕是最惨的。 忽然间兴起如此大案,东林党人除了面圣以外,自然是对魏忠贤交章弹劾,利用他们的舆论优势,将魏忠贤宣扬成了“阉党”。 现在朝野上下,对阉党的出现已经是“怨声载道”。 老魏的背锅之旅已然开始,朱由校并不想插手,所以最近老是往南海子跑。 一副不闻不问,贪玩荒诞的样子。 所幸昔日成祖皇帝将南海子修建的有模有样,在这里待着,也算有花有草有树林,比宫里更是舒服。 户部尚书赵秉忠与魏忠贤素有往来,这种时候忽然来了这么一份奏疏,很难说不是后者的授意。 朱由校的作为也很简单,震怒,然后把这件事交给魏忠贤的东厂处理,让他再牵连一批人出来。 至于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给魏忠贤撑腰,理由就更简单了,你不给一个明确的信号,他怎么敢撒丫子放开了咬人? 接下来,待在南海子看大戏就行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节 得益于魏忠贤在前边搞的这些大动作,朱由校才能安安静静的在南海子行宫里,召见了一个月前被任命为直隶总督的王在晋。 这半个月以来,王在晋在直隶各处明察暗访,锦衣卫指挥使刘侨一同协助,让他更是得心应手。 毕竟,有厂卫插手,查起东西来才会顺利。 “皇上,臣基本已经查清了,京畿各处粮储,各部院府库存银、器械等,皆附表于上。”王在晋说着,将一份详表呈了上来,嘴里也是道: “臣与刘侨,在京畿各处巡视,流民街上抢粮之事屡见不鲜,京畿尚且如此,它处又该如何?” “臣每当想起,都痛心疾首,还望皇上及早施行新政。” 朱由校点了点头,将目光放了下去。 据表中所列,此时京畿各处粮仓的存粮,实在是少的可怜。 像是通州仓这种历来存续较多的,可食之粮也只有几百石,大部分地方都只剩下了几石到几十石不等。 有些地方更是可怕,打开粮仓,只见耗子,不见粮。 至于六部府库器械,要么年久失修无法再用,要么就是空空如也,有些地方武备府库中的铳炮,甚至可以追溯到嘉靖年间。 这个情况,比朱由校预料的更严重。 “你的建议是什么,和朕说说吧。”朱由校合上表,正色问道。 王在晋恭恭敬敬道:“臣以为,陛下初次朝会中施行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想法很好,实难实施。” 看着一句接着一句的王在晋,朱由校也是缓缓点头,他下去走了一圈,回来基本上把能说的全说明白了。 朝中是文官主宰,而在地方,缙绅豪右却占着绝对的主导权。 他们把握国家经济动脉,形成财阀、地主集团,和朝中各党派为了利益而互相合作。 政治权,经济权,都在他们手里。 明代极重科举,谢任乡官,豪右世家子弟,还有一些进士、举人、贡生出身的士子,一到地方,直接就有优免税役的权利,和结交权贵,虐使乡里的机会。 正直的地方官吏若维护百姓,打击豪右,实则是和整个利益集团犯了冲突,很快就会被朝中乱党争相攻讦。 最后结果,要么丢官去职,要么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这样一来,真正做事的官员不断被踢出朝局,剩下的都是一些毫无节气和能力的官吏。 这些人与地方权贵、朝中党派层层互通,牢牢握着国家经济命脉和地方权力。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有出身的士子免税免役,家大业大的乡绅们勾结官吏减免赋税,以致侵占屯田,大半百姓沦为佃农,苦受压榨。 最后的结果,就是如今王在晋明察暗访后得出的这份表格,权贵们越来越富,国家却越来越穷。 这还是号称天子脚下的京畿重地,其它地方究竟如何,可想而知。 第二十五章:王在晋入阁 黄昏时分。 前来送茶的太监被锦衣卫百户拦在门外,很快,两碗沏好的杭州龙井就被端到朱由校前面。 朱由校接过茶喝了一口,说道:“给王爱卿也上一碗,要和朕的一样。” 王在晋忙站起身,从锦衣卫手中接过茶,微抿一口便放回桌上,说道:“皇上若想免赋之策收获成效,便要设立督查机构,不然以如今情况,免赋三年,一纸空谈而已。” 朱由校笑了笑:“厂卫还不够吗?” 王在晋摇头:“回皇上,除厂卫外,仍需设立一个督查官署,选用信得过之人,摆在明面上。” 朱由校点点头,确实,现在这个时候,上边光颁行政策基本上已经不管用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虽说淮北之地已经三年免赋,但地方上收还是没收,朱由校这边还真无从得知,唯一的渠道只有厂卫。 朱由校知道这个王在晋也是东林出身,但他办事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并且提出的这些观点都和东林党人对着干,是可以拿他顶上去的。 把东林出身的王在晋抬上去,打压东林党人,这个戏码,让人想想就觉得应该会很有意思。 眼下这个情况虽然不怎么样,但解决办法也有,就是摊丁入亩。 话又说回来,刚继位几个月,就连一个普通的淮北之地三年免赋都做不到上行下效,还说什么像摊丁入亩这种大型的改革。 摊丁入亩需要个前提,起码是自己下去的旨意能立竿见影,收到成效,不然就相当于提前暴露了自己的底牌。 这就需要一步一步来,直接吃个胖子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前的龙井茶一口气喝光,面上露出笑容,看来需要在淮北这一块跟这天下最大的获利集团较较劲了。 这个三年免赋,怎么样都得给百姓真正的免了,不然朕这个皇帝说出去的话不管用,到底是打谁的脸? 当天深夜,朱由校送走王在晋回了乾清宫。 第二天,司礼监秉笔王体乾传出消息,阔别已久的天启朝会宣布将要再次召开,只不过不是早朝,是晚朝。 这一下,听见消息的文官们全都炸了。 本以为天启皇帝要学他爷爷神宗皇帝再来个三十年不上朝,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妥协上朝了。 这对文官来说是个好信号,朱由校是知道的。 朱由校想上朝吗? 看这些人过家家是没什么意思,可很多事儿你不上朝说的清楚一点,那也是不行。 朝会,偶尔还是要上那么一回的。 朱由校还没到皇极殿,就听见殿内“嗡嗡”的议论声,然而就像后世小学老师走进吵闹的教室一样,一走进去,立马变得悄无声息。 多的,只是那一句文武百官“皇上万岁”的山呼。 “皇上,臣有本奏!”朱由校刚刚落座,屁股还没完全沾上,兵科给事中杨涟便站出一步,昂首道:“臣要弹劾司礼监——” “你闭嘴!”话没说完,朱由校便是出言打断:“朕也有话要和众卿说,是你的话重要,还是朕的圣旨重要?” 闻言,杨涟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出什么来。 朱由校冷哼几声,道:“王体乾,宣旨吧!” 这次站出来宣旨的人让众臣有些意外,往日的司礼监掌印王安不见了,也不是最近闹得满朝风雨的魏忠贤,却是从辽东回来不久的王体乾。 王安最近身体不适,正在家中静养。 王体乾拿出圣旨,上前两步铺开在手中,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免赋后淮北之地旧赋照收,朕深恶之。即日起,全国上下,滋生人丁,永不加赋! 另,严禁官商勾结,肆意抬高物价,偷免关税等行为,着东厂各地分署严查,一经发现,抄家灭门! 设江南等处承宣督办司,专察官商勾结,大户权贵子弟偷税漏税,以锦衣卫都督许显纯充任督办大使。 设京杭关税督办司,以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充任督办大使。 恢复考成法,开京察! 升授王在晋为吏部尚书,兼领户部右侍郎,晋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主持京察。钦此!” 等这一连串的旨意念完,朝堂上变得鸦雀无声。 然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提出抗议,朱由校就冷眼扫了一遍大殿,起身直接离开。 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底下的群臣全都傻了。 要是能再选择一次,他们倒是不再希望朱由校这个刚当上皇帝的小孩子搞什么朝会了,还是让他去南海子和净军去玩泥巴算了。 这算哪门子事儿! 上个朝,宣完旨拍拍屁股走人了,大家伙儿为这事商量了小半天,还没等操作魏忠贤一下子,朝会结束了。 这还不算什么,那道圣旨的内容才是让他们不敢相信。 官商勾结这种事儿私底下谁都知道,可是如今居然直接抬出来写在圣旨上了,而且还要设什么督办司到淮北去查,更过分的,竟然是让锦衣卫去查! 那能查出好结果吗?就是什么没干也能给查成干了一堆! 更重要的是,先前免赋的旨意内阁为什么会过,因为底下的人捞钱渠道并没有受影响。 按这道旨意的意思,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地界永不加赋,这并没有什么,免得还是你们皇家的钱。 可后边的督办司是个什么东西,江南、京杭都设上了,专查官商勾结,主持的还是锦衣卫! 这不是断了我们大家的财路吗? ......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王在晋去京畿各处查府库存备和粮仓存粮,发现现阶段京畿百姓的手中,几乎已经不剩什么存粮。 各地情况应该也都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这种时候忽然有一年田地收成锐减,可能直接演变成一场大饥荒! 根据户部呈上的今年一整年财政收支结果来看,现在大明岁入也是负的,不仅没赚到钱,反而欠了一屁股外债! 这钱欠在哪儿? 大头就是九边各镇的军饷、粮饷,辽饷加征了九厘田税,钱没收到,反而给各地缙绅、商户和官员一个捞银子的机会,使得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回到西暖阁的朱由校叹了口气,朝廷没钱没粮,自己的内帑虽还有一些,但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大明朝目前迫切的需要开源节流和摊丁入亩,只要这两样搞成了,这大明朝也就救回来了。 确实需要查查,不查你不知道眼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百姓手里已经没余粮了,除了免赋,现有的重税也要取消,比如那个卵用没有的辽饷九厘加派。 钱又拿不到,留着过年?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侍立在一旁的王体乾道:“传诏,免除自万历四十六年来加征的全国九厘田税,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每亩土地,减征三厘。” “待京杭关税督办司落成,按货物、船只大小,以每艘计,加征六成关税,直入内帑,不经账库。” 第二十六章:廷推 看着王体乾走去司礼监拟旨,朱由校冷笑一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节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今日过后,满朝的东林党人,甚至是全天下的士子,会气急败坏到什么地步。 舆论权,从来都是掌控在文人手里。 眼下朝局状况,不求改变是不行的,要是连皇帝都害怕,那就没有什么人敢跨出这一步了。 有魏忠贤在前面搅和,朱由校的开源节流也正在悄然进行。 第一步,让王在晋去查京畿,是想知晓天下各处的粮储,府库存备的基本情况。 虽然不是很详细,但起码不会陷入两眼一抹黑的境地。 第二步,就是朱由校今日在朝堂上和回到暖阁发的圣旨、诏书,立场明确的要打击官商勾结和偷税漏税。 当然,朝堂上的文官肯定要不断上疏反对,提高京杭关税也会让商人们起来闹,所以需要抬出一个得力而且忠心的官员。 这个官员要有能力,也要为了办实事而不顾全名声,魏忠贤、刘侨属于办黑事的鹰犬,放不到明面上来。 这个时候,王在晋出现了。 王在晋在召入京城以前在江南督运京杭河道,因为严格的把关控制,所以在士子中的名声并不怎么样。 但是根据户部尚书赵秉忠的奏疏来看,大明今年一整年的财政收支,恰好就在他督运京杭河道以后,全面赤字的情况有了一个微小的改观。 万历四十七年一整年只有四万左右的京杭运河关税,今年账面上的收入增加到了十一万六千两。 这个改变很微小,甚至就连大部分豪商一个买卖的进出数额都抵不上,和后世满清动辄一两千万的关税收入,更加不值一提。 但是从皇帝的角度来看,王在晋督运河道不到一年,关税单方面的收入就已经翻了近三倍! 如果说,王在晋督运关税后对如今的江南财阀起到了什么太大影响,那他应该早就去职了,根本也干不到自己登基后召见他的这天。 王在晋让京杭关税收入翻了近三倍,士子们对他颇有微词,但财阀们并没有太大的动静。 抬王在晋入阁,基本能改变现有东林主导内阁的状况。 但是这还不够! 眼下王在晋主要的作用,还是体现在以“阉党”的身份入阁,去干一些让文官们难受的事儿。 至于让财阀难受,王在晋凭自己的力量很难做到,这个得让东厂提督魏忠贤和锦衣卫指挥使刘侨来。 之所以把这两位提上来,除了有让他们互相制衡的意思,最主要还是替朱由校去支持一些不能打着皇帝名义去办的事儿。 黑锅你们背,千古明君,朕来当! 虽然三天两头就往南海子跑,但是托厂卫的福,朱由校对朝中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 魏忠贤这次大案闹出的动静不小,朱由校很期待那个经常第一个跳出来让自己难受的杨涟,在他手里到底会是个什么结局。 想到这里,朱由校拿起三国真的看了两眼。 他始终都能不明白,这本书,怎么就会被那些建虏当成制胜法宝爱不释手呢? ...... 万历四十八年最后的这半个月,朱由校没再搞什么大的动静,每天除了在西暖阁看看题本、章奏,就是去南海子骑着马溜弯。 虽然是去躲清静,但也不能闲着。 朱由校让刘侨挑选了几个马术较好的锦衣卫千户陪着自己,认真的练了练马术,进步神速。 朝政方面,魏忠贤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东林书院那个地方虽然还没被关,但番子们几乎每天都要登门拜访一下,然后再顺手抓几个叫声最大的回来。 把王在晋抬进内阁以后,后者不负所望,很快在奏疏中提出了第一条建议——针对举人、秀才、贡生出身士子的特权政策改动。 自明初以来,读书人获取功名后,就相当于阶层上的升级,成为和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上等人”。 他们的特权体现在很多个方面,但最主要的还是免除徭役和赋税,这两点太致命了。 王在晋建议,针对徭役方面,举人、秀才、贡生出身的士子仍可免力役、杂役,但不再免除兵役。 这也就是说,读书人存在会被卫所征为兵丁的可能。 赋税方面,废除全国两京贡生在赋税上的所有特权,秀才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仅限五亩,举人出身的士子免税土地改为二十亩。 拥有多余土地的士子,皆需正常交税,而且各省督办司都要陆续成立,不仅监察地方官商勾结,也要督办此事。 由于此事的特殊性,王在晋建议,督办司最好是让锦衣卫负责,隶属于镇抚司。 对这些大胆的提议,朱由校全部准奏。 辽东方面,熊廷弼握着大权,在将辽沈地区的蒙古难民、建州降人彻底清除以后,便下令不再接收降人。 十二月底,熊廷弼的奏疏到了京师,内容是努尔哈赤蠢蠢欲动,后金兵力正在集结,表示会与辽阳城共存亡。 还有张维贤整顿京营,一个多月过去了,也说已经梳理出眉目,过不了多久勇卫营就会建起来。 勇卫营建起来后,就需要一个带兵的人选。 张维贤是不行的,从上次前往京营时表现出的态度来看,虽说他握着京营实权,但似乎却对练兵和出战不是很感冒。 何况,这货现在几十岁的人了,让他披挂上阵,不知道还经不经的起这个折腾。 于是,朱由校就在琢磨其他的人选。 这个人一定要勇猛敢当,忠心不二,并且也要谙熟战阵,善于练兵。 人选朱由校已经选好了,没别人,就是定远戚氏后人,眼下正在家中赋闲的戚金。 想到这里,朱由校心情大好。 现在这个时候,可用的人才还有很多,要是再晚来个几年,那可就很难了。 然而这种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内阁次辅韩鑛所打断。 他手中拿着一份诸臣联名的奏疏,交到了朱由校的眼前。 朱由校皱着眉头打开奏疏,发现是内阁、六部的廷推结果到了。 上次准了方从哲的请辞,首辅之位有缺,内阁、六部经会议后向朱由校推荐了三名继为首辅的人选,按照顺序分别是——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 想都不用想,这三个都是东林党。 韩鑛是东林党元老,自万历三十六年起便入阁辅政,威望极高,刘一燝虽然也是东林出身,但争议很大。 东林党费尽心机把方从哲从首辅的位子上排挤下去,不是为了让刘一燝捡便宜的,推他上来,多半是凑数的。 最重要的,还是叶向高。 此人是现如今的东林魁首,杨涟言事第一,叶向高威望最隆,前不久魏忠贤掀起大案,针对在京的东林党人,也没想过要直接对付叶向高。 第二十七章:天启元年 转眼,十二月就要过去了。 相比大事一个接一个的十一月,十二月就显得平静许多,东林书院一案还没结束,很多人已经开始为不久之后的鳌山大灯会做准备了。 深夜,本应万籁俱寂的北京城,大半个街道都亮着灯,街道上人来人往,互相说着恭喜的话,比白天还热闹。 紫禁城内,同样是灯火通明。 由于今日的特殊性,后宫妃嫔们全都聚到慈宁宫中,和举行册封大典后的刘太妃有说有笑的说着什么。 刘太妃生性恬淡,就算被天启皇帝尊为太妃,入主慈宁宫后掌了太后印玺,性情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半点的浮躁。 对于这点,很多妃嫔都是信服。 就算是西李选侍和郑贵妃在今日也来了慈宁宫,毕竟刘太妃是天启皇帝钦点的太妃,已是后宫之主。 这样的节日不来看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乾清宫门前,魏忠贤正指挥十二监六局的宫娥、太监们来来回回的布置着。 “哎哎哎,长眼睛干什么用的,没瞅着那灯笼挂歪了吗?”神宫监的掌印太监李朝庆,正忙的脚不沾地。 话音刚落,他一转头好像又瞧见了什么,赶紧走过去,拍了拐角处几个正在聊天的小太监一人一下。 “干什么呢,到该放松的时候了吗?” “元日可就要到了,魏公公待会儿就要来面见皇上的,到时候他老人家瞧见咱们神宫监办事不力,要咱家的命之前,咱家要先拿了你们的小命。” 这话基本是在吓唬人,但几个小太监却都吓得噤若寒蝉,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朝庆也有些意外,得意洋洋道:“知道怕了吧,都别跪着了,起来布置着啊!” 忽然,他忽然想到到什么,这几个小太监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吓唬他们了,却从没这么怕过自己。 想到这里,李朝庆觉着身后一阵阴风吹过,哆嗦了一下,赶紧回头,直接吓了一跳,嘴中僵硬地吐出了几个字: “魏、魏公公...” 说这话的时候,李朝庆也是在心中将后边那几个货骂了千万遍,魏公公来了,竟然都不喊咱家一声! 完了完了,这条小命儿要没了! 魏忠贤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没什么心情和这些布置内廷的神宫监太监置气,他淡淡问道: “布置的怎么样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元日了,皇上待会要去慈宁宫见刘太妃,别给办砸了。” 李朝庆擦擦汗,佝着身子说:“东西六宫那边儿正赶着布置,奴婢在乾清宫亲自盯着,毕竟是魏公公吩咐,不能出一点差错。” “嗯,干的不错,继续布置吧。”魏忠贤说完,直接一脚迈进了乾清宫。 走进乾清宫,魏忠贤整个人直接换了个态度,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然后大声喊道: “奴婢魏忠贤,参见皇上!” 宫内没有声音传出来,魏忠贤起身借上前半步,发现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份奏疏,便悄悄近前,低声道: “皇上,内廷都布置好了。” “是忠贤来了,来来来,坐在朕旁边。”朱由校左手拿着题本,右手向前面招呼着。 “奴婢不敢。”魏忠贤嘿嘿一笑,站在原地没动。 “朕让你坐你就坐着。”朱由校话刚说完,乾清宫外,便是传来一阵庄重的钟声。 无论正在宫内到处张灯结彩布置的宫娥、太监,还是北京城内翘首以盼的百姓都是愣了一下。 听到这些钟声,朱由校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节 从现在开始,万历朝已经彻底成为历史,崭新的天启元年,来了。 这是属于自己的时代,大明究竟会不会在自己的手上,走向和历史上不一样的轨迹? 听见钟声,魏忠贤心里觉着不能再推辞了,半推半就坐在朱由校旁边的侧卧上,但只是挨着半边儿屁股。 “皇上在看什么呢?” 听到这话,朱由校将奏疏交给魏忠贤,冷哼一声:“就算是在元日,这帮人也不能让朕舒服了。” “内阁和六部廷推叶向高、韩鑛和刘一燝三人为新首辅,朕不知道怎么办了,想听听你的想法。” 魏忠贤闻言,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朱由校话中的不知道怎么办,直接让他忽略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所以皇帝的话有时候要反着听,如今询问自己的意见,基本是心中已经有了结论。 的确,朱由校心里确实已经知道该让谁做这个内阁首辅了。 内阁与六部廷推三人为首辅,三个都是东林党,明面上看,选谁都一样。 不过稍微深去分析一下,这三个东林党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大有利用的空间存在。 前面两人,叶向高和韩爌,一个是如今东林魁首,另一个是东林元老。 至于第三个,刘一燝,那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东林君子”,他上来对朱由校完全没有好处,可以直接放弃。 经过反复考虑,朱由校觉得目前情况下,最适合当首辅的就一个人,韩爌。 首先因为这位是山西人,不属铁杆东林党。 其二,韩爌在东林党中的地位仅居魁首叶向高之后,威望很高,说话有分量,别人也肯听。 其三,韩爌性格耿直,只要是他认准了的理儿,他就会坚持到底,无论这是不是其余东林众人所想要的结果。 人选已定,但目前舆论状态还是东林党掌握,叶向高的呼声比韩爌要高太多。 叶向高上位之前,怕是连韩爌自己都没想过要争这个首辅。 所以按自己的意思抬起韩爌之前,叶向高是必须要让他占一下位子的,不然东林党那边儿过不去。 “奴婢觉得,眼下不让叶向高出面安抚,这个局面只怕不好收拾。”魏忠贤想了半晌才说道: “皇爷,朝廷才刚在东南颁行了新政,许显纯的督办司那边传话回来,说是京杭一带商人们闹的厉害,北镇抚司的校尉都死了好几个,还是让叶向高出面吧。” 归根结底,他的想法也是先把叶向高这老头子弄出来,堵住东林党的嘴,然后万事好商量。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他现在还在家中赋闲吧?你去派人告诉他,就说朕起复他为内阁首辅。” “奴婢遵旨!”魏忠贤喊了一声,就赶紧退了出去。 第二十八章:清算三大案 先前东林党人那么多动作,最终的目的就是东林党想形成叶内阁主政的局面。 作为皇帝,朱由校肯定是要选听话的上来。 叶向高上位后,东林党在朝中的话语权会更重,但是相应的,东南方面推行新政的压力也会减轻。 新内阁和刚即位时候那个完全东林党当家做主的可不一样,除了叶向高和刘一燝以外,韩爌和王在晋都是披着东林皮的实干派。 当初弹劾熊廷弼,排挤方从哲,现在又把魏忠贤宣扬成阉党,这些都是东林党人在排斥异己,为叶向高上位做铺垫。 所以无论选谁上来,只要不是叶向高,在这个位子上都坐不长。 刚即位的时候,朱由校曾在朝会上强留方从哲,但后来发现,方内阁留与不留,根本没有什么用。 那个时候的方从哲,早就失去了平衡朝局的作用。 不过朱由校还有另外的选择,那就是无视廷推结果,直接点名让自己想要的人上位。 这种事儿,神宗万历皇帝干过好几回。 然而现在朝局不同,万历朝的时候,东林党还没到现在这样的地步,点名一个其余党派的上来,直接就能起到抑制东林,平衡朝局的作用。 眼下这种境地,就算朱由校点名上来一个,无非也是又扶上来一个方内阁。 要知道,内阁和皇帝一样,想要真正说话管用,都需要背后有势力才行。 方从哲之所以成了傀儡,不得不自请解职,那是因为他背后的楚党基本已经崩溃。 现在朱由校的确有权利放弃东林党的廷推结果,随便点一个人上来,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当初许了方从哲的请辞,也不是想要这个结果。 眼下魏忠贤提督东厂才几个月,朝中党羽还没发展起来,没有什么保证听话的人选担任宰辅。 ...... 最近几天,正是大明朝例行的元日三天小长假。 听闻天启皇帝起复叶向高为新任内阁首辅的消息后,除了前去传旨的缇骑以外,叶家的门槛也被踢烂了。 对很多人来说,叶向高被起复为内阁首辅,并非是什么令人惊讶之事,毕竟早在泰昌皇帝在位时,就已经下旨起复他为内阁首辅。 只是圣旨还没到叶家,皇帝就没了。 叶向高再次得到入阁主政的机会,面上平淡,心中却是欣喜异常,所以动作也快,几天的功夫就跑到京师上任来了。 入京的当天,这位东林党魁首受到了东林党人热情的招待,但还是有一小批东林党人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并没有前来。 在这其中,威望最高的还要属内阁次辅韩爌,给的理由也简单明了,重疾在身,去不了。 明面上,叶向高大手一挥,没事人一样,心中却还是颇为不满,当天晚上,王体乾来到叶向高府邸,说是皇上召见。 叶向高只好马不停蹄,再拖着年迈的身体,赶往乾清宫面圣。 叶向高来之前,朱由校还喊了一个人,就是正在东厂审问犯人的老魏,名目是叫来下棋。 老魏哪敢推辞,赶紧换了一身衣服就马不停蹄过来。 魏忠贤刚刚落座,手上正欲落子,却余光一瞥,猛然间发现在朱由校身旁常放着的那本三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赵高传》。 朱由校把这本书摆在身旁,用意再明显不过,魏忠贤面色平静如常,看上去像是在思索落子何处。 但是在他心中,已然是一阵的翻江倒海。 这时,朱由校微笑问道:“忠贤,这围棋有这么难下?” “皇上,内阁首辅叶向高求见!”门外,一名司礼监小太监躬着身子喊道。 魏忠贤心里重重松了口气,忙起身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喊阁老进来。” 看魏忠贤如蒙大赦的样子,朱由校心中笑了笑,并没有点破。 “今儿不是元日假期吗,阁老这么火急火燎的来找朕,是为了什么事儿?” 叶向高闻言一愣,心道不是您喊臣来的么? “回皇上,臣是为...”话说到这,叶向高忽然看见,魏忠贤居然也在旁边站着擦汗,下意识改口道: “臣是太过想念皇上了。” 闻言,朱由校哈哈大笑,示意司礼太监给他搬上椅子。 叶向高刚刚坐好,魏忠贤却是忽然说道:“皇爷,既然阁老来了,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之间,没有什么可隐瞒的,说。”朱由校头也没抬,视线全在棋盘上。 魏忠贤道:“奴婢今晨查阅经卷,偶然看到红丸案的结案记录,稍加勘验,便发现有很大的纰漏。” 朱由校手里拿着白色棋子,招手示意魏忠贤过来继续下着,一边道:“哦,这事儿都过去了,怎么又忽然提起来?” 话虽这么问,可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是想置杨涟于死地,但仅凭东林书院一案却又办不到,所以要翻旧账了。 魏忠贤道:“皇爷,奴婢觉得李可灼之事,别有蹊跷。” 朱由校闻言朝这边看了一眼,手中白子刚落,就听魏忠贤一阵拍掌叫好。 这边话音刚落,偏殿走来两个小太监,收拾棋盘换上了一副新的。 在这空档,朱由校靠在了卧榻上,问道:“按你所说,李可灼为先帝进献红丸,是有什么阴谋?” 朱由校这是明知故问,目的就是给魏忠贤回答的空间。 魏忠贤答道:“奴婢回想起来,只是觉得汗毛直立。“ “这李可灼进献红丸时曾说是一山中仙人所赠,所用药料均采自神府仙境,能治百病。” 说着,他又将目光看向叶向高,阴恻恻地问:“不知阁老对此有什么想法?” 叶向高没有吭声,魏忠贤定晴一看,见他居然睡着了。 “阁老,阁老?” 被魏忠贤拍了两下,叶向高“啊”的一声惊醒,颤颤巍巍地道:“皇上恕罪,老臣一路车马颠簸,有些困倦了。”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就差直接说出那句“你可别在本督面前演了”的话来。 没去管这老奸巨猾的叶向高,魏忠贤说道:“这山中仙人,该是此案关键所在,若不详细询问那李可灼,倒也不知是他一时诡言,还是真有其人。” 叶向高心中自然知道,魏忠贤这话,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仍未说话,既没有表示支持,也没有出言制止,没过多久,却又开始昏昏欲睡了。 朱由校见叶向高坐在椅子上,几次都差点一头栽倒,嘴角也扯出一抹冷笑。 魏忠贤自然知道叶向高打着什么心思,也不点破,又向朱由校说道:“奴婢以为,要查此案,还要从梃击案开始。” 听闻此话,叶向高心下大惊,他实在没料到,魏忠贤当着他的面提出要重新查三大案。 到京师第一天就赶上这么个事儿,真是造孽! 第二十九章:你去审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节 “奴婢忽然想起来,会不会从初审犯人张差时,就已经出了纰漏?” 言罢,魏忠贤将当时王之采的审问结果双手奉上。 朱由校接来,一页页的翻看。 据这审问结果中说,罪人张差被拿获后,是交由刑部与大理寺的,初审此人为“不癫不狂,有心有胆”。 几经波折后,此案改由王之采负责,结果却是张差此人系一“狂徒”,供词直指向庞保、刘成。 庞保和刘成是当时在郑贵妃所在翊坤宫的管事牌子,更是郑贵妃的私阉,王之采的审问结果是此二人指使“狂徒”张差行凶。 这几乎就是在说,郑贵妃是铤击案的主谋。 当然,在当时的局面下,谁都知道郑贵妃是有行凶动机的,毕竟她和万历皇帝为立福王为太子,与朝臣争斗了不知多久。 可想而知,这个审问结果一出来,不仅使郑贵妃和当时身为太子的朱常洛矛盾加剧,更是让万历皇帝颜面荡然无存。 这个审问结果,更是直接将本不问政事的李太后激怒,严厉地训斥了万历皇帝。 太后的训斥,让万历皇帝惊惶异常,龙威大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那之后,万历皇帝彻底放弃立福王为太子的想法,于朝会中表示对太子朱常洛的爱怜之情,下旨将罪犯张差处死,庞保、刘成于内廷杖毙。 至此,梃击案似乎告一段落。 然而魏忠贤发现了新的契机。 在他想来,只要能为梃击等三大案翻案,就能让东林党伤筋动骨! 想完这一切,朱由校合上审问结果,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还会有什么花样不成?” 魏忠贤又道:“那王之采的审问结果与先前刑部、大理寺的结果不同。” “先说那张差系一‘狂徒’,又以此人供词直指梃击是郑贵妃所为。皇上您想,既然张差为一狂徒,他的话又岂会可信?” “这话难道不是前后矛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话的确是前后矛盾,但当时为什么所有人都信了王之采的审问结果,那是因为太后被牵扯进来了。 包括万历皇帝在内,都想尽快结束。 何况,谁知道深追究起来,会挖出来多少人?这是可能动摇国本的大事。 这梃击、红丸、移宫三案,朱由校经历过一个,亲身经历告诉他,这完全是东林党故意掀起的大案。 炮制大案,这是解决政敌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通过梃击案,东林党拉出久居深宫的李太后,以太后之威逼迫万历皇帝确认了朱常洛的太子地位。 而后红丸案,东林党解决了万历后几十年方从哲一人独相和楚党为执政党的局面。 移宫案以后,东林党在朱由校即位后的天启王朝,树立了“众正盈朝”的大局和无可动摇的地位。 不过他们没有想到,刚刚即位的少年天子朱由校,反手就抬出了魏忠贤这一条疯狗。 魏忠贤对付东林党,同样是以炮制大案的方法。 东林书院一案,看似是以冯三元而起,但实际上魏忠贤绝不会满足于只抓一个冯三元和两百余名士子。 他要的,是让东林党伤筋动骨,所以才会提及清算三大案这么一说。 抓的这些士子有没有冤枉的人,朱由校不知道,但这么做肯定是正确的。 后世满清的经验告诉我们,要想当一个千古明君,首先要敢杀人,朱由校不会脏了自己的手,所以就要放魏忠贤和“阉党”出去。 朱元璋杀的虽然多但是还不够全面,所以在后世成了“看点杀神”,康麻子杀的不比朱元璋少,人家却混成了千古一帝。 魏忠贤心里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跟明镜似的。 现在需要做的也很简单,装傻充愣让魏忠贤去闹就行了。 不让东林党伤筋动骨,这事儿就不算完! “奴婢此时想来,觉得这份审问结果大有蹊跷,还请皇上准许奴婢将王之采抓进东厂审问,定会给皇上一个新的结果。”魏忠贤说完,紧张的看着朱由校。 “王之采?”朱由校手中动作顿了顿,轻声道:“那你就去查查,这已经盖棺定论的事儿,还能有什么其它结果不成。” 朱由校这话说的好像开玩笑似的,如此大的案子要重审,可能牵连成百上千的人,他却一点儿不认真。 叶向高整个过程一声没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劝说该查吧,自己与魏阉同流合污坑害士子的消息传出大内,几十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当着魏忠贤的面劝皇帝不该查吧,这又无异于直接和阉党撕破脸皮,七老八十的年纪了,他又实在不想搞什么大事。 要是最后落得个晚节不保,实在是得不偿失。 叶向高嘴巴动了动,几次要张嘴说话,临了却还是咽了回去,他现在的处境太尴尬了。 朱由校让魏忠贤抓王之采重审梃击案的话已经放出去了,君无戏言,绝对收不回来。 这个时候,作为和魏忠贤一起被召到乾清宫的内阁首辅,叶向高明白,自己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 不听、不问,也不插手。 走错一步,就要身败名裂加晚节不保! 死他不怕,他害怕的是死了以后一辈子的清白名誉就此毁于一旦。 在心中,叶向高既恶心阉党这帮人,却又不会和年轻时一样,为了什么“东林大义”而奋不顾身。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候,朱由校的一句话打破了这个局面。 “这事儿就让忠贤去重审,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阁老你也回去,到家之后好好休息。” 说着,朱由校打了个重重的哈欠,迈着懒散的步子走进内宫,还不忘嘱咐一句: “阁老,回去之后就别见客了,早些休息。” 整个过程都是昏昏欲睡的叶向高听了这话后,却是一下子清醒起来。 回到叶府时,还有不少东林党人聚在这里,终于将这位魁首再次推上内阁,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 见叶向高回来,各部官员们一个个全都迎了上来。 “阁老您回来了。” “皇上叫您入宫这么久,都说了些什么事?” “听说那魏阉也去了,阁老您可要当心啊!” 听着耳边这些话,叶向高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老夫自家中连日而来,车马劳顿,这副身子骨折腾的不行,还要静养几日。” “诸位请回吧!” 言罢,叶向高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入府中,留下一脸懵逼的东林党众人。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早晨还红光满面从家中赶来上任的叶向高,去一趟宫里却好像苍老了十几岁。 第三十章:重审梃击案 天启元年的正月还没过,年味正浓,宫里传来的消息,却更是让民间争相庆贺。 为什么呢,紫禁城里的天启皇帝颁行了天大的仁政。 先是全国永不加赋,再又是施行了三年的辽饷九厘田税被彻底废除,并且在原基础上减征三厘。 大过年的,这种消息对老百姓无异于喜上添喜。 朝廷已经亏空了,九边军饷拖欠了一阵子,更不可能在今年继续亏下去,田税减征,商税就要加征。 京杭关税直接提高了六成,官商勾结被摆到明面上来,设了个甚么督办司让锦衣卫专门查处。 看起来,当朝的皇帝这是要重办此事了。 对于官商们来说,朱由校在东南的新政,无疑相当于往他们头上浇了盆凉水。 一句话,这个年过不成了。 无论东南那边的官商集团对于朝廷的新政是如何对应,京里却一刻也没闲着,这还在正月呢,就陡然间传来一个大消息。 东林书院一案,终于要做个了结,三法司在今日都会派人到大理寺进行会审。 明面上去看,这东林书院的案子由东厂掀起,拖了这么久,一来二去抓了快三百个士子,会审后也该结束了。 百姓是这么想,身在局里的人的心思却完全不一样。 魏忠贤按着朱由校的授意,故意要把东林书院讲学闹得越来越大,起初番子们宣扬士子聚众讲学是在传播谣言,意图祸害民间。 几个月过去,已经上升到结党营私,招权纳贿的高度上了。 再闹下去,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 权贵们都知道,这正月里的京城看似年味十足,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浪潮拍打得愈发厉害起来。 既然是在三法司会审,魏忠贤怎么能不去好好儿搅和一番? 很快,他就带着一群番子不轻自来,踏进了大理寺的正门。 见到凶神恶煞的番子们还有魏忠贤进来,三法司的官员们都是脸色一变,这厮来了,准没好事儿! 魏忠贤知道没人欢迎他,所以是带着椅子来的。 番子们就在正堂的旁边摆上椅子,魏忠贤在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坐下去。 见自己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他却是一脸肃穆地道: “陛下在南海子,来不了,所以就让本督来听听高御台您是怎么办案的,当本督不在就行。” 魏忠贤脸色很严肃,三法司的官员们见他这副拿着鸡毛当令箭样子,都是敢怒不敢言。 议论半晌,官员们将目光看向都察院御史高攀龙,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说句话吧,毕竟,您才是主审官。 高攀龙不想和魏忠贤在这个场合开撕,冷哼一声,只当这阉狗不存在,他将桌案上的惊堂木狠狠一拍,愤愤道: “升堂!” 大理寺的衙役们喊堂过后,高攀龙再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冯三元!” 不一会儿,已被东厂折磨得不成人样儿的冯三元被两名衙役架了上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节 很明显,这一看就是屈打成招啊! 为防三法司翻供,这冯三元在提出来问审之前自然都是扣在东厂的。 大理寺几次派人去要,都被打了回来。 看看冯三元的样子,再联想到前几日大理寺说向东厂要人而不得的事儿,高攀龙神情有些凝重。 好像没那么简单啊! 明摆着是屈打成招,可魏忠贤会有这么蠢? 在他看来,起码也得给冯三元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再拎上来吧?不然这戏还怎么演? 须臾,刑科给事中解学龙递上一份拟表,轻声道:“御台,这是东厂呈上来的审问结果。” 高攀龙放下心中疑虑,接过了刑科递来的审问结果,正襟危坐问: “这供词上的内容既已画押,你可还有话说?” 说话间,高攀龙紧紧盯着冯三元,他心里始终不明白,魏忠贤把伤痕累累的冯三元就这么拎上来,意欲何为? 明面上看起来,冯三元翻供,是自己乐于见到的。 因为杨涟会脱身,东林党人还可以反打魏忠贤一个权欲熏心。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手里这份供词是刚拿过来的,从哪儿来的? “这、这是东厂对我屈打成招,杨公一心为国,有经天纬地之才,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果然,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自己一世英名的冯三元不惜抛妻弃子,也要翻供再反咬魏忠贤一口。 见状,魏忠贤不无意外,嘴角掀起一抹嘲讽,非逼着自己拿了他全家,这冯三元,可真是当世好君子。 这本是期望的反转,但高攀龙心里却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他分明看见,魏忠贤神色依旧如常,并没有一点慌张。 心里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高攀龙很快就有了一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三法司会审,本该是东林党人与阉党明争暗斗,但是今日这般情形,似乎太过平静了。 平静的有些不正常,阉党莫非就这点能耐吗? 这时,冯三元继续喊道:“纵是此等阉宦鞭我皮肉,以妻女相逼,亦不能使我污蔑当世之名士!” “我等东林讲学,经世致用,我们是为了皇上,为了大明!“ 坐在椅子上的魏忠贤朝高攀龙看过来,眼神中带有一抹戏谑。 魏忠贤早料到冯三元会翻供,惹自己一身骚,可他就是市井无赖和赌徒出身,从不怕什么玷污名声。 这三法司会审,从头到尾都是他设的局。 供词是先差人拿到乾清宫去的,当时朱由校人已经去了南海子行宫,并没有过目。 但魏忠贤可没管朱由校看没看,他要的就是一句话,供词是先过了乾清宫再送到大理寺来的。 再有,魏忠贤是奉了皇命派来旁听的。 冯三元现在翻供,打的是谁的脸? 东厂上呈的供词,归根结底是冯三元本人画押过的,他临时翻供,尚不能证明魏忠贤到底是不是屈打成招,却证明了一件事。 整个事件本来很简单,却被东林党人给搞复杂了。 如果冯三元点头承认,魏忠贤可以凭此捉拿杨涟入狱,然而理论上,这并不能直接置其于死地。 到时候东林党随便找几个士子出来做替死鬼,冯三元顶多暂时退出朝局,找个机会还是可以回来的。 眼下,全国都在热热闹闹过新年,本来应该结案的东林书院案,你东林党为了保一个冯三元,非要说这证词是屈打成招。 传出去,会引起京师百姓不满。 高攀龙猜到了一个可能,这是魏忠贤明知不能直接弄死杨涟,所以设了个局,把本来在幕后看戏的天启皇帝拽进来。 用皇帝的名义,让东林党人吃瘪。 一句话,事儿大发了。 魏忠贤在会审时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个字,自然有理由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冯三元说完之后,大堂之上都变得静悄悄的。 在场的都是官场沉浮多年,就算还没想通魏忠贤究竟打着什么主意,也知道察言观色,不会轻易说话。 大明的东林官员办事能力可能不怎么样,但明哲保身的功夫却个个不弱。 冯三元还不明白,自己已经翻供了,为什么还不来人把魏忠贤抓了审问。 想通这一切的高攀龙再去看冯三元时眼神都变了,这家伙是脑袋少根弦吗! 你承认下来,也有人当替死鬼,顶多落个去官免职。 眼下你说翻案就翻案了,三法司如何处理?定魏忠贤一个屈打成招的罪名报上去? 魏忠贤是乾清宫派来旁听的,到时候是不是还要审到皇帝头上? 第三十一章:先臭了他们的名声 不仅魏忠贤不是他们说抓就能抓的,朱由校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下水的。 但凡什么大案,最后能牵扯到皇帝身上的,有关人等大抵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此时此刻,在场的三法司官员无不是胆战心惊。 好个该死不死的冯三元,他这一翻案,可把咱们坑的不轻! 亏了大家伙前些日还在商榷,想着找几个士子当替罪羊,把他救回来,现在他执意要找死,还把全家搭了进去。 怎么救?没救了! 高攀龙看了一眼魏忠贤,也不拍惊堂木了,有气无力地道:“此案冯三元前后供词不一致,择日再审!” “退堂!” 要是再继续审下去,只怕就要审问到皇帝的头上去了,不赶紧收手,那就都等着挨收拾吧! 看着根本不愿在这里多待片刻的三法司官员们,魏忠贤脸上的阴鸷笑容愈发浓厚。 这一次,东林党人失算了,是咱老魏赢了。 咱老魏赢了,也就是紫禁城里的圣上赢了。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接到三法司会审消息的朱由校,并没有什么恼怒之情,反倒是高兴的很。 朱由校也知道,魏忠贤是拿自己的名头赢了一阵。 魏忠贤拿自己说事儿这根本没什么,所谓“阉党”的王牌不是什么东厂锦衣卫,是装糊涂被“利用”的皇帝。 实际上,最大的赢家永远是朱由校。 经过这次三法司会审,东林党在朝中的威望必会大打折扣。 参与会审的都察院御史高攀龙,大理寺少卿惠世扬还有刑科给事中解学龙三人回去之后,名誉受损,干脆连家门都不出了。 他们就连客人也不见,说是丢不起那个人! 其余党派见此,相继归附到魏忠贤下属的“阉党”名下,渐渐拧在一起。 更重要的是,经过东林书院一案,士子们在民间的声望降低了很多,反倒是番子的话可信度上来了。 大过年的,你们东林党人为了保个冯三元,原本该结的案子居然牵扯到皇帝头上去了。 还谈什么经世致用?纯属扯淡! ...... 正月十五,大明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上元节,终于到了。 这天一大早,英国公张维贤身着甲胄,伫立在承天门城楼上,勇卫营军士也开出承天门,严阵以待。 随着城楼上钟声敲响,厚重的承天门被缓慢打开,无数百姓蜂拥而入,争相跑进皇城。 百姓入皇城,这是有说法的,还要追溯到永乐七年去。 那个时候,大明盛世,万国来朝。 朱棣于上元节期间举办大型灯会,开放皇城,下诏:“听臣民赴承天门观鳌山三日”。 当是时,诸国使节与南京百姓同观鳌山,盛况空前。 自此,上元节期间,大内开市,宫廷举办鳌山灯会,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形成。 鳌山灯会寓意着大明君臣与百姓同乐,堪称明朝版的“春晚”。 通常,自上一年的十二月起,宫廷十二监六局就在开始准备。 宫娥、太监们每日忙碌,把各种设计独特的“奇花”“火炮”层层叠积起来,传闻会堆积至十三层数丈高。 昨夜时,宫人将两张四方桌双拼起来,以木漆高架起一座浮屠果山。 浮屠果山上,桌椅以小碟添案,渐次点缀小块甜糕,酒肴灯具,一应俱全,为皇帝及妃嫔列席之处。 此时,朱由校一步步走上果山,坐北朝南,落座于北面首座,,刘太妃则列席于南,各宫的选侍淑女挨次而坐。 待百姓涌入,无数大汉将军及锦衣卫环果山而列,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各一一上前行礼,鞠躬,送酒。 朱由校当着前来参观灯会百姓的面,举起手中菊花酒说道: “见尔等承欢膝下,朕不胜欣喜,官民之礼虽不可废,然礼亦生于情,正月未出,仍是年节,礼既行毕,尔等自不必拘束。” 说着,朱由校又向一旁,将魏忠贤及内阁首辅叶向高的手牵到一起,说道:“尔等为朕肱骨之臣,唇齿相依,自要互相扶助,以申令德。” 场面越是隆重,叶向高心里也就难受。 朱由校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的手与那魏阉牵到一起,这是要温水煮了自己呀! 还以为是个少年天子好应付,谁成想心思却老练得很,早知道就不回来了。 无论心里怎么想,在这个场面,叶向高怎么好拂了皇帝的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节 和魏忠贤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老家伙颤颤巍巍站起来,说了一句早就准备好的托词。 “臣谨遵圣谕。” 魏忠贤也不明白为啥皇爷会这么做,他也是上前有样学样,拱手说道:“奴婢谨遵圣谕!” 底下百姓可不会想这么多,他们只是觉得,尽管关外建虏闹的厉害,大明在这位少年天子的带领下,依旧繁盛。 他们齐声道:“谢过皇上!” 上元节这天,庞大的“鳌山”上各种形状的彩灯闪烁,绚丽的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优美音乐里,宫娥们的翩翩起舞。 不论普通百姓,就连朱由校和朝廷的高官显要们,都觉得这简直是美妙无比的视听享受。 成化年间,唐寅游学京城时,就曾亲见鳌山灯会的盛况,激动写下名诗: “仙殿深岩号太霞,宝灯高下缀灵槎。沈香连理三珠树,彩结分行四照花。水激葛陂龙化杖,月明缑岭凤随车。” 无数传教士回国时,也都生动描绘过东方帝国的繁荣图景。 天启元年举办鳌山灯会,几日之后,理所应当的引爆了整个大明的文坛。 ...... 鳌山灯会后,正月里的年味逐渐淡了下去。 五日后,傅应星带着一批番子自东厂而出,急促地敲响了冯府大门。 “东厂办案,速速开门!”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番子们敲了半天,府内仍没有什么动静。 莫非是提前得到消息,卷铺盖逃了? 傅应星心中狐疑,径自后退几步,大声道:“撞门!” 几名番子抱着冲木,轻松地撞开了看似坚实的冯府大门。 冯府内静悄悄的,院落整洁干净,跟个鬼宅一样。 番子们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状况,一时间都有些害怕,别不是藏着什么伏兵吧! 傅应星第一个跳了进去,挥手说道: “有什么好怕的?都进去抓人,一个个的熊样,当心回去厂公扒了你们的皮!” 提起东厂厂公魏忠贤的凶名,纵是番子们也都浑身一颤。 他们壮着胆子一拥而入,将冯府翻了个底朝天,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最后是在内房看见了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小女儿静静坐在一起。 傅应星闻讯赶来,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幕。 三个女人被一群凶神恶煞的番子围着,但却镇定自若,这场面说不出的怪异。 须臾,他抽出刀,上前两步说道: “冯夫人,三法司会审,你家老爷冯三元临时翻供,攀咬厂公,颠倒是非。皇上有旨,交付东厂查办!” “查抄冯府,全部资产归入内帑!至于你们三人,都要充入教坊司!” “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这一席话,傅应星却见,冯夫人和两个冯家小女儿仍静静端坐,闭着眼睛,动也没动。 想了想,他伸出两根手指附到冯家大女儿鼻间,眼神却是猛地一变:“死了?” “去探探她们!” 其余番子赶紧上前两人,各伸手试探,传来几声惊呼。 “这个死了。” “这个也死了!” 傅应星倒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他只是冷笑几声,说道:“本来就没想对付她们,谁料那冯三元沽名钓誉,害了自己全家。” “东林书院,害人不浅!” 言罢,傅应星转身就走,留下一句话。 “抄了冯府,给皇上内帑送进去,谁敢拿一个铜板,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第三十二章:荫封魏氏 傅应星带番子查抄冯府,发现冯夫人和冯家两个女儿在家中自尽,冯府的仆人也早就都被遣返回家了。 看起来,这是知道冯三元会审翻供以后,就明白自己的结局,长痛不如短痛了。 冯三元知道这事儿以后,据说是在牢里直接疯了。 为什么疯的? 还不是被自己一顿操作给坑的,本来能好好回家赋闲,非要去争什么虚无缥缈的名节。 最后名节没争到,反而亲手把老婆、女儿都坑死了,咱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啥好争的。 会审后,冯三元成了东林党人的弃子,于魏忠贤也没有什么大用,所以就派人去给他家抄了。 虽然一个人没抓到,但冯府这么大个宅子,却是跑不掉的。 东厂将冯府内的所有物件全部折合成现银,用一个个大红箱子给扛进了朱由校的内帑。 不多不少,二十六万两。 朱由校知道这事以后心里还是挺高兴的,魏忠贤随便搞一个东林书案,去年发给辽东军的饷银就赚回来了。 ...... 这天,朱由校正在刘太妃的慈宁宫里吃“老太家宴”。 许是前两日刚从南海子骑马回来,身子劳累,这顿饭朱由校吃的比较多,边吃边说好吃。 刘太妃见他专夹一个盘子里的菜去吃,也夹了一筷子放到朱由校的碗里,笑道: “若早知皇帝喜用‘烩三事’,就叫光禄寺多端几盘过来,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太妃你也吃。” 朱由校嘴里塞着饭菜,说话含糊不清。 在乾清宫吃惯了各式豆腐的他,来慈宁宫尝到不一样的伙食,自然吃的香。 刘太妃闻言夹了一筷子慢慢嚼起来,眼睛亮起来,就这么微笑看着朱由校。 在她的眼里,才十六岁的朱由校,或许还是个孩子。 忽然想到什么,她向一旁吩咐道:“知道了吗,皇上喜欢吃烩三事,以后叫光禄寺多往乾清宫送些。” “知道了太奶奶。”一旁宫人轻声说道。 这烩三事小小一盘,但原料需求是很有讲究的,对厨子的功力也是很大考验。 一般以海参、鲍鱼和鱼翅等海味为第一事,肥鸡浇汁为第二事,猪蹄筋为第三事。 先将这几样或煮、或蒸,再将其一块放进大砂锅内,加入各种调料,用小火烩炖满炒。 朱由校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哪个好吃就多夹哪个。 由于还在正月,宫中的御酒仍是用特别酿制的菊花酒,酒足饭饱之后,菜都吃的差不多,刘太妃却还没怎么吃。 朱由校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乐,打了个饱嗝。 “皇上,喜事儿,大喜事儿啊!”刚刚落筷,魏忠贤便从门外一阵小碎步跑来,嘴里喊着什么。 魏忠贤没有和在乾清宫时一样直接进来,他站在慈宁宫门前不再往前,手中举着一份塘报,说着什么大捷。 “恭喜皇爷,兵部题辽东捷报一封。” 方才刘太妃面前那个憨厚的朱由校转瞬间不见,只见他剑眉一挑,静静看着魏忠贤。 魏忠贤遂展开题本,高声念道: “辽东都司毛文龙,于本月十二日夜袭敌后,带领百余屯民在城外呐喊,城中内应亦响应,大呼‘明大兵至’,喊声震天。” “奴兵慌乱弃甲逃窜,毛文龙夺取城楼,绑了逆奴大将佟养真,光复镇江。正押缚京师,听凭皇上发落!” 还没全念完,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夺过塘报,口中念念称赞道:“好本事!” 自东事起,明军节节败退,弃甲掉城,这个唤做毛文龙的小小都司,仅凭一百余人,深入虎穴,占据敌后,一雪前耻。 不得不说,在眼下,这是个极其振奋人心的消息。 捷报中称,毛文龙不但收复镇江,还将敌后诸岛一一招抚,安顿了数万逃亡的辽民,使南四卫望风响应,登莱与广宁相为犄角。 朱由校要把这份捷报放大,借以激振九边各镇散亡将士之军心,待戚金入京,勇卫营也就可以开始操练了! “一片忠心,拼生拓地,堪称忠胆!”朱由校连赞数声‘好’,指着魏忠贤,当即下谕: “朕之前口谕传辽,就为招天下武人,为国效力,毛文龙孤军深入,获此大捷,有功当赏,朕绝不食言!” “镇江一战中阵亡之将士,尽数入忠烈祠供奉,封毛文龙为镇江总兵,发内帑银十万以为军资,开镇东江!” 魏忠贤记下圣谕内容,谄笑着道:“元年得此大捷,这是天佑大明,天佑皇上!”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不错,打今儿起,宝和三店也归你掌了。” 镇江大捷的消息传来,朱由校一个高兴,魏忠贤又得了个兼差。 魏忠贤闻言也是满脸欣喜,“奴婢谢过皇上,但奴婢无功受禄,不敢承命。” “哦,既然这样,宝和三店就交由王体乾掌好了。”朱由校坐了回去,忽又说道:“朕听说傅应星是你外甥?” 李太妃虽掌太后印玺,但朱由校当面谈什么国事的时候,她每次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此时听朱由校忽然提起这事儿,也是看向魏忠贤。 只见魏忠贤冷汗直流,躬身道:“奴婢是有这么一个外甥,眼下正在东厂当差。” 朱由校点点头,说道:“前些时日,许显纯的江南督办司说是商人不服从管教,朕本想着让你这个外甥去干这件美差。” “既然他已经在东厂当差,那还是算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节 魏忠贤心中松了口气,还以为皇爷忽然问起来,是要治自己安排亲戚官职的罪过,却没成想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赶紧说道:“皇上,奴婢还有一个外甥,唤做魏良卿,正在家中务农,能力不错。” “臣觉着,应付江南那帮商人,应该还是够了。” “你觉得他真行?”朱由校问,见魏忠贤点头,便又道:“你家中除了这二人,还有没有什么亲旧,趁着朕今日心情好,一并荫封了。” 魏忠贤心中激动,跪下说道:“奴婢家中还有五名族孙,能力虽不如良卿,但却也能为皇爷分忧。” “奴婢还有一位族叔,名唤——”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直接出言打断:“传谕,荫封你这五个族孙为锦衣卫千户,各到江南、京杭等处督办司供职。” 魏忠贤赶紧低下头,心中后悔自己刚才贪得无厌。 朱由校说完,先是向李太妃告了声罪,然后起身走出慈宁宫,说道:“今日晚些时候,戚金也该入京了。” “一到京师,立即召他到西暖阁见朕。” 第三十三章:定远戚氏 当天夜里,京师永定门外,“戚”字大旗从通州方向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支军队迈着整齐的脚步来到京郊外城。 为首将领一声令下,余的兵士有序散开,开始扎营。 永定门上京军值夜的将校聚拢在一起,见城下这支兵马军容整肃,行动自如,都是惊为天人。 “是浙兵来了。” “他们居然还拉着炮,少说要有十几门吧?” “是谁能带出这样的兵马?” “还能有谁,肯定是定远的戚帅!” 来京的戚家军大抵在三千人上下,这个数量已经不少,但难能可贵的是,他们深夜扎营,居然没有传出太大杂音。 很快,永定门内走出一名太监,到城外环视一眼,发现有员将领雄姿英发,正在指挥扎营,便直接走到面前问道: “您是定远来的戚将军吧?” “公公是——?”戚金转过头来。 见他生的仪表堂堂,太监心中暗暗吃惊,说道:“咱家唤做李朝庆,皇上圣谕,戚将军一到京师,立即进宫面圣。” 戚金不敢怠慢,当即点头称是,然后从腰间拿出几块碎银,塞进太监手中,抱拳笑道: “小人初来乍到,还望公公能行个方便,多加照料。” 李朝庆本是神宫监的掌印,上次元日布置得当,魏忠贤和朱由校若有若无的提了一嘴,现已被调任提督南海子。 戚金自然明白,与他交好,就是与眼下正得圣宠的“阉党”交好,日后无论军饷还是回到地方上,都会得到很多好处。 至于名声,咱们刀头上舔血的,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李朝庆不动声色的收下银子,心道见了这么多武夫,还是这位最识大体。 一时间,李朝庆对戚金颇有好感,想着回去在魏公公面前多加提及,媚笑道: “戚帅说的哪里话,都是为皇上办事儿。快些进宫吧,你的这些弟兄,自会有京军帮忙照料。” 戚金松了口气,抱拳道:“烦请公公带路。” ...... 乾清宫西暖阁,除了佯装看书的少年天子,还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内阁首辅叶向高。 朱由校是隔着锅台上炕,太子都没当,直接一步到位,登基做了皇帝。 尽管朱由校识字,书法写的还不错,但却没有经受过文人眼中的正经“皇家教育”。 因此,每隔几天都要来上一场经筵日讲。 左庶子日将官有好几个,孙承宗就是其中一个。 这经筵日讲说起来是让皇帝经受正统教育,可朱由校心里明白,说白了还是儒家洗脑那一套。 去年登基直到现在,朱由校每次一到日讲,就直接喊上两个小太监去了南海子。 文官们对此争相上疏抗议,朱由校也都置若罔闻。 现在叶向高担任首辅,朱由校倒是想起要经筵日讲了,只不过点名要叶向高来讲。 叶向高听到这个消息后,那可是吓得不轻。 上次面圣一趟,第二天魏忠贤就派人把当年负责主审梃击案的王之采抓到东厂,准备推翻重审。 三大案要推翻重审,最慌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书院案余波未平,三大案硝烟又起,王在晋又在主持京察,叶向高入阁后却并没有起到什么抑制效果。 再一结合当晚出宫后叶向高直接居家告病,很多官员就都觉得事情不对。 他们在第二天会面,一同去叶府求见,想问个明白。 怎么您老回京后去了趟乾清宫,三大案就要重审了? 这还没完,鳌山灯会上,朱由校将叶向高与魏忠贤的手牵在一起,一下子就压垮了杨涟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这几天杨涟几乎是一有闲工夫就在叶府门外堵着,叶向高躲还来不及,哪还敢凑上来搞什么经筵日讲。 但他实在没想到,朱由校居然钦点让他日讲,这是不打算放过自己啊! 皇帝钦点一个人经筵日讲,在士林中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可是对于叶向高来说,这个节骨眼上最需要的就是充耳不闻。 要是你刚日讲完,皇帝那边转眼下了一道什么谕旨,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孙承宗和其他的几个日讲官明白得很,现在这个关头,既然皇帝没让自己来,那还是乖乖回家待着比较好。 眼下的经筵日讲就是这么个场景,一个装睡,一个装着看书,没人想真去教什么,也没人指望在这学到什么。 一句话,都是各有心思。 不多时,王体乾在门外道:“皇上,戚将军到了。” 朱由校扔下书,大喜道:“快传!” 戚金,朕总算是把你盼来了! 要知道,他可不是那些靠祖宗荫封的将门犬子,这是正儿八经从小就跟着戚继光一路凭军功杀上来的狠人! 幸亏穿的是时候,不然再晚两年,这支最后的戚家军就在浑河血战中全战死了。 有这样的军队在身侧,朱由校岂会不安心? 等待戚金的片刻功夫,朱由校已是摩拳擦掌,恨不能直接亲率大军深入辽东,平定建奴之患! 须臾,一身戎装的戚金在门前去了大髦,进门后不曾抬头去看这边一眼,直接半跪道: “臣戚金,参见皇上!” “免礼,赐坐!”朱由校说完,偏殿两名太监赶忙端着椅子过来,放在了正鼾声如雷的叶向高身边。 没成想,小太监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将“熟睡”的首辅叶向高惊醒。 只见这小老头儿“啊”了一声,然后一脸懵逼的发现眼前多了个人。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是演的,也笑道:“这位是定远戚氏后人,朕的左膀右臂!” “勇卫营已经整顿好了,日后,朕就要交给他来带。” 朱由校说完话,静静看着叶向高。 后者心中自然明白,这是皇帝在试探自己,他沉默半晌,却又是鼾声渐起。 这般演技,叫戚金都看得瞠目结舌。 朱由校倒是毫不在意,无论他身在曹营心在汉还是怎么样,只要人在这,就能起到分裂东林的效果。 回过身来,戚金想起方才皇帝的话,心中感动不已,左膀右臂,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沉重。 他惶然起身,再次半跪在地:“臣居家数载,毫无建树,愧不敢当!” “朕说你当得,你就当得。”朱由校大笑几声,从卧榻上起身,刻意拍了他的肩膀几下,说道: “爱卿知道朕叫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戚金道:“边庭多事,臣愿率部卒三千,不平建奴,誓不回还!” “你错了。”朱由校负手而立,目光微敛,静静说道: “朕去年曾下诏整顿京营,选出三千勇士,编为勇卫营,然锐士虽有,实无可堪大任之才。” “爱卿年过花甲,朕逼不得已,这才召你入京,编训勇卫营。” 第三十四章:是个人才 皇帝对自己寄以厚望,戚金心中振奋。 他自幼便随戚继光南征北战,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从小兵做到百户,再一步步凭借战功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 直到今天这花甲之年,才算是真正遇见了识得千里马的伯乐。 他深深呼出几口气,大声说道:“皇上放心,臣定为大明操练出一支可堪大战的强军,不辱先祖之威名!” “好志气!”朱由校赞叹一声,说道:“传旨,封戚金为中军都督府右都督,掌虎山营事,荫三子为都督同知。” 话音落地,一名内侍托着右都督大印及正一品麒麟朝服走入暖阁,站在了戚金面前。 戚金忙接到手中,哽咽道:“浩荡皇恩,臣无以为报,臣只能倾力练兵,好为皇上抵御建虏,拨乱反正!” “好,朕等着新军练成的那天。”说着,朱由校又问:“你那三个儿子,朕想着让他们到山东六府历练一番,以便日后继承你戚氏衣钵。” “爱卿以为呢?” 戚金没有想到,当朝皇帝竟如此厚待戚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跪在地上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节 “臣年过半百,今日方才得遇明主,就算立即战死沙场,亦不枉此生了!” “家中三个小辈族人,年纪尚浅,确实需要历练一番。臣以为,近来山东六府邪教暗中作乱,可使他们前往。” “好,依爱卿所请。”朱由校负手而立,斟酌半晌,转头看着戚金,郑重其事说道: “这新军,朕就托付于爱卿了。” 戚金心头一沉,目光变得坚定,抱拳道:“皇上放心,臣会为大明战至最后一刻,绝不退却一步!” “拜托了!” 走出暖阁,戚金重重吸了口气。 他从未感觉肩上的担子如此之重,天启皇帝最后那三个字,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戚金暗暗下定决心,从今日开始,无论有什么人想要对皇上不利,纵是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之争斗到底! 人生在世,能遇一明主,实在不易! ...... 朱由校的意思,就是勇卫营将要独立出京营,自成体系,同三千余人的戚家军放在一起操训,由戚金一人掌握大权。 将手底下的兵交给这样的将领,朱由校三百六十度的放心! 对于戚家军身为客军但却被朱由校特谕进入皇城的事,朝臣颇有微词。 尽管朱由校随机视朝,但这依然不能阻止文官们为大明操碎了的心。 几天之后,魏忠贤坐在司礼监,望着几名内侍抬进来的一沓红本,将笔一甩,直接放挺。 “皇爷又没批,给咱家直接送来了?” 内侍点头,轻声道:“祖爷爷恕罪,奴婢还要回乾清宫当值。” 魏忠贤点了点头,捡起一本随便瞄了一眼,扔下无语道: “怪不得这些本子皇爷连看都不看,要我说,这帮文臣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没事儿干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可把咱家累瘫了。” “哎对了,皇爷呢?” 一旁的王体乾笑眯眯道:“皇爷一早就和王安去校场巡查了,还拉了五万两内帑银,说是给他们的赏赐。” 魏忠贤闻言‘啧啧’一声:“皇爷这么搞下去,大内可是要不太平了。” 王体乾好像没听见方才那句,只是说道:“戚家军操练时奴婢也瞅了一眼,亏是不错,要不说皇爷都叫他们强军呢。” “真有这么厉害?”魏忠贤面露惊讶,“你也去学学,上回广宁都司毛文龙报了镇江大捷,皇爷一高兴让你掌了宝和三店。” “你没事儿去瞧瞧戚金是怎么练兵的,学回来用在御马监上,咱家觉着,这大内四处都是眼线。” 说着,魏忠贤叹了口气:“咱家可不能让皇爷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说起这话,王体乾自然知道该谢谁,恭恭敬敬上了一碗茶:“这都多亏了干爹,奴婢才能掌了宝和三店这差使。” 魏忠贤接过茶,算是认了这个干儿子,他白了一眼,说道: “你可别以为那宝和三店是好掌的,那地方南来北往的,商旅也多,眼下朝廷东南新政,不能出了乱子。” 见魏忠贤接了那碗茶喝进肚里去,王体乾也便是放了心,笑着道:“干爹放心,就是儿子打碎牙往肚里咽,也断不能叫朝廷吃了一丁点儿的亏呀!” “算你这儿子明事理。”魏忠贤说了一句,然后将目光放回到本子上,打算继续一个个的看。 看了几个本子,魏忠贤忽然问道:“这顾秉谦,是个什么来路?他居然把骂过咱家的人都记下来写在本子上呈进来了。” “这还真是一点也不要名声了,咱家喜欢。” 王体乾想了想说道:“回干爹的话,他是礼部右侍郎,詹事府那边儿也有兼差,是昆党。” 听这话,魏忠贤再一寻思,昆党,还这么无耻,这样的人得用起来啊! 现在他自己的人朝中已经有了一些,但六部尚书之位全属东林,内阁也是叶向高为首辅,势力不够。 “现在的礼部尚书是谁?” “是孙慎行,去年时跟着杨涟和高攀龙等人拥了当今圣上继位。”高攀龙恭恭敬敬地道。 魏忠贤点了点头,正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孙慎行弄下去,换自己的人上位。 就在他没什么头绪的时候,却忽然见到了一份题本,当即哈哈大笑。 “杨涟这头蠢驴,可真是帮了咱家的大忙啊!” ...... 稍晚些时候,魏忠贤听闻朱由校自校场回来,便是捧着今日题本中较重要些的前往乾清宫求见。 “这是兵科给事中杨涟上呈的题本,事情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还请皇爷决断。” 魏忠贤说着,见朱由校接过题本,边抹眼泪边道:“杨涟这样说奴婢,奴婢在这内宫待不下去了,还请皇爷解了奴婢的职。” 朱由校并没有把魏忠贤说的自请解职当回事儿,知道他这是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要是真给魏忠贤解了职,出不了京城他就要被文官们用拳头给活活锤死。 “待朕看看,如有诽谤,朕自会为你做主。”朱由校接过本子,放下手头的事,静静翻看起来。 这份题本名为《敬述铤击始末疏》,通篇一千余字,言辞激烈,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说明当时刑部和王之采两次审问狂徒张差的经过。 且言:“张差既死,蜚语何自?圣上受阉宦蒙蔽,臣安敢无言。臣宁使今日忤逆圣上,无宁使忠臣蒙受不白之冤。” 意思很简单,杨涟在给王之采辩驳不白之冤,表明自己忠贞为国、不惧权阉之志。 魏忠贤正喜滋滋的等着皇帝勃然大怒,然后自己再添油加醋,解决了杨涟。 却没成想,朱由校看过后哈哈大笑,没有丝毫生气,道:“忠直可嘉,志安社稷,这杨涟是个人才。” 听这话,魏忠贤懵了。 第三十五章:天启帝爱吃烩三事 除连夸杨涟几句外,朱由校随即下谕,将此份《敬述铤击始末疏》昭示中外,命东厂速速放人。 魏忠贤原本以为朱由校会直接答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消息传出,朝野沸腾。 天启皇帝朱由校采纳忠言,在当晚严厉的数落了魏忠贤一遍,叫他“好自为之,妄生谤议”。 面对如此情形,魏忠贤只能将王之采放出大狱,并且延后了准备捉拿进献红丸的光禄寺卿李可灼一事。 自己挨了一顿批不算,皇上还如此称赞杨涟,魏忠贤自然很不服气。 当晚,他亲至礼部侍郎顾秉谦府中,两人促膝长谈。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在暖阁直接笑出了声,他知道自己昨晚那一手见效了。 现在,不仅魏忠贤和阉党着急了,就连东林党人也在朝野上下宣扬自己的圣明。 魏忠贤是从后门披着斗篷进的顾府。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阁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阁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阁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阁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阁。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节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北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阁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阁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 第三十六章:东林再逼宫 朱由校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杨涟是先帝留给朕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为了朕登基的事儿也是跑前跑后,劳苦功高的,怎么好直接让他回去?” 见朱由校露出犹豫之色,魏忠贤心道有戏,赶紧加大火力。 “叫奴婢说,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杨涟那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儿,先帝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他自然要拼命的报答皇恩。” “其实奴婢也觉着,杨大人这几个月来确实受累许多,现在人家不求升官,反倒提出回家务农,精神可嘉,真是个大好人,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准,岂不叫杨大人名节受损?奴婢还觉得,准了他,还有两个大好处。” 朱由校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快和朕说说,是什么好处?” 魏忠贤越说越觉得这波应该稳了,整理下脑海中思路说道: “一来可以让他回家好好歇歇,专心钻研学问,二来嘛,也可以让他享受下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杨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听了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话,朱由校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 谁让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个背黑锅的呢! “真会是这样?” 魏忠贤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回去拟旨吧,要厚待!” 魏忠贤没想到这特么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哪还管什么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转身就要告退。 蓦地,吃完饭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后说道:“朕觉着这内宫睡着不踏实,忠贤啊,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 是脏人吧! 魏忠贤浑身一震,转眼就明白天启皇帝这是叫自己清理后宫,赶紧回头谄笑道: “奴婢遵旨!” ...... 当天晚上,扛着包袱在永定门的杨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挽留的天使来,心中已然十分后悔。 这时,前来劝阻的东林党官员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样子劝了劝,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们看来,皇帝前几日还数落魏忠贤一顿,褒奖了杨涟,难道还真的能准了辞呈? 实际上,杨涟“乞浩荡恩波”想“急流勇退、步归里门”的奏疏,不过是一时冲动,原非他的本意。 说实话,自打他把奏疏递上去,卷起铺盖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十几步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太较真。 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要是一个赌气真给准了,自己难不成还要反悔,继续舔脸待着? 正想着,一骑飞马而出,杨涟大喜过望,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转眼间就又换成了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 “杨大人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杨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真是魏忠贤出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杨涟板着一张脸,冷哼道:“你不必劝了,老夫去意已决,回乡务农,也好过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被骂了,但魏忠贤心里仍旧高兴的很,他从马上扔过来一份圣旨,道: “既然这样,本督也就不多说了,杨大人,回湖广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罢,魏忠贤大喝一声“驾”,转身离去。 看过圣旨,杨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发抖。 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贤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圣旨恨恨道:“这个魏阉,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谗言!” 杨涟拿着圣旨,在永定门愣了许久。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东林党人纷纷赶来,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都对魏忠贤恨之入骨。 高攀龙道:“我听王安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本想着传旨挽留,谁想那魏阉晚膳时去了暖阁,跟皇上一顿大吃大喝,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杨涟也是叹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办法,谁让皇上只有十六岁。 他本来想着皇上虽然年幼,但还算聪慧、明智,这时只要派人来稍微劝上几句,给个台阶下,自己也就回来了。 谁想那魏忠贤近水楼台先得月,经他这么一撺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辞呈。 刘宗周也道:“如此一来,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杨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诸位,我先回家了,你们定要与那魏阉斗争到底!”杨涟说完深揖一拜,只好扛着包袱回家。 见杨涟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刘宗周咬牙道:“明日叶老要到乾清宫经筵日讲,我等今夜就去叶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讨个公道!” 高攀龙点头道:“既要召还杨公,内阁都要署名,韩公和刘公也要登门拜访,至于那个新阉王在晋,我亲自去!” “若他不从于你呢?”刘宗周有些担心。 高攀龙冷哼一声:“我等为国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杨涟一个辞呈递进乾清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天启皇帝在权阉魏忠贤的“蒙蔽”下,一句“复褒其忠而许之归”,直接准了杨涟的辞呈。 在东林党人眼中,杨涟既是个忠勇兼备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负盛名的直臣,就这么草率的一走了之,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朱由校烦的了。 ...... 天启元年二月四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以杨涟“阐述梃击始末而去,功罪未明”为由上疏乾清宫,请召杨涟官复原职。 这份奏疏由叶向高牵头,内阁次辅韩爌,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东阁大学士王在晋署名,六部尚书联奏。 除这些当朝高官以外,还有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左光斗、刘宗周,左庶子孙承宗等东林显要也都联合上疏,非同一般。 奏疏一出,再次引爆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看着这份奏疏,还有眼前瑟瑟发抖的叶向高,朱由校满心的冷笑,这个东林党,莫非真把这朱家天下当做他们的了? 不过是弄下去一个九品的杨涟,居然引起满朝的反弹! 登基以来,朱由校还是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溢于言表的震怒,叶向高见到后更是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自从做了这个首辅以来,他是左右逢源,遇事能躲则躲,实在太难了... 实际上,叶向高压根就没想趟这趟浑水,身为东林魁首的他,自然明白东林党人“团结”起来有多厉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节 只不过如今的他年老且病,知道上上下下利益关系的错综复杂,再没有年轻时那样“不怕事”了。 叶向高不会小瞧十六岁的朱由校,他知道只要皇帝继续“装傻”下去,自己就不可能扳倒阉党。 所以他既不想得罪势力越来越大的魏忠贤集团,也不想忤逆东林众意,让自己身败名裂。 可杨涟致仕造成的影响太大,满朝的东林官员都因为这件事愤愤难平。 叶向高明白,身为内阁首辅的自己这个时候要是再不站出来说点什么,怕是也要被口诛笔伐了。 第三十七章:这江山你们来坐! 东林党人在奏疏中的话,句句是实,有理有据,有情有理,若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还真以为那杨涟是什么真正忠君的无双国士。 什么当初泰昌皇帝忽然驾崩,第一个冲进宫里高呼皇长子继位的是杨涟,第一个上疏请西李选侍移宫的,也是杨涟。 这次不惧权阉,弹劾魏忠贤最为激烈的,还是杨涟。 又说除杨涟《敬述梃击始末疏》外,还有刘宗周、高攀龙等许多人也曾上疏附和,若以此为功,自不该归杨涟一人。 可如今皇上欲以此为罪,却也不该只罚杨涟一人。 现如今移宫乱局刚过数月,皇上就要卸磨杀驴,使从龙功臣沦为哀叹江上之客,这又是何道理? 望着半天没吭声的朱由校,前来递奏疏的首辅叶向高心中叫苦,知道如今这事儿已经麻烦了。 搞不好,要成第二个国本之争。 这份奏疏,看似是在为杨涟诉苦鸣冤,可朱由校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信任阉党,任人蒙蔽! 没等朱由校做出答复,魏忠贤来了。 魏忠贤刚刚接到消息,这个时候来,于忠是为了给朱由校解围,于私,则是要彻底断绝杨涟还朝之患。 他进门时瞥了一眼叶向高,笑着道:“皇爷,这些天宫里下了雪,太液池冻得好,冰坚且滑。” “皇爷在暖阁待了半日,可不能过度劳累,还是要多出去转转,也正好去试试去年您亲自做的冰床咋样。” 那冰床,自然是朱由校穿来之前本体做的。 叶向高就跟没听见似的,连看都没看。 朱由校心道这厮来的可真是时候,露出一副感兴趣却又为难的样子,说道: “阁老刚来上疏,非要请杨涟回来不可,这又如何是好?” 魏忠贤闻言大吃一惊,好像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那杨涟不是正月的时候才回去吗,奴婢手下的番子送他到家,回来时说他正和家里人一起吃吃喝喝,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转头去问叶向高。 “皇上体察杨公劳苦功高,叫他回去和家人团聚,这样有什么不好?” 魏忠贤毕竟还是市井无赖出身,根本没有番子陪杨涟到家这回事儿,可他却是张口就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叶向高自然也知道,以杨涟那拼命三郎的性子,要是真让番子陪他回去,只怕他连老家也不回了。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淡淡说道:“这奏疏里说的倒不是他回家好不好,人家是在怪朕,不该准他告归故里。” “阁老没说话,奴婢就权当他老人家和我想的一样。”魏忠贤嗤笑一声,“依我说,回家是他自己上疏提出来的,又不是皇上您撵的他。” 魏忠贤说到这,心生一计,忙又补充起来: “奴婢觉着,请他回来的这些怕都是些唯恐国家不乱之徒,皇上您准了辞呈,那是遂了杨涟的意愿,根本不是怪罪于他。” “这事儿怎么说,也怪不到皇上身上来呀!” 听了这话,朱由校哈哈大笑,实在是被老魏这副无赖样子给逗笑了。 伪君子还真斗不过真小人,古人诚不欺我! “言之有理,朕就是这么想的。”朱由校连连点头,抓起笔在奏疏上批复了一行小字。 “朕知杨涟忠直,暂准病告,至于召还起复之事,切莫再提。” 写完,朱由校将奏疏扔给叶向高,带上一批锦衣卫,兴冲冲地跟魏忠贤去西苑溜冰了。 直等到朱由校身影离开视野,叶向高才松了口气。 ...... 过了没几日,新任陕西道监察御史高弘图等人又上疏,请朱由校召回杨涟。 魏忠贤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直接让番子前往陕西,以“唯恐朝廷不乱”为名,将他这几个人全拿进了东厂大狱。 事实上,这些再次上疏的官员,是东林党人的试探。 魏忠贤抓了人以后,朱由校充耳不闻,每天上午去南海子学习骑马,下午就和魏忠贤去西苑溜冰。 这个态度一出来,其余的东林党人也就知道魏忠贤如今得宠的程度。 他们逐渐停止奏请,准备以后再徐徐图之。 高弘图等人被抓到东厂以后,魏忠贤屈打成招,又让崔呈秀等“阉党”官员上疏弹劾他们“背公植党”、“摇惑视听”。 随后,魏忠贤利用自己在司礼监秉笔批红的权利,要将高弘图等四名东林官员革职为民,抄没全部家产。 其他三人东林党都可以放弃,但是高弘图在士林中威望不低,东林党人听到这消息顿时急了。 他们每天去叶府蹲着,就是想让当朝首辅叶向高施以援手。 架不住这帮人的软磨硬泡,叶向高拽上次辅刘一燝,联名给朱由校上了一份奏疏。 倒也没为高弘图辩解,奏疏中只说他为官多年,忠正有名,请求从轻处置。 看见这些,朱由校的脸也黑了下来。 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东林党是忠正之士? “召叶向高进宫!” 朱由校让王体乾去传谕,后者第一个去的不是叶府,却是先跑到司礼监给魏忠贤报信来了。 魏忠贤闻言,冷哼一声,挥手道:“速去叶府传谕吧,我知道了。” 王体乾有些纳闷,问道:“干爹不先去西暖阁找皇爷?” “他们要自讨没趣,我去干什么?”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咱家可不会去凑这个热闹。” 叶向高接到圣谕让自己入宫时,事先就已经猜到了,他叹了口气,随即跟随王体乾来到西暖阁。 “阁老,你来告诉朕,崔呈秀、顾秉谦等人弹劾高弘图背公植党、摇惑视听,是不是冤枉了他们?” 一只脚刚踏进乾清宫,朱由校便劈头盖脸问过来。 叶向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先前批复联奏时皇帝已经摆明信任魏忠贤的态度,他们却还要不依不饶,让人上疏试探。 试探了之后,引得阉党报复,又想费劲巴力的把人从东厂手里拉出来。 煮熟的鸭子已经到嘴里了,不放你点血,魏忠贤和阉党怎么可能再松口? 上次救王之心的后果是什么?是杨涟致仕! 时隔不过几日,居然还要和皇上对着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见叶向高没有回话,朱由校回到卧榻上,低着头在棋盘上摆棋子,淡淡说道: “朝中已经有人在说了,说朕信任权阉,这大明朝要在朕在位的时候,再出一个刘瑾、汪直!” “这话,朕要是让魏忠贤追究起来,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抄家灭门?” 说着,朱由校冷笑一声,头也不抬的问道:“不然朕把这个皇位,交给他们来坐?” “啊?” 话音未落,一颗白子掉在地上,“啪”地一声脆响。 叶向高慌忙跪在地上,连道皇上息怒。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然这样吧,反正这大明朝也不是朕做主,阁老您就委屈委屈,再办一次三法司会审。” “这回让您做主审官,审问出什么结果来,那就是什么结果,朕绝不会过问,如何?” 叶向高的手在抖,这个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一句话不对,就要堕入万丈深渊! 魏忠贤倒是聪明,干脆来都不来了。 “怎么了?”朱由校冷笑几声,“阁老还觉得哪儿不满意,跟朕提,只要朕有的,就算这大明江山给了你们东林党,又有何妨!?” “说话!”蓦地,朱由校大喝一声,拍案而起,无数棋子噼里啪啦的落在地上。 “你们稍微给朕一点面子,和魏忠贤那个‘权阉’学学,行不行!?” 叶向高心里把那帮喜欢没事找事的后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大汗淋漓地道: “臣、臣觉得此事不必进行会审,还是让刑部、大理寺和东厂共同审理为好。” 听这话,朱由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罢免一个高弘图的事儿,居然还是要审。 上次东林书院案到现在都没个结果,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又要审到什么时候。 直到最后,这个老家伙还在打着两面讨好的主意,这样的首辅,要来何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回去,一只手拄着头,面无表情地道:“大明的事儿,你们做主,朕乏了。” 叶向高心下一沉,颤颤巍巍地回了家。 第三十八章:叶向高请辞 内阁首辅叶向高这几日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论经筵日讲,还是在家里闲待着,都觉得心中慌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这一日,叶向高正在和夫人徐氏及十几个子女吃晚饭,丫鬟端上一盘酸溜兔丝,闻起来就让人食欲大振。 几个小孩子都吃的很高兴,徐氏为他夹了菜,诧异问道:“老爷,最近几日你魂不守舍的,究竟是怎么了?” 闻言,叶向高将筷子放下,引得周围的男男女女也都是侧目过来,只听他长叹一声,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节 “上次进宫面圣,今上震怒,我这个首辅,怕是做不长了。” 现在叶向高是真想离开北京这个是非之地,七老八十的年纪了,居然又入朝做了首辅。 现在想想,一直在老家当个老富翁也挺好。 “当今皇上不过是小孩心性,十六岁的年纪,兴许现在早就气儿消了,老爷不必太过担忧。”徐氏劝慰道。 “嗯,吃饭后要记得做功课。”叶向高说完,夹了一口酸溜兔丝放在嘴里。 见他动筷,周围早馋的不行的小孩们才又纷纷开动起来。 “老爷,高御史来了。”没过多久,管家进来了。 闻言,叶向高再叹口气,放下筷子静静道:“该来的终归是躲不掉,叫他到正厅等我吧。” “是,老爷。” 不多时,叶向高与高攀龙在正堂相见,后者开门见山,急吼吼地说道: “叶老,上回面圣皇上说了什么?” 见叶向高半天没吭声,他又催促道:“大家伙等了几日,怎么也没见皇上召还杨公的旨意?” 叶向高吩咐管家上了两杯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杨公,回不来了。” 听见这话,高攀龙更是惊讶,起身道:“现在这个时候了,叶老怎么还有心思喝茶?” “杨公这等忠正为国之士,因那阉宦蒙蔽之言便遣返回家,天下哪有这般道理?” “莫不如我等联袂入宫,替天下士子讨一个公道!” “你不喝,我喝。”叶向高呵呵一笑,任高攀龙如何的着急,他也是不动如山,静静品茶后,才舒口气说道: “皇上的意思,是东厂与大理寺、刑部和东厂一同处理此事,你们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东厂参与此事?”高攀龙一脸惊讶,愤愤道:“让那些阉狗参与进来,杨公还回得来吗?” 闻言,叶向高冷冷向这边看了一眼,深呼口气,闭上眼说道:“杨涟回不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拆得散了架!” 说罢,叶向高在高攀龙错愕的目光中,颤颤巍巍的一步步离开,任他怎么喊叫,也是再不回头看一眼。 杨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纵使满朝的东林闹出这么大动静,朱由校也没有半点要召还的意思。 而高攀龙到叶府中和叶向高谈了一次后,对召还杨涟一事也绝口不提。 再过几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主动提出请辞。 ...... 在暖阁看着眼前这份辞呈,朱由校冷哼一声,道:“打回去!” “王体乾,告诉魏忠贤,叶向高要是再有辞呈,全都给朕一并打回去!” 朱由校知道,叶向高是低估了自己东林党人的“能耐”,也低估了自己这个十六岁少年天子的厉害。 现在他怕沾上一身腥,想抽身而走。 叶向高请辞,东林党反应是最大的,纷纷挽留,而阉党们幸灾乐祸,魏忠贤则是假惺惺的亲自登门拜访。 至于朱由校,更不可能直接放他走。 之前不是做梦都盼着还朝做内阁首辅吗?怎么,玩不下去了,想走人?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经筵日讲?照旧,而且你每天都得来! 装病?朕把太医院的太医派到你家,二十四小时照料,不来也得来! 朕不想听你讲什么,朕就是想借着你让满朝的东林党人难受,他们难受了,朕就高兴! 不让东林彻底分裂,这事儿就不算完! “皇爷,戚将军在内校场演武了,勇卫营该是编训的差不多了。”魏忠贤兴冲冲跑过来。 朱由校哼了一声,随即问道:“上个月朕让你找找这后宫有没有什么脏东西,办的怎么样了?” 魏忠贤谄笑道:“皇爷放心,奴婢已经将西李选侍、郑贵妃的私阉、近侍,全都换了一批。” “还有进出随侍的,把守各个宫门的宫人们,奴婢也都换成了皇家的心腹。” “嗯,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知道你的下场!”朱由校点点头,放心不少,起身道: “朕要去看看大明的将士英姿!” 说完,朱由校跳下御案,在魏忠贤陪同下前往冬暖阁更换帝王戎服。 ...... 紫禁城内校场,正是旌旗招展,尘土飞扬之时。 “杀!杀!杀!” 伴随着整齐的喊声,约一千余名勇卫营骑兵,正在跑马场中尽情奔腾。 他们头上清一色戴着亮闪闪的崭新燕翅盔,身上则披挂着深红色甲胄,手持钢刀,冲过去将一身建奴盔甲的草人劈砍得七零八落。 “大明必胜,狗奴必灭!” “杀!杀!杀!” 在这之后,三千余名手持长枪的戚家军士兵迈着整齐的脚步,一步步向前,在上方旗手的指示下,灵活的变换成各种阵型。 点将台上,戚金披着红色大髦,腰间挎着戚家战刀,看着眼前这一幕烟尘滚滚的场景,也是不断点头。 在他看来,这些时日的操练,让这些底子本就不弱的兵士已经初具战斗能力。 现在需要的,一是精良的甲胄和军械,二就是先进且质量上乘的火枪和火炮,有了这些,他有信心用这六千人击溃两万敌军! “皇上驾到!”这时,一旁被选拔成亲卫的黄得功忽然一嗓子喊了出来。 戚金闻言吓了一跳,皇上居然来了!? 他连忙转过头去,见到在魏忠贤、王体乾、李朝庆等人陪伴下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戎服,正看着内校场正在进行中的演武发愣。 “臣未能及时出迎,皇上恕罪!”戚金半跪在地,惶恐不已。 “快起来!”朱由校方才随便看了两眼,顿觉浑身热血沸腾,见状赶紧将他扶起,大笑道: “照此看来,爱卿此次编训,颇有成效啊!” 戚金点了点头,说道:“这六千多人马,臣将三千五百人分为步战营,一千一百人分为左右翼骑兵营,再以两千人为火器、辎重营。” “这已经是第二天演武了,可臣仍有忧虑...” “戚将军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即可,皇上乃圣明之君,自会满足于你。”魏忠贤在一旁说了句好话。 能让魏忠贤说好话,这戚金肯定是私下里和宦官接触过了,不过朱由校并没有生气。 戚金如此做法,这更能说明他并非莽夫。 真像熊廷弼那样的,根本不懂什么叫自保,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别人的,朱由校才是头疼。 “哦?爱卿有何顾虑,但讲无妨!”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郎朗笑道。 第三十九章:朕是真穷啊! 戚金道:“兵仗局发来的鸟铳,一百杆中要有四十杆因年久失修而常常炸膛,至于火炮,臣数日前就向兵仗局上呈文书,却至今都未能下发。” 朱由校闻言,心中思量。 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有了强大的火器力量打底,且不说扩张不扩张的问题,起码能让自己不落后于人,不被人欺负! 至于欺负别人的事儿,那要等以后再说。 “传谕,因操训受伤的将士,视伤势轻重,每人下发五两以内的白银抚恤。” 听见这话,戚金神色喜悦,揖身道:“臣替勇卫营众将士,谢皇上抚恤!” 朱由校“嗯”了一声,头也没回,寒声问:“忠贤,兵仗局的事儿,你知道吗?” 无论什么时候,魏忠贤脑袋转的都很快,尤其是陪着皇帝出来的时候,每听见一句话,他就会提前去想各种可能。 这事儿会不会归咎到自己身上? 如果皇爷问起来,自己又要如何作答? 戚金方才说火器问题,魏忠贤就想到皇帝会有这一句,自然也早想好了几句托词,遂躬身说道: “说起这话,奴婢倒是忽然想起了有个消息要请皇爷做主。” 见朱由校负手哼了一声,魏忠贤才继续说道: “元日后皇爷提拔神宫监掌印李朝庆提督南海子,前些时日,他与奴婢说,南海子那边儿的净军也许久没有整肃过了。” “照你这意思,李朝庆整肃南海子净军遇见了什么麻烦?”朱由校转头看了过来。 整顿南海子净军,也是朱由校的授意。 南海子净军有三千多人,“净军”这名字叫的挺好听,说白了不过是一群犯了事儿被逐出宫的太监组成的奇葩军队。 战斗力不说有多少,把那些刺头踹出去总还是应该的。 魏忠贤躬下身子,将视线下移,说道:“倒不是什么太大的麻烦, 奴婢想着,食君之禄,就该为君分担。” “这些净军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下一些军械,稍加操练,也好保护皇上。” “王公公与东林党人私教甚笃,一向看奴婢不顺眼,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又是他的干儿子,整肃净军的事儿也就...” 太监军队,估计不会有什么战斗力,朱由校只是稍加整顿,让他们有点用。 至于发下去的军械,自然都是兵仗局和军器局堆积多年,扔了可惜,发给卫所军又没什么大用的。 拿给净军去用,总好过继续堆在库里烂着。 闻言,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 这货最近把眼睛盯在司礼监掌印王安身上了,总找他的茬。 上次杨涟致仕,崔呈秀弹劾他的名目之一,就是勾结王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节 现在净军整肃不力,这顶帽子也扣到王安的头上去了。 想都不用想,这都是魏忠贤为了把王安弄下去使的绊子,但是王安这个事儿上,朱由校还真就不想让魏忠贤这么如意。 朱由校心里明白,魏忠贤可是条疯狗,这皇宫大内,总得留一个能压他一头的。 除了王安,没别的人选。 话说回来,魏忠贤弹劾的都没什么毛病,这兵仗局的管事牌子确实是大太监王安的干儿子。 至于杨涟勾结王安,人家自己在奏疏里也承认了。 戚金刚才诉苦说,兵仗局扣着净军和勇卫营的军械不发,这事儿又的的确确是他们干的。 魏忠贤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心里跟明镜似的。 兵仗局是京师八局中唯一的实权官署,掌造刀、枪、剑、戟、鞭、斧、盔、甲、弓、矢等军用器械的保养。 其它如宫中所用的铁锁、针剪及法事所用钟鼓的制造,还有保管火药的火药司,也都是兵仗局的下级官署。 兵仗局以宦官作为提督,便是俗称的管事牌子。 管事牌子是王安的人,于魏忠贤不利,他自然要换成自己的人才安心。 想到这里,朱由校“嗯”了一声,表示已经知道,但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 “除火器外,爱卿编训勇卫营还有什么困难?” 戚金犹豫半晌,方才开口说道:“回皇上,余的就是战后叙功升赏和抚恤问题。” “臣以为,步战营为作战主力,斩建虏首级者可获二十两银子。骑兵营要根据战事情形而定。” “如在骑兵拼杀中取胜,斩建虏首级者可奖三十两银子,若追击溃兵,则全队每人给十两银子。” “至于火器营、辎重营,标兵营,战后奖励相对较少,在十两银子以内。” 听了这话,朱由校慢慢皱起眉头,这奖赏没说的,是挺符合戚家军的传统——太贵了。 当年戚继光抗倭,在军中定下赏格。 斩获一个倭寇首级,全队奖赏三十两银子,冲在最前面的分二十两,砍首级的兵二两,每个鸟铳手二两,其他的兵分一两,伙头兵五钱。 除正常发饷和战后奖赏外,戚家军全军的火器普及率在备御俺答时已达到八成,维护和定期更换的费用,同样要朝廷承担。 戚家军战斗力如此之高的原因除了先进的训练方式和火器外,就是全国第一的费用开销了。 若非当时有个严嵩狠了命的背锅、捞钱,就凭朝廷那点儿微薄的岁入,倒还真的养不起这样一支强军。 后世时听到此事,朱由校还没多想,毕竟不是自己花钱。 现在穿越成了皇帝,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嘉靖的难处。 强军真不是好建的,建起来容易,养着难! 朕是真没钱啊,朕是真穷啊! 要是奖金照这么发下去,戚家军打上几仗,再一扩编,朕的内帑就要见底了! 此时戚金建起来的勇卫营,几乎就是新式陆军的雏形,朱由校知道,一旦形成规模,战斗力就会直线上升。 没有一支绝对忠诚且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打底,做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朱由校穿越过来,可不是为了在朝堂上整天和文官们明争暗斗的。 赏格高点没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反正“年薪”不高,只要能把仗打赢,别的什么都好说。 为什么说年薪不高? 因为此时包括勇卫营在内,全国上下大部分卫所兵一年的军饷只有十两上下,只相当于匠户打几个月短工的收入。 这还不算什么,就是堂堂的兵部尚书,每年也只能拿到一百五十二两白银的俸禄。 军饷低,人家替你卖命的积极性自然不高,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提升作战后的升赏力度。 戚金这个力度,朱由校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第四十章:观兵 “皇上,兵仗局的管事牌子办事不力,奴婢这就去教训他。”魏忠贤笑嘿嘿的说道。 “不必了。” 朱由校负手而立,静静道:“兵仗局中存备器械,任由戚爱卿挑选下发勇卫营,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朕的意思。” 戚金答谢过后,魏忠贤谄媚一笑,若无其事的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忠贤哪。”忽地,朱由校喊了一声。 魏忠贤忙上前两步,躬着身子将耳朵凑过来。 “奴婢在这儿呢。” “没事了。”朱由校呵呵一笑,转头说道:“朕不想白来一趟,让他们继续演武吧,朕也好看看成果如何!” 戚金心下激荡,抱拳道:“遵旨!” 随即,他上前数步,正色看向一侧标兵。 那两手持着令旗的标兵点点头,将旗子上下挥舞一番,让人意外的是,没过多久,场中的腾腾喊杀声居然逐渐静了下来。 “刚才皇上说了,操练时受伤的兵士,视伤势轻重,每人给五两银子以下的抚恤,并且,皇上还准了我立下的赏格!” 戚金话音落地,场中轰动如雷,骑兵、步兵,就连辎重营的兵士们都是振奋不已。 他们举起手中刀枪,欢呼喊道:“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戚金将手竖起,很快,校场中又安静下来,只听他大声喝道:“皇上要看看咱们勇卫营的操练成果,儿郎们,演武开始!” “火枪队,听我号令!” “火枪队在!”蓦地,一名挎着战刀的队官大步出列,嘶吼着喊道。 朱由校注目看过去,发现居然是周遇吉。 随即,朱由校轻笑几声,看起来之前没有下旨强行将他们提拔起来是对的。 黄得功不用自己提拔,人家照样凭本事选入了戚金的亲卫,周遇吉更是已经在带火枪队了。 至于刘元斌和孙应元两人,虽然还没看到,不过凭他们的本事,应该也已经是基层军官了。 这时,戚金抽出戚家战刀,指向前方道:“对面那些草人,就是正在向你们冲来的鞑子,怎么办?” 周遇吉二话没说,直接喝道:“上前二百步,放!” 一声令下,千人左右的火枪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然后在二百步后停住。 片刻,炒豆般的爆响连绵响起。 “砰砰砰——” 射击场中,枪声大作,硝烟弥漫,阵阵轰响声之后,一百余步外套着一层建虏棉甲的草人,皆已是千疮百孔。 “皇上威武!大明威武!” 听着校场内的呐喊声,朱由校却是愈发冷静下来,转头去问:“戚爱卿,火枪队用的还是火绳枪吧?” “火绳枪?”戚金一脸疑惑,随即恍然大悟,说道:“哦!皇上说的是鸟枪吧!” 据戚金所说,现如今勇卫营的千杆火枪,全部都是火绳鸟嘴铳,发射极为繁琐。 射击时,需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以蹲跪姿或立姿瞄准扣动扳机发射。 当然紧急时也可直接向火门点火不瞄准发射,只是精准度会很低。 现在的勇卫营,基本已经熟练掌握一种名为“三段击”的战术,以达到在战场上的连续不间断射击。 尽管如此,相比遂发枪,火绳枪的劣势依旧明显。 火绳枪是通过浸透了硝酸钾或其他盐类溶液的火绳,以每小时八十毫米至一百二十毫米燃速,为火枪持续提供火源。 即便是勇卫营,熟练的射手每分钟也只能射击两至三枪。 遇到突发情况时,枪手需要引燃火绳,无法迅速投入战斗,同时,黑夜中引燃的火绳也暴露了枪手的位置,非常危险。 “骑兵队出列!” 朱由校还在想关于火器的事情,思路忽然被戚金打断,便侧目望了过去。 这次为首的队官朱由校也认识,是刘元斌那个刺头。 刘元斌抽出队官配备的精钢马刀,当先一人向对面的草人冲了过去。 “随本队杀虏!” 跑马场中,大地震撼,蹄声阵阵。 腾起的尘烟中,千余骑兵喊杀着向草人滚滚冲去。 骑兵们在冲锋时渐渐分成两队,先是直面草人一顿乱劈乱砍,然后迂回一圈,分为两侧包抄过去,又是一阵劈砍。 第二圈过后,刘元斌带着骑兵队回到原位,稍歇片刻,便将腰间挂着的一根类似狼牙棒的东西掏了出来。 “听本队号令,一百步再放铳,违者斩!” 刘元斌一只手牵住缰绳,另一手紧紧抓着‘狼牙棒’,喊了一声,瞬息间又是当先一马冲出。 勇卫营的骑兵,每人除一把制式马刀外,又都配备着一杆三眼铳。 这种火铳,在骑兵对冲或者冲锋步兵时皆可使用,更神奇的是,居然还可以当做近战钝器挥舞,伤害不俗。 此时跑马场中演武,刘元斌率领的骑兵队就在一百步左右时连放三铳,马蹄未至,对面草人大部分都已是伤痕累累。 放铳后,骑兵们将三眼铳拎在手上,冲进草人之中,将火铳当做真正的狼牙棒来挥舞。 此时大明九边军镇中,早已普遍配备了这种三眼火铳。 实战中三眼铳的钝器击打,对付那些甲胄坚硬的建虏骑兵,屡出奇效。 “轰轰轰——” 试炮场内,轰声如雷,撼天动地。 明代火炮繁多且杂,各有优缺点,根据戚家军的传统,戚金仍然选择携带轻便,适合带出去野战的虎墩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节 勇卫营此时的火炮普及已经相当高,戚金以每十四人为一小队,负责平日携带和战时的发射。 火器营近千人,此时正在试炮场中发射的,足有近七十门虎墩炮。 为什么说勇卫营的火炮普及率很高? 要知道,今时全国各卫所的明军关于携带火器的考核,大部分是以每五百人携带三门虎墩炮为准。 这还是明面上的说法,以现在地方卫所军备废弛之程度来看,能真正带出来野战的炮,一千明军能有一门就算不错了。 相较之下,火器营十四人携带一门虎墩炮,再加上千余火绳鸟铳,这种火器普及程度,已经算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看着轰声大作,喊声震天的演武场,朱由校是既高兴又无奈。 高兴的是,这样一支军队,又有三千多名戚家军老兵做底,就这次观兵来看,出去后的战斗力肯定不会弱。 无奈的是,这特么也太贵了。 火枪手射出去的每一发“子弹”,试炮时打出去的每一发炮弹,都是用银子活活堆出来的。 虽然勇卫营现在只有六千多人,却已经是个用银子的无底洞了。 不过朱由校并不会被吓住,火器要普及更需要发展,不狠命的花银子,军队战斗力也上不来。 大不了,这边花银子,那边搂银子。 第四十一章:进击的遂发枪 “祖爷爷,不好了。” 从演武场观兵后回来的第三天下午,一个小太监慌忙跑到司礼监,浑身抖的厉害。 “怎么了,你个不成事儿的东西,莫非是哕鸾宫又起火了,看把你吓的那样。”魏忠贤放下练字的笔,不满说道。 其实,相比于私下里被朝臣们污为“不识字”的朱由校,魏忠贤才是真正目不识丁的那位。 不过眼下他正紧赶慢赶的练着,许多本子的大致意思也能看懂。 “王公公在西暖阁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 “什么?王体乾被皇爷打掉了一颗门牙?”魏忠贤有些吃惊,自打皇爷继位以来,这倒是头一遭。 那不成器的干儿子,是哪儿和皇爷犯了冲。 想到这里,魏忠贤站起来,朝西暖阁赶了过去,还留下一句话。 “都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走。” 魏忠贤还没到西暖阁,远远的就见到宫人们忙活的身影,心道怕是要坏。 他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刚好见到朱由校一脚踢翻了宣德炉。 只听“咣当”一声,宣德炉里燃烧一半的熏香滚滚而出,宫人们慌忙掩着鼻子跪地收拾残局。 看见这副场景,魏忠贤心中咯噔一下,或许自己不该来。 刚才那一脚自然是知道魏忠贤快到了故意踹的,见这厮停在门外不敢进来,朱由校心底暗笑,知道此时他的心里定然是琢磨开了。 “你过来。”朱由校这一声,是对捂着嘴跪在角落的王体乾说的。 后者听见了,先是浑身一颤,然后用求救似的目光看向魏忠贤。 魏忠贤此时尚还不知道皇帝因为什么发这么大的龙威,自然不敢轻易开口惹祸上身,遂向王体乾挤眉弄眼一番。 王体乾不敢忤逆圣意,见魏忠贤也不吭声,只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腾过去。 可是眨眼功夫,朱由校抄起桌案上的银盏猛砸过去,王体乾惨呼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又吐出几颗犬牙。 站在暖阁外的魏忠贤看见这一幕,吓得脸色惨白,当即转身就要走。 这事儿掺和不得,去了要没命! 刚走几步,却听朱由校在西暖阁里似笑非笑地问:“王体乾,你,怨恨朕吗?” 魏忠贤脚步一顿,仔细去听。 见皇帝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不知犯了何事的王体乾泪流满面,只是不住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朱由校微微一笑,以天语纶音道:“朕给你讲个故事,所谓…狗仗人以食者也,懂了么?” “懂了、奴婢懂了...”王体乾慌忙应承。 望着一脸惴惴,嘴里不断流血的王体乾,朱由校复又靠回卧榻上,将一本书扔到暖阁外,道: “叫你再给朕拿一本书来看,你倒好,拿了这样一本《贞观政要》来,你说说,今日这个打,该不该挨?” “该!该!”王体乾连应两声,捂着鲜血淋漓的嘴,跳出暖阁,“奴婢再给皇上换一本来!” 见王体乾跑去拿书时居然瞧都没瞧自己一眼,魏忠贤顾不得生气,心中却是悚然一惊,背后发凉。 世人皆知,这王体乾做了自己的干儿子。 天启皇帝因拿书一事惩治王体乾,对宫人来说只是闲谈之资,可对他魏忠贤来说,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敲打! 千年之下,累朝天子成百,但尧主只有一个,有人想做尧主,也有人想做昏君。 魏忠贤没想到,眼前的这位,就是做尧主的那个。 ...... 望着一声没吭,缓步退走的魏忠贤身影,朱由校冷笑一声,今日这番敲打,该是能让他老实一些了。 还有那个王体乾,也要知道他是谁的狗,是在为谁办事! 前几日,朱由校观兵演武场,发现勇卫营如今火器普及虽高,但大部分都不如现阶段的西方。 千余火枪,全部都是易受天气影响的火绳枪,当然解决的方法也近在眼前,便是遂发枪。 燧发枪,顾名思义,是利用燧石摩擦为作发火装置,是火绳枪发展后的进阶版。 它的出现,简化了发射步骤,快捷实用,安全方便。 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强国在世界各地开辟殖民地,大明同样经历着历史变革。 与西方热兵器吊打冷兵器不同,大明却是特例。 大明的土地上,内有李自成、张献忠等流贼,外有建奴在辽东攻城掠地,朝廷四处灭火,疲于应付,无暇集中力量制造燧发枪。 后世每每查阅至此,朱由校都是恨不能亲至晚明。 现在真的来了,又怎么能重蹈历史的覆辙? 此时,燧发枪在西方炙手可热,在东方却默默无闯,就连身为皇帝的朱由校,都因疲于党争而无法抽身。 现在东林党人“众正盈朝”的局面稍有改观,朱由校就已经开始琢磨发展遂发枪的事情了。 其实在明末就已经出现了燧发枪,只是没有及时推广和普及。 相较火绳枪来说,燧发枪的优势十分明显。 它的发火装置依靠机械撞击生火,无需外来火源的帮助,也不受天气因素干扰。 使用遂发枪时,火枪手能够快速投入战斗,专心射击,提高了精度,射速也优于前者。 那么问题来了。 1547年,法国人马汉发明了燧发枪,在大明的土地上,有没有跟住历史进程的脚步,将火绳枪自主进阶为遂发枪? 答案是肯定的,有! 朱由校从桌案上厚厚的一沓本子中抽出一份,上呈这份题本的人,就是答案中的人选——毕懋康。 毕懋康或许不如徐光启、宋应星等人出名,但是在遂发枪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华夏第一人。 毕懋康自主创新的成果,比马汉晚了近百年。 但是西方自发明出遂发枪以来,起初都是零星点点,直到二十多年后的十七世纪中叶,西方军队才普遍装备燧发枪。 大明的火器设计和加工技术,一直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雄厚的火器制造基础,还有自明初以来就在使用火器的丰富使用经验,这些都是装备燧发枪的后发优势。 总的来说,在火枪的发展上,大明是不逊色于西方的。 至于鞑清朕就不提了,人家毕竟骑射天下第一。 望着这份题本,朱由校也在回想历史上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毕懋康,字孟侯,号东郊,歙县上路人。明朝武器专家,万历二十六年进士。 初授中书舍人,后累迁广西道监察御史、右佥都御史、陕西巡按、山东巡盐御史。 毕懋康雅负器局,扬历中外,与族兄懋良并有清誉,称“二毕”。 甲申明亡,毕懋康、毕懋良绝食殉国。 这么多本子中,朱由校唯独抽出这一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如今的毕懋康因不喜党争而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但是对朱由校来说,却是无价之宝。 相对于杨涟,这才是真正于国有用的人才,怎么能不重用? 第四十二章:军器司 “将上呈此疏的那个毕懋康,召进宫来。” 说完,朱由校开始细细的思索。 演武场观兵后,朱由校心中多了几分底气,现在开始,自己手里终于有那么一支绝对忠心的军队了。 枪杆子里出政权,后世过来的人,没有一个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这六千人的勇卫营还只是开始。 不多时,满脸忐忑的毕懋康来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山东巡盐御史,七品官,地方上职权虽重,可是入京来却并没有什么话语权。 这次他不过是按例在年初回京述职,过不了几日就要动身返回两淮任上。 有明以来,两淮巡盐御史得到当朝皇帝召见的,自己只怕是第一人了吧! 这样想着,他上前两步,不敢多作打量,只是恭敬揖身道:“臣巡盐御史毕懋康,参见皇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节 “免礼,赐坐。” 说话间,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手中拿着那本赵高传,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大能人。 你知不知道,在朕这儿,你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虽说盐务也是捞钱的大头,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不是巡盐的料。 商人们都说,天下暴利,皆以茶马盐铁为大。 茶马盐铁,随便一样就能让人一夜之间暴富,但由于都被朝廷明令禁止私人贩卖,这也能让人抄家灭门。 在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中,专管巡视盐务的,就称巡盐御史,两淮一人、两浙一人、长芦一人、河东一人。 职责主要是收缴盐税,监督盐商的官卖。 山东设有巡检司、都转盐运使司等实权官署,本是临时差遣的巡盐御史一职,在英宗后逐渐制度化,凌驾于地方巡盐官署。 如今,朝廷明令禁止的贩卖私盐等事,早已成为不良商人们发家致富的一个重要环节。 想到这,朱由校便觉得有些唏嘘。 管私盐这一块,还是大汉的皇帝们简单粗暴,直接定下“盐铁专营”,既然盐务赚钱,那这钱就得由国家来赚! 朱由校也很想这么来一手,但现在枪杆子和刀把子还不硬,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 毕懋康如今已是知命之年,但双目炯炯有神,长相也是仪表堂堂,生的一副好面相。 待刚刚收拾好宣德炉的宫人们将椅子抬上来,朱由校看着他小心落座,才是微笑问道: “朕闻,尔与尔兄懋良皆精善火器?” 若说之前毕懋康还在为皇帝叫自己来到底为何而心中不安,现在的他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看来是自己的奏疏起了作用。 “皇上过誉了,臣不敢称精善。”毕懋康的话,低调中又透着不羁。 活了五十年,如今才只是个七品的巡盐御史。 毕懋康本以为面圣这个字眼自己此生无缘,却没想到,居然有亲眼得见龙颜的这天。 在得到消息时,毕懋康已经略微激动,来的路上也是健步如飞,而今天子如此圣明,他是打心里为大明高兴。 “夷虏所最畏惧中国者,火器也。”朱由校拿起他的奏疏,笑道:“这话是你的原话,朕亦深以为然。” 毕懋康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高呼道:“皇上圣明,我朝勘定虏乱,火器不可缺也!” 自生鸟铳这种东西他早就在研究了,如果真能造的出来,大明军队在战场上的作战性能会大大提高。 很多听见的人都是对自己毕生心血不以为然,如今终于有人认识到自生火铳的威力,还是皇帝,他又怎能不激动。 不过下一刻,朱由校的问题让他有了一种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的感觉。 “如今若要造出一杆自生鸟铳来,需要多少时日,又要多少造价?” 朱由校的话很简单,也很现实,话中的自生鸟铳,就是遂发枪在明代的称呼。 没钱你怎么造?没技术你怎么造? 毕懋康沉吟半晌,说道:“自生鸟铳只是臣的猜想,尚还没有实铳造出,具体用价和制造时日,这些,臣只能估算...” “那你就估算一下,朕只要个大概。”朱由校随即说道。 “若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一杆鸟铳的铳管打磨、制造,需要一月有余,改良击发装置后的自生鸟铳,若以单个铁匠炉计算,则至少两月。” “至于用价,应该在三两白银一杆左右...”说到这,毕懋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刚才说的这些,只是他猜想中的理想情况。 这还没算燧发机构的弹簧材料打制时间,还有万一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和浪费的时间。 他怕自己如果全说出来,好不容易对自生鸟铳生出兴趣的皇帝会临时打退堂鼓。 “嗯,比鸟铳的造价贵了一倍,制造也慢了一倍...” 朱由校在自言自语,这让毕懋康有些担心起来。 自打登基,朱由校除了练习骑马以外,看书、练书法这些,也都是每日一次,从不间断。 翻阅宫内典籍了解到,万历四十八年时一杆卫所用鸟铳的制造时间大抵在一个多月,用价则在二两银子以内。 根据毕懋康的估算,造一杆遂发枪出来,就算是技艺熟练的匠户,也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至于造价,更是达到了一杆三两。 那万一炸膛了呢,没造出来呢? 这些银子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此时此刻,朱由校再次感叹,以前总以为当了皇帝,就不愁吃不愁喝,全天下都是自己的,最有钱。 现在再一看看,除了底层百姓,最穷的就是自己了。 怎么这天底下,谁都比朕过得好呢? 其实毕懋康的这些担忧,虽然合理,却完全没有必要。 朱由校可是后世穿越过来的,在这个年代,自然知道什么最厉害,吓是吓不到的。 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遂发枪肯定要造出来,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火枪手可远比弓箭手、骑兵要容易得多。 有了这玩意,下一步就是造拿破仑炮,要是黄铜实在提炼不出来,那退而求其次造十二磅步兵炮也行。 等枪炮都有了,对付建虏那种骑兵集群冲锋,简直不要太酸爽。 具体的例子后世已经有了。 晚清名将僧格林沁八里桥之战,鞑清数万铁骑以英勇不屈的战斗精神前仆后继,最终创下了阵亡数千未伤敌毫毛的辉煌战绩。 朱由校以为,这样的战绩,足以载入史册。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 “朕打算建个军器司,设提督军器司文官一人,下属官员有协理、佥书、掌司、监工等,具体由你安排。” “皇上如此信任臣,臣无以为报!”毕懋康老泪纵横,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朕还没说完,你且起来。”朱由校正色道:“这军器局,不隶兵部,不属内廷,自此以后,朕,便是你的顶头上司。” “朕先批给你五万银两,用以选址修建官署及铁匠房,如果不够,找朕再要。洋人造的出来,我大明同样不差!” “但是你听好,朕只给你三个月的时间,造不出自生鸟铳,朕就要撤了你换人,明白么?” 听闻此话,毕懋康深感任重而道远,一腔热血全都化作三个铿锵有力的字眼。 “臣遵旨!” 第四十三章:皇商勾结 上回观兵,魏忠贤借拖欠勇卫营器械不发一事,提议撤掉兵仗司的管事牌子。 真正的意图,是想换上他的人。 在今天早晨,朱由校听说患病在家中静养多日稍有好转的掌印太监王安回到司礼监当值,特意派人去慰问了一番。 慰问的原因,自然是表示对王安的器重之情,东林党人吃这套,魏忠贤更吃这套。 王安在内廷的势力不比魏忠贤差多少,他一回司礼监,自然有人颠颠上去禀报魏忠贤这些时日的作为。 魏忠贤如此做法,王安不会就这样干等着自己的人被撤,当即赶到乾清宫辩白了一番,说魏忠贤那是无中生有,云云此类。 无论王安和魏忠贤怎么斗法,那都是发生在朱由校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决定权也全在自己手中。 给魏忠贤吧,这丫的势力在大内又会暴涨,涨的太快,难保不会有人开始喊他什么九千岁。 这九千岁一喊出来,更难保魏忠贤不开始飘。 至于继续让王安的人待着吧,朱由校也派人去查过,那个管事牌子是比较亲东林的,的确有不给勇卫营发军械这回事。 所以朱由校打算将这两个人全踢出局,把兵仗局收回来。 按朱由校的构想,除了设立军器司外,还要将兵仗局彻底洗牌,照军器司例,成为直属自己的军工专司。 网罗天下能人,为大明所用! 当然,这里边花钱的地方肯定不少,单单是研发一个遂发枪,指不定就要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朱由校心痛,但是丝毫不慌。 之所以给毕懋康三个月的期限,那是为了让他有紧张感,不然真的不慌不忙去研究,难道还要和历史上一样,等到十四年后才研制出来? 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兵部,那更简单,此时的兵部尚书仍是王象干。 眼下王象干被崔呈秀、顾秉谦等“阉党”弹劾,朱由校也是在今日刚刚看见他的辞呈。 这没什么好高兴的,就算王象干下去了,上来的张鸣鹤也还是东林党人。 短期内,东林文官主理兵部的局面不会得到改观。 这也就是说,在一段时间内,自己都是靠不上兵部的。 让兵部去造火器,那就相当于让自己的敌人去帮自己造武器,不用问,朱由校都能知道结果。 扔进去多少银子,就得没多少银子,至于火器的发展?跟他们的清流之名相比,那还要靠边站! 军器司的事儿就这么定了,毕懋康容光焕发的离开了西暖阁,朱由校也便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去看王体乾刚刚拿来的另外一本书。 侍立在旁的王体乾,甚至连多看这位皇帝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朱由校静静看书,这西暖阁也就渐渐变得落针可闻,不明不白挨了一顿打的王体乾,更是不敢动弹哪怕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到申时了。”王体乾精神振起,忙说道。 “叶向高怎么还没来,不是让他每天来日讲吗?”朱由校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王体乾想了想道:“阁老们因联奏之事未能劝说皇上,眼下正遭受科道言官弹劾,说是要在府中避嫌...” 话中的阁老们,自然是指首辅叶向高、次辅韩爌在内的全部阁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节 “哼,他们也有今天。”朱由校心中不无意外,当初非要按着叶向高,就是为了促成眼下这个东林内斗的局面。 东林党急眼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随即,朱由校将书翻了一页,道:“去传谕旨催一催。” “是,皇爷。” 见王体乾捂着嘴离开,朱由校冷笑几声,这阁老、帝师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着的? ...... 天启元年春。 劲风阵阵,凛凛似刀,向来柔似春水的江南也好像被风割伤,空气里弥漫着血腥。 苏州城内,大批的商人正聚齐在码头,义愤填膺。 这帮商人气愤的原因,自然是源于朝廷新设立的督办司,该处督办司的提督管事,正是魏忠贤之前与朱由校提过的侄子魏良卿。 接旨得到荫封时,魏良卿还在老家务农。 魏忠贤飞黄腾达不及一年,魏良卿虽然已经去信,但京师一直没有回信,也便心灰意冷。 突然接到圣旨,荫封他及五名魏氏祖孙皆为锦衣卫千户,不必前往京师,直接到各地新建督办司供职。 对督办司的效能稍一了解,魏良卿就知道,这是个肥缺。 苏州是运河重地,嘉靖、万历以来商旅、游人络绎不绝,香火绵盛。 魏良卿到苏州一个多月,便已是“群情激愤”。 这个群情激愤,自然是当地东林士子们宣扬的,可实际上,加增的这六成关税,对百姓并没有什么实际影响。 当然,除非商人恼羞成怒,联合起来哄抬当地物价。 可如果他们这样做了,势必要传到朝廷上,这个加增关税的事儿就要闹大,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要么天启皇帝朱由校放宽关税,要么就是商人认栽,任由督办司对他们横征暴敛。 朱由校设立督办司的目的,就是要恶心这帮贪财无度,目无国家的商人。 只不过目前这个恶心的力度还不大,跳出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财阀大佬,依然缩在后面。 “想要过关,就得交税!”魏良卿站在码头边上,身旁跟着一批督办司的官差,向底下商人说道: “督饷馆的文引,现在归我们督办司核发,这个月只发一百件文引!” “按照皇上的旨意,加征关税,现在一件文引,白银二千两!” 一听这话,商人们直接炸了。 文引这东西对于想要拓展海外的商人来说,就相当于出口贸易的持有资格证。 购买文引的商户,会由当地督饷馆派人登门核查,是不是具有海外贸易及运河漕运的能力。 若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个文引自然不能给他。 其实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核查没什么必要,如果不是在国内做到一定地步了,又有几个商人会有拿到文引去海外贸易的那个能耐? 督饷馆向是文官做主,发放文引的事儿,自然也都是文官们负责。 就算明知道某某豪商定然有持文引海外贸易的能量,督饷馆也还是要查,有没有能力不要紧,因为你这么一查,两个结果就必须要出一个。 拿不拿得到文引,那就要看商人们的表现了。 文引的发放,都是有实际数量的,比如每月万历年朝廷规定,苏州府督饷馆每月只能发放一百一十件文引。 事情的关键就在朝廷规定的每月发放“文引”数量上。 这只是官面上的数字,苏州府内文官早成体系,明着发一百一十件,暗地他们可以发一千一百件。 朝廷规定文引只需几两或者几十两银子,私下里,就有可能炒到几千两一件。 我给你文引,你给我白花花的银子,各自都缄口不言,这个事儿又有谁知道。 至于朝廷查,那就更不怕了。 天底下的豪商这么多,常年奔波海外的更是不计其数,他查的过来吗? 就算查到了,他敢一棒子全打死吗? 这还只是官商勾结的其一,江南文官敛财的方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仅文引一项的收入,就已经不少,但朝廷只是占了每月发放那一百件的收入,其余全都入了文官的荷包。 就算是这些收入,最后真正能到京师皇帝手上的,只怕也是十不存一。 朱由校那道圣旨一下,督办司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下去和官商们争蛋糕了。 魏良卿干的就是这么一件事儿,他借着圣旨的名义,将督饷馆发放文引的实权一下子拽到自己手里。 这还没完,督办司坐地起价,原本每件几十两的文引直接涨至二千两。 仅是官面上的价格,就涨了多少倍? 暗地里你商人再想买,就得来督办司,到时候想要多少,还不是魏良卿说了算。 魏良卿贪得无厌,和文官们一样,只不过他知道自己是谁的狗,也不屑去做那些表面功夫。 他固然会留下一部分,但其余的大头都要给朱由校送去。 不然莫说朱由校,就是魏忠贤又岂能容他? 第四十四章:抢钱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江南烟花之地,曾有无数豪商在这里崛起,甚至富可敌国,但这终究只是少数,他们的光鲜亮丽背后,是更多人的倾家荡产。 这里是天堂的同时,也是让人害怕的炼狱。 昔日“斯文在兹”,白墙青瓦的东林书院,此时却是碣断碑横,如逢兵乱。 几名缇骑正在街上挥舞着长刀,指挥匠作将拆毁的土石收拢,再将该处坐地变卖。 换来的银两,都要送入京师皇帝的内帑。 十数名青衫士子默然望着已被夷为平地的依庸堂,回想当年这里的学术之风,当比得上廷中翠松,华茂长青。 只可惜后来,当今天子年幼,深受阉党蒙蔽。 权阉魏忠贤横空出世,以谄媚献上而飞黄腾达,不及一年,朝中党羽遍布,杨涟出走,魏氏一族,鸡犬升天。 魏忠贤假借冯三元讲学一事,大放厥词,缇骑四出,血腥打压东林党人。 京师毕竟天子脚下,番子尚还有所收敛,可江南天高皇帝远,自魏良卿来到以后,苏州的天就变了。 魏良卿乃是魏忠贤之侄,提督苏州督办司,更是力压督饷馆等实权地方官署一头。 士子们都说,厂卫勾结,繁华的江南之地,现如今已是混乱不堪,再不似从前。 近几日厂卫频有动作,就连五城兵马司及地方官府都视若无睹,更有甚者,居然与厂卫配合行事,一有东林讲学,官差必临。 轻则驱赶士子,打砸场所,重则抓人下狱,指挥作匠拆毁讲学之地。 自魏良卿来到苏州,这已是被毁掉的第五个大型书院了。 士子们百思不得解,只能将一切归咎于时运不济,朝廷内恶鬼满盈,阉党蔽天,此乃人臣之不幸,乃大明之不幸。 这时,街边走来一行商人。 指挥拆毁书院的缇骑中有一人注意到他们,转头看了过去。 缇骑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先惹事,却还是让商人们心下一惊,故作镇定的与缇骑擦肩而过。 这些商人一看便是不同,他们中有一部分是倭人,加上归来的华侨,男男女女,人数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一名约莫十七岁的小孩子见到缇骑在街上耀武扬威,充满了疑惑。 “魏阉得势,缇骑四出,打压异己。”李旦冷哼一声,“这些番子,又在拆东林书院。” 方才问话的小孩子更加不解,眼中闪着大大的疑问。 “拆了东林书院有什么不好?” 闻言,李旦皱紧眉头,不满道:“一官,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这位李旦,就是郑一官的叔叔。 郑一官还有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字,就是郑芝龙,只不过此时的他和朱由校一个年纪,还在跟着李旦混。 李旦在大明海商之中极具威望,地位和在日本的华侨总扛把子差不多。 这次自东瀛平户藩回到大明,是打算运送一批货物出售,再发一笔横财。 李家船队路过苏州时遭遇变故,因为他们被以魏良卿为首的督办司给拦下了。 非说要交什么关税,才肯放行。 李旦能做到这么大,地方上是有不少门路的,苏州府这里自然也有老相识。 海外跑商多年,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关税对李旦形同虚设,没有什么人敢真去收李家的税。 在码头上交了二百多两的停靠税,李旦带着一行人下了船,直奔苏州府衙。 他心中满腔怒火,想要去找苏州知府讨个公道。 商人收税,自古有之,大明一样如此,海商运货停靠税属额外税之一,官面上的说法,是要按船只大小和货物收取。 这么多的货物,交上二百两停靠税很正常,但现在的商人基本上已经偷税漏税惯了。 李旦家大业大,差点就忘了交税这两个字怎么写。 按以往套路,每次自大明运货物去倭国,李旦都会宴请当地官员,私下敬送礼物,以朋友相称。 这样一来,原来几十两甚至几百两的各种税,一次性花一些银子就全解决了,全无后顾之忧。 这样的官商利益锁链下,地方官得了些便宜,商人拿了暴利,而朝廷吃了大亏。 这也是为什么商税一直存在,但却基本收不上来的原因。 督办司的存在,直接起到抑制官商勾结的效果,但弊端也有,下边的人会编排名目去对付富商,从他们的手里抢钱。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节 朱由校明白一个道理,想让马儿跑,就得让马儿吃草。 这些钱你下边的人可以吞掉一些,但是朕必须要拿大头! 你们有利益关系,朕同样可以自成体系,也搞出来一个专为自己服务的利益链条。 听说是李旦求见,苏州府的知府寇慎非常重视,当即将其引入内堂。 仆人端上来的的杭州龙井香气四溢,李旦却并没有任何品茶的意思,他开门见山道: “府尊太爷,我的船在码头被收了二百八十两的停靠税,还说要是想出海,就要核实货物后再补税。” “这个事儿,你得给个说法!” 寇慎闻言白了白眼,心道这是朝廷的新政,督办司总揽大权,你以为这是本官能插手的。 “自去平户藩贸易以来,我李家的船,就没被收过如此重的税!” “仅一个停靠税,比去年全部的税银都要多出数倍,督办司是个什么玩意儿,居然敢如此作为?” “来的路上,我还见缇骑拆了三元坊书院,一堆读书的聚在门口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这大明就变了天吗?” 李旦是粗人出身,说话也不讲什么礼法,寇慎听的直皱眉头,一想到还是督办司的事,就一阵头疼。 这些时日,督办司引起的商人闹事,已经不止一回了。 “李船主,朝廷下发新政,运河关税加征六成,督办司,是专为查官商勾结而设的...” 听他说完,李旦冷笑几声。 “专查官商勾结,亏朝廷想得出来!” “这事儿怎么办?府尊太爷,你总得给我个说法,我这手下一百几十条船,可还都在码头等着运货去平户藩!” “那边儿的买卖早已谈拢,卡在这头上,这事儿可没完!” “你都运了什么货?”忽然,寇慎问道。 “白糖三十五船,奇楠五大船,麝香三十船,鹿皮六大船...”说完,李旦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如此之多的货物,到了督办司手底下可就麻烦了。”寇慎站了起来,道:“这二百八十两停靠税怕还还只是开始。” 听寇慎说着,李旦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个关税加征六成,对一般的小商人来说,没什么太大变化,他们货少船少,很多就连文引都拿不到,也多收不了多少。 可是对自己这种要做大型海外贸易的海商来说,这税收到点子上了。 自己经常要来往出海贸易,每次都这么收,这不就和明目张胆的抢钱一样吗? 第四十五章:魏良卿之死 毕竟是自己兜里钱的问题,李旦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这次督办司想要李家交的税,除了引税,还有另外三大种和无数小种。 其一,船税。 顾名思义,这是按照船体大小课的税,无论南北漕运,还是出口商贸,都必须要交。 李家这次回大明向倭国平户藩运输货物销售,要交的是出口船税。 督办司的标准是,船宽十六尺以下,征银八两,超过十六尺,每多一尺则加银八钱。 其二,价税。 这是督办司按照货物价值量征收的从价税,李家需要交的是进口价税。 货物到苏州后,督办司会派人核查,要按照货物价值量的多少征税,税率原本为百分之二。 朱由校一纸圣旨后,直接上调到了百分之五。 其三,额外税。 吕宋在万历年间已经沦为殖民地,是西方与大明的贸易转运站,倭国的平户藩,也是货船云集。 大明的海商将丝绸、茶叶、瓷器运到吕宋、平户藩卖给海外商人,赚取高额差价。 吕宋没什么值得运回国内销售的商品,海商经常空船回国,造成官府征不到进口价税。 可是倭国不一样,李家无论是自大明运送货物去倭国销售,还是自平户藩携带倭国货物返回销售,都能赚到极大的利润。 再加上丝绸、瓷器在西方非常畅销,价格又高,海商们赚钱相对容易。 因此,自天启元年起,督办司加征额外的进口价税,方法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按每大船一百八十两,小船八十两征收。 听完这些,李旦脸都白了,只见他猛然间拍案而起,道: “照这样收取,这次运货我李家还没赚到,就要先交如此之多的关税?” 说着,他忽然回头冷冷看着,道:“府尊太爷,这事儿您做不了主吧?” 寇慎无奈的点了点头,叹道:“李船主,听老夫一句劝,该交的税,还是交了吧。” “督办司的后台在司礼监,不是那么好惹的啊!” “司礼监?我没记错的话,如今掌印司礼监的,还是王安吧?”言罢,李旦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这一趟虽说没有解决问题,但也没有白来,李旦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督办司为什么盯着自己给整清楚了。 感情在魏良卿眼里,自己就是一块大肥肉啊! 那莫不如就来斗上一斗,敢从虎口里夺食,撑不死你! ...... 六日过后,苏州码头,商人们正在忙着。 中午时分,一批缇骑吆五喝六的来了。 因为知道李家势大,一般的官差都避着李家的船队走,只有缇骑是找准了目的,直奔着李家船队而来。 面对凶神恶煞的缇骑,郑一官没什么害怕,说道:“叔叔,番狗来了!” 李旦似乎胸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一官,不必担心,我们看好戏。” 这天,天空阴风阵阵,惨淡无光。 带着缇骑走在路上,魏良卿却发现在这时,天空中居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皱起眉头,看着两侧聚拢过来的人群,心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看什么看?”一名缇骑吓唬道:“督办司收税,与你们有何相干!” 待走到码头上,围堵在街上的人更多了,就连那些船队的人也都不怀好意地看过来。 有人坐在船头,一下一下的磨着锋利地尖刀。 这种离奇的情况,让缇骑们都有些提心吊胆,他们暗自握住腰间的快刀,互相打了个眼色。 魏良卿一行人好不容易到了李家船队这边,人群却已经将后路堵住,叫骂声也是愈涨愈烈。 眼见李旦、郑一官等人就站在自己十几步远的船头,魏良卿擦了擦汗,壮着胆子走过去。 未想,到达一艘李家货船边上时,忽然跳出一个操着刀子的壮汉堵住了去路。 看样子,该是跟随李家出海的家丁。 只听他道:“今日人情如此,督办司难道就不怕群情激愤,引起变乱吗?” 魏良卿后悔没带太多人来,心中也害怕出事,含糊的应了几声,继续向李旦走去。 那汉子也不追赶,只是双手环胸,站在后看着缇骑们与自己擦肩而过。 须臾,后方聚着的人中有士子大声呼喊道:“番狗追随权阉,蒙蔽圣听,无故加征课税!” “今日民心如此,何不据实奏闻,请皇上开恩!!” 见士子混杂在人群中,摇惑视听,缇骑们更是心中恼火,有一人折回身去,走向士子大声道: “今日事与秀才们有何相干?行商取税,自古有之,岂敢劳烦圣天子过问!” 又有一名缇骑回身道:“秀才们在哪儿?再敢妖言一句,尽数锁拿,下至狱中,看尔等还敢聒噪!” 另外还有两个缇骑,直接抽出腰间快刀,要用刀背抽打后面紧跟着的士子。 “督办司清查货物,识相的速速让开!” 见此情景,站在船上的李旦冷冷一笑。 清查货物?想的倒是挺美。 早与李家船队串通好的士子们,因今日大风呼啸,也都十分胆大,居然直接一拥而上,上前与缇骑扭打在一起。 缇骑们没有想到,士子们这回是早有预谋,意图反抗朝廷。 一名士子揎袖捋臂,怒形于色,从人群中窜出,劈手夺过缇骑腰间的快刀。 见状,余的士子纷纷拥挤上前。 正在此时,天空轰然一道雷鸣,更是引得场面大乱,码头内商人的船队也趁势参与进来,四处追打缇骑。 一名士子将刀架在一名缇骑脖子上,喝问:“圣天子下旨,是不是受了那魏阉的蒙蔽?” 那缇骑没想到士子竟敢真的和朝廷作对,一时惊惧,下意识回道:“实非皇上旨意!” 听闻此话,那士子一刀捅死这缇骑,喊道:“加增关税不是圣天子的旨意,皆因魏阉从中作梗!” “大家一起痛打番狗!” 士子们闻声响应,群呼拥上。 缇骑只有十几个,士子却不知道聚来多少,见状纷纷大惊,有直接跳到水里想游走的,也有慌不择路跑到商船之中,被李家家丁直接刺死的。 魏良卿转身欲走,被先前那名壮汉赶上几步,一刀劈在头上,登时一命呜呼。 余的缇骑也都大惊失色,四散而逃,或死或伤。 苏州码头直乱到天色渐晚,远处方才传来一阵锣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节 听闻锣声,士子们轰然退走。 没过多久,一批官差赶来,看着满地狼藉和十几个缇骑各有惨状的尸体,全部都是震惊不已。 谁也没想到,多收一点儿关税,居然闹到了当街行凶打死收税缇骑的地步。 第四十六章:仁圣爱民好天子 当日深夜,苏州码头周围聚着的士子和船队才陆续散去。 苏州知府寇慎听闻此事后甚为惊恐,他知道,能有这么大手笔的,只能是李旦了。 寇慎在衙门里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在这时,却又有一名官差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喘着气说道: “不好了,不少人把督办司给围了!” “收拾不住了...”寇慎直接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惶恐,“李旦他要干什么!” “他以为这么闹上一闹,朝廷就会把新政给撤了不成?这是添乱!” 一名差头上前说道:“府尊太爷,现在怎么办?” “属下已经把能派的差役都散出去了,可那帮士子喊叫的厉害,不少青皮也跟着起来闹事,府衙人手不够。” “要不...去找五城兵马司吧?” 寇慎随即摇头,“五成兵马司此时只怕也是自身难保,有了,你速去将能召集的差役全都调回府衙。” 差头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转身就走。 待他离去,寇慎抖着手喝了口茶,深呼口气。 现在苏州府已经乱了,光靠府衙根本制止不住,自己能做的,只有保证衙门不失,但求无过了。 苏州督办司衙门,作乱的青皮和士子们冲进去,将一具浑身如筛糠般的缇骑尸体抬起,抛入河中。 见缇骑尸体顺河而下,士子们欢呼雀跃,相拥庆祝。 李家船队还烧了督办司停靠在码头用来传递信息的舟船,将督办司官署内的驾贴、信牌等物也全部毁弃。 城中大乱,兵马司随即出动维持秩序,但只是杯水车薪。 士子们知道缇骑都是北方人,不习水性,他们将缇骑从督办司中擒出来故意抛人河中,一边指着笑骂,一边看着缇骑惊慌失措的被河水冲走。 一名被扔进河里的缇骑勉强挣扎至下游对岸,起身后看了下周围环境,见苏州城内已是火光冲天,心中更是恐惧。 他微微一想,再纵身跳入河中,抱着块小木板顺流而下,至偏远处才敢上岸。 随后这缇骑用随身的散碎银两雇了条小船,连夜逃往京师。 ...... 听到自己侄子死在苏州,魏忠贤是又惊又怒。 本想着替自家侄儿讨个肥缺,到江南那繁华之地给皇上多捞点银子回来,也好更得重用。 谁成想,亲手把自己侄儿送上了绝路。 这个时候的魏忠贤已经没有什么方寸可言,他不再去想东林党对这事儿的反应,满心只想着到皇帝那讨张圣旨,发兵平了苏州作乱的那帮士子。 为首者要着重处理,好好儿地给江南人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大明朝,还是北边儿做主! 之前,番子们拆毁书院,那是个别讲学严重的地方,这回魏忠贤打算来一手大的,劝皇帝下诏把全国的东林书院一个不剩全拆了。 不过魏忠贤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只是自己去干,还得拉上一个人,便是礼部侍郎顾秉谦。 这内阁四个东林,现在也该有一个自己的人了。 魏忠贤找上顾秉谦的原因很简单,第一,这厮楚党出身,并非东林,第二,他是文官里头一个找自己的,足够无耻。 最重要的一点,顾秉谦的老家就在苏州,在苏州城里有一片巨宅,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按理不会坐视不管。 果不其然,顾秉谦听闻苏州生变后甚为惊恐,半夜里就跑到魏忠贤府上问计。 早准备好说辞的魏忠贤当即给他一顿“分析”,意思也很简单。 家乡都闹成这样了,你要是不想让家人遭祸,就得和我一起劝说皇上发兵苏州,办了那帮挑事的士子。 消息传到京师的第二天,魏忠贤派人去内阁,让阁臣按他的意见票拟一份奏疏,然后再由他拿给皇帝。 此时首辅叶向高正因联奏之事苦受科道官弹劾,根本不愿意再惹是非,次辅韩爌也不愿大动干戈,伤及无辜。 最后,内阁给魏忠贤的票拟回复是: “寇慎逮到,朝廷自有酌量处分。小民无知,稍经蛊惑便拥众号呼,几成鼓噪,法纪安在?” “如自行解散,姑不深究,再有违抗,为首者定行正法,且益重本犯之罪。抚、按官员另疏奏闻。” 面对这个票拟结果,魏忠贤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把朱由校搬出来。 内阁的意思,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弄一个苏州知府寇慎出来背锅,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闹事儿的是东林士子,他们当然要包庇。 魏忠贤执意报复,并不打算这样做。 他拉上顾秉谦,带着票拟来到乾清宫西暖阁,而朱由校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人,并没有先说话。 苏州变乱,朱由校并不意外,也知道魏忠贤迟早会来。 无论怎么样,解决办法就不该是从自己嘴里出来,要么是内阁提出来的票拟自己准了,要么就是等一个背锅的自己送上门来。 内阁的票拟朱由校看了,是想云淡风轻的把这事儿盖过去。 苏州知府寇慎在地方上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事儿不可能是东林士子单方面弄出来的。 就凭那些嘴炮,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果然,在朱由校想着的时候,魏忠贤起身说道:“奴婢以为,此事绝不会有这么简单,苏州是运河重地,不容有失。” “若朝廷处置不力,新政再无法实施,奴婢觉得,应当调兵往苏州,捉拿闹事士子。” “如果审问,奴婢或许还会从朝廷中牵连出一大批人来。” “牵连出一批人...”朱由校手指敲打着桌案,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这票拟就打回去吧,调兵的事儿,你那儿有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对于自家皇爷,魏忠贤是根本不敢轻视的。 朱由校这句话一出来,他心底马上就活络起来。 这事儿就目前来看,传出来的只是士子和刁民闹事,必须要从北方调兵吗? 当然交给南方的卫所兵,这也不是不行。 可是皇爷听了自己的话,直接把内阁票拟打回,要从北边调兵下去。 魏忠贤觉得,皇爷早就预料到南边要闹,这是借着苏州府的事儿,把北边忠于朝廷的兵马插到江南,日后也好行事。 那问题来了,为什么朱由校不直接下旨,非得等自己拉着顾秉谦来? 因为调外地兵到苏州抓人这种事,就不该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 皇帝是天子,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子民,这种话只能出自于蒙蔽圣听的奸人之口。 毫无疑问,自己就是这个为了给亲侄子报仇撺掇皇帝出兵的奸人。 这是明知山有锅,偏向山中行啊! 第四十七章:巡抚之争 “皇上,臣与顾大人的意思是,如今苏州生变,及时勘定止乱、保全新政,势在必行,不可一味忍让。” “榆林总兵官杨肇基,练兵有方,谙熟阵战,足当阃外,请皇上委任其事。” 魏忠贤说完,顾秉谦悄悄看了他一眼。 “用杨肇基......”朱由校手指敲打在桌案上,嘴中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在后世的时候朱由校也有些了解,一生为大明征战三十余载,最后都是在军中去世。 杨肇基自幼有材力且勇武过人,后以武举任指挥,历任征东、平西、防倭三镇总兵,提任沂州卫正指挥,掌兵有方。 经屡次提升,现任榆林总兵。 就算在九边军镇中,杨肇基的名号也是颇有震慑力。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朕忽然记起,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杨肇基说蓟镇为京师咽喉之地,兵备薄弱,要朝廷在三屯营增兵…将蓟镇府治移到三屯营。” “当时兵部回复…说是蓟镇旧兵两万,每岁饷银二十万两,建奴远在辽左,鞭长莫及,于辽左战事无益。所以打了回去。” “如今看来,你又觉得如何?” 魏忠贤咽了下口水,一下就猜出皇帝的意思不在蓟镇增兵与否,那是老生常谈了。 皇帝是想让自己在辽东巡抚一事上,表个态度。 辽事上有熊廷弼,后金虽蠢蠢欲动,但至今无所作为,可辽东巡抚一职空缺数月,总不能让熊廷弼一直担着。 这个人选,迟早还是要选出来。 辽东巡抚这个位置,东林党看着,“阉党”也在看着,皇爷虽然没提,但心中怕是也早有人选。 其实,魏忠贤也比较在意辽左战事。 他是皇家的狗,大明要是亡了,那些文人可以再给新主子摇尾乞怜,他老魏不行。 但魏忠贤对辽左战情实在是一脸懵,还有什么指挥作战,他更是一窍不通。 魏忠贤也明白,皇帝这话虽然是顺着自己问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在问自己。 随即,他看向顾秉谦。 顾秉谦斟酌说道:“若主攻,必速战,耗费徒多,反会拖垮国家。若主守,辽事除熊廷弼外,还需一人,与之相为辅成。” “是谁?”朱由校心中一动,静静喝了口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节 “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人才俊奇,师从洪启胤,可堪任事。” “噗!” 朱由校一口气没喘匀,喷了满地水。 内侍忙不迭上前伺候,朱由校自己用袖子将嘴擦干净了,心里顿时就笑了。 这顾秉谦,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洪承畴,万历四十三年乙卯科中试第十九名举人,是个历史上的知名人物。 和卢象升他们不一样,这小子是因为投清而出名的。 洪承畴的才能自不必过问,要是他能出任辽东巡抚,与经略辽东的熊廷弼相辅相成,倒是眼下最好的局面。 不过这回铁杆“阉党”顾秉谦推荐他出来,会不会是洪承畴私下里与阉党搭上线了? 明着与东林群贤厮混,又和“阉党”互通有无,这倒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 想到这里,朱由校走到东暖阁,一边在宫人们的伺候下穿戴戎服,一边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调榆林总兵杨肇基移驻苏州,勘定止乱。升洪承畴为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 ...... 这两份圣旨一出,东林党人就全都明白了。 两个月前,兵部尚书王象干递上辞呈,朱由校接受内阁的意见准其回家。 张鸣鹤是东林党人,王象干致仕,按顺序就该是他上位,所以东林党人根本就不怕兵部尚书这个位子空缺出来。 按理来说,皇帝都用这种语气下达了圣旨,做臣子的总该给皇帝一点儿面子,让这道旨意有效下达。 可到了内阁讨论时,虽然叶向高、韩爌为了避嫌没有吭声,一直没什么动静的武英殿大学士刘一燝,这次却站出来表示反对。 他反对的不是调杨肇基去苏州,却是以洪承畴巡抚辽东。 在东林党人看来,苏州之事比起辽东巡抚花落谁家,还要再往后稍稍。 其实,刘一燝不怎么知兵,但比起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固守之策,他的内心显然更中意另外一个人关于“全面反击”的策论。 这个人,便是东林党人中鼎鼎大名的王化贞。 王化贞,师从今首辅叶向高,东林党重要成员,万历四十一年进士,由户部主事转右参议。 眼下,正以右参议衔,分兵驻守在广宁。 东林党人已经把叶向高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但并不会满足于此,很快就盯上了辽东这块是非之地。 辽东经略已经是出身楚党的熊廷弼,而朱由校在熊廷弼去留一事上态度强硬,东林党人只得徐徐图之。 在他们看来,辽东经略问题上已经先失一城,巡抚一职,必须要由信得过的东林党人接手。 圣谕下去的第二天,朱由校就接到两份奏疏,当即是冷笑不已。 历史上经抚不和,导致努尔哈赤趁虚而入,连破辽阳、沈阳两大重镇怎么来的? 东林党看事情,一直都是从党争的角度去看。 他们只知道熊廷弼是楚党,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得意弟子,无论有没有真能力,也要把他推到巡抚的位子上去。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冷静下来再去看这两份奏疏。 第一份,是右参议王化贞所上,请求在一片石、三岔口等处增兵建城。 单单就此时大明、蒙古、后金的情况来看,这个建议倒是颇有见地,朱由校决定准了。 第二份,是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的,朱由校直接扔了第一张,去看关键部分。 “定倾戡乱,全在人才,今羣贤毕集,诸保全封疆,剪灭逆酋之计,固以犁然毕具。” “而今条议凿凿,是在庙堂上专委任重事权。当以右参议王化贞任抚臣,请必应,应必速,辽事尚可办。” 朱由校将刘一燝的奏疏留中,但紧接着第二天,兵部尚书张鸣鹤的奏疏就来了。 在奏疏中,张鸣鹤对熊廷弼如今固守不前的战策大为鄙弃,说: “广宁所处辽河平原,土壤肥沃,我方可屯田于此,解决粮草之需,再以广宁为依托,复辽指日可待。若一味言守,无异于据猛虎于一隅。” 瞧瞧,张鸣鹤这话里先将复辽二字说的轻描淡写,再把熊廷弼贬的一文不值。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军事上的专家! 朱由校冷笑几声,继续留中。 再过几日,熊廷弼听闻自己又遭人弹劾,火急火燎的辩白奏疏被快马到了京师。 在熊廷弼的奏疏中,再次提及王化贞、张鸣鹤等人于辽地的屯田之策断不可行。 他还强调,以如今辽东的情况来看,仅仅守住辽沈等地就已经力不从心。 近几日后金正磨刀霍霍,一旦卷土重来,辽民或逃或亡,苦心屯田,终不免是代人做了嫁衣。 洪承畴是个聪明的,知道这时候需要选边站。 熊廷弼的奏疏到了几日,他的奏疏才是姗姗来迟。 在奏疏中,洪承畴没有和张鸣鹤、熊廷弼等人那样言辞过激,只是轻描淡写的说王化贞的屯田之策绝不可行,表示支持熊廷弼的固守之策。 看完了这些,朱由校淡然一笑。 洪承畴算是通过了这个考验,若他上任,历史上的经抚不和,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正主全到了,也是时候表示自己是什么态度了。 朱由校将内阁四位阁臣及张鸣鹤、顾秉谦等人全叫道面前,正色说道: “当日,朕要留熊廷弼在辽东,群臣皆要朕将他革职、问罪。如今辽东好不容易再有起色,尔等就急于做出这等卸磨杀驴之事。” “君子六艺,怕是已被你们踩在脚下了吧!” 见众人面面相觑,朱由校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朕姑且信这顾秉谦一回。朕意已决,以洪承畴巡抚辽东,举国之力,固守辽东,以御逆虏兵戈。” “如有再议,朕,定不轻饶!” 第四十八章:建奴又来了 “可是皇上……”张鸣鹤似乎还有话说。 朱由校抬起头,眸子里似有利刃,郑重说道:“你们都回吧,阁老留下经筵日讲。” 张鸣鹤垂首领旨,偷偷咽了一口津液,暗暗决定,自今日起,每当辽事战报传来,他都要仔细查看。 这个熊廷弼如此得皇上信任,到底是不是有真能耐。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退去,约半个时辰后,内阁首辅叶向高日讲完毕,也返回家中。 没有多久,朱由校下谕: “礼部侍郎顾秉谦晋文渊阁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 顾秉谦入阁,标志着东林党人宣扬的所谓“阉党”,正式开始参与朝政,与之对立。 ...... 辽东首府,辽阳城。 明朝立国后,北方边防一向是重中之重。 在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关,长达万里的防御线上,设有九个边防重镇,辽阳便是其中之一的辽东镇首府所在。 《辽东志》载:辽阳城自洪武五年至十六年,历时十余载,在旧城址的基础上,几经修筑和扩建成为砖石结构,周长二十四里多的方城。 此时,熊廷弼腰间挎着尚方宝剑,身着甲胄,伫立于城墙之上北望。 在其身后,有五千名从沈阳城调来的兵士正缓缓入城,加上辽阳城内原本守军,总数达四万三千之众。 其余数万精锐,分别驻扎在广宁、沈阳及各卫镇堡,严守不出,坚壁清野。 因朝廷新巡抚之议悬而未决,所以包括分兵在广宁的右参议王化贞在内,全部听从于熊廷弼一人指挥。 看着远方渐渐腾起的尘土,熊廷弼手中冒出细汗。 他儿时因家境贫寒,曾为放牛牧童,后来即便苦读举仕,但相较名门子弟仍少了些儒雅和书卷气息。 熊廷弼性格直爽,又兼有自负、好谩骂的习惯,于朝廷少有什么交好之人。 在朱由校的圣旨到达之前,他对自己能不能继续留在辽东,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这时,一名赞画走到他身边,说道:“启禀台台,朝廷的决议下来了。” 台台,是明代对封疆大吏的笼统尊称,除此以外,也有专尊称辽东经略为参军的。 接过文书,熊廷弼心中五味陈杂。 感动、愤怒、不解…… 朝中,科道言官们对自己交章弹劾,但皇帝还是力保自己为经略,并且乾纲独断,破格提拔刑部清历司郎中洪承畴为辽东巡抚,平定争议。 洪承畴这个人,熊廷弼不是很了解,他只希望这个人不会在辽事上与自己作对。 现在的辽东局面,可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传来的是好消息,熊廷弼在对朱由校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从嘴里慢慢挤出两个字: “蠢驴。” 在赞画看来,熊廷弼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高兴才是,却没想到他黑着脸骂了一声。 赞画有些茫然,下意识问道:“台台,方才所言为何?” 熊廷弼闻言睨他一眼,让赞画浑身打了个冷颤。 疾风如刃,甚至可以穿透将士们发下不久的棉甲,令人战栗不安,畏惧于边关的苦寒。 只是在赞画眼中,这份寒意与熊廷弼满腔的怒火一比,立即显得相形见绌。 只听熊廷弼道:“张鸣鹤、王化贞,还有东林党,这一帮还沉在党争中的蠢驴!” 赞画闻言恍然大悟,也不再多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节 春日,一缕暖风吹至京师,在家中搜罗熊廷弼到任辽东后各种战策的张鸣鹤,却蓦地打了个喷嚏。 ...... 沈阳城东北十余里处,蒲河所。 初春的关外,尚有残雪未融,因小冰河期影响,相比中原地区,农事要延至今年四五月。 自建虏侵犯边境,清河、抚顺相继失陷,广柔的松辽平原多年未见春耕,铁蹄踏过,遍地狼藉。 已被建虏占领之地,屠城、剃发、归降,这种事每天都在上演,无数的大明百姓沦为奴隶。 “天下宴然,民务稼穑。” 东林党人宣扬的这些天下太平之语,仅仅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中,辽东大地,硝风扫地,猩红的血液渗入冻土。 蒲河所,大明的军旗正在无数哭嚎奔跑的百姓身边燃烧,辽民心中的希望,在一座又一座城堡的失陷中灭为灰烬,归于绝望。 蒲河总兵尤世功的尸体暴露在荒野之中,他周身中箭十余发,被建虏刺伤双眼,坠马而亡,力战至流尽最后一滴血。 在尤世功的尸体周围,夹杂着更多明军兵士和普通百姓的尸体。 有些已经倒下的人,无力地看着建虏骑兵追逐百姓,将妇女掳到马背上,更是恨不能跳起来再与建虏大战。 他们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起身,却迎来更多急速旋转的箭矢。 天启元年三月初,奴酋努尔哈赤率重兵欲取沈阳,先至蒲河,总兵尤世功所部数千明军,全数战死。 努尔哈赤拥军而入,以曾助明军守城为由,将蒲河城内百姓尽数屠戮,进抵沈阳。 熊廷弼自任经略以来,在沈阳、辽阳一线设置了堪比金汤的防御体系。 此时的沈阳,由辽东副总兵贺世贤亲自镇守,环外城有十余道深一人许的沟壑,内有尖木堑底,鼠兽难行。 深沟之内,又有二丈深壕,木围栏、拦马墙、炮车、尖桩,努尔哈赤趁势来袭,激战半日而退,直呼: “沈阳真乃一座铁城!” 入夜,后金军已在沈阳城外团团围困,连营数里,努尔哈赤更放言,一破沈阳,猪狗尽屠。 大营内侧,与外面的人喊马嘶不同,这里却是一片寂静。 “阿敏,你不是下了军令,一战拿下沈阳吗?”努尔哈赤气急败坏,使出一手敲山震虎,“既然已经登城,因何又退了下来!” 大汗震怒,余的后金将领全都是战战兢兢。 尤其在白日里率先锋已经登城的阿敏,眼中充满着愤怒、畏惧,各种情绪。 他抖着硕大的身子,瓮声瓮气道: “大汗,贺氏勇猛,千余家丁,竟挡得住侄儿部四百余巴牙喇兵,请大汗再给我一次机会,亲将贺氏首级献上!”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这个侄子,虽然对谁都是不服不忿的,但打起仗来却甚为勇猛,本就没想处罚。 他冷哼一声,道:“看你作战还算勇猛,又是第一个登上沈阳城头,姑且饶了你。” “谢过大汗!”阿敏擦擦汗,说完站了起来。 阿敏刚刚起身,努尔哈赤命人从外绑缚一个作战不力的正白旗牛录进来,抽出亮闪闪的虎头大刀,一刀劈了下去。 后者瞪大眼睛,正要喊叫,随即手脚一颤,再无动静。 努尔哈赤将染血的刀交到阿敏手中,喝问:“今夜,拿得下沈阳吗?” 阿敏浑身一颤,将刀举起嘶吼道: “侄儿这就再次出战,全部压上!请大汗放心,今日那明狗贺世贤的头颅,侄儿取定了!” “好,这才是我建州勇士!”努尔哈赤大笑道。 第四十九章:奇袭 “他们又来了…” 沈阳城头,建奴营中飞马四出,夹杂着大片尘土,滚滚而来。 驻守于此的明军兵士神情黯淡,因为谁都知道,辽阳的熊经略那儿也已经打的昏天黑地,根本没有援军。 “贺大帅到了!” 忽然间,二十几名辽东都司部将簇拥着一员大汉上前来,后又有亲兵用独轮车架着烈酒。 这一片酒香四溢,似乎冲淡了大战来临的紧张。 贺世贤伫立城上,望着下面这些年轻的面孔,哈哈大笑几声,挥手高声道: “把酒都分给弟兄们!” 须臾,贺世贤拿着一碗烈酒,环视一周,喝问:“你们怕吗?” “不怕!不怕!” “打了这么久,早杀够本了!” “哈哈哈,好!”贺世贤道:“这回鞑子来,怕是要玩真的了,咱们大明的汉子,不能被鞑子给瞧扁了!” “干了这碗酒,扛起大明的军旗,砍了这帮狗日的!” 言罢,贺世贤慷慨饮酒,将酒碗掷碎于地上,转身喝道:“开城门!” 城头明军分酒时,后金军马队已进至护城河外,他们驻马不前,因惧怕城头火器威力,分出一支约二十余人的哨骑上前试探。 哨骑已经拐到了外城敌楼下,见明军仍未击炮,其中一人心中有些嘀咕: “莫不是明狗的火炮都坏了?” “哈哈,我早说,这明狗的火器是雷声大、雨点小,打着打着,就不行了。” “赶快回去,将这个消息报给多罗贝勒,没准他一高兴,前程就来了!” 几名后金哨骑用鞑语交谈几句,猜是明军火炮已坏,正打算舒舒服服的回去汇报。 蓦地,沈阳城中喊声大作,城门大开。 贺世贤亲率家丁近千,乘马自南门呼啸而出,那二十余个后金哨骑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拨马回走。 “杀鞑子!” 贺世贤一骑当先,追赶上去,一刀一个,轻松将两名身材高大的建奴哨骑砍在马下。 余的明军自沈阳城中追随而出,向在护城河那侧静静等待的后金大军冲去。 后金军没想到明军会出城迎击,惊慌不安,阿敏率部迎上前来,拼杀几阵,惊觉贺部勇猛。 又见那贺世贤一人一马,与己方骑兵拼杀就如虎入羊群,更觉不是对手。 阿敏眼珠乱转,故作抵抗,实际却是不想让自身几个牛录遭受太大损伤。 前方一退,后金余部进而大乱。 后金骑兵一路败走,贺世贤乘锐急进,忽倏,四面后金兵马赶来合围。 “大意了!” 贺世贤幡然醒悟,自己扬鞭追击之时,已中了建奴的诱敌深入之计。 前军被围,余部追击明军竭力向前,想要援救,却听贺世贤大吼:“速速退回城内,严守不出!” “就和熊经略说,我贺世贤对不住他,对不住皇上!” 贺世贤喊完,掉头杀入后金军中,近千家丁死战不退,逐渐淹没在后金兵的浪潮之中。 余部追击明军得令后急退入城,不料女真人早已从北门破城而入,经一阵惨烈巷战,沈阳告破。 翌日,蒲河、沈阳相继陷落,尤世功、贺世贤双双阵亡的消息传到辽阳,熊廷弼震惊不已。 “这个贺世贤,为什么要出城?” “我已屡次檄令四方,叫各城各堡严守不出,为何这个贺世贤就是不听!” “沈阳陷落,辽阳危如累卵,如若辽阳再失,辽东全境皆覆!”熊廷弼一只拳头砸在城砖上,恨恨道: “若真如此,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圣上!” 正在熊廷弼气愤之时,一骑飞速入城,大声道:“启禀经略,建虏大掠沈阳,屠戮甚重,毁城而走!” “他们没有占据城池?”熊廷弼又惊又喜。 沈阳陷落,震动全辽,但努尔哈赤没过几天就退兵而走,莫非…是后方出了什么大事… 面对熊廷弼的再三询问,那兵士十分确信地说道:“没有,鞑兵们退的一干二净!” ...... 几日前,赫图阿拉附近。 几名后金哨探正于鸭绿江边饮马,嬉笑调侃前日引颈自尽的汉人仆妇。 忽地,一名小兵呼喊腹痛。 牛录见状骂道:“死奴才,定是偷了哪个尼堪的饭,被人下了药了!” 那小兵没忍住,腥的黄的拉了一裤裆。 闻见臭气扑鼻,引得众鞑虏一阵哄笑。 忽倏,周围数声马嘶,河边数十匹矫健的雪花马轰然倒地,挣扎数下,接连暴毙。 那名牛录尚不及反应,余的鞑兵也都是接二连三捂着肚子扑地惨叫。 “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就连他自己,也被下腹撕裂般的疼痛和不知所以的恐惧,席卷全身。 ...... 入夜,鸭绿江静水深流,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 光华流转,塞外风景不用于中原,更于江南天差地别,广柔苍郁的平原延河常有参天针木,林密如织。 此时,月光落入一汪江水,映照出眼前这副诡异、恐怖的景象。 马匹陈尸江边,几名鞑兵哨探横七竖八地躺在岸上,死相狰狞,这时候,一旁密林魅影幢幢,钻出一小队人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节 为首的人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地将其插进一名尚在抽搐的鞑兵身上。 他转过头,月光照见一副似刀刻的脸。 余的人尽皆黑面银牙,束发网巾,倒在地上的鞑兵怎么都想不明白。 此时此地,居然出现了一队明军。 那名起先出来的人将佩刀收好,转头呼道:“毛都司,看来这几剂砒霜、大黄,够沿河这群鞑子喝上一阵了!” 话音落地,毛文龙带着更多明军从密林中跳出来,道:“还毛都司?应该叫我毛帅了!” 起初喊话的是个守备,大笑几声说道: “对吼,差点忘了年底皇上降旨,将你封做了镇江总兵官,这可是个大官!” 毛文龙点点头,坐在石头上擦着刀子,淡淡问:“我们自己的水可够用吗?” 那守备应道:“弟兄们早在上游打备足了。” 毛文龙点点头,起身环视衣衫褴褛的同行兵士,指着遍地鞑兵尸体,高声道: “熊经略荐我有恩,如今他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诸位与我共赴敌后,前后无援,水宿风餐,只求杀奴报主,以成伟勋!” “此去,虎穴龙潭,九死一生,势必要搅他个天翻地覆!若有贪生的,此时尚可回镇江去,我绝不怪你!” 行间一名把总也道:“自家出来这几百人,都是誓要与毛帅同生共死的,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只怕毛帅立了大功,得圣天子青睐,到时部下多了,就瞧不上我们这些老兄弟了。” 毛文龙哈哈大笑,看了他一眼,道:“你怕我丢了你,倒不如现在给我当儿子,我就忘不掉你了!” 一番掷地有声的话后,众人轰然大笑。 那把总赌气地躲到一旁,道:“毛帅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跟咱们开玩笑。” 毛文龙先一乐,再是正色吩咐道:“此时奴贼大兵该是到了辽沈,时不我待。” “将这些鞑子身上口粮搜一搜,吃饱了肚子,与我到鞑子老窝杀鞑子去!” 众明军轰然一应,忙活开了。 第五十章:抓活的 “奴兵过去半数了,上吧!” 一名唤做承禄的东江军游击,趴在密林中,望着眼前缓缓经过的建奴车队,急不可耐道。 毛承禄,皮岛总兵毛文龙养子,现任东江镇右协游击,负责统领毛氏诸养子、养孙和家丁亲军,共二百余人。 毛承禄自幼武勇,军中威望仅次于毛文龙,建州人呼为“毛大”。 “急什么。”毛文龙呵呵一笑,示意众人屏息凝神,继续等待。 不多时,建奴车队前方的蓝衣步甲、马甲鞑兵全都走远,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周围跟着四名身着白晃晃甲胄的鞑兵。 “白甲兵…”毛文龙嘿嘿一乐,“弟兄们,咱们运气不错,这是捡到宝了。” “上去砍了他们吧!”毛承禄又道。 听他这样说,毛文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白甲兵可是老奴的贴身护卫,奴贼每旗不过数百,我更关心的,是这马车里的人。” 马车缓行至眼前时,众东江军兵士全都捏紧拳头。 毛文龙倏地起身,高声道:“诸军,随我杀奴报效圣天子恩德!” 一声令下,埋伏多时的东江军自四面八方纷纷跳出。 不知车队护卫的是什么人,东江军初一冲出时,奴贼们惊慌四散,似乎对这里出现明军大为惊颤。 可没过多久,前方的蓝甲马队就组织好一批鞑兵折回来,为首的一名奴贼挥着虎头大刀,张牙舞爪的说着什么。 “这整个车队,居然都是真奴!”毛文龙很快发现建奴车队的不同寻常之处,他大笑几声,唤道: “承禄何在?” “毛承禄在!”下一刻,一名壮汉策马而来,手中已经提着一颗白甲鞑兵血淋淋的脑壳。 “率我家丁亲军前去迎击!” “是!”毛承禄应了一声,点齐二百余名早年跟随出海的家丁亲军,尽数上马,向五百余名折返回来的蓝甲奴贼迎了上去。 兵士奋死向前,止住蓝甲奴骑的冲势。 继而,毛承禄率二百余东江骑兵隆隆而上,势不可遏,转眼之间,就已是与奴骑杀的昏天黑地。 不待多时,足有明军两倍之数的奴骑,被杀的溃败不堪,为首鞑骑更是被吓得弃甲而逃。 “想走?”毛承禄冷笑几声,拍马上去,几经追赶,总算一刀将这鞑骑斩在马下。 战场上,杀声四起,一名东江军兵士冲上前去,举起斩马刀,将一个拦过来的鞑兵斩为两截。 顿时,肠子顺着鲜血流了一地。 东江军处理这支建奴马队的速度很快,前方折回的五百余奴骑又被击溃,战斗逐渐接近尾声。 毛文龙将刀从一个建奴身上抽回来,忽听一名家丁来报:“毛帅,那几个白奴,拼命护着马车不让我们靠近。” “走,看看去!”毛文龙大笑。 言罢,毛文龙赶到马车周围,发现这里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鞑兵的尸体。 马车周围,只余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白甲鞑兵在做困兽之斗,亡命的护着那辆马车。 “马车里的不要动,抓活的!” 这两个白甲鞑兵对视一眼,用鞑语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大吼一声,扯掉了脑袋上的头盔,露出辫子,咆哮着向毛文龙一齐冲来。 毛文龙自然知道他们打着什么心思,这样的情形他遇见过上百次。 他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只是将手紧紧握在那柄钢刀上。 待两名鞑兵冲到身前,毛文龙先是抬脚踹翻一个,再是扬起大刀,一刀一刀将另外那名白甲鞑兵砍的连连后退。 “杀虏!” 余的东江军兵士皆为主将的勇武所激励,持着刀枪上前,那两名白甲鞑兵纵是玩命顽抗,却也逐渐不支,被乱刀砍成肉泥。 “清理战场,此地不宜久留!” 毛文龙冷冷下了一道命令,然后挑起染血的刀,掀开马车的帘子。 随即,他哈哈大笑几声。 毛承禄等人闻讯近前来看,也都是相视一笑。 这支建奴车队拼死护卫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着建州传统服饰的貌美女人,还有一个在她怀里瑟瑟发抖,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 两个人,都是真奴。 “带出来!”毛文龙觉得这两个人身份不简单,刚说完话,就听那个女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语说道: “如果你们放了我们母女两个,我愿付出黄金十两的报酬!” 毛文龙没有回话,直接一只手将这个建州女人拽出来,看着她一个踉跄跪倒在自己脚下,冷笑道: “今日遇见的,是正蓝旗的人,属建州上三旗,没记错的话,现任旗主应该是莽古尔泰。” “莽古尔泰?”毛承禄正将那小女孩打横抱起,用绳索捆的结结实实,闻言皱眉道: “这狗鞑子最是残暴记仇,为了向努尔哈赤献宠,连自己的亲娘都杀,简直不是人。” “这一女一小,能被正蓝旗的人护卫着来赫图阿拉,莽古尔泰还派了四个白甲鞑兵,看来,必定是建州勋贵。” 说着,毛承禄道:“要是这女人抓了,咱们和建州可就是不死不休的仇家了。” “当今皇上…值得这样做吗?” 毛文龙闻言睨了他一眼,反问:“我这总兵官身是从哪儿来的?是圣天子封的!” “你问我值不值?我告诉你,就是咱们东江军全数战死在塞外,那也值得!” “此话,不许再提!” 毛承禄点点头,深呼口气,说道:“那就和奴贼彻底撕破脸皮好了,反正脑袋也别在裤腰带上了。” “只希望当今皇上,不会忘了咱们孤悬海外的东江镇!” ...... 努尔哈赤倾巢而出,率领重兵,先克蒲河,再陷沈阳,尤世功、贺世贤,两位总兵力战而死。 就在努尔哈赤志得意满,打算乘胜攻取辽阳之时,听闻老巢又被毛文龙趁虚而入,愤而转向,就连刚拿到手的沈阳也不要了。 这原因,自然是有两个重要的人丢了。 几日后,一支千人左右的黄甲马队飞驰而来,后方还隆隆跟着数千蓝色、白色、红色的步甲鞑兵。 一到此处,建奴大军便开始地毯式搜索,聚着的人马越来越多,漫山遍野都是建奴旗帜。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穆库什!”努尔哈赤愤怒得双眼通红,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 说到底,穆库什是由他护送,在老家出了事情,这可真是丢人都丢到家门口了。 此时此刻,他只希望穆库什母女没有被毛文龙抓走。 没过多久,一名黄甲奴骑拍马赶回,说道:“启禀大汗,找到和硕公主所乘马车了!” 第五十一章:将军!复土! 越是走进马车,努尔哈赤的心就越是颤抖的厉害。 此时,马车周围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十具正蓝旗甲兵尸体,有两个巴牙喇护卫更惨,已经连模样都辨认不出来了。 他加快速度,上前掀开马车卷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节 “穆库什!!”努尔哈赤大声嘶吼着。 莽古尔泰心中一颤,忙上前两步查看,发现马车内空空如也,也没找到两人尸体,慌忙跪在地上: “父汗息怒,我这就率兵前去,歼灭毛文龙!” 努尔哈赤坐在马车上大口大口喘着气,没有说话。 他心中越想越气,这个东江毛贼,不知何时,就已经成了大金的梦魇。 实际上,等努尔哈赤率领四万大军赶回来的时候,毛文龙早已一头钻入密林,带着战果,扬长而去。 ...... 史记有载,海上有仙山。 传言其高下周旋三万里,平处九万里,又中间相去七万里,台观皆金玉,珠玕丛生,华实有味,食之不老不死。 此三岛,曰蓬莱,曰瀛州,曰方丈。 三岛概为神仙居所,随潮波上下往返,烟涛微茫信难求,今人不复见,亦不知失落何处也。 鸭绿江口,与朝鲜半岛一衣带水,有数座孤岛可寻,最广柔者方圆百余里。 岛中有山泉,泉不通海,淡而可食。 岛中有旷野,土沃可耕,宜开垦田畴。 毛文龙取得镇江大捷后,后金兵马穷追不舍,一路窜逃,甚至跑到了朝鲜境内。 万历四十八年十二月时,后金军越过结冰的鸭绿江,进入朝鲜境内追杀毛文龙。 毛文龙小战失利,退入朝鲜安州。 听闻此事,朝鲜国王李珲深恐毛文龙将后金祸水引入朝鲜,屡次劝他入海登岛。 毛文龙考虑到后金兵不习水战,于是入驻一无名孤岛,亲率军民杀尽岛中虎、蛇走兽,练兵设防,开垦屯田。 值此乱世,饱受后金摧残凌辱的辽民,皆道辽左再现蓬莱仙山,呼儿携女皆卷入岛中。 一时间,岛内接屋甚盛。 朱由校一纸圣旨,将毛文龙封为东江镇守总兵官,这座孤岛,那时起正式纳入大明版图之内。 如今,昔日荒凉败弃、野草寒烟的穷岛,已经成为令后金头疼不已的大明军事重镇。 返回岛上后,东江镇各路军将开始盘点此回“捣巢”的战利品,全然不惧建奴可能的反攻。 校场内,正有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 “我部,斩获真鞑头颅八百颗,鞑马一百八十匹,猪羊各二百余头——” “我部,斩获——” 众将说完,毛文龙当即笑道:“犒赏诸军,点齐战果,与这两个女人,一并送入京师,交皇上发落!” 这时,毛承禄赶来,扬声大笑道: “我知道了,这女人是努尔哈赤的第四女穆库什,那个小丫头片子,是她与布占泰之女,叫什么…乌拉纳喇氏,济海尔!” “抓了奴酋的女儿和孙女?”毛文龙闻言也有些意外。 此前,他只想着应该是建州勋贵,却没想到,是奴酋的亲女儿和亲孙女。 话音落地,东江军欢腾盈天,这可真是一个惊喜。 看着众人开怀大笑,毛文龙眼中却渐露苦涩。 此回为援助辽沈的“捣巢”,战果斐然,但一经折返,从后金营中救回岛内的辽民又多了两千余人。 每个人,都在张嘴等着吃饭。 岛中粮草不多,每三日供应一顿已是极限,这两千人一来,怕是只能支撑不足三月了。 他曾多次向兵部请求多为东江拨些饷银,结局皆是泥牛入海。 相比之下,右参议王化贞驻守的广宁,大小战事已经数月未有,源源不绝的支援却仍是次第送往。 这原因,自然是因为王化贞乃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 前后两任兵部尚书王象干、张鸣鹤,皆为东林骨干,自然要偏向王化贞。 而他毛文龙,虽因镇江大捷得皇帝赞赏,却是出身草莽,并不为朝中官员所喜,就如现在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样。 两个人同病相怜,全是因为皇帝明智,才有得以施展报复的今日。 现在想来,只怕此前的那些奏疏,兵部根本没有足够重视,皇上更不可能知道如今东江镇的困境之艰。 这些话,他只能藏在心里,说出去,只会葬送了大好局势。 想着事情的毛文龙,脸上笑容渐渐凝固,眉间那道刀刻似的川字愈发凸现,带着血腥与硝烟的海风,似乎将他的面孔活吹成了一座礁石。 良久,他望着那些欢庆不已,因此番“捣巢”才又得以数月有食的小兵们,沉默地走回营帐。 “大帅。” 毛文龙闻言回过头,发现是一名亲兵在唤他,见这亲兵面色犯难,遂先问道: “尔有何事?” 那亲兵迟疑片刻,苦涩道:“我们此出,还救回数十辽民女奴,她们此前都为建虏所掳,甚是凄惨…” 毛文龙点头:“照以往安置就是。” 言罢,他正要回头,却听那亲兵在后面小声的哭了。 这亲兵堂堂七尺男儿,又曾与毛文龙出生入死,杀虏入岛,此刻却眼中含着热泪,说道: “她们一心求死,说死前只望能见一见将军,那个被大明皇上亲口封做东江总兵的毛大帅。” 毛文龙心中一颤,没多作声。 须臾,毛文龙带着毛承禄与几名参将随这亲兵行至皮岛岸边,发现数个小舟边上,聚着一群女子。 越是接近,毛文龙就越是不敢去看,心中越发疼痛,烈焰般的仇恨席卷而上。 此刻,他恨不能将建奴全部碎尸万段。 妇女们相互依靠,无论东江兵怎么去劝,都不肯进岛一步。 毛文龙走进一看,发现她们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周身满是牛马粪便,恶臭异常。 最为触目惊心者,胸口甚至有两个碗口状的黑疮,她们胸前两处地方被建虏玩笑般的生生割去,发炎溃烂,乃至滋生蛆虫。 任是久经沙场,见惯了生死的东江兵士们,此时也皆是心中震惊,他们静默无言,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女子抬起头,望向毛文龙。 就在这一刻,毛文龙眉间微动,极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 眼前这辽人女子,正处碧玉年华,未被火舌摧残的双眼反射着海水的波光,大抵也曾是闺中待字,口出唐宋的无忧淑女。 而今她的身体,她的人生,早已在烈火中被建虏焚为灰烬,整个身躯,只剩下那满腔的仇恨和麻木。 且听她道: “将军……奴等知道岛中粮食近绝,不欲连累诸军,求将军成全,将奴等身躯焚入烈火,送归南去…” “奴想要再见一见那华章盛世,那大明朝的盛世…将军此恩,若有来世,结草衔环,定当重报!” 毛文龙抬起头,深呼口气,一手扶着腰间佩刀,尽量用平淡些的语气问道: “尔等在岛中可有亲人,有何未了心愿。” 听得此言,那女子咧嘴笑了,她张开血口,目光倏地像柄利剑。 此时,海风猎猎,波涛猛然砸向礁石,浪花碎为千重雪。 “将军!复土!复土!” 少女们的声音,狠狠刺入在场每一名东江军将士的心头,久久不散。 复土,复土… 王朝伊始 第五十二章:高攀龙奏请 海裳染血,熊熊烈火,焚烧残躯。 不多时,东江兵们将一坛坛骨灰收拢抱在怀里,将少女们生前的破烂衣裳草草掩埋,静静于岸边伫立。 “复土,复土…” 毛文龙临立碣石,面相无尽的海波,极目四望,耳边仍不断回响着少女们的凄厉喊声。 纵使他心如刀割,却也要在全岛军民面前,表现的坚韧果断。 正在毛文龙叹息时,毛承禄回去取了一张薄毯为他御寒,带着二百余名亲兵静静站在周围。 良久,毛文龙闷闷的声音伴随着海浪传来: “辽东邸报已至,蒲河、沈阳失陷,尤世功、贺世贤战死…如此一来,熊经略难免又要被言官弹劾。” 他背对诸将士,未见其面,依稀可知其声中悲恸。 毛承禄听闻此言,回想起来。 毛帅当年是从广宁出来的,如今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曾上疏举荐,此人于他,有知遇之恩。 想到这里,他一时词穷,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欲上疏,请圣上派遣监军来东江。” 毛承禄惊道:“大帅出于什么考虑?自古将帅最恨监军掣肘,圣天子还未提及,怎么我们却要自请?” 毛文龙仍未回头,冷冷道:“那群文臣,只因圣上赐了我总兵官,便开始百般诋毁、诽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节 “奴兵虽退,但两员总兵战死,无数村堡遭毁,数万百姓被掳,这个过失谁来承担?” “熊经略此番尚难自保,我不能坐以待毙,不若请皇上派监军入岛,亲自来看看,到底谁是为国而战!” 毛承禄闻言,再也没了话说。 这朝廷上的蝇营狗苟,有些是他根本不懂的…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毛承禄看向前方毛文龙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见晨曦郁郁而生,赤光如血,毛文龙似与苍茫天地化为一体,身镀朝云。 在震耳欲聋的拍岸声中,毛承禄也长叹一声,以只自身可闻的声音,喃喃念道: “国家养仕三百年,社稷危如累卵,百姓积尸涂炭,文武独计除异己,不计除外侵,唯将江山快私忿,操戈矛向同室。” …… 春夏之交的紫禁城,朱墙绿树,琼楼玉宇,其特属于皇家的庄荣之雅,随处可见。 宫墙之内,唯有渐生的鸣蝉与树冠间的黄莺略显鼓噪。 西暖阁里,朱由校脱下衮服,摘去大帽,只着暑衣,网巾玉冠,正一手持书,细细品读。 手边,静静放着来自东江的捷报与奏疏。 近来闲暇之时,朱由校除常去南海子狩猎外,也常静坐读书,调养心性。 朱由校正看到兴处,凝神静气,专注其中。 正待此时,王体乾手中捧着文书赶来,在阁外高声呼道:“禀陛下,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奏请!” 朱由校手中一顿,慢慢抬起头,眉宇中隐隐浮现几分阴郁。 昨天才刚接到辽东塘报,今日这帮东林党就要搞事情了。 随即,朱由校放下手中书本,在东暖阁换上常服,前往文华殿接见了泰昌皇帝四位顾命大臣之一的高攀龙。 去年,刚穿越来时,高攀龙因力谏西李选侍移宫,在朝中名望赫赫。 半年多以来,朱由校提拔魏氏,意在暗压其一头。 “陛下。”高攀龙拱手奏道:“臣闻陛下欲遣内臣往东江监军,我太祖高皇帝曾三令五申,严禁宫廷内外交接。” “辽事自有文武诸臣,遣用内臣,反滋多口,成何政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由校单手撑颊,冷冷地望着他,半晌才是轻笑道:“先生之疏,朕已知晓,太祖之训,朕岂能不知?” “只是成祖以来,内臣监军,并非特例,此出于一时权益,暂且一用罢了。” “他日当撤之时,不必先生再提,朕自会裁撤。” 面对朱由校这番宽容之言,高攀龙并不买账,他再一叩首,高声道:“文武皆齐心为国,有何权益?” “朕意已决,不必再提!”朱由校面色逐渐沉了下去。 “既然如此,臣还有本奏!”高攀龙说道: “近来常得奏报,言毛文龙于海外拥兵自重,欲自立门户,或言其与后金勾结,意图反叛。” “此番捷报,又有多少是他杀良充功所获?” 朱由校眉头微皱,低声道:“这且是你一家之言罢了,毛帅孤军漂泊风浪之中,深入豺狼虎穴。” “朕今日才刚得捷报,东江军掳奴酋之女,正押往京师。何况……” “陛下,在此女送达京师之前,尚不能断定此捷真伪!”高攀龙打断了朱由校正要说出口的话,继而又道: “何况,我上下文武齐心,岂需内臣?” 朱由校静默半晌,展颜讽刺道:“文武是否齐心,先生难道不知?非要朕明说了么?” 高攀龙愤然道:“即便如此,陛下也不当抛弃国体和祖宗法度,信阉宦而远贤人。” “近年来,陛下以言官参内臣而免言官,广开内操,编训勇卫,使斧钺卑鄙之身,凌驾于外臣贤人之上,辱朝廷而亵国礼,实伤了天下文人之心!” 朱由校闭上眼睛,深深吐息,似乎强忍着怒火,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先生此言即是在说,国家体统,比边疆将士的清白与辽民百姓的性命重要了?” 高攀龙似有备而来,目光炯炯似火:“陛下说清白,臣另有本奏!”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里一声尼玛,这货有完没完了,非不让朕舒服是吧。 只见高攀龙趋近一步,提袍而跪,慨然道: “臣闻宫中乳母客氏,离宫之前,妄杀帝母,擅杀宫人,这等冤屈,陛下一句遣返,就不打算伸张了吗?” “高攀龙!”朱由校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勃然怒道:“宫壶严密,尔从何得知!” “你身居都察院,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谁给你的胆子,管起朕的家事!” “你的眼中,可还有君臣之别!朕看,你那一身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陛下的家事,就是国事!”高攀龙一副铮铮铁骨的模样,丝毫不惧龙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陛下以脏言辱臣,臣却仍要直言劝谏!” 说个事 有些话吧,心里一直憋着,今儿闹大了,不吐不快。 这个事儿,是针对《回到明朝做暴君》作者举报朕抄袭的。 具体呢,是因为两边书友先喷起来,然后那个作者让读者被拉下水,认定我是抄袭。 抄袭的点呢,集中在三法司会审和戚金进京练兵这两段。 因为是女作者嘛,朕起先就没太在意,可是人家一开始就奔着封我书来的,现在在各种作者群里声讨我。 虽说已经舆论劣势了,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提一下。 在这之前,朕甚至不知道这本书,是今天才偶然知道的,那个作者提交的证据,是三法司会审、戚金进京练兵的剧情、套路一样。 然后就是找了些两本书一样的“字”,也当描写抄袭举报上去了,现在那个作者已经闹到阅文去了,朕不回复一下也是不行了。 首先,三法司会审明代定制,地点就在大理寺,她要硬是说我抄,我无话可说,我总不能换个地点会审。 其次,戚金进京练兵更有意思。 大家都知道,戚金是明代最后一个戚家人,召他进京练新军我觉得是没什么问题,她也 第五十三章:有朕在 你在出口成脏的骂我,但我还是要做那“魏征”,殊不知忠言逆耳! 瞧瞧,这厮一副忠正无双,天地可鉴的样子。 自己动怒,这正是高攀龙所希望看见的。 庭杖? 只要打不死,高攀龙就是敢犯龙颜直谏的铮臣。 然后高攀龙转头出了这暖阁,明日就能传出天启皇帝对直言劝谏的铮臣震怒之事。 把控舆论,诱导无知百姓,一向是东林党的惯用招式之一。 这帮东林党,早就将大明的国事,还有朕的自家事,全都当做他们的事情了。 朱由校回想方才《贞观政要》一书中描写唐太宗面对魏征时的古例,深呼口气,道: “先生教训的对,先生亦饶为之,且善为之。” 看着皇帝方才动怒以后,很快就端坐御案,继续秉持着为君为父的威严镇定,高攀龙心中一沉,皇帝没上道。 他想了想,继而又道:“请陛下,好自为之。” 朱由校翻开书,淡淡说道:“先生还有什么事要奏,一并说完吧。” 高攀龙一愣,随即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不用看都能知道,奏疏的内容,是对魏忠贤的弹劾。 这几天自从辽东风传沈阳陷落以后,弹劾魏忠贤、顾秉谦等人的奏疏便是不断。 这份奏疏是刑部主事刘宗周所上。 他在奏疏中不仅弹劾了魏忠贤,还在奏疏的最后,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提议为还在东厂的冯三元平反。 朱由校冷笑几声,将奏疏放下。 若朕所料不错,其余的东林群贤现在都在枕戈待旦,就等着高攀龙回去给个消息。 朱由校没有说话,高攀龙则静待回音。 君臣静默良久,这时,上空一片流云遮盖了日光,使西暖阁整个都倏地暗了下来。 须臾,西洋钟鸣了三声,阁内檀香袅袅腾空,几束香沫陡然落地。 朱由校沉默地翻看着奏疏,终于抬起头,淡淡问道:“高爱卿,还有么?” “回皇上,没有了。” 方才那副激动之情四散而去,这时的高攀龙因皇帝未见喜怒,心中也是紧张异常。 皇帝对自己的称呼从“先生”转为“高爱卿”,这本是好兆头。 可高攀龙高兴不起来,这三个字,无论怎么听都像是朱由校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你可以走了,朕还要看书。”说完,朱由校利剑似的眸子射了过来。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高攀龙怕是早已横尸西暖阁了。 “臣告退。” 待高攀龙退下,朱由校重重叹了口气,再度拿起毛文龙上的奏疏,自言自语道。 “朕知道你们难,可是朕,也难…” 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听闻高攀龙进宫面圣,就已经猜到,东林党要动手了。 得知高攀龙已经离开,魏忠贤这才慌忙赶来西暖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节 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正翻页看书的朱由校先开了腔:“来了?坐吧。” 这些日里,辽东战情传来,人人都说,魏忠贤“撺掇”朱由校力保的那个熊廷弼,吃了败仗。 蒲河、沈阳相继失陷,尤世功、贺世贤两员总兵力战身亡,这个罪过,仅凭熊廷弼是吃不住的。 魏忠贤不知道打仗的细节究竟是怎样的,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与熊廷弼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东林党想要借着熊廷弼失陷沈阳的罪过将自己也拉下水,只要其中一个死了,另外那个就绝对活不成。 当然,到底会不会死,全凭这位皇帝的意思。 在京师的都是靠所谓的塘报、奏疏来了解辽东战情的,真正到底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辽东战情消息一至,朝廷内外弹劾魏忠贤的风浪就没有停歇过,朱由校的态度很迷,至今也没个表态。 只是在刚刚高攀龙不断逼着的情况下才显露出一次怒意,旋即又收了回去。 魏忠贤没有真的去坐着,他唯唯诺诺走到朱由校身边,亲手续满了一杯龙井茶。 实际上,是想试一试皇帝对他的态度。 魏忠贤也知道,像是他这样的宦官,说到底还是为皇帝办事儿,因为事先谁也没料到辽东会出这么大的事儿。 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是扛着声讨风波,继续力保熊廷弼,还是先拿他魏忠贤开刀,平息朝野的沸腾,这谁也吃不准。 所幸,朱由校在魏忠贤低眉顺眼的注目下,很快就放下书拿起茶小抿了一口。 虽说朱由校只是小抿一口便放了回去,这还是让魏忠贤察觉到皇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由此,他安心不少。 朱由校面无表情,走出了暖阁,魏忠贤不知原因,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心中翻江倒海。 朱由校走到暖阁外一颗老树下,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一柄弹弓,右手满弦,眉锋凌厉,猝然施放。 只闻叶间一声哀啼,鸟儿应声坠地,垂死挣扎地扑腾数下,便是再无声息。 朱由校手腕一转,将弹弓放到魏忠贤手里,似挑衅,似试探,更似嘱托,问道: “你,敢不敢?”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番弹弓射鸟是在影射何事。 他双手颤抖,即喜且忧,又是左顾右盼,踌躇半晌才道:“皇爷,老奴…老奴怕。” 朱由校闻言转过头去,望向空荡荡的园林那侧许久。 魏忠贤悄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透过树叶的晨光在朱由校脸上洒满碎金。 皇帝的身影随风而摆,看起来既孤单,又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今以后,惜薪司、内府供用库、尚膳监印你也都掌了吧。”静默良久,朱由校负手说道: “有朕在,不妨。” 惜薪司,清代也叫营造司,下设木、铁、房、器、薪、炭六库与铁、漆、炮三作。 内府供用库,洪武二十八年始置,为内府诸库之一。 掌宫内及山陵等处内官食米及御用黄蜡、白蜡、沉香等,并以收贮油蜡诸库隶其属。 至于十二监之一的尚膳监,由于职能原因,很多人将它与光禄寺混淆。 尚膳监,掌宫廷膳食及筵宴等事,光禄寺则掌国家祭祀、朝会,皇帝宴乡酒醴膳羞等事。 说白了,尚膳监管的是后宫,光禄寺管的是皇帝,至于御膳房?那特么是鞑清的。 魏忠贤感受到皇帝的真意,忙跪在地上,表露心迹。 朱由校见他真情流露,也是咧嘴笑了,这魏忠贤,比起东林党来,倒也是老奸巨猾的很。 此番这样与他暗示,就差直接说出“你去做,朕保你”这话来了,他才是扔出这么一招杀手锏来。 希望,魏忠贤不会让朕失望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缓步走回了西暖阁,魏忠贤在后面看着,并没有跟上去。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五十四章:都监府 几日后,魏忠贤捧着文书站在暖阁外,将内中皇帝的唉声叹气全都听在心里。 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毫无表情的脸上渐生出几分阴鸷。 皇帝在如此舆论大势下,仍信任自己,提高了自己的权利,却让自己置身舆论漩涡的中心。 皇帝的意思,魏忠贤也能明白。 “你、敢不敢?” “有朕在,不妨。” 朱由校与他说过的话,这时再次一一闪现在他脑海里。 除了心中铺天盖地的感动以外,朱由校顶着舆论大势的境况,也让他警钟高鸣。 天启皇帝继位一年不到,别说子嗣了,后宫都是空的,倘若哪日真出了意外,社稷大统由谁继承。 他宁愿大明王朝未来的储君是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愿接受那言谈举止俨然一副东林君子的皇五弟。 想到这里,他垂头看了看托盘中摞摞黄绫包裹的文书,却是倏地笑了。 这些纸张涵盖的内容,从帝国的北疆直到南海,整个天下如此安适地被天启皇帝端在手里,他又怎么舍得放下。 ...... 次日晨时,朱由校从龙床上坐起身来,一旁侍立的都人忙将床幔拉开。 阳光照射进来,微尘飘荡在屋内的晨曦中,司礼监太监王体乾忙不迭的奉来一盏温茶。 朱由校迟疑片刻,接过温茶默默喝了一口,漱口后吐到床下痰盂里。 王体乾拾起温茶,一言未发地行礼,转身欲退。 “等会!”朱由校猝然一声,惊的王体乾立马转身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见他害怕的样子,朱由校不免失笑,遂问:“王体乾,上次朕打了你,你还记得吗?” 听这话,王体乾仿佛感受到嘴边的疼痛,忙道:“奴婢又不是矜贵之体,哪能记得。” “好小子,你叫上几个小太监,跟朕来。” 不多时,王体乾喊上几个小太监,刚到了西暖阁外,就见皇帝在内中招手呼唤。 几人忙走进去,行了礼。 “你们都跪着。”朱由校手中拿着,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一手轻抚凌厉的剑锋,一边道: “知道朕喊你们来,是要做什么吗?” “有些事儿,光凭魏忠贤做,是不行的。”说到这里,朱由校挑了挑眉,看向他们。 王体乾听见这话,差点没当场哭出声来。 他入宫十余栽,在宫中学习识字,侍奉这个,伺候那个,为的不就是今日,被皇帝看重,飞黄腾达的这天。 不待朱由校说完,他就忙跪着搓上前几步,道:“皇爷,奴婢知您困扰何处,奴婢愿意为皇爷分忧!” 朱由校轻轻一笑,调侃道:“你们这帮阉宦,还真就如文官说的那样,除了讨朕开心,一无是处。” 王体乾谄笑道:“文官们看得清楚,皇爷更是看的明白。” “奴婢除了会揣度几分圣心,确实一无是处。” “哈哈,狗东西,朕喜欢你。”朱由校再一笑,看向王体乾,轻声问:“会舞剑吗,给朕来上一段?” 这个时候,就是不会舞剑,那也得硬着头皮上。 王体乾谄媚一笑,得了朱由校首肯,从后者手上取过剑去,便开始在暖阁内挥舞翻跳。 朱由校坐回御案,冷眼看着桌上的几份奏疏,等再度看向王体乾的时候,又已经带着几份平易近人的随和。 良久,朱由校叹道:“可惜了,凭你的本事,不该在皇宫大内,应该出去视军。” 听见这话,王体乾舞弄的更加急促,他的心思朱由校自然明白,顿时阵阵嗤笑。 “你们,都会舞剑么?”朱由校忽然问道。 王体乾这时停下手中动作,看向趴在一旁的小太监们,不断的挤眉弄眼。 朱由校则歪过头去,全当没看见。 “回皇爷爷的话,小的们粗通刀剑之事。” 朱由校闻言“哦”了一声,从气喘吁吁的王体乾手中拿过剑,轻蔑地说道: “你们的剑,舞的太软了,监军还行,战事却还不够。” 王体乾哪能不明白,这是皇帝在敲打自己,不要出去了以后,掣肘边疆大将,要为他们行方便。 这才是皇帝派自己出去监军的真正意思。 只是这话,王体乾和小太监们,也都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朱由校紧紧攥住手里的剑,挥着龙袍宽袖,猛然回身,一剑将一名趴在地上的小阉帽子切成两段。 那小阉吓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却见朱由校一脸冷笑地把剑扔到地上,坐了回去。 朱由校坐在上位良久,轻轻吐息道: “朕欲设都监府,下设兵监、矿监等职,各分为左右都监,王体乾,你便是第一个左兵监,你今日召来的这些人,一半为兵监,一半为矿监。” “朕只叫你们监事密奏,如有掣肘边疆大将,妨碍战事的,朕若知道,绝不姑息。” 皇帝在此事上的态度,让这第一批的都监们个个都是胆战心惊。 “矿监,就先在直隶施行吧,兵监大同、宣府、蓟镇及江南各遣三人,多的再说,这要慢慢来。” “至于东江,王体乾,你亲自走一趟,去看看毛文龙所言是否属实。”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节 王体乾闻言一颤,虽然心中知道辽东那等苦寒之地不是一般人能待的,却也还是道: “奴婢领命。” “你们下去吧,朕,乏了。”朱由校一手撑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待王体乾退去,朱由校沉默片刻,道:“辽东战事如此紧急,登莱与辽南一水之隔,朕意,要在登莱设一巡抚。” “传旨,让内阁拟一个人选上来。” 看着宣旨的小太监跑出去,朱由校又若有若无的说道:“告诉魏忠贤,都监府的左矿监,也让他掌了。” 其实,朱由校也知道,这是个“昏招”。 但此时情况,这却恰恰是很多人愿意见到的。 毛文龙主动请监军入岛,这就是一个讯号,他并非不知道这些太监的贪婪。 但是相比文臣毫无底线的做法,太监们这摆在明面上的贪财,对边将来说,却是利大于弊的。 都监府的职能,朱由校也说过了,专事监察,密奏上京,不去掣肘地方边将的策略。 真有什么事情,朱由校也能及时知道。 ...... 入夜,王体乾临行前将第一批都监府派出的六名都监唤到一起。 见人数已齐了,他便开门见山地道: “今儿皇上设都监府,叫大家出去任都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吗?” 一个名为徐应元的小阉笑嘿嘿道:“明白,皇爷是叫咱们去探听那些,文官们不会报上来的事儿。” “你小子倒是挺聪明,可是要用对地方!”王体乾晃着脑袋,“皇爷派都监出去,可不是为了让咱们给他老人家添堵的。” “该报的报,该拿的银子,少拿点儿也没关系,可要是谁妄想带兵掣肘地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余的小都监们纷纷讪笑。 “哪儿的话,能有这份差使已是谢天谢地。” 王体乾冷哼一声:“你们知道就好,都散去吧。 第五十五章:大闹司礼监 都监府的出现,挑动了东林党那根脆弱的小神经。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奔西暖阁,几乎都是为裁撤都监府一事,朱由校看也没看,全部留中。 这天,朱由校用了膳,正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也好清净清净。 刚走到司礼监门口,就忽然听见一旁司礼监内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啥情况?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示意小太监们不要声张,悄悄走近了些。 ...... 今儿,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当值。 魏忠贤自万历年间被选入宫,隶属于太监孙暹,靠巴结他进入了甲字库。 在那之后,魏忠贤又因为做当时还是皇长孙的朱由校生母王才人的典膳,巴结上了魏朝。 魏朝马屁被拍的舒服了,便多次向王安称赞魏忠贤。 既然客氏被遣返出宫了,魏忠贤探到她如今在京师过的还算不错,也便放下心来,寻了一个新的女子在宫中陪他,当做“对食”。 这事朱由校是知道的,也没多管。 好巧不巧的是,魏忠贤的新对食,还是从魏朝那儿挖过来的,唤做徐氏。 也不知他是故意要恶心人魏朝,还是别有心机,反正魏朝听这消息是气的够呛。 虽说这个徐氏和自己只是新“对儿”,没有入过洞房、拜过天地,可毕竟名义上是自己的女人。 魏忠贤给自己戴了一次绿帽子也就罢了,还专门给自己戴绿帽子,这可就过分了。 就算你魏忠贤得皇帝重用,如今已经飞黄腾达,足以和大太监王安对立,却也不带这么玩的。 魏忠贤的新对食徐氏,自然也是趋炎附势之人。 此时魏忠贤趁着皇帝要去南海子的空儿,约了她来司礼监吃午饭。 徐氏正替魏忠贤夹菜,含情脉脉的看着他,看得出来,她对魏忠贤是比较倾心。 她心中也觉着,眼前这位,除了中间缺斤少两,没胡子,公鸭嗓子以外,其余都委实不错。 主要原因还是,魏忠贤比魏朝有权有势,又深得皇帝重用。 两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原本朱由校最喜欢吃的那个“烩三事”上。 “魏哥,你知道皇爷为什么忽然不喜欢吃‘烩三事’了吗?”女人一脸的疑惑。 “皇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魏忠贤夹了一口烩三事吃到嘴里,像是有话还没说完。 徐氏没有多想,又替魏忠贤夹了口菜,道: “还真别说,不是魏哥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到皇宫里的司礼监来吃饭。” “这算什么,跟着魏哥我,以后有你的甜头。” “那王安还到处诬陷,说我要当九千岁,嘁,他也不想想,我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魏忠贤喝了口温酒,道: “皇上才万岁,我就九千岁了?这王安要乱我的名声,也不想点好弄的法子。” 徐氏撇嘴道:“谁说不是呢。” “大、大胆!”忽然,一个人闯进了司礼监,醉醺醺道:“你们两个,居然敢到司礼监饮酒作乐!” 魏忠贤看过去,心底一笑,却故作吃惊道:“呀,朝哥,您怎么来了?” 见到自己前任对食,徐氏也没什么害怕的,挽住魏忠贤一只胳膊,说道: “你吃饭了没,皇爷去南海子骑马了,来吃点吧。” 魏忠贤坐在那动也没动,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含糊其辞地道:“兄弟你来了,咱多久没见了,进来吃酒吧。” “吃你的娘!”魏朝抓起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道:“有你这样儿的兄弟吗、啊?” “专抢自己兄弟的女人?” 魏朝干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个位置,是有原因的,他嘴皮子比起魏忠贤来,实在不利索。 说了没几句,就要动手打人。 魏忠贤冷笑几声,也是拍桌起身道:“你嘴巴放干净点儿,谁抢你女人?大家都是阉人,谁还不知道谁呀!” “你小子有女人?入过洞房吗你!” “你你你…我我我…”魏朝磕磕巴巴,气急败坏,属实不知道说点什么。 见他先指了指魏忠贤,又指着自己,最后再去指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徐氏。 好半晌,嘴里也没蹦出几个大字,差点活活憋死。 “你小子,我叫你一声兄弟,那是瞧得起你。”魏忠贤坐了回去,闷了一口酒进肚,道: “一天天的,阴阳怪气儿的,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样儿!” “呵呵,不过依本督看哪,你是狗熊照镜子,照也是熊样一个。” 不一会儿的功夫,魏忠贤说出了一大堆话,看他的样子,似乎对魏朝十分看不起。 魏朝被撺掇的急了,居然直接张牙舞爪的上去开打。 魏忠贤见他来真的,也不甘示弱,撸起袖子,两个人在司礼监就这么打起架来。 一时间,两个太监在司礼监为了个女人开打的消息,传遍了内廷。 看起来,这又是一桩天启朝的宫廷趣事了。 ...... 约半个时辰后,穿着戎服正打算出去的朱由校,看着跪在脚下的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该觉得生气还是该觉得好笑。 过了一阵,朱由校看向鼻青脸肿的魏朝,开腔道:“魏朝,你进宫多少年了?” “回皇爷,十多年了。”魏朝浑身都在抖。 “你也是个老公公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遇事沉不住气?”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你去凤阳守陵吧。” 听这话,魏朝身子像是散了架一样,直接晕了过去。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凤阳的守备太监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要是去了,一条老命都怕是要交代在那儿。 “还有你,魏忠贤,你怎么能一直盯着人家的对儿不放呢?” 这回,达到目的的魏忠贤不再狡辩,老老实实地道: “皇爷教训的对,奴婢给朝哥赔礼了,这就把徐氏遣出宫去。” “不必了,你能有个对食也不错。”朱由校想了想,没好气儿的道: “别再搞事了。” 魏忠贤点点头,和丢魂落魄的魏朝一起出去了。 看着他们俩,朱由校也没了什么去南海子的心情,这魏忠贤,现在一门心思都在对付王安身上。 这魏朝是王安的得力心腹,魏忠贤对徐氏应该是没什么感情的,估计只是拿他激撩魏朝。 有意思的是,这魏朝还是先动手的那个。 就算朱由校有心保王安,在魏朝这事儿上,还真就没辙,谁让这小子情商太低,让老魏一招小伎俩就忽悠住了。 近些时日,王安自病愈重归司礼监后,与魏忠贤势同水火。 原本朱由校想着,留王安掌印司礼监,掣肘魏忠贤,但后来却发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节 魏忠贤根本容不下王安,王安亲东林,也不会让魏忠贤随心所欲地“残害”东林士人。 通风报信倒是小意思,朱由校怕的是他背后使绊子。 虽说不是对自己不利,但王安这么干,却也是耽搁了朱由校整治东林的大计划。 如果想让魏忠贤全心全意将所有心思用在对付东林身上,就不能再让王安有什么实权。 不过就从魏忠贤对付魏朝这股劲头来看,他显然不是什么会念旧情的主。 王安毕竟没做错什么,移宫案中还一直陪着自己,这个情,朱由校一直记着。 所以,王安不能有实权,妨碍魏忠贤重办东林,却也要有起码的自保能力。 不至于和历史上一样,被魏忠贤追着咬死。 至于魏朝,他的死活朱由校才懒得管,政治斗争向来都是有牺牲品。 第五十六章:一道选择题 从京师往皮岛最近的路,就是先走陆路到天津卫,然后再乘船。 坐在去往天津卫的马车里,随着身子上下颠簸,王体乾也闭着眼睛在想,皇帝设这个都监府的深层次圣意。 左兵监这个职就相当于全国兵监的总扛把子,现在虽说只有大同、宣府、蓟镇和江南各派去了六名兵监。 可如果这些地方的效果很好,想必日后兵监会更多,到时候,这个左兵监的位子就炙手可热了。 固然,他当初是靠魏忠贤进位,得以到皇帝身边侍奉。 可好是如此,坏也是如此。 上次因此遭皇帝敲打,以致于失去了几颗门牙,这也是拜魏忠贤所赐。 看起来,皇帝并不想让自己和魏忠贤来往过密。 他想着,魏忠贤靠魏朝、王安上位之后,不也是与这二位反目成仇了吗? 魏忠贤可以拿魏朝击垮王安,我王体乾为什么就不能借他魏忠贤,自己进位呢? 想到这里,王体乾更加对自己临行前的安排感到满意, ...... 紫禁城这边,魏忠贤与大太监王安的心腹魏朝大闹司礼监的事儿,已经传的很开了。 由于朱由校处置及时,明面上并没有造成太大波澜,宫人们都是当做私下的闲谈之资。 在这事情的处理上,朱由校的态度很是让人意外。 在宫中侍奉多年的魏朝,居然直接被发往凤阳守皇陵去了,先给人戴绿帽子的魏忠贤,却只是轻飘飘的被说了两句。 王安自然不能对朱由校说出什么不满意的话来,他的做法与东林党如出一辙——请辞。 朱由校接到王安的辞呈后顿时就笑了,这家伙,是在用请辞做无声的抗议啊! 朱由校摇摇头,将辞呈放在一边,心道: “王安,你还不知道呢,若不是朕保着你,你早就被魏忠贤弄死了!” 你哪儿能玩得过他呀! 这天,魏忠贤刚刚定下直隶各处的矿监名单,就见到一个小阉鬼鬼祟祟跑进来。 这个人他认识,是王体乾的人。 上次暖阁那事儿,魏忠贤至今都记忆犹新,王体乾出来连声招呼都没打。 自此后,魏忠贤就对王体乾十分留意,很快就发现他是在躲着自己。 看见小阉进来,他挥退了众人,只留下徐氏在身旁伴着,讥讽道:“怎么,王体乾得了皇爷重用,做了左兵监,不是牛气了吗!” “还来找本督做什么?” “瞧厂督您说的话,王公公能得这差使,不也是您在皇爷面前念叨嘛!”小阉一副谄媚的笑容,“王公公常说呀,日后绝忘不了厂督您的恩情~” 听这话,魏忠贤冷哼几声,问:“说吧,什么事儿,我知道他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小阉左右望了两眼,最后定定落在前挺后翘的徐氏身上,一时挪不动眼睛。 自己的女人被人这么瞧着,要是正常男人,早就怒了。 可魏忠贤不这样,他反倒高兴得很,像是心里畸形的某些情感得到满足了。 倏地,他问: “怎么,想了?” 小阉吞了吞口水,忙摇头道:“不敢,奴婢不敢...” “哈哈哈!”魏忠贤忽然笑了几声,搞得这小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小阉回过神来,开始说起正事儿。 他凑到魏忠贤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调说道:“厂督,此番王安请辞,您不知道吗?” 魏忠贤道:“本督自然知道,皇爷又不会准了他,你提起这事儿干什么?” 说到这,他上下仔细瞧了一眼这小阉。 “厂督,您想啊,现在是什么时候?” 魏忠贤心里嘿嘿一笑,却是明知故问。 “什么时候?” 小阉道:“皇上严惩魏朝,对您却是只言片语,这是要对您继续委以重任呀!” “而那王安,不过是有些旧情的伴身老太监,皇上因设了都监府,百官批鳞,正是震怒之时。” “厂督您想,那王安这个时候去请辞,不是找死是什么?” 魏忠贤越听越邪乎,听完以后,心下也是豁然一清,他气息时而急促时而放缓。 沉默良久,才是忽然问道: “你在何处任职,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小阉道:“奴婢初在文书房供职,得了王公公的荫庇,现下已调到直殿监任了西六宫的一个小管事牌子。” 魏忠贤见他没自报姓名,也便知道,这是王体乾的死忠,遂放下了想要招为自己人的想法。 他摆摆手,说道:“行了,你忙去吧。” “奴婢告退——” 看着小阉离开的方向,魏忠贤脸色再度变得阴鸷起来。 这次,本督总算是有机会能彻底搞死王安那个老东西了! ...... 翌日,朱由校将魏忠贤和王安全都传到西暖阁,让他们当面对质。 “王安。”朱由校起身背对二人,拿起墙上的佩剑,仍是用手轻轻抚着剑锋,淡淡道: “你是先帝的老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移宫,是你陪着朕,替朕出了大力。” 言至于此,朱由校话锋一转,握着剑转过身来,又道: “可你也是私通东林党徒,通风报信,使朕之谕令不能即刻下达的大内暗桩。” 朱由校紧紧盯着王安,道:“朕问你,魏忠贤所言,你可认?” 王安一怔,他本是和杨涟当初递上辞呈一样的想法,这也是高攀龙等人的意思。 他们不认为朱由校会舍弃肱骨老臣,而去选择一个魏忠贤。 他们都没料到,魏忠贤得个空子就灵便地钻了进来,到皇帝旁边一顿撺掇,事情又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 这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与当初杨涟被逼致仕,又是何其相似? 王安手在宽袍大袖里紧紧攥着,直捏出满手心的汗,也是哆嗦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从朱由校眼中,见到了十分的决绝。 这个问题,是魏忠贤挑拨起来的,却也是朱由校抛给他来回答的。 王安不是个愣头青了,他知道这个回答到底有多难。 要是自己认了,就坐实了私通东林党,东林党众人的身上,也会刻上一个私通宫廷的罪名。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也是要自己交出司礼监大印。 魏忠贤则会彻底掌控内廷,东林党再想对抗“阉党”,就更加艰难。 可如果自己不认,硬着头皮,自己抗下所有罪名去保东林党,那皇爷一定会大失所望。 到时候,为难的会是皇爷。 这道选择题,是朱由校给王安抛弃东林党最后的机会。 魏忠贤紧紧盯着王安的一举一动,朱由校则坐回卧榻,沉默地抚着锋利的佩剑。 如果他选错了,那朕就太失望了。 第五十七章:魏忠贤掌印司礼监 “你不要命啦,还敢进去?” 一名宫娥正端着枣茶打算端给皇帝,却被拦在西暖阁外,听几名宫人煞有其事的劝阻,也很快停下脚步,站定不动。 沉闷的西暖阁内,王安抿着嘴唇,心中纠结到了极点。 其实在他的想法里,天启皇帝仍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 孩子的想法实在是太天真,根本不会有什么主见,以至于完全被魏忠贤这样的奸人带着走。 “高御台等死谏,并非只为沽名,阉祸出于宫墙,皇爷,您不能亲小人而疏贤臣哪!”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节 王安话音落地,暖阁内更是寂静的可怕。 猝然间,朱由校轻抚佩剑的手一顿,划破了一道口子,内侍们都十分害怕,没有一个敢进去。 起初那名宫娥深吸口气,银牙紧咬,奉枣茶来到朱由校面前,轻轻为他清洗着伤口。 朱由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唉——”良久,一声浓重的叹息传出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接下来,朱由校的声音仿佛换了个人,充满了疲倦。 “你、好让朕失望。” “王安,你辜负了朕对你的情分啊——” 王安心中在滴血,但在他心中认为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回头。 宁负皇恩,也不违忠正之名,这是他人生的信条。 王安嘴唇微颤,避过朱由校诛心般的目光,说道: “先帝在时,奴婢碌碌无为,皇爷在时,奴婢又屡屡获罪。今恳请皇爷开恩降旨,罢了奴婢吧…” “呵…”朱由校冷冷一笑,望着浑身颤抖,仔细为自己处理手指伤口的宫娥。 下一刻,他的手轻抚到这宫娥漂亮的脸蛋上,引得她浑身更是一颤。 只听朱由校沉声道: “你既又如此说,若不准你所请,倒是朕这个皇帝刻薄寡恩了?” 闻言,王安垂头望地,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张了张嘴唇,仍倔强的选择一声不吭。 这时,魏忠贤心中早已笑开了花。 本以为对付这王安会是千难万难,却没想到这家伙执意找死,故意和皇上作对,能有好下场吗。 且见他笑眯眯的抬起头,劝道:“皇爷,王公公服侍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爷从情处置。” 朱由校转过头去,望了他一会儿,直看得魏忠贤心虚不已,胆虚低下头去。 “魏忠贤?”朱由校唤了一声。 “啊…皇爷?”魏忠贤心中毛骨悚然。 “你这话,有理。”朱由校闭上眼睛,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长吁出口气。 下一刻,朱由校的声音,冰冷的就像块石头。 “朕今日便也做个君子,成人之美名。王安,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教谕,不然,朕只怕还是个文盲皇帝。” 听这话,王安顿觉大祸临头,惊恐万伏地抬起头。 “皇爷!?” “下去吧。”朱由校靠躺在卧榻上,轻飘飘地说出了三个字。 王安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方才皇帝那句话,实在让他觉得后脊背发凉。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文盲皇帝”这四个字,是东林党人私底下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啊! 皇帝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王安望向低眉顺眼的魏忠贤。 魏忠贤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邪邪地复以一笑,然后做了个杀头的收拾,忙又低下头去。 “先生,还不走么…”朱由校仍未抬起头,但声音中已透着彻骨的杀意,“还需要朕亲自送你出宫?” 世人皆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安这样的人,怕的不是皇帝震怒,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这样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无论怎样,王安还是跪拜而去。 王安走了,魏忠贤心里如释重负,却又好像被拷上了千斤重的枷锁。 他留在原地,久久未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多年的老对头,就这样被自己干掉了? 紫禁城外,黄昏时的落日余晖顺着窗檐照射进来,沉闷了许久的朱由校才是静静说道: “自今日起,你掌了司礼监吧。” 魏忠贤谢恩跪去,刚刚包好伤口的宫娥正欲随他退去,却听背后的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 “今日你就留在西暖阁吧。” 听见这话,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娥顿下脚步,眼睛里不争气地淌下滚烫泪水。 当晚,大太监王安去职,朱由校以“教朕识字,社稷大功”恩旨其回乡养老。 同一天,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掌司礼监印,将王安多年在宫内中的党羽、眼线,全部一扫而空。 百官闻之惊恐万分,皆言: 魏阉权势倾颓一时,大明危在旦夕。 ...... 自遣走王安,朱由校的脸上就没出现过笑容。 不是真对王安有什么感情,是因为比起魏忠贤的变通,他的这份迂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 这天,朱由校趴在案上,奏疏堆了一封又一封,却一件也没有看过,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魏忠贤奉着另一堆奏疏自暖阁外而来,道:“皇爷,内阁在登莱巡抚的问题上有结果了。” “是谁?” “这回管保让您满意!”魏忠贤脸上堆着笑,拿出一份交了上来,“皇爷快看看吧。” “袁可立!?”朱由校望了一眼,却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道:“魏忠贤,你,你有功!” “奴婢谢过皇上。”看着朱由校高兴的样子,魏忠贤也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如果皇爷这份对自己的依赖不是演出来的,那该多好。 飞得有多高,摔的就会有多惨,这个道理魏忠贤自然明白。 朱由校想让袁可立担任登莱巡抚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朝廷上议来议去,从没个准确的章程。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后,东林党们失去了宫廷最得力的盟友,在对付魏忠贤上就如瞎了眼的老虎,明显没了劲头。 王在晋和顾秉谦入阁后,一直都顶着阉党的名头,根本不敢发力。 这次他们也联合起来,力主袁可立巡抚登莱,两名阁臣的意见,还是值得其余阁臣重视一下。 无论愿不愿意,袁可立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名单上。 实际上,袁可立巡抚登莱,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让不让他去,在于设不设登莱巡抚一职。 真要问起来,袁可立去做这个登莱巡抚没什么问题。 可东林党就是不想让他去做,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 袁可立和后来的孙承宗比较相似,两人都是清流,但并不属于东林与齐楚浙任何一党。 只是相比于孙承宗的亲东林而言,袁可立上为皇帝下只为百姓的做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这次朝廷议设登莱巡抚以前,袁可立就在家宅了很多年,朝里也没啥朋友。 在此之前,袁可立在“亲民官”的位置上干了一阵子,亲自下过基层,懂得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上来担任封疆大吏,东林显然不会好受。 显然魏忠贤并没有让朱由校失望,刚刚上位,就弄出这么一份大礼来。 第五十八章:一颗人参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权势大涨,文臣们都在私下窃语。 因为比起三朝老臣的王安,魏忠贤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尖刻。 自魏氏掌权后,内廷无数宦官、女官被逐,理由都很牵强,只因魏忠贤党同伐异而已。 魏忠贤安插自己党羽入宫,朱由校置若罔闻,整日不是去南海子,就是在去南海子的路上。 原本,朱由校身边的近侍都由王安通给外朝,其品行如何,文臣们知根知底。 现在新上来的一批全是魏忠贤选拔出来的“谄媚”小人,在他们看来,皇帝正处于更深的蒙蔽之中。 外朝文臣们不知皇帝近侍底细,心中也都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尽管如此,言官科道们隔三岔五,还是会奏上几分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朱由校即便不用刻意去躲,也能避开这些毫无作用的朝野党争。 这天,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戚金演示勇卫营内操。 左身,一名魏忠贤选来的小太监正为朱由校读奏疏,右身,戚金挥手示意,叫一名标兵挥舞军旗。 且见军旗舞下,场中猛烈地迸发出一阵白烟。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兵士震天的喊声中,朱由校的思绪飘到了偏远的皮岛。 ...... 海岸边,毛承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嘟囔说道: “弟兄们提着脑袋出去打猎,好不容易捕回一只獾、两只兔子,却要留着等他来。” “这王体乾是什么人?” “我不也不是两天没吃,你小子叽歪个什么劲儿?”毛文龙冷笑几声。 这时,见仍没有船只的影子,一旁亲兵忍不住道:“将军,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节 “我们也是,这天使怕不会来了,要不我们——” 亲兵们跃跃欲试,就要去抓笼子里的猎物。 毛文龙头也没回,将手放在佩刀上:“敢抓?不怕犯了本将的军法!” 听这话,早饿成前胸贴后背的亲兵们,这才将目光强行从笼子上移走。 这天,是朝廷左兵监王体乾到东江的日子。 毛文龙日盼夜盼,等的就是这天。 朝廷不派人来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东江镇如今到了何等窘迫的境地! “来的据说是原本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 “不知道,反正来头不小就是。” “那他来了,见到我们穷成这副模样,岂不是…” 听见亲兵们的私语,毛文龙只在心中冷笑几声,怕什么? 官儿越大越好,能和皇上说得上话更好。 他就不信,这皇帝的近侍,在京里养尊处优的,能在这三天一顿饭的孤岛待得住! 待不住,跑回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如今已到了三月,春夏之交的节气,中原大地万物复苏,可皮岛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王体乾在船舱里,静静等待着,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那个皮岛该有的样子。 听说这里多年以前还不是人住的地方,四处都是野兽。 是毛文龙带着部下来到此地,开垦屯田,自给自足,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将军,船来了!”毛承禄指着前方,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惊喜。 毛文龙抖抖身上的盔甲,高声道:“都随本将前去迎接!” 很快,王体乾就见到了大明的镇江总兵毛文龙。 第一眼的毛文龙,并不像他印象中的朝廷制式总兵那样大气,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桀骜不训的特质。 此时的毛文龙,铁甲外罩着鹿皮,拦腰紧束,比起凶猛的塞外建虏来,倒更像是散养的野狼。 王体乾打量毛文龙的时候,后者也同样在看着他。 果然,京师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的,看这天使一身华服,应该不会是什么吃得了苦的主。 想到这里,毛文龙心中松了口气,上前抱拳说道:“天使一路奔波,实在辛苦,末将已命人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好!毛总兵请!” 听到酒宴,王体乾直接来了兴趣。 ...... 半晌过后,王体乾看着眼前这“酒宴”,皱紧了眉头。 一只獾,两只兔子,再加上几碗米饭,这就是迎接咱家从京师来的酒宴? 任是咱家手底下的哪个兵监,到了地方上,还有吃过比这更寒酸的酒宴吗! 这是羞辱谁呢? “毛总兵,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体乾拿着筷子,怎么都吃不进去一口。 静默良久,他倏地站起身,语气中颇有责备。 “天使,您、您不吃啊?”毛承禄端着手,吧唧了几下嘴巴。 正在这时,王体乾方才手里的那碗大米饭,滚落到了地上。 热气腾腾的米饭落到泥土里,看在东江军的兵士们眼里,这比洒了一地的金银都要心疼。 他们纷纷向前,手中抓起混合着米饭的泥土,没有丝毫犹豫的吞进嘴里。 “干什么?”毛文龙扶住佩刀,高声道:“天使面前,不得放肆,都给我退下!” “将军,这…这是粮食啊!”毛承禄抓着土,一口塞到嘴里,“我们昨日饿死了五个人,就是因为没能吃上这一口饭!” 看着这一幕,王体乾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大半。 还不待他说话,远远挤来一大群辽民。 这些辽民,个个衣衫褴褛,都是直直望着王体乾桌上余下的几碗米饭和兔肉。 “吃!还吃!”毛文龙一脚踹在一名亲兵背上,斥责道:“你们都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本将的军法!” 这名亲兵松开手,直接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 “将军,我和我兄弟都是从蒲河逃过来的,什么军法?我们是来杀鞑子的,听军法要被饿死!” “将军,我两天没吃饭了,三天一顿,我饿啊!” 望着这些人,毛文龙松开了手中佩刀,长叹一声:“以后不要这样了。” 王体乾睁大了眼睛,还有他带来的那几个缇骑,全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东江镇,居然穷困潦倒到这样的地步? 不对啊!皇爷此前每年征收了几百万两辽事饷银,都发到了哪儿去? 正在他为眼前一幕所震惊时,一名约莫五六岁的辽民小女孩跑了过来。 她把冻得青紫的手伸进怀里,摩挲一阵,掏出一颗大人参,仰着头可望向王体乾,说: “天使叔叔,给你这个…我今天挖到的,给我们换些粮食吧。” 毛文龙没想到今天会成这个样子,要是百姓乱起来对左兵监不力,自己万死也难赎其罪! 他正欲呵斥,却发现王体乾蹲了下来。 王体乾眼中噙着泪水,接过小女孩手中的大人参,笑道:“好,天使叔叔这就回京,让皇上用这颗人参给你们换米。” “好不好?” “好!好!”小女孩被王体乾抱起来,眼睛亮亮的。 缇骑们互相对视几眼,自发从兜里掏出各种食物,分发给皮岛的辽民百姓。 ...... 望着王体乾回去的船,辽民们正兴高采烈地猜测。 “哎,你们说,到时候,皇上会给我们发些什么呀?” 一人回道:“大概有细面。” 却听另一人嗤笑道:“你们两个没出息的家伙,皇上发的,当然是大白馒头啦!” 第五十九章:选三 文华殿,左庶子孙承宗望着朱由校交上来的“作业”,轻抚胡须,微笑道: “这篇《大学》笔法劲道,不错,不错啊。” 须臾,他又冲侍立一旁的小宫娥说道:“你回去告诉皇上,叫他再抄一份与这意境不同的给我。” 小宫娥没读过多少书,自然听不太懂,点点头跑回了西暖阁。 听完她的话,朱由校脸上泛出苦色。 他实在没想到,自后世穿越成了皇帝,居然还要每天“交作业”。 孙承宗这个所谓的意境不同是什么鬼,朕方才明明只是随手一抄,哪有什么意境… 想了会儿,朱由校问:“魏忠贤呢,在司礼监当值吗?” 小宫娥点头:“应是在的。” “召他过来。”小宫娥刚刚转身,就又听朱由校在身后唤道: “算了,这家伙大字不认识几个,怕是自己的名儿都不会写,叫他来也没什么用。” “这样,你去南海子告诉李朝庆,叫他找锦衣卫指挥使刘侨进宫。” 小宫娥心中窃喜,忙点头离开乾清宫。 不多时,一脸忐忑的刘侨来了。 来的一路上,他心中可谓是又惊又喜,皇上很久没有召见自己了,这次忽然召见,是不是有了什么不满。 要撤自己的职? 还是,自己办事得力,要加官进爵? 可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的锦衣卫比魏忠贤的东厂得力到哪里去。 “臣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此刻,朱由校正一脸认真地反复抄习《大学》,不时又微微一怒,将一张白纸搓成团子掷到地上。 “来,你看看,朕这篇怎么样?”朱由校兴冲冲地向他望过来。 “不错,皇上写的不错。”刘侨一脸懵逼。 朱由校哑然:“完了?” “皇上…”刘侨挠挠头,又是补充道:“皇上天资聪慧,皇上的字,实在、实在是让臣佩服的五体投地!” “行了行了。” 朱由校悻悻摆手,方才那一番性质完全被这硬生生的吹捧搞的消散。 “你来给朕抄。” 刘侨喉头硬了一下,望着小宫娥端来的笔墨纸砚,也是怔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久之后,朱由校接过刘侨抄的这篇字,啧啧两声,自语似的道:“要是叫孙承宗知道,怕是要气的够呛。” 听见这话,一旁小宫娥偷笑起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节 刘侨这字,写的怕是只能用龙飞凤舞来形容了,甚至朱由校还觉得,要是魏忠贤会写,或许都比他写的好。 朱由校嘿嘿一笑,道:“把这个给偏殿的先生们送去,就说是朕写的。” “刘侨,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刘侨“啊”了一声,满心惶恐的步步退走。 “这、这是什么字?”文华殿中,捧着这篇字的孙承宗张大了嘴。 余的讲师们见他如此吃惊,还以为朱由校写出什么了不得的字来,也纷纷凑了过来。 不出意外,全都气的七窍生烟。 孙承宗气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皇帝这篇“狂草”和方才那篇,完完全全就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至于朱由校为什么这么激动,还不是因为此时此刻,后宫正在“选三”。 ...... 去年十二月初三,司礼监题礼部本,请新帝充实后宫。 对于这样有建设性的好观点,朱由校自然不会推辞。 于是乎,自那日起,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得了皇命,分赴南北直隶、两淮、凤阳、山东、山西、福建等处,挑选民间美女入宫为秀,以备立后。 皇帝找老婆,自然动静不小。 朱由校心中在意,面上却并不能为此催促司礼监的李实等人。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引起蝴蝶效应,稀里糊涂的娶了张嫣以外的女人。 明初,太祖高皇帝修《女训》。 “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宫嫔,皆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妃、后多采之民间。” 朱元璋做出这样的规定,当然是吸取了伪元外戚干政的教训,皇后若出自小家碧玉,其亲族势力则不会自肥、乱政。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司礼监太监李实等就“肩负重担”,在全国境内明察暗访。 至天启元年二月初,李实等人遴选出五千名姿色上佳的少女,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不过也才十六岁。 这仅是第一轮“海选”。 五千名少女由皇家内帑帮付路费,二月初起便自各地进京,到了三月时,也都陆续抵京。 紧接着,又要进行“筛选”。 司礼监太监李实等会择一处较为宽大的内院场地,让少女们根据年龄大小排序,每百人排成一行,他们再逐一仔细察看。 在此轮中,那些稍高、稍矮或者稍胖、稍瘦的都会被淘汰,据刘太妃所说,这就淘汰掉一千余人。 第二天,沿用前一日的排序方式,司礼监太监们会仔细察看每名少女的五官、头发、皮肤等。 若有一项不符合规定,即被淘汰出局。 第三天,司礼监再选一宽大院落,让少女们自报门第、姓名、年龄等,由经验丰富的宫人暗中察看。 口齿不清、仪态欠雅者,随即落选。 这两天的时间,至少又要被筛掉两千多人。 这还不算完,余下的近一千多人还要再进行一步“选精”。 在某一天,太监们会拿着尺子,细细去量每一个少女的手、足,然后再让他们试走一圈。 少女们举止稍有不端,随即落选。 几日之内,入京的五千名秀女几经筛选,此时只剩下千人左右,只有这些人,才有资格正式入宫。 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扯淡,哪有这么简单。 少女们连闯四关后,只是得到了入宫的机会,他们还不是秀女,此时她们的身份是——宫女。 就如朱由校身边那名小宫娥,也是当年连闯四关后落选的。 这个时候,司礼监太监的“工作”基本完成,轮到那些老宫娥们出马。 她们将千名少女分引至宫中密室,“探其乳,嗅其腋,扪其肌理,察其贞洁。” 少女们的肌肤若不细腻光泽,身上若有一丝痕迹,就会在老宫娥的“火眼金睛”下被迅速筛掉。 这时,初才入宫的千余名少女只余三百人,不过这还没完。 接下来,这三百名少女会被留在宫中居住一月,在此期间,老宫娥会对她们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 一个月期间,少女们的言谈举止,都会被老宫娥们记录下来,以此判断其是否温柔敦厚,是否有德、贤淑。 由此,三百人再落选二百五十人,剩下这五十人才会苦尽甘来,成为大明皇室的准嫔妃。 过了这关,接下来还有“选三”环节。 所谓选三,就是由太皇太后或太妃,从这五十名新晋妃嫔中选出三人,以供皇帝钦定。 天启元年四月初二,正是到了选三环节,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自然被朱由校请出来主持。 所以说,这时候的朱由校兴趣缺缺,哪有什么心思去听这些老学究讲课。 第六十章:一后三妃 文华殿中,朱由校心不在焉,将孙承宗等日讲老师们气的脸色发青,一个个颤颤巍巍的走了。 他们走后不久,殿外颠颠跑来一个司礼太监,喜上眉梢的道:“恭喜皇爷,贺喜皇爷,选三出结果了。” 朱由校将手中书扔到一旁,立即问:“李实,都是谁?” 李实道:“回皇上,刘太妃考校诗画诸艺后,选定了河南祥福县张氏、顺天府大兴县王氏、南京鹰扬卫段氏三人为妃。” 张氏、王氏、段氏,这个张氏,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后世有名的懿安皇后张嫣了! 见皇帝面露喜色,李实忙又谄媚笑道: “刘太妃说,选出的三女皆秀艳绝伦,古之昭君、玉环不能过。刘太妃还说,若论端正有福、贞洁不佻,张氏女尤其上也。” “行,行!”朱由校喜不自禁,眉开眼笑,挥着手道:“李实,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听这话,李实想了片刻,依旧是一副笑容。 “为皇上选妃,这是做奴婢的本分,哪敢邀功,只要皇上不怪罪奴婢,奴婢便就心满意足了。” “你过来。” 朱由校看他一眼,招了招手。 李实忙近前几步,只听皇帝说道。 “上回苏州的士子们闹起来,杨肇基带兵去苏州后给朕传回了个消息,说是有商人暗中与之勾结。” “这事儿,朕看…怕不是那么简单。”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不再继续,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实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奴婢愿为朝廷出力,还请皇爷吩咐!” “将王安遣回家养老,实非朕之本愿。”朱由校的声音有些低沉,“苏州织造局这么大的摊子,总还是要人去管。” “李实,你管的过来吗?” 李实闻言忙垂头伏地,表露心迹道:“但有皇爷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苏州织造局,明面上看,是为皇室督造和采办绸缎的衙门,在暗地里,却也肩负着代表皇室与商人接头的重任。 其它的,李实还没猜到。 他只知道,皇帝让自己去提督苏州织造局,肯定有一个让自己去发展皇商的想法。 苏州织造局,这可是个肥缺啊! 回京之前,李实已被大太监王安倒台的消息震惊。 要知道,王安那可是三朝老臣,在当朝皇帝下谕准其归家之前,谁也没想到他会倒下。 可是,在魏忠贤阴毒的伎俩之下,王安倒了,随之,他那一大片的党羽也被清理出了朝廷中枢。 至于那魏朝,到凤阳皇陵已快半个月了,现在怕是被魏忠贤的干儿子给整死了。 皇帝都不在乎,又有谁会去管魏朝的死活。 苏州、杭州、江宁三处织造局,曾都是王安的心腹太监在管,现在魏忠贤得势,这三处也继续换一批新人。 魏忠贤就是因为知道朱由校也在盯着,才没有自作主张的换人,他在等朱由校的态度。 提督织造局为五品官,但因为是钦差,实际地位与一品大员之总督、巡抚却相差无几。 这样的美差,人人都惦记着,李实又怎么能不觊觎? 甚至他还想过,是不是要逢迎奉承一下,请魏忠贤到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还没来得及去找魏忠贤,今儿朱由校一个高兴,就直接赏了他这个美差。 不过,这个位置是那么好待的么? “万死不辞?”朱由校冷笑几声,“朕是要你去做朕的耳目,去发展朕的皇商,去帮朕赚银子。” 说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李实身旁,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两下,道:“到了苏州,每月三次,将地方上的事务密奏给朕,懂吗。” “奴婢、奴婢遵旨!”李实垂头望着地上,手心都攥出了汗,浑身更止不住的抖动。 朱由校笑了几声,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儿一样,笑嘻嘻的跟着小宫娥去选后了。 ....... 不多时,一行人到了储秀宫,朱由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负手而入,望见了三名亭亭玉立的少女。 这三名女子各有特色,看得朱由校眼前一亮。 左第一位序这名女子,更让朱由校淡淡一瞥便看出她的与众不同。 且见她生的欣秀丰整,面如观音,眼似秋波,口若朱樱,站在那儿动也未动,却显得端庄大方。 刘太妃正拉着她左看右瞧,十分喜爱。 莫非,此女就是历史上的懿安皇后张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节 想着这些,朱由校负手缓缓踱步过去,绕着她开始上下打量。 见皇帝眼光与自己一样,刘太妃心中更加欢喜,望向朱由校道:“皇帝,你也瞅瞅,可满意吗?” 朱由校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看着这名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儿?” 女子嘴唇微启,行了一礼,轻声说道: “回皇上,民女姓张,名嫣,小字宝珠,父张国纪为开封府祥符县人。” 张嫣,果真是她! 朱由校心中更加高兴,好奇地绕着她转了两圈,似乎想要顷刻间就将这历史上著名的贤后、艳后知道个遍。 倏地,他又问: “你在家中时,都常做些什么?” 张嫣双手揣于胸前,克己守礼,一丝不苟地禀道:“回皇上,民女日惟练习女红,或览诗书而已。” 朱由校点了点头,再度绕着她转了一拳,最后停在身前。 余的两名选妃王氏与段氏,虽都是静静站立不动,心中却是对张嫣羡慕又嫉妒。 她们与几十名秀女都在这宫里,皇上一个不瞧,却盯着这张嫣一个劲的看。 先是,选三时,刘太妃对张嫣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再是,朱由校来储秀宫钦点皇后,对于张嫣的宠爱与好奇,更加被所有人看了个清楚、明白。 看起来,这大明朝皇后,似乎已经定下了。 盯了她半晌,朱由校忽然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看过的一本书,问道: “你说你在家阅览诗书,那朕问你,《岳飞破虏东窗记》,你可听过、看过吗?” 张嫣抬起头,举止仍不失端丽,只是对朱由校淡淡扫了一眼,复又垂眸,轻声回道: “妾常读《史记》、《大学》。” “这些书有什么用?” 闻言,朱由校微微皱眉,心道这张嫣看来还需要朕来亲手调教才行。 不然,可就要成后宫里的“女先生”,成天给朕上课了。 这两位一问一答,怕是已经情投意合,情谊绵绵,众宫人远远看着,只觉得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金童玉女。 不过朱由校接下来的话,却并没有起初他表现出的那样十分满意。 只见他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尚可。” 朱由校这两个字一出,天启王朝中宫至此确立,皇后位定,只待来日大婚,普天同庆。 ...... 天启元年四月,民女张嫣被皇帝朱由校钦点为皇后,顺天府大兴县王氏,被册为良妃,南京鹰扬卫段氏,被册为纯妃。 除此三女外,因在西暖阁受幸而孕的童静儿,以宫娥之身得福,苦尽甘来,被册为裕妃。 第六十一章:献俘 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六礼后,四月二十日,朱由校下诏,正式册立大明皇后张氏。 同时,张嫣的父亲张国纪被封为“国丈”、太康伯,锦衣卫前往河南将其接入京师瞻仰。 诏曰: “朕唯君统天下以为家后,辅一人而正内。” “朕以冲龄嗣继宝历,唯宗祧重计,夙夜祗念兹者。尊承皇考诏命,特谕所司简求令淑作配。” “朕躬是用,祗告天地、祖宗。于天启元年四月二十日,册立张氏为皇后,正中闱而奉九庙,师六壶以式万方,茂开祚胤之祥,丕衍邦家之庆。”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 河南,雨后初晴。 千余人数的仪仗队锣鼓喧天,以身着大红飞鱼服的百余锦衣卫扈从两侧,高调走入祥符县地界。 最后,这支来自京师的队伍,停在了一座不起眼的小木屋外,百姓越聚越多,都是不明所以,窃窃私语。 这时,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敲门,高声道: “皇上有旨,册尔长女张氏为皇后,这里可是“国丈”太康伯,张国纪的家?” 不多时,一个小老头慌忙迎了出来。 县衙早早接到本县女被皇帝钦点为皇后的消息,甚为重视,出动了全部差役、兵丁,于官道两侧护卫。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吸引百姓们争相来观。 “啊呀!”一名扛着锄头的农民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地说道:“老张的女儿被选成皇后,一步登天了!” “我早就和你说,宝珠有富贵之相,必不会与我们一样,一直待在这小小的县里。”一个妇人也道。 “祥符县居然出了本朝的皇后…”县官更夸张,看他喜极而泣,居然比张国纪还要激动。 张国纪痴痴望着后面长长布满整条街的队伍,心知这都是来接自己的,喜笑颜开道: “快请,快请进来!” “不必了,你且收拾收拾,随我们入京吧!”锦衣卫千户笑道:“皇上看中了你家女儿,已准备了三间大院,你能到京里享福了!” “享福,我能享福了…” 张国纪复述一句,呆若木鸡,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 ...... 河南祥符县监生张国纪因女得福,为大明国丈,远近震动,邻里乡亲们都是又羡又恨。 很多人听了这个消息,都是努力耕耘起来,恨不能生出个好女儿,好在日后光宗耀祖! 此刻在京师,百官接了皇帝谕令,特赶来承天门楼下侍立。 他们等了半个时辰,被冷风吹了半个时辰,现在已经颇有微词,低声私语起来。 皇帝喊他们来,自己却没到,这是什么道理? 没过多久,伴着楼上突然间响起的凯乐,朱由校身着常服登楼而坐。 与此同时,街角出现了一队大步前进的兵士。 这批兵士,个个身上都是杀气腾腾,比起戚金编训出来的勇卫营,还要多出一副桀骜不训的气质来。 伴着激昂的承天门司乐凯歌,东江军的将士们满心骄傲,引俘虏百余名自东华门入场。 他们昂头阔步,站定在承天门之南的兵杖外。 须臾,一名身着制式甲胄的军将跨步上前,向端坐于楼上的皇帝高声禀道: “臣镇江参将陈继盛,奉总兵官毛文龙之命,将镇江一战所获的百余虏酋献入京师!” “镇江一战,将士用命,皆因我等愿为皇上效死!”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话音落地,一众东江军将校全都放下手中刀枪,齐声喊道:“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东江军勇猛,平身!” 陈继盛起身,向后一招手,大声道:“带虏酋!” 百官闻言皆向后一望,看见东江军兵士们正押着一批俘虏缓缓而来。 这批俘虏每囚一镣,又各有一块开有大圆孔的红布、红巾穿过头颅,遮胸覆背。 不用下令,东江军兵士们将俘虏头上盖巾一一取下,让他们见识到大明京师雄伟后,再将他们按跪于御道。 “跪!” 看见这些生性凶残,脑后梳着辫子的建虏样子,百官皆是一惊,甚至有人已经吓得不轻,作势欲逃。 却见,一名东江军兵士发现手中建虏欲动,两肘当即向他脑上狠狠一垂,将其稳稳压于身下。 那建虏咬着牙,挣脱更加厉害。 东江军兵士心中知道皇帝看着,更不敢让他动弹分毫,即在百官面前抽出刀来,毫不犹豫,直接切下他两根手指。 伴着一声惨叫,两飙鲜血狂射而出,且听那东江兵士恶狠狠向虏酋喝道: “奴贼,见了皇帝,还敢放肆!!” 闻见空气中的血腥味,周围文官们个个心惊胆颤,面色惨白。 朱由校居高临下,见这批建虏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一个个不服不忿,但又完全挣脱不开,心中更是觉得畅快。 “都让开,朕要下去!”朱由校一时兴起,起身作势欲下楼亲自去看。 “皇上三思!”高攀龙挺身而出,道:“皇上万金之躯,万一出了什么以外,那该如何是好?”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欣喜顷刻间消散,冷冷问道:“高爱卿,这是在哪儿?” 高攀龙四目相对,方才见到建虏时的害怕之情全然不见,大声道:“是在京师。” “高爱卿既然知道这是在大明的京师,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朱由校在魏忠贤的紧紧跟随下,边下楼边道: “这些边疆将士,用性命将建虏抓到京师,朕若连看都不敢看,那还有什么资格做他们的皇帝!?” 高攀龙还不待回话,朱由校已经走下承天门,飞快的来到陈继盛面前。 陈继盛也没想到皇帝会亲自下来,他怔怔望着朱由校,呆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慌忙的跪下行礼。 跪到一半,朱由校将他扶住,道:“此番献俘大典,朕不仅是为东江军而办,朕是为天下武人而办!” “多年来,你们就算饭吃不饱,衣穿不暖,也还是世代守在那边疆苦寒之地,与建虏以命搏命!” “朕不懂,你们为何要这样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节 陈继盛垂下头去,侧让到一旁,抱拳道:“我们是为皇上而战,为保卫大明而战!” 闻言,朱由校肯定地望了他一眼,继而转身道: “衮衮诸公,朕今日喊你们来,一是要让你们见一见,正在辽东肆虐的建虏,都长得什么样子。” “这二,也是要让诸位反思自省,你们到底配不配得上现在的锦衣玉食!” “朕提前喊你们来,不过半个时辰,就已经有所怨言,边疆将士们整日受那风吹雨打,他们可曾有过任何不满?” 紧接着,朱由校从宽袍大袖中掏出一颗人参,冷冷道: “这颗人参,是王体乾到皮岛带回来给朕的,这是一个小孩子用手挖出来的。” “她说要用这颗人参买粮食,众卿,你们有谁想卖给她的吗?”朱由校手中举起一颗人参,语气渐冷,字字诛心。 这一席话,听得高攀龙等人不知所措。 这时,已体察到圣意的魏忠贤,忙向内阁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后者见到,即领“阉党”众臣伏跪在地,都称愿往皮岛捐粮,剩下一片的东林党人,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卖粮? 就这样一小颗人参,能买多少粮? 陈继盛站在一旁,双眼泛红,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皮岛的情况,原来远在京师的皇上一直都知道。 他携东江军诸将士,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大声喊道:“吾等万死,亦不能报效皇恩!!” 第六十二章:凌迟 “朕知道你们难,朕、又何尝不难?”朱由校上前两步,望着眼前被东江军兵士死死按住的建虏,道: “就是这些连狗都不如的蛮子,每日在辽东屠戮朕的子民,就在这说话的时候,不知又要有多少无人死在他们手里。” “朕心痛,但朕是大明的皇帝,朕不能没了方寸…” “朕、从来都没有忘记你们!”朱由校将那颗人参高高举起,狠狠攥着,道: “这颗人参,朕会命人挂到西暖阁,就挂在朕的御案后,让它每时每刻警醒朕,告诉朕,还有你们这样一群人,在为了大明与建虏拼命!” “你们回到辽东,尽可以将朕今日的话,相为传知,告诉还在受建虏压迫的每一个人,大明的皇帝朱由校,没有忘记他们。” “请他们给朕一些时间,给大明一些时间!” 说到这里,朱由校向前来献俘的东江军将校们深深一拜。 陈继盛随毛文龙深入敌后,听见皇帝这番真情流露的话,更是回想起来曾在辽东见过的种种境况。 他鼻子一酸,道:“带逆奴大将佟养真来!” 话音落地,一名金钱鼠尾辫发的建州人被两名魁梧的东江军校尉一左一右押缚过来。 “狗奴,见了皇上,还不跪下!” 两名校尉对视一眼,狠狠一踢,这满脸倨傲的建州人闷吼一声,才是“噗通”跪了下来。 佟养真没什么太激动的反应,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朱由校,用带着女真话的汉语说道: “这就是你们,明国的皇帝?” 随即,他朝眼前吐了口被东江军兵士塞进嘴里的麻药,挣扎着抬起头,冷笑不止。 “一个小娃娃?” 若他说的是化外之语,小校也倒没什么,可这逆奴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些汉话,叫皇帝听了个清楚。 两个校尉自觉失职,连忙用黑毛巾堵上佟养真的嘴。 朱由校负手而立,淡漠的望着被他吐到自己明黄色脚靴边上的那口浓痰,没有丝毫动气的感觉。 皇帝这般淡然,群臣们都是咋舌称奇,窃语起来。 朱由校一直没有吭声,数百名前来献俘的东江军兵士则肃穆以待,一时间,承天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给朕先绞了他的舌头。”须臾,朱由校冷冷一笑。 听这话,一名校尉取出佟养真口中黑巾,往里灌上不少麻药,从脚靴上取下一把小刀,直接掏进他的嘴里。 不多时,望着被校尉奉上来的血腥舌头,朱由校冷笑几声,转身而走,到了承天门内时,又抛下一句话。 “凌迟。” ...... 这天,顺天府衙门在京师最为繁华的牌楼街,连夜搭起了一座不高不矮的大台子。 起初,许多百姓还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的。 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皇帝下旨凌迟逆奴佟养真,将百余名鞑子斩首示众,封为京观的消息,传遍了北京城的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镇江大捷抓的鞑子,已经被绑到京里来啦!” “听说了,昨天皇上还在承天门办了献俘大典,这些鞑子要血债血偿了!” 就在底下百姓们聊的热火朝天时,一百余名建州人被勇卫营兵士五花大绑的押了过来。 一路上,鞑子们的囚车都被围观百姓扔满了臭鸡蛋、烂菜叶,更有甚者,将一口腥黄恶臭的浓痰,狠狠吐到了他们脸上。 “天杀的奴贼,砍了他们啊!” “直接砍了太便宜了,应该把他们全都凌迟!” “皇上做得好,我大明对奴贼,就该不死不休!” 这次斩首和观刑,原定是让东江军前来。 但就在昨日夜里,戚金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入宫面圣,在朱由校面前为勇卫营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此刻,勇卫营的兵士们分列在台子两侧,满脸肃穆地将建虏一一按跪下来,二话不说,一刀挥下。 望着建虏人头滚滚落地,许多百姓都是破口叫骂,道是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至于那佟养真,更是全身被剥光后紧紧网住,勒出满身的鱼鳞肉来,就在所有人的面前,由手艺精湛的行刑者割足了三千四百刀。 行刑时,佟养真再没了昨日那副强装出来的硬气。 面对大明军民的同仇敌忾,他怕了、慌了,这样的民族,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战胜。 汉人的凝聚力,实在不是他们建州人可比的。 入暮,行刑者的额头上悄然滑落一滴汗珠,他将最后一刀轻轻割完,大大松了口气。 霎时间,围观了半日许的百姓们欢声雷动,叫好不绝。 有富商,为这最后一片奴肉豪掷千金。 更有游学士子,为此番盛况作诗词数首,市井之间,广为流传。 ...... 当晚,紫禁城懋勤殿中,朱由校正手把手地教张嫣抄习《岳飞破虏冬窗记》。 后不教,帝之过。 作为张嫣的丈夫,朱由校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她知道一下,什么才是平日里该读的书。 儒家那些还是少看,不然就该和东林党一样,读傻了。 “不对,你这样写不对,拿笔来。”说着,朱由校夺过张嫣手里的笔,在另一张纸上写的龙飞凤舞。 张嫣侧着头,望着朱由校认真的脸。 “皇后,你瞅瞅,朕与你谁写的好?”不多时,朱由校放下笔,得意洋洋地向她道。 直到这时,张嫣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已痴痴地望了这位皇帝许久。 感到脸上微烫,她忙低头看去。 下一刻,却是噗嗤一笑。 皇帝这篇字,极有特点,一点也不像是孙承宗等大贤们经筵日讲教出来的。 “皇上这字,风格迥异,体势端严,妾…” “怎么样?”朱由校来了精神。 “妾不好多说,可是…”张嫣抿嘴一笑,“皇上可以拿给孙先生他们去看。” 闻言,朱由校将笔一扔,赏了她一个眼刀。 “给他们看,他们不又要烦的朕一个头两个大?” 望着皇帝这副放挺无赖的样子,张嫣心中更觉得有趣。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心中对这位少年天子的陌生感,正在逐渐拉近。 “对了,你与朕来!”朱由校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分说,拉着张嫣跑出懋勤殿,来到空旷的院中,问道: “你、喜欢花吗?” “喜欢,皇上,女孩子都喜欢花的。”张嫣轻声说完,忽又说道:“皇上,你看妾像什么花儿?” 朱由校愣了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自己后世不过是个穷酸死宅,仓促之间,哪知道什么能博女孩子一笑的花来。 朱由校想了半晌,方才指着张嫣身后,含糊其辞地道:“就像那个。” 张嫣望过去,见皇帝拿路边野菊比说自己,眼中微见失望。 不过很快,她的眼中亮了起来。 只见张嫣小步跑到朱由校随手指着的那处,将野菊采下戴在自己头上,回来转了一圈,羞涩问道: “好看吗?” “好、好看!” 朱由校心中感叹,真正的美女,就算头上只是戴着一朵路边野菊,也能显得这样楚楚动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节 第六十三章:黑吃黑? 献俘大典时,朱由校那一席话,如今已在京内传的妇孺皆知。 许多百姓都说,当今皇帝年幼且圣明,若不是那魏忠贤蒙蔽,必会有一番更大的作为。 也有人说,当今皇上还小,待日后长大些,定会发现魏忠贤真正面目,到了那时,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大典结束后的第三日,陈继盛正打算带着数百东江军兵士赶回皮岛。 就在今日一早,陈继盛接到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急令,说是奴贼莽古尔泰亲率正蓝旗来犯,岛内死伤不少人,叫他们献了俘后赶快回去。 现在的东江,可真是到少了这几百人就要不行的地步了。 “大家把钱凑一凑,来京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军营外,陈继盛望着兵士们,先掏出了自己积攒几年的几两碎银。 兵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我们身上都没几个钱。” 陈继盛自然知道,他叹了口气,道:“我也就这几两碎银,可大帅还等着我们带粮回去,岛上可拖不起了。” “大家将身上物件都凑一凑,好换些米面回去。” 谁也不会想到,东江军一名战功不低的参将,身上就这几两碎银。 众东江兵士没什么好说,闷声议论半晌,才又有人出来道:“现在大家身上,最值钱的就这一身的甲胄、刀枪了。” “胡闹,没了刀枪,如何去与奴贼作战?”陈继盛一口回绝,但过了半晌,发现根本没什么好东西,才点头道: “拿出一半的盔甲、兵器去换粮食,回去大帅问起来,这责任我扛着…” 一众将校皆是穷困潦倒,也没什么好办法。 尽管心中不情愿,还是有一办兵士主动将陪伴自己于边疆作战多年的甲胄、兵器扔了出来。 陈继盛望着这一地的东西,命人收拢起来,打算去那些米店好好与店家讨价还价一番,能多购来一粒米都是好的。 走在街上,迎面而来一队身着华服的锦衣卫,为首的百户见他们这副潦倒模样,也是吃了一惊,问道: “陈将军,这是——” 陈继盛叹了口气,抱拳道:“骆百户,岛内奴贼来犯,大帅来令,叫我们回去抵御奴贼。可岛内粮食近绝,这样空手回去…” 听了这话,骆养性失笑,问道:“莫非陈将军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陈继盛一头雾水。 骆养性解释道:“皇上有谕,叫外廷文官按那颗人参的价格,为皮岛捐献粮食。我们此行,就是去高御史府上去问粮。” “还有这事!?”陈继盛满脸惊喜,望向紫禁城方向,遥遥一拜:“将士们,还不快谢谢皇上隆恩!” “别急,这事儿哪有那么简单。”骆养性安抚住惊喜不已的东江军兵士们,道:“皮岛这几日你们是回不去了,待在京里看好戏吧。” “总归总,这粮食定是要给你们送去的。” 言罢,骆养性朝他一笑,换了个嚣张的步伐,向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府上走去。 ...... 高府。 骆养性没等来到门前,就见到了令他啼笑皆非的一幕,只见高府门前正摆着不少破烂家具。 一名管家带着几名家仆,沿街叫卖。 “哟,你们这是?”骆养性带着锦衣卫上前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问是如此问,骆养性心中自然明镜一样。 这高攀龙是不想捐粮,所以搞了这一出,向京师百姓卖惨,以证明他清流之身。 百姓们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倒还真有不少妇人围在周围欲买,与高府管家来回讨价还价。 见锦衣卫来了,妇人们赶紧散去,但并未走远,都是聚在不远处对这边指指点点。 “我家老爷向来清贫,但皇上要百官捐米供辽左军需,我家老爷说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支援边疆的将士。” 听这管家说完,骆养性心里是冷笑不止。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还真就不能一时冲动跑进去。 要是那姓高的提前把资材转移走,自己什么都搜不到,岂不是成全了他那所谓的清正值名。 想到这里,骆养性什么都没说,带着一队锦衣卫直接转头走了。 “他们怎么走了?”一名高府家仆不明所以。 管家冷笑几声:“我看他们是没辙了,看好,不要让人偷偷溜进来,我去找老爷。” ...... 当晚,京郊一座破庙。 骆养性正带着锦衣卫,与十几个身着粗木麻衣的京城小青皮、地痞对视。 这群小流氓之中,为首的一个唤做张凯,此刻正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满脸都是对锦衣卫的不爽。 当然,他心里还是挺虚的。 锦衣卫不是谁都能惹得起,作为京城地界上几个比较有名的混混头子,张凯也知道骆养性的来历。 这骆家可是南北镇抚司有名望的大户,更不好惹。 骆养性可不是刘侨那种办事中规中矩的人,锦衣卫这个差使,要想真正做好,就得哪个阶层都有联络人。 这些混混虽然为人不耻,但有些事情,还就得他们去办。 “开门见山吧。”张凯先开了腔,将嘴里的签子一口吐到地上。 骆养性微微一笑,道:“张凯,别跟爷摆这一副臭脸子,上回弄死那差役的事儿,你以为完了?” 闻言,张凯一副吃惊的样子,指着他道: “你不是说已经结了吗?” “是结了。”骆养性冷笑几声,“可爷是谁,要是爷想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行,你说吧,这次是什么事。”张凯怂了,老老实实的道。 骆养性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 ...... 第二天,高府。 骆养性再次登门,没什么意外,高府外那些家具还摆着,只不过一件也没卖出去。 “高御台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 管家见这帮人又来了,也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哎呀,实在不好意思,家具太破,没什么人来买。” “不对吧。”骆养性有备而来,当即冷笑一声,“我怎么听说,是有人想买,你们漫天要价不肯卖呢?” 那管家一脸懵,不明白他从哪知道这些内情。 不待他回话,骆养性也放声一笑:“这样吧,你们卖不出去,我来帮你们卖。” “这皮岛的战事,可不能再拖了。” “这这这…”管家望着上来就在叫卖的锦衣卫,正欲出言制止,却被骆养性满脸的杀气逼退数步。 锦衣卫们将高府仆人制住,纷纷钻到府内,将那些上好的檀木桌椅搬出来摆在大街上,以近乎白送的价格,卖给了前来抢购的小混混们。 第六十四章:明正典刑 翌日,大朝会。 皇极殿上,君臣四目相对,在这大明权利的中心,气氛却冷冽的仿佛边疆风雪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朱由校冷冷环视阶下,见诸臣中半数都穿着多年前的破烂补丁朝服前来,未发一言。 下面的每个人,都好像心中有着千头万绪,迎来皇帝冰冷的目光后,几乎都选择了垂头躲开。 唯有都察院左都御史高攀龙,铮然昂头,与朱由校四目相对。 他的脸上充斥着不正常的潮红,似乎心中对眼前的皇帝,含着无边的不满。 “平日里你们不是总嚷嚷着朕鲜少视朝吗?”朱由校冷哼一声,“怎么,今天都哑巴了?” “献俘大典那天,朕怎么和你们说的?”朱由校声色俱厉的斥责道: “朕说,你们每人只拿一些出来,就足以让皮岛军民吃上半年,甚至更久。” “当时你们是如何同朕保证的?现在你们又拿出了多少粮食?”朱由校忽然起身,以手指着眼前一人,道: “——高攀龙!” “平日里,你没少说自己的清流之名吧?那朕问你,锦衣卫从你府中无意搜出的米面,你又作何解释!” 言罢,锦衣卫百户骆养性上呈的一份密奏,被朱由校扔在了高攀龙的脚下。 谁都知道,皇帝说完话扔这个出来,是要底下臣子好好儿的去看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高攀龙挺着脖子,仍旧嘴硬。 随即,他蔑视地瞥了一眼那份密奏,更是冷笑几声,没有一丁点想要去拿的意思。 皇帝那些小伎俩,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好,好!”朱由校被气的笑了起来,“你不屑去看,那朕捡回来,给你读一读!” “…” 不久之后,朱由校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密奏劈头盖脸地打在高攀龙的脸上,冷笑道: “高爱卿,朕还要再问你几遍,你才能给朕与边疆的将士一个满意的回复?” 听见边疆的将士这话,高攀龙嘴巴一动。 接下来,他的声音全然失了中气,强辩道:“国家承平日久,诸务积弛,臣不敢有一日懈怠,以贻今上宵旰之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节 “家中这些食粮,尽备给灾区百姓。臣,问心无愧!” 朱由校闻言,冷笑几声:“照爱卿这么说下去,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到朕不临朝、不理朝政,以致灾害连年,糜饷百万了?” 高攀龙没有丝毫慌乱,从容揖道:“臣不敢!” “你不敢——?”听到这,朱由校好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 “你们各个口口声声说着不敢,心里想的,实际做的,哪个不是胆大包天!” 这时,刑部主事刘宗周忽然站出来,高声道: “陛下要治诸臣不为边军献粮之罪,那臣倒要犯颜问问陛下,灾区百姓流离失所,比起岁饷数百万的边军,哪里更需要这些粮食?” 未等朱由校说话,又有一人站出来为高攀龙辩解。 “当初陛下没有问过我等臣僚的意见,擅遣客氏出宫,又为这邪秽之女出银置办酒楼。这件事,陛下是不是也要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下一凉,给客氏银子让她办酒楼,那特么不是自己的事儿么? 这些狗娘养的,居然连这都能怨到皇爷头上。 “去岁,陛下力保熊廷弼经略辽东,如今数月已过,城未复,沈阳已失一次!” “失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臣敢问陛下,若沈阳再失,熊廷弼该当如何处置!?” 方才沉默无言的东林诸臣,此时一个接一个的跳出来,慷慨激昂的奏请陈年旧事,客氏、熊廷弼,都成了他们自保的牌子。 待诸臣声音稍弱,御史江秉谦清了清嗓子,出列喊道: “辽左大军既溃,复再任城,无堪大用,辽东经略熊廷弼丧师辱国,依律当诛!臣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话音落地,半数文臣伏跪在地,齐声道:“臣等恳请陛下主持大局,明正典刑!” “熊廷弼,依律当诛!” 一直在旁边看戏的魏忠贤,发觉事情不对,神色变幻起来。 这东林党人怕是已经知道皇帝这次要拿高攀龙开刀,结成了一股绳,顷刻之间,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再度掌握了局面。 朱由校望着阶下诸臣,片刻后,惨淡的笑了。 这天底下最大的罪人,好像是一直在勉力维持大明的自己,而眼前这些,一个个都是不世出的英杰。 “熊廷弼失沈阳之罪,朕自会亲自责问,倒是你,食君之禄、担国之爵,除了弹劾封疆大吏外,全无丝毫作为!” 说到这,朱由校复又冷笑几声:“江秉谦,你一味背公私党,真以为不知道吗?!” 魏忠贤正在心急,在他看来,今日之事,皇帝明显落了下风。 那些东林党徒互相包庇,皇帝见法不责众,这是要柿子先捡软的捏。 可东林党能同意吗? 以魏忠贤对他们的了解,皇帝放过高攀龙,要拿江秉谦下台阶,他们非但不会同意,还会变本加厉。 那个时候,要是皇帝还一意孤行,恐怕要铸成大错!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锅,自己到底背还是不背? 几乎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下定决心,向大学士顾秉谦打了个眼色。 皇爷曾与自己说过“有朕在”,那么今日,就是自己向皇爷说,“有奴婢在”的时候了! 就在东林党以为得意时,顾秉谦大步出列,揖身道:“臣弹劾御史江秉谦!” 这时,满朝的目光都由皇帝的身上,转向了这边。 且听顾秉谦静静道:“禀皇上,都察院御史江秉谦,系高攀龙门生!” 只这一句揭露,掀起了轩然大波。 门生救座师,甚至引起了半个朝廷的争相附和,且不说皇帝是不是要真的问罪,只这一条,东林结党,便已坐实! 东林党私下里谁都知道,可真正被抬到明面上来当成“结党”,还是从顾秉谦这一句揭露而起。 可以料想,顾秉谦坐实东林士子、官员结党的事,将会在大明文政两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而他本人,又会被全天下所谓的“清流”们黑到何种境地。 诚然,顾秉谦此番是有自己的私心,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才是此刻他需要的臣子。 魏忠贤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侍立,见东林党人劝谏顿少,心中一块大石已然落地。 今日,皇帝赢了。 皇极殿上寂静了半晌,朱由校冷笑几声,随后捡起一份东林党人上的奏疏,瞥了两眼,即厌恶的扔到阶下。 “乾纲独断,朕未尝不想独断,可但凡朕有圣谕,你们哪次不是推三阻四?” 朱由校掌击御案,猛然站起,扫视诸臣,大声道:“你们,可真是朕的好翰林,好学士!” 一番话下来,东林党人再无一句可说。 这时,沉默半晌的顾秉谦复又上前,劝道:“禀陛下,法不容情,江秉谦、高攀龙二人论罪当诛!” 话音落地,兵部侍郎崔呈秀等曾被说成“阉党”的文臣们纷纷出列,齐声道: “臣等请陛下降旨,诛杀江秉谦、高攀龙二人,明正典刑!” 第六十五章:今宵吉时 那次朝会,可谓是一波三折。 起先,朱由校本是想着骆养性那边密奏已经上了。 甭管这姓骆的私底下怎么操作,反正私藏的大量粮食是被锦衣卫从高攀龙府里搜出来了。 开这次朝会,就是朱由校自以为手里攥着高攀龙的把柄,想拿这老家伙开刀。 可他实在低估了东林党把控朝会的能耐,几句话下来,自己那个震怒什么作用没起到,反被他们得了后手,成功转移仇恨到自己身上来了。 话说回来,这次魏忠贤可真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一直以来,朱由校都在寻思,魏忠贤养了这么久,内十二监几乎都拨给他了,朝中还有顾秉谦、崔呈秀这些人与他配合。 怎么一个高攀龙,就是拿不下来? 不过魏忠贤这货也真是的,不等朕与东林彻底撕破脸,他也是不敢先动一步。 这天,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抖着腿一份份的看题本。 一旁随侍太监很少见皇帝这般高兴,也是啧啧称奇,心情全都好了起来。 朱由校心情这么好,自然是有原因的。 那次朝会后,魏忠贤总算大刀阔斧的开始对东林党动手。 头一个被抓的就是都察院御史江秉谦,几个当时附和的言官也在今日被东厂找上了门。 东厂还是老办法,先抓几个小的到大狱玩一手“屈打成招”,然后拉个大的下水。 上回冯三元的事儿,杨涟回老家种地去了。 这次在朝会上“爆料”御史江秉谦乃高攀龙门生的人,是当今的内阁大学士顾秉谦。 魏忠贤再把江秉谦这么一抓,朱由校就想去问高攀龙一句,你丫到底慌不慌? 转眼,上次与张嫣见面已是十几天前的事儿了。 这段时间,科道官不是犯颜批鳞,就是提起陈年旧事,搅乱视听,朱由校被搞的焦头烂额,哪有功夫去管后宫的事儿。 直到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这才有功夫想起后边还有一后三妃未沾雨露。 想起这里,朱由校兴趣盎然,到东暖阁照着西洋镜穿戴,换上宫人们早摆好的善翼冠,道: “走,去坤宁宫,看看皇后去。” 朱由校一只脚才出东暖阁,身后跟着的一众宫人里有个多嘴的,嘀咕一声: “原来不是与娘娘置气,我还以为皇爷要废后呢…” 虽说声音很低,但这话还是一字一句的传到了朱由校耳朵里,当即,他的神情有些变化。 “你说什么废后?” 望着皇帝面色微冷,那宫人忙跪地求饶。 “皇爷恕罪,奴婢这嘴贱了。”说罢,只见她开始狠狠扇自己耳光。 朱由校冷笑,道:“朕问你呢,说的什么废后?” ...... 半晌,朱由校走在去坤宁宫的路上,不复方才愉快的神情,却是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起伏。 想起那宫人说的话,心下又是一阵无名火起。 原来,自册立皇后以来,除为张嫣举行大婚外,朱由校至今未幸坤宁宫。 后宫里女人多,闲待着没事,各种风言风语就传了出来。 “这帮碎嘴子,朕在忙着国事,半月不去后宫,出来这么多事儿!”朱由校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路上,朱由校叫宫人们将近来后宫的传言都说一遍,越听,心里越是发冷。 且听一名出自御马监的随侍太监道:“近来又有更过分的,说皇后娘娘本非国丈之女,是个…来路不明的。” “又说,娘娘主了中宫,有违皇家体面…” 也有宫娥小跑跟着,边喘气边道:“奴婢也听人说,宫里用度本来是归客奶掌,后来客奶出宫,就归了西李娘娘。” “传言一多,底下人做事欠了心思,坤宁宫这月一百两的俸银,这月发了不到五两…” 听到这里,朱由校终于有了反应,冷冷道:“底下人做事欠心思?没那心肠毒的,底下人还敢放肆?” 听皇帝这话,不知怎的,随行宫人们都觉得心中出气。 坤宁宫掌事宫女是个姓艾的,见皇帝远远前来,忙的迎上前来,揖身道: “皇爷恕罪,娘娘尚在午睡,奴婢即刻便去通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节 “不必,朕等她。”朱由校吩咐随身宫人留在宫外,说完话越过段氏,一只脚踏进了坤宁宫暖阁。 坤宁宫,历来是皇后的寝宫。 坤宁宫之名,对应着皇帝的寝宫乾清宫,取意天地安宁,海晏河清。 作为中宫之主的坤宁宫,本该是广富国色,可朱由校进暖阁后,无端的感到一丝发冷。 再望一望周围,哪像上回自己见到那个活泼少女住的闺房,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就像一方封闭的柜子。 里边的人被锁在柜子里,出不来。 “委屈你了…”朱由校叹了口气,自语一声。 自己一个疏忽,还是叫后宫恶人给钻了空子,看来今后要更加善待她才是。 “臣妾万死,见过皇上。”正在想着,后方蓦地传来一声颤语。 朱由校蓦然回首,见张嫣已更衣、梳洗完备,她正端正地站在寝宫门前行礼。 “你下去吧。” 姓艾的宫女得了吩咐,行了一礼,也是轻轻退了出去。 “你宫里这么冷,为何不与朕说?”半晌,朱由校方才叹了口气,颇有责备地问。 张嫣仍站在原地,闻言眼睛微红,轻声回道:“妾知陛下操劳国事,后宫琐事,不足以打扰圣听。” 朱由校自然知道,她这是与自己赌起气了。 随即,朱由校上前数步,挽起张嫣的袖子,直接用自己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张嫣杏目圆睁,羞怯地欲抽回手,想是被皇帝忽然这副柔情的样子给吓到了。 朱由校哭笑不得,只能在手上加大了力度,打趣道:“你看你,朕不过是握了你的手,就羞成这样。” “若朕要你给朕生个龙子出来,为大明绵延后嗣,你不还羞的钻到墙缝子里去?” 张嫣紧咬嘴唇,倒是不再挣扎。 朱由校哈哈一笑,心中也知道,若自己不是皇帝,只怕现在已被当成那不知分寸的“登徒子”来教训了。 “怎么,珠珠不愿做朕的皇后?” 张嫣不明所以,只好抬起头悄悄望了一眼,却见皇帝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即又羞红了耳根子,垂下头去。 “陛下,你失态了。” “失态?” 朱由校不置可否,将她微冷的手握暖,道:“这些时日,朝中事务繁多,是朕疏忽了你。” “要不是听人提起,朕还不知道你过的这般清苦。” 张嫣结舌半晌,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轻轻靠在了皇帝肩上。 朱由校还是头一次有这种被人依偎的感觉,即在心中下定决心,这大明,必要在自己手里强盛起来。 半晌,朱由校将脸凑近过去,吐息问道:“上回在懋勤殿,你问朕你像什么花儿。现在朕想到了,你像海棠。” 张嫣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这事儿,气恼地瞥了朱由校一眼,勉强端起架子,将小脸撇过去。 这时,朱由校将她打横抱起,吩咐门外偷听的宫人们道: “去告诉西李选侍,就说皇后身体不舒服,今后,坤宁宫的月俸加倍,朕明日要去拜访拜访她。” “还有,皇后说想吃酸的,你们去做点果子端来。” 张嫣抬起眸子,不解道:“我什么时候说不舒服?” 朱由校冲她眨眨眼,笑道:“有身的女子,不都是酸儿辣女?” 听这话,张嫣更不明白了。 “皇上从何处听我有身的?” 朱由校将她放在榻上。 “今宵良晨,当为吉时。” 第六十六章:追察高攀龙 翌日,哕鸾宫。 朱由校大步走进仁寿殿,看见正行礼迎候自己的西李选侍,心中一阵恶寒。 “朕待你如何?” 朱由校这话,让西李一脸懵逼,直到现在,她仍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日,你与那太监崔文升勾结,朕即位后,看在先帝才放你一马,若你能不再生事端,也就罢了。” 说到这,朱由校声音渐冷。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打起皇后的主意。” “她是朕的人,要动,也该朕来动!” “传谕,废了李氏的选侍称号,不给分文银钱,逐出宫去!日后宫中用度,悉归刘太妃掌管。” 听见这话,西李选侍脑中一阵眩晕,眼见要摔到在地。 一旁内侍习惯性的就要去扶,却被眼疾手快的御马监小太监一巴掌扇倒在地。 “狗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在这儿!” 那内侍自觉有罪,即吓得面容惨败,瘫坐在地上,瑟缩告饶,只求皇帝能免了自己的死罪。 朱由校鄙夷地看了一眼,转身负手道: “你们这些人,狐假虎威、狗仗人势,样样都没少做!都逐出宫去,自生自灭吧!”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附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以为附上了魏忠贤,朕就动你不得?” 说完,朱由校冷笑几声,拂袖而走。 皇帝龙颜震怒,为皇后出头,逐出西李选侍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传遍了后宫。 常与西李走得近的郑贵妃等,闻讯都是人人自危,再不敢惹事。 其实,魏忠贤曾做过西李宫里的管事牌子,所以两人走的很近。 西李出事前,就想着在后宫要有个靠山,郑贵妃的靠山是福王,自不是朱由校随便能动的。 西李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攀附于魏氏的身上。 现在她出事了,魏忠贤却并未站出来多说一句。 ...... 一晃眼,又半个月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天启元年五月。 这半个月朝廷上仍旧没怎么消停,只不过这次找事的不是东林党,却是所谓的“阉党”了。 魏忠贤抓了御史江秉谦没几日,一份拟好的供词被送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在这份供词中,江秉谦对关于结党、贪污的罪行供认不讳,承认了他是高攀龙门生。 供词出来了,江秉谦却如石沉大海一般,自从进了东厂大牢就再没传出什么风浪。 消息瞒得住,有些东西却瞒不住。 没过多久,不知怎的,朝野之中便有了不少关于江秉谦的传闻。 有说他已凶多吉少,被魏忠贤拷死在东厂大牢,屈打成招的,也有说他是受不了刑罚,重伤不治而死的。 一个御史的死,并没能在大明的朝廷上掀起什么风浪,因为当时的皇帝又迷上了听戏。 关于岳飞抗金的戏,不仅朱由校自己乐此不彼一遍遍的看,就连张皇后、刘太妃等妃嫔,也被一起带着看。 且不论皇帝如此安排用心何在,反正在后宫里的皇帝,只要自己不想出来,文臣们是根本找不见的。 皇帝沉溺于声色犬马,外廷的消息却一个接一个。 江秉谦的供词上呈到御前后,朱由校本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反倒是魏忠贤,开始在朝中兴风作浪。 旁人看来,因他的撺掇,左右摇摆,下不定主意的皇帝才下旨罢免了高攀龙的左都御史之职,令他革职在家,待察再议。 不过,魏忠贤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让他好好在家里待着。 高攀龙回家没几天,雪片一般的折子飞到了乾清宫西暖阁。 这一次,几乎都是附和内阁大学士顾秉谦,提议追察高攀龙结党、贪污之事的。 自万历末以来,东林大员遭受如此之多官员的弹劾,这还是头一遭。 不少心思活络的官员开始察言观色,静待时机,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朝廷要变天了。 果不其然,弹劾高攀龙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让这股风浪达到顶点的,还是兵部侍郎崔呈秀私撰的那本《高党便览》一书。 顾秉谦与崔呈秀二人,是最早察觉到皇帝倚重魏氏的文官。 他们也是最早不注重所谓“声名”,甘愿被人唾骂成“阉党”,只为成为魏氏爪牙,自此飞黄腾达的外廷文臣。 王在晋还与他们不同,他是东林党,但他更是皇党。 他被朱由校一手提拔起来,不参与党争,不怕得罪权贵,一心只为改革。 天启元年四月起,酝酿已久的魏忠贤开始清洗东林党。 朝中“阉党”官员争相攀附,几乎将每个东林党弹劾了个遍,却唯独没有碰东林出身的东阁大学士王在晋。 崔呈秀私撰《高党便览》一书,既是为讨好魏忠贤,也是因为他心中明白,皇帝不会想一家独大。 他野心不小,一本书,想去拍两个人的马屁。 阉党清洗东林,皇帝于后宫深居简出,不闻不问,那是因为眼下东林依旧盈朝。 东林可以倒,但不可以让阉党成为下一个东林,什么势力,一旦占据了绝对优势,对掌权的都不是好消息。 崔呈秀编撰《高党便览》一书,直接将东林党缩小定性成了以高攀龙、江秉谦等为首的“高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节 魏忠贤拿到了这本书,很是高兴。 这本书里,有名有姓的朝廷大员,就有高攀龙、江秉谦、周顺昌、周起元等七人,个个都有贪污、结党的嫌疑。 拿到书的第二天,东厂番子出动了。 除江秉谦以外,包括高攀龙在内的其余六人,都是番子们抓捕的目标。 事情闹的很大,士子们在市井之中不断煽风点火,但这并没有阻止东厂抓人的脚步。 很快,番子们在京先后捉拿了周顺昌、周起元等五人。 但是当数百名番子全副武装,来到高攀龙府上的时候,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就在不久前,高攀龙已自沉于后院池塘。 低头看了一眼高府管家送出来的“绝命疏”,为首的东厂档头冷哼一声,带着数百名番子转身而走。 继杨涟致仕后,高攀龙总算死在了他自己的手上,满朝东林为之一窒,复不敢劾魏氏。 朱由校也从锦衣卫指挥使刘侨的嘴里,听见了一条魏忠贤不可能告诉自己的消息。 说是那魏朝到凤阳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被人发现饿死在臭水沟子一旁,衣裳破破烂烂的,想是生前没少受人折磨。 不用问,肯定是魏忠贤的报复。 令人意外的是,王安回家这么久了,魏忠贤却并没有找他的麻烦,不知是顾虑自己与他的旧情,还是单纯的下不去手。 ...... “臣虽削籍,旧属大臣,大臣不可辱。辱大臣则辱国矣。谨北面稽首以效屈平之遗。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望使者特此以复皇上。” 这天,穿戴完毕的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里,低头看着手中这份绝命疏,声音中带有九分冷笑,半分可悲。 “高攀龙,你能有如今这个下场,这都是自己作的啊…” 摇摇头,朱由校放下手中绝命疏,唤了一个御马监小太监,打算去南海子策马奔腾一下,放松放松沉闷的心情。 四月里朝廷里的事儿太多,让人喘不上气。 第六十七章:凭本事上位 这天,魏忠贤蹑手蹑脚的进了懋勤殿,发现皇帝正望着满桌的本子发呆。 他躬身上前,轻声唤了句:“皇帝爷爷。” 闻言,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这么肉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求朕?” 此时,魏忠贤的心里既庆幸又激动。 早些时候掌了东厂,他就已经在搜集东林党人的罪证,可那王安对自己处处掣肘,导致很多计划都不能如期进行。 到底还是他圣贤书读的太多,文官略一鼓噪,就走上了那条杜门乞身的路。 现下轮到自己做这个掌印,断然不会如此软弱。 听见皇帝的话,魏忠贤挨上前来,道:“孙先生他们已回去了,经筵日讲完了,皇爷怎么不回西暖阁?” “奴婢从库里寻了几个蹴鞠,又找了几个孩儿,等着给您解闷。” 朱由校倾着身子,问:“忠贤,你说说,那经筵日讲有用么?” 魏忠贤想了想,道:“没用,皇爷,依奴婢看,您还是下道圣谕,免了吧,奴婢也好把内市再开了,那里边可有不少新奇古怪的玩意儿。” “内市,那是啥?” 朱由校探头追问,无意中衣袖拂到御案上的本子,顷刻间便哗啦啦地覆了满地。 听见这个声音,朱由校脸上的兴趣消散下去,闷声道:“本子一份没看呢,等会儿再说。” 魏忠贤忙道:“奴婢替您看了?现下朝中也没什么大事儿…” 朱由校抬头看了他一会,令魏忠贤有些紧张。 倏地,朱由校嗤笑几声,解了他的惶然。 “你自己的名儿现在会写了?” 闻言,魏忠贤松口气,也讪笑几声道:“奴婢不会,奴婢给皇爷找那会看的。” 说着,他向后示意,早已等在殿外的一名司礼监太监走了进来,伏跪道: “奴婢司苑局管事牌子王朝辅,参见皇上。” 王朝辅垂头看着地上,紧张地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回想起来,自己从进宫以后直到如今,遭遇了各种卑贱之事,被人欺负过,也曾被逼着读书识字。 现在魏氏得皇帝重用,而自己依附了魏氏,总算得见皇帝一面,飞黄腾达,就在今日。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将他激动的心情,瞬间打入万丈深渊。 “这个老太监朕不太喜欢,长得太丑了…” 魏忠贤回首望了望,也是一时语塞。 王朝辅抬起头来,看向魏忠贤,对他满目的哀求。 魏忠贤有些尴尬,毕竟他长得确实不好看,皇帝说他丑看着膈应,自己总不能强塞进去。 他脑筋转了转,谄媚笑道:“皇爷,丑一点儿…倒也无妨。” “奴婢选这个人来,是为皇爷阅览本子,聪明最要紧。” 朱由校这才附身仔细看了一眼王朝辅,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怪好听的。” 魏忠贤道:“这牌子原唤做王进忠,太想为皇爷办事,自作主张改做王朝辅,应该…是要辅助皇爷办朝廷的事儿。” “聪明吗?”朱由校又问。 魏忠贤发觉有戏,忙道:“聪明,在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里,除了现下提督南海子的李朝庆和去辽左的王体乾,就他最机灵。” “朕没问你。”朱由校轻笑一声,附身道:“你、机灵吗?” 魏忠贤哑然,然后疯狂向底下打眼色。 王朝辅紧张异常,片刻后回道:“皇爷可以让我试试。” “行。” 朱由校向身后一靠,挥手道:“桌子底下这些本子,你挑紧要事儿给朕念。” 机会朕给了,能不能把握住,那就看你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了。 听这话,王朝辅鬓边渗出汗来,眉心紧紧拧成了一个“川”字,心中开始对时下情况一顿分析。 东厂刚逮捕了周顺昌等五名朝廷大员,不少士子也被番子一并捉拿,估计科道官的揭帖要么是弹劾厂臣,要么就是犯颜批鳞,定不能念。 至于六部的题本。 王在晋挂吏部尚书衔,出身东林,却深得皇帝重用,他的本子说不定有大事,可以念。 兵部尚书是张鸣鹤,他的本子要么是为高攀龙鸣冤叫屈,要么就是继续追劾熊廷弼,也不能念。 “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只要稍一比较,就能知道什么才是皇帝话中的“紧要事”。 有些奏疏,你不念,不代表皇帝就不看。 想了半晌,王朝辅汗水落下,方才小心翼翼地寻了一份本子,道: “恭喜皇爷,镇江参将陈继盛,已将京内拨给的粮饷、军需,都带回了皮岛。” 朱由校听见后眉头轻挑,一句话没说,就这样静静看着。 王朝辅知道自己想对了,既紧张又兴奋,铺展开来,高声念起了毛文龙所呈的奏疏。 在这份奏疏里,毛文龙说是多亏了皇帝这些粮饷和物资,才让皮岛军民转危为安,得以与建虏大军继续作战。 这是个好消息,朱由校果然龙颜大悦。 “继续念。” 王体乾挥汗如雨,将本子呈到皇帝手边,然后再寻出一份本子,高声念了起来。 这第二份奏疏,是吏部尚书、东阁大学士王在晋所呈。 说是有一名来自福建,唤做陈经纶的海商,上供了一样自吕宋国引入,名为“番薯”的块根作物。 “此物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极高,广种耐瘠,可推直隶行种。” 尚未待他念完,朱由校猛然起身一把将王在晋的这份奏疏夺了过来。 越看越像,这特么,这特么不就是红薯吗? 这玩意,就是后世糠钱盛世的主要功臣之一,用来抵抗饥荒简直是神器。 王在晋,真不愧朕把你一手提拔起来,报了这东西上来,你立了一大功啊! 朱由校心情顿好,当下便要拟圣谕,负手道: “着王在晋就番薯一事,与海商陈经纶细谈,推广番薯种植,朕要他拿一个详细的章程出来!” 王朝辅放下奏疏,忙不迭地记上。 一旁,看见这副样子的魏忠贤暗暗松了口气,也道:“皇爷,奴婢没有骗您吧。” 朱由校闭上眼睛,靠在椅中,没有直接回话,只是静静道:“升王朝辅为乾清宫管事,仍掌司苑局印。” 下一刻,王朝辅满面潮红,放下笔伏跪在地,高声道:“奴婢谢皇上恩典!” 第六十八章:红薯是个好东西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再度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回了西暖阁。 王朝辅心悦诚服,匍匐谢恩。 他心中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将名正言顺地留在乾清宫。 他也在心中嗟叹,自己宦海沉浮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怕已是用光了几辈子的运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节 王朝辅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能有今日,他已是千恩万谢,只想着能一直这样下去,做皇帝身后诸多影子的一个。 ...... 因魏忠贤搞出来的动静,朱由校得以抽身,将目光放在番薯种植这一块。 就历史上的经验看来,小冰河时期无论西方还是鞑清,全都靠红薯、马铃薯渡过难关,保存了大量人口。 鞑清那所谓的康乾盛世,主要是靠摊丁入亩和红薯、马铃薯这两样早在晚明就引入的作物大量普及。 摊丁入亩,导致民间的大量隐藏人口被发现,直接让鞑清人口爆炸式增长。 人口上去这么快,乍看起来好像真有那么回事儿。 那问题来了,这么多人口,鞑清是怎么养活的? 答案还是红薯和马铃薯。 红薯和马铃薯,都是高淀粉食物,好不好吃尚且不论,反正特别适合饥荒的时候拿来救人。 无论之前你有多饿,吃上一个烤红薯你就饱了,一个不行,那就两个,反正产量高! 朱由校早和王在晋谈过开源节流的问题,奈何京畿等处早特么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了。 生产力想要上去,首先你人口就得上去。 大明人口不少,但生产力为啥上不来?因为大家连吃饱饭都费劲,谁还有那闲心给你搞生产。 朱由校明白一点,无论东林怎么黑自己,只要能让饥民吃饱饭,圣明之君的名头是跑不了的。 话句话说,眼下只要将红薯推广开来,先解决了灾区人民吃饭难、难吃饭问题,其他事儿都不算个事儿! 而且红薯产量上来了,一样可以酌量发给边疆,缓解连年战争造成的糜饷问题。 这么好的玩意儿在大明不推广出来,却让后世鞑清捡了便宜,朱由校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 ...... 王在晋接了皇帝的圣谕,也是欣喜不已。 他本以为,此前皇帝并没有听说过这种国外传来的新型作物,想要劝他接受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却没想到,事情这样顺利。 皇帝谕命自己与海商陈经纶详谈番薯之事,这是莫大的信任,要知道,朝廷的官员与商人相联系,很容易产生中间利益。 对很多人来说,这次与海商细谈合作的事儿,代表着能大肆赚取中间利益的机会。 自古民不与官都,如果这个海商陈经纶真心想让朝廷推广番薯,前来的官员他就要好好的“孝敬”。 不然,谁会鸟你这个从国外传进来的作物? 在王在晋看来,这不是他自己本身的利益,这是功在本朝,利往千秋的百年大计! 海商陈经纶,时下福建海商第一家。 说起来,这还要感谢他那在后世大名鼎鼎的父亲——陈振龙。 陈家的上任家主陈振龙,自幼吟读诗书,年未二十即中秀才,在常人看来,这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可是后来,看透官场利益的陈振龙厌倦科举,弃儒经商,移家于闽县,随众海商赴吕宋经商。 在吕宋,陈振龙见当地朱薯遍野,并了解到此作物耐旱、高产、适应性强,生熟皆可食,遂主动向当地人学习种植法,出资购买薯种。 万历二十一年五月,陈振龙密携薯藤,避过吕宋国出境检查,历七昼夜,航行回到福州,开始在住宅附近试种。 是年,闽中大旱,五谷少收。 陈振龙促其子陈经纶,上书福建巡抚金学曾,申报吕宋朱薯可以救荒。 当年,番薯试种成功,百姓之间一传十、十传百,于次年遍植福建各处。 陈振龙引入的番薯,有效解决了时年闽人饥荒之灾,陈家自此崛起,在福建当地享有很高声望。 至于眼下番薯这个名字,还要从福建巡抚金学曾说起。 当年,陈振龙为感激金学曾推广之德,欲将朱薯改称金薯,但遭后者拒绝。 金学曾以其由吕宋国引进,将之称做番薯。 名字什么的不重要,王在晋看重的是它易大量种植的特点,万历年福建那次饥荒已经证明,番薯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陈经纶承袭父亲衣钵,打算将番薯推广到全国更多地方,但是如当年福建巡抚金学曾那样的人已经很少。 饥荒,对百姓来说是足以令他们家破人亡的灾难,可对当地文官来说,这代表着可以再大捞一笔。 一旦某地发生饥荒,朝廷议来议去,总要赈灾。 赈灾,掏空了朝廷的太仓存粮与内库存银,地方上官员层层盘剥,最后发下去多少,消失多少。 饥荒问题没解决,反倒变本加厉,引起民乱。 此刻,京师内一座酒楼二层的雅间之中,就坐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人。 其相貌,大概还不到三十岁,却已经一副老成深沉的样子,见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动也未动。 “哎呀!”须臾,一身便服的王在晋走进来,拱手笑道:“让陈兄久等了,实在失礼!” 陈经纶大笑几声,忙起身将来人迎进来,还端了摆正了一把椅子,道: “王先生哪里的话,能结交您这样的人物,这是我陈家沾光了啊!” 王在晋心中没什么变化,顺着陈经纶的手坐下来。 其实,他心中也知道。 商人嘛,无利不起早,有这么一个可以大赚特赚,又于民间积累名声的机会,谁不会上赶着来。 当年这陈经纶父亲陈振龙自吕宋引入番薯,都说是为了闽地饥荒。 可但凡是有些眼见的,谁不知道陈家从里面名利双收,如今也有了不小的家业。 天下间,有些事儿,看破不说破罢了。 王在晋满面笑容,也道:“陈振龙为国为民,当为我大明番薯第一人啊!” “我看,要让今上那位,给你们陈家立个牌坊才是。” 王在晋这话,让陈经纶听得暗暗皱眉,却也是大笑几声,待上菜的人退出去后,才又是道: “哪里哪里,只是家父见闽地饥民遍野,实在不忍罢了。” 两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是互相扯皮。 王在晋静静抿了一小口桌上的茶,等着陈经纶给自己交底,陈经纶则在猜测朝廷到底是不是真的想推广番薯。 朝廷在此事上的认真程度,几乎决定了他陈家的朝夕存亡。 要知道,番薯这个东西,又好种又管饱,对饥民来说自然有如天眷,可是相对的,却也挡了某些人的财路。 现在的陈家,因这事儿被有些官员和商人联手打压,就快要不行了。 自己想要闯出条路来,就得找一个靠山。 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是谁,不就是紫禁城里边那位…… 第六十九章:皇庄试薯 酒过三巡,还是陈经纶先开了腔。 他起身近上前去,替王在晋满了一杯酒,问道:“先生此来,是不是上回托您问的事情,宫里有回复了。” 受了这杯酒,王在晋方才满意地捋起胡须。 “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已将心思,放在了家大业大的豪商身上。” “先是锦衣卫负责督办司,再又是让那选秀女回来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去管织造局…” 陈经纶还不止第二件事,闻言吃了一惊。 “苏州织造也换人了?” “你还不知道?” 王在晋点点头,冷哼道:“在诸多商人中,你还算知道晚的。其他人各处都有消息来源,宫里消息一出,他们就全都一清二楚了。” “眼下还仅是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江宁织造,迟早都要换。” “我接了宫里的意思,主持这番薯一事。你说,是不是需要个听话的如臂指使?” 越听,陈经纶心中越是震惊。 “先生想要如何推行番薯?” “宫里才只是对番薯比较感兴趣,这份兴趣到底能不能转变成决定,这还要看你们陈家有没有诚意。” 言之于此,王在晋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陈经纶眼珠乱转,起身来回踱步,想了半晌,才是决定和盘托出,成败在此一举。 “一夫耕田,亩产番薯,能在三十石以上!” 听了这话,王在晋神情一动,变得有些激动起来,须臾,他又平复心情,喝了口茶,静静问: “此话可当真?” “我陈家于闽地推行番薯十数载,岂能有假?”陈经纶下意识的道。 为什么王在晋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因为他看见了彻底解决各地饥荒的机遇! 要知道,眼下亩产稻麦的确不是很可观。 据《河间志》卷三记载:“一夫耕田三、五十亩,亩收麦一石以上。” 此时南方稻麦两熟田的稻谷亩产,如吴江、昆山等地,亩收稻谷应两石,那么折合成后世就是亩产约三百斤。 《补农书》也载:“田极熟,米三石,春花一石半,然间有之。大允共三石为常耳。” 其上所说上熟之田,是稻谷“三石”、“春花一石半”。 那么,常田的稻谷产量就大概是亩产两石,春花亩产一石,合起来亩产三石。 这是南方,现下的北方,因小冰河期影响,荒地成片,百姓无地,被迫到处逃难,产量更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节 根据方志记载,明朝自番外引入番薯的人,不只福建的陈振龙一个。 除了他,还有吴川人林怀兰、东莞人陈益,自安南境内引入,但一直都是地方区域性,没能达到大规模推广。 万历末年起,陕西、河南、北直、山东、广东、广西、福建、云南各布政使司已经开始出现引入番薯的情况。 只不过,从引入到普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王在晋需要做的,就是劝说皇帝重视番薯,以朝廷政令的形式,开始试种,然后在大明两京十三省推广。 那么难点在哪儿? 既然番薯早已出现,却至今没有普及,肯定是有原因的,上疏给皇帝之前,王在晋下过一番苦工。 推行番薯解决饥荒,挡了某些人财路,但更大的原因,还是大部分的底层百姓根本不知道番薯的优点。 推广番薯,在地方上未接到朝廷明确政令时,对地方官员来说,都是一个损人不利已的做法。 大部分地方官都只是暂时种一下,缓解本地饥荒问题后为了避嫌,便鲜少再种。 毕竟,金学曾那样直接下令全省推广的人太少了。 王在晋明白,没有看到番薯真正的产量,还有皇帝明确的圣旨下达之前,番薯都只能在某地小规模的推行,达不到眼下缓解饥荒的需求量。 王在晋与陈经纶,为推行番薯的国策谈了许久。 说是为了国策的推行,可两个人心里都和明镜一样,他们各自都有利益,只不过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已。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公无私、为国为民。 ...... 几日后,王在晋以阁臣的身份,向朱由校进呈“奏番薯推行疏”,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时间,科道官劾王在晋中旨入阁,不合礼法的题本,也是雪片般飞到西暖阁。 西暖阁,新任的乾清宫管事王朝辅,正为皇帝清理奏疏,挑那些“紧要事”念。 他翻了翻,发现科道官的揭帖仍千篇一律,不是犯颜批鳞,就是弹劾熊廷弼、王在晋,实在没什么好念。 须臾,他将一份奏疏从中抽出,喜道:“皇上,东阁大学士王在晋奏请推行番薯。” 宽袍大袖,玉带金裎,一身的华服此时都成了累赘。 朱由校嘴边头一次荡漾着如此灿烂的笑容,他一把将这份奏疏拿到手上,越看,越是感叹。 “好,好啊!” 这份奏疏,朱由校看得格外认真。 这份《奏番薯推行疏》,通俗易懂,想来,王在晋在上疏之前,也在地方上进行了详细的勘察。 王在晋将陈经纶分享给自己的种植经验,与其走在京畿等处时的农事经验相结合,得出了番薯易种植,且亩产高于稻麦的结论。 疏中云:“推行番薯,为本朝所必须之国策。” 朱由校也知道,这个时候,番薯就已在华南地区广为种植,并逐渐向北推广。 不仅要推行番薯,马铃薯日辉也要推广,先填饱了肚子,才能去谈开源节流的问题。 有些事儿,底下也就闹不起来了。 历史上,由于明末清初的战乱等影响,番薯虽然进入大明较早,但栽培技术传播一直很慢。 到了鞑清康熙时期,番薯栽培技术才普及开来,刚好让鞑子捡了个漏。 其实话说回来,鞑子们捡的漏还少了? 王在晋在奏疏中说,田亩的耕种面积不仅与土地本身质地有关,更决定于耕种的作物。 番薯适应性强,可以在水稻、小麦不能种植的山地耕种,更可以用于荒地复耕,把原来大片不可耕种的土地变成可耕种的土地。 除此之外,番薯还有耐旱、抗病性强、抗虫害性强、产量高等优势,一年可以种植春、夏两季。 在这方面,陈振龙在福建的先行推广,已经让来日番薯在京畿等处的试种,有了充足的经验。 以昔年福建产量来算,春薯亩产量为三十石,夏薯亩产量一般在十石至二十石之间。 春夏合计,就算最少的情况,都有四十石。 说的再简单点,就是番薯每年的产量相对于“亩产一石余”的稻麦来说,翻了几十倍。 原来可以养活一个人的田,如果种了番薯,可以养活几十个人。 朱由校将奏疏合上,只觉得眼前一片的豁然开朗。 这个王在晋,在奏疏里把什么都说明白了,可是对在京畿何处试种,只字未提。 想了想,朱由校靠在座椅上,长舒口气道: “传谕给王在晋,通州有五个皇庄,朕全都给他,让他试种番薯。如果春薯产量足够,在夏薯之前就要推行到京畿各处皇庄,一体种植!” “这个事儿,叫王在晋上点心!” “对了,徐光启不是也擅长吗,派个缇骑去找他,让他协助王在晋试种。” 待王朝辅离去,朱由校起身在暖阁活动了下,向一侧小太监问: “朕早有谕令,叫童仲揆、陈策他们自辽东返回,如今到哪儿了?” 第七十章:辽阳兵议(上) 立夏方过几日,内阁就受到了皇帝的御札。 这天,已是到了经筵日讲的时候,孙承宗带着众讲官等在懋勤殿,久久不见皇帝前来。 却见一名司礼太监自乾清宫方向跑来,在一众大贤讲官们错愕地注视下,将皇帝的圣谕高声宣出: “朕近日常感眩闷,暂辍日讲,复期未定,谕先生们知道。” 朱由校要“辍学”,理由简单粗暴,就是俩字——“难受”。 于颜面上,孙承宗等人不得不对“常感眩闷”的皇帝表现一副忠君之心的样子,深切问候着龙体如何。 太监刚刚离开,孙承宗等日讲官便聚在一起。 他们都知道,此时去劝皇帝于事无补,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通知各内阁大学士们,叫他们拿个主意出来。 而且及时通知内阁,最后就算真的经筵日讲休辍了,那也和他们这些日讲官没什么关系。 不久后,各内阁大学士聚在签押房,议论不停。 刘一燝似乎有些生气。 “去年年底,皇上说天气严寒,经筵日讲延至今年,开春以来这才几个月,又说身子眩闷…” “皇上最近这苗头不妙,视朝也从没个定期。” 听他说到这里,余的阁臣全都望向这边,次辅韩鑛更是瞪了刘一燝一眼。 后者发觉失言,这才冷哼一声,不再多说。 尽管他面上给了韩鑛的面子,心里却仍是满腹的牢骚,若放任小皇帝的惰性不加以约束,早晚,他都会变成第二个神宗皇帝。 对于暂辍经筵日讲的决定,顾秉谦、王在晋自然都略知一二,两人同是给皇帝办事,不便多说。 内阁剩下的几名东林商量一番,最后都将决定权交到了首辅叶向高那头。 您是首辅,皇帝经筵日讲端不可废,您给个决议吧。 叶向高早就后悔来做这个首辅,现下被东林同僚们推出来做决议者,也是没什么办法。 只听他起身,颤颤巍巍地写了一份奏疏。 不多时,一名太监将内阁对于朱由校暂辍经筵日讲的决议奏疏回复到了西暖阁。 刚刚来到阁外,就见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儿,皇上眩闷难受,正在歇着呢,有什么事儿非要现在奏不可?” 小太监心里也将那些没事找不快乐的内阁大臣们骂了几遍,然后才道: “这是阁老上奏的…” 听见是叶向高的奏疏,王朝辅也知道,自己挡不住,他眼珠转了转,没有接到手里,却是让开身位道: “那你快呈进去吧!” 小太监自不知道王朝辅这么做的原因,他只是满脸紧张地将这份奏疏奉入西暖阁,见皇帝正靠在椅上眯着眼。 他躬身行礼,将本子捧递过去,禀道: “大学士叶向高奏:立夏辍讲,皇上于燕闲游豫中,尤应勤颂祖宗训录,览咏经典,不至怠荒。” 朱由校好像没注意,又问:“这本子是谁上的?” “内阁大学士叶向高。”小太监的手,不经意间抖了起来。 朱由校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一丝翻看的意思,轻飘飘地道:“朕知道了。” 小太监在王朝辅的眼色下,恭恭敬敬地将本子奉到御案上,如蒙大赦地退去了。 待他离去,朱由校望了一眼御案上的本子,冷哼一生。 现在援辽的川浙兵已被自己一纸诏书,召回了京畿,正在通州一带驻扎。 领头的秦邦屏、童仲揆、陈策三人,应该在今日就到京师了。 ...... 天启元年春,努尔哈赤率数万后金军来犯。 蒲河总兵尤世功、辽东副总兵贺世贤先后战死,蒲河、沈阳相继失陷,数万辽民被迫成了女真人的奴隶。 但是后来,轻取沈阳的努尔哈赤忽然转头又走了。 起初,就连熊廷弼都没整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后来等明军趁后金军退去收复沈阳后,消息才传出来。 原来,是那个叫毛文龙的,率部偷袭了建奴的老巢,奴贼人数不多,只能全数撤退。 时下,熊廷弼是辽东经略,新上任的巡抚为洪承畴。 两人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是在对付建奴的战策上,能保持差不多的意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节 就算意见相左,洪承畴基本也能做到不去掣肘,不去牵制,让熊廷弼来去自如。 当然,他也明言在先。 要是你熊廷弼擅作主张,做了什么错事,导致辽东局面倾覆,我洪承畴还是要上疏弹劾你,为自己辩白。 洪承畴出关,巡抚辽东,总是要领一批军队和补给的,这批人马是朝廷从宣府镇调来的,战斗力有一些。 统领这批人马的参将名为薛来胤,历史上是个无名之辈,但的确是有真本事。 纵览晚明史,像薛来胤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万历四十六年时,辽东尚未兴大兵,薛来胤驻宣府,为一游击将军。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 文人靠朝堂上磨嘴皮子,博得功名,以党争庇佑升迁,像薛来胤这样的武官升迁,只能靠以命搏命换来的战功。 薛来胤自游击开始,出生入死,与蒙古拼过命,和建虏对过阵,升到参将,别人是十几年,他只用了三年。 人家文官在朝堂上以笔为刀,挥斥方遒,薛来胤则是提着脑袋,为了大明在四处与人拼命。 升官路上,他是踩着敌人血淋淋的脑壳,一步步过来的。 三年间,他曾跟随过数位地方总督要员,四处作战,可是到了辽东,他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 如辽东经略熊廷弼这样雄才大略的,他还是首次领教。 身为洪承畴的部下,薛来胤却对熊廷弼言听计从,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位熊经略的能耐有多大。 薛来胤最怕的,就是经略与巡抚不和。 他本人愿意支持熊廷弼,但又因为是洪承畴的部下而不得不听命于他。 如果真的经抚不和,那就很让他纠结。 所幸,熊廷弼只是与广宁参议王化贞不合,新任巡抚洪承畴在许多大事上都与熊廷弼站在一起。 就算两人起了口角,洪承畴顶了天也就是全盘退出,不争功,也不担罪。 洪承畴对很多事都看得清楚,辽东这个地方,是个是非之地,少说话、少争论,那是最好的。 他本不想来,可眼下皇帝非要自己来,那就只好做到洁身自好,不去搅局了。 第七十一章:辽阳兵议(下) 辽阳,经略府。 熊廷弼召集众将,对天启元年的辽东战况加以分析,以此定下接来下的战守之策。 座下诸将,泾渭分明的形成了两个小团体。 其一,便是薛来胤领着自宣镇而来的援辽军将,其二,为以曹文昭为主的本地熊廷弼麾下辽将。 诸将分批到场,落座后,都是静静望着上面嘴不饶人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感觉有些好笑。 能耐这样强的一位经略,嘴巴居然和他们这些大老粗一样不干不净。 他们都知道,万历末以来诸多经略之中,熊廷弼称得上最有作为的那个。 论治军,熊廷弼治军严明,体恤兵士,论战略部署,他的策略将辽阳、沈阳、广宁一线固若金汤,常让奴贼找不到地方下手,足堪此任。 可他性格乖戾、自负,在朝中、军中亦是久负“盛”名。 在辽阳这段时间,熊廷弼有时如这般升帐,与麾下诸将讨论各地战情。 有时也亲登城楼,了解各地军马、器械是否充足、完备。 每隔一月,熊廷弼又要在辽阳检阅观兵,巡视米仓,亲向管理各署的小书吏询问辎重粮草所剩多少。 若有一处存备粮草不够半年所需,熊廷弼会立即向兵部问粮,可谓是面面俱到。 半月以前,后金退走,明军收复沈阳后,很快发现当地给养不足的窘境。 起初,熊廷弼向兵部发文书,请往沈阳运输军需物资,以供重建城桓,抵御随时可能侵袭的建奴。 可偏偏这时,驻扎在广宁的参议王化贞也上文书,称广宁缺少粮饷,请兵部调拨。 王化贞为东林党要员,当朝首辅叶向高得意门生,而今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同为东林显要。 半月过去,沈阳新城仍旧破破烂烂,已严重耽误工期,军民士气低下,缺银少粮。 倒是十分充裕的广宁,又源源不断送去了新的粮饷和物资,这让熊廷弼更加气恼。 最近几日,在完成以上必备要务之余,熊廷弼总不会忘了一件事,即痛骂广宁参议王化贞与兵部尚书张鸣鹤。 见众人到齐,他拿着一份文书扔到地上,道: “这个王化贞,是昏了头吗?” “与我争夺粮饷也就罢了,平辽大军?”熊廷弼气的胸前不断起伏。 “辽人何曾叛国,他给朝廷王师宣扬这种名字出来,岂不要逼反了辽人?!” 闻言,曹文昭也是无奈。 “已不是要逼反辽人,近几日末将听了不少传闻,说是广宁辽人不满,想要王师改了平辽大军这个称谓。” “那王化贞不从,反令将士打伤辽人。” “这等人,朝廷为何会让他做参议?”初来乍到的宣镇参将薛来胤满脸疑惑。 曹文昭将拳头砸到桌上。 “那王化贞可是当朝叶阁老的门生,还有兵部尚书张鸣鹤,也倾向于他,广宁之粮饷,向来都是富于辽沈。” 薛来胤点了点头,又听将领在下面低声议论。 “王化贞引辽人不满,岂不是要连累了我们?” “经略本欲在这月修复沈阳,以托为坚城,伺机再复蒲河、抚顺。” “时下都五月了,物资还没到?” “都调往广宁去了,这沈阳就算收复了,怕也是守不住。” 熊廷弼穿着常服,坐在经略府大堂正中,背后两米余长的几案上,以黄色绸缎包裹着紫禁城里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所谓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广宁参议王化贞在后方昏招迭出,让熊廷弼是头疼不已。 座下诸将聊到王化贞常挨这位经略骂的事儿,有人发出一声怪笑,肃穆气氛顿时全无。 熊廷弼听他们愈发放肆起来,冷冷地瞥了一眼。 诸将见到,立即凝神屏息,再不敢笑语。 良久,熊廷弼将文书放在一旁,揉了揉眉心,无奈道:“现下看来,奴贼见皮岛那边攻不下,就要回来了。” “物资都发到广宁去了,沈阳毫毛未得,以如今的情况来看,怕是守不住了。” 听这话,诸将面面相觑。 薛来胤与曹文昭对视一眼,皆不知他是下了命令,还是在自言自语。 二人带领诸将纷纷起身,说道:“请台台训示,我等谨遵钧命!” 熊廷弼死路被打断,先是一愣,然后道:“训什么示?你们都坐下!” 诸将无奈,旋即再度入座。 熊廷弼起身,在堂内来回转着,自语道: “王化贞得了沈阳的粮饷,又放出什么平辽大军尽在广宁的消息,怕不是要主动出去进攻?” 熊廷弼走到地图前,望着图上道: “王化贞要进攻,只能自广宁取蒙古。”联想到王化贞最近的所作所为,他终于断定,遂一声大叫: “王化贞这个草包,沈阳军民十四万众,人饥马疲,都等着他的粮饷才能复城,他却从不过问。” “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蒙古头上去了,他是嫌辽左覆地还不够快吗?” 薛来胤、曹文昭等将听熊廷弼在言语之中,将王化贞自以为得意的策略,贬低得一文不值。 都觉得事情已到了十分危急的时刻,辽东又要出大事了。 其实,熊廷弼虽然对王化贞不满,但大是大非上他仍不会被愤怒左右了情绪。 在座的诸将,都是凭借战功升上来的,但凡与后金、蒙古交过手的,皆明白熊廷弼并非危言耸听。 王化贞如果真的出兵蒙古,必败是朝夕之事,届时后院起火,辽沈之势更加艰难。 曹文昭皱眉道:“广宁以外并无天堑,出兵蒙古,守无可守,在平原上则成了活靶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台台,如此道理,那于广宁参议多年的王化贞,难道还会不明白?” 熊廷弼冷笑道:“王化贞能懂个屁,速发快马通往广宁,令他不许自出!” 言罢,见一名将领转身离去,熊廷弼嗟叹一声。 “只希望来得及吧。” 言罢,他呵呵几声,且又自语道:“估计到了也没什么作用,那王化贞必不会听我令。” 说到这里,诸将都是愁眉不展。 这形势刚好没几天,便又坏起来了… 这时,一匹自关内而来的快马停在经略府门前,一名兵士呈着份文书,入堂后高声道: “兵部令,命熊廷弼复沈阳后,即令本部军马前往广宁,以助参议王化贞!” 此前,王化贞在广宁搞自己的,熊廷弼也忙于辽沈之事,无暇他顾。 但这次,他与王化贞在广宁问题上起了争执。 辽东巡抚洪承畴怕引火烧身,不闻不问,而兵部在此事上下的这道命令,熊廷弼虽早有预料,却仍是火冒三丈。 本还想着全当不知,力守辽沈。 张鸣鹤这道文书一下来,几乎就是逼自己在抗命和放弃辽沈上做一个抉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节 第七十二章:力守辽阳 看着兵部的文书,熊廷弼冷哼一声。 复沈阳,这三个字,在文书上居然写的如此轻描淡写。 他难道以为奴贼退了,我派个人去占领一下,再插上大明的旗帜,就如此简单吗? 蠢驴! 这样的蠢驴,是如何到兵部尚书如此位高权重的位置上来的? 除了张鸣鹤,兵部的人也尽是一群蠢材! “我若去广宁,沈阳还怎么守?”熊廷弼冷笑一声,“届时,怕是不止沈阳要再丢,就连辽阳都要失陷!” 这帮兵部的蠢材,只一心袒护王化贞,叫我率兵去助他建功,却不知我此去不是建功,是亲手葬送了辽东才刚稳定下来的局势! 文书最后,兵部尚书张鸣鹤还就争执一事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要熊廷弼与王化贞同心齐力。 看见这里,熊廷弼更直接将文书扔出了堂外,大声骂道: “张鸣鹤这个草包,竟口口声声责我不与王化贞同心?” “他怎么不问问,我在前方拆东墙补西墙,那王化贞却在广宁屡屡截我粮饷,何时与我同过心?” 熊廷弼再度发挥了他有话就喷的性格,说完这些,抬起头冷眼环视诸将,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长期跟随熊廷弼的曹文昭,第一次在他眼中除了愤怒看见了其它的情绪,像是还有不屑、不甘与绝望… “台台,现在大家如何战守,请还决断,我等皆唯台台之命是从!”这时,作为宣镇援辽军的代表人,薛来胤说话了。 他一说完,余的宣镇军将亦都是纷纷表态,称皆听熊廷弼调派。 骂累了,熊廷弼愁眉不展,叹道: “我本欲以沈阳为跳板,复蒲河、抚顺,可如今看来,奴贼回兵前,沈阳实难建成。” “如今的沈阳,城郭残破,军民十四万众,奴贼一来,皆是待宰羔羊而已。与其白白葬送了这十四万人的性命,还不如提早调回辽阳…” “台台!”曹文昭吃了一惊。 他们这些跟随熊廷弼的将领都知道,近几月,熊廷弼来回奔走于辽沈,安抚民心,视察军队,在这里下了多大的一番功夫。 可是此时,却因王化贞截粮饷、军需一事,搞得前功尽弃,实在可恨! 想到这里,他捏紧了拳头。 恨不能直接冲到广宁,手撕了那个在后方没事搞事的王化贞。 “台台,若弃沈阳,朝中科道官怕又会弹劾你…那时,皇上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 薛来胤虽是军将,却也知晓几分道理。 闻言,熊廷弼冷笑一声,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屋外正在忙活的兵丁们,也是长叹口气。 “就是平日,那些人弹劾我的还少了?”熊廷弼复又道,“洪承畴就任前,之所以推辞,就是因为此处乃是火炉。” “此前已失沈阳,此番若再弃守,朝中必会风传我熊廷弼贪生怯战。” “封疆之臣当死封疆之土,弃守沈阳,我熊廷弼一人担罪,却能保全十四万沈阳军民,值了。” “台台——”诸将皆惊,纷纷起身欲劝。 “尔等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熊廷弼摆摆手,道:“传我令,沈阳军民立即撤入辽阳。即日起,严令辽阳周围各堡,死守不出,坚壁清野,避敌锋芒,再图恢复。” “那广宁,我们去吗?”忽地,曹文昭问。 听这话,熊廷弼愣了一会儿,复又望向地图,道:“长宁、长胜、长安、长定、长勇五堡位于辽阳侧,进可牵制奴贼,退可互为犄角,不能轻动。” 自语道到这里,他望向辽阳前方,眼中神色变暗。 “兵部既已发了文书,我不能不遵,传令下去,命武靖营参将刘渠自沈阳拔营,支援广宁。” “台台,若王化贞执意出战,这是叫刘渠去送死啊…”曹文昭有些于心不忍。 武靖营参将刘渠,将门出身,去年才累积战功至参将,是个不错的苗子,如今却要他。 闻言,熊廷弼转头,冷眼反问:“不然呢?” 见曹文昭这次与自己四目相对,熊廷弼也觉得意外。 须臾,他长叹口气,仰起面来,无奈道: “兵部文书就在地上,我的命令他王化贞可以置之不理,可京师的文书,我熊廷弼却不能不遵啊!” 许久,他眼中方闪出从前那般坚毅,道:“纵是身首异处,诬为怯战,我也要守住辽阳。” “不然,便是愧对了皇上对我这般再塑之恩!” 一场兵议,几乎决定了接下来辽东战况的走向。 面对张鸣鹤的步步紧逼,熊廷弼最终选择退让。 他下令弃守收复几月的沈阳,自己承担所有责任,除派刘渠一营赶往广宁外,全力守住辽阳。 薛来胤与曹文昭辞出经略府,两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上这几个大字。 “辽东经略府。” 不出意外的话,今后这些字再也不会对诸将有现在这样大的威慑力了。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一直在辽阳按兵不动,实非怯战,而是时势所逼,不得不稳定人心。 对王化贞来说,就算出兵后无功而返,东林群臣也可以袒护于他,战败的包袱,大可以推到熊廷弼的头上。 可熊廷弼呢? 除了皇帝的信任,他一无所有。 再加上他这个动不动嘴臭的坏毛病,早就得罪了无数人,一旦出事,朝廷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说话。 此番弃守沈阳,死守辽阳的这个决定,几乎是明知会身败名裂而下的。 面对这样的情况,紫禁城里的那个皇帝还会力保熊廷弼,与满朝文武对抗吗? 那可是擅自弃守沈阳,以致广宁战败的大罪! 对于这个,所有人都没底。 诸将一步步出了经略府,相顾无言,全都按照熊廷弼方才的部署,前往各处传达命令去了。 谁心里都知道,若没有什么意外,这将是熊廷弼作为辽东经略所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了。 弃守沈阳,广宁若出则必败。 真追究起来,熊廷弼逃脱不了干系,任意一个罪名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毕竟从古至今,武将嗜血的钢刀,从来难胜文臣舔墨的笔。 ...... 广宁,参议府。 现在的广宁,正为出城自蒙古绕袭后金而做着充足的准备。 “升帐!” 忽然传进一声大呼,却见是王化贞带着左右各一排哨官,又携左右卫兵,大张旗鼓地进了大堂。 “这一个参议,竟比辽阳的经略排场都要大。” “谁说不是呢…哈哈。” “人家京里有人,还是首辅的门生!” “经略算什么,要是没皇上力保,这经略早就是参议的囊中之物。” 听见底下将官窃窃私语,王化贞紧皱眉头,咳了几声,依旧不见好转,遂向外打了个眼色。 门外哨官见状,便无奈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句: “参议升帐了!!” 喊完许久,堂内诸将才渐渐止了议论,但望向王化贞的眼光中,大都带着不屑与轻视。 第七十三章: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 王化贞身着甲胄,矜持地扫视着帐下诸将官,轻咳一声,雍容优雅地踱下几步,说道: “自皇上登极,建奴跳梁,肆虐辽地以来。我辈忝居高位,实愧君恩,今趁皮岛两军对垒之际,惟望将士用命,奋勇出击!” “起!” 王化贞走下首位,手握宝剑。 帐下总兵、副将、游击等军将亦纷纷起身,侍立于左右。 他们望着面前这位居辽数载,依旧浑身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质的参议,面上保持着起码的尊敬,心中却都是止不住地轻视。 王化贞声色俱厉道:“此番出击,不听本部宣、调者,将官斩首,队营连坐,绝不姑息!” 话音未落,数名校尉持令旗自前方奔至眼前,此起彼伏地高声喊道: “武靖营于辽阳援至三岔河时陷入重围,参将刘渠请参议速派兵马支援!” “西平堡被围,请参议速派兵马驰援!” “镇夷营刚行至瓦子谷,遭遇数千奴骑,全营尽覆,镇夷营参将李瀚败逃,不知所踪!” 听见这些话,还有后方正连续赶来的传令兵,王化贞脑中“嗡”的一下,下阶的同时一个失足,直接滚落下去。 “参议——!” 诸将官忙上前去拽。 待他们将这位不久前还自诩庙算如神,调兵遣将,打算自蒙古绕道侵袭后金的参议扶起。 眼前的王化贞,却是手足无措,连一个字都发不出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节 ...... 百二山河,千里沃土,兵戈不休。 数名剃了发的假奴兵正排着队,亦步亦趋地从后金军中各真奴兵手中领取兵器。 这些假奴兵们,几日前还是地地道道的汉人。 可谁都没想到,正攻打皮岛的后金军听闻王化贞欲出,居然回师如此迅速,镇夷营几日前接到广宁参议王化贞的檄令,本在今日拔营而出。 李瀚领着兵将走了几里地,奴骑忽然四出。 平地上被奴骑合围,这对明军来说,相当于致命的打击,鸟铳发射繁琐,很多人都惊慌失措,施放更加艰难。 几息之间,奴骑便杀到眼前。 接着便是一阵的凄惨喊声,镇夷营参将李瀚不知所踪,全营除了战死的,余者便是逃也逃不脱,尽成了女真人的俘虏。 眼前这数百的假奴兵,都是不久前一战后剃发投降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主将败逃是最让他们绝望的。 既已被建奴捉了,就算逃回广宁,以那参议王化贞的脾性,也要被当做叛国之罪论死。 索性死心塌地的跟了后金军,做起女真人的家奴,帮他们背负兵械、甲胄,牵喂战马。 然而,这女真人的家奴,做起来却也并不比回广宁被那王化贞砍了要好多少。 如这般歇战之时,女真人就要让他们这些归附的汉人上缴兵器,连木棍、农具也不例外。 逢战时,又要他们提着一柄破刀当先冲锋,努尔哈赤更是定下一条极其苛刻的规矩。 “汉人降大金的,无斩获者,都将被当做明狗处决。” 北风刺骨,努尔哈赤身披铁甲,两侧由几名牛录掌灯以侍,见他勒马停住,面孔显得凶狠异常。 “那王化贞,可真是帮了本汗的大忙!” 闻言,镶白旗贝勒图尔格哭笑不得,大笑道: “王化贞的守城能力,不及熊廷弼万一,他这次绕道蒙古攻我大金,在大汗看来,就如毛孩子过家家一样,不堪一击!” “大汗,广宁防线已被那王化贞松动,我们大可长驱直入,一举拿下广宁!”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血口大张,恣意地狂笑不止。 前几个月完全被熊廷弼和毛文龙一左一右,牵着鼻子打,劳师动众,却屡不讨好。 这个尴尬的境地,自己总算过去了。 说起来,还要好好感谢一下这个叫王化贞的明国广宁参议啊! 上次攻打蒲河、沈阳后,努尔哈赤完全可以趁势拿下辽阳。 他也知道,届时辽沈平原皆为大金版图之内,也就可以打开局面了。 可后来毛文龙那个贼厮,领着那帮岛军偷袭大金后方,以致于他不得不放弃刚刚到手的沈阳,回师兴京。 毛文龙来得快,跑的居然更快。 等努尔哈赤千里迢迢赶回去的时候,毛文龙早就抓了他的女儿穆库什,带着其余战利品,跑回皮岛去了。 后金大军恼羞成怒,攻打皮岛多日,却因春日开化,没有舟船而有劲无处使。 东江军坐占地利,与后金军守岛作战,那伤亡比例简直惨不忍睹。 不过让努尔哈赤放弃攻打皮岛的最后一个消息,是来自大明京师的。 本来,努尔哈赤估算岛内粮食所食不过数月,对于毛文龙这样一个身后之患,就算用耗的,也得把他活活耗死。 可好景不长,明国新继位的那个小皇帝好像对皮岛这个地方尤为重视。 据说为了给东江军运输粮饷,在京师搞的动静特别大,还罢免了不少朝廷高官。 明国粮饷一到东江,努尔哈赤就知道,这个皮岛麻烦了,自己短期内强攻不下来,也不能放任不管。 皮岛这还只是眼下的麻烦,那个朱由校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让努尔哈赤潜意识里,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要是这个明国小皇帝真把朝堂上的事儿捋顺了,大金可就不好办了。 在努尔哈赤想着的时候,数万后金大军也恍如阿鼻地狱的无常,静静等待在周围。 仿佛只听阎罗一声号令,便会化作燎原烈火,吞噬人间。 努尔哈赤逆光而立,任凭风刀切在自己本就丑陋粗俗的脸上,冷冷道: “传本汗的命令,今日夜宿此地,偃旗息鼓,明天一早,强渡三岔河,一破三岔河,直奔广宁!” 话音才刚落,图尔格还没来得及奉承一声,就见远方飞驰回来一名正白旗哨骑,于马上道: “禀大汗,明国参议王化贞听我大金南来,惊慌失措,竟半日未曾发下一道檄令!” “奴才还探到,三岔河一带的明军,全如惊弓之鸟,已吵闹开了!” “好,赏!”听这话,努尔哈赤哈哈一乐。 随即,他又侧身对图尔格道: “我说什么来着,那明国是有厉害的,但猪猡更多,王化贞,就是一只奇蠢无比的猪!” “这样的人,本汗喜欢!” “要是破了广宁他还没死,就捉他来见本汗,我要好好问问他,这番部署,到底是什么用意。” 图尔格也眉开眼笑,道:“熊廷弼的‘据防重险’,如今就这样不攻自破,王化贞作战,如同儿戏啊!” 两人正大笑,身后又奔一名镶黄旗骑兵。 “禀大汗,五贝勒急报,东江军又有动静了。” 话中的五贝勒,自然就是努尔哈赤回来时留下去盯皮岛的莽古尔泰。 努尔哈赤面上的笑容瞬间消散,想了半晌,斩钉截铁道:“告诉他,毛文龙要是闹出了什么乱子,本汗拿他试问!” 那骑兵肃穆地点头,换了匹战马,旋即再度飞奔而去。 第七十四章:重办王化贞 当天下午,紫禁城乾清宫。 经略主守,参议及兵部主攻,巡抚洪承畴则不问大事,谁也不支持,谁也不否定,明哲保身。 眼下摆在朱由校面前的两份奏疏,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道理。 紫禁城里的一念之间,几乎关系到整个王朝及辽东百万生灵的命运,作为穿越者,朱由校自然知道王化贞兵事就是一坨屎。 本来以为,让洪承畴做巡抚,与熊廷弼相辅相成,辽事也就有了办法。 但事情不是出在辽东,却是出于京师的兵部。 “这个王化贞,是傻子不成!”朱由校龙颜震怒,将折子劈头盖脸扔到小太监身上,道: “召兵部尚书张鸣鹤进宫,朕要亲自问他!” 张鸣鹤出任兵部尚书方才三月不到,就要面临这场封疆大议,前来的路上,心中更是异常忐忑。 西暖阁内,朱由校一脚踹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本子立即洒了一地。 “叫广宁出兵自蒙古绕袭后金?” 见皇帝震怒成这样,余的宫人们都忙不迭的跪着收拾。 “朕都没有说话,你竟擅自管起辽东的事儿来了,张鸣鹤,你好大的能耐!”朱由校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次进来,张鸣鹤再没有先前那般硬气,却是畏畏瑟瑟地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多出。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不知兵的。 “你倒是说说,你们口口声声提的绕袭之策,作用在哪?” “作用没见到,建奴却是从皮岛飞快的赶回来了,刚刚收复的沈阳,转眼又要放弃,王化贞守得住广宁吗?” “到时候,沈阳、广宁失陷,这个罪名,你们是不是还要摊到熊廷弼的头上?” 张鸣鹤哑然,心中更是虚得很,不敢嘴硬,因为这个事儿,的确是他们此前商议过的。 皇帝这次直接明说出来,可见是震怒到了极点。 朱由校愈发冷笑,道:“传谕,告诉叶向高,叫他好好管一管自己的门生故旧,别什么人都打着内阁首辅的名头,四处为非作歹。” “张鸣鹤,革职查办。”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过去,淡淡扫了一眼:“魏忠贤,交给你了。” “叫内阁拟个章程出来,继任兵部尚书的人选,朕今夜就要见到!” 听这话,魏忠贤狠狠一笑,将手一挥。 却见两名御马监太监从阁外走入,将瘫软在地的兵部尚书张鸣鹤分左右夹起,奔着宫外东厂大牢就去了。 待他们离开,朱由校又道:“派缇骑出京,前往广宁逮捕王化贞,押回京师,革职查办!” “朕、要重办王化贞!” “传谕,加孙承宗兵部侍郎衔,即刻赴广宁任参议。” 乾清宫外,日落西山,最后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西暖阁,映见朱由校分不清颜色的脸。 “只希望熊廷弼守得住辽阳吧。” ...... “皇帝有谕,重办王化贞!” 紫禁城这边,缇骑四出,奔赴辽东。 几名缇骑在驿站歇了会儿,换上一匹马,又都是翻身而上,风风火火踏上千里征途。 翌日,清晨。 努尔哈赤踏马在三岔河沿岸,望着起火的几处明军营地,还有四处追击的后金骑兵,心中一阵冷笑。 王化贞将三岔河比作天堑,沿河设置六营明军驻守,意图利用地理位置,当做护卫广宁的前哨。 在努尔哈赤看来,明军就该如熊廷弼那般,坚壁清野,坚守不出,那才是正道。 回来之前,努尔哈赤本是带着要打一场恶战的准备,可今晨一战,驻防的明军没有得到广宁命令,慌乱了半夜,其中两营竟然不战而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节 王化贞昏招迭出,就连作为大明敌人的努尔哈赤,心中都是哭笑不得。 这人,可真是大金之友啊! 太阳升起,荒草茫茫,远方渐现一队骑兵,努尔哈赤眸子一闪,握紧了马缰。 他知道,那是一小队前往广宁探听敌情的哨探。 待这批人马走到努尔哈赤面前,为首的戈什哈下马跪在地上,道: “禀大汗,三岔河之后,王化贞以三千人守平西堡,两万人守镇武堡,一万人守闾阳驿。” “辽阳赶来的武靖营刘渠,已被我大金团团围困,今日便可将其首级,献予大汗!” “明军兵力分散,王化贞正于广宁收缩防线!” “熊廷弼呢?”努尔哈赤点头,随即问道:“他辽阳数万兵马,就只派了刘渠一营前来?” 戈什哈又道:“回大汗,熊廷弼放弃沈阳,收缩兵力,号称三十万,决意死守辽阳!” 努尔哈赤一愣,随即阴着脸点头下去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熊廷弼这是派刘渠带着武靖营送死来了,他自己是根本不会来广宁的。 本想等熊廷弼支援广宁,回头一口吃了辽阳明军,再拿下辽沈,现在看来,却是枉费心机。 自己的意图,竟被他看穿了! 努尔哈赤沉声:“这熊廷弼心思缜密,绝非王化贞可比,实为我大金之劲敌!” 加上沈阳撤回来这十几万人,在辽阳的明军,虽然没有熊廷弼放言出来的三十万如此多,努尔哈赤稍加估算,二十万却是有的。 熊廷弼善于城战,兵力又几倍于己,辽阳重险之地,环城架以重炮,若去强攻,这个伤亡,努尔哈赤想都不敢想。 明国火器发达,威力慑人,倘若熊廷弼集中大军到辽阳死守,大金军长途奔袭,供应不暇,实难拿下辽阳。 而且此时,毛文龙又出岛侵袭大金后方,若是长期耗在广宁,这个局面很快就要于自己不利! 不过,王化贞先前欲要出击,自己来的又快,现下虽在收缩兵力,固守广宁,却也根本就来不及了。 辽河坚固,三岔河后,平原之上无险可守,那王化贞却在各堡分兵,等着他去逐一击破。 这般不自量力的广宁参议,令努尔哈赤回想起当年萨尔浒之战,高岗上崩溃痛哭的杨镐杨经略。 他安抚一下打着响鼻的坐骑,扭头问道:“洪,你怎么看?” 单提起“洪”,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可提及他日后的另外一个名字“皇太极”,那可就是无人不知了。 皇太极,努尔哈赤第四子,现在的他,在后金中也被称作四台吉,洪台吉。 洪,就是他名字满语的发音。 洪台吉体格彪悍,面黑似炭,听见努尔哈赤询问,他便露出一口黄牙,狞笑道: “这叫做王化贞的明国小儿,怕不是个傻子,天佑大金,朱明气数已尽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很是满意。 倏地,他拔出佩刀,向众奴骑道:“先破诸堡,再杀去广宁,活捉王化贞!” 闻言,众奴骑“呜哇”乱叫一气,奔向平西堡。 第七十五章:血战西平堡 三岔河一战,王化贞部署的六个营,因未及时得到来自广宁的命令,战走不定,被后金军抓住机会,于一日早冲营溃散。 数万明军,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今已尽覆于奴手。 王化贞那所谓的广宁三条防线,最外那条,随即告破。 努尔哈赤亲率六万八旗,三万假奴兵,号称二十万大军,渡过三岔河,直插西平堡。 西平堡下,舞着鲜艳旗帜的奴骑驰骋奔袭往来,马蹄踏着辽地的冻土,正奏出一曲令人畏惧的鼓点。 广宁副总兵罗一贯,甘州卫人,自幼由寡母抚养成人,性刚烈,言语耿直,累有战功。 在这之前,他曾在广宁升帐时,向参议王化贞进言,称辽东经略熊廷弼判断有理,努尔哈赤一听广宁兵动,必倾巢而来。 王化贞不听,执意出兵,令他先率三千残兵来守西平堡。 早先,听闻三岔河七营死的死,逃的逃,罗一贯就已令快马飞报广宁,欲死守待援。 眼下奴骑已至城下,援军依然没有消息。 罗一贯身着甲胄,将手狠狠砸在城砖上,望见远方烟尘滚滚,后金兵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很快就将西平堡重重围住。 奴军中喊声四起,明军枕戈待旦。 很快,假奴兵们便将盾车、云梯、铁钩等攻城器具都推出阵前,准备大举攻城。 一片奴骑最前方,努尔哈赤望着城防不比沈阳之坚的西平堡,眼中露出些许不屑,道: “李永芳,本汗命你先去攻城。” 李永芳,辽东铁岭人。 晚明以来,辽地军将降奴第一人,努尔哈赤所收纳的假奴兵,此时尽都是李永芳统带,人数约在三万左右。 努尔哈赤让李永芳前去,也是听说了他曾与此地明军守将罗一贯为旧友。 能不打此地,直接去攻广宁,自然最好。 果然,深知主子想法的狗奴才李永芳,到了城下第一件事并非攻城,却是劝降。 “罗兄,大汗知你乃是一员虎将,在大明显不出你的才能,归顺大金吧,看看兄弟我,大汗何曾亏待于我!” “放你妈的屁!”罗一贯冷笑不止,探头出墙,怒声道:“逆贼!朝廷何曾亏待于你?自背叛大明起,你便再不是我的兄弟!” “跟你称兄道弟,老子恶心!” 李永芳也没觉得生气,毕竟降金以来,这种骂还挨得少了?早特么百毒不侵了。 他眼珠乱转几下,又抬声道: “罗兄,你不拿我当哥哥,可我还拿你当弟弟啊!” “刚才的话,哥哥我不会告诉大汗,此时你再投降,我愿在大汗面前与你共富贵!” “就你,也配做我哥?”罗一贯向下吐出一口浓痰,“当年是老子瞎了眼!” 须臾,他从部将手中结果一杆军旗,扬在空中,大声嘲笑:“逆贼李永芳,现在降了大明,我求皇上免你一死!” 闻言,李永芳的脸黑了下去。 自己前来劝降他,这罗一贯反又劝降自己? 这特么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这小子,真是有病,好好儿活着不好吗,非要当什么忠臣义士! 不待李永芳下令攻城,在后早等耐烦的一名正黄旗牛录,已在人群中偷偷拉满弓弦,对准了城头大骂李永芳的罗一贯。 且听“嗖”地一声,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旋转而去,射入罗一贯左眼。 “将军——” 余的校尉们纷纷上前,将血流不止的罗一贯拉回来,围在左右。 罗一贯咬着牙,当即喝道:“尔等不要管我,放炮击贼,各自为战!” “莫要让奴贼近了城!” 不待多时,罗一贯将箭簇掰断,起身用血淋淋地独眼望向城下,大骂道: “狗日的奴贼,打不过爷爷,就放冷箭!?” 话音落地,西平堡城头炮声震天,明军引发火炮。 此时,后金兵尚还不知辽地明军各型火炮的准确射程,也没想到小小个西平堡,就有如此多的火炮。 奴骑密布在西平堡四周,直接成了炮火准确的轰击目标。 每一发炮弹落地,随着一阵震天动地的轰响,奴骑即人仰马翻、倒下一片,死伤累累。 李永芳回去后,被努尔哈赤臭骂一顿,随即亲自率领三万假奴兵蜂拥攻城。 该部明军人人为主将奋勇所激励,无一人言降。 半日过后,西平堡城下积尸几与城平! 假奴兵被真奴兵硬顶上前,冒着炮火,拼死攻城,三次将要破城,三次都被罗一贯率领明军击退。 一时间,战斗陷入僵局。 ...... 明军火炮实在太过凶猛,假奴兵本就是收拢残败明军而成,伤亡达到一个地步,便是真奴兵在后杀逃,也根本制止不住。 努尔哈赤有点难受,自己就待在西平堡明军火炮的范围之内,虽然女真八旗没有参与攻城,却依旧一直在损失旗丁。 李永芳那个狗奴才,叫他带着三万人去打区区三千明军的西平堡,都几个时辰了,这货居然打不下来。 李永芳更难受,前边敌军打不过,身后主子们更惹不起。 而且他也控制不住这些假奴兵,喊出的话人家根本不听。 其实也对,大家都是四处逃散过来的,就连最开始自己明军的上官都弹压不住,你李永芳又算是什么玩意儿。 老子想跑,你管的了? 李永芳确实管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假奴兵们以飞快的速度跑离城下。 没过多久,督战的洪台吉坐不住了。 他上前去寻李永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你干什么吃的,大金养你这么多年,连这些南狗都看不住?” 李永芳不敢嘴硬,怕这位爷一股气儿不顺把自己砍了。 到时候,就是努尔哈赤也不会为自己说话,他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只好回头去踹一名假奴兵,大声下令: “不许跑!” “都给我冲上去,敢后退者杀无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节 城头明军依旧炮火隆隆,炮弹就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放,就连先前那正黄旗牛录都没想到。 明军守将罗一贯被他射中一只眼睛,反倒愈战愈勇,这哪还是印象中身体孱弱的南蛮子? 李永芳刚刚骂完几句,就被人踹了一脚,直接仰面下去,来了一个狗啃屎。 “谁踢我!” 待他愤怒地起身,抬起头一看,却是怒火顿消,笑眯眯地道:“主子…您、您怎么回来了?” “放心吧,我定会让这些狗奴都回去攻城。” 自然,踹他的是洪台吉。 后者现下也没那么生气了,只是将手按在佩刀上,静静道:“父汗怕你一个人打不下来,叫我带着镶黄旗来帮你。” 李永芳擦了擦汗,再一望眼前这些全副武装的黄甲步甲,这岂不就是说明大汗已对自己不满? 想到这里,他更是心下一窒,这下怕是要完球了,一个小小的西平堡三万人打了半日没打下来。 估摸着这次回去,自己八成是不用再带兵了。 第七十六章:捉一个,再砍一个 且说,毛文龙所处皮岛粮饷告罄,便自请监军入岛。 朝廷设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自天津入海,亲自登岛,进来后才知道,皮岛军民忍饥挨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还朝后,王体乾将所见所闻尽数汇报给天启皇帝朱由校,甚至还有些夸大其词,其意明显。 后来,朝廷向皮岛连续两批运送粮饷。 第一批,是前来献俘的镇江参将陈继盛,自京师带回去了近四万石军粮。 陈继盛赶回的时候,恰逢奴酋努尔哈赤之子莽古尔泰率正蓝旗大举攻岛。 毛文龙守岛作战,待奴兵至,锐炮齐发,纵老奴亲至亦不能奈何。 东江军数败奴兵,杀奴无数,但苦于粮饷不够,不能扩大战果。 这四万石的军粮,每日两餐,足够岛内一万余东江军食用一个月有余。 自然,毛文龙紧张日子过惯了,突然来了这么多军粮,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批。 于是他下令,在以往两日一餐的基础上再增加一餐,变成每日一餐。 另外,这批来自北京的粮食,也被毛文龙分出一半用来照顾来投的辽民,基本缓解了东江军粮食不足的窘境。 没有多久,第二批到了。 这第二批不是从天津港口,却是自山东而来。 登莱两府,与辽左隔海相望,接到圣谕的袁可立,自上任登莱巡抚以来,便四处搜集粮食。 粮食一齐,他便从蓬莱水城将粮食押运上船,星夜送往皮岛。 袁可立运来的这批,足有十二万石。 此前,毛文龙虽已重创,朝不保夕,但现在粮食充足,便主动出击,数袭奴营,莽古尔泰围岛不成,大丧士马而退。 在那之后,老奴接到广宁消息,率大批后金兵飞奔而去,只留莽古尔泰驻于朝鲜义州,紧紧盯着毛文龙的动向。 毛文龙率军还岛后,又得了大批后金军的物资器械,即着手整饬军备,编制残兵,不在话下。 自古以来,为帅者最恨监军,忌其掣肘又讳其诽谤。 去岁毛文龙自请监军,请内臣至海监督,以堵朝廷悠悠之口,免于积毁锁骨,既安皇帝之心,又使岛内境况为皇帝所知。 就此看来,这起码让岛内转危为安。 是日,毛文龙领二次至岛内的左兵监王体乾检阅各营,和盘托出了自己打算出兵袭击锦州的计划。 回到中军帐里,毛文龙请了一斛马奶酒。 昔日,他曾于抗倭援朝战役中左臂中了倭寇一箭,举盏事尚显艰难。 只听他道:“贫瘠化外,没有什么可招待左兵监的,今日只能以酒代茶了。” 王体乾犹豫片刻,接到手里正要一饮而尽,喝了半杯,却是捂着嘴再也喝不下去。 马奶酒,久于内廷的王体乾入口后只倍感酸涩,片刻后又觉得带有些许腥膳味儿。 这般味道,使他禁不住皱起眉头,摇头笑道:“这个东西,咱家真是喝不太惯。” 毛文龙一直看着,得知如此,也不勉强。 身侧坐着的养子毛承禄,今岁才因功升任了镇江副总兵。 他年华而立,多年随毛文龙征战漂泊,面容黑中透红,目光如炬,始终对内官没有什么好感,即便这位内官帮了他们整岛的军民。 王体乾才放下,毛承禄便是一昂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陛下说了,将军支撑海外,独奋孤忠,久苦资粮厄戾之供,实在不易。朝廷于今岁,要补全东江镇积欠的所有粮饷。” “皇上真是这般说的…?”毛文龙一向平静的面色变得有些激动,他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道: “皇上圣明,我毛文龙死而无憾!” 他又道:“昔韩信背水列阵,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职有辽兵一万七千,不怕风雨,不惧饥寒,尽是耐苦善战的好儿郎。” “职所辖,各个持着必死报国之心,为君牵制奴后,今得了粮饷,是该进取,克复辽土。” “取地图来!” 说着,毛承禄将一副粗糙的地图铺展在毛文龙等人面前,指着一个地方,说道: “此处为义州,在朝鲜国境内,此时莽古尔泰所领正蓝旗,便驻于此处,无恶不作,又对我皮岛虎视眈眈。” “我父帅的意思,就是大军今夜起出岛,昼伏夜行,奇袭义州,打莽古尔泰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毛承禄露出令人胆寒的笑容:“最好,是将莽古尔泰的脑袋,送回去给老奴!” “哈哈哈!” “我看,此番那莽古尔泰是在劫难逃了!” “吃了皇粮,就要为皇上办事!” “咱们先一战捉了老奴的女儿,再一战砍了他的儿子,听闻老奴患有旧疾,这还气他不死?” “若是这还气不死,那就再砍一个,老奴儿子多,咱们的刀也锋利!” 东江军众将说起出岛作战,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是十分自信,常人看来十分凶猛善战的女真人,在他们眼中皆如同玩具。 “承禄说的不错,我就是如此想。”毛文龙也起身,毛承禄随即坐下入列。 这时,王体乾皱起眉头:“广宁线报将军可看过了?” “职下自是看过了。” “朝廷患难,我东江军深受皇恩浩荡,不能不救西边,广宁的王化贞能力不如熊经略。” “眼下广宁兵力四散,能守得住几日,我们带兵在外的,心里都有数!” 毛文龙说到这里,特意瞥了一眼王体乾的面色,发现没什么太大变化,才又自信满满道: “此刻,奴贼主力都被老奴带往广宁,熊经略苦撑辽阳,那莽古尔泰所部只有万余正蓝旗甲丁和数万假奴兵,根本不堪一击!” “莽古尔泰这颗头,要拿来送予皇上,报效大恩!” 王体乾心中仍觉得不靠谱,自辽地兴兵以来,对上建奴都是败多胜少。 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合起来几万大军,一万多东江军就能打得赢? “将军这是与咱家说了心里话。”思虑半晌,王体乾才起身道:“皇上出宫前嘱托咱家,不要对战事指手画脚。” “将军此番明言出来,咱家听了,心中敬重,然战事上委实不好多说,全凭将军自行决断。” 王体乾的话,让本来担心监军掣肘的毛承禄心中暗暗放心,看过去的神色,也就此缓和不少。 这时,王体乾又举起马奶酒,道:“咱家不能亲临战阵,唯有赠将军一言。” 毛文龙忙道:“左兵监请讲!” 不待王体乾说话,诸将纷纷注目。 “虎骑绝岛跨云出,声势雷霄震辽左!”王体乾说完,将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 “祝将军一战得胜!” 第七十七章:真假消息 春夏之交的节气,辽地依旧大风呼啸,气候异常。 北风穿过丛林,发出瑟瑟呼声,吹打在行走间的东江军兵士身上,显得越发寒冷。 探听到广宁战况,毛文龙请示了朝廷的左兵监,指定好了战策,决定再次出岛作战。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莽古尔泰率建州正蓝旗驻扎的义州城,属朝鲜国境。 毛文龙名为请示,可王体乾却也知道,他们根本不想让自己对战局说三道四。 那番请示,不过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罢了。 王体乾曾在辽阳宣旨时见过大名鼎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一面,当时,后者的态度就让他不敢恭维。 直到现在,王体乾回想起来,还觉得那次经历实在是尴尬异常,是难以抹除的黑点。 毕竟不是头一次出来,毛文龙对这附近极为熟悉,很快选定了一处地点,作为部队临时驻扎的营地。 这里曾为辽人的村庄,几年前毁于战火,就位于树林后的半山坡上,尘沙掩盖下,仍能看见枯焦的骸骨。 选定此处的原因,一是因为前方树林能为大军遮掩行踪,二也是因为位于半山腰,居高临下,可攻可守。 毛文龙此时带出来的兵士当中,就有一些曾世代居住于此。 东江军的人都知道,时下朝廷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 天启元年四月起,皇帝特遣监军至岛,了解了岛内境况后,便于京师筹措良乡四万石,自天津入海,发往皮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节 此后,皇帝谕旨,特设登莱巡抚一职。 袁可立赴蓬莱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加强对东江军的补给接洽。 毛文龙曾从登莱前来送粮的人口中听到,袁可立这十二万石粮草是如何凑的。 他将朝廷发下来的军将用于同客商买米,大部分都发往了东江,余下的那些,登莱两府兵丁糊口尚且捉襟见肘。 想到这里,站在营墙上的毛文龙暗自捏紧了拳头,熊廷弼主辽,袁可立抚登莱。 自辽东陷落,内外民生凋零,粮食、布匹,连年有花费而无出产,朝廷于各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欠饷、欠粮。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从牙缝里挤了十六万石的粮饷。 这前后十六万石的粮食,虽然不多,但这些粮食对毛文龙来说,却比之前五十万石,一百万石都更令他感动。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动静,使得周围东江将校都变得紧张起来。 须臾,从树林中走出一小队草人,为首的伍长将盖在头顶的篙草掀开,带着其余几人整编而回。 这名外出探听情报的伍长,名唤李世基,祖籍陕西,后迁至海州,去年底随一批辽民入岛投奔。 毛文龙见他眼有精光,勇猛敢斗,便委任他做了一小队哨探的领头伍长。 李世基回来,不知带着何种消息,时好时坏。 毛文龙在营墙上望着这一小队人各个归营,忽然开口问道:“怎么挂了彩?” 李世基一愣,随即手中带着血迹的佩刀扔到地上,丧气道:“将军,小的无能,此回本能救一批辽民。” 毛文龙没有吭声。 这时,毛承禄上前,扯下李世基肩膀上的破布,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见内中创口已然生脓,便是问道: “怎么样,疼吗?” 李世基咬牙,反是将胳膊一甩,蹲在地上哭道: “不疼,只是那几名辽人女子,尽都被奴骑掳去了。我、我怎么就没能救下来!” 毛承禄呵呵一笑,不置可否,随即转头望向毛文龙,沉声道:“将军,是箭伤。” “遇见鞑子的哨马了?”毛文龙向下审视,静静问道。 “是,在义州城十里外的一处村庄,莽古尔泰刚收了老奴自广宁传回的线报,称西平堡战事艰难,要他看住我们。” “莽古尔泰被老奴臭骂一通,恨我军在后搅局,一图报复,将庄内辽民及朝鲜男丁尽屠。” “西平堡…那是罗一贯在守吧,他是个猛人,若是兵力相当,老奴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毛文龙喃喃几句,旋即问道: “你擅自行动,去救人了?” “将军,要是您,看见无辜女子被奴骑追赶、掳掠,您能袖手旁观吗?”李世基有些不服。 毛文龙斜睨他一眼,冷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救这几个女人重要,还是收复义州重要?” “李世基,你跟了我快半年了,鞑子的脑壳也砍过不少,凭战功,你该是个千总,知道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是个伍长吗?” “小的不知…”李世基闷头嘟囔道。 “是不明大势!”毛文龙毫无征兆地怒了,“莫说义州城外,就是整个辽东,每天要有多少百姓被屠?” “救、你救的过来吗!?” “此番出岛,圣上对我东江寄予厚望,要是因你而坏了大事,没能拿下莽古尔泰的狗头。莫说你,就是我,也愧对圣上对东江的恩德!” 李世基惶恐不已,忙道:“将军,小的知错了,日后定不再擅自行事!” 毛文龙收了脾气,言语依旧镇定,轻声道:“戴罪立功吧!” “还有什么消息?”这时,毛承禄才是问道。 李世基将手一挥,带来一名穿着后金军甲胄的汉人,道:“将军,这是小的抓的假奴,主动逃来的。” 那假奴被亲兵押缚上前,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实在不知将军到此,我不愿与女真人杀戮百姓,便自义州逃出,一路往东,只是想投奔皮岛,告诉将军金军动向…” “没想在这里遇见了将军…” 毛文龙不为所动,一言未发,心中却是在想,莫非此人是因李世基暴露了行踪,莽古尔泰派来刺探我军情况的。 这个可能性,毛文龙不得不防。 近些年,后金从他这里学走不少细作刺探混入,偷营劫寨的招数,此人若真是后金细作,身后必有大股部队埋伏。 许久之后,毛文龙望向他,冷笑道:“你能逃出来,命还真是挺大。” “说说你的消息。” 假奴竭力自证,匆匆道:“莽古尔泰决定在义州屠戮一番,便带大军东犯皮岛,千真万确!” 毛承禄道:“有多少人?” “披甲鞑子八千,奴骑一千不到,另有裹挟的汉人两万,为之驱使。” 听这话,毛文龙再度冷笑几声,与毛承禄交换了眼色。 毛承禄拔出佩刀,架在这假奴的脖子上,杀意顿起,问道: “你小子说假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我怎么听说义州的正蓝旗有一万多人,假奴好几万呢?” “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小爷这就砍了你的脑袋!” 第七十八章:复土 前日,毛文龙曾得了新的哨报。 道努尔哈赤带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只给莽古尔泰留下了一万真奴,两万假奴。 这份哨报,与先前一万多真奴,数万假奴不同,却与这假奴所说的不谋而合。 毛文龙望着底下被养子稳稳压在脚下的传信假奴,眼眸微动。 此次他亲率大军出岛,深入险地,偃旗息鼓,费了这般大的苦工,绝不只是为复义州而已。 “没有别的话,要与我说了?” 听毛文龙发问,毛承禄将刀离远些,使那假奴得以起身。 只见他拜倒在地,狂磕头不止,连声道:“将军,那莽古尔泰派了一队人马到大虫江边,扎排木筏,像是在为渡河强攻入岛做准备。” “我所说真实与否,将军一试便知!” 天色渐晚,毛文龙扶着佩刀的手轻动几下。 良久,却是轻轻点头,说道:“绑了,押进去。” 待这假奴被五花大绑,塞了满嘴的麻药、棉花带走,许多东江军的将士也在暗中嘀咕。 “真的假的,鞑子又要攻岛?” “不要聒噪,且听将军如何决断,我等听命便是!” 毛文龙想了半晌,将近来所有消息结合起来,发觉这消息愈发真实。 倏地,他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 如果这些消息是真的,那自己有办法让义州城不攻自破,可话说回来,消息如果是假的,自己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到底…信、还是不信呢。 事实上,毛文龙驻军皮岛,作用有两个。 其一,大明版图自广宁至辽阳再至皮岛,连成了一条线,而又通过皮岛接连朝鲜,使得朝鲜国内也能对大明情况加以了解。 东江军骚扰后金时,也使得朝鲜国内压力减轻,派出更多兵马北来,与之配合。 其二,东江军驻扎在皮岛,引得数万饱受后金奴役的辽民、朝鲜人民投奔。 平日,毛文龙虽固守一岛,却细作四出,分布在后金老巢赫图阿拉附近散播谣言,劝说百姓做东江军的内应。 老巢处处是反抗压迫的百姓,不少招降的汉人将领有又频繁被毛文龙策反。 后金之内,奸细遍布,几乎每一个汉人,都是东江军的来袭时的内应。 努尔哈赤因而对汉人愈发的恨之入骨,用汉人、信汉人更少,对辽民欺压更甚。 然而,越是激烈的压迫,就越是容易激起反抗。 辽民的暴动一浪高过一浪,皆与东江军里应外合,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时,整日提心吊胆,防内防外,苦不堪言。 在西面,熊廷弼的铁桶政策,让他无处下嘴,又有东江军扬帆海上,时刻骚扰。 如果不是这次王化贞这个蠢材擅自行事,努尔哈赤根本找不到机会出兵向西。 毛文龙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最后,他选择相信。 放手一搏。 ...... 三日前,莽古尔泰纵正蓝旗女真兵,屠戮义州城外一辽民、朝鲜人合居村落。 至少数百人,横遭此难,其人神共愤之举,得此消息,东江军万众一心,人人高喊诛虏。 就此,毛文龙对义州的战略逐步展开。 若可一战擒拿鞑兵大头目莽古尔泰,自可堵住朝中悠悠之口,向紫禁城里的圣上证明,东江军值得他这份肯定。 鸭绿江支流,有一段时人称作“大虫江”的河口,东南流经废博索府,南流合于鸭绿江。 河口水流湍急,暗石密布,兵马南行。 假奴所称大虫江几里处,一支万余人的明军正偃旗息鼓,静悄悄的行军。 河口岸边,正立着一座不大不小的奴营。 奴营口子开向江河,其中正有两千余真奴兵对一万余假奴兵拳脚相加,喊着不知名的屁话,不断抽打。 广柔平原,阳光刺眼,且并不温暖,许多真奴看管汉人为自己干活之余,也都聚在一起用女真语交头接耳的闲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节 此时,两河岸边,正有无数明军悄悄摸了上来,望见真有奴营在此扎排木筏,人人都是欢欣鼓舞。 此刻,他们都恨不能直接冲将下去,将这批鞑兵尽数乱刃砍死,以消心头之恨。 鞑兵在他们眼中,不是恐惧的代名词,既是向朝廷证明自己的功勋,又是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 奴营外,正有游骑来往巡哨,营内又有身着铁甲,装备精良的奴兵站岗。 他们各个面露不屑,根本没有料到自己即将大难临头。 “将军,动手吧!”毛承禄趴在毛文龙身侧,不住地催促。 毛文龙静静等待,却并未说出一句。 这时,三名奴骑远远而来。 其中一人喊了句鞑子话,便将刀枪备在马上,跑到众人的前面解了裤带,尿起尿起来。 这尿,腥黄之余,又带有不少臭味。 味道传到了小坡后的东江军兵士鼻中,不少人都是捏住鼻子,手也紧紧握在了腰间的刀枪上。 解手的鞑子正舒爽时,后面两个奴骑也指着他哈哈大笑。 忽听前方一片喧哗,几乎在一瞬间,一支箭簇射穿了正解手鞑兵的喉咙。 这鞑兵松开裤带,捂着正不断冒血的伤口,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了下去。 “众将士,报效皇恩的时候到了,随本帅杀虏!”毛文龙拔出佩刀,第一个跳了出去。 毛承禄也狂叫几声,抢先将那鞑子首级割下来,舞在半空,紧跟着毛文龙冲了上去。 “杀虏、复土!!” 霎时间,两侧明军纷纷跃起,骑兵、步兵皆如排山倒海之势,向下方奴营滚滚而去。 奴营内外,鞑子们惊慌失措,正欲组织抵抗。 忽然间,被奴役许久的假奴们纷纷复起,捡起石头,夺过兵器,奋而转身与真奴厮杀到了一起。 毛文龙领着明军一经杀到,两千余鞑子的队伍鱼惊鸟溃,逃窜的人马哭嚎声惊天动地。 “明兵到了!” “明大兵来了,快跑!” 大虫江水势汹汹,就挡在鞑子们的前面,仿佛冥冥天意。 明军亦如决堤之河,自上而下,近身砍起鞑虏来,又如砍瓜切菜,奋勇无比。 就连那些先前被奴役的辽人,此刻也都转身投入明军阵营,将后金兵杀的人仰马翻。 莽古尔泰本欲扎排木筏,再渡河而上,攻下皮岛,以搏老奴一慰。 却没想到,毛文龙竟信区区一假奴之言,领东江军倾巢而出,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被解救的辽民纷纷上报,将莽古尔泰于义州附近的各物资所在说了个一清二楚。 令人意外的是,于此附近几里处,就有一处正蓝旗的马营。 木筏被毁还是其次,真正让莽古尔泰伤筋动骨的是这两千真奴的伤亡,还有几处马营数千战马的损失。 不久之后,毛文龙骑在战马上,冷眼看着东江军众人收缴遍地的战利品。 须臾,他又望向义州方向,抛去一个不屑一顾的眼神。 第七十九章:义州之战(上) 明、朝边境,义州。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这天一早,德格类正睡得安稳,晨日的阳光自窗檐射入时,他拍了拍昏沉的脑袋,坐起身,喃喃了几句鸟语。 须臾,德格类开始披挂甲胄,高喊汉人婢女给自己端上一盆洗脚水。 然他徒等了半晌,竟无一人前来。 不知怎的,德格类心中有些惊悸,遂匆匆穿戴好了甲胄,推门而出。 四方三进院落的院落内,一片狼藉。 所有汉人仆从,巴牙喇护卫,正蓝旗甲兵,此时皆无踪迹。 即便昨日得到探马消息,称毛文龙率东江军出岛踏破大虫江兵营时,也没有令他这样手足无措。 德格类愣在原地,暗自将手紧紧握在了腰间的佩刀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走出院落,顷刻间,一支箭簇带着破空声射来。 德格类翻滚避开,抬起头,却见到了令他无法置信的一幕。 此时此刻,院外正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一身白甲的巴牙喇卫兵,各个血肉模糊,街上也尽是汉人、女真人的尸体。 “人呢,人呢!?”德格类有些发狂,他呛啷一声拔出佩刀,纵马而去。 奔了不远,迎面而来一名正蓝旗牛录。 总算见到活人,德格类定晴一看,见这牛录满头大汗,腰间带伤,跌跌撞撞的奔到眼前。 “十贝勒!” “义州城里混进了细作,道明军已经破城,呼令尼堪们留起头发,反我大金。” “如今内外消息断绝,请十贝勒速去城外寻五贝勒!” 德格类瞠目,死死攥着这牛录的手,仍在重复:“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毛文龙,是如何不声不响来到义州的?” 牛录顿足,拉着德格类道:“十贝勒,您是大汗之子,不能久留。城中大势已去,明军就要杀到了,快走!你快走!” 德格类终于回过神来,顾不上这牛录,转身向南一路飞奔。 昨日深夜,终于挨到明军兵马攻来,被毛文龙策反的汉人于城南放火为号。 压抑多时的明、朝百姓个个奋勇,与明军内外呼应,一时之间,义州城中,掀起了一场针对女真人的屠戮。 ...... 义州城以南数里一村庄之中,鹅黄色的野花被烈火侵蚀四碎,大批正蓝旗后金兵,正于此处驻扎。 硝烟消散,庄内持续数日之久的呼叫声,也逐渐停歇。 莽古尔泰攻取朝鲜义州,却并未打算继续镇守,于此进行一轮掳掠、屠戮时,也派了一队人马前往大虫江口,编排竹筏,伺机再攻皮岛。 前日,他领大队人马自义州而出,暂驻庄内,只留德格类率巴牙喇护卫及少量真奴留守。 在莽古尔泰看来,毛文龙根本就不敢,也不可能出岛,自己哨骑四出,他能跑到义州来,更是天方夜谭。 庄内,几名女真妇女,正围着原本住在庄中的汉人、朝鲜女子,口口声声骂着什么。 “这些尼堪,一个个细皮嫩肉的,生来就是为了勾引男人!” “把她们衣裳都扒了!” 女真妇女们粗鲁不堪,她们吵闹一阵,纷纷上手,将被掳的汉人、朝鲜女子身上仅有那几件破布撕烂,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一名女真妇女上前,捏住一名面容姣好的汉人女子的脸,毫无征兆地,吐了一口腥臭的浓痰。 “就和狐狸精一样,让我们自家男人见了,哪能不受这尼堪的勾引?” 这汉人女子早已被众鞑虏侮辱、鞭挞的去了半条性命。 此时,她低着头,干裂的双唇无力地喃喃着什么,也不知是死是活。 几名女真妇女围在周围,又打又骂,摸摸自己的粗鲁长相,再望望这些汉人女子的白皙面容,总觉得不过眼。 众女真妇女商议一阵,自附近桌上拿了几把小刀握在手里,围上前去,竟将绑在木桩上的汉人、朝鲜女子双乳生生剜去。 霎时间,凄惨的嚎叫声再度响起,满地的血肉模糊。 这还没完,女真妇女因嫉妒汉人女子长相好看,又取了火炭,一个个去烫烂她们的脸。 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内,被关在一起的几个辽民男子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妻子被女真人凌辱,唉声叹气,义愤难平。 有人忍耐不住,就要冲出门外。 “你疯了!”另外一人赶紧拉住他,直接扇了一巴掌,“大军就要来了,你这时候出去,岂不是让鞑子察觉?” “可、可是…”那男人被扇了一巴掌,颓然坐到地上,“自己的女人受辱,我却坐在这里,等什么大军。” “莫不如冲出去,只要杀了一个鞑子,就算报仇!” ...... 庄中,莽古尔泰听了哨骑探报,站起身来,斜睨了一眼堆到屋子角落的几个汉人女子尸体,冷冷道: “余下的,全都砍了,那东江毛贼出岛了。” 话音刚落,身着亮白色甲胄的德格类持着佩刀冲了进来,见他浑身的血迹斑斑,还受了伤,莽古尔泰皱起眉头,低声问: “你这是怎么了?” 德格类,努尔哈赤第十子,生母为富察大福晋,曾随阿巴泰征喀尔喀,如今领正蓝旗巴牙喇卫队,驻于义州。 “五哥,你还有心思玩明国女人?”德格类望着屋子角落已不成人样的汉人女子,匆匆道: “毛文龙已到义州,义州城陷,马营被毁,你等的大虫江口竹筏,也尽都被毁了!” “你说什么??”莽古尔泰一下子起身,眼中闪烁着寒光,“十弟,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什么罪名!”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造谣吗!” 德格类出城时,目睹明军蜂拥进入义州,明、朝百姓欢欣鼓舞,夹道相迎的场面,便知大势已去。 说话时,也与莽古尔泰四目相对。 “你想要怎么办,义州已经丢了。”须臾,莽古尔泰坐下,喘着气问道。 “留下五千人殿后,你我带着其余兵马北上,去找父汗请罪!” 待他说完,莽古尔泰紧紧看了一眼,冷笑道:“德格类,我看,你是被南蛮子吓傻了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节 “东江毛贼,一共才多少人。” “他会用细作,我就不会?”莽古尔泰起身,大步走向屋外,道: “义州城内,尚有我不少女真族人,此时应当折返回去,取了毛文龙的人头,献给父汗。” “毛文龙要出来找死,我怕什么!” 第八十章:义州之战(下) 义州城内,毛文龙望向正缓缓出城的东江军兵士,一手扶着佩刀,眼中仍是充满了从容、镇定。 这时,毛承禄走来,阴着脸道:“将军,哨探得到消息,莽古尔泰带着正蓝旗,回来了。” “我们的哨骑遭遇奴骑,打了几小仗,折损不少人马,李世基也受伤了。” “我知道了。”毛文龙轻轻点头,道:“让他随队出城养伤,要是能活着回岛,该升他的官了。” 听这话,毛承禄也大笑几声。 “那次之后,这小子老实不少。” “没想到,这奴酋回来的还不慢。”毛文龙转身,凝视着后方,见队伍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也翻身上马,边行边道: “莽古尔泰是回来拼命的,不能蛮干,城内粮食、辎重尽毁了吗?” 毛承禄也上马,跟在他身后,闻言应道: “拿不走的都毁了,没给奴兵留下一点。” 因小冰期影响,皮岛所处地带,大部分时间都是严寒彻骨。 为了取暖,无论底层小兵还是有些军衔的将校,都将平日打获的鹿皮等罩在铁甲外,再用拦腰紧束。 这样,既方便他们出岛穿梭于密林之间,与后金军作战,又能抵御严寒。 此刻,东江兵马自各门整队出城,很快就有一群人赶来,拦在了毛文龙的马前。 “将军,你们不能走啊…” 看见他们,毛文龙心中一叹,却只顾拨马向前,因为有些话,他是不能解释太多的。 城内人多眼杂,有真正的汉民,也有不少被奴役惯了,想要讨好主子的汉奸,仓促之间没法甄别,只能一视同仁。 这群百姓衣衫褴褛,很快又赶上前来,一个老者拽住了毛文龙的马缰,颤颤巍巍递上一篮野菜。 “将军,义州数万百姓,都想要和将军回皮岛。” 听了这话,毛承禄鼻子一酸。 想数年前,义州还有数十万辽民、朝鲜百姓,直到如今,竟几乎被屠戮一空。 不过,他心中也知道毛文龙不说话的原因。 随即,毛承禄硬下心来,接了篮子交到亲兵手上,道:“带上你们,大军走不远就要被奴骑追上,那时,折损更甚。” 老者闻言,眼眸一暗,遂又自后面抱来一个婴孩,道: “将军,将我的孙儿带回皮岛吧,我这一把老骨头,死就死了。” “大军行动,哪有带着女人和孩子的?”毛文龙牵着马缰,淡淡扫了一眼,说道: “莫要误了大军的行程!” 感受到辽民偷来炙热又失望的目光,毛文龙心中更加难受,只能加快速度,撤出义州城。 他心中只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 天色渐晚,义州城上空,银月高悬,辽东的土地上,又渐渐冷了起来。 莽古尔泰率正蓝旗来到义州城下,借着月光,他们都能望见,此刻的义州城内,静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 正蓝旗奴兵精良的铁甲、刀枪在月光映下,不断闪出寒光,他们静静列队在城下,令人望而生畏。 “这么安静,难道是有诈?”德格类策马在莽古尔泰身后,满眼的畏惧、疑惑。 “一个东江毛贼竟把你吓成这样,真是丢大金的脸。”莽古尔泰嗤之以鼻,他附身安抚正不安打着响鼻的坐骑,道: “看来这毛文龙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敌不过我,先逃了,可他不知道,早晚我都是要再追过去的。” 德格类听他又在讥讽自己从义州夺门而出的事情,心中有些生气,却不好多说。 莽古尔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毛文龙的亏吃了多次却还是我行我素。 现在看来,五哥虽然勇武,却永远比不上洪台吉更受父汗重视,是有原因的。 “五贝勒!” 这时,一名先潜入城内的哨骑奔回,禀道:“城内都已传开了,那毛文龙知五贝勒折返回来,怕的要命,连夜逃了。” “此时,怕是已经走出了几里地。” “你这消息你从哪听来的,准确吗?”说话间,莽古尔泰也静静注视着这名哨骑。 “小的脱离大军,潜入城内多时,千真万确!” “毛文龙不久前带明军出城,当时城内有不少汉狗阻拦,想随他们一起走。” “毛文龙竟然没带着?”莽古尔泰失笑,一下子就明白了,转身望向德格类。 “就是这个毛贼,把你打得抱头鼠窜,逃到我这儿来了?” 德格类没说话,但是留了个心眼,在莽古尔泰与正蓝旗入城时,他则放缓马速,带着所剩不多的巴牙喇护卫,越走越慢。 莽古尔泰劣性不改,入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义州再屠一遍。 正蓝旗奴兵挨个闯进本地辽民、朝鲜百姓的屋院中,同以往一样,遇见男丁根本不会多说,直接照头就是一刀。 要是遇见了貌美的女子,便将刀枪一扔,扑过去行那苟且之事。 义州城内,霎时间又是火光冲天。 一名女子衣衫被撕碎,夺门而出,逃在大街上,然外面那地狱般的场景,更令她绝望。 街角处,正有奴骑挑着血肉模糊的孩童,残忍地放声大笑。 向前数步,忽又一朝鲜女子冲出屋子,没有片刻迟疑地撞在了墙上。 好不容易跑到了东门,但是很快,这女子升腾起的希望就变成了绝望。 城门左右皆围来许多真奴、假奴,个个目光淫邪,为了抓她,连刀枪都不顾。 辽民女子踉跄几步,毅然步了那朝鲜女子的后尘。 她撞死的下一刻,城外陡然间喊杀四起。 “百姓莫慌,东江军回来了!” 压抑多时的东江军,在后金兵马完全入城,开始杀戮时,悄声运动到了义州城的四周。 这时,他们摆好位置,从四门蜂拥冲入,声若奔雷,夹着难以想象的气势。 毛文龙大吼一声,自东门冲入,在辽民女子身体倒下前的最后一刻,轻轻挽住了她的腰。 “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 “将军,莫忘复土…”女子伸出手,似乎想要尽最后力气去抚摸毛文龙沧桑的脸颊。 毛文龙心下一紧,忙握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脸上。 然而下一刻,女子已然气绝。 毛文龙大叫一声,身后跟来的毛承禄见状,目眦惧裂,骑着战马纵身腾冲。 片刻功夫,周围真奴、假奴已被杀得横尸一片。 须臾,毛文龙放下女子,举起血刃,对着这群衣不蔽体的辽民怒吼道:“想留祖宗头发的,跟我们上!” 毛承禄呼道:“收复义州,驱逐建虏!!” 周围数百辽民,顿时泪盈于眶,拿起扁担、锄头,转身就向奴兵怒吼着砸去。 不少假奴,亦悲愤的无地自容,有些人剪了辫子,脱下一身假皮,当场反戈归入东江军。 这天夜里,烟火与马蹄踏起的泥尘,染黄了义州上空原本黑暗的天空,铿锵声,怒吼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奏起了一曲复土的凯歌。 杀伐声方至半夜,莽古尔泰率残部败退至城西,打算冲出一个口子,向北去寻努尔哈赤。 这时,前方欢声雷动,竟是毛文龙亲率骑兵追来。 “狗奴,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尔屠刀之下,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第八十一章:义州大捷 “德格类呢?” 望见后面个个有如杀神附体般的明军骑兵,莽古尔泰第一次显得这样手足无措。 “十贝勒入城后就没了踪迹!”这名正蓝旗牛录仿佛从血坑中滚出来的一样,匆匆道: “五贝勒,十贝勒怕是已经遭了明军的毒手,现在城中已乱,还是收拢人马,从西门北上去找大汗吧!” 迟疑片刻,莽古尔泰眼珠乱转,气息紊乱,一双大眼死死瞪着后方愈来愈近的毛文龙。 义州这数千的正蓝旗后金军战力不比东江军弱,甚至单论真奴而言,还要比东江军略强上一些。 入城之后,后金军随即陷入争先恐后的掳掠、屠戮之中,负责巡查的哨骑,还有站岗值哨的真奴兵都是松懈不堪。 甚至,他们大部分都望着城内的火光冲天,心中尤为不满。 都想着底下那些人掳掠得如此尽兴,自己却在这里,守着根本不可能有的明军,实在是太过可惜。 东江军自四门而入时,城内奴兵实际上已经陷入癫狂的屠戮状态,又因一路回来,耗费了不少体力,毫无反抗之力地做了明军的刀下亡魂。 看着旗人在明军面前,几无还手之力,莽古尔泰也知道,这个时候,再组织抵抗已经来不及了。 明军进来的太快,转瞬间的功夫,城内已经四处起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节 现在的他,就连德格类都联系不到,又谈什么收拢兵马再战。 莽古尔泰曾听说过一句汉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他回想起来,即转身下令,欲要带着所剩不多的奴骑从西门强冲出去。 数百奴骑转身,向西门的明军狂冲而去。 马蹄踏着脚下被染红的尘土,碾碎了无数百姓的尸骨,重重与西门明军撞击在了一起。 顷刻间,许多明军被刺穿在铁枪之上,骨肉模糊,鲜血淋漓,但更多明军自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无人退后一步,各个神勇无比。 他们每一个人,皆与奴贼有着刻骨的仇恨。 一名老兵被奴骑刺中左肩,惨嚎一声,纵身将这名刚刚抽出佩刀,正要砍向自己的奴骑扑落下来。 奴骑重重摔在凿而复冻的地面,脸被那东江军老兵狠狠按在辽东的冻土之上。 不待他反应,又被老兵狠狠向上一扯,撞在另外一边。 伴随着细细震颤的冻土,奴骑的头盔让那东江军老兵拨下,脑袋又被狠狠一脚踩上,即是面目全非,认命地闭上双眼。 莽古尔泰的身边,已倒下了七八名东江军骑兵,但无论他怎么杀,左右仍有更多明军骑兵涌来。 他与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数百奴骑,很快淹没在明军的马蹄声中,与义州城的黑夜归于一片。 ...... “犒赏诸军!” 义州城内,众东江军兵士聚在一起,听毛文龙说完,皆是眉开眼笑,兴奋不已。 这义州一战,他们算是证明,朝廷这十六万石的粮饷没有白给! 经此一战,努尔哈赤第五子,正蓝旗主莽古尔泰及被生擒,全城剩下的一百余名奴兵,都成了明军的俘虏。 努尔哈赤第十子,巴牙喇卫队统领德格类不知所踪,应该是已死在乱军之中。 望着莽古尔泰及奴贼被压来,众兵士随即脸色一变,毛承禄上前一脚踹在被捆绑结实的奴酋身上,冷笑道: “要不是需将你押缚京师,听凭圣上发落,现在你早已是小爷的刀下亡魂了!” “待我父汗回来,你以为这义州能守得住?”莽古尔泰并不惧怕,亦死死瞪着毛承禄,狞笑: “识相的,现在就放被贝勒西去,不然若我父汗率大军回来,攻回义州,人畜不留!” 他这话说完,场中气氛顿时变得紧张。 见明军这副模样,莽古尔泰更是嚣张的哈哈大笑。 其实这话没错,东江军现在还只能对建奴袭扰,并不能和后金军主力硬刚。 就是义州这些后金军,也是毛文龙用计骗莽古尔泰轻敌入城,趁他们屠戮百姓时不备,方才取胜。 毛文龙不为所动,蹲下来静静盯了莽古尔泰半晌。 莽古尔泰与毛文龙称得上是一对冤家,从游击战到间谍战,毛文龙为了袭扰后金,那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前之所以能放心的进入义州,也是他学了毛文龙的间谍战套路,先派奸细入城,探听情报。 “放狠话有什么用?”毛文龙冷笑道:“老奴眼下还在广宁,你们老寨没多少留守吧?” 莽古尔泰眼眸一紧,死死瞪着他。 “你看我能不能打到你们老寨,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老奴不回来,我就一直向北打。” “等他回来,我早回岛了。” “知道佟养真的下场吗?用小刀,一片一片把你的肉割几千片下来,到时候有你享受的。” 毛文龙用轻蔑地看了莽古尔泰最后一眼,随即转身,喝道:“绑了,押到京师!” 收复义州后,东江军高喊口号,继续追击。 牛毛寨、阎王寨、董古寨乃赫图阿拉与朝鲜国相连的三座高垒,各有数百真奴,数千假奴驻守。 毛文龙率东江军三战三捷,接连收复三寨。 激战两个日夜,义州-朝鲜国边境,全面收复,朝鲜国闻讯,朝野震惊。 ...... 广宁前卫,西平堡,血战仍在继续。 “将军,镇武堡失守了!”城墙上,一名千总满脸的血迹,哭喊着奔来。 镇武堡,乃西平堡前线哨所,熊廷弼派总兵刘渠率武靖营两万前来支援广宁。 王化贞以刘渠驻镇武堡,牵制后金军。 此时的罗一贯,一只胳膊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单手拄刀,听见这个消息,有若惊雷,整个人直接倒了下去。 幸好,那名千总咬着牙将他扶住。 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后金军,刘渠与那千总互相扶着,坐在地上,转头问道: “刘渠呢,武靖营呢?” 闻言,千总脸上不争气地滚落大颗泪水,声音中带着哭腔:“没了,全没了。” “武靖营两万人,没一个活着的。” “刘总镇与一名鞑子将领从城墙上跳下,以身殉国了!” 听了这话,周围身上带着伤的西平堡守军,全都默默低下头,但却在心中,更加坚定了为大明而死的决心。 “奴军又来了!” 忽然,一名标兵自各段城墙跑过,众人硬挺着站起身,立在垛口边上。 只见到,城下密密麻麻的奴军抬着云梯,推着冲车,正疯狂向这里冲杀而来。 “放炮,放炮!”罗一贯强打起精神,出言怒吼。 然许久之后,城头依旧寂静如斯。 “怎么不放炮!?” 都司官陈尚仁走来,先是望向城下已经在搭设云梯的奴兵,才道:“炮弹没了,弓箭没了,木头石头,也都扔完了。” “都没了…” 罗一贯喃喃重复一句,复又癫狂的大笑几声,紧紧握着佩刀,张口道: “将士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我身为主将,守城不利,愧对皇上圣恩!”说着,罗一贯望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拜,哭道: “臣力枯竭,西平堡,失守了!” 言罢,罗一贯扬起佩刀,当场自刎而死。 “将军!” 都司陈尚仁见状,凄惨地道:“奴贼已经破城,没能守住西平堡,无颜以对皇上,这便随将军去了。” “以死自赎!” 语落,陈尚仁举刀自尽。 在他尸体下方,城门轰然告破,无数奴骑举着鲜艳的旗帜,争相涌入西平堡。 第八十二章:罪不容诛 奴骑往来驰骋,踏着西平堡下浸满血水的冻土,开始了新一轮的屠戮。 努尔哈赤身披貂裘,站在罗一贯及陈尚仁自尽之处,脸上未见几分兴奋。 无它,因为攻破一个西平堡的时间,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数万大军,攻一个只有三千明军驻守的土堡,居然足足花了两日,损伤的人数,更是明军两倍之多。 每每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心中便更加愤怒。 如果接下来的明国城镇都是这样,那大金永远也入不了关! 努尔哈赤握着大刀,扭头说道:“割下这两个明狗的脑袋悬于城头,西平堡内,不留活人!” 其实,在努尔哈赤下令屠城之前,进城的后金兵马就已经动作起来,这道命令下与不下,西平堡军民都必定不会有一个活口。 自努尔哈赤开始被毛文龙不断袭扰,后金军中便出现了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每破辽地一城,轻者男丁尽屠,重者阖城鸡犬不留。 城内,后金军尚在挥刀屠戮,一名戈什哈自远处奔回,下马跪道:“禀大汗,南面正有大队明军赶来,是广宁的援军。” 努尔哈赤斜睨了一眼,喘着粗气问: “何人领兵?” “回大汗,是孙得功,约三万大军。”戈什哈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闻言,努尔哈赤一愣,随即狂笑起来。 王化贞还不知道,他的心腹部将孙得功,早就私信传给努尔哈赤,暗中降了后金。 以努尔哈赤对辽东明军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明军能不能有战斗力,主要还得看督抚大臣及统兵大将是谁。 勇将带队,明军就是一群狮子。 西平堡就是最好的例子,三千明军,由罗一贯率领,虽然最后全军覆灭,后金军却付出了双倍代价。 可眼下是孙德功这样的汉奸来了,后方调度的又是王化贞这样的蠢材。 莫说三万,就是来了十三万,那也就是一群绵羊。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恣意地露出犬牙,狞笑道:“王化贞小儿怕不是个傻子,孙德功这个草包都能哄骗得他团团转。” “天佑大金,朱明的气数已尽了!”洪台吉也在一旁大笑。 随即,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军撤出西平堡,整队迎战,主动向来援的明军发起攻击。 孙得功既已做了汉奸,此次出兵,从头至尾便是一场闹剧。 明军本就少于后金军,孙德功却分兵左、右翼,令参将祁秉忠上阵,他则退到阵后。 很快,洪台吉率领两黄旗先头奴骑赶来,与祁秉忠战至一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节 “主帅,祁将军遭遇万余奴骑,正在苦战,请求驰援!” 望着浑身是血,从敌阵中杀出奔来的标兵,孙德功心中冷笑,却并未直接下达命令。 “主帅——?”标兵不明所以,催促时又不断返身去看。 后方明军尚在等待主将孙德功的命令,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预备大战一场。 这时,孙德功却惊慌失措、煞有其事地问:“败了?” “败了!”副将大声道。 听这话,孙德功随即领着亲兵率先逃窜出阵,余的几名副将早与他约好降金,紧随其后逃去。 主帅及几名主要副将逃得飞快,亲兵亦不见了踪影。 中军两万余明军,各个面面相觑,一片哗然,议论半晌,转瞬间一哄而散。 “援军怎么还没来?” “不知道,将军,我们冲出去吧!” 正在交战的祁秉忠,眼见将被奴骑四面合围却仍无援军,心中挣扎许久,选择放弃作战,拨马而走,奔往广宁。 后金兵乘势掩杀,至广宁城南沙岭一带,因地势不利,祁秉忠只好转身迎击,不待多时,复而又逃。 又逃了几里,广宁援军刘征所部赶来与祁秉忠会合,两人合力,收拢了万余明军,同追来的努尔哈赤开展一场大战。 此一战中,副将刘征中箭落马,正要翻身上马再战,被赶上的图尔格几刀砍死。 游击将军刘式章,中洪台吉暗箭,自臀部穿过,被钉于马鞍之上,数名奴骑赶来,将其活活于马上拖死。 参将祁秉忠身中二刀三矢,幸被家丁救起,率家丁力战冲出重围,不知所踪。 广宁援兵计四万余人,在沙岭附近,全军覆没。 ...... 数十里外的广宁城,落下几粒尘埃。 参议王化贞抬起头,望着鼓楼矗立的一块石坊,眼中写满了懊悔、不甘。 这块石坊,通体暗紫色砂岩铸造,其上精雕有二龙戏珠及四季花卉,并以隶书篆刻“天朝浩券”四字。 为万历八年时,朝廷为表彰辽东总兵李成梁功勋敕建。 王化贞的目光刚刚从石坊上移下来,校尉们便持旗奔至府前,此起彼伏地高声汇报。 “三岔河兵败!” “西平堡陷落!” “武靖营于镇武堡全军覆没,刘渠战死!” 王化贞身子一抖,完了,全完了。 他面色如同白幡,血液直冲天灵,此前自诩庙算如神的样子再也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忙脚乱、惊惶无措。 “沙岭兵败!” “奴骑退兵了!!” 就在王化贞瘫软在地时,广宁城内忽然响起一阵欢呼声,后金军退兵的消息不知从何处而起,迅速席卷全城。 “退、退兵了?”王化贞颤声道,似乎不敢相信。 一名校尉欢天喜地的奔来,一路过来,嗓子都喊得哑了。 “大捷!义州大捷!” “镇江总兵毛文龙出皮岛,五战五捷,收复义州全境,还抓了奴酋第五子,正押往京师验功。” “老奴恼羞成怒,带着大军掳掠一番,折返往赫图阿拉去了!” 惊惶无措的文官们纷纷松了口气,争相庆贺起来。 “毛文龙…”王化贞喃喃着这个名字,眼中写着复杂的情绪。 就在不久前,他还不止一次地向兵部上文书说毛文龙杀良冒功、贪墨军饷,建议裁撤东江镇。 他却没想到,这次是毛文龙救了自己一命。 下一刻,广宁南门外奔来一队缇骑,为首的大红官衣,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 那名锦衣卫扫了众人一眼,语气中含着愠怒,问: “谁是王化贞!” 王化贞心中一紧,整理了一下官服,端正说道:“本官便是广宁参议王——” “绑了!” 话还没说完,那锦衣卫便冷冷道: “皇上有旨,广宁参议王化贞、兵部尚书张鹤鸣,结党营私,擅行大事,着即押缚还朝,重办、严办!” “皇上还说了,广宁之事,本不该有,皆因你们二人,贪图功勋,数十万军民因此蒙难。” “尔等,罪不容诛!” “押走!” 望着下马虎视眈眈走来的缇骑,在这一瞬间,王化贞的天塌了,他呵呵自嘲几声,认命般的后退数步。 看来,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毛文龙救他是虚,借故杀他却是实。 义州大捷保住广宁是虚,保住熊廷弼却是实。 第八十三章:试铳成功 太子河,地名来源于战国时燕太子丹,为浑河支流,其上游有二源,北源出新宾县南,南源出本溪县东。 太子河水势平缓、沙少,河水清澈,赖于河水滋养,沿岸流经区域水草葱茂,树林繁多。 自汉唐始,便是辽地的行军要道。 几日之间,广宁兵败,数十万军民深陷火海的消息自太子河方向接连传来。 熊廷弼忧心如焚,却只能固守辽阳,以静制动。 这天,熊廷弼身着鳞甲,神色严峻,左右皆有两名参将护卫,蓦地,他眉心一动,却是远处弛来一骑。 听到消息,他嘴里含着一头痰,吐到城下。 “近七万甲兵,十数万辽民,被建虏一举荡平,王化贞之策,今竟何如?” 熊廷弼话中,既饱含对昔日对头王化贞的讥讽,又存半分怜悯之情,薛来胤朝他望去,也是哭笑不得。 后金虽已退兵,广宁、沈阳仍被他们大肆掠夺一番,想要再建起来,谈何容易。 吐槽一句后,熊廷弼便是缄口不语。 广宁、沈阳一带已成焦土,作为辽东经略,他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无暇去庆贺什么义州大捷。 在他看来,二十余万辽地军民,换来一个不一定守得住的义州边境,这个“大捷”,实在可悲! 唯一可圈可点的,就是毛文龙抓住了奴酋第五子莽古尔泰。 不过这些话,他都压在心里,不是脾性变了,是他实在很累,累的惜字如金。 素以狂傲孤僻,舌不饶人而著称的熊廷弼,战后数日都表现得异常平静。 一来,王化贞轻动,广宁重燃战火,早在他意料之中。 二来,经辽数载,这般损失自不是第一次,他也已经麻木。 他只是忧虑,朝中对他怨气颇深,有功诛,无功亦诛,此番惨胜,六部科道只怕又要弹冠以庆,磨砺笔端了。 ...... 紫禁城,坤宁宫。 四乘龙凤金辂停在大高殿外,一列宫人引着灯笼站为一排,张嫣缓步走入宫中,接受命妇朝贺。 受朝贺后,她又换上一身常服,前往万岁山庙宇祈福。 不久前,有了朱由校的“临幸”,张嫣才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宫皇后。 此后,西李出宫,刘太妃并未有一次克扣坤宁宫宫人的俸银,每逢张嫣行走,随侍都人更是尽心照顾。 听闻皇后要登万岁山为大明祈福,早在前一日晚上,坤宁宫往万岁山路上的朱漆栏杆就已被宫人们精心擦拭。 这时,张嫣扶着栏杆,与裕妃携手向上,缓步登入庙宇。 两女双手合十,依礼祝祷,愿望来年大明江山能在皇帝的统御下,风调雨顺、海晏河清。 又祝皇帝陛下龙体安康,命福万岁,大明国力昌盛。 礼罢后,两女前往万岁山上琉璃亭中暂歇,待张嫣微喘坐下,裕妃才落座于次序,十分乖巧。 裕妃自进了琉璃亭,神色变幻不止,坐下后,也只是愣愣望着足下白玉台阶,若有所思。 张嫣挥手示意宫人走远,淡笑问道:“裕妃,你在想什么?” 童静儿忽然回过神来,瞬间羞红了脸颊,原来是想起那日朱由校与她在西暖阁的往事了。 张嫣见她眼有秋波,似是明白了什么,清眸微转,也没有戳破,只静静等着她先与自己提起。 “妾想起那日,皇爷在西暖阁与妾的事来。” “皇爷那日起了龙兴,妾当时还是奴婢,替他收拾了手上伤口…” “自那时起,皇爷笑的愈发少了…” 这些事张嫣未曾听过,只是坐在那儿静静听着。 她心中渐渐滋生好奇,也想着,若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妇人,此时定要好好与裕妃探听一番夫君的趣事。 可她身为国母,除了为国祚延续皇嗣,也要时刻谨遵诫训,以修令德,以正宫闱。 这些世俗情乐,皆要埋藏在心里,只对皇帝一人而绽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节 将心下这番悸动悄悄抹去,张嫣轻轻抚着怀里的蓝猫,复又抬起眸子,望着裕妃,端正说道: “你现在已是大明的皇妃,这些事,不宜常挂在嘴边,你不是选妃入宫,更要注重礼节,不能有辱国体。” 童静儿一愣,即嗫嚅道:“是…” 张嫣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开,刚刚起了半身,却突然捂住嘴,一副恶心欲吐的样子。 望着她,裕妃满脸惊喜。 ...... 关于辽事的战报,在后金退去后,被辽东巡抚洪承畴及辽东经略熊廷弼梳理到了一起,于五月下旬送至京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用过午膳的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勇卫营演武。 朝政烦闷,总是与文官们扯来扯去,唯有来到这喊声四溢的校场,才能让朱由校感到自己是真正在做事。 童仲揆、陈策的援辽军,大部分由久经善战的川、浙军组成。 历史上,这支七千人的善战兵团在浑河全部战死,朱由校既然知道这事,便理所应当的一手圣谕,将他们从援辽的路上调来京师,编入勇卫营。 众人面前,一名兵士正在试铳。 朱由校设立军器司,让毕懋康自己选人,研制自生鸟铳,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遂发枪。 时至今日,成铳已经出过很多次,但大部分时候都是试铳失败,然而军器司内部一直没有停歇仿制、研究的脚步。 毕懋康不断改良,克服了种种困难,总算在今日交付了第一杆试铳时并非发生任何意外的自生鸟铳。 朱由校不知道,当这杆自生鸟铳在军器司试铳场地鸣出那一枪的时候,是多让人振奋的场面。 军器司中人的心情,鲜少有人能够理解。 这大明第一杆自生鸟铳的问世,既是对长期以来朝廷投入的回报,也是对军器司的肯定。 此时,毕懋康就站在朱由校的身旁,望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也是有些忐忑。 这杆成铳,光造价就有三两余,这还没算之前几次试铳失败造成的损失,希望不会在今日出什么意外吧。 不然,他真怕皇帝一个不愿意,就把研制自生鸟铳的工程停掉,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砰!” 演武场内,轰然传出一声巨响。 众人只见,一百余步外的草人脑袋飞到了半空中,须臾,重重落在了地上。 毕懋康喜极而泣,偷偷望了一眼朱由校,见后者脸上挂着笑容,这才彻底放心。 “好!” “打得好!” 场中寂静了片刻,童仲揆、陈策、戚金等人纷纷对视一眼,都是欢声雷动。 就连许多久经善战的勇卫营兵士,都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他们都没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鸟枪。 朱由校眼眸微动,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这种鸟枪如果能配发全军,大明军队的战斗力必将提升几个档次! 第八十四章:集权 随着巨响,硝烟刺鼻,草人身首异处。 朱由校身边的宫人惊惧地遮起面容,戚金等勇卫营军将,则是互相开怀大笑,望向毕懋康的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皇爷——” 这时,魏忠贤见皇帝龙颜大悦,便上前一步,亲自将托盘上的黄绫奏本展开。 朱由校顺手拿起,见到是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奏请以兵部侍郎崔呈秀代张鹤鸣任兵部尚书的题本。 随即,轻轻哼了一声。 魏忠贤低头看着地上,心怀忐忑地等着皇帝的旨意。 这份奏本,自然是他与顾秉谦先商议好的。 兵部尚书张鹤鸣与参议王化贞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非是毛文龙在义州获得大捷,掳了奴酋之子,只怕广宁也要沦陷。 皇帝起了龙兴,要重办王化贞,在后为其撑腰的张鸣鹤自然也要株连。 但是这替罪羊,也就只能到张鹤鸣为止了。 兵部尚书的位置已经不轻,借此回辽东战事撤了张鹤鸣,这是顺水推舟。 在二十余万辽地军民倾覆的局面下,不会有人说一个字。 王化贞为当朝首辅叶向高的门生,这事儿在朝廷里已是人尽皆知,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株连到叶向高的头上。 东林虽然已被“阉党”打压,但势力根基仍在。 魏忠贤想先把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换成自己人,再徐徐图之,崔呈秀任侍郎多年,又是铁杆阉党,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朱由校将奏疏放回到托盘上,起身前往试铳场,身后轻轻飘来两个字: “准。” 魏忠贤心下一喜,连忙示意小太监记上,以备之后拟旨。 “参见皇上。” 试铳的小兵清理了子药,起身见到皇帝一行人来了,不敢多看一眼,忙躬身行礼。 接过这杆自生鸟铳,朱由校有些爱不释手。 这玩意儿,就是日后对付建虏的主力火器,这么久了,大明总算也有了自己的遂发枪。 相比十七世纪中才普及遂发枪的西方,大明在朕领导下的进度,该是也不慢了吧? 自恋的想了这么一下,朱由校将鸟铳转身交给戚金,让他们传看,轻声道: “勇卫营如今有多少鸟枪兵?” 戚金与陈策等人对视一眼,由前者出列道:“回皇上,算上陈总兵、童总兵带来的川、浙兵,勇卫营现在有一万善战之卒。” “鸟枪兵,为一千人。” “三千人,少了点…”朱由校喃喃一声,旋即转头问:“毕先生,若要造出这种自生鸟铳五千杆,需要多少银两?” 毕懋康与身后几名军器司匠人略作估算,揖身道:“陛下,造价需要一万八千两,这还没算…” 不待他说完,朱由校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朕给你三万两,以最快的速度,造出五千杆自生鸟铳。” 皇帝如此果断,毕懋康还有什么好说? 见他颤颤巍巍行礼,应了一声。 “戚金。”朱由校叹了口气,忽又唤道。 “臣在!”戚金忙道。 “朕知道,鸟铳兵训练不难。勇卫营要新募四千鸟铳兵,编入火器营,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操练。” 说着,朱由校微微转眸,问道:“够么?” “皇上有命,臣竭尽全力!” 听戚金回答干脆,朱由校便也放下心,转身回了内宫。 ...... 乾清宫,西暖阁。 两名大臣低头望着地上,宫内的金闾繁华、雕梁画栋,他们全无一丝心思欣赏。 两人亦都不知,西暖阁向是皇帝处理奏疏之处,自内阁签押房召他们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年幼的皇帝仍在闷头一本本的翻看奏疏,好像根本没留意见他们的存在。 良久,御案后传来一道波澜不惊地声音。 “自今日起,你们二位,签押房就不必再去了。” 听见这话,王在晋、顾秉谦皆错愕抬首,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神情。 面对皇帝这种无厘头的话,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紧闭上嘴,静待下文。 “此后,每日到西暖阁值班。” “对了,朕已辍日讲,你们二位先生,朕在宫内时,若无大事,也要常侍在左右﹐备顾问﹑论经史﹑谈诗文,什么都行。” 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始终未曾抬头。 皇帝说的平静,却搞的王在晋与顾秉谦各自嘀咕,内阁学士不去签押房值班,却要来西暖阁,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用乱想,朕只是闲着无聊,叫你们来解解闷,都下去吧。” “是。”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同声说话,一齐退下。 待他们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放下手中毛笔,静静思索。 从这次广宁之事就已看出,外朝之糜烂,已是积重难返,这不是单单肃清东林就能解决的事。 除了外朝,在江南一带,官商勾结更不是几道政令就能解决的。 督办司在北地设立顺风顺水,那是因为各镇都有大量忠于朝廷的军队镇守。 在江南设立的过程中,却处处碰壁,锦衣卫都常有死伤。 这不是江南民风“彪悍”,这是有人已经从关税的变动上,察觉到自己日后要对商人下手。 真要说的话,百姓去打砸督办司衙门,这并非是他们的本意,百姓很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蛊惑、利用,为臂指使。 但朝廷能随随便便屠杀百姓吗?不能。 这与辽东土地上,建虏驱使百姓为肉盾,以此攻城,又何其相似? 所以,在外朝上,朱由校打算在官员的任事、罢免上,渐渐给老魏下放更大的权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节 明知崔呈秀是阉党,仍然准其上位,就是这个意思,估计魏忠贤也该明白。 现在朱由校的着重点,已经放在了内廷。 这次学康麻子一手“南书房”,就是第一步,日后还要把军机处照搬过来。 将外朝内阁的某些职能、权利移归内廷,实施高度集权,这就是朱由校的目的。 既然外朝无用,尾大不掉,那朕干脆就不用外廷,设立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小“朝廷”。 从此以后,西暖阁将不只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这里更要成为一个朝野尽知,人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的权利中心。 顾秉谦能力或许不大,但他绝对听话,也是如今“阉党”中威望最高的文臣。 至于王在晋,朱由校虽然已经给了他不少权利,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就算入阁后,他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这次调他来西暖阁值班,既是增加他的威望,也是在告诉全天下文人,就算你是东林出身,一样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第八十五章:诛三族 王化贞在广宁,尚未来得及松口气,转眼就接到了京师捉拿他回去问罪的消息。 此时,他在座驾上,正跟着一队缇骑进入山海关。 正值黄昏,王化贞远眺广宁方向,见暮色茫茫,又闻鸿雁哀鸣,耳边回荡着辽地的铁蹄滚滚。 须臾,他又转身望着天子的京师,前方一片灰暗的乌云席卷而来,觉有猛雷阵阵,一如他此时的境遇。 现在的他,看清了一切,反而放松下来。 自万历年间起,辽事一坏于清、抚,再坏于辽、沈,三坏于广宁。 一坏为危局,二坏为败局,再坏,就要成了残局。 所幸,熊廷弼经辽有方,在广宁、沈阳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力保辽阳未失。 后方,又有毛文龙深受皇恩,率东江军虎骑出岛,掳奴酋第五子,收复义州。 这才没有让如今的辽事败局,变成一发而不可收拾的残局。 王化贞既庆幸,又后悔。 庆幸的是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造成最大的破坏,后悔的是,他一意孤行,致使广宁二十余万军民倾覆。 刘渠、罗一贯…这些忠勇的人,都因他的命令而战死,这份罪责,他自知难辞其咎。 带着这样沉重却又放松的心情,王化贞伴着黄昏的暗淡阳光,缓缓进入了山海关。 ...... 起初,原兵部尚书张鹤鸣被关押刑部。 然刑部审了几日,毫无头绪,其意在包庇张之罪。 于是,魏忠贤前往乾清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蛊惑视听,终究将人改押到了东厂门下。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东厂,独立于三法司之上,不受律法、制度约束,只尊皇命,其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 与受理天下刑案的刑部、大理寺相比,这里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这里审问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兵部侍郎孙居相、御史冯显高等人,还有无数的监生、士子,凡是进了东厂大牢的,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 张鹤鸣失魂落魄地被番子押往大牢,路上,看见院中石阶上,赫然印着一块血色人形。 相传,此为兵部侍郎孙居相被捉拿入狱时竭力反抗,受番子拷掠后所留。 看见这个,张鹤鸣更是双腿一软,被番子一左一右夹了进去。 “尔可知犯了何罪!” 问话的,是魏忠贤的外甥侄傅应星,现在的他,已位居东厂三大档头之一,以凶狠、阴毒著称,主理拷掠。 面对番子的凶神恶煞,张鹤鸣此时反应过来。 若他想要无罪,就得嘴硬到底。 一旦要是没撑住招了,不仅株连昔日与自己交好的东林诸贤,更是会牵连家室。 只见他一改方才惊惧的神情,草草一跪,便站起身来,回道:“我乃兵部尚书,能有何罪!” 傅应星抽出马鞭,在手中不断试着,发出啪、啪的声响,随后冷笑道: “尔主事兵部,未得皇命,与王化贞结党营私,擅自出击,今致失地陷城,功罪一体并察,难辞其责。” “如今进了东厂,是非自会分明!” 傅应星心中明白,张鹤鸣这是想宁死不屈。 不过东厂大牢里审问过这么多人,有过这个想法的岂又在少数?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招! 再不济,一手拷死画押也还是行的。 之所以审问,那是因为他想和这个昔日间威风八面的二品尚书好好玩玩。 看着一个故作硬气的人,在自己脚下渐渐颤抖,变得绝望,傅应星最喜欢这个变态的快感。 想到这里,他兴奋地舔了舔嘴唇。 张鹤鸣仍然嘴硬:“那王化贞咎由自取,一意孤行,与我何干!” 傅应星大怒:“尔为兵部尚书,这非是尔有什么才能,这是皇上圣明。”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三岔河兵败,西平堡失陷,皆是尔纵容那王化贞所致!” “我为守西平堡的罗将军心痛,我也为沙岭之战的刘征、刘式章心痛,他们怎么就死在你这样的庸才手上?” 说着,傅应星冷笑几声,一鞭子抽打过去,道: “张鹤鸣,尔根本不知兵事。” “自任兵部以来,尔未曾出过一条安顿边疆之策,分兵刻意挑拨是非,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 “事已至此,尔又推卸责任,让那王化贞做替罪羔羊。已进了东厂,强词分辨,又有何意义?” “这里可不是刑部,罪、就是罪。” 闻言,张鹤鸣心跳一滞,不详的感觉陡然而生,下意识问: “什么卖国之举?” “哈哈哈——” 傅应星看鬼一样盯了他一阵,忽地大笑几声,却并未明说。 “尔在朝堂,从未领兵,却非要插手兵事,做了这个尚书,可是如了你的意?” “尔父、尔兄、尔女,皆要死于此祸,三族上下,一体斩绝,尔可信否?” 听见这话,张鹤鸣陡然间明白,张口大喊: “你、你要污我通虏!?” “明白人。” “这并非污你,我说你通虏,你就是通虏。”傅应星再度大笑几声,恣意道: “今日我不再拷掠于你,只是要你明白,得罪厂公,得罪圣上的下场。” 言罢,傅应星望着眼眸逐渐由镇定变得绝望的张鹤鸣,狂笑几声,大声道: “给我好生招待着,我要他活着看见三族如何被我东厂诛杀。” 言罢,傅应星留下一抹阴笑,消失在大牢。 ...... “嘭!” 第二天,张府。 一群番子明目张胆地踹开了大门,为首的一个档头,举着一纸圣旨,道: “原兵部尚书张鸣鹤,结党营私,通虏陷地,致辽地二十余万军民倾覆,生灵涂炭,罪大恶极!” “着东厂诛杀三族,抄没全部家产,充入内帑!” 语落,番子们冲入张府。 张鸣鹤的父亲、兄弟,以及儿子、女儿,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被尽数捉拿出来,拎到菜市口搭好的大台子上,逐一砍下脑袋。 一时之间,血腥四散,百姓争相叫好。 皆称,张鸣鹤丧地辱国,残害了广宁二十余万军民,杀的大快人心。 ...... 北镇抚司,一名锦衣卫百户风风火火跑回来。 “禀指挥使,东厂已经开始行刑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光脑袋就砍了一百多颗!” 外面诛三族的事闹得很大,百姓争相观看,北镇抚司内,一众锦衣卫却愁眉苦脸,十分难受。 刘侨闻言,皱眉道:“不行,这样下去,更不会有我锦衣卫的立足之地了。” 刚从督办司回来的许显纯闻言,面色泛了狠色,道:“王化贞在回京的路上,是我们北镇抚司的人带回来的。” “东厂已经处理了张鹤鸣,王化贞不能再给他们。” “指挥使,您要入宫去见皇上,把王化贞留在北镇抚司,审问,行刑,都要让我们来!” “不然,东厂那帮番子,迟早要跳到我们头上!” 第八十六章:一个倒霉蛋 刘侨转头看他一眼,闷声道: “要面圣,去找皇上,一个王化贞至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节 潜意识里,他似乎对面圣颇有抵触,不知是单纯的害怕那位皇帝,还是不想招惹权势滔天的魏氏。 “您这是什么话?”许显纯皱了皱眉头。 “张鹤鸣已经被东厂办了,外头正热火朝天的砍头,王化贞再交给他们,谁会知道这京师还有一个北镇抚司?” “不去和东厂争,日后皇上什么事情都要交给番子去办。到那时候,北镇抚司岂不要居于东厂之下?” 其实他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就以目前的厂公魏忠贤来看,手段不知比咱们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高明、狠毒了多少。 若仅是居于人下倒也罢了,关键是以魏忠贤那个脾性,不把锦衣卫彻底变成东厂的附属机构,他是不会罢手的。 到了那时,自己可就成别人二狗子了。 “那…我明日去面圣。”刘侨犹豫再三,见众锦衣卫劝的厉害,也还是决心入宫。 许显纯却道:“明日不行,属下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早就要被押到京里,现在就得去!” “这么急?”刘侨愕然。 许显纯道:“指挥使,您要为弟兄们想想,谁也不想出门在外,被东厂的番子们瞧不起。” “锦衣卫是锦衣卫,东厂是东厂!” 现在的他,似乎还没有日后去投魏忠贤的想法。 见许显纯等人语气坚定,刘侨深吸几口气,也是站起身道:“好,我现在就去。” ...... 傍晚时候,乾清宫两名太监应付完差事,坐在树下偷闲,一人说道:“你听说没有?” “动静这么大,好多人都知道了。” 另一名太监颇有些幸灾乐祸,道:“为争夺哪一方来处置王化贞,东厂和锦衣卫可是争破了头。” “你笑什么?”起先那太监诧异地看了一眼他,叹道: “厂卫本都是为皇爷办事,如今起了争斗,想必皇爷也不好决断。” 那太监收了笑容,低声道: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是当今厂公的外甥,还有如今锦衣卫的指挥使刘侨,都要来面圣。” “这事儿可算是闹大了。” 起先那太监又道:“嘁,你知道什么。” “前几个月,北镇抚司许多人犯都挪到了东厂,这是东厂欺人在先,锦衣卫的指挥使忍不住了,这才来争一把。” 正聊着,望见一个人影,小太监道: “正主来了。” 于是,两名太监忙收敛神色,悄悄走开了。 一路徒步,刘侨那身飞鱼服上沾满了宫内夜间的露水,触手湿润泛凉。 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在西暖阁内眯着眼睛的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提声道: “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参见皇上!” 这忽然的一声,将靠在座椅上的朱由校惊醒。 他眼眸微动,淡淡瞥了一眼来者,道: “你来了,坐吧。” 话音落地,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忙亲自提来一把椅子,放在了刘侨身后。 待后者落座,朱由校打了个哈欠,疲惫地问:“你不常进宫,这次突然要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回皇上。”刘侨屁股挨了椅子一角,小心地道:“臣接到消息,王化贞明日将要被押回京师,具体如何处置…” “哦。” 朱由校轻轻点头,紧闭的双眼,看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那贼厮要被押回来了,这事儿,东厂那边也和朕提过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刘侨道:“王化贞丧师失地,比之杨镐更多一逃,比之袁应泰则欠一死。” “若只诛张鹤鸣而宽待王化贞,无以服天下万世之心。臣建议陛下,当用重典以警将来!” “张鹤鸣的三族,有多少人?”静默半晌,朱由校忽然问道。 刘侨没有料到皇帝会问自己这事,即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半晌没有回话。 “臣、臣不知…”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你的本事,入宫前能先弄清楚这些。”朱由校叹了口气。 刘侨心下紧张,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闷着头一声不吭。 朱由校自问自答道:“张鹤鸣的父、兄、子三族算上,有二百六十三人。” 须臾,朱由校又扔出去一份大理寺少卿上的奏疏,道:“好好看看,然后再告诉朕,熊廷弼该不该抓回京师。” “大理寺少卿韩敬奏言: 当日熊廷弼出关,陛下亲赐尚方宝剑,麒麟锦服,对其百般信任,袒护。 顷辽事告急,奴酋过河,广宁二十万军民即陷,而熊廷弼擅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 使人心摇动,三军俱奔,谁还肯战? 广宁参议王化贞,忠勇可加,血战虏酋,却横遭猜疑,功亦获罪。此例一开,山海以外再无肯守之人,社稷危殆! 昔杨镐萨尔浒之罪,今熊廷弼胜似彼罪。陛下仍要纵容、包庇吗?” 看过这份奏疏,刘侨已是大汗淋漓。 斗大的汗珠不断从他额头滑落,不知怎的,他的手亦在阵阵抖动,良久,方才灵光一闪,颤声道: “陛下哪里说过要宽熊廷弼了?” “陛下明明只是说,不能放纵王化贞、张鹤鸣结党营私,暗通建虏之罪!” 刘侨将奏疏摔到地上,似是胸有无尽怒火。 “大理寺少卿韩敬无中生有、暗度陈仓,为逆贼王化贞请命。臣亦疑之私通建虏,请陛下放驾贴,捉他到诏狱审问!” 朱由校微垂眼睫,抬首轻轻按着额头,道: “这一堆奏疏,尽是类似的话,朕再问你,这些都在私通建虏吗?” 皇帝这样一问,刘侨心中更加紧张,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难道…皇帝要保王化贞,罪熊廷弼? 心下这般想着,刘侨只觉身后一阵发凉,干脆一条道走到黑,因为此时改口,无疑于找死。 于是,他下定决心道: “回皇上,北镇抚司查到,韩敬与王化贞素有往来,此时上奏请命,必有私心。余的奏疏该是直谏铮臣,臣不敢妄加猜测。” 听了这话,朱由校心中松了口气。 本来朱他对刘侨有些失望,今日就是借机考验,刘侨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办东林。 这个刘侨,莫非是突然开了窍,脑袋灵光起来了? 其实,朱由校的意思和他说的差不多。 韩敬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是朱由校随手抽出来的。 其余那些,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全都当通虏罪处置了,岂不是向世人明说,这大明朝廷已被建虏透成了筛子? 况且,通虏是大罪,一例诛三族,余者至少也要判处诛三族,几十个三族诛下来,要死多少人。 诛一个张鹤鸣,百姓拍掌叫好,可要是诛得多了,朝野都会动荡,现在的大明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想到这里,朱由校打了个哈欠,忽地转头问: “王化贞明日就要到京了,与那韩敬一同处置,北镇抚司的事,你要多上心。” 刘侨先是一愣,然后如蒙大赦,揖身道: “臣明白,臣告退!” 第八十七章:臣愿再战 一连几日,京师都是阵阵雷鸣,细雨连绵。 番子们在菜市口处斩了前兵部尚书张鹤鸣府上近三百人,血流成河,翻滚的脑袋让少女、孩子们好奇又害怕。 但也就仅仅而已,朝廷对张家会有这样的处置,没有人觉得太过残忍。 甚至有些人觉得这般处置,对这样的国贼来说,实在太轻。 无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是真正唾弃张鹤鸣的,在这几日间,一有闲暇空当,这都是闲谈之资。 天启元年六月初的某天,京师如前几日一样,落下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散发着馥郁的草木香。 上空的天气,正呈现出一种晦暗且引人不安的淡黄色。 鼓楼附近,是京师最为繁华之处,人来人往,路边许多茶馆、酒肆也有百姓在争论。 再过几日,就是人人皆知的“洗晒节”。 六月,是太阳一年中最为炙热的时候。 每逢此时,京师各部院、衙门的官员们,都会将尘封在暗室中的档案、卷籍、实录、御制文案等,摆放在官家庭院中通风、晾晒。 长此以往,民间也都争相效仿。 一来二去,时间久了,六月初的几天里,就渐渐形成了这个所谓的“洗晒节”。 只可惜近来天公不作美,气候潮湿。 “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一连几天下来,都是稀稀拉拉地下着小雨,我家婆娘闲着无事,老是叨唠。” “这不,逼着我出来喝酒解解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节 鼓楼街一侧酒肆,几名穿着粗布衣裳的普通百姓,正你来我往的吹牛闲聊。 听他的话,一个瘦子也道: “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闷热得很,正好合适晾晒衣物,婆娘们有了事做,也就不会碎嘴子了。” 言罢,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小口,砸吧几下嘴,自语道: “这酒真烈。” “你们都听说了没有,菜市口砍了二百多个脑袋。”这时,身后桌上的人,也在聊着。 这桌几个百姓回头一望,发现是几名行脚的客商。 “你们是今日才来吧?京里这个事儿都传开了。” “他张鹤鸣亏得还是当朝的兵部尚书,居然做出勾结建虏,害死二十几万人的事情来。” “我们是从苏州来京送货的,今天才到。” 几名行脚商凑了过来,其中一个道:“你们详细说说,这桌的酒我们请了。” 闻言,几个百姓对视一眼。 能白喝酒,还不用花钱,这种便宜怎么能不贪,回家以后,还能与婆娘吹上一吹。 看看你夫家,出门喝酒都不用花银子! 行脚商们问:“这事儿,是真是假?” “再上几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碟酱牛肉!”百姓们叫了几下,正要说,却见周围不少人都围了过来,议论起来。 瘦子便喝了碗烈酒壮胆,道:“比真金白银还真,这种大事儿敢作假,还要不要命了!” “要我说,这东厂可干了不少好事儿,张鹤鸣与王化贞两人结党营私,看着像是去打建虏,实际却是私通建虏,想葬送关外的官军!” “嚯!”一个行脚商惊得起身,不可置信,拍桌道:“那可是二十几万人,诛三族我看是请了,应该诛全族!” “咱大明立国以来,哪有这个刑罚?”又一人嘘声道。 “那家伙砍的,遍地都是脑袋,血都流到了我脚下,这种场面你见过没?”瘦子大行其事地道。 “一块杀二百多人我没见过,乡下杀几头肥猪倒是常事。”一人大笑着回话。 “去!”瘦子瞪了他一眼,“杀人和杀猪能一样么,就算是二百头猪,那是什么场景?” “这些脑袋,都与上次献俘大典的鞑子脑袋一起封验成观了,你们外地来的都应该去见识见识” 几个行脚商闻言起身,道:“我们去送了货就去,来京一趟,京观怎么能不看?” “告辞,告辞!” 行脚商们各自大笑几声,扔下几块碎银,豪放地道:“大家的酒肉我们全请了,吃好喝好!” “苏州来的商人就是不一样,出手这样阔绰。” 百姓们咋呼一声,开始大肆吃喝,又在不断谈论。 行脚商们刚出了酒肆,却见永定门方向起了喧哗,许多行人都是指指点点,甚至破口大骂。 他们对视一眼,挤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一行缇骑,正左右缚着王化贞,自永定门方向进入京师,也不知从何处起的消息,百姓们竟全都知道了。 一路走来,若不是缇骑们护着,王化贞只怕早就被京师百姓活活打死。 “这就是害了广宁二十万人的王化贞!” “砍了他,砍了他!!” “二十几万条人命,都是因此人卖弄聪明,可恨,可恨!”一名书生藏在人群中,捏紧了拳头。 ...... 西暖阁,朱由校正与王在晋、顾秉谦静静等着。 “王化贞带到!” 蓦地,阁外响起一道呼声,却是两名身形魁梧的大汉将军,一左一右将王化贞押缚进来。 “罪臣王化贞,见过皇上!” 此时的王化贞,发迹凌乱,衣衫不整,颓然狼狈。 朱由校没有发话,只是背身负手,静静望着往日挂在身后那颗人参,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这时,内阁大学士顾秉谦勃然起身,怒斥道:“逆贼王化贞,七万甲兵,十余万辽民,尽丧于手!” “如今,你竟还有脸回来?” “我若是你,路上就要自裁谢罪!” 王化贞自知罪责深重,呜咽一声,嚎啕道:“皇上,怪我当日不听众人劝诫,悔之晚矣!” 不知何时,朱由校已转过身来,正冷冷注视着,一双眼眸,犀利地让他浑身发寒。 王化贞不敢去求皇帝,只好转身向去求顾秉谦,见后者也满脸冷笑,旋又转身望向王在晋,说道: “大人且念共事之谊,劝说皇上,借我兵马再赴右屯,与虏一战!” “此番,我定谨遵经略之命,戴罪立功!” 王在晋满怀好笑地看了他两眼,心中亦是知道,王化贞是想着昔日自己出身东林,想让自己帮他。 自己已入了西暖阁,皇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惹上这种事。 他冷笑几声,道:“参议离开广宁时,可曾四下看过?” 王化贞愕然。 王在晋继续道:“广宁兵溃之势,十余万大军,战意全无,若不是镇江总兵毛文龙在后奇袭,谁与尔守?” “到了那时,又何止二十余万条人命!” “尔不知自裁以谢罪,这便罢了,竟又说出借兵再战这种话来,真可谓是厚颜无耻之极!” “曾与尔为友,我亦要向皇上请罪!” 闻言,王化贞脑子“嗡”的一下,一屁股坐在西暖阁里,望着皇帝身后那颗人参,归于绝望。 第八十八章:一波未平 广宁战后,前后二十余万军民倾覆,作为大明皇帝,朱由校必须给全天下人一个交代。 于是,兵部尚书张鹤鸣撤职下狱,诛杀三族,广宁参议王化贞由缇骑押缚回京。 昨日西暖阁见皇帝后,也被东厂番子押入大狱。 在熊廷弼擅自放弃沈阳,固守辽阳一事上,则是最近外朝争论的焦点。 东林党人显然是打算拿熊廷弼说事,再不济,也要拉他下水,换人经略辽东。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看得见熊廷弼经辽数载,给努尔哈赤后金造成的打击,对辽、沈一带局面改善的努力。 这天,各部科道再度奏请。 这次他们不再喊着王化贞无罪,只是一口咬住熊廷弼弃沈阳,于辽阳龟缩不出,畏战不前之事。 奏折雪片一般飞入西暖阁,朱由校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这天一大早,艳阳高照,内阁首辅叶向高来到值房,他尚有诸多部务需要处置,作为王化贞的座师,他也是此回辽事的众矢之的。 他历经三朝,在宦海中起起伏伏,天启元年来,国事虽有稍许起色,但大势仍坏。 出了王化贞之事后,东林诸臣来往奔走,想要救下王化贞,叶向高被卷了进来,也渐觉力不从心。 他咳嗽几声,打开桌上的一份奏本,当即蹙眉。 叶向高读了两段,又翻回首页,仔细确认了一番上疏者的官职,始终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份奏本的落款姓名,是继任广宁参议的孙承宗。 日前,孙承宗以兵部侍郎衔前往广宁,继任参议,这是皇帝直接下谕。 因人而异,各部科道都没什么怨言。 孙承宗任参议很顺利,王化贞被缇骑逮捕几日,他便赶到广宁上任,打算一展抱负。 此前,他也是诸多抨击熊廷弼经辽不力,畏战不前的人之一。 但事实往往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自己头上,话就说的不是那么容易。 到广宁几日的功夫,孙承宗对熊廷弼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份奏本中,孙承宗一改往日态度。 称熊廷弼经辽数载,虏酋未得寸进,虽有损伤,实是情非得已,而王化贞贪功冒进,才应获罪。 叶向高有些无奈,苦笑一声,决意细读下去。 其实,孙承宗态度之所以彻底改变,还不是因为自己到了辽地,对战情状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切身实际的感受过,知道熊廷弼经辽不易,也知道辽地是个大火坑。 无论巡抚洪承畴、经略熊廷弼,还是他这个新上任的广宁参议,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一地有失,三者同罪。 到了那个时候,朝中还会磨砺笔刀,对孙承宗这个昔日的帝师抨击相向,往日的情谊,会在一瞬间碎裂。 看完,叶向高捏了捏眉心。 他久居京师,朝堂之事虽了如指掌,但毕竟身居文职,辽东地势,广宁也好,辽、沈也罢,对他来说,不过都只是一些遥远而陌生的地名。 “袁崇焕…”叶向高重复了一句这个名字。 他始终想不明白,这只是一名宁远的四品兵备佥事,却得到孙承宗如此力荐。 孙承宗如今这份奏本,不得不让他心生警惕。 若自己去了辽地,会不会也是这样? 除了为王化贞定罪,孙承宗的奏本中也提出了另外一个建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节 便是放弃糜烂的辽、沈数百里土地,收缩至宁远、锦州一带建立防线。 孙承宗的设想,是提升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的地位,令他驻守宁远,而自己放弃广宁,移驻锦州。 宁、锦一带,层层筑起高垒,招募辽人守辽土,扩充辽东军的规模,形成一道天堑。 叶向高知道,自己没有去过辽东,并不能理解孙承宗的想法,所以,他选择将这份奏本下部议。 ...... 孙承宗的奏本一下部议,即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一石激起千层浪,前几日针对王化贞、熊廷弼之争者,转头又搅入设立宁、锦防线之论。 在此期间,部院中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这些人曾支持熊廷弼,声称袁崇焕人微言轻,不足以任大事。 通政司提议,常驻辽阳的熊廷弼移往山海关,调大同巡抚高第往山海关,任蓟辽经略,佐熊廷弼事。 随即,东林诸臣的反对声音接踵而至。 一时间,各种争论的奏本纷纷飞往西暖阁。 大理寺、都察院等官员详列举守山海关的种种不可取,款款而言一旦山海关失陷,百里后即是京师,奴骑朝夕可至。 所谓一墙之隔系九庙安危,防线必然距京师越远越好,最好的选择,是距山海关西数百里的宁远。 以宁、锦为雍墙,扩充辽东军备,护卫山海,进而保卫京师。 事实证明,朱由校临朝与否,根本不影响对朝廷大事的照常决断,他很是不明白。 西暖阁里,朱由校冷笑连连。 王在晋、顾秉谦望着阴沉着脸的皇帝,也都是闷头坐着,一声未吭。 朝中所有的议论,都止于驻防山海,还是设立宁、锦防线,可放弃辽、沈说的容易,那是几百里汉土! 一旦大军撤回,百姓必要跟随,多少人要因此流离失所,建虏若兴兵再犯,又要造成多少损失。 何况,辽沈一旦放弃,建奴就会得到富庶的辽沈平原,从而彻底做大,想再夺回来,又谈何容易? 争论山海、宁锦何处驻防,暗地里却仍是东林、阉党之争。 东林党、阉党都想用自己人掌握辽事大权,一个是孙承宗力荐的袁崇焕,一个则是谄媚魏忠贤的小人高第。 还有一件事,也让朱由校不得不上心,便是永宁宣抚土司奢崇明自请提兵两万,支援辽东战事的题本。 这份题本,直接让朱由校将目光转到了西南边陲。 他打着什么主意,朱由校怎么可能不知道? 奢崇明这份题本一上,说明叛乱他已准备妥当,几乎就在朝夕之间。 奢安、沙普之乱,波及四省,持续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彻底平定。 这个时候,大明尚还是一线作战,西南一旦乱起来,变成两线作战,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要在奢崇明明目张胆反叛之前就调度妥当,待他一起,直接以雷霆之势镇压!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眸微动,静静道: “传谕,为秦良玉之夫马千乘平反,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四川监军太监邱乘云污蔑忠良,就地格杀。” “密谕,四川巡抚许可求,奢崇明来重庆时,不得放其入城,急早兵备,以防激变。” “密谕,石柱土司秦良玉、四川总兵杜文焕等,密切关注奢崇明、安邦彦二人。” “密旨,加保定总兵鲁钦为太子少保,总督云贵、四川、广西,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调四川、湖广、广西三省官军往重庆,各土司但有异动,不必请旨,就地剿灭。” 第八十九章:粮价 “守山海关…” “设宁、锦防线…” “袁崇焕…” “高第…” 一连串下达了几道密谕后,朱由校翻开御案上堆积的奏本,嘴里不断重复着几个字,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时候,西暖阁内顾秉谦、王在晋两人心思是最活络的。 顾秉谦不想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他来说,不出声是最好的选择。 自己进士出身,却靠攀附魏党上位,眼下是魏党与东林之争,皇帝又明显不想支持任何一方。 支持魏党,引皇帝不满,若不支持魏党,则引魏忠贤不满,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想见到的。 可王在晋不同,他出身东林,全靠皇帝提拔方才能有今日西暖阁值班的地位。 沉默半晌,他率先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以为,辽、沈几百里故土不可弃,九庙安危,亦不可系于山海一墙之隔。” 朱由校目光扫过西暖阁内的两名值臣,淡淡道:“那依你意思,现在朝中的争论,朕该如何决断?” 既已站了出来,势必就要坚持到底。 王在晋道:“回皇上,辽沈战事,发展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已不可随意放弃,仍应委任熊廷弼,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赐令旗、令牌?”听到这话,顾秉谦惊了一下,起身道: “那可是督抚大臣重权之物,就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上任时也没有旗牌傍身。” “熊廷弼有了令旗、令牌,在辽东可就说一不二了。” “臣的意思,就是让他说什么,就能做什么。”说话间,王在晋偷觎上容,发觉皇帝面色稍有改观,于是更加大胆,道: “不仅如此,皇上要调大同边镇兵马前往辽阳,以佐熊廷弼事,发帑银,让他在重建沈阳坚城,收复抚顺时,全无后顾之忧。” 朱由校点点头,忽地冷笑起来。 “衮衮诸公,朕凡有传谕,便说‘容辅臣确审’,或言朕留神庶政,真令朕不胜其烦。” “每当现在,失事、辱国之时,他们却又想起来,让朕乾纲独断!以决事端…” “这帮人,可真是真的好翰林、好学士!” “传旨,辽东经略熊廷弼,晋太子少师,总督辽、沈、宁、锦军务,赐令旗、令牌,以重事权。” “发内帑银三十万两,军粮十万石犒军。” “至于孙承宗所请,设宁、锦防线,发内帑以扩充军备之事,给朕打回去!” “再妄言放弃辽、沈,退守山海关、蛊惑人心者,斩!” 王在晋、顾秉谦连忙附和:“陛下圣明!!”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复又道:“内帑银自西暖阁直发辽阳,兵部不得过问。” “京察一事,近期也该有个结果了,也交到西暖阁来,王在晋主理,吏部不得过问。” ...... 近来针对山海、宁锦之争论,看似因皇帝表态而平静下去,可外朝各部院大臣之间,仍形同水火,互相攻讦。 入夜时分,朱由校在懋勤殿大展夜宴。 魏忠贤有要事禀奏,他也知道,这些事若皇帝在清醒状态下准了,京内定要流言四起,那些士子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突发奇想,着一貌美宫娥穿上一袭石榴裙,鹅黄对襟衫,外加水色披风,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遍插点点珠翠,装点成妩媚女子。 这宫娥一经出席,即引来“微醺”皇帝侧目。 魏忠贤见宫娥顺利坐到皇帝身边,面露微笑,他亦能从眼角余光中清晰地读出旁人面上的鄙夷、嘲讽。 可他是谁,为达成目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这些面子问题。 心下将这些人默默记住,魏忠贤上前劝酒,酒过三巡后,即又笑道: “皇上,都监府矿监回京了,说是各地开矿顺利,可有些大户权贵之家,院内有矿脉却不愿让都监府开矿…” 听见这话,朱由校面上笑容微微一滞,随即又将手中那杯酒一饮而尽,道: “谁、谁竟敢占着国家的矿脉?” “给朕…给朕受税!要到朕的内帑!”说着,朱由校迷迷糊糊地枕在了那宫娥的腿上。 魏忠贤不无意外,皇帝设都监府的意思他早就猜了个大概。 若说兵监是为了给各地如毛文龙那样的将官行方便,那么,矿监就是给皇家针对富户收税,一个设立各种名目的机会。 比如,这所谓的某大户院里有矿脉,矿脉有没有不知道,反正这户肯定很有家财就是了。 这样的情况下,要针对性收税,可以说他家院子底下有矿脉,强令该户子弟搬迁出去。 若想不搬,就得看银子“孝敬”上来的力度。 反正最后都是都监府的矿监们拿一成,魏忠贤等拿三成,余的六成全都归入皇帝内帑。 魏忠贤也在一脸阴鸷地盯着,不让底下人贪太多,但也要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多少拿点儿。 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自然,关税、矿税,这些天启朝有变动的税种,国库是不能走的,一走国库,这些税银基本要被外朝文官们瓜分个干净。 这些外朝的文官们,喷人的时候嘴上毫不留情,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捞起银子来,却也是眼疾手快。 魏忠贤望了望朱由校,心里也知道,现在的皇帝,别看好像醉得一塌糊涂,其实心里比自己都精明着呢! 这本就是巧设名目为皇家捞钱,又岂有不准之理? “皇上、您醉了。”魏忠贤微微一笑,说道。 “胡说!”朱由校从宫娥的腿间蓦地坐起,瞪大眼睛道:“朕没醉,朕、朕情形得很!” 望着皇帝这副样子,魏忠贤心里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其实在他看来,都监府和督办司的高明之处,就是将原有的闲散收税整合到了一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节 要知道,万历朝时神宗皇帝虽然也收矿税,却一向收的随心所欲,都是让身边太监去当矿监。 太监们想怎么收,就怎么收,根本没有一个明确的约束。 可眼下这位呢? 先设了督办司,专门到运河各处征收关税,又设了都监府,处理京畿一带恢复矿税事宜。 增了税,朝廷却一点不乱,就是因为这两个衙门。 而且这两个衙门,眼下一个是锦衣卫在负责,另一个却是直属于皇帝,就连他魏忠贤,都不能插手。 就算有锦衣卫和皇帝盯着,下边人依然会贪,但他们知道是为谁办事,大头仍会留给宫里。 只要贪的不过分,皇帝没动手的意思,锦衣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么过来了。 须臾,魏忠贤又笑眯眯地道: “皇上,各处都说关税增收,江南等处也有了变动,奴婢的东厂发现,这苏州、常熟等地的粮价…上来了。” 闻言,朱由校惺忪地眼眸一下子变得犀利起来,冷笑:“怎么,这是有人在哄抬粮价,意图抗税?” 第九十章:数案并查 “查,查到是谁,立即向朕回禀。” 魏忠贤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忙出声应承。 这时,朱由校又道: “传旨下去,西暖阁值臣王在晋、顾秉谦,着即遵旨视事,不得延误。” “此后大臣进退取自西暖阁裁定,小臣去留仍听部议,如有不奉明旨,擅自去职者,朕命与国法同在!” 朱由校说完,便又倒向宫娥怀中,昏昏欲睡。 听了这话,魏忠贤心里打了一颤,现在他总算明白,这个西暖阁值臣,皇帝是要拿来干什么了。 这是要架空内阁六部,独揽大权! 内帑直发西暖阁,大臣去留听值臣裁定,话说的好听,西暖阁可是皇帝处理政务之所。 值臣裁定,便是皇帝钦定! 不过这样也挺好,外朝自己清洗,皇帝自己设个内朝,也方便传达政令。 ...... “厂公、厂公,求你救我!” 东厂大牢,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王化贞,正对眼前的魏忠贤跪地求饶。 见他这副样子,魏忠贤也是意外,道: “你们东林出身的,骨头不都是硬的很,怎么,和本督玩起欲擒故纵来了?” 潜意识里,魏忠贤根本不会相信王化贞这样的人会向自己求饶,即是满脸的冷笑,一点不为所动。 王化贞急于自证,道:“厂公,东林党人推我到广宁参议任上,实是为了贪污辽东军饷。” “皮岛、辽沈粮饷全都被送往广宁,只要厂公救我,我愿在堂上作证!” 魏忠贤闻言,眼珠子转了转。 真如王化贞所说,办一次堂堂正正的三司会审,就足以将东林党在辽东的人事一网打尽。 “你肯画押?”傅应星得了魏忠贤的示意,上前问道。 “愿意,愿意!” 王化贞知道东林党大厦将倾,皇帝倚重魏党,若想活命,靠东林党那些嘴炮为自己奔走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办法,改换门庭,投靠魏党! 西暖阁内,朱由校望着东厂的密奏,也是觉得可笑至极。 就在自己手边,还有一堆东林党还在为王化贞求情的奏疏,他们筹集各方力量,想要救他。 王化贞倒是做的绝,直接在东厂大牢里投靠魏忠贤,踹了东林一脚,就连魏忠贤都在为他求情。 “叶向高,看看你教出了什么弟子。”冷笑一句,朱由校道:“告诉魏忠贤,朕知道了。” 不久后,魏忠贤接到这个消息,也是阴恻恻地大笑起来。 “朕知道了”这四个字在他看来,无异于“朕不管了”,既然皇帝有意,自己就要先搞出点动静来。 ...... 宫中传出消息,要为王化贞进行三法司会审。 听见这个,东林党们可是乐坏了,大理寺、刑部还有都察院三法司,几乎全都是他们的人。 会审如期举行,在这件事上,东林党早有安排,他们想保王化贞,所以就是走个形势。 主审官邹元标乃东林大儒,向来自诩节操狷介,嫉恶如仇,东林党推他来审,也是借此来堵朝中悠悠之口。 堂上,邹元标威严道:“堂下臣,可知何罪!” 王化贞回到:“仆不知何罪!” 邹元标望了一眼都察院的人,又道:“朝中皆言,尔受命出关,失地丧城,功罪一体,难辞其责。” 王化贞冷笑:“我自到了广宁,事事皆从尔等吩咐,有功无罪,何来其责!” 邹元标闻言一愣,想是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回答。 堂上三法司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他王化贞想要干什么,反咬自己一口?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邹元标只好随性发挥,怒问:“我们在何事上吩咐你了?堂下罪臣,莫要信口雌黄!” 王化贞再道:“皮岛粮饷,辽沈军资,若不是你等私信于我,凭我一腔报国之心,又岂能扣留?” “今日,我再不与尔等同流合污!” 邹元标后知后觉,知道王化贞已经投靠了阉党,再审下去,只怕自己也要受牵连。 他怒而起身,暂退公堂,结束了第一日的盘审。 三司会审程序繁杂,不经月余,难出结果,魏忠贤为了避嫌,全程都只是暗中操纵,一直在东厂衙门里未曾出门。 可是这天,一个人前来拜访,让他发出了畅快的冷笑。 “阁老,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咱们开门见山,你来找本督,所为何事啊?” 东厂衙门,魏忠贤手里拿着一杯杭州龙井,满面的笑容。 来找他的,正是内阁次辅韩鑛。 韩鑛这个人,魏忠贤挺有好感,虽然他也是东林党魁之一,但却属温和派,行事起来,和杨涟、高攀龙等人也不一样。 此时来找自己,定是为了讲和。 果不其然,韩鑛道:“魏公公,在下与东厂,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王化贞之事若要株连,还请…高抬贵手。” “哈哈哈。” 当着他的面,魏忠贤笑了起来,直至韩鑛面色不对劲时,方才正色道: “阁老想什么呢,本督是奉了皇命,去查辽东军饷被贪污一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多谢,多谢…” 韩鑛擦了擦汗,转身离去,他实在被张鹤鸣诛杀三族一事吓得不轻。 望着韩鑛的背影,魏忠贤招手示意傅应星过来,低声说了句什么,即又是满脸的冷笑。 ...... 最终,三法司会审不了了之。 邹元标等三法司官员审不出来,也不敢深问,案子总不能一直拖着,便顺水推舟的从三法司移交到了东厂手里。 然没过几日,魏忠贤就将结果呈到了御前。 看着这份所谓的结果,朱由校也知道,魏党和东林之争,总算是分出了个小高低。 此后,进位兵部尚书的崔呈秀,还有其余魏党中人纷纷上疏,推波助澜。 为了造成更大效果,他们将三大案及王化贞案归结到一起,简明扼要,全都是东林党干的。 关于梃击案,“阉党”们是这样评述的。 “以此来开骨肉之争,诬陷神宗,有负先帝。” 大体意思,就是说东林党利用此案挑拨皇帝父子关系,愧对先帝托孤之恩。 对红丸案,论述得则更“精辟”。 “创‘不尝药’之说,妄说先帝驾崩不得善终。” 意思就是东林党人将光宗之死,“妄猜”成了不得好死,这是大逆不道之举。 在移宫案上,魏忠贤显然没打算放过回老家赋闲的杨涟,把他又给牵扯了出来。 崔呈秀受魏忠贤的示意,上疏弹劾称:“杨涟等人勾结内侍,故意加重李选侍之罪,以邀拥戴之功。” 这个所谓的内侍,自然是已经回老家的大太监王安,至于为什么没提名,想来也是魏忠贤并不想对王安往死里打。 魏党们对三大案结论,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东林人不是什么有功之臣,他们是三大案罪魁祸首,皇帝如果将他们绳之以法,那是他们罪有应得,大快人心。 治罪,清洗,定调。 魏忠贤用了快一年的时间,总算将皇帝交给自己的作业圆满完成。 第九十一章:血洗东林 魏忠贤一只脚踏入文华殿,见皇帝正在写字,便蹑手蹑脚上前几步,轻声唤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节 “陛下,最近您怎么不去南海子了?” “那提督南海子的李朝庆给奴婢说了,有一阵子没见,挺想念陛下的。” 朱由校没有吭声,捏着笔自顾自练字。 魏忠贤便也再上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这话落下,朱由校蓦地抬起头来,纸上的字也毁了。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魏忠贤忙跪下求饶。 “起来吧,五弟的事儿,与你何干。”朱由校将纸在手里搓成一团,厌恶地扔到地上,望着忙不迭来收拾的宫娥,坐下来问: “《贞观政要》,他怎么忽然看起这书来了。” 皇帝问的随便,魏忠贤也体会不到是生气还是平淡,只好中规中矩地道: “去岁客奶出宫,五哥儿是西李抚养,西李被皇上逐出宫,眼下是在东李娘娘宫里。” “照你这意思,这书、是李庄妃给他看的?”朱由校问,眼眸也射了过来。 魏忠贤心下一颤,道:“这个…奴婢不知。” “哎。”朱由校站起来,在魏忠贤的陪伴下出了文华殿,走向庭院,道: “忠贤哪,听朕一句劝,这后宫的事儿,你就别上心了。” 这话说到一半,魏忠贤就已然察觉到皇帝知道自己要陷害东李,忙跪下求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道: “皇上饶命,奴婢知罪了。” “贞观政要,这书除了朕看,别人看起来有用?”朱由校呵呵一笑,话中的意思,魏忠贤一下就明白了。 走了几步,朱由校忽然又问: “五弟今岁多大了?” “回皇上,五哥儿过今年就满十岁了。” 五哥儿,这是魏忠贤陪朱由检玩儿时的昵称。 “哦,不小了,礼部册封五弟的奏本,怎么还没上?”朱由校慢悠悠地道,似乎毫不在意。 魏忠贤心下一紧,自然知道皇帝这是要做什么,即谄媚笑道: “皇上说的是,五哥儿今年不小了,是该让礼部去安排册封为王的事了,可是要封什么呀?” 朱由校微微转眸子,笑道:“封他做信王。” “让礼部上个题本,今年册封,为他选王妃,这贞观政要就不用看了,看了也没用。” 言罢,朱由校加快速度,自己走了。 望着皇帝的背影,魏忠贤瞠目结舌,他本以为皇帝和五哥儿关系要好,现在看来,好像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须臾,他又追了上去,直至西暖阁门前时,复又问道: “陛下,王化贞的事儿…” “王化贞于辽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这回揭露东林党贪污辽东军费,他也是立了大功。” “大功——?” 话音未落,朱由校一手扶着西暖阁,却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冷冷道: “广宁城二十万军民的性命,沈阳因他未能及时复建,让熊廷弼不得不放弃沈阳,这么多破事都是他干的。” “你现在告诉我,他有大功?” “魏忠贤,朕看,你是飘了吧!”朱由校踏足西暖阁,回到御案前,道: “你不仅是飘了,你是不知道谁该用,谁该杀了。” “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魏忠贤看得出来,皇帝这次是真的怒了,他也没想到,在王化贞一事上,皇帝的态度竟如此坚决。 这次,的确是他失算了。 “你与王化贞之间的勾当,朕不再过问。给他求情,魏忠贤,朕对你很失望!” “御马监你也别带了,把王体乾从皮岛召回来,给他带!” “陛下…” 魏忠贤脑子一晕,后退两步。 “下不为例,朕与两位值臣还有要事商议,你且退下吧!”朱由校转身说道。 “奴婢告退。” 魏忠贤后悔不已,但却于事无补,伴君如伴虎,一句话说错,就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只能吃一堑长一智,绝口不再提王化贞这个名字。 此情此景,让王在晋、顾秉谦两人都是心下一惊。 常人皆言,魏忠贤深得圣眷,蒙蔽圣心,他说什么,皇帝就要准什么,可是现在,他们分明看见了魏忠贤在皇帝面前的弱小。 “厂公,你、你说过要救我的!” 东厂大牢,王化贞听见这个结果,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时候的魏忠贤,早已换上一副阴鸷的面容,他冷笑几声,道:“本督是说过,可最后还是皇上说了算。” “皇上执意要杀你,我劝得住?” 说到这,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省省力气,不要挣扎;恶,皇上要你死,你是活不了的。” “哈哈哈——”王化贞沉默半晌,忽然放声大笑: “我这一生,大贤做过,阉狗当了,兵事、政事亦都有涉足,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随即,他又望向辽阳方向,凄厉地道:“熊蛮子,你赢了,你彻底赢了!” ...... 天启元年六月,夏。 广宁战事的罪魁祸首王化贞,经过东林党、魏党的斗争后,终于在京师牌楼街被处以凌迟刑罚。 与凌迟张鹤鸣的行刑者是同一人,这次行刑足足剐了三天,方才完成。 紧接着,魏忠贤缇骑四出,到处搜捕藏有《贞观政要》一书的士子,全数抓入东厂,严刑拷打。 最后,在东林党魁之一的邹元标讲学之东林学院搜到此书,掀起轩然大波。 魏忠贤于次日进言,称邹元标意图谋反,派缇骑出京,前往江西吉水县,将邹家中人称做同党,全部锁拿入京。 不过这还没完,湖广应山县,也有一队缇骑不请自来。 杨涟自请辞归家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老实,他是属于人闲心不闲,也搞起了讲学,整日评论朝政,抨击阉党。 这日,当地学堂以杨涟才高请他授书。 下边都是些半大孩子,根本对这类事务没有基本的判断,基本是杨涟讲什么,他们便记什么。 杨涟讲的兴起,正对此时朝中境况品头论足,称皇帝昏庸,阉党势大,权倾朝野,大明已是到了最为黑暗、危急之时。 若无他这样的有识之士常驻朝堂,大明存亡,只在旦夕之间。 就在这是,门外忽然来了一群红衣缇骑,为首的是个锦衣卫百户,持着北镇抚司令牌,直接奔向杨涟,喝道: “杨涟,皇上准尔归家颐养天年,是念尔为朝廷鞠躬尽瘁,尽心尽力!” “你却死不悔改,仍在蛊惑人心,天理难容!” 说到这,百户将手按在佩刀上,冷笑道:“北镇抚司已为先生备好了狱房、刑具,还请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吧?” 第九十二章:新仇旧账 起复熊廷弼,逮捕王化贞。 围绕着王化贞、熊廷弼问题,阉党与东林党做了反复拉锯,最后在朱由校的刻意庇护下,所谓的“阉党”,无疑占据了上风。 一时间,东厂番子四出。 凡是东林党士子聚齐多的地方,几乎必有番子们登门缉访,无论情况是虚是实,每次都要抓不少人回去,名目也是千变万化。 轻一些的,如杨涟那样叫聚惑人心,再重些的,就说他家藏着禁书《贞观政要》,借以抄家。 要想闹得更大,就得祭出杀手锏,编排一个结党营私、勾结建虏的罪名,一抓一个满门。 抓的人多,可却没见有什么人被放出来。 朝堂上,自杨涟归家,高攀龙自沉池中而死后,内阁首辅叶向高闭门谢客,激进派东林便暮气难振。 在这样的情况下,内阁次辅韩爌的身边,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小山头——即东林温和派。 韩爌在魏忠贤动手之前就曾敏锐的察觉到皇帝态度的变化,推断出阉党将要大举报复,便放低身段,私下去见魏忠贤,欲要求和。 以魏忠贤当时模棱两可的态度来看,明面上是答应了,私底下却不一定这样简单。 东林激进派,向来与阉党不死不休,而温和派却不想与阉党你死我活,为政处事稍有公允,尚能与齐、楚、浙党和平共处。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这次魏忠贤的确没有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东林。 其实,魏忠贤本人早就想一开杀戒,闻闻东林党人的血腥味了。 只是新帝即位不久,当时新军尚未练成,怕行为过火,弄巧成拙,与人做事反为不美,才没敢将计划付诸实践。 现在他从朱由校的意思中看出来,时机到了。 既然时机已到,就该对外朝东林痛下辣手,以此来向皇帝献媚、邀功。 对付这帮沽名钓誉之徒,光让番子捉拿拷打是不够的,还得对症下药。 这帮东林党人,不是老称自己为正人君子,污本督是阉狗吗? 嘿嘿。 既然他们要脸、要名,那就找个由头搞臭了他们的名声,在全天下人面前扒了他们的裤子,狠狠打他们的屁股。 看看他们疼在屁股上,还是脸上,到底要脸,还是要屁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节 也就在这厮杀机尽显,正琢磨拿谁来狠下杀手的时候,一个人冒冒失失地撞了上来。 此人,是工部郎中万燝。 万燝,江西南昌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初授刑部主事,政绩平平,喜好言事。 天启元年三月,以左都御史高攀龙荐,调为屯田司中署郎中事,督建庆陵。 说起来这个万燝,倒是与魏忠贤有过一段前尘往事,现在拿他开刀,难免不被人说成是公报私仇。 不过魏忠贤还就不怕这个,自打替皇上办事以来,这锅背的还少了? 有屎盆子,往本督脑上扣就行。 你扣屎盆子,我要你的命,合情合理! 今年四月时,光宗皇帝庆陵正大规模修建,要请工匠,要购买原料,所耗不少。 那个时候,内宫拨款总是奔往皮岛等边镇,对庆陵修建,没有很大重视,甚至于,朱由校没有过问哪怕一次。 万燝听说内宫监铜器等原料堆积如山,不下数百万,当时就兴奋得不行。 于是他立即上疏,请求朱由校下拨内宫监原料,移发庆陵。 然而当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正帮皇帝审阅奏疏的魏忠贤,他一看见这个,自然不是很高兴。 这帮东林党,修陵时编排各种名目向皇帝索要内帑,现在倒好,主意都打到他这儿来了。 这能给,给了还不都叫他们贪了? 自然,魏忠贤将这份无理取闹的奏疏压了下去,但也只是在心中记着,并未声张。 万燝那边,迟迟没有等来回复,已在心中猜测是魏忠贤搞鬼,拖熟人一打听,发现真是这阉狗在暗中作祟。 自当时起,万燝也在心中对魏忠贤积压着一股无名之火。 只不过他俩的区别在,魏忠贤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就算问都问不出来,他就等着最后,一击必杀。 万燝正好相反,这回魏忠贤抓杨涟的事儿一发,几股火气再也压不住,根本不用人撺掇,自己就一蹦三尺高。 万燝洋洋洒洒地上疏,弹劾了魏忠贤二十四条大罪。 一上来,对魏忠贤就是一顿狠喷。 “工部督建庆陵郎中万燝奏: 人主有政权,有利权,不可委屈臣下,况刑余寺人哉? 忠贤性狡而贪,胆粗而大,口衔天宪,手握厂番,所好生羽毛,所恶生疾疮。 毒瘤士子,毙百余人,威加庶民,空十数屋。一切生杀予夺之权,尽为此狗所窃,陛下犹不觉乎? ......” 奏疏到了魏忠贤手里,气的他是暴跳如雷。 不过,魏忠贤看过后还是将奏疏交到了朱由校手里,这么做,他自然是揣度了皇帝也想以儆效尤的意思。 毕竟“撺掇”皇帝亲自下谕,也能让东林党人好好瞧瞧他魏忠贤的厉害。 朱由校在西暖阁看着这份千字文,也只是觉得好笑,因为万燝的愤怒之情,可谓是尽在字里。 还没等朱由校开口,魏忠贤就和乾清宫牌子王朝辅在一旁你来我往,说万燝用这些胡言乱语渎扰皇上,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 见他们这样说,朱由校也乐得自己去找什么理由下谕,便佯装糊涂,打了个哈欠道: “朕乏了,你爱怎么办怎么办吧,朕懒得管。” ...... 这句话一出,魏忠贤随即回到司礼监拟旨。 “万燝轻言奏请,借督陵一事,陷朕不孝,好生狂妄、无礼。着锦衣卫拿来承天门前,实杖一百棍。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见旨后,内阁大学士刘一燝直到要坏事,急忙撺掇了首辅叶向高联名上疏,为万燝求情。 不过这个时候,朱由校压根都不在西暖阁,早跑到坤宁宫去找皇后张嫣驱寒温暖去了。 奏疏送不到御前,魏忠贤得以大展庭杖,拿与自己有隙的工部郎中万燝开刀。 这个时候,锦衣卫尚不是东厂之下,魏忠贤只能与刘侨打好招呼,说咱们都是为皇帝办事。 一百杖到底怎么打,你看着办。 刘侨下不去手,但也知道这是皇帝的意思,不得不打,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第二天他自己没去,把这事交给了骆养性。 这么好向皇帝献媚的机会,却是骆养性去打,许显纯很是不服,一大早就去找刘侨,想问个清楚。 第九十三章:“杖”毙 “指挥使大人,去打万燝的庭杖,你为什么让骆养性去?”许显纯气冲冲地进来,道: “那厮什么德行,您又不是不知道。” “雒家祖上就担任过指挥使一职,给他来做…”刘侨早料到他回来,见状,也是叹了口气,道: “他还是知道分寸的。” “他会知道分寸!”许显纯反唇相讥,“我怎么听说骆养性与东林党私交不错呢?” “您要知道,这事儿不光是做给东林党人看,更是做给全天下人看,做给当今陛下看!” “要是打了个半死不活,整个镇抚司都交不了差。”说到这里,许显纯冷笑几声: “到了那个时候,东厂更加瞧不起我们锦衣卫,谁来扛着?” “这…”刘侨有些拿不定主意。 见他面色有变,许显纯更在心里清楚,机会是自己搏出来的,怕这怕那,自己将永无出头之日! 终日被这么一个胆小的指挥使压着,谁又甘心? “庭杖的事儿,属下知道不少,一百棍,打死、打残,怎么着都行,这得看上头的意思。” “指挥使放心,交给属下来办,定比骆养性办的更漂亮!” “那、我要怎么与骆养性说,答应出去的事儿了…”刘侨犹犹豫豫,站起来四处踱步。 “我去说!” 许显纯得了差使,高高兴兴地直接去找骆养性,见他正与手下在堂内准备,靠在门上,笑嘻嘻道: “骆千户,不必准备了,这事儿指挥使已经交给咱们去干了。” 闻言,堂内一众校尉议论半晌,骆养性面色未动,冷笑几声,上前盯着他,道: “许显纯,你好好儿干,这可是圣上面前露脸的机会,可得把握住。” “害,这还用您说!”许显纯一拍大腿,道: “我呀,这也就是顺道来告诉骆千户一声,别白跑一趟,你骆家的面子在镇抚司内可丢不起。” 言罢,许显纯带着一干校尉,恣意地笑了一阵,大摇大摆的走了。 “千户大人。”一名锦衣卫百户攥着拳头,上前道:“这厮小人得志,若让他被皇上看中…” “呵呵,急什么,过了今日,有他受的。”骆养性冷笑几声,仔细抚摸手里的飞鱼服,道: “这镇抚司里管事儿的,一个一个轮,也轮不着他。” ...... 锦衣卫负责庭杖,但是抓人,魏忠贤可不舍得交给他们,还是要亲自动手。 傅应星一大早就带着批番子,自东华门街而转出去,蜂拥来到万燝家里,直冲入室内。 番子们比锦衣卫行事更狠,一举“东缉事厂”手牌,话都不多说一句。 他们有的抓头发,有的扯衣服,直接把还在床榻上的万燝拖出门来,引得路边百姓纷纷侧目,议论不已。 从万燝家里,到紫禁城承天门前,越有三四里的路程,就是这点时间,京师就四面传开了。 等番子们把万燝押来的时候,此处早已围满了看戏的吃瓜群众们,见昔日朝堂大官落魄的样子,也是指指点点。 “哎?骆千户呢?” 看见早等在承天门前的锦衣卫,傅应星走过去,蹙眉冷冷问:“许显纯,你来这儿干什么?” “您还不知道吧?”许显纯见到是魏忠贤的外甥来了,倒也不虚,按着腰间佩刀,不卑不亢地道: “庭杖,现在是我来打。” “就你?”傅应星上下打量一阵,番子们也是一阵哄笑。 北镇抚司校尉们冷眼相向,许显纯面色倒没怎么变,翘起嘴角,笑道:“是我,怎么,你怕了?” “呵呵,您来,您来——”傅应星挥手示意。 番子们见状,不情不愿地将人交到许显纯手里,后者按着万燝的时候,还不忘冲转身就走的傅应星等番子笑呵呵回一句。 “谢了啊,傅大档头!” 闻言,傅应星脚步一顿,随即冷哼一声,打算回去将庭杖之人换成许显纯的消息,告诉给魏忠贤。 这一路过来,体制羸弱的万燝,已经被番子折腾得差不多了,北镇抚司校尉们摩拳擦掌,将他裤子扒了,死死按在地上。 望着白花花的屁股蛋,还有后知后觉大喊大叫的万燝,看戏的百姓们一阵哄笑,口口相传。 许显纯站到后面,冲行刑的校尉使了个眼色,道:“给我着实打!” 这庭杖怎么打,是很有讲究的,又分“着实打”和“用心打”两种。 着实打,行刑者会脚尖张开,这种打法相对较轻,最多也就致残而已。 至于用心打,行刑者脚尖闭合,如果在庭杖时没有将受刑者打得快死还没死,那行刑者就有性命之忧。 这两种打法,百姓早就知道。 许显纯嘴里喊的“着实打”,可在眼色上,行刑校尉却是心领神会,将脚尖闭上,在体内酝酿力道。 “砰!” “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2节 校尉握着木棍,手里加足分量,对万燝痛加锤打。 等一百棍够了数,校尉扔下木棍,上前试探了下鼻息,发现万燝气息微弱,但明显还活着,自己也松了口气,即转身道: “禀大人,行刑已毕!” 许显纯望着几乎必死的万燝,冷笑几声,道:“行,送回去吧,让他好生休养!” 校尉们将万燝送回家中时,他不过是一息尚存,早就昏死过去。 结果就是,万燝未曾在承天门被杖死,却是回家四日后忽然在一晚暴毙而死。 这个死,其实就和庭杖没什么关系了,是他在家调养的问题,本来是没打死,全京城百姓当天都看见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朱由校也是哈哈大笑,觉得挺有意思,当即就问: “是谁负责打这庭杖的?” 听见皇帝询问,王朝辅忙放下手中之事,转身回道:“回陛下,是北镇抚司坐堂都督许显纯。” “许显纯…”朱由校重复一句,若有所思,道:“召他进宫,在乾清宫偏殿等朕。” ...... 当晚,傅应星急匆匆来找魏忠贤。 “舅舅,不好了!” “那许显纯被皇上召进宫去了!” 魏忠贤阴着脸,没有说话。 傅应星即又顿足,道:“早知当日,我就该闹他一闹,让他打不成这个庭杖!” “若是许显纯代刘侨成了锦衣卫指挥使,这该怎么办?” “胡说,闹庭杖?庭杖是你能闹的?”魏忠贤训了他一句,面色也不好看: “这许显纯手段狠辣,心肠歹毒,可不是刘侨能比的,陛下召他进宫,莫非是要重用?” 傅应星不禁失色,道:“许显纯得到重用,那可成了我们东厂的大敌!” 第九十四章:空前绝后 听说皇帝要召见自己,许显纯激动许久,早早就踏上了进宫面圣的路。 黄昏已过,墨色夜空,西暖阁外脚步声渐渐走近,自石缝中传来的虫鸣戛然而止。 只见一名穿着锦衣卫官衣的汉子来到门前,徘徊一阵,方才对门前的小太监笑道: “敢问公公,皇上可还在暖阁吗?” 那乾清宫侍奉太监,见来者是锦衣卫,不慌不忙斜睨一眼,才是回道: “许显纯?” 来者尴尬一笑,也说:“正是我。” “你别怕,陛下正在里头等着你,进去就是。” “谢公公告知。” 许显纯还是第一次进入皇宫,皇帝梳理政务之处,仍有些紧张,但想了片刻,仍壮着胆子迈了进去。 刚一进暖阁,只瞧是乌漆麻黑一片。 乌黑的阁内,依稀能见两个人影,一个躺在靠椅上,另一个则是尽职尽责地守护在一旁,寸步不离。 “公公…” 许显纯不是刘侨,出门之前苦做过一番功课,自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常为皇帝念奏疏的王朝辅。 “嘘——” 王朝辅先是轻嘘一声,再才是轻声唤醒了正在熟睡的皇帝:“皇爷,许显纯到了。” “呃…” 朱由校睁开眼睛,这时也有眼尖的都人掌起了灯,蓦地,西暖阁给照的透亮。 “这次庭杖,你办的不错。” 朱由校起身活动了一下,走到墙上将那副宝剑拿出来,在手中把玩着。 “臣是为皇上办事,自然要体察上意,不能太过小心谨慎。”许显纯说话的时候,也悄悄抬起头窥视上颜。 朱由校将宝剑立在一边,躺到侧卧上,拿起宫娥冲泡正温热适当的枣花茶。 听这话,轻笑问道: “怎么,你这意思,是暗讽刘侨办事太过谨慎,不会体察朕的意思?” 许显纯忙跪在地上,道:“臣不敢!” “起来吧。” 朱由校含了一口,感受到温甜在嘴中回味,心情好了不少,又道: “朕没有采纳孙承宗退守宁、锦,提拔袁崇焕的建议,他怎么想?” 许显纯闻言,一下子就明白这是皇帝在考验自己安插眼线,探听大臣心思的能耐。 他顿了顿,尴尬地道: “孙承宗在广宁升帐时,曾与众人说,朝廷奸人作祟,有能人不用。他五内茫然,不若皇上直接罢免了他的参议之职,以鼓舞全辽士气。” “呵,赌气的屁话。” 朱由校将口里的茶咽进肚里,起身在暖阁里踱步,半晌才道:“放弃辽沈,亏他想得出来!” “皇上圣明,孙承宗昏头了。”许显纯不失时机地暗暗拍了一发马匹。 “嗯,不过他也还有些能耐,让他在广宁待着,总比王化贞要强上许多。” 朱由校说完,复又望了一眼许显纯,见他垂头不敢相视,便喃喃自语道: “王化贞去职,洪承畴、孙承宗虽战策不同,却与熊廷弼素无仇怨,他也能展开拳脚了。” 许显纯支棱着耳朵,静静听皇帝自语,一言未发。 这时,西暖阁外忽地刮起了小风,清新的空气吹进来,让君臣两人都是精神一振。 “许显纯。” 朱由校将宝剑拿起,望着锋利、泛着寒光的剑刃,直截了当地道:“自现在起,你代刘侨做锦衣卫指挥使。” “谢皇上!” 许显纯战战兢兢,等的就是这样出人头地的一天,只要能做皇家鹰犬的头头,哪管自己身后声名发臭。 人,终其一生,就是要往高处走。 在王朝辅的示意下,几名宫人托着盘子前来,许显纯抬头一看,心中顿时激荡不已。 这些盘中,装着他此前梦寐以求的东西。 刻着锦衣卫指挥使牙牌,大红飞鱼服官衣,还有那柄削铁如泥,大内有司特制的冷艳绣春刀。 他如数接在手上,奉起衣、牌,坚定地道:“臣许显纯,定为皇上鞍前马后,报效隆恩!” “朕乏了。” 这时,朱由校神色变得极为冷淡,转身直接走回内殿。 “臣告退!” 这并没有打击到许显纯的兴奋之情,他奉着衣、牌,直到回到家中那一刻,方才释然,恣意地大笑起来。 “打今儿起,我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骆养性,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和我斗!” 自语到这,许显纯换上了一副极为阴狠之色,明天起,他要好好梳理一遍北镇抚司。 刘侨虽说办事不得力被皇帝撤了,但毕竟他在任时,常常采纳自己的意见,表面关系维持的还算不错。 至于骆养性,他骆家不是在锦衣卫声名大吗,老子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等处理了镇抚司内,到时候就要转头去跟东厂争了,刘侨办不到的,我许显纯全都要。 堂堂锦衣卫,天子亲军,能被番子压一头? 当夜,许显纯辗转反侧,他失眠了。 ...... “见过指挥使!” 第二天,一身大红官衣的许显纯来到镇抚司,精神正好。 见一名百户正不顾风雨,站在门外等候,他上前摸了摸这百户的官衣,发现已经湿透。 又见这百户浑身瑟瑟发抖,仍在冲自己媚笑,便问: “你叫什么?” “卑职崔应元,摸虎堂上指挥、百户官,愿为大人效力。”那人忙抱拳说道。 “什么叫为我办事,都是为皇上办事。”许显纯见他孺子可教也,冷笑几声,道: “好,你随我进来吧。” “谢大人!” ...... 天启元年,是天启王朝新纪元的开始。 但,这一年很不太平。 大明在辽东丢城陷地,国内又因种种矛盾,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自万历四十七年努尔哈赤取得萨尔浒之战胜利后,后金军便在辽东形成规模,由此,明军转攻为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3节 后来,努尔哈赤攻克重镇沈阳,但却因毛文龙偷袭赫图阿拉而被迫转向,没有设兵留守。 广宁之战,王化贞勾结兵部尚书张鹤鸣,擅自出击,被建奴钻了空子,大举来犯。 还是毛文龙的东江军,奇袭义州,捉了老奴第五子莽古尔泰,收复义州全境,皮岛、朝鲜接连一体。 老奴在广宁和老家背后摇摆不定,最后还是放弃了大好形势,转而南下,去攻毛文龙。 而大明朝廷上,也是血雨腥风,丝毫不逊色于兵戈交争的战场。 张鹤鸣被诛杀三族,王化贞回京后三司会审,最终被判处凌迟刑罚,抄家灭门。 这还没完,魏忠贤抓住机会,开始大肆报复东林党人。 邹元标、万燝等人接连被抓进东厂大牢,生死未卜,就连回老家讲学的杨涟,都被缇骑拿回京师,严刑拷打。 借着搜捕《贞观政要》一书,魏忠贤手下的东厂,在京就至少捉拿了三百余名士子。 血流漂杵,无一活口。 一时间,东林党人皆称,阉党蒙蔽圣听,权势熏天,把控朝政,比王瑾、汪直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用四个字形容魏忠贤的阉党——空前绝后。 正当奴骑扫荡辽东,朝中血雨腥风之时,大明帝国的西南边陲,陡起战端。 一场波及数省的大战乱,风雨欲来! 底定西南 第九十五章:矛盾重重 贵州,赤水卫城。 “哼,这安邦彦的胆子,愈发大了。” 一名朝廷将领,身着甲胄,按着腰间佩刀,看到宣慰司送来的二百余匹马,紧紧攥着拳头。 一名亲兵劝道:“将军,贵州宣慰司安家,播州之役后得了水西八百里土地,势力不小,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得好。” “怎么,他安家还敢造反不成!”这将领冷笑几声,上前望着前来送马的安兵头领,道: “你且回去,告诉安邦彦,没有两千匹,朝廷怪罪下来,我赤水卫可吃不起!” 安兵头领是彝人,早对明军不满,闻言也是冷哼一声,一句话不回,带着人转身就走。 见他这副样子,赤水卫都司官周敦吉眯起眼睛,杀意顿显。 ...... 自洪武年起,大明一直用“恩威并施”、“以夷制夷”的政策来稳定西南局势。 然云、贵、川各土司势力交错,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连锁反应。 在历史上的奢安之乱前,已有四川播州土司杨应龙造反未成,被朝廷大军平定的前例。 说起万历三大征,播州平杨氏之战,距今并未相隔多少年,造成的影响依旧巨大。 若时间再往前推,万历初年四川土司群起作乱,嘉靖年间也有湖、贵地区苗司造反作乱。 自洪武年间西南统一后,该地的动乱丝毫不亚于北方边境,经常存在大规模冲突。 起初,朱元璋不断往西南移民汉人,开垦屯田,增加地方上汉人比例,以达到稳定边陲的效果。 明中叶前,这种方法颇有成效。 自嘉靖起,朝廷发觉西南暗流涌动,便暗中推行“改土归流”政策,意图削弱土司实力。 部分土司被显著削弱,但这更促进了土司与明军的矛盾。 在朝廷强盛时,这些土司或许还不敢轻举妄动,可万历末以来,边事屡兴,朝廷不断征调西南明军援辽。 官军在辽事上,十有九败,不断丢地陷城,以致威信严重下降。 再加上云、贵、川明军几被抽调一空,地方空虚,这群土皇帝岂能坐得住? 朱由校登基方才一年,西南地区明军与土司兵大规模的冲突已达上百次。 有土司骄纵不法,以杀汉民为乐,也有明军冲入土司聚落,强抢少女,掠夺财物之事。 整个大明二百余年至今,贵州境内明军与土司军发生冲突的年份,达一百四十五年。 西南明军常有一句口头禅,说土司军三天一小反,五日一大乱,这并不过分。 莫说西南明军,就是朝廷对西南地区土司的用兵次数,也远远超过边疆战事增兵。 万历年间,平均下来每三年,就有官军进入西南平定一次。 简而言之,至如今,西南地区汉人与各族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临界点。 这个最终爆发点,就在重庆。 在大明,总督一职不仅与朝廷重大决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与地方上战乱将起息息相关。 朱由校以鲁钦为云贵川等地总督,在历史上奢安之乱兴起前,便暗中征调西南四省明军。 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在奢崇明等人刚刚作乱时,便以雷霆之势镇压,将损失降到最低! 眼下,鲁钦为不提前惊动叛军,正暗自调动大军,六路出兵,往重庆支援。 而在贵州宣慰司境内,赤水卫都司官周敦吉向宣抚使索马不成,率明军出赤水卫城,大掠地方。 “明军来了,快跑!” 一土司寨,墙上土司兵见千余明军正摇动大旗,在本属于他们的土地上纵横往来。 明军闪烁着寒光的佩刀,劈砍在争相奔逃的土司人身上。 随着轰然一声,土司寨的大门被无数兴奋地明军撞倒,他们争相涌入,逢人就杀,见人就砍。 不多时,已被鲜血染红了甲胄的周敦吉,望着被绑缚于脚下的土司酋长,抬起头道: “拉下去,砍了。” ...... “砰!” 宣慰司内,安邦彦将四川巡抚许可求送来的请援文书扔在地上,道: “明廷欺我太甚!” 这份文书,是四川巡抚许可求接到朱由校密谕后突发奇想,送来给安邦彦的。 在密谕中,朱由校提醒了许可求奢崇明此次主动出兵援辽,乃是叛乱的先兆,要他严加防范,毋使奢军入城。 意思表达的很明白,徐可求也的确这么做了,找了个理由把奢崇明拦在重庆城外,没有让他进城。 但紧接着,他的想法和朱由校预想的,跑偏得有点大。 虽然鲁钦自接到密旨后,已在用最快的速度征调兵马,但毕竟远水不能救近火。 所以…城外就是奢崇明数万大军的徐可求,自然而然就在想其它平定叛军的主意。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实力强大的贵州宣慰司。 徐可求是这么想的,水西安家和永宁奢家,一直就有矛盾存在。 奢崇明之子奢寅为人凶悍,和水西安家曾为争夺土地大打出手,而水西安家在播州之役中帮助朝廷,获得了八百里土地。 正因如此,徐可求才希冀水西安家能为朝廷继续尽忠。 其实,他这个想法无可厚非,但却严重失误,错漏了一个环节。 当时忠于朝廷的贵州宣抚使安尧臣已经去世,现在执掌安家的,是安邦彦,水西形势亦早已千变万化。 安邦彦是贵州水西宣慰土同知,宣慰使安尧臣族子。 贵州宣慰使安万铨曾命其子安智管理织金,后安智之子安国桢继任父职土同知,亦居织金关。 至安国桢之子安邦彦的时候,其势力范围已经由“织金”一带扩展到那威、八部、糯东、伯亨、得归等处。 安家现在的族嫂奢社辉,地位不下于安邦彦,既是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之妹,也是前永宁宣抚使奢效忠之妻。 永宁奢家与水西安家,虽有些许矛盾,但联系却更加密切。 安邦彦亦在贵州上下打点一片,早知各处皆被征调一空,就连抚治贵阳,也只有两千明军守备。 贵州明军的这点人数,与能调动起近十万大军的安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眼下,正是脱离大明,自立为王的好时机。 徐可求这份求援文书一到,安邦彦便清楚地明白,不知为何,他与安家勾结,欲要造反的消息走漏了风声。 这该如何是好,原定天启二年起事的计划,是不是也要提前? 想到这里,安邦彦眼眸微动,拾起文书再看一遍,确认无误后,死死捏着这份文书。 从这时起,他的气息变得紊乱、不安。 须臾,一名土司兵跑进大堂,气愤难平地道: “宣抚使大人,周敦吉说水西增给朝廷马匹不足两千匹,赤水卫明军亦将普世所抢夺一空!” 第九十六章:奢崇明反重庆 安邦彦的脑中有了疑影。 明军侵扰贵州土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敦吉明目张胆的屠寨,难道是蓄意挑事。 他想把事情闹大,然后让朝廷派兵来剿? 想到这里,安邦彦心绪逐渐静了下来,坐在那一声未吭。 听说朝廷在义州一带获得大捷,辽东形势是不是有所稳定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4节 若辽东已经稳定下来,朝廷回头对付西南,我安、奢两家能否敌得过朝廷大军,这还是两说。 还是等奢崇明先起,观情况而定。 想了半晌,安邦彦才下定决心,将已经捏得皱巴巴的文书扶平,交到下属手上,道: “回复徐可求,我安邦彦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然普世所被掠,宣慰司人言可畏,便是我、也不得不慎重行事。” “这事儿,官兵不给个说法,实难出兵!” ...... “禀抚台,赤水卫都司周敦吉率千余官军,以贡马不多为由,率千余官军,劫了水西安家的普世所寨!” 当这条消息传进耳朵里的时候,贵州巡抚李枟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这个周敦吉,他这是要干什么?” 李枟,字长孺,浙江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历任广东盐法佥事、山东参议、陕西提学副使等职。 万历四十八年时,以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兼理川东等地方政务、军务。 先前辽东虏患猖獗,内阁拟定征调西南各省明军援辽,奢崇明上疏自请后,安邦彦紧随其后。 那时起,李枟就觉得事情蹊跷。 前几日,朱由校密谕下达至川、贵各省,李枟即言词拒绝安邦彦率兵进贵阳城,勒令他回那威官寨等待。 “时下,土司与卫所田地互相兼并严重,卫所军备荒弛,情况不容乐观哪…” 正在李枟蹙眉看着塘报时,巡按御史史永安也长叹口气说道。 听了这话,李枟放下塘报,气息尚显平缓。 “贵阳城中,还有多少兵员?” 史永安愁眉不展,道: “标兵、民勇、衙役、卫所兵全都算上,不足三千人,这个数量,一旦水西安家有反心,贵阳危矣…” 实际上,李枟早在去年就已发觉安家有反意,屡向朝廷表明事态紧急,然当时内阁首辅之位悬而未决,并没有回复。 朝廷正深陷辽事及党争,这份奏疏直到现在,都被堆积在陈年旧疏中,朱由校一直没见到。 在那之后,李枟又上疏,请求增加贵州的粮饷,以振军备。 然而,粮饷没到,却被当时还在左都御史任上的高攀龙弹劾他贪赃枉法。 随即,深陷舆论漩涡的李枟上疏请辞。 内阁这次行动很快,上任为首辅的叶向高召阁臣定议,允许其离职,以东林党人王三善代为巡抚。 王三善尚未到任办理职务交接,李枟仍暂时主政贵州,但是却在这时,发生了赤水卫官军屠掠普世所这么一出。 李枟心中难受,这事儿一起,只怕朝堂又该对自己争相弹劾,想脱身都难! 不过眼下,他当务之急是稳住贵州形势。 “自今日起,关闭贵阳城门,征募新军。” 听了李枟的话,史永安苦笑一声,道:“哪还有什么粮饷来募军…” “我的抚台大人!您四下去看看,就连这两千多人的粮饷,都拖欠几个月了!” “请粮奏疏束之高阁,朝廷远水救不了近火,情况不容乐观!” 李枟思虑半晌,当机立断。 “速速派人出贵州,向云南、湖广借贷十万两白银,用来募兵、存粮,我料那水西安家早晚必反。” 说着,李枟冷笑几声。 “可笑那四川巡抚徐可求,接了皇上的密谕,竟还将心思打到了安邦彦的头上。” “他向水西安家借兵守重庆,如意算盘打得好哇!” “这么一来,皇上发密谕提防两家造反的事儿,就相当于告诉给奢崇明知道了!” “永宁奢家之反,怕就在这几日。” 史永安尚还没想到这么长远,闻言,他也是惊声起身,来回踱步,片刻后才道: “山、陕等地大旱连年,庄稼颗粒无收,此时若安、奢两家造反,西南可就乱套了。” “西南一乱,朝廷必要征调各省兵马围剿,届时中原官军就将一空,若山、陕再起什么灾祸,又要从哪调兵?” “江南的兵可调不动,只能从山东调!” 李枟冷笑不止。 “山东近来白莲妖教,蛊惑民心,比我贵州更甚!袁可立就任登莱后,虽然有所改观,但弹压重兵,岂又能轻动?” 两人这么一分析,顿时愈发心惊肉跳,都觉得不能再继续胡想下去。 李枟拍案道:“就按我说的,派人到云南、湖广借贷,能借多少借多少!” “我不管徐可求打算在四川怎么办,只要我还在任一日,这贵阳城就必须竖着大明的旗帜!” ...... 借贷的消息一传到云南、湖广,当地的官员们就开起了小会。 借银子? 你丫张口就要借十万两,怎么不考虑考虑,我们自己的粮饷也快发不起了,上哪给你搞这么银子救急。 是,我们大家都知道你贵州土司有矛盾,抚定不易,但你也不能这么狮子大开口。 最后的结果,要银子没有,要命当然也不给! 李枟筹银无门,到处吃闭门羹,最后还是西南总督鲁钦将朝廷发下来的军饷,拨了一些给贵州。 不多,只有四万两。 拿到银子后,李枟与史永安随即开始大刀阔斧的整肃军备,先补发了几个月积欠的贵州各卫明军粮饷,以提振军心。 又募兵四千余人,购米两万石,提前收拢汉人百姓进城,存备战守器具,皆存于贵阳城内,以防水西安家忽然造反。 这时,贵阳城内的明军数量已达七千人,加上各卫明军被调入城内,逐渐接近万人。 李枟发下新的器械,使明军整肃一新,但紧接着,坏消息来了。 却是被阻拦在重庆城外的奢崇明首先率奢军造反,围攻重庆,徐可求抵挡不住,苦求增援。 没有几日,西南总督鲁钦集结各省大军,总计十二万人,兵分六路,齐头并进。 由于朱由校密旨及时,在奢崇明造反之初,明军就已经由一位大将统领,在战略上包围了重庆城外的叛军。 几日后,鲁钦的军令也飞马传至贵阳。 檄令贵阳总兵张彦芳、都司许成名二人率部先援重庆,以解燃眉之急。 李枟虽有拒绝之心,但对总督的檄令,他一地巡抚也是多说无益。 至于张彦芳、许成名这两名将官,接到军令后则没有任何犹豫,即率本部三千人马奔出贵阳,自遵义、绥阳,作为先锋军进入四川。 第九十七章:是金子总会发光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于四川造反,手下土司号称有八万大军,朝廷以鲁钦为总督,动员了四个省的官军前去围剿。 消息扩散四方,京师震动。 一日晚,张嫣在宫中苦等朱由校不到,又没接到消息,便带了几名贴身宫娥,打算到庭院里散散心。 到了坤宁宫外的庭院,张嫣扬起眸子,迎风嗅了嗅,却是闻见了若有若无的硝石味儿。 随即,她微微蹙眉。 这时,掌事宫女艾氏带着几个小太监回来,刚到院前,就眉开眼笑地道: “娘娘,皇上今晚不来啦!托奴婢给您带了这个解闷。” 张嫣闪亮的眸子略微一黯,即静静点头。 艾氏也瞅见皇后有些不开心,忙招呼小太监将皇帝送来的东西摆好位置,然后在空旷的庭院中点上。 伴随着宫人们惊奇地欢笑声,烟火以无尽、深邃的夜空为幕布,陡然升空。 然后炸裂、粉身碎骨,又坠落而下,在那一片的色彩斑斓中,终化为虚无。 这一番转瞬而逝的璀璨,也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景色,宫人们仍在兴高采烈地谈论。 张嫣心中所想的,却截然不同。 不知为何,她看见这番烟火后第一个念想到的,就是广宁那因战火而覆灭的千家万户。 累累尸骨,千万冤魂,只怕再过上十年、百年,都消散不尽。 想到这里,张嫣复又摇头,轻笑一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跟着朱由校耳濡目染的,作为帝国皇后的她,也不再去看那些儒家经义,关心起民生疾苦来了。 想到这,张嫣轻叹一声,想起来,今日倒是许久以来,皇帝说要来但是头一回食言。 想是…国家出了什么大事? 最近,皇帝忙碌异常,经常夜宿西暖阁,顾不上去南海子骑马,上次说要去见见京内他的那三个叔叔,也没了空闲。 这烟火是今年鳌山灯会时未用尽的,一部分受了潮。 应该是叫魏忠贤从内库里找来,送给自己解闷的,哼,姑且就先原谅皇帝了。 张嫣识得大体,这个小性子,她还是不会去使的。 这时候,艾氏上来搓着手,意犹未尽地道: “娘娘,都完了,魏公公也说了,找到这些,颇费了一番力气。” 随即,张嫣的目光随着烟火彻底熄灭而黯淡下来,心中也知道,今夜皇帝是不会来了。 “我要是也会飞就好了。” 听皇后声音闷闷地说了这话,艾宫女也有些意外,还未等她回应,皇后就回坤宁宫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5节 半夜,张嫣自己趟在榻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另一侧,只感觉胸口沉闷,孤独无垠。 她怎么也睡不着,遂唤来艾氏,好奇地问:“皇帝最近总说忙,他每日都在忙什么?” “西南出了大事,外廷都成了一锅乱粥,皇爷要抚恤西南各土司,又要调兵遣将。” 提起近日朝廷内外紧张的气氛,艾氏也觉得很怕。 “对了奴婢还从乾清宫当值的同乡那听说,西暖阁添进了一位吏部大臣,每日随皇爷商讨西南战情,就连外朝的兵部都不能过问。” “好吧。” 张嫣没能听出一位大臣新添西暖阁意味着什么,她垂下眼眸,有些失落。 不过她没有继续执拗下去,只是问:“西南出了什么事?” 艾氏略有难色,想了一会,仍是说道:“西南有个势力大的土司家族造反啦!” “皇爷处置及时,已经调了四省的兵力去征剿,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战。” “谁?” “永宁宣抚使奢崇明…”说着,艾氏吐吐舌头,复又道:“奴婢道听途说,也不认识这人。” “怎么就坏到这个地步…” “辽事还未平息,西南又起了如此大的祸患。文武百官,只等着皇上决断,就没一个能出谋划策的?” 听到这,张嫣有些生气。 艾氏出去望了望门外,发现没人,才是回来低声道: “奴婢还听说,今夜皇爷要商议的,就是御驾亲征去平定西南的事。” “为什么非要亲征?”张嫣更担心了。 艾氏无力应对,讨好地笑道: “娘娘,我一介奴婢,乾清宫当值的那位同乡也不过是给宣德炉清灰的,哪里知道皇爷在想什么。” “难为你了。” 张嫣也明事理,没有什么生气的神色。 且见她拧起秀眉,思量半晌,慨然说道:“我要是男儿身,定提刀跨马,上阵杀敌,为皇帝分忧。” 听皇后说出这种话来,艾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虽然赶紧收住,却也挨了张嫣一记眼刀。 “娘娘,您哪,总是和皇上去听岳飞、写岳飞,性情都变啦。” “哪有…你这死丫头!” ...... 不久之后,西暖阁内。 朱由校听王体乾附耳与自己聊皇后见到烟火后的事情,也是微微一笑。 看起来自己的手把手、嘴对嘴教学,起了作用。 想着,朱由校即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问:“朕早说过,奢崇明必反,你们现在可还有话说?” “皇上圣明。” 王在晋、顾秉谦说完,纷纷转头望向最新入值西暖阁的那位吏部大臣。 说起来,这人与他们比还只是个小官,能进西暖阁,不知祖上积了多少辈子的福。 朱由校转头望向这人,淡淡道: “孙传庭,朕看你一言不发,是心里憋着事儿吧?” 孙传庭,字伯雅,号白谷,代州振武卫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初授永城知县。 自那时起,孙传庭与历史上截然不同,传奇般的升迁之路就未停过。 天启元年三月,东阁大学士王在晋任吏部尚书,荐孙传庭有奇才,下内阁定议,调入京师任职,初授为吏部验封主事。 庚申年京察,孙传庭一枝独秀、政绩突出,王在晋主持京察,越级升孙传庭至吏部稽勋郎中。 今日一早,西南战情传入京师,皇帝朱由校谕:添孙传庭入值西暖阁,协理西南战事。 起初,孙传庭还不是朱由校提拔起来的,他是王在晋发现有才能,然后内阁定议,才到京师任职。 孙传庭到京后,正赶上京察。 那次京察,原本就是朱由校给王在晋提升威望用的,就没打算真正处理多少人。 在厂卫的明察暗访下,很多不干不净的人,都是力保自己不失,各种私会王在晋,有送礼的,也有卖惨的。 反正到最后,动静都不敢太大。 孙传庭就完全没有这个顾虑,我行我素,成了一枝独秀,很快又被王在晋发现。 厂卫自然要去查,可孙传庭才刚进京,加上他本人比较有原则,什么也没查出来。 突然冒出来一个孙传庭,朱由校当然一顺手就把他给用了。 五星神将自己送上门来了,岂有不用之礼? 对此,朱由校只能说,金子在哪都能发光。 这种真有才能的人,就算只是把他给扔到京师茫茫官海,他也能很快跳出不属于自己的圈子。 黄得功等人也是一样,把他们扔在勇卫营,几个月下来,凭本事很快就混成了千总、百总、火器营营官。 人家根本不用你去拔苗助长,历史上就是自己一步步硬实力上来的。 第九十八章:定议亲征 “自洪武以来,土司制较羁縻制来说,对西南局势是有所稳定,可其根本未变,朝廷所能管的,往往只有土司酋长一人而已。” “至于土司以下,则鞭长莫及。” 孙传庭上唇碰下唇,神态冷静,吐出的却都是不带血的刀子。 “这些土司在其领地内,俨然成了土皇帝,生杀予夺,尽在其手。至于朝廷迁往西南的汉民,早就被其奴役在手中。” “若是二百年前,卫所战力强横,还能保护当地汉民。可事到如今,各处卫所糜烂,军备废弛,早不能对土司形成有效震慑。” “当地汉民,就连性命都不能得到保证,土司草菅人命也是常事,毕竟天高皇帝远。” 孙传庭似乎没注意到西暖阁内余的两名值臣都在愣愣望着,他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能一舒己见,实在难得。 他一定要将心中想法一吐为快,至于之后会被如何处置,倒还未曾想过。 “安邦彦任贵州宣慰使,骄纵不法,醉酒后常以射人为戏,被捉来给他射的,都是当地汉民!” “够了——” 朱由校扫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朕已经懂了,说说你的建议吧。” 皇帝这话说完,王在晋与顾秉谦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孙传庭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竟然没被处置。 孙传庭道:“臣建议,应在西南各省宣慰司设立社学,规定各宣慰使族中子弟,必须到社学读书、考学。” “至于承袭父职,无重大功绩者,社学考评合格后才能允许袭任。” “若有不合格的承袭者,朝廷即在当年改为流官继任,什么时候土司能在社学读书、习汉字合格了,再允许承袭。” 听了这话,朱由校眼眸一紧,手指一下下地敲着靠椅把手,一言未发。 孙传庭这个建议,似乎有些太过强硬了啊。 要知道,洪武年至今,朝廷在西南土司倡议社学,这是教化土著、改变旧俗的主要推动手段。 可长期以来,一直都属于自愿性质,一句话,我朝廷设立社学是方便、重视你们,读不读自便。 即便如此,一些土司也对这种政策有强烈的抵制情绪,打砸社学之事,在西南一带屡见不鲜。 为免事态扩大,朝廷往往也只是点到即止。 顾秉谦冷笑,反唇相讥道:“若土司不从,引起连锁反应,对抗朝廷,战乱扩大,又该如何是好?” 孙传庭眼眸中泛起一丝杀气,淡淡道:“杀!” “如有土司禁止部落中土民读书习字的,犯者诛族,分土司之壤,授遵朝廷明令之土司,也可设为卫所,使兵将屯驻。” “呵呵。”孙传庭冷笑,“我料土司必有不从,所以此令应该平定战乱后再发。” “待平定了奢崇明,发下此令,再杀一批!” “只要改土归流、教化土著,西南便再无战端!” “西南土司问题,反复无常,总不能过个三、五年就调军队围剿一次。” “只有让他们对大明产生认同感,意识到自己是大明子民,知道朝廷威严不可冒犯,才能真正一劳永逸地解决反复无常的土司问题。” 话音落地,西暖阁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眉心紧缩,起身踱步半晌,忽而转身道:“好!” “朕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西南问题,朝堂衮衮诸公,也该为朝廷出点力了。” “传谕,今年三月的新科进士、同进士们,还未补缺官位的,都给朕调到西南!” “他们不是都喜欢在地方上聚众讲学吗?” “好,朕给他们这个机会,朝堂在西南设立社学,正缺人才,东林党人也总说自己满腔报国热血,现在是时候了。” 西暖阁内三人几乎是齐声道:“皇上圣明!” 孙传庭斟酌半晌,复又道: “朝廷两处用兵,皇上日夜忧虑,满朝大臣,却以刀为笔,舌战朝堂。臣之志,在征战兵戈,勘定抚乱!” “臣愿弃文从武,自请出京募军,报效朝廷!” “准。”朱由校自然知道,孙传庭出去组建的那个秦军战斗力有多强。 他打着哈欠坐到御案之后,淡淡扫了一眼桌上光景,见满桌的文书,兴趣缺缺,随便挑起一本翻看,问: “外出募军,有何困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6节 “军饷、粮饷、军备!”孙传庭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直让王在晋皱眉。 这种直性子,到地方上能吃香么? “朕给你内帑银三十万,发饷、买粮,置办军备,不够再提。”朱由校扔了手里内府衙门奏请裁撤宫廷内市的本子,冷笑自语: “多管闲事。” 言罢,复又拿起一本。 见到这份奏疏,朱由校微微展眉,却也张口问道:“你要在何处募军?” “臣谢皇上!”孙传庭已是略微激动,俯身道:“榆林!” 朱由校批复了这份杨嗣昌这份说淮北各府饥荒已稍有缓解的奏疏,心情顿好,抬起头: “那边将门多,吃的开吗?” “皇上明鉴!正是因为榆林镇乃将门世家集中之地,臣才要去榆林募军!” “臣就是要让天下人看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朝廷亦是如此,只要皇上肯求改变,大明中兴在望!” “随你怎么选,朕只看结果。”朱由校好像没听见,再低下头,淡淡道: “传谕,加孙传庭兵部左侍郎,巡抚陕西。” “另外,召戚金来见朕。” 尽管先前已有所预料,孙传庭还是显得激动异常,只见他揖身道:“谢皇上!” “你自去准备吧。” 不多时,孙传庭离去,戚金在西暖阁外拜道:“臣戚金,参见皇上!” 他一进来,气还未喘匀,便听眼前正闷头看折子的皇帝问: “火器编训的怎么样了?” 来不及多想,戚金只好道: “回皇上,勇卫营四千鸟铳兵,皆已操训完成,只等皇上下令,便可赴西南杀敌!” “永宁土司造反割据,朕决意亲征,你也回去准备准备,勇卫营当做朕的亲军。” “顾秉谦、王在晋,内阁那边不用问,就说这是西暖阁定议。” 两人对视一眼,应声下来。 听了这话,戚金有些心神恍惚,愣在原地,片刻后才是大声奉命而去。 这勇卫营一万余人,自去年起不断换血、操练了这么久,各种兵械全都是最顶级的,更在几月前装备了最新的自生鸟铳。 至于兵源质量,除了一小部分精挑细选的新兵,大部分都是历史上浑河血战援辽的川、浙兵,还有原本的戚家军。 他们本就是久经阵战的精锐、悍卒,编训了这么久,亦早就互相之间磨合出了情感。 一直待在京师,受皇帝隆恩却无所作为,众将校早不止一次地向戚金请战,如今机会来了,戚金又怎能不激动万分? 当晚,英国公张维贤也接到谕令。 却是朱由校叫他征调京畿各处兵马,再过几日,就要在京师誓师南征。 对于张维贤,朱由校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要他留在京师,整顿中军都督府及京畿各处卫所,回来时要见到成效。 这一句,让张维贤坐在那,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第九十九章:大明必胜 乾清宫檐下,朱由校负手望着眼前的两盏八角大宫灯,四面玲珑空雕花,心思万千。 前几天一说要亲征,朝上就吵闹开了。 文官们自然不希望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出去亲征,什么土木堡之役前车之鉴,什么武宗亲征如出游,云云此类,全都冒了出来。 对于这些狗屁,朱由校一概不听,可有一件事,却是应该在出京之前表个态出来。 朱由校望了望天空,吁出口气。 现在是白天,一到晚上,这两盏大宫灯好看着呢,想到这,朱由校冷笑几声。 这灯,就是魏忠贤为了讨好自己着人置办的。 因近日风霾蔽日,都人们早早点了灯,橘黄色的光亮和紫禁城上空的黄色天气融为一体,暧昧不清。 既不见明,也说不上暗。 “皇爷,户部侍郎来了。” 小侍郎被幕后大佬推出来探听皇帝口风,首度面圣,颇为忐忑,眼角隐约瞟见阁外走进一人,遂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朱由校不知从哪拿了一把精致的镶珠小匕首,在手里把玩着,凝视眼前这侍郎许久,眯眼问道: “朕看了户部的奏本,又请内帑?” “尔等真当朕的内帑,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见这小侍郎没敢说话,朱由校冷笑一声,将手中匕首猝然拔出,发出冷艳的寒光,又道: “户部那些老官儿,可曾细细数过,朕登基不满一载,这是第几回了?” 侍郎神情紧绷着,斟酌片刻,躬身回禀道: “辽左用兵后,所费颇巨,淮北各府大旱虽有缓解,但山、陕之处全省旱荒,西南又起战事,贵州巡抚李枟亦常请粮、饷。” “加以陛下初登大宝,免捐一年饷银,人头增长,不再添赋。今太仓内外已是匮乏至极,封疆事重,边陲亦重,关内各省大旱,黎民百姓,嗷嗷待哺。” “势甚迫切,请发圣上内帑,实是臣等不得已而为之。” 说完,户部侍郎不敢去看皇帝面容,只是眼眸垂地,浑身不住地发抖。 “不得已。” 朱由校品味着文臣们的说辞,动辄就拿全天下百姓说事,还不是他们的做派? 诚然,现在各地大旱,朝廷是应该管。 想着,朱由校嗤笑一阵。 “让朕想想…这是尔等第几回‘不得已’了?” “朕忘了,来,你替朕想想,你们恬不知耻的不得已多少回了?” 朱由校将匕首归鞘放下,展开户部的奏本,细细回溯,少倾,又放下奏本,蹙眉道: “朕非吝啬之人,祖宗朝时,朝廷每逢刀兵大兴,皆有内外诸臣从容调度。” “可自朕起,东事军兴,西南叛起,户、兵二部从来不会措饷,动辄惦记朕的内库。” “尔等以为宫中内库,是取之不尽的吗?那朕问你,你们的尚书,朕要来何用?” “专门向朝廷讨债的吗,朕欠你们的?” 朱由校缓缓抽出匕首,语落,猛地一扔,稳稳刺进桌内,引得侍郎大为惊骇。 侍郎语塞,期期艾艾地回道:“李、李部堂身体抱恙…” 话音未曾落地,上头皇帝已是传来一声不屑地嘲讽,就好像已经将他看透。 朱由校来到侍郎面前,冷笑道:“趁着朕现在还有钱,还没有像父皇那样,给你们掏空,就得干些实事!” “下个月要整修坤宁宫,所司报了一百万两用度。” “既然户部缺银,那朕替皇后说了,坤宁宫停休,你们要银子,去找所司问。” 侍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下意识地要谢恩。 不待他出声,朱由校就知道要说些什么,即转身冷笑,道:“谢皇后去!” “这事儿,还得看皇后的意思。” 言罢,朱由校蜷缩在靠椅上,将桌上的奏本一扫落地,眼睛死死盯着那柄仍插在桌上的匕首。 侍郎逃命似的去了,消息传开,在外朝掀起了轩然大波。 诸臣窃下私语,说皇帝不好静坐读书,整日对匕首、刀剑那等武夫俗物爱不释手,亲征如同玩笑,举手投足,欠缺帝王风度。 自然,外朝文臣们风言风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由校依旧我行我素。 誓师大典过去以后,几乎全天下都知道皇帝要亲征西南,平定叛乱的消息。 武勋在张维贤的带动下,纷纷表示支持,文臣们仍在反对,但没什么卵用,皇帝要去刷威望,他们也拦不住。 倒是魏忠贤,最近经常待在东厂,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 紫禁城,演武场。 无数崭新衣甲的大明兵士整齐站立,旌旗蔽空,人人都以身为天子亲军而自豪。 少倾,仪仗队护着一人一马自北方进场,顿时引起了全场万余勇卫营将校的注目。 随即,振奋人心地喊声,响彻了整个京师。 “皇上万岁!大明必胜!!” “皇上万岁!大明必胜!!!” 一身甲胄的朱由校,熟练地骑着战马,腰间悬着那柄真正的帝王之剑,眼眸锋利,更盛着足以比肩边疆的寒冷。 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声,朱由校深呼几口气,试探性地高举起右手,霎时间,全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令行禁止,就连跟随而来的英国公张维贤都看得瞠目。 随即,他转身看向戚金、童仲揆、陈策等将官。 现在张维贤才知道,皇帝眼光究竟有多毒辣,这些人,个顶个都是练兵统将的好手! 朱由校转身望向身后,道:“朕出征后,京师,就交给你与魏公公了。” 说着,又特意看了一眼魏忠贤,使得后者心下一颤。 张维贤本来装傻充愣,是不想再沾惹是非,但前几日收到的那份圣谕,他却从中嗅到了皇帝另外的意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7节 无论如何,皇帝不在京师,作为大明英国公,自己就不能给祖宗丢脸。 想到这里,他抱拳道:“臣遵旨,定舍身护京师周全!” 魏忠贤最近几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过了片刻,方才一下子反应过来,忙道: “奴婢同英国公一样,舍身保卫大明社稷周全。” “有心。”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嘴里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即拔出佩剑,指向西南方向,道: “朕谕,出征!” 望着皇帝率领军队离去的身影,魏忠贤松了口气,转身在送行的人群中不断寻找,却始终不见那个人。 “许显纯,到哪儿去了?” 第一百章:遭伏 晚些时候,乾清宫外两名宫娥刚刚端了铜盆出来,应付了差事,在回去休息的路上闲聊。 “陛下亲征了,你听说没有?” “这么大的动静,哪能不知道。”另外一宫娥叹道:“娘娘有了龙子,陛下却在这个时候出宫。” “自陛下出京,娘娘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另外那人边走边道:“外面都说,西南比起辽事来,也是不轻,叛军围了重庆城,四川、贵州两省戒严,只有咱们内廷的还以为天下太平。” “快别说了,叫老宫人听见,又该挨骂了。” 俩人话音刚落,拐角处转来一队锦衣校尉,他们握着佩刀,奉命在坤宁宫周围昼夜不停地巡视。 深夜,坤宁宫中传出一声尖叫。 片刻间,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奔至门外,且见他眼中泛起警惕,将手按在绣春刀上,高声问道: “娘娘——?” “我没事。” “臣告退!” 闻言,锦衣卫千户松了口气,小心地后退几步,但仍带着校尉们护卫在宫外。 他眼眸四处扫视,泛着冷冽地杀气。 “搜!” “附近逗留的宫人,格杀勿论!” 他想起不久前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说过的话,浑身打了个寒颤,复又道: “陛下出征期间,皇后与腹中皇子出了一丝意外,本官自裁,尔等尽诛!都听明白了?” “尤其是东厂的人,绝不能叫他们靠近坤宁宫半步,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闻言,众校尉打起二百分精神,纷纷道是。 就在宫外,锦衣卫因这一声尖叫而大动干戈,许显纯迅速自镇抚司增派人手护卫坤宁宫时。 大汗淋漓地张嫣靠在枕头上,长吁口气,她做了噩梦,这才猝然间惊醒。 她望着四下静谧无声,再一想,现在这个时候,平日里的枕边人,只怕已经出了通州。 张嫣摸索着爬起来掀开床幔,无言地望着窗下伫立的黑影,几乎与宫外深邃幽暗的黑夜融为一体。 几个影子在坤宁宫周围一丝不苟地站着,尽管孤单,但却极为坚定。 张嫣知道,这就是大明朝威名赫赫的锦衣卫,都是皇帝的心腹,极为忠诚、可靠。 更远处的皇宫大内,只怕也是侍卫林立,明岗暗桩,生人勿近。 现在的她,虽已贵为大明皇后,根子里却还是个比朱由校小上一岁的少女。 深夜时独处空房,不免轻声抽咽起来。 她学着前几日皇帝抱住她的样子抱住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轻声道: “别哭,别哭,你是皇后。” ...... 四川,合江。 两山之间,溪流潺潺,水流称不上湍急,但四面环山,推着辎重的兵马极难通行。 自接到奢崇明造反围重庆消息后,西南四省总督鲁钦调派官军六路围剿。 贵阳总兵张彦芳、都司官许成名,率本部明军四千余人,做先锋军进入四川,驰援重庆。 然四川地区,地形复杂,群山密布,贵州援军显然低估了当地的地势之恶劣。 进入四川后,张彦芳本部行动很慢,此时夹在两山之间,更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随即,张彦芳不断派下亲兵,催促各营迅速通过。 三日前,奢崇明得当地土司民众信报,道第一批明朝廷援军已进入四川境内。 得此消息,奢崇明即刻欢欣鼓舞,遣部将张彤率马步兵两万自重庆外出发,前往必经之路“合川”设伏。 贵阳总兵张彦芳,平播之役时还只是个参将,后来立下战功,升任总兵。 他以都督官许成名所部骑兵为前哨开路,中段为火铳手、辎重队,亲领步兵殿后。 夏日盆地,阳光刺目,气温逐渐升高。 明军行进在狭长的山间小道,拥挤不堪,许多人都只顾闷头赶路,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这时,一名亲兵好不容易追赶上前,冲前都司官许成名道: “总镇有令,叫你们加快速度!” “怎么加快?” 许成名被阳光照射得眼睛都睁不开,热汗顺着头盔淌下来,他一边擦拭一边指着周围,道: “这个破地方,到处都是石块,车行不便,人走不通。辎重营都卡在后边,动一步也难。” “没办法,派人牵马,抽出一部分来帮辎重营推车!” 亲兵也知道地势艰难,没有说太多。 听闻中军辎重营行进困难,张彦芳即增派步军前往中段,帮助推车和搬运辎重。 明军身着甲胄,装备着充足的火药,在张彦芳的调派下,很快又加快速度,浩浩荡荡行进在山间小道中。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晚,气温也降了下来,凉快不少,明军开始自中段向前后分发行军面饼。 一些兵士手中拿到面饼,边啃边走,尚在交头接耳的议论这次朝廷平定西南后的战功领取。 有人说想要升官发财,也有的说想回到贵州,凭借战功娶妻荫子,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忽然间,前方一片哗然。 不少染着血迹的无主马匹受了惊吓,滚滚奔回,撞得中段明军人仰车翻。 “中土司兵的埋伏了!” “许都司已经战死,快跑!” 喊声四起,几乎在一瞬间,中段的千余明军崩溃四散,连辎重也被弃之不顾。 山路狭窄,明军听闻兵败,争相踩踏,不等土司兵杀到,就已扔了一地辎重,在山野之间逃命。 前方崩溃的消息,不久后才传到总兵张彦芳的耳朵里。 这时,前哨与中段已是一片混乱。 甚至都来不及下令,溃兵冲回来,一下子冲散了张彦芳后军步兵的阵型。 土司兵个个持着刀枪,伴着怒吼咆哮声,如虎入羊群般冲到早已崩溃的明军人群中,大加砍杀。 一片的惨叫,还有身躯翻滚扑倒的声音,接着是兵器的交鸣,凄厉的嚎叫交织在一起,使得人心摇动,战意全无。 “怎么办,总镇,给个命令吧!” 一名亲兵望着黑夜中掩杀来的土司兵,满脸的欲哭无泪。 “杀回去!” 张彦芳没有片刻迟疑,举起刀道:“将士们,报国的时候到了!” 随即,他率数百名亲兵叫喊着迎上前去,很快淹没在奢军的浪潮之中。 ...... 此一战中,贵阳总兵张彦芳身中数刀,仍杀贼数人,力不能逮,遭奢将张彤砍掉一臂,死于乱军之中。 至于前哨都司许成名,早被众土司兵一拥而上,将他身体拆分为数块。 张彤率该部叛军设伏,歼灭贵州四千援军后,同时迅速分兵,扼制东部水路,自领余部进围遵义。 遵义署府通判袁任听闻贵州援军覆灭,总兵张彦芳、都司许成名战死的消息后差点吓尿,即当先逃跑,以致遵义守军一哄而散。 张彤率土司兵进据遵义,捉来袁任,当场斩杀。 第一百零一章:斩使留银 遵义陷落,四川震动。 在这之后,奢将张彤领土司军继续东进,围困兴文县,知县张振德招募民勇,亲自登城与贼军力战。 城下贼势喧嚣,张振德未有惧色,望着前来劝降的贼使,破口大骂: “回去告诉张彤,我大明只有断头的知县,没有投降土酋的知县!” “奢崇明,竟妄想与朝廷作对,割据一方?” “他是三岁小孩子嘛?竟有这等想法,实在可笑至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8节 言罢,张振德一声令下,城头明军众箭齐发,火炮轰鸣,使者被当场打死,余的土司军抱头鼠窜,后退数里。 “不知好歹!”张彤听到消息,拍案而起,即走出营帐,道:“传我命令,全面进攻,四面围城,看他能撑多久!” “援军?” “呵呵,他等不来援军了!” 于是,土司军再度整肃旗鼓,分兵环列四门,扛着简单制作的云梯,推着巨木冲车,浩浩荡荡地攻城。 知县张振德与守城千总无人言降,与土司军激战半日许,因人数太少,东门率先被土司军攻破。 土司兵疯狂涌入城内,随即开始了一场震撼人心的劫掠。 望着火光冲天的城内,看见那些土司军追逐百姓砍杀,张振德老泪纵横,遥遥向京师方向一拜,哭道: “皇上,臣有罪,臣有死罪…” 话音未曾落地,书名土司兵已经恣意地张着血口,挥舞着刀枪向城头冲来。 几个明军前去抵抗,与十几个土司兵厮杀在一起。 张振德与妻小,在残余明军的保护下且战且退,来到鼓楼之内,但没过多久,无数土司兵围困进来。 张彤之弟张娴率土司兵踏进鼓楼,看着几个明军与知县张振德灰头土脸的样子,纷纷狂笑着围来。 但下一个,他们面色变得惊恐。 却是几个明军将鼓楼关上,转身杀了出去,为内中争取时间。张振德与他妻子握着火把,满地的油、柴。 “皇上,罪臣全家,以身赎失城之罪!” 一瞬间,张娴似乎明白了什么。 “砍了他们,砍了他们!!” 在张娴近乎绝望的嘶吼中,张振德与妻子扔下火把,举火自焚,顺带着烧死了二十几个土司兵。 不久后,张彤黑着脸,望着脚下这一对焦黑的尸骨,始终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弟弟。 他上前一步,咯吱一声,不知是踩断了谁的骨头。 张彤牙关紧咬,一拳打在黑焦的柱子上,转过身吼道: “去合州!” “我要他们给我弟弟陪葬!!” ...... 兴文县被破,守军全部阵亡,知县张振德与妻子举火自焚,土司军继续向东。 合州城,知州翁登彦望着城下潮水般冲来的土司兵, 不过这个时候,翁登彦却是满脸的冷笑,没有丝毫惧怕,因为他刚刚得到了报信——皇帝亲征了。 这个消息,对整个四川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听到消息的人,无不是欢欣鼓舞,仿佛城下密密麻麻的叛军也不再可怕,因为他们都知道,叛军早晚必亡! 大明皇帝亲征西南,显示出朝廷对西南局势的重视,更是一个寸土不让的态度。 这时,整个帝国的目光,全都聚齐在西南地区。 得知皇帝御驾亲征,合州全城军民尽皆鼓舞,一路连战连捷的土司军,居然在这里碰了钉子。 知州翁登彦调度有方,一介文官,却提刀督战、奔走在各个城墙之上,打退了土司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这时,遭受重大损失的土司军已经无力再围困合州城,随即,张彤向重庆求援。 奢崇明自然知道东线需要迅速打开局面,张彤这个东路,最终目的不是合州,而是后面的四川重镇——成都。 只要拿下了成都,就能和贵州安邦彦连称一片,到那个时候,水西在贵州响应造反,大势便成。 奢崇明没有什么犹豫,直接向合州方向增兵七万。 到了天启元年七月初,张彤已经聚齐了重庆来的援军,集中起优势兵力,继续强攻合州城。 奢崇明自起兵以来,分为东线、西线,焦点是重庆围攻战。 东线张彤,战略目的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攻陷成都,与水西安家取得联系。 一旦安邦彦起兵响应,四川叛乱就将波及贵州、湖广,甚至是南直隶各省。 西线奢寅,则是为了拖住鲁钦调集的四省援军,为中路奢崇明主力大军攻克重庆赢得时间。 只要攻下重庆,奢崇明就能调转枪口,迎击鲁钦的朝廷援军。 奢崇明叛乱,其速度之快,布局之广,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突然发难而不是早有预谋。 重庆城虽还未陷落,但土司军一路攻城略地,东线张彤,西线奢寅,都是接连攻城略地。 尤其是张彤,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已经开始围攻成都前哨重地合州。 合州失陷,下一个就是程度。 奢崇明在重庆城外也没闲着,他分兵数路,接连攻陷纳溪、长宁、柴县、璧山等地。 这些地方,自万历年起,就逐年征调驻守明军援辽,卫所虽多,但却极度空虚,完全无法抵挡土司军的攻势。 事情完全按照预想的方向发展,奢崇明眼见自己几乎占据了四川全省的三分之二,也是有些飘飘然。 七月七日,奢崇明自称大梁王,建号立国,仿明制,设立丞相、五军都督府等官署。 称王后,奢崇明即派出使者,向西南各省土司抛出橄榄枝,尤其是重金关照了石柱宣慰司。 自起兵以来,明军兵力空虚,土司军在四川几乎难逢敌手。 在川东一带,数万叛军与秦良玉组织起忠于朝廷的土司几次大战,面对白杆军,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后,奢崇明打起了招降秦良玉的主意,遣使重金往石柱,承诺夺取天下后,列土封疆以酬。 “大梁王愿与石柱秦家共谋天下!” 秦良玉端坐在座位上,桌案上正放着朝廷颁发的宣慰司大印,听奢崇明派使者来要与自己共谋天下,冷笑不止。 在终于朝廷的一众土司面前,秦良玉再次坚定不移的表达了自己对大明朝廷的尽忠之心,斩使留银,誓与叛军死战到底。 没过几日,恼羞成怒的奢崇明亲率大军来犯。 石柱宣慰司集结众土司,与叛军平原激战,互有胜负,就在这个时候,西线传来线报。 说西南总督鲁钦的四省援军,其中两路已经浩浩荡荡进入四川境内,第一战就击溃了奢寅的西路叛军。 第一百零二章:分进 七月初三,四川北部。 明军选择在山后开阔地带扎营,前山为天然阻隔之地,如有叛军来犯,足有反应回击的空间、时间。 这天,一身甲胄的鲁钦与众将会于大帐,围着一份详细的四川地图,开始分析眼下叛军到了何种地步,又该以何种措施去应对。 鲁钦,字承宇,济南长清人。出生于武将家庭,青年时期袭任父职,以府军卫登武进士。 万历年间,累功加任山西副总兵,天启元年初,提任神机营副将,不久署都督佥事,移保定总兵官,数次击退蒙古骑兵。 自接到朝廷旨意后,鲁钦无一刻敢怠慢,用最快的速度调集了四个省能动的明军七八万,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援救四川。 万历三大征,说起来好像挺远,但真正算起来,播州之役也就是十几年前。 朝廷内库告罄,这个鲁钦也知道,平定西南,要尽量速战速决。 针对目前的西南局势,鲁钦先是进行了周密的分析,将整个四川战局分为四局。 第一局,为四月初七至五月中旬,那个时候皇帝旨意还没有到达西南,奢崇明已经在酝酿造反。 在鲁钦看来,朝廷没有及时将叛乱扼杀在摇篮之中,先失一局,成危局。 第二局,为五月中旬至六月十八日。 在这一阶段,如果四川兵备雄厚,完全可以在初期就有效遏制叛军锋芒,等援军进入四川,一举平定。 然而经过多年征调,四川明军总数不及叛军一半。在鲁钦征调完成,挥师南下时,除川东一隅,四川战局已完全倾向于叛军。 围重庆、攻合江,破泸州,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叛军连破二十余州县,死难官员不及其实。 叛军势如破竹,朝廷再失一局,为坏局。 第三局,是六月十八日至八月初。 在这一期间,水西安家尚未反叛,成都、重庆虽然被围,但是都没有陷落。 朝廷方面,鲁钦自云南调集的两万援军已经率先入川,与四川总兵杜文焕所部会合,在第一战击破奢崇明之弟奢安的西线叛军。 这第三局,就是鲁钦与奢崇明博弈的关键。 危局、坏局,第三局若再有失,四川则就成了残局,到了第四局,形势又会天翻地覆。 ...... 几日前,云南都司张巡、四川总兵杜文焕所部两万余明军刚刚会合,就与奢安西线叛军遭遇。 明军意欲平定西南,叛军则连战连捷、士气正盛,双方随即展开一场大战。 这一战,箭矢横飞,喊声震天,最后奢安被杜文焕、张巡包抄、合围,狼狈逃往三舍堡。 接到消息时,奢崇明正与秦良玉战于川东,秦良玉战术出色,加之白杆兵个个勇悍。 奢崇明虽人数占优,但却深陷泥潭,进退不得。奢安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应付官军追击。 张巡、杜文焕在距三舍堡三里远的西北方扎营,紧靠一座小土岭脚下,有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这时,两人就在庙内议事。 “消息问的怎么样,叛军往哪里逃了?”张巡望着回来的哨骑,声音低沉。 “路上见不到一个汉人百姓,土民倒是不少,可他们一见是咱们官军进剿,便是绝口不说一句。” 哨骑也没什么法子,叹气道:“消息没问到,倒是因土民偷袭,折了一个兄弟。” “这帮土著!” 张巡随即大怒,拿起刀就欲向外走,“我去带兵去屠了前面那个寨,叫他们还敢与朝廷作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9节 “你回来!”杜文焕蹙眉,“屠寨,你小子傻了?” “你想大军以后寸步难行吗?” “叛军就是在土民中散播谣言,说我们官军劫掠土寨,如此一做,岂不将当地土民推向了他们?” “动动脑子,不要意气用事!” 杜文焕毕竟是总兵一级,张巡见他拉都未拉一把,感觉面上无光,站了半晌,也还是冷哼一声坐了回来。 “那您说,该怎么办?”张巡冷笑。 杜文焕好像没听见他话中的嘲讽,只是垂头看着桌上褶皱的地图,道: “现在看来,奢寅该是进了三舍堡。” 张巡不以为然,“三舍堡四面平原,进了那,莫非这奢寅是蠢猪不成?” 正在商议,前方忽有哨骑回禀。 “禀两位将军,叛军进了三舍堡,但…似乎闹了分歧,其中一股向南去了!” “哈哈,这可是天助大明!”张巡随即起身,道:“咱们分兵,我去追南路,你去围三舍堡!” 杜文焕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潜意识里,他也知道和这家伙待在一起气捋不顺,便也没做多想,由他去了。 两万明军探到叛军闹了分歧,也一分为二,各自追去。 阳光明媚,天和日暖,将近万余的明军正在总兵杜文焕的率领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浩浩荡荡地向三舍堡进军。 中午时,杜文焕下令部队略作休息,继续前进。 沿途经过了几个汉人村庄,都是空无一人,残垣断壁,让杜文焕心惊肉跳,暗自捏紧了拳头。 黄昏以前,明军的骑兵先到了三舍堡南,果然远远望见城内火光点点,似乎叛军正在烧火做饭。 “攻城!一战杀败叛军!” 杜文焕骑在马上,挥着手中马鞭,一声令下,无数明军纷纷向前,山坡上,早被立起的火炮也是整齐发射。 大军在旷野上的脚步声、马蹄声,既显得军纪肃然,又显得威武雄壮。 每隔一阵,杜文焕周围便会有一名亲兵飞驰下阵,以做四方调度。 然而就在杜文焕得意洋洋,指挥大举进攻三舍堡时,另外一路的张巡,却是轻敌深入,被叛军合围。 三舍堡西门外五里,战鼓如雷,土司军的步骑兵部伍整齐,从几个地方呐喊着冲向纷乱的明军,哪里有一丝溃败的迹象。 “中计了!” 昏天黑地,喊声四起,根本不知道叛军到底有多少人。张巡没有什么犹豫,扔下尚在苦战的前队骑兵,拨马回走。 在他的心里,其他人的命,都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然刚走了几步,四面又是冲出无数黑影,更有一个奋勇的土司兵,直接将他扑落下马。 张巡毕竟也是一路杀伐上来的武将,当即转身与那土兵厮斗在一起,片刻后,找了个破绽一刀将其刺死。 随手擦去一脸鲜血,张巡没有一丝庆幸的感觉,他望着黑夜中的乱象,不知所措。 “到底来了多少人?” 张巡一路而走,为的只是寻马。当他徒手击杀一名叛军骑兵,夺马而上以后,却是在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要不要通知杜文焕一声…” 紧接着,张巡冷笑一声,转身夺路奔逃。 往回逃,谁知道路上还有没有埋伏?还是先管好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第一百零三章:平叛第三局 “上,全给我压上去!” 贵阳总兵杜文焕见天色愈暗,心下不知怎的,泛起了一丝担忧,喊了一声,便亲率本打算最后压阵的家丁们,逼了上去。 这时候,围攻三舍堡的这部分近万明军,已是全部压上,四面八方向叛军最后据点发起进攻。 漆黑的夜空,激烈的喊杀声却从未停过,叛军犹在困兽之斗,也是人人悍勇,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扔下数具尸体。 三舍堡毕竟不是什么城防坚固的重镇,只是在平原上建立的一个据点,也并没有多少守城器械。 经受数百伤亡后,明军得以近战,纷纷跳上城头,与叛军开始惨烈地白刃厮杀。 一时间,短肢横飞,不断有明军被叛军一脚踹下,落到地上当即身亡。 也有叛军被一拥而上的明军乱刃砍死,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 城头的奢寅望着四面八方围上来的明军,心下也是不免着急,爆了粗口,“他妈的,阿买怎么还不回来!?” 原来,奢寅与其手下土司阿买,从来就没有什么分歧,这只是两人面对人多势众的追击明军,临时起意的一次反击。 起初得知明军上当,分兵追击的时候,奢寅也并不在乎杜文焕和张巡之间有矛盾,他只是觉得这一仗能打。 猎猎猛风,卷着砂石拍打在杜文焕的脸上。 这名大明朝的四川总兵,心中愈发显得不安,他将肩上碍事的大髦一扯,扔在脚下,转头望了望漆黑的身后。 “张巡怎么还没有消息传来…” “虽说互相看不过眼,但这等平叛大事,他总不该只顾自己,搅了大局吧。” 很快,杜文焕就知道刚才这样安慰自己,是有多天真。 随着一声鼓响,黑夜中冲出了无数手持刀枪、面相凶狠的叛军,他们身上早就带着血,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 深夜里的平原,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数千叛军以前来支援明军的鲜血,再次滋润了干燥的四川大地。 本来占据上风的明军,随着不知数目的叛军合围而来,转瞬间落入下风。 守堡的叛军,见支援赶到,个个变得奋勇无比,竟正面迎击出来,杀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前方已然如此,城下更是陷入两难。 尤其是在后督战的杜文焕及其家丁,面对身后来袭的叛军,直接变成一线,被土司阿买的队伍,逮了个正着。 听见明军后阵传来的喧闹声和惊恐声,坐困孤城的奢寅很快便是狂笑起来。他知道,自己以少胜多击溃明军,赢了! 本来,总督鲁钦派遣杜文焕、张巡二将,以优势兵力追击奢寅所部叛军,根本就没想到会输。 就在他为第三局定策,打算一鼓作气,平定四川乱局的时候。三舍堡这边,两万余明军,已经被奢寅的数千叛军杀溃,马步争驰,一泻千里。 战后,奢寅与土司阿买对视一眼,都是恣意地咧嘴笑了起来。 原本他们以为自己玩完了,却没想到,那个张巡只顾着自己逃,压根就没想过派人通知杜文焕一声。 直到那个时候,杜文焕的兵力其实都稍稍占优,如果张巡派人通知,前者完全可以分出一部分部队,情况也就不一定了。 战争没有如果,张巡自己逃走,就这样葬送了一支两万人的明军大部队。 接来部下割来的脑袋,奢寅将其提起,狂笑道:“这就是大明朝的四川总兵!” “下一个,就是鲁钦!” 随即,叛军举起武器,欢欣鼓舞。 两万余明军在三舍堡一战被数千叛军击溃,云南都司张巡不知所踪,四川总兵杜文焕战死。 这个消息传至后方,鲁钦震惊不已,他还未做出相应战策,就听见消息,自云南调来的一营援军,竟在主将的畏惧下不战而溃。 连带着,后方数万大军人心摇动,还未出师,已丧军心。 ...... “杀!” 秦良玉横刀立马与小坡之上,身后,正有数千旗帜分明的白杆兵严阵以待。 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叛军,就好在看一群死人。 一声令下,白杆兵迈着整齐的脚步,正面向奢崇明的两万余叛军逼近。 “活捉秦良玉者,赏百金,裂土封疆!”奢崇明自然不甘示弱,即下令大举进攻,“消灭秦良玉!!” 赏格如此之高,使得对白杆兵之威名素有胆颤的叛军们,也是迸发出了极高的斗志。 激烈的战鼓声中,白杆兵的长枪不断来回突刺,双方拥挤在平原上,血腥味亦不可阻挡的蔓延开来。 没过多久,白杆兵被勇悍的叛军冲出一个缺口,无数叛军争相涌入,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女将秦良玉的亲军。 秦良玉当头劈死一名先前连杀数名白杆兵的土司酋长,大声吼道:“为国尽忠,平叛剿乱!” “杀!杀!杀!” 秦良玉的身先士卒,让白杆兵激起无与伦比的斗志。 很快,冲进去的叛军各个被砍的碎肉横飞,不管不顾地逃出白杆兵的阵列,却与正向前的己方人马拥挤在一起。 白杆兵追击过来,将他们串成了糖葫芦。 战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白杆兵人数劣势极为严重,但叛军却进不得一步。双方厮杀在一起,两三个叛军亦斗杀不过一个白杆兵。 且见,一名白杆兵先以长杆刺死一个叛军,然后抬脚狠狠一踹,骑在另一个叛军脸上,破口大骂: “短命龟儿!我看你是脑阔有饼蹦,硬是哈戳戳瓜兮兮的。” 语落,他毫不犹豫抽出战前在小腿上插的匕首,在叛军还一脸懵逼的时候,向其脖颈之间一划。 鲜血喷涌在这名白杆兵的脸上,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转身又冲入更多叛军之中,抬手将一个叛军左手砍落。 “杀!” 奢崇明没有料到,川东竟还有这样的人死忠于大明,这些白杆兵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阿鼻地狱的无常! 正在此时,侧面响起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却是几个忠于朝廷的土司搜刮了境内所有的骡子、驴子,骑着赶来支援。 “秦将军,我们来的还不算晚吧!” 几名土司酋长对视一眼,望着对方屁股下的骡子和驴子,都是放声大笑。 “不晚!”秦良玉擦了擦脸上鲜血,豪迈道:“皇上亲征西南,等他来了,我要为你们三家请功!”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0节 三名土司哈哈大笑,其中一个汉子将手刀交给秦良玉,转身道:“那就请将军指挥我们三家!” “好!” 秦良玉也不含糊,接来象征着兵权的手刀,横举起来,道:“让这些乱军看看,川内还有对朝廷尽忠的土司!” 两方一经会合,叛军随即鱼惊鸟溃,四散而逃。奢崇明本人被打出了阴影,一路逃回重庆,收拢溃兵,再不打算进攻川东。 而秦良玉集合三家土司,势力大涨,却也只是自保有余,出击不足。 这个时候的朱由校,刚刚抵达洛阳。 第一百零四章:这本是你的皇位 雨后初晴,洛阳。 千余名大红官衣的仪仗队持卤薄依仗,大汉将军扈行两侧,浩浩荡荡来到城外。 朱由校身着精良甲胄,腰间挎着帝王剑,骑在马上,眯眼望着早在城外列队迎接的洛阳文武。 前来的已不只是洛阳的文官、武将,还有夹道观望的无数百姓,他们都很好奇,这位少年天子,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朱由校低头望着微微发抖的洛阳文官们,冷哼一声,驾马自长夏门进入。 “皇上万岁!皇上万岁!” 百姓自发呼喊起来,在场的大部分百姓上下几辈子,这也是头一回见到权御天下的大明皇帝,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个挎着宝剑,眼中露着坚毅的少年,就是我们的皇帝啊! 他哪里有传闻中的那么昏庸,想来,又是那些人造谣生事,没事添乱罢了。 带着无数的奇思妙想,百姓们抬起头,用敬仰、敬畏的目光,看着朱由校及其身后军容整肃的勇卫营入城。 伴着铁甲叶子相交的铮然声响,还有马蹄缓缓踏在石道上的声音,很多人心中都安定下来。 “福王,洛阳王等,并诸皇勋行四拜——” 脚靴一步步踩在福王府内宫大殿的白玉砖上,朱由校望见眼前有一块刻着二龙戏珠的大照壁墙。 即啧啧一声,转过头来: “皇叔,您这宫殿比朕这个当皇帝的,可要豪华多了。” 叔侄见面第一句话,却是这样一副戏谑的音调,肥胖的朱常洵被下人搀扶着起身,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片刻后,他目光越过负手径自走进去的皇帝,分明存有几分愠怒。 “西南反叛的事儿,皇叔已经听说了?” 朱由校垂头摸了摸朱常洵平日喝茶的精美器具,啧啧一声,然后问道。 朱常洵站了一会儿,已是开始大喘气,不等朱由校的吩咐,便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主位,喘着气道: “听说了,皇帝还不赶快去平叛吗?” “皇叔您这殿内的物件,就得值不少钱吧?”闻言,朱由校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 “朝廷出兵要花不少银子,连年征伐,内库告罄,皇叔这么有钱,不考虑借给朕一点儿应应急吗?” “借银子?”朱常洵闻言,顿时像个矫情的小娘子,摊手道:“我都穷这样了,哪有银子可借…” 朱由校笑道:“你再穷,还能有朕穷?” “朕可是听说,这整个河南的田亩,都快让您一个人占完了,又不用交税,下头的皇勋们,一个个耀武扬威的。” “这大明朝的江山,可是我们朱家的,他们这么闹,你也不管管。” 朱由校仍是笑着说话,给福王留足了颜面。 言罢,没事儿人一样似的端起一盏茶,微微吹上一下,正打算喝上一小口。 这个时候,朱常洵却是冷哼一声,一拍桌子,道:“皇帝这是专程来揭我的底,还是去西南平叛的?” 话音落地,一旁的几名小皇勋,也都是抿着嘴角,面露嘲讽,看也没看,滴水不漏地做足了礼仪,便侧身站到朱常洵一边去了。 茶水还未进嘴,朱由校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热炭掉入冷水中,万般心绪轰然腾起,再猝然而逝。 “朕想给你脸,可是、你偏偏不要脸啊…” 朱由校心下这样想着,将茶水静静放回到桌上,走向朱常洵,引得后者一阵紧张。 他想干什么!? 却见,朱由校将嘴附在朱常洵耳边,轻轻的话音中含着足以比肩边疆的寒冷。 “如果几十年前,你做了皇帝,倒还有和朕叫板的资本。可是现在,这大明朝的皇帝,是朕,不是你。” 听到这话,朱常洵瞪大了眼睛,旋即闷声不吭,打算作无声的抗争。 “呵呵。”朱由校冷笑一声,道:“告诉戚金,朕要在这清理门户!” “这洛阳城的皇勋,都快比百姓多了。” ...... “洛阳王,朕问你,你可知罪?” 不多时,数千勇卫营将福王府团团围住,常在洛阳飞扬跋扈的洛阳网与几名镇国将军,都被绑在王府庭院的木柱上。 朱由校用刀尖抬起洛阳王的下巴,戏谑地道: “侮辱缙绅,笞打武臣,侵夺学宫,强凌民女,强占民居,你能耐呀!” 听见皇帝将这些事调查的这么清楚,洛阳王再也没有平日在民间的嚣张。 围观的一众百姓正在叫好,却一个个的闻见一股子腥臊味,很快有人发现,是那洛阳王面对勇卫营火铳手黑洞洞的枪口,当场吓尿了。 “看看你的德行,朕都替太祖有你这样的后辈丢人。”朱由校冷笑一声,边远离边道: “抢掠他人妻子四百多人,强占民房三千多间,私选民女十二岁岁以上者七百多人,你比朕过的舒服多了。” 朱由校退到边上,向一旁打了个眼色。 戚金上前数步,将手一举,高声喝道:“放!” 随即,硝烟弥漫,炒豆般的爆响过后,洛阳王等几个皇亲,各个都是歪着脑袋,被打成了筛子。 硝烟散去,血腥味紧接着袭来,福王闻见,蹙眉强撑半晌,一头吐了出来。 他实在没想到,会在自己的王府发生这种事。 “皇上万岁!” “皇上圣明!” “打得好,打得好哇!!” 周遭寂静片刻,忽然间迸发出猛烈的呼喊声,无数百姓纷纷伏跪在地,对眼前这个敢于为民做主的皇帝心悦诚服。 勇卫营将士,也都是放下刀枪半跪在地,这般场景,让朱常洵惊掉了下巴。 洛阳王是伊王一系的郡王藩,伊王在嘉靖年间因欺压百姓被嘉靖皇帝削去爵位,废为庶人。 这、这小皇帝是在向自己宣示兵威吗!? 大军、百姓肃穆静待,朱由校转身望向朱常洵,促狭地轻笑一声,问道: “朕再问一遍,朝廷征讨西南,这个银子皇叔你给还是不给?” 破财免灾! 这四个字,转瞬间出现在朱常洵脑海中,他黑着脸,在袖子里反复抠着指甲。 皇帝话音落地,周围一片静谧,出征的将士尽皆默默望着,这让朱常洵更加紧张。 良久,他轻轻说了一句。 “不就是几百万两吗?拿去、拿去!” 朱由校即大笑几声,站在众人面前,道:“洛阳王等皇勋强占之房屋,朕一间不要留,尽归于民!” “戚金,带勇卫营去洛阳王府,将被掳民女解救出来,与他们家人团聚!” “至于王府财物,尽都拿来犒慰军民,朕与军民同乐!” 第一百零五章:宗室限禄 “大明皇帝朱由校谕: 太祖初定天下,封建亲藩,本欲世世代代共享太平。皇位传于兹,已近三百年矣,年复一年,土地亩有所产,宗藩子孙却在日益繁衍。 昔日以一郡之民供养一王,而今以一郡之民供养数千百名宗藩子孙。 赋入有限,禄粮无穷,黎民苦矣。若朕再不加以限制,数十年后,宗室殃及民生,必将招致大祸。 今,朕亲征西南,遣卫臣往民间勘核洛阳亲藩状况,诚如人言,宗多禄少。洛阳王大量庄田,侵占民田,又逢灾年,产粮无几,民不聊生。 朕意,元年七月起,推行宗室限禄法。 自洛阳始,各省布政司权宜各府宗室多寡,定均数,日后无论宗藩子孙繁衍多少,皆只按限定均数供养俸禄。” 消息传出,大半个天下都为之震惊。 皇帝既有此倾向,魏忠贤首当其冲,即在京师做起表率。他下令:今年秋冬,各监、宫、局用度少发半数,节省食米衣鞋供给。 余出来的用度开支,两成都被魏忠贤揣入自家腰包,一成分发“阉党”瓜分,剩下的七成,尽归入皇帝内帑。 朱由校并未多说什么,意在默许。 反正自己拿了大头,魏党给自己办事,总要喝汤。 皇帝表露态度后,京师一众善于阿谀奉承者即开始为魏忠贤歌功颂德,赞其与国休戚之心。 值得一提的是,魏忠贤借朝廷推行“宗室限禄法”的时机,克扣各宫用度,尤重郑贵妃居所,尤轻张皇后居所。 张嫣居住的坤宁宫,不仅没有克扣用度,倒还被添置了许多器具,近来各宫在暗处,也出现了许多关于皇帝有失偏颇的非议。 对此,魏忠贤也是果断,直接下了狠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1节 对他来说,把控朝政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任何不利于皇帝的话都不能出现,皇帝说一不二,他才能“说一不二”。 郑贵妃他尚还动不得,可郑贵妃宫里的掌事女官,魏忠贤却足以拿她立威,以堵悠悠之口。 想到这里,魏忠贤露出了招牌似的狡黠笑容。 紫禁城中,一座孤寂的宫殿外,女官徐氏正与都人们谈笑。 “陛下对中宫娘娘这般偏爱,甚至超过了余的各宫娘娘,是否有些过分了?” 徐氏说完,余宫的都人们倒是不以为然,这几日,这种风言风语,似是空穴来风,人人都在谈论。 皇帝不在宫中,加上刘太妃处事比较佛性,不愿多问,很多人下意识的有所放松。 “皇爷选三那日,除了与中宫娘娘说上几句,可还与其她娘娘说过一句?” “就是,这有什么。” “神宗皇帝独宠郑贵妃娘娘,今上宠爱中宫娘娘,有什么好稀奇?” 女人们正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却是从远处走来几名东厂太监,来到这里话也不说上一句,捉了徐氏就走。 一众都人、宫人们都被惊的满脸苍白,作鸟兽散去。 不久之后,急忙赶到用刑场地的郑贵妃,望着眼前这一幕,捂住了嘴,眼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 且见,数名监刑太监,还有十余名东厂调来的旗校围在她宫中女官徐氏的周围,个个面露狠色。 先前东厂宣扬徐氏罪过的话,郑贵妃没有听见,她只是见到,几根上了朱漆的栗木,正被一名身材魁梧的东厂旗校拿了走向徐氏。 徐氏毕竟是自己宫内侍奉多年的掌事女官,郑贵妃不明所以,正要为之求情,却见,一向不理内宫事务的刘太妃,正静静站在另外一边。 刘太妃城府颇深,郑贵妃也有自己的心思,见前者都没有说话,到嘴边的话,遂又被她咽了回去。 东厂旗校将徐氏裙衣剥开,望着白花花的肉体,眼中未曾泛起丝毫波澜。 两个监刑太监将徐氏按在木凳上,任凭她如何挣扎、嚎叫,都是举起大木,重重击打到血肉之躯上。 郑贵妃离的很远,可是那一声声闷响,还有徐氏投向自己失望又希冀的目光,她仍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那逐渐有气无力地哀鸣钻入郑贵妃的耳蜗,使得她浑身颤了一下。 郑贵妃不想再看,她想回到自己的宫里,却又害怕宫人以此传她胆小怕事,便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 大木一端被削尖了,包着铁皮,行刑的旗校一杖下去,还带出了许多皮肉。 前来围观的宫人、妃嫔们愈来愈多,见到这副惨状,人人都是捂住了嘴,再也不敢说出先前质疑皇帝、皇后的话来。 她们将数年光阴撒在内宫,十年如一日,却换不来皇帝的一次垂眸。 倒是皇后张嫣,自打入宫,与皇帝如胶似漆,很快怀了龙子,人比人,气死人。 源于嫉妒,许多人都是打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思,时而批判上两句,但却不想,有心之人以此作为抨击张嫣的手段。 风言风语愈发激烈,已经影响到皇后在中宫的权威,这才引起了魏忠贤这个坚定的保皇党重视。 郑贵妃忽然觉得自己很傻,竟然阴阳怪气的讥讽帝后。 “皇帝虽已出征,可余威仍在,那魏忠贤,可不就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猎犬么……” 几息的功夫,徐氏已被打得皮开肉绽,不省人事,看到这个时候,刘太妃才是眯起眼睛,一言未发,道: “回宫。” 自作孽,不可活! 东厂旗校,明显是要拿徐氏开刀,徐氏一息尚存,他们就要继续打下去,且没有丝毫感情。 不消二、三十杖,徐氏的下身已经血肉模糊,骨骼裸露,郑贵妃实在难以继续旁观下去,正欲追随刘太妃的脚步。 刚刚转身,王体乾却不知何时就已出现在她身后,一手拦下她,微笑道: “贵妃娘娘三思,这虽是魏公公下令,陛下人在洛阳,却也知道的。” 言外之意,杖毙徐氏,依旧是皇帝的遥旨。 郑贵妃语塞,痛苦地望过去。 这时,徐氏转醒,拼着最后一口气,嘶吼几句,监刑太监却是啐出一口,阴阳怪气地道: “哪个敢偷懒呢,还能叫她说出这么多话?” 闻言,行刑的东厂旗校浑身一震,酝酿片刻,力道即又加重几分,不出五杖,徐氏再无声息。 “打完了,打死了!”郑贵妃红着眼,不知是后悔还是憎恨,朝王体乾道: “我可以走了?” 王体乾微微一笑,侧身让开,并未回话。 几日后,魏忠贤会了自己的意,于内廷杖毙徐氏的消息传至洛阳,朱由校冷笑了一声,自嘲道: “我好狠的心…” 第一百零六章:天潢贵胄 洛阳城,丽景门。 几日后皇帝就要继续向南,率领大军进入四川,消息传来,民间总比城中各有司官署、皇室府邸要热闹。 大约是后世的上午九点多,丽景门集市一如往日,在这时突然出现两名尚且得体,却面有菜色的年轻人,年纪都在二十余岁。 两人年纪相仿,举手投足亦皆与身旁众百姓格格不入,他们穿着普通的衣服,面上却露着一丝得意。 一人显然走不动了,累的气喘连连:“我走不动了…你等等我,别这么快。” 另外的人随即回头,站在那等待,摇头说道: “平日就与你说了,那点俸米,根本养不活我们,朝廷困难,陛下就连辽东的饷银也是发自己内库,俸米时有时无,凡是都要靠自己。” 说话的人,名为朱慎,宁藩后人,宗室子弟。 他虽然面有菜色,身材清瘦,眼中却仍泛出精光,与后面亦步亦趋追赶那位宗室子弟,同样出身,人生态度却天差地别。 两人都是洛阳城中日子清苦的众多宗室子弟一员,各门集市,还有城中东西集市都曾走遍。 他们大抵也知道,丽景门的集市,穷酸小民最多,并无奇货,所以也就不会有那些大富大贵之人。 虽说现在一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但两人毕竟还是宗室子弟,心里这道坎儿,总归还是过不去。 万一遇见了其余的宗室子弟,或是身份还不如自己的商人,被他们讥讽瞧上几眼,可真是折了面子,又无甚么办法。 “二位,又来了?” 两人来到一个小摊上,摸索一阵,并未在兜里发现几枚铜板,便是舔舔嘴唇,正欲离去。 听认识自己那摊位小贩说话,又问自己这回买不买。 两人尴尬一笑,却是气喘吁吁地伊藩后人朱统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走了。 “我们哪里有闲钱买这东西。”朱慎手揣在兜里,紧紧捏着那用来买馒头的几文钱。 小贩也没多说,想事已经习以为常。 这时,一名民妇带着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来到摊前,禁不住女孩的吵闹,扔出几文钱,卖了一串糖葫芦。 小女孩拿在手里,伸出舌头,美美地品味。 朱统坐在地上,顾不上脏乱的衣服,直勾勾盯着小女孩手里那串糖葫芦,似乎下一刻就要劈手夺过。 但,他只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望向站在自己身边的朱慎,道:“两天没吃上一顿…我饿了。” 听这话,朱慎也忽然觉得肚子里在打转,也是无奈,只得用所剩不多的力气,扶起地上这位同宗,小心地走在街上。 这十几步的距离,两人心中思绪,是街边小民永远也无法理解的。 宗室子弟的出身,这本是天生就高人一等的资本,可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太多,朱由校现在都不得不紧巴巴的过日子。 大明朝廷,就要被他们这些人吃垮了。 宗室子弟俸禄拖欠,山西、河南两省在天启元年时,尤为严重,可边疆的边军,各地的卫所,拖欠粮饷比这更久,范围更广。 洪武朝时,全国郡王以下宗室男女不过五十八人,而不到二百年后的嘉靖八年,仅男性在籍宗室子弟,就已有近万人! 朱由校杀了洛阳王一人,洛阳王藩下,又有不知多少名宗室子弟! 山西与河南就是拖欠宗禄的重灾区。 嘉靖三十二年时,山西存留米麦一百五十万石,支付宗禄却需要三百多万石。 万历四十七年,河南留存米麦八十万石,宗禄则需要两百万石,一省之粮,犹不足以供禄米之半。 对朱慎、朱统这类宗室子弟,更要命的还在后面。 朝廷对宗室子弟,向来都有着严格的规定,不准他们从事工商行业,即便俸禄日复一日拖欠,贫困的中低等宗室子弟,却连自谋生计也不行! 穷则思变,朱慎自幼喜读兵事,想考武举,然宗室子弟的出身,注定他不能入一般武将那样,征战沙场。 如他一般,许多宗亲自发要求改革,甚至有人联名诉求,想朝廷对落魄的宗室子弟开放科举。 嘉靖皇帝制定了新的《宗藩条例》以适应时局,然而嘉靖朝的改革,因朝政不断恶化,朝中阻隔甚多等原因,并没有得到严格执行。 时至今日,庞大的宗室子弟,就算有那样一小部分,有满腔报复和热血,却也只能被动的——混吃等死。 除此以外,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少时,两人来到常光顾的一家店外,刚刚来到门口,店铺的老板娘便热情地招呼两人进门。 朱慎和朱统径自来到一楼最内的一个不起眼角落坐下,见没有引起食客们的注意,都是松了口气。 朱慎在兜里摸索一阵,掏出几枚铜板,笑着道:“和往日一样,四个馒头。” 妇人叹了口气,拿走铜板,转身离开。 她也知道,朱慎、朱统这两个宗室子弟,与寻常的宗亲不一样,就算自己想要施舍,不拿了这几文钱,他们也不会受。 须臾,妇人除了馒头以外,还端上两碗特腾腾的馄饨。 朱慎与朱统拿了馒头,闻见馄饨散发出的香气,都是一愣,随即抬起头,望了老板娘一眼。 妇人微微一笑,将混沌推向他们,道: “这馄饨是我亲手做的,老家伙总说味道不行,卖出去也不会有人吃,你们给尝尝,看怎么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2节 这老板娘人很好,知道他们是宗室子弟,但看破不说破,常常多给吃食。 “谢…谢谢。” 垂头望着这碗馄饨,朱慎眼中不争气地落下一滴眼泪。 随即,他擦了擦眼睛,将滚烫地馄饨吃在嘴里,含糊道:“好吃,这馄饨、真好吃!” 朱统也赶紧吃了一口,不顾发烫,笑嘿嘿道:“这馄饨,简直是美味。” 随即,他神情一黯,“我都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馄饨…” “好吃就行!”妇人也是一笑,朝内中一个小老头喊道“瞧,我说什么来着,客人都说好吃!” 语落,她转身走了。 朱慎将混沌咬在嘴里,入口淡汤四溢,唇齿回香,他趴在桌上,一拳狠狠砸在了桌上,声音中有些哽咽。 “我、我给宗亲丢脸了——” 朱统闻言,也望着勺子里这颗馄饨,若有所思。 堂堂天潢贵胄,怎么就落得这般田地? 第一百零七章:辽东动静 营中,朱由校烦闷地将塘报扔在桌上,壶里的茶水,起初还是温热,看过塘报后却早已冰冷。 随行的官校正要将茶水拿了去热,却被皇帝制止,径自倒在杯子里,一饮而尽。 朱由校感受到这股凉意从口至喉,才觉得舒畅许多,冷哼道:“神宗皇帝早就准了各藩宗室子弟所请,闲着没事儿干的,可以参加科举改变困境。” “可他们呢,到现在连一个进士都没有。参加者寥寥无几,这是朝廷没给他们活路?” “这是他们咎由自取,过惯了颓废的日子,走不出来,也不想走出来!” 皇帝震怒,众随行文武都面面相觑。 其实这话确实也对,朝廷早发现宗室子弟众多,中下层的宗亲甚至连养活自己都很难做到。 为了缓解他们的困境,也做出了相应努力。 万历十八年,万历皇帝正式规定“名粮诸宗及无名粮庶宗”可以参加科举来改变困境。 万历二十二年,万历皇帝又准许宗室之中除将军、中尉外的宗室子弟放弃爵位,并以儒士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考中者可以获得出身资格。 万历三十四年,万历皇帝进一步放宽限度,谕将军、镇国、辅国中尉以下的宗室,俱得与生员一体应试。” “进士出身者,二甲选知州,三甲选推官、知县。其以乡举出仕者,亦照常除授,俱不得选除京职。” 万历一朝,确定了除亲王和郡王外,其他不愿受封的所有宗室成员皆可以放弃宗室俸禄,参加科举。 中式者根据其出身资格授官;但同时也规定了不愿意放弃俸禄参加考试的仍然由朝廷作养。 这是很人性化的规定,但万历皇帝三十多年的努力,至今却收效甚微,其根本原因,还是在于大多数的宗室子弟,不想放低身段与生员应试。 过了二百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大多数宗室子弟已经习惯了这种特殊的身份和地位。 由于不得出仕和从事四民之业,宗室子弟大多不学无术,在与普通寒门仕子的同榜竞争中没有任何优势。 相比于混吃等死的日子,通过参考科考出仕的过程是漫长而艰苦的,历经十年的寒窗苦读,让很多宗室子弟望而却步。 大多宗室子弟宁愿继续颓废下去,也不愿意走科考之路。 这时,一名锦衣卫走入大营,低声说了句什么,朱由校听后冷笑几声,道: “你去告诉宁藩宗室朱慎,伊藩宗室朱统,朕知道他们想报效朝廷,不想无所事事,朕给他们机会。” “诸多宗藩子弟,吃不上饭,没有田地,但是想一展才能、报复的,都可以从事工、商,参加科考。” “朱慎、朱统做个表率,考个进士出来,给朕,也给天下人看看!” “就从洛阳开始实行,以观后效!” “遵旨!”官校得了谕令,即转身离开,出了大营翻身上马,直奔往京师而去。 这名官校退走没有多久,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营外又来一名专传急报的较事,进门即道: “陛下,东江毛文龙探得奴骑动向。” 朱由校蜷着双腿,将自己身子缩进毛质细密的皮草中,微微怔了怔,旋即接过这份急报看起来。 随着目光上下游移,眉头也缓缓蹙起。 毛文龙报的,就是这七月里辽东发生的事。 东江军密探渗入后金军得知,努尔哈赤亦从关内汉奸密信知晓西南叛乱之事。 获悉大明皇帝御驾亲征,为西南战事所拖,努尔哈赤随即召集后金诸贝勒大行议事,前几日终才决议,召集大军南下。 这次奴兵的目标,正是毛文龙所在的皮岛。 对后金来说,沈阳未能占据,广宁功亏一篑,全都是拜毛文龙在后偷袭所赐! 探听关内目光聚焦西南,京畿兵力抽调一空,努尔哈赤自然想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东江,顺便一起收拾了朝鲜,以免除后顾之忧。 毛文龙的奏疏上语气十分紧急,他在奏疏上写,这次奴兵不比寻常,几乎是倾国而来。 东江军苦于兵事,近来才刚有好转,根本抵挡不住奴兵如此声势浩大的反扑,如果朝廷不尽快支援,新收复的义州,怕又要再丢。 义州一丢,大明与朝鲜的联系就此切断,东江军还要一直退回岛上。 朱由校刚刚看完,熊廷弼、洪承畴、孙承宗的奏疏几乎在同时送抵大营,所说的都是辽东战局。 熊廷弼、洪承畴于辽阳召集诸将,升帐议事,统合意见,主张趁老奴不备,调辽东军大张旗鼓地进攻抚顺,为东江军减轻压力。 两人也在疏中言明,此番只为牵制,不做长久之功,一旦老奴折返,大军随即退回,再度固守,以应万变。 为防遭朝臣弹劾,这份奏疏为辽东经略洪承畴、辽东巡抚洪承畴联合署名,功罪一体。 至于孙承宗,则是听取了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的意见,提议可以趁机大筑城防、招募新军,执意缓战。 这两种意见,在传到朱由校这边之前,就已在京师引起轩然大波,文臣之间即又争得不可开交。 “筑成、扩军,以辽人守辽土,这个孙承宗…”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地上,冷笑道: “真按他的意思来,朕这内帑到底够不够用,还是两说!” 东江镇面临巨大危机,义州全境陷入战火,与属国朝鲜之间的联系,更关系到朝鲜对东江军粮饷和军械方面的供给支援,万不能有失。 这时,戚金站出来道:“圣上,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 皇帝说完这个字,戚金忽然后悔了,他分明听出皇帝话中强忍着的怒火。 但话已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一舒己见。 “诚如帝师所言,似有几分道理。” “但臣以为,一味空耗国力修城,再招募兵马驻守,这不是‘复土’,这是弃土。” “真到了那时,关外就将空城遍布,百事不办,战未能战,守亦羞称,只能沦为鞑虏笑柄。” “还请圣上三思!” 望他半晌,朱由校又往貂裘里缩了缩,有些无奈,道:“你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旋即,朱由校望向来人,道:“先生不是老说那袁崇焕是个能人么?” “那好,朕给他表现才能的机会!” “你回京,告诉魏忠贤,叫他拟一份旨,发往宁远。就说后金出兵威胁东江,为今之计,唯有依仗袁崇焕出师直捣辽、沈虎穴,使奴酋调回攻朝鲜、东江之兵回援!” 待这较事领命急匆匆离开,朱由校冷哼一声,复又望向身旁一名锦衣卫百户,淡淡道: “朕料定那袁崇焕必不会直接出兵,你明日再出发,直接去宁远,传朕口谕,催袁崇焕进兵,让他尽快渡河!” 言罢,朱由校更往里缩了缩,直至蜷成一个小球,叹气道: “朕这个意思出来了,魏忠贤也该知道怎么做了——让他再给熊廷弼、洪承畴拟一份圣旨。” 第一百零八章:帮你是人情 猎猎风声,似万蚁噬木。 今日的京师,依旧被雾淡笼罩,长天一色,北地吹来的砂砾渐渐掩盖了紫禁城富丽堂皇的金瓦,只留一片红黄交映,素净如宋画。 司礼监值班房,魏忠贤听着洛阳赶回的官校汇报,一下就懂了其中意思。 旋即,他眼眸微动。 大战略的决策上,毫无疑问,皇帝表态支持熊廷弼、洪承畴的联名请奏,但不想轻动辽、沈大军,正好也给孙承宗一个面子,用一用袁崇焕。 只是… 这袁崇焕前几日才给自己修了生祠,献上这幅《雪中归棹图》,据说是宋徽宗名作。 礼已经收了,生祠也默许了,这时候皇帝要袁崇焕去偷袭建奴老巢,就是不动声色地将孙承宗的奏疏打了回去。 这道旨意,总归是不好发。 想着,魏忠贤略有粗糙的手,轻轻抚在这副图上。 细细一观,只见这图上白粉为雪,泼墨晕梁,纵如他一般不爱风雅的门外汉,也能看出笔法不俗。 魏忠贤从未登临高山,也未曾游历大江南北,去边疆苦寒之地,见识到这等雪景。一时间,倒有些爱不释手。 宋徽宗生长于深宫之中,却能将寒江冻雪画的生趣盎然,情意相交。 魏忠贤自嘲一笑,宋徽宗画中的含义,如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出来的。 大抵如当今陛下这般身为天子的,才能有这般风度,触目所及,就是江山万里。 魏忠贤这般左思右想,半晌,方才卷帘不舍地合上这幅图,叹道:“照皇爷的意思,拟旨吧。” 小太监闻言一愣,问:“老祖爷爷,这两道旨意下去,袁崇焕又修生祠,又送您画的,岂不白白枉费了这番心思…” “皇爷听您的话,不去劝劝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3节 听得这话,魏忠贤眼眸似剑,凌厉地射过去,冷笑:“皇爷听我的?” “你错了!” “皇爷只听他自己的。” 说着,魏忠贤忽然颓丧下来,靠在椅子上,任凭宫女轻揉自己的脑袋,闭上眼道: “咱们做太监的,自己就算是有再喜欢的东西,与皇爷犯了冲,也还是要尽早舍弃的。” “我这脚下,你看见了什么?” 小太监向魏忠贤脚下一望,会错了意,谄媚笑道:“回老祖爷爷,是江南去岁贡上来,质地上乘的毛毯,皇爷出征前赏您的——” “这倒也不怪你…”魏忠贤没什么意外,在小阉不明所以地目光中,道: “本督这脚下,是一根独木桥,独木桥下,又是涛涛江河。” 小阉也惊恐万分,脸色吓得苍白,“那您要是走错了一步,那不就!” “就跌得粉身碎骨!” 魏忠贤冷笑几声。 “这幅《雪中归棹图》,中宫娘娘应该喜欢,就说是袁崇焕小战得胜,从后金那儿缴获来的。” “奴婢明白。” 待小阉退去,魏忠贤叹了口气,望向宁远方向。 袁崇焕,本督很想帮你,可皇爷对你态度不清,本督礼既已受了,帮你是人情,帮到这,是只能如此。 再多说上几句,我都要卷进去。 ...... 近几日,京师的天气一直如此,阴暗得让人心中发闷,张嫣在坤宁宫待不住,便出来走走。 “娘娘,今日照往日那样,去万岁山为皇爷祈福吗?” 路上,遇见了同样出来放风的裕妃。 两人相约,同去万岁山庙上为皇帝祈福,愿望西南战事少死些人,皇帝亲征,也能旗开得胜,尽快平定西南战乱。 自万岁山下来,两女来到池塘边上。 她们越走越快,直至宫人们都跟随不上,裕妃走得好好的,因在皇后身旁正有些紧张,却被张嫣捧起一掌水花,塞进脖子里。 “哇!” 童静儿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自脖子而下的凉意,滑稽样子惹得张嫣捧腹。 想也没想,她便也捧起一掌清澈地池水,向正笑着的张嫣泼去。 片刻,张嫣脸上的笑容一滞,愣愣望着锦衣上的水痕,她穿的是今岁封后时朝鲜进贡的上好锦服,光滑细腻。 裕妃的水泼到上面,泛起丝丝凉意,直顺着滑落,只留下一道水痕。 张嫣却像是受了重击,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她的睫毛抖了抖,几小滴水珠趁机滑落,使眼神更加清澈。 “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敢打皇后!” 起初,童静儿有些畏惧,但既已犯了事,便就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噘着嘴娇嗔道: “娘娘尽管治我的罪去,您的锦衣扔都扔不完,我可就这一套,还给娘娘弄湿了。” 她话音未落,张嫣却是趁其不备,又捧起一掌池水,扑在她脸上,笑着道: “那便再湿些,等湿透了,本宫赐你一套锦服。” “娘娘——,我不要!” 童静儿与张嫣说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两人一逃一追,跑过池塘时,又要扬起一掌水互相泼洒。 打闹了一路,直到随行宫人们都被甩开远远的,她们才是互相握着手,到处乱转。 嬉闹有时,两女终于恋恋不舍地累了。 张嫣扶着宫墙,含笑喘息,须臾,又望着西南方向昏暗的天空,眼中波光潋滟,若有所思。 “你说,皇帝现在是不是在千里之外,提着宝剑砍人?挥下去刷的一下,就砍掉个乱匪脑袋!” 童静儿歪起脑袋,荡着双腿,摇头道:“不知道,行军打仗,皇爷的日子肯定比我们难过。” 张嫣点头,坐在她身侧。 在这一刻,她们仿佛都回到了许多年前幼时的家中,卸去了宫中沉甸甸的枷锁,重获新生。 同一时间,辽东战火又起。 ...... 繁星点点,义州城的明军、朝鲜军,正遭受阿敏所领镶蓝旗的围攻,每一刻都在死人。 望着城外延绵数里的火光,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绝望。 “杀!杀!杀!” 密密麻麻地后金兵,推着盾车,架着云梯,在阿敏的亲自督战之下,正向城头疯狂进攻。 受毛文龙将令,镇守义州的游击将军吕世举虎眸一闪,握紧了手中满是豁口的佩刀。 “看来这些奴兵,是要与我们东江军死磕了!” “传令下去,射他娘的!” 很快,城中明军、朝鲜军开始反击,他们搬来一箱箱炮弹,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开始有条不紊地装填发炮。 明军的火炮与火枪,如果质量不错,且还形成一定的规模,那绝对是后金兵的噩梦。 城头明军见后金兵又来进攻,地动山摇的炮击声先响起,每一发炮弹打在盾车上,便是碎木横飞,连炸一片。 等后金兵好不容易冲到城下,更恐怖的一幕来了。 城头,明军火枪齐发,无数颗铅弹就跟下冰雹似的倾斜而来,打在身上,就是一个鲜血淋漓的肉洞。 哪怕是自以为勇悍的阿敏,在瞧见这壮观的一幕,亦咽了咽唾沫,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悄悄后退几步。 第一百零九章:噩梦 吕世举,辽阳人,善铁锏。 沈阳第一次沦陷后,他与丁文礼率领不愿意投降后金的百姓,击杀后金游击李尚浩、中军李芳玉。越过当时还在后金占领下的沈阳地区,投奔往皮岛镇江总兵,毛文龙帐下。 时至今日,他已凭借战功,升至镇江游击将军,奉命驻守义州。 硝烟散去,硝石味夹杂着血腥味,任是凶残如城下这群野蛮人,领教了明军手里这长杆子的威力后,也都在心中发怵。 阿敏亲眼见到身前一名披着重甲的旗丁,在攀爬时,被城头射下来的铅弹击中,身上出现一个血洞,只能躺在地上哀嚎着等死。 他不动声色地退到了最后,将原本负责攻城的镶蓝旗旗丁们撤下来,换上了强征而来的那些尼堪。 阿敏骑在马上,眼眸一闪,在脑中回想着整个战事。 如果这样消耗下去,自己镶蓝旗的大金勇士,可根本不够打几次仗的。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义州,方才一个多月的功夫,竟比大金占据时坚固了数倍,城中每一只汉狗,都在帮忙守城。 等本贝勒破城,定要三日不封刀! 明明已经投入了足足一万八千名镶蓝旗勇士,这若是在野外,击溃几万明军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打义州半日的结果呢,在抵达城下之前,就战死了一批,到城下搭设云梯,又死伤一批。 直到现在,好不容易登上城墙三次,竟都被那帮明狗悍不畏死的打回来了! 绝大多数的镶蓝旗勇士,居然连明军的手都没摸到,就死在冲锋的路上了。 就算从底下活着爬到城头的镶蓝旗勇士,气力也减弱许多,不等与那些守城的明军拼杀,就要再被刺死、砍死许多。 论起守城、龟缩的功夫,这帮明狗真是当仁不让! 这样下去,就算拿下一个义州,这个损失也根本不值。 打到现在,夜色更浓,荒野茫茫,阿敏望着城头激烈的厮杀,握紧了马缰。 后方,努尔哈赤仍在不断催促,说这是消灭毛文龙的最好时机,要他不计代价攻克义州,阻隔朝鲜与东江军的联系。 可说实话,阿敏心底已隐约有些退却之意。 自大汗起兵建立大金以来,在辽东攻城掠地无数,明军无不是被打的屁滚尿流,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座城镇,让他们承受如此巨大的伤亡。 死伤的镶蓝旗家丁,在阿敏眼中,不是努尔哈赤的大金兵马,是他自己的私兵。 阿敏的野心,比其余任何一个贝勒,都要更多。 他要在退走之前,做最后一次尝试。 “传本贝勒的令,叫李永芳带着所有尼堪压上,巴牙喇亲卫督阵,没有我命令敢逃跑的,杀!” 言罢,阿敏调转马头,招手示意。 没过多久,一批精挑细选的镶蓝旗奴兵登上小坡,个个都挎着力弓,负着箭筒,紧紧盯着城头正发射火器的明军。 毕竟,现在的后金,虽然畏惧火器的威力,但却更对火器嗤之以鼻,因为大部分明军火器面对大金的铁骑,不过是根烧火棍罢了。 在明军火器的压制下,进攻的尼堪兵在真正登上城头之前,只能做炮灰,根本对明军起不到任何杀伤。 这六千多名箭术娴熟的射手,就是阿敏最后的底牌,对自己的骑、射技艺,没有女真人会不自信。 “嗖嗖嗖——” 明军注意力正集中在城下如蚂蚁般攀爬的奴兵,忽然觉得头顶一暗,来不及躲闪,箭雨转瞬而至。 一时间,城头明军死伤成片。 伤亡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坡上奴兵这轮箭雨,成功让许多明军转移了注意力。 有的火枪手开始聚焦建奴射手,在城头与之对射。 慌乱之下,他们射出一颗颗滚烫的铅弹,殊不知,自己手中鸟铳的射程根本达不到弓箭那样远。 还有的明军被这轮箭雨吓得心惊胆颤,抱着头躲在垛口下,说什么也不再探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4节 漫天箭矢向自己疾射下来,是个人心里都要发怵。 游击将军吕世举抱着头躲在垛口下,听着头顶“笃笃笃”的箭矢落击声,满心都是恐惧。 “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是主将啊!” 忽然,吕世举意识到了什么,但他听着头顶仍在下落的箭矢声,还是头皮发麻。 旋即,他咽了口唾沫。 “妈了个巴子,拼了!” 大吼一声,吕世举从垛口中站出来,扬起佩刀,向阿敏不断叫骂,后者听了,小暴脾气忍耐不住,回骂一声。 “再放!!” 箭雨随即而来。 不得不说,后金兵的箭雨在明军眼中,是一个阴影,许多明军硬着头皮打了一会,发现天空再度变暗,随即一哄而散。 跑慢点,就被十几根箭矢牢牢钉在地上。 跑的快了,也有那倒霉催的,被迷路流矢射穿了脖颈,倒在民勇搬运砖石助战的小道上,引得众人惊慌。 “放,给本贝勒接着放!” 见成效显著,阿敏狂笑不止,不停的吼着,片刻功夫,第三轮、第四轮箭雨就接踵而至。 “又来了!” “别整了,虎啊!?” 上一轮箭雨刚过,一名明军抓紧时机,举起石块欲向下砸去,然还没等扔出手,就被另外一人死死按在身下。 几息的功夫,足以造成众人心里阴影的箭矢暴雨,再度疯狂的倾斜到他们头顶,身上。 城墙就这么大,有人躲的快,可总有人为了多扔一块石头,或是多发射一颗铅弹,躲闪不及,被箭矢击中。 那被按在身下的明军,听着后背上的闷响,心下开始不安,不断发出声音询问。 “兄弟、兄弟?” 无论他问的有多大声,似乎都被箭雨的倾泻掩盖,待箭矢落地的声音逐渐减弱,这明军翻过身来,登时红了眼眶。 “兄弟!!” 且见到,先前推开他那明军,已瞪着眼睛死了,背上密密麻麻插着至少十余根箭矢。 “放,继续放啊!”见明军被自己压的喘不过气,阿敏正射的开心,却发现箭雨听了,于是转身问罪: “怎么停了?” 一名戈什哈满头大汗,忙上前道:“禀贝勒,旗人们连放几阵,手臂酸痛,拉不开弓了。” “一群废物!” 虽然知道射箭的短板在哪,但这丝毫不影响阿敏随口骂出这四个字。 “都不要跑!”这时,半晌没听见下一轮箭雨声音的吕世举抬起头来,大笑不止: “建奴们没力气放箭了,给老子放炮,专打刚才射箭的!” “遵命!” 明军挨射了这么久,全都憋着一口闷气,奴兵没力气射箭了,根本不用吕世举多说什么,全都围了过来。 “报将军,奴兵要逃!” 闻言,吕世举趴在城墙上,怒道:“你吗的,打完了就想走?这炮射程远着呢,你能跑出多远?” “放——,给老子狠狠的打!” 一时间,义州城头轰然作响,无数炮弹飞到空中,女真人的噩梦、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阿敏退走 女真人的齐射虽然厉害,但毕竟不能和火铳、火炮一样,只要炮弹还有,就可以一直发射。 纵是精挑细选的旗内勇士,也是连续发射几轮箭雨就要休息一阵子,补充体力。 城头明军发射出的炮弹飞在天空中,发出阵阵呼啸的破空声。 阿敏的坐骑在不安的打着响鼻,他俯下身子,用大手去轻轻安抚着马头。 旋即,眼眸紧紧盯着天空中正飞速落下的弹丸。 阿敏亲眼见到,一颗黑乎乎的东西,落到了正缓缓后撤的箭手人群之中。 “砰——” 自城头而起的一路尖啸,最终归为一声巨响与无数惨叫。 炮弹直接在镶蓝旗的箭手中生生砸出了一个血坑,最中间那几个倒霉鬼,整个人直接消失在坑里,现在只能见到一摊血水。 在这样的攻击下,女真人身上的几层重甲,形同虚设。 阿敏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他再望了一眼城头的战斗,却是蹙起眉头。 就连镶蓝旗的甲兵半日都未攻下城头,换成战斗力参差不齐的尼堪们,更是寸步难行。 就连架设云梯爬到城头,现在都成了很难做到的事。 他不明白,为什么现在的明军和从前不一样了? 想几年前初起兵时,大金军兵临城下,还没等主动攻城,城内的明军就会在主将的率领下倾巢而出,同他们在野外厮杀。 一旦杀溃了出城的明军,城镇便也不攻自破。 自从熊廷弼做了辽东经略,明军的战法在一点一点改变,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只有王化贞在广宁那次是让他们抓到了机会。 广宁之后,好久都没有遇见主动出击的明军了。 其实,这颗炮弹落地,击杀的不过是一两个镶蓝旗步兵,这种微不足道的伤亡,并不算什么。 可明军火器和女真人在城头的箭雨一样,这可炮弹真正击垮的,是还活着那些人的肝、胆。 面对箭雨,没有多少明军能咬着牙硬挺在城上继续作战。 同样,面对漫天呼啸的炮弹,还有城头每隔一阵的硝烟四起,也没有几个女真兵或所谓的尼堪,可以不计伤亡代价的攻击。 越来越多的炮弹,从城头射出,集中向方才发射箭雨的那些镶蓝旗箭手飞去。 直接被炮弹击杀的箭手很少,甚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阿敏向后一望,他可以清楚地瞧见,他麾下那六千多名久经善战的镶蓝旗箭手,已渐渐变得浮躁。 连带着,整个后阵的镶蓝旗步、骑兵都有些躁动不安,他们已经胆寒。 “快跑!” 这时,换上去的尼堪们再度被明军火器打的抱头鼠窜,潮水般退了下来。 李永芳见尼堪们不管不顾地撤了下来,害怕脾气暴躁的和硕贝勒找自己算账,便直接抽出刀,上前砍翻了两个逃兵。 “跑?” “回去,都给我回去!” 但是没有什么用,现在这个时候,遍地的尸体,仅仅砍几个逃兵,已经不能对尼堪们的溃退造成任何影响。 阿敏眼眸一紧,他觉得,是时候撤兵了。 城上,响起了明军的欢呼声。 一名把总上前道:“禀将军,奴兵退了!” 就如话中说的,阿敏的镶蓝旗大军,在扔下一千多具旗人、尼堪的尸体后,仓皇后撤了数里地。 很显然,他们是不再打算继续强攻了。 来势汹汹的奴兵终于退了,可他们在退走不久,远处又是蹄声阵阵,卷起烟尘滚滚。 明军正在紧张,莫非奴兵还要再来攻城?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奴骑这次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抢夺城下尸体。 尼堪的命,对阿敏来说有如猪狗,死伤再多,他也丝毫不会觉得心痛,可女真人就不一样了。 这些战死的旗人,在他心里,每一个都是勇士。 一旦大军退走,明军肯定会出城收拾战场。 将这些战死勇士的尸体留在城下,任由明狗割取他们的头颅,扒下他们的衣甲,在他们英勇的尸体上耀武扬威,那是对战死亡魂的不敬! 所以,就算明知会再死伤一些,阿敏也还是会派出最宝贵的骑兵,前来抢夺尸体。 自然,明军根本不会可怜这些肆意屠戮汉民的建奴。 看见奴骑拉着小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争先恐后的搬运尸体,用不着怎么下令,各段城墙就又是响起轰鸣声。 前来抢夺尸体的奴骑拉着车,在明军的众目睽睽之下,抢运了数百具镶蓝旗奴兵尸体,然后头也不回的狼狈退去。 义州初战,阿敏部死伤近两千人,终才退走。 后金军尚还处于最原始阶段的攻城能力,就如他们那所谓满万不可敌的传闻一般无二,如同儿戏。 ...... 七月里四川的天气,称不上燥热,但对长久需要穿戴盔甲的兵士们来说,仍不是那么好过。 三舍堡一战,云南都司张巡贪功冒进,被奢崇明之弟奢寅设计击溃,做了逃将。 张巡一逃,四川总兵杜文焕随即遭到叛军里外合围,在三舍堡之外,一万余川兵,尽数阵亡。 “禀台台,杜总镇在三舍堡战死!” 一名校尉持旗奔至府前,高声喊道。 鲁钦闻言一抖,手中茶碗锵然落地,他面色如同白霜,复又上了血色,怒火直冲天灵,愤而将茶碗摔落在地。 他兵分几路,分进合击,自诩庙算如神,赢得第三局的胜利,却没料到这个世上,张巡这样无甚么本事,只会坏事的将领,不在少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5节 因张巡与杜文焕之间的矛盾,两人于追击途中分开,两万兵马,被几千的溃兵反戈一击。 一员总兵战死,这可就严重了! 杜文焕还不是一般的总兵,他是朝廷正选的四川总兵,还挂着五军都督府的官衔,这样级别的武将,整个四川也只有一个! “张巡…” 现在的鲁钦,竟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念起这个名字,恨得咬牙切齿。 就是这个逃将,葬送了朝廷一员大将,两万大军! “将云南都司张巡临阵溃逃,以致三舍堡惨败的消息,传给圣上!” “传我的令,再有临阵脱逃者,斩!” 西南战事不明,高垒深堑的重庆城,尚有两万余兵力,十数门神威将军炮,数十门大小佛朗机炮,可谓马健良足。 巡抚徐可求听闻前线援军兵溃,总兵杜文焕战死,都司张巡不知所踪的消息后,虽然觉得意外,但却没有足够重视。 对于消息来源,徐可求没有及时封锁,半日的功夫,重庆城中已是谣言四起。 他却并没觉得这件事有多严重,他只在想,唯今之际,兵精粮足,只要固守待援,区区十余万的叛军,不足为惧。 第一百一十一章:不!他有罪! 重庆城,一处囤积重要物资的仓栗外,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 叛军围城,兵凶战危,如今的重庆,早已是风声鹤唳。 四川巡抚徐可求亦早就发了通告,在此期间,全城戒严,夜间不得一人出屋,街上只能见到五人为一小队的兵丁。 刚有一队兵丁转过东侧街角,从西侧便又走来提着灯笼走过来的五名兵丁,可见防备之严。 灯火摇曳,五个身着布面甲的官兵腰间挎着佩刀,在道路中间站了一会。 为首那把总肃穆的面容,透过昏暗的灯火显现出来。 乌云蔽月,两烛灯火幽幽曳曳,长街一眼望不到头,却见把总将灯笼交给属下,径自上前几步,向看守仓栗的人询问道: “怎么样,二狗子,有异常吗?” 被问到的人眼神一动,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这看着,整条街除了官兵,就没见其他人。” 因幼时家贫,又赶上灾年,饭也吃不饱,像他这样随随便便起成吴二狗这种姓名的,大有人在。 有的更直接,以凳子、桌子为名,甚至连姓都没有。 “嗯,那也不能掉以轻心。”把总点头,边离开边道:“这仓栗,可是全城二十四万军民的命根子!” “放心吧马爷。”把守的应了一声,抬头望着天空,道:“这亮球可真圆啊!” 把总闻言也抬起头看了一眼,旋即眯着眼道:“二狗子,你咋了,这乌云密布的,有月亮?” 听这话,吴二狗尴尬一笑,挠着头也没吭声。 “你小子…” 起初,把总也没当回事,可走了几步,却一猛子折了回来,仔细盯着吴二狗,问: “二狗子,大喘气什么?” “没、没怎么——”吴二狗嘿嘿一笑,“马爷,叛军围城,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守得住,这心里闷得慌啊!” “哦,原来是这样。” 把总也认识吴二狗,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却又说不上。因为是旧相识,他也没有过多追问,转身继续巡逻。 刚走几步,仓栗院内却突然传出一声明显是柴火散落在地的声音。 “怎么回事?” 这下,把总彻底放心不下了,他迅速抽出佩刀,喝道:“都跟我进去看看!” “是!” 兵丁们随即抽出刀,跟在把总后面走向仓栗,却被吴二狗笑呵呵地挡住,只听他道: “马爷——” “这可不是我硬拦着你,抚台有令,除了他老人家的命令,谁也不能随意进仓栗。” “可能只是风大呢?” “风大?”把总马洪冷笑道:“这哪有风,就算是吹掉了,那又哪儿来的柴火声?” “二狗子,这仓栗可关乎全城军民的性命,出了事,我负责!!” 吴二狗继续挡住,也将手放在刀柄上,针锋相对。 “这个责,你可负不起,要是我吴二狗放你们进去了,我也要受军法。” “你让不让?” 问着,马洪紧了紧手上的佩刀。 “马爷,这不是我不让,是真——” 吴二狗正一脸无奈的说着,突然间,他的脸上出现一道血痕,面无表情,直接死了。 却见马洪收起染血的刀,喝道:“出了事,我一人负责,进去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踹开大门,冲进去却愣住了。 在他们眼前,几名穿着灰色布衣的陌生人,搬运起一捆捆的柴火,浇上了油,就差扔出火把,就能燃起冲天大火。 方才那阵响声,就是有人不小心抱散了一捆,结果动静太大,传到了仓外。 “快扔!” 见被官兵发现,这些人全都慌了,喊着冲上来,最前面那人更是引了火折子,要往油上扔。 马洪见了,扔下刀,一脚将冲来的人踹翻,疯狂冲过去,抱住最前面那人,将火折子压在身下。 两人厮斗在一起,论身手,这奸细完全不是官兵把总的对手,火折子被硬生生压灭,自己也被揍得鼻青脸肿。 “带走!” 不久之后,马洪拾起地上的刀,回首一望,见到死在门外的吴二狗,眼眸一紧,不知该恨还是该可怜他。 吴二狗这样的可怜人太多了,当兵拿的那点饷银本就不多,还总是拖欠,根本养不活一家几口。 况且,城外十几万叛军,谁知道这重庆守得住守不住? 奢崇明性格暴戾,滥杀汉民,一旦破城,全家或许都要死在城中,倒还不如尽早投了叛军,尚能保住家人周全。 二狗子的想法,马洪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这起奸细混入事件,直接将巡抚许可求,重庆总兵黄守魁紧绷的神经搞成了七上八下。 事后黄守魁亲自审问,院内堆柴烧火的那些人,正是奢崇明派出的土司奸细。 这些人熟悉汉语,长相也都是平凡、普通,初看起来,完全就是群老实人,谁也不会把他们和奸细联系到一起。 至于把守仓栗的小兵吴二狗,也的确是受了这帮人破城后保他全家安危,且给银二百两的利诱,才被买通。 这帮奸细自己办事动静太大,引得巡仓把总马洪注意,力斩吴二狗,这才保得仓栗安全。 要是换个人,可能这事儿就过去了,重庆的二十四万军民,就要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天,黄守魁按照惯例,来询问把总马洪的升赏事宜,因为这种事情,至今还是兵部在负责。 所以就需要徐可求这样的文官上疏,才能定下战功,为马洪升授官职。 马洪立了大功,保住仓栗平安,这是人人皆知的事,黄守魁本来也就是一问,本没想到这能算个事。 在徐可求这,兜了个圈子,却说把总马洪非但没有功,还有罪过。 一听这话,黄守魁就懵了。 “抚台,您这话什么意思。” “马洪阻止奸细烧毁仓栗,保住全城的安危,这不是功劳,竟还成了罪过?” “这是什么道理!” “黄总镇消消气,且听本官娓娓道来。”徐可求坐在椅子上,细细品味着城中所剩不多的龙井茶,许久后,才悠悠道: “这马洪保住了仓栗是不假,可这却是他违反本官明令在先。” “本官昨日才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仓栗一步,结果今天这马洪就进去了…还是擅自砍了守门兵丁进去的!” “二罪并罚,马洪虽有小功,却也有大过,该当处斩,以正军心!” 黄守魁愈听愈是恼怒,冷笑不止。 “抚台怎么不想想,你这样做了,叫本镇何以服众,叫城中吃不饱饭,却还在日夜巡逻的将士们,如何去想!” “这会让他们心寒!” “一旦引起哗变,重庆就完了——” 说到最后,黄守魁浑身都在愤怒的颤抖。 “哗变?”徐可求先是本能的一惊,身体差点离了椅子,即又轻笑一声,放下手中茶具,静静道: “这就是你该关心的事了,黄总镇。” 第一百一十二章:柳边驿大捷 得到杜文焕兵败身亡的消息,鲁钦悲愤之余,即召集众将升帐,讨论战情,他决心改变战策,攥成一个拳头,直插往重庆。 很快,明军在阶州集结了约五万兵力,号称十万,星夜赶路,奔入保宁府。 现在,没有什么是比尽快驰援重庆更加重要的。 奢寅杀了杜文焕,击溃追击明军后,也是折损惨重,手下原本的几万西路叛军,只剩下两千多人。 这样的数量,几乎难以再对鲁钦的援军起到什么阻击效果。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6节 此后,无论奢寅且战且走,还是时而派出偏师袭击明军,都未能对鲁钦的大军推进,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反而,派出去的小股骚扰部队,因被明军骑兵穷追不舍而损失惨重。 由于保宁府的叛军,几乎已经在北部被明军击溃,鲁钦很轻易的进入了府城。 杜文焕的战死,实际上没有对鲁钦的平定大业造成什么影响。 鲁钦留下一部分兵力驻守保宁府城,修整几日,即又带领大军继续向下,很快浩浩荡荡的来到柳边驿一带。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鲁钦见前队不再进军,许多将领聚齐起来,在讨论着什么,策马赶了过来。 “台台——,您看!”一名参将指着前方,鲁钦顺势一望,即张开大嘴笑了起来,道: “这是奢寅的大营?” “正是,看来他是打算在柳边驿收拢溃兵,阻截大军进入顺庆府!”参将也是回道,“可他却没想到,我军提前两日到了此地。” 众将都是大笑,现在这支叛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正在跳动的军功而已。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鲁钦拿出千里镜,见到叛军大营人喊马嘶,正在不断调动进出,随即下令: “悄悄围过去,骑兵先截断他们的后路,亥时各部一齐进攻,这次必须将他们全歼在柳边驿!” 官军偃旗息鼓,悄悄合围过去,一支骑兵队则是远远离开,侧面奔行至柳边驿后方。 叛军尚在争分夺秒的布置防线,夕阳西下,光线渐渐暗了下去。 奢寅虽然没有官军那样先进的装备,可以清楚地看见几里之外,但他的视力一直不错,即便在夜间,也能看见很远的动静。 更何况,他根本就不认为鲁钦能用这么快的速度跑到保宁府最南部的柳边驿来。 是夜,月色黯淡,只有群星点点,可见度不是很远。 奢寅的左眼皮跳了一下午。 与几个土司酋长谈完挖沟壑阻击官军的事,他登上高处,极目四望,出来散散心。 几日后的一战,还不知能不能挡住官军的进攻。 如果真的让鲁钦就这样进入顺庆府,那么按路程来算,抵达重庆,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罢了。 忽然,前方蹄声阵阵,响起了激烈的喊杀声,黑茫茫一片,正向大营狂冲而来。 奢寅神色一惊,心里想着:难道是官军,可他们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就在这愣神的功夫,炮声、铳声、欢呼声、喊杀声,又一阵一阵如同海涛一般传来。 奢寅的脸色阴沉下去,看来真是官军夜袭了! “杀!” 夜色中,响起了一道清晰的吼声,一名穿着总督甲胄的大将,手持雁翅刀,亲自领队冲杀过来。 这还不止,鲁钦这边一起,四面八方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了明军呼喊的声音。 随即,叛军大营乱做一团! 鲁钦率领骑兵长驱直入,挥舞着手中那柄雁翅刀,兴奋得浑身发抖。 且见他扬起刀口,再猛的落下,一颗叛军脑袋随即滚落在地,鲜血飞溅满身。 鲁钦举起刀,大声道:“诸将士,随本督破敌!!” 明军纷纷跟随,毫无准备的叛军即是溃不成军。 第二天早晨,鲁钦骑在马上,此时他身上的血液早已凝稠,包裹在甲胄上,发出阵阵腥味。 鲁钦冷眼看着各部明军收缴遍地的战利品,朝凌晨时奢寅溃逃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一战,他看清了叛军真正的战斗力,不过是群土司聚齐起来的乌合之众罢了。 想来与奢崇明在重庆城外的正式较量,也并不需过分忧虑。 与此同时,几里之外,一小队叛军正狼狈地策马狂奔。奢寅衣衫凌乱,他甚至将甲胄给了亲兵穿,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他手握马缰,不断向后回顾,发现没有追兵,才是松了口气。 不过很快,他就觉得不对劲,官军有这么多骑兵,为何不来追赶自己,莫非… 刚想到这里,两侧忽然一声炮响,马蹄阵阵,烟尘滚滚,却是数千官军骑兵突然杀出。 这部分叛军早已肝胆俱裂,见到官军竟然在这也有埋伏,不少人即是战意全无,扔下刀枪,跪地请降。 倒是奢寅,顽抗意图再逃,被一名游击将军看见,两人你追我赶近半个时辰。 最后奢寅力气不支,被那游击将军砍落下马,割了首级,拿回来向鲁钦请功。 至于此人日后凭借此战功官升四川参将,又屡立战功,这是后话。 西南总督鲁钦亲领督标营上阵,官军士气大振,将奢寅该部叛军全歼于柳边驿一带。 此战,官军折损一百余人,战马三十余匹,相比叛军的战死两千余人,七百余匹战马被缴获而言,可谓大胜。 在这之后,四川北部的叛军基本被官军肃清。 鲁钦每战必登先,阵杀酋首阿买、天保等十余人,五战五捷,破、焚不忠朝廷之土司寨计六十八所,收复保宁府全境。 四川北部局势,因此得以安定。 ...... 战报送至朱由校手里时,亲征大军刚出重庆五日,距入川,还有一些时日。 两天休整之后,因北线进展顺利,朱由校便带着亲征大军,进入湖广,转向酉阳宣抚司方向,打算去摸奢崇明的屁股。 因为士气高昂,亲征军的行军速度相当快。 八月上旬,朱由校自京师赶路月余后,率领勇卫营等亲征主力杀入四川。 十一日,亲征军进抵黔江,轻松击溃了地方上小股叛军,开始铺路搭桥。 渡过黔江后,朱由校率领亲征军来到重庆城以东的望江关城下,望着这座关口,心中激荡。 只要拿下这里,重庆的奢崇明部叛军主力,尽在眼前。 西南总督鲁钦亦接到朱由校谕令,收复保宁府后,于八月上旬趁势挺进顺庆地区,与当地明军会合。 当时,四川土地兼并严重,汉民与当地土民矛盾重重,虽然平叛大军接连取胜,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 鲁钦上疏称,大军虽然将保宁府的叛军主力消灭,但几乎每个地方都要增派兵力镇守。 只要大军一动,当地土民就会不断作乱,后方实在不稳。 等进入顺庆府,鲁钦原本五万的大军,只剩下了两万左右,余的那些,几乎都被派往地方镇守。 自八月起,石柱地区的秦良玉集结忠于朝廷的十几家土司,也开始向围攻成都的叛军反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戏的安邦彦,居然跑来望江关外,说要亲自面圣,希望如播州之役那样,继续率军帮助朝廷平叛。 安邦彦的向背,几乎决定着战局的走向,贵州宣抚司虽早有异动,可毕竟还没有造反。 朱由校听见这个消息,沉吟不已。 第一百一十三章:朕信你 这天,望江关下,亲征军的营地绵延数里,旌旗蔽日,各处都插满了龙凤旗帜。 城上几名值守的叛军遥望过去,仿佛看到了彩云萦绕上空,乌黑的云里,正有真龙鸣啸盘旋。 多日以前,附近百姓就在闲话中不断谈论,天启元年八月中旬皇帝亲征四川的事迹。 昨日晚些时候,刚刚抵达营中的安邦彦先照例上呈了一份千余字的奏疏,大体意思是在追忆往日播州之役时,水西安氏的战功。 “叫他进来见朕。”朱由校将奏疏扔到桌案上,轻笑一声,道:“就和他说,朕早就想见见他了。” 随行的太监揖身应了声,小心地离去。 熟知历史的朱由校知道,安邦彦现在还没反,为了把他稳住,什么大饼都是可以画一画的。 只要在奢崇明玩完之前他不要在贵州闹事,一切都好说,后世国企单位画大饼那能耐,照葫芦画瓢就行了。 没过多久,心怀鬼胎的安邦彦带着两名土酋,跟随太监来到了帐外。 三人见眼前这一幕,也都是睁大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对自己过于重视,皇帝已令三百名扈行大汉将军各持战具,列于两侧,使人紧张莫名。 三人进入营中,见天启皇帝正坐于御座,斜睨着自己,更是心下忐忑,连忙垂头行礼。 “贵州宣抚使安邦彦、水东宣抚使宋万化、乌撒宣抚使安效良,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你们来了,赐坐!” 朱由校微微笑着,伸手一招,就见随行出宫的宫人们端来三把椅子,放在营内。 三人对视一眼,再度行礼,方才落座。 “早便听闻水西安氏忠于朝廷,与石柱马家,乃朝廷于西南两大柱石,你们来了,朕就安心了。” 朱由校笑着,招呼了安邦彦,要他离自己近些。 望见真龙天子龙颜,安邦彦方才是尴尬异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觉得自己同眼前这位俊俏天子相比,简直就是乡下的土蛮。 此时再一想想,那奢崇明反叛,妄图裂土分疆,却引得皇帝御驾亲征。 这场反叛,伊始便是个天大的笑话。 “想什么呢,朕要你来,你来就是。”朱由校再次相邀,脸上全然看不出对西南战事的半点担忧。 其实也是,以朝廷的实力,播州杨氏都被平定了,奢崇明现在闹得欢,迟早还不是要烟消云散? “…那个位置是文臣、武将之首才能坐的,臣与之身份不符,实在近前不得。” 安邦彦连连摆手,面对笑容平淡的皇帝,心里也确实是有些自卑。 “爱卿原来是担心这个。”朱由校淡淡一笑,不再多说,却是提督勇卫营的戚金上前笑着道: “看来,安抚使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7节 安邦彦神色一变,更加紧张,心中嘀咕,这皇帝与戚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恭喜了水西候。”戚金的亲卫统领黄得功捧着文册、爵衣上前来。 戚金也笑容满面,但面容隐有杀意。 “安抚使,这是陛下决定的,待这次平定奢崇明叛乱、还朝之后,你才是真正的水西候。” 望见托盘里的东西,安邦彦目瞪口呆,宋万化、安效良二人,亦都是投来羡慕的目光。 “水西候,这是封我的?” “恭喜大哥,朝廷给你封侯了!”安效良大笑道。 宋万化也道:“陛下圣明,我等定为大明平定奢氏叛乱,不求有功,但求能为朝廷效力!” “好、好,都有机会。”朱由校仍旧笑着,道:“你们三人,可是给朝廷雪中送炭来了,这份情,朕会一直记着。” “日后辽东战事,也要你们几家出力。” 安邦彦回过神来,接下文册等物,俯身道:“臣安邦彦,愿率水西军,为朝廷效力前驱,为陛下效死!” 别看安邦彦说的慷慨激昂,可人家又不是傻子,心里怎么想的,这也说不准。 朱由校起身将他扶在座位上,才道:“水西安氏,西南众土司之中,实力最为强大。” “洪武一朝时,太祖爷就常对你们安氏大加赞誉!” 说到这,朱由校瞥了一眼,果真见到安邦彦满脸笑容,正在乐颠颠的听着。 “朕记得,当初好像有这么个事儿,镇守贵州的左都督马晔,进京向洪武爷告御状,说奢香夫人意图谋反。” 朱由校坐回御座上,继续说道:“洪武爷驱逐蒙元,兵威远播,惊震塞外,他老人家是什么人。” “是非曲直,他会不知道?” “他说啊…水西安氏,常为朝廷进贡马匹,虽然不是特别多,可质量却是众土司中最上乘的,对朝廷一直忠诚、恭敬。” “这事结果是什么,几位爱卿也都知道。” “左都督马晔被召回京下狱,洪武爷也让奢香夫人,也就是你们安家,为大明世代守卫贵州疆土。” “快三百年了,时光飞快,你们在播州之役也在支持朝廷,这些,朕全都记在心里。” 朱由校喝了口茶,慢悠悠道: “等平定了奢崇明,朕觉得,是时候给你们安家封个候了,世袭罔替,你们值得这个水西候!” “谢陛下体谅…” 这故事说到安邦彦心坎里去了,说完,他擦了擦眼睛,眼眶竟有些微红,也不知真的还是装的。 “你起来。” 朱由校一抬头,示意安邦彦不必再跪着,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可是朕听说,你安邦彦最近在贵州不安分了。” “有人说,洪武爷叫你们安家,非私事不得擅回水西处理宣慰司政务,可你现在几乎天天呆在水西,把这规矩给忘了。” “可有此事啊…” 朱由校拿起腰间帝王剑,缓缓拔了出来,眼眸中的刀,似比剑还要锋利千倍、万倍。 “没、没忘——”安邦彦惊恐万分,忙道:“洪武爷的教诲,我安家世世代代不敢忘!” “定是那有心之人,妖言惑众,就如那马晔之事一样。” “哈哈哈。” 朱由校将剑放了回去,再扶起安邦彦,指着他笑道:“你呀,朕虽不是洪武皇帝,却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起来吧。” “有人说你安邦彦对朕不忠,私下与奢崇明联系,一个在重庆,一个在贵州,分前后起事,想要分割我大明的西南疆土。” 话说到这,安邦彦已是冷汗直冒,心虚不敢对视。 “可朕回他什么,你猜得到吗?”朱由校冷笑几声,不待安邦彦回话,便是一拍桌案,愤而道: “朕与那人说,安家与大明的渊源,你们是体会不到的!” “在西南,他奢崇明可以反,甚至大部分土司都可以反,唯独安邦彦不会!” “为何?” “因为他是安家的人,安家与大明,是好君臣,更是好兄弟!这西南,大明本就是交给安家去管,他怎么可能反?” 说到最后,朱由校的神态复归为平静,坐回御座,淡淡道:“朕把那人砍了。” 旋即,又死死盯着眼前安邦彦、宋万化、安效良三人,一个字一个字的道: “安邦彦,朕信你。” ...... 第一百一十四章:三千降卒 当天晚上,回到营中的安邦彦,静坐半晌,闷酒喝了不少,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方才在皇帝眼前激动不已的表情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沉如水。 安效良最先耐不住性子,上前道:“大哥,咱们、就这样把奢崇明给卖了?” 安邦彦又倒了一杯酒。 见状,已是气急的安效良劈手夺过酒杯,掷在地上,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那皇帝就在不远,还喝!” “你倒是说句话,还反不反了?” “我问你,这次为什么来,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安邦彦咽了口唾沫,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动,即用低沉的声音道: “可是造反…是那么容易的吗。” “那依你的意思,这一年多的谋划,今日见了小皇帝一次,全都不作数了?” 水东宣抚使宋万化一个猛子起身,冷笑道:“早知你安邦彦如此的胆小怕事,我水东宋家就该与各土司直接起事!”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站住!”安邦彦低着头,手里握着刚刚捡起来的酒杯,沉声道:“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在贵州,我安邦彦说东,没人敢往西,我没让你走,我赌你不敢踏出这个营门半步。” 语落,两名土司兵拦在门口,宋万化一惊,旋即回头,冲他冷笑道: “怎么,你要开始为小皇帝做走狗了?” 安邦彦行事狠辣,宋万化心中有些胆虚,但事已至此,他仍是故作硬气,道: “安邦彦,你要知道,一年多以来,对朝廷不满,参与谋划的土司,可不止我水东一家。” “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把我们置于何地!” “任你安家势力再大,也架不住我们十几家群起攻之。我劝你一句,莫要犯了众怒。” “等到那个时候,小皇帝再把你做了弃子,你哭都没处哭!” “就算你水西安氏不反,我等也是要反的!” 安邦彦垂头盯着手里空空的酒杯,神色冷峻,他坐在椅子上,仔细看着杯底自己的影子。 左身站着的安效良,也是神色变幻。 墓地,安邦彦神色一动,宋万化见到,表情先是一愣,瞬而转为畏惧不安。 “你、你要干什么?” “用你的头,来向小皇帝表忠。” 安邦彦终究下定决心,他抽出小腿上的匕首,直直刺入宋万化的小腹,面无表情地道: “我安家从未与你们议过造反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何出此言啊?” 宋万化面容懊丧,悔不当初,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几经痉挛,这才完全死去。 安效良明白了他的意思,凝眸道:“这样一来,水东可就与我们安家,不死不休了,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 安邦彦冷眼看着,直到宋万化彻底没了动静,才招手示意手下收拾尸体,割了首级放在盒中。 他负手走出营帐,淡淡道: “宋万化带来两千多人,其中有十几个死忠头目,你带人去解决他们。” “然后、再与我去面圣。” 安效良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点点头,拾起立在桌边的刀,无声地走了。 ...... 是夜,明军大营数里外,喊杀声陡然而起。 “水东宋家,意欲谋反!” “水西安氏忠于朝廷,为皇帝陛下平叛剿贼!” 一声声呼喊在黑夜中迸发出来,安效良骑在马上,手牵马缰,在他身后,无数道黑影冲击了毫无准备的水东土司营地。 死忠于宋万化的土司酋长们,纷纷冒头出来,大惊失色地互相询问。 “怎么回事,明军来了?” 被问到那人摇头,随即踹了身旁土司兵一脚,吼道:“去看看怎么回事,不能打了半天,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宣抚使被安邦彦杀了,他要投朝廷!”有人跑回来,匆忙说道,脸上还挂了彩。 一人瞠目,紧紧拉着传话这土司兵,口中不断重复:“这是真的,安邦彦把我们都卖了!?” 消息传来,很多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吗的,这个安邦彦,当初在贵州大家都劝他与奢崇明同时起事,他推推诿诿,非要等奢军拿下成都再起事,我就觉得他有问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8节 “现在好了,我们可是羊入虎口!” 几名死忠水东的土司说话间,其余土司却是互相对视几眼,眼神中不再那么坚定。 其实,很多人的想法都和安邦彦差不太多。 就以朝廷这次亲征的军力和阵容来看,奢崇明很难撑过今年,贵州起事,能打得过这支亲征大军吗? 何况,地方上还有白杆军等明军,在源源不断赶来。 就在犹豫的功夫,四周喊杀声愈发逼近,却是安效良领着水西、乌撒的土司军一万余人,向这边黑压压冲来。 远处,更是火光点点,明军大营经过简单的调动,总兵陈策率领一支明军骑兵卷着烟尘,隆隆而出。 这队约莫一千余人的明军骑兵停留在几里之外,正静静望着土司军的自相残杀。 陈策坐在马上,也觉得实在叫人意外,他眼眸中泛着亮光,道: “安邦彦竟然真的投了朝廷?” 刘元斌手里扯着马缰,随在他身后,闻言也有些担忧,道:“安邦彦怕是不会一直安心的在贵州待着…” “他的胃口,会越来越大,现在是水西候,万一他要封王呢?” “住了!”陈策望他一眼,道:“你去年才进勇卫营,知道什么?不该你说的,就不要多说!” 刘元斌也知道说错了话,但他与陈策早已相熟,没有过分紧张,只是嘿嘿笑了,低头认错。 “将军,前面没动静了,我去带人看看?” 陈策板着脸点头允许,看着率几百骑上前的刘元斌,露出了欣慰地笑容。 这个小子,精善马术,最适合统领骑兵,自己是好不容易才从戚金手里把他抠到自己手里的。 据说刚组建勇卫营时,刘元斌就凭本事做到了骑兵队的队官? 啧,这起点,比自己当年两中武举,一中进士的出身,可是强多了。 勇卫营都是从三大营与禁军宿卫中挑选的,与刘元斌同一批比较出类拔萃的,还有开原卫人黄得功。 想到这里,陈策摇摇头,只可惜自己来晚了一步,他已被戚金捷足先登,抢去做了亲兵统领。 余的,还有正统领勇卫营火枪手的周遇吉,也是一个好苗子,日后必成大器。 正想到这里,刘元斌带骑兵队进去杀了一圈回来,脸上带着久违的兴奋,手里拎着一颗人头,道: “过瘾,太过瘾了!” 陈策依旧板着脸,道:“叫你干什么去了?” 刘元斌闻言,神态顿时平静下去,将常人避之不及、血淋淋的首级挂在另一匹马上,笑嘿嘿道: “将军,安邦彦没有来,是乌撒土司的安效良在带兵,我到的时候,水东土司已经全军溃败了,倒是有三千多人投降,怎么处理?” 陈策闻言一愣。 “三千多人投降?” “这可不能让安邦彦一口吃了,我去会会这个安效良,你回去把这个消息报给陛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我们有罪 夜色浓郁,大营内外却被火光照得透亮。 安效良环顾四周,确认战斗已经结束,便将染血的刀放归鞘内,松开了马缰。 听亲兵汇报说是抓了几千的俘虏,他心中高兴,上前冲其中一人问道: “你们,谁是领头的?” 水东土司的一众俘虏,此时只想着活命,听见安效良问话,领头的土酋们面面相觑,生怕丢了性命,哪敢站出来。 “不说话——”安效良冷笑几声,“好。” 旋即,他拎起一个投降的水东土司兵,不由分说直接将其一刀刺死,顿时血流满地,腥味四散。 血腥味刺激着俘虏们的神经,这时,安效良却又拎起了另外一个人。 地上的尸体还未透凉,被拎起来的土司兵直接吓尿了裤子,抖着手指向身后一个正闷头在地上画圈圈的汉子。 “他、他就是…” 安效良冷笑一声,即有土司兵将这土酋带到面前。 “叫你出来,你为什么不出来。” 那土酋既已被抓,倒也浑然无惧,挺起脖子道:“怕死!” 安效良啧啧称奇,又问:“现在怎么不怕死了?” “死定了,便就不怕死了!” “好汉子。”安效良复再冷笑,“既然你想求死,我成全你。” 言罢,正举起刀。 土酋已在等死,却从身后奔来蹄声,定晴一瞧,是一员身着甲胄的朝廷军将来到两人面前。 来人高举其手,抬声以命令口吻道:“且慢——” “你是何人?” 安效良尚还不知安邦彦完全的心思,见这将官身上甲胄精良,腰间还挂着锋利的雁翅刀,便知地位不低,手也顿在了半空。 只听来将道。 “我是遵义副总兵,援辽总兵官陈策,你又是何人?” 安邦彦一听居然是陈策来了,即变得有些吃惊。 “原来是陈镇台,快放下刀枪!” 安效良招几下手,周围的水西土司兵方才放低兵器,但仍对陈策一行官军骑兵存有深深的警惕。 安效良于川南久闻陈策大名,如今却也是第一回见。 这陈策在川中久历兵事,先后任叠茂游击、威茂参将,又因功升任遵义副总兵,镇守建南十六年,不只是他,各土司亦颇有畏惧。 奢崇明手下大将张彤陷遵义,也是在陈策率部援辽,各地空虚以后。 若陈策当时仍在川南,张彤能不能过遵义,这还是两说。 现在不仅陈策,童仲揆、戚金等人也随皇帝来了,朝廷两路大军,一路以西南总督鲁钦率领,一路为皇帝亲征。 号称有几十万大军,但真正数量少说十几万还是有的,这样看起来,眼下奢崇明的处境,应该很艰难了。 “不知镇台来此,是为了什么?” 镇台,这是一些地方对总兵一级武官的敬称,和总镇叫法不同,但意义相同。 陈策没有回话,拍去了身上积尘,低头问:“陛下听说你们三家内斗起来,很是痛心,派我来看看。” “眼下平奢崇明为主,有什么仇怨,还是搁到日后再说。” 安效良笑了笑,心中也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是皇帝派来做和事佬的,他道: “宋万化食古不化,回营以后就在调兵遣将,想要袭击官军大营,幸被我们发现,这才迅速出兵,将他消灭于萌芽之时。” “此回出兵,未曾请示陛下,我们两人正打算将狗贼宋万化的人头献给陛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原是如此。” 陈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好像才刚注意到似的,挥起手中马鞭,扫了扫抱着头的这些人,问: “这些都是什么人?” 安效良大笑:“这都是水东土司的反贼,投降了。” “既是已经投降,就不能再让他们为祸地方,都带到大营去吧。”陈策说话时,也在看着周围战后的环境。 安效良笑容一滞,眼眸也是一紧。 他自然听得出,陈策话中的大营不会是安邦彦的水西军大营,只能是皇帝所在的官军大营。 陈策注意到缓缓而落的小雨,雨滴打在头盔上,声音很是动听,片刻,他扭头问道: “安抚使,有什么难处?” “没、没有难处。”安效良尴尬地笑了几声,挥手道:“都没听见吗,快将这些水东的反贼带到大营!” 陈策伸出手制止了他,微笑道:“不必了,我这一行一百余骑,还勉强看得住这几千个降卒。”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安效良赔笑,望着陈策一行明军骑兵离开,想到他们堂而皇之地在自己手上带走了几千个水东俘虏,神色却显得阴暗。 ...... “几千个俘虏而已,给了朝廷,皇帝反而对咱们放心。” 与安效良想的不一样,安邦彦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却是平静得很。 他坐在安邦彦面前,急促道:“这可是陈策从我手上抢人,几千生力军,就这么眼睁睁的被他抢了?” 安邦彦低头取了点水,只顾着静静擦刀,没有回话。 安效良将双脚搭在桌上,越想越气。 “白给朝廷打了一仗,死伤了三百多人,却什么也没拿到,这仗打的,冤!” “有什么冤的?”安邦彦擦好了刀,用满是伤痕的拇指碰了碰刀尖,道: “你以为皇帝亲征,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 在安效良与陈策打交道的时候,安邦彦也没闲着,他悄悄跑去官军大营,那个时候,朱由校亲自率领官军操练。 震天的枪炮声,每一颗铅弹打在靶子上,就算一百步开外,都是木屑横飞,满地碎木。 要是打在自己的土司军或寨子上,安邦彦想都不敢想。 更让他觉得无法相信的是,当时恰巧下了一阵子小雨,官军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在印象中,好像是不能遇水的。 可这批官军不一样,纵然下着小雨,训练照样没停,伴着天空中的惊雷,场中硝烟四起,阵阵轰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89节 官军在皇帝的率领下,进退自如,标兵四出,传递命令,变一个阵型对他们来说,就和说话一样简单。 这场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真有这么厉害?”安效良听着,也是觉得不可置信,他将脚从桌上放下来,蹙眉道: “不是说朝廷在辽东屡战屡败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京军?” “不是京军,是勇卫营,去年皇帝亲自组建的。”安邦彦也是长叹一声,“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搞什么造反?” “搞到现在,里外不是人,骑虎难下!” 沉思半晌,安效良猛地起身,却是阴险地笑了。 “怕什么,我们只是想过,却又没有做,至于其它那些土司,他们愿意反,就让他们反。” 安邦彦点点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正好也看看这勇卫营,到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安效良一愣,不断点头。 “如果勇卫营厉害,咱就不反。” “要真的是草包一个,咱们水西安氏,也不是白在贵州待了二百多年!” 安邦彦没有吭声,少倾,却是突然起身,道:“拿上宋万化的脑袋,我们去面圣,请罪!” 安效良大笑。 “好,我们有罪!” 第一百一十六章:知己知彼 大军进入四川以后,天气愈发燥热起来,这天,正是骄阳似火。 阴雨绵绵、与烈日的曝晒交织交融,太阳的烘烤,始终没能阻止万物生长。 雨后清新的空气,也让朱由校的心情不错。 营外,有一处供给饮马的溪流,朱由校与戚金聊着强攻望江关的准备事宜,不知不觉来到岸边。 这条小河水流清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恰恰是这无名小河,滋养着几万人的亲征军。 朱由校负手而行,边走边道: “这是大军进入四川后的第一战,也是勇卫营的第一战,务要一战而定,彰显武力。” “陛下放心,臣已派人渗入关内,大军进攻时,他们就会在关内放火,以助攻势。” “好。”朱由校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在河岸边,望着溪流,道: “昨日,蜀王给朕来信,说张彤一路叛军连陷三州十二县,围了成都,川东危急。” 戚金自觉的走慢一步,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看负手而行的皇帝,觉得这话里有话,便没有接。 果然,朱由校叹了口气,继续道:“十余万军民遭受此难,这是朝廷平叛不力。” “蜀王建议以候良柱为四川总兵,朱燮元代徐可求巡抚四川,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候良柱,现在是朝廷正选的四川副总兵,四川总兵杜文焕战死后,论威望,他的确是当仁不让。 至于现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戚金不是十分了解。 他想了想,道: “臣与候良柱有过一面之缘,陈策、童仲揆等人编勇卫营,陛下另有重用。四川诸将,他为总兵官,最服人心。” “至于文臣巡抚之事,臣实不好多说…” 朱由校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即又转回头去,静默半晌,道: “传谕,升授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佥都御史,总督成都、松潘、潼川、嘉定及六番招讨司等处。” “加四川副总兵候良柱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升任四川总兵官。至于四川巡抚徐可求,待朕到了重庆,再与他算账!” 提及徐可求,朱由校话音变得寒冷,虽有骄阳似火,戚金仍觉得不寒而栗,忙抱拳道: “陛下圣明。” 这时,黄得功赶来,远远说道:“陛下,安邦彦和安效良来了,说是有东西进献。” 朱由校头也没回,点头道:“叫他们在大营等朕。” 不久后,大营中的盒子逐渐被人打开,一颗血淋淋、引人惊惧的恐怖头颅出现在眼前。 侍卫在朱由校身侧的戚金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佩刀上,紧紧盯着眼前的安邦彦、安效良二人。 像他这样的沙场宿将都知道,首级验封是有讲究的,这盒子里的宋万化首级,鲜血淋漓,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 戚金已显露杀意,安邦彦、安效良其心、可诛! 前世今生,朱由校都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这般血腥的场面,眼眸一紧,衣袖中的手指亦是攥在了一起。 不过,朱由校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秉持着为君为父的威严、镇定,出口亦是一句淡淡的称赞: “两位剿贼有功,这水东三百里土地,待朝廷平奢崇明后,就划与你们水西、乌撒吧。” 安邦彦、安效良注视着皇帝见到这颗脑袋时的一举一动,就是想看看第一反应。 不过很可惜,朱由校表现的极其淡定,就好像比这更恐怖的都见过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闻言后,即又变得喜不自胜,异口同声道: “臣等谢陛下,愿为陛下效死!” “大军停此数日,望江关就在眼前,朝廷还需两位爱卿尽忠,这头一战…” 说着,朱由校停了下来,意思不言而喻。 安邦彦自然明白,急于表露忠心,忙道:“臣愿率水西军,为朝廷打头阵!” “既然如此,爱卿就速去点兵攻关吧。” 言罢,朱由校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亲手将盒子盖上。 待两人退下,朱由校一掌将盒子打落在地,神色阴郁。 戚金诺诺站在一侧,松开了按在佩刀上的手,担忧地嗫嚅道:“陛…陛下,要不要臣去——” 朱由校冷笑道:“不必,朕现在还用得着他们。” 听到这话,戚金转瞬就明白皇帝真正的意思,并非是招揽安邦彦这么简单。 旋即,他神情也是一松,招呼来陈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说着什么。 ...... 望江关下,奢军望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军,只觉得头皮发麻。 远处,大明旗帜飘扬,一人穿着盔甲,率领数千骑兵隆隆而来,蹄声就停在关头叛军的箭矢射程之外。 朱由校拔出帝王剑,金戈铁马,反射出悠悠寒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正前方,发出一道地府之音。 “众将士,随朕杀敌!” 安邦彦即当先而出,与安效良一左一右,分率水西、乌撒土司军,乱哄哄一片,向望江关冲去。 片刻,城头箭如雨下,进攻的土司兵们响起无数惨叫,战斗已经爆发。 水西、乌撒的土司兵们架着云梯,急速进抵关下,城头叛军亦早有准备,不断扔下大石、檑木。 猝不及防的水西、乌撒土司被砸了个正着,仓促架设云梯,可是狭窄的云梯上无处躲闪,很快就都如雨点一般倒落下去。 两名刚刚登上城头的土司兵,被叛军用简易制作的长矛刺中躯干。 他们不似后头观战的那些明军,身上并无甚么护甲,长矛就这样轻松地刺了进去。 随即,叛军将矛头迅速抽走,且见血雾从创口喷薄而出,两人惨叫一声,先后倒落在地,吐出鲜血,眼见是活不成了。 叛军的凶猛令土司兵一片慌乱,纷纷往后退缩,但后面挤满了正进攻的人,两方拥挤在一起,转瞬便是一片混乱。 朱由校寻了个方便观战的土坡,与戚金策马前后而立,手中牵着马缰,身后则是严阵以待的数万大军。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人数占优的水西、乌撒土司就被城头叛军击退数次。 安邦彦、安效良数度组织进攻,都是损伤惨重,无功而返。 朱由校冷眼望着的同时,在另一侧,陈策也在仔细研究两边土司军的战法,装备情况。 不久前听戚金说了那话,他就已经在暗中准备。 见安效良又重整队伍,乱哄哄的冲了上去,陈策嗤笑一声,看来还是将这些土蛮想的太棘手了。 就这一战看来,无论水西、乌撒土司,还是固守城关的奢军,队伍中都很少配备什么甲胄。 至于兵器,他们用最多的也就是简单制作的长矛、长枪而已,这与自己部下发配的制式长枪,又不是一个级别的。 就连官军普遍配备的战刀,土司兵中都鲜少能有,不过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从之前几路援军的败仗来看,土司军人数众多,几乎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大意轻敌,这种错误自己可不能犯。 第一百一十七章:饷复不继 “杀!” 安效良与安邦彦两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扔下一千二百多具尸体,填满了望江关下本就不深的护城河,方才冲上城头。 一名左手持刀,右手拿盾的土司酋长,跳上城头,见他上来,城头的叛军首领急忙将手中长矛突刺出去, 那土司酋长反应倒也不慢,飞快的将手中盾牌举起,只听长矛凶猛的撞上盾牌,两人身体皆是一颤。 安邦彦的水西兵,配备盾牌皆为土制,两层牛皮包裹在外,因当地土司使用简易长矛居多,这样的盾牌,以起到抵消突刺的作用。 这名土酋手中木盾猛烈抖动,上半部分狠狠的回撞在他肩上,那叛军首领也是力气过分之辈,生生用一个矛头击穿木盾,在背面露出雪亮的锋尖。 上城之后,这名土司酋长立即变成众多叛军攻击的目标,他将手中盾牌扔掉,大吼一声,便扑在叛军首领身上。 惊慌之中,叛军首领即丢长矛,转身逃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0节 叛军数量不多,但抵抗异常激烈,即便首领已逃,余的叛军也在且战且退,与攻城的土司兵互相喝骂。 不多时,战斗接近尾声,城中响起土司兵的欢呼声,关门也被安邦彦从内打开,只见他站在门前,道: “恭迎陛下进关!” 闻言,朱由校冷哼一声,大手一挥。 却是从身后数万明军之中,整齐的分出几个方阵,排成几个队列,缓缓进入关内。 待明军占领望江关全城,立了营地,发了告示,朱由校才是与辎重营一齐策马入关。 经过短暂且激烈的战斗,望江关的城头,飘扬起了大明的旗帜。 ...... 前日,奢崇明得了线报,说大明皇帝御驾亲征,率领明军杀入四川。 那安邦彦得知明军势大,便去自请面圣,弃四川奢家、贵州安氏双方结盟而不顾,转头降了朝廷。 他望着眼下前来报信、瑟瑟发抖的小兵,一脚将他踹翻,道:“滚!你个废物!!” 小兵如蒙大赦般的跑了,想着自己竟没有被愤怒的大王直接一刀杀了,也是庆幸。 众人面面相觑,自家大王,这是被安邦彦背叛后恼羞成怒,在发飙呢。 其实早在一年多以前,奢崇明就与安邦彦相约,同时起事,只不过自己这边先闹起来,贵州一直没有动静。 起初,安邦彦确实是在等,他想看看大明的反应。 鲁钦总督西南各省,发兵的速度已经让他吃惊,再加上奢崇明迟迟不能攻破成都,在四川建立起巨大优势,安邦彦已经在犹豫。 如果这个时候,奢崇明攻破了成都,安邦彦会立即起兵,在贵州响应。 可是奢军攻破成都的消息还没传来,倒是大明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先到了。 安邦彦当时就吃了一惊,心中觉得这反叛根本不可能赢。 皇帝都亲征了,亲征军与西南官军兵力总合估计要超过二十万,更别提还有其余各省官军陆陆续续入川。 安氏立足贵州二百余年,一步走错,可就满盘皆输了。 “望江关距重庆,还有几日路程,官军现在是什么动向?”奢崇明静默半晌,忽然问道。 一土酋说道:“大王,前日的消息,官军攻破了望江关后,与安邦彦分兵两路。” “安邦彦在大红江沿路进军,小皇帝率亲征军进入南川,看起来,是要将我们困死在重庆!” “要是官军拿下南川,我们还没有攻克重庆,到时就是死局!” “南川被打掉了,就算拿下重庆,也是死城一座,毫无用处。”奢崇明死死盯着他,即又问道: “消息可准确?” “准确!” 闻言,奢崇明陷入沉思。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恨安邦彦了,他揪心不已,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破局。 由于被安邦彦卖了,导致他现在虽然在四川连战连捷,成都方向更是只有秦良玉的石柱能保持自守。 但重庆周围,却有两支官军合围而来。 这两支官军都不容小觑,一个是人称西南大将之冠的鲁钦所统率的各省援军,另一个就是皇帝亲军。 还有重庆城内顽抗的守军,现在他是腹背受敌。 “到底是强攻重庆…还是与小皇帝决战呢。”想着,奢崇明坐了下来,他眉头紧锁,似乎极度纠结。 这时,樊龙站了起来,说道: “重庆城中有一万余守军,自保尚可,出击不足,鲁钦又被几家土司拖在顺庆,我们大可趁此时机,集中兵力,与那小皇帝决战!” 见是自己女婿说话,奢崇明气息微微缓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樊龙走向地图,道:“这决战地点,设在南川最好!” “南川地势崎岖,多有山丘,我军人数占优,又有在南川有冷水关等不少据点,熟悉当地!” 闻言,奢崇明眉心一紧,看了他一眼。 “有把握么?” 樊龙冷笑道:“十足的把握!” “我率兵截击安邦彦,大王领主力在南川与小皇帝决战,击败了小皇帝,再转头迎击鲁钦。” 奢崇明沉吟半晌,心中也知道,现在除了尽早与小皇帝亲征军决战,也没别的办法了。 一旦鲁钦在顺庆打开局面,两支官军会合,那就绝无战胜他们的可能。 旋即,他猛然起身,道:“就这样办!” “樊龙,安邦彦、安效良带了两万水西兵,我给你四万,用最快的速度,吃掉大红江的安邦彦,然后转头,迂回到小皇帝背后!” 樊龙呵呵一笑,高声应承下来。 ...... 这天晚上,重庆城头的明军忽然见到,几里之外连绵不绝的奢军营地,火光在逐渐消失。 伴着微微吹拂的暖风,奢崇明带着他的十几万大军自重庆撤兵,意图与朱由校决战于南川一带。 消息传开,重庆城中出现了不少流言。 徐可求和黄守魁自然也听说皇帝亲征进入四川,在望江关击败叛军的消息。 很快,巡抚于总兵之间,就出现了类似于辽东曾发生过的事情——即两人意见不合。 重庆总兵黄守魁主张固守待援,在他看来,不去添乱,只要守住重庆,就是最好的结果。 以重庆城现在的兵力来看,守城尚嫌不足,万一擅自出城,被叛军埋伏而遭受损失,重庆也就守不住了。 到那时,就成了天大的罪过,战局也要因此而变动。 至于巡抚徐可求,听说叛军退走,兴奋异常,大力要求城内明军出击,策应皇帝援军。 就在两人为战守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城内却出了另一个乱子——官军闹饷。 官军闹饷常有,几乎每年都要发生那么几回,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饷,却是致命的。 徐可求要求官军出击,很多底层的军官对他不满,便开始讨要积欠的饷银。 叛军退走,很多文官都吟诗作赋,当成大胜宣扬,不断催促各部官军出城追击。 官军都不愿出城,但又无法与文官作对,只好讨饷,以此为借口,留在城内。 这个喜剧般的闹饷,起初还只是基层军官,一天过去,参将、游击将军一级,也开始有人向巡抚徐可求讨饷。 从去年起,重庆城的明军便饷复不继了。 可奇怪的是,各省都有不同程度的积欠饷银,四川却比其它地区更为普遍。 实际上,据锦衣卫探查,徐可求巡抚四川期间,仅去年一年,规模较大,需要总兵去亲自镇压的四川明军哗变,就有十八次。 哗变的名目都是讨饷,但锦衣卫了解到,其真正原因,却是五花八门,各种矛盾集中在一起,十分复杂。 总结起来,就是一些将官对徐可求等文官不知兵事,却对战斗指指点点的不满。 这个不满一达到临界值,军将们就会以欠饷为借口,鼓噪兵士哗变,对文官施压。 真正因欠饷引起哗变、闹饷的,屈指可数。 第一百一十八章:一战定西南(上) 黔江支流,有当地人称大红江的河口,河床极深,暗石密布,车马难行。 江河岸边,不似一般溪流那般水草丰茂,却是砂石遍布,踩在上面,人、马都硌得生疼。 前几日,安邦彦接了朱由校的命令,自大红江岸边行军,直抵重庆。 倒不是想让安邦彦进入重庆,只是朱由校知道,安邦彦此去,奢崇明必会分出一支兵马阻截。 这两个人,从前是盟友,现在则变成了死敌,对朱由校来说,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自然再好不过。 “朝廷就这么放心把重庆交给咱们?” 骑在骆驼上,安效良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颠簸。 安邦彦也没想明白,只听他冷哼一声,道:“让咱们进重庆还不好?” “我们进了重庆,大可掠夺一波,满载而归。” “待回到贵州,手下握着十余万大军,朝廷又能拿你我二人怎么样,到时候看能不能封个水西王。” “哈哈,你是水西王,那我就要个乌撒王当当!”安效良没把这话当回事儿,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话音刚落,忽然喊杀兴起。 无数埋伏已久的叛军自四面八方冲出,转瞬间便与水西、乌撒的土司军厮杀在一起,喊杀四起。 安邦彦没有特别吃惊,他定晴一瞧,发现为首的这个土酋,自己有些熟悉。 望了一会,他恍然大悟,喊道: “这不是大梁王的乘龙快婿吗,现在竟有胆子与我安邦彦作对,长本事了?” 樊龙冷笑,抱拳道:“见过四裔大长老!” 安邦彦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嘲讽,有些恼怒,但仍保持着理智,反唇相讥道: “你不是汉人吗,怎么也和奢崇明做起造反的勾当来了?” “樊龙,你们汉人的皇上就在四川,不出意外,眼下应该在追着奢崇明打了。不打算好好想想朝廷平叛后,你的处境吗?” “这话,我看应该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你!”樊龙眼睛一动,瞬而又道: “你还真以为朝廷能留着你,唇亡齿寒啊!” “你水西,与我奢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朝廷是不会让任何一家土司独大的,你现在与我一齐去南川,还来得及!” 安邦彦先是一愣,确实有些心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1节 不过很快,他便是大笑几声,道:“好哇,你小子可真是长本事了,我在劝你,你倒反劝起我来了!” 两人说话间,叛军与土司军也打的不可开交。 安效良骑着骆驼赶回来,匆忙道:“樊龙是早有准备,我们不少人还在后面,两侧都是辅兵,还是先退回望江关吧!” “退、你叫我退?”安邦彦冷笑不止,被皇帝怎么说,倒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九五至尊。 可眼前这个,他算个什么东西! 从前不过是个给自己提鞋都不配的汉人,自己会被他打退,简直是笑话! “与我冲!” “能擒了樊龙的,我封他做长老!”安邦彦抽出弯刀,双腿一夹,驾马冲了上去。 随即,近七万土司兵在大红江狭长的沿岸,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 南川,山路蜿蜒,崎岖陡峭,小坡随处可见,又有小溪潺潺而过,水草丰茂。 八月十九日,叛军浩浩荡荡来到南川,奢崇明在各个据点都增派了人手,哨骑四出,一副急求决战的样子。 也就是在这天,陈策来找到朱由校,汇报今日的发现。 “禀陛下,十里之外,发现了叛军的哨骑。” 朱由校仍然是出京时的装束,只不过向来白皙、稚嫩的脸上,增添了一丝黧黑。 “叛军哨骑…” 朱由校展开随身携带的地图,铺开到地上,陈策等将官即围拢过来,聆听指使。 陈策看了一会,指着一个地方,道:“是刘元斌发现的,还有交手。” “损失如何?”朱由校微微抬眸。 陈策冷笑一声。 “我军损失一人,敌骑七人全部毙命,没有留下活口,不过现在,奢崇明应该也接到线报,正在商议了吧。” “好,给刘元斌记上一功,首战就要打出朝廷的兵威!”朱由校点头,复又将冰冷的目光望向地图。 良久,指着一个地方道: “冷水关有多少贼兵守卫?” 戚金知道这事,遂道:“回陛下,八千多人,要不要拔掉?” “要拔掉,要引他们出来,我军人数没有优势,强攻无益,只能智取。”朱由校沉吟道: “叫通州三卫的人来见朕。” 不多时,三名参将被大汉将军从军中引至此处,皆是甲胄环身,眼露精光,齐声道: “末将参见皇上!” “免礼。” 朱由校摆手,头也未抬,道:“你们记住,佯攻冷水关,然后装作内讧,诈败退走,引贼兵出关追击。” “若他们不出关呢?”一人问。 朱由校没有说话,陈策却灵机一动,道:“若他们不出关,那就在关外筑墙,深挖沟壑,困死他们。” 朱由校点头默许,道:“你将南川地势告诉大家,让他们心里都有个准备。” 戚金点头,简单交代了南川地形,又强调道: “奢崇明号称十几万大军,估计不过超过五万人,我军勇卫营一万多人,皆是精锐,配备有四千杆自生鸟铳,数十门火炮,还有通州三卫兵马两万余人。” “人数虽稍逊于叛军,但叛军大多没什么军械,我军粮饷充足,陛下亲征,部卒士气不同以往,定可一战消灭叛军主力。” “倘若能诱冷水关叛军出击,先拿下此关,这一仗就胜了一半!” 说来说去,这八千余人驻守的冷水关,便是此战的关键所在,奢崇明要做的就是凭借地利,与关内叛军配合。 而明军要做的,就是在叛军主力赶来之前,先攻入冷水关,再依托关城地势,转头与叛军决战。 说着,戚金后退数步,恳切道: “诸位将帅,此次亲征,大家都是追随陛下作战,此一战,对西南局势,关系重大。” “陛下立马高岗,指挥全局,务望诸位身先士卒,有进无退,建立奇功!”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 “我等必不负陛下厚望,一战定西南!” 通州三卫将领皆知自身职责重大,纷纷离开,前往各部调动兵马,一时间,明军阵中,人喊马嘶,旌旗四动。 ...... 冷水关外,地平线上,烟尘腾起,马蹄滚滚,却是明军骑兵隆隆而来。 为首一员将领唤做孙宏基,乃通州卫参将,孙承宗之侄,见他身着齐腰甲胄,眼中露着寒光。 “架炮!” 明军于后阵架设火炮,炮口对准关口,经过简单的调试,震天动地的炮声随即响起。 “轰隆隆——” 这次明军使用的是实心铅弹,专打关门,是不是也要有迷路的炮弹砸在城墙上,带出大片砖石,击伤几名叛军。 见状,孙宏基嘴角噙起一抹弧度。 第一百一十九章:一战定西南(中) 八月二十五日,立秋刚过去十几天。 南川山路,一匹战马涉水而行,朱由校骑在马上,手握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意气风发。 身后,旌旗招展。 明军兵士们列成长队走在路上,沉默寡言,没人有闲心去想如何庆祝即将到来的七夕佳节。 所有人的心中,都在想着如何在即将到来的大战中证明自己,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经常跟在朱由校身边的戚金、陈策等人都已去指挥各自的部队,紧随身后的黄得功及几名勇卫营游击,也都是一言不发。 朱由校扭头看了一眼京师的方向,心中感叹。 七夕节就要到了,想必此刻的紫禁城,已是灯火璀璨、鳌山高耸,歌舞升平若九重仙阙了吧。 想到紫禁城,朱由校就不得不想到那个已有数个月身孕的人儿,但是很快,他摇摇头,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次决战上。 朱由校眼眸就此变得凌厉,紧握着佩剑。 此战过后,跳梁者奢崇明的头颅,将要被自己带到京师,封验成观,警示宵小! 自己回京后,也要令史官生动记载这一战的功勋与丰碑,并在此地竖立得胜纪念碑,让后世知晓这份文治武功。 所有同道者、反对者,都将在这次亲征西南之后,与自己一道名垂千古,成为陪衬红花的绿叶。 昨晚战前那一夜,头次指挥大规模作战的朱由校,尚且睡得安稳,与之相反,许多明军将领却是激动、紧张的失眠了。 ...... 冷水关下,明军身着甲胄,配备着精良的武器,潮水般向城头冲杀过去。 有些明军左手持盾,右手抬着云梯,也有些明军嘴里咬着钢刀,躲在坚固的盾车后,不断向城关逼近。 此时,两名负责诱敌的通州卫将军聚在一处土坡之上观战,都是紧紧蹙着眉头。 一名游击将军沉吟半晌,道:“克举,该退下来了吧?” 克举,这是帝师孙承宗亲自为孙宏基取的字,寓意克其职,举其责。 自幼性格刚强的孙宏基,万历年武进士出身,很快凭借战功累升至通州卫参将,并没有辜负孙承宗的这份期待。 听这嗓音,孙宏基便知,这是李世基在与自己说话,他头也未动,只是道: “还不行,要想引他们出城,得放点血。” 这次能跟随朱由校亲征的,全都是京畿各卫精挑细选,素有战功的将领。 通州三卫三名将领,孙承宗之侄孙宏基,陕西人李世基,还有榆林将门出身的赵光荣,皆是勇猛敢战之辈。 李世基闻言,内心有了疑影,叹道: “带出来的都是好兵,就这样死在西南,我舍不得。” 孙宏基冷笑道:“我就舍得?” “为了西南平叛大业,死人是值得的,就算是要我诱敌,我也会毫不犹豫的上去!” 李世基紧了紧马缰,没有回话,他也知道,别无它法。 ...... 关城之上,两名土酋正在交谈着什么。 实际上,官军整齐划一的军容,还有震天动地的铳、炮,已经令他们胆寒。 还有正在攻城的那些官兵,身上的装备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刀枪锋利,甲胄坚固,鸟铳更是一枪一个血洞。 如果正常野战,八千人也难打赢三千个官兵。 正在谈话,官兵的梯子已经搭到垛口上,可他们并没有急着攀爬,反而在城下推诿不已,像是胆怯。 见状,不明所以的土酋蹙紧眉头: “这冷水关的西城是后来修筑的,城墙薄弱,根基也不好,经不起官兵的大炮轰动。” 另一个土酋也是心有余悸。 “是啊,若他们刚开始轰击的是西城,只怕现在已然城破了,可也不能这样拖下去,城关迟早要被轰塌。” “要想办法反击,挫挫他们的锐气!” 话音刚落,城下却是猛然响起铳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2节 两名土酋皆是一惊,下意识趴在垛口下面,不过等了半天,自己身上没事,却是城下官兵倒了十几个人。 “难不成…” 两人对望一眼,悄悄露头。 原是城下官兵为了哪部先攀爬云梯,临时起了内讧,互相打了起来。 城头土司兵有能听懂汉语的,他们听得清楚,官兵就是都不想做第一个攻城的,这才闹了起来。 见状,叛军迅速开始反击,弓箭、檑木滚石都倾斜下来,官兵来不及反应,又是被砸死十几个人,顿时一哄而散。 “这仗,打的也太容易了吧…” 两人仍不肯相信,可方才看起来还极其精锐的官兵,现在确实潮水般退了下去。 不仅是退,就连鸟铳、旗号、衣甲都扔了一地,乱哄哄一片,仿佛就是个不堪一击的绣花枕头。 “下去看看!” 土酋们也不是傻子,这么异常的情况,很难说是不是官兵的计策,想引自己出城。 不过很快,被篮筐吊下去的叛军回来后,神色兴奋不已,道下边的官兵真真切切是退了,遍地的上好装备。 两名土酋都是又惊又喜,心中都有些意动,官兵总不能拼着死伤这么些人,也要演这出戏吧! 他们有炮,一直轰就可以了。 这时,城外的通州三卫明军,像是又因谁去打头阵而大打出手,乱象纷呈,旗号都倒了遍地。 城头叛军分明见到,远远后方的官军辎重兵,已经开始逃跑了。 两人商议几句,都决定出城一战。 远处,烟尘滚滚,喊声震天。孙宏基与李世基正带着部下,装模作样地打斗。 可实际上,除了折损城下那三十几个敢死队以外,其余官兵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他们怎么还不来?” 李世基攥着兵器的手渗出细汗,见城头毫无动静,又道:“是不是被他们识破了?” “别慌,在等等!” 孙宏基说完,狠狠踹了李世基一脚。 后者毫无防备,被直接踹出几步,抬起头望着他,惊愕道: “克举!你小子,来真的?” 孙宏基大笑。 “早想和你比试比试了。” “那你可当心了!” 李世基并没有生气,即用刀背向孙宏基劈砍过去,但却被他灵活地闪开。 两人正在打斗,突然,冷水关几段城墙,同时战鼓如雷,叛军的步骑兵,疯狂地冲了出来。 他们呐喊着冲出关城,一部分直接停留在三十几个官兵尸体旁,对那些盔甲、辎重你争我夺。 还有一部分,直接向官兵正打斗的方向杀来。 见状,孙宏基、李世基对视一眼,与另一个方向的赵光荣打好眼色,三人同时翻身上马,高喊: “杀!杀!” 旋即,正在混乱厮打的官兵们,纷纷调转枪口,部伍整齐地迎战而来。 正冲到一半的两名土酋顿足,惊觉不妙。 “不好,中埋伏了!” “快撤回关内,快撤回关内!!” 他们疯狂大喊,话音未落,孙宏基策马冲至一人眼前,一刀劈在他的脑门上。 顿时,血花四溅,倒地的土酋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官兵势若奔雷,与惶然无措地叛军厮杀在一起,不出半个时辰,叛军便是节节败退,扔下了一地的尸体,继而崩溃四散。 逃窜的叛军,人马嘶声哭嚎道: “中埋伏了!快跑!” 第一百二十章:一战定西南(下) 战场,瞬息万变。 孙宏基、李世基、赵光荣等三位通州卫将军不辱使命,牺牲了一批敢死队,在半日之内,顺利夺下冷水关。 这里的迅速易主,几乎对整个南川战局起到了决定性效果。 几里之外,陈策骑在马上,看见奢军停止前进,即蹙紧了眉头,这情况不对。 先前得到的线报,是奢崇明集结大军,从正面向自己冲来。 可现在他粗粗估算,眼前的奢军,三处阵地上合起来都不足两万人马,骑兵更少。 刘元斌也是神色凝重,叛军绝不可能只有这点力量。 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作为骑兵指挥官参与大规模作战,但向来敏锐的他,已经察觉到战场上正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 “将军,对面指挥的是个酋长,奢崇明没有露面,我怕我们会中计。” 陈策没有回头,沉吟道:“陛下到哪了?” “两刻钟前的消息,陛下已经带着亲军在岗丘上驻营,黄得功护卫在旁。” “嗯,有他在,我放心。”陈策了解这个榆林汉子,心中稍稍放下担忧,却又问: “左翼的戚金,没传来什么消息吗?” 刘元斌摇头。 “上次传来消息,还是一刻钟前。” “不对…” 陈策也害怕官军会中计,这些叛军,因熟知蜀中地势,常以逸待劳,突然设伏,让官军防不胜防。 正想着,后方一匹快马奔来,却是皇帝的御营大汉将军来了,因特殊情况,来人只是在马上行了抱拳礼,便用浑厚的嗓音道: “陛下说,要在岗上搭建望台,一来可以鼓舞士气,二来便于调度全局。” 大汉将军话音刚落,转身就走,刚奔出几步,却又调转马头,折返回来,道: “陛下也说,各地一起战事,不必请示御营,上至总兵左都督,下至参将、千总,皆可便宜行事!” 听到这话,陈策心中更有底气,大声道:“请转告陛下,右翼不会出问题。” 这时,对面有了动静。 前方鼓声四起,却是那名土酋带着两万余奢军,在呐喊声中忽然前进,他们有规律地将刀枪拍在盾牌上,气势不弱。 “吼!吼!吼!” 叛军在鼓声和喊声中逐渐接近,很多官兵都紧张起来,这时陈策后阵飞出一骑标兵。 很快,得了命令的刘元斌便率领数千骑兵稍迎上前,采取等待态势,挡在了正搭建阵地的炮营前面。 见官兵只是从阵中分出几千骑兵上前一阵,便停止前进,那名领兵的土酋也是心中疑惑。 这处石滩稍显宽阔,足以令数万大军在此列阵,涓涓细流自石滩上流过,不利于人马奔跑。 奢军的骑兵大多都是各处土司搜集来的骡子、驴子,但官兵骑兵却是精良的战马。 石滩列阵,正能抵消了他们的骑兵优势。 想到这里,土酋望着周围自己熟悉的地势,心中突然有了自信,复又冷笑几声,这些官兵等会儿就知道石滩的厉害了。 随着两军愈发接近,陈策这边也接到了刘元斌的回馈,就是说石滩地势,不利于骑兵冲击。 陈策闻言,沉思起来。 这里两侧环山,中间则是石滩与溪流,既无一颗树木,也没一处土丘,的确发挥不出自己的骑兵优势。 可他转念一想,却微微一笑。 随即,陈策马上派出标兵,给刘元斌下令,让他立刻向石滩西侧的叛军进攻,要他们不能在那边立脚。 他决定要以刘元斌的骑兵为饵,将一些叛军引诱至石滩西侧,分割包围。 至于叛军打的如意算盘,陈策也明白。 想到这里,他更是冷笑几声。 奢崇明虽然谙熟地势,可这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就石滩上的地形而言,虽然自己的骑兵冲击不便,对面的叛军,却也极易被铳炮杀伤。 显然,奢崇明失误了。 他虽然对官军在各处的进军情况作出了充足的分析,却错漏了一个关键环节——火器。 在这样的地形下,作战经验丰富的陈策知道自己的骑兵没有作用,但是火器可以发挥出最大威力。 既然骑兵无用,为什么不做出牺牲,以此为饵,将叛军分割消灭呢? 标兵刚刚离开,叛军便开始向中路逼近,两军逐渐对接。 待他们进入自生鸟铳的射击范围,官军阵地上猛然间响起了震天的爆响。 却是那两千余名勇卫营鸟铳手,已经开始一轮轮齐射。 石滩上的地形,使得叛军无论躲开还是抵挡这些飞射而来的铅弹,都不会那么容易。 出现伤亡后,叛军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很快也分出一部分箭手与火铳手对射。 官兵阵地中出现了伤亡,但相比之下,叛军死伤的人数足有官军的数倍之多。 这些自生鸟铳,经过毕懋康等人的改良,不仅拥有了遂发装置,不会受到天气影响,就连威力都增加许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3节 叛军向官兵阵地不断释放箭雨,但他们的箭雨,比起辽地的女真人来说,简直就是毛毛雨。 官兵都拥有精良的护甲,叛军弓箭造成的伤亡非常有限。 土酋发现自己对射不过,在对官兵火器的威力有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以后,也迅速命令部下向前进军。 与此同时,他也分出一部分人马,转向往西侧的刘元斌部骑兵冲杀过去。 尽管如此,中路的叛军,人数还是多出陈策的中军一大截。 陈策骑在马上,他甚至能从那土酋不屑一顾的脸上看见,他是想用人数优势,直接在中路决战。 想来,土酋的心里也明白,大家厮杀在一起的时候,就不惧怕官军犀利的铳炮了。 当望见叛军分出一部分去包围刘元斌的时候,陈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们上当了。 半刻钟过去,扔下一千多具残缺尸体后,最为惨烈的短兵相接开始了。 双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土酋也是亲自领队,一阵砍杀过后,才发觉这些官兵战斗力非常强。 他们的阵脚纹丝不乱,很明显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叛军人数虽然占优,但他们的刀、枪第一次戳、砍在官军身上时,往往都会被顺开。 官兵则刚好相反,锋利的佩刀、长枪,轻易就能穿透叛军的防御,刺进肉里。 接战不足一刻钟,喊杀声穿透了山间,直入云霄。 一条涓涓细流,竟变成了一条流淌着鲜血、碎肉的血河,让人触目惊心。 第一百二十一章:我们不能退! 土酋终于回过神,这支亲征军的战斗力,是与地方明军截然不同的。 以这样的伤亡继续拼杀下去,之前他想的,冲到丘岗上捉了小皇帝绝不可能。 现下看来,就连全身而退都不容易。 石滩这种地形,官军骑兵几乎丧失了奔袭能力,可他们的火器却出乎意料的强劲。 继续打下去,只会徒然折损人马。 他恍然想到,听说这支亲征军中,有着不少治兵严谨、谙熟战阵的大将,正与自己对阵这位,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很快,土酋下达了最新命令。 停止继续猛攻,且战且退,只求稳住阵脚,与西侧的部队会合,拖住这支官军。 激战几刻钟,叛军忽然开始后退,阵中率亲兵厮杀的陈策,只见那土酋土酋收敛了人马,向西侧徐徐退去。 他很快意识到,叛军这是要转头吃了刘元斌,然后与自己两阵相持? 随即,陈策冷笑几声,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进军!进军!!” 他举起雁翅刀,向后阵狂吼。 后阵标兵见了,马上高高挥了几下令旗,传达命令,旋即,石滩上鼓声大作,中军的官兵们整理阵型,开始猛冲狂呼。 “杀!杀!杀!” 刘元斌的西侧,由于被叛军背刺,而且石滩地形战马冲击不开,成了官军损伤最为惨重的地方。 他望见后阵飘扬的令旗,擦了擦脸上鲜血,喝道:“撤!我们与将军会合!” 骑兵们狂吼大呼,一跃冲开身后叛军的军阵,拦在正后撤的土酋部队前面,与陈策将他围住。 土酋一愣,心道大事不好。 为了逃命,土酋也是奋勇无比,身先士卒,挥刀狂砍,叛军与刘元斌的骑兵打成一团,昏天黑地。 刘元斌的骑兵为饵时,已经受了很大伤亡,叛军在土酋的激励下,也是人人奋起。 抵挡一阵,刘元斌临时其意,命令部下的骑兵放出一个口子,挫避锋芒。 见官兵放出了逃生通路,叛军瞬即大乱,但这时,西侧那部分叛军赶来,转眼又将刘元斌围在中间。 双方展开混战,刘元斌不断挥舞佩刀,将一个又一个叛军斩落马下。 见刘元斌陷入苦战,陈策当即分出三千人马向西侧运动,接应那部分退回来的骑兵。 ...... 朱由校立马观战的地方,位于岗丘东面。 此处临立峭壁,壁下一侧是一泓深蓝色的潭水,一侧则是崎岖蜿蜒的山路,视野极为开阔。 朱由校按着帝王剑,眼眸不断在几个方向观看,忠心耿耿的黄得功,就领御营护卫在坡下。 这个地方,几乎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朱由校看得清楚,石滩上战况焦灼,陈策一时间抽不开身。 西翼的戚金部,也在山间遭遇叛军的埋伏,但因早有准备,且战且退,反将其引入包围圈,双方激战正酣。 至于奢崇明的动向,朱由校派出无数哨骑,找了当地山民带路,在一条路一条路的找。 不用想,奢崇明会偃旗息鼓行军,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与冷水关的留守叛军连成一片。 可惜他不知道,冷水关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已经易主了。 正想到这里,脚下山谷的一侧小路中,突然间鼓声大振,喊杀连天,黄得功都被惊动。 他急忙率领御营兵马列成战阵,做守御姿态。 朱由校仍立马高岗,眼眸微动,听着喊杀声就从自己脚下传来,想了一阵,恍然明白。 奢崇明剑走偏锋,没有与冷水关会合,他放弃了那里的八千守军,却是从山间小路,偷偷摸摸,直奔着自己来了。 前方大阵混战,奢崇明率领亲信,来了一出斩首行动! 其实现在的朱由校,有些心慌,因为之前的确没有预料到奢崇明会突然来这一出。 御营只有五千多人,奢崇明带着的定会是叛军中的精锐,交起手来,还真不一定! 可是这愈发激烈起来的喊杀声,是怎么回事? “去探!” 一名哨骑奔下岗去,不久后便匆匆回来,下马道: “禀陛下,反贼奢崇明亲率万余叛军自小路而来,遇见了冷水关支援来的赵将军三千人马,正在激战!” “赵光荣…” 朱由校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心下一紧,沉吟不止。 拿下冷水关后,赵光荣走小路支援陈策,却意外遭遇奢崇明,正陷入苦战,只有三千人,自己,要不要带这五千御营,出去援救? 一旦失败,自己可就挂了… 朱由校还没下定决心,坐下战马突然一声长嘶,刨动前蹄,如众马之王,愈加挣紧缰绳,发出阵阵咆哮。 自己还未说话,战马竟已有了心意! 朱由校心中激振,下意识拔出帝王剑,亮闪闪的寒光直照射入谷,怒目环视左右,喝道: “御营的将士们,随朕下岗杀敌!” 听见皇帝要亲自下阵,担忧之余,御营的兵士更是人人兴奋的发抖。 他们举起刀枪,疯狂的大喊。 “皇上万岁!” “大明万胜!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 黄昏时分,双方鼓声震动天地,陈策、戚金、童仲揆等人在前几日定下的大战策下,亦各有应敌之策。 他们将叛军分割为数个,加上奢崇明与赵光荣的意外相遇,这天山谷内外,到处都响着激烈的喊杀声。 奢崇明与赵光荣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敌人,打得不知所措。 起初的混乱后,奢崇明很快发现,这支官军并不是来阻拦自己的,人数也不多。 喊杀声已经起了,小皇帝那边定然也已经知道,那就不用再遮遮掩掩。 他分析了战场情况,调动部队,很快将势单力孤的赵光荣部包围在中间。 赵光荣只有三千人,对方却又万人,也都是不输于自己的精锐亲兵。 这场战斗,赵光荣没有任何准备,打的稀里糊涂,但却异常坚定。 只因他心中知道,这支叛军定是要偷袭高岗之上的皇帝去的,自己若是退了,就相当于葬送了整个大明! “我不能退,我们不能退!” 不知战斗了多久,赵光荣连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身边只剩下了十几名家丁。 “死了,都死了…”在夜色下,赵光荣望着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在滴血。 但他,无能为力。 赵光荣死死盯着周围如海一般的叛军,正有一名土酋向疾冲而来,他却无力挥动刀枪,认命的闭上眼。 随着呛啷一声,长枪刺入他的胸膛,带出一飙鲜血。 赵光荣被狠狠刺中,落下马去。 也正是在这时,最后的十几名亲兵,一个接一个的力竭而死,倒在血泊之中。 生命中的最后一刻,赵光荣咳了几声,却是吐出一口鲜血,见他咧着血口,畅快地笑了: “陛下此时应该走了吧,应该安全了吧…” “爹,我没有给您丢脸,我没有给赵家丢脸,我是为护卫陛下而死!” 赵光荣去了最后一丝气息,下一刻,四周突然间喊杀大振,炮火连天。 一颗炮弹在叛军之中,轰然落地,直接砸出了一个血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4节 奢崇明还没来得及高兴,听见动静,赶紧引领远眺,只见四周火光冲天,却是御营明军冲下了高岗。 朱由校亲自领军,黄得功紧随其后,他们所向披靡,正将叛军杀得溃败不堪。 第一百二十二章:南川大捷 黑夜中,叛军刚刚全歼了赵光荣部三千官兵,乱哄哄一片,还没来得及整队,转眼就被不知数目的官兵袭击。 炮火冲天,对叛军的心里威慑巨大,没有人会在听到头顶呼啸飞过的弹丸时无动于衷! 朱由校率领御营骑兵,居高临下,左冲右突,帝王剑猛劈过去,直接将眼前的盾牌与一名叛军劈为两截。 感受到鲜血溅到自己脸上、盔甲上,朱由校却在这时候愣住,下意识的感到慌乱,自己…刚才亲手杀人了… 亲手杀人,又与下谕杀人截然不同,看着敌人脑袋如西瓜般被自己劈得七零八落,红的白的溅落一地。 短暂的愣神过后,朱由校竟觉得有些快意。 黑夜中,没有人注意到朱由校这片刻的犹豫,人人都因这位皇帝的身先士卒而感到振奋,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奢崇明的偷袭大军一片混乱。 黑暗中,四处的火光和撼响,还有来回奔袭的马蹄声,都在触动着他们的神经。 路面上有土酋在指挥,想要阻止乱局,整队与御营兵再战。 黄得功见了,即领骑兵冲杀过去,一刀手刃了那名土酋,随即,叛军仓促组织的反击再次崩溃。 剩余的叛军大惊失色,瞬间崩散,再无斗志。 他们乱成一团,拥挤着往后退去,可之前让他们隐秘进军的崎岖的山路,现在却成了逃命路上的拦路虎。 巨石、溪流阻挡住叛军退路,片刻的功夫,官兵骑兵就从后追来,将他们杀的放声哭嚎。 叛军们互相推搡着,你争我抢,疯狂挤入狭窄的通道,相当一部分人不是被官兵杀死,却是被源源不断的溃兵活活踩踏而死。 偷袭而来的叛军,因缘巧合之下,提前暴露了位置,与赵光荣稀里糊涂的打了个照面,便被亲自下岗的朱由校领御营兵击溃,纷纷败退。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溃兵。 骑兵们与山间小路中追击冲锋,将一个又一个叛军砍落马下,血花四溅。 兵败如山倒,只有一部分人马还能受奢崇明节制,且战且退。 伴着朝阳的日光,朱由校骑着马,走在昨夜发生一场大战的山路上。 的确,这里是极其隐蔽的进军小路,如果不是通州三卫的人马拿下冷水关,调兵支援陈策,后果不堪设想。 来到一具尸体面前,朱由校捡起地上那把雁翅刀,若有所思,胸中有着深深的敬佩。 眼前赵光荣的尸体,浑身淤血,胸前稳稳插着一根长枪,脸上却带着满足。 朱由校眼眸微动,轻轻吐出几个字。 “传谕,通州卫游击将军赵光荣,护驾身死,赠太子少傅,拟谥‘忠肃’。” “荫封一子为锦衣卫千户,成年后袭世职,仍为通州卫游击将军。” 想到这里,朱由校紧了紧手上的雁翅刀,这上面还有许多凝固的血液,血腥的味道仍有些刺鼻。 随即,扭头道:“将他的尸体火化,送回家中,这把战刀,就留在此地吧。” 听见皇帝对战死武官的封赠,黄得功心中起了一团火,见他重重点头,便走下去安排。 这时,朱由校才忽然想到,自己方才并没有那种头次闻时,腹中翻江倒海的感觉了。 许是亲自上阵的原因,朱由校已经不再排斥这个血腥刺鼻的味道。 无论怎样,这南川一战,还是在众多将士的奋战之下赢了。 这个时候,石滩上陈策的战斗也已经结束,最终决定战局的,是山路中连夜逃出的溃兵。 他们将奢崇明兵败,已逃往播州的消息告诉石滩上那些叛军,使得很多人战意全无。 石滩之上,涓涓细流已经彻底被染成了乌紫色,官兵正在照顾伤员,也有被叛军扔下的伤者,躺卧在乱石滩上,痛苦呻吟。 没有人去管他们,在很多官兵眼中,这些人死了,尚能用他们的脑袋做军功。 不是所有人都能大义凛然,去救方才还与自己捉对厮杀的叛军,将领是,小兵亦然。 “他们怎么不自杀?” 一个官兵从一个叛军伤员身边径直走过,就和没看见一样,闻言也是冷笑道: “还惦记着让咱们救他呗!” “呵,真是蠢!” “谁爱去谁去,这帮人唯恐天下不乱,多少人战死,救他?我恨不能直接补上几刀!” “哈哈,消消火气,看着他就这么疼死,不是一件更畅快的事儿吗。” “说的也是!” 刚刚打了胜仗,众官兵悲愤之余,也都开怀大笑,因为看着那些先前嚣张不已的叛军躺在地上哀嚎至死,向自己苦苦求饶,的确很舒服。 奢崇明的所谓十几万大军,实际上只有四五万人,南川一战后,便做了鸟兽散去。 奢崇明的女婿樊龙,在大红江一线击溃了安邦彦、安效良联军,但是没能按照计划直插官军后方。 事后朱由校才得到消息,却是这樊龙在南下的时候,于武隆一带遭遇伏击。 当地参将李仕奇,料定叛军必过武隆,在凭城据守时也多次率部出击。 樊龙急行军支援南川战场时路过武隆山路,李仕奇虽不是本地人,但驻守武隆多年,对武隆山谷甚为熟悉。 得知叛军经过武隆是为了偷袭亲征军,李仕奇率部尽出,在山谷中将叛军团团围困。 樊龙虽然力战,但明军火器犀利,又是提前设伏,最后被铳、炮轰死于乱军之中,余部溃散。 南川战场上其余那些人马,一路被西翼的戚金反客为主,引诱入谷,遭到全歼。 石滩那路则是在与陈策的对弈中,逐步落入下风,被分割包围,逐步消灭。 至于奢崇明率领偷袭的万余精锐,被朱由校领御营出阵击溃,仓皇之中,收拢了两千余人,向播州宣慰司境内退去。 余下四散溃败的叛军,大部分都是在退却的途中被官军骑兵追赶歼灭。 童仲揆、刘元斌、孙宏基、李世基等将率领骑兵,星夜追杀了二十余里,接到陈策的命令,方才不再追赶,去与大军会合。 经过一日一夜的对阵,亲征军获得最终胜利,继而收复整个南川,奠定了平定四川的局势。 整军休息几日后,朱由校率军拔营,挥师向北。 行军几日后,亲征军来到距重庆城不足一日路程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时,城中一场针对巡抚徐可求的大规模兵变,在诸多将官的纵容、默许下爆发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重庆兵变 这天一大早,王守忠找到正在总镇府中的重庆总兵黄守魁,见他正在喝闷酒,便一巴掌拍在桌上,焦急道: “你还不出面吗?” “都什么时候了,还喝酒!” 王守忠,江津总兵,驻江津城五年,万历四十七年奉诏援辽,于天启元年二月率部前往中继站重庆。 但是还没来得及去辽东,奢崇明叛乱,将他困在了重庆。 “你想要怎么样?”黄守魁早知道这些日以来,这帮人都在私底下商量些什么,只是一直充耳不闻罢了。 事到如今,他也是干脆得很。 “我就等你这句话——”王守忠一拍大腿,道:“前几天,巡仓把总马洪,立斩奸细,得保仓栗不失,这事儿你知道吧!” “少说这些没用的,你就说要我怎么做?” 黄守魁冷笑一声,道:“近几天,这个破事在军中闹沸沸扬扬的,我想不知道也难。” “你去为马洪请功,那徐可求是怎么干的?” 一提起这事,王守忠就气愤难平,他指着自己,提高了音调,道:“马洪是我的人,他徐可求不给请功也就算了,还说他有罪。” “他有个屁的罪,保仓保栗,这是罪?” “那我现在去一把火把仓栗烧了,这是不是有功?他吗的,亏他能想得出来!” 他在那絮絮叨叨的说半天,黄守魁也没吭声,神情也一直平静的很。 王守忠顿时感觉有些尴尬,眼神一动,坐下平复了一会心情,方才继续道: “马洪现在已经被徐可求抓到牢里去了,说是要报上京师,给他定罪。” “老黄、我就问你一句,这事你是站我们,还是站那些磨嘴皮子的文官?” 说着,王守忠也在紧紧盯着黄守魁。 后者哈哈一乐,反问:“马洪做错事了?” “没有,他有功啊!” “那你问我这话做什么,马洪是你的部下,可也是官军弟兄,他没做错事,我黄守魁这次,帮理也帮亲。” “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王守忠一拍大腿,兴奋地站了起来,道:“那咱们商量商量,等会如何动手,你的部下也都喊上。” 黄守魁没有吭声,静待下文。 只见王守忠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全城地图,各街市都标注的极为详细,他将地图铺展在桌上,道: “我们是这样想的,等会我去找徐可求,请他点到校场阅兵将…然后…” 少倾,听完这些的黄守魁蹙紧眉头,问道:“你要我干什么,抓那些文官吗?” 王守忠却是狡黠地一笑,道: “咱们这回不是造反,而是讨饷、讨公道!我要你的人控制住那些文官,别让他们惹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5节 “这重庆城总兵就你我二人,但却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我可不想变成造反!” 黄守魁也知道,讨饷、造反,虽然都是两个字,意义却有很大不同,要是真被归类为造反,那就不是自己这条命的事儿了,怕是还要祸及家人。 “好,就这么干!” ...... 接到江津总兵王守忠的消息后,徐可求喜不自胜,放下手中政务,连忙前往校场点阅军士。 只不过徐可求在校场上左看又看,都觉得这些兵士素质实在参差不齐。 眼前的江津兵,上有七老八十,年岁比自己还大的糟老头子,下也有十几岁,还在穿开裆裤的小屁孩。 很快,他做了一个举动——裁撤老弱兵员。 徐可求当场宣布,要将江津总兵王守忠的部下中,那些混吃等死,毫无实战作用的老头、小孩全都裁撤干净,只留下青壮,加以训练。 裁撤军队中无用的老弱,这道命令其实是好的,但是这个时候传达下去,只会招致全体将士的强烈抵制。 本来重庆周围地区的明军,就已经饷复不继,积欠了许多粮饷。 徐可求要裁撤老弱,自然而然就引发了一个问题,即被裁撤那些人多年当兵积欠的粮饷,从何而发? 一时间,群情激愤。 王守忠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吃惊,他望了望徐可求,仿佛是在想,这货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 本还想着由自己牵头,讨要饷银,再让下面兵士们附和,吓唬他一番。 这下可好,裁撤老弱这道命令一出口,不用王守忠去刻意鼓噪了,兵士们如同一锅沸腾的开水,直接炸锅了。 “抚台要赶我们走?” “我们为朝廷当了多年的兵,如今要裁撤,起码也要将积欠粮饷如实下发!” “家中无地,也没有什么手艺,若不发饷,走了也是死!” 众兵士纷纷逼近,王守忠大惊失色,眼见状况不对,命令本打算吓唬徐可求的亲兵们去安抚局势。 “你们要做什么,造反不成!” 徐可求一脸震惊,后退几步,复又道:“既然如此,让本抚点阅花名册,看看是否如实!” “看就看,有何可惧!” 众兵士仍旧不服,但心下稍安,停住了脚步。 “刘胜!”徐可求念出这个名字。 下一刻,一个约莫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站在了他的面前,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头盔,甚是滑稽。 徐可求蹙紧了眉头,冷哼一声,道: “不过是个乡野小儿,居然还想诓骗朝廷粮饷?” 话音一落,又是喧闹不止。 一名千总越过众人,上前暴喝道:“怎么,你嫌他年纪太小吗?” 徐可求躲在王守忠亲兵后,倒是一副浑然不惧的样子,反唇相讥道: “竟敢这样与本抚说话,莫非你要造反不成!” 却不料,这千总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这样的朝廷,反了又如何!” 言罢,千总不由分说,抽出佩刀,舞刀上前,转瞬突破了亲兵的封锁,当先一刀刺入徐可求胸膛。 徐可求愣愣望着这把刀,直至它从自己身体中抽出时,还是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转瞬间,校场安静了下来。 江津总兵王守忠和他的亲兵们,全都愣愣看着倒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徐可求,心道大事不妙。 四川巡抚徐可求死了,这事儿可就彻底闹大了,一场闹饷,居然真变成造反了! 王守忠对大明堪称忠心,并未想过造反,这次原只是想给部下讨个公道,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怒火中烧,一把揪起刺死徐可求这千总的衣领,喝问道: “汝因何陷我于不义!” 众人唯唯诺诺,再不敢吭声。 千总也没了方才的豪气,被自家总兵瞪得心虚,坐在地上,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就在此时,黄守魁带亲兵跑来,焦急道:“陛下击溃了奢崇明大军,御驾已到城外了!” 话音尚未落地,黄守魁也是呆站在原地,一副天塌了的样子,良久,方才喃喃问道: “死了的这个,是四川巡抚徐可求!?” 王守忠望了他一眼,将手中的佩刀仍在地上,凄惨地笑道:“想我一辈子兢兢业业,为朝廷守疆戍边,却没成想…” “你知不知道,你这回,把我给坑惨了!”黄守魁顿足,颤着手,紧紧抓在王守忠甲胄上,“我真想狠狠揍你一顿出气!”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万个后悔,就不该参与这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夺职、下狱 重庆兵变,止于徐可求之死。 就算之前如何憎恨,也不会有多少兵将真想将他杀死,就连王守忠、黄守魁二人,最初也只是想借闹饷,为马洪主持公道而已。 无论徐可求之前做了什么,在朝廷命令之前,他仍是一省巡抚,官袍加身,杀了他,便等同于造反! 望着地上逐渐没了声息的巡抚,校场中所有的将校,全都目瞪口呆,先前激起的热血,一下子被入骨的凉意冲淡。 入夜之后,重庆城安静得可怕。 乌云蔽日,偌大的街市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在微风中摇曳的灯火,陪伴着空荡荡的长街。 巡抚的死,很快惊动了整个重庆的文官、武将。 如此大员在兵变中身死,皇帝追究下来,四川全省的文武都要动荡,按察使孙好谷是在下午才接到朱由校即将抵达重庆的消息。 南川之战,皇帝御驾亲征,击溃奢崇明十几万叛军,大获全胜。据说那一战,叛军的尸骨,堆平了南川的山谷。 孙好谷与按察似副使兼川东兵备副使李继周商议后决定,在皇帝到来之前,于重庆实行宵禁。 百姓们风声鹤唳,比叛军攻入城中更令人害怕的就是兵乱了。 这一夜,只有那些不知世事的孩童们,才能睡得安稳。 在焦灼地等待中,许多百姓忽然听见,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还有整齐行进的脚步声。 一个孩童被惊醒,于屋内发出了惊慌地哭嚎,妇人也是手足无措,在男人的督促下,赶紧抱住了放声大哭的孩童。 这时,男人顺着窗户向外看去。 不知何时起,大街的两侧已尽是一些肃立的官军士兵,还有手持火把,于大街小巷巡逻的兵丁,这些更让他们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此时此刻,许多百姓内心的想法。 不少人都立刻将家人叫醒,收拾好了行装,紧张地聚在一起,随时准备应对突然变故。 在这样的乱世里,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性命是最不值一提的。 “来了…” 这次兵变的始作俑者,江津总兵王守忠,此刻正坐在昏暗的院子中,静静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院子寂静一片,也没有点灯,但他的心思异常明亮。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王守忠想了无数种可能,望见几条街外的火光,他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浑身颤抖起来。 “总镇、是皇上来了,奢崇明大败了!” 院门被亲兵急匆匆地敲响,因为没有听见王守忠的回答,亲兵便又道: “城中的文武官员都去迎接了,总镇,还是去看看吧,万一这事有转机呢…” 门外的亲兵喊着,院中仍旧没有任何回答,也是变得垂头丧气,正要离开,却听院门突然在身后被打开。 “我想好了,皇上若要怪罪,是我一个人的罪过。” 黑暗中,看不清王守忠此刻的神色,亲兵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异常坚定。 ...... “徐可求呢?” 立马于街角,朱由校扫视四周,手上按着帝王剑,道:“朕听说,那个徐可求不给将士请功,可有此事…” 话音落地,心中已做了最坏打算的武将们都是吃惊不已。 原以为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是给他们来做主的。 人群中的王守忠、黄守魁二人,更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先是前者站了出来,颤声道: “回陛下,抚台死了——” “死了?”朱由校眼眸一紧,按在剑上的手也是一顿,片刻,神色平静地道: “他怎么死的。” 王守忠与黄守魁交换了眼色,仍由前者继续说话。 “回陛下,是臣没有管好下属,在校场闹事,也是臣保护不周,发生了如此严重之事…” 黄守魁闻言,怒目圆睁,想也没想,也道: “陛下,不怪他的事,是臣暗中操纵,使邓千总杀了抚台,陛下治臣的罪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却是脚下一夹,驾马顺着街道一直向前。 半晌后,一行人来到仓栗门前。 朱由校下马,将坐骑交给黄得功,推开大门,一只脚踏进院中,环视一阵,方才问道: “这仓栗中的存粮,还够全城守军食用多久?”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6节 “回陛下,若叛军继续围城,仓栗存粮,尚够守军食用一年有余…”四川按察使孙好谷恭敬说道。 “要是仓栗被烧了呢?”朱由校来到仓栗中,看了一圈,出来时才道: “又能食用多久?” 孙好谷心中有了疑影,又道:“不足三日…” “那依朕看,这个马洪,是大大的功臣啊!”朱由校拍拍手,“叫他来见朕!” 不多时,一名穿着甲胄的官兵走来,战战兢兢道:“把总马洪,参见陛下。” “我…”不等朱由校说话,马洪便直接跪在地上,垂头道:“陛下,我有罪——” 见此,众人面面相觑。 朱由校却嘴边含笑,弯身将他扶了起来,道:“你没罪,朕说、你有功!” 听见这话,马洪一愣,不明所以。 朱由校走出仓栗,翻身上马,斜睨身后诸多文官,冷冷道: “你说,方才认罪那番话,是谁叫你说的?” “这…” 马洪犹豫不决,同时也在心中暗暗吃惊,这个事情,自己谁也没告诉,皇帝是怎么知道的。 “朕让你说,你就说。”朱由校冷笑几声,道:“让有功之人认罪,怕是花费了你们不少功夫吧?” “你们好大的胆子!” 马洪有些害怕,还是不肯说话。 朱由校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拿出一份密奏,劈头盖脸打到孙好谷脸上,冷笑道: “孙爱卿,朕的好臣子!你也该说点什么了吧?” 扔过来的,正是锦衣卫先大军一步入川探听到的密奏,自出征之日起,便每三日一次送至御前,从不间断。 朱由校人还在洛阳时,实际上,对川中大事小情,就已经了如指掌。 徐可求、马洪的事,还有这孙好谷等人沆瀣一气、顽固保守,为保自己颜面不失,全然不顾平叛大局的情况,也早就知道。 若非有这马洪保住了仓栗平安,让叛军提前攻陷重庆,这战局到现在会是什么样,这还真说不好。 “陛下,臣、臣这也是为了国朝着想啊!”孙好谷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道: “马洪斩了守门兵丁,擅入仓栗,此番是恰好赶上奸细纵火。若下次没有奸细如火,旁人以此为依仗闯入仓栗,臣罚还是不罚?” “况且,徐可求乃封疆大吏,身死校场,陛下不能不闻不问,寒了天下文臣之心!” 朱由校目光扫过他,心中自然知道,他这是在钻大明律法的漏洞,单凭这件事,倒还真处置不得。 这时,一名大汉将军抱来一个孩童,道:“邓千总知道犯了大罪,留下这个孩子,在家中自尽了…” 闻言,王守忠眼眸一紧。 这个姓邓的千总,婆娘在前两年时就难产死了,他既要当兵,也需照顾婴儿,粮饷又常常拖欠,这样的日子已经很难了。 自己本想着将罪责揽到身上,他怎么这样想不开? 正想到这里,却见朱由校再次下马,来到孙好谷面前,吩咐道:“抬头。” 孙好谷茫然懵懂,听话依命做了。 眨眼功夫,朱由校抬脚猛踹过来,且听孙好谷惨呼一声,翻滚在地。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朕这次来,就是要定你们的罪!” “传谕,夺职、下狱,锦衣卫押回京师,告诉魏忠贤,让他好好查!” 第一百二十五章:建设比赛 天启一朝,这是乱世的开端。 在这样的世界里,什么都不如自己手里的这把剑,枪杆子里出政权,至于文官的嘴皮子,不添乱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马洪有罪吗,他的确是有罪在先,可正是因为这份罪,重庆城十几万军民得以保全。 朱由校正是知道这点,所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力保这名唤做马洪的把总。 这次保的不是他,是重庆城内的全体官军将士。 可话音刚落地,文官们又不服了,他们在犯颜直谏上,向来都是无所畏惧,管你是不是天子,该骂就骂。 孙好谷挣扎着起身,高声道: “无凭无据,皇上却如此待臣,臣不服!臣寒心!!” 语落,众文臣同声附和。 “你寒心!”朱由校猛然愣住,旋即,怒极反笑,道:“你让与叛军作战的西南将士,如何去想?” 朱由校抿起嘴唇,眸子里闪烁着冷冽地杀气,终究还是忍住,背身负手,淡淡道: “你不服,你们都不服…” “那好,朕给你们机会,如果这次押缚回京,东厂没有查出什么所以然来,你官复原职,朕下罪己诏!” “如何啊…?” 皇帝把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孙好谷抬起头来,心中有着复杂的情绪,却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皇上——” 刚出口两个字,却听朱由校轻飘飘地说了一声:“你、退下吧。” 孙好谷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重重叹了一声,颤颤巍巍行了常礼,随锦衣卫离开。 须臾,朱由校翻身上马,凝眸道: “江津总兵王守忠、重庆总兵黄守魁。” “臣在!” 片刻,两人一齐出列。 “你们二人,纵容下属,乱城闹事,本该责罚,姑念往日功勋,既往不咎。”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尔等继续为朝廷镇守西南,戴罪立功!” “至于多年积欠军饷,即日起,一并下发!” 大家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是这个结果,都是喜极而泣,王守忠、黄守魁二人对视一眼,心悦诚服。 “臣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扫了他们一眼,冷哼一声,骑在马上,背影逐渐消失在街道深处。 就在重庆一带,用从洛阳福王府带来的银两,热火朝天发饷时,成都围攻战,业已进入到了最后阶段。 ...... 自七月起,张彤一路叛军,在西川势如破竹,连陷三州十一县,于八月初攻破合州,进抵成都。 至今,已将成都团团围困了一个多月。 成都虽是西南重地,因官员不力,仓栗中并无多少存粮,围城一月,已经告罄。 为恐吓城内守军,尽快拿下成都,张彤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 这天入夜,他命土司兵在城外各山头,每人手持两支火把,且将每支火把的两段全都点燃,以营造出四十万大军的气势。 “你看,好多的人…” 城上守军站在城头远眺,果然是人心摇动、 只见周围数里之内,叛军营地人喊马嘶,不断有兵马进出,连山上也是火光点点,连绵不绝,炽然可怖。 但是此后,城外叛军几乎夜夜如此,守军见到,也就都见怪不怪,只觉平淡无奇了。 又过几日,叛军营地忽然鼓声大起,伴着隆隆的脚步声,无数土司兵摇动大旗,再次进攻。 只不过这次,久攻南门不下的张彤改攻了西门。 新任的四川总兵候良柱一只手按在城砖上,不断下达命令,可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一个问题,指着前方道: “那里怎么有块巨石?” 指着的地方,就在西门三十几步外。 那里有一处石坡,坡前有巨石阻挡,石上被草木覆盖,结实隐蔽,简直就是一处天然的进攻阵地。 果然,候良柱话音刚落,便有叛军发现此处,迅速率兵进占,向城头发射箭矢。 很快,候良柱下令,要守军向石坡集中射击。 可巨石坚固得很,叛军们躲在坡后向城头抛射,垛口形同虚设,守军无以为御,死伤不小,顿时军心惶惶。 “火铳很难打到他们…” 一名参将皱紧眉头,刚说完话,就听一道破空声,一支箭矢落在脚边。 “这样下去不行!” 候良柱环视左右,见守军军心摇动,当即立断,道:“派人调兵,将其余几门的火铳手各调来一半!” “用火铳密集射击,压制坡后敌军。” 占据石坡后,叛军短暂压制住了城头的明军,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有鸟铳手源源不断从其余三门调来。 这些铳手一经上城,便纷纷击发手中火器,碎石横飞,轰鸣不绝于耳,叛军又被压制下去。 在这段时间,明军也没闲着。 候良柱调来城内民勇,在火铳手火力压制时,拆除城内一些民房,加紧赶造雉楼。 待叛军再起身时,却惊讶地发现,城头已经堆起了雉楼,比自己的土坡都要高出几丈。 明军站在有雉楼,高居向下射击,大面积杀伤叛军,很快就将进攻的叛军杀得溃不成军,仓皇退走。 听见明军的欢呼声平地冲霄,张彤拔出佩刀,整军过后,再次大举进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7节 明军造了雉楼,居高临下,叛军在这几日也不是闲待着,他们加紧赶制了一种当地的攻城器械——厢楼。 厢楼,是攻城塔的一种,比明军堆砌起来的雉楼更高,是叛军在近几日于成都城外就地取材制成。 这天,叛军在厢楼底部装了轮子,数十人在盾车的防御下,推着厢楼前进,后面跟着大军。 一旦有人被明军击倒,很快又会补上另外一人,拼命的推进。 至于候良柱的破敌之法,更加简单粗暴。 他一面号召民勇继续堆砌雉楼,堆得比厢楼更高,另一面,挑选矫健亲兵组成敢死队,背着火药、油草等物,舍命烧之。 这些士兵身手敏捷,又有城头明军配合,虽然叛军极力阻止,却仍会有漏网之鱼。 一点火药配合着油草,在厢楼上引燃,起初叛军还不能发觉,待到厢楼中的叛军察觉,火势愈烈,已经无法扑灭。 没有办法,张彤只得放弃厢楼,看着已被明军堆砌成直入云端的城头雉楼,望天兴叹。 西门已经不可能建立优势了,修整几日,张彤复又改变方向,主攻北门。 这次叛军采取了在南门、西门时又有所不同的方法。 他们化身小姑娘,整日待在营中,居然编了数以万计的竹笼,笼中盛满土石,以之高垒,打算建成高台,居高临下跳入城中。 候良柱急中生智,下令拆除城中永祥寺钟楼,动员军民,将其改建于北门之上,抢占制高点。 叛军在外堆垒高台,明军则在城上急建钟楼,两方就这样在成都的四个城门,玩起了建设比赛。 第一百二十六章:西川大长老 九月的川蜀大地上,虽有了丝丝凉意,大体上仍显得燥热。 暖风穿过山林,掠过城外的叛军大营,再抵达城上,沿途发出萧瑟呼声,让本就紧张的围城,更显得风声鹤唳。 最近几日,张彤指挥的这一部叛军,与城内明军展开了一场建设大赛,双方你来我往,开始比拼建造能力。 本来,叛军人数较多,所垒土笼已高丈余。 四川总兵候良柱动员了永祥寺僧人及军民,迅速在城墙上造起了比之更高的钟楼。 张彤骑在马上,望着高达三丈的钟楼,心中也是佩服,叹了口气,挥手道: “别堆了,叫弟兄们都撤回来吧!” 一旁土酋也是无语,道:“哪有这样打仗的,近三丈高的钟楼,亏这姓候的想得出来…” 张彤抬起头,仰视头顶的明军,转身离开。 当天夜里,一名土司兵灰头土脸地闯进了他的营帐。 说是城内明军在钟楼的掩护下,趁机出城,大肆掩杀一番,将堆砌好的土笼给尽数焚毁了。 “候良柱欺我太甚!”张彤闻言,不免大怒,当即披挂甲胄,亲自领兵趁夜攻城。 却没想到,候良柱早带亲兵于城楼之上等待,见张彤率叛军乌黑一片而来,只是哈哈大笑,道: “本镇料定你会来,早就备好了大礼招待你们!” 随即,他扭头过去,下令道: “扔!” 转瞬间,钟楼上无数块黑色的饼状物体被明军投放下来,叛军捡到手里,个个都是震惊不已,锐气顿时大减。 却是明军将城内馊、坏的腐烂食物,揉成一块块面饼、肉饼,配以屎尿,站在高高的钟楼之上,向他们不断投出。 候良柱这一招攻心颇见成效。 叛军都是土司兵,按照习俗,他们不可以浪费任何食物,很多土司兵都深信,如果自己浪费食物,就必定会有不详灾祸降临。 面对这些屎尿混合着腐烂臭物的烂饼,没有人会蠢到真的去咬上一口,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将饼扔到地上。 扔掉这些饼以后,不安的氛围开始在土司兵中蔓延。 这个时候,钟楼上明军开始发射弓箭、火铳,土司兵毫无战心,顿时溃败崩散。 接下来的几日,张彤逐一进攻了成都的每一个城门,强攻、垒土,利用攻城器械等等,凡是能想到的方法,全部都尝试了一遍。 候良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危急时刻还会亲自上城拼杀。 简言之,张彤在成都屡战屡败、损兵折将,还被明军百般羞辱,却始终不能攻入城中。 张彤派遣奸细入城,探听到城中实际存粮已经不多,遂改变策略,试图让成都城在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不攻自破。 ...... 各土司酋长分兵四出,钻入山林,先于各山之间修筑关寨,再选视野开阔之处,设下屯兵、连接之所。 三日过后,成都周围的山谷,叛军营地已随处可见。 这还没完,在各山之中安营扎寨以后,叛军也开始拦路设卡,彻底断绝成都周围的货运、交通。 张彤下令,凡是有想要入城的人,不论平民还是商人,全部斩尽杀绝。 在这样的命令下,各土司酋长全都成了各个山头的小皇帝,他们我行我素,对当地山民非打即骂。 土司军也迅速裂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山贼。 一处安静的山谷之中,十几所土房正与世无争地立在这里,当地山民世世代代于此居住,其乐融融。 “秀娥,去把衣裳晾晾!” 一个男人手中持着草叉,来到木屋之中,开始处理满地的茅草,边梳理,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句。 屋里应了一声。 一个相貌一般,但身材不错的女人挽起头发,抱着盛满衣物的木盆走了出来。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风和日丽,让她整个人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秀娥,今天天气不错,待会带上孩子,出去转转吧!” 这时,男人收拾了木屋,一手持着草叉,远远喊了一声,女人扬起眸子,望见男人正冲自己笑。 还没等女人回话,下一刻,一支箭矢射穿了男人的胸膛。 草叉轰然落地,男人下意识捂住透出胸前的尖头,带着恐惧不已的神色,倒了下去。 “快带上孩子,走——!” 话还未说完,一名土司兵上前,一刀刺入男人的身体中,又抬起头将目光望向正捂着嘴,神情惊恐的女人。 随即,他的脸上泛起狞笑,连尚插在男人身体中的刀也不顾了,张开两只大手,一步一步朝女人逼近。 女人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仍是冲进屋中,抱起孩子。 可她刚刚转身,就见那名杀了自己丈夫的土司兵,正站在门前,一脸急不可待地扑了上来。 旋即,屋中响起了女人的惨叫,孩童的哭啼,还有土司兵兴奋地吼声。 叛军冲入山林之中,烧毁村寨,掘开坟冢,将男人尽数杀光,掳掠相貌不错的妇人到山中营地,奸淫至死。 这时,前线消息纷纷传来。 奢宠明兵败南川,李仕奇围杀樊龙,朱由校君临重庆,鲁钦顺利收复顺庆全境,正星夜驰援成都。 “……” 这一条条的战败消息,无不说明这场令整个四川数月动荡不安的乱局,已经接近尾声。 在这样的局势下,张彤却有了割据一隅的荒唐想法。 这最后一支叛军主力,在撤离成都以后,席卷了成都周围的朝廷州县、卫所。 半月之内,灌县、彭县、新都、崇庆州、宁川诸卫,成都方圆数百里土地,全部沦于张彤之手。 此后,张彤派出使者,自称西川大长老,献上降表。 在这份降表之中,张彤先是怒斥奢崇明纵兵叛国,又说从贼为祸,皆是被奢崇明逼迫,本非他本意。 此后,愿携麾下十万精兵归顺朝廷,内可遏制诸司,外可从诏征辽。 他的条件是,朝廷允许张氏族人,世世代代镇守西川。 几日之后,朱由校在前往成都的路上接到了这个消息,一下子笑出了声,人还骑在马上,就直接作出了口头回复。 大致意思就是,你张彤此前不过是奢崇明手下的一员叛将,朝廷就连奢崇明自号大梁王的事儿都不会承认,更不会承认你这所谓的西川大长老。 遵从朝廷的众土司,也不会承认你这个大长老。 在最后,朱由校还说,若想不株连张氏全族,即遣散你那所谓的十万精兵,到成都向朕自缚请罪。 否则,待大军杀到,尽诛张氏全族。 第一百二十七章:土司请降 “陛下,京师传来的消息,辽地又兴兵了…” 随行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小跑跟随在御马一旁,哆嗦着嘴唇,似乎有些害怕。 朱由校没有说话,骑在马上,一只手按着佩剑,就这样继续领军前行。 辽地兴兵,之前就有所预料,自己率勇卫营、通州三卫兵马亲征,奴兵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毛文龙那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在建虏倾巢的攻势下,就算放弃义州,自己也不会怪他。 只要皮岛不丢,东江镇建制还在,就依然能起到牵制建奴的效果。 “还有呢,魏忠贤今天的本子怎么还没到?”朱由校头也没回,静静问道。 其实,自从出了京师,朱由校每天都要接到京师来的题本,都是魏忠贤拟批以后报过来让皇帝裁定的。 这个事儿,魏忠贤办的还不错,每日题本都是他自己送的,想来,也是怕自己猜忌他。 想到这,朱由校冷笑一声。 不过魏忠贤也不是什么好鸟,魏朝到凤阳皇陵守陵后,他那干儿子把魏朝活活饿死、打死,这个事儿没他授意,怎么可能。 现在,东林没以前那么闹腾了,但大势仍在,也不能让这个“九千岁”跳太厉害,朱由校还不想对魏党动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8节 却听王朝辅拍了拍手,道:“这是京里送来的两名女子…” 朱由校闻言一愣,即转头看过去,哭笑不得。 眼前这两名面色红润,气息微喘的女子,一个穿着青衣,一个套着红裙,显然是魏忠贤趁这段时间挑选,送来给自己解闷的。 “这个魏忠贤…” 笑了一声,朱由校转而指示王朝辅道:“你、派人回京告诉魏忠贤,这两个女的,朕收着了,得空就回京去‘谢谢’他。” 谢谢这两个字,朱由校着重点了一下。 王朝辅能到管事牌子这个位置上,被魏忠贤看重,整个人自然也是鬼精,一下子就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待他离去,朱由校继续策马前行,只不过放缓了速度,淡淡问道: “你们两个,都叫什么,是哪里人?” “算了,你们叫什么,朕一个也懒得知道。”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道: “魏忠贤是怕朕路上孤单,所以让你们来,消息已经传回去了,说朕把你们留下了。” “魏忠贤不会找你们的麻烦,各回各家吧。” 两女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喜,连忙行了礼节,同声说道:“奴婢谢皇上放我们回家。” 朱由校往周围看了一圈,道:“黄得功,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兵,把她们护送回家。” ...... 自打叛军自己解围,成都城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有说他们在攻掠周围州、县,断绝成都与外界联系,想要困死自己的。 也有说是朝廷援军赶来,叛军自己溃散的,反正是众说纷纭,什么都有。 直到官军收复顺庆,皇帝于南川击溃奢崇明叛军主力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才算安定了人心。 至这个时候,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四川乱局,总算是快要结束了。 至于张彤在成都周围的部队,有一部分在各山头设立营寨时尝到了甜头,其实已经不听他的号令。 按那些土酋的说法,大家都是听大梁王号令,你张彤此前不过也就是个一方将领。 大梁王都逃到播州去了,你不去与大梁王会合,再攻官军,却想着在西川做什么大长老。 这岂不就是说,我们这些地方土司酋长,都自动成了张彤的部下? 成都城外,大股叛军虽然已经退走,但还存留着不少占山为王,打算做个土皇帝的土酋。 这些人也不是一股绳,各自为战。 成都城里的粮食早就要吃完了,四川总兵候良柱率领兵马主动出击,将盘踞山头的叛军一个一个的剿灭。 成都这边的战事还在继续,倒是张彤,向北攻陷威州以后,就在此地直接自立。 在这之后,他做起了白日梦,居然向朱由校献上降表,想要世世代代镇守西川。 因为知道朱由校不太可能同意,张彤紧接着又做了一件事,便是逼迫俘虏的当地朝廷文官写手书,承认自己这个西川大长老。 尽管很多文官宁死不从,却还是有一些没有丝毫气节的害群之马,替叛军写了这份手书。 不过眼见就将平定四川的朱由校,可没什么兴趣去和张彤这样的小人物,去玩什么政治游戏。 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武力上能把你直接平定,那为什么要和你玩政治? 对这种反叛的行为,军事征伐,一向是宣示朝廷武力最有效的手段。 张彤的白日梦还在做,朝廷的平叛大军也是一刻没停。 “大长老,小皇帝率军到了宁川卫,我军兵败,崇庆州也被明军围了!” “怎会如此…我、我有十万精兵!” 张彤一抖,手中茶碗锵然落地,他面色苍白,只觉得脑上一晕,气血直冲而上,直接不省人事。 待他悠悠转醒,却猛然发觉,已被人五花大绑,缚于马上。 张彤不断挣扎,口中高呼:“你们要做什么!我们这是去哪?” 起先,没有人回话,直到有人不耐烦了,才是侧过来,先扇了他一耳光,才道: “嚷什么、嚷什么?” “送你去见皇上请罪!” 张彤大惊失色,挣扎得更加激烈,但这也不知是谁绑的,越是挣扎,便越是结实。 直到他有些喘不过气,才是喊道: “我有十万精兵,足以与朝廷对抗,你们放我下来,我封你们做长老!” “嘁——” 张彤这一番如同白日做梦一般的言论,引得周围土酋哈哈大笑,道:“就连大梁王在播州都被抓了,你还是省省吧。” “你想找死,我们还想活!” 却是奢崇明自南川兵败后,溃逃至播州,打算东山再起。 其手下一名土酋,名唤张令,统领诸土酋临阵倒戈,归顺朝廷,一阵激战,再次击溃奢崇明,此刻正绑着他来成都请罪。 张彤听到,也是一愣,随即垂下头,不复再有丝毫挣扎。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奢崇明兵败南川,逃到播州,本有机会东山再起,张令却忽然反正,将他击溃。 张彤在西川,手中尚有些许军力,正运筹帷幄,打算顽抗天兵,也被众土酋绑缚押往成都请降。 第一百二十八章:朱燮元献策 成都,总镇府正厅。 朱由校一手掀翻了桌案,其上堆积的地方文书一扫而落,引得众人惊惶不安,纷纷伏跪。 王朝辅捧着文书站在厅外,他在脑中飞速盘算着,脸上渐渐生出恍然,皇帝的猝然发怒,令他心中警钟高鸣。 伴在天子身边,时刻都要记得谨言慎行。 厅中,正站着几名前来奏事的锦衣卫,看官衣,都是镇抚司的百户。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让皇帝如此动怒。 四川总兵候良柱也在一旁忐忑不安,心中想着,陛下是不是知道自己拆永祥寺钟楼,还有一部分民房改建城上的事情了。 这的确是没办法的办法,叛军当时在城外堆垒高台,若不如此做,叫他们抢占了制高点,成都就危急了。 心中纠结了一会,候良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公公,要不要我去向陛下请罪——” 王朝辅心里正想着要不要这时候进去,闻言先是一愣,即失笑出声,转身问: “候总兵去请什么罪?” “我擅自带兵拆了寺庙、民房,陛下已在因此置我的气了…”候良柱忧心忡忡,“公公,待会儿,您要为我美言几句啊!” “原是为了这事。” 王朝辅一扶额头,道:“陛下,这是因为京里传来的消息,不是与你置气,候总兵大可放心。” “哦——”候良柱安下了心,片刻后,还是问:“京里的什么消息?” “是在皇庄推广番薯的事,你不要多问。” 两人正说着,却听厅内两名锦衣卫百户大喊一声遵旨,即转身出了正厅,上马往北而去,像是带着紧急的谕令返京了。 王朝辅垂头看了看手中被黄绫包裹的文书,想了一会,却是徐徐退下,不再打算进去。 候良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急了,上来道:“我们不进去问问吗?” 闻言,王朝辅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打仗是个好手,能在大股叛军围城之下保住成都,甚至还能主动出击,可这点事儿怎么就不明白? 他叹了口气,解释道: “现在皇爷正在气头上,这些文书也不是什么好事,自讨不快的差使,咱们还是另外找人来做。” “有理、有理…”候良柱连连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刚才传来的消息,前边还是好事。 番薯在皇庄的推广非常顺利,极好种植、产量高的特点显而易见,深得百姓喜爱。 按理来说,接下来就该是在整个京畿的皇庄推广种植了。这本来是朱由校在离京以前,就再三强调过的。 现在推行,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问题就出在,京师部议此事时有人进言,刚推行到整个京畿,就遇见了棘手的问题。 番薯于通州附近一处皇庄推广种植时,遭到当地皇亲的横加阻拦,闹出了人命。 在这件事上,皇亲与反对推行的文官站到了一起。 皇亲体量很大,皇帝本人不在京师,魏忠贤不敢随意处理,张维贤也要避嫌。 这样一来,部议悬而未决,番薯也就迟迟不能于京畿推行,等朱由校接到这个消息时,已经错过了今年的夏种日期。 朱由校生气的点,就是因为皇亲闹事,导致番薯在京畿的夏种推迟,这一推迟,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活活饿死! 他们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自己一走,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倒是平日低调行事的皇室宗亲们,一个个的跳了出来,开始带头反对推广番薯。 让穷苦百姓不被饿死,就让他们这样抗拒? ...... 次日晨起,朱由校呻吟着坐起来。 几个月的军中生活,真是让他遍体鳞伤,长期骑马,也使得双腿内侧变得有些发麻。 在成都好好睡了一觉,身体虽然不再酸痛,朱由校却还是觉得一经走动,双腿内侧都有疼痛感。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99节 “这行军打仗的滋味,确实比在后宫翻牌子难过多了啊…” 朱由校喃喃几声,望着摆在桌上,沉重的甲胄、佩剑,倒也是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皇帝都喜欢在深宫中不出来了。 无它,这领兵打仗,简直不是皇帝该干的活啊! 拉开了床幔,阳光泫然而入,微尘飘扬的晨曦中,王朝辅跪在地上,奉上了一盏温茶。 朱由校沉吟片刻,伸手接了,默然喝入,茶水于口中几经周转,又被吐到了小太监准备的铜盆中。 “有什么事?” 朱由校接来另一盏温茶,静静饮罢,忽然说道。 王朝辅神情微微一顿,恭敬说道: “禀皇爷,叛将张彤、奢崇明,已被押至成都了,要不要见见?” “朕与他们有什么好说的?”朱由校的脸上不见丝毫高兴之情,将茶杯放在桌案上,边在太监的侍奉下穿戴甲胄,边道: “让候良柱把他们直接砍了,传首西南。” 不多时,穿戴整齐的朱由校回到正厅,坐在首位,听文官、武将们行礼山呼以后,方才静静道: “朱燮元。” 一名面貌中正的文官出列,道:“臣在。” “朕给你三日时间,将四川境内,响应安氏叛乱的土司,随秦良玉抵抗叛军的土司,拟一个表呈上来。” 朱燮元本是四川的左布政使,前不久临危受命,成为西川附近的总督。 平奢崇明之战中,与候良柱、秦良玉互相配合,成功将张彤一部叛军遏制在成都周围,为亲征军到来平定局势,争取了时间。 他应声遵旨后,心中似乎有事,垂眸出神,良久复又一叹。 朱由校刚刚起身,见他这副样子,脚靴在地上一顿,又坐了回去,问: “朱燮元,有什么话直说。” “是。”朱燮元行礼,也不含糊,直言道:“陛下当真看不见,脚下的这片川蜀大地,已破落成什么样子了。” “梧桐落尽,残荷盈池。陛下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朕自然不会一走了之,如果你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朱由校瞥他一眼,静静说道。 朱燮元再度抬起头,见他此时眼眶已经泛红,说道:“既然陛下不走,那就要整治西南,若陛下要中兴大明,一个安定的后方,必不可少!” “国朝自洪武以来,就在西南各省,实行改土归流之策,行至今日,成效甚微!” “今既已平定叛乱,就该宣告四方,慑以武力。陛下可强令各土司改土归流,为他们重新划分土司地界。” “大土司要打掉,今后四川境内绝不可以再有类似奢崇明的大土司家族。“ “至于小土司,可以将他们的地方变成府、州、县,由朝廷派遣流官治理,如有不服,派兵征伐也要强制改动!” “土司世代承袭制度,实不可取!”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爹在我手上 午时的火热阳光洒入成都,商议许久,已有些劳累的朱由校再度睁开双眼,遂将眼下文臣、武将神色尽收敛于瞳中。 良久,静静说道: “照你的意思,这西南战事还未完?” 朱由校这是故意为之,其实心底,早就明白朱燮元所说之事,给他一个表现出来的机会。 方才朱燮元说,奢崇明、张彤虽然已死,但此乱绝不仅仅如此,皇帝来西南一次不容易,下次说不定要多少年之后了。 所以,如果不彻底稳固了西南局势,势必要前功尽弃。 “是!”朱燮元连声道:“安邦彦、安效良二人既已到了成都,就不能让他们再回水西。” “水西迟早必反,要尽快除之!” “至于四川、贵州战后抚定问题,臣以为,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西南问题,征伐为辅,同化为主!” 听得“同化”二字,朱由校眼眸一紧。 事实上,朝廷虽然在朱由校、鲁钦这几路都取得胜利,但这只是援军调派及时,在此期间,地方上的明军,几乎是一败涂地。 就连秦良玉在石柱,都只能维持固守,无图进取。 当然,朱由校回京后,史书上对平奢安之乱的描述,只能是叛军如何如何不人道,亲征大军一路所向披靡。 至于地方上明军的糜烂,文武的离心离德,这些则不会提及。 贵州,巡抚李枟、御史史永安虽然能对安邦彦统一意见,两人私下,却也是矛盾重重。 安邦彦前来面圣,史永安觉得这是一个平定贵州的好时机,不断催促李枟集中兵力,率先出兵,平定水西。 李枟以贵阳明军实力,自保尚且不足,何谈主动出为籍拒绝,没有给史永安留下一点面子。 后者面子上受不住,决定自领兵马出城,去讨伐水西,可在出城时却被李枟拦住。两人在城门大吵一阵,就如泼妇骂街。 这事,在传到成都以前,贵阳已是街知巷闻。 于是,第二天史永安即向京师上奏,弹劾贵州巡抚李枟与水西安氏互通有无,阻挠平乱大业。 史永安给魏忠贤送过礼,也是后者推荐上位,严格来说,属于魏党。 至于李枟,则不属于任一朋党,他只想安安稳稳渡过任期。 朱由校心里明白,李枟这件事做得对,以贵州明军如今实力,的确不能轻易招惹安氏。 可他是完全出于贵阳考量吗? 并不全是! 晚明的官场,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李枟早到了退休的年纪,只是东林党人选定的新任巡抚王三善迟迟未能赴任,他才“暂代”巡抚事宜。 他定然是想着,等待新巡抚上任的这段时间,最好什么事都别发生,以免晚节不保。 史永安向入京为官,立功心切,也就比较激进。 李枟则采取无为而治的办法,既不采纳前者的主动进攻策略,也不在地方上施行任何安定民心的政令。 说白了,就是在一门心思等后来者上任,然后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固图自保。 以后就算出了什么事,反正他在任时贵阳没丢,安氏也没反,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李枟和史永安之间的矛盾,直接导致了贵阳城文官的矛盾,到现在,双方不仅在唇枪舌战,也开始利用党争,互相攻讦。 面临大敌时,贵阳的文官、武将尚能同心同德、努力守城,可一旦叛军主动退去,彼此之间的矛盾便愈发凸显。 徐可求与武将之间是如此,李枟与史永安之间,亦是如此。 就在朱由校于此商量如何彻底解决西南局势时,一个消息传来,却是李枟致仕,新巡抚王三善,到贵州上任了。 王三善这个人,属于东林党人中,少数比较有能力的,可他同样有东林党人的通病,即盲目自大,贪求虚荣。 初抵贵阳时,王三善还领着两万外省援军。 尽管两人在党争上各属对立面,但是在官面上,史永安依旧督促王三善与李枟做好交接,邀他入城。 然而,王三善并不买“阉党”的这份账。 王三善以“贼兵虽未反,但迟早必反。人心未定,我巡抚也,不可即安”为由,率军驻扎于南门。 新巡抚上任,贵阳文武早就备好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可是人家连城门都没进。 李枟和史永安面子上都挂不住,一时之间,贵阳城内针对王三善的流言,无风而起。 不过王三善并没有理会这些,第二日,他移镇宅溪,那是安军的大本营,囤积着水西粮草,附近更是分散驻扎着十万安军。 两方火药味甚浓,不过因为安邦彦已经表态要为朝廷尽忠,安邦彦之子安位盛情接待了这名新任的贵州巡抚。 白日时,王三善与安位有说有笑,众明军也与安军载歌载舞,夜晚时,却突然发难,将安军击溃。 这一战,王三善亲率明军,冒着安军矢、石前进,以两万人,击破驻扎在宅溪附近的水西十万主力大军。 因为没有安邦彦坐镇、调度,水西遂而大乱,安位痛骂朝廷的假仁假义,号召贵州众土司反抗朝廷残暴统治。 另一方面,他也率领残余安军,远遁陆广河外。 这个消息于今日刚刚传到成都,说实话,朱由校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王三善不等成都这边做出决议,就擅自出击,讨伐还未在明面上造反的水西。 一旦失败,后果无法设想。 要是打不赢,处理很简单,革职下狱,抄家问斩。 可问题是,这货不仅打赢了,还基本上一战击溃了水西! 宅溪一战,两万明军大破十万安军,这是明面上的说法,可实际上最主要的还在暗地里。 水西虽然早有酝酿,但安邦彦不够果断。 二十年前,平播州之战,水西因为参战,得到了万历皇帝的三百里土地赏赐。 这次,安邦彦显然是想故技重施。 他这么一犹豫,其余的贵州土司实际上已经乱了,有人想跟着安邦彦捡便宜,也有人想直接造反。 水西还没来得及造反,堆积在宅溪附近的粮食,就被明军一扫而空,主力也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王三善一战击破。 水西那边一打起来,朱由校更没有理由把安邦彦和安效良放回去,这样一来,就算安家真的想割据贵州,也不容易。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扩大战果,防止王三善情敌冒进。 朱由校对历史上的这货还算比较熟悉,虽然能力比较出众,缺点也极为明显——太容易飘了。 历史上,这货就是连打了几个胜仗,然后一路追击,被安军反戈一击,最后不屈而死、 拿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难保王三善不会飘飘欲仙,要是情敌冒进,追过陆广河被安军设伏,那可就乐极生悲了。 朱由校在脑中将各种想法迅速过了一遍,沉吟片刻,道: “传谕,朱燮元升任四川巡抚,挂左都御史衔,驻成都。四川总兵候良柱,移镇重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0节 “让鲁钦不要在四川逗留,安抚好顺庆府,就立即南下,到贵州安定局势!” “明日亲征大军启程,前往贵州。还有,派人告诉安位,安邦彦在朕手上,若想从轻处置,就在朕抵达贵州前请降!” 第一百三十章:朕讲理 自老爹去面圣时,安位便开始焦虑不安,果然,还是被皇帝扣在四川回不来了。 水西安家,本来与众土司商议了一年多。 大家都约定好了,你安邦彦与奢崇明,一个四川,一个贵州,同时举义,然后众土司再群起响应,推翻明朝暴政。 安邦彦等奢崇明先举义后推迟起事,这已经引起不满。 去面圣,绞杀昔日盟友宋万化,更是触动了一些土司的底线,其实王三善动兵以前,安位在贵州,已经是独木难支的局面。 如今,安位虽是继任为安抚使的人选,却成了名副其实的过街老鼠。 他望着被人呈送上来的最后通牒,叹了口气,水西安氏徒有二十万众之虚名,若朝廷大军追击过来,无论如何也是打不赢的。 何况安邦彦和安效良还被扣押在朝廷军中,仅凭他自己,实在难以力挽狂澜。 安邦彦为人残暴,常以射杀汉民为乐,政治大局上,又是个首鼠两端,无利不起早的人。 其子安位,却生性懦弱。 朱由校这份通牒一到,安位没有一丁点顽抗的心思,当即就在商议如何负荆请罪,向朝廷请降的事。 “什么、你要请降?” 众人正在商议,却听门外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却是安位之母,奢社辉怒气冲冲地走来了。 这女人一来,安位即惊的浑身发抖,下意识站起来,将自己的位子让空出来。 奢社辉是奢崇明之妹,虽然是个女人,却比大多数归附水西的土酋都要强势。 得知自己哥哥被皇帝下令处死,传首西南的消息后,奢社辉悲痛欲绝,发誓将率水西安氏,与朝廷抗争到底。 她痛骂安位懦弱,要投降扣押他亲生父亲的仇人,其实心中早就知道,水西不降,安邦彦只会死的更快。 “我水西何曾叛国?王三善无故发难,朝廷又说什么改土归流,是要逼反西南土司吗!” “联络东川土司禄千钟、武定土司张世臣、沾益土司设科…”奢社辉嘴不停,一连串说出了三十余家土司的名字,道: “就说朝廷无道,无故屠我水西族人,逼反西南!” “母亲…”安位大惊失色,忙劝道:“朝廷大军,岂是我等土司能相抗的,不要抗拒天兵,为水西招惹祸事啊!” “天兵!?” 奢社辉已因兄长之死彻底红了眼,她冷笑连连,道:“我水西勤勤恳恳,世代忠于大明,镇守边疆近三百年!” “那王三善无故屠戮我族人,皇帝却如此不明事理,竟庇护那个贼子,简直是昏君!” “大明到了他的手里,是该亡了!” 安位抖着手,声音愈发低了下来,喃喃道: “慎言、慎言…” 诸土司面面相觑,各都有心思。 少倾,一人站立起身,道:“这次安氏是下定决心,要举义了吗?” 奢社辉看了过去,怒道:“朝廷于贵州行此人神共愤之举、天怒人怨,安氏是在顺应天意!” 诸土司无奈,对视一眼,见奢社辉已失了理智,便无人复再劝言,只是在心中盘算。 几日过后,云南,东川土司。 “哼!”酋长禄千钟哈哈大笑,冲下属道:“这个奢社辉,奢崇明造反被朝廷平了,竟还指望着拉我下水…” “还说什么,叫我兵犯嵩明等地,真是天真!” 一人道:“这个女人,为了给奢崇明报仇,就连自己丈夫都不顾了!” 又有一人冷笑几声,附和道: “呵呵,奢社辉现在是疯了…收到这封信的还不止我们东川一家,武定的张世臣、沾益的设科,还有寻甸土司…很多人都收到了。” “他们都怎么说?”禄千钟正色问道。 其实,云南、四川、贵州等处的土司,互相之间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有极为亲密的,也有关系紧张,随时可能大打出手的。 乌撒土司安效良,与水西安氏是肺腑之亲,所以才会陪同安邦彦一起来面圣。 武定土司张世臣,事事皆仰乌撒的鼻息,这次安效良回不来,乌撒正在大乱,武定正打算趁机脱离乌撒的掌控。 这东川土司禄千钟,与寻甸土司世为秦晋之好。 沾益土司设科,是安邦彦的亲妹妹。 寻甸与沾益两土司的军民,私下关系则极为亲密,几乎是你打谁我打谁。 禄千钟受到奢社辉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知道寻甸土司的老朋友鲁连,打算怎么做。 寻甸土司,却在等待沾益土司的动向。 至于沾益土司酋长设科,她是安邦彦的亲妹妹,这个时候正打算请降。 一来,是不想与朝廷顽抗,她也知道在鲁钦和亲征军的包夹之下,绝对打不赢。 二来,则是考虑到老哥安邦彦的小命还捏在皇帝手里,要是跟着奢社辉造反,老哥怕不是要性命不保。 沾益这个信一出来,宽甸土司酋长鲁连赶紧跟着请降,禄千钟和鲁连世为秦晋之好,怎么可能大打出手? 没说的,也跟着降了。 禄千钟这边降表一递上去,周围依附东川的大小土司,一个赛一个的请降。 至于武定的张世臣,这时候因为乌撒的安效良被朝廷扣押,正忙着脱离乌撒掌控,哪有功夫理会奢社辉与朱由校的仇怨。 简言之,这西南各省的土司,一个人的向背,往往就能决定一群人的向背。 要是安邦彦在奢崇明叛乱之后不久,就如历史上那般迅速造反,安效良自会率领乌撒造反,武定张世臣不敢忤逆乌撒的意愿,也会跟随。 一个带着一个,这三十几家当然大部分都会争相跟随,紧接着的就是西南各省依附这三十几家的大小土司。 可现在的问题是,奢崇明已经被朱由校亲征给灭了,安邦彦和安效良也被扣着,四川局势虽然没有完全安定,那也差不太多了。 这个时候去造反,无异于白给。 奢社辉这些手书的效果,完全没有达到如历史上安邦彦造反时那般,群起而呼应的效果。 响应的,只有铁了心要送菜给朱由校的那么大猫小猫两三只,其余大部分都是观望、自保的态度。 其实朱由校也挺不好意思的,本来吧,在水西问题上,的确是王三善那个二愣子太过着急,给了奢社辉以口实。 可是朱由校的态度,也就止于不好意思了,朝廷永远都不会错,皇帝一直都有理,谁让大明就是比你们强呢! 在这个时候,讲理没用,还得看你刀把子硬不硬,武力上来了,也不会有人说你没理。 第一百三十一章:平安氏之战 自万历年以来,大明帝国多个危机并存。 内有财政崩溃、东林党争,外有后金兴兵辽东,兼之如今的土司作乱西南,社会矛盾空前激烈。 朱由校亲征,平叛大军连战连捷,土司叛军望风披靡,可西南之事还是托到了今年九月。 四川刚刚平定,百废待兴,安邦彦之妻奢社辉再反,贵州之乱爆发。 云南、四川部分土司积极响应安氏,加之一部分土司终于朝廷,互相攻伐,一时之间,川、贵、云战事又起。 西南总督鲁钦率部赶到贵阳城,与贵州巡抚王三善会合,两人召众将升帐商议,决定渡过陆广河,追击安氏叛军。 同一时间,朱燮元与候良柱也在商议。 成都,总镇府。 前日,朱燮元得了新的塘报。 称六番招讨司、黎州安抚司境内聚齐了大批被奢社辉号召起来的土司酋长,其中又要以歹费、阿蚱怯为主。 歹费、阿蚱怯号称长老,合兵号称五万,进犯成都。 最近朱燮元正在谋划,意欲将整个西川所有不忠于朝廷的土司,一扫而空,歹费、阿蚱怯正是其中最不服管教的土酋。 这份塘报看似紧急,却与他胸中战策不谋而合。 望着奉上塘报的六番招讨司兵士,朱燮元静静坐着,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问题。 良久,他道: “传令六番招讨司,若叛军来犯,弃城而走,扔下部分兵器甲仗,败的越惨越好!” 那兵士也没问为什么,应承一声,转身离去。 “本抚欲在此地,诱叛军主力决战。”说着,朱燮元起身,来到地图前,道: “就是这。” 候良柱跟过来,环胸站在图前,凝眸自语:“雅州…” “六番招讨司战败诱敌,歹费必自临关而入,我稍后传令,命临关守将王国祯继续佯败,印歹费至和水。” “……” 两人商议半晌,候良柱亦提出了自己看法,最后总兵、巡抚意见一致,引诱叛军主力至雅州一带,进行决战。 战策已定,成都明军即闻风而动,战鼓四起。 原属奢崇明麾下,临阵反正的张令,被封为浦江守备,率部先行,引阿蚱怯进入雅州境内。 天启元年九月,明平水西之战爆发。 四川巡抚朱燮元,遣四川总兵候良柱等由成都出兵,大张旗鼓,驰援六番招讨司、黎州宣抚司。 六番招讨司守将刘可训接到朱燮元撤退命令,稍一接触,即全线溃败,退入临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1节 叛军声势大振,歹费领本部主力两万余人,星夜追至临关. 经几日攻伐,王国祯与刘可训弃关再逃,溃退至雅州境内,叛军占领六番招讨司全境。 见沿途官军丢弃的旗仗甲械,歹费兴奋不已,于临关修整三日,不等阿蚱怯消息传来,便下令追击,意在争夺战利品。 由于朱由校率亲征军离开后,西川明军与土司叛军双方实力差距不大,又有许多土司静观成败。 朱燮元决心一战破敌,制定了诱叛军于雅州一带合围的作战方针,密令六番招讨司的王国祯、兵备副使刘可训二人一路连败诱敌。 同时,总兵候良柱、副将刘养鲲分别从夹门关、名山出兵,偃旗息鼓,织成一张大网。 另一路,阿蚱怯本不愿进入雅州,欲先破成都,再回师迎击候良柱等官军。 行至峨眉山一带,遭遇张令部伏击,双方激战一阵,张令亲自出阵,身中一矢,失利退入雅州。 阿蚱怯思虑片刻,随即下令,放弃先前绕路打成都的计划,决定与歹费等土司先在雅州会师,击破这几路官军。 张令逃至周公水下游,见叛军紧追不舍,放心下来。 为了败的真实,张令又抛弃部分旗帜,转身迎击阿蚱怯,身中三矢,一路溃败,这才退入雅州城中。 阿蚱怯对官军的全线溃败深信不疑,穷追击至城下,占据周公水河口,由陆、水两路大举攻城。 这时,四川副将刘养鲲自名山出击周公水河口,焚毁全部叛军船只,大败土司联军,斩敌一万余人。 阿蚱怯闻讯,慌忙逃窜,奔据山巅,据险固守,以静制动。 候良柱也在夹门关忽然出击,同王国祯、兵备副使刘可训部会合,于芦山一带击溃歹费军主力,斩级一万六千。 阿蚱怯等土司凭山据守,刘养鲲、张令二人率部进围,因山势陡峭,叛军箭矢充足,官军久攻不克,死伤不小,遂决定死困。 没过几日,雅州境内大雾腾起,彷如天助。 两人即召众将议事,乘雾率部进捣山寨,叛军仓皇接战,因大雾原因,官军顺利攻入山寨。 值得一提的是,阿蚱怯在官军破寨的第一时间下山逃窜,却在马上被张令于乱军之中一弩射中,穿喉而死。 北路,歹费败逃回临关,打算凭关据守。 侯良柱率兵赶来,架设铁炮,强行攻关,官军刚于雅州决战获胜,士气大振,人人奋勇。 歹费不敌官军悍勇,仓皇弃关而逃。 其后,王国祯为雪前耻,率部疾驰二十余里,追败歹费于紫石关,候良柱、张令等部亦合围而来。 朱燮元、候良柱等人诱敌深入,于雅州境内分进、合围,一战击溃叛军主力。 此战,土司酋长死者四十三人,数万大军土崩瓦解。 叛军大长老歹费受伤,乱军中为六番招讨司游击将军王国祯所杀,阿蚱怯则在逃窜下山时,遭蒲山守备张令一弩穿喉。 几日之后,二十余家土司上表请降,四川遂宣告平定。 ...... “这个臭婆娘,早知她会如此,当初就该手刃了她!” 当听见奢社辉不顾自己性命,也要与朝廷作对的时候,安邦彦心中一万个后悔。 他自然知道,奢社辉说的那些,都是托词,她真正想的很简单,就是单纯的为了给奢崇明报仇。 自王三善突然出击开始,安邦彦和安效良就被朱由校给关了禁闭,走到哪都要被严防死守。 “放饭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冷嘲热讽地声音,却是一个明军小兵从门下塞进两盘子饭菜。 “喂猪呢?” 安效良嘀咕一声,肚子却极为老实的捡了属于自己的盘子,开始狼吞虎咽。 见他们这副样子,门外明军也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且不说如今安效良与安邦彦被奢社辉坑的惨样,四川明军连战连捷时,朱由校与鲁钦的大军,也以望风披靡之势,秋风扫落叶般击溃了奢社辉组织起来的安军主力。 相比雅州那里的紧张,这边的战斗,则显得过于轻松。 亲征军与鲁钦的各省援军会师后,无论人数上,还是军械装备上,都大大超过了叛军。 奢社辉的反叛,注定只能是垂死挣扎。 第一百三十二章:得胜碑 贵阳城中,插满了腾龙旌旗,与军旗、各援剿总兵的高招旗夹杂在一起,遥望过去,满目皆是旌旗蔽空,大军镇临。 这天,天朗气清,阳光照耀在西南大地上,光明终究还是压过了黑暗。 乱了快一年的西南,终于迎来安定的曙光。 贵阳城不大,相比内地、江南城镇,显得极其落后,可若单说贵州,这里却最为富华,为叛军、官军必争之地。 许多年后,贵阳军民还会在闲话中追忆,天启元年时皇帝率军亲征,于贵阳城中主持大局的往事。 “陛下有谕——”高台之上,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一步跨出,高声宣读。 话音及地,下阶诸镇官军、百姓,尽皆伏跪,以待天子谕旨。 见惯了大场面的王朝辅,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等场面,心中震惊,清了清嗓子,用尽量高的话音道: “朕自御极以来,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遵承皇考诏命,图维政理。对诸土司乱行,一忍再忍。” “今、诸土司屡犯国法,乱犯川、贵各省,损失甚多。” “奢崇明反,重庆孤危,深为可虑,遂决意亲征,以求速定战乱,维护民生。” “重庆、南川、西川、贵阳数战,兵士用命,将校奋勇,大获全胜!” “此番平西南,所赖内外臣工协力同心、奉公守职。我郡国羽林之材,随朕东征西讨,功不可泯。” “会勘已明,鲁钦、朱燮元、候良柱、王三善、秦良玉、张令等,文武同心,皆为栋梁之才。” “今中外多事,朝廷用人方急,事后验功,此征有功之文臣、武将,必赏,必升!量材而任!” “兹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言罢,众人纷纷山呼。 “皇上万岁、万万岁!” “大明万胜!!” 朱由校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腰间挎着帝王剑,站在高台之上,威严道: “我大明、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将朕这些话,刻于石碑之上,警示宵小,威慑四夷!” “遵旨!”众人齐声喝道。 不待多时,一批囚犯被带到高台面前,明军警卫四周,皆是虎目精光,对这些土酋充满蔑视、警惕。 西南总督鲁钦,双手交奉尚方宝剑,上前一步,垂头道:“臣受陛下信任,总督西南各省军务。幸不辱命,勘定西南,大获全胜!” 朱由校扫了一眼,接回宝剑,没有说话。 这时,鲁钦起身,面相一众军民,高声道: “安邦彦、斩!” “安效良,及诸土司张世臣、安邦俊、安若山、陈奇愚、陈万典等三十二家,皆于贵阳斩首,传首川、贵,以儆效尤!” 话音落地,安邦彦被推上前来。 时至今日,安邦彦也知自己此前多方谋划,不过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他将今晨明军强行塞到嘴里的麻药吐出一口,异常平静,倒是安效良,嘴中麻布被取出后,破口而出几句土话。 “他说什么?” 朱由校冷冷地质问,王朝辅少见这般龙兴,也对皇帝重视西南而啧啧称奇。 众人静默等待片刻,朱由校走到安效良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冷一笑。 “给朕绞了他的舌头,聒噪!” 随后,朱由校径直走回几步,下令道: “斩!” 一声令下,众大汉将军二传为四、四传为八,而后十六、三十二人,接次连声吆喝,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斩!” “斩——” 声震贵阳全城,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随征将校的山呼,及战鼓、礼乐之声,还有百姓的呼喊、痛骂,响彻整个贵阳的天地。 安邦彦被一刀斩掉了头颅,可能他至死都还在后悔,为什么娶了这样一个蠢婆娘。 安效良本也是一刀的事儿,可却因为多说了一句明军都没听懂的话,活活遭罪,被先绞了舌头。 至于其余众土司,有与安邦彦一样,平静如水的,也有疯狂挣扎想求饶命的。 无论怎样,喧嚣渐散,血腥渐消,就连军民百姓也都各自回家、归营。 夕阳落下,白日时的慷慨激昂消失不见,贵阳城中竖起的石碑,却仍旧伫立于此。 碑上刻着一行小字。 “天启元年九月,皇帝亲征,斩安邦彦及乱西南土司三十三家于此。” ...... 平定奢崇明、奢社辉之后,四川、贵州的局势也被重新洗牌。 四川巡抚徐可求之死,后已勘明,把总马洪无罪,保仓有功,升任重庆千总。 徐可求之死,还牵连到了党争。 因其为东林党人,这一死,朝中即引起轩然大波,在朱由校亲征期间,无数奏本送至营内,都说要严惩马洪。 此前,朱由校一概不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2节 大胜的消息传出,朝中风浪,似都随着这次大胜,而烟消云散,现在朱由校接到的奏本,清一色都是谦卑的恭祝。 西南大胜,皇帝的威望开始上升,阉党也开始发力。 如兵部崔呈秀,内阁顾秉谦,皆上疏为把总马洪辩白,弹劾东林言官僭越权事。 魏忠贤趁机罢免了一批东林言官,这自是京中之事。 徐可求死了,东林党自然也希望自己的人继续掌管四川,内阁初拟,推荐上来几个人选。 分别是吏科给事中魏大中、浙江道御史房可壮,及此次平乱有功的临关兵备副使刘可训。 不过很可惜,这份子京师千里迢迢送过来的题本,朱由校连看都没看,就吩咐王朝辅给烧了。 人在西南,就得任性点! 朱燮元平乱有大功,为什么不能继续当四川巡抚? 朕不仅要让他继续当,朕还要给他加兵部尚书衔,让他能在名义上兼理贵州军务。 至于王三善,虽然是东林党人,可这次能迅速平乱,他也有大功,姑且让他继续做贵州巡抚。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在贵阳城内与前巡抚李枟有矛盾的御史史永安,这次也被魏忠贤推荐,不声不响的调入京师,去都察院任职了。 平定战乱,剩下的就是如何处理善后,朱由校可不想前脚刚走,西南又乱起来。 几经商榷,朱由校摒弃了一直延续下来“以夷制夷”的政策,决意使用武力,强行推行“改土归流”。 算水西安氏在内,能搬上台面的大土司战败的,共有三十四家。 针对这三十四家比较大的土司,朱由校首先下谕,对奢家、安氏这两个罪魁祸首斩尽杀绝,老少不留。 其余如武定张氏等,只诛首恶,保证不再旧事重提,稍定人心。 奢崇明掌管的永宁宣抚司,这次之后,朝廷将取消其建制,将永宁宣抚司全部土地并入叙州,设立叙州府,由朝中委派流官治理。 自此,永宁宣抚司,彻底成为历史。 参与叛乱的土司,不论大小,皆取消其后世承袭宣抚使的资格,但若考学合格,可以允许在西南地区任州、府流官。 这就涉及到一个重要的政策,即在西南地区开办讲学,消灭土司文化。 有力无处使的东林士子们,还有地方上等待补缺的进士、生员们,都要来这边历练一番,美其名曰: 大明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 甚至朱由校还规定,有功名在身想要做官的,在西南地区讲学两年之后,朝廷一定给你安排补缺。 第一百三十三章:沙、普崛起 其实,早在洪武年间,西南地区就已经有了社学。 只不过设立之后,也并没有太过重视,只是一些迁徙于此的汉民子女入学读书,大部分人为的也就是脱离边陲之地。 而今,朱由校亲征大捷,不仅在处置尾大不掉的众土司,也要鼓励当地土民与汉人一起读书。 这第一条谕令,就是针对其它地区等待补缺的进士、监生等有功名的士子。 很多人拿到功名以后,都要等待很多年才能补缺,甚至有青年进士及第,暮年才得以补缺,为一任县令的例子。 这道谕令一出,直接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很多士子心目中,西南、辽东,是两个尽可能敬而远之的地方,一个就是这两处的不确定性。 各种矛盾与文武争斗,导致西南局势愈发危、乱,绝不是一次大胜,就能彻底宣定的。 这些谕令短期可能看不出太大效果,但朱由校深信,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 天下间永远也不缺当官的人,为了能谋个一官半职,他们能做出很多常人难以想象之事。 朱由校鼓励在西南讲学,教化土著,头几年对很多人来说,是个契机。 身有功名,于西南各省讲学二载以后出来的,朝廷必定补缺。这种明文规定一出,很多自诩满腹经纶,却无处报国的士子们,都是激动。 西南贫穷、落后,土著又与汉人有着深深的矛盾,很多人就陷入关乎人生道路的抉择。 是继续等待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补缺,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西南讲学两年,出来在为官一方? 谁知道两年之后,这种政策还会不会继续,过了这村,可就不一定还有这店了… 朱由校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天下间的士子,对朝廷来说,这道政策是一举多得。 既能让很多没有治理经验的士子,到西南历练一番,选出贤能之士,报效朝廷。 也可以弱化地方上士子的力量,把一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读书人,弄到西南边陲之地,去干些实事。 奢安之乱在天启元年被平定,针对四川、贵州各省,朱由校将三十余家大土司尽数革除,并在他们的土司上,设立州府,委派流官治理。 永宁宣抚司并入叙州府后,四川境内再无比较大的土司,在朱燮元、候良柱的推动下,改土归流大抵会在今年完成。 对于形势比较复杂的贵州,朱由校几经斟酌,终于班师途中再下谕令。 其一,贵州宣慰司改为水西宣慰司,革去宣慰使一职,名义上保留宣慰司建制,却已彻底改为流官治理。 其二,夺取素与安氏互通有无的几家大土司大半土地,设县十二处,各隶州、府。 尽量让贵州境内的大土司,也一个个的消失。 其三,此次叛乱,东川土司禄千钟等十余家并没有帮助叛军,却也对朝廷征召推三阻四,阳奉阴违。 针对于此,朝廷将剥夺东川、宽甸等土司十二马头土地,设开州,隶贵州府。 并且对这十余家土司,进一步严格限制营寨数量与土兵人数。 其四,征召大批当地民勇,沿河筑城三十六所,置三新卫,招募新军,委派此回平叛有功将领镇守。 若有心之人从地图上看去,这三十六卫、所,围成了一张大网,几乎将整个贵州包围在内。 一旦再有战事,朝夕便可平定。 至于临时设置的四省总督鲁钦,朱由校这次也没放他回去,却是让他继续总督川、贵军务,驻于贵阳。 这个总督,他至少还要再做几年,直到西南地区差不多稳定了再说。 没有一个能力出众的人留守,走了也不放心。 骑在战马上,朱由校凝眸望着京师方向,旋即回首望了望身后的夕阳,将头一甩,道: “回京!” 相较出京前,不少人稚嫩的面孔上,都有些许的坚韧。现在的朱由校,亦不再是当初那个自己。 伴着礼乐、鼓声,还有漫天的旌旗,数月前出京的那支兵马,带着大捷之威,凯旋回京了。 在京师,有更多的困难等着这位皇帝。 ...... 这次大胜,实际就是惨胜。 此回动乱,牵制了四川、贵州几乎全部的兵力,还有云南、广西诸省大部分的兵马,亦来往调动。 幸运的是,朱由校只用一年就平定了这场历史上足足打了十几年的战争。 不幸的是,几个月下来,单单战争损耗,就让日暮西山的大明朝政,几近崩溃。 听王朝辅汇报战争损耗,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只有身处战争之中的人,才能知道一场如此规模的大战,对国家会起到如何的撼动。 众土司蓄谋已久的叛乱,不仅给川、黔的百姓带去灾难,无数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对其余几省的暗中影响,也颇为深刻。 以云南为例,朱由校曾诏黔国公沐启元率兵助战,他却多方推诿,视若无睹。 其父沐昌祚也是一样,贪生怕死,紧闭府门,两人真真的父子。 云南都司许成名等先后大败,导致当地官军不得不继续派出兵力援川,力量锐减。 云南本地也有不少土司直接或间接的参与了叛乱。 小打小闹的,就是趁云南大军援川时,出兵劫掠地方,攻城略地,动静大一点的,还攻陷过卫城。 种种大事、小情,不可详述。云南虽不是战中地区,损失却也不小。 云南是如此,其余各省亦是如此。 部分云南、广西土司奉诏援川,路上发生哗变,或与明军起了冲突,大打出手,然后双方各自为战,被叛军所破。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 平叛后,众参战土司即开始向朝廷索要平叛之功,土地、人丁,牛马,各都是狮子大开口,极难处理。 土司闹起来,无论参与叛乱还是参与平叛,他们之间,都有共同的利益。 正是这些利益,让土司之间互通声息,奢崇明这边一乱,川、黔、贵几省一时间,几乎全遇战事。 只不过,这次平叛的主要战场,是在四川、贵州。 是时,贵州、四川方面数次传书其余各省,请求派兵增援,也有如前任四川巡抚李枟那样,贷款置办军械守城的。 然而其余各省亦都有不同程度的土司派叛乱,自顾不暇,哪有空余兵力援救? 云南巡抚闵洪学就曾给李枟回信。 信中都是挖苦之言,说你李枟也为我考虑下,云南也乱了,还要派兵去四川,你是想要了我老命不成。 简言之,这场大胜的背后,是西南各省朝廷军事力量的锐减,还有土司之间的混乱、无序。 自万历以来,西南各省官兵纪律松懈,几乎不堪一战。 土兵相对来说,虽然装备不足,却较为骁勇,万历三大征时,开了大规模征召土兵参战的先河。 每逢战后,又要大规模对土司进行封赏,参战土司进一步扩充了军备,吸收了不少降。 因此势力大涨,埋下了土司乱西南的隐患。 奢崇明、安邦彦,就是参与播州之役后得到万历皇帝封赏,逐步形成在四川、贵州的割据之势。 这次战后,朱由校在贵阳待了一阵子,以武力刻意打压土司,没有例行封赏。 这让一众参战土司不满,却也抑制了他们的势力增长。 可好景不长,很快就有官员报告,称此次平叛,阿迷州土知州普名声、安南长官司沙源等效力颇多,积极平叛,击败了许多反叛土司。 两人收编了众多反叛土司的溃兵,加之平叛履立功勋,威望和军力都开始不可避免地增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3节 当然,现在两人还没有任何造反的想法,毕竟奢崇明、安邦彦就死在眼前。 朝廷大军迅速解决波及数省的战事,甚至引得皇帝亲征,足以说明对黔事的重视,不亚于辽事。 勇卫营新军的战斗力,亦让他们心惊胆战。 第一百三十四章:小官人 云南土司沙源、普名声、龙在田、吾必奎等效力甚多,他们利用此前“以夷制夷的”政策,积极为朝廷平叛,堂而皇之行吞并之举。 既想获取皇帝信任,又在扩充自己的实力。 这些土司的小心思,朱由校心里和明镜似的,贵州兵备傅宗龙也瞧在眼里,上疏称: “沙、普等土司来日不可保证,时下看来,对奢、安幸灾乐祸的心思实有,只是有鉴于奢、安,不敢复行叛乱之举,率先发难。” “臣以为,为免再出现土司为祸西南,陛下当急早处置沙、普等土司,征讨剿灭,或任以辽事。” 傅宗龙的意见,虽然并不怎么高明,但的确有其可取之处。 就现在而言,平叛刚刚取胜,沙源、普名声还不敢造反,或许他们的心思,也没有历史上崇祯年间那样强烈。 若是能为已用,无论单纯消耗后金,还是真正感化,都能化解沙普崛起之忧。 于是,朱由校采纳了傅宗龙的提议,在刚刚回到洛阳附近时,对沙源、普名声下达了一道谕令。 以平叛有功为由,加封二人为土守备职衔,增赐本品官服一套,令其即刻起行,率沙普土司军援助辽东,归熊廷弼帐下。 一同接到谕令的,还有吾必奎、龙在田等土官。 他们接到此谕时如何反应,尚且不知,朱由校却是一路向北,凯旋而归。 亲征大捷消息传来,普天欢庆。 这大捷伴随着的凄苦离散,只有朱由校和统兵的将校们知道,总之,每逢这个时候,民间总是热闹。 回京之前,朱由校在通州将三卫兵马遣返回故地行镇,面对随军陪伴自己的数万将校,第一次,流露出了不舍。 皇帝的感情,众人亦都深有同感,只是肃穆立于场中,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朱由校缓缓扫视每一个面孔,想要将他们全部都记住,眼眸微动,当即借用重庆之围,吟诗一首。 “孤城困守岁云徂,望断援师泪欲枯。烽火连天云黯惨,血尸满地肉模糊。” “为怜豢养垂三世,遑恤伶仃有数孤。力尽自分抛一死,昂藏宁肯负众躯?” “陛下…” 望着神态动容的皇帝,众随征将校纷纷泪目,自发伏跪一片,高声道: “大明有难,吾等为国,死而无悔!!” 朱由校按着帝王剑,转过身去,尽量用平静地语气,一字一句道:“回吧!” “陛下——!” 孙宏基、李世基两将对视一眼,再度狠狠看了一眼这个背影,上马挥手喝道: “随我回去驻防!” 随即,便是轰隆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当朱由校再度回首,方才人满为患的场地中,只剩下了一万余的勇卫营将士。 人数虽然也不少,但与之前相比,却显得极为空荡。 这时,旌旗被强风吹得猎猎作响,朱由校见了,也是叹口气,独自走回营中。 …… 朱由校早想到自己治下的民间,好好看看。 忽然兴起,遂留勇卫营驻于通州,带着王朝辅及几个身手不错的锦衣卫,去了沉甸甸的盔甲,乔装进入京师。 正阳门集市本就是热闹之处,近日传来皇帝亲征大捷的消息,市井之间,口口相传,又出现了许多江南行商,更显繁华。 这天集市最外,忽然出现了一名俊俏少年。 他足上一双灰黑色脚靴,身披鹤髦,丹唇秀目、莹然如玉,穿的普通,举手投足之间,却尽显风流高贵。 少年本想低调行事,甫一出现,就引来无数殷切的顾盼。 这副走到哪都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样,更引得许多妙龄少女美目含春,将腼腆地目光不断射来。 朱由校见状,忙将老家伙王朝辅推到身前抵挡一阵,自己带着几名士子装扮的锦衣卫,逃之夭夭。 唉! 人长得帅,又有气质,就是烦! 不多时,王朝辅追赶上来,喘息不止,显然是体力不支,再也走不动了。 他伸出手,还不忘劝苦劝: “陛…小爷,您可得注意着点,不要磕着、碰着,否则我这条小命,也就随着您去了。” “我这么大人,又不是女子,怕什么磕碰?”朱由校转头瞪他一眼,道: “再说了,朕…我在西南带兵砍土著的时候,你还在营中抱着头,高喊叛军爷爷饶命呢!” 诚然,这话是个玩笑,可还是将王朝辅吓得够呛。 他顿时觉得浑身直冒冷汗,“哎呦我的爷,我骨头哪能软的和那帮东林党一样啊。” 听这话,朱由校停住脚步,神色有些变化。 正在王朝辅一脸懵,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却见皇帝笑道: “你说得好,待回去了,去和魏忠贤领赏,就说我说的!” 王朝辅自然没胆子去摸老虎屁股,闻言还是显得高兴不已,笑嘻嘻道: “谢陛…小爷!” 不由得,朱由校也在心底赞叹,看看这情商,看看这格局! 朕是不是该为老王出书一本,标题就叫《乾清宫管事牌子老王的格局》,简介:情商决定格局。 定能大卖! 来到一副摊位前,朱由校眼睛一亮,用两文钱买了碗鸭血汤,美美地品尝民间滋味。 王朝辅等人无奈,只得紧随其后。 虽说这位小主都是上过阵的人了,可那回是怎么拉都没拉住,这回怎么样,也得伴在他身旁。 拐过街角,见皇帝蹲在地上,与一个卖手镯的妇人讨价还价,王朝辅换了副阴狠的神色,道: “你、回去告诉厂公,就说陛下已经回京。对了,也告诉许显纯一声。” 那锦衣卫闻言,也是点头应承。 可过了这条街,他却换了个方向,先去北镇抚司寻许显纯。 闲游有时,日当正午,朱由校摸摸肚子,发觉饿了,正巧路过一名老妇人的摊子,便寻个空位坐下。 “婆婆,你卖的这是元宵吗?” “是啊!”老妇人正弯腰忙碌,偶然抬眼,惊诧道:“好俊俏的小官人,老身以为见了下凡的仙人。” 朱由校一愣,旋即微笑自嘲,道: “这天上地下,哪有放着仙宫不住,想来人间尝尝烟火的仙人呢?” “有——”老夫妇擦了桌子,“观音化缘时,尝遍了人间五味。” 说着,她又问:“小官人,来一碗吧!” 朱由校一笑,权当这一声声的小官人,是为了奉承自己买她元宵,也没在意,点头要了一碗,忽然又道: “上元节还没到,这个时候,做什么元宵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那昏君定不得善终 少时,老妇人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原来这元宵在明代时,是民间常备小吃,并非要在上元节时才会刻意食用。 上元节,很多人更注重的是宫中盛大的鳌山灯会,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庙会、灯街。 至于元宵,不过是晚宴时增添节日氛围的一种食物罢了。 朱由校低头,嗅到桂花香气,见雪白的糯米团,一口咬上去,流沙甜馅流露而出,唇齿留香。 在朱由校看来,宫中御膳相比民间小吃,实在有所不及。 珍贵的用料,不过只是徒有其表,哪有这碗元宵给朱由校带来的感触更深。 瞥见身后王朝辅吞了下口水,朱由校微微一笑,挥手道:“婆婆,为我身后这些弟兄每人也来一碗,别傻站着了,都坐吧!” 语落,几名锦衣卫与王朝辅这才拘谨地坐在另外一桌,大眼瞪小眼,等着属于自己那碗元宵。 不多时,几碗元宵分别被端上桌,旋即,饥肠辘辘的几人含着对皇帝的感激,抱起碗小心地吃着。 数月之前,压抑的宫中生活,令穿越来没多久的朱由校,身心俱疲,百般不爽。 亲征数月,又提前返京视察民间,这青山绿水,这善战将士,乃至老妇烹调的一碗简食,都使人心旷神怡。 朱由校正美美品尝,却见两名青衫书生来到小店,挨着旁边桌子坐下,要了两碗元宵。 等待之时,两人也是各有神态。 一人面带忧色,不是左右去看,好像害怕着什么,另外那人则显得略微粗狂,脸上满是不屑。 只听他们放低声音开始交谈。 “人道朝廷西南大捷,皇帝还未回宫,这京城内外,就已是流言四起。” “有人说,等皇帝回宫,此番大捷,又要颇事宴游,优人杂剧不离左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4节 “哼!”另外那人喝了口老妇人赠送来的水,道:“听说那皇帝即位后,日日不离走马,驰骋南海子射猎。” “如此便也罢了,还日日与那魏阉厮混。此番皇帝出京,番子们屡兴大狱,我朝恐有王振、刘瑾之祸重现…” 另一书生闻言,大惊失色,忙将他嘴捂住,在旁低声警告: “说话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君一番话,要是被东厂听了去,不论前途是否堪忧,性命怕也不保了!” “前段时日,苏州复起大狱,魏阉以魏良卿之事,使番骑往苏州逮了五名士子。” “这事我也听说了。”先前那书生满脸的愤慨,道: “苏州军民,听说了那五人被番子逮来京师,愤怒号冤,咸为其请命,打死了两名番骑。” 朱由校垂头,无意识划拉着碗里的淡汤,实际上,这碗元宵早已吃完。 两人所说的,正是这段亲征期间,江南一带发生影响比较深远的大事。 前被捕的那五名士子,皆为所谓东林七贤的关门弟子。 在民间、士子中享有清誉,盛传因其为人光明磊落、敢做敢为,因此得罪了权阉,遭到清算。 针对这些地方士子的反击,魏忠贤自不会坐以待毙。 他将魏良卿与两名番骑先后之死联系在一起,故意放大,下发部议。 最后,刑部尚书黄克缵以其罪当诛,下令逮捕闹事士子下诏狱,许显纯于是派出北镇抚司缇骑,配合东厂,大肆抓捕闹事之人。 然后传闻四起,称厂卫联手,趁皇帝亲征之时,大肆抓捕苏州百姓。 实际上,魏忠贤与许显纯抓的,只是一部分闹事士子,可读书人的舆论威力实在太大,这事闹到现在,已经洗不清了。 杀人诛心。 朱由校听他们说着,也是冷笑一声,心中自然明白,东林党这是以为自己远在西南,不知京中之事。 想借助舆论和朝廷威势,打魏忠贤一手反击。 若是那糊涂的皇帝,此番回了京,只怕还真就以为魏忠贤僭越行事,被东林党牵着鼻子走了。 要知道,从古至今,键盘侠们的威力都是巨大,舆论,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谈及此处,两名书生皆是唉声叹气。 “曾经的畅言之风,今复荡然无存,即便是顾命重臣,与那魏阉相左,不出数日,非死即黜。” “皇帝还在为亲征大捷而高兴,殊不知民间憎恨那魏阉,已到了何种境地,简直昏聩到了极点…” 听到这里,这说话的书生,露出一副对朝廷失望至极,一身本领无处使的模样。 朱由校惊异于这些士子睁眼说瞎话的本领,又望了望街市之中其乐融融的气氛,虽然时有番子走过,却也并没有很多人惧怕。 我信你个鬼,你们这些士子坏得很! 王朝辅等人也早就吃尽了碗中元宵,听着两名书生你一言我一语,早就脸色难堪。 朱由校缓缓放下筷子,王朝辅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余的锦衣卫亦都是纷纷起身,不怀好意地望着眼前两名书生。 朱由校垂下眼眸,轻轻摇头,却是微笑上前,拱手道: “听二位谈论那昏君与威严,在下颇感兴趣。” 二人抬头,惊讶于朱由校的风流俊逸,心中已将他认定为富家子弟,旋即一脸的戒备神态。 朱由校坐在两人之间,平静地道: “不用怕,我只是个外乡人。” “那昏君若真如此不识忠奸,那定是不得善终的,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按说昏君纵容魏阉做了如此多的坏事,怎么不在新南亲自上阵的时候,被土兵一枪刺死呢?” 朱由校侃侃而谈,本是想与他们玩玩,却见两名书生纷纷起身,不仅没有放松,反显得更加惧怕。 “你、你这一口官话,如此流利,还说自己是外乡人!”一书生指着朱由校,心胆发寒。 这人究竟是谁,为何要诓骗他们,为何气质如此出众! 朱由校没有说话,两人正欲转身离去,却被几名大汉挡住,遂转回身来。 他们暗暗使了眼色,揣揣问道: “小兄弟,那皇帝乃是天子,该不该死,自有天数,可能是他命好不该绝…” “皇帝、他可是昏君啊!按你们说,这样天怒人怨的皇帝,老天爷怎么不一雷劈死他呢?” 朱由校冷笑道: “既是方才说的愤慨,现在又有什么怕的,昏君就是昏君,圣君就是圣君,洗不白,也抹不黑!” “真有骨气的,就在这街上喊出一句,叫世人知道汝等心中所想。” 两人皆显得害怕,不断去看街市,发现一切如常,已许久没有番子经过,才是松了口气。 “可不敢如此说。” “小兄弟,你到底有何事见教?” 朱由校渐觉无趣,遂问:“你们所说那五个自苏州抓来的秀才,正于何处受刑?” 两书生渐渐放心,一人回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就在东华门旁的白家巷里,慕名而观者甚多,你过去便知道。” 朱由校微微颔首,转身吩咐王朝辅留下结账,方欲离开,没走几步却又是足下一停,回首道了句: “多谢。”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条大鱼 目送几人离去,望着他们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与缩在最内那老妇人心中生出一样的想法。 今日所见这位小官人,必非凡人。 白家巷这个地名,自明初时就已经存在于北京,据传其来源,是因前元权贵府邸曾设于此。 作为距东华门之东厂衙门最近的一处民巷,这里并没有士子们风传的那般风声鹤唳。 恰好相反,番子们整日从街上走过,似乎并未对这里的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相比往日士子动不动就要聚众讲学而言,百姓们都是乐得清静。 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加之如今魏党势如中天,这条民巷中有不少民房都被达官显贵们花高价买下,置办了房产。 更有人于此开设酒楼,就为能接近那位手握生杀大权的厂公。 朱由校来时,就见到许多达官显贵进进出出,带着王朝辅等几人,刚刚走入民巷,远远就听得人声鼎沸。 “此人口出狂言,污蔑东厂尚公,鼓噪苏州士民,聚众谋反。处决以前,在此戴罪立枷三日,以儆效尤!” “今时,是第二日!” 喊话的,是个东厂的小档头,腰间别着佩刀,脸上有一道骇人的疤痕,引人心惊。 话音落地,数名东厂番子上前,轮番宣读这人的罪名、罪状,朱由校则在人群最后止步,静静看着。 王朝辅紧张望着皇帝的面容,实在猜不出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还是本就胸中淡然。 他思忖半晌,喟叹一声,试探性地道: “小爷,这事儿我们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上面那名犯人,因被暴晒得久了,嘴唇干裂,加之枷锁沉重,在他手、脚关节处深深勒出血痕。 空气中隐隐飘散出一股血腥气味,许多士子都是拧紧眉头,为东厂的凶恶所不满。 这点血腥味道,闻在朱由校的鼻子里,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他深深吐息,“嗯”了一声,向忐忑不安的王朝辅回道: “我们继续看。” 番子们仍在宣读,眼见今日这事,应该就要这么过去,朱由校倍感无趣,转身打算离去。 还没等转身,就听身前几名士子在互相议论。 “我们救不了颜佩韦,还是走吧!” “在苏州,你总是让我躲,今日我们来了,皇帝也快要凯旋回京,能不能任性一回?我要去救人。” 听得此言,朱由校嘴角一翘,脚步一顿,打算继续等等看。 这时,番子宣读完毕,见那唤做颜佩韦的书生已昏死过去,便也毫无怜惜之情,自手下人那接来一盆凉水,波到他的头上。 颜佩韦哀吟一声,悠悠转醒。 档头冷笑,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右脸上,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污蔑尚公,当今皇帝都要敬他三分,你是皇帝的那路亲戚,敢如此作为!” 听见这话,朱由校剑眉一挑,顿时觉得有趣,这魏忠贤自己还没飘,手底下的人却先飘了? 颜佩韦抱以冷笑,朝他吐了一口血沫,随后狂笑不止。 档头勃然大怒,紧紧拉住捆着颜佩韦的锁链,一脚一脚踹去,口中还道: “嘴硬、我叫你嘴硬!” “你们都看好了,污蔑东厂尚公,就是这样的下场!” 看到这里,士子们渐渐躁动不安,朱由校身前一人,拨开拥挤的人群,急呵道: “狗番住手!” 档头闻声望去,并不意外,冷笑问:“你是谁,是做什么的?” “苏州秀才,方行令!”言罢,他瞥了一眼颜佩韦身下一地血腥,攥紧拳头,慷慨反问道: “他犯了何罪,需如此折磨?” 见这士子一身青衫,用料也是一般,手中也无什么折扇清玩,一看就是外地赶来的寒门书生。 档头胆子大了不少,开口也更显得蛮横: “方才我说的莫非你都没有听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5节 “好,那就再宣一遍,让你们张长记性!” “颜佩韦私印传单,鼓噪苏州士民、聚众谋反,谩骂厂公,意图动摇社稷,乃十恶不赦的大不敬!” “怎么,你也想为他开脱吗?” 这时,眼见东厂衙门得到消息,番子四出,往这边来了,士子们渐生胆怯,有一人劝道: “东厂抓的人,行令兄,我劝你还是莫逞一时意气,以免后悔半生…” 方行令默默听这档头说着,间歇转头惊诧地望着一众劝说自己的士子。 他们不久前还与自己聚在一起怒斥阉宦,事到临头,怎么抛却大义于不顾,选了苟且偷生。 感受到朱由校的目光,方行令挣扎着抬起头,四目相对。 旋即,方行令周身一顾,竟发现同行士子们,都屈从在厂卫的淫威之下,瞪大了双眼,流出两行清泪。 见士子们没了动静,档头冷冷一笑,道:“你这书生,方才大声大声呼号,亦当以大不敬论处!” 言罢,几名番子跨步上前,就要抓了方行令而去。 “等等——” 正要带人离去,听得此言,番子们惊异地转身回望,却发现一名俊俏官人,正带着几人,静静立于原地。 “这个人,你们不能抓。” 听朱由校说着话,档头也开始细细打量,面孔骤变。 眼前这位,一副好面相,浑身服饰也是用料上乘,手里那把川扇更不是寻常人家供得起的清玩。 他思忖片刻,也知道这皇城内外,随处都是皇亲贵胄,朝廷重臣,见朱由校身后跟着的人虎目四射,更加心胆皆寒。 开口时,档头换了一副恭敬之意,笑问: “敢问小官人,是哪处贵胄宗亲?” “桂王…” 朱由校想也没想,随便抛出一个尚在京内没去就藩的王爷名号,跨一步上前,简短说道: “放人。” 番子们一听,互相对视几眼,显得有些吃惊。 档头心下也在寻思,这位,莫非就是前一阵子阻挠番薯推广,在皇庄大闹一通,活活踩死一名农民的桂王府中皇亲? 旋即,他冷笑道: “你们桂王府,此前已毁了夏种推行番薯的国策,这回又来救此等逆贼,怕是管的太宽了吧!” 朱由校听了,心下也是一乐。 这可真是的来源不费功夫,随口说了一句,居然给蒙对了。 想来,这桂王是在京中带着太过无趣,去不了藩地,没事就在造人,生出这么多儿子,总有几个不靠谱的。 那么这样看来,借着桂王府的名义,这人今天还就必须得给救下来才行。 这时,档头又道:“这个人得罪了东厂尚公,我不抓怎么交差?今日除非桂王或皇帝亲自来了,谁也救不了他!” 第一百三十七章:惯的? 皇帝就在眼前,怪只能怪你这番子,不识得真龙天子。 朱由校也没打算暴露身份,转念就放弃了想装桂王府宗亲的想法,却是微微侧首,吩咐王朝辅几句。 后者得了命令,赶紧转身离去。 不复多时,他再回来,手中已拿着一块牌子。 朱由校接来牌子,走到档头身边,故弄玄虚地让他窥见牌子内容,以雍容高贵的笑容道: “你看看,这人的面子与你们东厂的厂公相比,哪个大些?” 档头狐疑地望着他,凝神看了半晌,分辨牌子上的字迹和撰写文字后,顿时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禁不住双腿一软,竟要跪倒。 朱由校呵呵一笑,收起了牌子,道:“嘘——,切莫声张。” 番子们互相传看,顿时气焰全无,有如丧家之犬一般诺诺应是,赶紧放了这名唤做方行令的寒门书生。 朱由校淡淡一笑,往皇庄而去,并未与这书生攀谈几句。 望着这位小官人的背影,百姓们咋舌不已,士子门亦是纳闷,方行令想了一会儿,犹豫道: “莫非、是英国公府上的勋贵?” “看来这皇亲勋贵之中,也大有好人存在…” 朱由校就这样走了,自是不知,今日这一段兴起救人,已被路边某野史作者望见,就要被绘声绘色地记载出来。 至于传至后世,砖家相信与否,这就不是他担心的了。 ...... 京师之外,茂树葱郁,湖中荡漾着粼粼波光。 朱由校与王朝辅信步湖边小岸,打算去出事的皇庄看望一眼,就回通州。 这时,官道上马蹄阵阵,却是一骑驿差卷着信笺、文书疾驰而去,几息过后,只留下一缕腾起的尘土。 过了小湖,来到京郊一处皇庄。 这处皇庄有良田三百倾,春种番薯获得成功以后,朱由校的本意,就是要在全京畿的皇庄推行番薯,然后就是马铃薯。 解决了温饱问题,才能去谈开源节流。 自万历初年,这里附近的几处农庄就被划入皇庄,共有佃农近二百户,世代于此居住。 一名内宫监指派的太监,负责皇庄内的全部播、种事宜,这些佃农,自然也都归他管。 太监靠在躺椅上,正优哉游哉晒着日光浴。 在他身后,数名东厂番役腰围玉带,踏靴着髦,提刀相随,夹驰于左右。 这太监,正哼着小曲儿,忽然望见有人来了。 “哟,这位不是徐公公吗,番薯不推行了?”来者,正是桂王朱常瀛第三子朱由楥,后世南明永历皇帝的老哥。 此时,朱由榔还没出生,这位朱由楥,却与前者是完全相反的性格,为人处世极为高调。 美其名曰,身为皇亲,就不能丢了皇家的颜面,我越高调(能装逼),皇帝就越有面子。 看见来人,徐应元心里嗟叹一声,怎么又是这个二世祖爷爷来了,得,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他起身赔笑几声,道: “什么风儿,把桂王的公子又给吹来了?”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上回那个装死的狗农,如今怎么样了,是真死、还是假死啊——” 说到这,朱由楥冲他一笑。 这笑容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令徐应元不寒而栗,他默然片刻,有些为难道: “这些农户已经够难了,您就别为难了,夏种已过,番薯种不成,您也别来了…” “我来不来跟你这奴才有什么关系?”朱由楥呵呵一笑,将他推开,走进皇庄,寻到一名农妇,将她的脸扳过来,啧啧几声: “瞧瞧,多漂亮!在这成天种地,你又能得到什么?” “莫不如跟小爷我回王府,过几年我父王就藩,还能八抬大轿把你明媒正娶,让你做我的小妾,如何。” 朱由楥神色带着嘲讽,农妇自然知道是在羞辱、玩弄自己,只是闷声不吭,忍着满心的屈辱。 这一番忍让,并没有让朱由楥就此收手。 却见他做的更过了,上前一手抚在农妇的臀部上,后者一个激灵,转身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这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 农妇也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慌忙跪地求饶。朱由楥气的脸色惨白,哆嗦着嘴唇。 良久,才是回过神来,怒道:“好哇!” “你这娘们,竟然敢打我?”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桂王之子,当今皇帝的御弟,打我,我要让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旋即,朱由楥将手一挥,道:“给我将她抓到王府,好好儿收拾一遍!” 血脉如此接近的皇亲,不说这些佃农,就是皇庄的管事太监徐应元,都不敢擅自做主,忤逆于他。 佃农们眼见农妇就要被捉走,都是向管事太监求情,徐应元则面露难色,徘徊不前, “这山野村妇,就是该打!”徐应元急中生智,上前几步,猛地扇了妇人一巴掌,直打出血印来,才是转头谄媚笑道: “公子请先回府,这村妇容我先收拾了一遍…” 闻言,朱由楥面露阴鸷,冲他冷冷一笑,拍了拍徐应元地脸蛋,道: “行啊,狗奴才,敢在我手上抢人了?” “你回去问问,就是魏忠贤来了,敢不敢管桂王府的事儿,能耐了啊!” 语落,见他抬脚狠狠一踹。 徐应元哎呦一声,翻滚于地,惨呼不已。 朱由楥道:“甭管谁来求情,今儿不把这死娘们收拾一遍,这事儿别想完!” 佃农们见就连管事太监都奈何他不得,心中绝望。 一男人忍不住说道:“你莫要欺人太甚了,推行番薯是皇上定的国策,你这般辱人,不怕我们去告御状吗!” “告御状?”朱由校哈哈大笑几声,“当今皇帝就是小爷我的皇兄!只要我一句话,你们就连城门都进不去。” “还告御状…来呀,把这人给小爷拉出来,往死里打!” “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6节 “砰!” 王府的家丁们,不知从哪弄来一根老粗的棍子,将人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通猛打。 二十几棍过后,那农户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这时,朱由楥蹲身下来,将他下巴抬起,用充满嘲讽地语气问: “就是你、要告小爷的御状?” “你就要被我打死了,还告么…” 农户喘息一阵,却是突然吐出一口血沫,正好命中朱由楥的眼角,后者擦拭片刻,不由大怒,顿足道: “打,直接打死!” 家丁正欲下手,却是从后方轻飘飘传来一声冷笑,却见一位俊俏的小官人负手而来,声音愠怒,步履依旧从容。 “什么时候,这大明朝的皇亲就能随便杀人了…” “惯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皇帝凯旋 “你是何人?” 朱由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便从衣着上断定,这人该也是个勋戚、富家子弟。 旋即,他再度冷笑一声,放缓声调,道: “足下是哪家豪门的贵公子,需得知道今日你管的是谁的事!” “我知道,桂王府嘛…”说出这字眼时,朱由校显得极为平静,更让朱由楥暗暗咋舌。 “死了没有。” 皇帝询问的自然是那被打农户,王朝辅赶紧上前,试探一番,蹙眉道: “小爷,尚还有一口气…” “送他去医治,要治好。”朱由校说道,转而朝呆愣在原地的朱由楥道: “带我去你们王府上吧,我有话要和桂王爷说。” “你算那颗葱——” 这话在朱由楥口中回旋一阵,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心中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官人,并非是个凡人。 一行人来到桂王府门前,望着请自己进去的管家,朱由校冷笑一声,负手而立,道: “叫他来亲自请我。” 不多时,一头雾水的朱常瀛从睡梦中被人唤醒,带着恼怒出门,打算好好见见这位不知来历的贵公子。 方一出门,他就瞪大了眼睛: “皇、皇上…你回来了?” 话音落地,周围一干人等全都惊呆,尤其是于皇庄中放了许多狠话的朱由楥,更是面如白霜,再也没了刚才的嚣张。 “免礼。” 朱由校冷冷瞪了一眼身材还算魁梧的朱常瀛,当先走入桂王府,到正厅的首位坐下后,才是道: “来人,绑了!” 随即,几名一直跟在身侧的锦衣卫,也没什么面子好给,分出两人,一左一右钳住了朱由楥。 “皇…皇上!?” 这位皇帝年龄比自己还小,说话却简单明了,一时没转过弯儿来的朱由楥也没有反抗,却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朕问你,为何要阻挠国策推行!” “你知不知道,因你一人,番薯未能及时夏种,要饿死多少无辜百姓?” “朱由楥、你万死难赎!” “还不快给皇上请罪、求情——”朱常瀛向自己儿子打几个眼色,也没有过多紧张。 想是于他看来,这事也就是走个过场,不然为何皇帝要微服而来,却不是兴师动众。 待朱由楥认了罪,朱常瀛便在一旁解释道: “我儿不懂礼数,下次不会再犯了,还望皇上能从轻处置,宽恕了他这一回…”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朱由校眼中兴起波澜,片刻又归于宁静,寒声道: “你桂王府的宗亲,向是朕在京几位皇叔中最多的,也是最难管的。” “朕有诸多兄弟,皆与他年龄相仿,可作出这等事的,他是第一个。” “若不严加惩戒,岂不是向天下人明说,皇亲就可以目无王法,随意阻挠国策了?” “番薯夏种,关乎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被他一人所阻,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朕还在西南时,听见这个消息,愤怒至极,当时就在心中暗暗发誓。” “待朕凯旋回京,再有欺辱百姓,挟私逞意者,绝不轻恕,君无戏言!” 朱由校没有理会旁人劝说,挑了挑眉毛,抽出腰间帝王剑,直视问道: “你可知罪?” 朱由楥胆虚不敢对视,闷声道: “那些刁民若不加以惩治,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你是我皇兄,居然向着那些刁民。” 话音很小,只有朱由校等几人听得见。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剑放归鞘内,转身道:“贬为庶人,流放西南。” “这样,也算是为朝廷出力了。” “皇上,你、你怎么能——” 朱常瀛本以为是走个过场,认了罪嘴炮几句就行了,没成想是要来真的,当即变了脸: “皇上可不能听信这些刁民的一面之词,我儿日日都在王府,乖巧老实,哪有什么逞私虐民之举。” 朱由校紧攥剑柄,道: “皇叔这意思,是要与朕、斗争到底了?” 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如梦方醒,全都看出来皇帝真正的意思,乃是要为民做主,惩治无视法规的皇室宗亲。 这话四散而出,伴着大捷消息,激起群情沸腾。 朱由校环视左右,见诸皇亲刻意与自己远离几步,心中失望,旋即,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令朱常瀛心里打了一颤。 不多时,声音继而从上方传来,带着决绝: “自今日起,礼部管礼部的事,宗人府管宗人府的事,着英国公张维贤兼摄宗人府。” “日后桂王府俸禄发放、封号、嫁娶等事,皆需先报宗人府,有擅自行事者,即打入宗人府,废为庶民。” “待朕回宫,即刻拟旨下发!” 说完,朱由校跳下首位,就打算到通州即刻领兵回京,将堆积诸事一一解决。 方行至门前,忽然转头,冲朱由楥道: “最迟明日,朕要请你到宗人府喝茶。” 意思很明显,现在朕拿你没办法,但是朕一旦回宫,就要新下一道谕令,增加宗人府权利。 你可以护得住他一时,却护不住他一世! 明代的宗人府,可和鞑清的不一样。 宗人府设立于明初,洪武三年时称大宗正院,起初只有掌管皇帝九族、按时编纂玉牒的记录权利。 直至洪武二十二年,改名为宗人府,权利才逐渐加重,开始记录宗室子女嫡庶、名字、封爵、生死时间、婚嫁、谥号、安葬的事。 到了建文时,朱允炆进一步给了宗人府更大的权利。 规定凡是宗室陈述请求,均由宗人府替向上报告,引进贤才能人,记录宗亲罪责过失。 永乐以后,宗亲特权增多,宗人府所辖之事,多移交礼部办理,行至今时,宗人府名存实亡。 朱由校这一番雷厉风行的改制,可以说彻底把宗人府这个唯一对宗亲有限制的机构,给盘活了。 还不仅是盘活了,再过一日,宗人府将成为专管宗亲的“东厂”,比在建文一朝的权利更大。 这道谕令,不仅规定了宗人府再次具有监管宗亲的权利,更是首次有了犯事宗亲废为庶民,逮捕到宗人府看押的先例。 ...... 十月的京师,秋日怡人,相比西南地区的气温多变,更让人觉得舒服。 距亲征已过去了数月之久,京师还是那个京师,可当时出京那位皇帝,却不再稚嫩。 繁忙的京师街市已多年未曾见到这般情景,百姓们一大早就自发组织,在街道两侧静候大军凯旋。 顺天府的差役全数出动尚捉襟见肘,不得已,只好临时通知了五城兵马司,让他们派出兵丁协助维持秩序。 不多时,一身戎装的皇帝骑着高头大马,率领骁勇善战的勇卫营自永定门而入。 旌旗飘过,皆是响起振奋的呼喊。 这一日凯旋,注定是天启皇帝及麾下勇卫营载入史册之时,他们随着皇帝,人人昂首挺胸。 大军过后,京师四处随即响起皇帝率军平定西南,获取大捷的英勇事迹,更有童谣四处传唱。 第一百三十九章:魏忠贤吃瘪 时间追回到西南捷报刚刚传回京之时,自那日起,京师内外就已经忙活的不可开交。 韩鑛、刘一燝、王在晋等阁臣,还有崔呈秀等尚书、侍郎,相互之间要互相串门,走个过场,也要协调各部院,加紧准备凯旋仪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7节 说起来,大明的皇帝实在没亲征几回,这凯旋仪式可借鉴的经验不多,就武宗那回平叛凯旋来看,告祭天地和献俘大典都还是要准备的。 这次凯旋,象征意义不小,自然要事事万全。 京师各部院、衙门亦是各有各的分工,就和一个大机器的小零件一样,迅速发动起来。 司设监相当于后勤部门,掌管仪仗、帷幕等,钦天监则负责观察天象,告诉天下百姓,皇帝凯旋那日我们算准了,乃是良辰吉日,会有上苍庇佑。 皇帝返京的前几日,尚宝司掌管符牌、印章,要在正阳门外的广场上安置旌旗、架设点将高台。 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则会在凯旋的当日出动衙役、兵丁,侍卫于街巷两侧,以免有什么不开眼的小民惊扰圣驾。 还有教坊司,主管乐舞和戏曲,凯旋回京后几日举行的献俘(装逼)大典上,会由她们献上歌曲、舞蹈,烘托热闹气氛。 今日,朱由校自通州出发时,皇后张嫣也没闲着,起了个大早,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 几乎在同一时间,正阳门外,百官聚齐,像过去一样在京师先呈祭告,感谢天、地、宗庙,迎候凯旋归来。 天启元年十月某一日的午后,披坚持锐的勇卫营迈着整齐的步伐,自永定门缓步踏进北京城。 事实上,这支自西南凯旋而归的得胜之师,几日前就抵达了十余里之外的通州。 之所以会驻留几日,一是给京师准备仪式的时间,二也是朱由校在梳理头绪。 至于这场仪式礼部究竟准备得怎样,反正肯定比武宗凯旋那次要盛大就是… 神情冷峻地皇帝骑在白色战马上,身着皇家精制的甲胄,身后披着大髦,无数旌旗伴着北风猎猎作响。 这位十七岁的帝国皇帝,来自深宫之中,但万历末年继位以来的种种举措,还有衣甲上沾染的血迹,都说明了他与年龄不符的手腕、能力。 继位不过一年,声望就能在民间达到如此之高的皇帝,遍寻史书也实在罕见。 迎接朱由校的,是京师百姓振奋的欢呼声,许多人心悦诚服地自发伏跪在道路两侧,一声声呼喊响彻云霄。 “大明万胜!” “大明皇帝威武!” 在这样震撼天地的欢呼声中,倒是维护秩序的官差和兵丁们人人难受,都不敢掉以轻心,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在无数百姓的沸腾之中,他们就像是一叶扁舟,随时有可能被冲散、冲乱的风险… 不得不说,人的情绪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踏入京师街道上的那一刻,面对无数人的殷殷期盼,他们就都不经意地挺直了腰板,此刻,眼中更是燃起熊熊烈火。 训练有素的勇卫营将士并没有做出过激举动,静默无言地随在皇帝马后,看不出什么,可那股骨子里的骄傲与自豪,是掩盖不住的。 朱由校缓缓来到正阳门外广场,见到早于此静候多时的文武百官,许久没有变化的脸上生出一丝嘲弄。 伴着广场上司乐团奏响的凯歌,朱由校引勇卫营行至正阳门下,换乘御车,径自入内。 ...... 先到奉先殿、几筵殿一一拜谒之后,朱由校来到慈宁宫,因本朝没有太后,所以按惯例朝见太妃。 “皇帝快起来,一路来回几千里,都是骑马回来的?”刘太妃端坐最上,话才刚刚落地,便微笑说道: “亲征辛苦了。” “不辛苦…”朱由校说话时,回想到大腿内侧的伤,嘴角一抽,旋而问道: “皇后呢,怎么没来?” “她呀…”刘太妃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眼睛亮亮的,似是含着话儿: “听说皇帝回来,她先是高兴,跌跌撞撞差点失了体统,现在又不知怎的,忽然生了闷气。” “奇怪,早晨与哀家请安前儿还好好儿的。” 朱由校一愣,转而会心一笑。 的确,刚刚得知她怀有身孕就去亲征,又不是非亲征不可,是有些莽撞了。 想来这段时日留她在宫中,没少受那些风言风语,不过现在自己回来了,断不会叫人再造什么谣出来。 这回打胜刷了威望回来,可以大展一番拳脚了。 只是这宫中之事,要先处理妥当… 朱由校对刘太妃比较尊敬,有什么说什么,不会故意做作,是一摊手,笑道: “那、我去看看她——?” “快去、快些去…” 刘太妃似是懂了,也不挽留,故作催促,见朱由校离了慈宁宫,微微一笑,又去搞自己的事儿去了。 刚出慈宁宫走了几步,远远就望见魏忠贤。 朱由校神情一顿,换了副淡淡的样子,负手走了过去,魏忠贤则笑眯眯上前,行礼道: “皇爷凯旋回来,请恕奴婢没去正阳门迎候。” 方才朱由校就在奇怪,这样重大的典礼,以魏忠贤的脾性,是不会不来的。 这会儿听见,也没多做表情,只是放缓脚步,边走边道: “有什么事了?” 魏忠贤惊异地看了一眼,才是说道: “禀皇爷,数日前,宫中抓了几个刺客,他们受人指使,潜入坤宁宫,欲行刺皇后。” 说到这,他微顾上颜,见朱由校果真眼眉微动,心下顿喜,趁热打铁道: “不过奴婢的厂役最早听见风声,将刺客全部抓住,据招供,是——” 正题还没说完,朱由校却忽然打断,问: “皇后怎么样?” “娘娘无碍,只是这刺客招供,说是赵南——”魏忠贤这话又被朱由校打断。 “好,你护驾有功,朕有赏。”朱由校站在坤宁宫门前,笑道:“怎么,要看看朕与皇后叙旧?” “不不不…” 魏忠贤一个激灵,连连摆手,后退下去,心中却是在暗自警醒,今日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要不,在等几日再来面圣? 想到这里,他望了一眼紧闭上的坤宁宫门,转身离去。 进了宫内,朱由校在宫娥服侍下去了甲胄,黑着脸将大髦扔到地上,望见灯光昏暗的暖阁,便亲自掌灯,来到内室。 此时,张嫣正躺在榻上,朱由校也没扭捏,直接上去,在后将她搂住。 怀中人浑身一颤,却没过多挣扎。 朱由校感觉到怀里软软的,很是舒服,正要说话,却听一阵哭泣声音,顿时蹙眉,起身问道: “是刺客的事?” 第一百四十章:你的委屈朕都知道 皇帝大胜,凯旋而回,民间自是欢闹沸腾,过暖阁再向北,朱墙深宫里,另有一番动静。 朱由校屏退宫人,起身去掩了门,宫中烛火悠悠,蜜香氤氲,随着门扉闭合,室内更显得缥缈有烟。 朱由校往前走了两步,于榻前站住步子,四周烛火昏暗,显得他脸上一时斑驳,一时阴暗。 许久,坐在边上,语重心长地道: “朕虽然离京,但是对京中之事尽都知道。” 猝地,张嫣转过身来,闪亮的眸子直直望着皇帝,轻声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有人造谣,说你不是张国纪之女,上月你遇刺受了惊吓,去找裕妃大哭一场,这我也知道。” “我受的这些委屈、你全都知道,怎么不为我说说话?” 张嫣冷哼一声,再度背过身去,使起了小性子。 许久之后,见皇帝没有吭声,张嫣小女人似的悄悄转回头来,发现那人正盯着自己,便浑身一颤,忙又躲了回去。 架子摆不起来,片刻后她主动转回身来,却是开始为朱由校担忧,道: “皇爷,裕妃与我说,近日后宫里还不只是对我的传言,说你的也不少。” “说那魏忠贤在您不在的时候,肆意妄为,庭杖文官,四处抓人,这些您都不管管吗?” “还有人说他意图谋反,这宫里宫外,都是他的党羽,皇爷要小心些。” 小女人就是这样,气儿上的快,消得也快。 “这些朕心里都有数。” 朱由校拉住她,心中憎恨那些东林党,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斩尽杀绝,须臾又道: “朝中那些文臣,平日里净拿圣贤书教说于你,这种洗脑的法子,他们对朕也不是没使过。” “洗脑?” 张嫣睁大了眼睛,满脸的问号,甚是可爱。 朱由校一时说错了话,也没过多解释。 半晌,复又叹息口气,用有几道伤痕的手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着,怜惜道: “傻丫头…” 张嫣还不明白怎么回事,无从应对。 朱由校平静地望着她,用不容置喙地语气说道: “别再为别人做出头鸟了,谁要‘劝谏’朕,就让他们自己来说,明日朕就叫人,把宫里宫外的那些所谓圣贤书,全都烧了。” “今后,这些书朕不看,你也别看。” ...... 皮岛,望着满地的尸骨,毛文龙蹙紧眉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8节 “奴兵强攻多日,总算是退了。”这时,毛承禄从一旁走来,与身后的几名东江士兵,身上全都挂了彩。 “他们这一退,不知何处又要遭殃!” 毛文龙没有丝毫庆幸,这次也亏得是皇帝凯旋及时,不若再拖上几月,皮岛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两说。 自今年五月,朱由校御驾亲征离京后,起初还没什么,时日久了,宫里宫外的闲杂碎语便就没断过。 还不仅如此,后金趁此“良机”,再度倾巢而出,突袭毛文龙。 虽然阿敏首战失利,紧接着后金大军来袭,迫使毛文龙先后放弃了义州、定州。 这次奴兵也没多留,只是毁城掠地而去。 当地人民不愿背井离乡、哭嚎遍地,而建奴动辄杀戮,强行将他们掠往辽东,这惨烈场景,更是不必再提。 辽东地区,一直以来就是战云密布,没有一刻消停过,毛文龙与朝鲜的联系刚恢复两月便又被切断。 不过幸好,袁可立巡抚登莱,让疲惫的二府军备有了很大起色,自蓬莱等处每隔半月就送来一次的军粮,也极大缓解了东江军的燃眉之急。 努尔哈赤打算将毛文龙彻底逼回岛内,与阿济格、阿敏分兵三路,令外遣别将,奇袭宣川。 宣川陷落的同时,阿敏也在围攻铁山。 那里是东江军家的属大本营,更是秘密经营数年的军屯重地,这次遭受突袭,远在毛文龙意料之外。 努尔哈赤分兵四出,将铁山与皮岛的两部相互隔开,让其彼此无法互援。 洪台吉接到奸细密报,从而断定,毛文龙极有可能就在铁山,便向其父努尔哈赤献计,让人着朝鲜军服饰,假称运送物资,突袭铁山。 实际上,毛文龙几日前真的就在铁山探望家人。 洪台吉亲领奴兵突袭铁山时,他只率毛承禄等几人出岛,侥幸逃过一劫。 而铁山都司毛有俊等将校就没那么幸运,千余东江军与奴兵血战几日,后金数次招降,一直无人肯降。 为免遭受侮辱,毛友俊在奴兵攻入岛内,弹尽援绝的情况下,饮剑自刎,壮烈殉国,余部尽皆战死。 守军被后金军杀尽后,洪台吉遍搜全岛三日,仍未能寻到毛文龙踪迹,盛怒之下,将全岛东江军家属及辽民,屠戮一空。 铁山沦陷,东江军全线溃败,根本抵抗不住后金浩大的攻势,不毛文龙只好收缩防线,率部退回皮岛。 恰好这时,皇帝亲征凯旋消息传来,东江军心大振。 没过几日,又有探报称经略熊廷弼及巡抚洪承畴,正不断召集辽东将领升帐议事,积极准备反击。 努尔哈赤对熊廷弼、洪承畴深深有忌惮,怕前线空虚,慌忙与洪台吉、阿济格等率军回撤,只留阿敏一人留守朝鲜边境。 毛文龙意识到,反击时机已经到来,遂以“万历年援朝”旧例为引,称阿敏为祸朝境,上疏请兵部,直捣奴巢。 兵部的回复还没到,毛文龙却也没闲着,后金大军刚刚撤走,便率部逆袭。 留守于此的阿敏,自然知道强攻皮岛,损耗颇巨,分营围岛,打算围困。 当他听见奸细密报毛文龙率部出岛袭击时,却是狂妄,哈哈大笑,道: “东江毛贼驱羊攻虎,不足为惧。” 几日过后,毛文龙亲领东江军袭击阿敏营地,在连战几日得不到任何休息的条件下,将阿敏所部击溃。 阿敏被打的抱头鼠窜,逃出皮岛范围,在没有得到努尔哈赤进一步命令的情况下爱,转而南入朝鲜境内。 朝鲜军备废弛,比中原卫所更甚。 阿敏一部长驱直入,直打到平壤城下,平壤守军开城投降,安州一部援军在来的路上听见平壤失陷,竟不战而溃。 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及大臣一路南逃,迁往江华一带,定议暂避奴兵之锐,咨文向宗主国大明告急、请援。 毛文龙请求援朝作战,及李珲请求大明帮助朝鲜击退阿敏的消息分前后两日传至京师。 一时之间,朝野顿起喧嚣。 拨乱反正 第一百四十一章:谁让你脸皮厚 过了几日,乾清宫西暖阁,日光泻入。 象牙质地的一方小印,包浆油润滑腻,于皇帝手中握着,不断把玩之间,脸上瞧不出丝毫波动。 “登莱巡抚袁可立奏: 奴贼犯朝鲜义州,城陷,节制使以下悉为所杀,奴酋慑于辽军,退回巢穴,阿敏败于皮岛,又凌汉山城,连陷安州等地。” “安州节制使南以兴、防御使金浚等将、吏数十员,朝鲜军民数万口,屠戮无疑。” “平壤、黄州不战自溃,阿敏已到中和,游骑出入黄凤之间…”王朝辅读完袁可立的章奏,转而拿起朝鲜国书。 “有明朝鲜国王李珲,启奏宗主皇帝: 大明之于朝鲜,是父母之国,君尚之国,宗主之国,有‘两大恩’。大造之恩,再造之恩。 今奴骑已至黄州,进驻平山,渐逼王京。还请大明,救朝鲜国民于危难之间…” 朝鲜和大明之间的情谊,远超一般的宗主国与朝贡国。 大造之恩,说的是洪武二十五年,高丽大将李成桂废了高丽宗室自立,实行对大明“事大”的基本国策。 在得到国民认可后,李成桂请求明朝赐予国号。 明太祖以“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且其来远矣,可以本其名而祖之。体天牧民,永昌后嗣”,定国名为“朝鲜”。 从那以后,近三百年来,朝鲜在国书上,永远是以“有明朝鲜国”自称,极其恭顺。 至于再造之恩,说的是万历二十年,已经统一日本的丰臣秀吉入侵朝鲜之役。 入侵朝鲜的日军近二十万,舟师数百艘,分为九军,于朝鲜釜山登陆。 三十年前朝鲜军队的战力虽比现在强上一些,却远远不及在战国时代拼杀的日本军队。 仅三个月,日军就几乎占领了朝鲜全境。当时的朝鲜国王李昖,眼见就要亡国灭种,遂向大明告急,请求支援。 万历皇帝力排众议,决定应朝鲜之请,发精兵相助。 万历援朝之役,前后长达七年之久,最终明朝联军趁着丰臣秀吉病亡,日军撤退之际,在露梁海一举全歼日军。 这次援朝,大明丧师数十万,糜饷数百万,可谓是倾国相助才使得朝鲜复国。 现在朝鲜国内对大明的态度上,已经不是国王能说得算的了,朝鲜百姓对大明趋之若鹜。 很简单,如果有国王不服从大明,那他们就会不断的政变、起义,换一个服从大明的国王。 朱由校垂着眸子,紧紧盯着手中小印,听王朝辅说完,下列诸臣对是否援朝款款而谈,各抒己见。 自打回了宫里,朱由校睡的反倒没有在军营时那样安稳了。 朝鲜不能被逼向后金,这是底线。 虽说朝鲜军备废弛,在大事上没有什么作为,但毕竟也能起到接应东江,接连辽左的效果。 要是这次如历史上那样,被阿敏打得投靠了后金,东江想再打开局面,那可就是难上加难。 朱由校的想法,与辽东经略、辽东巡抚二人不谋而合。 离京这段时间,魏忠贤将琐事题本日日代批,然后报往行营呈朱由校御览,一些紧要奏疏,则留中不发。 此时,朱由校拿起一份魏忠贤留在御案上的题本,眼眸微动,这是辽东那二位所上。 “辽东经略熊廷弼、会巡抚洪承畴联奏: 援朝不应轻动大军,可速发偏师,袭其空虚,冲其巢穴,使奴首尾牵掣,狼狈莫救。一举朝鲜可全,群虏可灭。 我军、南有袁公,东有毛帅,北亦可令蒙古察哈尔部相助,以为盟军,若宁远再与东江联兵,不失为趁虚直捣黄龙之举。” 兵部尚书,在天启元年换了三个。 先是孙居相,再又是东林党人张鹤鸣,现在则换成了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崔呈秀。 这个人朱由校知道一些,大的能力没有,却与其它魏党一样,在体察圣意上,颇耗费了一番苦工。 这时,朱由校微微侧首,问:“兵部的意见呢?” 问兵部,自然就是问崔呈秀。 皇帝既没有拒绝,崔呈秀便也进前一步,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熊廷弼、洪承畴二人之策可行,此一番布置极其可观,唯独宁远…” “宁远怎么?”朱由校问。 崔呈秀揖身道:“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与广宁参议孙承宗,素主张固守辽土,扩军募兵。” 说着,他拿出一份文书,奉上道: “这是袁崇焕第五次请饷,说以辽人守辽土,扩关宁马步军五万,筑成固守。” “前四回,臣都批驳回去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接来这份文书,一目十行的看了几眼,便仍到地上,道: “传谕户部,马上差人夜行天津,饷臣督发额饷,登莱克期接济东江,以资调遣,无得迟缓。” 崔呈秀半个字尚含在喉咙中,明显放低了大半声调,忐忑道: “宁远也请饷,陛下您看——” “给他。” 朱由校颔首,笑如和煦春风,忽而又眼眸如同利刃,旋即垂头,修长的手指转着象牙小印,道: “袁崇焕冀望款事,宁远兵也称可战,自宜深加信任,孙承宗深虑持重,看重之人,必不会有错。” “兵士无辜,嗷嗷待饷,兵部当从长复议。” 一番话看似淡然,却暗藏杀机。 皇帝高高捧起孙承宗,却未以“帝师”相称,话里行间,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的事被直接拍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09节 还说之所以倚任袁崇焕,全因孙承宗极力举荐。 崔呈秀听得心惊胆战,唯唯应承,领诸臣退下后不久,魏忠贤小心翼翼地迈入暖阁,低声询问: “皇爷,上月行刺皇后娘娘的刺客,奴婢早已抓住,奴婢已将审讯结果整理好了…” 由于有了上回的经验,魏忠贤说话间并未着急,而是点到即止,等皇帝后话。 朱由校闭目养神一会儿,这才悠悠叹口气。 “放这吧,朕待会就看。” 魏忠贤将本子轻轻放在御案上,挥退了都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为皇帝捏肩,苦笑着道: “皇爷这回亲征,可把奴婢害惨了。” 听这话,朱由校不置可否,道: “你皮糙脸厚,又不注重声名,且由他们去说就是。倒是下边的人,你得看住,别你这厂臣没怎样,他们跳的厉害。” 魏忠贤诺诺应是,打算回去好好查一查是哪个损孩儿在外装十三,给自己招黑。 想了半晌,他复又支吾道: “兵科道早已对袁崇焕避战不满,帝师多有袒护,皇爷也早想换了他,这回怎么还给宁远发饷?” “其一,兵士无辜,其二嘛…”朱由校冷笑一声,道:“来不及了!” “朕回京时方才收到皮岛兵监密报,说奴酋回了老巢,在整备兵马,不出几日,首攻非沈阳即辽阳。” “除了宁远,其余的兵有些动不得,有些是就算立即传谕也来不及,也只有依仗袁崇焕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汪文言案 魏忠贤想想也是。 虽说不知兵事,但他自我感觉,比张鹤鸣那个傻缺应该还是强上不少,稍加分析,便就知道了个大概。 就眼下时局而看,朝鲜之危尚未消弭,辽沈再有大战,一时就成了东西交讧的局面。 熊廷弼和洪承畴,不是不知道袁崇焕这人的底细,提出让宁远兵策应东江,应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还在细细思量,朱由校记起方才袁崇焕文书的话,手指不断敲打在桌上,眼眸微动。 没了各部大臣,也就不再假装,朱由校露出在崔呈秀等人外廷文臣面前从未有过的表情,沉声道: “后金使李永芳来议和,朝中人人皆知此人狡诈,是十足的奸人,不足可信。” “独他袁崇焕,被李永芳玩弄于股掌之间,竟信了此话,要与之议和。还说什么以此来争取时间,修筑大小凌河城…” “眼下大战在即,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情况,就算真的议和,那等女真蛮夷,会守这个规矩?” “袁崇焕将朝鲜、东江弃置不顾,着意筑城,力主退守宁、锦,总说什么宁锦防线、宁锦防线!” “熊廷弼还在,辽、沈未失,此时退守宁锦,他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若给他六百万粮饷,大、小凌河筑成,招募关宁兵为守,则全辽可复?” “这般信口开河之言,也亏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出口!” 朱由校冷言冷语到这里,沉默半晌,却又嘿嘿笑了几声,直令魏忠贤毛骨悚然,道: “魏忠贤,朕这回又被你‘蒙蔽’了。” “朕听你的劝,发谕催促袁崇焕策应东江,是骡子是马,让他出来溜溜!” “真有能耐,朕留他也不是不行!” 魏忠贤并没有劝过这话,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也就明白了。 当即恭顺地谄媚笑道: “皇爷说的是,这袁崇焕信口开河,到底有没有真本事,还得拉他出来溜溜。” 话音方落,却见朱由校伸手从宫人摆的茶杯里蘸了两滴茶水,点在那方象牙小印的雕花上。 随着拇指渐渐涂抹,稀世罕见的玫瑰色象牙质地显露出来,愈发莹然,如透亮水晶一般。 美玉似少年,少年更胜美玉。 朱由校将这方小印抬起,冲阳光下照着,道: “拟旨,辽东巡抚洪承畴,移驻宁远,节制宁、锦四路及燕、建四镇,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 说着,朱由校眯起眼睛,似乎全神贯注都在这方小印上。 “节制宁锦四——”魏忠贤下意识要问,却猝然而止,没有将揣测圣意的话继续说完。 朱由校手中一顿,却没什么恼怒,淡淡道: “这回、袁崇焕要用,但朕绝不会再出现昔日王化贞之祸,不能让这个兵备佥事,在宁远肆意妄为。” 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赞了句陛下圣明。 朱由校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放下手中小印,递向魏忠贤,道: “这个装好,赐给洪承畴。” 魏忠贤先是疑惑地望去,接来手上,见那方小印此时质地已变得血红。 小印上还刻有小字,竟是天启皇帝名号、御笔、广运等,最下还有三字名讳: 朱由校。 如此贵重之物,为何要赠予辽东巡抚洪承畴? 魏忠贤细思极恐,吓得咋舌,却也不敢多问。 这时,许是皇帝见了自己有疑惑身色,和颜悦色地开口解释: “在西南的时候,从奢崇明那搜来的好物件,当时朕刻上名号什么的,本打算留着自个儿做个纪念。” “今儿想想,觉得还是赏出去,不然朝臣们又该往你身上加一条,行贿于朕了。” 当皇帝的居然要收受一名太监的贿赂,这话听起来很假、不像真的,但却饱含无奈、愠怒之意。 魏忠贤应上两句,退了出去。 待他远走,朱由校注意到桌上的审讯结果,躺在靠椅上,开始静静翻看。 审讯结果里只有一个意思,行刺皇后的刺客让东厂抓到,现在人已经死了,但死前招供了。 很简单,死无对证,没有翻供的可能。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这些已经无声无息死了的刺客,死之前到底招供了什么。 案子是东厂审的,招了什么自然也是老魏说了算。 朱由校缓缓放下手中审讯结果,冷笑几声,自今日起,朝中怕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 魏忠贤手段的确够毒辣。 东厂的这篇审讯结果里,直指汪文言为此案主谋,据两名刺客招供,汪文言是想刺杀皇后,嫁祸给魏忠贤谋反的罪名。 但刺客被当日巡逻的厂卫见到,抓了个现行。 这事儿里头,有很多一看就是漏洞的说辞,比如深宫大院,厂卫防备严密,刺客是怎么混进去的。 摸到坤宁宫附近,竟未能引起察觉? 再比如,这两个刺客被抓了怎么会不自尽,而且审讯之后就死了,难保不是被杀人灭口。 魏忠贤这边已经动手了,干的起劲,余下魏党们自不会干瞪眼看着,很快就忙活开来。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乾清宫。 有人重提梃击案,当时是王之采主审,前一阵子魏忠贤已将王之采迫死。 人虽然死了,事情仍可继续利用。 魏党官员将汪文言之事,划入王之采案,那么这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儿,是怎么被联系到一起的。 这还得夸夸老魏的能耐。 王之采当年主审梃击案时,曾写过一篇《复仇疏》,魏忠贤找来原文,令人模仿字迹,稍稍改动。 这样一来,口实就有了。 东林党不是想复仇吗,咱老魏就给他们来个反复仇! 魏忠贤先是借刺客一事,声称汪文言造假,诬陷自己谋反,又因魏党文官旧事重提,将此事与《复仇疏》相结合,划入王之采案。 这样以来,王之采案就不得不重审。 重审的第一步,就是将有关人等,如汪文言革职下狱,只要进了东厂,严刑拷问、屈打成招,这些自是信手拈来。 至于结果,汪文言这倒霉催的反正死定了。 可魏忠贤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仅仅想搞死一个汪文言吗?朱由校心知肚明,不可能… 魏忠贤的目标,应该是所谓的东林六君子,这回就算不能全搞掉,至少也要再弄死几个再说! 至于东林党人,他们聚齐起来商议此事,得出的结论居然是将汪文言抛弃,以免让魏忠贤得到理由,引起迫害东林士人的衣冠之祸。 第一百四十三章:西南治夷之问 时间来到天启元年十一月。 近几日,气温骤然降了下来,暖阁里香炉“噼啪”地烤着,暖意融融,殿外却冷的要命。 衣衫单薄的宫人们行走在宫墙之间,有些人被冻得不断跺脚,所幸,再过几日,针工局的御寒衣物就发下来了。 想到这里,宫人们都有了动力。 眼见着就要入冬,作为内廷大总管,魏忠贤提早几日就在各监、局出没,带着他的爪牙巡查府库,然后报给皇帝。 针工局的掌印太监,正小心翼翼地将魏忠贤送出来。 见四下无人,掌印太监凑到他身边,摇头晃脑地开始阿谀奉承,谄媚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0节 “爷,看奴婢在库里寻得的稀罕玩意儿。” “针工局的府库里,能有什么稀罕物件。” 魏忠贤说完,仍是吃了一惊,喜滋滋地伸出头去瞧。 这掌印太监攥在手里的,是数枚古铜钱,锈迹斑斑,不知产自何年何代。 因早年混迹市井之间,好赌好偷,魏忠贤对这类玩意儿,很是有些研究。 他打眼一瞧,也就知道这几枚古钱,绝非是大明所铸。 旋即,魏忠贤眼睛一瞪,飞快地将铜钱抢在手里,细细去看,赫然见到铜钱上所撰,竟是“天启通宝”四字! 他心下一沉,当即觉得,发现了这玩意儿,绝非是什么吉兆。 不过或许,自己可以利用这事… 掌印太监溜须拍马,不想却献错了物件,果然,魏忠贤那张长驴脸上神态阴晴不定,逐渐被气的变了形。 魏忠贤冷笑几声,猝然扇了那掌印太监一巴掌。 且听清脆地一声响,针工局的掌印太监脸上顿时出现一道红手印,哎呦一声,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却见魏忠贤紧紧攥着几枚古钱,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下,即转身直往西暖阁而去。 待魏忠贤远去,针工局的太监们全都跑出来,很快有人不安分地问道: “公公,厂臣怎么了,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这掌印才被狠狠扇了一巴掌,能否留得一条性命还是两说,哪还敢再提此事,即转身怒道: “有什么好问的?” “厂公说咱们针工局进度慢,要在明日日落以前,先赶出来东六宫的衣物。” “还不快去干活?” 太监们嘟囔几声,也不敢再问,皆作鸟兽散去。 “放肆!” 东暖阁,朱由校震怒地将毛笔掷于殿内,道: “东林书院竟有‘天启通宝’的古钱,他们私藏这种东西,是想干什么?” “造反吗!” 魏忠贤见皇帝如此震怒,一时也分辨不出是配合自己演的,还是真起了龙兴。 他转身向殿外喝道: “没听着皇上的话吗,谁拟的年号,给我活活打死!” 王朝辉跨出乾清宫,向殿外某小太监吩咐一声,那小太监转身就去了东厂。 “赵匡胤不是说,宰相需用读书人吗?”朱由校喘息片刻,冷笑不止,道: “朕的翰林院,都是各地科考上来的读书奇才,贤名远播、学识渊博,说话又好听。” “去年拟定年号的时候,怎么没人知道这个年号,是别人用过的呢?” “有意思,真是群好秀才,居然让朕这天启一朝,闹了这么大的乌龙。” 魏忠贤默然片刻,忽而悦色拍手,道:“奴婢恭喜皇上。” “喜什么?” 朱由校望着奏疏,头也没抬。 “此乃天降嘉祥瑞,乃我朝此后、钱源不竭之征也!” 朱由校听了这话,很是为老魏审视圣意的本领惊叹几分,也极为配合,眼中一亮,和悦不少。 他靠在躺椅上,深叹道: “回京一月,比朕亲征数月的事更多,忠贤哪,朕好累…” 魏忠贤稍稍一愣,旋即屏退了众人,笑道: “陛下放心,奴婢在这给您分忧,什么屎盆子,他们往我身上扣就行。” 忽地,朱由校一时兴起,道: “忠贤,你去安排安排,南海子那边朕许久没去了,明日就去一趟!” “备好弓马,还用亲征时的战马。” 魏忠贤不和东林党一样,皇帝要做什么,他只管听命照办,当即应了一声,悄悄退去。 因皇后张嫣的肚子愈发显隆,朱由校今夜去了西六宫之一的永寿宫。 南京鹰扬卫段氏,上回选三后被册为纯妃,也是五千人中选出来,水灵灵的美人儿一个。 久未沾雨露,忽逢驾幸,纯妃惊喜不已,紧张的梳妆、沐浴完毕,便以最好的姿态,将皇帝迎入宫内。 当晚,春宵一刻,自是不必再提。 ...... 刚过下元节,不等人喘口气,礼部会同内阁上了一份奏疏,主题是天启二年二月初九的殿试题目。 初拟为二,问帝王之心、问帝王之政。 殿试,又称御前对试、策问,属于科举诸试中等级最高的一级,能走到这一步的,多少都有些真才实学。 朱由校初见这两个题目,也是眉头紧皱,一头雾水,这也太笼统了,能问出什么来? 有明一代,策问的题目千篇一律,国家之政、帝王之心,或是古今礼议,不少考生猜都猜得出来。 天启二年的殿试,状元是个叫文震孟的,好像也有卢象升吧,朱由校记得这个人,是文官中少有的全才。 垂眸望着手中奏疏,很快,朱由校的批复下去了,意思很简单,不准,这题目得改! 本来,礼议、政论等策问题目,应该是可以的,但皇帝那没过去,肯定也有原因。 大臣们能到这个位置上,自然都有两把刷子,内阁、礼部互相一合计,很快有人提出一个新的策问题目。 来殿试的,都是天下间所谓精英的士子。 皇帝不是刚亲征西南回来吗?那正好,让这些人品评一下朝廷于西南施行的新政! 比如强行改土归流,再比如,开办学社,让土司人民学习汉语、汉化,普及基本文化。 朱由校再一见到这份题目,二话没说,当即准许。 皇帝这边一点头,天启二年的策问题目就算定下来——问西南夷训之政。 出题的人都是本朝大学士,学识上不会有半点问题。 这道题目,看似简单,实际上政治性很强,也很考验士子们的发散思维。 考卷上的答案,可以轻易分辨一个人是否具有真才实学。 朱由校有些好奇,题目一换,文震孟还能不能当上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魏忠贤得知这个消息后,乐得是捧腹大笑,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内阁的这些阁老们,也在向自己学习。 学的还挺快! 这回策问,学问上的东西魏忠贤不懂,可殿试上去问皇帝的西南之政,这不是让那帮士子猛夸皇帝吗? 你做言官的,可以靠抨击时政来争清流之名,这些参加殿试的士子,哪个不是为获得皇帝肯定,从而功成名就来的。 这帮老不死的,一个个也是老奸巨猾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对袁崇焕不放心 凭借着《复仇疏》,魏忠贤将汪文言案划入王之采案,并联三大案,欲借机挖出更多的东林党人。 按他的设想,这回东林党铁定会反扑。 可咱老魏手中早握着他们的把柄,在这事儿上,只要他们敢回击,就能直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论京官还是外官,只要与东林党沾上边的,就甭想躲过去! 天启元年的十一月里,魏忠贤在静待赵南星、魏大中等东林党人的反击。 可奇怪的情况来了,一直以来,号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东林党们,半个多月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莫非汪文言被他们直接一脚了? 要是东林党直接来了一手弃车保帅,魏忠贤可就有点难受了,搞了这么大动静,头上多了不少屎盆子,最后就逮了一个汪文言… 这战损也不成正比啊! 有这样的顾虑时,老魏也没闲着,他也想着,要是东林党人真这么绝情,也要将损失降到最低。 于是,这几天朱由校总看见老魏有事没事就来东暖阁进言,比科道言官来的都勤,主要为了推荐一些官员走马上任。 这些官员,朱由校也让许显纯去明察暗访,看看到底有没有真能耐。 魏忠贤一共推荐了二十二个人,有些是靠送礼而获得推荐,有些是于地方上有真能耐,但被东林排挤。 归根结底,魏忠贤选人也有一套,这批人杂七杂八的,全是东林的对立派,用哪个留哪个全凭皇帝做主。 故意放几个明显来凑数的,让皇帝挑了出来,这也能显出皇帝辨识人才的能耐不是? 万历年党争,不可谓不激烈。 齐、楚、浙党作为执政党,过于看轻东林党人的能耐,以至于被后者来了一招捧杀。 三大案过后,方从哲请辞,叶向高登顶,东林盈朝的局面就此形成。 到今日,叶向高请辞了十六次,没有例外,朱由校全都驳回,来了还想走? 东林党明显有被魏忠贤打压下去的势头,所以叶向高就不能走,他得继续待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充当东林党的门面。 新启用的这批官员里,就有不少是万历一朝时党争被东林击败,然后回乡种地的。 这次因魏忠贤的势回来,本也是争斗方的众人,全都被收拢进魏党门下,成了妥妥的“帝党”。 东林党放弃了汪文言,但人毕竟不能白给,在舆论上,他们也加紧了攻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1节 由是,朝野内外,一股子“正道”之风呼呼地吹了起来。 所谓“魏阉权势熏天,群小无不登用,善类为之一空”这般的话,在各地士子口中开始传唱。 当然,士子们喊出来的,自然都是好听的。 市井之间就没这么多顾虑,魏忠贤当年好赌好偷,经常进局子,还有诓骗小妹妹搞黄色的事儿,有真有假,全让东林党给扒了出来。 现在又说他集内外大权于一身,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两相一结合,老百姓很容易就能明白。 感情这魏忠贤现在这么嚣张,全因为以前是无赖出身啊! 魏忠贤向自己哭诉,说浑身都让东林党浇成了屎黄色,朱由校也是哭笑不得。 这帮东林党,眼见朝上斗不过人家,开始玩小伎俩了,还号称“名门正派”,使的却尽是些下三滥的手段。 乍一看上去,像真是那么回事儿,自己这个皇帝什么都没管,坐视魏忠贤把持朝政,多方扶植亲信。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能亲自带兵打仗、平定西南的皇帝,一声令下,不说全天下,起码整个京畿的明军全都朝发夕至。 这是一个太监能控制得住的吗? 魏忠贤能做大,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帝压根就没想管! 听见这些流言,朱由校并没放在心上,可在宽慰魏忠贤几句后,暗地里,却也在想着和东林党争舆论的事儿了。 这人选不好整,王体乾自打掌了御马监,大有和魏忠贤分门别派的作风。 喊他来试试? 往不好听了说,霍维华、贾继春等十二人起复后,是做了魏忠贤的走狗。 可真实情况却是,这些人对自己这个皇帝的任何命令,从不会抵触一丁半点。 当然,朱由校也驳回了魏忠贤其余十人的起复建议。 一是为了显出自己的英明神武,敲打一下魏忠贤,二也是许显纯查到了,这些人除了拍马屁实在什么都不会。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便是不想魏党做大太快,一家独大在什么时候都不好。 东林党的反击问题,还有将某些紧要部院换成自己的人,这些事儿魏忠贤都替朱由校想到,并且做了。 屎盆子都扣到魏忠贤头上去了,朱由校轻松不少,日子过的自在,忙活自己那点事儿就行了。 可刚刚接到旨意的洪承畴,却是懵逼了。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吩咐门房给些孝敬,洪承畴转而望向那一方小印,皇帝给自己这东西是什么意思。 片刻,他做了和朱由校一样的动作。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象牙小印上涂抹均匀,眼见小印的颜色晶莹透亮,又变得血红,如同水晶一般。 洪承畴的眼神,也随之亮起来。 有时候聪明人就是能从毫不相干的两回事里,了解到真正的含义,洪承畴就是这样。 他望见这方小印颜色的变幻,又看见撰写的刻文,顿时明白,皇帝这是要自己去掣肘袁崇焕啊! 袁崇焕这个人,洪承畴本不认识,因为他们之间根本不是同一级别,一个在辽阳,一个在宁远,一个是巡抚,另一个却是小小的兵备佥事,八竿子也打不着。 之所以能认识,还要拜孙承宗所赐。 孙承宗曾为皇帝日讲,官职虽然不高,可毕竟是帝师,名气、威望都足。 这个袁崇焕,就连远在辽阳的洪承畴都听过不止一次,更别提宁、锦一带了,耳朵估计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孙承宗的一顿吹嘘,或真或假,有一件事能断定,他帮助袁崇焕迅速打开了市场,在关、宁、锦一带增进了名气。 可辽东巡抚洪承畴,还有辽东经略熊廷弼,都不是什么靠名气来提拔官吏的人,更注重的是能力。 相比脾气火爆的熊经略,洪承畴这个巡抚,虽然在兵事上略显不足,政治上他更游刃有余。 就算袁崇焕真有能耐,他也不会轻易与之深交,更不会直接向皇帝举荐,万一摊上什么事儿,半辈子就毁了。 本来他对袁崇焕也比较好奇,寻思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让孙承宗这么捧。 可眼下望见桌上这一方血红透亮的小印,洪承畴轻笑一声,对这人再没什么兴趣。 皇帝让自己节制宁、锦四路,燕、建四镇,还赐了尚方宝剑重事权,信号很明显: 对袁崇焕不得不用,但不放心。 他将小印及尚方剑小心地装好,自语道:“也好,本抚就去宁远,会会这位号称全辽可复的袁兵备。” “万一出了什么事,也能及时调度。” 第一百四十五章:纸上谈兵 宁远乃边陲小城,弹丸之地。 袁崇焕为得皇帝瞩目,六次向兵部提议,“以辽人守辽土”、“筑大、小凌河城”、“请饷招募关宁兵”等事。 并且在奏疏中,他曾夸下海口,称大、小凌河筑成,六百万军饷一到,全辽可复。 自然,熟知历史的朱由校,是不会相信他这些狗屁话的。 便是历史上的朱由校,也没有信了这些急于争功之言,反而向宁远增派了监军,掣肘袁崇焕。 信了他这个邪,六百万军饷还只是一个零头,府库尚有多少存银够他从容练兵、筑城的? 求人不如靠已,朱由校要用自己的方法复土! 所以,洪承畴来了。 现在的洪承畴,正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之时,要是谈及日后降清,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就和北镇抚司的许显纯一样,后世是魏忠贤手下走狗,现在因得重用,成了魏忠贤都不得不忌惮的锦衣卫指挥使。 洪承畴接旨后,只带两人两骑,便来宁远城走马上任,他抬起头望着这座孤城。 由南及北,自东向西,似乎整个城池都在抵触他这个巡抚的突然到来。 放眼望去,只有一人出来相迎。 此人面貌甚伟,身着甲胄,披着红色大髦,头顶玄武盔,也没过多张扬,只是带几名亲兵于南门静静等待。 “抚台远来,袁兵备遣末将于此迎接。” 自己就是奉了皇命,来掣肘他的,袁崇焕会如此抵触,这些洪承畴在来之前就有所料,没有太过恼怒。 他见这人相貌威武,甘冒城内众人不满来迎自己,心中对他有些喜欢,微微一笑,于马上问: “将军唤做什么?” “末将满桂,山东兖州府峄县,任宁、锦路副总兵。”这将领说话间,不卑不亢,替洪承畴牵了马缰。 两人进城,望见宁远城中百姓风声鹤唳,洪承畴有些奇怪,觉得应该不是害怕自己,遂问: “宁远最近,有何大事发生吗?” 满桂惊诧地望了一眼,苦笑道:“抚台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兵备还没报上去。” “我一看便知。”洪承畴举目四望,忽然意识到什么,问道: “我来时,望见东郊一带烟尘蔽空,马蹄阵阵,当时还以为是袁兵备在演练诸军,现在想来,是蒙古人闹出的动静吧。” “嗯。” 满桂颔首,叹息道:“宁远城位于边陲,常有蒙古人来投,拱兔、炒花、宰赛等部落,损失了人丁,来找袁兵备讨要。” 闻言,洪承畴垂眸望去,翘起嘴,十分感兴趣地问: “哦?袁兵备怎么说的。” “兵备当场怒斥了各部落的来使,并说尔等诸部,表面上归顺朝廷,却行阳奉阴违之事,并将他们今年的抚银革免。” “迂腐…” 洪承畴淡淡品评一番,随即住口,并未多说。 满桂没有反驳之意,径自说道: “拱兔、炒花、宰赛等部以讨抚银为由,驻牧东郊,每日劫掠内外百姓,倒是没闹出过人命,只是不堪其扰。” 洪承畴点头,想来若是闹出了人命,以眼前这位将军的性格,早领兵杀了过去。 眼见到了府邸,他忽然问道: “眼下宁远城中,你主武,袁崇焕主文,还有什么手中握有兵力的武将?” 满桂只当这位巡抚是要先了解情况,老老实实回答: “中军参将尤世禄、王世钦,分驻南北,均受宁锦路副将马世龙节制,此外还有中协副将鲁之甲、参将李承先等人,均各司其职。” 到了府邸,洪承畴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取来袁崇焕、孙承宗建议修筑的城镇地图。 屋外,夜色来袭。 洪承畴负手来回踱步,不断思量,却是猝然上前,将挂在墙上的地图取下,标注了四十七个位置。 望着堡垒分布,他放下笔,屡屡冷笑。 在他看来,袁、孙二人的战略,不过是纸上谈兵,空耗国力不说,还给了后金奴兵围点打援,逐个击破的机会。 袁崇焕的设想是,以关、宁、锦为中心,招募至少二十万新军,增筑镇、所四十七处,以守为攻。 奴骑来一批,我便打一批,新军一旦练城,就可各镇互援,光复全辽。 这就是后世空耗钱粮数千万,鼎鼎大名的宁锦防线。 “纸上谈兵啊…”洪承畴愈看,愈是觉得心惊,要真这么做了,辽沈放弃就成必然。 这袁崇焕,简直就是赵括,做个兵备还行,要是让他做了巡抚,大势可就坏了! 后金也不是傻子,岂能看着你筑城、练兵,而毫无作为? 针对袁崇焕的战策,洪承畴当即就想到了一个破局之法,若奴骑只围一城,等你发兵救援,你救是不救? 不救,修筑数年的城镇拱手相送,累年物资被奴骑掠去,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若救,与后金军野战,打的赢吗? 想通这些的洪承畴,卷起这副地图,唤来一名随行家仆,嘱咐道:“你速去京师,将此图交于圣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2节 “就说这个宁锦防线,断不可行。” 家仆一见自家老爷神色,就知道这事的紧急情况,点头应下,大半夜就裹着地图飞驰而出。 家仆开门时,偶有北风吹入,将屋内烛火拂灭,陡然间,本就不算得光亮的屋内,顿时陷入黑暗。 洪承畴静静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第二天,洪承畴即去摆放朝廷设于此处的监军府邸。 监军,自然也是奉了皇命来行掣肘之事,事态紧急,洪承畴也便开门见山,道: “纪公公,袁崇焕筑宁锦防线的事,您知道吗。” 宁远监军太监纪用,出自魏忠贤门下,元年三月被任命,协助袁崇焕镇守宁远。 不过这位监军,似乎并没有起到朱由校希望的掣肘作用,近来凡军中战守,一应事务,均与袁崇焕持议而行。 故而,孙承宗也常于广宁升帐时提及,纪用虽是魏党门下,但名声却颇为不错。 望见洪承畴火急火燎的样子,纪用显得甚为吃惊,更是不以为意,道: “知道啊,就是这事,引得抚台这般匆忙?” “这是小事?”洪承畴顿足,道: “你怎么不急早向陛下禀报,要你这个监军来此,是做什么的都忘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纪用一瞪眼,气呼呼道: “若袁兵备做的是坏事,本监军早就一体禀报上去,让圣上定夺、发落了!” “呵呵…” 洪承畴见这阉人,已被所谓的好声名迷住双眼,分辨不清是非好坏,也便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走到门前时,他实在气不过,又转头道:“这等纸上谈兵之策,竟也能称得上利国利民?” “我看你还不如那张鹤鸣懂得兵事,也配做监军!” 洪承畴急了,话也就多说了半句,被纪用听到,手里茶碗当即摔落在地,浑身气的发抖。 第一百四十六章:您老当益壮 洪承畴知道,和这太监多说无益,遂决定去找袁崇焕,亲自劝说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听见这位巡抚亲自登门,袁崇焕惊讶之余,自诩并非不识时务之人,想了一会,还是命人放他进门。 “袁兵备,皇上已三次催你出兵,怎么还没动静?”洪承畴实在没什么心思叙旧。 为袁崇焕面子着想,说话也没有很重。 其实整个宁远城的人都知道,朝廷信使已连续三次传达天启皇帝的谕令,叫袁崇焕从速出兵,援助东江。 距现在最近的一回信使,就在昨日下午抵达宁远。 然而这三次催促,都被袁崇焕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名拒绝。 面对洪承畴的质问,袁崇焕心中知道,再不给个说法,这事儿也就过不去了。 他微微一笑,道: “等来年盛夏到了,酷暑之下,夷兵自退。彼时则为大明之福,皇上之圣明矣。” “抚台莫慌,本兵备这就上疏一封,告知圣上缘由。” “你——” 洪承畴的手停在半空,重重叹息一声,转身离去,方才一席话,袁崇焕全是推脱之词。 他已听出,这是个油盐不进之人,既然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还不如自己提早准备。 自兵备府而出,洪承畴径直去了草料场等处,动用自己巡抚的权利,开始巡查宁远城中物资的储备状况。 半日巡查过后,洪承畴发现,宁远城中粮草尚且充足,甲仗也称完备,可火药库的火药却捉襟见肘,城头还摆着几门万历年自京师运来的红夷重炮。 走在街上,忽闻东郊方向蹄声阵阵。 恰好这时满桂闻讯赶来,两人立即登上东城门楼,正望见数千蒙古骑兵于城下奔驰,他们挥舞着亮色弯刀,激起烟尘滚滚,声势绵绵不绝。 令人意外的是,这批蒙古骑兵并没有对四处逃难的汉人百姓屠刀相向,他们只抢夺物资,阻拦自己部落的牧民逃入城内。 正在洪承畴纳闷之时,却见东郊蒙古营地奔出三骑,说是向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讨要朝廷的抚银。 那位雄才大略的袁兵备,在上月初,以拱兔、炒花、宰赛等部掠夺百姓为由,克扣了他们的几十万两抚银。 其实袁崇焕此举也无可厚非,朝廷每年赏赐给蒙古各部及林丹汗的抚银,不可谓不丰厚。 可即便是这样,这些蒙古部落依旧阳奉阴违,与后金女真互通有无,常常南下打草谷,大部分是为争夺物资。 有时候掠夺得兴起了,他们也会做出屠戮汉人百姓的事来。 老奴回巢穴后,据说正在整顿兵马,意图再犯,沈阳还未建成,肯定抵挡不住,怕是又要放弃。 沈阳以后,下一个就又到了熊廷弼亲自镇守的辽阳。 辽、沈要是倾覆,怕朝廷真的就要实行袁崇焕这所谓的宁锦防线之策来抵挡后金了。 想到这里,洪承畴忽然打了个寒颤,望着远处喃喃自语: “皇上、社稷危矣…” ...... 他这一声呼唤化作北风,吹过了号称天下第一关的山海关门,又吹入紫禁城,绕过层层朱红殿宇,终是潜入乾清宫西暖阁。 这时,看奏疏刚刚睡着的朱由校感觉浑身悬空,猝然苏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朱由校倒吸口凉气,腾地从靠椅上坐起,捡起御案上那份奏报,旋即又掷于地上。 这已是袁崇焕第三回扛命不遵了。 现在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兵备,要真如历史上那般,让他做了蓟辽督师,只怕下圣旨都没用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魏忠贤!” 话音落地,殿外传来一道应承,却见一个小老头颠颠进来,恭敬道: “皇爷醒了,奴婢在呢。” “洪承畴到宁远了吗,可有消息传回?” 魏忠贤闻言,先是招手,从小太监手中接来一份地图,道:“几刻钟前的消息,洪承畴送来一份地图。” “奴婢见皇爷熟睡,不忍搅了皇爷的清梦,就没有…” “拿来给朕看!”不待他说完,朱由校道: “下回洪承畴的消息传来,无论朕在干什么,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报朕知道!” “奴婢遵旨。” 朱由校铺开地图,洪承畴于其上标注的四十七所堡垒地点,一目了然。 随即,冷笑一声。 不用想就知道,这就是袁崇焕那鼎鼎大名的关、宁、锦防线,正是这个防线,拖垮了崇祯一朝的财政。 扩军数十万,累年增饷数千万两白银,好吃好喝养着,最后却养出了一群只会守城的关宁兵。 朱由校的目的,是在广柔、富庶的辽沈平原上,和后金进行拉锯,用大明的底蕴拖垮他们。 而不是固步自封,放弃主动权。 相比宁锦一带,辽沈虽然难守,但战略意义十分重要。 朱由校和熊廷弼的观点一样,只要辽沈不丢,后金就永远是偏居一隅,每次大战,无论辽沈损失多少军民,大明都是稳赚不赔。 只要辽沈还在大明手里,后金就不会和蒙古、朝鲜连成一片,再加上东江与登莱隔海相望,大明妥妥的能把后金拖死! 洪承畴将这份地图传回来,显然是警告自己袁崇焕真正的目的,倒不是说他不忠。 只是这所谓的宁锦防线,根本不可行。 这个时候,朝廷百官也在为是否放弃辽沈争论,就需要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表露态度,一语决断了。 自己只要表露态度,袁崇焕胆子再大,也不敢肆意妄为,擅自筑城这种事,估计他还做不出来! “召内阁首辅叶向高来暖阁见朕。” 眼睛一转,朱由校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正是东林魁首叶向高,通过他把这个态度传出去,效果更佳。 “是,皇爷。” 魏忠贤也知道他和叶向高互相不对付,见了面就要掐,说完行了一礼,躬身先行退去。 不多时,叶向高颤颤巍巍地来了。 朱由校自然知道他这副样子是装的,不过还是微微一笑,命人赐坐,待他落座后才道: “数月不见,阁老老当益壮啊!” 自己都这样了,这还老当益壮? 叶向高心中叫苦,只好顺坡下驴,道: “陛下厚爱,老臣这副身子,还禁得住折腾。” “禁得住,您要是禁不住这点折腾,哪有资格做我大明朝的内阁首辅?” 朱由校反唇相讥,面上却展颜微笑。 叶向高听出话中之意,没有作声。 这时,朱由校咳咳两声,道:“将这份地图交给阁老看看。” 拿到地图,叶向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珠乱转,少倾,猛然叩拜,道: “恭喜皇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3节 第一百四十七章:朕不是圣人 朱由校心中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脸上笑容为之一滞,冷笑着问道: “说说看,你恭喜朕什么?” 这番话一经说出,整个西暖阁的气氛都变得沉重,王朝辅久在皇帝身侧,自然知道,这位爷要发飙了。 他拦住一名正欲进去换茶的小太监,道:“走、走远些,免得沾上一身血…” 小太监惶然无措,愣在原地。 西暖阁内,叶向高不堪压迫,粗声喘息,见他牙关紧咬,终究还是决定与皇帝挣扎一番: “袁兵备乃朝廷栋梁之才,此一番布置,老臣觉得可行。” “叶向高——!” 等了半晌,却还是这样一个结果,朱由校失望至极,猛地将御案上的茶盏掷于地上。 那碧峰翠色的汝窑杯,魏忠贤进献的风雅清玩,在天子的雷霆一怒之下,珠沉璧碎。 叶向高对皇帝龙兴早有所料,却还是被吓得身体发颤,望着地上碎片,眼眶里说不出的震撼。 长此以来,叶向高这个首辅都是坐在火炉上烤。 看见地图的第一时间,他就知道,这是皇帝要用自己的嘴,把袁崇焕驳斥回去,平息朝中争议。 可他实在太累了,如果再给叶向高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回来做这个首辅。 沽名钓誉,害人不浅! 叶向高身为东林魁首,被东林党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推上首辅的位置,东林众人本以为他会有一番作为。 可事实是,自从当上这个首辅,叶向高一直都被强势的皇帝压了一头,每天周旋于阉党、皇帝与东林同僚之间,身心俱疲。 阉党对他争相弹劾,魏忠贤欲除之而后快,东林同僚则寄以厚望,每逢大事,总要请他定夺。 皇帝的做法更加让人不寒而栗,十六次请辞,全部驳回,显然是想榨干这位东林魁首的最后价值。 现在的叶向高,步入晚年,怕事贪生,但这并不代表兔子被逼急了不会咬人。 一直以来,叶向高与朱由校都是貌合神离、逢场作戏,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只求安度晚年。 今日可能是被逼急了,打算来一个鱼死网破。 朱由校眉头紧锁,平复着心绪,打算再给这位首辅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微笑道: “近日朝中争论放弃辽、沈之事,阁老是怎么想的?” 叶向高面无表情,默然道:“臣还是那句话,袁兵备乃栋梁之才,臣以为,可以放弃辽沈,设防宁锦!” 朱由校的笑容凝滞在脸上,片刻,淡淡道:“朕知道阁老的意见与熊廷弼相同,且回去吧。” “不、臣与熊廷弼相悖,与袁兵备相同。” 朱由校体量叶向高年迈,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可叶向高这回却如铁了心肠一般。 朱由校每说一句,他便噎回一句。 话音落地,朱由校怔了半晌,猛地捂着肚子,笑得轻狂,进而疯癫,失态猛锤桌子。 叶向高瞪大眼睛,看着皇帝笑出泪花,忽而抬起头,那股子怨恨地神情,令他浑身直发毛。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是看不上朕,看不上大明!”朱由校一脚将御案踹翻,伴着轰隆一声,切齿又道: “不思进取,忤逆君上,这等悖逆之事,你们东林党人却是心有灵犀。” “叶向高,你身为首辅大臣,可知道放弃辽沈意味着什么吗?” 叶向高昂然直视,道: “陛下一心只想立威,乾纲独断,纵容阉宦妄杀忠良,老臣也宁愿做那弃土之议的罪人。” “还请陛下念老臣事朝一生,给我、也给大明朝留些体面…莫要祸及家人…” “朕不同意!”朱由校怒极反笑,道: “满朝文武,敢言弃辽、沈者,有一个朕就杀一个,传谕,调通州三卫兵马拱卫京师!” “朕乃大明天子,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朕作对!” 叶向高跪在地上,痛感钻心,迟疑一瞬,颤颤巍巍地望向地图,诚然,他知道袁崇焕这计策只会空耗国力。 但他不是没皮没脸的魏忠贤,他是叶向高,堂堂的东林党魁,背了这么多锅,见到士子们失望的眼神。 长期以往,他实在身心俱疲,只是一心求死。 “魏忠贤不是一直想封了东林书院吗,告诉他,朕准了,全天下的东林书院,厂卫一体查封!” 言罢,朱由校转过身去,将暖阁中挂着的宝剑扔在地上,负手道: “你自尽吧!” “臣的家人…” 叶向高既有今日这番言论,也是带着必死之心,他拾起宝剑,颤声询问。 他多希望皇帝会理智一些,回一句罪不及家人。 可这位天启皇帝,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他并未转过身来,只是传来一声冷笑: “叶向高,朕不是圣人。” 当日,东林魁首、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回到府中自尽,引起满朝震惊。 可这才只是开始。 叶向高死后,内阁次辅韩爌升为首辅,晋建极殿大学士,这位新任首辅也是东林元老重臣,这多少让东林党人松了口气。 然而朱由校并没有过问内阁,直接下谕,诛杀了叶氏全族三百多人。 同样没有经过内阁,西暖阁直发谕旨,命魏忠贤、许显纯查封全国境内所有东林书院。 发现东林讲学,抓! 发现士子聚众,抓! 偷印书籍、传单,抓! 一时之间,缇骑四出,自京畿而起,遍及全国,无数东林士子或被抓,或被捕,各地都是风声鹤唳。 曾随驾亲征的通州三卫兵马也受到谕令,于京郊一带扎营,英国公张维贤入营,一旦发生动乱,即可就地平乱。 这般重大变故,令满朝文武都是不寒而栗。 ...... 几日过后,南海子。 朱由校骑在战马上,负着弯弓,穿了一身织金花缎窄袖褶袍,黄色方领对襟罩甲,正低着头松护腕。 现在的南海子,因皇帝经常前来,也被宫内修缮一新,奇石翠树、繁亭流水,随处可见。 花匠在两月前培土上肥,朱由校这次进来,海棠正开的绚烂,只是未到春时,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粪肥味道。 “陛下,永定门外士子聚众闹事,已被英国公率兵马平定。”王朝辅得了消息,撒欢跑来。 朱由校“嗯”了一声,戴好帽盔,将一身戎装穿戴整齐,别是一番器宇轩昂。 忽然又问: “闹事的都是什么人?” 王朝辅行了一礼,道:“大部分都是些落魄秀才,厂卫封东林书院,搅扰的又不是百姓。” “这么说来,还是有些人被那些秀才蛊惑?”朱由校斜着眼睛,懒懒地朝他望一眼,道: “叫王体乾来南海子,朕有事吩咐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京报 今天一大早,宫人们就被各宫各局的管事牌子叫醒,起来清扫乾清宫至南海子沿途的石子路。 一个打扫的事,让直殿监去做不就行了? 起初,宫人们还颇有微词,毕竟谁被提前喊醒,心里都会不痛快,可知道了是皇帝下午要去行猎后,也就再没什么怨言。 皇帝就算只是去溜溜弯,片刻即走,那也是天大的事! 牌子们亲自出马,就连南海子鹿园中的梅花鹿,都被宫人们追上,掸去了毛皮上的尘土。 这是皇帝亲征凯旋回京后第一回来南海子,一上午,南海子里都是各监各局的人在忙活。 此时,距朱由校一行人约二、三百步外,几头畜生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仓皇不安地四处张望。 就好像它们知道,远处正有一双鹰眸紧紧盯着他们。 王体乾得到消息,顾不得手头之事,忙不迭从御马监赶来,跪在御马下行了。 朱由校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便知是一路小跑赶来,骑在马上,架起弯弓,淡淡道: “起来吧。” “谢陛下。” “都监府那边,可有辽东最新的情况?” 说着话,朱由校从背后箭筒取出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上试了试,却见远处对准的那头梅花鹿,惊慌逃窜。 “危机意识还挺强…” 朱由校轻笑几声,又将弯弓放下。 近日因惩戒东林一事,搞得朝中风声鹤唳,辽东也军报不断,皇帝独问都监府,自然是想知道真实具体的情况。 王体乾整理思绪,道: “宁远那边,袁崇焕有了动作,于前日率本部军马八千,出城朝沈阳方向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4节 “他不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朱由校冷笑一声,问。 “禀陛下,这还要归功与洪承畴。”王体乾道: “据说是洪承畴巡查了宁远军备,发现袁崇焕私吞朝廷给拱兔、炒花、宰赛等部的四万两抚银,用来修筑宁远城墙。” “洪承畴苦劝数次,袁崇焕皆推脱、搪塞,最后以此事要挟,袁崇焕才答应出城。” “这事倒也附和这位兵备的作风…”朱由校呵呵一笑,策马于鹿园缓缓前行,忽然又问: “确定这四万两,是用来筑城安民了吗?” 王体乾肯定地点头,道:“回陛下,四万两抚银,袁崇焕的确分文未动,全都用在宁远城楼的修筑上了。” “这件事上,当地辽民对他颇有感怀。” “倒是…” 言及于此,王体乾欲言又止。 “在朕面前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朱由校眉宇一蹙,言语之中,略显不悦。 王体乾一个激灵,赶紧说道: “禀皇上,宁远监军纪用是魏忠贤几个月前收的干孙子,宁远战守,事事皆与袁崇焕站在一起。” 监军太监与统兵大将同仇敌忾,这本是好事。 可朱由校之所以派这个纪用去宁远,就是为了让他看住袁崇焕,在关键时刻行掣肘之事。 这小子倒好,不仅没起到掣肘的效果,反倒和袁崇焕穿了一条裤子,那还留着他干什么? 朱由校勒停坐骑,恰逢微风拂来,大髦随风飘动之中,更显他一番器宇轩昂。 随即,冷冷道: “传谕,撤了纪用的宁远监军之职,让他返京。” 王体乾应道:“遵旨,那陛下…下任宁远监军的人选…” “洪承畴既已到宁远,还要监军做什么?”朱由校弯身安抚坐骑,复又道: “就让洪承畴在宁远自选宅院,建起辽东抚治,总领宁远兵备诸事。” 王体乾躬身道:“奴婢明白,另有皮岛之事,东江军应援朝鲜,击溃阿敏部于宣州。” “据都监府所察,毛文龙虽在铁山遭受重创,却迅速调整,此后大小数战皆获全胜,只是兵力有限,未能扩大战果。” “取副罩甲来,另选匹好马。”朱由校点点头,对跟在身后的宫人示意着,又回过头来笑道: “王体乾,会骑马吗?” 闻言,王体乾微微一愣,赶紧点头,开始穿戴宫人递上的罩甲等物。 这种时候,就算不会,那也得说会啊! “喊你来,是叫你陪朕行猎,这身衣服,怎么骑马?”朱由校见王体乾一身戎装,也显得煞有其事,哈哈大笑道: “走,与朕驰骋园中!” 王体乾一脸为难,见皇帝已拍马而去,只得跟随。 南海子一百里平川,王体乾窄袖戎衣,腰束玉带,随朱由校四处驰骋,只觉得心旷神怡。 忽闻蹄声隆隆,却是黄得功率二十余勇卫营精骑追赶前来,随侍左右,这般大的动静,惊得梅花鹿群四处逃窜。 不多时,朱由校来到一处葱郁小坡之上,稍作歇息,吹着轻风,满意地沉吟片刻,再度取出跨间弯弓。 忽然说道: “昔日秦襄公护送周平王东迁洛阳有功,始封为诸侯,后秦襄公又逐犬戎,遂有周西都岐、丰八百里之地。” “女真人常以善骑、射为傲,比秦人又如何?” 王体乾比魏忠贤入宫更早,还在内书房读过一些书,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怕说错话扫了皇帝兴致,只好沉默不语。 朱由校倒是没有关注这边,策马缓缓前行,说道: “朕于古籍中所见,秦人狩猎之时,罗千乘于林莽,列万骑于山栾,气势一时恢弘。” “善御者,齐六辔;善理者,正六宫。” “自秦以来,唐、宋至本朝,汉人天子多重射御,朕亦常想,如何能像秦襄公那样,做一个治军有方、治国有为的明君。” 王体乾很想与皇帝畅言一番,可他无从可对,只好继续沉默,静静跟在身后。 说完这一番话,朱由校驻足不前,正色道:“朕喊你来,除了行猎,也有一事相托。” 王体乾方才还在想,皇帝与自己说这一番看似掏心掏肺的话是要干什么。 听得此话,心中顿解疑惑,忙表露忠心: “奴婢谨遵陛下谕旨!” “此回全国查封东林书院,势必激起士子反弹,仅靠厂卫缉捕、军队镇压是行不通的。” 朱由校沉吟片刻,又道: “朕三思之后,决意将原有《京报》彻底改制,不由各地通政司衙门发刊,交给你的都监府。” 重头戏! 和皇帝遛弯了这么久,正戏总算到了,早有预料的王体乾,听见这话还是忽悠一下,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这可是《京报》啊,就这么交给自己了。 还说要改制,如何改制? 第一百四十九章:大裁员 其实,报社这种东西,很早以前就有了。 第一份“报纸”问世,有记载的是在唐玄宗开元年间。 那时候还只有官报一种,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向各个地方抄发,称“开元杂报”。 除此以外,它还有进奏院状报、进奏院状、邸吏状或报状等大臣奏疏中常见的名称。 至于邸报一词,源于宋代。 到了宋代,各种民间报社泛滥,官府逐渐重视起来,作为一种把控舆论的手段,制度也趋于完善。 宋徽宗、宋孝宗就曾分别规定: “黄门下臣僚章疏,自合传报:其不系敕黄门下臣僚章疏,辄传报者,以违制论。” “有关军机及边机一类的文字,一律不录送门下省,以免在邸报上泄漏。” 总的来说,宋代报社比之唐代,甚为严格,需由枢密院事先审查样报,通过“定本”,然后方准传发。 说白了,那个时候的报社,完全就是单纯向普通民众传达官府政令而已。 在明代以前,民间、官方的报社已经十分发达。 地方上传发民间传说、故事的小报,始于唐代,却因宋代苛刻的官报审查制度,兴盛于宋代。 朱由校曾格外查阅过有明一代的报社制度,总的来说一句话: 地方上的通政司专门设有提塘官,负责官文报的收递工作,凡皇帝和内阁同意发布的文件和朝政消息,都由他们向地方传报。 至于负担“快递小哥”重任的,则是遍布每个城镇的驿站邮差们,李自成此时只怕还在兢兢业业的做着本分工作。 除通称塘报外,还有邸报、阁报、朝报等别称,至于朝廷明面上的报刊,名为“京报”。 相比宋代,这时朝廷的政策就显得比较宽松。 朝廷默许地方上自行建立报社,鼓励民间做报,如今报社也有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报房”。 各地的民间报房,可以出重金向通政司衙门购买皇帝的某些谕旨、内阁及六部各院的政令发刊权。 得到发刊权后,各地报房可以选印,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到“报头”。 因《京报》常被混称为邸报或塘报,正德年间,武宗皇帝规定,朝廷的《京报》头版皆印有报头,用以辨识。 不得不说,这是个创举。 自此以后,各地报房从通政司衙门购买发刊权后,必须在该期报纸的头面,印上京报的报头,标识来源。 否则,朝廷有权予以回收,让他们钱报两空。 如有假印报头的,轻则查抄报房,重则家财充公,全家流放。 不过话说回来,朝廷虽然对民间报房放宽了限制,却依旧对《京报》的发行内容严格规定。 朱由校了解到,眼下《京报》每月两期,刊登内容实际上和其余邸报、塘报等区别不大,只是偶尔选刊一些民间新闻。 这样的京报,虽然权威,但远不如东林党人聚众结社、口口相传要有效果。 朱由校改制京报的第一步,就是将发刊京报的权利从各地通政司移除,交给一个直属于自己的全新官署,都监府。 相比于官官相护的文官集团,去年设立的都监府,完全都是朱由校自己的心腹。 发行什么,给哪家报房刊登权,全由自己这个皇帝说了算! 当然,移除通政司此项权利后,全国范围内会进行一个大裁员,提塘官会全部裁撤,这是重大的人事变动。 保守估计,这回至少也要裁掉十几万的小吏。 这些人中会不会出现另一个李自成,朱由校无暇顾及,也根本没办法给他们每一个人都安排好后路。 此时各地尚在风风火火的捣毁东林书院,又要全国裁员,维持稳定才是紧要之事。 天下间,无名小辈太多,就算是皇帝,也不可能面面俱到,朱由校只能为大局着想,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 王体乾大呼一声,望着被黄得功拎来的小鹿尸体,道: “爷,今日射了一只鹿,奴婢拿回去给您和皇后娘娘烤了,可滋补着呢!” “就知道吃。” 朱由校白了一眼王体乾,放下弯弓,也对自己的箭术感觉满意,没事总往南海子跑,总不是白练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5节 “哎呦——” 忽闻一声呼痛,朱由校旋即勒紧马缰,坐下战马停住蹄子,训练有素地驻足不前,打着响鼻。 却是王体乾马术不精,骑马随在朱由校身后,望见一颗歪着树杈的老槐树,怎么也躲不开。 最后头上磕出一个大包,掉下马来。 这一下,可是摔得不轻… 朱由校神态没有变化,只是冷冷注视着,道:“怎么走的路,骑马都不会?” 王体乾顾不得头上疼痛,刚刚起身,却又扑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奴婢只顾着看陛下背影,却没注意头上,惊着陛下了,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 黄得功等护卫眼眸微动,都只是静静望着这一幕。 却见,朱由校下了御马,捡起王体乾落在地上的小帽递回给他,又用衣袖擦了擦他的额头,轻声问: “怎么样,疼吗?” 王体乾怔怔望着皇帝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却是结巴起来: “奴婢不、不不、不疼——” 朱由校嗯了一声,抬起头,绕着这颗老槐树转了一圈,忽地冷笑一声,道: “传谕,南海子老槐树不好好儿长,歪着树杈作怪,给朕套枷示众三日,然后砍了!” 这道圣谕,颇为奇葩,但却没有人敢笑。 王体乾匍匐在地,声音中透出哭腔:“爷,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啊…” “不至于?”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跨上战马,肃穆威严地扫视四周,复又将目光落在老槐树上,威严道: “朕乃天子,这普天之下,人也好、畜生也罢,就算是这颗老槐,伤了朕的人,也得死!” “都给朕听好了,仔细着自个儿的差事,办事不力,朕便像砍树一样砍了你们!” 王体乾自然听懂皇帝这一番话的深层用意,感动得痛哭流涕,佝着身子,抽咽不止,即决定下一刊的京报,就登上此事。 皇爷,还是对自己人好啊! 少倾,朱由校与王体乾来到山坡之上,伴着黄昏,指向远处一片鹿群,问: “能拉开几钧弓?” “奴婢…不会引弓。”王体乾有些尴尬。 朱由校哈哈大笑,也没太在意,忽然兴起,挥手道:“给朕上二石劲弓来!” 黄得功领了一名骑兵,将弓呈到皇帝手边。 朱由校将弓接到手上,浑身果真一沉,这张劲弓,比腰间的弯弓重了起码数倍。 黄得功双手奉上箭矢,随即识趣的后退几步,远远望着这位皇帝引弓射猎。 朱由校在西南作战时,曾在营中向张令讨教一二。 此时他深呼口气,搭箭上弦,将拇指压中指平,蓄力于虎口,抿起嘴唇,将右臂收紧,拉弦至右腮处,竟开了满弓。 第一百五十章:首辅不好当 皇帝能拉得开二石劲弓,还满了弓弦,就连黄得功都显得吃惊。 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朱由校手中箭矢凌厉射出,在空中旋转,“咻”地一声,似流星般射入百步外一只梅花鹿蹄下的葱郁绿色。 蹄下铮然一声,把周围的鹿群轰然惊散。 “没中…” 朱由校抿嘴一笑,并没太过在意。 这劲弓自己能拉开就已经很意外,方才箭矢拿捏在手中,有些微抖,实在不好掌控。 方才小试一番,朱由校也能体会到这时训练出一名合格的弓手,究竟有多难。 这时卫所的制式弓箭,普遍都是五至八斗,能拉开一石强弓的,就可以称为武力过人。 可鸟铳却不一样,步骤很简单,对一般兵士的体能也没有硬性要求,只要舍得用子药去喂,不出数月,就是一批神枪手! 现在是火器的时代,至于手中这张劲弓,慢慢就会被这个时代所淘汰,拿来打猎娱乐一下还行,可以强身健体。 皇帝此时的心绪,早已随着降下的夕阳而飞到天边,周围的随侍人等,心下却又各不一样。 王体乾思量半晌,看看那头,又看看这头,见鲜衣怒马的皇帝脸上持有淡淡失望,忽然想到什么,上前道: “陛下仁德,不愿射杀生灵,若上天知道了,定是感动万分,为我大明增添福祉!” 朱由校听这一通连环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周围众人不知皇帝因何发笑,下意识也都一片哄笑,笑了几声,朱由校将劲弓扔给黄得功,意气风发道: “拿着,赏你了。” “有朝一日走出京师上了战场,就用此弓,给朕猎个奴酋回来。” “也教那帮自以为骑射天下无双的狗奴们看看,我大明的将士,不逊色于他们!” 黄得功心下激荡,慌忙下马,应了声接旨。 刚抬起头,却见皇帝已挎着弯弓策马离去,大髦迎风而扬,别是一番英武。 他杵在原地,握着尚有余温的劲弓,慌忙跟上。 ...... 叶向高自尽后,全族都被诛灭。 这种好事,厂、卫谁来主要负责,自然也要明争暗斗一番,魏忠贤在这事上,推出了自己的外甥,如今的东厂三大档头之首——傅应星。 至于这老太监本人,并没有插手太多。 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不再是刘侨,这位叫做许显纯的锦衣卫头子,从手段至城府,都不知比他的前任高明了多少。 许显纯上任后,刘侨的党羽被他迅速清空,换上了自己人。 现在的北镇抚司,也是“精英云集”。 当时,刘先仁等千户或被贬黜,或赌气出走,北镇抚司为之一空,许显纯更陷入众矢之的。 但紧接着,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登上了舞台,被先后提拔为千户,许显纯并请皇命,赐发四人飞鱼服、绣春刀。 飞鱼服、绣春刀,整个锦衣卫系统之中,拥有者也不足二十人,是地位、权利的象征。 为提升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朱由校准了许显纯的请求,一次性为四人配发飞鱼服、绣春刀。 在此之后,四位新上任的千户,围绕着许显纯,也开始疯狂提拔自己的党羽,培植亲信。 当然,他们都知道自己是在为谁办事。 北镇抚司因有了这样一批“狠人”的加入,无论办事手段,还是遵行皇命的力度上,都是今非昔比。 在朱由校的默然注视下,锦衣卫与东厂的争斗,依旧在继续。 这回傅应星与许显纯之间的明争暗斗,因魏忠贤没有插手,居然是傅应星落入下风。 东厂不得不将查抄叶府这么肥的美缺,拱手让给了北镇抚司,据说傅应星是气急败坏,但无可奈何。 但许显纯也将外地缉拿叶氏远亲的差事还给东厂,算是给傅应星留了些脸面,起码两人在明面上还算和睦。 锦衣卫和东厂分别动手,先杀的,是叶向高于京师的亲族一百八十六人。 那日市井传闻,京师遍地哀鸿,许显纯更是亲自领队,将叶府围得水泄不通。 当锦衣卫将叶府族人抓出门时,满街都聚满了一脸义愤填膺的士子,更于永定门外,爆发了一场破坏街市秩序的“游行示威”。 这场戏剧性的所谓游行,很快就张维贤率兵扑灭,还顺势杀了二百余名闹事士子。 士子们低估了朱由校这次动手的力度和决心,勇卫营及通州三卫兵马枕戈待旦,只要一声令下,他们会毫不迟疑地动手。 亲征之后,这些随征的士兵们对朱由校极为信任,皇帝的一道圣谕,在他们眼中,胜过士子们的万语千言。 士兵造成的肃杀感,还有皇帝在这件事上不容反抗的态度,很大程度影响了士子们接下来的动作。 在永定门流血事件后,起码接下来几日,京师都没有发生过士子的大规模聚众、游行。 这更加让朱由校坚定了拳头即唯一真理的想法。 叶向高死后,韩鑛继为首辅,虽然这位老爷也是东林元勋之一,这一次,魏忠贤倒没从中阻拦。 因为他也知道,韩鑛和叶向高一样,不得皇帝信任,就算上来了,也就是个傀儡。 许显纯做事很有意思,比较有创新,一天就能杀完的人,他足足杀了五天。 还不只在一个地方杀,专到东林臣子的家门口去杀,杀了以后又要把人头悬于梁上。 听到门外人的惨叫,还有向自己的求救声,那五日,韩鑛与所有东林臣子不约而同的失眠了。 做了这个首辅,他实在高兴不起来。 做到这个位置上的都是人精,韩鑛从叶向高如今的下场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他想要这样的未来吗? 名节是有了,全家都死翘翘了,就连躲在深山老林里的远亲都被愤怒的东厂找出来泄恨。 首辅这个位置,除了皇帝,对哪个党派都是极为敏感、举足轻重。 按东林的设想,做了首辅,就不能让皇帝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因为皇帝往往昏聩,需要他们这些魏征来警醒自察。 至于魏忠贤,没在这事上过多干预,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皇帝杀了叶向高,当时魏忠贤没在场,仅凭周围人口述,很难判断是一时龙兴,还是早有酝酿。 故而,魏忠贤没有轻举妄动。 叶向高死后,朱由校特意关注了魏忠贤的动静,但很奇怪,老魏没有任何高兴的样子,好像这事没有发生一样。 听见消息,朱由校也是冷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6节 这朝廷里里外外,包括自己这个皇帝在内,一个个都是戏精,老实人若上了朝堂,下场比叶向高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教科书式不要脸 尽管魏党现在有不少党羽,但魏忠贤觉得,时日尚浅,根基仍显薄弱。 内阁中,除东阁大学士顾秉谦威望还算不错以外,其余如崔呈秀等人,顶多也就是个朝中骨干,暂且找不出一个让皇帝与自己都有利的人选出来,与韩爌一争。 而且皇帝近日都在南海子猎鹿,对韩爌的态度不明不暗,时机还不成熟。 魏忠贤每天都盘算着什么,朱由校自然不知道。 他只是奇怪,这厮不仅没在首辅之议上过多干预,就连接下来推举左都御史时,也没有说一句话。 “孙御台辞世,左都御史一职空缺,需尽快拿个人选出来!” 这天,六部会同内阁,商议左都御史的新人选。 前几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出门时为梁上一颗触目惊心地人头所惊,溘然与世长辞。 推举主要官员人选,为官场制度之一,却不同于内阁主持的廷推,这次讨论,由吏部尚书赵南星主持。 吏部首先举荐的人选,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左光斗。 万历三十五年,左光斗进士及第,初授中书舍人。 万历四十七年,受叶向高举荐,升任浙江道监察御史,之后一路官运亨通,历任直隶屯田事、大理寺左寺丞、左佥都御史等要职。 杨涟入狱被东厂“迫”死后,左光斗便成了东林党在言事上的急先锋。 打开奉入暖阁的奏疏看了一眼,朱由校冷笑一声。 吏部主推左光斗署都察院印,什么用意朱由校一下子就明白了,但现在可不是刚即位那会儿。 没过多久,皇帝的回复被王朝辅取了回来,奏疏上一个鲜红的大“x”,十分醒目。 皇帝既然不同意,那只好另选人才。 “工部尚书冯仲好,可堪此任!”这时,一直静默无言的内阁辅臣刘一燝,站了出来。 听这话,崔呈秀看了他一眼,冷笑道: “冯部堂现在已是工部尚书,再加署都察院,于制不合吧!” 刘一燝看都没看这阉党一眼,冷哼道: “量才而任,冯仲好掌工部三载,各地百姓无不称道,乃人心所向。” “人心所向…” 崔呈秀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没想到,这东林党不要脸起来,比自己更甚。 不多时,奏疏再次被奉至暖阁。 朱由校啧啧称奇,六部会同内阁推举左都御史人选,东林党做的绝了,直接荐一部尚书加衔。 单就这事儿来说,魏忠贤也干不出来啊! 朱由校将奏疏递回去,静静道:“传谕,大计日期已近,命从现任京官中推举。” 话中所谓的大计,自然是来年殿试。 推举的人选又被皇帝一语驳回,只不过这回给东林党留了点面子,随口找了个理由。 没有办法,众人只好继续选贤任能。 有人举荐在家赋闲的李三才,一下就激起千层波浪,就连本打算静静看戏的首辅韩爌,都不得不出面,一票否决。 那么问题来了,李三才是东林党人,作为现任的魁首,韩爌为何要否决? 因为万历年的党争,实则因此人而起。 万历二年,李三才高中进士,授职户部主事,九年后才升任户部郎中。 东林党人魏允贞因违背浙党首辅大臣方从哲意愿,遭到万历皇帝严厉斥责,李三才不惜抗旨也要为前人申辩,舌战浙党群臣。 结果李三才名气大振,署名清流之列,但被万历皇帝下谕贬为东昌府推官。 此后,李三才“韬光养晦”,历任南京礼部郎中、山东佥事、河南参议、南京通政参议、大理少卿等职。 这些年里,李三才名气显著,政绩却非常一般。 万历二十七年,经东林党人极力举荐,万历皇帝后退一步,召还李三才,任右佥都御史总管漕运,巡抚凤阳各府。 李三才陈明所谓矿税之害,主导廷议,建议裁撤全国各地矿税使监,又以治理淮河有功,加官至户部尚书。 万历三十八年,经三大案,东林党逐渐在党争中占据优势,引李三才入内阁的呼声愈发高涨。 李三才入阁,极大触动了当时的执政党——“浙党”的利益。 由此,浙党官员开始深挖李三才为地方官时伪造政绩、贪污避税的破事,以此为据,争相弹劾,一时间言论四起。 东林党人极力为其辩护,这也是东林党与楚党之间的决战。 在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楚党各大佬自相为战,在舆论造势上完全不敌东林,几乎是全面溃败。 这也正是朱由校刚穿越来,当时还是内阁首辅大臣的方从哲,却对朝政毫无把控的根结所在。 当时楚党在朝中的主要力量,已被东林党通过三大案及李三才之事,彻底打散。 没了后背势力的支撑,方从哲就是个傀儡。 此时推举李三才,显然是有东林党想故技重施,利用李三才在地方上的名望,力压阉党一头,甚至消灭阉党。 可现在的韩鑛,在首辅大臣上屁股还没捂热… 叶向高死之前他就是东林温和派的领袖,现在叶向高死了,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把这位大神请出来。 李三才之后,又有人推荐吏部尚书赵南星。 瞧瞧,先是工部尚书署都察院印,先在又来了一手吏部尚书署都察院印,东林党的脸是得有多大? 自然,推荐是一回事,人家想不想当,是另外一回事。 用屁股想,皇帝都根本不会同意,既然不会同意,还自己凑上去,闹了个不好的印象,这是想争做下一个叶向高? 赵南星吓了一跳,哪有自己推荐自己的,连忙摆手。 但在心底,他又不想给世人留下软弱的传言,便灵机一动,叹了口气,推辞道: “同掌吏部和都察院,有违祖制,况且若传到一些人嘴里,你们要我何以自处?” “这不是给了别人攻讦我等为门户朋党的借口吗!” 话中的一些人,当然是在说魏忠贤及门下阉党。 赵南星这样一说,六部官员也都没了话说,便又拟上几个人选,给皇帝呈了上去。 没过多久,朱由校的回复下来了,清一色都是驳回。 皇帝一直驳回,议论来去,东林党也不愿推举其余党派之人,这回廷议只好就此作罢。 赵南星当日推辞是真的不想架在火上烤,不过很有意思的是,其余的东林党人,却以为他在有意推脱,是在找个台阶。 没过几日,风声稍过,东林党人纷纷登门拜访,苦苦劝他接受。 赵南星一脸懵逼,一时之间,反倒成了骑虎难下的局面,进退两难。 第一百五十二章:帝王权术 我只想要个好名声,你们却想让我全家去陪叶向高! 望着眼前这些苦苦劝说自己的同僚们,赵南星真想问问,叶家人的脑袋才刚从各府的梁上取下不久。 腥味仍绕梁未散,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带这么快的! 没说的,不想步前首辅后尘的赵老爷子,自然连连推辞,可他推辞的越是厉害,东林党人就越是觉得,他们吹捧的还不够。 吏科都给事中魏广微赶紧上前,劝道: “眼下,朝廷内外正有不少人正向为左都御史一职投机取巧,取悦权阉。赵公掌吏部多年,大家都很信服,就该由您来做!” 闻言,赵南星赶紧摆手,推辞的话还没说出口,又有人附和魏广微,说道: “此言有理!” “您是由我等大臣推举,陛下也说了,要从现任京官中选出一人,朝廷内外,自是非赵公莫属!” 众人纷纷劝言,见赵南星似乎仍要推辞,便让他连推辞的话都说不出口,各种马屁随之而来。 “赵公尽可放心,若这回陛下不肯,我们也不会坐以待毙!”近日回京述职的河南道御史袁化中也道: “到了那时,我等会一同与陛下抗争!” 魏广微起身,诚恳地望向一脸为难的赵南星,作揖拜道: “赵老先生——” “您也知道,眼下魏阉权倾朝野、群丑献媚,此事不仅关系何党何派署都察院印,更关乎天下间黎民苍生。” “赵老先生万万不可再避嫌、推辞了啊!” 听了这些话,推辞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被赵南星生生咽了回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命运的咽喉。 魏广微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上来了,要是再推辞,或许就是名节不保啊… 想到这里,赵南星遂不再多说什么,算是默许。 元年十二月初九,朝议推举赵南星为左都御史的奏疏送到朱由校眼前。 按照常规,这样一个大臣们联合署名的推举奏疏,皇帝几乎是无权拒绝的,应该先送到内阁票拟,再由宫中批红。 这一来一去,没有三五日的时间也下不来。 东林党人都知道,赵南星是党内的元勋之一,阉党对他恨之入骨,这份奏疏呈至御前以后,不出意外,在魏忠贤的撺掇下,皇帝仍会驳回。 他们也没闲着,在近几日奔走相告,都做好了再次上疏,抗争到底的决心。 可结果很快下来了,这次朱由校没有驳回,而是非常痛快的批准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7节 吏部尚书赵南星署都察院印,兼任左都御史的消息传开,一下子在朝廷内外刮起了龙卷风。 赵南星本来就不是很想做这个左都御史,所以在此事上看得很开,根本没有主动去争取。 按他的想法,皇帝几乎是不可能同意的,自己倒还不如顺坡下驴,勉循众请,先收割一波名望。 然后再因魏阉从中作梗被迫“做不成”,简直是一石二鸟。 可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一下就把赵南星和东林党人全给整懵了,都是一头雾水,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这回答应的这么果断,是不是有蹊跷? 接收到任命的赵南星,手中拿着圣旨,坐在正厅,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皇帝如此果断,魏阉也并没有从中阻挠,甚至连个面都没露,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莫非…是魏阉的阴谋?” 不过不管怎么样,继杨涟、高攀龙之后,这位以气节高尚著称的东林元勋,终究还是以天下为已任,开始兼理都察院了。 左都御史一职,东林党为何如此看重? 朱元璋设立都察院时曾说:“都察院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应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当然,为天子耳目,那不过是朱元璋的一厢情愿。 自洪武朝以后,都察院引领党争,渐以抨击、议论朝政为荣,沦为专门与历代皇帝作对的有司。 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察院都要插上一脚,可谓烦不胜烦,万历皇帝就是被坑怕了,干脆连后宫都不出了。 这段时间,朱由校在盯着赵南星的一举一动。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都察院这把火很快就烧了起来。 赵南星到任后,即开始惩治贪官污吏,倒还别说,在这事上他干的真不错。 凡大臣奸邪,百官猥琐贪婪、冒犯官纪者,就算是东林党自己的人,赵南星也照劾不误。 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摆了一手,还是真要大义灭“亲”。 反正归根结底,赵南星弹劾的人,朱由校都会让许显纯去暗查一番,查明属实,直接交给厂卫去办就行了。 东林党想让刑部、大理寺去办?那根本不可能。 一个多月下来,赵南星在朝中的名望高出不少,朱由校的荷包也鼓了不少。 有人开始幸灾乐祸,说是赵南星兼掌吏部、都察院,其处事之果断,执法之公正,措施之严格,就是东林党人都免不了例外。 这话听在当初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党人魏广微等人耳中,显得颇为刺耳。 ...... 这天,朱由校在暖阁看着赵南星刚呈上来的两份奏疏,当即笑出了声。 这第一份,名为《纠劾贪污官员疏》。 这份奏疏一经呈上,满朝都闹开了锅,原因就在这位赵老爷子似乎被东林党人捧得太高了。 高到什么地步,高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就是东林党元勋。 在奏疏里,虽然列明了大批阉党的官员,却也有不少东林党利用舆论提上来的自己人。 阉党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兵部尚书崔呈秀,有意思的是,当初捆绑大义,推举赵南星的东林名士魏广微也名列在内。 朱由校合上这份奏疏,轻笑一声。 人在江湖走,难免往上飘。 赵南星好事是做不少,不得不说,这老爷子在整顿吏治上的确是个人才。 这里边弹劾的二十几名官员,的确多多少少都有贪污之事,如果在太平盛世,没说的,该查查,该办办!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大明还有二十几年就要亡了! 朱由校是皇帝,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样,不会只看贪污和受贿,魏忠贤提拔起来的人,虽然都有小毛病,但大部分都是有真能耐的。 比如山海关兵备副使阎鸣泰,被赵南星以阉党之名弹劾。 奏疏中称阎鸣泰与魏忠贤互通有无,书信来往,以贪污所得金银贿赂,才得以被召做官。 这些事都是真的,朱由校也早就知道,可这又能如何? 据许显纯所奏,阎鸣泰为山海关兵备副使以后,整顿军纪,安定地方,使山海关守军有了一战之力,大有一番作为。 如果没有和魏忠贤互通有无,阎鸣泰现在还在老家种地,以东林党那一套,一辈子也不会得到施展拳脚的机会。 还有兵部尚书崔呈秀,虽然也是阉党,手里经常不干净,但用他掌管兵部,却是对朱由校这个皇帝再好不过的结果。 起码来说,崔呈秀主理兵部,不会和前任张鹤鸣一样,什么都不懂,就胡乱指挥。 起码他能摆正自己位置,在关键时刻不添乱。 有些人是皇帝必要要用的,有些人是皇帝必须要借阉党之手提拔起来的。 这些道理,赵南星不会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三战三捷 宫内有猫房,顾名思义,是朱由校设置来专门养猫的,因为这玩意儿没事撸一撸,实在太解压了。 明代以前就有很多宫中的人养猫,称宫猫。明代养“宫猫”,已是登峰造极。 猫房这东西,从朱元璋开始就有,据传马皇后也喜欢撸。 只不过一开始时,原只有近侍三、四人,为各宫娘娘养猫,聊慰后宫诸女寂寞。 朱由校刚穿越来时,看见猫喜爱得不行,册封了皇后以后,恰巧张嫣也爱撸猫,所以中宫里总有只“蓝猫”。 帝后有共同兴趣,内府衙门重视起来,逐渐扩充了猫房,近侍由此增加到三、四十人。 这天,朱由校在西暖阁看奏疏,怀里抱着一只内府衙门从近百只宫猫选出的狸花猫。 这只花猫也是宫猫之中的极品,血统纯正,极为乖巧,从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朱由校刚刚拿起奏疏,便眉头紧皱。 巧了,这奏疏上言官说的,正是皇家大肆养畜宫猫,扩建猫房的事儿。 “御史张问达奏: 武宗昏聩,昔日豹房有土豹七只,日支羊肉十四斤,役近侍二百四十人,岁廪二千八百余石,占地十倾。 今上与中宫极为爱猫,自践祚以来,两扩猫房,有宫猫上百只,吃食俱自光禄寺调配,徒增奢靡。 还请陛下裁撤猫房,省减度用,为朝廷表率!” 朱由校冷哼一声,心中不以为意。 自己就这么点小爱好,一个南海子打猎,一个撸猫,恰好皇后也喜欢撸猫,这就更不能裁撤了。 当时去南海子,这帮人就没少叨叨。 现在撸个猫,居然也闲言碎语起来,居然拿猫房与武宗皇帝的豹房相比,这是能比的? 殿外有些泛凉,朱由校缩在靠椅的竹席上,暖阁中烤着火,身上却着都人盖了锦被,也不知道是冷是热。 过了片刻,拾起御笔,在张问达的奏疏上批复了四个字: 朕知道了。 旋即,又冲王朝辅道:“以后这种奏疏不用呈进来,一个猫房,能花几个大钱?” “再说了,朕花自己的内帑,碍着这帮人什么事。” 王朝辅点头,命人扔了一堆的奏疏。 朱由校复将猫儿的下颌抬起,用两根手指不断逗弄,猫儿舒适的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 听见后,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这天的月色分外皎洁,处理一日政务的朱由校,在晚些时候趴在御案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落入无底的深渊,深邃而狭长,无边无尽。 猛地,朱由校睁开眼睛,望见烛火昏暗的暖阁,还有门外寸步不离护卫着的几道人影。 虽然是坐拥天下的皇帝,在这一刻,却觉得十分孤独。 朱由校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夜空中高悬着的圆月,忽然叫道:“来人!” 一名御马监小太监闻声而入,问道:“皇爷有什么吩咐?” 朱由校四下瞅了一眼,这个时候,那只狸花猫已不知跑到何处寻小母猫快活去了。 就连这畜生,都有自己的归处。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爷,亥时了,是要去坤宁宫吗?”小太监心思活络,嘿嘿笑着。 这道笑容,倒是让朱由校心情好了不少。 皇帝苏醒,都人们随即赶来,将西暖阁中的烛火点得透亮,使人心扉也敞开不少。 朱由校想了想,淡淡道:“今天不去内宫,去请皇后过来,陪朕说话。” 小太监为难道:“爷,天都这么晚了,奴婢要去,怕是得从被窝里把中宫娘娘给拽出来才行…” 朱由校想想也是,大晚上把人家从被窝里拽出来陪自己闲聊,有点闹腾。 躺在靠椅上发了会儿呆,长夜漫漫,实在无趣,朱由校下定决心,还是冲门外道: “去坤宁宫喊皇后来,就说朕想和她说说话,如果坤宁宫熄了灯,就去找裕妃。” 这就是下谕的口气了,门外小太监不敢怠慢,二话不说,一溜小跑往坤宁宫去了。 不复多时,来到一处门前,发现坤宁宫中居然也烛火透亮,悄悄看去,却是皇后张嫣在借着烛火织衣裳。 想来,是龙子将要降世的原因吧? 不过娘娘怎么就知道腹中怀着的,是个龙子呢? 小太监心中想着,来到门后清清嗓子,尖声道:“皇爷有旨,请中宫娘娘到西暖阁说说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8节 张嫣正全神贯注给未来的儿子做衣裳,忽然听见喊声,受了惊吓,针头一下扎破了小指。 瞬间,鲜血沥沥地渗出来,滴在裙上。 张嫣却没什么生气,放下未完成的小衣裳,心中反而有一丝高兴: ...... 元年十一月时,袁崇焕受不住催促,安排了宁远事务,率领本部军马八千余人,出城往辽阳方向增援。 此番出击目的,只为策应东江,为毛文龙减轻压力。 但一月有余过去,朝鲜战事不断,东江军孤立无援,毛文龙更是数次奏急,场场血战。 袁崇焕的救兵呢,依旧没有踪迹。 这天,魏忠贤正在东厂处理事务,却见自己外甥傅应星远远奔来,脸上带着急色: “舅舅,陛下召你入宫!” “出了什么事?” 魏忠贤见傅应星神情,心下一沉,便即问道。 “出大事了,陛下接了袁崇焕的奏报,脸色黑得难看,舅舅,要当心啊!” 闻言,魏忠贤来不及多问,放下手中事务,慌忙赶往乾清宫。 “砰!” 魏忠贤刚刚入殿,迎面飞来三份奏疏,直接打在了他的脸上,引得这老太监哎呦一声,差点摔倒。 朱由校靠在躺椅上,紧闭双眼,淡淡道: “都看一遍。” 第一份奏疏,是毛文龙所奏。 东江军自九月出岛,进入朝鲜境内,与阿敏部血战三次,三战皆胜,但他苦于兵寡将少,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第二份与第一份时间只隔半月,也是毛文龙所奏。 这份奏疏上,毛文龙语气更显急促、无奈,称他在十月十二日时得朝鲜细作探报,探知阿敏驻留一朝鲜村落,大兴屠戮。 东江军群起激愤,毛文龙亲领一百余人,深入朝鲜境内,四面摇旗呐喊,几乎就要击杀阿敏。 但后金兵闻讯赶来,毛文龙经不起任何损失,不敢继续追击,只好化整为零,慌忙退回。 他说,如果这回袁崇焕能于北面策应,阿敏或许此刻已是东江军刀下亡魂。 至于第三份,则是袁崇焕率部出宁远一月后所奏。 第一百五十四章:明升暗调 洪承畴移驻宁远,力压袁崇焕一头。 为其所迫,袁崇焕才好不容易从宁远出兵,可这份奏疏里,却又是他的推脱之言。 袁崇焕人虽然出了宁远,却一直没有过辽河,周转反复,一个多月的时间,竟然只走了那么几里地。 属国朝鲜,关系着掣肘后金大后方的东江屯田、据点,以及朝鲜对东江的军械和粮饷支援,万不能失。 但袁崇焕宁可放弃朝鲜,也要去修宁、锦城墙,争取时间去搞什么宁锦防线,屡旨不遵。 有时候,朱由校真想直接一刀砍了这个混蛋。 魏忠贤猜到,皇帝这回召自己入宫,不是要罢袁崇焕,就是要杀袁崇焕。 三次抗旨不遵,出宁远一月,却在原地打转,也亏得这位宁远兵备做的出来! 魏忠贤在王朝辅的示意下,小心迈入冬暖阁,只见灯火昏暗的阁内,御案上的茶水早已冰冷。 皇帝靠躺在座椅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爷,奴婢来了——”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望向窗外,却是突然道: “这是谁的主意?” 魏忠贤转头看去,松了口气,道: “当初皇爷喜欢听岳飞记,又常拿毛文龙比作本朝的岳飞,宫人们花了好一番心思。” “这灯花箭得确实精巧。”朱由校说了一声,转头叹了口气道: “我才看见。” 魏忠贤一笑:“皇爷能看见,就是宫人们的福分。” “爷天纵英明,奴婢为爷效犬马之力,一向是皇爷要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就去做什么…” 魏忠贤似乎表露了心迹。 朱由校被他的话抖得鬼笑一声,转过眼,却是一副凌厉地眼神,道: “袁崇焕说,后金老巢有重兵防备,他无虚可捣,且担心蒙古插汉三部西犯,所以渡不得辽河。” “去年至今年间,毛文龙数度出兵,插入敌后,敢情那些奴兵都是傻子,让他来去纵横,就没有大兵防备了?” 朱由校冷笑几声,道: “莫非是他在宁远给你修了个生祠,送来点金银,你就一心袒护?” “哎呦我的爷——” 魏忠贤怪叫一声,一张长驴脸拧紧了道: “奴婢哪至于这般乞子?他为奴婢修生祠不假,奴婢向皇爷举荐,也是见他有真才实干。” “毛文龙在朝鲜,连上几道急报,袁崇焕铁了心地见死不救,寸土未复,却先摆起听调不听宣的谱来。” “这些事儿,奴婢若早能猜到,也不会向爷举荐这匹中山狼了…” 皇帝一番话,显然表露了杀机。 魏忠贤心中恐惧,抖着双唇,自忖对袁崇焕已是仁至义尽,这时当然不能再去劝皇帝。 朱由校望见他的样子,又是冷冷一笑。 传言中,东厂提督心狠手辣、人面兽心,可朱由校见到的却是,在自己眼前的魏忠贤,因几句话,害怕得像个妇人。 王化贞之祸,绝不能在宁远再次上演! 这是自己的江山,自己的子民! 暖阁里寂静片刻,就听皇帝音调清楚,一字一顿地道: “袁崇焕到底会不会出兵救宁远,你我心知肚明,这回辽阳侥幸无事,全赖毛文龙后方捣虚。” “传谕,毛文龙孤军朝鲜,牵制有功,此为最烈。东江军上下,一应将领官兵,战死者入祠供奉,应行叙录者,即令有司查明功次,照例勘叙!” “至于袁崇焕…”说到这,朱由校话音变得有气无力,道: “他假吊抚银,援朝不利,暮气难振,物议滋至,是时候、让他滚蛋了!” 魏忠贤满嘴应允,却忽然灵机一动,道: “爷,奴婢尚还记得,前几日熊廷弼上了份奏本,说沈阳无大将可守,军民无心堪战,若奴骑来犯,守战损失巨大,建议主动放弃。” “既然沈阳被后金攻下后一直没有修复,又随时可以放弃,何不让将袁崇焕明升暗降,调离孙承宗,让他去守沈阳?” “至于守得住守不住,全看他的能耐。” 他此语方落,却见皇帝双眸之中泛起一丝冷冽,便再不敢多言,只是垂头望地,等待下文。 “好、好!”朱由校将这两个字说的咬牙切齿,复又望向阁外一排明灯: “就依你说的办。” 少倾,又加了一句。 “若这回袁崇焕再抗旨,给朕当场斩了他!给脸了,不拿朕的圣谕当回事儿…” 言罢,暖阁陷入寂静,朱由校见魏忠贤还杵在这,不悦道:“老东西,跪安啊!” 魏忠贤一愣,讪笑道: “奴婢还有一事,皇爷听了莫要动怒。” 说这话的时候,他也在心下叨咕。 世人都说他这东厂提督不是个人,就连皇帝都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可于他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不好的差事。 皇帝哪是被自己玩弄啊,自己要背锅,也要办事,要是没皇帝罩着,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 “呵,还有什么事,是比袁崇焕抗旨更严重的?” 魏忠贤犹豫片刻,终还是道:“这事儿和中宫娘娘有关,是张家犯了事儿。” 朱由校惊愕:“张国纪?” 张国纪是张嫣的生父,刚册封皇后时,还派了缇骑去老家请他入京享福。 朱由校让北镇抚司调查过,这家伙从前就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农民,难道是有钱了,心性也开始变坏了? “继续说…” 魏忠贤微顾上颜,道: “倒不是国丈本人,国丈日日谨小慎微,其族人张拱宸却仗着国丈的和中宫娘娘的面子,鱼肉乡里,为祸一方。” “据说…五日前他将京中一户百姓之女强掠入府,百姓去讨,反被张府仆人打死。” “近日,事情已经闹到刑部去了…” “刑部不方便惩处勋戚,只好一直搁置,并派人去警告张拱宸,谁料、派去的差役也被乱棍打出张府,伤了好几个。” “直隶巡按梁梦环素有清明,受百姓之托,纠察此事。” “都察院知刑部不闻不问,也插手此事,顺藤摸瓜,查出张府族人,有不少都强占了京畿土地,贪银达十余万两…” 朱由校一愣,这事就有意思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19节 这段时间,朝廷屡兴大狱,血染东林,风声方才消停了一些日子,皇后的本家勋戚,却又搞出了这么大的事。 魏忠贤一旁又道: “爷,现在朝中传的邪乎。” “都说您妄杀东林,中宫皇亲鱼肉乡里、欺男霸女,却不闻不问。此事发自内廷,奴婢不知其详,但还是建议急早处置。” “以免消息传开,坏了朝廷法度。” 第一百五十五章:先拿他正法 讲完外戚之事,魏忠贤知道这是发自内廷,自己不便多说,先一步跪安,退出了西暖阁。 第二天,朱由校穿着素纱中衣,躺靠在座椅上,身后正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宫娥在给他捏肩揉穴。 伴着一阵舒坦的呻吟,王体乾走了进来。 这事,魏忠贤不便多说,可掌了都监府的王体乾,却是知道的清楚,需得向皇帝奏报。 “皇爷。”王体乾轻声说道:“张家作恶的那几个家仆,已被厂臣落了大狱。” “抓几个小喽啰有什么大用?”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微蹙,未曾睁眼,道: “这个魏忠贤,最近怎么办事开始畏手畏脚了。” 王体乾干笑几声,同为大内权势最隆的大太监之一,他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道: “近日因查封东林书院与叶向高的事,厂臣挨了不少骂,调离袁崇焕,那袁毛子怕也在辽东恨他…” “这番惩处外戚,东厂不该惧怕张家,但却只拿了几个家奴,奴婢估摸着,是怕皇后记恨吧。” 朱由校哈哈一乐,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袁毛子、哪里传来的称呼?” “是东江军喊出来的,兵监们于密信上都这样说,奴婢也就跟着喊起来。” 朱由校点点头,没放在心上。 的确,最近魏忠贤一次性背的锅太多,捉家奴后又惹了中宫,做人更得夹着尾巴了。 “大臣们什么动静?” “刑部、礼部都有人为张拱宸求情,有请圣上免其死罪的,也有为张国纪鸣冤的,说他只是受家人连累…” 王体乾说着话,也觉得十分为难。 朱由校自然明白,朝廷无小事,任何一件事,对朝臣们来说,都是一个站队的机会。 好比这回,本没有张国纪什么事,可都察院和刑部揣度上意,一个要严查此事,为百姓做主。 一个听了皇帝与皇后恩爱,觉得内廷势必要包庇外戚张家,所以才睁只眼闭只眼,甚至上疏求情,给自己一个赦免他们的台阶。 刚想到这里,就听王体乾又道: “大臣们的说辞与厂臣差不多,都说此事发自内廷,各部院不能知其详悉,这是奏疏。” 朱由校接来,静静去看,是一个东林言官上的,代表着在这件事上东林党人的声音。 “皇上欲惩戚畹奸恶害民,其义甚正,臣等何敢有言。但连日闻外间人情,以事关三宫,咸怀危虑,况各犯无必死之罪…” “无必死之罪?”朱由校挥手叫宫娥退下,坐起身来,将奏疏扔在御案上,道: “强掠民女,当街打死百姓,贪银数十万,这叫无必死之罪?” 说到这里,朱由校冷笑,问: “张拱宸逼死人,叫他一命抵一命,这帮人都觉得这是冤枉他了?” “真是朕的好翰林,朝廷的好臣子!” 朱由校也知道,归根结底,东林党们还是没有放弃要通过张嫣掌握后宫的打算。 这番求情,看似是在给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台阶,实际上,他们是在向皇后示好。 不过没有什么用,只要朕还在位一天,张嫣就不可能如历史上那样,被你们给忽悠住! “还有人举了旧例,说万历朝时外戚杀了人,神宗皇帝俱未追究,只是装样子关几天,便就都放了。” 听他说完,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那皇爷爷,是犯了懒症!” “朕是天启皇帝,不是神宗皇帝,朕这天启一朝,外戚犯了事,就要伏法。” “东林党们都觉得朕必会包庇外戚,讨好皇后?” “朕偏要让这群枉费国恩,鱼肉小民的恶戚吃点苦头,也让百姓们知道知道,是谁在为他们做主。” “王体乾——!” 王体乾匍匐下去,恭候皇帝圣谕。 “告诉许显纯,张拱宸既仗着与中宫沾亲,于民间胡作非为,朕便也不偏袒自家亲戚,先拿他正法!” “将今日朕与你之对话,写到京报之中,下期刊行!” 王体乾心如明镜,低声接旨离去。 朱由校呵呵一笑,复又靠回椅子上,向侍立在两步外的小宫娥招招手,轻声唤道: “来,继续给朕捏。” “捏得好了,朕有赏…” 小宫娥脸上发烫,扭捏着走了回来。 ...... 国丈府内外,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这几天,张国纪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就连睡觉也睡不踏实。 他老是觉得,皇帝会如处理叶家那样,处置了张家。 在这几日里,他无不想着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什么大宅院,什么京师繁华,都不如回老家当个乐活自在的富家翁。 说起来,自己的小女儿张嫣能被皇帝一眼相中,在全国五千秀女中脱颖而出,册封为皇后。 在这之前,张国纪做梦都不敢这么梦。 成为国丈之前,张国纪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他们张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祖上翻三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本想着到了京师,老老实实当个国丈,享几年清福,可一年没到,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也该着是自己教子无妨,太纵容他们了。 “这个孽子!” 正厅,张国立手里拿着根藤条,向跪在正中间的一个青年咆哮怒吼: “强占民女,逼死百姓,就连刑部的官差你都敢打回去,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爹!” 张国立气的须发倒竖,捏着藤条的手也在发抖,然而内中这青年,却仍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吊儿郎当样子,毫无悔过之意。 “须知您打我,就相当于打皇后,打皇帝!”张拱宸自鸣得意,翘着嘴道: “当今皇后是我亲姐姐,当今皇帝,那是我姐夫!” “别说逼死那刘老头,就是再逼死几个张老头、赵老头,刑部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打跑官差算什么?那是他们跑得快!要是慢了,我也要将他们打死,让世人瞧瞧我张爷的能耐…” “你、你这个——” 张国立也不再怜爱,将手中藤条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可是打了没几下,张国纪却忽然觉得眼前一晕,浑身不住地发抖,声音越来越小,迷迷糊糊地倒在众人怀里。 片刻,他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众人均有重影,眼神也变得有些涣散。 “孽子、孽子啊…” 这时,管家跑进大堂,张口就道:“国丈,不好了,北镇抚司的人来了,说是皇帝下了圣谕,要拿咱家少爷正法!” “随同来的,还有京报的书记官,要全程记录在案。” 第一百五十六章:舆论 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那都是自家事,所谓家丑不能外扬,这是连小民都懂的道理。 张国纪虽然被这浑小子气了个半死,恨不得打死这个孽子,可真正到要命的时候,胳膊肘还是不会往外拐的。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亲骨肉啊! 听见管家的话,再看看慌乱的府中众人,张拱宸一下子就懵了。 他也不装模作样的跪着了,赶紧起来,跑到正堂外边向门口张望,果然看到许显纯正带着一批锦衣卫,气势汹汹的来了。 自然,张拱宸也知道,这时候谁才能救他的命。 “爹,您快去找我姐…” “孽子!”张国纪白了一眼,心中的气还没消,却是颤颤巍巍地起身,道: “我先去与那指挥使说说。” “哎呦我的爹,我的亲爹!” 到了这个时候,张拱宸脑袋瓜子倒是极为灵光,知道锦衣卫得了命令,谁去说都没用,急的直跺脚: “都这节骨眼了,锦衣卫来闯门,定是得了皇上的圣谕,找许显纯有什么用?” 话音落地,听见门外脚步声愈发临近,张拱宸忙在国丈府一众人的刻意包庇下,躲到了内室。 许显纯甫一入堂,就直接往内室望去,正瞧见张拱宸的背影消失,还在必经之路上拦了几个仆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0节 除了张国纪本人,整个国丈府对自己这一批锦衣卫,敌意都很大。 他也没有太过激,微微一笑,行了一礼,道: “老国丈、近来可好啊?” 张国纪危坐在首位上,命人给许显纯端上一把椅子,也拈须笑道: “老夫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自搬入京师后,许久没有入宫,去见见我那做了皇后的女儿了。” 许显纯自然明白,张国纪这一番话,是在暗中警告自己,当今皇后是他的女儿。 不过既然亲自来此,许显纯自然也是下了十足决心。 他干笑几声,扫视堂中,道: “此回、许显纯是奉命来国丈府,找公子爷聊聊…” 说着,他也起身径自朝内室走去,见到立即拦在眼前的几名家仆,也是哈哈一笑,转过身来,眼神变得阴狠,道: “怎么、国丈想要抗拒执法,与皇上作对吗?” 北镇抚司接了国丈府的差事,比做叶向高全家那次阵仗可大多了,许显纯亲自登门,身后还跟着崔应元、田尔耕两人。 这两人都穿着飞鱼服,挎着绣春刀,显然都是锦衣卫中的头面人物。张国纪也曾听说过他们的手段,都不是什么善茬。 刚想到这里,管家又跑回来,向他轻语几句。 听这话,张国纪老脸一抽,道: “指挥使在我国丈府外,调来了数百名锦衣卫,这是做着强行抓人的打算吗?” 许显纯闻言,也不藏着掖着,坐回位置道: “是啊,国丈若是不许,那小的就要不客气了。毕竟皇上也说了,这事儿啊…不偏袒自家亲戚。” “你…”比狠,张国纪是真狠不过这帮大爷,他泄了气,道: “就不能宽容宽容吗,这个孽子,我会严加管教,劳烦指挥使回去和皇上说说,宽恕了他这回吧!” 言罢,管家端来一个盘子。 许显纯定晴一瞅,即是哎呦一声,拿起其中一块银锭,咋咋呼呼道: “国丈爷,这么重的礼,小的可不敢收——” 许显纯将端着盘子的管家推开两步,来到张国纪眼前,俯身下去,低声道: “国丈爷,听小人一句劝,莫要做无谓的抗拒,皇上这回,还不想让皇后娘娘太过伤心。” “真要闹起来,上次叶向高是什么下场,您也不是不知道…” 说完,许显纯拍了拍张国纪的肩膀,转身将手一挥,田尔耕、崔应元两人接到示意,立即带领锦衣卫上前。 又遭家仆阻拦,他们也没再留手。田尔耕抽出绣春刀,明晃晃的架在其中一名家仆的脖子上,喝道: “进去,拿人!” “再有阻拦者,杀!” 锋利的绣春刀,华美的刀纹下寒光四射,即便只是架在脖子上,都带出了细腻的血丝。 头回见到绣春刀的家仆,生怕动弹一下,脑袋就要分家,再加上张国纪的默然,他也不再硬气,只得高呼饶命。 不多时,躲在内室的国丈府小主张拱宸,还是被崔应元拎小鸡似的拎了出来。 “爹、爹你快救我!” “爹、进宫去找我姐,我姐肯定不会看着我死!” “我不想进诏狱,我不想进诏狱!!”望着不断挣扎的张拱宸,许显纯微微一笑,行礼道: “国丈爷、既然人已抓到,小人便就回去了。” “轻便吧!” 张国纪攥紧拳头,眼中尽是血丝,望着亲儿子被锦衣卫捉走,浑身也在不住地发抖。 这时,管家凑上前来。 “老爷,少爷要是入了诏狱,怕就活不成了,我们就这样干看着?” 张国纪一直在犹豫,斟酌半晌,他还是狠不下那个心,看着自己儿子在诏狱受苦,遂一拳锤在桌上,道: “我这就进宫,去找皇后!” ...... 东林书院和叶向高全族被诛杀之事,风波稍过,皇帝就拿自家亲戚开刀,派锦衣卫到国丈府强行捉拿张拱宸。 这张拱宸来历是真的不小。 朝臣们分成两派,刑部、礼部体察圣意,觉得这只是走个过场,他们的根据,自然是旧例。 外戚犯事,历朝都有。 嘉靖皇帝、万历皇帝,起初都是雷霆大怒,扬言要拿自家亲戚正法,最后都是在朝臣和后宫压力下,雷声大、雨点小。 就算进了诏狱,锦衣卫也不敢薄待,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至于都察院,则总领六科言官,声称为民做主,外戚张拱宸,这次必须以命抵命,否则国法安在? 事儿闹的这么大,后宫迟早知道。朱由校也根本没想着去瞒,因为你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何况现在的后宫,不是万历朝时的后宫。 一来是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清心寡欲,很少会在这些事上表态,二来是现在的皇后张嫣,还没那么大势力。 后宫的态度,对朱由校来说,几乎不用去顾虑。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回搞死小舅子以后,怎么利用《京报》制造舆论,把自己摆在正义的一方。 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一个事实,这回,是自己这个皇帝为民做主,力排众议,大义灭亲! 东林党人的绝招,就是把控舆论,只要舆论在自己手里,他们就跳不起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叫许显纯看着办! 国丈府生事,还闹出了人命,风声很快就飘入宫中,传到了张嫣的耳朵里。 坤宁宫掌事女官徐氏,躲在门外,望着内中暗暗的灯火,说道: “近来内廷也起了非议,说娘娘要包庇亲族,都仔细着点儿,坤宁宫的人,不要给娘娘闹出话柄。” 一名宫娥不屑道:“张小主是娘娘亲弟,对他好,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就是,我看,这些人哪,是巴不得皇爷废了后,然后叫什么裕妃、纯妃好上位!” “胡闹——”徐氏没说的,一巴掌扇过去,斥道: “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谁不知道皇爷与娘娘恩爱,哪能轻易…那个…” 被打的宫娥捂着脸,委屈巴巴流了泪,余者也不敢再提。 坤宁宫内,烛火昏暗。 张嫣沐浴完毕,推开里间的们,看见自己那父亲仍坐在桌子上等着,重重叹口气,缓步走去。 “爹的好女儿、大明朝的好皇后!你总算来了——” 此时的张国纪多少也知是在宫内,见到张嫣,多少懂了些礼仪,虽然着急,但却并没有失态。 “您也知道我现在是皇后…”张嫣坐在他的对侧,双手托腮,目望窗外,道: “您要是真替我着想,就不该趟这个浑水。” “他可是你亲弟弟,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张国纪愕然,上下望了一眼,道: “你现在是皇后了,不一样了,吃穿用度都是皇上赐给的,瞧不起你这些穷家人了。” “爹,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何时瞧不起你们了?” 张嫣哑然,也是无可奈何,犹豫半晌,扬声向徐氏吩咐了句什么,闭紧门窗,这才开始倾诉心事: “爹——,您不要用这话激我,女儿做了皇后,对您怎么样,您也不是不清楚。” “张拱宸他逼死百姓,强掠民女,就该以命抵命!” “再说了,他是就做了这一件事吗,他还干了些什么,我久居深宫不知道,你这个国丈,还不清楚吗。” “您当真不知道,您在京畿贪了多少土地吗?” “真闹起来,皇爷认了真,我们张家、全都要完!” “这事儿,你找我没用!”张嫣说着,忽然意识道什么,复又补充道: “你找谁都没用,皇爷下的谕,就是他自己也不会改。” “你、你怎么知道?”张国纪吓得起身,四下张望,确信没有人听到,这才颤抖着声音道: “你都知道了,皇帝他会不会也…” “皇爷知道的,我不一定知道,可是我知道的,皇爷他一定知道。”张嫣长叹口气,苦口婆心道: “元年以来,东厂魏忠贤、锦衣卫许显纯,还有都监府王体乾,哪一个不是为皇爷拿人、问事的?” “上回来坤宁宫,皇爷还说,要再设一个什么较事府,就是在吓唬我。他呀,可鬼精着呢!” “您回去和咱家的人都说说,不要再闹了。” “这事而既已出了,你这个做国丈的,更要表明态度,而不是来我这碎嘴子,您这一来,算是把我也带进去了。” “可,这是我亲儿子啊…” 张国纪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迈不过这道坎,颓然坐回。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这深宫大院里,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要留多少个心眼。 张嫣拉着自己的老父亲,来到床上坐着。 “自我入宫,皇爷每来坤宁宫一次,就要给我讲一回故事。” “有次他与我说,洪武朝时,国体初立,太祖曾与大臣言道:汉无外戚之权,唐无藩镇夷狄之祸,国何能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1节 “不祸于声色,严宫闱之禁,外戚之祸,何由而坐。” 张国纪小民出身,自然不懂,无言以对,但脸色愈发苍白。 “他又说,故而洪武朝以来,后妃皆从良家选取,严防外戚干政,历经近三百年,果无外戚兴风作浪。” “只是一旦由庶民为皇亲,登云从龙,偶有些仗势生非,贪污冒领的,枭鸾并栖,在所难免。” 说到这,张嫣给他递上一碗江南贡茶。 张国纪接过碗,小口喝着,期间张嫣也微笑望着他,父女二人对视,心中都觉得可怕。 这个皇帝,年纪虽小,但却好像事事早有所料。 张嫣再度抬头,凤眸中已有决绝。 “这几月,朝廷几兴大狱,处处血染,方才安生了一些日子,我却没想到,是自家弟弟生事,让皇帝为难,让朝廷难堪。” “爹、回去劝说族人,莫要造谣、生事,就这样压下去最好,要是真的闹大了,我也自身难保…” “女儿,是爹害了你。” 张国纪手中茶碗锵然落地、壁碎玉沉,抖着手再也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起身,道: “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张嫣望着自己父亲离开坤宁宫,眼中晶莹点点。 深夜中,张嫣不知熟睡了多久,眼前忽倏浮现以前的田园乐土,山水丛林、翠绿万千。 这副梦中景象散去,张拱宸气息微弱地躺在她面前,血肉模糊,如同梦魇,凄厉地指责她,为什么不救自己。 下一刻,张嫣陡然惊醒,发觉这只是一场噩梦。 她眼中晶莹点点,无助地蜷缩到角落,亲弟弟要是真的因此死了,这只怕会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 第二日,阳光倾泻落入西暖阁。 朱由校的御案上,摆上了两份密奏,一一看过后,也是惊讶不已,问道: “皇后真是这么说的?” “一字不差。”王体乾确信地说道: “国丈回去后,便召集张家族人,痛斥了张拱宸罪行,说支持皇爷的决定,自请搬回河南老家。” 朱由校闻言,眼神变得黯淡下来,将密奏扔进宣德炉,道:“今夜就去坤宁宫,有什么事,都别叫朕。” 王体乾微微欠身,自然明白皇帝用意,忽地又问: “那张拱宸被锦衣卫落了诏狱,在狱中还在大言不惭,许显纯将听见这些话的人全都灭了口,没有一个字传出去。” “这些话,你知道吗?” 朱由校这一问,彻底让王体乾毛骨悚然,忙跪地自证: “奴婢只是听他说有这回事,哪敢去问说了什么话呀!皇爷饶命,皇爷饶命…” “行了,起来吧。” 朱由校呵呵一笑,懒散地靠在躺椅上,声音低了几分: “张拱宸之事,止于张拱宸,叫许显纯看着办!” “赃银着锦衣卫追回,受辱百姓记得抚恤,为被掠少女找个好人家,叫张国纪出面给做个媒。” “至于张国纪…皇后在此事上识得大体,当称母仪天下,他是皇后亲父,又非亲自作恶,朕饶他一回。” “至于遣回原籍,这事还是免了!他就待在京师挺好,皇后也能找人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林党学聪明了 皇后张嫣,在这件事上表现令人刮目相看,明面上看,的确是深明大义,立场坚定。 至于朱由校,无论怎么样,永远是对的。 内廷那边轻描淡写的将此事解决,皇帝的意思意思就是,将此事影响降到最小,舆论上却要尽最大力度去宣传。 听见这个命令,许显纯和王体乾,全都一副苦瓜脸,两人聚在一起,接连叹气。 “中宫、这回愈发要恨死咱们两个了。”王体乾轻轻嘀咕一声,见许显纯一言未发,道: “你呢,那个张拱宸打算怎么处置。” 这太监话里的意思,许显纯也明白。 别看他平时带锦衣卫出去耀武扬威的,可私底下谁都知道,这是表面风光,暗地里有不少人做梦都恨不得自己能全家死绝! 这回外戚生事,皇帝那边着重惩治,为的就是宣扬爱民仁政之心,中宫倒也配合,彰显母仪天下的风范。 宫里那二位名利双收,可这样一来,恶人就成了自己这个锦衣卫指挥使。 许显纯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让崔应元或田尔耕去就行了,自己其实没有必要亲自去国丈府。. 不过事已至此,光后悔也没什么用,还是一条路走到黑,背下这口锅。 他道: “甭管怎么处置,张拱宸既已落了诏狱,就可以当他死了。倒是你王公公,京报那头,打算怎么做?” “都察院那头闹最欢,皇爷就这么将张拱宸闷声扔在诏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们能善罢甘休?” 王体乾冷笑几声,道: “依咱家看,他们还会继续闹!” “怎么闹,皇爷圣谕说的明明白白,他们还能抗旨不遵?”许显纯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王公公你多虑了。” “他们现在是被厂臣杀怕了,不敢明着抗旨、辱骂皇爷,可背地里那点小勾当,世人不知,你我二人还不知道…” 王体乾起身于院内来回踱步,道: “你想啊,东林党那帮人最擅长的是什么?” 许显纯心里有了猜疑,忽然道: “把控舆论?” “哼!” 王体乾点头,不置可否。 “他们会先到处造谣,利用无知小民悠悠之口,逼迫皇爷将张拱宸放出来,在京师众目睽睽之下处斩!” “要是皇爷不肯,他们就可以跳梁而上,说皇爷是有意包庇,那张拱宸在北镇抚司根本没死,却反而享受优待,云云此类。” “要是皇爷真的把张拱宸拉出来当街处斩…” 王体乾话说到这里,许显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豁然起身,下意识接道: “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啊!” 见他说了话就要走,王体乾忙叫住他,问道: “你去做什么?” “我去向皇上奏报!” 听许显纯说完,王体乾却是静静做了回去,冷笑道: “你根本不用急,皇爷对这事早有预料,京报交到我手上,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这回你就仔细看着。” 许显纯刚刚走到门口,听这话僵在那里,换上一副阴狠的面容,冷冷道: “我能做什么?” ...... 对东林党来说,朱由校的处置方式,实在不是很让人满意。 嘉靖、万历都把犯事外戚关到诏狱过,最后无非是象征性的羁押几日,就又给活蹦乱跳的放出来,让他们继续为祸民间。 谁能知道,这张拱宸是不是在北镇抚司里吃香喝辣,继续过着人上人的生活? 针对这件事,没说的,东林党肯定要开一个小会,来讨论怎么应对。 当然,现在番子遍地跑,东林党人也不是傻子,明面上的集会肯定是不行。 就算他们这些大官,真想说些正经事,也要找一个僻静之处,伪装前去,作为秘密基地。 天启元年的十二月,正值寒冬。 京畿逢旱,一直没有下雪,河床都已干涸,百姓都在家中祈福,愿望新春降下一场大雪,泽润万物,让来年能有个好收成。 他们却不知道,朝廷推广番薯的政策也在悄然运行,经过那次意外,想必来年春种、夏种时,都不会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再去阻拦。 来年,定是瑞雪兆丰年! 夜已昏沉,京师夜市都已散去,小商小贩们提着篮筐,收起铺子,各回各家。 一家十分偏僻难找的客栈,掌柜望见远远的街道两侧,除了微风中摇曳的灯火,都不见什么行人的影子。 这才招呼着小厮,打算关门。 可才刚转头,就被趋近的脚步声吸引,凝神望去,远远见几名衣着朴素的人直奔着自家店来。 小厮们呜呼几声,满是不情愿。 掌柜的见到生意,心中却是高兴异常,看这些人虽然穿的简单,行动举止也不似是什么普通人。 他伸出手,迎上前去,招呼道: “客人,住店否?” 来的三人都没有回话,径直入店坐下,不知是谁回了一句: “等人!” 掌柜见三人举止得体,并非是外地入京的行脚商人或刚从田里劳作归来的农夫,大概是一些落魄老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2节 心中这般揣度着,他也再度上前说道; “客人们齐了要是住店,小店可就要准备关门了,毕竟,这天也晚了。” 闻言,一人喝了口小厮刚端来的清查,眉头微皱,道: “住。” “得嘞!”掌柜笑道: “空房还有不少,先给三位上几碟小菜,待人都齐了便招呼一声,我即来亲自招呼。” 方才那人将清茶放下,又问: “我选后,可能更换?” 掌柜的疑惑道:“客人若觉着我的屋子不合心意,自然可换,敢问三位,要住多久?” 这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料,方才那人思索片刻,回道: “这还没定。” 掌柜的听这话,心中起了疑影,怕不是什么外地跑来的人犯,来京师这偏僻街巷躲避。 他正盘算着,要不要弃了这门生意。 毕竟还是身家性命重要,真要是东厂追捕的人犯逃到自己这里,事后这小店怕也不要开了。 见掌柜面色不对,那人稍想片刻,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静静说道: “这些银子,大概够我们住到明年的这个时候。” 掌柜愣住,旋即一把抓起银子,方才的担忧顷刻都被抛往九霄云外,恭维道: “是小的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各位随意!” 听这话,那人轻笑一声,道: “我们在等人,待人都到了,就喊你来领我们进房,你先去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真正的威胁 没有谁会想到,时至深夜,朝廷的一帮大官,正聚在一个偏僻孤陋的京郊小店里,说长论短。 谈起最近朝廷的政策,他们都是唉声叹气。 “张拱宸落了诏狱,可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里边还活的好好儿的?” “这回都察院、吏部一同上奏,皇上理都不理,这么大的事儿,就这样解决了?” 众人谈来谈去,说的都是自己颜面上挂不住。 毕竟你已经把这事闹了出去,让皇帝轻描淡写的解决,而且还是名利双收,谁都不愿意。 “那能怎么办,继续闹?”赵南星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他习惯性地喝口清茶,很快就又吐回到碗里,蹙眉道: “这事、要是继续闹下去,没理的可就成我们朝堂诸公了。” “莫不成就继续看着外戚兴风作浪,我等仁人志士,却无动于衷?”刘宗周愤而起身,拍案道: “现在消息还没传下去,各地百姓知道的也不多,大伙可以传书各地门生故旧,叫他们宣扬起来。” “张拱宸虽然落了诏狱,按万历、嘉靖时旧例来看,却迟早都要放出来,必须要把他拎出来当街斩首才行!” “皇上能轻易妥协吗?” 又有人觉得这方法实在过激,犹豫起来: “这张拱宸说到底也是当今皇上的小舅子,拎到街市里砍了,皇帝威严何在啊?” “那我问你,是皇上的个人威严重要,还是为民请命重要?”刘宗周上去,将这意志不坚之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亏得你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举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懂不懂?” “皇上昏聩,想方设法的包庇外戚,我们做臣子的,更应该犯颜直谏!” “不然、这天底下,还有谁敢说皇帝的一句不是?” “是在下错了…”这人瞠目,面对东林众人疯了一样的无差别攻击,连忙告罪。 但是在心里,实际上已经有点后悔为什么要加入这样一个所谓的东林群贤之中了。 赵南星默默看他们争论半晌,才是以掌舵者的语气道: “都静静——” “我看哪,这事起东兄说的不错,皇上想方设法的包庇张拱宸,不就是碍于皇后与自己的威严?” “咱们在朝堂上明说不得,要是能让各地士子、门生,百姓都知道,也算是尽力而为。”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 这事方才定下,却见邹元标从屋外火急火燎地赶来,张口道: “不用了,我看各位都不用忙活了。” “南皋、何事如此慌张?”赵南星见到已辞官归乡数月的邹元标,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你以为辞官就算完了?太天真! 邹元标、与赵南星、顾宪成号称东林三君,是除党魁叶向高以外的各地东林学子领袖人物。 赵南星在朝堂上掌吏部、署都察院印,邹元标留在这的作用,远不如辞官归去。 就像之前的杨涟一样,虽说被迫请辞了,可却被东林党宣扬成了受不得阉党乱政而毅然请辞。 这个名声有了,还可以在地方上开办讲学,收割名望,蛊惑那些失意士子,叫他们成为自己的门生。 这也是魏忠贤为什么在杨涟回去之后,又在朱由校面前煽风点火,找个理由把他抓回来下了下狱的原因。 没法子啊! 魏忠贤太明白了,对付这帮脸皮厚度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的“大贤”们,你就得做那个恶人! 几个月前,邹元标因与魏忠贤不合,不堪受辱,这才毅然辞官挂印,归回乡里。 这是东林党的说辞,其实他就是回去发展门生去了。 东林党也知道,如今朝堂上阉党只手遮天,皇帝不知道是真的蠢还是装傻,反正肯定是不会管。 邹元标留在朝堂上没事上一封弹劾奏疏的作用,远不如回到江南,开办学社,与他们遥相呼应。 实际上,这个邹元标自打辞了官以后就一直没闲着,江南、京师到处跑,一个是为东林舆论造势,另外一个,也可以顺路去游山玩水做做诗。 何乐而不为啊? 他进了屋,也没去喝小店里那些平民才和的清茶,喘口气道: “皇上让王体乾掌了京报!” “《京报》…”赵南星疑惑道: “京报自洪武年就有,不是只发一些朝廷文书吗,王体乾掌了京报…莫非是要改制?” “还不仅是改制。” 邹元标这次大老远从江南跑回京师,肯定是有大事要说,他神色凝重,道: “江南各报房,向都是从当地布政司手中购得转刊权,这个权利,现在归都监府了!” “还有京报的报头,现在只由都监府核发。” 这话一落,众人稍加思索,便都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 赵南星想到什么,拈须道: “如此说来,近日各地商人入京,都是到都监府来谈转刊和购买报头的?” “现在商人就开始入京了?”邹元标闻言也是吃惊: “这帮商人,真是无利不起早,来的比我都快!” 言罢,他拱手道:“各位诸公!” “天下即将到了水深火热的时候,要是连各地的风向舆论,都被阉党所控制,大明朝就要完了!” “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与阉党抗争到底,不死不休!” 众人振奋,连连拱手。 很快,他们就都议论开来,如此一来,京报改制,势在必行,现在阻拦是来不及了。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各地小民有了朝廷官定的消息来源,还听他们这些秀才讲书、评事? 要是秀才讲的和朝廷京报上不一样呢,造谣蛊惑的罪名,魏忠贤还不是信手拈来? 真到了那时,怕连百姓都不会为他们这些士子说话,可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仅要被阉党迫害至死,可能连身后声名,都要臭的不可一闻! 越说,屋内越是显得沉默。 从前他们之所以敢犯言直谏,就是因为在这事上根本不怕死,就算皇帝把你砍了抄家,诛灭全族。 但是本身来争名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之前一直忍着不杀的原因,你就算把他们砍了,人家也是犯颜的铮臣。 相当于朱由校亲手,把他们定成了天启年间的清流众正!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可能便宜了他们? 一直以来,朱由校就奉行一个方针,你们谏你们的,听一回算朕输! 那现在东林党为什么都怕了? 朱由校的这个京报改制要是成功,一个人怎么死的,发一刊报纸,没几天全国都知道了。 那个时候可就是身败名裂,什么都得不到了。 相对于死亡和诛杀全族而言,东林党最怕的,还是清流声名被抹黑,就和现在的阉党一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3节 第一百六十章:京报首期 元年的最后这月,除了张拱宸一事外,就没再有什么大事。 朱由校过得轻松自在,除了在南海子猎鹿,没事也老往坤宁宫跑,对母“子”两人呵护备至。 对他来说,每天能少些烦人的章奏,这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内廷各监、局的宫人们都是口口相传,这天启朝就要有第一位皇子了! 经过一番政治,东林党人起码在明面上已在朝堂销声匿迹。 说起来倒也奇怪,这帮自诩群贤的人老实以后,朝廷的乱象仿佛就此消失,一个多月了,也没见什么大的动静。 朝廷是这样,民间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天启二年的第一天,可是一个好日子,许多出去种地的农户干脆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里等着消息。 不多时,一名官差开始沿街叫喊: “京报开刊了!” 闻讯,几条街巷的百姓都是一下子动作起来,开始向最近的报房去赶。 一路上,偶有稍狭小些的街巷,就是个人挤人的状况,大家都怕去晚了拿不到。 其实啊,这自古以来小民看热闹的本性就没变过! 一听免费拿,全都急了… 无论看是不看,拿了就算去垫点什么,那不也是不用花自己的钱吗! 京报的事儿,朱由校早在那回猎鹿就和王体乾提过,也定下了改制的内容,却为什么还是拖到了天启二年? 首先,朱由校延续了唐代以来国报的风格。 但有所不同和进步的是,现在朝廷将印刷权和刊行权分开,并且增加了监察环节。 分开印刷权和刊行权,这能极大带动报房等一系列产业的飞速发展,带动工商经济。 至于监察权,则是确保各地报房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印刷报纸,将舆论抓在手里。 在这个年代,有了舆论,你就有了一切! 朝廷会规定好每期报纸的内容,将印刷的权利交给各地报房,并由都监府衙门负责刊行。 印刷、刊行的全过程,都有当地督办司衙门负责监察,一旦发现有报房印刷出来与朝廷规定不符的。 轻则取消其印刷权,重则直接查封该报房的全国分号,将该报房中涉事之人逮捕入狱,抄家灭门。 万历四十八年,朝廷财政破产,倒欠了几百万两饷银,朱由校与内阁商议后决定,在京杭运河增收三成关税。 于此,新增了一个督办司衙门,专理此事。 运河关税增收,海商们倒卖丝绸、茶叶成本增加,闹起了不小的骚动,甚至厂臣的侄子魏良卿与十几个番子都客死苏州。 后来查到,据说是岛国海商之首李旦从背后推波助澜。 魏忠贤自然要为自己侄子报仇雪恨,即派番子前往苏州,捉拿李旦及其家人到京师下大狱。 但李旦这人久居岛国,就连家人也让他全部带走,番子们在苏州等了三个多月,望河兴叹,根本没见到人影,只好返回。 没办法,你东厂再牛,也不能跨国渡海,到日本去抓人家李旦的全族吧? 这事便也不了了之… 自魏良卿死后,各地新起的督办司衙门,全都移交给京师南镇抚司衙门,归锦衣卫掌管。 刘侨在任时,征收手段尚且没有什么,可自许显纯做了指挥使后,便是迅速撤换了一批心狠手辣之辈。 这帮人一上任,各地督办司的监察、征收力度都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反正无论怎么样,苏州府在天启二年里的《京报》印刷权,是让“聚兴房”抢到了。 聚兴房本来规模不大,但也是苏州本地有头有脸的几家报房,这回朝廷改制,算是让他们给等着了。 精明的商人都知道,皇帝陛下是要用这个抓舆论,那么朝廷就必然会增加一批相关政策。 印刷权与刊行权分开,这个讯号在商人眼中也很明显,就和明目张胆的招揽“皇商”差不多。 与朝廷合作,只要你听话,好处还怕没有? 早点踏上这条船,才有发家致富的可能! 没抢到合作权的报房看着自家门可罗雀,对方门前却是如此盛况,肠子都快悔青了。 “当初的一念之差啊,如今竟然有了天壤之别。”另一家报房的东家含恨道: “聚兴房怕是要压我们一头了!” 有人满脸写着不服,冷笑道: “在苏州,谁不知道我们聚隆第一,他聚兴只能排后边,就算和朝廷合作了又能如何?” “我们一样可以刊行塘报、邸报和官印文书!” “糊涂!”东家看了他一眼,道:“这些东西,你能刊行,别的报房也行!” “可是京报呢,每个地方就那么一家才有,朝廷既然免费刊行,那就肯定还给了他们别的好处!” “你以为跑商的都是傻子?” 听这话,那人无话可说,也转瞬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看着对街的人依然远远不绝,也是叹了口气。 这边冷冷清清,可对街那头的聚兴房,却是忙的不可开交。 黄华堂搓着手,心想这一单买卖做的值,从前还从没看过哪家报纸能引这么多人来抢! 这黄华堂和其它被选上的商人一样,必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善于经商,于地方商会有些影响力,这只是其一。 万历四十八年,饷司杨嗣昌曾奏,淮北各府大饥,黄华堂当时就曾带着人去接济难民,设粥棚施粥。 连杨嗣昌的奏疏中还曾提起一次他的名字,说是对官府赈灾的帮助很大。 西南造反,朱由校亲征那次,这个黄华堂又亲自跑到四川,自己出银给官兵运送军粮。 没过多久,朝廷改制京报的消息传出,恰好黄家的聚兴房,是苏州一带有名的报房之一。 没说的,黄华堂又亲自跑到京师,去和王体乾三番两次的商谈,表明了愿意为朝廷办事的心愿。 当然,王体乾也不是吃素的。 这俩人来来回回谈了几回,一个是内廷老太监,一个是商界老油条,都有真正目的,谁还不知道谁呀! “东家,照这速度,这三千份今天就要发完了…”这时,一名小厮赶来,说话的空当,顺手擦了擦热汗。 “让报房都加快速度,今晚要加印三百份出来。” 小厮闻言,张大了嘴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三百份?抄得再快也抄不完啊!” 原来因为京报以前不受重视,直到现在,大部分的报房还是以抄写为主。 黄华堂闻言,细细思索片刻,道:“去找聚隆房的赵东家,就说我要买印刷雕版!” 看着小厮离开,黄华堂脸色微微变得难看。 按照这个速度,手抄京报是不行了,还是要用雕版印刷,可是苏州没有雕版,制作一个新的雕版,最快也要几个月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聚隆房是老字号,倒是有一个旧的印刷雕版。 看来,得让这姓赵的狠宰一手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银川驿卒李鸿基 哄哄人流,苏州一家酒楼的雅间之中。 一名穿着灰色绸袍的中年商人,背着手站在二楼栏杆边上,眺望苏州城的熙熙攘攘。 “黄东家来的早啊!” 一道浑厚的声音传入,听见话,黄华堂身子微颤,旋即,轻笑说道: “谁不知道这苏州府第一家报房是你们聚隆号,赵东家可是贵客,旁人想见一面都难,能不上心吗?” 赵让默默听他说着,找了个位子坐下,静待下文。 感受到身后人端详的目光,黄华堂转过身来,站定未动,道: “你聚隆是老字号,有现成的老雕版,这次就开门见山吧,要多少银子?” “多少银子?”赵让好像听见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抛开目光,玩味地道: “黄华堂啊黄华堂,你也太小看我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 说话间,黄华堂心中腾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赵让思索片刻,回道: “今天是个大日子,不仅苏州一府,全国各处都在进行京报改制,没有先准备好雕版就揽了这么个硬瓷器,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黄华堂、不是我说你,你也是有头有面的大商人了,怎么能让我逮到这个机会呢?” 说着,他冷笑一声,复以反问的口气道: “你觉得,我是能用个几千两银子就随随便便能打发的人么?” 黄华堂缄默,望向他一副得意洋洋的面孔,脑海里细细思忖所能接受的最低条件,轻笑一声,道: “看来我还是把你赵东家想简单了…” “说吧,什么条件。” “聪明人说话,就是快人快语,那行——” 赵让将一只脚搭在另一副椅子上,大马金刀的为自己续了一满杯碧螺春,掰开了三根手指头,道: “我要你这个数的利润。” 黄华堂眉头微蹙:“三成,太多了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4节 赵让唇角微扬。 “这个数还多?” “京报刊行天下,苏州府只是其一!” “各地都有和都监府合作的商人,若我所料不错,邸报、塘报,都要改制,日后发展不可限量。” “你不会在意这点利润吧?” 清风拂入,间有花草的幽香,氤氲环绕在雅间之中。 黄华堂自然知道乘上朝廷这艘大船的好处,不然他也不会在淮北各府、西南各省捐粮了。 他再度转过身去,静静道: “三成利润可以,但只能一年,你的老雕版,我也只用一年。” 这下,犯难的轮到赵让了。 雕版制作起来不难,就是颇费时日,真把聚兴号逼急了,去别的地方高价采买,找别人合作,这也未尝不可。 聚兴号揽下了朝廷京报今年在苏州府的印刷权,想与他合作的报房怕是还有不少家,你不做,自然有别人上赶着去找。 做商人的,是最懂得何时收手的。 他将脚放下,面色也诚恳不少,微笑道:“既然黄东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好再继续讨价还价了。” “就一年!” ...... 京报改制,影响是方方面面的,除各地报房要进行一轮洗牌外,印刷技术也会被动得到发展。 京报刊行全国,最忙的就是这些兢兢业业的“快递小哥”。 有明一朝,在各地皆建有驿站,时人称驿递。 朝廷规定,全国每隔十里置铺,铺有铺长,每隔六十里设驿,驿有驿丞。 据万历四十八年工部勘核,大明境内每八十里就要设一个规模较大的驿站,共一千九百三十六个。 除此以外,还设立急递铺和递运所加强物流信息,专门运送加急的公文和军报。 宁夏,银川驿。 宁夏系九边重镇之一,边防、文案都是朝廷关注的焦点,银川驿作为地区内规模最大的驿站,自然当仁不让。 初春时节,茂树葱郁,澄澜荡漾。 一名穿着灰绿色服装的驿卒,来到驿站门前,翻身下马,用脏乱的衣袖擦了汗,然后跨步走了进去。 “李鸿基,京报都送到了吗?” 没错,眼前这面色黑里透红的健硕汉子,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闯王李自成。 谁能想到,这个老实本分、只想着混口饭吃的驿卒,日后在因缘巧合之下,推翻了朱元璋建立的大明朝,彪炳史册。 李鸿基早和铺长混熟,向地上啐了一口,将马牵到固定的马鹏位置,边走边道: “都送完了。” “他乃求的,朝廷搞这个改制,每天京报就要送三百份,这还没算塘报和军报、文书!” “你小子想什么呢?”铺长脸色比他更黑,闻言笑着拍了拍李鸿基的肩膀,道: “走,一块回家。” 李鸿基轻抚坐骑,低声与马匹告了别,与铺长同列左右,离开铺子向前方村镇中的家走去。 “我没想什么,就是…” “就是朝廷光顾着改制了,怎么就没想想,提升一下各地驿卒的月钱呢?” “累死累活的,就挣这么几个钢镚!” “哈哈,我也没比你多挣几个大子儿啊——”铺长笑了笑,走到家门口先进去了。 李鸿基望了一眼,径自回屋。 其实说是铺长,也就职位高上一级,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和李鸿基这些驿卒差不多。 银川位置偏僻,太阳落山早些。 李鸿基从铺子里歇了马出来时才刚黄昏,等告别铺长回到家中,天色便已昏暗。 甫一进门,就闻见一股香味。 他府中咕咕直叫,从身后抱住韩金儿,问:“那只鸡不说留到元日再杀了吃肉吗?” “你回来了,渴了吧,喝些水。”韩金儿将纤细小手握在李洪基的粗糙大手上,惊讶道: “这么大的事,你这个做驿卒、吃朝廷饭的竟还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了?” 李洪基一脸懵,喝碗凉水后坐在一旁,说话间,直勾勾盯着锅里翻滚的肉,吞了几下口水。 “瞧你那样儿…”韩金儿捂嘴偷笑,指了指一旁,道:“这是第一期京报,都写在上边了,你自己拿了瞅。” 李自成拿了报纸,道: “这写的什么,我小时候也没读过私塾,看不懂。” 韩金儿嗤笑几声,一边用勺子搅锅,一边道:“你还不如隔壁的盖虎,人家好歹能看懂。” “你要是叫我学,我明天就去找艾举人学识字。” 李鸿基心中起了疑影,话音刚落,却是盖虎直接一掌推开木门闯进来,欢天喜地的道: “洪基你回来了,有个大事你还不知道。” 李鸿基手中一滞,回头望去。 “你们都说的什么事?” 只听盖虎拿起京报,说道: “别的事儿先不说,只说一个咱最关心的,朝廷提高了各地驿卒的月钱,还增加了每年可领一回的,叫…工食银。” “多少?”李鸿基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京报上说,天启二年起,各地驿站的驿卒,每年可领六钱工食银,就连月钱也提高不少。”盖虎哈哈大笑,与李鸿基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道: “看来这是个好皇帝,咱兄弟能过的好些了。” 李鸿基愣在原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二章:是个好皇帝 “我叔回来了没!” 两人正聊着,门外传来一道喊声。 片刻,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推门进来,看见屋内除了李鸿基与韩金儿还有个人,便蹙眉道: “你怎么来了?” 盖虎闻言呵呵一笑,道: “我怎么不能来,倒是你小子,整天不务正业,以后就打算和我们一样,干一辈子驿卒了。” 不知怎的,这个侄儿,对自己的好兄弟盖虎一直不怎么样,李鸿基用警告的语气道: “李过!怎么和你盖虎叔叔说话呢。” 没错,眼前这位,就是日后跟着李鸿基东征西讨,带领老营马队,绰号“一只虎”的李过。 李过闻言,张了张嘴,没继续说下去。 三人都不识字,拿起京报左看右瞅,只见到其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却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们心中发痒,恨不得立即知道京报上的具体内容,不得已,只好去找艾举人。 这艾举人,是万历四十七年中举,历史上和李鸿基也有一段渊源。 这个年头,中举的也不一定非要做官,比如眼前这位姓艾的,补缺没等到,回乡一年多,却也过上了地主的小资生活。 举人在大明朝有减免税赋和徭役的特权,艾举人回乡后,附近的穷苦乡亲还有缙绅名流,都上赶着巴结,算是进入上层社会。 农户们交不起高额的土地税,往往就选择把自家土地投到举人名下,以减免赋税。 在万历四十七年到万历四十八年这一年的时间里,艾举人虽说急着补缺,因为这些特权,小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可自打朱由校登基,艾举人的日子开始有变化了。 首先就是永不加赋的政策,让农户们喘了口气,来自愿送土地当佃农的人,愈发少了。 这还没完,朝廷又对举人、进士等级别的士子进行限制,规定了养丫鬟、仆人的数目等等。 最让艾举人欲哭无泪的,就是从前无限土地减免赋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艾举人需要把名下那几百亩地,用一个极低的价格退给官府,自己只能留五十亩。 朝廷强制规定,这是新政策,你不遵守行吗? 退给官府的土地有厂卫监察,自然不会被私吞,全都被朝廷,也就是当今的皇帝牢牢握在手里。 至于这些土地,以后是分发百姓,还是推广番薯、马铃薯什么的,这就和艾举人没有什么关系了。 就在艾举人迫切的想要补缺,去往一地做官时,机会来了。 天启元年西南大乱,皇帝亲征大捷,对付土司的新政策马上就到了,即朝廷开始大力在西南各省开办讲学。 不仅是官学,还鼓励民间结社讲学,总之一句话,只要能把汉文化带进去,就是好学。 这其中有一个让艾举人特别心动的,就是身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西南官学教书两天,出来以后可以直接补缺。 这说明什么,自己去支教两年,出来一定能做官! 艾举人思考了很久,究竟是继续在这混吃等死,等上个三、五年,或是十几年,等一个虚无缥缈的补缺机会。 还是一咬牙、一跺脚,去“山区”干两年,回来步入官途,该搂钱搂钱,该装逼装逼。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5节 古代读书人对做官的执着,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现代人所不理解的。 同一大批待补缺读书人一样,艾举人刚在最近两天,向宁夏布政司衙门提交了去四川“支教”的申请。 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他和李鸿基最后一次见面… 这京报,其实他也有一份,京报改制第一期据说会刊登新消息,不搞一份来看看,总觉得却了点什么。 “艾举人…俺们仨不识字,您给看看这上头都写了啥?” 盖虎说的话,将沉思中的艾举人猛然惊醒。 “朝廷对驿站的的改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我就说一下你们不知道的。”艾举人说到这里,特意看了一眼李鸿基,提醒道: “你欠我那半贯钱,要注意还我了。” 李鸿基从不觉得欠别人钱被要债是件光彩的事,颔首道: “不是说有六钱的工食银吗,等今年的工食银下来了,我一起还你。” “这就好…”艾举人点头,也便放了心,又拾起京报,眉头深锁道: “这上面说了几件事。” “其一,外戚张拱宸是皇后娘娘亲弟弟,在京师为非作歹,强掠民女、逼死老农,事情闹到了宫里。” “皇上呢,怎么处置那个恶人了?”李鸿基不想听过程,他只想知道朝廷对这事的态度。 “张拱宸被落了诏狱,皇上重金抚恤了那户百姓,还让国丈给保媒,让被掠的女子嫁了个好农户。” “好、是个好皇帝。”李鸿基朝脚下啐了一口唾沫,道:“皇亲怎么了,皇亲就能欺负百姓?” “这个恶人,活该他被下诏狱!” 李过也拍桌嚷道:“好,皇上办得好!” 说话间,艾举人也在端详这份京报的排版,琐碎小事,圣谕节选,内阁及六部政令,只要稍微识字,就会一目了然。 在这之后,艾举人还不厌其烦的把这这期京报上的主要内容全都讲了一遍。 朱由校南海子猎鹿,因老槐树磕碰了王体乾一下,下谕命人将此树定为罪槐,套枷示众三日。 听了这回事,李鸿基、李过三人都是啧啧称奇,直说这皇帝有个性,不仅仁政爱民,最主要的是护犊子! 听艾举人说完头一张的政策和新鲜事后,盖虎掀开另一面,问:“这密密麻麻,写的又是啥?” 艾举人蹙眉看了半晌,笑道: “这些就不是什么紧要事了,都是些人名。” “这些人做错了何事,要这样惩戒?”李洪基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艾举人如同猪脚般的笑声打断: “他们都是在西南亲征一战中表现杰出的朝廷军将,并非做错了什么事,这回是在京报上表彰他们的军功。” 李洪基张大了嘴,赶紧将京报抢在手里,扬声问: “这么多、都是有功的将领?” “多?”艾举人摇头,苦笑道: “西南大乱,朝廷动员了几个省的兵力,几十万人,最后列出来的,也就这几百个名字。” “你现在还觉得多吗…” “不只是军将,还有战时获得大功的小兵,迷途知返投降朝廷后建立功勋的叛军,也在此列。” 李鸿基问:“你且说说,这靠前的五人,都叫做什么?” “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定远守备张令,还有四川巡抚朱燮元和勇卫营副将陈策!” 艾举人说这话的时候,李鸿基虽然逐渐冷静,眼中却升起腾腾烈火,怔怔望着京报,好像播下了什么种子。 “好,我回去了!” 话音才落,不待艾举人反应,李鸿基已捏着京报径自离开,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欢而散。 回到家中,韩金儿见李鸿基宝贝似的将一页京报贴在墙上,凑过来问: “这是什么,你识字?” 李鸿基搂住韩金儿,脸色深沉,没有回话,望向前头那五个人名的目光中却透着炙热。 第一百六十三章:皇家夜宴 宁夏镇,灵武千户所。 “一百零六、一百零八、一百零九…” 一名把总正机械地重复着连串的数字,丝毫没有留意方才落下了一个人。 这时,一名刚刚入伍的新兵,略微腼腆地举起了他的右手,高喊: “郑把总,你把我落下了。” 闻言,这位姓郑的把总将目光扫过去,余的新兵也都开始窃窃私语,他面无表情地道: “你叫什么?” “小人李鸿基,陕西米脂县人。” 听他说着,郑把总也在查看名册,总算在翻到第十几页的时候,找到了这个名字。 下意识地,这名把总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新兵。 这家伙面色黑里透红,身材算不上魁梧,但却不是大部分人那样面有菜色,这样的人,才是做将官最喜欢的青壮。 他满意地合上名册,道: “为什么来当兵?” 李鸿基眼中泛出一抹炙热,随即消失,静静道: “家中没有余粮,就来吃兵粮。” 这新兵回话不卑不亢,陕北口音又让郑把总不疑有他,又问: “你可知道,应征的是谁手下的兵?” “知道,是王汝金、王大帅。”李鸿基说完,便又问道: “京报上说的,九边镇兵,新募兵每人三两安家银、二两行粮,还有一两二钱的月粮,都是真的?” 郑把总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京报所写,自然都是真的,当朝皇上已不是第一回提升九边镇兵的军饷了。” “朝廷什么时候,会再有大仗?” 把总闻言看他一眼,冷哼一声:“一个新兵蛋子,居然盼着打仗…” 他没有回话,只是让李鸿基归队,径自走了。 李鸿基从银川辞行,来宁夏镇当兵,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见到京报第二页的名字,他当时只觉得心中一阵火热,尤其是最上面那五个人,更是他追赶的目标。 男子汉大丈夫,就要出人头地。 况且当兵能获得的饷银和福利,比区区驿卒也要强多了,李鸿基还想着,等这月的月钱拿到手,就都存着等回家时给韩金儿… 叫她看看,你男人现在也是官兵了。 王汝金和毛文龙、陈策等人不同,他凭祖上荫福,轻易就拿到了后两者用命才拼来的职位。 万历四十八年,王汝金以世职署中屯卫都督佥事,充任宁夏镇守总兵官,至今任职二载,战绩平平。 唯一引人称道的,就是在万历四十八年,蒙古东套诸部联合进犯宁夏,刚就任不久的王汝金在镇远关力战,斩首六十余级。 虽然最后败退回了卫城,一路的硬仗却也没有少打,与蒙古互有胜负。 说起来,现在各中原卫所欠饷严重,每年大有几百万两之巨,宁夏却与之不同。 九边重镇,向来是朝廷关注的焦点。 万历十五年之后朝廷财政虽然逐步破产,但还是对九边重镇极力措饷,天启元年时王在晋上奏,九边累积欠饷不过十余万。 朱由校用内帑银一次性补发,并且加增关税后,也开始按月尽量结付九边军饷。 总的来说,现在大明的财政,还不到后面崇祯一朝时山穷水尽的地步,魏忠贤捞钱的本领实是一绝 “大帅,我发现了个挺有意思的人。” 郑把总走入内屋,抱拳说道。 王汝金正蹲坐着磨刀,闻言手中一顿,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人?” “这小子叫李鸿基,从前是银川驿的驿卒。您看,就是他。”说着,把总将手指向了操场。 王汝金放下刀,起身来到门前,倚靠着看去。 此时的李鸿基,正穿着大明边军的红色布面甲,外头套着鸳鸯战袍,手里提着一杆长枪,与众人一样,奋力的练习刺杀。 李鸿基紧紧握着长枪,猛然刺入草人的胸膛,大吼一声: “杀!” 纵是以王汝金这种世职军将,也能一眼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他双眼微眯,想了一会,道: “下个月调他到我的亲兵队。” “不安排做个伍长?”把总有些纳闷,这样的好苗子,十年也难见到一个。 听这话,王汝金想了想,还是斩钉截铁道: “就这样,下月调他进我的家丁队,至于其它的事儿,以后再说,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随着朱由校这个穿越者的突然闯入,李鸿基、这个大明朝的宿敌,命运轨迹悄然改变。 天启二年,他的沙场生涯,就此开始, ...... 冬日辰时,天地一片朦胧的黑暗,纵是富丽堂皇的紫禁城,也免不得被阴云所笼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6节 一众面容秀丽的宫女,走在脚下的琼楼玉宇之间,每人都提着篮子,有说有笑地赶往同一个地方。 原是今夜时分,皇帝在懋勤殿大摆夜宴,限期三日,开放了早先已罢撤的内市。 内市,一向是宫人们交易交易的场所,也有得到允可进宫摆摊的商贩,算是各宫为数不多的娱乐场所。 懋勤殿,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蒋德璟及各部院的文武臣工,都在坐席上互相敬酒。 朱由校落座于首位,魏忠贤双手置于身前,静静侍立在皇帝身侧,脸上泛着假笑。 殿内,正有舞姬伴着丝竹、弦乐之音翩翩起舞,梁上花灯如昼,韶光瑶池似春。 “张维贤,朕今日要喝个痛快,你不得躲酒,否则…” 张维贤借着酒劲,含笑反问: “否则——?” 朱由校眯起眼睛,故作威胁:“否则,朕就要你扮做舞姬,在这懋勤殿上,为大家舞上一段。” 张维贤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连连摆手: “皇上饶了臣吧,臣怕上去一跳,把诸位今夜吃喝进去的,全都呕了出来。” “哈哈哈。” 闻言,众人哄堂大笑。 觥筹交错间,中舞姬排头的一位,以广袖半遮面,娇笑似银铃,举止婀娜地攀起玉杯,附到朱由校的眼前,轻吐兰气: “妾、敬皇上一杯。” 朱由校昂首饮尽一大白,旋又举杯对月,道: “我大明,活捉奴酋妻、女,此为天降祥瑞。朕已向建州发下谕旨,令他们归顺天朝,这二人尚有活路。” “否则,朕可就要痛下辣手了…” “皇上此言差矣,建奴女子,杀也就是杀了,这不叫痛下辣手,这叫——这叫,呃…” 张维贤说着,好像忽然间词库量不够用,呃了半晌也没下文。 蒋德璟见状,忙补充道: “英国公的意思是,建奴女子粗鄙不堪,陛下杀了她们,不是痛下辣手,这是为民除害。” 张维贤猛拍大腿,道: “对对对、阁老说的不错,臣就是这个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重修三大殿 魏忠贤无奈地一摊手: “陛下不胜酒力,这就醉了。” 朱由校说完这番话,踉跄地跌回座中,瞥了魏忠贤一眼,轻哼一声道: “朕也就是随便说说,上天祥瑞?” “天上神仙,何尝管过人间生灵,三皇五帝哪个又得以永生,就算是始皇,还不是生老病死。” “自朕御极以来,战事频兴,西南土司造反,哪个神仙派遣天兵下凡荡寇?” “还不是,还不是靠老子自己提着剑上阵,勘定平乱…” 朱由校本性同历史上那位性格不同,太过我行我素,只因身处庙堂,长期以来,不得已而收敛锋芒。 此时他借助酒力,说出了肺腑之言。 众人闻言也当是皇帝醉酒胡言,顾之一笑,又开始敬酒,酒过三巡,懋勤殿内正觉酣畅,忽听东面嘈声四起。 几名太监风风火火奔至御前,尖声报道: “皇上,不得了了,三大殿走水了!” 话音落地,方才还欢声笑语的懋勤殿内顷刻间寂静下来,众人脑中混沌,方才记起万历年间三大殿失火的事。 韩爌腾地起身,快步走到殿外,眺望东边宫宇,果见天际血红,火光烈烈。 还不待他说话,朱由校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问道: “可…可有人伤亡?” 小太监心中害怕,诺诺禀道: “回陛下,三名直殿监宫人被压死,余的都已暂避它处,只是…三大殿经此一遭,怕是彻底毁了。” “毁了、就再建!” 朱由校冷笑一声,仰头又饮满一杯酒,潇洒地挥了挥龙袖,在众人眼中,恍如百年前的正德皇帝。 他指着远方冲天大火,高声笑道: “好、好一场天火!” “还不退去?” 朱由校勃然怒叱,小太监秃自支吾,得了魏忠贤的授意,方才退走。 旋即,在皇帝的坚持下,懋勤殿内乐宴又起,只是此刻的文武众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不剩下几分心思。 没过多久,又有小太监慌忙来禀: “陛下,三大殿火势忒大,风起的也邪,把火苗吹到东宫去了,连慈庆宫也折了几间屋子。” 内阁首辅韩爌静静坐在文官之首的位子上,冷眼揶揄着皇帝的神态,想从中找到那份窘迫。 小太监说完半晌,朱由校也没什么动静,少倾,传来一阵微弱的鼾声。 众人面面相觑,宫中起了大火,这位大明朝的皇帝,竟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爷、爷…” 魏忠贤轻声唤着。 韩爌静静坐在位子上,他没有叶向高那举一反三的能耐,只是心中对这位皇帝更加看不起。 此前,尽管朱由校是玩世不恭也好,放浪形骸也罢,这都只能说他是我信我素的叛逆少年。 可现在,叶向高全族说杀就杀,一时兴起,下旨关闭全国的东林书院,逮捕无数学子。 韩爌分明见到,这位天启皇帝,正一步一步变成武宗那个荒唐天子。 想到这里,他心底冷笑一声。 看来此前叶向高的确是太过高看这位皇帝,他哪里有什么帝王权术,不过是不良不莠,等闲的俗人一个。 伴着乐音,懋勤殿外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宫门之间的廊道被新雨冲刷,带着黑色碎末的水流注入紫禁城的地下沟洞,几队禁军兵士提着小桶来往奔走,泼灭火灾的余烬。 待懋勤殿夜宴完成,醉醺醺地朱由校行至坤宁宫门前,直殿监掌印老太监颤颤巍巍近前,奏道: “奴婢失职,惊了圣驾,火已尽灭,只损几间废屋。” 此时的朱由校,早已不省人事,支支吾吾说不出几句整话。 魏忠贤眼珠一转,把手扶住皇帝,示意这老公公附耳过来,低声道: “东宫乃先帝故居,岂可蒙尘,尔等务要悉心料理,事出万全,莫使皇爷违逆忠孝之道。” 老太监浑身一振,忙答应下来。 待直殿监众人退去,魏忠贤送皇帝到了坤宁宫门前,正欲离开,却不知朱由校有意无意,喃喃细语: “老东西,倒会体察上意。” 魏忠贤刚刚转身,听到这话身躯一颤,却没有回头,权当没有听见。 他抖着手示意掌事女官徐氏紧闭宫门,径自离去。 ...... 碍于大火焚宫,朱由校在第二天下谕,原定天启二年恢复的临朝视事,又被拖延一年。 各部院大臣闻讯唉声叹气,都说这天启一朝怕是很难再有早朝了… 对于朱由校来说,早朝与否,完全不影响对整个帝国的掌控,剩下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三大殿在万历二十几年的时候,就已经烧毁一次,至今已荒弃二十余年,残垣断壁、杂草丛生。 朝廷一直以来,就有关于重修三大殿的议论,只是因耗费甚巨,加之满朝文武反对,才不了了之。 这回又烧一次,便是彻底坍塌得不能再用,可真是不修也不行了。 这天,内阁签押房,各部院大臣正在此处商议关于三大殿重修一事,朱由校也在场。 刚说了没两句,却见魏忠贤不请自来。 除了阉党,其余的人对魏忠贤本就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不会给好脸色,赵南星更是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老奴见过皇爷——”魏忠贤甫一进门,就朝首位上的皇帝,大大行了一礼。 朱由校大笑,道: “再有十几天,就是天启二年的正旦节了,藩属各国使臣都要入京,按例要举办一次大朝仪,这事儿,朕就交给厂臣去办了。“ 阁臣顾秉谦忙道:“陛下圣明,厂臣有能力有手段,这大朝仪定能让藩属各国,对我大明更加俯首帖耳。” “奴婢遵旨,这回三大殿及东宫走水,在藩国面前,奴婢不能让大明朝丢了面子。” 魏忠贤心中一喜,故作谦态。 “行啊,有厂臣这话,朕就放心了。”朱由校说完,静静注视着魏忠贤,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后者倒也配合,眯眯眼,故作神秘地道: “爷、奴婢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有什么不当讲的,莫非厂臣也学那些东林党人,没事上个奏本,故弄玄虚?” 这二位一唱一和,搞得韩爌等人心中恼怒,却又不敢多说什么,一时之间,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7节 “非也、非也——” “老奴这一辈子,什么也不会,就只知道如何为皇爷分忧,好好儿地侍候皇爷。奏本这么高深,老奴可不会奏。” 魏忠贤摇头晃脑地道: “老奴不是想添乱,却是正旦节就要到了,外朝的中极、建极、皇极三大殿遭了两次火灾,快三十年了,一直没有重修。” “那副景象,不管谁看了,都觉得大明朝似乎已是夕阳将落、暮气沉沉,人心涣散。” “这还是奴婢,四方藩国、地方官员和进京的士子、百姓,看到后心中又会作何感想?” “老奴觉着,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坏到今日这个地步,已不可再用,不能再拖着不修了。” “何况,若想恢复视朝,三大殿也是非修不可,诸公觉得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劳厂臣多费心 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三大殿不修,皇帝就一直有借口不恢复视朝,文官们议论一阵,先是由崔呈秀出来说道: “既要重修三大殿,莫不如动工把整个紫禁城重新修缮一遍。” “整个紫禁城?”韩爌看他一眼,冷哼道: “修中极殿的耗银,就要一百多万两之巨,这还没算建极、皇极二殿,再加上紫禁城,朝廷出得起这些银子吗?” 话音落地,众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放到户部尚书赵秉忠身上,搞得后者也是喉头一紧,不得不站出来。 这位户部尚书出身官宦之家,从属浙党,却不是东林党人,其父赵僖在万历一朝官至礼部右侍郎。 赵秉忠幼时被称为神童,万历二十六年殿试,为一甲第一名进士,授翰林院修撰,便是俗称的“状元”。 早先,浙党首辅方从哲致仕,叶向高进位,东林众正盈朝,魏忠贤因朱由校刻意纵容,在朝堂之上大肆培植亲信。 浙党、齐党等纷纷投奔“阉党”,赵秉忠时任礼部侍郎,私会魏忠贤,赠送山水名图,因而得后者举荐,天启元年三月时升任户部尚书。 谁都知道,这重修三大殿及紫禁城,是个浩大的工程,耗费甚巨不说,没有三、五年也根本下不来。 对赵秉忠来说,如今户部的财政状况,虽然有了关税的补缺,却依旧是入不敷出,根本拿不出银子支持动工。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赵秉忠知道的,皇帝和厂臣会不知道? 这些年来,东厂查抄东林书院、变卖土地,还有查抄叶向高、王之采等人府第获得的巨额银两,都去了哪里? 赵秉忠将户部库房看得很紧,反正这些银子一毛都没进国库,怕是三七分账,全都被皇帝和阉党瓜分干净了。 内帑皇家私银,谁知道有多少? 而且赵秉忠还觉得,这三大殿什么时候不走水,偏偏在皇家夜宴的当晚着火,皇帝还醉得不省人事。 这事虽然完全联系不到一起,可回想起来,仍觉得有些蹊跷,会有这么巧? 简言之,皇帝支持厂臣,在大内进行一个大工程的意图,已经很明白了。 既然皇帝和厂臣都已经决定,自己这个户部尚书,也就没必要杞人忧天了。 想通这些,他再没什么顾虑,坚定道: “臣以为,厂臣说的不错,再过十几日就是正旦节,四方藩国入京,见到这样的紫禁城,会令我天朝威望大打折扣。” “此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 这赵秉忠明显是和魏忠贤穿了一条裤子,户部尚书都这么说,众人也就再没什么好议。 这时,朱由校想了一会,说道: “满朝文武、也就厂臣能在这种时候提出来,朕觉得,还是厂臣忠贞能干,有头脑、有心计。” “这般大的工程,除厂臣以外,怕是没别的人选了。” “陛下圣明,不过这非是奴婢有什么头脑,只是敢说一些常人不敢说的话罢了。” 魏忠贤连忙摆手,眯眼笑着,又是一通猛拍马屁: “陛下有魄力,是千年不遇、万世不出的圣主,诸位都想想,那三大殿为祖宗基业,煌煌天朝之象征。” “为何近些年来,诸藩国有些已经不来进贡了,就是因为这三殿久未修复!” “陛下聪明盖世,文能吟诗作赋,武可拨乱反正,没事去南海子狩个猎,都能一发中的。” “老奴觉得,不是陛下要修三大殿,而是三大殿一直在等着您去修…” “中兴之主,修复、传承祖宗基业,也是合情合理呀!” 说起拍马屁的功夫,老魏称第二,这满朝文武,怕是没有人敢称第一。 这种当着所有人面吹牛皮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如履平地的功夫,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穿越来一年多了,各种马屁都被少听,今日魏忠贤一发力,朱由校还是被夸得晕乎乎的。 却见他面色不动,微微一笑,道: “朕小时候倒曾立志,做一个中兴之主,也想过有朝一日,修复破损的三大殿,所以宫中才会有《贞观政要》这本书。” “不过朕却没想过,这些想法之间能有如此之多的联系。今日经你一说,朕倒是觉得,这三大殿非修不可了。” 魏忠贤拱手道:“陛下一定能修好三大殿,不负上天所托,亦不负祖宗之愿。” “老奴觉得,今日就该定下此事!” 听到这,韩爌蹙眉道:“如此大的工程,今日就要决定?” “不然呢,话都已挑明说了,还用得着浪费时间再议?”魏忠贤看过去,冷笑道: “陛下既然强按牛头,赶鸭子上架,老奴也不会退缩下去,就迎风而上、激流勇进,接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使。” “不过…老奴只是内臣,顶多算个厂臣,陛下还须在外廷找一位能臣,专督三殿之工。” 朱由校一直等着这话,顺势问道: “厂臣的建议呢?” 魏忠贤恭恭敬敬,道: “禀陛下,此人该是阁臣之一,出身干净,省的再让某些有心之人,说奴婢把控了三殿之工。” 半晌没说话的崔呈秀忽然道:“王在晋如何——” 听了这话,殿内又是议论开来。 这王在晋,的确是能让东林党和阉党都能接受的人选,他出身东林,旧有清正之名,也并没有和魏忠贤走的很近。 西暖阁两名值臣,顾秉谦多数时候,都是个充数打酱油的,而王在晋最受天启皇帝器重。 阉党第一爪牙崔呈秀,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一颗象牙。 万历四十八年时,朝廷曾委任王在晋直隶总督一职,专事查访京畿各处库房的存银、存粮,就连锦衣卫都暂时受其调动。 直隶总督没过多久就被裁撤,王在晋却因功入阁、参预机要,几月之后,又与顾秉谦为第一批西暖阁值臣。 这种升迁速度,简直凤毛麟角。 “行,陛下说行他就行,不行也行。” 让韩爌等东林党人意外的是,魏忠贤没有反对,十分恭顺。 “除了前三殿工,朝廷内外也的确还有不少事儿要做,清理邪党和查封东林书院,办的怎么样了?” 朱由校轻飘飘问出这话,却是将满朝东林党人的仇恨一齐带动,刷刷看向魏忠贤。 后者早就熟悉了这样的眼神,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脸皮厚度,堪比城墙。 “奴婢年前逮了汪文言入狱,这家伙嘴很松,没几天就招出河西巡抚李若星,曾贿赂他五千两银子。” “李若星正在押解入京的路上…” “可奴婢觉着,汪文言一事,是个大案,当抓紧办理,不能松懈,看看里边儿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朱由校收了笑容,起身道: “厂臣就多费心,把汪文言一案和修三大殿一块办了,朕对你放心。” 不知怎的,魏忠贤心下一紧,仍旧面色不动,高喊道: “奴婢恭送陛下回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壬戌历法 魏忠贤拿下了三大殿的工,又借汪文言一案,牵扯出了河西巡抚李若星。 看他这意思,是想把汪文言案办成可比三大案的大案。 很多人都不明白,大明朝的国库早就空了,魏忠贤还撺掇皇帝动了这么一个大工,资金周转得过来吗? 阉党干的那么起劲,东林党人却只能瞪眼看着,毫无作为,也没什么办法行掣肘之事。 《京报》第一期一经发行,就在全国引起热潮,他们的舆论地位也遭到冲击。 舆论权是东林党的根本,当根本都受到动摇时,东林党人也顾不上别的,开始四处奔走,联络同道中人,结社自保。 一时间,云间几社、香山同社、浙西闻社,等民间文社如雨后春笋一般,纷纷破土而出。 这天,是大明朝廷颁行该年历法的日子。 对各地百姓来说,这是个大日子,都在嗷嗷待哺,等待着新历的降世。 这样重要的场合,朱由校按照惯例御殿,亲自颁历。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文臣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武勋则跟在英国公张维贤身后,入殿列班朝贺,山呼万岁。 这种场合,朱由校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感觉不要太爽,恨的是,朝会上根本不会真正处理什么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8节 想到这里,朱由校正襟危坐,挥手示意宣读诏书。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侍候一旁,闻言,从精致小盒内取出金黄色卷轴,于半空铺开,尖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御世,莫不以敬天勤民为首务,朕绍统祖宗,诵法尧舜,念此至殷切矣。 践祚以来,惟上天眷祐是赖,下民居食是怀。乃今年入春,异灾仍频,亢旱弥甚,兹者复遭霾雨昼夜、连绵震动。 朕已于宫中竭诚致祷,其礼部堂上官亦率从属恳祈,各秉精诚,斋心对越,仰上天示儆之意,勿以虚文塞责。 朕思尧汤水旱不足损郅隆之治,惟君臣交儆乃可答仁爱之天。 与朕同休戚者固在肱骨大臣,而内外文武百官亦居天位、代天职,共朕钦若昊天者,各宜仰体朕怀,恪共乃职,捐玩乐之故习,矢勤奋之新图。 为使转灾为福,两仪安奠,百谷豊登,粮食罔艰,室加胥庆,以昭朕畏天省惕,转恤庶民至意。 即以天启二年颁行壬戌历法!钦此。” 颁历后,朱由校即领百官“时享”太庙,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大殿。 “时享”太庙,说穿了就是祭祖大典,每年颁行历法,孟春、孟夏、孟秋和孟东时都要举行一次,皇帝必须亲自主持。 伴着韶乐之声,一身龙袍华服的朱由校提起酒樽,向列皇祖宗的神座三次进献,每一次躬身,身后文武百官也都行礼如仪。 恰好在皇帝第三回上酒时,魏广微急呼呼地赶来,踉踉跄跄闯入班行。 他这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魏广微是东林党人,其父魏允贞更是在东林中颇有声望,去年底还曾在东林会议中大力建议赵南星署都察院印。 然他今日不知怎的,百官于殿上山呼时,尚在家中酣睡。 此刻祭礼方要结束,魏广微迟迟赶来,便是同列东林的文官们对他这一行为也是惊慌骇然,愤慨不已。 朱由校恭敬向皇族宗祭完最后一尊,冷冷瞥他一眼,转身离开,并没多说什么。 文武百官随皇帝向列皇祖宗行礼,魏广微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滑稽地跟随。 他恨不得钻入地缝,浑身都是尴尬。 魏忠贤见这一幕,心中也觉得有意思。 在他看来,东林党一向注重声名,且让本督静静等待,看看出了这种事,他们要如何解决? 是包庇同党,还是卸磨杀驴。 魏忠贤想到这里,便放肆地在一旁哈哈大笑,颇有些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感觉。 见皇帝已经离开,他又将手一挥,带着番子与禁卫摇动大纛,大张旗鼓地随皇帝而去。 这事,朱由校转头就忘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对东林党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 对魏广微本人来说,更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有人可能会问,不过是睡过头一次,一辈子就毁了? 现在可不是后世,这是大明! 别说在颁行新历,祭祖太庙这个节骨眼上迟到,就是平日朝会迟到,轻则身受庭杖,颜面无存,重则也要丢了头上的乌纱。 坐回位子上,朱由校松了口气,道:“这次能如期颁行历法,据说有个洋人立了大功?” “是。”魏忠贤收了笑容,恭恭敬敬道: “这人叫汤若望,是佛朗机人,去年朝廷从濠镜的佛朗机人铸炮厂买炮,他是跟着一起来的。” 这时候的澳门,稀松平常,根本不是什么必争的繁华之所,就称作“濠镜”。 “爷…”魏忠贤见皇帝在想着事,也便上前两步,轻声道: “这叫做汤若望的,不仅精通天文历法,还是军器大才,连宋应星都对他赞不绝口。” “明日他就要动身回濠镜铸炮厂,这个人爷真打算放回去吗?” 闻言,朱由校从思绪中走出,笑道: “怎么,莫不是连汤若望也给你厂臣送礼,想要到大明朝廷任职?” “哎呦,哪有——!” 魏忠贤连连摆手,讪讪道:“爷不是不知道,奴婢就算收了礼,阁内荐人,也是量材而任。” “朕就随口一说,你不必紧张。”朱由校嘴角翘起,道:“对这个汤若望,厂臣的意思呢?” “爷,这佛朗机人浑身的物件,咱都没见过,何况他还精通军器、历法,更不能放回去了。” “这样的人才,不留他为朝廷效力,莫不如让奴婢在半路上将他截杀!” “有这么重要?”朱由校心知肚明,却是故意失笑,道: “既然厂臣说这汤若望在天文历法上颇有才能,那就让他到钦天监,做个一官半职。” “喊个人去告诉他,濠镜就不必回了,既然到京师了,就留下来一展所学,在大明做官,不比在佛朗机差!” 魏忠贤喜不自胜,好像留下汤若望对他有很大好处一样,拱手道: “陛下圣明。” 其实,对大明有好处的事儿,不就是对他这个所谓的阉党头子有好处么。 ...... 天启二年壬戌历法颁行,消息一经传出,听见的百姓无不是落下心中大石。 孟春已至,新历下发民间,各地农民家家户户都在翻看新历,喜气洋洋的开始准备复耕。 这份诏书很快就在《京报》上刊登,百信们见到都很高兴,皇帝肯作为,率百官亲自主持祭礼,看起来天启二年该是个丰收之年了。 祭礼结束后的第二天,朱由校桌案上就收到了一份义愤填膺的奏疏。 却是吏科都给事中魏大中,因祭礼迟到一事,弹劾同为东林出身的礼部右侍郎魏广微。 第一百六十七章:魏广微的窘境 同为东林党人的魏大中,弹劾魏广微,这在东林党人中引起了极大的风波,就连内阁首辅韩爌也看不下去了。 韩爌现在不仅是东林魁首,更是东林温和派的首领,从来不建议和风头正盛的阉党撞得头破血流。 黄尊素与韩爌同列朝班,又是同乡,叶向高还在当首辅那会儿,他就支持韩爌,属于东林温和派。 这种事属于家丑,韩爌自然不能出面,听见魏大中弹劾魏广微,黄尊素便受韩爌之托,去魏大中府上劝说。 “哼!” 黄尊素登门拜访,魏大中自然不好拒绝,可这并不耽误他满面愤慨。 黄尊素的意思就是劝魏大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是东林自家事,阉党现在还没动静,怕是都在看笑话。 其实他想的不错,魏忠贤就是在等着看东林党的笑话,然后再看看能不能从中获利。 “魏广微气量狭小,又极好面子,一早我就看出来了。”黄尊素为魏大中斟了一杯茶,叹息道: “出了这种丑事,朝中自然留他不得,阁老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慢慢将他淡化,若攻他过急,难保他不会铤而走险。” “依着我看,还是稍缓些时日,再上疏陛下,将他调往边陲,淡化影响。” 说着,黄尊素悄悄望向魏大中。 后者是个急脾气,心里知道黄尊素说的是目前最佳处理方法,可不知怎的,脑子里那根弦就是转不过来。 他越想越气,道: “铤而走险?难道他还敢投了阉党不成!” 魏大中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性格比杨涟还急躁,一直想着和阉党斗个天翻地覆。 黄尊素这话本是劝他稍微缓和一些,不想却触动了一根看不见的神经,魏大中因而更加恼怒。 且听他道: “这次祭礼,是皇上在颁行今年之历法,煌煌天朝,再过上一月半月,四方藩国,九夷八蛮,哪个敢不奉行?” “敢不奉正朔者,只有窃占辽东的建州女真酋长,还有偏隅海岛的小小将军而已。” “魏广微身为东林重臣、执政大臣,竟与叛贼一样倨傲不奉正朔,这样的大事方能迟到,可见其猖狂无礼已到何等地步!” “你…”黄尊素抬起手,道: “孔时啊,这话你就说重了,魏广微怎么说也是东林重臣,怎可与建州、东瀛那等小国叛逆相比?” “真长不必再劝,吾意已决!” 魏大中拿起桌上茶杯一饮而尽,又重重将茶杯按回桌上。 黄尊素见他气得目眦欲裂,怒气冲天,心下一顿,道这回来劝反倒不如不来,怕是自己走后,他还要再上疏弹劾。 魏大中这急脾气,一旦认定一个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这事闹大是迟早了,还要回去找阁老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找了个理由,自魏大中府上辞去,去寻韩爌商议。 ...... 果不其然,黄尊素前脚刚走,魏大中后脚就又上了一份言辞犀利的奏疏。 朱由校哭笑不得,采纳了魏忠贤的建议,留中不发,让这事再发展下去看看。 魏广微见魏大中在奏疏中竟把自己比作逆酋和东瀛将军,气的是吹胡子瞪眼,连忙上疏称自己犯了眼疾,需在家中静养。 “臣因眼疾迟至,不过罪止失仪而已。此辈晓晓,不审轻重,一番弹劾,实不堪大任。” 这还没完,魏广微明着上奏疏为自己辩解,反唇相讥,称魏大中这个脾气,不足以堪大任。 暗中,他又四处托人、求关系,其同为东林党的同宗、同乡们自不必说,一个借着一个的上疏替他辩解。 黄尊素回去后,与内阁首辅韩爌商议。 这俩人不知议出了什么结果,反正此后东林温和派的人,既没有弹劾魏广微,也没有附和魏大中,竟为了保全自身,直接出局了。 魏广微能愿意? 当初费心费力把韩爌推到首辅的位子上来,可不是为了看他推皮球、打太极,在这个节骨眼上洁身自好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29节 不少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官员,都开始上疏为他求情。 称魏广微误了祭礼和颁历,实在是事出有因,他眼疾愈发严重,居家卧床尚且困难。 魏大中动员了东林党的激进派言官,据此参劾魏大中及几名为他求情的同宗东林官员。 说魏广微此举,意在排斥异己,打击正值。 一连几日下来,东林党内部分裂的愈发严重,。 围绕在魏大中、赵南星周围的激进派外,还有置身事外的黄尊素、韩爌等温和派,尚有一小部分是魏广微的同宗、同乡,在为他四处奔走,求情疏通。 魏忠贤实在没料到这个意外之喜,赶紧去西暖阁找皇帝,建议下一道圣谕。 这圣谕没别的意思,就是更加激化东林党人内部的矛盾。 朱由校对这种让东林党自己狗咬狗的事情,实在是很感兴趣,没说的,当即准魏忠贤所奏,让他自由发挥。 很快,皇帝第一次在这种朝政乱局中透露意思,特谕朝堂官员放下各自成见,不得相互攻讦。 特谕一下,多数科道官都不服。 皇帝这份特谕,是魏忠贤得了朱由校的首肯与顾秉谦一同拟定,看起来好像是皇帝在劝解。 可实际上的意思,却是在说魏大中先无理取闹,一件小事非要闹大,对东林科道官来说,简直在侮辱人格。 御史李应升受赵南星默意,两日后上疏西暖阁,针对魏大中为自己所谓“罪止失仪”的辩解,做出了一系列的驳斥。 一时之间,事态进一步升级,无数科道官开始在赵南星和魏大中的带领下,集中攻击魏广微。 最精辟的,还属赵南星敬上的这份弹劾奏本。 “左都御史兼领吏部尚书赵南星奏: 行礼差错,才属失仪。据《大明律》之规定,迟误朝贺,应鞭四十,延误祭礼,该鞭一百。 敢问陛下,广微之罪,可不遵律法否? 臣闻、科臣皆言官也,言官为天子近臣,言及乘舆,天子改容。广微其父为言官,因得罪阁臣而去,声施至今。 万望陛下戒谕一番,使广微退读父书,以保其家声。莫要有恃无恐,与满朝百官为难。他日若到地下,好有脸面对已故老父!” 这篇奏疏相当犀利,在明确指出魏广微所犯错误时,也点出《大明律》针对于此的刑罚,以堵悠悠之口。 就连朱由校看过后,都觉得东林党人弹劾的功夫实在是一流,单从这份奏疏来说,足见赵南星功底之深厚。 魏广微其后无论继续狡辩,还是秃自嘴硬,按照公理都只有两个结果,要么“退读父书,保全家声”,要么就是庭鞭一百,颜面无存,性命堪忧。 这份奏疏一经刊登,即在满朝上下引起轩然大波。 魏广微羞怒交加、勃然变色,赵南星竟深扒了他已故老父魏允贞的事迹与自己对比,揶揄、挖苦之意不言而喻。 说起魏允贞,在东林党人中的确声名显赫。 万历年间党争如火如荼,东林党还不是执政党,魏广微之父魏允贞就以“刚直不阿,直言敢谏”著称。 所谓以卓宏伟之概,为众望所归,说的就是魏允贞。 第一百六十八章:朕给你治 “世风日下啊…” 魏广微看着京报上的交章参劾,失望至极。 就在数年前,这些人还与自己同列东林,进序朝班,畅所欲言,为莫逆之交。 一旦出事,昔日友情全都化作虚无,他们个个都是捍卫正义的斗士,而自己,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人性之险恶,昭然若揭。 魏广微之父魏允贞与赵南星曾是极好的朋友,可谓至交,就是这样的关系,还让他执笔为刀,当做了抨击自己的兵器。 由此可见,自己从前与之交往的那些东林党人,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大贤? 既然这帮人要置人于死地,那他也不能就这样等死。 魏广微再不愿与“此辈”为伍,要想翻身,就必定要去争取“另一辈”的支持。 这另一辈,便是从前与之形同水火的阉党。 此刻的魏广微,尚且不能下定决心,他来到内阁首辅韩爌府上,向管家述明来意,请求见面。 不复多时,管家换上一副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冷漠面容,透着门缝道: “我家老爷有要务在身,请恕不能相见!” 在这个节骨眼上,韩爌哪敢和魏广微见面。 这一见面,只怕就相当于公然和赵南星、魏大中等东林同党作对,就要成为众矢之的! 韩爌没有叶向高那么大的威望,深陷舆论的风口浪尖还能巍然不动,这样的事,他只能选择避而不见,明哲保身而已。 韩爌连见都见自己一面,这是魏广微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他瞠目片刻,恨恨道: “请回复阁老,于私,他可以不见我魏广微,于公,他却不能不见我这个前来议事的礼部侍郎。” “现在我还是朝廷大臣!” 府中,听到管家回复,韩爌长叹口气,道:“见泉一世声名,只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见泉,是魏广微之父魏允贞的字。 管家察觉到他的难处,但并不明白这话中深层含义,只是脸色忐忑地问: “那…我要如何回复。” “不必回复,过上一会儿,他自就走了。” 果不其然,在府外等待半个时辰后,魏广微知道自己在东林党眼中已成为什么样的人,拂袖而去。 尽管事情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魏广微却还是不想与东林党人彻底决裂。 毕竟他也是东林出身,现在还顾及脸面。 魏广微回府思量许久,打算找个人从中斡旋,叫赵南星和魏大中等人再次上疏,对自己从轻处置。 可将在朝乃至在京的东林党人全都数了个遍,魏广微也没找到自己觉得合适的人选。 现在的东林党人,要么如赵南星、魏大中那样,对他横加指责,成见很深,要么就是和韩爌、黄尊素一样态度不冷不热,明哲保身。 这些昔日的同宗、旧友,如今已经没几个还能指望得上,魏广微思量半晌,忽然有了一个绝佳的人选——孙承宗。 孙承宗曾主持日讲,有帝师之名,去年又受命出关镇守广宁,虽然筑堡扩军之议未被皇帝采纳,却也打退了几次蒙古人的进攻,威望甚足。 更主要的是,孙承宗是许多东林党人的良师益友,说上两句,就可能会让满朝的东林党人松口。 想到这里,魏广微随即上疏。 ...... 紫禁城的深宫大院,锁住了爱飞的妙人儿。 这天傍晚,宫娥们正往坤宁宫的内室布置几盆方才吐蕊的茉莉,朱由校见了,好奇一问。 宫娥们欠身一礼,由为首的女官说道: “近日皇后娘娘十分钟爱钟爱茉莉,常说闻见这花的香气,就能远远望见江南的繁华。” “朕知道了,玉儿这是烦了、闷了,也罢,魏广微之事就先暂告段落,今夜就宿坤宁宫了!” 刚踏进宫门,朱由校就闻见了茉莉花的香气。 最近,张嫣小腹隆起得愈发明显,怕是就要产子,整个人的性格似乎也变了。 “陛下,您来了。” 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瞧见皇帝来了,赶紧从内室迎出来,欠身道: “娘娘近日却老是发呆,失眠盗汗,不思饮食。奴婢往太医院跑了几次,老太医只道事务繁忙,抽不得空来。” “那老太医当真是这样说的?”朱由校闻言吃了一惊,见徐氏点头,道: “速传产婆入宫,直到皇后生产以前,就宿在偏殿,皇后与朕的皇子若出了什么差错,朕诛了她的九族!” “要是一切顺利,朕有重赏!” 朱由校低声说着,负手再道: “还有,告诉魏忠贤,把那个老太医给朕废了,现在没有什么事比皇后临产更大!” 不多时,太医院们赶紧派了太医过来,围着张嫣左看右瞧,望闻问切。 “皇后怎么样?” “回皇上,娘娘近日异状,皆因心浮气躁所致,并无大碍,待臣开一个安神补身的方子,静养条理便可。” 太医说完,眼中也充斥着防范和戒备。 他总觉得,这宫里愈发阴森诡谲,生怕皇帝一个不愿意,兴起巨浪,将自己拍得粉身碎骨。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朱由校说完,目视太医开了方子。 待他离去,朱由校走到桌上拿起方子,眼神冷冽地道: “抄录几份,给魏忠贤、许显纯送去,再找几个民间有名的医士,问他们这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张嫣在内室中,只穿着素纱衫子,躺靠在凤榻上懒懒地翻着书,思绪却虚无缥缈,眼神时不时瞥向门口。 终于,皇帝走了进来。 张嫣的眼神立即从门口离开回到书上,可她胸中小鹿乱撞,书中写着什么,又哪有心思去看。 朱由校亲自端着茶水,坐在张嫣身侧,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缓声言道: “朕的皇后瘦了。” 张嫣将目光从书上移开,落到皇帝的脸上,下一刻,俏脸染上红霞,刚要起身行礼,就被皇帝按住。 她心中有气,故作冷漠地问: “太医怎么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0节 话音落地,朱由校却是忽然笑了。 皇帝的笑声意味深长,让张嫣看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地揶揄,怔怔看着他手上的伤疤。 须臾,朱由校倾上身子,在她耳边轻轻吐息: “太医说这都是朕的龙子在你肚中闹腾,想再要个皇妹,你说,朕该怎么办?” 闻言,张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再也装不出冷漠。 朱由校笑而不语,额头抵在她肩上,轻声调戏。 “朕与他说了,既然如此,皇后这病,就让朕来治,今夜朕在坤宁宫宿上一夜,她也就痊愈了。” 张嫣反应过来,杏目瞪了朱由校一眼,佯装恼怒,奋力将他推开,没好气地回道: “皇上政务要紧,还是快回西暖阁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魏忠贤喜收新侄 “那…朕可就回去了。” 朱由校说着,作势欲走。 “妾说笑的啊…”张嫣赶紧抬起头去找,下意识拉住皇帝的宽袍大袖,“你…你别走。” 忽地,她猛然发觉皇帝起身后就站在远原处,静静瞅着自己,并没有离开。 似乎察觉到什么,张嫣羞愤地瞪了皇帝一眼,再度转过头去。 “这妮子…”朱由校笑了一声,旋即伸手扶张嫣转回身来,与她对视着。 张嫣垂着头,虎牙咬紧唇上,努力憋住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少倾,这番努力终究是功亏一篑,掩口失笑。 这声笑出来,架子也就端不成了。 朱由校伸出手指轻点琼鼻,将张嫣揽在怀里。 张嫣也并未反抗,反倒如小猫一般更往里依偎,用带着讨宠似的语气娇声道: “你要常来看我。” “知道了,这皇宫大内,朕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坤宁宫外,女官徐氏端着绿豆汤来到门口,听得里头传出嘻嘻哈哈的调笑嬉闹声逐渐安静,也是站定不动。 不一会儿,像是听到了什么,脸根微红。 半晌,她与其余几个女官尴尬地对视了一会儿,捧着汤边离开边嗟叹道: “这深宫里头,老姐姐我,就听不得这种声儿。” 一女官笑骂她口无遮拦,以下犯上,忽而也跟着叹了口气,徐氏见状有些奇怪,遂发生问道: “你有什么好叹的,有话直说,怎生的学起那些外廷的老学究来了?” 那女官拍打她一下,傻笑道: “我呀,是替那些没得雨露均沾的秀女们叹气!” “你想,中宫娘娘尚且不能夜夜得幸,何况那些什么裕妃、纯妃和秀女们呢。” 徐氏点头,却是回敬一句: “好好当你的女官,等人老珠黄了,再求娘娘给个恩典,放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这就不错了。” “你有功夫在这替人家瞎操心,倒不如回去与我把这绿豆汤温一温。” “好好好,这就去。” 两女官带着宫娥们有说有笑,越走越远,绕过层层回廊飞檐,潜入幽暗、湿热的紫禁城。 ...... 第二天,朱由校见到了广宁参议孙承宗的奏疏。 这份奏疏倒不是军报,是孙承宗针对近日魏广微之事做出的批驳,明确表达立场,与之撇清关系。 在奏疏中,孙承宗对魏广微此举表达了深恶痛绝之意,并且把话说得很明白。 “其歌颂臣辽东之功,意在拉拢关系,疏通门路而已,庸俗且可恶。 臣居辽半载,功过自有陛下评说,岂是他人三言两语便可断定?” 朱由校将魏广微此前上的奏疏,与孙承宗这次的奏疏摆放在一起,在这里看到了一出好戏。 这魏广微上疏称颂孙承宗守广宁半载的功劳,提议朝廷加封官爵,以表鼓励。 真正的意思,是想主动为孙承宗美言,寄希望于孙承宗会因此感激,投桃报李,在这场风波中也为他说几句话,劝阻一下赵南星和魏大中等东林党人。 却没料到,人家帝师出身,名声早就有了,在意的是实打实的功勋,根本不在乎他这点恭维。 不过有一点孙承宗做的就有些不近人情,过于偏袒东林了,他非但不领情,还一点面子也没给魏广微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冷笑不止,魏广微这脸,真是让东林党给打得“啪啪”直响啊。 你有意,可是人家无情! 消息传回,魏广微羞愧得无地自容,也彻底知道东林党人的绝情寡意,此刻他要想翻身,只有一条路了。 孙承宗这份奏疏一上,彻底堵死魏广微与东林党的修好之路,将他推向阉党。 魏广微打消了与东林党人和好的念头,也不再管什么名声,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找魏忠贤,意欲拜伏在阉党名下。 早在府中等候多时的魏忠贤,听见这家伙果然来了,自然乐得再收一大助力。 没什么说的,阉党大门永远向朝中失意的文官敞开,就算你以前是东林党的大贤,我们也收。 魏广微既已下定决心,就再无回头之意,他主动伏拜在地,斟满一杯碧螺春,敬上道: “宗侄见过厂臣!” 魏忠贤看着奴颜婢膝地昔日仇敌,心中甚是爽快,但却没急着接过茶杯。 他眯眼笑着,手指轻轻敲打在桌上。 魏广微意识到什么,又上前几步,咬牙将话挑明。 “今后宗侄与魏叔父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宗侄一定听从长辈的吩咐、指教,指东往东,指西向西!” “这才是我的好侄子!” 魏忠贤哈哈大笑,将茶杯接来,小呷一口,即将茶杯放下。 东林党人自己一顿操作,给本督新添了这么一个侄子,魏忠贤心里自是高兴,对魏广微的事儿也就更加上心。 ...... 无论朝里怎么闹,最终决定权,还在皇帝一个人的手里。 魏广微来挑明认了他这个叔父后,魏忠贤也就在他的事儿上开始出力,示意阁臣顾秉谦上疏弹劾东林党人魏大中。 弹劾的名目,就是魏大中故意颠倒黑白,言辞过于激烈,魏广微本来没犯什么大事,非要置人于死地。 朱由校白眼看了一眼魏忠贤,心里跟明镜似的,正要去读这份奏疏,却忽然伸了个懒腰,道: “朕有些乏了,厂臣找个人给朕念吧。” 魏忠贤听这话心中乐个够呛,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西暖阁两位值臣,王在晋外出公干,只剩一个顾秉谦,只好让他顶风而上。 自己读自己的奏疏,顾秉谦总觉得哪里不对。 至于念的到底和奏疏一样不一样,朱由校根本不关心这个,因为这份奏疏他也不打算看,他只在意念出来的话。 在念奏疏时,顾秉谦与魏忠贤自然耍了一番花招,故意念了个乱七八糟。 他一边念,魏忠贤也在一旁曲解意思,营造出魏大中就是没事找事的气氛来。 果然,朱由校听完是勃然大怒,斥道: “这个魏大中,出语过激,太失体统,显有结党徇私之嫌!” 魏忠贤一旁附和,煽风点火道: “爷上回不是发了特谕,要他们不要再闹,可这个魏大中仍不知悔改,他、他这是故意抗旨不遵啊!” “魏大中不是照搬《大明律》,想魏广微受鞭刑之苦吗,爷就干脆让他先试试!” 朱由校闻言,静静看了一眼魏忠贤,看得后者心神恍惚,有些胆寒,才忽然笑了一声。 片刻,又和没事人一样,说道: “不错,就依厂臣的意思办。” 第一百七十章:朕就随便问问 近日,朝廷全都议论开了。 魏忠贤那厮在念奏疏时使了障眼法,与阁臣顾秉谦一番曲解,皇帝听得云里雾里,竟还真以为是魏大中有错在先。 这天刚刚下谕,说是魏大中在弹劾奏疏中言语过激,有“结党徇私”之嫌,要将他拉到承天门外庭杖五十,以示惩戒。 东林党人心惶惶,余党各看笑话,魏广微也暗自嗟叹,这阉党的手段是真的厉害。 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都翻不了身的局面,魏忠贤一顿捯饬、布置,居然直接翻了过来。 要不说东林党永远斗不过魏党呢,人家压根都不要脸了,加上皇帝有意无意的偏袒,这是立于不败之地啊! 身为东林党人的内阁首辅,韩爌府上的门槛直接被踢烂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他是不能不站出来说句话表达立场了。 不然,名声已经极臭的魏广微,可就是前车之鉴。 韩爌率领阁臣刘一燝及各部大臣联名上疏,放弃了对魏广微的弹劾名目,只求将魏大中从轻发落,免责庭杖。 魏忠贤为什么要撺掇朱由校打魏大中的屁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1节 因为这庭杖,打得他血肉模糊,那只是出口恶气,真正要命的是在抽他的脸面。 就连魏广微在拜入阉党门下以前,都对名声极为重视,更别提魏大中这种东林元老重臣了。 打他一次庭杖,比砍了脑袋都让他难受! 朱由校看过这份求情奏疏,也知道是魏忠贤插手此事后,东林党怂了,只想着保住魏大中的名声,不想再追究魏广微了。 魏忠贤这个市井出身的东厂厂公,一出手就让东林党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为了保全魏大中,直接将先前的道德、高义抛置不顾,这就是你们东林党人所谓的君子之道? 朱由校不是第一回见识到这群人的丑恶嘴脸了,看见这份奏疏,也不是觉得很意外。 明面上,朱由校看在内阁首辅韩爌的面子上,免责了魏大中的庭杖,但没过几日,又另下谕道: “重臣以尊朝廷,事关国体,屡旨已明,何必借端轻侮,更甚引用律条。今后大小各官事误朝参、祭祀,是否皆要依律惩处。 长此以往,国体何在? 魏大中好生肆狂,身为朝廷重臣,不谙大体,意气用事,枉受朕恩。此事本应重处,念系言参,姑从轻罚俸一年。” 魏广微受参一事,至此算是结束。 此道谕旨一经刊登,即在朝中引起巨大波澜,民间却依旧平和。春夏之交,正是耕种之时,百姓都只是关心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在东林党人眼中,魏广微明明犯有过错,却再三受到偏袒。魏大中仅因正值谏言就遭罚俸,且差点身受庭杖之苦。 皇帝如此乱判,是非不明,又被阉党所蒙蔽,好坏不分,东林党人化身斗士,个个义愤填膺。 但思量到魏党势大,又全都隐忍不发,想先过了这道风口浪尖再说。 实际上,黄尊素先前劝魏大中的话诚然不错。 魏广微在当时久有贤名,且出身书香门第是真的,其人性格小肚鸡肠也是真的。 此番既做了东林群贤口中所谓“阉狗”,名声不再拖累于他,自是坚决贯彻到底,与昔日仇敌撕破脸皮。 何况,先前世态炎凉魏广微也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有魏忠贤撑腰,这口气也不能就这样咽下。 就在他找机会报复时,一件大事又在朝廷发生。 “爷,宁夏巡抚一职有缺,按例要廷议推举,奴婢这有个人选…”这天,魏忠贤来到西暖阁,笑眯眯说着。 “宁夏巡抚为什么会有缺?”朱由校正打算去南海子猎只鹿,刚穿上一副手甲,闻言转身,故意问道: “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背着朕,干了什么坏事。” “爷,奴婢冤枉啊!” 魏忠贤一副苦瓜脸,道: “前任的宁夏巡抚在任上不做实事,又与三大案牵连,奴婢这才办了他,将宁夏镇历年积欠的饷银一次发齐。” “巡抚巡行地方,抚镇军民,职权颇重。奴婢想着,这种重要职位,还是用上爷的人好…” 看着满脸忐忑的魏忠贤,朱由校哈哈大笑,走到壁前拿起宝剑,道: “朕随便问问,厂臣不必紧张。” “哎呦,皇爷早说啊,看把老奴吓的。”讪讪笑着,魏忠贤敬上一份奏疏。 朱由校接到手上,看了一眼落款,道: “河南布政使郭尚友?这个人如何。” “奴婢向爷举荐的人,自然是有两把刷子。”谈起此人,魏忠贤自信满满道。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御案上,道:“行、朕知道了,晚上回来一起看。” 魏忠贤见皇帝一身戎装已穿戴整齐,知他不想现在就看,也连忙侧身让开,高声道: “奴婢恭送皇爷!” ...... 当天傍晚,狩猎半日的朱由校扔下御用火枪,命人将猎的几只鹿好好做上,又来到御案前,冷哼几声,先翻开了许显纯的密奏。 这份密奏上,详细列清了魏忠贤举荐的那位凤阳巡抚为官仕途以来的各种大事小情。 郭尚友,字善儒,号瞻月,山东潍县人,万历二十九年进士。 万历一朝时历任知县、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山西副使、按察使,河南右布政使等职,颇有政绩。 天启元年,升任保定巡抚,总督漕运,后因政绩突出,于天启二年初巡抚凤阳,刚到任没多久。 据北镇抚司暗查,这个人的清廉不是说说而已,他在地方上是真正的为官清廉,判案刚正无私,深受百姓爱戴。 可就是这样有能力,真正清廉的官员,也因出身鲁党并非东林而遭受排挤。 那次袁崇焕得到举荐,是因为在辽东给魏忠贤修了生祠,送了清玩,现在的郭尚友亦是如此。 当仅凭个人能力和政绩不足以更进一步时,真正想一展抱负的人,就会去想另外的办法。 这些人早就看清了东林党人的嘴脸,大多数都是选择倚靠魏党上位,郭尚友听见宁夏巡抚一职空缺,就是这样做的。 宁夏系九边重镇之一,四战之地,极为重要,各党都要争夺。 郭尚友想得到此职,便四处托人求情,动用关系,其门生也积极活动,联络朝中重臣,为他举荐。 最开始,郭尚友还没想到去找魏忠贤。 和魏广微的路子差不多,也是受到东林党排挤,实在没了门路,这才投到阉党门下。 吏部尚书赵南星兼领都察院,以正直著称。 郭尚友到处托关系想要任宁夏巡抚一职,赵南星听到这个消息,对此深恶痛绝。 这种宵小之辈,竟到处拖关系求情,想要到如此险要的位置上去,那我就更不能让他如愿! 没说的,赵南星与魏大中等东林党人一商量,坚决将郭尚友排除在外,并且顺势推荐了一个人——谢应祥。 第一百七十一章:狗咬狗 说起谢应祥此人,来头不小。 赵南星举荐谢应祥,一是因他在江嘉任县令,虽然没干什么实事,好歹纸面上的政绩不错。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主要原因。 谢应祥虽然只做过县令,无论怎么看,治理经验与个人能力都比不上郭尚友,可有一点他却甩了后者十八条街。 谢应祥是东林党元老重臣魏大中的门生,这就和当初王化贞是叶向高门生一样,没人敢不当回事。 这后台虽说不如魏忠贤,却也不小了。 与之相比,郭尚友那早被东林党在党争中击溃的鲁党,就根本不值一提。 推荐自己门生,这种事魏大中自然不能亲自出马。 两人到京郊的秘密地点商量几回,决定借助廷议,名正言顺的把谢应祥推上来。 各部院在宁夏巡抚的人选上,廷议了几回。 阉党有自己的人选,其余各党也据理力争,但在这种事儿上的话语权就完全不如东林党大。 由于有魏大中和赵南星这一层,很多官员都倾向于谢应祥,特别是吏部、都察院还有宁夏道主要官员,意见几乎完全一致。 以此为据,吏部也便上疏向朱由校正式推荐谢应祥为下一任的宁夏巡抚。 这要是以往,没说的,皇帝没什么办法,也就只能同意此奏,然后下谕任命。 可现在这位皇帝是谁,朱由校的眼睛里不揉沙子! 郭尚友能力很强,历史上在鞑清入关的时候,还有流贼造反的时候,好歹能动员军民、登城御战。 可你东林党推荐上来的谢应祥是个什么玩意儿,除了嘴炮几无长处,把这么个键盘侠弄到宁夏巡抚的位置上。 这是嫌宁夏太稳定了,想给朕找点乱子? 魏忠贤听到后也是冷笑,心道东林党这圈绕得挺大。 你魏大中和赵南星想推自己人上来,明面上的事儿不敢做,碍于清流之名,非要兜这么大个圈子,当本督看不明白还是怎的。 郭尚友与鲁党斗不过东林,那就只好学魏广微,投奔阉党。 阉党如今的体量,那可不是和你闹着玩的,只要魏忠贤授意,他们的声音在朝堂上,顷刻间就能盖过东林。 正是因为这帮背锅侠存在,朱由校才能政令所谕,上通下达。 什么、东林党不同意? 那好办,不管他们就行了! 还没等魏忠贤想出主意,刚投奔门下的好侄子魏广微就自告奋勇,来与他促膝长谈。 “叔父在上,魏大中和赵南星这圈子兜的不小,也巧得很。”魏广微向魏忠贤敬了一满杯茶,道: “如今一根藤上结了这么多瓜,依侄子看,这里头大有文章可做,可以狠命的搅和搅和!” “这大染缸怎么搅?” 魏忠贤将茶接到手里,眼角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急着喝,只是将茶杯端在手里。 “我们先拿谢应祥说事,再顺藤摸瓜、寻根究底,摸出来三两颗,这其中最大的一颗,自然就是魏大中。” 这种事,肯定不能魏广微或魏忠贤出面,容易落人把柄。 魏忠贤想了想,呷了一口,静静问: “有人选吗?” “有——!”魏广微心中早有计划,忙道: “侄儿有个同乡,眼下正在都察院做御史,唤做陈九畴,早想脱离东林,攀上叔父这颗大树,扶摇直上。” “侄儿可以将他拉入叔父门下,反咬东林党一口,那滋味儿…” 魏忠贤思量半晌,忽然“嗬嗬”地笑了起来,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阴鸷,冷冷道: “把这事儿办的漂亮点,好处少不了你的。” “侄儿明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2节 魏广微嘿嘿笑着,刚出了这里,脸上也便换了一副笑容,喃喃自语: “魏大中,敢参劾我,看我怎么弄你。” ...... “厂臣真是如此说的!?” 御史陈九畴听魏广微说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回踱步,几息之后,凝神道: “你不会骗我吧?”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你我是同乡!”魏广微一副气恼之色,拂袖道: “这一年之中,厂臣被参劾的奏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什么不倒?这其中的道理,你要想明白!” “看来我今日真是不该来,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等等——” 陈九畴将他拦住,思量片刻,终究下定决心,道:“你要我怎么做?” “我要你弹劾谢应祥!”魏广微阴恻恻道。 第二天,东林党重臣参劾东林党元勋门生的戏剧景象,在大明朝再次上演。 在魏忠贤的默许,魏广微的授意之下,都察院御史陈九畴改换门庭,直接和东林同僚撕破脸皮,借推举巡抚一事,弹劾谢应祥。 朱由校在暖阁看着这份奏疏,也是哭笑不得,这帮臣子是真的闲,三句话不对付就要开始互掐。 魏广微的事儿刚过不到半个月,选个巡抚,这就又开始唇枪舌战了。 他们一掐起来,朱由校就得四处搜集密报,摸清涉事每名官员的底细,然后审时度势,把控全局。 这样下去,实在是很累。 不过没办法,这皇帝做了,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消极怠工的,何况宁夏是重镇,巡抚人选,朱由校也很上心。 朱由校苦笑一声,遂将目光放在陈九畴的奏疏上。 这份奏疏大有门道,看似是以弹劾谢应祥为主,却也指出前者与魏大中的师生关系。 陈九畴和魏广微真正目的绝不是小小的谢应祥,而是通过弹劾谢应祥来影射魏大中,以师生之谊,朦胧滥推,自欺欺人,辅翼以门生。 对东林党人来说,奏疏又是自己人上的,这简直是打脸。 魏大中虽然心中明白他说的没错,但还是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当即上疏抗辩,言辞恳切。 毕竟,要维持人设嘛! ...... “陈九畴会反咬一口,这在我所料之中。” 赵南星手中拿着京报,脸色深沉。 总说京报这玩意不是好东西,可身体还是很诚实,每期京报一出,包括赵南星在内的东林党人,也都会买来一份看看。 魏大中性格急躁,早气的脸红脖子粗,若不是赵南星等人拦着,他非要闯宫见驾,一舒已见! 他大声嚷道: “那陈九畴正愁升迁无路,与魏广微臭味相投,这次能为那威风八面的魏阉办事,怎么可能不答应?” “你朝我们吼,有什么用?”赵南星实在受不了他这脾气,也拉下脸,一手拍在桌上,愠怒道: “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脱身,如何反驳!” 这时,站在一旁的刘宗周说话了,他沉吟半晌,静静道: “事到如今,只能再上一疏。” “我等应向陛下述明,谢应祥为人清正恬淡,推举他为巡抚,实因才能,绝无同党包庇这等非分之想!” 赵南星叹道:“只得如此…” …… 第一百七十二章:魏忠贤的能耐 对于魏大中和陈九畴之间的是非曲直,朱由校不能一语而断,按旧例要交付部议,再做复疏。 很神奇的是,部院复议结论一边倒的都认为陈九畴论人失实。 尤其是以赵南星为首的吏部和都察院,不少人在复疏中都称魏大中品行高厚如山,陈九畴说他以师生之谊,朦胧滥推,纯属无稽、污蔑之笑谈。 赵南星其后并上奏疏,力挺魏大中,称:“陈九畴此举居心叵测,妄图让君子不得同道为朋。 如此一来,贤德之人均惶惶不可终日,吏部也不能再为国举贤! 陈九畴无风起波,意在将满朝群贤一网打尽。其本该严加惩戒,念皇上优容言官,请姑置之,以鼓励敢于上疏言事之风。” 皇帝神态愈看愈冷,竟猛然打了个寒噤。 今日气候适宜,气温转暖,宫人们穿着普遍都不多,皇帝为何会如此? 王朝辅见皇帝神态愈显冷淡,心下惶然,连忙上前体贴地为他披上大髦。 朱由校心情燥郁,不想动弹,只是轻“嗯”一声,伸手紧了紧衣襟。 屏风之后的都人收拾了暖阁,步履小心地走出来,却依旧惊动了闭眼沉思的皇帝。 “陛下恕罪啊…” 尘埃在西暖阁内飞扬、飘落,归处无定,唯有抖着身子求饶的都人,方能让朱由校心中兴起一丝慰藉。 “滚。” 一声落下,都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出了西暖阁。 ...... 赵南星这份饱含威胁意味的奏疏,还只是开始。 东林党人在其后纷纷上疏,极尽所能为魏大中、谢应祥开脱,不吝溢美之词,对陈九畴则大加诋毁、驳斥,欲除之而后快。 陈九畴自然不甘于此,数度上疏为自己抗辩。 其实,朝中官员都知道,这次东林党人真的是在强词夺理,无事生非。 朝廷部议,都察院、吏部与阉党各执一词,按照以往,这又是一次拖延数日的大议。 然而这回,因为都察院、吏部皆由赵南星主持,流程进行得比往日快了太多。 快到什么地步? 前日开始复议,两日不到居然议完了,赵南星就连奏疏也上完了,这等速度,便是普通百姓从京报上看见,也有一种东林党抱成团,主导复议的感觉。 民间顿起言论,都说这次复议更像是东林党内部的议论,走个过场。 魏忠贤与王朝辅见了一面,知道这天西暖阁里皇帝的郁郁寡欢,当时就明白,皇帝这是动气了。 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这股龙兴怕就要震到自己头上了。 他即找来魏广微、顾秉谦等魏党骨干,言语之间,授意他们发动各自党羽下死手。 魏忠贤这边意思一出,魏党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意图置东林于死地。 现在,事情越闹越大,就连魏忠贤的目标也变了。 阉党的奏疏比东林党人只多不少,他们不能主持复议,但却可以把持朝政,让东林党说不出话来。 那具体如何操作? 很简单,曾作为东林党重臣的陈九畴、魏广微先牵头,该上疏的上疏,该到民间宣传的就潜伏在民间。 将此回复议的细枝末节和盘托出,曝光于大众。 阉党的那些破事就算见光了,也只会名声更臭,可一直竖立清流人设的东林党们一旦见光,必死无疑。 魏广微和陈九畴曾是东林重臣,两人各拟了一份奏疏,将复议和东林党各大臣之间的关系,说了个通透,爆了无数猛料。 其中的重点对象,是魏大中。 魏大中是谢应祥的老师,所以才会与赵南星等东林党人极力推举后者任宁夏巡抚,这是其一。 奏疏里,魏广微又指出,魏大中嘴上没个把门的,常说一句话: “吾少时家酷贫,以自学为生员,因才能而得景逸先生赏识,并拜其为师。” 这话中的景逸先生,就是高攀龙。 魏大中以此为殊荣,东林党人也吹的邪乎,乍一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魏广微以自身的会试经历,继续往深扒。 万历四十四年,已经四十一岁的魏大中总算进士及第,就这,东林党人还把他吹成了大器晚成…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魏大中真如他所说,靠自学成为生员,然后被高攀龙看重,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小神童了,怎么考个进士还这么费劲。 再一看当时的会试是谁主持,就能说得通了。 没被人,就是高攀龙和赵南星! 在这之后,魏大中一路平步青云的仕途,也就并不是很奇怪。 还不只魏大中一个人是能扒出来的,很多所谓的大贤,早年仕途出身,都是细思极恐! 这只是魏广微说的,陈九畴也有新戏。 魏大中的老师高攀龙,早年做过赵南星的门生,而赵南星其实和那个江嘉县令谢应祥,也有书信往来。 东林党里边的道道很乱,但有迹可循。 这些魏忠贤不是不知道,他早摸的一清二楚,可他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一是证据不足,舆论也没全在自己手里,二就是时机不成熟,说出来也没用。 对付东林党,棋要一步一步的下。 本来这回,魏忠贤只是想用魏广微打击魏大中一番,把宁夏巡抚这个位子抢到手。 可这事坏就坏在赵南星和魏大中这两个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3节 赵南星就不说了,兼署都察院以后越来越飘,魏忠贤自问都撵不上他,还有魏大中,说话做事没轻没重,活活一个愣头青! 根据王朝辅的消息来看,皇帝已经有些动怒的意思了,魏忠贤自然要赶紧表现,大不了鱼死网破。 魏忠贤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就必须让东林伤筋动骨。 比如这次,不把赵南星和魏大中彻底搞废一个,魏忠贤是不会收手的。 魏广微和陈九畴一爆料,所谓的来龙去脉和前因后果就全都能连得上。 东林党擅长的,就是动不动将一件小事联系到祖宗基业上,夸大其词。 这回魏忠贤也依样画葫芦,给他们来了一手漂亮的反打,爆料之后,紧接着示意阁臣顾秉谦及兵部尚书崔呈秀上疏。 这两人早就是铁杆阉党,深察其意,在奏疏中称,这些在复议中相互包庇,里外应和的官员有个共同点,全是东林出身。 一般这个时候,东林党肯定要上疏抗辩。 魏忠贤早料到,让顾秉谦和崔成秀在奏疏里又列举了一批犯事被逮的官员出来,堵住他们的嘴。 比如杨涟、高攀龙、叶向高,还有许多尚在朝为官的大臣,都曾蔑视皇帝年轻,结党擅权。 无一例外,这帮人也都是东林出身。 若此番不加以惩治,“东林出身的官员”来日只怕会危急祖宗基业,大明的江山社稷。 顾秉谦、崔成秀、魏广微、陈九畴等所谓的“阉党”中人,先后奏疏一上,数量虽然不如魏大中和赵南星等东林党人的多,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第一百七十三章:朝堂局势之变 随着崔呈秀与顾秉谦的奏疏送至御前,满朝的东林党人,全都没了动静。 为什么没动静,还不是让魏忠贤这副鱼死网破的架势给整怕了。 魏忠贤已经明着说了,这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有天子在朝,哪由得这些“群贤”们指手画脚,妄言妄语。 顾秉谦、崔呈秀,还有魏广微、陈九畴,这些新、旧阉党们也纷纷为朱由校说话,异口同声的附和。 道是这朱家的天下还没倒,他们凭什么说长道短,这也不行,那也不对? 要是再有人敢说个不是来,皇上就把他们彻底赶尽杀绝,我们都支持皇上的圣断。 这还没完,王体乾也在暗中谋划,在《京报》最近几期,将魏大中与赵南星、高攀龙等人之间的关系刊登上去。 没过多久,朝野上下,甚至市井之间,都传出了无数风声,庶民们都在感叹,原来这魏大中当年高中举人,是座师高攀龙给走了后门啊! 魏忠贤的作用,就在于此。 朱由校不过是当时在暖阁有点烦躁,说了一句重话,传到他的耳朵里,就要立即替主子分忧了。 这事儿,其实根本没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什么事儿。 经魏忠贤这么倒腾,朱由校还有啥说的,不经内阁票拟,即于天启二年正月再次下谕: “魏大中欺朕冲幼,把持会推,以朝廷封疆为师生报德,强词夺理。若谢应祥此辈真抚宁夏,成何政体? 着谢应祥、魏大中各降三级,调外任用,永不返京。”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另谕都察院、户部: “你部、院大臣,奉旨会推,何必含糊偏比,有失偏颇?以后还著新谕,一体申饬。 如有仍蹈前辄、朋谋结党、混淆国事的,一并刊登《京报》,昭告天下子民知道,再行重处。朕绝不姑息!” 这波一过,皇帝因何重责东林党人,百姓们也就全都明白了。 感情东林党人这么些年来,那些好名声都是假的,连魏大中这样的元勋重臣,中个举人都是走的关系。 那别人呢,岂不是更多? 和都察院、吏部重臣在这次全都报上有名,被皇帝严厉斥责,兼掌两部的赵南星,更是被舆论大势推到了风口浪尖。 这次的结果,几乎是东林党满盘皆输,阉党大获全胜的局面。 主要还是京报的功劳,老百姓都知道魏大中是个什么货色,皇帝无论怎么处置,这都应该。 魏广微和陈九畴,一个为了报复,一个为了能上任宁夏,都出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 两人最后都得偿所愿,魏广微一步登天,晋东阁大学士,入阁辅政。 陈九畴虽然没有立即得到圣旨让他到宁夏上任,可是人家一点儿也不慌,反正有魏忠贤为他撑着,风头一过,宁夏巡抚这个位子早晚是他的。 至于魏大中,是这次被搞最惨的一个。 圣谕一下,不少人都憋着笑,心想当时东林党里头就属这魏大中跳的欢,现在被调任西南,永远别想还朝,彻底待在那地方教书去了。 以这货在朝堂上蹦的能耐来看,西南教书刚好适合他,让他那键盘侠的功夫有劲使。 这次,朱由校是把东林党那些部院大臣的虚伪脸面,彻底撕了个粉碎,一点面子也没给他们留。 不说都察院、吏部被批驳的有多惨,光是那句“朋谋结党”四字,就是不杀人但诛心。 这可是顶大帽子,加上京报的舆论助威,足以把人彻底压死。而且这回朱由校压的是整个吏部和都察院,还不止一人。 “朋谋结党”和“结党营私”只差两个字,严重程度却大不一样。后者顶多算个结党,前者是能和政变、造反牵扯到一起的。 朝臣们在奏疏中反复弹劾,那是党争,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天启皇帝在圣谕里训斥出来,这就非同小可了。 对此,兼掌吏部和都察院的赵南星,不可能没有任何表示,很多人都在看着,这是搪塞不过去的。 就在朱由校批驳都察院、吏部的圣谕下达后的第三日,赵南星终于受不住朝野上下的非议,上疏自称年老昏聩,请求罢归田里。 这回,朱由校比杨涟那次更加干脆,就连圣谕也不下了,自西暖阁径出中旨许之,且在话中没有好言慰留,多有讥讽之语。 “陈九畴请职时,卿若不为了那点薄面,出一语许之,何至于今日纷嚣? 及奉旨会议,卿亦不公、不忠,欺朕冲幼继位,调弄于朕。 经近日之事,朕亲睹卿之年迈、昏聩,不堪任事。岂能望卿兼理部、院,澄清海内吏治? 今卿有自知之明,以年老辞咎,朕亦非不近人情,着回籍条理,永不叙用。” 一场党争,魏忠贤一出手,东林党全面溃败。 朝堂争斗,没有片刻停歇,是没有硝烟的连年战争,朱由校圣谕中一语“朋谋结党”,不杀人,但诛心。 这也直接导致赵南星不堪非议,请辞归籍。 ...... 上次杨涟去职,在朝中引起风波,无数大臣出面,有上疏求情的,也有与之见面告别的。 这回赵南星归籍,却是一副凄凉之景,无一人挽留,更无一人为他求情。 赵南星离京后没过几日,吏部、都察院近半东林官员纷纷递上奏疏,自参自劾。 这次朱由校玩了点花样,西暖阁直发圣谕,将所有东林官员的自劾疏送至内阁票拟,然后自己再批红。 内阁首辅韩爌,次辅刘一燝,都是东林党元勋重臣,可如今大势已去,他们又能说什么? 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皆在九卿之列,为一等一的朝廷重臣。 因推举宁夏巡抚一事,朝堂之上,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是兼摄部院的赵南星去职,东林元勋魏大中调任,圣谕还如此之严厉。 时人皆称,此为历朝历代都少有之例。 不过这还没完,借助吏部、都察院大臣的自劾奏疏,魏忠贤发动关系,将吏部文选司郎中张光先、考功司郎中邹惟华等一批东林文臣调任西南,为讲学座师。 陈九畴将于一月之后,正式前往宁夏上任。 其后,又有都察院三名东林党言官御史遭斥,都被罢归原籍,一时之间,朝政局面为之骤变。 而赵南星既已去位,都察院左都御史,吏部尚书两职出现空缺。 吏部和都察院分别题本,请以吏部左侍郎陈于廷、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升署。 这两位虽然都是按职级顺序自然晋升,但按理来说,天启皇帝早知道他们是东林党,哪会批准。 对此,魏忠贤是一点不担心。 古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话很有道理,先前还大肆批驳东林党的朱由校,这次圣谕却一反常态,让各部院、衙门会推。 魏忠贤听了这话,心下一凉。 部院衙门会推,要出好多个人选,各党各派都有,东林自然也不例外,谁能保证这两个重要职位,全是由自己的阉党来做? 第一百七十四章:位面之子朱由检? 令人忐忑的几个日夜过去,西暖阁突然传来消息,天启皇帝要临朝。 三大殿离完工时日尚远,这次临朝的地点,就选在了懋勤殿。 距正旦日还有两天,此时的大明朝,处处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喜气之中。 又传来消息,说是河南布政司衙门进贡了祥瑞。 据河南布政司衙门奏本上说,这年黄河水不如以往那般浑浊,清可见底。 两岸住民由沙底意外掘出一玺,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正是销声匿迹整整五百年的传国玉玺! 消息传至京师,朝野斐然,举国沸腾! 玉玺已到京师数日,议论真伪的风声盖过了会推都察院、吏部人选的声音。 断然为伪者有,考证持真者更多,文官们各个言之凿凿。 对朱由校来说,玉玺到底是真是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明朝需要他是真还是假。 自继位以来,西南聚众叛乱,辽地连年作战,千疮百孔,西北更是颗粒无收,哀鸿遍野。 这玉玺就是让天下百姓知道,自己这个天启皇帝得上天眷顾,大明国祚永固! 见百官入殿列班完毕,朱由校郑重其事地将玉玺放在手边,意味深长地看了底下群臣一眼,道: “朕昨夜与阁臣验证,此玉玺为真。” “传国玉玺归回我大明,既是天降祥瑞,赐福大明,更是日月永照,福佑万邦!” 言罢,朱由校拿起毛笔,即兴写下八个大字——“日月照临,社稷巩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4节 众官传看完毕,纷纷伏跪在地,高声山呼: “皇上万岁,大明江山巩固!” 很快,魏广微出列,奏道: “皇上此八字,苍劲有力,还望赐予臣下,臣当将其挂在家中厅堂,率领妻妾子女日拜夜诵,为皇上,也为我巍巍大明。” 朱由校心道这人一旦不要脸起来,说起话来,就是中听,当即一笑: “准!” 魏广微诚惶诚恐,道:“谢皇上大恩!” 他刚退下,刘宗周便就出列,奏道: “皇上,既玉玺为真,臣无异议,是否可以裱装一番,挂在懋勤殿内?” 朱由校懒得多看东林党一眼,手中把玩着光滑质地的传国玉玺,指尖掠过铭文篆刻,即轻笑一声,道: “这玉玺为朕所有,要挂在哪儿,毋需尚公操心。” 刘宗周闻言瞠目,恍惚片刻,退步入班。 ...... 当天夜里,日西正沉。 东厂衙门,魏忠贤黑色的身影被夕光透过棱窗印在墙上,因其体型被拉伸牵长,旁人看去,甚是诡异。 傅应星小心地打开房门,第一眼先是吓了一跳,这才“吱呀”一声,又关紧了房门,上前抱拳道: “舅舅,赵南星快到真定老家了。” 谈到这里,他顿住片刻,眼神中泛起冷冽地杀气,问:“该如何做——?” 对面陷入阴影中的魏忠贤脸色一沉,道: “王安最近刚死在家里,陛下对这老家伙的名甚是重视,至于赵南星,就让他多活一些时日。” 傅应星闻言,冷笑一声,道: “这老东西,该死的时候不死,偏在这时候病死,多活这几日,赵南星怕是不会消停。” “还用你说?” 魏忠贤起身背对他,道:“这帮东林党,就算被罢官去职,也不会销声匿迹。” “他们会聚众讲学,明着不成,就与本督来暗的。” “不过陛下改制京报,成效颇著,且静待些时日,等王安之死风声稍过,再动手处理了赵南星。” “魏大中去西南讲学,要一并处理了吗?”傅应星忽然问。 魏忠贤闻言,“嗬嗬”笑了一声,道: “不必,他这辈子估计就在西南回不来了,这也算为朝廷办实事,那帮土司子弟,够他受的!” 傅应星点头,旋即又附耳上前,低声说了几句。 魏忠贤听后,命人掌起明灯,神态逐渐清晰,阴鸷的面容上多了几丝忧虑,道: “言语离间还是要做,只是陛下深信他,此功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本督今夜先去小试牛刀。” “如若不成,再另做他途!” ...... 稍待一会儿,魏忠贤由东厂衙门来到宽敞明亮的皇宫大内,站在西暖阁门口,发现天已大黑,天启皇帝尚在处理政务。 魏忠贤站在门前作揖求见,得了允可,方才小心翼翼地步入阁中,偷视上颜,并未发觉异样,这才下定决心,絮絮说道: “传国玉玺重见天日,这是大明社稷之福,也是皇爷功比日月。” “日月…” 朱由校看罢这封奏疏,靠在躺椅上轻笑几声,道:“这么晚了,你来西暖阁找朕,定是有事要说。” “朕待会还要去坤宁宫探望皇后,此刻饭菜怕是已凉了,闲话少说。”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喜,道: “皇后将产龙子,奴婢真是替皇爷高兴,这大明朝出了爷这样一位圣君,是天下万民之服。” 魏忠贤来这,就是为了一顿拍马屁? 显然不可能。 朱由校仔细看他几眼,发现这货一波马屁,全然都是为了掩饰心中不安。 以朱由校对魏忠贤的了解,能让他有这种表情和再三犹豫的事儿,只怕不会简单。 难道…王安回乡一年,前几日突然死了,真是他派人杀的? “陛下得了传国玉玺,这是陛下的福祉,可奴婢却听闻…”魏忠贤欲言又止,见天启皇帝面色一变,却是忽然跪了下来。 “听闻什么?” 魏忠贤浑身发抖,听天启皇帝追问,垂头不敢直视,说道: “奴婢听闻,今日朝会散去之时,宫人将玉玺自懋勤殿送归大内,却见到天边云霞,腾起金龙,一路东去。” “金龙在信王府邸徘徊有时,后直入而下,天边陡然一声惊雷。” “奴婢自下了朝会回东厂时,确闻一声惊雷,也见信王府中屡有异象,可见上天眷顾,不止陛下一家…” “奴婢所言,不敢有半句作假!”魏忠贤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尖着嗓子喊出来的。 按他心中预料,为帝王者,听天意眷顾他人之象,或心生芥蒂,加以防备,或雷霆震怒,减除威胁的都有。 天启皇帝与信王,自幼便常在宫中一块玩耍,魏忠贤这话,既是试探两人感情,也是为如何除掉信王而做周密计划。 话音落地,西暖阁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百七十五章:江户幕府 赵南星去职,魏大中调任西南。 朝中东林势力遭受重创,魏忠贤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在为天启王朝的后事考虑。 如今皇帝正当年轻,但难保不会和武宗、光宗皇帝一样,无子而逝。 刘瑾、汪直当年权势不比如今的魏忠贤小,可文官还是在他们手上,说把皇帝落水就把皇帝落水,说让皇帝暴病而亡,皇帝就会猝然驾崩。 魏忠贤自然在全力防备,自己手上不要再出这种事。 可作为太监,所谓的阉党之首,皇帝是谁,关系着他的生死存亡,倒不是说魏忠贤太过杞人忧天,他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 如果再发生武宗、光宗那种事,而这次皇后生产又恰好是个龙女,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是谁? 没别人,就是刚册封为信王不足一年的朱由检! 朱由检,那是让东林党自幼就给忽悠瘸了,要是让他做了皇帝,没说的,魏党都要被一网打尽。 到时候东林再起,把持朝政,让一些没能力只会嘴炮的人到险要位置上去,大明朝就要完了! 西暖阁寂静许久,朱由校竟然大喜,回身笑问: “有这等好事?” 魏忠贤先是一愣,顿时语塞,信王朱由检有做皇帝的吉兆,这是好事儿!? 还没来得及说话,朱由校却和没事人一样,大笑道: “信王与朕,本是一家,朕还以为厂臣要说什么坏事,方才还在担心。” 魏忠贤傻站片刻,再无话可说。 本想要告诉天启皇帝关于信王府上的“黑龙盘柱”、“五色祥云”异象,也全被他咽进肚中,只字不提。 朱由校若无其事地又看了几份奏本,喝了一杯宫娥敬上的江南贡茶,便开始闭目冥神。 再过小会儿,复一抬眼,魏忠贤果然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朕乏了。” “是。” 宫娥、都人们纷纷应声,即在女官的带领下,收拾了西暖阁,一个接一个的退去。 待最后一人脚步声远去,朱由校当即换了副神色,强行制止住波涛汹涌的内心。 魏忠贤说的,不知是真是假,但同样的密奏,许显纯早就奏过,而且朱由校下朝时,也曾听见一声白日惊雷。 第一次看见许显纯密奏时,朱由校没当回事,但已心生疑虑,今日听见那道惊雷,更是一笑置之。 可方才魏忠贤这一番言辞,却恰好将这些事联系到了一起,这一回想起来,就实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了。 朱由检,位面之子? 朕是穿越者,那么王莽会不会也是穿越的,然后没干过刘秀那个位面之子。 其实,朱由校在后世看过某些调查,在真正的刘秀崛起之前,王莽的确弄死过几个叫刘秀的,这个巧合实在有些惊人.。 这样一看,倒是真有可能! 天启七年,是历史上朱由校落水驾崩的时候,崇祯也是那时候登基为帝的。 这样看来,自己恰好还有五年时间。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脑袋里,其实已经是一团浆糊了,若只是传言的异象,这不足为信。 可这些巧合,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让人不得不害怕! 静静想了半晌,朱由校方才下定决心,找到当时许显纯的那份密奏,亲自批复: “自今日起,北镇抚司严密关注信王府及吾弟朱由检动向,三日一报,不得有误。” 写完这些,朱由校凝眸沉思,负手前往坤宁宫。 ...... 到了正旦节,朝臣们总算松了口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5节 朱由校也松了口气,这样的大日子里,总不会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吧。 前一日,内外的文武有司们,就全都忙活起来。 内廷尚宝监在懋勤殿摆好了御座、宝案、香案,外廷的钦天监,也在文昭阁设下了定时鼓。 教坊司设礼乐于殿内东西两侧,鸿胪寺在承天门内设立表案,礼部主客司则于承天门至大殿的道路左右,陈列藩国进贡之物,彰显天朝之威。 到了大朝仪当日,天还未透亮,朱由校正在坤宁宫,搂着张嫣睡得正香。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大朝仪要开始了…”门外的宫娥语气焦急,但又不敢大声说话,就显得颇为尴尬。 朱由校还是被惊醒,望了望枕着自己胳膊的女人。 这一看,眼睛便就挪不开了,直勾勾盯着,好像要把她吃进肚中,方才解馋。 须臾,张嫣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悠悠展开双眸,眼睛猛然瞪大,片刻间又松了口气。 “哎呦,好麻…” 张嫣坐了起来,朱由校也一声惊呼,却是那只胳膊被枕了不知多久,有些麻了。 张嫣羞得红着脸笑,伸手为天启皇帝揉着胳膊。 这俩人还在宫里玩闹,外头的部院有司可是忙的不可开交,当然,这一切全有老魏打点,根本不用天启皇帝费事。 朱由校自然对这大朝仪不当什么事,可毕竟是藩国来使朝见,于国体上是大事。 为了大明朝的体面,朱由校不得不耐着性子被张嫣从床榻上拉起来,穿戴整齐,去见一见这群小国使臣。 待出了坤宁宫,朱由校就见锦衣卫及御马监众人早就已经列好依仗,在宫门处等着自己了。 一路而去,又见沿途被许显纯安排了锦衣卫、旗手卫亲军持着龙纹旗帜列队,朱由校每至一处,即响起激振人心的鼓响,十分盛大。 待朱由校来到懋勤殿,文武官员们俱也穿戴一新,按品级列班而立,山呼万岁: “臣等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群臣话音落地,内阁首辅韩爌领衔而出,躬身道: “请陛下驾临正殿,以正朝仪!” 他话说完,群臣跟随山呼:“请陛下驾临正殿,以正朝仪!” 穿戴衮冕的朱由校进入懋勤殿内,坐在御座上以后,殿外随即响起一通鼓,标志着大朝仪式正式开始。 这大朝仪乃皇朝大事,每三年要举行一次,其繁文缛节,比登基大典更甚。 朱由校与懋勤殿内坐好后,在赞礼官的高唱声中,殿外响起“噼里啪啦”地炮竹声。 在承天门处等待多时的阿瑜陀耶、安南、朝鲜、高棉、叶尔羌等国使臣行自中道上前,先鞠躬,再又是跪拜、叩首,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山呼: “见过天朝大皇帝陛下!” 这些藩国使臣的礼节与朝臣相比虽略显滑稽,却正是大明仍位于东方中心的象征。 朱由校将眼微眯,并未直接让他们平身。 众使臣伏跪半晌,听殿内寂静如斯,纷纷抬头,一脸茫然,却见那位大明的天启皇帝,正一脸戏谑盯着他们中的一个人。 此人,留着八字胡,身材短小,足上放荡的踏着一双木屐,却面露精光,低头行礼时刻意混在诸国使臣中间,很难引人注意。 此刻,见大明皇帝正望向自己,这位来自对马国大名宗室的使臣并未惧怕,反而直接直视顶撞回来。 这一举动,即在殿内引起满朝文武的震惊、声讨。 第一百七十六章:朕只给你们一个选择 “外邦小国,竟敢对皇上如此无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站出来,指着这日本人的鼻子怒骂。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冷笑一声,抖了抖袖子: “此人尚还不是德川幕府家臣,他不过是对马国的大名宗室,德川幕府令对马国大名宗室向我朝称臣,他却坐享其成…” “这日本国王的封号与诸多好处,他德川家受着,却并不承认向我大明有称臣纳贡之实。” “德川秀中耍了这般心机,只怕是还有野心。” 经历了从应仁之乱起长达一百多年的战国时代后,日本于万历十八年由丰臣秀吉完成统一并就任关白,达到所谓的古武最强时期。 丰臣秀吉以武力统一日本后,野心也骤然膨胀,开始谋划对外扩张。 当时,朝鲜李氏王朝耽于党争内讧,正值朝纲紊乱,几乎是大明的翻版。 丰臣秀吉遂决定通过武力先侵占朝鲜,继而征服大明,完成霸业。 战争开始仅一年的功夫,朝鲜八道就几乎全部沦陷,朝鲜军队面对日本军队,几无抵抗之力。 国王李昖仓皇出逃至边境义州,向宗主国大明求助。 日本的僭越之举,彻底震怒了万历皇帝,并于万历二十年下诏,正式向日本宣战。 诏令一下,明军即调动各省及辽东精锐兵力,分批进入朝鲜。 丰臣秀吉也动员了各藩大名,以全部统一全国的所谓得胜之师,倾巢而出,水陆并进,声势浩大。 经过前后六年的战争,日本接连两次战败,丰臣秀吉病死,德川家族顺势崛起。 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将军制,为确保世袭制度,决心让位于第三子德川秀中。 德川秀中经过数次战役,于五年前彻底消灭丰臣氏,再次完成对日本全国的统一。 为恢复贸易,德川幕府授权对马国大名宗氏以“适当的名义”与大明恢复邦交。 重点就在这里,“对马国”大名宗氏以日本代表的身份向大明进贡称臣,以获取大明皇帝对德川幕府的“日本国王”册封。 实际上,日本天皇和幕府将军德川秀中并不公开承认有进贡称臣之实,但却默认并坐享其带来的贸易、声威等好处。 真要问起来,不过是对马国中藩大名向明朝称臣纳贡了而已,关我日本什么事? 这次天启二年大朝仪,德川秀中显然还是想利用对马国的称臣纳贡,换取大明对德川幕府的持续册封。 英国公张维贤在这种场合,往往惜字如金,不想无事生非,可了解到事情原委后,也实在是对日本的厚颜无耻所深深震惊,第一次表露出态度。 他道: “崔部堂说的不假!” “第二次朝鲜战争后,遣使来我大明称臣纳贡的,只是对马国大名宗室,至于德川幕府,根本没有臣服之心!” “朝鲜战争虽然打胜,可当时我大明并没有通晓日语文化之人,德川幕府利用这一点,欺瞒了如此之久。” “如今竟然还敢再来,真当我巍巍天朝满堂臣子,都是傻子不成!” 话音落地,大殿之上,议论一片。 朝臣们此刻全都摒弃了党争的成见,一致对外,对马国的大名使臣倒是第一回面对这般口诛笔伐,顿时显得有些惶惶不安。 朱由校把玩着传国玉玺,手指从玉玺上血红的篆刻之间划过,淡淡道: “朕倒是想知道了,你究竟是代表对马国大名,还是代表德川幕府,向我大明称臣?” “一个对马国,连做我大明属国的资格都没有啊…” 言罢,又看向一旁的钦天监学士汤若望,道: “你不是精通多国语言吗,将朕的话,译给他听。” 朱由校的话,自然引起各国使臣的高度关注,即被翻译成多国语言,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叶尔羌的使臣面色不断变幻,开始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一缕春风鬼魅地钻入懋勤殿,日本的对马国使臣蓦然打了个寒噤。 听汤若望说着,神色也逐渐起了一丝波澜。 “大明皇帝在上,我是对马国宗义氏的家臣,代表整个日本,来此向大皇帝称臣纳贡,接受册封。” “小藩宗室家臣,如何代表日本!?”刘宗周铮然出列,唾沫横飞道: “既要大明册封日本国王,就当让德川氏亲遣使臣,叫一个小藩前来觐见,成何国体?” 朱由校看了一眼刘宗周,发现这帮东林党,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是挺给劲的,喷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皇帝没说话,显然意思就差不多。 听完汤若望翻译原话出来,这位对马国的使臣却也是眼皮一跳,捏紧拳头,将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用并不流利地汉语道: “既然大明毫无册封之意,请恕我告退!” 语落,他刚一转身,即有两名大汉将军列位上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中露出些许不屑。 朱由校眼睛微眯,稳住语态,淡淡道: “你当这大明的朝堂是什么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事到如今,朱由校也知道,日本一直就打着让自己册封,然后好继续发展贸易,闷声发大财的算盘。 其实,德川秀中压根就没有向大明称臣的意思! 如今大明对日本,消灭吞并或许做不到,但是让他们难受难受,不能继续发展下去,还是很轻松的。 日本全国的经济来源,绝大多数都来自海外贸易,现在制海权还在大明手里,看来也要发展水师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毫无表情地道: “朕今日放你回去,告诉德川秀中,如果他想继续得到大明的册封,就要亲遣使臣,称臣纳贡,朕只给他这一个选择!” “对马国称臣,朕不稀罕,德川秀中想和大明邦交,就要拿出诚意!” “否则,后果自负!” 汤若望多少有些觉得这话过于严重了。 想是在他这名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看来,对马国作为江户幕府的中藩,代表日本称臣没什么不妥。 尽管心中这样想,但出于尊敬,他还是一五一十将朱由校的话,翻译给了日本使臣。 听见后,日本使臣瞪大眼睛,眉宇间尽是厌弃,也没多说什么,草草行了一礼,怒气冲冲地离去。 且不论日本使臣回国后,如何添油加醋的将此事禀告给德川秀中,反正这大朝仪发生的事儿一经《京报》刊登,大明百姓就没有不高兴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6节 皇帝对日本态度如此强硬,这多少为饱受倭患摧残的沿海居民们出了口恶气! 大朝仪刚刚结束,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就要在万众瞩目之中开始了。 满腹经纶的贡士们自各地抵京,打算在皇帝面前一展所长。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一个噩耗传来,却是山东郓城、巨野一带,发生了百年未曾一遇的大地震! 第一百七十七章:三省大地震 “山东巡抚赵彦奏: 初六日夜,郓城地裂泉涌,有声如雷,鸡犬鸣吠,墙屋倒塌。 臣与登莱巡抚袁可立等有司察,曹州、城武、曹县、濮州、朝城、金乡、鱼台,皆大震有声。 地裂波及处,有兖州府东阿,平阴,东平州、汶上、定陶;济南府历城、济阳、齐东、邹平、阳信、淄川、新泰。 东昌府聊城、莘县、馆陶;广平府清河、鸡泽、肥乡、成安;河南省河南府洛阳、偃师;开封府杞县、尉氏。 归德府商丘、睢州、鹿邑、阳武及徐州、肖县、沛县、丰县等三省三十余府、州、县。 仅山东六府,城垣震塌七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一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一万六千余只,压死男女一万二千余口。 其余各省,其房屋毁坏、城桓断裂,百姓伤亡,更不可计数也。 经此一震,山东六府城备大减,又增数十万流民,嗷嗷待哺。然各仓早罄,臣敢情陛下立发粮银,赈灾安民!” 朱由校合上奏本,面色有些凝重。 仅从奏本中看,这次大地震的震中是山东郓城,但余震却也波及到了河南、湖广两省。 从后世经验来看,震级不会少于六级。 这样严重的大地震发生在明末,显然会令捉襟见肘的财政更加雪上加霜,各地本就废弛的军备,也将更加疲弱。 一旦兴起什么叛乱,山东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每次记错的话,徐鸿儒再有几个月就要在山东造反,要提前做好准备,防患未然。 这样的大灾,在这时候的影响几乎不亚于后世汶川大地震。 作为皇帝,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朱由校必须率领朝廷立刻做出反应,尽一切可能救到更多的百姓,使他们免受苦难。 首先,要安顿好受灾百姓,用最快的速度确定各地真实的受灾情况。 其次,就是将历史上的“徐鸿儒起义”,消灭于萌芽! 想到这里,朱由校于脑海中整理思路,扔下山东巡抚赵彦的奏本,道: “传谕,令杨肇基率部自苏州移镇郓城,张榜安民,若有人趁机作乱,杀无赦!” 言罢,目视小太监跑到司礼监宣旨,朱由校将目光转向西暖阁两名值臣,淡淡问: “王在晋,你有什么话说?” 实际上,王在晋在听说了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大震的消息后,就在想着如何将损失降到最低。 此刻皇帝果有此问,他也从容应对,起身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仅凭赵彦一纸奏疏,尚不能断定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受灾情况。” “朝廷需立即派出大批官员,去各地摸清真实情况,责令他们一到地方,随时上疏言事,直达西暖阁。” “摸清各地受灾情况后,即可在内阁部议,商讨如何于各地划分物资、人力,有效赈灾。” “你说的不错,朕亦做此想。”朱由校颔首,道: “只不过,等摸清各地情况,再举行部议商讨,少则一月,多则半载,朝廷等得起,受灾百姓等得起吗?” 王在晋也道:“陛下仁圣爱民之心,臣所不及。” 现在的朱由校,实在没有心思去听什么马屁,一想到后世关于汶川大地震的电视剧画面,更恨不得立即派军队去救灾。 “王在晋,即日起,朕便以你为钦差大臣,赶往山东郓城,主持救灾事宜。” “有什么难处,可但讲无妨!” 王在晋显然被如此之快的决定吓了一跳。 古往今来,这等绵连数省的大震,朝廷赈灾无不是久经商榷,再周密安排。 在接到奏疏的当日,朝廷就任命钦差大臣赶赴灾区,这还是首例! “事发突然,以臣一人之力,实难办成此事,请陛下派两人为臂膀相助!”王在晋思虑片刻,随即说道。 朱由校静静坐着,手指敲打在御案上,沉吟片刻,道: “讲!” “淮北饷司杨嗣昌,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天启元年淮北各府大饥,他们都帮臣出了大力…” 王在晋这话点到即止,言罢即垂眸望地,心中忐忑。 他心中胆虚,此番举荐这两人,一是他们名声虽然不济,但是在地方赈灾上,的确比那些夸夸其谈之辈用力甚多。 二则是,王在晋也有关于自己的私心。 皇帝心,海底针。 如果想用这两人,自然会用,可若不想用他们,他介绍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朱由校眉头轻佻,静静注视着他。 数息之后,方才淡淡说道: “传谕,命王在晋为钦差大臣,发内帑银一百五十万两,赶赴山东,主持赈灾事宜。 另谕,淮北饷司杨嗣昌,以淮北大饥事有功,升任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 南京詹事府少詹事温体仁亦同,升任山东道监察御史。 辅助钦差大臣,赈灾济民,不得有误!” 待王在晋离开,朱由校叫来许显纯,静静说道: “近日朕得到密报,说山东闻香教蠢蠢欲动,有个叫徐鸿儒的,正密谋造反。” “你亲自去一趟山东督办司,王在晋赈灾期间,将他赈灾之事每三日一报,奏与朕知道。” “还有,闻香教的事要暗中查访,探听清楚,莫要提前打草惊蛇!” “如有危急时候,来不及向朕请示,也可以去找杨肇基,就说是朕的意思。” 说起闻香教,许显纯再熟悉不过,那是老对头了。 世人都知道,闻香教在万历朝时的河北滦州石佛口,由一个叫王森的创立。 当时许显纯才十几岁,是北镇抚司一名小旗官,就曾看押过这位大名鼎鼎的王森。 这家伙经受严刑拷打,刚开始嘴还挺硬,最后方才从实招来。 他自称曾救一狐,狐自断其尾赠之,有异香,以此号召徒众,人多归附,故称闻香教,自号闻香教主,教徒遍及冀、鲁、赣、晋、豫、秦、川等地。 又说闻香教信奉燃灯佛、释迦佛、未来佛,在北镇抚司中宣扬什么三期末劫、返本归源,各种歪理邪说,说的煞有其事。 让人意外的是,当时还真有个镇抚司校尉信了,趁着月黑风高,不惜舍弃身家性命,也要将王森从大狱中救出去。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王森逃逸了几年后又被抓回狱中,那次北镇抚司也下了狠手,直接把他活活拷死。 其实不想问什么,就是想把他整死。 王森说的那些东西,许显纯听不懂,也没什么兴趣,他一门心思都在往上爬。 反正在当时的许显纯看来,闻香教和白莲教根出同源,都是意图动摇大明社稷的邪教。 既然是邪教,那就要彻底消灭,消灭了邪教,自己能得到皇帝重用,又可以为社稷立功,何乐而不为。 这回接了这个差事,许显纯心底也在冷笑,道是冤家路窄,老相识又碰头了。 他即抱拳道: “陛下放心,臣早年曾看押过王森,那徐鸿儒也曾在臣手中逃脱一回,对闻香教那一套,甚为熟悉。此番前往山东,定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为陛下将闻香教连根拔除!” “有你这话,朕就放心多了,下去安排吧。” 朱由校说完,侧头望向身后悬挂的传国玉玺,近日朝中总在议论,说这玩意到底是真是假。 可朱由校不在乎。 朕要这玉玺是真的,大明需要这玉玺是真的,那它就得是真的! 至于上回魏忠贤提起关于信王朱由检的府中异像,朱由校也上了心,如果这货真的是像光武帝刘秀那样的位面之子,到了天启七年这个节点,就要下手把他除掉了。 王莽是刘秀堆儿里找刘秀,杀错了,朕就不一样,大明朝就这一个朱由检,把他宰了,难不成还能再冒出一个朱由检? 所以现在还不着急,继续看看,要是这小子真有野心,除掉他也不晚。 第一百七十八章:宴请乡绅 大朝仪方过一日,一道针对此次大震的圣旨便昭告天下,《京报》也同期刊行,并注明了释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御极,日夕冰兢,守我祖宗之法,惟恐失坠。今见奏贴,山东、河南、湖广三省大震,岂非官员枉法? 官员犯法,庶民受难,朕深痛恨! 今后科道、有司各官,俱要痛加反省,虚心尽职,共谋安定。 尔部院、有司官员,勿贪赈灾民之款,勿碰济灾民之粮,务求从公赈灾,切莫狗一人之私,误赈灾大事。 如有敢犯,定行重处不宥!” 天启二年大地震,是历史的必然。 因为朱由校的及时作为,很大程度上,让许多原本“应死”的百姓活了下去。 内阁大学士王在晋以钦差大臣的身份,于山东巡抚赵彦奏疏抵京的第二日,就率领一批踏实肯干的官吏,自永定门出发,前往山东救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7节 ...... 山东,郓城。 正月里的齐鲁大地,天空中正落着稀薄的雨雾,湿润的泥土中钻出翠绿尖尖。 老人们都坐在地上感叹,若不是这次大震,今年就该是个稍有的丰收年。 自大震后,广柔的齐鲁平原便如风卷残云,再未见什么春耕,荒芜村落、残垣断壁倒是随处可见。 一行人自保定府方向骑马而来,反复确认,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都是面面相觑。 “这里…就是郓城?” 王在晋轻装上阵,并没有如以往那些钦差一样,竖起高大的棋牌,穿着鲜艳的官服。 相反,他与随行官员风尘仆仆,个个喘着大气,哪像钦差,看起来就跟路过此地的行脚商一样。 听见他的问话,随行的一名官员取出地图,肯定地回答: “阁老,这儿就是山东郓城。”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眼前的郓城,城关残破,远远就能见到城内民居大半已经坍塌,数千百姓正在官兵的帮助下搭建营房,表情麻木地搬运石块。 “阁老,您总算到了,要是再晚上十天半月,末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迎上来的,是大同总兵杨肇基。 他听见王在晋即将来到郓城的消息,属实是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今年四十岁刚出头,正是龙精虎猛之时。 那次魏良卿死于苏州码头,他便率领本部兵马进驻扬州,捕杀了一批乱党,维持秩序。 三省大震,杨肇基是朝廷所能信任且威望最足的将官,便临危受命,率领部下移镇郓城。 听了他的话,王在晋叹口气,明人收起地图,伸出手接住空气中稀薄的雨雾,也道: “若不是这次大震,眼下正是复耕的好时候,这片郊外,应该都是来往耕种的农户吧…” 杨肇基触景生情,也点头道: “今年大震,波及的还不只山东一省,河南、湖广皆受影响,原该是个丰年,只怕又要变成灾年了。” “唉,自嘉靖以来,我大明境内的天灾愈发频繁了,这是怎么了…” 王在晋下了马,边走边道: “眼下郓城的情况怎么样?” “郓城还算稳定,末将接旨后就率本部军马星夜赶来,正遇见马贼于此劫掠、” “末将带人击溃了这些马贼,捣毁了他们的老巢。”杨肇基提起灾情,方才说起作战时眼中的精光便又落寞下去,道: “这几日,末将带人查看,抚台上奏皇上还是说轻了…” 王在晋将马栓在营房里,转身问: “怎么——?” 杨肇基为他开门,跟在后面道: “郓城人死十之三,坏屋十之八九,马帮虽被剿除,却总有盗匪拦路,抢夺赈灾物资,防不胜防。” “末将已散派部下,于方圆十里镇压盗匪。” “可这些盗匪滑溜得很,见了官兵就将刀枪一扔,冒充灾民,末将的部下,又都是的大同调来的边军,根本无从分辨。” “这还是郓城一地,想必归德府等处,更是人心汹汹,全仰仗赖阁老您了!” 王在晋点头,道: “劳烦杨大帅派人去把山东有名望的乡绅全都叫来,赈灾缺不了他们。” “好,我这就去。” 目送杨肇基离去,王在晋神情凝重。 离京的前一晚,他一夜没睡。 钦差大臣,总责此回赈灾,这是立功于社稷、青史留名的机会,却也可能是走向深渊的开始。 钦差大臣听着厉害,权利极大,地方官员都害怕,可肩上的胆子也极重,需要背负的声讨和关注,也就更多。 离京前,王在晋根据嘉靖朝就曾发生过的关中大震经验,决定带走一大批京师的底层官吏。 嘉靖朝时关中大震,朝廷在一月之后才得知地方官员在震中大量死亡的消息,结果就是地方没有官府维系,一片混乱,盗匪蜂起,造成很多不应该的损失。 这次三省大震,肯定也会有一大批官员因公殉职,如想让地方治所继续运转,就要带去一大批生力官员,就地上任。 今日到了郓城,情况比王在晋预料的甚至更差! 郓城官府几乎全部因公殉职,这还没算守城的百总等将官。 这些赶赴郓城的京官们,成了赈灾的生力军,他们可以维护灾区正常秩序。 王在晋正写的这份奏疏,就是建议天启皇帝将地方官府官员赈灾的执行情况好坏与官员的考核、升任挂钩。 在他看来,这将极大调动底层官员的救灾积极性,也能鼓励官员上书谏言,反省赈灾政策开展的得失,安抚民众。 ...... 钦差大臣到了郓城,不出几日,消息不胫而走。 普通小民震塌了一所房屋,震死了一个家人,原本安稳的生活就要受到改变,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缓不过来。 可那些乡绅、名流不一样,他们有数所乃至十数所房屋、宅院,名下的田亩土地,还有财产,更是不计胜数。 大震影响虽大,但是对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名流,就并没有那么致命。 王在晋听杨肇基简单介绍了郓城情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利用这些乡绅、名流的权势和影响力,来恢复生产,安定流民。 这些人分散在山东各地,想全都请过来,谈何容易。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王在晋以设宴的名义,让杨肇基先礼后兵。 自愿来的自然没事,要是给脸不要脸的,那就是绑,也得把他给绑到郓城。 让他们亲眼看看,灾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堂上堂下皆小人 钦差来的太快了! 这是乡绅们听见消息后,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上次关中大震,嘉靖皇帝不论是陷于党争,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反正一个多月后才正式下诏,派出钦差大臣,总理赈灾。 这回有意思了,天启皇帝当天任命一位西暖阁值臣为钦差大臣,第二天就下圣旨昭告天下。 这般迅速的赈灾手段,还是首次! 钦差来了,宴请乡绅,然后客套寒暄一波,这是按例必须要有的,所以王在晋能发出请帖,很多人并不觉得稀奇。 只是王在晋因为给皇帝办事,所以在乡绅中的名声并不怎么样,很多人只是就人论事,不愿意来。 青州府,受灾是山东六府较轻的地区。 这里的乡绅既有自明初就家财万贯、延续至今的,也有靠沿海贩卖私盐起家,称霸一方的。 钱家府上,一名大腹便便的豪商老板,迎风嗅了嗅,闻见空气中传来一阵浓浓的肃杀气息。 “哐!” 不由分说,钱家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杨肇基领着亲兵走出院子中,手上按着佩刀,眼眸紧紧盯着他,抱拳冷笑: “钱东家!” “听说你身患重疾,不能走动,所以去不了郓城。” “阁老说了,钱氏是青盐第一家,您要是来了,别的盐家就都得来,请恕在下无礼了。” “抬走——!” 钱坤寒着脸,定定坐在椅子上,闻言拍案喝道: “杨肇基,你敢!” 语落,院中四处响起杂声,忽然冒出几十个全副武装的盐丁,围住了杨肇基一行亲兵、 杨肇基是什么人,那是刀山血海打出来的战将,岂能害怕这点威胁? 他眼眸一紧,佩刀出了半鞘,嗤笑道: “钱东家,看您这意思,是觉得我杨肇基会怕这几条臭鱼?” 话音落地,一名盐丁头领挎着长刀,慌张跑进院中,向钱坤耳语几句。 后者听了,微微一愣,沉声道: “杨大帅这是要我非去不可了?” 杨肇基收了刀,知道对方犯怂,“嘿嘿”笑出两声。 “此番三省大震,朝廷很是重视,就连皇上都下了诏旨。而今钦差大臣已到郓城,你们这些地方上的豪强,哪能不出点力?” “不是我说,你们平日拿朝廷的好处也不少,真当以前那些私盐勾当,全是不透风的墙?” 钱坤语塞,静默半晌,挥手示意盐丁们尽数下去。 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道: “说吧,要我钱氏如何做?” 杨肇基将手按在他肥厚的肩肉上,道: “不是我要你怎样,是眼下大震灾后,地方上需要你们这些豪强,如何收济灾民,为朝廷做些实事。” 言罢,杨肇基走出钱家,骑上坐骑,向里面喝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8节 “钱东家,我可提醒一句,如期不至,钱府上下,鸡犬不留,青盐运场,亦尽归朝廷所有!” “走,去下一家!” 少倾,钱坤暗自擦了擦汗,故作镇定,虚声问: “杨肇基把炮运走了没?” 盐丁头领现在还心中忐忑,说什么都不愿出去看。 半晌,盐丁头顶才在钱坤的不断催促下,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见府外的官兵全都撤走,这才松了口气,道: “走了,大同的兵马,还有那些墩炮,全都撤了。” 钱坤仍是心有余悸,喃喃自语: “特娘的,这边关的大帅确实不同,居然是带着炮来的。” 至于方才杨肇基最后那句鸡犬不留,钱坤已经深信不疑,大同镇的边军,自家盐丁还是往后稍稍吧。 ...... “阁老明见万里!” 王在晋甫一入座,就见这些自愿的、被迫的乡绅豪强们起身向自己敬酒。 “本官不明见。” “坐,大家都坐!” 今日这番宴会,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地点不在熟悉的宽宅大院,王在晋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在破落的郓城官邸,设宴招待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人。 “谢阁老!” 一众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的乡绅豪强们,怀着各异的心思,坐了下来。 只不过,坐也坐不消停。 王在晋设宴官邸,可这官邸早就震塌了,他们这些人坐在废墟之上,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受灾百姓。 钱坤面上冷汗直冒,若是没有杨肇基及周围官兵护卫,他甚至相信,这些灾民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这些人生吞活剥。 “不知阁老宴请我等,是不是为了赈灾一事。” 很快,有人坐不住了。 王在晋看过去,发现是来自武定州的大户豪强,遂笑道: “本官虽才到郓城几日,但也知武定州受灾严重,可是看赵东家这一身装束,好像损失不大?” 闻言,那武定州豪强先是一愣,这才讪笑: “其实受损也不小…” “今日,将诸位请来,一是我王在晋初来乍到,对齐鲁之事不甚熟悉,需要诸位鼎力相助。” “这二,是因皇上亲征西南大捷,叛逆被除,天下安乐,一片太平,和大家一块儿高兴高兴!” “这…” 闻言,一众乡绅豪强面色开始不对。 谁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来,王在晋说的是反话,有人便起身道: “钦差说笑了,三省大震,乃朝廷无德,想是官员贪污惊怒了上天,这股邪火,还是莫要冲我等发才好。” “正是,若阁老真有能耐,就该让这满地的灾民,得到赈济,却不是在这里阴言暗语,讥讽我等。” 王在晋目光流转,望向说话这二人,没有生气,笑道: “三省大震,若全靠朝廷,定不能面面俱到。” “诸位都是在地方上有影响力的豪强大族,各地灾民甚多,本官也曾想着,此番需得诸位鼎力相助,招抚流民,复建城桓。” “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观诸位,任是灾民就在门外的路上饿死,也不像是能施舍那一顿粥饭的人,也便就不提了,绝然没有嘲讽之意。” “既然诸位不会帮助朝廷赈灾,那本官再提,又有何用?” 这话说完,王在晋的意思也便呼之欲出了。 他这是在用激将法,鼓动山东的这些大户豪强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帮助朝廷在地方上赈灾。 “我邱县周氏,资银三千五百两,以助阁老赈灾!” 第一个人起了头,余的乡绅、豪强们,纷纷起身,一个借着一个喊道: “长青邹氏,家财没有周氏那般殷实,愿出银一千五百两,聊表心意!” “我信阳汤氏,愿以南龙海口两所盐场全年之利,资助朝廷赈灾!” 听着这些话,王在晋心中百感交集。 现在的大明,朝廷百官,日日唇枪舌战,只顾党争,就连赈灾都要顾及党派利益。 地方上,却是这些短视小人做主,百姓何其不幸也! 第一百八十章:那是他们蠢 “诸位,请听我一言!” 就在一众乡绅豪强,争先恐后为朝廷“出力”时,一道高喝盖过了他们的喊声。 几人带着不悦的神色回头,却见是青州府的钱坤,悄悄换了神色,一人拱手道: “我等倒是要听听,钱东家有什么话要说!” 钱坤起初在登莱起家,还做过一地巡检。 巡检司,说白了就是类似后世的派出所,专门查缉地方上私晒海盐,往往推举一地有名望者袭任。 就连山东沿海一带的老百姓都知道,巡检品秩虽低,但权利极大,可是最费的美缺了。 钱坤做巡检,明面上为朝廷查缉私盐,暗地却也在发展自己的私盐产业。 发展到今日,钱坤手下握有近千刀头舔血的盐丁打手,在青州府地界上也有至少几十家盐场、盐田。 论及山东青盐,总要谈及青州府的钱坤。 这样的人要是带头帮助朝廷赈灾,起到的效果也比王在晋自己瞎猫找耗子要强得多。 毕竟,朝廷虽然反应迅速,但地震波及甚广,等到大批的救援队和物资下来,还有待时日。 他环视众人,先向王在晋作揖行礼,才道: “众位都知道,我钱坤是做巡检起家,如今虽不再是朝廷官吏,却也曾吃过大明皇上的俸禄。” “朝廷,算是我钱坤的老东家,老东家遇难,不帮忙实在说不过去。” 说到这里,他复又望向王在晋,道: “阁老放心,青州府地界赈灾济民,我钱家一定发动全部的盐场、盐田和运庄,鼎力相助!” 王在晋一愣,心中倒也明白这厮真正的用意。 就和上回推广番薯一样,地方上的富商或是钱家这种豪强,能放开手去帮你朝廷做事,肯定也是为利驱使。 他拱手笑道: “想必皇上知道此事,定会龙颜大悦!” “不敢不敢…”钱坤哈哈大笑。 的确,他从这件事上看出了让钱家走出青州府,面向整个山东的契机。 此前,魏朝、王安先后被魏忠贤斗垮,内廷剧变,最开始还影响不到他们这些地方豪强。 可是一年多过去了,这股风早晚也要吹到自己头上。 魏忠贤斗垮王安后,大批姓王的太监死或死、撤或撤,全都换了一批,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曾与魏忠贤有隙的魏朝惨死凤阳皇陵的事儿。 当初传的沸沸扬扬,都知道是魏忠贤蓄意报复,皇帝肯定也知道,却依旧没管,可谓是对魏忠贤非常信任。 还有苏州织造局,现在的提督就是魏忠贤干孙子李实在做。 地方督办司,是去年朝廷新设立专门管理征收新关税的衙门,一年多过来了,在各省几乎都起了新址。 这些督办司,都是锦衣卫的人在管,没人敢去招惹。 钱坤虽然在青州府做到了头一把交椅,可毕竟只是地方豪强,人都是有野心的。 他的野心,就不止如此。 最近的事儿,钱坤很上心,也从中听到了让钱家从龙起飞的机会。 李实提督苏州织造后,苏州鹊起了一大批商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肯为朝廷——“皇帝”办事。 今年《京报》改制,又有一大批报房拿到地方转刊权,从而得到朝廷扶持,大赚特赚! 这是很明显的讯号。 朝廷要是想在大同、宣府等地赚钱,离不开与蒙古的茶马交易,同理,要是想在山东赚钱,就离不开一个字,盐! 身为青盐的头一把交易,钱坤自信有这个能量与朝廷合作,互惠互利! 与这些相比,眼下这些所谓的赈灾得失,就全都成了九牛一毛,根本不值一提! 他朝周围的乡绅、豪强们,拱手说道: “赈灾是朝廷的事,也与我们各家休戚相关,余是粗人一个,不识得几个大字,却也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 “各位,要是朝廷倒了,地方上失了秩序,家财还能保得住?” “今日,就当给我钱坤一个面子,帮助朝廷赈灾的,我钱家永世都记着这份情!” 语落,他眼眸微冷,冷笑: “不给这个面子也没关系,我钱家还有近千的盐丁,到时候可以照老方法,谁的刀子硬,谁就说了算!” 说完,场中众人各有异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39节 有面色愠怒,却在强忍怒火的,也有满脸讥讽,并不理会的,但大部分的盐家,都是面色凝重。 少倾,一名穿着青衣的大汉起身,抱拳道: “钱东家既说出这一番话,我等也不好再各行各事,权当卖钱家一个面子,东昌府阳谷县的赈灾,我们包了。” “感谢这位兄弟,我钱坤记着,你今日帮了朝廷,皇上也必会记得!” 钱坤大笑说道。 王在晋看着各地盐家纷纷起身,心底也是冷笑。 这话说的确实不错,地方赈灾,还是要靠这些地方上的人起头,单凭朝廷,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 “承蒙各位不弃,本官代皇上、代百姓,感谢诸位的慷慨解囊!”王在晋见已经有人起身想要离席,便道: “先别急着走,愿帮助朝廷赈灾的,都在这里签个名字,不愿帮助朝廷的,也可资助一些银两,略尽绵薄之力!” 此回招来众人,一大部分都还是和先前那样,并不理睬钱坤的这份说辞。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乡绅,本就对钱坤这种混私盐起家大老粗的有误解。 “既然钱东家都这般说了,我邱县周氏也不得独身事外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忽然起身,道: “也罢,我周氏资银五千两,以助朝廷赈灾!” “至于收济灾民,施粥布棚等事,还请阁老万勿怪罪,邱县受震严重,也只能如此了。” 王在晋看他一眼,记住了这个面孔,淡笑道: “周老先生说的哪里话,你们周家资银五千,这已是山东乡绅最多了,哪里还敢奢求其它。” “打道回府,老夫吃饱了!” 闻言,这位周老先生脸上的褶子一动,拂袖离开。 桌上的窝头、面饼,他一口都没动,围观的灾民见了,却都直勾勾盯着,不断吞咽口水。 很多乡绅都没整明白,三省大震,就非要咱们出头? 那魏忠贤又修三大殿又征京畿矿税的,家产难道少了,这种时候不去找他,来找我们作甚! 盐家们一腔热血,争着抢着去当这冤大头,那是他们脑袋让门夹了! 似我等这样有学识、有地位的乡绅老爷,哪能这么蠢。 “要末将去杀一儆百吗?” 杨肇基也的确为今日之事恼火,谁能想到,事发时真正帮助朝廷的,居然是这些贩私盐起家的粗人。 地方上稍有些名望的乡绅,都对此嗤之以鼻。 更有甚者,居然连一千两都拿得出来,可谓是丧尽天良到了何种地步! 王在晋却道: “不必,各地刚刚大震,让他们再蹦跶一些时日,将名单拟好交给皇上,宫里的那位,自然有手段收拾他们。” 杨肇基闻言,放下手里的佩刀,含恨道: “我这就去拟名单,一五一十全都报上去,若是皇上知道此事,有他们好瞧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沈阳大捷 天启元年,当时的沈阳守将贺世贤轻敌冒进,陷入后金兵重围,战死于郊外。 在那以后,朝廷围绕放弃辽沈与修建宁锦防线的问题上,几经商讨,最后由朱由校钦定,采纳了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巡抚洪承畴的联奏。 明朝不惜动用大量人力物资也要继续守住辽沈平原,再加上毛文龙在皮岛不断登岸偷袭,这导致努尔哈赤进退两难。 沈阳城桓几经修缮、废弃,到如今,坚固早不比曾经。 围绕着沈阳,后金与大明,已进行了一年多的鏖战,此处守将也先后更换几批。 后金果如熊廷弼所料,于孟春之时再次兴兵,大举南下。 努尔哈赤自皮岛回来后,即在赫图阿拉征募军队,亲率六万八旗,号称十五大军,兴师动众,渡过浑河。 此时的沈阳守将,为朱由校数次谕旨,强行调来的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 此刻,袁崇焕身披铠甲,立于城关之上,注视着扔下一片尸体惶然退去的奴兵,静静将染血的雁翅刀收回鞘内。 “兵备,这是奴兵第三次退了。” “这回他们倒是没有派骑兵来顶着炮火收拢死奴尸身了。”袁崇焕动也没动,轻“哼”一声,道: “据你估算,沈阳还可再守几日?” 因其父祖承训荫福,祖大寿今年得授世职,以游击将军职,为袁崇焕手下将领之一。 说起来,他这个起步就比大部分军将高了一大截。 祖大寿自忖临阵经验不足,也纳闷兵备为什么会问自己,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 “禀兵备,奴兵攻城,无非是藏于盾车之后,搭云梯与我军登城刃战,而我所依仗,不过是凭城坚守,矢石放炮而已。” 话音刚落,忽闻轰然一声巨响,沈阳城头梁栋震颤,嘈声四起,一员辽将急匆匆前来: “兵备,奴兵正以急兵攻东门!” 袁崇焕来不及回话,心中一凛,握着雁翅刀,亲自与祖大寿赶往东门。 待到了东门城楼,祖大寿极目四望,凝神道: “奴兵装了铁皮车!” 所谓铁皮车,就是努尔哈赤在多年辽地攻城战斗中汲取经验自创的制胜法宝,以往盾车,经不住城上守军的大炮轰击,也只有掩护作用。 这铁皮车,体型比普通盾车大了数倍,以百斤铁铠包裹,又另设了空当,可以内藏甲兵。 以往攻城,铁皮车一到,几乎无往不利。 “兵备,我军西洋炮只可瞄向远处奴兵,城上兵士射箭投石、发射火器,也无法伤及铁皮车内鞑兵,这该如何是好?” 祖大寿看了半晌,即转头望向袁崇焕。 不出所料,现在的袁崇焕也是捏紧拳头,毫无办法,他有些后悔,当初从宁远出来,为什么不做足准备。 这时,一名辽将跑来,道: “禀兵备,奴兵乘铁皮车到了城下,已有数百人汇集城下,动工掘土,要挖出一条进城通路!” “孟春时节,土质稀松,只怕不出两日,就要被奴兵掘出一条通路,兵备——”祖大寿厉声道: “下令吧,与其坐等奴兵攻入城中,还不如收拾军民,冲出城去,我等誓与沈阳共存亡!” 语落,众多辽将全都望向城头袁崇焕,却见后者举目望天,怅然叹道: “这难道是天助建虏,要亡我大明!?” 眼下孟春时节,建奴大营中运抵铁皮车,可以运送甲兵到沈阳城下,动工掘土,以地道入城、 重炮打不到城下,现有的矢石火器又无法伤及铁皮车,袁崇焕无计可施,只能下令多发矢石火炮,杀伤奴兵。 待过了半日,弹丸已尽,城上的守军没了抵御奴兵的手段,听见奴兵在城下掘土声音愈发临近,各个面面相觑。 城中百姓不知前方战况,更是人心惶惶。 想到即将到来的建奴屠戮,自己及家人的命就要如蝼蚁一般被铁骑践踏,竟有些贪生的百姓与兵士,找出刀具想要剃头投降。 想来在他们眼中,剃发易服沦为建虏的奴仆,也比城破之时全家被屠要幸运。 第二日一早,袁崇焕知道自己不能再坐着等死,他召集祖大寿等辽将,立于东门城楼,厉声高呼,决意出城: “本兵备下令,出城与奴贼死战,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祖大寿没有想到,第一次作战就落得这样的局面,他也无怨无悔,随之高呼: “誓与兵备共存亡!” 明军正士气如虹,却见无数百姓前来。 一位老者颤颤巍巍,上前说道: “我等生民,不愿在家中静待等死,也不愿沦为建虏奴仆,为祖宗所唾弃。” “袁兵备守城御敌,倾力护卫满城百姓性命,老朽叩谢了!” 袁崇焕神情动容,忙扶起老者,道: “老先生说的哪里话,贺世贤昔日虽然轻敌,却也力战而死,捍卫社稷。” “我袁崇焕投笔从戎,矢志抗虏,亦要死得其所。” “诸位且在家中拿好锄头、端起钉耙,待本兵备与阖城守军尽数战死,再与贼巷战,多杀一个,便赚一个。” “袁兵备——” 在无数百姓的目送之下,袁崇焕好容易鼓足了为国战死的决心,率领辽军刚行几步,却见城头忽然响起欢呼声。 “奴兵退了!” “奴兵退了!!” 袁崇焕不敢相信,忙与祖大寿并全城军民登上城楼,果见一片哀怨声中,努尔哈赤不甘心地鸣梆收兵,率领铁骑浩荡绝尘而去。 霎时间,城头响起激烈的欢呼声,大明的旗帜再度被人摇动在空中。 袁崇焕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努尔哈赤眼见就将沈阳攻下,却为何突然收兵归去。 边疆风雪,日日不同。 因小冰河期临近,今年辽地的回暖,不过数日而已,努尔哈赤铁皮车刚运抵那日夜晚,便发现辽地在迅速转寒。 白日时还清空万里,风和日丽,一到傍晚,便就滴水成冰,风雪凛冽。 一夜之间,后金军惊讶地发现,他们掘出的地道,已被严严实实地冻住。 想要再挖,只是存进,便难于登天。 努尔哈赤此回之退,非是毛文龙袭后,亦非袁崇焕守城有加,无非是城墙土基被冻得过于坚硬,无法掘裂罢了。 再加上阿敏此回攻打朝鲜是擅自出击,努尔哈赤盛怒之下,估算无法迅速攻下沈阳,便就当机立断,决意撤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0节 至于袁崇焕,当然将此胜吹嘘城一场大捷,报往京师。 第一百八十二章:军机处 “妖氛累贯深宫,灾殃立现?” “这个魏大中,好大的胆子,敢将朕比作纣王!”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魏大中面前,气的浑身颤抖,言语颠倒: “你倒是说说,朕哪里像纣王了?” 阁臣刘一燝紧紧蹙起双眉,一脸无语地看着面前这个任性的少年皇帝,心中觉得实在可笑。 论年纪,自己足以当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父亲,每当暮年的他垂首叩拜年幼君主并且劝谏时,心中总有几分不协调的滑稽。 听见皇帝与大臣又在怒语想象,暖阁外本打算进去的宫娥们,都识趣地停住了脚步。 “唉,这些大臣,怎生的就与皇爷杠起来了。” “是呀,有事没事骂皇帝,他们这是个个都把自己比作了魏征!” 宫娥们正在无奈地讨论,却见急匆匆又跑来一人,众人赶紧将他拦住,一人问: “干什么去?” “捷报,宁远兵备袁崇焕奉出援,在沈阳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皇爷听了,一定龙颜大悦!” 说着,他就要进门。 “别呀,你别现在去,皇爷正和内阁大臣发威呢?” 宫娥们话刚说完,里边就传出阁臣“铁骨铮铮”的谏言。 “非是魏大中将陛下比作商纣,他只是因成汤之时,主上国政不修,朝纲不理,朝欢暮乐,治乱所系的前辙,奉劝陛下日参省己,正心修德。” 朱由校瞪了他一眼,甩出魏大中临去西南前上奏的题本,道: “阁老,他这本子里写的如此明白,所谓‘陛下御极后,阉人杂剧不离左右,射猎走马驰骋于南海子,无乃败礼之渐’,你这是当朕傻?” “臣等不敢…”刘一燝心中叹气。 内阁五名大臣,原本全是东林,众正盈朝。 光宗驾崩不及两年,现在可倒好,除了首辅韩爌,次辅自己以外,王在晋、顾秉谦还有魏广微,都是阉党邪派。 魏大中再一去职,就连刘宗周都不怎么干直言进谏了,这朝中上下,全被阉尘蒙蔽。 此番魏大中直言,实在是一舒心中愤懑,无论如何,自己也要替他阐明缘由,莫要让皇帝一怒之下,怪罪于他。 “他不是要做杜太师吗,好、朕就听听这位大明朝太师的谏言!”言罢,朱由校再度落座,静待下文。 刘一燝深吸口气,稽首拜道: “魏大中不避斧钺之诛,敢冒天威,非为沽名。” “今辽左重城频险,衣冠沦为辫发,华夷不分,百姓则苦于赋税,边将苦于战役,祖宗三百年设计,危在旦夕。” 刘一燝说着,眼中泛起泪光。 魏大中如此朝纲劳苦,殷殷献言,他实在不想让这番心思付诸流水。 然而,御座上的天启皇帝听他说着,脸上不屑愈发明显,这更让刘一燝这名老臣心生悲愤,话也就说的重了一些: “皇爷欲平辽东,必先除建虏。” “君子、阳也,故君子登庸中国之盛。而夷狄等属因,辽东建虏兴起,乃朝廷任用阉人,流放重臣所致。” “陛下还不明白?” 朱由校冷冷看着他,眼中兴起杀意。 刘一燝身形一颤,仍不为所动,道: “光复辽东,重整河山,必要以阳克阴,扑杀阴气。” “臣还请陛下饶恕魏大中直言劝谏之罪,召重臣还京,则天下可平,辽东可复!” 朱由校终是怒极反笑。 然还不带回话,刘一燝便咄咄逼人,颤抖着胡须,质问: “事关社稷,陛下如何笑得出来?” “陛下不修阙德,莫非也不知道礼义廉耻?” “刘一燝——!”朱由校指着他,说道: “嘉靖朝,有海瑞抱棺批鳞,万历朝,有雒于仁上疏‘酒色财气’,将我皇祖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又有魏大中去西南前犯颜直谏,好、好得很啊!” “海瑞、雒于仁之辈,在朕看来,皆是冒死上言,想要流传史册而已。” “你们这些依靠直谏搏名的朝廷重臣,嘴上高唱圣明,四体顶礼神祗,心中却从未将身为汝之君父当人!” “朕、不过是那魏大中搏名之工具罢了。” “也好,既然他有意沽名,朕也不好拂了他的意,传谕,魏大中不必去西南了,即刻问斩!” 朱由校知道这是东林党人的计谋,但心中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也便罢了,这昏君做就做了! “陛下…”刘一燝被这一番话呛的脸色惨白。 他实在没想到,这皇帝会行如此出格之事,朝廷重臣只因直谏便遭诛杀,成何体统? “刘一燝。”朱由校回首,轻声道: “你是先帝顾命重臣,亦是朕的肱骨之臣,当初李氏据宫,也有你护朕登基。” “可今日之言,你也是包庇魏大中,犯颜上谏的罪臣!” “这内阁,不再需要那么多谏臣!” 刘一燝一怔,未料到今日之事会闹到如此地步,他躬身走进一些,真切地见到皇帝眼中的冷寒之意。 他心中隐隐作痛,实在不想多年仕途就此划上终点,但事已至此,皇帝龙兴震怒,绝无挽回的余地了。 “臣只是罪臣,先帝在时武功,皇上在时有罪,还请陛下,好自为之!”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眼见刘一燝跪拜辞去,朱由校深呼口气,平复心境,道: “听诸臣谏言,朕亦知天下战事日久,决意在靠近西暖阁的偏殿,设立军机处。” “此偏殿,自今日起更名军机房。” “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尚书顾秉谦、东阁大学士魏广微、内阁大学士王在晋、英国公张维贤,日日都到军机房值班,助朕商讨军机重事。” 酝酿了一年多,朱由校终于还是将西暖阁,进一步升级成了军机处。 早先在西暖阁增派值臣,就是朱由校设立军机处的第一步。 西暖阁值臣王在晋,顾秉谦,在西暖阁值班一年有余,日日都在皇帝身边,威望早就与原本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再挑选朝堂重臣设立军机处,借助西南大捷之余威,当可一举而定。 当然,这军机处刚设立,朱由校的借口还是商讨战事。 等过上一段时间,军机大臣们打成一片,在朝堂中形成自己的体系,再与内阁争夺权力,也就是水到渠成了。 处死魏大中后,阁臣刘一燝上疏请辞。 朱由校没有多做挽留,毅然准辞,至此,内阁也就只剩下一个韩爌,还在苦苦支撑。 泰昌皇帝在位时组建起来的东林内阁,已被朱由校一步一步裁撤、淘汰。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懒散惯了,一听自己要每天去西暖阁的军机房值班,那是一百个不愿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张维贤有肾病 “军机处?” 英国公府,张维贤先是草草应付过圣旨,然后放下酒杯,先前醉醺醺的模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深沉: 今年刚十七岁的张维贤走入正堂,疑惑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要父亲每天都去乾清宫。” “陛下的意思,应该是要夺权了…”说着,张维贤被自己满上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依旧清醒,道: “当初陛下刚继位,就让我从京营、宿卫中招募新军,编练勇卫营,后来又说在西暖阁增补值臣,我就觉得蹊跷。” “现在看来,这是陛下早就计划好的。” 见自己父亲神色凝重,张维贤有些害怕,道: “那…父亲去和陛下说说,找个由头,还是别去了吧!” “不去?”张维贤转头看他一眼,冷笑,然后嗟叹一声: “我越是不想掺合政事,陛下越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你当我是袁崇焕,找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理由,陛下的圣谕说不听就不听。” “何况,什么由头能避得了一世!” 说完,张维贤摇头,似乎对张世泽有些失望,不悦道: “你啊,做事到底还是欠了心思,咱们英国公一系,为人处事,有些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后者心中慌乱,忙道: “父亲教诲,孩儿谨记!” 话音落地,正厅中陷入短暂的宁静。 张维贤能预料得到,天启皇帝设立军机处这一步是手大棋,他谨小慎微大半辈子,就是为了不想让英国公一系,在政治斗争上栽跟头。 毕竟,他不是很相信张世泽。 自己被逼进军机处还好,可百年之后,张世泽袭任爵位,这小子可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只怕要被带到沟里。 过了半晌,张维贤终于有了反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1节 他垂头望着自己的腿,若有所思,须臾,却是突然起身,拿起墙上挂着的佩刀,直接出了府邸。 ...... “你说什么。”西暖阁军机房,朱由校闻言一愣,蹙眉再度确认道: “这是真的?” “爷,千真万确呀!”王朝辅似乎明白什么,颤着身子道: “英国公昨夜骑马巡营,突遇大风,坐骑被惊的尥了蹶子,摔下马来。” “摔断了?” “据说是断了…” 面对天启皇帝的咄咄逼问,连王朝辅都不敢将话说的太满,一时间犯了怂,态度也模棱两可起来。 “那就是还没确定到底断、还是没断。” 朱由校喃喃自语,沉思片刻,负手起身,顺着透入窗檐的晨光望向窗外,道: “前阵子朕不是叫魏忠贤和许显纯把太医院的太医换一批吗,去告诉魏忠贤,让他选一个太医,去英国公府上看看。” 王朝辅擦擦汗,转身离开西暖阁。 不消一个时辰,魏忠贤就带着太医亲自到了英国公张维贤的府上。 看着太医正为张维贤望闻问切,魏忠贤的长驴脸一动,笑道: “伤的不轻啊…” 张世泽站在一旁,也不敢说太多,生怕出了纰漏,讪笑:“是啊、是啊…” 听这话,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又是充满心机的一笑,却没有多说。 “怎么样?郑太医。” “回厂臣,英国公这次——” 郑太医说到这,低眉顺眼地看了一眼魏忠贤,发现他面色如常,心中暗暗思忖,才道: “伤的真是不轻。” “且让本督看看…” 魏忠贤说着,也便上前细细观察,就在此时,躺在榻上的张维贤呜呼呻吟了一声,听声音,该是极度痛苦。 张维贤呻吟着,一只手扯着夹被,看样子是想给自己盖上,却因为力气不支,夹被脱手,反掉在地上。 魏忠贤连退几步,哎呀一声,惊道: “血!这哪来的血,这谁的血啊?!” 张世贤与郑太医闻言看去,果然发现张维贤的身边,湿了一片,也猩红一片。 他心中也好奇,莫非自己父亲这么大岁数,还故意演了一出尿床不成。 郑太医顺势上去,将手掌放在榻上,眨巴着眼睛,接了魏忠贤的授意,这才猛然抽出手,惊叫一声,跪在地上: “英国公还不只是摔断了腿,也有肾病,断不能再多做走动,需得静心调养才是…” “既然如此,本督就回宫禀明圣上了。” 魏忠贤在‘圣上’二字,着重加强了音调,最后看一眼躺在榻上一声声呻吟,好像下一刻就要直接死掉的张维贤。 冷笑一声,出了英国公府邸。 ...... “身体这么差,摔一下就不行了?” 朱由校看过太医开的方子,满脸狐疑,心中也实在是不相信。 就上回叫张维贤招募新军时他的表现来看,这小子不像是有这么深城府的人。 西暖阁死一般的寂静,天启皇帝躲在下午阳光在阁内的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沥沥冷汗已然渗透了郑太医的衣襟,进入他的眼睛,涩得他连连眨眼,却又不敢伸手去擦。 唯唯诺诺解释道: “《黄帝内经》有述,肾病者,腹大胫肿,咳喘身重。” “水道上侵脾胃而为胀,外侵肌肉而为肿,泛及中焦则为呕,再及上焦则为喘,数日不通则本破难堪,必致为殆。” “臣今日为英国公诊脉,肾病若不及早——” “行了,你这些话留着对别人说吧。” 天启皇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听见此言,郑太医骤然一脸惨白,差点直接向后跌倒。 魏忠贤站在一旁,一个字也没提。 “既然英国公病情如此之重,朕再要他入班军机房,倒是难为他了,不过军机重地,总要有个掌兵的勋臣来坐镇。” 朱由校转回身去,一步步走回御座,道: “这样吧,朕心中有个人选,张维贤之子张世泽,年少有为,就叫他代父值班。” 说到这,朱由校望向魏忠贤,促狭一笑: “厂臣觉得如何?” “呃…” 听了这话,魏忠贤登时觉得,自己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脖子上被天启皇帝套了个绳儿,可以随时被一点、一点的收紧。 松快与紧,就在自己天启皇帝的意愿。 魏忠贤面容惨淡,瞻前顾后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道: “爷说的是,英国公重病缠身,这也是有太医诊断,不可再入军机房列班。” “既是如此,张维贤在勋臣诸子中威望也足,叫他来代父值班,于理尚可。” “既然厂臣都这样说了,那就叫司礼监拟旨吧?” 司礼监拟旨,这就说明圣旨还是要过内阁,消息传出,官员们全都松了口气。 看来,这军机处还真就是处理重大军务用的? 倒是英国公张维贤,一脸懵逼的在家里,他老是觉得让天启皇帝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叫那小子代自己值班,他还不得被坑个底儿掉?! 忽然,张维贤转念又一想,其实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张世泽先在军机处和那几位老司机学学,没准能学习到几分精髓,整天在皇帝身边,呼来喝去的,也有助于英国公一系的声望。 就算真捅出什么篓子,趁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没死,也还能给他兜着。 第一百八十四章:卢象升赴京 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就要开始了。 最近几日,各地的贡生们都赶到京师各处下榻,提前商讨此番殿试的策问题目。 国家之政、帝王之心,还有古今礼仪,这些高频考点,都是贡生们争论的焦点。 自然,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也是影响题目的一个原因。 东林党宣扬权阉魏忠贤蒙蔽圣听,起门下党羽阉党,在朝中拉帮结派,排挤清流人士。 前有杨涟、高攀龙,后有叶向高、魏大中,如今的朝政,可谓是黑暗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帝王之心的考题,基本不太可能。 这个时候去问帝王之心,难道不心虚吗? 帝王之心,就是阉党之心! 贡生中有许多自诩清正者,却也不乏如顾秉谦那样,为了往上爬或展露才能而不择手段的。 提早到来的各地贡生们,准备充分,正在京师各处下榻处争论不休。 常州府宜兴县张渚镇,也传出激烈的争吵。 一名老者手中拿着《大学》,望向院中背着行囊,欲要离家出走的青年,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 “你…就那么想走?” “追随阉党做事,就能让你一展才学、报复了?” “爹——” 青年向前的脚步一顿,随即眼中升起一抹决绝。 他名为卢象升,字建斗,今年刚满二十二岁,正是血气方刚,浑身散发着想要报国的铮铮热血。 最近几日,这样的争论,他与其父亲进行了不下十余次,每回换来的,都是父子冷战。 直至今日,算好时间的卢象升发觉,若是再不赶快赶路,就要赶不上时间,这才赶了一个大早,想要避开思想陈旧的老父,悄悄出门赴京参加殿试。 知子莫若父,卢象升没有想到,他的父亲早就等在院中了。 “世人常说阉党蒙蔽圣听,此番主考更是魏广微这等阉党,录用此批进士,就相当于为阉党做事,向权阉低头。” “孩儿看不然!” “万里江山都是陛下的,我去哪里,脚上踏着的,都是大明的国土,这是殿试,是陛下亲自选贤任能!” “孩儿若录入进士,这才叫光宗耀祖,就是权阉,也是为当今陛下做事,岂有为权阉爪牙之说?” “父亲,您多虑了。” “这些话,不过是朝廷党争失利者编排的幌子罢了,阉党是否真如这般黑暗,孩儿还要去亲眼看看!” 老者闻言,悠悠叹了口气,一时语塞。 夏日炎炎,院中槐树上的老鸦正兴奋地叫着春,老者靠在树上,却引得老鸦惊叫飞走,震落几片树叶。 卢象升上前去扶,这一回,却被老者愤然甩开,狠狠地向他瞪过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2节 卢象升的手停在半空,眼中瞳孔骤然放大,觉得自己胸口猛然一恸,仿佛被三尺寒冰铸成的利刃,穿刺而过。 自幼以来,深得其父谆谆教导,再加上卢象升勤学有为,虽然没有神童之资,却也能时常展露出非比常人的见解。 他料得此番入京参加殿试,会引老父反对,却没成想会是今日这般父子决裂的后果。 一时之间,卢象升长久以来坚定的报国之心,猛然撼动一颤。 “建斗…”老者两字出口,胸口一疼,道: “主考官魏广微,可是害死清流名臣魏大中的主要指使啊,你真要去?” 卢象升一怔,思量片刻,仍握拳道: “要去。” 老者闻言,眼中几乎含泪,无助地坐在槐树下,喃喃道: “建斗,当年你小时候,总说以后要做大事,这些话都不作数了吗?” “你变了…” 卢象升蹙眉,站到门口,静静打量着自己父亲,道: “爹,孩儿从没变过,是您变了。” “我说的话,一直以来都是作数的,此番入京,我深信以我之才能,定可进士及第,光耀门楣,一展才学、抱负!” 老者无措地捂住脸,他开始语无伦次,满目含泪,怒其不争,近乎哀求地道: “建斗,你不要这样…爹知道,你这是和爹置气…算爹求求你…不要去了…” 卢象升满腔热血化作热泪,眼中更多出几分决绝,向后深深一拜,道: “孩儿从没有与您置过气。” 话音落地,老者却一反常态,怒目而视: “陛下贵为天子,难道不知自己的身份吗?还会被权阉蒙蔽,那是昏!” “因直谏而滥杀重臣,那是暴!” “为这等昏聩桀纣之君,你将我卢家的列祖列宗置于何地?” “这天子累日善恶不分,他荒唐昏聩也就罢了,为父一直是如何教你的,到今日,难道你连尊严都不要了?” “——父亲!” 卢象升拂袖转身,二话没再说,就要离去,却被老者踉踉跄跄追上前来,焦急询问: “建斗,你干什么去?” “赴京,殿试!” 卢象升因一时气急,以致脚步虚浮,没有看路,险些被石块绊倒,待他稳住身形,却见老者已从家门追了出来。 “卢建斗!” “你再向前走一步,你我父子…”老者咬着牙,直呼其名,胸中只觉万箭穿心,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此生…都莫要相见了。” “我卢家,丢不起那个人!” 卢象升顿住脚步,凝神不前,紧紧攥住双拳,直至滴出血来。 就在老者紧张呼吸之间,下一刻,却见青年忽然加快脚步,愤而向前,留下一句话: “不见便不见,建斗此生,托付大明朝矣!” 老者堪堪听这最后一声,伴着老鸦归回的叫声传入耳边,忽然想起卢象升小时的往事。 他愣愣望着卢象升的背影从眼眶中消失,咒骂一句,进而神情彻底崩溃。 “小兔崽子,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 明初,曾闹过一个南北榜案。 发生此事的原因,是因为那次会试录取的全都是南方人,偌大个大明朝,竟无一名北方人上榜。 起初,朱元璋雷霆震怒,还以为是取仕不公。 后来查清,倒并非是取仕不公,就是因为自李唐以来,南方人在科举上的表现,明显优于北方人。 朝廷取仕公道,反倒让事情更加复杂,因为这种借口,北方士子明显不会服气。 后来朱元璋为了笼络南、北士子,定制今后科举,皆分南北取仕,增补北方举人入仕,这才完美解决了南北榜案。 行至今日,殿试策问题目一经放出,随即引起士子们的激烈讨论。 原因无它,因为这次的策问题目,“西南治夷之问”,那简直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第一百八十五章:分省录取制 西南治夷之问? 换成大白话,问朝廷治夷怎么样,再直白一点,皇帝治夷的政策怎么样。 能说不好吗,敢说不好吗! 那不就是变着法让殿试的贡士们吹皇帝治夷有多英明,有多伟大吗? 很快,听见消息的贡生们,都觉得这次殿试实在太简单。 在他们看来,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去想,这回朝廷治夷的政策上,到底哪做的好,就行了。 当然,这也让前来参加殿试的贡生们,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 有一些人认为,朝廷出这样的策问题目,定然权阉魏忠贤的主意,让铁杆阉党魏广微担任主考官,定也是他从中作祟。 这群人,以文徵明之子,东林大才子文震孟为首。 他们都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便是同龄人中的所谓神童,词、书、画俱佳,名满天下之辈。 另外一些人则是从政治角度出发,认真在思考这回朝廷在西南政策上的得与失。 论名气、出身,他们比不上那些书香门第的才子们,但却个个都有独到见解,也愿意为国效力,抛头颅、洒热血。 甚至,这些人很多都做着随时投笔从戎,为国征战的打算,他们以卢象升为首,眼中少有文贵武贱的隔阂,国家利益大于天。 除了这两帮人以外,还存在不少于夹缝中生存的所谓“小人”,他们听见策问题目,个个都是兴奋不已。 这样的考题,正是他们所最需要的。 这样的人,听见策问题目后,第一个想的不是朝廷为什么会出,而是会想,到底如何能把朝廷治理西南的政策夸得尽善尽美。 换句话来说,如何拍好当今皇帝的龙屁股… 对于朱由校来说,每一类人,都是朝廷中必不可少的,他们现在的争论,就是日后朝廷中党争的雏形。 做皇帝的,最看重的便是均衡。 距天期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只剩下几天,各地贡生们的讨论天马行空,很快就汇聚到了从前各地科考熟“阔”的问题上。 有明一代至今,从进士人数来看,江西、浙江、江苏分列全国总榜前三,而第四,则是低调追赶的福建。 到了万历末年,福建的进士人数甚至超过了江苏,位列第三。 对于江西一省在科考上无可动摇的头名位置,有一种有趣的说法是,可能是受到了王阳明的鼓舞与“知行合一”理论的刺激。 而江苏呢,恰恰可能也和王阳明有关,因为这里曾是王阳明仕途闪光的发源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家祖上没阔过? 北方人虽然不服气,但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唐代以后,在科举之路上,最阔的永远是南方省份。 在科举上,宋代的江西也不弱,排名仅次于福建和浙江,稳居前三。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的前一百年,江西迅速超越闽浙两省,成为全国最能考的省份,并且长期稳坐第一的宝座。 尤其是赣江中流的吉安府,在前一百年间,居然产生了四百二十六名进士,还有三十三位巍科人,你敢信?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震惊的是,建文二年和永乐二年连续两次科举殿试中,一甲进士六名,吉安人就包办了五名。 现在大明朝的贡生们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全国科举看江西,江西科举看吉安。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江西吉安人在科举上,一直是比较有造诣的。 然而在大明朝,你想要当个举人容易吗? 就这回策问来说,西南治夷之问,你光是给皇帝猛拍龙屁就行了? 首先,你拍的要漂亮,还不能太露骨。 如果试卷里夸的太恶心,很可能会引起反效果,到时候取仕取不成,小命可能也要没了。 这还是其一,另外主要的,你还得有真才实学。 就比如,先猛夸一通,朝廷在西南开办社学,并颁行有功名者到西南讲学两年优先补缺的政策,如何如何有先见之明。 然后话锋一转,说这政策有个小瑕疵,提几句有建设性的意见,说说自己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看法。 试卷上要是能做到这些,取个金榜进士出身就没跑了。 可这也就能让你上金榜,要是被钦点为状元、榜眼、探花这种前三甲,首先个人能力要真的强,起码纸上谈兵的功夫,不能比赵括弱。 其次,还得会来事儿,会说话。 ...... 贡生们在争论,朝里也没闲着。 朱由校只知道这是自己登基后第一回殿试,甭管是不是懒,也甭管想不想去,为了显示出对殿试的重视,也要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然,最开始朱由校是没想到会这么麻烦的。 再一听考殿试那天,皇帝要端坐在龙椅上一动不动,朱由校顿生后悔,当时就有点后悔。 后来满怀希冀的一问,殿试至少要特么三个时辰,朱由校就变成苦瓜脸了! 三个时辰,就是后世的六个小时,整整半天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3节 这时间朕就上边坐着当个吉祥物,一动也不能动,这怎么熬过去? 看着阶下商量火热的群臣们,朱由校一咬牙、一跺脚,不就是当一回监考老师么,皇帝说过的话能后悔? 再无聊也得干了! 因为赵南星去职后,吏部尚书一时有所空缺,这回作陪的,就成了主考官魏广微等几人。 这次朝议的主题,是朱由校想搞个大事。 上次说到,洪武朝发生了南北榜案,自那以后,朱元璋将科举考试定制成了南卷、北卷。 后来,又增加了中卷,把全国划分为南、北、中三个区域,分别录取进士。 这录取数量也不一样,相对实力比较强的南方各省,录取人数就要多一些。 北方大多都在边陲,需要稳定边疆,所以占据了剩下那些的一大部分,余下那一丁点,就分给了实力不怎么强,也闹不出什么浪花的“中间人”。 朱由校这回想搞的,就是将南北中卷制,进一步发展成分省录取制。 “朕御极不到二载,偶有感触,发觉这南北中卷,虽可以调和南北中三处的人才组成,但无法对各省的人才进行有效录取。” “简单来说,每次殿试,总会有一大批真有才学的考生,或因道路偏远,或因名额不足,年复一年,屡考不中。” “朕想着,这次壬戌科殿试,就按省份出卷,各省均有不同,众卿以为呢?” 语落,朱由校侧首,静静望向殿内一脸懵逼的群臣。 第一百八十六章:改革红利 分省录取制。 朱由校也并不都是夏日打猎、冬日溜冰,在后宫的时候,也经常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玩意第一次还是康熙搞的,首先时间跨度并不大,后世也一直在用,算是一个显著的考试模式进步。 江浙地区对其它地方,所谓的科举进士数量,占有压倒性优势,朱由校自然也明白这个情况。 最近各地贡生之间的争执,也是因此而起。 相比江浙地区,北直隶顺天府倒是没什么,咱是从龙之地,还怕名额少? 可边陲甚至一些偏远地区,想出一名举人那可太难了。 换句话说,这个政策能有效减少江浙等科举一直很强的地区的举人数量,给偏远地区的士子们提供方便。 再加上《京报》的大力宣传,到时候无论东林党怎么嘴炮,大家还不都是该考考? 谁还能为了两句嘴炮真不去参加科举… 只怕这道政策下去,就连一些东林士子都要喊上一句:天启皇帝圣明,我们都跟着皇帝干了。 嗯,真香! “启奏陛下,臣以为,壬戌科殿试,朝廷如要分省录取,还不如复汉之制,举孝廉!” 大臣们议论半晌,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刘宗周站了出来,道: “五十万以上人口之大县、大州,可举五名进士,五十万以下的小县、小镇,则每年举两名,甚至每两年举一名。” 听着下阶群臣们嗡嗡再度议论起来,朱由校的脸黑了下去。 恢复东汉举孝廉制度,这刘老头怎么想的,那不是越活越回去了么? 朕的大明,那肯定要与时俱进,莫说科技树,就是各种制度,也要踏上进步的道路! 皇帝做无声的抗辩,很快,魏广微蹑足踏出,道: “臣以为不妥!” “历朝历代,皆有适宜时势之制,举孝廉毕竟距今一千多年,举孝廉制不合当下科考境况。” “臣以为,陛下所说分省录取制,可以在壬戌科殿试先行一试。” “臣是主考官,又是河南籍大臣,可以领衔几位翰林臣子,拟出一套河南卷。” “至于其余各省,也选一位重臣领衔出卷,如此,方可平息争议!” 兵部尚书崔呈秀也道:“陛下,臣以为此议可行。” “万历三十七年会试,朝廷为鼓励辽东考生应试,在试卷上盖‘夹’字,诸位同僚不妨回想,当年辽东多出了几个举人名额?” 见众人纷纷摇头,崔呈秀满意一笑,心道还是准备充足的鸟儿有虫吃,他伸出一个手掌,道: “五个!” “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仅在辽东考生的考卷上,加盖了一字,辽东考生的举人熟料,就多出了五名!” 语落,殿上议论声音更加明显。 很快,便有人急不可耐地站出来,道: “臣不敢苟同!” 却是尚宝司少卿黄世斌,他道: “江浙地区自古便是科考大省,朝廷取仕有限,增加偏远地区考生名额,就要削减江浙、顺天等处的名额。” “这样一来,势必要有学艺不精,鱼目混珠之人,真正有学识之士,却因名额问题,与功名失之交臂。” “如此,不仅会让朝廷蒙受损失,也是对寒窗苦读多年的学子的不尊重!” “还请陛下,切莫随想随做,要从时势考量啊!” 朱由校闻言,睁开眼睛,瞥向下头,不悦道: “爱卿这意思,是说朕想一出是一出,没有看江浙地区考生的情况了?” “臣不敢!” “不敢——”这样的话,朱由校真是听得多了,冷哼一声,也懒得再多说什么,转头问: “今日就做个决议出来,再拖,殿试可就要来不及了。” 语落,群臣再度开始嗡嗡议论。 魏广微和刘宗周、黄世斌等人,代表的是两个阶级,也是两种四路。 从道理上,这两种思路都对,究竟听谁的,就不仅仅是道理的问题了。 首先,魏广微代表的不仅是偏远地区考生,却也是魏党,是皇党,是按照皇帝的意愿,提出自己的看点。 而刘宗周等人,就趋于保守,甚至提议恢复东汉制度,以保证江浙、顺天府的科考地位。 暗中,这其实也是维护江南士子和财阀集团的利益。 这个争论,其实在宋朝时候就有,从砸缸时代开始,司马光就证明了自己不仅仅是一个动嘴皮子的辩论家。 在实操层面的政争中,司马光也取得了南北之争的胜利。 作为继欧阳修之后在大宋中枢的另一个江西人,王安石在新政中也曾有为南方考生代言的改革措施。 但反变法的司马光当政之后,尽除王安石新法,最终为“西北士人”争取到了科举制中的名额保障。 尽管未全面实现“分生录取”的政治理想,但宋朝在科举制度上,先期实现了齐、鲁、河朔诸路与东南诸路的分别考试。 要是这回大明的科考制度,提前迈入分生录取这条路,可以断定的是,江南会遭受重大打击。 自宋以来,一直秉承的“国家取士,唯才是择”这一原则,将被彻底打破。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最看重的还是分生录取制所带来的诸多政治“红利”。 从后世就看得出来,康熙实行“分省录取”后,对落省份有多大帮助? 改革之后,曾经打零蛋的甘肃一省,在有清一代竟出了二百五十五名进士。 不出意外,江南在改革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但由于江浙等处整体基本面过于强大,在清代的前一百年,还是保住了第一的位置,尽管已经相当勉强。 总体上看,康熙在实行分省录取后,在整个清代,北方省份的进步是非常明显的。 原本江浙等省在科考上的垄断被打破,河北、山东居然冲到了三四名,河南、山东也排在六七名。 从总面上来看,江浙虽然排在第一,但一旦引入了人均数据,就会发现,实际上,江浙才堪堪排在第十。 每百万人口中,江浙的进士还不到一百人。 这也就是说,实行了分省录取后,曾经的科考垄断大省,在鞑清一代,一万人都轮不上一个名额。 有意思的是,江浙的这一数据还在逐年下滑,到了晚晴时候,甚至还要低于贵州… 朱由校觉得,分省录取是科举制度必须要有的改革,而且从时期来看,几十年后的康熙时期,就已经很成功。 放到自己的天启一朝,朱由校当然有信心将分省录取制,发展成朝廷笼络士子的一张王牌。 当然,这也是从根本上打破如今东林士子满天下的手段! 第一百八十七章:孙之獬好开心 最后廷议的结果,就是依照皇帝的意思,在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中,试推行分省录取制。 当然,推行新制度,朝堂上商量完了,就要尽快形成一整套的体制班子,这可不是你来我往嘴炮几句就行的。 这次是朱由校穿越以来,第一回尝试做出一系列比较进步的改革。 这个时候,得力官员的重要性往往就显现出来。 如刘宗周这等东林余孽,虽然散朝后,各个嘴上都有所不服,可一回到官署,他们却也是尽心尽力。 还有“阉党”官员如魏广微、顾秉谦,个人能力也都不错。 回去以后,内阁联合吏部,在西暖阁军机房进行了一场通宵达旦的小会议。 等他们全都到军机房的时候,却发现往日都很晚才走的天启皇帝早就故意离开,找皇后讨论人生哲学去了。 既然皇帝不在,那事情就要简单的多了,毕竟,大家都可以畅所欲言,不用顾忌太多。 这些朝堂重臣们互相寒暄几句,也就尽快进入主题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4节 这次内阁联合吏部会议,主要是针对有明近三百年来,科考录取上出现的问题,并商讨如何有效解决。 把考生所在地区与出身结合起来,统筹分配录取名额,分省区、分阶层录取,细划录取工作,这些都是他们需要做的。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檐,照射进坤宁宫,龙床上的天启皇帝不知何时就已经醒来,正静静靠着,喃喃道: “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也该回去了…” 轻声细语的呢喃,还是搅扰了怀中皇后的清梦,两人相顾一笑,却是朱由校屏退了已来到宫外的都人,淡淡道: “朕和皇后还要再睡半日,你们宫外候着。” 都人们的应承声传出紫禁城,化作一缕暖风,拂过刚刚一脚踏出西暖阁的刘宗周的耳边。 他轻叹一声,心力交瘁。 他实在不明白,这等分省录取制,显然会拖慢江浙地区的发展,也会令江南地区的士子对朝廷不满,生出背离之心。 相对而言,因此所获的偏远地区士子那些所谓忠心,实在是不值一提。 不过也罢,既然廷议、部议皆已结束,分省录取制在天启二年的大明出现,也就是尘埃落定之事了。 “或许…崔呈秀说的不错,真是我刘宗周过于迂腐、守旧了?” 官员们迎着朝阳各自打道回府,经过彻夜的激烈商讨,每一道背影,都和紫禁城里的皇帝一样,显得落寞、瘦削。 有的唉声叹息,说祖宗定下的近千年科举制度就要被打破,大明科举即将陷入黑暗的。 也有兴奋不已,说天启皇帝这一手,实在是富有远见卓识的高明之举的。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众说纷纭,对于这点,朱由校早有准备。 可以预料的是,这次施行了分生录取制后,江浙、南北直隶地区的贡生竞争力会被减弱,西北地区的考生,会有更好表现。 自然,在壬戌科的殿试上,朱由校也对官二代,商二代做出了一些限制,以增加寒门士子的登场率。 到底有没有卵用,朱由校根本不在乎,作为一个后世穿越者,寒门难出贵子,这种基本常识还是明白的。 这一手主要的目的,其实还在争取更多士子对朝廷的效忠,从而削弱东林在民间影响力。 相信在《京报》和科举改制的影响下,东林在朝堂之下“遥执朝政”的时日,也不多了! ......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壬戌科殿试的前四天。 在这几天,基本不会再有士子去“复习”考点了。 有能耐的知道自己肯定能得进士及第,没能耐的,也不会多做努力,想着混个同进士出身,也就不错了,想那么多干啥! 人生,要知足常乐! 同进士出身,也比大部分人要强了,这就算半只脚踏入仕途,就算回老家,也非同日而语。 可朝廷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内阁、吏部共同在京师发了一篇通告,《京报》也同期刊行,具体内容,涉及一桩牵动千年科举制度的大改革。 这超出了很多人的认知范畴! 不少人都没想到,在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见识到朝廷分省录取,根据省份出殿试卷子。 这要是在从前,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当时朱元璋分南北卷,嘉靖增设中卷,这已经克服了许多阻力,朱由校做的更绝,直接一步到位,每个省一套。 这皇帝也确实是太小了,今年也就才十七,做事情想一出是一出,根本没想过这种牵动科考的改革,影响会有多深远! 当然,除了嘴炮,各地贡生也是各自态度不同。 像是如贵州、西南等地远道而来的,基本都是憋住不笑,看江浙贡生的笑话,因为朝廷几乎相当于直接增加了他们这些偏远省份的名额。 相同的,自古以来便是科举大省的江浙地区贡生,个个就是义愤填膺了。 这种改革,虽然对头三名影响不大,但是对他们这些半吊子,却是最考验真功夫的。 本打算要混的,怕是要被偏远地区考生给强行挤掉一部分。 最慌的就是这群人,虽说是自身实力不强,但毕竟个人面子摆在台面上。 你一个江南贡生,没考过云贵的,回老家还不被同社的学子们给笑掉大牙? 面子还要不要了,仕途还进不进了? 无论怎样,朝廷的这次改革,既然已经颁行下来,那肯定就绝无反悔之意。 还有四天,赶紧该备考的备考,该夹带的夹带,反正啊,咱们不能给江浙地区丢了面子! 在临考的前一天,偏远地区的贡生们,集中在京师有名的荟萃阁大摆宴席。 一人举杯,大笑道: “各位,值此壬戌科殿试,朝廷做出此番惊天地、泣鬼神之改革,是为我等偏远士子考虑!” “皇上如此心诚,我们也不能丢了他老人家的面子,到这天启二年,江浙社学在科举上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龙拂兄说的好!” 孙之獬话音落地,众贡生也都纷纷举杯。 赶上这么一个好时候,终于可以一展才学,得到更好的功名,也让那帮狗眼看人低的江浙贡生看看,我们山东、云贵的贡生,不比你们差! 孙之獬听众人个个开怀,自也是满饮一杯,喝的小脸通红,有些微醺。 呆坐片刻,他再度起身,道: “诸位,满饮此杯!” “当今皇上做出这等改革,可谓自古少有之圣君,我等要齐心任事,为皇上效力!” 众人纷纷举杯,齐声道: “一定、一定!” 第一百八十八章:这是个人才! 头一回殿试,各地来京师的贡生们紧张,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却也不是很轻松。 亥时,都人们换了暗灯,悄悄退了下去。 为这天启朝廷的第一次殿试,朱由校也是煞费苦心,提前做了许多准备,见一见这个时代的“各省状元”们。 躺在张嫣身旁,朱由校喝净了淡茶,放下杯子,转头道:“皇后,朕想着,今后私下里都叫你珠珠,怎样?” 张嫣正想近日后宫的事,闻言一怔,被皇帝近日的体贴、柔情所触动,眼圈里竟陡然落下了泪。 朱由校看见也是一愣,将她搂在怀里,道: “哎?怎么哭了…” 张嫣连忙抹去了泪,靠在皇帝有力的胸膛上,道:“妾没事,谢谢陛下。” 朱由校哈哈一乐,道: “珠珠,今后私下里,朕叫你的小名。你也不用端着礼节这么陛下、陛下的叫着。” 说着,朱由校顿了顿,直到张嫣凑过来,才低声道: “这样、咱们哪还像如胶似漆的夫妻呀!” 张嫣闪烁着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是认真思量起来,歪着头问:“不叫陛下,那能叫什么呢?” 朱由校想了想:“民间夫妻之间是如何称呼的?” 张嫣下意识道:“夫君?” “哎——”朱由校拉长音调,促狭地看着怀里的人儿。 旋即,张嫣意识到自己又被无良皇帝调戏,却也没有最初那样恼怒,只是羞的红霞满面,佯嗔着埋下身子。 朱由校只好去哄,哄了半晌,又轻唤道: “珠珠…” “啊?” “太医说,你腹中的龙子,随时都可能出生,等这回殿试完了,朕哪儿也不去,夜夜来坤宁宫陪着你。” “倒是起个什么名儿好呢?” 闻言,张嫣身子一震,乖巧道: “妾听陛下的。” “还叫陛下?”朱由校望了一眼,佯怒道。 “夫君…” “哎!” 随即,两人又嬉笑到一起。 不多时,晚香淡淡,又值深夜,大明朝的皇帝与皇后,各自紧紧握着手,沉沉睡去。 ...... 第二日,大明天启二年的壬戌科殿试,在紫禁城悠长的钟声中,正式开始了。 各地贡生们怀着忐忑的心情,自玉石龙道登上石阶,深呼口气,迈进武英殿的大门。 本来,殿试是要在三大殿之一的皇极殿举行。 三大殿在嘉靖及万历年两次烧毁,朝廷不久前才动工修缮,没个三五年,根本修不完。 没什么办法,这次殿试的地点,只好定在了同样气势恢弘的武英殿。 当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主考官魏广微,监考官刘宗周、左光斗等人,也早就到场,静候多时。 “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完毕后,朱由校放下激动的心情,静静挥手,尽量用平复地语气道: “开始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5节 “遵旨!”魏广微答应一声,上前两步,抬声道: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即刻开始!” 话音落地,大殿内即有各宫各院的管事牌子们,还有机警的宫人们,领着贡生们前往各自位置。 相比皇极殿,武英殿就要小得多。 除了今日考试的三百余名各地贡生外,还有二十几名监考官,各宫各院的太监、宫娥。 想要装下这么多人,自然要提前做好位置规划。 桌子之间的距离,被适当缩小,围绕武英殿龙椅阶下,呈一个“口”字形分布。 作为主考官魏广微站在最中间,刘宗周、左光斗等二十几名监考官也是分工明确,他们有时站定不动,有时则要来往仔细查看。 其实,也是站的久了,活动一下筋骨。 反正在这个大殿上夹带作弊什么的,除了超高的胆量,也要有出众的手段。 大明对夹带作弊的考生,处罚不可谓不轻,更何况还是皇帝亲临的天启朝廷第一次殿试。 这个时候作弊,和找死没什么两样。 然而,还真就有人打算搏一搏… 朱由校坐在上边,不一会儿就倦了,只是揉了下鼻子,就有贴心的宫娥来给让盖上锦被。 这就和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看下边考试学生的感觉一样。 朱由校所在的位置,比起将台来说,还更要居高临下一些,基本不用仔细看,打眼一扫,下边动静就尽在眼里。 一想到还有三个时辰要熬,朱由校就欲哭无泪,这特么的,六个小时啊,就干坐着? 皇帝上边正无聊呢,下头一个鬼鬼祟祟的江浙贡生,便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名江浙贡生的位置挺好,位于“口”字形右下那一角,可是夹带这么大的动作,上头皇帝也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这边一动,朱由校便是眉头一蹙,嘴角也翘了起来。 这丫的,有点意思,太岁头上动土,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打小抄? 考快一个时辰了,截至目前,全场就他独一份。 朱由校倒没急着戳穿这名贡生,却是瞥了一眼各监考官的神色,果不其然,这帮老爷一个个的,全都戏精附体了! 首先就是号称刚正不阿的左光斗,这位爷就在作弊的江浙考生身后负手站着,前后距离不到一步半。 那副铁面无私的神情,不知道的,好像还以为他是真没看见。 还有刘宗周,路过那名考生的时候,还偷偷帮他收了小条塞到宽袍大袖里,看得朱由校是冷笑连连。 就这帮东林党的监考法,江浙贡生上甲榜进士及第的能不多么? 倒是魏广微,发现这名江浙考生作弊后,第一时间向上瞧了一眼,就像是在等一道命令。 这个时候,只要朱由校一个颜色,这名正抄得欢的江浙贡生,一辈子基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朱由校还是没动静。 看见皇帝这样,魏广微稍加思量,瞬间就明白英明神武的天启皇帝,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他也就“咳咳”两声,从一脸心虚的左光斗身前路过。 除了这名自以为作弊没有被发现的仁兄以外,其他人居然都在认认真真的答题。 只是这题目,实在让他们有些无从下笔。 魏广微着重看的,是的偏远地区贡生,这帮人在这次的改革上是获利放,不出意外全都要纳入“阉党”麾下,为皇帝效力。 像是山东籍贡生孙之獬、贵州籍贡生郭慎独、北直隶保定籍贡生王锡衮,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取仕最好,取仕的越多,越有利于形成听命于皇帝的统治集团。 至于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东林大贤,想的自然和魏广微截然相反。 壬戌科殿试,对东林党来说,是一个咸鱼翻身的好机会,增补新晋官吏入朝,培养基层力量,一向是他们的长处。 南直隶长洲籍贡生文震孟、南直隶长洲籍贡生陈仁锡、江西籍贡生傅冠,江浙籍贡生张天麟,都是地方上的青年才俊。 如果这些人入朝为官,刚好填补魏忠贤一顿操作杀掠掉的东林党官员,以再次形成把控朝政,众正盈朝之势! ...... “朝廷西南之政,学生以为可行。 然当地夷人,长期居于深山恶水之地,不与外人通,学生又以为,可仿朝廷于贵州例:使村村兴社学,处处有书声。 朝廷不仅要有社学,更要设义学…” 魏广微本来是随便瞟了一眼,却是直接被吸引住,定定站在这名考生身后,看了很长时间。 这卢象升,貌似是个人才啊! 卷中思路清晰,脉络明确,先是开头一句,淡淡夸了皇帝西南之政的正确,而后又用大量笔墨,写出自己看法。 这些话,没有一句是废话! 魏广微只看了一会,就从卷上看见卢象升提出的几点绝好意见,比如兴办“义学”,让西南各省儿童均可免费入学。 再比如,卢象升建议朝廷在西南施行鼓励垦荒政策,将土司霸占的汉民土地予以收回,按照清单发给原土地主人认领。 对于荒芜无主的土地,朝廷可以迁徙中原流民前往耕种,许诺有所收成后,将土地分发给他们永世耕种。 并且,减免西南地区新开垦土地的六年赋税。 这些意见,每一个都让魏广微觉得惊异。 这唤做卢象升的,到底是谁,怎么以前从没听说过? 只可惜他是南直隶苏州籍的贡生,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朝廷所用,似乎是一大损失… 在这方面,魏广微既已成了阉党,也就和原本的东林思路完全不同。 在他看来,无论籍贯出身,只要能为朝廷出力的人才,那就是可以用的。 在国家层面上,个人得失、计较,都得往后稍稍! 第一百八十九章:倒数第一孙之獬 总算捱过了殿试,朱由校晃了晃脖子,跳下龙椅,在一众贡生和监试官错愕的目光中,做了甩手掌柜。 随着晚风拂入,武英殿的贡生们全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也传来一道轻飘飘,但不容置喙的口气: “收了卷子,就交到西暖阁吧,朕与诸卿同阅。” 一听这话,下边正做最后检查的贡生们懵了,不是说天启皇帝不识字么,不识字还要亲自阅卷,莫非是别人读他听着不成。 带着这些奇怪的想法,贡生们一一交了卷,走出武英殿的那一刻,感觉世界是那样的美好。 直到这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才有心情去观赏眼前这壮观的紫禁城,下回再来,那可就指不定是啥时候了。 回到西暖阁熟悉的靠椅上,朱由校舒心的喘了口气,有一说一,能坐在那六个小时,连他自己都不敢想。 “陛下…” 不多时,浅睡过去的朱由校被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唤醒,不悦道: “什么事?” 王朝辅听出天启皇帝声音中的疲倦和不耐烦,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大臣们收拢了此回殿试的试卷,在暖阁外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赶紧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这才忽悠一下子记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干。 等魏广微、刘宗周、左光斗三人各抱着一摞卷子进来时,却发现天启皇帝正躺在卧榻上,手里拿本书翻着。 三人一一将卷放在皇帝眼前,随即揖身行礼: “臣参见陛下——” “嗯,贡生们都回去了?”朱由校抵制困倦,强打精神问道。 “回陛下,都回去了,武英殿也清扫完毕,焕然一新。”魏广微说着,抢上前道: “臣为陛下读阅。” “不必了,朕识字。”朱由校看他一眼,使得前者浑身一凛,这才是淡淡道: “这卷子,是你们看过后排的位序?” 如果是,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份,应该就是部院各考官内定的第一,也就是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的状元。 三人对视一眼,刘宗周上前道: “回陛下,我等…” “你只需说是、或不是。”朱由校连头也没抬,话中渐渐失了耐性。 “是。” 话音刚落,朱由校变将手中这份卷子掷在脚下,从左手边一摞中抽出一份,看了小半会,道: “这个王永吉不错,是哪里人士?” 刘宗周回道: “禀陛下,王永吉是江南高邮籍贡生,在兵事上,略有小解,此番他卷中将西南土司分而化之的策略,臣以为可行。” “高邮人…” 朱由校复述一语,却话锋一转,道: “录第三甲最末。” 闻言,阁内两名东林重臣都是一愣,这样的人才,皇帝居然只录三甲同进士? 这还不算什么,还特意把他排在第三甲最后一名,这不就是殿试倒数第一吗,就因为王永吉是江南籍贡生? “陛下,这、是否有失偏颇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6节 刘宗周尚未来得及说话,性急的左光斗却先开了腔,当即,他就觉得事情要坏。 果不其然,天启皇帝放下卷子,冷冷问: “你在教朕怎么取仕?” “臣不敢——” 左光斗惶然跪地,只是听他这语气,怎么都该是怀着满心的不服不忿。 朱由校自然不在意他服不服,冷哼一声,道: “那就少在朕面前聒噪!” 随即,又抽出一份。 看着这份考卷,朱由校剑眉一挑,神色明显不对劲,三名大臣全都一脸茫然,不知这卷子上写了什么,惹得皇帝如此龙兴。 其实,这不是卷子上写了什么的问题,而是这卷子是谁写的问题,孙之獬,这个名字,朱由校是如雷贯耳! 这混账,就是鞑清剃发令的罪魁祸首。 入关之后,就连多尔衮都没想到要立即推行剃发令,孙之獬想到了,为了给新主子献媚,他也直接提了。 他这一提,直接导致数千万人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当然,他现在肯定是一门心思想要向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献媚,还没有降清的想法。 可朱由校却不在乎这些,这个人,必须得弄死。 “你们都看看。” 令人奇怪的是,天启皇帝一说出话来,反倒显得神情温和,语气淡然,就好像刚才完全是他们三人做了白日梦。 而皇帝,压根没什么龙兴的意思。 魏广微一脸狐疑,接了卷子,一看是谁写的,当即笃定自己就是看错了。 这孙之獬,可是个能耐人呀! 要说评西南治夷,最妙的点子是卢象升提的,那拍马屁阿谀奉承这一块,他是当之无愧的状元! 这卷子里,没有正面夸赞天启皇帝一句,但却通篇都是逢迎拍马之语,其文笔之佳,令人拍案叫绝。 看见这样的卷子,皇帝岂能会生气? 按魏广微所想,天启皇帝不仅不会生气,还会重用这个孙之獬,没准用不上多久,他就要和自己同殿为臣了。 “陛下,此卷点题甚秒,是为上佳呀!” 魏广微嘿嘿一笑,张口就来。 他这一副丑恶的嘴脸,自然让其余自诩为正人君子的二位嗤之以鼻,远远避开。 “朕也觉得不错。” 朱由校顺着他的意思,扭头问:“两位爱卿觉得呢?” 刘宗周和左光斗对视一眼,在一瞬间下了决定,他们从这篇卷子里,看见了下一个魏广微。 要是把这货放进来了,肯定是要疯狂打压东林同僚,以谄媚魏忠贤。 看这卷子,好像文采还不错,这样的小人要是进了朝廷,哪还有他们这些清流之士的活路? “臣以为,此人尽兴行谄媚之语,通篇考卷,毫无半点西南治夷之训,已是严重答不对题!” “臣也以为如此,应该取消孙之獬的金榜资格!” 魏广微本以为板上钉钉了,却没成想杀出两个程咬金,他神色一动,忙就要为孙之獬开脱。 按着他的意思,皇帝也是想要孙之獬这样的人入朝为自己所用的。 实际上,这样的二五仔朱由校的确想用,但还要看人,这是谁,这特么是孙之獬好吗,历史上有名的大汉奸! 这货害死这么多人,凭这个,就不能给他机会。 魏广微正美滋滋的想着,自己先来一手反唇相讥,然后皇帝再居高临下的一配合,孙之獬顺理成章的位列二甲,简直不要太完美。 然而,朱由校的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当场傻了。 “朕觉得两位爱卿说的不错,孙之獬答非所问,还通篇逢迎拍马,朕看着都恶心。” “不过朕觉得,也该给他一点点机会重新做人,就让他列在王永吉后边,等着补缺吧!” 第一百九十章:帝国皇长子 听见消息,孙之獬都傻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次殿试策问,不是要拍皇帝的马屁? “我、我居然是二甲第十六!” 正想着,孙之獬忽然听见,两步外一名贡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冷哼一声,自语道: “小人得志。” “龙拂兄!”王锡衮走过来,脚步都带着风,他微一拱手,施施然道: “怎么未见龙拂兄榜上有名?” 孙之獬此前于会馆中吹了无数牛皮,本以为这一波马屁上去,不得个二甲前五,前十也是手拿把攥。 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到的。 孙之獬心下不仅不服,也是又羞又愤。 现在的他,观榜前的好心情一概都消散不见,只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望见来着,他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拱手道:“老兄二甲十六,恭喜恭喜啊!” “此回返乡,光宗耀祖当是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都是考官抬爱,当今陛下圣明!” “返乡之前,按例还要参加礼部大宴,龙拂兄一起来否?” 话都是客套话,可殿试上取得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好成绩,王锡衮脸上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情,却是怎么样都挡不住的。 倒数第一,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再多客套。 “在下染了风寒,礼部大宴,怕是去不成了!”言罢,孙之獬拂袖而走。 王锡衮愣住片刻,因沉浸在喜悦中,倒也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远远嘱咐孙之獬要注意身体。 孙之獬拿了倒数第一,原本被朱由校内定了倒数第一的王永吉,一不小心前进一名,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祝贺之情。 倒数第二,这并不比倒数第一强到哪里去… 王永吉也是嗟叹一声,灰溜溜离开。 除了这些考场失意的贡生们,还有一些人观榜后狂喜不止,兴奋的到处询问。 听见比自己排名高的,就暗暗讥讽,溜须拍马,遇见比自己排名靠后的,则是言语宽慰,心中嗤笑他学问不精。 卢象升是三百七十多名贡生中,来观榜最晚的,他还没到,就遇见了许多贡生前来道贺。 他不明所以,只是一一礼貌回敬。 待他站在金榜前,也是呆呆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反复确认,这才面色激动。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金榜: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 殿试第一,文震孟。(状元) 殿试第二,卢象升。(榜眼) 殿试第三,黄道周。(探花)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六十七人。 二甲第一,傅冠。 二甲第二,汪乔年。 二甲第三,阎应元。 二甲其余名次: 王铎、方逢年、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冯厚敦、陈明遇、方岳贡、张国维、陈献策…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百一十四人。 三甲第一,陈仁锡。 三甲第二,张天麟。 三甲第三,罗元宾。 三甲其余名次: 毛舜岳、臧尔令、李师沆、程宇龙、毛羽健、戈允礼、张国经、曹可明、李长春… 王永吉,孙之獬。”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终究在一片唏嘘、喝彩声中落下帷幕,随着北风,吹入民间。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件事。 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就在今夜,朱由校的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王朝的第一位龙子,即将降世了。 ......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坤宁宫。 这天夜晚,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时值深夜,百姓们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似乎整个帝国,都在为皇帝、皇后所祈祝。 “咔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7节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坤宁宫上空,云中仿若龙吟咆哮,照亮了每一名宫娥、侍卫苍白的脸。 微颤的肩上,预示着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 朱由校冒着大雨,与忠心耿耿恶东厂提督魏忠贤快步走进坤宁宫。 产婆赶来阻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忠贤一巴掌扫落在地,下一刻,这老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来呀,拖下去活活打死!” “中宫娘娘就在受苦,皇上能不去陪着?”朱由校没有停留,魏忠贤站在门口,颐气指使道: “都仔细着点儿,再有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命留在这儿!” 话中,魏忠贤冷厉的杀意不似作假,联想到方才天启皇帝急匆匆的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头上的电闪雷鸣,还是坤宁宫附近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所惊。 “皇爷,中宫娘娘要不行了,速做决断,留大还是留小…” 朱由校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小太监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想也没想,朱由校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果然见到张嫣正虚弱的躺在凤榻上。 “皇后——!” 朱由校叫了一声,坐在张嫣身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随即,皇帝微微侧首,杀意顿显: “朕告诉你们,皇后和龙子若有一人出了三长两短,今日坤宁宫内所有产婆、宫人,夷平三族!!” “皇上息怒!” 众人惶然跪地,瑟瑟抖成一片。 朱由校不是圣人,他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七情六欲,他也有,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住。 要这个所谓的江山万里,还有什么用! 语落,朱由校垂眸下去,从张嫣的脸颊旁捕捉到了一行清泪。 随即,他伸出手擦净泪痕,轻声道: “珠珠、莫哭,朕一直都在。” 现在的张嫣,虽然是皇后之尊,却也避免不了寻常女子临产时的害怕、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幸好,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 在张嫣心中,或许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与这位大明皇帝成了永世的夫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肩扛日月星辰者,唯有她的皇帝一人而已。 对,这是她的皇帝。 ...... 屏风之后坤宁宫,透着骨子里的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倾盆大雨似乎在顷刻间就云开雾散。 随即,天边起了一抹红霞。 屏风后的产婆松了口气,踌躇地走向皇帝,看着宫外的天气变化,更是心中震惊。 望着尘埃在空气中飞扬、飘零,归处无定,心绪不宁的产婆,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即颤抖着双唇禀告: “皇上,天佑大明,母子平安…” 张嫣怔怔与朱由校对视,固执拘紧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终似琼珠般接连坠落。 朱由校紧紧握着她的手,屏退宫人,自语道: “朕的皇长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贱命 西暖阁的案上,依旧摆满了奏疏,常日应该在此处理奏疏的天启皇帝,却是早早回了坤宁宫。 这几日,朱由校连西暖阁也没去,都在坤宁宫陪着张嫣。 毕竟,这时候的女人生孩子是真的不容易,何况她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更需要呵护… 宫人们都传开了,这一对“老夫老妻”,好像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样,如胶似漆。 傍晚时候,坤宁宫两名宫娥应付了差事,关上大门。 她们听着皇帝与皇后在宫中的烛火下坐着闲聊,坐在石阶上偷闲,脸上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你听说没有,娘娘产子那天,爷都放了狠话。” “中宫嫡子,本是百年一遇的喜庆大事,却差点成了产婆们的丧事…”另一宫娥叹道。 “眼下是丧事变成了喜事,皇长子降世,咱们娘娘的中宫地位呀,更稳固了。” 见另一人点头,她又歪着脑袋道: “不说这些了,最近宫外头,都有些什么消息没,咱们久居深宫的,也只能靠这些市井消息,解解耳痒了。” 另一人想了想,道: “外面说,袁崇焕奉驰援,在沈阳击退了奴酋。” “真的呀!”这宫娥又惊又喜,双手合十,祈愿道:“这可真是天佑大明,那奴酋不是号称不败吗?” 另一人嘘声道:“啥不败呀,他这不就在沈阳城被破了金身吗!不过捷报到京几日,陛下却并没有什么圣谕。” “其它的消息呢?” 这俩人聊的天南海北,一会一个地方, “就是山东了,据说白莲教又在闹造反,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亲到督办司,下去后,抓了不少人。” “白莲教?” “这大明朝,到底是闹了什么灾呀,天怒人怨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伴着两名宫娥的声音,一缕宫风,透过紫禁城的朱红大墙,悠悠吹到山东这个不毛之地。 正带人气势汹汹抓人的许显纯,打了个喷嚏。 …… “阿嚏——” 许显纯没当回事儿,擦擦鼻子,挥手道: “飞信上说,那个徐鸿儒就在郑家庄谋图造反,都打起精神来,拿了他,回去本使请大伙去醉香楼吃酒!” “好!” 众人一阵哄闹,却有一人上前来,道: “指挥使大人,今夜吹的北风,您可要当心身子啊,咱锦衣卫,可就靠您了。” “哈哈,我这身子,再抓十个徐鸿儒,也还硬得很!” 这一通马匹,给许显纯拍的是心神俱爽,哈哈大笑几声,带人来到郑家庄一户大院门前,不由分说一脚踹开木门,喝道: “拿人!” 突如其来的锦衣卫,打乱了白莲教的部署,他们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锦衣卫找上门。 慌乱之间,白莲教徒们有惊溃四散的,也有壮着胆子上前阻拦,口中高呼圣师快走的。 经过短暂的搏斗,锦衣卫成功将这一批“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许显纯布置得当,在庄外还安排了人手,在郑家庄的这一批白莲教徒,没有一个逃走,全部落网。 不过,许显纯看着被人死死押在脚下的几名头目,却高兴不起来来,蹙眉问: “你们、谁是徐鸿儒?” “我是!” 一个小年轻站了出来,满脸都是想要求死时的豪迈。 “我也是!” “我们都是!!” 白莲教徒们纷纷起身,个个视死如归。 “指挥使,怎么办?” 这个场景,几名锦衣卫千户拿捏不准主意,或许,这里真有徐鸿儒或什么大鱼呢? 许显纯和白莲教打过不少交道,徐鸿儒在不在这里,谁是老大,他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是障眼法,对你们好使,对我、还差点!”许显纯走到第一个跳出来的白莲教徒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道: “无生老母呢,弥勒降世呢?” “他们怎么不来救你?” “弥勒降世,哦,对,这几天皇长子倒是降世了,莫非就是你们口中的弥勒佛?” 看着这白莲教徒满脸愤怒,许显纯冷笑一声,直接将绣春刀刺了进去,抖抖血迹,转身面无表情道: “徐鸿儒不在这,把他们砍了,回去再查!” 他心中想着,看来这徐鸿儒是提前得到消息,溜了,这泥鳅滑溜得很,还真不太好抓! “七百多人,全砍了?”一名百户有些懵。 闻言,已经走了几步的许显纯回过头来,瞪了这百户一眼,冷冷道: “不全砍了,留着过年?” 待许显纯离去,一名锦衣卫千户上前,不由分说就扇了这百户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来,以后别人问起,别说在本千户手下做事,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8节 言罢,千户追了上去。 这名锦衣卫百户也是一万个后悔,只一句话,可能自己后半生就要毁了… 回了督办司,许显纯脸色难看的要命。 扑了个空,这对他是奇耻大辱,更让他暗自警醒,莫非是督办司中出了什么叛徒。 别说,这事还真有可能! 许显纯年轻的时候见识过这些邪教的宣传、洗脑能力。 镇抚司诏狱,一个前途无限,意志力绝非寻常人可比的锦衣卫他们都能忽悠走,还有什么不可能。 想着,许显纯望向眼前这几个千户。 “都有什么消息吗?” “河北景州,有几个百姓向当地督办司揭发,说是有个叫王好贤的白莲教徒正打算造反。” 许显纯问:“这个王好贤是什么来路?” “他是徐鸿儒的关门大弟子,据说是约定了要过几月同时起事,只是这消息,尚还不知真假。” “人呢,抓到了?” 千户禀道:“回指挥使,河南的督办司是田尔耕都督在管,他办事很麻利,王好贤已经抓到了。” 许显纯点了点头,沉声道: “把他押送京师!” 甭管是不是罪魁祸首,抓到王好贤,也是彻底打掉白莲教的第一步,不枉皇上寄予厚望,算是一功了。 “联系各地督办司,加大查缉力度,徐鸿儒就不用管了,其它地方,都要提前打掉!” 计划赶不上变化,既然徐鸿儒不玩洗脑,要改行造反,许显纯也要审时度势,及时改变策略。 “不管徐鸿儒了?”千户愕然。 “呵呵,咱们吃肉,总要让人喝汤。”许显纯冷笑,道: “要是徐鸿儒被咱们完全打掉了,这造反闹不起来,地方上的文武能愿意?” “再者说了,白莲教这么多年,根基已经很深,仅靠各地督办司,起不到什么用,把这次造反控制在山东就行。” “只要徐鸿儒闹起来,地方上的文武就有出兵争功的由头,到时候,这就不是咱们锦衣卫该管的了。” “有些事儿,你们还要多学!” “那…徐鸿儒闹起来,山东百姓怎么办,多少总要有伤亡啊!”一名千户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出来。 许显纯看他一眼,满脸阴鸷,道: “这些人的贱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九十二章:倒霉的李若星 山东郓城外数里,正矗立着一座官军大营,旌旗蔽日,遥遥望去,更是人喊马嘶,不断有骑兵疾驰而出。 杨肇基令三百名亲兵,各持刀枪,监督操训,下属兵士们来往跑动,正是金戈热汗与铜炮呐喊同在,使人振奋莫名。 自从到了郓城,杨肇基肩上的担子一直就很重。 灾后重建,帮助支离破碎的地方官府维持秩序,时不时还要出动兵马,协助督办司查缉白莲教乱党。 反正啊,这齐鲁大地上,到处都有他杨大帅的身影。 杨肇基骑在马上,斜睨眼前一众将校,兵士们不堪重负的表情,使他心中略有不满。 “尔等打起精神,操练起来,莫要偷懒耍滑,被本帅逮到,重责军杖,逐出官军!” “必胜!必胜!” 话音落地,众兵士振臂高呼,手持刀枪来往跑动,校场之内,霎时又是烟尘四起,马蹄滚滚,声炮如雷。 这时,一名红衣锦衣校尉自营门飞奔而来,把守兵士似早就司空见惯,并未阻拦。 这校尉高高奉上一份信笺给副将,即马不停蹄的转身离开。 毕竟,这军营重地,他这锦衣卫来了,被人看见总是不好。 杨肇基自副将手中结果信,边看,含笑说道:“这许显纯为人处世真不知比他上任高明了多少。” 杨御藩视军刚刚回来,闻言便问: “父帅,这回许显纯找您,又是为了何事?” “你自去看。” 杨御藩点头,即接来信,仔细去看。 信中,许显纯说了锦衣卫各地督办司查到白莲教正密谋造反,在景州、蓟镇,郓城各处发动暴乱之事。 因处置得当,布置周密。 景州王好贤,蓟州于宏志两名白莲教头子,都被锦衣卫都督田尔耕、徐应元提前抓捕,送往京师。 唯有这山东郓城徐鸿儒,许显纯没有轻举妄动。 信中之意,便是许显纯自称他已率锦衣卫将白莲教造反控制在山东一带,其余各地虽有余党,但大体威胁不大。 杨肇基就在郓城,一旦徐鸿儒造反,朝廷势必就近原则,委任他平乱剿贼。 获取大功,不在话下! 杨肇基这样的人,其实不缺军功,但他的儿子杨御藩才刚入军,这份军功,有如雪中送炭。 当然,山东刚历大震,又要逢白莲妖乱,百姓会更加苦不堪言,但是在杨家将门的兴荣上,这些,都可以往后放放。 这个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普通小民的性命。 就算是杨肇基这样的大帅,这种事上,基本也会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这对朝廷,对各地的文官、武将来说,都是件好事。 “传令,撤离郓城三十里练兵。”杨肇基轻轻吐息,目光扫过杨御藩,看向别处,下令后悠悠说道: “吾儿,切记,为将者,不可妇人之仁!” 杨御藩收了眼中不忍,道: “儿子谨记!” ...... 许显纯在山东办白莲教,搞得风生水起,对于这个对手,魏忠贤自然格外关心。 但眼下的他,却是在全身心处理另一件大事——汪文言案! 这个拖延至今的大案,是时候收尾了! 天启二年三月十六日,汪文言终于被东厂番骑从老家押解到京,魏忠贤摩拳擦掌,将其“拿送东厂,好生打问”。 时任东厂大档头的傅应星,对这位爷也没什么客气,上来就是一顿鞭子,先来了个下马威。 然后在大狱,傅应星对汪文言又是三拷六问,打算把各种刑罚全都使上一遍。 像是杨涟、高攀龙这样的,虽然可恨,但也可敬。 就是在东厂,番子们都不能将他们屈打成招,提起这两位的硬气,番子们各顶个也都是大写的服! 可眼下这个汪文言,哪值得那么用劲? 看见血淋淋的刑具被端上来,联想到这东西夹在自己身上,汪文言吃不过了,当即就供出来个人给自己挡枪。 这是东林党人地方上的得力大将——河西巡抚李若星。 李若星为谋求这个巡抚的高位,曾花费五千两银子,到处托关系,这还是其一。 魏忠贤的关注点和常人不一样。 五千两银子,李若链不吃不喝攒上几年也攒不出来,这么大一笔银子从哪来的,是不是得好好查查? 第二天,朱由校看着眼前笑眯眯的魏忠贤,又看看御案上的题本,就知道老魏要搞个大事情出来。 拿起题本一看,果不其然。 内阁大臣魏广微,接了魏忠贤的授意,上疏弹劾河南巡抚李若星受贿、行贿两条大罪,加之东厂拿到了汪文言的供词,就摆在旁边。 李若星的事,这就直接给魏忠贤轻描淡写的拍板定案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也没什么好说,事已至此,供词也在,似乎自己就只有同意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魏忠贤一眼,这老太监倒也滑头,觉察到皇帝目光袭来,直接垂眸望地装傻。 既然魏忠贤要有动作,朱由校倒也乐得让他搅和搅和,随即提笔御批: “河西巡抚李若星削籍为民,着东厂查办,一切脏私钱财,如数究问,划入内帑。” 白得这么多银子,还少个嘴碎的,何乐而不为。 这茬过后,魏忠贤也去跟傅应星打了招呼,叫他不要满足于揪出一个李若星,务必从汪文言嘴里钓出大鱼。 对于整个汪文言案的原委,傅应星很清楚,也知道自己这个做东厂提督的舅舅,想要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傅应星做的下一步,就是继续严刑拷问,逼迫汪文言嫁祸给刘宗周、左光斗等东林重臣。 然而,招出李若星十分痛快的汪文言,这会儿反倒成了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无论傅应星怎么去威逼、利诱,汪文言都是紧闭双唇,无可奉告。 一时间,让傅应星有些无处下手。 魏忠贤听了,也觉得意外。 但他早有准备,当即决定,只以移宫案的证据,惩治刘宗周、左光斗二人。 按魏忠贤的意思,就是实在不行,就不用汪文言的供词,单判刘宗周、左光斗内外串通,把持移宫之罪。 当然,因为没有铁证,想真正拿下他们两个,还要花费一番功夫,这案子,只怕就不会轻易结束,这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可如今的阉党,也是能人辈出。 内阁大臣魏广微听见汪文言咬死不招的消息,第二天就去登门摆放,给魏忠贤提了个建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49节 他放下茶杯,脸上露出狠色,道: “罪以移宫诸事,一来日陈久远,无证可言,二来强词夺理,脏以不法。” “若厂公罪以刘宗周、左光斗以构陷熊廷弼,则封疆事重,杀之即可名正言顺。” 魏忠贤摸了摸下巴,眼前一亮,觉得可行。 当初他们不是弹劾熊廷弼弹劾得厉害吗,这回本督就给他们来一手反弹劾。 随即,魏忠贤口述书信一封,命人飞速发往沈阳,去询问辽东径路熊廷弼的意见。 如果这熊蛮子愿意,左光斗和刘宗周,必死无疑! 第一百九十三章:熊廷弼的选择 自今年正月,阿敏苦围皮岛不成,反损兵折将,遂撤出皮岛,突袭朝鲜。 现在的朝鲜王国,屁大点个小地方,党争比大明还激烈,兵备比大明的卫所还废弛,一个月不到,就被打的丢城弃地,连国王都跑到义州来了。 眼见,这就是个要被打亡国的节奏。 朝鲜亡国或是投了阿敏,这对大明来说,是绝对不容接受的,毛文龙自有一番忧愁,也是无可奈何。 相对于阿敏,他的东江军势单力孤,守守岛还行,出去野战增援朝鲜,那可是兵家大忌了。 阿敏一部后金军,先后攻克义州、定州,后又兵围铁山,导致两部分的东江军被切断了联系。 铁山沦陷,家人死难,毛文龙没了后顾之忧,也就放开撒丫子打了。 赶巧不巧的,天启皇帝也不愿放弃朝鲜,圣谕在今年二月到了登莱,命令袁可立支援东江军。 拿下了铁山以后,本就狂妄的阿敏,更加目中无人。 在他看来,毛文龙的东江军不过是一只随时都能碾死的臭虫,根本不足为虑。 毛文龙得了登莱的物资,士气大振。 在阿敏撤走后,赶到铁山废墟之下,收拾一番,毛文龙遂率残兵败将,奉旨援助朝鲜。 这个时候,朝鲜好像也缓过神儿来了,从八道调集各路兵马,就地招安农民和土匪,一股脑的全压上来。 眼看着要亡国了,朝鲜人民也就众志成城起来抗金。 很快,毛文龙发现,朝鲜军队真就是一盘散沙,聚拢起来五万人,让阿敏三千奴骑野战一击而溃。 正面战场靠不住他们,但是侧面和背后,也能靠着地利、人和,把阿敏搅扰的焦头烂额。 毛文龙能指望朝鲜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天启元年二月,朝廷正忙着殿试和皇长子降世,东江军与朝鲜军一东一西,击溃阿敏主力于义州,收复了义州全境。 现在,正是他们大举反攻的时候。 辽阳城外纷纷扬扬飘洒着小雪,冰冻的城墙,使得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冰窖。 好在洪承畴自任辽东巡抚后,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虽不能做到事事意见相同,大事的决断上,却也能互相扶助。 在这二人坚持的守城战策下,建奴不得寸进,加之登莱袁可立隔海相望,流民回归,人心尚暖。 熊廷弼刚刚巡城回来,穿戴着甲胄,正坐在炉边烤火,一众将校均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内尽管温暖,但辽东这里烧炭的炉子,总是令人觉得胸口憋闷,熊廷弼性子上来,也便不顾众人劝阻,再次踏入飞扬的雪花中。 呼吸到微凉的新鲜空气,熊廷弼畅快的松了口气。 常人都说边疆苦寒之地,不是一个好去处,可他却将这里视若宝地,御辽二载,甲不离身,也是毫无怨言。 负手走在路上,熊廷弼极目四望,见到辽阳城内街道上,只稀松的走着几名行人,这样的天气,大部分人都不会出门, 远处河水深处,浩洁一片,天降银屑,鸟声虫鸣俱绝。 若非战时,辽东景色往往使人心旷神怡,有所感慨,只是现在的熊廷弼,却毫无观赏景色的心思。 上一回接到塘报,说奴酋努尔哈赤兵围铁山,杀了毛文龙全家,他很是为孤悬海外的东江军,捏了把汗。 那时的辽阳,也是风声鹤唳,加之年底,酷寒更甚,冰河坚固,奴骑往来奔驰,毫无可挡。 就算派兵去救,也是于事无补。 他兀自出神时,曹文昭风风火火奔来,大声呼道:“台台,东厂提督魏忠贤的密信到了!” 熊廷弼眼皮一跳。 曹文昭心中紧张,他知道,这位台台,向来都是有话就说,此时这个反应,只怕魏忠贤目的不纯。 熊廷弼稳住心态,想了一阵,还是放下心中对阉党的恶寒,接到手上看了起来。 少倾,曹文昭问: “可是好事?” 熊廷弼将信放在火炬上烧毁,笑道: “你说好事也可,说成坏事也行。” 曹文昭静静望着他,回首身后巡逻过来的一队辽军兵士,将到嘴边的问话咽了下去。 “末将没看这封信,是好事还是坏事,全凭台台决断!” 熊廷弼轻笑一声,语气满是嘲讽。 “魏忠贤要我作证,杀了刘宗周和左光斗…” 闻言,曹文昭有些震惊,一时失了分寸,忙问:“那台台是如何想的?” “这两位朝堂重臣,一年前可是弹劾我的急先锋!”熊廷弼冷笑,却忽然话锋一转,问: “捷报可拟好了么?” 曹文昭从甲带上取出捷报,道:“禀台台,拟好了。” 旋即,他念起来。 “奴兵围辽阳一月有余,大小数战自退。我军捷功奴夷首级二百九十六颗,掳女奴三名,降活奴十七名…” “嗯,不错,封验成功,报往兵部吧!” 熊廷弼说完,转头问:“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曹文昭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的疑虑。 “此番报捷,袁崇焕奉旨来援,报捷也是最快,我们的捷报还未拟好,他的就已发至京师。” “而且袁崇焕在捷报中称,城头红夷将军炮击中努尔哈赤大营,击伤奴酋,捷功首级三千余颗,掳活奴二百余人。” “这…” “你是想说袁崇焕这份捷报夸大其词吧!”熊廷弼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 “袁崇焕这个人,能力虽有,但却目中无人,自大狂妄!” “他说将军炮击中奴酋大营,逼退奴兵,可这辽东之地,稍有常识的军将,哪一个不知道,那是日寒成冻,奴兵掘地不成!” “就让他夸大其词的去报吧,这份功,我们不去争!” 熊廷弼一席话,曹文昭有如茅塞顿开,抱拳道: “台台所言,末将铭记在心,只是魏忠贤之事,要如何回复?” 这茬,是绕不过去的。 熊廷弼闻言,走向城墙,将手抚在厚重的砖石上,望向远处的白皑皑一片,心中纠结。 于私,他恨不得将刘宗周、左光斗这些伪君子大卸八块! 可是于公,眼下阉党势大,朝中需要留下一部分东林党人去制衡,这才是皇帝想要的结果。 熊廷弼是急性子,可这不代表在朝政党争上,他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 “这个熊廷弼,也忒不识好歹了!” 接到回信,魏忠贤可是气了个好歹。 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没成想却在熊廷弼这个环节出了纰漏,这小子去年差点让东林党弹劾死。 眼下不去报仇,反倒圣母起来了。 “熊廷弼这个时候拒绝舅舅的意思,莫非是想投靠东林党,与我们为敌?” 傅应星开始在一旁煽风点火。 魏忠贤阴沉着脸,并不为之所动,冷静道:“要不是皇爷还需要他守辽东,本督真想活撕了他!” 听出魏忠贤不太想和熊廷弼撕破脸,傅应星也及时打住,询问道: “那…舅舅,现在怎么办?” “现在没什么办法,李若星先办了,汪文言收监,留着他,总是对付东林党的一张大牌。” “汪文言案,还要继续拖下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我们就是鸡犬! 熊廷弼的突然圣母,打乱了魏忠贤想进一步肃清东林党人的计划,不得已,东厂只好先拿河西巡抚李若星出气。 本该死的汪文言,倒因为此事,在东厂大牢里继续苟延残喘着,这也让朱由校松了口气。 虽然东林党这个玩意不该存在,但是阉党势大,对自己这个皇帝一样没有好处。 眼下他们两者刚好互相制衡,再让阉党做大下去,只怕历史上的“九千岁”就要提前来了。 朱由校可不想被迫,一刀砍了魏忠贤。 毕竟,现在留着他还有大用,重修三大殿、关税加增,还有矿税在京畿一带重新铺开,这些事,都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去看管。 王体乾太嫩,而且依旧不太敢和魏忠贤公开叫板,除了魏忠贤,还真没有谁去办事,能让朱由校放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0节 不过魏忠贤却一直都没消停,刚把目光从老对头东林党身上移走,他就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即在许显纯带领下的锦衣卫!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想到历史上该年在山东发生的所谓“徐鸿儒起义”,派许显纯亲自下到山东督办司彻查。 为的,就是消灭其与萌芽之中。 可凡是都有后果,许显纯下去了,几个月的功夫,原本该在历史上“起义”的白莲教领袖们,一个个全都提前伏了法。 只剩下一个徐鸿儒,被锦衣卫特意留在山东还没办。 这些事下来,督办司在地方上的实权也就愈发加大,与两年前刚刚加增沿河关税时,又不可同日而语。 锦衣卫的壮大,不可避免的受到东厂番子的注意。 魏忠贤很快就注意到了许显纯,这位与先前刘侨作风截然不同的锦衣卫指挥使。 刘侨性格懦弱,行事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就算有重大事务,除非朱由校明旨严令,他才敢率队出马拿人。 对这个人,魏忠贤是一点儿担心也没有的。 许显纯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善于揣度圣意 许显纯执掌锦衣卫方才一载,锦衣卫的各地督办司,几乎就要与东厂的各处分署,分庭抗礼。 而天启皇帝,居然把肃清山东白莲教这种大事,交付给了督办司,这让魏忠贤心生疑影。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许显纯为什么留着徐鸿儒迟迟不去清剿,别人可能不知道,魏忠贤一听,就冷笑起来。 “本督还不明白他那点小九九。” “这许显纯哪,是想用这个,讨好山东一带的文官、武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那…我们如何应对?”傅应星也察觉到危机,沉声道:“总不能看着从前的孙子们,一步步骑在自己头上吧?” “呵——”魏忠贤不屑地轻笑一声,冷哼:“放心,有本督在,许显纯永远只能是下边的那个!” “你先到山东去一趟,和他碰碰头,免得这姓许的太飘!” “舅舅既如此说,侄子也就放心了,我这就找几个得力的档头,亲自到山东走一趟。” 傅应星说完,转身即走。 待他离去,魏忠贤将身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伴随着灯光骤灭,传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 ...... 清明节,宫人们从各宫、各局汇至内监衙门,领取备用的衣物,还有清明节朝廷下发的米面等福利补贴。 坤宁宫的女官徐氏,捧着自己的东西,正高高兴兴的往回走。 由于各宫的宫娥、太监们都来了,沿途路上,便也听到近来的很多风言风语。 一名坤宁宫掌灯侍女从后拉扯着她,说道: “姐姐可知道,外面都说我们什么?” “都说什么——”徐氏比量着新发的漂亮衣物,连头也没回,脚下依旧在小步小步走着。 那掌灯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正从身旁走过一排宫人,瞧来的方向,该是西六宫的。 带她们稍走远些,掌灯侍女便压低声音道: “她们一直就说皇爷向来偏袒中宫,中宫嫡子,又说我们是鸡犬升天!” 徐氏一怔,随即笑道: “此言不虚,你我可不就是鸡犬嘛?” 掌灯侍女有些不服,眼珠在眼眶中一转,即又问道: “我们是鸡犬,娘娘是什么,陛下又是什么?” 徐氏自然听出她这话中引战的意思,便转过头,不悦道: “你快少说几句吧,少张扬,皇子刚刚降世,这节骨眼上,可别为娘娘招惹祸事。” ...... 掌灯侍女所言,涉及内宫、廷外两件大事。 天启元年时,天启皇帝亲征西南,到洛阳时颁下圣旨,推行宗室限禄法,严格限制宗室子弟以“造人”为借口,向朝廷索要俸禄。 当时,因为皇帝是带着兵去的。 颁行新法的时候,没有任何宗室多说了一个不字,等西南大捷带来的轰动逐渐消散,宗室们开始闹了。 一年过去,宗室子弟们的不满愈发高涨,就在半个月以前,以福王朱常洵为首,在洛阳闹了一出强抢府库银为俸禄的戏码。 这个事参与的宗室还不少,不是一股脑全给砍了或者强行镇压下去就行的,近来,朱由校正为此烦心。 正巧,袁崇焕在沈阳打了个大胜仗,据说还一炮击伤了努尔哈赤。 本来吧,沈阳被建奴来来回回打了几次,贺世贤等几员大将战死,已经成了明、金双方拉锯的焦点。 每次,后金都是等你眼看着要修好,然后大举进攻来破坏一番,抢掠而走。 而为了保证辽阳的安全,进一步守住广柔的辽沈平原,熊廷弼也不能放弃沈阳。 这样一来,原本是军事重镇的沈阳,就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谁也不想去。 朱由校把袁崇焕扔过去,也是打着守住稳赚,守不住也不赔的心思。 没想到,这小子脸皮居然这么厚。 先不说击伤努尔哈赤是不是真的,袁崇焕以此为功,在奏疏上索要宁远军赏银,却是已经发生的事实。 顺带着,他又把去年朝廷驳回的“宁锦防线”又给提了出来。 朱由校是真的服,不每年坑自己几百上千万两的银子,袁崇焕就不死心? 可是眼下,除了袁崇焕死在沈阳朱由校不觉得心疼以外,其余派谁去要是战死了,对朝廷都是一个损失。 对袁崇焕,朱由校虽然烦,暂时还真就得受着。 至于福王朱常洵,那更不是轻易能动的。 朱常洵相当于万历皇爷爷给自己养的和珅,得慢慢宰,缺钱了就宰一波。 直接拎出来杀了吃肉,可能肉吃不到,却激起到全天的猪来造反。 第一百九十五章:朕怕他们不够砍! 这天紫禁城里的风刮的恰到好处,宫里的桃花被吹落一片,这风景虽然不错,可直殿监的宫人们却都遭了秧。 上边在落,下头赶紧扫着… 宫人们正在各宫忙活,西暖阁前,忽然跳出一只蓝猫,它望着顾不上撵自己的人类,睫毛抖了抖,忽然窜入桃花林中消失不见。 西暖阁前,这幕宁静,却被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去年,朱由校在都监府外,又秘密成立了较事府,属东厂、锦衣卫之外,专为皇帝传递情报。 一名较事快步走入西暖阁,跪在朱由校面前,手中捧着较为详尽的边关塘报。 自辽地带回的一身寒气早已消散,可这名在奴兵面前尚能保持镇静的较事,此刻却尤为紧张,浑身都在不可见闻的轻微颤抖。 天启皇帝眼眸的逐渐深沉,让他避无可避。 顷刻间,一颗滚烫的汗珠滑落在地,西暖阁中的寂静,似乎使这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名较事还是第一回如此近距离的面见皇帝,只是闷头等待,连头也不敢抬一眼,更遑论与皇帝对视了。 看罢塘报,朱由校轻哼一声,眉头轻蹙了一下。 却见他将较事艰难带回的塘报消息掷于足下,带着尚未睡醒般的懒散之意,淡淡说了句: “天气燥热,你晒着光,离朕近些,凉快凉快。” “谢、谢陛下——!” 较事慌忙谢恩,顺手擦了下额头的热汗,膝行两步,又从手中取出一份洛阳某宗室的告密文书。 他将这份文书托举至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依旧垂首望地,不敢窥视天颜。 此刻,手上这份几两重的文书,好似千斤。 几息之后,较事听得头上衣袂窣窣,双手奉着的文书被人拿去,一瞬间觉得如释重负,舒泰地松了口气。 朱由校看着这份秘密文书,微瞥一眼,却发现那名低着头的较事,双手布满冻疮,遂问: “你叫什么名字?” 较事微微抬头,仍不敢直视上颜,低眉道: “回陛下,小人金应魁,天启元年奉命前往辽地担任较事,至今归京统有一载有余光阴。” “朕早就听说,这般苦差,若不是得了皇命,你们谁也不愿去做,辛苦你们了。” 朱由校话说的平平淡淡,但这听在金应魁耳中,却是一年多以来,最大的肯定。 老大个汉子,一时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奴酋自退走沈阳,下了一道严令,要向各地汉人征收此番征战之军粮,各地汉人无谷或是不给的,都被他们屠戮一空…” “小人幼时,常听来往行商描绘:说辽左田人富谷,泽人富鲜,山人富材,海人富货,家给人足,都鄙廪庚皆满,货贿羡斥。” “可此番担任较事,潜行出关,却只见田园荒芜、庐舍残破,遍地尸骨!” “陛下,现在的辽地,已是百业凋零的人间地狱了!” 这名较事说得激动起来,一时间居然忘了面对的是皇帝,放下了最开始的恐惧,满腔只是对建虏的仇恨。 这较事的想法,正说明了现在这个年代,汉人与女真人之间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无可调和的血海深仇。 朱由校没什么恼怒,想起方才塘报上的数据,叹了口气,云淡风轻似的道 “辽左兴兵十余年,辽民被后金屠杀的不计其数,多少百姓家破人亡,这是朝廷灭虏不力…也是朕之过…” “朕早晚要亲自驾马冲进赫图阿拉,这些年来,奴贼如何屠戮我汉人的,朕皆要原数奉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1节 “就怕这些奴贼,还不够朕砍的!” 说着,朱由校从卧榻上坐起,吓得那较事浑身一抖向后退了半步。 朱由校一只手捏着洛阳来的文书,另一只手随意取了件薄衫披在肩上,在八仙桌旁的圆凳上坐下。 朱由校给自己倒了口贡茶漱口,还未等茶水吐干净,便囫囵地向较事命令道: “请辅臣、厂臣、勋臣过来。” 较事不明觉厉,领命而去。 待他走远,朱由校又拿起这份秘密文书重新看起来,随着目光上下游移,嘴角也微微翘起。 是时候了。 ...... 去年朱由校亲征西南,大捷回来时曾颁布一道谕令。 即撤销礼部在宗人府的职权,礼部与宗人府各管各事,在宗人令一职上,也进行了较大的变动。 以往,明朝的宗人令一般都是亲王领摄,趁着大捷之威,朱由校将宗人令一职,交给了英国公张维贤。 勋臣管理宗人府,这是一个先例。 先是推行宗室限禄法,再又是改制宗人府,朱由校在对付朱姓皇亲上的用意再明显不过。 到了今年,这帮皇亲果然闹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的闹,说难处理吧,是挺难,说简单吧,倒也非常简单,一道命令就行了。 朱由校不在乎这帮便宜亲戚的身家性命,他只在乎这个皇帝还是不是自己。 想过这些,朱由校烦闷地将文书扔在八仙桌上,杯中剩下的几口茶已然冰凉。 在宫人错愕的目光中,朱由校将泛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正好降降这一身火气。 过不多久,内阁首辅韩爌,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英国公张维贤,这三个眼下在大明帝国最富有影响力的人物,悉数到齐。 来的路上,三个人一碰面,心里就都猜到,大事不好了。 天启皇帝喊来他们中的一个,也就是一般的大事,喊了他们中的两个,这事情就得注意了。 可是现在,来的是三个。 这就说明,这事儿绝不会是往常魏忠贤兴大狱搞死几个东林臣子那么简单… 门扉轻响,三人依照辅臣、厂臣、勋臣的次序进了暖阁。 朱由校抬头瞥去一眼,随即就又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压根没鸟他们三位。 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还是韩爌先拜道: “臣见过皇上…” 这边一开腔,魏忠贤和张维贤赶紧跟上,多一个字不多,少一个字不少,就连动作都整齐划一。 这几声过去,西暖阁再度陷入了寂静。 三人没听见皇帝喊平身,相约抬头,却是不可置信地发现,朱由校正闷头练字。 以前经筵日讲,皇帝最烦的就是和孙承宗练字,今儿这是闹了哪门子邪性,居然主动练起来了… 还得是魏忠贤胆儿大心细,他仗着自己是厂臣,凑上前看了一眼,也不看清写的是什么,就咋咋呼呼嚷道: “皇爷这字写的好哇,这字写的妙啊!”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低头握笔,再添上几画,魏忠贤也不觉得尴尬,反是肩似鸾耸,照样没皮没脸地蹭上前去。 “成了!你们仨,都来看看。” 突然,朱由校兴奋地向韩爌和张维贤招手。 “宗人府…” 这三个大字,朱由校写的属实不怎么样,但这毕竟是天子亲笔写的,怎么吹都不为过。 眼前这仨人,都是什么人物,个顶个的城府极深。 看见这三个字,头一个想到的不是怎么夸,却是皇帝写宗人府,是不是和最近福王领头闹出来的事儿有关。 没人拍马屁,得,这活还是得让咱老魏来! 魏忠贤毕恭毕敬地取了桌上的文笔看起来,像模像样儿地扫了一眼,习惯性地偷摸抬眼,去瞄天启皇帝的龙颜。 这一瞄不要紧,朱由校正瞪着他呢。 魏忠贤浑身一激灵,忙咧嘴讨好似的大声道: “爷、爷天纵英明,写个字,都是这般有神韵,真是叫老奴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九十六章:你心凉吗? 西暖阁里,朱由校踱回吧八仙桌上,拿起果盘里的一颗苹果,转身递给了一个人。 张维贤有些懵逼,但还是下意识接来果子。 这颗果子,宫里送到暖阁前,是在冰窖放过寒的,他方才拿在手里,便听面前的天启皇帝淡淡提醒道: “放脸上。” 果子被张维贤敷在脸上,冰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暖热,给火辣辣地脸上滚了一片凉意。 “什么感觉?” 朱由校问道。 张维贤知道,皇帝这样做别有用意,但这个时候,他又能回答什么? “凉…” “是啊,凉、透心凉。” 听了这话,张维贤、韩爌还有魏忠贤的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颇有自嘲意味,转身坐在八仙桌旁,翘起二郎腿,凝声道: “朕的心好凉。” “几位爱卿都是朝廷重臣,出了这个西暖阁跺跺脚,整个大明都要抖上三抖,发生这样的事,你们的心…” “凉不凉?” “凉、皇爷的心凉,老奴的心更凉,冰冷彻骨呀!”魏忠贤身子委地,居然哭了。 “你起来,韩爌,朕问你,如果朝廷要处置作乱藩王,你觉得如何?” 话问到这里,整个西暖阁的气氛,为之一肃。 韩爌垂下眼帘,朱由校翘起的明黄色脚靴映入他的眼帘,墙上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帝王剑,映入他的瞳孔。 瞳孔微缩,韩爌揖身说道: “福王纵容本藩宗室抢掠皇银,罪不在其本身,罪在王府中人未曾规劝,以致他误入歧途。” “皇上应稍加惩处,以为之戒,令他改正,为朝廷出力。” “如此,方有圣君之道…” “圣君之道?”朱由校笑了,起身走到韩爌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此前你们没少说朕是桀纣之君,就是现在,江南士子也还在口口相传,说朕养阉为患,势必遭谴。” “每一到这个时候,朕就成圣君了?” “皇上——”韩爌双唇微张。 “天子犯法,庶民同罪,朕的皇叔作乱,难道就不用罚了?” 朱由校来到窗檐旁,望着暖阁外的夕阳,静静道:“下去吧,这事儿,内阁和六部都不用管。” “皇上…” 韩爌瞪大了眼睛。 “朕说,下去。”朱由校缓缓转身,眼眸微紧,背负双手,这样看去,俨然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臣告退。” 待韩爌走后,朱由校淡淡道: “英国公,去年朕命你兼摄宗人府,你又提督京营,这事儿,你去处理吧。” 张维贤心中一沉,还是来了。 总归还是躲不过去的,是福是祸,都要咬着牙拼一拼了,处置福王朱常洵,这可不是件美差! “臣遵旨!” “厂臣留下,你下去吧。” 朱由校的话,叫人听不出丝毫感情,这个皇帝的背影,充斥着无情。 张维贤走后,魏忠贤也第一次觉得有些害怕与皇帝独处了。 ...... 洛阳,福王府。 经过上次的事以后,整个福王府貌似没什么变化,洛阳城里的文官武将们,却是风声鹤唳,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朱常洵虽然没有明着跳出来,但却纵容本藩宗亲子弟以争抢皇俸为名,打砸洛阳督办司,其意也不言而喻。 上次朱由校亲征路过洛阳,当场击毙了一名朱常洵本藩郡王。 当时因为勇卫营和征调大军重兵云集洛阳,而且朝廷也用兵平叛,朱常洵打碎牙往肚里咽,没有多说什么。 西南大捷之后不足一年,他就开始愈发乖张起来。 福王府正殿里外,仆人、侍女们撒着眼泪,正在朝廷宗人府来人面前,上演了一出梨花带雨的苦情戏。 这帮人,或跪在殿外,或跪在殿上,请求朝廷莫要被传言带动,福王朱常洵自万历年就藩,一直都好好儿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2节 甚至于朱常洵深受洛阳百姓爱戴这种话,他们说起来,也是丝毫不见脸红。 朱常洵坐在王座上,披头散发,殿外乌云密布,他望着披挂甲胄上殿的人,静静道: “不知英国公远道前来,有何贵干?” 来的,正是领圣旨前来捉拿闹事宗亲回宗人府叙命的英国公张维贤。 这种几乎得罪全体宗亲的差事,张维贤心中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已经被皇帝点名,硬挺着头皮也得干了。 第一次面对大行皇帝最宠爱,甚至差点当了皇帝的这位福王,张维贤的表现,还是很可圈可点的。 他躬身行礼,挑不出丝毫毛病: “奉旨来洛阳,捉拿打砸督办司的宗亲,还请王爷行个方便,莫要让宗人府难做!” 现在的张维贤,似乎与起初朱由校在校场上见的不是一个人,细节满满。 “闹事?”朱常洵似乎早已打定主意,装傻充愣道: “本藩皇亲闹事,本王怎么未曾听说?” 说着,他又促狭地笑了起来。 “对了,打从什么时候起,宗人府有捉拿宗亲回京的权利了,这在大明朝,闻所未闻啊!” “王爷想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臣告诉王爷,就从今日起。”张维贤甩出一份圣谕,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事由宗人府直管,礼部只管自事,捉拿宗亲、皇族子弟,得旨即可,厂卫不得过问。” “王爷看看,这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圣谕。” 朱常洵拿在手里,脸色不断变幻。 其实之前他没想到,自己这个皇侄子会有这么大的决心,和自己福王以藩,甚至整个皇室宗亲作对。 这些,可都是他的自家人! 这是我们老朱家的天下,不是你朱由校一个人的,论辈分,论资历,哪一个不是你长辈! 这份圣谕一出,相当于朱由校和朱姓皇族宣战! 宗人府这个机构,在朱由校一年多以来明里暗里的改制下,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了制衡、约束皇室宗亲子弟的机构。 朱由校会有这个动作,必定是有他自己的依仗! 西南一役,朱由校这个皇帝的个人威望与之前的泰昌已经截然不同,他能一道圣谕调动西南五省平乱。 那也能一道圣旨,调动全国兵马捉拿闹事藩王! 对于这些,朱常洵心里还是很明白的,他扔下圣谕,只穿袜便踩在上面,肥胖的身子浅浅挨上前,道: “宗人府要抓的,是本藩的哪位皇亲?” “颍上王,朱由矩。” 朱常洵一听,不淡定了,伊王藩万安王闹的事,你宗人府凭什么抓我儿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宗人府! 伊王藩,嘉靖年被嘉靖皇帝除籍了,但是旁系还在。 除籍之后,这些宗亲是消停了一阵,可时间久了,也就放飞自我了。 这是因为啥呢,因为伊王虽然糊涂,但是人家在的时候,好歹能当个老大哥,约束一下这帮臭弟弟。 老大哥被搞掉,留下一帮郡王,没了顶头约束,再加上万历皇帝本身就是个比较亲信皇室的人,对宗亲的约束力更弱。 到现在,万安王虽然名头是郡王,但直管的伊王早就没了,福王朱常洵连自家宗亲的屁股都懒得擦,更管不着这些事。 结果就是伊王藩纠和其余宗亲闹事,自然而然给算到朱常洵头上来了。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谁叫朱常洵平时啥也不管,出了事也不闻不问,体量大,还护犊子。 洛阳皇室宗亲闹了事,不往你福王身上想都不行。 这事出到现在,朱常洵可是一句话没说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发展,人一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 朝廷听到的消息,就是朱常洵带头闹事,百姓们从京报里得到的消息是这个,文武百官也恨不得把福王黑下马。 所以自然而然的,宗人府改制后第一个关注的,就是朱常洵。 不过也没必要说他可怜。 朱常洵在洛阳的确没干什么好事,他虽然没做太多伤天害理、灭绝人性的事,下头宗亲却没少干。 侵占百姓土地,侵占卫所土地,甚至连文官的土地也要侵占,这些宗亲们打着的,可都是福王府的名头。 边疆地区,汉人与蒙古人的茶马交易,那是暴利,每个月都有人因此大发横财。 打着福王府的名头,地方有司怎么敢查? 还有那些商铺、店铺,走商跑货的,一个个只要挂起福王府大旗,连税都不用交,除了督办司,根本不会有人去查。 所以说,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后世总有人圣母,谈什么罪不及自身。 这些事又不是朱常洵干的,凭什么就把他黑成翔? 事实是,朱常洵没干,但他心里必定清楚,甚至可能也有默许,享受着这些事带来的名与利,出事的时候,凭什么不受惩罚? 据朱常洵所知,自己二儿子颖王朱由矩,只是跟着万安王去了一趟督办司,主要事也不是他干的。 宗人府来一趟,不去抓罪魁祸首万安王,直奔自己儿子来了,这是什么道理? 我福王藩好欺负不成。 其实张维贤想的也差不多。 倒不是因为他们好欺负,就是因为世人都以为福王不好欺负,所以宗人府刚刚改制,才要欺负一下他们。 一来,这是皇帝的态度。 福王体量太大,这次闹起来,就是各地藩王们在试探朝廷的意思,要是不给他按住了,以后的乱子比这更大。 二来,宗人府刚刚改制,权利虽然有了,但毕竟咱大明朝的王爷们还没经历过被抓和被威胁这种事儿。 就得通过福王这老东西,让他们知道知道,就是福藩的人惹事,宗人府该抓还是要抓。 以后这种事还会是常态,朱由校肯定不会让这些便宜亲戚吃垮自己的大明。 至于你福王敢闹,最大能闹到什么地步,有宁王造反那次大吗? 就算是你有能耐造反,朕能几个月平定西南土司,你们几个藩王,还能比地方割据更厉害。 顶了天,也就是再给朕刷一次威望! 说白了,这次张维贤来,是一个有恃无恐的态度,换了许显纯可能就没有这么客气,基本是要三句话不出头直接拿人。 张维贤毕竟老油条,也知道明面上给朱常洵一点面子,他好下台阶,不逼的太过分,事情能过去就过去算了。 宗人府只管抓人,你福王不服,那得去和当今皇帝去说。 朱常洵心里不爽,他不想管事,但这并不代表他真和文官们写的那样,是个傻缺。 服个软,如果皇帝想要收手,顶多损失一个儿子和些许威望,可能还会赔偿一些银两。 可要是不服这个软,参与进来,执意给闹事皇亲出头,这就不能善了。 朱常洵虽然才见过朱由校一面,但是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知道,这位皇侄子是个软硬都不吃,简单粗暴的性格,要是皇亲们敢闹的太大,多半是要直接动兵。 一旦动兵,事情就大发了。 福王府的人都不演了,朱常洵这边意思一出,便就痛痛快快把朱由矩带来正殿。 看着这位十六岁的小颖王,张维贤也是恭恭敬敬的让后几步,揖身道: “见过小王爷。” “父王…”朱由矩有些害怕。 他不知道,当时万安王请自己去府上做客,实际上是打着狼子野心,借福王府之名,行僭越之事。 朱由矩躲到了朱常洵身边,眼神中充斥着对张维贤和他身后宗人府校尉的不信任。 “多的话,本王也不多说了,他还是个孩子,还请英国公不要加害于他。” 出人意料,向来态度强硬的朱常洵,居然在请求自己,这不得不说,是刚才那番以礼待之起了效果。 朱常洵这话里,包含着深深的无奈,但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值得同情和可怜。 做个王爷,没有对同藩宗亲起到丝毫约束的效果,反而被他们借着名头,到处耀武扬威,有的时候还被三言两语带节奏,站出来给人当枪使。 张维贤保持着最基本的礼仪,轻声笑道: “王爷只怕是将我们宗人府想成与东厂、北镇抚司一样的地方了。” “难道不是吗?” 朱常洵忽然看过来。 张维贤一时哑然,也不再多说,挥手命人从福王府带走颖王朱由矩,出了福王府,他换上一副面色,道: “走,去万安王府!” 在万安王这块,宗人府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宗人府的校尉们连门也没敲,按照惯例破门而入,张维贤看见前来阻拦的管家,二话不说,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抓人!” “整个王府,全部抓到京师!” 管家脸被打的通红,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直接晕倒,站那蒙圈了半晌,反应过来后,还是愤怒地吼道: “你们是谁,居然敢闯王府,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宗人府!”一名校尉上前,拿出玉牌,颐气指使地道: “天启二年三月起,宗人府改制,与礼部各管各事!” “皇上有旨,万安王一藩,除名玉牒,叫我们宗人府负责捉拿,怎么,你不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3节 管家一听,傻了。 这不服不行,宗人府这一番改制,怕是要原地起飞了。 万安王一藩,是已定的闹事宗藩,而且朱由校也明旨下发,除爵、除籍,除名。 对于这样的落汤鸡,宗人府自然没什么好顾虑,抓就完了,怎么惨怎么来。 还得说张维贤办事知道分寸,什么人该狠,什么人该给面子,拿捏得极其到位,这在后来,也给朱由校省了不少麻烦。 这天,洛阳城的百姓,只听见从洛阳城北门不断有马蹄声,无数身着白衣的人骑马奔行而过。 这些白衣人聚集在名噪一时的万安王府门前,不由分说便破门而入。 百姓们纷纷聚来,指指点点,喧闹不已。 不多时,万安王及其宗亲被全数捉拿出府,一名校尉身上挂着宗人府的玉牌,半空中铺开一份文书,高声念道: “皇上有旨,天启二年三月起改制宗人府,专察各地皇室宗亲。” “万安王纵容宗亲子弟,不遵朝廷宗室限禄法,打砸督办司,即令宗人府赶赴洛阳,查抄家产,除爵、除籍、除名!” “此等皇亲,朝廷所不容也!” “万安王一藩之庄田、财物,如数划归皇庄,用以在洛阳推行今夏、秋两季番薯、马铃薯种植。” “当地无家可归之百姓,可经督办司入册,世代于皇庄耕种,五年之内,免除徭役!” 第一百九十八章:碾死他比蚂蚁更容易 天暖,日长。 朱由校信步走出西暖阁,没让人跟着,独自去了大内猫房,撸猫,的确是个让人放松、减压的好方法。 尤其是皇家养猫,照料、清洗都不用自己费心,只管闲来无事撸上一撸,就行了。 人还没到,隔着一个拐弯儿,朱由校便就听见两名宫人在闲言碎语,一时间好奇心泛起,止步多听了一会。 “今夜晚宴,郑贵妃是在训裕妃嘛?” 一名宫人问道。 “应该是随口说了几句吧,裕妃虽不得宠,但却与当今的中宫皇后关系不错,她一个贵妃,怎么敢训斥。” “你忘了,郑贵妃的儿子,可是福王,宫里除了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就连中宫皇后娘娘,她也不放眼里。” “我觉得也是,这老女人,心思歹毒得很…” 几名宫娥说着,刚过转角,恰好见到静静伫立的天启皇帝,愣了片刻,即都是花容失色,伏跪发抖。 “陛下…” “你们刚才说的什么,郑贵妃晚宴上训了裕妃?”朱由校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对。 莫非是近日忙着朝政国事,又疏忽了后宫,叫那疯女人跳了出来? 如果真是如此,就该让她的下场比西李更惨! “不、不是…”宫娥们推推搡搡,选出了一个稍微胆大些的,说道: “回陛下,是晚宴上,裕妃帮助皇后娘娘照料皇子殿下,所以晚去一些,被刘太妃说了半句,郑贵妃跟了几句。” “跟几句,太妃的晚宴,有她一个贵妃插嘴的地方?”朱由校冷哼一声,又问: “她都说的什么话?” “讲、如实禀明,朕赦你们无罪,如若掺假,定斩不饶!”朱由校的言语之中,似乎已在憋着一股子愤懑。 这话是在吓唬宫娥们,朱由校当真与否尚且不知,宫娥们却是一丁点也不敢犹豫了。 “郑贵妃说,裕妃不过是个选妃筛掉的婢女,靠伺候皇上,得了近水楼台,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一人说完,另外一名身材略矮的宫娥也补充: “郑贵妃也说,裕妃晚去,就是对刘太妃的不敬,也是对皇上您的不敬,就该废了她的妃位,打入冷宫!” “朕知道了,你们各回各宫,再叫朕听见你们闲言碎语,朕割了你们的舌头!” “知道上次献俘大典上,那佟养真的下场吗?” 宫娥们都被吓唬走了,路上迈着小碎步,一声大气也不敢再吭,朱由校想了想,不再去猫房,转身直奔后宫。 皇后和裕妃先后怀了自己的骨血,自己只顾着皇后了,一时间把这个有趣的宫娥给忘了。 后宫也是个大染缸,里边现实得很。 莫说裕妃,就是当时,朱由校一阵子没去看张嫣,都被传出帝后失和,自己要废后的谣言。 所以也能想到,现在的裕妃,要是没有张嫣这个做皇后的姐姐接济,会是多难的一个局面。 想到这里,朱由校略微有些自责。 ...... 慈宁宫,宫人们正忙活着晚宴。 刘太妃坐在首位上,静静望着下面的三宫六院,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张嫣坐在次位的榻上,对面就是福王生母郑贵妃,面对这样一个后宫老人,后宫中就连刘太妃都要顾忌五分的存在,她却看也不愿多看一眼。 如此尊贵身份,却被人当做路边顽石,不予理睬,郑贵妃自然生气。 此时,刚被训斥过后的裕妃,正如惊弓之鸟,位在下列座上,不似望日那般灵动,将发髻散开一半,贝齿轻轻咬着手指节,强忍着哭声。 郑贵妃仍不愿与昔日婢女同席饮食,要将对张嫣的怒火散发到这个女人身上,不依不饶地尖声尖语道: “裕妃!可休要伤了自己,你出身低贱,家中又没有什么权贵,伤着自己,家中就更无倚靠了。” “这样自残,你怎么对得起自己含辛茹苦的爹娘?” 裕妃没有回话,垂着头,一副自卑到极点的表现。 “来呀,裕妃身体不适,快扶她下去休息!”郑贵妃话音落地,西六宫女官郑氏便走入慈宁宫,直奔裕妃位席而去。 刘太妃深蹙眉头,但碍于福王,不愿为当今皇帝增添麻烦,还是没有多说。 张嫣毕竟城府较浅,又同裕妃是宫中最好的姐妹,实在忍不下去这口气,便冷笑道: “郑氏,你出去吧,本宫和太妃还有话要说,你们这些下人,听不得。” “留下!” 郑贵妃尖着嗓子,望着窗外,冷冷地扔过来一句,这般针锋相对,搞得其余妃嫔亦都面面相觑,不敢多劝。 郑氏毕竟属西六宫女官,是郑贵妃的直属,张嫣说完,她是犹豫了片刻。 可一听郑贵妃所言,便又眼前一亮,几步上前。 女官就连皇后的话也不听,也要听郑贵妃的,这样的结果,令张嫣在后宫威严大损、无地自容。 正相反,自以为得计的郑贵妃却是殊为得意。 刘太妃正在纠结,要不要为了裕妃得罪郑贵妃,得罪郑贵妃她倒不怕,只是一旦引郑贵妃背后福王对朝廷不满,难办的是当今皇帝。 后宫,不能给皇帝添乱。 想到这里,刘太妃就要开始闭目养神,当做不见,随意朝门口瞥了一眼,却是陡然一惊。 她分明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负手而立。 也就是下一刻,慈宁宫门前的都人们纷纷伏跪在地,匍匐唱道:“参见陛下!” 宫内众人皆被此声惊醒,纷纷回首望去,就见朱由校掀了帘子进来,神情愠怒。 郑贵妃呆坐原地,顾此失彼,竟忘了随众人一齐行礼,方才的一切,天启皇帝似乎都已听见了。 朱由校眼角微瞟西六宫女官郑氏一眼,冷声道: “带走,废了她。” 话音落地,一批虎背熊腰的宿卫上前,不顾女官郑氏的凄惨求饶,直接原地打晕拖走。 望着这一切,再转头看看已鸦雀无声的慈宁宫,朱由校满意地微微一笑,随即行礼,不卑不亢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松了口气,赶紧还礼。 皇帝没来,掌管太后印玺的她,要考虑朝廷得失,所以不会轻易表态,但皇帝这次来了,就更不需要她说什么了。 朱由校先是望了一眼张嫣,随即来到裕妃身前,拍拍她的肩膀,俯身温柔说道: “静儿,长久以来,是朕疏忽了你的感受,朕不对。” 语落,裕妃的眼泪,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线滑落,再也忍不住,扑到了天启皇帝的怀里。 安抚了裕妃的情绪后,朱由校再度起身,望着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郑贵妃,呵呵冷笑一声,道: “朕本想给你机会,让你重新做人。” “可惜你永远都不如人家客氏,她出宫后,尚且开办一家酒楼,生意红火。” “你依仗着福王,在宫里作威作福,可你不知道,碾死他,在朕这里,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容易。” “做人,得自知!” 说完,郑贵妃面色苍白,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皇长女 朱淑娥 郑贵妃生性刻薄,好讥讽言事,连侍候的宫人都个个牙尖嘴利,在西六宫是出了名的。 而天启皇帝软硬不吃,喜骑马狩猎,行事雷厉风行,圣裁独断,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威严。 便是朱由校与张嫣这般真正的夫妻,也要至亲至疏,好似鸿雁在云,而真龙腾云于上。 两人的感情,需要时常维系,双方努力。 皇帝一席话,打在郑贵妃的心扉上,让她既恨,又不甘,终究还是脱口而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4节 “臣妾自知。” “臣妾是罪人,不敢怨怼于天,尚忝居贵妃之位,陛下执守礼法,断不能容我。” 语落,慈宁宫中众人皆惊。 郑贵妃这样做,无异于直接拿福王的名号去压皇帝! 谁都知道,她是福王生母,当今皇帝若废了贵妃之为,福王那里岂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没有其余人意料中的勃然大怒,却是冷静异常,淡淡道 “你当真以为,朕不能把福王与你,一起废了吗?” 尽管刘太妃生性恬淡,甘愿受一受她的无礼,也难捱她对皇帝的这一番冷言冷语。 随即,也是拍案怒斥: “郑氏,你太过分了!” “要不要连我这太后印玺,也一齐交给你掌管?” 郑贵妃冷笑一声,白了她一眼。 “那东西有什么好的,你自拿到手中,可曾有过丝毫太后的权利?” 终于,郑贵妃无视礼法,直抗皇帝、太妃与皇后的做法,激起了全体妃嫔的怒火。 人们对她指指点点,慈宁宫内也变得吵吵闹闹。 郑贵妃今日似乎打定了主意,众人每说一句,她便冷眼讥讽几句,全然将旁边的天启皇帝,视作无物。 自掌了太后印玺,刘太妃还是第一回动怒。 她默然良久,忽而苦笑: “好得很,你郑氏语出狂妄,料哀家奈何不了…” 她说完,一直冷眼旁观的朱由校望见一旁京报书记官的眼色,这才缓缓表态,轻唤: “太妃。” “陛下——”刘太妃松了口气。 这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这位天启皇帝的身上,然还没等朱由校说话,郑贵妃便抢先一步,道: “你贵为天子,看不上眼的,尽管赐斛鸠酒,赐条白绫!” 朱由校怔住片刻,嘴唇轻启,眼波流转,冷笑道: “朕不愿与你废话,今日之言,明日即将在京报刊登,叫天下人看清楚你这个贵妃所谓的嘴脸。” 朱由校拂袖而走,却又停在慈宁宫门口,转头道: “传谕,将皇贵妃郑氏打入冷宫,门窗尽数钉死,只留一门下小口,喂食即可。” “如若有人敢叫她看见丁点阳光,朕连他一起废了!” 有的时候,皇帝这般冷静,却比龙兴震怒更加让人害怕。 不仅其余各宫的宫人、妃嫔们,就连郑贵妃也不明白,皇帝是怎么敢将自己打入冷宫的? 难道他不害怕自己儿子福王了。 ....... 晚香淡淡,咸福宫。 咸福宫属内廷西六宫之一,为后妃所居,永乐十八年建成,初名寿安宫。 嘉靖十四年,寿安宫更名为咸福宫,改前殿为行礼升座之处,后殿仍为后妃寝宫。 天启元年册封一后三妃,其中之一的裕妃童静儿,就居住在咸福宫。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距郑贵妃昔日所居,只隔几步路程。 裕妃端坐床沿,摇篮里,一名女婴正睡得香甜。 她一只手把在摇篮上,轻轻晃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正细细揉搓她大衫上的绣章,全神贯注地数着那五彩翟鸟,究竟费了几缕丝线。 朱由校制止了想要通报的宫人。 他在寝宫前站了一会儿,直至宫外夜色渐浓,这才缓步走入,来到八仙桌旁自顾自满了一杯茶。 也不知是不是精神太过集中,裕妃仍忙着哄睡女婴和手里的针线活,没有注意到她望日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后静静望着。 朱由校见她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无奈,将手中茶喝完又倒上一杯,咬了下唇,来到床后,递过去问: “你渴了吧,江南的贡茶不错,喝点。” 裕妃似乎被吓了一跳,银针差点扎到手上,她愣愣与朱由校对视半晌,方才脸颊轻红,接了茶,淡淡道谢。 这声道谢有如蚊音,朱由校听着不真切,见她接了杯子却不喝,紧紧握在手里,也是苦笑一声,上前半步: “来,朕喂你。” 裕妃没有抵抗。 她抿着双唇,两只手在大袖衫里紧紧交握,比起被临幸那日,更显得紧张。 一杯茶饮尽,寝宫里的尴尬气氛消散不少。 这时,摇篮里的女婴,因没了人摇晃哄睡,也是悠悠转醒,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啼哭,彻底击碎了皇帝与后妃之间的尴尬,两人相视一笑,却是朱由校俯身抱起了女婴。 不想,因为前世今生,朱由校都没有什么抱孩子的经验,这一抱,女婴哭的更厉害了。 朝堂上大杀四方的朱由校,此时却有些手足无措。 这样的清净,无形之中拉近了裕妃与皇帝之间的距离,前者接来女婴,轻哄几声,便就让她变得乖巧无比。 朱由校摸摸鼻子,站到一旁,轻轻碰了碰女婴的小胖手。 目光从她的胖手来到额头,又从额头滑落至鼻子,至嘴唇,再至下颚,最后闪烁着停留在脸上。 朱由校看着自己的女儿,小声感慨了一句: “时光荏苒啊,朕竟然有了一子一女…” “起名了么?” 一个父亲,亲女儿出生这么久,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你这父亲咋当的? 听见这话,裕妃嗔声道: “出生时刘太妃给起了,这孩子‘淑’字辈,名淑娥。” “朱淑娥,好名字。” 朱由校微微一笑,又伸手逗了逗,毫无疑问,再一次惹得女婴哇哇大哭,向裕妃的怀里钻了钻。 “哈哈哈…” 朱由校这次倒没有尴尬,只觉得挺有意思。 身为人父,看的也不一样,他从自己女儿那双清亮的双瞳看出,等这丫头长大,一定是贤惠淑德的大明长公主。 至于封号,就和历史上用这个名字的天启一朝长公主朱淑娥一样,为永宁公主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目光变得坚定。 历史上那个长公主朱淑娥一月后夭折,自己这个虽然与历史上的不是同一人,但也要严加防备。 皇长子、皇长女既然都已出生,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保护住自己孩子,更是不能有丝毫懈怠! 第一百九十九章:朝鲜战争胜利 皇长子朱慈燃。 皇长女周淑娥。 这一子一女的相继降世,让穿越二载以来的朱由校,首次感受到了,自己现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而不是什么没有根基的穿越者。 他的根,已经扎在这里。 当晚,朱由校在咸福宫留宿的消息,传遍了内廷,听见的人无一不是吃惊。 所谓的裕妃自册封后便遭皇帝厌弃的传闻,至今也是不攻自破,就连咸福宫的宫人们,待遇都被内府提升了不少。 这就是皇帝的影响力。 朱由校身为皇帝,一件事的抉择上,往往会对其他人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整个下半生,起到决定性影响。 后宫毕竟不是主旋律,朱由校的目标,是拯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帝国,甚至,让它变得比以往更强。 第二天,朱由校在童静儿的服侍下穿戴整齐,照常来到西暖阁理政,当他坐在龙椅上,见到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早早便各自来到位置,批阅文书。 朱由校畅快的舒了口气,将目光转向御案上堆积不少的章奏,仅是一夜,就多出了至少数十份。 叹了口气,朱由校拿起最上面的一份,看了起来。 首先是山东地区的大震救灾问题,在王在晋、杨肇基等人的处理下,已经接近尾声。 朝廷在天启二年的山东大震中,积极运作,有效避免了历史上重大的伤亡。 首先是杨肇基为首的各部官军及时调入齐鲁大地,将还在萌芽之中的乱匪闹事,挨个剿除干净,维持了地方治安。 其次,便是王在晋等赶赴郓城的各地官员,都在灾后灾事务上尽心尽力,各行各事。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通过这次赈灾,发现了两个人才——杨嗣昌、温体仁。 这两人在赈灾中事事亲力亲为,帮助地方官府迅速重建,可以说这次山东赈灾,到处都有他们俩的身影。 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出身浙党,现在的他,还只是个不闻一名的地方官吏。 没有人会知道,就是此人,在后来的崇祯年间,斗垮东林党,逼退周延儒,位极人臣,率领沉寂多年的浙党再度成为执政党,成为崇祯治下在位最长时间的内阁首辅。 至于杨嗣昌,也是个名人。 论出身,他是东林党重臣,兵部侍郎、三边总督杨鹤之子,异常显赫。 论功名,他在万历三十四年高中举人,又在万历三十八年名列甲榜,是旁人眼中的“别人家孩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5节 论志向,他是历史上明末少数文臣出身,但却投笔从戎,不避名节,肯效皇命,亲自追剿流贼的内阁督师。 当然,后来杨嗣昌提出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也颇为人所诟病。 看见王在晋举荐了他们两个,说实话,朱由校还是挺高兴的。 温体仁就不用说了,妥妥的帝党,但是这货野心很大,不一定干那屈居人下,给阉党当儿子的事儿。 要是想在东林党、阉党之外再弄出一个党派来平衡朝局,温体仁是最佳人选。 当然,凭浙党如今的力量,仅凭温体仁自己是不行的,还要借这次赈灾,提拔上来几个听话的浙党官员,给他打下手。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东林、阉党倒了一个,也不至于让另外一党迅速做大,控制朝局。 至于杨嗣昌,这货现在还扛着东林党的大旗,只要魏忠贤不去多事,他的前途一番风顺。 东林党在提拔自己人这一块,还用别人教? 平衡朝局这种事,烦得很,却也不能不做,往往一个官员的升迁,就可能打破这个平衡。 做皇帝的,就要随时添人进来,让局面继续平衡。 山东赈灾那块,到这个月底,应该也就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拟一批人选上来。 这次赈灾,温体仁、杨嗣昌这种有用的要升,起反作用的要撤,那些表现平庸,但不乏亮点的,可以留着,以观后效。 反正,山东整个省的文官武将,这次都要重新洗牌,朝廷上也要注入新鲜血液。 放下这份题本,捡起另外一份,朱由校整个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这份上写的没别的事,是捷报。 毛文龙在朝鲜,起先还与阿敏互有胜负。 后来朝鲜方面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短期内大明能援助最近的一支兵马,便空前团结,各路朝军纷纷驰援。 天启二年三月,毛文龙在义州击溃少量留守后金军,轻易收服了支离破碎的义州全境。 在这之后,毛文龙与令养子毛承禄偏师出击,诈败吸引阿敏部主力前往皮岛,自率东江军主力设伏岛外。 阿敏率奴兵穷追不舍,毛承禄不敢恋战,连退而回。 东江军埋伏林中,待深夜时,忽然锐炮齐发,打死路过奴贼无数,而后毛文龙又亲自摇旗呐喊,一战击溃后金军主力。 阿敏大丧士马,无以在朝鲜立足,加之奴儿哈赤已经自沈阳返回赫图阿拉,听见老奴传令,只好率部退回。 击退阿敏后,东江军接受了朝鲜军队赠予的物资,返回东江岛,毛文龙整饬军备,编制残兵,自不必多提。 值得一提的是,击退阿敏后,除朝鲜方面赠予东江军物资答谢外,登莱巡抚袁可立也数派水军出海前往皮岛。 登莱水军前后三次,共为东江军输送了一千五百杆三眼铁铳,上好刀枪各一千把,铠甲两千余副的军需物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的东江军就像个时而有饭吃,时而没饭吃的流浪汉,有家不能回。 来自遥远朝廷的坚定支持,让他们继续打定决心,在孤悬海外的皮岛,安家落户。 “传旨,东江军奉旨援朝,击溃后金,彰显我朝国威,照例叙功,不得有误。” “这事,交给都监府去办!” 以往来说,叙功升迁的事,应该是吏部管文,兵部主武,现在交给都监府,又是一个新的风向。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莫非本朝日后给文官武将叙功升迁的权利,这个都监府也要分一杯羹? 听见消息的人,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消息,对东江军来说,却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消息,遥远京师的兵部文官,他们实在太过陌生。 都监府的兵监们,许多也曾在皮岛待过,彼此之间,显然更加了解、信任。 这些兵监都是王体乾精挑细选出来,早已成了东江军与皇帝之间沟通的一条特别渠道。 都监府负责叙功,这更让他们放心。 朝鲜问题解决,山东大震也在收尾,看起来,事情在继续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下几条章奏,却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第二百章:让荷兰人滚蛋! “彭!” “给咱家仔细着点儿打,打轻了一棍,厂公要了咱家的命,咱家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承天门外广场,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只是从他们平淡无奇的面色中,好像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事。 一名身穿红色大红服的锦衣卫堂上官,正监督两名北镇抚司校尉,对最中间那青衣士子棍棒相加。 锦衣卫动手,东厂监刑,这是自天启元年来的成例。 数名监刑太监,锦衣卫旗校十数人,都好笑的看着那两名校尉,举起上了朱漆的栗木,轮番打在那士子屁股上。 键盘侠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下场。 厂卫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他们的顶头上司只有一个,便是当今的天启皇帝。 凡是有人嘴炮几句被听见或举报出来,直接打死,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他下辈子还能做个快乐的键盘侠吧! 这样的场景,放在以往,百姓们是要害怕,敬而远之的,可现在几乎都围在周围,也没什么可怜之情。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东林士子不去嘴炮,喊什么天子昏庸,魏阉蒙蔽圣听,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京报》可不是白开的。 同时期的西方,也有陆续开刊报纸,其实和大明差不多,西方国家刊行报纸,也是想起到把控舆论的心思。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世界各地的统治者,都想到一块去了… 校尉高高举起大木,重重击打到血肉之躯上,这本该是令人极度害怕的场景,却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甚至有人在路旁酒馆设下赌局,赌被镇抚司这次的二十棍,能不能把这身体不错的士子打死。 两名校尉齐上阵,只是打棍,就是大汗淋漓,粗喘阵阵,倒不是说他俩力气太小。 只是这打棍,也有很多讲究。 监刑太监双脚闭拢,眼神飘忽不定,分明是要置这士子于死地,二十棍打死个大活人,这不是体力活,这是技术活。 十棍下来,士子已被打的皮开肉绽,但还在痛呼,伤势虽重,但好像没什么性命之忧,此情此景,让两名打棍的校尉都冷汗直冒。 打不死他,死的就是咱俩了! 两人相视一望,皆在心中默念: “用心打、用力打。” 余下这十棍,显然是一副不打死你誓不罢休的气势,两名校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和巧劲。 终于在第十八棍的时候,这士子晕了过去,进气儿多,出气儿少,眼见是活不成了。 见状,两人都松了口气。 不多时,二十棍已毕,方才还腰杆直如尺,慨然而立的士子,已是没了丝毫声息。 打完这二十棍,两名校尉都是拄着大棍,疯狂的喘息。 东厂的监刑太监脚上动了动,上前头望了望血肉模糊的尸体,满脸讥讽,宣了罪行,这才向围观百姓幽幽道: “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承天门忽然大开。 一名宫中的宿卫戚兵,左手托着圣谕,向京城东大营疾驰而去,见了这副情况,锦衣卫堂上官面色凝重,道: “怕是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监刑太监也不知道,对周围人群的议论,也权当没听见,边走边道: “咱家只是听说,山东大震,朝廷赈灾拨款几百万两,动员了直隶几地的人力,刚要稳定,陕西又震了。” “不会吧,又震了…” 锦衣卫堂上官此刻也不再与这东厂的太监竞争,只是为朝廷叹惋,嗟然道: “这是什么年头,年年大震,年年大旱,天下是怎么了,天爷不给人活路了?” 喃喃几句,他想到什么,忽然又问: “这次又死了多少人?” 监刑太监闻言,瞅了他一眼,不复有方才对那士子时的尖酸、刻薄,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 他带着其余的太监留下一个背影,和满是无语的回话: “自己去问吧,咱家累。” ...... 天启二年六月中,陕西固原州星殒如雨。 当地人见状,以为是天爷降怒,尽皆大惊,随即,各地市集相继罢市,城关紧闭,街上空无一人,风声鹤唳。 用后世的话来说,这段时间的地方经济损失,无以估量。 这还没完,六月底,平凉、隆德诸县及镇戎、平虏等所,马刚、双峰等堡地震如翻,墙裂有声。 明代的城镇,对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根本没有什么抵御能力。 相比运河流经的山东,陕西更加贫穷,这次忽然来袭的大地震,那里损失更严重。 陕西有司上奏。 仅一次地震,各地城垣就已震塌八千九百余丈,房屋倒塌两万一千八百余间,牲畜压死三万六千余只,男女被压死的,也有一万六千余口。 在有司奏报抵达京师前的半个月,陕西又接连遭受了两次震级逐渐减弱的余震,损失尚未统计。 这倒不是有司进度缓慢,而是大部分的地方官府,在这次大地震中,都丧失了该有的职能。 说实话,当时朱由校刚看了毛文龙报捷,大明在朝鲜战争打赢了,这本是应该高兴的事。 可是他高兴不起来。 明末这个时候,天灾人祸,连绵不绝,随便一次地震,就能将朝廷两年来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6节 只说死亡人数,这次陕西地震,已经接近山东地震的两倍,地方经济也因此遭到重挫。 山东能恢复起来,已经是朱由校提早准备,调度有方,人力、物力,财力源源不断的结果。 陕西道路偏远,更加穷困,损失更重。 想从这种大规模的地震中恢复元气,没有和平时期的二十年、五十年,可能吗? 更何况,现在可不是和平年代啊! 有时候,朱由校觉得自己能人定胜天,凭借自己的努力,挽救这个走到暮年的帝国。 现在,朱由校发现,这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朝堂上,有文官与你事事作对,辽东,有建州蛮夷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入侵劫掠,屠戮你的子民。 内部,年年不绝,且愈发严重的天灾人祸,让整个朝廷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 就连国外,都有正处于大航海时代的列强,想将你的领土,一点点蚕食为他们的殖民地。 如果说陕西再次大震的消息,让朱由校感到有心无力的话,六月十一日,荷兰一支小型舰队强行登陆澎湖,以武力胁迫请求通商的消息,则是让他感到愤怒,极端的愤怒。 大明的领土,一点也不能丢! 荷兰人以武力胁迫通商,那就张开拳脚好好儿较量一番,看看是你们赔款,还是我大明割地! 告诉当地的文官、武将,给荷兰人发最后通牒,不滚蛋,就宣战! 第二百零一章:港口被封锁 七月份的福建,早早开始了复耕。 相比中原地区,福建地区的农事往往要早两月开始,自荷兰人侵略澎湖,逃亡厦门的流民,日渐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厦门,在民间拥有更多的市井用语——嘉禾屿、下门、中左所,都是百姓称呼这一带的方式。 自万历二十二年开始,厦门一词,才出现在朝廷与官员文书中,成为官定的正式称呼。 今年三月,英国人在弗吉尼亚的詹姆斯顿,为了更好的将当地变为殖民地,屠杀了当地印第安部落。 荷兰人来到澎湖后,对当地百姓,虽然还没到辽东地区奴贼对待辽民的那种地步,却也差不了太多。 在这些人的眼里,东方人与印第安人无异,都是低等种族,一旦大明显示弱势,荷兰人必定会有将这里变为殖民地的想法。 广柔海波,已有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任何渔民的踪影,荷兰人的舰船驶过之处,碧海变色,遍地狼藉。 多亏了大明朝廷还在,荷兰人做的还没有太过火,为了争取到大明通商,尚还保持着基本的人性。 海面上阳光很足,甚至有点刺眼。 伴随而来的,则是与辽地截然相反的酷热。 中左所(厦门)港,一名十八岁的少年,面容黝黑,正站在船板上,等待装运货物。 郑一官在此前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日本与大明之间往来运输货物,牟取利润。 上次苏州缇骑致死事件,实际上就是李旦策划,郑一官还记得当时自己的感受,看着那帮耀武扬威的缇骑被打死,实在解恨! 至于为什么解恨,当时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莫名觉得解气。 当然,现在两年过去,郑一官的想法又与之前不同,因为他从《京报》上看清了那帮东林党所谓正人君子的嘴脸。 他的想法在动摇,或许,当初打死缇骑是不对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郑一官望着远处逐渐沉没的小型苍山船,先是一愣,自语道: “这声音,不像海盗能有的火力…” “红毛番来了——” “红毛番打过来了,快跑!” 路过中左所朝廷水兵们惊慌失措的呼喊声,替郑一官解除了疑惑。 不过他并没有常人的惧怕之情,反是冷笑一声: “挂起我们郑家的令旗!” 一声令下,上书“郑”字的红底三角旗被高高悬起,这种变故,也让来袭的八艘荷兰舰船一脸懵逼。 一名荷语直译为“高文律”的荷兰提督站在甲板上,看见这一幕,也很是好奇。 他放下千里镜,颇为好笑地道: “那旗子上写的什么?” “尊敬的提督,这是明朝海商郑一官的旗子,去年,我们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阁下,曾给予他理事的职位。” “郑一官,真蠢的名字,和他们的肤色一样蠢…” 高文律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眸微眯,道: “这些船,能不能打?” 听了这话,那荷兰人先是一呆,见这位提督如此兴致勃勃,也不敢忤逆了他的意愿,半晌,才讪讪道: “总座阁下的意思,是尽量不要对同盟家族动手。” “尽量不要,那就是可以动手?” 高文律哈哈大笑,再度拿起千里镜,特意观察了一下这时候郑氏令旗的样貌,才道: “传我的命令下去,挂着这些旗的,一样打。” 之所以如此富有自信,那是因为高文律对如今明朝的水师力量,不屑一顾。 同样是这八艘舰船,在前几天刚在海商袭击了一批自香料群岛返回的明朝海商船队。 那支海商船队,足有二百余艘舰船,居然连他们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虽说这只是商船,但荷兰皇家的商船,在海商也有一战之力,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敢小瞧。 同样是商船,明朝的商船却如此不堪一击! 这样愚昧、落后的国家,不去征服,反而去搞什么谈判贸易,高文律觉得,那位科恩阁下,简直是被门挤破了脑袋! 前些天高文律洗劫的那个明国海商船队,让荷兰人尝到了不少甜头。 恰好福建官府近期刚刚新换了巡抚大员,所以在对荷问题上,一拖再拖,并不是很强硬。 这也让这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雷也山产生了轻视,认为明朝不过是纸糊的老虎,与那些印第安土著一样,根本经不住一战。 于是,雷也山经高文律撺掇几句,便毫不犹豫地决定先发制人,派出八艘舰船封锁厦门港口,给明朝人一个下马威。 郑一官有恃无恐的原因之一,就是他已经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座科恩成为名义上的盟友。 按照科恩的意思,只要挂着郑家令旗的船只,就不会受到荷兰东印度公司下属任何一支殖民舰队的为难。 郑家的船队虽然不怕,其余的海商们却是怕的要命。 中左所的朝廷水师早就军备飞驰、一蹶不振,遭到荷兰八艘舰船的袭击时,竟然一哄而散,跑的比商人都快。 他们这一跑,整个港口更是毫无抵抗之力。 郑一官躺在床上,听着外头荷兰舰队轰炸港口船只的声音,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是百般滋味,说不上来。 “彭!” 忽然,一阵天摇地动,一颗炮弹居然打在了郑一官所在船的船板上! 眯着眼睛的郑一官猛然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一脸懵,很快被人生拉硬拽着跑到甲板上,见到了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这支荷兰舰队,并没有把他们与郑家的盟友关系当回事儿。 片刻发愣的功夫,一颗炮弹就砸在郑一官前面那艘船的船板上,一个熟悉的海员瞬间消失,变为一摊碎肉。 港口中,也是随处可见一片片的血肉模糊,放眼望去,无数舰船遭毁,正冒着滚滚黑烟,悲鸣下沉。 “这是怎么回事?” “一官,快走吧,这些红毛番连我们一起炸了!”郑一官的五弟,也就是后来的郑芝豹,正满脸泪痕,死死拉着他。 “狗日的荷兰人!” 郑一官双眼通红,怒吼一声,紧紧握着双手,被郑芝豹拉着逃下船。 ...... 半个月后,中左所城。 这几天刚刚赴任的新任福建巡抚南居益,临危受命,代表朝廷开始与荷兰人谈判。 他望着眼前满脸得意的红毛番们,极力克制着胸口的起伏。 眼前的一名外交官,四名随从,就是这次荷兰人派来的谈判代表团。 今天,已经是荷兰与大明通商决议的第三个日子,荷兰人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南居益心知,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通商,还是开战,今日都需得有个决断! 这名荷兰外交官身边还站着一名熟练掌握汉语的翻译,他每说一句,这名称职的翻译官就会用相同的语气复述一遍。 只听他道: “你们说要三天的时间考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要是再不给出一个明确的回复,我们就要强行让你们的国家开放通商了。” “你们的港口,还在我们的封锁之中!” 第二百零二章:轻敌的代价 这一番话,无异于赤裸裸的挑衅。 听在南居益耳中,就好像荷兰人在说,我们武器就是先进,你们就是打不过我们。 还是趁早开放港口互商,以免我们用坚船利炮,轰开你们的国门! 南居益的身旁,一名披挂锁子甲,头戴玄武盔的将领对荷兰代表团怒目而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7节 此人,正是如今的福建总兵——俞咨皋。 福建总兵俞咨皋,这个人可大有来头,他将门出身,其父是嘉靖朝名将俞大猷,鼎鼎大名。 相比父亲的声望甚隆,俞咨皋就显得有些平庸。 他自幼随父抗倭,多有武略,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功勋,成年后因父功,袭任卫指挥佥事,治军海坛。 后来兢兢业业,大功没有,小勋不断,万历四十八年累功升任福建总兵,还算是没有辱没其父威名。 俞咨皋的身边,站着他最为信赖的部将,中左所守备王梦熊,也是将门出身,余的几名水标游击,各都熟悉水战。 按成例,地方文武失和,文官轻视武将,武将讥讽文官只会以笔为刀,每逢新官上任,都是暗自争斗。 南居益上任,恰逢荷兰入侵。 总兵顾全大局,甘为新任巡抚之后,事事配合,听令行事,这在很多地方都非常少见。 诸福建将领都被红毛夷这一番话激怒,于是纷纷起身,由王梦熊说道: “请大帅训示,我等谨遵军令!” 俞咨皋沉默半晌,神色冷峻,斥道: “训什么示,都坐下,听抚台之命行事!” 闻言,诸将各自叹息,只好再度落座。 南居益心中感激,但故意没有去看身侧的俞咨皋,他心中也急,也气,恨不能立即与红毛番开战。 可是他不能,朝廷明令到达福建之间,这种大事不能轻易下决断。 “你们没有谈判的诚意,那么,就战场上见吧!”明朝福建官府的推三阻四,彻底激怒了这位荷兰外交官。 他怒而起身,正要离去。 与此同时,一阵风从他身边飘过,却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去,托着文书,奉到了南居益及俞咨皋诸将面前。 看着这份来自紫禁城的文书,俞咨皋脸色逐渐平和,交给了望眼欲穿的俞咨皋。 俞咨皋看罢,又交到诸将手中传阅。 “哈!” 王梦熊未曾忍住笑意,发出了一声怪响,随即,诸将纷纷眉开眼笑,连称陛下圣明。 这一幕,看得荷兰外交官一头雾水。 他纳闷的望向翻译官,却见后者也是一脸懵逼的摇头,只觉自己皇家外交官的身份收到侮辱,更加愤怒。 “留步——” 一只脚刚刚踏出门槛,却听身后的南居益喊出一声。 荷兰外交官回头,见南居益换了一副恭恭敬敬的面容,微笑说道: “还请恕罪,方才是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怎么说?”对方赶紧发问,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 这些红毛夷的样子,被南居益尽收眼底,心中也更加自信,便笑道: “还请外交官阁下复述,我家陛下,准许大明与荷兰通商互市,共为友邦。” 听得此言,那外交官当即眼前一亮,看样子是满意不少,大笑离开。 待荷兰代表团一行人离去,南居益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道: “澎湖为漳泉之门户,而北港即澎湖之唇齿,失北港则唇亡而齿寒,不特澎湖可虑,漳泉亦可忧也。” “如今中左所被红毛的船队封锁,俞帅,可有什么破解之法吗?” 俞咨皋心中早有成计,他将京师文书放在一旁,上前数步,但却仍位于南居益之后,正色道: “皇上明旨,我大明、寸土必争!” “寸土必争!”王梦熊喊道。 话音落地,俞咨皋继续道: “我的意见是,抚台与我立即发出通告,集结福建的水陆两军,将首批来犯的红毛夷,彻底歼灭在澎湖!” “这次,打的是一个气势,不论动员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这批红毛夷都要全歼!” “告诉西方人,大明不是好惹的,下次来,掂量掂量!” “对!” 诸将闻言,纷纷请战,振奋不已。 南居益微微点头,随即意识到什么,补充道:“不可,到时候,还是要放走几个,不然谁会去传信?” “哈哈哈——” 诸将哄然大笑。 ...... 翌日。 福建巡抚南居益与福建总兵俞咨皋定计执行,前者大摆宴席,请荷兰代表团前来赴宴。 宴中,歌舞喧天时,早埋伏两侧的明军锐士一齐冲出,将惶然大惊的荷兰外交官等人纷纷制服。 与此同时,福建行都司、延平府、福州福、泉州府等地明军闻风而动。 梅花御海千户所、大金御海千户所、平海卫,福建水师各船队也接到福建总兵俞咨皋的军令,点齐舰船,扬帆出海。 一时之间,福建沿海,明军各部兵马逐一调动,大有开战之势。 ...... 当夜,福建外海,一轮残月悬挂明空。 汪洋海上,寂静如斯,偶有几缕海风吹拂桅杆。 残月之下,俞咨皋正亲自率领八十余艘舰船数量的小型船队,悄无声息的接近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舰船。 俞咨皋站在苍山船上,紧紧握着舵杆,把握着航船的方向,目光坚毅,但不知怎的,心中一直紧张不安。 不远处,几艘长约二十丈的大型帆船,映入眼帘。 俞咨皋用千里镜观看,神色逐渐凝重,封锁中左所的荷兰船队一共八艘,这样的舰船,他们有三艘。 “这是什么船?” 他能清楚的看到,这三艘约二十丈的战船两侧都装备着火炮,不论轻型、重型,光数量就是自己一艘水师苍山战船的几十倍。 “轰隆隆——” 伴随着不安,明荷之间的第一场海战,还是在福建外海突然爆发了。 这次,早有准备的福建水师,集结了短期内所能调集的最多,足足八十六艘大小型战船。 趁着夜色,袭击八艘封港的荷兰舰船。 论船员数量,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装载着近两千名水兵,而对方的战船不过八艘,海员也只有一百余人。 怎么看,这都是一场应该一边倒的战争。 可事实却是反着来的。 俞咨皋虽然海战经验丰富,但是并没有与荷兰人交过手,不知道对方舰队的作战方式,这让他处于被动。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那三艘不知名的战船,战斗力实在是太强了… 第二百零三章:“郑芝龙”的野望 荷兰人船虽然不多,但火力的密集程度,是此前俞咨皋完全没有料到的。 伴随着隆隆炮声,月光下的海面上掀起了滔天海浪,顷刻间就将一艘征调来的小型民用渔船吞没。 三十几名福建水师官兵,被卷入海浪中,他们的惨叫声,只是荷兰人疯狂炮火报复的伴奏。 俞咨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种小型渔船,就根本不应该征调进入水师,还拉到海面上来作战,因为它们几乎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是沦为鱼肉,任荷兰人的战舰宰割! 单凭舰船数量还有海员规模来判断两支船队的战斗力,这是身为一名海战将领所能犯下最低级的错误。 亏他还是名将之子,这种事情说出去,简直要被其余将领笑掉了大牙。 俞咨皋满心都是懊恼,悔恨,可是荷兰人的反击不会结束,面对几十倍的福建水师,它们却和看见猎物一样,没有丝毫溃退的意思。 “彭!” 一颗自盖伦战船上打出来的炮弹,毫无征兆地落在了俞咨皋所在的旗舰头部。 那里正装填铅弹的几名水兵,一下子变成了尸体。 其余的水师官兵忙上前去,将这些尸体从支离破碎的船头拖出来,看见这些尸体的样子,人人都是沉默。 这些死去的官兵,皆是衣衫碎裂、蓬头垢面,已经看不清楚面容,而且身上都不同程度的缺少了一些血肉。 俞咨皋摆了摆手,示意官兵将这些尸体从船上扔到海里。 荷兰人的反击还在继续,俞咨皋站在旗舰上,看着海面上地狱一般的场景,捏紧了拳头。 面对荷兰人的盖伦船,福建水师毫无办法,甚至连最重的佛朗机炮,射程都远远不足。 一艘荷兰盖伦船,有恃无恐地冲入福建水师的船队之中。 只听站在船头的那名荷兰指挥官发出一声怒吼,左侧炮射击,轻易击沉了一艘与之交火的苍山战船。 这时,一艘小型火龙突击船猛烈冲来,上面聚满了八十余名正打算接舷抢船的水师官兵。 这些官兵个个不惧生死,要用八十余条性命,与荷兰殖民者做最后的斗争! 俞咨皋眼前一亮,紧紧盯着这艘火龙船,喘息声也变得愈发粗重,他发出低吼: “登船、登船!” 忽然,荷兰盖伦战船调转方向,用右侧炮对准了火龙船,很快又是一轮射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8节 硝烟味逐渐散去,海平面归为平静,火龙船还有上面的八十余名福建水师官兵,消失在了茫茫大海之中。 大明的旗帜,被轰击的破碎不堪,飘荡在海面上,被一名盖伦船上的荷兰人捡到。 这荷兰人将旗子挂在枪尖,用手指着,发出讥讽地大笑。 见状,俞咨皋肝胆俱裂,再也没有心思继续打下去,这不是作战,这是送死! 尽管心中不服,但他还是尽快下达了最正确的决定: “退、快退——” 在他看来,早退,尚能少损失一些。 经了这一战,整个福建的水师将校都不会再对荷兰人,还有那些西方殖民者有任何的轻视。 八艘战船,其中只有三艘真正意义上的盖伦战船,却没有一丁点伤亡,就击溃了趁夜袭击的八十余艘福建水师战船。 在航海技术,还有舰载火炮上,这是什么样的差距? 消息传回中左所,整个福建为之震动,一时间,请求朝廷援助的风声顿起。 这些红毛番,不是福建一地所能抗衡的,还是把消息传回京师,请陛下发兵相助吧! 这样的声音,居然是大部分官员的呼声。 福建巡抚南居益听见消息后沉默不言,并没有训斥指挥此次作战的俞咨皋。 他冷笑不止,对那些说着请求朝廷支援的人道: “就这么几个红毛番,福建上下的文官武将,竟然毫无办法?” “要是再不求上进,我们只怕就和辽东的蛮夷一样,坐井观天,不断落后!” “不必请求陛下,我南居益,就算是集合全省之力,也要俘获了红毛番的战船、火器,看看到底厉害在哪儿!” “若是不能赶走这些红毛番,我南居益自请解职,再不入仕途!” “几个红毛番,就都吓成这样??” 话音落地,众人面面相觑,再不敢说出一句话。 有些人是真被南居益一席话羞愧的面红耳赤,打算发愤图强,有些人则是暗自讥讽。 既然你南居益都这样说了,那我们自然没什么话说,反正一切罪责都有你承担。 到时候朝廷怪罪下来,担责的是你南居益,与我们众位,又有什么相干? ...... 自从见识过荷兰人战船的厉害后,福建总兵俞咨皋,就在潜心钻研,苦苦思索破敌之策。 他找到一些经常出海的商人,打听荷兰人的船队情况。 终于,在一名叫做沈从实的福建商人口中,他得知了这支荷兰船队的基本信息。 沈从实说,这支荷兰船队,之前在香料群岛集结,共计十五条舰船,其中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船,就有七艘。 这支船队的总司令,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出的雷也山,其下还有一个叫做高文律的皇家海军提督。 后者虽然是雷也山的下属,但却不属于东印度公司。 之前擅自做主,在执行雷也山封锁中左所港命令时,袭击了悬挂郑氏令旗船队的指挥官,就是这个荷兰语音译成高文律的荷兰海军提督。 在这之后,沈从实又牵线搭桥,为俞咨皋引见了一个同样与荷兰人有刻骨仇恨的人——郑一官。 俞咨皋与郑一官都有对付荷兰人的意思。 皇帝明旨下达,朝廷为不辱国威,势必要将这批荷兰侵略者击退或歼灭。 但是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耐,根本不足以与荷兰人正面作战,既然不能正面打赢,势必就要使出些小计谋。 至于郑一官,则是要报那偷袭之仇,亲手将高文律砍了,以祭奠郑家兄弟。 郑家如今发展还没有很大,但是因为背靠着李旦这面大旗,在东南一带的能量已经不小。 两人利益一致,目的也一样,见面后不出三句,即达成合作。 郑一官,即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海盗首领郑芝龙,他今年十八岁,还没有改叫做郑芝龙。 前不久,郑一官受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的招揽,与之交好,成为理事。 但是因高文律擅自袭击郑家船队,让郑一官蒙受了诸多损失,对此,他一直铭记在心。 听闻福建水师出击败北,郑一官恨铁不成钢之时,却也心生一计,打算与福建水师,共同对抗荷兰人。 不过他的野心很大,报仇之余,也要利用朝廷,对自己的发展起到推波助澜的效果。 所以,郑一官想为自己的郑家,索要在东南海域正式行商的名义,脱去海盗这身皮,冠冕堂皇的成为大明海商。 听到这个要求,俞咨皋陷入深深的思虑当中。 第二百零四章:学习,永无止境 十八岁的郑一官,少而老成。 面对福建总兵这样级别的地方大将,也丝毫没有显露出低三下四的样子,他心中十分自信。 无论怎么议,朝廷都会同意自己的请求。 因为此时,荷兰人已经封锁中左所港数日,像是这样行商往来的重要口岸,封锁一日,损失都是巨大的。 以目前福建水师的能力,还不能独自击退荷兰船队,短期内能帮助他们的,除了自己的郑家,没有其他人。 俞咨皋无奈,只能点头同意,道: “既是合作,本将自会请抚台上疏,请求陛下准许郑家在东南海域行商。” “但是…” 郑一官自信地点点头,听了这两个字,脸色一变,随即问道:“但是什么——?” “红毛番其余的船还好,只是他们中有三艘长约二十尺的战船,左右侧各装许多重炮,射程极远,不知是什么新式舰船?” “呵呵…” 郑一官一听便知,冷笑几声,见他如此自信,俞咨皋也赶紧支棱起耳朵,仔细去听: “西方舰船我也知道一些,告诉俞帅也无妨。” 达成合作,郑一官的称呼也变了,开始尊称俞咨皋做“俞帅”。 不多时,送走了郑一官,俞咨皋的面色虽然凝重,但相比之前,少了许多忧虑。 从郑一官口中,他了解到。 这种三桅帆船,有一个令人意料之外的名字——“盖伦船”,不知道是啥意思。 盖伦船不只是荷兰人在用,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几乎整个西方,都已经普遍使用这种船作为主力战船。 而且也没有很久,西方人普及盖伦船,就在这几十年之间。 所以说,现在如果能俘获一艘这个盖伦船,加以仿制,是完全能追上西方脚步的。 早年长九丈,火力强大的宝船制造图纸早已被烧毁,工匠也没一个会做的。 如今福建水师的编制,主要是三种舰船。 其一,苍山战船,这是包括福建水师在内,全国水师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船。 苍山船一般配备千斤佛郎机两门,碗口铳三个,噜密铳四把,喷筒四十个,烟筒六十个,火砖三十块,火箭一百支,重弩四张,弩箭一百支。 其二,火龙船。 火龙船属于小型突击船,一般用作强行接舷敌船,抢夺近战使用,优点是速度快。 至于缺点,就是除了船上水军手里拿着的火铳外,几乎没有远程火力。 其三,则是数量众多的网梭船。 这种船,说是舟更为合适,因为他实在太小了,是沿海渔民普遍使用的渔船。 网梭船一般编制二到四名水师官兵,每人配备一支火铳,作战时的战法是围拢而上,配合火龙船,使用狼群战术歼敌。 除了福建水师编制的这三种战船外,一些地区的朝廷水师,还配备有数量较少的大、小型福船。 福船,算是如今朝廷水师最为先进的舰船。 福船的制造及维护费用异常昂贵,如今各地军备废弛,朝廷也没钱,各地水师都和福建水师一样,普遍选择价格比较低的苍山船作为主力战船。 至于战斗力,事实证明,苍山船从体型到装载火力,都完全和西方的主力战船“盖伦船”不在一个等级。 倒是登莱水师,自袁可立任巡抚后,开始大力制造大福船,用以取代苍山船,充作主力战船。 登莱水师的大福船,是严格按照标准建造,属于如今朝廷水师的顶级战力。 据俞咨皋所知,登莱水师目前已经拥有二十三艘大福船。 这种大型福船,长度只有九丈,相比足近二十丈的盖伦船,似乎短小了一点。 但是长度并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大福船虽然舍弃长度,但却稳定的增加了高度。 大福船,高大如楼,可容百人,底尖上阔,船首昂起张开,尾部高耸,吃水约两丈,极其威武。 当年戚继光抗倭时,船队就以大福船为主力,苍山战船、火龙船为辅,与倭寇海战,百战百胜。 至于大福船配备的火力,也并不逊色于盖伦船,只是在密集射击上,稍有不足。 据《武备志》描述,这种巨船长只有九丈,但又筑楼三层于上,傍皆护板,护以茅竹,竖立如垣,统共四层。 下层装压舱石,第三层放置淡水柜、冷兵器,第二层则是士兵居住之处,最上一层为露台,需从第三层的梯爬上。 大福船两旁都用板翼作栏,人靠在上面作战,矢石火炮皆俯瞰而发,实为海战利器。 大福船,在舰首装备此时火力最为强劲的重型红夷炮一门,左右两侧各装千斤佛郎机六门、碗口铳三门。 往上三层,左右两侧又各有迅雷炮二十门,火力是苍山船的十几倍。 除这些大炮外,水师官军随船常备虎墩炮六十门,噜密铳十支,重弩五张,弩箭五百支,重火弩十张,火箭三百支,火砖一百块,用以中距离增加火力。 至于近战用的刀枪等冷兵器,一艘福船之中,常备上千之数。 虽说大福船在火力的配备上,不逊色于盖伦船,但其上火炮的威力,却和盖伦船上装载的火炮,又不是一个级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59节 大福船上火力最强的是重型红夷炮和千斤佛朗机炮,但准确来说,能与荷兰人盖伦船上火炮达到同一威力的,只有那一门重型佛朗机。 这就像一神带群坑,数百门火炮,同等距离下能和盖伦船对射的,只有舰首那门重型佛朗机。 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不够,其余那数百门,就只能干瞪眼看着红夷炮不断发射而毫无作用。 除了重型红夷炮,就连千斤佛朗机在同样距离下,发射出去的弹丸,都摸不到盖伦船。 至于数量众多的碗口炮、虎墩炮,那就更是弟中弟了。 中左所外的三艘盖伦帆船,还不是完全军用的战船,是经过改良后的军商两用船,火力和完全军用的盖伦船根本不一样。 就是这样的军商两用船,也配备了近四十门单层侧舷加农炮,轻而易举给福建水师打了个满头包。 就算出动大福船,荷兰人乍一看上去,可能会害怕,但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福船和盖伦船各有千秋,但其上装载的火炮,质量却天差地别,就算解决了船的问题,没有先进火器也还是会被按着打。 荷兰人不是傻子。 一打起来,他们马上就会知道你这边只有一门炮射程够用,那个时候,他们根本不会到中距离和你玩对射。 要是荷兰人玩战术,边打边走,福船就只能被动挨打,其余小船就算上去了,也被一轮射击带走。 这样算来,拿下一艘盖伦船的代价,是眼下任何地方水师都不足以承受的。 俞咨皋和郑一官聊了很久,发现这次作战的主要目的,已经不是把荷兰人赶出澎湖了。 而是要俘获他们的一整个盖伦船,好好研究下,这里头到底什么东西值得学习。 所以针对郑一官的要求,俞咨皋也提了一点。 如果郑家想要获得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正式行商许可,单单帮助福建水师击退荷兰人是不够的。 郑家必须俘获一整艘盖伦船,交到福建水师的手上,少了一点物件,朝廷都不会允许郑家行商。 第二百零五章:荷兰人的野心 深夜,月光照射在大海上,发出波光粼粼地光亮。 五艘帆船,列成矩形阵列,护卫着最中央的三桅船破浪前行,上头挂着的“郑”字令旗,在夜空中高高飘扬。 最中间的三桅船,约莫两丈长。 郑一官俯身趴在船边,望着深邃的海面,静静聆听海浪撞击在船头的声音,显得有些心绪不宁。 现在的郑一官,还没有天启皇帝年龄大,身材也不是很壮硕,相比于手下那些海盗,甚至显得有些瘦弱。 不过尽管年龄较小,自幼便与风浪拼搏的经历,却让他性格坚毅,比起寻常十八岁年纪的人,体魄也显得更加健硕。 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一个青年男子从郑一官身后的小船舱里爬出来,来到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一官,怎么还不回去睡觉?” 郑一官连头也没回,淡淡道: “我不困,你回去睡吧。” 来的,就是郑一官之弟,后来先后改名叫做“郑鸿奎”的郑芝凤。 他听了这话,也没有太过意外。 自己这个哥哥的性子,他最了解。 郑芝凤也没打算走,将脚下一块碍事的木板挪走,趴在郑一官身边,问: “有什么心事?” “今天怎么答应俞咨皋了,他这明显是要借我们郑家之手,拿到荷兰人的船只装备,一举多得。” 郑一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心里全都明白,福建水师受了皇帝明旨,要在短期内歼灭入侵澎湖的荷兰人,至少也要将他们赶走。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是苍山船,各方面都比不上荷兰人的盖伦船。 在郑一官看来,苍山船就是遇见了荷兰的商船,可能都打不过。 至于自己的郑家船队,虽说如今在东南海域一带还没有什么势力,但是对付这么几个荷兰人,却也没什么压力。 郑一官一直跟随叔叔李旦,在明朝和日本之间往来贸易。 但是从去年开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脱离李旦,带着郑家自谋生路,发展自己的势力。 他看得出来,眼下是个比拼航海力量的年头。 自己叔叔李旦,虽然已经是朝廷外最大的海商,但却盯着日本一个弹丸之地不放。 相比广阔的东南海域,日本海实在是太小了。 现在的东南海域,可以说是群雄并起,海盗、海商、西方殖民者,各种势力鱼龙混杂,互相攻伐,但是没有一个能称得上龙头的势力。 要么被李旦拖死,要么带着郑家走出日本海,在广阔的东南海域,打下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郑一官果断的选择了后者。 想要发展势力,首先就得有钱,有钱就离不开跑商运货,所以郑芝龙的当务之急,就是要从朝廷手上拿到正式的行商许可。 只有这样,他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发展。 至于朝廷,则是要维护国威,将荷兰侵略者赶走或歼灭,但中左所一战证明,福建水师的力量不够。 郑一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高文律的攻击对他来说,更大的意义只是个导火索。 有了这个导火索,他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找福建水师合作,而且就算被李旦知道了,也有说辞。 现在的郑家,还不能脱离李旦,与李家撕破脸。 “和俞咨皋合作,是双赢的局面。”郑一官淡淡说道: “福建水师不足以单独击退荷兰人,要是想脱离李旦单独发展,这个机会不能放过。” “我明白。”郑芝凤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嗟然道: “一整艘盖伦船还有荷兰人的武器,谈何容易?” 谈及与此,郑一官神色更加坚定。 他望着脚下破浪前行的舰首,毫无感情地道: “想做大事,一定会有牺牲,我们郑家想在东南海域立足,甚至称王、称霸,这只是开始。” 郑芝龙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广阔的海面,心胸豁然开朗,转瞬释然。 ...... 酷烈的日光,照射在中左所上空,往日船来船往,热闹非凡的港口,此刻却寂静的叫人有些害怕。 八艘荷兰人的战船停泊在港口周围,居然吓得福建水师几百艘舰船不敢靠近。 皇家海军提督高文律站在其中一艘盖伦船的船板上,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港口中这些黄皮肤猴子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他放下望远镜,轻蔑地笑了: “这些人全都吓得要死,大白天的,港口里居然一个活人都见不到。” “看来要向国王回信,大明可以发展成我们的殖民地!” 望着这位如此自信的提督,其余的东印度公司将领,也都不好多说什么。 东印度公司成立至今,已经整整二十个年头。 十六世纪九零年代,英国舰队驶入印度洋,向无可动摇的西班牙人的贸易控制权发出挑战。 西班牙帝国渐渐衰落,全球的贸易线路随之崩坏,远东地区甚至出现了贸易的真空。 东方的大明,没有和任何西方国家展开贸易。 大明庞大的版图,丰富的各种资源,令西方人非常渴求与之建立贸易,就算是发动战争,也在所不惜。 “无敌舰队”被英国人击溃后,西班牙帝国无力再对尼德兰地区进行专制统治,荷兰随之独立。 获得独立之后,荷兰用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成为以航海、贸易为主的世界强权。 现如今,荷兰的舰船数目,甚至超过了欧洲其它所有国家舰船数目的总和,也正是因此,被西方人称为“海上马车夫”。 针对远东海域的“真空“现象,在二十年前,由联省议会授权,荷兰人建立了东印度公司。 实际上,东印度公司就是专门为了开拓东方贸易而成立。 如今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掌握了西起印度洋,东至太平洋上的广泛贸易,就连总部也设在了远在东方的巴达维亚。 经过二十年的明争暗斗,荷兰人和英格兰人终于分赃完毕,决定以二比一的份额,共同垄断香料群岛的贸易。 不久前,荷兰人对英格兰的战争中,取得了马六甲海峡的控制权,占领了印度洋上的锡兰。 如今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贸易,已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但人都是有野心的,荷兰人的野心就毫无止境。 被联省议会选举成为东印度公司总座的科恩上任后,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了大明。 科恩派遣一雷也山为总司令的十五艘舰队,自香料群岛出发,再次入侵大明的澎湖一带。 事实上,荷兰人想要用坚船利炮打开大明国门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在东印度公司成立的第三年,他们的船只便已经航行到了大明福建沿海,甚至一度占领澎湖。 不过当时的澎湖,还不是只有荷兰人觊觎,随之而来的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甚至是英格兰人,都对此垂涎三尺。 西方殖民者之间的内斗,加上万历皇帝的强硬态度,让他们很快便放弃澎湖,转而继续竞争香料群岛。 天启二年,由于雷也山的强势,引发了身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强烈不满,明旨下发,不惜一切代价,维护领土主权。 为此,福建水师甚至直接发动了战争。 东印度公司同大明的博弈,自万历年开始,至今才算被彻底搬到了台面上。 第二百零六章:连炮厂一起抢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0节 今日,是天启二年六月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辽东边地,一如既往地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役,源源不断的捷报、溃败,被送至京师。 处置郑贵妃后,内廷自此都是消停了许多,再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妃嫔,仗着其它势力,胡作非为。 张嫣的皇后地位得到巩固,刘太妃也很是欣慰。 至于外廷,明面上依旧显得波纹不兴,内中却一直都是暗潮汹涌。微风拂过小河湖边,朱由校正与大太监魏忠贤,落座于湖心亭之间。 今日,是该载入史册,大书特书的一日。 朱由校站在湖心亭边,短暂将杂乱的朝务抛诸脑后,此刻他心中想着的,都是如何借助此番荷兰人入侵,发展科技实力。 穿越一场,科技树是必须要攀的。 只是凭借自己研制,这个进度太慢了,二毕、徐光启,都已被召入朝中,各行其事。 但毕竟人家西方摸索诸多年头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你直接一步到位? 在朱由校看来,还需要走点捷径才成,历史上这个时候入侵的荷兰,现在更像是来送装备的。 没有枪没有炮,洋鬼子们来给我送? 想到这里,朱由校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一道旋律,便微微一笑,轻声哼了起来。 魏忠贤见了,谄笑: “爷今日居然有此雅兴,听了什么好消息?与老奴说说…” 西苑曾有世庙嘉靖皇帝的行宫,金闾繁华,画船箫鼓,朱由校今日,一是心中有计,二也是想借着满庭奇花异草与孤岑岩石,好好规划今后发展。 皇帝没有回话,仍在自顾自地欣赏景色。 魏忠贤低眉顺眼地观察一番,发现皇帝心情不错,却也没有觉得尴尬,又是赔笑: “老奴前几日从厂番口中听闻,苏州有一雅士,善画湖中景,贵价千斤,西湖名妓为求一画,争相斗腰。” “爷今日有此雅兴,何不去求一画,也学一学那些东林名士,附庸风雅?” 朱由校闻言,有些诧异,道: “朕也会画湖中景,再厉害的雅士,画得有朕厉害?” 魏忠贤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眨了眨眼,笑道: “皇爷善画,虽不会布景,却可将奇珍、异草嵌于屏中,永留景色,也是极为雅致。” “皇爷风格与那雅士不同,意境上,却是区区一位雅士无从相比的。” 朱由校负手在亭子里踱了几步,笑道: “你这老阉,怪不得天下人都传,说你极好谄媚,每一句话叫朕听着,都甚是舒心。” “不像那些朝臣,皆以与朕作对为荣…” 魏忠贤垂头附笑: “老奴哪和他们一样,爷也知道,老奴市井出身,曾是个人人唾弃的赌徒、浪子。” “若非皇爷看重,又哪有今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只是将目光再度投入湖中夏色,胸中似憋闷着万语千言。 “前日,南居益传回消息,福建水师趁夜色突袭红毛番船队,八十几条船,摸都没摸到对方…” “爷请息怒…”魏忠贤打量着朱由校的神态。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朕没怒,朕只是想着,是不是应该大力购进火炮。” “军器司研制,还有待时日…” “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魏忠贤有些犹豫,得了皇帝准许,才是道: “一味去买,对朝廷无益。” “我们可以买十门二十门红夷炮,装备在京师,也可以买火器装备勇卫营、京营,然此绝非是什么长久之计。” “当务之急,是要买人。” “买人?”朱由校抖了抖袖子,坐回湖心亭中间,魏忠贤侍奉左右,继续说道: “中左所海战,说明我朝舰船、火器都弱于红毛番。” “火器买一次两次可以,但却不能只靠买,朝廷可以从西方买有丰富技术的匠户,给他们官位、薪俸。” “只要他们能为国朝效力,好处可以给更多。” “老奴建议在京设立炮厂,招募手艺娴熟的匠户,让他们从红毛番身上学习技术。” “这样一来,就算红毛番集体不干了,国朝也能做到自己造火器。” “拿在手上的,才最放心啊…” 朱由校回味着这一番话,忽然伸手在魏忠贤的腰上掐了一把,眨眼道: “你这老阉,朝议半个月没议出来的事,你倒好,三言两语给朕解决了。” “只是,去哪里买人,去西方雇佣,一来一回,少说也要数年,朝廷可等不起那么许久。” 朱由校其实早知道答案,在明知故问,就是想听听魏忠贤说的,和自己想的是不是一样。 魏忠贤想了想,笑道: “好景哪里没有,陛下偏在西苑寻。” 朱由校站起身,拍拍屁股,边走边道: “西苑何处无,偏要往它处问?” 魏忠贤无奈地笑了笑,招呼太监们跟着皇帝踏上小舟,往西苑湖中而去。 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道: “万历朝时,佛朗机夷登陆濠镜,向朝廷租用了南岸二十年的居住权,至今也快差不多了。” “湖中景寻不得,就要往它处寻。” 魏忠贤附和一笑,道: “老奴明白,这事、还要东厂去办,不能过朝臣们的手,不然,只怕还是买人不得。” 朱由校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在他心里,买人只是开始,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还有各种葡萄牙人的技术员,都要为自己所用。 既然说这个时候,葡萄牙人都已经把全套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送到自己嘴巴旁边了,不一口吞下去,岂不是太对不起他们了。 至于葡萄牙人报复,朕这是借的设备,买的人,两厢情愿为什么有错? 搁云龙兄的话说,装备都放我门口了,我再不去给你抢了,那我还算是个人吗? 想着,朱由校将目光放置脚下。 湖水映着两岸景色,一蓑孤舟荡漾湖中,上下天光,除君仆二人外,小小的舟上,只有另一名面生的小太监。 行至远处,皇帝与魏忠贤三人的身影,看在岸边众人眼中,只是朦胧一片。 朱由校令小太监放下船桨,打了个眼色,魏忠贤见到,手向后扯了扯小太监的衣襟。 小太监得了此令,心中紧张,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紧紧捏着船桨,酝酿力气。 第二百零七章:遇刺 红叶沾了水,颜色更为鲜亮。 西苑园中红叶飘在湖中,当真鲜红如血,朱由校负手立在船头,笑道: “就依此话去办吧,东厂派人去濠镜,和佛朗机夷谈谈。” 魏忠贤轻轻点头,道: “老奴遵旨。” 话音刚落,君仆二人正在欣赏景色,周围寂静如此,伴着夜色降临,更一轮圆月映在湖面,当是绝美。 就在这时,划船小太监酝酿许久,猛地一拍船板,高声唱道: “庸君无道,宗室限禄,我等宗室子弟活无可活,当改立新朝,以图自保!” “去死吧,庸君!” 说时迟,那时快。 往日无论何种境地,都淡然自若的魏忠贤,这时却惊慌失措,如孩童一般,尖叫不止。 “护驾,快来人护驾!” 事发突然,以致西苑中的都人、内侍、宿卫、宫娥们都来不及反应,转瞬间,乱成了一片。 岸上乱做一团,宿卫们反应最快,纷纷一跃下水,高呼护驾。 奈何距皇帝所在的小舟太远,朦胧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太监举起船桨,直奔皇帝后方击打而去。 朱由校仿佛早有所料,仍在船头站定不动,在小太监船桨即将打在自己后脑时,猛地一个侧身,躲了过去。 小太监似没料到皇帝会躲开,一时之间换不得什么方向,扑了个空,带着船桨,直直落入水中。 “护驾,快来护驾!” 直至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好像反应过来,开始手舞足蹈地喊叫,堂堂厂公,现在活像个吵起架来的大妈。 朱由校微瞥一眼,发现身后那个老太监,正像自己拼命的挤眉弄眼。 好像是在说,皇爷,您这可是被行刺了呀,如此淡定,说出去太像假的了。 是啊,得惊慌一下子,这样才显得正常。 随即,朱由校脚下不断发力,将小舟颤得不断摇晃,自己也好似站不稳一般,蹲在船首,高声道: “有人行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1节 “一帮废物,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来护驾!” “朕要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个都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一喊出来,周围众人更是惊慌失措,十几个宿卫,正在拼命地向皇帝所在地方游。 岸边也调来了一大批锦衣卫。 见到此情此景,这些锦衣卫没有半点犹豫,全都如雨点一般纷纷投身入水,为首穿着飞鱼服的千户更是高喊: “护驾——” “皇上遇刺,速去通知指挥使大人、勇卫营的陈将军,让他们封闭京师九门,彻查城中!” “尊令!” 一声大喝,即有两名锦衣卫转身而走。 这时,朱由校正惊慌地蹲在舟上,扁舟在湖心除激烈地颠簸,更让那些入水的紫禁城宿卫个个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游最快的一名宿卫,远远向皇帝伸出手去,眼见就要碰见他的指尖,却在下一刻,小舟猛然倾覆。 皇帝,还是落水了。 魏忠贤也跟着落水了。 今日朱由校没有穿着望日厚重的袍服,一身轻便,加之本身就会游水,虽然落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影响。 魏忠贤就不一样了,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没有按计划行事,穿的比较正经。 在被救的前一刻,朱由校故意用力,把小舟踏翻。 魏忠贤身上厚重的蟒袍一经落水,一下子便吸满了湖水,再加上他不会水,身子沉重无比,整个人无可避免地向下沉去。 所幸,刚吃了两口湖水,就被随后赶来的侍卫们扶住。 魏忠贤在水中昂起头,将一只手搭在几名侍卫的肩上,整个人好似去了半条命,再去看皇帝。 虽然朱由校表现的十分惊慌,但魏忠贤看得出来,这位皇帝知道今日要“落水”,提前准备做的极其充足。 当时爷也没说自己要跟着落水啊! 要是魏忠贤早知道朱由校会临时起意演这么一出,今日来的就是傅应星,而不是他这个不会水的老太监了。 魏忠贤先到了岸边,望着这些惊慌失措,但是毫无作为的宫人,神色逐渐阴冷下去。 这是他与皇帝私下定计,故意来了一出行刺。 要是以后真的被行刺了,这些人还是表现这个样子,到那时候,自己和皇帝只怕要双双殒命! 等回去了,本督就要把这些人都给换了,今后在皇帝身边侍奉的,都要选用水性极好的内侍。 以免真来了一出落水! 魏忠贤正要上去,却发现皇帝还没上岸,只好在水里再泡一会,等朱由校慢腾腾被人拉上岸,这才握住岸上人伸出的手。 上岸后,朱由校弯着身子,不住猛咳,紧紧捏着双手,直至之间苍白,显得有些无力,这才躺在地上,虚弱地道: “忠贤,忠贤呢…” “爷,老奴在。” 相比奥斯卡影帝附身的皇帝,魏忠贤这才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听到呼唤,他还是爬了过来,道: “老奴一直都在。” “苦了你了。” 魏忠贤自打进宫,这还是头回落水,为了陪皇帝演这出戏,可真是丢了半条老命。 他喃喃低语: “就是为爷死了,这也是老奴的福分啊。” 朱由校淡笑一声。 这时,湖中水声迭迭,入水的那些宿卫、锦衣卫,抬着呛水昏迷的“刺客”,放置在了岸边。 为首的飞鱼服千户道: “臣孙应元,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这番话一经说出,几乎已经确定,这名叫做孙应元的锦衣卫千户,抢到了此番护驾的首功。 朱由校一副虚弱面相,挣扎着抬头,再一看那行刺的小太监,勃然大怒,咳咳几声,道: “将他救醒,朕要知道,是什么宗室,居然要行刺朕!” 不多时,小太监被锦衣卫救醒。 他本以为自己死了,见周围情景,再一望不断挤眉弄眼的魏忠贤,逐渐由懵懂变为恼怒,大声道: “庸君!” “你宗室限禄,让多少宗室子弟连饭也吃不起,如今你又因福王而将世庙万历皇帝宠妃郑氏打入冷宫,岂不过于残暴了?” “这是朱家的天下,却不是你一个人的!” 孙应元一听这话,直接上手,将这小太监压在身下,喝道: “陛下,这话,臣属下报过,像是福王说的。” “不可能!”朱由校坐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怒斥: “福王是朕的皇叔,深明大义,朕处置郑贵妃,他不会因此恼羞成怒,行刺于朕!” “陛下——” 孙应元低吟一声,见众人都被皇帝震怒吸引,当即神色一紧,手中暗自用力。 下一刻,被他压在身下的小太监,喷出一口鲜血,当场毙命。 孙应元大惊失色,后退几步,仓皇跪地: “陛下,此贼咬舌自尽了!” 第二百零八章:就依了你们的意 死无对证! 大部分人听见这话后,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个结果,孙应元站那杵了小半会儿,先是惶然无措,才道: “陛下,行刺的贼人虽然死了,但方才他说的话,我等都听在耳中!” “此回行刺,该是福王——” 不待他这话说完,朱由校便怒斥: “住口!” 话音落地,孙应元及周围宫人们跪倒一片,甚至有人因皇帝的突然龙兴,吓得面色苍白。 朱由校伸出手,按在孙应元的肩膀上,紧紧捏住,似用尽了浑身仅剩的一点力气,不住地摇晃,嘶吼道: “他、他是朕的皇叔啊…” “怎么可能是他。” 孙应元默然不语,只是稳稳立在原地,任凭皇帝将自己身子摇晃得歪歪斜斜。 一个多时辰后,慈宁宫。 “是他!全天下除了朱常洵有这个本事,还有哪个藩王敢做出这种事情来?” “行刺,为了郑贵妃出头!” “怎么不可能是他?” 刘太妃将手中的玉杯砸在地面上,看着玉碎一地,没有丁点心疼的意思,连最后那一点“雍容”也不愿要了。 “皇帝!” “皇帝莫要守着那一点叔侄旧情了,你当他是皇叔,他可曾以你为皇侄?” 刘太妃坐回位置上,胸口不断起伏,良久才道: “郑贵妃在宫里时,就是骄横跋扈,皇后还有本宫他都不放在眼里,这也就算了。” “福王竟做出行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情来,就是世庙的皇祖宗们知道了,也定不能饶他!” “该当机立断的时候,皇帝还在犹豫什么?” 慈宁宫内静默良久。 一片乌云遮住了日光,宫内倏地暗了下来,这时,汤若望送来的西洋钟鸣了三声,打破了这个寂静。 朱由校站在原地,秉持着身为皇帝的威严,刘太妃也逐渐冷静,目光扫过他,看向别处,幽幽道: “既然皇帝不愿叔侄之间自相残杀,何不到太庙去求一签,问问列位皇祖宗的意思?” “皇祖宗们若是饶恕了福王,今日这番话,皇帝只当本宫没有说过就是!” 朱由校愣住片刻,叹道: “只好如此。” “传命下去,三日之后,清晨卯时,朕亲祭太庙!” 稍晚些时候,皇帝遇刺,行刺者系福王指使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内廷。 内廷之后,便是整个京师、直隶。 听见的人,无不是一脸震惊,下意识的不敢相信,但其后风声更多,小道消息层出不穷。 比如皇帝被救下后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数落了个遍。 当听见刺客喊着福王曾说过的话的时候,又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更是为此在慈宁宫与刘太妃大吵了一架。 关于皇帝一反常态的消息越多,听在外头的吃瓜群众耳中,这件事也就显得越是真实。 深宫也不是不透风的墙,尽管朱由校为了福王的安危和名声,“严令”不许任何人走漏风声,但刺客当日喊的那句口号,还是不胫而走。 这下子,福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2节 三日后,卯时三刻,天才刚蒙蒙亮,自西暖阁前往世庙的道路,就被宫人们连夜清扫干净。 大家看着失魂落魄从西暖阁缓步前行的朱由校,都是在心中为这位皇帝深深叹惋。 “郑贵妃在宫里做的事,各宫各局早都知道。” “就是这般,皇爷也只是将郑贵妃打入冷宫,还叫人每日喂食,如此仁慈,福王爷还是派了刺客。” “是呀,皇爷可真惨!” “福王爷这样行事,不辨是非,定是不得善终的!” “这就要看世庙的列位皇祖宗如何答复了。” 宫人们正在闲聊,远远发现皇帝走来,赶紧闭上双唇,垂头望着脚下,不复一言。 可以看得出来,皇帝这几天的表现,本是对福王非常相信的,但是铁证如山,加之刘太妃的压力,让他不得不去做最后的争取。 即在世庙,当着大明列位皇祖宗的面,为福王今后的命运求上一签。 这既是看天意,也是在问祖宗。 “厂公,都安排好了。” 一名东厂档头,别了众人走过拐角,向早等在此处的那名老太监恭恭敬敬说道: “今日皇上在世庙求签,不会有上签。” “干得不错。”魏忠贤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然后望向天边的朝霞,道: “这位爷,行事太过缜密,这几日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本督我早就知道,只怕也要被骗了。” 档头走后,一名司礼监太监谄媚道: “不光是您,昨儿下午,太妃听见这消息,可是一点儿也没怀疑,相信得要命呢。” “本督也是奇了怪了,太妃自打掌了太后印玺,从未动怒到这种地步,就因这回皇上遇刺,所以就成这副样子了?” 魏忠贤边走边道,眼见就要下阶。 司礼太监见了,忙赶上前去,先一步下了石阶,伸出左臂,赔笑道: “谁说不是呢,还得是陛下运筹帷幄。” 魏忠贤望了他一眼,将右手搭在他的臂上,边下阶边道: “陛下的能耐,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全能瞧见的,好好儿扶着你的,休要聒噪。” 那司礼太监心下一紧,下一刻却又嘿嘿一笑,忙紧跟着扶住,自是不敢怠慢。 下了石阶,魏忠贤将手抽了回来,忽然问道: “本督怎么没见过你,什么时候晋到司礼监里来的?” 司礼太监先是一愣,紧忙回道: “奴婢曹化淳,前年曾在王安门下,王安回乡养老后,奴婢就一直琢磨着怎么能在宫里站住脚。” “上月司礼监的一名太监拉肚子死了,托了您厂公的福,总算是进来了。” “曹化淳…”魏忠贤嘀咕一句,忽然道: “王安可还活着?” “回厂公,死啦,去年就死啦!”曹化淳嘿嘿笑着,没有一点怀念之情: “老东西的身子一直不怎么样,就算得了圣恩,回去养老,也还是一日不如一日,哪比的了您哪!” 魏忠贤和王安渊源较深,既有知遇之恩,也存在着长期作对以来的死对头怨结。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有些悲凉,他只是冷哼一声,道: “行,进了司礼监,就仔细着干活。” “给皇爷办事,可不能马虎。” “奴婢全听厂公吩咐——” 曹化淳一路点头哈腰,刚说完话,见前边有一小块石头,赶紧上去一脚踹开,道: “哪来的野石头,竟敢阻拦厂公去路!” ...... 四乘龙车辂停在大高玄殿之外,无数厂卫环立周围,一列宫娥正打着羊角灯候在殿外。 世庙,朱由校敬了香,磕了头,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侧首道: “不要进来,让朕自己去问列位皇祖宗们。” “是、爷放心,老奴一直在门口候着——” 在朱由校面前的魏忠贤,与方才的曹化淳极其相似,二话没敢多说,弯着腰退了出去。 言罢,朱由校转过头来,晃了晃手中的签筒,见没有签子掉落,只好加重力气,猛烈再晃。 “啪嗒…” 一根签子落在地上。 这小小一声,似乎整个帝国都为之一颤。 朱由校深呼口气,捡起签子看了一眼。 随即,浑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愣了片刻,一把将签子扔出殿外,失态大吼: “就连你们,都觉得朕的皇叔该死吗?” “也罢!就依了你们所有人的意愿,传朕谕令,召英国公张维贤到西暖阁!” 第二百零九章:大义灭亲,除爵福藩 很多人都在议论,说是皇帝已将自己关在西暖阁几日不曾出来过了。 想来,是福王行刺的事,使他颇受打击。 “吱呀——” 伴随着一道声响,近日刚进入司礼监的太监曹化淳,端着一盘洗好的青果,推开了西暖阁的大门。 “滚——!” 一只脚方才刚刚落地,皇帝的勃然怒斥,令他浑身汗毛直立,转瞬间,果子撒了一地。 顾不得去捡散落在地上的青果,曹化淳忙不迭的关紧了西暖阁的大门,大松了一口气。 望着他这副样子,在西暖阁外等候的魏忠贤与几名司礼监秉笔太监面面相觑。 魏忠贤心中有些疑惑,这戏,用不用演得这么真? 他蹙紧了厚厚的眉头,道: “都下去,本督在这里守着。” 众人无奈,只好纷纷退去。 黄昏之下的西暖阁,充满了孤寂与威严,除了魏忠贤,就只有忠心耿耿的宿卫们护卫在这里,如木桩般,动也不动。 魏忠贤轻轻叹了口气。 西暖阁内,朱由校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喃喃自语: “这戏演的越过,朱常洵也就死得越是顺理成章。” “皇叔啊皇叔,您这一辈子聚拢来的财富,终究还是要让侄子我给一窝端了。” “呵呵…” ...... 洛阳,福王府。 朱常洵坐在脉络清晰,用料上乘的条凳上,耳边不时传来一众福藩宗室子弟议论实事的声音。 他的面色略有不爽,这些宗室子弟俨然将自己的福王府,当做了批判“宗室限禄法”的大基地。 不过这也没什么,当年满朝文武动不了本王,如今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小皇帝,更不可能敢说什么。 虽然郑贵妃这个时候已经被打入冷宫,音讯全无、死活不知,但朱常洵依旧有这个自信。 就因为他是世庙万历皇帝最宠爱的皇子! 朱常洵头上戴着翼善冠,盘领、窄袖,前后及两肩各五爪行龙一团,脚踏玉靴。 浑身上下的服侍,与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身上这件常服的色调为红色,以示与皇帝的区别。 朱常洵唇上微须,革带尚挂着王府腰牌,坐在上面,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在底下众人闲聊时,他将目光轻轻掠过这帮年轻的宗室子弟们的脸,神态上的淡然,足以显示出他与这帮血气方刚者的不同。 宗室子弟们将福王府当做了避风港,亦如去年这时的东林学子们一般,慷慨激昂的评论时政,抨击宗室限禄法对他们的诸多限制。 对于朱常洵来说,如此高调,虽让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宗室限禄本就令他不满。 这种议题对他来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避讳的事情。 落日时分,在这里抨击了半日政策的宗室子弟们,各自道了别,正打算各回各家,明日再来议论,下一步动作是什么。 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逼迫皇帝让步,撤销宗室限禄法! 一名辅国将军才刚出了门,还没来得及反应,眨眼之间就被人死死按住,当他抬起头,直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你们是什么人?” “放开我!” “我是福藩宗室,这是在洛阳,反了你们了!” 来人身后站着一批白衣人马,个个脚上踏着皂靴,腰间挎着刀,没有平日里洛阳百姓对他们那样的惧怕。 为首的闻言,上前两步,取下一块令牌,用不卑不亢的语气道: “宗人府奉旨查办福王,所有福藩宗室,一并查办,违者立斩不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3节 “放肆——” 直至这时,那帮宗室子弟方才反应过来,纷纷退入王府,却好像见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哄然大笑。 一名郡王站出来,冷笑道: “宗人府如今是有了实权不假,可你们有何说辞,竟敢擅抓宗室子弟?” “你可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位,碾死你这个无名小辈,比脚踏砂砾都要容易!” “圣旨在此——”闻言,宗人府为首的人收了腰牌,冷笑一声,取出卷轴,于半空中铺展,高声朗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福王朱常洵就藩洛阳以来,霸占民田、凌辱乡里,同母妃郑氏沆瀣一气,僭越犯上。更于天启二年六月行刺于朕。 幸朕福运加身,为列皇祖宗所佑,尚无大碍。 此举有违人伦、君臣之道,朕数度辗转,不惜与太妃决裂,惟令保尔一命。 然尔知错不改,反更变本加厉,朕于七月初三,请世庙列皇祖宗降旨以定。 尔之暴行,为列皇祖宗所不能忍,朕亦不能优柔寡断,为叔侄情谊所累,决计大义灭亲,维护社稷周全。 自今日起,除福王爵,一并降、削福藩所有宗室子弟爵禄,宗人府独办,勇卫营协理。 但有不从,就地平叛!钦此。” 念完,所有宗室子弟全部傻了,再也笑不出来,各个都是一脸懵逼,这怎么可能,除爵福王? 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矫旨——” “一定是魏忠贤那个阉狗趁着皇帝在西暖阁不理政务,矫旨乱政!” “这是假的!” “魏忠贤矫旨,我等要进京面圣,当面问问皇帝,这圣旨,到底是不是真的!” 下一刻,宗室子弟们炸开了锅。 若是魏忠贤有幸听见宗室们的言论,只怕又要喷出一口老血,这可真是躺着也中枪。 不怪乎一名隐居山林的有识之士曾言,天下之坏事,都叫魏忠贤一人给做了个干干净净。 一名郡王仗着爵位高,就要硬闯宗人府的队伍出去,却被为首那人一把拦住,抽出刀逼问: “汝等真要行乱拒捕,造反犯上吗。需得知道,勇卫营大军已开至洛阳城外,汝等绝无存活可能!” “当今天下,除了皇帝,何人调得动勇卫营?” “汝等还不明白!” “多行不义必自毙,当今皇帝尚保你们不得,既遭天谴,连世庙诸先帝,都欲除之而后快!” 语落,这宗人府为首的人面对继续上前的福藩郡王,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刀直直插入了对方腹部。 一时之间,鲜血迸发,腥味弥漫。 不少宗室子弟腿软,后退数步,当场软倒在福王府门前,睁大眼睛,望着一袭白衣的宗人府队伍,就好像看着前来索命、追魂的白无常。 “他们居然真的敢动手?!” 宗室子弟们无论相信与否,宗人府的人都不会留情,郡王之死足以说明,当今皇帝肃清这些无能宗室的决心。 第二百一十章:有时候,糊涂点好! 对于看热闹的能耐,无论王公贵族、豪门商贾,还是赤脚贫民,向来都是随听随到。 不出半个时辰,宗人府奉旨查办福王府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难得有这么一次看热闹的机会,洛阳城里的百姓又怎么会错过? 更别是这次是令人恨得牙痒痒的福王倒台,就是种地的农夫听了,都扔下锤头,跑来围观。 其实吧,福王也是挺惨的。 本人没有什么大志向,有的时候实在急眼了,也能当机立断,给你整一出大义当先的势头来。 但是就和魏忠贤一样,被黑的不要不要的,人在家中躺,锅从天上来。 就好比明末那会儿,闯寇围攻洛阳,鞑清的《明史》里记载,朱常洵纯粹就是一个要钱不要命的货色。 咋回事儿呢? 当时,洛阳满城的文武都苦苦恳求朱常洵,让他出钱犒赏守城军队,好提振士气。 但富可敌国的朱常洵却阴阳怪气儿的做了铁公鸡,一毛不拔,这间接导致了守城明军哗变。 最后,李自成攻入洛阳,将肥胖得不能跑太远的朱常洵抓住,然后就是震惊天下的“福禄宴”。 流寇将朱常洵当作肥猪,洗刷干净后又去毛,投入已烧成沸腾的鼎中,连同已头死鹿一起煮了。 当然,这是鞑清单方面的说法。 《明史》那玩意儿当童话故事读读就行了,要是把他当真正发生的史实来看,那你就输了。 现在的朱常洵,抢占民田,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的事儿对他来说,再不过稀松平常。 至于“福”字头产业遍布全国,民间盛传的那些福王府富可敌国的事迹,那也都是真的。 虽说没干什么好事儿吧,但是在大义上,这货向来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郑贵妃被打入冷宫,他当时气得不行。 可转念一寻思,自己母妃要是没干啥错事,皇帝为啥要将她打入冷宫,这不符合常理。 于是乎,那气儿也就消了,并没有做什么过激之举。 对福藩宗室子弟的僭越皇权,他从不过问,也很少去挑头做什么对抗朝廷的事儿。 可问题就出在这上边。 你福王体量这么大,全天下人都知道,凡是和福王沾亲带故的,都自称福藩宗室子弟。 大大小小的加在一起,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号人。 这几百宗室子弟,遍布全国,有的扛起“福”字号大旗行商,专干那些朝廷明令不能干的买卖,有的则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当时,朝廷的宗人府还没有改制,根本威慑不到这些宗室子弟。 就算后来改制了,在没有真正处理一个“地头蛇”之前,各宗室也就只把宗人府当个响屁,崩出来就没了。 地方官不敢管,边关有司遇见福王车队,明知里头装着朝廷的违禁品,也不敢查办。 这一来二去,福王体系就形成了。 虽说福王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却也是因为他的不闻不问,爱搭不理,直接导致了这个体系的形成。 简单一句话来说就是,福王只顾着在王府享乐、吃喝,然后没事儿干了,压榨一下洛阳百姓,大有后世死肥宅的作风。 其余的福藩宗室,却是飘得厉害。 对朱由校来说,想彻底打破这个福王体系,让宗人府起到威慑全部宗室的效果,朱常洵这个挡枪的,还就得给他真毙了。 毙了朱常洵,基本也就不会有什么王爷敢出来跳了,至于他们在府里嘴炮,朱由校懒得管。 键盘侠这么多,你管得过来吗? 后世的都知道,宗室们耗费的钱粮,事到如今,实在是太多了,要是能省下来,两个宁锦防线都够了。 至于这帮便宜亲戚的死活,关朱由校吊事,他又不是真的姓朱,八竿子也打不着… 与其说让李自成抢了,还不如自己先提款用着。 听了府外发生的事儿,朱常洵起先是觉得这帮人合伙欺瞒自己,在吓唬自己。 直到拿着圣旨的宗人府人马,强行冲入正殿,才是让他不得不相信了事实。 今年还不到二十岁的朱由校,对他这个长辈动手了。 茶杯落地,上好的茶叶洒了一地,残存的幽香飘入朱常洵鼻中,可他却顾不上这些了,吓得面色惨白,瘫坐在条凳上。 “王爷…” 王妃及侍妾听了风声,纷纷走出内殿,聚拢在朱常洵周围,殷切询问: “这圣旨,是真的吗…” 她们多想从朱常洵嘴里,听见不是这两个字。 然而朱常洵抖着的手,出卖了他的想法,良久,终究还是颤声,用带着不可置信地语气道: “皇上因何要杀我?” “因你不理宗藩,致仕福藩子弟,为祸世间!”话音落地,一人走入正殿,众人转身看去,却见是勇卫营总兵,陈策。 随着陈策来的,还有众多明甲持锐的勇卫营兵士,他们一进来就控制了偌大的王府,虎视眈眈望着正殿上这一群皇亲。 现在的勇卫营,和去年亲征时回来又不一样。 因朝廷大力发展,现在的勇卫营,战兵规模已扩建到了近两万,火枪营也扩充到了五千人。 这五千人,每人一杆遂发枪负在背上,还有人攀上了四周的围墙、屋顶,指着内中众人。 只要他们稍有异动,就会有无数颗铅弹,疾射飙来。 勇卫营的甲胄如今也已经过改良,全身呈暗黑色,包括辎重兵在内,每个人的胸前都加装了护心镜,脚靴上嵌入铁片,端的叫一个装备精良。 令人不寒而栗的,还不只是他们的甲胄、火器,这些勇卫营兵士只是站在那,就给人一种畏惧之感。 这是上过阵、杀过人,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且究竟操训的老兵,才能散发出来的威慑。 与之相比,福王府的那三百余名侍卫,就好像参差不齐的流贼,只是一眼望过去,就足见二者之间的区别。 至于朱由校近期安排把守紫禁城各门,护卫内廷的宿卫,则是从勇卫营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这些兵士,陈策只有指挥权,真开打起来,朱由校一句话,还是能收回兵权。 西南之役时,很多人都见识过皇帝亲自上阵的勇武。 陈策来到朱常洵面前,嘴边露出一丝冷笑,低头过去,轻轻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4节 “陛下要末将给王爷带个话。” “陛下说,他知道行刺、蛊惑宗室与朝廷为敌这些事儿,不是王爷您的指使,可国朝有难,需要王爷您挺身而出。” “就如您之前在王府里与下人说的那句话一样,这是老朱家的天下,对吧?” 话音落地,朱常洵眼眶一紧。 自己当时和下人叨咕了一句,这话,居然原封不动的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下意识问:“是厂卫干的?” 陈策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因为他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有些事,还是糊涂点儿比较好。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句话,紫禁城里深居浅出的皇帝,就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还不足以令人后脊背发凉? 实际上,除厂卫以外,朱由校还秘密成立了一个较事府,就连魏忠贤和许显纯都不知道。 因为知道较事府存在的人,都离奇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东方的帝国学院 九月上旬,辽地吹至北京城的风儿似夹带了一丝凉意,紫禁城上空竟淡淡飘落银雪。 宫里的花、树尚海泛着绿色,就被裹上了一层冬衣,看起来,霎是惹眼。 也许正是因此,各宫的妃嫔们,都有了出来走动的兴趣。 大地尚暖,这雪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当朱由校从坤宁宫起身前往西暖阁时,见到的不过是一地潮湿罢了。 直殿监的宫人们知晓此理,浮生偷得半日闲,也就省了心力去洒扫。 较事府的一名较事双手奉着份密奏,跪在四季如春的西暖阁中,淡淡飘来的幽香,使他心神恍惚。 猛地,一阵脚步声使他浑身一个激灵,精神百倍。 朱由校脖子上搭着毛巾,去擦附在脸颊上的水雾,刚踏入暖阁,左右脚分别一甩,便将上头穿着的明黄色袜子荡飞,赤脚在暖阁里的温香中徘徊。 皇帝没有急着去接这份密奏,较事只好一直跪着,直至双膝发麻,才听一道天语纶音淡淡说道: “放下吧,福王到哪儿了?” 闻言,较事松了口气,双目一扫,没发现有可以放密奏的地方,只好忍耐住疼痛,膝行几步,奉到了皇帝身后。 “回陛下,福王抵京了。” 朱由校望了他一眼,叹口气,支起力气接了密奏,微瞥一眼,便将手一挥,道: “请阁臣过来。” 不一会儿,内阁首辅韩爌,踏着满地的潮湿,心中忐忑万分地步入西暖阁。 高喊问安后,便是一声不吭,静待圣谕。 在他身后,宫人们忙开始洒扫这位阁臣风尘一路带入暖阁的外来污秽。 叶向高、杨涟等人的下场,可是让韩爌这位时主内阁的重臣,对自己的身家性命尤为上心。 不是什么人,都能为了名节,不惜连累全家老小,乃至在世九族,在韩爌看来,这在死后也是要下地狱的。 “看看吧。” 啪嗒一声,朱由校扔出了那份密奏。 韩爌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翻开密奏,见了上头内容,却是没由来的松了口气。 这回,总不能有人死了… 密奏上的内容,可大可小,是西方传来的最新消息。 天启二年二月二十二日,西班牙国王费利佩三世颁发敕令,正式批准建立皇家学院,并且声称: “大佛朗机帝国皇家学院以培养人才为主,有权颁发学士、硕士和博士学位。” 二月的消息,九月才传到大明,这还是朱由校让较事府分出一个司署专门打听西方,不然什么时候能知道,这还真不一定。 能坐到首辅这个位置上来的,无一例外都是人精。 佛朗机夷建立帝国学院,这和大明说实话没有半个大子的关系,可皇帝因此事唤自己来此,却一定是有了什么想法。 莫非,是想学佛朗机,在大明也建立帝国学院,为朝廷培养优质人才? 可是这完全没有必要啊,大明有等级严明的科举考试,选拔各地顶尖的读书人,为国效力。 建立这个帝国学院,职能不是冲突了吗? “有什么想告诉朕的?” 说这话时,朱由校从椅子上站起来,赤脚在韩爌周围走了一圈,负手站在那,若有所思地看着一颗干瘪的人参。 “这…” 韩爌犹豫了。 这是一道送分题,答错了,却也是送命题。 当然皇帝不会直接要你的命,他会暗自对你失望,然后态度缓缓转变。 一个问题回答的不称心如意,他可以忍,到第二、第三个问题,他依旧可以忍,一旦到了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要大开杀戒了。 韩爌深知,内阁首辅想要做得稳,学习魏忠贤少不了,虽然他是东林领袖。 这实在让人觉得讽刺… “前日、山东御史温体仁说,如今的各地养济院,早已形同虚设,每日都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孩童,臣以为,朝廷可以仿效佛朗机夷,在顺天建立帝国学院。” “哦——?” 朱由校缓缓转过头,微瞥他道: “继续说,朕在听。” 韩爌擦了擦冷汗,心中石块落下一半: “佛朗机夷的帝国学院,臣不甚所知。” “但臣觉得,与其让这些无家可归的孩童活活冻死、饿死,莫不如让他们进入帝国学院,深受国恩,长大后为国效力,为皇上效力!” “当然,也可以令基层武官分批进入帝国学院,挑选临阵经验充足的大将作为教官,提高武人素质。” 朱由校觉得有点意思了。 让他感兴趣的点,不是韩爌猜中了自己的想法,而是这位如今的东林魁首、内阁首辅,居然请命建立武学院。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头一遭! 看见西班牙建立帝国学院的消息,朱由校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为什么自己不能也建一个? 韩爌方才所说,正中他的下怀。 那些自幼熟读四书五经的文人,个个志比天高,以抨击朝政为荣,指望他们能尽心尽力的给自己办事,属实不太可能。 就算有,那也是极少数! 现在各地什么最多?流民最多! 流民一多,无家可归的小孩也多,这些吃不饱、穿不暖,活下去都成问题的孩子,就是朱由校看重的后继力量。 简单来说,帝国学院在成立后,会分为文、武两大院。 文院,短期内朱由校并不指望他们能有所作为,这是个长期投资,如果有用,会在十年内给大明加一个永久性收益。 第一批帝国学院的文人成长起来后,第二批、第三批就会源源不断,这些人可以深入各个领域,作为基层官员,发光发亮。 他们和读死书的士子们不同,这些人满腔都会存有一颗爱国之心,让大明变得更加强大、稳定,就是他们的诉求。 至于武院,朱由校是想学习拿破仑。 后世拿破仑建立军事学院,让所有军官进入军事学院深造,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将法国军队打造成了一直拥有高素质军官团队的强军。 这样的军队一旦成型,是极其可怕的。 朱由校也打算用最短的时间,让武院的基层将官们迅速结业,然回到所属的部队中,边留驻边学习。 拿破仑定了七天。 以现在人普遍的识字水平来看,七天肯定不行。 朱由校决定选出一批真正经过实战的将领充作教官,亲自担任帝国学院的院长。 简单来说,帝国学院将用一个月的时间,教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将官们读书识字,还有最基本的战争知识。 每个月就毕业一批武院学员,这个速度,已经够用了,欲速则不达! 朱由校的目光很长远。 上次西南之役,还有王化贞曾在辽东的所作所为,都让朱由校看见了这个时代将官们战争知识的薄弱,还有士子们的迂腐。 如果西南乱起时,当地的朝廷将官都在帝国学院进修过一个月,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甚至于提前结束西南乱局,这都说不定。 第二百一十二章:选址纠纷 内阁签押房。 相比皇帝威严与韵意兼有的西暖阁,同样是在紫禁城中,这里却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儒味。 几名阁臣大眼瞪小眼,都没有选择先开腔。 一道淡淡的阳光透过窗檐,照射入签押房,使得昏昏欲睡的内阁首辅,睁开了略显疲惫的双眼。 “啊——,都来了?” “今日召诸位同僚来签押房,是议一议尽快选址修建学院的事,都说说吧,在哪儿最好?” “皇上啊,挺上心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5节 说着,韩爌拿起桌上茶水小呷一口,感受温热的茶水在嘴中回味,然后就眯上眼睛,静静听着余下几位阁臣低声议论。 “唉…” 不知想到什么,韩爌轻轻叹了口气。 早些年头,东林党人众正盈朝时的盛况,如今已不复存在,回想当年内阁,尽是东林党臣,可谓盛极一时。 韩爌虽说处事温和,但毕竟也属东林党人。 看着现在的内阁,乌烟瘴气,个个都对魏阉趋之若鹜,实在让他提不起兴趣真正去议什么事。 像是学习佛朗机夷,设立帝国学院这种事。 性格迂腐的韩爌打心眼里是不同意的,但他知道自己反对也没用,还可能给全家、九族带来杀身之祸,也就什么都没说。 自己这个首辅,就是东林党臣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既然皇帝主意已定,内阁的几位“阉党”阁臣,就更没什么好说,他们直接绕过该不该设立帝国学院这个议题,跳到在哪选址最好。 “前阵子豪商孙能声言反对朝廷在直隶增收矿税,被东厂抄了家,孙府上下,八十余所房屋,尽成了空地。”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在此处,建立帝国学院。” 东阁大学士魏广微刚说完,便遭到王在晋的反对,他沉吟道: “孙府不行,这一百多亩地同平常百姓相比是很大,但用来建立帝国学院,这肯定不够。” 顾秉谦蹙眉道: “一百多亩还不够,要不要,将孙府旁养济院空置一年多的废屋二百余间也算上,这该有快三百亩地了。” “还是不够…”王在晋仍旧摇头。 “这还不够,那这个帝国学院的规模,到底要多大?”顾秉谦有些不理解,冷笑几声,觉得王在晋是在故意夸大。 在他心里,虽然王在晋深受皇帝器重,但这并不代表他出身东林的事实。 单单出身东林还不算什么,顾秉谦、魏广微作为现在的阉党,曾也是东林的重臣。 最主要是,王在晋位列军机房,现在居然还没有进入阉党的苗头,不知是不是打算再回东林。 就算不回东林,也定是对东林有所感情,不然怎么不和他与魏广微一样,放弃名节,投身魏党。 “多大?” 王在晋望了一眼,轻蔑道: “亏你还是内阁大学士,是怎么问出如此见识短浅的话来的?” “陛下设立帝国学院,是因佛朗机夷于今年二月先建立了帝国学院,有感而发。” “眼下又要分成文、武两院,武院初衷更是要让天下武官尽数深造,这规模小了,行吗?” “王在晋,同列朝班,讲话怎么如此粗糙?” 顾秉谦早在东林时期,就是王在晋得意仰望的重臣,虽说投入魏党,却也比他先一年入阁,被这样怼回来,自然心中不甘,颜面扫地。 上头的韩爌望着,心里也是狠狠出了口气。 这阉党的人,虽说都是为了讨好魏阉而聚到一起,但现下看来,素质却是参差不齐。 有些人没甚么能力,全靠谄媚上位。 有些人旧有威望,如今名节不保,却就破罐破摔,从前不敢做的事儿,不敢说出去的话,如今倒是信口拈来。 而似王在晋、熊廷弼这般,满心满意只为皇帝做事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都瞧他不起。 如果日后没有皇帝庇佑,可想而知,他们二人的下场会有多凄惨! “咳咳——”韩爌适时宜地轻咳两声,问道: “议得怎么样了?” 顾秉谦抬头,也是不得不给这位内阁首辅、东林唯一牌面一点面子,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王在晋快人快语,倒是没放心上,拱手道: “阁老,在下有一策,可满足帝国学院当今之基本,即便日后扩建,也足以容纳天下顶尖学子。” “哦——?快讲!”韩爌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二百年前,成祖皇帝敕造北京城,于东城区修筑十王府,供未成年的王爷就藩前居住。” “神宗皇帝时,这十王府尚能发挥其本职作用,但时至今日,十王府中只有瑞王、惠王、桂王居住。” “十王府占地极广,仅是一载所需的维护耗费,少则数十万两,这还没有算上负责十王府维护的专设有司官吏。” “当今陛下有一弟,去年封信王,可速令余者三王从速就藩,留一王府为信王成年后居住,其余九王府,当可裁撤,为帝国学院修筑所用。” “裁撤冗员,拆除九王府的原料,也可就地用于修筑帝国学院。” “如此一来,既可节省大笔修筑费用,也可削减维护十王府的用度,一举多得。” 话音落地,内阁中便是有了激烈的讨论声。 韩爌有些意外,问: “拆除十王府,王爷们能答应吗?” 王在晋冷笑。 “不需要他们答应,陛下答应了就行。” 韩爌先是一愣,随即便是释然,心道也是,当今皇帝就连福王都说抓就抓,还会在乎这几个皇叔? 就连远在山西的福王,都给抓到京师来了,这几个京里的王爷,还能上天不成。 不过,很快他就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拆除九王府容易,可这九王府的维护有司,正式编册的就有数百人,这还没算其下那些临时小吏,这样规模的官吏,一经裁撤,如何善后?” 王在晋稍加思定,便成竹在胸,道: “朝廷可以临时招募这九王府中的官吏修筑帝国学院,仍按原俸禄支给,若在期间表现好的,可以选任帝国学院发的维护有司。” “那表现不好的呢?”顾秉谦冷笑:“难道就让他们回家种地,他们也不干啊,别到时候再在京里闹起来。” “这些有司官吏,都是十王府的世袭看守,二百年下来,早与各路皇亲国戚相熟,你王在晋可兜不住!” 王在晋头也没回,从容道: “他们在十王府的时候,不过也是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实事,近二百年下来,凡是稍有能耐的,也早该有些家财,足够过活。” “现在还没有家财的,就算留下,也是群庸碌之辈,徒耗钱粮而已!” 说到最后,王在晋回头看了一眼。 “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这意思、在说我是庸碌之辈?”顾秉谦站了起来,怒目相向。 王在晋不为所动,冷哼一声,其意不言而喻。 第二百一十三章:三王就藩 这次内阁会议,就这么在王在晋与顾秉谦两位阁臣激烈的火药味中结束了。 值得一提的是,王在晋压根没当回事儿,对喷之后是该吃吃、该喝喝,出去的时候还如沐春风,满脸微笑。 自然,这看在小肚鸡肠的顾秉谦眼中,只能是王在晋在嘲笑自己,一下子,他对王在晋的敌意,彻底变成了不死不休的死仇。 当然,顾秉谦心态的转变,王在晋毫不知情,只是一门心思扑在建造帝国学院上。 内阁定议,拆除十王府中的九王府,建造帝国学院,此消息一经传出,即在京师掀起了轩然大波。 瑞王朱常浩、惠王朱常润、桂王朱常瀛听见以后,更是咒骂不止,道是老子在这住得好好的,几十年下来,相安无事。 今天你脑子抽了,给皇帝提议拆了我家建什么帝国学院? 这是脑子让门挤了,京师这么大地方,有的是空屋,你凑一凑不就得了,非特么拆了本王的府邸? 没说的,爱谁来谁来,老子不搬! 资金到位了,招工的告示也发出去了,眼下一棒子望眼欲穿的劳工正在劳工营等着开工。 但是三个王爷如此死皮赖脸的态度,让帝国学院的动工团队一时间也是毫无办法,毕竟人家还是正经的皇族。 几日下来,帝国学院的动工都陷入僵局,为了维系数量重大的劳工团队的开销,朝廷花了不少银子。 不仅三个王爷那边打定主意就是不搬,就是朝中,也开始了一轮骂战。 这天,朱由校正在西暖阁看奏疏。 打开一份,是劝谏朝廷不要动工的,扔了再打开一份,却是说十王府冗员甚多,早该裁撤的。 这些本子,朱由校看的风平浪静,拿一本扔一本,但是看见一份题本时,却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翰林院修撰文震孟所上。 这名字,朱由校看的有点熟悉,思定片刻,方才一下子记起,这老弟不就是今年殿试的状元吗! 不仅是现在的天启二年,在历史上,这位震孟兄,也是天启二年的金榜状元。 文震孟获得状元后,被编入翰林院为修撰,这个位置是常出内阁辅臣、朝廷大员的,起步点比所有人都高。 这样说来,文采应该是非同一般了? 这种人的奏疏,朱由校还是稍微留意,翻开仔细看了看,但是第一眼,便就稍微蹙了下眉头。 文震孟居然在劝谏! 殿试第一,还是自己这个皇帝钦点的,按理说,文震孟就是不认同拆除十王府,也不该上疏与自己作对,这是赤裸裸的做对! 这事到这个地步,要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真的怂了,岂不是自己在抽自己的脸! 钦点他为状元,莫非都没有一点忠心? 将目光放在文震孟的奏疏上,朱由校冷笑连连,对这位自己今年钦点的文科状元,彻底失去了兴趣。 “皇明迁都二百年来,从未有过此先例!” “信王若至成年,不日当就封藩国,陛下亲亲至意可感天地,边境多虞,军需告匮,恳请暂罢学院工事,共轸时艰!” 看到这,朱由校面上泛起怒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6节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见了,忙拦下正要进去撤换贡茶的小宫娥,静静等着。 “这个文震孟,亏朕还钦点他做了状元!” 朱由校越想越气,走到宣德炉旁,居然将奏疏直接扔了进去,望着逐渐旺盛的炉火,道: “以骨肉血亲,劝朕留情,以信王成岁,叫朕留府,再用军需告罄,让朕无以动工!” “好心思,好算计!” “这般心思,若不是用在党争搏名,放在为国谋利上,倒也该是个朝堂重臣!” “可惜、可惜…” 朱由校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回到御案上,将劝谏留府的奏疏尽数御批上四个大字: “朕知道了。” 待批复完毕,朱由校起身,冲王朝辅道: “万历二十年时,安南都统使司内乱,黎氏派郑松打败莫氏,大明版图得以扩展至安南升龙一带,这本是件好事。” “但朕听说,郑松得胜后,开始目中无人,自任‘都元帅总国政尚父平安王’,人称“郑主”,朝廷册封的安南都统使,倒是让他架空了。” “在这之后,安南的南边,还有阮氏公开反对黎氏。” “黎氏再怎么说,也是朝廷册封的安南都统使,局势乱成如今这个样子,不行。” 说着,朱由校小呷口已经微凉的贡茶,淡淡道: “神宗皇帝嫌安南土地贫瘠,土民又不服从管教,所以不愿理会,可朕想的和神宗皇帝不同。” “安南眼下这个局势,朝廷再不插一脚,怕是让那帮小国的土霸王们,真把自己当王了。” “尤其那个郑氏,改好好儿的惩戒一番。” “传朕谕旨,册封瑞王为安南国王,去升龙就藩,黎维祺还是安南都统使,都统使司暂时不裁。” “安排桂王去安南的富春就藩,阮氏如今的地域,就划给他做封地。” 朱由校想了想,继续道: “还有惠王,去高棉王城就藩吧,那儿的使臣去年大朝仪上对朝廷还算臣服,朕册封他为高棉王。” “至于十王府,给朕的皇帝留一个,其余九个,继续给朕拆。让宗人府上,不想走的,不论皇亲还是国戚,一律净身出户!” ...... 第二日,朝光开晓,旷野的细雨落在北京城东广阔的十王府中,照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 然而,这种美景,终究只是片刻便化作虚无。 王府中的玉殿琼楼还来不及再染上尘埃,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震落仅有的几粒灰尘。 一批身着白衣的宗人府人马来到瑞王府前,为首的司礼监太监曹化淳登上石阶,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王爷,宗人府奉旨来请你们出府!” 里头细细碎碎一阵声响,伴随着愈发接近的脚步声,却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美艳妇人打开了府门,道: “王爷还在睡着,你们进来吧。” 曹化淳制止了其余宗人府的人马,径直进去,随在王妃身后,轻笑: “陛下有了旨意,这次,是喜事儿。” 王妃叹了口气。 “拆除王府,哪是什么喜事,公公说笑了。” 曹化淳微微一笑,也不多说。 待不多时,瑞王朱常浩自榻上苏醒,一脸不情不愿的从被窝中钻出来,蹬上靴子,冷哼道: “宣旨吧!” 似乎,他已经猜到了类似福王的结局。 曹化淳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份明黄色卷轴,在半空中铺展开来,用不高不低的声调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安南都统使司,浊乱已久,失祖宗设立初意,分裂为祸,亦属国土。当地百姓,亦是朕之子民,朕谕:稳固安南。 察瑞王朱常浩,居京数载,邻里相安,尊承皇考诏命,谨言慎行,未有欺辱百姓之事。 兹册封为安南国王,赐诏命、铁券,即刻起赴升龙就藩!钦此。” 一番话下来,朱常浩傻了,册封自己为安南国王? 这是咋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还没完,曹化淳宣了旨后,还道: “王爷放心,桂王也册封到安南去了,陛下说,二位王爷到任后可互相扶持,若郑氏、阮氏有胁迫之意,当告知朝廷,大明必发兵以助。” 说着,他嘿嘿笑道: “毕竟,再怎么说,您也是咱大明朝的王爷,怎容那番邦小国欺辱?” 第二百一十四章:猜不到、猜不透 瑞王这边惊魂未定,其余的桂王、惠王,更是忐忑不安,逃也逃不得。但是从福王的下场来看,留在这里,更相当于等死。 几乎在曹化淳亲往瑞王府宣旨的同时,也有两名司礼太监带着宗人府的人马,来到了桂王、惠王的府邸。 惠王朱常润,神宗皇帝朱翊钧第六子,生母李敬妃,与桂王朱常瀛同母,性好礼佛。 历史上的天启七年八月,崇祯即位,逼其就藩荆州府,在荆十年,御藩甚严,无有凌辱百姓之事。 不似瑞王朱常浩那般,这种时候居然还能睡着,朱常润一夜无眠,只是独自坐在书房,吃斋礼佛。 “吱呀——” 随着开门声,王妃带着两名王府侍女走入书房,亲自为他梳洗头发。 朱常润缓缓睁眼,任凭王妃为自己粗糙的梳洗,淡淡问: “来了吗。” “宗人府和司礼监都来人了,说是要宣旨,还不知道咱们日后要去往何处。” 王妃说着,因情绪变动,手上也加重几分。 朱常润感受到王妃的手指在微微颤抖,转过头对着她,正待安抚几句,却听外屋传来响声。 “王爷、他们来了!”管家行色匆匆而至,捡起一把榔头,道: “王爷带着王妃快走,老奴抵挡他们一阵!” “不必,逃得出王府,也逃不出京师,就算能逃出京师,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处安身。” “难道叫这整府的亲族,都跟着我颠沛流离?” 朱常润目光极其坚定,似乎望了方才要安慰王妃的事,将眼一闭,盘腿而坐,静静等待。 只是,唇下短须的微微颤动,暴露了他心中根本不似看起来这般平静。 王妃却没有这样淡然,她匆匆起身,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眼里泛有泪花,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书房中的惠王府众人个个紧张时,却是管家又跑了回来,喜形于色道: “打听到了——” “来的司礼太监说是报喜的!” “报喜?何喜之有。” 王妃沉吟片刻,缓步至凳子上慢慢坐下,这时,朱常润给她打了个眼色。 待王妃来到身后,屏息凝神,继续为自己梳洗、束发时,朱常润睁开眼,道: “你去给那司礼太监上府里最好的茶,让他暂等一等,我穿戴整齐后,便与王妃同去。” 管家应声,赶紧回去应酬前头那位大珰。 待管家离去,王妃怔怔望着起身独自整理衣物的朱常浩,忽然问道: “你真信了那司礼太监的话?” “不信。” “不信为什么要如此重视…”王妃心中,隐隐泛起了小女人的涟漪。 闻言,朱常浩眼神凛凛,转头道: “就因为我是大明王爷。” 言罢,他眼神变得温柔,开始为失态的王妃整理穿戴,嘴里念叨着: “看看你的样子,哪还有堂堂大明朝王妃的样子,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失了华贵。” “记住了、王爷。” ...... 司礼太监王承恩正在王府西侧正堂坐着。 管家亲自端上一盏梅花雪水烹调的都匀毛尖,哈腰欠身在一旁赔笑,生怕这位大珰,有什么不满意。 如今司礼监掌着印的,正是人称厂公的那个魏忠贤。 提起魏忠贤,没有人不觉得背后发凉,但提起许显纯,大多数人只会觉得恐惧。 前者带来的多是阴狠,后者给众人的印象,却是狠毒。 相比曹化淳靠自己的能耐晋位秉笔而言,王承恩就显得平庸许多。 他是靠谄媚曹化淳,才得以到司礼监补缺,并且也是因曹化淳在司礼监那几位大珰的极力引荐下,才得了到惠王府宣旨这么一个天大的美差。 王承恩本是不打算喝茶,无奈闻见香气后,双眼发直,还是忍不住拿起杯子,小呷一口。 随即,赞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7节 “口生琳琅天上味,王爷好雅兴,这一坛雪花香陪衬了我这个太监,怕是浪费了吧。” 王承恩对此茶有些爱不释手,又喝一口,放下杯子前还猛力嗅了嗅。 “不过是居于末流的雪水,公公太抬举它了。” 王承恩闻言惊起,回身一望,即是有些惊讶,惠王朱常润及王妃严氏各穿着亲王、王妃的常服,款款向他走来。 他先是一愣,后连忙放下茶杯,嘴里说道: “王爷在上,奴婢哪能经得起王爷这样称呼,奴婢担不起。” 朱常润轻笑一声,安抚严氏后,这才俯身将王承恩扶起,道: “公公也不必如此拘泥礼数,坐吧。” “谢过王爷。” 王承恩谢了恩,待朱常浩先行落座于上,才是谨慎地将半边屁股挨上椅子。 “今日司礼监人手怎么不够用了,你这上月才到任的司礼太监,竟都派出来宣旨了。” 说话间,朱常浩凝眸看去。 屋外正站着一排宗人府校尉,个个腰悬亮刀,一袭白衣,脚上等着皂靴,端的杀气重重。 他眉间稍稍一蹙,随即展颜,无意道: “哪来的这么一帮白衣番子,似厂卫,却又不像是厂卫。” “皇爷特意从宗人府调来的,王爷也该知道,京师这地界虽然明着看上去安稳,暗地里却也不太平。” “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王承恩尴尬地笑了笑,道: “虽是如此,在惠王府还是用不到这些人马,王爷只当是皇爷派来保护的即可。” 说话间,王承恩招招手。 为首的宗人府旗校见了,虽然疑惑,却也是从速下令,很快,这一排的白衣“番子”,就都消失不见。 朱常浩冷哼一声,道: “不愧是当今皇帝,连帮本王就藩,都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可惜…” “王爷可惜什么?” “可惜这些番子用不到了,公公只管告知就藩何处,本王自己会走!” “王爷又这般称呼,这是折煞奴婢啊…”王承恩神态一滞,随即笑道: “王爷误会了,奴婢此回,是来报喜的。” 宣过圣旨,朱常浩及严氏,还有惠王府众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置信。 良久之后,感受到王妃严氏在衣角处的悄悄拉扯,朱常浩猛地回过神来,望着嘴角笑吟吟地司礼太监,涩然道: “谢陛下美意,也劳烦公公宣旨一趟了。” 王承恩早料到他们会如此,毕竟,当今那位爷的这个决定可是谁都想不到的。 让藩王去安南、高棉就藩,这又是一个先例,就算是之前有人想到了,可是谁敢做! 他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道: “既如此,还望王爷迅速搬离,前往高棉国的王城就藩,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随时向陛下提。” “陛下说了,到了高棉,还是一家人,自今日起,您就是大明下属的高棉王了。” 朱常浩瘫坐在椅子上,仍没有反应过来,挥了挥手,对王妃严氏道: “你、替我送送。” 严氏点头,对着王承恩做了个请的手势,先行起身,后者便也拱手道: “既如此,奴婢也就不便多留了。” “王妃留步,我自回宫。” 王承恩轻飘飘走了,给整个惠王府扔下了这样一颗重磅炸弹。 朱常浩有些懵,此去高棉,是生、还是死? 死了,算不算是为大明尽了最后一些心力,这个天启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猜不到、猜不透… 第二百一十五章:多尔衮的首战 瑞王、桂王、惠王分封海外,满朝文武皆骇,但皇命已定,众人苦劝不成,徒劳无果,只好放弃。 承天门上,朱由校一手按着剑柄,远处站定几名宿卫,正静静望着城下离京的惠王朱常润一行车马,嘴角翘起一抹弧度。 待宗人府将十王府堆积多年的财物,如数搬入皇家内帑后,劳工们也就走出营地,开始修建帝国学院。 大明这边,澎湖正与荷兰人发生冲突,乾清宫的管事太监王朝辅,即将抵达澳门,亲自与葡萄牙人讨论买人铸炮。 福王除藩,还有三位万历年间的王爷相继离京,使得朱由校这位天启皇帝的权势,愈发如日中天。 此时的辽东,亦是有一场巨变,在暗中酝酿。 ...... 赫图阿拉老城上空,银月高悬。 城脚下基石处的沙硕正在不断颤动,须臾,两名装备精良,腰间悬着钢刀的正黄旗骑兵,疾驰而过。 这时候,自努尔哈赤被迫撤兵,已过去了数月。 现在的赫图阿拉城,无论城内旗人,还是城外的包衣奴仆,都是大门紧闭,家家户户,紧张异常。 原因无它,想要在朝鲜僭越称王的阿敏,回来了。 努尔哈赤再一次从辽沈兵败而归,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令他心神俱怒,万般不解。 为何刚刚调来铁皮盾车,就赶上气温骤降,旗丁掘地不得,只能退兵,莫非这是天意? 此回伐明,努尔哈赤一如既往,出动满八旗四万,从征蒙古及汉人包衣三万余,可谓倾尽全力。 被天启皇帝数次严旨调往沈阳的袁崇焕,所部只有三千多的宁远兵,眼见就要破城,但却功亏一篑。 努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又一次将过错归咎到了辽东的汉人头上。 一声令下,辽地再次遭受女真人惨绝人寰的屠戮。 各女真部族,纵容旗人肆意奸淫杀掠,多城几不见人烟,这还没觉得解气。 阿敏回来,再犁地似的掳掠一番。 为舔拭在朝鲜同东江军作战时的伤口,又在灶突山下八里处为营,安置重兵,掳辽人为奴,积蓄钱粮,意图与努尔哈赤相抗。 这般心思,自然为忠于努尔哈赤的旗人所获,被告往赫图阿拉,努尔哈赤稍加思量,便以叙功为由,召阿敏入京。 坐在殿上,努尔哈赤眼眸微动,静静等待。 他心中滴血,此番伐明,又是损伤不小,旗丁二千,从役的蒙古、包衣,少说也要有一万之数。 虽说掳掠了许多牛羊、人口和财物,但这些与那两千战力甚强的旗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能打下沈阳,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是没有如果,天意弄人,就是在努尔哈赤准备总攻的前一日晚上,小冰河来袭,辽地急速降温。 一夜的功夫,就将沈阳城下基土冻得坚硬。 努尔哈赤从不认为自己是败在袁崇焕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身上,他是败在辽地诡异的气候上。 按照战局来说,他只要再有一天,不,半天的时间,就能轻易砍下袁崇焕的头,挂在沈阳的城头。 他心中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能洞察其心,战略眼光极为毒辣的辽东经略熊廷弼! 这个人在经略之位一日,努尔哈赤便一日不得寸进! 忽然,正想事情的努尔哈赤神色变得有些耐人寻味起来,他冲着空无一人的大殿门口,道: “阿敏,四大贝勒中我最欢的一个,你终于回来了。” 话音落地,黄台吉、代善等贝勒纷纷回头,果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人,昂首走进大殿。 “奴才阿敏,见过大汗!” 来者身材高大,半张脸都贯穿着一道令人畏惧的深疤,对努尔哈赤的态度也是毕恭毕敬,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努尔哈赤换了个姿势,一只手捏在自己的双下巴上,道:“阿敏,你瘦了,也黑了。” 一向强势的大汗,此刻却如同小女人一般,关心起自己的变化,这让阿敏有些手足无措。 阿敏下意识躲开了努尔哈赤的眼神,垂头道: “大汗在上,阿敏在朝鲜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大汗,还有代善哥哥、诸贝勒,旗人兄弟们!” “大汗,近来身子可好?” 努尔哈赤脸色微微一变,道: “还好、还好。” “还好?”阿敏笑道: “奴才听人说大汗自沈阳回来后,日日震怒,背上生了痈疽,疼痛不止,这才日赶夜赶,回来探望。” “奴才还特地从朝鲜带来名医为大汗医治,莫非,这话是假的?” 阿敏说话间,还曾注意观察努尔哈赤神色变化。 果然,后者眼眸微动,但并未动怒,只是脸上笑容逐渐凝滞,沉声问: “这话是谁说的,要乱我大金,其心可诛!” 阿敏慌忙跪地,道: “奴才道听途说,也不记得是谁说的,只是…像是从信州一带辽民口中传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8节 努尔哈赤冷笑,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冲下头道: “多尔衮,你今年才刚十岁,还不能随军从征,本汗给你三千旗丁,信州、一个不留!” 一名少年应声而出,用稚嫩但坚定异常的话音回道: “父汗放心,我一定查出是谁散布谣言,乱我大金军心!” 听得此言,努尔哈赤哈哈大笑,欣慰道: “这才不愧为我的儿子!” 多尔衮也没有什么谦逊之情,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不同于其他所有人的鹰视,流露出对汉人的不屑。 这个十岁少年,便是后世赫赫有名的鞑清皇父摄政王。 万历四十年十月二十五日,多尔衮出生于建州左卫赫图阿拉城,其名字的满语意思为“狗獾”。 多尔衮生母名阿巴亥,乌喇那拉氏,是乌喇贝勒满泰的女儿,比努尔哈赤小三十一岁,早在万历二十九年十一月满十二岁时就嫁给努尔哈赤。 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背叛明朝,建立后金,年号天命,两年后,以“七大恨”告天,揭开了明金双方持续至今日的辽东战争的序幕。 万历四十八年九月,努尔哈赤宣布废黜大贝勒代善的太子名位,立阿敏、莽古尔泰、皇太极、德格类、岳讬、济尔哈朗、阿济格、多铎、多尔衮为和硕额真,共议国政。 那一年,十六岁的朱由校御奉天门,即皇帝位。 在遥远辽东的赫图阿拉,多尔衮亦以八岁幼童的身份,跻身后金参预国政的九大和硕额真行列。 这是他亲自带兵的首次,比历史上提前来了六年,但此时的多尔衮,并无任何畏手畏脚。 相反,提起带兵出击,他心中激动万分,恨不能立即带着三千大金铁骑杀到信州,将造谣生事的辽民们,杀个干干净净! 第二百一十六章:黄台吉的担忧 阿敏也注意到多尔衮年仅十岁,身上流露出的锐气却与众不同,便转头看了一眼,道: “小小年纪,你打过几仗,当真以为明狗们是好对付的?” 多尔衮不为所动,淡淡道: “那毛文龙是挺难对付,正蓝旗一万余甲兵,加上两万余包衣从役,没打下来还损兵折将。” “这样的仗,就算打过再多,又有什么用?” “多尔衮——!”阿敏上前几步,瞪着他道:“你未免也太不将自己的叔叔放在眼里了!” “在大金,做事凭的是拳头!” 多尔衮面对几乎一拳就能把自己揍懵的阿敏,却是没有丝毫畏惧之情,他的依仗,就是上头坐着静静看戏的那位。 阿敏先是一怒,差点动手,反应过来,即又是哈哈大笑,拍着多尔衮的脑袋,道: “小小年纪,就如此勇悍,想来日后定能成为我大金巴图鲁啊。” “借你吉言。” 不等多尔衮回话,却是努尔哈赤突然发话,过了片刻,他又是戏谑一笑,问: “此去朝鲜,战果如何?” 此话一出,代善、黄台吉等人纷纷后退数步,面色不善,气氛也变得紧张。 自代善被罢黜后,黄台吉看见了曙光。 但是这道曙光并不明亮,而且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 其实,诸子当中,努尔哈赤最喜欢的既不是代善,也不是黄台吉,而是年仅十岁的奴儿哈赤。 黄台吉明白,努尔哈赤这次派多尔衮领兵去信州,既是让他杀辽民立威,也是要让他立功,然后进入军营。 除多尔衮外,努尔哈赤喜爱阿敏这个糙汉的程度,却也是超过了老谋深算的黄台吉。 见多尔衮与阿敏争论时,努尔哈赤先是不发一言,后又坚定地支持多尔衮,黄台吉就觉得局势不对。 他在心中暗暗思忖: “十四弟如此年幼便就展露出这般惊人的魄力,日后还岂得了? 看来,要找机会联络阿敏,让多尔衮在信州铩羽而归,杀杀他的气焰了。” 至于固图自保的代善,现在已不被谋求汗位的黄台吉视作真正的对手。 黄台吉有些唏嘘,代善、多尔衮、阿敏,想争夺汗位,自己的对手有点多。 阿敏先是一愣,急道: “大汗——” “此番攻朝,我本欲先取皮岛,再攻克义州,然后直取王都,逼那朝鲜王就范,为我大金臣属。” “然后呢?”努尔哈赤冷冷问。 阿敏将拳头攥紧,击在柱上,恨恨道: “本来听内应说毛文龙就在铁山,奴才这才兴师动众,动员了正蓝旗全部的包衣,夜袭铁山。” “水门口守将宋轶,还有毛文龙在铁山的全部亲眷,数千明军,都在这一战被大金兵斩尽杀绝。” “但那毛文龙不在岛上,奴才事后才从尼堪口中得知,他居然刚好在前一日的晚上与毛承禄出岛打猎去了!” “这是天意,非奴才作战不力,望大汗明察!” 奴儿哈赤沉默片刻。 其实,阿敏所说是事实,这他知道,毛文龙的确是有够幸运,当时正蓝旗从尼堪口中得知,毛文龙就在铁山岛上。 恰好在夜袭的前一天,毛文龙渡海出去打猎没回来,这是赶巧了,谁也不信毛文龙会提前得知。 要是提前得知阿敏要夜袭的消息,他为何不部署抵抗或提前撤退,而是留全家人在岛上等死?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毛文龙运气太好了,刚好躲过一劫。 在这之后,毛文龙遭受重创,但是却回到皮岛迅速组织起残余的东江军,在新上任的登莱巡抚袁可立接济下,缓过神来,率兵支援朝鲜。 他的战术努尔哈赤很熟悉,肯定是放弃主力决战,派出小股分队不断偷袭正蓝旗的屁股,顺便劫掠给养。 这样的战术,在辽东还好办一些,在朝鲜腹背受敌又没有什么守城心态的阿敏,就显得很难受。 “朝鲜作战不力就算了,竟还让毛文龙袭我后方,这个罪过,你逃不掉吧?” 努尔哈赤也不想太过包庇阿敏,显得自己对其他贝勒额真不公平。 听到努尔哈赤的话,阿敏仍不理解深意,但畏于其威,还是认了怂,抱拳道: “这是奴才作战不力,牵累了大军攻取辽沈,请大汗治罪!” “还有,你在灶突山下八里置营,四处掳掠尼堪塞到自己的庄园,作何解释?” 阿敏一愣,没成想这也是问题。 他道: “回大汗,奴才的正蓝旗在朝鲜作战,虽未能彻底剿除毛文龙,也没有攻占王都,但却阻截了东江毛贼们许多时日。” “用尼堪们的话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阿敏的恬不知耻,让其余的贝勒额真们个个显得义愤填膺,纷纷直言,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阿敏就是个纯粹的武夫,野心大面皮厚,只有努尔哈赤压得住,根本不在乎嘴皮子上的谩骂,很快又道: “要是没有正蓝旗阻截东江军,老寨早一如往次,收到东江毛贼们的偷袭,哪还有鏖战几月之说?” “况且,正蓝旗既要应付东江毛贼的不断袭扰,又要与朝鲜军作战,损伤惨重,大汗就算不给我补偿,也该让我自行补给,弥补损失吧!” “不然,旗人们闹起来,我可压不住!”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冷笑一声,道: “阿敏,你这面皮,比起明国的文人士子们来,只怕还要更厚一些吧。” 听这话,站在一旁看戏的范文程忽然觉得打脸,望了一眼济尔哈朗,却没敢吭声。 又有贝勒不断附和。 “就是,战败了就是战败了,非要强行狡辩一通,大汗,若不惩戒一番,难以服众!” “恳请大汗惩戒阿敏,以整肃军纪!” 众人都在跟随济尔哈朗附和时,有几个人一动没动,连话都没说一句,便是黄台吉、多尔衮,还有代善。 黄台吉瞥了一眼多尔衮,但很令人意外,他并没有丝毫恼怒或是要说话的样子。 方才还与阿敏唇齿相讥的多尔衮,现在居然一言未发,十分镇定,见到这一切的黄台吉,心中更加忌惮。 努尔哈赤冷眼看着方才说话那个贝勒,问: “难以服众?这个众都有谁,站出来!” 一句话,令殿上转瞬间鸦雀无声,人人退缩。 是啊,努尔哈赤可是从明国手中夺过汗位的人,他的一句话,谁敢不服? 见众人都怕了,努尔哈赤沉吟片刻,道: “阿敏作战不力,罚没庄园两所、三牛录丁口,令戴罪立功,为大金再立功勋!”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包庇! 这点惩罚,也就三牛录是真正的惩罚,三所庄园是什么,阿敏在灶突山下掠夺辽民房屋新盖的,都不止三所。 一句话下来,努尔哈赤将自己对阿敏的包庇和喜爱之情,毫无保留地表达了出来。 当然,这也让黄台吉对阿敏有些嫉妒。 第二百一十七章:让多尔衮铩羽而归 努尔哈赤如此强势,就连包庇一个人,都是如此简单粗暴,谁不服,站出来。 站出来能得到什么,众人全都知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69节 最后的结果,就是老奴象征性的惩处了阿敏作战不力的过错,对其擅自发展势力,掳掠辽地百姓为奴的事情做了睁眼瞎。 自然,这也是阿敏野心滋生的一个原因。 努尔哈赤剥夺了阿敏下属正蓝旗中三牛录的丁口,还有三座赫图阿拉城外庄园,归到代善名下。 这个惩戒,聊胜于无,众人都是不服,但阿敏却还是为此愤怒不已,那般好似噬人的凶险目光,令代善不寒而栗。 这样一匹野兽,若是没了当今大汗的束缚,还不知道要咬死多少人! 此后,阿敏与代善之间,平添了一丝常人不可见闻的隔阂。 信州城位于后世吉林省境内,早在辽金时期,就是辽地比较重要的城镇之一。 信州州治初设于辽太宗天显年间,建于辽圣宗开泰年间,为宋朝使臣出使金上京必经之地。 万历年间,信州守将投降后金。 因旗人很少居住在城内,并且对城桓这等阻拦他们扩张的东西很是看不惯,自此之后,信州城再没有任何一次修缮。 多尔衮受命出师时,领了三千甲胄、器械精良的镶白旗甲兵,而信州城二十余万汉人百姓的生死存亡,不过是他上位之路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几百里外,黄台吉放下恩怨,主动去找到阿敏,受了后者几句言语粗秽的谩骂后,二人才是和好。 阿敏骂得舒服了,自然愿意听黄台吉说事。 至于黄台吉,也不会平白受了这份屈辱,他在心中默默发誓,今日之辱,来日定要叫阿敏这头蠢猪,加倍偿还! 黄台吉望着端酒过来的侍女,眼神微眯,一把将其揽在怀里,上下其手,哈哈淫笑。 这番情景,被阿敏看成了真性情,在心中相信,黄台吉这个怂包软蛋,定是真要与自己结盟的。 “阿敏,多尔衮昨日晚些时候,自大汗那领了镶白旗五千精兵,去信州了。” “这事,你知道吗?” 说着,黄台吉解开汉人侍女的扣子,将手伸进去,按在胸脯上不断揉搓。 侍女心中看不起这些化外蛮夷,但毕竟对方才是握着刀的那个,在皇太极的怀里,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阿敏见了,也是心里痒痒,随手拉来一个汉人侍女,嚷嚷道: “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多尔衮如今十岁领兵,都是老家伙的意思,洪、你是多大开始带兵的?” 阿敏忽然问。 黄台吉回想起来幼时的不堪往事,心中更狠狠骂了阿敏这个傻缺一通,面上却丝毫不见变动,道: “十二岁时,我曾随父汗从征蒙古,自那时起开始领兵。” “我十六岁领兵,初带的还是蒙古马队,不是旗丁。”阿敏冷笑一声,道: “咱们都比不上多尔衮啊,人家十岁就领了正白旗的三千甲兵,看老家伙这意思,是要让他带镶白旗?” “应该不错。” 对此,黄台吉也是早有分析,老汗被熊廷弼所阻,经年不得存进,所谓百战百胜的金身,亦早为其所破。 老汗年岁已高,怕不是看此生破袭辽沈无望,想培养十四弟接任汗位? 想到这里,黄台吉眼眸逐渐变得深邃。 “那多尔衮在前日大议时,看你的眼神,可是全无半点尊敬。” “这回他要是顺顺利利拿下了信州,老汗还不顺水推舟,直接把镶白旗给了他?” “那个时候,你领一旗,他自领一旗,且镶白旗的旗丁更要精锐,他岂不是更看你不起。” 阿敏正摸得爽快,听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起先多尔衮对他不敬,他还并没有想这么多,现在听黄台吉一顿分析,忽然觉得好像挺有道理。 多尔衮还没领镶白旗,就对自己这样,要是这回屠了信州以后领镶白旗,还不把尾巴翘天上去? 越想,他心中越是恼怒。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老汗最喜欢多尔衮,就是我在老汗面前,也敌不过那小子的一句话。” 话刚说完,不等黄台吉回话,就见阿敏忽然暴跳如雷,却是怀中汉人侍女的挣扎,触到了他的眉头。 “啪!” 一声大响,汉人侍女被毫不留情的阿敏,直接扇倒在地,脸上肿红了一大块。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侍女起身的第一时间,就是捂着脸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直磕得额头出血,浑身发抖。 “本贝勒给你脸,你却不要脸。” 阿敏冷笑不止,指着道: “行,你不是喜欢挣扎吗,来人,将她送到还未编训完成的野真营中,让她好好的挣扎!” 阿敏本就暴躁易怒,被黄台吉这么一撺掇,更是成了一碰就炸的火药桶,结果就是一名侍女倒了血霉。 看着惨叫求情的侍女被拖下去,黄台吉也没觉得有多残忍,只能说这样的事儿,在辽东太过寻常。 他们旗人,从未将蒙汉的包衣奴才们当做人。 在阿敏看来,自己去摸那个侍女,那是她祖上几辈子积德攒下来的福气。 她不应该躲,更不应该挣扎! “和硕贝勒消消气——”过了一会儿,黄台吉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道: “其实,想让多尔衮铩羽而归,倒也不是不行。” “铩羽而归?啥意思…”阿敏转过头来,却是傻帽似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黄台吉听了,也是一扶额头,心道失算。 确实,眼下的后金除了他对汉人文化感兴趣没事学学以外,其他人都是嗤之以鼻。 “就是…让多尔衮打不了信州,让多尔衮在老汗面前失信!”没办法,对付阿敏这样的人,就得直言不讳。 你稍微用点生僻词,他就很有可能听不懂。 其他人虽然对汉人文化嗤之以鼻,但却对《三国演义》趋之若鹜,多少也看点。 阿敏倒是与众不同,就算努尔哈赤再怎么去三令五申,他也不会去看三国演义哪怕一眼。 这叫有个性? 不,黄台吉看来,这叫油盐不进,这叫不与时俱进,这叫蠢上加蠢! 这就是无论阿敏再怎么受努尔哈赤喜爱,黄台吉都没有将他真正视作大敌的原因。 阿敏充其量,也就是个值得利用的对手而已。 “你什么意思?”这会儿,阿敏气也消了,闻言坐下来,静静看着黄台吉,不悦道:“你有话直说!” 黄台吉心底一笑,倒是这傻缺总算上钩了,低声过去,与阿敏说了几句什么。 后者听了,眼前一亮,道: “好计策,让李永芳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相见 “李永芳?” 黄台吉闻言,冷哼一声,像是对这个人很不感冒,道: “上回从征,打个西平堡,几万人被罗一贯几千人打的抱头鼠窜,几天的时间居然没拿下来。” “叫他去,只怕是给多尔衮送菜吧!” “这倒也是…”阿敏喃喃几句,委实对这个李永芳也不是很信任,“看来,要派个有能耐的尼堪了。” “我有个人选。” 这时,黄台吉忽然说道。 “你有人选怎么不早说?”阿敏眉头一皱,显然是又不高兴了,“这人是谁。” “刘爱塔!” 黄台吉语落惊人,这个人,就连阿敏也不将他当成那些尼堪去看,因为能耐实在太高了。 不仅是能耐高,在努尔哈赤那边,也是深得宠信,阿敏都不得不佩服。 若说李永芳是汉人里边做狗最出色的一个,刘爱塔则是跳出了这个圈子,一个汉人,真正活成了旗人的样子。 包括努尔哈赤在内,没人会去像对待一般的尼堪、包衣那样去对待刘爱塔。 “刘爱塔?你知道不知道,老家伙对他有多信任!”阿敏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老家伙对他盯的很紧,还是在代善的正红旗,想不动声色的调出来,不容易吧。” “你以为代善是真的看好刘爱塔这个汉狗?这个我去找他说,你不用管。”黄台吉胸有成竹,道: “你只需要负责稳住老家伙,要他在赫图阿拉好好享福,然后这样…” 阿敏瞪大了眼睛: “行吗?” “你难道想让多尔衮骑在咱们头上?” 黄台吉冷眼以对。 阿敏百般纠结,最终还是经不住他的撺掇,咬牙道: “那就这样,代善那边说成了就行。” ...... 卯时,辽东的天地一片昏暗,刺骨的寒风呼啸,拍打在道路两侧的累累白骨上,发出“嗖嗖”的声响。 一支打着“大金”旗帜的队伍,沉默地行走在荒芜一人的天地中间,似乎就连这些见惯了生死的奴兵们,都不愿去多看周围一眼。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0节 多尔衮穿着量身定做的甲胄,骑在马上,虽然矮小,但是跟在周围的奴骑们,却丝毫不敢小觑,个个谨小慎微。 究其原因,自然是努尔哈赤对他的信任。 “信州城还有多远?” 多尔衮望着前方,轻轻吐出的语气,显示出了与他这个年纪截然不同的老成。 一名穿着亮白色甲胄的巴牙喇护卫闻讯回头,禀道:“回贝勒,还有三里左右。” “嗯。” 多尔衮点头,按着腰间佩刀的那只手微微一动,缓声道:“传我的令,信州内外,一个不留。” “遵命!” 那白甲奴骑刚要转身,就听多尔衮在身后补充。 “包括在城内留守的尼堪们。” 闻言,那白甲奴骑眸中有了片刻惊讶,随即释然,一言未发,转身驾马向东侧疾驰离去。 信州城内,苟活在女真人威逼之下的十余万辽民百姓,正日复一日的过着毫无希望的日子。 没有人会想到,一支三千人的铁骑,正在三里之外,向这里滚滚而来。 和从前一样,仗着主子势力在城内威风凛凛做怪的,还是那帮尼堪。 尼堪,是女真人对后金中汉人士兵的蔑称,假奴兵,则是中原汉人对这些丝毫没有民族气节汉奸的称呼。 这些兵多只是后金用来强行攻城时驱使的炮灰,有很少一部分可称精锐的,是从前辽地的大明卫所兵。 除此之外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此前没有什么本事的混子,见后金势大,便主动前来投靠,想要作威作福。 如今在努尔哈赤帐下为其出谋划策的范文程,就是这帮汉奸的祖师爷。 是他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告诉所有在大明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士子们,来到后金,可以一展所长。 当然,他们不用有什么学问和特别厉害的能力,对同族汉人的知根知底,就是他们最大的长处! 范文程就是这样,自诩出身名门,为北宋名相范仲淹十七世孙,在大明却连个举人都考不上。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落魄秀才范文程在大明毫无建树、一名不闻,在日后却成了鞑清的开朝功勋。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唏嘘。 此时驻守信州城的假奴兵统领,是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人军将李永芳的长子——李延庚。 如今的李延庚,早已与李永芳断绝来往,原因自然是憎恨其投降建奴,令李家蒙羞,也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做了汉奸。 不过李延庚却也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 除了暗地里支持反抗建奴的义士外,他并没有公开与奴兵叫板,相反,为获取女真人的信任,他还曾含泪斩杀了两名起义的部将。 李延庚将仇恨深埋心中,尽可能的在后金中往上爬。 他一步步得到了女真人的信任,在后金中历任汉军游击、参将,眼下已官职吏部汉承政。 这个官职的地位,相当于专管汉人的吏部侍郎。 在后金中官职做的越大,李延庚见识到后金在辽地的暴虐也就越多,他对建奴的仇恨,从未有多丝毫动摇。 这天,李延庚的家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打开门,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道: “不知刘将军来此,有何贵干?” 眼前这人,他不是不认识,在辽东的假奴将领也没几个不敢不给这人几分薄面。 来的,正是努尔哈赤的好女婿,刘兴祚。 刘兴祚甲胄外包裹着一层粗布棉衣,本来威武的身材显得有些臃肿。 李延庚的冷嘲热讽,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他先是看了一眼院内,发现四下无人,这才一把推开一脸发懵的李延庚,走了进去。 见这家伙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李延庚更是恼怒,转过身来,嘲讽道: “刘将军不在老寨和大贝勒待着,来我这偏远小城做什么,就算是大汗的女婿,也不能如此无礼的闯进我私人住所吧?” 刘兴祚来这里以前,是下了很大决心。 因为他也只是从一些抗金义士口中得知李延庚真正的想法,为了信州城十余万辽民的性命,他这是在赌。 如果李延庚和其父李永芳一样,是个坚定的建奴走狗,刘兴祚多年的隐忍,就将付诸东流。 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十几万百姓就这么被多尔衮给屠了。 坐在位置上,刘兴祚深呼口气,静静道: “我们开门见山,多尔衮的马队还有三里地,我的人正在阻截他们,但拖不了多少时日。” “你要是想救人,就要听我的。” “否则,信州全城十七万辽民百姓,到了明日,都将化作地上枯骨,为那多尔衮脚下垫石。” “信与不信,由你!” 说着,刘兴祚将眼一闭,做出引颈等死模样,但在大衣之下,却是将手按在了佩刀上。 第二百一十九章:我去! 听了这话,李延庚面色不断变幻,一瞬间,脑海中想了刘兴祚这样说的一百种可能。 莫非,他也是与自己一样,不愿在后金中为虎作伥,找寻机会归回大明? 不会! 刘兴祚可是老奴最喜爱的女婿,深受信任,他有什么理由起义归明,这说不通! 但… 自己一心归明,不也是没有任何理由么? 如果非要找出个理由,那就只因自己是汉人,身上流着淌着的,是先祖的血! 就算身死,也要义无反顾! 两个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奸”,在这样一个促狭的时间点,对视在一起。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沉默。 最终,还是李延庚打破了这个寂静,他还是不相信刘兴祚是真心想要归明。 “刘将军在说什么?” “呵呵,你还是不信我。” 刘兴祚豁然起身,也是干脆,带着李延庚走到屋外,随便找个一个旗人女子,一刀捅过去: “这下你信了?” 看着遍地鲜血,还有旗人们的惊慌失措,李延庚下意识一把拉住他,喝道: “你干什么,这是在信州城!” “莫说是信州,就是在老寨,奴酋的眼皮子底下,我刘兴祚杀的鞑子,何曾少了?” 刘兴祚冷笑一声,走到屋内,见到女真女婴,也是干脆的手起刀落,没有丁点犹豫。 连孩子都杀… 李延庚这下,信了八分,杀女婴还能这样果断,足以可见,此人与建奴的仇恨,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他上下打量一番,正要说些什么,却是一名心腹部将急匆匆赶来,道: “报——,将军,城外二里,正白旗的马队和一支不支何处来的马匪打起来了。” “没听说正白旗要来人到信州啊…”李延庚心中狐疑,随口问:“有多少人?” 还不待那部将回答,刘兴祚便道: “正白旗有三千人,多尔衮带队,马匪有八千人,全是骑兵,是我的人。” 说完,他看着一愣一愣的李延庚,再次道: “我最后再说一次,多尔衮是来屠城的,不尽快疏散百姓,日后就算回了大明,你如何与那边的父老乡亲们交待?” “要是让我的人白死,我饶不了你!” 那部将刚张嘴,要说的就全被抢了先,再加上此人把那话说的如此露骨,也是立即拔刀,对准了刘兴祚。 李延庚这时已信了九分,但还是看向部将。 部将发觉他眼神中的询问,点头道: “将军,说的一点不错,比我知道的还多,此人,怕是建奴打进来的细作!” “让他知道我们的事,兄弟们都不会有活路,我砍了他!” “且慢——!” 就在刀即将砍在刘兴祚头上时,李延庚突然伸出手,上前凝视着他,道: “刘爱塔,我错怪你了。” “叫我刘兴祚!”后者闻言,显得有些激动,脖颈之间都暴了青筋。 “事已至此,你说怎么办,我全听你的!”李延庚这下全无怀疑,示意部下不要擅动。 刘兴祚望了一眼城外,道: “若是你之前听我的直接疏散城内百姓,伤亡能更少一些,但是此刻,只怕我的人已经要死伤殆尽了!” “你的人死了,我的人上!”李延庚冷笑一声,道:“权当是我对大明的皇上尽忠这最后一回!” “你——?” ...... 城外,刘兴祚麾下部将王巨魁拄着刀,勉强支撑在一片血肉模糊的尸体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1节 望着眼前这个十岁幼童,大嘴张开,逐渐笑的疯狂。 “哈哈哈哈——!” “狗奴,你们活不长了!” 多尔衮神情毫无波动,被巴牙喇兵层层护卫,手刀按在王巨魁颈上,淡淡问: “说,谁指使你们来的?” 刚才一接战,多尔衮就觉得不对。 这事儿是老寨大殿上议的,只有大金的高层才知道,这个时候有人来截杀,只会是出了内鬼。 看来父汗想的不错,大金有汉人的细作! 就目前来看,可能这个细作的地位还不低,到底会是谁,李永芳?刘爱塔? 都不太可能… 这个汉人的细作,一直在与大金作对。 和这次一样,每次大金铁骑杀掠汉人时,就总有人打着马匪的名头派兵拦截,救下一部分汉人。 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骑兵,许多人裹衣中还穿着罩甲,绝不会是一帮马匪。 “狗奴,你问是谁指使的,那爷爷就告诉你,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的百姓!” “是千千万万被你们屠杀的辽民!” 想得出神的多尔衮忽然觉得脸上一湿,伸手一摸,却是眼前这个马匪,吐了一口浓痰。 顿时,多尔衮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大声吼道:“砍了他,给本贝勒砍得他死无全尸!死无全尸!” “明狗全都该死,汉人全都该死!!” 一声落下,王巨魁被一名白甲奴骑挺着虎枪穿胸而过,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贝勒,这些马匪怎么处理?” 闻言,多尔衮抓头看去,见到了十几个被控制住的“马匪”,想想道: “全都砍了,直奔信州!” 望见向自己走来的奴兵,这些马匪都知道死期已定,便都疯狂起来。 有人站起来,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也有人疯狂嚎叫,扑到一个奴兵身上,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咬下这奴兵的耳朵。 牙齿磕在头盔上,只是给这奴兵造成了些许困扰。 这奴兵恼羞成怒,一脚蹬开马匪,赶上前几步,将手中佩刀向下插到了他的腹中。 伴随着鲜血喷溅到脸上,这奴兵显得更加兴奋,哈哈大笑。 几息之后,十几名“马匪”,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多尔衮重新骑回马上,望着眼前数千具尸体,正要下令继续前进,却是忽然感觉脚下土地在震动。 一名白甲兵驰回,远远道: “禀十四贝勒,前方有数千马匪向我军冲来!” “又有马匪?”多尔衮惊了,随即伸出佩刀,喝道: “大金正白旗的勇士们,这些人不是马匪,他们是受人指使的明狗!” “本贝勒会向父汗请示,杀一个明狗,前程如杀一个辽地明军一样,杀光他们!” 前程,相当于大明的军功。 听了这话,在场的正白旗奴骑无不是振奋,呜嗷乱叫着,挥舞着刀枪,向这批马匪迎了过去。 信州城内,当地百姓正在刘兴祚的组织下,用最快的速度分散撤离。 城外二里,铁骑纵横驰骋,刚历一战的正白旗奴骑,又逢阻截,这一次来的骑兵,明显也不是普通的马匪。 马蹄踏着冰封的冻土,两支骑兵飞速冲撞在一起,转瞬间,残肢飞舞,喊杀震天。 第二百二十章:共襄大义 熟知女真骑兵战力的李延庚觉得,自己是可以力挽狂澜的。 最开始他的想法不是抵挡住多尔衮这三千正白旗奴骑,而是在奴骑刚历一战后,人困马疲的时候,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纵使刘兴祚的八千人马尽丧,王巨魁战死于信州城外,李延庚也还是认为,他能凭借一己之力,拯救阖城十七万百姓。 区区三千建虏,不足为虑! 李延庚骑在马上,望着杀戮四起的原野,仍旧慷慨激昂,高声喧道: “本将虽为假奴之子,但却躺着吾汉家鲜血,终是到了报效国恩,洗刷耻辱之时!” “鞑子远路奔袭而来,必缺少补给,欲速战速决,又刚历大战,定人心浮动,军疲而惰!” “汝等只需追随本将,包围上去,一鼓作气,破其中路!” “众将士当大破此队奴骑,将老酋之子多尔衮献俘阙下,以慰君心,届时,汝等随吾凯旋归明,共襄大义!”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汉人,从不是什么假奴!” 李延庚一番临阵宣讲,成功将所有人的怒火带动,这些曾被迫屈居虏下的辽地明军纷纷举起刀枪,欢呼高喊: “我们是汉人,不是假奴!” “杀虏!!” 这边的宣讲,亦是引起了多尔衮的注意。 他望着对方众志成城的气势,一时也为其所惊,有些犹豫,毕竟李延庚这话也不假。 三千正白旗铁骑,刚与八千马匪大战,阵亡一百有余,余下人人带伤,还散出去一部分斥候打探消息。 此时本该暂避锋芒,徐徐破之。 “嘶~” 座下马匹,似乎嗅到了大战将至的气息,开始不安的打着响鼻,多尔衮再三思虑,旋即定策,单手紧握马缰: “本贝勒受大汗之命出征,却没料到,还有如此之多的汉人在我大金土地上,与我大金作对!” “本贝勒下令,待到了信州,三日不封刀!” 三日不封刀,这种命令可不是随便下的,这几乎就相当于告诉他们,到了信州,就可以随意的烧杀掳掠。 抢到的女人,就是自己的。 抢到的金银财宝,就是自己的。 屠刀之下,杀的每一个汉狗,都是日后可以作为攻伐辽地的前程,这种好事,对每一个女真人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况且,他们也并不认为这支仅有四千人的汉人骑兵,会对自己三千大金铁骑,造成什么威胁。 在辽地,一千铁骑击溃一万明军,这也只是稀松平常的事而已。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句话先是由无数被他们打得破了胆的明军传唱出来,再加上努尔哈赤的刻意宣扬,就成了如今这样一个明军闻金色变的情况。 两年前,沈阳守将贺世贤不遵熊廷弼命令,擅自出城,结果横尸野外,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军一旦出城,无论多少人,大金的骑兵都有信心将他们击溃,这是自信,这更是实力! 多尔衮想到这里,攥紧了拳头。 说实话,他虽然表面上表现得十分自信,但是他心里没底,已经打了一仗,尚还不知对方是谁的人马。 这糊涂仗打着,总是叫人心中郁闷。 李延庚带着骑兵,与多尔衮的正白旗铁骑冲击在一起,打前的一排骑兵个个人仰马翻,惨叫着被击落下马。 一个明军被女真骑兵撞落下马,虽然他很快翻身,但还是被身后刺来的虎枪穿透,失去了任何抵抗能力。 李延庚矢志与信州城共存亡。、 他极目四望,发现一名白甲奴骑正直奔自己而来,便在心中冷笑一声,破口笑骂: “该死的鞑子,怕不是三国看多了,想着斩将呢!” 话音刚落,只刹那间,这在正白旗中也是骁勇善战的白甲奴骑便冲至眼前,李延庚不敢大意,忙的一勒马缰。 坐骑发出一声嘶鸣,高高扬起前蹄,挡住了这白甲奴骑的实现。 趁其病,索其命! 趁此机会,李延庚毫无留手,突然发力,挑中这白甲奴骑的右肩甲胄最为薄弱之处,大喝一声: “狗鞑,给爷起——!” 随着话音,这白甲奴骑,被李延庚挑飞至半空,由于剧痛,就连手中的长枪也握不住了,“锵啷”一声落在地上。 “将军神武!” 见状,周围正陷入苦战的明军军心大振,纷纷高呼,提起士气,开始向多尔衮所在的中路猛攻。 李延庚冷哼一声,将那白甲奴骑狠狠摔地上,又勒紧马缰,坐骑前蹄抬起,狠狠踏在了地上那白甲奴骑的身上。 只听一声惨叫,方才还自诩勇悍的白甲奴骑,已是进气多出气少,缩在地上,满眼都是恐惧。 战场中,由不得片刻的犹豫。 李延庚眼见那白甲奴骑已是活不成了,也便勒转坐骑,直直将枪刺向另外一个奴骑。 两军交锋,厮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倒不是说李延庚这四千人比刘兴祚的八千人更为精锐,只是主将身先士卒、屡斗强敌,让他们军心激振。 一想到对面就是老酋最喜爱的儿子,众明军也就奋勇向前,也做起了擒贼先擒王的打算。 正厮杀间,后方信州城驰出二、三百骑,却是不再蒙面的刘兴祚持着亮银枪赶来,远远高喊: “李兄弟,我来助你!”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2节 看见援军,本该高兴的李延庚这时却有些恼怒,他拨马回去,吼道: “你怎么来了,城中百姓呢,不管了?” “都疏散完了,好兄弟,你居然能撑这么久!”刘兴祚哈哈大笑,“足足两个时辰,你是怎么过来的?” “用人命堆过来的…” “都三个时辰了…”李延庚也是有些意外,望向被一众白甲骑兵簇拥着的十岁小孩,指着说道: “他就是多尔衮,老酋最喜爱的儿子。” “要是能捉了回去献给陛下,定能洗刷我们的屈辱!” “想什么呢,我们在信州搞出的动静太大,老奴那边已经派了援兵,现在不撤,我们都要留在这。” 刘兴祚听他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忙道: “来的是阿敏,正蓝旗一万多骑兵,最快天黑就能赶到,走吧兄弟,别硬打了。” 李延庚望着近在咫尺的多尔衮,含恨道: “可是我不甘心!” “我们二人既已会合,那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了,我已联络过登莱巡抚袁可立,如今只差去往皮岛与毛帅会合,举义归明!” “袁可立会引我们入京面圣,到了那时,一切屈辱,都将化作烟云!” 刘兴祚劝道:“总不能因你今日这一回,就让弟兄们白白忍受这多年屈辱,听我的,走吧!” 听这话,李延庚眼中闪烁着亮光,斩钉截铁道: “抗金大业还长,我听你的,撤!” 第二百二十一章:陆海包围网 “嘶嘶…” 胯下坐骑低沉的打着鸣,阿敏听了,也是烦躁不已。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信州城,一手握着马缰,任凭马蹄踏在街市上,发出阵阵声响,强按着火气,冷笑道: “这个多尔衮,无非是个十岁的毛孩子,还想着带正白旗立功,结果被几个马匪给截胡了。” “和硕贝勒,奴才早就说了,老汗看重多尔衮,无非是人老了,看着小孩子的喜庆。” 扈尔汉说完,谄媚的笑着。 “扈尔汉,大汗挺看重你。”阿敏说到这,别有深意地住口,望向眼前这名面容稍黑的女真人。 扈尔汉,佟佳氏,后世鞑清开国五大臣之一,隶满洲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从其父归顺建州。 最开始,因勇猛敢战,被努尔哈赤收为养子,赐号觉罗氏,掌镶白旗。 万历四十七年,参加萨尔浒之战,以优势兵力,迅速击溃明军抚顺、开原二路。旋又设伏,与后金诸贝勒合围刘綎所部五万人,全歼。 万历四十八年,天启皇帝继位不足半年时,率镶白旗从阿敏征沈阳,献计于城外设伏,引诱沈阳总兵贺世贤出击。 其后,贺世贤果真于沈阳誓师出击,陷入重围,虽然撤退及时,却还是被扈尔汉亲领镶白旗追上。 这一役,贺世贤战死,沈阳第一次失陷,因此功,努尔哈赤历加扈尔汉世职一等。 正是因为沈阳的失陷,才让满朝文武惊觉辽东蛮夷之野心,自此,每逢辽事,天启皇帝都会乾纲独断,坚定的支持熊廷弼。 扈尔汉紧忙笑着: “哪里是什么看重,无非是看在和硕贝勒您的面子上。” 阿敏转过头去,呵呵笑着: “老家伙看重你,怎么会是我的面子?” “您想啊,征乌拉部,还有打沈阳击溃贺世贤,奴才哪次不是跟着和硕贝勒您从征。” 说着,扈尔汉发现坐骑靠前了阿敏一点,暗自紧紧缰绳,放缓速度,道:“依奴才看,老汗不是看重奴才我,而是看重和硕贝勒您呀!” 阿敏让这连环马屁拍的有些飘飘然,哈哈大笑,随口道: “多尔衮迟早都要到正白旗,到时候,你可得带着两白旗的小子们,给这初出茅庐的犊子点甜头尝尝。” “和硕贝勒就瞧好吧,多尔衮要是敢来,奴才一定好好招待着。” 扈尔汉嘿嘿笑着,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是让人有些瘆得慌。 ...... 毛文龙几乎是在多尔衮抵达信州的同一时间,接到了刘兴祚派来的信使,得知信州十余万百姓钻入深山老林,投往皮岛。 如今的东江,虽还未达到小康水平,却也不再是往日常有人饿死的时候了,起码来说,吃穿都能维持的差不多。 这都要靠登莱巡抚袁可立,还有天津的朝廷水师竭力接济。 建州骑兵虽然在原野上所向披靡,可是在广阔的海面上,根本见不到任何他们的旗帜。 自东江至蓬莱,一直延伸到澎湖,各处都是大明的商船、战船。 经过简单的商议,毛文龙抛却顾虑,火速召集东江军各部,分成数个小队,前去支援从信州撤下来的百姓和反正汉军。 东江军因担忧百姓安危,一路都是急行军,两日不到的功夫,便就穿过层层山林,来到太子河一带。 这时忽然传来消息,说是信州一战,刘兴祚与李延庚临阵反正,击退多尔衮所部三千正白旗,毛文龙这才放心。 多尔衮第一次亲自领兵,与历史上不同,这次是兵败如山倒。 三千正白旗精锐骑兵,先后被一万余汉军截击,虽说战绩斐然,但毕竟人数较少,根本无法扩大战果。 李延庚与刘兴祚会合后,多尔衮深知已无力再进,只好暂时撤退,等待阿敏的支援大军。 这样一来,就给了李延庚、刘兴祚与信州百姓撤离的时间。 东江军因连夜行军,兵困马疲,加之信州百姓已经脱离虎口,遂于太子河一带修整。 毛文龙经过仔细考虑,将帅帐设在了太子河下游的孤山堡遗址上。 此刻,他身着鱼鳞齐腰甲胄,虎皮罩在甲外,神色冷峻,站在城头,极目四望。 入眼所见,皆是残垣断壁。 “父帅,孤山堡我曾来过,那是五年前,尚还有三十余户辽民世代居住于此,眼下却…” 毛承禄说着,眼神中流露出悲伤。 毛文龙静静点头,问: “将士们的马匹都饮水了吗?” “正在分批饮水,饮水后还要灌上一些带走,以供路上随时饮马。”毛承禄说着,沉默片刻,又道: “这可是近二十万人,父帅,岛上才刚有起色,这批人接到岛上,弟兄们只怕又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不接,难道就看着他们被鞑子屠杀吗?”毛文龙也没什么办法,他叹了口气,道: “只好再派人去登莱,叫抚台再给皮岛输送一些军粮了。” 毛承禄有些犯难: “抚台信上不是说了,上次那几万石,已经是用朝廷发饷的军饷向客商买粮,再筹粮,只怕也不容易吧!” 天启元年起,朝廷成立都监府,左兵监王体乾至皮岛了解真实情况,后又回到京师,禀报天听。 自那以后,朱由校有了支援东江的正当理由,派遣两名兵监常年待在皮岛,随时汇报岛上情况。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特谕启用袁可立为登莱巡抚,令登莱二府及天津水师,接济东江军的一切所需。 袁崇焕、孙承宗一再提及的“宁锦防线”,朱由校视若无睹,反而将越来越多的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东江。 很显然,皇帝的意思,是要利用大明在海上的优势,将天津、登莱、皮岛及周围各岛接连一通,从水陆上围困后金。 从前刀枪、衣甲、火铳、大炮,都是东江军望不可及的奢求,现在,他们全都有了。 这时随毛文龙出岛接应刘兴祚、李延庚的东江军,主力已有两万余人,配备了一千多杆最新的遂发鸟铳,还有二十二门虎墩炮。 至于刀枪,都是从登莱和天津运来最新的制式装备,这些制式装备,与从前的“卫所制造”不同,都是朝廷军器司在地方上新成立的厂房所制。 厂房目前只建在了天津、蓬莱两地,由京师军器司统筹。 军器司由毕懋康、毕懋良主理,钦天监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则带着一帮传教士辅助,专门研究火器。 每隔三个月,军器司就会得到来自皇帝内帑的一次拨款援助,再加上蓬莱、天津两地的厂房还要帮助当地明军更换兵器、甲胄,可以说是相当费钱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帮我砍了我爹 本来,刘兴祚是不想大张旗鼓和多尔衮这么打一场的。 但是没办法,仗已经打了,八千人全被打散了,起初鞑子们可能还抓不到,但是逃兵无论跑多远,早晚都会被抓到。 这八千人里,除了部将王巨魁在内的一小部分亲兵,刘兴祚还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可以抗住鞑子的威逼利诱,不把自己供出去。 所以,建奴那边是回不去了。 老奴酋的女儿反正已经怼上了,怀没怀自己儿子,这个刘兴祚也没什么兴趣去关注。 现在的人,对鞑子们的仇恨根本不是后代人能理解的。 他和鞑子公主,没有任何感情,完全是为了活着,才一路演戏蒙骗老奴酋,如果让朱由校知道,保不齐还要给他颁发个大明奥斯卡奖。 刘兴祚现在的感觉,具体可以参考后世某哥们发现养大的三个孩子,全都不是自己的那件事。 这搁谁谁受得了! 刘兴祚一想到自己被迫和鞑子公主交合,然后对方还怀上了自己的种,就恨不能提刀上去把这母子二人一块砍死! 纸包不住火,刘兴祚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迟早要暴露,多尔衮一旦知道,自己绝无任何活路。 本只是想救一波百姓的他,不得不开始和李延庚谋划着归明大计。 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是,这次归明比较突然,事前就连刘兴祚也没想到要打这么血淋淋的一仗。 刘兴祚没有去想装死这么一出,在路上,他和李延庚三番两次的商量怎么跑路,最后觉得还是简单粗暴点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3节 先去找各自家人,然后带着他们与毛文龙的东江军会合,一路直奔皮岛,上了岛,就安全了! 说干就干,刘兴祚和李延庚,为了掩盖踪迹,只带上二百八十七人的各自亲信,踏上了前往太子河的道路。 当然,找亲娘的只是刘兴祚而已,李延庚早就和他那个叫李永芳的爹,还有一堆甘愿给鞑子为奴为婢的亲戚断绝来往了。 路上,李延庚总有个想法,自己原本在信州当假鞑子当的好好儿的,靠着老爹给鞑子卖命,也没什么人会招惹他。 这一天之内,生活来了个大变样。 原本安稳的假鞑子小日子没了,特么的,是不是让刘兴祚那小子给坑了,要是回去不被好好招待,看老子不锤死那个姓刘的。 要是回去能正经的给大明效力,咋都值了,带着这样的心思,越看刘兴祚越不顺眼的李延庚,总算能把气儿喘匀乎了。 现在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辽地的暖日没多久,几乎日日过冬。 刘兴祚与李延庚带着部下,穿梭在丛林之间,众人听着周围瑟瑟呼啸的寒风,心中更加发凉。 此时此刻,有不少人心里都在想,咱出来归明,要穿越天寒地冻的辽东,还要舍弃老婆孩子热炕头。 一路过来,水都喝不上几口,屁股后头就紧紧跟着鞑子的哨骑,睡觉都不安稳。 这样的代价去归明,值得吗? 不知沿着河向下走了多久,一行人来到一处树林后,发现了一处落座于密林之中,还未被鞑虏污染的小山村。 这可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刘兴祚和李延庚对视一眼,想也没想,就赶紧带着部下走入山村。 他们的目的很单纯,只是想讨碗水喝,用随身的器械换些干粮,然后继续南行归明。 可是当刘兴祚一脚踏入山村之中,却是浑身汗毛直立,被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便是隐藏在密林深处的辽地山村,竟都已毁在鞑虏的铁骑践踏之下。 刘兴祚、李延庚二人带着部下,紧紧握上刀枪,换了一副极其警惕的态度,缓缓走进山村。 一路上,他们的脚下,时不时传出“咯吱咯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声响,踩到的人无不是身子一颤。 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刚才踩到的是什么。 积年累月的冰雪掩盖下,仍然可见焦枯的骸骨,渗人的苍白色骷髅头,在这里几乎随处可见。 来到村子中比较空旷的地方,刘兴祚望着眼前被挂在两颗枯树之间的一句白骨,叹道: “解下来,埋了吧。” 说完话,李延庚默默走到他身边,咬牙切齿道: “要不,你帮我去砍了我爹。” 刘兴祚闻言看他一眼,道: “李永芳虽然是个从虏害死无数辽民的第一号狗贼,但他毕竟还是你爹,你认真的?”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 李延庚与刘兴祚对视片刻,后者从他眼中看出纠结,也是颓然一叹,呵呵自嘲笑道: “要是我们能活着回去,见到皇帝,你爹我来杀。” “谢谢。” 李延庚说了一句,默默看着部下将那具绑在中间的白骨取下来,安葬在刚刚挖好的坑里。 不多时,一人走来,道: “将军,都搜遍了,村子里一共三百一十四个头骨,能找齐的骸骨,全都在这里了。” “三百多条性命,这帮天杀的建奴!”刘兴祚红着眼,过了一会儿,却是无力地叹气,道: “将他们埋在一起吧…” 那亲兵接令离开,其余人听到命令,都没什么好说,攥紧了拳头,开始动用身边工具,默默挖坑。 “埋土!” 刘兴祚站在大坑旁边下令,仔细看着坑里每一颗头骨,现在的他,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 在场的所有归明义士,心中只有浓浓的仇恨! 这些白骨,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只怕还得是多年前被奴骑路过时所屠,因位置偏僻,一直不为人所知。 众人唯一能做的,只有暗自在胸中放下这些仇恨,继续踏上归明的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更加坚定了。 就算是要与家人决裂,也要完成这一千古壮举! 众人收拾了山村里少的可怜的那一点物资,集合起来,正要出去继续向南,刘兴祚却忽然竖起手。 李延庚不明所以,也连忙示意部下停止不前。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正藏于乌云之后,老林中,传出身体擦叶而过的稀疏声响。 眼前,居然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没有生火照明,显然是秘密行军,而且此处尚在后金占领地中间,刘兴祚下意识认为,眼前来的就是奴兵。 他令众人埋伏在山村之中,不要发出丁点声响。 刘兴祚暗暗按住腰间佩刀,另外一边,李延庚也已抽出长枪,只等前者一声号令,便要杀出去与眼前奴兵以命搏命! 过不多久,果真有一队人马自林中钻出。 李延庚望向刘兴祚,打从心中开始佩服前者的能耐,因为之前要是他,只怕是注意不到任何动静。 漆黑夜幕,刘兴祚一行人看不清来人装束,踌躇间正打算动手,却听眼前为首的几名小卒互相闲聊。 “走了这么久,总算是遇见个有人烟的地方。” “当心点,毛帅说了,现在辽地的村镇,几乎都已经被鞑子们霸占、屠戮一空。” “我看这山村没有灯火,不是已被奴骑屠戮,便是有人埋伏。” 第二百二十三章:杭州兵变 刘兴祚与李延庚,意外在太子河上游密林深处的一个小山村里,和毛文龙派出的哨兵碰上了头。 两方差点打起来自是不必再提,只说刘兴祚打前那几人话中的“毛帅”,便是大喜过望。 毛文龙接到哨兵回禀,也是高兴异常,赶紧带上义子毛承禄,亲自到小山村与二人会合。 不多时,这样一支深入敌后的归明义军,会合在了小山村中一处较大的院落中。 众人聚在一起,都是互相问好,这些归明的义士们不久前埋了那些被奴骑屠戮而死的骸骨,气氛本有些沉闷。 此刻见到友军来了,都放下心中不快,互相闲聊。 毛文龙的大髦迎风向后舒展,他翻身下马,望见屋子里走出两人及几名亲兵,大笑上前,道: “刘兴祚、李延庚!” “可把你们盼来了!” 二人也都迎上前去,分别与毛文龙拥抱。 刘兴祚道: “是啊,方才听见有人来了,我们还以为是遇见了地方上的奴骑,却没想到,东江军行进如此迅速,竟都到了这里。” 毛承禄一摆手,臭屁道: “这算什么,两年前,父帅带着二百余亲兵,深入敌后不毛,掳走了老酋的女儿与孙女,建起了如今的皮岛。” 李延庚笑了笑,道: “我从李永芳那里听他提起过,东江军大部分都曾是辽人,对各地了如指掌,奴骑追至密林之中,战马不敢向前,往往罢手。” “建奴那边,都管你们称作‘东江毛贼’。” 毛文龙先走入屋中,指挥亲兵铺展地图,闻言却是没有丝毫不快,大笑道:“东江毛贼毛文龙?” “还挺朗朗上口!” 毛承禄问:“我呢,狗奴那边,有没有给小爷我起了什么外号,说来听听!” 李延庚笑了笑,却没有再提。 很明显,你毛承禄还太嫩,没有引起建奴那边的重视,想达到毛帅这个令老酋都咬牙切齿的地步,还是再历练历练吧! 毛承禄也不失望,只是一挠头,将视线向下,看着地图,思索片刻,伸出手指向一处,道: “父帅,我们眼下就在此地,向南三十里,是以前辽东都司在威宁营的驻地。” 毛文龙一听,喃喃道: “威宁营,若本帅没有记错,朝廷从前最大的炼铁厂,就设在威宁吧?” 毛承禄点头,眼中也流露出可惜之意,道: “成祖在威宁营设立炼铁厂,失陷前年产据传可达两万斤,是辽地产量最大的炼铁厂,建奴们攻陷威宁营后,由一名镶黄旗李姓汉奸常驻此地,圈地设为马场,炼铁厂便就荒废了。” 刘兴祚冷笑一声,道: “要是让建奴到了关内,不知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这样的炼铁厂,怕是都要变成他们的跑马场了。” 毛文龙一拳头锤在地图上,道: “好,就去威宁营。” “把那个姓李的汉奸宰了,再抢了他们的战马!” 另一方面,阿敏抵达信州后,很快与多尔衮会合。 两人见面,少不得又要一番唇枪舌战,对于眼前这二位最受努尔哈赤信任的贝勒的互相讥讽,其余的人大多都是跟随在身后,附和赔笑。 “我早就说过,大汗不应该让一个十岁的小毛孩去屠信州,结果损伤了二百旗人。” 阿敏骑在马上,望着前方的平野,对身旁跟着的多尔衮冷嘲热讽。 这次多尔衮倒没有多说,其实也是他本身的问题。 屠信州的主意,是多尔衮向努尔哈赤献策,目的就是“引蛇出洞”,将近些年一直在辽地暗中与大金作对的内奸找出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4节 他却没想到,这个内奸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 先是八千人,再又是四千人,前前后后一万两千人的队伍,悄无声息的拉到信州城外。 若非这三千铁骑都是骁勇善战的正白旗精锐,还有二百余名老汗身边的巴牙喇护卫,只怕还真就要被内奸得逞。 “出征前在大殿上,不是挺能说会道吗,怎么,这会儿哑巴了?”阿敏说着,发觉身边的人没动静,便望过去,发现多尔衮双目无神,一手牵着马缰,似乎在想些什么。 “哼。” 阿敏也知道,再说下去人家也不会多听,便就不再继续嘴炮。 多尔衮在想,这个内奸到底会是谁。 首先有一点已经能证明,就从信州城外的动静来看,这个人在大金中的地位不低,而且极有可能是团伙作案。 单凭一个人,目前是不会有任何汉人能有这个能耐的,就是最早归顺大金的李永芳,也不可能! 走了几步,远远驰来一骑,却是一名镶蓝旗的戈什哈,这名戈什哈并没有看多尔衮,只是单独向阿敏道: “禀和硕贝勒,前方太子河,沿河都是密林,要不要穿过密林?” 骑兵穿林而过,马匹很容易受惊,而且林中总有些豺狼虎豹,也会给军队带来不必要的损伤。 在后金军中,这是几乎所有领兵贝勒都知道的大忌讳。 阿敏正要拒绝,一直未曾吭声的多尔衮却是忽然开腔,道:“进密林。” 那戈什哈看了一眼多尔衮,还是将试探性的目光望向阿敏,后者盯了多尔衮一会儿,却是冷笑: “有人已经发话了,还不快去?” “奴才领命!” ...... 这边,刘兴祚和李延庚将后金闹得鸡犬不宁,在澎湖,大明和荷兰的冲突愈演愈烈,随着郑家的加入,战争的天平开始倾斜。 相比于偶尔才会乱一次的后金,大明内部,自天启二年初开始,各种天灾人祸开始初显端倪。 天启元年的三省大地震还没有完全缓过劲儿来,河南某地便又发生了六级的地震,这还没完,在这个节骨眼上,杭州也闹了起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看着一份令他头大的奏疏。 浙江承宣布政司奏: “九月初,杭州城中诸生为庆贺朝廷第一批西南讲学名额发榜,于家中张灯,不慎火起,延烧房屋,燃起滚滚黑烟,城中遂而大乱。 兼之杭州兵饷已三月未曾下发,两游击许芳、何匡正领驻城九营官兵卒三万余人,趁乱而起,声称闹饷。 至今日,乱兵已焚钱塘门外更楼十座,砸官署三处。 把总杨彦,夜寐而起,约束营兵勿予乱,被许芳、何匡正捆绑还营,悬之高竿,以弓箭射之,殉职。 还请圣上,速做决断,以免酿成大祸。” 第二百二十四章:秦军 杭州兵乱,陡然而起。 据传,起因是朝廷放出第一批杭州本地可以去西南讲学的士子名录榜,榜上有名的士子高兴不已,纷纷于家中庆祝。 在燃放爆竹时不慎飞落茅房顶上,因天干物燥,猝然起火,旋即愈烈。 若仅是如此,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极为恰巧的是,杭州城内刚刚火起,守备把总杨彦调派亲兵取城外运河水灭火时,城内的九营兵卒忽然趁乱闹饷。 官兵闹饷,不过是作乱的一种好听说辞罢了。 实际上,此回声势浩大,甚至传到朝廷上的闹饷,与官兵作乱并无区别,作乱的官兵总计有三万余众。 这批乱兵,在杭州城内烧杀劫掠,迅速将街市抢掠一空。 前些时日还兢兢业业守城的官兵将士,眨眼之间,便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土匪,杭州百姓避之唯恐不及,损伤惨重。 就连东厂、锦衣卫督办司在杭州的分署,都遭到乱兵打砸,其中大部分的厂卫在护卫分署时战死殉职。 有一小部分趁乱乔装上船,自运河而上,直抵京师,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京师的文武群臣。 这是天启皇帝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严重的官兵闹饷,事关重大,皇帝龙兴,倒也在诸臣预料之中。 这天一大早,直殿监的小太监们还在洒扫廊道,就见天启皇帝自转角处拐了过来,风风火火、直奔西暖阁。 朱由校来到西暖阁,太监们见他面色阴沉,剑眉深锁,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当真含了一汪清泓。 这几日京师阴雨连绵,在灰暗的天幕下,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也因各种事务而烦躁异常。 众人不敢揣测,亦不敢妄言,他们没那个胆子。 直殿监的宫人们只得各个默默侍立两侧,听着天启皇帝的脚步声逐渐踏入西暖阁,才是纷纷松了口气。 朱由校走到御案上,啜了口太监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冷茶,未及坐下,便听廊道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由校皱眉望去。 一旁本该负责及时更换茶水的小太监望见皇帝目光,却是“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苦求饶命。 这一番令人不明所以的求饶让朱由校一头雾水,便也随手一挥,命他退下,得了口谕的小太监,忙逃也似的告退。 魏忠贤一边挥开聚在一起的直殿监宫人们,一面将手里的奏疏举了起来,向天启皇帝笑道: “爷,好消息,孙传庭在榆林练兵,有些眉目了。” 朱由校剑眉一挑,心道总算是有了些好消息,但也没表露出太大的欣喜,只淡淡道: “念给朕、算了,拿给朕看!” 魏忠贤起先脸色一白,听皇帝及时改口,才又是嘿嘿笑着,将奏疏恭恭敬敬的交给皇帝。 “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奏: 臣自到榆林之日,牢记圣上嘱托,耽于兵事。今已组建骁勇善战之军三千,因军中子弟皆取自秦地,故号陕军。 闻听杭州兵乱,杨彦殉职,臣痛心疾首。今既陕军已成,自当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命。 臣请率陕军赴杭州平息兵乱,捉拿乱党,考察真情。” 看着这份奏疏,朱由校面色上的烦躁逐渐消散,转为平淡,不久后又变得有些微喜,待合上奏疏,道: “忠贤哪——” “老奴在。” 魏忠贤忙佝偻着上前几步,将耳朵侧了过去。 “这个孙传庭,真是国之栋梁!” “去年他自请前往榆林镇,本来朕还想着,榆林镇世代袭任的将门颇多,那些心高气傲的将户们,祖上哪一个都是战功卓著的名将,他区区文官,镇也不住。” “此回看来,倒是朕妄自菲薄了,孙白谷之才,何止于练兵哪…” 魏忠贤听了这话,心中有些百味陈杂。 这次举荐孙传庭,是他为国为皇帝着想,但实际上,魏忠贤与孙传庭素有嫌隙,后者在去年担任礼部员外郎时,就不止一次地大言不惭,侮辱他这个权势滔天的厂公。 举荐孙传庭,是为了讨天启皇帝欢心,也是为了给朝廷举荐能勘定抚乱的人才。 但是听见孙传庭被重用,甚至让皇帝如此夸赞时,魏忠贤还是有些后悔,可事已至此,他只能赔笑。 希望这个孙传庭日后功成名就,能不忘了今日举荐之恩吧! “是啊皇爷,孙传庭在榆林镇练兵,不仅将那些心高气傲的将老爷们治得服服帖帖,还几次率队出战,剿灭了不少当地的匪寇、马贼。” “这是天启元年孙传庭陕军的战功,爷请御览。” 魏忠贤带着矛盾的心思,将孙传庭的战功表呈到了天启皇帝的手边,朱由校迫不及待接来,只一看,便就大喜过望。 这个孙传庭,简直是历史赠送给大明的一剂强心药! 天启元年二月,孙传庭于榆林镇募兵三千人,不要将门子弟,只选务农的老实民户。 六月,陕军初战,捣毁流匪窝点一处,斩级五百,阵亡两人,伤亡十八人,同剿匪所获相比,几乎是场完胜。 这个时候,陕军还没有车阵战术。 直到七月中旬时,在原野中与马帮接阵,牵头不能顾尾,孙传庭顿觉官军野战不足,便连夜钻研戚继光兵书,终于自创了一种车阵。 即列战车为阵,圈地为城,举堂堂大阵,辅之犀利火器,原野阵战时有如刺猬,可攻可守,且尤擅面对大队骑兵冲击。 自那以后,孙传庭亲自操练陕军,拿当地马匪、流匪苦练车阵,耗时一载有余,终究是练出了一支剿匪几乎不损一员的陕军。 刚刚成立一年的陕军,在这个时候却能拿出这样的战绩,在这个全国卫所糜烂,军备废弛的时候,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整个大明,也照亮了朱由校的心。 孙传庭的名字,自此开始出现在历史的书页上。 “好!” 朱由校边看边连道几声好,心神之爽,可见一斑,见到皇帝如此高兴,周围的宫人们也都各个轻松下来,展颜欢笑。 “传旨,升孙传庭为浙江巡抚,加兵部右侍郎,率领本部军马即刻赶赴杭州,平息兵乱,肃清余党,严查纵火、作乱二事之间的关联!” 魏忠贤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道: “老奴领旨。” “等等——”他刚转身,便听天启皇帝在身后唤了一声,补充道:“孙传庭所部,赐号:秦军!” 第二百二十五章:免职浙江巡抚等四十二人 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这次西南讲学名录榜。 本来,朝廷征西南后,意识到土司之所以久成祸患的原因,是因当地的教育匮乏,很多土民对大明没有向心力。 说白了,就是朝廷存在不存在,对这些土民来说,影响不是很大。 既然意识到问题,那就要从根源上解决土司之乱,以免平定了奢安之后,再蹦出来一个沙普。 天启元年开始,政策上,朝廷开始着重对西南土司的汉化教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5节 大明如今什么人最多,便是全国各地的失意士子,还有考举功名在等候补缺做官的诸生。 朝廷官位就这么多,每隔几年,就又要有一大批刚刚考举了功名的诸生,这就造成了很多人才,没有一展所学的机会。 对于这些“人才”,朱由校自然要给他们恩典,好让他们不要继续无所事事,这个恩典,就是前往西南讲学的优待政策。 除却那些鸡毛蒜皮,最让诸生们在意的只有一个,便是前往西南讲学两年及以上,回来后可以优先补缺。 要知道,现实中不名一文的诸生想要补缺做官,两年之内能等到的,要么是朝中有人,要么就是幸运冠绝之辈。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的等待时间都要超过两年。 在诸生看来,有了前往西南讲学的经历,对今后仕途也是个极大帮助,况且各种优待政策,也令他们目不暇接。 经过礼部、吏部的仔细挑选,还有军机房的严格审查,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诸生名录榜,在两个月前开始在各地陆续放出。 榜上有名就意味着一件事,踏入仕途几乎板上钉钉,两年之后,眼下名录榜上的这些人,大部分都会调回中原,成为朝廷主要的基层官员 当然,其中不乏要有一小部分人要飞黄腾达,步步高升的。 对于这些未来的“官老爷”们,当地的乡绅、名流自然要宴请一波,参加过各种宴会后,诸生自己也要开怀畅饮,提前庆祝两年后的补缺。 很显然,诸生们还没有意识到去西南讲学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这次杭州的诸生会宴,就有人在家中与三俩好友庆祝时,不慎失火。 失火后的第一时间,当地官府还有东厂分署就都派人去查过,这次的的确确属于意外“失火”。 这个火,并不是有人故意放的,纯属那几名即将去西南的士子太过兴奋,引燃了住处茅屋。 加上杭州近来的天气与京师截然相反,连日无雨、干燥异常,一点火星子上去,噌的一下,就是燎天大火。 在这之后,本该继续调查的东厂分署,却是不得不暂停调查进度,因为杭州驻城的九营官兵趁城中起火大乱,扛起闹饷大旗,发生了兵变。 自守备把总杨彦被乱兵射杀壮烈殉职后,城中乱兵也便更加无法无天起来,知府衙门、东厂分署,还有锦衣卫设在杭州核查关税的督办司,都遭了毒手。 城中一片乱景,这个时候,文官的无力也便显现出来。 除了杭州府民勇官张全能调集数百民勇护卫知府衙门以外,杭州城内的各路大官们,几乎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乱兵在城中打砸抢,缩在官府衙门里瑟瑟发抖。 当然,面对天启王朝第一次如此重大的兵变,朱由校甚为重视,很快做下批复,由紫禁城飞马告示地方。 皇帝的态度很坚决。 无论什么原因,但凡是兵变,都必须坚决予以平定,如果乱兵执迷不悟,就算肃清杭州九营,也再所不惜。 每逢大事,必有官员调动。 上次三省大地震,至今共陆陆续续有八十余名官员的调动。 在这八十多人中,五十多人被贬职、革职、查办,另也有以杨嗣昌、温体仁为首的三十余名官员走马上任。 这次杭州兵变,影响比大地震更加恶劣。 紫禁城一纸圣旨下发,浙江巡抚、东林党人温固荣,杭州知府、浙党人王心一,及浙江、杭州府三十九名官员皆被免职。 另外,浙江道监察御史三人,亦以包庇同党,未能事先发觉兵变苗头为由被革职查办。 此三人将被押缚京师,由东厂负责审理。 地方上如此重大的人事变动,司礼监没有拟定圣旨,内阁也不经批红,却是皇帝从军机房直发谕旨至地方。 这还没完,既然兵变地方上无法迅速平定,朝廷就一定派出能臣、干吏,前往杭州负责此事。 对东林党人来说,杭州兵变几乎就是在他们大本营起的事,派自己人去,查得请了,会被说成有失公允。 若查的重了,在民间和朝中的口碑都要受到影响。 何况,还并没有人能有绝对把握能把杭州九营兵卒近三万人的兵变迅速平定,就算平定,造成的损失还不是要自己承担。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让兵变闹的更大,只怕还要人头落地,牵连家人。 这是个坐在火炉上烤的差事,朝中一连几日,都是阴云密布,没有人想去趟这趟浑水。 但就在前几日,一个愣头青,冒冒失失地栽了进来,就是主动请缨前往杭州平乱的陕西榆林兵备副使——孙传庭。 很快,皇帝的意思传了下来。 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兵备,居然鲤鱼跃龙门,连跳几级,直接升任浙江巡抚,补了温固荣的缺。 还有在三省地震中立功的杨嗣昌,也被直接调往杭州任兵备,辅助孙传庭及所部秦军勘定抚乱。 对于这两个人去杭州,朝中罕见的没有传出什么反对之声。 在其他人看来,这明显是个送命的差事。 秦军虽然在榆林一带剿匪战绩不错,但毕竟只是个组建一年的新军,从前的对手也不过是地方上的杂鱼。 这次兵变,作乱的可是杭州九营近三万人! 按以往平乱的经验看,若想迅速消除兵变影响,除非调集两倍以上大军围剿,秦军只有三千人,十倍的差距,不是送死是什么? 这样的情形,孙传庭还主动往上凑,这不能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是蠢! ...... 陕西,榆林镇。 孙传庭身着甲胄,披着大髦,站在点将台上,一手按着腰间佩剑,望向下面正缓缓移动的队伍,凝眸道: “集结的如何了?” 榆林千总牛成虎正骑在马上指挥各部,闻言用浑厚有劲的嗓音抱拳说道:“回兵备,三千六百零八人,全部集结完毕。” “战车可齐,甲仗可足,火器可精?” 孙传庭点头,忽然又问。 牛成虎一愣,旋即道: “战车已齐,甲仗尚足。朝廷前日送来两千杆新鸟枪,据说威力惊人,属下已经下发至火枪营了。” 闻言,孙传庭稍稍满意,抽出刀,正要下令全军离开榆林,前往杭州平乱,却是忽然赶来一骑,匆匆道: “禀兵备,杭州加急塘报!” 第二百二十六章:维护官军这面大旗 榆林城门,城中的文官武将听说孙传庭将率领秦军前往浙江杭州上任,纷纷前来送行。 这次,不论心底打着小心思的,还是真正不舍得孙传庭离去的,都是面露笑容,看不出丝毫的不对。 秦军兵士悬挂着前几日京师送来的御赐军旗,先是肩上扛着长枪的步兵自榆林南门整齐走出,而后便是骑着战马,腰间挎着战刀的骑兵。 在最后,才是攻防兼备的火车营。 火车营多是些辎重兵,还有两千名装备新式鸟枪的火枪手,孙传庭就与千总牛成虎骑马在火车营队列前,带着最为精锐的二百骁骑,逐渐离去。 秦军三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自南门尽数走出,来到官道上,遥遥一望,两侧尽是些前来相送的男女老少。 这些百姓都是因城中拥挤,这才投机取巧,来到官道上提前等待,为的,就是想要最后送一送他们仁政爱民、御兵有方的孙兵备。 望着拖家带口,竭尽所能送上各种物资的百姓们,骑在马上的孙传庭眼眶逐渐红润,他猛地将手一举,秦军队列随之渐渐停下。 场中变得寂静。 却是孙传庭于马上抱拳,正色道: “榆林的父老乡亲们,国家危难,我孙传庭、上承皇恩,食君厚禄,寒窗苦读,投笔从戎,不能毫无作为!” “今日离开榆林,是为杭州全城数十万老少!” “大家请回吧,不要继续送了。” 孙传庭话音落地,便将目光望向远方,遥遥一指,下令道: “行军!” 一声令下,秦军前后队列很快便又恢复行进,车轮轧在官道的泥土上,印出一道道沉重的车辙,一直通往杭州。 待秦军远远离去,榆林城中的一名老牌总兵面上笑容随即消散,冷哼道: “这帮刁民,肆意破坏官道,给我打!” 片刻后,榆林城中喊声四起,几名将门军官各领亲兵出城,马蹄践踏在田亩中,马鞭挥舞,抽打在方才官道两侧的百姓身上。 一时间,哀嚎四起,民怨载道。 一名亲兵手中挥着马鞭,正要狠狠抽打在一个小女孩身上,却听脚下砂砾颤动,远远弛来一骑。 此人身着灰黑色甲胄,面上看不见丝毫表情,望着大军刚走,榆林城外的乱象,似乎毫不意外,冷冷道: “榆林总兵戴钦!” “兵备早料到你会这般行事,特叫我回来警告于你,通州总兵陈策即将抵达榆林,奉旨整肃军备。” “再不收敛,那时、死得难看!” 西南之役后,朝廷在《京报》中将立功武将之名昭告天下,其中位列前三的,便是时任勇卫营副将的陈策。 陈策,于万历四年、万历十三年两中武举,地方屡有战功,累功加海防游击,奉诏援辽。 后天启皇帝登基,编训勇卫营,援辽军被编入勇卫营,经过考评,选任陈策为副将。 天启元年,陈策从天启皇帝朱由校征西南,战功卓著,平定奢安。天启二年,因功升任通州总兵,署通州三卫指挥使,护卫京津。 陈策之名,地方武将可谓如雷贯耳,连这亲兵听了,都浑然不觉手中马鞭已落在地上。 顾不上去捡起落地的马鞭,这亲兵连忙仓皇离开,去找站在城墙上看戏的榆林总兵戴钦。 后者先是满脸鄙夷,心想这亲兵也太过冒失,听了话后却也是瞪大眼睛,甚为惊恐。 待他抬起头一看,却见传话的秦军骑兵已一骑绝尘,前去追赶孙传庭。 “这个孙传庭,定是他临走前上了一封奏疏,说我等榆林将门,不服从朝廷管教!” “大哥,现在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如何是好…” 戴钦松开拳头,咬牙切齿道: “来的是陈策,还能如何是好?传令下去,叫大伙都约束好部下,不能出了一丝一毫的意外。”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6节 “我还就不信,你们一点事儿都不出,就算是陈策,又能怎样!” ...... “榆林总兵戴钦,见过陈大帅!” 戴钦带着一众榆林将门军官,恭恭敬敬侍候在陈策的战马一侧,神情中未见丝毫的怠慢。 陈策凝眸一望,微微点头,淡淡道: “绑了!” 闻言,戴钦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望着两名虎背熊腰的勇卫营兵卒围拢过来,向后连退几步,避到远处。 见状,陈策面容微冷,笑道: “怎么,我陈策在这,戴钦你敢拒捕吗?” 闻言,戴钦拒捕的年头刚自心中升腾起来,便就烟消云散,他浑身一颤,任凭勇卫营兵士将自己抓住,大吼道: “我可是榆林总兵,汝因何故抓我!” “不给个说法,榆林众将门,皆难服众!” 他刚说完,余者将门子弟,纷纷附和。 “对!” “不给个说法,我等也难以约束部下了!” “这到底是你陈策要抓人,还是朝廷下令,若是皇上旨意,为何没有圣旨?莫非是你陈策矫旨…” 见这个势头,前来的通州士兵纷纷端平长枪,紧握佩刀,连远处的火枪手,也将铳口对准了城头的榆林士兵。 陈策微微眯起眼睛,环视众人,冷笑: “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不待他们说话,陈策来到一脸不服不忿的戴钦面前,道: “天下武将,半数出自榆林,这是夸张了,但每十名游击将军,三个出自榆林,这总没错。” “你戴钦作为榆林总兵,本该约束好部下,带领诸将门为朝廷效力,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正可大展宏图!” “可你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一直语气平缓的陈策,忽然显得有些激动,指着戴钦的鼻子,斥道: “纵容部下,在城中肆意妄为,每逢出征,总要沿途烧杀劫掠,为祸地方。官军的名声,已让你们这样的人,给败坏的一干二净!” 说着,他又环视左右,冷笑: “不用五十步笑百步,这种事,你们每个人都做过!” “官军这面大旗立起来,是让老百姓看见了觉得安全,而不是让他们避之唯恐不及,知道百姓都叫你们什么吗?” 周围的军将此刻全都静默无言,一声不吭,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是不是还有不服。 “兵匪——!” “耻辱,这是奇耻大辱!!” 陈策回想起来当时随皇帝出征刚到西南时,当地土民对官军有多抵触,心中就更加痛恨这些滥用权力,欺压百姓的鼠辈。 那时,因当地土民对官军的抵触很深。 导致他们宁愿帮助叛军,也不愿为进剿平叛的官军指路,这也直接造成多路深入西南的官军蒙受损失。 他们或因不熟地势,或因土民故意带错路而陷入叛军重围,再加上援军也不熟悉当地情况,回天乏术,只能白白战死。 看着大眼瞪小眼的榆林军将们,陈策冷哼一声,收起心思,遥向京师一拱手,正色道: “奉旨诛杀奸佞,维护官军荣誉,戴钦,你的死期到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朱由校说,官军这面大旗,要保住! 于是,陈策带着他的通州兵来了。 他明知这极有可能会引起一场暴乱,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亲自赶往榆林,接替孙传庭,完成他在榆林还未完成的事。 当然,孙传庭临走前那一份奏疏,也极为详尽的阐述了榆林将门遗留下来祸患无穷。 现在的榆林将门,就如同开国勋戚后代一样,根本没有什么敢战之心,对外怂如狗,对内凶如虎。 出征打仗,遇见人第一个崩溃的绝对是这帮将门,在地方上闹事的先头军,也一定是他们的部下。 留下这些将门,百害而无一利。 不仅会让百姓对官军的信任飞速下滑,而且这些将门作乱一直得不到惩处,也很容易给其余将领一个错误的讯号。 那就是处置文官很狠,对付带兵的武将,能忍则忍。 后来自己那便宜弟弟朱由检为什么控制不住将领了,一是因为十几年后,榆林将门系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大,各地将领有样学样,纷纷拥兵自保。 再一个就是朱由检自己一副好牌玩稀烂,听命将领有能力平叛的时候一再拖拉,等这些听命将领战死的战死,被杀的被杀,也就没人可以再去处置将门了。 左良玉虽然不是将门出身,但是这种听调不听宣的派头,他玩的比将门还溜,只要大军在手,朝廷能耐我何? 充其量,不过是个戴罪立功。 朱由校知道,若想朝廷有力控制地方,就不能助长这个苗头,西南之役已经证明,现在各地还有相当的军事力量听从朝廷调派。 再加上不断扩充的嫡系勇卫营,还有亲征回来以后,朱由校已在京畿一带建立起威信,朝廷完全有能力直接掐灭这个苗头。 所以朱由校采纳了孙传庭的建议,趁着全天下都关注杭州兵变的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得力干将,迅速果断的处理掉这些自恃功高的将门子弟。 军将之中威望甚高的陈策,自然就是最好的选择。 戴钦没有料到,陈策这次来,就是接了朱由校的皇命,将榆林将门遗留下来的祸患彻底铲除。 现在这个时候,犯没犯事已经不是原因了,就算没有抓到这些将门的任何把柄,陈策也会动手。 他暗自将手握在佩刀上,话音落地,即转瞬抽出,踏上前两步,运起十二成力气,将尚还来不及反应的戴钦砍死。 随着人头落地,鲜红的血液自脖颈喷涌而出,榆林的将门们才终于意识到陈策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他这是要斩尽杀绝,将榆林将门系彻底铲除! 陈策毕竟是提前准备,一声令下,慷慨陈词,厉数榆林将门子弟诸多不法事,又说此举乃是上承皇命,下顺民心。 众通州兵士军心振奋,陈策冲上前去,转眼砍翻数名全副武装的榆林军将亲兵,他将佩刀横举,高声道: “众将士,虽我平叛!” 后方火枪手旋即开铳,城头的守军纷纷惨叫,摔落城下。 大战一触即发,陈策调集部下,分为五路,自各门合围而来,转眼间就是声势浩大的攻城局面。 陈策再度发挥了在西南之战时面对土司兵的勇猛,神仙士卒,亲领一千骁勇善战的家丁入城斩敌。 尽管榆林将门反映过来,各调集部下竭力抵抗,但却因为事发突然,而戴钦已死,只得各自为战,被官军逐个击破。 榆林军一路败退,官军则在陈策的带领下,个个高声喊战,很快就夺下榆林四门,将榆林一系的叛军围堵至城东大营。 这时,城内见官军自乱,早有异心之人纷纷起乱,打砸市集、抢掠民宅,但陈策及时调遣入城官军维持秩序,捉拿贼首,迅速平定了民乱。 继而,榆林官府衙门在陈策指示下,派出衙门四处张榜,称朝廷知榆林系将门不法之事,今诸罪并罚,将其一网打尽,绝不姑息。 张榜一出,城内遂定。 此时,官军围攻城东叛军大营的战斗业已接近尾声,榆林一系的将官眼见朝廷平乱力度空前,便已知皇帝意志之坚,纷纷请降。 城中乱兵,各自主将被杀的被杀,请降的请降,也都军心涣散,或作鸟兽散,或是就地扔下刀枪,投降了官军。 榆林将领打开营门,陈策拥军而入,榆林遂宣告平定。 不多时,城中集市口。 这里是平日榆林城中最为繁华之处,如今被陈策选为宣威、斩贼的场所,正有亲兵站在台上,高声宣念: “千总张立、韩德等十四人,游击将军童定安等四人,参将于选义、王学书二人,纵容属下,劫掠害民,反叛朝廷。” “今天启二年十月,通州总兵陈策奉旨平乱,斩杀此僚,以安民心,以正军法!” 一声令下,如同丢了魂儿一般的二十名榆林军将,被押到断头台上,由二十个身经百战的亲兵执刀,砍掉了头颅。 虽然经历大战后的榆林,已不缺乏类似的血腥味,百姓也习以为常。 但是这二十个人与榆林总兵戴钦的死,却标志着榆林将门的彻底瓦解,还有朝廷整治军将纵兵作乱的决心。 随着二十颗血淋淋的头颅滚落在地,场中陷入死一般的宁静。 陈策立在台上,指着下面高声道: “这二十个人,只是朝廷整治作乱武将的开始,自今日起,文官犯法,由厂卫缉拿,武将闹事,亦不姑息!” “榆林将门,为祸地方久矣!”人群喃喃喧哗,一名士子站了出来,兴奋道: “天启皇帝御驾亲征、底定西南,今又剿除榆林将门,为百姓做主,真乃尧舜之主!” 他这么一带,余的百姓亦全都呼喊起来。 “尧舜之主!” “当今皇上真乃尧舜之主!” 这般场景,全都被在一旁随军的《京报》太监看在眼里,奋笔疾书地记了下来,不过几日,就将在京报中让全国人民知道。 ...... 当天晚上,一处幽暗的城中偏巷。 孤灯摇曳,一人正静静朝士子灯下走来,昏暗的灯光并没有起到照明的效果,反令来者在士子眼中更显神秘。 等待了半晌的士子自然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赶紧迎上前去,谄媚一笑,随口问道: “来的,可是陈策陈大帅?” 是时,夜已昏沉,天地孤寂,周边未闻一鸣,更见不到半个鬼影,来人被士子的话吸引,抬起头静静望了他半晌。 士子刚觉不对,一柄尖刀便已深深插入他的腹中,又狠狠搅了几下,士子只觉钻心的疼痛,正带走他最后一丝力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7节 来人阴阴一笑,道: “你等的人不会来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汤氏犬子 “人、怎么样了?” 当天夜里,望着眼前,陈策手中学着天启皇帝,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本《三国》,头也没抬,淡淡问道。 眼前穿着夜行衣的人缓缓脱去外套,却是他最为亲信的家丁。 这家丁警惕的望了望屋外,才是抱拳道: “禀将军,那个姓郑的读书人,见不到明日的阳光了。” “好,办的不错。”陈策静静点头,冷哼一声,“这帮榆林将门,自恃先祖功高,在本地胡作非为惯了!” “皇上早就有意一举铲除榆林将门,奈何这帮鼠辈戏演的还挺像,没有什么大罪过,还不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铲除了榆林将门,各地军将们好歹能老实不少…” 说着,陈策将手中三国翻了一篇,边看边道: “这次,风声要提前传出去,派人去多散播一下,等消息传到直隶,再派人飞马禀报京师。” “就说榆林将门,在总兵戴钦的蛊惑下,意图反抗朝廷,谋反作乱,本帅接替孙传庭整肃榆林兵备,迫不得已,只好亲自平定了他们。” “这种话,应该不用我教你了。” 这家丁本就是自幼被陈策收养,从小到大的衣食住行,还有身上的佩刀、甲胄,都是最优,自然极为忠心,什么话都能说。 家丁也是阴恻恻一笑,回道: “将军放心,小人这就去办。” “去吧,这榆林,还有不少事情要善后,我得给皇上把榆林稳固起来。”陈策说完,将手一挥。 “还有下一任的榆林总兵人选,也要有个着落…” 家丁似乎听懂了什么,但也二话没说,只是弯身作揖,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外,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 “叛军前日攻破府城衙门,尽索府库,又分出一路攻陷钱塘,直奔余杭。”牛成虎蹙眉说道。 距杭州府城三十余里,约莫一日不到的路程时,秦军忽然停了下来,孙传庭召集众将,对刚刚送来的消息进行分析、定策。 “不能再等了…” 孙传庭眉头紧锁,道: “朝廷的物资不能再等了,直隶毕竟路远,等他们的军粮送到,只怕叛军就要将整个杭州府搅和得鸡犬不宁。” “那…兵备的意思是?”牛成虎一愣,问道。 因孙传庭还没有正式上任,所以现在官方的身份依旧是兵备,众将为避免僭越称呼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依旧称呼为兵备。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将手掌按在地图上。 “和在榆林时一样,就地取粮!” ...... 杭州府的粮商巨富,姓蔡名厚。 今儿,是蔡老爷的六十大寿,整个杭州府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个个是喜笑开怀,相敬如宾。 蔡老爷自也是如此,牙齿全部掉光,却也是穿戴着紫色绸袍,腰缠万贯,咧嘴举杯畅饮。 此时,辽地寒风呼啸,刀兵未歇,每时每刻都有边军将士,倒在女真人的战刀之下。 就连身处京师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也是负手站在西暖阁外,望着渐上冰霜的紫禁城,嗟然叹息。 江南依旧翠绿如夏,澄澜荡漾,蔡老爷的府上,也是杭州府一带最为富裕之处,六十大寿的喜宴,选自一处湖心亭上。 亭四面环水,由四所浮桥接连岸边,匾额上书“临安”二字,尽显高洁。 湖面上有仆人泛舟,官人、士子立于其上,各自附庸风雅,吟诗作赋。 岸边有蔡府高价请来的秦淮歌妓纵情声色,其曼妙舞姿,是一众老爷们目光最为流连忘返之处。 蔡老爷与杭州府最为声名显赫的四人落座湖心亭中,从左到右,分别为茶商沈一贯、余杭知府何世柏、灵璧候汤国祚、绸缎商许万财。 此四人,沈家为湖州巨富,同湖州府贡司有密切联系,湖州府奉上京的贡茶,连续五年都由沈一贯负责。 就是朱由校,都可能在无意间喝过沈家的茶。 许万财为绍兴绸缎商行掌柜,家资在整个江南,说不上前五,也能排上第七、第八,诸商人之中,威望甚隆。 灵璧候汤国祚,来头更大。 此人为大明开国名将汤和直系九世孙,万历四十年承袭灵璧候爵位,第二年按照惯例,开始掌管南京后军都督府,为南京协同守备勋臣之一。 但是在天启元年下旬,汤国祚因治理运河水贼不力,导致湖州贡茶被掠走一批,让时任淮北饷司的杨嗣昌一纸奏疏,狠狠弹劾了一通。 诸臣求情被朱由校视若罔闻,坚持已见,下旨惩处了汤国祚。 当然,处置也并不是很严重,朱由校剥夺了汤国祚南京守备勋臣之位,但是却保留了他的南京后军都督府之职。 朱由校本意,是给开国名将汤和一点面子,希望他的这位后人能痛改前非,在南京干点实事儿。 毕竟,历史上这货虽然降清了,但那毕竟是大势已去。 现在这种情况,如此之高的出身,还有自己这个皇帝的明显给机会,这个汤国祚难道还能和历史上一样,做一个是非不分,屁用没有的勋臣? 事实证明,两年前的朱由校,的确是太过高看了这位汤氏后人。 汤国祚并没有理解天启皇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良苦用心,反倒对此斤斤计较。 汤国祚曾下私下里说出什么,我汤氏祖上跟随太祖皇帝打下大明江山,二百余年来,一直是南京守备勋臣之一,他朱由校一个区区后辈,如何敢将先祖之功视若不见这种话来。 朱由校是怎么知道的,尚且不论,可就算是知道了,也并没有立即处置,这个事儿老魏曾经猜过,倒也八九不离十。 老魏是谁,论猜测上意,他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这也是朱由校为什么事事都放心交给他的原因。 办事干练,你一个眼神,他可能全都明白,事后往往还能举一反三,把所有事给办的明明白白。 虽说阉党自己要吃点好处,但你皇帝吃肉,还不能让人家喝汤了? 经过较事府的秘密查探,魏忠贤也的确令朱由校放心,他贪钱往往点到即止,按照三七分账。 阉党办事,得到利益最大的永远是朱由校这个皇帝,最后背锅的只会是他魏忠贤。 毕竟,全天下现在谁不知道,天启皇帝受魏忠贤蒙蔽很严重。 当魏忠贤看着皇帝听见汤国祚说这些话,但依旧留着他时,直接就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可能。 汤国祚这话被东厂报给皇帝时,刚好和杭州兵变的消息分前后天到,要是按照以往,可能说抓就抓,说杀就杀。 眼下留着这货,极有可能是给孙传庭练级用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苏州孙公子 “足下高姓?” 前往湖心亭的去处上,一名穿金戴银、富商打扮模样的胖子,拦住了正四处张望的一个男人。 闻言,孙传庭上下大量一番拦住自己去路的这个胖子,心下好笑,却也是笑呵呵拱手道: “姓孙。” “嘶…,莫非是,苏州府孙家的公子?” 这胖子绞尽脑汁,也没想到本地有什么姓孙的大户,但是为了表示自己并非毫不知情,还是信口胡诌了一个。 孙传庭倒没看出来他是编的,本来也并非是江南人士,对本地的大户都不甚熟悉,更别提什么苏州府的孙公子了。 不过带兵久了,走在一众大户人家之中,孙传庭倒也有种令人一眼就能见到的自信在身上。 或许,这胖子就是根据这个觉得孙传庭并非闲人,所以才来搭讪的吧! “是有些渊源…” 孙传庭呵呵一笑,并不打算在这胖子身上浪费时间,今日来这里不是赴宴,是来讨债的! 想到这里,孙传庭扔下胖子,自顾自向前走了。 孙传庭这般态度,反令胖商人觉得自己之前猜测八九不离十,可能这姓孙的真是苏州府的大户子弟。 不然看见自己,不可能是这个爱搭不稀理儿的态度! 他忙上前几步,拦住孙传庭,笑呵呵道: “别急着走呀!” “孙公子,敢问您家是做的什么行当,在下姓褚名卫,府上不说有万贯家财,也还是小有资本的。” 闻言,孙传庭停下了脚步,问: “哦——?” “敢问褚老爷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见这个,褚卫呵呵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呛得连咳几声,望向湖心亭,道: “与他一样,在这大灾之年,从各地向灾区倒卖粮食!” 闻言,孙传庭眼眸一紧,面色不动,心中却已经将这些大发国难财,心中毫无家、国观念的奸商,骂了个体无完肤。 “如今这年头,倒卖粮食才是最赚钱的吧?”孙传庭冷笑。 “唉!”褚卫却是并没注意孙传庭方才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叹气说道: “我只是往灾区倒卖粮食,借机小赚一笔,孙公子,你说说,这是人之常情吧?” “咱做商人的,不为了自己的腰包,可就要给饿死了。” “可这姓蔡的却还不仅如此,他向关外卖粮,去岁辽地建虏的饥荒,姓蔡的出了不少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8节 听到这里,孙传庭暗自攥紧了拳头,起了杀心。 自万历末年来,全国各地,各种大小地震,大小饥荒层出不穷,朝廷动作再快,也还是斗不过苍天。 朝廷能将一次三省大震处理好,可还没等你从这样大的灾难之中缓过劲儿来,转眼间,山东大震、陕西大震,山西大震接踵而至。 朝廷的人力、物资都有限,经过万历年三大征的损耗,已经接近山穷水尽的地步,各地的灾祸谁知道是不是刚开始? 如果后面,这样的天灾人祸没有改观,反而愈演愈烈,孙传庭估计,最多五年,中原各地,就要出现饿殍遍野、饥民成群的情况。 朝廷现在是拆了东墙补西墙! 辽东持续大战,每年的损耗都无以估量,中原地区每隔几月,还要来上一次天灾人祸。 这样下去,官军疲于奔命,早晚会瓦解,各地官府也会变得徒有其名,根本约束不住地方。 一旦达到那个地步,百姓、可就要聚众造反了! 相对这些给关外输送钱粮马兵的奸贼来说,如褚卫这些加价运粮的商人,倒还存有一丝良知,并没有触碰到那最后一丝底线。 所谓有了对比,方才知眼前。 现在的孙传庭,再去看圆滚滚的褚卫,倒是顺眼不少。 看着孙传庭自顾自离开,褚卫伸出手唤道:“哎,孙公子,你还没告诉我,您府上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这话,踏上浮桥的孙传庭脚上一顿,道: “杀人越货!” 听这话,胖子褚卫自然是不信的,他只当这是个玩笑话,如此富有书卷气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那种杀人越货的勾当… “真是个奇人。” 他摇摇头,自顾自去寻别的富商混眼熟去了。 ...... 湖心亭中,正有名琴奏乐,丫鬟、家仆来往侍奉。 五位跺一跺脚,整个杭州府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正开怀大笑的互相闲聊,灵璧候汤国祚起身,敬酒道: “来,蔡老爷六十大寿,我代表勋臣子弟,敬你一杯!” 汤国祚可不敢怠慢这姓蔡的。 日后到处吃喝玩乐、强抢民女什么的,还得靠如蔡府这种大户人家互通有无,上下打点,瞒天过海。 汤国祚这样的勋臣子弟,还有蔡府这样的大户豪商,还有余杭知府何世柏这样的地方上官府代表人物,早就形成了一个利益集团。 桌上这五人,不过是江南财阀集团一个再小不过的缩影罢了。 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个人还兜不住,可是五个各方面都有权有势的人凑在一起,有哪个御史、干吏敢去招惹? 当官的都是自扫门前雪,小民呢,就算把状词递进了知府衙门、巡抚衙门,多也是杳无音讯。 甚至,还可能找致杀身之祸,这就是财阀集团的厉害之处! 官府动不得,朝廷就能随便去动他们吗? 这些人都是牵一发动全身,除非朝廷不顾影响,皇帝本人拥有极大的威严决心、魄力。 有几个皇帝没事闲着,想去动这些早就老树盘根的财阀集团,这骨头可不是好啃的。 说破了天,要是真的动手去查,各个阶层的人,没几个屁股是干净的,你能杀一个两个,你还能全杀了? 不全杀了,杀那几个管用吗? 全杀了,谁去带兵,谁去在地方上维持基本秩序,甚至朝堂上都要被肃清,新上任的官员,能一来就上手吗? 而且,就算你费劲巴力的把这个利益集团铲除了,过上几年,还是会有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去代替,然后腐坏,值得吗? 从古至今,这个问题到底有没有彻底解决? 这些,都是朱由校这个皇帝需要考虑的问题,他要的是给大明续命,甚至将大明带向繁荣,强盛! 而不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反让大明提前玩完。 汤国祚毕竟还是勋臣,亲自提了酒,蔡老爷不得不喝,当即也是起身,笑呵呵的接在手上,道: “既侯爷都如此说了,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汤国祚点头,放下酒杯正要落座,却坐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忙条件反射的弹开,怒道: “你是何人,怎么坐在本候的位子上?” 第二百三十章:贵者居高位 众人这才注意到,正有一个人,趁着他们所有人没注意,在汤国祚起身敬酒的时候,坐在了他原本的位置上。 面对汤国祚的手舞足蹈,愤怒有加,孙传庭则显得恬淡静雅,手摆了个请的姿势,谢礼道: “蔡老爷,家父是苏州府的孙贺,做布匹行当,相信你一定听过。” “呃…” 不得不说,这一问,还真把蔡厚一个正儿八经的杭州首富给难住了,他心中在想:苏州有个叫孙贺的布匹行当大拿? 这名字怎么如此陌生,不至于啊,这样的人,我蔡厚怎么会连听都没听说过… “孙贺、孙贺…” 蔡厚在嘴里叨咕了几遍,原本压根没听过的名字,倒还真的有点熟悉了,便就笑道: “原来是苏州孙家的公子!” 孙传庭本来下一句怎么怼都想好了,闻言却是一时哑然,眉头一皱,将疑惑抛了出来: “你认得我?” “认识啊,孙贺老爷的大名老夫岂能不知?孙公子来晚了,快自罚三杯!”蔡厚哈哈大笑,老脸上丝毫看不出脸红。 “自罚就算了。”孙传庭冷笑,望着眼前一脸尴尬那人,问: “这位是——?” 灵璧候汤国祚站那吹了半晌的风,本来打算找丫的算账,听蔡厚那意思,好像这姓孙的有点来头,一时杵在那,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脸上阴晴不定,良久,忽然笑道: “在下灵璧候,汤国祚,祖上是——”汤国祚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孙传庭打断,“快给这位侯爷搬张椅子来!” 他实在不想听这位爷再肆无忌惮的败坏先祖名声了。 “啊呀——”蔡厚示意家仆为孙传庭满了一杯酒,微笑道: “老夫早就给孙老爷去了请帖,怎么不见他来与老夫叙旧?” “他生病了,动不得。”孙传庭呵呵一笑,将酒一饮而尽,忽然道: “近来杭州兵边,乱兵为许芳、何匡正带领,就要打到余杭了,你这个做知府的,莫非就不知道紧张吗?” 余杭知府何世柏这会儿还没听出孙传庭话中的意思,和刚坐下的汤国祚对视一眼,均是哈哈大笑: “这些刁民死也就死了,乱兵闹得再大,早晚也是能平息的。” “就算平息了,余杭被乱兵所破,生灵涂炭,你这个余杭知府还能做得下去?”孙传庭觉得奇怪,强忍着怒火。 听这话,何世柏总算觉得眼前这位富家子弟有些不对劲了,怎么阶层不一样,还如此关心底下人的死活? 他呵呵一笑,夹了一口肉丝放进嘴里,感受着厨子精湛的刀工,闭上眼睛边嚼边道: “可能孙公子没接触过这些。” “朝廷之前已经把府城的十余名官员去职,整个杭州府也有三十多人丢了官位,乱兵平定,还需要我们这些地方官治理、安民,断然不会再问责。” “况,就算因此事丢了官位,顶多回乡封尘二载,做做讲学,闲云野鹤一番,日后上京给点孝敬,上下打点一番,还是能回来做官的。” “说不准,那时我做的就不只是个区区知府了,孙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哈哈哈…” “孙公子多虑了!”蔡厚这时也道: “在座的哪个不认识许多达官贵人,找上其中一位,给何知府复官、升迁,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汤国祚也冷笑: “皇上以为免了我南京协同守备之职,我汤国祚就会屈从于朝廷,他想错了,魏国公徐家与我汤氏乃是世交!” “两年了,小爷在金陵城,还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敢管一句!” 说着,他将杯酒一饮而尽,看那意思,好像依旧对朱由校两年前的处置有颇多的不服不忿。 孙传庭看了他一眼,就好像在看个死人。 “你当真猜不到,陛下给你留着后军都督府的位置,是何用意吗?” 汤国祚“切”了一声。 “还能是什么用意,小爷祖上是东瓯王汤和!” “莫说眼下这位皇帝,就是先帝还在,岂敢不给我汤氏几分薄面,免了我的南京协同守备,那也是做做样子。” 看着这货自傲的模样,孙传庭决定不继续和一个傻子说话。 他只是想不明白,汤和那等百年不出的人杰,怎么会有这样的直系后裔,用“自大”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了。 汤国祚是完完全全的蠢,不把汤氏一脉玩没,他怕是不会罢休… 孙传庭淡淡地打量身边五人,环顾周围一片奢靡的场景,自顾自喝了杯酒,摇头冷笑: “可悲、可悲…” 蔡厚注意到孙传庭的变化,笑道: “公子是贵人,贵者居高位,自古历之,有何可悲?” “你们都是贵人。我为天下苍生而悲,为大明朝而悲!”孙传庭毫无征兆地勃然怒起,掀翻了桌案,喝道: “天下糜烂,就在几十里外的余杭,百姓苦受乱兵围城之苦,汝等竟还能堂而皇之坐于此处,歌舞会宴!” “蔡厚,汝问因何可悲,我告诉你。贵者居高位,然世人若不趋之附之,悲否?!” “身处高处,若不能为世人趋之、附之,纵然汝等腰身万贯、权势显赫,却也是高处不胜寒,登高必跌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79节 汤国祚这才反应过来,指着他道: “你是何人,你必不是孙贺之子!” “孙贺此人乃是我信口瞎编,汝等不做深问,竟全然信之,可见一个个面貌之虚伪!” 孙传庭冷笑,一只脚踏在翻倒的桌案上,道: “此为当今陛下圣旨,吾乃当今陛下钦定的新任浙江巡抚,专责平乱!” “孙传庭?!”何世柏毕竟还是做官的,看见圣旨,膝下一软,即伏跪下来,瑟瑟发抖。 当今那位皇帝亲自下旨派来的人,要么是嫡系,要么就是极为信任,想要放权。 三省大地震,王在晋主则赈灾,皇帝当时几乎对他在灾区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还下谕让杨肇基听其命行事。 不出所料,孙传庭应该也是这样。 蔡厚瘫软在地,他早有消息,新任的浙江巡抚孙传庭要来上任,只是没想到他来的居然这么快。 消息才刚传到几天,孙传庭前脚还在榆林,后脚竟就赶到余杭来了,这是带着兵的速度? 什么样的队伍,能做到行军速度如此之快。 刚想到这里,蔡府之内忽然乱了起来,在一众大户子弟的惶然注视下,四周不断响起激烈的脚步声,喧闹声也愈来愈近。 一批身着灰黑色甲胄的士兵映入眼帘,冲进来将整个湖周围的园林都围了起来。 为首那员虎背熊腰的将领,正是原榆林千总牛成虎。 第二百三十一章:你可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蔡厚缄默,望向孙传庭,脑海里细细想着这位巡抚此刻带兵前来,是否还会有其它的目的。 一番徒劳过后,他倒也是放下了最初的惊恐,摇头轻笑: “孙兵备想要为老夫贺寿,提前知会一声便是,何妨带如此多的兵士前来护卫?” “老夫这府上,看家护院也不少…” 孙传庭眼眸朝四周望去,果真见到一些仆人领着护院的丁口前来,手中也有基本的兵器,个个虎视眈眈。 他自听出蔡厚话中之意。 称呼为兵备,是提醒自己没有在杭州抚台衙门正式交接,还不是浙江巡抚,一个榆林的兵备,来找本地豪强的事,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孙传庭也不想刚来就和所有阶层撕破脸皮,转身示意牛成虎,叫众将校收起兵器。 “何知府,余杭就要被乱兵围攻,孙某虽还不是这浙江的巡抚,却也还是提醒你一句,尽快回去,各任其事吧。” 何世柏先是一愣,而后看了蔡厚等人一眼,思虑片刻,立即说道: “孙兵备说的是,本官、我这就回到余杭任上,与军民同心,协力抵抗乱兵,张榜安民等事,我还是懂的!” 孙传庭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余杭知府何世柏话说完,余的杭州府官员个个面面相觑,也都在蔡厚府上众人那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纷纷告罪而去。 “有理、有理,我等各任其事…” “还是走吧!” 在这样的态势下,谁也不信孙传庭是不想干点事儿出来的,虽说以往交情不错,也收了蔡府不少银子。 可墙倒众人推,孙传庭日后做了杭州巡抚,手上还握着秦军,背后站着皇帝,要是想整蔡家,谁敢为后者说话? 莫不如急早抽身,回到任上做点好事,等兵变风声过去,再上下打点一番,就算调迁它处,只要能保住这顶乌纱帽,就是好的。 官员纷纷离去,在场的阶层就剩下了三个。 蔡府为代表的本地豪强,还有茶商沈一贯、绸缎商许万财为代表的豪商,以及灵璧候汤国祚代表的勋戚、纨绔子弟。 沈一贯与许万财虽都有家财万贯,各也是商会行长,产业遍布江南,但俗话说“民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 他们这些商人,在洪武朝以来,地位本就低下。 如今随着何世柏等一批官员的纷纷离席,这也就表明,如果孙传庭今日做了什么事情出来,杭州府本地的官员,不会有一人为蔡家说上哪怕一句话的。 明哲保身,这是为官的信条,没有什么关系是不能打破的,没有什么,是比保住自己头顶乌纱更重要的。 官府不会为蔡家说话,不出意外,有些人为了讨好孙传庭,甚至会主动针对蔡家。 如果他们这些商人,敢为蔡家说话,这些人还有孙传庭的矛头,显然会调转方向。 作为一个商人,和官府甚至朝廷去斗,这是最蠢的。 任凭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再有权有势,在皇帝的眼里,你依旧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紫禁城里那位朱皇帝,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一句话,甚至人都不需要踏出暖阁一步,就足以让你累积百年的家业灰飞烟灭。 不要妄图与朝廷斗,因为你永远斗不过! 退一万步来说,朝廷可以不顾脸面,强行给你塞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动用军队,查抄了你在全国上下的家宅、商铺。 就算你平日经营的关系脉络再硬,那时候谁还敢为你说话? 沈一贯、许万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个意思,便分先后起身,说道: “蔡老,我忽然记起,家中有一小妾生产,还是要回去看看…” “绍兴新进了一批成色上好的绸缎,在下去为他们把把关。”许万财见蔡厚有要挽留的意思,不待他说出话,就边走边推辞道: “改日,改日蔡老爷来到绍兴,只需报上我许万财的名号,不要钱,随便挑!告辞、告辞…” 蔡厚知道留也无用,只得黑着脸看这俩人逃也似的离去。 他们两人从湖心亭离开后,余的本地豪商们,都也是顺口胡诌了个理由,一个接一个的走了。 牛成虎紧紧盯着这些人,没有放行的意思,他在等孙传庭的命令。 见后者轻轻颔首,这才是冷哼一声,将大手一挥,秦兵们也都纷纷侧身让开,放那些豪商拥挤着逃走。 他们这些理由,各也是好笑得很。 像沈一贯说小妾生儿子要回去看看已经足够胡扯,除此之外,还有发妻产子、老母产子,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搪塞理由。 孙传庭静静等着最后一名江左豪商离开,才是转头望向汤国祚,等着后者的反应。 在孙传庭看来,新官上任,还不能和太多势力交恶。 放走本地官员还有豪商,就是为了让他们在自己处理蔡府的时候,少在一旁舞文弄墨,明哲保身的道理起码懂吧? 日后处理哪家,再说日后的事。 这个灵璧候汤国祚,孙传庭也能猜到,皇帝有意处置,可奈何这货祖上实在太牛。 汤和,这可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最出名的武将元帅。 处理了他的后代,没个说法,不仅堵不住勋戚子弟的嘴,也会被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淹死。 今日孙传庭要做的,就是故意制造一个事件,好让皇帝能处理了汤国祚,至于汤家如何,这就不是他管的了。 孙传庭相信,皇帝心里自有杆秤。 汤国祚本来很愤怒,但这小子毕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周围这么多如狼似虎、浑身杀气的秦兵,一时间也犯了怂。 而且他爷不是傻子,何世柏这帮人跑的如此寻思,自己何必留下来讨这个苦吃? 好汉报仇,三年不晚,自己的老本营在金陵城,这是杭州府,回到府上,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想明白这一切,汤国祚也转怒为笑,嘿嘿道: “我也告辞,我也告辞…” 蔡厚手中一滞,抬头望去。 孙传庭默默端详着这位夺路而走的侯爷,轻声道: “不知灵璧候回去,是要做什么?” 汤国祚足下一顿,面色一动,强笑着回头道:“后军都督府有些要事,需要我这个掌权的,回去处理。” “哦,要事。” 孙传庭点头,忽然笑问: “可是为强抢民女,逼死百姓之事?” 听此言,汤国祚脸色一凝,回首望去。 孙传庭却自顾自继续道: “还是,后军都督府侵占南京京营额饷,侯爷要回去从中调度一番,然后让这批饷银,大部分入了自己的腰包。” 汤国祚毕竟城府不深,方才几经忍耐,已是极限,这次也没多想,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孙传庭,你在说些什么?知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第二百三十二章:你行啊,孙传庭 汤国祚愈是恼火失态,孙传庭便越是冷静沉稳。 倒是蔡厚,这会儿换上了一副看戏的神色,也没有帮汤国祚说话的意思,谁叫他无信义在先? 汤国祚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片刻,然后转身向门外疾行,自以为不会有人胆敢拦他,殊不料,还真被一名身材高大的将官阻拦。 “你是何人,竟敢拦我?” 他抬起头,发觉好像被一座小山挡住。 “秦军千总,牛成虎。”牛成虎咧嘴一笑,“不过托孙兵备的福,陛下现已加了我杭州守备的官身。” “小小的守备,本候在金陵,随便动动脚,能踩死一大片,让开!”汤国祚显然不将眼前这千总衔、守备官的牛成虎放在眼里。 诚然,汤氏有一名杰出的先祖,作为开国大将一系,他们的确有高傲的资本,可作为汤氏后人中最毫无作为的一个,汤国祚却早已将这个资本败坏的一干二净。 孙传庭没有说话,只是向牛成虎投了个眼神。 后者见了,不动如山,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0节 “侯爷恕罪了,我们兵备,还与各位有话要说。” 汤国祚面色逐渐阴沉下去,在众人眼中,只觉自己颜面无光,恨不能赶紧离去,然后寻机报复。 他眯起眼睛,冷冷问: “你让开不让开?” 牛成虎没有说话,仍旧站在那里,很快又接到了孙传庭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无论如何,不要擅动一步。 平日里,孙传庭在军中的严格,塑造了秦军上下将校有令必遵的信条。 牛成虎闻言,明知对方是朝廷的灵璧候,也还是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有说出一句话。 “噌——!” 伴随着一道寒光,汤国祚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道: “我今日就算当场砍了你,朝廷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就算被皇上惩戒,性命无虞,还是能吃喝玩乐!” 言至于此,他将佩刀缓缓架在牛成虎脖颈之上,冷冷问: “本候最后再告诉你一遍,滚!” 牛成虎轻蔑地看了一眼,汤国祚手上从未见过血的精钢佩刀,然后闭上眼,挺起脖子,一声不吭。 汤国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然后浑身激烈的颤抖,就连手上刀也差点握不住,断断续续吼道: “你、你当真不怕我砍了你?!” 这时,牛成虎说话了: “为将者若惧死,何敢统兵!” “你、你,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汤国祚一股气上来,脑子直接短路,将佩刀挥至半空中,落下。 众人屏息凝神,连孙传庭与蔡厚都是面色不动,心跳加剧。 莫非,这汤国祚真的敢就这样砍死一名皇帝明旨任命的杭州守备?…这也太不知死活了吧! 猝然间,在刀即将触碰到牛成虎脖颈的前一刻,汤国祚猛然收劲,手中佩刀锵然落地,脸色惨白。 他汗如雨下,惶然后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孙传庭在心中松了口气,望着志气全无,形如丧家之犬的这位灵璧候,淡淡吩咐道: “此番杭州动兵的军费,劳二位多出些了。” 连侯爷都认了怂,蔡厚自然毫无抵抗之意,忙不迭点头,在孙传庭的默许之下,带着管家向账房处狼狈而走。 良久,汤国祚抬起头,喘息道: “你算准了我不忍动刀杀那牛成虎?” 闻言,孙传庭正要戳破他最后一丝尊严,想了想,却又临时改口,静静点头,道: “侯爷在金陵没做什么好事,今日一经试探,心肠还算不错。此番出资平叛,我定当禀明圣上,说你是自愿相助。” 汤国祚先是一愣,旋即冷笑: “你会有这么好心?” 孙传庭长吁一声,道: “并非是我孙传庭好心,只是给汤帅留些颜面罢了。” “孙传庭,你行、你真行,我服了!”汤国祚哈哈狂笑几声,站起身来,将佩刀收回鞘内,大喝道: “来人,传本侯爷的话,金陵汤氏,愿出资二百万两,以助朝廷平乱!” 言罢,他又眯起眼睛,看向一直淡定的孙传庭,颇有嘲讽意味地问道: “孙抚台,我这样做,可还行?” 孙传庭冷哼一声,只从鼻腔中轻轻“嗯”出一声。 牛成虎见了,赶紧大手一挥,随即,周围严阵以待多时的秦军将校们,让出了一条道路。 走到蔡府门前,一名随身前来的勋戚子弟见到蔡府中人正抬着一个个大木箱子,去交给孙传庭的秦军。 只见这人阴鸷一笑,上前询问: “侯爷,既已出了湖心亭,要不要小的将去传话的人追回来?” “当然要追回来!”汤国祚先是毫不犹豫地说完,紧跟着觉得不舒服,将那勋戚子弟拽回来,道: “算了!” “区区一百万两,小爷还不心疼,这大灾之年,朝廷各处赈灾荡乱的,就当是资助皇上一回。” 勋戚子弟一愣,本来是来谄媚献计的他,明显没料到这位爷会做出这样不符自己性格的事儿来。 旋即,又问: “那要是孙传庭再来要呢?” “他还敢再来?”汤国祚怪叫一声,冷笑不止,边走边道: “这次是在杭州府,卖皇上个面子,下次孙传庭要是还敢来金陵要军费,小爷不打断了他的腿,就不当这个灵璧候了!” “真当小爷的钱财,都是从百姓手里抢的?” 汤国祚一行勋戚骂骂咧咧走远,却没有注意,在街角处转出一名面无表情的人,听见了全部的谈话内容。 这人目送汤国祚等人消失在视野中,直接转身离开,经过一个市集,两条街道,走进一个其貌不扬的小院子,警惕的关上了门。 关门之前,还四处望了望有没有人跟踪。 进门之后,院中正有四名穿着与农夫类似的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却是个个面露精光,手有厚茧。 他半跪在地上,道: “较事,汤国祚他们说了这些……” 他一面说,一面有小校在旁一字不落的记录,那五人中唯一有较事府“编制”的较事,将纸拿在手上,静静看完,沉声道: “可有假话,若敢有假,转正不成,身首异处!” 天启二年初,朱由校在厂卫之外,秘密成立较事府,选拔极为严苛,分为正式较事及校尉。 无论较事还是校尉,都必须是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死士,而且还得毫无后顾之忧,即必须是孤儿。 一旦被人发现,自尽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至今为止,较事府在编较事共五百零三人,其中八人,因情报查缉出色,于最近一月转入正式编制。 每一名正式编制的较事,都要经过至少一月的严格监视,了解他们的一举一动,才会被召入较事府,为天启皇帝出力。 闻言,那小校浑身一颤,伏地道:“小的这条命都是皇上救回来的,怎敢有假。” “好,速将此事飞鸽传至京师,禀告陛下。”较事说完,一直未见表情的脸上露出微笑,道:“ “此次过后,我会上报,将你转为正式较事。” 闻言,小校激动异常,连连说道: “谢、谢谢!” 看见他的样子,那较事似乎很满意,没有再继续说话,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诡异笑容。 第二百三十三章:围孔府建一内城 京师,天启皇帝放下较事府刚呈进来的密奏,起身一脚踢翻了眼前一名官员。 官员狼狈不堪地倒在八仙桌上,桌上还未来得及撤下的茶水及水果,一下子落了一地。 小都人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的眼色下,慌忙上前跪地收拾残局。 眨眼之后,今年调任礼部任员外郎的顾大章依旧傲然而立,节操棱棱,丝毫不畏惧眼前天子的龙兴。 顾大章,字伯钦,号尘客,南直隶苏州府常熟县人。 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天启元年,叶向高任首辅,东林党人纷纷踊言任事,顾大章受门徒引荐,得任刑部员外郎署山东司事。 因在地方上“刚正不阿”,数次公然训斥东厂缇骑,顾大章为魏党所忌恨,但却由此名声大噪,在东林士人中声名鹊起。 天启二年,得首辅韩鑛引荐,进礼部。 “‘孔氏收税,乃天下士人所共愿’?你好大的胆子,敢将如此大逆不道之举,堂而皇之的在朕的西暖阁说出来!”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顾大章面前,冷笑连连。 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年代,孔氏家族在士人、士大夫之中的影响力居然这么大! 顾大章这等朝堂高官,居然上疏说孔府占地广大,开支无以维系,因其对国朝有大功,请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氏自收! 什么意思? 这是当着朕的面,抢朕本人的钱,这还得了! 从来只有朕抢别人的钱,从来没有人敢抢朕的钱,就算是区区一县赋税,那也不行! 这顾大章是何居心,他想让孔氏族人,在朕这个大明皇帝的脚下,堂而皇之的抢钱! 难道日后还要和西方一样,出个国中之国不成,怎么历史上没听见有这回事? 是朕这个穿越者的蝴蝶翅膀哪一下扇错了,居然出了这样一件令人恼怒却又倍觉可笑之事。 “你倒是说说,孔氏族人,因何配得上曲阜一县的赋税?!” 顾大章紧蹙双眉,看着眼前这个年岁比儿子还小的天启皇帝,其实之所以动怒,他也能理解一些。 毕竟,这位皇帝从前日讲的时候,就从未认真的学习过儒家文化,对孔氏族人有所偏见,这也是极其正常之事。 “臣只听陛下这一问,便知陛下仍自捣前辙,无复多言矣——”顾大章摇头,仿佛十分失望,起身作揖道: “臣告退…” 天启皇帝静静望着顾大章离开,听见王朝辅说的话,思量片刻,轻呵一笑,边走上御阶边道: “顾大章前来,绝不仅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们想让孔府收曲阜县税,朕偏不允,不仅如此,朕还要好好儿的恶心恶心这帮孔氏族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1节 “传谕,曲阜孔府周围街道百姓,给予银钱,在它处修房建宅,迁往居住。东厂沿街起道,新建一处分署,围着整个孔府。” “告诉魏忠贤,叫他派最得力的人去!” 王朝辅听后恍惚片刻,随即嘿嘿一笑,领命而去,倒是接到消息的魏忠贤,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皇上要对付孔府? 那可是块硬骨头啊… …… “参见厂公——!” 不多时,接到飞令的八名东厂在京档头,以及大档头傅应星,全部火急火燎的赶至东厂总署位于底下的地牢深处。 “本督叫你们来,是有件不得了的大事。” 魏忠贤脸色阴沉得要命,他看着底下档头议论片刻,才是冷哼一声,坐在早就备好的老爷椅上,道: “陛下要我们东厂,在曲阜孔府外建一处分署。” 听后,傅应星笑了一声,道: “舅舅,这算什么大事,侄子这就派人去一趟曲阜,将孔府对门的店铺占下,以做分署用地。” “这次的分署,是要围着整个孔府…” 魏忠贤轻飘飘的,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起先众人都还不甚明了,凝神片刻,才是恍然大悟,惊道: “厂公的意思是——” “要包围整个孔府,建起一座分署?” “厂公,孔府占地不小!”话说到这里,一档头从身后番子手中取来刚刚找到的一份资料,念道: “曲阜孔府,洪武十年始建,弘治十六年重修,计占地二百四十余亩,共有厅、堂、楼、房四百七十余间。” “孔府为九进庭院,三路布局,东路即东学,建一贯堂、慕恩堂、孔氏家庙及作坊等,西路即西学,有红萼轩、忠恕堂、安怀堂及花厅等。” “据说孔府的主体部分在中路,前为官衙,有三堂六厅,后为内宅,有前上房、前后堂楼、配楼、后六间等,最后还另有花园。” 说到这里,档头犹豫片刻,还是继续道: “孔府之中,仿照朝廷六部而设六厅,在二门以内两侧,分有管勾厅、百户厅、典籍厅、司乐厅、知印厅、掌书厅等处,用于管理孔府事务。” “仿朝廷六部而设六厅?这是大逆不道,该诛杀孔氏全族,以儆效尤!”一名档头嚷道。 魏忠贤轻轻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暂将此事做一罪名,记录在档案之中,以便日后查阅。” “如此之大的规模…”傅应星将张着的嘴巴合上,上前道: “舅舅,皇爷怎么会突然想到对付孔府?这可是块硬骨头,围二百多亩地建个分署,这倒不如建个内城。” “内城…”魏忠贤喃喃几下,突然道: “你说的不错,我们就建个内城,把孔府圈起来,那些每年前来拜贺的士子,他们的进出,也要由朝廷说了算!” “何必呢?” 傅应星从前一个市井无赖,自然不理解朝廷为何要花费这么大的劲去掌控一个孔府。 魏忠贤道: “你的阅历还不够,不明白其中道理,这倒正常。” “孔府不像叶向高、杨涟,皇爷杀了也就杀了,最多激起一时劲风,却掀不起什么大浪!” “眼下西南还不完全稳定,中原各地饥荒,陕西又刚大震,朝廷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孔府轻易动了刀子。莫说东林党人,就是本督门下的魏党,又有几个能不说上两句的?” 傅应星道:“谁敢说,咱就砍了谁。” “你以为万事都能直接用刀子解决?若真如此,本督何必要和东林斗这么多年!” 魏忠贤呵呵一笑,取来茶水小呷一口,淡淡道: “孔府早晚要收拾,现在皇上的意思,只是将他们困住,恶心他们一番,这就够了。” “建奴们常看的《三国》,你抽空也喊人念着听听,曹操那出放到现在,就是挟孔府以令士子!” “至于爷为什么突然要弄孔府,这和孔府没什么关系,是有个叫顾大章的人故弄玄虚,请爷将曲阜全县赋税交予孔府。” “还有这等人才?” 傅应星失笑,继而与一种档头均捧腹大笑,道: “朝廷给王爷一县赋税尚且有数年之期,顾大章请皇爷给曲阜全县赋税,却言万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魏忠贤不为所动,瞥他一眼: “道理如此,可天下士人却不这么想,现在唯有我们为皇爷分忧解难了。三大殿由我监修,这事儿…你得亲自去办。” “不接到飞信传令,你就给本督一直钉在孔府!” 傅应星哈哈一笑,道:“好得很,侄子早就想会会这帮圣人们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天灾人祸 当天,朱由校想了一夜。 孔府延绵至今,历朝历代的皇帝,不说心底是如何想的,反正在明面上都要尊奉孔圣之后,以拉拢天下士子与士大夫阶层。 这次恶心孔府,就是变相的告诉他们不要太跳,要是孔府能就此消停下去,倒还好办。 可若是孔府不依不饶,非要鼓动天下士子与士大夫反对朝廷呢?这个力量不容小觑,但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读书人影响力虽然大,也能凭悠悠之口颠倒黑白、歪曲是非,可弱点也很明显,他们的力量不够! 对孔府的态度,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很简单。 让他们好好在曲阜待着,只要不惹事,当代衍圣公的面子,朝廷还是会给,可要是他们蹬鼻子上脸,这事可就不那么好收场了。 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顾大章提出将曲阜一县赋税交予孔府的要求,到底是他一家之言,还是文官们的意思。 亦或者,是孔府在暗中运作… 这个时候,魏忠贤的作用便凸显出来,起码来说,他手下的东厂查缉能力还是出色,情报网遍及天下,各路狗腿子,就更不用提了。 对付孔府这种自诩圣人之后的无赖家族,就得以恶制恶! 将这个事交给魏忠贤,朱由校也放心。 察言观色是魏忠贤最基本的能力,传过去的那些话还有宫内传言,应该能让他把捏轻重。 至于最后该怎么办,朱由校还没个主意,毕竟孔府不是一般的地方豪门,说杀也就杀了。 几千年下来,他们在士子、士大夫阶层,甚至百姓心中的影响力,已经不弱于当权的朝廷了。 接下来的几天,朱由校一直在等待着一个消息,就是较事府对于顾大章上奏这事,最终的密奏结果。 结果如何,决定着对孔府的手段是否强硬。 ...... 三日后的夜里,紫禁城上空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连续几日的闷热,西暖阁里,正批阅奏疏的天启皇帝,轻轻蹙眉。 “云南巡抚蔡名生奏请圣闻: 天启元年十二月初,祥云大震有声,压垮房屋一千三百余间,百姓流离失所无计,又有二十余名地方官员死于震中。地方秩序崩坏,请朝廷从速决断。” 手中捏着笔的朱由校轻呵一声,居然又地震了,他伸出手蘸上墨汁,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御笔朱批: “发内帑银一百万两赈灾,由锦衣卫督办司全程督办,敢伸手赈灾银款者,抄家、立斩!另从临省调驻军往祥云,安定秩序。” 写完,朱由校怀着沉重的心情,拿起另外一份。 意料之中,也是坏消息。 “督办司田尔耕直奏陛下知道: 九月底时,黄河决口于睢阳,当地官府隐瞒不报,不做处置,致如今徐、邳上下一百五十里内悉成平地。” 看到这里,朱由校胸中起了一丝波澜,沉吟片刻,即御批道: “蠲免睢宁县天启二年、三年各项钱粮、徭役。南直隶巡抚何茂才革职查办,着军机大臣王在晋赴睢宁,主持赈灾。” 接下来的半个多时辰,朱由校就这样坐在西暖阁之中,伴着头顶的电闪雷鸣,还有自阁内宣德炉中传出的淡淡熏香,批完了刚刚送来的六十余份奏疏。 眼见皇帝批完了本子,一直侍候在侧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忙向阁外打了个眼色。 一名小阉默默走进西暖阁,抱起六十余份本子,转身就走。 朱由校伸了个懒腰,在心中默默感叹,在明代做皇帝,这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活。 还不只是不能省心,想要事事握在手里,想要加强中央集权,就得每一份本子都亲自过问、御批。 设立军机房,只是为以后发圣旨能方便点,慢慢形成绕过内阁,从司礼监拟旨,自军机房直发的模式。 现在的军机房,还不是后世鞑清的完全体军机处,但已经在自己这个皇帝有意无意的重权下,作用越来越大。 当然,光批本子还不行。 这六十多份奏疏批完,就得是六十多道谕令,上行下效!不然和后世崇祯皇弟一样,花力气费工夫批完却不顶什么用,那怎么行? 保障这六十多道谕令下达至地方的要素,其一是要有兵权,其二是要有听命的官僚系统,其三,就是要有相应的监察有司。 督办司、东厂,还有至今只有朱由校自己才知道的较事府,都是这种机构,专门为皇帝服务。 某个地方接到谕令后,官员依旧我行我素,督办司和东厂的作用就来了,他们会搜集罪证,奏往京师。 朱由校会使用这些证据以绝人之口,堂堂正正把那些不停自己话的地方官,换成听话的。 时间一久,地方上就会有所掌控。 天启二年逐渐开始的各种灾难,对大明朝是个沉重的打击,但是也有好处,那就是让朱由校不用再去编排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开始大力整顿朝廷官员。 山东三省大震,朱由校提拔了一批以温体仁、杨嗣昌为首的保皇派新锐文官,他们现在已经在基层任职,发光发亮。 这次黄河决口,灌淹南直隶睢宁一百五十余里也不是什么小事,地方官府无为已是众口铄金的结果。 根本不需要朱由校再去用《京报》造什么势,直接下谕换一批官员就行了,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赈灾救民的当口,绝对不会有人反对。 “轰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2节 恰在这时,朱由校陷入思绪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闪电劈空,令殿内瞬间明亮,如同白昼。 燃着檀香的宣德炉轰然倾倒,声彻玉殿。 王朝辅连滚带爬地冲进西暖阁,双手颤抖,奉着一份刚由曲阜较事送来的一份密奏,看着没有丝毫慌乱的天启皇帝,松了口气: “爷!您等的密奏到、到了!” 朱由校闻言抬起头,双目死死盯着他手中那份密奏,微眯起双眼,用毫无感情地声音道: “念!” 王朝辅颤颤巍巍地打开密奏,只是将眼一望,便知此事结果将会如何。 他自然了解这位皇爷的秉性,岂是能让他人骑在头上的主,孔府,这次是要大祸临头了! 他双膝死死抵在殿上,也就在这时,殿内微弱的烛火被忽然而来的狂风拂灭,透过又一道闪电,他赫然看见跪在周围的太监们,还有皇帝那张冷淡的脸。 较事的密奏简洁而又有力,只有一小行字,但足以令上头的天启皇帝明白整件事情原委。 “经查:系孔府所为!” 第二百三十五章:请罢内市 紧挨东华门的慈庆宫,是紫禁城中最直接受到大内夜市喧嚣波及的院落。 作为未来的皇太子寝宫,一门之隔竟属喧场,各宫各局的宫娥、太监们往来杂沓,形成了天启王朝以前,大明帝国从未有过的一道风景线。 自万历四十八年八月朱由校登基以来,便一纸诏书宣告组建大内夜市,专为紫禁城各宫、监、局交易之所。 起先,由于天启皇帝年幼,皇后也未遴选,内市的喧嚣、繁闹,根本没有影响到任何人,也便就此保留下来。 直至今日,帝国皇长子朱慈燃年满一周岁,却还迟迟不会说话,群臣为之轰动,纷纷上疏,请罢内市。 大臣们的说辞,是慈庆宫外内市,触怒了历代居住于此的先太子魂魄,降怒于本朝皇长子。 为皇长子朱慈燃日后能成为一个圣明、贤德之君,三分之二的大臣于近日例行朝会时联合劝谏,请罢内市。 刚从朝会回到西暖阁的朱由校,烦躁异常地蹬飞两只明黄脚靴,坐在龙椅上,他实在想不通,这些大臣,为什么如此喜好管帝王家事? “皇爷息怒,不过是在东华门旁设一内市,慈庆宫眼下又没有太子居住,大臣们纯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听完身旁内侍这话,朱由校冷笑一声,抬眼看去,道: “朕以前没有见过你,是今日刚调来乾清宫的?” 那太监见皇帝留意,仓皇跪在地上,匍匐说道: “奴婢是得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公公的荫赠,才能到乾清宫来服侍您老人家的。” “皇上恕罪…” “这么说,你是私底下与王朝辅接触,走了后门?”朱由校听见这话,倒也觉得十分有趣。 做皇帝这几年,见到的太监无论大小牌子,无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前这个,居然如此老实。 “你这倒是实话实说,叫什么?” “奴婢王承恩!” 小太监说完,朱由校倒是又留意了他几眼,不过很快也就将目光收了回去,淡淡道: “念你诚意自首,姑且饶恕了你这一回,叫王朝辅来。” “谢皇上不杀之恩,奴婢告退。”王承恩心下一紧,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他走出暖阁,朱由校的目光瞥去,轻轻一笑:“这就是后来陪着朱由检殉国的那个太监么…” 历史上,王承恩能做到那个位置,若说完全是个老实的人,朱由校不相信,单说他能到乾清宫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绝对不是简简单单能做到的。 而且,据说这王承恩还是魏忠贤死对头王安的门人,现在却出现在宫里,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这面相老实的太监,已经改换门庭,投了阉党。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上扬,向空荡荡的西暖阁中淡淡说道:“去查查他的底细。” 随即,侧殿中出来一名较事,抱拳行礼,转身出了西暖阁。 说起此回罢内市之议,是因朱慈燃一周岁而起,在这件事上,满朝文武异常齐心。 除了一些铁杆帝党,其余三分之二的文臣,就连魏党官员都加入联奏的行列,还是由内阁首辅韩爌牵头。 韩爌那可是个老滑头,自叶向高被诛,这位继任的内阁首辅就鲜少在重大场合表露甚么态度。 能让他挑头干的事儿,基本上是整个朝廷的意见了。 韩爌上奏称,内市与太子东宫相隔太近,一来被墙外百姓听见,有损皇家威严,二来亦于大内禁地安防有患。 其实,这次文臣们的联奏,是很有道理的。 朱由校负手立于窗边,时值天启二年的冬月,寒冷孤日,窗外咧咧北风,暖阁内的宣德炉激烈燃烧,却是温暖如夏。 朱由校回到座位上,拿起笔又放下,反反复复,索性撂了笔,转身去看早已干枯的那颗老山参。 他还记得,这是辽地一名女孩用她那双稚嫩双手辛辛苦苦挖出来的,相比那些百姓,这点纠结又算得了什么。 不知怎的,天启皇帝打了个寒噤。 刚刚被传唤前来的王朝辅,赶紧起手将一半的殿门关上,捧着地上的暖手炉过来,恭声道: “殿下,一冷一热,当心受风。” 朱由校抬抬下巴,授意他起身将炉子拢在自己脚下,轻声道: “那个王承恩,他都与朕说了,是你叫来的吧?” 提起这事,王朝辅就恨不得将王承恩给一脚踹出去,往日挺聪明的牌子,怎么到了圣上眼皮子低下,就蠢笨如猪了。 上下打点这种事儿,早就是不成文的秘密,当初王朝辅升任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之职,也是魏忠贤见这小子有点能耐,才引进过来的。 不然,王朝辅这辈子也见不着天启皇帝一面。 天启皇帝如此圣明,这点小九九怎么可能不知道,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当时朱由校叫王朝辅念奏疏,他表现得机灵,也就留下来了。 同样的机会摆在王承恩面前,这小子没抓住也就罢了,居然还将自己给拉下水了,早知道,就不叫他来了! 王朝辅闻言,当即跪到了地上,哆哆嗦嗦道: “皇上,这是奴婢犯了条例,惩处奴婢吧…” 见状,一直心绪烦闷的朱由校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挥手示意他起来,问: “朕什么时候说过惩处你了?” “你这个管事牌子干的还不错,有你伴身伺候着,朕舒服,放下一百八十个心。” 王朝辅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咣咣”直响。 “不过这事儿啊,以后也别出了,大内全都是沾戚带故推荐进来的,这说出去也不好听,是不是?” 朱由校的语气忽然冷淡下来。 王朝辅深知帝王之心的冷酷无常,高兴了没一会儿,便就又仓皇拜道:“奴婢知道,奴婢谨记!” “嗯。” 朱由校点头,将目光继续放在桌上的联奏上,静静想了片刻,才是下定决心,道: “叫阁臣们进来吧,就说朕决定好了。” 王朝辅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奉了旨意退出西暖阁,临走,还不忘吩咐小太监别忘了勤换皇帝脚下的暖炉。 第二百三十六章:要不你来? “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儿吧。” 近日,张嫣受了风寒,正在榻上干咳着,倚靠宫人搀扶起来,勉力支起沉重的身子,望向西暖阁方向。 她接过女官艾氏捧上的盏茶,小啜几口。 这是提督苏州织造太监李实,与当地茶叶商人合作后进贡上来的建宁府芽茶,采极为纤嫩的新芽制成,碧瓯春茗,香冠天下。 张嫣吞进喉咙里,只觉和清水一般无二。 自受了风寒,她便日日食不知味,更无论贡茶之香与道。任它华英仙品,草木奇珍,对现在的张嫣来说,只要能解一回口渴,便是好的。 女人想的总是很多。 往日里,张嫣总是对新鲜事物有所追求,私下里向天启皇帝讨求微服出宫的机会。 她说想去见一见京中灯会,瞧瞧只隔一宫墙的百姓市集有多热闹。 幸运的是,她赶上了一位极好的人,在旁人前,朱由校是冷酷无情的帝王,生杀予夺,脚下尸骨累累。 在张嫣面前,朱由校却又是一位照顾体贴,受不得她软磨硬泡的好好夫君,来最多的,就是她的坤宁宫。 也许正是因为二人逐渐培养起来的感情,使得朱由校与张嫣这一对,在民间口中成了与之前历朝历代尽不一样的真情帝后。 现在受了风寒,张嫣整个人如同死了一样,食不知味,整日间的昏昏欲睡,头痛欲裂,哪有心思去想出宫玩耍那种事情。 往日期盼的那些东西,如今却都不如皇帝的一次驾临,二人的一枕好眠,所谓钟情,不过如此。 张嫣刚醒,便又萌生一丝倦意,放下盏茶,不耐地看着艾氏,慵懒地开了尊口: “大臣们罢撤内市的请求,有结果了吗?” 艾氏道: “回娘娘,司礼监刚传到后宫的消息,说是韩阁老及六部大臣在殿上等待多时,不久前才被召进西暖阁。” “您最了解陛下,陛下这是要干什么呀?” 艾氏眨巴着眼睛询问。 “他呀,他是想准了…”张嫣正要开口,却是忽然打住,换上一副稍显冷淡的面容,转身走回凤榻,道: “这是国事,后宫里头少打听。” 见艾氏悻悻地走了,张嫣松了口气,自做了皇后以来,她便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少女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3节 偌大的帝国,后宫里头同样是勾心斗角。 即便有当今皇帝的宠幸,依旧要事事留个心眼,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给那个人引起无端的麻烦。 尽管身在后宫,对于帝国境内发生的各种天灾人祸,张嫣也都是略有耳闻。 眼下皇帝正在头疼的时候,不说能为他排忧解难,起码也要做到让后宫不拖累朝事。 想着,张嫣脱了鞋子,重新躺在榻上。 当今天子治下的内阁,恐怕是历朝难有的清净之所,去年叶向高被诛后,次辅韩爌进位,又成立了军机房来分权。 眼下,内阁的权威已大不如前。 不知是内阁已不能对圣旨下发与否一锤定音,连礼部与宗人府都被划清的界限,各管各事。 现在的宗人府,经历福王一事,真正成为令皇亲国戚们有些忌惮的存在,加上宗室限禄,张嫣不得不相信,历朝无法无天的皇亲们,居然被当今天子给治住了。 虽说皇亲国戚们依旧在地方上无法无天,依旧对帝国财政起到沉重的拖累,但是眼下这个限制程度,已是诸多先帝都未曾办到的。 相比内阁的威望逐年递减,军机房倒是如日中天,声威日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日后,如今西暖阁旁小小的军机房,会是整个帝国的权利中枢。 不同于内阁,军机房对皇帝没有丝毫的制约,完全是为皇帝所服务,自然,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后果。 军机房的权势愈重,朱由校这个皇帝也就做的越累。 不只是内阁,各部官员的任免,这些吏治有关之事,还有民生、边备等种种事务,奏章若不想是个泥牛入海的结局,就需要皇帝经常做出批复。 每一份递送入京的奏章,都代表着地方上有关百姓及官府的一件大事,京中迟缓一日批复,地方官府也就一日不能政通下达。 当今天子想要将帝国权利集中在自己一个人手中,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副作用而已。 想到这里,张嫣轻声询问: “陛下连续三日没有来坤宁宫了…都在西暖阁批阅各地奏疏吗?” “回娘娘,是这样的。” “司礼监那边的人也都传开了,说是害怕爷这么熬下去,龙体会受不了…”一名坤宁宫小宫娥说道。 “胡闹——!” 张嫣忽然呵斥出声,道:“这种话是谁说的,陛下才刚二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岁。” “这种话,以后不能在后宫出现。” “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司礼监那边。”小宫娥被吓了一跳,再回话时,显得有些委屈。 张嫣心烦意乱,望向西暖阁方向,忽然一阵沉重的倦意来袭,不舍地将双眼闭上,进入了梦乡。 旁的宫人们见皇后睡了,轻手轻脚的退出坤宁宫,在外头等候传唤。 ...... 西暖阁,被召入的群臣总算有机会面见皇帝,政局无事,索性围绕起后宫大做文章。 当面骂皇帝,这毛病,大明的文人们怕是改不了了。 对于这些有的没的,朱由校都是懒得搭理。 你骂任你骂,朕虽不能把你们全砍了,却也能当着臭狗屎把你们扔在那臭着,当没听见就是。 虽说天启皇帝偶尔也会睁开眼反驳一句,但大体上都是波澜不兴、百毒不侵,这也令臣子们倍感安心,撒欢了喷。 毕竟,对这种早就不临朝的皇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逮住这种当面骂皇帝的机会可不多。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当初就是从念奏疏上得到天启皇帝赏识,他自然知道捡中听的念。 眼下,恰好这一摞子奏疏,本本所奏,尽是天启皇帝最为厌见,最“无关紧要”之事。 王朝辅有些为难,但又不能不念,只好硬着头皮捏出一本,心中默许菩萨保佑,朗声读了起来: “臣,户部给事中王贞运奏:臣闻效忠陛下者,有三说,一曰情爱不可偏溺,后宫诸妃嫔,应雨露均沾……” 这时,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的天启皇帝有了动静。 王朝辅闻声而止,却见朱由校慵懒地睁开眸子,淡淡向下扫了一眼,找到这个人模狗样的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眼皮都不抬一抬,道: “这厮要批朕偏爱皇后,厌薄妃嫔。” “这是给朕的妃嫔鸣不平,是看上哪个了吧?朕精力不够,给他试试,也好雨露均沾一下。” 语落,朱由校望向王朝辅,冷笑: “你觉得呢?” 第二百三十七章:内市将罢 王朝辅诺诺回道:“陛下说的是。” 感受到皇帝愠怒的他,乖觉地放下户部给事中王贞运的奏疏,又捡起另一本,清了清嗓子,念道: ““礼部奏:三大殿重修至今,耗银百万,徒劳无功。而据祖制,圣上陵寝之地早该选址动工,臣部几次递上择地之疏,天听皆置若罔闻……”” 朱由校听出来了,礼部这是还对魏忠贤与阉党取走重修三大殿这块蛋糕不满,想着瓜分利益。 顺带着,尽早将皇帝陵寝的功劳抢到自己手上。 要知道,动工修建这种事情,无论现在魏忠贤主持的三大殿,还是日后自己的陵寝,都不是一时所能促成。 动工之前,要招募大批量的劳工,也要等候各地泥砖瓦匠户来京,选址时,也是一次拉锯战。 就算万事大吉即将开始动工,在修建时,又要免不得出各种叉子,到处都需要朝廷用钱,用人。 国家搞起大工程来,挣钱最少的永远是底下那帮干活的劳工,对于主持的官员来说,这种银子和功勋相较于其它事,是最好拿到手的。 “朕年方二十,正值壮年,后继少有五十年,陵寝工役,何需一时?” “何况三大殿为本朝门面,事关国体,已修一载,此时不修,前功尽弃,省下来的银钱也用不到其它地方。朕的意思是,还要继续修。” 说到这里,朱由校淡淡向下瞥了一眼,轻声道:“礼部素来不适大体,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 天启皇帝今日难得说了一大篇话,既已定议,群臣也都不好再说什么。这时,朱由校冲王朝辅看去,示意他只可再最后选一封来读。 后者踌躇一番,拿起了内阁首辅韩爌的本章: “大学士韩爌奏: 自神宗皇帝于三十三年辍东宫日讲以来,宫闱逐渐枯零,今皇长子既已一岁,皇储重地,自当命直殿监清扫东宫各殿廊道,除旧换新。加以维护。 内市喧闹,皇长子一岁仍未讲话,恐是先太子迁怒,当罢内市,以复大内清净,维护皇家体统。 至于特修旷典,罢撤内市之利,容臣详细禀明……” 来来回回这么久,总算是到了正事,朱由校扶着脑袋,并没有打断,而是静静坐在那里听王朝辅念完。 看着皇帝对这件事如此伤心,余的群臣们都显得十分惊讶,韩爌更是眉头紧锁,似乎若有所思。 “韩先生说,朕的皇长子多大了?” “回皇爷,过了天启二年的冬月,就一年逾六个月了。” 朱由校愣了愣,忽然低头浅笑道:“这日子越发不禁过了,朕的皇长子都快一岁半了…” 提起内市的事儿,朱由校就觉得不可思议。 这个时候的人,便是在大内设个市集都如此排斥,可见保守观念究竟有多重,想到这里,朱由校深吁口起,将头陷入累叠的软枕,道: “大明的皇子,到六七岁的年纪,除逢三、六、九视朝外,其余日子都要待在文华殿讲读,未有一日空闲。” “如此教育之法,太过枯燥、严苛。为免适得其反,朕这才想着设上内市,也好叫皇子们足不出宫,就能窥见民间市集一斑。” “你们说说,朕这想法,错了么?” 闻言,群臣们“哄哄”地起了议论,半晌过后,却是首辅韩爌出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陛下幼时便就好玩,先帝去的早,还没来得及受数年皇家典教,本朝的皇长子,便是未来的太子,国之储君。” “陛下,不可儿戏呀…” 听这话,朱由校懒懒看他一眼,轻笑: “韩先生这意思,是怪朕没有受足皇家教育,驾驭不了这个天下?” “臣岂敢怪罪陛下,臣只是希望大明朝的皇长子、未来的国之储君,能贤德有为,开创盛世。” “嗯,如此想法倒是不错。”朱由校并没有生气,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抬手示意他起身,道: “可是有一点你说错了,朕的子孙日后若做了帝王,可以贤,但不可以德,说太多你们也不理解…” 说着,朱由校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多说了,轻声一笑,叹道:“既如此,朕便准诸卿所奏。” “司礼监拟旨吧!” “着直殿监负责慈庆宫廊道、各殿洒扫之事,除旧换新,三日后,罢撤大内市集。” “陛下圣明——!” 韩爌心中松了口气,率领群臣伏跪山呼。 出了大殿,群臣并没有很高兴,韩爌与刘宗周对视一眼,并列下阶,后者走了几步,忽然说道: “却没有想到,今日如此顺利。” 韩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叹了口气,回到:“此番大动干戈,六部群臣一齐进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好不是无功而返。” “幸甚、幸甚!” 刘宗周没听出韩爌的话外之意,大笑几声,率先下了石阶,朝身后的首辅拱了拱手,自顾自离去。 ...... “内市真的撤了?” 路上,一名宫娥有些不敢相信、 “这还有假,阁老六部一齐劝谏,陛下也挡不住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内市好好的,缺什么就能换点什么,现在可倒好,又叫朝臣们给建议撤了…” 几名宫人走在一起,正对今日发生的宫廷大事评头论足。 “内市挺好,为什么要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4节 “说是有损皇家威严…而且内市的地儿就在慈庆宫外,皇长子一岁了,早晚是要搬到东宫受学的呀!” “那些文臣你又不是不知道,与当今陛下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内市将要罢了,下回再设上,还不定什么时候呢。” 一名宫娥越走越快,道: “我看,借着还有最后三日开市,都从屋中寻出闲置器物,一齐去内市上,与那些老公多换些炭回来留着。” 听了她的话,余的宫娥们都加快了脚步。 “是呀,内市还有三日就罢了,以后想换炭来烧,就不再那么容易了,日子愈发冷了,多储备上一些也好。” “先把今年的冬月熬过去再说吧…” 伴着紫禁城中的银雪霏霏,宫人们走在一起,倒腾着小脚,慌忙回到各自的小屋,用竹筐装着平日用不到的闲置器物,喊来一些同样要去内市的太监,替她们搬着往慈庆宫去了。 在那里,天启王朝的内市,还有最后三日就要被罢撤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朕带你看个宝贝 对紫禁城的宫人们来说,内市其实是个打破传统的新鲜东西,往常在大内,他们只能体会到尊卑分明的等级制度。 紫禁城并非是皇帝一家这么简单,这里还是整个帝国权利的中心,外面的人想进来,里头的人有些想出去,有些却又不想出去。 对大部分来说,紫禁城内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勾心斗角的紧张感,见人就卑躬屈膝地讨好,几乎成了每个宫人主要做的事。 见惯了宫中血腥、残酷的他们深知一个道理,一句话说错,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 内市存在的意义,一是让宫中闲置的东西互相流通起来,宫人们,甚至是一些才人、妃嫔,都能从中各取所需。 第二个,便是在内市中的讨价还价和嘈杂环境,能让她们暂时忘却宫中的勾心斗角,拥有极少的放松时刻。 起初,面对皇帝本人的坚持,大臣们没有理由,自然不能强行要求皇帝按他们的要求去做。 但是现在,随着帝国皇长子朱慈燃达到一岁的年纪,孤寂已久的东宫权重又开始加重。 大臣们有了罢撤内市的理由,自然不肯放过。 而且在这件事上,无论各个朋党的文官们,都是异常齐心,在内阁首辅韩爌及六部重臣的带领下,联合进奏。 对朱由校来说,设内市的本意,就是当年想在紫禁城放松一下,也没多想过什么,行至今日,内市就连他本人都极少再去,似乎可有可无。 况且,为了这种事与整个朝堂去对抗,劳心费力,实在不值得,姑且也就稍退一步,落得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然,这个“皆大欢喜”,说的是朝堂各方力量,对于各宫各监各局的宫人们来说,实际上是没有任何考虑的。 连朱由校有时候也会忘记去顾虑他们的想法。 “内市,终究还是要罢了吗?” 深夜,望着宫外来回行走,搬运着各种器物的宫人们,张嫣从榻上站起身,抬起脚边的烛台,却忽然发现,往日挺热闹个宫里,现在没什么人了。 不同想,肯定都是趁着内市最后三日,去“抢购”了。 艾氏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望见皇后睡醒了,便是赶紧端着装满洗脚水的铜盆过来。 刚刚放下铜盆,抬起头,艾氏便惊喜道: “娘娘,睡了一觉起来,您的气色好多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兴冲冲地艾氏刚刚走到宫门,便听张嫣说道: “你这妮子,是想打幌子去内市吧?” 张嫣农家女出身,打小就帮家里干活,倒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主,当下就将自己的晶莹小脚放入铜盆里泡上,轻笑说道。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小心思被戳破,艾氏急忙跪下身来,不断求饶,看那样子,是真的吓到了。 张嫣自然没想到随口一句,让她这么大动静,也是在心底一叹,微笑道:“我又没说怪罪于你,转好的事儿先不用告诉陛下,你真的想去内市?” 闻言,艾氏纠结片刻,望见皇后似乎并无生气的样子,便胆大起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真切道: “内市就这三日了,奴婢也要去多备些炭过冬…” “去吧。” 张嫣说完,附身下去自去洗脚,算是准了。 艾氏大喜过望,再三磕头、行礼之后,这才转身小跑着离开坤宁宫。 ...... 艾氏刚离开不久,坤宁宫变得空空荡荡,张嫣抬起眸子环顾四周,又望了望灯火通明,十分热闹的宫外。 刚兴起起身出去走走的心思,想到什么,却又叹了口气,将脚丫一个个的擦拭干净,端着铜盆出去倒水。 “噗嗤——” 倒了水,张嫣刚走回宫内,眼角余光却透过高亮纸糊的窗户,望见隐隐闪烁的一豆火光。 当即,她心中有些欣喜,还以为是艾氏提早回来了。 待她出了宫门,却见是一人秉烛而行,身量不高,但也称不上矮,脚下踩着明黄靴子,身上披着锦毛大髦。 霎时间,张嫣杏目圆睁,惊愕道: “陛、陛下?” “呃,皇后…” 沿墙而走的朱由校显得有些尴尬,本来是想给张嫣一个惊喜,这才推掉了今晚的其余奏疏,来坤宁宫陪她。 路上见到宫人们着急忙慌去内市做交易的样子,朱由校也有些后悔,他实在没料到,这些宫人对内市如此喜欢。 既然被发现,那自然美必要继续悄悄地走,朱由校也没多说什么,走到不知所措的张嫣身前,温柔地将身上大髦披在她肩上。 “陛下,天寒,使不得。” 张嫣正要动作,却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抬眼一看,发现皇帝坚毅的眼眸中闪烁着怜爱。 两人静默片刻,朱由校忽然冲她道: “来,朕带你去看个宝贝!” “什么宝贝,天恁冷,我才不想出去。”张嫣才刚睡醒,根本不相信当初连花都不识得的皇帝会真有什么宝贝,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朱由校啧啧一笑:“看你懒的,受了凉,才要多出来走走,宫里眼下如此热闹的场景,再过几日,可就见不到了。” “你现在不去看,就是以后怎么求朕,朕也不带你出宫去玩了。” 张嫣今年才刚十八的年岁,虽说被宫中熏陶去了些许稚嫩,但毕竟还是爱玩的年纪。 许是被皇帝这半威胁半打趣的话说动,许是好奇心被撩拨起来,张嫣站在原地想了想,咬咬牙,裹紧了裹大髦,终是点头。 甫一出屋,离了那点儿可怜的暖炉庇佑,张嫣顿时就被冷气拍打得浑身直打冷战。 朱由校见了,只好再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呲着牙问: “咋样,还冷不了?” “岂止是冷呀,臣妾的鼻涕都要被冻起来了。”张嫣说话这会儿,却是忽然觉察到一阵暖流。 张嫣惊讶地转身望去,发现是皇帝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顿时小脸羞得通红,胸中小鹿乱撞。 “陛下…” “还羞,老夫老妻的了,还羞个啥劲儿。”朱由校打趣道:“你看你,身为大明的皇后,鼻涕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朕要罚你。” “皇上罚我什么?”张嫣眨巴着大眼问道。 “罚你好好儿的伺候朕一宿。” 朱由校附耳说完这句,张嫣倒是觉察不到周围冷冽的寒风了,只觉得脸上滚烫,浑身发热。 坤宁宫还算是比较宽敞,两人往东走了不消百步,便就发现了屹立于此的交泰殿。 第二百三十九章:把后宫给朕管好 一帝一后,紧紧抱着,小心翼翼地避过正忙活倒腾东西去内市交易的宫人们,来到交泰殿前。 朱由校松开张嫣,将一手拿着的烛台放在台阶上,往快要冻僵的手呵了几口热气,弯身下去,兀自捣鼓。 离了他的怀里,张嫣一下子又觉得冷了,蹙着眉眉头,低头瞧了瞧,道:“这不是交泰殿吗,这里能有什么宝贝?” 朱由校也被冷气冻得有些哆嗦起来,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再发牢骚,朕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宫了。” 交泰殿在紫禁城中规格不高,只有单层台基,朱由校蹲在台阶一侧,用腰间宝剑刨着冻土。 张嫣自然还是想出宫的,没有皇帝默许,这个确实也做不到,毕竟老在宫里闲着实在太无趣。 闲着没事和皇帝出去耍耍,也挺有意思。 她不敢再闲话,抿紧嘴唇,探头好奇地瞧着,只见皇帝挖了个小坑,然后扔下佩剑,用双手取出台基埋在地下部分一块松动的石砖。 朱由校拍拍手,将石砖扔到身后,然后转身继续捣鼓。 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张嫣好奇心泛起,也蹲下身子,半个身子趴在地上,撅起屁股,使劲往那黑洞洞的石窟窿里看。 这时,朱由校撸起宽袍大袖,将半个手臂直接伸了进去,天寒岁暮,张嫣却是见到,他的额头生出一层热汗。 朱由校在里头寻摸片刻,终于露出笑容: “有了,你来。” 张嫣赶紧探头过去,当即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陶土制成的小罐,被朱由校从石窟窿里掏出来,罐口处由一层编制稀疏的竹帘盖着,外又覆上一层薄纱,以麻绳结扎。 张嫣蹲在那里,歪着脑袋,看看这罐子,又看看天启皇帝,略感失望,说道: “这破罐儿,怎么称得上宝贝,宫里的库房好些个,都扔着不用呢。” 朱由校撇撇嘴,与朝臣们打交道惯了,这种不为人言语所动的本领,他早练得透彻,自是不以为意。 况且,他也在心里觉得,这玩意儿张嫣一个女孩子家家,肯定是极喜欢的,等会儿给她一个惊喜。 朱由校将罐子放下,盘腿而坐,就这样盯着罐子,任张嫣如何追问,如何想要回去,也只一言不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5节 自己身子受凉才刚转好,就被这皇帝诓出来受冻,好端端离了温暖的被褥和坤宁宫,这般场景,让张嫣愈发觉得,出来的不值。 大冷天的,皇帝坐在地上看着那罐子,问话又不回,也不知在等什么,这让张嫣的耐性逐渐消耗殆尽。 小性子上来,也不问朱由校的许可,跳脚欲走。 “打住!”坐在地上的朱由校忽然变脸,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天寒地冻,语气略显愠怒,道: “等着,日后你会感谢朕今日带你来这一趟。” 龙颜微兴,即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吓得花枝一颤,刚迈起来脚,怎么也踏不下去了。 这一下子,张嫣倒是老实的站在一旁,不再发牢骚了。 寒窗垂檐,万物休憩的冬日,一直没什么动静,如同死物的陶土罐却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清亮的虫鸣。 随后,是第二声、第三声,连续的鸣叫,由弱至强,凄音破空。 张嫣一下子愣住。 这紫禁城繁华在外、败絮其中,连喧嚣的内市杂音,猎猎的穿城北风,此刻却都不如这虫子的鸣叫,让人觉得悦耳、动听。 朱由校转头,果真见她一副动容,眼中意兴渐起,便起身拍拍屁股,得意地笑道: “去年秋日时司礼监采的卵,说是在交泰殿外蓄养起来,留着给皇子、皇孙们玩。皇后,朕想着你,就先带你取一罐。” “以后冬日会一年比一年久,冬日里难得听夏虫叫一回,更别提这还是在宫里,连朕都得偷偷带着你来。” “怎么样,这玩意儿在宫里,算不算得上宝贝?” 张嫣这会儿完全忘记了先前的小情绪,开怀地鼓手道: “难得陛下国事操劳,还这么惦记着我,更难得这冬日里的紫禁城,能听这一回虫鸣,确是件宝贝。” “陛下,司礼监是如何做的,也教教我宫里的娥子们吧。” “这个…”朱由校犯了难,道: “这个朕倒没打听过,你是皇后,也不能多问,就喊你宫里那个唤做艾氏的女官去司礼监问问,那些老档个个都精通各种行当。” “到时候你宫里每季都做上,也好给你冬日不能出门时解解烦闷。” “如今大明各地都在闹灾,百姓快活不下去了,朕以后再想与你有这种机会,可是少了。” 说到这,朱由校眼中的亮光,黯淡了下去。 话头转回国事上,张嫣眼里的高兴也淡了下去,握着手里皇帝给的罐子,向前走了几步,幽幽: “皇上,内市不能罢…” 朱由校脚下一顿,良久,叹息道: “朕知道。” “这种事,朕自有难处,你是大明朝的皇后,除了咱俩夜里在一起的时候,寻常都要懂得礼数,识大体。” “朕做的决定,你协调后宫便是,不要多问。” “现在不是从前,像以前郑贵妃、李选侍的事儿,以后还会有,朕不能一直帮着你。” “慢慢的,刘太妃也就该撒手给你放权了,你是皇后,得扛起大梁,把后宫给朕管好。” “庭前的事,有朕操心的。” 说着,朱由校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到嘴边的嘱托却又放了下来,只是顾着负手前行。 张嫣抬在半空的脚尴尬地落下,噘着嘴,半晌才问: “那…陛下今夜宿在坤宁宫吗?” “不宿。” 听到回话,张嫣嗫嚅又问: “宿在其它宫?” “都不宿。”朱由校回完,来到分岔路口停下,轻笑一声,道: “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帮大臣指不定又在那端着笔墨,洋洋洒洒,要批朕一番贪玩好色,荒废国事了。” 说完,他又换上一副冷笑: “有些事儿,也该做个了断了。” ...... 张嫣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那陶土罐子,看着天气皇帝远去的背影,一时间,甚至忘却了寒冷。 这时,边侧廊道内,细细索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是谁!” “娘娘,是我…”却是裕妃童静儿,从廊道里钻了出来,也没带侍女。 皇帝离开,张嫣也藏住那副给心爱人看的柔弱,换上冷淡:“你在那躲着,偷看了多久?” “我没偷看!” 裕妃被吓得不轻,夸张地抚着胸口: “我一直在这,是你们没瞧见我。” 张嫣平日里和童静儿的关系还算不错,俩人出身都不高,私下里也能耍到一起,听她这么说,也就知道没在撒谎。 不过,张嫣还是瞪了一眼,道: “牙尖嘴利。” 第二百四十章:驱虎吞狼 “此回突袭澎湖,南居益已是第五次出师。” “倏入倏出,事前从未上奏朝廷,福建水师储备,各地的船队行军路线,恐怕已让红毛番摸了个透彻!” 兵部堂房,尚书崔呈秀正在拍桌怒吼。 “是啊,太不慎重了!”兵部右侍郎阎鸣泰也是道: “早知今日,就不该听吏部的,让他去福建做巡抚。如今这个局面,红毛番的舰船不减反增,又多数艘舰船,封锁了漳州出海口。” “被封锁一日,便是朝廷一日的重大损失。” 阎鸣泰,和崔呈秀一样,都是靠谄附魏忠贤上位,俩人如今带着一批魏党官员,把持了兵部。 不过相比崔呈秀的一帆风顺,直登部堂之位,阎鸣泰的经历就实在是太过曲折。 阎鸣泰,直隶清苑(今河北清苑)人。万历年间进士及第,历任户部主事,辽东参政,后拾遗被劾罢归。 久之,起佥事,分巡辽海。 时开原既失,辽东经略熊廷弼遣抚沈阳,半道恸哭而返,消息传回京师,被东林群臣争相参劾,寻上疏托疾引归。 新帝继位,改元天启,起故官,设都监府,以兵监至山海关、东江镇,在辽事问题上不顾群臣反对,大刀阔斧、乾纲独断,决意继续任用熊廷弼。 因熊廷弼举荐,阎鸣泰于天启元年进副使,驻守广宁。 王化贞立功心切,议四路出师,不顾曹文昭等反对,执意开战,终为奴酋所败,丧师十七万,弃地入关,京师震动。 廷议会审,归咎于大学士叶向高门生、左参议王化贞,即被缇骑锁拿入京,伏诛。 帝师孙承宗受皇命出关,屡疏弹劾,称阎鸣泰任广宁数载,实无才略,工事谄佞,以虚词罔上而已。 天启元年八月,廷推孙承宗之门生袁崇焕为广宁兵备,兼抚宁远,天启皇帝默许,袁崇焕遂赶至宁远赴任。 至是孙承宗以重臣当关,宁远袁崇焕唯其马首是瞻,以至事权独操,屡疏“宁锦防线”之议。 阎鸣泰因上疏反对设立宁锦防线,继而屡遭孙承宗、袁崇焕排挤、弹劾,自觉不能有所为,于天启元年十二月上疏,称疾归去。 天启二年,魏忠贤兴大狱。 时杨涟归乡,讲学东林,东厂番役追至其家,以蛊惑人心诛杀。 叶向高为东林所累,触怒君上,一纸谕下,更被诛杀九族,一时间,阉党崛起,东林党人皆以书著: “阉贼窃柄,暗无天日。” 阎鸣泰居家数月,听见风声,暗结魏忠贤,继得都察院御史张智举荐,召为兵部右侍郎。 如此曲折坎坷的经历,让阎鸣泰看清了东林党人所谓的清高,还有阉党所谓的小人。 同大多数人的选择一样,如果做一个谄媚权阉的小人,能再为官一任,得到资源,从而施展抱负。 那么,他选择做这个小人! 回京之后,将生命置之度外的阎鸣泰,更成了魏忠贤手下红人崔呈秀的得意爪牙,甘为之驱使,鞍前马后。 其脸皮之厚,崔呈秀不能及也。 逼杀东林、弹劾清流、收受贿赂,但凡是那些清高傲岸之士所不齿的行径,阎鸣泰全都在做。 常人眼中,阎鸣泰其实还不如顾秉谦和崔呈秀,后面两位出身也不怎么干净,本身在士林中便被人诟病无数。 他和魏广微一样,出身书香门第,曾有一身正气,如今却甘愿作为阉狗,为世人唾骂。 今日兵部的议题,就是是不是要换掉南居益。 和东林想的不一样,被所谓阉党把持的兵部,却是比从前士林大才王象干做尚书时,作用更加显著了。 起码,他们真正在根据情报商讨最佳的解决办法。 以往东林把持兵部时,往往是三日一小会,五日一大议,繁杂麻烦,既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提出实质性的办法。 最后,一般都是一直拖着,拖到事情自己解决,或者已经重大到兵部不能再管,才算结束。 阎鸣泰说完,又有一名兵部官员道: “南居益做巡抚之后,还算有些作为,他扣押了红毛番的代表来使,调集海陆两军主动出击。” “至于毫无作为,屡战屡败,该是红毛番舰船太过犀利…” 阎鸣泰看了一眼。 “红毛番舰船、火器极为犀利,圣上不是已经派人到澳门卜加劳铸炮厂购买了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6节 “最好,这次与红毛番开战,能俘获几艘他们的舰船,看看他们的舰船,到底用的什么火器。” “拉到天津水营,让军器司仿制!” 阎鸣泰说的,其实也是很多阉党官员心里想的,从现在情况来看,南居益虽然属东林党,但做了福建巡抚后,其实还算不错。 换了其它人,能不能有南居益如今和红毛番对峙的情况,还很难说,万一换了人还不如不换,那又该如何处理? 说着,京师飘起了细雪。 兵部众官员的心底,也出现了一丝青灰色的忧虑,盛夏时节,朝廷动员江南几省的水师,踌躇满志地欲要从速击退红毛番的入侵。 那个时候,兵部自然全力支持。 毕竟这书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红毛番舰船不多,兵马有云,因地而制宜,就要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迅猛开战! 然而,隆冬已至,澎湖战况毫无起色,屡战屡败。 漳州出海口被红毛番封锁了半年,朝廷贸易和地方上的损失,根本无以估量! 自从到了兵部,这件事几乎成为阎鸣泰最为关注之事,兵部的所谓阉党官员们,也个个绞尽脑汁。 国家养士之恩,不在今日,又要等何时报效? 崔呈秀坐在部堂的位子上不断冷笑: “刚有些挫折,那些东林党竟就纷纷上疏,请陛下派遣使节,与红毛番和谈了。” “一帮蠢材!”阎鸣泰恼火不已,道: “眼下和谈,其实就是我大明输了,此举必将极大削挫边疆士气,陛下要的是这个结果吗?” “既然打了,就要打到底!” “别人的舰船犀利,都送到家门口了,难道还让他们从容撤走不成?就算是用命堆,也要抢过来一艘,我们要造出来这样的舰船,比他们还要犀利!” 也有人冷哼一声,笑道: “那些酸臭腐儒不知道打下去的好处,我们兵部不必与之争辩,当务之急,是该如何解决澎湖问题,为陛下分忧。” 阎鸣泰想了想,忽然道: “南居益不是提议过,给那个叫郑一官的正式官职招安吗?” 崔呈秀有些纳闷,道: “是说过,之前朝廷已经给了郑家东南海域行商之权,他们未在澎湖一事上出力,这个要求实在太过无礼,就叫我驳了。” “怎么,鸣泰有何高见?” 阎鸣泰咬牙道:“高见谈不上,不过下官觉得,可以试着给郑一官封个漳州守备的官身,看郑家如何作为。”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赞道: “漳州守备,好一招驱虎吞狼之计!” “如今漳州被红毛番所困,郑家无论想得朝廷行商之便,还是单为自身利益,都要去打漳州!” 第二百四十一章:总算有点儿用的兵部 这时,有人提出了担忧。 说话的是兵科给事中刘诏,也是先前东林执政时无所作为,后来因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东林党人称其“事魏忠贤如父,极度无耻。” 可刘诏却丝毫不气,反将这种辱骂之语当做至高无上的赞美,在那以后,帮阉党做事,更加尽心尽力。 他倾着身子,道: “漳州守备,这可就是招安郑家了。” “有了正式官身,郑家能做的事情远超如今,何况漳州附近还是繁华之所,各国商船往来,叫这海盗起家的贼人进漳州,无异狼入羊群啊!” “我又何曾不知此理?” 阎鸣泰叹道:“可是玉阶,如今单凭朝廷水师,想剿灭或击退这些海上战力极强的红毛番,谈何容易…” “澎湖之战已近半载,如此下去,势必要成旷日持久的鏖战,辽地作战,空耗钱粮,各地又要赈灾,再双线作战,我怕朝廷支撑不住。” 玉阶,这是刘诏的字。 “唉!”他重重叹口气,忽然眼前一亮,道: “要不,福建沿海选一卫所,封那郑一官做个千总,委以卫指挥佥事的官身,看他接不接?” “不可。” 崔呈秀断然否定,道: “据本部堂了解,那郑一官胃口可是大着,上回福建巡抚南居益许了他东南沿海行商之权,才勉强与红毛番打了几仗。” “那几仗互有胜负,却将香料群岛更多的红毛番船队引来,一件如此,郑一官便就再也不上前一步,索取招安。” “哼!” 说到这里,崔呈秀冷笑一声,道: “招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郑一官如何如何忠贞爱国。咱们兵部的大臣谁不知道,他看上的从不是这个官身!” “有了朝廷的护佑,他可以堂而皇之脱离李旦,独自发展!” 这一点阎鸣泰也看出来了,他望着正在议论的兵部众官,待他们逐渐安静下来,道: “唯今之计,要是想尽快击退红毛番,发展朝廷自己的水师力量,就要倚靠郑家在海上的势力。” “叫他尝点甜头也好,这次招安,郑一官怕是就要与李旦决裂,到时候他们两虎相争,我等得利!” “是这个道理!”刘诏点头,探头殷殷道: “那现在就拟个本子递上去,叫圣上定夺?” 语落,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首位上的兵部尚书崔呈秀。 后者虽说老是被东林大贤们喷成除了给魏忠贤拍马屁啥也不是,可本身在兵部能服众,却也是个果断狠辣的主。 他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抚掌笑道: “就这么办,你们拟个奏疏,标本部堂的名儿。” ...... “陛下,兵部尚书的本子,说是关于澎湖一带的战况…” “递来给朕看!”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望着被王朝辅端来的本子,本来没有什么欲望,听他说完,也是大手一挥,抢来自看。 越看,眼神愈是凝重。 澎湖一带和荷兰人的冲突,是历史上无可避免的事,原本打了好些年才将这支荷兰人的殖民队击退。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是个机遇! 大明的火器,说实话,因为战争和连年灾荒,已经好些年没有大力发展过,不说特别落后,也有点追赶不上西方此时的脚步了。 总归总,这还是个大航海时代。 军器司发展的是陆地上的野战火器,海军同样不能放下,之前设立的天津水师,就是朱由校稍显自己对航海技术的重视。 只不过,现在是真特么没钱! 抄家的银子,还有沿河关税、直隶矿税的收入,这些上很大一部分都被辽东军费,直隶、九边,还有登莱的饷银占据上了。 这还没算各地每个月都有的饥荒和大小地震,安置流民,赈济灾民,还有重建地方官府的开销,这同样不少。 而且,最近天灾人祸的势头在各地明显愈演愈烈,明末那几场最动荡的的灾荒还没来,要提前储备资源,以用作应对。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支撑,总有人觉得朱由校又加赠关税又在直隶收矿税的,银子肯定攒下不少。 攒个屁啊! 很多东西都需要提前准备,总不能和历史上的崇祯那样,光着屁股赈灾吧? 让毕懋康、宋应星发展军器司,让王在晋推广番薯,让汤若望研究天文、编纂典籍…… 这些已经是从牙缝里扣的银子,极限了。 再同时去发展航海,朱由校怕这两年好不容易有些收入的大明,再给直接崩了。 就是现在,虽说大明财政已经好上不少,让朱由校从破产给拉回来了,但距离做到收支平衡,依旧有很长的路要走。 财政破产的滋味,谁也不想连续体验两回。 之前大明还只是在辽东与建奴一线作战,捉襟见肘,但尚能拆了东墙补西墙,下边和荷兰人干上以后,福建全省,还有东南几省都被拖住了。 一下子变成双线作战,开销又多了一大笔。 历史上的明朝,朱由校不知道是怎么撑过和荷兰人打仗那些年的,反正自从冲突开始这半年,他基本上每天都盯着账本。 收支一直是负的,而且负的越来越多,这很揪心啊! 所以,兵部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同荷兰人的冲突,决不能打很多年,要用尽一切手段,尽快解决。 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得俘获至少一艘毛子的舰船,这是天爷送上门来的技术,咱们现在自己造不出来,可仿制一直是我们的强项啊! 光仿制还不行,一般来说仿制后的东西,国内匠户总能给你举一反三玩出点新花样,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毛子,就问你们气不气。 朱由校看完,和兵部的想法基本能对上,那就是实在没别的办法了,郑芝龙(现在还叫郑一官)想脱离李旦自己发育,就得有朝廷的许可。 朝廷想尽快击退荷兰侵略者,单凭福建的力量,至少还要有个三五年,这个功夫朱由校根本耗不起。 两头都是自取所需,说实在的,这波顶多算养虎为患,虽然给了一个官身,也没损失什么。 日后随便找个理由,也能收得回来。 如果郑芝龙讲信义,给朕俘获一艘荷兰人的舰船,那可就是血赚了,要知道,历史上可是让人家全身而退了! 这艘舰船,就是大明海军崛起的开始! 想到这里,朱由校沉下心思,睁开眼睛,瞥向门口,淡淡说道: “准了,让兵部去弄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7节 见王朝辅离开,朱由校实际上有些欣慰,那些东林大佬被拿下之后,阉党把持的兵部,倒是能正常运转。 说白了,就是从以前啥用没有,还专门和你对着干的时候,变成现在可以给朝廷办事了! 如果以后都能这样,武选司从兵部拿掉的事儿,也可以先放放了,要是能直接让兵部为自己所用,倒也省得一番力气。 第二百四十二章:招安“郑芝龙”(上) 宣旨太监,叫做王承恩。 要不说有些人他历史上能做大是有原因的,敢拼才会赢,上回随口问了个名字,加上这货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朱由校想不把他记住都难。 这次派他到这么远的地方宣旨,一是看看这个王承恩到底几斤几两,二就是锻炼一下,让他见见世面。 要是王承恩单凭和朱由检的关系才在做到那么高,本身没什么能耐,朱由校也不会委以重任。 没人有那个钱财和功夫去养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人,就算他是王承恩。 王承恩从京师受命出关时,心中高兴难耐,他也知道,这是皇帝的试探,也是自己的一个天赐良机。 王朝辅为什么能得到皇帝信任,在乾清宫管事牌子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两年,靠的就是体察上意,能懂事也会办事。 王承恩领了京营二百士卒,带着十几名缇骑,一行人竖起高招牌,大张旗鼓往福建而去。 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这次朝廷是去招安那个叫郑一官的海寇,形式上不能落下,要给足他面子,也借着这次机会,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郑家洗白了! 郑家人想不想洗白,这个事情朝廷管不着,主要就是得给他强行洗白,抓住他们的小辫子,往后要是敢反叛,天下人还不得给郑家人骂死! 这个时候的明荷澎湖冲突,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南居益虽然出身东林,但人称窃柄的东厂厂公魏忠贤却并没有把他从福建巡抚的位子上拉下马。 魏忠贤做事是有根据的,袁崇焕是孙承宗门生,孙承宗不用说,虽然没有派别之分,却也是看不起他阉党。 但魏忠贤还是给袁崇焕推波助澜,在天启皇帝面前举荐,这不是因为当时袁崇焕送的那幅名图,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觉得袁崇焕是有些能耐的。 至于日后和袁崇焕、孙承宗决裂,这也是因为二人不顾皇帝反对,动员朝中群臣,三番两次的推荐在辽地施行“宁锦防线”的战策。 皇帝对这所谓的战策毫无兴趣,作为鉴定的帝党——“阉党”,魏忠贤在最后给袁崇焕进言一次,做到仁至义尽以后,及时划清了界限。 在大事上,魏忠贤是永远向着天启皇帝的,这是他为人处世的原则,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天启王朝是绑在一起的。 此时的福建,已然没有什么战守之争,军民其心,集全省之力抗击“红毛番”的侵略。 但令人觉得好笑的是,福建一省,也就只是能堪堪与这三十余艘香料群岛来的荷兰殖民队,打个平手而已。 说白了,这不是节气问题,这是舰船的火力和航海技术,实在是跟人家没法比。 郑一官在漳州港口停泊,却遭荷兰舰队突然袭击,荷兰人的背信弃义,让他大为恼火。 借着这次契机,郑一官和福建巡抚南居益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那就是朝廷给郑家正当行商之权,郑家可以替朝廷作战。 这个时候,郑家与朝廷,还只是雇佣性质的关系,各取所需而已。 但是双方都低估了荷兰人要在大明打开通商渠道的决心,当第一批十几艘舰船的荷兰殖民队在福建水师与郑家的夹攻之下,连连败退之时。 香料群岛那边,迅速集结了另一支同样规模的舰队,十几艘战船,扬帆出海,很快就抵达澎湖。 这两支荷兰舰队加在一起,不过三十几艘大小战船。 但就是这三十几艘战船,不仅封锁了福建的漳州港,还几乎让福建沿海全部的海事陷入停顿。 换句话说,他们封锁了整个福建沿海! 面对这样的局面,郑家在小试牛刀几回,被荷兰舰队用坚船利炮打回来以后,便就销声匿迹,绝口不提助战之事。 郑家没了动静,福建水师压根连福建港都出不来了,干脆被荷兰人堵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忍气吞声。 这个局面,也是朱由校没有料到的。 一切事情都有它的走向,历史上朝廷没有与郑家合作这么早,朱由校当时想着,和郑家合作,能迅速击退荷兰人,降低损失。 却没想到,蝴蝶翅膀扇出了另一个结果,郑家的提前背叛,彻底激怒了荷兰人的远东殖民总督。 为了打开大明这个极有价值的通商渠道,这位总督在经过周密的计划以后,决定在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周旋的同时,向澎湖增派另外一支舰队。 这是历史上荷兰人舰船数量的两倍! 原本南居益就用了数年的时间与荷兰人斡旋,损失无以估量,才堪堪击退荷兰人的一支舰队,让他们全身而退。 一下子多了一倍的荷兰舰队,南居益搞不定了,福建也吃不消了! 换句话说,第二支舰队一到,福建就连互有胜负也做不到了,完全就是被压着打,连家门口也出不去! 南居益称得上爱民如子、清正廉洁,其战略部署,与武将之间的关系,亦足称各地文官武将的典范。 在与荷兰人周旋这半年时间,他几乎日夜都在挑灯夜战,虽未执刀,却以笔墨安民。 有的时候,又要与福建总兵俞咨皂讨论战术、巡视港口,向各地将校询问海防情况。 闲暇时,他则潜心做学,将同荷兰人战斗后获得的经验编撰成笔记,以供日后或沿海各省将校阅览。 当然,除了做正事外,这名福建巡抚还做了一件震惊了荷兰人和整个福建的大事。 在荷兰人第二支舰队增援抵达澎湖,修筑堡垒的时候,南居益在福建下令,将上次扣押的荷兰人代表团全部斩首。 这些荷兰人的脑袋,至今还被悬挂于门楼之上,用以提振军民抗荷士气。 作为一个文人出身的巡抚,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俞资皂知道,这有多不容易,这个消息传出去,南居益会被同列东林的同僚所瞧不起。 南居益已经尽了最大努力,荷兰人增兵后,他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此时凭福建的力量,完全不能与荷兰人抗衡。 不过所幸,福建后面,还站着大明帝国。 “什么荷兰人的战斗力强?他们的战斗力强,东南沿海就不会被我们把控如此之久!” 郑一官位于自己的旗舰甲板之上,背后则立着一杆朝廷花费极大力气才研制出来的遂发枪。 这杆遂发枪是郑一官从荷兰人手里购买而来,他手下的“海寇”,几乎人手配备了一把。 这种遂发枪,是荷兰皇家海军前两年才装配的制式武器,稳定性极高,比目前军器司研制出来装配边军的新型遂发枪作战能力更强。 第二百四十三章:招安“郑芝龙”(下) 海风越过水面,发出瑟瑟呼声,天空中的一轮圆月,映出平静的海平面下,隐藏着的波涛汹涌。 今日,这里正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 因为福建沿海基本已经被荷兰舰队封锁,商船不出,连大明水师都无法靠近,所以这次的招安仪式,选在了浙江温州府。 温州府接到命令后,很快做出了基本动员。 官府下发告示,温州府当地拥有《京报》专刊权的报房,也“应邀”配合官府,积极宣传郑氏将要受朝廷招安的事情。 为了扩大影响,温州知府衙门在告示中规定,招安仪式那日,凡是前来观看的百姓,户在三口以上的,除面天启三年全年的各项税额。 手中商船数量二十家及以上的海商,凡是在观看后署名者,未来三年,在温州府港口有优先运货权。 何为优先运货权? 因为是海寇出身,郑一官之前向福建巡抚南居益索要的,不过是是海商们自古以来的行商权利。 行商权以上,便是各家海商都关注的所谓优先运货权。 拥有这项权利的海商,将在未来的三年之中,成为朝廷的“皇商”。目前海商之中,最令荷兰人头疼,也是让海商们牟取暴利最多的,便是丝绸。 自从天启元年册封皇后以后,前往各地挑选皇后的司礼监太监李实因此得立大功,被朱由校下放到当时正在闹事的苏州织造任提督太监。 至今二载已过,李实已在苏州府发展出了第一批大明皇商,皇商们存在的价值,是为朝廷控制各地丝绸流转的方向。 天启年间,魏忠贤佐政,东林党人声称的所谓“阉党”势力崛起,逐渐遍布天下,除苏州织造是皇帝亲自派人以外。 其余南直隶各府的织造局,都被阉党所据。 这些阉党成员,明着替所谓的权阉魏忠贤办事获利,暗中的作用,却是发展了一大批依赖皇权的“皇商”。 各地制造局、督办司联手,把控了丝绸从种植到产出的全过程,普通商人想要得到,只有两个选择。 一,付出高昂的代价,二,成为皇商。 一旦成为皇商,他们就将得到朝廷支持,转卖丝绸更加容易,跑海送货也会得到当地水师的护卫。 当然,水师护卫现在朝廷基本还做不到,因为水师的战斗力很弱,沿海还能稍稍遏制一下装备低劣的海寇。 离开领海后,不说西方人的各殖民者、掠夺者舰队,就是一些实力稍强的海寇,都会对朝廷水师造成不小的损失。 最初尝试全程护航后,各地官府损失都有不小,很快就逐渐改变政策,变成了象征性的沿海护航。 这一点,也是朱由校致力于发展的地方。 但是,一切都需要一步一步来。 大半个江南的丝绸,只要有朝廷的转运优先权,别人专卖三趟,他们可能走一趟,就可以获取相当的利润。 朝廷则可以抽取关税,掌控货物,可谓双赢。 现在南方各港口的海商想要运输丝绸专卖到西方,已经不得不从皇商手上进购丝绸。 当然,天启二年下半年以来,成为皇商的条件也愈发苛刻,不是说谁都能成为皇商,得到特权。 这次在温州府大规模吸纳皇商,在海商圈子很快造成了极大的震撼,许多人就连货也不运了,来温州府港口观看郑家的招安仪式。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朝廷对这事如此重视,反正不需要付出什么,又能得到对丝绸的优先专卖权,何乐而不为呢? “一官,你看。”郑鸿奎走到郑一官身后,眼神凝重:“不过是个福建漳州口守备的官职,怎么这么多人?” “怕是朝廷的搞的鬼,想绑住我。”郑一官也看见了,神情之中,看不出一点得到招安的喜色: “本想着尽量低调行事,这样一闹,满天下尽知,我郑一官抛弃李旦,受了朝廷的招安。” “李旦气量狭小,该是也要因此与我反目成仇…” “朝廷这一手,实在高明,这是把我们按在火炉上烤。”郑鸿奎点点头,纳闷道: “会不会是那南居益出的主意?” “不知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8节 郑一官很诚实,他如今年岁不大,但却十分老成,眼眸望向深邃的大海,装着许多同龄人都没有的想法: “这次招安,是我们郑家得了好处,朝廷也来了这么一手,搞个哑巴亏给我们,算是平局。” 郑鸿奎性格优柔寡断,此时往见前方许多在岸边等着看笑话的海商和百姓,事到临头,突然变得有些犹豫、退却,询问道: “那,还招安么?” “为什么不招安?” 郑一官仿佛十分纳闷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看了一眼,但也转身耐心地解释起来: “朝廷搞出了这么大动静,即便现在掉头回去,李旦也势必要找我问罪,朝廷和李旦,我们总要先占着一边。” “有道理…”郑鸿奎若有所思。 郑家的船队很快接近港口,前来迎接的不是温州府本地官员,却是一名俞资皂手下的福建海防游击,唤做王梦雄。 王梦雄,福建邵武府将门出身,先祖随永乐皇帝靖难立功,世袭大金沿海守御千户所千户官身。 其父王韬,为福建本地小有名望的将领,为俞大猷得力部下,屡立战功。后戚继光移兵福建,继续清剿倭寇,奉俞大猷之令,配合戚家军作战。 于横屿岛一战,戚家军包抄部队未到之时,精确判断出涨潮之日,率兵连日奔驰,大破倭寇小野三次郎。 戚继光也曾评价,时任海防游击将军的王韬的及时增援,为自己布置战局、全歼倭寇,赢得了充足的时间。 王韬晚年得福,生育一子,取名梦雄,后于万历初年去世于家中,官至福建副总兵、镇东卫指挥佥事、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他想不到,自己奋战一生,先后与俞大猷、戚继光歼灭了倭寇,自己儿子,却又要与俞大猷之子,与西方殖民者继续战斗。 王韬死后,朝野上下并无波动,只是最后万历皇帝下诏,荫其一子成年后加锦衣卫千户,算是聊慰在天英灵。 此子,便是眼前的这个王梦雄,如今俞大猷之子俞资皂的得力部下,奉命前来与郑一官接洽。 俞资皂自己不来,也是出乎了郑一官的预料。 朝廷这次,可谓是让郑一官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场面办挺大,消息传挺广,结果来接人的只是个福建本地的游击将军。 这相当于啪啪打脸啊… 第二百四十四章:漳州守备“郑芝龙” 战船云集,众人观望,温州府港口声声喧嚣。 郑一官与朝廷的福建海防游击将军王梦雄做了不卑不亢的礼节,顺着踏板走下船,道: “王将军,俞镇台呢?” 镇台,是沿海一带对总兵级别将官的尊称。 王梦雄也知道,他这是明知故问,神色不动,先是笑呵呵将郑一官、郑鸿奎等人接下来,才道: “红毛番的攻势太紧,走不脱身啊。” “攻势?”郑一官瞅了他一眼,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看向周围,颇有嘲讽意味地道: “朝廷为今日,可是做足了一番功夫吧!” “招安郑家,这种事抚台大人怎敢怠慢,来人,上茶!”王梦雄说完,将手一招,随即走来一名端着茶的侍女。 郑一官看了看所处位置,就在港口边上,围观众人触目可及之地,便也知道南居益如此安排的用意。 他在早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水,呷了一口,道:“好茶,解渴。” 等待宣旨钦差的这会儿,郑一官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就没在眼前的朝廷众人身上待过,一直是四处流连忘返。 王梦雄则不同,他几乎是死死盯着眼前这位“海寇”头领,想要将他看透一般,须臾,问道: “不知受了招安以后,郑老弟想要用什么方法破敌呢?” “事在人为。” 郑一官说完,回身看了王梦雄一眼,旋即低下头,淡淡一笑,反问: “王将军,您说辽地作战,本来势单力孤的女真蛮夷,为啥能屡破我重兵屯备的重镇城池?” “此话何意?” 王梦雄眯起眼睛,将脸拉了下去,他觉得郑一官这话里有话,是在侮辱朝廷作战能力不如建州蛮夷。 “随便问问。” 郑一官自幼随李旦横行海上,杀人不眨眼的海寇自己也砍过,自不犯怵,说完,将茶轻轻放回了侍女的端盘上。 “贵在有汉奸投靠,为其施计用谋,假扮边军,以假乱真!”王梦雄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随即冷笑: “莫非小兄弟的计策,就是假扮红毛番?” “长得也不一样,语言不通,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敢问汉人和女真蛮子长得一样吗,汉话又有多少女真蛮子会讲?”郑一官不以为意,似乎早已胸有成计。 “咱大明的皇上胃口很大,不仅要击退荷兰人,收复澎湖,还要俘获一艘战船!” “要想如此,也得施计用谋,找一些荷奸。” 这时,郑鸿奎突然挽起袖子,撸着胳膊,叫嚷道: “那我们干脆就趁热打铁,集中船队,假扮成红毛番,明天就去攻打澎湖,收复失地!” “明天?”王梦雄连连蹙眉,道:“要是能用数量取胜,朝廷的水师足矣战胜红毛番,要你们郑家来有什么用?” 说话间,不远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支队伍打着红艳的高招旗,却是姗姗来迟的京师宣旨太监到了。 王梦雄赶紧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上前去,笑道: “福建海防游击王梦雄,见过公公。” 来的这位公公也姓王,所谓几百年前是一家,也对眼前这位第一眼见到的武将十分亲切,双手插在宽袍大袖里,微微欠身,说道: “王将军世代为朝廷防御海波,辛苦了。” 王梦雄也不自傲,只是说话间,微微瞥目,留意着身后郑氏等人的动静。 “这些都是应该的,食国家之禄,就该为国家出力,不然,又与那些海岸劫掠商队为生的海寇有何区别?” “这位、就是郑一官了吧?真是年少有为呀!”王承恩在几名缇骑的陪伴下上前,眯着眼睛,看不出表情,笑呵呵说道。 郑一官看见他身边这些个穿着华服的锦衣卫,那一个个目中无人的模样,心里就来气。 但一想到今日来此目的,便也按住口气,微笑道: “正是在下,见过公公。” “咱家出京之前,陛下可没少嘱咐。” “哦——?”对皇帝的话,郑一官倒是显得十分热衷,笑着问道:“陛下说我什么?” “陛下说,郑氏能归顺朝廷,为朝廷击退红番、剿灭群寇,这是沿海百姓之福,也是大明江山社稷之福。” “咱家可是对你羡慕的紧呢!”王承恩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但郑一官脸上的笑容却戛然而止。 这死太监一番话,看似是皇帝对自己恩典深重,但却是话里藏刀,有些话传出去,是可以杀人的! 剿灭群寇,我郑一官何时说过要替朝廷剿灭海寇了? 这话要是传到别的海寇那儿,郑家岂不彻底和朝廷绑在一起,再也难以挣脱束缚了。 郑一官冷静地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王承恩诧异地看他一眼,手仍在宽袍大袖里插着,道: “这还不羡慕?咱家虽入宫不久,但据咱家对陛下的了解,这是日后是要对你加官进爵呀!” “加官进爵?”郑鸿奎愣了一下,随即急迫地看向郑一官:“朝廷这是要给你封侯拜将啊!” 加官进爵,这是多少男人的梦想。 便是郑一官,初听见时,也恍惚片刻,但转念一想,此时这位龙驭天下的少年皇帝,真能因为受了招安,就对自己如此信任? 他沉吟片刻,即恢复神采,抱拳道: “臣谢过陛下信任!” 王承恩显然为眼前这年轻人极其冷静的头脑所惊,不过也是很快就恢复如常,站在那动也不动,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郑一官,接旨吧?” 闻言,郑一官连忙率领郑鸿奎及身后郑氏众人,伏跪在地,静待宣旨,余的看戏海商、百姓们,也都仓皇跪倒一片。 很快,全场都变得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停泊在港口中战船上鲜艳的军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郡国羽林之材,无不敢战,皆因文武与红番首战,致误封疆。 朕每念攻伐未张,国威未显,百姓受掳,痛心疾首! 在郑氏威望久闻于海疆,思视国若身家,抛弃李氏诸寇,主受招抚,朕心甚慰。 红毛番窃据澎湖,锁我海疆于漳州,每过一日,遗祸甚重,沿海百姓深受其辱,国宪不存,朕岂能忍? 兹授郑一官为漳州守备官,加武平卫千户。授郑鸿奎为铜山所守备官,领百户。 万望继续为国效力,如能击退来犯之敌,扬我大明国威,朕将不吝赏赐,升官赐爵,不在话下。 钦哉!故谕。” 郑一官此生还是头回在如此隆重的情况下接受皇帝旨意,受到招安,这也就代表着自此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唾弃的海寇。 郑家,被这个帝国接纳了。 此前心思不论如何,起码在这一刻,郑一官满脑子想的,都是紫禁城那位素未谋面的天启皇帝。 他赶紧将圣旨接到手上,恭恭敬敬地拖住,高呼道: “臣郑一官,接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89节 第二百四十五章:各有心思 经过了昨日声势浩大的招安仪式,郑一官略微激动的内心,也平静下来不少,他坐在自己的船里,感受着航行在大海上带给他的摇摇晃晃,将目光投向桌上的那份圣旨。 圣旨,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在这时大部分人眼里,当朝天子一卷圣旨的恩赐,无异于天书降世,轻而易举可以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可是现在,郑一官看着这卷圣旨,觉得它是那样可怕。 这份圣旨上,皇帝不仅如约封了自己,还额外奖励郑鸿奎一个铜山所守备,世袭百户。 他看得出来,自己这个四弟,从那时起的眼神就变了,就在今早,竟然与自己不辞而别,兴冲冲去铜山所上任去了! 想到这里,郑一官攥紧拳头,恨恨锤在桌上。 他对自己这个四弟有些失望,郑家莫非就这点志向,做个朝廷的世袭千户、百户,一世守备? 自己死后,郑家又能留下什么! 如今,自己叔父李旦的势力,还有舅舅黄程的势力,全都不是郑一官预想的终点。 守备,这个官衔郑一官从来看不上,他的野心从来不止于此,他要带领郑家称霸整个东南海域! 正想着,黄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道: “一官,又有几个人,私自乘船去了铜山所找郑鸿奎了!” 郑一官闻言松开紧紧攥着的拳头,苦笑:“人各有志,眼下受了招安,往日的海寇们都被朝廷宣扬误导,都与我为敌。” “郑家处在最艰难的当口,连李旦都在日本发了通告,说要与我断交,他们忍耐不了无根漂泊的海上生活,去跟着四弟干也挺好。” 黄程是如今比较大的几支海商之一,俗话说娘亲舅大,毕竟是郑一官的实在亲戚,听说郑一官陷入如此窘境,第二天就赶来温州港相助。 他坐在郑一官身旁,语重心长道: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就一直被朝廷绑着,当他们清剿海寇,对抗荷兰舰队的拳头么?” 郑一官眼神依旧坚定,回道: “眼前只有一条路,要同荷兰人彻底撕破脸皮,动用全部资源,尽快击退荷兰人,对了,还要俘获一艘完整的战舰。” “俘获荷兰人的战舰,这可不容易,朝廷要求的?” 黄程倒吸了口凉气,他经年航行海上,见识过西方各国的商队,自然知道以眼下的能力,想要俘获一艘西方战舰有多困难。 “算是吧…” 郑一官最近正为此烦心。 想要收复澎湖、漳州口,将荷兰船队击退,这很容易,但是俘获一艘他们的战船,这就需要动点脑筋了。 荷兰人不是傻子,他们该跑的时候绝不含糊,而且只要对方想跑,无论郑家船队还是福建水师,绝对拦不住。 要是追击,极有可能在深海被对方转头击溃,然后再围困港口,到时候别说俘获,连击退都难了。 他不知道那位皇帝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压根就不懂海战,刚招安后就给自己出了这样一个难题。 “我看,咱们干脆就直接一鼓作气,先灭了封锁漳州口的这些红毛猪的船队,然后再联合朝廷,动用水陆大军去围困澎湖,还不怕打不下来?” 郑芝豹开腔了。 他是郑一官的五弟,同郑鸿奎心系朝廷,不愿做海盗不同,这小子对朝廷根本没有什么向心力,无论给他多大恩典,基本也是会跟着郑芝龙一条道走到黑的。 借助历史上郑芝豹的尿性来看,朱由校也知道自己拉不回这匹脱缰的野马,所幸就将他放养,一点儿恩典也不给。 倒是郑鸿奎,必须要往这边拉一拉,他心系朝廷不假,跟日后民族英雄“郑成功”的私底下关系,比他爹郑一官都亲。 朱由校还想着,日后靠着裙带关系,把郑成功弄过来。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的郑一官还没娶妻,郑成功怕是还在娘胎里没来得及见见这个伟大的世界。 “这么简单就好了,你这根木头,不要说话。” 黄程对郑芝豹的态度,完全就是长辈教训的语气,再望向郑一官,却像个属下,用建议和安抚的口吻说道: “朝廷要的是一艘荷兰战船,好让他们能研究别人的武器装备,贸然进攻,吓跑了荷兰人,上哪去弄一艘战船来?” 郑芝豹一屁股坐在边上,嘟囔着: “行行行,你们说,我听着,指哪打哪!” “想俘获一艘荷兰人的战船,这倒也不难…”郑一官思量半晌,忽然笑了,道:“荷兰人派来澎湖的这两支舰队,主力都是三层桨帆战船。” “这种船近海能力出色,所以十几艘朝廷水师,也难摸到一下,可一旦要是被赶进了深海,桨帆船的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荷兰人所依仗的,无非是那两艘盖伦战船。” 说到这里,郑一官冷冷道: “咱们就给皇帝一份大礼,给他弄一艘盖伦船回来,换取东番诸岛作为咱们郑家的起家基地,这买卖划算吗?” 郑芝豹刚要说话,想到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在那憋憋屈屈,敢怒不敢言的,倒像个小娘们。 黄程没理会那个愣头青,眼前一亮,道: “好倒是好,朝廷能同意吗?” “天高皇帝远啊,袁崇焕区区一个宁远兵备,在辽地就能三番两次的君有命而不受,东番这么远,朝廷管的过来吗?” 郑一官哈哈大笑,仿佛抓到了什么机遇,道: “再者说了,东番那一带,遍地都是土著,朝廷虽然设置了官渡,但是也从没去特意管过。” “我去帮他管管,这怎么了?” “好!这样就好了。”黄程抚掌大笑,然后问: “只是那两艘盖伦船,全都停在澎湖的荷兰人城堡外,有点动静就会跑,如何俘获?” “这正是我正要说的!” 郑一官站起来,带着两人来到甲板上,感受海风吹拂,顿觉心旷神怡,指向远方平静的海面上,道: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 “这回与荷兰开战,朝廷定是支持我们郑家的,那就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多利用福建水师,减少我们船队的伤亡。” “派人去找南居益,告诉他我的计划。” “先功漳州,再取澎湖,最好能调动整个福建的海陆大军,要么不战,要么,就要一战而定,不给荷兰人逃跑的机会!”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郑芝豹低声嘟囔,显然十分不服:“不还是先打漳州,然后进围澎湖么?” 闻言,黄程瞪了他一眼,吓得这小子赶紧装傻充愣。 郑一官倒没怎么样,只是负手站在加班上,微笑道: “这是告诉南居益的,也是故意告诉给荷兰人的,我们郑家,自有自己的战术去拿下澎湖。” “福建水师的战力指望不上,有些事儿,还得咱们郑家船队来!” 第二百四十六章:到嘴的鸭子飞了 “集结水师突袭漳州口,郑一官给的办法就这个?” 福州巡抚衙门,南居益看着属官递上来的手书,愈看愈是冷笑,本以为这个郑一官有多大能耐,没成想,给出的也就是这种低俗计策。 “俞镇台,你过目一遍?” 俞资皂从南居益手中结过这份郑芝龙亲笔手书,看时也是频频蹙眉,半晌才道: “抚台,郑一官说要我们全力进攻漳州口外的红毛番舰船,他们的郑家船队,负责打击澎湖出来的援军。” “现在怎么办?” “还要仰仗俞镇台,从速调集福建水师及水军兵士,有郑家阻截红毛番的援军,想要击退漳州口这十几艘船,倒也不难。” 南居益说完,俞资皂也没有提出反对,正要就此敲定,底下一人却是没有忍住,提醒道: “抚台、镇台。”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人闻讯向下看去,果见左右两列文官、武将之中,一人出列,正对他们抱拳行礼。 俞资皂看了看南居益,后者看见是将门出身的王梦雄,也就静静点头,道:“王将军有话直说。” 王梦雄即道: “回抚台、镇台,我曾去过温州港,与那郑一官有过一面之缘。朝廷招安的场面不可谓不大,可他却全程淡然,接旨时,方有片刻变化。” “末将以为,郑家此策,必不会有那么简单。” “胡闹——”南居益凝眉,话中略带斥责: “郑家既已受了招安,便是朝廷官员,你我同僚,岂能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如若不然,郑家必遭天下共击之!” “满厅的文武大员,就只有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看出了端倪不成?” “末将不敢!” 王梦雄有些惶恐,赶紧躬身歉礼。 南居益说话时,俞资皂望了这边一眼,见文武众人皆是议论纷纷,便轻咳一声,道: “梦雄,还不退下!” 王梦雄的提醒,南居益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根深蒂固的想法看来,这等海寇,受了皇帝如此大恩,招安为官一任,就该一心一意,思报社稷。 要是再成了海寇,朝廷岂能容他,天下百姓又岂能容他? 至于福建总兵俞资皂,也只是在厅上保了一下行事冒失的王梦雄,其实后者的话,他也有些想法。 但眼下地方政局,毕竟是文贵武贱,就算身为总兵,有些话却也不是那么好说的。 这种大事,还是让他们文官去做决定,自己负责指挥作战,到时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作战失利,自己因为没有提出意见,也不会担责。 众人分散回去准备以后,俞资皂独自找到海防游击王梦雄,告诉他以后不要在这种场合轻易表露与众人相悖的意见。 这一次能保得住他,那是因为南居益这个巡抚还算明事理,碰上那种小肚鸡肠的,死都不知怎么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0节 要知道,文官之中所谓的清正廉洁,受百姓爱戴,那不过是个人设,身处一地巡抚,这种封疆大吏的位子上,没有人会是小白。 王梦雄如梦方醒,连连感谢俞资皂的搭救之恩。 南居益的确因为那个姓王的海防游击,在大厅上,众人面前无视他这个巡抚刚刚做出的决定。 我这个做巡抚的都看不出来门道,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咋就看得那么深? 本抚才刚说了就这么办,转眼跳出来一个刺头,这是与我故意作对不成? 因为王梦雄出身将门,俞资皂又明显保了一句,加上南居益也识得大体,知道眼下击退荷兰人最为要紧,所以才没有计较,算是作罢。 出了正厅,南居益命人将前来送信的黄程接进偏房,设宴款待,详细聊了聊半月后两方一同合作,接触漳州口封锁的事。 席间,南居益从黄程口中得知,郑一官此举为国为君的深刻用意后,对郑一官的少年英豪深深敬佩。 于是宴席一散,又把黄程交到自己住处,想要结交。 黄程是郑一官的舅舅,今年三十出头,从小就在沿海划船打鱼,虽然经年跑商的,却也是身强体壮,目光炯炯有神。 入厅间,黄程也在打量这位人人爱戴,号称清正廉洁,敢执刀上城的福建巡抚。 落宾主座之后,有结交之意的南居益又打量一番黄程的穿戴,命仆人端上一盏清茶,问道: “黄兄,看你这副打扮,想必也是个能舞动大刀的汉子喽?” 黄程地位毕竟不如堂堂的福建巡抚,朝廷的封疆大吏,闻言嚯地起身,回道:“抚台过奖了!” “小人自幼随先祖在海边渔猎为生,跑商多年,体格早就中看不中用了。如今,倒是喜欢上了读四书五经。” “若不是年龄原因,也定要参与一番科举,试一试,便就不枉此生了。” 这话,说到南居益心坎上了,连手中茶也顾不上喝了,哈哈大笑道:“郑一官能有你黄程这样的舅舅,本抚也就放心了,肯定错不了!” “抚台太抬举小人了…” 黄程嘿嘿赔笑,尽量将姿态放得越低越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可是从前素未谋面的两人,此刻却有如老友相见,越聊越欢。 黄程海商出身,常与各国的政要名流,还有一些心狠手辣的海盗打交道,谈话间是无孔不入,这位福建巡抚喜欢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什么自己喜好读书,厌恶武夫,特别佩服那些科举入仕,身有功名的举人、进士,听的南居益是恨不能早见,就差当场拜为忘年之交。 不过最后关头,南居益明显清醒了一下。 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聊的再投机,那也不能直接发展到那样的地步,怎么说,自己也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南居益正色起来,缓缓说道: “日后朝廷难免要与荷兰人争夺香料群岛的贸易。今日喊你来,一是互诉衷肠,二便是想等击退了荷兰人,差你去香料群岛,为朝廷发展贸易。” 黄程本来还纳闷,怎么这巡抚说着说着就不说了,莫非之前的投机全是装的,刚想到这里,就听见这话,即又是兴奋起来。 香料群岛的贸易,这可是一大块香馍馍! 这一兴奋,难免有话欠了些考虑就脱口而出。 黄程面色上带着些许急躁:“小人正有此意!” “一官为朝廷效力,阻遏荷夷,我待在此处无益于战局,莫不如明日就差小人去香料群岛,也好提早打好基础。” “明日?” 南居益愕然,随即觉得有些奇怪,这黄程似乎有些太热心了,他思量半晌,缓缓道: “太急了…” “你先留在福建,此事待击退了荷兰人,再说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这就是大航海时代 回去的路上,黄程一肚子后悔。 之前多方努力,下足了功夫,眼见就要把香料群岛的首批贸易权拿到手,却没想最后关头马失前蹄,说错了一句话,就被那生性谨慎的南居益反应过来,堵了自己的路。 眼下,朝廷虽然经过苏杭各地织造局,大力发展了一批所谓的“皇商”,成功把控了丝绸通往西方的贸易。 但是眼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明向国外的贸易,其实还是一潭死水,丝绸一种货物的大力发展,并不能带动全国贸易。 这也就说明了,大明向西方贸易的中间人还没有出现,而通往西方,超过半数的货物都要送往香料群岛和东南亚。 这一整块蛋糕,还没有人去动。 这个中间人和织造局的那批皇商不同,拿下了香料群岛的贸易权,就相当于用贸易打开了通往西方世界的大门。 如果日后运作得当,甚至可能会成为大明与西方贸易的第一人! 商人无利不起早,做海商的经年航行在缥缈的大海上,一年也不回不了家几趟,相比一般的商人,更累、更危险,还被人瞧不起。 他黄程不是第一个看出来这份机遇的人,其他规模较大的海商,也有不少人看了出来。 现在这个天启皇帝,虽然年幼,但眼光却异常毒辣,而且看得长远。 从织造局近几年的不断改制上,凡是稍稍精明一些的人都能发现,朝廷不会局限于目前的丝绸贸易,日后一定是会大力发展贸易的。 丝绸、茶叶、瓷器…,各种东方货物,都会源源不断的运往西方! 眼下这个时候,正如同东汉末年时的天下局势一样,每一天都不能浪费,最近十年之内,大明肯定有一名商人被朝廷选中,从而主导整个东西方的贸易。 黄程希望,这个人会是自己! 他从未离自己的梦想如此之近,可却仅仅因为一句话的处理失当,又是黄粱一梦,失之交臂! 可能是先前南居益的喜悦,让黄程一时忘了眼前这位福建巡抚,并非是表象上看的这么简单。 黄程走后,南居益面色上的笑容一下子凝滞住,默默喝了口桌上早已泛凉的茶,问: “这个黄程,杨千户觉得如何?” 应声从屋内的黑影中走出了一人,鹰钩鼻,方方脸,腰间悬着福建总督办司的令牌。 所谓的杨千户,特意撩了撩腰间的令牌,然后旁若无人且毫不拘礼地落座于方才黄程坐过的凳子上,道: “他怎么样,抚台比我更清楚吧。” 二人相视一笑,可是南居益的笑容中,分明透露着对眼前这人深深的忌惮和难以名状的畏惧。 杨寰,历史上在阉党“五彪”排位第三,现锦衣卫千户,隶北镇抚司田尔耕帐下,任福建总督办司下属漳州督办司大督办。 笑了一会,杨寰忽然脸色一冷,嘿嘿道: “看来,是要另找人选了。” ...... 黄程与福建巡抚南居益很一见如故的消息,用龙卷风一般的速度,席卷了大明江南半壁的海商圈子。 一些不明所以的,一般也就只会嫉妒和羡慕,当做饭后闲谈之资而已。 有些人却一眼就能识破黄程与南居益交好的“险恶”用心,自然是危机感倍增,开始到处托关系找门路,想要先黄程一步,拿下这么个蛋糕。 这里头,就有这么一名眼下还毫无名气,稍有资本的海商,唤做许心素。 许心素,福建泉州府同安人,明朝末期海商兼海盗代表人物,与日本华人海商领袖李旦是结拜兄弟,长期交好。 李旦在日本打拼时,许心素一直在泉州、漳州等地构建货源网络,而后将李旦所需的丝绸等商品运到台湾,再转于李旦之手。 因此,许心素虽然在东南海域籍籍无名,鲜少人知,却成为眼下台海贸易的大海商之一。 天启二年初,大明与荷兰在福建沿海的冲突加剧,随着荷兰人做出入侵澎湖、圈地筑堡,这种明显的侵略行为,双方的态度开始急速交恶。 新上任的福建巡抚南居益,为逼迫荷兰退出澎湖,许诺可以在漳州港进行贸易。 但荷兰人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们拒不谈判,不断派出代表团做假意和谈,但却在暗中调遣舰队,封锁漳州沿海,劫掠商船。 福建当地将事态的严重上报京师,天启皇帝非常重视,下旨令福建水师插手此事,绝不后退一步。 自此,大明与荷兰的贸易冲突,诸部演变为侵略与抵抗侵略的战争。 荷兰人侵占澎湖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桑蚕茧缫丝后所得的真丝,又称生丝,是目前西方上流贵族阶层,极度宠爱的奢侈品之一。 荷兰东印度公司受到王室和贵族的压力,开始大力采购真丝,但自从天启元年司礼监太监李实就任苏州织造局提督后。 大明国内的真丝产出,逐渐被朝廷所控制,荷兰人想从大明购买真丝或者丝绸,只有很少一部分的海商会毛线出售。 绝大部分的货源,都掌握在与朝廷合作的“皇商”手中,这就造成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得不开始与皇商合作。 与此同时,万历四十八年以来,督办司加增的关税,不仅令国内海商不满,而且真切损害到了荷兰商人转运后获得的利润。 因荷兰东印度公司经费有限,加上眼下购买真丝,完全由大明朝廷一口价,贵的离谱,他们不得不缩减购买真丝的数量。 到天启二年初,荷兰王室成员以及贵族,再度向东印度公司施压,期望从大明购买更多的真丝,制作成各种奢侈品,以满足上流社会流通。 这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比历史上提前入侵澎湖的原因。 还不仅如此,他们还做出了封锁漳州港,再派一支舰队增援,这些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事情来。 相比于历史上的开放港口通商、侵占台湾的意图而言,这次的荷兰人来势汹汹,想要的好处更多。 说白了,这场战争,相当于荷兰要用武力,强行逼迫大明放宽真丝的输出,给他们更优惠的价格以及关税。 然而朱由校答应吗? 答案肯定是让他们滚蛋! 花费两年,一点点的,好不容易控制了国内的丝绸产出,就是给你们荷兰人做嫁衣的? 想都别想! 甚至,朱由校还想借此机会,研究一下荷兰舰队的构成,短期内造不出来来坚船利炮,发挥聪明才智咱仿造还不会? 这次的澎湖之战,不能失手,一定要打出大明在国际上的威风,一定要把荷兰人打疼,顺带着,研究一下他们的坚船利炮。 日后,好用他们自己的坚船利炮,轰开他们的国门!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这个许心素了。 荷兰人入侵澎湖后,很快就注意到此时最大的“大明-日本”贸易头领,李旦。 但是李旦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在日本娶妻生子,基本一直住在日本,东厂一直想抓都找不到人,更别提荷兰人把他“请来”谈谈贸易问题了。 这怎么办?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1节 很快,荷兰人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是李旦的好兄弟,眼下台湾一带的大海商,许心素。 许心素也是倒霉催的,刚到澎湖,就赶上荷兰人入侵,顺利成为荷兰人迫使李旦将贸易引往澎湖的人质,遭到扣押。 但有时候,一个人的脑回路你是不懂的。 这次人人都在看笑话的经历,放在许心素这里,却成了他脱离李旦,与荷兰人搭线的一个契机。 李旦的仗义,在他这一文不值。 在被荷兰人关在澎湖堡垒的这些日子里,许心素是一点没闲着,居然利用自己两岸贸易商的身份和经验,逐渐取得了荷兰人的信任。 第二百四十八章:都来分蛋糕 万历九年,荷兰通过独立战争,摆脱了西班牙的统治,虽然当时并没有得到西班牙的承认,但是从那个时候起,荷兰已经开始自己的崛起之路。 独立后的荷兰也急于像葡萄牙、西班牙那样,发展自己的海外贸易。 由于发生抢夺资源等贸易摩擦,荷兰同葡萄牙交恶,西班牙、葡萄牙的所有港口都开始对荷兰人关闭。 别无选择的荷兰人,只好自己重新寻找一条通往亚洲的新航路。 在爪哇和马六甲海峡两次海战中,荷兰舰队击溃了葡萄牙舰队,荷兰人这才开始飞速发展他们的海上贸易。 买卖做大了,就得有专门的管理部门才行,于是,二十年前,荷兰东印度公司成立了,他们的领头人被称为“总座”。 现任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叫做科恩,郑一官的理事职位就是他授予的,眼下率领两支舰队入侵大明的“总司令”高文律,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享有很高的声誉。 荷兰东印度公司,这可不是后世的那种“公司”。 虽然它形式上是一个股份有限公司,但它有自己的雇佣军,甚至可以发行货币,与其他国家订立正式条约,并具有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这些,都是荷兰王室为发展境外殖民地,授予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权利。 因为朱由校的一些操作,丝绸贸易在两年之内,逐渐被大明朝廷下属的“皇商”垄断,恰好这个时候,真丝已经成为荷兰贵族之间无法代替的奢侈品之一。 在国内的不断施压下,再加上郑一官的背叛,荷兰东印度公司总座科恩恼羞成怒,授权高文律可以封锁大明的福建沿海。 一场明荷贸易战争,不可避免的打响了。 ...... 福建水师在调动战船,打算同荷兰舰队来一场大规模的海战,另外这边,郑家人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 除了派出船队阻截支援漳州港的另一支荷兰舰队以外,郑一官也在做从内部攻破敌军堡垒的准备。 常年混迹于海上的他知道,西方人的堡垒要么等他还没建成就要打,要么就很难打得下来。 荷兰人建的堡垒,选在易守难攻的山头,倚临海崖,下面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派来的第二舰队。 在兵法上,这是大忌,但在此时需要尽快收复澎湖的大明眼里,却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郑一官担忧的点,就是突袭万一不能起到效果,让荷兰人龟缩到堡垒之中,就算是用人堆,短期内都很难取胜。 这样,就违反了速战速决的初衷,两败俱伤! 这个时候,意外滞留澎湖的许心素,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郑一官正在暗地调遣郑家船队和陆地上的兵丁,打算等福建水师解放漳州港以后,趁势收复澎湖。 正在准备时,一名穿着蓝色绸袍的海商前来求见,说是大海上许心素的亲生弟弟。 郑一官大喜过望,连忙放下手头之事,亲自与之会面。 来者一身海商打扮,到船甲板上后即脱去绸袍,置于一旁,吹拂着海风,行礼说道: “在下许可成,见过郑守备。” 郑一官现在是朝廷的漳州守备官,有了官身,地位不同,许可成与之见面,自然低人一等,做谦卑姿态。 况且就算不是如此,他此番前来,也是为从荷兰人手上救出自己哥哥许心素,借机立功于朝廷,以官府的力量,保护他们沿海行商。 郑一官倒根本不在乎这小小的守备官,轻“嗯”一声,即眼眸不断闪动,上下打量眼前这名海商。 见他脱去绸袍后,内中又是别有洞天。 许可成身穿豹皮背心,足蹬鹿皮脚靴,头上戴着鳇鱼皮制成的手工凉帽,一眼看去,不像海商,倒似个经年劫掠于海上的海寇。 “事情怎么样了,荷兰人那边怎么说?” 郑一官负手站着,静静询问。 许可成道:“我事前与荷兰人通信,想必是我哥哥已获得了他们的信任,所以十分顺利,叫我进堡谈合作的事。” “这次荷兰人处心积虑的,又想买什么?”郑一官转头,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来了兴趣。 许可成哈哈大笑,说道: “还不是为了生丝,荷兰人想从我许家的手上买到二百担走私生丝,还说可以预付全部银两。” 郑一官从很多人口中了解到此时西方有些国家的情况,当即冷笑一声:“呵,看起来,科恩是真被国内那些贵族们,催的没办法了。” “预付全部款项,他们就不怕你许家兄弟跑了?” 郑一官这话,显然有些看不起的因素在里面,许可成听了出来,但也只能尴尬一笑,全当做没听见。 “现在这年头,督办司查的严,就是咱们许家,这一段日子手上也压了些货,不敢轻易出海!” “如果被督办司得到消息,我们这边恐怕凶多吉少,哪敢硬接啊!” 许可成三十几岁的人了,如此卑躬屈膝的喊一个刚二十的小娃娃,话虽然说的果断,可是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郑一官向前走了几步,拿起一杆从荷兰人手上买来的火枪,笑着道:“这么说来,我倒要好好儿谢谢你了。” “要不是我郑家还有这几分薄面,你这趟是不会走了吧?” “郑守备这说的是什么话…”许可成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连声解释: “这趟本是为解救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沾了郑家的光,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敢有怨言?” “哈哈,你小子。” 郑一官忽然大笑起来,若有若无地问道: “朝廷的福建水师,已经在漳州港附近集结了,这一片可不太平了,救下许心素以后,你们打算去哪儿?” “还是在澎湖、夷洲这一带跑商吗?” 许可成哪能不知道郑一官这话中的意思,这是也看上了夷洲这一片朝廷管辖不力的岛屿,在和许家争地盘呢! 眼下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郑家有了福建行商的优先权,海上势力一定会飞跃式提升,郑一官又是漳州的守备,怕是连李旦都不能明着动手,凭许心素和自己,是根本斗不过的。 还是那句话,许家目前力量单薄,郑家又有朝廷庇护,本身势力也不弱于他们,还是得找个靠山! 这个靠山,李旦是不行了,就算去找官府,顶多也就是和郑家闹个平级,没准还封不上个守备,到时候还是被按着锤。 要是想日后有与郑一官在海上一决雌雄的资本,就得找朝廷! 许可成讪讪一笑,道:“救了哥哥以后,我们二人打算和李旦一样,定居在日本,就不回江南了。” 郑一官淡淡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静静道: “如此甚好,你且速去澎湖与荷兰人碰头,以做内应,待收复澎湖,我少不得在抚台面前提你和许心素的功劳。” 许可成心底骂骂咧咧,面上却阳光灿烂: “多谢郑守备助我救出哥哥!” 第二百四十九章:可笑的海军 茫茫海上,一支只有九艘战舰的荷兰人舰队,正严密封锁着大明福建的漳州港。 漳州港是江南地区最繁盛的对外贸易港口之一,被荷兰舰队封锁了半年之久,福建水师毫无办法,每日损失更是无以计量。 得益于南居益的处理得当以及态度强硬,荷兰人也没能在这半年时间里进一步控制更多的地区。 封锁漳州港的原因也很简单,荷兰人想用他们的坚船利炮,打开对亚洲贸易的新航路。 荷兰人深信,主导对亚航路,会让这个逐渐走入日暮途穷的马车夫帝国,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 前些年,荷兰人在马六甲与当地土著,还有葡萄牙、西班牙、英格兰等列强国打了几场海战,互有胜负,但一直未能获得对亚贸易的近处落脚点。 由于非洲一带,正被西方各国疯狂瓜分,竞争十分激烈,荷兰人只好放弃在马六甲、香料群岛一带建立落脚点的打算,转而关注澎湖、琉球一带。 荷兰人发现,如果能占领澎湖或者琉球,显然对开辟对亚新航路的帮助将更加巨大。 很快,福建水师的调动,吸引了两支荷兰舰队的总司令高文律的注意。 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荷兰人即便是没有什么眼线,也能猜出福建总兵俞资皂的意图。 这天,高文律正站在他们建立在澎湖的堡垒城墙上,拿出单筒望远镜,望向前方风平浪静的海面上,道: “许心素先生,我们这次来,虽然是带着总座的命令,来澎湖一带侦查大明在这里的控制情况,试探他们海军的实力。” “我的舰队封锁漳州港已经半年,他们频频调动海军对我们进行反击,我们竟然没有受到一点损伤。” “战斗力差距这样巨大,我亲爱的朋友,你说,我们是不是已经成功了大半?” 现在的许心素,凭借一身油腔滑调以及对海上贸易敏锐的嗅觉,早已成为高文律的座上宾,甚至备受尊重。 他闻言即谄媚一笑,道: “总司令阁下,福建的实力,可完全和朝廷在天津新建立的水师相比,不过就澎湖而言,这应该是他们最后的挣扎。” “许先生,等击退了他们这次绝望的进攻,我将要求你们的大明皇帝,放宽真丝的输出限制,到了那时,你也就能一直为我们东印度公司服务了。” “求之不得。” 许心素微微一笑,面上虽然对荷兰人毕恭毕敬,其实心里,却还是希望大明的水师能打赢这一仗。 毕竟无论如何,他还是大明的臣民。 如果水师打赢了这一仗,作为打入荷兰人内部的“细作”,他许心素,定会得立大功,自此飞黄腾达! 要是不幸让荷兰人打赢了,对许心素的影响可就是很大了。 短期内,许心素会得到荷兰人的庇护,在东南沿海走商会很方便,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2节 荷兰人可以说撤就撤,许心素总不能去东印度公司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们,一旦被扔下,恐怕要被当做汉奸处理,群起而攻之,下场会很凄惨。 正想着,却见高文律收起了单筒望远镜,放到随身挎着的小包里,大笑着道:“告诉我的船长们,让我的船员全副武装,登上甲板!” “等漳州港那边打的差不多了,我们就带着第二支舰队去清扫战场,接收战利品。” “听说大明的海军还在使用接弦这种十分落后的战术,我很好奇,他们能不能登上我的桨帆船,给我来点惊喜!” 在高文律看来,经过这半年多的封港试探,大明的海军虽然数量很多,但战船实力却与自己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这已经不是用数量就能堆赢的战斗,如果他们非要打,这只能是一场屠杀。 ...... 漳州港外围,八艘浆帆战船,一艘火力配置极为强大的盖伦战舰,正进行着对整个港口的持续封锁。 这九艘荷兰战舰的上空,正高高飘扬着荷兰人的鲜艳旗帜。 这个时候,几乎每条船上的船长,都在用自己的单筒望远镜,观察海平面上突然间出现的大明海军。 随着一声声的号令,荷兰人将旗帜降下一部分,半数的桨帆船,以及那艘盖伦战舰,将上百门加农火炮,对准了前方密密麻麻的战船。 眼前正逼近过来的,是福建总兵俞资皂、海防游击王梦雄,以及水标营坐营官刘应山、彭湖海防营把总洪际元、洪应斗等人率领的福建水师。 因为这次是决战,福建水师也几乎出动了能调集的全部舰船,他们的规模,令这些心高气傲的荷兰人叹为观止。 很多人都惊叹不已,他们航行海上多年,一般的海战也就止于几十条船的范畴,而这次,仅是大明一方出动的舰船,就可能多达百艘。 眼前正向这边急速行驶的大明海军,清一色悬挂着标志性的明黄色字号旗,仅是作为主力战船的苍山战船,就有二十余艘。 除此之外,配备了大量火龙出水等火器,用于烧毁敌舰的火龙船,还有使用狼群战术接弦作战的突击舟,更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绕在苍山船周围,数不胜数。 盖伦战舰的舰长缓缓放下单筒望远镜,起先的轻视消失不见,这次他缓缓说道: “如果我们面对的,不是装备落后的海军,是与我们装备相同的海军,这场仗还有的打吗?” 这个问题,直追几名大副的内心,他们再也笑不出声,的确,如果对方的武器装备与自己一样,如此规模的海军,已经几乎无敌了。 许久之后,才有一人举着单筒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说道: “我看到了,舰长阁下!” “他们之中打头的一艘船,看起来像是商船,可我没有看到类似武器的东西,那是什么…” 正说着,大副哑然失笑:“哦天呐,我看到了什么?那…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弩箭吗?” “是的,还不止一张!” 不少人也纷纷说道:“我也看到了,他们打头的十几艘商船,每一艘上都装着六张这种巨大的弩箭。” 说完,船上激起了哄堂般的大笑。 有人更是笑的差点喘不过气来,歇斯底里地道:“怎么,他们要拿自己的弩箭,在海上把我们的战舰射成刺猬吗?” “我也没见过这种武器,但估计应该还是有一点点杀伤力的,只要我们不躲在船舱里,哈哈!” 正在盖伦战舰上的水手们,与其它荷兰战舰上的人一样,对福建水师落后的武器装备指指点点时,前方传来了这支舰队指挥官劳恩的命令。 第二百五十章:压倒性的战斗 指挥官劳恩的命令让人难以想象,从旗舰号的水手手中挥舞出的旗子上看见这道命令,很多盖伦战舰的荷兰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道命令,是叫他们去劝降对方舰队! “会不会是水手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大规模的舰队,和我们一样,紧张了,所以就…打错了旗语?” 一名大副放下单筒望远镜,听见了其余船员的牢骚满腹。 “他是疯了吗?” “我们,十几条船,去劝降至少一百多条船的舰队?” “我看,他是被之前的胜利冲昏了自己的脑袋!” 盖伦战舰上的三百余名荷兰船员和水手们很快就开始议论纷纷,这时,船长望着再一次从旗舰号上打出的旗语,无奈的相信了这一事实。 指挥官劳恩,让他们去劝降正不断逼近的这支大明舰队! 其实船长也觉得这十分不可思议,毕竟对方有至少一百多条船,自己只有九艘战舰而已。 就算装备的差距再大,对方也不可能会被自己吓到,直接投降。 可无论怎么样,劳恩的命令已经下达,船长即便恨不认同,也只好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大副说道: “传我的命令,打起白旗,去劝降他们!” 这一声令下,盖伦战舰的水手和船员们很快就又嚷嚷起来,只是这些满腹牢骚,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登上甲板的速度。 对面的福建水师,打头的是一艘从民间征用来的商船改装而成的战船,装备着六张巨弩,一百余杆火枪,还有各式火器。 令人意外的是,还没等开打,对方就有一艘战舰动着一面白旗,缓慢来到他们眼前停下来。 就在这艘大明战船上的水军把总一头雾水时,盖伦战舰上的荷兰人开始减速,并且在船长的命令下,派出几名船员登上瞭望塔,向这边打出旗语。 旗语这个东西,很多大明水师官兵还是第一回接触,就连这个稍有作战经验的把总,也根本看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面对上官的询问,卫所小旗官默默脑门,连连摇头: “听说过,这是红毛番在海上航行时打的旗语,但具体是什么意思,小的就不知道了。” “完蛋。” 把总下意识骂了一句,紧紧蹙着眉头。 或许是发现对方对自己的旗语没有什么反应,盖伦战舰继续打着白旗,缓缓靠近这艘大明战船,等到距离差不多了,荷兰人的旗手找来会讲汉语的翻译,开始隔空喊话。 距离不算很近,但是对方声音很亮,把总静下心来,大抵也能听懂是什么意思,当即就是脸色一变。 原来这艘战船,是荷兰人派来羞辱自己的说客,他们喊话的内容,让人听着心中愤慨,恼怒不已。 荷兰人声称东印度公司已经宣布接收整支舰队与漳州港,勒令福建水师马上投降,并且不想船毁人亡,所有人就要立即放下武器。 把总虽然知道很难能打赢这些红毛鬼,但毕竟是个男人,当着部下的面被如此羞辱,当即捏紧了拳头,回道: “这里是大明海疆,擅自入侵的是你们!” “来人,给老子打!” 盖伦战舰上的翻译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加上把总话说的很快,翻译起来显得尤为困难。 船长越听越不对劲,很明显眼前的福建水师,将自己战前劝降当做了不怀好意的羞辱。 当他听到第二句的时候,面孔骤然变得惊惧。 因为这名荷兰翻译低劣的汉语水平,等船长弄明白把总那两句话的意思后,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看着无数条突击舟、火龙船围堵过来,船长大惊失色,连忙跑回船舱内,下达命令,远离这些小船。 很快,福建水师战船上的巨弩开始发射,盖伦战舰上喊话的翻译,还有打旗语的那些船员,整个人都被直接穿透,落入海水之中。 看着脚下逐渐被自己人鲜血染红的海水,荷兰人总算知道,这貌似落后的巨弩,近战威力竟然如此巨大。 很快,盖伦战舰开始转舵,上面的水手和船员拿起靠在一侧的先进火枪,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进行反击。 如蚁群般的突击舟,迅速开始实行狼群战术,对眼前这艘巨大的盖伦战舰进行围歼。 突击舟上的明军承受着荷兰人的火力,拼命与他们并舷靠拢,明军水师官兵扔出带绳索的钩子,从四周勾住了盖伦战舰的舷墙。 在这之后,他们口中咬着钢刀,后背负着长枪,开始顺着绳索,向盖伦战舰上攀爬。 面对这样的局面,盖伦战舰的船长惊慌之余也很快发现,对方的战术其实真如传闻那样,极为老套。 包括眼前这条稍大商船模样的战船,还有密密麻麻的突击舟在内,几乎没有什么重型武装。 与之相比,莫说自己这艘可以横行海上的盖伦战舰,就是后面那八条三桅桨帆船,对他们的火力都是压倒性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火力比不上荷兰人,眼前这艘由大型商船改装成的战船,周围加装了很多带刺的铁丝,并且斜着向上方伸出至少两米多长。 这种情况下,十分有利于接舷作战,一旦被对方勾住,极难脱身,海上又都是对方的突击舟和火龙船,更没法跳船登上小船逃生。 不过,他倒也不着急。, 意识到福建水师只是花拳绣腿,根本没有配备什么像样的武装以后,这名盖伦战舰的船长做出了十分明智的决定——“直接开炮”。 荷兰人的盖伦战舰似乎放弃了脱离突击舟和火龙船的围追堵截,他们开始转舵,将侧船装配的三十余门加农炮全部露出来,对准了眼前的福建水师战船。 很快,一阵轰雷般的炸响,使得所有人都震惊了片刻。 “轰隆隆——” 盖伦战船上的加农炮开始不断向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倾斜火力,侧船炮只一轮射击,就直接将眼前这艘打头的福建水师战船射爆了。 没错,是直接射爆了… 在如此强大的火力面前,福建水师先锋船队企图使用狼群战术围歼荷兰人盖伦战舰的意图迅速落空。 左侧船炮射击,射爆了一艘福建水师战船,很快,荷兰人又调转了右侧船炮过来,对准了另外一艘还在发愣的福建水师战船。 “快撤,快撤!” 把总陡然间惊醒,开始疯狂大喊。 船上的水师官军们也开始转舵,但伴随着一阵地动天摇的撼响,碎木屑和硝烟在空中飞舞,这艘由商船改装成的福建水师战船,毫无悬念的被再次射得散了架。 第二百五十一章:我命令你们投降 海面上飘着零落的木板和大量尸体,就在刚刚,福建总兵俞资皂得到了一个令人心头一沉的消息。 先锋船队,十二艘由商船改装成的战船,三十余条突击舟、火龙船,只一个照面,就被荷兰人彻底击溃。 那些商船改装成的所谓战船,面对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几乎是一轮炮击就会被击毁一艘。 不是击沉,是直接被击毁! 突击舟的狼群战术,还有火龙船的火攻,无一例外都是成效甚微,最多只能给荷兰人造成干扰,而不是希望中的威胁。 俞资皂一方面命人救下在水中奋力呼救的官兵,一方面则在加紧做战略部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3节 现在他的心里,已经对之前必胜的信念有了一些动摇。 他在想,就算郑家船队阻截了澎湖来的另外一支荷兰人舰队,眼前的这九条荷兰船,此回带来这二百多条船,能不能打得赢。 一艘盖伦战舰,就能轻易击溃自己的一支船队,一整个荷兰舰队的战斗力,简直难以想象。 尽管如此,他在部下前还是表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无论如何,身为主将的,都不能先露胆怯之色! 俞资皂觉得,既然荷兰人舰队的战斗力如此强悍,那么就要发挥自己的优势,即人海战术! 他集中起全部的火龙船,下达了用火龙船引火围困荷兰战船,让他们周转不开的命令,而不是之前的配合突击舟接舷作战。 在这之后,他集中起了全部的突击舟,让他们在战斗后,半数游弋在火龙船布置的火圈之外,帮助封锁海域。 另外半数的突击舟,则是被当做吸引火力和干扰荷兰人的炮灰,依旧是老样子,接舷作战。 至于他们能不能真的登上一艘荷兰战舰,听到刚才惨烈战况的俞资皂,现在根本不抱任何希望。 最后,俞资皂集中起了全部的六十余艘主力苍山战船和小福船,只有这些船,配备着佛朗机炮和红夷重炮,堪堪能与荷兰战舰一战。 当然,小福船上只配备了一门与荷兰人其中一门加农炮火力相当的红夷炮,这样的战船,俞资皂最多只能调出来十几艘。 这一仗很明白了,除这十几艘配备了红夷炮的小福船外,其余所有的上百条船,全都是起辅助作用,连那四十余艘福建水师的主力苍山战船也是一样。 苍山战船的火力配置如下: 四十门大小佛朗机炮,二百余杆火枪,迅雷炮四门,喷筒十五个,噜密铳三支,弩箭二百支,火药弩四张,火箭五十支,火砖三十块。 人员配备上为六十四人,作战的官兵五十五人,负责后勤保障的水手九人,陆战也叫辎重兵。 这一战,让俞资皂看清了大明水师与西方国家的差距。 因大明在几十年前还处于领先地位,所以这差距其实不大,就拿久不经战事,不修武备的福建水师来举例。 早该淘汰退伍,却因资金问题不能迟迟更换的主力苍山战船,上头配备的佛朗机炮也并不比同时代的西方落后多少。 战斗力还是有一些的,如果换成此时的登莱水师,战斗力就比福建水师强大很多。 自从袁可立被天启皇帝启用,前往登莱任巡抚后,他一方面在积极配合东江军在皮岛的作战,另外一方面,也在重整登莱水师。 经过袁可立的大力发展,如今的登莱水师,已经消除近二十年萎靡不振的状态,完成对老旧苍山船的更新换代,现在的主力战船,全部都采用福船。 就连装配着八十门大小佛朗机炮的大型福船,登莱水师也在天启二年发展出了十七艘。 大福船的战斗力虽然还是比不上此时西方最为先进的盖伦战舰,但是在近海的作战能力,已明显优越于三桅桨帆船。 但是朝廷经费有限,就和卫所兵一样,不可能全国每一个地方都彻底整改,目前也就只有花费大力气,弄了这么一个登莱水师出来。 眼下全国大部分的水师,都和福建水师的配置差不多,同荷兰人的差距也并不是十分巨大。 若真论差距,还是体现在火力的密集程度上。 盖伦战船仅左右侧就配备着足足六十门威力巨大的加农炮,除此之外,还有甲板上二十余门的船首船尾炮。 但这种战舰,花费和维护费用十分巨大,东印度公司也就只有几艘而已,这次派来澎湖的两支舰队,也就只有一艘。 除一艘盖伦战舰外,荷兰人的主力战舰,是适用于近海作战的三桅桨帆船,这种船属于中型船,只比苍山船大上一点。 值得一提的是,荷兰人的士兵和水手运载量,刚好和大明的战船反了过来。 每艘桨帆船的正规荷兰海军士兵运载量一般只有十人左右,水手人数却有四十到六十人。 这些桨帆船,和完全体的军舰盖伦船不同,清一色都是军商两用战舰,所以只有单层侧舷装炮十到十五门,舰首两炮,舰尾四炮。 根据荷兰海军的制度规定,每艘桨帆船装配的重型加农炮的总炮数都严格控制在三十门以内。 但除此以外,船上的正规士兵装备也极为优异,普遍穿配着胸甲和钢制头盔,近战他们以荷兰长戟为主,海战时,使用的则是重型火绳枪和轻型火绳枪。 没错,荷兰人眼下装配的海上作战武器,仍是在西方濒临淘汰的火绳枪,在海上航行、作战极为不便。 西方列强,此时的海军力量也是各有差异,总的来说,在眼下这个大航海时代,全世界都在日新月异的变化。 大明水师现在除了火力的密集程度外,同西方的差距并不是很大,俞资皂也明白,只要国内太平几年,这是完全追得上的。 接到前方战报,劳恩,漳州港外荷兰舰队的指挥官,他听着大明水师幼稚的战斗方式,正满脸都是冷笑和不屑。 “这帮傻瓜,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居然想用那几条破木造成的烂船,登上我们伟大的女王号!” 女王号,这是那艘盖伦战舰的名字,同大明水师不同,在荷兰舰队编制内,即便是再小的一艘战船,都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在他身后的旗舰号上,众多水手和士兵握着长戟,正在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劳恩想了想,说道: “去告诉这些土著,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我以舰队指挥官的身份,命令他们马上后撤,竖起白旗接受我们的收编。” “不然,我的舰队就要开炮,击沉他们的水师,占领他们的港口!” 第二百五十二章:我们必将获胜 漳州港外,在经受先锋船队惨痛的教训后,俞资皂痛定思痛,及时改变战术,放弃以往以狼群接舷战术为主的作战方式。 突击舟、火龙船各自被击中到一起,主要负责用庞大的数量优势,将包括盖伦战舰在内的九艘荷兰战舰,围困在漳州港的近海处。 其实俞资皂在战前做了相当的准备,他去询问一些传教士,得知了桨帆船在近海处出色的战斗能力。 做出将荷兰战舰围困在福建近海的战术意图,也是俞资皂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相对于八艘大小和苍山战船差不多,只是火力稍有密集的桨帆船来说,如何限制那艘盖伦战舰,显然成了战局迅速取胜与否的关键。 一旦将荷兰舰队围困在近海,凭借福建水师为数众多的舰船优势,盖伦战舰的战斗能力会被降到最低。 相应的,在自家港口外围作战,士气的提升,战略物资的及时补充,还有岸上明军的增援,都对福建水师的作战有显著增益。 俞资皂是这场战斗的主将,他同样将战斗成败,还有水师伤亡,看得十分重要。 如此巨大的优势,就算有武器装备落后的隐私,可要是这都打不赢荷兰舰队,自己这个福建总兵,也就可以向身在紫禁城的天启皇帝,自刎谢罪了。 所以,这一仗必须胜利! 漳州港外明军实行新式战术,开始以主力苍山战船和福船为主,竟然放弃传统的接舷作战方式,改为集中火炮轰击。 显然,这也让荷兰人被打了当头一棒,但指挥官劳恩依旧对眼前这支土著水师有着深深的鄙视。 就算接到盖伦战舰的船只关于周转不开,无法发挥全部战斗能力的警告,也是无动于衷,继续施行他所谓的碾压战术。 劳恩对福建水师的轻视由来已久,这半年来福建水师低劣的战斗力,造成了他如今一意孤行,不打算撤离漳州港的决定。 他要用决定性的战斗能力,碾压这些自诩为东方帝国的黄皮猴子! 战场上,无论陆地还是海上,战机往往都是稍纵即逝,俞资皂出身将门,自幼就受其父,抗倭名将俞大猷的熏陶,自然深知此理。 他站在飘扬着大明字号旗帜的旗舰上,不断下令调度,不敢有一刻的懈怠和放松。 “总镇,荷兰人被困起来了!”澎湖海防营把总洪应斗跑来,话音中带着哭腔: “洪际元呢,怎么样了?” “为吸引火力,他和全船的官兵都战死了…”洪应斗半跪在地,红着眼睛,哭喊道: “总镇,你一定不能让这些红毛竹跑出去一个!” “我要为哥哥报仇,为弟兄们报仇!!” 俞资皂心有触动,一时间湿了眼眶,按着佩刀,凝眸道: “待此战过后,本镇会奏请京师,向陛下表明洪际元的作战功劳,但是这一战,我们必须赢!” “必胜!” “必胜!” 围困荷兰舰队后,接下来的就好办了。 众多的突击舟配合火龙船,混淆荷兰人的眼线,配备着重型佛朗机和红夷炮的苍山战船、小福船则驶入包围圈,先对八艘桨帆船集中开火。 一时之间,海岸边上,全都是隆隆的炮响,福建水师仿佛将整个战场都变成了自己的主场,时不时还要传来船体被炸毁的声音和惨叫声。 福建水师愈战愈勇,漳州港的百姓们躲在家中,听着震天撼地,仿佛近在咫尺的炮响,都是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 很快,他们听见有人挨家挨户的敲门,却是福建巡抚南居益动员了大量的海防营兵士,亲自来到漳州港助战。 他们虽然不能入海作战,却能尽可能调来射程远的火炮,在岸边架设炮台,支援水师的战斗。 听到门口不断经过的脚步声,还有铠甲叶子相交在一起的铮然之音,他们小心翼翼地开门,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不远处,无数的大明水师官兵,正为了这个国家和人民,奋不顾身地与荷兰殖民者战斗。 他们不畏牺牲,就连只能乘坐二到四人的突击舟,都在尽力接近和骚扰荷兰舰队。 尽管,下一刻就可能人舟俱亡。 荷兰人越打越是觉得触目惊心,他们永远不可能理解这种为国为家的牺牲精神,这就是他们侵略东方,必将失败的原因。 此时此刻,舰队指挥官劳恩说话都显得有些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丢掉了手中握着的单筒望远镜,结结巴巴道: “他们,是地狱里来的魔鬼吗?” 大副望着前后判若两人的指挥官,默默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前,漳州港与澎湖堡相隔海域。 一支六十余艘规模的船队,正打着郑字令旗,静静停泊此处,这个时候,后方刚刚最新的传来消息。 听到后,郑一官冷笑一声,道: “先锋船队一触即溃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那个俞资皂有点本领,应该不会就这样被打退。” 黄程这个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尤为严重的问题: “一官,如果这个时候,俞资皂撤回了漳州港,那我们可就是腹背受敌的局面,不可不防啊!” 郑一官显然也并不是完全对朝廷的信义放心,他思虑半晌,却是缓缓摇头:“应该不会…” “才刚招安,就摆了我们一道,朝廷难道不怕自己失信于天下?” “况且,没有我们郑家船队的帮助,就凭他们,想击退荷兰人,俘获盖伦船,至少还得在澎湖耗两年。” “两年!现在的朝廷,损失得起吗?” 这时,澎湖那边的荷兰总司令高文律,终于在许心素的撺掇下忍耐不住,提前增派第二支舰队赶赴漳州港了。 当然,他们不是来增援劳恩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4节 同劳恩一样,高文律和第二支舰队的指挥官布什,对福建水师的战斗根本不以为然。 高文律非常自信,他觉得这个时候漳州港外,凭劳恩的海战水平,应该已经完全击溃了这些数量众多的土著。 所以,布什带领的第二支舰队,是来接收战利品,顺带着强行占领漳州港,给大明一个下马威的。 行驶在去往漳州港的路上,布什并没有让舰队做好战斗准备,而且他的舰队中也没有盖伦战船,只有九艘三桅桨帆船而已。 正在布什与大副在旗舰上商讨如何掠夺漳州时,瞭望塔上的水手摇响了警铃,他疯狂向下喊道: “指挥官阁下,我们上当了,前方是郑一官的船队!” 第二百五十三章:澎湖海战大捷 “劳恩那个蠢货,难道不知道在他屁股后面,还藏着一支舰队吗!?” 现在的布什,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又惊又怒。 他愤怒的嚎叫着,在甲板上转了几圈,然后飞速下达命令:“打旗语,把这些东方的黄皮猴子击沉到海里喂鱼!” 话还没说完,却是对岸的郑家船队先开火了。 “架炮,开火”。 郑一官一只手按在船墙上,手中拿着从荷兰人那里买来的单筒望远镜,凝眸望着对方混乱无序的甲板,淡淡说道。 一声令下。 六十余艘郑家船队的战船,都有无数水手和士兵钻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将数百门早已装好霰弹子铳的船载机炮架上“u”型炮架。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水手取来从福建水师那里购买来的虎蹲炮,推倒在舷墙上的开口处,瞄准了正急速接近他们的荷兰三桅浆帆战舰。 但是,他们并没有直接开火。 朝廷的虎墩炮射程非常短,在海上,这样的射程相当于没有,但是郑一官既然带来了,就不会做无用功。 郑家船队中有三艘战斗力仅次于盖伦战船的双层甲板战舰,都是花重金从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来的主力战舰。 这种双层甲板战舰,正在逐渐取代三桅桨帆战船,争夺欧洲海战的主力战舰地位。 当然,现在在威尼斯等海军极为发达的国家,也用领先全世界的速度,出现了一些零星的三层甲板战舰。 这种战舰威力更为巨大,舰载火炮等各个方面,都与盖伦战船不相上下,足以撼动盖伦战船的统治地位。 如今荷兰人普遍使用的三桅桨帆战船,整个船体比郑家船队的双层甲板战舰要低了三四米。 即便是虎墩炮,在这样的优势下,也能发挥十分明显的作用。 “上帝啊,我们上当了,郑家居然有双层甲板战舰,快砍断缆绳,逃回澎湖,然后用堡垒上的重炮击沉他们”。 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撼响,布什敏锐的察觉到了,郑家如今这六十多条船里,居然有至少两艘葡萄牙人的双层甲板战舰! 两年前,葡萄牙人就是用这种战舰作为主力,在好望角轻而易举击溃了两倍于自己的荷兰远洋舰队。 那场战斗,葡萄牙人击溃荷兰人,就如同后者如今击溃福建水师的先锋船队一样容易。 这是大航海的时代,落后就要挨打,一个级别的差距,在战争中,就代表着滚雪球一般的一连串失败! 昔日的马车夫帝国,在英格兰、葡萄牙、西班牙等列强的夹击中,早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他们才迫切需要打开亚洲的新航路,重塑帝国辉煌。 这个陷入内外纷争、天灾人祸的大明,依旧在用尽全部的力量去追求进步,根本不是他们能轻易撼动的! 布什愤怒的嚎叫着。 出色的战术素养和敏锐的嗅觉都在不断警告他,绝不能和对方硬碰硬,所以很快,他做出了此时最为明智的决定——“撤退”。 命令刚刚下达,布什身后的甲板便是降临一轮炮击,一颗从郑家船队中双层甲板战舰上发出的霰弹,精准地在他们头顶上炸裂。 顿时,荷兰人的旗舰上一片大乱,原本手持大斧准备砍断缆绳的两名粗英格兰水手,直接被散弹丸近距离命中,脑袋炸开了花。 那个正在打旗语的荷兰皇家海军士兵,更是直接被一阵摇晃,直挺挺地落入海水中。 这时,郑家的一艘双层甲板战舰已经十分接近。 郑芝豹比量了一下距离,加上居高临下发射的优势,十分果断的下令,让船上二十余门虎墩炮,开始向布什的旗舰射击。 随即,一连串的轰响,如雷鸣一般,响彻在布什的耳边。 在双层甲板战舰舷墙的排浪口,一米左右的大洞里露出黑幽幽的炮口,依次喷出火焰。 因为甲板比对方的高,郑家的水手们几乎是抱着虎墩炮,对准了眼睛底下的荷兰人在发射。 “砰砰砰——” 密集的铁砂霰弹,如飓风一般,横扫了布什深处这艘旗舰的甲板,无数荷兰士兵和水手,惨嚎落入水中,扑腾起无助的海浪。 随着双层甲板战舰毫不留情的驶过,这些落入水中的荷兰人都不再挣扎,沉入了寂静、深邃的海底。 忠心耿耿的大副在郑家的双层甲板战舰上冒出炮口的第一时间,就迅速按着布什卧倒。 布什活了下来,大副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当他灰头土脸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大副早已死在了他的背上。 布什晃了晃脑袋,从头发上抖落一些火药和灰尘,这时,他的耳边又开始能听见声音了。 一瞬间,甲板上的哀嚎声一齐涌入。 来不及反应,耳边又是传来一道巨响,整个旗舰猛烈的颤抖了一下,布什惊恐的发现,原来是郑家的双层甲板战舰,用钩子钩住了自己的旗舰。 很显然,他们打算并舷,强行夺下这艘旗舰。 “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布什知道,自己已经输了,面对郑家船队,或许是因为没有作战准备,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但最终的结果都只有一个:他,骄傲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皇家海军提督,在澎湖海战之中一败涂地。 浑浑噩噩地来到船尾,布什望着遥远的国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 他知道,自己手上沾满了无数的鲜血,不可能上天堂。 但他不后悔。 ”大荷兰万岁,女王万岁!!“ 带着这样的最后一句呼声,布什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在他倒下的身后,大片荷兰士兵和水手,都被跳上旗舰的郑家士兵打翻在地。 近身作战,他们孱弱的就好像绵羊。 除了一少部分还在负隅顽抗的荷兰士兵,绝大多数的人,在极度震撼与惊慌失措中,选择了投降。 当然,他们觉得打不过就投降,这很正常,并没有觉得屈辱。 ...... 由于劳恩的舰队被俞资皂的福建水师牢牢围困在近海,早有准备的郑家船队,轻而易举击溃了荷兰人的第二支主力战舰,甚至布什都已经自杀身亡。 在这之后,余下的几艘三桅桨帆战船,都是毫无战心,拼命的转舵向澎湖堡垒逃跑。 抵达岸边以后,他们甚至连留下来配合山上堡垒阻击的心思都没有,纷纷是扔下船只,逃上岸,奔回堡垒。 就这样,郑一官又轻松拿下了八艘完整的三桅桨帆战船。 如此之大的收获,让战后清点胜利果实的郑一官都是高兴的笑了起来,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如此顺利。 当然,朝廷那先锋船队几十条船,数百人的覆灭,在他看来只是不痛不痒罢了,毕竟损伤的也不是自己的嫡系。 他又不心疼。 可心疼的是谁?只会是在紫禁城听见战报的天启皇帝! 郑一官还不知道,那位皇帝最有可能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在某些事情上,朱由校的朝廷,可是根本不要脸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历史要岔道了 战后的澎湖海岸上,一片寂静。 郑芝豹从双层甲板战舰上跳下来,看着已被更换旗帜的八艘三桅桨帆船,咧开嘴笑了。 “哈哈哈,一官,大获全胜啊!” 闻言,郑一官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但是没有说话。 黄程也是笑道:“这样一来,朝廷俘获荷兰战舰的要求也达到了,余下围攻澎湖堡的战斗,还是让朝廷来吧!” “传下命令,我们去夷洲!”郑一官点点头,负手走在岸边,道: “帮助朝廷阻截荷兰人,俘获一艘战舰,我们郑家全都做到了,接下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说的是啊!” 黄程有些感慨,走在郑一官身侧,道: “还是你调度有方,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这一战会有如此惊人的战果,想必叙功,朝廷也会给你升官的吧?” 听这话,郑一官呵呵一笑: “我可从不稀罕这一官半职,就是给个游击将军,不过也是虚名而已,又能得到什么?” 黄程十分同意,点头说道: “是啊,朝廷也不会给我们兵权!” 两人边聊边走,畅谈接下来郑家如何在夷洲、福建一带立足的关键,至于郑芝豹,则是在指挥郑家的水手和士兵们,收拾打扫这些舰船。 因为之前的战斗,这些船的甲板都被荷兰人的鲜血染红,一地狼藉,遍地死尸,火枪和长戟也倒了一地。 上好的武器需要整理起来,收为己用,满是血迹和尸体的甲板、船舱,也要及时清理,以免滋生疫病。 他们未曾想到,从朝廷那里廉价买来,用来近距离发射的虎墩炮,威力居然如此恐怖,几乎相当于将荷兰人的甲板犁了一遍! 这场战斗对于郑家来说,是毫无疑问的大胜。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伤亡,就俘获了这支舰队包括旗舰在内全部的荷兰舰船,完整的一支荷兰舰队,这个收获可真太大了。 郑一官知道,没有福建水师拖住劳恩,他们不会如此轻易的拿下布什,毕竟,这家伙也是东印度公司经验较强的海军提督。 如果劳恩赶来支援,郑一官没有什么胜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5节 不过,他不会去感谢俞资皂什么。 朝廷要的,是一艘荷兰战舰,还有收复澎湖、漳州港一带,而他们郑家要的,却是借机立足,发展壮大! ...... “什么,郑一官打赢了以后,就这样走了?” 望着战后满是船只残骸的海上,福建总兵俞资皂还没来得及对澎湖海战的胜利而高兴,却是显得有些吃惊。 王梦雄走来,脸色十分难看: “这是郑一官送来的报捷文书,看看吧。” 将这先斩后奏的文书接到手上,俞资皂越看,越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冷笑,道: “将文书快马送入京师,让陛下也看看!” 说着,他把文书递回到了王梦雄的手上。 后者看了,脸色更加难看,道: “郑一官俘获了八艘荷兰人的桨帆战舰,只留了一艘给我们,还不是布什的旗舰。” “这个郑一官,好厉害的算计!” “这哑巴亏,我们难道就吃了?” “不然呢,还能去把郑家也打了?”俞资皂冷笑,转头询问:“这一战,我们损失了多少?” 闻言,王梦雄的眼神黯淡下去,道: “突击舟被击沉了四十余条,火龙船损毁十二条,苍山战舰被击沉八艘,余下的都有损伤,需要整修。” “至于小福船,只剩下一艘还勉强能动,阵亡的水师官兵人数还在统计,包括洪际元在内,把总级别以上的军官,战死八人。” 这就是级别不一样,强行打海战的结果啊,杀敌一千,自损三千,希望今日这一战的伤亡值得吧! 想到这里,俞资皂叹了口气,问: “收获呢?” 王梦雄道:“回总镇,俘获三艘有损伤的三桅桨帆船,修复后应该还能使用,击沉余下五艘,盖伦战船的船长投降了,据说是和劳恩闹了矛盾。” “末将不知真假,留下听候总镇发落!” 闻言,俞资皂松了口气,总算盖伦战船还留着,这也就说明,船上荷兰人用来作战的东西,应该都还在。 这就是进步的资本啊! “那个叫劳恩的敌军主将呢,还没找着?”俞资皂显得有些心猿意马,想立即看看那艘巨大的盖伦战舰。 王梦雄跟在身后,边走边道: “此贼战后就失踪了,眼下水师各营正在全力搜捕,但海面上这么大,他应该已经沉到海底了,这也说不准。” “整理一下,报到京师吧!”俞资皂无奈的点点头,忽然发现前面一个黑影,抬头一望,当时愣住。 眼前这艘盖伦战舰,比福建水师中吨位最大的小福船还要大几圈,好像个小山一般,挡在自己眼前。 这还没完,这艘船比起军商两用的三桅桨帆船来说,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那就是这艘盖伦战舰设计之初,就是完完全全的军舰。 它,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的战列舰。 俞资皂有些惊叹,甚至有些庆幸。 若不是将其强行赶入近海,就凭福建水师目前的战船实力,想俘获它是根本不可能的,唯一的结果,只会是付出巨大伤亡后将其击退。 登上已被福建水师控制的盖伦战舰,俞资皂开始详细观察这艘战船的前后组成,他想知道这种战船威力如此巨大的原因。 相对于福建水师的苍山战船构造而言,荷兰人盖伦战舰的前船楼被转移至船首的尾部,船首则斜着伸出来一杆帆桅,用支索固定于它的前部。 一个新的结构,船头,被建造在船楼的前部到船首像所在突出部的船首斜桅之下的空间内。 俞资皂进去看了一眼,很快就捂着鼻子走了出去,这一块区域被设计出来的作用,居然是充当荷兰船员的茅厕… 除了以上这些改动外,盖伦战舰还增加了独具特色的船尾瞭望台。 这是一种环绕整个船尾的敞空平台,装着可以向全船鸣示预警的海铃,拿着单筒望远镜的水手站在上面,能清楚的观察到周围海域的动向。 走了一圈,俞资皂十分满意今日的收获。 他看得出来,荷兰人的这艘盖伦战舰,对适航性与火力的要求极高,以便在战斗时抢占有利阵位,发挥优势火力。 但是相应的,他们放弃了近海的航行能力,导致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困在近海,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挨打。 最后,被突击舟从四周勾上绳索,不得不投降。 实际上,十七世纪初,英荷战争中的主力帆舰就和眼前的盖伦战舰一样,均为清一色的低舷、横帆、高台。 如这样的盖伦战船,在深海拥有极高的稳定性,两舷装备的六十门加农火炮,更让它的火力异常强大。 当时英国人就以多艘这样的盖伦战舰排成一个长列,充分发挥了两舷的火力优势,在海面上用一轮轮的整齐炮击,将荷兰人战无不胜的桨帆船舰队彻底击溃。 后来,他们又用同样的方式,战胜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英荷战争、葡荷好望角海战,标志着大英日不落帝国、葡萄牙殖民帝国等一批新兴强权的兴起,还有荷兰、西班牙等老牌强权无可避免的衰落。 但是从今天起,世界的历史可能就要走岔道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这亏咱不能吃 最近,大明帝国的中枢还算太平。 除了每天都有的各党派明争暗斗,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朱由校这个做皇帝头疼的大事。 至于辽东,熊廷弼和洪承畴虽然不能做到同心同德,却也能做到不去给对方掣肘,让他们随心所欲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后金方面,本来率领三千正白旗骑兵去练级的多尔衮,被阿敏和黄台吉阴了一手,铩羽而归不说,还丢尽了脸面。 自此,努尔哈赤便再也不提让他带兵的事,这自然是达到了阿敏和黄台吉这么做的目的。 但是这其中,却出现了一个变数,即刘兴祚的反正。 刘兴祚反正归明,着实是给努尔哈赤重重一击,后背旧疾也因此重新炸裂,使他身心俱疲。 如此深深信任的汉人,甚至还将女儿下嫁于他,可这依旧没能换来刘兴祚的忠心,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装的。 努尔哈赤对所有的汉人彻底失望,这段时间,后金国内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意思,连范文程这种人,都不敢再去轻易露头。 这个时候搞出点什么事情来,无异于惹火烧身。 努尔哈赤继续施行对汉人的奴役、残暴政策,他将所有汉人视作旗人的奴才,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杀就杀,毫无人权可言。 但即便如此,汉人的哀嚎和鲜血,依旧没能弥补刘兴祚的背叛给努尔哈赤带来的空虚和伤痛。 大明的蒸蒸日上,还有后金内部看似同心协力的假象,这些都让已入暮年的老奴酋不得不开始居安思危。 自刘兴祚之事后,努尔哈赤不再去随意动兵侵略辽沈,转而安定内部,为培养接班人做铺垫。 这在熊廷弼看来,自然是极佳恢复元气的机会。 一番调度过后,确定后金不会在短时间内来犯的熊廷弼,带着薛来胤等将领亲自赶到沈阳,开始策划对整个辽沈防线的稳固。 他要用实际行动向天启皇帝证明,选择自己是正确的,固守辽沈,远比退守宁锦的作用更大!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刚刚处理了一批奏疏,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决定先好好的眯一会儿再说。 才刚刚闭上眼睛,殿外便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由校蹙了蹙眉头,但是没有动静。 王朝辅拦住前来报信的司礼监小太监,道:“怎么回事儿,皇上才刚躺下,没什么要紧的事儿,还是迟会再送。” “爷爷,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小太监喜形于色,道: “朝廷在澎湖和漳州港击溃了红毛番的船队,现在被俘的红毛番子们,正被押往京师来呢。” “快给我——” 王朝辅没有犹豫,从小太监手上抢过捷报,示意他可以回去了,然后自己蹑手蹑脚的走进了乾清宫,道: “爷、爷…” “什么事。” 朱由校的怀里抱着那只蓝猫,这畜生倒也十分灵性,既不谄媚,也不孤傲,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给人安慰。 相对其它动物,朱由校其实从后世的时候就喜欢养猫。 只不过这一世,伺候猫主子的活儿用不着他这个当皇帝的做,有猫房的下人们专门管着。 死了一只皇猫,他们都是要问罪的。 “漳港血战,福建水师全军血战,全歼、俘获了红毛番的一整支舰队。” “自澎湖有事以来,我水师往往损失甚重,未有缨其锋者。独此战,以一省水师之力,全歼俘获敌众,我大明水师之威,至今凛凛有声…” “行了,别念了。” 这种夜郎自大的夸张之语,朱由校听得有些心烦,知道了结果之后,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实在懒得继续听他们在那自吹自擂。 “拿给朕看。” 接来手上,朱由校因困倦有些发散的眼眸,逐渐变得凝结,事情与他猜的差不多,杀敌一千,自损三千。 福建水师动员了二百条各式战船,近万水师官兵,荷兰舰队有什么? 九艘船,八百多亦战亦商的水手,一百多正规士兵,仅此而已,双方人数和船队的差距显而易见。 但结果是什么? 击沉敌舰五艘,俘获四艘,杀敌三百余,俘虏六百余,自己这边各式舰船仅被直接击沉、摧毁的,就有近八十艘。 这还没算那些各种程度损坏的,还有因此战死的一千多水师官兵,这些可都是鲜活的人命! 朱由校略微凌厉的眼眸,看见“俘获敌巨舰”这样的字眼时,总算略微缓和了一下,这巨舰,最好是那种最早的盖伦战列舰。 不然,这一仗的战损,根本称不上是一场胜利! 放下被王朝辅可以说在前面的漳港大捷,朱由校拿起另外一份标着澎湖海战大捷的文书,看了起来。 这是郑一官上报给朝廷,讲述自己在此回海战中如何如何调度有方,正面全歼了荷兰第二舰队,杀掉对方指挥官布什的文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6节 朱由校快速扫了一眼,知道个大概意思,也就放了下来。 这个郑芝龙,现在还是年少气盛,不出意外,这份文书应该是他自己写的,通篇都是自己吹嘘战功、索要封赏的夸大其词。 真正的事儿他只说了一句,全歼敌方舰队,阵毙其指挥官布什。 全歼二字,轻描淡写。 朱由校冷笑了一声,俘获八艘完整的三桅桨帆战船也算全歼? 按照约定,郑家船队要向朝廷上交一艘完整的荷兰战舰,以供军器司研究技术,郑一官的意思,是交上来一艘桨帆战船了事。 可这整件事情的情况,朱由校早从厂卫和较事府那里得知,战斗损失最大的,是朝廷的福建水师。 最难啃的劳恩的第一舰队,被俞资皂死命拖在了漳州港,郑家只是埋伏在澎湖海域,打了第二舰队一个措手不及。 并且凭借葡萄牙人那里购买来的双层甲板战舰,郑家船队这次几乎是零伤亡,得到了一整支荷兰舰队的船只装备。 他们才是大胜,朝廷这边,充其量只能算是惨胜! 俞资皂这次捷报上来的意思,朱由校也能明白,这种事毕竟是朝廷没理,郑家到底是做到了朝廷全部的要求。 强行索要他们的战果,这没道理。 可是这个哑巴亏,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能吃么,战死的千余水师官兵,黄泉路上能瞑目么? 想到这,朱由校摸了摸腿上的猫,淡淡道: “叫军机房大臣到西暖阁等朕,王朝辅,你亲自走一趟,到每个人府上,通知到位。” 第二百五十六章:我梦江南好 丹墀之东,西执膳内臣备好酒金爵菓盒,将礼仪准备妥当。 朱由校此时换上一身皇帝常服,坐于乾清宫正大殿内,看着内侍们一顿忙活,又静静等待军机房四位大臣规规矩矩地入殿、伏拜。 行礼完毕,朱由校淡淡说道: “平身吧,赐坐。” 语落,立即有几名司礼监小太监一路小跑着,将四把椅子各放在了四名军机大臣的身后。 最后那把椅子,则是放在了最末尾。 这其实是司礼监的一个疏忽,他们只是听说皇帝急诏各军纪大臣入宫议事,却没想到有个人,天启二年几乎都没在京师,所以多准备了一把椅子。 小太监直到临门一脚,才忽然记起,大学士王在晋天启二年被皇帝派到直隶一带,负责番薯、马铃薯在各皇庄的推行事宜,至今已经有些眉目。 因一时慌乱,只有将椅子放置于末尾,讪讪退了出来。 他出来后,自是免不得受王朝辅的一番数落,当然,要是真的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司礼监办事疏忽,小太监不过是听命行事。 可大太监身居高位,也有自己的威严才能驭下,哪能当众认错出丑,所以这锅,也就只能送椅子的小太监背了。 对朱由校来说,这些细节倒不是他这个皇帝应该关注的。 “四位爱卿,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朱由校接过猫房的小宫娥送来的蓝猫,放在腿上,边撸猫边问。 这猫倒也灵性,好似知道自己主人地位显赫一般,只是静静趴着,偶尔发出“噜噜”这种十分享受的声音。 四人低眉顺眼地对视一番,然后从中走出一人,朱由校见到,是兵部尚书崔呈秀。 只听他道: “回陛下,臣等猜,是为澎湖海战告捷一事。” 朱由校没抬头,反将头低了下去,好像话是随便问的,注意全在宠猫身上,淡淡催促: “继续说。” 崔呈秀胆量稍大,硬着头皮道: “臣等,虽然猜到陛下因何事诏我等前来,但见陛下眉间似有不快,却是不知陛下,作何之想。” “澎湖告捷,本为喜事,陛下…” 崔呈秀话说到这里,便就停顿下来,这时,朱由校冷哼一声,甩出份奏疏,将蓝猫吓得一个激灵,从腿上跳下去。 只见它灵巧地避过地上的奏疏,寻小宫娥玩耍去了。 崔呈秀不仅是内阁大学士、军机房大臣,他更是朝廷的兵部尚书,澎湖战损一事,他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敢提及。 反正按照惯例,总归是朝廷打胜了此战,往高了吹,总是没什么错的。 反正皇帝有厂卫,真实的战损情况,就算兵部不报,早晚他也会知道。 “看看,这就是你们报上来的大捷——!” 崔呈秀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捡起奏疏,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会儿,表情也是由淡定,逐渐转化为稍显浮夸的惊怒。 “噗通”一声。 崔呈秀跪在地上,惶恐道: “陛下恕罪,臣兵部失察,陛下恕罪!” 见他这么懂事,朱由校“哦?”了一声,盯着他问: “爱卿何罪之有?” “臣兵部未曾明辨战损之较,福建水师官兵战亡近千,该当抚恤!”崔呈秀冷汗直冒,连忙说道。 “还有呢?” “还有…”崔呈秀被天启皇帝接连不断的逼问,搞得有些慌不择路,眼神四扫,见皇帝微有异样,道: “臣自请解职,让出兵部尚书之位,以供能者居之!” “爱卿言重了。”朱由校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窗檐边上,负手道: “此回能战胜红夷,也是兵部众卿运筹帷幄,调度有方,至于失察之罪,姑且功过相抵吧。” “谢陛下,谢、谢陛下!” “是陛下居中调度有方,前线将士用命,大明方能获胜!” 崔呈秀什么都顾不得了,只在一味的磕头谢恩,这种情况,也令余的三位军机重臣,居安思危。 和皇帝玩脑筋,显然是找死。 皇帝能给他们的,翻手之间,就能尽数夺走!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朕想到江南看看,据说那里比这京师,可繁华得多了…”忽然,朱由校叹息一声,道: “朕即位以来,江南的繁华,也就只从言语中听过、想过,却从没独自见过,朕想去看看。” “也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皇帝是谁!” 四人对视一眼,只一瞬间,就都从这话里解读出了好几个意思。 方才天启皇帝这番貌似诉苦的话,无异于在和他们挑明了说,“朕想去江南,给你们几天的时间,找个办法出来。” 这办法么,自然是有! 皇帝出京不容易,上回还是西南亲征,那还能说的过去,这次没啥理由,好像就是单纯的逛街游玩去了。 既然没理由,做心腹大臣的,那就得给皇帝的出行,编一个明着游玩,还能被天下人赞颂的理由来。 可是,这么一个理由,却是不容易。 朱由校对他们的疑虑很是不理解,特么的,这还不容易,学学钱聋老儿不会吗,给朕吹成千古一帝不会吗。 这还用朕手把手的教? ...... 今天乾清宫里,朱由校明着表达了两个意思。 第一,借斥责崔呈秀的话,提醒一下几位军机大臣,他们的权利怎么来的,朕就能怎么收回去。 第二,就是想学历史上的乾隆,下一次江南,但却没明说,就是含糊其辞的诉了几句苦。 天启皇帝叫他们去乾清宫,就说了这么点事。 做皇帝的,没必要把话全都说透,点到即止,因为下边的臣子们会去绞尽脑汁的猜测。 现在就是这样。 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顾秉谦,这四位军机大臣出了乾清宫便就聚拢在一起,商讨该怎么办。 皇帝一共没说几句话,但却是叫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一个一个喊他们来的,要是没大事,麻烦这位大裆干什么。 遛他玩儿呢? 这显然不可能… 现在皇帝已经明确表示想“下江南”,接下来就是他们这些心腹重臣需要做的了。 几人分析了一整夜,制定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首先下江南这事吧,就不能从天启皇帝的嘴里说出来,必须要大臣提及,然后朝野附和。 其次,下江南总不能说是游山玩水去了,而且皇帝说的虽然轻巧,想去看看,但四个人也不是傻子。 下去了,一路肯定是要整理地方,这位皇爷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走到哪儿,估计哪儿的势力就要重新洗牌了! 所以,还要找个为国为民的理由。 这也简单,现在《京报》发展不错,先舆论造势,给皇帝下江南编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祭祀先祖,视察地方。” 这八个字,总归是没什么毛病的,自古通用。 第二百五十七章:林丹巴图尔 四位军机重臣熬了个通宵,连夜制定好计划,然后匆匆睡了一小会,听见大内悠远而绵长的钟声,便就赶紧起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7节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的四位军机重臣,还是准时前来参加朝会了。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昏昏欲睡,在那里站着,真是睁开眼睛都费劲,更别提什么精气神了。 由于三大殿还未竣工,所以这次朝会的选址,定在了懋勤殿,以前日讲的时候,朱由校就整天在这里听课。 日讲罢辍后,这里就变成了皇帝的“书房”。 因为现在的朝会,已经不再是以往那样每天都要举行,什么时候有事,天启皇帝就会派遣司礼监的太监们去各个大臣家里,挨家挨户的通知到位。 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大臣们也就知道最近没有什么大事,除非要求见的,其他人倒也乐得清静,窝在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臣,有本奏!” 众大臣刚刚随列入班,殿门的司仪太监喊的声音还未传远,就见有人站了出来。 朱由校斜睨过去,见到是今年刚进位上来的工部侍郎冯铨,眼下在督建三大殿重修工程的门廊甬道片区。 “讲。” “臣替天下武人,先行谢过陛下!” 说话时,朱由校也在注意着眼前这名臣子,这个名字很熟悉,熟知明末历史的人,根本不会不知道。 冯铨,字伯衡,又字振鹭,号鹿庵,涿州人,进士出身,初授检讨,天启二年,谄事魏忠贤,以工部侍郎督建三大殿廊厩甬道,入京为官。 时岁二十七的冯铨,今年刚入京为官,正是有一展胸中抱负之意。 他的目光中透着精光,躬身行礼,郎朗道: “辽地作战,进展迟缓,澎湖一带虽有海战告捷,然红毛番夷据堡不出,却也不是仓促之间就能取胜,这一拖耗下去,军费又是个开支。” “就眼下大明国情而言,武牟备受轻视,向仰息于文臣,不外奴隶。今岁杭州兵变,便是文武失和之真实写照,!” “臣以为,陛下当务之急,乃广招天下勇士,宣布朝廷重用武臣之意,重组可媲美嘉靖一朝,川浙辽师的强军!” 听见这话,朱由校来了精神,目光熠熠,以掌击案,皇帝忽然来了这一下子,倒是将几名昏昏欲睡的军机大臣都吓得不轻。 “准奏!” 朱由校没有多余的考量,直接准了工部侍郎的奏议,坐下去道: “看看,这才是于国有利的谏言!” “满朝文武,若都是这般肺腑之言,朕日日朝,夜夜朝尚还来不及,又何至于罢辍日朝?” 随即,朱由校又望向冯铨,道: “卿说的是,即去张榜行文,将朕之意愿,通告天下。” “即日起,在京择一址,设讲武堂,广招天下武人为官。便是山林之间,草泽之地,只要是素怀忠义,猿臂善射的豪杰猛士,尽可来报名。” “凡有真材实料者,朕必重用!” 朱由校这一番话说完,冯铨都愣住了。 其实他确实是见到了当今各地,文武失和的弊病,所以才会硬着头皮来提醒、奏议。 却没想到,天启皇帝如此真性情,与自己想到了一起,直接在京设立了一个讲武堂,这比朝廷所谓的一纸空文,说什么从此重用武牟,要强的太多了。 “陛下圣明!” 冯铨着实有些佩服这位皇帝的魄力和果断了。 朱由校想了半晌,冷笑一声,又道: “熊廷弼守辽,未有一地之失,后来辽阳议战,贺世贤出城,也是听了沈阳城内的文官所为。” “换了那王化贞,不及半载,一败涂地!” “广宁之战,在朕心中,从未忘记哪怕一日,这等屈辱,早晚要叫那些关外的蛮夷,血债血偿!” 说于此处,朱由校左手握拳,锤于案上。 满朝文武尽皆哗然,纷纷跪倒,山呼“皇上保重龙体”、“陛下息怒”,云云此类,使朱由校更加不胜其烦。 待冯铨入班,再有出列者,提及的一般就是各地琐事。 这地闹了水灾,那地已连年干旱,或是某处卫所军队哗变,漠南蒙古各部又与察哈尔联合,入寇抢掠,大同城下打草谷。 别的事,都没有引起朱由校重视,做皇帝两年多,听见遇见的天灾人祸太多了。 现在的朱由校,早就从最开始的无所适从,变成稀松平常。 这才天启二年,因为小冰河期造成的影响日益加深,未来二十年内,大明的这种灾难,只会越来越多。 让朱由校多留了一个心眼的,是察哈尔部联合蒙古诸部入寇大同的事儿,这货,得急早处置才行。 眼下察哈尔部的汗,蒙古帝国大汗,是一个叫林丹巴图尔的小伙子,年纪和冯铨相当,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这个人,便是后世人称的“林丹汗”。 当然,人家现在可不叫这个名儿,蒙古诸部给的尊号,是“圣汗”、“圣人”、“圣者”,搁在后世,这个被音译成了“呼图克图汗“。 眼下的大明,则将其译为虎墩兔汗。 原因么,自然是察哈尔目前驻牧的一带,在大明这的称呼叫做虎墩兔,作为虎墩兔的大汗,林丹巴图尔,自然要被叫做虎墩兔汗。 这个虎墩兔汗虽然听着呆萌,可是作为现任的蒙古帝国大汗,林丹巴图尔本人可是一点儿也不呆萌。 相反,身为成吉思汗嫡系后裔,达延汗的7世孙,血统纯正的黄金家族之子,林丹巴图尔在二十八岁时的成就,却是前几任大汗那几辈子加起来都望尘莫及的。 布延彻辰汗(卜言台周)去世后,其子莽骨速早逝,蒙古帝国的汗位,便就落到了长孙林丹巴图尔的身上。 万历三十二年,林丹巴图尔继承汗位的时候,才十三岁。 自从明太祖朱元璋驱逐元廷以来,蒙古帝国分崩离析,汗权不振已近三百年,所谓的大汗,不过是个象征罢了。 林丹巴图尔继位时,漠南的科尔沁部、内喀尔喀部、土默特部,还有鄂尔多斯诸部,均是各自为政,名义上尊奉大汗。 身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的察哈尔本部,以及一些归附于察哈尔的小部,仅是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相比于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这些至少还尊奉大汗的漠南蒙古诸部,统治漠北的外喀尔喀五部做的更绝。 林丹巴图尔继位时,外喀尔喀五部的汗,公开宣称蒙古帝国衰落已久,蒙古大汗早不是蒙古诸部的共主,拒不尊奉。 相反,这外喀尔喀五部,有四家都与新兴的建州女真,还有同建州和亲的科尔沁部来往密切。 漠西方向,卫拉特部也是一样,公开宣称黄金家族实力不再,察哈尔部虽然还是大部,但其实力却不足以统治整个蒙古。 林丹巴图尔继位之初,号称强权的大明帝国,还没有在萨尔浒之战中失败,依然足以威慑整个蒙古。 那个时候的建州女真,已经开始尝试与科尔沁、外喀尔喀等部和亲,漠南蒙古起初对建州十分鄙视。 但是自从萨尔浒之战,大明惨败以后,漠南第二个大部科尔沁部的意见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去向努尔哈赤请罪,请求他赦免他们曾随同大明、叶赫等攻击建州的错误决定。 为了诚意,科尔沁部提出愿意同建州永世盟好,主动缔结姻亲。 从那个时候起,林丹汗的处境就很艰难了,因为他发现,不仅外喀尔喀五部,即便是奉自己为共主的漠南诸部,也开始倒向建州。 林丹巴图尔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甚至还曾在萨尔浒之战前夕,接受万历皇帝的建议,以蒙古帝国大汗的身份,给努尔哈赤最后通牒。 他警告建州,不得侵犯大明的疆域,否则,察哈尔部将联合蒙古诸部,讨伐建州。 然而,林丹巴图尔的确没想到。 不仅他失败了,就连当时聚集重兵出关,刚刚打完抗倭援朝战争的大明,也遭到了惨败。 当然,在林丹汗看来,这无异于被努尔哈赤“啪啪”打脸。 身为骄傲的黄金家族后裔,一代天骄的直系子孙,林丹巴图尔无法容忍努尔哈赤,这个曾经的李成梁手下贱奴,爬到自己堂堂蒙古大汗的头上拉屎。 自那时候起,林丹巴图尔与努尔哈赤,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二百五十八章:联蒙抗金 林丹巴图尔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后金军不得进犯广宁。 当时,努尔哈赤正以铁岭之战中所俘的“奇货”宰赛为人质,要挟内喀尔喀与后金结盟,无暇处理与林丹巴图尔的外交问题。 萨尔浒之战后,内喀尔喀与科尔沁部一样,转变态度,开始向后金方面靠拢,努尔哈赤亦于翌年正式与两大部会盟,主动释放辛赛,以示诚意。 用结盟和联姻得到内喀尔喀、科尔沁两大部支持的努尔哈赤,觉得自己行了,于是在汉奸范文程的撺掇下,正式回敬林丹巴图尔一份“国书”。 他在回信中大肆数落明灭元后蒙古汗廷的困境,又怂恿林丹巴图尔与后金结盟,共同讨伐国,瓜分汉家江山。 尽管大明在萨尔浒之战中一败涂地,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丹巴图尔没有一丁点与后金修好的意思。 相反,他还扣押了后金使臣硕色乌巴什。 今时不同往日,时态巨变下,林丹巴图尔不得不相信,大明正一步步走向衰落,而白山黑水中走出来的女真蛮夷,却愈战越勇,不断侵吞辽东土地,建国称汗! 但此时,察哈尔部与女真的矛盾,业已不可调和。 除此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林丹巴图尔这个黄金血脉对努尔哈赤这种建州蛮子,骨子里的瞧不起。 向大明称臣,那是因为人家确实强。 可你后金有什么?眼下号称女真大汗的努尔哈赤,从前不过也是李成梁手下的一个奴隶! 林丹巴图尔经过仔细的考虑后,决定实行“联明抗金”的方针。 但察哈尔部此时也已穷困潦倒,空有大部之名,却不足以同女真对抗,内喀尔喀、科尔沁的叛离,也让察哈尔汗庭的影响力大不如前。 林丹巴图尔为了获取大明的“赏银”,还是决定纠合归附于察哈尔的几个小部,自大同边关入寇。 先从家大业大的大明身上捞一笔,渡过难关再说! 自然,无论这个“林丹汗”出于什么目的,朱由校都难以容忍他对大同百姓的掠夺行为。 但身为皇帝,就要从全局来考量。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了先前的冲动,坐回御座上,沉吟起来。 林丹汗此番入寇,无非是因为察哈尔已陷入穷困潦倒的境地,来这边抢点银子和人,好安稳渡过今年冬季。 要知道,每年过冬,蒙古都要下来打草谷,不然他们那个草原上,很容易就要死上一片。 其实现在的察哈尔与大明,实际上有点唇亡齿寒的意思。 现在的察哈尔汗庭,在整个蒙古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力的,漠南蒙古诸部,到现在也就只有内喀尔喀和科尔沁公然反对察哈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8节 其他人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那就说明,自己同样可以将这些摇摆不定的漠南诸部,拉到大明的羽翼下,共同对付建奴。 坐视建奴将察哈尔消灭,这不是明智之举,在朱由校看来,最英明的决策,无过于宽大为怀,赦免此次林丹巴图尔的入寇行径。 朝臣们,自是不知天启皇帝这些想法。 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对察哈尔入寇大同的举动声讨不已,朱由校坐在上头,凝神看着手中奏疏: “大同总兵说察哈尔部来势凶猛,一日之间就破了边城,要朝廷增兵…”把玩着这份奏疏,朱由校却是冷哼一声,道: “大同镇旧兵七万,每岁饷银八十万两,万历四十八年又于各隘口增兵三万,你们替朕想想,去年饷银发了多少?” “一百二十万两!” 说着,朱由校将奏疏狠狠扔到地上,道: “如此巨量的饷银供着,就养出来这十万被蒙古人打得丢城弃地的废物!你们说说,这是兵孬,还是将孬?” 一旁,魏忠贤立即猜出了皇帝的意思,随即禀道: “回陛下,朝廷每岁往大同下发一百多万两饷银,到底是不是实打实到每一个兵士的手上,这些又有谁知道?” 这话一落,顿时激起满朝文武的议论。 阁臣魏广微煞有其事地道:“莫非,是那大同总兵张达,克扣了朝廷发给将士的军饷?” 魏忠贤点头,冲天启皇帝说道: “奴婢的番子也有密报,说张达遇见察哈尔的骑兵,弃城逃跑的功夫,那是一绝呀…” “朝堂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朱由校没有领这份情,冷冷一眼甩过去,转身道: “崔爱卿,你是兵部尚书,这事你看着办?” 群臣都觉得不可思议,本来魏忠贤挨批了,这是件好事,可他刚才说这些话,皇帝却是信了。 崔呈秀赶紧站出来打圆场,道: “臣觉得,大同总兵张达畏敌如虎,作战不力,致蒙古骑兵长驱直入我大同腹地,罪不可恕。” “依律该拿回京师,革职查办…?” 说到这里,崔呈秀识趣地闭上了嘴,静待天启皇帝裁定。 朱由校却是呵呵一笑,中指一下下地敲着御案:“空耗朝廷饷银,又打了如此败仗,就革职查办?” “依朕看,还是斩了吧!” “斩、斩了?” 崔呈秀擦了擦汗,见皇帝面容有变,又瞅见魏忠贤一顿挤眉弄眼,忙改口道:“陛下圣明,那张达罪大恶极,就该如此!” 朱由校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在群臣尚还懵逼之时,说道:“虎墩兔汗寇边,朕另有它计。” “无事便退朝吧!” 皇帝这话说完,几名军机大臣一下子就精神了,这他娘的,差点把今天正事儿给忘了啊! 刚回去的魏广微,转眼又站了出来,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本来已经起身,打算回宫的朱由校斜睨他一眼,看得魏广微心下直发毛,方才坐了回去,懒洋洋道: “讲——” “臣以为,陛下继位二载,今岁各地频发灾荒,该当前往凤阳,祭拜皇陵,祈求来年我朝国泰民安!” “臣等都觉得,陛下此时该当祭拜皇陵,也可沿途视察地方,安定民心,稳固时局!”内阁大佬顾秉谦也站出来说道。 两人说完,不少臣子也都出列,同声附和。 面对这种事情,自西南亲征后便再没出过京城的天启皇帝,显得有些不愿意,蹙眉道: “在京祭奠祖庙就行了…有必要吗?” 魏广微自然知道皇帝是在演,即也是影帝上身,伏跪在地,高声痛呼:“陛下,国朝今岁灾荒频发,各地都有传言。” “若不祭拜皇陵,视察地方,难以安定民心哪!” 看着他的样子,朱由校一阵恶寒,这魏广微真不愧从前是东林党的骨干,演起戏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若非这事本就是朕安排下去的,还真就被这货给感动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被迫南巡的天启皇帝 朱由校明黄色的脚靴踮在地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任凭阶下群臣议论纷纷,却依旧不发一言。 这时,工部侍郎冯铨站出来,高声奏道: “臣闻,山东、河南一带,白莲教邪党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诋触本朝之语!” “陛下此番亲巡,除祭拜皇陵外,亦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视察,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 “是极!”魏广微赞同道: “冯侍郎此言甚是,故元以来,白莲教、闻香教邪党祸害天下,百姓不闻受惑者甚多!” “眼下多事之秋,朝廷务要安定民心,肃止歪风邪气!” “这…”朱由校仍显得有些犹豫。 “陛下——!”顾秉谦厉声惊醒,道: “事已至此,陛下南巡势在必行,还请陛下为天下生民计,勿要推脱!” 朱由校上下打量上奏的“阉党”群臣一番,再看看以韩爌为首,尽皆默然的东林众臣,冷笑道: “既然如此,就由军机房、礼部安排南巡之事吧!” 能在这里站着的,哪个没有两把刷子? 天启朝廷已经过去两个年头了,如杨涟那般不知轻重就敢说话的,要么已经被一撸到底,要么就是已经自沉于户,溺毙湖中了。 眼下懋勤殿上的这批东林文官,其实也是朱由校特意留下来,制衡魏忠贤所谓阉党的。 除他们外,还有以温体仁等一批地方实干派为首的齐党,正悄无声息的卷土重来,这也是朱由校在暗中操纵。 无论什么党什么派,在朝廷上一家独大总归不是好事。 有明一代,多党朝争既是特色,也是历朝皇帝制衡朝廷的一个手段,只有他们斗起来,皇帝才能优哉游哉的在上面当裁判。 “既无要是,那就散朝吧!” 接到了皇帝的颜色,魏忠贤踏上前一步,俯视群臣一眼,阴阳怪气儿地道:“诸位慢行,可别摔着。” 听最后这句,韩爌回头看了魏忠贤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再转过身去,走在群臣的前面。 ...... 散朝不一会儿,韩爌回到文渊阁,见不少大臣都已经等在这里,叹了口气,坐到自己位子上。 甫一落座,阁中众人忙都起身,恭敬道: “阁老——” “坐吧,都坐吧。” 韩爌摆摆手,扫了一眼文渊阁,说道: “这次朝会,陛下南巡的事,军机房和礼部已经在办,咱们要议的,是察哈尔那个林丹巴图尔入寇大同的事。” “诸位都说说,该怎么办…” “这事,首先要考虑陛下的圣意。”次辅顾秉谦向乾清宫方向一拱手,头一个说道: “陛下在朝上已经表了态,要联蒙抗金,朝廷对察哈尔部,要采取怀柔态度,不能过分相逼。” “不过分相逼,这我赞同。”有人冷哼一声,道: “可他察哈尔部入寇大同,掳掠走七八万边疆百姓,还有无数的牛羊物资,这难道就算了?” 顾秉谦斜睨一眼,发现说话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孙鼎相。 孙鼎相,东林党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初授南直隶松江府推官,政绩平平,万历四十八年才升任工部营缮司主事。 之后,天启元年,任兵部武选司主事、礼部主客司主事,吏部稽勋司员外郎、光禄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等职务,一直在外公干。 天启二年,魏忠贤翻三大案肃清东林,造成一大片朝廷官员的缺额,孙鼎相被召回京师,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 “本部有说过就这样算了吗?” 顾秉谦没什么次辅的大肚和容量,当即反唇相讥回去,不再去看孙鼎相,自顾自说道: “陛下的意思,就是朝廷决策的方向!” “诚然如此…但孙御史方才所说,虽然平平无奇,却也有些道理。”韩爌见孙鼎相面红耳赤,遂出面结尾,道: “诸位有什么看法?” 毕竟韩爌还是内阁首辅,而且朝中名望甚高。 眼下皇权鼎盛,内阁权势为军机房所分,大不如前,但威望依旧,顾秉谦也要考虑为什么天启皇帝还把这个东林阁老留在首辅的位子上。 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也便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兵部尚书崔呈秀是个投机者,心里早有想法,听众人嗡嗡议论,却无人出来提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来,下定决心,出面道: “陛下的意思是拉拢察哈尔,为朝廷所用,以便在辽地遏制建虏。” “当年广宁之战,蠢材王化贞一意孤行,丧锐师十三万,险使广宁失陷,铸成大错。朝廷对于是否放弃关外,众说纷纭。” “还是陛下乾纲独断,支持熊廷弼,这才有了如今的京畿息警,中朝晏然,辽沈之地固若金汤。建虏不找事了,可我们却不能闲着。”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对于边关战策是很有发言权的,他这一发言,众人都不得不仔细听起来。 只见他一手敲着桌案,一手比划起来。 “熊廷弼不是王化贞,本部也不是当年那个张鹤鸣!” “漠南蒙古中,科尔沁部与建虏有姻亲之好,内喀尔喀诸部又都倒向后金,主动归附。与其花费力气去拉拢他们,倒不如施予一些恩赐,让察哈尔等部为朝廷所用。” “察哈尔部入寇,主要是因为他们穷困潦倒,今虽业已入冬,为讨去赏银而已,我们何不将赏银,直接赐予他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199节 话音落地,群臣议论纷纷。 孙鼎相哈哈大笑:“崔呈秀,你说你不是张鹤鸣,本部看,你却连那张鹤鸣都不如啊!” “他张鹤鸣好歹能承认自己不识兵,你却自觉良好,与王化贞又有什么区别?!” “你放屁!” 崔呈秀就不是什么注重形象的人,要不也不会去跪舔魏忠贤以求上位了,遭人诋毁,当即便是破口大骂。 骂完想起这是在文渊阁,这才收了怒气,冷笑道:“你说我的意见不行,倒是劳烦提出一策,稳定边疆。” 闻言,孙鼎相愣住片刻,没了声音。 他虽然说的厉害,但基本都是逞口舌之快,只为能让东林同僚对自己刮目相看而已。 至于边疆有关的战策,他并无什么更妥当的办法。 见状,崔呈秀毫不意外,讥讽道: “孙御史不愧是能在南直隶松江府推官这位子上待二十年的奇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也正常。” “本部也不强人所难,今日奉陛下的谕旨叫众位来这文渊阁,就是要议出个章程。” “还是那句话,朝廷对察哈尔等还没有完全倒向建虏的蒙古诸部,要以怀柔为主,攻伐为辅!” 第二百六十章:徐鸿儒造反了 “崔部堂,你好大的官威呀!” 孙鼎相冷冷一瞥,说道。 “诸位都是同僚,这是为朝廷做决策,莫要伤了和气…”韩爌露出慈父一般和蔼的微笑,道: “崔部堂方才所说,也是陛下的意思,那就这样上个本子到乾清宫吧。” 众人大眼瞪小眼一番,都没了话说。 当夜,魏忠贤截了来送本子的小太监,将内阁议定的奏疏拿捏在手上。、 他倒是没有先看奏本的胆子,只是挑了个天启皇帝用完膳,宫娥正给他净面的时间段,自己送了进去。 朱由校一边擦脸,一边听有脚步声逐渐靠近,便转头看过去,发现魏忠贤的身后,竟还跟着一名容貌清秀的女人。 朱由校扔了净面的手巾,信步走到御案,来到这女人身前,从头到脚审视一番,令这女人臊得红着脸笑。 见这女人得有三十好几,但相比后宫妃嫔,胜在妩媚,那种徐娘半老的姿态,也是独一景。 朱由校看过,转过头去坐回御案上。 “你领她来做什么?” 魏忠贤回道:“后宫里的娘娘们千篇一律,奴婢寻思着,此番南巡,皇爷要见到不少民间妙人,就先找一个老雏,让皇爷试试野菜。” 老雏? 这意思,朱由校转眼便就明白,随即哈哈一笑,正视一眼笑容显得憨态可掬的魏忠贤,淡淡道: “你坐吧。” 语落,转而询问女人,道: “你叫什么?” “民女贱名叶青。” “多大了?” “三十二岁。” “三十二,倒真是宫里独一景,魏忠贤,你有心。”朱由校眼中渐兴波澜,轻声念道: “朕生母若是还活着,也该与你年龄相仿…” 魏忠贤刚刚落座,听得此言,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赶紧起身,惶然道: “老奴未考虑到此处,老奴有罪…” “不干你的事。” 朱由校话虽如此说,但是心中却并未对那所谓的生母,有什么真正的依恋之情,瞥了一眼唤做叶青这女人,问道: “除了暖床,你还会什么?” “皇爷喜欢什么,奴婢就会什么。” 朱由校挑了挑眉,从身后挂着的墙壁上取下一把宝剑,轻轻抽出鞘来,凝眸问道: “舞剑,会么?” 叶青展颜一笑,得了魏忠贤首肯,即躬身自天启皇帝手中结果剑来,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舞弄白虹,翩翩起舞。 朱由校呵呵一笑,席地坐在台阶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神色,近距离观赏,并未有丝毫的防备。 舞罢一曲,叶青伏跪在地,将宝剑双手奉还,忽地问: “陛下这剑,染了不少血吧?” “嗯,血迹累累,想知道都是谁的吗?”朱由校接来宝剑,拇指在剑锋处轻轻抚过,轻声询问。 叶青没有说话,因为皇帝已经自顾自回答起来。 “都是敌人的血。” “西南亲征,佘崇明一家老小,地方的叛将、土司,就算是德高望重的朝臣们,谁不服朕,朕就杀谁。” 说着,朱由校旋而抬起眼眸,凝视她道: “这剑,朕现在给你,你接着。” “奴婢不敢…” 叶青有些不可置信,自己方才握着的,竟染上如此多的鲜血,说到底,她还是个女人。 “你方才舞的,是给人看的,朕要的,是能杀人的。” 朱由校一直坐在台阶上,说完这句,见女人已经不敢再抬头,轻笑一声,招手道: “厂臣,你来。” 魏忠贤和天启皇帝,心有灵犀,自然不怕皇帝会当场一剑砍了自己,但还是心中紧张。 他离开座位,上前谄笑。 待魏忠贤来到眼前,朱由校将宝剑收回鞘内,带着些许调侃的意思说道: “你个不学无术的老东西,市井作风,无赖出身,倒是比那些自诩饱读圣人书的大臣,更懂得朕的心。” 魏忠贤嗟然一叹,点头回道: “相比那些可出治国策的文武大臣,老奴除了会揣度几分省心,给陛下解解闷,确实一无是处。” “这就够了…”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背过身去,负手说道: “内阁的本子已经上来了吧?” “老奴截了,亲自给爷送来。” 魏忠贤从衣袖里掏出本子,双手奉上前去。 “你送的这个女人,朕收了,就着她留在乾清宫做个值殿女官,日夜侍奉着吧。”朱由校拿过奏疏看着,淡淡道: “这次南巡,京里不能乱。” “大同总兵张达没什么用,砍了他,也好收拾边兵军心,再拟几个继任人选出来。这种事你擅长,就不用朕多说了。” “林丹巴图尔,要予以惩戒,却也不能让察哈尔部与朝廷离心离德,定个合适人选做天朝使臣,和他谈谈。” “老奴明白。”魏忠贤躬身回道。 ...... 很快,天启皇帝要“祭拜皇陵,视察地方”的消息不胫而走,民间流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皇帝此行,仅是为了到江南玩乐的。 也有说皇帝此番醉翁之意不在酒,祭拜凤阳皇陵是假,借机整顿江南政局才是真。 但是这些,都随着厂卫出动,大肆抓捕并且当街处决了一批宣扬流言的士子后,宣告平息。 之后,《京报》新一期刊行天下,说的就是当今皇帝南巡,是为生民修福,前往凤阳皇陵祭拜先祖,是祈求列祖列宗,护佑本朝。 一时之间,舆论颠倒,无数百姓自发修建天启帝祠,祈求来年大明可以国泰民安。 这天,京师又下起了大雪。 紫禁城乾清宫,张嫣正亲手为天启皇帝穿衣佩剑,穿戴完毕,二人默然片刻,却是皇后轻轻从背后,抱住了皇帝。 朱由校整理了下束腕,按住张嫣的纤手,问道: “我让你送给太妃的东西,可有送去吗?” 张嫣仍旧抱着,神情中似有淡淡的不开心,应道:“都送去了,太妃感念陛下之思,一定会为陛下祈福的。” “就不能不去吗…” 朱由校垂首无语。 近些年,宫中虽已尽是东厂、锦衣卫还有较事府的暗桩,可称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但毕竟占地太广,不能面面俱到。 每每离别,夫妻二人之间,总能充斥着淡淡的悲伤和担忧。 但这一次南巡,朱由校是非去不可,有些事情必须要做皇帝的亲自下去,才能有所了解,然后从根源上解决。 沉默半晌,朱由校率先松开了张嫣的手,转身抚住她的脸,用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朕去看住这江山,你给朕守好后宫。” 别了皇后,朱由校走出乾清宫,不忍回头,正欲前行,却是一名较事赶来,说了一个坏消息。 “山东的闻香教邪众听闻陛下将要南巡,在各地叛乱,都司杨国盛所部三万官军,在郓城打了个败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0节 “贼兵已进围曲阜,曲阜城,要保不住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许显纯的心思 想是那徐鸿儒,被许显纯的督办司逼得没办法了,又被自己这次南巡吓着,所以临时起事了。 这次历史上的山东闻香教大“起义”,实际上尽在朱由校的掌控之中。 眼下徐鸿儒造反,因为不少羽翼已经被许显纯提前剪除,再加上京报的普及,造成的影响和作乱规模,远比历史上小得多。 徐鸿儒从造反开始,就已经走上了败亡之路。 这次山东都司杨国盛战败于郓城,具体情况是他自己贪功冒进,不等杨肇基的配合,加上指挥失当,在拥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却被贼军反杀。 但是对朱由校来说,这次地方官军被击溃并不完全是坏消息。 徐鸿儒在郓城击溃杨国盛以后,并没有席卷山东各地,而是转身就去了曲阜,曲阜那是什么地方? 朱由校想办都不能明着办的地方! 这次要是能借闻香教之手,一举铲除孔家店,自己不仅不用承担“昏君”的恶名,还能打着给孔家报仇的旗号,号召天下读书人为朝廷效力。 徐鸿儒围曲阜,这是帮了朝廷一个大忙! 前来报信的较事,本来是怀着很沉痛的心情,却发现天启皇帝听见这事,一点没发怒,反而有点高兴,也是一脸懵逼。 闻香教作为白莲教的分支,势力在民间盘根错节,很难处理,但锦衣卫也不是吃干饭的。 朱由校既然早知道徐鸿儒要造反,那就肯定要做点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天启二年初离京,是奉旨前往山东督办司主持大局,专查闻香教密谋造反之事。 可以说天启二年的锦衣卫,除了查闻香教基本就没干别的事儿。 许显纯的确是个狠人,他下去以后,锦衣卫先是悄无声息的遍查各地闻香教组织,发现闻香教的主要头目都集中在山东几个地区。 许显纯针对这些闻香教泛滥的重点地区,多次组织督办司,亲自率领锦衣卫进行大规模的缉捕。 规模最大的一次,在武邑和景州交界的白家屯。 听说许显纯先是对加入闻香教的乡绅威逼利诱,从其口中得到确切消息,再暗中联合当地的官府和驻军,对整个白家屯一带进行突击抓捕。 仅那一次,便抓捕了三千余名闻香教教徒,二十余名头目,基本上将当地未来将要造反的闻香教邪党清除干净。 徐鸿儒这次造反,果真武邑和景州一带,安平如靖。 但是很奇怪,许显纯虽然一直打着抓徐鸿儒的旗号,但一直抓的都是他手下的得力邪教头子。 山东督办司对徐鸿儒本人,基本没什么太大的人动作。 时间一长,就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什么督办司在山东横行不法,大规模抓捕仁人志士,就是抓不到徐鸿儒。 但是这种东林党黑人的惯用技巧,对他没什么卵用。 许显纯可不是上一任的指挥使刘侨,他那脸皮厚度简直堪比城墙,早就对外界各种辱骂免疫了。 许显纯在山东依旧我行我素,抓闻香教余党,把徐鸿儒逼得到处乱窜,但就是不下手抓人。 搁这位指挥使的话说,咱们吃肉,也得让人喝汤。 你山东督办司把闻香教全给办了,功劳一把抓,这是脑瓜子让门给夹了,好歹你得让人家把这个反给造出来啊! 不造反,和造反了被平定,那是两码事… 徐鸿儒没等造反就让许显纯给办了,功劳就在一个人身上,那叫树大招风,惹人嫉恨,最后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要是徐鸿儒造反了,让山东文武各方势力一齐平定了,这功劳可就分成好几份了。 起码的,山东文官得有一份,然后以杨肇基为首的武将稍微打上几仗,也会有一份战功。 皇帝南巡下来,轻而易举落个定策抚定的名头。 能爬到高位上来,除了办事干练,还得会做人才行,许显纯这样的人,谄媚圣意那是绝活。 徐鸿儒的动向,早就被许显纯拿捏到位,之所以迟迟不抓,那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这锦衣卫指挥使不是白干的,能在魏忠贤手上把锦衣卫带起来的人,那也不简单。 徐鸿儒那边一造反,许显纯比朱由校还高兴,乐得小半宿没睡着觉,等得就是你丫造反! 现在就差等到适当时候,把军队布置和闻香教老巢地点往本地的文官武将手里那么一卖… 既得了好处,又拿了功劳,还能小捞一手。 皇帝南巡这事儿来的实在突然,实在是出乎许显纯的意料,不过这样倒是好办了,顺手还能拍一波龙屁,何乐而不为。 天启皇帝下来走一圈,啥也没干就把所谓声势浩大的闻香教叛乱给平了,《京报》上再给宣传宣传文治武功,他老人家高兴不高兴? 这一高兴,就把咱许显纯的大名记住了,记住以后,以后有各种好事儿就能想的着,飞黄腾达也就不远了。 ...... 皇帝南巡,自然是动静不小。 魏忠贤去送女人让皇帝留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朝野上下,轰动一时,都说皇帝又被这丫给蛊惑住了。 除了背上的锅更沉了一些,魏忠贤这一手,倒也是向那些蠢蠢欲动的东林旧臣示威。 别以为皇帝走了,你们就能跳得出来,本督这边枕边风一吹,你们还不是得乖乖受死? 相比那些年轻妃嫔而言,叶青是有些徐娘半老的风韵,或许以后兴趣来了会临幸一下,但是现在,朱由校的确对她没什么兴趣。 留下她,也是明白了老魏的需求,适当卖点面子,好让他继续装逼,压制东林党。 留下这个女人,搁外界看来,这就代表着皇帝继续倚信魏忠贤。 朱由校与那女人还有魏忠贤在乾清宫长谈,也说明皇帝南巡后,京师依旧是会由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集团把持朝政。 至于临走前朱由校特意去探望刘太妃,当着众人的面,与皇后张嫣说悄悄话,也是为了稳固后宫。 一来,继续尊奉刘太妃领摄后宫,稳定她的地位,二来,则是表达自己这个皇帝与中宫皇后的恩爱如同以往。 这样一来,在将可能发生的大事上,张嫣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许多别有用心之人也会暗自掂量掂量。 京师这边在天启皇帝率领仪仗队浩浩荡荡南行以后,各地的巡逻兵力增加了一倍,英国公张维贤主持大局,仍然稳定。 倒是察哈尔部,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者一脸倨傲,林丹巴图尔本想直接让人把他撵走,可一听这货号称天朝上使,却是不敢这么干了。 说起来,大明是君,自己这个蒙古大汗才是臣。 没办法,林丹巴图尔只好命人将这位天朝来使恭恭敬敬迎入自己的大汗营帐。 第二百六十二章:名扬天下 “近来又有更过分的,说大可敦黄金家族到的血脉不纯正…” 可汗庭帐内,布置着牛羊豹狼的各种千奇百怪的头骨,中间摆着香气四溢的烤全羊,察哈尔部的各重臣,正在我一嘴你一句的讨论着什么事。 林丹巴图尔正想着大明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派使臣来见自己,闻言却是冷笑道: “内喀尔喀为了讨好女真蛮子,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显然,这不是内喀尔喀为了帮助后金对付察哈尔做的第一回背信弃义之举了。 “要不是这次南征明国,劫了不少银子牛羊回来,这次入冬,各部怕是会损失惨重!” 说话的,是林丹巴图尔的妹夫贵英恰。 贵英恰在前年娶了林丹巴图尔的妹妹兀良哈大公主,因此得到林丹巴图尔的重用,统领察哈尔本部中军,受封万户。 和后来鳌拜受封满洲第一勇士一样,现在的蒙古也有属于自己的第一勇士,就是这个贵英恰。 单从身材看上去,这货是个跟阿敏一样膀大腰圆的壮汉。 但贵英恰和阿敏可不一样,后者是真正的莽夫,这位可是个智勇双全的大将,勇冠蒙古,且狡诈多智。 在蒙古诸部当中,论勇武,或许贵英恰不是第一号,但是论带兵打仗,整个草原上,他几乎没有对手。 林丹巴图尔在谋划恢复成吉思汗霸业的蓝图时,对贵英恰也深为倚重。 这位蒙古第一勇士也是明军和女真人的老对手了,好事儿干过不少,坏事儿做的更多。 往远了说,在萨尔浒之战前,林丹巴图尔为努尔哈赤回信所辱,愤而派出察哈尔本部铁骑三万援助辽军,统兵大将就是贵英恰。 当然,那次贵英恰人还没到,听见明军北路的总兵马林被努尔哈赤全歼的消息,即迅速拨马回转。 回去时,林丹巴图尔曾责备贵英恰为何不援助明军,贵英恰却说明军几路出师,必为女真各路击破,这是为察哈尔本部保存实力。 后来消息传来,明军果真在萨尔浒之战中一败涂地,就连战功赫赫的名将刘綎都血染沙场。 明军之惨败,不仅让林丹巴图尔震惊异常,更是他开始将建州女真真正视作仇敌的开始。 此后,林丹巴图尔便对贵英恰记忆深刻,直到两年前将妹妹,兀良哈大公主下嫁给他,以姻亲笼络。 往近了说,这位蒙古第一勇士,也给大明带来不少困难。 贵英恰曾率插汉部的的蒙古骑兵和大同、宣镇的边军多次交手,几次南下入关打草谷,掳掠走汉人不计其数。 他是现存蒙古将领中少有的战术天才,不仅对女真人的战术了如指掌,更是对大同、宣镇一带明军的构成十分熟悉。 这次入寇大同抢粮食过冬,贵英恰就发现,明军还是老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明军作战,无非就是那三板斧。 先用营兵打消耗,看见差不多了再用家丁冲阵,说起来后金的战法与之也相差不多。 那些家丁个个都披着铁甲,用着最上乘的装备,战斗力极强,的确让蒙古骑兵吃尽了苦头,草原上一般的武装牧民根本打不过。 但是问题就在这,同等级的士兵战斗力上,明军营兵不如蒙古武装牧民,而精锐的家丁,却又比不上察哈尔本部的铁骑。 至于后金的八旗兵,连眼下蒙古的精锐骑兵都难在野战中取胜,别提那些明军了。 贵英恰觉得,就算是明军中的家丁,最多也只能保持一段时间不会崩溃,想要在野战中面对建州骑兵取胜,太难了。 不过他也听到眼下新即位的天启皇帝尚武,在京师实行军改,选三大营及京军精锐,整编为勇卫营。 这支勇卫营贵英恰没接触过,但是据传,用的都是从西方购买来的火器,在西南亲征之役上,战绩也不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1节 看起来,这个天启皇帝,总算知道改变他们那重文轻武的臭毛病了。 其实天启二年,不仅察哈尔这边,就连后金也对朱由校亲自组建的这个勇卫营,有些零星的讨论。 威胁还谈不上,努尔哈赤是觉得有些好奇,倒是林丹巴图尔,现在寄希望于大明能站起来。 这样他这个蒙古可汗,说话也就能硬气一些了。 毕竟西南亲征大捷这个被《京报》和厂卫宣扬得太高调了,就是不想知道的,也全知道了。 勇卫营的战绩可以用辉煌来形容,那份战后叙功的表格,记录着一批新晋武将的名字。 什么陈策、张令,这些从前压根都没听说过的名字,全都跃然于上,能因战功而昭告天下的武将,没点真本领行吗? 这些新晋武将,大部分都出身于天启皇帝的嫡系部队——勇卫营。 就算不是的,也在此战中得到极高的皇恩,封妻荫子,鼎鼎大名昭告天下,这不忠心可能吗? 每每想到此处,贵英恰就觉得背后汗毛直立,这位大明新皇帝的手段,实在是高明。 见到大明的使臣进入汗帐,贵英恰也很快闭上了嘴,无论怎么样,天启皇帝派人来察哈尔,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时候自己在去提入寇那茬,怕不是要坏事儿。 来人一只脚迈入营帐,扫了一眼席地而坐的一众察哈尔部臣子,带着高傲的语调,道: “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向蒙古国的察哈尔可汗献国书!” 朱由校在离京南巡之前,让魏忠贤选个合适的人去当使臣,老魏选出来的不是别人,就是工部侍郎冯铨。 魏忠贤明白,这次出使要说什么事,天启皇帝自己心里早就有数,所以派去的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传达皇帝的这份意思。 这个人不需要有自己对蒙古人的看法,就算是有,那也得搁在肚子里,不能表露出来。 让那些东林党去,很可能这次和谈会盟,就变成互相争论的骂战了。 察哈尔诸部入寇过好多次,不知多少百姓死于其手,这笔账不能不算,可是眼下大敌当前,却是不能现在就算。 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相比于每年入冬被迫下来打草谷的蒙古人而言,明显女真才是心腹大患、华夏公敌。 等收拾了建奴,察哈尔还算个球? 冯铨深知此理,亦知此回会盟,乃是于日后仕途上的一块垫脚之功,要是办好了。 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呀! 第二百六十三章:明蒙会盟 “取来我看。” 林丹巴图尔大马金刀的坐在汗位上,接过侍女递来的国书,静静去看,好半晌功夫,方才说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察哈尔部,通晓汉字的人不多,连我也是个二把刀,看不太懂,还请来使回去等待一些时日。” “等我们完全弄懂了这国书上的意思,再来相商,咋样?” 冯铨愣了片刻,随即冷笑一声,道: “可汗不会,看那么久是在看什么,现学现卖吗?” “若是真的想学,本官倒可以还朝以后向陛下讨求一些生员士子,来草原上教习汉字风俗。” 话音落地,周围的察哈尔诸部大臣们,全都嚷嚷开了。 “我们自己的文字不好学吗?学汉字干什么?” “还汉字风俗,做他娘的青天白日梦去吧!” “哈哈哈!” 冯铨很明白林丹巴图尔的用意,很明显是看了国书上的要求以后,对报酬不满意,借看不懂汉字来提高价码。 彼时,帐外呼啸声起,寒风刺骨,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娜木钟,林丹巴图尔的正妻,如今草原上的大可敦,身披貂裘,两侧又两名蒙古侍女陪同,掀帘入帐。 “见过来使。” 娜木钟入帐后,第一时间向冯铨施了一礼,这倒是让正觉得愤怒不已的后者有些手足无措,愣了片刻,方才还礼: “见过大可敦。” 娜木钟轻轻点头,即换上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来到察哈尔诸部大臣的中间,逆光而立,冷着一张俏脸,道: “我们察哈尔,必须要与大明结盟!” “掳掠来的牛羊要还,掳掠来的汉人也要还!” 娜木钟忽然入帐说了这样一番斩钉截铁的话,兼之她大可敦的地位,察哈尔诸部的领主大臣随即议论四起。 娜木钟转身望向林丹巴图尔,转瞬间失了方才的傲气,如小羊羔一般伏在他膝上,劝道: “可汗,我们已经与女真交恶,不能再和大明撕破脸了,这天底下除了大明,可就没有第二家能帮我们对抗金人了。” 林丹巴图尔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 与大明结盟对抗金人,这道理他也知道,可一旦结盟,每年就不能随意南下打草谷了。 少了这样一种物资来源,日子就不好过了。 这也是他方才给冯铨冷脸,打算拖延日期,以提高自身价码的原因。 许久之后,林丹巴图尔还是没拗过娜木钟的坚定,只好沉着脸问: “若是全部归还掳掠的牛羊和人丁,大明如何保证我察哈尔部顺利过冬?” 语落,贵英恰等人全都默然不语,静待下文,这是他们关注的焦点,如果没有适当的过冬条件,察哈尔部会在今年冬天损伤惨重。 本来就夹在大明、后金之间的察哈尔,来年形势将更加困难,甚至于如果努尔哈赤来犯,他们会变得不堪一击。 这一点,朱由校自然也考虑到了。 既然想让察哈尔部帮自己控制漠南蒙古,形成屏障,那肯定要帮助他们平稳的渡过今年冬天。 一个根本挡不住后金的蒙古,会盟又有什么用? 娜木钟仍旧伏在林丹巴图尔脚边,道: “大皇帝有没有考虑到我们察哈尔部入冬时的所需?”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抢掠你们大明,可我们不去抢掠你们,我们的牧民就要饿死!” 你自己的人饿死,干我大明什么事,你们的人没饭吃就来抢我们大明,这是什么道理? 冯铨知道这些,但为会盟大计着想,却是没有脱口而出。 他哈哈一笑,颇有天朝上使的大度,说道: “还不是因为打不过女真,所以才来抢掠我大明?” “可你们要知道,大明也不是泥捏的,永乐五征还不够,莫非想再来一次天启五征不成!” 贵英恰有些动气,拍案而起: “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讥讽我察哈尔曾被建州所辱吗?” 冯铨微微一笑,道: “陛下对察哈尔部如今的困境,早是知晓,若察哈尔部肯归还今岁掳掠的人丁,牛羊物资尽可自留,就当天朝赏赐。” “大明同察哈尔部结盟,恢复对察哈尔部历岁五千两的赏银,以助过冬,至于额外赏银,这就需要看诸部的表现了。” 贵英恰心中隐隐不安。 “来使这话什么意思?” “打一仗,提着女真人的头,来换取等额的赏银。” 冯铨站在原地,静静说道: “一女真旗人,可得五两;一披甲旗人,可得十两;一八旗步甲,可得三十五两;一八旗骑兵,可得五十两。” “只要砍足一百颗建奴八旗骑兵的人头,就可以多换五千两的赏银,一千颗建奴的人头,也有同等效果。” “这样的赏银,我大明可以说已经给的很是丰厚了。” “可汗,你可满意?” 林丹巴图尔沉默半晌,觉得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相比于自己的察哈尔,大明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多危急。 一句话,朱由校耗得起而自己耗不起。 没有赏银,每年过冬之前,林丹巴图尔都要纠集诸部来一次南下,损人也不怎么利己,说白了只是为了过冬。 他想了一会儿,却是道: “举兵杀奴之事,事权需得在我,我察哈尔部,不能听大明之令行事,这是会盟,不是称臣!” “除此之外,大明皇帝也要承认我林丹巴图尔在草原上可汗的地位!” 林丹巴图尔的野心很大,自然不甘屈居于大明之下。 冯铨来察汉浩特之前,就已经知道天启皇帝对这次“会盟”的最低要求,这些所谓什么会盟还是称臣的名份对大明而言,屁用没有。 现在大明需要的,只是提供给察哈尔部必要的帮助,让他们和女真人斗,把南下到大同打草谷那股劲头,用在赚取赏银上。 至于林丹巴图尔担心的所谓大明皇帝指挥他们作战,朱由校压根就没想到这层,也不稀罕指挥这帮“蒙古铁骑”。 朕自己指挥自己的勇卫营,忠心耿耿战斗力也不错,它不香吗? 所以当林丹巴图尔提出这些面子上要求时,冯铨面上一副为难,心里却是冷笑连连,很快就答应了。 最后达成协议如下: 察哈尔部以黄金家族后裔自居,代表整个蒙古帝国,同大明帝国于天启二年年底正式签订盟约。 大明每年赏定银五千两,资助察哈尔部过冬所需,林丹巴图尔可用女真人的人头,赚取额外赏银。 除此之外,凡尊奉察哈尔部为共主的蒙古诸部,皆视作与大明结盟,有义务协助熊廷弼及孙承宗,守卫、收复辽沈、广宁一带。 经过反复协商,最后五千两赏银,定于每年的七月十日,在广宁团山、正安堡等十几处发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2节 与大明签订会盟后,林丹巴图尔亦正式对努尔哈赤去年的侮辱书信做出回应,称大蒙古帝国已经与大明帝国结盟。 他以“四十万蒙古国之主巴图鲁成吉思汗“自居,称努尔哈赤为“水滨三万女真之主“,警告金兵不得进犯辽沈、广宁一带。 否则,必遣蒙古铁骑四十万,踏破建州。 第二百六十四章:下下之策 林丹巴图尔话说的硬气,但他有没有铁骑四十万? 那肯定是没有,要是这小子真有四十万蒙古铁骑在手,别说和大明结盟了,南下征你,恢复大元霸业的心都有。 就是因为这位可汗手里头没有那么多人,这才“屈辱”地选择与大明结盟,以威慑女真,统御诸部。 自然,察哈尔部同大明结盟的消息传到草原上,各部一下子就炸开了锅。 对察哈尔的好处是,大明受死的骆驼比马还大,威慑草原的漠南诸部那是够够的,就连外喀尔喀五大部听见这消息,再和建州交好时也得在心里寻思寻思。 当然,大明在辽地尚处守势,西南大捷的影响力在蒙古和建州的影响力也远不如在中原、江南地区。 后金那边,据此分析一通,倒也没有多大的担忧。 努尔哈赤及诸贝勒基本上都把这个结盟当个乐呵看,谁都知道,察哈尔部和大明各有心思,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对漠南蒙古这些直接受到影响的诸部来说,林丹巴图尔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惊到他们了。 察哈尔部同大明以前可以说是世仇,因为这货有事没事就要去南下打一波草谷,掳掠一些汉人回来。 谁也没想到,察哈尔部直接把这些掳掠来的汉人放了,为赚取明朝每年五千两的赏银,两边结盟了。 这一套操作下来,最难受的就是内喀尔喀,他们以前是跟着大明干的,还挺忠心。 萨尔浒之战,内喀尔喀诸部中最有实力的大部汗王孛儿只斤·宰塞对建州的看法和林丹巴图尔一样,那是一百个看不起。 宰塞招募本部骑兵万余驰援明军,本来是想分一杯大明灭金的残羹剩饭,顺手再拿一波赏银,谁成想,路上就遇见了刚歼灭北路马林军的努尔哈赤。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宰塞倒是没怂,双方骑兵在旷野大干了一仗,最后宰塞没干过,和两个儿子都被俘了。 自那以后,余下的内喀尔喀诸部,一则为了尽快赎回老大宰塞,二则也是觉得大明要不行了,开始不断向后金示好。 谁成想,他们刚转向后金没几天,察哈尔和大明就来了这么一手结盟,这是恶心谁呢? 除此之外,林丹巴图尔对努尔哈赤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也说明了问题,可能大明现存实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 结盟之前,努尔哈赤在国书中公然侮辱林丹巴图尔这位骄傲的黄金家族后裔,说蒙古汗庭已经不行了,大明也要玩完了,咱入关是迟早的事儿,趁早跟着大金干吧,也能给你个旗主当当。 林丹巴图尔心里妈卖批,明面上倒是一声没吭。 因为那个时候,察哈尔虽然号称大部,还有漠南诸部的尊奉,但本部实力的确不太行,林丹巴图尔觉得自己干不过努尔哈赤,不想硬上,去步宰塞的后尘。 这边刚一结盟,林丹巴图尔觉得自己有大明爸爸的帮助,差不多行了,所以就正式回信了。 且先不说林丹巴图尔前后这两个态度令人不可思议的转变,漠南蒙古诸部都是心中叫苦连天。 你察哈尔和女真正式决裂了,察哈尔离的挺老远倒是没事儿,首当其冲要挨干的,是我们漠南诸部啊! 叫苦归叫苦,漠南诸部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搁他们看来,察哈尔部作为蒙古汗庭大部,其实力还是有的,铁杆小弟也有不少,和大明一结盟,未必就干不过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 如果像科尔沁那样,做个回不了头的二五仔,万一大明再站起来了,那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毕竟,汉人在中原掌权的时候,你不能以常理度之。 ...... 回京路上,冯铨反复想起的,就是博尔济吉特氏的娜木钟,当今草原的大可敦。 这位大可敦对自己这个天朝上使尊敬有加,但是一转头,就在诸部领主大臣中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面对林丹巴图尔时,却温顺的像只绵羊。 娜木钟给足了作为大明使臣冯铨的面子,他也就不好再咄咄逼人的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时候,娜木钟再以建议的温和口吻去撺掇林丹巴图尔,让后者在诸部领主大臣眼前有台阶下,还留有进退的余地。 明面上看,娜木钟是帮助察哈尔部与大明结盟的英明大可敦,但冯铨是谁,这老哥是玩阴谋诡计上位的行家。 没点真本事,不可能让魏忠贤看重,派到蒙古来签订盟约。 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娜木钟看似给自己面子,实则是给自己的丈夫林丹巴图尔面子。 林丹巴图尔之前以本部认汉字的人不多为借口,想提高价码,获取更多赏银,遭到冯铨拒绝后,其实已经有些骑虎难下。 娜木钟这么一搞,倒是把整个局面扳了回去。 回到京师,促进明蒙结盟的工部侍郎冯铨自然是春风得意,名声远播,不少大臣登门拜访,送礼搭桥。 出使察汉浩特在之前可不是个人人都想去的美差,冯铨不仅去了,还一趟就完成了目标,谁都知道,这小子晋升是早晚的事儿了。 ...... 朱由校人才出京师,还没到凤阳,江南一带便就风声鹤唳。 但凡是稍有远见的人就都能猜出个一二,朝廷官面上给的目的一个都不能信,什么祭拜皇陵,什么视察地方,那都是冠冕堂皇之词。 天启皇帝亲自下来,真正原因显而易见,各地百姓都很高兴,但是有一批人却连觉都睡不安稳了。 这些人,就是江南的士族和财阀。 从万历四十八年登基开始,朱由校就在利用厂卫和阉党,跳出规则之外,不断在江南地区安排忠心于自己的文官、武将。 可尽管如此,到了天启二年,江南一带的政局,依旧不是自己这个皇帝说能管就能管的。 暗地之中,有一群人在操控着一切。 江南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自天启二年开始,各地的天灾人祸愈发凸显,朱由校明白,这些是避不开的。 在日后为期二十年的灾祸之中,江南如果继续这种尾大不掉之势,不仅很难对朝廷起到该有的益处,还会彻底拖垮整个北方。 所以,今年的第一次南巡,朱由校势在必行。 彻底打死江南士族和财阀这两头老虎,单凭这次是根本做不到的,这是长久之功,但是为了能渡过二十年的天灾人祸时期,朱由校必须要下去一趟。 做皇帝的亲自入局,这是下下之策。 但这次如果不掰断他们两口牙,要这个富庶、繁华的江南,真正起到一点用处,大明真的很难撑过未来二十年的天灾人祸。 第二百六十五章:心虚的地方官们 可能是由于小冰河期的影响,即便是稍往南的凤阳府,天空上也灰蒙蒙一片,又冷又潮。 凤阳,这座规模宏大的中都城外,迎来了许久都不曾有过的盛况。 听说天启皇帝要来凤阳,祭拜皇陵,天下间的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还有本地的文官武将,无不是提前赶到,等待御驾。 伴随着皇帝抵达凤阳的日期日益临近,官府规划好的御驾所经路线周围地皮,也被吵得翻了几个翻。 有钱的主儿们,想要接近皇帝身边的统治集团,在他们跟前露个面,自然是有自己的好办法。 官绅地主们提前赶到凤阳,花大价钱从路边的普通百姓及小商小贩手里租赁房屋,还有更财大气粗的,直接买下一整块地皮。 由于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不少附庸风雅,打算一睹皇帝真容的外来大户们也都出手阔绰,这样以来,沿途的租金倒是水涨船高。 一天的功夫,翻了好几个翻。 朱由校没想到,自己下来一趟,居然对沿途经济起到了如此显著的带动效果,还让一批穷人富了起来。 这可真是,“无心之过”啊! 有些商人更聪明,他们结交凤阳本地的权贵,近水楼台先得月,在临河一面租赁地块,沿途设座,按座位数量及前后距离规定价钱。 距皇帝一行人经过时近的座儿,往往要数两银子的高价,那是专为各大户子弟准备的。 就算一些靠后的座儿,也都值两三千文。 这样的形势下,不少原本的穷人,因此发了一笔小财。 小商小贩们租出了摊子,又趁着这时凤阳附近其它地方房屋远低于市场价的空当,购买其它房屋,开起了小店。 伴随着明黄色旌旗招展,远处马蹄阵阵,却是天启皇帝御前的勇卫营亲军马队先到了。 这些骑兵都是曾随皇帝亲征西南的锐士,头上清一色戴着八瓣尖帽盔,腰间悬挂的马刀,也是寒光阵阵。 最令人意外的,还是他们背上负着的精钢骑枪及三眼神铳,可谓全副武装。 这批两千数量的骑兵队,为首的一员武将,就是勇卫营大将陈策的得力左右手——刘元斌。 或许是经年跑马操练的原因,刘元斌面容比起上次出现在西南战中,显得更加黝黑,但神色里却添加了几分坚韧不拔的气质。 他的出现,吸引了诸多妙龄怀春少女。 看年纪,刘元斌也就是在二十几岁上下,很多这个时候的学生,都还在勤学苦读,未曾考取什么功名。 可刘元斌,已经独自统领两千骑兵,已曾在西南大战中立下战功,那份昭告天下的表列之中,也是榜上有名。 刘元斌年纪轻轻,就已是御前勇卫营骑兵队一员不可或缺的将领,身为皇帝嫡系出身,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年轻有为,相貌堂堂,现在还没有成家,哪个妙龄女子能不喜欢? 人群之中,诸多学子,见到刘元斌年岁与他们相仿,但地位差距如此悬殊,都是捏紧双拳,暗自咒骂一声: “武夫俗子。” 某学子出于愤慨、嫉妒,也随大流说了这一句,当时附近无人说话,恰好被路过的刘元斌听到。 刘元斌于马上看着这人,见他一身的文士装束,就知道又是那些自诩清高之辈,问道: “你说什么?” 他问完话,余的几名勇卫营骑兵队将官纷纷侧目,拨马过来,看见这些浑身杀气腾腾的武将,那士子怂了。 他吭哧半晌,脸色骤白,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刘元斌回身一看,见勇卫营后队步军已经快要赶到,便不再与他多说,冷笑一声,转身喝道: “整队,前进!” 一声令下,两千余人的骑兵队,重新排为两列,走在步军前面,扛着明黄色旌旗,缓缓进入凤阳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3节 而那士子,听着耳边回荡的铮然马蹄声,再看看正经过自己的勇卫营骑兵们,双腿一软,差点没有向后栽倒倒。 脚步声,奔腾如雷,一支精锐之师,护卫着最中间身着明黄甲胄那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相比之前的小将刘元斌,这位天启皇帝,显然更加年轻。 朱由校一身明黄色甲胄,腰间挎着那柄从乾清宫暖阁取下来,陪伴他平定西南诸夷的宝剑。 陈策、戚金这些勇卫营大将,贴身护卫在朱由校的左右两侧,身后紧紧跟着的,则是黄得功、孙应元、周遇吉这些凭借西南战功脱颖而出的小将。 勇卫营的步兵们,也都是自三大营和京军中挑选的老兵,很快就握着战刀,将当地的官差替换下去,沿途列队两侧,将围观百姓挡在外面。 若说面对刘元斌时,那些年轻士子还有些嫉妒之心,那么面对朱由校,他们就是彻彻底底的提不起气来。 再年轻,人家也是天子,当今的皇帝。 朱由校来凤阳,当地官员没有一个不心惊肉跳的,官越大以前越是厉害的,现在就越是怕得要死。 他们在南门等候御驾,明面上点头哈腰的,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皇陵守备太监刘朝,这次也来迎接。 他是魏忠贤干儿子,当年王安心腹大太监魏朝与魏忠贤斗法不过,被发配皇陵。 刘朝先是不给魏朝吃饭,想活活饿死魏朝,折磨一下他,但是几天之后,魏朝却依旧能以啃食草皮为生,顽强的活着。 刘朝则彻底失去了耐心,另一方面也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日久难免生变,毕竟当时王安还没倒台,势力不小。 所以也就不玩什么花样了,直接将魏朝活活勒死在皇陵。 本来凤阳这一带,天高皇帝远,作为皇陵的守备太监,刘朝也有很高的地位,替魏忠贤处理过不少落败的对头。 眼下皇帝要来凤阳祭拜皇陵,虽说刘朝提前得到消息,已经有所准备,但毕竟还是做贼心虚。 同他一样,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也是心虚的不行。 身为凤阳卫的指挥使,皇陵囚牢就是他在管,刘朝这些年替魏忠贤处理过的人,也都是经他手送进皇陵的。 那次勒死魏朝,就是他为了向守备太监刘朝示好,搭上魏忠贤这颗参天大树,主动提出,然后派人去干的。 除了这俩人以外,凤阳这一带的文官们,除了阉党的人以外,余下一大批也都是自扫门前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事。 从前没人管,现在皇帝亲自下来了,心里能不慌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旖旎风光 入夜之后,京师各门京城门闭锁,灯光寥落,人声渐息,由于皇帝的南巡,五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衙门,都派出了平日两倍数量的人巡查。 为的,就是力保京城稳定。 凤阳恰恰和京师相反,到了一天中以往最沸腾而热闹的时候。 以前凤阳也这样吗,那是放屁,以前的凤阳虽说不算冷清,但却远不至于现在这样的人声鼎沸! 朱由校南巡,凤阳作为第一站,大部队是要停留几日,准备祭礼的。 正因为这次传播得沸沸扬扬的祭礼,才是带动了当地的人流和经济,虽然朱由校只待几天,但是这对于凤阳的发展,也十分重要。 棋盘街、鼓楼旁,二三条街巷之内,肉市、咸鱼口、打磨厂、珠宝市,还有客栈、货栈、茶楼、酒馆,全都彻夜开放。 凤阳城内,一片的灯火辉煌、人语喧闹。 买卖吆喝、划拳行令,加上众多自外地赶来凤阳戏班子的夜戏锣鼓,汇聚成一片夜市的特殊景色。 凤阳作为中都,城池规模本就比一般的州城、府城要大,城内还有凤阳卫、皇陵监、守备府等各种官署。 城内一大戏楼,一大青楼,是豪商旅客、文人士子的聚集之所。 戏楼名查家楼,青楼唤做月明楼,都正是笛声悠扬,粉墨登场,一派春花秋月的旖旎风光。 查家楼,位于南门外肉市一旁,多是粗食淡客,豪商旅客的暂歇之地。 月明楼,则处于凤阳城正中的棋牌街,各地的文人士子每至凤阳,都要到此处吟诗作赋,观看歌舞,显露才学。 查家楼与月明楼之间,玉皇庙、南珠市、咸鱼场,再向北入城,穿过二三街巷,就到了御前勇卫营的临时军营。 那里旌旗猎猎,即便深夜,都回荡着将校操练时发出的呐喊声,行人走过,往往胸中激昂,一股保家卫国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查家楼外,街上一阵人喊马嘶,车轮辙声直响到门前,在上头写有“查家楼”三个金色大字的灯笼暗火映照下,一辆漂亮的雕花马车停下了。 门里的查家楼小厮赶紧颠颠上前,掀起卷帘,对其中走出的守备太监刘朝,憨态可掬地笑着。 刘朝没有多说,径直走入,直奔三楼雅间。 过了一会儿,一名皇陵监的太监领小厮到一旁,小声嘱咐道:“今日几位爷的脾气都不怎么样,你要小心伺候着。” 小厮皱了皱眉头,接来一小块银锭时,即乐得合不拢嘴。 “小人明白。” “去吧。” ...... “你都吩咐下去了吧,皇上留在凤阳这几天,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甫一进门,气儿还没喘匀乎,刘朝便向一名负手站立在窗边的中年男人询问,然后寻了个位子坐下。 这人一身白缎貂袍,正是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刘朝进门时,他正紧缩眉关,望着御驾停留的官驿那边,闻声叹了口气,转身道: “吩咐是吩咐下去了,可如果皇上要查,瞒是瞒不住的。” “这两年处理过的人和事太多了。”刘朝也知道这些,倒是没什么惊慌失措的感觉,道: “这次之后,要是我那干爹有些情份,也该把咱家往南调了。” “那些文官呢,他们怎么办了?” 听见刘朝的话,孟然嗟然冷笑: “他们?” “眼下也在月明楼商量着呢,咱们就是替厂公杀杀人,分尸灭迹,他们不干净的地方,怕是多着呢。” 说着,孟然好像忽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 “上回苏州闹旱灾,向朝廷请了二十万两的赈灾银款,好像让他们吞了八万?他们胆子可真是不小…” “八万?” 刘朝呵呵冷笑:“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他们分了十五万!还说要送咱家两万,可咱家是谁呀?” “咱家虽然贪,但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老百姓的救命钱。” “这银子能要吗,这银子拿在手上能睡着吗?眼下皇上来了,咱家倒是要看看,这底他们是兜得住还是兜不住。” 孟然看着刘朝,脸上笑着,可他心里却警惕起来,他也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帮太监,可能是缺了根东西,杀起人来,心肠一个比一个狠,说得冠冕堂皇的,谁不知道,那是不敢拿! 连魏忠贤都不敢贪灾款,何况他一个刘朝! 这帮跟在魏忠贤手下的太监们,只要想整你,那是一个比一个绝,东林党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忠贤办东林,由于有皇帝的支持,明里暗里弄死多少? 说起来也是这帮文官被利欲熏心,瞎了眼,你说你贪点什么不好,非贪朝廷下发给灾民的银款。 阉党碰什么都不敢碰灾银,那是有原因的,很可能皇帝对阉党贪污的底线就是这个。 俩人商量一圈,忽然发现担心的其实不应该是自己。 虽说他俩狼狈为奸,在凤阳干了不少坏事,可真正欺负老百姓的他们却是没干多少。 大部分做的,都是利用职权,帮助魏忠贤擦屁股,将那些敢于和东厂作对的人,扔到皇陵里弄死。 就像魏朝,在宫里的权利不小了吧? 扔到皇陵里,第二年不明不白的死了,别把皇帝当傻子,这事儿他老人家肯定知道,但是管了吗? 如果说这次皇帝下来,是为了弄他们这些人,很明显说不通,在京里一句话就行的事儿,为什么要搞这么麻烦。 如果不出意外,皇帝这次是冲着那些联手贪污赈灾银款的文官和地方豪强来的。 商量到这里,俩人就放心不少。 孟然将视线转向台上,不出意外,正上演的是一出《桃花人面》,这是查家班最拿手的戏目。 今儿皇上来凤阳,随行来了一大批的各界人士,还有不少跺跺脚,整个凤阳都要抖三抖的人物,查家班自然知道,这是发展客源的好机会。 没说的,拿手绝活一直唱着啊! 正巧,他望向楼下的时候,查家班正唱到这出戏的高潮,一名女子饰演戏中人,翩翩起舞,戏班则于幕外轻敲檀板,笛声渐起。 在场的客人都止住言论,静待这出戏最有名的三令。 伴着笛声悠扬,檀板节奏也愈发加快,甜水令、得胜令、折桂令分别唱出,客人们都听得如痴如醉,饰演戏中人的女子轻轻擦拭眼泪,随后落幕。 场中寂静片刻,轰然间一片叫好。 “好!” “唱的真是太好了!” 更有豪客一掷千金,喝彩不已。 第二百六十七章:强龙不压地头蛇 查家班唱罢一曲,戏班停板,笛师停笛,笙师也缓缓放下了玉笙。 食客们来来去去,走了一批,又来一批,起先打赏千金那豪客仍用如醉的眼睛望着台上,叹了口气,叫道: “秒!真是太妙了!” “查家班的功力堪称是这凤阳一绝,声情并茂、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啊!” 饰演戏中人那女子从台上起身,也用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使劲儿地打量这人,不知拿什么话感谢才好。 她还没出声,却见这豪客甩甩手,就这么走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4节 “真是个怪人呢…” 这边查家班热闹非凡,那边的月明楼也不错,只不过看上去,就好像是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的区别。 在这里的,都是富有学问的风流雅士,奇异高才。 远远走来两个糙汉,年轻力壮,身后都背着篮筐,显然都是来操办年货的,毕竟已经到了天启二年的年底,要提前准备。 两个人在月明楼外的夜市上来回转悠,先到咸鱼场去采购几条咸鱼,然后到花炮棚里逛了半天,这儿买几种,那儿买几样。 最后,俩人乐颠颠的停在了月明楼外。 他们望着里头,发现了许多衣着鲜艳、载歌载舞的女子,还有一袭青衣,正手持折扇吟诗作赋的士子,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月明楼里头的风花雪月,与他们一门之隔,却好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人叹了口气,道: “走吧,去查家楼,点上壶小酒,再蹭上一班戏。” 另一人显然不同意,硬拽着要走这人,就要进月明楼看看,两人还没等进去,就被盯着他们半天的小厮喊住。 “干什么的!到哪儿去!” “这月明楼,也是你们能进的地儿?…这里没有你们要买的年货,到外头去吧!” 两人一愣,黑色的眼睛一闪,其中一人跳着脚道: “怎么,进都不许进吗?” 又有一小厮走过来,与门口那厮聊了几句,然后上前拍拍其中一汉子的肩膀,指着里头: “你看。” “里边的人,要么是大户公子,要么是达官贵人,还有那帮作诗谈笑的,也尽是些有功名的,你哪个都惹不起。” “听我一句劝,去查家楼听听戏得了。” 月明楼内斗文的气氛正热烈,没人注意到被拦在门口那两个神情尴尬的背筐糙汉。 轻轻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一个穿着白色素衣,腰间悬着宝剑的年轻人,停在了三人身后。 那小厮看见是位风度翩翩、绣衣楚楚的公子停在眼前,忙扔下那俩糙汉,小跑着上前去。 被迎入门内的公子,行走之间,步履从容,身后还跟着三名膀大腰圆的壮汉,一见就是哪户的富家公子。 小厮没敢多问,只管点头哈腰将他送进去了事,毕竟皇帝一来中都,什么惹不起的人物都跟着来了。 这公子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冲他道: “这两人在月明楼的一切开销,朕…我请了。” 语落,一名跟在身后的汉子,扔出了块银锭,然后快步跟他上了二楼,小厮将银锭拿在手上,心中倒也奇怪。 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闲着钱多? ...... 月明楼二楼的一雅间内,正聚着几名衣冠楚楚,神色慌张的达官显贵,凤阳知府、宿州知州、凤阳巡抚,都在。 桌上摆着头等点心,一笼水晶小包,一碟鸡茸虾仁酥饺,还有一盘两面黄的芝麻小烧饼,小厮正走进来,端上一大碟酱牛肉。 “陛下为什么要来凤阳?” 说话的,是个留着山羊胡子,年纪至少在四十岁以上的男人,正是凤阳本地的父母官,知府颜容暄。 “谁知道呢,前些日子,京里风声鹤唳,许多大人都不敢往外报信,皇上留在凤阳,怕是和上次宿州闹灾的事有关。” 宿州知州陈康卫说完话,也是冷哼一声: 巡抚凤阳等处的周义在这里官阶是最大的,他本想说两句,但是见到这两位心情似乎都不怎么样,也就没有吭声。 楼下愈是热闹,他们的心情也就愈发变得更糟。 过了不知多久,颜容暄一拍桌子。 “叫人进来!” 小厮自然知道,这雅间里头的人都是凤阳本地地头蛇,要说强龙相比地头蛇,还是后者最让人畏惧。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古话是有道理的。 皇帝一行人再强势,也就在凤阳办祭礼待个几天,等他们走了,凤阳这一片还不是里头这几位说了算。 “让他们闭嘴!” 颜容暄自己心情烦躁,也不容许他人开怀大笑,下面的声音,让他更加闹心了。 “这…不好吧!” 小厮有些为难。 虽说里头这几位都是本地大拿,可眼下皇帝来京,谁知道下边有没有什么跟着来凤阳的达官显贵。 这些人,自己一个也得罪不起啊! “滚滚滚!” 颜容暄也是一时气动,话说完就已经后悔,小厮为难,他也赶紧就坡下驴,打发小厮出去以后,又道: “诸位,都说说吧,陛下今日到的凤阳,该怎么办?” “拿个主意出来啊,贪污苏州那十八万两银款的事儿,咱们可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能怎么办?” 宿州知州陈康卫白了一眼,道: “宿州是我管的,要查第一个查我,出了事儿有我兜着,颜府台操心个什么劲儿?” “你兜…?”颜容暄冷笑: “你兜得住吗,就是周巡抚也兜不住!” 周义闻言,嗟然叹道: “皇上来凤阳,应该只是祭拜皇陵,担心的该是那些阉党,而不应该是咱们。这群人在凤阳本地,无恶不作,咱们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到这儿,他望向陈康卫,道: “至于宿州赈灾银款,我们要吩咐下去,统一口径,那皇陵守备刘朝,还有凤阳卫的指挥使孟然,狼狈为奸。” “银款咱们没拿,说不定就是到了他们那儿去。” 说着,周义站起身,来到窗边,望着深夜时仍旧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的凤阳城,道: “这个时候,诸位就不要藏着掖着了。” “刘老爷、赵老爷、周老爷,都是本地的大户,那些银款的事儿,他们也都有份,把他们也拉上,防患于未然嘛!” “看看、看看!”颜容暄嚷道: “还得是周巡抚出马,不然就只有抹黑等死的份儿啊!” 话音刚落,站在窗边的周义便就皱紧眉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指着前方,道: “那边,怎么乱起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继续舞、继续唱! 是的,凤阳城里,乱起来了。 一批黑压压的人,由远及近,沿途百姓都给让开了一条通路,就这样朝着月明楼来了。 二楼雅间里的几位本地大拿,都聚拢到了窗檐边上,没人把这事联想到自己身上,都是打着看戏的态度。 凤阳知府颜容暄发觉这批人马已到城下,正控制百姓,看了一眼他们的衣着,嘿嘿笑道: “瞧这阵势,来的是提刑司狱司的人吧。” 宿州知州陈康卫点头: “就是不知这次是要抓什么人,司狱司会出动如此大的阵仗,天启二年里这还是头一遭。” 这几位如此安心,但是巡抚凤阳等处的周义却是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愈发觉得,这批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但是,无凭无据的,司狱司怎么会随便抓人? 甫一进门,这批杀气腾腾的官差,就叫月明楼的客人们失了雅兴,也将满楼的歌姬、舞姬,吓得一动不敢动。 有人站起来,不悦道: “哟,这不是司狱司的人吗,来月明楼抓人?” 为首两名官差,一胖一瘦,身上穿着正式的官府制服,别着把腰刀,一眼看出问话这人的身份,瘦子抱拳道: “刘公子!” “搅了您的雅兴,我们实在是不该。” 刘公子冷笑一声,官差的阵势,吓得他腿上的舞姬站起来,与其她舞姬缩到一起,这更让刘公子觉得自己拂了面子。 “这…接着奏乐,接着舞啊!”瘦子官差好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坐到刘公子身边,挥手冲其他官差道: “弟兄们,这些台上跳舞的小妞,一个个都是多好的秒人儿!” “下面,刘公子还要选上一位卖艺不卖身的,去雅间自行其事吧?这份兴致,可别叫我们搅喽!” “哈哈哈…” 胖子官差大笑几声,也道:“唉!舞跳得多好,这些美人儿,寻常可是连正眼都不瞧咱们的!” 瘦子坐在刘公子对面,冷哼几声,盯着他如看着猎物一般:“这回,可过足了瘾啦!” 胖子一巴掌拍在桌上,也道:“刘公子,您愿意出风头,我们也不急着拿人,叫她们,继续舞、继续唱!” “太放肆了!” 刘公子突然起身,吓得胖子官差往后退上几步。 “你们要抓人就赶紧抓,抓了之后赶紧给本公子滚蛋,一帮给朝廷打杂的货,还在这耀武扬威起来了!” “这都是平日里您教我们的啊…”瘦子官差一脸无辜:“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装起来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5节 “要不要回去叫上刘老爷,再到我们司狱司闹上一番。” “公子…” 刘公子气急败坏,正要发作,却被家仆叫住,向他附耳说道: “月明楼达官显贵众多,司狱司平时根本不敢放屁,陛下御驾刚到凤阳,他们便就出动了如此多的差人来这抓人。” “会不会是,有什么大人物背后授意…?” 刘公子一听,背后冷汗直冒,连忙放下了继续出风头的想法,相比于面子,还是身家性命更重要。 “唉,好歹让我们看完这一出歌舞吧!” 瘦子放过刘公子,转头奔着台上正害怕的那些歌姬、舞姬去了,老鸨子赶紧过来打圆场。 “官爷,你们这么大阵势,她们哪敢唱啊!” “要不赶明儿,我叫她们到司狱司给你们专门唱一段?” 老鸨子正笑着,瘦子也跟她笑着,不想上一刻还是嬉皮笑脸的官差,转头给她来了一个大嘴巴子。 “司狱司那是什么地方?” “歌姬舞姬要是都进去了,那还是朝廷的司法衙门?” “滚!” 瘦子官差将老鸨子一巴掌扇到一边,冷冷望着台上,道: “接着唱,接着舞!” 没法子,在害怕,也得继续。 只不过现在的歌舞,却是没有了方才那样的风花雪月,在场的达官显贵们除了刚才那刘公子以外,没人是愣头青。 他们都在一旁默默看着,深知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司狱司屁大点个衙门,平时也就敢抓抓小毛贼,现在却忽然这么干,绝对是有原因的。 天启皇帝御驾就停在凤阳,这可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位,还是息事宁人,忍一时风平浪静! 一曲唱罢,。歌舞皆停。 瘦子连连拍手叫好,全场也就只有他的喝彩声。 胖子上前问道: “怎么样,上吧?” 瘦子看他一眼,从椅子上坐起来,回头望望已经悄无声息退到人群后面的刘公子,拍拍手: “行,上吧。” 话音刚落,月明楼外突然一阵喧闹。 一队官差包围了整个场地,纷纷抽出腰刀,冲戏台上大喊: “拿贼匪!” “司狱司怀疑有贼匪跑到月明楼,一个人也不准走!” 他们一面喊着,一面挥舞着腰刀、棍棒和捕绳,见那些衣着得体的达官显贵就抓,头一个就找上了刘公子,后者一脸惊骇。 “什么贼匪,我不认识贼匪!” 这次没有什么好说的,官差是闯进月明楼里,喊着拿贼匪,然后见人就抓,刘公子及身旁家仆,是直接被硬带出去的。 瘦子见刘公子一面挣扎一面被五花大绑出去,冷冷道: “司狱司查明,刘家与贼匪串通一气,劫持赈灾银款,这楼里的,一个一个查!” “把检查月明楼的结果通知兵马司,先围了刘家!” 话音落地,一名官差跑出月明楼,快马奔往凤阳兵马司,外头的人群不知怎么回事,一时之间也是大乱。 老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产业毁于一旦,哭喊着拽住他的裤腿:“官老爷,我们没有和贼匪串通,你不能…你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呀!” 瘦子官差一脚将她蹬开,下令道: “司狱司稽查贼匪,查明,月明楼与之串通一气,包藏贼匪,即日起查封,移交兵马司!” “朝廷不日将在凤阳修建中都教坊司,月明楼改为教坊司官地,所有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妓,以赎罪身!” “至于你——” 说着,瘦子官差低头望向失魂落魄的老鸨,冷笑: “以包藏贼匪罪下狱,架走!” 人群之中,因受某人之福,有幸进入月明楼的两位糙汉,还以为大难临头,正盘算着怎么离开,却没成想,这些官差连碰也没碰他们。 官差抓的,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转头一望,发现那名让他们得以进入月明楼的公子,正翘着二郎腿,看着这一切,身后还跟着三个壮汉。 奇了怪了,司狱司的人连那边去也不敢去。 第二百六十九章:爷,巡抚也有份 “都怪你,非要附庸风雅。” “别发牢骚了,赶紧走吧!” 士子们吓得要死,互相推卸责任之余,也都赶紧退入后台,脱下青衫,乔装一番,想要混入人群中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想,司狱司的差人们已经冲到后台来了。 见到这帮惊慌失措的士子,差人也没什么犹豫,一声冷笑,上来就拿链子当胸锁住一个。 余的士子吓了一跳,下意识止住动作,有人气的眉眼都歪了,上前把被锁住的人往回拉,喊道: “你们干什么?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抓良民!” “哼,好一个良民!”差人冷笑一声,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就把锁住那士子往外使劲儿拉。 士子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一群人围上前来,纷纷声讨: “你放了他们!” “我们一起从京师来,都是老实本分的读书人,你们要抓的贼匪,认识都不认识!” “少拿读书人的身份唬人!”差人既从上头知道了这回要闹大的,就也没什么惧怕之情,恶狠狠道: “这是勾结贼匪,十恶不赦,再说两句,连你们一起抓了!” 有士子竖起眉毛,闹了个脸红脖子粗,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争辩起来: ““连我们也一起抓去?就怕你个小小的司狱衙门不敢!” “等闹大了,还要将我们给放出来,就算在牢里,也得好吃好喝的供着!” 差人本来走出几步,闻言又带人回到后台,瞪着眼环视这十几个士子,想了片刻,挥手喊道: “这批人都与贼匪互通,给绑了下狱!” “司狱司抓人,你敢这么说话,是不是没把朝廷的司法衙门放在眼里?反了你们了!” 士子们惊呼几声,有人甚至被吓晕过去,有人还要争论,却被一名年龄稍长些的士子拽了回去。 “差爷,您抓这几位,都是去京师参加明岁会试的名士,备考多年,就是在京中也熟识不少大人老爷。” 说着,他塞进去一块银锭,笑嘿嘿道: “朝廷如今也是用人之际,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吧…” 差人将银锭接在手上,掂量几下,鄙夷地笑骂道: “哈!还是个有钱的角儿!” “我说,天下都说你们是穷酸书生,怎么认识的人这么多,出手如此阔绰,这钱都哪儿来的?” 闻言,那年长士子脸根微红,但还是生生咽下这口恶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们回了京师,找座师说上几句,你个小小的司狱差役,有你一壶喝的! 差人是个粗货,自然知道这些士子会秋后算账,他望着手上银锭看了几眼,还是扔回地上,喊道: “看啊!这些读书的拿银子贿赂我,我可没收!” 大声说完,差人走到哪士子身边,一边围着他转圈,一边冷笑道: “老子实话告诉你,这次司狱司办案,是因为这里出了一桩贪污赈灾银款的大案!” “司狱司稽查过后,还要移交兵马司,兵马司抓了人以后出动的…可就是厂卫了。” “你去问问你们京里那些大官老爷们,这个事,他们敢不敢管?” 听见这些话,士子们只觉得脑门嗡嗡的,这事儿怎么一下子就闹这么大了,看来司狱司还只是起到个搜查证据的效果。 真正要出动抓人的,是兵马司! 整个行动的后面,是厂卫系统的运作,提起厂卫二字,没人敢再蹦跶了,全都蔫了。 但凡是某个事情,有厂卫镇着,也就没人敢再哔哔赖赖了。 就连朝廷的一品大员、内阁重臣他们也敢抓,没有证据,他们也能给你造出一堆证据来。 总而言之,厂卫插手的事情,不论背后势力有多大,没有循规蹈矩的,都是一步到位。 士子们这次的话,显然客气了许多,近乎哀求。 “实在冤枉啊!” “我们都是随御驾一路来的士子,勤学苦读,天启三年就要参加会试了,并没有和那些贼匪互通有无啊!” “不管那些!到了司狱司再说!” 差人也不再多给他们废话,将起先叫嚣最甚那几人就这样押出月明楼,锁拿到了凤阳的司狱衙门里。 楼下喊声片片,上面的几位本地大拿,自然是不敢下去,此时此刻,全都躲在雅间里头,互相埋怨起来。 “司狱司闹出这么大动静,抓了这么多人,肯定是随皇上来的人里,有人知道了!”巡抚周义一脸的担惊受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6节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都怨你,非要在月明楼这种显眼的地方谈!” 宿州知州陈康卫摊在椅子上,牢骚满腹,也不管什么上下尊卑了,反正一被发现,大家都得玩完。 凤阳知府颜容暄冷冷望着他: “当时说要来月明楼,你不是也没提个不字吗?这会要出事儿了,你发什么牢骚?” 几人吵了一会儿,最后都无奈的发现,这事他们发生的太快,今天商量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吩咐下去。 实在是太被动了,下面的人都还没统一口径! ...... “月明楼与贼匪互通,兵马司查封!所有女人充入中都教坊司为妓,全部资产充公!” 朱由校望着杀气腾腾进来的一批凤阳兵马司兵丁,翘起二郎腿,就这样坐在一楼,静静看着。 歌姬、舞姬们早失了往日风采,她们看着司狱司的差人检查全楼,与兵马司的兵丁们做着交接,然后潮水般退去,却并没有丝毫庆幸。 司狱司的人走了,但是更狠的来了。 很快,有人发现,这整个楼里的达官显贵们,无论身家多么显赫,在兵马司面前全都温顺的如同绵羊一般,可是有个人,依旧淡然自若的坐在原地,含笑看着这一切。 这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是谁? “楼上的人,还没逃吧?”忽然,朱由校捏着手中折扇,淡淡问道。 身后护卫的三个壮汉,其中之一的勇卫营黄得功躬身道: “回公子,司狱司方才有些人贪图富贵,害怕报复,放走了一些。凤阳兵马司的人还算可靠,二楼都给控制住了。” 黄得功在朱由校身边担任亲卫这一年来,去除许多年轻时的稚气,少了许多跳脱的锐气,也在京师学习到了许多战法理论,结交到一批将门子弟。 还有天子亲卫这个名头,对他都有帮助。 现在的他,朱由校才放心让他出去带兵。 至于天启二年的榜眼卢象升,被扔到翰林院做编撰后,朱由校也一直都有看着,最近表现不错,以往那些触怒众人的言论,近日明显不怎么提了,更加成熟了。 未来的天启三年,朱由校对他们二人,还有率领天雄军驻扎在苏州的孙传庭,都有一个计划。 “嗯。” 朱由校点头,望了一眼被兵马司闹得鸡飞狗跳的月明楼,道: “司狱司胖瘦那两个官差我看不错,本地的巡抚是谁来着?周义,让他把这两人往上提一提。” “私自放人的官差,该撤都撤了,空出来的名额,就从抓人卖力,但不是长期衙役的那批皂役里选。” 黄得功没说话,却是随侍出宫的王朝辅轻轻提醒: “爷,侵吞赈灾银款这事,周巡抚也有份…” 朱由校一拍脑门,呵呵笑了一声: “朕都忘了,那你就叫王晨恩乔装去一趟按察司衙门,把刚才我说的,向他们提一提。” “而且,凤阳巡抚一职,是该撤了…” 第二百七十章:搓牌、洗牌 胖瘦官差不知道,自己这一回抓人,就是这辈子命运的转折。 这次来凤阳,人还没到,地方上的官绅就已经鸡飞狗跳了,入城后待着的这几天,更是让这帮官儿们人人自危。 可是朱由校不在乎,就和上回西南亲征是为了平乱一样,真当朕这次下来,是和乾隆一样下江南玩的? 不是为了梳理一遍地方,犯得着亲自入局吗。 当然,虽说是亲自入局,事情也不是朱由校亲自出马的,这次只是在一旁看看。 司狱司检查月明楼,是接到了某人的检举揭发。 至于这个某人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狱司拿得出来检举揭发的那些证词,这就能名正言顺的检查。 在月明楼查到私吞赈灾银款的证据,已经被移交兵马司,这事情便就上升到了私通贼匪,劫持赈灾银款的大案。 这个事情是不透明的,说是一回事,有没有却是另外一回事。 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总会抓到一些棘手的达官显贵,这个时候,就需要厂卫出马了。 简言之,整个事情是朱由校在暗中操控,明面上,却是朝廷的司法衙门还有厂卫,同地方豪强势力的交锋。 皇帝就在凤阳,当地的司法衙门,还有随侍来的厂卫和“大人物”们肯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积极主动,以求封赏。 地方上的豪强、官绅势力虽然根深蒂固,但是同皇权相比,还是太嫩了… 司狱司联合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抓捕一大批达官显贵和士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凤阳府。 这里面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据说司狱司查到证据的地方,距离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还有凤阳巡抚周义所在的雅间,很近。 就是因为太近了,司狱司不得不怀疑他们三人有互相勾结的嫌疑,兵马司来人以后,也觉得得慎重处理。 据说这三位大拿本来是想闹,但刚一出门,见到了一名身穿白衣的贵公子,却就都蔫了,二话没说,结结实实让兵马司给绑了。 至于这位贵公子是什么身份,市井之间,众说纷纭。 有说是天启皇帝微服私访,谈笑间震慑贪官污吏的,也有说这是随御驾来凤阳的某位身家显赫之辈。 几日的功夫,脍炙人口的几段佳话,就开始在民间流传。 颜容暄、陈康卫,还有周义,都被兵马司粗暴的扔到一间牢房,那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挤着另外二十几个犯人。 陈康卫官阶最小,出事的宿州,也是他的辖地,此时抱歉地看着其余两人,叹道: “抚台,这都怪我,不该这节骨眼找你们来说这种事。” 凤阳巡抚周义毕竟是一地巡抚,官场沉浮多年,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他有些疲惫,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垂头道: “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说的?等结果吧!” 颜容暄却是个暴脾气,气的直踹墙。 自己一个知府,逍遥日子过的那是快乐无边,干嘛非要为了这几万两银子,贪污赈灾的银款呢。 弄到今日这步田地,他是一万个后悔。 同屋的人,尽管都是被抓进来的,都有一肚皮的抱怨和后悔,但是听这三位聊着,就都觉得他们地位很高。 进来之前,应该是三个官儿! 见颜容暄在踹墙,一群人讥笑一阵,互相使了眼色,反正都不想着能出去了,莫不如好好跟他们耍耍。 几个人冲他冷笑道: “挺有脾气,怎么进来之前不敢和兵马司的人闹闹呢?” “兵马司算个屁!” 颜容暄没点害怕之情,大言不惭道: “这里头的,可有咱们凤阳的巡抚!” “就是你们贪污的赈灾银款?” 其他犯人听了,脸色都是霎地一变,就连本打算看戏的人都是不怀好意地看过来,沉声问道: “我听说他们这些新抓进来的,都和前段时间宿州赈灾银款不足的事有关,怕是被他们给贪了!” “大爷我最恨这些狗官!” 一听这三个官儿是因为这个事情进来的,牢房里的犯人们一下子群情激愤,有几个手上出过人命的狠茬,直接一拳锤在颜容暄胸前。 颜容暄毕竟是个文官,只觉胸前一阵剧痛,倒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有人还要上前,吓得颜容暄抱头缩到一角,却是司狱司的牢狱巡丁听了消息,持着棍棒赶来,吆喝道: “乱喊什么?” “你们都是朝廷的重犯,一个也跑不成,再喊就加铁链铁镣!” “马爷——”有犯人来到栅栏边儿,笑嘿嘿道: “这三个官都是贪污老百姓救命钱的狗官,反正朝廷要处置,干脆给我们揍一顿出出气!” 巡丁姓马,所以被称作马爷。 他眼珠转了转,也是靠在栅栏边上,望着里头失魂落魄那三个,啧啧几声:“怎么,这会儿都蔫吧了?” “狗官!” 巡丁甩了一口唾沫,想想也是恶狠狠一笑: “别打死了,这三个狗官的命,官府后边有用,老百姓看着他们被砍头,也欢喜。” “那是自然,马爷好走!” 犯人们笑呵呵的送走巡丁,转头虎视眈眈看着这三名大官,有人撸起袖子,道: “这个喊的最厉害,怕是害人最多,先揍他!” ...... 大街上,先前月明楼的那位刘公子,正被拷着枷锁,游街示众。 看见往日耀武扬威,坏事做尽的人现在落到如此下场,凤阳的百姓直呼老天开眼。 一个老者眼中闪着泪花,狠狠扔了一块石头,却是仍偏了,自己还差点栽倒在地。 一名中年衙役见了,赶紧上前扶住,笑道: “您老可悠着点,您得看着这恶人被我们官府游街示众,绳之以法。” 老者想起自己两年前被掳进刘府,从此音讯全无的女儿,更是感慨不已,问道: “这次听说犯案的人挺多,都抓住了?” “可不是!有些达官显贵难以处置的,都被厂卫押送进京了,昨晚连夜押走的,就是怕他们的人纠集闹事!” 衙役说着,也踹了刘公子一脚,要他继续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7节 邻里的百姓们都很好奇,围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这衙役因为也曾被那些富家子弟轻薄妻子,态度相当客气,是每问必答。 从这衙役口中,不少人才知道这次事情闹的有多大。 司狱司、兵马司出动,刘府、赵家,本地那些有名有姓的大户,有近一半都在这次被抄个精光。 可谁知道这帮大户的府上,藏着这么多失足女人,单一个刘府,兵马司就救出来三十几个女子。 救出来那会儿,她们都是目光呆滞,缩在柴房,又脏又乱,衣不蔽体的,连兵丁们看了,都觉得可恨。 这次若不是皇帝来了,还要叫他们继续横行下去。 一同落网的,还有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和凤阳巡抚周义这三条大鱼。 本地的官员历经很大变动,凤阳等地巡抚一职被直接裁掉,南直隶巡抚自此成为定职,兼理凤阳府,司狱司的胖瘦官差因功进位,知府衙门也整个换了一批人。 还有宿州,已经有缇骑飞奔过去,传达抓人搜人的公文。 想必再过几日,那边也是一阵的鸡飞狗跳,只不过这个乱是必须的,这次不乱,就没有以后的稳定。 第二百七十一章:下一站,南京! 马蹄“嘚嘚”踏在石板路上,两名老者也许是太老了吧,走的太慢,跟在人群最后,看着远去的皇帝,老泪纵横。 骑在马上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轻甲,腰间挎着帝王剑,望着这位年轻的君主,许多人都是感叹,大明要中兴了。 这是实实在在民间的愿景,就因为他们亲眼见到了皇帝在凤阳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宿州灾荒,朝廷发下来的二十万银款被贪了十八万,余下那两万两也被层层盘剥,到了穷苦百姓手上,往往只是半碗掺和着砂土的稀粥。 陈策骑在马上,也是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没说的,这种百姓自发伏跪送行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壮观。 刘元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见这场面,胸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为自己是勇卫营的皇帝亲军而自豪。 骄傲是有的,这个年纪的青壮,要是没点冲劲儿,岂能建功立业,富贵荣华? 在凤阳这两日,到处都在风风火火的抓人,皇帝祭礼祖庙,反倒成了没怎么提及的“小事”。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抓人民间没有乱,老百姓往往只在一旁看着,拍手叫好。 那些往日横行不法的地方豪强,十有八九都落了网。 皇帝的身影渐渐远去,但是勇卫营骑兵的队伍还在自南门缓缓出城,后面步兵的队列更长。 百姓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慢慢聊了起来。 说来倒也怪,往日东林君子们众正盈朝,饭也吃不饱,豪强们一样横行不法,士子们地位超然,一个个俨然都是小地主。 普普通通的士子,就连衙门的官差都惹不起,弹压不了。 现在魏阉权倾朝野,到处滥杀无辜,将盈盈君子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可这朝政却是渐好。 辽东那边,建奴两年未有存进,毛文龙深入敌后,登莱和天津的物资源源不断,也联络朝鲜站稳了脚跟。 九边一带,积欠的军饷都逐渐补发了,每月的饷银也没再传出来拖欠,就连直隶、山东一带,都在诸部补全历年饷银。 这事情不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明明新科进士卢象升那批人,一个个都是素有才能的年轻后辈,江南一带的士子们,却说朝廷取仕不公。 看起来,东林群贤不见得是真贤,朝堂上那些所谓的阉党,也不见得都是祸国殃民的秦桧。 不论百姓们有多舍不得,皇帝的队伍终究还是往南去了。 走后,留下的是一个上层重新洗牌,赈灾银款真正能落实到小民百姓头上的中都凤阳。 就连街上那些耀武扬威的厂卫们,百姓也不怕了。 这些人,可是治理那些豪强的先锋啊! ...... 南京,这时候的本地人,更习惯叫它金陵。 南城有一处盛大庭园,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府邸,用他最心爱的二夫人张玉的姓氏为名,比起魏国公的府邸来,也是毫不逊色。 北地寒风呼啸,把守关门的将士们正被冻得面庞通红,中原一带,连年干旱,蝗灾迁徙,流民遍野,每日间饿死的人,无以计量。 江南仍是一片的歌舞升平,好似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 青青柳丝织出一片轻烟,烂漫桃花有如团团红云,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粉红。 清溪上漂浮着娇嫩的桃花瓣,在院中曲折萦回、婉转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古朴草亭,到桥下汇聚成一汪清池。 池水如镜,映出庭院中的亭台楼阁、绿柳红桃,也映出草亭中凭栏而立的朱国弼与李三才。 朱国弼一身紫色绸袍,李三才则穿着时下士子们常穿的直领蓝衫,夹里对襟,俩人年岁都不小,早没了年轻时的盛气凌人。 朱国弼,是靖难将领朱谦的七世孙。 万历年间,因祖上荫福,袭封抚宁侯。 天启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以疾辞去勋臣守备一职,受勋臣举荐,朱国弼得领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守备事。 没过几月,杨涟赌气请辞,却阴差阳错被天启皇帝准许,满朝文武咸为其请愿,朱国弼刚刚做上南京守备,也上疏为杨涟鸣冤。 朱由校当时的做法,是直接躲到南海子,压根连看也没看,这些奏疏自然全都落到了魏忠贤的手里。 起初,魏忠贤处于风口浪尖,自然不能大肆报复。 后来朱由校亲征,留魏忠贤在京主持政务,在这期间,魏忠贤开始旧账重提,按名单报复那帮曾为杨涟请愿的东林党人。 朱国弼因当时那一份奏疏,被魏忠贤剥夺岁俸,他屡次上疏,全都入如浩海,杳无音讯。 很明显,要么皇帝根本不知道魏忠贤在京的所作所为,要么就是心知肚明,但是在故意纵容、默许。 无论哪个情况,都不是朱国弼所期望的那样。 他出神地望着自己与李三才在水中倒影,说道: “唉!皇帝来金陵了…” 李三才闻言,心头一沉,飞扬的神采收拢一些,低声应道:“是啊,抚宁候想必也听说凤阳发生的事了吧?” 他万历二年考中进士,初就被授为户部主事,这个起点可谓许多人可遇而不可求。 卢象升这种人才,朱由校钦点的天启二年榜眼,现在也就是个翰林院编撰,李三才一进来就是户部主事,没托关系谁信? 原本,李三才也准备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但就是因为当时太过年轻气盛,替某位被弹劾的东林大佬说了句话,就从京师被贬往地方。 地方上那一阵子,说实话,倒是成就了李三才。 那些年,李三才各处去走,明面上的政绩一直很突出,也曾在南京为官,在某青楼结识还没有袭抚宁候爵的朱国弼,两人一见如故,关系格外亲近。 也正是因为李三才,朱国弼觉得东林党都是他这样的人,开始主动结交东林党人。 李三才这个人,实际上就是令万历皇帝头疼不已的党争的起点。 当时,李三才由于很会包装自己,俨然成了东林党的中坚力量,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林党人对他入阁辅政的呼声,也就越来越高。 当时的执政党,是方从哲为首的浙党。 浙党自然不愿意让一个东林党入阁,对自己形成威胁,就开始想方设法破坏李三才有才能的大贤人设。 再加上万历皇帝实际上也知道东林党人都是个什么货色,明着没说,但就是不表态。 本来,万历皇帝是想让东林党自己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再总想着把自己人推入内阁主政。 可谁也没想到,这次东林党打定主意,一定要推李三才入阁,同执政的浙党势同水火。 这一来二去的,一直持续到今日的党争也就形成了。 先是执政党浙党败退,泰昌轻信东林,导致天启初年东林众正盈朝的局面,再又是朱由校推出魏忠贤,阉党崛起。 这三十年的党争,东林党清算过其它党派,阉党也几次血洗东林,死了不知多少人,罪魁祸首李三才虽然早就被罢官了,可一直活得逍遥自在。 他的东林大贤人设,加上如今朱国弼在南京的地位和权势,没事儿再讲讲学,发展一批信徒,小日子简直堪比土皇帝。 可是皇帝南巡下一站就是南京,这小日子要快乐不起来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把事情闹大! 他们两个早就有过深交。 当年李三才被罢官,朱国弼又因为替杨涟说了句好话,而被魏忠贤秋后算账,此刻聚在一起,也算是同病相怜。 两人天启元年时,就曾漫步桥上,畅谈时政,对那时阉党的强势崛起大发感慨。 凤阳的事,更让他们这两位明面上风光无限,人设完美的勋臣、大贤,暗自紧张不已。 惶恐不安到深处,一时之间反而没什么好说了。 本是聚在这里打算商量对策的两人,就这样对着朱国弼众多庭园中的一座,静静看了半晌。 许久,还是李三才一扬头,望着池边绿红相间的色调,信口吟道: “柳叶乱飘千尺雨,桃花斜带一溪烟。” 朱国弼眉头抬头,也是低头应道: “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吟罢,朱国弼嗟然一叹: “李公,我没有宰辅那样将生死置之度外,投池自证的决心啊…” 话中宰辅,自然是当今内阁首辅韩爌的上一任,东林魁首叶向高,去年他在东厂番子赶到之前自沉于湖,几乎引爆了大明文坛。 许多文人士子,都以此为例,郎朗作诗。 韩爌做首辅以前,也曾在东林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那时,许多东林党人都以此为新的希望。 望他能劝谏君上,肃清阉党。 可谁成想,韩爌的东林温和派执政一载,庸碌无为,对阉党处处退让,让在京的东林党人都是对他失望透顶,渐渐离心离德,明哲保身。 从前那种群起而上,死谏君上,怒击登闻的盛况,再也不见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8节 李三才看他一眼,也觉得现在气氛确实太过沉重,便直起身子,对朱国弼说道: “侯爷,走走吧。” 他俩顺着溪边漫步,柔弱的柳条从他们肩上、头顶拂过,前面有一颗盛开着的白碧桃树,掩映、接连一处短廊。 短廊过后,二人来到另一处四角亭。 未及亭上,便听到一阵女子的笑声。 李三才与朱国弼乃莫逆之交,自然一听便知,这发出笑声的女子,定是朱国弼的侯爷府二夫人,张玉。 张玉与两个丫鬟刚到四角亭中,袅袅亭亭,如弱柳扶风,站在那里的姿态很美。 她玉色罗裙,粉色窄袖圆领衣,披着高领绣花云肩,浓黑色的头发高高盘在头顶,一副明代富贵人家女主人的装束。 朱国弼与李三才进去时,张玉怀抱着一个婴孩,不时亲昵地把脸贴在他肥嘟嘟的脸蛋上。 张玉在四角亭中的一边坐下,将婴孩递给紧紧跟着的乳母,倚靠栏杆望着池水,也是若有所思。 她曾是秦淮河边的名妓,艳名江南尽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诸多富家公子求见一面而不得。 不知何故,他与朱国弼一见倾心,迅速坠入爱河。 朱国弼将张玉赎身后,也给足自己这位老朋友,东林大贤李三才的面子,重金聘请,要他赠张玉一个表字——“婉波”。 现在的张玉,已为人母,朱国弼和这孩子,就是她人生的全部。 朱国弼也常将张玉挂在嘴边,自娶她过门后,对正妻徐氏渐渐疏远,以至于心中厌烦,半年也不愿见上一面。 倚栏半晌,张玉偶有所觉,忽而回首,发现朱国弼正与李三才站在自己身后,静静望着。 她知道抚宁候今日要与大贤李三才叙旧议事,所以才来这张氏庭园中精心养性,发现他们,显得很是惊讶和欢喜。 “侯爷、李公,你们如何来了?” 朱国弼略显不悦,用神色示意她不要问太多。 李三才分别看二人一眼,放声大笑:“何需瞒她!” “实话说吧,凤阳的那位皇爷,不过几日就要到金陵,到那时,这城内可就是要血流成河了。” “我们这位侯爷心情不好,不愿多说,就由我来说。” 张玉大吃一惊,站起来将他们迎入亭中,待他们全都坐于北位,才是款款坐到一侧,掩嘴道: “皇帝竟如此嗜杀?” “岂能有假!”李三才再度发笑,只是这次的话中,透着愤恨与不平: “皇帝宠信权阉,我那些同僚,只因在上疏言事,就被抄家灭门,发配边陲,这朝廷,气数已尽了!” “不可乱说——!”朱国弼低声提醒: “这是在自家庭院,可东厂耳目众多,难免隔墙有耳。” 也许是旁边站着美女,男子内心作祟,李三才这时的话,多少变得愤世嫉俗了一些。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李三才连连抚掌:“不是婉波,我哪会如此直言!” 张玉掩嘴轻笑,起身回礼。 她已年过三十,可谓徐娘半老了,但仍有令人沉醉的魅力,一颦一笑,一举手一转身,都令李三才倍感后悔。 如今,她又把名妓和贵妇的娇媚糅合起来,更令李三才欲求不得,心中发痒,感叹不已。 早知如此,当年自己就该提前下手! “谁能想到,小小的宿州赈灾,居然会让整个凤阳,血流成河!”朱国弼没有注意到老友对自己夫人的垂涎三尺,自顾自道: “听说那几天,李家公子在游街示众的时候,让当地恶民用石头砸的鼻青脸肿,当天就给砍了头。” “李家、赵府,全都被抄的一点儿不剩,连司狱司、兵马司的牢房都是人满为患,不知抓了多少人!” “怎么,抚宁候还想出头?” 李三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张玉身上挪开,嘲笑一声,道: “其实也不必过于担忧,皇帝御驾还没到金陵,只要我们吩咐下去,提前和下面通气,他们还能强抓不成?” “实在不行,也可以准备个替死鬼。” “这金陵可不比凤阳,要是真像凤阳那样再来一次,把金陵也搞得血雨腥风、人人自危,这大明朝就真的要乱了!” 朱国弼深以为然,面色不断发狠: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再悔恨也没了什么用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全都拧成一股绳。” “把能拉下水的人全都拉下水,本候还就不信了,他还能把金陵的勋臣、文臣全都一锅端了?” “还不止——!” 李三才想到什么,冷笑道: “南京守备太监杜升是魏阉的干儿子,也碰过天启元年淮北各府的赈灾银款,还收过我门生的贿银。” “魏忠贤不是喜欢旧事重提吗,咱们依样画葫芦学一学。” “皇帝不是宠信阉党吗,那就把阉党也拉上!” “李公此计甚秒!” 朱国弼哈哈大笑,抚掌大笑,现在的他,真是一扫之前阴霾,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南京,朕来了 对朱由校来说,南京,是此行的中心点。 这个点,关乎着在天启二年以后近三十年的天灾人祸,这个富庶的江南会不会为大明朝廷出力。 哪怕是每年几百万两的税银,这都足以让他挺过那段艰难的日子。 大户人家酒池肉林,江南一带整岁茶税三两,税银八十两,这些奇葩得让人不敢相信的情况,都出自于此。 在离开凤阳前往南京的路上,朱由校不止一次的强调,禁止铺张浪费,这都是有鉴于后世乾隆下江南的恶果。 历史上乾隆下江南,极其讲究。 陆路的御道,要求帮宽三尺,中心正路宽一丈六尺,两旁马路各七尺,路面要求坚实、平整,御道还要求笔直。 此外,凡是石桥石板,都要用黄土铺垫,经过的地方,一律清水泼街。 水路坐船时,乾隆南巡船队大小船只达一千余艘,浩浩荡荡,旌旗蔽空,所用拉纤河兵就有三千人。 南巡途中,每到一地,除游山玩水外,又要建造规模庞大的行宫以供乾隆住宿。 比如天宁寺行宫,建有楼廊房屋五百多间,起居、听政、游乐等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还有山东盐商出资修建的扬州高旻寺行宫,有前、中、后三殿,包括茶膳房、西配房、画房、西套房、桥亭、戏台、看戏厅、闸口亭、亭廊房、歇山楼、石板房、箭厅、万字亭、卧碑亭、歇山门、右朝房、垂花门、后照房等。 其中亭台楼阁几百间,内部更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沿途官绅进献的珍宝、花木竹石、书籍、字画、瓷器、香炉、挂屏等,都被陈列于其中。 正是因为乾隆皇帝这种铺张浪费,滋长了地方官员的贪腐之风,原本肃清吏治的作用没有起到,反而加速了地方官僚体系的腐败。 朱由校这次下来,是要利用皇权打破地方上现有规则,将一些紧要部门撤换成自己的人。 把多年以来,毫无用处的陈年旧规,一一废除。 而且,也是要让百姓们真正见到天子的容颜、相貌,让他们看见,到底是谁在为民做主,而谁,又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宵小之辈。 朱由校离开凤阳以后,一路而下,也不是说走哪就走哪,要派遣专门的官员提前走一遍,规划路线,然后上报回来。 每到一地,也要招募当地向导,勘察沿途道路,制定巡幸计划。 正是因为要给地方官员准备的接驾的时间,所以朱由校也不是一条直线下来的,往往都要停留几日。 巡幸计划中所皇帝御驾要经过的地方,各级官员自然要提前准备。 虽说天启皇帝不允许进献礼物,但是诸如修桥铺路、治理河渠、清洁街市,这种表面功夫,都还是要做一做的。 地方上卫所军备废弛,但是这回,不免也要动一动了。 世袭的武将们,都要披挂上满是灰尘的盔甲,不情愿的从床榻上爬起来,将部下士卒尽量聚拢回来,向他们下发府库中堆积的盔甲和兵器,按照会典的模式重新开始操练。 那些豪强,听说了凤阳一带的“惨案”后,都是紧张得要命,立即在各府开起小会,会议的主题惊人的一致。 各大豪强家族,全都是要各家子弟,在皇帝南巡期间,尽量低调行事,当然了,能没事帮着老百姓做做事情什么的那自然最好。 地方官府方面也有准备,对于正在通缉,但是依然逃逸的盗匪,这段时期都加大了缉捕力度,力保在皇帝抵达当地前将其抓捕归案,好向上请功。 各地的官府牢狱已经开始清理刑狱中的犯人,把无罪的尽快释放,有罪的则做出相应处罚。 官府衙门也不再抠门,挨家挨户的发放慰问银两,在当地的城门处铺设粥棚,安抚、赈济穷苦百姓。 有些平常什么也不做的官员,都要各处像模像样的巡视一番,修缮破败城郭,治理农田河渠。 总的来说,这次朱由校下来,地方上是个面貌一新的局面。 一个半月以后,在山西、河南等地兜兜转转的朱由校,来到了此行最为重要的第一个地方。 南京! 南京,简称“宁”,为大明在江南的留都。 时人多叫它金陵,在官府的书面形式上,亦称作“南京”,是大明两京十三布政司制度的第二个政治、行政中心点。 围绕着南京周围的地区,便是南直隶。 浩浩荡荡的来到距南京城三十里左右的一处山脚下,朱由校骑在马上,一进到阴影之中,顿觉阴凉沁心,非常快意。 回首一望,发觉身后勇卫营的军队行进,正弯弯曲曲在山路之中,朱由校笑道: “下令在此修整半个时辰,等等后面的队伍。” “遵旨。” 黄得功抱拳应声,策马绝尘。 “陛下,此处绿树合围,溪水潺潺,十分幽静、宽敞,勇卫营在骄阳下走了一个时辰,是该让他们歇一歇。” 王朝辅从小太监背着的筐里取出茶具,摆在朱由校身前的石桌上,倒满一小杯清水,递了上去。 “陛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09节 朱由校刚好有些口渴,接来一饮而尽,笑了一声,话中带着责备与好笑之意,道: “朕累就说朕累,就说朕要歇会儿,这有什么。” “是…”王朝辅也是微微一笑。 “你们都坐,别傻站着,地方不够就坐地上,这次本来就是歇会儿然后进南京。” 朱由校招手说道。 围拢在身旁的几人对视一眼,陈策率先动作,一屁股坐在了朱由校脚下的生硬石板地上。 他这一坐下,戚金也便坐在另一旁。 这两位主帅都坐下了,没说的,余的勇卫营将领,如童仲揆、周敦吉、刘元斌、周遇吉等人,全都围着朱由校坐了一片。 武将们嘻嘻哈哈的,你一拳我一锤,热闹不已。 传令刚刚赶回来的黄得功忙撒欢下马,一屁股把刘元斌挤到另一边,笑骂他道: “你小子,也不知道给我留个地方!” 刘元斌白了他一眼,用屁股使劲挤回去。 相比于武将的“合家欢”,文官们互相对视,却是没有什么动作,对于他们来说,盘腿坐在地上,这实在太有辱斯文了。 “你们哪…” 朱由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问:“沿途各卫所的军备你们都看了,说说,怎么样。” “实话实说吗…”戚金显得有些犹豫。 “废话,朕是那种喜欢听人拍马屁的?”朱由校又喝了一杯清水,放下茶杯的手力道稍稍显重,坚定地道: “这次下来,就是要改变局面,有什么说什么。” 这么久了,戚金也了解这位皇帝的品行,便也摇摇头,咬牙道:“不好!” “怎么个不好法?” “太乱了!” 戚金叹气:“各地卫所兵,说是军屯结合,可实际上早就不知战事,各卫所的军官大部分都是世袭,这次下来,臣发现他们抽取壮丁用来补充募兵不足的情况很常见。” “虽说陛下这次南下,能让情况稍稍改观,可这治标不治本,长期恶性循环下,一帮刚刚长到能拿动武器的幼丁和一群老弱残兵,又能有什么战斗力?” 第二百七十四章:以营兵制取代卫所制! 随行的文官们,忽然感觉自己对眼前这个场面有些格格不入,有的人更是满头是汗,文雅的用衫袖在脸上轻轻擦拭。 这时,一名司礼太监提着竹篮跑到正在热火朝天讨论的众人跟前,打开竹篮,却发现满满都是热乎的粽子。 王朝辅拿出一个,先递给朱由校,笑道: “按端午节时令规格做出来的货色,特意让寺庙里出家人做的,很干净,也比平日街边卖的要好,陛下尝尝。” 朱由校接到手上,剥了粽叶大嚼特嚼,又从篮子里取出两个,分别扔给戚金和陈策,说道: “很香很甜,分下去叫大家都尝尝。” 众人手里分到粽子,就没朱由校吃的那样精致,都是大口塞到嘴里,戚金边吃边指手画脚地继续说道: “陛下,臣有些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得到朱由校首肯后,他将粽叶扔到小太监准备好的筐子里,然后正色道: “前些时日,经过济宁、武昌等地,这些都是重镇,卫所兵军备相对一些地方来说,稍堪可用,但弊端明显。” “首先,就是臣方才说的,卫所兵几乎都已多年未经操训,即便陛下这次南巡,也是治标不治本。” “各地兵册,多是万历四十八年上呈兵部,那时便已多方瞒报、虚夸人数,陛下南巡,各卫抽取壮丁弥补人数,可一圈下来,大多数地方人数还是和朝廷规定的人数相差甚多。” 陈策吃完粽子,也点头沉声道: “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设千户所,辖兵士一千一百二十。千户所下设百户所,有兵士一百一十二员。” “就拿开封宣武卫来说,陛下到开封时,宣武卫指挥使陈国威上报的人数是四千八百七十二人,可真正人数却只有三千六百人不到…” “这还是开封府重镇,其它地方的卫所,真实情况想必更加严重!” 朱由校神色沉重下去,默默将粽子放到一边,道: “行了,休息的差不多了,传令下去,继续行军,到南京城郊外扎营,朕要看看,谁第一个来见驾!” 众人闻言,赶紧放下手中活计,正色起身,拍拍屁股,回去统带各自的部下,重新列队。 这三十里路上,朱由校想了很多。 有明一朝至今,卫所制度的确已经名存实亡。 到地方上一看,眼下的卫所,实际上的军事据点作用已经没有,卫所军队,几乎就代表着战斗力低下。 眼下才天启初年,大部分的卫所,还存有相当一部分可转化为精锐的青壮官兵,这是个好事。 可从现在一直到历史上崇祯年间这个时间段里,卫所军队的腐化、废弛速度,令人咋舌! 根据后来发生的农民大暴乱来看,这些朝廷精锐的官军力量,一大部分都流入到流寇那边去了。 为避免这段时间精锐军事力量的迅速流失,卫所制度的取消,在未来的天启三年内,势在必行! 但问题来了,卫所是大明自建立起延续至今的基本军事制度,这样的军事制度如果想要取消,就必须要找到一个替代品。 这个替代品是什么? 营兵制! 其实,卫所还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军营,不是战时组织,卫所军士世居一地,且耕且守,战时由朝廷临时调兵遣将。 朱元璋这样做,的确很适合明初刚刚建国时,大明强敌环伺,四处用兵的局面,可日至眼下,这种制度已经落后了。 营兵制,是最接近现代军营的军事制度! 卫所军屯的形式,直接导致兵将分离。 其后果就是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武将在军中丧失威信,所以才会发生某地兵变,游击将军前去安抚,反被乱兵吊起射死这种奇葩事。 明初这种军事建设的蓝图,不久便因边患的日益加剧而改变,特别是九边重镇这些地区,临时性的调兵遣将更是家常便饭。 宣德年间,开始针对卫所制度有尝试性的改革,但都是点到即止,很少有太平皇帝肯去碰这种东西。 直到嘉靖年间,卫所制度才收到了第一次冲击。 先是山西、陕西两地总兵变成常设,而后,又将广东、广西、贵州、湖广原本的两名总兵,增设为四名总兵,改福建、保定副总兵为总兵。 万历年间,增设总兵于临洮、山海关。 在天启元年,朱由校也曾增设登莱巡抚,专为东江镇提供物资支持,相应的,登莱总兵一职也在几月后登场,这些都阴差阳错造成了军事制度的改变。 其实到现在,经过宣德、嘉靖几代帝王的努力,明代的卫所军事制度,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总兵官已然取代原来都指挥使的地位,成为地方最高武职官员。 “洪永以后,边患日棘,大将之设,遂成常员。镇守权重,都统势轻,卫所精锐,悉从抽选,于是正奇参守之官设而卫所徒存老家之名。” 这种制度一些史籍称之为镇戍镇,但朱由校觉得,这就是经过近百年来的尝试,发现可以代替卫所制度的营兵制。 只不过历史上很可惜。 终明一朝,营兵往往只是用罢即裁,精锐营兵自卫所抽调,战后复归于卫,这只起到了缓和作用,没多久依然会造成这些精锐军事力量的流失。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把嘉靖朝出现的营兵制度加以改善,和后来鞑清的绿营兵制结合,组成一种全新的军事制度。 最后,再把这种营兵,变成如当下卫所一样的全国各地常设军事据点,而不是用罢即裁。 这种崭新的营兵制,将取代现有的卫所制度,将大明的军事实力推上顶峰。 当然,现在朱由校只是有一个构想,还没有成为现实。 卫所在全国各地的数量太多了,这可是个庞然大物,需要找到各种有才能的文臣武将,为自己出谋划策。 一旦轻动,遭遇挫折,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次南巡,一是为了打破现有的地方制度,为将来的天灾人祸做足准备,二来,也是在为接下来全国范围内声势浩大的改革造势! 舆论造势! 皇帝亲巡,斩杀贪官污吏,地方上重新洗牌,改革的阻力就会减少很多! 针对卫所制度的大改革,朱由校必须要做,当然这肯定也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波动,因为裁撤卫所,影响的人太多了。 甚至,还有可能造成多地的暴乱!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不打破旧有弊端,谈什么新生? 说白了,这次南巡,就是因为朱由校已经利用阉党,在朝堂上“说一不二”,干什么都有一大批人喊着皇帝圣明。 接下来要做的,自然就是塑造人设,大行改革。 第二百七十五章:为生民做主 阵阵春风掠过金陵城下绿色的护城河水,皱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影在水中的人影都在轻轻地颤抖。 魏国公徐宏基、抚宁候朱国弼、镇守太监杜升、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王永光等人正怀着各异的心思,翘首以盼。 今日一早,众人都得到消息,说是御驾即将抵达南京,要他们准备銮驾,迎接天启皇帝的巡幸。 可是眼下,已日上三竿,却仍未见勇卫营的明黄色旗帜。 天启二年十二月的南京,天气虽已稍微凉爽,但是每当午时、午后的两个时辰之间,依旧闷热难耐。 等了半个时辰,众人都是颇有微词,不断擦拭汗水。 作为相传最受信任的内守备官,杜升自然免不得在这种时候遭受众人的频频侧目。 原因无它,他是当朝权阉的干儿子,皇帝要是改变路程或者时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杜升很无辜,他的确是不知道。 面对众人的指指点点,杜升也只得继续硬着头皮等待下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0节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全都有些不耐烦,一些打算看热闹的百姓,也都三五成群的悻悻离去,官员队伍中不耐烦的嚷闹声,也愈发多了起来。 徐宏基冷冷一瞥,道: “都闭嘴。” 话音落地,武勋队伍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文臣们没有反应,反而队伍最后,有人讥笑出声,魏国公徐宏基虽然是武勋领袖,但是对他们外臣却根本没有什么威慑力。 何况在万历二十年的时候,徐宏基就已经替魏国公一脉主动放弃了他们的南京协同守备一职,手中并没有实权。 这个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出现了一杆旗帜。 杜升拿起千里镜,然后缓缓松了口气,看旗号,这正是天启皇帝亲自组建、编训的嫡系部队,勇卫营。 除非奉旨出征,不然这支军队几乎永远都是陪伴在皇帝身边,保护御驾,勇卫营到了,这也就说明,皇帝真的来了。 一下子,百姓沸腾了,官员的队伍也变得肃静。 南京城内传出阵阵蹄声,却是驻在南京城内的锦衣卫南直隶总督办司,派出了一队人马。 杜升在他们经过吊桥,放缓马速时拉住其中一人,鬼使神差地问: “你们干什么去?” “总管还不知道?”锦衣卫百户有些吃惊,随即笑道: “回杜总管的话,田都督接到了陛下谕旨,要我们派人马出十里迎接,皇命在身,恕不相陪了。” 言罢,他一甩身,胯下一紧,喝道: “驾——!” 望着锦衣卫的人马,文臣们窃窃私语,武勋也觉得很有意思,哪有皇帝出巡,不通知臣子迎接,先让锦衣卫前去的。 杜升一脸凝重,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莫非魏父已经失信于皇帝,陛下要宠信锦衣卫了? 这魏父,自然是指他干爹魏忠贤。 朱由校骑在马上,一手按着帝王剑,另一手牵着马缰,遥望东南,明季金陵城的全貌映入眼帘。 红绿色相间的富家苑色接连着雄伟的城墙,气势逶迤连贯,远处就是正有兵士来往巡卫的敌楼,与城下的庭园交相辉映。 朱由校命令部队放缓行进速度,一点点观察着周围景色。 近看金陵,还未及城中,郊外便已繁华之态尽显,亭阁楼榭依着道路两侧分布,高低错落,小商小贩、行商旅客来往吆喝,井然有序。 一处酒馆,门外摆着一排双层二十坛女儿红,行过此处,酒香扑面而来,食客往来,络绎不绝。 就连陈策,都不自觉地向那酒馆里多望了一眼。 心中暗赞,好酒! 正想着,远远而来一队锦衣校尉,人人都挂着督办司腰牌,经过之处,行人驻足而望。 来到天启皇帝眼前,锦衣卫千户、都督田尔耕连忙下马,伏跪道: “臣南京督办司总督办田尔耕,参见陛下。” 朱由校轻嗯一声,王朝辅也赶紧示意这些锦衣卫起身上马,护卫在御驾身边。 “给朕选一处好地方,安排勇卫营扎营,朕就住在军营,今日不进城了。” “陛下,此间十三里,有一宽敞地方,山重水清。”田尔耕在本地多年,自然早将各种情况,牢记于心,说道: “陛下请,臣带路。” 言罢,他将手一挥,十几骑锦衣卫便就列队在大军之前,缓缓开路。 一路前行,田尔耕忍住了心中好奇,并没有去问天启皇帝为何不去宽敞明亮的南京城内居住。 他在等,等皇帝问话。 果然,没过多久,王朝辅将他召到后队来,附耳说是皇帝有事找。 “田尔耕,朕问你,这段时间江南这一带,可还太平?” “太平,陛下治下,大明欣欣向荣,何处不太平。” 田尔耕先是机灵地顺口拍了一些马屁,紧跟着说道: “可是有些人,就是想搅乱这份太平。” “一些年轻的落榜士子,不学无术,也不愿去西南讲学,便借口今岁取仕不公,秘密结社,为叶向高、杨涟那些罪人于民间游说,妄图颠倒黑白,博图扬名。” “而且臣也查到,今岁六月淮北各府饥荒的赈灾粮食,至少半数以上,都被一些官员私下倒卖给粮商,换成了粗劣的谷糠。” “朝廷发下来的精米换成谷糠以后,其中的利润差价,少说也要几百万两,他们足可瓜分,人人盆满钵满!” “谷糠?那能吃吗。” 朱由校语气显得有些愠怒。 “还不止于此,陛下,有些话,臣不知道当不当讲…”田尔耕显得有些犹豫,怕是下一句要说出什么将要动摇根基的事情来。 朱由校没有犹豫,牵着马缰,狠狠道: “讲,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 田尔耕既然做了这行,也就不怕什么得不得罪人,确认皇帝是真的要听后,也便一咬牙,抱拳说道: “陛下,南京城中有官员暗中勾结地方豪族!” “官员克扣朝廷赈灾的粮食,将精米倒卖给粮商,粮商则合起伙来,囤积粮食,提高粮价,再把朝廷赈灾的粮食,高价卖给百姓。” “起初,就连发往淮北各府的陈米,他们都要数次调高价格再出售给百姓…” “放肆——!”朱由校勃然大怒,勒停马匹,回身望去,怒火中烧: “太放肆了!朕曾三令五申,他们全都当做耳旁风,屡禁不止!那些是朕发给灾民的救命粮,他们也敢动!!” “田尔耕!” 后者被皇帝这一番突然的暴怒吓住,愣了片刻,方才浑身一哆嗦,回道: “臣在!” 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道:“给朕继续查,往深了查,这次无论是多硬的后台,多大的财阀,朕都要跟他们碰一碰。” “当官儿的没人给老百姓做主,那朕这个做皇帝的,总得让大明的子民看见希望!” “臣遵旨!” 朱由校平静下去,望着眼前的扎营地点,立马北望,声音中透着彻骨的寒意,道: “还有什么情况,你给朕一五一十的全部讲一遍。” 田尔耕深以为然,忙道:“陛下,总督办衙门设在南京城后,遭受乱民冲衙的次数,每月至少也有三次。” “你是怎么办的?” 田尔耕一个激灵,急忙自证: “臣没有让校尉屠戮百姓,臣觉得,这都是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背后误导良民,使他们对朝廷公署心怀怨恨。”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喃喃一句,然后问道: “还有呢?” 第二百七十六章:流言可杀人 消息传来,接驾的人都傻了。 年迈的魏国公徐宏基冷笑着走了,连带着离开的,是那些一哄而散的武勋们,就只剩下内监的内臣,还有文臣们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总管,陛下真的不来了…?” 一名内监悄悄问道。 “啪——!” 清脆的一声响,内监捂着通红的脸蛋,先愣住一会儿,然后才是惶然无措地跪在地上,连声告饶: “总管,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给咱家滚得远远儿的!咱家看见你就心烦!” 杜升怒骂一声,然后快步离开。 那个被扇了一巴掌的内监,还是得捂着脸皮颠颠跟在队伍后面,只是这次,他再也不敢多话了。 见状,许多文臣都是纳闷,这太监犯了什么冲了,脾气怎么暴躁。 南京兵部尚书,挂着参赞机务衔的王永光冷笑一声,第一个负手离开,轻哼唧说道: “打得好,不打不长记性哟!” 这话其实也没错,杜升本来是众人以为最得圣宠,皇帝南巡过来,最不会有事的那个。 此前,不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杜府求关照。 这次皇帝临时改道,光通知了锦衣卫,居然没有告诉这位内监大总管,杜升脸面上挂不住,也听得到外臣们的讥讽、嘲笑。 这个时候问话,岂不是在戳他的痛处? 这也就难怪杜升会如此暴躁,上来一个大嘴巴子了,那是在转移文臣们的注意力,自己好逃之夭夭。 只是在王永光看来,这些无异于是在掩耳盗铃,凡是有点心思的,谁还看不出来? ...... “干爹…” 一名内监被唤至杜升跟前,谨慎地说了两个字,便就不再继续。 杜升刚刚坐下,胸前仍在起伏波动,他缓了几口气,道: “去,给咱家向京师去信,问问魏父的情况,说陛下来南京巡幸,不经正门,宿在军营。” 杜升再震怒,也不敢和魏忠贤生气,明着问魏忠贤知道不知道这事儿,这自然也不敢,所以就只好将这事如实上报,探探口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1节 “是,干爹。” “嗯,下去吧。” 内监下去没多久,杜升正想着,气儿刚捋顺了些,正躺在靠椅上优哉游哉的哼着小调儿。 他没留意到,一阵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杜大总管,好兴致啊,被人卖了,还有这闲情雅致——” 杜升一个激灵赶紧起身,凝眸看了一眼,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须臾,却是笑了一声,道: “是忻城伯啊,今日您自家庄田那点事儿打点明白了?怎么有功夫来我这儿了?” “陛下可是刚到南京城,凤阳那边什么结果,就不用我提了吧。” “瞧您这话说的,陛下来金陵,你自己就没事儿了?” 赵之龙说完这句,哈哈大笑,坐在一旁,狠狠往端茶来的侍女屁股上捏了一把,然后一副吃惊样子,说道: “大总管不会还不知道这事儿呢吧!?” “咱家应该知道什么事,不应该知道什么事?” 杜升下意识忽略了赵之龙方才的无礼举动,神情变得有些疑惑,似乎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添上一丝恐惧。 他起身上前,伸手按住了赵之龙手上正要往嘴里送的茶杯,却没有说话。 “一口茶都不让喝呀?” 赵之龙一摊手,盯了杜升一小会儿,轻笑: “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街巷里出现不少关于大总管您的话,都是传言,不可信、不可信。” 本来,杜升就隐隐觉得这事是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 况且,对于忻城伯赵之龙,杜升很了解,这个人贪婪无厌,钱、权、色,他没有一样不喜欢的。 这次来找自己,肯定是手里握着什么大消息,来做交易的。 要是平时,杜升根本不屑于和赵之龙合作,他手里那点消息,自己顶多花点功夫,早晚也能查到。 可是现在,皇帝刚到金陵,这种多事之秋,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能决定一个人乃至一个家族的生死,他耽搁不起。 要知道,凤阳的事儿,可是两天之内就发生了! 望着赵之龙,杜升眼中的冷笑变得有些不可捉摸,他缓缓松开按着茶杯的碗,转身下令道: “来给忻城伯端上好的贡茶,这种货色怎么行。” 赵之龙也是一笑,放下茶杯,道:“还是大总管善解人意。” 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事儿成了! 看着赵之龙喝了茶,杜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示意侍女留在赵之龙身边不要动,淡淡说道: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多了,也可杀人!” “那我可就说了,抚宁候朱国弼还有李三才,正盘算着怎么把你拉下水呢,大总管。” 赵之龙面露微笑,手在侍女身后不断动作,淡淡的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果然,有人要对付咱家! 朱国弼和李三才,李三才现在甚至连官儿都不是,他们两个,好大的胆子,敢拉咱家下水?! 杜升心里已经翻天覆地,面上却是不屑地冷笑一声,道: “咱家还以为什么呢,那李三才早在万历一朝就被罢官回家了,朱国弼在武勋里头更没什么实权。” “就凭他们两个,真以为搬得动咱家?” 赵之龙没有猜到杜升是为了面子硬撑出来的,他显得有些吃惊,张大了嘴,起身道: “那帮东林党人,大总管当真以为,他们无官可做,就是一介小民了吗?” “不然呢…”杜升冷笑不止: “难不成李三才这个平头老百姓,比王永光那个南京兵部尚书,对咱家的威胁还要大?” “非也、非也!” 杜升也顾不上什么别的了,这次买不下杜升,可就要与这种天赐良机失之交臂了。 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道: “李三才自被罢官以后,便受抚宁候朱国弼之邀,来到南京,给抚宁候府的二小妾张玉取了一个表字:婉波。” “这事儿,当时在南京闹得沸沸扬扬,大总管不会不知道吧?” 杜升点了点头,依旧面露不屑。 赵之龙冷笑,持续输出。 “自那以后,李三才在南直隶声名鹊起,到处说自己是因为直言进谏,遭受排挤,才毅然请辞。” “此后,麓山书院,仙鹤书院、崇正书院等十几家南直隶有名的书院,全都登门拜访,络绎不绝!” “那李三才每日讲学,闲时参加书会,登高作赋,便是所谓的佳作。此等‘佳作’流传于世,士子因而争相效仿,如今已是当代大贤之名。” “李三才在那些读书人中的号召力,可比您强多了,大总管!” “他们放出来的消息,说您这个大总管,贪了今岁淮北各府赈灾的银款,几天的功夫,在金陵都快闹到妇孺皆知了。” “那些老百姓听说皇帝来了,正愁不把事情闹大了让皇帝知道,没人去想您到底贪没贪,都只是一人传两人,两人传四人!” “这话被陛下听到,会怎么想?” 赵之龙说到这里,杜升已是装不下去,冷汗直冒。 他实在没想到,区区一个被罢官的东林李三才,三言两语,会把自己搞到这样狼狈不堪的境地! 第二百七十七章:赵之龙的野心 “大总管是聪明人。” 赵之龙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笑容。 杜升早就看出他的野心,也便不再装了,冷冷一笑,冲他道: “你是想让咱家推荐你做协守备一职?” 听见这话,赵之龙慌乱片刻,随即平复下来,点头说道:“魏国公一脉自己放弃了朝廷的恩养,南京已近二十年未有武勋协守备。” “这对武勋和大总管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 “要是让朝廷发现,这协守备设与不设,都没有任何分别,自此不再设这一职务,武勋岂不永无出头之日?” 杜升冷哼一声,心思暗自活络起来。 许久之后,他忽又笑道: “赵之龙,南京城武勋众多,比你地位高的大有人在,你怎么就断定皇帝会将协守备一职,给你忻城伯一脉?” 赵之龙呵呵一笑: “就是因为不能断定,所以才来找大总管啊!” “您想,我是什么人,您又是什么人,让我做了协守备,那些舞文弄墨的,还有好果子吃吗?” 说完,他阴恻地笑了。 杜升与之对视一眼,也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 皇帝在外,朝会不用开,章奏还是要看的。 内监捧来一沓子“作业”时,已是抵达南京这日的黄昏时分,朱由校正如在乾清宫的暖阁一样,缩在御帐的椅子里小憩,只是怀里少了那只蓝猫。 “喵~” 忽闻一声,朱由校慵懒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将手里来自孙传庭的捷报和自己的御笔并排展于桌案上,调侃道: “你们把它也带来了。” “这都是为了讨陛下的喜欢。” 王朝辅也庆幸自己瞒着天启皇帝,做出了这个决定,侍立在一旁,小声的说道: “陛下如此喜欢,那就给小主起个名儿吧。” “起名,这个朕最不擅长了,朝辅啊,你给朕说说。” 朱由校抱着蓝猫,一手不断抚摸着,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然后鼻间轻轻“嗯”出一声,舒展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都在想对南京的改革要如何进行。 自永乐年至今,南京城俱都保留一套完整的朝廷机构,包括文职系统的大小九卿,武职系统的五军都督府,以及内臣系统的二十四监局。 南京所设立的朝廷机构,与京师同级机构相比,由于政务简省,权力作用远远不及,薪俸却一点儿不少。 有明一朝,历代皇帝皆视南京为根本之地,没人想过要裁撤南京小朝廷,无一例外,都是格外留心其保安状况。 自永乐末至景泰初,经过历代皇帝的经营、完善,南京逐渐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南京守备制度,直至今日。 南京守备官员来自内臣、武臣、文臣三个系统,由内监守备一人(内臣)、协同守备一人(武勋),参赞机务一人(文臣)组成,共同负责南京的保全事务。 外守备、协同守备本为魏国公一脉承袭,至当代魏国公徐宏基于万历二十年自愿放弃职位前,一直统辖南京五军都督府及所属各卫所。 内守备杜升统领南京各监局,主持南京皇宫内务。 参赞机务一般都由南京兵部尚书兼衔,如今是王永光领衔,主持南京兵部及大小日常政务,权利最大。 与外臣文武相比,作为内监守备的杜升,权利或许不如参赞机务的兵部尚书,但职掌更广泛,武勋掌管的军国大事,其亦有权参与。 由于杜升出身于魏门,世人盛传,其得到皇帝的信任和支持,近两年来其在南京的大小事务上,也常常凌驾于文臣之上,实际成为眼下南京掌权的第二股势力。 除此之外,内监守备杜升,在维护南直隶一带的安全稳定方面亦起到过重要作用。 南京外守备、协同守备多由勋臣担任,有明一代,勋臣在初期位高权重,明初以后,权力渐为文臣所取代,日趋衰微。 南京外守备、协同守备在维护南京安全中所起的作用不如参赞机务,至于得到皇帝的信任,亦不如内监守备,反而常常受到猜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2节 随着各地卫所的军备废弛,以及武人的不受重视,作为南京协守备的历代魏国公,亦多备位而已,早已形同虚设。 这也是徐宏基自愿放弃该职的原因,他早已发现,其实协同守备在南京事务的话语权上,完全不如内监守备与兵部尚书。 甚至于需要到协守备处理的事务,内监守备及兵部尚书亦都能参与其中,往往又要形成纠纷、争执。 况且武勋地位衰微,权势上,也根本称不上是第三股势力,现在的南京,文臣势力就是由以内监守备杜升为首的“阉党”制衡。 想到这里,朱由校一转头,发现王朝辅正在纸上写出名字,便特意留心了一下他的笔法,调侃说道: “尔这番笔法,若不是斧钺之身,也能去考个翰林,朕可钦点入阁,也让你做个大学士。” “陛下过誉了,以奴婢的本事,哪里做得大学士?” 王朝辅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 “大学士嘛,读书识字就做得了。” 王朝辅自然听得出来,天启皇帝一番话语之中,充斥着对那些所谓大学士、大贤的不满与不屑。 他眼前一亮,说道: “陛下喜欢大学士之名,那就叫它猫房大学士?” “猫房大学士…” 朱由校喃喃一句,轻笑道: “猫房叫起来倒是有些不伦不类了,这样吧,朕做个主,从今以后,改大内猫房为猫阁,至于它嘛…” “就叫他猫阁大学士!怎么样?” “陛下圣明!” 王朝辅听了,连忙躬身山呼。 朱由校抱着怀里的猫阁大学士,望向方才王朝辅写的字,道:“你这两个字,也算得体势端严,就此埋没,倒可惜了。” “叫督办司的人送到抚宁候府上,送他观赏。” 王朝辅结舌望了皇帝半晌,又回首端详一番自己的“涂鸦”,不由得心中纳闷,自己进司礼监之前,虽然在内书房学过两天,但这字写的,只能用凄惨来形容。 送一副这样的字过去,王朝辅不知道皇帝这又是要做什么。 ...... 皇帝来到南京已经一天了,没有任何旨意,也没进南京城,不知道是不是又在酝酿着什么。 朱国弼这一阵子都很紧张,因为应天府衙门在大肆抓人了。 应天知府,是阉党那边的人,这次抓人都是在市井之中,挑李三才的门生去抓,定然是接到了杜升的指使。 杜升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打算的? 杜升这么做,会不会是接到了魏忠贤的授意? 朱国弼在酒楼刚和李三才商议完,两人都是一肚子问号,但事已至此,还是要不惜代价继续拉杜升下水,这事不能只有他们去扛。 多拉人垫背,才能摔得不轻,要是能把阉党里头排位靠前的杜升拉下水,或许还有转机! 回到府中,抚宁候朱国弼无精打采的,头也没抬,向管家说道: “如果有人来找,就说本候身体抱恙,概不见客!” 说完,半晌也没等来管家的回话。 朱国弼放下手头的事,颇有愠怒的转过头去,却发现管家脸上苍白一片,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侯、侯爷、爷,田尔耕来了。” “他来做什么?” 朱国弼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要九族还是要命 朱国弼连忙走进府中,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很快就来到了往日待客的侯府内花厅。 见到眼前场景,他喉头一哽,沉着脸站在门前,说不出话来。 张玉身旁放着本书,怀里仍然抱着他与朱国弼的婴孩,正满脸戒备的望着眼前一名穿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 不用问,这就是如今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手下的几大虎将之一,南直隶总督办田尔耕。 “侯爷回来了,不是抱恙吗?” “病好了?” “好的可真快。” 田尔耕自顾自的喃喃着,连头也没抬,拿起张玉身边的那本书,嗬嗬冷笑一声: “这是本《玉台新咏》,张夫人莫非喜欢梁朝?” “这可真是一本好书…喜欢梁朝,如今却是大明朝廷的天下,啧啧啧…张夫人,您是安的什么心哪?” 说着,他转头盯了朱国弼一眼,没有再继续说什么。 朱国弼向来知道这些锦衣卫罗织罪名的能耐,这本女性读物,再叫他说下去,就要变成谋反作乱的邪书了。 他制止住想要上前强行赶人的家仆,走进厅内,面无表情道: “田都督连声招呼也不打,就来我府上,这也太不给我这个朝廷的抚宁候一点薄面了吧?” “别别别,我哪儿敢啊——!” “您是侯爷,小的是谁,不过是给陛下办事的一条狗罢了。” 田尔耕连忙起身,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见丝毫的羞耻,直令朱国弼汗颜,不久,又听他诚惶诚恐地道: “小人这次来,是奉了当今陛下的谕旨,给抚宁侯爷带点儿东西。” 说完,他取出一份明黄色卷轴包裹的卷纸。 见状,朱国弼与张玉对视一眼,皆以为这是圣旨,心中就如五雷轰顶。 难道天启皇帝直接下旨了? “侯爷和夫人别紧张啊,这、这不是圣旨…”田尔耕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上前作势欲要搀扶,一边道: “这是陛下跟前儿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公公,在御前写了一副名帖,陛下说体态端严,叫小人给拿到侯爷府上看看。” 名帖,太监写的? 朱国弼厌恶地甩开田尔耕的手,见后者竟没有丝毫尴尬之情,反倒在那嘿嘿地笑着,心中更觉得可恶。 这些厂卫,怕是早将面皮功夫修炼到炉火纯青了吧! 打开卷轴,见真的不是圣旨,朱国弼松了口气。 但是下一刻,他迷茫了。 皇帝把那死太监写的,或是画的什么东西,当做名帖给咱送过来了? “陛下还说了,要侯爷说点看后感。” 田尔耕一边说着,一面取出一个小笔记本,打开就要开始记录,见朱国弼一脸震惊,便笑笑解释道: “这是小人第一回办皇差,可得仔细着,万一给办砸了,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抚宁候,您说是吧?” “是、是…” 朱国弼一时无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木讷的回了一声。 没成想,这话说完,那田尔耕竟也念念叨叨的,边记边道:“抚宁候说了:是、是。” 说完,他睁眼盯着这边,右手一直捏着笔。 一下子,朱国弼不敢再继续说话了。 他将目光转向那个不知是画还是字的名帖,仔细看了两眼,初一看发觉像是菊花二字,仔细一看,却又不像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东西是什么不重要,写的什么或者画的什么,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皇帝亲口让送来的,无论写成什么样儿,都得当宝贝供着。 万一日后皇帝问起来,你给丢了,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朱国弼其实已经猜到,皇帝忽然叫田尔耕送这么个东西来,就是很显然的在警告自己。 可现在他有退路吗? 现在后退,只能死的更惨,搏一搏,还可能有一线生机,拉更多的人下水,爆更多的料。 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南京维持原状! 言多必有失,朱国弼决定一个字不再说,以免提前给田尔耕借口做出什么事,影响后续计划。 田尔耕见朱国弼这副样子,也就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 田尔耕缓缓走到窗前,看见精雕细琢着云朵仙鹤的圆窗洞上,蒙着绿莹莹的亮纱,可以清楚地看见窗外绿红相映的庭园景色。 他站了一会,笑道: “抚宁候有钱啊!” “这庭园,好一副山水图,就算比不上陛下的皇家园林,也就是仅次于京师的亲王府了!” 朱国弼喉头动了动,忍住没有吭声。 这时,张玉抱着婴孩来到他身后,满脸警惕的望着眼前这名锦衣卫千户。 “抚宁候,陛下是叫我来记录您观后感的,您这样不说话,可就叫小人很难办了。” 田尔耕从窗户边转身,语气冷淡下来: “要是这次回去御驾面前交不了差,这本书,就得拿回去让陛下看看。” 说着,他拿起张玉落在放在位子旁的那本《玉台新咏》,翻开看了两眼,却是一不小心,从中掉出一张粮票。 朱国弼回头看了一眼张玉,后者也是满脸吃惊,连连摇头、摊手,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东西。 再一转头,朱国弼明白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3节 这粮票,是田尔耕早就备好的,就等着这次栽赃嫁祸。 想到这里,他脱口而出道: “这不是我的东西!” 田尔耕作恍然大悟状,边记边道:“抚宁侯说,陛下拿来的这字画,不是他的东西。” 记完,他起抬头,若有所思地问道: “原来抚宁候就是因为这个抗旨,不打算和小人说观后感的啊!那小人就不多留了,告辞!” 朱国弼浑身一颤,他自然明白,要是就这么让田尔耕回去了,必定又是一番添油加醋。 到那个时候,私藏邪书、谋图作乱,还有抗旨犯上的罪名,基本上一齐全来了。 那就不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了,可能九族都要受牵累,叶向高就是前车之鉴,杨涟还算好的! “田都督留步!” 田尔耕闻言,脚步一顿,站在原地问道:“侯爷还有什么话要小人带回去给陛下的吗?” 朱国弼打算开门见山,咬牙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见对方识趣,田尔耕也冷笑一声,直言道: “小人也不为难侯爷,侯爷只需说出,参与淮北各府赈灾的官儿,还有本地大户名字,就行了。” “坦白从宽,起码九族是没问题的。” 田尔耕说到这里,盯了朱国弼一会儿,又问: “侯爷——?” 第二百七十九章:田尔耕的小算盘 这要是按他要求的,一五一十都给报出来,南京城的豪强们就要空了一半,这大明朝也就变了半边天。 还不是朝廷敢不敢处置到底的问题,只是这里面牵扯的人太多。 有自明初以来富贵如今的武勋集团,也有以李三才、王永光等人为首的江南士大夫阶层,还有本地的豪商、地主。 深查下去,他们会发现阉党也有人趟了这趟浑水。 为自己九族的性命说上两个替死鬼,这没问题,可是真正幕后大佬,朱国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的。 田尔耕已经打算要继续记,因为据他所料,接下来朱国弼要说的可能会有很长一列名单。 然而朱国弼下一句话,却是让他失望了。 “田千户,我只是个小小的抚宁候,于地方上也没有什么权势,您就不要为难我了。” “放我一马,我至此退出这事,绝不再参与,怎样?” 这朱国弼是脑袋让门给夹了不成,他难道不知道知情不报是什么下场吗? 要办这些人的,可是当今陛下! 田尔耕愣了半晌,手中还握着笔,对朱国弼的讳莫如深,也是显得有些惊讶,不过他并没有对那些所谓的幕后大佬有什么惧怕之情。 做锦衣卫的,平日里也是被文武百官恨得咬牙切齿,田尔耕这种配着御赐飞鱼服和绣春刀的,整个厂卫系统,都没有几人。 许显纯不必说了,上任锦衣卫指挥使刘侨失势后,就是他执掌大权。 许显纯的手段,可称毒辣,其羽翼同党已遍布南北两个镇抚司,眼下奉了皇命,正在山东追查闻香教,据说是取得了重大突破。 一旦回到京师,只怕更得重用。 田尔耕,算得上是许显纯亲自提拔起来的副手。 许显纯在大部分时候,好歹还会给人留有一丝余地,不会赶尽杀绝,就算报复,那也是私底下悄悄行动。 可田尔耕的性格比前者更加狠辣,甚至是睚眦必报,要是与他有了什么瓜葛,他常常会利用职权编造各种罪名,堂而皇之的弄死你。 田尔耕做南直隶总督办以来,近三载的时间,死在他手上的东林士子,没有五百,也有一二百人。 朱国弼可以想象,要是田尔耕这个小人日后做了锦衣卫指挥使,就不会给他留有任何的余地。 东厂大档头傅应星的手段比起许显纯来说就差得太多了,要是没有魏忠贤压着,锦衣卫的风头只怕还要盖过凶名赫赫的东厂。 魏忠贤这座大山实在是太厚太高了,许显纯无论如何,都搬不开这座大山,做到如今分庭抗礼的地步,也是有天启皇帝在刻意放权的原因。 像是许显纯、田尔耕这种,都是天启皇帝经常叫到御前听密奏的亲信,就连最近很得重用的孙云鹤、崔应元等人,都没有飞鱼服和绣春刀的殊荣。 看见了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连皇亲国戚都深为忌惮,何况那些地方的财阀。 眼下皇命在身,正是向陛下表现的好时机,就是去拿了一朝亲王,又有什么不敢。 没这点本事和胆量,还做什么锦衣卫! 田尔耕明白,朱国弼这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脸色也就冷淡了下去,嘲讽道: “抚宁侯爷还是看不清楚形势,这天底下最大的人,是谁啊?” “既然抚宁候爷话都说到这份上来了,小人也就不继续逼问您了,反正来日到了督办司牢里,咱有的是时间。” 语落,田尔耕在内花厅中转了一圈,啧啧道: “如此豪华的庭园,想必抚宁候当时也花了不少银钱吧?” “依抚宁候的俸禄,这种庭园建得起几个?对了,这侯府也是富丽堂皇的,一点儿不比京师的王府差…” 朱国弼心下一沉,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个锦衣卫千户。 “派个人回督办司,将抚宁候府下头的所有庭园一体查封,找了账簿,好好儿查查这笔钱从哪来的。” “侯爷您也不必过于害怕,要是账簿没问题,庭园该是你的就还是你的,朝廷抢不走。” 田尔耕哈哈大笑一声,将手一挥,却是忽然间拽住张玉的胳膊,直接往外就要拉。 “张夫人喜欢梁朝,想必是身在大明而心在前梁,也得跟本督办走一趟,最后再欣赏一下这婉波庭园的绿色吧!” “待到了督办司衙门,看见的,可就是十八般的刑具了!” 朱国弼这下子火了。 这田尔耕,罪名编造的有点过分了吧! “千户大人——!” “梁朝和大明可隔着一千多年,莫非朝廷有过这种规定,本朝以前的书全都不让看?” “看了,就是谋反叛逆?!” 田尔耕低眉顺眼地瞅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却是话锋一转: “侯爷急个什么,咱只是带会督办司盘问盘问,不上刑,要是真没什么问题,张夫人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少你。” 其实说实话,他心里压根没把这个所谓的抚宁候放在眼里。 说完话,也就拉着张玉,当着朱国弼的面儿,出了侯府,带回去一次计算弄不死你,多问几次,迟早能给人逼疯。 疯了,就好办了。 管家和家仆看着二夫人被锦衣卫带出去,都在站着那干着急,想去阻拦,但是没有朱国弼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行事。 带了人回来,田尔耕交代一番,自然是要准备一番说辞,回来找天启皇帝报告。 毕竟,只有他老人家的一句话,才能决定接下来的动作。 ...... 三日后卯时,在内监的陪伴下,田尔耕举着搜查出来的账簿和《玉台新咏》一书,安安静静的于御帐的前帐跪伏。 不久之后,净面之后的朱由校来到前帐,正座帝位,纶音轻响: “都问到了?” 其实,朱由校也就是本着警告朱国弼一番的心思,并没有指望田尔耕能去问一次就得到全部名单。 要是这么简单,这场猫鼠游戏还有什么意思? 下来一回,得好好儿和他们玩玩。 田尔耕将手中的账簿和书交给王朝辅,咬牙挺着酸痛的身子跪行上前几步,磕头说道: “抚宁候对那些人害怕得很,说就算陛下动了他的九族,这些人他也不能说。” “他真是这么说的?” 朱由校淡淡问道,随即将眼眸瞥向田尔耕。 后者脸上一抹慌乱,随即叩头在地,大声道: “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第二百八十章:皇帝身边没有庸才 “句句属实…” 朱由校重复一句,面庞动了动,抬起手拿起王朝辅递来的书,看了一眼,淡淡道: “《玉台新咏》…” “这本是什么书,朕倒没读过。” “陛下,这是梁朝徐陵的诗集,其选诗录词,都是些男女闺情之作。” 王朝辅赶紧一旁补充,避免皇帝尴尬。 朱由校转头看他一眼,轻笑: “你倒机灵,怎么知道这么多?” “回陛下的话,奴婢在进司礼监以前,曾得大行万历皇帝赐福,到内书房学了几天,对历朝历代的诗词佳作,都有涉猎。” 王朝辅说完,朱由校呵呵一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4节 “倒也是,不是什么人都能和魏忠贤一样,是先进司礼监然后再得了朕的旨意去内书房补课的。” 对于这话,王朝辅面容有些复杂,也只能赔笑,实在是接不下去。 “田尔耕,你带回这本书给朕,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随意翻着,问出这话的同时,似乎注意力全都在书的内容上,这也让田尔耕略微轻松。 他道: “回陛下,此书有违女德,寻常妇女看多了,只怕就是不懂的什么三从四德和女训、女诫了。” “抚宁候爷的二夫人张玉,几乎是手不释卷,臣到府上时,便就在一页一页的翻看。” 可能是觉得拿一千多年前的梁朝说事,在周围一帮随驾的文武大臣眼前,实在是太过幼稚和夸张,所以田尔耕并没有说得出口。 “这倒也是。” 朱由校翻着书,在浏览着大致内容。 这本诗集中,大部分都是一些黄段子,还有一千多年前古女子对自身婚姻不公和变故的控诉。 张玉一个侯爷夫人,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书。 见天启皇帝略微同意这种说法,田尔耕松了口气,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毕竟在皇帝面前说话,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启禀陛下。” 随驾的大臣之中,早有人对田尔耕如此评价经典诗集不服,朱由校话音刚落,左谕德繆昌期便就出列,义正言辞道: “臣觉得田都督此话不妥!” 闻言,俯身在地的田尔耕下意识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看到底是谁在和自己唱反调。 左谕德繆昌期平时虽然毫无建树,但在文学上,却是有其独特见解和原则,出列便是侃侃而谈,毫无惧色。 “《玉台新咏》是情诗选集,不如那些选录歌功颂德的庙堂诗。” “然此书入选各篇,皆取语言明白,而弃深奥典重者,所录汉时童谣歌,晋惠帝时童谣等,都属此类。” “如古诗《上山采蘼芜》、《越人歌》、《冉冉孤生竹》,还有…” 见他还要继续说,朱由校眉头微蹙,打断道: “行了,朕知道了。” “左谕德,你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初选翰林院的庶吉士,授职检讨,朕没记错吧?” 繆昌期恭恭敬敬地点头,一声没吭。 “到今日这天启二年,你做官也快十年了,怎么才只是个左谕德?”朱由校呵呵一笑: “平日政策、战策,不见你有毫毛的建议,一到这种文选、诗集,你跳出来在朕的面前长篇大论。” “倒是屈才了。” 听到天启皇帝这番意味言明的讽刺之语,繆昌期自觉形愧,闷头退了回去,田尔耕也是心底冷笑。 其实眼下这天启朝廷,经魏忠贤一番清洗之后,杨涟、叶向高那种敢跳出来唱反调的激进派东林基,本都已经死光了。 剩下的无非两种人。 其一,是被天下士大夫称作阉党的那些文官,其中不乏真才实学之辈,最大的特点,是听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话。 熊廷弼和魏忠贤关系不怎么样,因为魏忠贤替他说了几句话,也被说成是阉党。 幸好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明察秋毫,深信之。 还有一些有能耐的地方武将,想要出人头地,皆要依赖阉党的“神通”,才能直达天听,入自己的法眼,施展才能。 这群人,基本也就被定性为所谓的阉党了。 其二,就是如繆昌期这种,一肚子墨水,自幼就被称作神童,所谓名震天下的士林大贤,他们都属于围绕在当今内阁首辅韩爌身边的温和派东林。 实际上这两年的时间里,除了党争攻讦之外,军国政事上,不见这群“士林大贤”有丝毫作为。 倒是做个小小的地方官,诸如知县、御史之类的,叫他们去管理民生,弹劾纠事,基本都能井井有条,比阉党有用得多。 见繆昌期知难而退,朱由校也没有一句话不对付便置人于死地的打算,只是当做笑谈,将这书扔到一边,道: “这书的确稍违女德,但朕觉得左谕德方才说的也有些道理,抚宁候府的二夫人,还是放了吧。” “至于这书,禁止传入宫廷,其余的,随它去吧。” 言外之意,朱由校不打算限制这种书籍在民间的流传、刻本甚至是邻里讨论,只是明令禁止了传入宫廷。 田尔耕一脸吃惊,张大了嘴巴: “陛下——” 朱由校微微眯眼,问: “是朕说的还不够清楚?” “臣遵旨!” 田尔耕有些失望,但还是一个激灵,赶紧叩头。 听了这话,站在人群里正在后悔的繆昌期同样有些费解,也是松了口气,看来皇帝在有些事情上,还是很明断是非的。 这就好,这就好啊… 下一个,朱由校拿起田尔耕交付的账簿。 自然,田尔耕不可能把抚宁候府乱糟糟的账本直接抱到天启皇帝面前让他御览,真要这么办事,估计以后啥机会都没得了。 至于升迁做指挥使什么的,更是别想了。 这点事都不会办,皇帝还能指望你办什么漂亮的差出来? 皇帝的身边向来不缺能人,崔应元、孙云鹤虽然是镇抚司的小辈,但个个都机灵会办事。 机会可能只有一次,容不得田尔耕不上心。 所以,朱由校拿到手里的账本,是南直隶总镇抚司精心整理过的,打眼一看,抚宁候府各处产业的账册,一目了然。 “嗯,不错。” 朱由校稍一翻看,便是玉语纶音,给田尔耕打了一针强心剂,让后者轻轻吐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庭园九处,南京城三处,苏州、扬州、蓬莱、常州、宋江、崇明岛各一处,规模甚伟。” “抚宁候府,建造时规制皆按京师亲王府,后有婉波园,以其二夫人张玉小字‘婉波’为名,规制可比南京皇家园林。” 读到这,朱由校的声音逐渐冷淡下来,道: “你这上面记的,可都是真的,敢有一字作假,朕定不轻饶。” “回陛下,句句属实!” 田尔耕大声道:“除却九座庭园外,抚宁候府的产业,遍及南直隶各地,粮米布匹皆有涉足。” “臣怀疑抚宁候贪污受贿,挪用赈灾银款,已命督办司先行查封了位于南京城内的婉波园等三处庭园。” “请陛下裁定!臣将依圣旨严办!” 第二百八十一章:其实他已经出局了 “这…” 田尔耕这些话,不可谓不严重。 才刚说完,随驾南巡的文武大臣中间便据此讨论起来,许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像抚宁候朱国弼这等位高权重的武勋世家,好歹管着几处卫所,掌有兵权,于诸多武勋之中,也属头前几名。 这样的人,拥有的钱已是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居然还会私下置办产业,插手粮食布匹生意,还与本地豪商勾结,赚取外快。 果然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就算再有钱的人,也还是会贪财,就算是这等寻常百姓触不可及的武勋世家,也还是会觊觎权柄。 没人会在意自己拥有更多的钱,更大的权利。 眼下大明各地,如朱国弼这等的人还有很多,地方文武,就连皇亲国戚,都深陷其中,蚕食这个国家的根基。 正是因为这些蛀虫,历史上的大明,在二十年后,轰然倒塌! 朱由校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手上,想到这里,便道: “拟旨,查封抚宁候府的全部产业,清点清楚后,报朕知道,再予定夺。” “既已有了账册,那便是铁证如山,此九处庭园,全部收归朝廷,整体推平,重建为房区,用以安置百姓。” “要是空置的,拨给南京养济院,收留难民,备货存储,什么都行,什么都比原来的庭园有用。” “对了,苏州不是兵变了吗?都看看。” 朱由校忽然提起旧时,然后将孙传庭的捷报扔出来,给众人传阅,说道: “前日,孙传庭向朕报捷,说苏州兵变已经平定。即刻传诏回京,让兵部议个叙功的章程出来,交给朕看。” “变卖此九处庭园资产得到的银钱,除却淮北各府及山东各府赈灾外,分出一部分拨给秦军,让孙传庭自行调用。” 别的都还好说,但是不少人却对孙传庭自行调用那些拨给秦军的银款,有些异议。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孙传庭此前,毕竟是个无名小辈。 天启元年榆林建军,是朱由校力挺,至于秦军之号,也是特意加恩,这回率领秦军平定苏州兵变,虽然稍显才能,但却并不能引起这些朝堂大佬的重视。 相比于朝野皆知其才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现在的孙传庭,实在是太过稚嫩了。 很快,这些异议因为天启皇帝的坚持,暂时在御帐内宣告平息。 但是朱由校知道,这只是表象。 这九座庭园之中,且不说现银会有多少,单单只是其中珍宝古玩,还有假山池水,地块地皮,这些的价值,就足以令人疯狂。 毕竟,朱国弼为了建造这九座庭园,选取的可都是各地风景秀美,价值极高的宝地。 孙传庭得到这一批军费,如果他本身能力到位,足以帮助秦军脱胎换骨,重塑新生。 但是相应的,他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数势力会明里暗里的找上孙传庭,要么诱惑拉他下水,成为自己人,要么就是想方设法,从中渔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5节 朱由校一直觉得,就像黄得功、刘元斌这些历史上的名将一样,他们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拔苗助长,因为其在历史上的鼎鼎大名,就直接给予其不匹配的高位,那是不对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路,他们的每一个选择,将会决定他们到底是会像历史上那样,成为王朝名将。 还是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朱由校会给他们成长的空间和资源,也会洞悉一切,明辨是非,但他不会插手,因为选择权在他们手里。 见没有人再说话,朱由校打了一个哈欠,显得有些疲惫,蜷缩在椅子中,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淡淡道: “没什么说的,那就这样吧。” “田尔耕,张府的二夫人张玉放回去,把朱国弼带来,就说朕有些话,要和他好好聊聊。” 此时,随驾的文武重臣们,全都一一退去。 田尔耕道了一声遵旨,最后才告退,刚刚转身,却是听见天启皇帝若有若无的加了一句。 “粮票夹在人家书里做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保管。” 只这一句,田尔耕如同遭受五雷轰顶一般,脚步停顿,呼吸一滞,再也迈不开脚。 “还不走,在等朕请你出去吗?” 语落,田尔耕稍稍转头,发现天启皇帝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一般,心中更觉毛骨悚然。 旋即,他再道一声告退,跌跌撞撞地出了御帐。 谁也不知道天启皇帝在最后这数息之间,与这位锦衣卫南直隶总督办说了些什么话,他们只是见到,田尔耕出来以后,差点双脚绊上,摔在御帐之外。 这滑稽的一幕,没有人发笑,他们只是觉得,往日皇帝跟前凶狠凌厉的田尔耕,现在的这副样子是那样可怜。 里头的那位皇帝,更加令人看不懂了。 ...... 田尔耕出了御帐后,一直失魂落魄的向前走,直至来到督办司外一处幽僻的巷子里,才是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斗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低落在地上。 “越界了,我…我越界了…” “陛下不想要我救杜升,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 田尔耕喃喃自语,将拳头狠狠锤在了坑坑洼洼的泥土墙上,心中既想不通这样小的一个举动,皇帝为什么会知道,也为自己的行为阵阵后怕。 他看得出来,这次是一个警告,警告他不要越界。 同时,田尔耕又有些庆幸,这起码说明皇帝还是会继续用自己的,他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 只是,自己以后更要小心行事,做个决断了。 那粮票,其实是他早就带去的,这事儿,也是阉党的自家事,是他们的私心在作祟。 杜升有一个身份,人尽皆知,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不同于在红丸案中被遗弃的崔文升,杜升是最得魏忠贤信任的干儿子,要不也不会接替王安的人,来南京掌权。 杜升从忻城伯赵之龙口中得知,朱国弼与李三才要合谋害他,拉阉党下水,自然要奋力反扑,撇清自己的关系。 一句实话在这里摆着。 无论杜升是不是违背天启皇帝的意愿,私自动过赈灾银款,他有难,在南京的“阉党”没有人会不作为。 田尔耕虽然不是阉党,但其实也想攀上魏忠贤这颗大树。 所以他自己去府库,取了一张赈灾用的粮票,瞒着许显纯,想要借天启皇帝送字到抚宁候府这一契机,把挪动赈灾银款的事,全都嫁祸给朱国弼。 当然,朱国弼以后或许会说出其它的人。 但这都不是田尔耕关心的,他关心的是,杜升会因此感激,到魏忠贤那美言几句。 有了这一层关系,就算日后做不成锦衣卫指挥使,起码也有了一条退路,能到东厂受到重用。 脚踩两只船,这是很多人都想过的。 但是身为皇帝,朱由校无法容忍东厂和锦衣卫走到一起,这也是为什么许显纯能被一直被重用的原因。 他猜得到自己的另外一个意思,即制衡。 为了这个意思,许显纯可以责无旁贷的,处处与魏忠贤作对,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皇帝希望他做的。 因而,朱由校对许显纯在南北镇抚司安插党羽这件事上,有很强的容忍度,到现在一直都没有警告过哪怕一句。 原因无它,许显纯心里有一个大致的范围,他办事不会越界,更不会生出为皇帝服务外其它的心思来。 而田尔耕不同,从办差上就能看得出来,这个人行事起来比许显纯更狠,几乎不会给任何人留有丝毫余地。 这一点,让他得罪的人,比许显纯还要更多。 但是在这之外,田尔耕的野心又无比巨大,锦衣卫指挥使?东厂大档头?这些他或许都想过。 然而单从这件事上,朱由校其实就已经把这个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踢出了这局权利的游戏。 第二百八十二章:沈阳会战 是年寒冬,江南仍如春日,京畿却在某一日突然风雪大作,接连数日不止,有文士作句: “回首下望人寰处,不见北京见白芒。” 以衬托此景。 当日,内阁大学士及军机大臣们即收到传谕: “近日风雪大作,朕想辽地亦然,心生兢惕,着卿等星夜差人往九边总兵、镇抚,辽东经略、巡抚等官,诫告严加防备,务保京畿万全。” 所谓风雪示警,不过是天启皇帝的托词,为了表达身在南京,却对辽东战情十分关注而已。 几日前,朝中得镇江总兵毛文龙塘报,贼酋努尔哈赤听闻天启皇帝率勇卫营精锐南巡而下,欣喜异常,即率八旗军队倾巢而出,围攻沈阳。 辽东经略熊廷弼随即下令辽沈戒严,于辽阳经略府升帐,召诸将大议,巡抚洪承畴亦有到场。 熊廷弼手按佩剑,威严立于台上,环视诸将道: “沈阳系辽左重镇,东西要冲,此镇若陷,则奉集、辽阳危如累卵。而今,沈阳未能完全复建,但此战必要留守,不可再弃。” 他话锋一转,望向督标营众人,用不容置喙地语气道: “传令满桂,务要再犯贺世贤之错,一心屯守,若贼酋力攻,叫他…死守待援,援军未至,不得出城一步。” 语落,一名标兵即飞奔出经略府,翻身上马,驰往沈阳。 熊廷弼转身来到地图前,用手指绕着沈阳画了一个圈,又冲薛来胤、曹文昭等人望去,凝眸说道: “两年有余,时机已到,此回必要与努尔哈赤拼他个鱼死网破。” “传令毛文龙,叫他不必小队袭扰,可亲领东江军登岸,先取金州,再下复州。这次,我要金州、复州、义州接连一片!” “与他说,若贼酋回援,东江军进退皆可自取。” 语落,两名标兵转身快步往同一方向而去。 没过多久,一名标兵急匆匆赶来,大呼道: “禀经略,除辽沈外,各处皆无塘报。广宁镇抚、宁远卫指挥使,及各堡操守,皆不予使京。” “他们想干什么——!”熊廷弼勃然大怒,佩剑一抖,喝道:“陛下南巡,他们就要翻天了不成?” 曹文昭并不意外,他冷笑道: “自上月底毛文龙那份塘报后,广宁、宁远至锦州一线,就好像商量好的一样,塘报无一至京。” “建虏大举来犯,他们更是只字不提。” “此时的陛下,怕连沈阳是否失陷,辽阳境况如何,全然一无所知吧!” 薛来胤也道: “广宁、锦州一线,是孙承宗及袁崇焕等人留驻,袁崇焕自沈阳一战后,便就被孙承宗公文调回宁远。” “此二人一直都看不起经略,这次应该是他们捣的鬼。” 熊廷弼依旧将满腔怒火写在脸上,他哈哈大笑,走下台阶,说道: “袁崇焕有些本事,可他竖子一个,不足为虑。” “本督本以为那孙承宗以帝师之名,出关督兵,该是能有些大局观念,这次看来,这位帝师,与王化贞无异!” “莫要去理,多往京师发塘报,辽沈形势大好,不能半途而废!” 发生如此诡异的事,众将不假思索,全都是将整个事情的缘由,归咎到了与熊廷弼素有嫌隙的孙承宗、袁崇焕身上。 就连熊廷弼本人,都在愤怒之中,表露了对两人的不屑之情。 这些话在不久之后,自然不胫而走。 ...... 事实上,京师自接到毛文龙塘报后,便立即飞报天启皇帝。 朱由校当时刚刚离开凤阳,闻报震怒不已,敕令三日,让留京群臣廷议守御战策之法,迅速报回。 可自毛文龙塘报之后,一连两日,辽东塘报竟无一至京,双方开战与否,沈阳是不是已经失陷。 对于这些,在京群臣一无所知。 廷议无法进行,所以朱由校才急发谕旨一份,告诫九边及辽东要地文武官员,不要在这个时候搞事。 与此同时,身在山东的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也接到密旨,要他放下手头事务,立即前往辽东,探查战情。 几日之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各处锦衣卫、东厂缇骑皆是闻风而动,飞马前往辽东。 崔呈秀身加披风,立于紫禁城内的兵部阁楼上眺望全城,没有看到什么诗句中的意境,却吃得满嘴风雪。 裹紧今日夫人特意为自己加上的长袍,崔呈秀冷哼一声: “陛下传诏兵部,要我们议一议孙传庭及其部秦军诸多将校的封赏之事,都说说吧。” “孙传庭是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6节 “眼下建虏来犯,辽沈战情如何尚不知晓,京中乱做一团,哪有闲工夫理会什么秦军?” 很快,兵部的官员们有人发问,引得满堂讥讽。 说实话,崔呈秀也不怎么了解这个人,他只记得天启皇帝赐号的那个“秦军”,是孙传庭在榆林练出来的队伍。 好像剿匪的时候,是立过一些军功。 可天大地大,朝廷各地的官兵更是多如牛毛,为什么偏偏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孙传庭,得到了陛下的厚爱? 苏州兵变,虽然是个重大事件,但是谁都知道,想要平息这个兵变根本不是难事。 现在的那些士兵,兵变无非几个可能。 要么久受上官压迫,愤而反抗。 这种的,朝廷派个大官下去安抚一下,斩杀为首作乱的,再打散该部官军到其它地方分驻,也就行了。 要么就是因上官克扣、朝廷无钱等各种原因,许久没有拿到赖以生存的军饷,自发形成兵变。 这种想要平定则更加简单,往往只需要派人去宣抚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适当威胁一番,再发点军饷下去,也就是了。 这次苏州兵变是上官武将毫无能力,不能驭下,被有野心之人趁乱夺权,聚拢乱兵,向朝廷讨要条件。 尽管有些特殊,但并不棘手。 崔呈秀看不明白,孙传庭做的这些,换个人也能做到,为什么要特意下诏,重点照顾他。 不过,崔呈秀向来有一个特点。 看得明白看不明白是一回事,尽力去完成皇帝交代下来的任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现在辽东到底什么样儿了还不清楚,孙传庭这个事儿上,的确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既然如此,本部堂提个主意,给诸位同僚参考。” “孙传庭平息苏州兵乱,前功并叙,升任山海关团练总兵,广宁中前所协副将,如何?” 崔呈秀这个建议,其实很中肯了。 按理,孙传庭不该直接做到总兵这个位置,如此之快的晋升速度,以他如今这点功勋来看,显然难以服众。 可这小子又是天启皇帝比较看好的人选,不能给的太低,要有一展才学的机会,怎么办呢? 团练总兵这个职位,刚好适合他。 眼下,大明有战事的地方,除了南边还在围攻荷兰人占据的澎湖堡以外,就剩下辽东了。 澎湖战事其实已经大获全胜了,荷兰人在堡垒做困兽之斗,早晚都会开门向大明投降,这个时候把孙传庭派过去,其实也做不了什么。 让孙传庭去个太平州县继续剿匪,这显然也屈才了。 所以崔呈秀觉得,唯一能满足皇帝意愿,让他大展身手的地方,或许就只有辽东了。 山海关团练总兵是朝廷发现山海关兵员紧缺,在天启二年临时增设,事罢即裁,现在还空缺着。 团练总兵和正选总兵不同,空有总兵之名,其实就是个地方民兵头子,给朝廷招兵、练兵,没什么实权。 广宁中前所协副将,刚好可以给孙传庭一点儿指挥地方上卫所军队的实权。 这个起步点不高不低,皇帝他老人家,应该也能满意。 崔呈秀最近被辽东战事搞得心情七上八下,无论派出多少人去查探,就是一点儿消息没有,宁锦一路的各堡各城,都是安静得要命。 辽沈一带,几十万大军正打的热火朝天,作为中枢的京师,却是蒙在鼓里,一点消息没有。 自王化贞、张鹤鸣互相勾结,在广宁组织大规模反击以后,这事倒也是头一遭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朱由校游孝陵 “陛下,黄河决堤了…” 南京城外,勇卫营驻地之外,朱由校今早起了个大早,正带着黄得功等一批亲卫,在郊外射猎。 朱由校刚射出一箭,还没有来得及觉得可惜,便就听到后方一阵马蹄声,却是一名御标营的传令兵跑回,远远带来一份公文。 王朝辅接到手上,颤颤巍巍递了上来。 他说完话,就这样盯着前方毫无动静的天启皇帝,再看看紧随其后的黄得功等亲卫,心中嗟叹一声。 本以为这天启三年,大明的窘境会好上一些。 却是没想到,在第一日就遇到黄河几处决口,水淹州县,难民四起的情况,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朱由校左手牵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转身将长弓递给黄得功,闻报后笑了一声,洒脱道: “叫随驾的内阁大臣们,从速议出赈灾之法。” “朝辅,抚宁候还没来吗?” 王朝辅闻言,先是点头,片刻后才小心地道: “陛下,抚宁候怕是不会来了。” “可惜了,朕本以为,以他的能耐,能猜到朕这次叫他来,只是为了单纯的聊聊啊…” 朱由校摇摇头,说完话再度轻笑,道: “他来不来,射猎都要继续,向东走吧。” 做大明的皇帝并不轻松,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是知道,未来的天灾人祸他心里也有准备。 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挡这次针对江南地区的改革、整顿。 “这里是何处?” 朱由校勒停坐骑,发现前方巨石葱树,伴有三两民房,空气中弥漫着粪肥味道,便皱眉询问道。 王朝辅道:“回陛下,这是到了紫金山。” “紫金山…”朱由校喃喃一声,“太祖皇帝与高皇后的孝陵,就建在紫金山南麓吧,来都来了,随朕进去看看。” 一声令下,几十余骑纷纷随在天启皇帝身后,来到了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孝陵所在。 紫金山方圆有限,无八百里平川任朱由校驰骋,也无甚么野兽,可以让他体验狩猎快感。 朱由校纵马前行,远远见到一处石坊。 这是一座两柱冲天式石雕牌坊,高四尺,宽一尺有余,额上横刻“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 “陛下,这是下马坊。”王朝辅轻声提醒。 “下马坊…” 朱由校重复一句,抬起头来,望着这六个大字,心中赞叹一番。 当初建造此处石坊时,雕刻石匠想必格外用心,遥隔三百年,依稀可见这三字透出的威严、霸气。 “下马。” 朱由校淡淡说完,率先翻身下马。 黄得功身着戎装,窄袖戎衣,腰间束着玉带,佩茄袋刀帨,取“咬脐郎打围”之意伴随圣驾。 他先示意众人,才是赶紧下马,憨笑一声道: “陛下,官员下马就行了,您不必如此的。” 朱由校转头看他一眼,牵着马缰步入下马坊,环视周围景色,轻声道:“朕是这大明的君,却是高祖皇帝的臣。”爱我吧 “这下马坊,朕也应该下马。” 黄得功恍然大悟,拱手道: “陛下说的是,臣学习了。” “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日后,你也有出去带兵的机会,要沉住气。” 朱由校这话说的并不重,似乎若有若无之意,但是听在跟在身后的黄得功耳中,却是心中振奋。 毕竟对黄得功来说,这是天启皇帝第一回显露要自己外出带兵之意,刘元斌与他同辈,眼下已是勇卫营骑兵队官,还在西南大捷中立功。 周遇吉同样,现在已经是勇卫营百总,手下带兵,凡有作战,皆是立功的机会。 唯有他,一直随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 黄得功早就心中觉得不服,今日这话以后,心中再无此意,更加一心一意的做皇帝亲卫。 ...... “孝陵卫呢?” 按说下马坊就该有孝陵卫的兵士驻守,走了这么久,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莫非这三百年下来,孝陵卫早已如其它卫所一样,军伍废弛了? 带着略微的怒气,朱由校来到了一处碑亭。 此处整体呈平面为正方形,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小型城堡,正因如此,当地人俗称其为“四方城。 朱由校走近一看,发现碑上刻印几个大字,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 “陛下,此处是永乐十一年,成祖皇帝为太祖皇帝撰述的歌功颂德碑及碑亭。”王朝辅在身后轻轻说着,脸上洋溢着少见的豪气。 是啊,这个碑文上刻记的,都是朱元璋建立大明的丰功伟绩,连朱由校看了,都自觉形愧。 一介布衣,在元末乱世中崛起,最终剪灭群雄成为天子,这是主角才会有的剧情!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 这又是何等的霸气! 朱由校在此处,恭恭敬敬的行礼三次,未敢对这位大明的开国皇帝有丝毫不敬。 命人常加洒扫此碑以后,朱由校才是领着一行人轻手轻脚的离去。 没有人对天启皇帝如此小心翼翼怀有意外,任何人在这,都不会对朱元璋的丝毫不敬。 他的经历,实在太过传奇。 经过歌功颂德碑及碑亭,进入孝陵主城内,侧面看见了观音阁,朱由校并不打算进去。 观音阁前数步距离,有一块巨大的石壁,据传,是整块青石打磨而成,高、宽近两丈。 石壁正面上方有一排六字梵文,其下有高浮雕火焰纹佛象背光,背光上有八吉祥图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7节 石壁下部为须弥座,束腰上雕刻口花文饰,石壁背后刻着“水晶屏”几个大字,落款为“江宁刘瑞生”。 这块大石壁,是当年永乐皇帝为纪念生母,在孝陵观音阁外敕建。 一行人经过观音阁,途中经过四方城、石象路、翁仲路,最后到达陵宫,全长走了约半里左右。 进入主城建筑以后的半里地,简直铺天盖地的换了一副样子。 城内道路都铺着大青板,整体建筑均采用花岗岩,各式品级,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将石像侍立两侧,兢兢业业,百年如一日。 跟在天启皇帝身后,黄得功一行亲卫都是大开眼界,步履也变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个不慎,惊扰了此处的中华龙魂。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看着眼前的陵宫入口,深呼口气。 王朝辅亲手将一袭云肩膝龙纹大髦披在天启皇帝身后,朱由校则深呼口气,沉吟片刻,按着腰间的帝王剑迈步走了进去。 第二百八十四章:诛杀抚宁候一脉 进入孝陵殿内,两侧香炉中香气扑面而来,彷如仙境。 朱由校定晴一看,发现了向前二十余步远,在大殿正中供奉的两座神位,不用多想,那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 其实来到这里,朱由校是真的有些紧张。 原因无它,自己是穿越过来的,并非他们真正的子孙,而且就连穿越这种事都有,谁又知道有没有神鬼之分呢。 如果朱元璋在天有灵,希望自己穿越后这三年来的所作所为,能让他原谅夺舍其后辈的罪过。 说不准朱元璋和马皇后,真的可以认可自己…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朱由校来到神位前,却是赫然发现,两座神位前的供奉之物皆已落尘,马皇后的神位上还结着蛛网。 朱由校轻轻拨开马皇后“孝慈高皇后”五字上的蛛网,又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擦去朱元璋“太祖高皇帝”神位一面的落尘。 随着落尘被擦去,朱元璋神位一下子变得熠熠生辉,每个字都透着金灿灿的光火。 朱由校向前一步正要进香,却感觉脚下踩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发现了一根木签。 这是一根上上签。 朱由校拾起这根签子,举目环顾,并没有在周围发现可装签子的地方,这签子是怎么来的? 鬼使神差的,朱由校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元璋的神位。 如果这根上上签,代表真正的朱元璋对自己这个假后裔的认可,那这一趟南京明孝陵,也就是没有白来。 朱由校轻叹口气,将签子紧紧捏在手里,收拢心性,负手站在原地,向身后淡淡问道: “神宫监和孝陵卫的人多久没来洒扫了?” 远远跟在天启皇帝身后的王朝辅,就没有他这样复杂的心情了,只是恭恭敬敬地回话: “陛下,看样子,孝陵殿内小有半年没有人来过了。”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神宫监的掌印太监郑秀听见皇帝来了,惊慌失措地赶来,至于孝陵卫的人,依旧没见影子。 “这掌印你做的好啊!” 朱由校头也没回,就这样站在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神位前,声音中已有愠怒,这般场景,更是叫郑秀心中震恐。 他忙伏跪在地,道: “陛下,孝陵卫的人要谋反!” “你说什么?” 朱由校猛然回头,眯起眼睛:“孝陵卫世代为皇祖把守陵寝之地,又都是当年淮西勋贵后裔,怎会谋反!” “朕看是你害怕朕治你的罪,所以编了这么一说吧?” “千真万确呀陛下——!” 郑秀不断叩头,哭诉道: “陛下从速离开孝陵卫吧,奴婢是逃出来的,昨日抚宁候府来人,密谋了些什么,神宫监的人,尽都被抓住囚禁起来了!” “您不该独自来啊…” 看他的样子不似作假,再加上孝陵卫如今的兵权,的确是在朱国弼手上,况且一路来到孝陵殿,的确没见到孝陵卫和神宫监的人。 这些反常,现在联结成了一个惊人的巧合,就连王朝辅也觉得细思极恐,不敢不信。 毕竟现在跟在天启皇帝身边的,只有黄得功和几十个亲卫,即便这些勇卫营亲卫战斗力再强,也斗不过几千人马的孝陵卫啊! 眼下大明情况还很不稳定,一切都在这位皇帝身上了,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那可就全完了。 朱由校还是不怎么相信。 昨日自己才派人去和他说的,让朱国弼今天来和自己聊聊,这才一天的功夫,怎么就决定谋反了? 正想到这里,朱元璋的神位猛然倾倒,栽落在地。 这什么情况? “哐啷”一声巨响,将朱由校吓了一跳,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想为朱元璋和马皇后进了香便就离开。 却不想到,孝慈高皇后的神位和朱元璋的神位如出一辙,没有人去碰,无风而倒。 想起手中的签子,朱由校总觉得后脊背发凉,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警告自己,让自己立刻离开。 来不及多想,朱由校当机立断,转身就走。 前脚刚出孝陵殿,紫金山上空便就电闪雷鸣,方才的晴空万里转瞬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顷刻而至的大雨倾盆。 这般反常的天气,让朱由校一行人带来的马匹,全都吓得疯狂在原地尥蹶子,黄得功等亲卫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温顺下来。 “回军营!” 朱由校出了孝陵殿,二话没说,上马疾驰而走。 ......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蜷缩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猫阁大学士,惊魂未定地看着桌上摆着的那根上上签,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一名较事快步入帐,抱拳道: “回陛下,查到了。” “陛下离开孝陵不久,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便出动人马团团包围了孝陵殿,抚宁候府自收到觐见谕旨后,一直是大门紧闭。” “但据小人查探,从昨晚至今早,抚宁候府一直都有人不断从后门进出,还有的在悄悄搬运什么东西。” “搬运的东西,较事府已经截回军营,请陛下过目!” “神宫监掌印郑秀说的是真的…” 待较事出了御帐,朱由校起身走到这大箱子前,喃喃一声,不可置信地自语道: “朱国弼竟然要举兵谋反…” 呆坐片刻,朱由校唤来王朝辅,为自己穿上一身织金窄袖褶袍,明黄方领对襟罩甲。 穿戴同时,朱由校也在脑海中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要从何处下手。 服侍过后,王朝辅退后几步,侍立在御帐之内,静静等待着天启皇帝的最终决定。 不得不说,朱国弼这种鱼死网破一般的做法,让朱由校很失望。 要是自己对他真的有杀心,他绝不会有任何机会,只需一声令下,整个抚宁候府,都将会被勇卫营大军夷为平地。 叫他来就是为了要好好问他,身为朝廷勋贵,世代尊享荣华,却为何联合地方豪强与贪婪官员,欺压百姓,贪污赈灾银款。 这种事情,对朱由校来说,是一个警告。 要知道,抚宁候朱国弼,是武勋之中比较有权势的一个,这货在后世的南明,更是直接聚众推举出了一个新皇帝。 他们这种武勋不同于一般文官,手里是真正握着兵权的,也有一批死忠将领,往往都掌管着几地卫所。 归抚宁候一脉统辖的,除了孝陵卫,还有南京周围的江宁镇、建阳府、西江口诸卫所。 较事府截回的那个大箱子里,装着的全是金银财宝还有朱国弼给各卫所、武勋世家的联络信件。 很显然,朱国弼是觉得自己要对付他,送这些出去笼络人心、采购军需,然后大举造反,放手一搏。 这次前后不过三天,也是因为忽然去孝陵祭拜朱元璋、马皇后,才让朱国弼以为捉到机会,生出了提前动手的心思,因而暴露。 下一次,或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朱由校戴上帽盔,将亲征西南时的那一套戎装穿戴得整整齐齐,然后紧了紧护腕,低头闷声说道: “传谕,朱国弼聚众谋反,图谋弑君,着陈策、戚金分领勇卫营进入南京,诛杀抚宁候一脉。” 第二百八十五章:朕给过你机会 南京城的街道上,平常之中,却又透着一丝不平常的气息。 街道上巡逻的不再是官衙的差役,却是一个个明甲持锐的兵丁,五城兵马司衙门早早派人控制了全城数个城门。 连平日见不到几个兵士站岗放哨的城楼,每个垛口后竟然都站着一名面无表情的兵士。 街上巡逻的官兵数量在不断增加,南北两个大营的官兵,全部倾巢而出,持着兵器在城中布防。 每隔上一会儿,就不断有携带着重要文书的驿卒从南京城出发,自官道向江宁、三江口等处飞奔而去。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将要有大事发生。 奇怪的是,除了军队调动和皇城戒严以外,南京的外城并没有戒严,也没有什么特别反常的事情出现。 甚至,应天府衙连一发告示都没有。 很快,各种流言不胫而走,在几个时辰之内传遍全城,很多大户府宅、官府衙门惊慌之下,纷纷闭门谢客,百姓也开始自发回家。 一时之间,未经戒严的南京城,街道上的行人数量,竟然愈发稀少,大部分人都躲藏在家中,透过门缝和窗檐,观察街道上愈来愈多的官兵。 许多国外和外地的旅人,心中害怕,都是选择停留在南京城外,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连进去也不敢了。 很多人都非常迫切的想知道,南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8节 在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个上午之后,卯时三刻,一队十几骑的督办司缇骑,自城外天启皇帝留驻的军营疾驰入城。 令人安心的一幕出现了。 勇卫营精兵,在戚金、陈策两名老将的率领下,自三山门、通济门浩浩荡荡进城了。 把守南京的驻军远远见了这支打着皇帝旗号的军队,吃惊之余,也都尽是于两侧伴随,维持秩序。 很快,消息来了。 抚宁候朱国弼谋反作乱,天启皇帝已于今日一早下旨,诛杀抚宁候一脉全族,一个不留。 勇卫营大军杀气腾腾,一路而来,直至抚宁候府门前,畅行无阻,并未引起南京当地百姓丝毫的动乱。 抚宁候府内,朱由校身着甲胄,缓缓走上台阶,斜着眼睛懒懒地瞥了一眼跪迎在正厅上的人,说道: “朕传谕叫你来,你不来,所以朕就来了。” 朱国弼早已满头大汗,心中担惊受怕,跪着行了一礼,看在朱由校眼里,不知是真挑衅,还是真后悔。 “蒙陛下鉴离怜,准臣闭门求医,药饵条理,再行觐见。” “啊,原来抚宁候病了——” 朱由校上下打量他一番,猜透其心中想法,冷笑一声,开门见山地讥讽说道:“昨日叫孝陵卫指挥使俞任调兵杀朕的时候,不是挺精神的吗?” “一夜的功夫,就病了?” “什么病,朕好派太医过来给侯爷瞧瞧。” 闻言,朱国弼心下一沉,自然知道天启皇帝对自己谋反的事情,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时,他再扬起头去看。 发现天启皇帝正长身立于自己眼前,身着明黄色戎装,别是一番颜如舜华,器宇轩昂。 “可恨,可恨那俞任无能,天意作祟,让我未能杀了你这昏君!” 事情既已败露,朱国弼也就不再去演什么戏,向下狠狠唾出一口浓痰,挣扎着想要上前。 朱由校见朱国弼狗急跳墙,却是满不在乎,不屑地嘲讽一声,站在那里,动也未动。 一旁侍卫在朱由校身侧的黄得功,早就盯着朱国弼的一举一动,见状迅速动作,将他狠狠按在身下。 朱国弼无论怎么挣扎,都被黄得功死死按住。 提起昨日在孝陵的所见所闻,黄得功现在都还觉得阵阵后怕,要不是走的及时,只怕还真就叫眼前这个叛徒得逞弑帝了。 “朱国弼,朕叫你来,其实只是想和你聊聊…” 朱由校上前两步,蹲在朱国弼身前,满脸可惜。 朱国弼正被黄得功按住,听了这话以后,也是满脸的震恐,不知是在悔恨谋反,还是后悔未能杀了皇帝。 朱由校放大了音调,怒道: “而你,却以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阴谋弑朕!” “成祖施恩,养你抚宁候一脉二百余年,为的,就是今日的谋反作乱吗?!” ““要是你那七世祖朱谦泉下有知,见你谋反作乱、图谋弑君,也会为生了你这么一个不中用,大逆不道的东西而脸面无光!” 痛骂之后,朱由校站起身来,留给朱国弼一个背影,负手道: “就因为你这糊涂透顶的作乱之举,朕已下旨,诛杀你抚宁候一脉全族,几百条人命啊!这都是你的错!!” 听了这些话,朱国弼再也未能有丝毫的侥幸,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当然,他心中极度后悔。 当时预谋作乱的时候,浑身都是激动、兴奋,根本没有想到一旦失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 抚宁候一脉自成祖靖难至今,二百余年,后嗣断绝! 朱由校居高临下,静静瞅着他,冷冷问: “朕给你最后一个为族人争取活命的机会,合谋造反的同伙还有谁?” 见他还是一声不吭,朱由校脸色阴暗下去,转身将手一摆,叹道:“朕给过你机会。” “黄得功,传诏吧。” ...... 孝陵。 昨天的这个时候,俞任正率三千孝陵卫军队,走在去往孝陵殿的路上,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因为这次,是去杀大明皇帝! 说来奇怪,紫金山久旱未逢甘露,偏偏就在当日俞任调兵前往孝陵殿围杀天启皇帝的节骨眼上,却是陡然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过了不一小会儿,天气却又恢复如常,晴空万里。 正因为那时的狂风、暴雨,俞任这些人的坐骑全都不听了使唤,到处奔号,还有直接尥蹶子将兵士甩落马下的。 等俞任整队后再赶到孝陵殿的时候,看到的只是殿内摆放如常的朱元璋、马皇后神位。 至于朱由校一行几十骑,早就趁乱一路飞奔,逃回了军营。 自那以后,这一日的功夫,俞任一直在和亲信密谋跑路。 皇帝既然回了军营,那自己调兵跟着朱国弼造反的事,他迟早也会知道,赶这笔账早晚要算,性命攸关的事儿,宜早不宜晚! 至于说跑到哪儿,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个先到福建,乘船去日本,隐姓埋名,另一个则是带着亲信和大明军队的信息,自山东蓬莱过海去辽东,投靠女真! 这两条路,俞任选择了第二条。 李永芳、范文程,很多汉人投降女真人之后都得到了很好的待遇,而他又是世代把守孝陵的指挥使。 俞任不想去日本过那种普通人的生活,他想去女真人那边,用知道的信息换取更高的地位。 江南地区明军的分布、军械装备,关于勇卫营的很多重要情况他都了然于心,他相信自己过去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 要想跑路,自然需要钱。 这里是紫金山孝陵,去哪来钱最快?很显然,挖开朱元璋和马秀英的孝陵墓葬,那里边陪葬的宝物可不少! 俞任也听说了上午南京城的异常,打算掘开孝陵地宫,卷走陪葬品,晚上就带着几个亲信跑路去后金。 第二百八十六章:你哪来的脸 掘开孝陵地宫这种事,不能所有人都说,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淮西勋贵的后裔,还有没有对老朱家死心塌地的人。 俞任只能带着一批自己相信的亲信,扛着铁锹和锄头,自最上面的仙桥开始挖。 仙桥,顾名思义,走过这桥之后,便是到了朱元璋及马秀英的合葬之处上方,人间仙境。 就连路过的皇族,还有寻常一年中神宫监在此的例行祭奠,都不敢擅自越过仙桥,搅扰太祖皇帝和高皇后夫妇的清净。 俞任听说了今日南京城的情况,自然明白,天启皇帝逃回军营以后,要开始清算这次孝陵之事的反贼了。 决定跟着朱国弼谋反的适合,俞任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没料到会来的这么快。 一天的功夫,天启皇帝就知道是朱国弼要造反,然后勇卫营入城,南京内皇城戒严。 朝廷已经有所动作,俞任自然不能等死。 他带着亲信战战兢兢过了仙桥,来到孝陵地宫的上面,望着一文一武及一凶兽栩栩如生的石像,暗自吞了下口水,强撑着冷笑一声,说道: “孝陵仙境,我看与寻常地方并没什么不同。” “朱元璋,不是我俞任有意要挖你的坟,实在是没钱了,借点钱去投奔关外的蛮子,好求个前程!” “挖——!” 他自言自语几句,然后一声令下。 令是下了,亲信们却都站在原地,没有一个敢先动的。 “干什么呢,挖呀!” 俞任一脚将一个人踹开,躲过他手里的铁锹,比比划划说道:“地宫入口就在这里,就从这里往下挖!” 话音落地,周围鬼魅一般的寂静。 须臾,那名被踹开的亲信,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大约三十好几的年纪,却是惊吓得像个孩子,面色苍白,跪在地上,不断叩头呼道: “太祖爷爷,不是小的们要过仙桥。” “您老人家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迁怒于小人啊,小人上有老下有小,世代为您守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说什么呢?” 俞任瞪大了眼睛,抽出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道:“朱元璋他已经死了,他死几百年了!” “一个死人,你们有什么好怕的?” 好说歹说,还砍了一个头下来,俞任才是劝服这些平日好勇斗狠的亲信们开始挖陵。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跟骨感。 挖了几刻钟,他们就互相直瞪眼,看着底下这一整块的青石板下不去手了,这玩意没有大量的人力,根本撬不开啊! 俞任蹲下来摸了摸这光华如玉的青石板,见上面还刻着当时负责雕刻的石匠姓名、籍贯,也是暗叹口气。 老子做了十几年孝陵卫指挥使,俞氏自永乐年间至今,也替老朱家守了二百多年的陵,竟然不知道朱元璋与马秀英的地宫,是这等的坚固。 看来还是欠考虑了。 朱元璋的孝陵地宫,就这么几个人,就算挖个几天几夜,怕是也撬不动一丝一毫。 “现在怎么办?” 一名亲信上前,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劝道:“我看,咱们还是别在仙境待着了,也撬不开。” 俞任倒不是怕了,生死攸关,他没什么怕的。 就是现在要他去挖他们俞家的祖坟,俞任也是毫不犹豫,可问题是,他们家祖坟里除了干尸,根本什么值钱的东西。 “紫金山下有不少村庄,去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19节 俞任想了片刻,忽然站起来,将铁锹一扔,翻身上马,下令道:“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离开孝陵。” “去山下兜个圈子,抢点粮食和银子到身上,然后乔装去山东!” 毕竟孝陵卫是在紫金山首领几百年的勋贵后裔,眼下这批,还是俞任一直当家丁培养的亲信。 除了腰刀盔甲以外,还是一人一马,比大部分游击将军和参将的家丁,装备都要齐全。 虽然大家是从属,可毕竟动了孝陵是大罪,要是让天启皇帝知道,难免要迁怒自己。 何况,俞氏长期以来,对他们各家照顾有加,相互感情很深,既然干了,那就得一起跑路,另谋出路。 只要舍命出了关,就有另外一片天地! 众人商议一阵,都没什么二话,随着俞任一路疾驰,直到下马坊时,俞任才看着周围黯淡无光的黑夜,警惕的停了下来。 “不对啊,下马坊附近还是住着几户百姓的,怎么今夜如此安静?”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喧闹一片,自下马坊向外的东西南三面,火光连绵,蹄声阵阵。 “俞任,本将在此处候你多时了!” 透过火光,刘元斌一脸嘲讽的面容显现在孝陵卫众人眼前,见到他穿戴着盔甲的装束,叛军们都是脸色难看。 显然,眼前这位,至少是勇卫营的游击将军。 “陈帅早知你们要逃,必定经过下马坊,便就在此处静候,没想到你们今夜就来了。” 刘元斌冷笑:“陈帅说的果真不错,这孝陵占地甚广,要是你们藏匿其中,本将倒不好办了,如此,正好一网打尽。” “你还有什么话说?” 俞任骑在马上,紧紧握着腰刀,神情黑得难看: “我俞任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你能向陛下求求情,免去我这班弟兄的罪过,他们罪不至死!” 闻言,刘元斌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成祖皇帝让你俞氏世代守陵,那是天大的恩赐!” “你做这指挥使以来,山下百姓连年受你欺压,苦不堪言,军备废弛更甚地方卫所,如今还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刘元斌一手牵着缰绳,向前数步,喝道: “陛下早有旨意,里面数千的孝陵卫官兵,没有跟着作乱的,仍可以世代镇守皇陵。” 说着,他眯起眼睛,寒声又道: “谋逆犯上,亵渎太祖圣陵,俞任,你就是死伤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够赎罪!” “你们这些反贼的家人,都要替你们赎罪,一个也活不了!” 话音落地,一道尖啸声破空而来。 刘元斌下意识一侧身,险些被直接射中,还好只是擦伤了脸颊,随即,勃然大怒。 “杀,一个不留!” 俞任狗急跳墙,冷笑不已,从袖中掏出早就藏好的弩箭,冲他又连射两发出去。 这次就没那么好运气,刘元斌左臂中箭,挂彩受了轻伤,只好捂着伤口退到阵后。 周围的勇卫营骑兵见状,举起手中的三眼铳,对准中间那些孝陵卫叛军,就是一阵连铳。 硝烟还未散尽,勇卫营的骑兵们已是伴着滚滚烟尘,疯狂冲了上去。 第二百八十七章:皇上是个好皇上 半个时辰后,夜色更浓,紫金山中,荒草茫茫。 孝陵卫亲属驻地,安静得连声声蝉鸣都能听见的一清二楚。 远方渐现星星点点的火光,漆黑夜空之下,烟尘滚滚,旌旗遮天蔽日,刘元斌咬牙捂着左臂伤口,握紧了马缰。 远处驰回一队哨骑,为首把总下马禀道: “报将军,半里外就是孝陵卫亲属驻地,我们已将此处四面合围,走漏一人,属下自请解职!” 刘元斌一愣,随即冷笑。 下一刻,四面的黑暗之中,勇卫营官兵飞奔而出,直接闯进孝陵卫亲属屯驻的村镇。 他们踹开房门,不论男女还是老幼,只管如牲口一样,将所有人一个一个拎出来,安置在广场上。 广场上正有军官手中拿着名单,挨个询问这些孝陵卫亲属的姓名。 “叫什么?” 这个被问话的四十多岁男人,一时之间愣住不知所措,只是一味的求饶和轻声哭泣。 他眼前这名勇卫营的军官显然没什么耐心,直接揪住衣服将他拎起来,瞪着圆眼大声问道: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原籍何处?” 男人浑身一颤,不断磕头说道:“军爷,小人刘能,祖上淮右舒州人,永乐年间随军迁往此处守陵。” “军爷,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军官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并排的下一个亲属面前,面无表情的问道:“你呢,叫什么,原籍何处?” 见之前那人没问题,后面这人显然镇定不少,点头哈腰地道:“小的赵二,祖上濠州,也是永乐年间随军前往紫金山为太祖皇帝首领的。” 勇卫营军官一愣,随即大手一挥。 “拉下去,砍了。” 这般变故,显然让叫赵二的濠州男人不服,他疯狂挣扎,高呼出声,然而这都没什么卵用。 很快,惨叫声戛然而止。 刘元斌这部分人马接下来还有别的去处,没人有功夫去同情这些参与造反的反贼家属。 当然,面对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时,或许这群杀人如麻的汉子会生出些许惋惜。 但也就仅此而已。 反贼毕竟是反贼,没有人会对皇帝的决定有什么质疑,要怪,就怪他们那些贪婪的家人,让他们小小年纪,轻易的失了性命。 至于给他们解释,这更是浪费口舌,反正不久之后,他们就会是个死人。 正当此时,军官问话后,发现眼前的这个还只是十几岁的女孩,眼中充斥着天真无邪,心中也是一软。 正要说话,却发现刘元斌来到自己身边,赶紧转身,抱拳行礼说道: “将军。” 刘元斌点点头,然后挥手让军官下去,俯身抱起这个眼角泛着泪痕的女孩,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道: “叔叔要和你玩个游戏,等会儿啊,你会突然脖子一疼,然后就再没知觉啦,要不要试试。” 小女孩眨眼看着刘元斌,本来还有些害怕的她,一听要玩游戏,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刘元斌眼睛一酸,紧紧抱住小女孩,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温柔道:“乖,闭上眼睛,游戏要开始了。” 小女孩乖巧的闭上了眼睛,嘴角翘起,脸上洋溢着笑容。 刘元斌轻轻将她放下,再也不忍心看下去,转过身去,将手一挥。 咔嚓一声,小女孩一声未吭,伴着笑容倒在了血泊之中,刘元斌转身之后见了,嘴角也在不断颤抖。 几十名反贼家属,尽都被挑离出去砍了头,众多勇卫营兵士静静站在两侧,等着长官的调度。 可那在西南战时连死都不惧的骁将,名扬天下的勇卫营骑兵将官刘元斌,竟是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了。 他坐在地上,呆呆看着小女孩身首异处的尸体,忽然身子一抖,爬上前去,将小女孩手中紧紧握着的风车捡起。 片刻,他又紧紧攥着风车,起身上马,再复浑身英气,高声道: “整队,去孝陵卫军营!” 他不能再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当中,只要驻地的几千孝陵卫官兵归附朝廷,还活着的这些人,就都不会死。 ...... 俞任伏诛,亲属也一个没留。 听见这个消息,孝陵卫军营的数千官兵,一个个全都慌了神,在驻地中四处乱窜,逃也不是,抵抗也不是。 现在他们的身份实在太过尴尬,要是朝廷以反贼罪论处,他们这几千人,包括那数万规模的亲属,一个也活不成。 自古以来,造反可都不是小事。 “轰隆隆…” 没有多久,营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岗楼上的人惊慌失措的跑下来,在人群中边跑边喊:“勇卫营来了,勇卫营奉旨来杀我们了!” 俞任已经死了,连带着几十个孝陵卫的高级军官也都死在了下马坊,留下来这些人,最高的不过是个小小的指挥佥事。 这个指挥佥事平日被俞任那些亲信排挤,一丁点儿的实权也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吴佥事,勇卫营就要杀进来了,你拿个主意啊!” “是啊,我们不能站着等死啊!” “实在不行,拼一拼吧,就算死了,也比这样等死强!” 吴烨,这名三十几岁的孝陵卫指挥佥事,头一次受到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照顾和询问,顿时有些惶然。 听众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阵,吴烨猛然反应过来,大声斥责道: “拼,来的可是天子身边的勇卫营!拿什么拼,就用你手上那杆破刀,弯曲生锈的长枪吗?” “你死了,你家人顶着反贼的名头怎么办?你们都有想过这个问题吗?”吴烨想到自己的妻女老小,眼珠乱转,瞪着说话那人,无比坚定地道: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打开营门向勇卫营投降!” 话音落地,营内顿时炸了。 “投降?” “我们都已经是反贼了,皇帝下谕都说要杀我们,现在投降,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0节 “圣谕都下了,我们没机会了…” “我好后悔,我还没成亲,我爹娘就我一个独苗,我死了不说,还连累他们成反贼,我好后悔啊!” 众人喧闹一片,有的居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吴烨站在那里,表情时明时暗,见第一声未能引起重视,便登上高处,大声喝道: “你们信得过我吴烨吗?!” 众人纷纷转头,寂静片刻,没有人再继续吵闹,但是情绪非常低落。 吴烨缓缓走下高台,决然道: “你们绑了我,推我出去,我去和刘将军说,作乱的就是俞任那些人,实在不行再加上我吴烨一人。” “皇上是个好皇上,只要大家诚心改过,为朝廷效力,我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的…” 有人看他一眼,问道:“万一呢?” 吴烨闻言,自嘲的笑了一声。 “万一陛下打定主意要杀光我们这些反贼,这也是我们咎由自取,不早日与那俞任对抗的结果。” 听见这话,众人默然无语,再无话说。 第二百八十八章:请陛下收回成命 朝光开晓,旷夜的厮杀被白日的宁静所取代,紫金山孝陵卫军营,大门被人从内部缓缓打开。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被众孝陵卫官兵绑着推了出来。 由于晨露,紫金山上的土地有些潮湿,刘元斌坐在石头上,不经意间屁股就已经湿了。 他看见孝陵卫的营地中竖起白旗,也便嘴角一翘,俯下身擦了擦脚靴上的露水,一抬头,看见了被五花大绑的来人。 这个时候,勇卫营正在埋锅做饭,打算吃过之后,就收队进南京。 一名军官手中拿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递给刘元斌,低声提醒道:“将军,这应该是孝陵卫指挥佥事吴烨,军营里这些叛军的头子,要当心些。” “知道了。” 刘元斌从俞任那里吃过一次亏,左臂因此受了些轻伤,虽然有随军医官的调养,但毕竟没怎么休息,起来一动弹还是觉得生疼。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他也就知道防备对方狗急跳墙了。 “我们不是叛军。” 吴烨被五花大绑着,第一句话就引起了刘元斌的注意,不过后者没有说话,只是站起来擦了擦屁股,接过红薯大啃一口,转身道: “给陈帅传信回去,孝陵卫已经平定了。” 针对孝陵卫的平定行动进行了一天一夜,刘元斌带出来这部分人马基本上都没怎么吃饭。 战事结束,紧绷着的神情松懈下去,肚子便就咕咕叫了起来,众将校饿得不行,自然要吃完了再走。 刘元斌一边吃烤红薯,一边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叛军头子,含糊不清的道: “你也算明事理的,知道不和朝廷作对,不然你们这些人的家人,一个都活不成。” 有个军官走过来,接了话茬说道: “哼,昨夜孝陵卫驻地,俞任那些人的几十号亲属,上到七老八十的,下到那些半大孩子,凡是找出来的,都被我们一刀切了。” 吴烨一愣,开门见山的道: “这次罪责在那俞任一人,我们这些留在军营里的,都是不想与他一起造反,还请将军回去,如实禀明陛下。” 刘元斌吃完烤红薯,搓了搓手,闻言抬起头,直言说道: “这事没什么商量,陛下已经下了谕旨,谕旨是不可能收回来的,你们这些人,都是罪人。” “别说你们没有和俞任造反,前天围孝陵殿,可是去了一两千人,据本将所知,这军营里剩下的也就不到四千人。” “说你们都是反贼,冤了?” 吴烨看着他说道:“将军真要赶尽杀绝,再回亲属驻地,将那里屠戮一空,老幼不留?” 刘元斌眉头一蹙,经他这么一说,自己这个奉旨平叛的主将,倒好和那些关外的建夷没什么区别了。 他上前几步,眯起眼睛: “本将倒有个法子,能和陛下提一提,只是怕你不敢,舍不得自己身家性命。” 令人意外的是,吴烨却没有什么迟疑,他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两颗响头,抬起头的时候,额头还沾着泥土。 “出来的时候,我就做好了准备,将军请说。” 刘元斌不相信这个自己此前连名字都没听见过的孝陵卫指挥佥事,能这么爽快,只当对方在故作硬气,冷笑: “你去承担全责,就说是俞任一人之过,这营中的孝陵卫军,也尽是听你的指使。” “本将不敢保证有绝对把握,可只要陛下信了,你后面这些人的亲族,就绝不会有什么干系。” “只是,你的亲族却是活不成了,你敢吗?” 吴烨没有犹豫,直接说道: “以我一人之亲族,换山下数万孝陵卫亲属百姓,将军若劝成了,当是做了一件大善事!” 这时候,犹豫不决的反而轮到刘元斌了,他皱起眉头,再次问道: “你真的不怕?” 吴烨点头,看向一旁已经惊呆得说不出话来的那军官手中半块红薯,说道:“我饿了,能给我吃吗?” 那军官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转身取了另外一个,得到刘元斌许可后,又将吴烨解开,递给他道: “这个,都给你。” 吴烨接在手上,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啃咬。 见他这副样子,刘元斌及勇卫营众人都是吃惊,这天底下,这种真正的汉子,属实不多了。 死在这里,的确可惜。 ...... 一个时辰后,一身盔甲的刘元斌坐在御帐里,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 王朝辅吩咐内监伺候了一盏梅花温水烹就的都匀毛尖,坐在另外一边,闻见香气,脸上陶醉的笑着,问道: “什么事值得刘将军亲自汇报?” “陛下已调了大队军马去建阳、西江口等地,这两日的功夫,想必当地还在酝酿着的叛乱,也该止了。” “要是外地的武将都要面见陛下汇报,陛下可就是忙不过来了。” 刘元斌拿起这盏精心烹调的温茶,虽是满口的梅花茶香,却没有半点心思在品茶上,忽然问道: “公公,自古造反的,都是亲族诛灭?” 王朝辅惊诧地望他一眼,回道: “那也不同,昔日宁王造反,诛灭的只是那些领兵之将的亲族,底下的人太多,真要杀起来,怕是得杀个几十万人。” “哦…” 刘元斌应了一声,心中稍稍安定。 “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王朝辅心思全在品茶上,只是随口问问。 其实他这个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宫里的时候事情还多些,出来了,事情反倒没有多少。 一路下来,天启皇帝既要处理京师送来的政务,又要忙于同地方豪强、官员、勋贵相周旋,才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个。 “没什么。” 话音落地,外帐被人掀起,两人连忙放下茶,起身行礼。 一身戎装,刚从南京城内回来的朱由校意气风发地走进来,用马鞭拍了拍腿上的尘土,然后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下,问道: “你是头一次要见朕,说吧,出了什么事。” 对于这位麾下的骑兵将领,历史上勇卫营的名将,朱由校还是很重视的在培养。 以后,这或许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将才。 刘元斌此前还从来没如此正式的要面见自己,这种事,往往都是率部平定,然后报个捷就完事了。 在朱由校看来,刘元斌应该是在孝陵卫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刘元斌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道: “孝陵卫那近四千的叛军或许该死,可他们的亲族,却不应该受此牵连。” “臣…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话音落地,御帐中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王朝辅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他把这口茶强咽下去,上前道: “你胡闹——!” “陛下的谕旨,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刘元斌感激地看他一眼,其实他也看得出来,这太监心眼不错,这是在救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刘元斌在西南杀那些土酋亲属的时候,就算是面对小孩子和老人,也从不会下不去手,他向不是个会在战场上优柔寡断的人。 可这次去孝陵卫看了,那些孝陵卫驻军的亲属,真真切切生活在紫金山二百多年为太祖皇帝守陵,不能就因为俞任一个狗贼,受这么大的灾难。 所以,他要尽自己的一份力,以求问心无愧。 第二百八十九章:帝不寡恩而患不安 朱由校笑笑,示意王朝辅一眼。 后者赶紧上前,俯身将刘元斌扶起,二人一左一右站在天启皇帝御前,一个心中忐忑,一个坚定无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1节 “朕说怎么今日你要来面见呢…” 话音刚落,御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听见刘元斌消息的陈策赶来,于帐外请求召见。 朱由校看了一眼帐外身影,心中自然明白,陈策这么火急火燎的从南京城里回来,是急于替刘元斌开脱。 随即,轻笑一声,问道: “朕在你们眼中,是个刻薄寡恩的皇帝么?” 陈策虽然心急如焚,但还识得大体,懂得君臣之别,天启皇帝没有发话,他也只是跪在御帐外,既没有硬闯,也没有乱喊。 帐内两人,不明白皇帝忽然问出这话是为什么,对视一眼,却是油滑些的王朝辅先说道: “陛下是圣明之主,于朝堂上乾纲独断,力保熊廷弼,这才有了辽地二载来的稳固。” “该杀的,陛下一个也不会放过。” “还是你机灵懂事。” 朱由校看他一眼,王朝辅听了,先是憨厚一笑,见前者眼神凛凛,又忙垂首下去,不复再言。 “不过朕问的是你,刘元斌,你觉得呢?” 刘元斌闻言浑身一震,复又行了一礼,拱手道: “非是陛下刻薄寡恩,臣不忍数万生民受那俞任牵累,有事言事罢了。” “嗯。” 朱由校起身,负起双手,凝眸望向帐外,眼神掠过仍在路边跪着的陈策,说道: “你看,朕叫这些人拔营进南京城,他们却搞得手忙脚乱,连兵器都落了一地,要是没点约束,又得乱成什么样。” 刘元斌似懂非懂,神情变幻,倒是他身旁的王朝辅,一下就听出皇帝这是含沙射影之意,继而笑道: “圣主还在,怎么敢乱。” 朱由校展颜一笑,放下帘子,缓步走回帐内。 “孝陵卫造反,归根究底,是抚宁候朱国弼意图谋反弑朕。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世代累受皇恩,不思悔过不说,又要掘太祖陵寝地宫,渡海降金。” 朱由校端坐着,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地吩咐: “你,替朕拟个旨意。” “诛孝陵卫指挥使俞任九族。建阳、西江口等处守将,听奉谕旨,及时悔过,未曾造成兵祸,伤及百姓,着从轻处理,革职为民,永不叙用。” 王朝辅点点头,转身刚走了两步,却听天启皇帝玉语纶音,开口说道: “等一等。” 王朝辅心跳滞了一拍,回头望去。 朱由校两根手指“嗒嗒”敲在御案上,垂眸看着那盏都匀毛尖,眼底隐隐流露出无奈,声色倦然: “山水为上,江水为饮。” “这江山,就是为朕这种杀伐加身、暴虐无度,注定游不了山,也玩不到水的皇孙准备的。” 说到此处,朱由校抬起头,眼睛里一片希冀。 “孝陵卫营地的事,朕知道了,你去宣旨的时候也转告田尔耕,与他说,旧茶不用送了,收些新茶。” 王朝辅眼中一亮,旋即垂首又是一副憨态样子。 “奴婢明白,待寻司礼监的人拟了旨,就到督办司衙门与田都督去说。” 刘元斌听得茫然,完全不懂天启皇帝为什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这盏都匀毛尖上去了。 他还在等天启皇帝大发慈悲,饶恕紫金山的那些孝陵卫军亲属。 朱由校却是忽然起身,整理一下身后红色的大髦,然后拿上马鞭,领着众亲卫鱼贯而出。 王朝辅嘿嘿笑着,跟随走到了帐外,目送天启皇帝翻身上马,扬尘而去,才是返回御帐之内。 这个时候,勇卫营的军营也都被官兵们拆得差不多了,只是因皇帝还在御帐,这才没有继续。 皇帝一走,御帐的上面就被人掀开,整理到一个大箱子里,由宫里出来的内监们抬着,一道奔南京城里去了。 “哎呦我的祖宗,您怎么来了。” 王朝辅见陈策还在那跪着,赶紧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后者双腿发麻,艰难起身,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第一句话就是问:“公公,陛下怎么说?” 天启皇帝走了,王朝辅渐渐放松了紧张的神经,然后啧啧称奇,看着一脸木然走来的刘元斌,赞道: “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今日之事,连咱家都有些佩服他了。” “陛下…准了?!” 陈策也没想到,瞪圆了眼睛。 “那倒没有。” 王朝辅重复了一边朱由校的最后一句,连陈策也是秒懂,旋即哈哈大笑,望向刘元斌时,眼中也满是惊喜。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看重这家伙。 这话要是别人去问,只怕尸体都已经凉了,刘元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居然保住了那些孝陵卫和亲属。 杀叶向高全族的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劝,皇帝不一样说杀就杀。 “什么意思,陛下最后在说那什么茶,我一点儿也没懂。”刘元斌见这两个人笑着,更是蹙起眉,差点发火。 “公公,你与他解释吧。” 陈策拍拍屁股,叮嘱叫刘元斌以后行事不要这样冲动后,便就站起来,说道: “陛下怕是在南直隶一带还要有大动作,我还要调度兵马,这就先走了。” “军中事务重要,陈帅先去吧。” 王朝辅一拱手,同样是目送了陈策离开,才是冲着刘元斌道: “小子,你知道陛下方才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旧茶不要,要新茶,难道是…” 过了这么久,刘元斌才姗姗反应过来,张大了嘴:“陛下是在说,可以不杀那些孝陵卫军,但是要找个替死的,把罪名全推上去?” “是极——!” 王朝辅得意洋洋道:“陛下是谁,那可是大明朝的皇上,谕旨下了怎可收回,但要是想不杀,那也有迹可循。” “不杀这种字眼,陛下不能直截了当的讲出来,却是可以从田尔耕或者咱家的嘴里代为说出来。” 刘元斌点点头,心中第一次知道了帝王心术的厉害,这要是没有高人指点,自己只怕还不知道得了圣恩眷顾。 随即,他脸上笑容一滞,又张口问道: “那这个替死鬼会是谁?” “还能有谁,负荆请罪的那个孝陵卫指挥使——吴烨!” 王朝辅没管刘元斌听见这个名字神情的变化,只管拉着他来到一处偏僻地方,正色道:“将军要记住方才大帅的叮嘱,这次能成,那是上天护佑,陛下圣明。” “有一次就行了,以后切莫再犯。” “你是领兵打仗的,咱家呢,是在陛下身边献谗言的,本本分分干好自己的事儿就得。” “将军在朝堂上,除了报捷以外,别的事儿就算陛下问你,也不要轻易吐露真实想法。” “人言可畏,流言可杀人啊…” “战策也不行说?” 刘元斌哑然,第一次接触这些的他,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不可思议。 “将军,您见陈帅、戚帅他们,在朝堂上说过什么?” 王朝辅目光飘到一侧的山水之间,淡淡说道: “领兵出去了,两军阵前,怎么打仗那是你的事儿,可在朝堂上,战策是陛下和那些大臣们决定的。” “文武殊途…!” 刘元斌一想,这倒也是,陈策在西南战时,两军阵前,说起战策来那是滔滔不绝,调度大军,也是有条不紊。 可是在朝堂上,他一个堂堂的勇卫营大将,却没见发过几次言。 还有英国公张维贤,也都是按照天启皇帝吩咐办事,除了卖傻以外,从没主动提出过什么策略。 这都是老奸巨猾啊… 想到这里,他连忙回去,夺过还没来得及端走的那盏都匀毛尖,回来恭恭敬敬给王朝辅端上,拜道: “公公的教诲,元斌一字不落都记住了。” 尽管茶早已凉了,王朝辅还是哈哈大笑,受到这位武将的尊敬,心中委实好受不少,便接到手上一饮而尽,将他挽起,颇有苦涩地道: “外人在时,将军切莫和我拘泥礼数,叫一些人看了,怕是要斥将军做阉党,一些无知百姓听了,总会喊骂。” “传到亲族之间,名声不好。” 说完,径自离开。 刘元斌端着茶杯,愣愣看他离去,不忍之时也在心中暗下决心,穷极此生,定要出人头地,封候拜将,光宗耀祖! 要叫那西虏蒙古,饿死不敢南犯,要叫那塞外建夷,见了自己的刘字将旗,就吓得魂飞丧胆,高呼爷爷莫杀! 第二百九十章:杯酒收兵权 勇卫营拔营以后,浩浩荡荡开进了南京城,占据南三处军营,将原本这四处军营的驻军都赶了出来。 城南那个地方,还不只是驻军在那里,乱得很,城内的明军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驻于城北的巡防军,一就是驻于城南的常备军。 简单说来,现下驻扎在南京城南的大致可分为两类。 一类是军营。 如南门边上边营、南营、东营,就是被勇卫营入城后占据的,为永乐一朝设置,常驻此地,是南京的常备军之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2节 这三营常备军,不负责平日里南京城的巡防、轮换,还有缉拿盗贼之事,除非城内起了叛军,或者贼军攻城,否则他们都是不动一步。 如今,边营、南营、东营的兵力,都是南京城内那些勋贵在掌管,泰昌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上报的在册人数是三营各五万,总计十五万。 朱由校没去过,听说还留下来的人数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被勋贵、世家子弟占了名额。 这三营的常备军,要改制一番,把兵权从勋贵手里拿回来。 除却这类常备军和平日的巡防军以外,另外一类即是明初至今匠营的遗存,因当年匠户集中居住,统一管理,有类于驻军。 延续至今,弊端尽显。 三营常备军只驻于城南,这次勇卫营入城,占了他们的驻地,所以尽都迁到城北巡防军的几处空营去了。 至于匠户,则广及南京城中以至城外。 如东门的木匠营,尽是永乐年间调往此处的木匠后人,其分布地点极广,每年又要北上入京做轮班匠。 轮班匠制,还有在中国实行了近四个世纪的匠籍制,都是朱由校下来南京要废除的旧制之一。 当然,旧制的废除,需要新制的约束和替代,才能对当下有积极、正面的影响。 这些,朱由校都想的很清楚。 来南京,就是为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番,就算不能让南京变成安全稳定的大后方,也得让这个江南给朝廷创造一些收入。 然后回去,和鞑清开干。 匠籍制度的特点就是,但凡入了匠籍的匠户,都被称作军匠,世代不能离开驻地。 一人脱离,全家连坐。 只要入了匠籍,除非当朝的皇帝另有旨意,大力改进匠户制度,不然直至明亡,他们都要居住在匠营,不得出入。 南京城外有一条小溪,朱由校入城时还见过。 小溪的西岸驻扎着不少匠营,其中有个棉甲营,永乐年始置,延续至今,为军队制作棉衣、甲胄、棉鞋的作坊,也都分布在棉甲营驻地的两侧。 每年,棉甲营都要将新制作好的棉甲和鸳鸯棉衣,经漕运送抵九边及辽东,给边军更换甲胄及防具。 军器司自天启元年以来,在天津卫、登莱港,都设置了不少作坊,虽然烧银子,但作用已经越来越大。 截止天启二年十月底,兵部上奏,九边驻军的盔甲和制式刀枪,已经全部完成新旧交替,熊廷弼也受到了三批次的新制遂发鸟枪、火炮。 在天津港的军器司作坊,正对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火炮进行研究,不日就能把人家的先进武器,仿制出来安装到自己的水师上。 南京这些老旧的匠营,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处,但却都是上好的“军工厂”底子,只要稍加改制,就能把他们变成朝廷军器司下属的一个个工厂,发挥该有的作用。 会更烧钱,但是朱由校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三年前加增沿河关税,为朝廷每年带来了几十万两的收入,那是个试探,到如今,该进行商税改革了。 还有矿税,也要从北直隶普及到南直隶。 边关的茶马交易向是被明令禁止,朱由校准备重开,只是这次,要由朝廷主导,和林丹汗那边做生意,用茶叶、丝绸、瓷器换他们的牛羊马匹。 这个买卖,蒙古人觉得他们赚大发了,大明这边,也觉得自己赚大发了,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还有山东两淮的私盐行当,滋养了济宁城内无数的富户,这回朱由校也准备插手。 撤掉巡盐御史和巡检司,督办司要把巡盐、置办盐场、盐田一把抓,越挣钱的,朱由校越是不能放过。 抚宁候朱国弼的叛乱,对朱由校来说是个警钟。 勋贵掌兵并不都是好事,身为皇帝,全国的兵权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舒坦,朱国弼在建阳、西江口,还有孝陵卫的军权,这一次是收回来了。 但是南京三营常备军,兵册上规模达十五万的兵力,却是还在南京这一帮勋贵手里握着。 不全收回来,朱由校怎么敢做出下一步的改革。 触犯文官们的利益,他们顶多朝上朝下嘴炮你两句,可要是动了勋贵们几百年下来的大蛋糕,指不定他们合伙就反了。 南京城十五万的常备军,还有几万数量的巡防军、南直隶各卫所驻军,都是勋贵在掌管。 朱由校不想有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所以这次进南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学赵匡胤,来一出杯酒释兵权。 两百年了,南直隶的兵权一直是淮西勋贵在掌管,这一次,朕要收回到自己手里。 ...... “这个卢象升,又来奏请。” “传谕,朕给他这个机会,别在京里边待着了,翰林院没什么事的话,就到西江口,整编那里的驻军。” 天启三年的元日。 清晨,朱由校负手走在原抚宁候府所在院落里,手里捏着卢象升的奏疏,边走边冲伴在身边的王朝辅说道: “至于名头嘛…就给他个兵部右侍郎,对了,告诉他…” “西江口的驻军才刚归降朝廷,正缺个主心骨,孙传庭在榆林,连那帮桀骜的将门都能驯服,搞不定这些降卒,就叫他别再上疏给朕。” 王朝辅自然明白,皇帝这是要激一激卢象升,笑道:“奴婢明白,陛下仔细着点儿,衣裳都湿了。” 闻言,朱由校提起常服的一角搓了搓。 原是一路徒步过来,衣裳沾满了夜间凝聚至晨时的露水,触手湿润沁凉,随即失笑,问道: “他们都到了吗?” 王朝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轻声说道:“回陛下,勋贵们都到齐了,就在殿上等候。” “嗯。” 朱由校点点头,看了一眼抚宁候府的大堂,这上面现在挂着的,是崭新的“安定殿”匾额。 自削爵抚宁候一脉以来,抚宁候府就被原地改造成了天启皇帝在南京城的“行宫”。 这次传诏让南京的勋贵们来面圣,倒是没有人再敢不来了,毕竟,朱国弼的前车之鉴还摆在眼前。 朱由校一步一步上阶,心底冷笑一声,这次不论你们来与不来,手里头的兵权也都该交出来给朕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确认了,这是亲爸爸 人还没到堂上,就听见了一声猫叫。 没错,就是“喵”的一声,朱由校侧目多看了一眼,却是魏国公徐宏基,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 “参见陛下——” 众勋贵方才还在说话,见皇帝及随侍内臣进来了,纷纷行礼参拜,然后徐宏基出列,笑着说道: “臣听陛下喜欢养猫,恰好南京城里的传教士、洋商人们臣都认识,就从他们手上,重金买来了这只佛朗机猫。” “据说,这只是他们洋人宫廷里的纯种。” 看着被内监抱上来的猫,朱由校想了片刻,还是接到手上,放在怀里,望向徐宏基道: “魏国公有心了。” “陛下自小就喜欢豢养畜类,其实臣也能明白陛下心中所想,这畜生的确善解人意,十分灵性。” 徐宏基说着,脸上也挂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朱由校夸看在眼里,夸在嘴上,却是冷笑在心中。 现在这个朝廷,谁不是戴着几副面具示人,无论多高的官,在自己这个皇帝面前,尽都是一副憨厚、本分的模样。 转头离开自己的视线,谁又知道是什么样子? 不过话说,倒是不能再随意表露喜好出去了。 这皇宫里的事儿往外传得也快,当年喜欢吃烩三事就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然后魏忠贤密奏说,半个月功夫,给自己做饭的厨子,还有外出采购原料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批。 现在的人都喜欢对症下药,往好的方面想,那是上赶着巴结自己。 可要是奔着坏处去想,那问题就多了。 正经的宫廷烩三事,吃到自己嘴里以前,从采购原料到温火慢炖,需要的工艺、步骤非常多。 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再给人下药毒死。 自那以后,朱由校也就不再吃烩三事了,有一次还特意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砸了一盘,就是演戏给他们看的。 回想起来支持魏忠贤斗东林那会儿,过的可真是提心吊胆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观察一番脚下这帮勋贵的表情,不用说,这些人家里肯定人手一只猫。 毕竟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喜欢,他们无论喜欢不喜欢,都要养一只装装样子。 现在天启皇帝好猫的事儿,已经闹得妇孺皆知。 朱由校没想到,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猫这只宠物,居然在大明的上层社会圈子里流行起来了。 甭说勋贵和皇亲,就是一些大户人家,也都开始养猫了… 而且,地方上还渐渐出现了一批专门卖猫的商铺,他们和一些海商合作,从外地进口猫回来,然后在本地配种,成批的低价售卖。 这些杂种猫,一般就卖给中产还有贫民阶层,让他们也凑一凑天启皇帝带动的全国养猫热潮。 从自己猫阁里头配种然后出来的,都要被称作是皇猫,皇猫无论之前是什么种,价格都要比寻常的纯种猫要贵了好几个翻。 没办法,和皇帝的猫配的种,能不贵吗? 这次叫他们来开会,本是想直接开门见山整一出杯酒释兵权,把刺头挑出去都灭了,然后放手改革。 没成想,人才刚坐在这,就给人家来了一手当头炮。 猫还在你怀里撒娇呢,好意思直接发火吗? 那也太薄情寡义了。 朱由校爱抚着怀里的黑白雪球,向内监示意一眼,默然看着随侍们上殿布置酒席,表情冷淡。 一想到今晨熊廷弼送来的急报,朱由校这脸色就好不起来。 建奴终归是建奴,自己下来了,他们那边不再动兵就有鬼了,所以要尽快解决这边的事。 努尔哈赤还没处理完自家那些破事,一听天启皇帝率勇卫营南巡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集结了八旗大军“伐明”。 这次老奴玩了个心眼。 他知道熊廷弼经营下的辽沈一带已成铁桶,单独拿下沈阳或是大片土地会损失大量兵力,但作用也不会很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3节 所以在猛攻辽沈的同时,努尔哈赤檄告科尔沁部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中亲近后金的四大部领主,叫他们合攻福余部。 福余部,其首领为孛儿只斤·宰塞,黄金家族支脉,成吉思汗远亲后裔,血统不纯,但他常为此而自豪。 宰塞统领的福余部,亲近察哈尔、大明,与后金是死敌,他们也是眼下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唯一还没有倒向后金的。 今晨的急报中,辽东经略熊廷弼对努尔哈赤的战术意图一览无余,一眼洞悉,称后金此番进攻辽沈是为虚。 努尔哈赤将八旗重兵部署在辽沈,顺手让科尔沁等部帮忙,看似要大举进攻辽沈,这不过是个幌子而已。 这次真正的战场不在宁锦,却在福余。 福余部驻牧于辽河中游一带,势力所及,西起札鲁特,东跨辽河两岸,北控科尔沁南部,南临广宁。 一旦福余部被后金攻灭,内喀尔喀将与外喀尔喀、科尔沁部连成一片,而这些部落无一例外,都已倒向后金。 那个时候,辽东明军几乎完全处于劣势,就连广宁都会直接处于后金兵锋的威胁。 辽沈及宁锦皆成鸡肋,无论坚守辽沈,还是弃守宁锦,无非空耗钱粮,意义都已不大。 辽沈一带经熊廷弼二载经营,已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与其派兵援救辽沈,倒不如挥兵北上,驰援陷入苦战的福余部。 诚如熊廷弼所说,福余一带战况,决定着努尔哈赤会不会抽调辽沈的后金兵力,福余战况转好,也就能让辽沈战事较为轻松。 当然,作为内喀尔喀五大部中最强盛的的一部,福余部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努尔哈赤就是怕其余内喀尔喀四大部加起来也打不过福余部,所以才让雄踞草原东部的大部科尔沁一起动手。 宰塞这个人和努尔哈赤的旧日仇怨,也是让朱由校采纳此次熊廷弼建议,将赌注放在福余的原因。 萨尔浒之战时,为了对付咄咄逼人的后金,万历皇帝曾厚遗金帛给福余部首领宰赛,要他帮忙出兵。 当时,宰赛早看不起建州女真,又觉得这次大明出动大军,根本不需要他出动太多人马。 这种躺着赚钱的事儿,谁能放过? 宰塞欣然接受赏银,只率万余轻骑,前去与北路杜松军会合。 努尔哈赤击溃北路杜松后,宰塞正好刚来,还没来得及跑,一下子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宰塞与努尔哈赤激战于铁岭,最后因为带来的兵实在太少,而且又是临时征募的轻骑,力战兵败,和两个儿子都被活捉了。 不久,福余部大出血了一次,用万余马匹和牛羊换取宰塞。 宰塞被俘虏那阵子,在赫图阿拉对努尔哈赤那是言听计从,直言已经被打服了,就像个乖宝宝,总说等自己回去了,就以“大金”马首是瞻。 努尔哈赤高兴坏了,见了福余部的来使也没怎么加价,立马把他放回去了。 可宰塞一回到福余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遣使入京,接受大明赏银,跟后金彻底决裂。 对于萨尔浒兵败被俘的事,宰塞心里不只是不服,而是极度的不爽。 天启二年,朱由校与察哈尔的林丹巴图尔大举会盟,响应的除了漠南蒙古十余个部落外,就属这个内喀尔喀的宰塞喊最欢。 既然打不下来辽沈,那努尔哈赤就不在这上面费劲了,攻灭福余部,在势力范围上包围辽东,这就是他的新战略。 朱由校肯定是不能和历史一样看着他连成一片,然后随便偷大明的屁股,人虽然不在,圣谕却在今早发回京师了。 没说的,宰塞是大明的盟友,今年的会盟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既然建奴敢打,大明就敢奉陪。 一句话,宰塞你不要怕,玩了命的跟努尔哈赤干,顶破了天有大明爸爸给你撑腰! 第二百九十二章:安定宴(上) “诸位可知道朕这次叫你们来,所为何事吗?” 朱由校坐在皇位上,说完话的同时,也在留意这些勋贵的第一反应,果然,他们基本没有反应。 这也就是说明,在来之前,这帮人是通过气的。 如果不出意外,要找他们算账的消息,他们应该已经猜到了,而且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可要是就这么被你们给猜到,朕还是皇帝吗。 徐宏基笑了笑,继续说道: “中外多事,陛下自有分猷治理,何须臣等多言。” 朱由校呵呵一笑,将腿上这只佛朗机猫轻轻放下。 这猫显然不如猫阁大学士与朱由校亲昵,被放下后,只是软软叫了一声,便就蹭过脚边,跑出殿去。 众勋贵回过神时,随侍们已摆好了诸多桌椅,个个都端着美酒与珍肴,奉到他们的面前。 “诸位祖上都是战功卓著的开国大将,来,朕敬一杯。” 朱由校拿起醇香美酒,面露微笑,环视阶下众人。 勋贵们受宠若惊,也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也么一出,纷纷拿起桌上的酒,同声说道: “敬陛下——!” 一杯饮罢,朱由校放下酒杯,常服角带,端坐于上,满脸笑容,至于王朝辅,早早带着一班内监走到安定殿的门口,似乎等待着什么。 徐宏基似乎觉察出不对劲,看了一眼王朝辅,后者也朝他微微一笑,然后继续领一班内监站着,没有多做理会。 徐宏基来不及多想,上头已经发出声音。 “来呀,平定叛乱,朕今日要与众卿饮个尽兴。”朱由校再端一杯酒,径自喝了。 一声令下,随侍们喜笑声声,全都忙活开了。 殿内人进人出,喜气洋洋,又有舞姬上殿,戏班做曲,即兴而舞,一派的歌舞升平。 徐宏基看着眼前浓妆艳抹前来敬酒的舞姬,他心中仍隐隐觉得,皇帝似乎在隐瞒什么。 其实,要是天启皇帝这次上来就发难,他们倒还真的不怕。 勋贵们人数众多,又都是开国元勋之后,祖上要么是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打天下,要么就是靖难之役劳苦功高。 就算犯了天大的罪过,皇帝也不能直接一起把他们全收拾了,这时候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 更何况,现在这几十家还并没有犯什么罪过。 一起对几十家勋贵下杀手,无论《京报》还是厂卫怎么宣扬,找什么罪名,说出去,都是皇帝理亏。 起码来说,杀伐深重、暴虐无度这个名声是再也洗不清了,如果更严重的,对江南一带的明军军心,也会有影响。 何况,各家自本朝开国以来至今,都掌管着地方军权,平日没什么用处,真要到了要命的时候,联合起来,狗急跳墙也不是盖的。 徐宏基想到这里,推开舞姬,起身笑道: “陛下平定叛乱,这是大明之福!” “臣敬陛下一杯!” 朱由校毫不犹豫,又是一饮而尽,朗笑道: “魏国公劳苦功高,万历二十年后,又没一个相配的职位,朕每念及此事,心中总觉得是朕亏待于你呀!” 徐宏基不明白皇帝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给魏国公一脉再安排个职位,以安抚勋贵? 他略微一愣,很快就说道: “陛下说的哪里话,老臣魏国公一脉,自太祖皇帝以来,世受皇恩,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要仰仗陛下。” 朱由校看他一眼,哈哈大笑,不置可否。 徐宏基赔笑,坐下后搂着舞姬,快活去了。 自然,以如今徐宏基的身份地位,别说这种寻常舞姬,就是见到那些秦淮名妓,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 既然天启皇帝闷葫芦里有戏,勋贵们无非也就是卖个面子,等着他老人家有什么说法。 王朝辅静静站在殿外,脸上毫无表情,与殿内此刻浓烈的气氛截然相反,还有那些内监,一个个的脸上,尽是警惕。 不多时,定远侯邓文囿像是喝醉了,醉醺醺地起身,敬酒说道: “臣之心,唯矢志报国、尽忠陛下而已,如有贰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话音落地,勋贵们纷纷起哄,举杯向天启皇帝表示忠心,都说为大明效死之心,矢志不渝,云云此类。 对于这位历史上降清的勋贵,朱由校自然知道是谁,听他这话,捏着酒杯的力道更大了几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笑着回道: “定远侯的忠心,朕是知道的。” 邓文囿还以为这是在表扬,拉着忻城伯赵之龙就要焚香拜案,好做在世兄弟,倒是后者,明知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脸的不情不愿。 朱由校见了,手中捏着酒杯,忽然说道: “忻城伯,既然定远侯有意,你总要卖个面子,都是南京的勋贵,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赵之龙一愣,赶紧起身,作揖行礼: “臣遵旨!” 朱由校嗟然一笑,仰头饮酒时,眼角余光微瞥,留意着每一名勋贵在此宴中的表现。 在朱由校的主持下,定远侯邓文囿与忻城伯赵之龙歃血钻刀,众勋贵一旁起哄,推翻一案,让两人跪在案前盟誓。 魏国公徐宏基没有吭声,躲到后面,怀中的舞姬也被他早早推开,只是一脸别有深意地看着宴中。 邓文囿与赵之龙一同跪下,面相朱由校,磕头道: “我等二人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盟誓罢,邓文囿论齿年长许多,但他已经喝高了,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硬是要认赵之龙为兄。 赵之龙不断去看朱由校愈发阴冷的神色,更急于从这闹剧中脱身,也不推辞,欣然接受。 邓文囿从地上起身,猛然高声大叫: “大哥!“ 赵之龙尴尬一笑,只好应一声: “贤弟…“ 众勋贵哈哈大笑,闹成一团,两边舞姬、随侍也在王朝辅的刻意纵容下,与他们开怀大笑,不断的添酒、置菜。 不多时日没西山,夜已尽黑,朱由校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命王朝辅秉烛继续。 晚宴行至中途,一直站在安定殿门的王朝辅见时机已到,便轻轻地拍了拍掌,向,示意一眼。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4节 掌音落下,舞姬、戏班,还有随侍们依次退下,偌大个安定殿内,只剩下四处倾倒的桌案,还有遍地狼藉。 刚才还在喧闹的人们这时开始静了下来,一同望向上头。 朱由校同最开始时一样,静静坐在皇位上,右手拄着下巴,面上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半晌过后,微笑说道: “朕这次下来,主要就是为了看看你们。” 说着,朱由校下意识翘起二郎腿,脸上笑容已有些许变化。 “其实啊,朕心里明白得很,朕这个皇帝,能不能做得下去,都要仰仗诸位出力。” “诸卿,你们说是吧…?” 众人一时目愣口呆,万籁俱寂。 第二百九十三章:安定宴(下) 安定殿,这昔日间朱国弼的抚宁候府待客正厅,聚满了大明朝有头有脸的勋贵们,个个都是一脸惊震。 “陛下何出此言…” 连徐宏基也猜不透了,他不知道上首的那位天启皇帝,此刻打着的是什么主意。 赵之龙反而是诸勋贵之中,最镇静的一个,他手中端着酒杯,狠狠向嘴里送了一口。 不料,却被酒水呛着,不住的趴在桌上咳嗽。 王朝辅站在安定殿的门口,冷眼旁观。 内监们看着这些地位超然的勋贵们被皇帝只言片语吓得如孩童一般,连声也不敢吭,都是心中称奇。 一日间的功夫,皇帝的厉害,还有勋贵们的虚与委蛇,尽都教他们这些阉人领教了一遍。 勋贵们沉寂半晌,都是缓缓放下手中酒杯,退到两侧,望着满殿的狼藉,默然不做声。 朱由校通红着双眼,猛地抬起头,拍案斥道: “此时此刻,汝等载歌载舞、纵情声色只是,辽东边军正在辽沈与建奴大军死战!” “自先帝猝崩,朕即位大统以来,没有一日,朕是这般过的,朕无一日不是胆战心惊…” “只因朕知道,辽东的边军将士们,无时无刻都有人战死!” 朱由校言于此处,怒已成悲,哀声暗哑,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环视阶下诸勋贵。 “自建奴兴起,窃占辽地,辽东百姓便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边军将士往往望风而逃,鲜有缨其锋者。” “熊廷弼御辽数载,其战略调度、统兵带将,可称有方,又屡破建奴大兵,以万人当奴数万人,这才有了如今辽沈的二载太平。” “辽东百姓互有传言,熊廷弼声威所至,至今凛凛有声…不负朕之厚望…” 朱由校话锋一转,凝视阶下半晌无言之诸勋贵,道: “倒是汝等,常自诩为开国武勋之后,日日声色犬马,不习武备,不谙阵战,统兵又有何用!” “莫非汝等真以为朕不知,这南直隶各处武备已废弛到了何种境地?” “倒不如,趁早放弃兵权,各回各府,多多置办一些良田美宅,买些歌姬,日夜饮酒相欢,以终天年。” 朱由校终于抬起头,血红的眸子头一个望向魏国公徐文爵,冷笑问道:“朕的提议,诸位以为呢?” 诸勋贵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都将目光投向最前方的魏国公徐宏基,盼望他能拿个主意出来。 徐宏基也没想到,天启皇帝今日叫他们来,大摆宴席,居然是要演赵匡胤那出杯酒释兵权啊! 在听到天启皇帝召见时,诸勋贵已猜到皇帝或许是要为朱国弼造反作乱一事讨回面子。 应对之法也很简单,唯四字“法不责众”而已。 要是勋贵们抱成团一个态度吃到死,朱由校除了直接翻脸,然后动兵强行将其拿下,似乎没有任何办法。 今日这一出,就是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提出一个看似实在的条件,只要勋贵们交出了兵权,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朱由校坐于首位,静静等着勋贵们的反应。 徐宏基满头冷汗,根本没有想到皇帝会有这一招的他,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场这些勋贵并非铁板一块,自己轻易和皇帝作对,万一有人不跟,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要是完全服软,于勋贵之中,定也是威严大损。 徐宏基脑筋转了片刻,突然欣慰一笑,老泪纵横说道: “臣…替辽东的边军将士英魂谢陛下隆恩!” 朱由校呵呵一笑,没有回话,其意显而易见,就是要他定个说法。 在宴会的最后,天启皇帝忽然摊牌,徐宏基心里明白,现在的行宫周围,只怕早已安排了勇卫营的精兵。 自己要是敢说个不字,只怕回都回不去了。 朱由校望着阶下神色阴晴不定的魏国公,冷笑连连,这次叫他们过来,本就做着最坏的打算。 万一这帮勋贵死不悔改,仗着人多抗旨不遵,那“杯酒释兵权”直接就会变成“鸿门宴”,让他们有来无回! 当然,一次杀掉如此多的勋贵后裔,朝里朝外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但这些朱由校都不在乎。 朝上无论怎么波动,都有魏忠贤压着,现在的朝廷局势,其实已经动荡不起来了。 朝外的市井之中,一开始会引起激烈的动荡,百姓会十分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干,但这毕竟和他们没有直接联系。 时间久了,《京报》一样能把勋贵的事情全部抖出来,让黑的变成白的,让自己继续代表正义。 这一次收拾掉勋贵集团不是目的,朱由校的真正目的,是借着南巡,收回江南一带早就失落的兵权。 所以,不到最后时候,没必要和勋戚集团撕破脸皮,他们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依旧不低。 动荡不安就要用兵,用兵就要大量花钱,就要有兵力和人口的损失,现在的朱由校,是能省则省,以后有花钱的时候。 这次最好的结果,是勋贵们服软,顺利收回兵权。 当然,在这之后,朱由校给一部分真正要做事的勋贵加恩,以起到安抚作用,再把只会享受毫无能力的那批,温水慢炖,一点点煮死。 朱由校起身,走到徐宏基跟前,柔声宽慰几句,忽然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魏国公,你对朕,是忠心的吗?” 天启皇帝冷然一问,不知缘由,使徐宏基心中一惊,以为最后的时刻已经来临,不迭辩白道: “臣祖上草芥之身,蒙太祖加恩,而今又受陛下及先帝厚恩,肝脑涂地,不敢辜负。” 朱由校听出徐宏基话中服软之意,微微一笑,扶他起身,拍去身上尘土,拉着他来到御阶之下,道: “诸位的意思呢?” 连魏国公徐宏基都已表露心迹,诸勋贵无论心中怎么想的,自然都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见事情再无回旋余地,皇帝态度又如此坚决,诸勋贵再迟疑一阵,都是无可奈何,单膝跪地,齐声禀道: “臣等皆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由校哈哈一笑,命众人平身,再坐回御座上时,已是春风拂面,连呼诸卿忠心。 当下,朱由校再下一谕,命内监复宴。 适才退下的随侍们纷纷再入殿上,两队舞姬飘到安定殿正中,汇合在一起,然后便开始跳起舞来。 她们忽分忽合,伴着戏班悠扬的笛声,恍如将诸勋贵带进了一个扑朔迷离的仙境。 不多时,乐音一扬,又从两边各飘出来两名红衣女子,但见她们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柳腰轻摆,舞步飞扬。 诸勋贵都是有些见识的,一眼就看出,这两名红衣女子,必定是秦淮楼的头牌艳姬。 徐宏基眼神微瞥,发觉此刻殿前的内监们已尽数不见,心中踌躇。 由此可见,上头的那位天启皇帝,今日的的确确是做了两手准备。 正想时,殿内白衣女子分而复合,忽如众星拱月,忽如群英缤纷,荟萃在两名红衣女子周身,似即似离。 这次,诸勋贵十分沉闷,都没有了方才玩乐的心思。 倒不是愁眉苦脸,只是经今日以后,他们总觉得眼前这位正满脸大笑的天启皇帝,实在冷静得让人害怕… 第二百九十四章:征求下魏国公的意见 出了安定殿,诸勋贵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没人想到,今日这一场“安定宴”,将要对全天下纵横交错的势力造成什么影响。 诸勋贵只是觉得,他们在来之前,实在太低估这位被东林党人宣扬成少年天子的天启皇帝了。 人虽年轻,其驭下之术,却十分老道。 魏国公徐宏基只觉肩上有着无数担子,重若千金,他嗟然一叹,只怕今日过后,天下人都要知道是他魏国公一脉,率先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后,勋贵们就连唯一的依仗都没了,就连这一身的富贵荣华能不能保住也是未知之数… 他刚走下几步,还未下阶,就听身后脚步一停,有人说道: “公爷,陛下有请。” 徐宏基先是一愣,随后洒脱一笑,头也没回,站在阶上望着咫尺之遥的行宫之外,说道: “王公公自掌了乾清宫的牌子以来,在陛下身边的时候,比那魏忠贤可多了不少。” “日后,前途无限…” 王朝辅自然明白徐宏基话里的几个意思,但他不想猜,也不想去和这位落魄的元勋后裔多说。 他双手拱于身前,微微一笑,张口回道: “公爷说笑了,奴婢哪能和厂公相比,就连这管事牌子一职,也是厂公提携,才能有到御前的资格。” 聪明人之间,往往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那许多的话说,徐宏基径自转身,冲他道: “带我再去面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5节 “公爷请——” 王朝辅侧身避过,唤了内监王承恩,嘱咐他领着魏国公去面圣,自己则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背影再入安定殿。 “公公,王承恩他何德何能,得了这许多差使,奴婢不服。” 这时,一名久在司礼监的内监,看初出茅庐的小监王承恩又去了御前露脸,心中酸醋,嚼了舌根。 “你不服?” 王朝辅转头看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屑,冷哼问道: “孙进,你进宫有多久了?” “回公公,七年整。” 王朝辅再看他一眼,这也使得后者不迭俯身下去,做聆听状。 “入宫七年,光在司礼监就待了三年,也是个历侍三帝的老人了…你可发现这三位皇上都有何不同吗?” 孙进嗫嚅半晌,惶顾左右,一时不敢吭声。 “你啊,有时候心思是有的。御前侍奉让你去,咱家放心,因为你胆小、谨慎,不会出什么乱子,扰了陛下。” “咱家为什么不让你办大事,你现在懂了?” 听王朝辅说到这里,孙进确实也在点头。 他知道自己胆小,很多机会都被错过,但这也是他七年以来,丝毫不曾有失的优点。 “王承恩此前深受王安器重,王安倒台以后,他便投入厂公门下,这才得近御前。” “这个小监,心思很深哪,公公…” 王朝辅呵呵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承恩什么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厂公又岂能不知? 厂公既让王承恩得近御前,给了他这个机会,那就说明这个小监是有一套的,不过厂公是什么人? 这个机会里,同样有条死路! 至于是走到死路里,还是经受住厂公的考验,鲤鱼跃龙门,成为宫内大裆,这还要王承恩的能力。 魏忠贤从市井无赖,走到如今天启皇帝亲的近权阉这一步,击败的对手,明里暗里的可不只是魏朝、王安,什么样儿的阴谋诡计魏忠贤没见过、使过。 王承恩是很机灵,也胆大敢做事,但要是想诓骗过魏忠贤的眼睛,在御前鼓捣些别的,他还太嫩! 这宫里边,杀机四伏,反而如孙进这般生性谨慎,不足以任大事的人,更能待住更久。 “你就不用酸人家了,能不能活还不一定。” 说完这句,王朝辅背着手离开,孙进一旁恍然大悟,忙拱手谄媚笑道:“奴婢恭送公公——!” ...... 安定殿的内殿,实际上就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卧房,内监们稍加改造,便成了如今朱由校暂时居住的房间。 内殿中,朱由校侧着头,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俯在案上,正专心地写那一副皇帝亲笔书法。 徐宏基来到门前,未敢再进,只是行礼参见。 得了朱由校首肯,方才缓步进屋。 甫一进屋,他身后小监就忙的关紧了房门,这也使他向身后一望,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朱由校“啊”的一声,忽然从案上起身。 见他捏着毛笔,冲徐宏基大笑,兴奋地道:“来呀,给魏国公看看,朕这副字放到金陵城里,能不能卖出个好价钱?” 朱由校在继位的第一年,毕竟还是跟着孙承宗等大贤在懋勤殿学习了一段时间。 虽说那时候是被群臣要求,不情不愿的在学,但周遭全是当代的大“文学家”们,耳濡目染之下,书法和气质却是大有长进。 说实话,徐宏基此前并没有想到,这位自幼没怎么经受皇家教育,临时继位的少年天子,字能写的这么好。 “朕许久没有亲笔,今日偶有兴致,书写一番,就赠予魏国公,带到城外,卖一个好价钱。” 徐宏基目瞪口呆,朱由校却放下毛笔,又拿起茶杯,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又与他说道: “朕现在总算知道,古时候那些贤者撰写著述,字斟句酌,写出文心雕龙那等墨迹后,是何种的心性了。” “社稷巩固,日月照临。” 徐宏基仔细端详这份蕴含着天启皇帝之野望的御笔,笑道: “陛下这八字,体势端严,笔法遒劲,诚如昔人所称心正笔正之论,拿去卖了,不免暴殄天物。” “哈哈——!” 朱由校大笑几声,挥手命内监再取一笔,朗声道:“这有何难,朕如今正值春秋鼎盛,暮年有时。魏国公若想要,朕晚些日子,专替你写一份。” “可悬于国公府正堂之上,视朕亲临,如何?” 徐宏基吃了个哑巴亏,但皇命已至,又不可违背,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强笑道: “如能这般,臣感谢陛下隆恩!” “哈哈哈,魏国公啊,诸勋贵之中,朕可是最喜欢你了!”朱由校低头写字,笑到此处,话锋一转: “爱卿切莫让朕失望。” 徐宏基浑身一凛,忙揖身道: “臣忠于陛下之心,诚如此八字,江山巩固,日月照临!” “既如此,朕有些话要与魏国公讲。” 朱由校忽然停笔,双手撑在御前,低头看着自己方才写的字,淡淡说道:“朕有意裁革南京六部各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魏国公之意如何?” 第二百九十五章:刀笔改革 徐宏基看到,天启皇帝的手上有着许多小疤,皆是西南之役时留下的,平日也常走马射猎,此番南巡,一直都是亲自骑马,没有乘撵。 天启皇帝写字,常给人一种惶恐不安之感,只因他手中拿着的,全然不同于文人手中毛笔,那是一杆真正意义上的刀笔。 听见这话,徐宏基心里真的很想装聋作哑,一个字也不说,方才皇帝口中短短十三个字,却是涉及一桩本朝建立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裁革南京部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这句话说在以往,徐宏基定然会耻笑说出这话的人一番,这实在是异想天开,年幼无知。 可现在说出口的,是早已做好决定的皇帝。 徐宏基没了话说,转瞬之间,一切都能联系得起来。 即位之初,藏在幕后,抬出魏忠贤,阉党屡翻大案,血洗东林,整肃朝堂,其后又御驾亲征,平定西南。 这次以祭祖、视察为借口的南巡,实际上却是皇帝为了亲自镇压反对改革、安定地方的准备。 直到昨日安定殿上那一番,君有意而臣无知的安定宴,皇帝又收回了南京勋贵们紧握在手二百余年的兵权,落实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从即位之初,天启皇帝就一直酝酿着这一番改革! 其势必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波动,如不出意外,江南士大夫会拼尽全力鼓动百姓和门生,反对的呼声将会一浪高过一浪。 地方上会不会有叛乱,这也是未知之数。 徐宏基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安定宴之前,他若有若无的猜到了天启皇帝对南京勋贵们兵权的忌惮,但是没想到会一体收回全部兵权。 这次单独召见,路上时,徐宏基想到过从委以重任到卸磨杀驴,以震慑诸勋贵的所有可能。 但他还是没料到,来的会是这种雷霆万钧的改革,这需要莫大的果断和坚毅,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做得到。 这次改革,不同于万历年间张居正渐行其效的改革,方才皇帝一席话让徐宏基明白,他的目的是在南京进行短时间、一次性的改变。 其实他想的至少有一点没错。 朱由校带着勇卫营下来,就是有平定叛乱之心,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反对,坚决予以镇压! 至于后世会如何去说自己这个天启皇帝,是为加强皇权,残暴镇压反对呼声也好,是英明神武,中兴大明也好。 这次改革,都是势在必行! 永乐皇帝朱棣在靖难之役后,迁都京师,但那时还只被称作“行在”,真正确立南北两京制度时,是在英宗皇帝的正统六年。 虽说隋、唐两朝也有长安、洛阳两京,但明显可以看出,大明朝的“两京制”与之相较有很大的不同。 留都南京内留置有一套与北京朝廷相差无几的“小朝廷”,六部、都察院、五府和内廷的太监体系,一应俱全,堪称大明的备份。 “两京制”在正统年间确立后,京师成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南京则成为经济和文化中心。 从正统年间至万历一朝前期,大明帝国的南北因为这种两京制度,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到如今天启年间,这种平衡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历史上的崇祯年间,江南几省一年茶税不过六两,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今天,京师依旧作为行政、军事中心,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反而成了整个帝国的“拖累”。 整个朝堂都在京师,虽然南京的相同职务官员,在品级上与京师持平,但实际权力却天差地别。 两京制度自永乐年间设立,正统年间定型,沿用至今,已渐渐落后于时代,弊端远远大于益处,急需一场改革。 南京各衙门官员多为虚衔,公务清闲,官场中也对到此任职有个很形象的称谓,唤做“吏隐”。 这时的官员,普遍都把南京看做养老之地,官员由京师朝堂调往南京,说是去了富庶、繁华之处,实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贬谪。 除了各种“吏隐”,南京城还有一类人存在,即勋贵。 所谓勋贵,就是指那些追随朱元璋打天下,朱棣靖难的元勋后裔,这些人在后世也被称为世袭勋贵集团。 现在朱由校召来单独面圣的,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人,也是如今勋贵集团的第一人——魏国公徐弘基。 安定宴上的,还有开国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开国第一谋臣刘伯温的后人,诚意伯刘孔昭等。 这几个人,都是勋贵集团中追随者众多,较有声望的。 诸勋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祖上都是在追随朱元璋与朱棣的过程中,建立过特殊功勋。 要么在某个战役中,敢为人先,建立军功,要么就是亲身护主,以扬名立万,封妻荫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6节 作为功臣,这些元勋本身或好勇斗狠,或好谋善战,往往都被晚年的朱元璋和朱棣所警惕。 其家族,自明初至今,世代被大明豢养起来,历朝的皇帝,都遵循祖制,在朝政上没有给他们什么发言权。 所以就和一些皇亲国戚一样,勋贵子弟中就偶尔出现一些想有作为的,也只能悠游林泉,穷奢极侈。 到了如今,眼前这些勋贵,鲜有几个勇武过人、熟读兵书之辈,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动脑、动手能力甚至不及那些刚刚毕业出来的顺天武学院军官。 朱由校对南京庞大的臃肿政治体系进行改革,意在裁撤掉一大批只会尸位素餐,耗费财政,于时局毫无作用的冗员。 让“繁华”过了头的江南,对如今因小冰河而连年灾荒的北方各省,真正起到一些作用。 同时,还要对延续至今的五军都督府制度,进行从内而外的整顿,这次整顿的目的,是从根本上提高武将的地位和权利! 兵权在皇帝手上,提高武人地位,就相当于加强了中央集权。 勋贵们一没了兵权,就真的成了和皇族一般无二被圈养的猪畜了,勋贵中不乏些能人,朱由校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 所以对五军都督府的整顿,也将牵扯到一些有作为、有能力的勋贵。 在这次之后,勋贵们整体上虽然没了兵权,但却会有一批人进入五军都督府,成为领军在外的将领,为国效力。 第二百九十六章:逼中宫 徐宏基闻见了这次改革将要带来的血雨腥风,天启皇帝双腿从沉香木座椅上落下,吓得他耳朵一抖,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为大明操心劳累,要注意龙体啊…” “魏国公有心了,那朕方才说的事,便就这么定下来?”朱由校只穿单层袜,一只手着军文,一只手取了貂裘随意披在身上,似不经意间说道。 实际上,徐宏基很不想让这道谕旨发下去。 但他也看得出来,天启皇帝想在南直隶改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并非一时兴起的糊涂决定。 相反,这是皇帝自御奉天门,登基以来就一直在盘算的大事,此回南巡,想必也是为震慑宵小,好方便改革。 既如此,他就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改革利弊,这不是自己一个魏国公该提的,他要做的,只是咬牙硬挺,做下一个叶向高罢了。 他现在唯一还有顾虑的,是会不会落得像叶向高那样的结局,如若那般,他宁可拼死反抗,即便有很大可能会落得个身败名裂。 “臣仰陛下马首是瞻。” 朱由校自然知道,徐宏基嘴上说着尊奉自己的旨意,可他心中却还在想,到底应不应该背负着勋贵们的痛骂,去和自己同流合污。 那便给他打上一针强心剂,让他明白,同自己合作,是他这个勋戚之首最好的选择! “嗯。”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淡一声,然后起身,满意笑道: “将朕此手书赠予魏国公,可悬于正厅房梁之上,外人见了,视朕亲临。魏国公,接下来的事,待旨就行。” 徐宏基自王承恩手上接来这幅天启皇帝墨迹,见上书八字: “荆南藩勋,社稷有功。” 猛然间,他仿佛意识到什么,大呼一声,垂首拜道:“臣魏国公徐宏基,谢陛下赐字。” “万望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万岁——!” 这八个字,就相当于“免死铁券”,方才皇帝说的视朕亲临,更是将他唯一的顾虑打破。 起码在这次改革中,挂着这八字的魏国公府不会遭难了。 “时候不早了,朕方才宴上喝的也不少,已是有些头晕目眩,有些乏累,想要休息了。” 朱由校说着,在桌旁的圆凳上坐下,将辽东军报置于眼前,倒了口水净面,长吁一声。 徐宏基心中凛凛,实则也有些感恩皇帝对自己的恩德,嘴唇一抿,随王朝辅拱手出了内殿。 待走出安定殿,遥望天边,已是渐露出些许鱼肚白。 徐宏基感叹一声,眼下的金陵城尚显平静,可他却是知道,这份平静下包藏着的,是大明建国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陛下有谕,雨后路滑,叫公爷回府慢行。” 徐宏基浑身一颤,回头揖身答道:“劳烦公公转禀陛下,臣回府路上,自当小心。” “这便好。” 王朝辅微微一笑,双手按于身前,静静望着徐宏基离开视野,才是转身进了安定殿。 纵然是元勋之后,开国大将军徐达的后裔,在皇帝面前,还不是三两句话就被收服。 有了这样的君主,真是天佑大明。 ...... 天启三年,元日刚过。 缇骑背负着明黄色卷轴,挥洒着汗珠,自永定门疾驰入京,他带来的消息,将会撼动整个帝国。 天启皇帝传谕回京,命六部廷议,内阁及军机房复议,要在南直隶进行一场意义重大的改革,然后重组五军都督府。 这次改革,是一个正式性谕告全国,自内阁、军机房而发出的圣旨,而非朱由校在南京临时下谕。 所以,这至少需要留给京师的朝廷部院大臣们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商讨具体安排。 可是一个月的时间,哪儿够群沉们商议出如此惊天动地改革的安排…… 如果说整顿五军都督府,让武将地位得到提升,文臣们在痛骂之余尚可以接受的话,那么裁革南京各部院,就是让他们完完全全唾弃的一个改革措施。 根据朱由校传回京的谕旨来看,南京改革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一体裁革二百余年来留下的部院等机构。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过要这么做,朱由校就想了,而且雷厉风行的做了。 如果改革实施下去,南京城内的吏、户、礼、工、刑、兵六部及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宗人府、翰林院、国子监等机构,将成为历史。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一下裁掉如此多的朝廷部门,会出现一大批无事可做,也无官位的正式官员。 这些人到底是升是降,去留何地? 除此之外,南京一直还设有文臣守备,内监守备与勋臣协守,裁革各部院以后,这三个守备官职必定也将不复存在。 掌握着权利的最上层阶层瞬间真空,南京城维系二百余年的权利架构将会得到重组。 虽然有天启皇帝亲自坐镇,但是皇帝迟早要走,等皇帝走后,又要找寻什么样的替代品,让南京的权利回到明初那样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些问题,都被朱由校一股脑扔回京师,到了那些每日繁忙不堪的朝廷要员手中。 霎时间,士大夫们怨声载道,文官们尚还来不及考虑如何就这次改革安排事宜,奏疏就如雪片一般飞往南京。 就算有魏忠贤压着,反对改革的呼声也在愈演愈烈! 倒是豪商、地主们,因为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震惊之余也在一边喊上两声,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随时准备接盘。 在这场由天启皇帝开启,疾风骤雨一般的改革中,百姓或许是最惶恐不安的一群人。 他们没有太多的政治眼光,也不知道这次改革意味着自己的生活,将要迎来何种改变。 在这样的心态下,往往就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文人所利用、鼓噪,站出来充当反对改革的先行者。 但实际上,他们只是保守派官僚的挡箭牌。 ...... “皇后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还请劝说陛下,切莫误入歧途,我大明,经不起这种折腾了!”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的妻子,大明帝国的中宫皇后张嫣,正面色微怒地坐在八仙桌旁的朱红色椅子上。 面对眼前一帮臣子,她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紧攥着拳放在腿上,颤声道: “你们,你们…” 身着御赐蟒袍的东厂提督魏忠贤正侍立一旁,他看得出来,皇后娘娘那笑容并非发自真心。 唇颊间生硬的弧度,流露出愤怒又不敢发作的情绪,全都写在了张嫣那一张俏脸上。 魏忠贤心中苦笑一声,看来她的心性与皇帝相比,还是稚嫩得多。 随即,他眼神微眯,望向顾秉谦: “阁老也知南京改革,是陛下传回来的意思,眼下朝中已经炸开了锅,就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顾秉谦一愣,他没想到魏忠贤这次会替皇后出头。 “娘娘,臣知这是陛下的意思,可如今朝中章奏,十有八九都是言说此事,臣实感力不从心。” “这便请辞归去,颐养天年…” 闻言,魏忠贤眼神一紧,冷笑: “阁老想的可真容易…” 第二百九十七章:陶郞先案 顾秉谦,铁杆阉党,称魏忠贤为“魏父”的第一人,为入阁不择手段,不惜毁坏名声。 却在如今这样一场改革刚开始的时候,退缩了。 但是他想全身而退,可能吗? 就算天启皇帝准奏了,魏忠贤会放过他吗? 皇帝的这个改革,在阉党之中也掀起了轩然大波,开了这个头,会有无数人争相效仿。 那么这个苦心经营起来的“阉党”,就垮了。 魏忠贤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起码不是发生在自己手上。 有时候,毁掉一个人往往就需要一句话,这句话甚至不需要是他自己说的,很不幸,顾秉谦就是魏忠贤打算毁掉的那个。 现在这种时候,正需要拿一个人下手来稳定朝局,顾秉谦跳出来,阁臣兼阉党的身份,不找他找谁? 魏忠贤不知道皇帝这么做的意图,他只知道皇帝绝对不是和文臣想的那样,是昏聩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7节 他要做的很简单,在皇帝不在京的时候,全力维持现有朝局的平衡,把这份圣旨发下去。 发下去以后,管他洪水滔天,这都不是自己一个太监需要担心的,皇帝既然做出这种决定,就一定有准备。 魏忠贤了解天启皇帝,后者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眼前这些来逼宫的臣子,有一部分也是魏忠贤一手提拔上来的“阉党”,此刻他们同其余东林、齐楚浙等党的文臣站到一起,反对这次改革。 魏忠贤暗暗在心中记住了每一个人,他不会去管这些人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从来都是正人君子们口中那个真正的小人。 阴狠、毒辣,睚眦必报,这些都是他臭名昭著的代名词,魏忠贤不会去反驳,相反,他会把这当做夸奖。 对于那些吃里扒外的“阉党”官员,魏忠贤是最失望的。 当年提拔他们起来,就是指望着能在关键时刻为皇帝或自己说话,控制朝局,他们却在这种时候倒打一耙,不去帮助陛下,反而与陛下作对。 那还留着他们干什么? 魏忠贤冷笑一声,环视群臣,张口说道:“诸位请回吧,娘娘身子柔弱,经不起这么大的折腾。” “娘娘折腾不起,大明就折腾得起吗?” 一人站出来,得势不饶人的样子,让魏忠贤追忆起了当初天启皇帝刚继位时的东林党。 “游士任,本督觉得陶郎先一案,有待再审,你觉得呢?” 魏忠贤站在张嫣身侧,神态自然,但话中却已蕴藏一丝杀意,直让群臣不寒而栗。 游士任,字肩生,嘉鱼县人,徙居江夏,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曾任长兴知县,现为都察院御史。 他是杨涟门生,著名东林党人,曾去过辽东观兵,自那以后,便屡好高谈阔论,以文武全才自诩。 天启二年,朱由校下谕,重新启用袁可立为登莱巡抚,负责为镇江总兵毛文龙的部下接济粮饷。 陶郞先因受袁可立举荐,同获重新启用,任登莱海港参议。 半年间,其协助袁可立筹得兵员三万、良马万匹、艨两千余艘、甲仗一百万副。 登莱水军,可谓兵精粮足。 辽东倚任熊廷弼,登莱启用袁可立,这都证明了那位天启皇帝卓越的战略眼光。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这是一个连当时的朱由校都不愿追查过多的棘手案子。 陶郞先是受了袁可立的举荐才被重新启用,后者对他也极为信任,两人之关系虽不是师徒,却更胜师徒。 袁可立自被天启皇帝重新启用以来,一直委任陶郞先负责海运粮食。 陶郞先也不负厚望,半年间,输皮岛四十万石军粮,同比陆运,节省经费二百余万两白银。 袁可立不仅常替他向朱由校请命,也屡在登莱众官之中表扬陶郞先的才能,说白了,是把他当接班人培养的。 但是陶郞先维持的表面“数据”,很快就被尽职尽责的“阉党”曝光。 天启元年七月,兵部尚书崔呈秀、礼部郎中吴淳夫针对陶郞先的弹劾相继到来,震撼了半个朝廷。 他们两人弹劾的名目一致,都说陶朗先在登莱海港造船,还有拨粮往皮岛中途时,曾利用职权的便利,与海寇合作,牟取了大量私利。 事后,镇江总兵毛文龙发回皮岛自登莱收到的粮食账目表,几乎印证了崔呈秀与吴淳夫的这次弹劾,确凿无疑。 随即,东厂缇骑登门拜访,陶郞先被革职下狱,在京师的东厂大牢遭到严刑拷问。 陶郞先虽然死不承认,但东厂很快还是找出了有利证据,即都察院御史游士任的分赃书信,还有登莱与皮岛根本对不上的造船、购粮账目。 陶郞先的事儿发了,游士任因为那一纸书信,同样陷入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但他受了某“高人”的指点,很快卖了个聪明。 登莱巡抚袁可立作为陶郞先的举荐人,事情一旦追查下去,难免身受囹圄,这是朱由校不愿见到的。 游士任只要被人询问,就死咬住这是登莱巡抚袁可立的主意,再加上某些人的暗中帮助,迫使袁可立请辞。 这样一来,陶郞先案反而陷入僵局。 朱由校在熊廷弼和袁可立的问题上,是要无条件任用这两个人的,只给了魏忠贤一个意思,即无论如何保住袁可立。 魏忠贤体察到圣意,也知道那个时候的辽东和登莱,熊廷弼和袁可立缺一不可。 最后他决定以大局为重,不再插手此事。 没过多久,东厂便将陶郞先一案仓促结案,只办了陶郞先及一些负责输粮往皮岛的官吏,并未继续追查游士任。 自那以后,游士任便以为捏住了东厂的小把柄,愈发猖狂,某些东林党人也愈发跳脱,妄图再次染指朝堂。 魏忠贤的威胁,让游士任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不过他想起袁可立的把柄,即又瞪视魏忠贤一眼,犹豫半晌,高声说道:“皇后娘娘就如此纵容这等阉宦在此,污蔑忠良吗?!” 张嫣自是不知这所谓的“陶郞先案”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明争暗斗,她见魏忠贤脸色又青又白,轻叹一声: “诸位先退下吧,此时容本宫禀明太妃,再行定夺。” 群臣窃窃私语,游士任低着头,不顾张嫣面容中的窘迫,他面色红润,激动无比,再向前逼近几步,发泄心中不悦: “国家大事,娘娘何故推脱?” “还请即刻面见太妃,禀明事实,劝谏君上。否则,我大明就要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第二百九十八章:惊动了刘太妃 话音落地,乾清宫内寂静如斯。 其实,就连来“逼宫”的群臣之中,都有人觉得这样做实在太过火,这位,毕竟是大明朝的中宫皇后啊… 何况,她还极受天启皇帝宠爱。 张嫣已经数次退步,如今就连替群臣面见太妃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谓已是退无可退。 连这一点面子都不给,要是消息传到皇帝耳中,他们想都不敢想。 游士任说话时,余的文臣皆是伏地,有人想起杨涟、叶向高等“君子”、“重臣”之死,更是瑟瑟发抖。 游士任不见有人附和,反而大生疑惑,脸上似笑似哭,状若癫狂: “怎么,诸位同僚,值此国难之时,我辈就该为国劝谏,以免那糊涂君王的一个决定,毁了整个天下!” “游士任,慎言、慎言——!” 身下,内阁首辅韩爌拉着他的衣角,向面色惊惶的张嫣低眉顺眼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这里是乾清宫,我不能容你这般侮辱中宫,请你出去!” 阶下,有一名同为东林的臣子,不知因害怕天启皇帝责罚,还是良心发现,竟然站起身来指着游士任,破口大骂。 这个小御史,真是路走窄了。 魏忠贤望着宫中这戏剧性的一幕,脸色逐渐转变为正常,忽地,眼睫闪了两下,冷笑道: “游御史,南京改革是陛下的旨意,便是我大明国策,这国策正确与否尚且不论,衮衮诸公自有言说。” “倒是你,年过四旬,额头上连毛都不剩一根,不做二鞑子,反而对不起你这扮相!” 骂起人来,魏忠贤可谓丝毫不讲什么情面,尖酸刻薄,不外如是。 游士任摸了摸光滑出溜的额头,脸上青红交接,愤然通红,反驳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尔等畏惧权阉,这大明朝,就要毁在尔等这群小人的手上!” “魏忠贤,有本事你就翻案查陶郞先案,反正,翻案不是你这个阉党头子的强项吗?” 真是好一手欲擒故纵! 可惜,在本督面前,你还太嫩! 确实,有东厂在手,掌天下刑案、情报,魏忠贤以轻易翻案弄死眼前这个聒噪不已的臭虫。 但问题就在,陶郞先一案,牵扯到了如今的登莱巡抚袁可立。 登莱二府的水师策应毛文龙,输东江军以粮饷,这离不开袁可立的调度有方,无论圣意还是大局,袁可立都不可轻动。 魏忠贤和东厂夹在中间,好生尴尬。 “参见太妃——” 这时,乾清宫外的宫人们纷纷垂首,一个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的女人迈步走了进来。 魏忠贤拱了拱手,态度有些变化不定,低声道: “奴婢见过太妃。” 刘太妃似乎对这太监甚为不满,和没听见一样,从他身边走过时,还淡淡冷哼了一声。 见到来人,张嫣总算松了口气,站起来揖身道: “太妃,我正要去慈宁宫。” “不必了。” 刘太妃一摆手,来到群臣面前站定。 她为人十分端庄严肃,不苟言笑,很少为这种宫内琐事出头,但在大事上,往往能正确判断,坚定果断。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会尊其为太妃的原因。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皇帝朱常洛食红丸,第二日驾崩,还没来得及被册封为皇太子的朱由校仓促登基,是为天启皇帝。 朱由校登基后,尊万历皇帝遗孀刘氏为太妃,掌太后印玺,入住慈宁宫。 算起来,这位刘太妃,该是朱由校的祖奶奶辈了。 “这大明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做臣子的,在乾清宫里头闹了?”刘太妃冷哼一声说道。 “太妃息怒…” 韩爌满头大汗,身后内衫也早已湿透,他实则是不想领这个头的,但是消息传出,激起的风浪太大。 他这个内阁首辅,亦是文臣之首,总要有些表示。 他现在很后悔,早知会把刘太妃也牵扯进来,这个头不领也罢,以那位皇帝的心性,听见此事,怕是这游士任要倒大霉了。 只求不要牵连太多就好… “息怒?”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8节 韩爌正想着事情可能的走向,上头刘太妃却好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她环视诸大臣,阴阳怪气地道: “阁老,您可是朝廷的首辅,陛下的肱骨重臣!他们不知道太祖爷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制,您还不知道吗?” 韩爌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起,只敢认错。 “太妃教训的是,臣糊涂了。” 游士任也是愣住,过不多久,他愤恨地看一眼刘太妃,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怒火。 从商议入宫,面见皇后以来,游士任就自愿充当急先锋,为的就是消息传出,世人皆知他为民请命的大名。 名留青史,赫赫有声! 自然,他也是看准了张嫣软弱的性格,皇帝在时尚好,此时皇帝不在,就可以一欺再欺,以此搏名。 眼见今日就此作罢,回去以后,他游士任的大名,必将响彻朝野上下,却在此时,杀出了一个刘太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刘太妃既然已经出来,就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她狠狠瞪了群臣一眼,掉头拉着张嫣就走,还留下句狠话。 “日后谁敢再到乾清宫里来放肆,便是打定主意和本宫为敌,到那时候,就连皇帝也无法怪本宫把你们挨个发落了!” “都回去吧,回去以后,自己个儿掂量着!” 群臣都没料到这事居然会惊动刘太妃,见事情已经超出控制,也便再也不敢多说,仓皇而退。 倒是魏忠贤,经过深思熟虑,决定重启陶郞先一案。 就算会牵扯到袁可立,那也再所不惜! 陶郞先一案经礼部郎中吴淳夫上疏,很快被再次提起,京师之内,风起云涌,东厂番子轮番上街,大肆缉拿士子。 ...... 当夜后宫接到刘太妃懿旨,命在慈宁宫展宴。 因刘太妃自今年六月以来便时常礼佛,宫中亦常有僧人往来,故此回除禁宴乐外,菜肴一体从简。 刘太妃落座于北,张嫣位居中宫,自当同列下首。 然此番与往日皇帝家宴略有不同,裕妃童静儿、纯妃段氏、良妃王氏皆可于一旁陪坐,这对她们三人来说,可谓难得的荣宠。 尤其是自册封为妃以来,从未得到皇帝宠幸的王氏、段氏。 二女虽为三千秀女中遴选入宫,万千荣宠于一身,但自那以后,朱由校连她们的宫门一步也没进。 虽然刘太妃一视同仁,并未减少永和、延禧二宫的用度,但这依然导致了她们在宫中的地位,甚至比宫娥出身的童静儿更低。 第二百九十九章:盖棺定论 慈宁宫门,依仗肃穆,刘太妃紧闭双目,中宫皇后张嫣恭坐于侧,裕妃、纯妃、良妃身着皇贵妃礼服分列下首。 自阶下,跪满了东西六宫的各宫妃嫔,婕妤、昭仪、贵人、美人,这是刘氏自执掌后宫以来的首次大议。 自万历皇帝驾鹤西去,她就觉得自己孤单不已,朱由校体面的尊奉,还有眼前的太后印玺,亦不能填补一个女人源自内心深处的空虚。 她用数载时间信佛、拜佛,遁入空门,脱于尘世,来与这份内心的空虚感博弈对抗。 但是如今,天启皇帝一纸诏书,大明将要迎来建国以来的最大变革,张嫣还不足以单独面对那帮朝廷臣子。 她知道,是自己该出面的时候了。 风尘冽冽吹过阶下众妃嫔的面孔,刘太妃满怀伤感与无奈的发现,大明的山河岁月依旧,这群恼人的臣子依旧。 除了她容颜渐衰,还有这副日益腐朽的躯体以外,一切都毫无改变。 忽然间,她睁开眼睛,或许,诚如皇帝发回京中的谕旨所说,这个大明,是时候变一变了。 先帝在时,用尽全部心力与群臣斗争,甚至不惜以不理朝政作为报复的武器,试图挽回散失于王朝数百年里天子的尊严和威权。 那时自己陪伴先帝身侧,在这场斗争中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或许如今,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皇帝在京时,日夜勤于政事,从不敢言劳。皇帝南巡之后,哀家日日烧香拜服,亦不敢放松。” 刘太妃悠悠开了尊口,斟酌说道: “不意群臣屡次违抗圣旨,闯宫觐见,震惊圣母之灵,以致朝政败坏,纲纪不存,民间妄有猜测。” “更有些人,于廷外散播谣言,言语恶毒,欲行离间。” 妃嫔们面面相觑,近来宫里宫外常有传闻,实际上,在宫外的民间,整个事情已经发酵到另一个极端。 群臣也分为两派,互相攻讦,导致纲纪败坏。 由于没有皇帝坐镇,加之中宫皇后对此束手无策,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此时的宫里,急需一个权威高的人站出来为这件事定性。 张嫣不敢做这个主,重担便就落到了刘太妃的肩上。 刘太妃今日召集妃嫔大议,就是要代表宫里说句话,给这件事盖棺定论,方才一席话清楚、明白的将这件事定了性。 群臣闯宫,乃是大逆不道之举,不遵天启皇帝圣旨的那部分保守派,都成了抗旨不遵的逆臣。 至于民间此时的传闻,皆系不法之徒暗中作祟,欲行离间,挑拨是非关系,唯恐天下不乱! 妃嫔们哑然时,刘太妃伸手拉住了身侧张嫣的胳膊,给她一个足以安心的眼神,缓声说道: “皇后再不必顾虑,着实将今日群臣闯宫情况讲明,清源溯本,以安人心。” 张嫣领会她的神色,即在内心整理说辞,然后向刘太妃行礼,恭顺地说道: “诸臣皆以‘忠君体国’为名,谏陛下此举如何如何不妥,然诸臣并未眼见陛下南巡期间发生何事,也不知眼下江南之地,是何种境况。” “南京部院被裁官员,亦可到它处为官,而其节省之薪俸,亦可缓解财政之危。” “陛下何等圣明,太祖定制,后宫不得干政,外廷纠议纷如,合闯宫禁,是何居心?” “诸臣万不可陷我与不孝不义之境地,尔等切好自为之。” 刘太妃闻言一笑,环视诸人,威严说道: “皇后所言,皆听清楚了?” 妃嫔们内心唏嘘不已,自然也知这是太妃、皇后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她们一同行礼,齐声说道: “臣妾等谨领太妃、皇后娘娘教诲——” 刘太妃又侧过身去,示意两名贵妃上前,她一手领着裕妃,一手领着纯妃,仔细地瞧了她们眼中神色。 这些刚从宫外遴选进来的农家女,目光上从来骗不得人,刘太妃只一眼过去,就能明白地见到她们眼中与皇帝的生疏。 她扶着椅背,艰难地站起身,众妃嫔忙前去搀扶,却被斥退。 刘太妃来到恭敬坐着的张嫣面前,静静看了半晌,在她心中,方才说出的那些话,才是一名皇后真正应该具备的。 此时刘太妃的眼角堆满了笑纹,像一名真正的慈母般叹息: “瞧瞧皇帝的小玉儿,都这么能说了。” 语落,刘太妃即挥了挥手,在众妃嫔担忧的眼神中被裕妃、纯妃二女搀入佛堂,继续为天启皇帝烧香拜佛去了。 ...... 很快,刘太妃主持后宫大议的消息,传遍了外廷。 文臣们各自相会,继续畅谈看法。 自魏忠贤从乾清宫回来,脸色就差得很,番子们也不明白,当今天下,已经很少有什么人会把厂公烦成这个样子了。 听见后宫大议的消息后,魏忠贤仔细询问了刘太妃和张嫣的所有说辞,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堆到一起,抚掌道: “还得是刘太妃呀!” 旋即,魏忠贤脸色一变,冷冷道: “传本督的令,即日起,民间再有妄议圣旨内容的,皆以散播谣言、违法乱政抓到大牢里去!” 傅应星一旁应道:“舅舅,外廷的那些大官呢…朝廷没有固定朝会以来,他们的大小聚会可搞得勤快不少。” “自圣旨到京,韩爌的门槛都快被踢破了。” 魏忠贤看他一眼,冷笑:“韩爌敢让他们进门?” “以前不仅敢了,还在他府上开了许多次小会,倒是这回出宫之后,就闭门谢客了,说是得了风寒。” 傅应星说着也笑了,显然是不相信。 魏忠贤手放在桌子上,不断用指甲敲着一柄带上不知是谁血迹的铁锤,沉声道: “这风寒染得可真是时候,今儿群臣闯宫那会儿,本督就在乾清宫,见他还活蹦乱跳的。” “先不去管这些外廷文臣,从民间下手,百姓除非闹事,不然不抓,专抓那些散播谣言的。” “派人也到刑部、大理寺和北镇抚司走一趟,告诉番子们,这次最好捉条大鱼,什么首辅门生,士林大贤徒弟,这种身份是最好的,本督好顺藤摸瓜,先拿下一批。” “可惜啊,在京的书院都让咱们东厂奉旨给关了,要是没关,眼下那里可是个好去处。” 傅应星怪笑几声,然后带着两名档头走开了。 魏忠贤坐在东厂官署里,转头看着身后那幅关公像,眼睛渐渐眯起,忽然又道: “来呀——!” “给本督准备车马,本督要到首辅的府上探病!” 第三百章:魏忠贤见韩爌 自圣旨到京,反对改革的奏疏铺天盖地送往文渊阁。 内阁的阁臣们,每一个人身后都是利益纠葛,十分复杂,根本不好处置,只好将这事交予乾清宫定夺。 一日之后,内阁次辅,礼部尚书顾秉谦一纸奏疏请辞归去,又在朝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群臣们在奏疏中的措辞,都是颇为激烈。 尤其都察院御史游士任,尤为严词厉语,连多年前的妖书、妖道,都被用来证实皇帝此举之昏聩,亘古未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29节 张嫣农家出身,又常年身处深宫,思念朱由校之余,也是手足无措。 幸有掌太后印玺的太妃刘氏,面见文渊阁诸阁臣以后,再次表示后宫会尊奉太祖定制,不会干政,叫内阁、军机房处理好此事。 在那以后,便日夜日夜诵经拜佛,不发一言。 韩爌素喜读诗书,他拿着一本书,意兴阑珊地望着逐渐昏暗的空中,不禁低吟: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在他内心,还是比较固执和保守的。 天启皇帝纵容魏忠贤血洗东林,他温和以待,或许还能为保全部分东林在朝中地位和自己的本家利益视而不见。 但是突然如此大规模的改革,他心中接受不了。 自乾清宫打道回府以后,韩爌闭门谢客的原因有很多,终归是他现在的心性已经乱了,需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会同群臣,逼迫中宫皇后参与国政,这本是一招昏棋。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这一步昏棋之中,出现了游士任这样为搏虚名而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来。 游士任大闹乾清宫,虽说已经触犯到其余东林臣子,但毕竟天下人是会把他们视作一类的。 回来以后,不仅韩爌,还有刘宗周、左光斗等一些如今朝中仅存的东林重臣都是绝口不再提此事,就是怕了。 游士任的所作所为,连东林党内部都觉得甚为过火、害怕。 他们都知道天启皇帝的手段,没有人会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皇帝,毕竟是天子。 眼下的东林党,已经过了三年前那样动辄逼宫的时候,留下来的大多是在韩爌身边的温和派。 他们虽然也会忧于国事,拉帮结派,为背后的财阀集团利益掀起党争,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正常争斗。 这也是朱由校留下韩爌及这批东林党的原因,阉党或其余的齐、楚、浙党任何一家独大,这都不好。 眼下朝廷上阉党执政,东林、齐楚浙等党派互相攻讦的局面,其实很符合朱由校的要求,这已经达到了权利的基本制衡。 游士任认定这次改革为皇帝的“昏聩”之举,想把这个平衡打破。 东林党人会因此遭到的血腥清洗,甚至于家人的累世株连,这些他都不管,游士任在乎的只一个名声。 即万古流芳,青史留名,这是千百年来,无数读书人前仆后继想要达到的终极目标。 “老爷,魏忠贤来了。” 听着管家的话,韩爌手中那本书一下子落了地,他先是猛地转头,然后再颓然转过身来,无力地招手。 “叫他进来吧,我这副老脸,早就不剩什么了。” 韩爌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他的人生走到现在,连内阁首辅都已经做了,本就不剩什么指望。 但是游士任不同,至少他还志得意满地认为自己将要名满天下。 韩府门外,魏忠贤的马车停在路边阴影里,管家走出来,同马车上牵着马缰的番子点了点头,将后门打开。 魏忠贤掀了卷帘,露出那张布满阴鸷的长驴老脸,不出意料地走进了韩府大门。 这一幕,被一些路边游荡的士子发现,随即大肆宣扬。 ...... “阁老不去文渊阁秉政?”我爱 魏忠贤走进韩府正厅,旁若无人地坐下,一面环视周围较为朴素的布置,一面笑着说道。 韩爌坐在后面,身旁一根昏暗的烛台映出那副略显佝偻的背影,他抬起头瞟了一眼,声音中满是疲惫。 “厂公来我府上,不会是为的叙旧吧?” “连盏茶也不招待?”魏忠贤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韩府正厅,冷笑:“阁老这待客之道…” “好茶没有,清茶管够,厂公喝得惯?”韩爌苦笑:“我可没有那许多的银钱购置江南的贡茶。” “还是算了,江南送入宫的贡茶喝在本督嘴里,也是涩苦难咽,本督向没有什么品茶的习惯。” 魏忠贤摆了摆手,环顾四望,道:“啧,内阁首辅,居然如此清贫,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 “厂公手中的东厂,什么消息探查不到?”韩爌看他一眼,不知是嘲讽还是夸赞。 “哈哈,这话本督爱听!” 魏忠贤不置可否,即怪笑一声:“真是可怜,世人皆以为你这堂堂的内阁首辅资财万贯,可我却知道,你清贫如洗。” “这内阁首辅,做了是为的什么…” “为名?” 韩爌摇头,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厂公怎么感性起来了?” 魏忠贤呵呵一笑,随即起身,在韩府正厅转了转,酝酿片刻,忽然说道:“今日我来,是想与阁老做笔交易。” 韩爌沉吟片刻,脑海中搜寻着记忆,淡淡说道: “有何见教?” “那游士任今日在乾清宫的所作所为,阁老也见到了,那可都是打着你的旗号。” 魏忠贤笑了笑,继续说道: “阁老勤勉视事,忠君体国,我东厂也能查到,证实你确实是天下间真正的清流名士。” “那游士任今日僭越犯上,这事情迟早要传到南边,陛下的耳中,到了那时,陛下定会要我东厂彻查…” “这一查下去,只怕不只要牵累阁老,刘宗周、左光斗等人,还有阁老的亲族上下,亦不能幸免。” “阁老是聪明人,陛下为这次改革准备许久,已成定局了,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韩爌其实早有此意,他轻轻抚着胡子,揶揄地听魏忠贤继续说下去,沉吟不已。 这时,魏忠贤话锋一转,终于道明了此行的目的: “游士任是你们东林的人,你们定有能定其罪的供人,本督不要别人,陶郞先案要翻过来,游士任和陶郞先,一个也不能活。” “阁老也知道,袁可立是陛下要保的人,本督今儿个也在这和您挑明了说,袁可立在登莱巡抚这个位子上,现在还不能动。” “供人?”韩爌睁大了眼睛。 游士任毕竟是东林出身,除了勾结陶郞先鲸吞东江军费以外,还有诸如倒卖赈灾粮米等许多足够定罪的罪名。 但是问题来了,这种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游士任已经是条疯狗了,再被东林和阉党共同攻讦,难保他不会四处乱咬,抖出各种事来。 这个问题,魏忠贤也想过。 他见韩爌低吟不语,便低声道: “玉汝于成,今日之事后,太妃与皇后必对阁老与东林不满,你们如今是孤立无援之困。” “皇后之子,日后必定是我大明皇太子,未来的皇上。陛下正当壮年,而今有难,为人臣者,岂有不思报效之理?” “只要真正做到了,上边那位会看见的。” 第三百零一章:大战将起 朝中纷争渐起,稳定了近二载的辽东局势,也逢剧变。 魏忠贤重启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不知何故,东林温和派却开始与阉党联手,共同对付都察院御史游士任。 后者得知此事,更伙同一批激进派文官,如疯狗一群,四处乱咬。 左都御史刘宗周提拔门生进入礼部,大理寺左寺丞左光斗,监考乡试时舞弊,让一大批东林士子考学评优。 还有各地大小官员,在万历三十七年朝廷于畿辅兴修水利时中饱私囊,挪用公款等事,全被抬到明面上来。 一夜之间,朝野惊震。 官员或是惶惶不可终日,徐图自保,或如游士任等人一样破罐破摔,靠揭发他人来使自己脱离大众视线。 而魏忠贤和东厂,此时亦将全部目光放到了天启二年陶郞先案中,同韩爌等人准备三司会审。 在主审官左光斗等人的默许下,陶郞先一案的初审结果在天启三年被彻底翻案,陶郞先、游士任等人皆成为鲸吞东江军军需物资的罪魁祸首。 魏忠贤即刻派遣番役登门,捉拿游士任下狱。 番役气势汹汹到时,游士任正襟危坐于正厅,仿佛早已料到,见闯门进入的东厂一行番役,据说他没有丝毫的害怕和恐惧,反而是堂然大笑。 自然,这个消息传到魏忠贤耳中,又是令他震怒不已,下令纠集罪证,定要诛了他的九族。 游士任虽已下狱,然其在朝中造成的影响,依旧不可磨灭。 朝中大乱,辽东也好不到哪儿去。 努尔哈赤集结号称十四万的八旗兵力,于沈阳亲斩断明旗誓师,讲述自己以十三副先祖遗甲起兵至今百战百胜之事迹,借此激振军心。 后金大军再次进犯重镇沈阳,围而不打,其意在围点打援,消耗大明边军有生力量。 负责守卫沈阳的参将满桂,坚持熊廷弼坚守不出的战策,日夜亲巡城墙,以稳定士气。 另一方面,科尔沁部、内喀尔喀四大部亦收到赫图阿拉来信,五部领主于科尔沁草原会盟,集结大军,挥师南下。 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兵锋直指内喀尔喀五大部中势力最为强劲,归附于大明的福余部。 福余部领主,达延汗第六子孛儿只斤·宰赛亦下令,福余部的部众,男子凡高于马首者皆需参战。 他召集了归附福余部的众多小部落,向他们宣示死战到底的决心,并遣轻骑至广宁求援。 广宁受到求援后,很快派出快马飞报京师。 兵部尚书崔呈秀非常重视此事,受到塘报后即升堂部议。 部议之中,崔呈秀拿出天启皇帝前不久发回京的谕旨,以此为根据,结束了兵部众官对此的纷争,檄召九边重镇及京畿各地兵马入卫京郊大营。 檄文下达的同一时间,国书被使者送至察哈尔部“都城”察汉浩特,意思就一个,大明朝廷要求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立即率领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诸部参战。 林丹巴图尔对使者善加款待,但其意未明,一连数日,毫无音讯,宰赛愤怒不已,怒骂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枉为黄金家族直系后裔。 但让他欣慰的是,大明参战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0节 还不仅仅是参战,这次乃是大明自萨尔浒之战后规模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九边军镇及畿辅各地的兵马,皆需入援。 动员的兵力,甚至超过了西南亲征之役。 这个消息,不仅让宰赛颇为振奋,更使福余部的部众对察哈尔部离心离德,更忠于天启朝廷。 关内动员大军,欲要与后军再来一次“萨尔浒之战”的消息,很快通过细作之口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后金紧急召开贝勒会议,不少人都对大明这次的态度十分不理解。 按说,大金已经不是第一次进围沈阳了,难道是这次的另外目的,被他们发现了? 确实,努尔哈赤发现猛攻沈阳已经没有用处后,就改变了战术意图,这次他们在沈阳实际上只是装装样子。 努尔哈赤真正的目的是攻灭福余部,让科尔沁部及内喀尔喀连成一片,这样,广宁及辽沈广柔的土地,就将暴露在他们的铁蹄之下! 但他没有想到,前往科尔沁报信的哨骑还在路上时,熊廷弼就迅速识破了他的战术意图,并且动用了辽东经略的权利,直奏在南京的天启皇帝。 这次,大明对后金动作的反应可谓迅速。 朱由校提前发谕旨到京,确定了一旦后金发难,福余部求援,务必召集大军参战的旨意。 崔呈秀后来召集部议时,正是凭借这份谕旨,跳过了以往繁杂的口舌之争,在收到广宁塘报的第二天就发了檄文。 这种速度相比以往,可谓神速。 从第三天开始,畿辅及九边重镇的明军已经开始向京师集结,预计半月之内,一支将近二十万的北征大军,就将形成。 所以眼下的后金内部,也是矛盾重重,形成了几个派别。 有人说,明国既然如此迅速的动员兵力,那就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想法,需要从容再议。 也有人说,他们大金根本不用害怕明国兵力,科尔沁五部联军,兵力超过福余部数倍,科尔沁骑兵战斗力也不错,必能一举攻灭福余部。 到了那时,战争主动权将全然掌握在大金手中,如果明国大军来援,那就再打一次萨尔浒之战,消灭他们的主力。 范文程也提出,经过累年的战争,大明实则已经是一只纸老虎,这次动员的兵力,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在九边和畿辅的主力。 消灭这支出关的明军,大金将在战略上彻底占据主动权,辽东对大明来说,就成了一块鸡肋。 拒守,无兵无财,熊廷弼独木难支。 放弃,他们内部又会互相倾轧,不愿放弃祖宗社稷之地,无论如何,只要消灭这支明军,大明再不能和大金对抗。 不得不说,范文程对大明内部还是极为了解的,他这话可谓一针见血,几乎将整个主退派的八旗贝勒全部劝服。 阿济格、图尔格等人都是振奋不已,想要凭借这第二次“萨尔浒之战”,彻底击垮大明,撕碎他们那貌似强大的伪装。 而努尔哈赤,自知年迈已衰,能上马打仗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错过这次天启皇帝带勇卫营南巡的机会,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 最后,后金仍然决定打这一仗。 他们准备先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将整个战事的成败,决定于五大部联军能否在规定时间内顺利攻灭福余部。 与此同时,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广宁参议孙承宗得知参战的消息,亦分别在辽阳、海州、广宁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 辽东各地将校、督抚都在全力理顺政务,发布朝廷北征檄文,平定四方,宣慰人心。 山雨欲来,明金之间的第二场萨尔浒大战,即将打响! 天启授武 第三百零二章:擒斩奴酋者封侯 朱由校今日穿了一身红色衮服,由南京尚衣局匠人连月赶制。 这身衮服,本打算去年凤阳祭祖时穿的,可惜江南制造贡御的丝缎在路上耽搁了日程,还未送到,祭祖大典就已经完成。 不过朱由校到没有古人那许多的规矩,偶闻衣服好看,就命人取出来穿了,反正是给自己做的,总好过把它放在那落尘。 这一日,俊朗少年穿着一袭新衣,翩翩华服,面如朗月,身似青松,汉家之美尽显。 朱由校踏上辂车,仅仅侧首回顾,便是一名仪态翩翩的风流公子,引得路边怀春少女娇羞对望。 望着远处行宫,朱由校思量过后,干脆命人寻一处小馆落脚用饭。 他要暂时逃离裁撤南京各部院带来的庙堂风雨,好好体验一下民间疾苦,遥想自己在这时代丢失的少年时光。 辂车起驾,尚未驶出这条街,忽闻一声尖厉的呼喊。 朱由校寻声望去,发现一名较事手里捧着奏报,不顾随行侍从的训阻,匍匐在地,语音急促道: “皇爷,兵部急报!” 朱由校心跳一滞,叹了口气,镇定如常说道:“急报就急报,喊什么,站起来好好说话。” 较事深吸口气,抚平心绪,膝行几步,在众百姓惶然四顾的目光中,将塘报递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扯着脖子喊: “兵部部堂崔呈秀,擅自下发檄文,在京郊大营集结了二十万大军,还…还给察哈尔部发了国书!” 朱由校眯起眼睛,接来急报看了一眼,伸手盖上帘子。 “摆驾,回行宫。” 约半个时辰后,朱由校回到行宫安定殿,坐在椅子上,将急报扔在御案上,望着正为此严厉斥责的随行文官们,淡淡说道: “崔呈秀做的,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之前采纳了熊廷弼的意见,也就是福余部求援,大明要应援参战,还说过要打到底的意思。 朱由校向来都对阉党的体察圣意的功夫甚为放心,崔呈秀搬出谕旨,如此果断的下了兵部檄文,让大明在战事的起跑线上没有落后。 在朱由校看来,此举虽然有些许僭越,但总的来说功大于过。 要是崔呈秀被惩处,只怕以后再有人接到自己的谕旨时,也只会谨言慎行,照章办事了。 一语落地,殿内寂静无闻,本欲弹劾崔呈秀的文官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却是勇卫营的主将陈策忽然匍匐在地,山呼叩拜道: “陛下圣明!” “福余部向来忠于朝廷,宰赛先被努尔哈赤捉去,其部众赎牛羊万头买回,仍继续与建奴作战,其心堪比日月。” “诚如辽东经略所说,奴酋围攻沈阳,实则狼子野心,福余部不可不救,沈阳亦不可不管。” “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勇卫营北上随征!” “勇卫营不可北上,留镇金陵。” 朱由校一句话拒绝了陈策的请战请求,在官面上,也第一次用了金陵这种民间对南京的称谓。 其实陈策能有这样的请求,朱由校很是理解。 勇卫营都是自己的嫡系部队,日后从勇卫营走出去,到各地任职的军将会有一大批。 嫡系部队参战锻炼,建立军功,这是提升自己这个皇帝的威望,本是一件好事。 可这次,真的不能让勇卫营北上。 南京改革才刚开始,地方的卫所官军无论战斗力还是忠心都不足以令朱由校放心。 留下勇卫营,才有铁腕改革的资本。 至于这次非打不可的北征之战,朱由校决定放手,相信这个时代真正有本事的将领和帅才,让他们去和后金交锋。 裁革南京各部院以后,每年将会为大明节省一大笔薪俸开支,这就等同于多了一大笔进账。 这些钱,可以用来改革,也可以用来赈灾,为军队更新装备,做什么都比在南京养一大批闲人,让他们内斗消耗强。 陈策闻言,道了声遵旨,退了下去。 朱由校也看得见,戚金听见这话后,脸上的兴奋之色显然少了许多,确实,对他们来说,生来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的。 如今这种规模的大战却不能去,简直如坐针毡。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瞥一眼,冲两人说道:“不必心急,朕对勇卫营,另有大用。” 陈策闻言,与戚金对视一眼,一同说道: “臣等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死而后已!” 朱由校点点头,聊慰了二人及勇卫营诸将校的敢战之心,转头望向王朝辅,道: “传谕回京,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 “叫王承恩去四川宣旨,赐朱燮元尚方宝剑,督抚重甲,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话音落地,尚有皇帝决绝的吐息尚存,诸臣踌躇,然皆知此事已成定局,便都不再劝谏,齐奏遵旨。 少倾,王朝辅递上一份奏表,轻声道: “皇爷,兵部定的赏格。” 朱由校接来阅览半晌,目光熠熠,以掌击案,高声说道: “朕定此战赏格:擒斩努尔哈赤者赏银十万,封侯;擒斩建奴贝勒者,赏银两万,封伯;诸叛将,若能俘献建奴,反正归朝,本人及子嗣亲族,皆可免死。” “诏令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领主,若能弃暗投明,南击建奴,即给与建州敕书,五部领主并封龙虎将军、散阶正二品,永于建州之地牧马。” “余部出关兵马,无论官阶、将阶,若能擒斩其余努尔哈赤的十二亲属伯叔弟侄,及其中军、前锋、领兵大头目、亲信领兵中外用事小头目等,一律战后重赏,封授世职。” 朱由校站起身来,勉强平复心中激昂的情绪,说道: “命京中备好凯旋大典,此战中有突出军功者,无论官阶大小,将校还是兵士,朕都将在紫禁城武英殿,为他们亲授甲刀。” “战后封赏,俱同西南之役式同,每一名参战的将校、兵士,都有名列华榜,得此殊勋的机会。” 说着,朱由校眼中已腾起熊熊烈火,再也不能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将手狠狠按在椅子上,道: “此役,朕虽不能亲征,亦当于誓师当日在金陵为众将校践行,朕静待大军凯旋归来,献俘阙下!” 陈策等勇卫营将领,虽然心中觉得错过一次名扬天下的大好机会,但也被天启皇帝的精神所感染,同声喊道: “大明必胜!” “陛下万胜!!”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1节 第三百零三章:大明督师朱燮元 四川,重庆。 每当忙碌起来的时候,才觉时光飞逝。 自朱由校亲征西南之役已过去一载有余,西南边陲的迅速安定,也为中原官军腾出了手脚。 大军班师之后,各部官军亦都陆续退出四川,各归本省,该赈灾的赈灾,该剿匪的剿匪,忙活的不亦乐乎。 四川抚治位于重庆,朱燮元正站在巡抚衙门的空旷院落,向刚刚抵达这里的一批三百余名士子讲话。 他看着眼前这些年轻人,心中感到些许欣慰,眼前这些都是有资格做官,或举人出身或进士及第。 他们来到西南讲学,为的就是朝廷“西南讲学两年,优先选录补缺”的政策,这种开明政策,极大促进了西南地区的土司教化进程。 西南大捷以后,朝廷就尤为重视西南之地的社学。 除大力发展改土归流,收缴作乱的奢家等地方土司土地外,朝廷也分出一部分资金投放西南,于各地兴办社学、私塾。 大批士子被政策吸引入川,教当地土司民众学习汉家的语言文化,到了现在,确确实实有些成效。 起码来说,战后至今的西南,汉人与土司民众之间的冲突愈发少了,而且也很少出现那种当地卫所一言不合与土司军大打出手的情况。 天启元年为平奢氏之乱,朝廷聚中原五省兵十余万入川,就连天启皇帝都率领勇卫营御驾亲征。 当时在四川的官军,土、汉兵各占一半。 然而西南大战并非是一帆风顺,土兵一般都是对朝廷诏令阳奉阴违,骄横无礼、不肯尽力。 各地督抚往往为顾全平叛大局,不敢过分处置,每遇土司兵鼓噪,就使金帛宽慰,驱使土司兵效命。 至于入川官军,从白杆军至地方卫所军,战斗力参差不齐,装备军械新旧不一,诸将领也养寇自利,争相内斗。 如都司许成名等,为自身看法所束缚,进退不能遵行令,以致贻误战机,使奢氏之乱迟迟未定。 朱由校平定四川,御驾班师以后,改变了西南各省对土司的地方政策,朱燮元也因战功升任四川巡抚。 当时,朱燮元认为朝廷大军撤离后,四川实际上已无贼寇,便将目光着眼于教化土司,安定土民。 其实天启元年奢氏永宁卫的收复,使大明拓地千里,将原本只有名义上统治的永宁卫一带,重新置于天启朝廷的有力统治之下。 朱燮元就任四川巡抚后,也发挥了卓越了军事、政治才能,一改前任徐可求对土司的敌视态度。 原奢氏土司最富庶的土地,纳入朝廷永宁卫下辖,为官军直驻,其余土地则被他分设四十八屯,赐给土司军队中的平叛有功者。 四川当地,除奢氏外还有几家大土司。 朱燮元趁平叛余威仍在,将这几家大土司的土地分割开来,用战功封赏的由头分赐给一些有功的小土司将领,命他们每月向官府进献岁赋,称为“屯将”。 屯将的选派,往往要真正在平叛中为朝廷用命效力者,屯将们及其麾下军队也都直接隶属于地方州府。 朱燮元提出的四川屯将制度,实际上可以将那些土司军将领,逐渐转化为朝廷的直属将领,有力分割四川诸土司的力量。 前不久,朱燮元又向朝廷上疏,建议移叙州兵备道治所于永宁卫城,与贵州参将共同驻守。 朱由校仔细考虑后,准奏施行。 将近二载的时间,朱燮元已将四川境内的几家大土司分割为若干小土司,又将土地肥沃之处赐给忠于朝廷的小土司,设为屯将。 不安分的地方土司被逐渐“改土归流”,边缘、弱化,忠于朝廷的屯将们则成为土司军的主力军,因而彻底消除了四川地方土司的威胁。 自此,蜀中安定。 至于平定奢氏后,逐渐销声匿迹的贵州安邦彦,那又是朱燮元深深警惕的一个人。 只希望贵胄巡抚王三善能招抚安邦彦,不让他再狗急跳墙,挑起战事,不然又要生灵涂炭。 ...... “教化土司百姓,拜托诸位了!” 在诸生震惊的目光中,朱燮元弯腰下去,向他们深深作揖。 诸生本就听过这位四川巡抚安定署中,协讨奢乱的赫赫大名,很多人之所以选择四川,也有朱燮元的原因。 见状,无论来之前是打着什么目的,亦都是恭顺回礼,齐声道:“我等必不负抚台厚望,教化土民,亦足当平生一大快事!” 说完,门外忽然一阵蹄声。 却是自南京飞奔而来的王承恩,领着一行缇骑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声音便就到了。 “四川巡抚朱燮元接旨!” 众人为宣旨的太监、缇骑留了一条通路,亦都在窃窃私语,莫非是朝廷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都是从各地入川的讲学士子,几个月未曾打听什么国家大事。 一般来说,传旨只需要司礼监派个人就行,但是这次来的这位穿着红色锦服,很明显在司礼监也是有些地位的。 朱燮元也注意到这些,在原地站定等待宣旨。 王承恩火急火燎地来到朱燮元身侧,待左右锦衣卫分列站好,诸生与巡抚衙门官员俱都匍匐在地,便取出明黄色卷轴,铺展于空,高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四川巡抚朱燮元平定西南、安定四川有功,加兵部尚书衔,总督九边军镇及畿辅兵,赐尚方宝剑,授太师,以重事权。 命于京郊大营典阅大军,择期出关。旨到之日,即刻赴京,不得有误。” 朱燮元没有接旨,愣在原地。 一地巡抚,这已经是朝廷的封疆大吏,事权颇重,然而今日这一道圣旨下来,他成了天启朝廷的第一任“督师”。 朱燮元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做督师的这一天。 所谓督师,是有明一代皇帝以下最大的地方官员,对于地方的军务、政务,皆有决断之权,但并非定职。 这个职务是不能随便给的,督师人选正确与否,不仅决定着整个战局的走向,更对地方军务、政务有较大影响。 据朱燮元所知,督师,一般是朝廷需要大规模用兵时临时设立,根据圣旨来看,他要带领九边军镇及畿辅大军出关。 不过他还是一头雾水,出关干什么? 人在西南,忙于政务,倒是有一阵子没有关注时下的国家大事了,等会儿接了圣旨,是要好好补补课。 刚想到这里,四川总兵候良柱穿戴着盔甲走进巡抚衙门,见王承恩正在宣旨,忙匍匐在地。 第三百零四章:上京 “巡抚大人…?” 王承恩低语提醒一声。 朱燮元反应回来,匍匐叩拜道: “臣朱燮元,领旨谢恩!” 将圣旨交予朱燮元手上,王承恩总算是送了口气,不顾挽留,带着缇骑就要直接离开。 “公公留步——!” 朱燮元唤住王承恩,与之同行到巡抚衙外绑马处,见缇骑们整理坐骑尚需要时间,踌躇再三,问道: “公公行色匆匆,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承恩先是点头,随即叹了口气,道: “确是朝中出了大事……” 两人谈了一会,王承恩也知眼前这位是皇帝中意的督师人选,便对近来朝廷之事娓娓道来,细细言说。 听完,朱燮元也是神色担忧,他心中觉得,皇帝南京改革时还派遣大军北上参战,这既是一步秒棋,也是一手险棋。 裁革南京部院,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强烈的反对和轰动,此时发布檄文派大军北上参战,可以很好的将百姓关注的焦点转移到战争上。 但与此同时,江南各地极有可能会激起兵变,大明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想来,天启皇帝让勇卫营留镇南京,就是预防兵变的发生。 澎湖的荷兰人还在负隅顽抗,围困荷兰人的兵力依旧不能撤回,这个时候,如果南北两面一起打仗。 大明经得住这样的军费开销吗…? 朱燮元辞别王承恩,目送一行缇骑离去,眼神显得有些空洞。 自万历年间至今,朝廷发动三大征,军费之巨根本难以估量,两年前西南大乱,又动员起中原五省的官军打了一大仗。 这四场战争虽然大明全都胜了,但随之而来的,是国库的亏空,朝廷财政的入不敷出。 尽管,天启皇帝继位以来,先是查抄大批贪官污吏及豪强的资产,然后加增关税、裁革南京部院。 这位新帝的种种政策和手腕,使得万历末年以来,濒临破产的财政状况得到极大缓解,甚至于在天启二年内,补全了九边军镇累年积欠的军饷。 兵部也曾奏报说,九边军队在天启二年完成了半数以上的盔甲、军械更换,战斗力可谓是提升了一大截。 这是在朝好的方向发展,朱燮元可以毫不迟疑地说,大明朝如今是走在中兴、强盛的道路上。 但这场战争来的太突然了,西南之役后仅仅两年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朝廷缓解其带来的庞大军费开支。 在这个时候动员如此大规模兵力,发动堪比萨尔浒之战的战争,相当于是提前预支了天启三年的财政收入在打仗。 这场战争一旦失败,大明陷入的处境就不是尴尬所能形容的了,那个时候,可能就要天下大乱了。 换个方向去想,这场战争一旦打赢,大明将会一扫颓势,在辽东再次占据主动权。 朱燮元根本没有料到,这种重担,皇帝居然没有丝毫预兆的交到了自己肩上,这可是赌上了大明其后数十年的国运之战! 想到这里,他的额上渐生热汗。 见状,四川总兵候良柱显得十分纳闷。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四川巡抚从协讨西南开始,就一直镇定自若,很少有什么事会让他变得紧张。 候良柱取来桌上的圣旨看起来,读了两行,心中便已猜到了全部内容,也是倒吸了口凉气。 其实今日朝廷大事,他这个做总兵的是知道的。 “后金出兵围攻沈阳,意欲所在,却是攻灭福余部,辽东经略的这个猜测,真是大胆。” 他说完,也在注意朱燮元的神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2节 后者回过神来,叹息说道: “熊廷弼御辽,身在其位,自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老奴此时再陷沈阳,也守之不住,何苦来的?” 候良柱有些惊讶。 “那依抚台这意思,辽东经略猜对了?” 朱燮元点头说道:“福余部一旦为老奴攻灭,广宁至松锦一线,都会暴露在后金的视线之中。” “那时,朝廷就不只需要固守辽沈,连广宁、松锦一线诸多堡垒,都要重新修缮。” “只怕袁崇焕的松锦防线之策,不用也不行了。” 候良柱目光变得凝重,走到地图边上,沉声说道: “松锦防线,沿边诸城堡皆需修缮,又要增募辽军十二万,这袁崇焕也真提得出来,真是信口开河!” “抚台…督师——!” “这一战你定要打胜,不然辽东局势可就无法收拾了!” 说完,他望向朱燮元,目光熠熠。 朱燮元不过一个文人,但是自西南之役以来,不论领兵作战,还是地方军政,一直都是行事果断,作风凌厉。 包括候良柱在内,许多四川军将都是对其拜服。 朱燮元沉默片刻,忽地起身,道: “我要即刻动身,前往京郊大营,见一见那里的边镇大帅们。” ...... 当夜,巡抚衙门外。 朱燮元换上盔甲,一身的英武之气,他转身再望一眼待了许久的四川巡抚衙门,长叹口气,正要上马赴京。 这时,候良柱带领诸将官从街角转来,强颜欢笑道: “抚台就让大伙送送吧,快两年了,弟兄们都舍不得您…” 朱燮元本想在深夜单独离开,也免得离别伤感,见到这一群貌似粗狂的糙汉军将们,也是无可奈何。 他将马缰交给候良柱,说道: “本抚听来传旨的王公公说过,候总兵带兵有方,西南战时,进退自如,颇有章法,这二载以来的笔笔功绩,朝中也都有数。” “再过不久,江南必生动乱,朝廷要调兵安抚地方,候总兵放在西南是小材大用,迟早都要调出去。” 候良柱点点头,心中已经隐隐期待接下来朝廷对自己的部署。 他一手接来马缰,亲自牵着,与朱燮元走在最前面,抬手应道: “征伐勘乱,这些都是身为武将的分内之事罢了,末将看来,这些远谈不上是什么功绩。” “分内之事能做到已是殊为不易,现在的满朝文武,有几人能真正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的?” 朱燮元看他一眼,哈哈大笑,旋即又上下打量一番,打趣道:“候总兵学识敦厚,见多识广,若非从军,也必将是一代文士!” 候良柱挠头,在诸将官的哄笑中说道: “抚台取笑末将了,末将自幼以来,唯念征战沙场,忠君报国而已,若将来有幸战死战场之上,也算不辱将门出身了。” 朱燮元栩笑了笑,背着手,望着外面,悠然道: “我一介文士,如今却要投笔从戎,领兵北上拒敌,你们做武将的,怎么就不能读书识呢?” 候良柱没有接话,心里却也是赞同的。 他打算从明日开始,就让自己的部下向那些来西南讲学的士子学习识字,反正他们教谁都是教。 至于自己,还是算了,他向不是这块料。 来到城门口,不出所料,这里已经自发聚集了无数的邻里百姓,他们手扶着手,殷殷望来。 朱燮元抖了抖肩上盔甲,自候良柱手中接来马缰,翻身上马,向周围的将领、百姓一一拱手,然后转身疾驰离去。 第三百零五章:诸将 半月后。 在这半月间,虽然朱燮元一时不能赶到京师,各地的大规模调兵却一直在进行。 此时的京郊大营里,已是旗帐连天,各地兵马奉诏入京,每日间都是人喊马嘶,大批兵马的往来调动。 最先赶来的,是天津总兵马爌。 天津兵距京路途不如大名府和蓟州镇更近,却是接到诏令后第一支抵达京郊大营的兵马。 马爌是山东蔚州人,出身将门,祖上有一个显赫的家世。 他是嘉靖、隆庆、万历的三朝名将马芳之孙,萨尔浒之战中,北路大军的统帅马林亦是他的父亲。 萨尔浒战败,令马氏将门蒙羞不已。 除逃回固原的父亲马林被处死外,他的两位兄长马燃、马熠及百余亲族,尽皆死于努尔哈赤的后金铁蹄之下。 马氏将门,光耀三朝,如今唯马爌一人而已。 听到朝廷动兵与后金大战,当时正在总兵官邸睡觉的马爌,转瞬间便没了丝毫的睡意。 相反,他激动的彻夜难眠! 四年了,整整四年!他每夜都在睡梦中听着父亲悔不战死的哭诉,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位兄长倒在女真人屠刀之下的凄惨穷途! 马爌做梦都想带兵杀回辽东,为马氏将门一血前耻。 如今,机会来了,这次朝廷集结兵力规模之大,乃是萨尔浒之战后首次与建奴进行大规模会战。 这一战,他定要为父亲、兄弟报仇雪恨! 马爌一夜没睡,第二天就发出公文,在天津府各处征集兵马,集齐了两万之数,然后迅速北上。 来到京郊大营以后,他望着彼时还空荡荡的营地,挑了个离督师大帐最近的营盘,然后召集天津诸将领,每日商议战情。 马爌率领天津兵抵达京郊大营后的第三日开始,各部官军亦都开始陆陆续续来了。 先是距离最近的蓟州镇,他们的总兵官,是臭名昭著,以谄媚魏忠贤而上位的阉党王威。 再则是位于畿辅之地的大名府,通州三卫,兴州卫、营州所、保定府等地京军。 京军的作战热情普遍很高。 这些人都是在去年同皇帝御驾亲征的凯旋之师,这次被再度召集在京郊大营,他们都是兴奋异常,想要再建功勋。 一到营中,被天启皇帝亲手整顿后的京军们不同于其它卫所军队的整齐划一、令行禁止,就深深让马爌震惊。 最后,是姗姗来迟的宣府镇、大同镇、榆林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这些被视作主力的边军。 尽管在天启二年,朝廷已经大体上完成了九边军镇的补齐军饷、更换军械盔甲等整顿事务。 但是不知为何,这些常年于塞外作战的“精锐”相比整顿后的京军,总让马爌觉得少了一丝英气与活力。 ...... 督师大帐。 还未走进,就能听见其中纷杂的吵闹声音,诸将帅的大笑声,脸红脖子粗的争论声都是不绝于耳。 诸将领座次,依旧按照九边重镇为先,京军在后的理念。 此时位居督师之位下的,就是榆林总兵姜让、宣府镇总兵姜弼,还有大同总兵张万邦三人。 榆林为天下世居将门最多之地,姜氏将门更在榆林、固原、甘肃、宣镇等处都有子弟为官,是如今分布最广的几大家将门之一。 宣府镇总兵官姜弼,就是榆林总兵官姜让的亲弟弟。 宣府与大同,则是九边军镇中连年作战最多的两处,这两个地方的边军,也被各地将校公认为“精锐中的精锐”,是大明官军中的扛把子。 至于天津总兵马爌,他虽然是最早来的,抢了个距督师大帐较近的营盘,但是因为天津介于畿辅之间,处境就比较尴尬了。 而且上次西南大战也没有天津兵参与,这次的座次,马爌就被负责排序的文官排列到了诸将最后。 其实无论什么时代的人,都要使用有色眼镜看人。 比较靠位最前的榆林、宣府、大同那三位大帅,显然是这次奉诏入京的诸将领之中地位最高,部下公认战斗力最强的。 别的将领上前称呼,一般都是唤做“某帅”,在当下的武将圈子中,只有威望极高的九边总兵,才有资格冠以大帅之名。 现在还不是明末那种“总兵满地走,大帅如牛毛”的时候,被所有人异口同声称作大帅的,其有无真本事尚先不论,也绝对是有这个自傲的资本。 这三名诸将领中的“大帅”坐在位子上,多少显得有些倨傲,说话也只是向左右地位较高的将领附近打哈哈。 对那些靠位较后的,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韩爌坐在最后,很少有人会主动上来找他搭话,他倒也不恼不怒,谁叫他们马氏将门在朝廷寄予厚望的时候出了茬子呢。 萨尔浒之战的影响还不仅限于辽东形势上明金的攻守易形,更深远的是参战将领声望的骤然暴跌。 马氏将门曾因名将马芳而显赫三朝,萨尔浒之战中,马爌的父亲马林统领北路大军,作战时却畏敌先逃,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弃之不顾。 这种笑料,至今都是天下武人的闲时谈资。 世人皆知,辽东李氏如今的地位不上不下,不复当初,却不知他固原马氏,早已成了过街老鼠,遭人嘲笑。 马爌决定闭目养神,静待那位朝廷为大军选定的新督师会阅诸将,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上次那个叫杨镐的督师,可把诸将坑的不轻。 才刚闭眼,肩上就被人轻轻点了一下,马爌转头看去,却见到是同列为最后的一名将领。 这个人朝他嘿嘿笑着,马爌记得,他叫做马世龙。 马世龙,字苍元,宁夏卫人。 万历初年由世职中武举,万历末年曾任宣府守备、游击等职,天启二年四月,因战功升永平副总兵,驻滦州。 现在的马世龙,还只是大名府的协守副总兵。 由于座次靠后,一样没什么人肯主动和他搭话,闲着无聊,就只好各种没话找话了。 “这位便是马大帅的第三子马爌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3节 这话触动了马爌的神经,他神色一变,最后还是转过头去,淡淡说道:“正是标下。” 听见“标下”这种看似自贬,实则是在嘲讽自己的称呼,马世龙神情之中,略显尴尬,也知道他是会错了意。 讪笑说道: “马大帅北路大军浴血奋战,回来后却被冠以临阵逃将之名,朝廷待人不公啊!” 马爌叹了口气,说道: “败军之将,说再多也是无用!” 马世龙点了点头,忽然问道: “马将军知道,后金如今的阵法兵书,是《三国》吗?” 马爌点头,冷笑说道:“这群建奴以此研习我军战法,的确是贻笑大方,浅陋无知!” 第三百零六章:七帅三十六将 “东施效颦而已!” 正这时,帐外传来一道轻蔑之音。 却是半月以前,自四川来京的督师朱燮元到了。 这位诸将领翘首以盼的督师,一路风尘仆仆赶来,入帐时身后还系着红色披风,腰间悬着的那柄尚方利剑,令人不寒而栗。 帐内静了片刻,包括上首那三名大帅在内,诸将领全都停住口舌之争,转过身来,抱拳齐声说道: “参见督师——!” “兵马储备、行军路线,皆已规划好了吗?”朱燮元走在前往位子的路上,尚差几步距离,便就火急火燎地发声询问。 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道: “禀督师,兵部相关此战的兵马储备,行军地图,沿途兵驿设置,都已被末将整理完备,进呈案上!” “好,你做的不错。” 朱燮元指示督标营将领将地图挂在身后,坐在座位上,将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以黄缎包裹,摆在身后一丈余长的条几上。 做完这些,他仿佛记起什么似的,抬头问道: “这位大帅叫什么?” 姜让正上下打量,见到尚方宝剑先是气息一凛,闻言连忙垂首禀道:“末将榆林镇总兵官姜让,愿为督师效死!” “末将等愿为督师效死——!” 诸将领齐声喊道。 朱燮元一愣,然后示意诸将坐下,拱手道: “先自我介绍一下,本督朱燮元,先前在任四川巡抚,承蒙陛下抬爱,做了这次出关的督师。” “还请诸位不吝指教,共建大功!” 诸将领七嘴八舌的应和以后,便又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朱燮元等了一会儿,待他们话音全数落下,方才继续说道: “姜大帅本督已经知道了,就从这位大帅开始,大家先做一个简短的自我介绍,互相熟悉一下。” “毕竟都是要互帮互助,摒弃前嫌的。” 被指到这位,其实也是个“姜大帅”。 他站起身说道: “末将姜弼,宣府镇总兵官,榆林卫人,世受武职出身。” 朱燮元有些惊讶头前两名大帅,竟然都是姜氏子弟,但并未多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第三人起身,抱拳说道: “末将张万邦,大同总兵官,阳和卫人。” “祖父张勋,曾任嘉靖、隆庆二朝阳和卫指挥使、左都督,死后因战功被朝廷荣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说这话时,余的诸将都在窃窃私语,张万邦脸上也洋溢着光彩夺目的笑容,显然,他很自豪能有这样的出身。 朱燮元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 这名将领比前三位都显得壮实许多,生的虎背熊腰,手上还布满了刀伤造成的疤痕,看起来十分凶猛。 他站出一步,用浑厚的嗓音说道:“末将蓟州总兵王威,通州人,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一无所有!” 说完,就这么站了回去。 他这副与众人自报家门,恨不能把祖上及自己的功勋全部念出来截然相反的样子,倒是吸引了朱燮元的注意。 现在,很少有这样实话实说的武将了。 祖上贫农,自幼父母双亡,这种出身引得诸将哄堂大笑,朱燮元却是对这位总兵深深看了一眼。 这样的出身,如今蓟州总兵的位子,这却也证明了这个王威,是真正靠自己打上来的。 朱燮元打量一眼,发现这个王威双目熠熠有神,似有精光,步履之间,稳健而有力。 一下子,心中对他赞赏不已。 正要问出什么,却是榆林总兵姜让见朱燮元不断去看那个王威,心中不爽,在一旁插嘴说道: “督师,这个王威,本来是做不到总兵的。” “去年,他在蓟州给魏忠贤修祠,据说还到京师登门拜访了军机重臣,这才得以晋升。”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朱燮元闻言,的确对王威的印象降低不少,他文士出身,无论如何,与阉党是不对付的。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抬手示意继续。 姜让与姜弼对视一眼,回到队列中不断冷笑,对王威,更加是冷嘲热讽,低声讥笑他是小太监。 后列一人闻讯出列。 这是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将,他尽量直着身子,说道: “末将萧如熏,肤施人。” “历任宁夏镇游击将军、平罗参将等职,万历二十年春,平定刘东阳兵变有功,升宁夏总兵。” 一名身材瘦削的将军出列,抱拳说道: “末将郭钦,初为诸生,后弃去。承祖荫,历官固原游击、分守协总兵,万历四十七年时录前功,进固原总兵官。” 郭钦说完,又有一名将领紧随其后,垂首道: “末将姜爽,祖上姜汉,授世职出身,万历四十七年凭祖荫,进甘肃总兵官,协领团练。” 朱燮元忽然问道: “你们三位…” 榆林总兵姜让笑着回道:“亲兄弟…,督师,姜弼是末将二弟,姜爽是末将三地,出于同门。” “原来如此,姜氏真乃朝廷之山西柱石。” 除这次没算在内的辽东、山西二镇外,其余七个九边重镇的总兵官,仅姜氏将门就占据了三个,其中更有榆林、宣府这种险要之处。 朱燮元面上和他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是警惕起来。 这个现象,朝廷不得不防,需将这种情况禀明圣上,尽早对榆林姜家进行处理。 九边总兵官自报家门以后,余的诸将尽都一一出列,但这个时候的朱燮元,显然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细听了。 “……” “末将尤世威,榆林卫人,天启元年,累功积官至榆林镇建昌营参将,天启二年三月,调守墙子路。” “末将候世禄,榆林卫人,授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凉州副总兵。” “末将李昌龄,字玉川,镇番卫人,以世职出身,今累官至墙子路参将,守建昌营。” “末将渠家祯,父亲渠世芳,祖父渠风,曾祖父渠亮,高祖父渠进。原籍安徽合肥人,授世职出身,今为大同镇广昌路参将,协守桃花堡。” “……” 并不是什么级别的将官都能到督师大帐来升帐议事的,除七大边镇总兵外,将衔最低的也是个参将。 自报家门以后,朱燮元对眼前这三十六名主要将领有了一定了解,也让他们各抒己见,畅谈战法。 在场的三十六名将领将衔都不低,出去以后,至少也是领带一军的人物,若非是朱燮元来了,常人只怕还真的难以镇服。 朱燮元明白,自己虽然有充足的西南作战经验,但毕竟没有去过辽东和草原,不熟悉当地的地势与风土人情,也没有同女真人和蒙古人交过手。 而眼前这三十六名将领,要么是世职出身,自小就受祖上名将熏陶的将门之后,要么就是久经沙场,以战功升迁的猛将。 其中更不乏如宁夏总兵萧如熏这种常年驻扎边关,与蒙古人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 如此重要的战事,朱燮元必须事先做好几个计划,对女真人和蒙古人的战法有一些了解,才能更加得心应手。 看起来,还真要向他们适当的取取经。 第三百零七章:会诸将议战策 榆林总兵姜让诸将位序最靠前,威望甚隆,他伸出手制止了诸将议论,走上前说道: “这是兵部为我军初拟的行军路线,还有沿途各兵驿的设置地点,谨请督师过目!” 朱燮元点头,随即望向身后地图。 此时,诸将之中忽然一声怪笑。 姜让转头过去,却发现出声的是那蓟州总兵王威之弟王保,后者见诸将侧目过来也是紧张,只顾手足无措地解释,和盘托出。 原是王保想着昨晚在营中夜御几女的放浪事迹,在心中偷笑,一时不注意,笑了出来。 消息传出,帐内肃穆气氛一时全无,诸将皆知王保的脾性,俱都哄堂大笑,在下列窃窃私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4节 姜让本就与王威不和,抓住这话,更是讥讽不已: “王总镇,这可是督师大帐,令弟行为如此不知检点,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吗?” 其实,按照王威目前蓟州总兵的身份,是完全当得起一句“王大帅”头衔的,可正因为他兄弟二人出身赤民,才被将门出身的姜让看不起。 王威本就不怎么喜好面子功夫,他并不想理会姜让,也明知斗不过这群将门子弟,只好替自己那不争气的弟弟,瓮声瓮气地赔礼道歉: “督师在上,末将教弟无方,甘愿受罚。” 不等朱燮元说话,姜让便就冷哼一声,在旁吹起了耳边风:“督师,莫不如打他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听到这话,朱燮元收起了原本大事化小的想法,转而说道: “那就依着姜大帅的意思。”说着,他转头望向正要回列的蓟州总兵王威,问道: “时下各营都有随军娼妓吗?王总镇,你来回话。” 王威一愣,只好站定不动,一五一十地说道: “回督师,是这样。” “不仅我蓟州营,榆林营、宣府营、甘肃营数目更多,都是为解军士平日操训烦闷才招入营中。” “嗯…” 朱燮元点点头,示意王威回去,脸色严峻,冷冷地瞥了一眼,望向榆林总兵姜让,问: “姜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朝廷有规定过随军可以携带娼妓吗?” 姜让正因在众人面前,这位新任督师给自己面子而沾沾自喜,闻言也是一惊,忙后退两步,说道: “军中并无这个规矩,可督师也知道,去岁皇帝亲征,整顿了畿辅及九边的军镇,操典也换成了新的。” “畿辅京军原本一月一练,现在改为十日一练,九边原本半月一练,眼下是三日一练了…” “如此频繁的操训,弟兄们都吃不消,咱这个做大帅的虽然没问题,可也要顾着点兄弟们不是?” “这倒也是…” 出人意料地,朱燮元没有过多追究,只是说道: “时下是非常时期,陛下亦在路途颠簸,亲自主持南京改革,咱们受点累,也是应该的。” 将帅们互相讨论了几句,都是点头。 旋即,朱燮元又看向姜让,说道: “姜大帅,本督也知道将士们为朝廷作战不易,娼妓每人给五两银子和路费,尽都遣回原籍吧。” 姜让有些不情不愿,但考虑到朱燮元是打着和自己商量的口吻,神情显得比较犹豫。 “至于榆林、宣府、甘肃三镇的将士,每人再发十两银子,以做抚慰,三位大帅看如何?” 朱燮元忽然又来了这么一句。 姜让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说道: “末将谨遵督师之令!” 他转过头去,望向同样是有些不爽营中无娼妓的诸将,冷然警告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督师的军令?” 甘肃总兵姜爽也是有银子抚慰的一镇,随同喝道: “军令如山,督师说营中不能再有娼妓,把她们发回原籍就是!” 姜氏三兄弟中,只有宣府总兵姜弼显得若有所思,在两名兄弟的注视下,有些无奈地表态: “谁敢不听督师的军令,就是与我们过不去!” 这三位都发话了,尽管在场诸将多有微词,但还是三三两两的站出来表示尊令,自明日起遣返营中娼妓。 朱燮元微微一笑,表示很满意。 他拿起一份前日抵达营中的塘报,出自山海关主事官员之手。 塘报上所说的,就是科尔沁五部联军已于珠日河畔集结待命,随时可能入侵福余卫的消息。 “熊廷弼所言并非危言耸听,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投靠后金,就是朝廷冷眼旁观,坐视女真在辽东肆意妄为的后果!” “但这次,若朝廷还是不出兵,福余部必败是早晚之事,到那时,蒙古诸部尽都倒向后金,草原之火,势必要再向南,烧到大明的头上!” “火已近身,不能再作壁上观了,要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这几句话下来,朱燮元算是彻底将诸将领的情绪带动,众将都不是什么第一回参与大战的新人。 他们明白这次的战斗规模之大,可能是此生参与的唯一一次,高风险带来的,就是高收益。 以朝廷发回的赏格来看,还是十分丰厚的。 杀不了努尔哈赤,但是杀个贝勒就能封伯,世袭罔替啊,这就是另一个将门的崛起! 王威虎目之中露出精光,这就是为自己后代争取与这些将领同样出身的一个机会! 这一战,他必斩一名女真贝勒于马下,立功封伯! 朱燮元抬起手,这次诸将领倒没有了先前的哄闹,很快就寂静下来,只听他继续说道: “各位,先前杨镐萨尔浒之战,王化贞广宁之败,都是四路出师,分进合计,这样的过错,我们不能犯第三次。” “这次本督之意,是要将全部兵力投注在福余卫一带,只要福余部能撑到我军抵达,这一战就算是赢了一半!” 语落,顿时激起将领们的争吵。 马爌想的,是兵分两路,一路主力去帮助福余卫,另一路配合广宁、松锦等地辽军,解沈阳之围。 马世龙想的则恰恰相反,但是和朱燮元大军一齐行动的想法又有不同。 他认为大军一齐行动,臃肿不堪,必定会极大拖慢行军速度,福余部一定等不到大军抵达。 既然要将福余卫作为主要战场,那就不要去看辽沈。 他建议先集结全军骑兵,在大军之前驰援福余卫,随后大军再兵分两路,配合自己的骑兵和福余部骑兵,全歼来犯的蒙古骑兵。 马世龙认为,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当年的女真六旗,完全可以放开手脚,打一场歼灭战。 两人颇有争论,也没个结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全都觉得蒙古骑兵战斗力远不如女真骑兵,根本不足以重视。 马爌是个急性子,呛了几句嘴,就一个猛子忽然出列,几句话把两人的想法复述了一遍,让朱燮元定夺。 第三百零八章:大明军科领先于蛮夷 朱燮元并没有做出定夺,他今日才刚到营中,首要之务是与主要将帅熟悉一下,知道他们各自的本领在何处,摸一摸他们的脾性。 一番升帐,有几人的底细,朱燮元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蓟镇总兵王威,从小兵凭借战功升至总兵,一路过来,都是踩着敌人的尸骨,定然有其真正的本领,是个能打硬仗的。 相比王威,其弟蓟州参将王保,就显得不是那么令人信任。 据传,王保其人欺软怕硬,好大喜功,贪财好色,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 这样的人,怕是战斗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其余几人,宁夏萧如熏,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榆林尤世威、候世禄等将,也都是骁勇善战,用好了,都能以一当十。 朱燮元不看履历,他只关注每个人经受的战役和斩级。 就比如那位将帅之首,榆林总兵姜让姜大帅,朱燮元没找到他参加过什么太大的战役。 最大的一次,不过是抵抗蒙古插汉部的寇边,斩级二百,其余更多时间,他只是受祖上荫福,一路官运亨通而已。 集结的这些兵力中,真正的精锐不少,敢打仗能打仗的良将也不少,但是同样的,只会吃饭的废物更多。 出关以前他要做的,就是筛选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不让那些啥也不是的拖累全军,这就够了。 当然,他还要拎出一个有威望却啥也不是的典型将领就地正法,以正军心,提高自己在三军的威望。 朱燮元明白,要想真正做到统帅三军,战时自己的军令发下去能收到成效,这光靠皇帝的支持显然是不够的… 抵达京郊大营的第二天,朱燮元开始视察各营的军械、装备,并且用试炮的名义,在大营举行了一次演练。 将士们听说朱燮元文人出身,全都有些好奇。 朱燮元文人出身不假,但明末的文人不同于宋时,除了那帮只会在京师党争的文官以外,很多文武全才都是文人出身。 孙传庭、卢象升是文人出身,孙传庭在榆林组建了天雄军,把姜让在内的将门世家治得服服帖帖,没真本事做得到吗? 卢象升奉朱由校的圣旨,从翰林院调到南直隶,很快就把当地叛军与卫所军队收编重组,建立了一支名为天雄军的新军。 当然,天雄军现在还没有什么战绩,组成人员也是地方卫所战力低下的官军和上次叛乱的乱军,没有人看好他们。 可事情往往是,一个真正有能耐的人,无论周围情况怎么变,他永远都能在历史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光亮。 孙传庭就是最好的例子,朱由校没给他历史上那样慢慢发育的机会。 初到榆林,除了朱由校的一纸任命以外,他什么都没有,一年多不到两年的功夫,不也训练出了一支战力较强的秦军。 秦军一到苏州,就迅速平息了当地的兵变,这才开始被人重视。 朱燮元也是一样,他虽然文官出身,但是在四川待久了,常年和候良柱那些武将打交道,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就散发着一股常年出入军营才有的硬朗气质。 有些人就算被冠以督师之名,也是沐猴而冠,被人背后嚼舌根,朱燮元只是穿上铠甲在营中巡视,就能给人一种儒将的感觉。 他给人的感觉和姜让那些武将不同,这种气质是装不出来的。 朱燮元一边走,一边也在四处观察。 每个营盘将校的精气神,军械装备,还有将领的每句命令,小兵是如何反应,他都一一记在脑海中。 这些细节,都是判断一支军队战斗力的因素。 这个判断,影响着朱燮元对每名将领的战略部署是否恰当,进而微操了全盘战局。 有时候,一个战略部署的失误,就可能影响整体。 好比萨尔浒之战,北路军的统帅马林多坚持了半日,正在进军的福余部宰赛率领骑兵赶到,就有可能在北路击溃女真骑兵。 又或许,马林和宰赛都不能击溃女真骑兵,但两方配合却坚持了更长时间,给李如柏和刘綎的军队充足时间赶来策应。 那么,萨尔浒之战的结局就将改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5节 再或许,杨镐将马林、李如柏和刘綎三路的位置调换,其余两人的能力都比马林要强,情况又会不一样。 正是因为这次战争的重要性,朱燮元才会不放过每一个细节,对升帐时的七帅三十六将及其下属军队进行了解。 时间不多,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放过。 这次召集来的,要么是常年居于边疆苦寒之地的精锐边军,要么就是去年参加过西南大战的京军。 朱燮元看了一圈,总的来说,每个营的将士都是激情昂扬,活力四射,很意外,他没有在军营中发现畏战的情绪。 无论怎么样,在他看来,朝廷每年几百万两军费的付出,确确实实是看见了回报。 大营内的操练设施,披挂着蒙古、女真人盔甲的草人、木人,还有用来给鸟铳手练习射击的假靶,倒放着的弓弩、铳炮、刀枪都是随处可见。 他昨日刚到,还没来得及下令操练。 今日巡视,就发现许多将领在自发的维持训练进度,就连之前他印象不怎么样的榆林总兵姜让,都在亲自督领军队操练。 大营之中,喊杀声不止,军队的战斗热情之高,是朱燮元在四川从未见到的。 来之前,朱燮元绝想不到会是这样。 说实话,他在四川接到圣旨时挺悲观的,倒不是本人悲观,只是他觉得军队战斗力和热情都不会很高。 这样的军队拉出去,只会再惨败一次。 可来了以后他却逐渐发现,这一仗真的可以打! 看起来皇帝在九边和畿辅的亲自整顿,至今为止颇具成效,起码边军和京军将士都已改头换面。 正想着,却听见远处轰隆一声撼响。 声音是试炮场传来的,朱燮元走进去,发现这里的士兵都在练习发射一种新型火炮。 试炮场的主事官员见了,忙跑来介绍道: “督师,这些是军器司新发来的镇虏炮。” “去年朝廷在澎湖俘获了不少红毛番战船,镇虏炮就是仿制从他们的战船上拆解下来的火炮制作而成。“ “红毛番长得虽然丑,但他们的火炮的确威力强劲!普通一门火炮的射程都在十里以上,我们军中现在只有红夷炮才能追的上!” 朱燮元惊了,走到镇虏炮边上,抚着温热的炮身,不可置信地道:“随便一门炮,射程就在十里以上?” “红毛番的船上,还有什么宝贝?” 那主事官员笑了笑说道:“督师久在西南,对这些事还不甚知晓,澎湖一战福建水师官兵伤亡不小,可算是没白打,那群红毛番的宝贝多着呢!” “将士们都说,有了这些,我们出去野战,再无惧于建奴!” 第三百零九章:试射镇虏炮 射程可达五里的镇虏炮,的确可以在野战当中压制后金骑兵了。 想到什么,朱燮元走进试炮场,问道: “镇虏炮射程与红夷炮相当,威力如何?” “镇虏炮能不能随军机动?” “此回是出边到草原上作战,敌军大部皆是骑兵,若此炮沉重不便携带,反而会拖累全军。” 文官很理解朱燮元会有这种担忧,毕竟后者是督师,总领战局,自然要考虑到全部情况。 “请容下官为督师细细禀明。” 朱燮元笑了笑,走在前面,那试炮场的随军文官跟在后面,说道: “我军此回火炮种类可谓不少,除军器司仿夷炮制成,可射五里的镇虏炮与旧有红夷炮外,还有一些曾被弃用的火炮,被军器司改进,重新装配军中。” “下官先与督师说说镇虏炮。” “镇虏炮射程可达五里,霰弹、实心弹丸皆可发射,但威力不如红夷炮,不可用于攻城。“ “军器司的毕大人说,野战当中,镇虏炮对蒙古骑兵的杀伤力,要强于以往的十二磅佛朗机炮,亦可弥补红夷炮沉重不利携带的弊端。” “看来,朝廷没有白往军器司扔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啊!”朱燮元越听,心中对此战信心越足,问道: “毕大人具体是如何改进的?” 文官随朱燮元来到试炮场的北部观赏台上,陪伴坐在一旁,指着正轰鸣作响的广阔场地,说道: “红夷炮自制造之初,就是为守城、攻城而设计,而镇虏炮在设计时,就是车载炮。” 这时,一名把总带着两名兵士,推来一门尚未发射过的镇虏炮, 文官起身走下阶台,指着底座说道: “督师请看——!” “镇虏炮下安两轮,上置车箱,炮身嵌安其中,加铁箍六道,车厢两侧还各有铁锚两个。” “如同船锚,野战用炮时,兵士将铁锚置地,用土压实,以减后坐力。用炮之后,兵士拽起铁锚,用骡马拖曳,即可随军机动。” 朱燮元抚掌赞叹,即道: “就用此炮发射出来,让本督亲眼验证汝所言是否作假!” 大明火炮种类繁多,但只有辽阳城及京师城头安置的重型红夷炮,最远射程可达五里以上。 在澎湖海战时,福建水师也只有安置在小型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可与荷兰舰队一战。 但就算这样,红夷炮巨大的后坐力也不是一般船体所能承受,福建水师的战船主力依旧是小型的苍山船。 小福船没有几艘,小福船上的轻型红夷炮,也远远达不到荷兰战舰上的舰载加农炮,动辄五里以上的射程。 工匠们从船锚上汲取经验,发挥自己的才智,从俘获的荷兰战舰上仿制、改装出了目前最适合大明军队携带的陆地炮——镇虏炮! 镇虏炮将荷兰舰载加农炮对福建水师射程上的碾压性优点,几乎完全复制到自身。 而作为野战专用炮,其威力比重型佛朗机更强劲,机动性也完全不是以往那些重型火炮可比。 镇虏炮的问世,几乎解决了大明军队在野战当中无炮可用的尴尬境地。 目前唯一的缺点就是,镇虏炮从设计之初,就是完全为军队野战而设计,不是用于战船上的舰载炮。 但朱燮元并不会怀疑军器司的能力。 他直到现在才明白,朝廷为何每岁都雷打不动的向军器司投入大把银钱,那位天启皇帝具有的远见卓识,究竟有多么犀利! 督师发话,试炮场赶紧停下了日常对火炮的日常试炮及维护,距此最近的一名千总应声赶来。 他是京军通州三卫的老兵,去年随朱由校参加过西南之役,但当时用的还是射程不远,威力也不是很强劲的虎墩炮。 现在鸟枪换炮,他也是精神抖擞,浑身充满着必胜的信念。 “卑职徐远,参见督师!” 从这名千总身上,朱燮元看见了通州三卫将士的战斗力,还有他们心中对此战的振奋与期待。 “徐远,给督师试射一轮镇虏炮! ”试炮场的文官命令道。 徐远看了文官一眼,转身下令。 他一声令下,远处站在场边的标兵即刻挥舞手中令旗。 令旗飘飘,在场中瞩目异常,数百名将士转瞬间动作起来,有的直奔大炮,有的奔向后方,扛起装着弹药的箱子就走。 不消一小会儿,十几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着红色布面甲,腰间挎着短刀,小跑着站在大炮之前。 他们,就是经过长时间训练的发炮手。 每名发炮手身后,还站着七八名兵士,有的专门负责给炮管降温,有的就是看护弹药,有的手中紧紧握着铁锚,随时准备压下或拉出。 朱燮元远远看去,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肃穆感。 徐远走在众人之前,踱了几步,忽然跑向一侧,抽出将官标配的锃亮雁翅刀,指向空中,喝道: “放锚——” 手中拉着铁锚的兵士,连忙单膝跪地,将铁锚狠狠插进土里,然后用砂土盖得严严实实。 “放——!!!” 话音落地,从近及远,一阵齐射转瞬而至。 先是震耳欲聋的巨响,紧接着的,就是浓重的火药味,这些气味侵入耳鼻,让朱燮元的眼睛有些酸疼。 文官也早早捂住耳朵,期待的望着这一幕。 远方,那些披着蒙古、八旗铠甲的木人,应声炸开,灰尘漫天,碎屑如雪,断木如雨,在白雾中倾落下来。 朱燮元只觉得刚才发射的一瞬间,就好像发生了一次简短的地震,整个试炮场都在跟着战栗不安! 这还没完,兵士们飞快地进行维护。 有的在给滚烫的炮管降温,有的则取出另外一颗炮弹推入母炮,很快,下一轮射击到了。 震耳欲聋的撼响过后,是场地中的烟尘弥漫,木屑狂舞! 朱燮元在留意那些士兵的变化,他发现,发射时,兵士们没有一个因为巨大的撼响而失误。 他们的步骤有条不紊,每个人都非常勇敢,各自做着分内之事,这才有了眼前的连续两轮齐射。 这时,千总徐远将雁翅刀收回鞘内,小跑过来,单膝跪地道: “禀督师,两轮射击已毕!” “好、好!” 朱燮元示意他站起来,自己也起身走下台阶,来到那些木人之间。 只见到这时的场地,已是一片狼藉,蒙古和八旗铠甲散落一地,都成了毫无用处的破烂。 在大炮面前,八旗重甲也和一层纸没有任何区别! 他转向文官,继续问道: “你方才说还有几种军器司发来的旧炮,都改进成什么样了,给本督一一讲讲。” 现在的朱燮元,对皇帝设立的这个军器司,可谓是非常期待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6节 第三百一十章:京郊誓师 京师大营,朱燮元已经抵达多日。 除分别与诸将帅沟通以加深了解外,也在大营和兵部两头跑,与兵部官员提前商量好战策。 不同于当时熊廷弼与兵部的分歧,在崔呈秀带领下的兵部,由于基本战场已经选定为福余卫。 剩下的,就只是商量怎么进兵,在何处安置兵驿的问题。 福余卫,明兀良哈三卫之一,因灰亦儿等处怯怜口千户所得名,洪武二十二年置,属大宁都司。 福余卫辖境初在今黑龙江省嫩江下游一带,宣德、正统后南迁至今辽宁省辽阳、沈阳、铁岭、开原等市县一带。 嘉靖后期,由于朝廷在边事上的收缩、不作为,以至鞑靼势力日渐壮大,不断南侵,通过战争强行吞并了兀良哈三卫中势力较弱的朵颜部、泰宁部。 福余部由于势力较为强盛,免遭此祸,延族至今。 历史上,福余部在这场战争中,为科尔沁部率领的五部联军攻灭,部众散亡殆尽,辖地尽归科尔沁。 其头领宰赛也与妻子远遁草原,不知所踪。 科尔沁部在后金的引导下,通过战争吞并了福余部,成为漠北第一大部,威胁到察哈尔部漠南蒙古的可汗地位。 自此,明朝在边事上彻底龟缩回关,除少部分忠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以外,其余大部分蒙古诸部,争相归附后金。 这一战的后果是,广宁、松锦一线直接受到蒙古、后金的兵锋威胁,迫使明朝不得不采用袁崇焕的策略。 即扩编辽军十二万,修筑松锦沿线诸边堡,每年拿出无数的银两,建立稀松、破碎的松锦防线。 松锦防线虽然能抵挡住后金正面的兵锋,但却无法对蒙古形成压制,如果走到那一步,就是拆了东墙去补西墙的局面。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的这一步棋,如果不是朱由校拼命制止一手,按着历史上来,造成的影响还是十分重大的。 兵部尚书崔呈秀按着地图,说道: “本部堂已经下发文书,辽沈诸军,开战之后,就随熊廷弼如臂指使,兵部绝不会有丝毫干涉。” 他冷笑道: “熊廷弼这个人,向都有他的如意算盘,王化贞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兵部去擅加指挥,反而容易误事。” 其实他这样做,也是有自己的想法。 熊廷弼深受皇帝信任,这货又是个直肠子,上一任兵部尚书张鹤鸣被他骂成多惨就知道了。 崔呈秀并不想去招惹一个一碰就炸的火药桶… 让熊廷弼自己去处理那边的事,话中的兵部消息不便,遥控指挥会耽误战情,这固然是一个原因。 但崔呈秀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对他来说,这次更大的功劳在福余卫,却不是辽沈。 对于辽沈,他这么做也是为了给熊廷弼放权,不与他争功,也不参与辽阳、沈阳的成败。 按他估计,沈阳三万守军却被十几万建奴围住,无论满桂如何骁勇善战,大概率还是会守不住的。 这个罪过,自然能推出去就推出去。 反正到时候自己只管福余卫战事就行了,辽沈战事是熊廷弼自己打的,兵部根本没有掣肘,是成是败,跟自己都没有半点关系。 更何况,这样做,还能给皇帝一个自己信任熊廷弼的假象,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崔呈秀说着,望向兵部诸官员,见他们多无异议,心中稍稍安定,起身在沙盘周围踱步,沉声说道: “此次出边,益当吸取三年前萨尔浒之战弊病。” “广宁不可轻动,下兵部公文,让袁崇焕率领宁远两万兵马前往锦州城外屯驻,随时听从兵部调令,向北往南,留作机动。” 在兵部众人看来,让袁崇焕作为机动队,的确是没什么毛病。 袁崇焕毕竟是孙承宗极力推荐的人,这种大规模的战争,不让他出去露面捡个漏,这也太不给堂堂帝师面子了。 崔呈秀将目光放到朝鲜,斟酌半晌才道: “本部堂更欲徵朝鲜二万,数路牵制,一路出攻,约周岁之内毕事,以竟全功!” “诸位以为如何?” 崔呈秀环视众人,尤其看了一眼朱燮元。 这个想法,在萨尔浒之战的时候也有过,而且当时还付诸实践了,事实证明,朝鲜军队的战斗力实在不敢恭维。 萨尔浒一战,把朝鲜军队混编到朝廷官军中,本来是想让他们凑个数,在数量上压倒对方。 可朝鲜军队来了,非但没有起到积极作用,反而是第一个作战溃逃的,跑的比哪部分的明军都快。 搞得明军都以为前线战败了,跟着一起跑了,一路大军还没怎么打,就军心丧失,被女真人一路追着撵回关内。 所以崔呈秀这次提出要让朝鲜协助,很快就得到了反对。 诸兵部大臣的意见都差不多,朝鲜征来还不如不来,别让这帮货过来给咱们添乱了,他们只要不给大明拖后腿,比什么都强! 崔呈秀欲哭无泪,杨镐那货的白痴错误,自己能再犯么? 他解释道,这次就是让皇上单纯的给朝鲜发去个诏书,要他们全力配合东江军的偷屁股行动,不让他们派军队来混编。 这个诏书不发,毛文龙没有调动朝鲜军队,让朝鲜接济东江军的权限,说白了,南边那一路是东江军,而不是朝鲜。 当然,崔呈秀也不怕朝鲜奉诏不动坑。 大明虽然萨尔浒战后的号召力明显减弱,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朝鲜那边依旧老实安分,基本上无诏不遵。 就算他们不遵诏令,崔呈秀也没什么担心的,本来就没指望他们能帮上什么忙。 只要这次打赢了,朝鲜就得用加倍的赔偿来讨大明的欢心,这还要看那位天启皇帝想怎么要价。 崔呈秀这么一说,兵部的官员们还有朱燮元就都是恍然大悟,又纷纷说崔部堂考虑周到,然后一顿马屁拍上来。 崔呈秀虽然心里知道信他们个鬼,可就和朱由校听见这些话的时候一样,还是美滋滋的应着。 讨人喜欢的话谁不爱听?会说就多说点! 很快,兵部相关的战策完全落实了下来。 设置袁崇焕的宁远军在锦州屯驻,为机动部队,随时往来支援,自然,这是看在孙承宗的面子。 除此以外,诏令察哈尔部、漠南蒙古诸部及朝鲜,南北两面对福余部和东江军进行策应,牵制科尔沁五部联军和后金军。 至于京郊大营朱燮元已点齐上报的十六万大军,兵部不日就将发布讨虏檄文,经朱由校裁定后昭告天下。 建奴号称十二万,大明这次直接号称二十五万大军,说是集结了九边军镇及畿辅各镇军马。 当然,真实情况是九边只来了六个,畿辅各镇也没全部调空,檄文上洋洋洒洒一大篇,除了要开战,没别的字儿是真的。 要么是一顿乱吹,说我大明如何如何天兵下凡,去攻灭建奴,建奴如何如何傻缺,肯定打不过我大明,云云此类。 上头还说,这次大军将通过宁锦路直奔义州,然后转往辽阳,驰援沈阳。 这是就是非常直白的障眼法了,用来蒙蔽建奴的,他们信了最好,就算被识破了,硬着头皮也得把福余部救下来。 从林丹巴图尔背信弃义的举动中就能看得出来,现在大明周遭,宰赛这样拼着部落散亡也要跟着大明和建奴干的二狗子可不少了。 到时候后金那边接到檄文也得掂量掂量,这明国放出来的两个消息,到底哪一个是真的,是留在沈阳继续佯攻,还是转往福余卫支援科尔沁五部。 很快,天启元年的二月初三,在全国上下酝酿已久的复仇热潮中,誓师出征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天,朱燮元身着天启皇帝御赐的鱼鳞甲胄,腰间挎着尚方宝剑,站在高台之上。 他望向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大军,心潮澎湃。 下一刻,他抽出佩剑,指向东方,高声喝道: “三军听令,出征!” “万胜!万胜!!” 十六万明军将士举起刀枪,响彻云霄的呼声,传到了每一户京中百姓的家中,他们踏着一往无前的脚步,走向远方战场。 此时的福余卫,正进行着空前激烈的大战! 第三百一十一章:这次只能满桂自己去扛 南京改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裁革六部以后,有两个目前就能看见的好处。 其一,南京各部院的裁革,每年都可以为朱由校节省一大笔银子,用在有用的地方。 其二,各部院在南京除了衙门所在外,还要有一大批房屋、院落。 比如南京的工部,仅南京城郊就有房屋一千二百余间。 说是用来存放朝廷所用的工仗、器具,可是谁都知道,哪里有什么工仗器具,不过是一堆毫无用处的空房子罢了。 这些房子,每一间都打着朝廷所用的名头,实际上早就被南京工部官员租赁给南直隶的商户,让他们存放货物,以获取私银。 工部的脏事,这还只是冰山一角,相较于整个腐烂败坏的南京官场而言,这更加不值一提。 某些有识之士看得出来,眼下大明朝是南北两面都在打仗。 朱燮元奉皇命督大军出边,与建奴和蒙古人以命搏命,朱由校则坐镇南京,亲自主持这场没有硝烟的改革战争。 这种改革,没有皇帝亲自坐镇,什么乱子都可能闹得出来。 就是朱由校亲自在这呆着,随时准备出兵应付动乱,各种阴谋诡计也是接踵而至。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在明面上而言,包括工部在内的六部各院房屋、院落都要被重新收拾出来,听从朱由校及北京六部的安排。 到底重新修缮,还是返还于民,或者是用作粮仓存储,安置流民百姓,这些都有待商榷。 反正在整个国家而言,这次裁革南京部院,会让各地紧张的局势都松缓一大口气。 当然,地方上松快了,朱由校在南京,可就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了,既要防备那些官绅财阀的小伎俩外,还得时刻注意着自身安危。 黄得功带着勇卫营亲卫,那是寸步也不敢远离,生怕一个没注意,这位皇帝让人给暗杀了。 朱由校本人呢,也还是非常注重自己这条小命的。 自打离开宫中后,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偶尔会微服私访下到民间搓一顿,至于以前最爱吃的烩三事,压根就不敢碰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7节 没办法,怕有人下毒… 最难办的不是动了如工部这种私底下和财阀们绑在一起的利益,却是空余出来一大堆朝廷命官很难办。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要是这帮人昏了头,真敢摆明了抗旨不遵,跟自己这个皇帝对着干,朱由校就敢直接下旨把他们抄家灭门。 多大的势力和手握军权的皇帝相比,那都是弱不禁风。 可问题是,这帮人他们不是傻子,不会给你留什么口实,都是玩阴的,官员们也与之私下勾结,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这些被裁革的南京官员们,一大部分都是这种人,朱由校又不能一股脑把官员全砍了,再把财阀们挨个抄家,这么干只会玩火自焚。 要知道,这么杀是毫无根据的,无辜的人比该死的人更多,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京报》和厂卫也是有宣传限度的。 无论怎么宣传,老百姓也会觉得你暴虐无度,等走到那一步,可就彻底成孤家寡人了。 李自成、张献忠什么的再往出一跳,发动被动技能一呼百应,来一手内外夹攻,自己就算游戏结束。 只能先一步一步来,自己在这改革自己的,就当不知道,等着他们先动手,搜集铁证,雷霆万钧地把反对派一招制服。 这些被裁革的官员,并不是铁板一块,其实很好处理。 他们本来就是在南京的清闲衙门,整日间的往那一坐,除了党争满脑子就只在想着如何捞钱。 这次一裁革,他们更加是连“班”都不用上了,整天呆在家里,想着朝廷如何安排他们这些曾被“贬黜”到此的官员到它地赴任。 可这天下虽大,又哪里有那么多的空缺职位? 朱由校这几日就在与文官们商议,要从这一大批的官员中挑选有才能之士另外任用,剩下那些自不用说,该撤撤该裁裁。 朱由校决定在南京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官员考试,自己和随行的内阁、军机大臣们出题,用排名决定让哪些人留下。 考试消息一出,直接将众人的目光转移。 南京暂时平静下来,但是辽东那边,却是愈发的烽火连天,喊杀遍地了。 ...... 天启三年三月底,重镇沈阳。 城中景象令人难忘,到处都是流离失所,被后金兵攻破家园,逃难入城的百姓。 后金军的战略还是一样,先攻破沈阳城外的诸多边堡和村镇,屠杀所有青壮,将老人、妇女和孩子驱赶进沈阳。 意图很明显,他们要消耗沈阳城中的军粮! 百姓们成群结队的躲在街边屋檐下,更多人则是蜷缩在街角,孩子被饿的奄奄一息,大人们也双目无神、毫无生气。 奉熊廷弼之令,死守沈阳的辽东参将满桂,带着亲兵走在街上,他们脚靴上的铁片与砂石土地相交的铮然声响,引起了难民们的注意。 众人纷纷抬头,看着这位人高马大的将军,眼中存有所剩无几的希望。 “将军…奴酋这招好绝…” 亲兵蹲下来,看着一个因饥饿而混到的小女孩,正要取出自己的米饼,却被满桂一手制止。 “将军,给他们点吃的吧,弟兄们都说好了,用自己的军粮!” 满桂望着眼前这副景象,怜悯逐渐转变为怒意,大声斥道:“你们忘了本将的军令吗?” “擅予难民食物者斩!” 说完,他狠下心,快步离开难民聚集的这几条街道。 亲兵叹了口气,只好跟上。 ...... 同一时间,辽阳。 熊廷弼穿着盔甲站在最高之处,手按佩剑,望向沈阳方向。 薛来胤叹了口气,说道:“台台,这是满桂发的急报,要不要末将率兵出城支援沈阳?” 熊廷弼接来一看,却是摇头,继而冷笑: “奴酋技穷了。” “驱使百姓入城,消耗沈阳守军的军粮,这种招数,若本经略没有想错,该是那范文程出的。” “那要不要派兵援助?”薛来胤再次问道。 这次,本不打算回答的熊廷弼看他一眼,还是说道: “辽阳守军七万,算上义州的也才十一万,沈阳城外奴兵本经略估算,不下十二万之众。” “出去野战,要倾巢而出吗?有必胜的把握吗?” “一旦援军被围,在沈阳城内的满桂守军,救是不救?” “到时候万一满桂出城,导致沈阳失陷,辽阳、义州,还要不要再发兵去救,这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些你都想过吗!?” 薛来胤默然垂首,这些他确实没有仔细考虑。 “可,三万对十二万,满桂扛得住吗…” 熊廷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现在沈阳,只能靠满桂自己去扛,我信他,所以才让他去守这个位置。” “万幸陛下圣明果断,采纳了我的建议,兵部定策,要以福余卫为主战场,奴军在沈阳的攻势不会太强。” “大明出了圣君,兵部有了良臣,督师出关的朱燮元也并非杨镐之流,这次,是上天给大明的第二次机会。” 他说到这里,望向昏暗的天空,冷笑道: “若本经略所料不错,奴酋该是已经收到我大军出关的消息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努尔哈赤内心深处的梦魇 三月初,努尔哈赤率八旗大军抵达抚顺。 努尔哈赤召集四大贝勒议事,在汉臣范文程的力主下,决定先肃清周边的军堡,再驱使辽民进入沈阳城,最后围而不攻,打击明援军,以消耗其有生力量的战略。 三月十日,后金军攻蒲河所。 游击将军杨芳力战而死,明三千守军不屈巷战,全数战亡,破城之后,豪格下令屠城一日,留兵三千以扼守归路。 努尔哈赤自攻破蒲河所后,第二日即率后金军主力由蒲河西进,三月十六日抵达平虏堡,十九日至沙岭墩。 两地皆留兵五千人,以做哨站,提防明军大队援兵。 收到蒲河所沿线陷落的消息,满桂痛心之余,即下令周边诸堡明军收缩阵线,退回沈阳。 二十日,上榆林堡、靖远堡千总郑文、柏振武率明军八千余在撤退途中,遭遇正蓝旗固山额真伊朗阿所部万余后金军突袭。 原是后金军探马率先发现撤退明军,伊朗阿悄声进军,打算将该部明军合围歼灭在沙岭墩一带。 沙岭墩地势险要,有明一代,在此常设火路墩,派驻守军及其亲属百余人,遇险则引燃烽火,向南数百里尽皆可见。 明军行进在水边,两侧忽然锣响,无数后金军马步兵杀来,损伤惨重,只好向山上撤退。 不多时,三路后金军合围山下,伊朗阿向上喊话,劝明军投降。 千总郑文眼见后金军势大,欲要投降,柏振武言辞劝说,拒不投降,且多次由山岗上向下反击,欲派出马兵飞报沈阳,以求援军。 见此,郑文只好作罢。 山上数千明军被围,粮草不足,一日间组织了数次反击,均被击退,郑文于是旧事重提,又说诈降,日后可以反正。 柏振武依旧不为所动,两方僵持下,正要大打出手。 恰逢此时,后金军忽然攻山,明军前队已溃。 却是伊朗阿猜知明军连日作战,又无军粮,必定人困马乏,便于今日晨时亲率后金军涉水登山。 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柏振武建议且战且退,利用沙岭地势防守,郑文一改常态,同意率部退守。 伊朗阿见明军溃退,即以轻步兵由正面越水障强攻,而以骑兵由两翼迂回,实施侧击。 明军退入山岭,柏振武正在指挥作战,千总郑文临阵忽然倒戈,于背后将其击杀,率部投降。 伊朗阿并没有接收这部分明军的投降,在他看来,这些包衣奴才要来毫无用处,还不如转化为军功来的实在。 后金军斩了前来递送降表的明兵,乘机猛攻,千总郑文尚还来不及逃走,就被捉于伊朗阿身前,由后者亲手斩杀。 后金军趁乱掩杀,余部明军尽皆溃散,不知所踪。 ...... 沙岭之战,只是努尔哈赤进攻沈阳前诸多战役中的一个。 如这般悲剧,在辽东的赤褐色土地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努尔哈赤依照范文程的计策,在拿下沈阳附近全部明军堡垒、墩台后,自己简单的分析了一下形势。 接着,他下令在蒲河所、平虏堡、靖远堡、沙岭等隘口重地,筑起一道由归附汉军驻守的简单防线。 这道防线,不论归附汉军能不能挡住明军的进攻,起码来说,也会给后方围困沈阳的八旗军一个准备时间。 依照努尔哈赤的估计,明军必定会上这个当,直接派兵驰援沈阳,等他们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广阔的福余卫早已归属科尔沁。 援军也跑不了,努尔哈赤虽然知道单拿下一个沈阳没什么用处,可他对消耗明廷的有声力量,还是很关心的。 就在努尔哈赤磨刀霍霍,为自己这一手声东击西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是忽然染上了风寒,卧床不起。 这个时候的努尔哈赤,多少变得有些焦躁不安和惜命,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倒下,前功尽弃。 诸贝勒轮流守候在病榻前,对他们的“大汗”悉心照料,可是没过几天,关内传出的一个消息,让努尔哈赤的病情加重了。 一夜,努尔哈赤从睡梦中醒来,听见外面狂风怒号,刮得自己的庭帐都在“呼呼”作响,心中更加隐隐不安。 “来人!” “来人!!” 他大声叫喊,许久也没有人回答。 站起身来,走到帐外,与诸王贝勒议事之处,也是静悄悄一片,除了帐外愈发疯狂的风雨,一切都静的可怕。 努尔哈赤掀起卷帘,空中电闪雷鸣,沛然雨丝冲破了他心中的焦躁,他暗骂一句人都死到哪里去了,然后放下卷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8节 转身。 “大汗,你们已经没有人了。” “都死光了…” 努尔哈赤悚然一惊,动作停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庭帐中一处幽暗的角落,那里空无一物。 但他十分确定,方才那道带着些许讥讽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乌云遮盖了天日,努尔哈赤忽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向烛台靠了靠,现在他身边唯一的光亮,就是这昏暗的烛火了。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缓缓从幽暗中走出,他没有脸,但是穿着的衣服,赫然就是努尔哈赤熟知的大明皇帝常服。 努尔哈赤的瞳孔骤然一缩,突然止不住地哆嗦,唇齿间第一次流露出支离破碎地战栗与不安。 “你…你是朱由校,那个小皇帝?” “你怎么来了,呵呵呵…” “不会的,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朱由校的脸庞逐渐清晰,但却并没有以往那副令人如春风和煦般的笑容,如同一个死人。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在讥讽努尔哈赤的无能。 “该来的不该来…该来的却是来了…” “你来做什么?!” “奴儿哈赤,你建州女真,受皇明之恩,最深、最重,而负不安之心,最真,最笃。” “汝何以敢负皇恩!” 暗处幽幽传来回音,一字一顿,清晰地传到努尔哈赤耳中。 这句话令他不得不回想起,当年自己建州女真贪得无厌,被辽东总兵李成梁发兵攻灭的事迹。 一瞬间,他周身环境一变。 乌云消散,变为艳阳高照,却是他熟悉的祖寨。 努尔哈赤还没来得及怀念,就听四处喊杀声兴起,寨门轰然告破,却是辽东总兵李成梁率领辽东铁骑冲破了他们的寨子。 这些明军在努尔哈赤的印象里,个顶个的悍勇,毫无战胜的可能,他们跑到女真人中间,如虎入羊群一般,逢人就砍,见人便杀。 他的父、祖塔克世、觉昌安,竟然跟在李成梁马后,为其驱使开门,攻破了自己的祖寨! 努尔哈赤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们的家族背叛了建州,又背叛了大明。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起兵的八大恨,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时,马蹄声渐进,一人一马走近他的眼前。 仅仅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努尔哈赤就有一股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个人,就是辽东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身着盔甲,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的刀口处尚滴着女真人温热的鲜血。 他居高临下望着努尔哈赤,毫无表情地挥起了马刀。 第三百一十三章:黄台吉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一道炸雷,声颤云霄。 闪电劈开夜空,令庭帐内瞬间白亮,烧着烛火的高台倾倒在地,引燃了席地的毛毯。 冒雨把守在帐外的黄台吉听见动静,一下子清醒,连滚带爬地冲进帐内,踩灭了余焰。 努尔哈赤猛然间醒了,扑向床榻外的空处,崩溃地嘶吼。 “我不后悔——!” “汉狗都该杀,要是李成梁还活着,我连他也要杀!” 黄台吉想起前段时间听宁完我说过的一个汉词,怔怔道: “父汗,你做噩梦了…” 努尔哈赤闻言一愣,开始打量周围环境,逐渐松了口气。 方才李成梁的面容太清晰了,清晰得不像个梦,那一刀就好像真真切切地砍在他身上。 如果当年李成梁真的砍了这一刀下去… 想到这里,被黄台吉扶到榻上的努尔哈赤又生出了一额头的冷汗,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 黄台吉听见了那个名字,也是叹了口气。 这个名字对他们女真族来说,就如同一个梦魇,努尔哈赤做这样的梦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努尔哈赤靠在榻上,粗喘着气。 他没和任何人说,刚才他还梦到了那个明国小皇帝朱由校,或许是在熊廷弼的策略下二载毫无所获,让自己有些魔怔了吧。 正想到这里,一名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闯入庭帐,双膝跪地: “禀大汗,大喜!” “伊朗阿截住一股撤回沈阳的明军,斩首三千,余者皆逃散山林,两员明将的首级已被呈送回营!” “呼…” 努尔哈赤舒缓口气,然后静静地起了身,坐在榻上说道: “伊朗阿做的不错,赏三牛录。” 白甲兵应声而退。 很快,急匆匆走入一名镶黄旗甲兵,跪下说道: “大汗,这是关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黄台吉接来书信,从衣架上取来外套,走过去为努尔哈赤披上,颇有关心地道: “父汗,您要注重身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几件衣服。” “叫各旗主贝勒来庭帐见我。” 努尔哈赤为这个儿子的孝顺感到欣慰,接来书信看了几眼,神情变得凝重,转而说道: “城上的明军怎么样了,有没有突围的动作?” 黄台吉闻言冷笑。 “他们缩在龟壳里了,满桂很听熊廷弼的话,怕是不会出来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倒也并不觉得失望。 本来这次的战略目标就是夺取福余卫,攻灭效忠于明国的宰赛,好让科尔沁和内喀尔喀连成一片。 围攻沈阳,只是为了吸引明援军,打击他们的有生力量。 沈阳城拿得下来拿不下来,努尔哈赤并不是很在意,其实贺世贤那次,他们该掠夺的,就已经掠夺得差不多了。 如今的沈阳,更大意义上,只是个辽东首府辽阳的哨站而已。 黄台吉站在一旁,若有若无的聊了几句闲话,然后找了个机会,忽然说道:“父汗,十四弟十二岁带兵,是不是太早了些。” “虽说你十四弟年幼,可办起事来却让人放心。” 努尔哈赤自然明白黄台吉的意思,也没正面回答,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然后说道:酷 “这几天,镶白旗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来管,倒也办的十分妥当,甚至有些事,办的比你还利索。” “你们都要想想,为什么自己不如一个孩子。” 黄台吉听出来努尔哈赤话中对多尔衮的宠爱之意,便也不再多说,以免好像自己妒忌似的。 他无所谓的笑了笑,说道: “父汗说的是,我明日就去向十四弟请教,看他如何打点旗中事务,顺便,也教他骑射功夫。” 努尔哈赤没有作声,怔然望着帐外,也不知是听没听出这话中对多尔衮的讥讽和看不起之意。 “给大汗请安!” 说完这句没过多久,庭帐的卷帘被人掀了起来,后金的各旗主贝勒鱼贯而入,第一件事就是双膝跪倒。 “嗯,外面雨停了吗?” 不知怎的,杀起汉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努尔哈赤,却是对这种天气有些心有余悸了。 经日被噩梦折磨的他,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些阴影。 “父汗,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了,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这雨还大得很,怕是又要一整夜。” 说话的是代善。 代善为努尔哈赤次子,四大贝勒之首,以序称大贝勒,曾因作战英勇被努尔哈赤赐号“古英巴图鲁”。 努尔哈赤问:“军中可有什么情况?” 代善回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是明军的参将满桂在巡视城墙,其它没什么大动作。” 努尔哈赤点头,随即说道: “关内传出来的消息,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一提这事,后金的诸旗主贝勒们就都气的不轻,纷纷请战。 这消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大明的讨金檄文。 檄文内容千篇一律,狠吹自己,说后金乃是蛮夷,窃据辽东,这次大明二十万大军出关,就是要让他们吃点苦头。 还说五年前萨尔浒之战,其实是大明没想认真打,怕一不小心给后金打没了,这次才要玩真的。 其实吧,檄文上虽说夸大其词,多少有些吹牛逼的成分在里面,但大体上说的还是实话。 你们女真不是蛮夷吗? 关外土地不是你们窃占吗? 那还有啥气的,本来就是蛮夷,说你们蛮夷你们还来气,难不成说你们是文明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39节 关键是也得像啊! 可你没什么办法,有时候说实话都让人来气,大明说后金是蛮夷,普天皆知这是实话。 后金这头听着居然来气,你说奇怪不奇怪,难不成他们本身就对自己出身不自信? “多尔衮呢,怎么没来。” 努尔哈赤伸手制止了众人,听这话,阿敏在一旁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还在镶白旗的营帐里头睡着呢,要不要把他叫醒?” 努尔哈赤看了一眼阿敏,说道: “他太累了,让他睡吧,你去给本汗传个话,连日大雨,哨骑不能停,严防明军突围。” 阿敏闻言,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黄台吉。 看那意思,就好像是在说,感情你是杂种,那多尔衮才是亲生的,好家伙,黄台吉你这地位不行啊! 听见没,多尔衮累了,就让他睡! 这要是我阿敏睡着没来,这老家伙怕是要雷霆震怒,然后杖责我五十大棍,不让我议事。 老家伙偏袒起多尔衮来,是演都不带演的。 第三百一十四章:熊廷弼的反击? 阿敏不情不愿地去了,临走前那道眼神透露出的意思,黄台吉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下子,他更加嫉妒多尔衮了。 当然,目前黄台吉还没有对多尔衮生出什么忌惮之意,就是单纯的嫉妒,嫉妒他毫无战功,却能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自己论文论武,都是诸子中最有能力的,却一直没有得到努尔哈赤的重视。 不过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 书信中说的第二件事,是关内细作探知这次出关明军的详细数据,上至督师朱燮元,下至各镇将官,连名字都非常齐全。 这个本领,努尔哈赤是从毛文龙那里学来的。 论统兵作战,毛文龙获取不是辽东诸将领中最骁勇善战的,可是论散布细作,收拾人心,他却是最令努尔哈赤头疼的。 毛文龙的牛逼之处在于,尽管军力不强,却于总能避实击虚。 以至于每次出兵,努尔哈赤都要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他戳了屁股。 阿敏就被留到后面去和毛文龙周旋过,事实证明,这二愣子根本不是毛文龙的对手。 阿敏和毛文龙单挑的时候,虽然军力占据优势,却总能意外打输,这边刚打下来就丢了,那头又被偷袭,一直被当成狗一样耍… 等到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回来,发动重兵清剿东江军的时候,毛文龙又提前得到消息,化整为零,跑的无影无踪,让你连人都找不到。 这个本事,让努尔哈赤恨得是咬牙切齿。 有一次,努尔哈赤甚至一反常态,率领后金军跨过鸭绿江追杀毛文龙,一直追到了朝鲜义州更远。 当时把朝鲜军民吓得够呛,还以为老奴疯了,要打下朝鲜,却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乎他们。 然而没什么用,毛文龙早没影儿了。 至于攻皮岛,更别想了,老奴不是没打过,去再多的人也只会被打得满头包,然后耗在那里而已。 “这次明朝据说是调集了比西南之役更多的兵马…” 范文程跪在地上说道: “榆林、大同、宣府、蓟州、宁夏、固原、甘肃七镇,还有畿辅等处的明军,规模应该不下于二十万。” “哈哈哈,够劲儿,刺激!” 下令刚回来的阿敏大笑说道:“看来这檄文上说的不假,他们这是要动真格的,不服我们大金!” “屁的不服!” 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叫了一声,嚷道: “哪次野战,大金的骑兵不是追着他们的辽军打,现在也就只敢缩在那些龟壳里面,不敢露头!” “这次野战,定要让明国知道知道大金的厉害!” “一战打服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出关!” “哈哈哈,贝勒爷说的好!” 黄台吉先看了一眼代善,见后者冷静如常,才是说道: “父汗,听说这个小皇帝昏庸无度,宠信阉党魏忠贤,只顾自己享受,借着南巡的由头,到处游山玩水。” “天启二年他们才发动十几万人打了一场西南之役,如今又派二十万大军出关,这用他们的话来说,叫什么来着…?” 范文程忙颠颠提醒:“贝勒爷,叫穷兵黩武…” “对,穷兵黩武,自取灭亡!”黄台吉可能是诸贝勒中,目前唯一对汉人文化感兴趣的一个。 他不仅经常学习读书识字,也常向范文程请教,学习后者肚子里本就不多的文化墨水。 就连说话方式,都在向后金中的汉人文臣们靠拢。 不过可别认为这货是什么好东西,黄台吉的野心可比努尔哈赤要大得多,后者充其量就想打下辽东,让四方宾服。 至于入关,怕是老奴死的时候都没奢望过自己能入关,夺下皇明天下。 黄台吉不一样,他可是奔着朱由校皇帝宝座去的。 为表示站在和黄台吉一样的立场上,范文程紧接着站出来道: “大汗,明朝国政败坏,君臣猜疑,党争不断,边陲将帅都不愿为其效命,这是天赐良机!”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 对于汉人,努尔哈赤贯行的政策就一个,烧光、杀光、抢光,至于让汉人到后金做官,他非常抵制。 可范文程不一样,这位的学问、能力,他向来都非常满意。 努尔哈赤常常在想,明国的万历皇帝真是昏聩无比,居然连范文程这样的大才都没能留住。 因为这个原因,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对范文程、宁完我这些汉臣也都比较尊重。 至于后来多铎当着范文程的面,上了他的老婆这种事,其实现在就有很多旗主、贝勒想干了。 只不过先后有努尔哈赤和黄台吉压着,这才算没有爆发出来。 在他们的内心之中,还是觉得这群汉臣和自己家中的包衣奴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结合了诸多消息,得出的结论就一个,昏庸的朱由校和傻缺的明廷众臣,中了努尔哈赤那英明神武的计策。 对于明军出关以后将会直接驰援沈阳的这种可能性,后金之中包括“大才”范文程在内,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怀疑。 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发檄文装个逼,他们居然一点儿也没怀疑自己为什么要搞这么大动静… 兵部众官和朱燮元在议事的时候也想过,万一建奴发现了这个拙劣的障眼法,转而去福余卫了,之后的仗该怎么打。 据此兵部还连日制定了一个计划,现在看来,怕是用不上了。 努尔哈赤对明朝上当的消息非常之满意,一下子,噩梦的阴影仿佛消散,就连病都好了一大半,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他说道: “范大人说的好,接下来我们就议一议如何阻截明国援军,把他们再消灭一次。” 众旗主贝勒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没过多久,努尔哈赤猛然想到,先前探报沈阳守将满桂夜巡城墙的消息。 “你们可确定了,果真是满桂巡城?” 代善有些纳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道: “回父汗,确实是满桂趁夜巡城,正红旗的哨骑看得清清楚楚。” “拣这种时候巡城?又是大风大雨,又是入夜?不,不可能…一定是熊廷弼得知明军出关,让他配合偷袭的!” 努尔哈赤一下子坐起来,熊廷弼这个人的确令他捉摸不透,算是起兵以来遇到过最强劲的对手。 这个念头一出,他的浑身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急令各旗,斩木运石,杜绝山口,向辽阳方向也广散哨骑!”努尔哈赤在庭帐内来回踱步,不断下令,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这副样子,也把其余的旗主贝勒们吓得够呛。 众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来不及多说什么,赶紧是纷纷出帐,各自安排。 第三百一十五章:熊廷弼小胜一手 努尔哈赤跑出庭帐,后金的各旗主贝勒也赶紧召集部下开起小会,将还在酣睡中的步甲、马甲和征役们叫起来。 一时间,后金大营人喊马嘶,频频调动。 城墙之上,正在巡视的满桂看见了,当即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后金军要趁雨夜强攻。 沈阳城内的明火逐渐凉了起来,却是诸将领发现后金兵马大规模调动,吩咐部下准备滚木巨石,纷纷上城,整军备战。 “将军,莫非台台估算错了,努尔哈赤就是想强攻沈阳?” 部将望着后金大营中的动作,眼中满是担忧和惧怕。 满桂摇了摇头。 “这个我也猜不出来。” 转身,他又说道: “只希望台台是想对了,沈阳城防不比当初,根本挡不住建奴许久,增援大军都被朝廷调到福余卫去了,一去一来,怕是辽阳都撑不住了。” 两人站在城墙上,向后金军大营望了一会,却发现对方来沈阳城下的哨骑愈发少了,大部分火光,都是奔往辽阳方向。 “难道,奴酋要放弃沈阳,奔袭辽阳?” 部将满脑门子的问号,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难道他就不怕我军出城攻他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0节 满桂脑海中出现了这个念头,心里就担忧的不行。 确实,以现如今沈阳三万守军的力量,贸然出城,只会被建奴包了饺子。 可要是努尔哈赤真的奔袭了辽阳,自己不出去,辽阳重地一旦失陷,沈阳就成了关外孤城,三万守军坐困孤城,迟早也是要被困死。 正想着,城下跑来一名亲兵,远远奉来一封密函: “禀将军,辽东经略急令。” “速速拿来我看!” 沈阳城内,对整个战局可谓是两眼一抹黑,正是进退围歼的时候,如果再不来命令,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如此规模的大战,决不能在自己这个环节上出了茬子。 “满桂见信如晤:着令汝部,死守沈阳,不得擅自与奴结阵,若非本督明令,即死守待援。 ——辽东经略熊廷弼。” 将信烧毁后,满桂眼中逐渐起了坚定之色,说道: “传令,沈阳各城紧闭城关,死守不出,擅自出城与奴兵接战者,有违军法,定斩不饶!” “遵命!” 明军这边枕戈待旦,静候后金攻城。 可是后金大营这边,却是渐渐平息下去,连哨骑的次数也回归原样,大部分朝着沈阳城下来了。 尽管如此,明军却依旧不敢大意,继续严备死守,谨防后金趁雨夜偷袭。 努尔哈赤本来以为,这是满桂和熊廷弼配合之下,里应外合的一次突然袭击,再加上连续几日的风雨,这让他紧张不已。 谁成想,闹了个虚惊一场。 熊廷弼初接兵部命令,得知崔呈秀给了自己在此战中的全部指挥权,高兴之余,也决定先试探一下沈阳城外的后金军,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派一小队骑兵前往沈阳城外,刚好这个时候满桂在巡城,又刚好,一连几日的恶劣天气。 这倒也怪不得,努尔哈赤会这样去想。 这一小队来自辽阳的明军骑兵,原本是接了熊廷弼的命令去试探敌情,谁成想也出了幺蛾子。 领兵的游击将军王安荣,因为实在害怕后金骑兵,他率部出了辽阳以后,在原野中徘徊许久,就是不敢靠近沈阳。 王安荣编排好了说辞,本想着蹭过今夜,就回去向熊廷弼复命。 这股骑兵规模虽然小,但努尔哈赤向辽阳方向广播哨骑,没过多久还是被后金哨骑发现。 后金的哨骑也没敢轻动,悄悄将王安荣部下的位置飞报给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闻言,想起他之前的猜测,这才有了满桂看见的后金军营兵马大规模调动。 后金骑兵忽然出动,更加把胆小怕死的王安荣下坏,连夜一路逃窜回了辽阳,向熊廷弼复命,说是后金骑兵大规模出现在白塔铺至奉集堡一带。 熊廷弼最初也出现了和满桂一样的想法,觉得是自己估计错了。 斟酌再三,熊廷弼在向南京的朱由校回复请罪之前,决定再让人去侦查一遍,毕竟这种消息一来一回,路程极远,造成的影响也不可挽回。 熊廷弼又命辽阳分守道官员前往,探查当地后金军的动向,这次就只派了一个人,要他乔装打扮,以免打草惊蛇。 谁知这个分守道官员,刚走到长安堡河边,还没见到后金骑兵的影子,就嚎啕大哭着跑回来,说什么也不愿再去。 这一下子,熊廷弼明白了,这个分守道可能是惧怕后金骑兵,再继续问他,也是无济于事。 没法子,熊廷弼只好不顾风雨交加,路上的危险重重,脱去御赐的盔甲,亲自前往,沿途从辽阳至奉集堡,他全都走了个遍。 令人意外的是,熊廷弼没有看见半个后金骑兵的影子。 情况是这样的,努尔哈赤发现是自己神经紧张以后,就将辽阳方向的哨骑减少了八成,下令让后金的诸旗主贝勒回去睡觉去了。 分守道官员一来一回,等到熊廷弼赶到奉集堡的时候,后金骑兵早就撤得干干净净,就连马毛都没剩下一根。 来一趟,也不能白来啊! 熊廷弼趁着这次机会,在沈阳周围转了一圈,回辽阳的途中又连夜赶往长宁、长定二堡,慰问了当地守备的明军将校,询问屯驻形势。 临行前,更再次告诫他们要等待自己的命令,不可毛躁行事。 沿途,熊廷弼观察了各个地方的地势,听说总不如眼见来的实际,这一下子,他更加断定,努尔哈赤绝不会轻易向辽阳方向进兵。 后金的这一次动兵,着眼点必定在福余卫,他最初的判断没错。 回到辽阳,熊廷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督标营的亲军前去捉拿贪生怕死的游击将军王安荣。 他的错误情报,险些让熊廷弼觉得自己先前判断失误,向朱由校请罪的折子都写了一半。 这要是发出去,可不得了。 三日之后,在辽阳内外的三十余万军民面前,熊廷弼挥起尚方宝剑,亲自将王安荣斩首祭旗。 王安荣死后,辽阳明军在熊廷弼的带领下,更加是军纪严明,斗志昂扬,连百姓们也俱都群情激愤,高喊杀光建奴,以报仇雪耻。 由于亲身试险,得知了确切的地形。 熊廷弼升帐军议,在沈阳至辽阳一带层层设防,哨骑四出,将辽阳守备得固若金汤。 后来努尔哈赤听见这个消息,懊悔不已,说自己错失了一个捉住熊廷弼,拿下辽沈全境的绝佳时机。 然而战机稍纵即逝,现在他只能静待时局,等候福余卫的好消息了。 这是此战当中,努尔哈赤和熊廷弼这对老冤家的第一次交锋。 这次交锋,明军和后金军的兵马调动都很频繁,但双方没有损耗一兵一卒,就分出了胜负。 显然,努尔哈赤棋差一招,再次败于熊廷弼之手。 第三百一十六章:对峙奉集堡 过了半月,沈阳周围的天气逐渐转好。 虽然气温依旧很冷,但却并不刺骨,在辽地生活的女真人们,早都习惯了这种寒冷。 现在的气温,明军觉得很凉,但是女真人却已经感到温暖。 正是因为如此,努尔哈赤的风寒逐渐从重症转为轻症,每每想起上次与熊廷弼交手时错过的机会,他就无不遗憾。 没过多久,哨骑来报,说是辽阳一带的明军层层设防,最远的已经深入到了奉集堡。 努尔哈赤依旧深信,明廷中了自己的声东击西之策,所以根本不敢在大批援军来到之前轻易动兵。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敢出去和熊廷弼下辖的明军掰掰手腕,毕竟,他一直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现在辽东明朝的诸将帅,几乎没有熊廷弼这样让他屡屡吃亏的。 努尔哈赤决定在不影响既定计划的情况下,对辽阳的明军进行小规模用兵,搓搓他们的锐气,找回上次的场子。 天启三年三月十八日,两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因为上次作战表现出色,接到了这个差事。 他率领约三百余镶蓝旗骑兵,一千一百名正蓝旗步甲,以及三千余名强行征募的辽民征役,向奉集堡大营发起突袭。 奉集堡是最近几日,辽阳方向明军新设立的前哨站,为熊廷弼最外围的防线之一。 本来辽阳明军相比后金大军,防守尚且不足,正常来说,是根本不会有人主动出击的。 熊廷弼这么做,已然知道要遭受伤亡,但这恰好能向努尔哈赤证明,他是有所后盾,即檄文上说的出关大军。 他断定短期之内努尔哈赤不会大局进兵,所以才敢主动出击。 熊廷弼明白,如果不这么做,反而会让奴酋心生疑虑,提早发现此次大明的真实意图。 对努尔哈赤来说,熊廷弼虽然治军有方,辽阳在他的三载经营下,已然固若铁桶。 但是辽阳明军实力,毕竟和后金的整体力量有所差距。 如果狠下心来要大战,彻底歼灭熊廷弼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如果能杜绝广宁、松锦一线的援军,倒也并非全无可能。 伊朗阿临行前接到的命令,并非要和明军开战,只是试探和掳掠民众、物资而已。 伊朗阿率领的两蓝旗骑步兵,自两路进军。 骑兵在奉集堡附近屠村灭寨,俘获当地辽民四百余人。 步兵则趁夜袭击明军大营,击溃还在酣睡中的明千总刘纯所部,斩首二百余颗,掠取了全部的辎重、军粮。 得此消息,努尔哈赤大喜,也算是找回了一些场子。 消息传回辽阳,熊廷弼即升帐召集诸将领军议,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提出要召集守卫明军,倾巢而出。 这可吓坏了辽阳的城中文武。 在他们看来,熊廷弼这是犯了当年王化贞的错误,在不正确的时候,却要举兵进攻。 众人的反对,没能阻止熊廷弼召集辽阳明军主动向沈阳进军的消息。 努尔哈赤收到这个消息,没有丁点意外,但他并不打算在明援军抵达之前和熊廷弼大规模开战。 辽阳城中的明军不足为惧,真正令他在意的,是那二十万出关大军,这几乎是目前明朝所能调集的北方大半军力。 如果能击溃这支援军,广柔的辽沈平原,就尽在手中了。 此时和熊廷弼打的头破血流,意义不大。 但是熊廷弼毕竟做出想要决战的势头来,努尔哈赤也不能无动于衷,他即亲领下四旗的旗主贝勒前去。 三月二十二日,熊廷弼会努尔哈赤于奉集堡。 辽阳明军诈称五万,努尔哈赤则称八万,双方大军会聚小小的奉集堡,一时间,旗帜蔽空,刀枪凛凛。 努尔哈赤亲率诸贝勒来到军前,见到远处明军队列整齐,甲仗鲜明,旗帜上还挂着一颗血迹早已干涸的人头,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他制止了诸贝勒请战的议论,忽然见到明军阵前驰出一队人马。 又见马上那些明军骑兵,个个精神抖擞,器宇轩昂,战斗力该是不弱于他们的八旗铁骑。 最前行出一员将领,铠甲闪闪,身材七尺有余,身后一杆高招旗,膀大腰圆,端是气度不凡。 不用想,这名眉宇见透出凝重杀气,大老远便英气逼人的将领,便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 努尔哈赤顾望左右,凝眸道: “来者该是熊廷弼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1节 “回父汗,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代善说话的时候,也流露出深深的忌惮,并不觉得眼前这人好对付。 代善向来保守,他也觉得,要是在同明援军决战前,就和熊廷弼打的你死我活,那这场战斗还没打就已经输了。 他们的旗人,比明军更经不起消耗。 努尔哈赤点头,心中委实惊叹,这大明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天启小皇帝手下还有这么厉害的人。 虽然面上没说,可表情里的意思,谁都看得出来。 正在后金诸旗主贝勒与努尔哈赤打量这边的时候,熊廷弼也远远用千里镜看着老奴。 他冷笑一声道: “这一群蛮夷,个个都生得相貌奇丑,老奴更是如此,所谓女真人金钱鼠尾,猥琐丑陋,果真名不虚传!” 语落,明军诸将领哄然大笑。 “取箭来!” 少倾,一名亲兵奉上力弓、劲箭。 熊廷弼断定努尔哈赤不会先和自己开打,自己现在表现的越是强势,就越是能让老奴相信,给福余卫那边带来优势。 他取来弓箭,搭箭上弦,对准了两军阵前那名镶蓝旗的固山额真伊朗阿,屏住呼吸,猛然放手。 “啊——!” 伊朗阿前一刻脸上还在不屑地冷笑,下一刻却是应声而倒,胸前插着一支利箭。 这一幕,令他周围的镶蓝旗骑兵各都是惊慌失措,震惊不已。 “嗖——” 紧接着,另一支利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至。 伊朗阿身边一名镶蓝旗牛录额真,惨叫一声,跌落马下,这支箭仍是不偏不倚,正中胸前。 立刻,第三支箭到了。 由于先前两个例子,镶蓝旗的后金军头领都学尖了,退到了后阵,这一次只射死一名普通的马甲。 “好箭法!” 黄台吉先是一愣,随后不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 努尔哈赤震怒之余,尚且存有一些理智。 他知道,熊廷弼此举,无疑是激自己进兵,好落入早已准备好的全套。 他思虑再三,反而下令收兵,率领下四旗退回沈阳城外大营,只留一部分人守在奉集堡,阻遏辽阳明军。 经熊廷弼此番挑衅后,努尔哈赤仍旧选择息事宁人,部署后金军主力迎击关内援军。 熊廷弼的推断再次得到证实。 辽阳明军野战击毙后金军一名固山额真及一名牛录额真,自身未损一兵一卒,反将后金大军逼退回沈阳。 消息一出,内外皆惊,军心大振。 而熊廷弼,则称他此番擅自出兵,有过无功,最多功过相抵,这番作为,反令朝野称赞。 第三百一十七章:后金退兵 后金营内黯然无光,人人垂头丧气。 连续几小阵败下来,许多人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和萨尔浒之战时一样,击溃明廷的援军了。 努尔哈赤大发雷霆,将十余名各旗的大小军官捆绑起来,押到军前正法,整肃军心,他召集诸旗主贝勒,于众人面前发誓道: “我八旗军还从未在战前遇到过如此羞辱,此仇必报!” 同后金营中恰恰相反,熊廷弼回到辽阳之后升帐,犒赏三军,称之为小捷,传奏于南京的天启皇帝。 熊廷弼本人低调,可下头的诸将领们却是乐开了怀。 自辽事起,辽东明军在战时往往望八旗军旗帜而逃,野战中更加一触即溃,几无这种战前对峙,不损一兵一卒,就阵毙奴两名大将的战报。 诸将领大受鼓舞,对熊廷弼的低调、沉稳更加敬服。 就连沈阳城内的守军,亦将此消息传知于百姓之间,邻里相闻,一时间,城中军民又看见了战胜的希望,众志成城,矢志抗击。 最近这些时日,努尔哈赤的身体明显不如曾经,经受熊廷弼三番两次这么一气,终日闷闷不乐,前段时间刚刚转好的重症,又开始发作。 黄台吉和其余的贝勒不同,他早就盯着后金国大汗之位。 一天,他受了汉臣范文程的“提点”,亲自去求见努尔哈赤,表明对其身体担忧的同时,直截了当地劝道: “父汗,孩儿以为,眼下同明军决战的时机未到,不如我们先后退数里,给沈阳、辽阳的明军以幻觉。” “如城内的守军能出城追击这自然最好,我们就杀他一个回马枪,顺势夺下沈阳。” “满桂若继续按兵不动,我们倒也不用着急。” “等科尔沁等五部攻灭了宰赛,再命令他们南下协助,同明军在沈阳一带进行决战!” “到了那时,我大军规模远胜于出关的明国援军,击溃他们以后,再找机会对付那个小皇帝。” 努尔哈赤卧于榻上,咳了几声,沉吟片刻方才点头: “黄儿,你说的不错。” “下去传令吧…” ...... 第二天,黄台吉下令后撤十里。 后金大军营盘一扫而空,辽沈形势因熊廷弼的战策而初步好转,但这并不值得高兴。 熊廷弼使的是障眼法,只迷惑得了奴酋一时。 一旦努尔哈赤知道朱由校把出关援军全都调到福余卫去了,势必卷土重来,以重兵攻击辽沈。 辽东的形势在这几天还算不错,双方在斗智斗勇,熊廷弼、努尔哈赤及朱燮元他们每一步的成败,都关乎着辽东近百万将士、军民的身家性命。 大明国内因朱由校的改革,亦正值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江南改革,是由朱由校下诏裁革南京各部院而起。 半个月之后,原本的各部院南京官员在随行的军机大臣和内阁重臣主考下,进行了一次大试。 本来,很多人都是把这次临时大试当成一个笑话来看。 他们虽说被贬黜到南京为官,可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岂有说废就废,说革就革之理? 这次大试,很多人都以为是个门面功夫,然后就会把他们安排到它地为官,可是等结果出来,全都傻了眼。 朱由校再次下诏,宣布此次大试的前五百名官员,将会被任命到其它省份补缺,继续做官。 言外之意,剩下的一大部分人,连官都没得做了。 五百人,看似是不少,可这相比于被裁革的南京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部院官吏来说,录取的比例实在是太低了。 说白了,朱由校就是在变着法搞了一次大裁员! 他们的这位天启皇帝,不仅要裁革南京部院,还要将大部分的南京原本官员一并炒鱿鱼! 这件事一出,无论在北京还是南京的官员,全都坐不住了。 这几乎是关系到他们每个人安身立命的大事,朝中一些自诩为正值的官员,发现了搏名的好机会。 不断向南京的御前上奏还不够,京师军机房、内阁签押房,甚至是乾清宫、慈宁宫,都收到了他们那些自以为是,废话连篇的章奏。 大体意思只有一个,这次所谓的改革,会葬送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江山社稷。 也有人说,朱由校又是被魏忠贤给蒙蔽了,这又是魏忠贤出的馊主意,恳请罢黜魏忠贤,还朝政一个太平天下。 这一下,可把魏忠贤气坏了。 咱老魏一直在京师好好儿待着,这改革明显是皇帝自己的意思,咱老魏尽力配合而已。 这帮文官,一遇见屎盆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根本搭不上边儿的事,非要往我头上扣? 魏忠贤发动手段和关系网,在后宫里打通了皇后张嫣和刘太妃,朝堂上又叫一班“阉党”,整天宣扬改革的好处。 《京报》和厂卫方面,也在不遗余力地宣扬。 关键是,尽管魏忠贤手眼通天,从里到外全都打通了个遍,可文官们这次似乎要铁了心阻止改革。 更为重要的是,就连阉党,这次都不再是一条心了。 朱由校在去年底裁革南京部院时,就已经无差别地触动了满朝群臣的利益,这里面包含着各个党派,齐党、楚党、浙党,以及在民间声威最隆的东林党。 大试后惨遭裁革的诸多官员中,同样有相当一部分人曾与阉党结交。 自己的利益受损,还能扯着脖子给皇帝说话的,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人,就只有魏忠贤这样彻头彻尾的“权阉”了。 首辅韩爌不吭声,内阁中除了阉党大佬顾秉谦外,相继又有两名阁臣自请辞去。 整个朝堂,六部各院,有的支持皇帝,有的想要取消改革,全都吵翻了天,奏疏就跟不要钱似的,到处飞。 一句话,这事儿闹大了。 现在你什么党派已经不重要了,对于反对改革的人来说,就算你以前是阉党,只要上了奏疏,我们就还是好朋友。 从朝堂至民间,没有人对这次忽然到来的改革抱以积极态度,就连支持改革的人,内心中也尽是如此想法。 十个人里有十一个人都觉得,这次改革会以闹剧收尾。 ...... 这一天,朱由校躲在行宫里,看着眼前用大箱子装着的京师奏疏,就觉得头疼得紧。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却没想到奴酋会趁着这个节骨眼开战。 怂是不能怂的,北边干起来之后,南边就要注意维护秩序了,改革无论怎样也要继续下去,国内不能乱。 是时候下狠手镇压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2节 第三百一十八章:摊牌 不仅留守在京师的朝廷文武,连朱由校带在身边这些各部重臣,亦都卷入此场纷争,为他们各自的利益互相攻讦。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下头的群臣撕逼,心中却是平静无痕。 没有什么比看一群嘴炮互相对喷更能让人心情愉悦了,如果没有,那就多看一会儿。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还有前不久加入皇帝一方阵营的勋戚之首,魏国公徐宏基之子徐文爵也都不能免俗。 两人先后站出来简单说了几句,以表明南北两地的勋戚立场。 勋戚在这次改革之中几乎不受影响,再加上之前都已经被朱由校用手段收服,自然全部站在支持改革这边。 张维贤和徐宏基,分别是南北两京的勋戚之首,这次本人没来,也是给他们的儿子在人前露脸抖威风的机会。 这俩人一说话,余的勋戚们放心了,纷纷站出来与群臣对喷。 本以为勋戚们立场鲜明的加入进来,能制止这场无意义的口水战,谁成想,这帮货骂更欢了。 看见反而更乱的安定殿,坐在上面的朱由校眉头一皱,有点不高兴了。 同一时间,大明朝的南北两个地方,文武官员以及勋戚们如稀泥似的搅和在一起,就好像菜市场里头泼妇骂街。 这还得了? 要是连自己带出来这帮人意见都不能统一,更别提制止京师朝廷的纷争了,朱由校轻咳一声,意在让众人住口。 然而这次,不知底下的人骂欢实了没听着还是怎的,朱由校连咳了几声,也没人勒他。 一旁,乾清宫功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手脚发颤,连忙捏着嗓子喊道: “诸位,都停一停了,陛下有话要说!” 群臣愕然抬首,只见朱由校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看那表情,就差当场把他们全都给砍了。 群臣们吓得呆若木鸡,连忙各回位置。 这时候,朱由校说话了。 “好啊,好!” “你们这些大明朝的臣子,吵起来连你们的皇上都不顾了,好得很,真是一帮好臣子!” 朱由校环视阶下,站起身来,将宝剑锵然立在身侧,淡淡道: “你们都是朝廷上的重臣,所以朕才会带你们出来南巡,可朕万万没想到,你们居然和京师那帮人一样!” “瞧瞧、瞧瞧,这大明朝廷的文武百官们议起事来,和菜市场的泼妇骂街有何不同?” 一众文武大臣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地,瑟瑟发抖。 工部侍郎冯铨是出来这批人里头最知道朱由校心意的,他意识到这是个逢迎君上的好时机,赶紧站了出来,当先请罪。 “陛下息怒,臣知罪!” 他这么一说,余的群臣不好再这样傻站着,让皇帝下不来台,只好一个接一个的请罪。 朱由校自然不可能动手把这群臣子全砍了,他坐了下来,一手握住宝剑,冷眼环视阶下,用不容置喙地口气道: “这次大试结果既已定下,除了选定到它地为官那五百人,其余的原南京官员,从下月起,薪俸全数停了,再不发放。” “要是还在这赖着想当官的,朕也不勉强,这把剑也不是吃素的,朕还拿它砍过西南作乱的土司,砍他们正好!” “这么想当官,就到地府里去当官!” 这话一落,群臣们便已知道,皇帝这是要继续改革的意思,看起来君上改革之意已决,那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了。 再行劝谏,除了触怒皇帝以外,毫无用处。 朱由校抽出宝剑,用手指轻抚锐利的剑锋,眼角余光一瞥,面无表情道:“看看你们,哪里还有一点朝廷重臣的样子?” “别以为朕不知道,那些大试靠后的官员,虽然丢了官身,回到家乡后也没闲着,就连在回乡的路上,他们也是忙得很。” “朝廷发他们回原籍,本来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却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朕的底线。” 朱由校嗟然一叹,凝视剑锋,他从闪亮的剑锋深处,看见了自己脸上的无奈。 “都是自命清高之人哪!” “魏忠贤就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朕就是那甘受蒙蔽之人,怎么这种好事朕提出来,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似的呢?” “来,都告诉告诉朕,你们是怎么想的?” “嗯?” 朱由校说完,猛然抬头,一个一个去看底下的文武重臣。 安定殿上与之前截然相反,没有一个人吭声,每当朱由校眼眸望向一人时,那人就是浑身一颤,大气也不敢出。 群臣们粗重的呼吸声,朱由校仿佛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好,你们不说。” “朕替你们说,你们给朕好好儿听着。” 朱由校起身,这次不再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了通往皇位的御阶上,手中剑锋侧向群臣。 “江南现在出了一个无锡书院,一帮自命不凡的大贤,被朝廷贬黜以后,便都借着讲学的名,天天聚在那里。” “他们谈论的是什么?是朝政,朝中的奸臣、庸君,还有阉党作祟,都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朱由校通过剑锋亮处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不无意外,这番话讲出来,令在场的文武重臣,无不是冷汗直冒,双腿发软。 “说什么权阉祸国,我辈读书人,该当身死社稷,死谏君王。” “那些百姓懂什么,这些话听的多了,就也认为朝廷当中,阉党作乱,朕是庸主,臣子嘛,尽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阉党。” “听听,话说的多好听…” 正当朱由校说的群臣哑口无言,面红耳赤时,却忽然站起,指向阶下一臣,冷然喝问: “都察院御史郑世——!” “有你一个吧…嗯?” 郑秀浑身一颤,继而仓皇跪倒,连忙自证: “陛下,臣、臣是受人邀请去了一趟,臣此去是为劝说他们莫要评论时政,可他们不听。” “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日月别鉴了,它们白天晚上都得照着你们这群朝廷重臣,哪还有这功夫。”朱由校呵呵冷笑一声,转身又道: “另外朕还听说了,有了叫汤宾尹的国子监祭酒,这次朕裁革南京部院,他丢了官儿,回乡之后拉了一般朋友,成立了个什么…” 说到这,朱由校想了片刻,然后恍然大悟道: “哦!对,宣昆党!” “啧啧,这个党可不得了,无锡书院是在士子、百姓当中有名望,他们可厉害了,畿辅、山东、河南、山西等地都有他们的分店。” “别说,朕还真没料到,这群在南京当官时毫无建树的人,被裁了官以后,能耐会有这么大。” 朱由校在上头自言自语,时而癫狂大笑,时而面若寒霜。 可是安定殿上的每一名文武大臣都听得出来,这笑中透露着的,是这位皇帝的何等无奈和心凉! 第三百一十九章:召田尔耕、卢象升、孙传庭进宫 自从有了魏忠贤以后,朱由校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场,把官场里的道道摆在明面上说出来了。 群臣也都知道,某些人这次真的是做过了。 他们木讷地站在阶下,看着上头似已将全部目光放在手中宝剑上的天启皇帝,谁也没想到,这次改革会闹到这种地步。 无锡书院派和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虽然出现才不久,但在此时的局势下,却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这两个党的人,到处都有朋友,朝廷每在改革上加大力度,加入他们的官员也就越来越多。 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属于时代的产物。 朱由校没有改革,这两个东西就不会出现,或者很久才出现,朱由校在天启三年提出改革,他们就应运而生了。 时间一长,就连支持改革的军机大臣、内阁辅臣,还有内廷大裆,听见他们的名字,亦都感觉头痛得紧。 几乎所有反对改革的官员,全都聚齐到了这两党之中,他们有个一致的意见,就是口口声声要求立即恢复南京六部各院。 当然,他们也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南京设立部院,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祖制。 依仗时下的舆论和风口浪尖全都偏向他们,这两党的官员也都闹得越来越厉害。 朱由校在这件事上强硬的态度,也让军机和内阁重臣,还有内廷的大裆们都觉得自己脑袋提在手中,性命更是朝不保夕。 如果不和勋戚们一样,尽快表露个立场出来,那这件事往什么方向发展,这可就是不能预料了。 军机房之中,魏广微、王在晋二人也是内阁辅臣。 自内阁首辅韩爌的态度暧昧不明,顾秉谦及另外两名阁臣辞官归乡以后,就属他们最受人关注。 很快,以崔呈秀、张维贤、魏广微及王在晋四位军机房、内阁大臣为首,支持改革的大臣联名上了一封奏疏。 奏疏中的内容,直指东林党人创办的无锡书院,以及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等被裁官员成立的宣昆党。 说这两个党派的人如何如何放肆,不将当今的圣上及朝廷法令放在眼里,请求天启皇帝依律严办。 这天,王朝辅躬身将奏疏放在南京城中的行宫中,恭敬地禀道: “皇爷,这是京师军机房、内阁四位阁老联名递上来的本子。” 朱由校似乎心情不怎么好,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呵斥道: “没眼力见的东西,没见朕歇着呢?” 王朝辅连忙伏地请罪,就要退去,刚刚转身,还没来得及远走两步,就听朱由校在后面说道: “本子放这,其他人不得朕传唤,不得擅自进来。” 王朝辅知道此事再留在这里,只能白白挨骂,赶忙叩首告罪,将本子放在朱由校触手可及的地方,抬腿出了安定殿。 一脚出了安定殿,王朝辅松了口气,向侍候殿外的两名牌子说道: “都听着点,要是有人觐见,没得陛下的旨意,就是内阁首辅亲自来了,也得给咱家拦在这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3节 “公公放心,小的们都仔细着儿哪!”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其中一人却是眨了眨眼,忽然问道: “公公,这几天皇上的心情都不怎么样啊!” 另外那人面上也露出惧色,担忧道:“昨儿个据说还杖毙了那个直殿监的小太监,可是渗人着呢。” “唉!” 提起这话,王朝辅眼珠一转,重重叹了口气:“还不是叫无锡书院和宣昆党那帮杀才给闹的?” “你说说,他们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当这个官?”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牌子道: “现在这年头,有哪个人不想当官儿的,不仅说出去有面子,嘿嘿,也能捞钱不是!” 王朝辅瞪他一眼,呵斥道: “不顶事的东西,平时叫你们去干点什么,总是推三阻四的,这种消息倒打听得勤快。” 他一甩袖子,边走边道: “今儿咱家与你们说的,一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还有直殿监那个太监被杖毙的事儿,也不准说。” “哪能啊!” “宫里的事儿,奴婢怎么敢随便乱传!” 两名牌子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议论着,王朝辅刚一转身,赶紧就去找其余的太监聊着。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王朝辅转角过去停住脚步,靠在墙边听了半晌,却是满意地笑了起来。 转头,王朝辅来到直殿监在行宫的驻地。 这里的主事太监忙颠颠跑出来,躬身道:“哪阵子风给御前的王牌子吹来了,小的这儿可真是蓬荜生辉!” “你丫少跟咱家这扯这些有的没的。” 这人是阉党心腹,王朝辅自然懒得多说,他从衣袖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 “这是陛下赐给李英那厮家里,给他添补家用的。” “这为国事献身,总是朝廷对他有亏欠…” 主事太监端着一张油水十足的肥腻圆脸,笑嘿嘿接来银锭,脸上一副震惊及钦佩的目光,山呼道: “陛下仁德,陛下仁德呀!” “这事儿,你得烂在肚子里,派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偷摸去给了就行了,不要声张。” 王朝辅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警告道: “要是抖搂出去,咱家可保不住你这颗脑袋瓜子。” 主事太监自然也明白,这是皇帝陛下不愿提及的肮脏事,虽然是条人命,但在这个年代,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要是闹了出来,对自己来说,可就是天塌了。 他微眯着眼睛,直至成了一条小缝,笑道:“王公公放心,奴婢您还信不过吗,里里外外的,都是厂督的人。” 王朝辅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同一时间,安定殿外。 两个牌子和一堆小太监正私下议论着什么,王承恩走来听了几句,还没等发表看法,就听殿内传出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命令。 这个节骨眼上,除了魏忠贤以外,也就常在御前的王朝辅等很少几位大裆敢近朱由校的身。 外头这些太监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没一个赶紧去的。 却是王承恩,一咬牙,一跺脚,踏了进去。 一只脚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磕绊在不高的门槛上了,王承恩哎呦一声,就向前摔了进去。 他意识到什么,浑身颤抖着抬起头,不断的请罪。 出人意料的是,上头那位天启皇帝没有暴怒,异常平静,不过这份平静让他心中发毛,更加大气也不敢出。 “召锦衣卫千户田尔耕进宫。” “给卢象升、孙传庭也发一道谕旨,叫他们进宫!” 第三百二十章:改南直隶为金陵省 “诸位都听说了吗,孙传庭和卢象升被召见入宫了,这两位,可都是皇上一手培养出来的嫡系!” “孙传庭不过为官二载,那卢象升更是只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了半年,何德何能,居然被召见面圣!” 南直隶常州府,无锡书院。 聚在此处的人,足有五六十个,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其中以这次南京裁革的文官居多。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义愤及担忧之色。 “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一同被召见入宫的还有田尔耕!” “叫那个魏忠贤害人的爪牙来害人,这不是胡闹吗!” “大明要完了啊!” 的确有人不知道田尔耕重新获得重用的消息,上次办事不利以后,这位田都督就很少再被朱由校委以什么重任,都是一些小事。 只是现在反对改革的呼声太高,这才又给了他一次机会。 消息一出,顿时在无锡书院中激起了一片叫骂声。 “这次裁革还不只是南京一地,江南四省,都有大量的官员和官署被裁革,民怨沸腾,再这样下去,可要天下大乱了!” “皇上毕竟年幼,必是听信了那阉党之言,还以为此举会为国库节省开支,殊不知这是自取灭亡!” “照这样下去,只怕正德旧事又要重演了!” 南京的礼部尚书王铎也站出来,沉声说道 “眼下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说着,他对众人拱手道 “还请诸位大人,务必齐心合力,劝阻皇上,如此任性胡来,僭越祖制不说,恐怕还会动摇国本!” 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都是这次被裁革官员中声名显赫,能力平庸的代表人物。 他们俱都紧拧着眉头,满脸凝重。 听见王铎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也都是赶紧互相回礼,好像忘记了他们已不再是大明的官员。 南京的兵部尚书王永光,或许是这里头对时下形势最清楚,也是心情最为复杂的一个。 原本南京的权利,基本上由他和内监守备杜升两个人在管。 魏国公徐宏基很聪明,他早在万历年间就放弃了自己世袭的协同守备之职,不去趟这趟浑水。 抚宁候朱国弼反叛那事儿之后,南京勋戚基本上也就和皇帝一条心,徐宏基更不会去在这个时候抓本属于自己的权利。 他心里明白得很,这次皇帝下来,就是要整治南京如今这乌烟瘴气的官场! 可王永光和杜升都没料到会是一道圣旨全部裁革,他们还在斗得你死我活,可是随着天启皇帝毫无征兆的一纸改革政令,整个格局都变了。 部院虽然已被裁了,可只要旧皇宫还在,杜升这个大总管,还有内十二监、宫嫔各局就还会存在。 皇城之内,没有一点儿变化,外面却已然是翻天覆地了。 不要忘记,朱由校在裁革之后另外进行了一次大试,依照大试的成绩排名,留下了原本在南京的五百名官员。 这些人,有的可能还会留在南京,有的则会被补缺到外地为官。 对后者而言,本就属于被贬黜到南京,这次经大试选录仍可继续为官,倒能算是因祸得福,一个个自然都是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任你外面惊涛骇浪,我自岿然不动。 王永光就属于后者,但他的地位最尴尬。 一些消息,无锡书院这些曾经的大明朝臣子们早就知道。 朱由校决定将南京的留都地位降级为“行在”,换句话说,这里的另外一个朝廷,这次要彻底取消。 朱由校就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无论你们怎么闹,怎么反对,朕这个皇帝决定下来的事,必须要贯彻到底! 从今以后,大明朝只能有一个京师! 南京以后就连陪都都不是,“南京”这个称呼改革以后也将不复存在,官面上的名称会遵从民间,直接改回金陵。 改革后的南京,政治意义上和永乐年的北京地位差不多。 行在,一般指天子所在的地方,或是专指天子巡行所到之地,这里的行在更倾向于后者,属临时设立。 这个“临时”,朱由校打算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有变动。 先临时给南京改成行在十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或许那个时候的局势又和现在不同,将行在升格为陪都也说不准。 南京的这个行在,既是朱由校的备用手段,也是在反对风浪之中稍稍做出的让步。 当然,这个让步也就仅此而已。 以后南直隶这种称呼官面上也没了,你们这些人一时转变不过来,还可以继续叫南直隶。 但是南直隶会被打散,分出中间的一些州府,成立一个金陵省,这个改革进步不会变。 金陵省和其它省份一样,三司及地方驻军,都要重新划分和任命,至于旧皇宫里的内十二监及各局,这次会完全保留,就叫“金陵行在内廷”。 朱由校取消了南京小朝廷,但是保留了一个南京小皇宫。 这个问题也有考虑过,其实这些太监、宫女,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多少俸银,比庞大、复杂的南京文官们可好养多了。 裁革了他们,南京皇宫谁来维护? 留着他们,不仅可以继续维护南京皇宫,也可以为朱由校以皇家的名义,就近在南京办一些事。 说白了,这个南京小内廷就相当于紫禁城的分店,整个也没多大的体系,谁上谁下,清楚明白,也完全由当朝的皇帝做主。 短期用处比原本的南京六部要大得多,最主要是好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4节 王永光作为曾经南京的兵部尚书,权利最大的人,也对南京官僚体系的、堕落极为了解。 本来王永光是不服的,之前还是个南京一把手,转眼间变成小平民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但大试之后,他说不出话来了。 王永光以大试第一名的成绩被留下,选录为金陵省的第一任金陵巡抚,这是封疆大吏了,说不松口气,那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也就随之而来。 选录的官员只有五百人,被裁革的官员占比更多,全都等着王永光这位曾经的兵部尚书领着他们闹事。 自己之前还在上疏说反对改革,做了金陵巡抚,转眼就不管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 这事儿传出去,实在是好说不好听。 无锡书院这种地方,做了金陵巡抚的王永光,一向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这帮人实在闹得太大,堵着门口不让出不说,还整日的在民间散播谣言,败坏他原本清流正值的名声。 这次王永光实在是顶不住了,就打算接受邀请,过来把话都说清楚。 人刚到,听他们这一顿牢骚,心中委实也就有些同情当今的皇帝了,这群人到底还是应该裁… 至于他自己? 说实话,王永光心里还是比较自豪的。 心想这皇帝也不算昏聩,实在是用人有方,看来那次大试的含金量很高啊,前五百取录的肯定都是有真才实干的,就和自己一样。 南京大试第一名,这搁在殿试那可就是状元了! 凭本事留下的,你们自己本事不行被朝廷裁了,这和本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他面上笑了笑,站出来说道 “诸位,且听本抚一言…” 众人现在对这位原本的南京兵部尚书还是很尊敬的,毕竟王永光的本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王永光说道 “依本抚看,诸位还是去西南讲学吧!” “朝廷有政策,到西南讲学优先补录为官,诸位虽然已不再是朝廷命官,自请到西南讲学,陛下仁德,还是会准许的。” “两年之后,又是本抚的好同僚嘛!” 众人听完,寂静了半晌。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 第三百二十一章:南直隶各地的人事安排 原本的带头大哥,摇身一变成了此次改革最大的受益人。 连带着王永光身后的财阀们,也都不吭声了,余下这帮人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谴责,还是该继续推举个领头的人出来。 可眼下这群人,都是鬼精鬼精的。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赶着去做出头鸟,这次无锡书院的聚会,本来是听说前南京兵部尚书来了,众人才如此热切。 没想到,王永光是来和他们摊牌来了。 随着王永光的离去,无锡书院这帮临时聚在一起的人,俱都不欢而散。 就如同不久前的勋贵们一样,大哥吃饱了,留下一群小弟,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做了这次改革的牺牲者而已。 最近几日,朱由校基本上在朝臣们面前显露出来的,都是一个暴躁易怒的状态。 加上王朝辅刻意纵容内监们互相传言,从行宫里流出的消息,也就很快是席卷了官场、民间。 很快,朱由校又在一次朝会上大发雷霆。 连续好几道圣旨,把无锡书院聚着的那帮人该捉拿的捉拿,该株连的株连。 田尔耕被召觐见以后,继续在南京“横行不法”,他带着督办司的锦衣卫们,奉旨督察近来民间对宫中的风闻谣言。 督办司倒还没有对宣昆党动手,毕竟柿子捡软的捏,无锡书院那群人随着王永光的退出,已成了无头苍蝇。 最近的行动,督办司就只针对无锡书院。 无锡书院的人,被砍头已经不算什么了,有好几个都被督办司的人从家里拎出来当街腰斩。 锦衣卫能有这般血腥和毫无顾忌的手段,几乎也说明了那次召见时,朱由校给田尔耕下达了一个什么样的指令。 群臣们就是因为不知道皇帝到底说了什么,才会如此的风声鹤唳。 但是能预见的是,经历一段时间的动乱和隐忍之后,天启皇帝的铁腕镇压开始了。 值得一提的是,西江口兵备卢象升和苏州巡抚孙传庭,被召见入宫之后仍然各回驻地,一个整编叛军,一个继续在巡查苏州各地屯驻,仿佛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这两个人,一个是天启二年殿试皇帝钦点的榜眼,一个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 他们毫无动作,这恰恰就说明了天启皇帝先推出锦衣卫镇压一手,可能在酝酿更大的动作。 但是这更大的动作会是什么? 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东西才最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现在反对改革的群臣们就是如此。 倒是那些背后的财阀集团们,个个都是毫不担心,依旧每日的宴饮作乐,歌舞喧闹。 ...... 这天,朱由校在行宫的安定殿上来回踱步,手心满是细汗。 王朝辅还是头一次见他紧张成这个样子,在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顿干着急。 “朝辅,辽阳的消息确切吗?” 闻言,王朝辅松了口气,忙道: “确切,是熊廷弼的亲笔,自称擅自进兵有罪,现下老奴已后撤十里,看来是檄文起了作用,天佑大明…” “北地无事,朕就能腾出手回来收拾这帮祸害了。” 朱由校轻呼口气,眼色逐渐变得坚定,道: “你不用再去和内监们探口风了,接下来朕要你做的更重要,给朕发一份密诏,叫东厂的傅应星速来南京。” “告诉他,来以后不必到这这里报道,直接去给朕盯着无锡书院,还有宣昆党这群人,看看他们都和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见面。” “现在东厂在南京还没有分署,叫他悄悄去查,那些地方上有钱有势的,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朕重重有赏!” 王朝辅心下一惊,忙道遵旨。 看起来,陛下这也是玩了一出声东击西,明面上对无锡书院和宣昆党下狠手,就是为了引蛇出洞,然后一招擒敌。 王朝辅也知道这是要紧事,需要傅应星立即来来京,应声后便就赶紧出去安排。 他前脚走了,王承恩后脚进来,说道: “陛下,军机房的几位军机大臣,还有内阁的几位阁老,勇卫营的戚金、陈策二位大帅,魏国公之子徐文爵,英国公之子张世泽,都来觐见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拿起桌上贡茶小抿一口,问: “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吗?” 王承恩道:“许是为了金陵省及原南直隶一带划分,还有三司各地方官府官员分配的事儿?” 朱由校眼神一动,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这次要双管齐下,把南直隶彻底打散,安排上自己的人,也要拿至少一家家大业大的刺头财阀祭旗立威。 江南不能全盘接管,下来一趟,南直隶要到自己手里。 “叫他们进来。” 朱由校放下茶,说完话,开始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殿外进来,底下的文武及勋戚各对视一眼,伏拜山呼道: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逐渐睁开眼睛,冷眼扫视下头众人,僵着一张脸,说道:“你们来找朕做什么?” 半晌静默,却是昨日才赶到南京的王在晋站了出来,奏道: “陛下,我等是为南直隶各地划分,还有金陵省的三司官员任免来的,既然要分省,就得提早划定界限,于各州府县委派廉官能吏,安顿地方才是。” 朱由校笑了一声道:“朕知道了,你们各都说说吧。” 官员任免,升迁调动,向来都是最复杂难以处理之事,尤其是这种新省划地,背后更与众多家族的利益息息相关。 这种事可是拖不得,要提早定下一个章程,尽快安抚人心,派遣官员到地方官府去维持法纪。 历朝的皇帝都知道南直隶弊端,之所以不裁撤,一是不像逾越祖制,二就是不想出动那群财阀的利益,和大多数官员为敌。 来之前,众人早就商量好了让人出头。 这次南巡,内阁中两位权势最重的阉党官员,资历老些的顾秉谦留京,天二年才入阁的魏广微则做了近臣。 魏广微自然知道这事好听不好提,但在场这些人之中,也只有他最适合说这话。 他硬着头皮站出来,将众人划定好的分省建议说出来。 “陛下,南直隶地域甚广,只设金陵一省,只怕难以起到有效管理,臣等建议于凤阳、徐州、淮安、扬州四府添一滁州设江北省。” “淮北海州距金陵甚远,文化上同属淮盐,可以并入山东布政司。至于潍州府,位置突出,可一分为二,并入江西、浙江两省布政司统辖。” “余地俱都重新划分,为金陵省,这是金陵省划分详表,请陛下御览。” 说着,魏广微微微欠身,王承恩替他托了一份奏疏进到御前。 朱由校拿起奏疏,照着表格和地图仔细对照。 这时,魏广微又道: “中都凤阳府可留置皇陵留守监,金陵省革除孝陵卫,增设孝陵留守司。” “原孝陵卫兵士想归回原籍的,朝廷除补发历年饷银外,予以二十两银子的路费,想继续为朝廷作战的,补发饷银后统编入其它卫所。” 听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5节 “孝陵卫的其余兵马,就都发到西江口,编入卢象升的天雄军吧。” 魏广微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对这名去年才殿试完的新人这么照顾,但金口玉言已出,他也只得答应。 第三百二十二章:江南大营 之所以多划分一个行省,将一些地方划入江西、浙江,就是因为可以任用更多的官员。 多出一个省,就多出了一整套的三司体系,还有下边的各个州府,也都要重新划分。 这可以讨好大部分官员,毕竟你不能一直和满朝文武为敌,杀人只是辅助手段,主要还是得平衡各方的利益。 朱由校也能猜到他们的这个想法,心中比较赞同,并没有流露出不满,转头看向其他人,似无意间问道: “你们呢,都是这个想法?” 英国公一脉、魏国公一脉,是南北两地勋贵的领袖,张世泽和徐文爵之所以代表自己父亲来这里,其实是为了之后的卫所改制。 他们的同意与否,决定着卫所改制能否顺利推行。 在划分行省和官员的人事任免上,勋贵们的利益与之交合不大,而且他们两家也都没什么话语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徐文爵先站出来,谨小慎微地道: “回陛下,臣在此事上,觉得朝廷还是应该谨慎处置,毕竟南直隶占地广柔,处置不当会造成严重后果。” 见这位已经开腔,张世泽也不好再无动于衷,他说道: “陛下,臣也是这么想的。” 朱由校心中一乐,这两位看来是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学习到精髓了,这意见说了等于和没说一样。 张世泽更简单粗暴,直接我也一样。 “王在晋,你怎么觉得?” 朱由校侧目过去,也不打算从这些勋戚嘴上问到什么有用的话了,虽说自己对这个意见比较赞同,但毕竟还是要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当皇帝的,切记自嗨。 王在晋不置可否,也觉得如这种划分方式可行。 最后朱由校拍板决定,即日下发圣旨,将南一体直隶重新划分为金陵省、江北省,各地卫所暂不变动。 设置金陵、江北布政司,统辖各处,其官员任命,俱从中原五省及顺天府抽调廉官能吏。 至于大试的那五百名选录官员,除前南京并不尚书王永光等几名极特别的以外,其余大部分人都将南官北调。 要么是去西南的云南、贵州等地临危受命,要么是前往中原不久前发生地震而大批官员丧生的山东、山西等省补缺。 第一批前往西南讲学的士子,到如今也有一年有余。 由于特殊原因,朱由校知会了一声吏部,要求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些优秀人才,提前补缺到金陵省及江北省为官。 还有各地的干吏,经地方推荐或者自荐,经过内阁和军机房的考察以后附和要求的,都可以上呈御前裁定。 如果朱由校觉得可以,这些“吏”,都可以到南直隶做“官”,这也给了原本不可能转正的各地吏员们一个希望。 这个推荐也是故意为之,要知道,每个被推荐的人,背后肯定站着一方势力,或大或小。 朱由校这次做的,就是在拉拢这些地方势力为自己所用。 简而言之,新设立的江北省和金陵省,九成九的官员都是得了朱由校这个皇帝政策的各种好处,才得以为官。 政策一出,先前反对改革的浪潮,几乎风口逆转,在有意无意的宣扬下,满朝文武都在称颂天启皇帝朱由校的圣明雄断。 督办司上门捉拿了以江西人邹维琏,松江人夏嘉遇,嘉兴人蒋允仪为首的无锡书院派被革的南京旧官。 田尔耕当街厉数三人蛊惑民心,意图谋反的大罪,判定于天启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凌迟于市。 三人之门生、子弟,亲旧贵族,因皇帝的宅心仁厚,尽都被宽行赦免,以为国家效力。 很快,由南京旧有官员自发组成,声势嚣赫一时,甚至于执掌朝政的无锡书院派,在接连的打击下自发解散。 那些被裁革的“官员”成了废物的代名词,无论在家乡还是官场,个个都是抬不起头,回到家中闭门不出。 至于朝中势力依旧庞大的汤宾尹宣昆党,如今也是一蹶不振,影响力大打折扣。 ...... 南直隶经此改革,两省的政治机器再度运转,官员们的背后利益得以重新洗牌,百姓因此而邻里相安。 富庶的江南地区,很快就将为大明朝提供真正拿得到手中,真金白银的巨大收入。 当然,如此蒸蒸日上的气象,看不惯的人也有。 他们不是不想让大明朝中兴,不是不想让江南“繁华”下去,他们是咬牙切齿的痛恨,本属于自己的利益,却被其他人瓜分。 看着大明朝蒸蒸日上,看着别人数钱数到手抽筋,原本的南京保守势力就愈发的切齿。 随着无锡书院派的解散,旧有南京官员们都是销声匿迹,其背后的财阀势力也就逐渐浮出水面。 这些人虽然官场上的代言人没有了,但是在地方上依旧是个顶个的豪强,无论财力还是权势,都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 还有汤宾尹成立的宣昆党大臣,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正呈骑虎难下之势。 很多曾上疏严厉切责改革的官员,都是担惊受怕,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比之旧有南京的财阀,其势力更大。 这些人也是忧心忡忡,害怕皇帝及保皇党人会借机发难。 在金陵省和江北省取代南直隶正式形成的半个月后,一项提案被魏国公徐宏基放置到了朱由校的御前。 这位南京的勋戚头子,建议在南京设立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其实是朱由校想要设立,专门驻扎在南京城郊,为了稳定江南局势的一支常备军。 北方勇卫营,还有这次将要设立的江南大营,都是朱由校的嫡系。 他们不仅是负责南方安全的野战军,也是全国军队除建制之外,不隶兵部,直属皇帝一人调动的“特种部队”。 这次江南大营,朱由校打算分为三营建制。 其中一个营就专门选那些在抚宁候造反一事上坚定支持自己的勋贵子弟充入军中,亲自操训。 没错,他们大部分人不是军官,而是士兵,这是一支主要由勋贵子弟组成的军队。 这个营的勋贵也必定是忠于皇室的勋贵,他们在江南大营立功以后,可以被编入各地卫所,统领军队。 朱由校除了要用勇卫营和顺天武学院,为各地军队充入自己的嫡系军官外,还要培养嫡系的勋贵势力。 江南大营三个营,初步建制是每营各一万五千人,总计约五万人的兵力,经朱由校的仔细考虑,他们的驻地被选择在了南京西南三十里外的江宁镇。 黄得功跟随朱由校多年,这次终于凭借战功得到升迁,被委任为江南大营一大营的总兵。 周遇吉则被调动到大同镇,为威远卫指挥使,大同西北路参将,戍守边防,亲领一军。 至于刘元斌,朱由校把他从勇卫营骑兵队的指挥官,升为京营三千营的总兵,负责整顿京营。 江南大营勋贵营的提督,目前人选未定,不过朱由校不打算让目前呼声最高,历史上那个降清的徐文爵担任。 心里有这一层,总是放心不下。 魏国公徐宏基那儿,还得好好敲打一番,给他们老徐家一些好处,好让他闭嘴。 第三百二十三章:密旨? 原本几乎所有人都对徐文爵担任江南大营的提督毫不怀疑,但是现在,皇帝的意见很模糊,事情朝着不清楚的方向发展了。 意见模糊,那就说明没有让徐文爵担任提督的意思。 徐宏基彻夜难眠,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又让皇帝感到怀疑了,他儿子徐文爵更觉得冤枉。 京师的张世泽比自己憨得多,可他为什么能得重用,连南巡都带在身边,自己连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都做不得? 和张世泽不同,徐文爵将他父亲的城府继承了至少一半。 被召见到御前那几次,徐文爵一直都表现得可圈可点,除了还没有印证的统兵作战能力,其它防线几乎全面压制张世泽。 可他永远不知道,朱由校将他按在观众席上,却屡屡对张世泽委以重用的原因。 对朱由校来说,如冯铨这种历史上降清的文臣,尚能在特殊时候为自己所用,可是徐文爵这种历史上在南京带头降清的勋贵之首,无论如何是不能相信他的。 江南大营的总督必须要和勇卫营的总督一样,对朱由校有绝对的忠诚。 如此手握重兵的角色,朱由校不能容忍任何形式的背叛,哪怕这个背叛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 徐文爵在历史上做的事,就决定了无论他现在表现得无论有多优秀,朱由校都不可能将兵权交到他手上。 甚至等徐宏基死后,魏国公一脉或许也会因此受到影响,可就现在而言,这是后事,谁又猜得到呢? 这天一早,徐宏基正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魏国公府的正厅,随手拿起一杯茶正要润润嗓子。 忽然,门外他的儿子急匆匆跑了过来。 “爹!” “您给评评理,孩儿做错了什么,陛下凭什么不信任孩儿,不把江南大营总督一职交给孩儿!” 手一抖,杯里的茶也撒了一半。 徐宏基既生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杯子,却没有说话。 徐文爵却不明白自己父亲心中的难处,只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忙又道: “父亲,您说句话呀!” “要不然您去求求陛下,这江南大营一职,可是我们魏国公一脉翻身的最后机会了!” “要是交给那张世泽,孩儿咽不下这口气!” “翻身、翻什么身?!” 徐宏基看着冲动而又莽撞的儿子,半怒道: “陛下之所以不把这职位交给你,就是咱们魏国公一脉的影响力太大了,再拿到总督一职,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你只是我徐宏基的儿子,犯了错,还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变无,烟消云散。” “可你若还是江南大营的总督,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人添油加醋地上报过去,陛下不怀疑还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6节 “一旦惹起陛下怀疑,到了那时,稍微犯了一点小错,就可能是除爵灭族的大罪!” “你明白不明白?” 徐文爵的确不在乎这个总督职位到底是谁做,只要不是张世泽,随便选个人上来,他也不至于这么激动。 主要还是,张世泽与他,分别是未来的南北勋戚之首。 张世泽一直被皇帝带在身边,回京后或许就能受重用,要是江南大营的总督也让张世泽做了。 他魏国公一脉,以后还拿什么跟英国公一脉对抗? “现在朝野上下都有风闻,说陛下要让那张世泽留在金陵,做江南大营的总督。” 徐文爵闷下来,眼光四散,说道: “孩儿就是不服气,他张世泽比什么都输给我,凭什么能做这个总督,要么我不做,他也不做。” “要么,这总督就得是我徐文爵来做!” 徐宏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嘴巴一动,正要训斥,却见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说道: “老爷,忻城伯赵之龙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 赵之龙,他来做什么? 徐宏基满脸担忧,对于这个赵之龙,或许别人还没看出来,他却是早就明白,这个人心术不正,野心很大! 再向旁边一看,发现自己儿子徐文爵听见赵之龙来了,满脸的喜色,更觉得不对劲。 他很不想让赵之龙进来,可赵之龙这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很可能是来传什么紧要消息的。 想了想,他还是道: “叫他进来。” 徐宏基看着徐文爵满脸的喜色,忍不住呵斥:“你不要和赵之龙走的太近,他不是什么好人!” 徐文爵愣了片刻,呵呵一笑,道: “我知道,您不就是看不起我吗,我不和他说话了还不行?” “你,你这逆子——!” 徐宏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觉得脑袋被气的有些发晕。 不多会儿,一脸阴鸷地赵之龙登上厅来,抱拳说道:“见过魏国公,还有小公爷…” 徐宏基正在气头,加上本身对赵之龙不怎么看好,冷哼一声没有鸟他,反倒是徐文爵,私底下打着招呼。 徐宏基看了,忍住怒意,愠声问: “你这次求见,是为了什么事情?” 赵之龙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说道: “魏国公许是知道了前阵子,卢象升和孙传庭被召觐见的事情,这段时日以来,陛下到底与他们二人说了什么,众说纷纭,没人知道。” “在下多方打探,已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徐宏基早就明白,卢象升和孙传庭在这个时候被召见,皇帝自然是有要事托付。 这个时候,作为勋戚之首,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一点儿风吹草动也不能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徐文爵抚掌大笑道:“好啊好啊,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父亲很早以前就在讨论这事。” 赵之龙就怕徐宏基不听,就不能拉他下水。 徐文爵这么容易上当,他自然直接就坡下驴,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我的人打探到,卢象升和孙传庭走后,御前的乾清宫牌子传出旨意,拨出了内帑的二百余万两白银!” 徐文爵满脸吃惊,瞪大了眼睛,立即问道:“二百余万两,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都给谁了?” 赵之龙一摊手表示不知道,冷笑: “宫里如此保密,我怎么会知道的如此详尽?” “虽然不知道给谁了,可我却是听说,自那以后,孙传庭的秦军,卢象升的天雄军就接到了一批山东军器司的新式盔甲、军械。” “眼下,孙传庭和卢象升分别在苏州、西江口一带大肆扩军,很难说这不是陛下的旨意…” 第三百二十四章:天启疑案 徐宏基并没有被赵之龙绕进去,他冷笑一声,问: “你来和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赵之龙心中暗骂一声老不死的东西,面色不变,低声道: “魏国公勤勉任事,忠君体国,到头来却被陛下猜疑,小公爷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勘乱,却不得重用。” “您魏国公一脉,乃是开国名将中山王的后裔,当为南北勋贵之共首,得到如今这个待遇,我实在是替您鸣不平。” 徐宏基早已猜出赵之龙打着什么心意,他满脸皆是冷笑,根本不愿随他上了这艘破破烂烂的贼船。 倒是徐文爵,被赵之龙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 他大喊一声,道: “就是!” “忻城伯说的不假,我论文论武,哪点比不上他张世泽,陛下还真是如那些文人所说,又昏又聩!” “如我这等文武全才他不要,偏偏中意一个废物…” 赵之龙连连点头,心中赞叹这一番神助攻。 并且在心中暗暗咒骂,想着这徐宏基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暴毙死掉,那对他可就有大利了。 “我正要上奏陛下,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一切实权职位,等奏疏上去了,陛下到底要卢象升和孙传庭在江南做什么,也就与我无关了。” 徐宏基瞪了徐文爵一眼,再看向一脸震惊的赵之龙,说道: “忻城伯若无事,本公还有些事,便不多送了?” 赵之龙哑然半晌。 他实在没想到徐宏基会这么狠,为了不趟这趟浑水,直接上奏魏国公一脉永不再任实职,这就是在向天启表忠心。 这时,管家走进来,做了个请的姿势。 “忻城伯——?” 赵之龙愣了片刻,稍一拱手,也不再多说,徐宏基连这样话都说得出,那就是打定主意不干涉江南大营人选问题了。 他难道就不明白,江南大营是不是南京勋贵,对整个南方的勋贵影响都很巨大吗? 难道他想要南方勋戚自此永远让北方勋贵压一头? 带着这样愤恨的心思,赵之龙走出魏国公府的大门,他转头望着门前那些侍卫,忽然心生一计,喃喃道: “这奏疏,决不能让他送出去。” ...... 赵之龙走后,徐宏基再也忍耐不住怒意,一脚将眼前桌子踹翻,站起来指着徐文爵,吼道: “你是想干什么,一个江南大营的总督,就这么让你垂涎三尺?” “陛下现在都还没有定下人选,他就是在等,等着我们狗咬狗,这个时候谁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全都会一笔笔记着,秋后算账!” “叶向高是怎么死的,杨涟又是怎么死的?” “你、你这是要把我魏国公一脉,往绝路上逼啊!!” 徐文爵还是没觉得这事情会有这么大,他没有理会徐宏基说的这一番训诫,转头出了正厅。 管家望着徐宏基震怒的样子,心中委实担忧他的身体。 徐宏基年逾四旬,万历末年仍被万历皇帝委以重任,提督驻军操练于江河,可近些时日,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经受徐文爵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终于是眼前一黑,瘫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管家连忙上前搀扶,可终究是慢了一步。 徐宏基重重摔在地上,等他之后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他望着眼前的正妻张氏及几名侍妾。 “咳咳咳…” “公爷醒了!” 张氏虽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听徐宏基咳嗽,便知他已经醒了,更嘱咐他要休息。 徐宏基却是知道,有些事情实在拖不得。 他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下管家及张氏,对他们二人说道:“赵之龙此前找我,必有图谋不轨。” “子胤年幼,恐为其所欺,我要你拿着我的奏疏,去行宫求见陛下,今夜就去。” “迟了,我怕那赵之龙再生事端,危及我魏国公一脉。” 张氏扬起一张哭成梨花带雨的脸,见到徐宏基虚弱得已不成样子,心中不忍离他而去。 “我魏国公一脉自太祖建国至今,备受皇恩,就算不能再为国效力,也不能做出那等错事,抹黑先祖英名。” 张氏顿感重担加身,赶紧点头,管家正要随他离去,徐宏基招手示意他过来,道: “我与你,另有要事托付。” ...... “徐宏基病重一天了,不应该啊…” 昨天朱由校在行宫接到田尔耕的消息,说徐宏基忽然病倒要玩完了,还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 历史上徐宏基可是活到了崇祯十七年,这才天启三年,中间不出什么意外,他可还能活二十几年。 直到今天,较事来报,说自赵之龙离开魏国公府后,徐宏基就病倒了,已昏迷了一天一夜。 这可就奇了怪了,赵之龙去说了什么,能把徐宏基气成这样。 对于这位魏国公,不论历史上来说,还是南巡到南京以后他的表现上,朱由校都十分满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7节 要是提前死了,那群南京勋贵谁来压着? 徐文爵? 朱由校心里总有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就是信不过他。 “皇爷,出大事了。” 不多时,王朝辅急匆匆跑进安定殿,说道:“魏国公之妻张氏在来行宫的路上,遇害了!” “你说什么,她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让人截了?” 朱由校捏着椅子把手,闻言腾地一下起身,这般动作,也将余的近侍们吓的伏地发抖。 没过多久,勇卫营兵士将张氏血肉模糊的尸体抬进了安定殿,朱由校蹲下身来,将她紧紧攥着的手展开。 里面有一小块碎纸片,上头只能看见一个字。 “…臣…” 朱由校蹲在原地,静静想了片刻,轻轻将死不瞑目的张氏眼皮抚下,宽慰道:“你放心,朕一定把这事查一个水落石出。” 旋即,朱由校站起身来,带上宝剑,下令道: “叫陈策带一队兵和朕去魏国公府!” 路上,朱由校一直都在想。 徐宏基只怕真的是病重了,面圣这种事不能自己来,却要张氏来送奏章,说的肯定不是小事。 张氏在路上被人截杀,这恰恰也说明了这点。 就是因为如此,朱由校才要彻查到底。 天子脚下,一个堂堂的魏国公夫人及其家仆被尽数截杀,这不仅是官府治安疏忽,也是自己这个做皇帝的过错。 这个案子,朱由校总有种没有那么简单的感觉。 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魏国公府,陈策一脸震惊,魏国公府居然阖府上下都在披麻戴孝。 魏国公徐宏基居然就这么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抓捕宣昆党 “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做起了白事?” 陈策翻身下马,来到魏国公府门前,拎起一个穿着衰服的侍卫,劈头盖脸地问道: “魏国公怎么了?” 那侍卫也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压根不敢多作挣扎,任凭被陈策拽着衣服,垂头丧气道: “公爷重病死了…” 陈策彷如晴天霹雳,松开那名侍卫,后退几步,回头问道: “陛下——?” 徐宏基虽说年逾四旬,可身子向来健壮。 在陈策看来,这位南京勋戚之首的死,必定与他在大事上支持皇帝改革有关,可见这南京究竟乱成了什么样子。 再不整治,南京迟早要成为大明朝的坟墓! 朱由校心中已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无什么不一样的神色,闻言也是翻身下马,边走边道: “全城戒严,一人不得出入!” 很快,消息传开,听见的人无不是胆颤心惊。 南京城上次戒严,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很多人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圆月高悬,魏国公府邸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却是一千多名勇卫营兵士,披着盔甲,手持刀枪,将这里团团围住,从现在开始,每个人都不能再出入。 不久以前,官府接到一项命令,然后迅速出动,在许多人不理解的目光中挨家挨户的排查可疑人选。 很快,一个消息席卷了夜晚的南京城,魏国公徐宏基及其正妻夫人张氏,在天子的行宫周围死了。 的确,这无论在朝廷上,还是在南京地方上来说,都不是一件小事,国公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了。 更何况,徐宏基还是支持改革的南京勋戚之首 朱由校打定主意,要查个水落石出。 此刻的魏国公府正厅,色调已经成了白色,那些披麻戴孝的人也都是看不见丝毫生气,一片的死气沉沉。 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已经随着徐宏基和张氏的死一同失了性命。 朱由校上前两步,见到前几日还好端端的徐宏基,正静悄悄躺在眼前这副棺材里面。 三名小妾,还有徐宏基的三个儿子徐文爵、徐仁爵和最小的徐汉,魏国公府的众多亲旧都跪在不远处,低声的哭着。 陈策穿着盔甲走过来,垂首道: “陛下,这群人臣都问过几遍了,都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尤其是那个管家,连人都找不到了。” “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朱由校说完,就这么站在棺材前面看着徐宏基的尸体,脸色显得有些不太好看。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太蹊跷了! “魏国公是怎么死的?” 朱由校冷眼看着验尸的人,说道: “若你接下来的话敢有半个字的欺瞒,朕必诛你九族!” 那人惶然跪倒,瑟瑟发抖。 “回…回陛下,国公爷是被人闷死的…” “滚!” 朱由校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六神无主,怒骂一声,见那人如蒙大赦般离开,更是心中烦躁。 查案? 这不是自己的强项! 魏国公夫妇,在死之前究竟是想和自己传达一个什么消息,这里面会不会还有赵之龙耍的手段。 想到这里,朱由校坐在王朝辅端来的椅子上,手中握着那把宝剑,盯了徐文爵半晌,直盯得后者心中发慌。 一个简单的道理摆在眼前,徐宏基死了,最有袭爵资格的就是这个徐氏长子徐文爵,得利最高的也是他。 难道是这个徐文爵与徐宏基政见不合,与赵之龙合谋弑父?110电子书 可事情会有这么简单吗? 如果真是这样,魏国公一脉可就真的要被徐文爵拖累到了深渊谷底,朱由校对徐宏基和张氏印象都不错,其实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朱由校还有更多的大事要做,辽东还在打仗,这个案子今晚就要有个见证! ...... 同一时间,督办司人手四出。 大队人马的奔袭脚步声响在深夜的南京城中,仍有许多百姓还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暮春楼,乃是历史上秦淮八艳之一,寇白门出名之所,虽已到深夜,这里却依旧人来人往。 田尔耕领着一批督办司校尉来到楼外,仅仅向里一望,就能透过黄色的角灯和歌舞声,探知里面的声色犬马。 这一群校尉,尽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总督办,我们现在就动手吗?”很快就有人跃跃欲试,问话间,已经打算要冲进楼内。 田尔耕靠在门旁墙边,看着里面一群达官贵人,脸上的冷笑愈发浓厚。 “把暮春楼全部围住,这次不能有一个人走脱。” 为了这件事,南京总督办司可以说是倾尽全力,抓的还不只是宣昆党,督办司衙门现在已是人去楼空。 校尉们将暮春楼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就是为里面的这群人,宣昆党的官员们。 田尔耕又发挥了他猜测圣意的功夫。 朱由校刚才想到的,是个人就都能想得到,徐文爵和赵之龙合谋弑父,这是最简单结案的方法。 田尔耕同时又知道,皇帝对徐宏基一直比较重视,不一定会对魏国公一脉下如此大的狠手。 如果真的就是这样结案,最大的可能是要找出一群替死鬼。 宣昆党的这些人,督办司把他们在这个时候尽数拿下,可能就会是最好的替死鬼。 魏国公府的这个案子,无论能不能查的出来,都不能让皇帝什么都得不到,甚至有可能会扯出大鱼。 查出来了,皆大欢喜,可以放了宣昆党这群人,这次就当个威慑和警告也不错。 可要是查不出来是谁干的,甚至连证据也没有,徐文爵和赵之龙必定难逃一死,宣昆党这群人到时候就是陪衬。 合谋杀害当朝国公,这种罪名足以砍下这帮人的狗头。 暮春楼二楼雅间内。 前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应天知府赵同朋、户部侍郎邓显,一干曾经的南京六部大员,聚集在一起,酒过半酣。 按照习惯,该是到了抨击朝政,数落君上的时候。 汤宾尹不胜酒力,只喝了几杯,便就满脸涨得通红。 宣昆党就是他组建起来,这也让他体验到了许久没有过的被吹捧感,更觉得自己是朝廷不可多得的贤才。 作为宣昆党的党魁,他自然当仁不让,一手拍桌,大声道: “什么改革,什么南巡,不过是那昏君为游山玩水,滥杀无辜的借口罢了!” “裁革南京六部,不遵祖制,我大明朝就要毁在这等昏君的手中!” 汤宾尹坐在座位上,一身的酒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8节 他组建这个宣昆党的目的只有一个,想让朝廷在再给自己官做,他不缺钱,他缺的是权利和名份。 朱由校的这次改革,对大明朝的财政是一个极好的恢复,但却阻挡了许多人的财路。 原本的南京各部院官员,他们的财路都让朱由校一纸圣旨给断了。 勋戚们也是一样,徐宏基很聪明,他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什么也不要,只想着明哲保身。 甚至于江南大营的兵权,他也没想过要去争一争,只因为他心里知道,这一切朱由校心中早有计议。 去争,于事无补,还可能将魏国公一脉推上悬崖。 可身为领头的,这样做虽然保全了魏国公一脉,却相当于背叛了整个南京勋贵阶层。 或许徐宏基在南京掌权多年,威望甚隆,大部分人明面上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在其后,但凡是总有意外。 如赵之龙这种人,就是为了自家利益,无所不用其极。 现在无论朱由校,还是督办司或南京官府,都将赵之龙和那个管家,视作此案的关键。 第三百二十六章:“咏夜”诗谏 “诸位,还是别闹了…” 酒虽醇,然有些人是酒不醉他他自醉,一个人只要想醉,他就怎么都醒不过来,有的人却不是如此。 一人站起来说道:“大家今夜过后,还是各回各家,过太平日子吧,不要再组这个什么宣昆党了!” “我可是从户部的朋友那儿听说,金陵省、江北省的规划都已定了,各州府官员大部都已上任,再闹下去,于事无补啊…” “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汤宾尹红着一张脸,笑骂他道:“你这个怂货,朝廷出了如此昏聩的政策,我们岂能郁郁居于此处?” 前应天知府赵同朋看汤宾尹一眼,也道: “诸位,我有一言!” “往日大家在南京为官,都是为了什么?” 很快,有人对答:“为名,为利!” 语落,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有人立即说道: “净整这些虚的,那都是为了钱,为了能到自家荷包里,揣得鼓鼓的真金白银!” “咱们连官都不是了,今日不说虚的。” 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道: “十年寒窗,受尽他人白眼,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有朝一日做了官,出人头地,捞银子嘛!” “哈哈哈,仁兄所言极是!” 前南京户部侍郎邓显一张眼盯着说话那人,眉开眼笑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说道: “要不,我等就在今夜来他一个诗谏?” 汤宾尹赞道:“常人都说跪谏、哭谏,顶了天再多个死谏,唯有你来了这么个诗谏,真是令我大惭也!” 众人觥筹交错,居然对这诗谏深以为然。 邓显本来随便一提,听众人这么有性质,也便站起身来,举起酒杯说道:“我等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有什么好怕的?” “诗谏,就诗谏了!” 汤宾尹望他道:“既然如此,子敬兄先走一个?” 邓显闻言,也不好推辞,当场来了个即兴发挥。 他一挽袖子,提笔于墙上,边说边写: “你们都给我听仔细了…” “题目,咏夜。 漫天星,可天亮,白占许多空位,遮盖白日是你,阴影当中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 才说了两句,邓显眉毛就开始不断松动,写罢,掷笔大笑。 众人也笑,纷纷上前观摩。 赵同朋啧啧一声,拱手道: “这一首咏夜,子敬兄文采斐然,又能暗讽朝政之昏暗无光,真乃奇诗也,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邓显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汤宾尹哈哈大笑,说道: “你们再这样说下去,子敬兄怕是要无地自容了,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子敬兄啊,最是受不得夸赞。” 邓显摆摆手,其实心中对汤宾尹多管闲事有些不满,他道: “我这也是思君思国思社稷,就算不是古今第一奇诗,总还当得起深明大义四字吧?” 众人没等说话,屋外却是传来一道叫喝。 “当得!当得!”巴山爱 众人赶紧转头望着这些人,心中惊疑不定。 田尔耕带着一群校尉走进来,直奔着邓显手中的诗而去,拿在手上念了一遍,赞叹道: “邓先生这首咏夜,以后怕是真的要流芳千古了!” “好诗,好诗啊!” 看见田尔耕,这些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别说现在,就是皇帝南巡之前,田尔耕在南京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没别的原因,就因为他身上锦衣卫的皮! 田尔耕来了,这就说明锦衣卫要对宣昆党有动作了! “你来做什么?” 汤宾尹摇头晃脑地站起来,他可能是眼前这群人之中,少数几个真的喝醉了的人。 就连做诗的邓显,也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装逼而已。 本来,田尔耕还编排了一些由头,说他们和这次的魏国公遇害之事有关,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了。 在外头看一会戏,这群人已经上把能犯的错全给犯了一遍。 田尔耕背着手,在众人眼前,慢条斯理地将邓显关于《咏夜》那首诗的亲笔卷起来,一边说道: “邓显、汤宾尹,赵同朋等人,在暮春楼共题反诗,影射朝政,污蔑当今陛下,有诗为证,也有暮春楼老鸨的证词。” “诸位大人,跟我走一趟吧?” 语落,校尉们不怀好意地围了上去。 这时候,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听见风声围了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在南京有头有脸的权贵。 他们望着这里,都不敢惹是生非。 督办司的后台是许显纯,许显纯可是当今皇帝最信任的爪牙之一,没有人愿意和锦衣卫作对。 至于田尔耕方才说的老鸨,自然是要她说什么就说什么,根本不敢说半个不字。 众人酒都醒得差不多了,邓显作为亲题“反诗”的人,自然被吓得不轻。 他上全都是冷汗,目光闪烁,先望向汤宾尹,然后是赵同朋,一个一个都看过去。 可眼前这些宣昆党人,都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保尚且不足,又何谈去保他? 邓显最后看向田尔耕,颤声道: “总督办大人,这首诗不过是即兴制作,我从未有过反对改革,造反的意思啊……” “至于诗谏,更是从未有过之事。” 见田尔耕不为所动,邓显更是害怕、慌张到了极点,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说道: “在下前日虽然发表过反对改革的言论,可事后回味过来,一直是羞愧难当,陛下明见万里,实在是我自己糊涂,罚当其罪!” “裁革南京六部,陛下确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着想,为大明的万世基业着想,还请总督办大人高抬贵手…” 好家伙,这给吓的,好话说了个遍,刚才那股恨不能面见皇帝倾诉衷肠的样子都哪儿去了? 这群大贤的前后两副嘴脸,田尔耕倒是见得多了。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吩咐校尉们把人都带走,心中也在为意外之喜而高兴,这次拿他们向陛下表忠心是够用了。 汤宾尹和赵同朋等人心里也都纠结,蜷缩到一个角落,脸上细汗遍布,不时的抬袖子擦拭。 他们本想着,这次改革或早或晚都只是一场空谈,最多过个一年半载,改革失败,南京六部重设,他们就都会被朝廷委以重任。 却没有想到,皇帝对完成这次改革意志如此强烈,以至于天降横祸! 不被抓个现行还好,锦衣卫抓人,总需要个由头,这种当口,一般不会轻易大规模抓人。 可这次他们在暮春楼诗会,就连诗都捏在了田尔耕的手里,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随便他怎么揉捏了。 至于徐宏基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们更加一无所知,要是就这么被打成了同党,简直冤枉! 第三百二十七章:阉党卷入 第二天清晨,许多人都自发地聚集到金陵省新设立的臬司衙门前,大家都在议论昨夜金陵城发生的变故。 张氏被人截杀,徐宏基不明不白的死了,天启皇帝龙颜大怒,亲自主持彻查,阴云正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暮春楼的宾客们回去以后,多是到处夸大其词的去说。 当夜督办司的校尉们如何如何嚣张跋扈,将那些在楼上题作诗的读书人一齐抓走。 反诗这项罪名,在大明朝向是不成立的。 言官们都以互相批斗为荣,更以在朝堂上犯颜直谏而获得声名,要的就是这个名留青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49节 当年嘉靖一朝,著名的清官海瑞不只骂过嘉靖皇帝,就是满朝文武,他也都骂了个遍。 可有人按这个罪名杀他的头? 朱由校一直都非常想把那些没事就骂一骂自己的清流们正法,可这个话是不能从当朝皇帝嘴里说出来的。 没有人愿意被真正打上昏君的名头,朱由校也不想自己的后世之君上行下效,没事就杀一批文官。 真是这样,朝廷就乱了。 就是当夜在暮春楼的宾客们也都觉得十分不理解,不就是不满朝政做诗一首吗,这又有何不可。 田尔耕实在是好心办了错事,朱由校目前在想其它的事,倒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朱由校的确对这帮宣昆党恨得咬牙切齿。 田尔耕回到督办司以后,很快发现反诗这个罪名在当下的情况不太能成立,也能猜到皇帝心中对自己的失望。 为证明自己还有能力担当重任,他只好寻求其它的解决之道。 其后要么是罗织罪名,将宣昆党人以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继续关押,要么就是等这边的魏国公之死案查清,再看圣意决定是不是将宣昆党人打成弑杀国公的同党。 田尔耕虽然有些忙手忙脚,但他也知道,天启皇帝一直没有什么话,这也说明了在其内心之中,也是赞同抓捕宣昆党的举动。 这样看来,这件事就大有转机! 无论如何,宣昆党既然已经给抓了起来,那就不能再给他们放回去。 那样做,打的是督办司背后天启皇帝的脸。 因反对改革而嚣喧一时的宣昆党一夜之间消散,三十几名或是曾经在南京为官,或是眼下的朝中官员全数落网。 然而这还没完。 随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的押缚到臬司衙门,围观的百姓们都沸腾了,这个人他们都认识。 这不就是鼎鼎大名的忻城伯赵之龙吗! ...... 朱由校穿着一身皇家常服,手中拿着的不是那块惊堂木,却是染过许多鲜血的帝王剑。 很显然,今天他是有当场砍人的念头的。 金陵省的巡抚王永光,随行下来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还有布政使、按察使等一干地方要员悉数到场。 衙役、官差、禁卫,文武官员还有围观的金陵城中百姓们有的伏跪在地,有的半跪,都是山呼喊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皇帝查案,不仅近距离接触到天启皇帝,更有这群往日里他们绝无机会见到的满朝政要。 这次的见识,只怕回去能和人吹嘘一辈子! 随着朱由校一抖宝剑,道: “带人犯!” 护卫在身边的黄得功随即高喊: “陛下说了,带人犯上堂!” 不多时,两名勇卫营兵士一左一右,拎小鸡似的,将忻城伯赵之龙按在朱由校脚下。 不由分说,赵之龙被两名兵士直接扭跪下来。 “臣…罪臣赵之龙,见过陛下。” “赵之龙…”管家 朱由校凝眸望向他,想起他在历史上南明做出的所作所为,心中实际上已经将他判了死刑。 随即,语气稍缓,问道: “铁证如山,你可知罪?” 这一问,本来就是道程序,在这样的证据下,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不是赵之龙做的。 赵之龙闻言,喉头一哽,匍匐大哭: “陛下,臣冤枉啊——” “臣、臣是想过不让魏国公将奏疏送抵御前,可回府之后思前想后,总觉得愧对皇恩,还没有动手。” “况且就算臣动手了,也不至于在当天杀害国公啊,这这这…这岂不是昏了头,自己把自己推出去了吗。” “陛下天纵圣明,定要核查到底才是啊!” 语落,众人议论纷纷。 这话的确有些道理。 赵之龙在当日与徐宏基有过争执,出去之后路人和府中侍卫也都说看见他脸上的嫉恨之色。 就算要图谋杀害,也不至于当日就下手,这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推入火坑。 朱由校沉吟半晌,嗬嗬冷笑: “你不会真以为朕能轻信了你这鬼话吧?” 赵之龙闻言一愣,立马听出了皇帝话中的另外一个意思,你说自己是冤枉的,倒是特么的把其它证据拿出来啊。 你拿不出证据,在这再是怎么喊,朕也都要把你砍了! “臣、臣有话说!” 赵之龙眼珠乱转,急忙自证: “与臣图谋杀害魏国公的,还有留守监的杜升,和,和魏国公府上的小公爷,徐文爵!” 这话一出,又拉出两个大鱼。 关键这话说是说了,没人信啊,朱由校也一头雾水,按说你拉人下水也得找两个靠谱的吧! 徐文爵作为徐氏长子,将来不出意外必定是会承袭魏国公爵位的。 大多数人对徐文爵的印象止于喜好面子的纨绔子弟,根本不相信他会做出弑父这种事。 至于杜升,这货更是和这事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次改革,除了前南京兵部尚书王永光以外,最大的得利者就是杜升,留守监作为京师内廷在江南的代表,日后职权之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永光伸手指向赵之龙,立即喝骂道: “狂徒,休要在此乱咬乱吠!” “陛下,臣请将这狂徒打入大牢,待臬司衙门审问后再行复审,以免他胡乱攀咬。” 朱由校眯起眼睛。 今日本以为是走个程序然后结案就算完了,没想到出了点挺有意思的情况,赵之龙说的事的确需要仔细查查。 徐文爵和杜升到底和这事有关没关,也需要仔细查查。 这个时候,臬司衙门甚至是督办司、东厂,都不能再信任了,因为杜升就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这三个司法机构,每一个都趟进了这趟浑水。 现在朱由校能信任的清查部门,只有自己秘密建立的较事府,现在虽然规模不大,但全是效忠于自己一人的死士。 “行,暂交付臬司衙门办理,三日后复审。” 朱由校呵呵一笑,转身而走,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朱由校来到后堂坐下,心中比较期待,较事府这次到底会给他抓出什么样的大鱼来。 阉党,宣昆党,东林党,勋贵… 有点意思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替死鬼 众文武来到后堂,然后都微侧着身,等着朱由校训话。 朱由校将佩剑放在桌角,然后看向众人,从容笑道: “汤宾尹那些人有件事说对了,朕这次南下,不只是祭祖拜庙,视察地方这一个目的。” “礼部说的那些都是扯淡,诸卿看过后,笑笑就行。” 这话说的轻松,还看过后笑笑就行,你皇帝可以这么说,做臣子的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不是蹬鼻子上脸吗…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看来天启皇帝要给他们摊牌了! 尤其是这次改革首当其冲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更是忐忑不安。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已经背叛了原本阶层,再不跟着天启皇帝混,只怕就要横死街头了。 “世人都说天高皇帝远,这个道理,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比朕这个当皇帝的更懂。” “大明朝九千多万臣民,都让朕一个人管,也管不过来。” 朱由校在上边说着,群臣们也就在下边愈发的老实,生怕一个不注意,就到地府去管鬼了。 “都下去吧,好好查案。” ‘好好查案’四字,朱由校说得轻飘飘的,群臣们听到后却是心中狂跳,眼前这位这可是连回家养老的杨涟都不放过的天启皇帝! 这案子真有这么好查? 想到这里,金陵省的按察使暗自擦了擦汗,自己可真是没谁了,上任半个月不到,就接了这么一个烫手的山芋。 众人不敢松气,拘谨地转身,一一离开。 忽然,背后传来几个字。 “对了,王永光留下。” 王永光脚步一顿,只好站在旁边等待,单瞧面色就已是煞白,他的心中更加是砰砰直跳。 待群臣离去,朱由校指了指身旁,笑道: “这里没别人,方才在堂上,朕见你对那赵之龙颇有愤愤之色,就想着找你聊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0节 见王永光即便坐在那里,仍旧只挨了半边屁股,朱由校哈哈大笑,洒脱道:“今日就随便聊聊,朕赦你无罪。” 朱由校越是显得轻松和毫不在意,王永光就越是觉得有鬼。 听见赦免无罪这个字眼后,更是噗通一身跪下来,说道:“陛下要问什么,臣如实回话,如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这可是你说的,朕没逼你啊。”见王永光在不断磕头,朱由校摆摆手示意他起来,道: “没事,朕不会让你不得好死的,朕不是都赦你无罪了吗,还怕什么?” 低头看着王永光,朱由校逐渐贴近他的耳朵,冷笑道: “怕死啊?” 王永光汗毛直立,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得不成样子。 随即,朱由校直起身,面色上的笑容已是逐渐凝固,他将手按在了佩剑上,冷冷问: “赵之龙供出杜升和徐文爵,与你有什么关系?” “不说实话,朕诛了你的九族!” 闻言,王永光浑身一颤。 “那赵之龙在陛下到南京以前,大约是御驾到凤阳的那几日来找过臣,说是要拉杜升下水,以保全自身。” “杜升有什么值得他他下水的?” 朱由校又问。 王永光犹豫片刻,在朱由校足以杀他一百遍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如实交待道:“杜升挪用了天启元年淮北赈灾的银款,而且…” “而且杨嗣昌曾上疏弹劾他,也差点遭了暗算,死在去山东赈灾的路上。” “好,这又是魏忠贤收的好干儿子,上一个还是崔文升,他连朕都敢杀。” 朱由校嗬嗬笑了一声,道: “还有什么与此事有关的,若敢有一句作假,你知道后果。” 王永光已是面如死灰,他早已经背叛了自己的阶层,如果皇帝再不信任,只怕就真的要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明白,除了全部交代自己知道的事,没有第二条路。 ...... 第二天一早,一名较事来报,印证了王永光昨日所说尽皆属实,没有编造假话的成分。 按王永光所说,赵之龙在南京城里没有一天是闲着的。 在朱由校来之前,他先后找过王永光和杜升,魏国公府这货更是常客。 要说真正目的,还是很简单的,完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其它那些都是扯淡。 赵之龙那天去找徐宏基,然后两者发生争执,就是因为赵之龙断定这是南京勋贵重抓军权的唯一机会。 徐宏基要放弃这个机会,赵之龙觉得他太过谨小慎微,也想过要截掉奏疏。 王永光也说了,他觉得赵之龙应该是没有动过要杀徐宏基和张氏的念头,而且赵之龙这个人诡计多端,手中握着包括杜升在内许多人的把柄。 就算要杀,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这案子查到现在,以前认为是凶手的赵之龙反而清白了,最大嫌疑成了徐文爵。 可是没有人相信会是徐文爵做的,只有朱由校听了王永光和较事府的汇报在怀疑。 无论凶手是谁,整个事情做的都很干净,陈策带着勇卫营把南京城里外翻了个底掉,也没找着国公府的管家。 那晚以后,管家这个人就好像直接人间蒸发了一样,大海捞针再怎么找也根本找不到。 徐文爵整日的披麻戴孝,哭诉赵之龙暴行。 别说是别人,朱由校到现在都不是很相信徐文爵会弑父,这在很多人看来,都没有什么联系。 最主要的是,臬司衙门到现在怀疑和审问的对象都还是牢狱里的赵之龙,根本没有人去往徐文爵身上去想。 督办司的田尔耕正想方设法把宣昆党的那群人和这事扯上关系,别无它顾。 至于东厂的傅应星,朱由校实在是高估他们的查缉能力了。 在京师,东厂番子无孔不入,可是到了江南,他们就如同一个个瞎子,兜兜转转也查不到半点信息。 在大部分人看来,说徐文爵弑父完全是无稽之谈,这毫无疑问肯定是赵之龙死前乱攀乱咬,这种事往常也不是没有。 朱由校送走了一瘸一拐的较事,厚赠赏银,然后负手站在堂中,面朝一副迎客松名图,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 较事府在南京势力不大,查缉能力虽然比东厂要强,也更加隐秘,但这种事不是一两天就能查得出来的。 快三天了,他还有更多事要办,不能在这件事上再耽误功夫了。 水太深了,该收手就收手吧。 就让较事府秘密的继续去查,查到是谁,自己知道就好,要是正式途经弄不了这个人,就走黑路子,也免得麻烦! 至于赵之龙,反正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次姑且让他做了替死鬼,杀了他又能维护民心,反而对自己这个当皇帝的名声有利。 这件事弄到现在,真凶没抓到,却一不小心把宣昆党连根拔了,还让赵之龙做了替死鬼,收了一波民心。 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 原南京刑部大牢,今金陵省臬司衙门大牢。 披头散发的赵之龙望着前来押人的狱卒,面如死灰,黑着一张脸问道:“提审吗?” 狱卒看他一眼,毫无表情地回道: “提什么审,问斩了!” 赵之龙大惊失色,起身向后靠了靠。 “你说什么,问斩…” “凭什么斩我?!” 狱卒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拉他出去,讥讽道: “就凭你弑杀当朝国公!” 第三百二十九章:思考形势 天启三年,辽东战事正如火如荼,南京掀起大案,魏国公徐宏基及其夫人张氏被害。 一时间,南京城戒严,刚刚成立的金陵省尽都被疑云所笼罩,天启皇帝震怒,人人自危。 仅仅两日之后,“真凶”赵之龙锒铛入狱,被判处斩首刑罚。 随着赵之龙的头颅落地,鲜血四溅,南京城顿时欢声雷动,文武大臣和勋贵们也都为天启皇帝能如此迅速的破案,并处以严惩而震惊。 明面上看,张氏及赵之龙的死,这次便就告一段落了。 只有朱由校知道,赵之龙不过是个替死鬼。 眼下特殊时候,没有那么多时间耗费在这个上面,但查还是要查,自己毕竟答应过张氏,要为她们找出真凶。 ...... 四月初的某一日,朱由校坐在行宫里,无奈地闭上眼睛,深深吐息,江南大营总算是顺利成立了。 随即,将一份来自福余卫的战报丢到桌上。 国家要招兵扩军,又是皇帝的嫡系,待遇极高,日后前程斐然,百姓们望风而来,一传十,十传百。 除了百姓,其中更有一大部分江南地方上的富裕家庭,想要借此混迹一些军功出身,好出人头地。 消息很快传出。 朝廷下发通告,这次江南建营募兵,不从卫所及南京旧有官兵中挑选,天启皇帝已钦点在嘉定、丹阳、武进、松江、江阴、建德、徐州、海州等十四地募兵。 无一例外,这些地方,要么是历史上抗清死战,要么就是处于偏僻地方,民风淳朴,作风彪悍。 这样的兵不仅忠心,战斗力也强。 半个月的功夫,南京城派出文武职官员,总计二十八人作为此次募兵的代表,前往这十四个地方,按照戚继光建立戚家军时的标准招募新兵。 即戚家军扩军时著名的“四要”和“四不要”。 不要城里人。 因为城里人滑头,像是苏州、扬州,这些藏富于民的繁华江南市镇,鲜少会招到耐吃苦,敢死战的青壮。 这次下到地方上主持招兵的官员,募兵处都不会设在城里。 不要在官府任过职的。 这些人,无论曾经在各地衙门任过何职,多少也会受到影响,例如训练时耍滑头,老兵欺软怕硬,将校之间的官僚作风,这些都要杜绝。 三、四十岁以上和皮肤白的不要,即只招收青壮。 三、四岁以上的中老年人没什么力气,就算强练出来,也不能坚持很久的连续作战。 至于长得白的,大部分都是户外运动少,平日缺乏锻炼,体力也不会达标,承受不了高强度的操训。 胆子特别小的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 胆子特别小的不用说,可为什么也不要胆子特别大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军营里的刺头,或多或少都带有心理偏激,将校相处之间也会因一点小争吵而将矛盾无限方法,进而影响整支军队。 况且,在西南亲征之役时,就不乏一些因为将领胆子特别大而不遵督令,擅自进军导致战败的事例。、 四要。 要标准的农民。 何为标准的农民? 说白了,就是每天都在田工作的,由于某些制度畸形的发展,现如今被卫所雇佣的佃农,也算在内。 并且朱由校还特意规定,佃农一旦入选,所耕种土地将由朝廷一体分配,由他自己负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1节 要那些黑大粗壮,皮糙肉厚的。 这一类人,往往就是一支军队作战时的中坚力量,长得吓人还抗揍,最主要是忠心而且听话,好训练也好带出去。 现在勇卫营的兵士情况,就和江南大营完全不同。 勇卫营的主干力量,都是曾经京师三大营和京军各卫挑选出来的精锐,作战经验根本不用训练,个顶个的勇猛善战。 唯一需要练的是他们的心,这些老兵都是刺头。 所以一开始朱由校亲自带着勇卫营并且视作嫡系,还常常“下基层”,到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培养感情。 光是这些还不行,又要给他们选择威望十足的大将率领,不然一群狼被羊带着,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陈策、戚金、童仲揆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当时正在率领援辽军队北上,幸好朱由校来的及时,他们还没有在浑河血战中全军覆没。 援辽军被召集过来整体编入,就成了现在这支战斗力超强而且绝对忠诚的勇卫营。 除此以外,戚继光要求的新兵还有两点。 第一,要是一眼看起来,就给人以目光有神的人,这种人一般都有些胆识韬略,绝不能是那些看起来死气沉沉一片的咸鱼。 第二,要是见了官府差役有点害怕的人,但又不能太过懦弱,这样就能保持基本的赏罚体系,军纪标准。 就算是上官作战时犯了错误,他们要么会毫不犹豫的跟随,要么就会临场指正,避免伤亡。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想要完全按照这些标准选录新兵,实在是有些困难,即便是在嘉定、江阴这些历史上全民抗清的城镇也不太可能。 但这次江南建营扩军五万,其实也不算很多,也完全有时间在各地慢慢挑选,直到选出完整的一支新军,为自己镇守江南。 这支新军初期的效果只是震慑江南,稳固自己在南地各省的统治,真正想要他们上阵作战,至少也要一年半载。 短期内,是指望不上他们发挥能力的,但是长远来看,江南大营的设置,恰好能弥补裁撤南京六部以后,统治中心减弱的情况。 近来朱由校也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在金陵增设一个新的机构,负责替皇帝打点江南各地的民事。 至于军政大权,自然还要抓在历代的皇帝手里。 “叫王在晋过来。” 朱由校想事情,看那封福余卫战报看得出神。 王朝辅正在一旁安静侍立,却是忽然听见一声命令,道了一声遵旨,便就赶紧转出了安定殿。 不多时,军机大臣王在晋缓步走入,行礼后站在原地,等着天启皇帝的吩咐。 在来的路上,他也在考虑目前南京的形势。 朝廷裁撤南京六部的步子迈得太快了,以至于王永光和那个新上任的江北巡抚两个人,几乎总览了原南直隶的军政大权。 如果就这么走了,江北和金陵的情况很快就会变成和其它省一模一样,根源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至于金陵留守监,职权还仅限于旧皇宫,现在对文官是一丁点的掣肘也没有了。 况且,江南大营的勋贵领兵人选还未定,徐宏基一死,徐文爵并不能直接袭爵。 南京勋贵群龙无首,也对文官集团毫无威胁。 到现在为止,朱由校虽然打掉了旧有的南京文官势力,如宣昆党、无锡书院,可很快就又会兴起一个。 之前的文官势力,有勋贵和内监的掣肘,虽然内斗消耗频繁,却并不会引起大乱子。 现在的局面是,朱由校扶持起来的这个新南京文官集团很快会一家独大,需要留下掣肘的力量,避免这个情况的出现。 第三百三十章:封赠徐氏 天启三年四月的南京清爽怡人,气温恰到好处。 最初由天启皇帝发起的改革,随着朱由校亲临南京,和前后两次大规模抓捕旧臣以后,逐渐都销声匿迹了。 南直隶分成江北、金陵省以后,维持了近二百年权利架构彻底被推倒重建,官僚体系也重新洗牌。 原本的南直隶,军政都已经梳理的差不多了。 但是这个时候,辽东的福余卫那边,已然是阴云密布,战火云集了,这边的事情要定个章程,然后北归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淡笑一声,轻声问: ‘“出宫多久了?” 被问到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被问到后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恭顺回道: “回皇爷,快一岁了。” “一年了…” 这次下来,朱由校不仅真切的了解到各地百姓的生活困苦,江南与中原地区的贫富差距,还真切的体验到了旧有官僚体系的腐败。 “是该回去了啊。” 朱由校感叹一声,正在这时,安定殿外跑来一名内监,急呼呼地道:“陛下,大人们都来了!” 朱由校调整好原本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的坐姿,正色道: “宣!” 这是朱由校在江南地区召开的第一次正式朝议,一是为了向天下宣告该地新官制体系的形成,二就是在走之前添把火,把事儿都安排明白了。 安定殿上,文官武将、勋贵内监俱在。 由于首辅韩爌等人还留在京师,这次排在文官首位的是王在晋,武将头一个站着勇卫营的总督戚金。 作为定远戚氏的正统后人,戚金自幼就曾随戚继光南征备战,战功卓著,今日迈上安定殿时,已经是一个满脸褶皱,须发皆白的老怪物了。 满朝武将望向这边的眼神之中,没有一个不对他尊敬有加。 武将第二位,自然就是威望逊色于戚金,但正值四十壮年的副总督陈策,西南大捷时他的从容定策,给朱由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谁都知道,如果戚金归乡养老,陈策就会是下一任勇卫营总督,天启皇帝嫡系军队的统领。 这次将要留在金陵统带江南大营其中一万五千名新军的黄得功,还有即将赶赴大同边关上任的周遇吉,随从回京的小将刘元斌等人,亦都站在十名靠后。 至于江南勋贵,按例明年将要袭魏国公爵的徐文爵,自然当仁不让的站在首位。 随从南巡的官员照例以军机房、内阁、六部九卿的排序班列,之后才是金陵巡抚王永光这一批新晋的两省官员。 兹事体大,地方官员这次也被允许上朝。 谁都知道,这次大规模的朝会,既是南巡以后皇帝在江南召开的第一次,也将是回京前的最后一次。 人事安排,以及地方新官制的最终确立,全都是这次朝会的主要议题。 御案前,朱栩正襟危坐,望着下面的文武百官,神色冷峻,目光厉然,淡淡扫视一圈。 下面的众人也都知道,到南京以后发生了诸多大事。 先是抚宁候朱国弼造反,再又是支持改革的魏国公徐宏基及张氏被奸贼赵之龙所害。 俗话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可这次对赵之龙的惩处似乎有些过于轻了,只是将他斩首于市,这会不会是皇帝另有安排,还很难说。 下面这些人,尽管都是各地的军政大拿,可是在这安定殿上,他们就是天启皇帝的臣子。 谁都没有妄自尊大,去开口建议什么,包括王在晋。 朱由校心里对徐宏基和张氏的死,始终有个心结,表面上结案,三法司和厂卫不再有动作,就是为了麻痹真凶。 较事府一直在暗中查访,果然收获颇丰。 一名较事昨晚来报,说是在魏国公府的一处花园池塘中,发现了面目全非,身形很像府中前管家的尸体。 很明显,管家知道的太多了,也被神不知鬼不觉的灭了口。 冷冷的扫过一圈以后,朱由校放下心中郁结,沉声道: “魏国公和忻城伯爵位处置的怎么样了?” 这种事情,本地官员是无权处置的,只有军机房和内阁随驾南巡的重臣才有资格过问。 王在晋见无人应答,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照例该是赵之龙长子赵勇可以袭爵,但是后来田都督来报,说那赵勇平日作风乃一纨绔子弟,强抢民妻,无恶不作。” “这几日臣也私下走访许多百姓家中,发现田尔耕都督所报属实,会同阁老们商议了一下。” “我们觉得,让赵之龙第三子赵平安承袭爵位最为合适,只是…” 朱由校问:“只是什么?” “只是赵平安乃是侍妾所生,于赵氏宗族之中威望、地位远不及长子赵勇,臣担忧…” 朱由校望着他,冷笑:“你担忧什么?” “就说是朕下旨,让赵平安袭爵!” “就赵之龙的罪过,这次应该剥夺他家的爵位,贬为庶民!若不是赵平安愿意为国效力,请愿到江南大营做一小兵,朕定惩不饶!” 听到皇帝不容置喙的口气,王在晋也知多说无益,随手取来一份奏疏,继续说道: “陛下,这是京师礼部昨日发来,对徐宏基的死后奉赠。” 朱由校接到手上,只淡淡一扫,便就蹙起眉头,问道: “张氏的呢?” 王在晋一摊手,表示礼部并没有上奏对这个女人的死后封赠。 “张氏出身寒微,礼部官员可能是有所遗漏…” “遗漏?” 朱由校眼皮一跳,沉声说道: “张氏出身再怎么低微,那也是魏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夫人,为国而死,礼部为什么不给封赠?” “礼部的堂官是谁?” 王在晋道:“原本是顾秉谦,顾秉谦反对改革而辞官归乡,眼下还没有堂官,要等陛下回京以后,再行定夺。” 礼部远在京师,朱由校却是近在咫尺,张氏为了给自己送信被人截杀在路上,也是尽忠而死,不给死后封赠,这实在说不过去。 “朕做主了,赠张氏一品诰命夫人,赠魏国公徐宏基太师,谥壮武,长子徐文爵天启四年六月袭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2节 “至于这次由一些宵小之辈怂恿起来的反对风浪,朕觉得都是阁臣顾秉谦的失职,诸位以为呢?” 这样说自然是最好的,皇帝不会因此而大开杀戒,众人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都落了地。 临阵退缩的顾秉谦成了最大的替死鬼,无论在文官之中还是皇帝这边,两头都讨不了好。 言及于此,王在晋也就识相的退了回去,看来天启皇帝早有自己的打算,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 群臣俯首,皆道遵旨,都没什么异议。 实际上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朱由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跳出来反对那就是纯粹的想要找死了。 眼前这位可不是好惹的主,既然这次不多加惩处,各位还是见好就收,顺坡下驴吧! 第三百三十一章:王永光逆谏 “接下来,诸卿就谈谈对这次金陵省、江北省分治的看法吧?” 安排完赵氏的惩处及徐氏的封赠以后,朱由校坐在位子上,翘起二郎腿,促狭地看着阶下群臣。 的确,这才是今日这场大朝会的主题。 朱由校就坐在上边,等着下头的群臣高谈阔论,自己则摆出一副早做好舌战群儒准备的样子。 新任的金陵巡抚王永光有些心虚,这个巡抚到现在他也做了快一个月了,只有一个感觉,爽! 这种没有任何掣肘的感觉,相比于之前南京的三权分立,实在是爽得没了边儿! 可是问题也来了,要不要出来提一提这个问题… “没什么问题,陛下圣明!” “陛下天纵英明,此次分治实则一改前弊,之前是臣等有眼无珠,冒犯了陛下!” 好嘛,全都顺坡下驴了。 对于这帮文臣的尿性,朱由校早有准备。 反对你的时候,一个个昏君喊的震天响,听说宣昆党那群人还开了个诗会,让田尔耕撞个正着。 自己这给他们开了一个缺口,全都不迭地跑进来,想要洗脱罪身,继续在朝廷做官。 真是朕的一群好臣子! 这些人骂你的时候,话是不中听的,恭维你的时候,虽然听着顺耳,但也不能陷进去。 当了快四年皇帝,朱由校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铜皮铁骨,除非在想要震怒的时候,才会“震怒”一下,以扩大影响。 听着周围臣子,你一句我一句的吹着天启皇帝如何如何圣明,说可以直接回去了,啥问题没有,王永光心中就一阵恶寒。 自己怎么和这群人混到一起来了? 这时,一个人的开腔,吸引了他的目光,却是江北巡抚刘在贞,只见他站出来说道: “陛下此次分治,实在是万古未有的明君胜举呀!” “陛下敢于打破常规祖制,确立新规,这都需要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学习、借鉴哪!” “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群臣都在恭维时,有一部分却是冷静异常,这其中就包含了金陵巡抚王永光,李有贞话说完时,他在暗自打量着天启皇帝的每一个表情。 果然,上头的朱由校在整殿的喝彩声中,并没有迷了心智,他脸上笑容变了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样子,盯着李有贞问: “学?” “你想要学啥啊?” “这…” 李有贞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话里有问题,学皇帝打破祖制,这岂不是说人人都能随意不把祖制当回事儿了吗。 他慌忙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 “臣、臣…” “没事儿,没事儿,怕什么!” 朱由校哈哈一乐,命王朝辅去扶他起来,然后看向王永光,似有意无意地道:“送李巡抚回去,好生歇着,他很累了。” 王朝辅看着李有贞,问道: “陛下要奴婢送李巡抚回去,巡抚大人是不是累了?” 后者一脸迷茫,片刻后恍然大悟,忙道: “臣累了,臣累了,臣告退!” 一刹那,安定殿上从吵闹异常变成了寂静无声,众人看着满脸笑容的天启皇帝,怎么想怎么觉得汗毛直立。 “行了,既然没什么意见,就都散了吧。” 朱由校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王永光,转身欲走,群臣们也松了口气,赶紧趁着这个空挡擦汗。 感受到方才那一道杀气腾腾的眼神,王永光浑身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出列,几乎是吼着说道: “臣,臣有本奏!” 语落,满堂皆惊,众人都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金陵巡抚有本奏?”朱由校站在上面,脸上一副好笑的面容,然后坐了回去,挑眉道: “也行!那朕就继续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王永光先前半个字没吭,现在嘴巴却像连珠炮似的说个没完,生怕朱由校就这么直接走了。 只见他边擦汗边道: “臣以为,江北省、金陵省旧属南直隶,就算裁革六部,也不该只留行在,仍当将金陵设为留都,定名南京。” “如此,既承认了北直隶的京师地位,为朝廷节省一大笔开支,也不影响南京的政治地位,两全其美。” 王永光不说则以,一说就全是重磅炸弹。 他一边说着,群臣们也都在议论,有人甚至觉得这货是不是疯了,敢这个时候跟皇帝提意见。 等会儿,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在晋先后在北直隶的皇庄和村镇推广番薯种植,两年以来已经大有所为,这次奉旨南归,他也猜得到,许是又要委以重任。 他虽然也没出主意,可心里却明白得很,这位天启皇帝可不是一般人,如江北巡抚李有贞那种得了好处疯狂拍马屁的行为。 只能说是在江北巡抚的位子上干了一个月,尝到甜头了,不愿意撒手,想继续自己掌握大权。 不出意外,李有贞这个江北巡抚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天启皇帝利用魏忠贤之手找借口撸掉。 王永光这样的,才是聪明人。 想到这里,王永光还在继续说着。 他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只顾着一直说话。 “南方各省亦不同于北地,臣常听下属官吏说,江南市镇繁多,百姓富谷,泽人富鲜,文化风俗,各地全然不同。” “臣在金陵许久,深知管理南地之不易,做了一月的金陵巡抚,更有种事事皆需操心的感觉。” “陛下若想稳固南方,需得另设有司衙门,统筹民政军事。” 这话一出,群臣炸了。 他们再也忍不住了,现在这官制不挺好吗,内监守备、协同守备和兵部尚书都没了,换来江北巡抚和金陵巡抚。 两省各自都有自己的官僚体系,谁也掣肘不了谁。 “陛下,王永光系奸臣矣!” “狗屁不通,真是胡言乱语,快将他轰出殿外!” “陛下,臣请斩王永光,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朱由校冷眼看着这帮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臣子,谈及个人利益时,一个个那副狗咬狗的样子。 这个王永光,总算是开口了。 朱由校拿李有贞开刀,就是逼王永光开口,让他这个原南京小朝廷最有权力的兵部尚书,提出要掣肘自己,制衡文官。 江北省和金陵省设立以后,除两地巡抚外,三司官员也是事权颇重,几乎将军政大权一把抓在手里。 南直隶不同于中原,天高皇帝远,自己回去了,他们就是一个个土皇帝,不留下掣肘监管的力量,打散了也收不回来。 旋即,朱由校望向王永光,沉声问: “依卿之意呢?” 王永光抬起头,与天启皇帝四目相对,额头上热汗直顺着脸颊向下淌,他艰难地用手撑伏在地上,道: “臣请在金陵城设参赞机务衙门,直属京师军机房,官员人选由陛下定夺,上可入京师,下可安江南。” “如此,大明可定,中兴在望!” 第三百三十二章:帝王术 这世上最简单的帝王术,便是所谓的先给个棒槌,再给颗甜枣,今日这次大朝会,朱由校把甜枣先给他们发下去了,倒是没有震慑一下百官。 众人都为王永光的犯颜直谏喝骂不止,后者也俯身在地,身子如处在寒风之中似的抖动不止。 接下来朱由校的话,决定了他此生的身家性命。 只是不知,今日的圣意他又猜对了几分… 朱由校在上面看众人骂了一会儿,觉得王永光马上就要坚持不住摔倒的时候,才是冷笑一声,伸出手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待殿上静得差不多了,才是说道: “你们都听听,这位大明朝的首任金陵巡抚,这一番令人醍醐灌顶的肺腑之言!” 这话说完,众人反倒懵了,不知是何意。 只听朱由校继续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3节 “天底下居然还有这样大公无私的朝廷官员,觉得自己的权利太重了,劝谏朕,要朕削弱他的权利,加以制衡。” 说着,朱由校环视阶下众人,道: “诸位觉得呢?” 天启皇帝这一番话,实在值得百官们暗自思索。 单凭字面意思,好像是在夸赞王永光识得大体,劝谏到了点子上,可语气上,却又好像生气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还是随行南巡的冯铨,第一个站出来,冲着王永光拱了拱手,说道: “金陵巡抚真乃忠贞之士,直令下官敬服。” 堂堂的工部侍郎,正三品的朝廷大员,居然对王永光一个地方巡抚自称下官,这让众人心中暗笑的同时,也在考虑要不要追随附和。 至于吗? 皇帝这次大朝会,难道不是要确认江北省和金陵省的官制?还能容忍一个王永光在这蹦蹦跳跳? “嗯,诸位怎么不说话?” 朱由校目光遍及之处,百官都是不复方才的吵闹,老实的就像是上课偷玩被发现的小孩子。 “王爱卿,你觉得呢?” 王在晋早就猜到,这次天启皇帝是要敲打王永光,继而震慑百官,用他人之口,提出自己想要的方案。 只是他的心思一向都在地方发展,而非什么朝堂争斗。 要是不被问道,恐怕也会一直沉默下去。 王在晋出列,躬身说道: “回陛下,王永光方才所言,确是眼下金陵、江北二省官制之弊端,一旦陛下北归,二省巡抚职权又过大,没有制衡的方法,又是在前南直隶这种政要之地,朝廷鞭长莫及。” “原来如此…”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头,没有百官印象中的大发雷霆,转头又望向须发皆白的戚金,问道: “老将军觉得呢?” 戚金没有想到还会问到自己,就要艰难的起身行礼。 朱由校坐在上面,笑着一挥手,示意不必行礼。 戚金于是站在远处,用沙哑的嗓音回道: “陛下,还不只是巡抚职权过大,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原本是五军都督府统辖,属京卫亲军。” “此次官制一改,他们失了京卫亲军的身份,分别归于江北都指挥使司,金陵都指挥使司统辖,为兵部直管。” “这次一改,五军都督府几乎不在原南直隶各卫统军,兵部职权过重,勋贵一点兵权都没了,这于朝廷不利…” 闻言,朱由校脑子里也是嗡的一下。 戚金这个事提到点子上了,朱由校原本还没注意到,这两天总觉得忘了什么事儿,这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南北两直隶的各卫各所,原本都是京卫亲军的编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地位不同,兵部都不能直接插手。 也就是在名义上,南北两地勋贵之首,英国公张氏领北直隶军权,魏国公徐氏领南直隶军权。 这次南直隶被朱由校彻底取消,南直隶原本的各卫各所没了京卫亲军编制,自然要归属两地新建的都指挥使司。 各地总领卫所的都指挥使司,明初是由五军都督府总领,土木堡以后,逐渐都听命于兵部。 这也就是说,朱由校差点把南直隶的兵权交给了兵部。 土木堡之变,致使全国的勋贵和武将力量几乎断代,自那以后,由勋贵和武将主理的五军都督府职权逐渐被兵部所取代。 文贵武贱的情况始于明初,到了英宗宣德年间愈发势盛,这里也有全国军权渐归兵部文官有关。 甚至于有些皇帝,都因为想要收回兵权而突然暴毙。 眼下大明就是这个情况,朱由校已经收回兵权的北直隶不算,全国上下,就只有原南直隶的京军亲卫大部分还听命于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除非在南直隶屯驻,在它地几乎就是荣誉头衔,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至于左右都督以下的佥事等职,现在就是个妥妥的闲差。 像是中原五省,辽东、山东等地,无论行都司还是都司,兵权悉已归于兵部。 天启元年王化贞和兵部尚书张鹤鸣造成的广宁之败,就是知晓战事的武将不能调兵,反要听命于文官,硬着头皮去打必输的仗,才酿成大祸。 其实到了现在,大明上下已经形成文官统兵,武将作战的习惯,无论眼下的孙传庭、卢象升,还是辽东的熊廷弼、洪承畴,都是如此。 无论日后五军都督府改制,还是全国卫所整顿,每一样朱由校在三年五年都做不完,眼下能做的只能是去适应。 朱由校在沉思时,有个人听这话可是高兴坏了。 这个人,就是明年将要袭爵的徐宏基嫡长子徐文爵。 他跨出一步,满面都透着红光,说道: “陛下,臣觉得戚金说的十分有道理,不如就在江北、金陵两省设立行都司,归五军都督府统辖!” “五军都督府由陛下直领,兵部也不至于越权。” 道理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朱由校看着阶下的徐文爵,怎么看都不像是刚死了亲爹亲娘的人。 就连这眼睛周围,也不像是真正伤心过该有的样子。 朱由校打量他半晌,总觉得徐文爵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有直接问,点头说道: “如此最好。” “由你们这些勋贵继续帮朕管着金陵、江北的兵权诸卫所,朕也能放心,只是江南大营的事…” 听见皇帝同意了,徐文爵更加高兴,忙抱拳道: “臣愿为陛下效死,接替父亲,为陛下统领江南大营第三营!” 语落,就连黄得功都望向徐文爵,大大的脑门子画着大大的问号,小公爷刚死了亲爹亲娘,不是应该守孝吗. “这么心急?” 朱由校笑着问道。 徐文爵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但也是边哭边道: “陛下,近几日臣常于家痛哭,心如刀割,可是陛下即将北归,南京诸勋贵中除我徐氏外,又没人能统领第三营。” 他犹豫片刻,方才说道: “臣可以先领第三营,择期再为父母守孝!” 听到这些,朱由校仍旧含笑望着他,只是现在这副笑容中,已是透出了些许异样。 第三百三十三章:南京定制 徐文爵! 这个历史上在南京掌握大权却毫无作为的勋贵之首,第一个出去投降鞑清,怎么就把他给忘了。 朱由校微微起身,目光如电,冲他说道: “爱卿如此关心国事,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江南大营的第三营就交给你带了,给朕带出一支强军来!” 徐文爵大喜过望,忙垂首自证: “陛下放心,臣定竭尽全力,带领勋贵为大明镇守江南!” 这次下来,裁革南京六部各院,节省以后的每年开支,这只是一个原因,南京的南直隶,虽然已经分为江北省和金陵省,却也包括了现在的江苏、安徽两省。 到了眼下的天启年间,传说中的资本主义萌芽还不知道,可下来一趟,这里经济发达、贸易繁华,朱由校却是看在眼里。 中原各地,连年的灾荒天启二年还只是开始。 从这天启三年开始,未来的二十几年里,只会愈演愈烈,除了推广番薯种植外,朝廷赖以赈灾、重建的钱袋子、米袋子,还在以金陵为主的南方。 明初设两京,定都北京,以御北元,以南京为留都,控扼江南钱粮,这是朱棣根本上的设想。 从这层意义上讲,在明朝,北京是政治中心,南京是经济中心,所谓的“两京一十三省”,两京是必须排在最前面的。 要想解决戚金所说的问题,这非常简单,裁革六部各院是一回事,南直隶分省是一回事。 要不要取消南直隶的政治地位,这是另外一回事。 金陵设为行在,取消留都地位,到现在也就才一个多月,如果想改回去,这完全来得及。 至于说朝令夕改,朱由校倒是不在乎这个,什么能最大化拿到利益,什么自然就是好的。 要是在乎这个,干脆就不要改革了,墨守成规等死算了。 朱由校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其他人,淡淡道: “二位卿家所说,朕思虑再三,深以为然。” “这样,朕采纳你们的意见,再将金陵设为留都,以后你们可称金陵,也可称南京。” “其二,恢复金陵省、江北省的南直隶地位,但是六部各院之裁撤,必得执行贯彻。” “这样一来,两地卫所仍属京卫亲军建制,归五军都督府统辖,兵部职权过重的问题,自然消除。” “其三,金陵省、江北省的布政使司等有司一体同余省官制,都要保留,但朕打算新在金陵设一个参赞机务院。” 话音落地,百官议论纷纷,王在晋道: “敢问陛下,这参赞机务院,可是和从前南京参赞机务官及协同守备官的职权相同吗?” 说完,众人全都将目光投射过来,十分好奇。 如果是这样,参赞机务院的排头官员职权就要盖过金陵巡抚和江北巡抚,总领两地军政大权。 这等职权,相当于一省之总督与巡抚的集合,用封疆大吏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这相当于鲜少有过的三地总督,五省督师了。 而且也有个问题,各地总督甚至督师,都只是有事才设,事罢即撤,从不是个常设的官职。 如这次督七镇总兵出关的朱燮元,就只是临时做的督师,到哪里就能管哪里的军政。 一旦战事完毕,朱燮元要么晋升到它地为官,要么直接入京为官,不可能继续做督师。 因为这种东西的职权,在地方上已经相当于“皇帝”了,对一般的文官武将都有先斩后奏之权,就连巡抚这等要职,也有遇事先罢再奏之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4节 其职权之大,也就说明了这种职位必定不能长设。 可听天启皇帝这意思,南京参赞机务院不出意外是会一直设立的,除非后世之君将其废除。 那这玩意,职权虽然不比督师,却也是大得没了边儿啊…… 朱由校摆摆手,制止了百官的议论,说道: “朕也是听两位爱卿所说,偶有所思,说来给诸卿听听,若是不对,再议即可。” “参赞机务院,和京师的内阁、军机房不同,设一枢密阁及三偏房,各偏房理定权责会于枢密阁,上报于京,最后由朕定夺。” “枢密阁设一参赞机务大臣,正二品,领户部侍郎、兵部侍郎衔,管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之粮储、兵备诸事。”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此后于南京参赞机务院坐班,领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巡查御史,负责奏案。” “枢密阁内另设佥事、通判、主事等下属官员,负责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的兵备、民事及司法要案,协助参赞机务大臣上报于京。” “参赞机务院除枢密阁外,另设三偏房。” “其一,为旧宫留守监掌印太监坐班之所,称内监房。” “领衔中都至南地各省的陵寝各监、局、卫所,负责陵寝维护,人员报备,联系京师内廷诸事。” “其二,为江南大营第三营提督勋贵坐班之所,称掌勋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诸公、候、伯爵勋贵子弟,负责诸勋贵府邸事务,江南大营第三营的兵事及诸勋贵所掌卫所人员报备等事。” “其三,为锦衣卫南京总督办司总督办官坐班之所,称御锦房。” “领衔江北、金陵及南地各省督办司、南北镇抚司锦衣卫官校,负责日常巡查,大案查缉,完备相关事务,上报于京。” 一连串说完,朱由校面色不改,看着阶下早已是目瞪口呆的百官们,微微挑眉,靠在椅子后面。 如此详尽的规划和人事安排,这是听了王永光建议后灵光一动直接想出来的? 不可能! 这恐怕是天启皇帝早就和心腹重臣商议好,然后在今日大朝会上,授意王永光提出来的! 这种事他居然早就知道,还冒着众人的忌讳提出来,这个王永光,亏得之前我等还如此信任他,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表现也没有。 看起来,王永光也早就是阉党了… 王永光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提,给大明朝带来了多大的震动,也让他从此打上了阉党的标签。 不过事已至此,让他们骂去吧,相比被骂,守住现有的职权,得到皇帝信任,才是最重要的。 朱由校看着众人挤眉弄眼的表情,哈哈大笑几声,又说道: “参赞机务大臣,若在南京参赞机务院为官政绩上佳,可凭此直接入阁,辅朕以军国大事。” “现在诸卿觉得如何?” 这…这岂不是说,这个参赞机务院,就相当于江南官员入阁的直通车? 百官们对视几眼,各都是心知肚明。 以往在南地为官,几乎相当于贬黜,别说入阁了,就是想再做京官都是难于登天。 这个南京参赞机务院,不仅总领南地各省各项职权,还有直接入阁的名额,天下间还有这等好事! 没什么说的,这还有什么犹豫的。 大朝会进行了小半个时辰,进去时群臣百官面色肃穆,气氛凝重,出来时却是人人喜笑开颜,讨论着此次变动将会给自己带来的利益。 至于朱由校,则是回到后殿,叫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及锦衣卫总督办田尔耕,秘密吩咐着什么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谈笑自若的徐文爵 大朝会结束,随驾南巡的官儿们,也就开始讨论启程返京的事,沿途要经过何处,要什么人出来接驾,在哪里立营暂宿,这些都是他们要操心的。 至于朱由校,正安静的在内殿坐着。 傅应星窘迫地站在一侧,小心说道: “陛下,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不比畿辅…” 方才说到这,朱由校便一摆手,制止了他这番自证的言论,淡淡道: “这不算什么,朕现在关心的是另外一回事。” 傅应星谢恩后站了回去,王朝辅自然知道皇帝要说的是什么事,站在一边,说道: “看小公爷这意思,是必须要拿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道: “朕怀疑他与赵之龙合谋弑父、杀母,你们去给朕查查,朕今日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给了他,看看他回去之后的反应!” “每一个表情,都要一点不落的报给朕。” 傅应星随即意识到,这是自己表现的好机会。 他抱拳道: “陛下,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去办吧。” 朱由校看他一眼,鼻子中哼出一声,道: “你不是说东厂初到金陵,消息闭塞吗?” 傅应星讪讪道:“回陛下,近半月以来,小的蒙舅父的关照,在金陵已经发展了一批死士。” “东厂之所以设立,就是为陛下分忧!” 朱由校也不愿再为难他,面无表情道: “去办吧。” 傅应星如蒙大赦,赶紧出门安排。 待他走后,田尔耕才道: “陛下,这次大朝会上,有些人出去以后互相说的话很是可疑,臣已让督办司的官校们记录一处。” “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在手上翻着,一边说道: “他们能有这样的话,朕倒是不意外。” “这次南巡,朕就是要打散原南直隶的官制体系,慢慢设立新的官制,顺带着从勋贵们手上收回兵权,收拾不服从朕的人。” “至于魏国公府发生的事,先让赵之龙做个替死鬼,朕走之前,你们要给朕查清楚徐文爵到底是不是如赵之龙说的那样,弑父害母!” 两人都是点头,王朝辅道: “什么人做出了这种事,还能在朝堂上旁若无人的向陛下请求兵权,若非忠心,必是大奸大恶…” “傅应星去监察徐文爵,会不会打草惊蛇?” 朱由校没有说话,半晌才道: “就让他去办吧,东厂到金陵半月了,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以后一直在畿辅好了。”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心中了然,返京在即,是不能在出大事拖慢行程了,陛下出京数月,再不回去,朝中就要乱套了。 ...... 是夜,魏国公府之上,明月高悬,阴云半遮。 一穿着华丽的贵妇女子,绕过一架名为远山叠翠的大理石方屏风,穿过后院,由西侧门进了卧房。 卧房边的窗檐一侧,挂着几只金丝鸟笼,徐文爵身子一动不动,只嘬着嘴,仰起下巴颏,逗弄面前那只今夜活泼得有些不像话的鹦鹉。 这只鹦哥毛色青绿相、黄腹红嘴,非常好看,是魏国公徐宏基死后,没人管的徐文爵,用三千两银子的高价购得。 “哎呦我的小公爷!您可真有闲心!” 贵妇模样的女人风风火火走进来,说话间,倒没有忘记让侍立着的丫鬟收拾了鹦哥的鸟屎再出去。 徐文爵转过脸,然后又回去逗弄那只价值三千两白银的鹦哥去了,半晌才悠悠传来一句。 “出什么事了,这样大惊小怪的。” 这名贵妇,就是徐文爵的正妻夫人钱氏。 她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鞋一蹬,露出如白玉般的的小脚,叹气道: “还说呢,你那三弟,听说皇帝今儿开了大朝会,就吵着要去勋贵营,管家正带人在劝呢,怕是劝不住。” “他今夜就要走?” 徐文爵显得有些惊讶,看见钱氏点头,便转身来到她身边坐下,拾起她的一双小脚,从下到上抚摸着说道: “随他去吧!” “赵平安这小子,老家伙还没死的时候就深得器重,要不是我是嫡长子,只怕就袭爵的就会是他了。” 说着,他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显摆道: “皇帝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我了,只要皇帝一走,你老爷我在这南京城,可就成土皇帝了。” “真的啊!” 钱氏也大喜过望,紧紧盯着徐文爵,暗送秋波。 “老家伙常说小公爷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现在小公爷拿下了历代国公都没有的兵权,只怕老家伙九泉之下,也说不出话来了。” 徐文爵冷笑一声,忽然问道: “原来那个陈管家处理干净了吗,别再给发现了。” 钱氏愣住了,然后泼妇一般的大笑起来。 “除非狄仁杰在世!” “那个姓陈的,向是老家伙的心腹,要不是这次拿住了他女儿,只怕还不会乖乖跟我们合作。” “我叫人给他用麻袋裹着扔郊外那处园子的池子里了,现在怕早都沉底儿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可不能出什么意外…派人再去看看,现在风声过了,赵之龙做了替死鬼,这个连我都没想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5节 徐文爵提起这个,也是觉得好笑。 赵之龙捏着许多人的命脉,为他自家能上位拿权到处做买卖,能有这报应也该,谁叫他不是好人呢。 钱氏“害”了一声,道: “真是的!皇帝要给勋贵们兵权,好端端的美事,老家伙不知道犯了什么冲,要放弃到手的兵权,还叫张夫人去递折子…” “这叫什么,这就叫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还去找他于情于理好一顿劝说!感情白费唾沫…非要小爷结果了这个老不死的,才算完事!” 徐文爵洋洋自得,心中早已将自己当做了自徐达以来,历任魏国公中最能光耀门楣的一个。 还有张世泽,怕是一辈子都比不上自己了。 钱氏也笑: “老家伙想把这兵权让给张世泽,让京师的勋贵打咱们的威风,别说小公爷您了,就是其他人也看不过去呀!” 正说到这,新管家从门外走进来,说道: “小公爷,三公子带着一包细软去勋贵营报道了,还说什么这国公的位子他一点都不稀罕,男人在世,就要顶天立地,忠君报国什么的…” “哈哈哈,这怕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 徐文爵捧腹大笑,指着管家说道: “再去到营里劝一劝,他住的什么样,吃的什么样,都要报回来让我知道,告诉他,现在第三勋贵营的提督是我。” “做哥哥的,自会照顾弟弟,让他好好儿的忠君报国。” 门外,两个人正满脸震惊的听着这一番话。 其中一个,是魏忠贤的外甥傅应星。 他冷笑几声,说道: “陛下真是天纵英明,这徐文爵弑父害母,还能这样谈笑自若,真是世间大奸!” 另外那人正要说话,忽闻屋内有动静,便就赶紧藏到草丛之下。 待管家走远,傅应星道: “我们这就回报陛下,治他的罪!” 第三百三十五章:田尔耕的机会 眼看着即将返程,行宫里面的天启皇帝又有了新想法。 无数缇骑自南京城向江南各省的四面八方扩散,却是朱由校在一个一个的召见人面圣。 最开始还是单独面圣,后来干脆几地的官员一同面圣,至于朱由校到底与他们说了些什么。 这些人出以后无不是讳莫如深,一时间,在江南各地的官场中,掀起了一股互相试探、讨论的热潮。 据说,这次和天启皇帝见面的人,从朝堂的政要,到地方的实权文武,再到一些豪强地主、商界大佬,各处都有涉及。 随行的军机大臣、内阁重臣、六部九卿不能幸免,南京本地的公候勋贵,还有统领卫所的武将们,也被委任以要务。 各路督抚、科道,乃至于州府的通判、兵备,凡是叫得上名号的,朱由校全都见了个遍。 这还没完,在官场中掀起风浪以后,朱由校继续命缇骑出去叫人面圣。 这次涉及的,是将要到参赞机务院的官员。 上到枢密阁的主要官员,还有经历、通判、知事等官员,下到三房的内监、勋贵和锦衣卫首领,全都被单独叫进去说了一会。 紧接着,行宫内马不停蹄的传出令旨。 却是御前的管事牌子王朝辅,派出内监前往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带着圣旨和银两布帛,赏赐各地的督抚要、卫所武将,收拢人心。 见完这些政军商三界的大佬们,敲打并激励一番以后,朱由校又将目光投向民间那些富有影响力的士林大贤、山水画家,以及书法大拿。 朱由校将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单独叫到安定殿,与他们讨论程朱理学,交换书法画作,讨论治理天下的心得。 在这之间,众人都发现了天启皇帝对王守仁心学治世之法的偏向。 一番倒腾,民间言语霏霏。 凡是与天启皇帝单独见面过的人,回去以后无不是对其称颂有加,甚至有些名家,引经据典,创作名图著作。 就连天启皇帝英俊的画像,亦都流落民间,百姓争相观赏。 有人为此豪掷千金,亦有人将其悬于家中,日夜观看,逢人就说,见人就语,这些皆是正在发生之事。 以往东林党关于天启皇帝目不识丁,连读奏疏都需要内监去念才行,以及所谓的南巡只为游山玩水的谣言,俱都不攻自破。 ...... 行宫安定殿上,朱栩躺在靠椅上,闭着眼,胸口起伏,手中紧紧攥着一张密奏,似乎在憋着一腔怒火。 他本以为,徐文爵只是个贪生怕死的勋贵后裔而已,与赵之龙那些历史上降清的勋贵,并无半点不同。 可他还是低估了这位能在南明朝堂纵横的魏国公。 弑父害母,而后谈笑自若,要是真的把第三勋贵营的兵权交给了他,南京指不定又要乱成什么样子! 不行,走之前一定要做了他! 想到这里,朱由校嘴角缓缓翘起一抹弧度。 有些时候,做皇帝的并不需要借助三法司和所谓的正式司法程序,才能达到目的。 手提天子剑,荡平不臣! 在这个时候,自己就代表着不容置喙的律法! 半晌,朱由校鼻腔中发出一声闷哼,道:“朝辅啊,这事,交给田尔耕的督办司去做吧。” 王朝辅心下一惊,不动声色的递上一盏清茶: “陛下放心,田都督会办的很利索的。” 朱由校轻哼一声,叹气道: “你说说,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难道就没长心肺,还舔脸向朕讨要兵权?” “徐宏基和张氏,死的冤屈了。” 王朝辅神情一暗,道: “回陛下,世间的人比这不长心肺的可多着呢。” “也是…” 朱由校不置可否,忽然又问: “等田尔耕做完这事以后,就将他调到京师北镇抚司供职吧。” “至于爵位…” 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徐宏基没有做错事,徐文爵做的孽,算不得他头上,魏国公爵位不可废,但不能让人明年袭爵了。” “你说说,徐宏基余下的两个儿子,谁来袭爵最好。” 王朝辅正想着田尔耕听见这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闻言即又叹息一回,与皇帝说了心中实话。 “爷,徐氏第二子赵显,本该袭爵。” “可这个赵显,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奴婢前几天还听人说,他抢了一家农户的女儿到府里。” “人怎么样了?” 朱由校侧目过去,略有关注。 王朝辅面露难色,犹豫一会才道: “没消息,怕是死在魏国公府了,这是这月的第四个了。” 朱由校神色僵在那里,语气愠怒,冷冷说道:“传旨宗人府,将赵显废为庶人,流放街上,交予南京百姓处置。” “赵平安呢,朕听他已到勋贵营中跟随新兵操练,此人如何?” 王朝辅回道: “赵平安于情于理,都没做什么出格之事,只是…他为侍妾所生,本朝还没有侍妾之子袭爵的先例…” “自此后便有了!” 朱由校没什么犹豫,道: “宗人府负责监管,如无什么太大的过错,叫他三年后袭魏国公爵,宗人的也该管管江南这帮贪赃枉法的勋贵子弟们了。” “陛下圣明——!” 王朝辅山呼叩首。 处理完诸多善后事宜,朱由校松了口气,软倒在靠椅上,眼中兴起波澜,轻声念道: “朕如有父母在世,便就好了。” “这个徐文爵,真是该死…” 王朝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明白,朱由校这个现代穿越者三年没有见到亲生父母的思忧之情。 安定殿上寂静半晌,朱由校转头望向悬挂在墙上的佩剑,挑了挑眉毛,颇有兴致地问道: “舞剑,会吗?” 王朝辅点头,得了首肯,躬身取下佩剑,即在安定殿上翩翩起舞,弄了一曲白虹贯日。 朱由校起身,席地坐在御阶上,双手撑在后面,饶有兴致地看着,许久才道:“朕只听魏忠贤说你机灵,却不想还会舞剑。” “你、还会什么?” 王朝辅回过神来,见天启皇帝坐在地上同自己招手,便停了身法,收剑道:“奴婢进司礼监前,曾得先帝圣恩,到内书房学了两手,算是粗通文墨。” 朱由校想了一会,道: “那你就给皇后写上四字,朕回京后好拿给她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6节 王朝辅心中了然,却是皇帝想起中宫皇后了,他自内监手中接来笔墨,便就洋洒起来。 过了一会儿,朱由校望着眼前的字,调侃道: “温婉淑德…” “你这个到内书房学过两天的死太监,写的字比起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来倒也不差。” “这字替朕收着,回去就说是朕为皇后写的,送到中宫去。” 王朝辅那副笑容比哭还难看,像是在无声的控诉天启皇帝这出移花接木,借花献佛。 第三百三十六章:马上风 南京魏国公府,魏国公徐文爵正搂着他的贵夫人睡着,两人的梦里都是天启皇帝回京后,他们的高高在上,还有大权在握。 这一日,天寒地冻,气温骤降。 两名仆人提着灯笼,在门廊处挨个点着,其中一个缩了缩脖子,咒骂几句如今这是什么鬼天气。 昨儿个还艳阳高照,今日就这般寒风刺骨的了。 两人点了灯就走远了,丝毫没有留意到藏在阴暗处,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的锦衣卫。 这些锦衣卫显然也没料到,天气会凉的这么快,低语间居然都能看见对方的哈气。 “弟兄们都紧张着点,今日之事,不能出半分纰漏!” 其中一人如此吩咐着。 听见这话,余的锦衣卫们眼神中全都带上了比周身冷风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 说来也是,今日这天气忽然转凉,凉得就好像不是大明朝江南这一带的四月艳阳天。 莫说沿街乞讨的流民、乞丐,就连居住在家里的百姓,都有许多人染上风寒,缩在棉被中瑟瑟发抖。 百姓们还好,尚有遮风挡雨之处,沿街流民可就惨了,这些人多半都要被活活冻死。 他们不仅没钱吃药,连养病的条件也没有。 不过,无论天气、官府,还是颗粒无收的旱季,这些都难不倒南京的富户和附近这些家世显赫的豪绅们。 在天还未完全暗下去的时候,魏国公府便就打起灯笼,各房间更是早早支起暖炉。 屋里都亮着黄色的油灯,一片温暖祥和,仿佛这阴冷潮湿的天气,对他们没有半分的影响。 这时,内房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没有引起半分的波澜,这天,魏国公府的侍卫们好像都是迟钝得很。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不作声色地出现在徐文爵的卧房,为首一人,手持一柄银光闪闪的短刃,脚步不断逼近。 徐文爵坐在榻上,神色之中,尽是惊慌。 “你们是什么人——?” “管家,管家!” 钱氏穿着紫色丝绸内衣,抱着被子蜷缩在床榻的角落,见这群黑衣人逼近,被吓得尖叫一声,然后发狂似的喊起来。 可惜,这声音传出门房就完全消散在屋外的风雨之中。 恰在这时,漆黑的夜空中起了惊雷,忽的一声炸响,转瞬间将整个院落照亮得如同白昼。 随着面巾缓缓扯落,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田尔耕,怎么是你?” 徐文爵震惊了,他由害怕,变得有些愤怒。 “你要犯上作乱,谋害当朝国公吗!” “国公…?” 田尔耕被逗笑了,他手持短刃,一步一步走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见是我吗?”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出去的…” 他紧紧盯着徐文爵,只要对方敢有丝毫的动作,他就会立刻出手,让徐文爵血溅当场,不会有丝毫犹豫! “承蒙魏国公做的好事,让我这个本来被皇帝不看好的南京锦衣卫头子,能调回京师去了。” “你…” 听这话,徐文爵脑海中出现一丝不好的预兆,眼神暗了下去,明知故问,也是拖延时间的问道: “什么好事?” “你的事儿发了!” 田尔耕一眼就看得出来,徐文爵是在拖延时间。 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个,就连老天爷都好像在帮自己,今日忽然大风大雨,气温骤降。 这个时候,别说街上,连魏国公府的院子里也不会有人,所谓月黑风高杀人夜,田尔耕办这些黑事一向最为拿手。 况且,他也知道,这是自己赢回皇帝陛下信任的最后机会,这事,容不得有半点差池,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在线电子书 他不打算再和徐文爵多说,握着刀,慢慢逼近,眼神冰冷。 “皇帝的密旨已经下了,要我带你到阴曹地府,去和老国公夫妇二人团聚,你徐氏的列祖列宗,想必都会乐意见见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子孙。” “小公爷,上路吧?” 说到这里,田尔耕心中冷笑,要是徐达在下头见到徐文爵,以那位的脾气,只怕会将他打的魂飞魄散吧。 真是可惜,自己见不到了… 听到这里,徐文爵全都明白了。 他垂头丧气般的坐在榻上,片刻之后,他嗬嗬鬼笑了起来,他在笑自己天真,自以为瞒天过海,却没注意对方是谁。 三法司,不过是皇帝杀人的工具而已。 如果天启皇帝真的知道了,想弄死自己,他有许多手段,完全不需要借助三法司! “都是这个女人!” 徐文爵茫然片刻,忽然跪倒在地,指着神色一个字也不敢再说的钱氏,怒骂道: “都是这个女人,喜好趋炎附势,都是她蛊惑的我!我、我明日便奏请陛下,交了第三营的兵权!” 说着,他看田尔耕不为所动,赶紧又道: “我连魏国公的爵位也不要了,都交给徐平安,这女人姿色还算不错,孝敬给总督办玩玩。” “府上银钱全都赠予总督办,字画古玩,任总督办拿取,只求能饶我一条小命…” 田尔耕看着他,心中委实也没想到,徐文爵会是这样的一个人。 督办司可不只盯着他一天两天了,如钱氏这样与他亲密无间的女人,转头就能一脚踹了。 今天能踹自己的女人,明天就能踹自己,后天,就能踹了当今的皇帝,还有整个大明朝! 天底下还有什么人,是他不敢踹的? 如此丰厚的许诺,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但田尔耕心里非常明白,钱对于像他这样的人来说,远不如皇帝的信任! 田尔耕在厂卫系统为皇帝办事,这不是自天启朝开始的,他早就没有了人的感情。 他冷笑一声,转身道: “杀!” 今日来的这一批锦衣卫,都是田尔耕多年训练的死士,如同没有感情的机器,对皇家还有他,都是忠心耿耿。 一声令下,众人齐身上前。 伴随着一道破空声,锦衣卫的快刀毫不留情地穿过了徐文爵蠕动着的喉咙,他捂着涌出鲜血的脖颈倒在了地上。 眼神之中,尚且带着浓浓的恐惧与悔恨。 没过多久,鲜红的血染红大一片,一阵腥味传来,钱氏看得目瞪口呆,瞪大眼睛,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声响。 一滴眼泪,悄然从她眼角滑落,却未曾激起眼前这些锦衣卫的半分怜悯。 一名锦衣卫正要上前,结果了这个作恶多端,不逊色于徐文爵的恶毒女人,却被田尔耕伸手拦住。 田尔耕踏上前一步,死死捏住了她的脖颈,饶有兴致地盯着她在自己手中挣扎,她挣扎的越是激烈,他就越是兴奋。 钱氏自知死到临头,疯狂拍打田尔耕的手,但田尔耕这只手就如同铁钳一般,愈是挣扎,就掐的愈紧。 很快,田尔耕失了兴致,稍一用力。 “噗通”一声,女人的尸体倒在榻上。 田尔耕在走之前,还稍稍布置一番,以免第二天被人发现徐文爵是被人杀死的,惹起不必要的怀疑。 至于验尸的人,上上下下,朱由校早就安排好了。 第二天南京城里流传的消息,只会是朱由校想听到的。 一大早,魏国公府的仆人们走进卧房,眼前一幕令他们毕生难忘,虽然震惊,各人对视间,却又有种暗自窃喜之意。 南京城定安门,朱由校正在花团锦簇与众人的簇拥之间启程返京。 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 根据官府验尸官所说,徐文爵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马上风死了,钱氏不知所踪,金陵官府正在通缉钱氏。 朱由校叹息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忍,微微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他在众人面前许诺,钱氏之罪不涉及家人,只通缉钱氏一人,若是官府追查到钱氏所在,将其就地正法,首级悬挂三日即可! 第三百三十七章:江山辈有人才出! 天启皇帝虽然不在京师,天启三年的会试,依旧由吏部主持,在京师照常举行,朱由校在南京都在忙于处置各种政务、阴谋,也不知道详细的情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7节 只是在回京的路上听王朝辅说,自朝廷推行西南新政以后,会试中南北学子的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 会试结束不到一月,京中还在筹备等天启皇帝回去以后的殿试,从这次会试及第的学子们中角逐出金榜名录。 会试刚过,殿试还没开始,参加八月份天启三年乡试的江南学子们,就已经三三两两的聚齐到一起,赶路赴京。 特殊情况特殊办事,也是为拉拢这新一批的士子人心。 朱由校特下恩旨,令地方官府为进京赶考和自京返乡的各地学子们,额外安排出一条官道,并且为一些盘缠不足的士子提供食宿安排。 在官道的两旁及路口交叉处,要设置官府的哨台,沿途保护士子们的安全,一旦考学士子赴京或归乡中出了什么事,都要拿地方官员试问。 这道恩旨一下,新科士子人心归附,官员们反倒难受了,就连地方驻军也被调动,沿途设卡。 还有的人更是绝,得了兵部的许可,直接动用驻军开始地毯式清剿贼匪老巢,还有历年的逃兵,也都一并遭到清算与核查。 朱由校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的安靖景象。 大军返程的路上,也常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来往士子。 连朱由校也不得不感慨,无论其他人怎么宣扬,这天底下,想要做官的人到底是不在少数,老百姓可能很容易受到蛊惑,可他们不是傻子。 ...... 山东,济宁,穿城官道两侧。 五六名进京参加今年八月乡试的士子在此相聚,各见面后,都是拱手作揖,做足了汉家礼仪。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陈明遇,绍兴府拨贡北直隶永平府,应顺天府乡试赴京。” “在下姓冯,名敦厚,祖籍嘉兴,国子监生。” 两人拱手,彼此道了失敬,方携手共进,走在官府专为士子南北往来准备的官道上,看着往来的各地学子俱都言笑开怀,也是大为感慨。 “敦厚兄,而今世道不同了,朝廷重视科举,当今皇帝敢破祖制,为民造福!我等可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来年殿试,你我二人,可都要金榜题名才是!” 陈明遇说着,粗喘口气。 这南北往来赶考的事,对他一个常年居家苦读的士子来说,实在是件辛苦的事。 和他一样,同行的这批士子,身材都不怎么壮实。 冯敦厚深以为然,觉得肚子饿了,便就转身取出一个白馍交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一个,边啃边道: “你们还记得两年前曾大骂阉党当权,民不聊生的那位路振飞吗?” 他吊了半刻胃口,见众人纷纷侧目,才是冷笑说道: “他去西南讲学不满三载,居然提前补缺,到南京新设的参赞机务院担任枢密阁知识官了!” “据说路振飞如今在军机大臣王公门下做事,可谓风光无限啊…” 冯敦厚这语气,多少含着些许的嫉妒和不甘,话中王公,自然就是盛传不拉帮,不结党,深深为皇帝倚重的王在晋。 王在晋先奉旨清查北直隶仓储,又奉旨在北直隶皇庄推广番薯,如今更是得了天启皇帝的首肯,留在南京任参赞机务院总理大臣。 皇帝对其的信任,由此可见一斑。 “这有什么奇怪!” 周围五六个人,都是儒生装束,拿着随身携带的各种吃食,边走边吃,有人直接喊道: “当今皇帝将南直隶分为金陵、江北二省,在南京增设参赞机务院,由王公担任总领大臣,天下没有人不服!” 另外一人点头,也道: “南京改制,一大批机关单位没了官位,参赞机务院和两省官员稀缺,自然要从西南讲学的人中择优补缺。” “这不算什么事,我早就猜到了。” “据说参赞机务院的枢密阁大臣,都有入阁的举荐名次,只要陛下首肯,就可直接入阁!” “真的假的…?” 有人随即高喊。 “在下不才,有诗一首,正咏此事,各位听听。” 这士子穿着绿色儒生装束,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圣朝特旨改南京,金陵江北空出世,南巡队伍下江南,行宫安排新国事。朝会独断,定议新革制,朝里朝外,打点旧日文章。” 说到这,这士子沉思半晌,忽地又道: “当年周某我,惭愧入东林,今日翻思吃国粮,为君忧,非是一朝改制,实为痛改前非!” “哈哈哈哈!” 众士子听了后面的溜须拍马,个个都笑得东倒西歪,冯敦厚与陈明遇相视一笑,也都不说话。 他们也是赶考人,自不能免了这份俗。 这天底下,没几个人清高到不想做官的,当然,做什么地方的官就另当别论,做大明的官,光耀门楣,这是他们的毕生追求。 可要是如范文程那般做蛮夷的官,那就是遗臭万年了! 一位年过四旬的老年儒生,不知是被众年轻士子触动了哪根神经,一手抚须叹道: “一帮小娃娃,都在笑什么呢?人各有志嘛!” “当朝的次辅顾大人,不是也急流勇退,为反对改制自请归乡了?这就是常人难有的气节!” 这老儒生说的,就是阉党大员,当朝的内阁次辅顾秉谦,因为南京改制而自自请归降养老的事。 这件事,当时的确在官场、民间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错,确是气节!” 陈明遇吃干净手中的白馍,也不知是认可还是什么意思,他转而放弃这个话题,朝众人笑道: “诸位赴京以后,便就与我与敦厚兄寻家客栈,高朋满座,各言其志,我等或欲生财进宝,或欲为知州县令,都可畅所欲言嘛!” “好!” 众人答应几声,顺着官道就朝济宁城里走。 正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哄闹,他们转头看去,都是震惊异常,只见远处正升起大明龙旗。 御前勇卫营的一队骑兵被刘元斌率领着提前赶到济宁,督促当地官府驱散了路上行人,便于官道两侧列队迎候。 众人互相对视,眼疾手快,抢了个靠前的位置,当即就把赶路赴京的事放在一边,做起了观看的打算。 毕竟,人生在世,除殿试能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外,鲜少有什么其它的机会再能看见。 而且也不是谁都有信心,参加了今秋乡试后,也能在天启四年的会试中脱颖而出,得以参加殿试。 对很多人来说,殿试的举人出身,依旧是遥不可及的至高荣誉,如那名老年儒生,更是伸长了脖子。 他年过四旬,还在参加乡试,他心里明白,殿试被皇帝钦点为举人,这对他来说,也许根本就不可能了。 在各种情绪的议论声中,一身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朱由校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凝眸扫视眼前,从陈明遇、冯敦厚一行人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便就稍紧马缰,当先进了济宁城。 城门处,地方的知府、知州、御史等官员,俱都在列,恭敬的侍候门外,静待大军穿济宁而过。 勇卫营的骑步兵紧随在他们的皇帝身后,虎目不断望向周围人群,浑身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第三百三十八章:库伦部被灭 济宁城里,比平日更热闹。 除了行脚的商旅和来往士子外,还有外地的秧歌队、舞狮队,戏班子也在城中最为繁华之处摆起了一台戏。 这可不是一般的野台子戏,甚至不是州县府里的那些戏班子,这是山东最出名的聚隆班。 正是听见了天启皇帝返京将要穿济宁而过的消息,聚隆班才是放下了在登莱二府的行程,转而来到济宁。 聚隆班的东家明白得很,天子只是从济宁穿城而过,这济宁城却至少要热闹半个月。 济宁,本就因运河流通而发展成为山东最接近江南的繁华之所,这次朱由校返京,更极大促进了该地的商贸繁盛。 这半个月的济宁,是各种商人和文人骚客的聚集之所,搭台唱戏的收获也远比在其它地方要来的高。 朱由校及身后的一干文臣武将,俱都放缓马速,一手牵着马缰,自济宁的穿城官道走过。 既是享受眼前朝中少见的热闹情景,也是怕伤了沿街嬉闹的孩童。 朱由校的以身作则,让整个队伍中,从御前的管事牌子、内阁重臣,直到一名普通的护驾骑兵,都变得小心翼翼。 众人骑马或走在宽敞的街道中间,也都倍感荣耀。 街道两侧,四镇八村,各州各府,甚至是周遭百里的村镇,尽都一扫而空,百姓们都拎着椅子,早早地赶来占地方。 一是为了见识当今皇帝,二也是为了看聚隆班的大戏。 朱由校单手握着马缰,腰间挎着帝王剑,一进济宁城,居然听见了只有逢年过节时才有的爆竹声。 爆竹声轰雷似的响在耳边,和着锣鼓声、唢呐声,还有城中的车马喧嚣声,买卖吆喝讨价还价声,呼儿唤女声,交汇成一片,直响到朱由校的马前。 由于此前曾有特旨,说沿途御驾经过,百姓、商旅不必行礼等待,都可各自行事。 朱由校见到的,皆是一片正经的民间繁荣景象,和后世教科书上描绘的清末截然不同,他们眼中散发着朝气活力,眼前更是一片的人山人海。 当然,紧张的就属各地官府了。 可是苦了济宁的军政大拿们,这次天启皇帝御驾经过这里,他们连续几日大会小会开着。 不仅要联络卫所驻军,提前清剿匪盗巢穴,更要在当日派出全部官差力量,竭力的维护秩序。 以免有些人进入队列,冲撞了御驾。 来到济宁城最为繁华的中央大街,聚隆班传统意义上的《招财进宝》、《开门见喜》的这类开场戏皆已演过去了。 朱由校来到时,见戏台上正演着《岳飞传》,随即也是一笑。 许是宫廷里的消息流传了出去,自己在宫时喜欢看岳飞的书,听岳飞的戏,这就在民间传开了。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事,岳飞抗金,正合当下的大明形势,培养一下民间对建夷的仇恨心理,这也是好事。 只这一笑,当地官员就把聚隆班这次的表现记住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8节 至于日后是叫聚隆班与官府合作,还是如何如何的嘉奖,这些都是地方官员的事儿了。 朱由校没有半分停留,率领大队军马直穿城而过,在远处的京师中,正等着他回去主持大局。 天启皇帝的御马虽然走了挺远,但护驾的马队依然自南门入城,遥遥望不到尽头。 济宁城随着马队的经过,气氛热烈达到了高潮,此刻的辽东,福余卫一带,大明和蒙古、女真的将领们,也正上演着一场你争我夺的战斗。 ...... 哈剌温山。 辽东的山林上空,已出现了鱼肚白,而在浓密树荫及草地包围下的哈剌温山,似乎依然在沉睡。 据当地人所说,这是一座通晓灵性的古山,当年成吉思汗为一统蒙古各部,东征西讨,就曾到此。 蒙古客列亦惕部的王汗被古儿汗打败,逃至此山,成吉思汗率大军征讨至此处,封木合犁为当地的王汗,彼时的蒙古帝国东境便至此山。 夕阳西下,萧瑟的山风将树木拍打地哗哗作响,四下一片的寂静。 偶尔窜出一两只惊鸟,“嗖”地一声飞过树梢,惊起一阵波澜,这便是寻常时候,哈剌温山的唯一变化。 前不久,科尔沁五部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灭了几个归附于福余卫的小部落。 这几个小部落之后,接下来被击溃的便是库伦部。 库伦部其实是女真部落,早年归附叶赫,参与叶赫首领金台吉统领的女真九部伐建州之役。 库伦部流落至此的故事,还是很有意思的。 叶赫部是万历朝廷特意福祉起来的女真各部盟主。 起先,万历皇帝对建州女真并没有很担心,听闻建州的不断冒犯,也只是下旨督促叶赫部压制女真。 后来,努尔哈赤与叶赫那拉氏的矛盾不断加深。 海西女真叶赫部首领卜寨联合乌拉、辉发、哈达、库伦及蒙古科尔沁等九部促成联军,发兵征讨不服从大明统治的建州。 海西叶赫蒙古联军与努尔哈赤双方战于古勒山。 那一战,由于叶赫等九部人心不齐,为努尔哈赤识破,因而大败九部联军。 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建州六旗在战中,无论战斗力还是战术上,都几乎对海西女真九部形成了绝对的碾压。 此战,大明扶持起来的海西女真盟主卜寨战死,乌拉部首领布占泰被生擒,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亦在单独比拼中不敌豪格,为其所杀。 此战的结果,出乎万历朝廷的意料之外,这也引起了万历皇帝及朝廷要员的重视。 经过商议,万历一朝决定继续扶植海西女真,并且督促辽东将领对建州展开军事行动,以显示大明的强硬态度。 叶赫部毕竟是大明官定的女真诸部盟主,势力强大,努尔哈赤虽然战胜海西联军,却吸引来了大明的重视,依旧难以打开局面。 此后,努尔哈赤采纳了汉臣范文程所谓的“远交近攻、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的策略。 但是很快,努尔哈赤假意臣服的意图被万历朝廷识破。 在万历皇帝的首肯之下,决定接下来数年内辽东局势的萨尔浒之战,爆发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努尔哈赤必将自食恶果,为大明军队所灭的时候,萨尔浒之战的结果,又让叶赫等部意外。 号称二十万的明廷大军,在杨镐的指挥下实行“分进合击,会师一处”的战略,因而被努尔哈赤逐个击破,一败涂地。 杜松北路被努尔哈赤全歼,号称第一猛将的刘綎也兵败身亡。 唯有李如松部的辽东军,完整撤出萨尔浒。 自那以后,万历皇帝病重,明军转攻为守。 努尔哈赤将六旗扩编为八旗,开始号称不败,建州铁骑满万不可敌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 第三百三十九章:声东击西 萨尔浒之战后,直到朱由校登基为帝的时候,大明都没有力量再对女真发起大规模进攻。 朱由校心里也明白,只能在辽事上倚重熊廷弼。 所以在继位之初,就算皇位还不是很稳固,魏忠贤率领的帝党还没有形成,朱由校也在咬牙硬撑,坚持一个方阵。 即朝廷上推出魏忠贤搅局,辽事上无条件信任熊廷弼。 朱由校深深明白,现在的辽东除了熊廷弼以外,无人再可遏制建州,无论朝臣如何攻讦,熊廷弼必须要待在辽东经略的位子上。 萨尔浒之战后,努尔哈赤最终攻灭强大的叶赫部,杀了女真盟主金台吉,吞并海西女真,一统了女真诸部。 库伦部,也是从那个时候西迁,归附于蒙古察哈尔部,在福余卫土地上放牧,成为了宰赛的附属部落。 在整个过程中,苦尝败果的万历皇帝只能看着,却毫无遏制的手段,其实就算他本人,也在晚年的国本之争中精疲力尽,对辽事无法全部掌控。 内有朝臣的结党内斗,外有努尔哈赤不断的兼并各部,攻城掠地,万历皇帝束手无策,终于与世长辞。 后来泰昌皇帝继位,是为明光宗。 这位便宜老爹,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干了些什么事,自然是不用多。 他不仅将万历皇帝三十几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内帑败的差不多,也给朱由校留下了一个所谓的“众正盈朝,财政破产”的濒危局面。 不过朱常洛在临死前嘱咐朝臣要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话,还是让朱由校稍稍感觉到了父爱。 移宫大案后,朱由校借助东林党的权势登临大位,粉碎了后宫政变,改元天启,便就开启了他与历史上截然不同的治国之路。 三年的时间里,朱由校在内忧外患之中,看着努尔哈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做大,看着熊廷弼在辽东艰难支撑。 他体会到了万历皇帝生前的无助,但他不打算就这样一直看着。 终有一日,萨尔浒的失败,要让他打回来! 朱由校在稳固内政,争取改革的时候,努尔哈赤自然也没有闲着,他将范文程的策略继续贯彻到底。 努尔哈赤尽管本人非常不愿意,但还是采纳了范文程攻心之策。 他先后送回乌拉部首领布占泰及福余卫首领宰塞,表示支持布占泰继续为乌拉部首领,又娶其妹为妻。 靠着这一手,努尔哈赤降服了乌拉部。 但福余卫的宰塞是个变数,放回去之前,话说的比乌拉部还好听,回去以后立马变脸,斩杀了努尔哈赤的和亲使者。 要不是范文程拦着,这一战努尔哈赤三年前就打了。 其后,努尔哈赤又以暗中联络明朝为由出兵哈达部,擒杀其首领猛格孛罗,彻底兼并其部。 哈达部自此不复存在,哈达氏要么被杀,要么辗转流落关内。 同年,努尔哈赤开始继续蚕食蒙古诸部,并且和嫩江流域的蒙古大部科尔沁联姻。 他重用范文程、宁完我等汉臣,采用蒙古文字,让他们为女真语配上字母,以此来让蒙古人心甘情愿的为其卖命。 对努尔哈赤的这些举动,朱由校一直都只是看着,并没有去真正的管什么,实际上也确实管不了。 直到努尔哈赤出兵福余卫,才是引起了朱由校的重视。 很明显,努尔哈赤在出兵福余卫以前做足了准备,哈达部的覆灭,嫩江流域科尔沁等部向建州的彻底靠拢,这都是他的底牌。 至于朱由校,也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亲征西南,平定内乱,纵容阉党血洗东林,稳固了朝政,才敢去力保福余卫。 福余卫不是察哈尔这种大部,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却是兵家必争,若失去了福余卫土地,辽东形势将更加艰难。 甚至于,建奴可以如崇祯年间那样没事入寇抢掠一波了,这种后果,朱由校承担不起。 ...... 此时的库伦部,已经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打击下兵败,部众四散,就连土地也不剩下一处。 科尔沁五部盟主奥巴,曾随父参与叶赫九部攻建州之战,但现在,他是努尔哈赤的铁杆盟友。 这也是这三年来,努尔哈赤所谓“远交近攻”的结果。 奥巴心里明白,现在的大明朝已经完全不是后金对手,努尔哈赤统一漠南蒙古是迟早之事。 大明未来可能只存有汉地,以外土地,都将归为后金。 归附大金,是他最正确的决定。 库伦部本就在九部攻建州之战中首领被杀,后来更是被努尔哈赤强行吞并土地,早就一蹶不振。 虽然库伦部仍比一般归附福余卫的小部实力要强,可相比于嫩江流域的大部科尔沁来说,不过是个小孩子。 攻灭库伦部微不足道的抵抗后,奥巴兼并了库伦部的驻牧地,纵容部下奸淫杀掠。 五部联军以库伦部昔日的所在为营,安置重兵,掳福余卫的蒙古人为奴,将库伦部女人分发部众,积蓄钱粮,意图一举击败前方唯一有实力的宰塞。 目前为止,科尔沁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战事顺风顺水,鲜有遭遇过什么太大的抵抗。 就连海西女真库伦部,也被他们轻而易举的击溃。 哈剌温山,一条不知名江边,一批穿着皮甲的蒙古人,约莫近百人,正于此处饮马。 格尔巴,昔日海西女真九大部之一库伦部的首领诺颜翰之骄子,如今的库伦部首领“恩赫巴雅尔”。 此刻的他,空有恩赫巴雅尔之名,却一副狼狈模样的坐在江边石块上,用小刀一下下削着木枝,默然不语。 其余逃出生天的库伦部女真人,亦都士气低落,他们都知道,库伦部昔日海西九大部之一的荣光,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格尔巴与豪格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也知道,库伦部能有昔日荣光,完全是因为明廷扶持海西的政策。 在他心中,从来没有与明廷作对的心思。 可他不明白,一直强大到他需要仰望的大明朝,怎么能在萨尔浒之战败于建州? 若说海西九大部联合依旧败于建州,格尔巴尚觉得情有可原,那么萨尔浒之战明廷的失败,他就完全不懂了。 无论怎么想,那一战明廷都不可能输啊,要是没输,现在的库伦部不会沦落至此,自己依旧是骄傲的恩赫巴雅尔。 可是他输了,连他的主子大明也只能自保,现在的库伦部连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打不赢,更别谈去找努尔哈赤的麻烦了。 曾几何时,库伦部可是连科尔沁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格尔巴率领部众拒战不敌科尔沁,被一路追至此处,三个女儿,一个儿子,还有自己的妻子,尽都不知去向。 怕是现在,已经为科尔沁人所掳,做了他们的奴隶。 和他一样,在此处的这近百部众,他们的妻子儿女一样不知去向,每个人心中都十分担心。 可他们知道,哈剌温山可能是他们最后的庇护,出去这里,他们自身难保,又何谈去报仇,找回家人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59节 忽然,一匹探马飞驰而来,众人都被吓得脸色大变,纷纷起身,警惕的望着前方。 “报——”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部蒙古,出兵洗劫了哈剌温山东面的叶臣部,又掳走了不少牛羊和壮劳力,有一批叶臣部被掳的女人正从山脚下路过。” 格尔巴闻言,却是松了口气,他根本没有一丁点去率部截杀的意思,只是坐在那里喃喃自语: “只求这一战,大明在沈阳能打得赢吧…” 除此之外,他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 莫说叶臣这种小部,就连福余卫的大部也只能在科尔沁五部庞大的军力面前逐一被灭,要是硬拼,部众十万的宰塞也拼不过。 格尔巴将希望寄托在沈阳战事能以明军的胜利告终,可是他不知道,大明连他也骗了! 这次明军发布檄文,大张旗鼓的出关驰援沈阳,实际上只是个拙劣的障眼法,就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从后金到蒙古,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 朱燮元率领九镇精兵出关以后,跟没没去沈阳找努尔哈赤的主力,他正直奔福余卫而来! 第三百四十章:色特与麻氏的冤仇 泰宁卫,哈剌母林河畔,当地人又称老河。 圆月当空,倒映着银色的老河湖畔,却是旌旗蔽空,十余万出关大军在此立营,连延数里。 营中人喊马嘶,声若雷滚。 七镇大帅营帐环绕总帐,不时又有骑兵出入奔行,让一行蒙古人都是心惊肉跳,大为所惧。 蒙古人带着敬畏与臣服之心走入总帐,却是朱燮元大会诸将,为两个“功臣”麻承志和以儿邓接风洗尘。 朱燮元此前曾特意交代,要用最隆重的礼节接待这两个人,尤其是那个蒙古人,以儿邓。 麻承志,在泰宁卫一带甚至于辽东,都是个名人。 昔日李氏将门,名满辽东。 李成梁组建辽东铁骑,令无数蛮夷闻风丧胆,屡破强蛮,其麾下八千家丁,堪为二百年来边帅武功之盛,未及有也。 除这二人以外,嘉靖、万历二朝也是名臣、名将荟萃,在李成梁麾下做辽东副总兵的麻贵,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一个。 同李氏一样,麻氏亦多将才。 人人皆知东北李成梁,东南戚继光,辽东子弟对麻贵的敬畏,却更甚于戚继光。 所谓“东李西麻“,正是如此。 曾有文官上奏万历皇帝,称辽东副总兵麻贵宣力东西,勋阀可称,而李麻两家将门子弟,多历要镇,是以时论以李、麻并列。 那个时候,李成梁刚刚为朝臣攻讦所去职,而其李氏子弟诸多不法事,也令万历皇帝与他君臣之间,渐生嫌隙。 然麻贵却不同于李成梁,其麾下诸将领,列戟拥麾,世传将种,而恇怯退避,隳其家声。 万历皇帝称赞麻贵为“一世名将”,撤掉李成梁后却力排众议,委任麻贵以辽东副总兵,驻守泰宁卫。 在麻贵到任以前,内喀尔喀还没有如今的势力。 其领主虎喇哈赤,便是如今内喀尔喀五部领主的父亲,达延汗的孙子,他领部众驻牧于辽东边外河套一带,初众不满千人而已。 后来,泰宁卫蒙古首领花大与虎喇哈赤联姻,双方联合,势力激增,因而渐生不满。 嘉靖二十五年至四十三年,虎喇哈赤及花大为试探明廷,率内喀尔喀部众向辽阳、沈阳、开原、铁岭等地逼近。 万历朝廷先后三大征,当时举国上下正投入与丰臣秀吉的战争,无暇顾及辽东。 虎喇哈赤率领其五子,现今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领主兀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不断劫掠商队,兼并诸部,使内喀尔喀部势力强盛一时。 虎喇哈赤死后,内喀尔喀分裂成五大部主导,诸小部臣服的局面。 其能征善战的五子把赛、速把亥、兀班、答补、炒花亦分领诸部,其中四部都对明廷阳奉阴违。 唯有长子把塞,一改其父对大明的敌视态度。 把塞自领本部后,可称恭顺,就连这次努尔哈赤来信召他联合科尔沁进犯福余卫,都是置之不理。 努尔哈赤极度愤怒,称灭掉福余卫诸蒙古后,下一个就要兼并了内喀尔喀之一的把塞部。 万历三十八年,名将麻贵镇守泰宁。 炒花可不像他兄长把塞那样识得大体,自领本部后,所作所为,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麻贵上任时,泰宁卫蒙古炒花部日益猖獗。 炒花有九子,皆各领部众,麻贵就任以前,历任泰宁边将只是一味增加岁赏,安抚其众,避免生事而已。 至麻贵上任时,炒花第一件事便是讨求高额赏银。 万历三十九年,麻贵对炒花的屡次放肆和抢掠民众等举动,终于是忍无可忍,决心打击炒花部。 起先,麻贵与之前的边将一样,称要提高泰宁炒花部的岁赏,但他提出要炒花率领部众,到泰宁老河畔边受赏。 炒花骄横无比,正如日中天,根本不将明朝边将放在眼中,接到消息即亲领部众前来要赏。 麻贵白日设宴,大举给赏,却命人趁夜突袭,大破炒花部于老河,杀炒花部大小头领三十四人,炒花本人亦仓皇逃至额力素山中藏匿。 泰宁炒花自此西迁,一蹶不振。 炒花第三子色特不甘臣服明廷,讥笑炒花垂老,不复当年勇悍,独自脱离本部,率领部众东移回泰宁卫,伺机进犯内地。 麻贵早有预料,在色特立足未闻之际主动出击,大破色特,许多麻氏子弟都有建功。 色特经此一役,再度西迁,但仍然不服,来往联络,欲图复仇,就连炒花劝他莫要生事都置之不理。 色特修书联合福余卫领主宰赛,泰宁卫领主以儿邓两人,妄图借助福余卫、泰宁卫的蒙古诸部力量,攻破边防。 但宰塞和以儿邓二人都不是傻子,也知道麻贵不好招惹,皆是言辞拒绝。 以儿邓是看麻贵用兵如神,不敢来犯,也没将事情做绝,宰塞却是心系大明,直接将色特之事修书致予麻贵。 因而麻贵提前获知色特要袭击清河,便升帐召诸将商讨战策,联合边疆诸镇大举出击,在清河沿岸设伏。 果不其然,后来色特勾结哈剌汉乃蛮联兵进犯清河,被麻贵所领明军突袭击败,溃不成军。 麻贵凭借此战,名震泰宁边陲,现在的泰宁卫守将,辽东副总兵麻承志,就参与过清河之战。 后来,炒花亲自登门,祈求泰宁蒙古首领以儿邓代表他去找麻贵,向明廷求和。 万历皇帝并没有和炒花结盟,他以天子之姿拒绝了炒花的封贡请求,只是严厉警告其不得再犯。 慑于麻氏军威,炒花此后确实秋毫无犯。 后来麻贵年迈致兵,上疏请辞归去。 新上任的辽东副总兵麻承志本来对炒花很是警觉,却发现炒花一直言听计从,不敢有丁点不满。 炒花早被麻贵打破了胆,作为麻贵的继任者,麻承志率领的麻家军也令他惊惧异常。 万历四十七年,炒花在惊惧与担忧中死去,因害怕第三子色特会在自己死后继续违逆明朝,为部众带来灾难,便召来长老索要建议。 炒花再三思虑,还是狠不下心来。 他没有依照部族长老的意见大义灭亲,杀了色特,但他也立下遗嘱,令第五子纳林继续统领炒花部。 炒花死后,色特果真不满,而纳林虽然臣服明朝,但却优柔寡断,没有及时令人抓捕色特。 色特逃走后,联合其余几个对纳林不满的兄长,发动内乱,击败并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纳林。 后来,色特又将那名建议杀自己的部族长老,还有其余几个兄长全部杀死,自己独领部众。 因建州女真的崛起,他开始有意逐渐向后金靠拢,继续对明朝阳奉阴违,直到接到努尔哈赤要他联合科尔沁的命令。 对色特来说,他和麻氏的冤仇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无论被击败多少次,他都永远不会真正臣服明朝。 自然,色特对这次与科尔沁和后金的联合求之不得,是四个内喀尔喀长辈之中,最为上心的一个。 第三百四十一章:西抚诸部,南联朝鲜 初春时节,是个万物复苏的季节。 泰宁卫境内的草原境内牛羊遍地,瓜果飘香,蒙古诸部的牧民们脸上带着笑容,忙碌的身影在白云蓝天下时隐时现,到处是一片祥和安泰的景象。 然而就在老河岸边,明军森严林立的营帐,让这副景象之中,增添了一副令人心悸的肃杀气氛。 很多人都不知道,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正在向他们一步步逼近。 “报…” “启禀督师,台州所敌营密密麻麻,战旗林立,泰宁卫蒙古诸部聚集到一起,如临大敌!” 台州所,便是泰宁卫的中心腹地,此次大军支援福余卫的必经之路,泰宁卫蒙古的态度,决定着能否顺利北上。 大厅之中,朱燮元听了线报,挥手示意下去,然后微笑看着有些局促的泰宁卫蒙古领主以儿邓。 以儿邓竭力自证,说道: “…督师在上,我部众听闻天朝大兵降临,都是人心惶惶,聚齐部众,这也是为了自保。” 他说完,朱燮元却是微微一笑,挥手道: “不必解释,本督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自然懂得一旦让五部联军打到泰宁来,是个什么后果。” 听到这话,以儿邓有些放心,但又不明白这位督师打着的什么主意。 有了萨尔浒之战的苦头,这次的督师,应该是个有真正才能的人吧,看那七镇大帅都被他制的服服帖帖,应该是不一般。 朱燮元在来之前已经有过了解,这泰宁卫的蒙古领主以儿邓,从前也做过阳奉阴违之事。 在萨尔浒之战后,对朝廷的供奉明显不如以前,只是摄于麻贵余威,方才没有跟随努尔哈赤反叛。 他清楚地明白,以儿邓就是棵墙头草。 但是大军此去,主要目的是为驰援福余卫,出其不意地解决福余卫战事,泰宁卫前面还有态度不明的朵颜诸部,自然得安抚为上。 等这一战打赢了,再说其它。 “你不必紧张,大军此去,建州人还蒙在鼓里,就算现在知道,也为时晚矣,我估计一时半会,福余卫还不会陷落。” 朱燮元说着,看向以儿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0节 见后者面色忽明忽暗,就知道这拉拢的力度还是不够,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儿邓,你部世袭我大明的泰宁卫指挥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此次作战,朵颜诸部已经归附,本督还要倚重福余卫啊……” 以儿邓有些吃惊。 朵颜诸部已经归附大明,自己怎么不知道? 如果朵颜诸部归附大明了,自己就绝不能再轻举妄动,朵颜诸部的势力远比泰宁诸部要强。 “本督现在有一事,要交托给指挥使,待此战结束,本督会向圣上为泰宁诸部请功。” “请督师吩咐,泰宁诸部必倾尽全力!” 以儿邓连忙俯首,答应得倒快。 “福余卫一战,你可知当今陛下的心思吗?” 朱燮元看着以儿邓,见他伏跪在地,看不清表情,便就自顾自说道: “建州人欺瞒已久,萨尔浒一战,我军太过大意轻敌,这次召九边、畿辅精锐二十万大军出关,不仅要支援福余卫,也要收复辽东。” “你听说过陛下亲征西南吧,那一战,西南乱军近百万,皆为我朝平定,而今大军凯旋,建奴朝夕必败。” “这次,是你泰宁卫表现的机会了。” 以儿邓的确听说过西南大捷,这全赖当时厂卫及《京报》宣扬得力,他忙叩首道: “督师在上,以儿邓对陛下忠心日月可鉴!” “好,拿上来!” 朱燮元满意地点头,挥手示意。 很快,几名士兵抬上来几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全是明晃晃的白银,以儿邓看得呆了,结巴道: ““这…督师是要…” “这些都是朝廷赏你的。” 朱燮元靠在座椅上,看着他说道: “本督命你召集泰宁诸部军力,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至于前面的朵颜诸部,另有安排。” 以儿邓不敢由于,躬身说道: “以儿邓愿以此战,证明泰宁诸部对陛下的忠心,对天朝的臣服之意,督师放心!” 有了这二十万两白银,以儿邓就算想要背盟吗,其下属也会厌战,为自己赢得时间。 有些钱,是不得不花的。 这一战影响深远,花点钱也在所不惜了,只要能打赢,这二十万两花的就很值。 待以儿邓下去,蓟州总兵王威说话了,在一旁瓮声瓮气地道: “督师,末将不信他!” 榆林总兵姜弼也道: “是啊,他的情况麻帅应该最熟。” 说完,他望向麻承志。 后者颔首,站出来说道: “督师,以儿邓不值得信任!” “末将打探到,他一直与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有所往来,其部下也常做不法之事,在边关贸易中与末将属下摩擦。” “此回提前召集部众在台州所,或许就没安什么好心!” 朱燮元看着底下诸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也叹气说道:“本督也不信这个以儿邓,可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稳住他。” “王威。” “末将在!” “你速派人去朵颜诸部,带去三十万两白银以做安抚,叫他们去偷袭科尔沁驻地。” “只要有一个人去了,就对我军有益。” 王威点头,下去安排了。 待他走后,朱燮元望向姜弼等人,说道: “整军前进,叫将士们打起精气神,从台州所城下路过,直奔朵颜,也叫泰宁的蒙古人看看天朝将士英姿!”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只好遵命。 朱燮元知道,这次朝廷几乎是孤注一掷要把福余卫救下来,对沿途的朵颜、泰宁诸部,只能安抚为上。 要是一路打上去,途耗兵力不说,也提早暴露了行踪。 ...... 朱燮元这边,在快马加鞭赶往福余卫之时,辽阳一带,也是战云密布,熊廷弼升帐召诸将军议。 他身后挂着地图,站在台上,起身说道: “不能等了。” “与其坐等福余卫的消息,不如主动出击!” 他这话一说完,薛来胤等人都是精气神一振,望向上方。 “末将等谨遵经略之令!” 熊廷弼凝眸望向众人,一手握紧尚方宝剑,沉声说道: “传本部军令,命镇江总兵毛文龙,北讨偷袭辽东,不可孤军深入,劫掠为主。” “这种事东江军应该很擅长,本部不必多说。” “命,满桂严守不出。” “给朝鲜北部义州元帅金景瑞去信,让他配合我朝作战,率朝鲜兵出义州进攻宽甸三堡。” “若是金景瑞不从,就告诉他,不遵大明命令的一切后果,朝鲜国上下君臣,一体承担!” 熊廷弼在上面来往踱步,沉思半晌,很快又道: “再发书至科尔沁、内喀尔喀四部留守领主,告诉他们,若是临阵反正,归附大明,前尘往事既往不咎,皆可免死。” “他们也可各领本部,封贡贸易!”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事急从权,本部今日发出之军令,一字、一句,不遵者杀无赦!” 诸将领浑身一震,连忙异口同声说道: “末将等谨遵军令!”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楚乞降,溃败之势 “锵啷”一声。 正在奔驰的骏马之上,掉落下了一柄弯刀。 从地上弯刀的视角来看,偌大的福余草原,到处都是哭喊奔号的牧民,在他们身后,科尔沁五部的骑兵正疯狂追赶。 “呜嗷——!” “杀光叶臣部和哈林部的叛逆!” “跟着宰塞反抗大金的,都得死!” 叶臣、哈林两部,部众不过数千,就算集合在一起,也远不如内喀尔喀四部的十分之力。 面对五部大军,叶臣和哈林两部就如同暴风雨中的渔船,在海面上摇摇晃晃,巨浪袭来,顷刻间便被淹没。 以科尔沁部为首的内喀尔喀四大部,自出兵后,频繁地袭扰着福余卫境内归附于大明的蒙古诸部。 草原之上,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是被搅和得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牧民们四散而逃,有的钻入深山,有的为科尔沁所俘,成了他人的奴隶。 叶臣、哈林二部被攻灭以后,前方的便是福余草原之上势力仅次于宰塞的暖兔部。 暖兔部众数万,其领主为黄金家族支脉,孛儿只斤氏,名唤南楚,是宰塞的亲弟弟。 这一日,南楚正召集各路部众汇聚一处,商讨军务。 忽有探马来报,禀明了前方叶臣、哈林二部在科尔沁五部联军的攻势下散亡的消息。 一下子,帐中的暖兔诸位大小头领,皆是面面相觑,更有人神情犹豫,已经在心中暗暗想着投降。 “我边境牧民人心惶惶,都向此处涌来,祈求大军庇护!” 帐中憋闷了半晌,一人说道。 说话这人,是暖兔部威望甚隆的一位长老,南楚望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他心中很乱。 从前,南楚就不是很支持宰塞和建州撕破脸皮,现在更是如此。 五年前,建州在萨尔浒大败二十万明军,后来不断蚕食、兼并了海西女真,又火并哈达部,与科尔沁结盟,正是如日中天。 近两年来,明朝在辽东虽然守住了后金的攻势,但也只能自保而已,这一战,南楚看不到任何能赢的希望。 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不断变换,一双鹰样儿的眼睛格外明亮,看起来虽然从容自若,心中却是一团乱麻。 现在他需要立刻做出一个决定。 一方面,是宰塞不断催促他率部北上会合,另一方面,是福余卫蒙古诸部在科尔沁五部的攻势下分崩离析。 福余、朵颜、泰宁三卫的蒙古诸部之中,朵颜势力最强,其次便是福余,最后是泰宁。 福余诸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叶臣和哈林两部不久前还曾为牧场划分而大打出手。 虽然宰塞是他的亲哥哥,但是二人都有自己的部众,都有牛羊和儿女,也要为自己想想。 明廷是派了大军,可是这大军却是奔着辽阳去救他们自己的。 就算能击退努尔哈赤,等大军转过头来福余卫,自己部众早就落得和叶臣、哈林二部一样的下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1节 况且,经过萨尔浒一战,南楚并不认为明朝还有在野战和后金一战的能力,连沈阳都打不赢,他们拿什么来救自己? 见长老这副惊慌模样,有名虎背熊腰的暖兔部头领不满,瞪了上边一眼,张口回道: “紧张什么?” “叶臣、哈林二部刚刚才被击溃,我估计科尔沁的骑兵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咱阿拉老寨!” “汗王,我看,你就遵从宰塞汗的意思,率领我们北上,与他们合兵一处,这样才能抵抗科尔沁的骑兵…” “哥哥,你快醒醒酒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头领冷嘲热讽起来: “五部联军没用片刻的功夫,就击溃了叶臣和哈林部,都快杀到咱们家门口了,那可是十几万骑兵啊!!” “福余卫势单力薄,拿什么去抵挡?” 听大小头领为了是战是和争论不休,甚至于大打出手,心情烦躁的南楚有些恼怒。 他霍地站了起来,冷眼说道: “打,继续打。” “科尔沁人还没到,咱们的部众就要学起你们,自相残杀!” 他的话,让底下这群大小头领无地自容,纷纷退让下去,帐中也逐渐变得寂静。 南楚拿起侍女手上的马奶酒,喝了一口,然后将酒杯重重往托盘中一搁。 这样的境况下,侍女的手原本就有些发软,忽然被南楚这么一按,托盘歪斜下去,酒杯直接掉在地上。 马奶酒洒了一地… “汗王开恩,汗王开恩。” 侍女瞬间吓得面色惨白,跪倒在地上,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 “无用的贱人,将她拖下去,砍了双手双脚!” 南楚正在气头上,被洒了一脚,更是怒火中烧,想也没想,便是迁怒于侍女头上。 “汗王饶命啊!” 侍女发出了绝望的哭喊,很快就被暖兔部的部众拉下去,在帐外砍去了双手双脚。 众人目睹这一场面,顿时变得噤若寒蝉,有人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南楚一个气闷,将自己也砍了手脚。 南楚坐在位子上,冷笑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他宰塞算什么,同为一母所生,偏偏他就可以得明朝的赐封,做福余卫的指挥使,做诸部的汗王。” “偏偏我就要听你的命令,为明朝出生入死,稍有不慎,就要部众覆亡,遭人吞并!” “人要脸,树要皮。” “拿好处的是你,受封的是你,卖命的却是我…,宰塞,你好好跟着你的大明,我去寻我自己的出路!” 原来,南楚这个汗王,只是暖兔部的汗王。 大明给予敕书并且承认的福余卫指挥使,诸部的汗王,只有宰塞一个人,却不是他南楚。 南楚心中,早对此不满。 “论骑术,论本事,我哪样不如他宰塞!” 南楚这话,好似是对宰塞说的,下头暖兔部的大小领主听了,一时面无血色,苍白发抖。 “来人!” “传我的命令,召集部众,去向科尔沁部投降! ...... 南楚最终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他召集暖兔部及大小归附的福余卫蒙古诸部,走出营帐,扔下弯刀,下了战马,向科尔沁人跪地乞降。 听了这个消息,宰塞吃惊之余,也是大骂他的不堪。 卓尔河畔,宰塞召集了所能叫来的所有部众,越有近十万人的规模,正在紧急商议。 南楚的消息传来,令众人倍感无力时,也都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南楚在想什么,向科尔沁人投降!?” “他还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吗!!” 宰塞紧紧攥着拳头,任凭指甲嵌入血肉,血流到了桌上的地图,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 除他与暖兔部外,福余卫还有六个大部。 其中的叶臣、哈林二部已经在苏温河一带,被科尔沁五部打散、攻灭,根本联系不到了。 剩下的四大部,其中三个都随着暖兔部投降科尔沁,心甘情愿做了他们的奴隶。 现今的福余卫,只有二十几个小部和一个插汉部还在苦苦支撑。 第三百四十三章:重赏之下,朵颜参战 “汗王,要不要…我们也降了吧。” “是啊,打不赢建州的,要是能打赢,五年前在萨尔浒就打赢了。” 宰塞怒视着说话的人,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 “无论打不打得赢,我都不容许黄金家族的血脉,臣服于建州蛮子,还有,科尔沁人算什么?” “从前,科尔沁人不过是黄金家族身边的一条狗!” 说话的人吓得一哆嗦,汗王这话明显是在告诉他们对抗后金的态度有多坚决,军令不可谓,不然可就要被杀鸡儆猴了。 见众人无话,宰塞看向炒户儿部的头领哈利图,冷冷问道: “扎萨克图汗的子孙,哈利图,莫非你也要背弃先祖遗志,投降于科尔沁人的马蹄之下。” 哈利图正有此意,被问个正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没有回话,在心中反复思虑。 见状,宰塞眼神微眯,身子逐渐向后靠去,帐中气氛也变的有些微妙,寂静得就连银针落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半晌,哈利图咬牙道: “怎么会呢?” “我可是扎萨克图汗的子孙,怎么可能臣服于卑鄙粗贱的科尔沁人之下?宰塞,你看错我了!” 宰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说道: “你们之中要是有谁想去投奔科尔沁的,现在就可以走,今夜之后,再说投降的,就都是我宰塞的敌人!” 宰塞实际上,也是硬着头皮不得不打了。 南楚正是因为知道努尔哈赤击败宰塞以后,可能会让自己代替宰塞,才是屈尊降于科尔沁人。 至于宰塞,他已经和明朝绑在一起了,动弹不得。 他与察哈尔不和,又欺骗过努尔哈赤,成了建州不共戴天的仇敌,要是投降,绝对被羞辱一番,然后砍死。 如果再背叛明朝,那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没有人再跟着他了。 宰塞话虽然这么说,可在场的也不都是傻子。 要是真的敢出去带着部众投降,当场就会被宰塞砍死,吞并了部众,为了小命,还是跟着他继续打吧。 万一有转机呢? 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惶恐时,又有探马来报,这次是个好消息,就连宰塞事先也没想到。 “报汗王——” “朵颜诸部在杜尔伯特会盟出征,越过哈流温河,正奔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归附大明的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之中,朵颜蒙古势力最强,其中最强的兀良哈三大部,部众数十万,甚至可以与内喀尔喀五大部并驾齐驱。 他们出兵,战争的天平就倾斜了。 宰塞哈哈大笑,一扫颓势,不过同时也有些纳闷,确认道: “朵颜卫出兵的是兀良哈吗?” “回汗王,正是兀良哈三部之主,永谢布。” 兀良哈三大部,是朵颜卫蒙古诸部的主导部落,就和自己的本部乌齐叶特一样。 永谢布,正是现今明朝册封的朵颜卫指挥使。 只不过据宰塞所知,永谢布也与林丹巴图尔不和,正密谋归附后金,怎么会突然出兵攻击科尔沁? 他们与科尔沁可是无冤无仇啊! “汗王,无论如何,永谢布出兵偷袭科尔沁本部,对咱来说就是个好消息,我们大可与之配合,打奥巴一个措手不及!” 奥巴,翁果岱之子,历史上的土谢图汗。 其先祖曾随成吉思汗东征西讨,家族亦世为蒙古帝国大汗本部察哈尔之诺颜。 奥巴曾受林丹巴图尔之令,率领科尔沁族人参加叶赫九部反对后金的战争,战败后与爱新觉罗氏结亲。 自万历四十七年开始,奥巴统领下的科尔沁部,先后与察哈尔、大明断交,态势上转向后金。 ......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泰宁卫的指挥使以儿邓磨磨蹭蹭,没有率领本部按照朱燮元的命令,去偷袭内喀尔喀四部驻地。 倒是朵颜卫的永谢布,拿到这三十万两白银以后,非常干脆的召集部众会盟,出兵往科尔沁本部去了。 已经出兵半月的科尔沁五部联军来势凶猛,在福余卫的土地上,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没有一合之敌。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2节 奥巴起先还是比较重视叶臣、哈林部,毕竟都是号称福余卫的大部,其首领也都有名有姓,家族渊源颇深。 但是等他亲自率领科尔沁骑兵时,沿途却如入无人之境,并未遭受到任何像样的拦截。 福余卫微弱的抵抗,让奥巴意外,一想到科尔沁即将兼并整个福余卫的土地,他更是欣喜若狂。 此后,奥巴变得有些肆无忌惮。 他凭借五部联军碾压般的军力,开始分兵,甚至不惜围山数日,派大军进入深山,地毯式搜索,只为了找出几十上百个叶臣部的残余。 在奥巴的眼里,他们这次人多势众,随便那一路,都能对宰塞的本部乌齐叶特形成碾压。 合兵一处的打法实在太过谨慎,况且熊廷弼最近的动作,也让努尔哈赤给他不断来信催促,让他尽快解决福余卫战事,支援后金在辽沈的战斗。 五部联军一经分散,很快就成了一盘散沙,到处争抢地盘,甚至有些小部为了争夺牛羊资源而大打出手。 但是这些奥巴全都不在乎。 明军此次出关的主力远在辽东与努尔哈赤对峙,区区一个福余卫,根本不在他的眼里。 内喀尔喀四部之一的首领色特,也是得意洋洋。 五部联军的兵力中,科尔沁出兵三万,内喀尔喀出兵五万,余的归附大小部落,总计有兵两万余。 除此以外,也有努尔哈赤派来监视的正黄旗马甲兵一千余,由他孙子库尔缠率领。 这一千余正黄旗骑兵是从早年就开始追随努尔哈赤的老兵,战斗力非常强悍,让科尔沁的骑兵望尘莫及。 科尔沁骑兵在同福余卫的蒙古诸部作战时也常有听闻,这支千人队又屠灭了某某福余卫小部这种事迹。 色特率领本部一万余骑兵与奥巴分开之后便不断向前,接连攻灭了几个抵抗的小部,声势激涨,大有一举踏平福余卫之势。 按照奥巴的既定方针,此番进攻福余卫,其目的在于兼并仍追随宰塞,效忠明朝的蒙古诸部。 为表示向努尔哈赤及“大金”的忠心,奥巴决心要用福余卫这里的鲜血,震慑其余的蒙古诸部。 科尔沁联军一路过来是见人杀人,见寨入寨,宗旨就是将福余卫踏为平地,叫他们一听见女真八旗的兵锋,便吓得瑟瑟发抖。 通过福余卫诸部的惨状,也能让朵颜的永谢布和泰宁的以儿邓,尽快遣使到赫图阿拉,臣服于大金。 可是很快,有一个消息,令奥巴不敢相信。 不知道怎么回事,朵颜卫的永谢布居然插了一脚进来,此刻他正率领万余兀良哈骑兵,越过哈流温河,偷袭自己本部去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大战苏温河(上) 自听闻南楚率领暖兔部众投降科尔沁以后,乌齐叶特诸部原是离心离德,就连炒户儿部也在内部争论,战降不定。 诸部会盟时,宰塞率本部乌齐叶特力主抗战,才算稍稳人心。 随后消息传来,永谢布率领朵颜诸部在不知名的情况下忽然参战,科尔沁部一时腹背受敌,这让众人欣喜不已,也给乌齐叶特以喘息之机。 宰塞并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他要趁着这次机会,打科尔沁本部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他率领部众筹谋、规划,决定了在苏温河一带,埋伏正在进军的科尔沁本部。 这一战,也是让奥巴看看,乌齐叶特部作为黄金家族的分支,并不是他们这些土蛮能招惹的。 苏温河,以水势湍急,匹马不可过著称。 河水周围,尽是崇山峻岭、断崖峭壁,纵横交错,茫茫林海中,常能听见猿鸣狼嗥,就是本地蒙古牧民亦避居远处,不敢深入。 科尔沁本部大军三万余,正行军通过此处,因桥梁狭窄,又为河水所阻,不能直接通过,奥巴只好分兵驻扎,慢慢过河。 大军过河之时,山林之中常有恐怖声音回荡。 这些声音,似有猿猴鸣叫,又好似雄鹰啼空,更似饿狼嗥令,直使得许多科尔沁人觉得毛骨悚然。 三天前,科尔沁击溃叶臣大部,饱掠一番,刚刚劫掠叶臣部的他们,如果想要继续去攻打暖兔部,这是最快的路径。 此时的科尔沁本部军中,已不是一月前刚出征时一色的战兵。 其间夹杂福余卫蒙古诸部的俘虏人丁,还有许多衣衫不整的女子,骑兵们一边嬉闹,一边沿桥过河,速度更慢。 奥巴站在桥边,望着周围山势,感叹不已。 正在此时,身侧传来一阵铠甲相交的铮然声响,却是领正黄旗千余八旗骑兵的库尔缠一步步走来。 他也环视周围,警惕地道: “若是宰塞在此处设伏,以尔部此时情形,怕是很难抵挡…” 奥巴生得人高马大,库尔缠虽然不如他壮硕,但行走步伐之间,显然更加沉稳有力。 许多科尔沁人甚至觉得,奥巴并不如库尔缠勇悍。 这其中,自然有科尔沁人在九部联军对抗八旗时被打得丧胆的原因,除此以外,也与近来库尔缠所领这千余正黄旗女真骑兵战力强悍有关。 奥巴看了他一眼,闷哼一声,不置可否。 其实他心中很不情愿,但却不敢多说。 这库尔缠,虽然只有千余正黄旗骑兵,但他却是努尔哈赤极为宠爱的直系孙子,在后金中的地位比一些贝勒还要高。 他也明白,努尔哈赤派库尔缠来,就是监视自己科尔沁部是不是努力为后金作战。 现在与库尔缠交恶,他一定会添油加醋的和努尔哈赤说,这样做,对于整个科尔沁部族来说,并不明智。 “下令快些过河吧,看看你的这些部众,竟然还有拥着两名叶臣女奴过河的,成什么样子。” “这是在打仗吗?” 库尔缠的话中,流露出对科尔沁人浓浓的不屑,与对眼前这副混乱的过河场景之不满。 的确,女真骑兵虽然私下比科尔沁人更为不堪,但这千余正黄旗骑兵在福余卫时,却是没见他们与五部联军去争抢什么。 可能这些女真人,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所有蒙古人吧。 奥巴付之一笑,依旧不敢说什么硬气的话,只好下令让部众稍稍收拢起军纪,快速过河。 库尔缠也不愿逼得太紧,冷哼一声,自顾自走了,毕竟他也明白,现在大金还需要科尔沁这个“有力”盟友。 五部联军在福余卫的攻击,其实更像一场无差别的洗劫。 苏温河周围山中,有一处小寨,名为“扎喀寨”,坐落深山,除当地人外,鲜有人知。 科尔沁部到达苏温河便聚集在河岸一带过河,想要去劫掠前方的诸多福余卫蒙古部落,更不会深入山中。 这扎喀寨,虽说只是个有几百原住民的小寨,但胜在地势极好,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中间一条隐蔽在灌木之中的羊肠小路才可穿行。 莫说科尔沁人不愿深入山中,就算入山仔细搜查,也需数日之功,才能找寻到这条小径。 宰塞得知永谢布出兵以后,便聚集了部众,汇聚在扎喀寨周围,打算在苏温河一带伏击科尔沁部。 此刻,宰塞正率领乌齐叶特及炒户儿部的诸领主,礼祭长生天。 说起来,这是自成吉思汗时代,黄金家族就流传下来的传统。 据传,铁木真每逢大规模西征,都要率领族众,祭拜长生天,祈求逢战必胜,永冠加身。 黎明前的黑夜,万籁俱寂,山外的科尔沁部中的大部分人都陷入昏睡之中,扎喀寨周围,却是黑压压的一片人马。 月光清冷,小鼓喧喧,风吹落叶,云走碧空。 山林之中,时而传来马匹的响鼻声,这一切都使得福余卫蒙古诸部的礼祭更加神圣而肃穆。 “皇天后土,上下神祗,天神祖宗,伟大的成吉思汗在上,请您让雄鹰化作流星之笔,苏温河水做墨,为我孛儿只斤家族作证。” 宰塞站在众人之前,双手于胸前,仰头望向苍穹之上,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 余下众人亦屏息凝神,静静聆听。 “我宰塞,铁木真谦卑的子孙,本与那科尔沁五部无仇无怨,如今他们联兵进逼,在福余草原上大肆屠戮我族众,耀武扬威,马嘶边墙…” “身为黄金家族的后裔,我怎能容忍五部对我乌齐叶特的欺凌与挑衅?” “成吉思汗胯下战马马尾扫过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此一战,愿天神祖宗保佑,长生天赐予我勇气与力量,神谕得以实现!” “愿我族众继承先祖遗志,众志成城,无坚不摧,愿那科尔沁五部联军,在我之马蹄下分崩离析,不堪一击!” 他说完,余下众人亦诚心念起: “我等继承成吉思汗遗志,众志成城,誓与科尔沁五部血战到底,不辱黄金血脉!” 这时,上空忽然狂风呼啸,时而骤停。 众人茫然抬首,渐渐面露喜色与崇敬。 宰塞更是张开大嘴,抬头望着若隐若现的晨星,喃喃说道: “这是您对我的考验吗…?” ...... 礼祭完毕,大战在即,千钧一发。 乌齐叶特诸部人人振奋,恨不能直接冲下山去,对着科尔沁人大肆砍杀,将他们赶出自己的家园。 宰塞信心大增,迈步在山野之间,依旧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带人来到最高的崖峰之上,看着下面连绵数里科尔沁部的营帐,脸上腾起凌冽的杀气,道: “科尔沁人是我两倍,敌强我弱,既不能硬拼,也不能失过这个千载良机,要等明日黄昏,科尔沁人尚在过桥时,打他个措手不及。” 第三百四十五章:大战苏温河(中) 第二日。 科尔沁部依旧没有发现潜伏在山中的宰塞等人,不过相比昨日,他们的过河速度有明显提升。 奥巴站在桥边,亲自指挥部众过河。 经过连夜的商议,奥巴听从了库尔缠的“建议”,或者说是命令,将俘虏的人丁与牛羊分开在大军之后,让主力率先过河。 这倒不是他害怕被伏击,只是他觉得这样过河会浪费许多时间,库尔缠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击溃叶臣部也就用了一天,区区一条苏温河,却挡了他们两天,要是想大军完全经过,可能还要三四天。 库尔缠上回接到努尔哈赤的催促,是在八日以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3节 辽东一带,熊廷弼依然在强撑,尽量让努尔哈赤觉得援军还是奔着辽沈而来,但是却一天比一天不容易了。 辽阳明军若是还没有动作,努尔哈赤很快就会起疑。 熊廷弼铤而走险,召集诸将升帐,决定让毛文龙和朝鲜元帅金景瑞在北面牵制,造成大明全面出关的假象。 萨尔浒一战,大明就是这样的打法。 熊廷弼断定,这样去做,至少还能拖延努尔哈赤几日,同时他也下令,在各地坚壁清野,严阵以待。 在这种千钧一发之际,能多拖延一日,就能为战争的胜利多一分把握。 如果努尔哈赤发现辽阳明军不过是虚张声势,要么转向福余卫,要么就会大举来袭,疯狂进攻辽沈。 只不过以眼下形势,努尔哈赤转头去福余的情况不大。 他心中对熊廷弼还是有所忌惮,也猜得到自己一旦率领大军北上,熊廷弼必定领明军倾巢而出。 熊廷弼料定,建奴必定会再来辽沈。 到了那时,可就不是先前在沈阳城下的围而不攻和试探了,那可就要真刀真枪的开干了。 八旗的战斗力不容小觑,熊廷弼心中也很紧张。 虽然已经加快速度,但这种过河速度,在库尔缠眼中依旧缓慢得如同龟爬,他愈发显得不耐烦。 其周围的正黄旗女真兵,也都是冷嘲热讽,对这边的科尔沁骑兵指指点点,眼中尽是不屑。 “奥巴,照这样的速度,明日晚上才能完全过河,大汗可等不起,毛文龙已经行动了!” 库尔缠说话的态度,愈发对奥巴显得无礼了。 这也让奥巴更加深信,明廷大军必定是往沈阳去了。 毛文龙的东江军都出了小岛,这就说明,明廷大军应该快赶到沈阳了,辽东大战科尔沁五部要是没有尽快赶回去,努尔哈赤一定会对自己不满。 “最近宰塞没什么动静,他不会等死,我们要派出哨骑到深山里侦查,我觉得山里有些过于安静了!” 库尔缠似乎已经习惯了对奥巴这个五部联军的盟主发号施令,这也愈发让后者心中不满。 奥巴还没说话,他的弟弟布达齐却是忍无可忍,顶撞道: “我们科尔沁人过河就是这样,要不要你也带来三万的女真骑兵,在这里过河,看看会不会比我们更快。” 库尔缠转头望过去,冷笑道: “乳臭未干的小子,你这是与自己的大金主子说话的态度?” 他这话说完,余的镶黄旗女真骑兵亦都站起身来,围拢在布达齐身边,似乎只等一声令下,就会将他乱刀砍成肉泥。 看着女真人一身的重甲,腰间的虎头钢刀,还有背后明晃晃的精钢虎枪,科尔沁的领主们对视几眼,都是默不作声。 没有人想因一时嘴臭,为自己的部众带来杀身之祸。 奥巴深知八旗骑兵的战斗力,绝非是他们科尔沁人或是内喀尔喀四部所能抵挡。 若是惹怒了努尔哈赤,不出数月,骁勇善战的八旗铁骑必将踏平科尔沁,屠灭他的部众。 思虑片刻,奥巴愤怒地看向布达齐,斥责道: “布达齐,还不为台吉道歉!” 布达齐愣了片刻,见众人全都怂的要死,站在那里一会儿,才是攥起拳头,咬牙说道: “对不起了,库尔缠台吉!” 这话说完,女真骑兵们才是将手从刀柄上放了下去,然后一片的哄笑,这更让布达齐感到一阵屈辱。 库尔缠满意地怪笑一声,一手将他推开,说道: “你年幼无知,本台吉大人有大量,不会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大金与科尔沁,还是永世的盟好!” 最后这半句,明显是对奥巴说的。 后者也顾不得自己在部族面前全无颜面,还有这话中的讥讽之意,只是点头,赔笑道: “台吉说的不错,我科尔沁部,永远是大汗忠诚可靠的姻亲之好!” 布达齐含恨看着自己的兄长,心中为他的软弱可欺而不耻,这个时候,他反而觉得乌齐叶特的宰塞,是草原上的真汉子。 ...... 科尔沁部遵从了库尔缠的命令,正在调兵遣将,派人进入深山搜索,看看会不会有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伏击。 同一时间,苏温河周围的密林之中。 宰塞望着下头个个视死如归的部众,心中也是一抹凄凉,的确,炒户儿部的哈利图勇猛敢战。 如果连他脸上都带着宁死一战的神态,其余部众的此时心态,也就可想而知了。 毕竟,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归附后金以后,更是声威日盛,连内喀尔喀四部都俯首贴耳。 强敌压境,大明的援军不知何时才会到来,如果这个时候不靠自己,那就算是成吉思汗显灵,那也是爱莫能助。 宰塞提高嗓音,站在一块巨石上,好能让所有人都看得见自己,他抽出腰间弯刀,大声说道: “敌众虽有三万,却只是人数占优而已!” “在我看来,科尔沁人都是乌合之众,此回突袭,各部只要能伤毙其几名领主,科尔沁人必然不战自溃!” “报——!” 这时,一名哨骑赶来,抱拳道: “禀汗王,科尔沁人将我军俘虏置于大军之后,全力渡河,有骑兵入林搜山,就快到此处了!” 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冷笑说道: “科尔沁人自到福余卫以来,顺风顺水,早就是狂妄自大,这个时候搜山,只怕太晚了!” 宰塞远眺山下,果真见到远远密林之间,正有许多科尔沁的哨骑劈开灌木而上。 眼见时机已到,宰塞跨上战马,带头跳出树林,高举弯刀: “随我杀光这帮科尔沁狗!” “杀!” 福余卫蒙古诸部的骑兵们也都如猛虎下山,自山上冲下,沿途“噼啪”地释放了一阵箭雨。 箭雨落下,许多科尔沁哨骑来不及反应就被击中,死在小路之上。 第三百四十六章:大战苏温河(下) 山中埋伏已久的福余卫诸部骑兵陡然间动了起来,好似一支离弦的利剑,就着破势,飞速向下方冲去。 科尔沁部派出的几十个哨骑,转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即便是侥幸还活着的,也在眼前这副雷霆万钧的攻势中,被杀得人仰马翻。 骑兵一旦聚齐起来,冲锋是非常可怕的。 骑在马上的宰塞一手拉着马缰,另一手紧紧握着沾血的弯刀,大声喝道道:“派出人马去解开被科尔沁人俘虏的部众!” 哈利图也杀得兴起。 他心中明白,到了现在这份上,一旦作战失败,自己的炒户儿部必定要遭受科尔沁人的血洗。 没办法了,只能拼命打赢这一仗,然后再等待明朝的援军。 这种时候由不得任何犹豫,听到宰塞的话,他当即支应道: “汗王,叫我儿子去吧!” 宰塞闻言望了这边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哈利图之子孟哲生得虎背熊腰,的确是不可多得的草原勇士,既然现在已在同一阵线,那也没什么好再怀疑的了。 他沉声说道: “各部的俘虏,全都交给你了!” 哈利图重重点头,他看着宰塞继续带人冲杀下去,身影消失在山林中,然后转身命令道: “孟哲,不要有辱你身体里的血脉。” “科尔沁人正在过河,他们将各部的部众关押在最后,我要你带领一支人马,放出这些部众,让他们跟随大军击败爱新觉罗家的忠犬科尔沁人!” 孟哲其实也不愿意与科尔沁为敌,不过既然都被逼到这份上了,那也就不得不拿出挤奶的力气去打了。 他二话没说,点了三名壮勇的百夫长,率领约莫三百余的炒户儿骑兵转向而走,直奔那些看守薄弱的各部俘虏而去。 铁蹄阵阵,风卷残云,马啸山林。 这时,宰塞带人冲到山下,他看着正组织人马的科尔沁部,思量片刻,大声吼道: “不要追逃兵,就杀这些后面的!” 宰塞在福余卫诸部之中,部众最多,势力也最强,他亲领的乌齐叶特部八千余名骑兵,正狠狠的向着渡河的科尔沁大军身后插去! 其余如炒户儿部的福余卫蒙古诸部,都是紧随在左右两侧,自山上疯狂冲下,穿插在一脸懵逼的科尔沁骑兵中间,大肆砍杀。 “杀!” 直到乌齐叶特骑兵在自己屁股后面正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奥巴才是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遇到伏击了! “奥巴,怎么回事,这些是哪来的骑兵?” 正在调兵遣将打算反击的奥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愤怒的埋怨,不用转头他就知道,这是库尔缠来了。 “库尔缠,你给我放尊重一点!” 说话的还是奥巴的弟弟,布达齐。 他一手握着标志性的科尔沁弯刀,上面鲜血淋淋,随着混战的开始,他也比平时更加难以忍耐库尔缠的无理取闹。 布达齐很明白,库尔缠就是单纯的看不起他们科尔沁人,因为在奥巴率领下的科尔沁,就是后金的一条狗。 布达齐站在库尔缠眼前,瞪着他道: “库尔缠,这里是战场,想教训奴才,回你们的建州去,这周围都是我们科尔沁的部族!” “你是在找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4节 库尔缠握住虎头大刀,步步紧逼上去。 两人态势,就如周围的战场,几乎就要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奥巴也是心思混乱,但依旧不敢得罪后金。 “台吉,不要与我那弟弟一般见识,科尔沁人永远是大金的盟友,盟友!!” 库尔缠冷笑看着他,嘴角噙起一抹弧度,但也没直接说什么,转身就走,连一句狠话也没留下。 待正黄旗的骑兵都随库尔缠离开,奥巴走过去直接扇了布达齐一巴掌,恶狠狠道: “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库尔缠是努尔哈赤的亲孙子!” “为了你的尊严,就要拿整个部族的鲜血来偿还吗!布达齐,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不能为了你失去整个科尔沁!” 布达齐似乎还是不明白奥巴话中的意思,他捂着脸颊,似乎很为这一巴掌伤心。 在原地杵了半晌,布达齐冷笑道: “行,你去舔你的金主子,我不用你管,我会带着自己的部众去走自己的路,不用你保。” 言罢,他也没等奥巴再说话,翻身上马,带着忠于自己的数千部众,转身向南而去。 这时,周围震天的喊杀声已经蔓延到了奥巴的附近。 奥巴在与库尔缠和布达齐争执的时候,宰塞正在争分夺秒的冲杀科尔沁部后队,已经来到他所在的不远处。 乌齐叶特骑兵杀声震天,蹄声如雷,弓箭如阵雨一般不断压迫下来,很快将这里变成了绞肉机。 奥巴回过神来,即是暴跳如雷,立刻组织科尔沁骑兵反攻。 只是现在却太晚了,追随乌齐叶特的各部人数虽然只有科尔沁人的一半,但打到现在,士气正锐。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乌齐叶特诸部的骑兵。 他们大喊挥舞着弯刀长枪,还有人不断引弓射箭,从远处击杀慌不择路的科尔沁人。 奥巴由数十名科尔沁精骑护卫着,趁乱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是这时,苏温河的桥上却是混乱起来。 过桥的骑兵听闻后方起了战事,大部分都转身赶回支援,在桥后的骑兵却是被打得溃败不堪,拥挤着想要过桥。 这两方相聚在桥上,你争我夺,前面的回不来,后头的过不去,为了逃命甚至是大打出手,自相践踏。 乌齐叶特诸部骑兵追杀正酣时,孟哲却率领着数百炒户儿部众挑选的精锐骑兵,沿着山路,挨个释放被科尔沁人关押的俘虏。 他们刚刚放了另外一批叶臣部的残余部众,抬起头来,却是在小坡之上,见到了一队明黄色衣甲的重骑。 这些骑兵,一人举着一根虎枪,腰间还挎着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列队在小坡之上,甚是威武整齐。 一名百夫长靠拢向孟哲,低声提醒道: “王子小心,这是库尔缠的正黄旗女真兵!” 说话间,几名百夫长催动坐骑,围拢在了孟哲身边,警惕的看着坡上那些女真骑兵,就连坐下马匹,也都不安的打起响鼻。 库尔缠同样望着下头这几百骑的蒙古炒户儿骑兵。 只不过相比炒户儿人的如临大敌,他与这些正黄旗骑兵神态轻松,甚至有的还在指指点点,嘲笑不已。 一名白甲白马的巴牙喇护卫说道: “台吉,果真如您所料,科尔沁人败在了乌齐叶特的手上,还好是咱们撤的快。” 库尔缠冷笑: “奥巴狂妄自大,必败是早晚之事,我叫他绕过苏温河,与内喀尔喀会合,直接去卓儿河抄宰塞的老家,他不听,非要渡河强攻。” “我叫他早散哨骑,防备乌齐叶特狗急跳墙,他偏偏说宰塞没有那个胆子,就是不听。” “科尔沁人自食恶果,但利用价值还有,只是这一战要靠内喀尔喀四部了,我军正与明军在辽沈对峙,不能轻动。” “这样,派人去找色特,就说此战之后,我许诺他成为内喀尔喀五部的盟主,色特这个人好色重利,又和明国有死仇,比奥巴可靠得多。” “对了,下面的是谁?” 白甲骑兵回道: “回台吉,是哈利图之子孟哲率领的炒户儿骑兵!” 第三百四十七章:大捷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就渐渐的变暗。 最后一缕阳光穿过密林,照射在山路上的残盔断甲和哀嚎四散的科尔沁部骑兵身上。 伴随着这最后一缕阳光的消散,地上一具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永远的隐藏在了黑夜之中。 孟哲心中明白,自己人数虽然只和眼前的女真骑兵差了二百人,可双方战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战,他躲不了,也跑不掉! 孟哲最后望了一眼身后自己父亲哈利图率领部族冲杀的方向,派遣一名骑兵回去报信。 他的眼中没有这次伏击胜利后的笑容,反而却眉头紧皱,将目光紧紧盯着眼前披挂着明黄色甲胄的千余正黄旗骑兵。 对他来说,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双方一个山坡的距离,就算撤退也来不及了。 “苏温河啊,我要让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孟哲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将带血的弯刀缓缓垂了下去。 库尔缠看得清楚,却并没有派人去阻拦报信的骑兵。 八旗的马甲都披挂着重甲,这个时候去追,一是根本追不上快人快马的蒙古骑兵,二是根本来不及。 况且,他并不认为这些炒户儿骑兵会支撑到援军赶来。 “速战速决,杀光这帮炒户儿人!” 库尔缠冷笑一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挥舞着那把令人不寒而栗的虎头大刀冲了下去。 在他身后,千余的正黄旗女真骑兵就着破势冲杀,与迎击过来的炒户儿骑兵战至一处。 起初,炒户儿骑兵因为气势如虹,竟与正黄旗的女真骑兵杀得难解难分,但是很快,几息之间,态势急转直下。 孟哲将弯刀柱在地上,粗喘口气。 与此同时,炒户儿的骑兵已经被女真骑兵毫无悬念的击溃、杀败,他看着周围不断倒下的族人,肝胆俱裂。 随着一阵蹄声,库尔缠来到眼前,用虎头刀指着他的脑袋,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说道: “孟哲,我承认,你是个勇士。” “可惜,你跟错了人,要是跟着我们大金,而不是跟着那孱弱的明狗,我相信我们会成为朋友。” 孟哲哈哈大笑,猛咳几声,吐出好像是内脏碎肉的什么东西,然后有气无力地道: “长生天在等我。” 听见这话,库尔缠咧着嘴笑了一声,好似是在讥讽蒙古草原上的长生天并不能保护他们。 很快他调转马头,收起虎头刀下令道:“割了这些炒户儿人的脑袋,随我回去见大汗。” 这场战斗从开始到结束,只发生在很短的时间内。 女真骑兵只有几人阵亡,十几人轻伤,炒户儿的骑兵却被尽数击溃,大半都惨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 入夜,苏温河水渐渐平静,潺潺流淌。 一盘圆月映在漆黑地江水里,山中扎喀寨躲避的山民们走了出来,光华流转,科尔沁的大军已经惨败于苏温河。 听见消息的哈利图立即赶来,找寻战场,终究是见到了自己儿子孟哲的无头尸身,悲痛欲绝。 那些刚刚得胜的炒户儿骑兵听着他的哭喊,也都垂头立在坡上坡下,没有半点战胜科尔沁人的喜悦。 马匹陈尸江边,数百名炒户儿部的骑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他们身边却并没有一具女真骑兵的尸体。 在撤退之前,库尔缠命人收了自己人的尸体,就连一丁点的旗号辎重都没有留下。 对炒户儿人来说,这一战的代价太过沉重,这里躺着的,有许多都是他们的亲人、朋友、兄弟。 那名回来报信的炒户儿人羞愧难当,他跪在地上,看着死状凄惨的战友们,却是猛地抽出弯刀。 “我早应该赶回来的,我该死!” “你个懦夫——!” 一名千夫长眼疾手快,打掉了这名炒户儿骑兵手里的弯刀,大声道:“你死了,你还在部内的妻儿怎么办?” “谁来为战死的这些部众报仇?” 炒户儿骑兵愣了片刻,随即噗通一声再跪到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可他这副样子,却没人觉得可笑。 炒户儿部与建州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千夫长看向哈利图,说道: “领主,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向大明称臣吧,这样大家的亲人都还有活路,建州人势力太大了。” 另外几名千夫长也都觉得的确如此,他们静静呆在周围,等待着哈利图的决定。 ...... 光华流转,艳阳高照,苏温河的炽烈阳光洒在山林之间,遍地的旗帜死尸,显然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 苏温河一战,仅一天时间,乌齐叶特居然以少胜多,将强大的科尔沁部击溃,俘获兵马数千,盔甲辎重无数。 奥巴领着数百精骑狼狈窜逃,不知所踪。 但是这一战,乌齐叶特诸部的损伤也很惨重,单说炒户儿部,哈利图之子孟哲战死,两千余炒户儿人血洒山林,男丁几乎少了三分之一。 战争的代价是惨重的,双方都没有好果子吃。 科尔沁部经此一败,实力大损,其首领奥巴更是被众人唾弃,怕是连嫩江流域都要控制不住,三万大军也是分崩离析,四散而逃。 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其余四部联军耳中。 这一战的胜利,喜得福余卫的蒙古诸部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山城扎喀寨更是喜气洋洋,山民也纷纷出城,采宝似的寻找乌齐叶特等部未能全部带走的战利品。 除犒赏追随乌齐叶特死战科尔沁的福余卫诸部外,宰塞还特地在卓儿河畔设宴,列出此战的叙功名录。 依照炒户儿及各部领主的要求,宰塞将这份名录快马加鞭送至大明京师,呈交天启皇帝御览,用以封赏功臣,赏赐良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5节 ...... 紫禁城,慈宁宫。 朱由校南巡后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到慈宁宫给刘太妃请安问好,这是巩固刘太妃在后宫的地位。 刘太妃地位巩固了,张嫣的皇后位子才能坐稳。 虽说大明朝的后宫比起后世那些辫子戏,向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可妃嫔们闲来无事,却也不都是省油的灯。 随着皇帝御驾回京,各方蠢蠢欲动的势力,才算是彻底安分下来,起码在明面上,京师又回归了以往的那副样子。 回京第一天的深夜,是天启三年的四月中旬,朱由校还在西暖阁带着,一封接着一封的处理章奏。 当大明的皇帝,劳累程度是没得说的,朱由校打压内阁,建立军机房以加强中央集权以来,事情也是越来越多。 现在的军机房还没有到后世军机处的那种程度,随着日期的靠后,其权利盖过内阁是一定的。 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估计自己会更累。 可是没办法,只有把权利都捏在自己手上,才能放心。 朱由校看过一份关于福建水灾的奏疏,批示了二十万两白银的赈灾银款以后,总觉得不是很安心。 过了一会,朱由校叫来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让他发一份密旨,叫当地的督办司暗中跟随赈灾进度。 如果有谁碰了赈灾银款,需得如实禀明回来。 做完这些,朱由校才是稍稍安心,这个时候的官员,几乎是无人不贪,平日朱由校是不会挨个查的。 可赈灾的银两是流民救命钱,这个是底线,就要有一个抓一个,才能让他们知道厉害。 才刚放下毛笔,伸了个懒腰,王朝辅就跑了回来。 朱由校有些不高兴,但是没说什么,王朝辅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喜色,颤抖着双手,奉上一份远道而来的捷报。 第三百四十八章:魏广微晋升次辅 “敬启大明朝皇帝陛下: 臣福余卫世袭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率领乌齐叶特诸部自卓儿河东去,至苏温河扎喀老寨,潜伏一日一夜,大破科尔沁本部骑兵三万……” 朱由校心里明白福余卫的战况,对辽东态势和现在的明金形势有多重要,将奏报接到手上,看到这里,还是不免激动振奋。 “幸得长生天庇护,臣一战而胜,科尔沁贼众,人弃马窜,贼酋奥巴不知所踪,余部尽皆溃散,不值一提……” “…杀敌一万有余,俘获甚重,据实上奏陛下,以便录功。” 朱由校看完,将奏报放在御案上,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是逐渐平静下去,心中的一块巨石也算落了地。 福余卫这一战,乌齐叶特的确是令人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乌齐叶特连撑到朱燮元的援军赶到都难,他们却好,主动出击还以弱胜强,击溃了科尔沁的三万主力。 不过,却是不可掉以轻心。 苏温河之战确实胜利了,在大局来看,科尔沁这三万人的溃败,实则对整个战局没有起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甚至于,战胜科尔沁后的乌齐叶特诸部也都损失惨重,内喀尔喀四部之兵,他们绝对抵挡不住。 而且随着科尔沁溃兵的四散,朱燮元北上的消息怕是也瞒不住了,熊廷弼那边的压力会大大加重。 现在要开始争分夺秒了… 但话说回来,乌齐叶特部这次的苏温河之战,的确是实实在在令人振奋的大胜! 没说的,该封、该赏! 要是这样死战的部落都不给予相应的赏赐,那就是把他们向建奴那边去推,这样自毁长城的事,朱由校不会去做。 朱由校知道以后,军机房及内阁的大臣们很快也都知道了。 众人商量以后,都觉得这么大的事情,不能不去与皇帝道贺一番。 其实与其说是道贺,还不如说是这些天启皇帝身边位高权重的近臣们来打探口风,看看上头那位对于封赏验功的意思。 “臣等为陛下道喜,苏温河大捷,科尔沁部必定一蹶不振!” 众人行礼说完,兵部尚书崔呈秀说道: “臣听此次乌齐叶特送抵京师的科尔沁部俘虏说,苏温河之战中,奥巴与布达齐经常争执。” “布达齐与奴酋之孙库尔缠素有嫌隙,这或许可以为我朝所用。” 崔呈秀说完,英国公张维贤也点头说道: ‘“奥巴新败,部众必定不和,陛下可以召布达齐进京,封他为科尔沁的汗王,以拉拢人心。” “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起初还曾参与叶赫九部反建州的联军,奴酋以姻亲之策拉拢科尔沁,此役之后,我们也不能放手不管。” “奥巴忠于建奴,布达齐虽说也不忠于我朝,却有相同的敌人,陛下当恩威并施,使他为大明所用。” “科尔沁若归于我朝,内喀尔喀四部当为之割裂,加上朵颜诸卫蒙古、泰宁诸卫蒙古,建奴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朱由校暗暗点头,心中了然。 这新一批的重臣们比起天启初年,的确是都有了许多自己的想法,不仅能支持自己,而且也会提出许多有用的建议。 虽然他们也不能置身于朝中党争之外,可这样的内阁和军机房,已经是朱由校所需要的。 朱由校没什么好说,直接拍板决定: “就依诸卿所言,下诏让布达齐入京,朕要亲自见他一面。” “陛下圣明——!”诸臣听到后,赶紧先躬身吹起一波,然后静静等着皇帝下面的话。 朱由校静坐片刻,拿起一盏碧螺春,微酌半口,淡淡问道: “此役,乌齐叶特诸部主动出击,在苏温河大破科尔沁,堪称忠勇,诸卿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对视几眼,在底下互相讨论了几句,东阁大学士魏广微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道: “陛下,应该重重的赏赐他们!” 内阁首辅韩爌老成持重,这次也发表了意见: “苏温河一战,大涨我朝声威,陛下该当明令嘉奖,传首九边,下诏以震慑建奴。” 朱由校没有理会韩爌,只是望向魏广微,颇有兴趣地问道: “哦?” “那你来说说,应该怎么个重赏法儿?” 皇帝的话里破天荒地带着“儿”字音,魏广微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会简单,他迅速地在心底整理思路,然后飞快地想了一下,恭敬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在福余卫之战前,许多蒙古部族,要么隶于林丹巴图尔之下,要么就是被迫倒向后金。” “至于泰宁、朵颜诸卫,也都是些墙头草,只要风向稍有变化,他们就会随风而倒。” “宰塞此战,是部族存续之战,战胜科尔沁后向我朝报捷,就是表露倾心归顺之意。” “臣觉得,这个时候朝廷不该吝啬上次,不仅要重赏宰塞,还要重赏炒户儿等参与此战的部族。” “既能拉拢草原各部的人心,也能彰显陛下之仁圣。” 说着,魏广微顿了顿,然后又道: “臣听闻,炒户儿部的领主哈利图的儿子孟哲战死,朝廷大可以给孟哲一个死后封赠,以拉拢哈利图。” “如果福余卫日后有变,这也算留个后手。” 朱由校听到这里,失笑问道: “这样做,岂不是会让林丹巴图尔觉得朕在撬他的墙角?” 闻言,魏广微颇为不屑地道: “陛下,宰塞本是归于漠南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连自己的部族遭科尔沁吞并都不管,又哪里来的人心。” 朱由校也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心里压根没把林丹汗当回事。 察哈尔部作为蒙古帝国历任可汗的直系部落,势力本就不弱,黄金血脉最为纯正,再加上林丹巴图尔继位以来的不断兼并和壮大,实力比科尔沁部都要强横数倍。 朱由校与林丹巴图尔结盟,只是为了竖起和蒙古结盟的旗子,实际上根本没把他当做真正的盟友。 王化贞在广宁的时候,就非常相信林丹巴图尔那所谓的“四十万蒙古国之主”称号,以为察哈尔部一定会派来几十万铁骑。 结果一经开战,林丹巴图尔也就是发信给努尔哈赤嘴炮了一下,连一人一马都没出,直接把王化贞卖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记起什么,笑着说道: “魏爱卿,朕没记错的话,你是天启元年入阁吧?算起来,你入阁也有两年了,在朕身边出谋划策,功劳不浅。” “自顾秉谦去职,次辅的位子还悬空着,朕看,就给你坐吧。” 魏广微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本以为内阁辅臣就是他的顶点,激动异常,忙匍匐在地,叩拜山呼: “谢陛下!” 第三百四十九章:偷鸡摸狗,全面袭扰 “封赏之事,朕心中已有计较,诸位听听,一起商量。” “乌齐叶特诸部报上之功,俱都从西南大捷例,科尔沁人首级,由兵部考功司查验。” “封福余卫指挥使孛儿只斤·宰塞,为夫余王,其子孙后裔,世袭罔替,永镇福余卫地。” “封炒户儿部的哈利图为福余卫指挥同知,其子孙后裔,皆世袭此职,辅助夫余王治理福余卫地。” “至于参战诸部,朕亦有封赏,以安畜牧。” 这个封赏,确实有些太大了。 本来宰塞的家族是世袭大明福余卫指挥使一职,这一战以后,原地晋升为塞外郡王。 子孙后世,世袭罔替,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话音落地,西暖阁议论纷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6节 有人持保守意见,觉得赏赐些银两再封贡贸易,这就差不多了,封塞外王完全没必要,韩爌就是这么觉得。 有人也觉得,然要拉拢人心,这第一个封赏的,必须要闹出大动静,如魏广微与崔呈秀,都是这种想法。 其实封王不封王的,对朱由校来说,就是一个封号而已,如果说能用宰塞这个夫余王拉拢到更多蒙古部落归顺大明。 那么,这个王封的就值! “既然诸卿都没什么意见,魏忠贤,拟旨吧!” 朱由校看向身侧站着的那个老太监,想了想又补充道:“命户部准备银两,赏赐乌齐叶特诸部五十万两白银,抚慰人心。”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的心在滴血。 朱燮元前段时间请旨,先赏了泰宁卫的以儿邓二十万两,又给朵颜诸位发了三十万两,这次再赏福余诸位五十万两。 这仗才刚开打,自己花了一百万两…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从别人手里收上来,还没捂热乎,就要发出去给蒙古人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这一仗必须要打赢,对整个辽东形势都有好处,这就是比拼国力和底蕴的时候。 现在这时候农民起义还有几年,这点银子虽然肉疼,但是朱由校还是舍得花的。 闻言,西暖阁的诸臣都是大喜。 他们不是大喜这五十万两银子,他们喜的是,这次一回家,必定会有无数的人登门而来。 他们这些重臣,个个都是厂卫和较事府紧盯着的对象,贪不得银子,礼金还不能收了? 银子虽然贪不成,礼金却是收到手软,这天底下无论发生什么事,求他们办事的人,一直都不少。 ...... 封赏的事还是其一,最主要在场的很多人都明白,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辽东局势可就变了。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被耍了,肯定会恼羞成怒,继而猛攻辽沈,熊廷弼军力毕竟不如后金一国,顶不顶得住还是两说。 没准到时候,朝臣们的攻讦又来了。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朝廷上对熊廷弼的弹劾之风可一直就没怎么减弱,要是没天启皇帝压着,一百个熊廷弼都死了。 大明委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派出去支援辽沈的兵了,诸臣们商议半晌,办法还是那么几个。 辽东局势自万历末年以来,不断败坏,熊廷弼御辽三载,这才稍有安稳的迹象,这次建奴来袭,可不是寻常的试探。 努尔哈赤连科尔沁五部都联络了,要么是想打通福余卫,威逼宁锦路,要么就是想直接拿下辽沈。 要想救熊廷弼,只能靠毛文龙。 可东江镇位于悬岛,背靠大海,孤立无援,轻动被围,也抵不住建奴的全力进攻。 不说建奴屡试不爽的围点打援战策,就只是围住东江军,将海岛逐个吞并,也让人忧心。 西暖阁的重臣们,没几个亲身在辽东待过的,大部分人只是在书中看过那个地方的贫瘠,也不了解毛文龙的处境艰难。 问题来了,朱由校也没亲自去过辽东,这个时候,在确定战策以前,就要亲自找一个去过辽东的人,给出点意见。 很快,朱由校想到了一个人。 那就是都监府的左兵监王体乾,他不仅是去过辽东,还和毛文龙等将领在皮岛住过一阵子。 很快,王体乾被召至西暖阁,行礼说道: “陛下,辽东地广人稀,无险可守,建奴骑兵来去如风,这才是辽东陷落的很大一个原因。” “可臣觉得,这个劣势对建奴来说,同样适用。” “东江军各部,大多分散于诸岛,每出袭扰,总能令建奴疲于奔命,多有出其不意之功。” 没人想听一个太监去评论辽东陷落的原因,可是王体乾的话,也让西暖阁的众人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崔呈秀说道: “陛下可以下旨让毛文龙袭扰建奴各处,另派一位军机大臣前往登莱、天津两处,督领两地从海上援助东江军。” “东江军在辽东造成的声势越大,对熊廷弼辽沈的战局,就越有声援作用,陛下,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再犹豫了!” 朱由校哑然,这不就是后世著名的游击战么。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现在后金已经做大了,在辽东正面战场想要击溃他们,难于登天。 可是打不过,这并不代表就没了办法。 熊廷弼的终极目标不是击退建奴,而是撑到朱燮元击溃五部联军,现在五部中最有实力的科尔沁已经溃败,余下四部,也是早晚的事。 东江军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让努尔哈赤为难,就是趁着他率八旗主力北进的时候,去偷他的屁股。 无论后金实力有多强,防备虚弱的腹地都难以阻挡东江军。 就如王体乾方才说的一样,辽东地势以平原为主,建奴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来去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可努尔哈赤的战略,却造成了他如今腹背受敌的局面。 现在的后金军,还住不惯城镇,每打下一城一镇,或是一村一堡,往往都是烧掠而去。 这也就造成了一个局面,八旗骑兵来去如风,战斗力更让他们立于不败之地,可东江军在辽东,一样是神出鬼没。 广柔的平原之上,从皮岛至赫图阿拉,甚至没有几个紧要的关隘,多山、多林、多河的地势,也让后金无法全部看住。 努尔哈赤一旦率领八旗主力北进,后金腹地只能是四处漏风… 毛文龙如果想,完全可以趁着努尔哈赤北进的时间偃旗息鼓,带着一部分士兵,突然出现在后金的老寨。 这,就是游击战。 打不过,咱还不能骚扰了? 他们越痛苦,咱就越舒服! 这种战术是最无耻的,可却是在如今的辽东效果最好的战术,努尔哈赤除了分兵或退兵以外,没有第三个选择。 当然,他可以硬挺着强攻辽沈,毛文龙也可以联合天津和登莱水师,甚至是朝鲜,在他们的屁股后头一路烧火。 既然说努尔哈赤知道朱燮元是奔着福余卫去的事情已成定居,再也瞒不住了,朱由校也就没什么好再装的了。 下诏,天津和登莱两地水师,全力配合毛文龙在辽东袭扰后金,至于熊廷弼,只能靠他自己了。 朱由校能做的就只有不干涉,完全放权,让他自由发挥,去和号称不败的努尔哈赤单对单来一场男人大战。 第三百五十章:威逼辽沈 这日,努尔哈赤正在自己的汗王营帐中闭目养神,想着等到福余卫战事结束后,就全面进攻沈阳,然后再拿下辽阳,大展宏图。 自后撤三十里以后,沈阳城内的守军果然消停很多,满桂虽然日日巡视城墙,可却从没有踏出城关一步。 倒是熊廷弼,就好像援军转眼将至一般,先在辽阳升帐,又哨骑四散,已有许多探马遭了明人的暗算。 这口气,他迟早要找回来。 只是眼下还不到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已在沈阳周围布置好方略,沈阳已成孤城,现在只等明援军赶到,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东江那条臭虫毛文龙又闹了起来,据说就连朝鲜也出兵协助了。 领军的是金景瑞,萨尔浒之战时朝鲜元帅金弘立的副官。 努尔哈赤心里还在想着等到战事结束,就命阿敏率师东移,征讨朝鲜,将自己的周围尽数平定。 忽然一名白衣白甲的侍卫走入庭帐,慌张说道: “昆都伦汗,四大贝勒及诸大臣求见,说有要事禀奏,大汗见还是不见?” 努尔哈赤心中一动,暗自纳闷。 四大贝勒全都来齐了,这是为了什么,还说有要事求见,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他匆匆穿衣,从内帐出来,见到了外面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黄台吉四大贝勒,还有五名议政大臣。 在四大贝勒中,黄台吉排在最后,这并不表示他的地位低。 天命六年二月时,努尔哈赤曾经下令,让四大贝勒按月分直,国中一切机务,俱令直月贝勒掌理。 单从地位和权利上来讲,黄台吉是与代善、莽古尔泰和阿敏同等的,更何况现在他与阿敏在对付多尔衮一事上还算是盟友。 他们全都神色凝重,莽古尔泰更是显得颇为愤怒,只有努尔哈赤还是一脸迷茫,摸不清楚状况。 他毕竟是后金的大汗,亦是蒙古科尔沁等部尊称的昆都伦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持风度。 “四个王儿,诸位爱臣,快快请起,不必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讲来,细细说与本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代善等四大贝勒依旧跪地不起,诸大臣也都不为所动,这也让努尔哈赤一下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正色道: “你们且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就连努尔哈赤也觉得有些慌了。 众人这才起身,相互望了望,在代善的眼色下,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汗站了出来,正要颤颤巍巍地行礼再跪。 努尔哈赤连忙亲自将他扶起,说道: “达尔汉不用再跪拜了,你一把年纪,这一战其实根本不用随军出征的,应该好好在赫图阿拉待着,等大军凯旋。” 扈尔汉,佟佳氏,后金开国五大臣之一,隶女真正白旗人,世居雅尔古寨,协助建州吞并乌喇部。 天启元年,引诱贺世贤出城,设伏击败于平原,于后金攻陷沈阳立有大功,执掌镶白旗。 努尔哈赤赐号“达尔汉”,以表其功。 “小臣斗胆,禀明昆都伦汗一事。” “科尔沁部在苏温河畔遭到宰塞的伏击,大败四散,奥巴连夜逃回科尔沁,众叛亲离,忙于平乱…” 以扈尔汉这样的地位,在努尔哈赤面前却自称小臣,这足以说明这次事情之重大。 代善让扈尔汉去说,也是害怕努尔哈赤迁怒于他们几个,扈尔汉是老人,战功卓著,就算是发飙,肯定也会悠着点。 因为他们要说的,还不只是科尔沁惨败一事,这只是个开胃菜,后边还有更刺激的。 让其他人说,怕被努尔哈赤一怒之下给砍了。 “奥巴此战失败后,回到科尔沁部被人指责说不如他的弟弟布达齐勇悍,许多归附科尔沁的小部趁机反叛,科尔沁部是指望不上了。” 扈尔汉说着,还不断的咳嗽,好像是在提醒努尔哈赤,老头我的身子骨可不咋地,你说话注意点,别把我说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7节 努尔哈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确实有些愤怒。 只不过这样的愤怒,他还能收束得住,毕竟惨败的是科尔沁嘛,也不是他们八旗的军队。 至于奥巴回到科尔沁部陷入的麻烦,这个倒是比较麻烦。 如果放任不管,奥巴在科尔沁部的统治极有可能被推翻,那样一来,大金与科尔沁世代的联姻,也就没有什么效果了。 “原来就是这事。” 努尔哈赤呵呵一笑,说道: “本汗早料到科尔沁部不堪大用,却没想到,他们被区区一个宰塞打得大败。速派人去内喀尔喀,让他们四部合兵一处,先灭了宰塞,拿下福余卫。” 他已经下令,可是在场的四名贝勒与诸大臣却是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去传达命令。 很快努尔哈赤就明白过来,他们的话还没说完。 “怎么?达尔汉还有话要与本汗说?” 扈尔汉老泪纵横道:“大汗!那明军不是奔着辽东来的,朱燮元出关以后,锣鼓敲得震天响,旗号遮天蔽日,却是奔着福余卫去的!” “现在的福余卫,科尔沁新败,内喀尔喀四部只怕难以抵挡乌齐叶特和明军的反击…” “大汗,你拿个主意吧!” 身边四大贝勒与诸大臣都是纷纷附和: “请大汗做主!” “我们是去福余卫还是去辽阳啊,大汗!” 帐中顿时乱糟糟一片。 努尔哈赤还以为这一战自己诓骗了那明国小皇帝一通,却没想到,是被对方用声东击西给耍了。 见努尔哈赤坐在上头半晌没吭声,四大贝勒与诸大臣识趣地一一闭嘴,站在下面,静静等着答复。 努尔哈赤内心翻江倒海,又怒又感到羞辱,苦不堪言。 他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下来,这一仗早已闹得天下人尽皆知,就连南面的朝鲜,还有西部的察哈尔也都知道。 被明朝耍了一通,窝在兵备虚弱的沈阳城外半个月毫无动作。这个消息传出去,自己沦为笑柄不说,也一定会引起军心震动! 就在帐内寂静无声时,努尔哈赤忠心耿耿的狗腿子范文程也闻讯赶来,站在一旁,神色肃然。 科尔沁出人意料地惨败在乌齐叶特手上,本就挫了军心,要是明军再入援福余卫,五部联军肯定是抵挡不住的。 那边出了大乱子,也会让八旗大军的军心不稳,甚至可能会动摇到大金的国本! 努尔哈赤脸色不断变幻,最后居然慢慢的恢复平静,他遥望着福余卫方向,看向范文程,淡淡问道: “先生,你说,本汗现在该如何做?” 范文程既然来了,那就是早就胸有成计,他一抬手,沉稳道:“请大汗立刻发兵,全力攻打沈阳!” “惨败的是科尔沁,我们大金并没有败。明军战斗力不强,内喀尔喀四部都是骑兵,就算打不赢,也不会被迅速击溃。” “以辽阳明军的力量,自保尚且不足,根本无法支援沈阳,现在的沈阳,只是一座孤城!” 努尔哈赤微微点头。 范文程的意见向来简单明了,他也听明白了,唯今之计,只有利用自己八旗军队强悍的战斗力,全力进攻沈阳。 只要攻陷沈阳,然后迅速迁都,不但能够稳定军心,也能打击辽阳一带明军的抵抗意志。 甚至于,可能还会给明朝内部带来到底是驰援辽沈,还是继续帮助福余卫的争执! 努尔哈赤沉默良久,猛然起身道: “传令,命莽古尔泰、阿敏,各率八旗军三万为先锋,包围沈阳,大贝勒代善领兵四万,威胁辽阳。” “剩下的都随本汗一起,随时调动!” “喳!” 白衣白甲的巴牙喇护卫连忙转身,跑出庭帐,向各部传令。 没有多久,后金军大营飞快动了起来,拔营的,调动人马的,蹄声如雷,尘烟滚滚,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向沈阳、辽阳逼近。 第三百五十一章:督促朝鲜 辽阳,城北角楼。 “奴兵奔沈阳去了。” 参将王松放下手中千里镜,叹气说道:“朝廷就不该大张旗鼓的说苏温河大捷,这下好了,被建奴知道了。” “这有什么?” 曹文昭现在也是参将,只不过不同于眼前这位,他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心腹爱将。 虽同为参将,可王松却也知道,曹文昭作战起来骁勇善战,日后前程绝非自己可比,早晚是能晋升总兵,官镇一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辽东早就被建奴渗透成了筛子,就算朝廷不传首九边报捷,奴酋早晚也能知道。” “提前报捷,还能稳定人心,激振士气。” 王松哑然,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到。 曹文昭说完,一手取出随身携带的地图,再想着昨夜从属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心里一叹,道: “这次绝非以往,建奴是来拼命的,不是来攻城的,据说奴酋已经做好攻下沈阳就迁都的打算了。” 王松惊讶不已,道: “迁都?建奴是疯了不成…” “除了满桂,怕是也无人能担当此任,抵御建奴兵锋了。” 曹文昭望向沈阳方向,心中在想,要不要出兵袭扰建奴一番,为沈阳守军减轻压力。 这时,熊廷弼等人也纷纷赶来,曹文昭立即迎了过去,问道:“台台,满桂能挡住吗?” 沈阳的情况,也只有他们这些人清楚了。 薛来胤等人脸上也写满了担忧之色,沈阳是辽东重镇,这三年来,大明和后金围绕着沈阳,做了许多次的你争我夺。 沈阳曾被建奴攻陷过两次,又被明军夺回两次。 几经反复,城桓早已残破不堪,内中百姓要么携家出逃,要么饱受奴兵骚扰、劫掠,早就应该放弃。 但熊廷弼却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沈阳,甚至不惜被朝臣攻讦,为言官弹劾,也要向朝廷讨要银两和百姓,充实沈阳城防。 所幸皇帝圣明,乾纲独断,力主维系辽沈。 熊廷弼为什么这么做,那些在京师朝堂之上,高高在上的文官们是不会明白的,只有他们这些将领最清楚。 若是沈阳陷落,辽阳被攻陷只是时间问题,估计很难撑住半年,那个时候,整个辽沈平原,在极短的时间里都要沦陷! 所谓的辽东,可就只剩下广宁松锦一线了…… 曹文昭非常佩服熊廷弼,他与大同援辽的总兵薛来胤只见过几面,在辽阳的时候都各有任务,并没怎么碰面。 熊廷弼一手按在城砖上,想事情想得出神。 薛来胤想了想,皱眉道: “难。” 沈阳城虽然大,但是居民和守兵都很少,城垛几经修缮,也不复当初那般坚实。 再加上后金军队在辽东攻城多年,有了一套攻城之法,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 换下满桂,沈阳陷落得可能更快。 满桂的能力,就连熊廷弼都很认可,不然也不会让他去守卫前沿重地沈阳。 现在的问题是,后金就是听了科尔沁惨败以后,援军短时间内不会来辽东,急眼了。 如果他们不计伤亡代价,利用器械全力攻城,现在的沈阳城怕是连三天也守不住。 熊廷弼平时话不多,但都很精髓。 他站在角楼上遥望半晌,然后低头看了看曹文昭标注好的地图,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奴兵必有一路大军,奔我辽阳而来。” “沈阳一带,多山多河,地势狭窄,易守难攻,但守军与奴兵数量悬殊,现在只能固守。” “但是辽阳一带,皆为平原,奴军分兵而下,我军屯兵一处,坚壁清野,只会让奴兵趁虚而入,四面捣乱。” “传我军令,命辽阳周边诸城、堡、镇、所,化整为零,轮番出入,游旋打击,使南犯奴兵莫知浅深。” “奴军必然不敢孤军深入,这就为三方合击争取了时间。” 熊廷弼最终的战略,是三方合击。 所谓三方合击,便是熊廷弼争取以广宁孙承宗、朝鲜金景瑞、福余朱燮元合进会师于辽沈的战略意图。 三方合击,不能少了任何一方的努力,朝鲜的态度更是重中之重。 朝鲜作为大明附属国,这次不求他们能在战争中打赢,只要阵势造得够大,配合毛文龙和登莱、天津港的水师,就足以成事。 “毛文龙的消息有了吗?” 曹文昭冷笑一声,道: “回台台,毛文龙在义州和朝鲜国的八道元帅金景瑞吵了一架,没有管我们定下的日期,在五日前就先去宽甸一带了。” 薛来胤道:“台台,东江军松山不容有失,他们的位置正处于建奴身后,我们是不是要督促一下金景瑞?”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大明得护犊子,什么原因吵起来的先不问,把金景瑞数落一遍,宽慰东江军心才是要紧事。 这句话落下,熊廷弼的神色直接变得有些不对劲,他道: “不知道就去查!” “这事谁做错了,咱们就得帮谁,况且现在非常时刻,朝鲜八道的兵力非常重要,不能寒了他们的心。” “毛文龙擅自出兵,军法不容情,等这一战之后,本督亲自去问他为什么不遵军令!” ......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8节 毛文龙不知道是在义州和金景瑞闹了什么矛盾,本来说好出兵的朝鲜毫无动静,毛文龙也是提前几天出兵,彻底打乱了熊廷弼部署。 由于这件事的重要性,熊廷弼在当日的晚上就写了一份急奏,叫人快马加鞭,面呈天启皇帝,还说片刻不容有失。 由于距离原因,当身在西暖阁的朱由校接到熊廷弼的急奏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这份急奏上写的很全面,熊廷弼把他关于此战的部署和担忧,还有目前的变故,全都列了出来。 在最后,向朝廷提出了一连串的要求。 熊廷弼早在半月以前,就做好了三方合击的部署,他先是和朱燮元商讨,决定了一个大致的合击时间。 然后为广宁的孙承宗、袁崇焕、祖大寿三部,还有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镇江总兵毛文龙,指定了严格的联合出兵时间。 熊廷弼也数次上疏强调,三方合击战略的实施,必须联络朝鲜,他也早就派出信使给金景瑞,叫他克期出兵。 由于这次毛文龙产生的变故,致使朝鲜没有按约定时间出兵协助,这大大增加了辽沈的压力。 熊廷弼在急奏上举荐监军副使梁之垣为钦差大臣,说他在海滨长大,熟知朝鲜的语言文化,可以担当大事。 朱由校自然没什么好说,全部准奏。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这是事先请示过自己的,熊廷弼以国书命令朝鲜出兵协助,朝鲜居然放了鸽子。 看来不派个钦差大臣过去,他们是不知道大明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第三百五十二章:逮捕袁崇焕 “传旨,命沈阳右屯监军副使梁之垣出使朝鲜,一切俱照行人奉使之惯例,钦赐一品官服,以重话权。” 毛文龙和金景瑞的事,就让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去头疼吧,朱由校侧着脑袋,将有气无力地将熊廷弼的奏疏放到了一边。 吩咐道: “如果梁之峘在去朝鲜以前,有请求过什么,告诉魏忠贤,照准就是了,不必再送到乾清宫了。” 王朝辅是魏忠贤的人,这话天启皇帝一说,他自然明白。 不出意外,这次出使朝鲜的梁之峘肯定会上疏请求一些什么,都是麻烦事,也不需要叨扰这位爷。 虽说京师现在有皇帝镇着,明面上没什么事,可暗地里,却一直都是波涛汹涌。 况且,最近天启皇帝频频召见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议事,像是又在谋划什么大动作。 朱由校有更重要的事去忙,这等小事,交给魏忠贤去办是最放心的,其他人办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效果。 先放一边,朝鲜出尔反尔不出兵协助,那是打大明的脸。 果然,朱由校下旨准奏熊廷弼奏疏中所请“三方合击”之策,并且旨意达到沈阳右屯卫城的第二天,梁之垣的请奏就被送到了司礼监。 这其中的请奏内容,都是关于朝廷要加强这次去朝鲜使团的事权,确定职责等要求,做起来麻烦,道理却很简单。 作为宗主国的出使大臣,梁之垣的任务是督促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应援辽东战事,所以必须在朝鲜君臣面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就要很多事,诸如钦赐的一品官员朝服等来确定。 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也在对辽东的战事每日分析。 崔呈秀带着兵部的官员,正在和有司商议东江军、辽东郡兵饷和新式军械盔甲配送的问题。 以前,朝廷也有过一些问题。 比如上面的命令下达以后,地方官员个个观望,以至于不能上行下效,耽误战事。 现在,熊廷弼的辽沈明军已经和后金军开始接战,这场战事几乎决定着接下来数年辽东的攻守形势,满朝都很紧张。 一方面,朱由校诏令朝鲜征发八道之兵,倾全国之力应援,另一方面,军机大臣随缇骑出京,督领登、莱、天津水师接应毛文龙。 兵部很快也发出命令。 尚书崔呈秀贿赂了一名魏忠贤手下的小太监,探知了天启皇帝的口风,然后部堂会议上一锤定音,下达了让袁崇焕率领四万宁远兵进据河上,威胁后金东北处的命令。 现在的兵部,虽说朱由校很少直接下旨让他们去怎么做,可一切命令,却都是按照他的意愿下达下去。 从前王化贞与张鹤鸣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命令下达以后的三天里,宁远兵备袁崇焕仍然在驻足观望,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不肯进军。 兵部再三发令,让他北上,袁崇焕俱都置若罔闻,态度之嚣张,令崔呈秀愤怒异常。 袁崇焕持续抗命的消息再度传回兵部,整个兵部都为之震怒。 兵部尚书崔呈秀考虑到袁崇焕是孙承宗的心腹,孙承宗又是当今天子的帝师,所以并没有直接处置袁崇焕。 经过商议,于第二天下达了命令。 兵部的命令飞速被送抵关外的宁远城,崔呈秀知道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没有惩处袁崇焕,却剥脱了他对宁远兵马的指挥权。 根据兵部命令,祖大寿被委任为前锋总兵官,署宁远中左所指挥同知衔,负责率部北上,应援熊廷弼。 兵部在这次的命令中措辞极为严格。 严格到什么程度? 崔呈秀不仅限制了宁远兵出征的数量和期限,也严令祖大寿接到命令之刻起,立即关押袁崇焕,绑缚回京发落。 “若有抗命,三日之后,前锋总兵官换人,祖大寿立斩不赦!” 这是兵部命令上的原话,祖大寿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可不是袁崇焕,有孙承宗这一层关系,斩了自己,正好可以威震宁远军心,崔呈秀没什么怕的。 熊廷弼的三方布置,宁远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祖大寿也明白,如果自己学袁崇焕抗命,兵部很可能奏请皇帝处置,到了那时,事态扩大,整个宁远军队都要遭受极为严厉的惩处。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祖氏将门遭殃,整个宁远军队上下都会被换人,重新洗牌。 宁远这里的将领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抗拒兵部的命令了,这对于朝廷及兵部而言,都是不能容忍之事。 如果他们上上下下都对朝廷产生了抗拒心理,那么就需要成批量的更换统兵将领,谨防兵变。 崔呈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下令逮捕祖大寿。 令人意外的是,严令一经下达,祖大寿立即命人关押了昔日上司袁崇焕,并且率领吴三桂等部下将领,渡过辽河,进驻安乐州。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祖大寿三万宁远军的行动,很快传到沈阳城外的后金大营,努尔哈赤立即召诸贝勒商讨应对之策。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形势很不容乐观。 ...... 天启三年四月十八日晨时三刻,后金全军渡过蒲河,和辽东重镇沈阳相距仅三十里。 日光渐渐升起,照亮了地上如狂风般奔驰的八旗军队。 努尔哈赤披挂甲胄,如鹰一般的凌厉眼眸望着地平线那一头的明朝重镇,他心中热切,挥舞其大刀喊道: “八旗的子弟们,今夜我们就要在沈阳城里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喝酒吃肉,奴役汉人!!” 八旗兵们纷纷挥舞起刀枪,狂呼乱喊。 兵器的折射有些刺眼。 这时,一名白甲哨骑赶回,下马跪道: “启禀大汗,周围十里的明军尽都被调回城内,满桂正带三万明军于城头誓言死守!”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转身命令四大贝勒之一的莽古尔泰及图尔格等人,率领三万人马从侧面支援代善,一齐攻城。 努尔哈赤纵马向前飞奔,身后跟着他号称不可战胜的八旗铁骑,如狂风之势席卷在平原之上。 很快,他们来到了距沈阳只有二三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第三百五十三章:黄台吉的建议 “父汗!” 半个时辰后,沈阳城外的后金军大营,黄台吉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我们大金八旗勇士的悍勇绝非明人可比,就是满桂的部下也不行,我们再次拿下沈阳很容易,但问题是如何能待得长久。” “难道您想费时费力的拿下沈阳以后,过个一年半载再被熊廷弼夺回来吗?” “我们这次既然大费周章,等拿下了沈阳,就要速取辽阳,将整个辽沈平原纳入大金的版图!” 本来,众人都在为即将拿下沈阳而高兴,仿佛城内明军全部都是土鸡瓦狗,在他们面前根本不值一战。 听到了这话,努尔哈赤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这个他是没有想过的。 众人之中,多尔衮看着说话出来的黄台吉,心中也在思量,自己的这位哥哥,心思居然如此的长远。 半晌过后,努尔哈赤沉声道: “王儿,说说你的看法。” 昆都伦汗既已发话,众贝勒全都默口噤声,将目光望向一身镶黄旗贝勒服侍的黄台吉。 黄台吉当然明白努尔哈赤这句话的含义,昨晚回去后,他又去找范文程,将整个战局思考了一遍。 他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说道: “父汗,多年以来,明国以边墙为界,我族人即便越过边墙,也只是杀戮掠夺而已。如此作为,辽人见我大金旗帜便怕,如何能做的长久?” “父汗应该下道明令,叫那些拥有奴隶和庄园的旗人们,善待麾下辽民,征募更多的辽人到我大金为官,收拢人心。” 努尔哈赤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么多,虽然有时候他也在思考,自己一次次的与熊廷弼鏖战在沈阳,到底图的什么。 即便听到重用辽人、善待辽人这些字眼,令他眼皮一跳,他却也还是心中高兴,畅怀说道: “诸位看看,这就是我昆都伦汗努尔哈赤的儿子!” “有这样的儿子,何愁拿不下辽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69节 努尔哈赤说完,众人亦都哈哈大笑,不断称赞黄台吉的长远及才智。 黄台吉心中略微放心,但还是急切地道: “父汗!儿想的不是辽沈,是借助辽沈,使我大金更加壮大,进而窥伺宁锦,夺下汉家数百上千年来的江山!” “这是我爱新觉罗家应得的,父汗您也该到京师那龙椅上去坐坐了!”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再不能无动于衷,脸上笑容为之一滞,愣了片刻,猛地起身,大声说道: “说的好!” “不过明人那个龙椅,本汗还不稀罕,叫我个个勇猛善战的儿子,还有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们去坐吧!” 众人继续恭贺,一片的叫好声。 范文程寻了个声音稍弱的时机,见缝插针道: “大汗,臣以为,明朝喜欢以边墙为界限,我们上次虽然攻下辽沈,掠夺了大批财物和辽民,可却没有毁其边墙。” “再进入沈阳后,大汗切记要将沈阳至抚顺一带的诸堡尽数毁坏,破其边墙,就能扫除我军进兵辽东障碍,趁着明大军还在福余卫,大汗当可挥师南下,直捣辽阳!” 黄台吉感激地看了一眼范文程,说道: “是啊父汗,范先生的话很有见地,我们拿下沈阳以后,要马不停蹄的继续进攻辽阳,不给明国以喘息之机。” 代善巡视了一圈,回到营帐内,也道: “父汗,我觉得八弟说的不错。” “我八旗以骑兵为主,破除边墙后明国便不能以此图谋收复,我八旗铁骑再无障碍,可任意驰骋在辽沈之间,攻城略地易如反掌,立于不败之地!” 努尔哈赤听到这里,总算是微微点头。 他先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计策一向都很有用处,先生也是我大金最好的奴才,本汗一直都很敬重先生!” 说完,转身道: “大兵初动,先克沈阳,若有能杀满桂者,赏千银,方才所说的,便是本汗的既定战略!” “不过……” 努尔哈赤坐了回去,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道: “再过几天,抚顺关就到了例行开关贸易的日子,明国还没有更换在抚顺的贸易地点,这也就是说…” “察哈尔及漠南诸部的人想要与明国贸易,还是要到抚顺来,抚顺现在在我们大金手里,这种机会不能放过。” “等各处贸易的队伍来到抚顺以后,关闭城门,将他们尽数捉拿,贸易之物为我大金所有!” “还要向他们索要赎金,若不满足要求,全都在抚顺给本汗祭旗!” 众贝勒闻言,轰然大笑。 有人说道: “还敢来贸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大汗放心,他们的人和货物,全都是我大金的,一样儿都少不了!” 众人如此兴奋,范文程和黄台吉却私下里对视一眼,暗自摇头,这不是把察哈尔和漠南诸部往明朝那边逼吗。 两国开战,不干涉双方的贸易,这是起码的原则。 努尔哈赤打破这个原则,所得的收获和将要失去的,根本不值一提,大金的名声一定会在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之中变得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一旦明朝稍加拉拢,他们很可能就会被直接带到大金的对立面,去与大金为敌! 如果明国之内有能人,轻而易举就可以让察哈尔及漠南蒙古诸部抱成一团,共同对抗大金! 黄台吉正要劝说,却被范文程以颜色拦下。 议事后,黄台吉单独找到范文程。 他没有其余贝勒对范文程的奚落、嘲笑,却是毕恭毕敬地询问:“范先生,方才为何不让我禀明父汗?” 范文程叹口气,道: “八贝勒,大汗刚才的口气您还听不出来,像是能再听得进劝的?” 其实,努尔哈赤对明朝的政策,一直都是有些偏激。 在他的政策下,辽民和猪羊是同等地位,除了范文程与宁完我等屈指可数的几人,后金之中鲜少有几个汉人为官。 因为努尔哈赤对待这些人的态度,和其余的贝勒、将领一模一样,都是当做如臂指使的奴隶。 还不仅如此,努尔哈赤等人习惯了无拘无束的居住环境,除非是辽东大城,被他们夺下后,其余的小城小堡,往往都是掳掠一空。 若遇到一些抵抗激烈的,努尔哈赤和下面的后金将领下令屠城,在现在几乎是稀松平常之事。 如此偏激的政策,几乎是在与全部的汉人为敌。 这也就是为什么即便关内的汉人,听了女真人消息后,都是紧攥双拳,大骂不止。 这已经是不灭一方,誓不罢休的情况了。 黄台吉一直都觉得,想要拿下汉人的江山,就必须从根上下手,不仅要学习汉人的文化,也要让旗人在明面上善待他们,引诱他们为大金效力。 说白了,就是要让汉人们被自己卖了,还忠心耿耿的替自己数钱。 而努尔哈赤现在的成功,得益于明廷内部的自相倾轧,满朝文武的庸碌无为,更得益于蒙古诸部互相攻伐,以及八旗铁骑强悍的战斗力。 可是这样单凭杀戮取得的胜利,永远会遭到抵抗和反对,根本不可能长久,黄台吉要的,是整个大明江山,不是偏于辽东的所谓“大金”。 他重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父汗听进去多少…” 范文程呵呵一笑,宽慰道: “起码来说,大汗听进去取了沈阳立即南下辽阳这个建议,就是好事,其它的,慢慢来吧。” “大汗总会接受的…” 第三百五十四章:沈阳大战! 这日,满桂正召集部将一起商量沈阳城的防务事宜,以及辽东经略熊廷弼的最新命令。 忽然,一名哨骑来报,言道: “启禀将军,城内纷纷传言,说明天月半大集,将有三千的察哈尔商队从城下经过,前方抚顺关贸易。” 满桂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愁眉道: “经略的命令,是放这三千的察哈尔人过城,叫他们到抚顺关正常贸易,诸位觉得呢?” 很快,有人提出了不同看法。 却是自白塔铺奉命撤入沈阳的招兵游击将军任国忠,他抱拳道: “各位大人,将军,卑职认为,经略远在辽阳,不知沈阳城下战事,我军不能放这些贸易商队过城。” 满桂看了他一眼,问道: “哦?怎么说。” 任国忠道: “此次抚顺开关,全为朝廷未能及时调整贸易之处所致,单说察哈尔的三千商队,其满载货物,价值不少于一次辽东军供饷。” “这一去岂不是羊入狼口,全都送给建奴了吗?” 满桂其实也这么想,但他相比于自己的判断,更相信熊廷弼对于战局的掌控。 抚顺开关贸易以前,满朝文武一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熊廷弼偏偏在开关之前,送来了这道命令,难道是如王化贞那般瞎指挥?满桂觉得他是另有考虑。 满桂没有自作聪明,他想了想,忽然间,面色由凝重变成了有些不以为然,笑道: “任游击过虑了!” “自古以来,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建奴虽然是蛮夷,可是这点道理应该还懂得。” “努尔哈赤若如此去做,岂不是与天下为敌?” 任国忠退了回去,也不再多说。 毕竟他区区一个临时设立的白塔铺招兵游击,人微言轻,说再多反而会起反效果,让满桂觉得自己故意与他作对。 既然这件事有熊廷弼的命令,那就是与他无关,尽到臣子的本分,提出自己看法也就够了。 众将领议论纷纷,无非两个观点。 任国忠这样的占据了主流,很多人都认为,这次的抚顺开关贸易,就是给建奴送物资去了。 要是放过去,不利于自己,朝廷得知也会震动。 也有一部分人认为,熊廷弼特意在开关之前发了这样一道命令,就是希望沈阳的守军不要插手。 这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他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守住沈阳城,就是最好的结果。 关于这件事上,满桂一改往日风格,全程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好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建奴会对商队发难。 不过考虑到大部分人的观点,他最后还是正色道: “既然经略有明令在先,我等务以遵命为上,不管建奴会不会对商队发难,我军都要做好万全之策。” “传下消息,就说抚顺这次不会照常开关!” 说着,他看向任国忠,道: “任游击,令你率部巡视城内,禁止城内的商贾和百姓出城参与此次集会,不能让抚顺开关的消息在沈阳城内流通,也不能让商贾和百姓察觉到什么,这样不利于城防大事。” 任国忠重重点头,回到队列之中。 这时,又有哨骑来报。 这名哨骑带着些许急促,几乎是喊了出来: “禀将军,建奴大军三面围城,已到城外,他们在四面竖起旗帜,还携带了盾车和攻城塔!” 满桂随即起身,郑重其事地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0节 “诸位将军,我等终究守土责重,如若稍有闪失,便是万劫不复。沈阳城,这就拜托诸位了!” 任国忠等人纷纷抱拳,躬身说道: “将军放心,我等全力与建奴死战,城在人在!” “老子就算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掰下建奴的两颗犬牙来!” ...... “请汗王率领我等入城!” 沈阳城下,八旗大军席卷而来。 遮天蔽日的旗帜,使得严阵以待的大明官军呼吸急促,个个都是紧紧攥着手中刀枪,静待命令。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遥望城头,不禁说道: “沈阳,看你还能挂着几日大明的旗号!” 言罢,努尔哈赤翻身下马,黄台吉及莽古尔泰等诸贝勒、将领也都一起跳下马来。 他们都知道,马上就要进行礼拜了。 果然,努尔哈赤领头,后金的众人一齐在沈阳城下的不远处跪倒,向赫图阿拉方向叩头祷告,请祖宗保佑他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这一幕被城头明军看见,传出轰然大笑。 有明兵向冲空中放枪,敲锣打鼓,像是在配合后金方向的这次礼拜,实则全然破坏了气氛。 这样轻佻的态度,也令后金众人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他做完了整个礼拜过程,然后结接来一杯酒,将酒水缓缓洒在地落在地上,才算完成。 ...... 当日深夜,阴云蔽空,小雨潇潇。 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南、东两侧近十万八旗军队黑压压朝沈阳城压了过来,蹄声滚滚。 城头明军也都浑身凛凛,将弹药推入大炮之中,鸟铳上药,随时准备倾泻到建奴大军之中。 很快,八旗大军开始自两面一齐攻城。 南、东两侧的八旗兵都是战斗力极强,又分别是莽古尔泰和代善亲自领兵,气势如虹,一时分辨不出哪个方向是主攻。 满桂只好两侧一齐主守,接战仅半个时辰,两面城墙的明军就在城头与八旗兵进行了三次刃战。 这一次,后金兵推着盾车,还有十几个攻城塔,一副有备而来,今夜必取沈阳的态势。 满桂就在努尔哈赤汗王庭的南面督战,他脸上已挂满了不知是谁的血迹,见后金兵进攻如此凶猛,下令道: “把其余两面的守军各调到南、东两侧三成,协助守城!” 自北门奉命而来的守军很快赶到东侧,守卫于此的鞍山总兵李承胤将他们各安排好守卫之处,便继续亲自督战于城头。 两兵相交,八旗兵推着盾车来到城下,莽古尔泰杀的尽兴,用沾满鲜血的虎头大刀指着城头,高声喊道: “城头明将听着,我乃大金三贝勒莽古尔泰!还不赶快下城受死,本贝勒能留你全尸!” 李承胤怒极反笑,哈哈几声,一脚踏在垛口处,回道: “就凭尔等蛮夷,也敢在沈阳城下叫嚣!” “莽古尔泰,你还是速速回去叫你家奴酋老儿来!你李爷我从来不和无名小辈过招!” 第三百五十五章:巧断计 莽古尔泰心中早对明人的战斗力不屑一顾,听了这话,既好气又觉得好笑,心想这个李承胤实在狂妄。 怎么说自己也是大金的四大贝勒,他居然说成无名小辈? 不过莽古尔泰转念又一想,干脆自己将计就计,让李承胤狂妄起来,好逗他出城,当年贺世贤怎么死的?不就是这般自大! 他眼珠一转,指着身后那顶黄色大伞道: “李承胤,你看,我父汗就在此处督战,你且下来,胜了你家三贝勒手中大刀,再说别的!” 说罢,他催马上前,喝道: “都听着,我要与那明将决斗,都不许插手!” 李承胤早在奴军围城时,就见到远处这顶黄色的大伞,据说是奴酋的督战之处,这可是个良机! 他心头一阵狂喜,如果自己真的能生擒奴酋,岂不是毕其功于一役? 正想到这里,东侧的奴军攻势忽然减弱下去,李承胤隐隐看到,那顶黄色的大伞,正在众奴的簇拥下向后退去。 李承胤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他一手狠狠按在砖墙上,心中飞速的做着决定,到底追还是不追。 这时,一名亲兵报道: “将军,黄伞一路撤退,已经快看不见了!” 李承胤更加焦急,出了这个山口,前方可就是一马平川,再想追就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挥手道: “出城追击,擒杀奴酋!” “遵命!” 这道命令刚下,李承胤便是眼皮狂跳,他向城下再看一眼,猛然间发觉了事情的不对劲。 建奴虽然撤退了,但却是撤退有序,莽古尔泰周围的奴兵,个个都是白马白甲,每一个都是骑术步战的好手! 李承胤是武举人出身,也是久驻辽东的沙场老将。 他曾听说过,前任沈阳总兵贺世贤就是在建奴大军撤退后率部追杀而遭遇伏击,他们不像是被自己击退,更像是… 一场有预谋的诱敌深入! 好蛮夷,居然还学会用计了,李承胤回过神来,便一直觉得不对劲,老奴酋不是说在南门吗,怎么会突然到了东门。 “等等——!” “不要追了,给我放炮,用炮火对准了那顶黄色大伞,给我狠狠的轰!”李承胤当机立断,下令道: “还有,派人去问问满桂,南门有没有发现奴酋的黄色大伞!” 莽古尔泰本以为李承胤会与贺世贤一样,贪功冒进,被自己轻而易举的引诱出城,设伏全歼。 最开始,城中明军的确如他所料,在四处调动,准备出城追击那顶黄色大伞下的“努尔哈赤”。 可是没过多久,兵马调动的声音停止了,却是无数杆黑洞洞的铳炮对准城下,即便是他,也觉得心悸不安。 莽古尔泰用刀指着城上,大笑道: “怎么,李承胤,你怕了我?” 李承胤见已准备妥当,这才呵呵一声冷笑,露头出去,大声回道: “大金的三贝勒是吧!我看你是三国读傻了,如此简单的诱惑之计,当我看不出来吗?” “要是看不出来你的这些个雕虫小技,那我这个大明朝的总兵,可就真成纸糊的了!” “朝廷的军器司刚送来一批新炮,你李爷我这就用这些新炮,送你们这些建奴上西天!” “来人,给爷对准了打!” 一声令下,城头炮铳齐发。 大批后金军在城下埋伏,一下子就全都原形毕露,惨叫哭嚎着跑出来,四散奔逃。 即便是重甲,也完全无法抵抗鸟铳和火炮的威力。 这李承胤不愧是一名勇将,他拿起一杆遂发鸟铳,对准了城下手足无措的莽古尔泰,抬手就是一发。 只听“砰”地一声,铅弹击中了莽古尔泰的右臂,巨大的惯性,直接将他击落马下。 后金军早就在萨尔浒之战中,面对杜松和刘綎的军队时,在明军的火器上吃尽了苦头。 当时若不是凭借人数一味地猛攻,他们只怕也拿不下来弹药充足的任何一支明军分路。 很多人自那以后,就对明朝犀利的火器有了些心理阴影。 李承胤狂笑: “滚回家去吧,去喊你的奴酋老子来见我,你还不行!” 莽古尔泰用计不成,惨被识破,又身受重伤,心中又怒又觉得羞愧,可他哪能就此示弱? 莽古尔泰咬牙硬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血流如注的伤口,然后回到马上,指挥东门外的后金军继续进攻。 可此时城头的明军已经准备妥当,不等后金军的兵士再度靠近,就有无数的铅弹及弹丸落在他们人群当中。 现在的后金军,比最开始进攻要付出的代价更加惨重。 李承胤似乎吸取了贺世贤兵败的教训,铁了心不出城,凭借坚城重炮固守,不断在言语上,刺激莽古尔泰脆弱的神经。 “贝勒,趴下!” 轰轰轰… 忽然,一名白甲兵奋不顾身地将正指挥作战的莽古尔泰扑倒。 莽古尔泰反应过来时,只觉爆炸声如雷,耳边嗡嗡乱鸣,将一切的惨叫声、喊杀声都压了下来。 莽古尔泰死死盯着方才自己所处的位置,那里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坑。 那名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巴牙喇护卫,就这样死在了城头的一发炮弹之下,连骨头渣都没有剩下。 “贝勒,贝勒!” 见状,不远处的指挥的额真们大惊,纷纷围拢过去,查看自己主帅的安危,这一幕,被李承胤在城头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中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没有利欲熏心,做了错误的决定,从而导致全盘皆输的局面。 尝到甜头的李承胤,不断下令道: “继续发射,铳炮不要停!” “任国忠人呢,把他从城内收集的百姓屎尿端来一些,烧熟了,投到城下去给这些奴兵喂食!” 第二天一早,旭日初升。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1节 沈阳城东门的城墙上下,每一个垛口上都架着黑洞洞的炮口,黑烟腾起,漆黑的砖石诉说着昨夜激烈的战斗。 南门更为惨烈。 代善和黄台吉率领后金军一直在与满桂统帅的明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城上城下,到处都是缺少四肢的尸体。 有后金兵的,更有守城明军的。 血液染红了护城河,金兵和明军的尸体填满了城下沟壑,甚至于城头的每一处敌楼之上。 彻夜的喊杀声响彻云霄,铳炮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鏖战,一夜的厮杀,双方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都没能得到什么好果子吃。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后金军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随后就是大批的后金兵如潮水般退去。 不久,城头明军茫然抬头,响起了欢呼声。 这是一场短暂的胜利,后金军修整完毕,一定会卷土重来,但是这场胜利给了他们信心。 因为这次,朝廷派出了援军。 第三百五十六章:奏大功 所有人都在欢呼,负责巡视城上的任国忠走过来,松了口气,问道:“将军,要不要下令追击?” “不必。” 满桂斩钉截铁地道:“经略的命令是让我们死守沈阳,在督师援军到达之前,叫各部兵马不得出城,冒进者斩。” “遵命!” 任国忠一抱拳,看传令的人下去,才道: “总算结束了,我还以为奴兵有多难打。” 闻言,满桂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有士气是好事,他只是问道:“东城门那边怎么样,我听说是莽古尔泰在负责。” 满桂与莽古尔泰交过手,这可不是一个好对付的敌人。 这个女真人,作战勇悍只是其一,他一面说着鄙夷汉人及汉文化的话,一面又在作战中充分发挥出三国演义中的各种计策。 就是这种人尽皆知的粗俗计策,在作战时却往往出奇制胜,三年前贺世贤就是在沈阳被引诱出去,兵败身亡。 任国忠笑道: “东门确实是奴酋的儿子莽古尔泰在负责,李总兵没有与他打过交道,两人还聊了几句。” “据说那莽古尔泰用奴酋的黄龙伞,引诱东门守军出城,李将军本来都下令追击了,后来不知怎的,又改变主意,退了回来。” “毕竟,贺世贤的前辙之见,就在眼前呐…” 说起贺世贤的惨败来,当年还只是个小小千总的任国忠,也是心有余悸。 傍晚时分,守卫各门的众将,都回到沈阳帅府交令。 四门守将中,东门的李承胤斩获最丰,他在战斗中识破了后金三贝勒莽古尔泰的引诱之计,并且亲手将他击伤。 直到如今,莽古尔泰生死不明。 东门诸将校,在一夜的战斗中,斩杀后金牛录额真及汉军都统等大小头领二三人,斩杀八旗战兵二千五百八十二人。 后金退去后,出城收缴战场时,又得八旗战马八百五十六匹,其它轻重铠甲、精钢虎枪,锋利大刀,甲仗辎重,不计其数。 满桂亲自督战的南门,斩获位居其次,但是伤亡却大大超出了李承胤所领的东门。 由于第一次攻城时,后金军携有重型器械,且几乎都在南门,所以接战从一开始,双方就是用人命在进行拉锯。 一夜之间,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军登上沈阳城头四次,每一次都被满桂率领亲兵奋勇击退,但一直是摇摇欲坠。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若不是东门出变故,李承胤立了大功,沈阳不太可能在昨夜守得住。 南门守卫的将校,三分之一都喋血城头。 两千余明军在与八旗兵的血战中战死,参将级别的将领就战死三个,参将以下,总共有四十六名将官被八旗兵斩杀。 八旗兵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其余两门,由于都不是后金军的主要攻击对象,伤亡几乎没有,所斩获,也只是后金军的哨骑马队,几十人而已。 满桂统合各门战况,将此战结果上奏于京,为诸将请求封赏,众人皆是大喜,振奋不已。 努尔哈赤回到营中,劈头盖脸对着众贝勒就是一顿臭骂。 本来既定计划是一夜拿下沈阳,现在八旗大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沈阳却还坚实稳固,这在他亲自领兵作战的历年战斗中,岂曾有过。 其实,相比于明军的伤亡,后金军伤亡的六成都是各地调来的炮灰汉军。 其本部八旗由于战斗力极强,加上精良的盔甲,这次的伤亡还不足千人,与明军几乎是一比三的战损。 但问题就是,汉人的人口基数比后金多出了不知多少倍,女真人虽然悍勇,但却是战死一个少一个。 汉人的兵力可以从中原源源不断的进行补充,这样的消耗战不能看战损,如果以前的战斗都是这样的消耗,努尔哈赤根本打不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以前的战斗,努尔哈赤亲领大军,到处追着明军跑。 对他来说,击溃对方几万人的军队,收编他们几千汉军,自己这边伤亡只是个位数,这是家常便饭。 但这次一夜战死的旗人,足以令努尔哈赤心头滴血,不仅是他,其余的后金贝勒,也都是不敢相信。 他扔下满是血迹的虎头大刀,喝问道: “东门不是归三贝勒攻打么?说好的持续猛攻,为何他围而不严,擅自退兵,来往反复,挫我大军锐气?” “莽古尔泰究竟死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都不见人!?” 众贝勒见汗王大怒,不敢言语。 范文程见状奏道: “汗王,事已至此,还是先设法亡羊补牢吧!我听说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吃了一场败仗,看来坚持不久了。” “我军要趁在明廷大军赶来以前,拿下沈阳,破其边墙!” 碍于这位“范先生”的面子,努尔哈赤不好再继续发火,遂命亲兵传令,让阿敏率部主持围困沈阳,再与众贝勒商议强攻之事。 他坐在位子上,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 科尔沁五部联军,号称二十万铁骑,居然在半个月的时间里连一个福余卫都拿不下来。 硬是拖到明军援兵赶到,在野战中大败内喀尔喀四部。 奥巴那个废物,三万能征善战的科尔沁骑兵,在他的手里,居然被一万不到的乌齐叶特诸部人马在苏温河打散了! 要知道,科尔沁那三万人都是战兵,乌齐叶特这东拼西凑的一万左右人马,还有许多是稍过马头的孩子! 什么样的废物连这一群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都打不赢? 这个奥巴,要不是大金与他联姻有好处,努尔哈赤是真想一刀砍了他祭旗,不是科尔沁惨败苏温河,福余卫也不会崩的这么快。 自己没有一夜拿下沈阳,努尔哈赤没有料到。 科尔沁五部联军没有规定时间内拿下福余卫,这更是他绝对想不到的。 这场战争进行到现在,变数已经太多了。 努尔哈赤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趁着朱燮元追击五部那些残兵败将的时候,自己能把辽沈拿下。 不,只要能拿下一个沈阳,他就有办法让熊廷弼以失土之责遭受牵连,按照明廷那帮人的规矩,只要辽沈失陷一城,他们就会自相倾轧! 只要熊廷弼被免职,明廷在辽东余下的那些将帅,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 孙承宗?空有帝师之名而已! 袁崇焕?无名小辈而已! 毛文龙?偷鸡摸狗之徒而已! 在努尔哈赤眼中,整个辽东,只有熊廷弼称得上是他真正的敌人,没有熊廷弼,辽沈早就已经被他给轻而易举的拿下了! 就在他想这些的时候,一名白甲兵入帐,跪道: “禀汗王,三贝勒找到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皇家秘史 天启三年五月初二。 这天,京师的上空一直都是天朗气清。 圆圆的太阳挂在头顶,使人心中逾越,百姓们走出家门,互相问好,小贩们沿街叫卖,这真是难得的好日子。 自辽东而归的骑兵手持一份捷报,伴着“嘚嘚”的蹄声,掠过京师的沿街小巷,卷起一缕残风。 紫禁城,西暖阁。 这里是满眼的青葱木,暖炉香。 琳琅暖风伴着辽东的血雨腥风,吹入天启皇帝正待着的暖阁之中,拂过他的脸庞,为静谧的皇家庭院增添了几分肃穆。 朱由校卧坐在西暖阁御案之后,忽闻牌子跪在门外请旨,说是辽东有捷报传回。 侧头听了一阵,朱由校没有放下手中书卷,神色中也没起什么波澜,只是开口吩咐道: “进来吧。” 牌子行了礼,得了魏忠贤的眼色,进入西暖阁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已满一岁的皇长子朱慈燃。 未来,他还将是这个帝国的皇太子,乃至于皇帝。 朱慈燃趴在朱由校身侧的明黄色软垫上,小小的眼睛闪着大大的疑惑。 他一会儿看看正手不释卷的父亲,一会儿又瞧瞧恭身进来的太监。咦,奇怪,这人怎么好像很害怕父亲的样子。 “父、父皇。” 没等御前牌子道出捷报内容,朱慈燃就说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句话,虽然尚显稚嫩,但却令牌子浑身一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2节 “皇长子会说话了,是陛下之福,也是大明之福!”牌子赶紧匍匐在地,看他的样子,好像是比朱由校这个当爹的还要高兴。 朱由校放下手中的书,凝神看了一会儿朱慈燃,眼中少见的闪烁出些许动容,随即又归为平静,道: “皇长子的事,尽快告诉皇后,叫她去拜见太妃,亲祭太庙,感谢大明的列祖列宗。” 牌子擦了几滴眼泪,道: “奴婢一定把话带到,今儿可真是个好日子,陛下,大明是双喜临门呐——!” 朱由校捡起书继续看,颔首笑问: “这上面说了什么?” 牌子直起腰,清了清嗓儿,装腔作势地念起: “辽东副总兵满桂奏大捷于京:建奴蓄谋已久,围我沈阳,臣率诸将校督战一昼夜,终击退建奴进攻,斩贼首近千,叩乞圣闻。” 朱由校听了一半,转过头去,淡淡说道:“这的确是场胜仗,可我军损伤也不比建奴要小,算不得什么喜事。” “我大明将士的性命,难道还比不上蛮夷吗?” 牌子满腹委屈,愣了半晌,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一脸的波澜不惊道:“满桂既是奏捷,也不要凉了军心,你且传朕口谕到辽东,给边关的将士们听。” “卿等所奏之功,朕尽知晓。然福余战事未定,奴兵未退,诸位守土用命,皆为国家栋梁。朕心慰然,定不吝赏赐。” 说完,朱由校环视四下,对门外候着的魏忠贤道: “你亲自去一趟兵部,就叫兵部官员再发一道详细的叙功名录到沈阳。还有,战死的将领,千总及以上,皆可入京师祠堂,英魂永传后世。” “朕这个先到,兵部的后到。” “每一颗建奴的首级,都要算得明明白白,军心可用,城才能守得住,熊廷弼在辽东撑的也很难。” 魏忠贤自然知道如何为天启皇帝分忧,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禀报的牌子有些尴尬,站在当场,酝酿少时,方才扭捏地道:“陛下,那这份捷报,是不是还要交给《京报》,当做捷报宣扬…?” 朱由校将视线从书中移开,笑问: “边关既是奏捷,为何不当做捷报?” 后宫里,皇后张嫣得了谕旨,即沐浴更衣,前往慈宁宫拜见刘太妃,叫上裕妃童静儿及其余两名后妃,再去太监祭祖。 朱慈燃是大明的皇长子,今日叫了一声父皇,这在皇家之中,的确是件大事。 当然,有件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这大明朝的皇长子,只能是天启皇帝最为喜爱的朱慈燃。 裕妃童静儿所生皇二子朱慈烁,其实比朱慈燃要早出生几月,但一个是后妃所产,一个是中宫皇后所生。 这皇长子的名头到底给谁,后宫之中,也是心照不宣。 天启皇帝虽说对朱慈燃和朱慈烁都同样喜欢,并没有什么偏袒之意,但却对这件事一向讳莫如深,不闻不问,连提也不提,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起初倒还好,一岁左右,这俩哥兄弟的地位,还是被周围的宫人们习惯性分开。 毕竟,一个中宫所出,一个却是临幸的小妾。 其母亲地位和受宠情况的不同,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朱慈燃和朱慈烁的成长历程。 现在他们还是哥俩好,朱由校也没怎么在意,可是日后到底会怎样,这又有谁能知道呢? ...... 且不说这皇家的秘辛,大事还得是国家事。 兵部得了牌子的请旨,崔呈秀立即召开部议,商讨对沈阳一战的叙功之事,这不是个好活儿。 说起来,这还是自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对后金作战少有的大捷,其斩获的建奴首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次只是守城之战,后金还没有完全退却,吹得太早,万一沈阳失陷了,不好收场。 兵部官员对此颇为束手束脚,商议了一夜,只是决定中规中矩的对他们叙功,也就是单纯的列名。 告诉每个还活着的人,他们立了什么样的功勋,等这次战争结束,就会得到如何如何等级的封赏。 沈阳如今已经被后金围困,朝廷能做的就这么多。 这么多,对现如今沈阳城内的将士们其实就够了,他们现在一不缺吃穿,二不缺甲仗兵械。 所缺少的,就是个一个认可。 来自朝廷文武和天启皇帝的认可,对现在的沈阳城将士来说,比赏赐一百万两白银都重要。 很快,朱由校的口谕和兵部的叙功名录,自京师先后发出,飞速前往位于前线的沈阳城。 这一道谕旨,让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们在这里与建奴死磕的时候,遥远的京师正在看着他们,对他们的每一刀每一铳,都有所记录。 每个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会在战后化作一笔笔功勋,为现在的大明,更为他们的子孙后世造福。 那道谕旨的内容,更为人所津津乐道,朱由校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沈阳将士继续作战下去的力量。 一想到这里,沈阳城内的将士就浑身充满了干劲。 第三百五十八章:范文程自比诸葛亮 努尔哈赤一把摔掉了城内细作传来的消息。 不出意外的话,这是最后一名沈阳城中的细作,所传出的最后一个消息,这帮明狗,居然如此的难对付! 在传递出这个消息后,这名细作几天都是毫无声息,应该已经被发现了。 负责巡视城内的是招兵游击任国忠,也是个不足挂齿的无名小辈,可就是这个无名小辈,令他们吃尽了苦头。 这个任国忠不是汉人,是被汉化后的蒙古人,世代居住在辽东,之前军衔不高只是个千总,天启二年才被熊廷弼委任为临时设立的招兵游击。 按照惯例,招兵游击最多只设三年,时限一到,任国忠就还会变成以前那个小小的千总,没人会注意到他。 任国忠的作战能力并不突出,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出名。 但蒙汉的双重身份,使得他对沈阳城内了如指掌,他的部下也大多是这类人,在这种时候发挥出了奇效,后金的细作都是栽在他们手里。 京师消息传回沈阳的时候,上至李承胤这种统兵大将,下至一名普普通通的辽民百姓,就没有不高兴的。 任国忠利用这点,很快发现了这最后一名神色可疑的后金细作,并且在所有人面前将之碎尸万段。 让努尔哈赤愤怒的还不是最后一名细作被发现,是沈阳城内明军及百姓的上下一心。 他不是很懂,汉人所谓的民族荣誉感。 一道远在京师的皇帝谕旨,一份兵部毫无实质性奖励的叙功名录,就能让这帮明知必死的明军高喊着万岁,为了他们的皇帝去死? 这是什么道理,努尔哈赤一辈子也不会懂。 夜神人静,努尔哈赤却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他便起身站在军帐之外,看着天上的繁星点点,若有所思。 代善见努尔哈赤毫无睡意,也出来陪他一起站着,两人相顾无言,都在脑海中想着攻取辽沈的战略。 两人站在大营之中,遥望数里之外的沈阳灯火,依稀也能知道沈阳城中的热闹气氛。 这时,明军接到了京师消息,又捉拿了一名后金军的细作,正在庆祝。据说有辽民拿来那名细作被砍下的耳朵和手指,煮了吃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黄台吉在几名都统的护卫下从容走来,到努尔哈赤和代善面前站定,身边站着范文程。 努尔哈赤见这名汉人来了,这才张口问道: “范先生,任国忠是何等人?” 范文程不慌不忙,回道: “此人我也没怎么听说,没什么出彩的,稍有些勇猛吧!” “管他勇猛不勇猛。”阿敏也走出军帐,大笑说道:“只要我大军一到,他立刻就会死在我的铁蹄之下!” 努尔哈赤一向喜爱阿敏,若说出这话的是别人,他早就呵斥,这次尽管他心情不好,也只是耐心提醒道: “不可轻敌,若明人都是狗熊,前日我们就夺下沈阳城了。” 阿敏依旧狂妄,他侃侃而谈道: “范秀才说过,事实胜过雄辩!” “尼堪外兰之死,纳林布录之亡,还有布占泰的下场,哪个不是死在我八旗大军的铁蹄之下?” “明人与他们相比如何,还不是成了大汗的刀下亡魂!” “我军明日就再攻沈阳,一日拿不下沈阳,我提头来见!大汗难道不信我?” 阿敏太过鲁莽,他的建议,一向是被众贝勒当做放屁,努尔哈赤也是如此,他回想起这些往事,笑道: “那些人,是真的狗熊。这些明人,即便此前是些狗熊,今日之后,怕是也要变成老虎了。” 阿敏还觉得不服,正要争辩。 黄台吉赶紧接过话茬儿,道:“大汗,我们要不要趁城内明军庆祝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努尔哈赤这次没有急着答复。 范文程苦笑:“满桂从军多年,此人不仅骁勇善战,也谙熟兵法,是熊廷弼帐下的得力战将。” “四贝勒想得到,满桂定然也想得到,此时攻城若再被埋伏,我军再想拿下沈阳,可就难于登天了!” 扈尔汉走过来,说道: “大汗,眼下大敌当前,不是清谈功过,说以往过五关斩六将功绩的时候,还是想想明日如何出兵的事吧。” “福余卫那边,可拖不起多久。” 眼下这帮人,全都是努尔哈赤的后辈,当时随他起兵能征善战的五大臣,也就只有扈尔汉还活着。 能和努尔哈赤这么说话的,也就只有扈尔汉了。 “对、对。” 努尔哈赤一面应和,一面望着夜空,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3节 “这两天,一直刮西南风,到了白天,辽沈平原上风沙弥漫,叫人睁不开眼,天时在此,攻城于我军不利…” “是啊!” 扈尔汉点头,接着说道: “明军偏局东南,我军出阵西南,顶风攻城,八旗的勇士们都被风沙迷了眼睛,战力大大减少,攻城的损伤定然更重!” “那就过个十天半月,等这阵子风势过去再一鼓做气攻城啊,明人都是土鸡瓦狗,不足为虑!” 阿敏不以为然,说道。 “你是蠢猪么?阿敏。” 听了这话,黄台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 “等个十天半月,西南风也不一定消除,可能变得更大,何况福余卫那边等得了十天半月么?” “万一明军援军从西北而来,即便野战,我军也是不利!” “不行、不行…” 努尔哈赤蹲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划起辽沈平原的战略图,一边道:“眼下明军气势正盛,天时又于我军不利,不能再强攻了…” “的确不能。” 范文程在一旁若有所思,他一说话,众贝勒赶紧将目光看向了他,期待他能说出一个让努尔哈赤也信服的办法来。 谈论谋略,他们实在是烦这个。 至于这个谋略能否奏效,这不是他们关注的点,他们只是想尽快取出打仗,没有人觉得自己会打不赢明军。 什么狗屁的谋略,都不如自己拳头硬好用。 众人坐定后,范文程灵机一动,问道:“汗王,诸位贝勒,你们可曾听说过诸葛亮借东风的典故吗?” 阿敏来兴趣了,忙道: “听过!怎么没听过,我最爱看三国了,汉人中居然能出这样神机妙算的活神仙!” 范文程嗯了一声,道: “天有不测风云,可风云也要从季,眼下是五月初,在我看来,诸葛亮不过也是常人。” “他能借到东风,只是谙熟‘冬阳一至生’的道理罢了,不足为奇。” 努尔哈赤听出来了,这位范先生,是又有了计策,他抚掌笑道:“大金能有先生,不亚于刘玄德请到诸葛亮啊!” “先生大才!” 他都这样说,众贝勒也都只好附和,其实对这所谓的什么战略,都不是很感兴趣。 他们关心的,只是烧杀抢掠而已。 第三百五十九章:移师南下 “诸葛亮并非是什么仙人,二贝勒,他和你一样,一个鼻子俩眼睛,只不过是略懂些天文地理罢了!” 范文程冲阿敏抚须笑道。 阿敏听了,心中顿时对诸葛亮没了那么大的崇拜,哈哈笑道:“这样说来,诸葛亮和咱们一样,俗人一个?” 范文程故作清高,等了一小会儿,方才嗟然回道: “卧龙能耐再强,遇不到明主,也是难成大业,秀才我此生得遇明主,定能辅佐大汗,开创一番伟业!”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了努尔哈赤的头上。 他乐得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道: “范先生就不要卖关子了,我们这些都是穷山里走出来的粗人,没什么文墨,战略上的事情,还要倚靠先生。” 范文程此前在明朝,不过是个秀才,屡次进考而不中,听努尔哈赤这话,使他的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诸葛亮借东风,在我看来不足为奇,他不过是判断出风向而已,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儿科罢了。” 阿敏对范文程一向不怎么看得起,只是碍于努尔哈赤对这老小子极为尊敬,这才一直耐着性子没骂人。 他又听见范文程自闭诸葛武侯,也是哈哈笑道: “和范秀才比起来,那诸葛亮算什么!” 阿敏惯称的“秀才”二字,深深刺痛了范文程的内心,让他想起自己在大明朝廷的怀才不遇。 这时,黄台吉上前捂住了阿敏的嘴,道: “你让范先生说完计策再夸呀!” 阿敏憋了一口气,看了黄台吉一眼,生着闷气,然后长吁一声,急不可耐地问: “范秀才,你就说说,你要怎么借东风吧!” 话音落地,努尔哈赤也侧目过来,吩咐道: “叫个尼堪来,给范先生倒一碗酒!” 努尔哈赤看着范文程将酒喝到肚子里,近两日比较郁闷的他,恨不能一碗酒下去,能给后金灌出一肚子的锦囊妙计。 范文程也知道,想要和这些粗鄙的关外蛮子们混到一起,就得入乡随俗,仰头喝罢,不慌不忙地把碗递给那名被抢掠来的貌美尼堪。 他仔细瞧了几眼这个尼堪的身段,方才问道: “二贝勒,今日刮的什么风?” 阿敏不屑一顾。 “西南风啊!你当我傻子不成?” “刮多久了?” “三天。你倒是说说你怎么接风啊,老是问我做什么?” 阿敏与范文程一问一答,两三句的功夫,就有些不耐烦了,说完话还瞪了他一眼。 如果努尔哈赤不在,阿敏甚至可能对这故弄玄虚的明朝秀才大打出手。 努尔哈赤在上头看得哈哈大笑,指着范文程道: “范先生,你这读书人慢条斯理的性子,真是斯文得叫二贝勒坐不住!” “我看,再过一会儿,二贝勒就要被你烦死了!” 阿敏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了。 他虽然莽夫一个,却也听得出来,努尔哈赤这番笑言笑语,其实也是在警告自己莫要再做作。 黄台吉也对阿敏好言相劝,然后给范文程使了个眼色,叫他快说,阿敏这厮可不是什么有耐性的。 范文程依旧慢悠悠地看了众人一眼,道: “汉家有句老话,北风不受南风欺,我看今夜风平浪静,不出意外,明日就会调转风向。” “西南风过后,定然会刮起南风,我夜观天象,明日的南风,风势可是不小哟…” “你早说不就完了,一句话的事儿!” 阿敏说完,站起来就要走。 他心里暗自嘀咕,这他娘读书的老秀才,一句话的事儿硬是能给你软磨硬泡说上十句二十句。 本贝勒早晚一刀砍了这个范秀才! “南风…” 努尔哈赤站起身来,嘴中念叨着。 八旗军的战斗力很强,如果能将明军引诱出城,那就是一场屠杀,上次攻城损失了大批的攻城器械。 再造或是等新的运到,都来不及,福余卫那边拖不了多久,现在对他们来说,每一天都很重要。 如果和范文程说的一样,明日转风向刮南风,那么无论攻城还是调转方向,南下去辽阳,都对他们有利。 努尔哈赤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辽沈平原之上,他大金的八旗铁骑伴随着风沙,冲入明军阵营之中,狂砍乱冲。 自家汗王这副样子,也令后金的众贝勒都默不作声,确实,他们是倾国而来,这一战绝不能输。 明朝可以输十次二十次,他们一次都输不起。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不说话,转瞬间也想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头一个出列,劝道: “大汗,不若舍弃沈阳,一方面布置防线,阻击朱燮元援军,一方面全力进攻辽阳。” 努尔哈赤神色微动,眼神冷漠。 他望向辽阳方向半晌,却是没有回话,带着众贝勒回到军帐之内,待所有人全都到齐才道: “明日一早,待南风起时,拔营顺风而下,待卷起风沙,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阿敏,本汗命你做先锋!” 范文程大声呼喊: “昆都伦汗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贝勒亦都齐声跟随,阿敏尤其兴奋。 当夜,努尔哈赤趁众人各自回帐休息之际,轻轻前往范文程的小帐,远远就发现帐内灯火通明,便在门口悠悠说道: “先生知我。” 范文程起身将努尔哈赤迎入,笑道: “汗王可是为借南风而来?” 努尔哈赤却没有进入,他靠在帐外,出神看着钻出云层的圆月,以及周围的星星点点,念念又问: “先生,那风,真能借来吗?” 范文程也出帐,仰望着极美的夜空,把手向月亮一指,笑道: “月晕而风,板上钉钉。” “大汗不必担忧,奴才愿以性命担保,明日刮起的,必是助我大金得胜的南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4节 努尔哈赤点头,颇有感激。 “本汗得先生,幸也!” ...... 阿敏回到营帐,叫来旗下各额真、都统做了一番布置,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他倒不是和努尔哈赤一样担忧战事成败,他是因为明日要做先锋,第一个闯入辽阳,率领他的部下去屠戮而兴奋。 他躺在临时搭起的草铺上,心想明日不管那范秀才说的南风到没到,自己都要迅速出兵。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明军。 好让父汗看看,不需要那个秀才“借东风”,自己大金的骑兵就能所向披靡,拳头硬即真理。 第三百六十章:当世庸才范文程 寅时三刻,沈阳城外。 后金大营人头攒动,旗帜遮天蔽日,即便有意的遮掩,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是飘到了半空,令沈阳城头巡夜的明军兵士发现了端倪。 一名东城门的巡城把总发现此事,飞速禀报给了总兵李承胤。 与此同时,后金军已经做好了南下前的最后布置,努尔哈赤率领众贝勒及八旗骑兵聚在大营之中,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阿敏戴着避雷针头盔,一手牵着马缰,正在骂天骂地。 “老秀才,不是说寅时三刻转南风吗,怎么还是西南风?这还打什么,你不是夜观天象了吗?” “你观出了些什么!” 其余的人随着太阳逐渐的上升,也都逐渐变得暴躁起来,努尔哈赤听见这边的骂声愈发大了,直接抽出马刀,冷冷道: “都闭嘴。” 一声令下,全场雅雀无声。 就在这时,天上逐渐起了变化。 “你们听…” 后金的众人竖起耳朵,屏息凝神的感受着,不消片刻的功夫,风沙渐起,狠狠地吹打在他们脑后的铁盔上。 “起了,南风起了!” 黄台吉大笑着举起马刀: “八旗的勇士们,随我南下,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攻陷辽阳,活捉熊廷弼!!” 后金军的诸大小头领们纷纷叹服,他们将范文程举起来,抛向空中,欢呼雀跃起来。 努尔哈赤仰望着愈发狂暴起来的风沙,却是心情大好,这样的风势下,八旗骑兵简直如有神助! 这种时候,就算明朝的援军来了,他们也有信心将其一举击溃,再复萨尔浒之战的辉煌! 阿敏好像是把方才骂范文程的话,转头就忘了个精光,他率领自己的骑兵头一个冲了出去。 黄台吉冷笑一声,这货是争功去了,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大汗钦点的开路先锋呢! 很快,沈阳城外后金军大营的兵马源源不断撤出,滚滚马蹄,伴着风沙直奔辽阳而去。 沈阳城头,李承胤望着远处尘烟滚滚的后金军大营,面色凝重,对着部将道:“速去叫满桂来!” 满桂一夜没睡,眼皮狂跳,总觉有大事要发生。 他来到城墙上,望着正源源不断向南而去的后金军马队,没有说话。 满桂的目光依旧沉稳,心里却并不平静。 辽阳城,维系着整个辽沈平原,乃至于辽东的战局走向,一旦奴军不惜代价猛攻,这对朝廷来说,将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 陆路上通向朝鲜的道路将彻底被切断,就算保住了福余卫,也成了一块毫无用处的肥肉。 就放在奴酋的嘴边,任其啃咬! 没什么好再布置的,满桂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缓缓下令道: “准备快马、飞鸽,总之动用所有的手段,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飞报经略大人!” 任国忠担忧地道: “大帅,风向变了,飞鸽和快马,都走不长,速度也大打折扣,等他们到了辽阳,经略怕是也没有多少时间布置了。” 李承胤叹了口气。 “完了…” “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了,难道老天眷顾建奴吗?” 众将领全都垂头丧气,默不作声。 的确,西南风对守城极为有利,只要再维系几日,等援军赶到,就可以反攻或者相持。 无论反攻或是僵持的局面,对大明都很有利。 可偏偏在朱燮元即将抵达辽沈的关键两日,风向从西南风变成了南风,这样一来,建奴的骑兵在平原上更加如虎添翼。 无论哪一路援军想要抵达辽阳,都是逆风行军,顾此失彼,极有可能被建奴各个击破,重演萨尔浒之战的悲剧! 满桂瞪了他们一眼,喝道: “就算出城支援,沈阳丢了,也要保住辽阳,辽阳是朝廷在辽东的根本,不容有失!” “辽阳一失,辽东就完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 “准备最快的马,无论如何将消息尽快送到辽阳!” 李承胤心中一凛,抱拳道: “遵命!” ...... 后金大军乘风势南下,的确是一招好棋。 如果对方不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很可能会错失了这一日一夜阻击的绝佳时机,从而陷入被动。 在这之前,就连熊廷弼都不相信努尔哈赤会这么拼命。 不过很可惜,熊廷弼算到了一切可能有的战况转变,包括这一次的转变风向,还有后金军突然南下。 范文程在后金中,因成功测算转变南风的时日,而备受尊崇。 不过熊廷弼早在范文程“夜观天象”的五日前,就大概知道了西南风将要转向,所以他立即做出了相应部署。 对熊廷弼来说,辽东重担全系一身,自从开战以后,没有一个晚上他是睡得着的。 一闭上眼睛,他就能看见因自己的战略失误,而惨死在奴骑屠刀之下的辽民百姓。 不打赢这一仗,熊廷弼寝食难安! 在作战时,熊廷弼不仅会时刻关注战局,就连各处地势,将领及士兵的士气,还有刮风下雨,他都要亲自测算在内。 当然,精确测算是不可能的。 熊廷弼只能猜到个大概,然后提前想好应对之法,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要知道,身为统兵大将,辽地的封疆大吏,他的每一个失误,都可能造成整个战局的瞬间崩坏! 在努尔哈赤南下的当晚,后金大军马不停蹄进发至辽阳城北八十余里的地界时,熊廷弼得到了满桂的线报。 此刻,距离后金兵至辽阳城下,多则一日,少则数个时辰,没有时间再能浪费了。 在众将面前,熊廷弼同样是面色凝重。 每个人都明白,奴酋这次是来拼命的,不分出个胜负,他是绝不会就这么退回赫图阿拉的。 尽管在沈阳城下,后金军损失了两万多人。 可是他们损伤的八旗主力还不到千人,相比辽阳的五万不到守军而言,努尔哈赤的兵力还是熊廷弼的两倍之多。 现在的明军,不说畏八旗军如虎,也是远远见了八旗的战旗,就都军心丧尽,这样的士气,野战是打不赢的。 熊廷弼一手按在地图上,凝神不语。 要是辽阳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沈阳,广宁能保住都是万幸! 孙承宗那所谓的宁锦防线计策,或许可保一时,长久来看,却也可能拖垮大明。 真到了那样的地步,财政只会更加捉襟见肘。 少倾,熊廷弼沉声道: “奴酋这次来,是要打我们个措手不及,如果此计不成,他就会故技重施,围点打援。” “风向于建奴有利,不能让他们消耗朝廷在辽东的军力。” 曹文昭抱拳说道: “经略大人拿个主意吧,大家都听您的!” 曹变蛟小小年纪,也是全无惧色,他站起来,虎目环视众人,大声说道:“经略指东,我绝不往西!” “建奴既然要来,那就以命搏命!” 薛来胤想到什么,随后跟着提醒了一句: “经略大人,满桂在书上说,山东军器局海路送来的新式火器,在实战当中犀利异常。” “沈阳之战守城时,就连身披重甲的奴兵,都扛不住新鸟枪的一击。” 熊廷弼冷笑,的确,朝廷新式战斗力之强,这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估计奴酋同样想不到。 这倒可以做一支奇兵,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熊廷弼盯着地图,道: “撤掉辽阳城四成的旗号,招募一部分年迈的百姓登城,军械库那些陈年盔甲放着也是放着,搬出来发下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5节 “要给建奴辽阳城孱弱不堪,他们可以一战而定的错觉,奴酋不是喜欢用奸细探路吗?” “这次就给他演一出!” 熊廷弼早就料到努尔哈赤一旦在沈阳挫败,感知风向变化,他一定会来辽阳,因此早有准备。 他手指敲着地图上一点,道: “该安排的早已经安排了,不过兵者诡道也,奴酋习惯用三国当做兵书,这次本经略就与他较量一番。” “给奴酋献策之人,真乃当世庸才!” 语落,众人哈哈大笑。 薛来胤不禁说道:“经略大人还是如此真性情,快人快语!末将敬服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邹氏报国 洪武四年,朱元璋为巩固大明在辽东的统治,设置定辽都卫,又置辽阳府、县,迁中原百姓前往屯住。 洪武八年,经过朝议,定辽都卫改为辽东都司,治所设置在定辽左卫,下辖二十五个卫,两个州。 洪武十年,朱元璋最后一次对建制规划做出了改变,他将辽东地区的府、县尽数罢黜,只留卫所。 辽东无府俱镇的情况,自明初以来持续至今。 后金军自沈阳撤军,伴着突然转向的风势,席卷至辽阳一带,兵围定辽左卫城。 努尔哈赤在南下的路上,临时改变主意,没有直奔辽阳,反而决定逐步蚕食辽阳周边诸卫。 作为辽东都司在辽东的治所所在,定辽左卫城一向是由辽阳副总兵邹储贤率领本部一万余军马驻守。 邹储贤,辽东将门邹氏独子。 父邹贺,追随辽东总兵李成梁,为其部下辽东铁骑将领,素有战功,官至参将,奉命把守清河路。 万历四十六年春,后金军破抚顺,屠戮甚重,兵临清河,年迈四旬已经告老在家的邹贺亲领家丁拒战,阖城战殁。 因邹贺抵抗过于激烈,当时负责攻打城池的扈尔汉下令屠城。 清河陷落,全家死难之时,邹储贤正荫父功,被朝廷安置在定辽左卫城担任千总。 担任千总五年以来,邹储贤终于被熊廷弼以“申明纪律,征四方兵,图大举”疏言举荐。 后来朱由校在某一日朱笔御批准奏,邹储贤遂于天启二年冬,升任辽阳副总兵,率部驻守定辽左卫城。 现在的邹储贤,已经在左卫城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 他有贤惠的妻子,懂事的小儿子,还有众多的军中将校作为兄弟,如果没有战争,这样的生活本来幸福美满。 然而,这一切都在天启三年四月的某一日被打破了。 ...... 伴着漫天的风沙,无数的后金军马兵至定辽左卫城下,为首的,正是努尔哈赤亲命的开路先锋,三贝勒阿敏。 这天的风沙“呼呼”的吹,格外狂暴。 明军处于风向的逆势,巡城的兵士们时而被风沙迷了眼睛,就连十步之内都看得不是很清晰,更别提发现几百步外的建奴大军了。 最近,邹储贤也没有闲着。 前几天他发现自己十分信任的一名军官虚报兵额,吞没粮饷,吸食兵血,不禁大为恼火。 邹储贤本欲重重处置这名将官,但是念在尚处战时,用人之际,他严厉的责备之后,便命这名将官负责南城的巡逻事宜,望他戴罪立功。 毕竟,这个人他知道,作战十分勇猛,要是因为这样一件事遭到惩处,实在可惜。 这天夜里,邹储贤读了一阵子《孙武兵法》,觉得有些疲倦,便伸伸懒腰,叫来小儿子,准备考一考他今日所学。 按照往日的规矩,考过识字后就要睡觉了。 “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者,虚实是也…” 邹明理稚嫩的背诵声回荡在堂中。 邹储贤蛮满意地看着他,从中见到了自己幼时的影子。当年,自己父亲就是这样教自己熟读兵书的啊。 对于将门子弟来说,这不过是从小的必修课。 正在这时,一名军官惊慌失措地跑进院中,人还没到,颤颤巍巍地声音却先到了: “不好了将军,奴兵攻城了!” “什么?” 邹储贤手中的兵书掉落在地上,猛然起身,下意识拿起桌上佩刀,喝问:“王宣,你为何才来禀报?” “末将死罪!” 这名戴罪军官名唤王宣。 此时他望见声色俱厉的上官,也是痛哭流涕,悔恨不已,道:“今日漫天的风沙,将士们都睁不开眼睛,我也是才知道——” “住了!” 不待他说完,邹储贤就不耐烦地打断,握紧佩刀,一边走一边道: “奴军已经围城,就不要在本将面前找理由了!” 走了几步,他回头冷冷道: “王宣,你也是名勇将,我若是你,就在城头与奴兵死战,左卫有失,连我也难辞其咎!” 王宣眼中悔恨逐渐变为坚毅,他站起来大声道: “末将若不能守土杀敌,有何面目再见阖城百姓及全军将士?” “将军放心,末将这就率部登城,与那些建奴拼了!” 邹储贤冷哼一声,没有回话,此时他的全身心都紧紧系在定辽左卫城的安危,还有全城百姓的身上。 “邹储贤,大汗知你是名猛将,令我前来招降。今日你若投降,可保邹氏万全!” “据我所知,汝邹氏全族,尽在城内了吧?” “你可是邹氏独子,降了吧,明朝主昏臣庸,畏敌避战,江山败坏,气数已尽了!” “你父亲与我是好友,投降大金,我会将你引荐给大汗。从此以后,功名利禄,尽都在手,岂不比待在这鸟不拉屎的边镇戍守要好!” 城下,李永芳在劝降。 提起李永芳,现在的大明武将没有一人是不恨的,范文程乃是文人从奴第一人,李永芳却是第一个朝廷大将投降建奴的。 在他之前,统兵大将投降蛮夷,无此先例。 李永芳与其父邹贺为世交,这次前来劝降,其实也是范文程的建议,利用亲朋关系,兵不血刃拿下左卫城最好。 邹储贤没想到这个民族败类居然敢来劝降,他连连冷笑,毫不迟疑地答道: “尔投建奴,实为不忠不义之人!本将乃钦命大明辽阳副总兵,岂有降奴之理!” “李永芳,看在昔日你与我父亲的情面上,我且不杀你,快滚回去告诉你家奴酋,伪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日了!” 李永芳被憋的面色通红,再说不出话来。 昔日还在自己腿边玩闹的孩子,眼下竟已经如此的深明大义,宁肯与城俱亡,也不愿来这里享受荣华富贵。 再看看自己… 唉!罢了罢了! 李永芳无功而返,阿敏不出所料,他看着城头的邹储贤,冷笑说道:“看起来这个明将还懂些大道理!” 阿敏顾问左右:“他叫什么来着?” 一人回道:“三贝勒,叫邹储贤!” 阿敏点头,下令道: “吩咐下去,即刻挥军攻城,城破之后,鸡犬不留!” “既然邹储贤要守他的大义,大金也要成人之美,顺了他的意才是!” 第三百六十二章:血战左卫城 号角阵阵,黄色镶红边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这是阿敏所统帅的镶黄旗开始攻城了。 阿敏骑着一匹红鬃马,手持一杆精钢虎枪,冲在众多的八旗骑兵最前方,向城头一指: “城破之时,鸡犬不留!” “杀!” 负责守卫的邹储贤三十余岁,正是器宇轩昂的壮年时,他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头,毫无惧色,神态自若的指挥守城。 “啊——!” 一名身披重甲的镶黄旗骑兵刚刚飞驰到城下,就直接被一颗弹丸炸飞,连人带马,血肉模糊。 残肢断臂横飞在半空,霎是血腥。 “轰隆隆——” 一颗又一颗的炮弹,被明军从城头发射出来,落在攻城的后金军之中,每落到一处,便是人仰马翻,惨叫不已。 血肉之躯,可抵不住火器的威力。 定辽左卫是朝廷在辽东重点打造的大城,又是辽东都司的治所所在,火器配备比昔日的沈阳都要充足。 阿敏攻打的南门,垛口足有一百六十余,其中三十多处都架着令八旗劲旅胆寒的重炮,其余垛口也都人头攒动,不是大小铜铁炮,就是猛烈射击的鸟铳、弓箭。 游击将军王宣虽说是犯了错误,但他并不是孬种。 此刻王宣正带着亲兵,来回走在城头,脚步不听,嘴巴也一直张着,不断的厉声大喝: “开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6节 “干什么呢?石头往下砸!砸不到人,也要吓唬奴兵一番,要他们没那么容易攻得上来!” 城下,战马飞驰。 后金兵先是镶黄旗汉军悍不畏死的抬着云梯,跟着盾车攻城,前方炮火连天,后面也是刀枪烁烁。 镶黄旗一旗大军四路排开,杀气腾腾,仿如四股浪潮,从平原之上涌向城下,女真骑兵们各自施展马术,向城头射出箭簇。 城头的炮弹没有一颗听写,在偌大的平原之上,硬生生炸形除了一个后金军见之胆颤的隔离带。 左卫城下,土尘四溅,灰烟滚滚,惨叫声不绝于耳。 前面跟着盾车的镶黄旗汉军还在冲,后头骑射的女真骑兵却已经变得有些胆怯,因而失误更多。 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因为遭受了城头炮火和风沙的干扰,逐渐出现了重大的伤亡。 前面汉军无论伤亡多少,阿敏没有丝毫的心痛,因为只要一回到老寨,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补充回来。 很简单,强征辽民就行了。 掳掠壮丁,这一向是他们的强项。 可是镶黄旗的女真骑兵遭受炮火伤亡,这是阿敏不愿意看见的。 如果镶黄旗伤亡达到一定程度,不仅回去无法和努尔哈赤交差,自己的势力也会有所损失。 自己的势力有损失,这是黄台吉乐于见到的,虽说阿敏现在和黄台吉关系还算不错,可那是因为没有矛盾冲突。 老汗一死,他们两人必有争端,这就连头脑简单的阿敏都能提前预知得出来,何况是老谋深算的黄台吉。 正在思量间,前头的汉军已经被城头明军炮火吓退,狼狈不堪地扔下数百具尸体,缓缓后退下来。 见状,阿敏上前手刃了一名汉军都统,他将这名汉军都统的脑袋悬于枪尖,喝道: “敢退半步者,杀无赦!” “杀!” 碍于后方督战队的淫威,汉军不得不再次用命,奋不顾身地冲上去,向后必死,向前攻下城镇,尚有一丝活路。 阿敏的本部大军如同飞蛾一般,扑向定辽左卫城。 这一次,汉军是真的不要命的在冲。 不消半刻的功夫,定辽城外尸横遍野,城下汉军的尸体甚至堆满了极深的护城河,汉军终于登上了左卫的城墙。 这时起,城头明军不得不开始与疯狂的镶黄旗汉军进行白刃战,双方兵士面对面的劈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鲜血如雨,涓涓细流直抵城下,染红了狭长的护城河。 城上依旧炮火连天,箭矢如雨,明军喊杀着与八旗汉军厮杀到一处,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对这些被强征来的昔日辽民留手。 因为在战斗当中,对方为了活命,是不会给你活路的,给敌人活路,就相当于堵住了自己的活路。 城门之下,攻伐不绝。 阿敏领着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位于小坡之上,静静看着相持的攻城战斗。 在这个乱世,人命如草芥,尤其是在辽东的辽民,他们的存在的唯一价值,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攻城时担当悍不畏死的炮灰。 不多时,阿敏轻轻点头,道: “差不多了,让女真的勇士们去收割战场吧。” 身旁白甲骑兵闻言,取出腰间的号角,向身后黑压压的女真骑兵发出了一道鸣音。 随即,远处烟尘腾起。 镶黄旗的女真骑兵们不再只是在周围发射箭簇,他们分为四路环绕起整个城镇,配合着镶黄旗的女真重步兵,对左卫城进行最后的进攻。 游击将军王宣头顶的铁盔,不知何时起便不翼而飞。 他手持利剑,披头散发地站在城头,机械地挥出一刀又一刀。 虚报兵额,吞没粮饷,这些事的确是他做的,自此他多日内疚不安,可是他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 总而言之,今日他将要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依旧忠于朝廷,忠于皇帝,绝不是贪生怕死,利欲熏心之徒! 火炮声音愈来愈大,风沙也越来越浓,形势愈发对守城的明军不利。 尽管如此,邹储贤还是率领家丁亲自督战,奋死守城,与攻城的汉军相持不下。 瓮城,游击将军王宣一刀砍死了一名汉军都统,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觉腹中一凉,继之痛如刀绞。 一张丑陋的女真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却是激战正酣时,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女真兵突然加入战场。 转瞬间,整个定辽左卫的形势都危急起来。 明军再也坚持不下去,精疲力竭的守城将校面对精神充沛的女真兵时完全抵抗不住,数息之间,纷纷战死。 王宣被这名镶黄旗的女真兵一刀捅入小腹,后者正在大笑,仿佛已经准备好将他的头颅作为自己的前程,献给他们的大汗。 “你们这帮建奴,我日你们老祖宗!” 王宣拼尽最后力气,双脚一跺,浑身使劲,眨眼间就抱住这名女真兵,将他按在地上,沙包大的拳头不断向他脸上砸过去。 “杀建奴!” “杀建奴!!” 一时间,拳头和脸的碎肉搅在一起,血肉模糊。 这名镶黄旗女真兵生得人高马大,又是努尔哈赤的亲兵,但却完全不是王宣的对手,被死死按在身下,急的额上冒出斗大汗珠,依旧无可奈何。 一会儿以后,王宣倒了下去,他身下的这名女真兵亦是被打得面目全非,没了丁点声息。 第三百六十三章:一门忠烈 邹储贤站在城楼,精疲力竭。 无论如何努力,后金兵却是杀之不尽,他提着刀的手略微颤抖,浑身皆是鲜血。 容不得多想,又一名披着重甲的女真兵登上城楼。 这名女真步甲兵手握大刀,眼中尽是贪婪,大吼一声上前,正欲将这明军主将的人头,化作自己的前程。 “完了…” 邹储贤已无体力,他眼睁睁看着奴兵的刀向自己挥来,却实在提不起手中重若千斤的佩刀。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刚刚砍死眼前奴兵的亲兵见自家上官有难,不作它想,奋力上前猛扑,眨眼便与那奴兵共同跌落城下。 “虎子——!” 邹储贤怒目圆睁,拄着佩刀立在城楼上,眼望遍布原野,无穷无尽的后金兵争抢城门而入,一时六神无主。 愤怒、无力、悲凉,各种感觉一齐袭来,邹储贤无力地跪在地上,面朝京师方向,悲凄不已。 “陛下,末将无能!守不住城。” “定辽左卫,丢了…” 近日沈阳大战,关乎辽事全局,抚顺等战略要地均为建奴占领,孤立的沈阳城危在旦夕。 熊廷弼严令各城各堡严守不出,邹储贤奉命驻守左卫城,将全家从迁于此处,以表报国守土之意。 后金军忽然南下,趁风势攻打辽阳,邹储贤虽然有万全的防备,可却寡不敌众。 他不仅觉得对不起六岁的儿子,贤惠的妻子,更为要紧的,是他对不起左卫城中二十万百姓与授他官职的当今皇帝。 尽管大势已去,邹储贤仍站在城楼之上,一手握着在半空中猎猎作响的大明旗帜,发号施令。 “将军,游击将军王宣战死在瓮城…!”忽而一满脸是血的亲兵赶来,说话间,已是泣不成声。 “到底是条汉子,我没有看错他。” 邹储贤之所以对王宣严厉,那是为了保他,王宣犯了错,在治军严明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帐下绝无活路,军令不可违! 与其获罪而死,倒不如留存杀虏之名,以全万世。 这一死,保住了王宣的在世勇名,也让他的妻儿老小,得以正视世人,以英烈之后的身份,抬头挺胸做人。 死在沙场之上,对他们这些久驻边镇的将帅来说,实为天大的好事! 邹储贤身后,左卫城上的火炮依旧在吐着火舌,只是愈发羸弱,轰轰的炮声依旧震耳欲聋。 日至黄昏,鏖战渐渐平息。 邹储贤与亲兵保护着一伙城中的文官、豪强,被攻入城中的后金兵逼到城东北处的定远楼下。 文官们此时全无气节,不是唉声叹息,就是瘫软在地,有的更是屎尿一地,惨不忍睹。 楼内,邹储贤单手握刀,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名文官,道: “参议大人,事已至此,还请自重!” 赵阳麟全无往日的坦然自若,他后退数步,面色惊慌。 “邹储贤,莫非你要谋反不成!” “本官可是辽阳的参议!” 的确,昔日的王化贞就是京师派到广宁的参议。 由于辽东特殊的军镇规制,导致辽东本地几乎没有文官,本作为京官的参议,甚至可以和辽东经略熊廷弼掰一掰手腕。 他恍然间明白了邹储贤是要做什么,他更加害怕,缩到文官堆里去,大声道:“本官只是辽阳经略,一介文官,本无守土之责!” “报国守土,这是你们武将的事情,你想死节就去与建奴拼命,犯不着来找本官的事!” 邹储贤闻言,望着他冷笑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道: “不若这样,城中残兵败卒很多,抵抗的百姓也很多,大人们出去把他们召集起来,重整旗鼓,杀出左卫。” “如何?” 文官们贪生怕死的行为,已经触动这些为国死战将士的内心,他们纷纷出言抵制,甚至有人想要上前,帮助他们为国“死节”。 “好,好,好!” 赵阳麟六神无主,忙声应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7节 忽然间,他又反应过来,说道: “这是你们武将该做的事情,你缩在这定远楼,莫不是起了通敌之心,邹储贤,你还不出去召集抵抗!” “此时反攻,定能取胜!” 正说到这里,忽然轰隆一声巨响。 一名面色黑焦的明军士兵跑进定远楼,大声呼喊: “将军,建奴攻上来了!” “他们俘获我军炮手,要他们使用我们的炮,正在轰击定远楼!” 一时间,群情激愤。 许多亲兵纷纷上前,大声请战。 “将军,横竖都是死,你带我们杀出去吧!” “死在外头,也比窝在这里保护这帮贪生怕死的软蛋要强啊!” 邹储贤没有应答,他黑着脸走到赵阳麟身边,在后者惊恐的眼神中,一刀捅了进去。 “参议大人,咱们的路走到头了!” “为保全您的名声,请恕末将无礼!” 趁着混乱,邹储贤带领亲兵杀出重围,一路突破到城北的一个角落,这里是他的家,邹氏一门最后的所在。 小儿子与他的妻子跑出来,相拥而哭。 邹储贤将两人分开,瞪着他们厉声说道: “哭什么?为国战死,这是为将的福分!” “都来跟我再向京师磕头!” 见到这一幕场景,仅剩下的十余名亲兵不由心酸,正是这时,道路尽头转来一批女真骑兵。 “二贝勒有令,屠城!” “城中的所有汉人,一个不留!!” 这些骑兵挥舞着马刀,横行无忌地冲入街市,逢人就砍,见人便杀,一时间,乱象纷呈,惨叫声不绝于耳。 亲兵们互相对视一眼,齐声说道: “将军,我们去了!” 这一次,亲兵都没有等邹储贤的命令,他们翻身上马,高声猛叫,直奔那些正屠戮百姓的女真骑兵杀去。 “杀建奴!” 一番激战,地上多了十余具女真人和亲兵的尸体。 最后一个亲兵被众多女真兵团团围住,他仰头望天,大笑几声,猛然间挥起佩刀。 女真兵们还以为这明兵要临死一搏,被吓得纷纷后退,抬眼一看,却见到这名亲兵已经自尽。 直到死前,还护着一处民房的木门。 邹储贤眼见最后一名亲兵死在自己眼前,再一望,定远楼那边已经燃起大火,想来是已被后金兵攻陷。 他看着地上妻儿的尸体,转身走入房中。 这时,全城除几处地方外还有残余明军与百姓小规模抵抗外,战事已经基本结束。 阿敏率领的镶黄旗军队,一日之内攻陷了守备严密的左卫城。 总兵、副将、游击将军等十余名守城军官战死在血泊之中,一万一千余明军死战不降。 阿敏骑着马来到邹储贤住处,挥手下令进去一探究竟。 众多的后金兵马渐渐逼近,刚在院落中见到邹储贤妻儿的尸体,便有一名投降后金的文官惊声大呼: “邹储贤自焚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东江北上 傍晚战火已熄,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相继来到都司衙门,各自占用了几处房间,洗漱歇息。 阿敏奉命率领镶黄旗继续向南,于半夜时分离开了左卫城。 某日,熊廷弼正在调度诸将,忽闻败兵来报,左卫已失,辽东都司治所文武各官与城俱亡。 他神色一顿,大声于众文武面前说道: “邹氏报国,一门忠烈,本督将呈报于京,言说其事,以助伟功。” 言罢,他又环视诸将,道: “熊廷弼不才,蒙陛下大恩,以辽事重托于我,岂敢不肝脑涂地?此一战,我定当尽全力,防备城郭,以解朝廷之困!” “还请诸位严守我令,报效圣上!” 众将领皆是浑身一凛,齐声说道: “末将等尽全力,竞全功!” ...... 定辽左卫以如此之快的速度陷落,一时惊震全辽。 辽东都司官署俱在城中,其驻防重炮,亦都落入了后金军的手中,得知此事,努尔哈赤大喜,犒赏阿敏及其部镶黄旗。 同一时间,宽甸六堡。 宽甸六堡,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所筑,一堡经管一段辽东长城,迫近女真根据地,易守难攻,李成梁设置此六堡,以遏制建州女真。 不过后来,年老的李成梁不知为何,上疏万历皇帝撤掉宽甸六堡,使得辽东局势更加败坏。 熊廷弼曾上疏建议恢复宽甸六堡,移民戍边,称其为“八百里新疆“。奈何朝政捉襟见肘,朱由校不得不将之搁置。 毛文龙于前日收复无人防备的宽甸六堡,此时他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之上,面色凝重。 几日之间,定辽左卫失陷,邹储贤自焚的消息传遍东江军中。 这让毛文龙倍感如今辽沈的形势之危急,已容不得片刻耽误,他愁眉不展,思虑战策。 下首的毛承禄,孔有德等将领,亦是一脸义愤。 毛承禄上前,大声说道: “父帅,鞑子就这么倾国而出,宽甸六堡这等要地也不设防,不会是还以为咱们东江军和去年一样吧!” 孔有德抱拳说道:“请大帅带领我们直捣奴巢穴,为左卫城战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也让陛下知道咱们东江军的作用!” 的确,自天启元年以来,三年了,毛文龙的东江军一直都是深得天启皇帝信任,给饷给粮又给兵器。 可是这三年来,毛文龙都觉得自己奏上的所谓“捷报”太过寒酸。 收复的地方除了朝鲜义州外,没有一个守得住,还总是被建奴大军围堵在皮岛,进出不得。 想到这里,他起身说道: “是时候搞一场大动静了,要建奴知道东江军的厉害,要他们下次出兵以前,好好儿的掂量掂量!” “好!大帅说的好!” 年轻的孔有德大为振奋,高声喊道。 这一年以来,东江军在朝上得到朱由校的无条件信任,在辽东得到熊廷弼的支援,隔海又有登莱的袁可立互相守望,已经今非昔比。 蛰伏一年,皮岛如今已不再是那个孤悬海外的小岛。 这一年以来,毛文龙利用自己的威望,不断招募流亡的辽西、辽东百姓,亲自编训,分发兵械,发展迅速。 如今的皮岛,有一支强大的军队镇守,他们有一个响亮的名字——东江军! 现在的东江军,拥有来自山东军器司的崭新刀枪盔甲,还有威力强劲的遂发枪、镇虏炮,可谓是改头换面。 孔有德就是今年被召入皮岛,因为作战骁勇,敢打敢冲,被毛文龙点为帐下的一名亲兵。 面对高涨的士气,毛文龙心中欣慰,但没有说话,他看着手里的细作线报,眼中闪烁着寒光。 这是细作从赫图阿拉城发来,言称建奴留在赫图阿拉城的兵马不过是汉军两万,旗人数千。 这样的规模,东江军完全可以一试! 努尔哈赤会倾国而出,攻掠辽沈,这一点毛文龙早有所料。 自己会出兵,估计奴酋事先也能料到,可是奴酋不可能想得到,东江军如今在朝廷的帮助下,已成了什么样子。 原本东江军只是在皮岛周围打打游击,最多不过派出孤军,北上去奴境深处捣乱而已。 可是现在,东江军的活动范围,从南方的皮岛,一直到北方的抚顺,甚至建奴的赫图阿拉老寨,也已经有探子舍命打入。 东江军在努尔哈赤围攻的时候,前往义州,配合朝廷渡海而来的钦差大臣,威逼城下,迫使金景瑞出兵协助。 努尔哈赤忽然南下,意图奇袭辽阳之时,毛文龙挥军而上,收复了宽甸六堡的八百里疆土。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作势进攻赫图阿拉,迫使努尔哈赤回师,而且动静闹得越大就越能扰乱奴酋心智。 一旦他做出了错误决定,这会对每一处战场有好处。 现在毛文龙担忧的是,东江军和建奴一样,每一战都是倾力而出,且根本输不起任何一仗。 他的身后是朝鲜,皮岛四面环海,毛文龙担忧要是细作的密报不准确,导致东江军在赫图阿拉城下损伤元气。 只怕日后,再无力牵制建奴出兵了、 毛文龙沉默不语,毛承禄也若有所悟,他忽然问道:“父帅,不若我们请示朝廷,再做定夺?” 毛文龙望他一眼,摇头道: “来不及了。” 他心中知道,这一战已经到了全辽危急存亡的时候,定辽城已失,辽阳和沈阳没了联结,都是塞外孤城。 这些天辽东风沙太大,只怕阻碍了朝廷援军,以致他们自福余卫而下,居然到今天还没有到。 看来不能枯等援军,要自己图谋成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8节 想到这里,毛文龙站起来,沉声说道: “既然经略没有接下来的命令,那此时的命令,全由我毛文龙做主,一旦事败,也由我毛文龙一肩承担!” “你们记住我这话,万一攻取不成,上至经略大人,下到你们这些参将、千总,全无罪过,罪责在我一人。” “父帅!” “大帅——!” 毛承禄、孔有德及东江军诸将领纷纷起身,面色不甘。 “打了败仗,我等与大帅同罪!” “有难同当,大帅受朝廷重用,难道就忘了昔日我们二百的兄弟情分了吗!” 毛文龙看着说话的老兵,掷地有声道: “我没忘!” “可是战败总要有人定罪,经略大人辽事系于一身,不得有失,你们都有家属,只有我毛文龙孤身一人,毫无牵挂!” 第三百六十五章:事在人为 火盆,暖炕,屋内温暖如春。 毛文龙坐在暖炕旁的座椅上,擦擦汗,接过家丁递来的本地地图,凝神道: “赫图阿拉老寨城防坚固,女真兵不足万人,汉奸们倒是不少。” “是啊,不好打。” 毛承禄走进来,叹息一声,站着禀道: “父帅,这村子里为建奴所掳的辽民怎么办,有二百多人,派一支小队送他们各归家乡吗?” 东江军既已决定偷袭老寨,便就全员北上,并没有在宽甸六堡留下守军。 今日早些时候他们攻下的这座庄园,有真奴二十余,假奴数百,辽民二百余,属后金二贝勒阿敏镶黄旗旗下。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歼奴兵后,这些被掳来的辽民倒成了难点,这一次他们可不是打游击来了。 辽东还指望着东江军吸引老奴注意,不能提前暴露了行踪。 若是以往,毛承禄也不会有这一问。 可今时不同往日,派一支小分队带着这二百多人回去,一旦引起了建奴的警觉,很可能功亏一篑。 毛文龙正在沉吟,忽闻孔有德来报: “大帅,有个老人家要见您。” “让他进来。” 毛文龙很快见到了这名耄耋老者,见他要向自己行礼,连忙上前扶住,宽声道: “老人家,何必行此大礼。” “大帅,我来是受了乡亲们的嘱托,我们自己到皮岛去就行,大军北上,不用管我们。” “是死是活,听凭天命就是。” “这…” 毛文龙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再走到屋外,看到了眼中满是希冀的辽民百姓,一时不忍。 毛承禄和孔有德跟出去,互相对视一眼。 “唉!” 毛文龙重重叹口气,环视众辽民,抱拳道:“我毛文龙对不起诸位,愧对了大家的希望。” 老人眼中闪烁着泪花,道: “大帅不必自责,这是我们大伙的决定,我们不能助大帅复辽,也不能拖了后腿,干扰大局。” “老先生高义——!” 毛承禄不禁叹道:“此向西二十里便是乌云山,山的南面有十里密林,奴骑马队不会深入。” “到了宽甸六堡,就没有奴骑了。” 老人带着二百余的辽民辞别东江军,互相搀扶着,向毛承禄方才所说的乌云山而去。 孔有德攥紧拳头,道: “看这些人面黄肌瘦的样子,怕是在奴兵手底下没少遭折磨,等我们打到老寨,要痛痛快快的杀一番!” 毛文龙看着辽民们的背影,若有所思,负手问道: “你们说,阿布达里冈一战,奴兵为何能够速战速决,以弱胜强,将我军中声名赫赫的刘大刀击败。” 阿布达里冈一战,其实是在萨尔浒大战中发生,刘綎是晚明时候名震天下的最后一位名将,因擅使大刀,被明军称作“刘大刀”。 那一战,杜松急功冒进,为努尔哈赤率轻骑所破,而后努尔哈赤所部奴兵披挂明军衣甲,在大雾之中接近,突袭阿布达里冈。 刘綎被偷袭所伤,仍指挥明军使用火器反击,重挫奴骑,然而当时天气于火绳鸟枪发射不利,最终力战而死。 “贵在施计用谋!” 孔有德还在思索,毛承禄却是直接说道: “他们先击溃杜松部,剥其衣甲,假扮成我明军,接近刘大刀所部,以假乱真,突然袭击!” 谈及此战,毛文龙就不无遗憾。 毛承禄能看得如此透彻,这也令毛文龙十分惊喜,他看了那边一眼,点头说道: “伪金老寨固然城池坚固,然而事在人为。” 他缓缓踱步,一手按着佩刀,道: “若想攻取老寨,也得释计用谋。” “我军继续北上,沿途搜集汉军衣甲、旗帜,到了老寨也装扮成汉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孔有德今年不过二十岁刚出头,因为作战勇猛而被毛文龙点为家丁,临阵经验毕竟不足,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插不上话。 毛承禄大笑: “父帅高明,相信不会有任何一个奴兵会想到我军会披着汉军的盔甲,去奇袭他们的老寨!” 毛文龙点头,心中依旧存有担忧,淡淡道: “这一战拿下老寨最好,就算拿不下来,也要闹他个天翻地陷!” ...... 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昔日间的开国五大臣如今只存其二,此次出征,他带走头脑精明的扈尔汉随征,留下最为稳重的何以理领正黄旗女真兵六千,留守老寨。 何和礼原为建州女真之一的栋鄂部首领,后来率众归附起兵初期的努尔哈赤,充当急先锋。 统一建州女真后,努尔哈赤赏赐女儿给何以理为妻,招他为自己的闺女婿,作为帐下的得力干将,甚得重用。 后金建立后,何和礼被努尔哈赤称为开国“五大臣”之一,委以政事重任,每逢出征,总要留下生性稳重的何以理守备老寨。 眼下,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的大厅,接见一个重要的客人,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正有一支一万余人的明军日夜兼程向此处行军。 思量间,一名正黄旗女真兵跑来,跪在地上道: “禀大人,奥巴回来了。” 闻言,何以理轻轻一笑,面露不屑。 奥巴,科尔沁五部联军的盟主,大金爱新觉罗家族的永世姻亲之好,在福余卫被打得屁滚尿流,只领数百轻骑狼狈回到科尔沁。 在科尔沁,奥巴又被他的弟弟布达齐率领科尔沁十二个领主推翻,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跑回赫图阿拉,祈求自己能出兵协助他夺回科尔沁部的大权。 命人将奥巴接到大厅后,何以理还是设宴款待了这位大金的战败之友。席间,倒是没怎么提及福余卫的战事。 毕竟奥巴还是科尔沁部名正言顺的领主,何以理给他留足了面子,还是在沐浴更衣后,代表努尔哈赤隆重地接见。 奥巴从小就追随其父在草原上放牧、射猎,长得身强体壮,膀阔腰圆。可是现在的他,几经折腾,已经没了不久前统帅五部联军时的意气风发。 宾主落座后,何以理打量了一下奥巴的穿戴,笑道: “看你这副扮相,是半夜被赶出来的吧?” 奥巴有些窘迫的看了看周围。 这时,何以理笑道: “族长尽可放心,我早已屏退众人,在此处对话的,只有你我二人而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第三百六十六章:计中计 “大人所言,一针见血,我那弟弟纠集了十二名反对我的领主,居然连夜将我赶出了科尔沁,还说要带科尔沁归附明朝…” 奥巴长叹口气,道: “忠于我的领主势力都在福余卫有所折损,要是没有大金的帮忙,科尔沁只怕就要误入歧途了!” 听到这话,何以理面色凝重。 的确,科尔沁是嫩江流域的大部,对大金控制内喀尔喀和攻取广宁都有很大裨益,要是归顺了明朝,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到那个时候,别说出征了,自家守住都费劲。 北有科尔沁,南有朝鲜,向西又有熊廷弼的辽军,虽然实力都不强,联合起来却也不可小觑。 奥巴说着,竟然站了起来,焦急万分。 何以理心中仍在思虑,打着手势示意他坐下,令阿哈送了一袋烟,自己也抽了一口,道: “科尔沁是大金的盟友,于情于理,都不容科尔沁有失。你放心,大金定会帮科尔沁的忙。” “不过…,那布达齐三番两次的忤逆大汗,对抗大金,却也不能一直纵容他就这样下去,长此以往,怕是会对大金和科尔沁的姻盟有所损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79节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自家事,从前我们大金从不插手…” 说到这里,何以理又抽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奥巴,没有继续说下去,显然是在等他的回应。 奥巴已经山穷水尽,虽说布达齐还想着兄弟之情没有斩尽杀绝,可他为了夺回部落,却也不再顾虑那么许多。 他猛地再站起来,叩拜道: “请大人禀明昆都伦汗,只要大金出兵协助我夺回科尔沁,奥巴及后世科尔沁的领主,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 “奥巴族长,这是你的心里话?” 何以理“吧唧”抽了几口,诧异地看着奥巴,提醒道: “这样一来,科尔沁与大金的性质可就变了。你要想好,莫要过后悔恨,给科尔沁带来灭顶之灾。” 奥巴自然明白。 从前科尔沁只是后金的姻亲之盟,尊努尔哈赤为昆都伦汗,也只是盟友的性质。 这话一放出去,可就彻底成后金的臣子了。 作为盟友,后金要一直用公主和礼金过来与科尔沁联姻,这是程序。另一个则是臣子、奴仆,主动送女儿和贡品过去,性质当然不一样。 现在奥巴已经没什么好再失去的了,他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大人放心,奥巴此后永远是昆都伦汗忠诚的奴仆!” 何以理满意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派人去科尔沁,帮助奥巴夺回大权,施行对大金的臣服政策。 从此以后,大金的兵员又多了一种——蒙古人。 以前蒙古人只是作为随从军队,施行联军的模式,由各部落领主率领指挥,协助后金作战。 科尔沁臣服的性质不同,此后科尔沁及归附科尔沁的大小部落,都要无条件提供部落中的男丁,作为后金攻伐的军队。 这回,指挥权在女真人的手里。 “这事,还得要大汗的首肯才行,不过你放心,科尔沁部如此诚意,相信大汗会同意的。” 奥巴欣喜异常,有了大金的帮助,他定能重夺科尔沁部的大权,继续统治嫩江草原。 ...... 前线的努尔哈赤得知此事,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不同意? 黄台吉哈哈大笑,道: “这个奥巴,领兵作战不怎么样,可却非常乖巧,儿臣祝贺父汗,兵不血刃征服科尔沁!” “祝贺大汗,征服科尔沁!” 众贝勒都很高兴,奥巴这种形式的臣服,其实和直接并入大金的版图没什么两样。 尽管留守老寨的正黄旗骑兵只有六千,用来平息科尔沁的布达齐叛乱,还是绰绰有余,甚至不需要全部出动。 “告诉何以理,本汗同意了。” 努尔哈赤坐在上面,笑容满面,近来的战事愈发好了起来。 转向南下,真是他做出的最英明的决定。 趁着风沙,阿敏在一日之间拿下了定辽左卫,攻陷辽东都司,然后又在辽阳周围不断的攻城拔寨。 现在的沈阳和辽阳已经通讯阻隔,尽成孤城了! 只要这样的风沙天气持续下去,就算是朱燮元的援军赶到,努尔哈赤也一点不慌。 他大可以再来一次“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打法,将明军逐个击破! “科尔沁部的臣服,还要谢谢明朝的小皇帝派援军击溃了五部联军啊!” 努尔哈赤对这个意外之喜全无预料,哈哈笑着,拍着黄台吉的肩膀,道: “要是没有福余卫之败,科尔沁好歹是嫩江流域的大部,怎么会这么快就臣服,这样看来,内喀尔喀四部也都快了。” “待此战后,本汗要组建蒙八旗军队,再将大金的兵员扩充数十万!” 形势一片大好,后金的诸王贝勒,全都是开怀大笑,商讨到底是先围住辽阳,等待朱燮元的援军,还是直接一鼓作气拿下辽阳。 “大明朝出了昏君,宠信阉党,自家的朝廷都自相争斗,哪还顾得上这些塞外的蒙古部族?” 黄台吉也放下心来,开始起哄: “咱们女真有句老话,有道是合心的喜鹊能捉虎。咱们这些昔日的大明朝属民,只要抱成一团,迟早将那个小昏君赶下皇位!” 努尔哈赤喜爱地看着这个儿子,大笑: “说的在理!” 这时,阿敏一手抱着铁盔回来,人还没到,猖狂至极地豪言便就到了。 “父汗,辽阳明军没有一点动静,细作说城头近些日都是些老弱病残,看来熊廷弼前些日都是摆的花架子,想让咱们害怕,辽阳就是纸老虎!” “你就派我去一趟,我的镶黄旗人马,拿下辽阳足够了!” 努尔哈赤看他拍着胸脯,拈须笑道: “莫急,莫急。” “还是老路子,先把辽阳城中的兵马多寡,明军军心,粮饷虚实,哪些个文臣昏庸怕死,哪些个武将好大喜功,作战时贪功冒进,这些情况摸清楚再说不迟。” “大汗圣明!” 范文程出列高呼: “辽阳是座坚城,易守难攻,我军还是声东击西,里应外合,智取辽阳为上,摸清虚实才好动手。” 努尔哈赤哈哈笑着,又夸了阿敏几句。 “我儿好样的,连克明军重镇,等摸清熊廷弼麾下虚实,本汗定派你主攻辽阳!” 阿敏大喜,回帐准备去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放阿敏 几日后。 辽阳城中的广佑寺披上晚霞,熊廷弼身穿甲胄走出寺庙,极目四望,发现西天红火一片,默然而走。 寺庙外等待的督标营亲兵们见辽东经略一言不发,也没有新的命令,互相对望一眼,紧随其后。 翌日,雄鸡报晓。 “呜——” 守卫辽阳的明军惊恐地听见,城北响起后金军进军的号角声。 这些被特意安排在城头的老弱病残们岂有见过这般阵仗的,纷纷是惊恐万分,有人甚至趴在城头,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后金军马队,神情恍惚间将刀枪掉落在了城下。 一名标兵接到城头的消息,连滚带爬地闯进总督府。 “报——!” “不好了台台,呃…”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是当场愣住。 时的辽东经略熊廷弼正端坐于正堂之上,依旧穿着昨晚上那身盔甲,静静望着这名标兵,淡淡道: “是奴兵来了吧。” 标兵愣了片刻,随即猛地点头,道: “台台,来的是伪金二贝勒阿敏,还有镶黄旗的汉军、女真军队,足有两万余人!” 话音刚落,总督府外响起一连串的脚步声。 曹文诏风风火火地进来,道: “总督,阿敏在北门叫阵,让我出去跟他会会吧!” 出人意料,向来用兵谨慎的熊廷弼这次同意了,他望向曹文诏与曹变蛟两人,点头道: “大小曹将军,率本部出北门列阵,与奴军对攻。” 曹文诏虽然不明其意,却也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道:“总督放心,末将定拿下那屠夫阿敏的狗头!” ...... 曹文诏走后,回到屋内披甲出征。 自己的部下只有骑兵三千,步军七千,出城列阵想打赢阿敏的正黄旗简直难如登天。 走到中心街时,又听见城北的后金军号角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连同马队行进的蹄声一起,渐渐变得震天动地。 阿敏一手牵着马缰,满脸讥讽地望着城头: “你们看,城上这些明军守兵望着我八旗铁骑的眼神,还有的竟连兵器都扔了。” “这样的军队,如何与我大金对抗?” 的确,城头的明军仿佛与往日辽阳久经善战的边军有所不同,他们望着后金军在城下列阵,一时慌了神。 还没等将领下令,就已经有零星的火炮发射出来,轰轰乱放。 阿敏这次是奉了努尔哈赤之令,来探守城明军的虚实,他虽然冲动,但却不傻。 辽阳是熊廷弼所在,曹文诏、曹变蛟,还有大同来的副总兵薛来胤,可以说是猛将如云。 眼下守军展现出来的实力,显然不现实。 正想着,城内忽然一阵击鼓、鸣金声,大批全副武装的明军自辽阳城而出,穿过北门,越过护城河,来到城楼脚下,一字排开。 一明将骑在马上,手持铁枪,直指阿敏: “贼酋听着,我是你曹文诏爷爷。” “狗胆识的就放马过来,要是你胆小如鼠,那便速速退去,省的爷爷打得你满地找牙!” 阿敏没怎么生气,反倒放心了。 他正要下令进攻,一旁正黄旗甲喇额真扎特劝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0节 “二贝勒,大汗是叫我们来探听虚实,曹文诏敢这样出来,势必是有所依仗,我们该回禀大汗定夺!” 阿敏看他一眼,冷笑: “扎特,莫非你是怕了?” “当年贺世贤也是这样出来与我军对阵,结果如何?” “大汗正怕辽阳明军龟缩不出,战机稍纵即逝,等你回去禀明大汗再来出兵,明狗们早就退回城中了!” “我看,是熊廷弼觉得本贝勒只带了正黄旗,自以为能胜我,不让他见识见识我八旗铁骑的厉害,他们还敢更放肆!” 说着,阿敏就不耐烦地一挥手,命人再放号角。 号角一出,后金军大动,女真骑兵上前,重步在后,大军的尾部,则是战斗力最为低下的正黄旗汉军。 “杀!” 曹文诏一骑当先,亲领家丁与骑兵,狠狠同阿敏的正黄旗女真骑兵撞在一起。 刹那间,刀兵相接,杀声震耳。 “天爷啊…!” 城楼那些被临时安排过来的老弱病残看着这一幕,都是一直发抖,更别谈什么下去支援了。 薛来胤缓缓走来,站在这堆老弱病残的中间,看着曹文诏的军队与后金军陷入苦战,却是没有一丁点着急的意思。 明军骑兵与女真骑兵短兵相接,一时残肢乱飞,快马如梭,刀枪相撞,铿锵之音不绝于耳。 曹文诏与曹变蛟,一人手中一杆铁枪,另一人手中一口雁翅刀,一前一后,上下乱舞,即便是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也都无法近他们两人周身。 一名牛录额真见曹文诏背后显露空档,赶紧催动坐骑,刚刚上前几步,一转眼就被扫落马下。 阿敏也是一手精钢虎枪,枪路多变,出枪稳准,追赶曹文诏战至一处,两人战马首尾相咬,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 城下两军正在激战,明军逐渐显露败迹。 仅有三千人的明军骑兵,显然不是阿敏正黄旗女真骑兵的对手,随着曹文诏和曹变蛟的逃跑,瞬间崩溃四散。 “哈哈哈,这个曹文诏还号称是什么勇将,看他慌不择路的那个样子,让本贝勒打的就连辽阳都不敢回了!” 明军四散,慌不择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伏击,阿敏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他想通以后,立即挥军追杀。 后金军一路追击,明军一路撤退,兵败如山倒。 阿敏奋力追赶,眼见曹文昭、曹变蛟即将消失不见,思索片刻,决意不再去管后续的步军,只领骑兵加速追击。 后金军沿途追击明军二里多路,一路上横尸遍地,明军的旗号辎重也都扔了满地。 阿敏来到一处荒野勒停坐骑,转身一看,这才发觉,一番追击下来,跟在自己身边的正黄旗骑兵就只剩了两三千众。 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阿敏很快反应过来,这样追击下去,就算追上了大小曹,也难以取胜。 正思量间,前方忽然一片喊杀声,却是曹文诏和曹变蛟率领大队明军逃到一半,转身杀回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辽阳城内的明军又是擂鼓大动。 自东门疾驰出一支明军马队,大路两侧的山林里骤然涌出几万大军,犹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将阿敏的骑兵团团围困在荒野之上。 埋伏的明军骑兵如旋风一般向阿敏冲杀而去,周围的明军步兵亦是结阵缓缓压上,将鸟铳的黑洞洞枪口,尖亮的枪尖,对准了荒野之上的奴骑。 明军非常着急,没有浪费一点时间,伏兵杀出后,很快就全部压上,直奔阿敏而去。 一阵排枪过后,两军厮杀混战,刀来枪去,马蹄下人头滚滚,鸟铳释放声连续不断。 就连阿敏的铁盔上,也是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独自坐在总督府大堂的熊廷弼站起身来,负手望着悬挂墙上的地图,缓声道: “传令,放阿敏回去。” 第三百六十八章:大捷震伪金 “什么,放阿敏回去?” 辽阳城外二里的荒野,曹文诏紧握铁枪,看着带领女真骑兵到处碰壁的阿敏,眼神变幻。 半晌过后,他确认道: “总督真是这样说的?” 标兵非常确信的点头,道: “台台说了五个字,放阿敏回去。” “传我命令,给奴骑开一个口子!” 曹文昭咬牙说完,再看了一眼阿敏,心中万般不愿,但这毕竟是熊廷弼的命令,肯定也有其道理。 命令一下,其余的将领也都炸开了锅。 “放这个奴酋回去?” “总督是怎么想的,我们倾城而出,打了这一仗,好不容易抓了他,就这么放回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很快,曹变蛟催马赶来,远远便是喝问: “舅舅,为什么要放走奴酋?” 曹文诏抬起头,收起眼神中的不甘,用坚定地目光看着自己这个作战悍勇的侄子,道: “是总督的命令,让你放你就放!” “好,我放就是——!” 曹变蛟杵在那一会儿,声音中带着不甘心,但还是抱拳遵守了命令。毕竟,给他们下令的是熊廷弼。 要不是这位辽东经略在辽阳城中运筹帷幄,也打不出这种大胜。 此时,阿敏眼见突围无望,身旁的女真骑兵一个个倒在明军马下,又恨又恼,一时间被逼得手忙脚乱。 谁能料到,守城尚且不足的明军,竟然会提前全军出城埋伏自己,这种玩命仗,也就只有那个熊蛮子会打! 女真骑兵虽然战斗力很强,明军也损伤不小,但毕竟是仓促遇伏,人困马乏,眼看大势已去。 阿敏十分不甘心,自己连战连捷,竟马失前蹄败在了辽阳城下! 这时,甲喇额真扎特赶到他身边,道: “二贝勒,北侧山林的明军似乎还没有完全列阵,乱糟糟一片,奴才觉得,这是我军突破的缺口!” 阿敏也望过去,发现了这种情况。 北侧山林的明军伏兵不知为何,居然露出了一个破绽,如果不是明军将领布阵时的疏忽大意,就一定是熊廷弼故意留下来的圈套。 可此时的阿敏已经别无选择,他能猜到冲进去的结果,但却别无它法,只得横眉瞪眼,挥刀下令: “向北侧山林进军,和这些明军拼了!” ...... 阿敏与扎特互相掩护,率领残余的正黄旗骑兵竟相奔北侧杀去。当然,途中他们也尝试了从其它方向突围。 可这些辽阳的明军,阵如铁壁,令行禁止,完全不是其它地方那些女真骑兵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 阿敏领军在前往北侧的路上,连续撞了几次,根本撞不动曹文诏的军阵,反倒又折损不少。 这样一来,阿敏也只得认命,自己的生路唯有北侧。 直到这个时候,阿敏才屈辱地认识到,并不是自己的女真骑兵太强,而是以往的那些对手太弱。 辽阳明军,经过熊廷弼的亲自整顿,野战时自己居然冲不破他们的封锁,这实在令人意外。 阿敏好容易杀到北侧山林,却见到这里的明军居然一哄而散,没有派出任何兵马前来阻拦。 这时,扎特赶来,凝重道: “二贝勒,北侧缺口怕是明军的圈套。” 阿敏又何曾不知,可他也没有其它选择,身边残存这数百骑,已经尽都被打破了胆,就算回去也不可能阻止溃兵再战了。 这一战他败的实在是惨,回去后只怕也是颜面尽失,再也不能统领正黄旗这支骁勇善战的努尔哈赤亲卫了。 明知是圈套,也要拼死一战了。 阿敏一声怒吼,率领最后的正黄旗女真骑兵,风卷残云地冲进山林,转瞬间消散无踪。 主将消失在山林之中,余下的零散后金军,更不是明军的对手,真正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明军在曹文诏、曹变蛟等将领的率领下,这一夜算是在旷野之中杀了个痛快,等到找不到后金兵了,才是收拾战场,鸣金收兵。 这一战打的昏天黑地,明军总算是扬眉吐气,在旷野之中狠狠收拾了自诩无敌的后金军。 这一战之后,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大名,才算是传遍了后金的每一条街巷,成为女真人公认的大敌。 熊廷弼在大敌当前,强敌压境时审时度势,跟努尔哈赤玩心理战,利用阿敏的求胜心切,兵行险招,剑走偏锋,下了一盘大棋。 熊廷弼知道,想要战胜努尔哈赤没有那么容易,可要想战胜他手下的诸多贝勒,却是非常简单。 努尔哈赤常利用辽东明军将领的心态取胜,熊廷弼这次也是有样学样,他知道只要战胜了阿敏,就能重创后金军。 逃到山林中的阿敏很快发现,山林里竟然什么也没有。 他带领如同惊弓之鸟的数百骑,木讷地行在山林之间,就连耳边吹过的风声,仿佛都是明军对自己的嘲笑、讥讽。 熊廷弼居然直接放走了自己… 阿敏不知道,从此刻起,他的心中已经对熊廷弼这个名字,有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恐惧。 一句话,他被这一战打服了。 他觉得只要对方领军的是熊廷弼,自己都绝无战胜之理。 ...... 后金军大营,还并不知道先锋大败。 两蓝旗、两白旗,两红旗,还有镶红旗各部,俱都先后回到大营交出战绩,看着堆积的明人首级,努尔哈赤欣喜不已。 他已将城外明军据点逐一拔掉,战况在向他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下一步就是夺取辽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1节 努尔哈赤命书记官一一记录众贝勒功勋,预备战后与前功一并封赏。 可直到处理完这些事,去辽阳城探路的先锋军还没有回来。 范文程侍候在一旁,见努尔哈赤有些担忧,笑道: “汗王不必担忧,二贝勒所部两万大军,想是沿途追杀明朝的散兵游勇,耽搁了路程。” 努尔哈赤点头,依旧隐隐不安。 直到第二天一早,阿敏才狼狈不堪地回到后金军大营,去时的两万大军,只剩下了三百余骑。 努尔哈赤昨夜已有探报,他强压怒火,只等阿敏自己主动承认罪责,好在众人面前为他求情,温声道: “敏儿,你昨日前往辽阳探路,实在探不出来就算了,我们在城中还有细作。你这样夜不归营,也不知道派亲兵送信回来,怎能让为父的不担心?” “你说,昨夜到底干什么去了?” “父汗,昨日辽阳明军出城列阵,一番大战,如同惊弓之鸟,四散而逃,跑的比建州山里的兔子还快,叫我如何追得上?” “我已命各部分散追击,想来过不几日,也就都归营了。” 阿敏还在垂头编排瞎话,全然不知众贝勒脸上的精彩神情,还有努尔哈赤脸上的愤怒尽显。 第三百六十九章:建奴要议和 “混账东西!” 努尔哈赤再也忍耐不住喷涌而出的怒火。 他非常喜爱阿敏,他一直觉得阿敏甚至比自己那些亲儿子,脾性都与自己更为相近。 不然,他也不会收阿敏为义子,视若己出。 努尔哈赤这一番大怒,阿敏转瞬间也就明白过来,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断发抖。 “你明明是不听部下建议,擅自进兵,被那曹文诏引诱至旷野,合围击溃!”努尔哈赤看着他,高声喝骂: “熊廷弼略施小计,竟能败我最骁勇的正黄旗卫士!” “阿敏,你怎么还能在本汗的庭帐,在诸王贝勒的面前,面不红气不喘的说出这些话来?” 范文程心中猜测,努尔哈赤必不能杀阿敏。 于是他眼珠一转,上前劝道: “大汗,二贝勒也是无心之失,纵是那诸葛在世,怕也料不到辽阳明军会倾城而出。” “熊廷弼这是明知不敌我大金,在以命搏命啊。” 他这话说完,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开始劝解。 黄台吉心中非常希望努尔哈赤能杀了阿敏,但是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毕竟阿敏是舒尔哈齐的独苗。 为表心意,他第一个站出来道: “你这头蠢猪,还不快向父汗请罪!” 阿敏感激地看了黄台吉一眼,并未注意到对方眼中的不屑。 他膝行两步,“通通”磕了两颗响头,瓮声瓮气地道: “父汗,你杀了我吧!” “我野战败于明人之手,葬送了精锐的正黄旗,是大金的耻辱,有辱大汗威名,杀了我以正军法吧!” 说完,又说想起自己父亲舒尔哈齐,竟然哭得涕泪横流。 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这时也看不下去了,他重重叹口气,道: “征讨叶赫时,你随父谋反,大汗不忍见舒尔哈齐一脉断绝苗裔,这才不顾众议赦免于你,收你为义子。” “如今,大汗更让你身列四大贝勒之二,屡加恩德,以重兵付你,如此喜爱之心,天地可鉴!” 有人也道: “是啊!二贝勒,难道你还不知足么!” “大汗,赦免了二贝勒这次吧!” “对手可是熊廷弼和曹文诏啊,换了在座的任何一位,都不能说绝对不会中计!” 努尔哈赤非常为难。 一方面,阿敏这次深陷重围居然能逃回来,这已经十分说不通,另外一方面,他实在喜爱这个莽撞的义子。 努尔哈赤半晌没有回话,庭帐内短暂地陷入沉寂。 良久,他低头下去,挥挥手道: “罢了,诸位都不必劝了。” “阿敏,本汗且饶你不死,你也不用再带兵了,这就交了正黄旗的大印吧!” 阿敏忙将大印双手奉回,破涕道: “多谢叔汗不杀之恩!” 努尔哈赤没有看他,以免露出脸上的失望,转脸看向范文程道: “先生,劳你代本汗拟诏,没收阿敏的阿哈、尼堪和部属,随营听用,以观后效。” “至于何时进攻辽阳么…唉!” 努尔哈赤本来高兴的神态全然不见,庭帐内轻松的气氛也再度变得沉闷,沉默良久,方才继续道: “经此败,正黄旗不堪再战,需要重建。” “明军探知我军底细,刚得大捷,士气正盛,辽阳又是座大城,一时打不下来,还是班师吧!” 话音落地,众人大惊。 黄台吉出列道:“父汗,此战我军所获远远不如先前估算,就此班师,怕对八旗将士的军心有所影响。” 众人劝谏时,唯独范文程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看向他,问道: “先生在想什么?” 范文程笑道:“大汗,奴才在想,明军此时也以为我军经受此败,必定班师,不若来他个将计就计,派人议和!” ...... 辽东往京师的驿道上,一骑快马正飞速奔行。 这马虽是半天前刚在急递铺换乘,但一路驰骋至此,也已经筋疲力尽,不断喘着粗气。 马上信差却好像全然不知,丝毫没有怜惜坐骑的意思,拼命挥舞鞭策,驱赶坐骑勉力前行。 转过一道山弯,眼前兀现一座雄关。 远远望去,城楼上屹立一座巨大箭楼,箭楼之下洋洋洒洒写下几个大字——天下第一关。 城关之上,正有一员把总值岗守备。 边军兵士们的佩刀和长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有光,只是半日无事,竟有几人拄着枪打起盹来。 信差见是到了山海关,不由大喜。 他策马长驱赶到关城之下,未等开口,昏睡的把总便被马匹飞驰而来的疾风惊醒。 把总下意识喝问: “住了,来者何人!” 信差跳下马来,厉声道: “八百里呈京急报,速速放我入关,备马于西门!” 一语甫出,但听一阵哀鸣,信差转过身去,却见那匹累马已经体力不支而倒,口吐血沫。 把总常在关门,毕竟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上下打量一番,很快识得这人乃是辽东经略衙门的信差,专责在京辽之间传递重要文书的,急忙下令开关放行。 信差早听见开吊桥的声音,不与那匆匆下城的把总寒暄几句,便就寸步不停地跑向西门。 沿途遇见山海关的驿站驿丞,说是准备了美酒佳肴,要他用过后好生歇息一夜,明日再走。 信差如一阵风从驿丞身边跑过,连连抱拳: “如今边关战事吃紧,经略交待在下,此报片刻不容耽搁,卑职谢过大人好心,拿些干粮酱菜,边走边吃就好!” “只是下一驿站脚程尚远,还乞大人选一匹好马!” 那驿丞听得“边关吃紧”四字,心头一紧,赶忙应答:“一切不用上差费心,面饼卤肉都是现成的,给上差多带一些。” “至于脚力么,上差更无须担忧。既是加急呈报,就得给上差选两匹好马,路上也好换乘!” 不多时,马匹干粮皆已备齐,那驿丞虽说官位较高,但依旧客客气气,着意讨好这名经略府信差。 临行,还特意赠了一小壶熟酒,说是以备路上解渴。 信差拱手道谢一声,上马疾驰而去。 驿丞看着信差远去,留下一行飞尘,摇头喃声道: “先是抚顺,再是清河。如今天启三年的上半年还没过,辽沈又遭兵灾,福余卫大战刚落,我大明辽东百姓,何时才能安享太平岁月啊!” 一人走近冷笑:“非得把建奴灭了族不可!” 驿丞转头一看,发觉是山海关总兵高第,也便一拱手,自顾自离去,不再多说。 ...... 辽东的急报,向都是如这样一站一站送至京师。 约莫两日后,这骑信差又新换了六匹坐骑,才是自永定门而入,片刻不停地将急报送到了兵部尚书崔呈秀的桌案之上。 第三百七十章:今晚兵部要加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2节 听到消息的朱由校,当时正在猫阁撸猫,撸得不亦乐乎。 听到是熊廷弼的急报,朱由校直接抱着那只最为喜爱的蓝猫就回到西暖阁,把里头的烂摊子留给宫人们收拾了。 铲屎什么的你们来,朕只负责撸,朱由校一向都知道,自己是个公私分明的人。 很快,崔呈秀、魏广微等人也都奉召来了,神情喜笑颜开。 众人得了恩赐,坐在西暖阁天启皇帝的下位。 朱由校笑容颇为怪异的道:“熊廷弼这家伙,当时朕就觉得,能让满朝文武争相弹劾的人,肯定得有能气到这些人的真本事,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崔呈秀虽然掌管兵部,但相比上一任张鹤鸣来说,他却像个沙场走出来的武将,身材很壮实,言谈举止也没有文官身上的秀里秀气。 崔呈秀和魏广微等人自然赔笑,其实他们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天启皇帝这话里明面上是在称赞熊廷弼,其实是在自吹自擂,说当年力排众议支持熊廷弼是对的。 的确,辽阳城下这样一场大捷,几乎一战把建奴的正黄旗直接打废,就差没有砍了阿敏的狗头献到京师,还不够陛下臭屁的? 说起来,熊廷弼的打法实在有些凶险。 莫说建奴,这种打法事先报到京师来,怕是连兵部的众议都不会过,所以崔呈秀很庆幸,他没有走张鹤鸣的老路。 要是兵部干预了辽阳的战事,大捷没有,只怕还有失陷之罪。 崔呈秀很明白自己对兵事一知半解,甚至可能都不如王化贞,但他同样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自己为什么被提拔掌管兵部? 不是因为自己熟知兵事,是因为自己听话,知道什么时候放权,什么时候出手干涉。 就比如崔呈秀当机立断,以兵部名义强行把袁崇焕落权,看押回京,以祖大寿代掌宁远兵。 朱由校后来知道,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他进行嘉奖。 还有崔呈秀事先代表兵部发出声名,言说辽沈战事全凭熊廷弼一人做主,兵部不再插手。 朱由校也明白,这并非是崔呈秀深明大义,而是他懂得进退。 兵部不在战时干预辽沈,既避免了失陷后的罪责牵连,也是明白自己会添乱,要知道,张鹤鸣就是乱指挥导致大败才下课的。 崔呈秀这个人是谄媚魏忠贤上位,但他很聪明。 朱由校把他放到兵部是临时为之,等日后有更好人选,兵部要换成别人,但是崔呈秀要一直在身边。 做皇帝的,最喜欢这样的臣子。 现在提起来,很多人都仍是心有余悸。 守城都费劲,熊廷弼居然敢全部押出,在城外来一手十面埋伏,这得要多强大的魄力和胆识。 万一建奴来的是全军呢? 万一阿敏这次聪明一回,就是不上当呢? 那辽沈战局岂不是全崩了… 话说回来,辽阳城下的大捷,着实给在京师的天启皇帝君臣一个大惊喜。 就在前不久,这边还在商量,主流观点认为这次要想取胜,只能等朱燮元的援军和毛文龙抄后,这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没有人想到,熊廷弼居然在援军到来之前就以弱胜强,打了一场实实在在的大胜仗! 崔呈秀笑道:“陛下,辽阳城下折损的可是最为精锐的正黄旗,这次奴酋怕是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狗急跳墙猛攻辽阳,要么就是撤兵与大明议和。” 朱由校没有说话,脸上的喜色逐渐平静下去,沉思不语。 辽阳驻兵六万,城坚池深,经熊廷弼的亲自整顿后,将士骁勇,饷银一点儿不缺,存粮足可供全城一年有余。 镇虏炮、遂发鸟铳,辽阳守军的火器也是齐全,南面还有天津、登莱水师遥相呼应,根本不怕建奴攻城。 除非奴酋玩命,不惜女真人大批阵亡,也要攻下辽阳,除此以外,建奴绝无可能攻下辽阳。 努尔哈赤号称二十万大军,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些兵力大部分都是战斗力低下的炮灰。天启三年这个时间段,八旗精锐不可能到十万。 八旗军真正兵力和素质都达到顶峰时,是在黄台吉当权,多尔衮成年以后,这两个人,比努尔哈赤更是可怕的对手。 这次在辽阳城下葬送一批,努尔哈赤哪怕真的玩了命亲自领兵进攻,拼他个底儿掉,也不见得能攻破辽阳。 更何况,努尔哈赤还需要足够的兵力维持后金现在占领区域的稳定,威慑科尔沁、朝鲜,也需要八旗军不能折损太多。 辽阳城下的这次胜利,胜在出其不意。 熊廷弼真正做到了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提前判断出了努尔哈赤趁着风沙南下的意图,并且利用阿敏的心态作为八旗军的弱点,一击毙命。 但是在实力的板面上,后金还是占据着绝对优势。 朱由校一手放在猫身上,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千里之外的辽东大地上。 良久,朱由校回过神来,沉声道: “崔爱卿,你今日回去便召部议,商讨办法。这场大捷来之不易,我们不能浪费边疆将士用命拼回来的战机!” ...... 很快,第二、第三封急报连夜被送抵京师。 兵部接到急报时正在部议,接连不断的急报使得这次部议被一直延长,直至月悬夜深时,兵部部堂依旧灯火通明。 官员们围坐在大堂中间的沙盘上,各自思索着应对之策。 随着第二、第三封急报的到来,兵部众官也都改变了以往慢吞吞的一贯做派,火急火燎起来。 这两封急报,崔呈秀同样是火速转呈宫中,不同于之前的奏捷,这次的两封,天启皇帝的反应据说有点儿大。 据宫里的牌子说,天启皇帝御览第三封急报后“震怒不已”,当即决定在明日一早,召集九卿科道,开一场紧急朝会。 这种情况下,也就急需兵部拿个意见,在第二天的朝会上呈交到皇帝御前决断。 皇帝居然要上朝了! 在朝的官员都知道,自打这位爷继位以来,朝会是一年比一年少,现在干脆变成无大事不临朝了。 崔呈秀清了清嗓子,环视堂中,淡淡道: “诸位都派人回府,告知一声,今夜直到明晨的朝会结束,大家可是都回不去了。” “陛下的意思,是叫兵部尽快拿个办法出来,奴酋要议和,这到底‘和’还是‘不和’…,诸位畅所欲言吧!” 第三百七十一章:崔呈秀见魏忠贤 “言和?” “以关外建奴那般杀人如麻的脾性,居然会讲和,怪哉,怪哉…” 听到这个消息,兵部众官的第一印象都是匪夷所思。 当初努尔哈赤为的什么造反,还不是想要自立的狼子野心,如今忽然求和,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 更何况,建奴在我辽东屠戮了多少百姓,刻骨之仇,国仇家恨,难道就这样算了? “部堂大人!” 忽然间,一名官员站出来大声说道: “我朝绝不可与建奴议和,建奴国小民寡,不复一岁便可恢复,到时图谋再犯,莫非还要征发边镇大军出关?” “这次为协助福余卫,朝廷屡次恩赏蒙古诸部,那可是二百万两白银!还有军队行进的开支、用度,战后封赏,只怕更多。” 说话之人,名唤张士范。 听着他的话,崔呈秀轻轻点头。 张士范于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因书法超群,被万历皇帝钦点为庶吉士,后入翰林院。 在翰林院期间,他数次上疏边疆战策,均为万历皇帝采纳,为九边形势带来很大改观。 天启二年,王在晋主持京察时也曾说过张士范擅长战策谋略,在奏疏中推荐他到兵部任职。 朱由校经过考量,确认属实,觉得这样的人才留在翰林院实在可惜,便准王在晋所奏,擢升张士范到兵部任职,官加右侍郎。 张士范的建议,其实也代表着一种声音。 绝大部分的人听到建奴求和,都只是觉得可笑至极,他们自己在辽东造反,屠戮辽东百姓,现在打不过了想求和,怎么可能如他的意。 可既然是讨论,就势必会有反对的声音。 一人站出来,横眉冷对,讥讽道: “张大人方才也说了,朝廷近来给福余卫、朵颜卫、泰宁卫诸部恩赏二百余万两白银,虽然稳定了这些蒙古人,每月却也都有耗资巨大的军费支出。” “这样打下去,国库怕是很快就要见底,眼下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灾荒,国库耗尽,拿什么赈灾?” “张大人善谋兵事,可晓民生?” 这种话倒也有些道理,毕竟打起仗来,劳民伤财,朝鲜、蒙古,还有国内饥荒,大明要照顾的方向太多了,不只是单单一个建奴。 罢兵言和,休养生息,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张士范却不敢苟同,冷笑道:“辽东战事,就是要与建奴比拼家底,这次不把他们打疼,辽沈战事,广宁战事,以至于科尔沁、福余卫战事,明年、后年,年年都会有!”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调兵不是,不调兵坐视蛮夷做大便也不是。战争旷日持久,更会拖垮本朝财政!” 崔呈秀没有发言,也在思索。 这两人说的都有些道理,这和还是不和,的确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议和吧,那些为国死战的将士,还有被建奴屠戮的辽东百姓岂不白死,可不议和吧,继续打下去,怕是还得数月,实在是烧钱。 兵部的部堂之内,彻夜亮着油灯,官员们争吵得不可开交。 屋外渐渐泛起亮光,听着皇城外民间的鸡鸣,崔呈秀叹了口气,远离这些官员,来到一处府邸外。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不久后一老者前来开门,不等崔呈秀说话,便就让开一个身位,微笑道: “厂公正在大堂等着部堂。” “厂公知我…” 崔呈秀摇摇头,随老人来到魏府的大堂之上,见到一袭黑衣的魏忠贤正负手背身站在墙上。 听到脚步声,魏忠贤抬头瞟了一眼,看似不经意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3节 “来了,来看看。” 崔呈秀来到身后一步之隔,发现他正看着的字是天启二年朱由校赏赐给魏忠贤的一副墨宝。 “这是…陛下的字迹。” “嗯,坐吧。” 魏忠贤转身示意一下,吩咐下人上了贡茶,坐在椅子上小呷一口,笑问:“部堂可知咱家让你看这个,所谓何意吗?” 崔呈秀苦笑一声,回道: “还请厂公明示。” “这副陛下的墨宝,咱家就一直挂在正堂上,日日看、夜夜看,有了它,我魏府才能平安无事。” “这副墨宝,也是咱家能狠下心来办那些得嘴不饶势之人的原因,这回你明白了吗?” 崔呈秀似懂非懂,忽又恍然大悟,然还不等他说话,魏忠贤却是轻笑一声,挥手道: “下去吧。” 出了魏府,崔呈秀依旧有些懵懂。 正思量间,远处驰来一骑,却是他府中仆人,这仆人赶来下了马,将缰绳交到崔呈秀手上,急切道: “老爷,朝会要开了,您快去吧!” 崔呈秀这才回过神来,忙翻身上马,朝紫禁城疾驰而去。 ...... 不久后,朝会伊始。 朱由校坐在大殿之上,环视仍在剧烈喘息的崔呈秀,淡淡问道: “爱卿,兵部有结果了吗?”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尽都将视线转来,崔呈秀紧张不已,擦擦额头细汗,踏着有些惶恐的步子站了出去,躬身说道: “回陛下,有结果了。” 闻言,张士范等兵部官员尽都望向他。 有人不解,有人冷笑,都不知崔呈秀这是打着什么主意。毕竟伴君如伴虎,这可是在朝会,一句话说错,下一个张鹤鸣就是他。 自己这些人不过是下官,万般对错,也不能到了他们的头上。 “兵部题奏,拒绝议和。” 一言既出,当即在朝堂之上引起了嗡嗡议论。 崔呈秀小心地窥视上颜,发现朱由校神色如常,这才暗暗自定,接着说道:“我大明与建奴不死不休,议和,是对千万辽东将士及百姓不负责。” “臣觉得张侍郎说的不错,我朝为了打这一仗,既已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那就不能半途而废,要把这场持久战打下去。” 朱由校闻言,望向阶下一人,问: “这是你说的?” 张士范毫无所惧,昂然道:“回陛下,是臣之建议,我朝与建奴绝不能轻易讲和!” 朱由校凝神望他,一言不发,大殿上的气氛也是愈发沉闷。 有人在心中暗自讥讽,这张士范自诩聪明,还不知自己是被崔呈秀拉下水做了垫背的替死鬼。 半晌过后,朱由校忽然笑道: “很好,兵部给朕的建议是拒绝议和,继续打这一仗,不死不休,诸卿的意思呢?” 随即,殿上引起了激烈的争吵。 朱由校被这种吵闹搞得有些烦躁,轻咳两声,望向内阁首辅韩爌,微眯双眼道: “事态紧急,阁老说句话定了吧。” 第三百七十二章:西暖阁棋局 自今年春月天启皇帝决意开战,朝廷便在福余卫至辽沈一带投入了九边精兵十余万,半年的功夫,耗费钱粮数百万。 朱燮元出关后,先发赏金厚慰朵颜、泰宁诸卫,使早已阳奉阴违的诸部出兵效命,在这之后,又与内喀尔喀四部在福余卫大战,保住了危在旦夕的乌齐叶特部。 熊廷弼也根据时势,做出了新的谋划,即广宁-辽沈-朝鲜三面合击。如今,随着辽阳城下一场大捷,建奴竟然想要议和。 时态剧变之下,也就急需朝廷拿个新的主意出来,这场已耗费钱粮数百万的战争,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打。 从昨日至今晨,朝廷屡次商讨、部议,始终举棋不定。 “与虏议和”是天大的罪名,即便是韩爌这样的东林魁首,亦不敢顶风而上,主导此次和议。 朱由校话音落地,王朝辅与韩爌擦身而过,举着一沓红本,准备在朝会之后恭请皇帝御览。 韩爌回道:“禀陛下,臣觉得不能与奴议和。” 他清楚简洁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闻言,阶下的东林群臣全都松了口气,没有人想负担那样的罪名。 朱由校刚接来红本,轻声道: “如此说来,阁老的意思与崔爱卿相同?” 韩爌没有说话,天启皇帝想把他与阉党相提并论,这种事情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朱由校吃了个闭门羹,也没打算怎样,当即起身,拂袖道: “散了吧。” ...... 朝会作罢,天启皇帝仍然没有最终决定,但是根据朝会及兵部的题奏来看,似乎这场谈和,和不成了。 散朝之后,崔呈秀徘徊不定,一直在想着魏忠贤给他的建议,正待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前来,微笑说道: “崔部堂,陛下有请。” 崔呈秀一头雾水,奉召来到西暖阁,却发现天启皇帝坐在卧榻上同一个小宫娥下棋,他进门时,黑子刚好落定,数颗白子被应声扫落。 “爱卿快来,陪朕下完这盘棋,朕在宫中独孤求败,好没意思。” 崔呈秀自然不敢怠慢,接连应声,顶替宫娥坐在了朱由校的对面,稍观全局,发现皇帝的黑子已经要输,心中便有疑影。 他手持白子,正欲下落。 却听朱由校一手捏着棋子,悠悠说道: “崔爱卿,朕的这盘棋到底能不能赢,还要看下一步爱卿的走法。” 崔呈秀的手猛然间停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这一瞬间,他在心中想了无数个可能。 皇帝说棋,说的肯定不是棋,是另有圣意。 莫非是皇帝不满意自己在朝会上的题奏,想要借下棋犯颜杀了自己,可那不识抬举之人,明明是韩爌啊。 又莫非,是皇帝有重任相托… 他踌躇半晌,最后将白子落在了空处。 见状,朱由校心下一定,笑道: “爱卿何必如此啊,是非分明,一个人到底是黑还是白,在朕的心里,又怎会不清楚?” 随后,朱由校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声说道: “其实啊,满朝文武这心中想的,手上做的,嘴里说的,朕全都一清二楚。爱卿要尽力而为,不然朕可不饶你。” 言罢,朱由校黑子落定。 崔呈秀已然明白今日这盘棋局到底是为的什么,即拱手道:“陛下放心,臣定尽心尽力而为。” 其后,君臣二人仿佛全部放开,你一手我一手的下着,当然,崔呈秀最后还是让朱由校赢了这一盘。 他随后站起来后退两步,躬身道: “陛下棋艺比臣高出了太多,当今天下,怕是无人再可高于陛下,臣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朱由校对围棋不过一知半解,前世今生都没有怎么关注过,崔呈秀屡屡让子,自己还是赢的惊险不已。 朱由校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能不能赢棋这点小事还真的不是很在乎。崔呈秀第一子罗定,朱由校就知道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再与他下棋,其实就是纯粹的娱乐了。 不过既然臣下有此心,自己这个做皇帝的,又怎么会推辞。 崔呈秀正要告退,朱由校却是侧卧在卧榻之上,笑道: “今日一盘棋局,朕很是尽兴,就将这黑白二子赏给爱卿,望爱卿能回去精进棋艺,来日好能胜朕一子。” “只怕臣穷尽此生,钻研棋道,也不能胜陛下半子啊…”崔呈秀连连摇头,道是不敢。 “哈哈哈,爱卿会说话,你且打道回府吧,朕要去乾清宫陪皇后了。”朱由校衣袖一甩,先出了西暖阁。 崔呈秀出宫以后,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想起魏忠贤于堂上悬挂的那副字,一下子明白了当时他那句话的用意。 无论魏府字画,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或是自己的这黑白二子,都是皇帝要他们尽心效力的讯号。 给魏忠贤的字画,是明确保他之意,要他尽心用命,提拔帝党,整治东林,为君效命。 给洪承畴的一方小印,则是告诫他勿要学习王化贞,要与熊廷弼相辅相成,为国家镇守辽东。 至于这黑白二子嘛,崔呈秀觉得是陛下在告诉自己,是非黑白,他心中清楚,叫自己只管做事。 棋,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玩意。 放在平民手里,它就是个休闲娱乐的,放在官员手里,它就成了官场沉浮、黑白浑浊的体现。 可若是在皇帝手中,这小小一颗棋子,也能有无数的大小道理,掌握着千万人的生死。 崔呈秀手中捏着黑白二子,望着漫天繁星,嗟然一叹,这才明白了朱由校的弦外之音。 天启皇帝这意思是要明着拒绝和议,却要他去私下与建奴议和,自己身为兵部尚书,出去议和,建奴一定是不会怀疑的。 至于在与建奴私下议和之后,这位爷还打着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主意,这个崔呈秀就猜不出来了。 不过既已有了这黑白两子,崔呈秀也便什么都不怕了。 昔年熊廷弼遭受满朝非议,皇帝不也力保于他,还有王安辞去,也是恩旨归乡,使得魏忠贤不敢轻动,这才寿终正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4节 这位皇爷,对待自己人的确是黑白分明,只要自己踏踏实实为皇帝做事,想来是不会有卸磨杀驴这种事发生。 崔呈秀死死攥着黑白两子,踏步走下石道。 回府以后,他便借口回乡,骑上一匹快马,带上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从,连夜前往辽阳。 第三百七十三章:东林党选择明哲保身 第二天,烈阳如火,有如星盘,直犯日中。 许多百姓出门后见到这种天象,心中都是隐隐不安,但遥望北侧,紫禁城尤在,威严依旧,大明还在,天塌下来,也有朝廷顶着。 他们只能放下这份担忧,扛着锄头,肩挑扁担,前往田间或是街市邻里之间,各做各事。 韩府。 今晨,一个消息在京师的官场中扩散,有如瘟疫,连这位内阁首辅听了,也是坐卧不安。 “老爷,刘大人他们又在喊了,门外人越叫越多,还是见一见吧!” 管家匆匆跑来,心中也不知道这一觉的功夫,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把大明朝的官家们又震动了。 韩爌静静坐在堂上,闭着双眼,但并不平稳的呼吸,显示出他的心中并不如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叫刘宗周、袁化中、顾大章他们进来,其余人,就说我染了风寒,不便见客,叫他们请回吧!” 思虑半晌,韩爌决定还是见一见这些东林同僚。 “阁老,您可算见我们了!” 刘宗周几个人走进屋子,人还没到,七嘴八舌的声音便一句接着一句的传进来。 “崔呈秀进宫面圣,然后连夜出宫了!” “陛下与他说了些什么?” “哎呦,我的阁老,您就别再藏着掖着了,您是不知道,这一个早上的功夫,朝里都吵翻天了!” 韩爌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睁开眼睛道: “他们又在吵什么?” 刘宗周坐在一旁,连拍大腿: “在朝中为官的,哪个不是当面老实,背后仔细之人,人人都有几副面具。崔呈秀一出京,就有人猜出来是陛下叫他去与建奴私下议和。” 袁化中也道:“是啊,昨天才说拒绝议和,结果今晨就出了这种事,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顾大章拱手恳求道:“您要是再不出来主持局面,朝廷议和的消息传到民间,可就收拾不住了!” “到时候流言四起,阉党岂能放过这个大肆报复我等的机会?魏阉的爪牙们便又有借口大肆抓人了!” 韩爌“嗯”了一声,一手按在桌案上,问道:“诸位都觉得那崔呈秀是得了陛下的密旨,出京与建奴和议去了?” 刘宗周先是摇头,随后又点头: “据说崔呈秀得旨觐见,与陛下在西暖阁下了一盘棋,陛下执黑子,崔呈秀持白子,被陛下杀得大败。” “这本不算什么,谁知那崔呈秀出宫以后,喊了几个家仆,竟然直奔辽东去了!” “阁老您说说,这不是去私下议和是什么?” 韩爌闻言,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沉吟片刻,试探性问道:“诸位觉得,那崔呈秀去议和,是傻了吗?” “傻得很!” 袁化中大声冷笑:“如今朝廷内外,抗击建奴的呼声如此高涨,便是当今的陛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力主和议吗?” “陛下重武,这样一来,辽东戍守将士军心便难收服,又何谈其余家破人亡的辽民和中原百姓?” “下官敢保证,只要这个消息传到民间,崔呈秀必定是十恶不赦之罪人,便是陛下,也保他不得!” 顾大章点头,也道:“确是这个道理,崔呈秀自以为得了陛下的密旨,北去议和,却不知道这一去,是龙潭虎穴!” 说起这些,韩爌眉间逐渐起了阴郁之色。 是非黑白,保人与弃子,只有他最明白当今这位二十出头的天启皇帝内心的真正想法。 这件事,搞好了,皆大欢喜,搞不好,就是人头落地。 皇帝为了堵住这个消息,必定要找人顶替罪名,不是崔呈秀,就是自己这帮东林党,如果牵扯进去,免不得要从自己这个内阁首辅的脑袋,一直砍到闹事学子的脑袋。 韩爌心中明白,当今的这位皇帝,心性与之前可是大不相同,已经手握兵权,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想到这里,韩爌眉宇间阴郁更甚。 几名“东林君子”见内阁首辅没了动静,声音都是渐渐小了下去,将目光转过来,看着上首那位朝廷重臣。 韩爌思考一番,开口说道: “陛下日讲早辍,就读未成,年龄如此,好事冲动也在所难免。许多事情做了也只是一时之气,崔呈秀到底傻还是聪慧,黑还是白,自有公论。” “诸君听老朽一句劝,这事,还是不要惹火烧身的好…” 听见韩爌这个沉重的语气,下面几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件事的水到底有多深。 说白了,这是皇帝玩的一场大戏,主要目标不是他们这些人,而是辽东的建奴。 皇帝对建奴打着什么主意,这个他们谁也猜不到,可是皇帝的目标会随着事情的发展而改变。 崔呈秀出宫的消息,最好也就只是个崔呈秀出宫,要是传来传去,传到民间成了什么“崔呈秀奉密旨私下议和”,这事可就大发了。 以天启前几年的经验来看,这事大发只有两个可能。 要么把这个消息尽早压下去,没有人死,要么就是在无法收拾之前,把传消息的人以“造谣”的罪名杀光,血流成河。 魏忠贤的东厂,许显纯的锦衣卫,就是办这些事最好的刀! 在场这些东林人士,实际上也不是杨涟那种激进派,行事总会留有几分余地,要不也不会留到现在。 韩爌的语气吓人,话中的意思更让人战栗不安。 他们正坐立不安时,只见韩府的管家领着几名丫鬟端着衣服上来,一一放在他们眼前。 韩爌一摆手,道: “诸位换了这些常服,从小门出府吧。” 几人换了衣服,才刚走出几步,却听韩爌在后一阵剧烈的咳喘,然后缓声说道: “诸位切记,你们没来过,我也没见过你们。” “内阁首辅韩爌,这些日染了风寒,一直在家中静养,闭门谢客,朝里朝外之事,一概不知,一概不问。” “明哲保身之法…” 刘宗周等人对望一眼,纷纷拱手,也不再顾全什么礼节了,转身跟着管家便走。 ...... 消息传回东厂,傅应星哈哈大笑: “看把这帮正人君子们给吓的,他们这是又从这次西暖阁棋局里读出什么来了?” “怂成这样,也敢自诩清流名士?” 魏忠贤冷笑一声,道: “他们这不是怂,这叫机警,这是官场的明哲保身之法!” “陛下这次叫崔呈秀出关,在官场可是件大事,聪明的早就如韩老爷一样,染了风寒,闭门谢客了。” “这种时候,只有那些初入官场的愣头青,才会为搏名节,到处宣扬消息,咱们东厂要抓的,就是这帮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随后,魏忠贤轻叹一声,在番子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叹道: “倒是韩爌这帮东林,懂得进退,笔下也没明示要东厂捉拿他们,怕是要与本督一直杠下去了!” 傅应星还没听懂,大声嚷道: “怕什么,眼下东厂势力如此广大,就随意编排些罪名安在他们头上,先斩后奏!” 魏忠贤连连摇头,道: “怕只怕等东林死干净了,本督也就命不久矣啊…” 第三百七十四章:阿敏再掌兵 时值初夏,辽北塞外,清爽宜人。 这样的天气,在边疆这种苦寒之地,实在是极少数能住舒坦的时候,可对于后金来说,这却是征伐的好时机。 一般在这种天气,无论明朝边镇还是其余的蒙古部落、朝鲜国,都会松懈下去,突袭的效果更加显著。 努尔哈赤放出了想要议和的消息后,便在辽阳城外屯兵不动。 熊廷弼自那日大捷以后,也没有骄横自满,依旧是闭城不出,以防守为主,伺机而攻,这让后金军进退不得,倍感难受。 这日,努尔哈赤正召集诸王贝勒,商议回师攻伐朝鲜所属义州等地。 北面的科尔沁,已经有留守赫图阿拉的五千精骑前往,想必定能马到功成,协助奥巴继续统治科尔沁。 南面的朝鲜,这次奉明朝小皇帝的旨意出兵起了乱子,却是努尔哈赤所不能容忍的。 什么时候,区区的朝鲜国也敢钦犯我大金了? 虽说是议和,努尔哈赤也没有完全放下获得辽沈的野心,在他看来,这次之所以没有成功,就是因为南北两面还不是十分稳固。 与大明议和,这只是幌子。 班师回去以后,努尔哈赤就要亲率大军攻伐漠南蒙古诸部以及朝鲜,亲自两南北两面彻底打服。 下次再进攻辽沈,被三面攻击的就不会大金,而会是大明! 不得不说,熊廷弼这个三面联合的策略,的确让努尔哈赤顾头顾不上尾,再加上毛文龙的骚扰,真是苦不堪言。 努尔哈赤坐在阿哈搬来的虎皮椅上,向下望了望,问道: “本汗欲与明国议和,但撤军后不回赫图阿拉,直奔义州。那个金景瑞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带着那帮朝鲜的乌合之众学毛文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5节 “这次就让朝鲜国看看,大金岂能是他们能随意攻打的?” 诸王贝勒闻听,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地议论起来,有的点头赞许,有的摇头皱眉,也有的沉吟不语。 努尔哈赤就坐在上面,静静等着他们的意见。 又过了一小会,总算有一人站出来,上前拱手道: “汗王,奴才认为此策可行。” “眼下辽北天气不冷不热,朝鲜人必定疏于防范,据说这半年以来,明朝的军费花了数百万两白银,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据奴才所知,明朝财政早就是日薄西山,这仗打了半年,更加是朝野怨腾,小皇帝必定会与大金议和。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腾出手来,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诸部。” “兵法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明朝的议和大臣今日就要到辽阳,请汗王从速定夺!” 努尔哈赤转眼一看,发现是汉臣范文程,点头道: “范先生说的好,本汗也是这样想的,既然打不下辽沈,就先打朝鲜,再打蒙古,让明国失去外援,再打他们,就容易多了。” “你们的意思呢?” 忽然,阿敏出来说道: “叔汗,我认为直接出兵不行!” “哦?为什么不妥?”努尔哈赤看向已无兵权的阿敏,心下叹口气,想着要以什么方法,再把兵权交给他。 阿敏也是员猛将,追随他横扫女真各部,为建立大金立下了不少战功,前不久还攻陷定辽左卫,杀了邹储贤,单凭这一次的败绩就将他彻底雪藏,实在是很可惜。 现在的阿敏比之前倒老实许多,一场大败,他少了些轻佻浮躁,多了些许沉稳、内敛。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说道: “叔汗您想,我们才与明国在辽沈鏖战了半年,又对乌齐叶特和科尔沁用兵,未及修整,眼下却要直奔朝鲜。” “不说此地距义州路途遥远,叔汗坐镇庭帐,也能听得见,近日我八旗军中多出了不少厌战之语。” “勇士们离家太久,难免思念亲人。我看,还是先撤回赫图阿拉修整一阵子,帮助奥巴重新统治科尔沁,再说用兵朝鲜的事吧!” 努尔哈赤皱起眉头,沉思无言。 这时,黄台吉也是出列,表态支持阿敏,说道: “父汗,汉家《左传》中有‘蹇叔哭师’的典故,”是说秦师对郑国用兵,老将蹇叔哭谏‘劳师以袭原,远主备之,师劳力竭,将无功于事’。” “秦穆公不听,结果在郑国惨遭伏击,损兵折将,二贝勒的意思是说父汗率兵长途奔袭朝鲜,也算得上‘劳师以袭远’,要三思而后行。” “何况我八旗军的情况,父汗是最清楚的,眼下形势,各旗勇士思念归乡,的确不利于再开战端。” 努尔哈赤闻言,眼中一亮。 其实他本身对汉人的各种故事没有一丁点兴趣,对于范文程,也只是问问他的意见而已。 倒是这个儿子黄台吉,自幼就在学习汉人的文化、习俗,现在说起话来已然是有了几分汉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多看了几眼,内心思索起来。 自己的诸子当中,褚英早逝,余下的也就只有第八子黄台吉胆识过人,且勇武异常,最堪大任。 如果让他继承自己的汗位,大金会不会走得更远? 他说的的确不错,朝鲜国不比明国,征伐起来没那么难,完全不必急于一时,况且明国也不是短暂就能恢复得了元气。 至于阿敏,这次的建议来看,也是吃一堑、长一智,倒不如让他率一支偏师去义州试试。 若是真能再建功勋,就把战斗力较低的镶蓝旗交给他掌管,也能让他在诸王贝勒面前表现一番,发挥才能。 阿敏与黄台吉走的较近,日后黄台吉继承汗位,他们二人也能互相扶持,以保自己死后大金不乱。 努尔哈赤想到这里,转头看向阿敏,问道: “敏儿,如本汗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有把握攻下义州,为本汗献上朝鲜元帅金景瑞的头颅?” 阿敏一惊,忙道: “儿向叔汗保证!儿定能夺取义州,杀败金景瑞,以除去在辽阳城下遭受的耻辱!” 黄台吉也道:“父汗,您就再给二贝勒一个机会吧!” 这次黄台吉说情,阿敏心里也知道,自己要是能重掌兵权,全仰赖于他,遂是感激地看过去。 黄台吉注意到阿敏的目光,转头朝他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努尔哈赤思虑片刻,道: “好!本汗再给你镶黄旗精兵五千,三百巴牙喇精卫,前去攻打朝鲜义州。拿下了,大功一件,镶蓝旗的旗主贝勒,从此就是你了。” “敏儿,你可莫要让父汗失望啊!” 阿敏非常高兴,听见这次努尔哈赤对自己自称“父汗”,不再是原先的“本汗”,更是心下激动。 虽然给的是人丁较少,战力较低的下三旗之一“镶蓝旗”,但他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 努尔哈赤话音落地,帐外走来一名阿哈,恭敬道: “大汗,明朝的议和使臣来了,说要大汗亲自前往迎接,才是附和礼节。” 第三百七十五章:辽阳和议(上) “他算什么,竟要大汗亲自迎接?” “明国使臣,不是应该主动来庭帐觐见大汗吗,范先生,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听见阿哈的话,帐内的诸王贝勒愤怒不已。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却是没什么感觉,他摆手问道: “来的是谁?” 阿哈久闻鞑虏杀人不眨眼的凶名,被吓得闻声一颤,忙应道:“是,是个叫崔呈秀的文人。” “你下去吧。” 努尔哈赤没有留意这阿哈畏惧他的神情,说完转头望向范文程,问道:“范先生可知道,崔呈秀是何许人吗?” 先前自己的意见没有被采纳,范文程顿觉颜面无光,此刻又听努尔哈赤没事人一样发问,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在后金,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尽管如此,他也不得不放下这份小心思,以热脸相迎,道:“自张鹤鸣以后,崔呈秀便是明朝的兵部尚书了。” “哦?” 崔呈秀努尔哈赤不熟,张鹤鸣他还不认识么? 他哈哈大笑几声,说道: “就是那个与王化贞中了本汗计策,想要孤军深入的兵部尚书下一任?那地位可是不低,看来范先生说对了,小皇帝想议和,比我们还急。” 范文程也皮笑肉不笑,道:“半年几百万两的军费,还不知那小皇帝拿什么填补国库亏空呢,能不急吗?” “崔呈秀这个人如何?” 努尔哈赤没急着去见面,懒洋洋向后一靠,问道。 “回大汗,崔呈秀这个人不知兵,但可能比张鹤鸣稍懂兵事,他是不学无术之士,在士林当中名声极臭。” 努尔哈赤听到这就不明白了,冷笑: “那天启小皇帝是傻子不成,上一个张鹤鸣,还有这一个崔呈秀,兵部尚书如此重要的职位,怎么竟找些不知兵的人来做?” 范文程摇头,叹道: “小皇帝宠信阉党,如今大明朝廷上乌烟瘴气,当家做主的是东厂提督魏忠贤。据说崔呈秀给送了贿赂,在地方任期时又给修了生祠,这才得以做了兵部尚书。” “哈哈哈,明国的朝廷,怕都是一帮废物吧!” 努尔哈赤又被逗得大笑,余的诸王贝勒也尽都讥讽嘲笑不止,倒是黄台吉,听了这些以后若有所思,在想着什么。 扈尔汉也道:“如此腐败的明国,是该灭亡,由我们大金取而代之了!大汗您引领我们打进关内吧!” 努尔哈赤连连大笑,然后摆手: “算了,还是让本汗的继任者来吧!” “本汗老了,又有顽疾,知道自己在有生之年打不进关内,可是本汗也知道,我爱新觉罗家,定能夺走他朱家天下!” “大汗不会老!” 扈尔汉话音落地,余的诸王贝勒也一齐大声道:“大汗不会老,大汗武功昌盛,光耀千秋!” 待帐内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落定,努尔哈赤这才起身,拍了拍虎皮椅后的老虎头,笑道: “走,随本汗去接见一下这位明国的兵部尚书!” ...... 努尔哈赤率领诸王贝勒走出帐外时,见到一人正正襟危坐在阿哈为他搬来的木椅上,便是崔呈秀了。 不过努尔哈赤有些奇怪,莫非明国的使臣从来都是单独出来,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周围居然不见什么兵丁护送。 努尔哈赤先出来,就这样站着,等着。 这个老奴酋在等什么,崔呈秀心知肚明,他就是坐在那一动也不动,扬起下巴颏,面上带着天朝上使的嘲讽。 “放肆!” 一名白甲鞑兵大喝一声,上前喉道:“那明国使臣,见了昆都伦汗,还不双膝跪地!” 崔呈秀看他一眼,冷笑道: “吾为大明朝廷的使臣,上可跪天地、君王,下可跪父母,什么狗屁的自封昆都伦汗,没听说过!” 说完,扬起脖子只等一死。 “大明朝廷…” 努尔哈赤默念一声,笑道:“上使可知,本汗以十三副遗甲起兵,攻尔城拔尔寨,辽东大地,如今谁人不知我昆都伦汗的威名?” “辽东大地?” 崔呈秀哈哈大笑:“汝之威名,终汝一世,不过限于辽东。我大明皇帝之威名,播及四海,洋夷诸国,谁敢不朝?” “还昆都伦汗,简直可笑,真乃是坐井观天之典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6节 “你狗日的在这里放屁!!”阿敏怒目圆睁,抽出刀就上去要砍,却被黄台吉死死拉住。 他怒吼道:“你拉我做什么,你应该先过去砍了这所谓的明国使臣!议和?议什么和,等我八旗铁骑打到京师,叫他还笑得出来!” 努尔哈赤心中也很生气,但毕竟眼下已经不能再干耗在辽东,他脸上笑容凝滞,转身就走,面无表情道: “请使臣到本汗的庭帐,详细讨论议和之事。” “不敢请!”崔呈秀瞪了一眼上前那汉人阿哈,心中暗骂一声贱骨头,道:“本使自己会走!” 跟随阿哈来到庭帐,待努尔哈赤落座,后金诸王贝勒两侧站好,崔呈秀站在正中,面色不动,眼神冷漠。 他一甩衣袖,冷冷问道: “我大明向来不轻启战端,自当今陛下御极以来,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就是建州昔年之悍然反叛,亦都既往不咎。” “倒是你建州小部,先犯旅顺,关押商队,又夺我定辽左卫,逼杀大将,屠戮辽人,简直不识好歹!” 努尔哈赤神色不动,心中却是一惊。 这个崔呈秀,据范文程说来,该是个欺软怕硬,谄媚献上的小人才对,怎么一来就如此硬气,一副敢为国而死的势头。 他望向范文程,眼神微动。 心想莫非是这老东西耍滑头,给了一个错误的情报,这崔呈秀实际是有真正才能的? “我建州居于东辽,向来是本本分分,可你那定辽左卫的守将邹储贤,抓了我旗人不说,还一再逼迫,使我建州贡马给银。” “我八旗旗人虽不好战,但却也不会任人欺凌,此番攻取抚顺,正是为向你明朝表示态度!” 崔呈秀呵呵冷笑一声,道: “简直是一派胡言!” “邹将军忠贞义胆,杀戮报国,怎容尔等建虏如此污蔑大明忠烈?” 言罢,他转身即走,拂袖道:“我大明有议和之诚,你建州却视作无物,一再挑衅底线,污蔑忠良,挑衅天朝底线,将议和之礼拒之于外。” “看来建州毫无议和之心,这一战还需要继续打,打到你建州只剩一人一丁,打到我大明收复西辽为止!” 第三百七十六章:辽阳和议(中) 努尔哈赤神色微变,如鹰一般的眸子望向崔呈秀,转瞬间起了杀心。 可他转念一想,争吵谁对谁错,这不是此回议和的目的,就算杀了崔呈秀,也不会影响大局。 就算如此,开口挽留的话,却也不该是他这个昆都伦汗说的。 范文程见帐内一片寂静,诸王贝勒都没了方才的争吵与愤怒,心中自然明白,眼下就是他这个汉臣该体现作用的时候了,于是上前劝道: “贵使留步——!” 他赶过去,在大帐的门口截住崔呈秀,低声说道: “崔部堂此来,想必也是带着圣意吧?” 崔呈秀回头看他一眼,冷笑:“是又如何,这帮建奴不识得大明宽厚之心,却要一再的强词夺理。” “索性就这样回去交差,陛下也不会怪罪于我!” 范文程微微一笑,拉他到一旁,劝道: “这般回去,你们的皇帝是不会怪罪。可部堂想想,议和可是结束战乱的承平之举,这等可搏名利的美差,就要被你给糟蹋了呀!” 崔呈秀一副吃惊神态,蹙眉问: “此话怎讲?” 范文程故作神秘道:“若在下没有想错,在来之前,明朝的朝廷上定是人人都要争抢这份差事吧!” 崔呈秀心中冷笑,这自诩聪明之徒完全相反了。 议和之事,整个朝廷上至内阁首辅,下到小官小吏,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趟了什么浑水。 唯有我崔呈秀得了陛下的密旨,来与你这狗汉奸周旋! 一边想着,他脸色不动,只是点头。 范文程自以为得计,笑道: “明朝与我大金议和,可是人人盼着的和平之举,部堂此番只需稍稍退上那么一步,千秋美名,尽在眼前!” 崔呈秀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时,范文程后退数步,故作大礼,高声说道:“还请贵使留步,我大金也有议和之诚!” 顺着这坡,崔呈秀也就回去了。 毕竟天启皇帝在棋局里透露出的意思,是叫他私下里促成此次议和,无论心中多么不齿,皇帝的意思还是要听的。 这次一个不忿,差点坏了皇帝的大事,还好有范文程这条奸狗,才算是把这事给圆回去了。 等会儿无论如何,先把这场议和促成吧! 至于条件什么的,象征性的拉扯一番也就是了,反正自己也不是正式的议和国使,说的又不算。 崔呈秀再转头回去的时候,脸上虽然还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心里却是打定主意,要忽悠这群建奴一番。 不信那就舍身就义,要是信了,就是他们自己蠢的像猪,和自己更没什么关系。 上头的努尔哈赤一直黑着脸,见范文程把明国的兵部尚书劝回来了,心下松口气,笑道: “此前诸多不和,都是前尘往事,今日本汗与贵使要说的,是两国罢兵言和,为民造福。” “这种事情,想必你们明国该是最希望看见的。” “的确,我天朝百姓人心趋和,辽事数年,我们和则两利,战则两败,对谁都没有好处,还是说说议和的具体条例吧!” 崔呈秀不想与这奴酋虚与委蛇太多,他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又骂出来,一直耐着性子在讲。 黄台吉极有眼力见,崔呈秀话音刚落,便就大声说道:“我大金早已拟好,还请贵使一观!” 说完,还给范文程打了个眼色。 眼下对于他们后金军来说,与明朝议和,回去处理自己的事,才是最好的结果,一打就是半年,三面受敌,他们确实有点耗不动了。 范文程拿着一份表章,恭敬交到了崔呈秀手中,笑道: “贵使请看,我大金议和可诚?” 崔呈秀拿起阿哈上的茶,正想喝,转念一想,却又不动声色的放下。 随后翻开表章,手脚一颤,差点洒了一身。 “这是什么?” 崔呈秀打眼一瞧,下意识站起身说道:“这叫议和之诚?你们这是还想继续打啊!” 这份议和的表章之中,努尔哈赤主要有三个意思。 第一,过去二十年明金战争战争的责任在明朝,而努尔哈赤之所以反叛,实则为明朝对建州“欺藐凌轹”甚重的结果。 也就是说,要想议和,大明必须承认是自己欺侮建州在先,努尔哈赤不忍欺凌,这才起兵反抗。 这上面又说了所谓当时努尔哈赤造反时冠冕堂皇的七大恨,还用了“凌逼已甚,用是兴师”这样的字眼,以表示后金出兵是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只这一点,已经让崔呈秀无法忍受。 因为这根本就是歪曲事实,捏造借口。 明金战争的起因,明明是建州左卫世受大明皇恩,却不知足,屡次谋逆犯上,才被李成梁发兵剿灭。 所谓七大恨,根本就是建州先不忠在先,完全站不住脚。 议和,起码也要分清双方战争的是非问题啊,如建奴这般掩耳盗铃,非要说自己是正义的一方,自己的脸难道不会红吗? 崔呈秀冷笑,心道幸亏这次朝廷朝会的结果是拒绝和议,不然要是这么议和了,莫说辽民辽士,全国的百姓都不会服。 努尔哈赤的第二个意思,不论国之大小,止论理之是非,简单来说,就是明朝要承认后金与之的同等地位。 何为同等地位? 议和之后,后金正式与大明站在一个等级上,都是帝国,双方今后攻伐,也就没了之前的建州曾为明朝之臣一说。 奴酋要争取后金的“国家地位”,还要求与大明同等,这是吃人说梦,更不可能。 还有第三个意思,简直是抢钱。 努尔哈赤称,明朝如果同意议和,就要先拿出诚意来,毕竟大金提出议和,已经做出了很大让步。 明朝要一次性交出黄金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一千匹,以作为和好之礼,示心之诚。 关键的来了,在这里努尔哈赤做了个相当于没有的让步。 表章上称,双方和好之后,金方虽然与明朝已经站在同样的地位上,但出自大国之心,仍自愿向明朝每年进贡东珠十颗,貂皮千张,人参一千斤,良马五十匹。 但是明朝要以每年黄金一万两,白银十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三十匹作为还礼。 范文程看完之后直接蹦了起来。 这是议和? 这是单方面的抢钱吧! 还是大义都是你的,钱都归我的那种! 第三百七十七章:辽阳和议(下) 努尔哈赤对崔呈秀的表现一点不奇怪,坐在上面淡淡看着。 他也知道,这条例明朝要是一点反应没有直接同意了,不是脑袋让门挤了,就是有阴谋。 为什么要让明朝的重臣来这边议和? 议和、议和,不议一议,议出个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怎么能和?这条例努尔哈赤也没想着能全让明朝同意。 主要是和,最好再能敲点金银出来卷着回去扩充兵备,实在不行直接议和也可以。 别看努尔哈赤条例上写的狮子大开口,其实这是为了方便让明朝砍价,他的底线很简单,能撤兵回去就行。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7节 熊廷弼不给机会,朱燮元的大军也到了,要是和不成,自己就有被包围的危险,在这干耗着意义不大。 明朝这次出来,耗费了数百万两军费,援军也是“征尽七边镇之兵”,出来一次又要路途千里,军费百万,是那么容易的? 后金地盘小,征发简单,走到哪三光到哪,连军费都不用出,回去就更容易了。 努尔哈赤根本不怕再打,他怕的是连年一直打,他耗不过朱由校,这次议和本就没打着什么好心。 只要明朝援军撤了,各归各地了,再什么时候撕毁协议开干,那也是后金说了算。 明朝除非再征发大军出关,不然辽沈边军也还是抵挡不住。 明朝征发大军简单,再撤兵议和就是了,你明朝难道还敢直接进攻赫图阿拉和建州? 眼下这种情况,出去野战和大明援军打,努尔哈赤或许要再拼命一次,也没把握能打赢。 可是要说拉回后金再打,他有自信百分百再来一次萨尔浒。 明军千里奔袭进攻赫图阿拉,杨镐那次还有机会,现在这时候,来的是谁也不行,时过境迁,双方力量和周边形势都已经不一样了。 道理在这摆着,努尔哈赤这么来往反复几次,明军出关自己就撤,不出关,就在辽东继续劫掠,攻打辽沈。 这样的打法在他看来,轻轻松松就能消耗掉明军的有生力量,何必现在就去拼命。 况且这次朱由校直接出关决战,这也是努尔哈赤没想到的,他事先根本没料到这个刚继位三年的天启皇帝能这么刚。 努尔哈赤看着恼怒的崔呈秀,身子微微前倾,缓声道: “贵使不要生气,这次和议,本就是大金与明国商议,这份条例还只是我们大金的意见,最终签订,还要看贵使的意思。” 崔呈秀一时义愤,却也将计就计,冷笑道: “汝等真以为我大明野战不敌女真?” “督师所率九边二十万精锐已至辽阳城西五十里外,若继续开战,大兵可朝发夕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残兵败将如何抵挡!” 努尔哈赤并未生气,皮笑肉不笑地道: “贵使这话在你们看来,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今日不便争论,双方罢兵言和,日后本汗亲至京师,与天启皇帝去说。” “如何?” 范文程听努尔哈赤这意思,也就不再继续装了,冷哼一声表示稍稍消了气,然后拿起表章拍在桌案之上,道: “这条例不行,得修!” 黄台吉适时宜地问道:“不知贵使要如何修改条例,我大金诸王贝勒,洗耳恭听。” 崔呈秀在帐内来回踱步,沉吟片刻,道: “这场战争死伤甚重,即便罢兵言和,你我国中百姓,一时也难平民愤,我陛下及汝之汗王,均要下诏罪己,以求宽恕。”无限 “贵使之意,此战之过我双方皆有?”黄台吉重复一遍,见范文程点头,这才看向努尔哈赤,脸色不定。 努尔哈赤没想到明朝兵部尚书是这么想的,他故作思量,微微颔首,然后问道: “还有呢?” 崔呈秀见努尔哈赤面色波澜不惊,不喜不怒,心道莫非是自己说的有些过了,让老奴觉得不满。 这次万一议和不成,回去可就有负皇命重托了。 他略作思索,又道: “既然你方先提出议和,也算有议和之诚,这第二条我朝同意了,只是第三条要略作修改。” “议和之礼,改成黄金五万两,白银一百万两,上好缎匹、毛青布各五百匹,我朝能出的就这么多!” “至于你方的朝贡,也要加倍!” 努尔哈赤大喜过望,颇有些意外。 崔呈秀除了对第一条十分不满意外,对于双方礼金的结果居然只是减半,就算朝贡加倍,这对努尔哈赤来说也不算什么。 那点东西相比于明朝的一次性礼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就是黄金五万两,就已经不知能让努尔哈赤扩充多少军备,新募多少女真人加入八旗军了。 这个礼金对明朝可能不算什么,但是对努尔哈赤来说,不仅能缓解燃眉之急,也能大金让更加强盛! 努尔哈赤猛然站起,用手一指帐外,喝道: “既然议和已定,传本汗命令,将明国全部俘虏尽数放归,待本汗撤军回去,也要放回一些辽民,以做诚意。” 崔呈秀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把这次议和促成,微微一笑道: “如此,待我明日回禀圣上,圣上若是准奏,即可签订和约。” 努尔哈赤点头,挥手道: “来啊,带贵使下去歇息,写奏折回禀他们的皇帝,都记着,崔尚书是本汗的贵客!” 诸王贝勒见大金拿了好处,怎么还会再骂,都是略作一礼,齐声说道:“谨遵昆都伦汗之命!” 崔呈秀下去后不久,范文程上前道: “恭喜大汗,促成合约,我大金得此礼金,即可扩编八旗,南征朝鲜,北平蒙古!” 众人亦都大喜,齐声说道:“恭喜昆都伦汗!” 努尔哈赤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高兴之情,哈哈大笑: “这明国君臣,还是注重颜面上的功夫啊!待撤军回去修整以后,本汗定挥师再进,踏平辽阳!” ...... 次日,议和的密奏被马不停蹄送抵京师。 这几天,紫禁城气温骤凉,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夏初雨,不少行人都换上了秋衣,连街上百姓也比平日少了许多。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中,也是觉得微冷。 正看着奏疏,魏忠贤近前几步,轻轻为朱由校披上外衣,将一份本子放在御案上,轻声道: “爷,崔呈秀从辽阳的密奏来了。” 第三百七十八章:预备开战 朱由校低头再看奏疏,似无意间问道: “他说什么?” 魏忠贤并未直接答话,却顾左右而看,给外头候着的王朝辅打了个眼色,后者也是眼尖,赶紧招呼一帮都人、小阉们退下。 待西暖阁中只有天启皇帝与他自己,魏忠贤才道:“议和已成,爷天纵英明,建奴中了您的计了。” 朱由校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仍旧是低着头一封封批复文臣们上呈的奏疏,一边说道: “你就是朕肚里的蛔虫,朕一直觉得你魏忠贤,最会体察朕的心思。” 魏忠贤只当皇帝是在夸自己办事得力,笑道:“皇爷说的是,奴婢文武不通,政事不明,唯独会的,就是为陛下分忧而已。” “那你来说说,朕要不要顺着这坡下驴,就这么和了?”言至于此,朱由校手上一顿,缓缓抬眸。 魏忠贤被这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轻笑说道: “老奴不懂兵事,也不知晓辽东战事如今到了何种境地,老奴只是知道,建奴都是狼子野心之徒。” “就算皇爷把这份合约当回事儿,等朱督师撤军,建奴指不定反手就撕了合约,这帮蛮夷,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老奴市井出身,最是通晓此理。” 魏忠贤早就猜到,当今皇帝有意议和,绝不仅仅只是议和,只是他此前还不明白朱由校到底是想干什么。 现下看来,果真如他先前所料,皇帝议和是假,想要以议和做幌子,让建奴疏于防范是真。 实际上,皇帝的心里早就做好打算要再打一场! 只是不知,这崔呈秀回来以后如何处置,既是私下议和,事后翻脸不认人,就不能说是奉了密旨出关。 看来,这锅还得咱老魏来背… 朱由校大致能猜到魏忠贤现在心里的小九九,听了这一番话,也就明白,这家伙是早就猜到自己议和是假的,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如此老实。 朱由校没有正面回答,却指着西暖阁远处一颗树,将毛笔放下,笑问:“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魏忠贤蹙眉,答道:“松树。” “那个呢?”朱由校手指向另外一边。 魏忠贤疑惑不解,老老实实答道:“柏树。” 朱由校又指,魏忠贤再答,直至反复数次,魏忠贤细思有时,方才答道:“皇爷恕罪,老奴老眼昏花了,不认得。” 朱由校并没有生气,走到西暖阁外负手而立,站在一列石柱的最中间,恰似华茂松柏,话语中仿佛透露着千般坚定。 “这一次,朕要自己扛。” “传朕密旨,叫崔呈秀以正式之礼签订合约,后金大军撤退之日,便是决战之时。” 魏忠贤心下一惊,默默望了皇帝半晌,遂放下了想劝谏的心思,垂头说道:“老奴明白。” ...... 议和消息不胫而走。 这仗打了半年,辽东无数将士血洒疆场,朝廷居然要屈膝投降,赠送礼金,见闻者无不愤慨。 辽阳城西五十里,援辽大军营地。 “朝廷议和了!” “这事扯的,俺们千里援辽,一路上死了多少兄弟?眼下可倒好,朝廷一句话,居然就这么议和了!” “就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前几天还说朝会的结果是大臣们都不同意议和吗,难道又是阉党蒙蔽圣听,撺掇陛下议和的?” 偌大的营盘之中,到处都是这种埋怨与不满之声,只是还远没到激起兵变的时候,毕竟无论如何,天启皇帝的威严还在。 此次出关,宁夏镇出兵一万七千。 朱燮元以平定西南有功,奉旨督七镇精兵出关,号称二十万大军,麾下七帅三十六将,王汝金便是这次出关的七边镇之一,宁夏镇的总兵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8节 近日,天启皇帝密旨遣兵部尚书崔呈秀与奴酋议和的消息传遍营中。 听到这个消息,兵士们起先是不相信,再然后便多是怨声载道,将帅们虽然不解,却也在极力维护营中秩序,加上督师朱燮元对此一言不发,更是显得扑朔迷离。 宁夏镇营地,一处营帐住着二十名装备精良的兵士,这些人皆是王汝金精挑细选出来的家丁。 “既然是要议和,怎么大帅近日还叫我们擦亮快刀,以备它用?”一人忽然问道。 闻言,其余人也都是不理解。 “莫非是大帅有什么其它的计划,想在签订合约前再干一票?” “哈哈哈,你说是别家大帅我还信,咱家大帅,这种事儿不可能,还是乖乖回宁夏吧!” 众人闻言,也都是哈哈大笑。 的确,他们这些做家丁的最是了解自家大帅,王汝金经过此前在宁夏的战败以后,作战就不是很英勇了。 以王汝金的脾性,这次最大可能是直接跟着大军撤回关内,是有不少将帅在私下商量,说是拼个抗命也要打一票,可他们宁夏的总兵王汝金绝不可能参与其中。 在惜命这一块王汝金的手段,宁夏的时候家丁们就看出来了。 李过闲来无事,便到家丁营帐来找李鸿基唠嗑。 刚走进来,他见众家丁都在嬉闹,只有李鸿基闷头磨刀,不解道: “马上就要签订合约撤军了,叔你这刀磨就算得再亮,也没什么用处,去打谁啊!” 说完,他一屁股坐在榻上,重重叹了口气。 李鸿基眼中闪烁着精光,依旧在一丝不苟的磨刀,他举起佩刀冲着日光看了看,淡淡道: “你也回去磨刀。” 李过屁股不抬,坐在那嘟囔起来:“磨了去砍谁?就王汝金那个怂样,他敢跟着王大帅抗命去打鞑子吗?” 李鸿基看了他一眼,骂道:“死囚囊的,老子叫你磨你就去磨,叽叽歪歪个没完。” “等我做了把总,你还得是个小兵!” “那怕啥,叔你要是做了把总,那我就得是个伍长!嘿嘿,叔你说是吧?”李过被骂了也不气,反倒是哈哈大笑。 见李鸿基又瞪了回来,李过这才拍拍屁股站起来,边走边道:“得嘞,得嘞!您磨吧,我还得回去收拾铺盖卷,省的过几日撤军手忙脚乱!” 李鸿基也是被李过这副虎样给逗得发笑,见李过出了营,便就一声不吭,继续磨着自己的刀。 撤军? 不知道为何,近日虽说是要签订合约,准备撤军,可李鸿基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营地之中将帅们各都风声鹤唳,对撤军之事没怎么安排,一番军队调动根本不像是撤军,倒像是预备开战! 第三百七十九章:五路出师 第二日,崔呈秀正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在后金大营与奴酋签订合约,最后确认条例。 这是明与金的首次议和,又是皇帝圣旨准许,因此双方都显得非常重视。 熊廷弼与努尔哈赤罢兵言和,援辽的二十万大军也是连日驻扎在大营,未出寸步。 然而正是在这个时候,朱燮元忽然升帐召集七帅三十六将领,说是要部署出兵事宜。 “击鼓升帐!” 随着标兵四处,沉寂许久的援辽军大营响起了沉闷的鼓声,过不多时,将帅们都顶盔贯甲,装束整齐地赶来。 七名大帅早都得到消息,这几日闷声不发,差点被底下兵士们认作是孬种,现在总算是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至于其它的三十六名各地将领,都是又惊又喜,事前既无人料到,也没人会觉得这种事真的会发生。 直到站在督师大帐之内,他们还不是很确信要出兵。 朱燮元走进大帐,上来就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他将尚方宝剑奉在身后,大声道: “陛下密旨,命我统率援辽大军,在议和签订合约,后金撤军的当日设伏,务要全歼奴军!” “这次出兵的首要任务,就是一战打疼奴军!” 闻言,边镇的将军们这才是尽数安心下来,原来这一切都只是皇帝他老人家的请君入瓮之计! 我就说,皇帝怎么会屈尊与奴酋议和? 朱燮元看着底下众将,心中稍安。 其实眼下他手中还算得上是人才济济,大明军界不少“俊杰”都奉调而来,准备在辽东塞外大展身手。 总兵官姜让、姜弼、张万邦、王威、萧如熏、郭钦、姜爽,都是成名已久的军中大帅。 在帐下听命的边镇三十六名蒙汉边将,也都是各自有其真本事,才会坐在边镇将军的位子上。 此外,更有各镇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协副将、协参将,等级不同的将校上百名,够级别的在帐内,不够级别的就依次列在帐外。 这些人一个个盔明甲亮、提刀执枪,在各自辖区都是说一不二的主,眼下却在静静听候自己这个大明督师的调遣。 像是这样的富裕仗,朱燮元镇守西南十余年,也是未曾打过! 朱燮元的目光扫过榆林总兵姜让时,稍稍停顿了一下,但却没有流露出任何喜或不满之情。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来到一名虎背熊腰的大将身上,猛然喝道: “蓟州总兵王威!” 王威浑身一震,跨一步出列道:“末将在!” “命你部蓟州军为先锋。大军出征以后,直奔建奴后军,配合其余兵马追击,切记,不得孤军深入!” “是!” 王威抱拳说完,当即退回。 朱燮元点头,在帐内来回踱步,肃声道: “本督师拟分我大军为五路,前三路为追击,齐头并进,后两路为伏兵,挥兵掩杀!” “第一路蓟州军出击以后,第二路榆林军,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浑河直向沈阳,打通辽沈通路!” 姜让出列道:“遵命!” “第三路为此战主力,宣镇军、大同军、宁夏军并本督师标营人马,直向奴酋!” 又有三人及十余名将领出列,齐声道:“末将遵命!” “第四路自长宁堡而下,过鞍山驿,于千山设伏。击溃奴军后不可恋战,不得追击,速速前往辽阳,与辽东经略熊廷弼本部会合,以解辽阳之围。” 言至于此,朱燮元笑了笑,又道: “第五路以固原、甘肃二镇军马为主。郭将军,本督师有意烦你领此第四路军,甘肃总兵姜爽、临洮副总兵俞成名与你同往。” 郭钦神态淡然,并没有众人的激动万分之情,他一步出列,神态自若道:“请督师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托!” 郭钦此人乃生员出身后投笔从戎,用兵稳重,不比那些纯粹的武夫,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五路大军已定,众将皆都眉开眼笑,壮志凌云,在脑海中想着此战定要留名叙功录,以彰显威名。 朱燮元定了定神,转身拿起尚方宝剑,高举起来,诸将见状,忙收拢言笑,恭敬等待。 朱燮元肃声说道: “本督师,承天恩于京,统三军以荡寇,伐顽逆而护国,解忠荩于倒悬!巨任在身,尚方在肩,敢不用命?” “战局严峻,建奴勇悍,令蒙古猛攻福余,意伺窥我辽沈!如此猖獗獠子,若不犁庭扫穴,何以彰显大明威严?” “我今召集列位将军至此,正是要发兵灭寇,以慰圣心!” 众将帅纷纷躬身,抱拳说道:“我等誓死追随督师,发兵剿寇,犁庭扫穴,彰显大明威严!” 朱燮元抬起手,众人转瞬鸦雀无声,他又道: “五路大军之外,另派山海关总兵高第率本部一万五千驻守大营,一则欲盖弥彰,使奴晚知我军动向,二来作为后援,随时支援!” 高第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出列喝道:“末将谨遵军令!” 朱燮元拱手环视众人,大声道: “各位将军,成败在此一举,大家好自为之,莫要负了圣恩重托!” ...... 辽阳城东北三十里,后金军大营。 崔呈秀代表明朝,范文程代表金国,经过一番卵用没有的唇枪舌战与往来试探,总算是在合约上签了名字。 这样一来,明金战争,似乎已经告一段落。 努尔哈赤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挥手道:“来个阿哈,送明朝的兵部尚书回辽阳,要一路送到辽阳。” 那阿哈心中狂喜,这一去自己岂能再回来? 就算扔下家人,他也不愿再回到此地,为这帮鞑子为奴为马,过那等猪狗不如的日子。 崔呈秀心中知道这议和是假的,自然害怕努尔哈赤恼羞成怒,此前硬气那都是没办法的事,眼下有活命的机会,肯定不会再搞什么大义凛然。 能苟活着,谁想死? 崔呈秀出了后金军大营快马加鞭跑回辽阳,直到看见辽阳城头的明军大旗,才算是松了口气。 这一趟是龙潭虎穴,出了后金军大营还不算完,还朝以后自己也算不得什么功臣。 议和这口黑锅,不是魏忠贤顶着,就得是他自己来扛,至于天启皇帝会亲自救场,他更是不敢奢望。 回到辽阳之际,崔呈秀有些懵。 辽阳本该是军民坚守,可熊廷弼却在升帐,说什么等大军开到,便就如何如何配合朱燮元歼灭建奴。 崔呈秀站在下头,看熊廷弼会诸将气势如虹只等开战,心中更加不解,哪来的大军? 自己去了奴营几日,辽东变天了? 第三百八十章:救民东岳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89节 五路出师,朱燮元是顶着极大压力的。 要知道,先前兵败萨尔浒的杨镐便是分兵五路,被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军逐一击溃,“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便是萨尔浒之战时努尔哈赤的至理名言。 凭借此战,大金大汗努尔哈赤的威名传到了万历皇帝耳中,后金才算是真正在辽东站稳脚跟。 直到失败的那一刻,万历一朝的文武们也都不敢相信建州已经做大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 辽阳西北五里之处,黄昏时分。 辽阳为大明朝廷苦心经营的辽东第一重镇,常年屯驻重兵,东岳庙正建于此处,其规模也是最盛。 辽阳东岳庙,始建于正德十一年,规模宏大,殿宇集中建于山间,沿途林路崎岖,远远看去,气势十分壮观。 这里本是烧香拜佛之所,眼下却是布棚林立,流民如云。 炉火旺盛的西边,逃难至此的各家各户辽民正起锅做饭,热气腾腾,铜勺与锅边的交汇声铛铛作响。 由于战事紧张,熊廷弼下令坚守不出,这些逃难到辽阳的辽民不能入城,便只好聚于此处,苟延残喘。 听见今日就要讲和,有人高兴,有人不满,可聚于此处的落魄辽民却是越来越多了。 “来了!” “鞑子的马队来了!” “不是讲和了吗?” “蛮夷们哪会和你讲什么信誉?” 猛然间,殿宇群落的北面,马蹄声四起,烟尘之下,无数青面獠牙的持刀女真骑兵冲出,怪叫大喊。 常年居于辽地的民众早都被蛮夷逼迫得苦不堪言,拖家带口到处逃难,可是各地明军自顾不暇,又岂能擅自开城放他们进去。 辽民们见女真骑兵又追来了,便都逢魔了似的,你推我拥,拼命朝庙里挤,后边也有人合掌念佛,祈求佛祖保佑。 庙里的僧人也怕奴骑大开杀戒,不敢沾惹是非,都拼了命的在门前抵住辽民,两方正是争执不下,后方忽然起了哭声。 推搡间的人群陡然一静,却是一名婴孩在乱时被其母亲落下。 眼见女真骑兵就要赶到,一位中年男人登高疾呼:“有胆子大的,跟我回去救人!” 人群后面又出现几名汉子,他们手中都无趁手的兵器,便捡起地上的长杆、铜勺,向奴骑奋死冲去。 “好一帮不怕死的尼堪!” 马上,一名女真牛录见状嗬嗬冷笑,挥刀说道:“大汗说了,合约今日签订,就算要走,也得让尼堪们知道知道我大金勇士的实力!” “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个不留! 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落在东岳庙的上空,落在这数万百姓头顶。 人群猛地一静,跟着就爆发出了糟乱,百姓们惊慌失措,以至于争相踩踏,浪潮般的涌入寺院,一时就连僧人们都制止不及。 女真骑兵挥刀杀来,如虎入羊群,顷刻间便横尸一地。 哭喊声、惨叫声、婴孩的啼哭声,还有极少数奋勇抵抗的声音全都汇聚一处,将东岳庙的念诵经文之声尽都淹没。 很明显,女真人并不管汉人的佛祖。 佛门清净之地,眼下已是成了人间炼狱,女真人挥舞着屠刀,寺庙脚下,血流成河。 “杀虏!杀虏!” 一声大喝,仿佛炸响一颗闷雷。 牛录正举起屠刀,脸上满是淫笑,正要杀死马蹄下那害怕至极的汉人女孩,却是面色一滞,喉间突然间出现一支箭簇。 他不可置信地转身过去,只见身后的平野之上,人影飞动、刀光闪闪。 “砰”的一声炸响,一颗铅弹射到他身边一名女真骑兵的铁盔上,带出了一飙鲜血。 女真骑兵们纷纷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被标兵奋力举起的“大明”旗帜,一名顶盔贯甲的明将正挥着马刀,第一个向他们冲来。 平野之上,是漫山遍野的明军。 这些明军也穿着边军的衣甲,精气神却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显然不是他们司空见惯的辽军。 很快,女真人才意识到,这些明军是奉调出关,久经善战的七镇精锐。 可他们不是应该正在撤军吗,而且合约已经签订,他们又怎么敢出营与大金骑兵野战? 正迎面杀来的,是蓟州总兵王威的第一路先锋。 蓟州军自大营而出,依照朱燮元所说五路出师的计策,马不停蹄奔至辽阳,哨骑看见东岳庙正在进行的一场屠杀,便毫不犹豫挥军赶来。 “嘎啦依可里!” 女真骑兵之中,出现了不少让人听不懂的喊叫。 没过多久,女真骑兵们都是反应过来,放过了正在追杀的辽民,转身向明军进行冲锋。 王威冲在最前,猛然间同一名牛录碰撞到一起。 两马相交,“嗖”的一声,牛录惨叫着连同他手中握着的马刀一同落地,被后续的明军骑兵踩踏而死。 这名明军总兵如此骁勇,冲在后面的两员女真骑兵大惊,下意识一勒缰绳,战马扬蹄嘶鸣,正欲调转马头。 王威来到他们眼前,刀光一闪,砍掉了他们坐骑的马腿,随即大喝:“杀!建奴要不行了!” 战马悲鸣两声,向前倾倒,将背上的女真骑兵摔落在地。 辽民们赶来,你一棍我一脚,很快将这两名奴骑活活打死。 老奴骑挥刀大骂了几句女真语,明国显然是摆了他们一道,说是撤军,但却背地里大举进攻。 明军势大,女真骑兵们简单交流几句,便就都向东面逃回。 王威本就是先锋,奉命直插敌后,吸引老奴注意,便是当机立断,指挥蓟州军马在后猛追。 ...... 努尔哈赤签订了合约,送走崔呈秀,一方面下令召集大军回营撤军,让阿敏率领五千人马先往朝鲜。 另一方面,他又让一小部分人马在辽阳城的周围打草谷,既然都已经打来了,不好好劫掠一番再回去,怎么能抵挡此番损失。 努尔哈赤刚吃过晚饭,正等着大军拔营撤军。 后金军人数不少,就算秩序有度,想要收拾好东西拔营而走也需要时间,努尔哈赤闲来无事,便坐在空地的马鞍子上看日落。 他一边抽着烟袋,一边想此回辽阳城外,不知能再掳来多少牛羊和物资,能抵多少八旗军费。 努尔哈赤很快抽完一袋烟,刚把第二袋装好,就见远远烟尘四起。 他猛地起身,蹙眉道: “他们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第三百八十一章:似曾相识的战场 努尔哈赤站在空地上,看着远处腾起的烟尘愈久,他心中就愈发的悸动不安,出去打草谷的部队怎么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他心中乱跳,可一时间就是想不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这时,一名白衣白甲的护卫跑来: “不好了昆都伦汗,大队明军忽然出现在我军后方,到处都是我军的溃兵,后营还没收拾好就要被冲乱了!” 努尔哈赤浑身一个激灵,莫非是那明国小皇帝不讲信用,当日签订合约,当日就要发难? 就是他本人,也未曾想过签订合约以后要在今年再打,以后撕毁开战是肯定的,但是要等时机! 努尔哈赤从来不把所谓的合约、协议当回事,反正是成王败寇,叫谁来作证合约上的内容,最后还不是打赢的一方说了算。 明国人向来以天朝上国自居,这种签订合约的大事上,努尔哈赤根本没有料到会是朱由校下的一盘大棋。 “明军来了多少?” 努尔哈赤阴沉着脸问道,在他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签订合约的当日进攻,那个小皇帝根本不敢做出这种事! 难道他不怕满朝文武的弹劾,不怕天下人的口诛笔伐吗? 那白甲兵面色恐惧,道:“奴才没有看清,只觉乌黑一片,追杀我军溃兵而来,不下万人!” 努尔哈赤沉吟片刻,冷笑道: “细作昨日与本汗说明军中有名叫王威的,是蓟州总兵,瞒着他们那个督师要私下进攻我大金军队,这定是蓟州兵在擅自进攻!” “叫范文程来!” 范文程也听见后营的动乱,但他和努尔哈赤想的一样,根本不相信这是明军的全面进攻。 这种事情于礼不合,根本不像明朝能做出来的,就算是那个小皇帝有意,根据他对明朝官场的了解,内阁和朝会上也根本不会通过! 他仓促赶来,故作镇静道: “大汗不必担忧,来的正是蓟州总兵王威。想来王威这是违抗军令而来,大汗正好下令出击,取了他的首级交给明朝皇帝,以证明大金议和之诚!” 努尔哈赤捡起烟袋叼在嘴上,道: “传令,让扬古利带领镶红旗一万铁骑击溃明军,给本汗取来蓟州总兵王威的人头!” “本汗要用他的头去问问明国小皇帝,这到底是他明国不守信誉,还是我大金不遵从约定!” 后营,镶红旗驻地。 扬古利本为正黄旗人,舒穆禄氏,世居浑春,初为侍奉努尔哈赤的巴牙喇卫兵,因作战英勇,深得努尔哈赤信任。 万历四十七年,受封贝子,开始领兵作战。 天启元年,从阿敏征皮岛,攻入铁山,斩杀明朝镇江总兵官毛文龙全部家属十二口,加封贝勒,领镶红旗,为四大贝勒之下骁勇善战的八贝勒之一。 后来,扬古利作为努尔哈赤的亲信,率领镶红旗,先后征讨哈达、乌喇等部,还有平定地方辽民举义,都是多有战功。 扬古利刚刚发现后面有溃兵,正叫来几人问话,努尔哈赤派来的白甲兵便飞至眼前。 白甲兵翻身下马,先向扬古利行了一礼,道: “七贝勒,大汗要你整军出战,击溃明军,砍下来犯明军总兵王威的人头!” 扬古利刚才也问出来了,这是明国的蓟州总兵王威擅自出兵,声势虽大,其部也才一万多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0节 明军这样的人数,还是在野战,他自然一点儿不担心这仗会打不赢,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请转告大汗,扬古利必定全歼蓟州明军,为大汗凯旋做贺!” 待他说完,白甲兵才是翻身上马,拨马向前军疾驰而去。 扬古利目送白甲兵离开,叫来镶红旗的牛录、甲喇十余人开始不慌不忙的部署作战。 在他看来,明军杀至此处尚需时间,况且平原野战,明军大部分都是步兵,镶红旗铁骑根本不虚明军。 现在需要布置的,是如何才能最快速度击溃这支来送装备的明军,然后带着物资和首级赶回去进献给大汗! 努尔哈赤留下扬古利断后,遵守合约下令在辰时三刻拔营撤军。 很快,后金军大营中人喊马嘶,八旗主力都随着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陆陆续续离开,只有镶红旗奉命留下一万多骑截杀王威。 夕阳西下,暮云合璧。 扬古利套着镶红旗的衣甲,站在山坡顶上,一手牵着马缰,翘首遥望远处平原,忽然西北角方向烟尘四起。 他不仅一愣,随即翻身上马,大笑道: “明军来了!” “传本贝勒命令,击鼓出战,一鼓作气,击溃明军!” ...... 见建奴早有准备,王威即刻下令停止追击。 命令下达,明军大阵之中也是人马往来,传令的标兵跑动不绝,各部都在将领的约束下开始有秩序的整军。 “杀!杀!杀!” 很快,一个骑兵在前,步兵列阵的大块方阵形成,喊着口号,远远向山坡上的红甲女真骑兵压去。 后金方面,也是击鼓出战。 “呜呜——” 号角声响彻在平原之上,明军阵列忽然不动,两侧骑兵开始向前冲锋。 待明军骑兵来到小坡之下,女真骑兵正欲进击,却见明军忽然转身而走,军阵后方响声大作。 “砰砰砰——” 明军火炮开始轰鸣作响,一颗颗开花弹落在女真骑兵中间,转瞬间形成了许多血色的小坑。 扬古利略微蹙眉,对面的蓟州军带着许多火器,现在是火炮,等会只怕还会有火铳,这是他最不愿见到的。 当时在萨尔浒之战,他奉命截杀杜松所部北路军。 当时就是在这种地形,杜松所部明军结成一个军阵,远处以火炮发射,近处便凭军阵利用火铳杀伤女真骑兵。 当时负责总指挥的莽古尔泰带骑兵冲了几次,根本拿这种铁桶阵没什么办法,不得已采取了最无奈也是最笨的方法,即挥军猛攻一点。 恰好当时天气潮湿突变,于明军不利。 接战不久,明军那粗制滥造的火铳就纷纷发射不出来了,有的在战场上卡壳,有的自燃而炸,这才让莽古尔泰得以迅速击溃杜松北路。 扬古利略微估算了一下形势,骑兵的冲击力极强,如果四面围攻,是明军处于优势,自己的镶红旗没有火器,在接战以前只能被动挨打。 此时扬古利所能想到的办法和莽古尔泰一样,就是利用八旗骑兵巨大的冲击力,猛攻蓟州军一点。 只要破了他们外面的大阵,明军就会全军崩溃! 到了那个时候,明军就是待宰的羔羊,还不是任自己挥军追杀! 正想着,寂静许久的风沙居然又“哗哗”地刮了起来。 听见耳边这些动静,扬古利脸上的神情精彩起来,此刻风沙又起,明军守阵自然不利! 第三百八十二章:风势转变,斗智斗勇 “呼呼——” 平地间渐渐卷起阵阵旋风,扬古利正在为风沙相助而高兴,镶红旗骑兵中却是一乱,几杆龙旗连杆带旗都被卷到半空中,他们的坐骑也都十分不安。 “七贝勒,变天了!” 一名牛录拍马赶来,急促地说道。 不用多说,现在的扬古利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他本以为风沙又起是助他击溃明军,却不成想,辽东的天气变化无度,风沙居然在今日突然转变风向,开始朝女真骑兵吹来。 刹那之间,白昼如同黑夜、天昏地暗,尘沙四起,就连坡下的明军大阵都是看不清楚了。 “镇台,起风沙了!” “弟兄们都被吹得头重脚轻,站也站不稳,好像醉汉一般,摇摇晃晃,这仗还怎么打?” “这狗日的风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害得我们连奴骑的影子都摸不着!” 几名蓟州将领赶来,纷纷说道。 担任前锋的蓟州总兵王威神色凝重,这确实是失算了,关内奉调而来的将帅们虽然久经善战,但却根本不熟悉辽东千变万化的天气。 萨尔浒之战,杜松一部就是吃了这个亏,又急功好利,为奴骑所围,作战时大雨滂沱,火器全都成了烧火棍,没了丁点用处。 不过王威观察小会儿,却是哈哈大笑出来。 “你们看,这风沙是向奴骑吹的,我军背着风沙,奴骑迎面而冲,他们比我们更难受!” 诸将领很快都发现了这一点,面露喜色。 “镇台下令吧!” 王威轻轻点头,然后大声说道: “命两翼骑兵收缩回阵,大阵严守不动!” 风沙太大,能见度不足十步,狂风卷积着地上的砂土,带有一些碎木小石,猛烈拍打在明军兵士的盔甲上。 王威警惕地望着风沙,生怕忽然从深处冲出一批奴骑来。 这样的风沙天气下,火器虽然能用,但全都成了瞎子,擅自发射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 王威心中明白,眼下这个时候,只能在原地结阵自保,奴骑直面风沙,除了退兵,就只有主动进攻一条路可走。 一旦在前进途中遭遇奴骑,没了火器的阻拦,加上大阵在行进之中突然遭遇冲击,很可能一触即溃。 野外作战,以步军为主的明军要处处小心! 两军都成了睁眼瞎,相比于王威,扬古利的镶红旗骑兵受到风沙的影响尤为严重。 他们甚至为自己的坐骑蒙上了马眼,以减弱风沙的影响。 两军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越靠越近,站在最前面的王威,顺风而立,心中更加自信。 恰在此时,风沙之中似乎出现了一长串黑色人影。 王威没有什么犹豫,即刻抽出佩刀,高声喝道: “鸟铳,放——!” 这个时候,就不能再讲究什么三段击的战法了。 两军的距离如此之近,自己先开火,女真骑兵也会冲锋,只有尽可能的多释放出几次以造成杀伤。 扬古利率领镶红旗骑兵走在前面,初听爆响还并不在意。 他也曾见识过明军鸟铳的厉害,他们装备的鸟铳,十杆之中能有二三杆发射出来已经不错。 眼下风沙正大,明军的鸟铳受风雨天气影响极为严重,只怕又是放不出来,成了烧火棍。 就算能放得出来,其威力定然也是大打折扣,打在大金的骑兵身上还不是挠痒痒一般,根本不足为惧。 眼见明军阵列出现在眼前,扬古利持刀向前,正准备冲到大阵之中厮杀,猛然身旁一阵惨叫。 却是无数的铅弹从鸟铳中发射出来,将他身边缓缓进军的女真骑兵射得人仰马翻。 “七贝勒,明军这是什么火器?” 一名牛录被击中了左肩,面露惊惧,咬牙问道。 “听声音应当还是鸟枪,只不过…”扬古利的话说了几句停了下去,他其实也有些懵。 这样大的风沙天气,南蛮子们的鸟铳怎么还能发射得出来?怎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容不得细想,扬古利第一个冲了出去。 尽管有风沙的影响,镶红旗的女真骑兵们还是颇为振奋,因为他们每个人都不觉得这场战斗会输。 女真骑兵之中发出的一声声吆喝,明军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根本听不懂这些蛮夷到底说了些什么,可看着他们粗狂的面容,再联想到以往女真骑兵的凶名赫赫,却还是令许多明军将士心中出现难以抑制的恐惧。 马蹄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如此近距离下骑兵集群冲锋,使得明军脚下的大地都在战栗不安。 马蹄如雷,伴着战马的嘶鸣,镶红旗的万余女真骑兵狠狠冲撞到了明军的大阵之上。 残肢飞舞,战马哀鸣,喊杀声穿透了漫天飞扬的尘沙,响彻九霄之上。 蓟州总兵王威有进无退,极为奋勇,领着亲兵站在乱军之中一个个砍下女真人的脑袋。 扬古利知道杀敌先取首的道理,见这员不可一世的明将正背对自己,便催动马匹趁机从右侧靠近。 王威正举起沾血的佩刀,向一名女真骑兵砍去,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暴喝,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杀!” 扬古利的大刀向背对他的王威砍去。 王威预感到了危机,提前收了已经挥出去的刀,可还是躲闪不及,左臂被直接砍落在地。 鲜血淋漓,染红了战场之下的沙土。 扬古利得势不饶人,张着血盆大口跳下战马,在地上拖着大刀追杀,一刀又一刀砍翻前来护卫的蓟州兵士。 在这名人高马大的后金七贝勒面前,居然没人能挡得住第二刀。 圆月当空,战场上的喊杀声依旧没有任何减弱的势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1节 女真骑兵虽然逆风向冲锋,但因为风沙的原因而因祸得福,避免了提前被明军火器大量消耗,得以直接展开近战。 虽然因此女真骑兵的冲击力大大减弱,可是火器之利没怎么得到发挥的明军,很快就在野战中呈现出不支的态势。 在与扬古利的战斗中,王威因为是被偷袭,一直处于下风,这被扬古利抓到了战机。 他举起血淋淋的手臂,用汉语大声喝道:“你们的总兵已经被本贝勒所杀,余下明军如能投降,本贝勒饶你们不死!” 听了这话,女真骑兵们士气大振,更加凶猛。 飞沙走石之间,女真骑兵们铺天盖地的冲向明军大阵,有的更是在混乱之中穿插到了后阵,开始大肆屠杀炮手和鸟铳手。 王威不知所踪,蓟州军失了主将,很快就开始混乱不堪,呈现出全面崩溃的趋势。 第三百八十三章:无胆鼠辈,贻误三军 约莫几刻钟前,高第骑在一匹枣红马上,眼望着见不到首位的一万五千余大军,脸上皆是洋洋自得。 这高第,今年刚二十六岁,长得身材正中,不胖不瘦,五官也都端正,就是因为房事过勤,面色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如果他脱去这身总兵盔甲,倒很像个白面书生。 高第也算是谄媚魏忠贤得以进位的一个典型,其余如兵部尚书崔呈秀,还有温体仁、杨嗣昌,也都是走的同一个路子。 他们这帮人,早都被东林群臣亲切的冠以阉党之名,让天下间的士子们日日骂,夜夜骂,有些不明事理的百姓跟风也骂,名声早就臭不可闻。 可名声怎么样,丝毫不影响高第一路的官运亨通。 他本来是市井之间的穷酸小民,和堂堂的大明朝总兵官根本扯不上半点关系,从小过惯了寒酸的生活。 成了总兵以后,以前没有的,高第现在都是享受无度,爱财、惜命,也好色。 尽管如此,他也从没有忘了每个月给朝中的魏厂公送点银子孝敬。 可他却不知道,这份孝敬,有八成都被魏忠贤规规矩矩的奉进了天启皇帝的内帑。 高第在刀枪剑戟上全无半点功夫,论起带兵打仗也是一窍不通,可是在勾搭女人、谄媚拍马这种事情上,这货却是轻车熟路。 魏忠贤也是昏了头,居然选了这样一号人物做山海关总兵官。 许是眼下战事大部分都在九边和辽东,山海关那地方常年没什么战事,高第又听话,就顺手把他弄过去了。 魏忠贤此前也不曾料到,大明朝会有这样一战。 他更加没有料到,不知高第底细的朱燮元把山海关的兵马也拉出来做了预备队,这些巧合凑在一起,就成了这样一件事。 朱燮元在率领第二路主力进军伏击奴酋时,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得知努尔哈赤派扬古利率领万余镶红旗骑兵截杀蓟州军,朱燮元心中已经猜到王威极有可能会野战不敌,便迅速派出了作为预备队的山海关兵马。 可高第奉命一路而来,是晃晃悠悠,一丁点也不着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沿途观景,而不是去驰援血战友军的。 其实,朱燮元在来之前也对高第的作风有所耳闻,事先是做了一番布置,以免高第不服从命令,影响战局。 朱燮元特意给高第配了两名在西南征来的副将,分别是年轻将领高贞,和一位资历极深的老将于龙。 这两个人都有权在关键时刻下达命令,架空高第。 可偏凑巧,这两员副将也是各有心思,都不愿多事。 西南大战奋勇当先立有战功的高贞虽然年轻,野心却极大,为了在此战中大放异彩,听闻高第深得魏忠贤信任,对他是言听计从。 至于另一员老将于龙,虽然早年曾担任西南总督,军中威望甚隆,足以直接让高第下课。 但于龙本人已年过花甲,本来就不想自西南远赴辽东作战,无奈朱燮元点名硬要他来,这才勉强随从。 现在的于龙基本上很少参与军中事务,一心只想安安稳稳渡过余生,根本没了年轻时的拼劲儿,自然不肯去管。 如此一来,朱燮元费劲心思的部署付诸东流,山海关大军,实际上还是高第一个人说了算。 这其中,也有因高第为魏忠贤举荐,无意之间在军中造成的影响,很多将领要么攀附随上,要么就是如于龙这般不愿多事。 “总镇,督师的军令很急,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高贞发觉天色以晚,两侧隐隐有风沙腾起,发觉天色要变,便拍马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 闻言,高第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不满正要呵斥。 转念却又想到,这高贞在西南大战中立有战功,乃是有名的小将,又被朱燮元安排到自己军中,想必正是为的监视、掣肘。 “好!”高第压下心中不满,骑在马上右手一挥当即下令,“火速进军,支援蓟州王大帅的兵马!” 果如高贞所料,风沙愈来愈大,直至山海关兵马只能听见周围猛烈的“呼呼”声,根本看不见行军到了何处。 高第驾马来到一处高坡,见风沙中能见度不足百步,脸色凝重,却是心中窃喜,他根本不想去辽东与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夷拼命。 正在他心中思量如何趁此机会,避开正在激烈交战的战场时,忽然哨骑飞马来报: “禀报总镇,左前方发现一批与大军脱离的金军夫役,约有数百人,由一批建州人看押,正在山谷中躲避风沙!” “有多少披甲兵?”高第问道。 披甲兵的数量,决定着这些奴兵的实际战斗力,就算是他这种根本不关注战事的总兵也知道,奴军中战斗力强的,就是这些披甲兵。 “风沙太大,看不太清,小人估算应该不多!” 听哨骑说完,高第哈哈大笑: “好!本镇看来,这些人应该是奴军留下的后勤兵马,风沙如此之大,正应当自寻战机!” “可…总镇,督师给我们的军令是直向东北方向,支援王大帅!”高贞下意识说道。 高第早就对高贞不满,闻言冷冷瞥他一眼,道: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为将的正应该自寻战机,如此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又叫本镇如何向厂公举荐于你?” 高贞闻言,只好抱拳尊令。 至于另外一旁的老将于龙,整个过程都是听在耳中。 他知道,这一仗山海关兵马如果不去,王威的蓟州兵马在同样数量情况下面对全是骑兵的建奴,几乎必败。 于龙的叹息声隐藏在风沙之中,思量再三,依旧选择闷声不发,任高第改变了行军方向。 很快,山海关的一万五千余明军开始向山谷进发。 明军背靠着风沙,轻松抵达山谷,一阵简单的拼杀以后,发现守在山谷内的奴兵不过数百。 高第解救了山谷中无家可归的三千余辽民征役,正在洋洋自得,却是猛然间发现,他已经找不到正确支援王威的路了。 ...... 高第留下千余人马守在山谷,自领大队明军如大海捞针一般,在风沙之中摸索前往战场的路。 直至第二天太阳升起,风沙逐渐退去,他们还是没有赶到蓟州兵马与镶红旗血战的地点。 半个时辰后,山海关兵马终于赶到平原,眼前景象令他们心中震惊。 蓟州总兵王威胸前密密麻麻中了数箭,独臂残躯倒在血泊之中,大眼死死睁着,死不瞑目。 一万余出关的蓟州兵马尸横遍野,尤其是最后的炮手和鸟铳手,军阵崩溃后,被奴骑追杀上来一片片的屠杀。 于龙看得出来,这是蓟州兵马激烈抵抗之后依旧崩溃,被奴骑漫山遍野的追杀!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第,心中有些后悔。就算他免去了此败的罪责,可这样的惨景,依旧难免令人触景生情。 高贞望着战后的战场,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话中带着哭腔:“督师,末将辜负了您的重托!” “末将该死!” 第三百八十四章:宁夏家丁李鸿基 翌日午时。 天色阴沉,明军的第三路主力向前马不停蹄的行军,目的就是要赶在努尔哈赤以前到达威宁堡设伏。 朱燮元勒住马缰,向周围环视,轻叹口气。 经受连年的战乱,辽东大地满目疮痍,入眼所见皆是枯草干木,可是在向阳的小坡上也有些许嫩绿草芽顽强的生存。 同样是五月间,关内已经万物复苏,一片的春绿景象,辽东却依旧是乍寒还暖的节气,前半月风沙弥漫,今日却又在空中飘来一阵轻雪。 朱燮元隐隐之间有些担心,昨日风沙弥漫,会不会对其他路的兵马进军造成影响。 朱燮元转念又轻笑一声,他已经檄令山海关兵马支援王威,有于龙、高贞二将掣肘高第,想来应该不会有事。 宁夏总兵官王汝金停马在侧,蹙眉道: “督师,威宁一带河水湍急,行军艰难,建奴撤军走的不慌不忙,应该明日才能到。” 朱燮元点头,确实,他们赶在了建奴的前面。 本来以为王威的进攻会让努尔哈赤急行军撤离辽沈,却没想到奴酋还是这般悠闲自得,不知道是又有了什么算盘。 李鸿基是王汝金的家丁,他护卫在其马侧,看着眼前这些将帅与督师讨论战情,目光炽热,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朱燮元派出哨骑仔细查探了威宁一带的地势,约莫傍晚的时候,方才下令让数万大军分太子河两侧扎营。 得到命令,宣镇、大同和宁夏的兵马开始伐木筑栅,挖壕设障,由于指挥有序,在卯时就已经安排就绪。 朱燮元带领宣镇总兵姜弼、大同总兵张万邦,宁夏总兵王汝金,还有一批三镇的将领围坐在简单制作的沙盘周围,眉头紧锁。 他道: “根据奴酋的行军速度来看,奴兵应当会在明天下午抵达太子河边,王大帅,宁夏镇的兵马负责截断木桥,都办妥了吗?” 朱燮元转头看向一人。 王汝金拍胸脯道:“督师您就瞧好吧,这个差使末将可是派家丁去做的,保证万无一失!” “等明日奴酋来到威宁,除非绕远路,不然就只有搭桥过河一条路!” “不可大意。”朱燮元微微放心,点头道: “木桥已经截断,奴酋如绕远而走,只有向下,经本溪过孤山堡,才能回到赫图阿拉,也就是他们说的老寨。” “本溪河水流势不急,奴骑足可趟水而过,张总兵切记,要在奴骑走远而奴军途经之时,将其拦腰截断!” 张万邦抱拳行礼,一丝不苟地道:“督师放心,末将定竭尽全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2节 张万邦用兵谨慎,朱燮元还是比较放心的。 他“嗯”了一声,随即看向宣府镇方向,嘱咐道:“姜帅,奴酋如果绕威宁而走,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搭桥过河,支援大同军。” 姜弼点点头,说道: “督师不必担心,末将已命人连夜准备搭建木桥的工具与木料,若奴酋绕道,末将定会全力驰援!” 朱燮元心中还是不怎么放心,他用力的闭上眼睛,用右手指抹去眼角的黄白色的哆目糊,嘱咐道: “奴酋若是搭桥过河,三军听我号令,一齐进攻,若奴酋绕路而走,诸位便依计行事,万万不能放他们安稳回到老寨!”好 言至于此,朱燮元向众人一一拱手道:“半年鏖战,成败在此一举,拜托大家了!” 姜弼、张万邦、王汝金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躬身,宣府、大同、宁夏三镇的将领们也都纷纷起身,齐声说道: “督师放心,我等一定拼了性命于奴死战!” ...... 深夜,宁夏镇家丁营帐。 “哈哈,叔你说的真不错,你是怎么才出来陛下有密旨要截击建奴的?”李过人还没到,浑厚的嗓门却先传了过来。 李过是李鸿基的侄子,俩人都是地地道道的陕西汉子,平日里虎样虎样儿的,没事就来营里找李鸿基。 李鸿基在当兵的首日,就得到了总兵王汝金的特别照料,直接被点到了家丁队,饷银和待遇都比一般的大头兵高了一大截。 起先家丁们都以老兵的姿态,想要教训教训这个年少不知山高的新人,很快他们却是发现,这个看起来憨厚的李鸿基,内里却散发着一股子狠劲儿。 家丁们个个都是阵战的好手,打起仗来骁勇无比,可他们面对李鸿基,却是没有几个人能在他手上走过几招。 而且李鸿基这个人,总是给家丁们一种十分稳重的感觉,平日里话很少,说出口的没有一句废话。 李过的性子比较外向,一年多的功夫,在外营中已经混成了小兵头子,和不少大头兵都称兄道弟。 这两个人力气都远超常人,王汝金要不是养不起,肯定也会连李过一块招进家丁队来。 可就算他是堂堂的宁夏总兵官,一年到头也养不起太多家丁,每多一个,盔甲、军械,还有多支给的饷银,都需要他自己操办。 这种养家丁的方式,自嘉靖一朝开启募兵制以后,便在大明军界中逐渐盛行,现在的将帅们要是手头没几十号家丁,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 可是这钱不白花,家丁们一般都是战斗力极强,一个打几个是最基本的要求,也对自家主将极为忠心。 有了这些人在身侧,刀头舔血的将领们就能睡得更舒坦。 李鸿基早早穿戴整齐,将刀子擦得雪亮立在床铺边上,李过进来的时候,已经睡着有一会儿了。 “叔你居然能睡着?!” 李过啧啧称奇,一巴掌拍在李鸿基脸上将他拍醒,看着醒来面色微怒的后者,他却是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起来。 “眼下营中可是热闹,大伙都围着篝火唱歌,明日伏击,可是一场难得的大战,大伙都兴奋的不行,只有你还能睡得着。” 李鸿基看着他,冷笑道: “不睡觉,怎么保存体力多杀鞑子?” “杀一个鞑子的赏钱,是平日在宁夏镇杀一个马匪赏钱的好几倍,我早就想这帮鞑子过过招了!” 说到这里,李鸿基白了白眼,放下想狠狠抽这丫一巴掌的心思,带着起床气坐在铺上,看着兴奋的好像个什么似的李过,无奈道: “你小子是吃了蜜罐吧,打个鞑子,看把你给乐的!” “这帮鞑子的脑壳,可就是咱的军功证明啊!”李过哈哈大笑,坐在李鸿基身边,下一刻却又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 “你睡吧,我可要出去跟弟兄们唱歌去了!” 李鸿基等着李过离开,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围杀太子河 “禀昆都伦汗,七贝勒已在激战中斩杀明蓟镇总兵王威!” 果不其然,明军大队已经依照合约撤离辽沈,这次袭击不过是蓟州兵马擅自行事而已。 努尔哈赤看着装在盒子里的人头,冷笑道: “可惜了,也是员猛将,跟着那小皇帝,年纪轻轻就死了,还落下个擅自行事的罪名。” 范文程也笑道:“大汗,根据奴才对明人的了解,这个消息传回京师,朝堂上的文臣们不仅不会理解王威死战的功劳,还会论数他的罪名,让他的子女都抬不起头。”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一手牵着马缰,走在全军最前,心中颇为自满,说道:“你说的不错,这就是为什么本大汗的大金能在辽东百战百胜的原因!” 说完,他忽然勒停马匹,警惕地环视周围。 “这是到了何处?” 不远处驰回一骑,翻身下马,双膝跪地道:“禀昆都伦汗,前方是威宁营,太子河无桥,水势很急!” “奇怪,来时我隐约记得太子河有桥的啊…”范文程蹙眉,喃喃自语,似乎在极力回想什么。 努尔哈赤根本不疑有它,挥手道: “可能是被一些乱民拆了吧,没桥建上就是,这次我们建一个坚实的过河桥,以便下次渡河!” 努尔哈赤其实根本每对这个合约当回事,心中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撕毁合约再来辽沈一带劫掠了。 造桥分几种,供大军临时通过的浮桥方便简单,大部分军队过河都会选择搭建这种浮桥。 努尔哈赤这次要建的,是永久性的过河桥,从收集原料到开始搭建,一般需要几天的时间。 范文程想到这一点,说道: “大汗,建桥要几天,会不会太耽搁行程了?” 努尔哈赤看好周围情况,便继续策马向前,笑道:“扬古利击溃明军,我们正好在这里等他回来,为他接风洗尘,犒赏三军!” “这次把桥建好,再过一阵子来辽沈,我八旗铁骑更能来去如风!” 范文程见努尔哈赤其意已,便不打算再劝,恭维道:“大汗英明睿智,奴才所不及也!” 努尔哈赤现在心情很好,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一声令下,后金大军在太子河岸边停下,开始沿途砍树收集原料,又从军中召集那些强征来的辽人木匠准备建桥。 朱燮元骑在马上,立在远处山坡,身后是督标营的善战之卒,还有用作预备队的宁夏镇兵。 由于明军急行军赶到威宁,事先准备极为充足,朱燮元身后摆满了各式的随军火炮,其中威力最为强劲的,就是军器司根据荷兰舰队舰载炮仿制出来的镇虏炮。 大明水师已经在澎湖海战中吃尽了荷兰人火炮的苦头,现在轮到辽东的女真人来试试了。 经过昨日的查探,朱燮元选了一个视野极为开阔之处,站在这里,他能将努尔哈赤军队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很明显,努尔哈赤选择了搭桥过河。 朱燮元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这样一来,三军齐出,打奴军个措手不及,自己的胜算更大一些。 摆在后面的那些火炮,周围全都是一箱箱的弹丸,当炮手看到督标营有骑兵飞马而来,就赶紧拿出第一轮的弹丸,预备填入。 “督师有令,炮营准备!” “蓝旗填炮,红旗发射…”炮手们在心中默念着操训时的准则,一边紧紧盯着坡上的旗手。好易 命令传达,炮营第一个忙活开了。 朱燮元看着后金军在太子河边往来忙活,直等到散出的哨骑快来到自己这边,才是微微将手一挥。 看见命令,督标营的旗手紧接着挥下一连串蓝色小旗。 炮手早在翘首以待,都是在看见蓝旗的同一时间将炮弹填入,然后静待红旗挥下,立即点燃药捻。 “砰砰砰——” “轰隆隆!!” 一门门新式镇虏炮向天空中吞吐火舌,密集的散弹如同暴雨一般倾盆而落,泼洒在拥挤在太子河边的后金军之中。 一时间,几乎是毫无准备的后金兵马遭受了重大伤亡。 天空中的炮弹如同猛然来临的倾盆暴雨,落在后金军之间,砸下一个个带着血肉的小坑。 努尔哈赤惊闻遇袭,很是不敢相信。 他看着一瞬间败坏下去的形势,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他实在不明白,散出去的哨骑是干什么吃的,对方都发炮了,他们居然还没有回报!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才发现太子河附近的凶险之处。 自己搭桥过河,兵马全都聚齐在河岸两边,一阵炮击,这里简直就是一片死地,人挨着人,马顶着马,跑无可跑,避无可避! 明军选择在这里伏击,很显然是经过一番精心布置的! 很多骁勇善战的女真骑兵,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天空中密密麻麻的开花弹砸下来,将他们砸的头破血流。 即便是手中持又大盾的八旗重甲步卒,在面对天空上的炮弹时,也都是脆弱的和刚出生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无论女真甲兵还是强征来的炮灰,都只有乱叫逃命的份,因为他们连明军的影子都还没看见! 大地在震动,远处的火炮依旧在怒吼。 后金军遭受着连续伤亡,很多人都被如此猛烈的炮火袭击吓坏,一时之间阵脚大乱。 正在此时,南方的坡上旌旗四起。 他们扛着大明字号的高招旗,为首一名身着总兵官制式盔甲的将领挥舞着雁翅刀,带领亲兵奋勇当先,势如破竹充般充入后金军之中。 这是原本在南边设伏的张万邦,率领他的大同边军来了。 喊杀声之中,四面的坡上忽然出现无数手持遂发鸟铳的火铳手,对着后金军的侧翼就是一阵排枪齐射。 宁夏镇总兵王汝金见镇虏炮威力如此犀利,显得奋勇无比,他手持佩刀骑在马上,大声喝道: “弟兄们,随本帅杀光了这帮建奴!” “杀!” 埋伏依旧的明军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冲出,李鸿基由于是家丁,配备有罕见的马匹。 李鸿基随在总兵王汝金身后,左冲右突,在后金军中大杀四方,很快就砍了四五颗真鞑的首级,继而将目光望向一名也在大肆砍杀明军的女真贝勒身上。 这人的服饰很是华丽,又如此悍勇,定是建虏大将! 带着这样的心思,李鸿基眼珠一转,直接脱离王汝金身边,独人独骑,向那女真贝勒冲杀过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3节 另一边,李过也持着一把制式官刀,在与一名女真步甲较量长短。 第三百八十六章:努尔哈赤的新决定 此时的战场上,除了太子河边明金两军激烈的厮杀以外,还有山坡上一排排的鸟铳手,再往外就是黑洞洞的镇虏炮。 朱燮元的判断并没有失误,努尔哈赤果然从威宁太子河经过,并且对大明的全面攻势毫无防备。 大同、宁夏二镇的边军各成方阵,步卒在前,鸟铳手在后,渐成围杀之势。 半个时辰的功夫,双方战死士兵的数量就达到近万,这其中有绝大一部分是死在明军犀利的火炮与火铳之下。 余下那些,则是在面对面拼杀中败下阵来,死于敌手。 一阵螺号响起,后金军开始准备强渡太子河。 现在他们打算宁可牺牲后面的人马,也要强行搭建浮桥,只要渡过了太子河,另外那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任由他们的女真骑兵驰骋! 与此同时,后金军的反击到了。 黄台吉挑出善射的女真甲兵列成数排,弯弓搭箭,对准了山坡上的明军鸟铳手射去。 “嗖嗖嗖——” 一排排鸟铳手应声倒下,没倒的也全无惧色,找了其它位置,随即引燃手中鸟铳向侧面的后金军继续发射。 于此同时,一些女真骑兵终于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 他们收起弓箭,拔出锃光瓦亮的虎头大刀,呼喝着怪叫,向张万邦的大同边军冲杀而去。 张万邦也没有犹豫,率领家丁队顶上,余的大同边军见主将如此勇猛,个个都是用命。 一时之间,这部分新加入的女真骑兵,也都被搅在了混沌一般的战局里,进退不得。 “大汗,西面有明军冲来了,他们的火炮不知在哪里一直发射,八旗勇士死伤惨重,您快拿个注意吧!” 努尔哈赤骑在马上,最初的愤怒已经消散,静静观察着战场形势。 他很快发现,明军虽然设伏在先,但是兵力并没有优于自己,有一点他已经可以确定,明军主帅肯定不在战场上。 大同镇的明军在南面冲出,宁夏的明军却是从东面坡上冲下。 南面明军的总兵官身先士卒,那边的明军战斗力也很强,相比之下,东面的宁夏明军就比较弱小。 那个宁夏总兵官可能是个突破口,他虽然喊得厉害,可却只是带着家丁队待在中间,维持东面明军配合南面明军围杀自己而已。 努尔哈赤与明军作战多年,无论是勇猛敢战的,还是贪生怕死的,什么明军将领他都见过。 宁夏镇的这个明军总兵官绝对是投机怕死之徒,如果自己摆出突围东面的势头,那边的明军很可能崩溃! 努尔哈赤此刻仿佛将战场上族人的惨叫,还有明军愈发临近的喊杀声全都抛诸脑后。 他闭上眼睛,静静思量。 明军如果兵力显著强于自己,渡河保留八旗的优势骑兵是最好的选择,这会避免大金在此战中伤筋动骨! 可是眼下,努尔哈赤观察了战场以后,忽然间有了新的主意。 宁夏明军兵力不多,努尔哈赤粗略一看,估计只在两万人之内,这个人数还不如被围在太子河边的八旗骑兵数量更多。 只是他们的军队目前全都被围在太子河边的狭小之地,发挥不出骑兵应有的作战能力。 努尔哈赤很快明白,目前他需要的,是赶紧为大金的骑兵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战场。 如果骑兵都能自由驰骋,他相信这一仗他会转败为胜!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如鹰般的眸子闪起光亮,他远眺东面的密林一会儿,喃喃道: “明军的主帅,到底在哪…” 很显然,他在想方法引诱朱燮元暴露自身位置,然后排出优势骑兵直接拿下朱燮元,解决战斗。 忽然间,努尔哈赤拔出大刀指向东面,喝道: “冷格里,本汗命你率领所能召集到的所有骑兵和八旗步甲,向东面突围,直奔那个明国总兵官!” 冷格里,舒穆禄氏,女真正黄旗人,扬古利之弟,自幼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在统一建州的战争中颇有战功。 天启二年,奉命跟随阿敏征伐朝鲜,率领一万余正黄旗女真骑兵,野战大败朝鲜八道元帅金景瑞所领的五万朝鲜军队,以功进第八贝勒。 自从战事开始,冷格里一直就护卫在努尔哈赤身边,他闻言即刻下马,双膝跪地道: “奴才遵命!” 随即,冷格里策马离开。 两军正激烈拼杀,忽然后金军中一阵螺号响起。 大批的女真骑兵借着炮火飞过天空而起的轰鸣声,挥刀砍杀前面那些混乱不堪,已经毫无战斗能力的强征辽民夫役,偕同数千八旗重甲,向东面的宁夏镇明军猛攻。 “镇台,鞑子们向宁夏人马冲去了!” 一名副将脸上带着血迹,匆忙跑来。 张万邦带着家丁厮杀在前面,奈何于成批的女真骑兵悍不畏死的阻拦,一直难以存进。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黄甲奴酋,恨得直咬牙关。 “鞑子们要向东面突围了,速速飞报督师,北面的宣府兵马怎么还没过河?”张万邦砍了眼前一名鞑兵,转头喝问道。 副将紧紧跟在他身边,喊道: “刚才有人说宣府镇的兵马就快渡过太子河了,怕只怕王汝金的宁夏兵抵挡不住鞑子攻势,叫他们走了去!” 张万邦自然知道王汝金不是什么敢于死战的角色,他心中也有些担忧,但事先的确没人料到奴酋既不过河也没南下,却忽然向东面突围。 战争的不确定性太多,没有几个人能完全料到对方的动向。 女真骑兵挥舞着虎头大刀,跟在一名梳着金钱鼠尾辫的丑陋鞑子身后,跨过层层的尸山血海,猛然间撞入宁夏明军的阵列。 宁夏边军新入伍者多,王汝金平日又常吃空饷,导致实额两万五千的宁夏镇兵马,如今只有一万五千余人。 新兵都没见过阵势,除了李鸿基、李过等少数人,大多数在面对女真悍勇的冲锋时,都在下意识后退。 一个两个在退,四个五个也在退,只有老兵还在咬着牙坚守阵地。 宁夏镇配合大同镇的进攻一下子停滞下来,甚至于在冷格里的猛烈进攻之下趋于崩溃。 转瞬间,形势急转直下。 方才还是三面围杀的明军,很快就陷入严重的危机之中,朱燮元几乎在冷格里率军冲杀宁夏镇的同时,得到了这个消息。 朱燮元的位置,就在宁夏镇之后十五里。 王汝金不知道能否挑起大梁,如果他就这么跑了,宁夏镇必定随之崩溃,朱燮元自己就会直接暴露。 眼下宁夏镇的兵马已经摇摇欲坠,除了正在渡河的宣府兵马,朱燮元只有身边一个督标营。 可建奴也不是傻子,如果派督标营支援宁夏镇,努尔哈赤很可能会直接猜到他的位置。 那样一来,整个战场的女真骑兵都会向这边涌来。 第三百八十七章:王汝金拼命,李鸿基立功 “督标营压上!” 朱燮元好像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这个事关自己性命,还有辽东整个战局形势的重大决定。 他说完话,直接拿起尚方宝剑,翻身上马道: “不仅督标营要压上,在这里的炮营也要压上,集中全部火力,对准了宁夏镇前面的奴骑轰!” “奴酋不是要知道本督的位置吗,好!本督自己站出来,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耐打得过来!” 朱燮元凑出雪亮的尚方宝剑,喝道: “给本督传令王汝金,如果他敢后退一步,本督即当场将他斩杀,亲自指挥宁夏兵马与虏死战!” “告诉前线的将士们,此役无论战胜与否,所有罪责本督一肩承担,你们只管用命杀虏便是!” 在这番话中,朱燮元显露出了朱由校钦定督师在战场上应有的强硬态度,软硬兼施,这也正是他能如此之快令这些骄横跋扈将帅慑服的原因。 消息传到前线,王汝金惊掉了大牙。 副将说道:“怎么办,大帅,朱燮元这是要和奴酋拼命了,我们是撤还是跟着他去送死…?” 王汝金本来听到女真兵往自己这个方向突围的时候,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向没有什么争功的心思,在这之前,也没有要去以命搏命的想法。 他本来只是在想跟在张万邦后面捡捡漏,配合大同和宣府的兵马打这一仗,可却没成想,奴酋看出他这个小心思,便以此为突破口,打算一举而定。 王汝金本来确实是有些慌了神,正在心中做激烈的思想斗争,盘算着到底要不要溜。 可正在此时,朱燮元措辞极为严厉的军令到了眼前。 他心中嗟然一叹,看起来,今日这次与虏拼命不可避免,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己跑又能跑到哪去。 莫不如与建虏拼了,还能搏一个奋勇死战,忠君为国的美名… 想到这里,王汝金直接一脚将那副将踹翻,大声道:“什么叫跟督师去送死?身为大明的总兵官,忠于陛下,为国死战,正是我的荣耀所归!” 他转头告诉督标营标兵道: “请转告督师,这一战我王汝金绝不后退一步,建奴要是想过去,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标兵见他不似是在装模作样,也重重抱拳说道:“王大帅高义,我去去就回,来与宁夏镇的兄弟们同死!” 言罢,他翻身上马,向后疾驰而去。 副将欲言又止,见王汝金已下令让家丁全部压上,便放下了想要劝说的心思,心中也是无奈,看来只有这一条路了。 王汝金一只脚踏在木箱,挥舞着佩刀,向周围心中惶恐不安的宁夏镇将校喊道: “今日我王汝金豁出去了,跟这帮建奴掰掰手腕!传我军令,凡有敢退一步、动摇军心者,杀!” 家丁得了命令,当即转身传令。 过不多时,前方却是传来一阵欢呼,却是一名家丁跑回来,大喜喊道:“大帅,喜事,喜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4节 “李鸿基冲进建奴军中,三两下就砍了为首的奴酋,奴骑前军已经崩溃了,李过也正跟着李鸿基反攻!” 王汝金听后愣了一下,李鸿基直接冲进去砍了奴酋? 奴骑中三两下砍死一名奴酋,然后全身而退,这还是人? 听着愈发猛烈的欢呼声,王汝金深信不疑,他哈哈大笑,第一个冲了出去,喝道: “李鸿基好样儿的,此战之后本帅要亲自为他请功!” “弟兄们,随我杀虏啊!” 几乎同时,宁夏镇的各路兵马都开始反攻,朱燮元也率领督标营赶来,所有火炮都对准向东方突围的奴骑一阵猛射。 女真骑兵一时间完全沐浴在如雨的炮弹之下,死伤惨重。 宁夏镇明军,这支被建奴认为是孱弱之师的部队,猛然间爆发出了比宣府、大同军队更强的战斗力。 明军将士们跨过小山一样的尸体,冲进已经人仰马翻的女真骑兵中间,一顿乱砍乱杀。 厮杀之中,女真骑兵的尸体铺满了一两里宽的阵地,惨叫哀嚎声惊天动地。 “什么,冷格里死在了一个明军的手里?”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你们连这个明军叫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前来报信的白甲护卫,努尔哈赤直接勃然大怒。 冷格里自幼跟随自己,骁勇善战,曾经野战中以一万骑兵击溃朝鲜五万大军,如今居然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明军小兵手里? 他可是大金的八贝勒!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努尔哈赤的战略没什么错,可战场上永远没有固定会胜利的一方,他不可能知道明军中出了李鸿基这样一个异类。 他更不可能知道,贪生怕死的王汝金却在这一仗中选择杀身成仁,要和他拼命。 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可能决定整局战争的走向。 冷格里猝然而死,也许是大意,也许是李鸿基偷袭,但这都没什么紧要,结果是冷格里已经死了,是李鸿基杀的。 努尔哈赤第一次遭遇这种失败,居然有刹那间的不知所措。 可下一刻,炮铳轰鸣声、喊杀声,将努尔哈赤惊醒,黄台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父汗,浮桥搭好了,要不要过河?” 努尔哈赤当机立断,翻身上马,下令道:“洪!率领全部的骑兵随本汗突围!” 黄台吉也知道眼下战情的严重性,没什么犹豫,即率领剩下所能叫到的全部骑兵,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 女真骑兵不但人高马大,而且都是都是人马重甲,就连兵器,也是精钢的虎枪加上大刀。 努尔哈赤集中起剩下所有的女真骑兵,借着微高的地势,跨过临时搭建好的浮桥,在步兵的掩护下仓皇撤离。 明军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半渡而击的机会,一时间,两侧的所有鸟铳手都将目标转向浮桥,猛然间发射出一轮齐射。 只在一瞬间,就有一千多的女真骑兵倒在浮桥上,可是其余的女真骑兵仍然如同汹涌的浪潮,无可阻拦的通过了浮桥。 逃命之时,女真骑兵们比以往更加凶悍。 他们挥舞着大刀,还以为马上就要冲出重围,可是眼前又缓缓升起大明的旗帜,却是姜弼的宣府镇兵马根本没有渡河,他们一直在这列阵截击。 看见前方阻拦的宣府镇明军,努尔哈赤双眼通红,猛烈的夹击马腹,用脚靴上的马刺不断刺激坐骑。 余的女真骑兵也都尽如被困住的猛兽,奋不顾身的冲向这最后一个机会。 第三百八十八章:惨胜,截杀苇子谷 “奴酋在做困兽之斗,不可硬拦…” 朱燮元骑在马上,本打算死战的他,看着眼下转瞬而变的战场形势,容不得欣喜多久,便忽然间大喝: “传令,叫姜弼不要硬挡,以截击建奴步军为主!” “奴酋困兽之斗,建奴骑兵战斗力不弱,硬拦我宣府军不是奴酋骑兵对手,叫他放奴酋过去!” 朱燮元知道,建州女真发展至今,其实已经做大,不可能凭借一战就将他们直接打回原形。 况且奴酋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以往在辽地攻城略地无法阻拦并不是没有原因,硬要去阻拦,只能得不偿失! 这一战最好的结果,就是尽可能杀伤奴酋带来的女真鞑子骑兵、步兵,真鞑损失,才会让伪金伤筋动骨! 督标营骑兵听闻此言,脸上笑容即刻凝滞,旋即拍马而走。 可是等他渡过太子河赶到北侧,却是发现已经崩散的宣府镇大军,宣府总兵姜弼的尸体倒在人群最前面,脖颈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 来晚了,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奴酋渡过太子河后,率领最为骁勇的几大贝勒,以白甲巴牙喇护卫为先锋,只一击就撞破了宣府镇的大阵。 宣府镇的步兵大阵,无论利用火器,还是以长矛在前,都完全无法抵挡建奴骑兵为了逃命而爆发出的冲击力。 宣府总兵官姜弼督战在前,却被黄台吉一刀砍于马下,主将一死,宣府军大阵随即崩溃、四散! 好消息是,奴酋急于逃命,河岸另外一侧还有持续射击的镇虏炮,根本没有任何扩大战机的机会,撞破宣府军大阵以后便就马不停蹄,仓皇逃命。 姜弼虽死,但宣府军建制仍在! 朱燮元赶来后愣了片刻,或许这是这场惨胜中另外的好消息吧。 建奴在野战当中的确难以战胜,但他们打赢了。 军中书记官赶来,记下了这样一段话:“宣府、大同、宁夏三镇边兵势如破竹,溃建州于太子河。” 现实是场惨胜,但必须要包装成大捷,报入朝廷,让天下间的黎民百姓家喻户晓! 太子河围杀战结束了,自五年前萨尔浒战败后,大明动用了大规模兵力,在野战之中堂堂正正战胜了努尔哈赤率领的女真主力! 前锋蓟州总兵官王威被奴七贝勒围困,力战而死! 宣府总兵官姜弼在截击奴酋时英勇战殴! 除此之外,也有数不清的把总、千总、游击将军战死在这片战场上。 与此同时,又有更多的骁将因斩虏立功,即将名冠天下,开启他们崭新的沙场篇章。 大浪淘沙,英勇的大明将士们前仆后继,在辽东土地上与建奴往来鏖战,只为光复汉家河山! 大明胜利了,奴酋失败了,他们只能仓皇逃窜赶回老寨,舔舐伤口,却不知前方又有几路兵马在设伏。 朱燮元看着战后如风卷残云般的战场,重叹口气,直等到后方的镇虏炮群也开始寂静下去,方才有气无力说道: “传令,让其余三路依照计划设伏,以杀伤奴兵为主,切记不可硬拦,以免宣镇之事重演。” 言罢,他翻身上马,道:“向陛下报捷,就说太子河之战已胜,奴酋仓皇逃窜,臣已分兵三路设伏,定能歼灭更多奴兵。” “诸位,从速收拾了战场,与本督继续追击!” 众人经此战后,对这位西南来的督师更加敬服,纷纷抱拳说道:“末将遵命!” ...... 一日一夜后,苇子谷。 苇子谷处太子河上游,自威宁东北而上,过清河堡再向东方行军二十里,可抵苇子谷。 过了苇子谷,跃过辽东长城,便是到了被后金占领的地区。 此时的苇子谷内,山林之中,一片肃静景象,平静如常。可你若是仔细去看,就能看见天空上的鸟儿都在低空而飞,不敢落下。 时不时有小动物受惊,窜出密林。 这处山林早都被明军第二路所占,为榆林总兵官姜让统率,奉督师朱燮元之命,在此截击仓皇逃窜的奴酋大军。 几日前,王威与扬古利激战之时,其余几路明军也都按照计划,各自行军,渐成悄然合围之势。 榆林总兵姜让统领的第二路榆林大军负责破除沈阳周边后金军的围困,自离开大营起,便偃旗息鼓一路急行军。 姜让奔黄泥洼,过长安堡,沿途突袭留守的后金军,三天之内,就顺利同被围困在沈阳城内的满桂所部会合。 两部会合后,满桂即与姜让在沈阳周围不断出击,重点打击后金军留下的守军。 其实努尔哈赤留在沈阳周围的兵力不多,但分布很广,主要是想起到迷惑作用,让沈阳守军不敢轻举妄动。 满桂尊奉熊廷弼的严守策略,为免沈阳失陷对全局造成轰动,只得一直坚守待援。 姜让率榆林军赶往沈阳以后,沈阳周边明军的兵力大大增强,很快以优势兵力取得决定性胜利,破除了后金对于沈阳的围困。 随后,满桂继续留守沈阳,处理后金军溃败后留下的残军,姜让则马不停蹄赶往苇子谷设伏。 这时,哨骑来报:“禀报大帅,督师亲领督标营在太子河大捷,奴酋仓皇逃窜,即将到此!” 姜让起先对朱燮元一介文官不是很服,可在此战中,却也逐渐心生敬服。 朱燮元不亏能得皇帝信任之人,的确有两把刷子! 在这种双方实力相差不多的大规模战役中,凭借各种手段击败奴酋,这可称得上是伪金造反以来第一人了! 他冷笑几下,低声道: “传本帅命令,让各镇兵马原地设伏,待奴酋骑兵过去,截杀其步兵,督师的命令是叫我们杀奴,而不是全歼!” “都明白这一战要做什么了吗?” 姜让毕竟是如今姜氏将门的家主,也是九边之首榆林的总兵,此回出关的七大帅之首。 有他统领的这一路,是最翻不起浪花的,因为只要榆林军想打,就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榆林总兵姜让面前畏战不前。朱燮元是凭借督师重权节制诸将,姜让则是用姜氏将门及他个人的威望,让众人听命于他。 姜让的确是个明事理之人,即便他本人起先对朱燮元很是不屑,但此人大局观极强,对命令都是一贯服从。 有他带头,也让朱燮元收服诸将轻松不少。 “我等明白,这一战以消灭奴兵为主。”身旁的数名将领都是齐声说道。 姜让听见了自己弟弟姜弼之死,就是因为截击奴酋时对方狗急跳墙,宣府军抵挡不住反被冲散。 姜让嗯了一声,道:“知道就好,太子河已经胜了,我军只需要截杀一通,一路驱赶奴酋!”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功劳,也是我弟弟用命拼回来的功劳,要是谁敢擅自行事误了大事,休怪本帅翻脸不认人!” 闻言,众将领都是浑身一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5节 第三百八十九章:两路会师,辽东大捷 这还是努尔哈赤自起兵以来,遭遇最为惨重的一次失败。 在这场战斗中,努尔哈赤的战略表现可圈可点,天时也曾倾向于他,但却不可能一直都倾向他。 拼尽全力从太子河突破重围以后,在率兵返回赫图阿拉的路上,这次努尔哈赤没有了任何侥幸。 他知道,这一仗自己输了,起码未来几年以内,他都无法再像这样一般大规模侵犯辽东。 可他同样知道,明朝赢的也不轻松。 努尔哈赤以及后金的诸汗王贝勒们,都是异常的沉闷,没有人再和来时一样兴奋的讨论那些如何掳掠尼堪妇女的事情了。 后金军行军的路上,没了先前的那些大声讥讽,现在有的只是“嘚嘚”的马蹄踏地声,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唉声叹息。 莽古尔泰全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瞪着大眼看着天空上不断流动的云彩,他在战时被明军遂发鸟枪击中左肩,虽然命还在,却已相当于是个废人。 莫说再骑马打仗,再拿到挥舞都是难事。 莽古尔泰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情况,勃然怒吼道:“狗尼堪!把本贝勒变成了废人,放我下去,我要去砍死这帮尼堪!” 他这番脖颈上青筋暴露的怒吼,却没能招来努尔哈赤哪怕一眼的侧目,就连其余的贝勒们也都只是心底冷笑,没有搭理。 很显然,莽古尔泰这不是第一回发怒了,自从在战场上被救下来以后,莽古尔泰就变了。 变得冷酷无情,变得喜怒无常,现在很多人都怕他,都宁可离他远远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莽古尔泰身体上的疼痛已然消散,可他心中的伤痛永远无法抹平。 折腾了一会儿,莽古尔泰闭上了眼睛。 黄台吉也很生气,破口骂道:“这帮南蛮子,明着与我大金议和,其实暗地里早就想着偷袭了!” “要是再来一次,我定要一路长驱直入,直接砍下那朱燮元的狗头,给南蛮子的小皇帝做贺!” 代善坐在马上,皱着眉头,头上冒着冷汗,没有接话。 他心里清楚的很,当初努尔哈赤也是这样想的,先签订合约使其麻痹大意,等明军援军撤离后就找个战机再来辽东开战。 明金之间已是世仇,永远无法和解,只不过现在先动手的是朱由校而已。 范文程跟在两人身后不远,望着远处,打马上前道:“大汗,前面就要到了苇子谷,过了苇子谷不远,就到了大金的领地。” 努尔哈赤强打起精神,松了口气,抬头向前看去,下令道: “眼下明军应该正在庆贺胜利,不会再有追兵了,但还是要警惕为上。传令,以太子河两岸十里散播哨骑,全军在苇子谷修整半日。” 太子河战败,对后金军上下的军心打击极大。 尤其是扬古利之弟,后金八贝勒冷格里之死,战败的阴影一直萦绕在余下这数万大军心头。 冷格里自幼追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在一统建州的时候立下汗马功劳,位居八贝勒之一。 他的战死直接导致努尔哈赤突围东面的战略意图破产,对其哥扬古利,还有后金都是一个重大打击。 余下的诸贝勒都没有说话,大军自去年秋月奔袭沈阳,先是围而不攻,后又拼命强攻,紧接着与在太子河与以逸待劳的明援军大战。 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近乎毫不停歇,到处东征西讨,现在是要回老寨休养生息了。 至于其它留下的各路兵马,能自己撤回来最好,撤不回来的,努尔哈赤也管不了了。 他现在自己都是拼了命才从太子河重围突破出来的,又谈什么从容撤军。 “杀虏!” 东方响起喊杀声,烟尘腾起,脚步声、喊杀声交汇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直至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同时,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狠狠砸在疲惫的后金大军之中,刹那间砸出无数血坑。 刚在太子河战败的后金军正是人困马乏,一心只想着回家休养,见黑压压的明军兵马从东面涌上来,一时慌了神。 努尔哈赤也没想到,他都逃到这里了,居然还会有伏兵? 莫非这个朱燮元是诸葛武侯在世,事先就预料到了他会从太子河经过,然后大败,从苇子谷回老寨吗? 姜让率领第二路榆林兵马在此地设伏多日,此时一齐杀出,喊杀声应着隆隆的炮声,震天撼地,撕裂人心。 明军穿过炮火,越过小坡,直逼努尔哈赤,转眼间就与白甲护卫们厮杀在一起,激烈的交锋不断牵扯着努尔哈赤的内心。 现在这个时候,即便是百里挑一的巴牙喇护卫们,也是有心无力,不再想着能打赢,只想着保全性命返回家乡。 恰在此时,一名哨骑屁滚尿流回来: “昆都伦汗,不好了,南面和身后都有烟尘腾起,大批明军追来了!” 努尔哈赤恨得咬牙切齿,他实在没想到,自己现在反而成了华容道里的曹操,被一路赶鸭子似的追着撵! “朱燮元!本汗誓杀此獠!” 这时,姜让来到远处观战,眼见奴酋率领女真兵抛弃尸体,向北侧狼狈逃窜,心中大悦,即拔出佩刀,大声喝道: “三军听命,随我追杀奴酋!” 最后留作预备队的一千多榆林边军见总兵冲出,也一个个手持钢刀,举着长矛或是盾牌,潮水般地涌向后金军 努尔哈赤正向北而逃,忽然之间,两侧的树林里、民房里,甚至是洼地、荒草堆里,骤然杀出一万多明军。 却是朱燮元事先安排的第五路明军,先奔辽阳,解辽阳之围以后,偕同熊廷弼辽阳守军,一同杀来。 两路明军会师苇子谷,有如火山爆发的岩浆,决堤的洪水,追在努尔哈赤屁股后面一顿撵。 两侧埋伏的明军杀将出来,只刹那间就砍翻无数精疲力竭的女真兵。 姜让、姜爽、郭钦、俞成名等一批第二路、第五路的明军将帅们都是一马当先,率领家丁紧紧追在后面。 一时间,战场上刀兵相接,明军漫山遍野的追杀后金军的残兵败将,天空中炮火连天,八方快马如梭,刀枪相交之音叮当乱响。 马蹄不断踏着人身而过,最后终止与辽东的城墙处。 看着好如落水狗一般的努尔哈赤及伪金的诸王贝勒们,明军纷纷举起刀枪,欢呼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第三百九十章:毛文龙奇袭赫图阿拉 再道数日前后金领土一边。 毛文龙没得熊廷弼的军令,但是得知辽阳被围,便擅自做主,率领东江军虎骑出岛,一路偃旗息鼓,直奔赫图阿拉而去。 宽甸六堡为曾经的辽东总兵李成梁所设,配合辽东长城戍守,极大加大了辽阳城东的战略纵深,眼光极高,但后来放弃,民众尽迁入关内,成为死地。 毛文龙北上以后,很快来到六堡。 但这六堡后金军来到以后,也没有什么重视,根本没有留下兵力看守,因此东江军轻而易举的收复了宽甸六堡。 另外一边,朱由校亲遣使臣于朝鲜王京,下达务必要全力协助东江军的战事,于南面策应。 天启皇帝强硬的态度,使朝鲜国王很快顶受不住群臣压力,下令让八道元帅金景瑞全力支持毛文龙,派遣朝鲜军队北上进入后金境内。 三万朝鲜军队在金景瑞的率领下很快跨过鸭绿江,占领宽甸六堡,故意闹大声势,以为东江军北上奇袭创造条件。 赫图阿拉以南二十里,古尔寨。 几名哨骑下了马,一面在寨外江边饮马,一面嬉笑调侃昨日他们寨中闹事的尼堪又被处了极刑。 忽然间,江边数匹矫健的枣红马忽然倒地,数声长鸣,几名鞑兵赶紧上前查看,见到马匹死状凄惨,有人骂道: “定是哪个尼堪在河里下了药了!” “回去禀报都统大人,把这个尼堪找出来吊死!” 两人骂骂咧咧的回头,却是忽然瞪大了眼睛,不知何时,在他们眼前出现了数名身强体壮的东江军兵士。 这些东江军兵士手起刀落,痛快的送这两名鞑兵去了黄泉路上。 下一刻,草边接连跳出一个个全副武装的东江军兵士,有两个人直接扒了这两名鞑兵的衣服套在外面。 其中一个说道:“唉!还是要穿这身假皮!” 另外一个立即道:“你丫发什么牢骚,没见毛帅都穿着假鞑的那身皮?你小子还不乐意了?” 话音刚落,毛文龙穿着一身汉军都统的盔甲现身,咧嘴笑道:“不换上这身皮,怎么能奇袭老寨,给鞑子们好好上一课?” ...... 第二日夜,赫图阿拉。 一批身着后金军盔甲的队伍缓缓而来,这一面城上只留守两名真鞑,及数十名假鞑兵。 真鞑拄着长枪睡的正香,假鞑们纵然心中不满,畏惧于建虏淫威,也只得强打精神,戍守城墙。 远远见这一批车队走来,假鞑心中不解,待车队到了城下,便出声喝问:“来者何人!” 为首的是一名假鞑将领,穿着都统的制式盔甲,闻言勃然大怒,向城上出示了腰间令牌,吼道: “朝鲜人三万大军忽然突袭南部宽甸六堡,我是李然!李永芳大帅的养子,还不快开城放我进去!” “我与议政大臣有重要军情通禀,耽误了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说话这般嚣张,的确像是李永芳亲旧的口吻。 只是这假鞑有些懵,不知是孤陋寡闻还是怎的,怎么自己从未听说过李大帅有个名唤李然的养子? 可是李大帅养子甚多,官身为汉军都统的也不少,朝鲜人突袭南部的消息早就传到赫图阿拉,怕是真的有紧急军情要传递给议政大臣吧… 眼下努尔哈赤其实还并未正式创建八旗汉军,只是将征来的汉军与投降明军一股脑扔给李永芳,归其统辖。 对于汉军的官职,后金之内也是混乱无序。 李永芳现在的官职是三等汉军总兵官,在其之下就是汉军都统,都统之下努尔哈赤还并未正式编订官职,基本一律按照明朝的用。 而李永芳在归降努尔哈赤以前,就与其颇有渊源,常有往来,归降以后,更成为汉军武将之首,甚得重用。 毛文龙并不知道李永芳有多少养子,也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可是想来不少,随口一编,应该问题不大。 见城头没有动静,毛承禄心中有些慌乱。 毕竟这是在建奴的老巢,还不知道城内只剩千余真鞑的情报准确不准确,要是不准,自己可就要交代在这了。 毛承禄暗暗将手摸到了佩刀上,却被毛文龙一下子按住。 看见后者打的眼色,毛承禄这才强行镇定下来,但心中依旧忐忑不安。特娘的,奇袭建奴老寨!这种事也就咱东江军的好汉敢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6节 片刻的功夫,城上传来用绳索开城的声音,毛承禄松口气,然后向后撤了一步,稳住身形,随时准备向前冲。 假鞑露出头笑来,大声问道:“李大帅据说是跟随大汗出征去了,战况可好啊,李都统,向我同大帅问个安!” 毛文龙凝住眼眸,没有回话,心中也是“扑通”直跳,等吊桥放下,城门大开,方才是突然抽出弓箭,对准那假鞑猛然一射。 “奴酋败的极惨,李永芳死的更惨!” 毛文龙还并不知道这话即将成真,他随即扔下弓箭,拔出雪亮的雁翅刀,大声喝道: “杀!” 假鞑被一箭穿喉而过,惨叫都发不出来,直接跌落城下。 城门的两个假鞑还没搞清楚状况,毛承禄和孔有德便是左右上前,一人一刀捅死了两名假鞑,大喊冲到城内。 “杀!!” 隐藏在不远处的东江军陡然亮起无数杆火把,如同潮水一般冲出,自城门涌入。 直至这时,两名真鞑方才被如雷鸣般的喊杀声惊醒,猝然大惊,急声大喊:“南蛮子袭城!南蛮子袭城!” “快去禀报议政大臣,护住汗王庭!!” 一名真鞑刚刚喊出话来,就有第一个东江军登上了城墙,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扑上前,直接将真鞑砍成了肉泥。 很快,惨叫声、喊杀声,惊动了赫图阿拉全城,千余真奴从床铺上爬起,在汗王庭的城门处架好劲弓。 一名白甲兵飞速向汗王庭内跑去,禀报何以理。 留守老寨的五大臣之一何以理正坐在汗王庭内,与一众牛录远程分析如今战场形势。 他们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明廷已与大金签订合约,不日就将退兵,努尔哈赤也即将凯旋而归。 这次宴席,既是为庆祝昆都伦汗努尔哈赤凯旋,也是因另外一桩刚刚传来的喜事。 不久前,奥巴曾来到赫图阿拉向后金求援,何以理在得到努尔哈赤的准许之后,将城内的六千女真骑兵派出五千,跟随奥巴去夺回科尔沁。 昨日奥巴传回消息,说是其弟布达齐已被驱散出科尔沁。 那五千女真骑兵到了科尔沁就如同进入无人之境,轻松击溃了夺权的一万多科尔沁叛军。 第三百九十一章:踏平赫图阿拉! 奥巴的使者在黄昏时被迎入汗王庭,何和礼正为其设宴接风。 其实女真人并不知道,他们的有些习惯早就已经被汉人同化。 “多亏了议政大臣的五千铁骑,我部汗王才能得以重夺科尔沁的大权!”使者哈哈大笑,举起一杯烈酒。 何和礼闻言,脸上神色却是逐渐淡了下去,放下酒杯笑问:“奥巴领主没有忘记此回若是重夺大权,要做些什么吧?” 使者发觉帐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便赶紧双膝跪地,俯身道: “怎么敢忘?” “科尔沁部此后永远是大金最忠诚的奴仆,为昆都伦汗征讨四方,平定南蛮,这是应做之事!” 何和礼随即大笑,一口饮尽了烈酒。 “布达齐下落如何?” 使者摇头叹道:“追随布达齐反叛的那些领主,已都被奥巴领主处置,只是布达齐率领亲信南去,怕是逃到南蛮子那里去了!” 何和礼冷笑:“逃到明国也没什么事,奥巴应该知道将忠诚于布达齐的科尔沁人斩尽杀绝的道理吧?” 这议政大臣到底不愧为追随昆都伦汗南征北战的人物,说话间的杀气,也令使者心中悸动不安。 何和礼没有等他回话,自顾自又道: “将布达齐羽翼剪除,就算得到明国的帮助,他也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大汗日理万机,此回凯旋,更有众多堆积事务等着处理,可没有功夫一直为奥巴擦屁股!” 使者头冒虚汗,忙道:“小使懂得,小使懂得…” 何和礼点了点头,举起酒杯,摇摇晃晃,一副已然醉酒的样子,嘴中囫囵说道: “今日双喜临门,其一,大汗即将凯旋而归,其二便是科尔沁奥巴台吉臣服大金,这是给他最好的贺礼!” 说到这里,听着下面众人的笑声,他又道: “哎,那毛文龙也就是个东江毛贼的程度了,真是胆小的很,我若是他,此番必定倾巢而出,奇袭老寨!” “可他没有机会了!” 何和礼说完,即豪迈地饮满一杯。 下头身披白甲的牛录笑道:“议政大臣这话说的,就算他敢来,也必定被剿灭于老寨城下,化作勇士们的军功前程!” 下头一众留守文武也都哈哈大笑,吹嘘起来。 “我倒是犯愁东江毛贼不来,他们若是来了,必定叫他们尝尝大金勇士手里的虎刀!” “毛文龙不过是鼠辈而已,熊蛮子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敌!” “我八旗铁骑,纵横南北,满万不可敌!” 觥筹交错,一众奴酋微醺之时,庭外传来嘈杂乱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白甲兵屁滚尿流赶来,大声喊道:“议政大臣,南蛮子袭城了!” 何和礼酒量极好,其实根本没醉,他见这巴牙喇护卫惊慌失措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但心中仍然不信,缓声问道: “南蛮子有多少人,打着谁的旗号?” 白甲兵跪在地上,粗声喘气,回道:“黑压压的一片,看不清人数,起码在五万以上!” 这时,另外一名刚才跑回来的假鞑也道:“什么五万,起码有十万人,打着镇江总兵毛文龙的旗号!” 听到这些话,何和礼眼珠在眼眶里乱转。 方才只是借着酒气随口胡乱一吹,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南蛮子果真来袭城了。 五万人? 十万人!? 不对,毛文龙怎么可能有十万人,就算朝鲜军队全算上,也顶多五万人,这汉军定是被吓傻了。 这时,庭内也是一片肃静。 “杀虏!” “杀虏!!” 听着外头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所有人这才明白,这话不是假的,毛文龙居然打到老寨来了! 以前,辽阳以东,太子河以南,才是东江军的活动范围,现在可好,都放肆到赫图阿拉来了! 要是再这样下去,大金的都城岂不成了东江军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他脸色阴沉下去,摸来大刀,抬手对着禀报的那假鞑便是一刀,大声道:“大金的勇士们,那东江毛贼真的来了!” “还不快去叫他尝尝你们手里的虎刀!” 许多出征的八旗亲旧都在老寨内居住,要是毛文龙打进来了,一番屠戮,这还得。 要是赫图阿拉损伤惨重,就算自己是议政五大臣之一,就算他是建国功臣,也一样难逃一死! 何和礼杀了那汉军,鲜血溅射在汗王庭上,血腥味的刺激,加上酒气的催动,使得一些留守老寨的牛录、甲喇们提刀便走。 “议政大臣莫慌,让我召集勇士,平定了这东江毛贼!” “得来全不费工夫,毛文龙这是自己找死!” 牛录、甲喇们一一走后,汗王庭内只剩下一些文臣和白甲牛录、科尔沁使者,何和礼起身踱着步子,面色焦急。 外头的喊杀声,让他只觉热血沸腾,而留守老寨的重任,又让他不得不谨慎行事,避免出错。 眼下这个时候,还留在汗王庭里,只能让何和礼倍感压抑。 他随即披上战甲,出去跨上一匹白马,登上汗王庭的城墙极目四望,登时心里就凉了半截。 现在的赫图阿拉城中,刀兵相接,喊杀声、惨叫声四起,漆黑的夜里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冲杀的明军,哪些是出去抵抗的后金军。 朔风凛凛,火光腾腾,血腥味在空气间弥漫。 何和礼很快明白过来,老寨只有千余女真甲兵,大势已去,如今的大事是要保住爱新觉罗的子孙们。 “传令,关闭汗王庭大门,带领勇士们死守围墙!” 闻言,一些文官有些不可置信,但却没说什么话。 毕竟何和礼才是议政大臣,况且眼下这个局面,他们也知道一旦让明军冲进汗王庭,是个什么结果。 ...... “杀!” 毛文龙手持雁翅刀,毛承禄、孔有德一左一右,跟随在侧,东江军的三千将士冲入女真旗人密集的区域,转眼之间就开始了一番血腥屠杀。 砍死正牙牙学语的女真孩童,没有人手软,因为女真人杀死他们的妻子儿女更多! 砍死垂暮老已的女真老人,更没人会手下留情,因为相比于东江军战士的一刀下去,女真人所做的远远更加残忍! 这是种族之间的战争,不灭一方,誓不罢休。 毛文龙冷眼看着一名挥舞着草叉向自己冲来的十几岁女真少年,在他将近身前时忽出一脚。 女真少年被直接踹飞,随即翻了个跟斗,挥舞着草叉继续冲来,口中还用不知何处学来的拙劣汉语痛骂: “你这汉狗,受死吧!” 毛文龙这次紧紧握住佩刀,千钧一发之际,猛然一刀挥下,看着女真少年脖颈见鲜血喷涌而出,情绪没有丝毫波动。 他翻身上马,凝眸望着汗王庭,道: “少杀一个鞑子,在十年、五年之后,就会有更多的辽民百姓死于其手,把你们那毫无作用的怜悯之心收回去!” “那些逃难到东江的女子,那手挖人参的女孩,尔等难道都忘了吗?鞑子对待他们,何曾有过一丝仁慈?” “这里的每一颗鞑子人头,本帅都将亲奏圣上,为尔等报功!” 毛文龙话音落地,东江军将士激起了千般仇恨,喊杀声愈发激烈,不久之后,东面渐起鱼肚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7节 一缕尘烟悄然腾起…… 第三百九十二章:努尔哈赤病了,朱由校爽了 努尔哈赤在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回溯自己的往事,他觉得自己是建州不世出的英杰。 十三副遗甲起兵,到现如今的地步,大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诸贝勒追随他南征北战,天下无敌。 自起兵后,从他手里发动过无数战争。 战争,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代名词,可对于后金来说,就等于不劳而获,就等于从明朝那里掠夺无数财富。 建州、海西、野人等女真部落的统一,科尔沁、乌拉、哈达、叶赫等部的降顺,努尔哈赤每每回想起来,心中就是甚为得意。 古勒山力破九部联军,萨尔浒大败明二十万大军,这些都是他自己的英勇与才智获得。 可是这一战,他是败得如此之惨。 太子河一役,后金惨败,多少年来努尔哈赤的第一次惨败,这是他目前为止的遗憾。 自太子河兵败后,努尔哈赤就陷入了难以名状的沉闷,整个人精气神都不复从前。 更别提太子河之后,又在威宁受到榆林总兵姜让和郭钦的伏击了,这更加令努尔哈赤倍感沮丧。 一路上,诸王贝勒们自然会前来慰问。 可是很可惜,这些人说的都是些阿谀奉承之词,只有代善、黄台吉二人说的话才让努尔哈赤心中有了些许慰藉。 努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何处的战略出了错误,各方意见也都听明了,可是为什么会败? 后金大军之中,无人能理解努尔哈赤的失望,还有所谓强者的孤独,这不禁使他想到一句女真族内古老的民谚: “一人善射,十拙随而分肉。” 现在他的情况,何尝又不是如此。 当太阳的第一道阳光照射在他的战马上,努尔哈赤的脸上总算出现舒心的微笑,回来了,接近一年的大战,本汗终于回来了。 可是下一刻,天边卷起的黑烟,使得他脸上笑容瞬间凝固。 “走!” 努尔哈赤心中隐约出现了些许不好的预感,大喝一声,挥舞马鞭而走,余的女真骑兵也都跟在身后。 马蹄踏在辽东的血土上,卷起一阵烟尘。 许久之后,努尔哈赤及诸王贝勒站在赫图阿拉,他们的老寨门前。 没有以前那般夹道欢迎的热烈场景,有的只有旗人们遍地的尸体,空气也尽都是没有散去的血腥味及枯焦味。 所有人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老寨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名先入城的白甲兵赶回,下马时过于慌张,竟“噗通”一下摔落下来。 紧接着,这白甲兵又手脚并用地爬起,话中还带着哭腔:“大汗,毛文龙带着东江军攻破了老寨!” “我军留守的兵马都在牵制朝鲜,朝鲜与东江军遥相呼应,在昨夜攻破老寨,旗人们死伤惨重,毛文龙不久前逃走了!” “追、给我追!!” 努尔哈赤在诸王贝勒眼中一向沉稳、干练,此刻却仿佛一个迟暮已疯的老者,嘴里疯狂的喊着一个字眼。 话音刚落,他背后坏疽老病发作,身后一疼,惨呼一声,摔落下马。 “大汗!” 一众、诸王贝勒连忙上前,簇拥着努尔哈赤开进半座城已成废墟的赫图阿拉老寨。 ...... 朱由校在几天后一个清爽的早晨得到消息,当时还在榻上与张嫣缠绵,转眼间便一蹦三尺高,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立即带领小太监们前往各大臣府中,传达天启皇帝要主持召开朝会的消息。 好家伙,满桂守住了沈阳,熊廷弼守住了辽阳,朱燮元先救福余卫,又在太子河打了一个天大的胜仗! 这还没完,郭钦与姜让在威宁伏击老酋,斩下了一千多颗真鞑首级! 最后,毛文龙在朝鲜王国的配合下奇袭赫图阿拉,在一连串的战败之后,传来的就是令人应接不暇的好消息! 萨尔浒过去五年了,大明总算是翻身了,在辽东重挫伪金,可喜可贺,自己总算能腾出手来,收拾祸害们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坐在了懋勤殿的大座上。 没错,魏忠贤督建的三大殿工程虽已接近尾声,但至今还没有完工,整日的叮叮当当倒不算什么,主要是后世那威武霸气的三大殿,现在还丑的不能看。 消息接连传来,满朝文武都是喜气洋洋,好像逢年过节。 “等辽东的奴兵首级送到京师,朕要为有功的战事论功行赏,要将建奴首级堆叠京观!” 朱由校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没什么好隐藏的,大捷了就是高兴! 张维贤、魏忠贤、韩爌等人都到了,连“私自出关议和”的崔呈秀也回来了,堂而皇之的站在大殿上,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除了为大捷高兴,很多人心中委实也是松了口气。 这捷报传来,官员们心中吊着的一块大石总算也是落了地,这是最好的结果,对崔呈秀、东林党和朱由校都是。 成王败寇,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追究什么私自出关的事情了,就算有心的言官,也都一时止了言论。 这个时候去论罪,不是没事闲着找死吗。 朱由校知道历史上建奴的尿性,就算这次自己不打,顶多过上个一年半载,老奴必定来犯。 协议在建奴手里,其实和一张废纸没什么区别,就算大明遵守协议,建奴那边也不会。 反正日后是谁赢谁对这段历史就说了算,辽东野战打败建奴不容易,上到朱由校、朱燮元、熊廷弼,下到那些总兵将帅,都需用些手段。 一年的时间,足以让没有伤筋动骨的建奴修整过来,可是对征发九边大军出关的大明来说,根本不够。 与其等着对方先打,还不如自己先打,明金之间签订个协议就跟放屁一样简单,撕毁了就更简单了。 作为内阁首辅,韩爌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说句话着实不太应该。 他站出来笑道:“陛下,这次建奴撕毁协议率先开战,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是他们咎由自取,自取灭亡!” 朱由校闻言看了一眼,朕怎么感觉这老头今日格外会来事儿呢。1603411354 第三百九十三章:魏忠贤谏高第 懋勤殿上,往日孙承宗等讲官经筵日讲,以及朱由校的读书之处,虽没有三大殿的规模建制,却也十分宏伟庄严。 丹陛之下,光滑似墨玉的金砖墁地,按照品级,大明朝的内阁大学士、当朝文武重臣们纷纷山呼出声。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有了韩爌这个东林领袖,内阁首辅表率,其余的各党派群臣才是纷纷出列,声音隆隆。 这场议和从一开始就是朱由校根据历史上建奴的秉性而自导自演,起先在朝臣之间也掀起阵阵波澜。 只是事情已毕,大捷传于朝,见闻四野,暗流涌动的朝廷内仿佛一下子安静下去不少。 这的确是一场大明迫切需要的大胜,可在这场大胜之中,也有许多令人惋惜及愤怒之事。 不能一直沉浸在这场胜利当中,要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处理国内堆积的事务,反思大捷中出现的纰漏,避免下次发生。 待殿上的恭贺声逐渐消散,朱由校站起来,目光炯炯,带着审视,话语威严道: “这次辽东之战的大小捷奏,都由兵部、吏部共同商议,式同西南亲征之役,明早以前给朕呈上一份叙功名录。” “这次还要另外准备一份入祠祭祀的战殴将士名单,分两期刊登于《京报》,好让英烈之名流传于世。” 韩爌及张维贤等人心神一凛,忙道遵旨。 余的群臣们接旨后,心中也都不解,这次大捷按理来说应当大摆宴席以庆,难道就这样完了? “朕知诸卿政务繁忙,此回朝会到此为止,各自回去吧!” 朱由校言罢,转身就走。 “臣等恭送陛下——!” 开场热烈的一场朝会,却以一种十分沉闷的气氛结束,群臣走出懋勤殿,也没有议论,确实他们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就拿兵部和吏部来说,上到督师朱燮元,下到辽东地方上及边镇有功的文官、武将,都需要他们一一查验功勋。 这次朱由校还特别交代了要把战死的将领、士兵分别出列名单,用以在刊登叙功名录后的下一期京报刊登。 多这几天的时间,丝毫不能让兵部和吏部的官员们感到放松,事实恰恰相反,这次大明战死士兵的数量相比建奴同样不少,没有十万也有数万。 事务繁忙,对他们来说,最近几日又将是不眠夜了。 这还只是其中一个任务,朝廷六部各院,这次皆都不同的繁重目标,都需要在几天内完成。 比如户部就需要准备将要到来的将领升赏,兵士犒赏,以及发补饷银等事。 工部也要统计此战当中各地城镇受损程度,甚至于各地民生设施的新建,维修,都需要统计清楚再报予皇帝。 各部各院散出朝会以后俱都赶紧忙活起来,一时间,紫禁城内外异常的忙碌起来。 朱由校也有很严重的事情要处理,其中最为紧要的就是袁崇焕再三抗旨之事。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一屁股坐在卧榻上,接连喝了两杯水,才是畅快的松口气。 放下杯子,朱由校侧目一瞥,淡淡道: “既然到了,那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进来说。” 魏忠贤站在门口,一副被发现的尴尬样子,闻言立即小心地迈入西暖阁,拱手道: “爷,老奴…”魏忠贤吭哧瘪肚半晌,忽然跪了下来,道:“老奴有罪,请陛下责罚!” 朱由校有些意外,抬手示意他起来,笑道: “忠心耿耿的魏忠贤能有何罪,起来说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8节 魏忠贤于是站起身来,如同以往那般侍奉在朱由校身侧,如同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叹息一声道: “爷,老奴去年提拔了个人,本以为山海关那地方远离辽沈,不会有什么战事,便让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 朱由校记得这事,眼眸微变,面色不动。 那回魏忠贤一次奉上来的名单太多,朱由校随手抽了几个看一眼,没发现什么历史上的名人,一时也没太在意,原打算慢慢查。 看他这次来找自己,准是举荐的这个人出事了。 朱由校没有搭腔,却是抬手要拿起桌上摆着的那本《三朝辽事实录》。 魏忠贤那眼力见岂是常人能比,朱由校才刚有动作,他便迅速出手,拿起书恭敬奉到面前。 朱由校接来书,边翻边叹气: “你这老厮的确懂得朕的心思,琢磨圣意的功夫要是多一点放在选人上,也不至于出这个错。” “你说吧,这次是谁。” 魏忠贤心神一凛,暗道莫非陛下已经知道这事不成。 他心中惊疑未定,但毕竟这事是他犯的过错,等着皇帝查出来肯定是不如自己主动承认。 “是山海关总兵高第…” 朱由校一听这名字,立马就明白过来这是哪位“大能”。 历史上,高第的确攀上了魏忠贤这颗大树,做了山海关总兵官,但此人根本不知兵事,清军入关还随同吴三桂降了清。 “高第。” 朱由校心中想着,复述一语,右手也随之翻过一页,犹豫半晌道:“你且继续说与朕听,高第究竟做了什么。” 魏忠贤只能恭恭敬敬道:“爷也知道,太子河一战,第一路先锋,蓟州总兵官王威战死…” “嗯,这是少有的忠贞良将。”朱由校评价一句,然后继续等着回话。 魏忠贤道:“王总兵战死,不同于定辽左卫失陷,这事儿说来也有老奴的一份不作为之罪。” “高第本是市井小人,老奴觉得他脾性不错,便举荐他做了山海关总兵官,想着这种人做了大官,定能听话,为爷效命。” “却不成想,这个高第被朱燮元留作预备兵马,在战时毫无作为,擅自改变进军路线,以致王总兵苦苦等不到援军,为国战死…” 话音刚落,朱由校手中“咔嚓”一声,却是《三朝辽事实录》第一卷的其中一页被忽然撕裂。 寂静的西暖阁中偶闻此音,彷如雷鸣。 “老奴死罪!老奴死罪!” 魏忠贤慌忙跪地,接连叩头,自称有罪,余的宫人们亦都同跪,连大气也不敢吭出一声。 朱由校颇为可惜的看着这份王在晋交上来的第一卷书,静默许久,又翻过一页,淡淡道: “朕知道了,你自行处置吧。” 魏忠贤心中大喜,皇爷这一页翻过,是不是代表自己的脑袋还留在脖子上。 欣喜过后,魏忠贤即在心中愈发痛恨高第,既得了圣意,也便能从容处置这个作战不力,害死大将的山海关总兵了。1603454789 第三百九十四章:三朝辽事实录 高第的事,对朱由校来说不过是个插曲。 王威战死消息传回,朱由校甚为惋惜,可当听见一名忠贞将领是因小人贪生而死,却着实让他愤怒了。 害死大将的小人必须绳之以法,于国、与军心都有好处,可自诩为关外大将,连番抗旨不遵的宁远兵备袁崇焕,也须得惩戒。 想必魏忠贤也知道该如何处置高第,姑且静观其变。 魏忠贤是小人中的小人,可这小人一旦要是对某人忠心起来,就会令人变得万般为难。 当年王安手下的宦官魏朝,就是凄惨死于凤阳皇陵,若非是朱由校及时表露态度,王安的下场想必还不如那魏朝。 这次高第捅出了这样一个篓子,魏忠贤能主动来表明事实,朱由校心中很是欣慰。 这次在魏忠贤面前表露的态度愈是刻薄寡恩,魏忠贤对付高第的手段也就会越狠。 朱由校有些期待,小人是如何处置小人的。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这才将心思放在王在晋前日送来的《三朝辽事实录》一书上,刚才其实一眼都没看。 历史上,这本书是在崇祯十一年成书。 继位之初,朱由校就曾特别问过王在晋关于这本书的事情,也交待了要实事求是,万历及天启二朝已发生的及将要发生的,有什么写什么的原则。 将近四年的功夫,王在晋完成了这本著作的第一卷,报房也快马加鞭将印出后的第一本送到了紫禁城。 见魏忠贤时朱由校手上拿着的这一本,也是目前存世的唯一一本。 第一卷讲的是自万历十六年起,一直到万历三十六年这二十年间大明发生的各种事,包括了援朝、播州、宁夏三大战争,还有辽东建奴兴起的归根溯源。 王在晋在这本书中,概述辽东分野、沿革、战略地位、边防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海西、叶赫九部同建州的势态。 除此以外,他还特别表达了自己关于建州之所以兴起,大明从何时开始逐渐下坡的看法。 不过在这之间,最主要内容还是叙列此二十年间辽东战事。 王在晋依年按目,历叙战守梗概、兵饷要务、将士怯弱、官僚相讦情况,引录朝臣奏议、攻讦,敢言敢写,朱由校看的很是起劲儿。 这本书据说在后世乾隆年间被禁了,这回王在晋写出来,朱由校除了打算在日后全书发行以外,也要留在宫廷里一套。 以往宫廷里那么多儒家著作,是该有一本这样的书来换换口味,也让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们看看战争带来的恶果,知道一下大明的边防形势! “好,这本书以后就摆在西暖阁,朕看着方便,后世的皇嗣们来此处处理政务时,也能时刻警醒!” 朱由校赞叹一句,随手将书交给王朝辅,淡淡说道: “传旨,叫广宁参议孙承宗进京面圣,朕要当面问一问他袁崇焕的事,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对于袁崇焕,朱由校正是因为他在后世那般大的名声,考虑到多少有些能力,所以才会一忍再忍,留他守备宁远。 可袁崇焕也是执拗得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整天朗朗上口的就是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崔呈秀不是朱由校,他不知道袁崇焕在后世有多大的声名,他只看见一个小小的宁远兵备,忤逆兵部檄令也就算了,居然还三番两次抗旨不遵。 兵部落权,下狱,这已是袁崇焕这般作为以后必然的结局。 只是不知道朝臣们到底怎样想的,明明是袁崇焕抗旨不遵,崔呈秀明明是秉公执法,稳定了辽东局势。 可是在科道言官们的嘴里,崔呈秀虽然没了擅自议和的罪名,却也无法洗脱阉党奸臣之身。 在清流们的眼里,凡是阉党必定是小人,凡小人所谋害的,必定是天大的忠良,更何况袁崇焕是“帝师”孙承宗的门生呢! 昔日的王化贞,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 魏忠贤从宫里回到东厂,就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傅应星上前满了一杯贡茶,恭候问道: “大捷传闻,京城每家每户都是喜气洋洋,外头放了爆竹,喜庆得和元日节一样,舅父脸色却怎的如此难看?” 魏忠贤看了他一眼,心中有气,却不打算迁怒于亲人,伸手接来贡茶,一口喝尽,没好气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高第!” “当初本督真是瞎了眼,居然向陛下举荐这样一个贪生怕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那…陛下怎么说?” 高第做的事傅应星也略有耳闻,脸色顿时一变。 要知道,上边那位眼睛里可是向不揉什么砂子的,这高第犯的事儿,难免落到魏忠贤那堂堂的东厂厂公头上。 魏忠贤要是倒了,那他这人称的“红孩儿”也就完了。 红孩儿,是东林士子们给傅应星起的外号,类似于其余的“四十孙”、“八虎”、“五彪”,流传的都是一样的凶名。 自然,许显纯、田尔耕等人眼下在北镇抚司自称体系,历史上的五彪等自然是另有其人。 魏忠贤松了口气,摊在椅子上,说道: “爷还是懂得我的难处,没有为难,只是放了口气儿,说叫我看着办。这件事你要亲自处置,去山海关一趟。” 傅应星眼珠一转,献策道:“舅父,我觉得不妥。” “您想,这高第是贪生怕死之徒,但是兔子逼急了也还咬人哪!他手里可是握着兵的。” “番子们再是敢打敢拼,也敌不过那些刀头舔血的兵,侄儿贸然去了,怕是会逼反那厮。” 魏忠贤一听是担心这个,当即就是一乐,拍着傅应星的脑袋说道: “本督的好侄儿,你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就算他高第敢反,于龙、高贞又不是傻子,岂会跟着?” “你就只管去传话,把高第给本督完好无损的押到京师,到时候你要亲自监工,让他给陛下好好儿的修三大殿!” 傅应星的确是想的简单了。 历经西南之役,还有刚刚取得的辽东大捷,天启皇帝的威望已经非常之高,地位无可动摇。 何况高第虽然是总兵,可总兵上头有总督,总督上头还有巡抚、经略,最上边还有一位督师压着没走。 任高第玩出了花来,也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第三百九十五章:合作还是滚蛋 傅应星很也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在当夜即亲自带着一批番子前往山海关,处置高第在太子河畏战一事。 番子们刚出京,朝廷上对袁崇焕的一审也才结束。 这天,魏忠贤神神秘秘的来到西暖阁,说道:“爷,老奴打听到,钦天监的汤院士近来忙活的脚不沾地。” 魏忠贤这话里所谓的汤院士,自然就是说前两年来大明的神圣罗马帝国传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早年进入罗马学院,主要方向是研究神学和数学。 罗马学院是罗耀拉于十六世纪创办的,虽说是一所“基督精神的神学院“,但这个学院的课程射猎甚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299节 除罗马教廷规定的传教内容外,还教数学、天文学、地理学、机械力学、化学等很多科目,培养出的人才也很多。 伽利略就曾担任过罗马学院的教师,他在学院的报告厅里展示经他改良后的望远镜,受到热烈欢迎和钦佩。 后来,这种改良后的望远镜普遍用于欧洲航海,无论前往世界各地的探险家们,还是舰队的指挥官,基本上人手一个。 大明之中比较少见的所谓“千里镜”,其实就是一种仿制的单筒望远镜,只有总兵级别的武将或是总督级别的文官才有资格配备。 其实自倭寇之患消除后,万历年间以来,大明一直都在积极吸收各种所能接触到的西方先进科技知识。 汤若望在罗马学院就读时,听过伽利略的演讲,对富饶的东方产生浓厚兴趣,便开始用各种方式自学汉语,吸收东方知识。 万历四十五年,汤若望以最优秀的成绩完成了在罗马学院的学业,被罗马教廷授予为神父,可以有资格传教。 五年前,在红衣主教金尼阁的带领下,汤若望、邓玉函、罗雅谷等二十二名传教士,在葡萄牙帝国的宫廷中受到其皇帝接见,然后从里斯本启航东渡。 这就是汤若望和大明的渊源。 朱由校正在看吏部、兵部呈上来,对袁崇焕第一次审问的结果,闻言“哦?”了一声,也没多想,笑着问道: “他都在忙些什么?” 魏忠贤道:“老奴今日去钦天监寻汤院士,却被他带来的西洋学徒拦在外面,语气还蛮横得很,说是里边在布道讲经,谁都不见!” “陛下,老奴不是自己个儿生气。您听听,一个西洋的学徒就敢在宫里这般的大放厥词,谁都不见,岂不是连毕业去了也…”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侧目一眼,魏忠贤浑身一颤,虽然没再继续说话,脸上却还是欲言又止。 朱由校哈哈一笑,放下章奏,用手指点了魏忠贤几下,道:“瞧瞧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跟个三十几岁的传教士置什么气?” “你以为朕不知道这是你无理取闹,人家汤若望早就说了,布道讲经是神圣的时刻,你非要捡这个时候进去,能埋怨得了谁。” 魏忠贤的确也是一时气不过,要是别人他可能还会考虑一些有的没的,也就算了。 可一个从西洋来的传教士,居然也敢拦着本督不让进去? 他以为自己是谁呀,这皇宫大内,除了后宫以外,到了何处,不得尊称自己一生厂公! 听了朱由校的话,魏忠贤这时候气头也都消了,但心中还是有件事不甚明白,便道: “爷,老奴的事儿是自己个儿糊涂。” “可汤若望每天确实是从早到晚忙个不了,不是布道施洗,领着教徒们做礼拜,就是去教堂传教,连到钦天监当差的功夫都没了。” “一个传教的,顶多做个钦天监的活儿,他怎么比爷还忙呢?” 朱由校听了这话,略微沉吟道:“你是说,这汤若望在朕的宫廷里头传教,发展了一批天主教信徒?” 魏忠贤不懂皇帝话里那天主教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意思听得明白,忙点头道:“爷,不是老奴心眼小,老奴是担心,这汤若望在谋划着什么别的事。” “不知是内监各局各司,就连老奴的东厂,都有许多人受洗入天主教,老奴不得不为陛下担忧啊!” 朱由校沉思起来,看来是有些重视。 其实倒不是因为魏忠贤话里头说的汤若望有阴谋,朱由校在后世的时候就知道,汤若望这个人,就是正儿八经的在传教。 可后世的也已经有相关的记载,这批传教士的目的不如汤若望一样单纯。 他们的确不是单纯来传教的,这批传教士来大明,是带着重振罗马教廷和自家国王征服东方的愿景来的。 起先葡萄牙的想法很简单,他们认为东方比较落后,可以直接武力征服,再不济也可以迫使其开放通商。 与东方通商的欧洲国家,会得到很强力的加成buff。 这批传教士过来以后,其实很快传就向葡萄牙和罗马教廷传回消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主教金尼阁声称大明远不是他们印象中愚昧落后的古老文明,想要武力征服大明,这实在是不太可能。 据此,罗马教廷和葡萄牙只好放弃了武力征服的想法。 加上大明同荷兰海战胜利的消息随着大航海飞速传遍欧洲,葡萄牙更加头上冒汗,不敢再轻视来自于东方的古老帝国。 可他们却也没有放弃征服东方的梦想,葡萄牙国王和教皇联合,决定使用怀柔政策,对大明温火慢炖。 一方面,在大明传教可以增长罗马教廷和耶稣会的声望,对教皇和葡萄牙来说都是好事。 另一方面,也可以借助传教进一步了解大明真正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 反正无论通商、传教,还是一些什么别的,这些传教士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自己国家还有教廷的利益。 有些事情当下看不出来,但如果从后世的角度去回溯,却又显得清晰易懂。 朱由校根本不担心天主教会在大明境内会传播成西方那样的地步,因为历史事实证明,就算朝廷不干预耶稣会的传教,他们最终也会失败。 你传任你传,百姓信了算朕输。 朱由校想的,是要利用这一点给大明搞点好处,毕竟我让你传教,你不付出点什么,这也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帮传教士没几个是真喜欢东方,葡萄牙和罗马教廷想在大明这搞好处回去自己发展,这可以。 朱由校要的也很简单,你想发展,我也要发展,我的发展需求比你一点不小,所以就给你两个选择。 要么净身出户滚出大明,要么两家合作,一起进步。 第三百九十六章:学习西方的科学技术 这般想着,朱由校也便站起身道: “如此,朕也去听听这个汤若望是如何给人解惑的,他现在何处?” 魏忠贤赶紧走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回道:“眼下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教堂布道讲经。” 说完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爷,您可不要也被他蛊惑得入了那什么天主教才是啊。” 朱由校点了点头,负手走出西暖阁。 被蛊惑入教是不怕的,主要是有正事,的确要出宫一趟。 何况朱由校也很是好奇,听一遍就能入教,这汤若望传教的本领真有魏忠贤说的这么邪乎?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与魏忠贤换上便服,带上几名勇卫营亲军出了承天门,很快来到离承天门只隔着两条街的教堂。 刚刚走近教堂,就见到一片的翠绿,闻见扑鼻花香。 教堂配着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敞开着大门,院落里是花园,一片浓绿,空气里飘散着玫瑰花丛的芳香。 果树也有很多,红红白白的桃子,紫莹莹的葡萄很是诱人。 汤若望被信徒们拥在中间,信徒们正向他询问教义,求解疑难,还有的请赐祝福,以渡过难熬的岁月。 朱由校来到院子里,正听到汤若望手拿圣经,站在高处,激情的进行天主教那一番演说。 “…人间充满罪恶,世人充满罪恶!” “来自人间的原罪,啊,这便是始祖亚当犯罪留给后世的无法自救的原罪!它使世人难以免除下地狱的悲惨结局!” 这话说完,汤若望还在酝酿,下头就有人在暗自嘀咕。 “地狱?是不是地府?” “不知道,什么玩意原罪,听不懂啊!你听明白了没?” “别问我,我怎么知道原罪是啥意思…” 下头信徒们的窃窃私语,丝毫没有影响到汤若望一丝一毫的情感,他接下来的话中依旧充满激情。 “上帝为拯救信奉者的灵魂,献出他的亲生之子、我们受苦受难的救世主!作为替罪的救赎代价,我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啊!伟大的我主耶稣,舍了他的身体,化为饼,舍了他的血,化作酒…” 一段说完,汤若望这才转过头来,审视他那群可爱的信徒们,却发现众人不如西方传教时那样人人尊崇,却是嬉闹有声。 “好家伙,耶稣的血能化酒!” “听起来耶稣好像挺厉害的,他的血化成的酒肯定比私酿的女儿红还要好喝,汤教士,怎么喝到这酒啊?” “这帮红毛传教士,定然是都偷偷喝过的!” 听着这些所谓天主教信徒的话,朱由校没有忍住笑出了声,却是将郁闷的汤若望目光吸引过来。 随即,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的青年,眼眸之间隐隐透出些许威严的,汤若望自然认得,他就是东方国度的皇帝,天启皇帝朱由校。 在他身旁一身黑色衣裳的那位,就是帝国境内“人人唾弃”的东厂厂公魏忠贤了。 他赶紧遣散了信徒,上前微微躬身,尊敬地说道: “见过皇帝陛下。” 魏忠贤在一旁赶紧提醒:“以后你只说见过陛下就行了,怎么来几年了还没学会大明的礼节呢。” 汤若望没有答话,静静等着那位青年说话。 朱由校信步在前,与汤若望来到园中散步,闻着花香与果香,自顾自道:“偶尔出宫走一走,寻个清净,挺好。” 汤若望后面跟着,说道:“皇帝陛下来我这小小的教堂,是有什么事情吧?” “你这汉语学的不错。”朱由校说完这句,寻了个园中石亭坐下,示意汤若望也坐在身侧,道: “你说的不错,朕是有事找你。” 汤若望听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但毕恭毕敬的态度丝毫不减。 两人虽然近在咫尺,面对面坐着,可互相之间的神情,却又好像隔着千里之遥。 “朕知道,你们这些传教士来我大明,是为了征服我大明。” 只一句话,汤若望的脸色便就一沉。 朱由校没顾着他的感觉,还有魏忠贤在一侧的沾沾自喜,只是坐在那继续说道: “朕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朕不求你能如我大明臣子一样,能尽心尽力的为大明做事。” “有句话朕得说在前头,无论是你们的教廷也好,国王也罢,想要在大明得到好处,都需要用条件来交换。” “你与徐光启他们修订新历,尽职尽责,朕心里明白,所以给了你这个钦天监的职位。” 说着,朱由校环顾四周,从侧门走进教堂。 朱由校在大厅里踱着步子,用手去摸了摸墙上摆着的教皇画像上头的灰尘,淡淡说道: “这个传教的事儿,你们在万历一朝的大行皇帝赐福下做了,朕不说什么,可现在是天启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0节 “要想继续在大明传教,你们得拿出诚意。朕的眼睛里不揉砂子,叫你们的教廷和国王,用真金白银来换。” 汤若望这才明白,天启皇帝这是讨价还价来了。 他随即说道:“陛下是想要交易?”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笑道:“朕看你在京城里头传教传得不错,你们教廷不就喜欢这个吗…” “朕可以给你们在全国的传教权,甚至可以让你们自己选地方开教堂,可你们给也得给朕,给大明一些东西作为交换。” 汤若望知道,罗马教廷的确很重视在东方传教的事,想了想问道:“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 “你们所学习的各种先进技术,什么航海,什么天文历法,什么遂发枪、火炮,朕要你教给武学院和钦天监的文官们。” “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会的,朝廷的官员也得会。” 原来是这个,汤若望心中一松,笑道: “陛下请放心,我向西安的主教阁下修书一份,他有教廷在东方传教的权利,想必他会同意的。” 说完,汤若望特意留心了一下这位皇帝的表情。 朱由校没什么欣喜,脸上依旧是那样平淡,淡然自若,过了片刻,在前面点头说道: “如此甚好,朕知道葡萄牙的使团前日到京了,他们眼下就在教堂吧,朕今日得空,看看你,也顺便见一见他们。” “嘉靖朝租借澳门的事儿,这次一起谈谈清楚,也免得日后双方为了这事儿,闹得不愉不快。” 汤若望很高兴,他并没有一丁点的不愉快。 在他想来,使团同大明皇帝接触是天大的好事,给东方传递科学技术这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没有这位皇帝如此心急的要求,他其实也在慢慢的教钦天监官员一些自己学到的科学技术。 汤若望只是觉得惊讶,东方的皇帝平常在皇宫里大门不出,怎么一出来却什么都知道。 第三百九十七章:跟腓力四世讲讲价 魏忠贤在两人后面跟着,显得有些惊讶。 葡萄牙使团前日抵京的事他也是昨日才知道,本打算今夜禀明皇帝,却不成想,人家早都知道了。 除了自己的东厂,莫非皇帝是从锦衣卫的许显纯那里听来的? 又或者是那个曾在南巡时有功的千户田尔耕,被调来京城后立的又一功? 这是件小事,就算这几日不由厂卫禀明,朝廷中负责接待外使的有司也要上奏,可魏忠贤这样的人,从平常中发现不平常,这只是他诸多本领中的其一。 朝廷上下的血雨腥风,甚至于地方上的躁动不安,他总是第一个知道,然后忠心耿耿的报给皇帝。 以往时候,万般事情都是东厂番子先知道,然后再由自己报给皇帝,现在情况变了,番子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了。 不是锦衣卫,就是皇帝另有手段。 魏忠贤也只是这样想想,他可不敢深度去探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也明白,这只是天子诸多权柄中的一个罢了。 自古以来,觊觎天子权柄之人即为大逆不道,这大逆不道之恩,可都没什么好结果。 五马分尸、凌迟处死,甚至于株连九族者也比比皆是,而圣上他看似糊涂,又似明白。 譬如此番,使团来访一件小事,圣上却早就已经知道,那么其它的事呢,是不是也在自己禀明以前也已知道? 魏忠贤越想下去,越是觉得心悸不安,这位皇帝继位四年不到,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心思却如此的深稳。 有时候,糊涂与明白就是这般,说不清也道不明,天启皇帝的精明,远在魏忠贤的意料之外。 几人就将这教堂当做了接见之所,不久,汤若望领着使团一行人回来,恭敬的行礼。 “这夷人的帽子不错,大明境内确是没有见过这种的。”魏忠贤看着其中一人装束,笑着说道。 汤若望说起这话来总觉得有些奇怪,身为罗马教廷的传教士,又受自家国王嘱托,现在却是大明的官。 他咳咳两声,说道: “这是使团的使者,出生于里斯本的王族世家,此回葡萄牙使团来到大明,带着的礼物价值连城,很多在大明都是见所未见!” 魏忠贤冷哼道:“就算是什么牙的王族,在大明这见了陛下也要行礼!” 汤若望对这点倒不置可否,可想法却不是魏忠贤那般君主臣礼。 他想的是入乡随俗,而且这边的规制是皇帝,的确比葡萄牙王室高出一级,行礼也是最基本的尊重。 “迪亚士见过皇帝陛下。”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这个约在四十余岁的中年白人,发现他有着一头浓密的金色卷发,正脱帽弯腰向自己致敬,显得彬彬有礼,的确是有些贵族气质。 朱由校没在乎行礼不行礼这些细节,示意这位使者平身,然后道: “贵国使团来我大明带如此丰厚的礼物,是入朝纳贡,还是为了两家合作,在海上贸易?” 迪亚士,这个四十多岁的葡萄牙大使很是惊讶的看了一眼朱由校,然后说道:“我没想到陛下这样直白,那我也直接说了。” “我受葡萄牙国王陛下的托付,来与大明建立贸易路线,并且在天启一朝继续租借澳门暂住。” “这些礼品,说是入朝纳贡也好,说成是见面礼也好,都是由大明说了算,什么说法我国都会配合。” 朱由校闻言即轻笑一声,缓声道:“看起来贵使来之前对大明是有过一番研究了?” 迪亚士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说道:“的确是学习过贵国的语言文化,我国知道贵国对纳贡与否这一点很重视,也决定配合。” “这样也好…” 朱由校颔首道:“租借澳门之事,朕觉得还是签订个条约,约束年限,约定义务,以免日后我大明收回时需要动用武力。” “至于双方通商,朕也有此意。” 听见“动用武力”四字,迪亚士的眼皮跳了跳,很明显是也明白这话中的威胁之意。 不过来这里以前,葡萄牙国王腓力四世也已经从首批传教士的回信中发现,大明并不是愚昧落后的东方国度。 腓力四世,即腓力三世之子。 实际上他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共治国王,大多数情况上并非是葡萄牙国王,一般都称作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君主。 此时的腓力四世还名义上统治荷兰,前两年他的军队被荷兰人击溃,无敌舰队也被英国人重创,但他却并不承认荷兰独立。 事实上,现在的荷兰已经实质性独立,在飞速发展,只是还没有获得西方各国的承认,就如同现在的明金一样。 腓力四世同时也是南尼德兰的领主,眼下他统治下的西班牙、葡萄牙殖民帝国虽然在全球仍领有广大国土,但已经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 腓力四世自继位以来,内忧外患一刻都没停过。 在内他饱受尼德兰与荷兰人的反叛,全球殖民领土不断萎缩,在外连英国人也趁火打劫,不得不向东方寻求机遇。 腓力四世从第一批传教士回信中得知现在的大明依然很强大,也有遂发枪作为武器,他明白单凭武力征服显然不可取,其态度也很快从征服转向为联合发展。 这次使团的原本目的只有一个,用各种手段促使大明与西班牙哈布斯堡通商,以获取来自东方丰富的贸易收入。 要知道,眼下全球的贸易都是以大明为中心,西方从非洲开采的白银,八成都在通过各种贸易疯狂流入大明。 对西方各国来说,和大明通商绝对是既能缓解财政又能保障国内稳定的好事。 来的路上,他们从汤若望口中得知,这位天启皇帝对葡萄牙租借澳门很是不满,所以临时转变口风,要重新商议租借澳门一时。 对朱由校话中的威胁,迪亚士表现的不卑不亢,显然是有备而来,对通商和继续租借澳门一事,势在必行。 经过这次简单的会面,朱由校决定了要同西班牙通商的基调,接下来就是召集九卿科道,在朝会上讨论此事。 回了宫内,朱由校将一身便服扔到地上,便在卧榻上一屁股坐下,自己在那琢磨。 王朝辅赶紧指使乾清宫的小太监和宫娥们收拾,没一会儿,魏忠贤喜气洋洋地进来,道: “爷,老奴着人算了一下,这次西班牙使团带来的礼物之中,贡银就值二十多万两!” “还有一些奇怪的玩意儿,估不出价来,但老奴看得明白,都是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啊!” 朱由校也有些意外,这么多? 看来西班牙是遇到大麻烦了,也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西班牙正在衰落,腓力四世肯定是想通过和大明通商,来缓解西班牙此时紧张的局势。 趁你病要你命的道理朱由校还是懂的,既然这样,朕为什么不好好的和他讲讲价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签订通商条约(上) “不然!” 都察院御史袁化中听了天启皇帝要同西班牙、葡萄牙签订通商协议,并且将澳门继续租借给他们的消息,当即是一脸的不服不忿。 “通商不过是夷人的借口,租借濠镜的背后更是来意不善!老臣奏疏中再三提醒陛下小心谨慎,就是为此!” 说着,袁化中嗟然一叹:“可陛下却还是轻信夷人之言,将祖宗之地拱手相让,这一让,想再拿回来可就难了呀!” 东林六君子之一的大佬发表了言论,余的言官御史也都激动起来,纷纷出列谏言。 “陛下三思啊!” “我大明地大物博、人口繁盛,那些夷人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 “门户一开,再想关就不容易了!” 朱由校在上面听着这些言官御史们动辄而来的群起谏言,心中愈发烦躁,但面色上却是不见,等了一会儿,缓声说道: “诸位爱卿就此事上的奏疏,朕都看过了,通商还有租借澳门的事,朕已命英国公出面与他们商谈,定一个通商条约。” 忽然,一人出列说道: “臣赞同陛下的说法,全球大国不止大明一家,西班牙几十年来穷兵黩武,虽然在日渐衰微,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还有荷兰人,虽然在澎湖之战败给我大明,可其野心不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大明理应同西班牙签订通商!” 这话听着十分不像是这个年代官员该有的认识,朱由校侧目看过去,印象中竟不认识,便开口问道: “卿是何人?” “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 听完此言,朱由校倒是释然,徐光启这位大能的确是最早一批接受西方文化思想的大明官员。 现在徐光启其实已经被西方文化所影响,就连说的话中称呼西方各国,也不再是夷人,而是以国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1节 不过徐光启这个人很有意思,他去学习西方文化,并不是因为感兴趣,用他自己的话去说,这是收彼之长,消己之短。 说白了,徐光启接近这帮人,完全是为了学习他们先进的科学技术,回过头来为大明强大添砖加瓦。 徐光启不同于朱由校早年召入京师,主持军器司的毕懋良、毕懋良,后者只是军器专家,醉心于铳炮等火器。 徐光启不仅通晓军器,还精熟农政,曾当过王在晋的副手,在畿辅推广番薯,是个全才。 这样的人不应该留在礼部做那些礼乐之事,也不能直接扔进军器司,那样发挥不出其全部才能。 到钦天监倒是能让他和那帮以汤若望为首的传教士接触,迅速吸收科技知识,可钦天监毕竟是观察天文,修订历法的衙门。 看起来,是要给徐光启这帮人新建一个衙门,专门让他们跟进(仿制)西方的科学技术,类似于后世的“科研院”。 徐光启,可以是大明的首席科学家! 自然,徐光启这番话太过超前,很多人都是听得云里雾里,也不等完全明白过来,就是争相反对。 一名言官出列,冷嘲热讽: “我朝在澎湖海战得胜以前,临海诸多岛屿皆为红毛番所占,福建总兵俞资皂等当时也上奏过陛下,红毛番坚船利炮,海战中常以一当十!” “我水师不是夷人舰队的对手,若将来夷人占据濠镜而不走,我打也不是,不打也不对,又该如何?” 徐光启冷笑:“既知势不如人,那便学!” “将他们的坚船利炮学习过来,让我大明水师也变成无敌舰队,眼下世界各地都在争相进步,我大明怎能落后于人。” “万一后世遭受千年之耻,这难道不与诸君相关吗?” 这言官毕竟没和徐光启一样,经常向洋人询问世界局势,肚子里也没什么关于西方的墨水,一下子便没了话说。 言官站在那吭哧瘪肚半天也不知怎么回击,只好归列。 这时,群臣都在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人再出来脸红脖子粗的说什么大道理了,你说也说不过人家,岂不是自取其辱吗。 朱由校见事态不错,点头道:“徐光启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说完,转向徐光启又道:“你便陪英国公同去与使团商议,定要拿出个能让朕和天下人都满意的结果。” “回来之后,大功一件!” 徐光启很是感激皇帝的开明,恭恭敬敬道: “陛下放心,臣定尽力而为,濠镜是我大明领土,租借与占领的区别,臣自知晓!” ...... 朝会散罢,张维贤挑选了几名勇卫营最为精猛之士,特意配备了最新式的遂发鸟枪,想着给夷人们一个下马威。 兵不在多,而在于精,所以张维贤只带了两百多人,恰好和西班牙使团的人数相当。 路上,张维贤左思右想也想不透彻,和夷人做生意究竟对大明有什么好处,没忍住问道: “徐侍郎,你心中猜得到陛下的条件吗?” “岂能用猜的?”徐光启失笑,即从袖中取出一份明黄色小旨,道:“此等大事若心中不明,如何去办?” “下官散了朝会以后便直接去面见陛下,请下了旨意,英国公请看。” 张维贤一听,一拍大腿,讪笑不已:“这…,是老夫料事不明,多亏了有徐侍郎,不然此行还要两眼一抹黑呀!” 说完,将密旨接来手上,一个字一个字的细看。 徐光启大笑:“国公爷说笑了,陛下让你我同来,想是料到此事,咱们两人都是各有用处罢了。” 张维贤明白此理,方才不过是推脱试探,听徐光启这一番话,心中知道他是个骁明事理之人,也不再多说。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一处紫禁城内选定的园林,见到了在这里久候多时的西班牙使团。 这次商议合约选定的地方,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挑选。 西班牙使团来此一路,会先经过承天门甬道,看见侍卫皇城的勇卫营禁军、锦衣校尉、执仗金吾,再穿过皇家园林,来到这湖心亭上。 张维贤的座位背靠威严毕露的紫禁皇城为景,与西班牙大使迪亚士脚踏镜湖,互相一番客套以后,便开始商议合约及租借之事。 经这一路而来,迪亚士与先前的态度的确有了很大转折,知道来谈判的人级别竟然是公爵,更加是客客气气。 旁边的徐光启,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西班牙副使讲话,两人初次见面,却好像非常合得来。 第三百九十九章:签订通商条约(中) “贵使请坐。” 张维贤给了个手势,等对方先坐好,自己才是落座,这个时候,徐光启就站在他身侧同西班牙的副使聊着。 迪亚士在来时路上,看见富丽堂皇的紫禁城,还有那些威武的禁军武士,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本来按照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意思,第一次的想法是过来看看能不能直接武力征服大明,把大明变成西班牙的殖民地。 拥有这样一块殖民地,西班牙的殖民帝国定能再次崛起! 可是后来发现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切实际,现在迪亚士经过更加深入的了解才是发现,国王以前的想法究竟有多天真。 大明岂止是主教金尼阁信中所说的“有些强大”,这是一个东方帝国,他们才刚刚在澎湖打败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 要知道,那支舰队以桨帆船为主,也有火力强劲的盖伦战船,配备着如今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加农炮,实力根本不弱! 既然他们能打败荷兰舰队,想来打败已经遭受重挫的西班牙海军也不是什么难事。 眼下看来,还是听听对方要些什么条件,他相信,只要出价不是太过分,国王都能点头同意。 毕竟现在的西班牙,日子可并不好过,能越早开辟东方的海上航路,就越早能缓解他们捉襟见肘的财政状况! 想到这里,迪亚士脸上带着标准的贵族式假笑,道: “用你们东方的话说,我们还是开门见山吧,贵国有什么条件,请一个一个的列举出来,我们也好商量。” 张维贤哈哈大笑,道: “既然贵使如此快人快语,本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两国通商,对大明和你们西班牙来说,都有好处。” 西班牙这个词,张维贤也是在路上听徐光启所说,到了这现学现卖,就在昨天,他还曾在府中称呼这群西班牙使团为夷人。 说完,他向徐光启打了个眼色。 后者从衣袖中掏出一份连夜准备好的条款,恭恭敬敬的交到了迪亚士的手上,使团中的西班牙人连忙都凑过去,却是大吃一惊。 他们吃惊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上头写着的居然是西班牙文! 迪亚士愕然的注视着徐光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起来,不光是他们对东方感兴趣,东方同样对他们也很是感兴趣。 如果不感兴趣,迪亚士不会学习汉人的语言文化,对方的臣子也不会学习他们西班牙文了。 这样一来,迪亚士对这次能满载而归的想法又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自己这边有对方需要的,那么这次谈判就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两国各取所需是最好的选择。 徐光启递来的条款内容不少,粗略一看,就得有好几十条,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完的,得好好研究一番。 迪亚士礼貌性地起身,行礼道:“请贵使稍等,我们仔细商议一下。” 张维贤翘起二郎腿,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哦”了一声,道:“贵使随意,本公有的是功夫。” 听到回答,迪亚士带着西班牙人使团聚到另外一侧,很快就对着条款上的内容指指点点起来。 张维贤眼角微瞥,道: “徐侍郎,听得着他们在说什么吗?” 徐光启摇头,笑道:“距离太远,听不清楚,公爷不必担忧,西班牙人近况不佳,只要我们提的不是太过分,他们应该都可以接受。” 张维贤点了点头,冷笑: “我倒不是担心,现在大明虽然也有麻烦,可总没他们的多,陛下把这个差使交给本公,当然要狠狠宰这帮夷人一手。” 徐光启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其实他学习西方的语言文化,并不是因为有多感兴趣,这些西班牙人的利益,他也完全不在乎。 现在他想的,就是如何能为大明在这次通商协议中争取到更多利益,这可不是小事。 迪亚士确实有些不满意,但还没有到完全接受不了的地步。 和先前所说的内容一样,条款内容主要分三类。 一是两国通商互助问题,二是西班牙人继续租借濠镜问题,三就是在这次协议中谁来主导的问题。 通商、互助问题。 协议规定,这次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期限为五年,协议范围覆盖到天启皇帝朱由校,与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统治的任何一个地区,名义上统治的北尼德兰也算。 其实迪亚士最看重的是这条,即“五年之后如要继续通商,需得再派遣使团签订协议,期间任何一国都不能主动作废。” 这相当于大明给出的一个保证,这样的一个东方帝国,说的话总不至于不算数吧? 在五年通商期限内,双方国内的各种货物都可以自由交易买卖,但必须要有一个除朝廷外的代表团体,也就是不能乱买乱卖,这样不仅不能得到好处,反而是添乱。 也就是说,西班牙要选定一个负责与大明通商的商人团,所有通商的商人都需加入这个商人团,由国家约束起来。 大明则也要有对应的民间组织,这个事情大明自会处理,一旦签订协议,就要由这两个商人团负责接触,往来通商。 并且在双方通商期限内,都有义务要保护对方商人团在领土内的安全,出了意外,国家买单。 关于通商的各项条款,迪亚士举双手赞成。 其实在他看来,西班牙和大明通商,获利最多的是西班牙,而不是大明,只要能通商,要求不太过分就都行。 濠镜租借问题。 大明提出,要规定一个具体的界限,就是说画一个圈,你西班牙人走到哪我管不着,但是只能在这个圈里常住。 前往濠镜的任何一个西班牙人,无论贵族还是平民,无论官员还是士兵,都需得遵守当地施行的大明律法。 也就是说,如果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在濠镜犯了事,作奸犯科什么的,当地巡捕衙门有权利根据此协议,拿人进行审问。 但是考虑到双方文化不同,总会有冲突,大明也会成立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审问犯了事被抓进去的洋人,有过必惩,无过则放。 除此以外,西班牙必须要再拿出一次性的银款,作为租借濠镜五年的价格。 朱由校那边的初步定价是每年十万两,五年就是五十万两白银,这个可以协商,大明也可以提供贷款,但是贷款有高利贷,需要西班牙人自己取舍到底怎么办。 对于这条,迪亚士等人颇有微词,但尚能勉强接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2节 毕竟这也无可厚非,自己是在外交上取得临时居住权,又不是用坚船利炮打开了对方的国门。 而且他们说实在的有些心虚,这一路过来,大明根本不像是内忧外患的样子,听说还刚打赢了一场大捷,收复了很多地盘。 现在这个西方局势而言,急切就需要通商的是他们西班牙,而不是大明。 如果双方在这里闹掰,大明完全可以直接拍屁股走人,最后难受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至于最后一条,双方由谁主导此次协议签订的问题上,大明持强硬态度,协议上必须写明,此次签订由大明主导。 一句话,这个没商量,不行就赶紧滚蛋! 说白了,这回协议的签订,是你西班牙不远万里渡海来找我们,而不是我大明屁颠屁颠去求你签的,所以我们有最终解释权! 第四百章:签订通商条约(下) 这个协议和后世满清与葡萄牙的通商条约不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双方展开贸易的协定。 毕竟大明和西班牙并没有战事,而且西班牙那边也知道刚打赢几仗的大明不好惹,态度也和清末的八国联军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这个协议上,大明和西班牙是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展开贸易,互惠互利,双方都有好处。 对于条款上写明的,迪亚士与使团中的人商量了一下,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毕竟在这里大明也有让步。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迪亚士走回来,神情显得轻松许多,坐回去说道:“条款上说的,我现在就能做主,国王陛下一定会同意。” 张维贤笑了笑,坐在那没吭声。 迪亚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过了一会说道:“不过贵国应该还有别的意思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张维贤哈哈大笑,开口说道:“那本公也便开门见山了,听说你们西班牙人在濠镜外建了卜加劳铸炮厂?” 迪亚士心中一惊,忙问:“贵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要我们将铸炮厂拆除吗?” 张维贤摇头,朝身后皇城一拱手,道: “陛下的意思,是卜加劳铸炮厂不必拆除,但是里面的你国匠户,还有各式的火器,都要与我们一同分享。” 见对方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情,张维贤不慌不忙继续说道: “贵使放心,大明不会强抢你们的火器技术,我们会再贵国的铸炮厂外修建军器司厂房,高价聘请你们那边的匠户来指导铸炮。” “毕竟,这也算得上是一份收入嘛!” 张维贤说着,大声笑了起来。 迪亚士问翻译半天,才明白张维贤口中的所谓“匠户”,是大明一种特殊的匠籍制度,指的是他们的铸炮专家。 他松了口气,但也没直接同意,故作思量一阵,方才说道:“可以,但是高价聘请就不必了。” “为表通商的诚意,我国愿在期限五年内每年都向贵国提供铸炮专家,教导贵国的铸炮专家,哦不,是匠户…,教他们我国最先进的铸炮技术。” “如贵国定购火炮,只付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了。” 能省钱自然是高兴,张维贤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就是不知道你们的国王能同意吗?” 迪亚士连连摆手,心想这点事情与通商之利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只要你开口,白送你几十门火炮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完这番话,亭中寂静了一会儿。 待到夕阳西下时,张维贤方才起身,道:“不知贵国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三日后签订协议,可就不能随意更改了。” 迪亚士回头与使团商量一阵,点头说道: “请问公爵阁下,如果我国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协议,共同对抗双方的敌人荷兰人,不知贵国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张维贤的确被这一问给问懵了,站在那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他实在不懂这夷人话里的所谓军事同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听不懂,自然也就没法回话。 徐光启经常和传教士们混在一起,也读了很多西方著作,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上前解围道: “签订盟约是大事,大明虽与贵国尚无嫌隙,却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签订同盟,想必陛下不会同意。” 迪亚士其实也就是一问,没做多想。 首先,和大明这样的东方帝国同盟,只是起到威慑的作用,真实用处确实有限。真打起来的话,大明的舰队能不能到欧洲还是两说。 倒是他们西班牙,在菲律宾就有殖民地,支援大明方便得很,和大明同盟确实太亏。 而且直接同盟的话,估计腓力四世陛下也不会同意,毕竟是作用有限,自己这边亏得很。 居然问这个问题,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 七月夏日,畿辅大地上艳阳高照,白云蓝天,万里暖风。 朱由校正在魏忠贤的陪同下,坐在南苑中的一处草亭之中,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 两个月前,大明与西班牙正式签订了《明西互助通商协议》,这在西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当然,也有不少国家是因此才引起了对大明的注意。 协议中规定,大明与西班牙互相选定一支代表官方的商人团,负责五年期内往来贸易的全部事宜。 并且大明和西班牙也在这次协议中规定了互相分享新式火器技术的相关条款。 总的来说,这次协议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对双方都有实实在在看得见的好处。 西班牙财政早就不行了,腓力四世就指着这次通商的利润好慢慢重回正轨,而大明这边,朱由校也知道现在是大争之事,必须要积极向西方学习科学技术。 这次协议之后,西班牙斥资在远东修建的卜加劳铸炮厂,就算是为大明做了嫁衣。 军器司开始在濠镜的卜加劳铸炮厂周围铺盖厂房,毕懋康在京师走不开,就托付其弟毕懋良亲自去濠镜。 时至今日,一批军器精挑细选的老匠户已经抵达濠镜,只等厂房建好,便就开始向西班牙的火器专家学习最先进的火器知识。 至于朱由校这边,也没闲着。 徐光启因此回签订协议之功,加上其本身在朝廷也是个为官多年的老人,顺理成章被调入军机房,在军国大事上都有了一席之地。 对于通商组织商人的事情,经过厂卫和较事府一个月的查探,朱由校最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以前的老朋友身上。 便是苏州老字号报房“聚兴号”的东家,黄华堂身上。 黄华堂在天启二年就来到京师与朱由校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经过激烈的唇枪舌战,最后才是拿下了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 如今一年多过去,本就在苏州有较大影响的聚兴号已今非昔比,成为苏州的报房头一家。 黄华堂本人更已经凭借各种手段拿下天启二年到天启三年底京报在苏州的转刊权,做上了苏州本地商会的会长。 朱由校这次叫他来,实际上也是要组建个皇家商会的意思,专门为大明与各国通商贸易。 白银资本当下的世界,贸易可是一项不错的收入来源。 既然大明已经是世界贸易的中心,朱由校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将大明打造成世界贸易的老大国。 第四百零一章:皇家商会 听说天启皇帝在南苑中等着自己,黄华堂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他也听到两个月前大明与夷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情,据说要找一个地方商会来主持。 商人管通商的事情,朝廷则是在上头压着,具体怎么通商,这也是当今的皇帝说了算。 简而言之,这个“商会”,就相当于“皇商机构”。 朝廷是不知道,这消息传出来以后,各地的商会、商行都疯狂成什么样子了,甚至与一些船行、布行的掌柜也在觊觎。 很多商界大佬早早就来京师,不吝重金的上下打点,只为能争取到这次绝佳的机会。 朝廷以往有没有和地方商人合作过,这个谁都知道,有!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通商就和前两年开《京报》一样是个机遇,抓住了,你就能富起来,出人头地。 抓不住,你就只能固步自封,原地打转! 以往来说,朝廷的确是和商人和经常合作。 无论是苏州织造局的李实,还是王体乾负责的《京报》,这些要与商人合作的衙门,各地商人为了争抢机会,年年都是争的头破血流。 朝廷每年都会因此暴赚一笔红利,不说出口蚕丝、瓷器的利润,就光是全国各府的专刊权,少说也得有几百万的进账! 商人逐利,不可能平白的年年给朱由校送钱,谁都知道,和朝廷合作的利润相比于这点损失,可是太丰厚了。 和朝廷合作,也就相当于你有了官家这个后台,无论怎样,地方官府都会给你行一些方便。 很多精明的大商人其实不是为了一次合作,而是为了持续“充值”官家这个后台,只有先从第一次合作打开了天窗,才好继续说亮话。 此后再和朝廷进一步“合作”,搞一些光天化日不能做的买卖什么的,这就都好商量了。 比如边关的茶马交易,再比如山东六府的私盐变官盐,或是各地饥荒时倒卖粮食,这些都是动辄千万的暴利。 可这些每一样都是要杀头,常人没有官家的后台,就算你在商界有天大的能耐,有顶了天的威望,又岂能斗得过手握刀把子的朝廷。 以往次朝廷在明面上都是和地方商人零星的合作,并没说有如今这个规模,这次的意思很明白了,要明明白白的塑造一批皇商出来。 听话,你就能和朝廷合作,和朝廷合作,你就能财运亨通,有面子也有银子! 这个年代的商会,都是由地方有头有脸的大商人所组成,各商会的东家,必定也是有钱有势。 朝廷里认识人,有后台,这是一个大商人最基本的能耐,在这之后,比拼的就要是财力和人脉了。 这次通商动静这么大,很多人心里都明白,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很可能以后大明要与更多夷人通商。 通商,首先富裕的是他们商人,其次才是富裕朝廷的府库,谁能在这次占得头筹,就有了先机! 黄华堂在苏州本来就只是聚兴号的掌柜,虽然在商会有些影响力,但远不足以成为苏州商会的东家。 可他很善于抓住机会,拿到转刊权的同时,也在利用这个机会在苏州府上下打通了一片关系。 而且最主要的是,京报是御马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在主持,王体乾是谁?那是朱由校跟前的一个大红人! 这个后台,还不是一般的朝廷有人就能比的了! 眼下阉党如日中天,皇帝宠信魏忠贤,没几个人敢和阉党对着干,除非是脑子昏了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3节 这个关系一打通,平日里插手不了的很多生意,比如时下国内最赚钱的布匹、粮食行当,黄华堂都可以去插一脚。 地方官府发现他听话,就更喜欢与他合作。 而且地方官府的官员听说皇家拿到了京报的转刊权,也是想通过这件事来向王体乾表露忠心,好借机上位。 这样一来,双方都是各有心思,合作不断,黄家只要识相,生意很快就蒸蒸日上了。 几年的功夫,如今已经今非昔比。 见到皇帝,黄华堂立刻整理衣裳,在勇卫营兵士的带领下来到几步之外,躬身说道: “草民见过陛下。” 眼前这个人,可就是自己下半身,乃至于我黄家能不能名载史册,成为一代豪商的关键! 想到这里,黄华堂心中禁不住有些激荡起来。 “来了,坐吧。” 朱由校一摆手,示意他坐在身侧。 黄华堂愣在原地,讪笑一会儿,却是没敢上前。 这时候,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倒显得有些不耐烦,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催促道: “爷让你坐你就坐呀!” 没什么办法,黄华堂只好做在对面石凳上,但屁股只挨了半边,看样子是随时都有起来请罪的打算。 至于请什么罪,不知道,反正请罪就对了。 朱由校接来内侍捧来的碧螺春,吩咐也给黄华堂来一份,一面吹着微热的茶水,一面淡淡说道: “你们消息灵便,朝廷与西班牙人通商的事应该已经知道了?” 看见黄华堂点头,朱由校淡淡又道: “朕听王体乾说,你聚兴号在京报改制的时候表现不错,已在苏州府连续连年转刊,有没有继续转刊第三年、第四年的打算?” 不知道怎么会问到这个,黄华堂此时心中尚有余悸,眼中一转,笑道: “陛下在上,黄华堂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效力,是我祖祖辈辈积德行善,如能继续转刊,草民当叩拜天恩!” 朱由校哈哈大笑,放下茶,用手指点了点他,说道:“黄华堂啊黄华堂…” “你这个人,野心不小啊!” 闻言,黄华堂浑身一个激灵,直接跪在地上:“陛下误会草民了,草民是真的想为陛下做事!” “眼下建奴频频寇边,辽东战事吃紧,各地又灾荒不断,草民也为陛下忧心,为大明忧心哪!” 朱由校自然听得出来,这货是在拍自己的马匹,故意笑道:“你要是真能有这个心思,朕把你叫来就没叫错。” “言归正传,苏州商会你就别待了,带着你全家,到朕这来,朕给你建一个皇家商会。” “五年之内,大明与西班牙的通商之事,就由你黄家来负责。” 黄华堂知道,做人要知足,所以他并没有去问五年之后如何,也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山呼叩拜道: “草民接旨谢恩!” 关于“通商协议” 这里的协议和后世的条约完全不是一回事,书中内容写的很清楚,濠镜(即澳门在明代的称呼)当地官府有权处理西班牙人,且签订以大明作为主导国。 也就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将一块区域划分出来交给西班牙人暂住五年,每年十万两白银,和租房子是一样的。 而且这时候腓力四世看重的也不是这个,他主要在乎的是和大明通商后的利润,而主角也主要是看中了西班牙人先进的火器技术。 两边各取所需而已…… 在这期间,西班牙人一样要遵守大明的律法,犯了事会被逮捕看押,后面还会专门设立理夷院管理洋人。 换句话说,如果大明能一直保持强势,西班牙人就只能年年交钱暂住,如果大明是后世的螨清,这个暂住自然就会变成“租借”。 以上内容书中都花了详细的笔墨说明,章节名把“条约”改成“协议”也是怕有些人想歪。 第四百零二章:再审袁崇焕 看着黄华堂亦步亦趋的离开南苑,朱由校这才放下架子,把脚搭在桌上,靠在身后的白色石柱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似无意问道: “王朝辅,你说说,这个黄华堂,朕选的对吗?” 王朝辅笑道:“陛下选的人不会有错,黄华堂能两年就做到苏州商会的东家,定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朱由校冷笑一声,随口道:“他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着朝廷这颗大树,背地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语落,听见院外传进动静,便将目光望向门口。 黄华堂前脚离开,三两句话的功夫,魏忠贤便就在外面捧着一沓奏疏走进南苑,脸上堆积着老褶,笑道: “爷,这是上月畿辅及朝廷部院的本子,奴婢呈过来了。” 朱由校明黄色的皂靴搁在桌子上,微微一顿,调转了脚尖,又将双手合十放在小腹前,呼了口气。 朱由校上下打量一番,自然听得明白,魏忠贤这是话里有话,而且现在没什么大事,他是不会亲自来递本子的,笑道: “当今还有什么本子是值得你这个厂公给朕亲自送来的?还是到南苑,魏忠贤,从东厂到朕这儿可不近哪…” 说完,朱由校就这么笑吟吟的看着魏忠贤。 “皇爷又在取笑老奴…”魏忠贤听见皇帝话里的‘厂公’二字,无奈的叹了口气,禀道: “辽东一战有罪的那个辽东总兵高第伏法了,眼下正在石门坊斩首…爷要不要去看看?” “哦?” 朱由校接来本子,正经坐在石凳上,开始一个个的翻看,问道:“那你快来给朕说说,这个奸贼是如何伏法的?” 魏忠贤笑道:“回爷的话,老奴得了陛下的意思后,便让自己的侄子傅应星去了一趟山海关,将那高第抓捕回京。” “这几日在东厂审问,那高第牙口软得很,畏战避逃之罪全都如实招供,没有一丁点的狡辩。老奴叫顺天府通告百姓之后,问了刑部的意思,说是在今日斩首。” “你这话里把自己倒是撇得干干净净…”朱由校哈哈大笑,说道:“这也就是所谓的恶人还需恶人磨?” 朕可是知道,这天底下骨头再硬的人,进东厂试了你的那些刑具也会松口。这高第也是明白人,知道能少受些苦。” 说到这,朱由校冷哼一声,面色仍有余怒:“这个奸贼害死朕一员猛将,直接一刀算便宜他了。” 魏忠贤忙问:“那老奴这就传话下去,再定个时日,将他凌迟处死,以消陛下心头之恨?” 朱由校想了想,摆手道:“罢了,再留他多活几日,他就是赚了,地底下有的是我大明的亡魂在等着他呢。” “把他早早送下去,也算是做了善事。” 魏忠贤垂眸出神,叹道:“陛下真是慧眼慈悲,天纵英明,就算是那寺中的活佛,也万不及陛下菩萨心肠的一半!” 朱由校笑骂:“你这老狗,少拍马屁。” 话音刚落,捡起一份本子,朱由校的面色便就又沉了下来,道:“这就是兵部、刑部的三次会审结果?” 魏忠贤点头,叹道:“袁崇焕拒不知罪,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说是什么当时宁远的军饷未齐,粮饷储备不足,贸然出兵只会自食恶果…” “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朱由校冷笑一声,将奏本扔到亭子里,阴着脸道: “若天下将领都如他这般,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连朕的圣旨也不听了,那朕这个皇帝还做不做了?” “九边各镇积欠的军饷在今岁都已补齐,祖大寿出兵时怎么未曾言明粮饷不足?” “分明就是他袁崇焕强词夺理,不想出兵抗敌。“ “好一个宁远兵备,竟敢跟朕摆督师的谱!” 魏忠贤来到朱由校面前,直挺挺地跪倒:“皇爷息怒…,是老奴瞎了眼,当初未能好好规劝孙大人。” “此事与你无关,怪只怪那袁崇焕目无王法!”朱由校喘了几下,靠在石柱上,冷冷道: “下旨催兵部、刑部,叫他们再审!” “再三抗旨,此次若纵容于他,朕这个皇帝也就不用做了!” 这话里的意思,魏忠贤是听的明明白白,皇帝的言外之意,袁崇焕此回是死定了,没有第二个可能。 无论多少人要保,皇帝的意思就是要杀袁崇焕。 毕竟,再三抗旨也不是一般事,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各地将领有样学样,朝廷威严就会大打折扣。 魏忠贤心中苦笑,皇爷这还是揣着明白在装糊涂,玩帝王之术啊… 要是真的发怒,绝不会是催促再审,而是会直接下旨杀袁崇焕,这是要借刀杀人,杀人诛心! ...... 中元节,是京城一年一度的佳景盛会。 每年到了这一天,达官贵人、文人学士、市井商民,乃至优倡隶仆,无不走上街市观赏灯会。 各地聚齐京师内外者,提前几日就要络绎不绝,每年数万人进进出出,拥挤得水泄不通。 尽管如此,有钱的主儿们自然有他们的好办法,出大价钱租赁位置最好,位于正中的棋牌街两侧房屋、楼阁。 今年由于一些事的发生,来京的人比以往更多。 黄华堂进京面圣这天,就是还有五日到中元节灯会,本以为提前五日抵京足够,到了才发现,提前几月来京还差不多。 由于争相抢租,京城中凡是稍稍位置好些的沿街两侧反房屋,租金价格就是越抬越高。 棋牌街名芳阁二楼普普通通的一个雅间,在中元节当日的租金竟达五百两银子。 就是隔着棋牌街两条街的石门坊,沿街一座普通民居一日的租金,竟也高达二十两银子。 当然,这其中还有天启三年会试将于下月举行起到的促进作用。 反正啊,自打辽东大捷,要将贼虏首级封验京观的消息传出,全国就是欢呼雀跃,来京师的更多。早就人挨着人了,挤得要命! 几个月的功夫,京城外护城河的两侧都新起了不少民居,隐隐有了一个大镇的规模。 大明的人也真不少,每一天都在飞速发展,朝廷的每一道政令,都有相应的促进作用,只是速度快慢罢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4节 相比那些租房子的,有些人更聪明,很就有了生财暴富之道,他们在灯会周围摆满座次,按照远近设置价格。 从远到近,价格也由几文钱到三千文钱不等。 有人因此赚了钱,干脆就留在京师,打算中元节后盘下一处门面,再开个小店,做起骄傲的京都人。 黄华堂比较寒颤,由于来的太晚,别说租房子了,就连一个街道上的座位都差点没租到。 有钱没处花的感觉,他算是体会到了。 最后是好说歹说,花了三千文钱,黄华堂总算从一个农民手里买了个原价只要几十文的座位。 这座位都远到两条街外的石门坊去了,黄华堂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走人回苏州,不看这个灯会了,就发现远处一片吵闹。 那边儿好像是在行刑? 第四百零三章:高第伏诛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怎么今日如此凉爽,我却浑身不自在…” 黄华堂走到石门坊时,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向前一望,眼前情景更叫他叫苦不迭。 刽子手行刑的台子周围,除了那些番子,早已人头攒动,喧嚣嘈杂,黄华堂看了一眼,几无插针之隙。 他仗着自己力气不错,在人群中挤来推去,竭力想靠近台子一些,好看清被这样大张旗鼓砍头的是谁。 “此人,原朝廷山海关总兵,名唤高第!”一名番子站在高台上,手中拿着一张白纸,大声道: “辽东之战,蓟州总兵官王猛一部官军战死,皆因这个高第畏战不前,贪生怕死,在山谷中转来转去,失了战机!” 说着,这番子向紫禁城方向抱拳又道: “厂公明察秋毫,奏明陛下,陛下圣明睿智,下旨由我们东厂的缇骑出京将此贼抓捕回京!” “所犯罪行,他供认不讳,于今日在石门坊问斩!” 黄华堂就像置身于海潮之中,番子的话音落地,周围百姓、行人更加欢呼沸腾,一会儿就被人流挤回了自己的作为。 他弯腰粗喘着气,热汗横流,幸而此时传来一阵微风,叫他又烦又燥的心情好受不少。 “‘嘘气成云,落汗如雨’这一典故,在尊兄身上体现的是淋漓尽致啊!”背后传来一道笑声。 黄华堂愤而转身,却见是一名书生,神情缓和不少,坐在自己花了三千钱买来的椅子上,回身问道: “敢问如何发笑?” 那书生独自坐在桌旁,桌上摆着一壶清茶,闻言即小酌一口,端是悠然自得,与周围拥挤不堪的人流一比,高下立判。 “在下北直隶平乡县人,云五色,三年前考取了举人,尊兄是…?” 既然对方有礼彬彬,黄华堂自然不好咄咄逼人,起身作揖,说道:“我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一行商之徒罢了,姓黄名华堂。” 这书生显然对商界之事不甚熟悉,也没有什么吃惊之情,只是淡淡一笑,说道: “功名于我如浮云,不过是为了做官利民的必经之途罢了。” 黄华堂听了这话,显得有些吃惊,但这时那边又热闹开来,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要砍头了。 只见身材粗壮的刽子手袒露上身,手持大刀,不顾挣扎惨叫,将那身着囚服的前山海关总兵按在地上,猛然一挥。 顿时人头滚落,鲜血淋漓。 山海关总兵高第,因谄媚魏忠贤而上位,最终却也死在了心狠手辣的魏忠贤手中。 害死大将的罪人伏法,见者无不拍手称快。 “好!” “杀得好!” “应该凌迟,我也好买片肉来,让妻儿也尝尝,奸贼的肉是个什么滋味!” 他乡遇知音,真是一种奇怪的感情,黄华堂与云五色萍水相逢,平日也都是寡言少语之人,此时却聊得兴起。 黄华堂不经意间摸到了桌子上,他再三确定云五色不会因此发怒,才是讪笑说道: “唉!我花了三千钱,不过是买了这样一处落魄座位罢了,你倒好,富有先见之明,来得早,占了这样一个好位子。” 云五色的确不在意这些小事,他闻言朗笑几声,连连摆手:“不得当、不得当,再过几日灯会一开,此处便也无人问津了。” “我不过是进京赶考提前数月,算不得什么先见之明,尊兄折煞我了…” 黄华堂心中称赞,确实和知书达理的读书人说话是一种享受,在他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才算得是真正的举人。 这时人群的声音渐渐淡了,倒是茶馆里聚着赶考士子们的低声议论,渐渐传进了两人耳中。 “朝廷遴选各府之秀,分省出卷,聚京而考,真乃是一项极具慧眼的举措,还得是当今陛下圣明。” “说的在理!”好几个赶考士子同声附和。 有人似乎对自己信心不是很足,深深叹息道: “今年会试,前后抵京赶考者据说有八千人,为大明以来历朝之最!前日朝廷张榜,今年进士竟名额只有二百零六人,十不存一啊!” “诸位,竞争激烈,有能进士及第的,别忘了今日勤学苦读之情!” “哈哈哈!” 有人大笑两声,起身说道:“君可知,这赶考的八千人中,贡生就有两千七百余名?” 闻言,众人都是大惊失色。 有的更是差点一头栽倒,惶然道:“贡生就如此之多,我看今年的进士名额大部都要为他们所夺…” “诸位还是各回各家,下次再考…” 听到这里,云五色虽然没吭声,可也是面色阴沉,不再说话,显然是心情不好。 黄华堂却不知贡生的多少,对科举学子有什么影响,问道:“诸位,敢问一句,贡生莫非就不是唐堂堂正进考了吗?” “若是学识到位,有何可惧啊!” 一人回头,见他这身装束便知是个商人,冷笑不作回答,余下士子也都是如此,并不愿与商人为伍多言。 云五色只好在一旁小声给他解释:“尊兄不见贡生,皆乃四海九州拔尤而进之者,不是父兄为高官,就是家内称豪富。” “这些贡生,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不是家中结交缙绅权贵,就是挟诗带文,考场舞弊倒条条是道。” “据说一些贡生的家中已在大摆宴席,提前庆贺,仿若已得高名。” 黄华堂只知道商人之中龌龊事很多,却没想到,如今就连科举考场也尽是这等的乌烟瘴气,腐败不堪,行之朽木! 他神情显得颇为震惊,有些不可置信。 云五色虽是低声言语,却还是一点儿不差的传进了众士子耳中,众人都是嗟然叹息。 “正是正是!这群贡生,人人自以为高魁探囊可取,折桂更似唾手可得,实则哪一个没有提前疏通关节?” “我等生员,无门无路,焉能与之匹敌?” 先前被黄华堂询问却没回话的士子也重重叹息口气,说道:“朝廷整顿考卷,推广西南社学,这本是好事,但却逐年削减了进士名额。” “如今形势来看,我等生员想在会试出头,怕是一年要比一年更难…” 黄华堂越听越是觉得心惊,要是这样下去,科场之内舞弊岂不愈演愈烈,就连科场之外,也将是攀门逐路。 孤贫才高之人,更是永无出头之日。 他询问道:“天启一朝吏治还算清明,当今陛下也称得圣明,怎么会对科考如今境地不闻不问?” 第四百零四章: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这还不明白?” “分管科举事务的主考官、同考官,哪一个没有亲旧应试,哪一个没有门生故吏?” “生员中谁个懂得如何疏通关节,我等家境贫寒,恐怕就是想依样画葫芦也没那个资本哩!” “朝廷此回设了二十名同考官,主考不敢说,同考们捉十个都砍了,肯定有清流枉死,可要是隔一个一砍,就定有漏网之鱼!” “考官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就是结纳权贵,这些内情大家早就是知道,不过敢怒不敢言罢了!” “听说同考官李元荐在府中秘密兜售试题,在贡生之中都传开了,这才有他们提前摆宴庆贺一说!” 黄华堂越听越不对劲,这帮读书的怎么越说越邪乎了,这再说下去就不是科举腐败的事了,怕是要演变成一场浩劫。 这些个风言风语在民间流传倒还没什么,可要是传进了宫里,以那位爷的脾气,不查个水落石出那是没完。 到了那个时候,好好的一场会试,就变成灾祸了! 如果说贪财受贿,交结权贵是法不责众的话,可李元荐兜售试题这事要是真的,那就相当严重了。 提前买卖试题,这比科考舞弊还要令人头皮发麻。 根据黄华堂一直以来的经验来看,这种事如果李元荐真的做了,那就绝不会只是他一个。 后面肯定有藏的更深的在推波助澜,查起来又是一桩大案! 想到这里,他顿觉背后发毛,轻声问道:“敢问这李元荐是何许人?” 这一问,正瘙着人群中一名士子心中的不满,他舒心的长吁口气,洋洋自得道:“若问别人,我或许只略知一二,可若说李考官,再无人比我知他更深的了!” 这番话,仿佛说的不是在评论兜售会试考题的考官李元荐,倒像是在说做了什么丰功伟绩的大人物。 云五色在旁冷哼一声,不足为怪。 自古以来流传至今的,不是都把那些精通关节路径,通门熟路的人视作干才而恬不为怪吗? 黄华堂好像是在这士子话中听出了什么意思,犹豫片刻,不敢相信地耸耸眉毛,问道: “怎么,足下与同考官相熟?” “正是,在下李之令,同考乃我族叔,我便是汝等口中的贡生,家中正摆宴席,高朋满座!” “啊,失敬失敬……竟然是同考官的亲戚!”黄华堂小心翼翼地拍着马屁,来了一套捧杀。 然后试探性问道:“不知足下是不是已经拿到此回会试的试题?” 李之令被夸的飘飘欲仙,又被众人注目,心中有些志得意满,根本没听出黄华堂这话里藏的刀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5节 “在下自然是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这般成竹在胸!” “人生有如此际遇,实在难得!”黄华堂大笑几声,转脸问李之令同桌几人道:“想必几位也都如此了?” 见这几名贡生纷纷点头,黄华堂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自己运气这么好,看一次砍头,居然捉到这一群不打自招的大鱼。 果然,见到这里有贡生,刚才还是义愤填膺的生员们一下子全都蔫了,想必也是知道自己招惹不起。 黄华堂却是在这种场面如鱼得水,他奉承着李之令道: “足下好福气,同考官这样的族叔,想必能在日后带你在官场少走许多弯路,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在下羡慕不已,若日后有幸能到官场,还望几位不要忘却今日一面之缘哪…!” 云五色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身边这个人,随即心中冷笑,暗暗坐到一侧,心中打定主意再不信任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 商人,皆谄媚小人也! “今年会试足下是必中无疑了!”黄华堂好像没留意到生员们厌恶的眼神似的,还在侃侃而谈。 倒是贡生们,尽都大笑起来。 李之令叫黄华堂坐在身边,道:“那是自然,此回考题为何,我早已了然于心,只等大考,便就金榜留名,进士及第,不在话下!” 经一番客套,贡生们早将这视利唯高的商人看做了自己人,一行人正要起身离去,黄华堂便就起身,高声喊道: “店家记着,这位李兄弟今日的全部开销都由我来付!” 虽说李之令这样的人并不在乎这点钱,可这毕竟人前显贵,有人争着抢着给你付账,这难道不是倍儿有面子吗? 他大笑几声,先出了茶馆。 “老弟莫要生气,为兄是要干票大的,今晚便去寻你,如实告知。” 黄华堂付账后,路过云五色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上那副谄媚笑容,追了出去。 云五色愣了片刻,随即沉思。 贡生们走后,茶馆内恢复如初,欢腾依旧,生员们继续高声谴责,路边行人还是络绎不绝,里面的声声讨伐,未曾激起外头的半点浪花。 黄华堂出了茶馆左右环顾,追上去悄声道: “老弟能拉兄弟一把吗,兄弟是苏州聚兴号的掌柜,如今生意不好做,还需指点一条明路。” 李之令心情甚好,上下打量他一番,又满眼蔑视地看了一眼递来的聚兴号牌子,却是没有回话。 走了半条街,李之令见这商人还在颠颠跟着,才是笑道: “这也不难,看你肯不肯出手了。” 黄华堂满脸的惊喜,忙问:“当真?” 李之令轻声回道:“话已说了,信不信在你,错过了这次,再等下次时机可就又变了。” 贡生们随身左右,渐渐将两人围在里面,黄华堂和李之令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上动作也愈发频繁。 至于到底说的什么,就连最外头的一个贡生也听不见了。 ...... “许爷,你在这儿!找的我好苦!” 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甫一进门,就见到一个商人模样的人起身朝自己迎来,赶紧后退几步。 见到来人,他才是松了口气,笑道:“黄东家!你这么着急来北镇抚司,是有急事儿?” 说话间,坐在椅子上观赏一副字画。 黄华堂上前用手盖住了字画,望着许显纯投射过来的眼神,说道:“这次的事,办好了能让许爷留名青史。” 许显纯嗬嗬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落,继续欣赏着自己的字画,垂首道:“这个爷不稀罕,你回吧。” “那要是能让锦衣卫压东厂一头呢?” 闻言,许显纯手上动作一滞,依旧低着头,嗓音却是变得有些奇怪,问道:“压多久?” “办成了这趟差,今年内锦衣卫必定压东厂一头!至于明年,就得看掌使您的本事了…”黄华堂笑了,笑的就连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都有些心悸。 堂内寂静片刻,许显纯放下字画,冷冷道: “你不必再去东厂了。这趟差,北镇抚司接了。” 第四百零五章:骑虎难下 许显纯看着桌上那把纹理清晰,削铁如泥的御赐绣春刀,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飞鱼服。 其实他心里明白,以东厂如今的权势,想要压东厂一头难于登天,要不是有皇帝制衡左右,只怕现在的锦衣卫也只能屈居人后。 但无论什么事,只要能让锦衣卫威风一时,在皇帝面前露露脸,让其他人知道,这天下除了魏忠贤的东厂,还有一个威名赫赫的锦衣卫! “你说吧,什么事。” “掌使果真是聪明人。”黄华堂笑着上前,在一旁做了下来,为许显纯满上一杯茶,附耳说了几句。 许显纯一直神色正常,可越听越是显得震惊,最后甚至是将目光瞪了过来,声音中透着极度的寒冷: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黄华堂嘿嘿笑着,好似是在邀功请赏,继续说道:“我与那李之令说好了,明夜到李府去谈兜售试题的事。” “你怎么不去找傅应星,他可是魏公公跟前的红人。”许显纯‘嗬嗬’冷笑几声,神情中带着几分警惕。 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不好坐,从他上一任刘侨的下场就看得出来。 刘侨还是没做什么错事,起码名声保留的不错,下去了也能养老,可他许显纯不行。 他坏事做尽,名声早变得臭不可闻,在世人眼中,实际上就是帮助魏阉作乱的一条狗! 世人不知道当今皇帝意在扶持锦衣卫压制东厂,除极少数明眼人以外,其余的大多数人都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 尤其是普通百姓,他们心中存有良善之情,憨厚老实,但却嫉恶如仇,经常会被有用心之人轻易挑动,听风就是雨! 天启元年苏州魏良卿之死是这样一回事,东林士子虽然如今在朝堂上影响力大不如前,但依旧能遥执朝政,也是这同样的道理。 许显纯虽然心肠歹毒,下手果断,但却做事谨慎,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不能出错。 东林士子出错,满朝皆会求情,甚至于民间百姓也会被煽风点火,向朝廷请愿,这就是他们的后盾! 许显纯知道,一旦他出了错,没有人会为他求情,很多蛰伏的牛鬼蛇神就都会跳出来,狠咬一口。 到了那时,便是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黄华堂似早料到会有此问,随即靠在椅子上,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是个商人,商人逐利,这是小民皆知的道理。” “在下奉皇命回苏州组建新商会,也是给陛下办事,若是出了纰漏,同样是人头不保。” 许显纯看他一眼,听出这话是在表达立场,沉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在我北镇抚司得的好处,会比东厂更丰厚?” “掌使问的好,这是一副好墨迹呀…” 黄华堂起身走到许显纯放在看的书画旁观看起来,称奇一番,在许显纯愈发阴沉的眼神中悠然回道: “傅应星是东厂魏公公的亲侄子,平日更以‘舅父’相称,权势滔天呀!在下这份天大的功劳给了他,岂不可惜?” 许显纯明白了,冷笑: “倒话很难听,倒是话糙理不糙…,这确是一份天大的功劳,也有可能是一份让我掉头的差使。” “掉头的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吗?”黄华堂哈哈大笑,走到许显纯面前,弯腰附耳,轻声道: “在其位谋其职,堂堂锦衣卫之首若是没有这点胆子,今后还如何为皇家办事?” 许显纯抬头凝视,目光炯炯。 “那就劳烦黄东家再表露一些诚意出来了。” ...... 小巷深处,一座几十间正房,数百间厢房、偏宅的大院,正掩隐在一排浓密的大槐树下,气派的门首也被两株柳树笼罩在翠绿色的柳条中。 隐约显露出的红色双扇门上,镌刻着天启二年题上去的套话——“官运亨通如江河,财源茂盛达三江。” 看样子,这便是户部侍郎,天启三年会试的同考官李元荐府第了。 李之令进京赶考,正是暂居于其族叔李元荐府中。 黄华堂应邀来到府门外,见到院门紧闭,连个看门仆人都没有,便猜到此时里头该是正商量什么大事。 环视左右,此处浓阴遍地,由于槐、柳交盖,这院落虽大,却显得清凉幽静,别有洞天。 这的确像是东林名士居住的府第,好像京中桃源一般。 只是据黄华堂目测,这样大的府第费用只怕不低,户部侍郎虽为正三品大员,但想要买下这样的院落,却是根本不可能。 看起来,这位东林名士,在其清流之名背后,该也是有些故事… 带着这样的心思,黄华堂上前敲响大门。 不出意外,李之令此前该是已经打过招呼,仆人开门询问以后,便就紧张兮兮将他领入府中。 来到一处偏宅门口,仆人径自离去,留下黄华堂一人。 窗帘静静地垂下,房门纹丝不动地紧闭,知了拖着悠长的调子,不厌其烦地聒噪着。 叫了几声,知了突然停止声息,却是一个不速之客上了阶梯。 屋内,一个男人压低了嗓子,谨慎地声音传来:“此回大试,朝廷设同考官二十人,有十三人与我等有交。” “加之在下族叔与都御史相熟,此回我等定能一击而中的,斩得进士,入朝为官!” 听见此话,黄华堂暗暗心惊,阉党如此打压东林,可东林在朝中的影响力却一如既往! 这时一人叹息,话中带着怨恨。 “若非当今陛下宠信权阉,大肆屠戮我东林大臣,岂有我等如今这等境地?” “以我等家中、族中之关系,在三年前进士及第,岂不轻而易举,何至于如今这般鬼鬼祟祟!” “的确,这兜售试题,可不是什么好事,说出去也不好听…” 有人赶紧反驳:“你蠢材不成?此事我等保密极严,何况朝中大臣牵扯甚多,就算传了出去,也法不责众!” 另外有人信誓旦旦道:“我等是为天下生民立命,阉党当权,皇帝昏聩,若想谏言,别无它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6节 “忠言逆耳,陛下喜听谄媚之语,而听不进忠良劝谏,若非如此,忠臣难做啊!” 黄华堂在外听了一会儿,便就听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共谋之语,更加心惊肉跳。 他后退几步,眼中颇有难色。 看来此前还是将这事想简单了,可眼下已经通禀锦衣卫,许显纯正虎视眈眈,他是骑虎难下,为时已晚了! 第四百零六章:许显纯出手 正在他在思索进退时,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东家已经到了,怎么不进去?” 黄华堂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转身,胆虚不敢对视,躬身作揖道:“夫人恕罪,忽然想起商会的事,这…,这才一时失了神。” “已经到了?”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入耳传来李之令的话:“粉儿原是京城一妓,被我族叔赎出为妾,已相随两年有余。” 李元荐这位东林名士,竟还有这等风流雅事。 经这一次,黄华堂算是看清了这帮所谓名士清流的真正嘴脸,这才起身,忍住心中恶寒,忙对粉儿道: “失敬、失敬……” 这名唤做粉儿的女子也微微揖身,朝黄华堂不失礼貌的一笑,随后给屋子里的贡生们递上一篮新鲜洗好的水果,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 李之令见他迟迟不肯进门,即轻声一笑,颇有威胁之意道:“莫非这临门一脚,黄东家怕了?可别忘了,进了这门,早晚也会查到你的头上。” 见黄华堂缄默不语,李之令随即大笑,抚慰说道: “别着急,我等已谋划多时,出不了任何差错。“ “朝中重臣、东林名士,甚至内阁辅臣,尽皆参与其中,关系重大,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会轻易处置。” “何况我辈读书人尽皆忠义,不是阉党那等贪生怕死之徒,必不会泄露了一字一句。你尽可安坐家中,为自己牟取暴利。” 黄华堂心中一横,有道是不如虎穴,焉得虎子,他神色恢复如常,坐在众贡生中间,问道: “李公子说的好像此事获利都在我一样,明人不说暗话吧,李公子想要此回兜售试题几成的利润?” 李之令闻言,心中便也放了心。 若是这商人还似先前那般,他倒还不放心与他明说,这般讨价还价起来,便是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 况且一介商人,说出去的话又有谁信? 李之令坐在他身旁,冷笑:“我不要你任何抽成,倒卖试题所得,你全数所有,只是要打着阉党的名目。” “这等事由阉党做起来,也更令人信服。” 黄华堂心道果然。 这帮东林士子是既想得名又为逐利,最后还不忘将罪名推到阉党头上,自己好义正言辞的站出去,颠倒黑白,诉说正义。 怪不得朝堂上众正盈朝时,朝政、边疆一日不如一日,等东林倒台,阉党执政,反倒连打胜仗,政局稳固。 若是让这群擅使关节的贡生做了官,朝堂才是暗无天日! 黄华堂微微一笑,奉承他道:“这好办,可我是商人,信奉的是平等交易,我让公子两成利,只求安心。如何?” 李之令愣了片刻,随即大笑: “有何不可?这天下还有放着钱不赚的商人,难得——,实在是难得!” ...... 第二天一早,刘府。 左都御史刘宗周正要去都察院坐班,甫将正三品官府穿戴整齐,还没等踏出正堂,便看见自己儿子刘汋跑来。 “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刘宗周一直教导儿子处变不惊,看见他这副匆忙神情,心中之气便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训斥。 仿佛是出了什么大事,刘汋连向父亲行礼也顾不得了,手中捏着一份告示,说道: “父亲,出祸事了。” 刘宗周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谨慎,此次这般无脑冲撞,竟连行礼也不顾了,显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他随即坐下,说道:“且与为父详细说来。” “您还记得两个月前同考官李元荐吗?”刘汋问道,神情焦急,好似火烧火燎。 刘宗周缄默小会儿,点头道:“此回泄露考题的事,为父早与你说过,不泄露考题,我东林士子向再登朝堂,谈和容易!” “父亲,我这次不是来与您争辩的!”刘汋也微微提高了音调,“事情已经败露了,昨夜北镇抚司忽然出动,抓了几名贡生!” 刘宗周没什么担心,只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抓几名贡生而已,能是什么大事,这些年来东厂抓的人还少不成!” “父亲何不想想,明天就是中元节灯会了,各地的权贵都聚在京中。在这种节骨眼上,厂卫向都是安分守己,似昨夜这般抓人还是头一回,怕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吹草动了。” “父亲,趁还没闹大,收手吧!” 刘汋说着,跪了下来。 刘宗周脑门子嗡的一下,直接靠在椅子上,神色僵住,眼中却是在急剧地闪烁。 ...... “阁老救我!” 不久之后,刘宗周连都察院也顾不得再去,直奔着韩爌府第,将还没出门前往内阁的首辅大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听明事情原委,韩爌气得须发倒竖,沉声问: “这次除了你参与的都还有谁?” 刘宗周起先有些犹豫,见韩爌起身便要走,只好一咬牙,和盘托出: “还有副都御史袁化中、礼部侍郎顾大章、户部侍郎李元荐,请辞归乡的前阁臣刘一燝也在暗中联络门生,相传考题…” “罢了罢了——!” 韩爌见刘宗周滔滔不绝地还要再讲,一个一个更赫然都是朝廷大员,当今的名士、清流,听得心惊肉跳,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韩爌站起身,颤颤巍巍地指着刘宗周,怒斥:“念台呀念台,我早告诉过你,当今陛下不是移宫即位前的那个小孩子了,叫你不要趟这些浑水!” “我叫你不要再想让东林士子入朝为官的事,顺其自然,你、你怎么就是不听啊!” “我要被你们给害得晚节不保,天下的东林也都要被你们给害死了啊!” “还保你,我一个毫无实权的内阁首辅,拿什么保你?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陛下在将内阁的权利收归军机房吗!” “我现在只是个摆在上头给人看的空壳,如今圣旨之所以还过内阁,那是陛下给我这一把老骨头留的半分薄面!” 话说到这里,韩爌猛地抽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破口大骂:“你们也是,要是陛下想撸,随时能把我们一撸到底!” “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们还在想着控制朝政,还在想着结党而争…” 韩爌毕竟年老,骂得累瘫在椅子上,不断喘气,看样子差点一口气儿上不来被气死。 韩爌一向老成持稳,这还是第一回见他气成这样,更把刘宗周吓得冷汗直冒,悔得肠子都青了,根本不敢反驳。 刘宗周忙上前搀扶住韩爌,低声说道: “我等知道错了,还请阁老给指条明路,许显纯已经盯上那些贡生了,抓了好几个人进去。” “若是再不动作,等他们招出来,只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啊!” 第四百零七章:癸亥金榜之争 “你请自便吧!” 望着悻悻离去的刘宗周,韩爌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这时,管家急匆匆而来,神色慌张:“二老爷来了,怕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连去刑部也顾不得了。” 韩爌闻言一叹:“还是躲不过啊…” 刘宗周来,就是为了说东林结党,上下兜售科举试题一事,自己这个族兄韩焕当年也是得了自己东林魁首的荫福才能官至刑部主事,自然不能免俗。 他叹口气,想了半晌,亲兄弟之间毕竟还是不能太过绝情,韩爌心中明白,他定也是来向自己找方法避祸的。 可是这种事他们既已瞒着自己做了出来,便是整个东林的祸事,他韩爌又有什么能耐去避祸。 叹了口气,他道: “我去更衣,叫他到偏房等我吧…” 走了几步,韩爌又忽然回头,笑道:“对了,摆齐酒菜,到菜市采购一条大鱼,老夫已好久都没与这个族兄说些心里话了。” 消息传出,朝上的东林大臣,朝下的东林士子,如今俱都是乱成一团,有如无头苍蝇。 而魏忠贤的东厂,得到锦衣卫频频出动抓捕贡生的消息,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舅父!” 许显纯抓人后的第三天下午,傅应星才是火急火燎赶来,对着魏忠贤说道:“北镇抚司一连几日都有动作,怕是出大事了。” 魏忠贤神情淡然,道: “能有什么大动作,中元节灯会才刚结束,在这节骨眼上抓几个人,只是北镇抚司想扩大影响罢了。” “许显纯想与本督斗,他还是嫩了点儿。” 其实魏忠贤想的也对,许显纯比上任刘侨,虽有手段,却还是被魏忠贤压了一头。 魏忠贤不只有东厂,还有朱由校赖以制衡朝政的“阉党”,许显纯则只有锦衣卫,虽然御赐了飞鱼服、绣春刀,影响力还是远远不足。 傅应星定了定神,道: “舅父,我在苏州的耳目说,东林贡生张绣近日与同考官蒋振邺来往甚密,据说是握着什么把柄!” “还有这事儿?” 魏忠贤神色变了变,示意傅应星坐下,嘀咕说道:“天启二年秋闱,是闹了一档子事儿,这样看来,两件事似有什么关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7节 傅应星也记了起来,连忙说道:“去年有个嘉善生员名唤张卓的,写揭帖嘲骂秋闱主考官刘宗周徇私舞弊,确在地方上激起了一阵波澜。” “只是…”魏忠贤忽然嗬嗬冷笑一声,“只是陛下当时还在南巡,并没在意此事,到如今也被人淡忘了。” “去年秋闱的确是弊端百出,那些东林自被逐出朝政,心存愤恨,便使出这等下三滥的招数,妄图要东林还朝,还真是好算计!” 言至于此,魏忠贤眼眸微动,即当机立断,起身说道: “派人去苏州,把这个叫张绣的锁回来,随意编排个名目就是,本督要亲自审问!” 傅应星转身就走,道: “好!我亲自去一趟苏州!” ...... 几天之内,不只北镇抚司频频出动抓人,就连东厂都掺和进来,缇骑出京,直奔苏州。 几日后,傅应星兴冲冲回来,脸上带着喜色:“舅父,喜事,喜事!张绣已被锁拿回京,我还没怎么动刑,他便吓得尿了裤子。” “据他说是那同考官蒋振邺贪污受贿的证据为他所得,是去向他勒索了一万多两白银!” “贪污受贿的证据,东厂一直都有,不过这些都是小鱼小虾,本督还懒得动手。” 魏忠贤不相信就只是这么点小事,这几日他也命人找出去年秋闱后有关的消息,结合起来,愈发觉得是东林党在密谋什么大事。 这等向天启皇帝邀功请赏的好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你来看…”魏忠贤冲傅应星招手,冷笑: “去年秋闱榜发,地方上士子的确闹了一阵,本督这才发现,去年秋闱榜上之名,东林士子名占其七。” “这样以来,落榜的各地秀才们自然不服,这便有了这些指骂主考刘宗周照顾门生,徇私枉法的揭帖。” 便是傅应星也看出来事情不简单,再经受魏忠贤这一番点拨,他一下子明白过来,狠狠笑道: “舅父,看起来这是一出好戏啊!” “我们要不要动手?” 魏忠贤思量片刻,微微摇头道:“这还得等陛下那边的意思,这事陛下只怕早就知道。” 傅应星有些奇怪。 “那陛下在等什么?” 魏忠贤摇头,然后嗬嗬笑了,没有作答。 ...... 两月过后,天启三年会试顺利结束,金榜名录下发天下。 可此次会试并没有往年仿若逢年过节一般的喜庆,反而激起一片哗然,物议沸腾,再次落榜的各地士子忍耐不住,雪花一般的揭帖纷至沓来。 朝堂的各科各道,每日来的都是这些指责主考官顾大章及同考官李元荐、蒋振邺等人结党徇私,为东林贡生提供便利之事。 甚至有匿名贡生也爆出惊天大料,称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也参与此事,朝廷大官名录赫然在列! 一时间,京师内外人生鼎沸。 四川监生钱汉提前一年到京,准备天启三年的会试,却逢此事名落孙山,即义愤不平,首先发难。 这名唤做钱汉的监生将揭帖送至顺天府衙门,揭发同考官李元荐徇私舞弊,让其族中子弟李之令等高中金榜,为人所不齿。 接着,又传出杭州三名举人酒后乱性,将高中进士的一名东林贡生活活打死在街上的消息。 消息接连而出,朝中的官员无不惶恐,事情闹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是事先谁都没有料到的。 而今各地士子愤愤而不得志的情况早已经收束不住,昔日间高中金榜的进士们,如今却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各地百姓的情绪也被这些情况搅动,日益汹汹,连街谈巷议也拿这些事当做谈资,津津乐道。 再加上有些人背后的推波助澜,大做文章,唯恐天下不乱,到处带节奏放谣言,朝野议论也是之音一浪高过一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着,等着看这件事日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有什么好戏。 ...... 九月的天气,风物宜人,万绿如海。 朝堂上暗流涌动,地方上众议沸腾,朱由校却置若罔闻,再次率领卫队光顾了南海子,看着周围一片翠绿,笑道: “这是射猎的好时候啊!” 第四百零八章:南苑狩猎,张榜安民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登基继位,改元天启以来,南海子便就在不断的扩建,至今已成为专供皇家射猎的禁苑。 掌管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曹化淳,两次请旨修建城峘以围南海子。 现在的南海子,周围城峘回环一百二十余里,四方九门,专供朱由校及未来的皇室子弟射猎出入。 此外,还留有八处让侍卫、宫人们出入的小门。 南海子禁苑囊括了多条蜿蜒小河,纵横交错,林密草深。 南海子净军也由当初的一千八百人扩充至两千六百人,多为年老及遭贬黜的太监,统归提督太监曹化淳掌管。 朱由校曾下旨恩赐南海子净军太监每人二十亩地,各设营房,平日就居住在禁苑内的营房之中,负责养育禽兽、栽种花果。 净军之责,既在为天子射猎提前做准备,也在南海子禁苑的维护,平日间的往来巡查,疏通道路,也都归于净军。 说起曹化淳,其作为王安的心腹,能有如今这个地位,也是因他及时与王安一派撇清关系投靠魏忠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旌旗猎猎,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不绝于耳。 马蹄阵阵,使草地不断颤抖。 一匹白色骏马迈着矫健欢快的步子,时时振响銮铃,撒欢儿于旷野之中,这便是朱由校的坐骑了。 “驾!” 今日朱由校出宫前,在张嫣的服侍下吹传了一身射猎用的皇家便服,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朱由校坐在专为天子定制的无价马鞍上,胯下是万里挑一的千里神驹,纵横不停,畅爽无比。 迎面而来是爽劲的春风,头上顶着的,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天空,朱由校忽然勒停坐骑,极目四望,大笑道: “朕有快一年没来南苑骑马了吧!” 身后跟着一行披挂铠甲的勇卫营兵士,没有人回话,都是望着骑马立在坡上的天子,紧紧护卫。 上次来南海子,还是刚刚继位没多久。 那个时候之所以总来,既是因为想远离庙堂之争,也是彼时的宫中的确不如南苑安全。 现在再来,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心态。 朱由校骑得累了,便取出军器司为天子定制的御用遂发鸟铳拿在手上,眼中搜索着猎物,一边似无意问道: “最近朝中可是有什么事情?” 曹化淳虽然是太监,马术却也精湛,他不肯放过这次接近天颜的机会,闻言即道:“陛下,近日朝廷内外可不太平。” “会试过后,金榜下发,引起了各地士子的愤愤不平,有人说是此次会试的试题被人提前兜售……” “还有这事儿,朕怎么不知道?” 朱由校回头看了他一眼,话音刚落,不等曹化淳回话,随驾的英国公张维贤便指着前方,惊呼道: “陛下,前面松柏林中有群野鸡!” “众位都是随朕亲征西南的功臣,今日都与朕一同射猎!” 朱由校仿佛一瞬间忘了曹化淳说的事,右手高举那柄镶金嵌玉的御用马鞭,朝后座马臀狠狠一抽,然后猛松马缰。 雪白色的坐骑一声嚎叫,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北疾驰,彷如一道白色流星,划过黄绿色相间的旷野。 张维贤自然知道天启皇帝这是在装傻,也不多说什么,拿出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向前飞奔,勇卫营骑兵也都拍马赶上,紧随其后。 野鸡反应都很快,感受到地上微微的颤动,即是四散而逃,但朱由校的坐骑蹄下就如生风一般,它们哪能跑得掉。 “砰——!” 一声爆响,朱由校一枪打空,却也没做它想,回头猛加三鞭,控制坐骑转身直追落单的几只野鸡。 “砰!” “砰!” “砰!” 又是三声枪响,野鸡群中总算倒下一只, 鸟铳的硝烟在旷野中弥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太阳逐渐落了山。 白马似乎懂得主人的心情,跑的又快又稳,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尽兴之后收了鸟枪,一勒马缰,正打算今日就此作罢。 “陛下威武!” 张维贤跟在后面,一通的迎风拍马。 “朕不威武,威武的是那些军器司的能臣干吏们,毕懋良、毕懋康,徐光启,没有他们,也没有如此好用的鸟铳!” 朱由校哈哈大笑,话音未落,忽然身形一晃。 却是白马踩着了一片湿漉漉的草丛,加之朱由校勒停马缰,前蹄一滑,马身向前倾倒。 朱由校几乎就被摔落下去,好在最后关头,用力一勒缰绳,白马骤然间纵身跃起,这才逐渐恢复了平静。 “陛下——!” 张维贤赶紧迎上来,见朱由校无事,方才转身怒道:“曹化淳,净军两千余人,朝廷是白养的吗,南苑禁地看护不力,这是你失职!” “若非今日陛下神勇,只怕铸成大错!” 曹化淳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皇帝停马时刚好路过一片湿草,慌忙跪地请罪道:“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这就是个意外,朱由校也没怎么当回事,反倒有些高兴。 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个意外,朱由校也不知道自己的马术到了什么地步,即挥手道: “无妨无妨,天意难测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8节 曹化淳擦了一头的冷汗,似又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道: “陛下宅心仁厚,奴婢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这些小事何至于打打杀杀,对了,朕记得你说会试有人提前兜售试题,都是些什么人?” 朱由校大笑几声,一边揉着手腕,一面问道。 曹化淳起身,跟在白马的一侧慢慢前行,道: “回陛下,此事关系重大,说主考官顾大章故意给东林贡生兜售试题,连左都御史也参与其中。” “朕也隐隐记得,前几日的奏本里,金榜名录贡生的比例是有些多了…”朱由校一手握着马缰,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是一笑: “不过无妨,这与今日之事皆为凑巧罢了。倒是这些谣言从何传起,朕很关注。” “顾大章、刘宗周皆系朝廷重臣,又是东林君子,朕看,他们倒不至做出此事…“ “你且传话回去,叫顺天府衙门即刻张榜,抚慰人心,就说近日风闻皆系谣言,朝廷必定捉拿造谣之始作俑者。” 说完,朱由校加快马速,边骑边道: “今日射猎满载而归,将猎到的那只鹿给太妃送去,至于野鸡,挑最肥的一只炖好送到乾清宫,朕要与皇后同享!” 看着皇帝一行人离去,曹化淳有些捉摸不透,难不成这么重大的事,张榜安抚一下人心就算过去了? 第四百零九章:落榜监生大闹都察院 回到坤宁宫,朱由校将脚上的靴子一踹,踩着长袜便走了进去,刚在专为他准备的宝座上坐下,舒心地松了口气。 几息之后,张嫣便似普通宫娥似的亲手斟了一杯热茶送到眼前,仔细观察朱由校的面色,道: “回来这么晚,一定很累了,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朱由校伸手接茶,见张嫣转身,又一把拉住她的手,笑道:“朕一点儿也不累,也不冷,反倒浑身热气腾腾的,又燥又热。” 张嫣转身,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略微喘过几口气,轻声说道:“陛下打了什么猎物回来?” 朱由校审视着自己的皇后,不禁身手上去,拂过她略有些凌乱的发丝,道:“今日这次射猎,是朕一直以来收货最丰的一次。” 张嫣微微笑着,静待皇帝下文。 朱由校微抿一口,随后将茶放在桌上,拉张嫣坐在自己腿上,道:“朕今日猎到了一群人,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张嫣雪白的脖颈上飞起一片红晕,也没挣扎,只轻声笑道:“陛下怎么能猎到人呢!” 朱由校缄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说起今日射猎时差点儿马失前蹄受伤的事,当然,最后自然要回归到自己神勇无比,成功回转的主旨。 张嫣拿起朱由校的手,看着上面的伤痕,道:“陛下承继祖宗鸿业,授武事、好射猎,妾知是安不忘危的意思。” “可陛下想想,马蹄怎能靠得住?以万民敬仰之身轻与驰骋射猎,妾深为陛下忧…” 朱由校毫不在意,轻笑:“珠儿这一番咬文嚼字,可以学那些朝廷大臣们也做得一番文章了呀!” 张嫣蹙紧眉头,随后望向远处懋勤殿,说道:“陛下驰骋射猎,健马如飞,毫不逊于边疆的蒙古人,将士们见了自然士气振奋。可实在叫人提心吊胆…” “陛下就算不为妾想,也该为太妃、为皇子……”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扭过她的头来,直视着道:“朕知道了,叫珠儿担心了。朕今日不过是许久未曾骑马,一时畅快罢了!” “朕不仅为皇子,也一直都在惦念着皇后。” “看你!……” 朱由校说话间,深情地盯着她,似乎十分认真。 张嫣只觉心头仿佛灌满了蜜,甜得有些呼吸困难,一阵欢乐的心情在胸间不自觉回荡,就要奔将出来。 张嫣好像忽然间感受到什么,脸上腾起一抹红霞,更是热得有些发烫。 她抽身从已经有反应的朱由校腿间起来,走进东面的寝殿,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宫中常用的暖手小香炉,递给朱由校,嘱咐在就寝前要放在怀里一会儿。 朱由校不断点头,忽然又瞅着她,似笑非笑地道: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些事叫宫娥、太监们去办就行了,你只管陪着朕,不用这样一顿忙!” 张嫣也轻轻“嗯”着,但转眼又在铺床。 皇后如此贤惠,朱由校倒也不再多说,将长袜脱下来扔到一边,忽然作怪心起,故意提高了音调,道: “皇后,快来给朕倒水洗脚!” “哎呀!” 张嫣有些羞怒地忘了这边,起先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没过多会儿,便又瞪了朱由校一眼,竟真的亲自打洗脚水去了。 朱由校心中大男子主义得到极大满足,但毕竟舍不得张嫣亲自去做下人的活儿,在经过时又将她一把揽在怀里。 张嫣像是被经常这样揽住,没什么吃惊,任凭皇帝大手在身上不断作怪,转眼又听他坏人似的怪笑: “良宵一刻值千金哪!皇后,咱们就寝吧!” ...... 第二日一早,朱由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朱由校不是睡到自然醒,而是闻见饭菜的香气饿醒的。 刚一睁开眼睛,便见到一桌酒膳已经被摆在乾清宫的正殿中,朱由校一下子更饿了,赶紧翻身而起。 张嫣就坐在一旁,见皇帝醒了,又赶紧上前服侍穿戴。 皇帝无论是常服还是要临朝前的正服,穿戴步骤都是极为繁琐,朱由校只靠自己穿戴衣物,是极其麻烦的。 待洗漱之后,朱由校刚刚坐在椅子上,正准备大快朵颐,还没等动手,筷子就被张嫣抢了去。 张嫣夺走筷子,开始一刻不停地忙活。 先是剥虾去皮,再是剔去鱼刺,挑出汤中的鸡骨,然后又见她拿着碗起身,一勺一勺地乘上燕窝冬笋鸡汤。 张嫣端着汤走回来,将汤放在朱由校低头就能够得着的眼前,轻吹去热气,吹散浮油,这才递到朱由校嘴边,催促快喝。 朱由校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看着张嫣再乘一勺,做相同步骤,再递到自己嘴边。 朱由校是习惯了,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无语。 这也太勤快了,这样下去,乾清宫就连宫娥和太监都不用了,所有活皇后全都干了… 当然,不需要的话,朱由校也不只说了一遍,叫她好好享受,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朱由校不想做,也有宫人会做。 毕竟,皇家养着他们也不是让他们看皇后干活的。 可张嫣一听这话,就学起了朱由校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不断应承,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每次来乾清宫,张嫣都会将朱由校的衣食住行,全方位、无微不至地照料,直到离开。 朱由校看着眼前满是鸡汤的勺子,再看一眼张嫣,微微蹙眉:“你别忙了,跟朕一起吃吧。” 张嫣放下勺子,非常文静地道: “陛下日理万机,终究是要为国事操劳,妾身居后宫,能做的只有这些。何况,妾也要做后宫表率,不然后宫尚且不稳,陛下又何以稳天下?” 朱由校明白了张嫣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其实张嫣做了皇后这么久,总算是有了自己的心思,对于这个,朱由校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后宫里的事儿,自己表示支持就行了,让她去管吧! 朱由校这样想着,便就一口口喝汤,刚喝了几口,就见魏忠贤从外进来,神色匆忙。 见帝后之间这副模样,他明显是稍愣一下,方才伏跪在地,山呼道:“奴婢参见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朱由校换了一副神情,淡淡问道:“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朕处理了?” “陛下天纵英明!”魏忠贤继续山呼一声,“今晨早些时候,四川监生钱汉揭了顺天府衙门的告示,去都察院衙门大闹了一通。” “兹事体大,老奴不敢擅专!已下令番子们将那钱汉捉拿押回东厂,请陛下示下!”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话语中更似些许愠怒: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敢闹都察院?” 第四百一十章:大案疑云 清晨,刚到内阁签押房值班的韩爌屁股还没坐热,就见门外急匆匆来了一名乾清宫的小牌子。 “阁老,陛下召见!” 闻言,韩爌浑身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 约莫小会儿之后,朱由校目光炯炯,坐在西暖阁的宝座上,看着下面须发皆白的年迈首辅,淡淡问道: “阁老,四川监生钱汉大闹都察院及科道衙门,可是听说过了?” 韩爌早在两月前刘宗周来找他商议对策时,便就知道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想着,他正要起身回话。 却听朱由校在上面轻声一笑,道: “阁老不必起来了,朕赐坐于你。” “谢过陛下…”韩爌施然一礼,道:“回陛下,臣今晨才听说此事,正打算在内阁与诸位同僚商议此事。” “那阁老说说看,这个钱汉如何处置为好?”朱由校目光闪闪,饶有兴趣地自言自语起来: “都察院是太祖皇帝设置的司衙,职权很重,大闹都察院衙门,却是不能轻饶。” 魏忠贤在一旁听着,天启皇帝这番平平无奇的话,却叫他心中一惊,不敢轻举妄动。 韩爌官场沉浮这些年,又活了大半辈子,早已是个人精,自然听得出来,朱由校这一问是个坑。 韩爌沉吟片刻,叹气说道: “陛下心中早有答案,为何还要来问臣?” 朱由校嗬嗬一笑,翘起嘴角,追问道:“哦?那你来说说,朕的心中想着如何处置这名监生?” 韩爌直接说道:“若臣向陛下建议杀钱汉,便是与天下士子作对。” “可若是谏言饶恕钱汉,他大闹的可是都察院衙门,这又让都察院的同僚作何感想,置朝廷法度于何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09节 韩爌说到这里,伏跪在地道:“老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还是…依律查办吧,这样也能说得过去。” 朱由校听完,脸色变了又变,笑道: “你这个老滑头,倒是把朕的心思琢磨得透彻!”随即,又看向一旁恭恭敬敬站着的的魏忠贤,道: “这个本领,你和他可不相上下!” 韩爌没有说话,魏忠贤却是连忙赔笑:“陛下过奖了,老奴只知侍奉陛下,对这些朝堂之事一概不通呀!” 不得不说,魏忠贤这副脸皮用来对付文官们,的确是个绝招。 其实这次钱汉闹出来的事,还有天下间士子们的闹腾,完全都在朱由校的掌握之中。 甚至于,一定程度上就是因为朱由校对去年秋闱厂卫禀报的东林结党营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才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天下沸议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局面好啊,这样的局面,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是最高兴的,这是个让朝廷重新洗牌的机会。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示意韩爌把椅子搬的离自己近一点儿,翘起二郎腿说道:“钱汉的事,朕自有计较,倒是朕听说,他这次在都察院闹出的乱子可不小。” “这要是钱汉一人闹事,也就罢了,可这是天下士子的众议,朕可不能坐视不理。”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 后者心如灵犀,张嘴说道:“陛下,老奴早就听到风声,钱汉揭帖上说的事,老奴也有所耳闻。” “哦?说来听听。” “回陛下,钱汉揭帖上指诉同考官李元荐利用职权之便,为门下学生牟取私利,陛下请看,这是本次会试的金榜名录。” 朱由校微扫过一眼,有些惊讶地道:“这名单上为何各地贡生占据了半数,莫非是其余人学艺不精?” 魏忠贤摇头,冷笑:“陛下,其实除了李元荐,有一个同考官叫郑我朴的,早就动手了。” “三个月以前,郑府的正厅上就挂了一副鸟笼,郑我朴养了一只黄鸟,凡有人来求关节,他就故意当着众人逗弄黄鸟,时时盼顾。“ “逗弄鸟时,郑我朴又要大声训斥下人,要他们好生喂食喂水,清扫鸟笼。” 这个事朱由校倒是真的没听过,颇感兴趣地让他继续说下去。 魏忠贤看了一眼闷头一声不吭的韩爌,然后得意的眯着眼儿,道:“陛下想,去郑府求关节的贡生们见他这副样子,有几个会不询问一番关于鸟的事?” “这一问,郑我朴就好生吹嘘他这黄鸟,说是从何处何处千金购得。那些贡生都是眼尖的,自然心领神会,将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郑府送!” 朱由校眉头微蹙,颇有警告意味地道:“魏忠贤,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科举的同考官,朝廷大员,岂能如此贪腐?” 魏忠贤自然明白,这是天启要他表露忠心,忙山呼叩拜:“陛下在上,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 “若是陛下不信,可叫亲信前往郑府,一查便知!” “况且此时在香河附近,这件事都已在民间传遍了,陛下不信老奴,难道还不信天下间的悠悠之口吗?” 这说话的口吻,还天下间悠悠之口,魏忠贤,你这是跟那帮东林党学坏了啊!好家伙一句话就自己代表天下人。 朱由校心中嗤笑,面上却异常严肃,想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这趟差便交给北镇抚司了。” “传诏,叫许显纯带人去香河,查查那个养黄鸟的同考官!” 语落,朱由校又望向韩爌,促狭笑道: “阁老以为如何,可还顺心?” 韩爌哪敢有丝毫的不情不愿,也是赶紧说道:“陛下圣明,老臣无异议。若此事为真,便是朝廷开科取仕以来一大耻。” “的确,出了这样的事,是朕用人不明,希望这只是民间谣传!”朱由校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近日京中传言霏霏,连朕也听说不少,金榜上是否有个新科进士叫做龚念贞的?” 韩爌微做思量,即道:“回陛下,确有此人。” “那此人的舅舅,是否在朝中为官?” 韩爌这才一惊,颤颤巍巍道:“回陛下,龚念贞的舅舅现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 朱由校冷笑一声,果然是都察院,东林党的老地盘! “那就错不了,民间盛传这个龚念贞仗其父在朝中为官,提前得知试题才中进士。” “魏忠贤,给朕查查他。” 这种事魏忠贤最为擅长,当即笑眯眯说道:“陛下放心,老奴定会让东厂彻查此事,不放过一个违法乱纪之人,给天下间的寒士还一个公道!” 第四百一十一章:奉旨查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伤毁一点点都是罪过,钱监生竟只身大闹都察院衙门,显见他真是怨愤至极了!” “哼!也不怪他,考官们纳贿,贡生们舞弊,从来如此!” “我有些好奇,很多人都是送钱疏通关节,可若是碰见那偏不送钱的主儿呢?难不成考官们还热脸去贴冷屁股,必须给他中了?” “没钱,有势也行。你看京官里三品以上的大老爷家子弟,不是一个个都中了吗?” “我看那些老爷家的宴席三个月前就在张罗啦!一个个好像早知道自己必中一样,这样下去,我看科举也就有名无实了!” “有势的,就算你不送钱,答一个文不对题,他们也能高中,反而是咱们,任你文章写的天花乱坠,还不是一样落榜!” “天可怜见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北京城的街巷之中,无数士子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会试之后他们并没有离京,反而是愤愤不平,聚得越来越多。 舆论重压之下,据说天启皇帝开始亲自过问科举泄题一事。 天启皇帝召见内阁首辅韩爌以后,东厂忽然开始抓人。 番子们冲上街头,第一个抓的就是高中进士以后最能装,最为众多落榜士子所不齿的龚念贞。 龚念贞的舅舅在都察院为显官之事随即传遍市井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类喝骂之声愈发强烈。 另外又有监生提出质疑,为何京中有名有姓的达官显贵子弟悉数夺魁,又为何东林贡生才学平平无奇,却能高中进士? 如何在天下士子及百姓的殷殷关注之下审问龚念贞,一时成了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的重中之重。 东厂大牢位于东华门以北,与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衙门相对而设,其凶名却远超三法司。 番子们大马金刀侍卫在门外,在他们身后的正堂摆着一块鲜红色巨石,远远看去,煞气逼人。 堂内还种着一颗老槐,逢此时节,翠绿优渥,郁郁葱葱。 血泪、树影交相呼应,隐隐映着一声声鞭挞入骨的惨叫。 “怎么样,招了么?”魏忠贤坐在椅子上,看着一名档头,淡淡询问。 档头擦擦额头细汗,抱拳回道:“厂公,这姓龚的嘴硬得很,不过顶多今晚,小的必定让他招出该说的来!” 魏忠贤放下茶,起身淡淡瞥了一眼,道: “这样就好,本督还有别的事,不能一直在这盯着。许显纯那边也该到香河了,哼,这次本督倒要看看,三法司会怎么审!” 言罢,魏忠贤负手离去。 档头连忙弯腰大声道:“恭送厂公爷爷!” ...... 香河县是个小县城,可却有一座非常豪华的宅邸,便是同考官郑我朴的老家。 郑我朴不只是这次会试朝廷所设二十名同考官之一,也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当朝的四品大员。 本来香河出了这样一个人才,当地百姓都是自豪无比,逢人一说,觉得倍儿有面子。 但谁能想到,这位郑我朴从香河走出去做了大官以后,完全忘记了当年在香河县的父老乡亲。 他在朝堂上攀附东林,如鱼得水,很快就进了都察院这种名声极高的衙门。 可在这之后,有用的建议没几个,倒是整天弹劾这个,攀附那个,无所止境地捞钱,好像要把“寒窗苦读”多年来的损失,全都连本带利的捞回来。 天启三年癸亥泄题案发生后,作为同考官的郑我朴很快被推到风口浪尖,就连香河本地的百姓都不再信任。 所谓墙倒众人推,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情况。 事先谁也没想到这次科举舞弊会闹得这么大,更不会有人想到,朱由校反而高兴的很。 可就算出了这样的事,郑我朴依旧不慌不忙,躲在府中,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该怎么享受怎么享受,就是暗示行贿的事儿暂时打住了。 毕竟,关键时期嘛! 二十名同考官中,被北镇抚司当做突破口的不是那个最先暴露的李元荐,而是他规规矩矩的郑我朴。 这不是他运气好,而是因为关于他的传说传得太远,魏忠贤拿到手第一个实际的证据就是郑我朴的黄鸟趣谈。 对于要和天启皇帝报告的事情,魏忠贤一向是不敢编排罪名的,没有实际证据,他也不敢往上报。 要知道,上头那位爷,眼睛里可是不揉沙子的。 当然,这趟差被魏忠贤表忠送给了许显纯的北镇抚司,所以这次在京师抓人的是东厂,反而出门查抄府宅的变成了锦衣卫。 ...... 郑府,这是天启三年九月下旬一个平常的下午。 这天香河县的天气极好,阳光温暖宜人,街上行人也比往日多了几倍,老人们正坐在路边谈论最近的科举舞弊大案。 忽然间,远处尘土飞扬,蹄声阵阵。 一行穿着华丽的锦衣校尉,骑着马从北面府纷至沓来,为首的甚至穿着飞鱼服,腰间悬着绣春刀。 经过城门时,见到这帮人的装束,尤其是为首那位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把总惊了。 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一般人能穿的。 把总还算有些见识,知道来的人招惹不起,而且肯定有大事,再一联想到最近各地的风言风语,连问都没敢问,赶紧挥手下令直接放行。 当然,许显纯还是出示了一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的腰牌。 不为什么,就为装逼。 郑我朴正在正厅逗弄他那“千金”购得的黄鸟,突然间一名仆人屁滚尿流地跑来,还没等说话,就听前院一阵的鸡飞狗跳。 “怎么回事?” 郑我朴眉头微蹙,刚问了四个字,还没等训斥的话说出口,就听那仆人哭天喊地的道: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来了!说要奉旨查抄我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0节 “什么,奉旨查抄我?”郑我朴最开始的转变不是惊恐,而是愤怒,无端而来的愤怒,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一面走出去,一面怒气冲冲道: “不可能!一定是锦衣卫矫诏,我什么也没做,陛下怎么可能仅凭三两句谣言,就下旨查抄了我的府第!” 不等他走到前院,就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 既然是奉旨而来,许显纯就没打算多废话,所以连门都没敲一下,直接下令撞开大门。 锦衣校尉们冲进郑府,见人就抓,等郑我朴出来的时候,已经控制了整个前院。 许显纯促狭地看着眼前这位朝廷的四品大院,一句废话没有,直接喝道: “给我绑了,移交刑部审问!” 第四百一十二章:处斩郑我朴 “你可知矫诏是什么罪过吗!” 郑我朴怒气冲冲,但是声音中明显中气不足。 他心中知道,许显纯乃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这次大张旗鼓的来抓人,肯定是那边的命令。 可除此之外,他没有什么话再好说了,既然皇帝下旨,那肯定是铁证如山,说什么都得认了。 当然,他也是有底气的,无论如何,当朝的四品大员,就算犯了罪过,也不能被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比下去。 许显纯站在院子里,身后的北镇抚司校尉们纷纷鱼贯而入,冲进后院,喝骂阵阵,鸡飞狗跳。 他没有回话,好像是在等着什么。 直到一名锦衣卫千户从后院跑出来,提着一个鸟笼,这才是将鸟笼接到手上,指着里面的黄鸟笑道: “敢问这只鸟是不是侍郎大人的?” 郑我朴冷哼一声,没好气儿回道:“是又如何,难道现在这世道买一只鸟来养,都是罪过了吗?” 随后,他又冷笑阵阵,望着那些正在查抄自己府邸的校尉们,高声喝道: “汝等厂卫,尽为魏阉走狗,本官行得正坐得端,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来吧,抓了我进去严刑拷问吧!” “有句话本官还是要说,汝等今日抓了我郑我朴一人,然公道自在人心,天下间自有公论!” 不得不说,这一手欲擒故纵,郑我朴玩的的确熟练。 许显纯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也没上套去和他辩论什么,只是说道:“既然这只黄鸟是侍郎大人的,那就请恕下官无礼了。” “当今陛下用了‘欲加之罪’降旨,叫我们抓大人进诏狱呢!” 随后,他上前看着郑我朴,笑道:“大人是自己走,还是下官拷着你回去?好像拷回去有辱斯文吧?” 郑我朴愣了片刻,随后浑身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被脸上冷寒阵阵的许显纯吓得。 很快,郑府被锦衣卫北镇抚司查封。 郑我朴被抓入诏狱,择日待审,郑府仆人则被尽数遣散,郑家十二口人俱都锒铛入狱,暂看押于刑部大牢。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上奏称,郑府之中,查获存放于地库还未来得及发出之受贿赃银就有一百余万两! 其余如各类字画、古玩,以及郑我朴在苏州、杭州等地的房屋、园林等总价值,保守估计在四百万两以上! 消息传回京师,朝野震惊! 吏部右侍郎,虽然职权很大,可月不过二十石的俸禄,还外露清名,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其家产总额居然高达四百余万两! 是个人就能知道,单靠郑我朴的俸禄根本不可能支撑其居住如此豪华的府邸,更别提他还在苏州、杭州建造两座园林,购置了大量田地! 很显然,民间盛传的黄鸟趣谈并非空穴来风,郑我朴确是存在贪污纳贿之事实。 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今年会试二十名同考官之一。 这样一来,其余关于此回科举众考官纳贿及贡生舞弊之事,便也越传越真,当流言即将变成事实,很多人慌了。 ...... 当朱由校合上最后一份奏本时,夜已深了。 张嫣小心地把绣针插在绣绷上,起身到次间的小火上为他端来一直炖在那儿的冰糖银耳。 朱由校也是习惯的直接伸手接过,一手端着,在西暖阁中走来走去,边喝边看皇宫里的夜色。 皇帝看似悠闲,可张嫣却能清楚地见到他神情上的变化。 朱由校很快喝完坐回到椅子上,将碗递还给张嫣,坐在那想了一会儿,发觉张嫣还在一旁站着,便轻声问道: “皇后还有事?” 张嫣拿来碗,交到宫娥手上示意去洗了,等无人时才担忧地说道: “前日宫中传闻说这次会试考官们受贿营私,民间议论沸腾,寒士怨愤,奏本中说的是这事吗?”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朕奇怪的就是为何民间议论如此之大,连日以来的奏本,百官竟无一人提及此事。” “皇后,这帮平日连朕养只猫都要说长道短的科道官们,这次却如此安静,你说这事怪不怪?” 张嫣思虑后点头:“此事牵扯太深,怕是百官心有疑虑,不敢贸然上疏谈论吧!” “哼,他们这是见这事有辱自己的清流名声,所以一言不发。”朱由校又站起来,走到暖阁的窗檐边上,道: “皇后有什么建议?” 张嫣安静地回道:“陛下,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妾能与陛下说上几句就已知足,建议却是万万不敢。” 朱由校看了她一眼,笑道:“朕若就是想听听皇后的意见呢?但说无妨,朕又不一定会听,朕不听,你便不算是干政了。” 张嫣被逗得一笑,轻声说道: “君臣如父子,科举本是得士心的大事,到了今日这个地步,朝廷若置之不理,却是得罪了天下寒士之心。” 张嫣这番话点到即止,没说太多,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朱由校听后很满意,点头道: “昨日许显纯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府邸,朕本想着责三法司会审,可你知道么,这个小小的吏部侍郎,为官八年,竟贪了四百多万两的家财!” “看来魏忠贤那个黄鸟的趣谈是真实情况了,对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必要再审,浪费时日。所以朕决定发一道圣旨,将郑我朴在明日处斩!” “也是在明日,处斩郑我朴的时候,朕要召开一次朝会,向朝廷百官及天下万民表示朝廷在处置贪污纳贿一事上,强硬的态度。” “明日就要开朝会?” 张嫣口气中虽有些惊奇,但脸上挂着的笑容和眼睛中的神采,分明表现出对眼前这位天启皇帝的赞赏和爱恋。 见朱由校主意已定地点头,她随后又问: “陛下还来就寝吗?” 朱由校摇头,道:“不,今夜就在西暖阁,朕还有其他事要吩咐,你回去吧,早些歇息。” 张嫣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能添乱,而且确实有些话,皇帝是不方便当着自己面吩咐的。 她躬身行礼,轻轻退走。 这一夜,朱由校又是一夜无眠。 外面守着的王朝辅看见,不断有人奉诏进宫,在皇城外灯光寥落、人声渐稀时,西暖阁却灯火通明,有人彻夜长谈。 第二日,一名刑部差役打开封闭了两日的牢房大门,对着里面失魂落魄的昔日大官讥讽道: “吏部侍郎,起来上路了!” 第四百一十三章:训诫百官 “什么,要放我出去了吗?” 现在的郑我朴,与在府中被抓时的样子截然相反,披头散发,虽然没遭受什么酷刑,但显然心灵遭到了极大的打击,变得有些疯疯癫癫。 听见这话,那差役心头之气便不打一处来。 好家伙,亏你还是个素有清名传世的当朝三品大员,居然也是个贪污纳贿之徒,利用职务之便,让自己的门生子弟考高中进士。 没准儿,自己三叔家里那个小子此回没中,就是因这些贪官牟取私利! 对于这类人,陛下做的实在太对了,要他说,贪官污吏们就该一刀切,杀个干干净净! 这样想着,他一边开门,一边将郑我朴拉出来,嗤笑道:“是啊侍郎大人,要放你出去了,要放你出去砍头了。” “砍头?凭什么砍我,我行得正坐得端!” “我要面见陛下!”郑我朴赫然大惊,疯狂挣扎,门外两个差役进来才将他制住,有人狠狠踹了他一脚,道: “还想跑,若是让你跑了出去,岂还能有我们的活路?” 也有一旁守卫的刑部差役见他被看押经过,忍不住讥讽出声:“陛下正开朝会呢,哪有功夫见你!” “哈哈哈!” 随后,郑我朴被五花大绑着带到刑场,也就是数次经历血腥砍头的棋牌街大台子。 自万历四十七年以来,包括被毛文龙俘虏的建虏大将佟养真在内,许多犯事的文官武将都在这里处死。 大官落马,昔日间的权贵人物转眼间就变得万人唾弃,一文不值,这是老百姓最爱看的节目。 在这种节骨眼上落马的贪官,更是连寒门士子都唾弃不已。 “杀了他!” “砍头!” “狗贪官,你不得好死,死后在阴曹地府,阎王爷都饶不了你!” 这是老百姓的风起云涌的喝骂声。 “国朝养士二百载,却出了这样的贪官!” “这是天下之不幸,我等之浩劫!幸甚当今陛下圣明,乾纲独断,铲除贪污佞臣,还天下一个清净,还我等一个公道!” “只是不知铲除贪官之后,我等是不是还要再等三年,人生中又有几个三年可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1节 这是落榜士子们出气不已的喃喃自语。 由于这件事本身已经在民间流传得很远,《京报》甚至都不需要怎么宣传,民间几乎就已经认定被抓的郑我朴必定是贪官无疑。 这样的氛围下,连护送的刑部差役都觉得惊心动魄,若不是有自己这些人,只怕这位昔日间的吏部侍郎转眼间就会被撕成碎片吧! 随着囚车停在石路上的声响戛然而止,郑我朴心中一凉,他知道,自己性命的终点,棋牌街到了。 以往郑我朴曾骑着马趾高气扬地路过这条京城最为繁华的道路多次,却都不曾想到,这里会成为他最后的归宿。 郑我朴被按倒在刑场上,他趁刽子手喝酒的功夫抬起头看了一眼周围,很快就蔫吧下来。 这周围的,无论无知百姓,还是那些喜好高谈阔论的士子学子,无一不在对他痛骂,无一不在称颂当今皇帝的圣贤。 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很多人都做的事,为何遭受千古骂名的是自己,而某些背后的人还躲在暗处数钱。 不过无论如何,他的时候到了。 “斩——!”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大吼,刽子手酝酿多时的大刀顷刻间挥下,一时一飙鲜血飞出,一颗脑袋伴随着周围轰然的叫好声,滚落在了地上。 ...... 紫禁城,懋勤殿。 一座三足鼎式的香炉中正焚着檀香,香烟环绕,大殿虽然比不上三大殿的宏伟庄严,却也气氛肃穆。 丹陛之下,天启一朝的文武大臣们正恭敬侍立。 最前面是举朝知名的内阁首辅、东林魁首韩爌,其后便是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魏广微,以及军机房的崔呈秀、张维贤等人。 在他们身后,是朝中的肱骨重臣,左都御史刘宗周、刑部右侍郎顾大章、工部尚书冯铨等人。 再次一批的,则是御史袁化中、吏部侍郎陈于廷等九卿科道,最后面的,便是朝廷各部院衙门的副职官员,如兵部职方司郎中杜立德等人。 除了这些人,现在的朝廷上还出现了两派新势力。 这些官员普遍年轻,但是才堪大用,而且大部分都是在三省大地震中有功发迹,在今年才进入朝廷中枢。 其一,是以杨嗣昌、卢象升、孙传庭、朱燮元等人为首的新帝党。 这些官员几乎都是蒙受了朝廷新政策才得以为官或升迁,皆以帮助当今皇帝做事为己任,而且普遍才能较强,不会怕这怕那,肯担当大事。 因为年轻,这些新人干劲更足,且不乏文武全能之才。 其二,便是以温体仁为首的浙党。 国本之争以后,浙党逐渐销声匿迹,东林党对士人为官进行垄断,导致年年新官九成为东林。 直到温体仁横空出世,才是打破了这一垄断。眼下,浙党正在朱由校的暗中扶持下卷土重来。 大殿中,除了文武百官外,御前勇卫营亲军,当值内监,还有众多的大汉将军,俱都肃立在丹陛周围。 面对着眼前上百名匍匐在地的官员,这些人的心态与他们毕竟不同。 “…诸位都听说了吧,朕下旨查抄了吏部右侍郎郑我朴的老家,当时朕记得还有人劝过朕,说他是忠良。” 朱由校眼如利刃,缓缓扫过丹陛之下的群臣,冷笑:“现在呢,还有人说他是忠良吗?还有人说他是清流吗?” “清流这个词,都叫你们给败坏了!” 殿内寂静不已,百官无一人敢发一言,朱由校不无意外,将一份奏疏扔到阶下,扔到官员们的中间,道: “足足四百多万两白银!” “你们知道,去年九月起的辽东之战打了一年,花了朝廷多少银两吗?算上安抚泰宁、朵颜诸位的赏银,一共也就四百多万两!” “你们知道,朝廷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吗?也才二百多万两!” “这还是王在晋清查畿辅,增加关税以后!” 朱由校在两月以来一直对传言一言不发,不表露态度,一切如常。 可却在这两日之间,忽然命锦衣卫查抄了一名四品大员的府邸,这番训诫众人虽然已有准备,但却毫无应对之法。 这一番扮猪吃虎,打了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的声音已经越来越接近这次朝会的核心问题,指责贪官,为什么要说给自己这些“不是”贪官的人听? 有些听懂的臣子,已经在努力克制身体上的颤抖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还天下寒士一个公道 “朕即位以来,虽不如太祖、成祖皇帝夙夜兢业,勤于政务,自问也算不得什么怠惰之君。” 说话的同时,朱由校环视丹陛之下的百官,缓声继续说道: “朕每每焦心劳思,每期光昭祖宗功德,早底治平,克当天心,以康民物。而今水旱频繁,吏治堕污,民生憔悴,朕自当内自修省。” 其实这番话到这里,朱由校的口气都很是平淡,也并没有直接翻脸,起码听上去还是亲切有理。 百官心下稍定,这时朱由校话锋一转道: “朝廷制科取士,此乃朕之恩典,现下京师内外传言纷纷,说考官们攀附权贵,营私舞弊,相煽成风。” 百官心头一颤,都是知道,皇帝兜了一圈子,终究还是绕回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可都是朕的肱骨之臣!” “朕本来也就只把这些话当做流言而已,就连郑我朴的事被魏忠贤报上来,朕心中还是对你们寄予厚望!” 听到这话,百官不无意外。 毕竟郑我朴这件事流传虽远,却一直限于民间趣闻,除了魏忠贤嚼的舌根,皇帝根本就不可能重视。 一时间,自诩清流的官员,对魏忠贤及其下属阉党更为切齿痛恨。 朱由校看了一眼众人,淡淡的道: “可郑我朴是怎么回报朝廷的恩典的?结党营私、科场舞弊,哪样他都干了,查获的现银就有一百多万两,这该是他一个侍郎该有的银子吗!” “所以啊,朕现在也就想着,会不会其它的那些传闻,也有些是有实际依据的。” 朱由校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缓声道: “朕怕啊,朕怕这些传言都是真的,朕怕这次的会试,是朝廷自欺欺人,是朕错信了你们…” 说到这里,朱由校收住话头,不再发挥,转而默然看着丹陛之下的百官们。 百官们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是忐忑不安、缄默不语,因为甭管是谁,心里都藏着事。 就算不与这件事有关,出去抛头露面总也是不好的。 “顾大章,你是等着朕亲自喊你呢?”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眼睛微眯,身上已经泛起浓重的杀气。 “作为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这次的金榜上,贡生的名额占据了半数吗?” 百官都是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出来说什么话,这个时候,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有人会上赶着去沾上一身腥。 顾大章本来想躲着,可听见皇帝召唤,也还是心下一沉吗,随即颤颤巍巍的站出来,山呼行礼,然后说道: “回陛下,臣与二十位同考再三核实过,确无遗漏啊!” 看他这副一脸懵逼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真的是传言冤枉了他。 朱由校还没说什么,余下的同考官们心里却是炸了,好你个顾大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居然还把我们拉上。 正在他们眼珠在眼眶中乱转,思虑对策时,朱由校将目光望过来,呵呵笑了一声,道: “有句话你倒说对了,朕忘了这些同考官们,除了魏广微、左光斗、刘宗周、崔呈秀外,其余的十六位,竟无一人不在揭帖留名。” “袁化中、李元荐,你们两位打算什么时候出来解释解释,现下京中的传言都是怎么回事?” 袁化中乃东林六君子之一,在民间声望甚隆,朝中虽然只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地位却也极其显赫。 他立即站出来,义正言辞道: “启奏陛下,这是造谣,臣为人如何、为官如何,满朝皆知,臣根本不用多说!” “那些写揭帖的小辈后生不过是学艺不精,落榜后义愤难平,臣建议严惩造谣生事者!” 袁化中这一领头,余的人心惶惶的涉案人等尽数都是浮出水面,胆子也壮大起来,李元荐随后说道: “陛下三思!” “臣是有一个族中子弟来京就考,可是臣一直将他安置在亲属家中,与他断绝往来,为的就是避免生事,为陛下、朝廷带来影响!” “臣请陛下彻查此案,不可轻易相信传言,还臣等一个公道!” 听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朱由校脸上变得极其精彩。 好家伙,看这厮一副受委屈又愤愤不平的样子,装的是真像! 若非是朕提早从许显纯和黄华堂那儿收到李之令就与贡生在李府兜售试题的消息,这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来! “断绝往来?好一个断绝往来!”朱由校冷笑,甩出一份密奏,道:“堂堂的三品大员,东林名士,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欺君,竟脸不红气不喘!” “朕依你,朕这就还天下间的落榜寒士一个公道!” 这份密奏甩落在地,由排头的内阁首辅韩爌,内阁次辅魏广微,及军机房的众人先后传阅。 看见的人,有些是面色苍白,有些是强忍怒火,还有的则是浑身颤抖、冷汗直冒,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等李元荐看见密奏的时候,心中嗡的一下。 这份奏本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所奏,有商人黄华堂的供词及在李之令手中提前拿到的试题为证。 密奏中称,北镇抚司秘密调查到户部侍郎李元荐利用同考官职权之便,与其余十三名同考官相互勾结,令其族人李之令及贡生王平安、郑建罗等人密谋兜售试题的证据。 铁证如山,认证物证俱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完了,全完了…! 李元荐手中的那份密奏不自觉掉落在地上,他也是彷闻惊雷,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大殿之上,丹陛之下。 “陛下,臣请斩李元荐!” “此獠之所作所为,千年罕见,亘古未有!若不严惩,如何示黎民以威,如何安寒士以德!” “陛下,李元荐非死不可!” “耻辱啊,这是奇耻大辱!”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2节 韩爌在如此浪潮之下,才是后知后觉地发声,他颤颤巍巍起身,老泪纵横道:“臣身为内阁首辅,统率百官,处政不明,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会试舞弊,臣事先竟全然不知…陛下,此事足见臣年迈昏聩,请陛下恩准臣辞官归去,颐养天年。” 证据一出,满朝文武才是如同恍然大悟,无论与李元荐有仇的,还是曾经畅游诗会的同党,俱都纷纷出言喝骂。 直到听见韩爌请辞的话,殿上才是肃然一静。 朱由校将目光转过去,盯着伏跪在地的韩爌,这次却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恩准他起身。 第四百一十五章:韩爌致仕,再杀贪官 其实韩爌心中明白,这场科考舞弊就算不是天启皇帝一手策划,也是他极其乐意见到的。 自万历四十八年来,东林屡遭清洗,至今也该彻底退出朝堂了,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正如大明朝堂上不会有一个党派会长久执政。 朱由校还在考虑,韩爌却再进一步,恳切道: “陛下,老臣已年近六旬,平日就连去内阁坐班都十分不易。时下朝廷已不再需要老臣这样的首辅,而是需要一位锐意革新,能帮助陛下开创中兴之业的人。” “老臣愿退位让贤,惟愿陛下能赦免了臣此番科考的诸多罪过,恩准臣回乡养老……” 其实,诛杀叶向高也并非是朱由校的本意。 只是他一再忤逆犯上,为东林利益甚至敢于皇权争斗,朱由校为维护集权,这才痛下杀手。 韩爌这一番话,看不出丝毫的做作,相反,朱由校从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上,看出了疲惫、无奈等诸多情感。 当然,还有恐惧,深知坐在这个位子上九死一生的恐惧! 朱由校看着韩爌半晌,走下丹陛将他扶起,缓声道:“阁老请起,阁老殚精竭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朕都看在眼里,何罪之有?” 韩爌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由校,哽咽无言。 朱由校松开手,然后负手望着他,居高临下地道:“内阁首辅韩爌,念你劳苦功高,朕思虑再三,准卿所奏,并赐一方西暖阁小印,回乡去吧!” 语落,魏忠贤上前将小印托到了韩爌面前。 韩爌如获至宝,连忙把小印接到手上,奉上说道:“终老臣一生,能做天启一朝的首辅,便也值了。” 魏忠贤看着韩爌,心中颇有不甘。 可他知道,自己与韩爌的恩怨也就这样了,皇帝当朝赐这一方小印,既是警告韩爌回乡后莫要学那杨涟,也是警告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对于这个警告,魏忠贤铭记在心。 看来此后若非是韩爌自己作死,魏忠贤也就只得放下心中仇怨,恩恩怨怨,就此作罢! 朝臣们都是心中吃惊,上任首辅叶向高的下场犹在眼前,韩爌却得善终,这两人究竟有何不同,为何结局天差地别。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答案终究要随风飘散,来到民间,在百姓们的众说纷纭之中寻找。 无论如何,东林内阁至此便是尽数烟消云散了! 听了韩爌的话,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望着韩爌逐渐离去,看着他年迈的背影,心中若有所思。 东林内阁彻底完了,可是这内阁也不能全都是魏忠贤的耳目,是时候组建一个完全忠于自己的内阁了! 是时候,完成自己的心胸报复了! 礼赞官正要宣布皇帝起驾,朝会散去,言官行列中却突然闪出一员官吏,此人身材瘦小,但双目炯炯有神,显得十分精干。 他抢上几步,对着正打算离开的朱由校高高托上一份奏疏,高声喊道: “臣,翰林院学士丁自劝,为今岁会试科场大弊,有疏本上奏,请圣上过目定夺!” 众官为之一惊,皆是注目过去。 这个丁自劝,不属于任何党派,因为儿时深受其父丁惟荐的教诲,立志要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万历三十八年,丁自劝在山西襄陵做知县时,上疏言说襄陵县贪污八事,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风波,甚至万历皇帝都曾亲自过问。 最后查实襄陵贪官十七人,一名受贿知府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丁自劝也因检举揭发有功进入翰林院,逐渐升任成为学士。 这个人上奏的奏疏,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 朱由校自然知道丁自劝确系清官,心中不觉一喜。 眨眼之间,这份奏疏已被魏忠贤展示在御案之上。 大殿里顿时寂静无声,所有的官员都在望着丁自劝,有充满警告,劝他莫要多管闲事的。 也有的惴惴不安,向他不断眨眼,以小手势诱之以利。 丁自劝俱都冷眼不为所动,昂头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最上面那位看过后的最终裁定。 有人如此,自然也有人无动于衷,其实这场科场大案,牵扯虽然众多,但放眼朝堂,与这件事有关的却是不多。 这一切,百官们都只能放在心中,若形与词色,只能是不打自招,甚至可能被当做大不敬之罪处分。 朱由校看罢奏疏,满面怒色,拍案而起,厉声道:“传旨:奏本内有名人犯,立即拿送吏部,着吏、刑二部会审!” 随着这道圣旨,此回朝会才算作罢。 正当各人犯被一起押送到吏部衙门时,还不等两部的官员审问,很快又一道圣旨下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口气: “李元荐枉负圣恩,着东厂逮捕看押,至于李之令等八名贡生,革去举人功名,明日与李元荐一并斩首!” “命内阁次辅魏广微主持吏、刑二部会审,殿试延后,日期另行通知!” ...... 内阁次辅兼军机大臣魏广微进了吏部的大门,自内阁签押房一路而来,他都步履稳健,如同脚下生风,越走越觉得轻快。 对他来说,今日有两件喜事。 其一,韩爌那个老家伙总算滚蛋了,有一说一,这确是聪明之举,既保住了之前的声名,也保全了身家性命。 他的结局,比叶向高可好了太多。 其二,天启皇帝钦定让他去主持会审,不出意外,这将是针对东林官员的一场大案。 最后主持成功,东林基本会被肃清一空,既能在皇帝面前立功,又能在朝中大大增涨名望。 现在的魏广微,最庆幸的就是他迷途知返,在被东林那帮人卖了以后,及时投靠了阉党。 投靠了魏忠贤,也就是投靠了当今皇帝。 这个道理最开始魏广微还不明白,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知道是为谁做事,不是为魏忠贤,而是为当今皇帝。 曾经他认为只手遮天的魏忠贤,事实证明不过也只是天启皇帝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魏广微从大堂旁们进入中院,见到紫藤盖满了小院,枝干如蟒蛇一般盘区而上。 他在紫藤旁驻足半晌,却忽然叹息一声。 紫藤的叶子如今已经掉落大半,只剩光秃秃的枝干盘绕在架子上,弯弯曲曲,正让他联想到了官场上的争斗与沉浮。 到了他这个地步,明争暗斗更为复杂,阉党也不过是为抵抗东林而临时聚在一起的“失败者”罢了。 而今东林势消,阉党存在的意义也就愈发减弱。 天启皇帝锐意进取,彻底消灭东林党以后,只怕下一步便是增补阁臣及六部各院大臣,到那时,又是一阵的腥风血雨。 那些为抵抗东林而聚在一起的阉党们,也将分崩离析,互相争斗。 第四百一十六章:吏部会审 藤架的对面有三间小屋,便是此回他的目的地了。 魏广微当然知道,这株紫藤乃是洪武年间的吏部尚书吴宽亲手种植,距今已将三百年的光景。 自藤架向前十余步,望见一处高悬“藤花厅”三字的匾额,这里便是吏部尚书周嘉谟的治事之所,其余的主要官员则在东西偏厅坐班。 在有重大事务处理时,户部的藤花厅一般就被作为公事房,官员们都会来此商量政务。 魏广微站在藤花厅门前,没有急着迈进去,心中其实有几分得意。 他与其余人不同,内阁首辅韩爌请辞后,他这个内阁次辅,实际上也就是内阁的一把手了。 何况今日他是奉旨来此主持会审,是众官员之首。 不多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刑部尚书李养正也都到了,这二位俱都不是阉党成员,平日里毫无交集的三人聚在一起,只是为了商议如何会审而已。 小吏端上三盏热茶,然后无声地退下,三位大臣各自安卓,上来就是一阵冷场。 按天启皇帝谕旨,这次的会审规模不可谓不大。 除盖棺定论的李元荐外,主考官袁化中,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等十多位各级官员,以及民间盛传与此回舞弊有关的东林君子袁化中,全数都被捉拿到吏部衙门审问。 有明以来,牵动如此多官员的大案虽不是没有,在近二百年来,却也是头一遭了。 这些被捉拿的官员,既有袁化中这等朝廷重臣、东林君子,也有顾大章这等朝廷显要、东林名士。 按照惯例,这些官员身份不同,就算会审,也是要按照命官、进士及第和中试举人三种情况分别审问。 藤花厅内的气氛很是沉闷,因为除了魏广微以外,其余两人实则都是态度不明。 但天启皇帝震怒消息传来,郑我朴、李元荐接连被斩,一时间已经风声鹤唳,谁也不敢这个时候去触他的眉头。 吏部尚书周嘉谟,据说对朋党之争一向都持鄙夷态度。 民间传闻他在万历三十六年出任吏部尚书后,用人唯才,罢斥朋党之首及奸邪者,当然,这些到底属实与否,谁也不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泰昌皇帝继位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民间传闻大相径庭。 周嘉谟在万历末年三大案期间,不仅反对泰昌皇帝封郑贵妃为皇后,而且在朱常洛驾崩,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即位时,会同杨涟、左光斗等一批东林元老大臣发动了移宫案。 这在当时来看,的确是扶持朱由校即位的功臣。 可现在细细想来,周嘉谟在关键时刻基本都会坚定地与东林官员站在一起。 作为后世人,朱由校深知所谓的移宫案,本质上其实就是东林党向方从哲的浙党夺权而已。 朱由校作为皇长子,虽然在朱常洛驾崩时还没来得及封太子,可即位登基是板上钉钉的,根本不需要什么人抢宫而走。 东林党这样强行“为国为君”表露忠心,实则正是他们富有野心,意图借此击溃浙党,把控朝政的表现。 经过这么多重大事情后,周嘉谟的表现一直令人不解,说他不参与官场争斗,现在谁又能真正拿捏得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3节 官场很多事情不能看表面,包括魏广微,都是有着好几副面具,需要用到哪副的时候便取出哪副。 至于刑部尚书李养正,这个人平日少言寡语,就连魏广微也对他知之甚少,不了解其心中所想。 上有内阁次辅、军机大臣,皇帝钦定的重臣魏广微坐镇,左右也有周嘉谟、李养正二位尚书主审。 平日负责审案的侍郎、主事等官员陪坐下列,唯唯诺诺,他们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实在不敢先发一言,抢了这三位大人的风头。 魏广微把玩着茶盏盖,脸上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实际上是在做给周嘉谟看。 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这次刑部、户部会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个结果,不然他无法向皇帝交差。 他忽然间笑了笑,打破厅内沉寂,扫了众人一眼,说道: “我看,按以往的老办法审是不中用的,陛下的意思很清楚,这次要的是尽快出结果,而不是一审就拖上个十天半月。” “怎么,陛下金口玉言告诉过魏大人了?”周嘉谟一出口便是浓浓的不屑,仿佛仍对当初魏广微叛离东林而耿耿于怀。 “这倒没有!” 魏广微大笑着,脸色红润,却是突然间神色一闪,眉头一皱,透出些许内藏的劲气,道: “身为臣子的,忠君体国乃是第一要务,陛下命我主持会审,自然要敢于举一反三,为君分忧。” 刑部尚书李养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口热茶。 在三人之中,他是最对这些毫无兴趣的,无论东林还是阉党得势,亦或是两党失势,这些都与他毫无关联。 加之李养正一贯认为言多必失,本身就不怎么表露看法,遇到这种是非极多的大案子,就宁肯不做声随大流。 周嘉谟听到这些话,也没继续呛些什么,转而道: “传言中说最多的,便是所谓的关节,谙熟道理的魏大人能否告知下官,这所谓‘关节’,到底说的什么?” “我看,搞懂关节为何,这案也就好审了。” 魏广微心中暗自觉得好笑,听懂却没道破。 他自然听得出来,周嘉谟这是想挖坑让自己跳,可他是什么人,没有拿手绝活,也不会得皇帝欢心,做到内阁次辅这个位子上来。 这时,周嘉谟看见魏广微脸上神情变化,暗自触了触眉头,心中一阵恶寒,自己竟与这等小人同朝为官。 魏广微这货本来长得就猥琐,平日往那一站就是一副笑样儿,这时显得更深了。 说话之前,他的嘴角便就咧开,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白痴问题一样,张口说道: “那我就与天官儿明说了吧,所谓‘关节’,就此回会试而言,说的是考生与众考官私下联络,兜售试题。” “天启元年的会试是我主持,那时关节又是另外一个意思了,据说有的考官会提前与考生约定好暗号,这暗号可以是一句诗文,也可以是一个生僻字。” “据此暗号,考官便可以在千百卷中抽出那些有关节的考生,对于这些舞弊者而言,中举轻而易举。” 这时,一名侍郎说道: “这些考官竟如此狡诈,真真可恨!” 又有人道:“科考舞弊居然自成体系了,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魏广微笑道:“自有科举以来,一概如此,所以寒门之士哪能斗得过这些有钱的权贵子弟,怨愤实属正常。”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提高了音调,道: “好了,诸位,本官已将事情说的很明白了,在场的想必都是聪明人,就毋需我再赘述什么了。” “我的意见是不必按照惯例分审,直接击中在同一处会审,给他们挑个大些的地方,最好三日内出结果!” 第四百一十七章:王在晋述职 三日出结果,藤花厅里的官员都听得呆了。 即便这件事影响很大,即便是皇帝震怒,那也不能逾越了规矩吧,毕竟在定罪之前,他们可都还是朝廷大员。 这次拿入吏部的更有不少是许多陪审官员招惹不起的大人物,要是审得急了,一旦定罪不成,日后的报复可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李养正也觉得这是不是太过心急,正在想着,却见魏广微站起身来,朝众人拱手说道: “要不这样,我们就采取一个折中之法。” “天官儿与不赞同的人去审第一场,若是能出结果,皆大欢喜,可要是审出不出结果,便要本官来接手了。” “诸位觉得如何?” 话音落地,众人两相对比,都觉得十分满意,这才是纷纷赞成,周嘉谟虽眉头直皱,却也没有说出什么。 身为内阁次辅,钦命主持会审的官员,魏广微完全可以无视其他人的意见,直接决定如何会审。 起码在明面上看来,魏广微先礼后兵,已经做出了让步。 这次商议的时间并不算很久,消息也很快传回东厂,傅应星听后很不明白,问道: “要他们去审第一场,审得出结果吗?” 也有档头有些担忧,问道:“周嘉谟若是审清楚了,魏广微不是反居下风,让陛下不高兴了?” 魏忠贤冷冷一笑,反问道: “你们真觉得魏广微是个傻子?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个魏广微,当初来投奔本督的时候,如同丧家之犬,可很快就讨得了陛下的欢心。” “东林审东林,魏广微正可冷眼旁观,侧耳细听。那时我们也好顺便看看,这个周嘉谟到底忠于陛下,还是忠于他的这些东林同僚!” 闻言,几人这才点头,傅应星还伸了伸大拇指,笑道:“好想法,看来下一任的内阁首辅,非魏广微莫属了。” “到了那时,内阁也尽是我们的人,就全无东林的活路了!” 魏忠贤提起这个,却显得有些担忧,叹道:“只怕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啊……!” ...... 第二天傍晚,朱由校正在西暖阁召见王在晋。 南巡之后,南京六部各院被一体裁革,增设了参赞机务院,以武英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王在晋执掌,在枢密阁坐班。 枢密阁统辖南地各省政务,临行前朱由校又详细规划了新南直隶的区域划分及人事安排。 王在晋这次入京首先说了一件喜事,那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推广的番薯,终于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规模。 番薯这个东西从引入到推广,在大明都是异常费劲。 民间对于种这种外来的品种一向都存有天然的抵触心理,就算有朱由校的落权,也还是历经两年的时间才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完成种植。 完成种植后还出了许多幺蛾子,直到天启三年才收货了第一批番薯。 当然这已经不错了,历史上番薯引入的比这还早,但朝廷没有重视,在民间真正形成规模时已经到了清朝康熙年间,刚好让鞑子捡了个大便宜。 王在晋手里拿着奏疏,郎朗说道: “陛下,自天启元年以来,臣联合户部,在畿辅各地的皇庄建立了六十七处粮仓,今已全部告罄。” “告罄?”朱由校坐了起来,喜形于色:“爱卿的意思是说,畿辅的粮仓全都存满了?” 王在晋点头,笑道:“就算还没有的,也基本都差不多了!” “至今岁八月,畿辅共收获成熟番薯二百二十六万石,番薯一年三熟,预计到年底可再收货一批!” “仅凭畿辅皇庄的产量,就可为朝廷每年增加数百万石的粮食!” “臣自执掌参赞机务院以来,先后在南直隶各府开垦荒地,招募流亡百姓建立庄园,专种番薯,南京内外已有十七处。” “臣估算,明年我大明的番薯产量可达一千万石以上!” 听到这里,朱由校不断点头,激动的神色也逐渐冷静下去,说道: “畿辅及南直隶的番薯与存粮分别存放,朕亲自派将领看守,除收到朕的旨意外不得轻易调动。” 朱由校说完,起身在暖阁来回踱步,沉声道: “近些年来,各地的天灾愈发频繁,南地各省也不能落下,参赞机务院目前首要的职责,就是要尽快查清楚南地各省真实的仓储存粮!” “去年山东大地震虽然朝廷赈灾、复建及时,但依旧造成了许多伤亡。今后对于这样的事,都要实事先有个准备,不能再出那种事情……” 言罢,朱由校转身望了望王在晋,道: “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朕知道现下的南地各省真实情况不好统计,朕已下旨,南京城的南地总督办司会协助你行事。” “务必要用最快的时间查清南地各省的真实情况,朕打算将全部的存粮置放苏州、杭州、金门等处,一旦再有大灾大难,番薯、存粮好及时赈灾。” “臣记住了!”王在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将朱由校的每一句话都一一记在心中,倍感重任在身。 傅昌宗点头,将朱栩的话挨个记下。 正在朱由校与王在晋商议时,魏忠贤走了进来,轻轻将一份吏部呈上的奏本放在御案上。 王在晋识趣地没说话,朱由校拿起奏本一看,却是冷哼一声,朝魏忠贤道:“驳回去,叫魏广微主持二审!” 原来商议的结果,是由周嘉谟主持吏部一审,一审时,魏广微全程都在一旁观看,未发一言,给足了他们面子。 但是这次吏部尚书周嘉谟主持的一审,还是没能问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会试主考官顾大章,十几名同考官张翰、蒋文卓、李元胤,与此有关的袁化中,还有一些中试举人俱都不认账,据说都是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 周嘉谟在审问时,按照中试举人和命官的级别将全部人犯分开审问,走了该走的一整套流程,但是没能问出任何情况。 最终吏部交出的答卷不出魏广微的意料,这场会审需要拖延下去,再展开二审、三审才行。 朱由校看过以后也没说什么别的,直接打回了这份吏部奏请延期三月二审的奏疏,点名让魏广微第二天就进行二审。 第四百一十八章:二审、翻供 朱由校很高兴,这次王在晋带来的的确是好消息! 有了稳定及增长的粮食来源,有了一些存粮,心中也就有了底子,要尽可能避免日后农民大起义的发生! 最好,将这些农民起义的头子都喂饱了,招募到明军之中来为自己效力,要知道,这些人里可不乏能征善战的勇将和献策文臣! 魏忠贤走后,朱由校看着王在晋,道: “南地各省的事朕很在意,你要常向朕禀报,朕许你直奏之权,从今往后你的奏疏,可以直达紫禁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4节 说完这话,朱由校与回京述职的王在晋又促膝长谈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问问南地各省的情况以外,主要还是在说后续推广番薯和开始引入玉米、马铃薯的事情。 朱由校划定了十几个城市,作为南方主要存粮之地。 这些存粮之地都要开始建造大规模的粮仓,派遣江南大营的皇帝亲军把守,督办司校尉日夜巡查,谨防出事。 对于逐步进入小冰河期的大明来说,粮食,就是整个国家的命脉。 只有吃饱了,百姓们才不会去造反,只有吃饱了,地方上才能开始复苏,诸如民生建设、水利措施,城防兵备,这些才可以付诸实行。 ...... 第二天清早,二审在魏广微的主持下开始。 魏广微越过了那些规矩,直接将全部的二十几名官员带到大堂上,当着他们的面开始审。 这二审的第一堂,便是李之令与四川监生钱汉的对质。 大堂正中坐着魏广微,周嘉谟和李养正在他的左右落座。 再往旁侧,则是吏部、刑部的陪审官员,还有书记的位置,要将这次会审当做历史记载下来。 大堂左右,丫丫叉叉地摆放着各种刑具。大杖、木棍、夹具、皮鞭、铁链等一应俱全,上面还沾着许多人红褐色的血迹,一副阴森可怖的气氛。 吏部大堂向不设刑具,这是魏广微特意的安排,就是要用这些东西杀一杀这些昔日大官的威风! 李之令被押上大堂,见到钱汉早已等在最中间,再环顾四周,感受到与一审时截然不同的气氛。 向上一望,主审官不再是熟悉的周嘉谟,却成了那个令人咬牙切齿痛恨的魏忠贤干儿子魏广微,顿时害怕得浑身哆嗦。 他心中明白,今日这次二审怕是不会那么轻易过去。 钱汉就是当日茶馆中的监生一员,当时觉得招惹不起,事后越想越气,便先写揭帖,后又上了科道衙门的大门,欲将此事闹大。 没想到这件事真的闹大了,而且还是闹到了皇帝的面前,直抵天听,成了本朝的第一大案! 钱汉恶狠狠地冷笑道:“李之令,你也有今天!” 李之令不答腔,“呸”地一口浓痰啐到钱汉脸上,钱汉正要跳起来揍他一顿,却是被衙役直接按住。 等钱汉稍稍冷静,审问这才继续。 这两人,一个是进士及第的贡生,一个是落榜的监生,竟然不顾斯文,在堂上表演了一出老妇骂街。 可见此时民间那些落榜的士子对这些舞弊贡生还有维护他们的官员,究竟是痛恨到了何种地步! 魏广微一直在上头看着,肃然问道: “你二人是旧仇还是新怨?怨仇如此之深,莫非曾经相识?” 这话魏广微是故意问的,就为激起二人矛盾。 钱汉这才回过神来,整理下衣襟,作揖说道:“回主审大人,我与这厮平生未曾相识,只在考前茶馆有过一面。” “学生当时就听这厮在那自吹自擂,说他乃同考官族中子弟,折桂、夺魁如何如何轻而易举!” “当时学生还不信,事后才知,原来他早有关节,可以提前阅览试题!” 说着,钱汉跪了下来,高呼道:“今科会试,学生不顾脸面首揭此弊,大闹科道,实有难言之隐,只想为天下失意人扬眉吐气!” “哦,这倒情有可原!”魏广微赞了一句,转向一旁,“李之令,你可认识这名四川监生?” “回主审大人,此乃忘恩负义之狠毒小人,学识不够,落榜竟疑有弊,还不如尽早回家种地!” 李之令早有说辞,即哀声道:“可叹我两榜进士,居然看不透他的蛇蝎心肠,还在茶馆为他请客做东,实在是犯贱!” 钱汉听到这里又是暴怒,挥着拳头就要上来,直接被衙役再次按住。 “茶馆请客的确是真,可当时请客的并非是他,是一位商人付了这厮的全部开销,还与他商议兜售试题!” “主审大人,他这是在信口雌黄!!” 钱汉看着李之令侃侃而谈,也被他毫不在乎的神态彻底激怒,若不是被衙役死死按着,只怕现在已经重拳打在李之令的脸上。 衙役还想继续按着,却见刑部尚书李养正打了个眼色,于是放开向后退了两步。 钱汉这时也意识到这是在大堂会审,并没再做什么过激举动,但想想还是来气,便伸手指着李之令的鼻子跺脚大骂: “学生所说确系属实,主审大人若是不信,当日茶馆的小厮掌柜,监生商人,都可以叫来作证!” 听到这里,魏广微脸上露出得意地微笑,不时瞟一眼周嘉谟及李养正,前者此时已然看得呆了。 李之令听到这里,其实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过想到那茶馆的掌柜小厮俱都被给以厚利,商人黄华堂现在不知身在何处,而且钱汉所言也并无什么实质证据,便又安了心。 钱汉话音一落,他便是冷笑一声,申辩道: “全然是胡言乱语,蓄意诬陷!” “诸位大人难道还听不出来,能作证的贡生都与他同行,尽数落榜,自然对我等两榜进士心中嫉妒,说的话怎能当做证据。” “其余商人也罢,掌柜小厮也罢,都是一面之词罢了!况且会试比拼的是真才实学,他钱汉若满腹经纶,又岂能落榜?” 魏广微一拍惊堂木,大喝:“传茶馆掌柜及小厮!” 很快,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子,一个中年,一个约莫只有二十余岁,俱都被刑部衙役带到了公堂之上。 两人拜过以后,魏广微肃声问道: “本官问你们,当日李之令的开销,是商人黄华堂所出,还是李之令为监生们请了客?” 两人对视一眼,小厮目光躲闪,抢先说道:“回、回大老爷,当日是李、李李公子请客。” 魏广微又将目光望向掌柜,后者下意识避开了他的目光,然后立马低眉顺眼笑嘿嘿道:“主审大人,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当天李公子大方得很,为监生们出了二十几两银子!” 第四百一十九章:重处尔等以谢天下 “你胡说八道!” 钱汉听到这些,更是气急,接连说道:“主审大人,他们这是做了假供!当日不是这样的情况!” 听到这里,魏广微心中大抵已经清楚,看来这些人在被抓之前就做足了工作,统一口径还是其次,重要认证也尽都被他们威逼利诱的翻供,要么就是直接做了假供。 这样审,是审不出什么结果的。 钱汉毕竟只是个四川监生,而李之令身后却是一整个利益集团,正常审问肯定是没有什么用的。 天启皇帝要的是出结果,而不是像周嘉谟一审那样毫无意义的干问,自己今日定要审出一个所以然。 魏广微凝神沉思半晌,没有继续去问,沉吟道:“传商人黄华堂!” 听了这话,李之令呆了。 黄华堂不是说回苏州去了吗,而且商人都是四海游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查到他的身上? 正思量间,一名商人走上大堂,不出意外,正是与李之令“合作”的商人黄华堂。 魏广微问道:“黄华堂,听说李之令交给你一批会试的考题,叫你兜售、贩卖,可有此事?” 一般来说,这样的情况正常人是不会承认的。 承认,就等于坐实了自己是同伙的罪名,不过黄华堂既然策划此事,自然早有安排。 他上前说道: “回大人,确实如此。” “只是在下前去李府,实是受了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的授意,拿到试题后即转交北镇抚司,并未售卖!” 许显纯一直在旁观看,这时也走上大堂,正色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证明,确实如此。” 话音落地,官员们纷纷议论开来,审问至此,事情一下子清晰了。 如果是锦衣卫事先发现试题泄露,但没有证据所以没有轻举妄动,只是寻找了商人黄华堂与李之令接触确认,那么这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没有售卖,自然也就构不成同伙一说。 李之令淡定不下去了,大声问道:“胡说!你明明给了我二百多万两,说是首批试题的进账!” 黄华堂此时全无在李府时对李之令的毕恭毕敬,仿佛换了一个人,冷笑说道:“你这番话,空口无凭而已!” “主审大人,在下刚好有一事上报!” 魏广微眉头一动,道:“讲!” 黄华堂转身指着李之令,道:“草民受了皇命,要在苏州建立与夷人通商的新商会,可是前段时日,商会的资金却有二百多万两不翼而飞!” “我怀疑,是李之令偷了这二百多万两!” 李之令震惊不已,连忙申辩:“他这是血口喷人!这些银两明明是我自己赚取所得!” 钱汉发现事态有所转机,一直按捺着没有吭声,这时跳出来道: “李之令,你方才说这二百多万两是商人黄华堂给的,现在又说是自己赚取所得,不觉得前后矛盾,于理不通吗?” “你说漏了吧!” 许显纯自校尉手中取来一份试题,虽不是正式的会试纸张,但上头的考题却与会试相差无几,清晰能辨。 魏广微一看,心中大定。 他冷笑一声,拿起试题对准李之令,喝问:“你来认认,这是不是自你府中往外兜售的考题?” 李之令正为紧张说错话而后悔,闻言只扫了一眼试题,便是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声音软弱无力。 “这、这……” 二审到此,清晰明白。 一时之间,其余还未来得及审问的官员们都又惊又怕,面色苍白,看来他们先前的对策全都不管用了。 “李之令,你还有什么话说?” 魏广微看着失神落魄的李之令,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李之令,你们这些贡生提前售卖试题,以致于士子怨愤、纷议沸腾是,实在是可恨至极!” “若不重处尔等,本官只怕是无以谢天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5节 “来呀!将审问结果记下,待二审完毕呈送陛下,以请旨最终裁定!” 这一初审,魏广微就彻底击溃了众官员的心理防线,接下来的审问就如水到渠成一般,官员们都是供认不讳。 其中被认定罪行最严重的,就是此回的主考官顾大章。 见左右夹上的衙役,顾大章大惊失色,连连后退:“让我一个人承担全部罪责和臭骂,不公平,这不公平啊!” “除了你们这些考官,莫非还有人通同作弊吗?”魏广微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立即问道。 “很多官员都来分润,有得一千两的,有得数万两的…为什么他们没错,为什么独独要拿我做文章!” 顾大章整个人如同垮了一般,不断的摇头。 这恰恰是魏广微最希望见到的,他淡淡问道:“还有很多官员?这些都是何人,从速招实!” 这次会审如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魏广微拿下初审后乘胜追击,又扒出了如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一批中下层的官员二十余人。 魏广微当堂提审这些官员,这些官员也没有令人失望,都是如同疯狗一般在堂上乱咬乱吠。 魏广微则稳坐钓鱼台,只静静地每隔一会儿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将这些人的所做所为还有真实秉性,完完全全暴露在了世人眼中。 ...... 二审结束时已到万籁俱寂地深夜,魏广微拿着整理好的奏疏来到乾清宫外,却被管事牌子王朝辅拦住了。 “久闻魏大人才干过人,真是名不虚传,如此棘手的一个案子,竟一日的功夫就审完了?” 魏广微自然明白,眼下韩爌致仕,在自己是否能就任首辅的关键时候,还是少招惹是非,离别人越远越好。 他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拱手谦逊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要论才干,请旨归乡的韩阁老比学生高过十倍,当初学生还没有入仕时,他便名噪天下了!” 王朝辅蹙眉,然后笑道:“魏大人过谦了吧!” “哪里哪里…”魏广微一个劲儿地嘿嘿直笑,然后忽然话锋一转,问道:“陛下现在暖阁吗?” 王朝辅点头,轻声说道: “天色已晚,陛下才刚在御案上趴着睡着,魏大人若是结案回奏,可以交给咱家呈进去。” “这次只是报给陛下一个结果,好让陛下放心,若说是结案回奏,怕还要几日的功夫。” 魏广微想了想,还是将奏疏交给了王朝辅,说道: “顾大章等人招供时说了不少同谋之人,此案牵涉甚广,必须顺藤摸瓜,一网打尽,交给陛下处置。” 第四百二十章:整顿兵备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好似浑身悬空一般似的,在西暖阁的御案上猛然间惊醒。 起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打了一个长嗝。 此时的西暖阁,大门紧闭,内中仍有宫娥及太监们环侍两侧,淡淡的熏香自宣德炉中飘散出来,萦绕在昏暗的角灯周围。 朱由校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此时,王朝辅已经离开,魏广微的奏疏也正踏踏实实地放在御案上,朱由校的触手可及之处。 闻言,近身的一名宫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婉声说道: “陛下,亥时了。” “哦,都亥时了,这是什么?”朱由校一眼看见奏疏,只随口一说,也没打算听宫娥回话。 翻开奏疏,神情逐渐舒缓。 半晌以后,朱由校放下奏疏,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是他最觉得舒服,喜欢凝神细思的时候。 这次科举的事,影响不亚于明初的南北榜案,历史上并没有出现过这种事,看起来应该是自己的蝴蝶效应。 魏广微查到的这些人,考官们必须要全部处置。 科举夹带、舞弊,的确是家常便饭,但是闹成这么大实属罕见。 试卷被私下售卖这种事,若在嘉靖以前,那是根本不可能也不敢发生的,可他却在这天启一朝发生了。 发生的原因,自然就是现在的情况已经有很大不同。 有明一朝,科举都是“八股”取士,这次的会试也一样,府学、县试、乡试各级科举考试全考八股。 做文章一讲八股,就等于把考评才学的文章,变成了死记硬背的道德性文章。 学孔孟,说孔孟,成了天下士子公认的敲门砖,用完了就可以直接扔,没有几个人会蠢到在做官时照着办。 这样下去,所谓的大贤也就愈发显得假了。 唯一能让这帮文官们稍有收敛的,就是死后的名声,当很多人不在乎死后名声时,贪官污吏,以及真正的奸佞小人也就随之出现。 笑贫不笑娼,笑廉不笑贪。 很多官员比较是否功成名就的标准只有两个,一个是死后的名声是否足以青史留名,另外一个则是生前腰包里的银子重量。 那些文官在这种趋势下,为了追名逐利而变得表面要脸而暗地坏事做尽,自然是大势所趋。 历史上到了崇祯年间,这种风气甚至还要从朝堂上蔓延到民间,约束官员们的道德裤腰带一松,他们可就什么都敢干了! 东林党居然在私下里同气连枝的兜售试题,想要用新晋官员的占比来重新夺回朝堂的控制权。 这样的行为出现在这帮所谓的名士、大贤身上,朱由校一点儿也不意外。 既然东林党贼心不死,那自己这个做皇帝的,也就没什么必要再留着他们了,东林内阁必须彻底裁掉,增补一批新的阁臣! 从前的东林内阁,能力虽然也有,但是他们不用到正路上去,整日间的争斗、推诿,疏于政事。 朱由校需要这天启一朝的内阁挑起整个国家的担子,内阁可以为自己分担一些压力,与此同时,内阁中的臣子又能互相制衡! 至于军机房,还是要留着约束内阁。 魏广微审案的节奏很快,朱由校也决定下狠手收拾这些拉帮结派的文官,不论东林还是其它党派,朝廷里不听话的一概不留!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魏广微的奏本,看了看堆积成小山的几十份奏本,开始一个个的翻看。 第一道奏疏,是卢象升所呈。 卢象升说的,基本上是天启二年下半年至天启三年八月以来,他在南直隶一带的情况。 南巡过后,朱由校重新划分了南直隶各省的区域,将几个叛乱的卫所兵力交给卢象升,让他编训天雄军。 卢象升在奏疏中说的,就是他已经将天雄军编训完成,并且如何带着这帮昔日作乱的叛军将几个府的马匪、山贼都清剿一空的战绩。 这种事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对于卢象升这种新人来说,却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军功。 朱由校不会拔苗助长,该怎么升就怎么升,就和黄得功一样,历史上的人物想要发光,也得靠他们自己的努力。 畿辅之地是重中之重,王在晋曾上奏说保定府、河间府的军备废弛,卢象升有才能出众是一定的,可以让他带着天雄军作为本部,去这两个地方整饬军备。 至于孙传庭,朱由校另有安排。 辽东战争结束后,蓟州总兵王威因山海关总兵高第贪生而战死,高第也已经伏诛。 以孙传庭现在的军功和资历来说,尚还不能到九边任职,还是叫他到山海关做个兵备,将高第留下的烂摊子收拾收拾。 山海关是建奴入关的屏障,必须要有一支能战之军把守。 山、陕二省是历史上农民起义集中爆发之地,虽然朱由校已经免除了三饷加派,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朱由校准备设立一个山陕总督,整顿这两个省份的卫所屯兵及地方驻军,为日后可能到来的大乱做准备。 人选不用多说,底定西南,在辽东战胜建奴的大明督师朱燮元,自然当仁不让。 卢象升、孙传庭资历尚浅,朱燮元已经有充足的政务和作战经验。 这些都是在历史上极有能力的人,朱由校不会放过,要将他们充分培养出来,为自己效力。 对于一拖再拖的袁崇焕,朱由校一直顾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现在也不打算再犹豫什么。 这样的人,在作战时连圣旨都敢不听,无所谓能力强与不强都是留不得,何况大明也不缺将才。 手指在桌面敲着,朱由校沉吟许久才道: “传旨,升卢象升为保定、河间府兵备,整饬两府军备,升孙传庭为山海关兵备,即刻赴任!” “以辽东大捷有功,封朱燮元为山西、陕西总督,调查粮草存储,军备状况,整顿两省兵马!” “告诉魏忠贤,去给三法司一点压力,袁崇焕的案子,要在月底前审出个结果来!” 内部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辽东之战后的蒙古、伪金、朝鲜周围形势也该趁胜改变一下了。 这次出兵的原因,主要就是为了保住福余卫,保住了福余卫,就是扼住了建奴入寇的边墙。 为了安抚泰宁、朵颜诸卫,朝廷事先花费了大量的银两,既然打胜了,这些银子也不能白花。 泰宁、朵颜、福余三卫,一共有几十个蒙古部落,说多不多,说少,也有几百万的蒙古民众,作战时能拉出的轻骑兵也不少。 这些蒙古部落最早还是跟随永乐靖难,现在形势不容乐观。 他们在西面受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压迫,东面又被建奴攻打,北面就是强大的外喀尔喀部,这样的四战之地,导致他们在历史上很快就被兼并。 这战打胜以后,必须要对这三卫的首领进一步拉拢,朱由校思虑再三,才是说道: “传旨,派翰林院侍读学士冯卓前往塞外,召朵颜、泰宁、福余三卫的首领进京面圣!” “还有,叫翰林院写一份胜奴诏,辞藻一定要让百姓都能读懂!朕要以此功昭告天下,建奴没什么可怕!” 第四百二十一章:扬眉吐气,当浮一大白 现在大明的情况就是,国内还没出什么大乱子,南巡之后,南直隶那个贼窝也安稳下来,辽东之战得胜,建奴在舔舐伤口,短期内必无力再犯。 朱由校也就能腾出手来,为日后可能的乱子做准备,借着这次科举案,肃清朝堂。 半月后,棋牌街某酒楼一层。 北京作为大明朝的京师所在,每日间来往的各类人士源源不绝、熙熙攘攘,而棋牌街的鼓楼附近,更是从早到晚的人山人海。 现在这个时候,很多人孜孜不倦讨论的几乎都变成了一个话题,就是前两日由刑部公布出来的会审结果及最后处置。 说起来,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6节 根据朝廷的核实,以主考官顾大章为首的等十五名同考官勾结联合,提前兜售试题,对此次会试造成了许多不利影响,对天下士子不公。 为处事公允,朝廷将革除此回会试的全部进士功名,拟定新试题,以内阁大学士魏广微作为主考官,进行重考。 告示中还一并说了殿试的最新安排,简单来说,今年一切都不同以往,重考会试及殿试都要在年底前完成。 消息一出,朝野沸腾。 少部分因此遭受牵连,靠真正实力及第的进士们,自然有所怨言,但这一少部分人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浪潮之中,并不能影响大势。 听见贪官遭受重处,会试成绩作废重考的消息,欢呼雀跃的士子们连日聚在一起,高唱皇帝圣明。 歌颂天启皇帝的诗词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数也数不清,连带着小民百姓也都高兴不已,京城一连几日都似逢年过节一般,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这件事有了一个圆满结局,的确令人兴奋。 有明以来牵连最广,影响最深远的一次科举大案结束了。事先很多闹事的士子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自然更是感恩戴德,努力上进。 “好!!” 一名士子说的兴起,登高而呼:“当今陛下圣明,我看那些什么为阉党所蒙蔽的话,全都是狗屁而已!” “我等觉得也是,这样的圣君,百年难得一遇!怎会、怎能被阉党蒙蔽?”又有士子喝得醉酒,满脸通红,摇摇晃晃站起来说道: “你们都听说了吗,除了主考及同考官员外,其余被追查出有牵连的官员多达二十七、八人!” “若不是陛下圣明,我等何有今日这般快意!” “这些人,都会被一起杀头吗?”有人小声询问,显得有些胆怯。 很快有人回答道:“杀头不至于,但必得革职,也该革了他们的职!永不叙用,有些人更得发配边疆!” 一名身穿青衣的士子站起来,举起酒杯,眉飞色舞道: “今日我等扬眉吐气,诸位,满饮此杯,一月之后我等必得高中,为当今圣明之君效力!” “好!大明万岁,陛下万岁!!” 士子们依旧是那副高谈阔论的样子,只是话题变了,心态也变了。 现在的他们,都是浑身充满干劲,一心想着为入朝为官,做些真正的实事出来,就连吟诗作赋也都是映衬此事。 下午,棋牌街的人变得格外多。 很多人扶老携幼,骑马乘轿,三五成群,都兴致勃勃地向南走。 三名魁梧的塞外行人正在一块吃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纳闷之间,随手抓住一人,问道: “干什么去?” 那人看起来是某个酒楼的小厮,身子也还不弱,可这塞外人力气贼大,如同被铁钳抓住似的脱不开身。 小厮当即急的直跳脚,转身骂道:“你有毛病啊…!你别拽着我,去晚了可就占不着儿地啦!” 那塞外人笑着,并不放手,悠然问道:“那你先回我,急急忙忙的这是干什么去?” 小厮挣扎着,眼见人流从自己身边涌过,恨恨转身道:“看杀头!” “啊,杀谁?”塞外人一惊,下意识松了手。 小厮也不回话,抬腿就跑,一眨眼的功夫便钻入人群之中,想找也找不见了。 “宰塞,这是要杀谁,居然这么大动静,只怕在这看戏的,都要有我们的部众多了吧!” 桌上另外一个塞外人哈哈大笑:“这些明国人也真是的,这么爱看热闹,杀个人而已,至于这样吗?” 宰塞就是方才抓住小厮的塞外人,他摇头笑笑,看了一眼天色,忽然说道:“明国皇帝召见我们进京,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也去看看。” “这样大的动静,只怕要杀的人地位非同一般!” 与宰塞一齐坐在小小茶馆里品尝汉人淡茶的其它两个人,正是兀良哈三大部的首领永谢布,还有泰宁卫诸部的领主以儿邓。 两人对视一眼,以儿邓一摊手表示无所谓,方才说话的永谢布却是哈哈大笑道: “这样也好,反正明国皇帝日理万机,早去了也是候着。” 三人出来前,已将侍卫全都留在了居住的驿馆,既然主意已定,便就迈着四方步,跟着人流向南而去。 很快,他们看见了行刑的高台。 高台周围起落了不少酒馆和酒楼,三人寻了个酒馆准备吃酒,甫一进门,便被里头的热闹气氛吓了一跳。 门边坐着一群长衫秀才,又说又笑,而且声音一个比一个亮,在三人看来,就跟疯了似的。 明国文人一向这么勇敢吗? 三人刚刚落座,坐在黄华堂周围的云五色高举酒杯,大声说道: “考官认权、认财,唯独不认人,知钱亦不知文章,以致多少高才之士失意终生!” “幸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下寒士今日扬眉吐气!”另一个也举杯大喝一声,如此高涨的气氛,又是吓了三人一跳。 “当浮一大白!!”一不知名的士子也举杯高呼。 士子们身处政策之间,这次会试重考,他们都有了新的机会,对此自然感触最深。 其余的行人、百姓虽不如他们这般兴奋,却也聊得兴起,一时拍桌推盏之声不绝于耳。 小小酒馆,寻常根本装不下这么多的人,议论声、叫喊声震动屋梁,使得宰塞、永谢布、以儿邓三人都是惊讶不已。 宰塞喝了一口就,环顾四周,冷哼道:“你们之前竟还有大明打不过金国的想法,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第四百二十二章:血流成河 “干!” 十几个士子轰然答应出声,高举十几只酒杯,“砰”地清脆一撞,一时酒水飞溅,众人却满不在乎,哄然大笑。 这般愉快的笑声,将小小的酒馆都快要抬起来。 宰塞不喝酒了,拔脚就往酒馆外走。 虽然他是蒙古人,却也对中原的汉人王朝极为尊敬,他知道汉人的一个规矩,但凡杀头,顺天府衙门都要在各街的道口张贴告示,这是最快了解发生什么事的方法。 以儿邓和永谢布虽然心中各有算盘,却也对这一幕十分好奇、敬畏,二人对视一眼,由永谢布在桌上留下几个大钱,便纷纷赶出去追上了宰塞的脚步。 宰塞越走,看着街边的热闹,心中就越是好奇,一时脚下生风,竟不慎撞上了三位穿戴盔甲的明军将领。 这三名将领官阶最高的一个是游击将军,其余两人只是千总,这样的地位,在明军中不高不低,只能说一抓一大把。 在京城里头随便踩上一脚,都能踩死五六个千总。 撞上时,这三名将领也在议论,转身见是三个蒙古服侍的塞外人,眼神变了变,一个千总嘴巴张了张,却没说什么。 那名游击将军没有什么恼怒,却是用蒙古语笑着说道:“几位都是从塞外来的吧,看服饰,不是从一个部落进关内的?” 宰塞正觉得有些窘迫,因为如果他撞到的是关外的建州将领,就算不被处罚,也要被狠骂两句。 如今的福余卫诸部,三面是敌,只有大明才是他们存续下去的希望。 而且这次大明兴师动众出关援救,宰塞也不敢有所冒犯,正想着如何解围,是不是要低头认个错。 可还没等他动口,对面却是先开了腔,而且一开腔,就是一口漂亮的蒙古话,这更令他惊讶。 对方根本没有生气,而且还满怀好意地与他用蒙古语交流,好像生怕他听不懂,会错了意似的。 表达清楚自己会汉语之后,宰塞用汉语道: “我们的确不是来自同一个部落,这位是来自朵颜的永谢布,这位是来自泰宁的以儿邓,我叫宰塞。” 很显然,游击将军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名号,但也没什么讥讽之意,呵呵一笑,抱拳说道: “原来是三卫的蒙古兄弟们,大家都说,你们这些蒙古人与鞑子不同,学习汉语,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工吧?” 宰塞摸摸头,尴尬一笑,转而问道: “不知这几日京师发生什么事,还是说平日大明朝的京师就是这样人来人往?” 闻言,游击将军笑道: “往日京城里也很热闹,但是不如现在人多。” “这一回是出了科举舞弊大案,搞得天威震怒,吏、刑两部会审结案的折子一上去,陛下立时就批下来了!” “这月十六日结案奏疏才上去,当晚就御批下来,今天十八日便行刑了,现在的朝廷办事,真个干净利落!” 宰塞也知道科举在中原朝廷中的重要性,深以为然,道:“许是这些贪污官员给脸不要脸,不好好儿给大明朝办事,谁还绕得了他?” 一名千总狠狠道:“贪官没一个好东西,若是没有陛下圣明独断,弟兄们的军饷早都被他们贪污得一干二净!” 另外千总也道:“杀吧,杀个干净,我才称心!” 永谢布这时才插上话,大笑说道: “我虽然不知道这事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可我也听出来了,要是我在大明朝当兵,也该是和你们一样儿的想法!” “哈哈哈…” 六人很快就聊到一起,同行在一起,有说有笑,根本没有往日间宰塞三人在八旗将领面前的唯唯诺诺。 说实在的,这种感觉连永谢布和以儿邓都觉得舒心,为大明办事,的确比给女真当走狗要强多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六人很快便来到一个路口,分道扬镳前互相抱拳致意,宰塞这才是快步赶到刑场。 看着这三个蒙古人的身影,游击将军笑了笑,道:“走吧,军器司新到了一批盔甲,我们还要去试试到底怎么样。” 一名千总闻言很兴奋:“自陛下继位,弟兄们的军饷不仅没有拖欠,还水涨船高了!“ 另外千总也大摇大摆走在路上,高声笑道: “每次作战,我等又能凭敌军的人头换赏银,换军功,兵械盔甲几乎年年都有新发,这日子,舒坦哪!” 宰塞觉得一定要看一次行刑,才算不枉此行。 高大的台子一侧贴着顺天府衙门的告示,上面还有天启皇帝批下的谕旨,有京报司的人员在免费发放定量报纸。 很多人都在争相围看,台子周围全是披甲持锐的甲兵在守备,更有一名面色严肃的参将坐镇,单手按着雁翅刀,正与监斩官一句句说着什么。 宰塞现在对大明的兵持有很高的敬畏,根本不敢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就硬挤,只能是在下面尽量伸头去看。 和他一样,永谢布和以儿邓也都全无在自己部落中的蛮横无礼,在大明京师得格外老实巴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7节 这时,正听刑部官员持着一份公文站于高台之上,朗声宣读: “……贪赃枉法,朝廷屡有严律禁止,科场为取士大典,关系最重,系各省观瞻,岂可恣意贪墨徇私!” “此回所审,受贿、用贿、过付、兜售试题种种情实,均系人赃并获,其等目无王法,若不重加惩处,何以警戒来兹?” “主审官顾大章,同考官李元胤、郑我朴等十七人,并新科进士李之令、邬作林、田昶等二十二人,惧着立斩!” “主审同考命官,皆抄没家产,查封名属田地,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边疆,充军戍边,子孙后世,永不叙用为官!” “参与此回舞弊者,核查有八十六人,无论举人、进士、贡生、监生等,尽革功名,永世及子孙三代不得叙用!” “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国子监博士蔡元嘉、大理寺右评事张存仁等二十六人,知情不报,贪赃受贿,俱着革职,子孙五世之内,不再叙用!” “……” 听到这里,为官人群中猛然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好!” “陛下圣明啊!!” “贪官污吏们,尔等若再贪赃徇私,且看看这回得的上好报应!” 宰塞听到这里,便就不再细听,他已经明白此回明朝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连他一个蒙古人也看得出来,这件事的确影响不小。 太阳缓缓落下,很快来到黄昏。 声声长锣响起,呜呜咽咽的长鸣从紫禁城传来,棋牌街两旁人头攒动,京军将士不敢懈怠,站岗值哨,随着人流一直铺到永定门外。 “来了!来了!” 不知是谁,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声,一下子引爆了震天的呼声。 第四百二十三章:内廷五老阉 声音一出,消息越传越快,数万名看热闹的人,一会儿伸长了脖子向北张望,一会儿又互相大声传告着。 “来了,来了!” 监斩官站起来,望向北方。 街道上渐渐被清开一条通路,后方人群一阵骚乱,但很快就安静下来,只见一队手持砍刀的刽子手自街上而来,很快站在高台上每个人犯的背后。 然后,便是众多衙役护送的囚车,前前后后,足有几十辆。 观看的人群一时拥挤,有对人犯们破口大骂,扔烂菜叶、臭鸡蛋的,也有指手画脚,乱嚷乱叫的。 很多人都在讨论,这里边哪一个是那位东林名士,此回会试的主考官顾大章,谁又是该死的李之令。 “这里头有论罪死几遍也不够的,也有几个倒霉的。” 听百姓谈论,以儿邓笑问:“这群人不是贪赃枉法的人吗,为什么又说他们倒霉?” 闻言,永谢布和宰赛也都转头看过去。 宰赛冷笑一声,道:“没想到你还会对大明的‘家事’感兴趣,在泰宁的时候,要不是没有那三十万赏银,你还会出兵?” 以儿邓也回以冷笑,无所谓道: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结果就是我还是出兵了。宰赛,你未免管的有些太宽了吧,真把你当明国皇帝的心腹了?” 宰赛呵呵一声,没有作声。 那百姓显然注意力不在这边,就算听见了,怕也听不明白这三位说的出兵不出兵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踮起脚尖,边看边道: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吧,我听传闻说,有几个官儿只是跟着附和一番,没有检举揭发而已,本身没落几个钱,只当个顺水人情。” “没想到这次事情闹得太大,惊动了陛下,最后都以知情不报一同正法,你说倒霉不倒霉。” “搁在往日,这个罪名顶了天也就是个罚俸的罪过。” 这时候,一名担夫问道:“我数了数,怎么囚车比告示上说的少了一辆,那个人呢,放了,还是逃了?” 有那嘴快又想表现的,直接张嘴解释出来。 “没来的是个新科进士,他聪明,不必挨这一刀,落个身首异处,听说关押在刑部大牢的时候撞墙自尽了。” 正这时候,宰塞对接下来砍头的环节失去了兴趣,而且也不愿意在这继续挤,问了永谢布和以儿邓的意见,打算直接去面圣。 据他们估计,这次明国皇帝召见三人觐见,有很大情况是要宣布大事。 好不容易钻出人群,稍微松快一些,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就听见后面又是一阵骚动。 宰塞没有去看,永谢布转身看了,然后转过头来大声笑道: “砍头了,那个东林名士的脑袋已经落地了,连同几个同考官也都是一刀,这明国皇帝年龄虽然不大,行事竟然如此狠辣。” “了不得,了不得呀!” 听他这话说完,以儿邓还是禁不住转头抬起脚望了一眼,正看见第二批士子的人头落地,鲜血淋漓。 他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行人百姓见了这等场景不仅不害怕,反而显得如此兴奋。 现在,他更加坚定靠在树下好乘凉的心了。 ...... 晚膳之后,按照惯例,朱由校去向刘太妃请安。 这天朱由校心情很好,请安后也就多在慈宁宫里多待了一会儿,刘太妃正好也和皇帝说一说今日后宫发生的事儿。 大明朝的后宫,虽然也有争斗,但远不如后世的清宫剧,女人间的争斗达不到那样残忍,而且也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天启一朝的后宫,除了太妃、皇后,也就只有三个妃子和不足十个嫔妾而已,况且朱由校对太妃刘氏极为尊重,对皇后张氏也极为宠爱,这两人的权柄根本无法动摇。 自驱逐客氏,万历皇帝的郑贵妃也被打入冷宫后,这天启一朝的后宫,就更加平静了。 说起来,这还要和张嫣有关。 张嫣小民出身,但非常文静,除非大事,平日也是平易近人,与宫人及妃嫔都关系较好。 再加上刘太妃生性恬淡,不怎么过问后宫,现在这后宫更像是一个大的皇室家庭,众妃嫔每日间做的除了吃就是睡,再不就是闲聊。 明初定制从平民中遴选秀女入宫,为的就是避免后宫争斗殃及朝廷,甚至于出现外戚篡权,这种事倒真的几乎没发生。 慈宁宫里灯烛辉煌,朱由校正陪刘太妃说话。 热腾腾的茶水使得两人都是谈兴倍增,谈起这段时间后宫里的闲谈趣事,刘太妃如数家珍,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时,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不声不响地来到慈宁宫外,见到值守的宫娥,问了一声: “陛下从没有品笛的习惯,还在不在里面?” 宫娥笑了,“瞧公公说的,这次还是陛下主动说要听笛的,刘太妃拦都拦不住呢!” 王朝辅因为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在内廷中的地位很高,俨然成了所谓的内廷“五老”之一。 这内廷五老,是盛传如今执掌内廷,最得天启皇帝恩宠的五名有权有势的大太监。 第一名自然是东厂厂公,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第二名是天启二年开始掌印御马监,提督南海子,兼领都监府左兵监的王体乾。 由于朱由校刻意的扶持,以致王体乾虽不如魏忠贤,但是在内廷的权势依旧不容小觑。 第三名就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了,王朝辅能上来的原因,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内廷所有太监之中,只有王朝辅是几乎整日都陪在朱由校身边。 南巡时朱由校带着他,就连西南之役亲征,也是王朝辅鞍前马后两头跑,这样的人耳边风也是最有威力,没有人不会怕。 其余两人,其一是南京改制以后的原南京留守太监杜升了。 杜升原是南京留守监的守备太监,改制时被东林党拼命拉下水,最后居然还成功留任,眼下在参赞机务院担任内监之首,权势可谓显赫一时。 所谓内廷“五老”,除了魏忠贤外,其余四人有三人都和他有各种各样的联系。 王体乾是魏忠贤的干儿子,这谁都知道,王朝辅也是当年魏忠贤举荐,才得以进位,杜升更不用提了,是再忠诚不过的阉党要员。 最后一人,起先没有人能想到他能成为五老之一,这个人就是与魏忠贤毫无干系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实。 这李实的渊源,还要从万历四十七年说起。 那时朱由校还没有选妃,已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李实主动请缨,出宫前往民间遴选秀女。 后来回宫,李实自然立了大功,直接被朱由校钦点为苏杭制造局的提督太监,主管桑蚕与洋商人的交接。 值得一提的是,最先开始办理皇商事务的不是黄华堂,而是近两年将根本没参与任何争斗,毫不起眼的李实。 魏忠贤着眼于朝堂,起先连他都忽略了这个小透明。 直到通商条约签订,朝廷要在苏州建立皇商会,苏杭制造局成了重中之重,李实才被搬到台面上来。 等魏忠贤发现李实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位置时,这家伙的权势已经不小了。 而且对朱由校来说,李实为自己办事多年,已经是心腹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收服塞北三卫 王朝辅捧着本子来到慈宁宫,未进宫门,便听内中悠扬的笛音,心中顿时觉得不该这个时候来叨扰,正打算退走。 刚刚转身,却听宫内笛音渐息,刘太妃语重心长地声音传来: “进来吧。” 王朝辅浑身一震,忙打开宫门。 “见过太妃…”王朝辅先是向刘太妃行礼,得了后者的首肯以后,方才面相朱由校,轻声问道: “陛下,您要的本子都搬过来了,咱是现在读,还是歇一会儿再读?” 朱由校此时正坐在刘太妃身边的卧榻上,两人离的不远,正在闲话宫中之事,转眼间便听出王朝辅的话外之意。 后宫不得干政,自然也不能随意打探或知晓政事,王朝辅这一问,其实是在问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读出来。 毕竟,刘太妃还在慈宁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8节 刘太妃也是极聪明的人儿,自然听得出来,没有说话,也是在等天启皇帝做主,这种时候,最好就是一言不发。 朱由校是后世来的,没有那么根深蒂固的想法,头也没回,望着刘太妃,摆摆手道: “念吧,挑重要的念。” 王朝辅意会,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道: “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自辽东大捷以来,奴酋连遭败绩,损兵折将,以致心力交瘁,旧疾复发。臣请移民戍边,以稳固辽沈如今之局势,以图进取,光复辽土。” 朱由校静静思索,刘太妃也没有插话,王朝辅静静候着。 几息之后,朱由校才是说道: “准奏。辽东一战,是我大明宣扬主权之战? 若不妥善处置? 这一战中战死将士的英魂何以安息?” “下旨,将上次地震中失去家园、亲友的一部分百姓? 分出一部分迁徙到辽沈一带? 屯田戍边。” “要让户部和熊廷弼商量,拿一个妥善的安置方法。” 朱由校说到这里? 向后靠了靠,道:“日前朕已着人出关召福余、朵颜、泰宁三卫首领觐见? 他们现到了何处?” 王朝辅放下手中的第二个本子? 躬身道:“回陛下,奴婢正要说此事,他们才刚进宫,正等着陛下召见。” “来的倒还挺快…”朱由校微微一笑? “今日该是处置人犯的日子? 他们到京,看见了吗?” 王朝辅道:“看见了,听番子说,他们三个还买了个稍近一些的空儿,挤进去看了一会。” 朱由校颔首过后? 笑道:“叫他们三个进来吧,朕就在慈宁宫面见。” 王朝辅刚刚转身? 朱由校又补充道: “这次辽东战胜建奴,实非我将校上下用命? 建奴野战不可小觑,你要嘱咐熊廷弼? 恢复全辽切不可操之过急。” “要他同辽东巡抚洪承畴互相扶植? 经抚同心? 莫要再出昔日王化贞之祸了。” 王朝辅点头说记下,然后笑道: “陛下,自那一战后,听说经略在辽阳收编了十余万的兵士难民,用陛下御赐的尚方宝剑斩杀了不少战时畏敌避战的逃将,也杀了许多贪墨军饷的文官。” “造战车、冶火器,复建城墙,这几月下来,辽沈已与当初天差地别。” 说着,他翻开第二份奏本,激动念道: “沈阳总兵满桂率部出战,于郊外三战三捷,斩首一千二百级,收复抚顺、三河诸堡。陛下,这也是喜事啊!” 辽东这一仗不是白打的,打完自然要做点什么来改变局势,收服三卫还只是其一,辽沈兵马趁胜进军也在意料之中。 这一点,朱由校早就料到,但依然很高兴。 “传旨,命兵部验功,战时将校有功则赏,统计战死将校性命籍贯,入奉忠烈祠!”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声音,却是宰塞三人到了。 “臣福余卫指挥使宰塞,参见大明皇帝!” “臣朵颜卫指挥使永谢布,参见大明皇帝!” “臣泰宁卫指挥使以儿邓,参见大明皇帝!” 后两人山呼叩首后纷纷起身,只有宰塞眼中含着泪光,膝行几步近前,“通通”叩头说道:“宰塞及福余卫大小诸部族人,感谢陛下的天恩!” “您就是我们的在世父母,长生天在上,您就是我们的可汗!” 朱由校还没来得及说话,以儿邓也站出来说道: “听说陛下在辽东收复了许多土地,打得女真人抬不起头,大明天威如此,臣祝贺陛下得胜!” 两人说完,永谢布这才心中一惊,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说一句,连忙附和道:“臣也恭贺大明得胜!” 这第一面,朱由校对宰塞印象最深,其次便是以儿邓,但是据朱燮元传回的话来看,这以儿邓与其粗犷的外表不同,似乎是个挺有心机的人。 对这等有心机的人,要么提早除掉,要么就是一直强势下去,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朱由校面色不动,挥手示意他们起来,笑着说道: “不用这么见外,可汗不可汗的,朕不在乎。”说到这里,朱由校转头望向宰塞,问道: “福余卫诸部的损伤如何?” 宰塞心中感激,忙道:“谢陛下挂怀,大明兵马来得及时,部众损失不多,牛羊也还有不少!” “朕听说你们在苏温河以少胜多,打了个漂亮的胜仗?不错,不错啊!”朱由校一副这便放心的样子,说完这句即面色一变,冷冷说道: “科尔沁的布达齐想要投靠朕,这个你们都听说了,可是奥巴还想做伪金的走狗,竟然连亲弟弟都杀。” 宰塞含恨道:“请陛下带领我的族人向科尔沁人和女真人复仇!” 以儿邓也喊道:“我们的族人都愿意追随陛下南征北战!” 永谢布慢了半拍,两人话音落地才是说道:“女真人及科尔沁欺压我等久矣,只等陛下这样的雄主带领我们复兴!” 朱由校嗬嗬一笑,眯眼说道: “科尔沁这笔账,朕早晚都要让他们还,跟着伪金作乱,不只是你们的敌人,也是大明四万万百姓的敌人!” 三人对视一眼,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朱由校看了一眼坐在身旁一言未发的刘太妃,缓声说道: “朕这次召你们来,一是为战后封赏,二是要与你们商量商量开市贸易,这第三嘛,便是要问问你们,有没有想法与朕共伐科尔沁了。” 闻言,宰塞没有片刻迟疑,张口便道: “长生天在上,我宰塞向着草原发誓,子孙及后世皆归顺大明皇帝治下,指东打东,指西向西!” 第四百二十五章:熊廷弼反攻 这次永谢布倒不是学尖了,而是他明白,眼下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大明一路干。 这次入京,在民间的所见所闻,大明宫廷的富丽堂皇还有一切的井井有条,都促使他做出了这个决定。 永谢布说道:“朵颜三卫自成祖靖难时,便跟随成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下赫赫战功,至今也不例外。” “朵颜愿与乌齐叶特联合,追随陛下,无论日后讨伐科尔沁,还是兵压女真,任凭调动!” 这是要表露忠心的节奏啊! 以儿邓这次来,虽然也见到了大明从外到内的强大,但毕竟塞外环境错综复杂,大明出一次关也不容易,不能一直管塞外的事。 指不定这次打赢了,两年之后便又打输了。 以儿邓一直都没有下定决心说要死心塌地到底跟着谁干,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了。 他出来说道:“臣愿意率领泰宁卫诸部追随陛下,讨伐科尔沁。” 朱由校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现在的以儿邓实则是被宰塞和永谢布胁裹着,不得不向自己俯首称臣。 如果日后出了什么变故,这样的人是最容易随风倒的。 可若是大明一路连战连捷,力压女真,威慑漠北,以儿邓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忠心不已的狗腿子。 朱由校暂时还不打算动他,就算想动,在其余两个卫刚刚归附这个节骨眼上,时机也不合适。 朱由校显得甚为高兴,示意三人平身,说道: “朕与户部商量过了,打算在三卫之地建造五座城镇,以作关内关外的互市之地。” “宰塞,你近前来。” 宰塞闻言,不明所以? 但还是立刻近前? 一副俯首帖耳的恭顺样子。 朱由校一手扶着他的头,肃声道: “宰塞? 朕封你为蒙顺王? 世袭罔替,你的家族此后就在福余卫新建的开市之城居住。” 宰塞先是不可置信? 随后显得极其震惊,跪下来连连叩头道:“臣感谢陛下的天恩!” 朱由校对方才永谢布的表现很是满意? 第二个示意他过来? 待永谢布近前,才是说道: “永谢布,朕封你为蒙恭王,世袭罔替? 朵颜要建两个互市之地? 你和你的家族可以挑一个地方居住。” 永谢布很高兴,但表现的没有宰塞那么夸张。 到了自己,以儿邓显得格外紧张,因为在场的三个人之中,有两个都是和大明绑在一起? 唯有他还摇摆不定。 “你且近前来。” 听了朱由校的话,以儿邓胆虚不敢对视? 垂头上前静待下文。 朱由校心中冷笑一声,道: “以儿邓? 念你在辽东之战出兵助战有功,朕封你为蒙义王? 世袭罔替? 在泰宁的两个开市新城选一个? 带着你的家族去住吧!” 以儿邓的确很是惊讶,他抬起头微瞟一眼,看见朱由校也在凝眸望着自己,即是浑身一颤,垂头喊道: “臣谢过陛下大恩!” 朱由校看着臣服在自己脚下的塞北三卫头领,嘴角渐渐翘起。 昔日间纵横南北的铁木真绝对想不到,他黄金家族的子孙会臣服在汉人皇帝,也就是朕的脚下! 若是铁木真见了他的后裔如此,会作何感想? 朱由校将目光望向西方,这三个黄金家族的支脉还是开始,以后,朕还要让整个蒙古全都臣服在大明这座大山之下。 朕要的,远不仅是支脉,而是正宗的黄金家族,也就是孛儿只斤家族的直系子孙! 鞑清组做得到的,朕要做,鞑清做不到的,朕更要做到,鞑清算什么,朕要的是这个世界! ...... 消息流传的很快,福余、朵颜、泰宁三卫几十个蒙古部落全部臣服大明的消息在半月后便传到盛京。 这几个月,大明出现了前所未见,波及半个朝廷的大案,最后砍下了无数颗头颅,京师血流成河,后金这边也不好过。 还不只是战败,由于半路被明军各路截击,八旗各部也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日期被严重耽搁了。 耽搁所导致最严重的结果,便是赫图阿拉被毛文龙偷袭。 毛文龙一直在辽东打游击,是趁虚攻克许多后金城镇,可这次是他第一次兵锋直指赫图阿拉。 谁也没想到,受朝廷数载资助但却没什么大战绩的东江军,在天启三年闹了了大动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19节 东江军攻克和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虽然时间紧迫,没有进入正黄旗奋力死守的汗王庭,却也将城内外犁了个遍。 等努尔哈赤率部返回的时候,毛文龙和以前那些次一样,早就是跑的没影儿了。 努尔哈赤看见被吊在城门上,五大臣之一何和礼的无头尸体,当场气的吐血落马,躺了半个月才算恢复。 何和礼南征北战,也算是为统一建州,建立伪金立了大功,如今却死在一个小小的毛文龙手上,努尔哈赤自然觉得不值。 而且最主要的,努尔哈赤此后少了一个可以在大军南征时安定后方的人才。 这还没完,熊廷弼可不是吃醋的。 他在辽阳窝着这些年,忍受朝廷言官成篇的谩骂,为的就是等到这样一天,证明皇帝信任自己是对的。 现在时机来了,以这熊蛮子的性格,肯定是趁你病要你命的打法,一点儿空间也不会给! 自胜利后,熊廷弼在辽阳召集部将升帐大议,改变了以往严防死守的政策,开始一步一步反攻。 辽阳明军趁胜进军,几个月之内,先后收复了重镇抚顺,三河、宽甸六堡等诸多失地。 对于后金来说,就是在几个月之间失去了数百里土地,让他们本来就不大的国土变得更狭窄。 明军节节胜利,收复失地的消息接连传来,努尔哈赤更是每日都在惊怒中渡过,背后的毒疮很快复发。 毒疮复发后,努尔哈赤最常待的已经不是汗王庭了,而是赫图阿拉以南五十里的一处天然温泉。 这里的温泉,能缓慢治疗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上次他就是在这泡了几个月泡好的。 塞北三卫臣服于大明得消息传到赫图阿拉,在这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是个人就知道,塞北三卫的地理位置有多重要,他们倒向大明,再加上察哈尔部与大金是死仇,这将让他们在科尔沁以西寸步难行! 留守的黄台吉眉头紧蹙,正在府中来回踱着步子,一直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努尔哈赤。 第四百二十六章:老寨议政 “唉!” 黄台吉眉头紧锁,自战败回来以后,明面上的局势变动不大,可却是暗流涌动,很多人别有用心之人都在谋划着什么。 说起辽东之战,起先是他们大金为攻灭福余卫,扩大优势,却没想到大明也倾国而出,猝不及防的打了一场大战。 对后金来说,本来也没想着是这样一场硬仗,准备有所不足。 对大明来说,更是突然集合大军出关,据说主帅都是从西南抽调回来的,可见这件事在大明那边也没有什么提前打算。 可凑巧的是,这本应该在一两个月内结束的战斗,在天启二年却打了个昏天黑地。 当时的辽东,东至辽阳前线,北至福余三卫,南到山海雄关,到处都有兵马调动,没有一个地方不在打仗。 金军围攻,明军反攻,大小战役此起彼伏,双方都没有任何后退的打算,事先谁也没有料到这一战会旷日持久,足足打了近一年! 为了这一战,大明仅封赏出去的银两就多达数百万,更别提兵马往来调动,还有后勤辎重所需的军费了,这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黄台吉也是后来才听见的,要是早知道大明有这样的决心,他绝不会再支持努尔哈赤出兵。 虽然是一波三折的退回来了,可他们这边呢,也不好过! 打到朱燮元率领七镇援军出关的那个时候,后金实际上已经骑虎难下了,轻易撤不走,除了打赢,他们别无选择。 可那个时候,已经不仅仅是双方在前线斗智斗勇了,更多的还是要比拼底蕴,这恰恰是后金的弱项。 黄台吉刚刚接到了鸦鹘关的飞报,称明经略熊廷弼率兵数万出城,连赢了几仗,已经收复清河堡,还有沈阳总兵满桂,也南下配合。 辽沈明军的反攻? 在黄台吉的意料之中? 可是现在他除了干瞪眼看着,几乎没什么办法。 清河堡这个地方? 是去年后金军打下来的? 两界临河,也是出征和凯旋的必经之路? 位置非常重要。 清河堡被明军夺回,意义十分重大。 “派人去将此事禀报父汗!事情重大? 不得延误!” “嗻!” 一名黄甲女真兵应喝一声? 转身就走。 待女真兵离开,范文程才是望向黄台吉,忧心道:“大汗毒疮复发,这个时候派消息回去? 只怕会……” 黄台吉自然明白他这话说的什么意思? 冷冷说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父汗听到以后会大怒,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熊廷弼兵压过来,意欲夺回辽东,我们总不能束手待毙!” 范文程看见黄台吉眼中的森寒? 张了张嘴,不再决定继续说下去。 三日后? 消息传到努尔哈赤所在的温泉镇,后者闻言果真勃然大怒? 率领亲随拍马赶回。 这天,努尔哈赤穿戴着盔甲? 大跨步走上汗王庭? 喝道: “图尔格? 八面击鼓,令贝勒群臣速速上殿议事!这个熊廷弼,连续用兵,欺我太甚!” 图尔格见努尔哈赤脸色凝重,心知有重大事务要议,当即亲自上前,用力敲响汗王庭前的大鼓。 不多时,贝勒群臣纷纷赶来。 黄台吉正站在努尔哈赤的御座旁,看见全部人已经到齐,便负手说道: “近三年以来,小皇帝继位,诛杀王化贞,任用熊廷弼,辽东局势已大不如前。上一仗打输以后,我军损失惨重,已无法再维系如今辽东局面。” “这次叫你们来,就是要议一议,要不要完全退出辽东!” 闻言,在场的后金贝勒群臣议论纷纷,他们此前根本想不到,会有在汗王庭议论这种事的时候。 努尔哈赤咳了两声,靠在椅子上,缓声说道: “本汗一再试图打破辽沈,一直没能成功,这次又尝试攻灭宰塞,打通边墙,却还是功败垂成!” 努尔哈赤的声音中,颇有些壮志未酬,老骥伏枥的忧怀。 “近二三年来,我大金战事多有失利,三贝勒还受了重伤,至少要恢复半年。你们说,本汗到底该怎么办?” 扈尔汉是如今五大臣仅存的两人之一,众人还在议论时,他第一个站出来说道: “大汗,熊廷弼在前些年一直固守不出,此战以后才开始反攻,可见确实是有所依仗。” “以他的性格,若不完全打回辽东,怕是不会收手,当务之急要议的,就是要不要再去守辽东。” 的确,这个问题才是这一次讨论的重点。 范文程出来说道:“大汗,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努尔哈赤看他一眼,抬手示意。 范文程磕了个头,继续说道:“奴才觉得,辽东不能再守下去了。” 话音刚落,便在汗王庭中激起数声喝骂。 代善一向老成持稳,但这次也不肯苟同,冷笑道: “先生不是我女真族人,体会不到我族人如何呕心沥血从南蛮子手中夺得辽东,一堡一城,都是我女真勇士用鲜血性命换来。” “先生说话如此轻佻,怕不是心中早有想法?” 范文程听出代善这话中之意是在含沙射影,讥讽他乃是汉人,不过他早已习惯,在后金为官,这种事是家常便饭。 他对代善话中的讽刺毫无反应,自顾自说道: “若上一战打得短暂,大金损伤不多,自可以再图进取,可我大金国力本就不如明朝,战后更是损伤甚重,守卫辽东得不偿失。” “况且,上一战之后,只怕许多旗人也不是很愿意再度披甲出征了吧?” 范文程说到这里,看着努尔哈赤,语重心长道: “大汗,攻取辽东是长久之计,不能只图一时之快,大金退出辽东,才可保存实力,意图来年再进啊!” 黄台吉这个时候,也站出来说道: “父汗,范先生说的确是实情。” “镶黄旗及两蓝旗损失最重,急需重建,战后家家户户都有白丧,要他们这个时候出征守城,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一旦激起旗人们的逆反之心,怕会动摇大金的根本。” 黄台吉说的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有些嘶哑,说完还在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气,一看就是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才会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 努尔哈赤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眼神变了变,终究叹了口气,道:“难道本汗尸山血海中打出的辽东,就要这样拱手相让了吗?” “熊廷弼,熊廷弼!!” 第四百二十七章:努尔哈赤重病缠身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站出来道:“奴才观今日情势,退出辽东长城之外实出万全。攻城围城,鏖战退守,显是后者易见成效。” “辽东之战后,明军士气大振,我大金若再死守辽东,不能完全掌握主动,可若是退守,则可置明军于不利。” 努尔哈赤听得很认真,胸口的起伏也逐渐平静下去。 济尔哈朗继续道:“大汗想,明军收复诸地以后,到处都需要重建,要人要钱,也需要分兵置守,所以必从关内调集物资!” “大金弃守辽东以后,可以空出大量兵力,常年骚扰,恢复自身,再找准时机,意图复进。” 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也点头表示赞同,出来说道: “和硕贝勒说的不错,辽东经略熊廷弼还有满桂的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更是身经百战,锐不可挡!” “我们可以退出辽东,消耗南蛮子的人力辎重,待他们建的差不多了,再联合科尔沁出兵劫掠一番,必能让他们手忙脚乱!” 范文程轻抚胡须,笑道: “奴才以为,明朝国运渐衰,中原灾荒连年增多,加上课税沉重,如今各地已经起了流民。不出几年,必有叛民举义!” “明朝气运已尽,我大金才是天命所归!大汗不必急于一时,只等明朝自乱,我们便可长驱直入,一举攻取辽东!” “时不容缓,机不再来,大汗可在老寨静候佳音,不出两年,明朝必有叛军自乱!” “哈哈!”努尔哈赤大笑几声,说道:“知我者范先生也!“ “本汗的确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辽东,但此事也真急不得,传本汗诏令,撤出辽东全部军力,本汗就不信他熊廷弼敢过长城!” 大殿上起了一阵笑声,黄台吉松了口气,努尔哈赤也没有先前那样震怒,一众的贝勒群臣,更都是兴奋起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0节 对他们来说,城镇的作用有限,放弃辽东不容易,但是等缓过神来,再想打回来却也不难。 刚走几步,黄台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忽然转身,发现努尔哈赤正神色慌张的将右手紧握成拳。 黄台吉也怕努尔哈赤发觉,根本不敢细看,微看一眼便就佯装无事,转身而走。 来到汗王庭门口,黄台吉故意放缓脚步,朝正走回内宫的努尔哈赤微微瞥眼回看,却是陡然间瞪大了双眼。 努尔哈赤的手没有放下,还是紧紧握着,而且正有血迹正从他右手的指缝之间往外渗! “刚才,父汗咳血了?!” 当夜,努尔哈赤躺在榻上,床边就放着暖炉,一次又一次地接到探马呈上来的密报。 “孤山堡已撤军!” “东州堡已撤军!” “一堵墙堡已经撤军!” 大部分说的都是尊奉辽东后金军尊奉诏令撤军的事,其余说的则是一些明廷最新在辽东的人事安排,还有熊廷弼的动作。 虽然已经想开了,但每看到这些密报,努尔哈赤依然觉得心头一阵悸,对他这样争强好胜的人来说,很难能对这两次失败完全释怀。 “咳咳咳…!” 忽然间,努尔哈赤猛咳一阵,赶紧用手去捂着。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颤颤巍巍展开手,看见了他最不愿看见的一幕,满是鲜血。 ...... 黄台吉下了汗王庭以后就没闲着,他在白天虽然只是微瞥一眼,但他却十分肯定。 从最近努尔哈赤的情况来看,应当是旧病加新疾,还有连日的打击,让他的身子支撑不住了。 如果今日真的是咳血,那就不能视若无睹了! 这个时候,黄台吉不得不想,如果老汗死了,最有可能继位的人是谁,没有人不想争这个位子。 他叫来范文程等一些心腹,在大厅来回踱步,神情显得有些慌张,呼吸也比接到熊廷弼进军消息时更加急促。 几人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出大事了,都没先吭声,在等黄台吉自己想好再说出来。 不多时,黄台吉的步子停了下来,顿顿说道:“父汗今日在汗王庭咳血了。” 范文程立即起身,差点儿惊掉了下巴,确认道:“咳血?!” 他没有等到黄台吉的回复,坐下来回顾半晌,喃喃说道: “大汗背后一直都有毒疮,上次在城门晕倒以后连骑马也少了,总能见他咳嗽捂着嘴,莫非……” 说到这里,范文程面色一动,望着黄台吉。 后者凝眸看向这边,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这一下子,在场众人全都明白了,老汗可能就要不行了,老汗一旦不行,这大金怕是就要变天了! 黄台吉自诩是诸子中最聪明的,但他一直没有摸清老汗真正的想法。 实际上,努尔哈赤一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不满意的话,几乎每句话都是在表扬。 可正是因为如此,到了现在这个时候,黄台吉才会比其他人都更想得到那个位置。 黄台吉能从努尔哈赤每一个难以捉摸的动作中捕捉到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什么都知道。 黄台吉虽然是第一个察觉到努尔哈赤身体有所异样的人,但他不敢做出太多动作,因为他害怕功亏一篑。 而且黄台吉看得出来,除了他,起码还有一个人是非常聪明的,便是那个小贝勒多尔衮。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有多尔衮在场,努尔哈赤总是偏向他多一点,甚至这段时间在温泉待着,也是多尔衮陪在老汗身边。 黄台吉不会把努尔哈赤的一句话当做玩笑,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身体如何,老汗肯定是最清楚的。 除了多尔衮以外,阿敏和代善也要计算在内。 在辽东之战中,阿敏吃了极为严重的败仗,可就是这样,老汗依旧保他不死,并且给了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黄台吉不确定如果犯下那次错误的是自己,老汗会不会这样对待他。 三个月前,阿敏在朝鲜立功回来,老汗一个高兴,似乎将在辽东的败仗忘了,将两蓝旗都交给他统领。 虽然两蓝旗中的镶蓝旗遭受重创,可那毕竟是两个旗的建制! 除了阿敏,代善这个大贝勒职权也是极重。 代善如今不仅在朝中担任要职,每天辅佐老汗处理军国要务,而且也是两红旗的旗主贝勒,有一大票的死忠。 黄台吉不禁在想,前一阵子,代善建议在老寨周围安置哨探加强边防,难道仅仅只是为了监视毛文龙和控制民众吗? 还是他早就知道了老汗身体的变化… 第四百二十八章:共做大汗梦 商议过后,努尔哈赤不再想留在赫图阿拉这个伤心地,又跑到五十里外的温泉镇去了。 说是养伤,也是散心。 最近这两年,自诩百战百胜的努尔哈赤连遭挫折,心性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放弃辽东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永远都太沉重了。 尽管努尔哈赤保密措施极为严格,但时间一久,后金的诸贝勒大臣中还是有了风言风语。 这种事情,无论关外还是关内,都是无法避免。 继黄台吉之后,代善也后知后觉,从一名侍女拿来带血的绢布上看出近日的风闻,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代善在府中紧紧攥着绢布,虽然近些年来他退居幕后,但也曾久经战阵,看得出来这绢布上的血迹的成色已经很久,至少在半年以上。 这么说来,在辽东之战还在打的时候,努尔哈赤身体就已经不行了,那个时候就开始咳血了… 这样一想,代善顿觉一惊。 还没等他说话,他的长子岳托穿着一身镶红旗甲胄走来,搓着手道: “我看立刻派人去把那个科尔沁来的侍女宰了,叫她永远闭嘴,这个秘密就烂在肚子里,咱们还是装作不知道!” “先别谈此事了…”代善想了一会儿,将碗推到几人面前,道: “先吃饭,吃完了饭再说。” 岳托看着眼前的饭碗,冷笑一声,却是说道: “出了这样的事,黄台吉只怕早就知道了,我们已经处于被动,我可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 “砰——!”代善手中夹菜的动作一顿,将碗直接打碎在地上,沉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去和黄台吉斗吗?!” 岳托也是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两人就这样僵住。 代善叹息一声,蹲下来捡起碎片,边捡一边道: “我现在看着风光,可是还有在大汗面前说话的资格吗?大福晋的事已经害我丢了太子之位,我又能去争什么!” “你们哪,消停点儿,该做什么做什么,也告诉下面的人,不要去争了。” 岳托闻言极为惊震,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但是也不好对亲爹说什么重话,愣了半晌,转身就走。 ...... 温泉镇。 努尔哈赤全身都泡在温泉里,这次他也没带多尔衮来。 对他来说,身体有变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自己什么情况他也是最清楚的,掩耳盗铃不行,还得提早打算。 想到这里,努尔哈赤望向身侧的那名正黄旗一等侍卫统领,示意他蹲俯下身来,开口问道: “阿敦,你是什么时候跟着本汗的?” 阿敏赶紧说道:“回大汗,奴才是万历二十一年四月跟随大汗的。” “也有快三十年了…”努尔哈赤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侍卫统领,问道: “跟本汗这么久,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你也算是看着本汗诸子长大的,依你看,大位传给谁好?” 阿敦被这一问吓得魂不附体,哪还敢想传位的事,将这番话在脑子里转几圈后,机警说道: “奴才一向都觉得大汗最为英明睿智,不敢说三道四。可汉人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父,阿敦怎么可能比大汗更了解各位贝勒……” “你跟了本汗这么多年,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努尔哈赤眼神微变,冷冷道:“让你说你就说,别在本汗面前耍这个花腔!” 斥责完,努尔哈赤又叹一句,道: “阿敦,本汗是念你多年劳苦功高的份上,准备赏你个差事,你来说说心里话。” 看样子是非说不成了… 阿敦在心中叫苦,他自然明白,这话一说,就不可避免的要趟到这个浑水里去了。 一旦这里说错了话,将来可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阿敦犹豫不已,飞速地在心中盘算起来。 最近这几年,在努尔哈赤面前最受宠的除了多尔衮,就属阿敏了,除了阿敏,在朝中黄台吉的势力也比不上大贝勒代善。 作为经常伴在身边的一等侍卫统领,阿敦第一个就排除了黄台吉,在他看来,最有机会继位的就是阿敏。 上次围攻辽阳,阿敏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大汗依旧力保他不死,现在更是让他掌握了两蓝旗的权柄,这般宠爱又怎似有假。 怎么看,都该是传位于阿敏! 不过这句话的确实难出口,阿敏是最有机会的,代善和黄台吉两人平日里待他却也不薄… 阿敦犹豫再三,含糊其辞地道: “依奴才看,还是让大家都信服的人最好。二贝勒刚在朝鲜立了功……” 听到这里,努尔哈赤明白了,他是支持阿敏。 他眼神不动,点头说道: “好了,你下去吧,本汗明白你的意思了。” 待阿敦离开,努尔哈赤眼中露出精光,喃喃自语:“他是说的阿敏,可阿敏这个小子,勇猛有余,谨慎不足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1节 “代善呢,谨慎却又过了头。诸子之中最为聪敏的就是多尔衮那个小滑头,可他还太小,传位于他,只怕人心不服。” 离开温泉镇,阿敦快马加鞭赶往老寨。 对他来说,既然方才已经说了,那就只有一条路,跟着阿敏走到底了,如果失败,下场他承担不起! 老汗问起这个事情,一定与最近的传闻有关,可这次是绝密的谈话,除了自己也没人知道。 不久的将来,若是阿敏承继汗位,又如何能知道自己的举荐之功? 阿敦越想越觉得着急,他定要赶回老寨,让阿敏知道在老汗面前是谁推荐的他,以阿敏的性子,定有重赏。 当天晚上,阿敦就赶回老寨,跑到阿敏那儿去了。 可是赫图阿拉城这么大,到处都是其他人的眼线,阿敦身份如此特殊,一向跟随在努尔哈赤身边,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有人秘密禀报了黄台吉。 探子一直走到正厅,上了台阶,跪在地上说道:“四贝勒,阿敦已经到二贝勒那里去了!” 黄台吉正与阿济格、图尔格和范文程凑在一起,闻言眼神一动,抬手示意探子下去,沉声说道: “阿敦不是一向护卫在父汗身边吗,怎么忽然回老寨了?” “不好!”范文程是汉人,最明白这些条条框框,当即神色一变,站起身说道: “四贝勒,看来阿敦已经知道老汗病重的消息,他这是去通知二贝勒!” 黄台吉已经猜到,阿敦一向不离老汗左右,在这个节骨眼忽然回来,必定是温泉镇那边出了什么大事。 或许是老汗已经定了传位于阿敏。 又或许,是阿敦看见老汗重病缠身,知道了什么消息,打算提前给自己物色新主子,新靠山? 黄台吉想到这里,手心不经意间冒出了细汗。 第四百二十九章:兄弟相争 莽古尔泰和黄台吉是生死之交,又在辽东之战中左肩中了明军的火铳,正在养伤,所以并没有争夺汗位的意思。 而阿济格,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力挺黄台吉。 阿济格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与多尔衮一母同胞,年纪虽小,却早就跟在努尔哈赤身边南征北战。 相比于其他贝勒,阿济格因为年纪的原因,还没有立过什么显赫的功勋,可他也从没在努尔哈赤眼前畏首畏尾,每战都是冲在前面。 但阿济格也嫉恨多尔衮,因为努尔哈赤一直好想看不上他似的,一提起他的弟弟多尔衮就眉飞色舞,说其他来就怅然若失! 阿济格支持黄台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打压多尔衮。 因为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这也导致了阿济格对黄台吉极为依赖,每每在努尔哈赤眼前受了委屈,他都要跑到黄台吉这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 黄台吉防备的是多尔衮,对阿济格一直都毫无成见,他们两个算是真正的兄弟。 “十二弟,别想了,一切都有你四哥我呢!”黄台吉见阿济格坐在那里满脸黯然,忍不住出口安慰。 阿济格猛然间抬起头。 “四哥,我全身心的支持你做大汗!” “可你要是做了大汗,可别忘了多多照顾我这个苦兄弟呀!那多尔衮受老汗器重,在我面前都是飞扬跋扈得很!” 阿济格看了一眼范文程,受了他的眼色,继续说道: “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褚英死了,代善废了,莽古尔泰又身受重伤无意争夺汗位,你说还有谁?” “况且你听不见诸贝勒大臣说的吗,这老寨里里外外,哪个不盼着你承继汗位,带领大金继续强盛呀!” “不会忘,绝对不会忘!”黄台吉笑眯眯打着保票,听阿济格说完这话,神色才是一动,笑道: “说什么胡话!父汗身体健壮,况且我也不是长子,又不是太子,这事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图尔格这时笑道:“我大金中最有能耐的当属四贝勒,代善太过稳重,莫说老汗,我们这些跟过来的老兄弟都是看得出来,谁才是雄主!” 图尔格乃五大臣之首,自以儿邓死在毛文龙手中后,五大臣仅存其二,剩下的便是支持代善的扈尔汉了。 有图尔格的支持,黄台吉也算是静心不少。 听图尔格·说完这话,黄台吉直接走到门口,忽然推开房门,朝外面大声喊道: “来人!十二弟饿了,叫阿哈们准备点吃的东西端过来!” 阿济格虽然小,却也明白这是黄台吉故意为之,看了一眼范文程,也大大咧咧嚷道: “阿哈们做的我可不吃,这帮南蛮子,如猪狗一样的东西,我看见就烦!他们做出来的饭菜一个比一个难吃!” “你们聊吧,我走了!” 看着阿济格离开,黄台吉负手站起,脸上笑容逐渐凝固,微微瞥眼问道:“范先生,你觉得我现在最应该做什么?” 范文程微微一笑,故作神秘状,抚须说道: “阿敦向阿敏告密,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我们恰可利用此点,说阿敏妄图趁老汗病重,觊觎汗位!” 黄台吉回头:“此法可行?” 范文程似成竹在胸道:“此法自然不行,但阿敏必定会用,我们要想好应对之策!” 黄台吉呵呵一笑,负手道: “这倒也不无可能,我那个二哥,想法一贯天真,听了阿敦的话,一时兴起,什么都干得出来。” ...... 同一时间,阿敏府。 阿敏这时候刚刚打猎回来,朝桌上眯了一眼侍卫们放的杯盘碗筷,心里动了动,问道: “出什么事了,这不是给本贝勒一个人准备的吧?” 侍卫显得有些惊讶,道:“贝勒爷不知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下午来了吗?奴才还以为……” “本贝勒传信回来说过阿敦要来吗?”阿敏指着空荡荡的大厅,言语中显得有些恼怒。 侍卫还以为是因为擅自放人进来而发怒,眨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哆哆嗦嗦道: “他…他正在偏厅等候。” 阿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起头见侍卫还在愣着,不由怒道:“还不快去请他进来,难道要本贝勒亲自去请?” 侍卫慌忙而走,阿敏却是冷笑一声,自语道: “哪里来的榆木脑袋,办事这般,用他在府中当差,只怕早晚误了大事。” 不多时,阿敦快步进来,谄笑着说道:“奴才来给二贝勒贺喜!” 阿敏夹了一口菜,不以为意道:“贺喜?贺什么喜,你莫非知道本贝勒今日狩猎颇丰吗?” 阿敦凑上前去,悄声说了一句。 “你说的都是真的?”阿敏听后瞪起大眼,显得极为高兴。 阿敦忙道:“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大汗就是这么问奴才的,奴才也和大汗说,大金最有才能继承汗位的,非二贝勒莫属!” 阿敏眼珠转了转,冷笑道: “我继承汗位,只怕那个黄台吉头一个就不服,代善和莽古尔泰可能会服黄台吉,也不会服我。” “不过你有功,得赏,本贝勒一向赏罚分明,自己去账房拿银子吧!” 送走阿敦,阿敏眼珠放下筷子,叫来一批两蓝旗的心腹,连夜秘密商议着什么。 本来阿敏是不再想着汗位能飘到自己头上,可是阿敦的话,叫他又激起了许多心思。 阿敏坐在床上,头一次这么认真的想着对策,他想利用阿敦告诉的这个消息,占据先机,好压黄台吉一头,向努尔哈赤证明自己的能耐! 就在今晚,阿敏竟然觉得自己前程似锦,好似大汗的位置就在那儿向自己招手。 他觉得大金的大汗之位,第一次这样唾手可得。 许多日以来,他已经心如死灰了,不再妄想,可他一直以来也不肯接受黄台吉会成为大汗的想法。 他与黄台吉一向不和,如果这家伙做了大汗,会如何对待自己? 阿敏心中陡然间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猎猎冲天而起,经久不息! ...... 第二天一大早,阿敏跑到温泉镇,哭喊着跪倒在了努尔哈赤眼前。 “父汗,四弟听说您病重的传言,竟然纠结和两黄旗的勋贵,还有范文程那一票汉臣,已经在私底下自称大汗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努尔哈赤怒火满腔。 “真的,父汗待我如此,我怎敢欺瞒父汗任何事!”阿敏哭喊着说道,一副天可怜见的模样。 努尔哈赤忽然显得有些将信将疑,问道: “你听谁告诉你的?” 阿敏早想好对策,当即回道:“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就是那个跟随父汗多年的阿敦!” “父汗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阿敦吗?” 第四百三十章:黄台吉胜阿敏 不知是对阿敏极为信任,还是已经年老昏聩,努尔哈赤虽然有过疑虑,但却真的相信了这番话。 努尔哈赤火速赶回赫图阿拉,进汗王庭的第一句话便是: “叫阿敦来!” “黄台吉、阿济格、范文程、代善,全都给本汗叫来!” 阿敏在一旁看着老汗震怒,心中窃喜,看来他这一手确实是占得了先机,这次就是要杀杀黄台吉的气焰。 黄台吉一路而来,也在琢磨着。 阿敦昨日才到阿敏府上,今天父汗就火速赶回老寨,还如此兴师动众的叫他们来,想是知道了什么要事。 对于黄台吉,巴牙喇护卫自然是不会阻拦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2节 黄台吉长驱直入到了大厅,看见努尔哈赤依然还在气头上,粗喘着大气,浑身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原地爆炸。 许多人都知道,努尔哈赤这位老汗,最接受不了的就是爱新觉罗家的分崩离析,还有兄弟子侄间的自相残杀。 从立国到现在,努尔哈赤杀了好些个亲弟弟、亲子侄,太子之位立了又废,废了再立,就连长子褚英也杀了…… 这每一件事,都令在场这些人对他的恐惧增添一分。 谁也不知道努尔哈赤真正愤怒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莫非是又要在亲族中大开杀戒? 范文程也在想着,努尔哈赤已经到了风烛残年,辽东战败、老寨的失陷,更冲他的心头猛插了一刀。 要是再开杀戒,他还经受得起吗? 现在这个时候,的确是该选择明主,为自己的日后铺路了。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淡然自若的黄台吉。 黄台吉显得淡然,心中却飘忽不定。 最开始,他的确对上头的努尔哈赤有一种天然的恐惧,这和其他人一样。 可现在看着一言不发的努尔哈赤,再环视一眼噤若寒蝉的诸王贝勒,黄台吉忽然间少了些许恐惧,却是觉得有些好笑。 没错,他想到了关内的大明。 听说现下的关内正在风风火火的改革、建设,这必定是那天启皇帝增强自身的举措,可是现在,他们居然在内斗。 要是叫南蛮子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定会在那里笑,尤其是他们的皇帝,他会在那里开怀大笑! 自己在这里争夺汗位的时候,南蛮子也在看着大金,看着他们在这里手足相残、内斗相争、自砍臂膀! 笑吧,等自己成为大汗,一定要让他们笑不出来! 黄台吉暗暗攥紧了拳头,努尔哈赤还在满腔怒火,他却已经在心中规划夺取明朝江山的蓝图! 阿济格还小,最是害怕。 代善自然也提早打探到阿敦回来的事,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猜到,一定是阿敦告密了什么,才会导致如今这个情势。 过了一会儿,就连还在养伤的莽古尔泰都被抬进来了。 莽古尔泰无意争夺汗位,但他已经表露出支持黄台吉的态度,躺在榻上一触到努尔哈赤锐利的目光,就知道天塌了。 现在的努尔哈赤,已经没有那种饱满的感觉了。 在这些贝勒大臣眼中,他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努尔哈赤的脸面塌了一圈,眼睛就像两个窟窿,鼻子也歪扭起来,曾经整齐的胡子变得乱糟糟,不知多久没有修剪过。 “跪下!” 努尔哈赤忽然怒喝出声,看向阿敦,冷冷道:“本汗早就知道,问了你那句话就要出事!” 阿敦吓得当场魂飞魄散,哪还有什么争夺日后名位的意思,瘫软在地上,恨不得当场自尽。 “洪。” 努尔哈赤看向一侧,道: “我问你,你和莽古尔泰、阿济格合谋,要取朕的汗位而代之?你是不是早已将自己认定做了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黄台吉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扑倒在地上,哭道: “父汗,这是谁造的谣?” “此人知道军国大事,定是我大金的肱骨之臣!这些谣言既恶毒又拙劣,整个大金都知道儿子与父汗的感情!” “父汗难道要轻信了谣言,而忘却了我们之间的父子之情吗!” 话音落地,阿济格也站出来,大喊冤枉。 莽古尔泰更是在榻上挣扎着要起身,道:“父汗,您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争夺汗位的资格吗?” 努尔哈赤没有去管年幼的阿济格,只朝莽古尔泰那边冷冷一瞥,话中全无父子之情,说道: “你确实没有这个资格!” 莽古尔泰本是替黄台吉辩解,闻言浑身一震,似乎遭到了极大的打击,也不再多说。 这时,黄台吉察觉到了机会,忽然站出来,义正言辞地喝问: “阿敦,是不是你向父汗进的谗言?近日在老寨造谣生事的,也是你的部下吧!” “阿敏是个好哥哥,我从不怀疑他!” 本来想进一步激怒努尔哈赤的阿敏听了这话,反倒不好开口了,神情变得有些犹豫。 阿敦没想到会被直接指出来,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就想赖掉,矢口否认道:“我…这事我真不知道…!” 这一赖,倒把阿济格惹急了。 小阿济格上前,指着阿敦的胸膛说道:“阿敦,你这个狗东西,昨天夜里我的人还见你回了老寨,第二天就起了谣言!” “这事肯定与你有关,你竟敢在父汗面前撒谎!” 努尔哈赤听到这些,情绪有了些变化,怒火消散一些,也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随即,他眼神一松,看向阿敦。 看阿敦这副熊样子,努尔哈赤下意识一阵恶寒,他受不得跟了自己多年的一等侍卫统领是这个样子。 这个时候,阿敏处境变得有些尴尬,话也说不出口,现在要是再跳出去说黄台吉怎样,可就是不打自招了。 原地想了半晌,他决定不发一言。 “阿敦——” 努尔哈赤不想在这继续墨迹,他将桌子狠狠一拍,道:“本汗就问你一句,你到底回没回过老寨!” 面对努尔哈赤,阿敦可真没有半点撒谎的想法,仿佛他的每一个念想,都能被这如鹰般的眸子射穿。 “…是,奴才回了老寨放的谣言,奴才该死!” 阿敦说完,努尔哈赤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这是故意在往死路上走。诬告黄台吉这事,主使肯定不是他。 不过努尔哈赤闭着眼睛也能猜得出来,代善别看老实巴交,却城府极深,心里也有想做大汗的想法。 莽古尔泰身受重伤,难道就能挡住心中的蠢蠢欲动? 还有阿敏,这家伙看着忠厚老实,要是没自己压着,他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事指不定就是他故意为之! 第四百三十一章:争夺 努尔哈赤已经猜到,主使的肯定是这些儿子之一,现在这个时候,没必要追根究底了。 他最受不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自己刚刚身体有些异样,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斗起来。 他转头望向阿敦,眼睛微眯。 既然他有意自顶罪过,那也没必要深究,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在现在这个关键时期,努尔哈赤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谁继承汗位。 “阿敦,念你旧日功勋,本汗便不再罪过于你,自己脱了衣帽,回家去吧!” 这天的事情,似乎到此为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阿敏与黄台吉的明争暗斗中,是一向得宠的阿敏输了,黄台吉胜了。 阿敦喜极而泣,更感慨逃过一劫,逃也似的离开。 可他不知道,他刚刚离开,阿敏满含杀气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对阿敏来说,既然今日不能斗垮黄台吉,那阿敦这个点就必须要掐死,老汗放过了他,可他却不能。 “阿敏这个蠢蛋!自私而且毫无韬略,就这样的人,也敢和四哥斗!”阿济格在回去的路上高兴不已,一直在叫嚣。 范文程也显得有些轻松,但却警惕说道:“这次四贝勒在老汗的心中又加重一分,现在只有代善还有能力与四贝勒一争!” “奴才先行恭喜大汗!” 范文程头一个喊出了这个称呼,黄台吉察觉四下无人,先是一惊,随后倒也没有拒绝,就这样受了。 他这样一受,阿济格和图尔格也纷纷喊道: “参见大汗——!” 黄台吉这时才微微一笑,道:“别高兴的太早,代善城府不浅,在朝中势力也比我要强。” “谁知道这段时间他表现出来的与世无争,是不是为了让本贝勒放松,好一举而胜?” “阿敏虽得父汗重用,但他没有脑子,代善可顶十个阿敏!” 闻言,其余几人也都收了面上的喜悦和兴奋,聚在一起讨论将来如何对付代善。 巧的是? 代善在回去的路上? 也在和长子岳托、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以及几名心腹和硕贝勒在说今日发生的事。 他们都知道? 努尔哈赤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兄弟之间? 为了利益和汗位而互相猜疑、争斗。 这次虽然老汗还没猜到到底是谁先下的手,可无论如何? 除了黄台吉的其余人,代善、莽古尔泰? 都将在他心中失去一些地位。 这个地位要是不赶紧挣回来? 只怕大金就会是黄台吉的了! 这个结果,第一个接受不了的就是岳托,剩下那些心腹也都看不惯黄台吉和南蛮子相似的性格,总觉得不舒服。 倒是原本无意争夺汗位的代善? 在这天心态陡然间发生了转变? 看着阿敏落败,他心中好似出现了一团火。 阿敏失败是必然,因为黄台吉手下能人众多,阿敏的两蓝旗才刚起,虽然有老汗器重? 但没什么真正有能耐的心腹。 可自己统领两红旗已久,朝中势力根深蒂固? 长子岳托能征善战不输阿济格,又有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鼎力相助。 朝中支持自己的人更比黄台吉多了半数? 这样大的势力,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与黄台吉争上一争? 代善到底怎样决定短期内也不会出结果? 总而言之? 这几日忽然而来的争斗是黄台吉暂时获得胜利。 胜利的结果,就是阿敏基本上与汗位无缘。 努尔哈赤虽然还没做出决定,但就连他也不知道,自此之后,在他心中黄台吉的比重又增加了几分。 至于阿敦,虽然在汗王庭上逃得性命,回家后却没有那样幸运。 不久,有人发现曾经的汗王庭一等侍卫统领阿敦在家中被杀,连同身死的还有他的一个旗人妻子,还有一儿两女。 不用想,这是阿敏灭的口。 ......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3节 天启三年十月十二日。 紫禁城,懋勤殿。 大明的皇宫从来都是那样奢华,两壁的金色挂画,殿顶的轩辕宝镜,还有燃着熏香的宣德炉,皇帝宝座周围点缀的装饰更是富丽堂皇。 朱由校平常都在西暖阁理政,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忽然来到懋勤殿。 太监和宫人们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不敢去猜,更不敢怠慢,都是侍立左右,忍耐着心中狂跳。 天子近在眼前,行事自若的人,处事但凡稍微圆滑一些,向都是能混上去的人才。 朱由校来到一架紫檀木的巨大书橱面前,取出一本典籍,开始一本本的翻看,冲着魏忠贤淡淡说道: “行了,这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上次科考大案牵涉众多,仅是被杀的官员就多达二十几人,受牵连革职查办的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阵子,可朝廷毕竟还要运转。 这也就是说,皇帝要在近期增添大量的新臣子来充实朝廷各部院,这对所有的党派都是一个机会。 魏忠贤正捧着本子,打算将此回内阁、六部各院的增补名录递上去,因为以往举荐大臣的事,都是他来负责。 这次听了这似逐客令一般的话,他先是一愣,这才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门,就连魏忠贤都是松出口气。 他悄悄吐出口气,转头又看了一眼懋勤殿,自甬道向东华门走去,只是这次他的步子,显得有些沉重。 自从出了宫,魏忠贤的心头就仿佛萦绕着一缕乌云。 古往今来,臣子们话中都在说伴君如伴虎,所以魏忠贤一直以来行事都是如履薄冰,兢兢业业为皇帝办事,以求安心。 可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廷的彻底倒台,所谓的“世态炎凉”,他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东林党倒台以前,朱由校对他经常有“忠贤哪”这种话,随着东厂势力愈发减弱,这样的话他再没听见了。 这般增补阁臣部院的大事,皇帝一向都是叫自己和阉党人来商议,可是这次,皇帝的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他回头一看,只见到懋勤殿中皇帝孤独却又坚实的身影。 如今他也算是明白,天子早在当初就知道自己的作用,现在天子已经长大,大权在握,不是他能再妄加揣度的。 叫他出来那句话,皇帝说的好似漫不经心,可在魏忠贤听来,又似蕴意颇深,像在暗示什么。 这种种猜想,让他在路上的步子越迈越深,以至于头皮发麻。 魏忠贤第一次有些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为皇帝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将书放回书橱,眼神微微一动,负手而立,静静吩咐道: “传魏广微、张世泽。” 第四百三十二章:魏广微的最后考验 等着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朱由校走回到御案上,随手翻开一本奏疏,静静看着。 这第一份说的,是上个月的河南某地饥荒。 这是当下最常发生的事,现在每个月朱由校接到的各地饥荒或是灾害报告,没有一百份也有个七八十份。 只不过天启三年底这个时间线还早,各地的饥荒大多数都仅限于县内,还没发生什么席卷全省的大饥荒。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是饥民遍野了。 “将畿辅今岁第一批的番薯运过去些,反正这个东西也不能储存太久,今后各地旦有饥荒,首先要运番薯过去,其次才是赈灾的银粮。” 王朝辅心中纳闷,陛下是怎么知道番薯不能储存太久的,但也没问,只静静点头,表示记下。 朱由校没说什么,再翻开第二本。 第二本说的是件喜事,是辽东巡抚洪承畴与辽东经略熊廷弼联名所奏,说是据哨骑探报,努尔哈赤上一战之后似乎旧疾复发,整日待在一个叫温暖镇的地方。 显然,奴酋是在那边休养身体。 奏疏中还提到,前不久在赫图阿拉斩获颇丰的毛文龙,正率领众将连日商议战策,似乎又想有什么新动作。 他还没上奏过来,朱由校自然也不会心急去问。 毛文龙的毛病虽然多,但留他在皮岛总归在战略大局上是有好处的,而且东江军在外若是没有朝廷帮扶,确实处境艰难。 奏疏上也说,现在的辽东形势一片大好。 借着战胜余威,加上朵颜、福余、泰宁三卫的配合,辽东经略熊廷弼正谋划着在明年以前,彻底收复辽东失地。 看起来,自己当年构建以洪承畴御内,熊廷弼主战的想法成真了,而且正在发挥效用。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那个臭脾气,可两人治所一个留在辽阳,一个却搬到了海州? 基本上眼不见心不烦。 他们都是有大局观的人? 更不会在关键时刻使绊子。 洪承畴作为辽东巡抚,可比之前的袁应泰强多了? 他一方面招抚流亡? 另一方面在安置第一批出关的中原流民,大约十二万人。 朱由校合上奏本? 静静想起来。 说实话,这第一批出关的人数? 少的出乎了朱由校的意料。 看起来这个年代的人? 的确是很少有那种愿意拖家带口出去过新生活的人,更何况还是大多数人谈虎色变的塞外。 十二万人,也聊胜于无了。 至于其它的流民,可以发布些新政策? 剩下的就是顺其自然? 没必要生拉硬拽。 辽东汉人的比例上去了,才能开垦屯田,安稳边疆。 想到这里,朱由校笑了笑,正打算翻看下一本? 却听侍立在门口的王朝辅轻声禀道: “爷,小公爷和阁老来了。” “请他们进来。” 朱由校还是翻开了这本奏疏? 但是心思却没在这上,眼角微瞥见两人进来? 随口吩咐道: “你们来了,赐坐。” 来的不是英国公张维贤? 却是年方二十余的小英国公张世泽? 也就是历史上在李闯进军京师城下? 率兵出去奋死抵抗的那位末代英国公。 这个人能力还没看出来,但是忠心程度,朱由校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当初想让他管宗人府,就是想提前培养一下。 “内阁的人选,准备的怎么样了?”朱由校这句话,是对着内阁次辅魏广微说的。 这人以前是东林,但是被东林党当做了政局斗争的牺牲品,后来就投靠到了魏忠贤名下,称他作“魏父”,可谓铁杆阉党。 但是最近魏广微很是识趣,他渐渐远离了魏忠贤,也再听不见“魏父”那种亲切的称呼。 较事府禀报,现在的魏广微就连私下对魏忠贤都是礼敬有加,保持着一些距离。 正是因为这些,朱由校才打算给魏广微一个机会。 这次的内阁增补名单,朱由校实际上是没打算直接用的,因为他心里另有人选,主要是想看看这位未来首辅的心思。 魏广微也意识到这对自己未来人生的重要性,恭恭敬敬呈上了一份奏疏,说道: “臣初拟内阁增补阁臣六人,这是名单,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也没看,随手仍在御案上,却是起身活动了一下,笑道:“在这里待了许久,陪朕出去走走吧。” 两人不敢说什么,只是闷声跟在后面。 现在这个时候,连宫中的御花园都没有那种莺莺燕燕的感觉了,但是因为内监们照顾有加,在里面走走总还是觉得神清气爽,心神舒畅。 一君二臣走了约莫百米,来到一处小亭,朱由校刚刚落座,便有随身的宫人上了御茶。 这时,察言观色已久的魏广微忽然开口说道: “旧有阁臣两人,除臣外,王在晋多是挂名,常年在南京理政,不在内阁坐班,现下内阁诸多政务均由臣下一人做主,臣惶恐。” 抬头窥视一眼,发觉皇帝正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花草,魏广微心下一松,继续说道: “八人内阁,按以往规制来说已是多出一人。可本朝有本朝的做法,陛下有陛下的圣断。臣觉得,还是增补七人为好。” 朱由校样子很悠闲,吃着点心,喝着贡茶,似听非听。 可实际上,魏广微的每句话,他都听到心里去了。 直到这最后一句话说完,朱由校才是起身,也并没有回答什么,只是不断向插不进来话的张世泽打趣。 自顾秉谦请辞,韩爌归养以后,内阁真正就只剩下了去年入阁的魏广微了,对他来说,这是声威高涨之时,却也是异常危险的时候。 万历末年方从哲一人独相的下场,可还历历在目,内阁中那些权势极大的臣子,如张居正,基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魏广微每日都能听见关于自己必定为下任首辅的传言,这更让他在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 说不想做内阁首辅,那是假的。 做了内阁首辅,必能青史留名,这是为人臣的顶点,搁在大明以前,这就是当朝宰相! 可同时呢,无数只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又酸又臭,他们没本事上来,就各凭本事拼了命的把你拉下来,把你弄得身败名裂! 这个位置,机遇与风险并存,人生在世,要是在这个时候退缩,那还能叫男人?也白活了这一场! 回到懋勤殿门前,朱由校才走上了两道石阶,忽然转头说道: “朝廷的当务之急是收复了辽东以后要如何治理,你也回去想想,再写个本子给朕呈上来。” 第四百三十三章:激斩袁崇焕 魏广微回到内阁签押房,看着以往人声喧喧,如今却空无一人的房间,重重叹息一声。 天启一朝方才三个年头,内阁首辅先是叶向高,再是韩爌,很快就要轮到自己。 他也明白,如今东林倒台,魏忠贤也受敲打,阉党失去了制衡朝局的作用,反而有些一家独大。 皇帝需要的不再是稳坐内阁,当做和事佬的内阁首辅,他需要的是一个肯办事,敢办事的能臣。 魏广微不知道自己的能耐够不够,不过他决定试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4节 人生在世,谁想过那种平平淡淡的生活? 魏广微尚有诸多部务要处理,作为眼下内阁唯一的一名阁臣,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过问。 他打开桌上一份题本,静静看了起来。 这一夜,内阁灯火通明,与之相同的,还有紫禁大内及刑部的审讯房,再三忤逆圣旨的袁崇焕,将要在今夜进行最后一次审问。 这次审问,将决定了他的结果。 主审官崔呈秀为阉党大员,向来惟魏忠贤马首是瞻,对那帮自诩清高的东林党人又嫉又恨。 很多人都明白,皇帝以崔呈秀为主审官,那是根本没想让袁崇焕活着。 刑部尚书李养身份特殊,却能在前不久席卷朝廷的科考大案中独善其身,靠的就是为人处世的淡然。 他心中虽觉得袁崇焕可惜,但却没有表露出丝毫。 崔呈秀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罪人可知罪否!” “下官无罪!”袁崇焕回道。 崔呈秀似早知他会继续这般顽固,冷笑一声,说道: “汝受命出关,大战之时再三抗旨,险些误了辽事大局,今数罪并罚,难辞其责!” “在这刑部,本官主审,自然是非分明!” 袁崇焕看着崔呈秀,有如看着一口臭狗屎? 也冷笑回道: “我起自田间? 乃帝师举荐,自古以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况且辽事大捷,有何理由罪我?” 崔呈秀闻言大怒? 再一拍惊堂木。 “圣上启用,并非是听信帝师之言? 实则惜尔济边之才。这是圣上爱惜人才? 明辨是非,你可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本官面前装傻充愣!” 说着,崔呈秀将桌上一干宁远武将证词扫落? 大声说道:“尔受命为宁远兵备? 半年之期,根本未想战守退敌之策,分明刻意避战!” “袁崇焕,尔与虎谋皮,行卖国之举? 已是人尽皆知之事!事已至此,还在这里强辞分辨什么?” 崔呈秀走下来? 冲他冷笑连连: “你可莫要想着帝师来救,帝师前日回京面圣? 昨天一早便就出关去了,没有人会救你? 死了这条心吧!” 袁崇焕心跳一滞? 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下意识道: “与虎谋皮,这又是从何说来?” 崔呈秀却没有正面回答,转移了话锋,走回去问道:“本官问你,为何再三抗旨,说粮草未齐,不得出战?” “本官派人去宁远城问过,那几日粮草明明充足!” “你这名兵部尚书,只怕是丝毫不懂兵事吧?”袁崇焕讥讽说道: “当时福余卫战事不明,兵民惧虏,谈虏即有溃败之势,战而不能,还要出去主动送死吗?” 崔呈秀的确不懂什么兵事,但大体情势看得还是比上一任的张鹤鸣要清楚,他早料到袁崇焕会以此为说辞,眼神一紧,喝道: “边锋未至,朝廷三令五申此战必攻建虏以保全福余三卫,尔这罪臣,竟敢言战而不能,满口皆是畏战的托词!” 袁崇焕反唇相讥道:“公在朝堂,从未领兵,根本不识辽东局势。莫非我去领着宁远精兵力战而死,搏的个殉国的美名,便非畏战?” 崔呈秀怒而起身,挥退公堂。 这一次的审问,依然以袁崇焕的强辩而告终,似乎又是个不了了之的局面,可很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不同。 魏忠贤前日从宫中回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向下传达了一个意思,即从速解决袁崇焕。 阉党诸多成员听见他的这个意思,一下子全都着急起来,看来不能再拖了,是时候给袁崇焕定罪杀头了! 刑部大牢。 石缝中渗出的西洋余晖,照在被关押在此已久袁崇焕的脸上,正是这时,他的脸颊处滴落两滴泪水。 “陛下听信奸佞小人,不听忠臣谏言!” 袁崇焕正欲起身,却因连日遭受的冷淡对待而气力尽失,一下子跌倒在地,见他这副样子,过道的两名衙役视而不见,嗤笑连连。 袁崇焕跌倒在泥泞的牢里,手上全是淤泥,依旧呢喃道: “此回胜虏只是侥幸,只能倾尽国力筑城,逐步恢复失地,熊廷弼这般大张旗鼓的冒进,只会重蹈覆辙!” “辽沈必定失陷,多年来的民脂民膏,亦尽数资敌尔!” 一名被关押在大牢里的东林官员,见袁崇焕落魄至此,依旧心系辽事,自愧难当,为其大义所折服。 这名官员手扶栏杆,大声说道: “袁公真不愧为帝师门生,下官拜服!我等现在齐心于陛下言说利弊,或许此事尚可转圈!” 袁崇焕看了一眼牢房门口的番子,苦笑道: “若不将此回宁远内外,支持我抗旨的人一同定罪,朝中必还会有反对之声,魏阉又怎能安心?” “想那熊廷弼,半分本事没有,空凭一腔热血,若在此时反攻,辽阳必定重蹈昔日王化贞广宁之祸!” 袁崇焕言罢,踉跄爬起,朝着牢内墙上唯一一处窗口极力望出。 这副模样,真是就连路过见到的行人都觉得可惜。 现在袁崇焕的身上,已不再有原先华丽的官服,在路人眼中,他不过是一名蓬头垢面,形如枯槁的人犯而已。 ...... 乾清宫,西暖阁。 “啪——!” 朱由校借来较事府的奏报,直接狠狠扔到地上,自语道: “朕听信谗言,朕错信熊廷弼,他袁崇焕再三抗旨,险些误了大局,倒成了朕的过错?” “打输了是朕的错,打赢了,也不准反攻复土,这个袁崇焕,好大的官威!” 身穿黑衣的较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依旧是半跪在地,等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朱由校喘了几口气,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好,朕便依着这帮忠臣良将的意,一错再错,昏庸到底了!传旨,不必再审了,明日午时,押袁崇焕到棋牌街——斩首!” “传首九边,叫那些有想法的人将念头都往回收一收,朕此后再容不得一次抗旨!” 第四百三十四章:苏州皇家商会(上) 天启二年,袁崇焕以孙承宗之帝师门生风光无限地进入朝廷中枢,担任宁远兵备。 那时朝廷中流传着一句话:“公至必能灭虏而固辽。” 想是在那个时候,朝廷内外都觉得袁崇焕的能耐定比熊廷弼要强。 可谁也没想到,笑到最后的是那个不得人心的熊廷弼,袁崇焕担任宁远兵备方才一年,便被下狱。 天启三年底,经过接近半年的拖延,中间又经过一场席卷半个朝廷的科举大案,袁崇焕的案子迎来了尾声。 不论袁崇焕如何的诡辩,自乾清宫发出的圣旨终究还是一锤定音。 第二天的午时三刻,刑部以“抗旨不遵,私通建虏”之名将袁崇焕判处斩刑,传首九边。 这是天启三年的十一月,袁崇焕死后半个月,辽东经略熊廷弼一份通篇千字,洋洋洒洒的捷报引爆了大明官场。 天启三年八月至十二月,后金在福余之战失败后,一路败退,势力范围退出整个辽东。 熊廷弼则直接改变了以往的打法,亲自领兵出战,指挥辽军一路高歌猛进,趁势收复了全辽数百里故土。 至此,朝中内外一片晏然,除了对收复辽东这份“武功”道贺以外,也没有人再说熊廷弼能力如何如何。 现在看来,当年朱由校从即位之初便乾纲独断以熊廷弼主辽,实则是极富有先见之明的举措。 这时,孙承宗又提出一份建议,即修筑辽沈防线。 所谓辽沈防线,便是以松锦为纵深,辽沈为枢纽,修复宁远城,自八里铺起至锦州,经辽阳直抵宽甸六堡,联络周边二百四十七堡的一个贯穿整个辽东的大型堡垒。 一时间,朝中大议,纷争不休。 ...... 在这个时候,江南这边却也在风风火火的做事。 上次签订通商条约以后? 回去的路上? 黄华堂顺便在京师还掺和了一脚科举大案,收获颇丰。 对他来说? 这次收货最多的不是金银? 而是皇帝的着眼重视,还有与许显纯的合作关系。 许显纯是谁? 那可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 科考大案其时,黄华堂一介商人却参与大案? 并且在其中留下浓重一笔的消息? 很快在苏州传的妇孺皆知。 并且在科考案中,黄华堂清晰的表明了立场,虽然结了许多仇家,但却与锦衣卫和许多帝党官员都站到了一起。 有了这个关系? 黄华堂走路都带风! 黄华堂本打算乘船经运河直接下去? 可不只怎的,他上船后却又忽然决定步行回苏州。 倒也不是步行,黄华堂在畿辅某村花二十两银子的“重金”买了头驴,骑上往南慢悠悠的走。 一路下来,时快时慢? 一直从科考案结束走到十二月份,才算到了苏州的外围。 黄华堂是个极喜欢看路边风景的人。 这一路下来? 他有时会停留在某村某地一两日,为当地人解决一些小事? 并且出银子投资一些位置比较不错的店铺。 搁他的话来说,之所以这样? 一是有钱日子过惯了? 想知道普通百姓的日子怎样? 二就是能知道底层普通百姓的想法。 这第三嘛,就是黄华堂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建这个皇家商会,需要仔细的考虑一番。 对他来说,这几个月下来,也算是放空自己,回来开启新的人生了。 回到苏州,听见小商小贩的沿街叫卖,黄华堂心中感到十分亲切,走路也不自觉慢了几分,只为能多停留在路上一会儿。 听着周围的喧喧闹闹,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转眼间,来到一处高大的酒楼门外,黄华堂也没多想,骑着驴就往里进。 黑色的小驴自然不懂这一道门里外的两个世界,抬起蹄子迈过华丽的石阶,眼见就要进入大户子弟们的聚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5节 蹄声得得,串铃叮当直响,搅得里头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士和富家子弟直蹙眉头,吓得小厮赶紧给一把拽住了。 “你这人,怎么骑着驴就往富春楼里闯——!”小厮拉着小驴,嘴上不断喊出驱赶的话。 倒也不是小厮不认识这位苏州城的风云人物,只是黄华堂骑着驴,脸还被风帽挡住了,穿的也实在不怎么样。 这副熊样,很难让人联想到是皇帝钦定的皇商掌柜,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农村来赶集的糙老汉。 驴子背上的人推开风帽,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张脸就是通行证! 根本不用多说,方才还在拽着驴的小厮转眼就变得笑眯眯了,好像是见到了亲爹,喜得一跳三尺高,也松开了小驴。 “啊呀,是黄爷!” 这声音一出,里头那帮小厮也赶紧收起方才看不起人的眼色,一个一个的向里头通报。 “老黄,你总算来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很快,楼上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胖子,一看就是腰缠万贯的豪商。 这商人边走边喊,下楼以后转角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拍了拍黄华堂的身上,激起不少尘土。 他的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远离半步,但紧接着又满脸堆笑地拉住黄华堂,大声朝楼上道: “聚兴号的掌柜黄爷来啦!” 碍于这人的身份,小厮极不情愿地将那匹小黑驴栓在了马鹏,并且用了上好的料食,悉心照料。 在二楼靠着湖水的雅间,商人们赶紧出来,见到黄华堂这一副农村小老头的穿着,都是一愣,随即出声道贺。 “黄爷得了明年京报的专刊权,可喜可贺!” “听说黄爷还去面圣了,这可真叫我又羡又嫉!” “陛下此回都与黄爷说了些什么,不如与我等说说,好让我等也开开眼,长长见识!” 那胖子与黄华堂携手进门,过了壁画,来到圆桌周围,坐在凳子上,开始一番寒暄。 胖子是江南名商,唤做洪良文,是杭州商会得背后东家。 其余那些,也都是苏杭两地及江南一带比较有名的富商,做的生意从布匹茶粮,再到猪羊牛马,应有尽有。 小小一座富春楼,却是聚满了这些跺一跺脚,江南经济都要抖上三抖的人物们。 寒暄过后,黄华堂略一沉吟,对胖子说道: “良文所托,极是不巧,还未来得及拜见左都御史大人,京中便生了科考大案。” 说着,他举起酒杯,笑道: “有负老友之托,惭愧得很,我自罚一杯!” 洪良文静静看他喝完,才是伸出手按住酒杯,哈哈大笑: “老黄你这是什么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原本也没抱有多少期望!” 第四百三十五章:苏州皇家商会(中) 黄华堂虽然晚到,穿着也不十分得体,但往那一坐,便是俨然是一副主人翁的模样。 “别忘了照顾好我的小黑。” 他回头嘱咐一句,小厮赶紧点头哈腰道:“不用黄爷说,小的早就把驴子牵到马鹏去了,用的都是上好的料食。” 黄华堂点头,转身一边整理衣袖一边说道: “诸位都到齐了,有件事我也不得不与诸位说了,这件事非同小可,我觉得还是早点定下来好。” 非同小可? 一听这话,周围的商人们都犯嘀咕了,这姓黄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这些商人之所以早早聚在这里,就是知道黄华堂现在今非昔比,结交的朝廷官员更加不少,他们是来此求机遇的。 他们早就隐隐有所猜测,黄华堂必定从皇帝跟前接了什么差使,现在一听,果不其然! 机会都是留给有所准备的人,江南的豪商名士数不胜数,家财可与在座这些人媲美,甚至超过黄华堂的人都大有人在。 黄华堂开门见山,正好也是这些人来的目的。 洪良文看着黄华堂,笑道: “既然黄掌柜快人快语,那我们也就直说了,朝廷既然有大事交给黄掌柜,而黄掌柜又来找到我们,想必是个大单子,怕一个人吃不下吧?” 黄华堂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老洪说话还是这般犀利,确如你所说,这单子不是一般的大。” “实际来说,莫说是我聚兴号一家,在座的诸位要是想为自己挣个前途,为本家争个荫封,这辈子也就这一个机会了。” “机会近在眼前,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要看诸位了。” 这时,一名布匹商起身道: “在下董孝嗣? 松江商会的掌柜? 久仰黄东家了!” 黄华堂坐在那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听说聚兴号几年前还只是偶有闻名? 如今却已成为苏州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 简直厉害!”董孝嗣起了一杯酒,大笑说道: “闻名不如见面? 黄东家的谈吐果然非同一般。” 黄华堂受了这般逢迎,脸色依旧平淡如水? 坐在那里举起酒杯? 回笑道:“是董掌柜啊,久仰久仰。” 董孝嗣见黄华堂喝了自己的酒,心中才是一松,坐下去说道: “我等虽是商人? 但也是大明朝的臣民? 陛下吩咐下来的事,自然当仁不让,黄东家只说要我如何去做就是。” 他这话说完,余下的商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言。 “是啊? 黄东家,你就说说陛下是什么意思吧!” “要是朝廷有用的着我的等的地方? 自当效命!” 商人逐利,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人话虽说的好听? 却也不都是什么好果子。 话说回来,黄华堂自己也是一样? 他与朝廷合作? 也不是什么精忠报国的想法? 那是看见了与朝廷合作后给自己乃至整个黄家带来的好处。 他首先望向杭州商会的掌舵人,也就是他的老朋友——洪良文。 “杭州商会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大商会,洪东家的资产不说有我十几倍,也能顶上我三五个黄家了。” 洪良文连道不敢,连声推辞,眼中却也笑的愈发明亮起来。 黄华堂恭维到这里,话锋一转,道:“洪东家的家业已经如此之多,想必也该考虑着为自己和洪家,找一个保障了吧。” 洪良文脸上的笑容一滞,问道:“老黄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华堂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将自己眼前的酒杯推到他眼前,微笑说道:“朝廷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协议的事,想必洪东家已经知道了。” 洪良文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陛下叫我去的意思,就是要我在苏州建起一个皇家商会,这个皇家商会,要包含各地的其它商会。” 这句话就如同惊雷一般,在商人之间炸开。 在座的都是各行各业混起来的龙头人物,手中的资产遍布江南,绝大多数孩纸一些地方的商会掌舵者。 就是一群这样的商人,也知道黄华堂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各地都有商会,这是一个将当地有头有脸商人圈起来的组织,就是这些商会,控制着一个地方的物价、货运出入,甚至是经济命脉。 商会的下属,还有各地的船行,船行们在运河流经之处都有码头,商船每日间往来南北,也是商会在上面指挥调度。 黄华堂一句话就说明了一件事,现在开始,朝廷将会重视商会的发展,还有各地的经济。 和佛朗机人签订通商是一个开始,组建皇家商会更是一个进阶。 皇家商会的总部设立在苏州,目的就是要将各地的商会纳入管辖范围。 朝廷当然不会直接管理商人,还是以商人管理商人,皇帝只管皇家商会的总负责人。 察觉到机遇的同时,商人们又都觉得有些悲哀,甚至是无力。 因为朝廷实在太强大了,各个地方的货源全都在朝廷手里,通商以后,来自西方佛朗机人的货物,首先也要经过朝廷的许可才能交易。 众人都有预感,商人的日子不好过了。 准确的来说,是和朝廷不对付的商人的日子,很快就要难过了。 有人愿意,就肯定有人不愿意。 不等洪良文说话,一名商人冷笑说道:“我想问问,在座的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各地的分号分行数不胜数?” “朝廷要设立皇商会统一管理各地商会,是不是管的也太宽了?” 又有一名商人站起来说道:“单是我们宋家一家,在淮安和登莱的盐田就有五千亩,我们生意做的不大,只顾着盐场和盐田,不想牵涉太多。” “我们宋家一直照着朝廷法度办事,不参与这个皇商会,感请黄东家也莫要为难我们!” 说完,宋家来人转身就要走。 黄华堂本来就是商人,自然对其中的道道心知肚明。 这番话他话听到一半时就已经在笑,等这人说完,黄华堂更是一点儿面子也没给留,冷笑说道: “别说的这么道貌岸然,你们宋家联合登莱巡检司倒卖私盐每年牟取暴利的事,早就是不公开的秘密了!” “朝廷不日就将查办登莱巡检司历年盐务,到时候有关的一个也走不了。” “实话告诉你说了,就算这次你不进这个皇商会,朝廷早晚也是要纳管山东盐业的!” “山东盐业可牟暴利,你以为朝廷上的都是傻子,看着你们独吞无动于衷?” “到时候想进,只怕就晚了。” 黄华堂见这人脚步顿住,也就知道他明白了,换成一副劝说得样子,继续说道: “别急着把自己屁股擦的这么干净,你自己擦了,朝廷该查还是要查!你们以为朝廷这次就单单只办一个皇商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6节 “错了,大错特错!” “办了皇商会以后,朝廷就要清查山东盐业,然后就是清查宁波沿海渔业,尤其是你洪东家的杭州,更是在灾荒时高价倒卖粮食的大户,也要查!” 第四百三十六章:苏州皇家商会(下) 这话说的,可就比较严重了。 那准备离开的商人停顿半晌,却是不生不息的走了回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商人也都从这番话中意识到了什么,最近朝廷的动作的确很是频繁。 自辽东之战大捷以后,一场科举大案牵连了二十余名高官,其下被革职查办、永不录用、发配边疆的官员,更是不计其数。 如果皇商会真的要成立,只怕方才那些话,就是下一步朝廷的动作了。 场面寂静了半晌,却是杭州商会的洪良文尴尬地笑了笑,亲自为黄华堂请了一杯酒,问道: “既然朝廷主意已定,我等自不好再推辞,只是不知黄东家从陛下那边得知了什么。” 见黄华堂看向自己,洪良文心下一紧,解释道:“是这样,我等知道的详细一些,回去也好告诉下属的商会、船行依照圣意办事。” 黄华堂面色不变,拿起酒杯小抿一口说道: “我也是商人,与诸位一样是无利不起早之人,方才话说的重了,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看向那名宋家商人。 那商人听了这一番尖酸刻骨之言,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行当并不干净,担忧亲族性命,哪还敢硬气,正是见了坡下驴。 “黄东家实在言重,方才是宋某唐突了。” 黄华堂微微一笑,放下酒杯说道:“陛下也没有告诉我太多,只是叫我回来与诸位商量。” “以我看来,组建了皇商会以后,最紧要的就是各地的行商安排,有没有困难的。” 黄华堂这话给出的意思很多。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洪良文,又瞥了眼其余商人,开口道:“这次朝廷给出的时限很紧,决定好就要马上报上去,最好还是这一次就议出个章程。” 洪良文暗吸一口气,眼珠在眼眶中转了转,试探性问道: “现下势大的可不仅是我们江南商人,还有关内的晋商,不知道朝廷上能帮扶多少?” 黄华堂冷笑一声,说道: “我与你们交个底,趁着这次最好都跟朝廷合作,没有多久,朝廷就要收拾那些不合作的商人了。” “通商协议之所以签订,是朝廷想要创造收入,控制商贸,可不是给你们与佛朗机人行商方便的。” 说到这里,黄华堂继续说道: “此回入京,在下与锦衣卫的许掌使也有了些许交情,如果你们担心的是这个,大可放心。” “该动手的地方,朝廷不会手软。” 这话中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只要跟着朝廷的皇商会好好干,朝廷就会帮你收拾那些竞争对手,厂卫可不是吃素的,编排罪名抓个人还是轻而易举! 在场的商人们都听出来了,这次朝廷是要动真格的了,加入皇商会就能没事,可如果不加入,他们就会是第一个被收拾的。 经过最开始的不解和愤懑,现在仔细一想,很多人也就都想开了。如果朝廷真的对各地商团大规模下手,除了跟着皇商会干,没有第二条路。 洪良文与其他商人商量了几句,转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在场的五十七名各地名商这次全都可以加入皇商会,但我们也有些条件,黄东家也是商人,应该知道时下行商的局势。” 黄华堂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如果加入皇商会,在坐的五十七家必须要拧成一股绳,因为除了那些反对皇商会的人以外,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敌人。” 说到这里,洪良文声音一顿,却是黄华堂冷笑说道: “你说的,是这次趁着建奴战败,向关外大肆输送粮草和辎重的晋商吧!” 洪良文点头,叹息说道: “其实要论起来,晋商的能耐比我们大多了,尤其是张家口的范家,和漕运总督汪海有交情,利用漕运之便,每年从关外获取的利润顶的上我们十家!” 这么久以来,黄华堂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些许沉重。 晋商无论总体量还是单家实力,的确都比他们苏杭财阀集团要强大太多,但是他也猜得出来,既然陛下说在苏州建立皇商会,基本就代表着对晋商没兴趣。 对于朝廷要动手对付晋商这种想法,黄华堂猜得出来,而且毫不怀疑,这可是一块肥肉! 宋家那人也站出来说道:“自古以来,行商最为暴利者,茶马盐铁而已!” “我们宋家在登莱已经有些实力,加入皇商会不求别的,只求能为朝廷控制山东六府的盐业!” 另外很快有人纷纷出言。 “我们郑家在大同有些底蕴,可以和晋商们掰掰手腕!加入皇商会后,大同边关的茶马交易,可以交给我们郑家来负责!” 等众人说完,黄华堂这才起身,拱手说道: “诸位,我只是替朝廷管理皇商会,多的事情自有朝廷负责,不过大家尽可放心,今日加入皇商会的,只要日后不作奸犯科,都有保障!” 洪良文也站起来,大笑说道: “黄东家这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我洪家今日便加入皇商会,跟着朝廷干了!” ...... 几日后,一封较事府的密奏被呈到朱由校的御前。 一起摆着的,还有关于聚兴号掌柜黄华堂奉旨解散苏州商会,在苏州成立皇家商会的《京报》消息。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以飓风之势席卷了全天下的商团。 摆在眼前的问题很尖锐也很急促,朝廷明显是要动手控制商业,一波血腥的大清洗只怕也在酝酿之中。 到底是低头加入皇商会,同意纳入朝廷管制,还是联合起来共同抵制皇商会这个组织的形成? 只有极少一部分商人看出加入皇商会之后的契机,加入皇商会对很多人来说,行商贩货肯定是不如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而且朝廷也不是来做慈善的,肯定是要瓜分利益。 这也就代表着,日后行商都要受皇商会的管制,叫你卖什么,你才能去卖,发给你通行证,你才能往来货运。 朱由校看过以后,将密奏烧毁,唤来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低声吩咐道: “传朕旨意,以礼部侍郎付三策为漕运总督,着东厂赶赴张家口,将现任漕运总督汪海革职查办。” 王朝辅道了声遵旨,才刚转身就被朱由校唤回去。 “还有,命山陕总督朱燮元严查商人向关外倒卖粮草军马及辎重之事,朕觉得东厂这份密奏说的不无道理!” “告诉朱燮元,朕授他生杀大权,若查实资敌,可全权处置。” 王朝辅听到这话,方才心中悚然一惊,待捧着御批好的一沓本子退出乾清宫,才发觉脑门上出了一层细汗。 第四百三十七章:查办汪海 圣旨一经下达,立即在京城引起了震动。 天启皇帝一纸圣旨,明着看来,只是换了一个漕运总督,但为什么掀起如此大的风浪? 因为这个职务不仅是封疆大吏,手中权势极大,更是各方势力纵横交错的一个叉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廷查办汪海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动作只怕会一个比一个大。 今天皇帝能撤了漕运总督汪海,明天就能让东厂抄了范家! 魏忠贤到底是忠是奸,东林党都是群什么人,那些晋商一个个又都是什么货色,朱由校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闭目想着接下来的动作。 现在自己大权在握,朝廷中的声音也趋于一致,是时候大刀阔斧的肃清反对势力了。 虽然经过科举一案,朱由校顺理成章地将绝大部分的东林官员在朝廷上清空,并且在各个紧要位置都安排了自己的人,可形势依旧不容乐观。 《京报》成立两年,在民间的影响力依旧不如社学士子,在朝的东林大员几乎没有了,可在野的东林名士却变多了。 东林名士们不会心甘情愿的看着“阉党”祸患朝廷,他们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继续主政。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每隔一天,地方上的东林门生就在成倍增长,各地的书院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朱由校捏紧了拳头,原本那些被革职查办的东林官员,现在摇身一变,全都成了各个地方的清流名士,门生故旧更不计其数! 既然被肃清出了朝堂,那他们就要控制全部的舆论,让天下间的士子九成九出于东林!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神逐渐冷冽。 很显然,做皇帝的是决不允许这样情况在民间发生的,看起来,阉党和东林的争斗还远未结束。 现在朱由校一方面要消除晋商卖国的隐患,不能让他们为战败后的建奴输送物资,另一方面,也要严防东林篡权! 东林党这帮人,可做梦都想着恢复泰昌那一个月的众正盈朝局面! 这次查办晋商牵涉的各方利益太多? 但是朱由校已经不打算再墨迹了? 迟一天,关外的建奴就多得到一批晋商们的物资。 辽东的数万英魂不能白死? 晋商必须根除? 第一个就是张家口的范家! 范家和晋商都有后台,既有朝廷上的达官显贵? 也有在地方上权势比较大的封疆大吏,漕运总督汪海便是其中之一。 汪海本为阉党身? 以谄媚魏忠贤进位? 但事实证明,阉党虽然用着舒服,却也并不都是好东西。 汪海利用职权之便,为范家从张家口向关外输送物资提供方便? 以此来获取高额回报。 皇商会成立以后? 自然不可能只管着南面。 山陕一带的灾荒愈发严重,若能控制全部的商会,朝廷就能在大疫爆发时居中调度,及时赈灾! 皇商会既然成立,就必须是一体管辖天下商会! 朱由校看着桌上比平日多了数倍的奏本? 皱紧眉头,无一例外? 这些都是在说撤换漕运总督汪海的事。 和以前情况不同的是,现在朝廷上大体都是一个声音。 东林党在民间发动舆论攻势以后? 魏忠贤即在朝廷上做出反攻态势,这一批奏疏便是他授意阉党官员进呈。 都察院御史刘潮、大理寺评事田诏等十二名官员联名上疏? 弹劾漕运总督汪海十二条大罪。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7节 朝廷上声音的统一? 为朱由校做出决定铺开了道路。 汪海之死已成必然? 没有人再为其申辩,别有用心的东林党和晋商也在考虑其他的路子。 朱由校自然不能等着他们的反攻,一环接一环,圣旨继续往下发! 查办漕运总督汪海的圣旨下达第二天,又有接连两道圣旨从乾清宫下发,震撼了大明官场。 首先,旧有内十二监的掌印太监被更换了八人。 原本那些掌印太监,有的被调往南海子,看守围墙和附近的皇家商铺,有的则是到凤阳守卫皇陵。 这还没完,整个吏部在上次的科举大案中有三分之一的官员遭受牵连,这次也一体增补。 增补史宾、裴升两人为左右侍郎,增补梁栋为考功司主事…,这些新上位的太监和官员毫无疑问都是皇帝的铁杆亲信。 ...... 洪武年间,朱元璋置京畿都漕运司,设漕运使,不久废。 永乐年间,朱棣置漕运总兵官,宣德年间增遣侍郎、都御史、少卿等官协督漕运。 景泰二年,置漕运总督兼巡抚淮、阳、庐、凤四府,徐、和、滁三州,驻淮安,后分设巡抚。 嘉靖四十年,归并漕运一体官职,改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一人总领,驻官邸于天津。 也就是说,漕运总督汪海不仅仅只是督管南北漕运,也提督天津水师军务,权势极重。 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夜。 一行东厂缇骑自天津北门入城,马蹄声渐渐接近了总督府,守门的水师官兵见到来人,即遣一人回去通禀。 不久,汪海出门来迎,满脸堆着笑: “不知大档头亲自来此,有何公干?” 傅应星出示了东厂的腰牌,闻言并没有急着回话,下马走进总督府,来往环视,负手说道: “总督大人这般阔绰,可真是叫本档头羡慕不已呀!” 汪海还并不知道缇骑到底是来干什么,还以为是下去抓人要从这里乘船,东厂公干经过天津的次数确实也不少。 当年能坐上漕运总督这个油水极多的职位,还要靠了魏忠贤的大力举荐,汪海自然不敢僭越,讪笑说道: “算不得什么,听说陛下这次关于内阁增补阁臣的人选没有过问厂公,厂公近来可好?” 闻言,傅应星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还行!” 走进大厅,傅应星当仁不让的坐下,看着汪海给自己倒上茶,这才笑眯眯地端过来,问道: “漕运总督是不是和张家口的范家有联系?” “是有一些联系,据说范家要向关外运货,我也没过问太多。,”汪海也属阉党成员,这种话自然私下里好说,也没想太多,笑着说道: “厂公的那份银子,我可是每个月都不敢少一点。” 傅应星冷笑一声,自然听出来这汪海话中的意思,遂道:“放心,本档头这次来,不是和你抢范家这点银子的。” 汪海闻言眉眼一松,含笑问道: “那…,大档头这次是要去何处公干,我叫部下明日安排船只,亲自送东厂的弟兄们下去。” “不用急着忙活!” 傅应星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范家此番是在向关外的建奴运输粮草物资,这个事儿总督知道吗?” 第四百三十八章:太妃寿诞 一听这话,汪海顿时紧张了。 “大档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傅应星笑了。 “那范家向关外运货,运的是粮草、辎重,这可都是能叫鞑子们再重新起家的玩意儿,陛下最恨的可就是这个。” “汪海啊汪海,你说说你,怎么之前就不知道问问呢,是什么人都能联系的吗?” 汪海转眼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隐隐猜到这次东厂缇骑来是干什么的了,他直接跪在地上,哭喊说道: “大档头——!” “小的自从受了厂公举荐坐到这个位子上,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的,对厂公月月的孝敬也从没少过一点。” “看在昔日情面的份上,您就给我指条明路吧!” 傅应星啧啧可惜的看着他,不等他吩咐,缇骑们都左右上前,只等一声命令就将其拿下。 傅应星蹲下来,支起汪海的下巴,冷笑道: “舅父也说了,这个汪海呀,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贪心,利欲熏心,没什么好下场的。” “范家向渡海关外运货,我就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了,你但凡是稍微动动脑子,不就知道运的是什么了。” “漕运总督,如此重要的职位,给到你的手上,不知是舅父瞎了眼,还是你就是个残废。” 言罢,傅应星失去了兴趣,也不打算给留什么面子,起身朝左右招招手,毫无感情地下令道: “架走、架走!” 话音落地,左右缇骑立即上前,架住汪海就往外拖。 这时有水师官兵前来阻拦,傅应星站到门外,冷眼环视这些穿着最新衣甲的水师兵校,掏出腰牌道: “我是东厂大档头傅应星,此番奉旨到天津捉拿与建虏私通的漕运总督汪海,尔等还不退下? 莫非是想犯王法不成!” 听见东厂是奉旨拿人? 官兵们顿时纷纷后退。 傅应星冷哼一声,与众缇骑在越聚越多的天津水师官兵面前? 正大光明的将汪海架走。 整个过程? 无论汪海的家丁亲卫,还是这些旧日部下? 没有一个人敢动,只因东厂是奉旨拿人。 傅应星看着这些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大头兵们? 心下松了口气? 同时也觉得震惊,看起来陛下在军中的威信还真不是盖的! 东厂负责拿人,北镇抚司下属的督办司衙门就负责查抄汪海府邸。 东厂和锦衣卫动作起来,很快就拿下了汪海的全部产业? 更令人惊奇的是? 整个行动异常顺利。 顺利到什么地步,傅应星只说了一句是奉旨拿人,就慑得整个天津水师连动也不敢动,连那些家丁也不敢站出来说上哪怕一句! 说起来也是,西南亲征大捷? 辽东福余大捷,天启皇帝继位以来? 开创了自万历年以来全国最好的形势。 京师脚下,骁勇善战的勇卫亲军可随时听命调动? 南京城下,还有刚刚建立? 兵员达十余万的江南大营。 除此以外? 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总督鲁钦、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卢象升的天雄军,孙传庭的秦军,都是忠于皇帝的军队。 这样的形势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违抗皇命。 天启皇帝不仅在朝中说一不二,在军中也是这些将校们心目中的雄主,这样的圣旨,才真正算得上是圣旨。 ...... 五天后。 朱由校站在太液池旁,呼吸着新鲜空气。 阵阵春风掠过池水,泛起层层鱼鳞似的波纹,使得倒映在水中的白塔和天启皇帝一行人都在轻轻地颤抖。 今天是刘太妃的寿诞,按照惯例是需要举办大型宴会以庆贺。 汪海这个漕运总督当的,属实有点富裕了。 督办司从汪府抄得的现银就有几百万,更别提他还有在各地众多的产业和田亩。 朱由校的小金库本身就还有不少存银,都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再加上刚从汪海那边抄得的一大笔银子,其实也挺想办个宴会热闹热闹。 可刘太妃这边怎么都过不去。 刘太妃生性恬淡,平日里各宫的用度都把控的非常有规矩,一听要办宴会庆贺,当即拒绝,就连朱由校微微示意可以办都不好使。 刘太妃的意思就是办这玩意没什么用,还不如省下来银子给大明留着,以免日后需要。 生辰这天,朱由校总要表示表示,既然不能办宴会,也就放下手头政务,来太液池陪刘太妃走走。 这时,王朝辅走来,行礼后,说道: “爷,汪府抄得的现银已全部送入内帑,还有些字画和奇珍异宝,奴婢留下一些,其余的都交由内府变卖了。” “好,记得先拨给军器司一些,你下去吧。”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今日不谈政事,有什么事等朕晚上回去再说,都放到西暖阁吧,今日朕是来给太妃贺寿的。” 刘太妃望着远去的王朝辅,上来说道: “皇帝要是政务忙,就回去理政吧,我这也没什么事。” 朱由校微微一笑,一手扶着刘太妃下石阶,一面说道:“科举大案已经过了,朝廷哪还有这么多事。” “今日是太妃寿诞,朕怎么着也得来陪陪您。” 听见这话,刘太妃便也不再说什么,一手挽着张嫣,另一手被朱由校扶着,在太液池周围的皇家园林漫步。 从太液池走到五龙亭,朱由校放眼远望,只觉一阵心旷神怡。 刘太妃的御座就被设在五龙亭内正中,上头早被宫人摆好了御用糕点,皇贵裕妃童氏和皇贵良妃王氏正坐在一丛丁香花侧说话。 下了台阶,朱由校松开扶着刘太妃的手,来到张嫣身边说着什么。 走了约莫十几步,张嫣有些奇怪地道: “太妃呢?” 朱由校闻言转头一望,顿时失笑,这个时候的刘太妃正倚着池边白石栏杆,观赏水中来回游动的红金鱼。 最近朝廷的大事不可谓不多,就连宫中都被科举大案引起了极大的震动。 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事事非非也都逐渐平静,尽管传言依旧邪乎,可宫中却是没有受到半分影响。 这一切,全都要归功于刘太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8节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拉着张嫣往回赶,就这样静静伴在刘太妃的身侧,她动一步,两人才动一步。 刘太妃沿着白玉栏杆,顺着曲折的平桥往北,走到乌龙亭,直到看不见那条头顶红冠的大金鱼,才是缓缓落座。 眼见太妃来了,裕妃童氏和良妃王氏赶紧行礼。 第四百三十九章:来,张嘴 朱由校笑着看了一眼童静儿,问道: “朕听新的值殿监掌印牌子冯高说你几天都没出启祥宫,最近都在那边忙些什么?” 童静儿宫娥出身,朱由校一忙起来,就连张嫣的面也不怎么见,更别提到其余的宫里去看看妃嫔了。 她没想到皇帝还惦记着,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才笑笑说道: “回陛下的话,臣妾前几天在刺绣,今日刚刚开始习字。” 朱由校点点头,又问了几句家常。 这时良妃王氏站起来,从一名宫女手上接过茶,先是呈给刘太妃,然后送到朱由校手边。 朱由校笑着看她一眼,促狭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给朕再添个龙子?” 良妃坐在那里,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手足无措。 “臣妾被陛下临幸了数次,都没有显孕的迹象,怕是……” 朱由校没说话,从旁的张嫣掩嘴笑道:“其实,这话里都是幌子,良妃的全部心思都在陛下身上。” 童静儿也说道:“是呀,良妃姐姐与我发了好些次牢骚,说是陛下已经几个月没有到咸福宫去了。” 王氏躲到刘太妃旁边,闹了个大红脸,羞得甚至不敢往这边看。 朱由校哈哈大笑,兴致勃勃,端着茶盏,屁股往前挪了几步,强行搂过王氏,让她靠在自己左肩上,说道: “那行,朕今晚就让你见识见识朕的厉害。” 随后,朱由校又看向刘太妃,打保票似的说道:“太妃放心,朕今晚一击即中,务必叫良妃怀上皇嗣!” 听见这话,刘太妃也微微笑了。 这时候,几名启祥宫的宫娥匆匆来了? 司礼太监王承恩赶紧迎出去? 从她们手上接来几幅字帖。 这便是童静儿这几天学习的成果了,朱由校显得有些兴致勃勃? 松开良妃? 命人铺开看看。 很快,王承恩将几幅字帖一一铺展开来? 众人都围了过去。 朱由校来到八仙桌旁,见到十几张朝鲜进贡的白色雪浪纸上? 尽是童静儿所写的小隶。 随手拿起一张? 朱由校看得很仔细。 看过一张,又拿起一张,朱由校神色变得有些惊讶,连连赞叹? 看一张赞一声好? 少倾,放下最后一张纸说道: “不想你隶书也写的这么好了,看起来是没少下功夫。” 张嫣跟在朱由校身旁,垂眸看去,不禁说道:“裕妃的家境不怎么好? 可这些字帖确是写的颇有神韵。”: “朕忽然想起一句话,碎玉壶之冰? 烂瑶台之月,婉然芳树? 穆若清风。”朱由校说着,又望向童静儿? 笑着问道: “你知道这是出自何处吗?” 童静儿不仅出身低下? 在宫中也没机会接触到什么书籍? 虽然被册封为皇贵妃以后一直都有学习,但毕竟底蕴不足。 朱由校随口说了一句,她自然是没听过。 见童静儿没话可回,张嫣便微微一笑,打起了圆场。 “裕妃妹妹,陛下这是在拿钟公称赞卫夫人书法的名句来称赞你呢,还不快行礼谢恩?” 童静儿这才恍然大悟,忙躬身说道: “陛下竟如此看好妾妃这些字帖,妾妃怎敢与卫夫人之相比。妾妃看来,陛下之草书,才在钟公之上……” 朱由校哈哈大笑,这话倒是一转眼又倒回自己身上来了。 随即,望向张嫣,说道:“皇后识得大体,裕妃礼让,良妃腼柔,这些都是太妃教导有方啊!” “大明朝能有如今这般安定的后宫,太妃功不可没!” 刘太妃极力推辞,朱由校也不再多说,先是拿起茶喝了一口,吧唧了几下嘴,忽然转身说道: “今天朕难得有此雅兴,倒是要考考你们这三个才女的诗对功底,怎么样,敢不敢接?” 三女对视一眼,同声说道: “请陛下出题。” 朱由校的目光焕然生采,掠过富丽华贵的皇家园林,一会儿看向镶嵌着珠宝的屏风,一会儿又看向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桌椅。 最后,停留在深蓝色的天空中。 朱由校见到远远挂在天边的那一弯淡金色的月牙儿,忽然说道: “有了,你们抬头来看。” “朕不管你们题诗还是作对,都要以这弯月为内容!” 张嫣笑道:“陛下当真不限韵?” 朱由校看着她,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回道:“既然皇后如此自信,那朕也不能便宜了你,良妃和裕妃不限韵,只限皇后平水韵十一尤!” 刘太妃一旁看着张嫣,微笑说道: “幸而不是窄韵。” 朱由校看着依旧自信满满的张嫣,继续说道:“皇后的见识比良、裕二妃都要好,朕再限皇后须以云、清、宛、知四字起诗。” 张嫣看过来一眼,道: ‘“陛下如此限法,真当妾是什么才女?” 见朱由校笑而不语,张嫣起了些许调皮的心思,又问道:“妾敢问陛下,有奖罚吗?” 朱由校负手起身,背靠栏杆,说道: “自然是有。” “裕、良二妃要是做得好,朕就从西暖阁各挑一套白玉茶具赏赐,皇后要是做得好,朕另有赏赐。” 说到这里,朱由校凑近几步,忍不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可朕也有丑话在前,这次皇后若是做得不好,就别怪朕晚上要狠狠的惩罚你了。” 张嫣闻言,脸上立刻飞起一片红霞。 她的手有些发抖,喝了两口茶,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见桌上的糕点,就拿起给朱由校递了一块。 朱由校故意没有用手接,只张着嘴等她喂。 张嫣羞愤地瞥了这边一眼,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伸手来喂。 朱由校却又皮了一把,没有去吃糕点,用舌头将糕点拨落在地,然后轻轻咬住了她的手指。 张嫣浑身瞬间如同触电一般,飞快地抽回了手。 “呀,陛下,这可是大白天的,太妃和两个妹妹都在呢…陛下可是为父为君的人了…!” “皇后这话说错了,为君,朕是对天下万民,为父,朕是对皇嗣小辈。在你这里,朕不过是做个丈夫罢了。” 朱由校笑着,一手揽住张嫣的纤腰,一手拿筷子夹了一块糕点喂到张嫣嘴边,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轻声说道: “来,张嘴。” 第四百四十章:奉旨查封范家 朱由校喂完张嫣,松开手说道:“你不要以为拿糕点就能贿赂朕这考官了,还不赶快作诗?” 张嫣哑然失笑,反问道: “妾哪能有七步成诗之才?况且陛下也不是什么正经考官啊……” 朱由校靠在栏杆上说道:“谁说朕不是正经考官,朕在朝廷上可一向正经得很。” “天下的进士,都是朕的门生,历次殿试还不是要朕亲自出题考那些天下学子中的佼佼者?” “你来说说,朕若不通熟四书五经,又怎么会发现这次的科举大案,将其一举而定?” “好好好,陛下厉害,臣妾佩服。”张嫣白了这边一眼,扬起秀眉,转身望着天空那一弯月牙儿,转眼间便进入了状态。 这种逗嘴,朱由校乐在其中,根本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放肆。 见到张嫣秀眉拧紧,一副沉思的模样,朱由校也靠在一旁,冲裕妃和良妃比起“嘘“声的手势,静静看着。 不多时,张嫣眼前一亮,轻声吟道:“云际纤纤月一钩,清光未夜挂太液;宛若待子闺中女,知有柔情在后头。” “好!”刘太妃抚掌大笑。 童静儿满眼的惊奇,很快说道:“姐姐这四句诗,真所谓情深意切,这才是不枉了才女之号。” 朱由校重复一遍,发笑问道: “好啊,这待字闺中之女,皇后是在自比吧?” 说到这里,朱由校又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边走边道:“宛若待字闺中女,皇后,朕明白你的心意了。” 张嫣脸上腾起一抹红霞,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候,裕妃童静儿和良妃王氏也都按捺不住了,纷纷出来吟诗一首,以博得皇帝赞赏。 “好,你们都是朕的才女呀!” 朱由校一一听完童静儿和王氏的诗,很是惊讶。 根据大明的后宫选妃制度而言,选上来的妃嫔们都是秀女出身,也就是小民背景。 这样背景下出来的秀女,识字的已经很少,入宫以后能学会宫中复杂繁琐的规制更加不易。 难能可贵的是,她们居然还能无师自通,在宫中学习诗词书画,而且学有小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29节 仅是这份毅力和坚持,就值得朱由校赞赏。 确实,长久以来,朱由校都忙于政务,要么是对付东面的女真,要么是对付朝上的群臣,忽视了后宫这些妃子。 朱由校一直都想弥补,今日作陪一是如此,二也是为刘太妃贺寿,但觉得还不够。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白玉茶具,赏你们了!” “王承恩,去告诉王朝辅,将西暖阁朕常用的茶具给咸福宫和启祥宫送去两套。” 王承恩转身而走。 再过一会儿,王承恩从启祥宫返回,附耳说了些什么。 朱由校点头,起身看了看已经逐渐昏暗下去的夜空,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慈宁宫已摆膳,朕要亲自陪太妃用膳。” 接下来,就是慈宁宫的晚膳。 很正常的一次晚膳,对这些后宫的妃嫔而言,却是极少数能陪着皇帝完整吃饭一次饭的经历。 更别说今日朱由校心情大好,不仅给咸福宫、启祥宫赏赐了御用茶具,其余的各宫嫔妾也都有所赏赐。 这些女人自愿入宫,将几十年的青春浪费在这里,这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朱由校不可能雨露均沾,当然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朱由校人还在慈宁宫,与妃嫔们有说有笑的品味白日里裕妃、良妃及张嫣所做的诗词,旨意却是一刻不停的下达了出去。 没有人看得出来朱由校这满脸笑容背后的阴云回荡,就在晚膳进行的时候,张家口那边的督办司衙门接到圣旨,立即出动大批人马包围了本地最有势力的财阀——范家。 “陛下,张家口督办司衙门回信,范家已经完了。” 深夜,朱由校回到西暖阁,看着等待已久的一名较事,坐回到宝座上舒缓口气,挥手道: “下去吧,朕知道了。” “遵旨。” 较事应了一声,转身而走。 朱由校看着他离开,开始闭目养神。 自设立较事府以来,较事人数虽然不多,发展至今只有几百人,可大内诸监司还有朝廷的各个部院衙门都已经有了较事府的人。 刚刚离开的这名较事,就在东厂当差,是傅应星的亲信,同时又是朱由校培养的死士。 想到这里,朱由校叹了口气。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如今日在后宫中表现出的那样平静,甚至于在陪着太妃逛太液池的时候,东厂那边就正在张家口抓人。 朱由校能做的不多,让大部分百姓能过的不错,让后宫继续这样安静下去,也就够了。 ...... 同一时间,张家口。 这天夜里的张家口并不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有些混乱。 张家口官衙贴出告示,将在这天夜里施行宵禁。 一时间,城中四处流言四起,还没等百姓们想通到底怎么回事儿,自黄昏时分起,各个城门便依次关闭。 先是本地衙门出动了大批衙役上街巡逻,接着就连军营里的千总、百总们也分别率领官兵把守住了各个要道。 很多百姓都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街道上响起了大批的脚步声,督办司衙门冲出了数百个手持腰刀的校尉,分别奔往范家在张家口的各个商铺。 “封了!” 一名锦衣卫千户站在街上,自然也发现了透出窗檐向外查看的百姓,便是大马金刀地站在原地,宣告道: “范家与建奴私通,向关外售卖军资,我督办司奉旨一体查封范家所有商铺、典号、田亩!” “范家卖国通虏,罪不可赦,满门抄斩,悬首于市!” 语落,一行校尉砸开一处商铺的大门,冲进去把掌柜抓出来,拎到街上,二话不说一刀下去。 “噗嗤”一声,鲜血淋漓,一颗惊恐的脑袋滚落在地。 “范家通虏,满门抄斩,各地商铺的掌柜亦有知情不报之罪,同斩!” “督办司联合东厂,奉旨查封范家,无干人等不要上街!” 同一时间,也有其余的厂卫和本地衙役、官兵在各个街道宣告,家中听见此话的百姓,无不是心惊胆颤。 某户民居,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看着自家男人透出窗檐在观察。 从街上传来的宣告声还有脚步声令女人心中不安,也让一直哭闹的婴孩变得逐渐安静下来。 一会儿,女人问道: “你听清了么,督办司这次是要抓谁呀?” 男人关紧了窗户,又过去拉了拉门,这才是回来坐在榻上,叹气说道:“听不太清楚,外头人喊的,像是范家。” “什么,范家?”女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前两天我还听说范家那个公子上街骑马装伤了人,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不是这事,这事天天都有,也不是就范家做过,哪至于慢慢抄斩?这次朝廷,可是要把范家各地的商铺都一体查封,肯定是犯了重罪!” “听说是范家与鞑子私通,这次辽东大捷,鞑子吃了大败仗,范家向关外输卖粮草牟取暴利,被督办司衙门抓了个现行!” 男人说起这话来,还显得有些激动,他将拳头紧握起来,冲女人说道:“要真是这样,这范家真的是该抓!” “唉,抓不抓的,干咱们什么事儿啊!”女人的想法倒是不同,他一边哄孩子睡着,一边哀声叹气的道: “这段时日朝廷又是大案又是抓人的,砍的脑袋少说也得有几百颗了吧,这是要干什么呀?” “依我看,这大明马上就要变天了!” “咱们只求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报应从不缺席 是夜,张家口码头。 十几艘挂着“范”字高招旗的大型苍山货船安静的停靠在一边,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倒映着天空上的一弯月牙儿。 伴着“哗哗”的海风声,海商们也正聚在各自的船上吃饭。 一名刚从岛国回来的海商望着玩家那些货物,不由得有些羡慕。 “这范家每天十几条大船,都是往哪儿运,到哪找的这么好的金主?” 这一问,立即有人跳出来解答。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范家这些都是要运到登莱,然后从蓬莱水城出海的,应该是和番夷们有了什么协议吧。” 闻言,有人也恍然大悟,感叹道: “确实,番夷们做生意一向出手阔绰得很。” 听见这些话,有一名海商凑了过来,满眼警惕,告诫道:“你们不知道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一体管理与番夷们经商的事吗?” 有人不屑地切了一声,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要抓紧多跑几趟,等皇商会覆盖到张家口来,可就没这么容易能出得去了。” 很快,众海商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起来。 太阳刚落,城中就起了宵禁,督办司和东厂的联合行动,更是将人心拍打的嗡嗡直响,可这却影响不到南来北往的商人们。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并非是本地的,只是路过在张家口的码头停靠一夜而已,就算城中有什么事,这也都不关他们的事。 这时,有商人将目光望向范家船队那边,发现正有不少雇来的人正持着刀棍在巡视,不知道到底是运了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 一名水手躺在甲板上,身子在随着船体不断摇晃。 这是常人难以忍受的颠簸,可他却舒服的哼哼唧唧,眼见就要睡着了。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水手翻身而起,下意识就要去摸身边的腰刀,可抬起头一看,他却愣住了。 来的是一队披甲持锐的官兵,为首的是一名千总。 官兵们来到码头就做好了战斗姿态,远远用鸟铳对准了范家船队这边? 千总上前喝道: “上面的听着? 现已查明,范家通虏? 这上面装着的都是粮草军需? 不可以运送出关!” “现在束手就擒,本官保尔等无事!” 说到这里? 千总眼眸微动,将手握到了雁翅刀的刀柄上? 冷冷道:“若敢抵抗? 皆以通虏重罪论处,一家老小,满门抄斩!” 一听这话,上面的水手们全都慌了。 毕竟? 他们虽然是刀头舔血? 在死人堆里打滚,可接这个差使就是为了赚钱好填补家用。 要是因为这个和官兵作对,可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况且官兵这个阵势不像是开玩笑,打得过打不过是两说,何况就算这次打赢了? 赢的是什么? 给自己全家老小赢了一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他们这些根长在大明土地上的人,又能拖家带口的跑到哪儿去。 还不是有家有室的这么想? 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也得琢磨琢磨到底犯得上犯不上。 朝廷就连官兵都出动了? 可见要诛杀范家的决心。 范家通虏?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儿? 自己就一个受雇在出海时保护船队的,跟官兵拼命不值得。 水手们还在思量,从舱内慌慌忙忙钻出来一个人,却是前两天骑马撞死人的那个范家大公子范永斗。 你看这货撞死人了现在像是一丁点有事的样儿吗? 要不是朱由校直接下圣旨灭了范家,这小子现在怕是还在船舱里快活着呢。 现在的范家家主还不是范永斗,因为老头子范登库还没死。 范永斗今年不过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显现出日后那种极具经商眼光的“远见卓识”了。 范永斗是谁? 这货靠明清之际向关外运送粮草军资大发战争财起家,借此一跃成为晋商第一家,被康熙皇帝御赐为八大皇商之首! 其实在范永斗做家主之前,范家就是晋商之中比较有势力的一家,在全国的商人之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属于“老牌豪门”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0节 早在洪武年间,范家就已经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至今已历经六代,范永斗就是第七代长子。 这搁到后世,就是妥妥未来继承百万家业的二代子弟。 范家累世生活于张家口,张家口这个地方流经运河,向东可直抵蓬莱,经蓬莱入海,向西想要前往山陕一带运货也十分方便。 在这个地方立家,的确是范家早年做出的一个英明决定,和蒙古人做生意,和洋人做生意,都十分方便。 朱元璋在位时期,范家就是个老实孩子,本本分分的在国内做生意,根本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笑话,洪武大帝杀人那个麻利劲儿,那是跟你闹着玩的? 后面也都差不多,第四代家主范阑因为十分支持朝廷赈灾,甚至还被嘉靖皇帝表扬过,差点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皇商。 可是传到第六代,也就是范永斗他爹范登库这代的时候,出了偏差。 准确的说,是老头子年轻的时候太过放纵,整天外头浪,没怎么注意教育儿子,导致范永斗整个人的思想直接跑偏了,整天净琢磨歪门邪路。 范永斗知道大明得胜,建奴惨败的消息以后,料定现在建奴那边肯定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军需。 其实有点本事的商人谁还猜不出来了,但是没人想去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范永斗是个愣头青,直接向范登库建议,偷摸向关外输送粮饷物资。 范登库一寻思这不是找死么,起初还严厉训斥了范永斗,叫他省了这个心眼,踏踏实实行商。 范永斗自然不服,他觉得这是一个起家的天赐良机,于是私自组建船队出关卖货,最后大赚一笔不说,居然还没被发现。 这样一来,范永斗在范家的声威大涨。 范登库老糊涂了,居然觉得这是可行之法,将其余几个范家子弟外放出去管铺子了。 这也就是说,范永斗那个时候正式成为范家的继承人了。 因为什么,因为他向建奴带货大赚了一笔,范登库虽然担忧,但还是没有抵受住这种带货方法带来前所未有的暴利。 只要都和那次一样“没被发现”,不就行了。 在场的很多商人听见范家是因为向关外带货被满门抄斩时,既觉得不可思议,也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范登库老实了一辈子,没成想晚节不保,让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给狠狠坑了一把。 商人们都不明白,范家虽说不是晋商第一家,现在却也是对关外贸易有名的大豪商。 “贾于边城,以信义著“这四个字,就是商人们口口相传对张家口范家的称赞,这都是以往那些代家主打下的基础。 没成想,到第六代范登库得时候,摇身一变,成通虏卖国的汉奸了,七代积蓄,付诸一炬,全都成了朝廷的小金库了。 很多人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他们想不通,范家原本已经很“财阀”了,非要碰这个雷干什么? 说起来也是,朝廷这次办事麻利的令人意外。 天启皇帝的圣旨隔天就直接下来了,一句话给定了:满门抄斩,查封全国资产。 这事你上哪儿说理去,说你以前本本分分经商,这次是昏头了? 那杀人犯是不是也能说是一时冲动,其实之前一直都是个好人? 没什么好说的,商人们除了觉得可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该封、不该杀的,通虏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既然你范家干了,就别怪朝廷心狠手辣。 这天启一朝,报应虽然会迟到,但是从不缺席。 雄起东方 第四百四十二章:范氏末路 码头的夜色很浓,但却被官兵手上的火把照得透亮。 呼喊声将许多已经睡着的商人和水手惊醒,他们全都望向这边,站在船板上的范永斗脸色阴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眼珠一转,一面示意亲信水手做好准备,一面强笑道: “郑千总,你这是干什么?” “我范家一向本本分分经商,为边贾义商,天下皆知…,陛下定是受了什么奸邪的蒙蔽!” “况且就算是朝廷,做事也该讲究个法度吧?” “你说我范家通虏卖国,这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仅凭这一句话便要将我满门抄斩,这是何道理?” 张家口千总郑立这时已率队来到船下的码头岸边,阴沉着脸道: “范永斗,你莫要做此口舌之辩了!” 郑立说着,遥遥向北方一抱拳,大声道:“这次乃是陛下降旨,你这样说来,岂不是在说当今陛下刚愎自用吗?” “要真是这样,我就该奏请朝廷,将你九族诛尽,以谢皇恩!” 这话说到这里,范永斗接不下去了,他脸色变了又变,阴晴不定,半晌才上前低声道: “郑千总,我赠你白银一万两,你放我离去,如何?” “这可是一万两白银哪!” “郑立,就算你当兵吃饷一辈子,也拿不到这的半数!”范永斗脸色忽然变得严厉,说完这话又嘿嘿笑起来。 见郑立面色有所犹豫,范永斗顿觉有戏,俯身说道: “拿了这个钱,你就可以置办田地,再娶上妻妾数房。每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岂不逍遥快活?” 范永斗说到这里,脸上笑容逐渐凝滞,看着郑立面色犹豫,嘴角翘起一抹弧度,又道: “怎么样,白银一万两,买我这条命还不够?” “不够,我就再加五千两,不,再加一万两,两万两!” 说着,范永斗竖起了两颗手指,他脸上的笑容愈发自信,他不相信这样的大头兵会抵挡得住两万两白银的诱惑。 说实话,郑立不过是个小城千总。 这样的职位属于底层中的上层,饷银也并不比普通兵丁要多多少,吃穿用度也都没什么差别。 千金,这种诱惑难以想象。 对郑立来说,这次只要点头同意,当来晚了没看见范永斗船队,放他们下水,自己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郑立眉头紧锁,半晌没有回话。 这时,一名家丁晃了晃他的肩膀,道: “千总,你不要上了这家伙的当了!” “范家勾结建奴,东厂和锦衣卫都要严查,拿了他们的银子,早晚也要查到你的头上。” “况且这里是码头,人多眼杂!” 听到这话,郑立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再度抬头望向脸色截然一变的范永斗,冷笑道: “不好意思了范公子,你的钱,我一个小小千总只怕是无福消受。”言罢,郑立将手一挥,下令道: “弟兄们,扣了全部的货船!” 眼见官兵们纷纷登船,几下控制了前面几条苍山货船的水手,范永斗更加心急,破口大骂道: “郑立,你别给脸不要脸!” “你真当这次我范家能直接倒台不成,我范家历经六代,手眼通天!弄死你一个小小的千总,就跟翻个手一样容易!” 看起来这范永斗是利诱不行,又改威逼了。 郑立这次没有回话,只见他手持雁翅刀,上去一刀砍翻了一名船队里的水手,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随后,郑立将刀向上一指,喝道:“范永斗要跑,千万注意不能让他上小船跑出关外,敢有阻拦的,杀!” “砰——!” 一阵排铳,范家的水手落水一片。 官兵们持着刀枪冲上甲板,三下五除二就控制了整个船队, 范永斗自然不会站着等死,相反,他聪明得很。 方才不过是威逼利诱的拖延之法,范永斗压根就没打算花这两万两银子,说话的时候,后头早有忠心耿耿的亲信在放小船准备跑路。 能上当最好,不上当能拖延时间也行。 郑利砍翻了几个上前阻拦的水手,追到方才范永斗站着的位置上,环顾四周,却发现后者已带着几个亲信,驾着小船跑出十几步外。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上当了。 “狗汉奸!”郑利恨恨骂了一句,心中也非常后悔自己刚才思想不坚定,被范永斗钻了空子。 不应该跟他墨迹这么多,直接上船砍了他就好了! 家丁握着带血的佩刀上来,问道:“千总,我们要上船追吗?” 郑利看着已经行驶出很远的小船,眼眸微微凝起,冷笑道:“不必了,货都扣住了就行,况且他也跑不了多远!” “范家已经被我们给抄了,你觉得建奴会留着这样一个毫无用处的汉奸?” 家丁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跑的了和尚还能跑了庙? 范家这个时候基本已经被督办司抄了个精光,范永斗人跑了除了有些可惜,其实影响不大。 最主要的是,他们截住了这批运往关外的粮草物资。 ...... 同一时间,城内人喊马嘶,不断有官兵和官府衙役在街上成群结队的经过,这让本就担忧的百姓更睡不着了。 范家占地极广的大型宅院内,正有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大院之中,范登库望着不断将自己家人擒拿出来的番子,悔不当初。 傅应星这段时间挺忙的,连轴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1节 前几天才抄了漕运总督汪海的老家,还差点激起兵变,转头又有旨意下来,叫他带着张家口分署的番子去抄范家。 不过这个活他喜欢,再忙也愿意干。 这种美差谁不愿意干,不只是傅应星,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也都盯着,抄家的时候,携带一点私货回去,谁能管。 稍微拿点,只要不贪心拿的太多,根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在厂卫体系中,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魏忠贤为了这事还特意到朱由校跟前摸过底。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朱由校当时一边看书一边下棋,好像是满不在乎,实际上全都明白。 傅应星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烧焦的味道,脸上透露出些许满足。 “傅爷,这老不死的藏桌子底下,让咱们弟兄们找出来了!”这个时候,范登库被两个番子拎出来,直接按在地上。 傅应星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赶紧上前将范登库扶起来,转头向番子训斥道: “谁让你这么对待范老爷的?” “知不知道,范家咱们可惹不起!” 第四百四十三章:登莱水师 虽说是声色俱厉地训斥,可番子们却答应的嘻嘻哈哈,完全没有一点儿严肃的样子,只因他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狐狸在吃鸡之前玩的一点小花样罢了。 傅应星什么性格,这些东厂的番子再清楚不过。 在抓到猎物以后,他总要戏耍一番,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豪商、清流铮臣,亦或是士林名士,在自己脚下苦苦求饶。 范登库被扶起来,心中没有半点高兴,反而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今天他的脸已经丢够了。 “老夫一念之差,竟让我范家六世,一朝倾覆!” 范登库被扶起来以后,转身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老泪纵横,他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做过的事,就要承担后果。 番子们看着这名迟暮的老者在哭喊,心中也没有什么可怜之情。 范家向关外输送粮草物资,借以牟取暴利,如今东窗事发,实在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所谓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样的恶人,就得他们东厂! 傅应星看笑话看够了,他走到范登库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中一挥,指向院中,叹息说道: “范老爷,最后再看一眼你们范家六世的居住之地吧,再过几月,这里就要被建成朝廷的皇庄了。” 范登库脸颊抽搐几下,却也无可奈何。 “唉!” 傅应星不知在叹息还是在偷笑,转身看着被绑着押在地上的范家二十几口人,啧啧可惜,说道: “这帮人,留着也是浪费朝廷的食粮,陛下不是下旨了吗,满门抄斩,就在这都砍了吧!” “砍了刚好烧个干净,省的咱们收尸…” 听见这话,范登库仿佛鼓起了最后一些勇气,跪下来拽住傅应星的裤腿,祈求道: “大档头,我求求你了,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说着,他望向那边最小,约莫只有六七岁的一个小男孩,哭喊道:“给我们范家留个后吧!” 傅应星支起他的下巴,嗬嗬的笑声透出一股冷血,让这些范家的人全都如坠冰窟! “留个后?” “给你们留个后,日后好再和鞑子互通有无,和朝廷作对,和当今陛下作对,你以为我傅应星是干什么的?” 好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一样,傅应星顺着范登库的手势走向那个小男孩,一手将他拎起来,道: “不过我也不是关外的蛮夷,我答应你,让这些孩子最后死,死的痛痛快快,没有一点儿痛苦。” 说到这里,傅应星转头笑道: “怎么样,范老爷,做到这一步,本档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陛下的圣旨,可就是上天的意思。” “上天要你们死,我让你们活着,可就是逆天之举了。” 言罢,傅应星一招手,负手站在原地,欣赏眼前这般美景。 在他身后,番子们将人犯按成几排,分别站到身后,然后整齐的挥起腰刀,再一齐挥下。 几十颗脑袋滚落在地,范登库颓然坐在地上。 这个时候,门外慌忙跑来一个番子,附耳向傅应星说了一句什么,后者听罢,竟然勃然大怒。 傅应星一脚将这番子踹退几步,骂道:“什么,让范永斗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那番子显得很是委屈,强忍痛楚抱拳道: “傅爷,是本地的一名千总叫郑立的带队去的码头!不是弟兄们和督办司抓的人!” “据说——” 傅应星眯起眼睛,重复道: “郑立…” “据说什么?” 那番子欲言又止,看见傅应星神色明显不对,才是咬牙说道:“据说范永斗还用两万两白银许诺郑立,叫他放人。” “小的问码头的官兵,他们都说郑立没有答应,可现在范永斗还是跑了,不知道是不是……” 傅应星冷笑一声,这事的确蹊跷,他没有正面说什么,不过现在却也失去了再去耍猎物的心思。 他知道,范家还只是开始,山陕那帮晋商,但凡是碰过关外贸易的,一个也跑不了! 想到这里,他来到早已形同枯槁的范登库眼前,举起刀,阴着脸道:“看来范老爷的话应验了,你们范家这次真的还留了一个。” “只不过,这范永斗也跑不出多远。” 说完,傅应星一刀下去。 到处都是滚落的脑袋,场地也是鲜血淋漓,傅应星转过身去,边走边下令道:“收拾好范家,封验首级送到京师验功。” “剩下的,按惯例移交督办司!” 傅应星走了,烈火之下,明初至今六世之久的大豪商范氏,也彻底走到了覆亡的这一刻。 随着最后一丁点火星在日出之时消散,张家口范氏,彻底成为历史。 ...... 旭日东升,阳光照耀在河面上,使得范永斗的眼皮跳了跳。 他逃了一夜,换了几套衣服,从运河来回转道,直至顺着不知名的支流,来到一处偏僻村庄。 范永斗眼中升起刻骨的仇恨,自己喊着金汤匙出生,一向是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从未有今日这般不堪! 那狗皇帝一纸圣旨,自己的一切都没了! 回想起来,范永斗依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范永斗知道和关外贸易是重罪,所以他一直做的很小心,为了避免朝廷发现,船队上的水手都是特意从福建沿海找的,也没告诉他们到底运往何处。 这次运货,他还是先联系的海盗,许以厚利,打算从海盗手里转到朝鲜,再运往后金。 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却是在自欺欺人。 现在看来,天启皇帝可能早就知道自己出关运货的事,洞若观火,只等着科考大案以后腾出手来,将他一网打尽! 只是范永斗想不明白,每个环节他都考虑到了,都是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中间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他想不通,他不打算想了。 现在这个时候,范家只怕已经彻底完了,回是回不去了,想报仇,就得另找个新主子。 很明显,他的新主子在关外。 范永斗根本没有什么当汉奸,或是给女真人当奴才的顾虑,现在能活着才是第一位。 这个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港口。 “哪来的,要往哪去?” “货都是什么,打开看看!” “朝廷正在捉拿范家的钦犯,把你们的船员都叫出来,本官一个个看过了才能放行!” 港口的官兵似乎已经接到了张家口的消息,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查,两岸都满是披甲持锐的官兵。 除此之外,港口中间甚至还停着登莱水师的数艘战船。 这些不是普通的战船,是配备了军器司仿制荷兰战舰舰载炮的小型福船。 袁可立组建的登莱水师,是大明目前唯一一个完全淘汰苍山船,以小型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水师。 无论体型、火力还是在近海的机动性,小型福船都远比在澎湖海战中担当主力战船的苍山船更加卓越。 第四百四十四章:插手山陕局势 紫禁城,乾清宫。 一个宫娥捧来一杯香茶,走进西暖阁,躬身放在御案上,揭开碗盖,然后轻轻退下,仿佛从未来过。 “皇爷,润润嗓儿吧!”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放下手中奏疏,眼中微微一动,向茶碗上瞟了一眼,拿起来喝了几口。 放下茶碗,朱由校捡起奏疏,一字一句的看起来。 宫娥的身上飘着一股脂粉香,脸侧还点着半边桃腮,朱由校却没有半点感觉,好像是没闻到,也没看见,只顾着继续看奏疏。 王朝辅示意宫娥下去,轻声说道: “皇爷劳累了一天,夜已深了,还是进去休息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2节 朱由校闻言看他一眼,放下奏疏从龙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就在王朝辅都以为他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却是又一屁股坐下了。 “你们睡得,朕睡不得啊…”朱由校自嘲一笑,捡起朱笔御批了几个字,才算是完成。 “将这些本子送到军机房,让军机大臣们看了再端到内阁,也叫他们都看看,对了,上次魏广微说的那个御辽之法,你觉得怎么样。” 朱由校话说完,望向了一侧的王朝辅。 正有小阉走进来将本子搬出去,又有小阉与他擦身而过,将更多的本子搬进了西暖阁。 王朝辅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本? 心中叹息? 惶恐道: “奴婢不过是照料陛下在乾清宫的衣食起居,对这些事情? 哪有什么见解? 要是真有见解,也就不会进宫了。” 朱由校哈哈一笑? 用手指点了他几下。 “你呀,朕没记错是魏忠贤给朕举荐上来的吧?倒是真的机灵? 朕用起来舒心得很。” “可是就连那魏忠贤? 有的时候也会犯错!” “像是山海关的高第,还有漕运总督汪海,都是他举荐的。” “高第的退缩之举,让朕痛失一员良将? 汪海与范家同流合污? 向关外的建奴输送粮草,你知道不知道,他们可是大明的死敌!” 朱由校说到这里,促狭的笑了几声,问道:“既然你不懂辽事? 那朕也不能就这么放了你,你觉得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说完? 朱由校捡起茶盏继续喝了起来。 问这话的时候,朱由校面色没有丝毫异常? 可是这个问题很不寻常,说说魏忠贤这个人如何。 皇帝问这话是要做什么? 莫非是不再信任厂公了? 王朝辅不敢随便回答? 想了一会儿? 正要说话,朱由校却是猛地一扔本子,起身叫道: “来人,端洗脚水来!” 过了片刻,来了两名宫娥。 一人端着紫檀木雕花的方架子,另外一人跟着进来,将盛着热水的镀金铜盆放置在朱由校脚边。 宫娥将手伸进铜盆里一试,发觉温度合适,便与另外一名宫娥分左右跪在眼前,替朱由校将脚靴脱下。 脱了脚靴,宫娥又一人一只替朱由校脱了白布袜子。 朱由校是个老汗脚,今日又出去跑了跑,加上这个年代的脚靴实在捂脚,脱下袜子的一瞬间,连自己也闻见脚臭熏鼻。 可这两名宫娥似乎并不嫌脏,脸上连一丁点异样都没见,一人一只将朱由校的臭脚放到铜盆里洗着。 朱由校舒服的靠在榻上,感受着脚上的放松。 两名宫娥垂头洗脚,白嫩的纤手动作虽轻,却洗得仔细,连藏在脚趾缝里的一点黑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第一遍清洗完,宫娥们赶紧将脏水倒掉,端来清澈的热水为朱由校泡脚,纤纤小手也在不断动作。 朱由校几乎就要睡着,可却猛然睁开眼睛,看了看垂头洗脚的宫娥,又望向王朝辅,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现在这个时候,传旨的人也应该到太原了。” ...... 同一时间,山西太原府。 朱燮元先在西南平定土司立功,又任督师率军出关击退蛮夷,如今威望已经极高。 为处理山陕两省军备废弛之事,朱由校于几个月前特设的山陕总督一职,以朱燮元担任。 山陕总督和督师一样,属于临时增设,不是长久官职。 两者的区别,就是督师一到某地,就可以全权执掌某地的军政大权,就连巡抚等官职,也有先罢后奏之权。 说白了,督师就相当于下去的“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一个地方,就直接是掌握实权的军政长官。 至于总督,也有区分。 如朱燮元现在做的山陕总督,就属于两省总督,山西、陕西两省的全部军政大权尽在其手。 总督的职权没有督师要重,巡抚、总兵虽然听命节制,其却没有罢官之权,仅是对于一些地方小官,拥有先罢后奏之权。 尽管如此,这种一省或是两省,甚至多省总督的职权,也比一般的封疆大吏要大得多。 这种职务与当下形势应运而生,山陕两地军备废弛已久,而且官场形势错综复杂,地方豪强势力盘根错节。 对朱由校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委任一名总督,职权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用“上帝视角”替自己全权管理。 朱燮元经过多方考虑,将总督府设置在了太原。 这时已经到了亥时,除了巡夜的兵丁和衙役偶尔发出的声音以外,整个太原城都是漆黑一片,整个城镇仿佛都已经陷入沉睡。 总督府依旧灯火通明,朱燮元刚刚送走深夜传旨的钦差,转身面对山西和陕西的底图,重重叹了口气。 现在,他总算知道皇帝要自己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山西和陕西这两个省,还不仅是军备废弛,地方上也不可一语概述,藩王、豪强、文官、武将、卫所,马匪、山贼……,各种势力盘根错节。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这次朝廷设立山陕总督,其实就是看不下去了,想要管制山陕的局势。 不出意外,朱燮元自到太原建立总督府以后,各种情况很快就接踵而至。 政务繁多,军务杂乱,那些大头兵多还不服管教,稍有不服,可能就要激起兵变。 最重要的还是卫所土地,经过初步查探,朱燮元很快发现山西全省田亩几乎七成都被这些皇族子弟所占据。 要改革卫所军备,必须要拿回原本的卫所分田,可是要拿回这些田亩,就势必要激起皇族子弟的不满。 朱燮元已经很难了,除了原本就要做的事,朱由校这次又给他扔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晋商。 朱燮元叹息的是,他将要在山陕完成的事情,近乎每一样都是异常艰难。 根据皇帝再三表达下来的意思来看,他需要的是让山陕两省从上到下的彻底洗牌,而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第四百四十五章:太原千总贺人龙 大半夜的,太原知府祁敬威也没睡,刚送走了钦差,便风风火火地从知府衙门赶来。 “总督,粮仓建好了,您看看——” 祁敬威手里拿着一份公文,边走边说,进到大厅时发现朱燮元正在望着地图发呆,一时也是住了嘴。 不多时,朱燮元转过身来,坐回到椅子上,伸手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说道:“太原粮仓建好了?” 祁敬威坐下来,将公文递给朱燮元,兴奋说道: “下官命衙门的主事官员和张家在太原城外买了一大块荒地,在那建了一个大粮仓,算得上是如今整个山西规模最大的粮库了。” “总督刚来山西,就办成了这样一件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些事,朱燮元其实也猜到了。 张家是太原本地的大地主,手中捏着近三成的荒地资源,就连自己这个山陕总督想在太原建立一座粮仓,除了去找他们这些豪强,竟也是毫无门路。 不过所幸,张家的家主张义是个通晓明理之人,或者是个有长远打算之人。 听说是朝廷要建粮仓,张义将城外的一大片荒地以低于市价五成的白菜价卖给了知府衙门,这才有如今太原粮仓的按时完工。 万事开头难,这是第一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朱燮元自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这第一步是迈出去了,可等到以后清查卫所田亩的时候,总要再去碰到荒地,到时候要拿张家怎么办? 刚走了一步,就遇见这么个难题,朱燮元还没想好解决之法。 令知府祁敬威意外的是,眼前这位山陕总督大人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反而是叹了口气。 “总督为何叹息啊?” 祁敬威只是个知府,自然考虑不到朱燮元的难处。 朱燮元欲言又止,轻笑道: “忽然想起家中之事罢了,你且与我说说,朝廷从畿辅运来的番薯和粮食到了吗?” 祁敬威点头道:“都在公文上了,朝廷从畿辅运来的第一批粮食是由督办司交接,运到粮仓去的。” “下官估算,番薯至少五十万石,粮食也有十万石!” 祁敬威显得格外高兴,他万历三十七年就任太原知府,十四年光景,从未见到太原有如此多的存粮。 看起来,这位总督不只是名头响亮,本事也的确很大! 想起什么似的,祁敬威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份陕西的公文,说那边的粮仓也在积极选址,打算从当地富户手中购买荒地…” 朱燮元的脸色稍微好看了点,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通知高总兵,对存粮之地派遣重兵把守,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太原粮仓的所有存粮,进出都由督办司管理,没有本督的命令,不得走动了一粒粮食。” “还有,明早与本督去巡查粮仓…” 祁敬威看得出朱燮元对这个粮仓的重视,的确,太原粮仓中六十余万存粮,都是从畿辅一带调拨过来,用以在灾荒时赈灾用的。 为了建起这个粮仓,朝廷可谓尽心尽力,花了大把的银子。 如果因为什么事导致失火或是什么其它的重大变故,皇帝必会震怒,那时自己这个太原巡抚,还有太原总兵高业,都是难辞其责。 朱燮元能紧张成这样,祁敬威很是理解。 说完这些,朱燮元呼了口气,存粮到位了,第一个大粮仓建好了,手头有一点存款,说话做事也能更有底气了。 其实他现在做的,和朱由校要求的一样。 中原这一带近来小灾小祸不断,流民还不是很多,不能对地方司衙的运转造成什么干扰。 畿辅这些年一直在推广番薯,增建粮仓,存粮还是地方的驻军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山东六府距畿辅近,加上登莱与天津港隔海相望,除非是百年难遇的大灾荒,不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中原五省,山西、陕西、湖广、河南、四川,每一个都是路艰且贫,尤其是四川和陕西,赈灾的物资想送进去都费劲。 山西倒还好,四川是天府之国,除非和山东一样出什么百年难遇的大灾,不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陕西就不用了,陕西可谓赤地千里,一旦来日有什么大灾大难,道路艰远,朝廷赈灾很难能及时送达。 如果同时间其它地方再有什么变故,很容易形成席卷中原的大难! 现在他要做的,不是清查田亩,也不是直接表露要整顿卫所军备的意图,而是储备粮草,清查山西全省历年各府各州各县的府库,做好善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3节 只有手里足备了,换句话说粮饷充足了,才能腾出手去干其它的事情。 朱燮元估计皇帝派自己下来,也是这个意思,整顿山陕之前,肯定要以当地百姓为重。 百姓只要不乱,那就怎么都乱不起来。 ...... 当夜,城南十六里,太原粮仓。 太原总兵高业接到太原知府祁敬威的文书以后,直接从床上跳起来,穿戴盔甲,亲自来粮仓巡查。 这个事情不仅朱燮元注视,他这个总兵一样重视。 和祁敬威想的一样,大家都怕一旦这个朝廷大力修建的粮仓出了事情,会牵连到自己。 别人还不一定,太原总兵和太原巡抚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高业带着亲兵来到太原粮仓,蹙眉看了看眼前,这般稀松的防务让他很不放心。 粮仓这种要地,守备的千总半夜没有见到人,官兵也没见几个人还在站岗,都是昏昏欲睡。 高业心里明白,守粮仓得换一个可信的人,不然迟早要出事。 粮仓一出事,自己也要出事! “范绍升呢!?”高业手持火把,大喝一声,将几名站岗的官兵惊醒,然后上前环视一周,喝道: “告诉范绍升,让他继续睡,等睡醒了,直接带着他的人给本镇去守马棚!” “居然敢擅离职守,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原的粮仓,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高业一脚踹翻一个还在犯迷糊的官兵,喊道: “今晚上守夜的,全部留在粮仓继续守夜,编到本镇的家丁营,享受家丁待遇,其余的全都给我调去守马棚!” “这样的熊兵,也就只配让他们守马棚!” 说完,高业第一个进入粮仓,带着家丁走了一圈,沿路设置了哨卡,这才是放心下来。 他回到粮仓大门口,环视周围,最后停在一个人身上,肃声问道: “贺人龙!本镇派你接替范绍升那个熊货来把守粮仓,没问题吧?” 话音落地,一名穿着千总衣甲的壮硕汉子跳了出来,笑嘿嘿道: “总镇放心,我可不是那姓范的!粮仓交给我贺人龙,肯定是把守得严严实实,除了总督谁也别想进去!” 对于贺人龙,高业还是很放心的。 这家伙作战一直都冲在最前面,虽说好像脑子直了点儿,但的确是个可以任事的好部属。 高业满意的哼了一声,边往回走边道:“这次把守粮仓虽然枯燥,但是总督很在意,要是把守得好,这会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功。” “不用等到明早了,你马上回去点齐你的人马过来。” 第四百四十六章:收拾人心 “总镇您走好,用不用小的派人去送送您?” 贺人龙嘿嘿笑着,点头哈腰的将太原总兵高业送走,然后才是转身看着身边一个百总,说道: “你且回去,将他们全都叫醒,赶快来这守仓。” 百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约莫八百多人从南面走来,与之前不同,这群官兵个个都是龙精虎猛,浑身透着精气神。 这些人,便是贺人龙的部下了。 天启二年兵部查验各地兵册,贺人龙按一千零五十人的数额报上去,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吃了空饷。 当然,在眼下这个年头,不吃空饷才是稀奇,地方卫所的将校,几乎没有人不是虚报数额。 贺人龙多报了一百来人,相比其他千总们,这实在不多。 由于朝廷近几年没怎么拖欠粮饷,多出来这一百多人的兵饷,贺人龙也就是用来豢养家丁了。 贺人龙现在是千总,手底下的家丁人数也不多,二十几人罢了。 同样的例子,那个被高业训斥唤做范绍升的千总,部下五百多人,却是报了一千一百兵的足额。 相比于贺人龙,他吃的空饷才是吓人。 范绍升、贺人龙,都是太原总兵高业的直系下属,除了他们两个,太原城内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千总。 十几个千总,每个人都虚报了兵额。 这些情况,作为总兵官的高业不是不知道,可他却根本管不了。 这种事无论文官武将,要么早就知道,要么就也是虚报了数额,基本每个人都是“同党”。 真一板一眼的查起来,整个太原的大小官兵将领都要惩处。 更何况说了,就连他这个太原总兵也没什么办法,天启二年高业向兵部报上去的太原屯守兵力有两万四千人。 这个人数已经令兵部非常不满意,但尚可接受。 就算是这样,高业也还是虚报了不少,他手下的实际人数只有一万八千多,这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在去年临时找的老弱病残来充数。 这不是高业的过错? 更不是贺人龙的过错? 这是地方卫所体系趋于崩溃而造成的恶果。 从把总到千总,再从千总到总兵官? 他们是根本没有什么能力去影响这个情况的。 如果局势不得到改变? 情况只会继续恶化下去。 这样再下去大约十几年,就会达到历史上崇祯年间的那个地步? 地方官兵的人数乍一看上去很多,兵册也都是足额。 可真正闹了流贼时就知道? 基本上全都已经空了? 虚报已经到了比现在眼中数倍的时候了。 崇祯年间的地方军备虚空到什么地步? 流贼在中原一带攻城掠地,一座本该至少八千多官兵守备的县城,实际上能作战的人数不足三千。 这三千人,青壮更是只有半数。 一座大型州城? 按理该有数万披坚持锐的官兵戍守? 可流贼攻城时,也就几千的老弱病残。 这样的人数,面对如动辄数万,众至十余万,潮水一般的流贼? 就算官兵都拿着刀枪,就算流贼都是草叉、棍棒? 那也是不可能守得住的。 所幸,现在局势还有逆转的可能。 朱由校在朝堂上腾出手来? 就要开始对地方上的情况进行一个整改了。 派朱燮元到山陕担任总督,除了为来日的灾荒做准备? 主要也是要查清各地虚报的兵额? 整顿军备? 裁旧换新。 ...... 贺人龙听说明天一早山陕总督要来粮仓视察的消息以后,那是兴奋得一宿都没睡着,据说整夜都在带人巡逻,生怕出了什么差错。 他是兴奋的没睡着,朱燮元却是根本没有任何睡意。 总督府偏房中,朱燮元与太原知府祁敬威隔着茶几对坐。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几名本地官府的官员落座,祁敬威指着摆在桌案上的一份公文,蹙眉说道: “粮仓的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高总兵连夜撤换了把守粮仓的千总,应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朱燮元点头,问道: “前后把守粮仓的都是谁?” 这时,一名负责交接的官员回道: “之前的叫范绍升,已经被高总兵打发去守马棚了,现在这个叫贺人龙,听说打仗是把好手。” “总督大人,是不是…严惩范绍升,以儆效尤?” 朱燮元虽然是文官,但他比谁都要明白武将和士兵的心思。 在辽东的时候,七大边镇总兵都叫他治得服服帖帖,连姜氏一门对他也不敢有丝毫的不遵不敬,更别提这些地方上的小兵小将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心中知道,眼下自己刚来,立威不是最好的选择,主要是要收复人心。 想到这里,他摇头说道: “现在还不行,你去马棚给那位叫做范绍升的千总传个话,就说蒙山里藏着一窝子山贼,叫他去带兵剿了。” “如果顺利剿贼,本督许他功过相抵。” 文官们都不明白朱燮元这样做的用意,但想着后者先督西南,后督辽东,这样做肯定有其道理,也就没有多说,纷纷点头。 “你们都要记着,百姓们前来当兵,不过是为了谋个活路,官府的过错,不要强加到将校头上。” “地方上的军备废弛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是历朝历代遗留下来的问题,收拾人心,才能出奇制胜。” 朱燮元说到这里,起身说道: “现下朝廷对于粮饷一向是月月按时发放,如果处理得当,整顿卫所的进程会很顺利。” “要是逼迫太急,造成兵变,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官员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朱燮元发觉天色已亮,心中嗟然一叹,自己又是一夜没睡,他甩了甩头,微微一笑,负手道: “都陪本督出去走走,顺道视察一下如今太原城中。” ...... “他吗了个巴子,高业也太不把咱们当人看了!” 范绍升坐在军帐中,满脸皆是不服不忿。 一名家丁也重重叹了口气,道:“别说了,高业一向是许自己吃肉,不许咱们喝汤的主!” “这次粮仓建成,也有咱们弟兄一份功劳,他找了这么个由头,就直接把咱们踹走,不就是想独吞了这份功劳吗!” 范绍升的脸上阴晴不定,道: “还不知道这次那个山陕总督会如何处置咱们,我已想好了,要是惩处太过严厉,我们干脆就上蒙山落草!” “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总好过在这军营受这鸟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4节 闻言,有家丁忽然想起什么,道: “悬啊,看来要早做打算了。朱燮元在西南和辽东都有威名,上次督七边帅出关,一路军规极严,听说就连山海关总兵后来都被处死了。” “高业他添油加醋的往上一报,我们可就要遭殃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强收官校 “范绍升!” 正商量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喊声。 众人慌忙装作无事,却是一名来自总督府的官吏走进军帐,环视了一眼,问道: “千总范绍升是谁?” 范绍升心中咯噔一下,上前谨慎道:“我、我就是看守粮仓的千总范绍升,敢问您是——?” 那官员点了点头,道: “本官乃是总督府属官,姓名你就不用知道了,这次来,是传总督的命令,范绍升,听命吧。” 军帐中的家丁们互相对视一眼,都起了警惕之心,甚至有人已经将手摸到了刀把子上。 “范绍升,你看守粮仓不力,擅离职守,本该责罚。” 范绍升低着头,听到这里确实心中一惊,看这话里的意思,好像对自己的处置会有反转! 果不其然,那官员话锋一转,道: “总督大人军营出身,明白你们的苦衷,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你们都愿为朝廷戴罪立功吗?” 听到这话,家丁们都是站了起来,围成一圈。 这吓了那官员一跳,后撤几步,一手扬起,作势欲跑。 “退下!” 范绍升看出来部下们把这位大人吓着了,阴着脸怒喝一声,家丁们后撤下去,他才是换了一副笑脸,抱拳说道: “请大人吩咐,小的愿为朝廷赴汤蹈火,只求戴罪立功!” “这便好…”官员松了口气,说道: “此南五十里有蒙山一座,距官道较近,行人报案说常有山贼下山劫掠,影响恶劣。总督的意思,是叫你去带本部兵马清剿了这窝山贼。” 范绍升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就这么简单。 清剿山贼这种活不是应该地方的武装团练或者官府衙役去干吗? 让自己带着官兵去,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看出他的犹豫? 官员眉头一皱? 道: “怎么,你不愿意?” 范绍升反应过来? 连忙说道:“愿意愿意,小的一百个愿意!” “请转告总督大人? 小的这就带人去蒙山脚下扎营? 必定将这伙山贼清剿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带人出了营地,范绍升是如沐春风。 “这个总督不错!” 范绍升大笑几声,道: “老子本以为这次要完球了? 没想到接了个剿贼的差使。弟兄们?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剿灭了这帮山贼,也叫贺人龙看看!” 家丁们根本不会担忧打不过山贼,毕竟自己是官兵,朝廷每年又都有新的盔甲和兵械发下来? 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二百多个山贼罢了,还不够兄弟们塞牙缝的!” ...... “振武卫这几年? 逾欠的守备营器械少说也有一千余项,下官让他多少补足一些? 他东拉西扯半个多时辰,就是不想补。” 太原粮仓? 一名刚从振武卫回来的官员正在给朱燮元汇报地方上的军备情况。 他想了想? 又道: “下官事后回想? 此去一趟,在振武卫内所见,军备之废弛,更甚于太原,下官觉得要尽快动手,整顿军务才是。” 太原知府祁敬威笑了笑,说道: “太原府两个卫,镇西卫指挥使梁迟是个急性子,为人又粗又横,振武卫指挥使周守和倒是文绉绉的,只不过滑得像个泥鳅,也最不愿提什么整顿军务的事。” 朱燮元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一眼粮仓,说道:“周家世袭山西振武卫,让你一个佥书跟卫所的掌印指挥使打交道,确是难为你了。” “对了,校场收拾出来了吗,再过几日,本督要检阅太原将士。” 祁敬威点头说道:“总督吩咐下来的那日,下官便问过高业了,据他说是校场已经多年未曾用过,被城内一些木商用作堆积木料的场地了。” 朱燮元转头看了一眼,有些不可置信。 “太原校场被堆满了木料,是什么人放进去的?查出来给本督立即解职,这是朝廷检阅兵士之所,岂能轻易予人?” 祁敬威也有些无可奈何地道:“总督,是上一任山西巡抚在任期内做的,当时朝廷与木商有几笔交易,见各地校场腾空无用,便就都交付给木商了…” “据说当时还过问了工部,工部也照批下来了。” 朱燮元更加不敢相信,瞪大了眼睛。 “上一任山西巡抚,想来这该是万历三十年的事情了,工部是怎么办事的,这种无理要求也会批?” “你方才说各地校场,照此说来,被木商占据的校场还不只是太原一处了?” “还有振武卫校场,镇西卫校场,武乡校场、万全官地,全都用做了木商们堆积原料的仓库了。” 祁敬威点头,伴随在朱燮元身边,边走边道: “下官也去看过,校场里现在一地都是碎屑,周围也不是空旷场所,木商们修了不少铺子和场地,不但堆积竹木,佣工的窝棚也是一片一片的,层层叠叠不知搭了多少。” “要让他们把校场腾出来,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我们还是去想其它的法子吧。” 朱燮元走了几步,忽然驻足,直接走向校场。 见到如此,祁敬威与其余的官员们对视一眼,只好纷纷跟上,看起来这位总督是有了什么法子。 ...... 太原校场。 朱燮元站在校场之中,看着正风风火火干活的场地,脸色凝重,校场这种重地,每天就这么被木工占着? 这种奇葩事,自己不下来还真不知道。 看来万历那些年朝廷办的错事不少,校场就那么轻易换出去了,不知道当时换了些什么。 现在想收回来,只怕要与木商们斗智斗勇了。 动用职权强行回收这种事,不是朱燮元的风格,但是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干一干,就看木商们分不分得清状况了。 “草民胡工赞见过山陕总督大人。” 说话间,胡工赞窥视过去,见朱燮元正负手而立,面色异常凝重,配合上他的总督官服,自有一股威严。 平日里的校场一般都比较严肃,现在这个太原校场,却是一片的忙活,树木被砍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胡工赞是太原府木商们的首领,要是想收回校场,就必须来找他谈。 朱燮元心情似乎不怎么样,并没有还礼,等了半晌,微微侧目,问道:“胡掌柜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胡工赞早知道朱燮元此行来意,脸上肥肉一颤,笑道: “知道,这是太原官校。” 朱燮元转过头去,负手这样站在他面前,没有说话。 下一刻,忽然从校场外围进来无数的官兵,为首的是太原总兵高业,一进来就包围了所有的木工们。 第四百四十八章:兵压察哈尔 “总督大人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校场外的一件铺子里,胡工赞嘿嘿笑着,上去给朱燮元倒了一杯清茶。 朱燮元瞥了一眼,也没去拿,直接说道:“本督此来,是要收回山西各地校场,为军队操典所用。” 听到这话,胡工赞眼珠转了转,哎呀一声,大声笑道: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这哪用官兵来啊!” “在下早就有归还各地官校的意思了,只是朝廷一直没有派人来,这下总督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话间,胡工赞一下下的搓着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朱燮元冷哼一声,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淡淡道:“直说吧,需要多少银两。” 胡工赞叫苦连天,顿足说道: “总督这可就误会我了,小民哪敢管朝廷要银子,借来用了这些年,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朱燮元眼眸微动,说道: “既然胡掌柜有意归还,那本督也不好再推脱。” “这样吧,此事宜早不宜迟,你也向其它地方的木工房说一说,三天之后,山西全省的校场都要清空,归还给各地驻军使用。” 这口吻是比刚才毫无感情要好上一些,可却也是一副命令的语气,而且说完就要走。 胡工赞急了,忙起身道:“总督大人留步啊…” 朱燮元微微侧目,问:“怎么,胡掌柜还有其它事要与本督说?” 胡工赞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转弯了,朱燮元这次来明显是打着强收的意思,官兵直接围了场地和铺子就是个下马威。 莫说是朱燮元这种握有实权的山陕总督,就是一般的地方州县官员,也不是他这样商人能随意招惹和忤逆的,只能用人情去束缚。 当对方不在乎这所谓的人情的时候? 商人除了寻找后台? 也是根本没有办法能反抗的。 “总督您看,山西全省的校场? 共有二十八处是我们胡氏的木坊? 朝廷要收回去,我胡工赞也不是吝啬之人? 原样奉还。” “可是还了朝廷以后,我们各地木坊的佣工们? 可就没了去处? 而且这些堆积起来的木料,也是一时之间搬不走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5节 “这个您看是不是……” 听到这,朱燮元明白了,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冷笑道:“照胡掌柜这意思? 是要与本督做笔买卖了?” 想了一会儿,朱燮元点头道:“这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吧,胡氏堆积在山西全省的木料,总督府按市价的八成收购,还有你们的木坊? 也可以和各地的官府合作嘛!” “至于佣工的住处,空院子和荒地总是有的? 只不过这要问问地方衙门和大户们的意思了,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地。” 说到这里? 朱燮元看了看胡工赞。 胡工赞松了口气,笑道: “有总督这话我就放心了? 总督放心? 只要您这边点头了? 佣工的住处,我会去和地方的衙门去谈。” “咱老胡从商多年,别的没有,行商的朋友也是不少。” 话说到这一步,就算是已经谈妥了。 朱燮元脸上也彻底换了一副神情,笑了笑,起身说道:“那胡掌柜去谈吧,本督还要拟份奏疏,问问陛下的意思。” “应该的,应该的!” 胡工赞点头哈腰的,笑面虎似的将朱燮元送走。 朱燮元刚出铺子,太原知府祁敬威便在一旁恭维道: “总督大人高明,只花了一些银两,既收回了各地校场,又买到了一大批木料,还让胡氏的木坊尽都为各地官府所用。” “胡氏世代在山西做木材生意,这次与朝廷合作,对地方官府也有极大的裨益!” 朱燮元点了点头,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是当初朝廷将校场交给的胡氏,强要回来不好听,也会让其他的商人们起敌意。” “同胡氏合作,也能告诉其他的商人们,本督这次来,不是要将他们全部置于死地。” “这样一来,日后本督整顿卫所,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时都会顺利得多。” 祁敬威在一旁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问道:“敢问总督,陛下交代下来的是什么事。” 朱燮元犹豫一会儿,忽然释怀了,轻笑说道:“反正也快动手了,告诉你也无妨。” “陛下密旨过来,要本督查清一些晋商今年与关外的交易,发现与建奴私通的,可以立即处置。” 祁敬威顿觉这道密旨的厉害之处,惊声道: “看来,这山西要变天了!” ...... “这是林丹巴图尔的意思?” “他这是派你来摸朕的底吧!”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将一份公文仍到御案之下,看着眼前这名来自察哈尔部的使者,眼睛动了动,冷哼道: “如果这是林丹巴图尔的原话,那你就回去告诉他。” “福余卫诸部,泰宁卫诸部,朵颜卫诸部,已尽都归了大明,此后与科尔沁和建州毫无关系,也不再是他察哈尔的属部。” “宰塞、以儿邓、永谢布,尽都是我大明的臣子了,是朕封的塞外王。林丹巴图尔若是敢背盟而攻,大明将断绝与察哈尔部的历年赏银,互市也要取消。” “你且回去,将朕的原话告诉林丹巴图尔,让他自己掂量着办!” 说到这里,朱由校眯着眼睛,冷冷道: “大明会为救宰塞去打建州及科尔沁五部,也会为了三卫之地去打察哈尔,其中利害,叫林丹巴图尔想清楚!” “察哈尔部是很强盛,但他和大明相比还嫩了点儿!” 使者感受到这位大明皇帝话语中难掩的震怒,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讪讪离开。 使者刚走,张维贤站在一旁说道: “陛下,察哈尔部太不识好歹了,居然起了动塞北三卫的心思,要不要臣派兵去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没有直接回答,冷笑说道: “呵呵,林丹巴图尔锐意恢复成吉思汗的疆土,大明与建奴及科尔沁大战的时候,他口头尊奉盟约,私下里也没闲着。” “朕早就接到大同边关的奏报,林丹巴图尔在去年亲领察哈尔骑兵南下,攻灭了北疆之外的十几个小部落。” “眼下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势力强盛,他不敢招惹,自然将目光盯上了刚历大战,势力顿挫的塞北三卫。” 说到这里,朱由校起身摸着挂在壁上的宝剑,淡淡道: “尽管大明曾与察哈尔部有盟约,尽管察哈尔部不是科尔沁部可比,可朕还就要与他掰掰手腕。” “着司礼监拟旨,大同总兵张万邦率部移镇威远卫,调大同右卫、玉林卫、平虏卫兵马北镇边关!” “朕倒要看看,他林丹巴图尔想翻起什么浪来!” 说着,朱由校眼中起了杀意,将目光望向地图上塞外察哈尔部的广柔草原一带。 第四百四十九章:天启三年辽东第一次寒潮 “陛下,朝廷去年才与察哈尔部签订盟约,开了互市,今年便大动干戈,此举于国不利……” 说话的是新任的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李邦华,上个月才被起复为官。 李邦华,字孟暗,江西吉水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初授泾县知县,行取,拟授御史。 说起来,这个李邦华有够倒霉的。 早在万历三十五年他做知县考核评优的时候,就被拟定为都察院御史的人选之一,可那会儿正值是浙党和东林斗得不可开交之时。 李邦华因为给邹元标说了几句好话,被浙党定性为东林同党,把他从都察院御史的名单里革除。 偏偏李邦华就是和熊廷弼一样的性子,就是兜不住自己那张嘴。 那个时候,浙党、楚党都以为他是东林,结果没几天,李邦华又出了时论,抨击东林同党为奸,东林也把他当做敌人。 基本上李邦华和熊廷弼一样,属于“自己党”。 在朝堂上,看见不对的这货就要嘴碎一下,加上人缘也不怎么样,没人替他说话,没多久就会被罢官。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也是党争起的祸患,反正李邦华最后不仅御史没做成,连乌纱帽就不保,回家种地了。 此后,李邦华开始了这样的生活。 种地,被召还,因党争被罢官,回去种几年地,再被召还原官… 这样的生活过去了十几年,直到天启三年科举大案,朝廷将左佥都御史刘宗周在内的一大批都察院官员革职? 李邦华才又被想起来。 起复李邦华的命令还是朱由校下的? 这次没让他干御史,直接跳级做了都察院的二把手? 右佥都御史。 其实也不算跳级了? 人李邦华官场沉浮几十年,虽说没做过什么大官? 可是名声和能力都有,叫他单单做个御史还是屈才了。 朱由校打算让他先在都察院干一阵子? 然后再派到别的地方。 听起李邦华的絮絮叨叨? 朱由校虽然有点不情愿,但别说,心里还是暖暖的,因为这货是真的在为大明考虑。 李邦华的反对? 就是因为他觉得这事皇帝圣旨不对? 身为臣子,自己得说,仅此而已。 却不是那帮东林党,为了反对而反对。 “陛下难道忘了昔日那王化贞所谓四路出师的广宁之祸了吗!” 李邦华扯着脖子,高声谏道: “自古以来? 中原王朝在塞外都是少有能胜的,与察哈尔盟约的稳固? 对边疆百姓而言,是实实在在的福祉!” “陛下莫非以为自己是成祖皇帝吗?” 好家伙? 这话的确不中听,在朝堂上直接和自己这个皇帝这么说话? 更别提和其他官员了。 这要是其他官员? 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会有。 朱由校看着他? 问道:“李邦华,朕问你,成祖皇帝当年亲征塞外,朝中可曾有过反对之声?” “若朕记得没错,当时有人拿成祖皇帝与汉武帝相比,后来如何,成祖皇帝五征蒙古,大获全胜!” “既然塞北三卫归附大明,朕就不能坐视不理!” 李邦华听到这里,心中明白了皇帝的必征之意,眼眸微动,嘴唇张了张,居然没再继续说下去。 见他站了回去,朱由校显得有些意外,笑着问道:“看来李卿是同意朕的说法了?” “臣不敢苟同陛下的所谓说法。”李邦华直接说道,面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异常。 朱由校蹙眉道:“既然不同意朕的看法,卿何不再谏?” 李邦华笑了一声,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白痴问题,反问道:“臣就算再谏上个十句百句,陛下会听么?” “既然陛下已决定要借此番惩戒察哈尔部,那做臣子的就该去想征讨方略,而不是揪着毫无意义的口头争辩。” “臣愿前往边关,视察军士,到时再来进献征讨之策。” 朱由校看着李邦华,本想让他踏踏实实在京师里待着,想了想却是临时改变主意,道: “朕加你兵部侍郎衔,下到边关看看也好。” ...... 冬日卯时,天地间一片朦胧的黑暗。 刚刚落日,离日出尚早,朱由校散了朝会,回到西暖阁坐下,白天里与李邦华的争论,尤在耳边。 正想着,朱由校忽然打了一个哈欠。 看着御案上堆成一座小山的奏疏,心中忽然起了一些厌烦,每天都是这么多的“作业”,等批阅完了,只怕要到凌晨。 经过一些思想斗争,朱由校还是叹了口气,拿起毛笔捡了一本来看,批吧,谁让咱是皇帝呢。 朱由校指尖微微点了点桌子,王朝辅赶忙近前来。 他心里明白,这是皇帝累了,要自己念奏疏,他首先拿起一份兵部的奏本,声音阔亮地读了起来。 兵部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6节 十二月底,各地气温显著下降,九边军屯、畿辅各处以及辽地尽皆进入严东,各地的军屯事务减缓,操训基本暂停。 兵部在十一月和十二月间,依照大同、宣府、榆林、蓟州、宁夏…的顺序,向九边重镇及军屯要地下发第一批制式鸳鸯战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六十五份,以供兵士御寒。 第二批五十万份鸳鸯战袄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划中,预计将会在来年一月底完成全部的下发任务。 朱由校听完,淡淡点了点头,道: “朕知道了。” 言罢,王朝辅赶紧拿起第二份,这是一份辽东塘报,落款处为辽东经略熊廷弼题奏。 熊廷弼称,进入严冬,辽河冰封,三岔河水流浅慢,辽东各处的河流都基本丧失了所有的防御功能,请求朝廷拨款三十万两,加固边堡的城防军备。 朱由校想了想,道: “准,拨款四十万两,熊廷弼可以自由支用。” 说完,一旁小阉赶紧一字不落的记上。 王朝辅拿起第三份,还是辽东塘报,只不过落款处的人名换成了辽东巡抚洪承畴。 洪承畴的说法和熊廷弼基本一样,进入严冬以后,辽东一带降温太过严重,气温之低,为历年之最,就连巡抚衙门的几名属官都已冻伤。 眼下辽东刚刚全境收复,正在如火如荼的复建,急需朝廷支应物资和过冬衣物。 洪承畴请求朝廷拨款十万两用于安排辽东百姓,此外,也请求下发棉衣六十万套,木料及石料越多越好。 棉衣将由辽东巡抚衙门下发给辽东百姓用于御寒,木料和石料也会由巡抚衙门统一调配,复建房屋,修缮城郭。 朱由校叹了口气,该来的一点点都会来的。 这个情况朱由校知道,所幸自己提前准备,有了一笔存款,虽然不算富裕,但起码够用。 历史上这个寒潮死了不少人,只希望自己能尽量救下一些百姓。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吩咐道: “拨款六十万两,朱燮元不是说在山西采购了一批木料吗,木料就从山西支应,石料嘛…” “王朝辅,你去找魏忠贤,让他想想办法。” “还有六十万套棉衣…”朱由校喃喃一句,说道: “二十万套让巾帽局、针宫局去做,由尚衣监统一调配,剩下的四十万套,让苏州织造局的李实想想办法。” 第四百五十章:骁骑叩关 天启四年的正月,京师上空飘下了细雪。 数过四九,天不严寒,宫里的素梅被朱砂染红过半,只是又挂了些银装素裹,琼莹玉屑般的雪花落在地上,直殿监的宫人们甚至还来不及洒扫便化了。 眼下这个时候,内府二十四衙门大部分都是忙碌异常,往日繁忙的直殿监反倒清闲了。 几个小阉偷得懒,也就省了力气,坐在白玉石阶上闲聊。 “你听说了吗,陛下昨晚上传了口谕,要内府各衙门在七天内交付送往辽地的二十万套棉衣。” 另一个小阉听了,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意思。 “这个谁还不知道呀,尚衣监每个牌子都忙得脚不沾地,连轴转,就连冯掌印也整日的看不见人,在各监局督管。” 小阉们说着,却是一个尚衣监的小牌子走了过来,他们连忙起身,其中一个谄媚笑道: “是什么风儿把牌子您吹到这里来了?” 那牌子兴趣缺缺,淡淡扫了一眼,开口问道: “就你们这六个,其他的人呢?” 几名小阉对视一眼,有人说道:“回牌子的话,其余的都分散在各宫各殿看火呢。” “还有的在洒扫园子,不知道棉衣忙活的怎么样了?” 闻言,小牌子叹了口气,道:“不怎么样,咱家这次来,就是要和你们说这事儿。” 听到这里,几名小阉心中都升起一些不好的预感。 只听那小牌子继续说道:“冯公公才刚大发雷霆了,还有六天就要交货,咱们不能盯着时间啊是不,咱们要提前做完才行。” “尚衣监、巾帽局、针宫局的人手早不够用了,听说你们直殿监最近很是清闲哪?” 几名小阉面面相觑,纷纷说道。 “哪能啊!” “哎呦,牌子您哪听的消息呀,一连几日降雪,宫中各处都要小火洒扫,我们也是忙得很。” “是呀,直殿监也实在抽不出人手来了!” 听这话,那小牌子眼眸一动,冷笑道:“我还不知道你们,咱家当初就是直殿监升过来的!” “历岁正月,无论下不下雪? 直殿监都是最清闲的? 除了给各宫各殿掌火,还有什么事是用的着你们的?” “咱家还没说什么? 你们几个倒是叫上屈了…” 几名小阉闻言? 对视一眼,也都不再狡辩什么? 只能是等着眼前这名牌子吩咐了。 “直殿监的人手是十二监中第二多的,正好正月你们闲着? 冯公公去和直殿监的掌印宋公公商量过了? 从你们这里抽调些人手。” “你、你,去景仁宫、承乾宫、钟粹宫、景阳宫、永和宫还有延禧宫,你们三个,去永寿宫、翊坤宫、储秀宫、咸福宫、长春宫和启祥宫。” “到各宫各殿都借点人手过来? 忙过这几天? 都是重重有赏!” 最开始,五个小阉都还是满不情愿,一听重重有赏就变得喜笑颜开,又都谄媚起来。 “牌子放心,我们一定把话带到。” “牌子慢走——!” ...... 三日后? 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放下奏疏? 看了一眼殿外。 任凭外头如何的寒冷,暖阁内依旧被宣德炉烧得温暖四溢? 感受不到丝毫的寒冷。 朱由校看到,西暖阁外的院子里立着两株红梅? 皎皎翘翘雪中玉立? 枝干上沾了些来自天空的春雪。 “王朝辅? 怎么今日西暖阁如此的冷清?” 后者闻言,也是向周围看了看,只见到三名宫娥和两名小阉从旁侍候,比往日少了半数。 他躬身道: “皇爷,都是辽地棉衣的事。” “今岁辽地大寒,巡抚衙门为了给百姓御寒,请了六十万套棉衣,内府衙门出给二十万套,再过几日,就该是交付的日子了。” “少的这些人,都被尚衣监的掌印太监冯高借去了,毕竟是人手不足…” 朱由校轻“嗯”一声,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翻开奏疏道: “还是魏忠贤办事得力啊,石料好像是去年就从山东开始源源不断运往辽地了吧,他用的什么法子?” “朕听说,是亲自到了济宁一趟,石料就齐全了?” 王朝辅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知道太多。 “木料那边,山陕总督来本子也说准备齐全运走了第一批。棉衣方面,苏杭织造局的四十万套早已齐了,只差内府衙门这二十万套,你再去催催。” “内府衙门,怎么办事效率反不如地方织造?” 话说到这里,朱由校颇有些不满。 王朝辅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在一旁陪着,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直殿监来的太监急行而过,脚上生风抖落了梅上的覆雪,洋洋洒洒落在紫禁城湿润的金色大地上。 朱由校侧躺在卧榻上,在被宣德炉火烘得暖暖的锦衾中翻了个身,睫毛抖了抖,随着声音望向殿外。 太监进得西暖阁,跪在卧榻前,欣喜说道: “陛下,内府衙门的二十万套棉衣已经备齐,可以如数发往辽东,为百姓们御寒了!” 王朝辅也赶紧充当和事佬,说道:“陛下,尚衣监提前三天完成棉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太监奔走而来,一身的寒气,两句话的功夫,却是已经被西暖阁内的炉火熏烤化尽,变成湿答答地雪水,滴在金砖似的地面上。 朱由校眉眼一动,却是没有什么太监意料之中的喜色,将手中的本子扔在身边,声音中带着几分慵懒: “既然如此,从速发往辽东巡抚衙门吧。” “还有,告诉洪承畴,辽东百姓同样都是朕的子民,如果还有什么困难,拟个折子再呈上来,朕一定尽力而为。” 言罢,望着太监离去,朱由校将目光望向山西边疆一带,在那里,正是大军云集,两方对峙之时。 ...... 杀虎口关。 寒风萧瑟,凛凛似刀。 马蹄溅落枯树上的碎雪,蹄声如雷,裹挟着锋利的冷风呼啸而来,转瞬之间,一袭箭雨落下。 “快躲!” 如此冷的天气,便是常年戍卫边关的精锐将士也是从未见过,整个人都比平日要迟钝许多。 猝然而来的箭雨,很多人都是躲闪不及,或被射伤,或被射杀。 一名穿戴着游击将军衣甲的明军将领登上关城,举起千里镜,在单筒镜片中看见了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骑兵。 第四百五十一章:西土默特 大同右卫城,掌印指挥使官邸。 “他马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7节 大同镇副总兵官徐永寿一拳头锤在桌上,道:“这些蒙古人,从来不知道盟约是什么意思!” “去年签订盟约,这才刚到天寒,他们就又下来打草谷!” 听得这话,大同西路的诸将领也都是个个的义愤填膺,或攻或守,交头接耳地争论起来。 大同镇分东西南三大路,共计十二小路。 总兵官张万邦为张氏将门出身,祖父张勋,为嘉靖、隆庆年间列传名将,死后因战功赠劳禄大夫、一品正职。 张万邦的父亲张秉忠,承袭指挥使官职,升任都指挥使。 万历前期,张秉忠担任大同东路参将,后率部参与平宁夏之战,因骁勇善战立有殊勋,死后获赠总兵官一品官阶。 张万邦荫承祖父两代荣勋,万历三十年中武进士,此后一帆风顺,做到了大同镇守总兵官,大同右卫指挥使的官职。 天启二年至三年,跟随督师朱燮元出关鏖战,阵毙后金贝勒一名,因功升任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 眼下的张万邦,统领大同镇西四路,大同右卫、威远卫、玉林卫、云川卫及平虏卫西四堡防务也由他直接管辖。 除了张万邦以外,威望最高的便是大同镇副总兵官徐寿辉了。 徐寿辉可能是在座这些将领之中,少数不是将门出身,从守备凭借战功做到副总兵官的典型。 徐寿辉在张万邦率部出关之时镇守大同,目前掌管大同镇南四路的兵马钱粮,兼领大同左卫、安东中屯卫及应州、朔州、浑源州防务。 徐寿辉蹙眉半晌,没有吭声,好像是在想着什么。 在他身侧,大同左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则冷笑一声,讥讽道:“我当时就说了,和蒙古人签订盟约,无异于与虎谋皮,现在好了!” “察哈尔部如此挑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朝廷集结兵力在西路,难道就是要我们这样瞪眼看着?” 的确,渠家祯当时是说过这些话。 有些事情,朝廷的考虑和边疆将领不同? 当时朱由校和察哈尔签订盟约? 不过是为了威服漠南蒙古诸部,稳住察哈尔? 好攻伐后金。 后金、科尔沁和内喀尔喀四大部上一战元气大伤? 塞北三卫现在也都臣服大明,察哈尔那边其实就不再需要用所谓的赏银和互市来“抚慰”了。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也是渠氏将门出身? 原籍安徽合肥,高祖父渠进跟随永乐皇帝靖难? 因功世袭大同东路广昌营参将。 其父亲渠世芳? 祖父渠风,虽然没有什么过眼的战绩,却也是恪守祖业,为朝廷戍守边疆。 听着众人的言论? 张万邦没有急着表态。 他伸着手? 蹲在火盆周围烤火,因常年在大同西路戍卫边疆,这让他双手满是冻疮。 “行了。” 淡淡的两个字,方才还是吵闹不已的正厅内便是逐渐安静下来。 张万邦依旧蹲在火盆周围,头也没回? 道:“杀虎口关那边怎么说的,这次又伤亡多少?” 这时候? 副总兵徐寿辉说话了。 “杀虎口的游击将军荣宁说,这次和之前五六次都差不多? 蒙古人来的突然,没什么准备? 加上天气甚寒? 许多人都冷得不愿动弹…” “…死了十二个? 伤了八十六个。” 说到这里,一向情绪平淡的徐寿辉,这次也是显露出些许的愤怒。 张万邦“嗯”了一声,却是将伸出去烤火的手紧握成拳,缓缓起身,说道:“告诉荣宁,继续守着杀虎口关,没有本镇的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命令很快被一名标兵带下去,标兵下去以后,许多将领却是不服起来,渠家祯说道: “总镇,还要守?” “蒙古人这是三天两头就要下来一趟,这样伤亡下去,不用打仗,杀虎口的人就死伤殆尽了!” 这话多少有些危言耸听,可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是啊总镇,不能再等下去了。” “要不,我们向兵部请战吧!” 将领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厅中又逐渐起了喧嚣。 “都闭嘴!” 张万邦的声音中有些愠怒,他转过身来,看着大同镇的诸将领,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道: “是要向兵部请战,可不是现在。” “眼下天气严寒,出关作战于我不利,蒙古人骑在马上,来去如风,很难捉摸…” “…所以我们要等,要么是他们撕毁盟约,主动进攻,要么就等到天气转暖,再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张万邦不仅是名将之后,自身也是战功卓著,尤其那次出关作战,带领大同军硬刚建奴,打出了不错的战绩,很多人都是信服。 他这话说完,厅中的争论声一下子止了,渠家祯也是看着这边,说道:“总镇,你说吧,该怎么办,弟兄们全都听你的调配!” 张万邦站起身来,走到厅边,伸出手接了几片飞扬的雪花,道: “都回去准备准备,说不定再过一阵子,就要开战了。” ...... 同一时间,赤儿山,漠南西土默特部王庭。 隆庆年间,土默特部崛起,强盛于赤儿山一带,其首领阿勒坦主动向大明请求互市、封贡。 隆庆五年,隆庆皇帝接受其请求,指定玉林为互市之地,并封土默特汗阿勒坦为“大明顺义王“。 此后,阿勒坦转而开发土默川,在赤儿山修建汗王庭。 阿勒坦受其父达延汗影响,自幼向往汉文化,发动部众在赤儿山周围兴建了一批城镇。 嘉靖三十六年,土默特部围绕赤儿山,在云川一带起造“五塔”和“八大板升“奇观,为王庭祭祀所在。 嘉靖四十三至四十五年,阿勒坦又在八大板升的基础上扩建了大板升城,城内的建筑一体仿制关内,“朝殿及寝殿凡七重,东南建仓库凡三重,城上起滴水楼五重“。 万历三年,大板升城竣工,万历皇帝赐名“归化城“。 此后,在阿勒坦的努力下,土默特部逐渐汉化,归化城成为蒙古漠南右翼诸部政治、经济、宗教的活动中心。 万历九年,阿勒坦汗病逝,其长子,达延汗之孙,都隆僧格继任土默特汗,袭封为顺义王。 都隆僧格继位以后,尽废土默特部汉化流程,逐渐向察哈尔部靠拢,因而引起了内战分裂。 阿勒坦汗第二子卟言、第三子铁背,不满都隆僧格的所作所为,亦不愿归向察哈尔,即率部众东往科尔沁,归顺“建州女真雄主”。 卟言、铁背所部,现称东土默特,在科尔沁境内放牧。 阿勒坦汗去世至今五十年间,在都隆僧格的领导下,昔日就连察哈尔都忌惮不已的大土默特部已经四分五裂,由盛转衰,一蹶不振,彻底沦为察哈尔部的傀儡先锋。 第四百五十二章:黄金家族崛起 眼前是与一般蒙古部落截然不同的景象。 营帐与房屋纵横交错,参差不齐,中间绿草丛生,骆驼和马匹遍地都是,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城墙环绕的大型城镇。 这里便是位于赤儿山的土默特部王庭所在,亦是昔日阿勒坦汗率领土默特的勃兴之处。 现在,这里是东土默特部众主要聚集地区。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席卷而来,伴随着大笑声,一名身材魁梧穿戴着草原盔甲的壮汉翻身下马。 “康喀尔你来了!” 来者名呼康喀尔,乃是察哈尔部的领主之一,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 都隆僧格率领东土默特的首领们从王庭中迎了出来,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客套几句,众人都一齐走进王庭。 “康喀尔,你是不是听说了我们又去杀虎口所以才来的?” 都隆僧格一进来就直接躺在黑漆的虎皮椅上,说话间,眯着两眼用象牙签剔着牙缝儿里残留的碎羊肉沫。 门口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康喀尔走进王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面色存有些许不逊的都隆僧格身上。 记起临行林丹汗的嘱托,康喀尔脸上忽然泛起爽朗的笑容,如主人般的坐在东侧椅子上,道: “是啊,林丹汗听说你们东土默特又去叩关了,让我来看看这次你们又得到了什么好东西!” 都隆僧格脸上没有半分以外,道: “那你回去转告林丹汗,杀虎口的明军这次又被我射伤击毙几十人,没见明廷有什么动静。” “就这?” 康喀尔坐在那里没动,脸上笑容却是逐渐消散,道: “都隆僧格,你可知道,林丹汗支持你成为土默特的汗王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吃着烤全羊享福的吗?” “我们可以把你推到汗王的位置上来,一样可以把你拉下去!” 话音刚落,从门口走进来两个配着弯刀的土默特部众,都隆僧格眼珠转了转,将脚拿了下来,道: “你急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明军是不可能出关的,我们要等一个时机,才好冲进大同打草谷。” “等,我的部众可等不及!”康喀尔似乎来者不善,站起身来,说道:“眼下漠南蒙古诸部每天都有人饿死,都在等着你东土默特打先锋头阵!” “我将丑话说在前头? 要是过上半月你还不出兵叩关? 可就别管我们察哈尔不讲兄弟情面!” 都隆僧格也将眼睛再眯起来,紧紧盯着康喀尔。 ...... 现在的土默特? 经过分裂之后? 早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对手,何况林丹巴图尔趁着明金大战之时? 已经基本统一了漠南诸部。 天启二年到三年之间,明金忙于辽东大战? 林丹巴图尔则瞅准时机? 开始了统一漠南蒙古诸部的大业。 林丹巴图尔最初继位为大汗的时候,蒙古汗权不振已经有一阵子。 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中的四部,都臣服于后金,土默特当时依然强盛? 还没有分裂? 也对察哈尔部冷嘲热讽。 鄂尔多斯诸部各自为政,福余、泰宁、朵颜诸部则已经归附大明。 这样的周边情势下,作为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除本部察哈尔以外,实际上只能支配辽河套一带的几十个漠南蒙古诸部。 即便如此? 还是有很多部落对他阳奉阴违。 林丹巴图尔在天启二年以前,可以真正掌管的主要几个漠南大部分别为浩齐特、奈曼、克什克腾、乌珠穆沁、苏尼特、敖汉、阿喇克卓特和主锡惕八个鄂托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8节 除此以外? 他仅被漠南诸部奉为名义上的共主。 至于漠北强盛的外喀尔喀部更早已声称当世已非黄金家族的时代,他们不承认蒙古大汗为共主。 天启二年六月? 大明调集九边重兵与后金、科尔沁、内喀尔喀五部大战。 林丹巴图尔接到了朱由校的诏书,回复的非常果断? 但就是不出兵? 他根本没有把这个所谓的盟约当回事儿。 林丹巴图尔知道? 这次背盟之举,肯定会招惹来明朝的报复,或者是后金的入侵。 他不是坐以待毙的人,自从继位之初,他便立志恢复先祖成吉思汗的霸业,在这样明金双方都忙于大战的时候,自然是察哈尔部扩张的良机。 天启二年六月至天启三年十二月间,林丹巴图尔动用各种手段,促成了赤儿山一带强盛的土默特部的分裂。 自此,土默特一蹶不振,分裂为东西土默特。 在这之后,林丹巴图尔率领察哈尔部东征西讨,相继攻灭了十几个不听从诏令的漠南蒙古部落,兼并其部,将势力所及扩充到塞北三卫。 很快,林丹巴图尔收到了大明战胜的消息。 有胜者,就肯定有败者。 内喀尔喀四部和科尔沁在福余卫被朱燮元率领的七镇明军击溃,元气大伤,短期内根本无力再组织任何大规模的骑兵。 林丹巴图尔没有放过这个天赐良机。 天启三年十一月,也就是大明内部正忙于科举大案,朱由校在重组内阁的时候,林丹巴图尔马不停蹄的出兵了。 林丹巴图尔率领十二万察哈尔轻骑兵大举入侵内喀尔喀,用武力迫使其中已倒向后金的四大部臣服于他。 至此,漠南蒙古诸部悉归察哈尔,就连内喀尔喀五大部,其中的四个部落也臣服于林丹汗。 这天,朱由校负手站在懋勤殿内,看着一副地图。 看来此前还是将林丹巴图尔,这个历史上致力于恢复蒙古帝国霸业的林丹汗想简单了。 这个林丹巴图尔,居然能趁着自己与努尔哈赤大战的时候,在西面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辽东大战打了一年,养案消灭东林,重组内阁和军机处用了半年,就这一年半的时间,林丹巴图尔竟然把漠南诸部统一了…… 还不仅仅是统一了漠南蒙古诸部,他还利用自己击溃内喀尔喀四部联军的这场胜利,以重兵迫使内喀尔喀向察哈尔部臣服。 看着地图上忽然冒出来西面那一大片的察哈尔区域,朱由校手中攥着的兵部题奏不经意间落在了地上。 兵部题奏上,赫然就有这样一句话: “其势力所及,西起河套,东至塞北三卫,北抵内喀尔喀,南达赤儿山,威逼大同,绵延数千里。” 第四百五十三章:西暖阁奏对 “察哈尔部之所以崛起,是因为彼时大明正与建奴作战,九边军镇空其七,这才能让他侵吞漠南及内喀尔喀。” 乾清宫西暖阁,兵部尚书崔呈秀正在奏对。 这个例子自古有之,有明一朝,每逢大事,当朝皇帝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要叫来心腹的肱骨大臣面见相商,是为奏对。 奏对过后的臣子,基本都会被满朝文武视作皇帝的心腹,威望会上涨一大截,也是为臣荣誉的象征。 崔呈秀一直以阉党自居,虽说天启皇帝一直与他有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可这却还是第一次受到召见前来西暖阁奏对。 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肯定,更是一个鞭策。 东林在朝廷当中的倒台已经是不可逆转之势,接下来阉党一家独大,皇帝必有权衡之术,如何取舍,就要看他自己了。 崔呈秀心中明白,皇帝要他来做兵部尚书这个险要位置,并非是他的战策见识有多卓越,仅仅是因为不想让东林占据而已。 现在东林倒台,他一方面只能继续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该准备退位让贤了。 至于兵部尚书之后去往哪里任职,或者是请辞归乡,这些还要看天启皇帝的意思。 听他说完,朱由校紧了紧身上披着的锦裘,道: “你说的很对,林丹巴图尔素以蒙古大汗自居,对朕,对大明,不过也是阳奉阴违,实际上他的心里,只想着恢复他黄金家族的霸业。” “爱卿有何解决之法?说来朕听听…” 说完,将目光望向了崔呈秀。 崔呈秀昨夜接到奏对圣旨时,便就猜到是为了这件事,为了能在皇帝面前表现良好,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太好的解决之法。 “陛下,如今察哈尔部盛极一时,漠南诸部、内喀尔喀四部俱都臣服于它,林丹巴图尔也不仅一次对塞北三卫趋之若鹜。” “臣看? 朝廷可以责令塞北三卫内迁? 将三卫之地让予察哈尔驻牧…” 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冷哼一声? 斥道: “荒谬——!” “朝廷去年与建奴大战? 为的就是保住福余卫,一面建奴在广宁至锦州一带接连一片? 如此轻易放弃,岂不冷了军心。” “亏你还是兵部尚书? 肚子里就没有其它的点子了吗?” 朱由校说着? 叹了口气,将目光瞥向窗檐,望着暖阁外纷飞的轻雪,也不知是对时局的感叹? 还是对崔呈秀的失望。 崔呈秀无奈? 也无话说。 君臣二人相默无言,小会儿以后,朱由校站起身来,望着挂在西暖阁内的边疆形势图。 自察哈尔部崛起的消息传来,这幅图就被朱由校常挂在西暖阁? 以便随时观看形势,遏制西虏。 东虏建州? 主要指努尔哈赤,西虏蒙古? 则是指林丹巴图尔,这是明朝对塞外这一带的称呼。 不得不说? 现在这个时候? 国内燎原的灾荒才刚刚起步? 塞外这两个人又都是历史上的所谓雄主。 朱由校拼命打压下去一个,转眼间就又冒出来另一个。 不过,相比努尔哈赤,林丹巴图尔所谓的绵延千里,实则是内患无穷,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只不过还待考证和确认。 毕竟,这样的大国策,不能单凭自己一厢情愿就定下来,这对今后局势的影响无法估量。 朱由校必须多问问,才能下定这个决心。 “唉…” 朱由校首先打破了僵局,转身扔出去一份塘报,道:“看看吧,这是昨日大同镇发来最新的塘报。” “你这个兵部尚书,怕还不知道吧。” 崔呈秀一惊,连忙捡起来看。 这一看不得了,他也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这么胆大。 林丹巴图尔是双管齐下,一方面下国书吸引目光,大张旗鼓的索要塞北三卫,称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诸部本就受蒙古大汗的统辖。 其中乌齐叶特的宰塞,更是他黄金家族的后裔。 身为蒙古大汗,他有权利也有能力去处置自家叛逆,还望大明不要干涉察哈尔对福余卫的乌齐叶特的攻伐。 “现在是乌齐叶特,紧接着就轮到朵颜和翁牛特了,塞北三卫只怕还堵不住他的口,科尔沁和东土默特就是下一个。” 崔呈秀说完,震惊的放下了塘报。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看来你这个兵部尚书,还是有一些见识,比张鹤鸣和王化贞强多了,不过朕倒不这么觉得。” “林丹巴图尔如果吃掉了塞北三卫,但是他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不敢动作太大,那边的建奴虽然遭受重创,但毕竟实力还在。” “林丹巴图尔素来对建州忌惮不已,试探之举会有,但只要建州出兵,他就不会再去招惹科尔沁和东土默特。” 说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何况朕也不会轻易将塞北三卫拱手相让,实在不行,那就再打一场。”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冷笑道: “这个林丹巴图尔,明着下国书向朕索要塞北三卫和册封,实际上你看看,他也已经到大同打草谷去了。” 崔呈秀点头,叹道: “林丹巴图尔看着是要对塞北三卫动兵,实际上派西土默特围了杀虎口,朝廷将重兵聚集在大同西路,可他们却从大同东路的白羊口进来了。” “白羊口兵备薄弱,察哈尔部自此入寇,镇虏卫的指挥使已经在三天前殉国了。” 朱由校点头,道: “杀虎口和塞北三卫都是引诱兵力的饵子,实际上林丹巴图尔是要从白羊口进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来大同、宣府捞一票。” 崔呈秀也来到地图边上,看了看边镇的军备布防,道: “我朝边境绵延千里,九边驻军不足,这样长的边境线,想要守住每一点,实在太难了,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 朱由校自然知道这不是地方将领的过错,也没有治罪的意思,镇虏卫指挥使田庚战死白羊口,也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非是贪生怕战之人。 可形势就是如此,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几次入寇,也没人挡得住,现在的问题上,怎么让他有来无回,不让下一次入寇再发生。 正说到这里,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来到门口,轻声禀道: “爷,孙传庭和卢象升来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后生可畏 听这话,崔呈秀心里多少有点变化。 孙传庭和卢象升,这两个人是两年前才崭露头角的,现在奉旨在地方编练新军,整顿兵备。 朝中文武重臣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叫两名地方兵备来奏对? 这种官职来西暖阁面圣奏对,这还是头一遭,是不是陛下太过偏袒于他们了? 正想着,殿外走进来两人。 其中一人,一身布面铠甲,佩刀已经交给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气质看上去像是名文官,但却没有一点儿文人该有的样子。 这个人崔呈秀见过,是孙传庭。 另外那人,则是一板一眼穿着地方兵备官员朝见的官服,看上去就是个正经的地方官,没有丝毫起眼之处。 这两个人,崔呈秀实在不明白陛下叫他们来干什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39节 “臣山海关兵备孙传庭,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臣大名府兵备卢象升,参见陛下!” 说完,两人微微抬头,窥视上颜,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进宫面圣,每一眼都是分外新奇和崇敬。 说实话,孙传庭和卢象升接到西暖阁奏对的旨意时,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可实际上,这就是真真切切的圣旨。 奏对! 这是皇帝将自己视作心腹的象征,无数人趋之若鹜,但天启一朝四年以来,还没有几个臣子得到过此等殊荣。 当然,魏忠贤免谈,别说奏对了,和天启皇帝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他比谁都要长。 “昨日边关发来的塘报,都看看吧。” 朱由校说完,崔呈秀立即将手中塘报交到孙传庭手上。 卢象升也凑近过去看,两人先后看完,下意识对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再一望眼前? 发觉皇帝正背对他们负手看着边疆形势图。 一下子? 两个人全都明白这次奏对是要来问什么了。 还不等朱由校询问,孙传庭直接说道: “陛下? 林丹巴图尔看似强盛? 实际远不如建奴为我朝带来的威胁,朝廷只需略施小计? 边关之围可解!” 卢象升点头,补充道: “臣觉得孙兵备所言极是? 只不过要注意一点? 分化察哈尔与诸部的关系时,不能让察哈尔一蹶不振。” “朝廷还需要利用察哈尔在西翼牵制东虏,一旦察哈尔部失去了牵制效用,蒙古可能完全倒向西虏!” “到了那时? 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 崔呈秀听着这两人的话? 云里雾里,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他连忙拱手附和道: “陛下,臣觉得他们两人说的有理。” 朱由校看向崔呈秀,冲他点了点头? 再坐回到龙椅上,指着地图说道: “既然如此? 你们来说说,朝廷接下来该如何做? 才能既分化察哈尔与蒙古诸部的关系,又能让它在西翼牵制建奴。” 卢象升看向孙传庭? 看意思是让他先说。 孙传庭也当仁不让? 来到地图面前看了一会儿? 指着一个地方,斩钉截铁地道: “臣听说过一件事,万历四十五年,林丹巴图尔在萨迦派僧侣沙尔呼图克图的劝说下,由黄教改宗红教,这必定引起许多蒙古部落的不满。” “朝廷可以利用这一点,许诺归附朝廷的蒙古部落改回红教,在这里,归化城,建立宗教中心。” 朱由校来到地图前面,看着归化城至玉林一带,孙传庭立即后退一个身位,极其恭敬。 “继续说…” 其实这事朱由校也有想过,历史上林丹汗改宗,的确是后来蒙古诸部与他分庭抗礼的伏点,这是自己可以利用的。 黄教在蒙古经过数十年的传播,已经根深蒂固,林丹汗突然改宗,无疑加剧了信奉黄教的蒙古诸部对察哈尔部的离心力。 卢象升这时站出来道:“陛下,天启二年二月,察哈尔部管理左翼三万户的锡尔呼纳克杜棱曾与林丹巴图尔发生分歧,率领三千多户投奔东虏。” “继任者,是一个名叫康喀尔的蒙古西翼首领,康喀尔与西土默特的都隆僧格不和,我朝可以重金厚遗康喀尔,促成西土默特与察哈尔的分歧。” “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至赤儿山一带,一旦察哈尔部与其不和,朝廷便可从速出兵,攻灭西土默特,占据归化城,诏令蒙古各部改宗黄教!” 朱由校点头,这个情报很重要。 朱由校虽然是穿越者,但也不是什么事都能知道,卢象升提醒的这一点就是之前不知道的。 康喀尔作为左翼诸部的管理者,如果与都隆僧格不和,自己的确可以使一些手段让他们相互猜疑。 西土默特大不如前,一旦势单,肯定抵挡不住大明的攻势。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心情好了许多,嘴角噙着笑意,转身道: “卢象升,你一个大名府的兵备,是怎么知道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个消息的?” 卢象升不敢怠慢,连忙说道: “回陛下,《京报》事无巨细,臣每一期都要再三看过,各地塘报,边疆战情,臣也日夜关注。” “康喀尔与都隆僧格不和,这是臣根据塘报推测出来的。” 推测…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脸色变了变。 见到如此,崔呈秀发觉自己总算能插进去话,说道: “胡闹,如此军国大事,岂能靠推测决定?你知不知道,如果康喀尔不是与都隆僧格不和,我朝战策也将会为西虏所知!” 朱由校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地图。 崔呈秀毕竟是兵部尚书,又是军机重臣,初出茅庐的卢象升在他的面前,那就是一个刚入官场的晚辈后生。 能来到西暖阁奏对,他已经觉得十分惊讶,此刻面对当朝大员的质疑,也根本不敢有半点的不满。 卢象升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是臣不该胡乱推测,陛下恕罪…” 闻言,朱由校转身,示意他平身,笑道: “朕也没有说过要用你的计策,既然奏对,那就得有什么说什么,怕这怕那,哪能商讨出有利于朝廷的战策?” 崔呈秀面色一变,笑道: “陛下说的是,卢象升,还不快起来?” 卢象升之前一直不敢起来,听见这话顿觉感恩戴德,起身山呼道:“陛下圣明!” 这段时间,孙传庭一直在想卢象升刚才的猜测,他将塘报拿起看了又看,似乎在仔细琢磨着什么。 “陛下,臣觉得可以一试!” “去年正月,内喀尔喀四部联军入侵福余卫,还是有一些首领不愿与大明为敌。” “四部中的拉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等台吉,都各率所属五百户投奔了辽阳城,在辽阳一战中熊经略编练这些内喀尔喀降兵,有不错的战果。” “前不久,臣服于察哈尔的乌珠穆沁部也有分裂,济农、德尼两个台吉率领部众投奔了漠北的外喀尔喀。” “林丹巴图尔急功近利,又不在乎诸部首领的意见,促成了蒙古诸部与他的分歧。陛下可以抓住这个时机笼络诸部,为朝廷所用。” 听到这里,崔呈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 “确有此事!陛下,苏尼特部的巴图噜,浩齐特部的伊尔登,阿巴噶部的噶尔札这段时间也都来过信,说是要投奔朝廷。” “臣本以为是西虏的障眼法,如今看来,倒像是真的!” 第四百五十五章:内喀尔喀的盟主该换了! “这样的大事,怎么不提早禀报?” 朱由校蹙眉望过去,见崔呈秀连连告罪,也不再多说。 这时,西暖阁内又陷入一阵沉寂,却是两名宫人忽然走进,替窘迫之中的兵部尚书解了围。 一名太监和一名宫娥,两人齐步向前,手里各自拿着一柄鲜红的珊瑚如意,跪进西暖阁。 这一对如意的大小、形状都很接近,在此时夕阳西下的黄昏日光衬映下,更显得似云似霞,玲珑可爱。 朱由校接来手上,轻轻抚摸,顿觉温润细腻,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番邦进贡的特制清果茶,太妃说香气怡人,入口顺滑,叫我们送来给陛下尝尝。”两名宫人说着,各自忙活起来。 小阉举着托盘,里头放着一把古色古香的小壶,旁边是一只色泽上等的荷叶杯,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随风摆动。 小宫娥手里也有一个托盘,放着鲜红的填漆食盒。 两人的手上倒腾不听,君臣几人的讨论也都暂停下来,孙传庭、卢象升俱都面露崇敬地望着这一边精致的御用茶品。 朱由校听了两人的话,点头示意继续。 这样的精致生活,向不是他自己要求的,皇宫之中,无论饮茶穿衣,还是沐浴洗漱,样样都是这般精致。 只不过,他这个天启皇帝本人是最不怎么精致的。 两名宫人会意,由小阉先提起陶壶向荷叶杯里注入茶水。 茶水在端来西暖阁前经过也曾内廷精心调制,陶壶中流出的是一股淡绿色的清凉茶水,随着泠泠作响,一阵清香也在阁中散播开了。 闻见这个味道,崔呈秀三人的精神顿时一振。 倒水的时候,小宫娥也同时伸出雪白的纤手打开食盒的盖子。 朱由校微瞥一眼,见小巧的盒子里正如橘瓣似的分成九格,每格里都放着一些特制的干鲜果品。 调好清茶,小阉平稳地端起荷叶杯,递到朱由校眼前,恭声道: “请陛下尝新。” 朱由校接在手上喝了一口,只觉得清香沁人心脾? 口味甘美。 这时候? 小宫娥从盒子中取出一枚长生果特制的干果,朱由校接在手上吃了? 又是满口的香脆。 确实? 朱由校平时的贡茶也并非都是这么繁琐,后宫那些女人没什么事? 做什么都是一向的精致。 刘太妃有时也会像今日这般,送一些御用的点心来西暖阁? 一般都是具有特色。 朱由校手中这杯还没喝完? 见陶壶里还有不少,说道: “给三位卿家也都弄上一杯。” 崔呈秀、孙传庭和卢象升心底都是一颤,各有心思,但都没有去说什么冠冕堂皇推辞的话? 这个时候推辞? 只会显得太虚伪。 孙传庭接来手上,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小口,问: “好茶,好果!” “臣对茶道有一些粗浅研究,这茶里是加了什么东西吧?不然不会如此的沁人心脾? 回味无穷!” 孙传庭这话,是对那两名宫人问的。 小阉只顾着闷头整理? 小宫娥垂头一板一眼地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0节 “回大人,这水是去岁冬季从松针、竹叶顶扫下来的鲜雪? 一直攒在坛子里。内监司烹茶的时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 水滚三道煎成。” “怪不得!”孙传庭拿着这茶? 笑道:“那我看? 这茶可以取名三清茶了…如此说来,这果盒也绝不是一般的干果盒子,也是有讲究的吧!” “是。” 小宫娥继续说道:“这叫九九御果盒,九样果品,每样九颗,都有一个吉祥如意的名字。大人若是要看,内监司已写成名签,放在果盒底下了。” 孙传庭这一问,倒是对大内森严的制度和皇家不容置疑的威严,又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 倒不是觉得什么奢华、铺张,他也知道,这种事放在民间可能是太过繁琐,可在皇家,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次品茶而已。 现在这个年头,莫说皇家,就是稍有些家境的大户人家,也都是讲究这个的,那些所谓豪商,有些比这更奢华多了。 不然皇宫里养这么多宫人,十二监十二局,都是干什么的,整天的扫地和擦桌子吗?显然不现实! 由于卢象升和崔呈秀都对茶艺没什么了解,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也就只能大眼瞪小眼,捧着荷叶杯静等。 孙传庭说完,朱由校也是大笑几声,放下荷叶杯道: “这茶出慈宁宫的时候还无名无姓,如今却已经有名字了,三清茶,朕觉得不错,以后就叫它三清茶。” 言罢,朱由校转头望向收拾桌案的两名宫人,道: “你们回去转告太妃,就说三清茶朕已经品尝过了,是哪个番邦进献的贡品?此茶入口沁人心脾,回味起来清香怡人,该赏!” 说着,捡起果盒里的一颗松仁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朕仔细想过了,林丹巴图尔觊觎塞北三卫,朕就偏不给他,既然他迟早要对战败后的内喀尔喀下手,那朕就先下手为强!” “内喀尔喀四部上次联合出兵,其中有很多人是受其盟主的胁迫,如今内喀尔喀联军既已战败,他们的盟主也该换个人了。” 说着,朱由校有一下没一下的嚼着嘴里的松仁碎屑,道: “巴什希布、索诺木、莽果、达赖四名台吉现在就在辽阳城是吧?” “立即给熊廷弼发一份圣谕,叫他亲自去问问这四个人,内喀尔喀现如今有没有什么人能担当盟主的。” “大明要为内喀尔喀重新选一个盟主,能听话还不行,他还得服众,大明可没这么多兵力和他干耗着。” “至于察哈尔部入侵大同镇…” 说到这里,三人面色同时为之一动,卢象升更是竖起耳朵,随时准备站出去请战。 朱由校又捡起一颗松仁放进嘴里,手指有节奏的敲在御案上,过了一会儿,五指成拳,锤在案上,道: “和他打!传旨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宣府总兵姜弼,叫他们集结两镇的兵力,将这部分的蒙古人给朕堵在关内。” “既然敢进来打草谷,那就别让他们回去。” “还有,给朕向关外的商队散出消息,就说朕有意定归化城为红教的宗教中心,归附朝廷的,都可以改宗红教。” “朕作为大明皇帝,认可红教在草原上的主要宗教地位,他林丹巴图尔改宗不行,那得朕说了算!” 第四百五十六章:左翼诸部 遥遥边疆,戍守将士的衣甲染红了血,商人的旅队不曾停歇,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走进草原。 随着入冬后气温的骤然下降,草原人吃不饱穿不暖,各部落每天都有人饿死,饥寒交迫的心思为一些人利用,发动了每年一度的南下打草谷。 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一统漠南诸部,威压塞北三卫,若不是强迫改宗,他在蒙古人心中,应该会是个雄盛之主。 蒙古人的骑兵轻而易举地越过边关,杀的那些守关的明军兵卒屁滚尿流,连一个指挥使都死在了蒙古骑兵的刀下。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这些塞外蒙古人听见最多的消息。 可是他们不明白,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边关的贸易依旧还在继续,这不,今天商人们的旅队又来了…… 车辚辚,马萧萧,伴着冬季草原上刺脸的冷风。 不多时,商人的队伍在大同镇北最偏僻的一处小部落中停了下来。 大明商人带出关的茶叶和瓷器,一向是这些粗莽之地待惯了的蒙古人所渴求的。 商队才刚歇脚,就有无数张着好奇眼睛的蒙古牧民聚来。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可这些关内的精致玩意儿,却还是令他们既好奇又敬畏。 平时常说,大明的人孱弱可欺,只靠那飞马可跃的长城边关,守着他们那摇摇欲坠的国家。 可是从关内来的每一样东西,他们都觉得是那样神奇,神奇到,自己之前从未想过世上还会有这种东西。 泡起来色泽味道俱全的茶叶,各色的瓷器,哎呀,汉人的日子真好,比我们只知道放羊骑马的日子好多了。 这种小部落起到的利润不高,商队的首领就连他们的领主也看不上,只是稍作歇脚,便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北,然后兜了一圈,从宣府回到京师。 正是这样的商队,让许多的蒙古人对汉文化更加向往,也让更多的人起了觊觎之心。 当然,商队将关内带来的消息传遍了蒙古草原。 这日,察哈尔部驻守左翼的大臣康喀尔正召集左翼各部领主在主帐用餐,一方面是收拢左翼对察哈尔部依然有些敬而远之的人心,二来也是要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刺头。 忽然,一名腰配弯刀的蒙古兵走进帐内,说道: “报,这几日左翼纷纷传言,说关内的大明皇帝将归化城定做了宗教贸易中心,要在那里帮助各部改宗黄教。” “还说塞北三卫接到了诏令,三卫首领要将土默特的归化城夺下来交给大明皇帝求功。” 一个小部的领主若无其事地道: “这点小事也值得在今天来报?天启二年封贡以来,哪个月的初一、十五不是有关内消息流通?” “各位首领,我以为,归化城城防坚固,大汗亲领大军入侵关内,明朝自顾不暇,即使塞北三卫敢出兵,也不会轻易击败土默特部。” “土默特部可是如今漠南诸部之中,势力仅次于察哈尔的!” 康喀尔想了想,终究觉得这个消息不是空穴来风,南下打草谷,明朝必有应对之策,他道: “各位左翼首领,不管这些传言是真是假,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这样吧,今天起,左翼各部中要严禁这些传言的出现,而且我觉得,出现这些传言的根本,就是关内出来的那些商队!” “断绝传言,才能安抚人心,根本上就是要杜绝商队再到各部来卖货运货!” 之前半句,还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可是听到后面,左翼的领主们不干了,。 关贸是隆庆年间左翼诸部好不容易和大明“求”下来的,没了关贸,每年几千两的“市赏”肯定也要取消,到时候对左翼诸部势必是个沉重打击。 “等等!” 一名领主站起来冷冷注视着康喀尔,说道: “可能留守大臣还不知道,与大明的关贸,是我们左翼诸部各位首领和大明的联合请求。无论是战是和,都不会受到影响,几十年也没有变过!” “我们部中的许多领主和部众,可都是等着与大明贸易,才能将牛羊马匹变卖出去,怎么都可以,关贸绝不能取消!” 关系到自身利益,没有人不上心,尤其是这些穷困潦倒的左翼诸部,若是没了关贸和“市赏”,他们的部落就更穷了。 康喀尔这个位置,是自成吉思汗时代就流传下来,蒙古大汗在左翼诸部的留守官员,手握大权。 虽说如今实权不再,可康喀尔本身就是林丹巴图尔的亲信,也是一个强盛部落的领主,怎么会容许左翼诸部这些人在自己面前跳脚。 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若这是大汗的意思呢,左翼诸部莫非和外喀尔喀诸部一样,不认察哈尔部的大汗了?” 左翼诸部,还是没有人不敢明着不人林丹巴图尔这个大汗的,他们和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一样。 内喀尔喀五大部,每一个势力都相当于一个东土默特,他们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盟主,一旦察哈尔部逼急了促使五大部联合,这份力量不容小觑。 而外喀尔喀如今已被一名强盛之主统一,和神秘的沙皇俄国密不可分,即便是林丹巴图尔,亦不敢轻易与之动手。 左翼诸部,说白了就是漠南蒙古左边的几十个小部落。 他们旁边就是漠南蒙古,距察哈尔本部也不远,这个口实一出,林丹巴图尔就有借口出兵左翼了。 林丹巴图尔一直没和左翼动手,一个是因为完全找不到借口,另一个也是因为没什么必要。 左翼诸部驻牧这一带水草不如漠南丰美,又普遍都穷,兴师动众的打下来,得到的可能还不如损失的多。 左翼诸部的力量完全不如漠南蒙古,以察哈尔如今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他们。 康喀尔用这个做口实,强行宣布命令,没什么说的,左翼诸部的领主们只好尊令,但心中都十分不服。 如今的左翼诸部,实际上就是在不断崛起壮大的察哈尔部和大明的夹缝里求生存。 他们对林丹巴图尔阳奉阴违,为的就是不给予口实好让他攻击自己。 但与此同时,左翼又十分依赖大明持续了几十年的关贸和市赏,一旦取消,这对他们会是一个沉重打击。 第四百五十七章:林丹汗入寇 大同镇城。 一连几日,阴云笼罩,终究是在昨晚半夜的时候下了大雨,不知为什么,很多百姓都是松了口气。 自从天启皇帝集结重兵于西路的圣旨下来,整个镇城就都戒严了。 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将令比圣旨更加严厉,买卖交易一律禁止,就是附近的旅馆、客栈,饭庄、酒肆,也都见不到几个人影了。 戒严是为了防止蒙古人混成客商进到城里,这样的事情,在抚顺发生过一次,李永芳的投降,在全国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不过毕竟是第一个投降东虏的守边大将,影响这么大倒也正常。 不过很多镇城的守兵都不是很紧张,反正大战是在西路杀虎口那一带,自己是在镇城,蒙古人肯定是打不进来的。 张万邦奉旨离开以后,留下了一名参将率领一万余部下把守镇城,这名参将也是将门出身,唤做石永贞。 石永贞没什么功绩,凭借祖上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参将。 刚刚天亮,一名明军骑兵打着哈欠从马棚中走出来,清扫马屎,然后为马匹换了草料。 他翻身上马,刚出了几条街外,没等出城,便就骂骂咧咧: “这样的天气,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来?将军也太不拿我们当人看了,出城干什么,出去挨风受冻吗!” 骂归骂,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 张万邦定下八大军规,驭下极严,又尤擅大规模阵地战,违反军令一律被定为死罪,因此他的本部兵马一向军纪严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1节 这也是为什么辽东大战时,朱燮元将大同军顶在前面的原因。 刚出了城门,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骑兵有些后悔没有加上一件棉衣,正要回去,却是忽然想到什么,拨马出了镇城。 临走前,城头的一名把总还热切的打着招呼: “这样的天气? 也要出去哨探吗?” “你倒是轻快了? 在上头躲着就行,爷可就惨了? 还得出去找什么蒙古人!真是的? 怎么可能会有蒙古人啊!” 骑兵没回头,带着满腹牢骚远去。 “害? 这样的鬼天气,若不是将军下令? 谁愿意出去!我在这站着都感觉冷? 别说他们骑马的了…” 出人意料的,城头把总没觉得什么气愤,反而是一副我理解的表情,看着那些出城即面向各方向的骑兵们背影几眼? 然后搓了搓手? 缩缩脖子,赶紧退回了墩内。 那名骑兵在城外兜兜转转,并没有走远,找个地方蹲了约莫半个时辰,直接回了大同镇城。 他来到将军府? 小声向正在用饭的几名守将汇报道: “启禀将军,外头风雨很大? 没见到蒙古人马队的踪迹,应该是向东去蔚州了。” 石永贞有些意外? 拿起水喝了一口,蹙眉道: “前日的塘报说蒙古人已经突破边墙? 镇虏卫指挥使死难? 我还怕是往镇城来了? 莫不成是去宣府了?” 骑兵的心里毕竟有事,回来前早想好说辞,赔笑说道: “小的也不知道,该探的地方都仔细看过了,确实没有见到蒙古人马队经过留下的痕迹。” “这几日将军也知道,连日的阴霾,昨夜至现在又下了大雨,小的出镇城时,只见四野寂寥,连个人影也没有。” “回来的时候各门依旧平静,一直没有异常情况发生。” 听他说的这样仔细,石永贞心神稍稍安定一些,的确,这样的大雨天,既不利于行军,也不适宜攻城。 蒙古人去没去宣府还不知道,但是看起来,至少今天蒙古人是不会再来镇城了,等到张万邦回来,这事就不归自己管了。 想到这里,石永贞挥手让两个部将退下,各去巡视,自己忽然犯困,高枕无忧地上床睡觉去了。 下午,镇城四处忽然起了喧闹的呼喊。 “蒙古大军杀进镇城了!” “跑啊,快跑啊!” 正在巡城的部将这时候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将这个情况飞报了正在睡大觉的石永贞。 石永贞此刻也被这些愈发吵闹的声音惊醒,不等家丁进来,腾地起来拿起立在床边的佩刀,披挂上衣甲,飞速窜出房门。 这一出门,正和赶来报信的家丁撞了个满怀。 石永贞猝不及防,险些被这精壮的家丁撞翻在地上,他踉跄退了几步方才站稳,喝一声道: “慌什么!又不是蒙古人攻城!” 那家丁也顾不得方才的莽撞罪过了,忙单膝跪在地上,抱拳喊道:“禀报将军,正是蒙古人攻镇城来了!” 石永贞一愣,然后直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这可真是乌鸦嘴,蒙古人居然真的来攻城了。 他稍一定神,看着被吓到的家丁道: “早晨的探报不是说没见蒙古马队的踪影吗,怎么下午又来攻城,负责探报的是谁,本将非要以渎职罪斩了他!” 家丁连连摇头,石永贞也知道,城中现在只怕是乱了,找人也不是要紧事,当务之急是挡住蒙古人。 大同镇城,九边之一的镇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被蒙古人围困或者攻陷的局面! 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只怕是要遗臭万年了! “快说,有多少人马?” “黑压压一片,数不清!” “备马,快备马,本将要登城!” 天渐渐黑下去的时候,目前留守在大同镇城,这个大同镇权利中心的最高军事将领石永贞终于出现在东门城楼,这个最需要他的地方。 部将此时握着刀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喃喃道: “太多了,密密麻麻怕是要有十几万人…” 这个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东城的光鲜很好,可以一眼望到很远的地方。 石永贞走过来,一手扶垛口,闻言喝道: “胡说!蒙古一共才多少人,用十几万人入关劫掠,他的本部不留一个男丁不成!” “我看,最多几万人而已!”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就算来攻城的只有几万蒙古人,他们的人数却还是比只有一万多明军留守的大同镇城人数要多了太多。 石永贞极目四望,只见还不只是东城,南西北三面也都被无数的蒙古骑兵团团围住。 夕阳投射下闪烁着寒光的塞外弯刀,天空上比雨点还密集的箭雨,旗幡招展的蒙古马队,都看得他这个未谙战事的参将心惊肉跳。 第四百五十八章:镇城不容有失 原本这个时候在此处眺望,看见的该是一番绝佳美景。 夕阳中的雄关重镇,石永贞眼前的景色也的确美不胜收,只可惜现在不是远眺观景的适宜时机。 最让他吃惊的,是蒙古大军中隐约可见的那顶大纛。 虽然没怎么经历战事,可石永贞毕竟是久居边关的将门子弟,自幼便识得蒙古各部首领的旗帜,毫无疑问,眼前是察哈尔部林丹汗的旗帜。 他心中骇然一凛,蹙眉道: “林丹巴图尔也来了,难怪这些蒙古人如此凶猛,不要命似的围城来攻,都是想着在他们大汗面前表现一番吧!” 言罢,石永贞转头望向城内。 冷笑连连的话语中,透露着的是极度的忌惮。 此刻的城内,已然是剑拔弩张,气氛十分紧绷。 一名部将来报,说是指挥兵丁抓了一批又一批寻衅滋事的青皮,城中暂时重新安宁下去了,可谁都知道,这种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旦蒙古人开始攻城,街市中巡逻的兵丁都要调到城头作战,那个时候,仅凭有司衙门的差役,是看不住城内的。 内外夹击,又是这样的人数劣势,实在难以守住镇城。 大同镇城鱼龙混杂,有无数人想要把这里搞乱,然后趁乱捞一笔属于自己的财富。 乱世,永远是一些人最喜欢的时候。 城内已经如此,城头的气氛就更加紧张了。 把守城楼的明军兵士们已默默将刀拔出鞘内,将箭簇上弦,火炮和火铳,滚木和巨石也都准备齐全,严阵以待。 石永贞看得出来,一股恐惧感正逐渐弥漫在城头。 有些人甚至还没等蒙古人攻城,就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畏惧,浑身都在不断的发抖,似乎随时准备拔腿就跑。 这也难怪,大同镇最精锐的部队就是总兵张万邦的本部两万多人,其余的卫所兵根本没怎么经历战斗,平日里的操训也不是按部就班。 眼下留守大同镇城的? 多还是一些老弱病残? 养尊处优惯了,哪里见识过这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真实阵仗? “呜呜呜——” 就在这时? 大同镇城的四面响起了嘹亮的角声。 所有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来了! 随即,四面围城的蒙古骑兵开始动作? 城下早已准备齐全的蒙古部族扛着简易制作的云梯开始猛攻。 为数众多的轻骑兵们在城外开始画圈打转,令人恐惧的马蹄声伴着陡然间腾起的尘土? 不断震撼着整个城关。 天空上一刻不停的射下箭雨? 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城楼。 这些箭雨的来袭,让守卫城头的明军不得不找地方躲躲藏藏,趁此机会,察哈尔部的部族越过护城壕沟? 把云梯架在了城头。 刚一开打? 蒙古部落的人数优势尽显,明军的处境已经极为艰难,接连不断的箭雨,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 雷公山脚下,几名披着红色衣甲的骑兵驻足不前? 为首一名将领拿起单筒千里镜,仔细观察着镇城上的动静。 仅仅目测? 就不难发现远处的战云密布,尘土飞扬? 二十里外也能感受到脚下由于大批骑兵跑动起来的微微颤动。 大同镇城上空,正有滚滚黑烟升起。 这名将领蹙了蹙眉? 然后放下千里镜? 很显然? 镇城遭到蒙古兵的围困了,看这样子,数量还不少。 大同镇城在万历年间经过一次大规模修缮,垛口三千,敌楼环绕,即使在九边之中,也是一个极其坚固的重城。 要向攻取大同,以蒙古人的军械,就算占据人数优势也应该不会那么容易才对。 看起来还有时间决定如何行军…… 想到这里,他策马转身,下令道:“回去禀报镇台,就说镇城已遭蒙古人的围困,不过看样子应该是才被围不久。” “是!” 骑手在马上抱拳接令,转身疾驰而走。 三里外,一处临时营地,旌旗招展,正有约莫四五万数量的明军在此扎营,几名西路将领的将旗,环绕着大同总兵的张字大纛。 张万邦与诸将领本来是奉旨在西路集结兵马,可这个时候,却是在东路起了战事。 白羊口被破,镇虏卫失陷,而镇虏卫距大同镇城仅三十余里,蒙古骑兵可朝发夕至。 张万邦没有办法,只能率领大军驰援镇城。 有明以来,莫说是九边重镇失陷,就连被围的情况也没有几次,要是这种事发生在自己头上。 莫说朝堂上对自己的口诛笔伐,张万邦自己也会觉得愧对天启皇帝的信任,没有必要在大同总兵这个位置上待下去了。 “你们看,整个镇城立于平原,蒙古骑兵居多,而我军步兵为主,要是就这么驰援过去,势必要引起西路哨骑的注意。” 张万邦与诸将领聚在地图边上,指着大同镇城周围,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林丹巴图尔只需要派遣一部分骑兵过来,就能轻而易举的在平原上将我们阻挡或者击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2节 “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镇城必须要保!” 说到这里,张万邦抬起头向众人望去。 副总兵徐永寿双手环胸看了一会地图,忽然指着一处地点,道:“你们看,这里是白登山,整个白登山的地势狭长,所以山口的出入口很窄。” “既然是在平原,我军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被西虏哨骑发现是迟早之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一部分西虏骑兵引到白登山,聚而歼之?” 闻言,诸将全都将目光汇聚到此一点。 张万邦摸着下巴微微点头,说道:“白登山得地势,的确适合用伏兵聚歼敌军,只是要用什么方法引他们过来,徐副总兵有想法吗?” 徐永寿蹙眉看了地图一会,忽然又指向一点,道: “这里!” 广昌营参将渠家祯看着这里,惊呼道:“登白官道!?” 徐永寿冷冷一笑,道: “不错,就是登白官道!” “登白官道直抵白登山,两侧都是河流,西虏骑兵居多,若不控制此处官道,是打不下来的镇城的。” “林丹巴图尔素来以雄盛之主自居,这次怕就是奔着镇城来的,所以这登白官道,西虏必定视作重中之重!” 张万邦恍然大悟,拳头锤在地图上,高声道: “说得对!” “西虏攻城,官道上的留手人马肯定不多,我军可以着力于登白官道。一旦我军重新夺回官道,西虏撤换的骑兵就会无法饮马,必定会派兵来抢。” “那个时候,想引这部分骑兵到白登山就容易多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总有人盼着天下大乱 太阳逐渐落下,大同镇城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参将石永贞没怎么经历阵战,可毕竟是将门之后,他本人虽然害怕的要死,却还是选择钉在城墙上动员死战,这就是对士气最大的鼓舞。 守城的明军兵士也都知道城破是什么后果,就算是为了城中的家人,他们也要拼命抵挡西虏的攻势。 毕竟这是在关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各路援军肯定在向大同镇城方向驰援。 蒙古人的战斗力毕竟不如建虏,何况他们又都是轻骑入关,没有准备什么重器械,携带的干粮也不多。 论兵员素质,明军以卫所兵为主,蒙古人的部族牧民也好不到哪去,真正精锐的也就是林丹巴图尔本部的那些人马。 平时放牧,战时为兵的各部族牧民,无论作战能力还是装备上,都远远不如卫所的明军兵卒。 得益于军器司的成立,更因为朱由校的严令,九边卫所兵早在天启二年就全面淘汰了原本的旧装备。 为补足九边积欠的军饷,朱由校曾下发严旨,一体整顿九边军务,成效在今日方才逐渐显现。 为整顿废弛已久的九边军备,为全国做出表率,一改往日糜丧风气,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二年底,九边重镇累计扩充新军四十七万,每岁给饷达数百万。 补足军饷以后,朝廷又大规模扩充军器司,各地星罗棋布的工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批量生产崭新的制式盔甲和刀枪,对九边军镇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革新。 攻城的蒙古兵惊讶地发现,现在就连一名普通的九边士兵,都套着特制的棉甲、棉衣,配备着崭新的腰刀和长枪。 虽然这只是一般士兵的普通装备,可现在这个时候,要让每一名士兵都配备这样的装备,依旧令人无法想象。 山陕总督朱燮元才到太原没多久? 城内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全? 对大同的军备根本没来得及插手。 可以预料,朱燮元整顿山陕军务以后? 其余的省份必定也会相继开启同样的军务整顿行动。 整顿军务? 一般伴随着大规模的扩军和裁军,军饷和军械也要更新换代? 这对朝廷财政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但朱由校明白,这势在必行! 大同镇作为九边重镇之一? 尽管军备废弛多年? 但其兵士的作战能力在各路明军中也属于极高的水准。 这样的卫所兵,对付八旗兵可能会被吊打,可是同样人数下应付攻城的蒙古兵,却是丝毫不虚。 更主要的是? 林丹巴图尔此回入寇大同? 是打着“闪电战”的心思,根本没作长足的准备。 时间拖延得越久,明军各路的援军越容易赶到。 换句话说,现在虽然是明军处于劣势,但蒙古人自身战斗力并不是很强? 战局有可能在瞬间就会被改变。 “扔,给老子往下扔!” “看哪儿呢? 下边不都是人啊,随便砸? 一砸就是一大片!”石永贞拎着满是血迹的雁翅刀,巡视在各个城楼之上。 现在的他? 仿佛全然忘记了心中对蒙古人的恐惧。 因为他知道? 恐惧是没有办法帮助自己活下来的? 要想反败为胜,只能靠自己。 就算战败了,也要留一个英勇殉国的壮烈美名,这是一名将门子弟最后的执著! 守城的明军兵士,一个劲儿的向下扔滚木,砸巨石,不少人还整齐地释放火铳,一排排齐射,射得云梯上的蒙古人人仰马翻。 蒙古兵一个个惨叫着跌落下城,但很快又有更多人拼命攻上来,远处的大批骑兵还在兜着圈子齐射。 而城里,已然是乱了起来。 早对旧制不满的失败人士们,巴不得城内早些大乱,好能打破朝廷和有司对地方的约束,好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随着蒙古人攻城,一批批巡逻官兵被紧急调往城头,这样的机会来了。 他们冲出家门,冲到街巷之中,逢人就打,见货就砸,三五个一齐拥上去,就能活活打死一名巡逻的官兵。 由于守城人手实在不足,石永贞迫不得己只能一直抽调巡逻的官兵,这也就导致了城中维持秩序的力量严重不足。 有司衙门差役和剩余官兵已经伤亡过半,放弃了城内大多数地区,逐步退守到将军府和马棚等一些重要地点。 城内官兵数量太少,根本抵挡不住越来越多的乱民闹事。 更让石永贞又惊又怒的是,有些乱民烧毁房屋,打砸哄抢商铺还不止,他们竟然叫嚷着要向蒙古人投降,聚众去争抢城门! 得知这个消息,石永贞声音都变了: “杀杀杀!闹事的乱民,不论是男是女,不论有多少人,全都给我杀光!” “你回去告诉姓刘的,不论他用什么手段,城破以前必须要保证城内不乱,不然,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难受的是,石永贞也几乎被阻隔在东城上了,他的家丁往外冲了几次,都是杳无音讯。 一名刚刚派出去的家丁冲回来,却是少了一只胳膊,哭道:“将军,小的无能,乱民太多了!” 石永贞蹲下来扶起这名家丁,直至看着他咽气,怒火中烧,怎么会有这么多乱民?他们难道不知道蒙古人破城意味着什么吗! 可悲,可悲啊! 自己堂堂一个留守参将,现在居然连下令调度的人手都派不出去了! 负责城内治安的部将是石永贞的亲信,唤做刘冉,他手中握着佩刀,逃到将军府里,脸色黑得难看。 这怎么办,城里已经全乱了! 闹事的乱民比官兵多了数倍,拿着粪叉就能将自己手下最精锐的家丁活活刺死,又能怎么办! “我们现在能调集多少人手?”刘冉向石永贞的家丁给出保证,然后转头无奈的问道。 一名家丁闻言沉默片刻,道: “城里乱的太快,四处同时起乱,弟兄们还在分散巡逻,都被隔绝开了,各营都联系不上,还在将军府的只有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冲过来的乱民有多少…”刘冉又问。 那家丁应道:“保守估计,千把人是有得,后面还有更多!将军,我们怎么办,死守将军府,还是冲出去与他们拼了?” 刘冉想了一会,看着垂头丧气的部下们,站起来说道: “现在东城那边定然也是陷入血战,我们不能指望参台再为我们派人手了,冲出去吧,冲出去与乱民拼了!” 语落,兵士们全都看过来。 “将军,下令吧!” “只是可恨,我没有死在蒙古人手里,却要被一群乱民用粪叉给杀死!” “堂堂男儿,生于天地间,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刘冉握着刀走向将军府外,道: “城中必定有蒙古人的奸细,乱民闹事也有他们的挑拨,只是我们现在顾不得这许多了。” “镇城不容有失,只要城楼不丢,就还有希望!” 第四百六十章:掐断水源 城外,黑压压的蒙古大军之后,正有一部分骑兵安静等待,他们都是察哈尔部为数不多的精锐。 林丹巴图尔亲自寇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没什么办法,每到入冬这个时候,草原上的物资就极其匮乏,每天都有人饿死,还不如冲出来抢点。 第二就是每到这个时候,蒙古各部的战心就出奇的一致,这样的人心向背可不能浪费。 至于林丹巴图尔,实在也不是什么能按捺住一直坐在汗帐里的人。 对汉人的盟约,不过就是个临时起意罢了,根本不算什么事,打破也就打破了,又有谁能来职责自己不成? 林丹巴图尔抬起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大同镇城城头,朗声笑道: “明军快不行了,传令各部,加紧进攻!” “我们进城之后,不仅要掳掠物资,还要尽可能掳走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回到草原为奴,以告慰长生天!” 林丹巴图尔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已经在想象再过上半个时辰,就能进城大肆掳掠一番。 他一向都觉得自己的战略实在是英明,麻痹明军,让他们误以为自己要进攻西路,实则却是一路偃旗息鼓,从东路突破边墙。 明军果然上当,他们将重兵集结在西路,以至于自己的蒙古大军一路畅行无阻,所到之处,战无不胜! 至于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猜到了,但他一点儿不怕! 从白羊口至大同镇城,四下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就算明军来援,几乎全骑兵阵容的蒙古大军也能立于不败之地,轻易撤出关内。 如何来去,林丹巴图尔早想好了,这次就是来痛痛快快劫掠一番,也能增长自己在蒙古诸部的威望,在将来与明朝的和议中要求更高的价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3节 林丹巴图尔正美滋滋的想着,后面忽然转来几名骑兵,急匆匆道: “禀大汗,登白官道上发现了大批明廷援军,他们来势迅猛,又携有轻炮和鸟枪,已经控制了官道两侧!” “大汗,宣府方向旌旗招展,十里之外尘土飞扬,怕是有援军赶来!” 宣府总兵姜弼的援军,林丹巴图尔早就料到,他也没怎么在乎,按这个势头下去,等姜弼赶过来,自己早抢完舒舒服服的撤了。 让他意外的是,这支来自西路的大同总兵张万邦部。 林丹巴图尔蹙眉不展,自语道:“明军居然是直接去攻打登白官道了,这个张万邦,是有些棘手。” 来的时候,就有不止一个人劝过林丹汗,说大同总兵官张万邦为嘉靖年名将之后,在辽东大战中连女真人也没能讨得多少好处,很不好对付。 林丹巴图尔目中无人,自然不会将一名小小的明朝总兵放在眼里,现在还是吃了不熟悉地势的大亏。 登白官道,的确是进出大同镇城的要道。 条条大路通罗马,大同镇城作为整个大同的军事枢纽,官道也是极其繁多,而登白官道之所以能成为两军主要争夺的地点,就是因为它的两侧临河! 蒙古叩关几乎都是骑兵,为的就是来去如风,抢了就走,可如此多的马匹行军,无论去哪都是一个极大的目标,必须要找足水源。 很显然,张万邦不是石永贞那种靠祖上荫福的蠢蛋,他自幼熟读兵书,所部堪称精锐,一眼就看出了自己大军背后的软肋! 张万邦并没有直接回援大同镇城,反而是用雷霆之势突袭登白官道,为的,就是掐断自己大军的水源供给!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林丹巴图尔虽然有些着急,但依旧不是很在乎,因为他知道明军的底细。 关内的蒙古人不在少数,林丹巴图尔率众叩关以前,就知道张万邦本部有多少人。 张万邦所部虽然精锐善战,可不过两万多人。 自己率领八万骑兵入关,分出个三万人去登白官道,他又怎么可能守得住,没有人能正面顶住蒙古骑兵的死亡冲锋! 三万骑兵打两万以步卒为主的明军,怎么都不可能会输! 想到这里,他开腔道:“都隆僧格!” 一名彪悍的蒙古领主策马出来,用浑厚的嗓音答道:“大汗,我在!” 林丹巴图尔道:“都隆僧格,本汗命你率领土默特部三万骑,夺回登白官道,为大军守住饮马水源!” 都隆僧格的西土默特是如今臣服于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诸部中,势力最为强劲的一部。 察哈尔部能出男丁十余万,西土默特不足十万,总数也有七八万,这次都隆僧格带来的,都是骁勇敢战的草原汉子。 除了那些小部,很少有傻子会把全部男丁都带出来。 都隆僧格应了林丹汗的差使,统率西土默特部的三万骑自骑射阵中分开,轰隆隆一片,向白登山方向行军。 一下子,围攻镇城的蒙古大军少出一大片。 东城一座敌楼上,石永贞清楚地见到,城下的蒙古骑兵乱了,然后从中分出不少人往北面去了。 “看来是镇台的援军回来了!” “援军到了!” “兄弟们,援军总算到了!” 消息不胫而走,城头灰头土脸的明军们全都喜极而泣,有人相拥大呼,一下子,濒临绝望的情绪逐渐变成了希望。 这个时候,一名城内冲过来的官兵经过女墙,跑到石永贞的面前,直接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石永贞上前,双手将他搀扶起来,问道: “城内情况如何,刘部将呢?” “将军府被乱民攻陷了,刘将军和八百多个兄弟全都战死了!但是马棚和仓库还在我们手里,也守不住多久了!” “将军,援军到了吗?” 石永贞眺望北方,喃喃道: “到了,就快到了。” 语落,他再一低头,发觉怀里的官兵已经气绝。 ...... 白登山以南五里,登白官道附近。 参将渠家祯躲在一面土墙之后,从箭孔中观察外边的情况,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隐藏在道路两侧的大批广昌营官兵。 远远白登山头,张万邦的将旗正高高飘扬,四十余门轻炮严阵以待,对准了镇城方向。 半柱香以前,蒙古的哨骑开始出现在官道附近,数量约有百余。 虽然九边军镇接受了朱由校极大的整顿,官兵的整体素质有了一个质的飞跃,但除了火器以外,其它的军械变动不大。 九边军镇之中,只有榆林镇的战马比较多,有一万多匹,大同镇和宣府镇的情况类似,战马极其稀缺。 张万邦和姜弼麾下,都没有什么成建制的骑兵部队。 姜弼还在驰援赶来的路上,张万邦在辽东之战中对这名宣府总兵有了些了解,不担心他不来。 可宣府毕竟远水救不了近渴,击退西虏还是要靠自己。 第四百六十一章:改变策略 张万邦清点了自己麾下的骑兵,只有区区两千多人,这点骑兵怕是也就比蒙古哨骑稍多一些,根本不能用于正面作战。 大明的军镇体系和蒙古部落不同,养一个骑兵的费用,甚至要比一个家丁多上数倍,既然打不过,张万邦也就不打算让他们轻易上场了。 骑兵都是宝贝,损失一个都够肉疼的。 要是能掳掠一些蒙古马过来,充实到自己的骑兵部队当中,张万邦想想都眼红! 渠家祯伏在土墙后,两侧的广昌营官兵也都在等待自家主将的命令,这一场不是要做什么,而是要抓几个舌头来问问蒙古人的具体情况。 蒙古人中有许多懂得汉语的,官兵中也有不少听得懂蒙古话的,现在官兵对围城蒙古人的情况一无所知,抓几个分开来问问,是最好的情况。 打骑兵埋伏最好的,就是在饮马处突然袭击。 广昌营本有三千多人,天启二年扩充军备,又添了一千多人,现在是近五千名官兵,渠家祯将他们全带下山,就埋伏在登白官道的两侧,等着蒙古人过来饮马。 只要蒙古人一下马,自己马上率伏兵突袭,肯定能抓获不少!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逐渐接近,家丁道: “听声音,该有三五匹马。” “传令各部,继续蹲守,不得命令,不得擅出!”渠家祯冷冷说完,透过箭孔继续去看。 不多时,前方转弯处出现了四匹马,两个蒙古哨骑。 这两个蒙古哨骑与先前的衣甲和旗帜都不同,渠家祯一眼看出,现在来的已不再是察哈尔部的哨骑? 而是西土默特部的人马。 渠家祯淡淡道:“看起来西酋将自己的人马撤换下去? 换了都隆僧格的人来夺回登白官道!” “速速将这个消息,禀报给镇台!” 一名家丁弯着身子? 隐藏在河流两侧灌木之中? 向白登山上轻手轻脚的赶回,渠家祯则一直盯着这两个蒙古哨骑。 他们一直没有接近官道? 甚至没有离开那个转弯处多远。 广昌营的伏兵距离这两个蒙古哨骑有五十步左右,官道两侧由农民盖起沿着河流的小屋坐落在农田之上? 使得这两个蒙古哨骑看不清楚内中情况。 两个蒙古哨骑体格都很彪悍? 比大部分广昌营的士兵都壮了一圈,面黑似碳,其中一个露这牙齿,狞笑道: “南国小儿该是怕我大军报复? 提早撤了!” 另外那个蒙古哨骑也很是警惕? 伸出脖子向官道里面看了几眼,可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侧又没有什么路灯,只能见到黑漆漆的一片。 “进去看看!” 另外那人无奈,随即打马紧跟。 广昌营的明军官兵们已经等了很久? 但仍然安静,没有丁点声响? 这全来渠家祯平日的训练有方。 事实证明,按部就班的操训是有效果的。 明军虽然紧张? 但是全都在默默等待着蒙古哨骑接近,这两个蒙古哨骑见如此安静? 也是怀疑有伏? 前进数步就开始不断试探。 他们生于马背? 骑术十分了得,单手牵着马缰,另外那手则放在挎间弯弓上,不时骑马小冲几步,又突然停下折返,然后蹙眉看着周围的黑夜。 发觉半晌也听不见丁点声响,才是继续向前。 两名蒙古哨骑已经缓缓来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广昌营的官兵精神已经高度集中,渠家祯的手心更是渗出细汗。 恰恰在这个时候,他们又停了。 “我看这里不对劲,太安静了,前方就是白登山,南国小儿会不会是大军在那里设伏?” “南国小儿的火器犀利,要是在山上扎营设伏,重炮能直接打到城下,我们骑兵攻山,进去容易出来难!” 渠家祯趴在土墙后,两个蒙古人就在不远处商议,他粗通蒙古语,这些话听得他暗暗心惊。 广昌营正要行动,捉了这两个蒙古哨骑。 不多时,一名家丁从黑夜中赶来,低声道:“将军,不可轻动,镇台军令,不可轻动!放这两个蒙古兵过去!” “为什么?” 渠家祯很意外,瞪大了眼睛。 “放他们回去,岂不是将镇台置于险地?他们已经猜出我军要在山上设伏,若是围而不攻,岂不两面受困?” 家丁道:“镇台说逢战临敌,需得随机应变,战机稍纵即逝,来的是西土默特的虏兵,这计划就变了。” 渠家祯毕竟不是在山上统筹战局的总兵,恨恨看了一眼这两个蒙古哨骑,只得下令继续趴伏。 不久以后,白登山上。 “西土默特经过分裂,总数没有十万,这次入关,不可能倾巢而出,都隆僧格带来的人马,最多四万!” 张万邦负手站在沙盘旁,沉声说道: “据渠家祯的快报,两名蒙古哨骑在官道两侧饮马而走,广昌营并未走漏风声,其余各部也都没有交战的回报。” “这也就是说,都隆僧格接到的探报,大概率会是官道安全,我军会在白登山设伏。” “依本镇看,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4节 “传令下去,已经在官道两侧设伏的各营按兵不动,白登山上的主力撤出,只留本镇的家丁队,其余全都前往官道两侧设伏,但是炮营要留下。” 说到这里,张万邦冷冷一笑:“不放出点动静,怎么能让都隆僧格以为我军要在白登山设伏引诱他进山呢。” ......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大军风卷残云一般北行,提前放出数百哨骑,很快接到回报。 情况基本一致,官道两侧并未发现明军踪迹,许多哨骑甚至在河边饮马和短暂停留,也没有遭到伏击。 哨骑出去多少人,回来就是多少人,都隆僧格这下放心了,只是有个最新情况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张万邦既然没有在登白官道两侧设伏,那么很显然,极有可能是打着引自己进山聚歼的算盘。 况且明军的重炮十分犀利,在白登山驻军,也能直接发炮帮助大同镇城的守军。 这样来看,张万邦的确是有些手段,占据了白登山这个有利地点,进退都可以自如。 看来至少要给白登山围了,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的放炮。 攻山是不可能的,都隆僧格不是傻子,骑兵攻山,对方都是精锐,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有多少都给你绞死在里面。 反正大同镇城今夜必破,城一破,自己抢了就走,再不会有什么顾虑。 都隆僧格拔出弯刀,金戈挽雪,反射出幽幽晶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白登山,高声喊道: “杀去!” “给本汗围了白登山!” 一时间,马蹄声平地冲霄。 第四百六十二章:以身作饵 雪还在下,风声依旧在耳边猎猎作响,寒风裹挟着细微的冰雪,刺得人脸颊生疼,戍守将士的衣甲即便是穿得再厚,也难以抵挡无孔不入的边疆风雪。 土默特人的骑兵踏在大同的冻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 都隆僧格骑在最前面,手握弯刀,驾马疾驰的同时也在往白登山方向不断张望。 就在这时,天空上一阵呼啸传来。 却是几道黑影自白登山头疾射出来,毫无阻拦地落在行进中的土默特马队之中,一下子击散了马队,然后一头扎进地里。 被大雪盖住的冻土崩裂开来,带起大片的砂土,坑里除了土默特人与坐骑的尸体,也冒出了阵阵白烟。 土默特距边关较近,经常与守关的明军周旋,他们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明军的火炮在山上发射了。 这还只是开始,不断有巨响从白登山传来,震撼着每一个牵着马缰的土默特骑兵的心神。 天空中的黑影越来越多,土默特人互相对视,都显得有些震惊,更多的是有些害怕。 刀箭无眼,南国人的火炮更是如此。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忽然遭遇炮击,就是草原上马术最好的勇士也难以避开。 都隆僧格听到了身后的遍地哀嚎,也听见了身边的惊颤之语,他知道,蒙古人对明军火炮一向畏惧至深。 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都隆僧格策马来到一个小坑边上,看着里面的惨状,面色阴沉。 看来自上次叩关到现在,明军的火器射程更远也更加犀利了,还没走进官道居然就能打到自己。 这样下去,像现在这种可以叩关劫掠的时候会越来越少! 随着白登山头的持续发射,前面的土默特骑兵的惊呼声也愈来愈大。 马队才刚踏进官道,距白登山脚下尚一里有余,谁也没想到这么远的距离,明军的火炮居然还有如此威力。 “进入官道!” “不许后退,只要围了白登山,就不用怕南国小儿的炮击了!” 为数众多跑的土默特骑兵仿佛逃命似的,黑压压一片进了登白官道,很快他们发现,明军虽然夺回了官道,但却并没有在官道上竖起什么旗帜。 现在看起来,张万邦突袭官道更像是前来骚扰,让自己不能舒舒服服的饮马换乘。 官道两侧的明军,早已经枕戈待旦,就等蒙古人进入包围圈了。 得益于土默特骑兵速度飞快,行进时造成的动静,极好地掩盖住了明军调动的声响。 很快,土默特骑兵全数进入官道。 一里地,说远不远,说近,倒也不是特别近,都隆僧格骑着本部最快的黄褐色健马,很快就来到白登山脚下。 看着狭窄的入山口,他更加坚定张万邦是要引自己进山的想法。 “你看,白登山地势狭长,入山口又如此窄小,若是大军通过,强行攻山,只怕会是个绞肉机!” 都隆僧格指着山上,又指向入山口,说道: “张万邦自诩名将之后,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依我看,南国小儿中这些所谓的名将,全都是一个模样!” “传令——” 不等他这话说完,山口处传来一阵蹄声,却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独自出现,朝这边讥讽说道: “都隆僧格,亏你还是雄主之后,本镇已在这里恭候多时,临山一脚,怎么,你怕了?” “汗王!” 都隆僧格没急,下头的领主们却急了,嚷着要率众攻山,就算下马强攻,也要让这些嚣张的南国小儿付出代价。 “张万邦这是故意诱我进山,三国演义看过吗?” “南国小儿一向狡猾的很,我们没有必要强行攻山,围过今晚,等大汗那边攻下大同镇城,撤了便是!” “凭他这几万步卒,还是不敢出山与我一战的!” 回去后,张万邦来到军营之中,一名家丁近前道: “镇台实在没有必要以身犯险,山上只有家丁队和炮营,若是激怒蒙古人强攻,只怕弟兄们无法护住镇台。” 张万邦双手向下一压,朗声说道: “自古用兵之道,都要讲究个不战驱人之兵,要是一动不动,反而惹得蒙古人怀疑。” “我这么往外一站,就是在告诉蒙古人,这山上有我的全部主力,巴不得他来攻山。”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实际上,都隆僧格的想法和张万邦所预料的如出一辙,对面的总兵就在山上,这几乎说明山上肯定埋伏有重兵。 直接攻山,骑兵优势丧失,大队骑兵变成步卒,正面对抗明军犀利的火器,就算攻下来也肯定伤亡惨重。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样围山,张万邦下山不得,他一发炮,自己就命人骚扰射箭,难受的会是张万邦! 况且,都隆僧格也有另一层顾虑。 带来这三万余人都是土默特部的勇士,攻山有了损伤,这是他自己买单,指望林丹巴图尔能给补偿?显然是异想天开! “团团围住白登山,不能放走了一个南国兵!” 土默特骑兵在山脚下展开阵型,打算围而不攻之时,余的明军也都悄然摸到官道两侧,静静等待山上发炮的号令。 少倾,山上有了动静。 “砰砰砰——!” 这次的炮响几乎没有停歇,震耳欲聋的响声有力掩盖了大队明军奔袭的脚步声。 一名土默特领主见山上发炮,也指挥骑射阵道: “给我射,向山上射,就算射不到,也要干扰那些南国小儿,叫他们不能轻易放炮!” 话音落定,土默特的骑兵们纷纷张弓搭箭,然后忽然发出阵阵惨叫,落马一片。 领主回头望去,正赶上一颗铅弹射来,脑门直接被击中,眼神瞬间失去光彩,整个人落在马下。 官道两侧田埂上传来一阵排铳施放声,无数明军忽然从四面八方跳出来,许多人端着鸟铳,对准密集的土默特骑兵接连施放。 如炒豆一般的嘣嘣连响,密集的铅弹朝着土默特骑兵疾射而来。 惨叫声几乎同时在几个方向响起,骑射阵外侧的土默特骑兵接连不断的中弹,跌落下马。 明军赶上,用刀刃刺穿了这些落马土默特骑兵的胸膛。 “哪来的声响?” 都隆僧格骑在马上,在他的耳边各个方向都极为喧闹,根本听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空上有山头发炮的撼响,周围不知何处又突然出现许多鸟铳的爆响,耳边的惨叫和马嘶声也越来越多。 “不好!中了南国小儿的奸计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成名之战 “哨探是怎么回事,几百人,竟没有一人发现南国小儿在官道两侧埋伏了大量的伏兵?” 实际上,土默特哨探在官道打探的时候,张万邦的确没有设下多少伏兵,起初只是为了抓几个舌头,问问镇城情况。 因为广昌营传来是土默特部来官道的消息,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打算将计就计,抓住蒙古哨探撤回,大军尚未进入官道的这个时机,在官道两侧临时设伏。 都隆僧格来到负责指挥哨探的一名领主身前,无意听他辩解,挥刀便砍,望着脚下尸体,啐道: “真是废物!” 其余的领主都因此而大惊失色,有一人惊疑不定地望着都隆僧格,劝道:“事已至此,汗王,我们还是想想解决之法吧!” “解决之法?打!”都隆僧格挥舞着弯刀,大声喊道:“后退者死!敢后退的,先给我杀了!” 后面远远传来一阵呼喊,都隆僧格看不到,其实是渠家祯率领的广昌营杀奔来了。 “不准后退!” “射箭还击!骑兵在平原打不过步卒,我还有什么脸面回到草原称汗!”都隆僧格驾马迎上广昌营,因为四周太过喧闹,只好用尽力气大喊。 其实明军虽然设伏已久,但现在是劣势。 设伏的明军约有四万多人,其中可以称为精锐的,只有张万邦的本部两万余人,其余大部分都是卫所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5节 卫所兵战斗力很迷幻,像是这种顺风的时候,一个个如同战神,可一旦稍稍陷入劣势,就有可能瞬间崩盘。 兵败如山倒,卫所兵一旦崩溃,很容易连带着冲散张万邦的本部精锐,打乱原本的作战部署。 张万邦以身做饵,留在山上吸引都隆僧格,率队指挥的是副总兵徐寿辉。 徐寿辉看着周围,蹙紧了眉头。 由于蒙古人根本没有任何防备,现在明军的损失还微乎其微,可地势毕竟于步卒不利。 一旦蒙古骑兵反应过来,官道两侧的鸟铳队就相当于暴露在蒙古人眼前,没了任何防护,必然损失惨重,但此时已无退路。 徐寿辉登高大呼:“报国的时候到了,众将士,随我杀虏立功啊!” “镇台就在山上看着我们,我们要用此战来向陛下报捷!” 爆响声不绝于耳,鸟铳兵们似乎也知道自己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所以都在拼命的施放,能多放一铳就是赚的。 至于明军各营之间的差距,则是因为混战而变得越来越远,为了掩护伏击,山头依然在拼命的放炮。 这个时候,各营实际上都在各自为战,统一的调配已经来不及也传不到各个将领的身边。 炮击和鸟铳造成的还不只是伤害,其声响也足以震撼蒙古人的心神,最少也能让他们的坐骑不听使唤,对他们造成干扰。 蒙古人这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拼命的放箭还击。 官道上和田里倒满中箭的明军士兵,但由于军心依旧沸腾,整个队伍仍在继续冲击,与蒙古人挤在了山脚下。 后方的官道上,数不清的明军一直延伸到两侧河边的饮马处,官道上无人的坐骑也是越来越多。 两方加起来近十万的大军,就在这狭窄的官道和白登山脚下搅和在一起,大同镇城的失陷与否,也决定于这尺寸之地。 “轰隆隆——” 又一声巨响,一枚炮弹转瞬而至,落在官道左侧的河水中,滚滚水柱随即冲天而起,和着泥浆扑上官道,几个正在释放鸟铳的明军被扑了满身泥污。 但是没有人在意,这几个明军微微蹙眉,手上动作并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在飞速地更换子药,继续放铳射击蒙古人。 这场伏击战越打越乱,直至渠家祯率领广昌营冲到土默特的骑射阵中乱砍乱杀,才算进入了胶着。 山脚下一片惊慌的叫喊,官道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放马狂奔的蒙古人,就连都隆僧格身边的近卫们也只得抽出弯刀近战,很少有什么功夫用弓箭射击。 ...... “攻城!” 大同镇城。 城下的蒙古战阵中角声又起,数万名士兵持着藤牌、弯刀缓缓前进。 一声号角响起,顷刻间,城外打着圈的骑射阵中再度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簇,漆黑的夜空更为之一暗,呐喊声啸雷般动地惊天。 新一轮的攻势即将来袭,城头明军却是早已精疲力竭。 战死者惨不忍睹,负伤者痛苦哀嚎,存活者则失魂落魄、惊慌失措,绝望再次不可抑制地蔓延在整个城内。 就连那杆上书“明”字的高招旗帜,也因蒙古人的骑射而变得破破烂烂。 石永贞单膝跪地,望着布满城头的尸体,打到这一步,他也知道,这是最后的进攻了。 这次进攻,他再抵挡不住。 石永贞遥遥望向京师方向,声音中带着绝望,“陛下,末将无能,无以忠王事,大同镇城在我的手上,丢给蒙古人了!” “末将无能,末将无能啊!!” 恰在此时,严阵前进的蒙古大军乱了。 许多艰苦守城的明军咬牙站起来,望着远远北面,却是见到,土默特部的骑兵如同惊弓之鸟,疯狂的向这边冲来。 两三千的明军骑兵,居然在漫山遍野地追着足有一两万的蒙古骑兵跑! 这不是假的,这就在石永贞的眼前发生了! 与此同时,白登山上的轻炮被运下山,停驻在一处小坡之上,远远向镇城下方吞吐火舌。 无数炮弹击打在正在前进的蒙古战阵之中,犁出了一片的尸山血海。 后方,张万邦率领的回援明军已经在白登山脚下设伏击溃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主力,追赶着溃兵向这边杀来。 明军除了最开始追在前面的骑兵以外全是步卒,但数量不少,漫山遍野的追杀过来,足有四五万人!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正要兴奋地下令攻进镇城,大肆掳掠一番,身后却是陡然生变,听见了一个他根本没想到的消息。 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率领的三万土默特骑兵在登白官道遭到张万邦的伏击,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却是损伤惨重,被彻底打散! 土默特部的溃兵没了丝毫的作战意志,兵败如山倒! 他们顾不得身后追着的是多少明军,只顾发足狂奔,见到眼前正在攻城的蒙古战阵,像见到救星一样迎头顶了上去。 张万邦率领部下刻意将土默特溃兵驱赶至此处,果真起了效果。 见到如此情景,明军即随着土默特部溃兵的脚步,顺着炮火和铅弹,在后面一举冲溃了林丹巴图尔的蒙古战阵! 第四百六十四章:普天同庆 到了冬日,太液池被冻得生硬,对朱由校来说就又多了一个新的乐子——溜冰! 朱由校这天拉着张嫣到太液池溜冰,张嫣平日是个比较安静的人,虽然心中很好奇,却还是笑着说不会。 却没想到,朱由校这次并不打算放过这位皇后,也是头一回有兴致,直接拉着张嫣出了太液池,说要手把手的教她。 不料,一个磕磕绊绊,两人摔在了一起。 “哈哈哈,皇后,你太笨了!”朱由校看着趴在自己胸前娇喘不已的人儿,忍不住出言嘲笑。 “妾就说了不来、不来,陛下非要教我!” 在如此多的宫人面前摔倒,又是趴在皇帝身上,张嫣立即羞红了脸,挣脱起来就要走。 “哎,朕可不允许你走。”朱由校麻利地跟着站起来,在冰面上拉住了张嫣,将她揽在自己怀里,坏笑着道: “你敢不听朕的话,敢不听皇帝的话?” 说着话,朱由校的唇也距张嫣愈发近了,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两人在皇宫内亲在一起。 周围的小阉和宫娥们全都掩嘴偷笑,管事的虽装作严厉,自己倒也看得好奇,低眉顺眼地盯着看,不肯移开眼睛。 “大捷,陛下,大同大捷!” 两人才刚刚分开,朱由校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兴奋地喊声。 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一名报信的小阉停了下来,见到两人如此情景,也是呆住了。 “讲!”朱由校头也没回,继续拉着张嫣在太液池溜冰,话才说完,又绊倒在一起。 “你读你的捷报!朕就不信,今日还教不会皇后了!” 朱由校站起来? 似乎是铆足了劲儿? 站起来手把手地教张嫣如何在太液池溜冰,这种快乐在宫中也是极少。 “臣大同总兵张万邦奏: 察哈尔部汗林丹巴图尔寇我边疆? 毁边城而入? 肆意烧杀,掳我边民? 围攻镇城。 为解镇城之围,臣率骑步军四万与之对垒于登白官道? 大破之。 臣以形而观其势? 统骑步兵掩杀追击,城内守将石永贞亦于此时出击,两相配合,再破林丹巴图尔于镇城城下。 此役? 全凭陛下天威浩荡? 将士用命,臣稍加调度,便成天功。计斩首西虏之寇两万有余,俘获优良马匹数万,溃敌十余万。 敬报陛下!” 读完? 朱由校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 “打赢了?张万邦已经打赢了?” “不等宣府的援兵赶到,张万邦他就自己打赢了?” “好一个张万邦? 好一个大同军!” 朱由校前几日还在忧心,入寇的蒙古骑兵据说有十余万之多? 历史上这样的事情不断重演? 丝毫没有解决之法。 要是这次不把他打疼了? 只怕明年冬日他还敢南下!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万邦竟然率领大同军打赢了以骑兵为主的蒙古兵,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要继续打,打到林丹巴图尔知道疼! 要让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知道,如今谁才是他们最不该招惹的人! 想到这里,朱由校看了张嫣看了一眼,安抚几句,然后直接跳出太液池,道:“你们陪皇后继续溜冰,不学会不许走。” “传诏,命张万邦即刻率领大同军的精锐进京,朕要检阅边疆锐士!” ...... 捷报消息传来,京师沸腾。 大同大捷,重重挫败了林丹巴图尔寇边的野心,军心为之一振,也极大打击了漠南蒙古的有生力量。 最起码来说,西土默特部损伤惨重,现在已经无力再占据归化城和赤儿山。 现在,是大明开疆拓土的时候了! 捷报方过半月,内阁就受到了朱由校送来的御札,文书官在一众大学士错愕的目光中,将天启皇帝最新的圣意宣告而出。 “大同大捷,朕心甚悦,最近几日倍觉神清气爽。即日起恢复常朝,每三日一视,朕与诸卿同议军国大事。告谕先生们知道。” 当今的内阁首辅是魏广微。 韩爌请辞归乡后,魏广微总算是成功晋位首辅,位极人臣,青史留名,不过如此。 如今内阁之中,都是科举大案以后朱由校钦定的人选。 很多朝臣都是明白,天启皇帝凭借科举大案一举铲除朝堂上东林党的大部分力量,如今阉党多少有了点一家独大的势态。 若非是皇帝强势,阉党早就只手遮天了。 虽说在民间东林士人的威望依旧不小,可是在军机房和内阁,两个权利中心,皆已是皇帝的人了。 文书官方离开,阁臣们便就聚在一处议论。 “没想到啊,实在是没想到,老夫本以为这大明朝此后的常朝再也看不见了,却没成想,大同大捷消息传来,陛下一个高兴,便又恢复了。” “可喜可贺,如今是双喜临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6节 “同喜同喜。” 大学士们互相说着,恭贺着,唯有内阁首辅魏广微笑着不发一言,他心中明白,常朝早晚都要恢复。 原本罢了常朝,是用天寒的借口,彼时东林势大,皇帝为削弱其影响,方才罢了常朝。 如今朝堂上的东林已经随着科举大案而烟消云散,自然要找个借口恢复视朝,以更好的统御朝堂。 更何况,如今朝廷之中,半数皆为阉党之臣,若不恢复视朝,皇帝对朝堂的控制岂不全赖阉党。 他早料到常朝会恢复,却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些话他心里明白,只是一旦说出来,就多少有些自诩聪明的意思了,在皇帝跟前,显摆小聪明是大忌。 还不只是内阁,六部之中,各有司部院,甚至是京城的各个茶馆、酒肆,在这天皆是一片的喝彩声。 恢复常朝,这真是称得上一件天启四年初的大事。 自万历四十七年罢了常朝和日讲后,天启皇帝除有大事,就连大朝会也不开了。 这也导致一年之中,多数臣工都见不到皇帝几面。 如今好了,他们又能在三日一次的视朝中,向当今陛下当面劝谏,对军国大事又有了参与之权。 六部各院为此事喜不自胜,官员们也都找出尘封多年的朝服,命内妻精心洗好,以备三日临朝。 说实在的,许多人在京为官多年,从没有一天像今日这样高兴过,就连上朝都会紧张。 这个时候,一支大军停在了城门口。 守卫永定门的勇卫营将领已见这支官军的行进如一、令行禁止,顿时对领兵将官有了些许敬畏。 他踏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来者止步,外地之军,无诏令不得擅入京师!” 对方将领也极为老实,上前抱拳说道:“末将大同镇守总兵官张万邦,奉旨入京,还请通禀!” 第四百六十五章:三大殿修成 “原来是张帅,久仰大名!” 张万邦本来就是名将之后,又是辽东之战援辽的七镇总兵之一,如今在大同取得大捷,威名自然遍传军中。 听到连禁军勇卫营的人都知道自己名号,张万邦多少有点小兴奋,当然,窃喜之余,他也不敢有什么托大之举,抱拳笑道: “谈不上什么大名,此役全赖将士用命,陛下调度有方!” 可见,求生意识还是极强。 “快请进吧!”勇卫营永定门守将大笑几声,即让开一个身位,略有为难地道:“但是大同军在得陛下谕令前不能进京,这是规制,还请体谅!” “无妨,如今京师发展极好,城外也有城郭,有如小镇,在此歇息总好过以前。”张万邦毫不在意,转身向身后的渠家祯下令道: “渠参将,你且带领部队到偏僻处建立营房,稍作歇息,本镇还要进宫面圣,切记,不可扰民。” 这次跟张万邦来的是广昌营参将渠家祯,副总兵徐寿辉则留守镇城,进行战后恢复,考察民生诸事。 一声令下,大同军前队变后队,齐齐转身,顺着抵京官道向远一些偏离民房的区域行进。 许多人已经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了,听说是进京受皇帝检阅,很多人都十分激动。 尤其是他们的总兵,亲自受到当今皇帝的召见和器重,这更是武人毕生所求的荣勋! 张万邦还在前往皇宫的途中,朱由校却在西暖阁见到了魏忠贤。 现在的魏忠贤,多少显得有些苍老。 自从东林被从朝堂清除后,魏忠贤行事也愈发变得低调了。 他心中明白,东林与自己相辅相成,一旦倒下其中一方,另外一方就成了众矢之的。 朝中阉党官员甚多? 因这些年朱由校睁只眼闭只眼? 受魏忠贤提拔的地方官员更加不计其数。 此前被查办的漕运总督汪海,就是其中一个缩影。 “是忠贤来了? 什么事?”朱由校低头看着奏疏? 面无表情,自那以后? 他对魏忠贤也愈发的冷淡了。 这个时候,如果给魏忠贤好脸色? 那他绝对会飘? 魏忠贤捞银子和办事很舒服,朱由校不想对他动手,只能是越冷淡越好! 以魏忠贤的脾性,只有这样? 他才能老实。 当然? 东林已经倒了,魏忠贤的权利也该逐渐削弱,将朝政全都抓回自己手里了。 魏忠贤脸上泛着喜色,拱手道: “爷,三大殿及宫宇尽都修缮完成了? 爷不是要在三日后视朝吗,而今皇极大殿? 威武异常,正可作此用。”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 笑道: “辛苦你了忠贤,此次之后? 宫中也就算是修缮一新了? 这等浩大工程? 全靠你劳心劳力。” 魏忠贤连忙跪下,说道: “相比陛下为国事的日夜交劳,奴婢这点事情又算的了什么,奴婢一生,只知道为陛下办事,为皇家办事而已。” 听见这话,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自然,魏忠贤这是看出来这段时间自己对他的态度变了,怕自己办他,借着三大殿修好一事表露忠心来了! 朱由校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派人去找魏忠贤,就是在看他有没有这个眼力见,自己派人过来。 现在好了,他亲自来了。 既然来了,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朕给你的东西,也该一样一样向他要回来了! “最近虽说天气日寒,可朕却愈发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熠烁…”没用的屁话说了半句,朱由校话锋一转,似无意道: “忠贤哪,朕看,以后你就不用帮朕管着内阁的事,所有本子,全都送回乾清宫来吧。” 魏忠贤一愣,忙跪地说道: “陛下恕罪,奴婢从未有过擅权非分之想!” 朱由校淡淡“嗯”了一声,在一份奏疏上批了几个字,然后扔到一边,再抽出一本看着,道: “既然如此,你回去想想,将这四年来受你提拔的,给你送过银子的官员名录,往乾清宫呈一份!” 魏忠贤一听这话,脑门子嗡的一下,差点晕倒。 这,陛下还不只是要收权,这份名录向上一交,所有的“阉党”官员,甚至是和自己稍有联系的,就全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可要是不交,又能怎么样? 皇帝除了东厂还有锦衣卫,许显纯惟皇帝马首是瞻,其下又有崔应元、田尔耕这些干将,一得令旨,肯定倾力查办,早晚也是要知道! 莫不如,自己稍稍删改,交上去一些人了事? 陛下或许也不是想要全知道这些事情,毕竟前不久才清除了大批的朝臣,再有大的变动,只怕会撼动大明朝的国本。 “怎么,有为难之处?” 朱由校见魏忠贤半晌没回话,心底有些不满,淡淡扫了一眼过去,这般眸子,将魏忠贤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没有为难,奴婢方才是在想到底都有哪些人,也好将名录提早呈给陛下。” 听了魏忠贤说的,朱由校不疑有它,轻笑道:“你这老阉,倒还是和原先一样机灵。” 西暖阁内,魏忠贤与天启皇帝又聊了几句,王朝辅轻手轻脚地从外面进来,说道: “陛下,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了,正在偏殿等着,是不是要立即召见?” “召他进来。”朱由校才说完,便忽然叫住王朝辅,道:“既然三大殿和宫中修缮完备,那便即日重新启用吧。” “将张万邦召到平台,朕在那里见他。” 平台召见,这可是武人或是文臣进京召见能获得的最高规制,张万邦能得此殊荣,想来也会对他在军中的威信有所扶助。 王朝辅前脚刚走,朱由校垂头将奏疏合上,起身道: “此去皇极殿还有许久,忠贤,来,与朕讲一讲你督建三大殿这些年发生的事。” 魏忠贤心中还是觉得温暖,躬身让开,跟在后面道: “陛下请随老奴来…” …… “姐姐——!” 童静儿闯进坤宁宫,见张嫣正望着窗檐外的西暖阁方向发愣,上去拉着她便走。 “发生了什么事,妹妹竟如此冒失。”张嫣被拉着走,但因为和裕妃关系好,也没说什么重话。 只是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姐姐还不知道,宫中都传开啦!”童静儿停住脚步,气喘吁吁道:“天启四年真是大好的一年!” “年初大同大捷,击溃西虏的张将军已经进京,过两日陛下要检阅大同将士;陛下发御札到内阁,说要恢复三日一常朝,满朝都在称颂陛下圣明。” “今日又来了个好消息,修了四年的三大殿,终于全都建好了!” 第四百六十六章:署都司、加山西副总兵 京师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永定门至承天门的一条笔直街道,总是那么繁忙热闹,初进门时,甚至是人挤着人。 或许是因为地处进出城的交通要道,又是南北城交界,去北城的几个市集,去西城的巷子胡同区都十分方便,各地来的商人总喜欢在这里交易卖货。 一些外地来的游客,也多是由此门进入京城。 张万邦出身不算低了,可却从没想到京师会是这样的繁华,走在进宫面圣的路上,他甚至有些流连忘返。 “大同总兵张万邦进宫面圣,还请通禀。” 向守卫承天门的勇卫营千总说完,很快就从皇城里跑出来一个太监,领着他经甬道前往三大殿。 张万邦是三大殿修建好以来,第一位由此面圣的将领,当然,这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步入皇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7节 这里对他而言,是极威严崇敬的。 皇城之中,宽敞大方,再没有京城内那种拥挤感,这让张万邦舒服地松了口气。 他环顾四周,立即肃然起敬。 只见到鲜红、金黄、单龙、双龙、圆形、方形、玄鸟——各型各色的旗纛在风中猎猎作响,环绕在“明”字高招旗周边,灿若云霞。 来不及多看,随着太监走过一处殿宇,眼前来了一队锦衣校尉。 十六名身着锦服的卫士,头戴豹皮帽,身穿红缎长袍,腰间悬着佩刀,为首那人挂着北镇抚司的腰牌,步伐整齐,又稳又快地在皇城中巡视。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一座极威武的大殿轮廓。 远远看去,大殿上空飘扬着最大的一杆“明”字高招旗,两班举着金色长枪,腰配长刀的御前大汉将军正分列两侧,紧紧护卫。 走近一看? 殿上挂着一副匾额? 上书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皇极殿。 这里便是往日朝廷举行朝会,朝臣列班向皇帝上奏之所。 因万历年间遭受大火?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四年初? 历时四年,耗费千万? 总算是修缮完成。 三大殿是大明朝的门面,无论各地文武? 还是其它国家和部落的使臣? 从此经过无不是倍觉震撼。 至于平台,则是位于皇极殿内。 平台只是一个概称,一般受到平台召见的文臣武将都要前往皇极殿,到往日朝会处更深的一个角落面见皇帝。 修缮好的皇极殿? 通体都由亮金色的地砖铺盖? 柱子上纹着工匠精心雕刻的蟠龙,宣德炉列设两侧,持续不断燃着熏香,以保证冬日临朝大殿内温暖如夏,香气四溢。 走到殿上? 张万邦发现,自己的每一步? 都能发出甚是清晰的回音,殿内只要稍有动静? 就能听得清清楚楚。 太监领着张万邦来到平台,躬身向上头的皇帝禀道: “陛下? 大同总兵张万邦带到。” 听了这话? 张万邦虽然知道有些无礼? 但还是忍耐不住心中好奇,微微抬头,想要看一眼自己日日喊着为之而战的皇帝究竟什么模样。 ...... 朱由校手中正拿着一本书看着,魏忠贤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闻言立即放下书,冲张万邦笑道: “是朕的大功臣来了,朕这几日都在等着你!” “来人,赐坐!” 语落,王朝辅挥手示意,命一名小阉体贴的端了凳子上来。 张万邦没想到天启皇帝会是这般的平易近人,又惊又喜,却显得更加拘谨,屁股也只浅浅挨着凳子一边。 “朕本意是想让姜弼援救大同,你们宣大一起援救镇城,却没想到,你自己就办到了。” “朕没记错的话,你本部不过两万,算上西路兵马也不到五万,是如何能在平原击溃十余万西虏骑兵的?” “来,细细说与朕听。” 张万邦一听,心下有些犯嘀咕。 十余万,陛下哪听说的有十余万西虏骑兵? “启奏陛下,围攻镇城的林丹巴图尔所部骑兵据臣估算,应该在八万之数,并没有十余万之多。” 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一顿,顷刻间又笑道: “你倒是老实,不过八万西虏骑兵,在平原上想以四万步军击溃,还是很难的吧?” “全赖陛下调度有方!” 张万邦先是拍了一句马屁,然后说道: “西虏骑兵人马虽众,然大同乃是臣的辖地。臣于大同镇兵五载,各处地势如何,哪条河流湍急,哪条又足够供给八万人马水源,了然于胸。” “西虏骑兵为主,以臣对西虏作战的了解,其部民战时为兵,闲时放牧,每战必一人数马。” “一人数马,就需换乘坐骑,因而需要寻找到一处可供其大军饮马的水源。大同镇城三十里之内,唯有登白官道两侧河流有此作用。” “因此,臣决定不直接去解救镇城,反其道而行,切断其饮马换乘之水源,夺回登白官道,再于两侧设伏,大破虏军!” 朱由校越听越是觉得振奋。 虽然这个张万邦说的轻描淡写,好像是夺回那个官道,设伏就行了,可朱由校心里明白,四万步军想要在平原击溃如此规模的骑兵,几乎不太可能。 这需要一名将领拥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而且战策调度也不能弱了。 朱由校望向阶下,问道: “朕记得你祖父叫张勋,在嘉靖、隆庆年间曾担任大同右卫的指挥使,还单独列了传,军中都传是位名将,对吧?” 张万邦讪讪点头,对于这话,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 谦虚点说祖父不行,那是对他老人家不尊敬,可要是就这么应了,倒又显得十分狂妄,在皇帝面前摆谱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最好的应对,就是一声不吭。 朱由校没有注意到下面臣子的尴尬,自顾自又道: “你的父亲叫张秉忠,承袭了右卫指挥使官职,后来又因战功升任山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还参与了播州之战,朕有没有记错?” “陛下记的都对。”张万邦说道。 朱由校这才“嗯”了一声,一拍大腿,叹道:“祖父两辈,都是于国有功之人哪!如今又为国家培养出了这么好的儿子,不容易,不容易……” “张万邦——!” 听到后面那声传唤,张万邦一个激灵,立即起身道: “臣在!” 朱由校站起身,正色道:“朕升你为山西行都司掌印都指挥使,加山西副总兵衔,赠太子少保。” “大同军上下,由兵部考功司负责验功、叙功,升赏之事务必尽快定好,再报于朕,不得有误!” “三日后,朕要在承天门外检阅得胜之师!” 第四百六十七章:正式临朝 送走了张万邦,朱由校心里都是舒畅的。 大同大捷是连朱由校也没有料到的,人一遇到惊喜,心中总是得意,走路都觉得有些飘飘然,这一得意,就有点忘形。 平台召见后,朱由校回到后宫,来到坤宁宫门前。 女官徐氏眼前一亮,像是比张嫣都要高兴,“陛下来啦,奴婢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通禀娘娘!” “嘘,不许出声。”朱由校竖起食指。 徐氏被叫住,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却是一愣,随即掩嘴失笑。 天启皇帝正小心翼翼地,好似做贼似的悄悄潜进皇后的住所,脸上还洋溢着兴奋不已的神色。 张嫣手里捧着一本书,借着昏暗的烛火坐在卧榻边上,脸侧靠着窗檐,窗檐外的梅花上覆了些许轻雪。 朱由校悄悄摸到她的身旁,忽然抱住,怪笑道: “看什么呢?” 张嫣被吓得一激灵,“啊呀”一声跳起来,将书砸在抱住自己那人的头上,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直接一脚踹过去。 朱由校没想到迎接自己的是这个,闪躲已经来不及,只好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一脚踹到自己脸上。 当即,也是“哎唷”一声,摔倒在地。 “陛、陛下——!?” 张嫣恍然惊醒,先是一愣,然后瞬间羞红了脸,“陛下不是在平台召见张总兵吗,怎么…怎么来坤宁宫了?” 朱由校坐在地上,没好气儿地瞪着她,吓唬道: “怎么,这坤宁宫不是朕的家吗,朕回自己家还要打声招呼啊?” “陛下说的倒也是。”张嫣垂着头? 半跪在朱由校身边? “我扶您起来吧,地上凉? 到卧榻上来…” “上卧榻干什么?”朱由校故意向下压了几分? 将张嫣一齐带着倒在地上,促狭笑道: “皇后你说? 要朕上卧榻做什么?” 张嫣含羞垂首,清眸微转? 似波动着一池春水? 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尽力将朱由校往起拉。 见张嫣拉得如此费力,朱由校也就由着她将自己“拉”了起来,坐在卧榻上? 眼珠一转? 又是“哎唷”一声,叫道: “朕被这一脚踹的好疼,怕是要破了相了!” “好疼,好疼唷!” 张嫣也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是自己踹伤了天启皇帝? 额上出了细汗,急的团团转。 “快? 快去叫太医!” 徐氏在外头看得清清楚楚,皇帝这是逗弄咱们皇后呢? 闻言也只“哎”了一声,并没有真的去叫太医。 这个时候? 只怕太医到了也是不敢进的。 忽然间? 朱由校伸出手抓住了张嫣? 放在自己胸口,笑道:“朕疼的是这儿,朕的皇后,居然伸出脚踹朕…” “妾又不知道来的是陛下,陛下忽然从后面…”张嫣还是有些委屈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更是红的好似能滴出血来。 “怎么办?” “那…妾给陛下揉揉?” 朱由校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卧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 这时候,一列宫女打着羊角灯,引一架龙凤金辂停在坤宁宫外,却是裕妃童静儿来了。 平日里就属她与张嫣的关系最好,两人闲着的时候也常待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解闷。 宫女们好似发现了什么,一个个的向坤宁宫里指指点点,掩嘴偷笑,还有人笑着向女官徐氏打趣。 童静儿听见动静起初还是蹙着眉,等探出头向这边望了一眼,眉眼顿时弯成了月牙儿,说道: “皇后娘娘忙着呢,咱们回吧!” “回了,回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8节 宫女们嬉嬉闹闹,打着羊角灯原路返回。 这一幕也被坤宁宫里正给朱由校揉胸口的张嫣看见,顿时羞得不行,躲在朱由校怀里不肯出来了。 和往日一样,坤宁宫里一夜春光。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紫禁城依旧是被一片昏暗笼罩,但昏暗之中隐隐透着初升的曙光。 朱由校还在酣睡,却是被张嫣脆生生的叫醒,“陛下,该上朝了,今儿可是复朝的日子,百官们早就在皇极殿外等着了。” “复朝?” 朱由校睡得正香,哪肯起来? 趴在香软的枕头上就打算赖床,挥手道:“传旨,给朕再罢了常朝,朕再睡一会儿!” 张嫣看了一眼宫外,向徐氏打了个眼色,这次却忽然硬气起来。 她强行将朱由校从床上扶起来,打水洗漱,一边服侍穿衣一边劝道: “陛下别闹了,大明朝都四年没常朝了,这几天京里京外早都传开,处处都在歌颂陛下圣明,要是再一道旨意给罢了,那陛下成什么了。” 朱由校也就是小性子这么一使,要说再罢了常朝,那是根本不敢的。 没办法,当皇帝就是痛苦并快乐着。 朱由校逐渐清醒过来,看着正低头给自己精心打理的张嫣,心中一暖,道:“有此贤妻,夫复何求…” 张嫣身子一颤,全当没听到,忙活自己的。 “陛下,快去上朝吧,后宫这有妾呢。”张嫣将朱由校送到门口,然后用力推了出去。 朱由校哈哈一笑,向外头的小阉说道: “走,上朝去!” 自己恢复的常朝,再困也要上完! ...... 皇极殿外,各部大臣早就在外列班完毕,等着天启皇帝临朝。 许多人都说简直像是做梦,这天启一朝,居然又能上朝了,谈及此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但是随着上朝的时间愈发接近,后宫却依旧平静,官员们就愈发的不安,生怕这次复朝是个笑话。 眼见着期限将至,官员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候,一名都人小跑着赶来,随后的是一列锦衣校尉与大汉将军纷至沓来,官员们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上空,朝阳升起,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入皇极殿,官员们也都分列两班,有秩序进入。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登上皇极殿,朱由校看着焕然一新的满朝文武,坐在龙椅上,挥手说道:“众卿平身!” 语落,官员们谢了礼,位列两班。 即便是有文武百官和许多内侍环绕,皇极大殿依旧显得空旷,朱由校甚至不需要大声说话,就能让说出来的话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 朱由校看着这些年自己一点点建起来的朝廷班底,心中倍感欣慰,一时之间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快五年了,大明朝廷总算是稍微像样了。 “今日是复朝的第一天,当然朕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众卿,张万邦大同大捷,斩首两万,这是其一。” “这第二嘛,就是关外的土默特部在此回入寇损失惨重,无力继续南犯!” “这代表什么?这代表着我们可以反攻,这一次要把漠南诸部给打疼,打服!让他们永远不敢南犯!” 第四百六十八章:北逐土默特 朱由校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既然他们有胆子南犯,那大明也不能手软,必须要打回去! 今日要做的,就是议出个章程,到底该怎么打。 朱由校心下振奋,环视阶下群臣,笑道:“诸卿,既然都复朝了,就别都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话,都可以提嘛!” “陛下,今日刚刚复朝,就议此大事,何况去年才打完辽东之战,再启战端,恐对天下百姓有所负担。” 刚说完这话,就有一名御史站了出来。 御史的话,引起了朝臣之中三五人的连连点头,他们虽然没有出声附和,却也是在下面表达的立场。 也有人担忧的看着上头,第一天复朝,就如此与圣意想悖,这个姓马的御史胆子也太大了。 谁都看得出来,天启皇帝锐意勃发,振奋都写在脸上了! 大同大捷的消息,更是令皇帝一连几日都是少见的高兴,这个时候反对,岂不是自讨苦吃。 问大家的意思,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谁要是真的敢站出去自陈其述,说什么反对,那可真是傻到家了。 果然,朱由校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迅速阴沉下去,就在满朝文武都等着看好戏,噤声不出时,却是忽然换了一副笑容,道: “马御史忧国体民,所说倒也不无道理,只是朕问你,各地百姓如今生活如何,你可是知道?” 姓马的御史也以为自己要玩完,正在后悔? 闻言也是一愣? 忙道:“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既然不知? 何来的负担?” 朱由校大笑几声? 招手示意御史回班,坐在上面说道: “诸卿有此想法的也有不少吧?朕知道? 你们都是和马御史一样的想法,连年战争也的确会加重百姓负担。” “可是眼下? 朝廷并没有什么苛捐杂税啊!” “南京参赞机务院设立后? 王在晋几日一份奏疏,将朕就连江南各省的赋税情况也尽都明晰,江南各地,比诸位想象的还要富裕。” 这话朱由校说到一半? 却没有在朝上明说。 可以这样说? 如今能站到这里的,根本没有什么根本上的良善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盘,又岂能听不出皇帝话外之意。 江南富裕,这不假? 可却不是藏富于民,富裕的是商人、缙绅。当然? 相比中原一带,江南百姓过的日子的确可称小资。 而今中原一带? 虽然时有灾害发生,但胜在官府准备妥当? 就算有五省地震那等大难? 也因朝廷调度有方? 并未有什么太大损伤。 话说到这里,很多人都是明白,大明底蕴足够,加上近些年来财政转好,再打上一仗也无妨。 可西虏却是不同,他们本身就又穷又困,全靠南侵劫掠才能勉强维持。 若不趁此时机打回去,来年还要有这样的祸患。 “诸卿现在以为呢,该不该打回去?”朱由校待底下议论一会儿,方才微微一笑,再度提问。 这一次,朝上尽是赞扬之声。 “的确是该打回去!” “陛下,此乃开疆拓土,不世之功!” 群臣们纷纷出言,就连方才反对的那个马御史,眼下也在振臂高呼,叫着要打出关外。 “张维贤,说说你的想法。”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勋贵一侧,为首的正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被迫进了军机房,进去了也只是在里头挂个名,实际上的大事也都是交由皇帝一体裁定。 军机房设立的意义,就是收束皇权,制衡内阁。 里面的臣子有多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军机房办公场所设在乾清宫东暖阁,与皇帝批阅奏疏仅一廊之隔。 “臣以为,这一仗该打,但不应该是我们出兵。” 张维贤语出惊人。 “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尽为荒草平原,如今西土默特式微,打下来容易,可要如何去守?” 朱由校觉得也是,那一带属边墙之外,虽然经过多年发展,城镇林立,但毕竟无险可守。 打下来容易,想要守住却是十分艰难,不仅要屯民戍边,还需动用大量兵力驻守,一旦被围,救与不救便又是问题。 这和放弃安南之议其实是一样的难题,要吧,守着费劲,而且那一带土地贫瘠,除了版图大一块以外,收支完全不成正比。 直接放弃吧,却又过于可惜,毕竟是开疆拓土的机会。 朱由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候,朝臣们也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都在若有所思地点头。 “塞北三卫已臣服于大明,陛下可以给三卫之王各送一份谕旨,令他们各统部属出击归化城,夺下赤儿山。” “至于出兵名目,这更简单,那林丹巴图尔自负顽固,自恃大汗之尊,轻易改宗,以致人心离散!” “大明前次许诺漠南诸部及左翼诸部改宗,此回正可将赤儿山、归化城一带许诺给诸部,作为宗教中心。” “给他们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各划场地,允许驻牧,开移边市,如此即可收拢蒙古人心,使其为我所用。” “长此以往,林丹巴图尔必被视作孤家寡人,草原各部都会知道,陛下才是天命之主,圣明之君!” 张维贤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可见也是早有想法。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朱由校这才知道,身边一声不吭当老实人的英国公,实际上也是个极有城府和见识之人。 这种想法和朱由校不谋而合,有些地方考虑的甚至更为周全。 朱由校大笑几声,道: “此言有理啊!” “林丹巴图尔此回劳师远征,损兵折将,掳走了朕的十余万边疆子民,这些账,朕都要一笔一笔的与他算!” 说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正色道: “传谕给塞北三卫,让他们各领部众攻灭土默特!就说朕有意扶黄教为蒙古主宗,定归化城为宗教中心,赤儿山为贸易中心。” “凡是归顺大明的漠南诸部、左翼诸部,在归化城、赤儿山一带皆有一席之地,叫他们的首领亲自进京觐见,予子为质,再行商量!” “没有这个诚意,就不要想着能分一杯羹!” 话已至此,诸臣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异议,同声山呼。 “陛下圣明!” 朱由校很是满意,点头道:“还有什么要奏的,趁着今日朝会,诸卿一同向朕奏明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49节 语落,户部郎中倪元璐出列道: “启奏陛下,自去岁与佛朗机人签订通商以来,皇商会已经在苏州成立,有苏州黄华堂、杭州洪良文、登莱宋柄实、大同曾良遇等十余家地方商会加入。” “登莱商会的宋柄实前日修书于户部,言说当今贩卖私盐之弊,请求朝廷将私盐定为官有。” 说完这些,倪元璐奉上奏疏,躬身又道: “陛下,臣也觉得,如今山东及两淮之地的盐货买卖的确是太过混乱,缺乏行之有效的管理。” “将私盐统一归纳,定为官盐,由朝廷统一调配、买卖,如此也能为朝廷增加一大笔岁入。” 第四百六十九章:私盐官有制 “陛下,我朝推行私盐官有臣无异议,但是也要同时拿出一个章程,以避免近海百姓的生活因此受到改变。” 两淮御史站出来说道。 “近海百姓多有靠贩卖私盐生活的,私盐收归官有以后,这些百姓赖以生存的贩卖私盐生意就将被禁止,这会迫使这些百姓做出一个选择。” “要么活活饿死,要么继续铤而走险,与奸邪小人一道贩卖私盐,如此对朝廷不利!” “这些事朕也都有过考虑…”朱由校微微点头,道: “自洪武年以来,沿海地区的私盐屡禁不止,官商勾结成风,以至于地方腐败,民不聊生,需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来管理。” “私盐官有,会让很多沿海百姓失去收入来源,朝廷需得尽力救济,为这些百姓安排取出,以供养家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叹了口气,看起来无论是什么改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也不可能完全都是好处。 推行私盐官有,长远看来会为朝廷带来大笔利润,可这一议起来才知道,和发展火器一样,还是需要先投入大笔的人力、物力和资金。 何况这种改革很可能为地方百姓的根本生活带来较大改变,如果处置不当,就可能像历史上崇祯年间裁撤驿站那样,出来个“李自成”被迫造反。 语落,阶下百官再次热切的讨论起来。 “陛下所言极是,臣提议于沿海之州府设巡检司,梳理盐务,由京统一调配各地巡检,以绝贪腐之风。” “张侍郎说的虽然不错,然过于片面,下官提一个增补。” 很快有人站出来,补充说道: “巡检司自古有之,乃为交通要地聚兵之所,此回再设,如果重名,很容易让各地官员及百姓误解,莫不如更名为巡盐司? 也好将朝廷理盐之决心昭告天下!” 朱由校点头? 开始在心里仔细琢磨。 有明一朝,对沿海盐务早有治理? 但却一直没有达到什么有效的管控? 尽管朝廷明令禁止,如今各地贩卖私盐? 依旧是泛滥成风。 其中固然有朝廷未设专门的衙门有司机构管理的原因,但是更多的? 还是地方官员与私盐贩子之间达成的所谓某种协议。 这种不成文的规矩在各地都有? 地方州县官员一般兼理盐务,也知道私盐乃是一大暴利,碰见了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只看银两进账? 却毫无所为。 既然决心治理盐务? 也就要有一并治理贪官的准备。 想到这里,朱由校摆了摆手,待殿上逐渐肃静,才是说道: “巡盐司这个提议很好,除此以外? 朕还打算在蓬莱设立一个稽盐署,一体辖制各地巡盐司。” “要尽快统计山东及两淮沿海之处现有的官办盐场? 多少在册盐田,每年能产多少官盐? 这些朕都要知道。” “这件事,就交由东厂去办? 魏忠贤办事? 朕放心。” 说到这里? 朱由校还是不得不感叹,这个时候,方知魏忠贤的得力之处,这种事要是交给别人去查,还真的不是很放心。 至于较事府,由于较事府在暗中发展,每一人都是死士,所以发展的极其缓慢,到现在也才几百人。 这种涉及到全国沿海城镇的大事规模太广,较事府的体量还远远不够,锦衣卫也不行,现如今只有番子暗探遍布天下的东厂,才有这个能耐。 想到这里,朱由校将眼眯了起来,本想着是不是要把东厂也从魏忠贤手里拿回来,现在看,还得再等等。 魏忠贤,还有他的用处! “陛下圣明!”群臣纷纷山呼。 ...... 散了朝会,朱由校也没回乾清宫。 临朝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基本上有什么事儿,在朝会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百官讨论,政策直接下发,上通下达。 如果大家集思广益的话,朝会不失为一个了解地方,及时作出应对的好方法,可事实就是,自嘉靖以来,朝会已经渐渐失去了效用,转而成为文官们挥洒笔墨、结党相争的战场。 这样的朝会,自然上与不上都是没什么用处。 临朝以后,一些官员的疑问都已经得到解决,乾清宫的本子比往日少了许多,这也就让朱由校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后宫看看。 说是回后宫,实际上朱由校直接就来了坤宁宫。 “二位娘娘,陛下来了!” 还离的很远,坤宁宫的掌事女官徐氏就瞧见了天子的尊驾,忙出声为里面的两位小主提醒。 为什么说是两位? 因为这个时候,裕妃童静儿正陪着张嫣在坤宁宫说话,后宫里没有什么别的乐趣,女人们也都喜欢闲话家常。 对于朱由校,两女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首先相对而言,明显张嫣更得宠幸,而且他也不止一次在后宫争端中表明支持,这也让张嫣由最开始的陌生,变得渐渐有了一些感情。 毕竟四年了,就算是根木头,也该培养出感情了。 何况朱由校对张嫣也真没的说,后宫里就没第二个女人能“霸占”皇帝这么长时间。 刚入宫那会儿,张嫣听见朱由校来了,那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时不时还会冷言冷语的嘲讽。 可是现在,她老是看着西暖阁皇帝理政的方向发呆,心中暗暗期待,听见徐氏的喊话,脸上一阵惊喜,赶紧扔下书跑了出来。 “瞧给姐姐急的!” 童静儿也在看书,听见声音后一惊,回过神来时却见到张嫣已经小女人似的跑出去迎接。 对于朱由校的感情,童静儿属实比张嫣更为复杂。 张嫣是三千秀女选出来的第一美女,先被当今太妃相中,后又被天子钦点为后,这种殊荣,可谓冠时第一。 而她童静儿呢,之前不过是个在西暖阁端茶递水的宫娥罢了。 若不是那晚皇帝心情差,偶然之间临幸了她,只怕到现在她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宫娥。 童静儿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上,都与当今皇后无法相比。 在她看来,能被皇帝临幸生女,封为贵妃,这已经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哪还敢奢望什么其它。 “裕妃也在!正好,来给朕捏捏肩、捶捶腿!这次朝会商量的事情不少,可累死朕了…” 朱由校刚刚下朝,坐得久了,只觉浑身一阵酸痛。 第一次复朝搞了很久,许多堆积的事务都在今天处置,天还没亮就在准备,等散了朝,已经是太阳高照的午时了。 童静儿在这里地位最低,这种事也理应她来。 这种亲近皇帝的机会,往日里是十分少的,这个时候要是让宫娥来做,只怕童静儿还不愿意。 她没有什么怨言,走到后面就用娴熟的手法来为朱由校松肩。 张嫣陪坐在卧榻上,接来徐氏拿着的茶壶,一边倒一边问道:“陛下,朝会顺利吗?” 朱由校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笑道: “顺利,定了两件大事!” “什么事呀?” “北逐土默特,推行私盐官有!” “朕心中有一个蓝图,让大明越来越强盛的蓝图!”说到这里,朱由校神情变得兴奋起来,摩拳擦掌,似乎已经准备好大干一把。 第四百七十章:官商勾结,豪强作难 山东,登州府,海阳千户所。 海浪不断拍打着岸石,一处由竹子搭建的简易窝棚周围,正有形形色色的男女忙活得不亦乐乎。 小道上,正有袒露上身的健硕汉子推着独轮车,独轮车上装着许多麻袋,每一个麻袋都被装填得满满的。 大家忙活的很高兴,可心中却都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不会再有了。 天启四年二月,春夏之交,登莱一带却显得比往日冷清得多。 自上月底开始,各处的官方盐场相继关闭,东厂缇骑四出,自京师通往四面八方,奉旨调查盐事。 前不久,登州府衙亦发出通告,宣示各州、县,据说是朝廷制定了新盐法,管控私盐。 登州府本地的知府张大器,一直凭借此法发财。 朝廷管控私盐,他虽然明面上没有反对,暗地里却是故意带领风气,想要激起沿海百姓对朝廷的敌意。 这次的府衙告示,张大器便是故意掐头去尾,朝廷对沿海百姓的安排只字未提,却是着重讲了不许再贩卖私盐。 他还在幻想着,要是沿海百姓出了乱子,朝廷就会放弃新盐法的推行,让沿海一带继续这样混乱下去。 如张大器这样的人还有许多,朝廷推行新盐法,首要之务便是查清朝廷现有多少盐场,盐场在册盐田又有多少。 各个盐场现存多少盐货,这也需要查得清楚明白,以便接下来政策的顺利推行。 然而这样的政策,却是触碰了登莱及两淮,沿海之地官商们的利益。 实际上,还不只官商,一些沿海之地的地方豪强,各个区域是哪家的势力范围,产出哪种盐货,多年沿袭下来早有了一套自己的体系。 朝廷推行新盐法,显然是要形成系统的管理,这些原本的规矩都要作废,朝廷也不会坐视豪强把控盐路,所以不止官商,豪强们更是倾力反对。 为反对此回新盐法推行,这些人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在朝堂上得到了一致赞同,可下到地方上,却是困难重重。 沿海之地多年的腐败,造成现今各地多为贪官掌权的局面。 这些地方官员早赚的盆满钵满,不会明着反对新盐法,但却会将朝廷的举动告诉地方势力,两相合作,以期组织变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0节 ...... 海阳所是登莱两府小有名气的熬盐之地,如今这些百姓,虽然听说了朝廷将大力管控私盐的消息,却还是打算尝试一下。 没什么办法,半个月不向盐场贩私盐,他们都会活活饿死。 “唉!” 一个男人背着煮海熬盐的大锅,走在偏僻的小路上,叹气说道:“好端端的,朝廷怎么突然要管控私盐了啊!” “这还不简单,知道私盐赚头大了呗!”很快就有人答道,话中满是讥讽,“早就和你们说过,这天早晚要来,我们不能只靠贩私盐过活!” 那男人看了一眼前方的小山头,无奈的笑了笑,乐观道: “再走个五里路,就到了海阳盐场,现如今那里可是登州府为数不多还可以卖盐的盐场了,把这些盐货卖了,又能支撑一些时日。” “是啊,再等等吧,说不准过上个十天半月,新盐法就被废止了!”有人在后面说道。 很快,一行人推着独轮车,来到海阳盐场。 令人焦心的是,远远他们就看见海阳盐场的外围挤满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前来贩卖私盐的沿海百姓。 “怎么忽然就不准卖了呀!” “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不许卖盐了,听说是有番子来查盐了,李东家为了咱们大家考虑,这才临时关闭盐场。” 这个时候,盐场围墙上出现了一名盐丁,向下面的众多百姓劝慰说道: “大家等等吧,番子向不做什么好事,可能晚上等番子走了,就可以再去卖盐了!” 百姓们一齐看过来,纷纷点头。 “还是李东家知道体恤我们啊!” “那就再等等晚上再来吧,那些天杀的番子,莫不成连这点活路都不给咱们留了。” 待百姓逐渐离去,盐丁下了围墙,冷笑道: “消息已经扩散出去,这些东厂的人,纵有天大的能耐,在咱们的地头上也翻不了天!” 另一名盐丁也笑了笑,道:“我这就去将这个好消息回禀东家!” ...... 黄昏时分,两名番子急促地敲响了海阳盐场东家李鳝的房门。 李鳝正与心腹议事,听见声音神色一变,赶紧披上一身的紫色绸袍,迎接出来,拱手笑道: “二位来了!” 两名番子尽都穿着皂靴,腰间悬着东缉事厂的腰牌,进门时脸色冷淡,其中一人环视一周,看着墙上还没来得及摘下的名贵字画,冷笑道: “李东家日子过的逍遥啊,我看,是比厂公也差不到哪儿去!” 李鳝“哎呦”一声,吓得差点瘫软在地上,“二位厂爷说什么呢,我李家对厂公的孝敬,可是每年都不少。” 番子像是回了自己家,坐下来喝了口茶,侧目微瞥,笑道: “你给的不少,别人给的也不少!” “如今朝廷推行新盐法,厂公吩咐下来,各地皆要遵行,王家、赵家都早早关了盐场。” “怎么,你李家就比别人独一份,盐场为什么还不关!田册为什么迟迟没有上交!” 另外那个番子右手握拳,狠狠锤了一下桌案,脸上带着怒色,明显脾气更为暴躁,喝问道: “李鳝!叫你拿个田册,推三阻四,三天了!今晚要是还见不到田册,休怪大爷我不留情面,即刻回禀千户,揭你的老底!” “再等等,再等等啊!”李鳝叫屈不已,在两名番子的注目下,神色变幻,似乎极为艰难地道: “唉!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说了,都是那帮刁民!” “平日里贩卖私盐,我李鳝不忍见他们挨饿,都是高于官价相卖,可他们倒好,恩将仇报,一听要关盐场,怎么都不肯走。” “一连三日,我苦苦相劝,他们不听不说,反倒在盐场外待着不走了…这,小人这也没什么办法啊!” “总不能让盐丁去赶吧,他们可也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啊!” 听到这里,两名番子腾地起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冷笑道: “我看不会吧,朝廷推行新盐法,也有对沿海贩盐者的安排,这些百姓无端端的,怎会闹事?” 第四百七十一章:困难重重 “我们要开盐场!” “官府关了盐场,岂不等同于断了我们的活路?” “东厂也太盛气凌人了,关了盐场,叫我们何以为继,难道非要我们阖家都死在你面前吗!” 走上围墙,两名番子张大了眼睛。 看见番子震惊的神态,李鳝方才还满是憨厚之色的脸上,转瞬间露出令人忧心的坏笑。 围墙外,聚集着至少数百名沿海各所的百姓,往日里贩卖私盐一向是暗中行事,随着朝廷推行新盐法,明令禁止,现在被彻底的抬到了明面上。 当赖以生存的唯一手段受到威胁,就是普通小民,也会奋起而击,拼了命的维护。 从而,他们很容易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引诱、利用。 “怎么办?” “我哪知道,这、这些刁民,真的要反了不成,朝廷好好给他们的差使他们不去做,还要行此贩卖之举!” 两个番子起先还怀疑这是李鳝挑拨民怨,现在看来,倒是这些百姓自发而为,因为他们眼中对自己的怨气是看得见的! “开盐场!” “废止新盐法!” 看着不断趋近围墙的沿海百姓们,两名番子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天启元年曾在苏州发生过的一件事。 当时朝廷加增关税,设督办司管理,却是在苏州督办司总署闹出了人命,魏忠贤的亲侄子惨死于苏州码头。 虽然事后查明,此为海商首领李旦从中作梗,散布谣言,可这件事,至今都还让番子们耿耿于怀。 这些百姓一旦要是疯狂起来,莫说自己两个缇骑,就是这个海阳盐场,他们也都要打砸毁了! 想到这里,番子们各退几步,眼中流露出胆怯。 “怎么样,两位厂爷,小的没有说错吧?”李鳝见火候差不多了,笑眯眯站出来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宜逼迫太急,要是惹火了这些沿海百姓,他们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这海阳盐场,不过三百的盐丁守备,要是真闹起来,小人自身安危尚无法保全,两位厂爷就更…” 李鳝欲言又止,两名番子自然听得出来话外之意。 他的意思,是这些沿海百姓随时可能造反,一旦冲进盐场,全部人都得跟着玩完! “三百盐丁,数量委实少了些…”一名番子说着,听见外面愈发高涨的呼声,后撤几步,拱手道: “既然如此,我们便不多留了!” 另外那番子也留下一句话,急匆匆走了。 “厂爷慢走!”李鳝看着番子们上马逃也似的离开,脸上再度露出冷笑,顾盼左右,道: “番子要查老子的盐账,哪有那么容易!” “吩咐下去,开盐场!” “这段时间,我李家名下的所有盐场,都要按官价的一半贩盐,叫他们都往外传,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这新盐法,它就越办不成!” “还有,叫底下收盐货的人快着点,东厂的人也不是杂鱼烂虾!蒙得了一时,蒙不住一世!” 盐丁首领谄媚笑道:“东家真是英明,这样一来,各地贩盐的贫民就都得了东家的好儿,朝廷就算有政令下来,也有他们先替咱们挨刀。” 李鳝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 蓬莱城,登莱巡抚衙门所在。 胶东督办司总署门口,四名番子正大马金刀的站岗值哨,可他们面前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督办司外的人流比往日稀少许多,自从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消息传来,番子的名声更加变得臭不可闻。 督办司的番子们一旦出现在街上,就会远远的遭人指指点点,百姓们虽然还不敢当面辱骂,却也令人心中恼火。 这本是朝廷归纳盐法的仁政,却为何成了今天这个局面? 至于番子们,可真是有苦说不出来。 明明自己办了好事,言行举动在替百姓出头,这次查缉地方豪强和贪官富商,更是推行盐法革新的大善之举,却遭到各方势力的集体抵制。 这还没完,现在就连百姓也对他们嗤之以鼻,恨不能群起而攻,这种局面,实在是令人始料未及。 不过督办司唯一欣慰的是,朝廷内部对此意见一致。 天启皇帝于日前朝会再次申明态度,盐法必须革新,沿海各州府混乱的局面也必须得到控制。 有了皇权的加持,番子们这才感到安心。 两名自海阳所赶回的番子,火急火燎闯入督办司总署,不久之后,正厅内传出一声怒喝。 “砰!” 胶东总督办甘奂以掌击案,道: “太放肆了,贩卖私盐本就是违法乱政之举,既往不咎已经很是体察民情,如今他们以此胁迫,再开盐场,朝廷法度何在!” 甘奂,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东厂档头,因在京缉事出色,经魏忠贤举荐,于天启二年底就任胶东总督办。 按照惯例,许多东厂的番子都出自南北镇抚司,在东厂为番役时,往往也都带有锦衣卫的官身,只是不再理司内事务。 这时,一名百户说道: “会不会是李鳝使的障眼法,苏州之事李旦挑拨民意,以致魏良卿死于码头,如今可还历历在目,不可不防!” 另外百户也点头表示赞同,说道: “没错,这些豪强们于胶东立足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现如今又拧成一股绳,对抗盐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1节 “一旦闹出造反这等大乱子,督办司都要遭受牵连!” 甘奂点头,阴沉着脸道: “你们说的有理,对待沿海百姓,不能逼之过急,需得派遣密探,前往沿海地区查探实情!” “传令各地督办司,开放海阳盐场、浮山盐场、鱼儿镇盐场、宁津盐场,以作为沿海百姓贩盐之处。” “立即将此消息禀报厂公,请他老人家拿个主意,看来这盐法推行,阻力不小!” 当晚,一名缇骑驰出蓬莱,直抵京师。 ...... 推行新盐法的阻力,也是魏忠贤没有料到的。 还不只是胶东,两淮及福建沿海一带,更是有郑家及诸多海商势力,形势更加复杂,就连东厂也不能力办。 三日后,魏忠贤看着刚刚送来的各地督办司总署密报,满是老褶的脸上愈发显得阴鸷。 大档头傅应星垂头恭候一旁,少见厂公有此情绪,他也是不敢随意多说什么话。 不多时,魏忠贤起身,由于现下京师依旧稍显寒冷,他披上黑色外衣,拿着密报走出府邸。 看方向,是奔着宫里去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温体仁 自从复朝,朱由校渐渐闲了下来。 从万历四十七年至天启三年,这四年的时间里,朱由校从没有一日是像现在这样悠闲。 虽说正月时从魏忠贤处收回了全部奏本的批阅之权,可随着朝会次数的增多,奏本是越来越少了。 仅因为复朝一件事,官员们就都兴奋了好几天,而且直到现在,民间还能听见赞颂皇帝圣明的传言。 一高兴,朝廷官员们办的政务就多,朱由校也知道,能在朝会上议完的,绝不往后拖。 所以现在的朱由校相比于以往,平日里的闲暇时间多出不少。 当然,这些闲暇时间也不是说就玩过去、混过去了,做皇帝的永远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朱由校这天早早就回到坤宁宫,与张嫣睡在一起。 夜深人静,宫娥们渐渐都熄了灯,朱由校历经一番苦战,泻火也好,享受也罢,反正总算是搂着怀里的张嫣沉沉睡去。 经逢雨露的张嫣,在这时候更显得晶莹诱惑,也是无力再动弹一下。 数息之后,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张嫣发出了一声低语。 “抱紧我…” 两人如同往日一样,这样紧紧抱在一起,恰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宫外。 “陛下,厂臣来了,说有事面奏,十万火急。” 张嫣第一个醒了,她看了看尚在熟睡中的皇帝,披上衣裳出了宫门,蹙眉问那传信的小阉道: “有什么事,就不能明日再议吗?” “陛下今日累了一天,好容易才歇下…” 小阉自听得出来皇后心中不快,也是万般为难,踌躇了好一阵,才是吭哧瘪肚地回道: “娘娘恕罪,小的也是没有办法,厂臣说此事十万火急,像是…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出了乱子。” 一听这话,张嫣愣了片刻,转身道: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醒陛下。” ......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黑着脸的朱由校还是坐在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听着魏忠贤的话,朱由校更是一皱眉头。 早料到推行新盐法不会那么容易,可却没有想到出事的会是那些百姓,朝廷终于对松散的盐政施行管理,他们应该高兴,而不是现在这样群起反对。 “陛下,这其中定有奸人作祟,只是老臣能力有限,尚还不知是谁在传播这些谣言。” 魏忠贤叹了口气,道: “老臣叫醒陛下,实是无奈之举,新盐法在各地举步维艰,一日功夫过去,地方就有可能生变,朝廷继续拿出个新的办法才行…” “行了——!” 朱由校一摆手,打断了魏忠贤的话,道: “朕生气的不是你叫醒朕,这不算什么,现在朕关注的是为什么沿海百姓会反对新盐法。” “海阳盐场的事,朕刚才看了本子,朕问你,登州府的知府是谁?” 魏忠贤想了想,然后说道: “此人名唤张大器,在登州府做官十几年了,陛下是怀疑他与地方豪强联结,诱导小民?”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看着暖阁外昏暗的夜空,点头说道: “要是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如实叫百姓知道,百姓不可能反对,定是一些贪官污吏从中作梗。” “这个张大器,他辖内出的这种乱子最大,他的嫌疑也最重!” “老臣知道了,回去就安排人手到登州府详细查探。”魏忠贤点头,说道: “不过老臣觉得,还是要再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传知小民,不经地方官府,由东厂去办,才能根本上解决如今之患。” 朱由校自然知道魏忠贤的心思,笑道: “出了这种事,东厂的话怕是百姓们不会听了,还是要让他们能信任的人去做。” 魏忠贤一惊。 “陛下的意思,是…” “山东总兵杨肇基名声不错,天启二年协助温体仁解决了山东地震带来的乱局,朕看这件事交给他们二人最好。” 魏忠贤没有说话,似乎若有所思。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淡淡问道:“厂臣不会对这件事有什么异议吧?” 魏忠贤一个激灵,忙道:“老臣方才想起一些事情走神,老臣没有异议,陛下天纵英明!” 朱由校没有问什么事,好像全然没听见,直接说道: “连夜传诏给山东总兵杨肇基,叫他从速率领本部兵马,移镇登莱二府,但有民乱,可以直接镇压。” 调兵以备民乱,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后手了,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不论这些沿海百姓是因为什么走上这条路,朱由校都不能惯着。 在这种事上,没有人无辜。 “东厂继续查各地盐场,但是登莱二府的事情,东厂不要插手了,朕稍后会让北镇抚司去做。” 说着,朱由校摆了摆手,道: “厂臣先回去吧,登莱二府既然闹得最欢,朕也要为天下竖个榜样,就从登莱开始查。” “你尽管用劲儿的去查,查出多少,都给朕报上来,朕自有处置!” 皇帝既然下了逐客令,魏忠贤也不好再多待,只好躬身说道:“陛下注意身体,老臣告退。” “嗯,有什么事再来禀报朕。” 看着魏忠贤离开,朱由校道:“王朝辅,你等会儿亲自去一趟温体仁家里,还有,叫许显纯来西暖阁。” ...... 温体仁现在还没有什么所谓的府邸,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是翰林院编修官,俸禄也不多,所住的地方,不过是一处稍大些的院子。 这天深夜,温体仁还在熟睡,却是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温体仁睡的正香,根本不愿意去开门。 他在榻上翻来滚去,过了一会儿却听门外居然还在吵闹,这才骂骂咧咧的下了榻。 一开门,温体仁却是震惊异常,张大了嘴,刚才说要给这些人好看的话顿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大人,见着咱家,怎么无动于衷呀?”王朝辅身旁跟着几名校尉和小阉,笑眯眯站在门口。 “公、公公快请!” 温体仁自然认得当今大内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内廷权势最重的五老阉之一的这位王公公。 王朝辅还是五老阉之中距皇帝最近的一位,这权势,也就是只在魏忠贤与御马监掌印王体乾之下。 这般重要的人打着这个架势,大半夜来找自己,傻子也能猜到肯定是皇帝的旨意下来了。 一般来说,皇帝一旦针对某人有专门的圣旨,要么大难临头,要么就是要被委以重任了。 上次在山东治理地震,温体仁就是临时接到的圣旨,现在如出一辙。 请进王朝辅一行人以后,他显得有些激动,端着淡茶的手都有些颤抖,洒了些茶水在桌案上。 第四百七十三章:皇权下乡 “公公深夜来见,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吧?”温体仁上了淡茶,坐在一旁殷切笑道。 王朝辅斜睨一眼,拿起这茶放鼻间闻了闻,眉头稍稍一皱,却又不失礼数的放下,道: “温大人猜的不错,但不是咱家有要紧事,是陛下有要紧事。” “臣温体仁,恭候圣旨!” 温体仁心道果然,连忙大呼一声。 王朝辅从袖中取出一份金黄色卷轴,站起身铺展开来,正色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翰林院编修官温体仁任官多年,兢兢业业,政绩斐然,又于天启二年治理山东有功,即日起升任吏部右侍郎,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钦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2节 温体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吏部右侍郎! 吏部可是个权势极重的衙门,吏部右侍郎更相当于吏部的三把手,正三品大员! 想自己万历二十六年为官,至今历经近二十载官场沉浮,甜头尝过,苦头吃的更多,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却没想到,在新帝继位四年以后来了人生的转变! “臣、臣温体仁接旨谢恩!”温体仁山呼完毕,起身接了圣旨,搓手笑道:“公公还请体谅,家中没有余粮,这茶自然也就…” 看来,自己方才微小的一个表情变化,这个温体仁还是察觉到了。 王朝辅暗暗点头,更为皇帝选人的功底赞叹一番,笑道:“这也无妨,等温侍郎到吏部有了好茶可喝,别忘了再请咱家一次就是。” “公公慢走!” 温体仁点头哈腰地送走了王朝辅,拿着圣旨心猿意马了一会儿,很快就是一蹙眉头。 前往登州府主持推行新盐法? 起先听宣旨还没注意,现在回顾圣旨内容,他却是发现,这机遇虽然看见了,可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抓在手里的。 近日朝廷推行新盐法的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 和以往不同,这次内阁、军机房,甚至于六部各院长官的意见都相当一致,力推新盐法的贯彻实施。 温体仁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新盐法在沿海地区推行受挫,皇帝这才想到自己。 这次推行新盐法,是皇帝对自己的一次考验,也是自己这后半生唯一的机遇,把握与否,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想到这里,温体仁立即点起油灯,坐在床边奋笔疾书。 ......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从暖阁回来也才睡了两个时辰左右,便就起身前往西暖阁理政。 刚坐在龙椅上,朱由校就看见了温体仁连夜写的奏疏新盐法疏。 打开一看,也是连连点头。 在这份奏疏里,温体仁详细归纳了有明以来治理盐政的先后过程,从洪武年间严格管理,到嘉靖年间的放松盐法,再到现在之所以会糜烂成风的原因,没有一样落下。 这篇新盐法疏是极其考验胸中成墨功底的,通篇洋洋洒洒千余字,却将盐政一直以来之弊端列举在目,条理清晰,一看便懂。 朱由校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足足看了半个多时辰。 看完以后,基本上对新盐法为何推行举步维艰,以及大明盐政的历史有了个清晰的认识。 “传温体仁进宫,朕还有些话要问。” 话音刚落,王朝辅站在一旁神色为难,回道: “爷,昨夜传旨后他便写了这份本子,托奴婢呈交到暖阁,就于凌晨出京前往登州府去了。” “哦…” 朱由校点了点头,神情一黯,继续拿起本子读了起来。 的确,尽管温体仁归纳的很清楚,朱由校看过以后还是觉得大明以来的盐政太乱了,到现在已经乱到不得不治理的地步了。 温体仁说的不错,盐政糜烂到如今,慢慢治理已经不能行之有效的解决了,最好的办法,而且还有可能拖垮刚刚好转的财政。 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快刀斩乱麻。 在盐政革新这条路上,强龙必须力压地头蛇,敢于拦路的,都要一刀斩于马下。 在奏疏中,温体仁还提出了一点猜想。 他还没有到登州府,但是据他猜测,登州府各大盐场的现存盐货必定是极其丰富。 按照以往的盐政,官盐是根本卖不出去的,必定在各盐场中堆积成山! 而现在这个时候,替朝廷管着各盐场的东家们,肯定也都是在紧急囤积盐货,以避免被朝廷查到。 温体仁能有此猜测的原因,便是明初至今朝廷唯一颁布的官定旧盐法天中法。 天中法洪武年至今经历过数次改动,但只是管理松弛与严厉的区别,具体变动不大。 盐场是明代食盐专卖制度下,必须要明确管理盐业生产的基层管理机构,由朝廷统一分给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强们负责管理,登州府的那些东家们就是其一。 天中法设置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更好的经营盐业,实现食盐的供需平衡。 盐商们可以拿到盐引,然后借盐引到指定的盐场拿盐,并负责运送到指定的销售点销售,这就是天中法的主体内容。 构想很好,崩盘的也很厉害。 天中法之下看似“天衣无缝”的运营,实则存在很大的漏洞。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各地也并非是由官道连接,从而“条条大路通罗马”,交通运输依然非常不便。 盐业兴盛之处,又往往是在那些极为贫瘠的沿海地区,盐货运出和交易都很难管控。 盐商们作为销售商,和生产者盐场东家之间的联系在时间上几乎脱节,并不能打成循环。 总的来说,各地有相当一部分以此为生的人们,导致盐货一直在生产,但因为交通运输极为不便,导致盐货销售往各地需要很长时间。 为管控盐业,天中法明确规定,盐场东家不得私自贩卖盐货,必须将其交予拿到盐引的盐商销售。 种种原因,都可能导致盐场的食盐积压。 所以温体仁在奏疏中说各地盐场会有大量充足的余盐,这也是结合实情的合理推测。 停留在盐场的余盐没有实现本质上的价值,因为只有将余盐销售出去,朝廷才能有利润。 正是因为如此,嘉靖年间才在朝议上通过了实行放宽私盐买卖的政策,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盐货堆积的问题。 可事实证明,放宽盐业的管控以后,情况不仅没能有所改观,反而促成了如今这个私盐成风,官商勾结豪强的风气。 这样看来,自己推行的新盐法是对的,现在的问题很清楚了,就是要如何处理地方势力的反弹。 想到这里,朱由校靠在椅子上闭目凝思,嘴角渐渐翘起。 “传旨,命各地驻军进入盐场,发现有私自囤积官家余盐的,杀!” “让各地屯守的武将再次下发一次通告,检查各地官府先前贴出的告示,若发现其中有与朝廷新盐法相悖的,抓!” 第四百七十四章:人心稍定 几日后,登莱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位于蓬莱,当今的登莱巡抚,是于天启二年上任的袁可立。 袁可立是当今朝臣中少有的实干派,他不仅有想法,而且也将很多想法付诸实践。 朱由校最开始的设想就是熊廷弼主辽事,袁可立任登莱,现在事实证明,这个设想正恰到好处。 袁可立到登莱以后,朝廷也开始在山东发展军器司。 现在为止,山东是军器司除畿辅以外修建工坊最多的地区,天启二年发往九边的新式盔甲军械,就是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山东军器司的工坊。 军器司是朝廷自己发展,登莱水师改组的成功,却于这位如今的登莱巡抚密不可分。 原本的登莱水师,虽然名义上拥有数百艘战船,可实际情况和天启元年的福建水师一样,主力都是苍山战船。 说白了,都是中看不中用,看上去旌旗遍布,一打起来却都是臭鱼烂虾,和西方舰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袁可立到任时,福建水师与荷兰东印度功夫殖民舰队的战斗还没有过去多久,那场战斗很多人都是知道,大明胜了,但却是惨胜。 这场战斗,大明拥有素质极高的海军将领,水师官兵为了保家卫国,士气也不低,可就是拿荷兰舰队没办法。 后来还是临时招安郑家,利用海战能力极强的郑家船队,才勉强打赢了荷兰人。 也正是当时招安了郑一官,让郑家在接下来的两年之中,发展极为迅速,现在已经有了些尾大不掉的前兆。 不说郑家,袁可立到任时,发现登莱水师的情况稍微比福建水师强上一些,大约有三五艘小福船在“服役”,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澎湖海战的胜利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包括朱由校在内,所有的人都在痛定思痛,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占据绝对优势的福建水师胜利如此艰难。 原因很明显,就是舰船和火炮的差距,使得福建水师的数百艘战船,连接近荷兰人的舰队都已经是难事。 痛定思痛,朱由校自此决心大力发展海军,对于袁可立所求,一向是有求必应。 仅在天启二年,朝廷就向登莱水师支给了数百万两白银,袁可立就任以后,无心去理会什么同僚党争,全心全意扑在水师发展和支援辽东上。 到了这天启四年,随着辽东大战的完全胜利,以及老奴的骤然病重,辽东攻守易行,熊廷弼则统率辽军趁机反击,收复全辽,形势一片大好。 登莱水师的发展也初见成效,在各地水师之中,袁可立的登莱水师改组最为完全,已然成了标杆。 天启三年下半年开始,登莱水师已经全面淘汰了旧有的苍山船和小船,将小福船及大福船用作主力战船。 这只是一个层级的提升,对于海战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澎湖之战缴获的荷兰战舰被军器司细细分析,经过大笔投资和无数次失败,总算仿制出了威力巨大的西方式火炮——镇虏炮。 现在,镇虏炮已经全面在九边精锐、勇卫营亲军之中作为主力火炮使用,至于登莱水师,也配备着大量的镇虏炮。 如果澎湖之战再来一次,袁可立敢夸下海口,登莱水师的战斗力完全不虚于来袭的荷兰舰队。 同样舰船等级和火炮力度下,登莱水师将以优势战船数量碾压只有十几艘的荷兰舰队! 朝廷多年的发展没有白费,每年耗费千万的军费,军器司日以继夜的钻研,现在都看到了该有的效果。 但是,袁可立也是人,也是臣。 只要在朝为官,他就不可能完全脱离于争端,这次推行新盐法,他就明确的感受到,自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最近,登莱两府发生动乱的消息频频传来,各地百姓似乎对朝廷改变盐法很是不满。 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朝廷为什么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只是想贩盐求活而已,求活不能,难道要让我们等死吗! 袁可立也搞不清楚是哪里出了状况,他不怎么懂得盐政。 但是据他看来,朝廷新盐法,在各地新建盐场,将沿海百姓收入盐场为工以维持生计的政策很不错,可是为什么却会激起他们的群起反对。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消息总算令他缓和下连日紧绷的神经,朝廷派了文武大臣主管盐政,这个两人他还认识。 文臣是刚刚升任吏部侍郎的温体仁,武将则是山东总兵杨肇基。 这两个人在上次的大地震中展现出了非常好的才能,一个主管赈灾、复建,恢复民生,一个则统兵布将,维持各地秩序,派出官兵剿灭作乱的匪寇。 所以自那以后,温体仁和杨肇基在山东一带都有极高的民间声望。 这个时候派他们下来,袁可立很放心,因为他心里知道,朝廷这次的政策是对的。 既然是对的,那就没什么顾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3节 ...... 这一日,袁可立正在巡抚衙门理政。 “抚台,海阳盐场那边又闹起来了,朝廷的意思还没有下来,我们…到底该如何处置?” “一旦事态扩大,再行处置,恐怕是来不及了。” 看着几名神色焦急的属官,袁可立叹了口气,当初来做这个巡抚,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 人都是有其擅长,有其所缺。 袁可立恰巧缺的就是对党派斗争的敏感性,他既不懂盐政,也看不出这其中的利益纠纷。 “再等等吧,主管盐政的大臣到哪儿了?”袁可立没有正面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这种大事,他也害怕一旦一个政策失当,造成下面的连锁反应,所以在温体仁到山东以前,最好维持原样。 属官道:“回抚台,上次有消息是在两日前了,两日前侍郎大人才出了济宁,按路程看,最快还要两日才能到蓬莱。” 袁可立点头,神情黯淡下去,张嘴正要说些什么,一名书吏快步前来,脸上带着喜色。 “抚台、各位大人,侍郎来了!同来的还有杨大帅统领的一大批官军,现已到衙门外了!” 袁可立大喜过望,直接扔了毛笔,边说边道: “快请他们进来,不!本抚要亲自去迎接,到了,总算是到了!” 不多时,袁可立见到了正等在抚台衙门门口的杨肇基和温体仁两人,后者两人也都一个抱拳,一个拱手,笑呵呵的行礼。 他们虽然官位都不低,可巡抚毕竟也是封疆大吏,这些礼数还是要有。 温体仁被请进了巡抚衙门,甫一落座,便就见袁可立坐在首位上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先给了一颗定心丸,说道: “抚台不必担忧,海阳盐场的事,本官从京师南来一路也略听一二,杨帅统兵进蓬莱时,已有一路兵马前往海阳了。” 杨肇基于军中早有威名,是当今除九边以外,各地总兵少有可称为某帅的,他拍胸脯说道: “侍郎大人说的不错,有了这些兵马,海阳翻不了什么浪花。” “抚台大人只管继续编练水师,处理往日的政务,本帅与侍郎大人身受皇命,就当力保新盐法在登莱的推行!” 第四百七十五章:十五岁领兵 第二天下午,海阳所。 “到底什么时候再开盐场啊!” “就是啊,怎么又关了?” 此时的盐场外围,聚着比上次以前更多的沿海百姓,每个人都在嘟嘟囔囔,望眼欲穿,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更是在不遗余力地造谣。 这几天朝廷在紧急调整政令,派遣文武大臣下来督管,地方上也没闲着。 朝廷政策下来的不可谓不快,半个月的功夫,朝会上基本确定了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推行新盐法的基调。 这个基调一传出来,地方上也立马开始有动作。 首先就是开放几日,并且收购盐货比以往官家价格还高的盐场纷纷关闭,传出来的消息也很明白。 像是这家海阳盐场为什么关闭,那是因为廷新政策到了,派遣钦差大臣下来主管盐法推行,不敢再收购了。 说白了,这就是在向沿海百姓卖惨。 这些所谓无法再继续收购盐货的话,无异于在说,你看,我们是在乎你们的,可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的死活,这就是要拿你们的身家性命,来祭这次新盐法的推行。 这几天,传出这种消息的盐场不少,聚在这些地区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 海阳是其中最为严重的,严重到什么地步,没有朝廷大臣下来管事,地方官员连句话也不敢说。 无它,一旦激起民变,会受到牵连,而且根据现在情势来看,民变就在这几日了。 外头还在闹着,正厅里的李鳝却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意思,这就是他要的局面,为什么要害怕? 况且,这些百姓针对的就不是他李鳝。 平日里门面功夫早做足了,在百姓眼里,自己就是海阳所当地的大善人! 他们敌视的是朝廷新盐法,就算冲了进来,有盐丁保护自己的根本所在,也损失不了什么,可是这海阳所,那时候就算彻底闹大了。 “东家英明!” 家丁和属下们都在恭维,李鳝也摸着下巴连连冷笑:“朝廷推行新盐法,要是在地方激起民变,这乐子可就大了!” 在场有不少都是本地豪强,见到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也都放了心。 “是啊,闹出民变,这不仅使朝廷威严尽失,连当今陛下也会颜面扫地…,下次再想推行什么,也就不会再那么容易了!” “也该让朝廷知道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了!” “亘古不变的道理,凭他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娃娃,凭什么要断我们大家的财路?” 李鳝拿起茶抿了一口,笑道: “门外那些人已经两日没进水米了,今日赈济一些,再让盐丁随意撩拨几句,诉上几句苦,我看,这事也就成了。” 豪强们纷纷举起茶,大声笑道: “那我们就先回去各摆宴席,准备庆贺了!” 茶才下肚,一名盐丁急匆匆跑进来,跑到门前还失足跌了一跤,“不好了,东家,大事不好!” “进来了,都进来了!” 李鳝显得极为冷静,他淡淡看过去,手上还端着茶碗。 “进来又如何,倒还省了些粥米。” 各豪强们也都没发觉事情的严重性,各自依旧笑着,但是其中也有几人眉头紧皱,盯着这个闯进来的盐丁。 “不是,不是他们进来了!”那盐丁气喘吁吁,急促说道: “是兵,是官兵闯进来了!” 李鳝闻言,一摔茶碗,起身怒道: “什么!?” “海阳所千户郑一奎不是收了我的三千两银子吗,他难道不知道,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敢派官兵来?” 盐丁连连摆手:“不是,也不是郑千户,是山东总兵杨肇基的人马,领兵的是个小将,叫杨御藩!” “杨御藩…” 李鳝默念数语,缓缓坐了回去。 豪强们却是没有他这般云淡风轻,都是大惊失色,纷纷起身,茶碗被摔碎,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也是接连而起。 “来得是杨肇基和杨御藩?” “这父子俩,可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杨肇基深得当今陛下重用,军中威望极高,子杨御藩也是少年有为,十五岁便已中武举,在外领兵!” 一名穿着绿色长袍的豪强看着李鳝,急切问道: “李东家,这事是你们各盐场提起的,可没说朝廷会直接派兵啊,现在怎么办?” 另有一名豪强也起身,他站在李鳝身前,大声说道: “我当时就说,兵权全在皇帝手里,朝廷要是死了心要推行新盐法,这事就根本行不通!现在好了,我们大家都得一块儿玩完!” “我可不陪着你们等死,我要走了…” 李鳝看着厅内乱象,淡淡看了一眼最后说话这人,道:“走?走哪去,朝廷既然发兵,肯定也是留了后手!” “你以为你们现在走了就可以独善其身了吗,告诉你!朝廷收拾了各地盐场,转头就要对付你们!” 闹也闹够了,豪强们坐下来,互相看着各自,有人神色慌张,显得有些绝望,也有人面色变幻不定,似在考虑着什么事。 “温体仁主管盐政,杨御藩统兵随时镇压…” “这个皇帝,好果断的手段!” 对他们这些地方势力来说,朱由校这个应对方法不怎么高明,但的确一招致命。 在皇帝统领朝局,手握兵权的情势下,地方豪强硬斗是斗不过的,所以他们才接连一体,想要凭借民意逼迫新盐法的推行终止。 可是谁也没料到这次朝廷动作会这么快,皇帝也没有半点迟疑,直接插手地方盐政。 才半个月,消息还没传遍登莱、两淮,接管盐政的大臣就已经下到地方,东厂和官兵协同,这基本上没法玩了啊! 那豪强也是重重唉了一声,坐下来看着李鳝,再次逼问道: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李鳝经过了方才的震惊,现在也逐渐反应过来,转头道:“立即将这个消息告诉各地盐场,趁着文武大臣都在登州府,加紧让乱民闹事!” “还有,盐政的公文都销毁了吗?” 盐丁首领道:“还没有,时间太紧了,盐场的盐货堆积太多,也才囤积了三成,现在怎么办?” 李鳝眼珠一转,面色发狠,“来不及了,烧,直接烧,房子不要了,盐场也不要了,能烧多少烧多少!” “好!我这就去!” 盐丁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第四百七十六章:官军进攻盐场 “官兵怎么来了?” “哼,就算是官兵来了,那也不能就这样断了我们大家的活路,还是要给个说法!” “等等看吧,听说来的是小杨帅!” 见到大批官兵来了,眼见就要维持不住的盐场外局势才算缓和下去,百姓们虽然不敢太过激,但却依旧颇有微词。 海阳盐场围墙上,盐丁们看着远远而来的马队,还有后头跟着的大批步兵,都是面面相觑,脸色极为难看。 正打算加把火候,让这些乱民闹起来,却没成想这个时候来了官兵,这怕是闹不起来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4节 这群乱民还没有胆子在杨肇基的部队眼皮子底下闹事,看来只能拖一拖给后面争取时间了。 一名千总骑着马先行赶来,朝上头喝道: “都听着,山东总兵杨大帅之子杨御藩奉命领兵镇守海阳盐场,速速开门!” 盐丁们不敢处置,盐丁首领跑来,看了一眼这些披甲持锐的官兵,脚下也是直打颤,硬着头皮道: “纵然是杨大帅亲自来了,那也不能直接进官家的盐场!” “官兵无权干涉盐场盐政,要是各地都这样办事,官府和有司衙门岂不乱套了!” 那千总听这话显然是气得不轻,眯着眼看了看说话这名盐丁首领,然后掏出一份公文,举起道: “朝廷政令,各地官兵进驻盐场,协助地方督办司督管盐政!” “这是公文!” 从墙上落下一个小篮,将公文接上去。 盐丁首领拿到手里,其实他不用看就知道,这公文是真的,朝廷让地方驻军干涉盐场,这也是真的。 可是现在放他们进去,显然会遭到自家东家的责骂和体罚,还是尽量拖住他们! 千总在下头等了半晌,却也没见到上头传出什么动静。 “看够了吗?” 盐丁首领这才探出头来,笑道:“不是小的让你们进城,委实是我等也不懂的识辩公文,已呈交给东家了,还请等等。” “公文都不认识,还做什么盐丁?”千总气不打一处来,但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硬冲进去。 杨御藩也骑着马赶来,问了问情况。 “朝廷要的是盐场、盐田和盐货,钦差和父帅刚到登州府,现在还不宜大动干戈,把盐场围了!” 话音落地,官兵们分成数队,在外围将海阳盐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且已经派出了鸟铳队,占据了远处的小坡,随时准备开火。 这时,千总指着天空,道:“小帅,您看!” 话音落地,官兵和百姓们也都发现了天空异状,纷纷抬起头去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杨御藩抬起头一看,心道不好。 “这是起火了?” 只见到此时围墙内缓缓腾起数道黑烟,直冲天际,看起来是盐场失火了,再去看围墙上的盐丁,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起火?”杨御藩毕竟也才十五岁,皱紧眉头,却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只是觉得奇怪。 千总是个老油条,来到近前,道: “小帅,事情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 “您看,海阳盐场从没有过失火的先例,却偏偏在我们来的时候失火,快半个时辰了,公文也没有半点消息。” 千总还没等说完,杨御藩便是一惊。 “不好,这李鳝是要销毁罪证!好啊,他这是拖延之法,他当真觉得我不敢强冲进去吗?” 杨御藩自语到这里,当机立断,道: “传令,分出一部分人马控制百姓,其余的跟我攻盐场!” 有将领还是心存疑虑,上前禀道: “小帅,这毕竟是官家盐场,若是强攻,又没有什么证据,恐对我军及大帅声名造成影响。” “我知道,率领官兵强攻盐场,要是李鳝没有必死的铁证,这话确实不好听,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这时候放火,必定有所惧!”杨御藩犹豫片刻,再次下令,“要是各地官兵都害怕承担责任,都不敢进盐场,政令又如何传达?” “就这样传令下去,有什么过错,我一人承担!” “尊令!” 杨御藩十分强硬,话也说的明明白白,下头的将领有了主心骨,当即各自奔走,传达军令。 “调集火炮!”千总骑着马来到后军,对着辎重营的百总说道:“小帅有令,强攻盐场!” 百总一听,也是愣了一下,听见这是杨御藩的军令,才是转头喊道: “调出三门镇虏炮,对准了大门给我轰!” 不多时,三门镇虏炮被推到小坡之上,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紧闭不开的海阳盐场大门。 官兵也都各自抽出刀枪,缓缓列阵。 鸟铳队则排成一列,将铳口对准了围墙上方。 如此阵势,分明是要强攻盐场,周围百姓早知道杨肇基的部队军令如山,不出大事,根本不会这样做。 他们都是潮水一般后退,生怕波及到自己。 杨御藩扬起雁翅刀,指向围墙上方,高声喝道:“本将再给汝等最后一次机会,李鳝若有私囤盐货,造谣生事之举,便是视同谋反、诛杀九族的大罪!” “到了那时,你们都是协同之罪,都要砍头!” “现在开门放下刀枪,打开围墙,还能保全一条小命!” 盐丁首领自是李家心腹,受恩不少,一时之间也难以抉择,他不断望向后面的滚滚黑烟,心中焦急。 “好,这是尔等找死,怪不得本将了!”杨御藩冷哼一声,将雁翅刀挥下,大声道: “攻!” 一声令下,山头也是轰鸣而响。 三声撼响,镇虏炮吞吐火舌,三颗实心弹打偏了两颗,最后一颗却是不偏不倚地击中大门。 镇虏炮是军器司仿制澎湖海战缴获荷兰海军舰载炮的产物,威力巨大,又改良了车轮及装载方式,如今已经被九边精锐全面作为主力火炮使用。 只一炮,盐场的大门便是轰然破碎,分崩离析! 同事间,鸟铳队也是齐齐释放一轮排枪,围墙上的盐丁许多人都是躲闪不及,被扫落下来。 “进盐场,有抵抗的,格杀勿论!” 杨御藩横刀跨马,第一个冲进盐场,对准那刚刚逃下围墙的盐丁首领便是一刀。 这场冲突,几乎在瞬息之间就决定了结局。 盐丁虽然都是好勇斗狠之徒,可杨御藩率领的毕竟是盔甲军械经过系统革新的朝廷主力。 杨御藩的军队,是可以作为精锐出关作战的。 盐丁们平日里欺负欺负沿海百姓还行,对付卫所兵也差不多,可无论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没有抵抗哪怕一刻的本钱。 第四百七十七章:铁证如山 正厅,李鳝换了个位子,静静坐着。 在他身后,正有一名盐丁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负手而立,听见外面的炮声,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管家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喊杀声,垂头说道: “东家,看来是官兵已经突破围墙,正向这边来了,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强攻进来了。” 李鳝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拿了一杯清茶,问道: “烧的怎么样了?” 盐丁赶紧回答:“还不知道,已经命人点着了后院和盐场,账簿和公文烧的很快。” 李鳝“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十几名盐丁的惨叫传进来,随后便是令人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少倾,一名年轻将领的脸出现在了大厅上。 来者正是杨肇基之子,如今的山东青州府益都守备杨御藩。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千总,进门后也没去问这位主人,径直各自领着官兵冲进房间内,将能看见的人全部抓起来。 盐丁们没有抵抗多久,战斗力毕竟不成正比,这或许是李鳝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 可能是这支官军的战斗力太强,也可能是李鳝高估了自己手底下这帮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好勇斗狠之人,反正官军进来的时候,除了大门稍有抵抗,其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往昔在海阳所纵横睥睨的三百余盐丁,面对这支只有两千多人的官军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本以为,多少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看来,只能听凭天意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烧到什么,烧多少,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给我搜!我不相信就只有这李鳝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合谋同伙…”杨御藩收起刀,在厅内环视几眼,大声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帮与朝廷作对的地方臭虫都给我搜出来,罪证一查到,人赃并获,交由盐政大臣处置!” 两名千总大喝一声尊令,各自带着家丁下去了。 这个时候,杨御藩才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鳝,也没说什么,一挥手,道:“带下去!” 话音落地,两名家丁上前,将李鳝身后的家丁和管家分别押缚下去,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李鳝没说什么,因为此时多说无益。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盏清茶,然而茶面上淡淡回荡的波纹,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小杨帅,我海阳盐场可是为官家办盐!” “如今你强入我盐场,杀我盐丁,又欺压沿海百姓,要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自己会是多严重的罪过吗?” 李鳝看着没有回话的杨御藩,冷笑道: “你不知道,看来杨帅没有教你如何与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这不仅是将自己送上绝路,也是把你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一炬!” “这样的罪过,就是戚继光在世,也难逃一死!” 杨御藩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李鳝,瞧见他脸上那副威逼利诱的神色,呵呵一笑,在他身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 “你和我说父帅?”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5节 “那我告诉你,今日在这里的是我,要是我父帅来了,不会和你说半句,他也会这么做!” “欺压沿海百姓?李鳝,李大善人——!” “一直以来,欺压他们的都是你们这些盐场东家,还要地方豪强吧?” 杨御藩手拍在桌案上,将茶碗扫罗在地,大声道: “这些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卖盐求活,朝廷颁布新盐法,就是要整合多年以来糜烂的旧盐政,好给各地百姓活路。” “你们倒好,散播谣言,妄图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煽动百姓闹事,好做你们保住身家性命的炮灰。” “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独断,朝堂诸公敢于任事,只怕还要叫尔等得了逞!” 说到这里,杨御藩更是拍案而起,背对着李鳝,伸出手道: “你不必再与我多言,今日就算查不到证据,罪过也全由我,益都守备杨御藩一人承担!” 说着,他转过头去,盯着李鳝,满脸杀气: “可若是查得到证据,我保证将这些证据分毫不差的报上朝廷,保你全族诛灭!” 听到这里,李鳝明白了。 这杨御藩并非是一时冲动,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中清楚地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 “小帅!” 这时,一名千总跑回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兴奋说道:“我们在府库全都找到了!”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烧公文和账簿,都叫我们给截下来了,全在这里了!” 李鳝闻言一惊,但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尚能坐在椅子上,伸出脖子向那边不断去看。 杨御藩立即过去,命人打开箱子,蹲下来拿起那些账簿和公文翻看,只见其中有几份,清楚地标明。 “万历二十年,与赵家输官盐三十万石…”杨御藩看到这里,转头问:“赵家,是莱阳的那个赵家吗?” 千总点头,有些疑惑。 “小帅,据末将所知,赵氏并无盐商盐引,这怕是李鳝私下以官盐牟利,以此一条,便能定罪了!” 听到这里,李鳝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瘫软在了座椅上。 “万历二十八年,进上好青盐十四万石…”杨御藩拿起一看,见后面已经烧毁看不出来,便转头问道: “李鳝,这些青盐呢?” 李鳝默默看了这边一眼,并没有回话。 杨御藩不无意外,回身将手中的账簿摔在李鳝脸上,冷笑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说与不说,全无影响!” “本将现在还杀不了你,可我奉旨镇守盐场,已经有了抓人之权!” 杨御藩转身就走,边走边道:“向沿海百姓传散布告,就说这李鳝人面兽心,用替朝廷管理官盐的噱头,办自家的事。” “多年以来,李家私下买卖、囤积官盐不计其数,此回朝廷关于盐法的通告,也是其所改,并非真正的新盐法。” 千总显得有些迟疑,确认道: “小帅,这种话能直接说出去吗,还是等朝廷下来的盐政大臣公文到了再说吧!” 杨御藩看他一眼,道: “眼下百姓见了这等乱象,定然忧心如焚,若是不迅速张榜安民,迟早生乱,陛下圣旨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 “我等各地将领,皆有重新下发通告之权!” 第四百七十八章:青州民变 听见这话,千总也不好再犹豫下去,命人收了账簿和公文,转头走下去安排了。 杨御藩则是望着李鳝,沉声道: “将李鳝及海阳盐场所有盐丁都抓起来关押在一处,等候蓬莱稽盐署的公文,公文一到,即刻正法!” 家丁问:“李家的家人呢?” 杨御藩走出正厅,边走边道:“都抓,无论是几岁的小孩子,还是走不动路的老人,都抓起来。” “这次铁证如山,消息一到蓬莱,必定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提前抓人未尝不可!” ...... 官兵强攻盐场,这种事在许多年以来,还是头一回发生,便是海阳所的年迈老人,也未曾见识过这种大乱子。 官军冲进去不久,外头聚集的百姓便就乱了。 他们来这里是来求活,在场的都是以贩卖私盐为生,都是半月未曾新进银钱,家中早无余粮。 这几日没个说法,恐怕就会闹起来,对他们来说,迟早也是饿死,还不如挺身而出,反抗所谓的新盐法! “小杨帅进去多久了?” “李家是大善人,官军不要为难他们,他们都是为了我等沿海百姓啊!” “是啊,没了李家贩盐,我们早就饿死了!”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沿海百姓越聚越多,加上其中一些有心人的挑拨,很快就站起来逼向官军的警戒线。 百总根本没想到这里百姓真的敢压过来,听他们各自喊着口号过来,从没有见过这种场景的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他只知道,要是沿海百姓造反,整件事的性质就完全变了。 到那个时候,可就不再是朝廷推行新盐法查地方盐政这种事,而变成镇压民乱了。 传出去,只能说朝廷盐政推行不利,新盐法引起地方百姓强烈抵制,并最终引发民变! 很可能其它地方的人也会蠢蠢欲动,要是引起连锁反应,激起成片的乱民,这事可就大条了! 这对朝廷威严,还有当今天启皇帝的权威,都是一个沉重打击。 要知道,有第一次抗拒政策推行的民变,那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地方豪强借着这事散播谣言,百姓也会轻而易举的相信,更会仿效此法,逼迫朝廷就范! 百总虽然没遇见过民乱在即这种事,可却也是名有军功在身的基层军官。 他自然明白,这种时候,行为最好不要太过激,要拖延这些乱民,安抚他们,等待里头的消息。 激起民变,这可就不是自己的事了! 百总站起身,命令部下后撤几步,隔开挑事的乱民一些距离,站在高处摊开双手说道: “大家静一静!” “我们不是地方官兵,是杨帅的部队,领兵的是小杨帅,这次新盐法推行是另有蹊跷,我们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的!”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名老者说道: “杨帅的部队大家信得过,散了吧,事情都会有处置的,两年前山东大震,若不是杨帅剿匪灭寇,我全家早都死了。” 也有人不断点头。 “是啊,杨帅的部队不同于其它官兵,肯定会给大家一个说法的,不要闹了,万一真的有难言之隐呢!” 也有人很是不服,阴阳怪气。 “扯淡!” “我都饿了三天了,水米未进,要是再没有银钱进账,早晚都是要饿死!” “就是,我才不管什么蹊跷不蹊跷的,我要的是养家糊口!” “呜呜呜,我只想活着,我只想活着,我快饿死了!” 百总一面拖延着,一面也示意围墙上的鸟铳队暗自做好准备,让部下的官兵保持警戒,随时应付民变。 说实在的,这些官军大部分也都是山东人,都知道这个年头穷苦人活下去有多难,面对父老乡亲,没有几个人真的想动手。 可到时候这些人一旦闹起来,镇压的军令肯定要传下来,那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一面是军令如山的朝廷法度,一面是快要饿死而造反的百姓,难啊! 就在形势快要收束不住,人群越聚越多,已经达到数千人蠢蠢欲动的时候,里头传出了马蹄声。 是一名杨御藩身边的家丁,他手上拿着最新的布告,举起大声喊道: “海阳盐场李鳝,为官府管理官盐多年,利用职权向莱阳赵氏、蓬莱张氏等十余家地方豪强倒卖私盐!” “其私自囤积盐货,牟利高达数千万两,证据确凿,现已阖家抓捕,海阳盐场由益都官军暂领!” 这马兵围绕着百姓骑行,边走边喊: “李鳝勾结地方官府,擅改朝廷新盐法通告,现在尔等听见、看见的所谓新盐法,全都是假的!” 这些大白话一出,彻底算是引爆了积聚在此的数千百姓,他们都是互相观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官府、官府发的告示,居然是骗人的!? 如果是真的,这地方豪强的势力到底该强硬到了何等地步,就连官府都与他们同流合污了! 一个词,手眼通天! 朝廷传下来的政策,到地方居然被改的面目全非,官府、豪强、缙绅们,在这种时候分外团结,不仅蒙蔽了朝廷,也糊弄住了百姓。 要是没有东厂,这个事情可能永远不会被发现,回想起来,怎能不令人背后发凉! 这个消息传出来,不仅聚拢的百姓纷纷议论,就连那百总和部下也都是瞪大了眼睛。 官兵、百姓,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什么?” “真的假的,这也太吓人了!” “是啊,官府告示,竟然会是假的?” “朝廷新盐法到底是什么内容,我等全然不知啊!” “我快要饿死了,先给我一些米饭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6节 约莫半个时候以后,官兵端着熬好的粥食,从围墙内走出来,一碗一碗分发到各地百姓手里。 杨御藩站在高处,看着缓和下来的局势,心中松了口气。 再看看这些差点被当枪使,衣衫褴褛的百姓们,心中更加痛恨李鳝这种为非作歹的地方豪强。 他站在上面道: “还请诸位将这个消息,四处传散,告诉你们的家人、亲旧,朝廷新盐法,以稽盐署和我杨部的新告示为准。” “官府先前所发的告示,一律作废!” ...... 三日后,青州府,乐安盐场。 豪强们聚在一起,这几日消息传的越来越邪乎,百姓们一传十,十传百,已经有些传到了莱州府。 他们都知道,再不动作,只怕就来不及了。 “都静静——!”为首一名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人伸出手,“海阳盐场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吧,趁着温体仁的政令没下来,我们要做点事。” “不能坐以待毙…” 第四百七十九章:乱起来也有官大的顶着 登莱两府靠海,各自都有极多的盐场,其中各有十余家世代替朝廷管理盐场,称东家。 海阳盐场的李鳝,是登州府有名有姓的大东家之一,但他还做不到说一不二,眼前这位乐安盐场的东家唐万丰,无论身家还是背景,又要比前者又要上了一个档次。 青州府盛产青盐,乐安盐场又是青州府最有名的青盐产地,据说这位唐万丰,与济宁城中的某些大人物也有交集。 青盐极细,不比海盐。 各方盐货种类之中,煮海熬盐,最为方便,沿海百姓多是成群结队背着大锅,推着独轮车运货,方便也能养家糊口。 现今各地百姓的食用盐也多为粗糙的海盐,至于青盐,则是富家子弟的专用盐,作为青盐的把控者,乐安唐家与上层多有交集,其富更甚于海阳李家。 “各位都有背景,具体情况老夫不再细说。”唐万丰淡淡看了一眼众人,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我在官府中的人回信说,蓬莱的稽盐署已经请旨,海阳李家被诛了九族,李鳝极其妻儿老小,被当着沿海百姓的面砍了头…” “登州府,是闹不起来了。” 话音落地,一片的震惊。 这段时间以来,青州府的情势十分紧张,不甚与稽盐署所在的登州府,各地巡盐司的相继成立,也更让他们倍感危险。 说这话的同时,唐万丰神情也显得一丝不苟。 比起海阳的李鳝而言,这位唐万丰的手段显然更多也更狠,很多豪强都不敢招惹乐安唐家。 就算是地方官府的州县官,招惹到了唐家这种地头蛇,只怕也会被整的死死的,只怕是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场的豪强们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都知道盐货买卖对自己有多重要,也明白朝廷推行新盐法意味着什么。 “都到目下这种时候了,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各位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干净的事,一旦被查出来,就会是李鳝那样的下场。” “海阳的事大家也看出来了,朝廷这次是准备下死手,咱们也不能松了手,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唐万丰说完,暗自观察着底下豪强们的态度。 这时候,豪强们也都缓过神来,纷纷说道。 “唐老,您最权威,给大伙拿个主意,是不是要动上全部的关系,阻止这次新盐法。” “唐老,李家的事我到现在还觉得脖颈泛凉,您快给出个主意吧,我们各位,都听您的差遣!” 唐万丰呵呵一笑,道: “目下来看,囤积盐货是来不及了,只能做一做表面功夫,将全部的人手派去查账和销赃。” 这话说完,豪强们坐不住了。 这意思,是让我们等死了? 看着他们这般动静,唐万丰心底一声冷笑,这帮人,总算是知道着急了,行,知道着急,这事就有转机。 “都静静,唐老有话说!”有人看出唐万丰脸上的表情,赶紧制止住了众人的吵闹。 唐万丰卖了个关子,半晌才悠悠说道: “官府里有人给我唐家传信,说是朝廷已经在各地成立巡盐司,这巡盐司的门面一旦开到青州府来,这盐货交易,可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了。” “眼下看来,朝廷现在的态度而言,什么背景用处都不大,唯一的办法是激起民变!” 一听这话,有人皱了皱眉头。 “唐老,您莫非是在说笑吗?” “那些乱民个个痛恨我们到了极点,一旦发生民变,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到时我等何以自保!”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唐万丰没有半点迟疑,冷冷说道: “你们既然是想要保住身家性命,又想阻止新盐法推行,那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推行新政却在地方激起民变,到了那个时候,各地必会争相效仿!你们说,这个新政,还推行得下去?” 众人议论纷纷,不久之后,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点头应允。 见到他们答应下来,唐万丰道: “我与乐安守备还有些交情,各位也都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吝啬钱财,多向地方守将和官府送一些孝敬,要他们睁只眼闭只眼。” “反正到时候民变发生,也有官大的顶着!” ...... 五十里外,乐安守备府。 守备官闻言一愣,下意识拍案而起。 “什么!?” “唐万丰要激起民变,要我在民变时不做不为?” “你回去告诉他,我是朝廷的守备,受皇恩多年,违法乱纪之事,恕难办到!” 眼见对方下了逐客令,来的唐家管家却不慌不忙,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得很,别看对方声色俱厉的,可却是在和自己讨价还价。 什么受皇恩,什么朝廷守备,都是屁话! 这些都不如真金白银来的实在,荣光遇这人在乐安为守备多年,根本没有什么大志气,贪图小利,什么脾性大家早就知道。 管家一招手,仆人从外面抬进来一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银白色的锭子闪闪发亮,甚是耀眼。 他微微一笑,上前轻声劝道: “荣守备你看,这些可有几千两了吧,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几辈子能见到这么多银子?”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只要你点头,这些银锭每一块都是你的!” 见对方还在犹豫,管家干脆上去摊开了说。 “守备大人,您想啊,乐安盐场发生了民变,这和您有关,可要是各地盐场都发生了民变呢?” 荣光遇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管家继续说道: “那这事儿可和您这个乐安守备八竿子也打不着了,依我看,这是朝廷新盐法推行不力,能怪罪到您的头上吗,啊?” “要是守备得当,在乱民的眼皮子低下守住县城,我看朝廷不仅不会责罚,还会升赏于你。” “这话在理吧!” 斟酌片刻,荣光荣狠狠干了一杯酒,问道:“这事靠得住吗,各地盐场真的会一块儿生乱?” “别到时候就乐安乱起来了,那被收拾的可是我!” 管家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事成了。 “您怕什么呀,就算闹起来了,出了大乱子,那也有官大的顶着,朝廷会下手查你一个小小的地方守备?” “您就把心搁在肚子里,我唐家的势力您还不知道,这青州府有什么事是唐家办不成的?” “各地盐场必会在这几日间生乱,乐安是第一个,荣守备要做好准备,这可是送上门的军功!” 荣光遇再看了一眼直晃眼的银两,心里直痒痒,遂是将牙狠狠一咬。 “送客!” 第四百八十章:卢象升镇压民变 谁也没想到,新盐法推行能牵扯出来这么多乱子。 天启四年二月底,朱由校在乾清宫西暖阁来回踱步,手上还捏着一份刚刚从山东送来的塘报。 这塘报上说的不是别的,就是在说一件事,发生民变了! 搁后世的话说,饥寒交迫的农民“起义”了! 历史上天启年间农民造反这么快吗,朱由校不知道,他只知道,要是不尽快做出决定,事情只会更乱。 “陛下,青州府的民变来势迅猛,乐安、忻南、王徐寨前所几个沿海城镇,都有不同程度的民变。” 兵部尚书崔呈秀站在暖阁内,念着手中的公文,也是神态焦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决断? 朱由校坐回到龙椅上,听崔呈秀这话后也是在心底自嘲,现在已经没什么好决断的了。 地方上民变来的这么快,无论情有可原还是其它什么原因,没别的办法,既然闹起来了,那就只能镇压! 如果这次放纵乱民走州打府,下次民变会更大! 如果形成崇祯年间那种烈火燎原的局面,就是彻底收束不住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7节 只不过朱由校一直皱紧眉头,反复看着手里头这份塘报,心中老是觉得这乱子发生的太邪性了。 正在这个时候,王朝辅从外面走进来,道: “爷,厂臣到了。” 厂臣,这是在说魏忠贤。 “叫他进来!” 朱由校冷哼一声,没给什么好脸色,将塘报往桌上一扔,看着刚进来的魏忠贤,说道: “叫你去查盐政,怎么激起了如此大乱?” 魏忠贤进门后便就在一众大臣眼前跪在在地,“通通”磕头,磕了几下,才是带着哭腔喊道: “陛下,是老奴处置不力!” “还请陛下撤了老奴的东厂提督之职,以谢天下!” 一听这话,崔呈秀下意识后退几步,也不知道自己该劝撤了魏忠贤,还是该上奏挽留。 毕竟自己起初还是阉党的人,现在虽然为皇帝办事,可确实与魏忠贤素来交好。 不过青州府民变可不是小事,既然出了这档子事,总要有人负责。 朱由校看了这边一眼,直接说道: “魏忠贤,你这事儿办的好啊!” “青州府民变四起,都说是督办司矫诏不法,新盐法欺压良善,不给沿海百姓活路,你是怎么办事的?” “现在这个功夫,只怕青州府的乱民们正攻州掠县,到处打劫烧抢!” “来你说说,朕是派兵马剿灭了这帮受人蛊惑的百姓,还是继续让你的东厂安抚他们?” 很多人都看得出来,朱由校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 在场很多臣子,虽说已经能做到与阉党共同任事,可心中还是觉得阉党乃朝廷大患。 见到魏忠贤这般狼狈模样,心里都是十分痛快、解气。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敲打魏忠贤是必要的,既能给魏党们提个醒,也能收拢人心。 毕竟魏忠贤的名声,可实在是不怎么样,随随便便骂他两句,传出去都能大大收割一波民心。 魏忠贤没有起身,满脸的惊惧,磕头如捣蒜。 “朕叫你来,不是让你在这演戏的!直说吧,查到什么了,朕今天没有心情跟你打诨!” 朱由校冷冷瞥了一眼,沉声说道:“要是再没什么说法,朕看你也就不用再起来了!” 这基本上属于开门见山了,没有什么官话,上来就是重头戏,众臣也就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等着魏忠贤。 朱由校也在等,等着魏忠贤抛出重头戏。 魏忠贤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有把握,至于这货一副委屈得想要去死的样子,朱由校是压根一点儿都不信。 这老家伙,浑身都是戏,在自己眼前的一个表情都不能信。 “爷,老奴查到了,是地方上那些给世代为朝廷管理盐场的东家们,勾结官府,放出了假的通告,蒙混视听,促使民变!” “这次的青州府民变,就是乐安盐场的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显得有些惊讶,“他们不过是替朝廷管理盐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连地方官府都与他们勾结?” “唐万丰又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魏忠贤顾盼上首,见皇帝情绪逐渐稳定下去,这才起身说道: “唐万丰是乐安盐场的东家,自永乐年间开始,唐家就在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如今早已是根深蒂固,一些地方官员,根本不敢招惹。” “这次青州府民变,其中定有蹊跷,就是那个唐万丰在搞鬼!” 朱由校没关注别的,也不想知道这个唐万丰有多少手段和靠山,天大的靠山,再牛的大人物,有朕厉害? 朕是谁,朕是大明的皇帝! 只要还是在地上走的,就没有比朕还大的! 他们的背景顶了天也就是个六部侍郎、尚书,可新盐法的背后是朕,是全天下还尊王令的明军将士! 想要用民变逼迫朕就范,放弃推行新盐法? 想法不错,可是朕不在乎,民变可以镇压,新盐法必须继续推行! “有证据吗?” 魏忠贤摇头,“这个时候,只怕各地盐场得知了李家的事,早就将账目销毁干净,再想查到什么证据都是很难了。” “行,没有证据…” 朱由校冷笑一声,自语几句,问道:“官府告示的事查清楚了吗,与朝廷的新盐法有没有区别?” 这次魏忠贤点头,说道: “登州府衙、青州府衙,两淮各州县的告示,十之七八皆与朝廷新盐法相悖,证据确凿,但…” 朱由校不悦道:“但是什么?” 魏忠贤显得有些迟疑。 “但是涉及人数众多,地域甚广!” “从登莱至两淮,日后可能还有福建等处沿海的官员牵连,朝廷如若处置了这次,日后的都也要一并处置,人数太多。” “陛下要三思啊…” 魏忠贤说的很犹豫,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他也明白,皇帝这次虽然是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可这件事应该怎么处置心里早该有了主意。 和以前一样,自己这个阉党魁首不过是个提话的、背锅的,最后真正能定下来的永远是上边那位。 魏忠贤猜到自己可能会有什么下场,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只能寄希望于皇帝能顾念旧情。 要是现在不给皇家干活了,魏忠贤保证,自己绝对是有史以来死的最凄惨的,想要权倾朝野的老太监,没有之一。 “河间府兵备是卢象升吧?”朱由校看了一眼魏忠贤,道:“传诏,命卢象升率天雄军去青州府,平定乱局!” “对于这次的乱民,先抚后剿,若是冥顽不灵,非要做有心人的炮灰,给朕全部剿灭,不要留情!” “至于各地盐场,强令收回,由地方驻军配合巡盐司暂管!” 一句话,没有证据抓你,可盐场本来就是官家的,你是替朕在管,现在朕要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你敢不给吗? 说完,朱由校瞥了一眼魏忠贤,道: “收回盐场以后,督办司可以进去查,查到什么,如实向朕禀报。” 这最后一句,令魏忠贤眼前一亮,同时也松了口气。 这话在他听来又是不同的意思,这几乎等同于在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让督办司进盐场做点事。 至于做什么事,捏造证据呗! 东厂最擅长的就是把白的说成黑的,就算唐万丰把证据处置的干干净净,番子们只要往里一进,马上就会变成证据确凿。 对付这种伪君子,真小人永远好使。 第四百八十一章:凌驾三法司之上 卢象升现在还太嫩,远不如孙传庭。 当然两个人都需要练,没有到后期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这次的青州府民乱肯定是地方豪强在作祟,卢象升举人出身,投笔从戎,文武之事都可,派他去练练手正好。 至于为什么不叫孙传庭,因为他在山海关也不十分容易。 那里是个比国内更加险要的地方,近些年虽然没什么大的战事,但毕竟是雄关要地,那老兵油子们早就骄横跋扈惯了,鸟不鸟他这个新到的兵备也还是两说。 孙传庭在那多待一阵子,对他大有裨益。 晚上,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朱由校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这才引起那些豪强的团结。 现在朱由校有每天烫脚的习惯,反正热水什么的也不用自己操心,只管舒服就行了。 现在给朱由校洗脚的,要么张嫣亲自来,要么就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其余的要么太凉要么太烫,找不到朱由校的温度。 所以朱由校现在又多了一个每天来坤宁宫的理由——烫脚。 徐氏端来铜盆垂头为自己烫脚的时候,朱由校其实很放心,完全没在意,一直在心里想着其它的事。 想要根本上改变大明,革新是必要的,革新一定会影响地方的利益,豪强们联合起来对抗朝廷,这也并不难理解。 只是朱由校没有想到,地方官场现在就烂到这样的地步了。 以往的官商勾结,都是官府和商人在赚钱上牟利,没有哪次是像如今这样,官府擅改告示,为了帮助地方豪强掩盖事实的。 这更说明了一点,盐政真的改接管在自己手里了。 本来没想要怎么样,现在看来,山东的官场,起码说沿海各地区的地方官府都要重新洗牌了。 这个时候,朱由校还是挺庆幸身边有魏忠贤这样一个帮手的。 魏忠贤自己的黑料比谁都多,身上的黑锅比谁都沉,可只要自己统御得当,他就一直不至于触碰到自己的底线。 这次当着群臣的面对他一番喝骂,实际上就是有意为之的敲打。 当然了,查案、编排罪名,最后抓人,这样的事情办得最好的还是魏忠贤,所以豪强们绞尽脑汁想要销毁的所谓证据,朱由校其实并不担心。 只要进了东厂,没证据也能变成有证据。 想了一会儿,徐氏洗脚后便端着铜盆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皇帝和皇后两人,在坤宁宫值班的都知道,这个时候他们二位要做什么了。 朱由校见四下无人,索性也就放开了,直接将脚搭在张嫣腿上,深深呼了口气,道: “烫烫脚朕是舒服了不少。” 张嫣似早已习惯,轻轻揉捏着朱由校还散着热气的大脚,一面道:“听说青州府起了民变,地方一向安稳,怎么会突然间发生这种事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8节 朱由校冷笑一声,躺在卧榻上,将手放在脑后,说道: “还不是那些地方豪强和贪官污吏们联合在一起,妄图对抗朝廷的新政,民变就是被这帮人撺掇起来的。” “陛下打算怎么办?”张嫣揉捏着朱由校的脚,一边轻声问道。 “他们越是不想让朝廷推行新政,就越是说明他们心中有鬼,就越是说明这个新政的正确。” “朕打算让卢象升去青州府平乱,让魏忠贤的东厂去查盐政,也给温体仁发了口谕,叫他继续查,往死里查。” “查出多少,朕就砍多少,贪官污吏,杀多少都不足惜。” 说完这些,朱由校看着若有所思的张嫣,心中忽然起了一丝促狭之意,便挪开脚,起身揽张嫣入怀,向床榻走去,道: “别捏了,朕怎么舍得你一直给朕捏脚呢?” “皇后,我们还是就寝吧!” 听了这话,张嫣脸上转瞬间羞红一片。 ...... 豪强们满心以为激起民变,就能让天启皇帝退却。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位皇帝反而更加强硬了,似乎知道民变已经发生,情势无可挽回,干脆就摊开了查。 没错,在朱由校潜移默化的敲打下,魏忠贤得知了主子的真正想法,正打算玩把大的。 被朱由校当着众臣的面一顿狠批,魏忠贤面子上挂不住,自然也没打算放过这些在地方上折腾大明的蛀虫们。 京师的东厂总署这几日飞信来往不断,番子们鱼贯出入,还有大档头傅应星,更是忙活的脚不沾地。 东厂在福建、两淮一带的查案规模略有收缩,可这并不值得高兴,反而令人忧心忡忡。 熟悉魏忠贤的都知道,看这架势,番子们肯定是要来把大的。 果不其然,京师缇骑四出,前往的都是一个地方——山东! 这次东厂是在查整个山东,但凡是跟盐政有关的,上到山东巡抚这种封疆大吏,下到普普通通的一个州县小吏,都在查缉的范围之内。 方式也简单粗暴,东厂没有再派人到盐场去查什么证据,那些豪强不是傻子,准备好证据等着你来查。 一个月了,证据早销毁干净了。 所以东厂的番子们充分利用了自己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权利,即先抓人,后审案。 纵览如今大明整个官场,没有一个衙门在抓人这种事情上拥有东厂这样大的权利。 只要皇帝点头,他们抓谁都行。 这次还不只是朱由校点头,是朱由校在朝上提示可以这么干,东厂一旦行动起来,地方驻军还会配合行事。 怎么配合行事? 东厂大规模抓人,地方豪强肯定会反抗,东厂抓人审案在行,打架他们就不是很拿手,这个时候,就需要官兵来震慑了。 总的来说,朱由校就是要让皇权这次下一次乡! 魏忠贤这样干,多少有点不讲武德,可你没处说理,当年那帮闹事的东林士子是怎么被抓的,还不是一样。 稍有风吹草动,番子们就会上门,以某某借口将你抓到大牢中详细审问。 当然,这个过程中东厂虽然有抓人的权利,毕竟没有定罪,他们无权杀人,可是能抓你就已经够了。 只要进了东厂大牢,是白是黑,是非曲直,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甚至于因审问过重而死在东厂大牢的,你也没处说理,东厂是有权自行审问的。 一句话,东厂拿人,不经三法司,皇权特许! 只要朱由校不说话,地方豪强、不法官吏、豪绅富商,东厂想抓谁都行,而且是直接上门去抓。 魏忠贤本来不想这么玩,朱由校也本来不想直接放魏忠贤出去,可没什么办法,地方豪强们以为能硬得过朝廷,先亮招了,朕就不得不接了。 当然,这样做也有弊端。 朱由校不是神,不可能看得住魏忠贤的一举一动,还有他的每一个想法。 默许东厂动用如此大的权利,很难说魏忠贤不会在查案的时候动手动脚,抓一些本不该抓的人。 不过无论怎样看,现在给魏忠贤放权的弊端都明显不如推行新盐法带来的极大利益! 第四百八十二章:梅石溪凫图 魏忠贤可以毫不犹豫的说,自己是个小人。 小人有的他都有,记仇、贪财、重利、任人唯亲…,但唯独他知道一个底线,永远也不敢踏过。 那就是他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当今皇帝。 无论怎么样,魏忠贤都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能忍受他在自己身边跳来跳去的原因。 虽然被皇帝批了一顿,可是魏忠贤很高兴。 这次被批的值得,并不是因为魏忠贤再获重用,也是因为在这里面他知道一个一直以来都看不明白的事情。 当今皇帝是个明理之人,上次将全部奏本收归乾清宫,是给他落权,可这次叫东厂查山东盐政,是在放权。 收放有度,该用的时候用,该贬的时候贬,而不是毫无意义的卸磨杀驴,用完就宰。 这对现在的魏忠贤来说,比封他什么都令人欣慰。 当然了,这次查山东盐政,魏忠贤是不会放过这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机会的。 王惟俭,万历三十八年以佥都御史出任山东巡抚,是魏忠贤视作仇敌的东林余孽之一。 这次魏忠贤要重点收拾的就是因为他,在这里魏忠贤也有私心。 什么私心? 王惟俭在天启元年曾弹劾过他,这件事魏忠贤铭记在心,一直找机会收拾这个位高权重的山东巡抚。 这次要是王惟俭本身就有事儿,那正好,该怎么办怎么办。 就算他没什么事,魏忠贤也不能放过这个天赐良机,费尽心机也要把王惟俭搞下去,后面也方面皇帝换上自己的人。 ...... 山东巡抚王惟俭府邸。 王惟俭能力比较平庸,但胜在有个清流名声,他一直都有个爱好,即收藏古各种玩字画,属于当代的大收藏家,士林尊称其为“博物君子”。 至于王惟俭哪来的这么多钱收藏名贵字画,没人在意这个,山东巡抚这个位子,很多东西是不需要你去买的。 大家知道你好这口,自然就会争着抢着送上门来。 最近东厂在山东抓人抓的很凶,就连济宁的大人物们都有些缩头缩脑,更别提这些摆弄盐货的地方豪强了。 盐货利益虽大,但始终摆不上什么台面。 靠盐货发家的,无论身家如何,始终会被人鄙视,因为谁都知道,沿海贩盐那个地方到底有多乱。 靠盐货发家,不用问都知道你这钱来的不干净,基本上一查一个准,也就没人喜欢跟他们打交道。 对于久有清名的谦谦君子王惟俭来说,更是如此。 但厌烦是一方面,对方带来自己喜欢的东西了,那又是另外一方面,今天来的青州府唐万丰,就带着他无法拒绝的一个物件。 “这…这是?” 王惟俭看着被两名盐丁抬进来的画,几步上前,一手轻轻抚着画框边缘,神色显得有些激动,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这、这竟是梅石溪凫图!” 这幅赵宋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是唐万丰无意间拍卖所得,足足花了二十万两银子。 这种压箱底的宝贝,不到要命的时候,他也是根本不会忍痛割爱的。 本以为激起民变,朝廷就会忙于平乱,放弃盐法推行,可等来的却是朝廷镇压民变,放权东厂的消息。 这多少有些玩赖了,也让唐万丰始料未及。 当今皇帝居然有这等魄力,在如此短的时间能做出这样重大的决定,更令人不可置信的是,朝堂之上居然闷声不吭,没有任何冲突! 这让听见消息后的唐万丰背后直冒冷气,直觉后悔。 可天下没有后悔药可吃,他显然低估了朱由校推行革新的想法有多坚定,让地方兵马配合东厂抓人,有明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看起来,当今皇帝推行新盐法的想法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 唐万丰听说过卢象升在金陵威服造反三卫兵马的本事,朝廷一出手便是杀招。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一旦到了青州府,民乱根本撑不住几日! 山东能找到最大的靠山,就是眼前这位山东巡抚王惟俭。 所以唐万丰马不停蹄来了,基本动用了全部家底。 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奋力一搏。 王惟俭此时的注意力全在这幅图上,根本没心思去考虑唐万丰这幅笑里藏刀的面容中包含着什么。 他的手指随着画框不断游走,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画中所想象的情景。 图中画山崖侧立,腊梅倒垂,薄雾蒙蒙的涧水中,一群野鸭正在游戏。 山石以斧劈皴法画之,方硬峭拔,与用笔轻快、毛羽松蓬的野鸭形成鲜明的对比。 倒垂曲折的枝条是马远特有的画法,故有“拖枝马远“之称,这幅马远的真迹,王惟俭想拿到手已经很久了。 他看了半晌,方才想过来还有个人在等着,转头一看,还没等说话,唐万丰便就行礼说道: “草民唐万丰,见过抚台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王惟俭亲自将唐万丰拉起来,命人上了茶,坐在那里笑着问道: “唐东家替朝廷管理乐安盐场,怎么今日有空来我这里。” 唐万丰没有直接回话,在那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王惟俭放下手中茶杯,侧目问道:“唐东家忧愤为何,是不是受了什么不公待遇?” 他心中明镜一样,对方带着马远的真迹来找自己,肯定不是来显摆的,那就是有事想求。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59节 在这个节骨眼上,王惟俭本不想与这些倒腾盐货的粗人有什么交集,奈何对方给出的价码太高,姑且就听一听什么说法。 经他这么一问,唐万丰才是说道: “抚台,东厂在齐鲁大地的恶行,想必您也是有所耳闻。” “想那海阳赵家,替朝廷兢兢业业管理盐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只因那阉宦一句谗言,便就身死族灭,万劫不复!” “这是何道理?” 没什么毛病,李鳝之死,又被刻意归咎到魏忠贤名下了。 当然了,唐万丰这样说,也是有原因所在。 这王惟俭是东林出身,早传出与魏忠贤不和,在他面前肯定要说魏忠贤做的错事和坏事,这才能激起他的同情心。 果然,王惟俭听后显得十分气愤,叹息道: “本抚在天启元年就曾弹劾过此阉,奈何此阉蒙蔽视听,深受当今陛下宠信,至今依然如此…” “现下东厂抓人,无异于当年滥杀士子,本抚定会向陛下陈奏实情,请唐东家放心。” 前半句唐万丰还挺高兴,越听越觉得不对,直到听完才是恍然大悟,这老小子是怕被牵连,也想要自己的真迹图,在这当假好人呢。 等你递了奏疏上去,老子早全家让东厂抄了,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 第四百八十三章:浙党起势 唐万丰眼并没有露出什么失望之情,却是极为洒脱的一笑,轻蔑地看了一眼眼前人,转身就走。 他刚走几步,王惟俭在后面问道。 “唐东家笑什么?” 这时,唐万丰已经来到门口,闻言驻足说道:“抚台真以为这次魏阉只是奔着盐政来的吗?” “现在是我们,再就是盐商、地方官府,之后呢,您这个山东的文政长官,会独善其身吗?” 说到这里,他抬起脚边走边道: “有话说阉党得势,小人当政,可依我看来,叫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当了政,也比魏阉好不到哪里去。” “本抚与那魏阉,确有些陈年往事…,你是说,他会旧事重提,借着这回查盐政之机,算老账?” 刚走几步,听到这话,唐万丰微微一笑,转身道: “那魏阉的脾性,抚台比小人更了解吧?” 王惟俭先是满怀觊觎地看了一眼那赵宋年间名家马远的《梅石溪凫图》,微微起身,将茶杯向前推了推,这才看将行将离去的唐万丰。 后者会心一笑,走回去拿起茶便灌了一半,坐下去说道: “抚台不要生气,行此激将之法,实是在下失了方寸。” “眼下情势,番子们来势汹汹,已是在各处抓了我不少同行,若再不互相帮扶,只怕就全无机会了。” 对方给了台阶,王惟俭任是心中恶寒,也不得不就坡下驴,卖了这个面子。 毕竟他言之凿凿,听起来倒煞有其事。 “唐东家既然把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便开门见山,说说你的想法吧!”王惟俭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摊牌。 虽然短暂合作,但他心中并不想和这个唐万丰有太多瓜葛。 “两件事。” “其一,陛下命魏忠贤查盐政,想来也是被这老奸巨猾的阉狗蒙蔽了心智,抚台作为一地封疆大吏,此时万不可犹豫。” “你是说…”王惟俭眼眸微动,想到了什么。 “地方三司之长官,巡抚州府之长官,抚台能叫上多少遍叫多少,自古以来,朝廷的封疆大吏都有直奏皇帝之权。” 唐万丰说着,起来躬身拜道: “阉党已将魔掌伸至地方,值此危急之时,抚台万不能再犹豫了,当可联合各有司长官,联名直奏,诛杀权阉!” “只有杀了这个在陛下面前风言风语的权阉,才能还天下一个安靖太平!” 唐万丰垂头行礼,眼中确实渐生笃定。 王惟俭久有清名,士林尊称一声“博物君子”,这一通高义屁猛拍过去,唐万丰相信他会上当。 王惟俭根本没想到是唐万丰故意拉他上贼船,听了这一番话,只觉胸中好似有一团火,拍案说道: “好,朝堂混乱如此,本官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本官这就动用封疆大吏之权,直奏乾清宫,劝谏陛下诛杀权阉,给沿海百姓一条生路!” 唐万丰连连参拜,拱手赞道: “抚台之高义,天下莫有人能及,草民替众多以贩盐为生的百姓先行谢过抚台!” 出了王惟俭的府邸,才刚笑呵呵送回去这里的管家,唐万丰转头便就换了一副嘴脸,向地上狠啐一口。 “真他娘的,这帮东林君子,当个婊子还要立贞洁牌坊,不用这招牵着他,他能上当?” “就是可惜了我那副梅什么图,二十万拍卖来的,就这样拱手送人了!” 一旁盐丁首领疑惑不解,“东家,既然说这王惟俭也要被魏忠贤收拾,我们为何还要送这么重的礼?” “你猪脑子?” 唐万丰看了这边一眼,坐在小摊上点了一份酒菜,说道:“你以为我这二十万是送给王惟俭一个人的?” 等小二离开以后,他继续说道: “王惟俭是山东巡抚,他帮了我们,三司官员、地方官府,哪个敢不跟我们穿一条裤子?” “东厂的能耐太大了,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人能斗得过东厂!不拉上一个官大的,人脉多的,这次不会有一点活路!” “要是三司、巡抚衙门、地方州府这次全都和我们站在一起,我还就不信,东厂能翻了天?” ...... 稽盐署才成立不久,新建衙门根本来不及,所以是直接向蓬莱城内大户买院子,挂个牌子就运作起来了。 对稽盐署的官员来说,现在实在是太忙了,没工夫也没时间去考虑办公地点舒服不舒服的问题。 对稽盐署,朱由校十分重视,以后朝廷管理盐政,主要就靠这个稽盐署和各地的巡盐司。 稽盐署官员在体制内设置的品级和三司是一个级别,由户部直领,四品及以上的大员,都是从户部及下属衙门派遣到地方任职。 就连地方的巡盐司,等级也要比以往设置过的巡检司要高出一截,一体管理各地盐场,就是要把盐政一把抓。 这些,地方官员和朝堂大员都看得出来。 温体仁自从到了登州府,就直接来了稽盐署衙门里办公,看着眼前的公文,他脸上十分凝重。 这个局面他有过预料,所以并不十分惊讶。 甚至说在他看来,朝廷这次推行新盐法,是触动了地方官员、商人和豪强们的利益,他们跳到一个船上抵抗新政,这是必然的结果。 下来主政盐法以前,温体仁先是在山东主持了天启二年的赈灾,然后被调到都察院任职,在京师踏踏实实当了两年小吏。 这两年他可没白干,这让他清晰认识到了如今京师的政局,规划了下一步要如何去走。 首先,天启皇帝兵权在手,打赢了西南、辽东两场大战,权威无以复加,并且借助阉党,牢牢把控着政局。 至于现在的京师朝堂,虽然是阉党在掌权,但温体仁看得出来,阉党实际上只是被推在台前,幕后做主的还是皇帝。 经过科举大案,以往权倾朝野的东林势力基本被肃清,其余齐党、楚党各自与阉党相争,又与之藕断丝连。 虽然还谈不上稳定,但轻易也乱不起来。 东林势力被肃清出去不到一年,朝廷上急需另外一个势力与阉党相对,做魏忠贤的对手,温体仁觉得当今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没有对手,以当今皇帝的心性,党羽众多、权势极大的魏忠贤必然会被反复打压,甚至有可能卸磨杀驴。 所以在他看来,这次主政新盐法是一个机会,是浙党再次走上历史舞台的机会。 不仅皇帝希望促成这个局面,魏忠贤如果是个有长远目光之人,他也会坐视不理。 至于其余的齐党、楚党,呵,温体仁还并不把他们当对手,太嫩了。 第四百八十四章:捉拿登州知府 人都是有私心的,魏忠贤查盐政顺手要算旧账,温体仁下来主持新盐法推行,自然也不能放过这个在地方安插同党的机会。 浙党想要起势,就必须有人在关键位置。 稽盐署在地方上如此重要,又是户部直领,这和南京参赞机务院一样,等同于一张入京为官的直通车。 这么说吧,现在在稽盐署做官的,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日后基本上都是要被调到京师为官的。 地方上你再有权势,那也是贬黜。 在京师,就算你只是一名小小的六部主事,身份地位和权势,那也不是地方官可以比的。 所谓“京官”,这满是酸味儿的词里就包含了这个意思。 “治理盐政,你们是如何想的。” 彭汝楠注视着温体仁,沉思一阵,冷静应道: “依我看,昔太祖治盐,求百官不拿片利,务实廉洁,又极痛恨贪官污吏,不论青红,见了就杀,委实太过严苛。” “所以洪武盐法,收束一时,未能长久。” 说话的彭汝楠,举人出身,早先曾任会稽知县。 据说他办案神明,尤善断疑案,对为霸一方,行凶作恶者,总是立时查办,不留积案,在地方上拥有很高的名望,会稽一带的百姓都称他品德高尚。 因为政绩显著,天启元年,彭汝楠被擢升为礼部给事中。 这次温体仁接到圣旨,下来主持新盐法推行,刚到稽盐署便上疏举荐了一批官员,为首者正是彭汝楠。 其实彭汝楠的仕途也并非是一帆风顺,刚刚入京为官时,他想的和多数人一样,做出一番大事。 彭汝楠也很干脆,直接挑了个最大的——魏忠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0节 弹劾了魏忠贤以后,后者虽然记恨在心,但是因为当时东林势大,并没有直接报仇。 到了今日,彭汝楠被温体仁举荐为稽盐署长官,如此重要的职位任用,按理说魏忠贤肯定会跳出来反对。 可是他并没有,反而表达了支持肯定的意思。 这就很令人深思了,魏忠贤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温体仁当时还没看透,现在却是明白。 魏忠贤既是害怕阉党树大招风,故意纵容,在给自己培养一个对手。 同时,也是向当今皇帝表露并不想继续培植党羽的态度。 除了魏忠贤,当今皇帝的举动更印证了温体仁心中所想。 朱由校不仅准了温体仁举荐的十几个浙党,还朱笔御批,亲自将彭汝楠委任为稽盐署长官——“稽盐使”,令其协助主持新盐法推行。 有些人看不出这些事细微之间的差别,想不到人心的向背与浮动,在常人眼里,这不过就是官府一次普普通通的官员调动。 连有些想过这件事的也看不透,彭汝楠,这个人以前属于闽党,八竿子和浙党也打不到一起。 可温体仁这样的人看明白,并且抓住机会,利用权势之便,皇帝的刻意为之,还有权阉的视而不见,拉拢了一批官员。 当着皇帝的面举荐党羽,拉拢朋党,这是一招险棋,可温体仁明白,想要青史留名做点大事,单凭墨守成规是不可能的。 听见彭汝楠的话,温体仁点头,心道总算没有枉费自己一番苦心,他笑了笑又看向另外一人,问道: “元履以为呢?” 被问到这人,是眼下稽盐署的二把手,叫做汪庆百。 汪庆百,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及第,从属浙党,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但性格却截然不同。 这么说吧,汪庆百的行事风格有点像东林士子,常常率性而为,想喷就喷,直言敢谏。 魏忠贤他骂的最多,东林君子那种货色他也经常给他们揭老底。 但是在做人上,汪庆百和温体仁一样,不是很在乎个人名声,东林清流名士的傲岸情操他有,阉党小人那种受贿、收贿,弹劾政敌的事,他也干过。 在他看来,做对朝廷有利的事情,是身为人臣该干的事,其余的,那就要看个人追求了。 汪庆百与温体仁是儿时好友,正因为如此,虽然他自诩才学高于后者,但却不敢有一点轻视,自甘其下。 这么说吧,温体仁的真正想法,有时候就连汪庆百也拿捏不准。 就比如这次皇帝的圣意和魏忠贤的心态,一般人根本不敢这么猜,就算猜到了,也不会轻易动手去做。 温体仁他就十分确信,而且说干就干,甚至是在前往登州府的路上,就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浙党起势了。 听到问话,汪庆百说道: “既然彭大人说了洪武旧例,下官也说一说天中法。” “永乐年至今天启年,历来治理盐政之成法唯天中法而已,此法或许适用洪武、永乐二朝,至今却早无实效。” “嘉靖一朝松懈盐法,为今日之祸根本。” “就以盐场而论,国初百姓流亡、田地荒芜,太祖致力于恢复民生,所以在沿海一带建立盐场,命对朝廷有功之人世代管理,收拢人心、治理盐政,原无不可。” “如今百姓安居多年,盐场世家已成地方豪强,官商勾结,把控盐政,搅扰民间,举国不安。” 说到这里,汪庆百显得极为痛恨,道: “这些地方官员,只见到新盐法断了他们的蝇头小利,不知顾大局、识大体,还有些人,明明没有担任封疆大吏的能耐,不懂治理百姓的学问,却要鸠占鹊巢,耽误大事。” “朝廷推行新盐法,这些陈年旧患为必须根除之要务!” 温体仁听到最后,并没多说什么,拿起桌上早已泛凉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汪庆百借喻之人,他自然知道是谁。 许久后,温体仁缓声问道:“那么,汪兄高见?” “盐政涉及官员,处置宜轻不宜重,各盐场的地方豪强,处置宜重不宜轻!”汪庆百说道: “朝廷刚历科场大案,需要收拢人心,宣慰百官!” 温体仁暗自点头,又喝了口茶,忽然间,他看向屋外,其余两人也都转身顾盼,果然发现一名小吏匆匆赶来。 这小吏进门后先是行礼,喘息说道: “启禀三位大人,小的从莱阳回来了,知府衙门先前发的告示有问题。” “什么?” 温体仁心中不无意外,却是一拍桌案站起来,彭汝楠和汪庆百也都纷纷起身,目瞪口呆。 “什么问题,你详细说!” 小吏这是气息已经喘匀,喝了口水,道: “回大人,莱阳的知府衙门虽然早藏了告示,可小的还是从周围百姓话中问到,先前官府的告示没有说朝廷如何安置沿海百姓的事,只说了禁止到各处盐场贩盐。” 温体仁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勃然大怒。 “也就是说,张大器没有将朝廷新盐法的内容全部告知于百姓,这才导致沿海百姓反对盐法?” 汪庆百冷笑道:“如此看来,青州百姓造反,实乃官官相护、逼迫甚重,倒也不足为奇了!” “派人到莱阳,拿了张大器!”温体仁猛拍桌案,怒声喝道。 第四百八十五章:无过便是功 登莱巡抚袁可立的抚治在蓬莱,而登州府知府张大器的知府衙门,设在莱阳城。 如果说蓬莱是登州府这个世人眼中穷困之地为数不多可以与济宁这等繁华之所相比的大城,那么莱阳绝对就是第二个。 可以这么说,登州耗费了全府的物资和人力,养活了这两座穷困之地的繁华城镇。 登州府八成的大人物都聚在蓬莱,其余两成其中的九成九,就都在莱阳。 知府衙门。 告示已经撤回去有一些时日了,可张大器还是整天的坐立不安。 这也难怪,擅改朝廷政令糊弄百姓这种事,“开天辟地”也就这头一回,任谁干了,都不会十分淡然。 “事情皆已过去了,府尊太爷何必忧心?”一旁文官看着一脸焦虑的吕大器,蹙眉道: “这已经是您这半个时辰喝的第三盏茶了…” 闻言,吕大器一愣,看了看不自觉拿起的第三盏茶,叹口气放了下去,其实他并不是想口渴,只是…眼皮一直跳… 不可为何,他总觉得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听了这话,吕大器稍一定神,问道: “告示尽都焚毁了吗,当日发告示之人,妥善处置了吗?” 那官员点头,说道: “府尊太爷尽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当日分发告示的三名官府差役,两人已经不在衙门之中,最后那人这几日突感风寒死了。” “就算东厂的人来查,那也是死无对证。” “嗯,如此甚好…” 吕大器点了点头,只觉一阵的口干舌燥,拿起茶盏咕咚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放下来,双手好似无处安放。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魏忠贤这次的态势,可不像是闹着玩的。上次东厂这么大规模的抓人,还是天启元年对付东林的时候。” 吕大器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中一阵后悔。 各处的州县告示都照此下发,山东的上层、下层全都指望着贩盐获利,本来是一招挺好的瞒天过海之计,没成想还是被东厂那帮狗给闻到腥味追了过来。 要不是东厂,这事也不至于能闹这么大。 那个时候,兴许朝廷听见民变的消息,就真以为是新盐法出了错漏,就不会再推行盐法。 说来说去,东厂那群狗是真的招人厌烦。 想到这里,门外忽然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吕大器腾地起身,看见来人,神经兮兮问道: “是不是东厂的人来了?” 来的书吏连连摇头,道:“太爷,是宁津所提盐司的公文到了,赵大使问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我现在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我知道怎么办?!” 吕大器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想无端发火也不是解决办法,现在主要就是稳住人心,上面有权势的人趟进这浑水的也不少,他们应该有办法。 “你速去宁津所,告诉赵大使——” “砰!” 话还没说完,门口传来一声大响。 吕大器想也没想,抬头怒吼:“谁啊?这可是登州知府衙门,有没有点礼数?” 没有人回话,却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愈发临近,不多时三五名穿着官差服侍的人踏进正厅。 为首的差头出示一份缉捕公文,环视一周,分辨出了官府,冷冷说道: “经核实,登州知府这月告示与朝廷新盐法相悖,有故意引导风向之嫌,稽盐署奉命捉拿登州知府,吕大器!” 听了这话,不知是吕大器懵了,就连其余的书吏、属官也都傻了。 那名属官起身,皱眉说道: “你们奉的是谁的命令?好歹这里也是登州的知府衙门,一府府治所在,岂容尔等乱抓朝廷命官!” 差头看了一眼对方身上的官府品阶,知道自己惹不起,但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脸上毫无表情,话语中甚至没有情绪波动。 “我等奉当今户部侍郎,钦差主盐政大臣温体仁的命令,捉拿为官不法的登州知府吕大器!” “有什么话,到稽盐署与钦差主政大臣去说吧!” “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稽盐署差役一左一右,上去就把吕大器押着往外走,这引起了知府衙门的闻风而动。 许多人都挤在两侧,对这边指指点点。 走到门口,却是被一名属官挡住,这名属官看着是个讲道理的,地上十两银子的银锭,悄声说道: “稽盐署的各位差爷,想必手里也是没有什么证据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1节 “如此强行抓人,说出去不好听,莫不如放过府尊,回去以后,本官还有大礼相赠…” 他这话说完,吕大器也在高喊。 “本官无罪!” “我吕大器为官多年,从未有过什么不法之事!你们、你们这是与东厂串流合污,诬告本官!” 吕大器疯狂挣扎,奈何他经年坐着不动,根本没怎么锻炼身体,还是被两名稽盐署差役死死捏着。 差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这年头,十两银子做个见面礼真不少了,比他一年能拿到手的还多。 想了片刻,他扔回银子,冷笑道: “我们可不在乎什么好听不好听,奉劝一句,这是上头要抓人,不是我们要抓人,你得弄明白这个区别。” “我们稽盐署,就是奉命办事,放了他,我也没有活路。” “带走!” 银子和命,这些做刀头舔血差事的人,一向都分得很清。 看着吕大器被抓走,这名属官脸色黑了下去,他没想到,稽盐署的人如此不识时务,不讲道理。 没有证据,就算抓回去又能做什么。 街上百姓很快发现了这边的事,议论纷纷。 “这是干什么?” “抓的好像是知府大人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你还没听说,前阵子知府衙门告示作假,没有将朝廷新盐法如实与我等相告,听说青州因此还起了民变!” “嚯!这世道可是越来越乱了…” “看来是青州府的民变引起朝廷重视,现今追查下来,查到了这登州知府头上。” “瞧见抓人者穿的那身皮了没,今后要认一认了,这是朝廷新办的稽盐署,专管盐政的!” 周围百姓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 登州知府吕大器倒霉催的,是第一个被抓的地方官。 不过换个方向去想,这货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之前还想着朝廷能法不责众的地方文武们,听见吕大器被温体仁下令缉拿的消息,那就没有一个不慌神的。 不过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怎么慌也于事无补。 干过和吕大器一样事的人,用尽手段的求爷爷、告奶奶,动用能联系上的所有人脉,就是为了置身事外,保住身家性命。 至于没做过的,有些在煽风点火,巴不得乱子生得更大的点。 剩下那些,则是在府中坐着看好戏,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只要这段时间安分点,基本升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朝廷一旦大办盐政,和地方上必定一死一伤。 要么新盐法终止,要么整个山东官场都被筛一遍,重新洗牌,而他们这些人,无过便是功。 第四百八十六章:七战七捷 青州府,乐安。 鸟铳上子药的声音传来。 约莫一支七八千人的官军部队停留在这里,看着远处乱糟糟冲过来的乱民,个个都是无奈。 卢象升骑在马上,还没有下达进攻命令。 这时,天空上传来“嗖”的一声,一根箭簇刚好软趴趴的落在了他马鞍的皮甲之上。 看方向,这是从对面的乱民中射出来的。 “兵备大人…?” 百总站在马侧,发觉乱民已经冲到一百步内,却还是没有听见命令,抬头望了一眼。 卢象升看看那边,这些乱民哪像是什么有威胁的敌人。 这群从盐场冲来的乱民足有一两千人,可拿的家伙式却五花八门,草叉、木棍什么都有,最好的不过是一杆轻弓。 “兵备,近十步了!” 百总焦急的呼喊,让卢象升神情一振。 他轻叹口气,就算明知道对方是被人利用,都是无辜受难的百姓,可这仗还是要打。 这群百姓已经闹起来了,一闹起来,性质就变了。 一旦撒欢闯破了之前朝廷律法的筋骨,就绝无再有什么收手的可能,他们很快就会喜欢上这个为所欲为的感觉。 就算抚定住了,日后也是一个威胁。 想到这里,卢象升看着近在咫尺的乱民部队,将手一抬,喝道:“鸟铳队,放——!” “砰砰砰…” 一轮排铳过去,乱民扔下了近百具尸体,余下的人直接崩溃了。 他们吓得扔了手中武器,转头就朝盐场里跑。 当然,卢象升也没从这帮人嘴里听见什么忏悔的话,大部分喊的还是退回盐场,依托地形抗击狗官军。 没错,狗官军… 卢象升倒不是愤怒,他是心凉。 百姓很容易就会收到有心之人的误导,一些早就对生活失去希望的人,更会借此大放厥词,意图闯破禁锢。 这个禁锢,就是如今朝廷的律法。 很不幸,现在不是什么太平盛世,虽然当今皇帝锐利革新,可大明朝下坡路已经走很久了。 天启一朝不过四个年头,又能改变什么。 地方百姓依旧是入不敷出,活不下去的大有人在,这次盐法不过是个借口,那些本就失意的人造反的借口而已。 这种风气决不能助长! 当最基本的底线——“律法”都被闯破,甚至于连朝廷也无力维护的时候,天下就乱了,没有人再会遵守什么规定。 朝廷无力约束地方,官府也会变得形同虚设,这样的乱世,对更多百姓都是一个灾难。 想到这里,卢象升再没什么疑虑,抽刀下令: “追杀过去,抵抗的都杀了。” 这些乱民,也就只能称之为乱民,根本没有什么共同的纲领,只是为了反而反,官军一到,自然土崩瓦解。 天雄军底子是朱由校下南京时造反的卫所兵马,卢象升编练他们也才一年,根本算不得什么精锐,和孙传庭精挑细选的秦军新兵也有差距。 现在的天雄军,顶多比地方卫所军强上一些,还有待磨炼。 就是这样的官军,一接触就毫无悬念的击溃了乱民。 没办法,刀枪盔甲和军械火器,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 大多数时候,一次炮击、一轮齐射,甚至是一个冲锋,战斗就结束了。 天雄军有五百数量的骑兵队,卢象升一下令,官军的骑兵便就追在乱民的后面,大肆砍杀。 卢象升练兵讲究个军令如山,军规十分严格,况且天雄军也并非是本地兵马,这等于是白送的军功,打起来不会有人留什么情面。 很快,战场算不得什么战斗的战斗结束了。 这是在青州的最后一场战斗。 自二月中旬奉旨南下,天雄军进入山东,先后在蒙阴、安东卫、诸城、乐安、沂水、寿光、乐安七战七捷,半个月之内就平定了青州府。 ...... 战后,天雄军正在清扫战场,清点缴获。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清扫的,对方都是乱民,军械装备不可能比官军好。 实际上官兵大部分需要做的,只是割下首级封验为功,然后妥善安置被杀的乱民尸体,以免形成瘟疫。 百总这时走过来,沉声说道: “没有阵亡,伤了三个,有一个是放鸟铳时紧张炸膛伤了,一只手废了,但是性命无虞…” 卢象升点头,说道: “将这些百姓尸首安置妥当,炸膛受伤的那名兵士就不要做战兵了,给些银两抚恤,送他回家。” 百总点头,继续汇报道: “首级共有一千三百余颗,遵照兵备的吩咐,死难的女人、孩子和老人没有计算在内,封验的都是能拿得起刀枪的健壮汉子。” “总算来了。总算来了!” 卢象升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兴奋的声音,却是唐万丰带着盐丁们从躲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卢兵备七战七捷,立了大功,真是可喜可贺!” 唐万丰这话本来是想讨个好,然后才好说话,没成想却遭了卢象升一个白眼,就连那汇报后走下去的百总也对他很是不满。 “这…,在下说错了什么话?” 听到唐万丰这故意卖傻的话,卢象升将他晾在一旁,向屋内走去,坐在炉火旁说道: “我听说唐东家不久前去见了抚台大人,是去干什么了?” 卢象升话中的抚台,自然就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听到这话,唐万丰脸色变了变,命人上茶,干笑说道:“在下有一事不解,兵备是统兵平乱的,还是查案理政的?” “你这话我倒无言以对。” 卢象升喝了口茶,然后直接起身,走到门口时侧目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2节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多留了,我卢象升只管奉旨平乱,民乱已平,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与我无关了。” “还有,提醒唐东家一声,登州知府吕大器已经被抓,你也不远了。” 言罢,卢象升起身就走,头也没回。 唐万丰听了这话。却是如蒙重击,吓得瘫软在椅子上。 这话中的重点是,卢象升这个奉旨平乱的兵备,实际上对这其中的事情心知肚明,甚至在乐安都不敢多待。 吕大器已经被抓,没有圣旨,温体仁有这么大的胆量? 直到这个时候唐万丰才算是彻底意识到一个事情,想抓他的不是东厂也不是稽盐署,是当今皇帝。 魏忠贤和温体仁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有皇帝撑腰,他们知道皇帝确切的意思,所以敢和整个山东作对。 从新盐法推行开始,唐万丰就没有害怕过。 因为他觉得,地方盐业自嘉靖年至今已经形成定制,朝廷就算想插手。也是异想天开。 这是唐万丰第一次感觉胆寒,感觉毫无胜算。 现在他再没什么心思再去动了,好像目前的情况而言,只能等着东厂上门了。 民乱都被平定,还能闹出什么乱子呢? 忽然间,他想到一个更加毛骨悚然的可能,会不会是皇帝见地方起了民乱,干脆就下死手,将整个山东都清理一遍。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早先什么也不闹就不会有事了。 是自己,亲手将自己的祖宗家业推进火盆… 第四百八十七章:再抓乐安唐家 和谁斗,就是不能和皇帝斗。 现在这个年头,手握兵权的皇帝就等于是天,不过无论怎样,现在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 新盐法推行大势所趋,地方官员也无力与朝廷抗衡,仅凭地方豪强和商人们,根本不是东厂和官兵的对手。 阳谋、阴谋都使过了,甚至还在青州府激起了民变,朝廷推行新盐法的态势还是没有一丝动摇。 这全因当今皇帝铁腕手段… “东家,有东厂的人来了,怎么办?” 盐丁首领慌忙赶来,当他问完话才是发现,眼前的这位东家,眼中再没了往日的精明和自信。 现在的唐万丰,颓然坐在椅子上,满脑都是浆糊,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喃喃道: “卢象升也知道东厂来的意图,所以提前躲了…” “两百年家业,没想到竟然毁在我的手里…” 话音落地,门外传来一阵短暂却十分激烈的喊杀声,只数息之间,盐丁首领留在外面的三五个盐丁,就被大批的番子制服。 一身白衣,脚踏皂靴的番子们稀里哗啦地冲进正厅。 “搜——” “只要是还喘气儿的,就一个也不要放走!” “放走了一个,当心档头要了你们的命!” 番子首领踏进门来,手握腰刀,环视一周,然后步步逼近猛然间起身的盐丁首领,冷冷道: “怎么,你还想负隅顽抗吗?” “负隅顽抗,下场比外面那些乱民还要惨,现在投降,大爷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放你娘的屁——” 盐丁首领自诩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跟错了主人,事到如今,自然不肯苟活。 大吼一声,向番子首领冲过来。 番子们平日里做的工作,大多都是欺负老实人,真打起来很少有战斗力能比得上盐丁。 盐丁首领虽然只一个人,但却是自幼从沿海地区刀头舔血日子趟过来,坐到这个位置上,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眼下拼起命来,自然架势不同。 盐丁首领忽然起身,直奔要害,直接一刀刺死了正准备继续说话吓唬人的番子首领,吓得周围番子们皆是一惊。 但番子们毕竟有十几个人还在正厅,他们很快反应过来,群起而上,付出了三个人的代价后,将这名盐丁首领制服。 只不过此时京师派出来的番子首领已死,番子们抓了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众人正犹豫间,一名督办司本地的小旗站了出来,大声道: “唐家死罪难逃,此人袭杀朝廷缇骑,罪加一等!” “给我砍了,以祭死在盐场的督办司兄弟!” 有人发话,还都是督办司番子们认识、熟悉之人,众番子立时有了主心骨,一个个的喝骂起来。 这小旗握刀上前,对准了盐丁首领的脖颈,问道: “逆贼,你可还有什么遗言吗?” 盐丁首领哈哈大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你们这些番子,仗着人多抓了我,敢不敢放手再打!” 小旗笑了,挥刀便砍。 事后,他拎刀看着这盐丁首领还在滋血的脖颈,冷笑:“老子人多,凭什么和你单对单?” “违抗朝廷政令的逆贼,还以为自己是个忠勇之士。” “和老子单挑,你也配!” 言罢,他再一脚狠狠踩在盐丁首领的尸体上,喝道:“缇骑已经死了,都听我的命令。” “唐家违抗朝廷政令,与官府勾结,擅改告文,私吞官盐,证据确凿!着即缉拿全族,移交督办司候命!” “遵命!” ...... 乐安,守备府。 自从卢象升奉旨来青州府平乱的消息传来,乐安守备荣光遇就整日的坐立难安。 他和许多趟进这趟浑水的人一样,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后悔。 “守备大人,天雄军已到了乐安地界!” “探!” “大人,天雄军刚刚在野外击溃了两千的乱民!” 荣光遇闻言大吃一惊。 “这帮乱民,这些时日我遵照约定,对他们不管不问,还放任他们抢了官仓,怎么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探,再探!” “卢象升有什么动向,都回禀给本官!” 看着转身离去的家丁,荣光遇揉着脑门,在守备府大堂内来回踱步,一会儿看看远处,一会又重重叹息一声。 不多时,另一阵脚步声传来。 “启禀守备,天雄军两战两捷,半个时辰前已经全歼了最后一支乱民,收复乐安盐场,正在班师!” 荣光遇听见这话,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他怎么也没想到,青州府各地的乱民,总数量怕是该有三四万之多,而且每日都在疯涨,居然半个月不到,就被卢象升给平了。 “班师,他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荣光遇皱眉嘀咕,“卢象升不肯在盐场多待,不会是在害怕什么事吧?” 家丁问道:“大人,天雄军班师要经过县城,按照惯例,外军奉旨平乱过境,驻军长官需要亲迎,我们要不要提早做打算。” 荣光遇灵光一动,连忙点头,披上甲胄,道: “对、对对!” “准备马匹和粮食,本官要亲自出城迎接,犒劳天雄军!” 事到如今,也就只能向卢象升卖个好了。 不久之后,他带着约莫千余的守城官军,列队在城外,还特意找了乐安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来捧场。 所希望的,就是卢象升这个外地兵备,能在这些大人物面前,给自己这个本地长官一些面子。 “大人您看,是天雄军的旗号!” 远远,一名骑着马的眼尖家丁惊呼出声,指着前方出现的旗帜,在旗帜下,一支队列有序的官军部队正在缓缓行军。 “下官乐安守备荣光遇,见过兵备大人!” 在距卢象升二十余步左右,荣光遇翻身下马,颠颠来到卢象升跟前,脸上带着讨好似的笑容: “大人在青州府七战七捷,如此迅速的平定了那些乱民,想必还朝后,陛下一定重重有赏!” 卢象升听见这些话,却连最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只是默默看着他。 论官阶,卢象升一地兵备,其实比荣光遇这个乐安守备高不到哪里去,职权上也差不多。 论做官的年头,荣光遇这个老油条,不知道比卢象升资格要老到哪里去。 受到如此冷待,荣光遇脸上笑容一滞,面子顿时有些拉不开,但毕竟有求于人,而且心里有鬼,继续笑道: “来,请兵备大人进城!” “在下听见官军得胜,欣喜若狂,早在城中备好酒宴,为兵备与天雄军的锐士们接风洗尘!” 卢象升等了半晌,待空气中气氛逐渐凝结,这才向京师方向遥遥一拱手,阴阳怪气儿地道: “不敢,卢某区区兵备,怎当得起荣守备这般厚爱。” 第四百八十八章:暗流涌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3节 这些天,东厂在山东大肆抓人的消息纷至沓来,使得京师内也变得气氛紧张,牛鬼蛇神都在静待消息,暗自准备。 可接下来的一个消息,让京师转瞬间又变得平静无波。 卢象升率领天雄军到青州府才半个月,七战七捷,斩首数千,迅速评定了民乱,正在班师还朝的路上。 民乱起的快,下去的也快。 地方上闹不起来,京师里的人多少也就明白这件事最后的结局了,自然没有人再敢为那些“乱党”当什么靠山。 刑部尚书李养正府第。 经去年科举大案后,朝廷的东林力量基本被肃清,李养正也是如今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曾经与东林党有过密切接触的人。 当然,如今他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着,也是在科举大案发生的过程中及时与东林党撇清关系的原因。 对于听说了唐万丰被抓消息的山东巡抚王惟俭来说,这是他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无论怎么样,毕竟都局限于地方。 京师中拉帮结派的,要是能拉一个刑部尚书下水,那必然也会有一大群的官员跟着下水。 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又要升一个级别。 就算皇帝再强势,也不能把地方和京师一块再清洗一遍,这样做很容易失了人心。 其实王惟俭盘算的很对,真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的确很难能那么干,一块把京师再杀一遍。 清洗地方是一回事,再清洗一遍朝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地方上无论你怎么抓人、杀人,不过就是既得利益集团换了一批,手动给他们洗洗牌而已。 朝堂上经过上次的科举大案至今,还没有形成两强对立的格局,这次朱由校就是要把温体仁的浙党推上来,在朝廷上和魏忠贤抗衡。 朝廷上的平衡很重要,这个平衡一旦被打破,朝局就会发生混乱,朝堂上乱起来,就不用提什么管束地方了。 地方官员,大多也是和朝堂各个大佬挂钩的。 所以王惟俭的确抓住了重点,浙党对抗魏党这个新局面不形成,朱由校是不会再轻易动手的。 李养正有个习惯,吃夜宵。 他特别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命府中仆人坐上几碟小菜,一壶美酒,坐在空无一人、满天繁星的院子里,独自享受。 这天也不例外,李养正刚夹了两口小豆放在嘴里嚼着,然后满上一小杯府中佳酿,还没等饮进嘴里,管家便就匆忙跑来。 “老爷,有个人从山东远道而来,说是有大事言说,面见老爷。” “这个时候从山东来的人,还说是有大事相告…”李养正叨咕一句,美滋滋讲小酒送进嘴里,砸吧道: “不会有什么好事,不见,免得惹上一身骚。” 管家应了一声,赶紧回去回复。 不消片刻,管家匆忙又跑回来,这次脸上带了几分焦急。 “老爷,那人说他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家仆,要是老爷不见,他就坐在府外不走…” “可笑!” 李养正怒视这边,冷笑道: “他不走便不走,我吃我的酒,关我什么事?” “出去告诉他,就算他在这里坐到天明,老爷我也不见!王惟俭自己趟了浑水,还要来带上我,怎么想的。” “哼,这事依本老爷看,最好就消停在地方,非要把京师也搞乱,他们这帮人就满意了?” “告诉仆人,把他给我撵走,出现在门口就撵,撵不走就打,别打死了人就成。” “这个时候,可不能出什么意外…” 管家走了,吩咐妥当后走回来侍奉在一边,见酒杯是空的,赶紧上去添满,一边问道: “老爷,我看这不过就是新盐法抓几个人的事,有这么邪乎吗?” 李养正吃了一口小菜,笑道: “我告诉你,这还不算是最邪乎的,当今陛下别看才二十出头,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你就瞪大眼仔细看着吧,新盐法推行,谁也阻止不了。” ...... (以下非原文) 小的明白。” 家丁会心一笑,转头走了出去。 ...... 开封城南迎恩门,无数百姓翘首以盼,朱由桦也在其中。 远远而来一批约十数人的马队,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旌旗遍布,衣甲鲜明,除中间的傅字大纛外,两侧各又打起两面大旗。 左侧:“奉旨总督陕西三边” 右侧:“钦命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 傅宗龙马队之后,又有一员大将横戈跃马,身后兵士举起号旗大步而行。 左侧:“总督京营戎政” 右侧:“掌印中军都督府英国公” 京营总督马队之后,才是跟着两千余名京军,两侧京军人人都端着比总督旗号稍低些的旗帜,上都只书一字。 前方走着的,为奋﹑耀﹑练﹑显四武营,中间的是敢﹑果﹑效﹑鼓四勇营,负责殿后的则是立﹑伸﹑扬﹑振四威营。 众京军头戴云翼盔,披挂大红色深甲,脚上踏着黑红色牛皮靴,靴子的一侧,还都插着官制小刀,从头到脚都与地方官兵截然不同。 他们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手里提着长枪,腰间挎着银光闪闪的战刀,打眼一瞧,正是京军三大营之一的五军营。 五军营,这是一支拥有传奇般战绩的王牌军。 看着这些京军身上的装备和气势,再看看自己的部下,王绍禹第一次感到了羞愧。 逼近的马蹄声在迎恩门下精准地停了下来,只见几个行伍出身的汉子翻身下马,整肃的站成了一排。 新任的三边总督傅宗龙看着城下恭候多时的开封城文武,翻身下马,上前几步。 “末将河南总兵王绍禹,见过总督大人!” “下官河南巡抚高名衡,参见傅总督。” “快快请起。”傅宗龙弯身下去,道:“本督初来乍到,还需要各位同僚的帮助,才能不负皇上厚望,平定流寇。” “总督请,下官已在官邸设宴,为大人接风!”高名衡上前说道。 傅宗龙笑道:“接风宴就不必了,本督此来,见沿途田园荒废,民不聊生,那些虎狼一样的官差还在到处捉人,连老弱俱都难免。” “朝廷屡次赈灾,遍地饥民依旧无以为食,饿殍遍野,本督又岂敢苟且偷安?” 言罢,傅宗龙旁若无人般走进了开封城。 第四百八十九章:新盐法落实 从新盐法的消息从乾清宫发出去到现在,不过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山东官场却是已经重新洗牌一遍,朱由校也没什么办法。 官员贪腐成风,世家豪族做大,在地方上同气连枝的反对新盐法,自己就只能被迫还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新盐法闹出的乱子已经够多了,是时候干脆的做个了结了。 第二天,朝会。 朱由校坐在龙椅上,环视阶下群臣,命王承恩将温体仁及魏忠贤的奏疏分别传阅下去。 王承恩本为大太监王安门生,王安倒台后因惧怕遭受牵连,加入了魏忠贤的阵营。 因为魏忠贤的运作,王承恩成功进入司礼监当值,来到朱由校的身边。 如今他还远没做到秉笔太监的地步,却也因为人机警善事做了一个小总管,手下管着三五个小阉。 今儿,正是他在皇极殿当值,陪伴朝会。 内阁首辅魏广微为文臣第一位,自然是头一个拿到温体仁奏疏的。 他从中看到,温体仁到山东主理盐政以后还是颇具成效,很快查清了青州民变的源头,即地方州府隐瞒新盐法内容,搅乱视听。 这的确是一件从未发生过的大事,就连魏广微也没料到,这些地方豪强和官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看过这份以后,又接来东厂关于审问唐万丰的密奏。 后者不知道在山东督办司总署大牢里经历了什么,居然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顺带着还牵出了一个大人物,山东巡抚王惟俭。 看到这里,魏广微双眼才是微微一愣。 王惟俭被牵扯出来,也就说明这件事虽然看似地方上的乱子已经基本结束,可是在整体朝局上,却是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王惟俭如果真是个硬骨头还好,他要是再承受不住招出来什么,山东官场都要遭受动荡。 到那个时候,受到影响的可就不知是沿海一带的地方官府了。 魏广微看过后心中虽然震惊,但没有先说出什么,转身就将两份本子交到身后的吏部尚书周嘉谟手上。 看着群臣翻看,朱由校也没什么耐性一直等他们看完,在上面缓缓说道: “山东盐政已经查清楚了,青州府的乐安盐场唐家,登州府海阳盐场的李家,这些在地方上世代为朝廷管理官盐的世家,如今已经尾大不掉。” “至于青州府民变,更是那唐万丰鼓动所为,也有地方文武官员惩办不力,纵容民乱!” 说到这里,朱由校的语气渐渐加重: “祖宗治理盐法遗留下来的祸患,如今到了朕的手上,必须要解决,沿海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朱由校说完,坐在那里静静等着下面群臣的反应。 不出意料,群臣们议论纷纷,何种表情都有,但是山东抓了这么多人,已经没有人再敢出来公然反对了。 朱由校随即望向一人,问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4节 “李养正,你是刑部尚书,大明律法你最熟悉。” “来与朕和诸卿都说说,李家、唐家这帮世家,该当如何处置?” 李养正本以为老老实实一声不吭就不会有事,没成想还是被点名,那就没什么办法了。 是祸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就算得罪山东官场的官员,还有自己那群东林旧识,也不得不说了。 看着李养正磨磨蹭蹭的样子,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 这次喊他出来是故意的,早在半年前东林大案朱由校就在观察着这个东林出身的刑部尚书。 之所以留着他,是因为此人有真才实学,而且在东林大案期间会审十分努力,不像那些东林党一样,极力的包庇同党。 可半年过去了,李养正依然是这个样子。 李养正的心思,朱由校多少猜得到一点。 他如今是既不敢包庇东林党,也不敢和魏党走的太近,他这是想置身于事外,两边都不得罪。 可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李养正自己不动弹,朱由校就得使劲儿推他一把,帮他彻底和从前的东林旧友脱离关系。 如果李养正被这么问了,在朝堂上还是模棱两可的回话,朱由校可就是真的对他很失望了。 虽然不会当朝说什么,日后踢他出局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说严重点,在这个当口看不明白事情还在犹豫的,基本都没什么好下场,日后万一有事,这都是不定性因素。 有了东厂,刑部尚书虽然不是个特别重要的职位,可好歹也是一部长官。 说白了,朱由校腾出手来收拾朝堂和地方上,已经看不下去这个刑部尚书继续当烂好人,做两面派了。 李养正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皇帝的意思。 数息之间,他心中已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抉择。 不一会儿,李养正站出来说道: “回陛下,依新盐法,替朝廷管理盐场之人私囤官盐、勾结地方官员,当诛九族!” “至于登州知府吕大器,贪赃枉法,已经罪不可恕。” “其后更是擅改官府告文,影响恶劣,间接促成了青州府民变,依大明律,该当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听了这些,朱由校很满意。 李养正依大明律治理地方贪官,可以说是处置公允,没有什么包庇之心了。 更主要的是,这次对于李鳝、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的处置,李养正所言是依朝廷新盐法,而非是旧有沿袭下来的天中法。 这个实施措施一旦下去,属于是借机巩固了新盐法的地位,给了其余的地方官府、有司一个明确信号。 即新盐法不是所谓的试推行阶段,而是在地方上真实有效的新律法,地方官府、有司,可以依照此法惩办罪行。 朱由校想了想,犹豫道: “诛杀九族,会不会处置过重了?” 李养正一愣,马上就明白了什么,当即叩拜: “启奏陛下,新盐法为朝廷整顿盐政之根本,既然已经落实,地方官府就要遵行其中的每一条。” “如果连朝廷都不依新盐法办理盐政,地方官府又如何敢遵行?” 朱由校若有所思,笑道: “刑部尚书此言有理,不愧是国之栋梁,诸卿可还有什么建议,首辅?” 李养正连忙站了回去,似乎这大殿上的金色砖石十分烫脚。 魏广微也慢吞吞站了出来,说道:“回陛下,老臣以为刑部尚书此言确是忠贞之言,新盐法既已推行,朝廷就该照此办理。” 朱由校微微一笑,起身道: “既然如此,诸卿回去各自行事吧!” 第四百九十章:郑家的应对 “来来来,官府下发新告示了!” 经过上次的事,山东许多百姓已经对官府告示持有怀疑态度,看着两名官差,有人问道: “上次告示不说是假的吗,这次你们不会也是瞒着朝廷改了告示吧!” 有人应道。 “就是,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官差笑了笑,道: “你看看咱登州府上一任的府尊太爷,还有海阳那个腰缠万贯的李东家都是什么下场。” “当今陛下眼睛里不揉沙子,哪还有人敢做这种事啊!” 看着周围百姓依旧心存疑虑,官差也是无奈,没办法,这都是上一任登州知府埋下的祸患。 告示本来是官府向百姓宣示一些大事或法令的东西,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先前任了谁也是没有想到。 可这种事出了第一次,难保就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现在很多人再去看官府告示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个心眼。 “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可以到报房去拿一份京报,叫那识字的给你们念了听!” “此后的告示不只我们官府下发,有关盐政的,巡盐司也有下发一份,有专人念读。” 听了这些话,百姓们才是逐渐安静下去。 “都静静,听官差念告示!” 官差等着周围没了什么声音,朗声念道: “登州知府吕大器,擅改朝廷告文,收受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贿赂,罪加一等,着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 “那个李鳝呢,不会没事吧?” 官差皱了皱眉,看着问话那汉子,说道:“你别插嘴,我还没念完。” “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违反新盐法,诛杀九族!” “好!” “该杀!!” ...... 天启四年三月十二日,福建漳州府,月港。 新盐法的推行,虽然只影响到了盐业,但却是各方关注的焦点,山东乱局,也是其它地方乱还是稳定的关键。 青州府民变消息传出来的时候,福建沿海地区差一点就要效仿。 还好福建巡抚南居益、福建总兵俞资皂都不是什么庸才,一个稳住了文官,一个则及时率兵进驻沿海,及时稳住形势。 接下来传回的消息,更是令福建这些沿海地区再也闹腾不起来了。 卢象升奉旨前往青州府平定民乱,温体仁主山东盐政,一个月内稳定了山东乱局。 朝廷也没有手软,直接处置了以唐万丰、李鳝,登州知府吕大器为首的一批官商豪强。 更令人关注的是,这次是以新盐法处置的李鳝和唐万丰这些地方豪强,也就是说,新盐法中所说朝廷要收回全国所有盐场的管理权,这事已经无法逆转。 这一下子,很多盐场的东家们都慌了。 山东乱局的最后处置结果很多人都是背后发凉,可以说十分血腥,什么法不责众,什么沿海百姓被逼造反,反正没有哪一方最后落了好。 卢象升对那些受蒙蔽而造反的乱民,一个词,镇压! 朝廷对作恶的地方豪强,无论唐万丰和李鳝这样的两百年世家,还是最近名声鹊起,拥有大批盐丁和资财的地方豪强,也都是一个字,杀。 虽然杀的人不少,可大部分都是遭受牵连。 像是地方豪强,只诛杀了唐万丰、李鳝的九族,另有三十余家被满门抄斩,籍没家产,九族并未遭受牵连。 至于山东地方官员,被杀的实际也主要集中在登莱青三府,余下的三府受牵连不多,当然,主要是山东巡抚王惟俭的事情还没有得到解决。 就算是登莱青三府的地方官员,大部分也都是籍没家产,革职戍边,只有登州知府、莱州知府和青州知府三人受到了满门抄斩的待遇。 王惟俭确实是个大人物,不是轻易能动的,但朱由校不打算放过他,最近正有示意魏党弹劾此人的意思。 其实官员们之前猜对了一半,天塌了的确是官大的顶着。 可官大的遭受重办,这并不代表朱由校就会对他们这帮人视若无睹,没有丝毫处置。 一个月的功夫,登莱青三府已经被彻底换了一批人,接下来就是处理王惟俭的事情,把整个山东清洗一遍。 经过这些事,山东地方上的盐政推行彻底畅通无阻,朝廷开始全面的接管山东盐政。 莱阳,知府衙门外。 “来来来,官府下发新告示了!” 经过上次的事,山东许多百姓已经对官府告示持有怀疑态度,看着两名官差,有人问道: “上次告示不说是假的吗,这次你们不会也是瞒着朝廷改了告示吧!” 有人应道。 “就是,我们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官差笑了笑,道: “你看看咱登州府上一任的府尊太爷,还有海阳那个腰缠万贯的李东家都是什么下场。” “当今陛下眼睛里不揉沙子,哪还有人敢做这种事啊!” 看着周围百姓依旧心存疑虑,官差也是无奈,没办法,这都是上一任登州知府埋下的祸患。 告示本来是官府向百姓宣示一些大事或法令的东西,在这种事情上作假,先前任了谁也是没有想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5节 可这种事出了第一次。难保就会再有第二次。 所以现在很多人再去看官府告示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个心眼。 “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可以到报房去拿一份京报,叫那识字的给你们念了听!” “此后的告示不只我们官府下发,有关盐政的,巡盐司也有下发一份,有专人念读。” 听了这些话,百姓们才是逐渐安静下去。 “都静静,听官差念告示!” 官差等着周围没了什么声音。朗声念道: “登州知府吕大器,擅改朝廷告文,收受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贿赂,罪加一等,着籍没全部家产,满门抄斩!” “即日起,朝廷巡盐司将接管山东全省各大盐场,盐场重新开放,严令禁止沿海百姓私自贩盐,但是,朝廷会在旧有盐场内改建工坊,招募大批沿海百姓晒盐!” “具体的工钱待遇,知府衙门不管,告示中没有相关内容,诸位得去问巡盐司或稽盐署衙门!” 听到这里,很多百姓安心了。 不许贩盐不算什么,贩盐这种事违反官府规定,也不是什么稳定差事。如果有别的可做,谁也不愿意铤而走险去贩私盐。 “那个李鳝呢,不会没事吧?” 官差刚说到这里,就被下面打断,随即皱了皱眉,看着问话那汉子,说道:“你别插嘴,我还没念完。” “海阳盐场东家李鳝,违反新盐法,诛杀九族!李鳝剥皮楦草,悬首莱阳城头七日,以儆效尤!” “诛杀九族!?” “剥皮楦草之刑,多少年没见到过了…” “朝廷处置竟如此之严。” 诛杀九族、剥皮楦草这般处置的确太重,这也让百姓们安静了一会儿,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庆贺还是该说残忍。 少倾,欢呼声还是出现在大街上。 “该杀!!” 第四百九十一章:干脆做个表率 事情出的突然,一个多月的功夫,山东遭逢剧变。 这让除山东以外,受朝廷新盐法管制的两淮、福建沿海地区豪强、盐商们,一时不知所对。 不过事已至此,即便郑家,也不敢太过嚣张了。 当今这位天启皇帝的手段太过凌厉,就算山东起了民变,也还是沉着应对,未有丝毫的退却。 这也让很多人清楚的认识到,或许新盐法的推行,已是无法阻止之事。 海波澄澄,福建漳州月港。 自从天启元年郑一官与海商李旦决裂,受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以后,月港就成了郑家船队的沿海基地。 郑一官被封为漳州海防守备,沿海守备与内陆守备不同,这是一个官职不高,但职权极大的位置。 但是郑一官很少待在漳州城内的守备府中,相比而言,他在月港从前那艘盖伦船的时候更多。 盖伦船,如今西方诸国普遍使用的主力战舰,装备着大口径加农炮,隔数里便可以精确发炮,火力极为强劲。 大明目前还没有任何一支水师拥有盖伦战舰,倒不是说爱惜钱财。 只是袁可立在登莱发展水师时,摒弃了引入西方主力战舰的考虑,转而发展自身。 镇虏炮的问世和普及,更大大改进了大明水师火力不足的问题。 如今,登莱水师改装后的大福船也装备了数量众多的镇虏炮,虽然火力稍逊于盖伦船,但载员方面却优势巨大。 没有真的打起来,倒也不能说大福船和盖伦船之间的孰优孰劣。 “一官…” 郑鸿奎没有在守备府找到郑一官,不用多想,肯定是又来月港的盖伦船甲板上了。 他赶来这里,果真见到郑一官,开口唤了一声,缓步接近。 郑一官只听声音便就知道来的是谁,没有回话,他负手立在甲板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海面,幽幽说道: “二叔,我能求你个事吗。” 郑鸿奎似乎被吓了一跳。 “一官,何出此言?” “今年是天启四年,我二十岁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当着别人的面,喊我的小名了。” 郑一官说着,转过身去,又道: “二叔,叫我郑芝龙,行吗?” “我听说,当今的皇帝,也才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与我相仿,是这样吗?” 郑鸿奎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在一旁装着石料的大箱子上面,叹道: “是啊,也才二十出头。” “一官长大了,今年都二十了啊…” 郑芝龙虽然今年才刚到二十岁,可为人处事一直都十分老成,该果断的地方不会有丁点犹豫。 郑鸿奎虽然是他的长辈,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下属自居,在个人能力上,更加自叹不如。 半晌,两人相默无言。 郑鸿奎拍拍屁股起身,抬高嗓门,用甲板上那些“郑家官兵”都能听见的声音道: “郑鸿奎,拜见漳州守备、郑芝龙!” 忽然间这般大的声音,吸引了甲板上大部分官兵的注目。 郑芝龙终于听见这一声,心中大定,高兴不已,赶紧弯腰扶起他,大笑回道:“都是一家人,二叔不必多礼!” 郑鸿奎起来后,站在郑芝龙身后,忧心忡忡道: “朝廷的巡盐司开到月港来了,这几日扩充了大批的人手,前往各地巡查盐业。” 郑芝龙似乎并不吃惊,点头淡淡说道: “嗯,我都知道。” 郑鸿奎手扶着栏杆,倚靠着望向一侧汪洋,说道: “据说南诏所、铜山所,还有镇海卫的十几家盐场,都已经被地方巡盐司接管。” “朝廷动作很快,新来的巡盐司巡检也是个狠角色,听说是从东厂调下来的,办过东林的案子,一到任,就拿出了蒋、沈、韩、杨四家囤积大量私盐的铁证。” “说起来…,这四家也够倒霉催的!” “平日里这四家的势力都不小,但是哪能斗得过朝廷?” “巡盐司动手的时候,王梦雄还派兵维持住了周边秩序,为的就是震慑其余那些蠢蠢欲动的豪强。” “那巡检下手挺干脆的,直接把蒋、沈、韩、杨四家抄得一干二净,几世累积的家财,全都到了皇帝的内帑。” “如今形势严峻,你应该拿个主意,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梦雄…”郑芝龙听到这里才喃喃出声,说道: “这个人我熟,是福建南路的参将吧,那年招安的时候,就是这个王梦雄代表福建巡抚南居益来的。” “毕竟,当时我还只是个刚刚脱离李旦,小有资本的海盗…” 说到这里,郑芝龙颇有些自嘲的意思,他早没了当年初接到圣旨时的那样激动,他也靠在栏杆上,对郑鸿奎道: “这次朝廷新盐法,二叔什么想法?” 郑鸿奎想了想,叹气道: “难啊,盐业十分暴利,一直是我们郑家进账的三成甚至更多,朝廷新盐法收回各地盐场,整顿盐业,想来也是盯上了这份暴利。” 郑芝龙点头,说道: “二叔说的不错,朝廷新盐法我看了,对沿海百姓都有安顿,主要内容是收回全国盐场,整理盐田,选定新的盐商下发盐引。” “新盐法推行已经势不可挡,就算是我们郑家,也是胳膊拧大腿,陆上的差事,能放就放了吧…” 听这话,郑鸿奎显得有些吃惊。 “一官,你的意思是?” 郑芝龙笑了笑,说道: “咱们郑家不擅长陆上的买卖,况且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因此与朝廷撕破脸脸皮,咱们还是得靠着朝廷的。” 说到这里,郑芝龙再度望向海面,眼中有了些许精光。 “现在这个年头,真正的暴利不在陆上,而是在海上,在遥远的大海深处!什么茶马盐铁,与海上的利润一比,根本算不得什么暴利。” 郑鸿奎听明白了,郑芝龙这是有更大的志向,可是他却不明白,世间海商不少,据他所知,做到最大的无非是李旦。 和那些外国商人做买卖,也不是稳定利润,怎么能比得上盐业又快又稳? 虽然心中不解,但郑鸿奎并没有多嘴,他一向都是这样,不多问,不多说,因为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 郑芝龙看了一会,突然起身,道: “朝廷要收,咱们就放,还不只是要放,咱们要把手下盐业的各个堂口,全部扔给朝廷!蒋、沈、韩、杨四家是违抗的表率,咱们郑家,干脆就做个顺从的表率!” “派人去找王梦雄,就说我郑芝龙送他个天大的军功,来日发达了,别忘了今天就行。” 第四百九十二章:这是个把柄 “什么,郑一官派人来了?”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6节 王梦雄坐在泉州府晋江城内自己的参将府中,听见亲兵这话,还是觉得很意外。 想来,郑芝龙这个海寇受朝廷招抚也有快两年了,在漳州做的看似是循规蹈矩,实际上王梦雄也知道,郑家一直在暗中发展。 郑芝龙虽然归顺朝廷,可郑家船队还是只听他一个人的。 自己这个参将,既调不动郑芝龙那个漳州守备,也调不动郑芝豹一个小小的铜山所千户,更节制不了郑家船队的一兵一卒。 在他看来,郑家船队实际上干的还是海寇那些事。 只不过是澎湖海战帮了福建水师的忙,这才得以披着官军的皮,行自己的方便。 当然,福建水师借助郑家船队的力量,在澎湖击溃了入侵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舰队,得到了他们的舰船和火炮,这才有如今威力巨大的镇虏炮,还有各地水师争相发展的情况。 可话又说回来了,郑芝龙脱离李旦之后本来是要被以李旦为首的诸多海寇追杀,可却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廷的漳州守备。 郑家本来危急的情势借助朝廷,一下子翻转过来。 海寇们纵然因为李旦和郑家结了梁子,可郑家现在已经被朝廷招抚,不是那么轻易能下手的了。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是海寇们追杀郑芝龙了,是郑芝龙利用这个海防守备的职务之便,开始逐渐蚕食以往那些海寇和海商,也就是以李旦为首的东南沿海武装集团。 这些事情,王梦雄看得明白,这郑芝龙肯定不会安心做朝廷的官,他的野心比这大得多。 现在郑芝龙主动派人来,肯定是为了什么大事。 最近福建只有一个大事,就是朝廷新盐法从山东推行到了这里,十有八九郑芝龙为的就是这事。 不过在心里,王梦雄还是挺想郑芝龙去学蒋、沈、韩、杨四家,在地方上和朝廷作对。 这样一来,他就能提早下手除了这个祸害。 “让他进来。” 言罢,早等在守备府大堂外的一人走了进来,不过让王梦雄意外的是,这人是空着手来的。 来人微微一笑,行礼道: “在下乃是漳州守备郑芝龙的亲弟弟郑芝虎,见过王参将!” 王梦雄哈哈大笑,示意他坐在一侧,问道: “漳州守备最近事情不少吧,怎么有空叫你来泉州了,是不是新盐法在漳州出了什么事儿?” 郑芝虎也是陪笑,说道: “参将过虑了,新盐法在漳州推行顺利,我郑家…我兄长漳州守备郑芝龙,对新盐法一向尊奉。” “不过参将也猜对了一些,这次我来见参将,确是为了新盐法一事。” 王梦雄心中大动,静静等着下文,抬手喝了口水,不动声色道: “哦?漳州守备是什么意思…” 郑芝虎卖了个关子,过一会儿才起身笑道: “我兄长已经看过朝廷的新盐法内容,称赞当今陛下圣明,派我前来,是要给参将一份天大的功劳。” 听到这,王梦雄懵了,随即冷笑:“天大的功劳,漳州推行新盐法,有我这个南路参将什么事?” “除非是像山东那样闹出民变,才有我的功劳。” 郑芝虎摇头,靠近说道: “漳州也是参将的辖地,要是新盐法推行得比其它地方都要顺利,上头查起来,怎么能没有您这个南路参将的功劳?” “您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梦雄抬起头看着他。 “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芝虎见他这副怀疑的样子,当即一副担忧失色之相,赶紧行礼说道:“冤枉,天大的冤枉!” “我兄长派我前来,只是想说明郑家愿意顺从朝廷,交出全部的盐业堂口,没有矛盾,岂不是更好。” 王梦雄听到这,总算是明白郑芝龙这次的意思了,不过他没有拒绝,想了想,却是抬手示意。 “你继续说,本将听着呢。” 郑芝虎又凑近上去,低声说道: “其实兄长这次派我来,是打着结交参将的意思,郑家既然说是受了朝廷的招安,已为人臣,自然要尊奉朝廷政令。” “早交晚交,都是要交,交还给谁,不也都是交还。” “与其等着俞总兵或是抚台大人下来收,莫不如参将您这就出兵到漳州,收了我们郑家的全部盐业堂口,这说出去,不全都是参将您的功劳么……” 听到这,王梦雄居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 “放肆——” “你敢在本将的面前说这种话,挑拨离间?” 郑芝虎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垂头哭道: “将军误会我了!今日这番话,委实也是打着多个朋友,多条门路的心思,如今这大明的官场,将军也不是不知道。” “就连俞总兵,也曾收了我兄长的两万金…” 听到这,王梦雄震惊了,他下意识道: “等会儿,俞资皂收了你们的银子?还特么收了两万金,两万金!够他两辈子了吧!!” 好家伙,俞资皂收了银子不仅没分下来一点,到现在自己竟然还毫不知情,亏得澎湖海战老子还驾着战船冲上去与荷兰人死战! 要不是今日,这事儿还真叫他瞒过去了! 两万金! 郑芝虎看着王梦雄坐在这里眼珠晃动,神色阴晴不定,心里冷笑,看来无论如何,今日目的已经达到了。 俞资皂也做的真绝,澎湖海战之后收了咱们郑家两万金,居然一点也没往下分。 更过分的是,就连这位泉州参将都毫不知情。 “既然将军不愿意,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王梦雄看着逐步离开的郑芝虎,一咬牙,他俞资皂不仁,休怪我不义了,看来这路还得自己走。 两万金俞资皂居然毫毛不拔,要是推行盐法这个功劳报到他那里,只怕自己也是一点也分不到。 王梦雄想到这里,一咬牙,伸手道: “等等!” “你回去告诉漳州守备,就说他公文上说的事,本将有考虑了。” 郑芝虎面色大喜,转身道: “我兄长说的不错,将军真乃聪明人也。” 待郑芝虎离开,俞资皂越想越气,狠狠一拳锤在了桌案上。 俞资皂,你也太过贪心了! 当时海战你叫我不要去追那艘逃跑的荷兰盖伦战舰,原来是早有打算,要把这艘战舰让给郑家! 也好,这是个把柄。 等到了适当的时候,既可以保全自身,也可以绝地反击,俞资皂啊俞资皂,你要是因为这事折在我王梦雄的手上,那可就真是丢尽了你父亲俞大猷的脸。 第四百九十三章:夺取归化城 福建的局势让很多人意外,本来以为会是个刺头的郑家分外老实,老实得叫朱由校有些意外。 今年刚二十岁的郑芝龙,居然没有丝毫犹豫和不满,就将郑家在福建沿海的基地交给了朝廷。 福建这道坎儿过去,推行新盐法的事也就算是彻底成了定局。 其余各处沿海地区的豪强、盐商和官员们,纵然是万般的不情不愿,也不得不遵行新盐法,看着朝廷将这样一块肥肉夺到嘴边。 天启四年二月至四月,近两个月的风波过去,朱由校总算是磕磕绊绊的迈出了整顿盐业的第一步。 收回全国所有的盐场以后,紧接着巡盐司要做的,就是清查盐田田亩数量,还有历年堆积如山的盐货到底有多少存余。 对朱由校来说,这次还有个意外之喜,便是在各地的抄家所得。 地方豪强,还有山东登莱一带令人触目惊心的官商勾结之举,这次基本都被一举铲平,朱由校的腰包又鼓了起来。 这些银子,肯定是要用在刀刃上。 清查全国盐田的田亩数量和历年堆积盐货,这是个大工作,至少需要个把月才能完成,朱由校也没什么好急的。 眼下山东还有一个事情,就是王惟俭被牵连进了登莱盐法案。 王惟俭无论在士林当中,还是现在的朝廷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一位角色,起初唐万丰将他拉下水,就是借机自保。 没成想朱由校根本没有在乎这位封疆大吏的面子,直接派兵镇压了地方上的民乱,拿到证据就直接抄了唐家。 这一下子,王惟俭处在了极为尴尬的境地。 一方面说,他收了唐家的画。 另一方面,这件事下面的知情不报,还有视而不见,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与唐万丰的会面令地方官员会错了意。 新盐法目前着重于推行,东厂抓人的风波已经越来越小,想必魏忠贤也是见盐法推行顺利,不想再招惹是非。 可对于王惟俭来说,这永远都像是头上悬着的一顶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猛然间落下来。 刑部尚书李养正,与他东林同僚出身,本来是最有机会在朝堂上为他说句话的。 可李养正在这件事的态度上很是模糊,先闭门不见,却也没有直言拒绝,然后在第二天的朝会上突然改变态度,提出将涉事的豪强诛杀九族。 李养正对新盐法涉事官员态度突然间如此强硬,这更令王惟俭感到不安。 肯定是京中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李养正好像换了个人。 谁都知道,王惟俭的事情一旦处理起来,肯定会再牵连一大批人。 新盐法推行牵扯出的事情虽然风声大,却是仅限于登莱青三府,福建更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乱子,这次如果查起来,可就是整个山东了。 山东六府之境,不是小地方,而且又都是在地方为官多年的老油条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7节 朱由校心里明白,真要清理起来,还要徐徐图之,这些地方官员一向都同气连枝,可能比上次的科举大案还要棘手。 这种事情就不能只靠魏忠贤了,还需要有自己的代言人来做,所以朱由校叫来了当今的内阁首辅——魏广微。 魏广微在上次的试探中表现很是不错,对辽事上的态度,也比他的前任韩爌清楚得多。 这次叫他来,朱由校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从天启元年开始,朱由校就在暗中培养可以代替东林的力量,如今东林式微,这股力量应该抬起头来,代替东林党与魏党抗衡了。 内阁签押房也在紫禁城内,距离朱由校常待的西暖阁很近,约莫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便就到了。 “臣魏广微,见过陛下。” 朱由校正在看一份福余卫的宰塞发来的奏疏,听见这句话后也只是稍一点头,示意一旁小阉端上一把椅子。 待魏广微落座,才是缓缓说道: “今晨塞外来了消息,泰宁、朵颜、福余三卫的人马连战连捷,都隆僧格抵挡不住,率土默特部北迁。” “归化城与赤儿山的数百里土地,现在尽都属于大明,现在宰塞他们要问的,就是朝廷先前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阁老看呢?” 魏广微闻言,心中琢磨起来。 都隆僧格率领土默特部随林丹汗入寇大同,在镇城一带被张万邦大败,损失惨重,现在抵挡不住三卫的突袭也是自然。 两个月前,朱由校下了诏令叫三卫攻打土默特,上个月出兵,这个月中旬才传回得胜的消息。 这也说明,三卫虽然臣服于大明,可却是各有心思。 这其中,宰塞与后金、察哈尔皆为死仇,对大明最是忠心,因为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朵颜的永谢布,听说是个大老粗,当时也是因为觊觎朱燮元给的大笔赠银,才决定上了这条贼船。 没成想,上船就等于和后金决裂,朵颜又夹在察哈尔与后金之间,北面还是大明极为忠心的狗腿子宰塞。 除了继续跟着大明干,永谢布也没有其它的选择。 至于泰宁的以儿邓,实际上是最奸诈的一个。 这货既贪图当时朱燮元为稳住塞北三卫而给的大笔赏金,又不想和建州彻底决裂,这次三卫联合出兵土默特,他也最是吞吞吐吐,极力推脱。 甚至说,朱由校的都监府已经查到一些风声。 现下关外老奴病重,黄台吉在汗位的明争暗夺中几乎完胜阿敏和代善,以儿邓像是在秘密和黄台吉接触。 当然,这只是风声,具体到底做没做过,还是别人的挑拨之计,这些尚还没有得到印证。 不过就算这样,也足以使朱由校对这个以儿邓充满戒心,要是以儿邓真的打算投靠后金,无论有没有口实,自己也要先动手把他给灭了。 朱由校还在心中考虑着关外和国内的下一步,却是听魏广微说道: “回陛下,大明想要收复蒙古诸部,不能只靠杀伐,应以招抚为主,征伐为辅。” 朱由校眼中亮了亮,示意他继续说。 “启奏陛下,朝廷可以晓谕蒙古诸部,请黄教的宗教领主到归化城,定归化城为黄教传教的中心。” “这次功劳最大的福余、泰宁、朵颜三卫,可先行入驻城内,余下归顺朝廷的诸部,都可以派遣专人担任传教大臣,入驻归化城。” 朱由校点头,笑道: “以宗教之法约束诸部,使其为我所用,到了归化城,就是我大明的传教大臣,不再只是诸部的领主,阁老这个建议不错。” “现今黄教的宗教领主是谁,前往何处能请得到?” 第四百九十四章:议驻军西藏 魏广微身为内阁首辅,很多事情都要提早准备。 要知道,皇帝当面是什么都有可能问的,对于关外之事,他早有听闻,自然做了充足的准备工作。 魏广微没有片刻犹豫,直接说道: “回陛下,黄教的宗教领主称作班禅,臣日前得知,眼下的四世班禅罗桑却吉,正在拉萨三大寺之一的恩萨寺处理寺政,收徒传法。” 其实有明以来,自洪武年间收服西藏地区至今,朝廷虽未驻军,但经过一系列的体系,身为皇帝的朱由校依旧可以直接管理西藏事务。 找转世灵童这一沿袭,就是永乐朝开始的。 雪区归降后,朱元璋十分重视这一地区的真正管理,再三下诏,命令藏民输马作赋、承担徭役,或蒸造乌茶、输纳租米,也曾屡次在圣旨中强调: “民之有庸,土之有赋,必不可少。” 现今大明有一条自京师直通拉萨的驿路,是在永乐一朝修建,朱由校如果想遣使西藏迎来班禅,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永乐年间,征蒙古、下西洋,财政非常紧张。 这条驿路要穿过崇山峻岭,从京师直抵拉萨,全靠人力,工期浩大,而且短期内也看不到收益。 反对的大臣们不少,更有一些人怒斥说这是一种败家子的行为。 但永乐皇帝铁了心要修通这条路,重法严办一些反对的大臣,用强硬手段统一了朝堂上的思想,开始修路。 修路时具体的坎坷现在不知道,朱由校只知道,自己正享受着当年永乐皇帝带来的福利,下旨、出兵,前往西藏都是极为方便。 这条路的修建,证明了朱棣的远见卓识。 自永乐年间以来,这条从京师直通雪区的驿路,是朝廷遣使雪区,茶马互市的主要往来,也大大加强了雪区与朝廷的联系。 “阁老事先做过准备了,还是说阁老早就与班禅有过交情?”朱由校想到这里,忽然回头看向魏广微,笑着问道。 这一问,倒是将魏广微吓得不轻,忙道: “臣为首辅,自知责任重大,片刻不敢行尸位素餐之举!” “雪区为国之重地,藏民亦为大明子民,洪武年如此,本朝亦当如此,臣只是行为臣本分而已!” “朕就随口一问,阁老不必紧张。”朱由校点了点头,随即又道: “那阁老以为,请班禅到归化城坐镇,此举是不是有些僭越了?” “朕也知道,自太祖以来,班禅、达赖,向都是在雪区坐床、布道,如今突然改制,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魏广微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陛下仁德,实在是过虑了…” “洪武年有洪武年的做法,本朝有本朝的规矩,现下蒙古诸部黄教、红教信仰不定,正是朝廷统一宗教,收复诸部之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陛下莫要再犹豫了。” 朱由校沉思片刻,叹了口气,缓声说道:“上次林丹巴图尔的入寇之举,朕甚为忧虑。” 魏广微一脸纳闷,“林丹巴图尔已被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击溃,陛下还忧虑什么?” 朱由校闻言,看了他一眼,起身来到窗檐边,望着宫内说道: “雪区兵力寡弱,若察哈尔见入寇内地不成,入侵雪区,朝廷鞭长莫及,至时雪区百姓,生灵涂炭,岂非朕之过?” 魏广微听了这话,心下一惊。 听陛下这意思,好像是要借着这次的口实往雪区驻兵,彻底将雪区纳入大明的版图啊! 这种事,此前从没有一个皇帝想过! 这位爷也是真敢想,自嘉靖年撤销乌斯藏以来,朝廷对雪区的管辖已经愈发疲弱,虽然还没到有名无实的地步,却也差不多了。 雪区的转世班禅、达赖,虽然还要朝廷敲定才算作数,但毕竟脱离朝廷已久,忽然借着口实出兵,只怕会激起反效果。 要是雪区直接搞了独立,朝廷只怕还要打一场大战,在辽东是一回事,到了雪区又是另外一回事。 魏广微吞了吞口水,这事情来的太突然,即便是他,也没有一丁点的防备。 是啊,谁会想到这位天启皇帝居然还想着往雪区驻兵,彻底控制雪区!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举动虽然冒险,但如今大明在西北两面除了察哈尔部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强敌。 后金在辽东大战中损失不小,老奴病重,又在闹内乱争汗位,就算有心侵犯辽东,也难以直接威胁到京师。 在国内,新盐法推行已经上轨,沿海百姓得到了妥善安置,这个时候处理一下西藏,似乎未尝不可。 朱由校转头静静望着这位内阁首辅,这是印象中自魏广微入阁以来,思虑最久的一次。 倒也没怎么着急,这种大事,朱由校一向都有一个好习惯,就是绝不凭自己一厢情愿的主官想法做事。 内阁首辅的意见要听,内阁和军机房的意见要问清楚。 魏忠贤的想法得让他说说,虽然应该没什么卵用,其他人像是卢象升、孙传庭这些当世的大才,都要叫他们上个折子。 只有看过他们的想法,朱由校才会决定要不要干。 就和推行新盐法一样,一旦决定了,那就是疾风骤雨,届时对雪区而言,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被出兵平定,要么接受官制。 他们没有其它的路可走! “臣…”不知过去了多久,魏广微才是颤颤巍巍地缓过神儿来,起身噗通一声跪在殿内,大声道: “陛下此举,乃万世之功!” “雪区自洪武年间归降以来,大明一直未曾驻兵,而今形势不同,遣使往拉萨向达赖、班禅言明厉害,厚赠礼金,想必雪区不会一意孤行,与朝廷作对。” 朱由校有些意外,凝眸问道: “阁老真是这么想的?” 魏广微知道皇帝这是以为自己在趋炎附势,实际上,他心里真觉得这么做可行。 “陛下明断,臣可以亲往拉萨,以促此功!” 听到这,朱由校摆了摆手,坐回龙椅上。 朱由校听明白了,魏广微这不是在附和自己,他是真的支持这样做,如此看来,现在真的到了时机? 想了半晌,朱由校笑道: “阁老的意思,朕知道了,只是除此以外,请班禅到归化城的事,也要劳烦阁老多费心。” “阁老先前说派遣归化城传教大臣的事,就照此昭告塞外诸部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8节 第四百九十五章:温体仁继续推行新盐法 “臣明白,这就回去与内阁诸位阁老商议…” 魏广微说完这话,并没有急着走。 他心里知道,山东盐政闹出来的乱子没有完全解决,也就是说,皇帝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然,过了一会儿,朱由校坐着说道: “对此回在登莱主理盐政的温体仁,阁老觉得如何?” 说完,朱由校也在静静等着下文。 魏广微其实早有猜测,当年他脱离魏党也是这个原因,随着东林式微,魏党权倾朝堂,早晚会被皇帝猜忌。 倒不是说天启皇帝疑心病太重,这样的局面,换了其他的皇帝来,也会忍不住猜忌魏忠贤是不是权势过重。 相比其他,这位皇帝的处置尚分轻重缓急,虽然上次收回了魏忠贤这个司礼监掌印的批红之权,却并没有进一步的紧逼。 在推行新盐政的过程中,更是重新大力任用魏党官员,惩办地方,想是心中有自己的考量。 魏广微是个极为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坐到如今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来。 一听皇帝向自己打听温体仁的事,再一联想到温体仁为官入仕的经历,心思一下子便就明朗了。 别的他还不知道,皇帝既然这么问,就绝对有提拔温体仁的意思。 温体仁在这些年的经历,绝称不上官运亨通,乍一看上去像是没什么,可仔细想想,他的每一步都是皇帝亲自安排,就有些细思极恐了。 皇帝日理万机,什么样的情况下会关心一个官员的升迁调动? 卢象升、孙传庭…,这些人虽然也是文官出身,也都是被一纸诏令,破格提拔调用,为什么没有激起朝臣反对? 一是皇帝乾纲独断,不容许置喙。 这第二,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即文官出身,投笔从戎。 这样的人去做的,要么兵备小官,要么一地总督,就算是做到了督师,也不会引起朝臣们的太多注意。 因为这些官职,都是文官督领武将,在外建军,虽然看上去权势颇重,可在京为官的却没有几人羡慕。 这样的位置,摔下来是很疼的,而且基本都是要在外戎马一生,鲜少有什么能调回京师为朝堂重臣的。 像是一地总督,一旦辖区内出了什么乱子,无论是大是小,朝廷基本都不会对带兵的武将进行惩戒,却会轻易处置你这个总督。 还有督师,范围就更大了。 就拿朱燮元来讲,辽东之战一旦打输,整个辽东都有瞬间倾覆的可能,到那时他插翅也难逃。 还有,熊廷弼为什么被朝臣频频攻讦? 就是因为辽东经略的这个位置,不仅权势极重,连对各方党派之争也都有很大的影响。 一句话,所有党派都眼红盯着这个位置。 那时的熊廷弼,虽然看着位高权重,掌管整个辽地的军需大权,可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温体仁的情况就完全与上述不同,这位是个纯文官,虽然有的时候会外放出来打点地方政务,可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而且以温体仁的经历来看,每出去一次,回来时他的权势就会更重。 天启一朝至今,纯文官能得到皇帝青睐的只有两个人,除了一同负责天启二年山东赈灾的杨嗣昌,就只有温体仁。 所以魏广微心里明白,别看皇帝问的淡然,看上去就好像是闲话家常,自己接下来的回答,却是代表着两个方向。 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皇帝类似这样的问题会很多,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有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都有可能是人生路口上的一个抉择。 究竟是笔直的向前走,还是选错出了偏差,一个不慎走入岔道,就全看你话中的意思了。 当年叶向高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装傻。 每次皇帝问话,他要么是一脸懵逼,要么就是昏昏欲睡,搞得皇帝哭笑不得,问不出个所以然。 在魏广微看来,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应对之法。 可是叶向高最后一个选择选错了,明明皇帝给了他明哲保身的机会,他却非要投身于东林大义,落得九族被诛的下场。 现在的这位皇帝,显然不是当年叶向高做首辅的那个小孩子了,要是自己也装傻充愣,不出半年,定然会落个极为凄惨的下场。 硬着头皮选吧! 就算选错了,起码也能净身出户,保全身家性命。 魏广微想了半晌,没有回话,他心中远没有脸上看起来的这般云淡风轻,用波涛汹涌来形容也不为过。 “阁老想什么呢?”朱由校似乎有些等得烦了,但也没有什么气恼的神情,笑着看过来。 魏广微故意一惊,好似忽然反应过来,说道: “温体仁天启二年主力山东赈灾,已见其才能,而今前往登莱主推新盐法,也是马到功成,更见其才干。” 朱由校看着他,问道: “阁老的意思,是觉得这个温体仁是个可用之材了?” 魏广微心下一横,道: “内阁尚缺一阁臣…,然登莱青三府盐政才刚推行下去,还需要钦差大臣打点地方事务…” 说完,魏广微窥视上颜,偷偷擦了擦汗。 “温体仁入阁嘛…”朱由校嘀咕一句,起身负手在暖阁里转了一圈,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这个温体仁万历二十六年任庶吉士,后在南京为官多年,资历是够了,依阁老所见,此人山东赈灾、山东行盐法,才能倒也不错。” 魏广微抬起头。 “陛下…?” 朱由校忽然笑了一声,道: “不过朕也觉得,新盐法才刚推行,需要一个有能力之人在地方打理,况且直接把他叫回来,多少显得有些着急了。” “这样吧,新盐法的事情悉数平息后,再叫温体仁回来举行廷推,这件事朕心中已有计较,不必再提。” 至于这话中所说新盐法的其它事情,自然是缓缓筛一遍山东官场了。 这既是温体仁入阁前的最后一个考验,也是朱由校对朝臣意见的试探,如果没有太多反对,今年年底或是天启五年,温体仁入阁,就会是定局了。 不知为何,魏广微虽然与温体仁这个人不对付,闻言却还是松了口气,道: “陛下圣明,廷推之事臣会负责。” 朱由校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阁老还有事情要和朕说吗,趁着朕今日心情尚好,一并处理了吧。” 第四百九十六章:东林点将录 “陛下也知道,臣初年曾是东林逆党的一员…” 魏广微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全然是忐忑之色,直到朱由校示意他无事,才是继续说道: “臣本以为,东林党人尽是高洁之士,个个忧君体国,是大丈夫、真君子,如今却才知道,当年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朱由校没有吭声,坐在那里静静道: “你继续说,朕听着呢。” 魏广微显得有些踌躇,犹豫半晌还是说道: “陛下,臣请修《东林逆党案》一书。” “此书撰成后即可交予京报有司刊行天下,好让天下的百姓和读书人都知道,东林逆党是一群伪君子、真小人。” 朱由校哑然失笑,道: “东林逆党已经尽都被清查出去,现如今还在京为官的东林人士,也有些真正的能臣干吏,阁老是出于什么考虑?” 魏广微赶紧起身,跪在地上谏道: “陛下明断,眼下东林出身尚还在京为官的,的确不少都是能臣干吏,可却还是有些浑水摸鱼之辈,意图搅乱视听,使东林还朝。” “如此,可以避免今后各地士子为东林逆党所蛊惑,在地方上结社成团,壮大这群小人的声势。” “这倒也是…”朱由校闻言,脸上笑容凝滞,若有所思道: “厂臣年初也有禀报,说是那些科举大案中的东林人士们,虽然不在朝中为官,却仍在地方结社成群,著书立说。” “朕忙于朝政,一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只觉阁老提醒得甚是,决不能容许这些东林逆党在地方上蛊惑人心,胡作非为。” 说到这里,朱由校在心里笑了。 《东林逆党案》,这就是换了皮的《东林点将录》啊! 历史上这种东西,是在天启五年,也就是明年的时候,由左副都御史王绍徽提出,现在经由各种变化,却是让魏广微提出来了。 当然,他和历史上的王绍微想法相同,都是要历数东林大逆不道之举,列举东林诸贤与书,警醒世人。 书的名字不是一个,内容和含义却大致相同。 如今有了京报,想必这本书一经问世,造成的回响一定会比历史上没有京报要有意思得多。 在朝堂上肃清东林党还是其一,要是想彻底消灭这群伪君子们,把他们的“后辈门生”截断,这才是根本之法。 朱由校起先还没有想到这个事,经魏广微一提,倒是觉得可行。 “眼下京报有司,是由王体乾一人在负责,阁老可以去找他,就说这也是朕的意思。” 朱由校笑着说道: “《东林逆党案》一书,修成后朕要看原本,需得实事求是,真正的伪君子、小人,才可列举。” “如刑部尚书李养正,还有阁老此类曾经东林出身,如今的肱骨大臣,还需仔细查问才可决定。” “若朕看到有不实列举,京报有司还有爱卿,当一体责问。” “你可是明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69节 魏广微顿觉皇帝言笑晏晏之中的言辞切责之意,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放心,臣定与王公公轮番监修,选定撰写之官员,也会在几日后上呈天听,以供陛下删增。” 朱由校十分满意,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渐黑,点头说道: “既如此,天色已晚,阁老府中该也是备好了饭食,若没有什么其它的事禀奏,朕要回坤宁宫了。” 魏广微一听这话,就明白皇帝对当今皇后的宠爱之意溢于言表,连忙站到一侧,躬身行礼: “陛下慢行,臣这便回家用饭。” 朱由校没再说什么,起身就走。 在朱由校走后不久,西暖阁亮着的灯光自角落至门边逐一减弱,直至熄灭,王朝辅吩咐小阉和宫娥们留了最后的几盏油灯,说道: “你们都可以回了,那个谁,你去直殿监,就说陛下今儿回的早,让他们派人来西暖阁洒扫。” 吩咐完这些,等最后两个宫娥行礼离开,才是缓步来到仍是心有余悸的魏广微身后,笑眯眯问道: “天色已晚,陛下此刻怕都到了坤宁宫,阁老怎么还不回去?” 魏广微被这声音吓了一条,转身一看,松口气道: “原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公公…,老夫方才在想事,一时忘了时间,忘了身处何地,签押房尚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王朝辅送了出去,望着宫中逐渐起的四处灯火,问道: “阁老言重了,陛下对阁老称呼为爱卿,就算有什么话重了,想也是责之深切,信之肱。” “王公公想错了,陛下没有责骂老夫,只是…”魏广微说到这里,戛然而止,转头说道: “内阁尚有政务,王公公,在下先告辞了。” 对方不像说,王朝辅本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并不想趟什么浑水,也便没有多问,拱手说道: “阁老忠君体国,陛下若是知道了,会很欣慰的。” 魏广微知道自己操心的不是什么好事,心中觉得受不住这般夸赞,也作揖还礼,转身直奔内阁签押房。 ...... 地方上反抗激烈,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三地的豪强们被杀了个十之七八,杀的人头滚滚,新盐法却还在继续。 朝廷的钦差并没有走,温体仁还在登莱主持新盐法的推行。 但是最近这两日他却在收拾包袱,打算去下一站——两淮。 两淮之后便是福建,福建之后便是其它的沿海地区,总之在朝廷召还回京以前,各沿海地区他都要走上一遍。 但是并不只是为了推行新盐法,他还有更深层次的考量。 朝廷既然动了盐业这块蛋糕,想必边关的茶马与铁器交易,早晚也会受到大规模的整顿。 那也是暴利,治理情况还不如盐法,至今没有什么成法来集中规定茶马和铁器交易。 这两个行业的暴利不属于盐业,却比之更乱! 边关的豪强和商人们能耐比登莱这些地方的更大,因为在那些地方扎根多年的世家,多少都有塞外背景。 像是之前被诛杀的范家,就曾在战时向建州输送铁器和粮草。 除此以外,东厂还查出范家长子范永斗与关外黄台吉这些年往来不断的书信,看起来,他们之间早超越了一般的买卖情谊,更像是范永斗提前为范家找的新靠山。 当然,这也是范家因此被东厂清查和诛杀的原因,在这种事情上,东厂的举动,即是皇帝的意思。 魏忠贤根本不会私自去搞这么大的动静,血洗东林、查禁范家,还有如今的新盐法推行,背后无不是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推动。 国内无论闹腾成什么样,可京师依旧安稳如常,明眼人也就知道,这些所谓的乱,并非是真正的乱。 最近又有了新的风声,塞北三卫奉诏夺取了归化城和赤儿山一带的几百里土地。 左翼诸部,塞北三卫,还有一些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蒙古都在等着天启皇帝的意思。 很快,天启皇帝的意思到了关外。 大明将遣使乌斯藏,请四世班禅坐镇归化城,定归化城为蒙古黄教的宗教中心,设置传教大臣,一体管理。 第四百九十七章:西土默特北迁 天启四年五月中旬某一日,察汉浩特。 察汉浩特为林丹巴图尔早年继位兴建于草原深处的一座蒙古城镇,规模大致与关内一座普通的大城相当,是现今察哈尔部的大汗庭,名义上还存在的蒙古帝国的都城。 三个月前,由察哈尔部主导,联合漠南蒙古、左翼蒙古诸部,对明朝大同镇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南下入侵。 蒙古人称其为南下打草谷,林丹巴图尔此举之所以得到大部分蒙古部落的支持也是因为季节原因。 因为身处塞外,天寒日冷,随着冬日来临,牛羊养活更加费劲,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塞外大饥荒的开始。 那个时候,每一天,蒙古诸部都有人被活活饿死。 加上自万历中期以来便不断减少直至天启年彻底取消的明朝市赏,蒙古诸部更加无力应付冬季。 既然内部无法解决问题,他们也就放下平日里诸部之间的争端,一致转向南面,致力于解决问题。 这种时机,正是林丹巴图尔所需要的。 林丹巴图尔察觉到当时诸部需要的不过就是一个引领者,作为蒙古大汗,率先提出这句话的人,他当之无愧。 这其中固然有察哈尔本部也曾饱受冬季损耗的原因,除此以外,更可以提升蒙古帝国的大汗权柄。 总的来说,诸部在大同镇多少都有些劫掠所获,这些对关内或许只是九牛一毛,可却足以令他们安稳渡过冬季。 可是谁也没想到,势力仅次于察哈尔部的西土默特部败了! 都隆僧格三万所谓骁勇善战的土默特骑兵,败在了张万邦的大同军队手上,而且败的异常之惨,据说带出关的青壮,逃出关外的不及三分之一。 最近几个月,赤儿山一带的土默特人明显比以往少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在哭丧,哀声遍布了方圆几百里。 如此惨重的伤亡,足以使任何一个蒙古部落伤筋动骨,就算如今的察哈尔部也不例外,西土默特更是如此。 西土默特自分裂以来,一直萎靡不振,凭借当年的底蕴才勉强维持了漠南蒙古第二大部的名声。 西土默特这次一败,不仅让科尔沁境内的东土默特嘲讽,也使早与西土默特有仇怨的漠南诸部冷眼相对。 很多人明白,土默特算是彻底废了。 这还不止,都隆僧格所部骑兵的溃败,连带着诸部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甚至于直接冲散了察哈尔本部的蒙古步兵阵。 很多人对战败后的西土默特冷言冷语,有些人甚至跑到赤儿山一带当面质问,要求都隆僧格赔偿他们的损失。 都隆僧格没什么办法,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要知道,大同镇城可眼看着就要被攻下来了,谁在这个时候都会生气,更别提对方是林丹巴图尔了。 林丹巴图尔这位蒙古大汗,虽然看起来雄伟高岸,可性格却睚眦必报,不容什么质疑之声。 对此,诸部领主都是心照不宣。 ...... 朝阳升起,一支约莫七八万人的队伍缓缓来到察汉浩特,所谓蒙古帝国的都城脚下。 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民们,作为蒙古大汗的直系子民,多少有些傲气,看着这些背井离乡跑来的土默特人,许多人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他们是从哪儿来的?” 一座蒙古包内,穿着传统察哈尔服侍的蒙古女孩似头一次见到这般清净,指着外面问道。 蒙古妇女赶紧走出来,警惕地拉住了女孩,说道: “他们都是从土默特来的蛮子,一直都不服从咱们的大汗,不要多问,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小女孩看着土默特人群中一名衣衫褴褛,好似乞丐一般的蒙古男孩,稚嫩地“哦”了一声,眼中满是好奇。 西土默特的男女老少们眼眶周围多少还带有一些哭红的痕迹,她们抬起头,迷茫的看着远处。 这就是察汉浩特吗,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的所在? 听说这位大汗是蒙古帝国多年未见的雄盛之主,不知道来投靠他,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都隆僧格一手牵着马缰,望着远远山峰上的大汗旗纛,眼中很是复杂,长久,他重重叹了口气,下令继续前进。 率部北迁,这是都隆僧格此生所做出最难的抉择,每每想到此事,他就憎恨不已。 自己的部落在南下时遭受重创,最怕的就是有人趁机攻打。 漠南蒙古尚有林丹巴图尔这个名义上的大汗管辖,左翼诸部也有康喀尔那位自成吉思汗时代起便设立的留守大臣威慑。 同时,西土默特虽经大败,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真要拼起命来,也不是一般部落能单独吃得下来。 种种原因,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虽然都觊觎这块肥肉,可人贵有自知之明,他们知道,自己的实力还啃不动西土默特这块烂骨头。 但是眼下蒙古早已分裂,成为四个势力。 除了漠北与沙皇俄国走较近的外喀尔喀,其余三股势力,一个是以科尔沁和东土默特为主,归附后金,一个是左翼和漠南诸部,貌合神离地一统于察哈尔部大汗治下。 除此以外,便是以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三大部为首的数十个小部落,他们在辽东之战后一起归附了南面的大明朝廷。 左翼和漠南诸部心存顾虑,却并不代表塞北三卫不敢动手。 其实,最开始塞北三卫诸部的想法也并不一致,直到两个月前朱由校的圣旨到了福余卫,才算是定下了出征土默特的基调。 尽管塞北三卫人心也不是铁板一块,可这样痛打落水狗,还有大哥带头的差事,谁都不愿意错过。 西土默特战败以前,塞北三卫根本不敢正视赤儿山一带他们的汗王庭,可自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近三万骁勇的土默特勇士折戟沉沙于关内,回来的也成了惊弓之鸟,人心离散之下,根本抵挡不住塞北三卫浪潮一般的突袭。 都隆僧格率众抵抗,但他又败了,比上次败的还要惨。 塞北三卫的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势力虽然都比不上西土默特,底蕴也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但胜在人多。 连战连败的土默特早就没了当年崛起时的雄心壮志,都隆僧格被打成了过街老鼠,只顾狼狈逃窜。 迫不得己之下,天启四年的三月时,都隆僧格彻底抛弃了祖宗世代居住的赤儿山王庭,还有象征意义极大的归化城。 都隆僧格率众北迁,来到察汉浩特,除了投靠蒙古大汗林丹巴图尔以外,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0节 第四百九十八章:察哈尔兼并西土默特 “拜见大汗!” 不论察哈尔的部民们如何想法,林丹巴图尔听见西土默特北迁来投的消息,还是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土默特底蕴悠久,在五十年前还是强盛一时的漠南大部,如今适逢巨变,竟举部都投来了察哈尔部。 这怎能不令人高兴,不令人感怀。 林丹巴图尔下令隆重接待了土默特的汗王都隆僧格,并且出动兵马妥善安置了土默特的部民们,尽快将他们加入到察哈尔的册籍当中。 在他想来,都隆僧格一定是来直接归附的。 “你来了,快坐,本汗想死你了!”林丹巴图尔哈哈大笑,走下桌案,和都隆僧格紧紧抱在了一起。 都隆僧格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林丹巴图尔会如此的热情好客。 就在前不久走来大汗庭帐的路上,他还内心忐忑,惧怕林丹巴图尔会以败军之罪惩处于他。 要知道,现在的西土默特可完全没有与强盛的察哈尔部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大汗真乃宽宏大量之人,必是我蒙古的中兴之主!” 听到这些奉承,林丹巴图尔继续大笑,如同兄弟一般将都隆僧格拉着走到桌案前,将他按下去,说道: “你我二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同镇城一战,最先窜逃的不是土默特,窜逃的诸部更不只土默特一部,就连我的察哈尔部也一样。” “若要处置,岂不连我这个大汗都要受到惩处?” 都隆僧格此时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听从兄弟的话,投靠建州蛮子,而是选择了跟随这位大汗。 他眼中闪着晶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拿起一根羊腿就啃,吃得满嘴流油。 林丹巴图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过去,里面还有半杯马奶酒。 都隆僧格接在手上,没有半点迟疑,直接饮尽。 林丹巴图尔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起身缓步走向自己的位置,语气变得沉重,说道: “这次打草谷,虽说土默特的损伤大了点儿,可总的来说,诸部还是收货颇丰。” “各部总共掳掠了明朝大同的汉民十七万人,这些低贱的汉民,与建州蛮夷无异,本汗将要留他们在蒙古世代为奴!” “其余的,还有牛羊牲畜几十万,资产无算,这足以弥补诸部过冬的损失了,你那里损失不小,先拿去一些。” 都隆僧格感激的点了点头,望着林丹巴图尔。 说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望向周围,别的人也没插嘴说什么,很显然,这位爷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林丹巴图尔拿出一份黄色诏书,扔在地上: “这是明朝的那个天启皇帝送来的诏书,要我们尊奉天启二年的明蒙盟约,送还掳掠的汉民。” “还说这些牛羊,就当是他们发了善心,留给诸部填补过冬损耗。” 都隆僧格第一个站了起来,大声怒斥: “明朝人身子孱弱,让他们留下为奴已经和诸部原本的勇士们相差甚多,如此狂妄之言,他当真以为诸部会怕了他吗?” 不只都隆僧格,其余归附察哈尔部的漠南诸部也都是义愤填膺,个个都喊着再打回去,给南蛮子们一个教训。 林丹巴图尔望着这些人的喊打,心中冷笑,举起手示意安静,然后才是说道: “你们听听这个天启皇帝的口气,在诏书上说什么若不放人,大明派遣良将,率师北征,救回他们的百姓。” 语落,大汗庭帐哄堂大笑。 都隆僧格讥讽道:“他们以为自己在大同镇城用阴谋诡计赢了一阵,就真的以为能在塞外打赢我们蒙古勇士了?” “哈哈哈,他们还真的就是这么想的!”林丹巴图尔拍案而起,怒道: “本汗在天启二年与明朝盟约,本来就是想着替他们威慑一下建州蛮子,本汗当时向那努尔哈赤发书斥责,那努尔哈赤半个字没敢回,这件事,各位领主也都知道。” “明朝能打赢辽东之战,完全是凭借四万万蒙古勇士之威!没成想他们才刚在去年凭借我们的威势打赢了建州,就要蹬鼻子上脸来了。” 立即有人站出来,叫嚷道: “大汗下令吧,我们打回赤儿山去,夺回土默特的汗庭,就当是给土默特归附大汗的见面礼!” 有人冷笑连连。 “那塞北三卫的宰塞,不过是黄金家族一个极为浅薄的分支,如今归顺明朝,早就失了当年铁木真的锐气!” “敢和漠南诸部相比,塞北三卫还嫩了点儿!” 林丹巴图尔见到气氛已经带动起来,就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换了一副神情,道: “只是,本汗一向都以诸部的利益做先行考虑,上次大同镇城之败,我察哈尔部撤退最晚。说起来,折损的勇士比土默特部更多…” 此言一出,庭帐内鸦雀无声。 都隆僧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滞,心中隐约察觉到什么,但是没有明说,紧紧盯着上方。 林丹巴图尔看了看已经来到帐外的亲信,见到对方眼神,就知道外头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他大笑几声,起身说道: “本汗就把话都明说了,都隆僧格归顺察哈尔,本汗很高兴。” “可是诸位也都知道,察汉浩特的汗王位子就这么多,西土默特已失了汗庭,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作一部。” “既然要归顺本汗,本汗自然愿意接纳察哈尔部的子民!” 言罢,林丹巴图尔的鹰眉微动,静静转向一侧。 都隆僧格瞪大了眼睛,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原来之前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在嘲讽和戏弄自己! 这位察哈尔部的蒙古大汗,居然在戏耍土默特! 他勃然大怒,踹翻了桌案,指着上方昂怒斥: “林丹巴图尔,察哈尔真是白白交到了你的手上,难道你就是这么统领蒙古,重建铁木真昔日荣光的吗?” “靠嘲讽、戏耍自己的同族兄弟!?” “我告诉你,土默特是败了,可底蕴还在!我的族人还是土默特的部民,你察哈尔部永远也不要想着能吞并!” 都隆僧格脑筋还算快的,直接就想到了林丹巴图尔这是要吞并西土默特。 其余落座的领主们有不少都是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看着刚才还好得好像能穿一条裤子的两个人转瞬间就撕破脸皮,都是大吃一惊。 有人站起身,不可置信道: “大汗当真是要吞并土默特?” 第四百九十九章:遣使定盟 “吞并?” 林丹把图尔好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大笑几声,直直将目光投向说话那人,冷笑: “是本汗方才的话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这些人的理解能力有限,本汗可曾说过要吞并土默特吗?” 林丹巴图尔毕竟是现任的蒙古大汗,察哈尔部的统领者,方才问话的小部领主被他这番充满威胁意味的话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不敢再说。 林丹巴图尔环视周围,坐下去缓缓说道: “我是蒙古的大汗,诸部都是我的子民,土默特随我入关,我记着这份情!如今他们被宰塞那帮明朝的鹰犬追打,我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这时,一名察哈尔的族长说道: “土默特失了赤儿山汗庭,按规矩的确是不能在大汗庭帐拥有一席之地,如果事事都要按规矩来,土默特我们也不能收留。” 察哈尔人的背信弃义,已经令周围的部落领主们离心离德,不过摄于察哈尔部势力强盛,很多人都不敢说什么。 有人微微蹙眉,只是在心底感到悲凄。 林丹巴图尔望向都隆僧格,说道: “族长说的不错,本汗这是在替土默特的部众着想,若是按照规矩来办,那本汗今日就要将土默特人逐出察汉浩特了。” “以土默特现在的情况,离开这里他们能活吗?” “所以,只要都隆僧格向本汗宣誓臣服,本汗也不会计较这一时的规矩,等日后本汗统率诸部勇士夺回赤儿山,你大可以再回去做你的土默特汗嘛!” 说到这里,周围的议论声渐起。 林丹巴图尔翘起二郎腿,凝视前方的土默特众人,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在他看来,今日无论怎么样,土默特这块肥肉察哈尔是吃定了。 都隆僧格看着周围无动于衷,固图自保的诸部领主们,浑身透满绝望,忽然间脑子有些眩晕,差点跌倒。 “你不要妄想能真正吞并土默特,除了西土默特,还有东土默特,他们尚在科尔沁境内!”都隆僧格一手扶在柱子上,破口大骂: “强大的科尔沁,靠山是你的仇人建州人!” 说到这里,都隆僧格反唇相讥:“林丹巴图尔,你敢和建州人真刀真枪的干上一次吗?” “哪次,你不是被那个努尔哈赤给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找牙!” “妄称强盛的察哈尔啊,你的末日就在眼前了!你们这帮人的末日比察哈尔还要更早,现在是西土默特,下一个就是你们!” 蒙古人信仰长生天,念诵佛经,普遍都十分迷信,都隆僧格这些厉厉叫喊,使得他们如坐针毡,直觉浑身发毛。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脸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面色逐渐变得刚狠,他搓着手指,静静问道: “那这么来说,你都隆僧格是独自做主,放弃了土默特族人的生路,要引他们走向死亡?” “作为蒙古的大汗,土默特的族人也是我的子民,我不容许你这么做!” “来人!” 语落,早在帐外等待好的可汗亲卫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制服了尚在震惊中的土默特人。 都隆僧格被察哈尔的亲卫统领押着,似乎自知死期已到,哈哈大笑,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科尔沁原本在察哈尔与建州之间摇摆不定,是你,将他们带向女真人!” “塞北三卫本来可以归附漠南,还是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汗,将他们逼向了明朝!” “完了,蒙古帝国完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1节 “蒙古帝国和传奇般的察哈尔部,铁木真的昔日荣光,全都要毁在你这个昏庸的大汗手上!” 听了这些,林丹巴图尔眉头微蹙。 一直以来,他都以强盛的蒙古帝国大汗自居,更在给努尔哈赤的信中称其为水滨四万女真人之主。 自承继帝国汗位以来,林丹巴图尔自诩正带领察哈尔部走向强盛,下一步就是借兼并土默特之威,慑服右翼诸部。 听见这些话,仿佛就像是外面的一击,打在了他为自己构建的虚幻蒙古帝国的幻象上。 林丹巴图尔的话中有了一丝欲杀之而后快的气恼,冷声道: “带下去,杀了!” 随着都隆僧格在外面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坐在大汗庭帐内的漠南诸部领主们全都齐齐打了一个冷颤。 林丹巴图尔,居然真的将土默特部的汗王杀了! 怎么说,都隆僧格也是兴建赤儿山汗庭的土默特传奇阿勒坦汗的直系后裔,就这么毫无口实的杀了,实在是叫人心中发凉! 遥想五十年前,阿勒坦汗在位时的土默特,向北足以威慑察哈尔,向南与明朝封贡互市,是多强盛的一个存在。 五十年后,却都成了过眼云烟… 林丹巴图尔对这些人的反应很是满意,心中想着,这次兼并了西土默特,察哈尔部的势力更上涨一层,漠南诸部更加对自己心悦诚服。 当然,这也是给摇摆不定想争取明朝市银的左翼诸部一个警告, “诸位都见到了,违抗蒙古大汗的下场,就是如此!”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拿起羊腿啃了一口,道: “给明朝的皇帝回复,本汗有意重修盟约,但那些汉人民众,都是自愿跟随诸部来到关外富裕之地,现已分散于诸部之中!” “要他们回去,就需提早核实,我蒙古诸部人丁众多,部民四散,没个三年五载的,也是查不完的!” “还有,告诉那个天启皇帝,我是蒙古大汗,不是他!” “明朝何以来管我蒙古的自家事?还请他不要干涉蒙古的宗教事务,将归化城归还给察哈尔!” “对了,今年的盟约赏银尚还没有到察汉浩特,待盟约修订,连同明年的一齐送过来!” ...... 赤儿山土默特部抵抗不住塞北三卫的攻打,都隆僧格率众北迁,这也是无奈中的办法。 可谁也没有料到,都隆僧格抵达察汉浩特的当天,就被林丹汗以不归附察哈尔的名义活活勒死在大汗庭帐之外。 消息传出,已名义上归附察哈尔的漠南蒙古人心渐凉,摇摆不定的左翼诸部更是人心浮动,生怕自己就会成为下一个赤儿山土默特。 这还没完,林丹巴图尔的狂妄之言很快传到大明京师。 在朝会之上,察哈尔部的使者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地向朱由校宣告出了他们的要求。 第五百章:朕乃天子 皇极殿今年才修好,没想到第一次接见番邦使臣,对方就如此的大言不惭。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看着这名察哈尔部的使臣,心中委实觉得可笑。 看来这林丹汗还是和历史上一样的刚愎自用,本来朕还犯愁,怎么能加速蒙古诸部的离心离德,好逐个击破。 没想到,这么快就送上门来了。 察哈尔部兼并土默特,看似是势力扩张了,实际上背后隐藏的漏洞极大。 只要林丹汗稍有失败,诸部就会将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懑一齐倾泻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历史上就是如此,看似强盛的察哈尔被黄台吉击溃,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察哈尔部几乎转瞬之间就成了过街老鼠。 林丹巴图尔执意改宗红教只是个引子,如今都隆僧格被杀,西土默特被兼并,这些也只是添了把柴。 林丹汗自作孽不可活,朱由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可现在还没到时候,若是想要烧起关外的这把火,还需要自己这个大明皇帝来带一带节奏。 现在朱由校需要扮演的,是一个老好人形象,反正林丹汗说什么,大明就需要反对什么。 比如林丹汗以蒙古大汗的口吻下诏改宗红教,自己就可以用大明皇帝的口吻下诏,准许蒙古诸部再改回来。 再比如,这次都隆僧格被杀,赤儿山一带的西土默特被吞并,左翼诸部和漠南蒙古一定会畏惧察哈尔。 畏惧,就代表着人心趋离,历史上鞑清可以利用这点,自己这个大明皇帝同样可以利用。 毕竟,人家是投奔你去的,想让你收留,你却直接杀了人家的首领,兼并其部。 这不仅不光彩,也不符合一个真正蒙古大汗该干的事儿。 一向在这个时候,朝堂上的群臣们,就往往都是不分党派,格外的团结起来,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回话,下头便是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一名御史愤而出列。 “天启二年定盟,三年盟约未到,尔察哈尔部及漠南蒙古、左翼诸部,便就将盟约视同无物,南侵大同!” “若不将掳掠的十七万军民送回关内,蒙古岂有定盟之诚意?” 这话虽然激起了朝堂上一片的赞同声音,内阁首辅魏广微却是微微蹙眉,看向站在大殿正中怒斥那御史。 这话大致听上去虽然没问题,但是却没有说到皇帝心里。 他微顾上颜,发觉朱由校虽然在望着殿上,却并没有发表意见,甚至于脸上都是略有不满。 很显然,这御史大意对了,细节错了。 那细节是什么? 御史话中,将漠南蒙古及左翼诸部归同于察哈尔,这是逼迫他们站在一起,反抗大明朝廷。 皇帝的意思显然是要孤立察哈尔,这才对大明有利,而不是直接将整个蒙古混为一谈,步步紧逼。 要是诸部的领主领会错了意思,误以为大明要找他们算账,畏惧之下纷纷归附察哈尔,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里,魏广微决定插上一句嘴。 “咳咳…” 他咳了两声,那御史骂得正爽,闻声一惊,转头才发觉内阁首辅要发言,怎么敢再继续抢话,连忙闭嘴,行礼退入班列。 魏广微待殿上逐渐安静,这才是缓缓出列,先是向上头的朱由校躬身行礼,才是转身望向那察哈尔使臣,说道: “察哈尔妄自称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不思与大明对付共同的敌人建州,却屡次裹挟诸部南侵叩关,背弃盟约。” “敢问使臣,此事该当何解?” 对方如鲠在喉,思索对策,而魏广微却并不给他去想的机会,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陛下,据老臣所知,左翼诸部,甚至于漠南诸部,开始都是不想南侵大同的,是那林丹巴图尔一意孤行,威逼利诱,以致此事发生,大明、诸部,生灵涂炭!” 魏广微转头,拱手说道: “老臣觉得,诸部也并没有留下我大明百姓的意思。” “都隆僧格和土默特是与我朝有隙,可却也是一名真正的蒙古勇士,应该堂堂正正的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魏广微颇有嘲讽意味地看了一眼察哈尔部的使臣,转头奏道: “却不是被视作救命稻草的蒙古大汗,活活勒死在察汉浩特的汗庭之外!林丹巴图尔此举,既毁坏盟约,又令天下蒙古人寒心…” “此不忠不义,不明不信之小人,我大明若再与他签订盟约,只怕也是今日签订,来日即毁…” “天下间有良知的蒙古人还有我朝百姓,都不会答应!” 好家伙,这一番话,简直说到朱由校心窝子里去了。 简言之,既当了老好人,让林丹汗无法对喷,有苦难言,又顺手安抚了诸部,挑明这事大明只针对察哈尔。 这魏广微,真不愧为谄媚魏忠贤“科班”出身。 当年他为了上位,就连“魏父”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更别提在朝堂上为了奉承自己而说的这番话了。 其实魏广微可能真是为了私心什么的,可实际上他这次站出来插嘴,真真切切的是于国有利。 魏广微是谁,那可是大明的当朝首辅! 他在朝会上说出去的话要是传到了关外,蒙古人也就会以为大明朝堂上全都是这个意思。 要是朕再用奥斯卡方式续演一波,这节奏岂不带的飞起。 “砰!” 就在群臣们还在细细思量时,一直没吭声的朱由校却是拍案而起,当着使臣和众臣的面说道: “不错,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二月入寇大同,掳走了大明十七万军民,牛羊和物资就不算了,朕也不是小气的人,诸部过冬都不容易,就当朕给诸部的赏赐。” “但是被掳走的大同百姓,无论男女,刚出生不久,还是老的走不动道儿了,有一个算一个,都要给朕安全送回关内。” “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朕必调集九边重兵,出关征讨察哈尔!” 朱由校眯起眼睛,看着身子已在颤抖的察哈尔部使臣,说道: “建奴战力如何,你们察哈尔人是最清楚的,天启三年辽东大战建奴被朕打成什么样儿,你也该知道!” “真打起来,大明不怕输一次,大不了缓上几年,可你们察哈尔部,一次也输不起!” “你们只要输一次,朕就会追着打,像塞北三卫逼迫土默特那样,一直追到你们的老家察汉浩特!” “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天道必灭,朕上承天命,为大明天子,为蒙古、大明子民征讨林丹巴图尔。” “察哈尔部不要一意孤行,跟着必败的庸主。” “诸部惹不起察哈尔部,但是他们的背后有朕!只要送还大同百姓,他们的这个主,朕做定了!” 说到这里,朱由校望向察哈尔部的时辰,静静说道: “察哈尔蛮子,听懂了吗?” 第五百零一章:中兴的时代 察哈尔部来的使臣脸色铁青,望着周围那些对自己指指点点明朝的臣子,愤怒逐渐转变成畏惧,然后是不可置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2节 他和林丹汗的想法相同,都觉得如今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又吞并了土默特部,势力大涨,足以迫使明朝屈从。 的确,塞外形势上,明朝去年才和建州、科尔沁五部在辽东打完一仗,双方肯定都不好受。 对察哈尔人来说,他们距关内实在太远,消息来源大部分都是从商队得知,既不准确,也不及时。 虽然听说是明朝打赢了,但对面可是骁勇善战的女真人,察哈尔人对女真人的畏惧与生俱来,没有人会觉得明朝在这次大战中不伤筋动骨。 这个时候,明朝必定会委屈求和,不敢大动干戈,至于这次定盟,林丹汗更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 难道明朝不想要回自己那十七万百姓了,难道他想让边塞之地永经战乱,让女真人趁势而起? 这些想法固然没错,可有一点林丹汗和这名使臣都错了,那就是他们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朱由校心里有数,历史上的察哈尔部永远是貌似强盛,实际上各部貌合神离,这次兼并土默特,更是林丹巴图尔走的一手烂棋! 的确,这边才打完一仗,国内的新盐法推行也才刚刚稳定下来,是不宜大动干戈,可那也要分对谁。 对同样强大的国家,朱由校也许真的会委屈求全,毕竟辽东大战那种规模几十万人的大战,没有几个国家能一直打。 可现在来和自己跳脚的是谁?不过是号称蒙古帝国正朔的松散部落联盟,这没什么好怕的。 朱由校本意是先收拾关外,再打服林丹汗,如今既然他自己猖狂起来了,那就先打林丹汗! “你们,你们…难道要背弃盟约吗!”使臣仓皇后撤数步,脸色苍白,手指颤抖,指着周围距他愈来愈近的群臣,惊恐说道: “既然明朝不与大蒙古订盟,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刑部尚书李养正拦在前面,沉声道: “哼,你们察哈尔人都是关外的蛮子,这是在皇极殿上,这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刑部一名侍郎也站出来说道: “就是!尔等蛮夷竟敢对陛下如此无礼,狂妄到皇极殿上来了,陛下,臣请斩此虏,为天下万民做表率!” “陛下,请斩此虏!” “为民除害啊陛下!” 朱由校坐在上面,静静看着。 这是自从穿越以来,朝会上闹腾起来,他心里第一次由衷地感到高兴,这种乱子,来的再多也是无妨。 那使臣本就心中害怕,看着距自己越来越近,直到三五步内的明廷群臣们,颤声喊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道理吗!” “我今日转述的不过都是大汗及族长们的决定,与我无关,这些都与我无关,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李养正哈哈大笑,对他道: “就你们察哈尔一部,区区关外蛮夷而已,也能算得上一国?” “对我大明来说,便是建州人也算不得一国,何况你区区几十万部众的察哈尔!” 形势愈演愈烈,朱由校发觉,若是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只怕这个察哈尔使臣就要被群情激愤的文臣们活活锤死了。 当然,这也没什么,只是在皇极殿造成的影响不好。 想到这里,朱由校咳了两声,这才是让群臣们注目过来,纷纷后退,但依旧是用充满愤怒的目光看着那名察哈尔使臣。 朱由校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一手敲着亮金色的龙头,静静道: “朕听闻林丹巴图尔派到伪金的使臣为努尔哈赤所杀,朕若也这么做,岂不与建奴无异?” 群臣听着,纷纷点头。 朱由校剑眉一动,冷冷说道: “朕今日就放你回去,你尽都可以将你在京师的所见所闻,告知那狂妄自大的林丹巴图尔。” “朕这里就一句话,大同被掳走的百姓少了一个,大明的天兵将踏平察汉浩特的蒙古汗庭!” “滚吧——” 此时此刻,察哈尔使臣再也说不出什么狠话。 他看得出来,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天启皇帝,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强忍着怒火,真正动了杀心。 朝堂上这般的同仇敌忾,更令他心中犯怵,这也就是说,这次开战,明朝绝不仅仅是说说而已。 那么察哈尔打得起吗? 他不知道,准确的来说,是来京师之后,他心中有些不是那么确信察哈尔能打得赢大明了。 ...... 进入六月,边疆的天气终于开始转暖。 虽然不知道这会持续多久,可是对于生活在此地的穷苦百姓,以及常年戍守在外的将士而言,这的确是一个好消息。 前不久,关内传来一个消息,真正引爆了边疆军民对西虏常年入侵的憎恨情绪。 却是天启皇帝以林丹汗背弃盟约,掳掠大同百姓为由,拒绝了察哈尔部续订盟约的请求。 这也就是说,在外交层面上,大明朝与所谓的蒙古帝国不再是盟友。 这个影响是方方面面的,显而易见,受到影响最深的不是边疆百姓,而是苦逼的左翼诸部,还有漠南诸部。 断盟,就意味着给予漠南蒙古和左翼诸部的“恩赏”和“市银”将要在六月开始,彻底中断。 自俺答封贡以来,这还是关内与关外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决裂。 林丹巴图尔在签订盟约以后堂而皇之的入侵边关不是一次两次了,至后世的崇祯年间,更是苦掠大同甚重。 察哈尔骑兵的兵锋,在崇祯十二年一度攻克了大同镇城。 自万历十五年起,朝廷财政持续遭遇滑铁卢,入不敷出。 甚至于在朱由校继位时,边关将士的军饷已经数月没有发放,军械和盔甲,更是二十几年没有得到更新换代。 彼时,趁三大征耗尽国力的同时,建州一带的女真人悄然崛起,攻城掠地,辽民因而东奔西走,流窜各地。 明朝无暇他顾,对林丹汗所属的左翼蒙古、漠南蒙古诸部,一直都是以续订盟约、提升赏银的方式来维持边关的稳定。 就连朱由校继位两年后的天启二年时,依然保持了这个政策,同林丹汗进行了声势浩大的会盟,大幅度提升赏银,以期维持西疆安平。 然而,林丹巴图尔依旧在天启三年统率诸部,对大同、宣府,进行大规模的入寇。 但是现在是天启四年六月,局势已经与天启二年截然不同。 后金在辽东一战溃不成军,熊廷弼御辽四载,终于收复全辽,得立大功,天雄军和秦军规模初具,九边精锐更是在去年整体完成了落后装备和盔甲的更新换代。 北疆方面,朱由校为挽救福余卫蒙古诸部而发动的辽东大战,在战胜后也成功令三卫诸部心悦诚服。 这是自万历年以来最好的时代,每一个边疆的将士、百姓都毫不怀疑。 当朱由校对察哈尔使臣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流传到民间时,听到的人无不心中振奋。 多年来的憎恨,从这天开始化成了高涨的情绪。 第五百零二章:康喀尔的想法 蒙古左翼,东套地区。 一直以来,在陕西至大同一线,有数百个大小部落在此游荡、驻牧,世人皆称其为左翼诸部。 林丹巴图尔承继汗位,只有宣府以北地区的漠南蒙古明确表示归附。 左翼诸部只是名义上受蒙古大汗的留守大臣管辖,暗地却与明朝通款,以获取丰厚的市赏。 其余属于蒙古帝国的势力,还有漠北的外喀尔喀,北疆的塞北三卫,以及东部以科尔沁和内喀尔喀五大部为主,同后金走得较近的一些蒙古部落。 这些蒙古部落也不在林丹巴图尔这个所谓蒙古大汗的管辖之内,由于路途遥远,察哈尔除了干瞪眼以外别无它法。 外喀尔喀五大部传来的消息非常有限,听说他们已经在一个叫沙皇俄国的国家帮助下归于一统,其后更是明言黄金家族已经衰落,拒不尊奉。 至于这些势力中最为弱小的福余、朵颜、泰宁三卫诸部,则是在天启三年由宰塞的乌齐叶特部统领归附明朝,也算是找到了强大的靠山。 天启四年六月,朱由校取消了左翼诸部的市赏。 这个消息,对左翼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而言,就像天上传来了一道惊雷。 一时间,所有的部落都炸开了锅。 有说尽快遣使向明廷修好的,也有人说,察哈尔部如此强盛,干脆就归附察哈尔部,一齐对抗明朝的。 关内传出明廷只报复察哈尔的消息,更令左翼诸部的领主们这些天来来回回,吵成了一锅乱粥。 ...... “啪!” “只会吃不会做事的两脚羊,快推啊!” 十几名乌珠穆沁部的骑兵骑在马上,如同放羊似的牵着几百个汉人经过潺潺溪水,走回不远处的部落。 乌珠穆沁,一个游牧在河套地区多年的小部落。 乌珠穆沁不过是几百个左翼诸部中比较平庸的一个,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少全部算上也才三万余人,此时他们正是奉了留守大臣的命令,带自家部落掳掠的汉人前往单于城。 行进的队伍中,时不时就会响起马鞭抽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那个人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不会引起那些乌珠穆沁人丝毫的怜悯,甚至于他们还觉得这些人十分可恨。 本来部落中的粮食就不多,不然也不会在每年的冬日都饿死那么多人,还要拼了命南下到大明去劫掠物资。 这些关内人身子一个比一个孱弱,就没几个壮实的,劫掠回来,干活不利索,还得每日供饭,所以很多乌珠穆沁人都是没把他们当人看。 忽然间,一名中年男子眼疾手快,挣脱束缚,向远处的河边疯狂逃去。 几名乌珠穆沁骑兵对视一眼,都是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关内人,每天都有逃的,两脚羊莫非想跑赢我们坐下的四脚马吗?” “死两脚羊,我看是活的不耐烦了!” 听到这话,同伴都是一惊,纷纷劝道: “卡巴什,抓回来算了!” “不要杀了那个关内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3节 这名唤做卡巴什的乌珠穆沁骑兵显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拽了拽马缰,转过马匹,几息的功夫就追上去,毫不留情地一刀砍下去。 随着一声惨叫,男人后背上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极深伤口,鲜血喷涌而出,轰然倒地,挣扎数下而死。 “卡巴什,你杀了人!” 看见这边动静,又有一名乌珠穆沁人追上来,瞪大了眼睛,冲他道:“这些关内人是好不容易才抢回来的,就这样杀了?” “就是,他们可是康喀尔要的人!” 其余的乌珠穆沁骑兵都是十分不可置信,围在周围,看着这具半埋在草里的尸体,有些不知所措。 ...... 入夜,左翼诸部的领主们纷纷来到单于城,一个个队伍从四面八方而来,多少都裹挟着一些关内劫掠来的汉人。 单于城,是成吉思汗时代设定的左翼留守大臣驻地,现在的留守大臣康喀尔就在此处。 康喀尔这个留守大臣,在左翼多少还有些话语权。 主要还是因为他的本部尚有些势力,属于左翼诸部中的几个大部之一,加上留守大臣的过重权利,这也令他多少起了一些离开察哈尔自立的心思。 营帐的后帐之中,康喀尔看着一个大木箱子,情绪十分复杂。 这是在今年四月时明廷送来的礼金,整整一大箱,足足二十万两白银,看起来银光灿灿,十分的招人喜欢。 康喀尔拿起一块银锭,掂了掂重量,脸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说实话,他在听说察哈尔兼并了土默特,林丹汗擅杀都隆僧格的消息以后还是不敢相信,直到确定这是真的,仍然心有余悸。 左翼虽然部落众多,但势力大都不怎么样,连他属于大部的本部,部众也就十几万人,能拿出来几万人作战就不错了。 这样的实力,比漠南蒙古实在是差远了,一个察哈尔到左翼来,就能将自己这些人打得哭爹喊娘。 其实康喀尔担忧的不无道理,历史上林丹汗战败于黄台吉,漠南蒙古纷纷归附鞑清,这使林丹汗在漠南成了光杆司令,不得不率众西迁到左翼。 就是那个时候已经被鞑清击溃的察哈尔部,打左翼这些部落还是和过家家一样简单,很快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荡平了左翼。 康喀尔早和林丹巴图尔不和,他听过传闻,说是察哈尔腾出手来就要对付左翼,到时候他这个留守大臣只怕也做不成了。 左翼诸部势力本就不强,更加不是铁板一块。 康喀尔知道,在这个要紧关头,想要保住自己和族人的命,就得尽快找个靠山。 到底向察哈尔表忠心,还是转投明廷? 康喀尔看着这二十万两的白银,手里捏着卢象升亲笔所书,关于他归附以后继续在归化城担任左翼传教大臣的保证,心中委实十分为难。 倒不是说真的是这二十万两白银让康喀尔心动,而是明廷表露出来的诚意,让康喀尔觉得可以一试。 明廷要报复的消息,康喀尔比听见察哈尔兼并土默特还要慌,可是后来又有消息,说天启皇帝只针对林丹汗,这让他放心不少。 只要归还了掳掠的百姓,就可保左翼相安无事。 可问题又来了,归还了掳掠的百姓,明廷是不会报复左翼诸部了,林丹巴图尔又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左翼可打不过察哈尔啊! 怎么势态如今就忽然到这个地步了,原本擦边球打得好好的,如今非要在察哈尔和大明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这还用问?林丹巴图尔连都隆僧格都能杀,前脚吞并了土默特,到时候会不会吞并自己? 明朝呢? 起码归附他们的塞北三卫到现在都没什么事,宰塞、永谢布、以儿邓那三个听说还都封王了,连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 和察哈尔相比,傻子都看得出来,明显是大明更加靠谱啊! 康喀尔现在只恨自己不归附得更早一点,现在去,只有一个传教大臣可做,这也太亏了! 第五百零三章:生死存亡之秋 单于城,这是蒙古各部的叫法,关内还没有了解到这个城镇的具体位置,只知道大致就在河套东部地区。 对左翼的蒙古人来说,单于城位于河岸上游,山清水秀,草场丰美,景色宜人,被铁木真选定为左翼留守大臣的驻地,对占据此处的苏尼特部而言,意义更是不一般。 就和林丹巴图尔一样,如康喀尔这般的留守大臣都会有一个在左翼诸部中较为强盛的本部作为支撑,其本部也都在单于城附近驻牧。 康喀尔的本部苏尼特,与浩齐特部、阿巴噶部,并称为左翼三大部。 这三个大部,都是有跟随铁木真征战的历史,部众各十余万,虽然还远不如察哈尔,却足以令他们在左翼称雄一方。 左翼的局势,大致是数百个势力各异的小部落围绕着苏尼特、浩齐特、阿巴噶三大部。 一直以来,小部虽然有发言权,但最终左翼如何走向,还是由康喀尔及另外两个大部的领主决定。 单于城和一般的蒙古城镇一样,建筑布局比较简单,分内外两城,外城有四个城门,城墙也并不高。 这天,左翼诸部的各色旗帜在城头并排竖立,内城是康喀尔本部亲族成员,以及一些苏尼特贵族和左翼贵族们的住所。 随着最后一个部落带着从关内掳掠的汉人来到外城落脚,各部的大大小小几百个领主齐聚一堂。 很快,将要决定他们日后走向的一场会议就要在此处召开。 康喀尔身边的巴图噜,是苏尼特本部的贵族领主,也是康喀尔的左膀右臂,随察哈尔入关劫掠就是他带队。 在二人身旁的是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都是左翼诸部中的德高望重之人。 其后,按照部落的部众多寡,以及驻牧场地的大小,家族的威望,各领主们分别站定于两侧。 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轻松,他们都知道今日来此是为的什么。 前日传来的消息称,林丹巴图尔听了使臣回禀,怒气冲天,当即以蒙古大汗之尊,号召漠南、左翼诸部聚兵察汉浩特,打算用浩浩荡荡的蒙古铁骑,震撼大明朝的边关。 按林丹巴图尔的话说,既然天启皇帝不续订盟约,执意报复,那就要先让汉人尝到蒙古人的厉害。 只有吃到了苦头,他们才会委曲求全的再次派遣使臣出关与察哈尔定盟,也就能恢复左翼的市赏,以及漠南的赏银。 但坏消息中的好消息是,明朝皇帝并不会因此报复左翼,这就相当于给了左翼一个另外的选择。 明朝来者不善,一场大战在所难免,左翼诸部势力最弱,大部分领主们都很着急。 此时的他们,正急需一个正确的道路,情势已经如此艰难,左翼如再分裂,在场没有一家会好受。 如果决定靠向大明,这几万的俘虏便是最好的表忠手段。 如果决定继续追随察哈尔,这几万的俘虏更是与明朝讨价还价,甚至是赢得战争的手段。 到底该怎么办,没有一个人心中有底。 但他们知道的是,今日必须要议出一个办法。 时间不等人,察哈尔在紧锣密鼓地聚齐兵马,明朝很显然也不会坐等察哈尔再次叩关。 ...... 康喀尔站在最上面,看着左翼大大小小的几百个领主们,甚至最末的都排到了帐外,一时觉得感叹不已。 这是左翼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种时候,气氛显得尤为紧张,往日诸部的摩擦仿佛全都消失不见,一致对外。 康喀尔忽然叹了口气。 几十年来他戎马倥偬,跟着林丹巴图尔东奔西走,不时还要受强盛的察哈尔的威胁,何尝有过几天的安稳生活呀! 站在最上面,康喀尔心中烦乱不已,自己难道真的要彻底背弃蒙古与铁木真,归附难免的明朝皇帝吗。 “唉!…” 距离最近的苏尼特部巴图噜听见这声叹气便是一惊,忙问: “不知何事让留守大臣忧心?” “今日为何叫诸位来,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不再多说了。”康喀尔侍女将两个本子摆在中间的红色毯子上,无奈道: “这边是那明朝皇帝诏书,那边是察哈尔的催促诏令,到底尊奉哪一个,你们来说说看。” “苏尼特也曾是铁木真的亲卫部落,今日蒙古正朔还在,怎么留守大臣却说起归附明朝的事情了?” 康喀尔看了一眼说话之人,此人面带红光,银须苍首,双目却炯炯有神,身材魁梧,是钦察部的领主。 钦察部,名号十分响亮,源自于铁木真长子术赤的次子拔都结束西征后建立的钦察汗国。 极盛时期的钦察汗国,东起也儿的石河,西到斡罗思,南起巴尔喀什湖、里海、黑海,北到北极圈附近,辽阔十分广大。 但是钦察汗国从建立之初就分裂成斡儿答家族、拔都家族、昔班家族、莫斡勒家族、脱花帖木儿家族,只是拔都家族实力最大。 一般提到钦察汗国,都是拿拔都家族来代表。 朱元璋推翻元朝的同时,钦察汗国内部也在发生变化,铁木真的嫡系拔都一脉逐渐被新兴的斡儿答家族所取代。 而后俄罗斯开始崛起,蒙古人在中、东欧,西、北亚逐渐失去影响力,钦察汗国最终在一百年前,在莫斯科公国和外喀尔喀的领主们夹击下灭亡。 如今存在于右翼的,是斡儿答家族的遗存,也是十几支钦察汗国后裔中势力较大的一支。 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康喀尔心中自然明白,这个所谓钦察汗国的后裔部落为什么会这么说。 只不过,他并不打算给这位钦察领主面子。 “哼,明朝皇帝的诏书中写得很明白了,大同入寇非右翼各部的错,是林丹巴图尔威胁在先。” “只要归还右翼所掳的明朝百姓,明朝就可以不计前嫌,右翼即可免于刀兵之祸!” “你这么说,是想让在座的领主们,都陪着察哈尔去送死?” 其实从第一句话开始,康喀尔就已经透露了自己倾向于明朝,疏远察哈尔的想法。 各部领主们听得明白,由近及远,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第五百零四章:七百一十三名百姓 康喀尔的话一说完,帐内顿时惊腾一片。 原本很多人都只是想着,这次带来俘虏的汉人,是要向察哈尔表露忠心,叫他们来聚众议事,不过也是大战前的调度而已。 却没想到,这位留守大臣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许多人的想法和康喀尔一样,明朝在辽东打赢了女真人,明显已经今非昔比,既然放狠话出来,肯定也就不怕察哈尔报复。 只不过这种话还远没到搬到台面上来说的地步,随着声讨的声音占据了主流,那些想要送还俘虏的领主们,都是选择闷声不吭。 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出来说道:“康喀尔,我看你不配坐在留守大臣这个位置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4节 “铁木真设置这个留守大臣,是替黄金家族统御左翼诸部,现在你要投靠明朝,你也就不再配得上这个位置!” 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见人心可用,这时候方才回话: “是啊,你可是留守大臣,你咋能这么说话?到时候苏尼特部降了,将我等左翼诸部置于何地!” 康喀尔没想到会是如今这个局面,他原本以为事情会很顺利。 凭借苏尼特部在左翼的势力,以及自己这个留守大臣的权威,应该很轻松就能定下归顺明朝的基调。 康喀尔的脸色很难看,但心中却也知道,违抗人心,自己只能死得更快,如果就连其余的两个大部都是如此想法,那自己只怕也要继续跟着林丹汗了。 就是不知道,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听说方才那些话之后,会如何处置自己和自己的苏尼特部。 就在康喀尔内心已经发生动摇时,另外一直看戏的两个大部发话了。 浩齐特部的领主伊尔登一站出来,就吸引了帐内其余领主的目光,声音愈发减弱。 等到差不多可以说话的时候,以儿邓才望向钦察部的领主赤儿蛮,冷笑道: “钦察部连自家的汗国也管不住,衰落成这个样子,还不是你们斡儿答家族干的好事,如今还有闲心来管左翼的事儿?” 这话的确在理,拔都一脉管理好好的,唤做斡儿答家族掌权,钦察汗国便迅速灭亡,这事说出来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 况且说话的也是左翼第二大部浩齐特,赤儿蛮只能认亏。 “去年辽东一战,大明朝调兵二十万,就连科尔沁、内喀尔喀四大部及大金朝的联军都未能战胜!” “那可是以少胜多啊,现在我们的人数也并不占优!” 说到这里,伊尔登促狭的笑着,反唇相讥:“赤儿蛮,你以为察哈尔部能比科尔沁人和女真人还强?” “左翼诸部,大大小小几百个部落,能出多少兵?” “拿你钦察部来说,统共六七万的部众,你能拿出多少男丁去察哈尔会盟?两万,三万?顶天了吧!” “大明朝有多少兵?” “仅一个靠近我们的宣府镇,就能轻松调集十万大军!” “你是拿全部家底在和人家一个边镇的兵力拼,一个失败,钦察部就完了,你拿什么拼!” “你问过自己的部众愿不愿意跟着林丹巴图尔打这一仗了吗?” 当然,伊尔登这话是在帮朱由校吹牛皮了,如今即便是九边重镇,在不留下驻军管理地方治安的情况下“轻松”调集十万大军,那也是不太可能。 除非生死存亡了,倾国而出,那才有如此规模。 不过蒙古这边消息闭塞,全靠关内游商获得小道消息,取消市赏以后,获知外界消息更加困难。 伊尔登这话并未引起多少置疑,反倒是激起了一片的震惊。 伊尔登说完话,看了一眼上边神情不明的康喀尔,随即,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也按着座椅的扶手起身。 噶尔扎的阿巴噶部是左翼第三大部,如果他的意见也和苏尼特、浩齐特一样,那基本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望过去。 噶尔扎哈哈大笑两声,嗓音洪亮,似钟磬一般,嗡嗡振响,也是在左翼多年的强大领主了。 他看向伊尔登,微微一笑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当是如何向明廷回复呢?” 伊尔登直接说道:“现在就应该派人到偏头关,告诉那里的守将,今年二月左翼叩关是一个误会,将俘获的全部汉人尽数遣返关内!” “这还不行,我们还要向那天启皇帝联名上表归顺,就和乌齐叶特、朵颜、翁牛特那些人一样!” “只有这样,才能将明朝的兵锋转向察哈尔!” 话音落地,大帐内雅雀无声,主战主降的领主们,全都在等着噶尔扎的回复,这将决定接下来左翼的走向。 噶尔扎故意卖了一会儿关子,才是说道: “说得挺好的,只是到那时候,以那林丹巴图尔的脾性,定然会报复我左翼诸部,我等如何自保,难道等着明朝的援军吗?” 说到这里,伊尔登其实也没什么绝对的把握。 他沉默一会儿,缓缓说道: “没什么办法,两条路,总要走一条,要么跟着察哈尔部玉石俱焚,事后被林丹巴图尔兼并。” “要么,就彻底投向明朝!” “我想,那个天启皇帝既然能动兵支援宰塞那个小崽子,左翼这么多部归顺,他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一旦大明出兵,加上左翼的力量,察哈尔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的!” 听到这里,周围的领主们明白了,这俩人不是在商量应不应该归顺大明,他们是已经想到归顺以后的事情了。 一下子,沉默已久的左翼主降派势力抬头了。 钦察部的赤儿蛮依旧十分不服,但他不是傻子,如今左翼三大部全都要归顺明朝,已成定局了。 左翼其余的部尚且不是完全同意继续追随察哈尔,主要还是兼并土默特,擅杀都隆僧格的事,让林丹汗在左翼失了人心! 这个林丹巴图尔,自诩是雄盛之主,赤儿蛮也把他当做黄金家族兴盛的最后希望,如今看来,不过都是泡沫幻影罢了。 正想到这里,乌珠穆沁部的领主卓克图站了出来,他攥紧拳头,直接掀翻了桌案,冷笑道: “康喀尔,我看是你们三个早就撺掇好了,要背叛察哈尔!”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下令,让我的族人在单于城杀了全部的七百一十三个掳来的关内人,妇孺老幼,一个都没有放过!” “此刻只怕已经血流成河,几日后消息也要传到关外了!你们想归顺明朝,我偏要玉石俱焚!” 闻言,康喀尔三人都是站了起来,大惊失色。 “卓尔图,你是想让乌珠穆沁从此消失在草原上吗!” 第五百零五章:进退维谷 卓克图的话,让康喀尔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七百一十三个汉人,其中更有不少妇孺,全都让乌珠穆沁部给杀在了单于城,这个消息若是传到关内,肯定会引起明廷的猜疑! 一旦要是天启皇帝想歪了,以为是自己下令,苏尼特部就完了! 康喀尔此刻担心的不是左翼诸部,是他的苏尼特部。 他心里明白,左翼诸部只是一盘散沙而已,无论面对察哈尔还是明朝的大军,都绝无战胜的可能。 不仅康喀尔,其余两个原本打算归属明朝的大部领主伊尔登和噶尔扎,都是直接站起来,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看着他们手足无措的样子,卓克图更是哈哈大笑,令左翼继续追随察哈尔部大汗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也就可以死得其所了。 一直显得稳重的噶尔扎脸上也是不再有什么随性的神色,其实他是个暴脾气,之前显得淡然,只是因为他心中知道这件事最后的走向。 现在由于某个疯子的行为,整件事超出预期,甚至于影响到自己的部落,自然是怒火中烧。 噶尔扎脸色铁青,站了半晌,忽然间抽出腰间佩戴的弯刀,走向卓克图,怒吼一声将他抵在了柱子上。 “卓克图,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七百多个汉人,你乌珠穆沁部全族也才三万多人,全杀了,也不够给大明皇帝赔罪!” 伊尔登靠在柱子上,双手环胸,冷笑不止。 “乌珠穆沁部有你这个领主,才叫真的可怜。”说完,伊尔登望向噶尔扎,劝阻道: “住手吧噶尔扎,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商量怎么解决吧!” 康喀尔颓丧地坐回去,叹息道:“那七百多个汉人已死,就算是杀了卓克图,也于事无补了!” 听了这话,正抵住卓克图喉咙的噶尔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转头对他说道: “那我们就速速派人前往偏头关,将此事如实相告,问问明朝是什么意思,也看看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转机的余地。” “就算杀了卓克图,也不算什么!” 卓克图被抵在柱子上,有些难以呼吸,脸色逐渐变得苍白,由于还没有最终敲定,噶尔扎还是松开胳膊让他畅快的喘了几口。 卓尔图听了他们满含对明朝恐惧的话,一旁嗤笑道: “那明朝皇帝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人,诏书里早就说过了,要将那些汉人一个不差的送回关内。” “如今少了这么多,你以为他不会趁这个口实来攻左翼?” “还是速速向林丹汗上表,陈述忠心吧,这是唯一的转机了,也只有强盛的察哈尔部才有与明朝争锋的实力!” 伊尔登和噶尔扎这时都转头望向上方,也就是留守大臣康喀尔。 康喀尔睁开眼睛,说道: “还是做两手准备吧,派人拿着降表,分别前往察汉浩特和偏头关,看看林丹巴图尔和明朝皇帝的意思。” “事已至此,听天由命吧…” 卓克图听了这话,心中大定,更震撼于自己做出屠杀全部七百多汉人的果断和勇敢。 看着他小人得志的嘴脸,噶尔扎差点再次动手,只是碍于察哈尔与明朝意思不明,为部族大计,这才隐忍不发。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众人全都没了言语,都低头不语,他们除了抱团走上一条路以外,别无选择。 左翼大大小小几百个蒙古部落的命运,全都要决定于几日后的回信。 ...... 一日后,偏头关。 偏头关是左翼诸部距大明边疆最近的关隘,守将麻承恩,出身于大同最有声望的几个将门之一的麻氏将门。 麻承恩为万历年名将麻贵兄麻锦次子,少而有勇,万历三十五年中武举,镇守偏头关四年有余,多有战功。 无论何时,偏头关的关城上总是密密麻麻布满了戍卫边疆的明军将士。 地平线上刚出现一缕轻微的滕烟,便被望楼上使用千里镜观察的千总发现,连忙飞报游击将军府。 “报——” 麻承恩正在府中看兵书,身上还穿着整套的盔甲,听见声音皱了皱眉,放下兵书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莫非是西虏又寇边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5节 想起上次寇边,麻承恩就顿足不已。 当时各种消息都说林丹汗要从西关入境,连大同总兵张万邦也亲自屯兵平虏、威远、云川三卫,麻承恩更是将其当成多年不遇的大军功,枕戈待旦,就等大杀一通。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林丹汗摆的障眼法,蒙古人最终从防备薄弱的东关入境,一度直抵镇城。 如果这次蒙古人再来叩关,自己定不能放过这个名扬天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麻承恩身子微微前倾。 家丁半跪在地,直言说道: “回将军,关前只来了一人一马,像是要传达什么消息!” 听到此处,一旁千总说道:“将军,应该是西虏左翼的消息到了,此事关乎国策,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麻承恩当机立断,点头起身,下令道: “调集家丁登城,我倒要看看,西虏左翼这群手下败将,在这跟老子玩的什么文章!” 不多时,麻承恩登上关城,望着眼前的苏尼特部骑兵,脸上见不到丝毫表情,开口喝问: “那西虏,来我关前所为何事!” 闻言,马上的苏尼特人一愣,随即翻身下马,双手奉上一份表奏,大声说道:“麻将军与我左翼也算老相识了,今日是为罢兵休战而来!” “此为我左翼三百六十八部领主的联名降表,请转呈大明皇帝御览!” 闻言,麻承恩与千总对视一眼,都是哈哈大笑。 “好啊,这帮西虏果真是惜命,如果真的归顺我朝,倒是能减少一些将士伤亡!”说到这里,他给家丁一个颜色,转头下望,说道: “将降表放在筐里,你可以回去了,替本将向留守大臣康喀尔问好!” 这前来送信的苏尼特骑兵心中一松,他觉得麻承恩态度还不错,定然也是接到了天启皇帝的旨意。 如果真的能成功归顺,留守大臣肯定十分高兴。 他将降表恭恭敬敬地放在城头松下来的篮筐里,然后翻身上马,遥遥向城头的麻承恩一抱拳,转身疾驰而走。 千总望着苏尼特骑兵的背影,仍有些担忧。 “将军,他们是真心降顺吗?” 麻承恩与左翼蒙古打了多年交道,对左翼情况如何,了如指掌,他冷哼一声,倒并不觉得这是假意归降。 “应该不会,这些西虏的处境比我们可艰难多了。” “选一匹快马,让我家丁中骑术最好的人,把降表加急送往京师!” 第五百零六章:皇家晚宴 “妾见过陛下!” 娇嫩的女声又脆又响,慈宁宫内,正在进行皇家晚宴,纯妃段氏在朱由校的面前躬身行礼。 对于这位皇妃,朱由校心中还是抱有歉意的。 论姿才谈吐,段氏虽然不如皇后张嫣,却也在普通人中如天仙下凡一般,是当年在三千秀女中遴选出来的佼佼者。 入宫以后,自己没有一次宠幸于她,一直叫她独守空房,这么久以来,无论较事府还是厂卫,从没查到她有什么怨言。 平日见不到倒还罢了,这一见到,见她正值花季,朱由校只觉一阵心痛,朕于心何安。 “嗯,起身吧。”朱由校将她扶起来,领到裕妃童静儿身侧的位置坐下,说道:“这么久以来,冷落你了。” “陛下既然都这么说了…臣妾就要和陛下讨些赏赐才好!” 随着这一句,慈宁宫内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开了。 朱由校倒是也沉得住气,在身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双肩,也破天荒接了句玩笑话,板着脸不慌不忙道: “哦,朕有说过要给赏吗?” 段氏乌黑的眼睛骨碌骨碌转了两圈,小嘴儿一张,振振有辞:“陛下方才还说了,这些年冷落了臣妾了呀!” “君无戏言,陛下忘啦——!” 看见段氏噘着嘴的这副小样儿,朱由校沉不住气了,也板不住脸,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 “对,对!” “朕说过,君无戏言,你想要什么。” 段氏想了想,垂头说道。 “妾,妾也想为陛下添一龙嗣…” 朱由校一愣。 “就这个?” 段氏微微抬头,鬼头鬼脑地向身后望着,正撞见朱由校的目光,又忙缩了回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张嫣与刘太妃坐在一旁看着,对视一眼,都是心中觉得高兴。 刘太妃觉得是时候插句嘴了,也一旁道: “陛下,纯妃一直陪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了。” 朱由校尊敬的看了一眼刘太妃,心中自然明白,她这是怕自己不同意,让纯妃难堪,当众下不来台。 这样的话,此后即便是宫人们,怕是也要在暗地里看不起她这个皇妃了。 其实这倒不用担心,朱由校虽说与这位皇妃没什么感情,却也怎么舍得见美人落泪。 朱由校点头,恭敬道: “太妃说的是,纯妃事宫多年,自有诞育我大明皇嗣的资格,在朕看来,也的确该赏。” “传旨,册封南京鹰扬卫段氏为纯贵妃,赏上好番邦进贡之绸缎三百匹,让她到御用司随便挑!” “至于皇嗣么…”语气严肃的朱由校说到这里,忽然促狭一笑,话锋一转,说道: “今夜朕就到咸福宫去了。” 话到这里,皆大欢喜。 三位天启元年册封的妃子,唯一没有被宠幸和忽视过的纯妃,如今也在朱由校的闲暇时候,得到了应有的一切。 虽然晚了四年,但这依旧令她热泪盈眶,高兴不已。 自然,像是裕妃童静儿,良妃王氏,都聚在纯“贵妃”段氏的身边驱寒温暖,嬉闹打趣。 在朱由校这一朝的大明宫廷里,没有清宫那么多的阴谋诡计,她们私下里也都是很好的姐妹。 这时候,八个身姿绰约的舞女打扮得妖娆妩媚,放开歌喉,进入慈宁宫纵情歌舞,为这次的皇家晚宴助兴。 七个舞女踏着节奏跳起舞蹈,正中间一个最为妖娆的舞女则频频做出高难度动作,左摇右摆,十分养眼。 这般歌舞,只怕也就只有皇家才能观赏得到。 周围宫人都知道这种轻松时刻来之不易,出去后只怕再也见不到,都是看得目不转睛,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就连刘太妃都一脸微笑看着。 随着乐师节拍声的快慢,歌声的高低,舞女们的动作也开始各有不同,她们都是经受多次训练,所以配合得十分默契。 最后,最中间的一名舞女俯身在地,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其余七名舞女也都一拥而上,抬起这名舞女,好似一朵鲜花绽开。 此时,音乐戛然而止,表演就此结束。 刘太妃看得很仔细,张嫣也在鼓掌,纯妃、良妃和裕妃都在说着悄悄话,倒是朱由校,一脸的回味无穷。 这一晚,朱由校与“家人们”通通快快的放松了一会儿,临近晚宴结束时,宫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刘太妃的脸上毫无波澜,只把一些交给皇帝自己决断,张嫣看着朱由校,满脸的支持。 倒是裕妃、良妃和纯妃三女,一脸的不高兴,但却也都没说什么,这种失望和失意,她们早都习以为常。 毕竟,皇帝日理万机,每天都要处理天下间成千上万的事。 上到皇室宗亲,下至须臾小民,事无巨细都要经由皇帝之手,敢在晚宴的时候来打搅,相必是出了什么大事。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魏忠贤走了进来。 他一进门,所有人的脸色全都暗了下去。 倒不是说不喜欢他这个人,最主要的还是魏忠贤亲自来汇报的事,向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如果事态不严重到一定地步,魏忠贤是不会自己来的。 “爷,祸事了…” “乌珠穆部杀了七百一十三条人命,其中有八十多个孩子,都是从大同掳走的!” 话音一落,整个慈宁宫都震惊了。 刘太妃脸色阴沉,张嫣满脸的不可置信,不知所措,良妃、纯妃、裕妃三女也都是惊大了嘴。 七百多条人命,八十多个孩子! 一直在深宫居住的她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食无忧,早就忘记了此时普通百姓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不过即便如此,她们也听得出来这次的事情有多严重。 这可是七百多条人命,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会杀那些手无寸铁,甚至于刚出生的孩子! 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敢于多说一句,只因为这里是慈宁宫,是大明朝太后的住所。 这里,是权利的核心! 慈宁宫转瞬间失去了全部的欢声笑语,寂静得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忽然间沉默下去的天启皇帝,这一切的因果,只有皇帝一人知道。 朱由校半晌没有吭声,一直在闷头看着魏忠贤递上来的降表。 看完,依旧是怒火中烧。 良久,朱由校抬起头盯着魏忠贤,声音彻骨冰冷。 “传诏,如左翼诸部能诛杀乌珠穆沁全族,将卓克图的人头,还有已故百姓的尸骨送到京师,朕就可以既往不咎!” 说完,朱由校狠狠一锤桌案,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6节 “乌珠穆沁,朕要它从世间彻底消失!” 第五百零七章:那朕就不理智一次 “娘娘,还掌灯吗…” 当夜,纯贵妃段氏望着咸福宫内孤灯摇曳下的几道人影,听见女官小心翼翼地提醒,轻声叹了口气,忽然又自嘲的笑了起来。 是啊,这次晚宴自己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贵妃尊位,天启皇帝及太妃的认可,今晚也是她自从入宫以来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晚上,陛下他日理万机,就算不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要管着这么大一个国家,平常能去哪的确不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想到这里,段氏在心底为自己打了打气,用尽量平静,不会透露出失望的语气说道: “不必了,陛下不会来了。” “是。” 女官应了一声,转身却是惊呼一声。 “王公公,您、您怎么来了?” 听到女官外面震惊不已的问话,段氏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心中燃起希冀,止不住地颤声问道: “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来了吗?” 一般来说,皇帝宿宫,是会让心腹牌子先行。 “回娘娘,是老奴来了。”外头果真传进了王朝辅独有的声调,“奴婢是替陛下,来向纯贵妃娘娘赔个不是来了…” “陛下说今夜来不了咸福宫,这实在不是他的意思,还是要以国事为重。” 王朝辅在外头小心说着,听见里头没了声音,细细再一听,依旧没什么动静,便是有些担心,说道: “娘娘不必忧愁,陛下是当今的天子,一言九鼎,今夜不能来,来日…来日方长嘛!” “陛下是不会食言的,这点老奴可以担保!” 的确,段氏起先还以为是天启皇帝来了。 发现来的是王朝辅这个老家伙,委实经历了一番从天堂到谷底的感觉,听到后面几句,她也是想开不少。 “王公公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段氏笑了笑,说道: “你说的我都明白,陛下是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王公公尽管回去转告陛下,就说妾永远等着。” 王朝辅听见这个语气,就知道纯贵妃已经没了脾气,心中一轻,也在为段氏的识大体而欣慰。 “陛下若是听见了这个,想是要高兴不少。” “那…娘娘,老奴就回去了…” “回吧。” 段氏看着王朝辅印在窗花上逐渐远去的身影,再度叹了口气,趴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女官为难的看着她,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掌灯。 这时,段氏轻声吩咐道: “熄了吧,陛下见了该担心了。” ...... 亥时,西暖阁。 王朝辅正站在朱由校身旁,看着朱由校时不时要转头看一眼窗檐,望向内宫方向,心中也知道是在看什么。 没过多久,咸福宫的灯光熄了,朱由校这才放心,转头望向眼前的几名臣子,说道: “你们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本朝的梁柱,深夜召你们前来,就是有重要的大事,朕就也不卖关子了,一句话。” “打察哈尔,怎么打?” “今夜就给朕一个靠谱的章程!” 闻言,下面的内阁、军机房及兵部的十几名重臣互相交换了眼光,由内阁首辅魏广微站出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陛下,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商量过了,本朝征讨察哈尔,乃是自武宗以来未见之武功。” “林丹巴图尔骄横自满,屡屡叩我边关,掳我子民,猖狂至极!到了今日,已经是非打不可!” 朱由校点头,道: “嗯,听阁老这么说朕就放心了。” “崔呈秀,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吧。” 听了这话,崔呈秀倒不是说慌乱,只是他胸中实在没有多少墨水。 当年要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只是在满朝东林的时候来占位子,实际上朱由校也并没有考虑到他能有多少见地。 这一问,实际上就是卖个面子。 崔呈秀也知道自己不懂兵事,碍于前任张鹤鸣和王化贞胡乱指挥的前车之鉴,他决定表示下态度就行了。 “回陛下,臣以为阁老说的不错,这一仗的确该打。” “乌珠穆沁部在接到陛下诏旨的时候还是杀了七百一十三名边关百姓,这笔血账,要用他们的整个部落来偿还!” 嗯,说了和没说一样,不愧是我。 崔呈秀说完以后,颇有些沾沾自喜,马上退回两步到众人之间,打算不再多嘴一句。 身在兵部尚书整个位置上,尤其是前任下场如此凄惨的情况下,崔呈秀是不得不如履薄冰。 不犯错就行,至于什么功绩,他是不想了。 历史上崔呈秀就不是做兵部尚书的料,用他斗斗东林还行,指望他拿出什么大战策,那是想当然了。 朱由校没去管他,只是等着。 崔呈秀不懂兵事,在场这么多朝廷重臣,自然有懂的。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站了出来,昂首说道: “臣本意是缓图两年,再言攻打西虏,既然陛下执意要打,臣劝不住,不如进战策,以期得胜。” 朱由校本来听了前半句皱紧眉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劝谏,就算是李邦华,那胆子也太大了。 听到后面,神情稍显放松,点头示意。 李邦华道: “阁老有句话说的不假,据臣所知,那林丹巴图尔一向以黄金家族雄盛之主自居,图谋霸业,野心不小,实则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而今左翼诸部心向朝廷,为收服人心,针对七百一十三百姓被杀之事,不可追究过深,即便是乌珠穆沁部,也不能直接攻灭。” 朱由校脸色变得有些难看,道: “依爱卿的意思,是要朕放过乌珠穆沁部了?” 李邦华就是这个性子,根本不会顾及上面人的脸色,虽然他看得明白,因为先前那话,朱由校已经很不高兴,但他还是要说。 “陛下可以诛杀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的宗族,以示惩戒!” “陛下试想,乌珠穆沁很多人还是无辜的,犯下如此过错,陛下尚能游刃有余,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左翼诸部定能人心归顺!” “漠南诸部也有许多部落与察哈尔不和,听了这个消息,必定会产生分歧,这于国有利啊陛下,事关国策,陛下要慎重行事啊!” 暖阁中静了半晌,众人都是直冒冷汗,唯有李邦华昂首挺立,似乎丝毫不惧天子龙威。 朱由校忍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冷冷说道: “处置以怀德,服人以畏威,说的好。” “可是朕倒想问了,乌珠穆沁部很多人无辜,大同被掳走的那七百一十三名百姓,难道他们就该死吗?” “他们不过是在田中耕种,就被冲进关内的西虏骑兵掳走为奴。” “他们的家人还在期盼他们被朝廷救回家中,可是他们死了,死在了关外,尸骨未寒!” “朕不打算处置以怀德,也不打算让他们仅仅只是害怕。” “朕要用乌珠穆沁部的鲜血,告诉所有敢于和大明为敌的西虏部落,大明的每一个子民,只要出了国门,朕都要为他们做主!” 说到这里,朱由校见李邦华还要再劝,起身说道: “朕意已决,不必再劝。” “西虏叩关,朕已经错了一次,让他们在家中被掳掠出关,这是朕的过错,如果再对不起他们,你叫朕如何安睡!” 李邦华听到这话,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很多人都是吃惊,换做以往的那些东林臣子,敢在朝堂上这么说话,只怕现在尸体都已经凉了。 这李邦华,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皇帝,居然屁事儿没有,还在今年高升都察院的左都御史了! 这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第五百零八章:督师人选 这一晚,西暖阁灯火通明。 第二天一早,数匹快马自永定门而出,却是宣旨传诏的缇骑们疾驰而去,很多路边见到的百姓心中都有些不祥的预感。 上一次缇骑同时出京这么多的数量,还是辽东大战前夕。 新盐法推行虽然闹的大,但是京师百姓都知道,这对他们并没有太大影响。 这次不同,对外战争的成败,直接会决定接下来至少数年边疆是否太平,尤其是大同、宣府百姓,更加是日盼夜盼能打这一仗。 多年来,他们每到冬日就要提心吊胆,因为你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突然在平原上看见入寇的蒙古骑兵。 现在朝廷要打这一仗了,这是人心所望、众望所归,但是对边关的百姓而言,他们比朱由校更害怕战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7节 这次一旦战败,朝廷将有可能在接下来数年之内都无力应对西虏的入侵,这对他们而言,将是毁灭性的灾难。 或许到了那时,许多人会决定拖家带口的向南迁徙。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当然朱由校也没有把控消息流通的意思。 随着封疆大吏进京面圣,以及地方上大规模的兵马调动,百姓不是瞎子,他们看得见,也能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肃杀气氛,纸终究还是包不住火。 征讨察哈尔一战,势在必行,现在主要问题就是让谁去挂帅! 当然,征讨西南的时候,因为打的是战斗力不强,而且历史上注定必胜的战役,朱由校才会决定亲征刷威望。 辽东大战和这次都不同,这是国战! 辽东大战的胜利,直接导致建奴全面推出辽东,为熊廷弼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反攻做出了铺垫。 这次的成败,也直接标志着左翼蒙古、漠南蒙古的归属问题。 既然要打,那就一次性把林丹巴图尔给打疼,最好和历史上一样,逼他远遁青海或者北迁! 离的越远,塞外蒙古诸部对大明的向心力就越强! 这种胜败结果尤为重要的战争,朱由校是不会上去瞎指挥的,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 就和历史上崇祯死逼孙传庭出关一样,遥控指挥不可取! 负责挂帅的将领对去哪作战,要和什么样的人作战都是心中有数。 就和辽东大战时朱燮元一样,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这不需要朱由校甚至是兵部在京师指手画脚。 五日后,朱由校看着内阁奏请的三个督师人选,十分纠结。 进京候选的人选有三个,一个封疆大吏,一个朝廷重臣,一个无名小辈,内阁首推的没有别人,正是在西南和辽东都立过大功,有充足大战指挥经验的朱燮元。 只不过朱燮元正在山陕总督任上,奉旨整顿山陕一带糜烂不已的军屯境况,而且据说已经进入关键期。 这种时候直接把朱燮元调走,很可能会影响到山陕两省整顿军务的进度。 说实话,现在除了久经善战的九边和辽军精锐,中原兵马朱由校一概信不过,连天启二年南巡建立的江南大营也一样。 这种仗,必须要统领精锐出关! 虽然江南大营有黄得功编训,但是毕竟没怎么经历阵战,这种时候直接派出去,可能会造成连锁反应。 一部分崩溃导致全面崩盘这种事,西南之战朱由校有过亲身经历。 往近了说,林丹汗今年入寇也是因为张万邦击溃了都隆僧格的土默特部,溃兵冲散了察哈尔的蒙古战阵,这才导致失败。 这也是女真八旗现在为什么这么难打,因为你很难直接打到八旗辫子兵一部分彻底崩溃。 久在辽东驻守的将领都知道,这些建奴一个个疯狂得很,不到最后一个人倒下,一直都有你这边先崩溃的可能存在。 除了朱燮元,第二个是在京为官多年的现任兵部侍郎王洽。 此人是在京官员中呼声比较高的一位,正是他最先提出分化瓦解西虏,逐一击破的战略。 从这点来看,此人的兵事素养着实不低。 但朱由校犹豫的点也有,王洽虽然在地方剿匪和任职时政绩十分突出,来到兵部,也常有远见卓识,但却并没有指挥大战的经验。 目前唯一有这种统领几十万人出关作战经验的,只有山陕总督朱燮元,西南大捷、辽东大捷,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内阁推荐的第三个人是孙传庭,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会是他… 孙传庭说实话,从发迹到现在,虽然有朱由校的刻意栽培,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功绩。 剿匪和在山海关任兵备虽然政绩卓越,但并不能证明他具有指挥这种大规模会战的能力。 内阁举荐孙传庭挂帅,也是承担了很大压力。 现在的内阁班子是围绕魏广微搭建的,魏广微就是铁杆帝党,早有人看出来朱由校在刻意培养孙传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内阁还是力排众议,将孙传庭推到了第三个人选上。 山陕总督朱燮元。 兵部侍郎王洽。 山海关兵备孙传庭… 看着这三个人选,朱由校心中实在纠结,山陕一带的整顿行动已经进入到关键期,能不能在明年底以前进入第二步清查卫所田亩,全靠这几个月。 这时候叫朱燮元出去,会前功尽弃,朱燮元这个人才不能一直耗在山陕,还有其它地方用的着他。 至于王洽和孙传庭,唉…难啊! ...... 时间进入天启四年七月,大暑之时。 关内形势突变,最先得到消息的不是林丹巴图尔,却是已在赫图阿拉卧床数月的努尔哈赤。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但却足以令努尔哈赤焕发第二春。 根据边关隐藏多年的女真族人密报,近日明朝和西虏蒙古方向,也就是察哈尔部的动向都有些奇怪。 首先,林丹巴图尔突然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其早年兴建的都城察汉浩特周围召集了大量的蒙古部落,天天都在商讨着什么对策。 随着日期的推移,前来会盟的漠南蒙古部落还在增加! 至于关内的大明,消息来的比察哈尔还快还多。 要知道,黄台吉在和毛文龙多年的交手中,早学会安插密探这一招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都是第一个知道。 最近这段时间,关内蓟州、保定、山东及大同、密云一带的明军都有大动作,如果猜测不假,应该是在南来北往的调动。 如此大的规模,绝对不是天启皇帝一时脑抽搞什么南北换防。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内和西虏一定是有什么瓜葛没谈拢,导致双方撕破脸破、断盟毁约,兵戎相见! 努尔哈赤自从接到这个消息,心情就好起来了。 第五百零九章:征讨察哈尔 努尔哈赤的身体怎么样,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怕死,倒不如说是不敢死。 对努尔哈赤来说,大金上次战败以后,根本无法应付熊廷弼和洪承畴的反攻,几乎全部撤出辽东。 努尔哈赤不想终自己一生,都是在做无用功,何况来说,战败以后,国内还有许许多多问题等着他处理。 一些妄图颠覆自己统治的八旗贵族,还有蠢蠢欲动的汉人们都在盯着。 努尔哈赤知道,八旗的勇士们,还都在等着他为辽东的惨败洗刷耻辱,找回补偿。 最近这几个月,后金国内一直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中。 而且,从辽东撤军以后,八旗军抛下了星罗棋布的农庄,有许多的旗人都因此而一无所获,至于亲人的战死,更是让他们万分悲痛的原因。 很多八旗贵族都在抛弃自己的属地和农庄,或是得不到战利品而抱怨,努尔哈赤明白,现在许多旗人都还没有丢掉靠掠夺为生的恶习。 更可怕的是,曾经如狼似虎、强悍无敌的八旗勇士,在辽东之战战败以后,竟被明军的火炮吓破了胆,变成了谈虎色变的胆小鬼。 努尔哈赤知道自己身体大限将至,但他也明白,身为大金的大汗,自己总要做些什么,不能再沉寂下去了。 这次明国与林丹汗大打出手,就是他的机会。 这个时候,努尔哈赤想到了一句汉人的古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范先生,最近明国国内的消息,在老寨的八旗子弟当中流传甚广,本汗找你来是想问问,确切属实吗?” 努尔哈赤躺在榻上,相比几月前一副马上就要死掉的样子,现在面色中有了些许血润,气色也好多了。 范文程被召见过来,路上还在想着会是什么事情,听到这话,心中起了疑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 “根据奴才在之前在明廷为官的经历,这个消息应当是真的。” “林丹巴图尔也是睚眦必报的人,或许是今年二月份蒙古诸部入寇大同,引起了这次的变故。” 努尔哈赤点头,忽然间咳了两声,然后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从床上起身,来回走着松了松筋骨,笑道: “范先生,您看,本汗身体比之前可是好多了。” 范文程自然看得出来此时努尔哈赤的外强中干,但老汗如此做派必定是有计划,他也附和说道: “大汗老当益壮,看来上次的伤是全好了。” 努尔哈赤听见这话,显得很高兴。 其实努尔哈赤在心底里一直都很厌烦汉人,他的身边也鲜少有什么汉人做官,但范文程却是个例外。 对这个姓范的汉人,他用着一直都很是舒服。 说白了,努尔哈赤用范文程时的心态和朱由校用魏忠贤,在某种意义上讲是相差不多的。 “去年,内喀尔喀五部中,四部都联合科尔沁进攻福余卫,唯独巴颜一部,竟不遵本汗诏令,与明朝通款。” “眼下明朝无暇东顾,本汗要亲征该部,重振我大汗之威!” 一听这话,范文程明白了。 他一个激灵,忙起身跪在地上,大声呼道: “大汗虎威不减当年,亲征定能旗开得胜!” 努尔哈赤望着多日未曾披挂的重甲,轻轻抚着那柄虎头大刀,淡淡问道:“先生,依您之见,这次明国会出兵援救巴颜部吗?” 若是以前,努尔哈赤不可能会有这种顾虑。 可是自从辽东大战之后,努尔哈赤对天启皇帝的固有印象已经改变了,现在他也拿捏不准这位汉人皇帝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种时候,去问汉人出身的资深奴才范文程,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范文程也是一心一意为主子出力,在一旁笑着说道: “回大汗,明廷去年援救福余卫,是因为彼时国内尚无战事,可据奴才所知,现下他们国内可不太平。” “朱燮元在山陕一带整顿军屯,沿海地区在推行新盐法,这都是有可能出乱子的。” “不日,明廷又要与西虏再起刀兵,现在这个时候,巴颜部就是一潭死水,他们不会管的。” 努尔哈赤深以为然,手指轻轻抚着闪亮的刀锋,鹰眸微动,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8节 “整顿军屯,颁布新盐法,这个明国小皇帝动作倒还真的不小。本汗实在没想到,他会是我大金的劲敌。” ...... 天启四年七月,依旧不是个太平的年份。 事实上,现在这个年头,只能是一年比一年更加不太平。 漠南一带,随着林丹汗撕毁盟约叩关入侵,大明与察哈尔部彻底撕破脸皮,火药味甚浓。 耐人寻味的是,左翼的三百余个部落,竟然临阵倒戈,纷纷加入了大明一方,对抗察哈尔。 这样一来,形势就变成了察哈尔部统领貌合神离的漠南诸部,对抗以大明为首的左翼诸部及塞北三卫。 朱由校经过长久的犹豫,总算是发布诏令,以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为督师,决意征讨察哈尔。 孙传庭从京报上读到这则消息时,也懵了。 自己一个山海关兵备,何德何能竟然率大军出关决战西虏…这种事不是应该让早已成名的山陕总督朱燮元来的么。 林丹巴图尔不甘示弱,大骂左翼诸部不遵守蒙古大汗为共主的誓言,以长生天之名,在七月十二日先行祭天出师,兵锋直指左翼诸部。 显然,他这是想抢在大明出兵之前,就平定左翼蒙古三百余个部落的“临阵叛变”,以改变遭受三面夹击的形势。 在这即将兵戎相见的节骨眼上,后金方面闻到血腥味,不出意料,很快也开始调集重兵。 后金这次出兵的重点,在于稍拾喘息之机。 为了掩饰辽东兵败的事实,重振所谓的八旗军威,也为了洗刷战败耻辱,证明八旗战斗力依旧极强,赫图阿拉很快聚满了八旗大军。 七月十八日,努尔哈赤焚香祷告,不顾众大臣贝勒的劝阻,决意亲征。 后金以不遵大汗诏令为名,策动科尔沁奥巴部,联合发动了对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一巴颜部的大规模攻势。 巴颜部,内喀尔喀五大部势力最大的一部,也是在去年辽东之战中唯一坚定支持明朝立场,拒绝努尔哈赤出兵诏令的蒙古部落。 但是巴颜距离关内实在太远,就算不是在战时,朱由校也实在是望尘莫及,而八旗骑兵,却可以朝发夕至。 朱由校听见这个消息,不能说惊讶,只能说是在意料之中。 以历史上努尔哈赤这名奴酋的脾性而言,绝非是什么错失良机的人,这次打察哈尔,是为了稳定稳定西虏,那么东虏方向就很容易顾此失彼。 因为福余卫地处入关要道,而且当时国内也没有什么战事,所以朱由校才会断然下旨,支援福余卫。 但是这次后金攻打巴颜部,实在是不行了。 两翼作战,朱由校干不出来这种穷兵黩武的事儿,何况辽东才刚收复不足一年,百废待兴,辽军不能轻易调动,国内也并不算完全稳定。 现在朱由校只希望西线作战顺利,稳定了西虏,巴颜部就不是被后金和科尔沁白白吞并。 至于巴颜部能抵抗后金和科尔沁攻势的这种情况,可能性实在是极低。 第五百一十章:后金征内喀尔喀 努尔哈赤找不到比战争更能迅速让八旗军重拾士气,让大金重振声威的好方法。 当然,这次大举攻伐巴颜部,也是将后金中八旗子弟和旗人的不满引向了背金助明的巴颜部。 战争和屠戮,对努尔哈赤来说,永远都是治愈伤口的可口良药,可以说,战争和杀戮,是他全部的生命价值。 至于为什么这样做,努尔哈赤没有去想过,他只是想不断的去征伐,去杀戮。 这天,努尔哈赤总算彻底抛开自辽东战败后,萦绕心头的郁闷和不安,再次披挂甲胄,精神抖擞的踏上征程。 赫图阿拉通往内喀尔喀的大路上,铁骑奔腾,八旗的鲜艳旗帜迎风飘扬,黄沙腾起,漫天飞扬。 这种骑兵行进中的壮观场景,不出努尔哈赤的意料,再一次激发了这些战败后的所谓八旗勇士的杀伐之心。 诸贝勒大臣簇拥着努尔哈赤飞驰向内喀尔喀,顺畅无阻地通过了前往漠北的大路。 努尔哈赤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迅速渡过辽河,紧接着,便率领近五万骁勇善战的八旗骑兵以披靡之势杀向巴林部。 巴颜部很显然也是早有消息来源,在努尔哈赤翻过一处山头的时候,迎面撞见了巴颜部的大军。 “呜呜呜——” 乌央乌央的号角声席卷而来,巴颜部到底不愧为内喀尔喀中势力最为强劲的大部,仅肉眼所见,动员出来的骑兵就不比努尔哈赤带来的人数要少。 为首的人是巴颜部首领囊努克,此时的囊努克,依旧对努尔哈赤没有什么好脸色,他策马于前,大声嘲笑。 “努尔哈赤,你的八旗铁骑不行了!” “辽东之战,科尔沁五部联军都未能战胜乌齐叶特一部,最后反被出塞的明军包了饺子,依我看,还是趁早向明朝皇帝投降吧!” “投降得早,我还能给你说句好话!” 努尔哈赤冷笑道:“囊努克,本汗这次来,是算你去年背金助明的旧账,你以为辽东之战我战败了,就无力应付你巴颜了吗?” “我告诉你,巴颜在本汗面前,还是伸手就能捻死!” 话不投机半句多,话音落地,巴颜部忽然万箭齐发。 天空中落下刷刷的箭雨,但此时出征的八旗骑兵大都是环身重甲,受到的伤亡十分有限。 努尔哈赤后撤几步,命各旗进攻。 这次之所以只带出来三四万人,实际上就是努尔哈赤的自尊心在作祟了。 他刻意挑选了身强力壮,久经沙场的老兵,就是要以人数劣势在草原上堂堂正正击败内喀尔喀蒙古的巴颜部,也叫其余的蒙古部落看看,大金虽然战败,但是依旧有三万人灭一大部的实力。 实际上也真是这么回事儿,辽东之战的胜利,是朱燮元利用了地利优势和各方战策最后的结果,而不是直接猛打硬冲击败的后金。 比如能征善战的蓟州总兵王威血洒疆场,是此战中唯一一个战死的总兵级别将领。 虽说是因为山海关总兵高第增援不及时,可实际上当时明军人数并不比后金少多少,却打出了完全劣势。 说到底,还是单兵战斗力存在根本上的差距。 现在蒙古巴颜部想凭借人数优势,与努尔哈赤亲领的八旗骑兵硬扛,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没用两个时辰,辽东战败后的“八旗勇士”们就一扫颓势,在混战中射杀了巴颜部的首领囊努克。 囊努克一死,巴颜部转瞬间失去了继续作战下去的决心,加上后金八旗军已经有些杀疯了,巴颜骑兵们很快就溃不成军,呼啦啦的四散撤退。 经此一战,八旗军的军心也算是稍有提振,这达到了努尔哈赤的第一个目的,但他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他要彻底消灭巴颜部,以警示其余的蒙古部落。 努尔哈赤马不停蹄,挥师继续前进,攻打因囊努克身死,已经是一盘散沙的巴颜部。 由于巴颜部势力范围比较广袤,就算是主力已经被八旗军一战击溃,后续追杀也够耽误工夫的。 当然,巴颜部如此不堪一击,也是努尔哈赤事先未曾料到的。 七月底,随着初战告捷,射杀巴颜部首领囊努克的消息传到后方,后金国内也算是稳定下来。 许多先前劝阻且犹豫不决的王公贝勒们,也都纷纷率领部下前往内喀尔喀,痛打落水狗。 实际上,这也是辽东之战惨败后的八旗军们,在这一战中找回自信,发泄这几月来郁闷心情的一个口子。 ...... 消息传到关内,正在山海关收拾东西准备去京师的孙传庭也大吃一惊。 他先前估计,巴颜部至少能撑上一个月,却没想到,第一仗开始就全面崩溃了。 仔细看过塘报以后,孙传庭倒也觉得能有这样的结果,这实在无可厚非。 巴颜部虽然兵强马壮,但其首领囊努克却在最初迎战的时候犯了一个大错,即率领部族主力正面迎击努尔哈赤。 囊努克不死还好,偏偏他就在第一战时就被建奴给射死了。 这样一来,巴颜部其余的蒙古军必定惊慌失措,还谈什么抵抗建奴。 照这样下去,巴颜部估计不到半个月就要被建奴彻底攻灭,到时候内喀尔喀五大部成了四大部,其余的四个部落定然会瓜分巴颜部领土,更加对建奴马首是瞻。 东线虽然收复了辽东,但周遭形势却并没有随着辽东大战的胜利得到改观,科尔沁为首的东翼诸部,以及内喀尔喀蒙古,还是连成一片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次如果自己能成功击败林丹巴图尔,起码大明会在西翼打开局面。 左翼诸部、漠南蒙古,还有塞北三卫,也会随着察哈尔部的败退而接连一片,没了西线的压力,大明只需要应付东面的东虏们就行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就在于,自己能不能击败声势浩大的察哈尔部。 要知道,察哈尔部可不是乌齐叶特那种只能拿得出几万兵力的软柿子,这可是黄金家族的直系本部,号称如今蒙古第一大部,动员十几万规模数量的骑兵还是不成问题。 直到现在,孙传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重要的战役,当今皇帝会突然想到自己。 第五百一十一章:平台召见 孙传庭,可以说是大器晚成的典范。 万历四十七年,孙传庭在二十六岁时才中举,时任永城知县,以政绩卓越为人所知,被朱由校特旨调往榆林镇,负责组建“秦军”。 朱由校当时的想法,就是等不到历史上崇祯年间孙传庭才发迹的历史节点,想利用自己穿越者的优势,将这张王牌提前培养出来。 事实证明,孙传庭能在历史上留下如此大的威名,自然有其真正的本领。 之前朱由校想着要他在基层多加历练的想法,现在看来几乎是没有什么必要,无论天启元年在榆林组建秦军时,还是眼下在山海关任兵备,孙传庭的政绩一直都能令人瞩目。 榆林是天下间将门汇聚最多的地方,那里的老兵油子也是最多,常令许多地方上的督抚要员头疼。 孙传庭去了,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在榆林竖立起威信,组建起了秦军的基本盘。 山海关兵马此前是由高第统领,在辽东之战时作为一支预备部队,也正是因为这支兵马的支援不及时,导致蓟镇总兵官王威战死。 面对这样一盘散沙的军队,孙传庭依旧没有令人失望。 从天启元年至天启四年六月的四年间,虽然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名声,但朱由校的较事府却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孙传庭稳扎稳打,加上朱由校的特意扶植,逐步提升,性格却还是那样,极其稳重,让人看着放心。 大明的情况,不能完全指望一个朱燮元走南打北,当类似于崇祯年间那样的救火队,总归是还要倚重别的人才。 孙传庭,就是朱由校特别在意的一个。 ...... “嘚嘚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79节 伴着一阵马蹄声,一行自山海关来的风尘仆仆的骑行人,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前。 这是一个不大的宅子,孙传庭一家在京师的落脚地。 从外面看来,这位被天启皇帝寄予厚望的山海关兵备的“府邸”竟还比不上一些稍微富裕些的百姓,但却胜在简约整洁。 一间瓦房,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院子当中正有一名穿着粗糙布衣的妇女在锤洗衣裳,这是孙传庭的发妻张氏。 街道上,孙传庭一身簇新的官服,带着几名随从,飞马而至。 孙传庭及随从在门口下马,进门环视一眼,望着贤惠的妻子,心中一暖,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就见到张氏不可置信的目光。 “老爷?!” 张氏的惊呼,随即变成兴奋地喊叫。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张氏恍惚间不敢确认,手里的湿衣服都来不及放下。 孙传庭松开马缰,来到张氏身前,让她仔细瞧着,笑着说道:“我从山海关得了圣旨,要在平台面圣,顺道回来看看你。” “平台面圣,这可是难得的殊荣,没想到我孙传庭,在三十岁的时候终究是得到了…” 孙传庭满脸的期待与兴奋,全然没有注意到张氏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神。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人,虽然人在家中,心思却全然跑到紫禁城中的皇帝身边去了。 不过张氏也能理解,毕竟自家老爷一直都想为国效力,日日夜夜嘴里念着的,就是要为皇帝尽忠。 孙传庭选择科举出身这条路,是因为出去办事方便,却不是为的投身官场,与那些粗鄙官员一样,你争我斗。 所以在中举的第一年,他就毅然投笔从戎去了。 “我知道,这些年,我先到永城、榆林,又去了山海关,成亲之后连家也没回几趟,苦了你了。” 孙传庭握着张氏柔弱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尽量认真说道。 听了这一句,仿佛四年来的苦难全都值了,张氏的眼泪刷刷的掉,强忍着不哭出来,点头道: “我知道,我知道,老爷有大志…” “不,不是我有大志。”孙传庭搂着张氏来到屋子里,不由分说将她按在铜镜边上,道: “是这个天下,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了。” 张氏似乎对这些没有什么兴趣,忽然转身问:“老爷这次回来,要在京城待几天?” “我好准备准备…” 一听这话,孙传庭看了看寒酸的家中,叹了口气,犹豫一会儿,还是直言说道: “不用准备了,今夜就走,直接去大同。” 张氏一愣。 “这么快,是陛下给你安排了什么要紧事吗?” 孙传庭想了想,笑道: “是我一直都想做的大事,陛下能信任我,这我也是没想到的,我还要准备准备,以备进宫面圣。” 张氏忍了一会儿,还是说道: “那…老爷准备吧,我去给老爷做饭。” 孙传庭点了点头,沉默的望着张氏背影,心中一阵酸楚,但是转瞬间,又腾起往昔的壮志凌云。 唉,终究还是苦了她了。 ...... 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宫中的宫娥、小阉们欢笑着开始换岗,每到这个时候,是他们一天中最高兴的时候。 在各宫各殿当值,一个不注意就要出错,在外面还情有可原,可这里是皇宫大内,出了任何失当之处,都是十分致命的。 要是上头一个不高兴,直接打死人也是偶尔有的。 “哎,听说了吗,今晚陛下又要在平台召见大臣了。” 一名换到皇极殿守夜的直殿监小阉才刚站在门口,见四下无人,嘴巴便就忍不住地叨咕开了。 “平台召见,这可是本朝的第二回了!” “这次又是谁呀?” 两名宫娥正觉无趣,闻言也是八卦之心顿起。 “这些日在宫中都传遍了,带兵出关的不是山陕总督,却是一个叫什么…他叫什么来着?” 另外那宫娥也想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回答,就见到远远甬道上有人穿着大红官服,迈着稳健的步伐来了。 她赶紧缩了缩脖子,冲其余几人低声说道: “诺,来了,就是这个孙传庭。” 几人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庄严肃穆,都是赶紧闭口不言,但水灵的眸子还是整齐地向来人身上投射过去。 孙传庭抬首忘了一眼大殿周围,顿觉皇家之威严。 他来到皇极殿外,躬身行礼,大声道: “臣孙传庭奉旨面圣来了,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五百一十二章:将帅不和 “进来吧。” 朱由校的声音从殿上传至外面,依旧显得洪亮。 看着孙传庭稳步进殿,行礼之后,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示意一旁摆好座位,笑道: “今岁二月,西虏叩边,朕还找爱卿问过退敌之策,当时爱卿所言就甚合朕意,时下西虏掳我十余万边关百姓,胁迫定盟。” “朕的意思,是不再与西虏签订那毫无用处的盟约,派遣大军出关把他们打疼,爱卿以为现在是不是出战的时机?” 孙传庭不敢窥视天家上颜,垂首说道: “回陛下,臣以为眼下的确是出关良机。” “但据臣拙见,此回战事不宜拖耗太久,最好是在七月内结束,同建奴攻巴颜一样,第一战就重挫察哈尔部及漠南联军。” “届时朝中施展邦交之策,分化瓦解西虏诸部,定能最快解决此次战争,使西虏诸部对我朝俯首称臣。” 朱由校不断点头。 其实这次叫孙传庭过来,一是问问他要怎么打这一仗,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好心理有底,二就是要给孙传庭造势了。 虽然孙传庭已经被刻意培养了四年,但做官的履历尚浅。 温体仁之所以这次推行新盐法后回朝就能入阁,那是因为他在地震赈灾、推行盐法之前就曾为官十余年,在地方上支持他的势力和声望都有。 有这些东西打底,朱由校安排温体仁入阁或是其它的什么,就非常轻松,朝中很少起什么反对之声。 就算有反对之声,温体仁背后的支持势力也会发挥作用。 而孙传庭不同,孙传庭万历四十七年才中举,至今为官不过四年,底蕴和声望远不如温体仁那样能随意安排的地步。 说白了,孙传庭现在的处境和当年熊廷弼主辽时差不多,几乎完全是在靠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在撑着。 一旦失去了自己这个皇帝的支持,朝臣们转瞬间就会将他吞没。 这次平台召见,朱由校是刻意为之,就是要给朝中文武重臣们表露一个显而易见的态度,即重用、信任孙传庭。 起码在战前的这段时间,这应该是能压制住那些不满声音的。 毕竟,平台召见一向被文武重臣或是封疆大吏视作殊荣,也是代表着此人为皇帝心腹的意思。 这次召见主要不是为了问出什么,而是朱由校在表态。 “来人,端上来。” 朱由校话音落地,皇极殿的小牌子王承恩亲自端上来一个铜制托盘,一剑一诏。 一剑,为尚方宝剑,加重孙传庭在地方上的事权。 一诏,为任命孙传庭挂兵部右侍郎衔,率领大同、宣府、密云、通州及勇卫营等地兵马出关的诏旨。 有了这份诏旨,孙传庭就是昭告天下的第二任大明督师,在地方上拥有绝对权威。 就是因为知道历史上孙传庭的能耐,知道他对朝廷的忠心,朱由校才敢在初次见面就委以重任。 “孙督师,还愣着干什么,陛下等着呢…”见到孙传庭愣住不知所措,王承恩不得不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孙传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宝剑和诏旨拿在手里,山呼道: “臣孙传庭领旨谢恩,定不负皇恩重托,击败西虏,为朝廷安定西疆之患,救回被掳的十余万百姓!” 朱由校含笑看着孙传庭的样子,心中委实也是颇为期待他的战绩。 毕竟,这位在历史上的战绩颇为传神,最后被多方所坑,才惋死沙场,这次有自己的全力支持,他又能交出什么样的答卷。 朱由校很是拭目以待… 走在回宫的路上,朱由校依旧在想着孙传庭的事。 这次自己已经将事权加重到了当时朱燮元出关时的同等地步,也就是说孙传庭在地方上是拥有对军政的绝对权威。 可即便如此,地方上肯定还是会引起反对,这些就要靠孙传庭了。 他不是辽东大战时就早有西南大捷声名在外的朱燮元,自己的信任是一回事,地方上文官、武将的轻视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大同,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到底能不能服从孙传庭这个初出茅庐的督师? ...... 大同镇城,张万邦驻地。 本来听说朝廷要出关痛击西虏的消息,人人都是兴奋之余夹杂着些许的担忧,张万邦也不例外。 在他想来,这次的督师人选没有别人,肯定还是朱燮元。 在辽东之战时,张万邦就算是服了朱燮元,其余的大帅们也都差不多,因为他的表现不只是在体现在战绩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0节 在辽东之战时,朱燮元的调度和临阵战策表现,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们都能看在眼里,这都足以令他们心服口服。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来的督师是个毛头小子,还是第一次担任这种规模大战的指挥。 虽说是受到平台召见令他们重视一些,却还是引起了一片的喧哗。 张万邦坐在首位上,满脸阴沉。 “今天新督师要到大同,都给本帅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那毕竟是朝廷的督师,手里有尚方宝剑!” 这次征讨察哈尔,也从山西调了精兵。 太原千总贺人龙因为在把守粮库一事上表现出色,成功进入山陕总督朱燮元的法眼,在今年初成功提正,升任太原西南路游击将军。 精挑细选之下,朱燮元选派了贺人龙率领山西兵马来大同与各路兵马会师,而不是太原总兵高业的兵马。 太原总兵高业虽然是老牌将领,但其手下大部分都是卫所军屯制剩下的兵痞和兵油子。 其本人做事还算老实本分,但手底下的将领就不是那样老实了,高业也是个老好人,对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常睁只眼闭只眼。 朱燮元现在在太原首先需要整顿的,就是太原总兵高业的所属兵马,这个时候把他派出来,显然只能坏事。 朱燮元能选贺人龙作为山西的领兵将领,自然有他的看法。 张万邦也曾观察过这个贺人龙,看起来的确像是十分能打。 其手下的兵马,个个龙精虎猛,看起来不亚于九边精锐。 当然,作战起来如何,这还要看战场上的表现。 张万邦也说不准,不过贺人龙毕竟是朱燮元推荐的,而一想到那个孙传庭会是个白面脸,他就一阵的恶寒。 贺人龙这副粗犷样子,明显就更符合他武人的审美。 第五百一十三章:三大军规 “哟,新督师啊!” 贺人龙坐在靠后的位置,虽然说他官阶不高只是个游击,但却是因为统领山西兵马的原因,也排上了一号座次。 当然,这还有现在九边各位大帅都没有来齐的原因。 “张帅,听说这位督师从前可并没有怎么领过军呐,还是个文举人出身,你就甘心让他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贺人龙说的话攻击力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尤其是对张万邦这种祖上出过名将,现在自己更是威望极高的九边大帅,更是侮辱性加一百。 当然,他不是要去嘲讽,就只是嘴臭而已。 现在要贺人龙去嘲讽张万邦,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毕竟对方可是统领九边一镇。 张万邦看了这边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但是没有直接说什么。 下头有人说了。 “听说那个孙传庭手下有支叫秦军的兵马,还是当年陛下亲自赐名,这次也要来吧。” 贺人龙满脸的鄙夷。 “秦军?战斗力怎么样啊?没听说过…” “貌似没有什么传出来的战绩吧,好像也就剿匪啥的,不是我说,那也算打仗?” “哈哈哈,还是等他来了再说吧!” “当今陛下委以重任,平台召见,据说甚为满意,这定然也是有两把刷子,贺兄弟,你就少说两句。” 张万邦直接起身,挎着雁翅刀走向总兵府外,沉声道: “应该要到了,走,随我五里出迎新督师。” ...... “见过督师。” 张万邦远远望着孙传庭,心底嘘了一声,面上却见不到丝毫的不尊敬,站在原地抱拳,微微躬身道: “督师远路而来,末将已在府中备下酒宴,为督师接风洗尘。” 见到张万邦都如此,余的将领虽心怀各异,但也都老老实实抱拳行礼,齐声喊道: “见过督师!” 孙传庭去了京师那件大红官服,在家中见了发妻张氏最后一面,换上了这副内廷为他量身定制的山文甲。 山文甲,这可是好东西。 甲片密集地排列在一起,十分有序,看上去威武不凡。 最主要的是它往往都是为某人量身定做,能在不影响将领挥砍大动作时,提供极佳的防御力。 这种铠甲制造极为繁琐,民间工艺很少,一般来说,都是由内廷制造,发给一些封疆大吏穿戴。 现在辽东经略熊廷弼的身上,就穿着收复全辽以后,内廷有司为他特制的山文甲。 看见孙传庭身上穿戴的山文甲,张万邦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这玩意儿的稀有程度他是知道的,熊廷弼和朱燮元都是诸将领心服口服的人物,一人一副山文甲,张万邦没有意见。 可是这货,配吗? 功绩还没看到,皇帝就对这个孙传庭如此赏赐,这是不是太过厚爱了,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向后一望,孙传庭身后果然跟着约莫五千左右数量的秦军,当然这些秦军,也可以被认为是他现在的督标营。 秦军现在的这个规模,只能说不多不少。 张万邦方才在总兵府虽然没有吭声,但心里是十分认同底下那帮将领讨论的话的。 只是因为他是一地总兵,这种时候不能直接表露态度。 要是自己态度太过明显,底下将领很可能变本加厉,无论如何,这位也是皇帝器重的督师,这点面子总归还是要给。 孙传庭奉旨在榆林组建秦军,而这五千人马,基本上也都来自于榆林,那个将门世家辈出的地方。 “督师请随我来。” 张万邦引着孙传庭入城,同大部分的会合兵马不一样,秦军作为督标营,是可以直接进城驻扎的。 走在街道上,孙传庭觉得还行。 现在连年的灾害并没有到,大同除了受到西虏掳掠外,百姓的收成都还行,加上朱由校降低了赋税,这也让一些百姓家中慢慢有了余粮。 “督师从山海关来,不如给我们说说在山海关当兵备的事,也好让大家开阔视野。” 张万邦一手牵住马缰,笑着说道。 孙传庭闻言即是自嘲笑了一声,道: “没什么好说的,山海关兵马都被高第给养废了,一群骄兵悍将,不如张总兵麾下的大同边兵。” 张万邦一听这话,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没再说话。 来到总兵府门外,这时一些将领已经对孙传庭麾下的秦军,算是有了些了解,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仔细观察过秦军行军的动静。 一路而来,这支秦军没有丝毫的声响,整齐前进,人人面上甚至见不到什么神情,就像是一个个麻木的机器。 至于令诸将领不厌其烦的兵士开小差,交头接耳这种情况,秦军在行军时居然也没有,五千人,行军时居然只能听见刷刷的脚步声。 这些小细节,都能侧面说明这支军队的军规之严。 不等孙传庭下令,一名秦军将领便站出来,对着他说道:“督师,末将这就领队伍去营房了。” 孙传庭“嗯”了一声,道: “不要搅扰到百姓的日常生活,按操典上规定,出关以前操训如常。” “遵命。” 那将领点头,转身就走。 一声令下,秦兵们也都是默默转向,行军时还是那样的安静。 看见这些,张万邦觉得实在吃惊。 天下间居然还有这样的部队,虽然还不知道战斗力能怎么样,可是就这第一面,已经令他刮目相看。 诸将大部分都是实在人,之前看不起孙传庭,是因为他实在没什么名声,直接督师,难免人心不服。 这第一面见到,发现孙传庭并府非是白面书生形象。 反而早在出京以前就穿戴好了山文甲,脸上也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这一看就是没少在军营里待着。 就这一面,孙传庭已经令众人心思产生些许变化。 席间,孙传庭望着下面的诸将领,举起一杯酒,环视说道:“今日这杯酒,本督喝的,是诸位的庆功酒。” “此回出关作战,不比支援辽东,一旦战败,十七万百姓无法救回,本朝也将在未来多年内无力出关再战。” “所以,此战必胜,也只能胜!” “关外地势于我军不利,西虏骑兵灵活轻便,当一战破之,不然就将深涉泥潭,无法自处!” 说完,孙传庭满饮一杯,道:“此杯以后,本督会在军中立下三大军令,我秦军将校,与诸位之部下,一视同仁。” “禁酒!不破虏庭,敢饮一杯者,斩!” “无我军令,擅自屠戮关外平民者,斩!” “不听从军令,妄言进退,蛊惑军心者,本督将持尚方剑,斩杀他的狗头,传首三军!” “可都明白?” 众人浑身一震,忙齐声道: “我等谨遵督师军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1节 第五百一十四章:老乡,借你人头一用 “各营新设督战队,本督亲选督战官人选。” “此督战队,战时有生杀大权,将领首先溃逃,可斩,士兵转身而走,可斩,就是我这个督师,一样可斩。” 孙传庭环视诸将,道: “大同总兵张万邦!” 张万邦出列喝道:‘末将在!’ “命你于五日后点阅到齐的部队,没来的,皆视作违反军规,本督要对他们加重处置。” 若说孙传庭之前那一番底气十足的军规颁布,令诸将目不暇接的话,现在这个逾期不至要被重处的说法,就实在令他们觉得无法接受了。 “逾期不到就要重罚?” “怎么重罚,不会是砍头吧!” “胡说,要是姜帅没到,他也砍头?借他两个单子他也不敢!” 下头顿时议论起来,孙传庭倒也没说话,只是站在上面静静看着,还是张万邦转身瞪了一眼,这才止住。 其实这也是大明军界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了。 某些时候,军规的界限很是模糊,这种规定日期一般就只相当于一个通知,告诉你要在这几天到,却不是一个强制性的规定。 朱燮元当时就没有着急,多等了十几天,七镇的兵马才算到齐,事后也没什么话传出来。 现在孙传庭要拿着鸡毛当令箭,玩这出,本就对他心存不满的将领,一时间有些抑制不住。 贺人龙在下面嚷道:“督师!” “你当这是你五千人的秦军吗,畿辅一带的大帅们,哪个麾下没有几万兵马,调动起来,怎么是容易的事?” 贺人龙说完,底下一片笑声。 “就是辽东作战时,那时候的督师也没有说让大家一定在期限日期抵达,你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严苛了。” 孙传庭一直没说话,听见这句方才突然喝止。 “本督不是朱燮元!” “本督领军,有本督的规矩,此次出关作战岂能儿戏,察哈尔部已经向左翼出兵,每一日都是战机!” “连我这个文举人出身的督师都明白战绩稍纵即逝的道理,你这个常年带兵的将领竟不知道吗?” 一番声色俱厉的驳斥,不知是吓到了这些将领,还是说的他们哑口无言,反正是没人再吭声一句。 张万邦这个时候站出来,笑着说道: “督师息怒,日期的确太过紧迫,地方驻军集合起来尚需时日,调集出关,熟悉将校,这都需要时间。” “末将觉得,五日后各部兵马定能到齐。” 孙传庭冷冷看着他,道: “最好是这样!” 言罢,转身就走,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将领。 ...... 接下来的几日,大同镇城各路兵马齐聚。 不知道是不是孙传庭的檄令起了效果,各路兵马来得都比上次辽东大战时快了很多。 除了贺人龙的山西兵马以外,畿辅的通州三卫,真定、保定,以及宣府、密云、榆林三镇兵马在三天中陆陆续续全都到了。 到了第五天期限,这次要出关的兵马中,只有一个蓟镇还没到。 这个时候,蓟镇兵马才刚刚走到距大同镇城百里之遥的蔚州,行军速度极为迟缓。 上次辽东大战,蓟州总兵王威战死,最后是其族第副总兵王保接替了蓟州总兵一职。 王保也是王氏将门出身,但他为将的风格,却与族兄王威截然不同。 王保其人,蓟州军上下全都知道,不仅欺软怕硬,好大喜功,亦常有责骂兵士,贪污军饷之事传出。 早先还有王威管着,王威战死后他接替总兵官一职,更加是无法无天,在蓟州胡作非为,疏于治军。 听见朝廷派了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来做督师,王保心中倍感放松。 放松的原因,自然是对孙传庭这个督师不怎么上心,也不觉得他是个有能耐的人。 这一放松下来,王保对手下部队的督管就迟钝许多。 一路而来,蓟州兵马逃散了数百人,不仅行军速度比不上其余的各路兵马,就连军纪也开始日益败坏。 其实要说是蓟州军的军纪败坏,倒是从王保接手就开始了。 王威为总兵时的蓟州军,尚是一支能正面与建奴野战的精锐,王保接手不足一年,已经是面貌一新。 只不过这个面貌一新,不是朝好的方向发展。 王威战死辽东,蓟州最能征善战的兵马大部分都葬身于那一战,留下的大多都是新兵,老兵稀少。 加上王保克扣军饷,抢夺民财,疏忽治军,蓟州军的军纪开始日益败坏,对他心底的愤恨也就越来越深。 相隔一年,蓟州已经不足以再作为出关精锐而作战,这也是朱由校所不知情的。 毕竟,天下事太多,总不能什么事都盯着。 “什么时候了?” 王保骑在马上,用手指挡了挡甚大的太阳,向家丁问话。 家丁回道:“大帅,七月十九了。” 王保闻讯一惊,想起孙传庭的军规,下意识道: “这是孙传庭檄令会师的日期吧,我们到何地了,进入大同境内了吗?” 家丁回道:“是大同境内,刚到蔚州,此处距镇城尚有百里,想要抵达,至少还需数日。” 王保一愣,随后将心一横。 “传令,命部队在蔚州扎营,剿剿匪!” 反正也已经晚了,现在去也是受罚,想来逾期不至的应该不是自己一家,这军规多半是说说而已。 就算自己一家,那孙传庭又敢对自己做什么? 自己可是九边蓟州镇的总兵大帅,当今天下,只有天启皇帝对自己有生杀大权,他孙传庭虽然有尚方宝剑,可又算哪一根葱。 至于说剿匪,那是王保灵机一动,想的口实罢了。 蔚州是大同副总兵徐寿辉的辖地,贼匪早已被清剿干净,至于说是剿匪,那是王保动了歪脑筋。 当夜,蔚州境内。 焦山脚下,正有数缕炊烟腾起,却是当地百姓到了埋锅做饭之时,一家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饭食。 “快跑!” “官兵杀人了!” “官兵居然杀人了!!” 外面忽然传进了邻居们惊恐的喊叫,男人一脸纳闷,拿着刚吃两口的饭碗来到门前,看见了他此生难忘的场景。 本应该保护他们的官军,正从山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这批官军一看就不是本地官军,进山以后,逢人便杀,见人就砍,加上蓟州早已换了新式的衣甲,百姓们根本抵挡不住,只能一个个倒在逃跑的路上。 很快,焦山下就血流成河。 王保骑着马,挎着染血的长刀,望着脚下的几百颗人头,冷冷一笑: “割了首级,拿到镇城向督师报功!” “到时候就说,这蔚州一带,匪寇甚多,因而耽搁了行程,这才逾期不至,想那孙传庭也不会多说什么。” 第五百一十五章:杀良充功 大同镇城外,官军大营中,正是旌旗飘扬,十数万将要出关作战的精锐兵马汇聚于此。 所说现在没有敌袭的风险,孙传庭依旧采用最谨慎的方法扎营,就是为了给这些骄横跋扈的将帅们一个态度。 颁布军规以后,官军之中风闻四起。 有说孙传庭仗着天启皇帝信任就滥用职权的,也有说孙传庭实在是没事找事,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不过孙传庭毕竟不是空头督师,手底下军纪严明的五千秦军,还是令他说出的话很快有些令人信服。 各营的操训也恢复如常,起码现在来看,影响是好的。 尽管心中不满,但这些人精将帅们,还是没有几个人敢于挑战受皇帝平台召见,御赐尚方宝剑之后的孙督师。 现在不是崇祯年间,督师手中的职权还是很大的。 随着期限日益邻近,通州三卫、密云、保定、真定等地的兵马俱都如期而至,这片大营也就热闹起来。 可是有一支兵马却是姗姗来迟,正是九边重镇之一的蓟州镇,蓟州镇的总兵不是什么将门,上一任的总兵王威是个从小兵做起的普通人。 其弟王保,也是跟随王威一路过来,受其兄的荫福,顺风顺水做到了副总兵,王威在辽东战死以后,王保很快晋升为总兵官。 兵部也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以他继续统领蓟州兵马会很能服众,这样就避免了很多新帅到任的不必要麻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崭新的王氏将门很快就会在蓟州出现。 蓟州毕竟是九边重镇之一,九边的九个大帅在大明军界地位都很高,就连一般的地方督抚都不会没事找事去管他们。 很多人都觉得,看来新上任的蓟州总兵官王保,是要替他们会一会孙传庭这个新上任的督师了。 “期限已过了五日,怎么还不见蓟州兵马的影子?” “不知道,王大帅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拉倒吧,你还不知道蓟州的消息?我有个亲戚今年去蓟州当兵,四个月就逃回来了。” 其余几人分别来自密云和宣府,闻言都显得十分吃惊,赶紧聚在一起八卦,将各自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2节 “怎么回事,朝廷现在不是不拖欠军饷了吗,待遇也都还不错,怎么还能当逃兵呢?” “切,朝廷是不拖欠了,可是人家王大帅克扣啊!” “还不只是克扣军饷,据说这个王大帅每隔三五日就要饮酒,叫些青楼女子来军营,醉了酒往往就要在这些女人面前责骂军士。” “对对对!” 有人赶紧叫道:“我那个亲戚也被打过,你说说,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出来当兵就是为了杀敌报国,有几个人受得了这个屈辱?” “啊…这么邪乎啊?”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蓟州兵这三个月逃散了好些人呢…” 几名属于不同将帅的官兵正在营墙上巡逻,毕竟是没有什么敌人会来,很快就闲聊到一起。 孙传庭刻意安排这些来自不同地方,属于不同将帅麾下的官兵平日在一起操训、巡逻、打杂,也是为了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这只是他带兵的细节之一。 正聊着,有个眼尖的望了望远处。 “你们看,有烟尘!” “是蓟州兵到了,我去通禀督师!” ...... 远远,隔着约莫三里地,蓟州兵马正以骑兵牵头,步卒三列的阵型前进。 不同于营中大战将近的气氛,这边从上到下的将校和普通士兵们,个个都显得十分放松。 王保骑在马上,身侧挂着三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第几天了?”他有些满不在乎的问道。 闻言,一旁骑着马的家丁道:“回大帅,第五日晌午,看情况,孙督师应该等急了。” “哈哈哈!” 王保一点没担心,反倒是直接笑了出来:“孙传庭,一个当了四年官的文举人而已,给他个下马威也好!” 家丁也道:“大帅说的是,这样儿的新督师,以为能凭着陛下的宠信就为所欲为,就该给他点儿教训瞧瞧。” 不多时,一行人慢吞吞来到了大营门口,接到消息的孙传庭正和各镇各地的总兵、将军们等候多时。 孙传庭眯着眼,道: “王大帅终于肯来了?” 张万邦也在这等,倒不是说怎么样,主要是他自己等得也很闹心,忍不住上前喝道:“王保,你怎么回事?” “各镇兵马,就只有你蓟州逾期,还逾期了五日!” 王保尴尬一笑,赶紧下马,道: “不好意思啊张帅,路上在蔚州遇见了些许贼寇,与之大战几回,帮你剿灭干净送过来了。” 张万邦一愣,这才发现打前的那些蓟州骑兵们手里都提着三五个首级。 “蔚州?”不等张万邦说什么,大同副总兵徐寿辉蹙眉说道:“你确定是在蔚州遇见了匪贼?” 王保没有注意到徐寿辉眼中的鄙夷,直接将一颗首级扔给了他,道: “是啊,蔚州的焦山,囤聚着一伙匪贼。不是我说,蔚州是哪位将军的辖地,怎么出了匪贼尚不自知啊!” “这次本帅率军路过,正好顺手帮你清剿干净!” 徐寿辉看着手中这颗约莫是个中年男人的血淋淋的脑袋,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山贼。 听了王保的话,他更是愤怒不已,直接将首级掷于地上,大骂: “放你娘的屁!” “蔚州是老子的辖地,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焦山脚下只有一个村庄,根本没有匪贼,你这是剿的哪门子的山贼?” 说到这里,徐寿辉冷冷一笑: “王保,你可知道杀良充功是什么罪名?” “逾期不至,杀良充功,居然还敢污蔑本将辖地有匪贼!” 的确,徐寿辉的本事,大同将领们都是清楚。 要说谁的辖地最干净,那也非徐寿辉莫属了。 徐寿辉的经历和王保之兄王威差不多,都是凭借战功升迁,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在大同诸将中,威望仅次于张万邦。 此刻听见王保污蔑徐寿辉辖地有匪贼,第一个不干的就是蔚州守备韩荣,这事可是关乎到他今年的政绩。 他站出来澄清道:“我就是蔚州的守备,焦山名册尚还摆在我的守备府中,焦山根本没有什么山贼!” “我看,你就是畏惧督师惩处你逾期五日未到之罪,杀良充功!” 第五百一十六章:先斩后奏杀王保 孙传庭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这个王保好像是脑子不太够用,这种事能不能抵他逾期不至的罪过不提,这不是得罪人吗。 得罪的还不只一个,徐寿辉还有大同东路的将领几乎全被他得罪了个遍。 如果这事是真的,大同的将校和百姓都会对这位蓟州大帅有所微词,孙传庭心中活络开来。 本来,他是想着借机杀两个人以立威,却没想到,撞进网里的是条大鱼。 “督师!” 徐寿辉气鼓鼓望向孙传庭,说道:“你要为末将做主啊,蔚州匪贼早让我清剿干净,这王保他杀良充功可是大罪!” 孙传庭淡淡问道:“王保,方才这些话,可都是真的?” 虽说事态发展有些出乎意料,但王保却也不蠢,这种时候要是直接招了,五个脑袋都不够砍。 他强自硬撑,笑道: “督师是明白人,现今各地哪还有没有丁点匪贼的,本帅也知徐总兵碍于面子,可却不至于如此污蔑我吧?” 孙传庭笑了笑,看不出倾向于哪方。 “按王大帅这意思,是说徐将军和韩守备作假了?” 王保却是摇头,说道:“本帅可没有这么说,只是他们二人碍于颜面,对我无理取闹而已!” “本帅今日心情不错,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过去最好!” 徐寿辉一听这厮厚颜无耻的话,差点直接拔刀。 “你——,这事儿过不去!” “督师,还请派遣督标营前往蔚州焦山,如若蔚州守备府没有焦山农庄名册,或是在蔚州境内看见了一个贼寇,我向王大帅跪下磕头认错!” 王保一听,呦呵,这一个小小的大同副总兵,这是打算跟本帅杠上了,他也硬气起来,冷冷一笑: “徐将军,本帅在蓟州与东虏作战时,你只怕还是个养马的马夫,本帅说你蔚州有匪贼,那便是有。” “人头都在这了,本帅也没说是你的罪过,这点事还没完了?” 孙传庭面对二人针锋相对的气势,心里委实笑开了花,面上却是镇静如常,做起了和事佬。 “此事到底如何,还是派本督的标营前往蔚州,一探究竟。” ...... 蓟州兵行军迟缓,所以五日才从蔚州抵达大营,孙传庭派遣精锐督标营,骑马并驱,第二日就抵达了焦山。 时值下午,焦山脚下,已成一片焦土。 蓟州兵屠戮了在此居住的一整个村落,数百百姓,临幸将所有东西抢掠一空,并付诸一炬。 三个督标营的秦军士兵不是傻子,一眼就看得出来。 一人缓缓牵马踏入村庄,第一眼便见到一个大坑,坑中全是被烧得漆黑的尸体,令人触目心经。 三个秦军士兵互相对视一眼,为首那个把总犹豫了片刻,目光闪烁道: “此处,原本应该是一处村庄…” 另一人也道。 “是,看起来徐将军和韩守备说的不错,那王保逾期五日不至,自知身犯重罪,便行此杀良充功之举,意图蒙混过关。” “杀良充功…” 有个秦军兵士有些不可置信,继而咬牙切齿道:“官军为护卫百姓而设,怎能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这还是人?” “行了,去收集罪证,把该做的做了,多余的话不要说,下有督师,上有皇帝,轮不到我们操心。” 把总冷冷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三人抬眼望去,各自步入村庄。 曾经本为百姓乐土的村庄,此刻全然尽剩残垣断壁,到处冒着乌烟,遍地皆是焚烧不尽的躯体。 没有人想象得到,以往只能在辽东见到的场景,现在他们却在关内见到了,而且是这样的令人作呕。 越是接近那个大坑,三人就越是不敢去看。 他们自榆林参军,追随孙传庭南来北走,自诩早已熟悉这种场面,但他们显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有些人的丧心病狂。 眼前,是一个堆放死人的大坑。 这样的大坑在这个焦山脚下还有几个,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坑中尚有一些出世不久的孩子… 三名秦军战士,皆是浑身一颤。 他们并不知道,在历史上的崇祯年间,天下大乱,这样的场景已不再限于辽东,比比皆是。 届时,人命如草,中原大地十室九空,官军则被流寇戏耍得团团转,疲于奔命,能战的那一部分人一个接一个的战死。 剩下的,就都是如今蓟州兵这样的人。 把总望着几名紧紧相拥,死在坑中的孩子,攥紧拳头,强忍着心中冲动,恨恨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连孩子都不放过。” 这时,一名秦军士兵转身,道:“把总,我们回去吧,蔚州城守备府没必要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3节 “没错,我们这就返回大营,将焦山脚下发生的事转述督师!” 把总说道:“不,守备府还是要去,而且要立刻去,没有名册,拿什么做证据,凭我们三个的一面之词?” 其余两人对视一眼,只好点头。 “走,去守备府!” “无论如何,名册必须要拿到!” ...... 两日后,孙传庭紧紧攥着手中的名册,听着三人的转述,沉声问道:“你们说的都是实话?” 三人对望一眼,把总出面道: “回督师,属下以性命担保,焦山脚下原有一村庄,数百居民,全数为蓟州兵马所屠。” 其余两名兵士也道。 “督师,这是杀良充功!” “那坑里还有襁褓中的孩子啊!” 徐寿辉一颗心落了地,冷冷一笑:“王保身为蓟州总兵,逾期五日不至,杀良充功,二罪并罚,罪在当斩!” “还请督师将王保正法,以肃三军!” 余的将领也都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杀良充功的人不得到妥善处理,其余的人很可能会纷纷效仿。 到了那个时候,官军约束不住,军规成了摆设,百姓对官军的信任程度也就会越来越低。 低到一个地步的时候,就会出现历史上那样,孙传庭出关作战,百姓却帮着流寇的场面。 一旦失了人心,大明也就是完了。 孙传庭以掌击案,怒道:“传本督命令,带蓟州总兵官王保!” 王保被押缚上前,却是没有丁点悔过之意,仍旧是对着孙传庭冷笑不止。 “孙传庭,我告诉你,我蓟州数万大军就在城外,你敢动我一下——” “动你,你敢怎么样?” 张万邦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说道:“我就不信,还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在大同城闹事!” 言罢,他环视座下蓟州各个兵将,被扫视到的人,无不是垂头或后撤半步,张万邦的威名,毕竟不是虚的。 张万邦坐在原位,冷哼一声,道: “今日我将话放在这里,蓟州总兵王保滔天大罪,罪在当斩,督师要如何处置,我都没有一句怨言。” “谁要是敢与朝廷法度过不去,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孙传庭这才起身,环视诸将道: “蓟州总兵王保逾期五日未至,在蔚州境内杀良充功,屠戮焦山百姓八百余人,证据确凿,罪无可赦。” “斩!” 王保这才愣住,有些不敢相信。 “孙传庭——” “你就算有尚方宝剑,可我是蓟州总兵,九边大帅!你无权斩我,我要直奏陛下,治你擅杀总兵之罪!” 孙传庭知道,自己是无权处置。 但现在人心已齐,若不斩此獠,前功尽弃,况且这个王保的确兵事不通,罪过甚多,论罪该斩。 但是出师未曾,先斩大帅,还是越权先斩后奏,这个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 第五百一十七章:手铳问世 “孙传庭——!” “我是大明朝蓟州总兵官,你无权杀我!” “要想杀我,必须呈报京师,听凭陛下裁定!” “你这是越权,你们都说句话啊,他这是越权,今日杀了我,明日就能以微小口实再杀你们!” 王保实在没料到,孙传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前山海关兵备,居然有直接斩杀自己的魄力。 他不甘心,这个总兵他才做了半年,什么都还没享受到! 自己不过是杀了几百个普通百姓而已,自己可是九边大帅,拿几个百姓的头叙功又能怎么样? 现在的王保,显得有些疯狂。 孙传庭站在点将台上,冷眼看着状若癫狂的王保,须臾,他向北方抛去一瞥,遥遥抱拳,大声道: “陛下,孙传庭越权行事,皆为平定西虏,此战以后必赴京师请罪,以安军心!” 言罢,他转身过来,看着冷笑不止的王保,大喝: “王保纵兵害民,斩!” 焦山脚下的情况,早随着三名秦军兵士的转述在营中各明军中口口相传,谁也不敢相信蓟州兵会做出这种事。 对于这种人,没有谁会下不去手。 两名秦军兵士上前,将王保死死按住,挥起雁翅刀,然后猛地挥下,仿佛整个天下都清净了。 王保的头颅滚落,鲜血喷涌而出。 张万邦发觉,孙传庭这个人与他曾经想的不同,文人出身,却能做到投笔从戎,看着砍头而毫无惧色。 这样的文人,世间罕见! 看起来,当今皇帝看人依旧很准,这个孙传庭或许真的有两把刷子? 想到这里,张万邦率先说道: “杀得好!” 徐寿辉及蔚州守备韩荣也出言附和。 “督师杀得好!” 孙传庭冲三人分别点头,下令道: “这次出关,蓟州兵就不必去了,余部点齐兵马,带好辎重、军械,三日后本督将在此处誓师出征!”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众人全都被这种视死如归的气氛所带动,各营的明军将校们纷纷举起手中刀枪山呼。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不破西虏,誓不回还!!” 夜晚,孙传庭回到帅帐,一直紧绷的脸色方才有所缓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大呼出口气。 在这些将帅们面前,就要装出这副样子,只要你稍有软弱迹象,他们就能骑到你的头上。 缓了一会儿,孙传庭提笔伏案,认真的写着奏疏。 经过此回立威,他已看得出来,虽说各将帅们骄横跋扈,但军心可用,相比王保,各将帅们都有军功在身,自有骄横的资本。 至于眼下奉诏汇聚而来的各地兵马,除蓟州兵以外,余部尽为精锐,用的穿的,长枪钢刀、鸟铳火炮…,都是朝廷最新式的军械。 统领这些骁勇善战的精锐出关,孙传庭是很紧张的。 天启一朝已近五年,孙传庭知道当今皇帝为了整顿九边付出的努力,蓟州兵辽东战后的颓废,皆因王威战死,一将之别。 可他亦能看得出来,西虏各部年年月月号称自夸的蒙古铁骑,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乌合之众。 想来与西虏的这番较量,也并不需要过于忧虑。 ...... 奏疏送至京师时,朱由校正在西苑观看演示。 朱由校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甚至比毕懋康还激动,因为他知道这对大明意味着什么。 演示内容是军器司的最新式火铳,这种火铳的仿制成功对于大明的意义,就和仿制荷兰舰载炮而城的镇虏炮一样重大。 这是一种截短型火铳,与如今普遍装配于步军的遂发鸟铳不同,这是军器司为骑兵专门研制的。 如今第一批五百把截短火铳,灵感源自于澎湖之战缴获的那一艘荷兰皇家海军的盖伦战舰。 有大明水师兵士在盖伦战舰的船长室中发现一个精致的小箱子,箱子中就装着这种截短型的火铳。 初一看起来,这种火铳就像是鸟铳被懒腰斩断。 如此短小精致的火铳,起初很多人都只是将它当做荷兰贵族佩戴的装饰,但是军器司的毕懋康无意中击发一次,却是发现这种火铳威力不俗。 短铳击发的瞬间,毕懋康脑海中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这种短铳能装备于骑兵,那么骑兵就拥有了远程攻击的能力,在作战前对准敌军面门来上一轮排铳,这对敌军骑兵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那么如果这种短铳能够应用于边军,会不会让大明骑兵在与八旗骑兵作战时有些还手之力? 甚至是,占据优势!? 说干就干,毕懋康、毕懋良二人找来徐光启,再叫来澳门卜加劳铸炮厂引入的葡萄牙人,还有军器司的匠师们,群策群力。 这一钻研,就是一年多。 所幸,朱由校自从设置军器司以来,就未曾少过军器司的款项,拥有朝廷的支持,这让他们事倍功半。 随着,“砰”的一声撼响从骑着马的锦衣卫手中发出,整个西苑都是寂静了半晌,然后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 毕懋康、毕懋康还有徐光启,以及一帮为此付出过心血的匠师们都是喜极而泣,对视无言。 从天启三年四月到天启四年七月,新式短铳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数不清的挫折,终于在今日试铳成功了! 天启四年七月二十二日,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请陛下为此铳取名!”毕懋康拿着军器司制作出的第一把成铳,毕恭毕敬地奉到朱由校面前。 在他的脸上,岁月的痕迹甚为明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4节 朱由校曾经记得,毕懋康第一次被召见委以重任时,鬓发尚还没有如此花白,现在看去,却是像个十足的糟老头子。 “爱卿快起来——” 朱由校亲自扶起毕懋康,将这杆短铳接在手上,并且和摆在一旁的缴获荷兰短铳对比一下,随即发笑。 “你们看,这两把短铳,有何区别?” 众人看去,盖伦船长的短铳短小而精悍,不仅威力不俗,最主要的是制作极为精致,一看就是贵族佩戴。 军器司这把成铳与之相比,就像是个歪瓜裂枣。 听着众人的发言,朱由校脸上笑容止不住,道:“是啊,咱们的这把铳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过,朕就要配着这把铳。” “这把短铳今后就是朕的御配制物,朕相信,日后我大明定会做出比红毛们更加实用好看的手铳。” 听到这话,徐光启在下头提点毕懋康一声: “陛下赐名了,就叫手铳。” 毕懋康这才回过神来,忙道:“臣谢陛下赐名,这把短铳今后就叫手铳!” 第五百一十八章:新式骑兵的兴起 约一百年前,这种截短型的火枪开始在德军骑兵和步兵中普及,这就是手铳的第一个版本——转轮打火枪。 后来德国与法国交战,以转轮打火枪为主要武器的德军骑兵越战越勇,将没有任何火器的法军传统骑兵打得落花流水。 受此战影响,欧洲开始重视转轮打火枪,发明者约翰也被德意志皇帝召入宫廷成为贴身侍从,专为德军制作转轮打火枪。 法军的惨痛经历,标志着新式火枪骑兵的兴起。 自此以后,传统骑兵在欧洲屡遭败绩,几乎绝迹,而以装备转轮打火枪为主的新式火枪骑兵逐渐成为主流。 值得一提的是,因此屡遭失败的法国国王痛定思痛,很快决定雇用了相当数量的同类骑兵,这些骑兵都配备了转轮打火枪。 后来,这种雇佣果然起到效果,法国也逐渐淘汰了维护费用昂贵且作战能力低下的传统骑兵,将火枪骑兵纳入常备军。 欧洲各国有样学样,没挨打的提前准备,已经挨了打的,如同法国一样,不惜斥资也要引入火枪骑兵。 这样,转轮打火枪很快就成为欧洲骑兵的主要武器。 到现在的天启四年,传统骑兵几乎已经在欧洲绝迹,几乎所有欧洲国家都有相当数量的火枪骑兵作为常备军。 然而,转轮打火枪并不是完美无缺的,它不仅结构复杂,造价昂贵,使用麻烦,而且在钢轮上有污染时还不能可靠地发火。 于是,欧洲各国又开始研制新的“点火“方式。 不久,居住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西班牙人发明了燧发枪,他们取掉了那个源于钟表的带发条钢轮,而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 如果需要射击时,就扣引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地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点火药。 这种击发机构称之为撞击式燧发机,装有撞击式隧发机构的枪械称为撞击式燧发枪。 撞击式燧发枪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而且成本较低,便于大量生产。 眼下欧洲各国的骑兵、步军,几乎都普遍装配了遂发火枪,上次在盖伦战舰上缴获的,自然是第二代转轮打火枪。 加上军器司在天启二年就已经完成对遂发装置的仿制,这次自然不能用原始的击发方法,直接作出遂发手铳,倒也不足为奇。 有些时候,创新是必要的,但也要分情况。 现在这个年头,再去自己钻研这个东西,一没有经验二没有知识,毕懋康在历史上十年后才改进了原始鸟铳的火绳击发方式,太过耗时耗力。 直接借鉴西方已经成型的做法,自然是最稳妥的。 况且西方各国对装备技术的流散,似乎并不是很重视,只要你肯学,对方有钱赚,那就肯教。 提起这个,朱由校还是颇有自豪的。 毕竟,是自己的穿越,让遂发枪在大明的出现提前了十几年,并且研制出了历史上在大明从未出现过的镇虏炮和手铳。 对手铳来说,朱由校期待感十足。 这个玩意儿虽说实战如何还没见到,可其在欧洲能得到普及,甚至于在一百年的时间里代替了原始骑兵,这就说明放在骑兵手里,战斗力一定不错。 过来人的经验在这摆着,要是短铳搁到步兵手里有用,那现在欧洲各国的主力火枪兵为什么用的是长杆遂发枪? 所以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直接给骑兵装上就是。 反正无论如何,这是火器的时代,这是大航海的时代,鞑清那种做法,注定是要被世界所抛弃。 大明不能去和鞑清去学,搞什么重装骑兵,搞什么骑射立国,那岂不是舍本逐末,固步自封么? 这种时候,就该不耻下问。 别人什么先进,咱就学什么,花点钱也在所不惜,因为你把军事科技学到手以后,是可以直接用的。 换言之,给出去的也能再打回来。 可你要是连这点银子都舍不得花,难道就一直被鞑清和蒙古钳制,与当今世界上的机遇失之交臂吗。 朱由校心情大好,研制出手铳,对付鞑清引以为傲的骑兵,那就算是有了手段。 德军、法军新旧骑兵对决的一面倒场面,似在眼前。 “传旨,军器司参与研制手铳的匠师,全部记大功一次!” 言罢,朱由校望向阶下的二毕,示意他们起来,微笑说道:“四年了,朕一直亏欠你们一份赏赐。” 不等二人说话,朱由校便就以不容置喙的口气接着说道: “听旨!” 闻言,一众人等全都俯身候旨。 朱由校负手而立,肃声说道: “研制镇虏炮,研制手铳,九边军械可用,皆赖二位之才,今朕心情甚好,数功并算!” “毕懋康,授太子太师,继续主持军器司。” “毕懋良,授太子太傅,辅助尔兄,为大明制造优质火器,不必吝惜钱财,有失才有得!”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说道: “臣谢陛下,皇恩浩荡,无以为报!” 朱由校冲他们点了点头,转头面相其余人,继续说道: “徐光启,虽说你不是军器司之人,但却在研制手铳时尽心尽力,也有其功,朕意,授詹事府少詹事,协助军器司行事。” “其余主要参与之人,各赏五千两白银,以作慰问。军器司下属各匠师、匠户皆有赏赐,户部拟一份折子,明日呈交乾清宫。” “还有,在军器司匾额上新添‘皇家’二字,今后再无军器司,只有大明皇家军器司!” 一干旨意宣完,众人都有赏赐,皆大欢喜,都是高高兴兴,感谢圣恩。 恰在此时,一名小阉拿着奏疏跑到西苑门口,正待闯入,却被守在这里的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拦住。 “干什么去?” “没见陛下正说要紧事儿?” 那小阉显得十分焦急,喘了几口,也顾不上行礼,直言说道:“王牌子,是…是大同的孙督师发来的急奏,大军就在今日出征!” 王承恩想了想,却是放下了自己送进去的想法,眼珠一转,让开身子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送进去啊!会不会办事儿?” 小阉点了点头,冲进西苑,看着天启皇帝并众臣一齐转身朝他看来,顿时心下发虚。 朱由校倒没想太多,一面示意演示继续,一面让小阉为自己读奏。 小阉打开急奏,扫了一眼,皱紧眉头,心中有些忐忑。 第五百一十九章:总要有人背锅 朱由校见这小太监欲言又止,心中已猜测了个八九不离十,稳住语态,淡淡问道: “可是孙传庭已经出师?” 小阉眼皮一跳,皇帝这般淡然自若,反而令他更为紧张,现在也算明白为什么那皇极殿小牌子王承恩不亲自来送的原因了。 “孙…孙督师在大同镇城外的大营,斩了王保…” 闻言,周围人群中一片的惊呼四起。 “王保,那是谁?” 朱由校现在反而成了最迷糊的人,据他所知,上回奉旨出关的重要将领中,似乎并无这一号人物。 小阉没有答话,因为这不是他该说的。 现在这种时候,尽量少说两句最好,这次的使命不过是传话,目的达到,就没自己的事儿了。 兵部尚书崔呈秀擦了擦汗,出来说道: “陛下,王保是现任的蓟州总兵,是…是上次在辽东战死蓟州总兵王威的亲弟弟…” “王威战死,兵部部议,王保战功不错,又是蓟州人,就叫他继任做了总兵官。”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尴尬。 “陛下,孙传庭虽然身为督师,但王保毕竟是兵部正选的蓟州总兵官。总兵一级的将官,无论犯了何罪,依律都该查明实证再行处置。” “孙传庭如此行事,若地方督抚均照此为之,武将稍有过错,便先斩后奏,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说话的,是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平日很少说话,朱由校明白,孙传庭这般做法,实是威胁到了地方武将的地位。 碍于影响不利,他这才开口声讨。 的确,要是九边大帅都能说杀就杀,地方的参将、游击、守备,甚至是底层千总、百总,那不就连上报都不用了。 这种风气不加抑制,就会提高文人督抚的地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5节 武将本就受人鄙夷,现在各地就是一个文贵武贱的局面,这样看来,这事倒是有些棘手。 朱由校不用问就知道,从历史上的孙传庭来看,这个王保不做了错事,是不会遭到如此严重处置的。 最为难的地方,就是孙传庭所做于法不合,但于理却是对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给张维贤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朝那小阉问道:“将奏疏拿给朕看。” 闻言,小阉松了口气,好像手中奏疏烫手似的,赶紧呈了过来,然后恭恭敬敬退下。 朱由校扫了几眼,面色微有所动。 “哼!” 朱由校放下奏疏,对周围说道: “这个王保,该杀。” “奏疏上说,这王保逾期不至,惧怕处罚,便在蔚州境内的焦山纵兵为祸,屠戮了焦山脚下的数百百姓。” 话音落地,周围全然都是震惊之声。 张维贤也吞了吞口水,有些不可置信,“这…天下间怎么还会有做出这等事的人?” 随即,他转向崔呈秀,斥道: “崔部堂,你兵部是怎么办事的!” “王保是什么样的人,莫非兵部事先没有查清,便让他继任了蓟州总兵如此重要的职位?” 闻言,崔呈秀显得有些窘迫。 在兵部当尚书,除了早年制衡东林以外,他实在没什么任人识兵的大才,这他也知道。 王保若是真的做出了这等事,那么就绝会牵扯到他的身上,毕竟兵部当时只是考虑到王保为王威之弟,叫他在蓟州原地上任比较方便。 底下众人也分为两派。 “英国公说的不假,蓟州为京师咽喉,便是我这样不懂兵事的文人都知道此地要害,怎么崔部堂在考虑总兵人选时如此草率!” “诸位听我一言——”李邦华站出来说道: “此事倒也不能完全归咎于兵部处事不明,孙传庭此人如何,我等皆不知晓,这不过是他一面之词。” “到底王保在焦山脚下做了什么,蓟州如今情况如何,还是要全部查清楚以后,再做决断。” 李邦华的话,倒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朱由校这时点了点头,说道: “那就这样吧,锦衣卫派人分别去大同和蓟州,探听清楚真实情况,再来向朕回禀。” “记住,要快!” ...... 守候在朱由校身边的锦衣卫很快将消息报到了北镇抚司。 听见以后,指挥使许显纯甚为重视,放下手头其它事,叫来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分别领队前往大同、蓟州,探听情况。 田尔耕和崔应元,一个在朱由校南巡时证明过自己,一个曾在锦衣卫彻查山东闻香教时立了大功。 选派此二人前往,足以证明朝廷对这件事的重视。 倒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回府以后,坐立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这种紧要关头去魏府问计。 当然,去的是当今首辅魏广微的府邸。 当夜,魏广微才刚处置内阁政务,回到府中烧茶,忽然见老仆前来,说是兵部的崔部堂来了。 魏广微轻轻一笑,他自然猜得到崔呈秀的来意,起身道: “引他来正厅。” 少倾,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阁老,救我!” 崔呈秀甫一进门,便就急切的说起来龙去脉,魏广微品着刚刚烧好的清茶,静静听他讲完。 崔呈秀话音刚落,魏广微放下茶杯,轻轻问道: “崔部堂,你觉得当时陛下任你做兵部尚书是为了什么?” “为你崔呈秀通晓兵事,才能出众吗?” “不是,你是一颗棋子,陛下用来对付东林的棋子,科举案以后,东林党人都被清出朝堂,你早该引退了。” “这…”崔呈秀满脸为难,“阁老,难道就没有其它的方法了吗,我不想就这么回乡啊!” “况且带着这种丑闻回乡,那些旧日仇敌也不会放过我的!” “那就是还想继续做官…” 魏广微不无意外,官儿瘾很大,不止崔呈秀,他也有,这满朝文武,都是犯了瘾头才来的。 “也有办法。” 听到这话,崔呈秀忙问:“阁老请说,我要如何做,才能渡过此劫?” 魏广微呵呵一笑,负手起身,边走边道: “倒也简单,此事无论对陛下还是北征局势来说,最好的结果都是孙传庭无事,王保之罪,证据确凿。” “如无意外,这次锦衣卫下去查,回来只会是一个结果,王保大罪,本就难逃一死。” “出了这么大的事,偏袒武将还是督抚,陛下也很为难,说到底,总要有个背锅的…” 闻言,崔呈秀茅塞顿开。 “阁老的意思…,是叫我主动向陛下请罪解职?” 第五百二十章:明察、暗访 朱由校没有回乾清宫,而是从西苑直接回了坤宁宫。 “陛下,出了什么事?” “有好事,也有坏事。” 朱由校嘴里塞着内廷秘制的糕点,吐字不甚明晰,又翘着二郎腿,显然不将老祖宗教导的食而不语放在眼里。 张嫣抬首觑了一眼,心底暗暗有了猜测。 晚宴上皇帝封了贵妃,许诺要让咸福宫增添龙嗣,张嫣是很为之高兴的,毕竟这大明朝的后宫,一直都只有裕、良、纯三宫。 除裕妃童静儿一子以外,也只有自己这个正宫皇后诞育了“皇长子”朱慈燃。 龙嗣太少,就算皇帝不想,她这个做皇后的,也要多加考虑,总不能什么事都等着刘太妃主持。 绵延后嗣,对内宫来说,向是头等大事。 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张嫣固然高兴,可身为皇后,却也不能只考虑自己,其余三妃,天长日久了,也都是不错的人。 张嫣想着,内心有了想法。 朱由校用完点心,净面梳洗之时,张嫣站在一旁,屏退了宫娥,上下打量一番,笑道: “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去咸福宫,打上次晚宴以后,就再没说过了。” 朱由校净面完毕,正在擦脸,却是一拍额头,“你看看,朕这个脑子,一忙起来,又给忘了。” 旋即,朱由校抬眼看了看宫外渐暗下去的天色,神色有些犯难,说道: “今日晚了,还是改日再去吧,朕今日就留在坤宁宫陪皇后好了,何况累了一天,朕也乏了…” 张嫣没说什么,蹲下来为朱由校取了脚靴,一边小心地揉脚,一边说道: “臣妾听人说,西苑轰鸣了一下午,是在做什么?”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朱由校一想起来,心中顿时变得有些高兴,躺在榻上享受着张嫣的小手,说道: “军器司新火器今天下午在西苑试射,朕给取名叫手铳,只不过制作工艺比较繁琐,批量造起来麻烦。” “不过朕已经吩咐户部给军器司拨款了一百八十万两,朝廷不是和葡萄牙…佛朗机人签了贸易协定吗?” 张嫣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听着,插不进来话。 朱由校躺在榻上,完全没注意到张嫣的表情,在那自顾自的说着。 “缺什么就找他们要,这个贸易协定咱可不能白签,腓力四世那个货,这是瞧见大航海的机遇了,不然也不能签的这么痛快…” 说了半晌,张嫣却是默默没了动静。 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支起身看了一眼,发现张嫣一头雾水的样子蹲在那,顿时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朕也不和你说太多,说了你也不懂。”朱由校说完,把张嫣从头到脚审视一番,尤其在某个部位多流连忘返了一会儿。 张嫣注意到了,羞得不行。 “皇后,你这,比去年又大了一圈吧?”朱由校将张嫣一把揽到榻上,几乎是嘴对着嘴,促狭笑道: “这是朕的功劳吧?” “陛下…” 随着朱由校的双唇接近,张嫣闭上眼睛,声音渐弱。 宫外,女官徐氏瞥见这一幕,也没敢多瞅,赶紧吩咐偷笑的宫娥们熄了灯,各自散去,看守在周围。 ...... 第二天上午,蓟州城。 马蹄声逐渐减弱,自北方而来的一溜尘土之前,停下了五名神色凝重的锦衣卫,个个都是龙精虎猛,为首的更是一名令人不敢小觑的锦衣卫千户。 这不是普通的锦衣卫千户,而是朱由校的心腹之一。 之所以说是心腹,那是因为这名锦衣卫千户的身上穿着的是华丽威武的飞鱼服,腰间挎着的,是那柄削铁如泥的绣春刀。 天下间,有这种配置的锦衣卫除许显纯外只有五人,个个都是朱由校绝对的心腹,是锦衣卫中五个大名鼎鼎的千户。 这五大千户都是各有上位的狠事,尤其是田尔耕,最开始差点被朱由校放弃,然后凭借自己的本事,居然又争取到了信任,最终调到京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6节 要与这种人为难,没有人不害怕。 五大锦衣卫千户,也都是指挥使许显纯最得力的下属,就连东厂番子见了,也不敢随意招惹。 被派到蓟州的,正是在山东调查闻香教甚为得力的崔应元。 自从接到命令,崔应元就片刻不敢耽误,放下了手头全部事情,连夜赶来蓟州打探虚实。 崔应元一手按着绣春刀,抬眼望了望守备稀松的城头,心中有了些猜想,蹙眉说道: “这里就是蓟州了,都分散开来,到城中打探一番,王保做总兵这半年多,到底在蓟州做过些什么,都要打探清楚。” 说到这里,崔应元环视四人,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必须在明日前打听个差不多,都明白吗?” 四人正要离开,崔应元又唤住他们,嘱咐道:“本地督办司就不要去问了,我只相信你们查到的第一手消息。” “去吧!” “遵命!” 四名锦衣卫纷纷于马上抱拳,分散从各门进入。 守门的把总见有人来了,正要问话,却是直接被一枚腰牌怼在脸上,只听来人道: “北镇抚司小旗犁恒,不该问的别问!” 言罢,策马而入。 来人一看就是京师缇骑,为首的更是穿着他们从未见过的衣服,一看就是绝对的贵家人。 把总赶紧后退,看着这名锦衣卫入城后,在一家客栈栓了马匹,然后攥钻进巷子里就不见了。 崔应元进来,自然是有目的性的。 他直接来到上一任总兵王威剩余不多的下属,也就是留守在蓟州城内的家丁队官家中。 根据情报,这名昔日的总兵家丁队官,住在一条小巷子里。 巷子错综复杂,崔应元找了足足半个时辰,实在没想到会住得这么寒酸,看着眼前的残旧木门,他狐疑地上前敲响了门环。 “谁啊!” 半晌,院子里才传出一句不耐烦的声音。 崔应元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敲着。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胡子拉碴,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崔应元的眼前。 这男人看见崔应元,下意识就是一惊,立马就要关门跑路。 不过崔应元早有防备,他用绣春刀拦在了木门的中间,男人见关门不成,转身就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崔应元没急着追,不慌不忙的走进院子,一边环视一边道: “跑?” “你知不知道,蓟州军到了大同,被划出了作战的名单。” “啧啧啧,这洋相可出大了,要是再这么让王保在总兵这个位置干下去,蓟州军就算废了。” “曾经好歹也是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啊,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它一代不如一代?” “有个大人物,有意惩办王保,但没什么证据,我本来想到这里看看,怕不是来错了地方哟!” 说着,崔应元眯起眼睛,将手摸到了绣春刀上,却是那中年男人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聪明人做聪明事 “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如此说来,蓟州军会被剔除北征名单,这倒也不足为奇,怕是眼下的蓟州军,出了关也只能添乱。” 崔应元坐在院子里,听那中年男人说完,心中大致明白了王威死后,蓟州都发生了什么。 想着,他嘀咕几句,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紧跟着站起来,忐忑追问道:“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大人物,有没有你说的这样大的能量?” “王保在蓟州做了总兵以后,可是无恶不作!” 闻言,崔应元轻笑了一声,紧握绣春刀,本不想与他废话太多,想了想还是留下一句: “莫说是一个蓟州总兵,就是皇亲贵胄,那位大人物也办得。” “这…”中年男人看着崔应元的华丽飞鱼服,脸上的震惊溢于言表,“皇亲贵胄都能办…?” “砰——!” 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关门声。 ...... “什么,崔呈秀居然主动请辞了?” 约莫五日后,朱由校正坐在西暖阁看着奏疏,听见一旁魏忠贤禀奏,当即笑出了声。 崔呈秀不想做官了,这说出去谁信? 这只怕是另有其人,给他出的所谓“良策”,不过这样也好,这厮如此明白事理,倒也省了朕一番功夫。 “忠贤,你怎么看?” 朱由校端着这份请辞的奏疏,轻轻挑了挑眉,静静注视着眼前人。 魏忠贤在袖子中搓了搓手,心思活络开了。 其实他早猜到,皇帝内心是希望崔呈秀主动请辞,君臣好好演一次戏,然后再换一个懂兵事的人来做尚书。 对崔呈秀来说,这一招也算明哲保身。 所谓当断则断,如若不断,必受其乱,这崔呈秀,的确是个聪明人。 “回陛下,崔部堂为兵部尚书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今请辞,许是因为扶了王保为蓟州总兵一事。” 说着,魏忠贤略微抬头,窥视上意。 发觉朱由校没说什么,这才心下一轻,继续说道: “老奴觉得,当时王威战死,蓟州军急需一个总兵来管理,王保作为王威之弟,其人如何,大家都是不知。” “这事不能只怪罪崔部堂识人不明,兵部之中,那些辅官也各有罪过,如若要罚,应该一并处罚。” “你说的不错,的确不知是崔呈秀自己的原因。” 朱由校“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崔呈秀的确是个有才之人,除了兵部,到其它地方也能为朝廷尽忠,你就如此回复。” “崔呈秀的请辞,朕不准,户部尚书郭允厚不是科举大案牵连革职了吗,就调他到户部去吧。” 魏忠贤忙不迭地躬身,呼道: “陛下圣明!” 处理完崔呈秀的事,下一个就是王保到底该不该杀了。 田尔耕和崔应元的回奏在这两日送至京师,消息让很多人都是不敢相信,自从王保继任以后,蓟州军队一落千丈。 王保在蓟州军内部,先是裁退了大批从前跟随王威南征北战过的老卒,连前者的家丁队也不例外。 裁退老卒还是第一步,接下来王保组建了自己的家丁队。 他的这个家丁队,虽然也叫家丁队,但是战斗力和王威的那个天差地别,带兵打仗没什么本事,欺压良善倒是一把好手。 除此以外,王保还疯狂克扣蓟州军的粮饷。 朝廷每月发往蓟州的粮饷,都要被克扣七成甚至更多,兵士们稍有不服,便会被大加责骂,以至于赶出官军队伍。 至于操训这种事,王保继任以来,除了应付检查搞过几回,其余时间都是根本不管的。 这样一来,蓟州军的军纪越来越败坏。 如今还留下来的,要么是欺负百姓的好手,要么就是被塞进来混吃等死的兵油子,都没有什么战斗力。 至于田尔耕的回报,更是令人汗毛直立。 孙传庭所奏回的一切,不出朱由校所料,全都是真的,而且事实比奏疏上说的更令人不敢相信。 据田尔耕所说,焦山脚下一公有四个填埋尸体的大坑,里面的尸体都被烧得面部全非,而且大多数首级都被割下来了。 锦衣卫后来去当地卫所找来官兵,将大坑填满,受难百姓也被一一安葬,统计的受难者约有八百多人。 原本欣欣向荣的一个小村子,现在已经是人间地狱。 看见这两份密报,朱由校的眼神逐渐阴暗下去。 在自己的治下,竟然有官军作乱,残杀了山脚下的一整个村落,只为了避免逾期不至的惩罚。 死在官军手里的百姓,比蒙古人都还要多! 这让朱由校想到了历史上的崇祯年间,这种事情在全国各地,简直是司空见惯。 这种风气,绝对不能助长。 现在连天启五年还没到,连绵的灾害才刚露个苗头,官军就做出这种事情,如果不严肃处置,还有人敢再犯! 蓟州军,原本是一支能出关与建奴作战的精锐兵马。 朱由校实在是没想到,仅仅半年的时间,精锐从无恶不作的官匪,他们居然裂变的这么快。 一任总兵选错了人,整支军队都被污染了。 说起来,这事朱由校也有责任。 王威战死,是员良将,朱由校当时很觉得心疼,爱屋及乌所以也就默许总兵一职让王保接替。 却不知道,这王保根本就是个在长兄羽翼庇护下,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若是王威在天有灵,也该为有这样一个兄弟而耻。”朱由校默默说了一句,紧紧攥着两份奏报,道: “鉴于王威的作战功劳,便不殃及王氏族人了,只是…”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7节 “蓟州军的问题很大,要即刻重组,召回老兵,补偿粮饷,大明的官军队伍里,不需要这些残杀百姓的爬虫。” “派东厂下去,一个一个查,一个一个问,凡是有在焦山杀过百姓的,一个不留!” “整顿蓟州兵马的人选,你有没有考虑?” 说着,朱由校望向魏忠贤。 后者一愣,想了想说道: “陛下,英国公之子张世泽,今年二十有二,勇武有为,老奴听说他一直都想领军作战。” “张世泽…” 这个人朱由校自然熟悉,历史上的末代英国公,甲申年国破,他也是唯一一个领兵出战顺军,杀身成仁的勋戚。 这个人值得信任,只是现在还太年轻,尚需历练,能力怎么样也还不知道。 其实整顿军队这种事不难,让他去试试也好。 第五百二十二章:皇帝身后的剪影 张世泽是勋戚子弟,世袭英国公,日后更会是北勋戚之首。 朱由校南巡以后,基本将江南勋戚一网打尽,一些兵权也都借机收回,现在还剩下的,都是听话的。 京师的英国公,现在基本上也就成了全国勋戚之首,这是朱由校刻意“制造”出来的。 勋戚这个势力,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吧,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屁用没有,但是有个首领管着,对朝廷总归是好事。 因为朱由校只需要管着他们的那个首领,也就是英国公。 自从张维贤的儿子被皇帝委派出去整顿蓟州兵马的消息传出来,人人都在为他道贺,自从那日,府门都快被踢平了。 大家都知道,本就是勋戚之首的英国公外出带兵意味着什么,皇帝有这一手,明显日后是会让张世泽有兵权的。 可身为直接受益人,张维贤却一点儿也不高兴,就和他当年被朱由校硬塞进军机房一样不高兴。 可这毕竟是皇帝的决定,不高兴没什么用啊,你不想进场,有人推着你让你进场。 他本想着顶多也就是自己趟了浑水,也就踏踏实实干着了,却没想到,皇帝连他的儿子也不肯放过。 最主要的是,这傻儿子比谁都高兴,一点儿没意识到这是个坑。 据说当时张世泽听见消息以后,乐得一蹦三尺高。 张维贤来找儿子,打算在他离开以前,促膝长谈一下,把该说的都说清楚,省的这小子出去以后放飞自我,被人一顿坑都不知道。 刚开房门,张维贤便皱紧眉头,他看见张世泽正穿了一身的盔甲,像个武夫似的在仔细的擦拭佩刀。 张世泽的佩刀没有什么不同,也是大明绝大多数武官的制式佩刀,作战能力极佳的雁翅刀。 张维贤知道自己儿子在想什么,默默走进房间。 可能是因为张世泽太过兴奋的原因吧,擦拭雁翅刀的时候也在想其它的事情,竟然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来了。 “咳咳…” 张世泽听见两声清咳,这才从自嗨中反应过来,连忙起身,将佩刀立在一侧,躬身道: “父亲。” “嗯。” 张维贤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床榻边上,拿起雁翅刀,“噌”地一声抽出来。 雁翅刀成为军官的制式佩刀,自然有原因,锐利无比的刀锋,在黑夜中也能闪烁着令人不安的点点寒光。 “好刀。”张维贤将刀放回鞘内,拍了拍自己身边。 “坐吧,明日你就要出去到蓟州了,为父的有些话要和你说。”刚说到这里,见张世泽已经面露难色,他又道: “你不要不耐烦,这都是为你好,仔细听着就是。” 张世泽一惊,连忙抚平心中的烦躁,一副聆听状。 “陛下南巡以后,你觉得有什么变化?” 闻言,张世泽先是一愣,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这话中有什么深意,笑道:“自陛下南巡,京师中的勋戚们都老实不少,平日里不见再有什么牢骚话。” “这只是其一…” 张维贤叹了口气,这孩子果然没看出来。 “陛下南巡,意在收服江南兵权,金陵附近的三卫反叛,只掀起了一个浪花,陛下却借机将十余家勋戚的兵权一齐收回。” “这是在打压江南勋戚,打掉了徐氏,现在我们就是天下勋戚之首。” 张世泽脸色一僵,疑惑道: “父亲,我们成为勋戚之首,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张维贤颇有些语重心长,在他看来,张世泽即将前往蓟州整顿兵马,而皇帝之意,绝不仅仅只是叫他去整顿兵马而已。 不出意外,日后张世泽在外领兵会是常事。 “自靖难以来,我英国公一脉世为北勋之首,执掌京营,一直都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眼下更是全国的勋戚之首。” “儿啊,你要切记,在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 “这种权利,再出去领兵,那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张维贤满脸的担忧,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坐在勋戚之首这个位置上,除非于国有大功,特别受皇帝信任,不然很容易倾覆。 一个不慎,整个家族都要陪葬,树大招风啊! 皇帝能以口实逼迫江南三卫勋戚造反,再堂而皇之的收回他们手中兵权,也就能对自己再来一次。 其实,朱由校打击江南勋戚那一次,同样把张维贤这个老牌的北方勋戚唬得不轻。 直到现在,兴奋的张世泽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因为他从没看过自己父亲神态中有这样的凝重。 他缓了缓神色,站起来揖身道: “父亲放心,我在外领兵,一定惟陛下之命是从,我知道,英国公一系,是替历朝皇帝看管勋戚,而不是我们自己。” 张维贤听见这话,也就稍稍安心。 他不打算再说什么,站起来拍了拍张世泽的肩膀,从此以后,他们英国公一系将迎来最大的人生路口。 要么同江南勋戚一样,身败名裂,要么就再上演一次靖难的辉煌,无论走在哪条道路上,都是要做日光之下,皇帝身后的剪影。 ...... 张世泽外放到蓟州,整顿蓟州兵马。 一石激起千层浪,外廷文臣窃窃私语,勋戚们更都觉得,张世泽可以领兵,他们同样可以。 和张维贤预料的一样,英国公府果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不过无论如何,皇帝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张维贤只好从阴影中站出来,开始真正的统领全国勋戚。 至于张世泽,他在蓟州的一举一动,都成了勋戚及文臣们关注的焦点。 天下间勋戚何止数千,勋戚诸子有建功之心者更不胜枚举。 英国公张维贤之子张世泽是何品行,是否安分,对于这些,外廷文臣一无所知。 有无数的人等着以骄横跋扈的借口置他于死地,勋戚们则在等待着后面的消息,都是跃跃欲试,有领兵之心。 英国公一系,世代执掌京营兵权,统领五军都督府,权势无可比拟,地位更十分稳固。 如今外放领兵,这是不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这一系列的疑问,外廷文臣,天下间的文人士子们都只能猜测,因为知道答案的只有朱由校自己。 不论如何,外廷文臣与天下间的文人们都很确定。 皇帝身边,安排的重要人物驱之不尽,魏忠贤、魏广微、崔呈秀、温体仁、张世泽… 无论是谁,以什么姿态出现,都是自己这些士大夫们的对立面。 第五百二十三章:五军都督府 第二天一早,穿戴整齐盔甲的张世泽在永定门踌躇不已,不断的向后去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但是始终,他要等待的人都没有出现在城门。 自昨夜与父亲的促膝长谈之后,张世泽也不再认为这是个什么好差事了,这对于英国公一脉来说,是个巨大的挑战。 “小国公,走吗?” 这是府中家仆问的第三遍了。 张世泽凝眸向城门看了一会儿,才是转身说道: “走吧,不过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国公,与其他人一样,叫我将军。” 家仆一愣,下意识点头,跟在后面。 张维贤没有去城门相送,因为该说的在昨晚已经说完了,今后的路要如何去走,还是要看他自己。 他站在城南的望楼上,看着张世泽与家仆的身影,转身就走。 对于张维贤来说,再怎么去藏着都没有用了,因为后面有人不想让你藏着,这个人就是皇帝。 原来当今的皇帝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这是在用手段逼自己下场,看起来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的确不是能自己左右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藏着,索性站出来统领局面了。 当然,还需要向皇帝表露一个态度,好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所以张维贤这次不是回府,也不是去五军都督府衙门,而是直奔乾清宫。 “爷,英国公求见。” 朱由校从坤宁宫离开不久,屁股还没做热,刚看了三封奏疏,都是关于天启四年下半年地方饥荒的。 听见王朝辅的话,朱由校没急着回复,先是轻描淡写地在陕西某地大旱的本子上批了一笔,然后才似无意间说道: “让他进来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8节 张维贤来干什么,朱由校已经猜到了。 逼他下场的是自己,不出意外,他这是摊牌来了,英国公一系被推到全国勋贵之首这个位子上,不是做的无用功。 要是这张维贤执意像历史上那样,继续打酱油,摆弄他的小聪明,那朱由校这次也不会再等下去了。 朱由校能把英国公一系推到勋戚之首这个位子上来,自然也能轻易地再将他们压下去。 只不过,朱由校不想这么做。 须臾,张维贤迈入西暖阁,见皇帝正在批阅奏本,便毕恭毕敬地行礼,站在旁侧说道: “启奏陛下,臣这次来,是有要事禀奏。” “英国公有什么要事,可以直说。”朱由校说完这话,随手翻开下一份奏本。 看见这是河南道巡查御史奏上关于河南一带发现小型鼠疫的事情,当即就是眉头一皱。 鼠疫,这个在崇祯末年夺走无数生命的大瘟疫,终究还是要来了。 河南的鼠疫规模很小,奏本上说是在一个村子突然发现,有司处置及时,派遣了许多的医师前往,如今已经被顺利平定。 奏本上还说,鼠疫只感染了那一个村子的几百人,并没有向外扩散,而且没有什么遗存,朝廷可以高枕无忧。 可熟悉历史的朱由校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的讯号。 更大且席卷整个中原的灾荒瘟疫,正在一步步向大明走来。 接下来,蝗灾、鼠疫、地震、饥荒以及霜冻,各种各样灾害的规模之大,有明一朝以来绝无仅有。 朱由校这些年已经在各地加紧建造粮仓,扩充驿道,就是为了能在灾害来临时及时处置。 各地囤积的粮草,畿辅一带的番薯,还有内帑中堆积如山的金银,都是用来应对的手段。 现在看来,这种应急手段还远远不足。 正想着未来的规划,张维贤的话,却是直接将朱由校拉回了现实。 “陛下,五军都督府建立至今,早无实权!” “各地文贵武贱司空见惯,臣为英国公,对当下勋贵之境况,自然明晰!” “既然陛下让小儿前往蓟州整顿军备,何不让各地有才能且有志气为朝廷效力的勋贵子弟,有一个领军的方法。” 朱由校抬起头望他一眼,随即垂头下去翻看着奏本,蹙眉道: “英国公真是这么想的?勋贵子弟也要报销朝廷,在外领军作战?” “若要如此,勋贵子弟与将门子弟,寻常百姓家的青壮子弟,皆需一视同仁,军法调度、上命下尊,一个寻常出身将领的呼来喝去,勋贵们真的能遵从?” 张维贤既然来了,那就是已经打定主意彻底下场,被皇帝问到这些话,就更不能有什么犹豫。 他道: “陛下,其余的勋贵子弟,臣不敢为之担保,但我英国公一系,世为朝廷统领京营,早知如今京营弊病!” “还请陛下让臣整顿京营,臣以事实说话!” “用事实说话?”朱由校重复了一句,抬起头猛地盯着张维贤,忽而哈哈大笑,“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一职,现在还是英国公在做吧?” “那朕有个想法,英国公在整顿京营的同时,一同整顿中军都督府下属各卫各所,如何?” 闻言,张维贤瞪大了眼睛。 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领在京留守中卫、神策卫、广洋卫、应天卫、和阳卫、牧马千户所,蕃牧千户所。 并领在外直隶扬州卫、和州卫、高邮卫、淮安卫、镇海卫、滁州卫、太仓卫、泗州卫、寿州卫、邳州卫、大河卫等几十个卫所。 五军都督府这个机构,非常重要。 自土木堡以后,皇帝对兵权的逐步丧失,其实就是五军都督府的兵权被文官逐渐分化,式渐衰微的结果。 现在,朱由校虽然通过各种手段,比如组建勇卫营、江南大营,逼迫江南三卫造反,在一步一步的收归兵权。 可归根结底,全国的兵权,朱由校现在依然没有直接统领权。 地方武将所直接负责的,要么是地方督抚,要么就是兵部,就连一般的操守、编训、屯种事务,亦皆需经文官之手。 这也就造成地方上文官节制武将的规则,形成了文贵武贱的局面。 虽然现阶段通过掌控兵部,朱由校间接做到了重掌兵权,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想要让历代皇帝手中紧握兵权的手段,现在只有重建朱元璋的五军都督府。 提高武勋的权利,让地方武将通过五军都督府的方式,直接听命于皇帝。 朱由校想的不只是自己手里握着兵权,下一代皇帝,下下一代皇帝,都要牢牢握着兵权。 第五百二十四章:武勋势力抬头 按照朱由校的想法,中军都督府还只是试水。 试试到底有谁反对,试试到底谁跳的最厉害,为此,朱由校甚至做出了大开杀戒的打算。 天下间没有不流血的改革,既然现在时机成熟,更没什么好犹豫和退缩的。 整顿中军都督府,就和在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张维贤、温体仁,都只是朱由校这副权利棋盘上的棋子。 说起组建五军都督府,朱元璋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要利用五军都督府,让后世之君直接掌控武将。 掌控了武将,做什么都有底气。 洪武初年,朱元璋以自己的侄儿朱文正担任大都督,其最直接的目的,便是通过扶持朱文正,来确保军权的掌控。 其实,朱元璋这种计划带有长期性,对初代甚至第二代的皇帝影响都不是很大。 因为从改制的人事调动来看,朱元璋首先是将诸将纳入自己的直接掌握的中书省内,但中书省这种军政合一的领导体制,只是为了适应战时的需求。 一定程度上来说,就和朱由校利用崔呈秀临时掌控兵部来间接性的收回兵权一样,都是权宜之计,并不适合于将来的政权建设和皇朝延续。 而朱文正任职大都督府大都督,就可以确保之后中书省军政分离,军权继续能够掌握在朱元璋手中。 但是朱元璋没想到,仅仅几十年之后,一场土木堡之战,摧毁了他的全盘部署。 朱祁镇的纨绔自大,不仅葬送了统领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辅,也让朱元璋留下来帮助历代皇帝掌握兵马的武勋集团彻底葬送。 在那之后,五军都督府地位一落千丈。 兵部逐渐合并了五军都督府的职权,军政一体,某种方面又和明初的中书省类似。 甚至于到现在,五军都督府完全已经形同虚设,全部的职权都已经被兵部接管。 五军都督府的官职,对武将来说,只相当于“兼赠”,完全不需要述职,寻常军务都由地方文官接手,再由文官上报兵部。 五军都督府既不能管理武将的升迁调动,也不能插手卫所屯田和寻常操守,已经完全丧失了统管天下兵马的职能。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其实只是恢复祖制。 有些祖制需要唾弃,朱由校没有半点愧疚感,因为时代需要进步,同时,有些祖制则需要恢复。 五军都督府直属于皇帝,只要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皇帝就拥有对地方武将的直接控制。 手握兵马大权的皇帝,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换句话说,如果江南三卫反叛时,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仍在,很大程度上他们是闹不起来的。 “英国公有异议吗?”朱由校看了一眼张维贤,面色带着略微的不满,但语气并不是很强硬。 张维贤只是一时惊呆,他自然知道整顿中军都督府的影响。 “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这样就好。”朱由校轻轻的点头,然后说道: “既然要整顿中军都督府,那在此之后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所的屯种、操训事务,悉都交由地方中军都督府衙门接管。”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京卫、外卫所属武将的升迁调动,俱都不用呈报地方督抚了,皆由中军都督府衙门管理。” “祖制上说中军都督府有什么职权,现在就有什么职权,你记住,这话是朕说的,只要整顿得当,朕会为你做主。” 听了朱由校的话,张维贤如鲠在喉。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知道要变天了,而且是彻底的变天,方才皇帝交给中军都督府的权利,原本就是各地都督府的职权之一。 只是土木堡事变后这些职权都为兵部接管,现在则是被皇帝金口玉言,直接又交给了都督府管理。 这是在利用皇权直接提高武勋的地位和权利,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是在逼迫天下间所有的武勋站到一起,站到文官利益集团的对立面。 如果让五军都督府重新掌握职权,这对文官势力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有一件事永远不变,只要皇帝绝对权力在手,任何阴谋都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臣领旨!” 张维贤没想到这次摊牌,竟然换来了这么大的改变。 看起来这件事在皇帝心中的酝酿早有时日,只是时机不到加上无人领头,这才不断搁置。 事到如今,正是大刀阔斧的时候了! ...... 天启一朝的大事,从科举大案开始,就越来越多。 如果说新盐法是在与地方豪强斗智斗勇,文官们只是一部分利益受到侵害,那么整顿中军都督府,则相当于向整个体系宣战。 朱由校要彻底改变督抚管理地方,文官兼领军务的局面。 这对文官们来说,无异于直接宣战,即便是魏党的官员们,也都觉得很难接受,更别提地方的督抚和文官们了。 这件事的影响,绝不仅限于朝廷。 因为长久以来,五军都督府式渐衰微,早已经没有人将那里的勋贵当做一回事,地方上文官们,一个个都相当于“土皇帝”。 地方豪强、商会豪商,甚至于一些普通的地主和小商贩,如果需要路走的宽些,都需要不断和各地官员打交道。 这相当于直接将中军都督府辖内文官的权利削弱了一半,数十个卫所的整顿范围,由此波及的军户何止数十万! 文官们的权利被转移到了原本形容虚设的都督府衙门上,在这些地方,一切都需要重新洗牌。 武勋势力的重新抬头,对文官集团和与之合作多年的财阀集团,都是一个面对面的挑战。 现下的整顿范围不大,仅限于中军都督府的在京和在外的几十个卫所,但是唇亡齿寒,对其它地方的震撼程度是相同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89节 可问题又来了。 就从上次新盐法推行的力度上来看,这次明着看虽然是英国公张维贤提出的整顿中军都督府,实际上,背后一定是皇帝在操盘。 新盐法在山东可谓一波三折,起先地方豪强联合地方官员,在暗中策划民变,一度使新盐法推行受阻。 但皇帝是怎么做的,没什么阴谋阳谋,他直接出动了军队,大规模平叛和搜捕罪犯,用人头滚滚来告诉天下。 这是皇帝的底牌,也是绝杀。 没有人斗得过手握兵权的皇帝,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影响到天下百姓的大改革,百姓不跟着动,扔再多的银子,不过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五百二十五章:我是官兵我怕谁 蓟州城南,迎恩门。 车轮儿“吱吱吜吜”响个不停,一辆牛车正行在官道上,上头坐着一个老农,如沐春风,看样子正要出城前往京师。 这辆装满粮袋的牛车,是这老农最擅种的黄米和黏高粱。 说来倒也奇怪,也许是手法独特吧,老农去岁到京师赶了趟集,回来就成了京师一所点心铺子的专用“供货商”。 点心铺的掌柜是这样说的,宫里有人专门爱吃他这儿的黄米和黏高粱做出的精致点心,每岁的所有收成,都叫他送到京师,这是第一年的第一车。 京里的人出价很高,高于市价,老农美滋滋地觉着,来日的美好生活就在等着他。 他“啪”地一声,甩出响鞭,指挥牛车靠在城门边上再进入官道,正是为了不影响行人的进出。 “啊哈!黄老汉,好大一车粮食!” 刚到城门,就听一个难听的公鸭嗓在大声嚷嚷,“这是要送去哪儿发财啊,听说你去年在京里遇见贵人了?” 原来是守在城门的一个把总,这不是以前老农认识的那个姓赵的把总,自从王保做了总兵,四门的兵丁都被换了个遍。 新来的这个,据说是以前在辽东当兵受不了压力逃回来的。 这年头,逃兵一年比一年多,起先朝廷还管管,后来实在查不清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这名逃兵就来到蓟州,快活地做了一个把门的小把总。 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知道什么人不该惹,而什么人是绝不会有人替他出头,崔应元带锦衣卫来蓟州的时候,这把总就没敢多问。 至于这老农,一身的粗汗衫,一看就是个没什么靠山的。 老农自然知道这半年来官兵的变化,已经在心底不愿搭理这些人,一边挥鞭,一边冷冷地回了一句: “人家的货,我给送货!” 那把总跟着牛车走了几步,哈哈一乐:“别吹了,这一大车的黄米,就你这祖上几代赤贫的,有谁肯买你的货?” 老农皱了皱眉头。 的确,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扯上东家也不好,万一来年人家不要自己的米了呢? “瞧瞧,圆不成谎了!”见老农没继续说下去,把总哈哈直笑,满脸的嘲讽,发现老农一声不吭地只顾赶车,上前几步道: “哎我说,黄老汉,你倒是停停啊,我有话给你说,你这也太不给本把总面子了?” “好歹我也是官军的把总,想过这门,你要先问问我的意思啊!” 说完,把总身旁,几名歪歪斜斜靠在墙上门边的官兵都是直乐,看着窘迫不堪的黄老汉,打心眼里想要敲它一笔。 老农无奈,只好喝牛停车。 把总眼睛里冒着精光,骨碌碌地直往牛车上那些米袋子转,这看看,那瞅瞅,“唉,唉,黄老汉,你听我说。” “前一阵子京里有锦衣卫来了,说要查什么事情,还到巷子里转了半日,搞得各营的弟兄们人心惶惶的,都不敢干活。” “这几日,我运气也不算好,看着人进人出的,都没敢多问,混得穷透了,这两天就要揭不开锅了。” 一听这话,老农立即明白了什么事,但对方是官兵,也不敢过于强硬,一声声应付着道: “军爷,锦衣卫早都查完了,平日啥样,现在就啥样呗!” “嘿嘿,你说的倒对,过了半个月了,我琢磨着,锦衣卫那帮大老爷个个都是大忙人,也不至于在这闲待这么久。” 把总贼眉鼠眼的看了车上一眼,说道: “这么着吧黄老汉,你看,我现在可是把总,手底下还养着一群兄弟呢,你借我一石,你也是我好兄弟。” “成不成!就一石!” “什么?”老农吃了一惊,连忙说道:“军爷,这车粮食真不是我的,是京师铺子里要的!” “一石不是小数目,误了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总听见这话,脸上笑容顿时凝固住了,渐渐黑下去,生硬问道: “一石,半个月准还,一句话,成不成?” 老农自然知道这些官兵的做派,说是借了,可你敢去要么,就算去要了,人家不还你又能怎么。 现在蓟州这的官兵,与其说是官兵,还不如说是披着官兵的皮,竟做一些欺压良善的事! 何况这人还不是本地的,是王保不知从哪找回来的,一旦跑了,追都没处追,更别提还了。 这一石的黄米黏高粱要是借出去,就真别指望着还了! 老农还想着靠去年的守成赚一笔,儿子日后的婚事,自己的后半辈子,一切的希望都在这一车粮食上了。 他连连摆手,赔笑说道: “这一车又不是大米白面,尽些个黄米和黏高粱,是京里点心铺子早就订下的,实在不能动。” 好不容易赶上一回,把总哪里肯听。 他上前死皮赖脸地缠住老农,甚至将手握在刀柄上,作势威胁,“是你的也罢,不是你的也罢!” “京里点心铺怎么了,老子可是蓟州把总,这点儿面子也不肯给?” “一石不行了,现在我要三石,一个月再还!” “我就要看看,到底京里的什么点心铺子,敢压我们蓟州王大帅帐下的官军,敢压吗?” “要敢,叫他来,老子在这等着!” “要不敢,老老实实给我三石粮,今儿这事就算免了,不然,黄老汉,你别想在蓟州再待下去!” “对付你们这些人,老子有的是办法!” 老农一再退让,就是不愿招惹官兵,没成想还是闹到这种地步,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他挥手一鞭,牛吃痛迈开步子,向前狂奔。 把总大怒,指挥守门的七八个官兵追赶,老农拼命甩鞭,可牛车才刚起步哪里能跑得过人。 牛车被官兵追上,官兵这时也都急了,挥舞着刀枪在周围虎视眈眈,把总得意洋洋地走过来。 这下子,总算是引起了城门附近其他行人的注意。 可是其他人大多也都无计可施,只是围着看热闹,谁不害怕官兵啊,与官兵作对,就甭想待下去了。 老农没什么办法,只能上前哀求。 “算我倒霉,送你一石黄米,总行了吧?” 没承想,把总连甩都不甩他一下,大笑说道: “现在晚了!” “早给我一石不就没事了,你们这些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惩戒惩戒不行,这会儿涨到五石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要你有什么用? “啊呀,军爷你这还叫不叫我活了!”老农急的满头大汗,不住向周围人群投入求救的目光。 可目光所及之处,大家都是将脖子一缩,没人敢招惹官兵。 “五石实在太多,小老儿去年也没打下多少,求你减些个,我给您老叩头还不成吗……” 把总站在那里大声笑着,话中透着傲慢。 “磕头顶个鸟用,弟兄们也要吃饭,就五石,一粒米也不能少!” 随着时间过去,太阳已经偏西。 眼看着今日就要送不到京师,老农急得直掉眼泪,又磕头又双手合十的祈求,显得分外可怜。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几层站在那里看热闹,有的说笑,大部分都在边缘处叫骂,可就是没有人一个人肯上前。 把总叉腰站在那里,眯着眼道: “黄老汉,现在是五石,你要不给,或许我这话说完就十石了,我问你最后一遍,给不给?” “给,我给…” 老农垂下头,说出了官兵们希望的结果。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嘶。 几匹高头大马从京蓟官道上快步接近,一个梳着精神短发,身着整齐盔甲的青年勒住缰绳,环视一眼,翻身下马。 人群中自然知道,这位爷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不用多话就自然而然地给他让开道路。 显然,不少人都对这个貌似身份不凡的青年寄予厚望。 来人看了看形势,知道在城门是出了事情,皱着又粗又黑的眉毛沉声问道: “怎么回事,怎么堵在这里了?” 老农看着这人的衣着,见其周身甚至伴有三五名骑兵,显然是个身份与众不同之人。 他连忙指着把总,话中带着哭腔: “这人用把总的官身压我,要我给他交五石粮!” “大老爷,您要为小民做主啊,他甚至还说,要是不直接压死他,这粮就得交!” 青年紧了紧眉毛,向周围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0节 “这话属实吗?” 周围百姓有的在这看了许久,大部分都是敢怒不敢言,这时候看起来像是有人要出头,纷纷喊道。 “是这样!” “他说的一字都不差!” 随即,青年在众人的眼前,大跨步上前到守门的把总身边,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一声,喝问道: “我问你,这话都是你说的?” 把总也明白这人身份很可能不一般,但这毕竟是在自己的场子,只好硬着头皮,大声嚷道: “就是大爷说的!关你什么事!” 来人一言不发,默默回身,然后猛然间抽出腰间那柄锃亮的雁翅刀,刀锋狠狠划过把总的喉咙,鲜血狂飙。 那把总捂着喉咙倒下,脸上是一副极度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神情,周围官兵也是一样,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一地的血迹! 围观的人大惊失色,胆小的抖成筛糠,胆大的也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叫好。 附近的官府衙役还有乡绅闻讯赶来,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老农没想到这人会直接杀掉官兵,一时间,脸色甚至比刚才还显得苍白,他感觉,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 众人之间,青年却毫不在意,静静擦拭着带血的雁翅刀,转身回到坐骑旁边,说道: “是他自己求死,我不过是了人心愿罢了!” 可是官府官员和乡绅见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守门的把总,哪里肯让青年和老农离去。 这一下子,事情闹得更大了。 不止惊动了官府和乡绅,把总的属下还找来了有司、捕头,甚至是卫所的佥事官,叫嚷着要拿他上公堂。 老农苍白着连瘫软在牛车上,浑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完了,全完了。 这里正在闹闹嚷嚷的要抓人,忽然有人大喊出来。 “大队官兵来了!” 果然,骑兵打头,轰隆隆地声音越来越近,脚步声也愈发逼近,却是前往大同会师的蓟州军这个时候回来了。 可是领头的已经不是王保,换做了他的副将徐进。 在大同镇城,蓟州军糜烂的军纪,遭到了其余会师官兵的集体嘲笑,王保更是被孙传庭斩杀,徐进正是满腔的积怨无处发泄。 见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趁机泄愤。 徐进下马接近时,官府差役正拿出绳索要绑缚青年,见官兵回来了,都是纷纷后退。 卫所佥事官喝退了官府差役,上前与徐进说了些什么,后者勃然大怒,抽出刀上前。 “擅杀官兵,给我直接砍了这贼人!” “我看谁敢动手!” 青年眯起眼睛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后面同行骑兵,这骑兵见状,即拿出一份金黄色卷轴,高举起来,喝道: “钦命整顿蓟州军备,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在此!” “蓟州副总兵官徐进,左屯卫佥书官,还不行礼!” 徐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周围的官兵也都是显得不可置信。 佥书官很快确认了圣谕,倒是极为干脆,冲上前几步,跪在张世泽脚下,叩头道: “小官处事不明,特地请罪!” 围观的各路人哪能想到会是这个局面,一个个目瞪口呆,有人更是悄悄地直嘘气。 张世泽声音显得有些深沉,但气势十足,不知和他父亲学的还是故意为之,话中总有一股镇人驭下的威严: “这里是畿辅重地,蓟镇更为皇城咽喉!” “官兵横行如此,随意欺压小民,要你这左屯卫佥书官有什么用?要你们这些官府衙役有什么用?” 佥书官乃是蓟州城内最大的文职,掌管蓟州左屯卫军屯,被如此训斥,只是连连点头,面色如土,余的官府官员、差役,更连大气也不敢出。 张世泽静静望了一眼那边不知所措的副总兵徐进,骑上马环视围观百姓,指了指那老农,喝道: “再有学那奸人,为非作歹,仗着身为官兵就欺压良善的,这就是样例,压死勿论!” “陛下派我来蓟州,就是要压一压他们这帮人!” “进城!” 言罢,他策马入城,那几个跟他从京师出来的骑兵也都纷纷上马,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驰往总兵府。 佥书官站起来,徐进他自然不能多说,可底下官府的官吏,还有负责巡逻的差役们,就可以多说道说道。 他对着这些人大发雷霆,吼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有人欺压百姓,索拿粮食,为什么不早早差人来报?” “本官掌管左屯卫,饶不了你们!这一片的差头还有文吏,鞭打三十,以儆效尤!” 佥书官身边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差役和文吏们按在地上就打,这是真打,直打得他们不住地哀嚎求饶。 这副场景,将老农吓呆了。 “这穿着盔甲的,到底是个什么官儿?怎么这么大的威风,连佥书官都吓得不行!” 有人悄悄提醒。 “刚才不是说了吗,那是英国公的儿子张世泽!奉了皇帝的圣谕,下来整顿蓟州军备的!” 谁不知道英国公,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勋贵之首! 英国公之子,也就是说,这是未来的大明英国公! 老农咋舌不已,今日真是遇见贵人了,周围的人们也都讨论开了,说是那些害人的官兵总算受到朝廷重视了。 第五百二十七章:拿酒?拿你! 徐进再也没有之前的傲气,甚至不等张世泽多问,就一口气把之前王保做的那些龌龊事全倒出来了。 总兵府内,原本属于王保的位子上,现在坐着另一个人。 在国公府长大的张世泽,一直以来身边都围绕着一群勋贵子弟,何曾知道在畿辅天子脚下,竟也有如此多的不堪入目。 他疑心徐进是为了推脱,将事情故意说得太高,好全赖到已死的蓟州总兵王保身上,眼眸微动,问道: “你说什么?” 徐进听得出来这位小公爷不是很相信自己的话,可是眼下朝廷的意思他也已经全知道了,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至于率兵反叛,他没想过,就算想过,也是根本不敢去做的。 所以接下来,他说了更多内幕。 比如王保从之前就如何跟在前任总兵王威身边,凭借后者的战功一路晋升,还有王保继任以后,是怎么一步一步按照自己想法重组蓟州军。 他怎么滥用总兵职权,霸占一些百姓家的田产房屋,怎么包庇当街强抢民女的家丁,怎么虐待那些抢来的女子,等等…… 这些事情,气的张世泽握着拳头,浑身发颤。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朝廷总兵能坏到这样的地步,最主要的是,他手中还握着兵,一般的小民根本不敢反抗。 如同城门老农一样,寻常一个守门的官兵尚且如此,要是日后手握重兵的大将也是这样,朝廷该如何制衡? 徐进再三说道:“小公爷,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我对王大帅发了誓的,这些话,连前些日来的锦衣卫也没敢说!” 张世泽冷笑一声,盯着他道: “那你怎么对我就敢说,是我不敢处置你么?” “我告诉你,陛下已经命我父亲整顿中军都督府下辖的全部卫所,蓟州左屯卫就在将要整顿之列!” “这些话你说与不说,到时全都查得出来。” 闻言,徐进吓得浑身发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猛烈的蹦蹦心跳不断撞击着他的胸膛,痛楚、愤怒、恐惧…一时都集中在心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 ...... “哈哈,你们是没见到,那户小娘子的玲珑玉足,把玩在手上,又细又嫩,简直是人间享受!” 蓟州城东,屯备军营。 三名当时在焦山脚下参与过的官兵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打牌,一边嬉闹回味各自的经历。 “还玲珑玉足,搁哪儿学来的文绉话!”有人笑道,“玲珑玉足不算什么,我冲进去那户民姑的大胸脯,才叫一只手握不住!” “当时她又喊又叫,我先砍了他男人,然后从后面…哈哈!那才叫享受!” 听了这话,几人都是将酒杯一碰。 “这官兵当的,值!” “就算朝廷查下来,享受的是我们,被杀的是总兵,难道还能查到咱们头上不成?” “马爷说的在理,喝喝喝!” “下次有这种美事,咱们兄弟几个必须先上!” 正喝着,帐外却是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人将帐幕一掀,露出了副总兵徐进阴沉的脸庞,现在他的脸上,尚还看得出在总兵府时存有的半分惊惧。 “把他们三个,给我拿了!”徐进沉声下令。 三人下意识拔刀,一见是自家上官来了,都是一松,还以为和他们玩闹,为首那彪悍的官兵更大笑: “徐副将,你说什么拿,拿酒吗?” 徐进冷冷一笑。 “拿你!”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1节 “凭什么拿我,我犯了何罪!”男人摇摇晃晃,三下五除二就被来的官兵绑住,也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挣扎怒吼: “你凭什么拿我?” “就凭你们在焦山脚下欺辱百姓!” “那也是奉了你和王保的令,与我们何干!!”彪悍官兵还要再喊,其余的两个也都是大声嚷嚷。 徐进听了,更加害怕会被清算。 他上前用刀柄狠狠打在彪悍官兵的小腹上,后者捂着小腹弯腰,直呼腹痛,眼角泌出泪液。 “割了他们的舌头,喂狗!” 徐进冷冷说完,转身就走。 让他害怕的还不是张世泽整顿蓟州军务,让他感到害怕的,是天启皇帝命英国公张世泽整顿中军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下辖各卫各所,大部分都在畿辅一带,其余的分布在山东、真定、保定险要地区,都是重地。 即便是他这样的人,也能看出来皇帝这一步酝酿的大手笔。 徐进不愿做这种事情的牺牲品,万般罪过,王保已经身死,他更愿意相信,只要肯诚心悔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 第二天,张世泽在校场召集了全部的蓟州军兵士。 他站在点将台上,身边站着昨夜前来,说要痛改前非的副总兵徐进,铿锵说道: “尔等不必叫我小公爷,我是奉陛下之命整顿蓟州军备,与常人一样,称我做将军即可。” “昨日迎恩门之事,只怕这半年来,在蓟州内外已经司空见惯!我绝不容许此类事再发生!” 张世泽转头看了一眼身旁,喝道: “徐进,带人上来!” 徐进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是什么,根本不敢打什么小聪明,在昨晚连夜挑选信得过的家丁,捉拿了参与焦山之屠的全部官兵。 这些官兵总计一百五十三人,现已全部被看押上台。 不出意外,徐进命家丁割了这些犯事官兵的舌头,就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闹得太大。 “斩——!” 张世泽抽出雁翅刀,亲自来到一名穷凶极恶的彪悍官兵面前挥舞下去。 随着一颗头颅落地,周围尚在嗡嗡议论的蓟州兵士们全都寂静下来,看着这名刚刚出京的伟岸小国公。 “徐进,你还在等什么?” 徐进对上张世泽冷冽的目光,浑身一个冷颤,连忙也上前亲手砍了一名曾经的部下,下令道: “将军说的不错!尔等屠戮百姓,欺辱民女,违反军规,全部该杀,传我命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话音落地,家丁们纷纷上前。 霎时间,一百余颗头颅一同滚落,鲜血淋漓,血腥味甚至传到了军营外的街巷里。 第五百二十八章:集食居、洺雀阁 蓟州城里的变动,很快传到了京城。 “爷,宫外集食居新进的点心到了。”王朝辅看着宫娥端一盘点心走进西暖阁,笑呵呵说道。 朱由校伸了伸腰,放下关于陕西旱灾的本子,拿起一块尝了尝,眼前一亮,问道: “怎么不用洺雀阁的了?这个集食居,有什么独到之处?” “据朕所知,洺雀阁的名气更远,字号更老吧?一直以来,宫里的御用点心,都是洺雀阁送进宫……” 还别说,这点心入口即化,沁入心脾,十分不错,朱由校一个不注意,一连吃了好几块。 王朝辅嘿嘿笑着。 “这呀,这可不归奴婢管。” “奴婢只是听说,集食居的糕点原料里有两样,黄米和黏高粱,需得每岁从宫外购得。” “由于这两样供给有限,集食居每岁能送进宫的点心也是极少,这是刚送进来的,奴婢就赶紧给爷端来了。” 朱由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块,忽然想起这已经是第八块了,笑了笑,又将之放下,翻阅着奏疏。 “怎么了,爷吃不惯吗?” “奴婢这就命人出宫,采购洺雀阁的糕点!” 王朝辅刚说完,朱由校唤住了他,摆手道:“不是吃不惯,是比洺雀阁的好吃,朕一时多吃了几块,不能再吃了。” “你倒是可以去办一件事,今后朕乾清宫的糕点,可以多多采购集食居的送进来。” “对了,剩下的给皇后她们也送去些,她们应该会喜欢。” “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王朝辅兴高采烈地离开,朱由校翻开了方才那份陕西巡抚李起元关于今年七月陕西多地大旱的本子,微微皱眉。 这赈灾还真是花银子,六月才刚发下去一批,七月就又有多地旱灾,这又在请银赈灾。 这样下去不行,攒再多的银子,也经不住这么花。 何况花银子的地方还不只赈灾,大头在军器司和军费上,对于赈灾,需要早日准备。 朱由校的想法是成立一个有司部门,直属户部,专管各地赈灾。 文官肯定会反对,说什么劳民伤财,肯定也有人会说这些灾害规模不大,可他们不知道,接下来十几年内大明会发生什么。 小冰河,连年不遇的旱灾、蝗灾,比比皆是… 朱由校需要未雨绸缪,这种事情没必要征求文官的同意,自己知道,吩咐下去办就是。 他们不同意,那就叫他们去说,反正早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发现他们的皇帝,是多有先见之明。 想到这里,朱由校在李起元的折子上批了五十万两银款,然后合上奏本向外说道: “叫内阁首辅过来。” ...... 天启四年八月十二日,孙传庭率领十四万边军及京军精锐,携带遂发鸟铳、镇虏炮等新式火器,在大同镇城誓师出征。 按照计划,孙传庭将从大同镇城前往威远卫,经赤儿山,抵达此战的第一个驻军场所——归化城。 选定归化城的原因是,那一带现在已经基本被归附大明的塞北三卫瓜分。 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是在辽东那一战后的战争红利。 可对于朝廷来说,归化城是有意扶持起来的藏传黄教中心,是控制诸部人心的要地。 既然要出关作战,那顺道去看看,用军威慑服一下已经归顺的塞北三卫,这也是理所应当。 此举,既能保证塞北三卫在接下来的战争中依旧支持大明,也能用实际行动,让归顺的蒙古部落看到这次北逐林丹汗的决心。 这次作战的规模不及辽东大战,但是对日后边疆的形势而言,影响却相差不多。 如果胜利,左翼诸部甚至是漠南诸部,都将臣服于大明。 左翼三万户虽然是一盘散沙,但如果拧成一股绳,却是实力同察哈尔不相上下的强部。 如果让林丹汗控制左翼诸部,其势力将会成倍增长,对边疆地带的威胁也会与日俱增。 相反,如果大明取得此战胜利,那么就象征着忠于察哈尔的势力被基本上打掉。 左翼三万户的效忠,对今后收复河套地区,再置沃儿都司管理左翼诸部,都有极大的奠定意义。 明军浩浩荡荡的出关,走在前往归化城的路上,看着越来越远的边关,没有人心情是不紧张的。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一次出关作战,辽东之战虽说也是出关,可出的却是山海关,辽东也是大明领土。 这次却不一样,出了边关,到了塞外,一切都是未知的。 即便这次出关的全部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可也害怕回不去故土,死在草原上,尸骨葬不到家乡。 孙传庭也是一样,他比别的将校还要更紧张。 在满朝文武都认为该是朱燮元任督师时,皇帝突然的信任,让他感动之余,倍感肩上担子之重。 骑在马上,紧握缰绳的右手,已经略微渗出汗水。 孙传庭出神想着什么,以至于没有听到身旁大同总兵张万邦的话,只好出言问道: “你说什么?” 张万邦一愣,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位督师许也是心中紧张了。 他微微一笑,经历了王保的事,看见五千名进退有序的秦军,再没有先前的那般无礼和僭越,又说道: “末将是说,这次出关与西虏作战,督师害怕吗?” 孙传庭呵呵一笑,目光朝向夕阳,说出了让张万邦意外的话。 “怕。” “督师也怕?”张万邦与孙传庭看似并马而行,却在利用自己精湛的马术,始终落后半个马头的身位。 这既能在危险来临时快速反应,也不影响两人的对话。 孙传庭看他一眼,似乎松了口气,说道:“我也是人,自然也会怕。” 在诸将面前,张万邦似乎在为他打圆场。 “督师当日斩杀王保时,面对蓟州军数万兵卒,可是没有丝毫惧意,您太过谦虚了。” 孙传庭哈哈大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两名夜不收疾驰回来,其中一人于马上抱拳道:“禀督师,前方十三里外,有大队蒙古骑兵,打着乌齐叶特的旗号。” 乌齐叶特,是福余王宰塞的本部,现今福余卫二十几个小部落中最强大的一个部落。 辽东之战的第二个战场,就是围绕着乌齐叶特展开。 孙传庭点头,示意继续进军,并让大同军作为前锋,调整为接战阵型,西虏来去如风,只要出了关,便不可轻敌大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2节 第五百二十九章:宰塞与乌兰娅 归化城,福余王府。 自辽东之战结束后,原属于西土默特的归化城-赤儿山一带,就成了塞北三卫的牧场,这是他们臣服于大明所得到的战争红利。 归化城总的来说,是朱由校为各蒙古主要势力兴建的一座“监狱”。 福余王府、泰宁王府、朵颜王府,三座关外新封的郡王府邸,都是由大明出资,工部营建。 这座福余王府,看似气派非凡,实际上也就是一般的关内郡王府,可是蒙古人哪里见识过这些,宰塞只知道,大明是真的对他们好。 又分封牧场,又给他们营建府邸。 这三座归化城中的王府,现在是他们的新家,可如果日后乌齐叶特的族人想要反叛,这里随时会成为他们的“墓场”。 从最近的大同镇出兵抵达归化城,骑兵最快只需要一天。 大妃乌兰娅正坐在灯前缝着衣服,从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可以看出,她这是在为即将出世的孩子,也就是未来的乌齐叶特部汗王准备。 宰塞的大妃是蒙古强部外喀尔喀部台吉茫古斯的女儿,端庄、温柔、才德俱佳。 茫古斯只是归于统一后的强部外喀尔喀的一名普通台吉,原本外喀尔喀与乌齐叶特部的联姻只是一场政治婚姻。 但两人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在科尔沁五部联军攻乌齐叶特时,乌兰娅回绝了其父茫古斯的撤回外喀尔喀请求,留在福余卫率领部民抵抗。 这使得两人更加恩爱,因而成就了一段佳话。 木门“吱呀”一声,带着一股子凉风,宰塞拎着一只死鹿走了进来。 “汗王怎么才回来,酒肉都在锅里热着哪,妾身这就给你端去。”乌兰娅忙站了起来,放下手活,腆着肚子要出去。 “半夜三更的你还瞎忙个啥,当心动了胎气,朝廷不是给咱们府派了三十个婢女和仆人吗,有事儿吩咐他们就成!” “我呀,在外头和弟兄们都吃过了。” 乌兰娅笑了,走到宰塞身后,柔声说道: “那妾身也给汗王揉揉吧,自己揉的时候你可要记住,手的用力要适度。轻了不解乏,重了又怪疼的。” “怎么样,觉得舒服吗?” “舒服!” 宰塞很信任乌兰娅,美美地靠在椅子里,双腿架在炕沿上,不时扭动脖子伸个懒腰。 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宰塞咧嘴笑了: “乌兰娅,你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这里?若是我去了二妃、四妃那里,你这一身的香味儿,岂不是没人闻了吗?” 乌兰娅一下子羞红了脸,嗔道: “你知道有人在等就好,再过两年,大明打到北边儿去,想必给你的封赏更多,没准还给你送来个妃子。” “到时候,乌兰娅人老珠黄了,擦什么香你也不会来闻的。” “这是说的什么话?” 宰塞坐了起来,板正她的身子,一字一句道:“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心你还不知道吗?” “就只科尔沁来攻我那件事上,我宰塞就记着你的情意,一辈子不会负你!”宰塞忽然握住了乌兰娅的手,极为认真地道: “无论大明给我封什么官儿,我都不会忘了你。” “有你在我身边,我才会觉得安心,当初投靠大明这个主意不就是你出的吗,瞧瞧,你在乌齐叶特有多重要。” “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平常,就算日后朝廷送个天仙过来,这正妃的位子也只有你最合适。” 宰塞逗弄着爱妻,乌兰娅则是又气又恼地不再吭声。 没过多久,乌兰娅刚服侍了宰塞悉数,两人正要就寝,却是从门外跑来一名侍女,急匆匆道: “汗王,有人来了。” 这会儿功夫被打断,宰塞显得有些不开心。 “谁来了?” 侍女道:“是大明的孙督师,一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明军,奴婢估计,起码要有二十几万。” ...... 伴着一股子凉风,孙传庭穿着宰塞这些塞外蒙古人从没见过的山文甲,如同主人一般走进了福余王府。 “福余王宰塞接旨!” 孙传庭走进来,也没顾得上喘几口气,直接说道: “陛下命你与泰宁王、朵颜王,从速召集各部领主,与本督商议征讨察哈尔部之事!” “这是圣旨。” 宰塞早看到外头大军的气势,一个个明军都是杀气腾腾,只骁勇善战的骑兵就不止三五万,当时就觉得有大事发生。 接到圣旨,更加是不敢怠慢,连夜叫人去泰宁王府和朵颜王府,去喊永谢布、以儿邓两人前来。 朵颜王永谢布、泰宁王以儿邓都没有妻妾,仆人抵达王府时正在睡觉。 被叫醒时两人都是极为生气,但一听明朝大军已到规划城外,还有一名拿着圣旨的督师,都是吓了一跳,赶紧前来。 一路上,归化城内驻防各部蒙古兵已然戒严。 明军在他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抵达城下,借着月光,只能依稀看见他们乌黑一片,且携带有重火器。 各个部落虽然已经臣服于大明,但此情此景,依旧不免令他们胆颤心惊,都是聚在一起,提心吊胆的讨论着什么。 待永谢布和以儿邓二人抵达福余王府,余的二十几个在塞北三卫有头有脸,上次一同受到册封的领主们都已赶到。 “圣旨在此!” 宰塞举起圣旨,各部领主闻言先是对视几眼,然后纷纷跪成一片,同声呼道:“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下面有请孙督师!” 宰塞说完,直接退了回去。 孙传庭挎着刀走到最上面,环视一眼,见这些各部领主都是一副粗犷面容,心中隐隐有些忌惮。 不过接下来,他的声音依旧显得坚实。 “此次事发突然,朝廷没有事先诏令,现在由我来说!” “左翼三万户上表称臣,归顺大明,陛下仁德,准其众归顺并划分领地。察哈尔背盟毁约在先,而今以所谓‘背叛蒙古’口实攻打左翼在后。” “察哈尔首鼠两端,如不施加惩戒,恭顺之部何安?林丹巴图尔逆天而行,朝廷不能坐视不理!” “幸而陛下信任,委任我孙传庭为督师,率领关内精锐大军挂印出师,征讨察哈尔部!” “三位汗王,从速调蒙古兵协助我大军北进!” 第五百三十章:出师不利 自辽东之战后,塞北三卫都知道,自己赌对了。 大明虽然自万历十五年开始衰落,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要出一代明君,就有挽回的可能。 所幸,现在的天启皇帝在他人眼里,已经是一位文治武功的明君。 有这样的明君坐镇,大明不仅可以中兴,甚至会比从前更加强盛。 这不仅从此次出关明军的声威、军势上体现,连每个明军的精气神也能看得出来,他们和从前不再一样了。 在场的毕竟都是归顺大明一阵子的“良民”了,自然都有去问过督师到底是个什么官儿。 既然先前有过了解,在辽东之战的时候,督师是朱燮元,这次怎么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众人也就能想得通了。 督师这个位子在他们看来,那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能干督师的,必须得是文武全才,可以上马砍人,可以下马统御的能人。 虽然没见过孙传庭,单从他能令这么多勇悍的边军大帅恭恭敬敬上,就足以令各部领主畏惧。 此回出关的这些边军,大多是各部熟悉的对手。 有一战成名的大同总兵张万邦,也有久经沙场的宣府总兵姜弼,这些人,都是令各部领主们闻风丧胆的大将。 统御这些大将的督师,岂能是庸才? 孙传庭站在上面,向下望了望,见各部领主分列两侧,开门见山地道: “根据塘报,林丹巴图尔于半月前在察汉浩特聚集重兵,攻打左翼诸部,尔等以为应当如何?” 这些蛮子的意见,还是要象征性问问。 毕竟,他们都是本地人,熟悉地形和气候变化,万一有什么了不得的策略这也说不定。 宰塞当仁不让,站出来说道: “鄂尔多斯诸部有三万户众,要是被林丹巴图尔降服,后果不堪设想,我以为,应当明天出兵救援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蒙古人对左翼诸部的称呼。 至于左翼诸部或西虏左翼,则是明朝官方对鄂尔多斯诸部的称呼。 以儿邓没吭声,永谢布第二个说道:“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眼下天气温和,正是用兵征伐的好时机!” 各部领主闻听,沉默了一小会儿,小声议论起来。 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也有人紧皱眉头,沉思不语,至于以儿邓,一直在垂头想着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孙传庭正要说话,以儿邓终于站出来,上前有模有样的拱手施礼,说道: “我以为,直接救援鄂尔多斯此举不妥。” 孙传庭看了看此人,笑道: “左翼三万户虽是强部,却与察哈尔部相差甚远,乌齐叶特能挡住科尔沁,可不代表左翼能挡得住察哈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3节 “你是怎么想的?” 以儿邓规规矩矩道:“回督师,即将进入九月,天气很快就要不冷不热,左翼在历年的九月,一向是阴雨连绵。” “这种天气不适宜大军作战,尤其是…以步卒为主的朝廷大军!” “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大军很大可能会陷入鄂尔多斯地界,察哈尔部骑兵却可以迅速抽身!” “林丹巴图尔不是麻瓜,他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一定会直接放弃鄂尔多斯,转身来赤儿山,攻打我等的立足之地!” “要是赤儿山和归化城陷落,辽东之战可就白打了!” 这话,提醒了孙传庭。 对关外气候,不只是他,就连这些镇关多年的大帅们也是一无所知,这是不可以提前准备的。 大军前行,沿途需要设置驿站,以联络关内,输送粮草,这是朝廷出关远征必须会有的弊端。 战线不能拉得过长,察哈尔部骑兵朝发夕至,很可能从中剪端! 如果鄂尔多斯的气候同以儿邓说的一样,会在九月间发生变化,甚至不需要几场雨,一两场倾盆大雨,就足以改写战局。 草原的泥土松软,如果下雨,对将士的士气,行军速度,还有辎重、火器运送的难度,都有显著提升。 孙传庭是督师,不可能不考虑到这些。 以儿邓话音落地,周围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孙传庭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战略部署。 “照你所说,林丹巴图尔选择在八月开战,攻打鄂尔多斯,这是他早就想好的了?” 以儿邓略微沉吟:“这倒也不无可能…” “林丹巴图尔必定也知道九月鄂尔多斯天气的变化,他去攻打,也就猜得到我们会去援救,这可能是个圈套……” 孙传庭摸着下巴,这样一来,之前是把这个蒙古的所谓大汗给想简单了,如果就这么直接上去,真的可能会被牵着鼻子走。 张万邦的作战经验丰富,指挥这种大战的经验也不少,自然听得出来这番对话的重要性。 他神色凝重,向上说道: “督师,不去左翼,我们又不能一直呆在归化城,如此规模的大军,耽搁一日,军粮的消耗都很巨量!” “如果朝中有奸佞小人这个时候进献谗言,我等可就要陷入进退维度的境地。” 是啊,两难。 不去左翼,就只有一条路,围攻察汉浩特以解围。 可是察汉浩特太远了,那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自成祖以来,还从没有任何一支明军打到过那么远。 沿途经过之处会不会下雨,会有多少忠于察哈尔的蒙古部落,这更加是预料不到之事。 劳师远征,同样是兵家大忌! ...... 明军抵达归化城,却陷入了两难抉择。 孙传庭毕竟这种大战的指挥经验还不够丰富,担忧这为难那,一时间,竟三日不得存进。 与此同时,鄂尔多斯地区。 左翼诸部在八月初即遭到臣服于察哈尔部黄金家族的漠南蒙古势力大规模入侵,战线纵深达一千多里。 林丹巴图尔亲率察哈尔铁骑八万,诈称十三万之众,择一处平地,浩浩荡荡直抵鄂尔多斯。 一路之上,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于八月十六日来到归属于左翼三大部之一阿巴噶部的领地。 林丹巴图尔命令大军稍作休整,即分散为六路出击,并且下达了三日内灭亡阿巴噶部的命令。 一时间,鄂尔多斯地区尽都是察哈尔骑兵的往来呼喝声音。 阿巴噶部虽然号称左翼三大部之一,但全部族人尚且没有林丹巴图尔带来的骑兵多,根本难以抵挡。 很快,阿巴噶部全面崩溃,各驻牧地都是血流成河,部众四处逃散,喊杀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第五百三十一章:棋局 来自关外的一纸战报,使得朝堂上又变得风声鹤唳。 很多人之前就对孙传庭不甚了解,全因朱由校乾纲独断,执意委任其为督师,这才让他顺利出了关外。 擅杀蓟州总兵王保,虽事后查明却有其实,可这依旧令一部分人不满。 随着三日间归化城大军未曾存进的消息传出,满朝文武都是言论纷纷,尤其户部,更是一日三诉苦。 现今的户部,是原兵部尚书崔呈秀在统领。 崔呈秀是个文臣,不懂得什么兵事,却在兵部尚书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三年,眼下才刚到户部,自以为到了清净之处,不想却再生事端,令他目不暇接。 这是孙传庭按兵不动的第四天了,朱由校看着户部在今天上呈的第二份奏疏,心中也不是个滋味。 由于熟知历史,孙传庭肯定是要信任的。 可问题就在于,打仗实在太耗钱了,户部再三向自己诉苦,希望自己能下圣旨催促孙传庭进军,也的确是火烧眉毛了。 朱由校心里明白,孙传庭肯定对战事有自己的了解,按兵不动,肯定是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了。 此刻御案上,左手边是左翼诸部的求援,右手边则是户部、兵部针对战事后勤做出的考量,想要催促孙传庭尽快进军。 当年萨尔浒就是这样,朝廷遥控指挥,使得前线将领更加进退两难,不得不放弃优势兵力,选择多路出击,围歼赫图阿拉,以期毕其功于一役。 那个时候,就连前线的将领们也都对努尔哈赤率领下的女真太过轻视,杜松部贪功冒进,也是诱因之一。 无论如何,萨尔浒之战失败这个黑锅,当时的内阁和兵部是一定要背的。 现在同样的问题摆在朱由校眼前,文臣们都希望催促孙传庭进军,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北征。 然而对于朱由校来说,这么做实在让人后脊背发凉。 历史上崇祯皇帝催促孙传庭,后者仓促进军以致的大败,更是历历在目。 说到底,大明的国库虽然这些年有所缓解,但同样的,用钱的地方更多。 在新盐法彻底落实和收到成效以前,还要负担庞大的军费开支,这实在是令财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朱由校也明白,将领指挥作战最忌讳受到非战争因素的干扰。 单凭萨尔浒之战来说,如果内阁和兵部没有催促,而是让杨镐详细考察制定计划步步为营,努尔哈赤现在也许还在长白山吃野菜。 而内阁和兵部的催促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当时的财政比现在更难过,由于时值冬日,后勤运输也根本上不去。 户部和兵部的众臣,对战争引起的财政负担,还有各地兵备情况最是了解。 对他们来说,现在的战况实在不容许他们再慢悠悠的喝茶闲谈了,他们迫切需要皇帝下旨,催促孙传庭进军。 朱由校想着,能拖一日就算一日,孙传庭的作战,他本不打算干预,现在也不会改变原有想法。 崔呈秀调任户部以后,兵部左侍郎王洽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下任兵部尚书的人选。 往外来到大明门外,正好遇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会同几名户部臣子走出来,便拱手问道: “李大人,陛下怎么说?” 李邦华叹了口气。 “唉!” “林丹巴图尔举大兵侧击左翼,左翼眼看就要抵挡不住了!孙传庭居然还在归化城按兵不动,他在想什么?” “这是今日来的塘报,左翼的强部之一阿巴噶部已经被察哈尔打散,再不救援,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等不及说完最后一个字,李邦华便拉着王洽,还有一些兵部、户部、都察院的臣子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北,踉跄来到承天门外。 承天门外有两个朱红色顶盖的亭子,西边一个设着高鼓,东边另一个悬着金钟。 李邦华与王洽率领臣子们出了承天门,在勇卫营将校诧异的目光中一批往西,另一批向东。 前者抱起碗口粗的钟杵,尽全力撞响了金钟。 后者见状,也与众臣合力抓起粗入童臂的鼓槌,将两臂轮圆,向高鼓奋力砸去。 霎时间,振聋醒聩的钟鼓声在紫禁城上空嗡然而响。 钟鼓齐鸣!这可不是一般的大事! 在各部朝房中坐班的朝廷文武百官们闻声,俱都是抬起头,精神一惊,来不及多说,各部的官员亦都是整理衣冠,向乾清宫汇聚而去。 官员们如同潺潺支流,海纳百川,归于一处。 朱由校一甩手,好似要将烦恼甩出思绪一般,拿起棋谱自顾自摆了一道棋局,在心中做了为孙传庭拖延百官的打算,忽然听见承天门外响起了钟鼓声。 一时间,朱由校有了不好的预感,垂头看着棋局,对一旁说道: “朕未曾召集群臣议事,朝会也不在今日,为何皇城钟鼓大作?你出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不多时,那内侍太监步履如飞地赶回,奏道: “陛下,是都左都御史大人和兵部堂官大人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 朱由校才刚应付走了李邦华和户部、都察院的臣子,本以为今日就能蒙混过去,却没想到,他们直接出去搞了个大动静。 “胡闹!” “他二人都是朕的肱骨大臣,怎么也仿效那些顽劣书生的行径,那这击鼓撞钟当做儿戏!” “你再出去告诉他们,这次朕只当没发生过,叫他们各自回去,好生处理政务!” 言罢,朱由校低下头又去看棋谱上的某著名棋局。 这副棋局,老将这方可谓占尽优势,不仅子力上比对方多了三个卒,而且车马炮位置甚佳。 双车一占中路,一封将门,二马一窥九宫,一伺卧槽,两炮一沉底线,一瞄闷宫,只要再向前挺一步卒,对方就要无计可施。 可是为什么,对方却能反败为胜? 朱由校在宫里闲暇之时,常与人研究棋艺。 宫中、朝中都不乏大师级的棋手,虽然朱由校是闲暇玩乐,可久而久之,棋力自然也不是庸人可比。 对老将来说,取胜简直手拿把攥,现在朱由校需要看的是为什么对方能反败为胜,杀出一条血路。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自己没有钻研透彻的最佳着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4节 朱由校正在细细思索,然而承天门外的钟鼓声却并不打算让朱由校“闲暇”下去,一阵接着一阵。 即便是平日脾气温和,朱由校也架不住外头的钟鼓声嗡嗡一直响,有些急了,转头喝道: “怎么还在敲?” 第五百三十二章:穷兵黩武 话音刚落,金瓜武士在西暖阁外奏道: “启奏陛下!三公九卿六部长官等朝廷重臣闻听钟鼓齐鸣,都从朝房出来,在太和殿外侯驾!” “得,这棋是再也下不下去了。” 朱由校眼珠一转,恨恨咒骂一声,故意让旁人听见,然后将棋子用力往地下一摔。 想了想,似乎还不解气,直接将整个棋盘扫落在地! 西暖阁侍驾的宫人们一年也见不到天启皇帝几次这般的龙威震怒,连忙纷纷跪倒,垂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朱由校见目的达到,边向外走边咬牙切齿地道: “摆驾上朝!” “朕倒要看看到底有什么塌天大祸,居然在承天门外击鼓撞钟,唤来六部九卿,各部臣工!” “若是小题大做,这番朕非得先治他们一个惊扰圣驾之罪!” 不多时,朱由校沉着脸坐在了太和殿的九龙御座上,没好气儿地瞪了一眼总爱小题大做的李邦华,道: “朕方才不是还在暖阁与你说过,孙传庭的事,朕自有计较,不用你们操心,这么快就忘了?” 李邦华不慌不忙,从袍袖里取出最新的塘报。 据说这次战争也惊动了东面的建奴,老奴身子刚刚转好,便就虎视眈眈,要亲征内喀尔喀找回上次辽东战败的场子。 “陛下,建州奴酋即日就要再次起兵,由于西翼牵制,我朝无法估计内喀尔喀。” “这是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报,十万火急,陛下总不至于连辽东的塘报也不看吧!” 好家伙,居然学会拿熊廷弼来压朕了。 朱由校从内侍手中结果塘报,还没看,先发了一通牢骚:“又是边报,辽东、西虏,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努尔哈赤个不识好歹的东西,难道就一点儿也不知道知足么?” “我大明世代待他一家可不薄!许他子孙世袭建州卫都督,先帝还封过他龙虎大将军,他还要怎么样?” “难不成这货还要做王不成!他也配!” 这一通牢骚,与其说是痛骂努尔哈赤,倒不如说是朱由校借此发泄不满,向群臣表达一个态度。 刚才下棋没下成,又一直被宫外的钟鼓声所扰,辽东和西虏的战事连年不断,塘报一封接着一封。 朕现在很火大,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果然,这一番有模有样的发怒很快收到成效。 众大臣见皇帝满脸的不高兴,嘴巴里头一回和连珠炮似的发牢骚,就知道这位爷心情不怎么样。 这样一来,除了几个胆子特别大的还在跃跃欲试,其他人都打着明哲保身的想法,谁也没敢接话。 偌大的太和殿上,只能听见朱由校刻意加重的喘息声,还有塘报的纸页翻动声。 “混账!”朱由校终于看完了塘报,用力一摔,将塘报摔回了李邦华脚下,“魏广微、王洽这两个东西呢!” “一个内阁首辅,一个兵部尚书,这点破事儿你们处理不好吗?也值得击鼓敲钟,大惊小怪!” 魏广微听得清楚明白,这位爷许不想管孙传庭的事儿,在这故意发怒转移视线好跑路。 至于王洽,虽然在兵事理解上比崔呈秀和魏广微都高出好几个层次,可是在谄媚上意这种事上,他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两个人虽然一齐出列,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倒,可实际上,心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考虑。 魏广微说道:“陛下息怒,这是臣一时疏忽,还请陛下责罚!” 有时候,一个听话的内阁首辅,他就是这么有用。 朱由校没什么好犹豫的,心里感慨一句,然后顺着台阶就直接下了,抬抬手示意众人平身,闷声说道: “朕念你们一片忠心,所报之事又确系十万火急,便不追究擅集群臣,击鼓敲钟之罪了!” “你们平身,各自散去吧!” 说完,立马就要起身。 借着这股子龙威震怒的余威还没散尽,众大臣还在被吓傻的边缘,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孙传庭这事,打碎了牙只能往肚里咽,怎么打就得看他本人的发挥,大老远的遥控人家,这事办的不对。 再难,也要把后勤保证充足了,有什么话等打完了仗再说! 这一仗的意义太大,朱由校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孙传庭把它给打完,就算是打上一个月! 众大臣也都是不明就里,被钟鼓声召唤过来,见到皇帝盛怒,本就不打算多事,都在心里为击鼓敲钟的王洽和李邦华感到庆幸。 “是!臣等再不敢无事惊扰圣驾!” 朱由校走了几步,没听见后头再补充些什么,心里一轻,脸上也是止不住地翘起一边。 看起来,装怒这招还真挺管用! 说起来也是,自己都这样了,谁还会这么没眼力劲儿? 可是刚笑了一半,后头李邦华的话就让朱由校脸上的笑容僵住,停滞在了一种半笑半不笑的尴尬状态。 “陛下不必过于忧虑辽东军情,因为相比内喀尔喀五部,朝廷此刻有更为重要之事需要担忧。” “至今日,孙传庭在归化城一连四天按兵不动,每日耗费的军费、粮食,都是天价!” 说到这里,李邦华见机行事,拱手说道: “陛下天聪英明,以他区区一个察哈尔,尚不足撼动我大明根本,只要陛下一道圣旨,孙传庭驰援左翼,察哈尔必败!” 兵部尚书王洽似乎也根本不明白周围群臣看鬼似的看他俩的神情,站出来一并奏道: “陛下,察哈尔之军妄称铁骑,不过乌合之众,岂能与我三百年大明较一日之短长!” “当今之计,当下发圣旨,令孙传庭挥师向西,驰援左翼,一战而竟全功!” 朱由校步子顿住,这下,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这两个人,已经不是有没有眼力见的问题了,这是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问题。 看起来今天是跑不了了,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不仅李邦华和王洽不买账,户部、兵部和都察院也不会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过身重新坐回九龙御座上,问道: “既然如此,你且说说,孙传庭为何非要进兵,在归化城又能损耗多少钱粮?” 王洽没做多想,即侃侃而谈,拱手说道: “回陛下,近些年来,我朝武事不断,四年三战,九边各镇,兵员已不再那么充足了。” “据臣了解,此回出征后,九边各镇,眼下所能调集之兵皆不足两万。” “一旦此时建奴兴兵,再犯辽东,九边重镇只怕是形同虚设,无兵可调!” “如不从速解决西虏战事,建奴迟早发觉九边虚空,届时又该如何,从中原调兵吗?” “陛下,中原兵马未曾与建奴作战,经年兵备废弛,将懈兵弱,更没有大战经验,调到辽东,无论多寡,都是毫无用处!” 朱由校在上面坐着,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王洽这个兵部尚书,的确比崔呈秀尽心尽职,就是有些太令人厌烦了,他和李邦华一样,属于我觉得对我就要死谏。 这种人不可或缺,但朱由校生怕哪次没忍住把他们给砍了。 第五百三十三章:散尽家财 是啊,王洽说的,恰恰正是这四年多以来几经征战所出现的祸端,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是没有的。 四年三战,中间的休养时间根本不够,对几经征调的九边将士来说,基本上每歇息几月,就要再奉命出征。 虽说朝廷给的封赏丰厚,可他们毕竟也是人,是人,就有身心俱疲的时候,后世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朱由校正想着,李邦华一旁劝道: “陛下,臣等也知道,大军征伐,部堂高论不宜影响前线战策,可这毕竟是能一劳永逸解决西线战事的时机。” 王洽也道:“陛下还记得,在万历四十七年您刚继位时,九边共有我大明在册兵员多少吗?” 朱由校哪里知道这个,只能摇头。 “二十二万!”王洽大声说道,“一直到这天启四年,陛下发动了三次对外的大规模战争,都赢了,有利有弊!” “利处,是大明边疆一带形势的一片大好,从没有这么好过!可弊端就是九边精锐边军的虚空!” “现在九边的在册兵额依然有二十万之数,可臣不怕死,还请陛下细细听完,再治臣的不敬之罪!” 王洽说着,在太和殿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天启二年、天启三年两次战役,战后未曾补充的,还有各将帅们冒额吃空饷的虚数,就要有两三万。” “剩下这些人,陛下抽调了十几万去打察哈尔,其余的又要被分派往各要地守卫边堡、驿站,现在九边腹地,可供抽调随营听用的机动兵力,已经不足两万了。” “可是眼下,蓟州整顿军备,那里的兵几乎已经称不上是精锐,去了这些,陛下,眼下九边各镇实际上已经是无兵可调了!” 说到这里,王洽的神色,显得有些悲凉。 朱由校彷如晴天霹雳,自己太过乾纲独断了,一门心思都在打建奴,杀西虏,还有那虚无缥缈的文治武功上,完全没注意到九边的精锐兵力现在已经损耗十分严重。 只要一场失败,九边就会一蹶不振,蓟州军如何没落,尚在眼前,这是大明朝最后的精锐。 朱由校曾经以为自己就算输,也输得起,现在看来他错了,他和林丹巴图尔、努尔哈赤一样,都输不起一次。 听到这些,户部尚书崔呈秀心中一冷,顿觉大祸临头。 这是他做兵部尚书的时候的失误,第一是因为他完全不懂兵事,第二是当时一门心思都在斗东林和谄媚魏忠贤上,根本没去管各地的兵备情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5节 这才有了如今下任兵部尚书王洽一上任,发现九边及各地兵备的萎靡不振及疲态尽显。 其实,做兵部尚书那阵子,崔呈秀虽然不懂的兵事,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各地军队中的腐败。 比如有将领吃空饷,步卒五百人,却当两千人上报。 再比如,有些将领把官家的兵丁,当做自家的佃农使唤,种地搬运,所做的都是私事。 山陕总督朱燮元之所以不能率军出关,就是因为他在整顿山陕卫所军备的时候发现了这些情况。 眼下,朱燮元正在那里和本地的军将们还有豪强掰手腕。 这些崔呈秀都知道,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更完全没料到现下大明官军的腐败竟到了这种地步。 王洽话中“无兵可调”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没人是傻子! 这话里的意思,是大明朝如今能拉出去作战的,只有九边边军及勇卫营等几支精锐。 一旦以后在外地用兵的时候,边军及勇卫营被牵制住,中原其它地方的官军是不足以担当大任的。 因为就连兵部,现在也不知道各地真实的兵额情况到底是怎么样,谁放心出了事派这样的官兵出去征剿。 一旦失败一次,官军的疲态被贼匪发现,那就成了无底洞! 大殿上沉默许久,朱由校从思绪回过神来,当即将奏疏摔到了阶下,斥道:“崔呈秀——!这些年你这个兵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这些事情,为什么不早报给朕!” 崔呈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想对策,他入朝为官多年,三方大势已经了然于心,虽不擅兵事,却自有其所长。 要是没有这点灵活应变的本事,他也不至于能在朝堂上站到这么久。 他连忙趋步上前,奏道: “陛下,这些都是臣的罪过,臣先前请辞也是因这些祸端未能及时处置,给朝廷带来不便。” “臣这就回去变卖家财,该能得银八十万两,现在西翼紧张,可以全部用给军费!” “如此一来,不必挪用陛下内帑,就凑足了一月北征大军的兵马粮饷,就连蓟州新军的兵器甲仗也都差不多了。” 朱由校听了,脸上神情一变。 见到皇帝神态有变,崔呈秀生怕反悔似的,紧接着喊道: “陛下,只要能保住大明的江山社稷,戴罪立功,臣就算是倾尽了全部身家,又算的了什么呀!” 说完,崔呈秀俯首在地,引得众臣议论纷纷。 这八十万两,的确是他的全部身家,做官这么多年,的确是贪了不少,但基本上大头都是魏忠贤和皇帝拿了去。 现在攒下这点银子,本打算在今年回乡置办田产,却没想到飞来横祸,不得不散财避祸了! 崔呈秀之前想了很久,现在最直接的只有这么一种办法,要是不出大血,给皇帝表明态度,那可就完了。 如果心疼这么点银子,又拿不出什么能实际解决的办法,连户部尚书也没得做,失去了皇帝的信任,只会死的更惨。 家财没了还可以再贪,皇帝的信任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朱由校有较事府,崔呈秀这种人自然得查,心里早就知道,他的全部家产也不超过一百万两。 这八十万两不知道能不能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不过这起码是个态度。 起码来说,崔呈秀反应如此之快,就拿出了几乎全部家产应急,这不比后世那帮崇祯皇帝拉下面子去求,都还一毛不拔的东林群贤强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 的确啊,崔呈秀提出的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从其它地方挪用银款,拆了东墙补西墙,迟早有崩的一天。 要是孙传庭因此受到影响,复制出来一个柿园之役,最终受到威胁的还是自己,甚至是整个的大明江山。 “诸卿以为如何?” 闻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言论纷纷,最后却是没人再说些什么。 现在崔呈秀这八十万两拿出来,起码有了出银子的地方,兵部和户部也都没话说了。 现在朱由校毕竟威严和四年前不同,兵部和户部都不吭声了,都察院那帮言官,自然不敢直接顶撞圣意。 眼看着,这次朝会的基调就要定了下去。 第五百三十四章:增边兵二十四万,糜饷两百万 “你还有什么话就直说,朕不是那听不进去直言劝谏的君主。”朱由校环视一眼,望着王洽,他那如鲠在喉的样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这话,王洽是信的。 在他之前,李邦华不知道顶撞多少回圣意了,可结果和东林那帮人不一样,人家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 最令人不可置信的是,这货在今年居然还高升了左佥都御史,成了都察院的最高长官。 只这一点,就说明当今皇帝并非是盛传的那样昏聩,听魏忠贤的谄媚而行事,正相反,王洽隐隐觉得,是魏忠贤在按照皇帝的意思在“谄媚”! 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起初王洽也就是一笑置之,不过这个想法在随着与天启皇帝接触的时日久了,却在他心中愈发的加重。 王洽心中明白,皇帝执意留下崔呈秀这个阉党是有其理由的,再怎么攻击也是没用。 况且崔呈秀这次的手笔的确大,八十万两硬顶前线一个月的粮饷,这不是谁都能舍弃的。 关键是,从暗暗觉察自己要大难临头,再到张口认错,要散尽家财抵用粮饷的话说出来,崔呈秀实际上的思考时间没有多久。 也就是王洽说完最后那几句谏言的时候,崔呈秀就已经做完了全部的考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洽之前一直没有吭声,就是在观察崔呈秀。 现在看来,这人能被皇帝一直留着,也的确是在朝堂上有他自己的用处。 无论当年谄媚魏党,成为斗东林急先锋,还是现在这一手散尽家财,都不是一般人能果断出手的。 既然皇帝执意不办崔呈秀,那这篇也就该掀过去了,在这种事上和皇帝硬抬杠,只有那群为了搏名的东林群贤做得出来。 “臣也有愚见,九边所镇,皆为国之要道,不能再出现如今这种无兵可调境地,九边缺兵,要从它地调兵!” 朱由校点了点头,问道: “如今各地,调何处的兵马充实,才能既不影响地方镇守,又能迅速补充九边的精锐兵力?” 王洽心里早就想好了对策,说道: “臣以为,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马过往战绩不错,民风淳朴,亦是当年戚继光、俞大猷等人选兵之处,可以北调。” “再令塞北三卫、朝鲜各出兵两万、三万,勒令熊廷弼,增辽军新卒五万,就地募练,编为两营。” “如此一来,可增扩新军二十四万,每岁增二百五十万!” “臣问过户部的意思了,再过数月,今年征收的第一批山东盐税就要押运进京,今后仅山东一地的盐税,就足以弥补这二十万新军的粮饷。” 好家伙,这么麻烦才办完的山东新盐法,盐税在自己手里也就经转个来回,还没捂热乎就要直接送出去。 朱由校在心里翻了好几个来回,侧目问道: “阁老的意思呢?” 魏广微也一直在想考虑,除了增兵扩军,南兵北调以外,还有没有其它的解决办法,可想来想去,也实在没有更合适的了。 “陛下,臣以为可行。” 到现在为止,满朝文武基本上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基调。 兵部、户部和孙传庭之间的矛盾虽不算圆满,但总算是解决了,包括王洽和李邦华在内,都认为这仗打到这个份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输了。 打输了,代价太大。 所以满朝文武讨论到现在,变成了一个意思,难事儿自己来办,西线那边,砸锅卖铁也要让孙传庭继续打下去,不过怎么能打赢,这也要靠他自己。 至于辽东,还是要继续倚靠熊廷弼,朝廷目前腾不出手来应付努尔哈赤。 现在的孙传庭,就是集整个大明朝廷之力,助他把这一仗打完,功过是非留到班师回来再说。 相比之下,熊廷弼则成了被放养的孩子。 朱由校对收复了半年多的辽东那边,现在除了一纸圣旨扔过去几个新的麻烦以外,委实也给不了其它的东西。 想到这里,朱由校属实觉得熊廷弼太难了。 这么久以来,他在辽东独木难支,应付后金的明枪暗箭,还要遭受满朝文武的非议和弹劾。 虽然后边给送去了个洪承畴,可这家伙老奸巨猾,坐在辽东巡抚这个位子上,居然也能两边讨好。 实际上这三年来,洪承畴对熊廷弼在辽事上最大的帮助就是互不限制,一个理政,一个治军。 两人关系谈不上好,却也不是很差。 朱由校斜靠着太和殿上的九龙御座,抚摸着金色龙头,第一次目光变得如此贪婪,皇帝这个位子坐到现在,他已经很难撒手了。 权利的滋味,实在是太过诱人。 “派缇骑出关,一定要将朕的原话带给孙传庭,就说全国这最后一批精锐,朕就交给他了!” “战策诸事,让他自行定夺!” 闻言,众大臣再度行礼,山呼: “陛下圣明!”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双眼无神,瘫软在了宝座上,就这么倚靠着,不断大口喘着气,半晌无言。 ...... 农历九月的朔方北国,早已是天寒地冻的节气。 熊廷弼正站在校场之内,看着亲自遴选出的两千名辽军精锐组成的督战队,信心满满。 督战队的出现,也是熊廷弼参考了孙传庭在大同镇城外为约束各镇军纪的产物。 熊廷弼觉得这个东西很好,可以在辽军常设。 督战队必须选任精锐,还与他的督标营不同。 督标营在战时护卫,督战队则跟在大军之后,一来做最后的底牌,二则是震慑军士,斩杀逃卒,及时遏制颓势,借机反攻。 “杀!杀!杀!” 辽军督战队全员配备着雪亮的军官制式雁翅刀,在雪地中闪烁着数道寒光,极为亮眼。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6节 加上督战队是从辽军各部遴选精锐充任,气势更是非同寻常。 “停——”忽然间,熊廷弼伸出手,下达了停止操训的命令,抬首向远处凝眸望去。 虽然他不是武将,可多年戎马生涯,却然他的警惕性比一般的武将更高。 即便嘈杂的校场之内,亦能觉察到地面上细微的颤动。 过不多时,远远驰来一行缇骑。 为首的是个大内公公,一帮人“冻手冻脚”地来到辽阳,这座当今辽东的政治军事中心,只为了宣达一道圣旨。 第五百三十五章:辽阳升帐 “陛下有旨,着辽东经略熊廷弼接旨!”这名公公骑在马上,顾不得发凉的双手,在寒风中举起一卷圣旨,高声唱道。 这等时刻,余的缇骑也顾不上再后悔出关时没有多准备些衣裳了,都是硬挺着胸膛,正视场中的辽军将校。 他们是京师的脸面,再冷,也要挺着。 熊廷弼没有什么犹豫,当即放下手中佩剑,半跪在地,在场的全部辽军将校,亦都是齐刷刷半跪下来。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恭迎圣旨。” 公公抖着身子,就连督战队的兵士们都看得出来他很冷,连手也冻得通红,可喊出来的话依旧坚定有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事延袭日久,边军征调一空,军备虚空,然九边皆系国之重镇,咽喉要道,朕甚为着意。 经朝会部议,朕意,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兵十万北戍,增新军二十四万,给饷二百五十万两。 辽军新卒五万,卿可就地募练,编为一营。至于兵器甲仗,粮饷棉衣诸事,一切尽令户、兵所司除豁。 钦此。” “臣熊廷弼,领旨!” 熊廷弼双手奉来圣旨,垂头起身,然后才是抬起头望着浑身抖动得愈发厉害的这位大内公公,说道: “公公远路而来,此处天寒地冻,我没有什么可招待的,烦请公公先去府中暂歇。” “不、不必了…”这公公早就冻得哆哆嗦嗦,哪里还肯走这么远的路,从校场回去总督府,连忙说道: “在军营就好,宫里事务也不少,咱家歇息一会儿便就返程了。” 熊廷弼没再说什么,他在心里厌恶这些阉人。 只不过,今日这阉人宣读圣旨时的坚持,让他对这些阉人的厌恶之情,多少有了些缓解。 这些年来,熊廷弼虽说还是那个暴烈如火的性子,可也经受了沙场和官场的洗礼,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很多将帅都是慢慢的发觉,自万历四十七年主辽以来,这位经略脸上的笑容愈发少了,平日下令也逐渐形成了干练、简短的风格。 倒不是说他不敢多说了,熊廷弼还是当年那个熊廷弼,只是如今的他,不怎么愿意多说这种无用的废话了。 这要是最初来辽东那会儿,这等阉人他不阴阳怪气儿的嘲讽上三两句,还不算完。 送走了大内的公公还有缇骑一行人,熊廷弼转身望着纷纷起身的辽军将校们,攥着圣旨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这圣旨中的意思,基本可以分为两点。 很显然,朝廷及时发觉了九边及辽东如今兵备的虚空,对此进行朝会部议,迅速做出了南兵北调的部署,以充实兵备。 除此以外,他麾下的辽军也要增编一营。 五万的新军,还不说到哪儿去征得可靠兵源,奴酋和科尔沁部会不会安稳的让自己练兵,这也是两说。 不过好消息是,这二十四万新军的粮饷已经备齐,冬日棉衣也有有司在负责,算上兵器甲仗的费用,怎么都够了。 可好消息也就仅此一条,圣旨中没给更多的东西。 这也就是说,朝廷就负责下令和发饷,由增扩新军带来的诸多问题,都被一股脑扔给了自己。 想到这里,熊廷弼脸色微微变动。 其实倒也没什么,这些年那一日他不是这么过来的,辽东如今形势算不得多好,总归是初步收复了全境。 只是新增这五万辽军,要从何处招募? 想到这里,熊廷弼简练地下令道:“叫薛来胤、曹变蛟、满桂…,速来总督府见我。” ...... “参见台台!” 众将官很快从各地拍马赶来,第二天一早,熊廷弼在首府辽阳针对扩军一事升帐军议。 熊廷弼缓缓扫了一眼众人,缓缓言道: “西翼战事,我看不是三两日就可以解决的,九边扩军也不干我们的事,只是此番时机,奴酋定不会坐以待毙。” “奴酋最近在老寨蠢蠢欲动,诸位一定有所耳闻了吧?” 今年三月,以收复辽东之功升任东路参将的曹变蛟晃动着身上的铁甲,气势磅礴地说道: “台台,奴酋已经是我们的败军之将!” “况且末将觉得,就算他们去攻打内喀尔喀,这与我们有何干系,反正各位在镇守处做好提前部署,屯备防卫,也就是了。” 满桂也冷笑一声:“奴酋算个什么东西,上次围我半年也打不下来,还敢兴兵来犯?” “哈哈哈。” 众将官哄堂大笑,惟有熊廷弼面色如常。 很快,发觉上面那人面色不动,甚至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的众将官,就不敢再继续笑下去了。 “你们都是久经阵战的大将,怎么也会犯轻敌大意这种错误?”熊廷弼有些愠怒。 “本督不想日后你们从辽军出去,到全国各地镇守时也发生这种失误,因此战败一次,都是本督驭将无方!” 听到这话,最先说话的曹变蛟脸上笑容凝滞,没觉得有什么面子上的问题,即出列认错,说道: “末将知道了,今后绝不敢再轻敌大意。” “要是在辽东犯了错,你也就没有今后了!” 熊廷弼又爱又恨地看了一眼这名作战时极为骁勇的将官,示意他回去,抬头道: “圣旨上说,这次要调福建、浙江、四川、甘肃四省的兵马充实九边防务,自然也会到辽东。” “各营都要早做准备,切忌到时发生老兵打压新兵的事,行伍不和,这是兵家大忌。” “无论何处的官军,和我们一样,都是官军!” “末将明白——!”经过方才的事,众将官都知道了这次辽东防务的重要性,齐声禀道。 他们都是久经善战的统兵大将,大部分在心底稍加分析,就能知道这次边疆的局势之变。 朝廷近期的侧重点,不出意外都会在孙传庭的西翼,对他们辽东而言,就只能靠自己。 薛来胤皱眉道:“台台,列位将军。四省这十万大军,先不说其中有多少虚额空饷,便是这四省距辽东的路程,就有数千里之遥,一时如何能调齐赶到?” 众将官议论一阵,曹变蛟点头说道:“我觉得也是这样,路途遥远,远水救不了近火,九边增兵的消息,建奴早晚都会知道。” “末将觉得,那奴酋定会在增兵调来前兴兵做乱!” 第五百三十六章:魂断温泉镇 熊廷弼点头,道: “是这样,况且,这些内地兵将,除甘肃兵外,都来自南方湿热之地,就算到了,能不能经受关外这天寒地冻还是两说。” “诸位还是先别对这些增兵有什么期待了,还是要尽快将这五万的新卒练起来,有没有什么募兵的好去处?” 听了这话,众将官互相对视几眼,满桂出列说道: “禀台台,收复辽东后,抚顺、铁岭一带日有辽民徙归,这些地方的辽民,先前大都因战乱避祸,数量不小,此番辽东百废待兴,民房待建,卫所军备也待恢复。” “末将以为,这两地也是建奴兴兵再侵辽左之前沿,募兵最为合适。” 熊廷弼听了,自语道:“抚顺、铁岭倒是极佳之处,号召辽民为保土复建而战,也可提振士气…” 想了一会儿,他斩钉截铁道:“那好,就从抚顺和铁岭招募新军!” “武靖营上次为保沈阳全营战死,这次招募的五万新卒,就按照武靖营建制重组。” “遵命——!”众将官齐声说道。 待众人声音落定,熊廷弼忽然抬起头说道: “传令皮岛,叫毛文龙时刻注意建奴动向,他东江军的人本督不动,到时候该怎么打,他心里得有点数!” 在辽东,除了熊廷弼,威望最高的不是在场的曹变蛟、满桂、薛来胤这些大将,而是镇江总兵毛文龙。 说起毛文龙,他的经历堪称传奇。 东江军自万历四十七年设立直到如今,从最开始的满朝文武皆不明所以,到现在成为深深插入敌后的一枚钉子,这再次印证了天启皇帝的远见卓识。 熊廷弼对毛文龙,一直都是明面上节制,但基本不干预岛内事务的发展。 即便常有传闻,说毛文龙杀良充功,劫持商人,率兵在朝鲜抢劫物资,等等诸多行为,熊廷弼也是视而不见。 因为他知道,皮岛所处的战略位置到底有多重要。 现在这个时候,皮岛很显然也会成为奴酋如何出兵,规模怎样的一个重要因素,这全赖当年皇帝的提前设置。 到现在,东江军已经成了一个令后金摆脱不掉,也消灭不了的“顽疾”,每次出兵,努尔哈赤毫无疑问都要担心老家被偷。 甚至于,毛文龙之前还得手了一次。 天启二年,此前不名一闻的东江军忽然倾巢而出,在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大军外出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兵至赫图阿拉城下。 等到后金兵们发觉,为时已晚。 那一天,东江军的将士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由于兵力虚弱,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即便是悍勇的旗人,亦无法阻挡东江军前进的脚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7节 无数的旗人血洒老寨,整个老寨都被毁坏一空,尽管留守大臣倾尽全力,也只能保全了一个汗王庭。 这场大捷在当时震撼了整个朝野,更是一场东江军的翻身仗! 这是东江军万千将士献给他们的皇帝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更是给仇敌后金的一记重拳。 毛文龙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努尔哈赤,东江军已经不容小觑。 他们不再是四年前那样只能东躲西藏打游戏的小分队,他们现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在后面发动大规模的进攻。 ...... 天启四年八月,朝鲜国,铁山。 黑夜中的临海岸边,寂静且幽冷。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岸边传来,在十几条小船周围,正有数百名身穿漆黑色盔甲的东江军兵士掩盖踪迹。 行伍中有一名当初同毛文龙共赴敌后的幸存老兵,甫一上岸,辽东的北风就亲切地招呼着他们这帮老相识。 凉风卷着残雪,不留丝毫情面地狠狠拍打在老兵满是伤痕的脸上 老兵不为所动,抬着船底的手,甚至被磨出了血。 血肉和船底的木板粘合在一起,老兵咬着槽牙,狠心一推,随着小船远去入海,一截皮肤便永远留在船底的木板上。 骨肉模糊,鲜血淋漓。 可他知道深入敌后意味着什么,没有吭出一声,便握起冰冷的铁枪,跟随队伍钻入密林深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数百人偶然撞见了一个小镇,镇外正有十几名身穿黄色镶边盔甲的奴骑守候。 小镇里冒着腾腾的热气,毛文龙凝眸望了半晌,按着腰间佩刀,忽然间将手竖起。 就这样,这支深入敌后的小分队,都趴在了镇外的冰天雪地里。 大抵过去了半个多时辰,一名新兵被冻得浑身发抖,支撑不住,重重摔在密林间的雪地中。 没有人回头去看一眼,更没人选择去救,即便他们心中不忍。 老兵的脸紧紧挨着雪地,差之毫厘,没有被新兵的死分了半点心神,这些年来,下场更惨的他也是司空见惯。 他只知道,这时候自己只要微微一动,便会像那名新兵一样,摔在雪地中,再也爬不起来。 正在这时,周围的雪地忽然颤动起来。 远处来了一行骑兵,皆身着亮白环身铁甲,背后有虎枪,腰间还挎着虎头大刀,毛文龙见了,神情止不住一喜。 巴牙喇护卫! 白甲兵所护卫的,一般都是八旗中较为重要的王公贵族,看起来细作的情报不错,这温泉镇在这两日是有建奴的重要人物要过来。 精神提振下,众人屏息凝神,继续等待。 过不多时,远处颤动声音更大,努尔哈赤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努尔哈赤来到了距毛文龙隐藏处约莫五百步外,正要进去,却忽然警惕地将手一招,数百名巴牙喇护卫一齐停下,四散开来。 努尔哈赤手握马缰,鹰眸环视,朝毛文龙所在之处盯了足足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不多久,奴骑中传出一声召唤,众白甲兵皆随着老奴驰入温泉镇,仅留下三五骑在外巡视。 “将军,怎么办?”老兵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面色仍显震惊的毛文龙,话语中透着刻骨的仇恨。 “居然是老奴…” 毛文龙现在心中只有后悔,本以为抓个八旗的王公贵族回去请功就行,没承想… 如果早知道来的是努尔哈赤,拼尽了东江军,也要将这老奴斩杀在温泉镇,叫他回不去老寨! 但是今天不行,老奴身边护卫足有几百人,一看就知,这些人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努尔哈赤身边最能征善战的巴牙喇护卫。 今天带来的这些护卫除了装备最为精良以外,还与寻常各旗的巴牙喇护卫不同。 努尔哈赤身边的护卫,大部分都是统一女真战争时期挑选的各部最勇猛之士,野外战斗力就连熊廷弼的督标营都比不上。 毛文龙知道,仅凭自己带出来这几百人,一打起来,完全不会是老奴的对手,一旦暴露,连跑都跑不掉。 今日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错失? 想到这里,毛文龙转头看了一眼早已经被冻死在雪地里的几名新兵,心中有了计划。 第五百三十七章:弄巧成拙 “明大兵至!” 努尔哈赤正在温泉镇中医伤,却是忽然听见周围喊杀声一片。 正在他环顾四周,神情恍惚,不知发生何事时,一名巴牙喇护卫赶来,惊慌失措道: “大汗,明大兵到了!” “你说什么,可看清楚了?” “大汗,快走吧,周围炮铳连天,林中旌旗遍布,都是喊声,再晚一会,等明大兵到了,可就走不脱了!” “快,随我出去看看!”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忍痛从温泉中站起来,披上简单的甲胄,忍着铁皮贴在皮肤上的伤痛,驾马疾驰而出。 一行人来到温泉镇外,这时候才发觉,周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是炮铳阵阵,远处的山岭林间,喊杀声雷动。 努尔哈赤凝眸远眺,发觉坐骑脚下的雪地在细细颤动,密林中树木上的积雪由远及近,忽倏落下,这是有大批骑兵疾行过来的先兆。 想到天启二年东江军忽然出现在老寨的事,努尔哈赤一下子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多骂几句,拍马就走。 “走——!” “一个人也不要留,快走!” 老奴领一行奴骑离去后,周围的声势渐弱,一批东江军兵士从密林间探出头来。 老兵呼出口气,还好还好… 这帮奴骑被他们吓了一跳,连探马也没派出来,就直接跑了回去,不然要是被发现自己这边雷声大雨点小,那可就祸事了。 “哈哈哈,看那老奴被吓的样子!”毛文龙最后走出来,一手握着刀,看向眼前这座温泉镇,恨恨道: “老奴平日就在这里疗养吧?给我毁了!” “全都毁得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给老奴留,尤其是温泉,叫他养伤!我们战死的兄弟可没这个福气!” “将军说的是,这一趟不能白来!” 说干就干,数百名东江军将士冲进温泉镇,见物就砸,见门就踹,又将满是医疗药物的温泉扔满石头、马粪等物,毁的干干净净。 最后,将温泉镇中奴骑遗留的兵器甲仗全部带上,有如风卷残云一般,卷积而走。 努尔哈赤以为是毛文龙率领东江军杀来,慌乱之中,不敢继续逗留,也没怎么仔细查探周围情况的真假,率领一众护卫草草收拾了甲仗,行军返程赫图阿拉老寨。 可刚行了几里地,又隐隐觉得不对。 等他返回温泉镇一看,气得两眼直要瞪出眼眶来,一时间,旧疾再犯,吐出一口鲜血,倒在雪地之中。 “毛文龙!毛文龙!” “你这个该死的毛贼!” ...... 温泉镇已毁,寻遍建州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能让他安心疗伤的去处,不得已,努尔哈赤只好返回赫图阿拉静养。 这些日,八旗的王公贵族们都在议论纷纷。 说是老汗王在汗宫静养多日,一连十余日,伤口始终难以愈合,看起来今年八月、九月针对内喀尔喀和科尔沁的战事,也要搁置了。 同月月底,努尔哈赤在回到赫图阿拉近二十日后,终于传出了第一个消息,不为别的,正是召代善与王公贵族们来汗宫商议要务。 代善与八旗的王公贝勒们聚集在汗宫外的殿内,希望让努尔哈赤尽快确定继任大汗的人选。 虽然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老汗王的旧疾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了。 一时间,后金内部为继任一事拉帮结派,又起了明争暗斗。 回来这近二十日间,努尔哈赤背后的毒疮一直难以愈合,找遍各地叫来不少医士看了多次,也是众说纷纭。 有的说是旧疾毒疮,需要在温泉镇洗汤,外敷内用才能缓缓去除,也有的说只是普通的疮伤,给开了几副药。 这药努尔哈赤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服了十几天,那疮不仅没有下去,反而越鼓越大,整个脊梁都红肿的厉害。 因此,开这些药方的云游大夫,被一些脾气暴躁的贝勒们给捉回来砍了,脑袋现在还悬在赫图阿拉的城门上。 血淋淋的,几日前还淌着血,叫人看着就瘆得慌。 可是这时,毒疮发生了转机,努尔哈赤某一天觉得不再那么疼了,还没高兴多久,第二天又换成了奇痒。 这痒,直痒到了他的心里。 努尔哈赤忍耐不住,日日抓,夜里也抓,终于在有一次睡得昏昏沉沉时给抓破了。 这种变故,可把周围伺候的奴才们吓了个够呛,连忙拿小碗来接着,据大妃阿巴亥说,足足接了三小碗脓血。 毒疮破了后,努尔哈赤觉得浑身轻松,精气神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可却犯了嗜睡的毛病。 他一连睡了好几日,好像睡不醒似的。 最近老汗王出现的这些毛病,无一不牵动着整个后金族人的心。 努尔哈赤的大妃阿巴亥更是日夜不睡觉这么陪着,生怕一个闭眼,最宠她爱她的老汗王就这么离开了。 谁也没有料到,就在一个月前还亲征内喀尔喀回来,可以扬鞭跃马,亲自射猎的老汗王,身子坏得这么快。 努尔哈赤最近的精神不错,可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俗称的“回光返照”,要是一个不慎没了,继任者还没定下来,大金可就乱了。 这几日,代善以及一帮的两黄旗贝勒们,都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每天都在团团转。 殿内,贝勒们商量了一会儿,见到太医出来,便赶紧上去围在太医的周围你一句我一句的问。 “你倒是说说,大汗怎么了?” “就是啊,大汗这病到底能不能好,内喀尔喀还打不打了,科尔沁的奥巴台吉也还等着大金的铁骑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8节 努尔哈赤的御用太医是个汉人,奴才做惯了,也知道在场这些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只好安慰。 “只要疮愈合了伤口,病灾就过去了…各位贝勒不用太过担心…” 看着太医逃也似的离开的背影,代善心里莫名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和豪格对了个眼色,后者站出来说道: “既然如此,大家也就都别操心了,回去各自整顿兵马,或许再过几日父汗就好了!” 就这样,一群不明所以的贝勒们连努尔哈赤的面也没见到,就这么各自打道回府了。 这些日子,阿巴亥日夜守在努尔哈赤榻前,连眼睛也不敢闭。 再累再脏的事情她也不敢交给奴才,就连努尔哈赤病重时把屎把尿,也全都由阿巴亥亲手去做。 努尔哈赤的其余福晋们来找过好几次,说是要和她轮流守夜,可是阿巴亥的心里就只有老汗王,宁死也不愿意离开寝殿。 后来努尔哈赤有一次昏昏沉沉的醒了,言语虚弱的吩咐了一句只要阿巴亥留在榻前。 其余的福晋们大部分都是统一女真时政治联姻的产物,努尔哈赤平日只独宠阿巴亥,她们更加对这糟老头子没什么兴趣,也就是做做样子。 努尔哈赤既如此说了,福晋们也都有各自的心思,自然作罢。 第五百三十八章:我要走了 黄台吉在府中日夜辗转反侧,老汗王身体的变化,使得他这几天精神都是高度紧绷。 范文程因此也日夜留在黄台吉府中,随时献策。 由于范文程的授意,在代善带领两黄旗贝勒出汗宫以后,黄台吉就派他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来了。 汉臣之中,范文程跟随努尔哈赤时间最久,他自然知道,老汗王一直都很喜欢这个儿媳。 这名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福晋,名唤哲哲。 哲哲并不想参与八旗之间的政治,可她也知道,这毕竟关乎自己丈夫能不能击败豪格,继任成为大汗。 带着忐忑又有一丝惧怕的心思,哲哲来到汗宫,见到了正趴在床榻边上半睡半醒的阿巴亥,缓声道: “我替你几天?” 阿巴亥双眼无神,见来人是哲哲,话语也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拒绝。 “不用,真的不用。” 哲哲看见阿巴亥这个硬撑的样子,心中隐隐发疼,拉着她来到汗宫外的宫檐下,屏退了奴才们,关切地道: “要不我来和你轮流一下吧,你这样身子会撑不住的。” 阿巴亥只以为哲哲是来关心她身体的,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依旧倔强的说道:“我身子能行…” 言罢,就要回去。 “你还有几个没成年的儿子,你熬塌了,他们怎么办?” 阿巴亥听了这话,眼中才是泛起了一些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 “不要紧,我们女真人不比汉人那样孱弱,他们十几岁,也能上阵打仗,都是勇士了。” “多尔衮最为聪慧,会照顾好他那些兄弟的。” 哲哲仔细看了汗宫内努尔哈赤的情形一眼,心底已经知道个大概,她心里明白,现在对于阿巴亥,话不能说的太露。 哲哲虽不想参与政治,却也有自己的心思。 努尔哈赤独宠阿巴亥,这是八旗中人尽皆知的事实,想必在临终前一定会留给她一份遗诏。 到那个时候,阿巴亥在新朝肯定是个极有权势的人,她要是记起今日这番对话,也算给黄台吉留条后路吧。 哲哲从汗宫回来,将努尔哈赤的情形,以及汗宫内的布置一应都告诉了黄台吉。 后者还没来得及说话,范文程便就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然后一连磕了几颗响头,连呼: “天意,这是天意呀!” 黄台吉愁眉不解,“先生此言何意?” “大汗回光返照,只留阿巴亥宣布遗诏,阿巴亥拿出来的遗诏会是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其余各旗必定不服!” 不等范文程把话说完,黄台吉神色一喜,拍案而起。 “对!” “其余各旗必定不服,我可以直指大妃,说这份遗诏皆系伪造,必能得到众贝勒呼应!” 黄台吉来回踱步,神态兴奋,“如此一来,就算父汗立了代善或是其余的兄弟,我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聪明!” 范文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大汗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大汗才思敏捷呀!” “大汗?”黄台吉闻言一愣,还不怎么习惯这个称呼,脸色僵住半晌,随即一松,吩咐道: “这件事我能做,别人也能做,尤其是多尔衮,所以我们要提早下手,越早越好!” “你去告诉我弟弟,让他联系两白旗、两蓝旗的各贝勒,隐秘调兵到老寨外,不能打草惊蛇!” “一旦老汗归天,等我命令领兵入城!” 范文程立即山呼:“大汗圣明!” ...... 天启四年十月二日。 努尔哈赤回来有一个多月了,一直躺在床上,最近背后的毒疮反反复复,肿大、破裂、流血,再肿大。 到现在,努尔哈赤已经对治好伤势完全绝望,整个人的精力也和一个月前判若两人。 这些天,黄台吉和哲哲是来这里探望最勤快的。 黄台吉一直来,就是寄希望于努尔哈赤能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和他说一些父子间早就该有的对话,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 努尔哈赤没对他说过一个字,什么也没有,这更加坚定了黄台吉发动政变的决心。 这天下午,黄台吉再一次抱着希望来到汗宫。 不过这次他眼前一亮。 刚一进来,见到努尔哈赤正闭着眼睛喃喃自语,黄台吉连忙推开跟前的奴才们,连滚带爬地到榻前。 “父汗,我在,您、您说什么…?” 黄台吉把耳朵放在努尔哈赤的唇边,竭尽全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还真的听到了。 “你们怎么有这么多人,都缺胳膊少腿的,吓唬谁呢?” “我知道了,你们这些人,都是被本汗杀掉的汉人吧,五万?十万?五十万…我还没杀够啊,我不想死…” 黄台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惊得连退几步,他已经猜到努尔哈赤梦到了什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努尔哈赤朦胧间的这一番话,将黄台吉吓得惊魂未定,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再也不敢向前,最后转身就走。 ...... 这天,努尔哈赤真的回光返照了。 他分外的清醒,这是他自温泉镇回来后最清醒的一天,甚至可以出去骑马射猎,再度穿上那身随着他一统女真的盔甲。 傍晚,努尔哈赤心满意足的回到汗宫,挥退了全部的奴才们,鹰眸中的犀利目光,渐渐暗淡下去。 脱下盔甲再次躺在榻上,努尔哈赤浑身的劲头在以他能发觉的速度飞快消散,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努尔哈赤深情的望着身边寸步不离守着的阿巴亥,满脸都是不舍和悔恨。 他紧紧拉着阿巴亥的手,要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两人凝视半晌,努尔哈赤忽然用极为沧桑的语气说道: “阿巴亥,我要走了。” 阿巴亥一时没有听懂这番话,还沉浸在今日他身体见好的喜悦中,注视着道:“大汗要去哪,我都陪着你。” “不,不,我说的是我要去那边了,你要记着我这句话,我、我很想留下来,继续对你好。” 阿巴亥依然没明白,在她看来,大汗今日身体见好,又能骑马射猎了,这就是好兆头。 “大汗你在说什么?” “把我的小儿子们都抚养成人…”努尔哈赤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语气也愈发虚弱,“如果大明打过来,就带着他们逃到科尔沁去。” “要是科尔沁也待不住,就往北逃。” “啊……”阿巴亥这才明白,努尔哈赤这是在交代后事,连忙站起身,“大金在大汗的带领下强盛无比,大明怎么会打过来呢?” “你别站起来…这个朱由校,你、你不明白…”努尔哈赤颤着手,极力将阿巴亥的手再次攥紧。 努尔哈赤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说不了几句了,儿女情长到此为止,大金的事还没有交代。 说完这句,努尔哈赤就一直在大口喘气,喘的声音也越来越吓人,过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你快去把黄台吉叫来,我要把多尔衮的事托付给他…” 第五百三十九章:努尔哈赤死了 黄台吉很激动,因为他听见父汗的召见了。 他颤着身子走进昏暗的汗宫,满心以为自己的父汗就要对他说那些父子之间的对话。 “黄台吉,来,坐在我的床边。”努尔哈赤才刚说了小半句,就又激烈的咳喘起来。 “父汗…” 黄台吉乖巧的坐下来,凝眸望着已是老态龙钟的父汗,见到从他的嘴角边流出一股腥臭的脓血。 “坐住——!” 努尔哈赤见黄台吉伸出手来,想要给自己抹掉这些脓血,眼睛一瞪,在那一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狠厉。 黄台吉浑身还是被吓得一颤,只好坐住不敢妄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399节 “孩子,你要对我发誓,我死后,一切都按照我说的去办,不能…咳咳咳,不能违逆!” 闻言,黄台吉眼中闪烁出一丝不悦,但立即遮掩住了。 “父汗,我在你的面前起誓,一定按您说的办,有什么话,您就跟我说吧。”说完,他满脸希冀地看着上面。 “多尔衮,还有阿巴亥…我死后,他们…你要、你要…咳咳咳咳——”只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咳喘就将这句话打断。 黄台吉眼中泛起一抹失望。 父汗,难道临终前这些话,也都是关于我那弟弟多尔衮,还有母妃阿巴亥的吗,就没有说说我的? 在这个大金,谁比我有资格继位啊! 黄台吉低眉顺眼的等了一会儿,由于先前的警告,本欲抬起为努尔哈赤拍打后背的手抬起又放下。 这么等了一会儿,上头却没了声息。 待他抬首一望,却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努尔哈赤就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靠在榻上全无动静。 “父汗…?” 黄台吉询问似的唤了一声,但努尔哈赤依旧是这个样子,他霎时间意识到什么,立即扑到榻上,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父汗——” “父汗!!” 听到哭声,在汗宫外等候的大妃阿巴亥浑身一颤,连忙走入查看,也是一下子瘫软在地,捂着嘴不敢相信。 “大汗,你怎么啦?” “……大汗!”阿巴亥亦步亦趋地来到榻前,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已经微微泛凉的糙手,深情款款道: “你劳累了一生,是我们女真的英雄,也该好好儿的歇歇了。” 闻言,趴在尸体上的黄台吉意识到什么,想起努尔哈赤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猛然间抬起头盯着阿巴亥。 多尔衮、阿巴亥,父汗一定对他们说过些和自己不一样的话。 对!一定会说给阿巴亥! 阿巴亥也感受到黄台吉的目光,她注意到,黄台吉哭的声音虽大,但他的眼中竟然没有泪水,倒像是充满了熊熊烈焰! 一下子,阿巴亥吓得有些呆住了。 黄台吉盯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攥紧拳头默默走出汗宫,他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办。 父汗死了,黄台吉是有些伤心。 但这些伤心,很快就被见到阿巴亥以后的仇恨所填满,他恨努尔哈赤比爱他多得多。 他恨! 他恨,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亲切的称呼自己一声吾儿。 为什么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念叨着多尔衮和阿巴亥的名字,与那两个人相比,自己又算什么?! 黄台吉站在汗宫门口,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封锁整个汗宫,今日侍奉过老汗的奴才们一个也不留,在我回来之前,要是有任何人进去,你自裁谢罪吧!” 听到这话,门外的正蓝旗都统浑身一颤,连忙答应。 黄台吉离开后不久,阿巴亥紧紧握住努尔哈赤冰冷的手,听着周围的脚步声大作,以及熟悉奴才们凄惨的嚎叫,她这才哭了。 哭的撕心裂肺,只是不知道因何而哭。 努尔哈赤刚死不久,受黄台吉调遣,正蓝旗的前锋骑兵就已经越过灶突山,距赫图阿拉不足三十里。 最近这段时间,整个赫图阿拉都是传言纷纷。 直到各旗贝勒们按捺不住,代善、岳托等人也都请命进宫时,黄台吉才在三日之后派遣近日来投的汉人宁完我,快马将老汗已死的消息传报各地。 宁完我自然看得出来黄台吉在此回继任之争中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段时间来投,就是想在新朝建立时显露身手。 对于传报一事,他添油加醋,说老汗生平最为器重第八子黄台吉,临终当日的最后时间只召了黄台吉进宫。 一时间,赫图阿拉城内哭声震天,黄台吉继任的呼声大涨。 努尔哈赤的尸体很快被最为忠心的两黄旗接出汗宫,按照女真人的丧礼一步步将他风光大葬。 整个后金此刻全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哀痛之中,八旗子弟们调兵遣将的意图止住了。 这个时间段,各地都是白色的丧服布幡。 ...... 努尔哈赤只召了阿巴亥和黄台吉进宫,众人都不知道他的遗诏到底是什么,加上宁完我的暗中宣扬,黄台吉一个字也没说,就顺理成章的就成了八旗子弟们关注的中心。 现在几乎所有八旗子弟都知道一个事情,那就是老汗死的时候,只有黄台吉和阿巴亥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为老汗现存诸子当中最为年长者,代善也是继任的热门人选,而且已经是爱新觉罗家族的现任族长。 努尔哈赤死后的第七天,一直没露面的黄台吉将代善请到府上,一见面,就直接跪在了地上。 代善见状大惊,连忙去扶。 可是这时,黄台吉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哭,一边说着当日老汗死亡前后的情形,着重说明了努尔哈赤如何如何对将要离开阿巴亥的不舍。 这一点,代善倒没有什么怀疑。 毕竟老汗生平诸多福晋,却只独宠阿巴亥,就连死前的一个月,也只有这位大妃在照料。 “大哥,这是父汗当日所说,令我记下的。”黄台吉擦了擦鼻涕,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小张字条,上面正是他的字迹。 代善连忙拿来观看,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上面只有几个歪歪斜斜的字。 “诏令大妃阿巴亥陪葬。” 代善烧毁了纸条,颤声询问:“八弟,当时在汗宫,除了你与阿巴亥,还有别人吗?” 黄台吉一副不明所以,还沉浸在悲痛中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摇摇头: “没有了。” 代善这时候做出的决定,出乎黄台吉的意料。 他扶起黄台吉,宽慰说道: “八弟你起来,这事儿现在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想想,大妃为了父汗遭了多少罪?” “这段时间,她一点儿好日子也没过上,现在要让她陪葬,你于心能忍吗?” “好在,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就这么过去吧!” 第五百四十章:逼死阿巴亥 就这么过去? 这显然不行! 黄台吉心里有些着急,他知道,如果阿巴亥不死,她就是父汗唯一最受宠爱的大妃,必然会受到两黄旗和大部分的八旗贝勒们拥护,其余福晋比都比不上。 在传位给谁的事情上,阿巴亥的一句话甚至能左右局势! 无论是心中对阿巴亥独特的恨,还是现在的局势而言,这个女人都必须要给老汗陪葬。 如果她不陪葬,日后大汗的位子无论代善、阿济格,还是多尔衮来做,都不会有他黄台吉一丁点儿的希望。 “大哥,这可是父汗的遗诏!”黄台吉站起来,“父汗尸骨未寒,你难道就想违背他的遗诏吗?父汗有多宠爱大妃你不是不知道!” “这事要是传出去,八旗子弟都会知道,你这个族长是怎么做的!” 代善满脸为难,“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可阿巴亥也才三十五岁啊,咱们怎么好看着她去死?” “你刚才不也说了,这事除了你旁人都不知道。” 黄台吉一时间为自己放方才的一言之差而后悔,想了半晌,又是说道:“大哥,父汗可就在天上看着呢!” “我也知道阿巴亥不该死,可父汗就该死吗?” “他老人家的夙愿,就是在死后能有阿巴亥在地下陪着,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孤独下去吗?” 拿努尔哈赤出来说话,代善一时没了话说。 黄台吉这时候脑筋转的飞快,话还没说完就想到了新的主意,他来到代善身边,哀声说道: “大哥——!” “大妃被父汗废黜过你难道忘了,当时是因为的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和大妃过分亲近的传言。” “现在这消息是只有你知我知不假,可隔墙有耳,天底下没有不走露的消息,这迟早有露馅儿的一天。” “要是日后让旗人们知道是你篡改了父汗的遗诏,执意要留下大妃,你俩可就洗不清了。” 见代善面上有动静,但还是没说什么,黄台吉重重拍了怕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哥——!” “我这是在替你考虑,你现在可是爱新觉罗的族长!” 听见这最后一句,代善方才彻底放下了和黄台吉争斗的心思。 是啊,八弟多么纯真,一直都在为自己和大金考虑,倒是自己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已经是爱新觉罗宗族的族长,万事就要先为宗族考虑了。 ...... 第二天一早,代善以族长的身份召集努尔哈赤的全部亲眷来到汗王殿,正式宣布了遗诏。 “什么,叫大妃殉葬?” “这真是大汗的意思?” “不可能,不可能!” 一时间,底下吵开了锅。 黄台吉这时候也站出来,给众人狠狠的吃了一颗定心丸,“这就是父汗的意思,我和大哥一起说的,还会有假吗?” 言罢,殿上鸦雀无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0节 按说,代善和黄台吉还在继任争端之中,两个人都一口咬定这份遗诏是真的,那应该是没跑了。 尽管众人都不肯置信,但碍于老汗的威严仍在,这份遗诏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其实他爱新觉罗家,一直就有逼迫妻妾殉葬的事情,这也是努尔哈赤生前留下的口实。 当年努尔哈赤的第一个大妃死后,他就曾强令两名曾侍候过那位大妃的汉人奴才殉葬。 努尔哈赤死后,他原本的十几个福晋,一直都与他没什么感情,这时候更为殉葬的事担惊受怕。 听到了这份遗诏,都是恨不能拍手称快,迫不及待的哭嚎起来。 她们这些哭嚎倒不是说真的想努尔哈赤了,是以哭代笑,间接性确定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人心,帮助黄台吉完成了篡改遗诏的最后一步。 这时候,担惊受怕的轮到阿巴亥了,她本以为大汗对自己如此宠爱,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当她看见其余十几个福晋那些冷嘲热讽的眼神投射过来,顿时脸色苍白,居然被吓得晕倒在地。 在场众人几乎已经默认了要让大妃阿巴亥殉葬的事实,反应最激烈的就只有阿巴亥的三儿一女。 “什么父汗的意思?” 最先站出来的是今年十二岁的多尔衮,他眼眸中透着看穿一切的盛怒神情,直望向黄台吉,冷笑: “我看,这是你黄台吉的意思吧!” 代善大惊:“多尔衮!休要对你八哥无礼!” 连亲娘都要被强行殉葬了,再冷静和遵守礼节也于事无补,何况,他不能看着娘亲就这么死了。 多尔衮根本顾不上什么其它,何况他这时才刚十二岁,更是连代善的面子也不给。 “我没有这样的大哥!” “你篡改父汗遗诏,逼我额娘殉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的是什么吗?”多尔衮紧紧盯着黄台吉,这声询问,直抵后者心灵深处。 “你不过就是为了这个宝座,你想当大汗!” 多尔衮的话,激起了殿上贝勒们的言论纷纷,黄台吉却一声没吭,看似好像懂事的大哥哥,在安抚起了脾气闹事的小弟弟。 多铎是多尔衮的同母弟,感情最好,这时候也吼道: “说得对,他就是想当大汗,他看见父汗宠爱额娘,喜爱我们兄弟就嫉妒,发了疯的嫉妒!” “这份遗诏,肯定是他篡改的!” 黄台吉冷冷看着这两个人,他特别想说出这些话。 没错,我是嫉妒你们,我嫉妒父汗宠爱你们嫉妒得发狂,我替我那死去的额娘不值! 我也是想当大汗,那个位置,有哪个男人不想坐上去? 不过这些话,黄台吉只能在心里喊,现在他的表情只要稍有心虚,就会让众人怀疑。 这个时候,他只能淡然淡然再淡然! 阿巴亥醒了,她唯一的女儿,此时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额娘…你不能走…我们不让你走!” 多尔衮护在两女身前,瞪着在场所有人,大声道:“额娘,我绝不让你受到伤害!” 多铎也拦着道:“还有我!” 阿巴亥这时候反而冷静许多,她轻轻抚着女孩的脸颊,一个个看着多尔衮、多铎。 “我苦命的孩子们,可这是你们父汗的意思啊…” 多尔衮和多铎就像两只野兽,护在阿巴亥的身前一动也不动。 “父汗不会的!” “这么多的妃子,为什么偏偏让额娘殉葬!” 多尔衮指着黄台吉,冷冷道:“黄台吉!你听着,如果这是你的阴谋,我绝饶不了你!” 闻言,黄台吉也针锋相对,冷眼回视。 你个小娃娃,一没兵二无权,等日后我做了大汗,就算告诉你是我逼死了你额娘,你又能怎么样? 可笑! 代善看着这一幕,他的心在滴血。 第五百四十一章:皇太极即位 多尔衮知道,众人之中,只有代善能与黄台吉一较短长。 犹豫了片刻,他跑到代善身前,“噗通”一声跪在了生硬的地面上,磕头如捣蒜: “大哥,请你救救我额娘!” 多铎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跪了上去,“大哥,现在只有你了,我额娘就靠你了呀!” “我们给你磕头了!” 黄台吉也没想到,才十二岁的多尔衮眼光会如此的犀利,他感受到了一丝威胁,决定趁热打铁。 “大哥,你怕不是忘了几年前的传言了?” 黄台吉来到面色动摇的代善身前,小声说道:“父汗为什么曾经废黜了大妃,这时候阿巴亥可留不得!” “你要是硬留下她,日后消息走漏了,我们爱新觉罗宗族的子弟,还有八旗的旗人们,都该如何想你?” “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父汗?” 其实说到底,篡改遗诏,让阿巴亥去殉葬,真正该下去无颜面见努尔哈赤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黄台吉自己。 不过黄台吉并不怕这些,死后的事情,现在离他还太远,炙手可热的唯有这份担任大汗的权利。 这是他看得见的! 代善就不一样,他的心思被太多寻常情绪羁绊,怕这怕那,这也是努尔哈赤觉得他斗不过黄台吉的原因。 果然,听了这些话,稍有些动摇的代善,选择不再去看眼泪汪汪的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 看他这样,多尔衮心中一凉。 不等他说话,阿敏就在一旁大声嚷嚷,给黄台吉造势,“那是父汗的遗诏,咱们除了执行,还有别的路可选?” “阿巴亥,你应该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连大汗的遗诏都敢怀疑,日后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所以啊,还有什么好议的?” 黄台吉呵呵笑了一声,来到多尔衮面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后者一下子甩开。 黄台吉面色上毫不在意,脸上尽是哥哥宠爱弟弟那般慈祥的笑容。 下头很快也有支持他的两蓝旗贝勒们,以及一些爱新觉罗家的宗族子弟大声呼喊。 最后,就连两黄旗也纷纷表态。 “我们别的不知道,我们只是知道,大汗的遗诏,要是谁敢不遵行,两黄旗都要找他拼命!” “我们两黄旗就是这个意思,既然大汗遗诏令阿巴亥殉葬,那阿巴亥就必须要死!” 两黄旗乃是努尔哈赤最为忠诚的部下,遗老遗少更多,他们望风使舵了半天,居然也相信了这份“遗诏”的真实性。 两黄旗的最终态度,才是多尔衮绝望的开始。 他心里明白,两黄旗掌控着老寨,也尽是八旗中最能征善战之辈,他们的态度一旦决定,几乎就能决定整场争端的走向。 代善太过懦弱,又被抓住了小辫子,不敢在众人面前与皇太极争夺汗位,至于阿敏,自然有其所想。 随着连两黄旗也纷纷倒戈,这场努尔哈赤死后的汗位之争也就算是走到了尽头。 黄台吉成为众望所归,被正式定为所谓大金汗位的继承人。 至于多尔衮和都铎,虽然少而勇武,但毕竟年龄太小,根本没有任何人支持他们的想法。 两人的反对,没能激起任何浪花,最后都被强行架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额娘被关进昏暗的汗宫。 所有人都没料到,本该在努尔哈赤死后权倾朝野的阿巴亥,却成则为了此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 五日后。 黄台吉负手站在汗宫门口,看着沐浴更衣过后,更显得妩媚动人的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怜悯。 但是下一刻,随着身后多尔衮和多铎愤怒的咆哮声,连这点仅剩的怜悯也是荡然无存。 “大汗遗诏,令大妃乌拉那拉氏殉葬!” 阿巴亥没有反抗,他在几名奴婢的侍奉下走了出来,最后望向人群,极力寻找多尔衮和多铎的身影。 看到后才是安心下来,冲他们微微一笑。 现在阿巴亥恨不得能毫无波澜的殉葬,因为她在昨晚忽然想明白了,想的十分透彻。 无论如何,多尔衮和多铎都是老汗的儿子,只要自己服从,那黄台吉就没有理由为难他们。 阿巴亥是亲生母亲,自然知道多尔衮的能力,她相信,这个孩子日后一定是会比黄台吉要强。 现在她只是害怕,在殉葬之前多尔衮太过冲动,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影响了他与多铎日后的前程。 “大妃请进宫——”代善望向汗宫内,此时已经有奴才将阿巴亥的灵柩与努尔哈赤的摆在一起。 人还活着,但是已经相当于死了。 阿巴亥想着,走进去的最后一步,回首望向人群之中,她看见这个时候的多尔衮,已经不再高声喊着什么。 十二岁的多尔衮攥紧了拳头,满眼瞪出了血丝,一眼也不肯离开阿巴亥的目光。 见状,阿巴亥彻底放心了。 看着大妃毫无反抗的走进汗宫,等着大门一点点关紧,黄台吉的心咚咚直跳,他没有一丁点儿放松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想到这里,黄台吉回头看了一眼人群之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1节 此刻,多尔衮和多铎已经消失不见,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再没听过他们的喊声了。 这两个小子,居然这么冷静。 随着汗宫内凳子被踢倒的声音传出来,周围聚着的贝勒宗亲们,都是一片片的趴匐在地。 “大妃去了!” “大妃走好——!” 黄台吉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喊,因为他恨阿巴亥,更恨多尔衮,现在大局已定,他连这一声也不愿意再装了。 看着黄台吉一言不发的离开汗宫,代善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有种感觉,是自己错了。 ...... 天启四年九月,努尔哈赤因在温泉镇经毛文龙一吓,旧疾再发,救治一月无效而死。 十一月十一日,代善召集八旗勋贵众议,以遗诏为名,逼迫努尔哈赤大妃乌拉那拉氏阿巴亥和两个庶妃在汗宫殉葬。 十二月一日,代善与其子岳托及萨哈廉等人,以“才德冠世,当速继大位”为名,共拥黄台吉嗣汗位。 众贝勒合词劝谏黄台吉继任大位,黄台吉则采纳汉臣范文程的意见,以汉规为制,谦辞再三。 天启四年十二月四日,黄台吉在赫图阿拉汗宫即大汗位,焚香告天,以次年为天聪元年。 当天,黄台吉更名为皇太极。 第五百四十二章:普天同庆 努尔哈赤死后,整个后金都沉浸在哀痛之中,皇太极无论对努尔哈赤恨也好,爱也罢,总之这是他的父亲,虽然他并不难过,却也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 不论怎么说,努尔哈赤的死,让后金接下来针对内喀尔喀的攻势暂缓。 这个时候,大汗新立,除了披麻戴孝以外,八旗的贝勒们也都在考虑接下来自己的利益,无暇再去争夺什么战功。 支持皇太极的两蓝旗虽然明面上在为先大汗的去世而悲痛,暗地里却是乐开了花。 要不了多久,他们的新大汗皇太极就要给他们该晋升的晋升,该赏赐的赏赐,这才是他们期待的。 至于代善和两黄旗那帮人,也都是在暗中琢磨,这个新上来的到底有没有做大汗的资格。 对于皇太极来说,现在虽然成功继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放松。 代善、阿敏虽然支持他继任,但其实都是各有心思,如果处置不当,也还有倾覆的可能。 皇太极不是不知道眼下明朝征察哈尔给后金带来的机会,可是现在国内的安稳更加重要。 老汗一口气吊着不死还好,总能压制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但是这突然一死,马上就不是那么稳当了。 对皇太极来说,趁着明朝与林丹汗动手这个机会稳定国内,才是当务之急。 皇太极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他一继任,就直接往科尔沁和内喀尔喀派遣使臣,试探他们的意思。 科尔沁的奥巴台吉没什么好说,他这个位子就是努尔哈赤帮他抢回来的,离开了后金,科尔沁根本不能单独存活。 为表诚意,奥巴不仅第一个回复,声称承认皇太极的大汗地位,继续向后金称臣,还一次性上贡了三千匹草原马,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经历过福余卫的失败,但科尔沁毕竟还是东部数一数二的大部。 科尔沁一表态,其余的东蒙古各部也都纷纷向赫图阿拉派遣使者向皇太极称臣,这极大巩固了刚继任的皇太极在后金的地位。 倒是自福余卫一战失败后与后金火药味甚浓的内喀尔喀五大部沉默已久,态度不明。 不过皇太极也没有继续努尔哈赤的政策进行逼迫,他大有想要摒弃前嫌的意思。 皇太极再次向五大部派遣使臣,还赠送了不少牛羊,说是抚慰福余卫一战后的伤痛。 这样一来,五大部与后金针锋相对的局势也有了些许缓和。 …… 辽东外的剧变随着北风入关,很快传到了京师,又随着商人、百姓的口口相传,越传越远。 努尔哈赤死了!这个该天杀的总算是死了! 无数人拍手称快,对遭受战火荼毒多年的百姓而言,老奴酋的死无疑是自万历年起辽事以来的最好消息。 尤其是在辽东,很多百姓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过多久,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就和过了年一样喜庆。 男人们聚在一起,大声喊着今夜不醉不归,居家不出的妇女也多是在这一天梳妆洗漱,走上街头,互相问好。 京师的青楼茶馆之中,书生士子弹冠相庆,挥洒笔墨,吟诗作赋。 辽阳。 今天是个大日子,看到努尔哈赤病死在赫图阿拉的消息,曹文诏整个人第一时间是懵的。 再三确认,曹文诏这才敢相信这个惊天的大消息,奴酋死了… 这个在辽东杀人无数,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曹文诏本以为终于能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他走到街上才发现,外头居然热闹的和白天一样。 看着这一幕,曹文诏有些感慨。 多久没有在辽东看到过这种情景了,自从辽事兴起,在辽东的汉人就没有一天是安稳的。 他披上外套,卸下了不知道穿在身上多久的盔甲,来到辽阳北面的城楼上。 曹文诏极目四望,发觉就连今夜的月光都是分外皎洁,好像随着老奴的死,整个天空都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发觉远处还站着一个人,他轻笑一声,心道看起来睡不着的还不止自己一个。 “台台,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熊庭弼一手按着冰冷的城砖,闻言回头看他一眼,道: “不必叫什么台台了,今夜又不是升帐。” 曹文诏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站在熊庭弼身边,望着幽静的旷野。 “老奴死了…” “终于死了,死得好。”熊庭弼早就知道,可现在听见这话,还是浑身一震,话中透着难以掩饰的激动,“我真想一刀杀了他!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曹文诏看了熊庭弼一眼,是啊,辽东经略比他们对老奴的恨意更深。 他与努尔哈赤斗了五年,从最开始的满朝文武讥讽、弹劾,到现在的收复全辽,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想必陛下听见这个消息会很高兴吧。”曹文诏回首望向京师。 熊庭弼脸上除了激动,根本没有过多的高兴之情。 “老奴死了,可是建奴未灭,辽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继任的皇太极,懂得任用汉人为官,范文程、宁完我,都是他手下的汉奸!” “相比老奴,皇太极要更加可怕!” 其实曹文诏也发现了,“台台说的不错,今晨塘报上说,新任的奴酋皇太极派人去了内喀尔喀,向五大部赠送牛羊,这种事老奴可从未做过。” 熊庭弼冷笑一声,“这是在收买人心!五大部本就不想与建州拼个你死我活,眼下朝廷西翼又起了战事,他们势必会隔岸观火,顺坡下驴。” 城中还在庆祝,曹文诏脸上却起了深深的担忧,“台台觉得应该怎么办?” 熊庭弼想了想,还是说道: “现在这个时候,满朝文武都在庆祝,自以为老奴一死,辽事就已经结束。” “辽事打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远远未完,我要向陛下上疏劝谏。” 闻言,曹文诏有些为难。 “台台,还是再缓和一些时日吧,眼下上疏,怕是会遭到满朝文武的弹劾、反对。” 熊庭弼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叹了口气: “我与朝臣们做的对还少吗?” “也是。”曹文诏呵呵一笑,对于朝政上的事情,他这个武将实在是有心无力。 第五百四十三章:冒冒失失的老太监 “陛下,喜事!大喜事儿啊!”王朝辅冒冒失失地闯进西暖阁,脸上看起来就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不过朱由校看了一下午的奏疏,现在心情不是很好,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奏疏也都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比如陕西,虽然朝廷赈灾的银款已经在东厂的督管下发到了各地县衙,地方上也纷纷施粥盖棚,收拢了大批的灾民,但灾情依然没见到有什么改观。 旱灾延续,无论朝廷下发多少银款,就算日复一日的施粥,灾民也还是越来越多。 就算盖起再多的棚户,灾民也永远收拢不尽,这是个无底洞,只有旱灾结束才行,用后世的话说,这是不可抗力。 这还只是陕西一省,其余的汉中一带,在万历四十七年大旱以后,今年又闹了旱灾。 又一批赈灾的银款火速下发,银子流水一样的花出去,朱由校的心情又怎么会好。 这还只是天启四年,各地的灾害才刚开始,朱由校不敢想象,历史上每年一灾甚至数灾的崇祯年间,又会怎么样。 看见王朝辅的样子,朱由校蹙起眉头。 这个老太监,当时魏忠贤推荐他在乾清宫任职,就是说他机警会办事,后来朱由校发现也确实是这样。 身边有这么一个太监,的确是很方便的。 王朝辅自进入乾清宫任管事牌子至今,却还没有一日是如此僭越过的,居然没有礼数就直接闯了进来。 宫外已经有不少燃放爆竹的庆贺声音传进来,朱由校虽然还没得到消息,却也猜得到,许是民间出了什么大事。 闯进来后,王朝辅似乎也发觉自己的错误,连忙后退几步,“陛下恕罪,奴婢、奴婢实在是…” 朱由校点了点头,没有怪罪。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王朝辅这样的老牌子,就算今日不是什么塌了天的大事,犯了这种错误,也是情有可原。 “说说吧,连你都会如此冒失,不会是小事吧?”虽说没有怪罪,但朱由校的语气还是有些不满。 “奴酋死啦!”王朝辅提起这事,脸上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爷,建奴里头那个唤做奴儿哈赤的,他死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2节 “你说什么——?”朱由校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珠转了转,“他不是要在两年后…,你说的话可属实?” “要知道,这可是件大事!” 是啊,这的确是件大事,连朱由校都没有料到的大事,如果是真的,这两日民间的庆贺,也就能说得通了。 王朝辅没有留意到皇帝刚才说的两年后,就算留意到了,也没敢去问,有意识的忽略罢了。 “千真万确!” “爷,最近几日宫外全都传遍了,只有宫中蒙在鼓里,奴婢起先听见也是不信的,可确确实实,老奴酋已经死了!” “老奴酋之死,是天佑大明,祖宗德泽陛下呀!” 朱由校盯了王朝辅一会儿,发觉不似作假,这才如蒙雷击似的坐了回去。 努尔哈赤,死了… 这才天启四年底,他怎么提前一年多就死了,难道是自己穿越后的蝴蝶翅膀,一点点的造成了这个结果? “你先下去吧。”朱由校深呼几口气,摆了摆手。 见王朝辅离开,这才紧紧攥紧拳头。 自己的到来,竟然连努尔哈赤这样一段时间内的“天命之子”都会提前暴毙,如果说这样的话,那么大明也就有救! 直到现在,做了这么多事,朱由校第一次从心底里觉得有些放松。 不是因为努尔哈赤之死,朱由校知道他早晚要死,而是因为他的死,证明了就算历史大势,也是可以被自己改变的。 想到这里,朱由校的嘴角微微翘起。 天命之子? 现在朕才是天命之子,努尔哈赤能提前暴毙,皇太极就也能,多尔衮也不一定带鞑清入得了关! 想到这里,朱由校来到挂在身后的地图边上仔细看着。 ...... 努尔哈赤死了,后金在悲痛,大明在欢呼,作为臣民的皇帝,朱由校当然要开个朝会表示表示。 满朝文武入班入列以后,整个皇极殿上就弥漫着轻松惬意的气氛,皇极殿是一直以来大朝会的地方,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过。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刑部尚书李养正正在与人寒暄,忽然见到一个人,赶紧上前拱手笑道: “左都御史神色不错,看来也在为奴酋之死高兴?” 李邦华今日倒没怎么与他人不对付,毕竟奴酋死了是件不可多得的大事,也不好扫这个兴。 “的确,奴酋在辽东屠戮我民甚重,天怒人怨,这是他咎由自取,不得不死!” “好啊,说的真好。”李养正呵呵笑着,转身又对工部尚书冯铨道,“冯部堂!” 冯铨也在与旁人寒暄,听见李养正的声音便赶紧转身,“是李尚书啊!” “李尚书知不知道建奴的老奴酋死了?” 李养正哈哈大笑,“现在这个消息只怕是都已经传到江南了吧,听到之人,无不拍手称快!” “怎敢不知,怎敢不知啊!” “倒是你冯部堂,修了三大殿以后,便得当今圣上重用,又与厂公有交,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小弟我呀!” 冯铨连连摆手,“这哪里说得,李尚书科举大案表现也足令在下佩服之至!” “咱们就别互相夸了,圣上来了。”李养正说完,即侧身到一边,脸上还保持着笑容。 众大臣这时候也都发觉重要的人到了,纷纷放下口头的寒暄、互吹,一齐行礼山呼: “参见陛下!” 朱由校和众大臣一样,满脸笑容的来了。 闻言,微微摆手示意毋需多礼,直接走到殿上的九龙御座上坐下,开门见山道: “诸卿都到了,大家也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建奴的奴酋努尔哈赤死在了赫图阿拉。” “无论对当今西翼的战事,还是对辽东的百姓们来说,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陛下圣明!”兵部尚书王洽说道,“奴酋一死,建夷们只怕是都顾着争抢位子,无暇再去管东线的战事了。” 这倒是实话,努尔哈赤一死,辽东巡抚洪承畴就立即上疏,称建奴在辽东的兵马大部分都调到了赫图阿拉周围。 本来令满朝文武都头疼的两线作战,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解决了,这谁又能想得到呢。 只能说是那努尔哈赤自作孽,不可活。 第五百四十四章:革辽东巡抚 “陛下,辽东经略熊廷弼急奏!”正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众大臣转身看去,却见是一名小阉举着奏疏急急忙忙跑进来。 “急奏?” “莫非是皇太极兴兵来犯?” “不可能啊,这个时候,皇太极才刚继任,不可能放着国内出来打辽东!” 一时间,众大臣言论纷纷。 朱由校脸上笑容一滞。 “拿来给朕看。” 小阉不敢拖延,片刻不停地将急奏捧到御座下侍立的小牌子王承恩跟前。 后者接到手上,又马不停蹄奉到了朱由校触手可及之处。 朱由校在看的时候,阶下众大臣也在猜测,都是在仔细观看他的表情。 只不过朱由校的表情也很是丰富,时而深深蹙眉,时而又眉头舒展,不知道熊廷弼又说了什么。 看完,朱由校放下了急奏。 其实熊廷弼说的这些,朱由校早就知道,这份奏疏的具体意思,就是提醒在京的众大臣莫要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辽事如今依旧艰难。 努尔哈赤的死,对处在水深火热多年的辽民百姓的生活,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反而由于继任的皇太极更懂得任用汉奸,今后辽事可能会向着无法预估的严重情况去走。 如果说努尔哈赤的死,是让神经紧绷多年的百姓和众大臣松了口气,那么皇太极的成功继任,就将辽事整体抬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努尔哈赤虽然善战,但毕竟有他的局限性,除了范文程等几人,现在的后金之中,几乎没有汉人为官。 以往努尔哈赤出征,每攻下一城一镇,往往就要“尽迁其民”、“夷平城郭”,根本不会占据城镇。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根本没想着要夺大明的江山,也就是朱由校屁股下头这把九龙御座。 这么多年以来,努尔哈赤对待投降的明朝文官武将,就只有一个字,杀。 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人再去投降了,越是往后,后金攻下辽东的一城一镇,也就愈发艰难。 都知道投降也是个死,破城还是个死,倒不如拼了一条性命,与建奴杀个你死我活。 努尔哈赤统领下的后金,直到现在依旧属于一个游牧的性质,赫图阿拉对他们的意义,并非“京师”,更像是一个临时的聚居点。 可自从皇太极继位,性质就变了。 赫图阿拉在后金将会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不久的将来,也会有更多汉奸加入其中,添砖加瓦。 宁完我是第一个,他受到重用也就标志着如今皇太极统治下的后金,正走在与努尔哈赤时期截然不同的道路上。 尽管这些朱由校作为过来人心里有数,可听见一个当代人提出来,心中还是非常震撼。 熊廷弼的这篇急奏,无疑是极富有远见卓识的,上面厉声厉语警醒的这些话,在不久的将来几乎都会成为现实。 然而,朱由校知道,并不代表其他人知道。 说实在的,熊廷弼的确有些“倔”,他要在这个时候上这篇急奏,也许是为了扩大影响,更是好心。 可他的方式错了,错的离谱。 现在这个时候,不仅朝堂上的众大臣,就连天下的百姓也都正为此事欢呼雀跃,确实不应该当头一盆凉水。 朱由校要用努尔哈赤的死来证明一件事,那就是大明终将打赢这场旷日持久的辽东大战。 无论如何,其余的建奴都必定会像老奴酋一样,灰飞烟灭,自作孽而死。 熊廷弼这样的性子,不外乎就连洪承畴去了,也只是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了。 要知道,洪承畴在后世可是老奸巨猾的代名词,基本上什么场合都能做到明哲保身,东林党、阉党、楚党、浙党,哪个党派他都有熟人。 看起来这满朝文武想要挑出来几个与他合得来的大臣,这也是件难事。 果不其然,朱由校还在考虑怎么保下熊廷弼这次的时候,满朝文武就对他开始了清算。 “无礼,实在是太无礼了!” “这个熊廷弼,自恃有几分复辽之功,竟如此的狂妄自大。” “侍郎说的不错,依我看,那皇太极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可能会比努尔哈赤还令本朝头疼!” “汉奸一直都有,范文程不过是落第秀才,那宁完我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像这样的人,就算去了伪金又有何妨!” 声讨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连朱由校也是紧皱眉头,这些人大部分虽然目光短浅,但有些话的确是说对了。 熊廷弼性子火爆不假,可也许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在辽事上倚重于他,一直过分偏袒,以至于他愈发的骄横起来。 如今这件事做的更过分,就连场合也不顾,什么话都敢直说,这无异于狠狠抽了在场所有人的脸! 更何况,民间对老奴酋之死欢呼雀跃时,却传出了一个继任者更加狠厉的消息,这无疑会打击士气。 这样下去,对他也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决定这次不再偏袒熊廷弼,但也不会任满朝文武对他横加指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3节 熊廷弼在朝臣当中遭受孤立这么久是有原因的,他在辽军中受将士爱戴,这也是有原因的。 总的来说,就是要打磨一下他这个一点就炸的脾性! 反正皇太极刚刚继任,短期内辽事也不会再生事端,就顺水推舟,打压他一次! “咳咳…”朱由校咳了两声,待皇极殿上寂静无声,才是说道,“熊廷弼任辽五载,整顿辽军,收复辽土,毕有其功。” “然此番老奴暴毙,天下人该当庆贺,奴酋皇太极乳臭未干,不足为虑。朕觉得,该是整顿辽东之时了。” 听到这里,皇极殿更显得寂寥,众大臣竖起耳朵,仔细听接下来的话。 “传旨,自今日起,革辽东巡抚一职,再设镇辽总兵官。麻贵之子麻承恩以副总兵职进总兵官,统领辽军,驻沈阳。” “革沈阳总兵一职,原沈阳总兵满桂改镇辽副总兵,驻抚顺。” “大同参将薛来胤复辽有功,官加辽东东南路参将,定辽右卫指挥佥事,领卫事,驻凤凰城,屯戍宽甸六堡。” “熊廷弼妄言犯上,本应革职查办,朕念其旧功,姑降辽阳参议,以观后效。” “辽东经略一职,由原辽东巡抚洪承畴暂领。” 语落,众大臣全都舒了一口气。 舒服,太舒服了。 这个熊廷弼,多年以来,独得圣宠,百劾而不倒,如今更是在这种大快人心之时狠狠浇了满朝文武及天下百姓一盆冷水,总算遭到责罚。 一时间,皇极殿上尽是称赞之声。 “陛下圣明!” 第五百四十五章:毫无怨言 本来吧,革辽东巡抚这在辽东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可这两天传出来的大事太多,以至于很多人把这件事当小情况忽略了。 辽东巡抚一革,相当于变相的把整个辽东的军政大权都交到了一个人手上——辽东经略。 虽说恢复了镇辽总兵官的官职,委任的还是名将麻贵之子麻承恩。 这小子将门出身,又一直镇守边关,威望本就很高,足以统率辽军。 可实际上谁都知道大明文贵武贱的情况,镇辽总兵官的品阶虽然不比辽东经略小,也属于封疆大吏,却依旧是后者的下级。 不过无论如何,镇辽总兵官的设立,依旧会对辽东经略产生掣肘和制衡的作用。 毕竟,这个职位是由朝廷直派,真要有什么大事,也有权独自行事。 革除辽东巡抚,这在以往任何一朝,都会是件能引起激烈争论的大事,却在这天启一朝,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同时传出来的,还有天启皇帝惩戒熊廷弼,努尔哈赤死在赫图阿拉,和皇太极继位的消息。 同后面这些一比,老百姓明显对朝廷革不革辽东巡抚没有什么关心。 对他们来说,奴酋死了,这才是会影响到他们生活的真正的大事,朝廷上的政治斗争,还太远了。 当晚,朱由校回到坤宁宫,靠在卧榻上重重呼出口气,虽说眼睛是闭着的,眉头却是紧紧皱起。 张嫣自然知道,皇帝这是又遇到了烦心事。 她也十分乖巧懂事,屏退了徐氏等宫人,待四下无人才和往日一样,来为朱由校松肩捏腿。 感受到肩膀上的放松,朱由校一下子捏住了张嫣的纤手,细细抚摸,边道: “这个熊廷弼,真是太过骄狂了!” “陛下这是要惩戒他一番吗?”这样的情形,张嫣早已习惯,也就没有多作挣扎,微红着脸道: “陛下如此做,定有自己的用意。” “朕没什么用意,就是压一压他的气焰。” 朱由校笑了笑,放开张嫣的手,看着她来到眼前半蹲在地,为自己捏腿,仰头靠在后面说道: “辽事能有现在的局势,的确是靠他熊廷弼,可我大明也不是无人可用,由不得他一直使性子胡来!” “今天这是什么场合?大朝会——!” “在这样的场合,这个熊廷弼竟然给朕上了一片急奏,他说的是什么?这种事不能留到等过几日,朝野的庆祝散去后再谈吗?” “…唉,说起来这都怪朕。” 朱由校摇头叹道:“这些年来,朕在辽事上倚重于他,太过偏袒,以至于他在朝中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丝毫不顾朝廷法度!” “若不小施惩戒,压一压他这番气焰,日后他还敢做的更过分,朕总不能一直保他,他自己也要明白!” 张嫣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似乎懂了,懵懵懂懂的点头,满了一碗贡茶。 “陛下,别想这些了,熊廷弼是个有能耐的,迟早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哼,朕就怕他这火爆脾气,再给朕来一个撂挑子不干!”朱由校冷笑一声,接过茶碗喝了一小口。 “到了那时,朕可就骑虎难下,不罢免他也不行,难道还要朕八抬大轿请他再回来不成!” ...... 这一道圣旨,对辽东官场的震撼还是比较大。 洪承畴送走大内的宣旨公公,看着桌案上的圣旨,还有几年前刚到辽东时朱由校御赐给他的一方小印。 这一方小印,是从宫里,当今皇帝的御案上送过来的。 洪承畴当时就明白,这是皇帝督促他与熊廷弼不要再赴昔日王化贞的后尘,要做到互相帮扶。 也正是因为这一方小印,洪承畴得知了当今皇帝的心思之深。 此后,虽说看不惯熊廷弼的性格,却也能做到眼不见心不烦,将抚治从辽阳搬迁到海州,也正是如此。 五年以来,洪承畴虽说与熊廷弼一殿为臣,但却并没有碰面几次,都是相敬如宾。 眼下随着一纸圣旨,革除辽东巡抚的消息传来,他也就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辽东已经渡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不再需要他这个巡抚来给熊廷弼擦屁股。 至于将熊廷弼降为参议的事,他更是一眼就能看透。 这是当今皇帝的手段,既能磨砺熊廷弼的心性,又能顺从朝野的意思,收拢人心,真是好算计。 只不过当局者迷,这份磨砺到底会不会变成真正的落权打压,全要看熊廷弼能不能看得出这份意思了。 洪承畴虽然看不惯熊廷弼,却也在心底承认此人的确是个能臣,辽东长远来看,离了他不行。 要是就这么因此君臣产生隔阂,罢官不用,这对大明是个极大的损失。 想到这里,洪承畴起身,收好圣旨,将那一方小印恭恭敬敬地放在锦盒中,吩咐道: “来人,派快马追上钦差,一定要将这个盒子完好无损的交还给他们。” 这个东西虽好,但却不是自己的,强行占有不是自己的物品,他害怕会遭到天谴。 仆人走进来,接过锦盒,这么些年了,自然也知道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 “是,老爷,我这就去追。” “去吧。”洪承畴摆了摆手,“再准备一匹快马,我要去一趟辽阳,这巡抚衙门,该撤也就撤了吧。” 他觉得,应该去和熊廷弼谈谈。 ...... 洪承畴自问能力并不比熊廷弼低,也许是因为这些年主管文政的原因,辽军武将对他这个新的经略都不是很感冒。 相反,都对天启皇帝对熊廷弼的处置十分意外,一听代替的是个文官,全军上下都是不满。 这天,熊廷弼收拾了物品,将御赐重权的山文甲与尚方宝剑稳稳放在堂中,来回看了一眼,转身就走。 刚走几步,来到经略衙门前,他惊住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 薛来胤、曹文诏等人带着十几个辽军武将,还有大批的校尉,正守候在衙门外,见熊廷弼出来,都是蜂拥而来。 “台台不能走——!” “没有台台,我们都不干了!” “我等这就联名上疏,请求圣上下旨,让台台回来!” 众武将乌央一片,全都争吵开了。 熊廷弼的确是不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其实没有半点怨言。 他知道,要是没有皇帝的信任,这个辽东经略在五年前他就做不成,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收复全辽。 能完成这样一件大功,就算是不再做官,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不过,他是真的舍不得这群“粗鄙”的兵将们。 自从投笔从戎,他发觉自己愈发的喜欢沙场争斗了,而非朝堂上的执笔为刀,趋炎附势。 哽咽了片刻,熊廷弼扶起薛来胤,环视众人。 “起来,都起来吧!你们都要记住,日后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来。” “陛下是仁君,是圣主,何况此番确是我熊廷弼不顾礼节,妄言犯上,有此遭,倒也活该。” 第五百四十六章:熊廷弼复职 “坐。” “你叫我来做什么?” 熊廷弼看了看四下,发觉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小酒馆,这才放下戒心,缓缓落座。 “伙计,来一壶烧酒,两碟凉菜。”洪承畴向楼上招了招手,微微一笑,将两只酒杯倒满,“在辽东共事这么些年了,也没好好的见过一面。” “嗯。”熊廷弼望着酒杯,一言不发地饮罢。 “哈哈,熊经略还是这么爽快啊!”洪承畴不无意外,起身又给满上一杯,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4节 “先别急着喝,咱俩今天有的是时间喝酒。” 熊廷弼望了望酒杯,“你叫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要来喝酒吗?” “喝喝酒,叙叙旧,怎么,经略不愿意?”洪承畴笑了笑,举起酒杯,“来,我敬经略大人的复辽伟功。” 对此,熊廷弼心中倒也是没什么抵触,没有吭声,只举起酒杯与前者微微一碰,喝了半杯。 洪承畴自然留意到,不过也没再说什么,放下酒杯,似无意道:“我这个辽东经略,恐怕是做不了多久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熊廷弼对政治的事情一向缺乏敏感,皱紧了眉头。 “你先是辽东巡抚,现在又做了辽东经略,足见当今陛下对你的器重,怎么我却见你整日的愁眉不展?” “唉!”洪承畴重重叹口气,然后望向熊廷弼,似笑非笑,“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熊廷弼眉头皱得更深了。 “皇太极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起码,比努尔哈赤那个老东西难对付多了。”洪承畴答非所问,自顾自又喝了半杯。 熊廷弼没想到在辽东还有人与他想的一样,正诧异间,却听洪承畴慢悠悠说道: “你急于劝谏的心思,我明白,可你不应该在大朝会直奏陛下,你知不知道,满朝文武,等这个消息等了多久。” “你这份直奏一上去,陛下怎么可能不龙颜大怒?” “我不后悔。”熊廷弼还以为是来批评他的,转头冷笑一声,手紧紧捏住了酒杯。 “就是你洪亨九,在朋党之争上也超脱不得。” 洪承畴闻言哈哈大笑,“光风霁月?我可向不是这种人,你熊飞白也不是!” 正在这时,店里的伙计端着盘子走来,两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客官慢用!” 伙计将盘子里的一壶烧酒,还有两碟凉菜放在桌子中间,便就赶紧离开,到别处忙活去了。 待伙计离开,洪承畴夹了一口凉菜放在嘴里,入口丝滑的凉意,使得他心中愉悦不少。 “来,我敬你。” 熊廷弼不为所动,洪承畴也不觉得尴尬,继续举着,“那…,敬陛下圣明,敬大明昌盛!” “干了——!”熊廷弼这回没有犹豫,喝的比他还要快,一仰脖,酒杯就见了底。 “哈哈哈,你呀你呀!” 洪承畴现在才发觉,这个人真的是很有意思,有时候顽固的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有时候,又天真的像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我们真该早点见个面,喝一点的。”洪承畴夹起凉菜送进嘴里,眼中变得有些黯淡。 熊廷弼不解。 “你说什么,你坐镇经略府,我在参议署,相隔不过两条街,想见面随时都行。” “所以我说,你这个人太傻了。”洪承畴呵呵一笑,“你听我说,当今陛下这个时候要我做经略,就绝不是要我做经略,要你做参议,才是要你做经略。” 熊廷弼一头雾水,也吃了两口凉菜,“不懂,你少扯这些有的没的,喝不喝?” “行,喝!” ...... 熊廷弼还是没能听懂洪承畴这次的话外之音,但两人却意外结交,相见恨晚。 事情就如洪承畴事先预料的那样,尽管没了后金在东面搞事,孙传庭在西翼的战事也并没有十分顺利。 林丹巴图尔并不是什么软柿子,相反,这个所谓的蒙古大汗起码在带兵上,是真有两把刷子的。 林丹巴图尔知道朝廷在西翼迁延日久,耗费日甚,干脆就在草原上打起游击。 孙传庭所统率的明军浩浩荡荡自归化城出师,却遭遇了之前最害怕的情形,大军找不到察哈尔部的主力,陷进去了。 这样一来,为急于解决西翼战事,朝廷一连几日的部议、讨论,在撤兵和继续作战上再三权衡,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继续向左翼蒙古增兵。 统率的人选不能是兵部尚书王洽,更不能是山陕总督朱燮元,自然就落到了在辽东为官五载的洪承畴身上。 孙传庭是肩负重望,洪承畴这次则是临危受命,他知道出关作战关系有多大,战况有多艰难,但是推脱不得。 两人初次见面的五日后,天启皇帝的圣旨马不停蹄赶到了辽阳,随着急促的马蹄声,停在了参议署外。 “十万火急!辽阳参议熊廷弼速速接旨!”一名缇骑高举圣旨,环视周围,大声呼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西翼战况迁延日久,边疆生灵涂炭。 朕决意加重用兵,辽东新复,军建不可废,着熊廷弼即日起官复原职,任辽东经略,驻守辽阳! 钦此。” 看着手中圣旨,熊廷弼愣住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天洪承畴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原来他是在说,皇帝此番并非是昏庸处事,反是在借机磨砺自己的心性,以备来日重用。 洪承畴早就知道,他这个辽东经略,不过是走个过场,辽阳的事,还是交给熊廷弼来做才最为妥当。 “陛下,臣错了,臣实在是…大错特错…!”熊廷弼紧紧捏着圣旨,鼻子一酸,跪在了地上。 等他跑到经略府,却发现早在五日前,洪承畴就收拾好了经略大印,他的山文甲和尚方宝剑,还都原封不动的放在桌案上。 现在的洪承畴,只怕已经走到山海关了。 “参见台台!” 众将官听闻降职半月,熊廷弼就已经官复原职,再受重用,都道是陛下圣明,振奋不已,纷纷跑来经略府中求见。 熊廷弼披上山文甲,佩上尚方剑,但此时的他,心性已经与半月前截然不同。 他环视众将官,眼中不复有先前那种桀骜,反而,充斥着叫人一见心安的平静。 “众将官,我熊廷弼得受圣上重用,再任辽东经略,当与诸位同心戮力,共保辽东!” “眼下西翼战事日紧,辽东不能出事,拖累朝廷!” 言罢,他一一望向几人。 “传令,满桂、薛来胤、曹文诏、曹变蛟…左良玉…等人,各自修整武备,日不卸甲,严防建虏趁机来犯!” “但有异动,即飞马禀报于本部,不得有误!” “尊令!” 第五百四十七章:无计可施 天启四年十二月,大明与察哈尔的战事已经陷入焦灼情况。 林丹巴图尔实在太过狡猾,他识破了孙传庭急于求战的意图,选择不断派出骑兵袭扰,甚至毁灭左翼中一些较小的部落。 他本人则率领主力到处游荡,避免与明军决战。 本来计划是要一月内结束西翼战事,谁也没想到,这一战一直拖到了天启四年的年底也没解决。 孙传庭的大军自归化城出师,就一直疲于奔命,既要防止大军后存放粮草、辎重的哨站被袭,也要拯救那些左翼的小部落。 林丹汗十分狡猾,孙传庭越是想要找到他的主力,他就越是显山不露水,根本不与之接触。 时日一久,就连已经归顺的左翼诸部都在怀疑,明朝到底有没有能力平定察哈尔。 如果不行,明军还可以抛弃辎重从容撤回关内,但这对他们左翼来说,却是个沉重打击。 林丹汗因为忌惮火力强劲、甲胄精良的明军,所以避免与之正面作战,但对他们左翼来说,察哈尔部却是个庞然大物。 一旦明军支撑不住,选择撤退,左翼诸部将彻底暴露在察哈尔部的势力范围之外,再无强援。 到了那时,左翼怕是只有被林丹汗兼并这一条路。 “报!”一名标兵飞马而来,“禀督师,左翼留守大臣康喀尔又派人来了,督促我们与察哈尔决战!” 大同总兵张万邦阴沉着脸没说话,这仗能打到现在这种地步,就连他之前也没想到。 “这个林丹巴图尔,在大同不过是我们大帅的手下败将!怎么一到草原却变得如此棘手?”一名大同将领不满地说道。 一名宣府参将立即回怼,“废话!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来了,又是以步卒为主,人家就是想躲,你能怎么找?” 密云游击也叹了口气,“说的是啊,打到现在,我们连林丹巴图尔的屁股都没见到。” “今天在这边救一个部,明天那边哨站又被袭击,这仗打的,太憋屈了!” 贺人龙站在那笑了几声,听见众将官的吵闹和议论,阴阳怪气地道: “既然这样,那莫不如干脆撤兵算了,反正察哈尔要打的也不是我们,左翼这些蒙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什么?”榆林参将李昌龄瞪了过去,“贺人龙,我看你是不是早就想跑了!” 李昌龄李氏将门出身,祖上出过靖难名将,是镇番卫人,数有战功,此番率领榆林军随孙传庭出关。 贺人龙没什么背影,可他一向就是个有一说一的性格,压根也不想鸟别人到底有什么背景。 “放屁。”贺人龙冷笑一声,“我这不是顺着你们的话说吗?怎么,现在不爱听了?刚才你们这一个个又说打的难受,又说打不了的,全是扯蛋?” “就算再吵上一整天,对战局有什么蛋用吗!” “你——!”李昌龄正要回怼。 “行了!”张万邦皱起眉头,一句话将其打断,“都别呜呜泱泱的了,听听督师怎么说!” 这次出关的九边总兵不多,大部分都是随征的参将、游击。 张万邦又是已经成名的大将,他这话一出,余的人尽管心存不满,却也都渐渐静了下去。 孙传庭一直背身站在帅帐内的地图前面,这些日他的确是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世界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林丹巴图尔能把察哈尔部坐到这么大,看来没那么简单。 起码在塞外,他觉得自己不是林丹汗的对手。 现在这种情况,只要对方继续不与自己接触,袭扰哨站和左翼部落,自己就很难办。 无论怎么样,以蒙古骑兵的机动力,对方想躲,你都是根本找不到的。 这样一来,带来的火炮和鸟枪也就全都成了摆设,秦军的车阵更加施展不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5节 林丹巴图尔这是在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去打自己大军出征的短板,在草原上有什么解决办法么? 孙传庭这些日绞尽脑汁的想过了,除非天意出现奇迹,不然没有,不出意外,自己这次就会空耗国家钱粮,无功而返。 只不过这样一来,实在对不住兵部的支持,还有当今皇帝的无条件信任。 孙传庭头一次觉得,一头雾水,毫无解决的办法。 “都散了吧…”他狠狠一拳锤在地图上,睁大眼睛仔细看河套草原上的一草一木,每条河流。 可是他终究看不到什么解决之法,只能垂下头。 众将官虽说都是久经善战之辈,但目前这种情况委实也是真没什么办法。 现在就像孙传庭想的那样,除非出现奇迹,或者是林丹巴图尔浪了自己出来决战。 不然,他们是根本找不见察哈尔本部的动向的。 ...... 一连几日,明军都窝在曲叶河不动,这引起了察哈尔部哨骑的重视。 林丹汗也不知道大明的督师在想什么,不断派遣哨骑围绕着曲叶河一带打探。 最后得出的结果,明军可能是技穷了,在商量如何退兵。 得到这个消息,林丹巴图尔还是有几分相信的,毕竟他也知道,关内人劳师动众的出来一回,那军费可不少。 之前他打的主意,就是先拖垮明军,等他们撤兵以后,再好好收拾这帮背叛蒙古帝国的左翼人。 “大汗,这个明朝的督师可能是没什么本事,连摸都摸不到我们,看来最多再过十天半月,他们就要撤回关内了。” 深夜,奈曼部的首领安达来到林丹巴图尔身边,站在一处营帐外。 林丹汗继位之初,众多蒙古部落各自为政,奈曼部是归顺察哈尔最早的漠南蒙古六个部落之一。 如今在察哈尔的扶持下,奈曼部已成为漠南第三大部,战时可动员骑兵接近五万。 林丹巴图尔非常信任安达,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来了,也没回头,只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安达一只手靠在营帐上,笑道: “大汗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明军的督师难道就真的这点本事?”林丹巴图尔看着明亮的星辰,“当年出关的那个朱燮元,可连努尔哈赤亲征都做了他的手下败将。” “同样是督师,怎么相差这么大?” 安达从没想过这么多,对朱燮元这个人,他也只是听说过其在辽东大败努尔哈赤的传闻。 他起身不再靠在营帐上,蹲在地上摆起了石头阵。 “大汗您看,这块,代表我们的驻地,这块,代表明军的营地,相隔不过一百余里。” “可草原是我们的天下,我们的勇士马术无双,明军那些夜不收骑艺不精,活动范围不过三五十里,再往深他们也就不敢走了。” “哨骑都如此胆小,又怎么可能探到我大军的动向?” 第五百四十八章:就这几块石头 绵延数里,旌旗猎猎,鼓声不绝,这里是孙传庭位于曲叶河岸边的营盘。 在河边扎营也是因为大军行动,无论运输辎重、火炮的骡马,还是兵将骑乘的战马,都需要大量的流动水源。 一连数月,孙传庭无计可施,都摸不到林丹巴图尔的动向,召集众将升帐讨论了几天,最终还是决定退兵。 这是个万分为难的决定,但孙传庭也知道,虽然抛弃了左翼的蒙古各部,却能保证明军主力不失。 只要主力不失,察哈尔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就有后面再出关翻盘的机会。 消息传下来,众将官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好说,倒是在军营中激起了不少议论。 官兵们考虑不到这些,都是十分不满,军心也跟着大为衰减,整个营地都散发着糜丧的气氛。 大军依着来时的哨站,沿途收拢留守在哨站内的兵马,向南撤退了一百余里扎营。 一天傍晚,明军营帐里灯火摇曳,潮湿的地摊和堆砌在一边的麻袋显得杂乱无章。 李鸿基惬意地躺在麻袋上,每动一下,身后靠着的麻袋就会发出令人难受的“滋滋”声,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李过端着碗走进来,“哥,放饭了。” “你想什么呢,饭也不吃了?” 李鸿基慢吞吞起身,结果递来的碗,看着小碟子里的爆炒青菜有些发愣。 出关以来,朝廷的粮饷是一点儿也没拖欠过。 现在连他也不得不承认,从军以后吃的比以前在驿站时干的还要多,还要好。 本来出关是为了再立军功,好让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那份名表上,好名扬天下,叫那些看不起自己的家乡人看看。 咱李鸿基,也是能做大事的! 然而前几日传来消息,督师和将帅们商量的结果,居然是就这么撤兵回关内了… 李鸿基很不甘心,他觉得这仗还能打。 “真的确定要撤兵了?”他吃了一口饭菜,仍是带着丁点儿的希望问道。 李过看了这边一眼,没听出话中的失望。 “是啊,督师都发话了,要向陛下呈折子请罪。行了,算了吧!别再想了,回关内,一样有立功的机会。” 李鸿基若有所思,心底有些无语,瞧瞧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吃得倒是挺香。 “我吃不下。” 放下碗,李鸿基没给李过再回话的机会,径直掀开卷帘布走了出去。 “哟,李哥,吃完的这么早啊!”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笑声,李鸿基看过去,诧异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说话那人和李鸿基一样,也是个把总,本负责带着三五名官兵看守在火药库的周围。 现在到了饭点,也就换岗回来吃饭了。 “换防了啊!” 那人笑了笑,来到李鸿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没再说什么,只摇摇头,叹口气就去取饭了。 明军大营内,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 铁甲叶子相交,还有兵器撞击在一起发出的“叮当”声,人群的议论声交汇在一起,这是军营独有的交响乐。 有刚刚换防去取饭的,也有吃完得早,出来打扫用来吃饭的盘子的。 当然,还有一些辎重营的,因为事情比较多,他们总是在忙着和下一个哨站的人接触。 大军撤退,先撤的也是辎重营,然后是火器营。 其中有不少认识李鸿基的,路过都会亲切的跟他打个招呼。 也许是新操典改革了日常操训和住宿模式的原因吧,现在李鸿基已经在明军中有了一个挺舒适的圈子。 “唉,真的要就这么回去了。”李鸿基蹲在地上,有些垂头丧气,目光也顺着来到地面的草皮上。 下意识地,他愣住了。 这几块石头,摆放的怎么如此奇怪… 可能是因为要撤了,所以最近几日的伙食都不错,每隔三五天就给块肉。 “看什么呢?”李过吃的满嘴流油,一边用手抹嘴,一边出来到水桶边上洗盘子。 稍带眼,还看了一眼李鸿基这头。 “你来看看,这几块石头,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李鸿基就连说话的时候目光也没离开地面。 “石头有个屁好看的,要我说,你是魔怔了。”李过瞥了一眼,压根没当回事儿。 “虽说好不容易出趟关,可咱还年轻,京城里那位也年轻,总有下一次机会,该睡睡了奥。” “你蹲过来,仔细看看。”李鸿基目光仍旧没有离开地面,语气也显得有些凝重。 李过听到他的语气,心里还是不信,可也是没办法,洗了盘子才走过去,边走边道: “行行行,看看看——” “这几块破石头,至于你蹲着看那么半天?”来到另外一边蹲下,李过第一眼没觉得怎么,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 “这…,这有点像啊!” 李鸿基笑了笑,“想什么?” 李过又换了个方向,指着其中一块石头。 “这个像不像咱们现在位置?如果说这个是咱们现在的位置,那这个,说成曲叶河边上的营地,位置也说得通。” “你看出来了?”李鸿基嘴角一咧,站起身环顾四周,十分笃定地道: “蒙古人在这里扎过营,起码也是来过!” “这个,还不能确信吧?”李过虽说也看出来了,但依旧觉得关系重大,不好夸口,“万一是巧了呢?” “巧了,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李鸿基愈发相信,这里曾经就是察哈尔的营地。 “就算是巧合,那拔营前在周围仔细搜索一遍,这总没什么问题吧?” 李过还是觉得有些太小题大做,“哥!就算蒙古鞑子来过,那他们走之前不会把周围清理干净吗,找不到的。” “你不愿去,我去。”李鸿基扔了石头,说话间就直奔帅帐,“我去找督师。” “哎呦我的哥,我的亲哥,你咋想一出是一出!”李过执拗不过,只好跟上。 ...... 帅帐,孙传庭望着亲卫摆在眼前的三菜一汤,却是没有半点胃口,这仗打得实在是稀里糊涂的。 要是日后西虏都学这样避而不战,难道还要学霍去病,带着骑兵直抵汗庭吗? 这不现实,也不会有人支持这样冒失的打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6节 正想着,一名亲兵掀帘而入。 “禀督师,宁夏右标营李鸿基有要事求见,说是…发现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第五百四十九章:决战时刻 “什么?” 孙传庭下意识一惊,由于站起身过快,甚至掀翻了汤碗,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些,连忙说道: “让他进来!” “小的参见督师!”李鸿基半跪在地,抱拳说道。 其实走入帅帐的第一时间,他还是对于即将面见督师有些紧张的,不过很快,他就见到了帅帐内简单的布置,心里也对这名督师有了些许敬重。 没有人想到,后世成为四对头的两个人,却在天启四年以上下级的身份提前相见。 如果历史上的两人知道,心里可能都会有种叫做草泥马的情绪在奔腾。 “你说发现了西虏骑兵的踪迹?是扎营的痕迹,还是哨骑经过的痕迹?”孙传庭显得有些急切,张口就是开门见山。 此时的他,实在再容不得片刻拖延,现在全军求战,苦于找不到敌军营地,当然是越早发现西虏踪迹越好。 “都不是。”李鸿基说完这话,留意到孙传庭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连忙补充道:“不过督师,小的发现了西虏摆设阵型,窥伺我军动向的证据! “如果能给我三五百人,让我在营地周围找找,很可能有更大的发现。” 孙传庭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已经不做任何期待,但还是说道: “搜查营地的事再说,先带我去看证据。” “督师请!” 李鸿基满头细汗,连忙掀起卷帘,侧身让开。 不多时,孙传庭来到李鸿基和李过的营帐外,由于消息传开,这里也已经聚了不少人。 贺人龙双手环胸,看着李鸿基和李过两个人,冷笑连连,“一个把总,一个马兵,他俩能发现什么?” 张万邦听到这句话,显得有些不满,“你贺人龙难不成是直接一步登天,不是从小兵一步步做上来的?” “张帅说的是,有道理…” 贺人龙正想回嘴,见到对方是谁,也就连忙打了个哈哈,不再吭声。 “证据呢?”孙传庭蹲在这里,发现石头没了,冷眼回看过来,满脸都是不耐烦。 李鸿基这才忽悠一下子想起来,好像让自己刚才一兴奋给扔了,连忙半跪在地,低头说道: “督师,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 “刚才这里是有几块石头,位置是按照我军的曲叶河营地、察哈尔营地,还有左翼几个大部的所在分布。” “只是小的刚才一不留神给扔了一个…”这话,李鸿基自己说出来都觉得特别可笑。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难道看着这个机会错过吗? 贺人龙正要嘲笑,见到了张万邦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站在一侧,满脸严肃的看着。 “算了。”孙传庭站起身,正要离开,众将官也都只当这是一出闹剧,眼见就要都散了。 张万邦却是蹙眉站定,仔细看着李鸿基所处营帐的固定一端。 看了半晌,他向前几步,然后蹲下来用手摸了摸泥土,“督师,这里的确有人扎过营!” “如果末将所料不错,李鸿基的这个营帐附近,三五天前就有蒙古人扎过营!” 孙传庭立即转身,来到张万邦身边,使劲踩了踩附近的泥土,随即也眉头一皱。 这里营帐周围的泥土十分松软,有些地方的草皮甚至已经被拔掉,这就说明在近期肯定有人扎过营。 然而据孙传庭的了解,明军昨日才到达这附近,根本没有人扎营过。 “张万邦!” “督师请下令!” “命你带着大同军在营地周围仔细探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孙传庭边走边道。 “李鸿基,如果这次发现了蒙古人的营地,本督给你记一大功!” “还有贺人龙,增强在附近的哨骑规模,你带着山西骑兵探查方圆五十里,不!一百里!” “一百里以内,都要探查清楚,有任何风吹草动,不要打草惊蛇,立即回报!” 贺人龙没想到这两个小兵居然发现了蒙古营地的痕迹,心中觉得不可思议。 见众人都兴奋起来,他也不敢怠慢,连忙抱拳喝道: “督师放心,末将从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李鸿基听见孙传庭的保证显得十分兴奋,先是与李过对视一眼,然后喊道: “小的谢过督师!” ...... 张万邦对这个发现非常重视,选任了麾下探查经验最为丰富的夜不收,将大营里里外外迅速搜查一遍。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营地内外果真发现了曾大规模驻军的痕迹。 根据阵战经验推断,这些痕迹最早可能在五天前。 也就是说,察哈尔人一直都在戏耍自己。 这些蒙古人,在草原上都聪明得很,就连明军哨探的范围也能根据经验推测出来,实际上他们一直就在明军主力周围的二百里之内扎营。 而明军一般哨探的范围往往止于一二十里,就算夜不收的哨探范围,最远也就五十里左右。 如果不发生今天这种两方正好选择了同一地点这种巧合,明军可能一直也发现不了察哈尔骑兵的踪迹。 当然,张万邦很是好奇,这李鸿基小小一个把总,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战场嗅觉。 这种痕迹虽然留下了,可不仔细去探查,几乎很难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是观察了好一阵。 可能这也是蒙古人为什么摆下了石头阵却不毁掉的原因,正常人谁会看见几块石头就能联想到这么大的事? 就算一般的小兵联想到了,也不会有人顶着杀头的风险去向督师汇报。 李鸿基发现了,然后就直接去干了。 确定了蒙古人在五天之内曾大规模于此扎营,接下来能推断出来的事情就有很多了。 孙传庭当即召诸将升帐,宣布了一个最新的战策。 现在林丹巴图尔肯定以为自己将要撤军,那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佯装继续撤军。 实际上,孙传庭将全部哨探都交给了山西游击贺人龙,要他一定在明天之前确定察哈尔部具体的扎营位置。 贺人龙这个人,虽说比较嘴臭,不怎么讨人喜欢,可朱燮元推荐此人领兵,肯定也有原因。 “贺人龙!” “末将在!” “张万邦!” “请督师吩咐!” “李昌龄!” “在!” “猛如虎!” “在!” 孙传庭接二连三的下达军令,将领们也一个个走出帅帐。 随之,沉寂许久的明军大营,开始了大规模的兵马调动,大同、宣府、密云、山西、宁夏… 各路兵马闻令而动,最先出去的是贺人龙统率的大批夜不收。 他们分往各个方向,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纵使深入百里,不发现敌军也不会回头。 第五百五十章:一夜之间 以北约一百二十余里,察哈尔部营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依仗着这条策略,林丹巴图尔在七月以来的与明战事中,占尽先机。 明军较为精锐,人数很多,听说随军的火炮、火枪也都十分犀利,但他们过于谨慎。 步步为营,似乎成了汉人出塞的主流打法。 也许是因为塞北与辽东的地理情况不同,以至于孙传庭的策略几乎和朱燮元相反。 最近几日,明军已经沿着哨站向后撤退了一百多里,察哈尔及漠南蒙古的各部们也都逐渐放松了警惕。 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天。 夜里,蒙古人正聚在一起大口饮酒,大块吃肉,烤全羊的飘香,甚至传到了二十里外的河边。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沸腾冒泡,羊的肉肠被几名察哈尔部民放在锅里煮,众人见了都直流口水。 “都瞧瞧,这是什么!”一名千夫长走来,满是厚茧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只见这千夫长将手中的淡黄色小颗粒撒在了锅里,大声嚷道: “这是用羊毛换来的关内盐,汉人煮东西放的,咱们煮肉肠,放点这东西,味儿美!” 众人一时间全都翘首以盼,有些已经伸出脖子仔细的闻,然后脸上一咧。 “不错,这味儿鲜得很!” “还有盐没,都放进去啊!”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去年找商队问过,盐这东西不能放太多,这些就正好!”千夫长双手叉腰,说话间,紧紧盯着锅里沸腾的羊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7节 汗帐里,几杆油灯点着,灯火通明。 林丹巴图尔侧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稍稍张开嘴: “傻丫头,你就不会把那拿点心的手送到本汗嘴里?诺,就像这样…” 他抓住了侍女的手,一起送进嘴里,仔细品尝着,促狭笑道: “这手指真是又白又嫩的…啧啧,你们这些汉人女子啊,生的这般水灵,不怪乎各部的领主们都喜欢。” “来,给本汗再递碗酒,就像刚才那样。” 这时候,卷帘一掀,一名女子闯了进来,“大汗,半夜三更的,您不能再喝了。” 这女子,便是林丹汗的八大妃之首,眼下已名存实亡的蒙古汗国的可敦,博尔济吉特氏,名娜木钟。 依照铁木真时期的传统,历任大汗的每一名妻子皆称阏氏,都有自己统辖的部落。 林丹巴图尔的八名妻子,七位阏氏,一名可敦,眼下亦是如此。 其中,身为大汗的可敦,八大妃之首娜木钟统管察哈尔部中最为强势的阿纥土门万户,该万户在明朝的书面中常被叫做斡耳朵。 从某方面来说,当年林丹巴图尔欲改宗红教,娜木钟的极力反对,让她在蒙古各部中赢得了很高的声望,眼下地位甚至比前者更胜一筹。 加上娜木钟背后有一整个万户的支持,即便林丹巴图尔身为大汗,手握实权,却也不得不谨慎考虑她的意见。 “娜木钟,你来做什么?”原本兴致勃勃的林丹巴图尔一看见这个黄脸婆,神情当即冷淡下去。 “明朝退兵了,我赢了,难道我还不应该庆祝一下吗?” “大汗是赢了,一仗没打就赢了,大汗可真是勇猛,不愧为我们大蒙古的可汗。” “你不要再说了!”林丹巴图尔把脸拉了下来,一时间,整个汗帐内的气氛有些微妙。 娜木钟冷哼一声,似乎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留给这位蒙古大汗一点面子。 她见到,林丹巴图尔的身边正有两名女扮男装的侍卫,都是自关内掳掠来的汉人。 一个递酒,一个切肉,一个丰腴,一个柔美。 这两名关内女子,即便是穿着侍卫的宽大衣甲,也不难看出她们露出那尺寸肌肤的柔嫩,以及蒙古女人比不上的柔情。 两名女子脸上都露出了诚惶诚恐的神色,同是女人,娜木钟看得出来她们心中的不情不愿。 “你们下去,给大汗热碗羊奶,这样他就能好好的睡一会儿,明儿个说不定还得领兵打仗呢。” 娜木钟给了两名女子一个不走就死的眼色,说完话,望向林丹巴图尔的眼睛里充斥着不屑。 “大汗觉得怎么样啊?” “娜木钟,你太放肆了!”林丹巴图尔一愣,下意识坐起身,放了狠话。 可一想到她背后的万户斡儿朵,又猛喝了一碗酒。 “我放肆?”娜木钟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在汗帐里藏着两个关内女人,您就是这么做蒙古大汗,各部表率的?” “要女人,有啊!” “草原上的女子个个勇猛果敢,哪个不比那些风一吹就倒的关内女人强?” “林丹巴图尔,你这大汗当的好啊!” “要不要我这就出去告诉大家,这汗帐里刚才藏了两个抢来的关内女人,大汗今晚要跟她们好好玩玩儿呢!” “你够了,臭娘们——!”林丹巴图尔忍了半天,实在是忍耐不住,再度坐起,指着娜木钟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建州奴酋皇太极芳心暗许有一阵子了吧!” “嗯?每次建州来使者,你身为蒙古可敦,不做出个可敦该有的样子,反而一直劝我与建州修好。” “你图的是什么,别以为本汗不知情!” 两人沉浸在如同往日那般的争吵中,忽然被一阵锣声惊扰。 林丹巴图尔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是想着当借口离这黄脸婆远点,当即大怒,出帐喝道: “汗帐种地,什么人敢在这里敲锣吵闹!” “不好了,大汗,明军人马已经杀过河来了,张万邦带着人马正在营外叫阵呢!” 林丹巴图尔这回是真的清醒了,满脸的不可置信,眉头一拧: “什么,孙传庭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张万邦也来了?白天他还在百里之外,莫非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不成!” 此时此刻,林丹巴图尔顾不得再去争吵什么。 他回到大帐,拿起那柄精钢打制的锃亮弯刀,披上黄色大髦,跨上黄色战驹,直接下令: “汉人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不必惊慌,明军都是步卒,传令各部,点齐骑兵,随本汗一起冲他的大阵!” 林丹巴图尔骑马刚走,娜木钟也跌跌撞撞的跑出来,听着四面大乱,锣鼓喧天,满脸惊恐。 “可敦,明军杀过来了,您快离开吧!”一名斡儿朵的千夫长跑过来,就要护卫着她离开。 娜木钟上马行了几步,忽然转头,恶狠狠道: “大汗带来两个关内女子,给我派人杀了她们,我要她们死无全尸!” 千夫长一愣,都什么时候了还注意这个? 不过这毕竟是可敦的命令,对他们斡儿朵人来说,这比大汗的命令还好使。 顾不得这么多,千夫长忙道:“可敦放心,我亲自去找这两个女人。” 第五百五十一章:孤注一掷 “噌。” 千夫长抽出了佩戴在腰间的弯刀,在营内乱迹纷纷的时候,一步步逼近两个关内女人。 “姐姐你快跑!” “不,你才十六岁,你快跑,我去拦住他!” 两个女人互相推搡,谁也不肯丢下另外一人独自逃跑。 看着两名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关内女子,千夫长走了几步,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的确,关内女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诱人。 他真的很好奇,要是用劲儿猛些,她们如此柔弱的身子,会不会受不了? 想到这里,千夫长向周围环视一眼,发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脸上泛起了狠毒的笑容。 随即,他收起弯刀,快步走近。 不久之后,一处营帐内满是凄惨的叫声。 ...... 林丹巴图尔骑在马上,带着各部领主登高远眺,看着明军的大队人马漫山遍野的整个草原四处都是,心里猛然一惊。 似乎是一夜之间,百里之外的明军一下子整支军队都杀过来了。 天哪,动员力如此之强,这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更令他感到心惊的是,那乌压压的明军人马里旌旗猎猎,其中一杆将旗上醒目地写着“张”字! 这是曾在大同大败他们漠南各部联军的张万邦的人马! 对大名鼎鼎的张万邦,林丹巴图尔可不是在大同镇城一战才认识他的,对这个人,也算是早有耳闻。 张万邦出身于明朝中声名较为显赫的张氏将门,祖上出过好几个名将,都是统领边关,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边帅。 事实上,从天启二年开始,林丹巴图尔就已经发觉察哈尔部发展下去的瓶颈。 兼并西土默特部以后,林丹巴图尔统治下的察哈尔部又增加了数万的部民,成为东起泰宁,西至河套,北达漠北,南抵长城的关外第一强部。 但事实上,势力范围虽广,但察汉浩特外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贫瘠之处,那种就算白送,明朝都不会要的地方。 与此同时,与娜木钟之间日益增长的矛盾,让这对所谓的夫妻隔阂已经无法弥补。 林丹巴图尔只能选择祸水东引,转移察哈尔内的纷争,用征伐的胜利来稳固汗权。 可打到现在,剩下的都不好招惹。 外喀尔喀不好招惹,内喀尔喀五大部、科尔沁部又都臣服于后金,只有左翼诸部既没有臣服明朝、建州,也对他这个蒙古大汗阳奉阴违。 从那时候起,林丹巴图尔就在有意识的向左翼诸部施压。 起初,他的目的就只是为了赚取更多的赏银,但是后来,野心愈发涨大。 既然能兼并西土默特,左翼又何尝不可? 天启四年,察哈尔部纠集漠南各部入侵了大同。 一来是试探大明有没有作战之心,二来也是帮助漠南各部顺利过冬,好提升威望,让他们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 这成为明蒙之间爆发大规模战争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时国内新盐法在山东各府刚刚落实,听闻大同被掳走十余万百姓,朱由校忍无可忍,下诏召九边之兵征讨察哈尔。 林丹巴图尔没想到明朝会在刚打完辽东的情况下开战,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上一次明军大规模出塞作战,已经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看到这里,林丹巴图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知道,这一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他不仅没有料到明朝皇帝会如此决绝的开战,他也没有想到明朝君臣会不惜一切的打赢这场战争。 半年了,明朝为此损耗的军费恐怕要有近千万之巨,可这一战依然在打。 摸索了四个月,明军总算是找到了自己扎营的位置,既然来了,那就肯定是倾巢而出,全力以赴。 想要打赢,必须完全利用自己这边全骑兵的优势机动力! 在李鸿基发现察哈尔部曾在曲叶河边扎营的痕迹后,孙传庭针对这半年来林丹巴图尔的打法,判断出此时的察哈尔主力一定在明军大营周围。 虽然朝廷没派人来催,但孙传庭也知道,现在的大明,再拖下去真的就山穷水尽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8节 这场战争的耗费太大了,以至于已经对国内有影响了。 迫于速战的需求,孙传庭决定孤注一掷,放弃一直以来的步步为营策略,调集全军主动进攻。 于兵法上,在广阔的草原上主动进攻以骑兵为主的敌军,这是一次荒诞的军事冒险,但孙传庭别无选择。 这天下午,贺人龙发现了察哈尔营地的具体位置,顺带着摸清了周围的地形。 黄昏时分,张万邦率领的大同精锐轻装抢占曲叶河上游,控制了水源。 在上半夜,孙传庭率领各镇明军在曲叶河上游至下游抢建了七座大营,以围歼之势,迅速包围了尚不知情的察哈尔部。 一夜之间,二十万明军出现在林丹巴图尔的汗帐周围。 “大汗,还犹豫什么?” “趁明军连夜奔袭,马乏人困之际,集结咱们的铁骑立刻出击,就算不能一击冲破他们的大阵,也要给他们个下马威,让明军没有喘息之机!” 林丹巴图尔看着说话这人,静静说道: “安达尔,张万邦不可小觑,这个孙传庭看起来也不是省油的灯。” “安达尔,张万邦带着主力在这里,曲叶河上游的营地定然空虚,带着你奈曼部的精骑夺回上游!” “记住,要快!杀败明军后不要追击,立即迂回至孙传庭背后,攻击明军留在十里外的哨站,切断他们后路!” “明军大部分是步卒,在草原上三天三夜也跑不回去,打赢了这一仗,我们有的是时间追击。” 安达尔哈哈大笑,随即勒马离去。 “卓克图,带着你的乌珠穆沁部精骑,骚扰明军北面的三个大营,注意保存实力,避开明军的大炮和火枪。” “昆都,带着你的敖汉部精骑,骚扰明军南面的三个大营,和卓克图一样,记得不要与明军火器硬拼。” 敖汉部领主昆都与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对视一眼,纷纷勒马转身,下去召集部众。 向西面明军冲来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林丹巴图尔走下高坡,大声喝道: “卓特,本汗三个千户的汗卫都拨给你,带着你的克什克腾部精骑,你要在北面与南面的六个明军大营之间找机会。” “你的目标只有一个,给我趁乱冲了明军的火炮和火枪营!” 第五百五十二章:我是站着死的 “必须将明军敢于主动进攻的气焰打下去!”安排好各部以后,林丹巴图尔凝眸望着远处,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随着漠南各部联军的进攻,明军震天动地的炮声随之传出。 喊杀声惊动了骑着马的察哈尔骑兵们,就连他们的坐骑都有些不安的打着响鼻。 看着明军这般逼人的气势,众人无不是心惊胆颤。 孙传庭占据的河对岸,距此处仅有五、六里远,他的秦军在那里安营扎寨,数万明军利用战车环城寨结阵,缓缓向这边压来。 除此之外,大同总兵张万邦统率着精锐的骑兵巡游于上下各三座营地之间,有守有攻,防御甚严。 “大汗放心,安达尔此去,定能一举捣毁上游的明军营地,马到成功!” 林丹巴图尔点点头,但是没说什么,像这种两军拉开阵势的大战,每一处的成功与否,都至关重要。 明军沿河七座营寨拔地而起,十余万明军伴随秦军战车结阵,火把的亮光铺天盖地,喊杀声四面都是。 远处,人喊马嘶,尘土飞扬,大队蒙古骑兵在各部领主的率领下对明军沿河营地发起冲锋。 一时间,更是人喊马嘶,大队人马刀枪交错,明军的锣声与蒙古骑兵的号角声如人潮一般,滚滚来去。 几乎每一刻,都有人受伤或者战死。 蒙古骑兵被火枪击中,狼狈不堪的从坐骑的背上摔落在地。 这些人,要么是连滚带爬的逃离战场,要么是抽出弯刀继续叫喊着冲锋。 孙传庭车营以北二里,曲叶河上游,正有一座明军大营,一万余明军架设拒马,挖掘沟壑,严阵以待。 不多时,远处地平线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据守此处的,是随张万邦出关作战的大同参将渠家祯,出身将门,素有战功。 “蒙古兵来了,快撤回营内!”渠家祯一边下令,一边用千里镜仔细观看。 出关的明军皆是久经善战的边军,都知道蒙古骑兵突出一个骑射,十分机动灵活,见状纷纷扔下手中活计,撤回营中。 渠家祯一看旗号上头的双头羊,便知道来的是漠南蒙古第三大部奈曼部。 他没有与奈曼部交过手,但据说这个部落的首领安达尔十分骁勇善战,能调度出的战时牧民也多达五万。 这次奈曼部虽说不至于倾巢而出,却也应该至少在两万上下的数量。 即便自己守城有利,但是和对方人数差距依然巨大,渠家祯当即转身。 “传令各营,坚守不出,待西虏骑兵进入射程,先发镇虏炮击其锋锐!” “遵命!” 营内明军忙活开来,远处的奈曼部精骑也是越来越近。 安达尔知道攻下这处营地的重要性,实际上他带出来跟随察哈尔部征伐左翼的人马足有三万,比渠家祯预估的还要多出一万。 这样的人数下,就算对方提前布置好了防务,也不足为虑。 “传我命令,各台吉率部死攻一面,放弃其余三面,轮番进攻,不得让明军有寸刻喘息之机!” 蒙古骑兵们没有停留,一来就是猛攻。 奈曼部的各个台吉们各自率领部下轮番攻营,一副不惜任何代价迅速拿下上游的阵势。 远处有奈曼部的骑兵结成最为常见的环绕骑射阵型,轰隆隆的马蹄声震撼着人心,持续有不间断的箭雨挥洒而下。 无数明军都被射成了马蜂窝,凄惨的倒下。 尽管明军早有准备,但临时架设的城寨高度依然不足以当做坚城来守。 “下马!” “攻城!” 一名千夫长位于最前,话音落地,无数的奈曼部骑兵翻身下马,挥舞着弯刀疯狂的向营地冲来,攀登而上。 滚木、礌石如同雨滴一样密集倾泻而下,仰攻的奈曼部骑兵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营地外围。 即便如此,这也丝毫没能阻止奈曼部的持续进攻。 “将军,要守不住了!”一名千总跑来,满脸都是凝稠的血迹,握着佩刀的手也在颤抖。 “蒙古人这是发了疯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下马步战,就是要用人数压死我们!” 渠家祯闻言眼珠转了转,拿起立在边上的一杆鸟枪,向奈曼部的人群中开了一铳。 一名奈曼部百夫长应声而倒,但是很快,更多的敌军汹涌上前,淹没了他的尸体。 “不能后撤,这里是草原,离开了营地我们会被他们追死,更跑不远!”渠家祯扔下鸟枪,转头喝道: “营地不能丢,丢了,我没法向大帅交代,更没法回去见督师,要死守!” “营地在人在,营地要是破了,就与这些西虏拼了!” “在关外转了半年,这仗打的太憋屈,今日总算来了机会,怎么也不能就这么放弃!” “可是将军…”千总眼神一亮,正要说话。 突然,一支箭簇射中了他的前额,顿时血流披面,他也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大叫。 一名随军医官立即上前,吼道:“快扶他到营地里去休息,我来处理!” 千总看着眼前的担架,又看了看浑身箭簇,依旧亲自督战在最前沿的渠家祯。 他猛地一把将那箭杆折断,头上戴着残余的箭簇,疯了一样挣脱几名医士,大声道: “这个时候了,哪还有时间处理伤势?” “吗了个巴子的,死就死吧!”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佩刀,跑进人群之中。 “你要是活着,就把这封信交给我婆娘,告诉她,你男人是站着死的,没给大明丢人!” 医官看着黄色皱巴巴的信,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千总正在挥舞着佩刀,死死地守在另一个方向。 那一方的明军,原本已经快要坚持不住,见到自己千总回来,一时间军威大振,居然硬生生顶住了奈曼部的誓死进攻。 已经死攻了一个多时辰,一个小小的营地,损兵折将,居然还没有攻下来。 安达尔大为恼怒,一脚踹翻了还在找借口的台吉,恶狠狠道: “再编队回去进攻,半个时辰之内拿不下来上游,我拿你祭旗,以谢大汗!” 那台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离开,再次率领本部人马潮水一般的压了上去。 这一次,奈曼部的来势更为迅猛。 这名台吉这次是真的急了,他就连马都不要了,头一个领队冲上来,远处的骑射队伍也纷纷下马,嗷嗷叫着四面攻过来。 这番气势,将把守营地的大同军兵士们吓得心惊肉跳,抵抗之势顿减。 第五百五十三章:察哈尔汗权不复 这般进攻之下,由于人数实在劣势,加上这处营地临时设立,并不十分坚固,很快,大同军开始节节败退。 眼见有数百名奈曼人从各个方向击杀自己的部下,从而登上城头,营地危在旦夕,渠家祯欲哭无泪。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是多有限。 就算他能接二连三的砍死眼前的奈曼人,但是人总有力气用尽的时候。 周围的部下接二连三的倒在墙上,整个营地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远处“轰”“轰”两声炮响,城头大同军听得清楚,这事军器司镇虏炮的声威! 果不其然,两颗散弹飞到正在攻寨的奈曼人头上,炸成了无数颗小弹丸,然后向下砸去。 一时间,奈曼人大为震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09节 这还没完,远处地平线上杀声震天,数万明军骑兵有如神兵天降出现在奈曼部的屁股后头。 这是孙传庭全部的家底,此回出关大军中全部的两万边军精锐骑兵。 他们打着的,正是令蒙古人闻风丧胆的“张”字大旗。 这个字,安达尔再熟悉不过了。 不错,这正是曾在大同镇城以一万余人击败他们漠南联军的大同总兵张万邦的大纛旗! 可是现在,他手中有两万的边军精骑! 随着张万邦的两万骑兵杀回来,主客之势顿时逆转,城头明军士气大振,开始在渠家祯的率领下反攻。 奈曼骑兵攻势受挫,一时间进退不得。 迎战也好,逃跑也罢,总之大部分人此刻的第一反应,都是想要回去骑上自己的坐骑。 这群人拥堵在一起,只有很小一部分是真正回到了自己坐骑的背上。 其余大部分都是在自相踩踏,看着愈来愈近的明军骑兵,惊惶失措。 安达尔也根本不敢相信,张万邦居然能来的这么快。 以前张万邦一万人就能因地制宜,击溃他们的十余万联军,现在他手里有跟自己不相上下的骑兵,安达尔从心里就不认为凭自己能打赢。 慌乱之间,他忘了注意城头的攻击,右臂被一发鸟铳击中,落下马来。 见他落马,周围的几名台吉心思各异,互相对视几眼,然后有人转身就走。 有人一动,其余的也就跟风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反正已经打不赢了,还不如趁早捡了一条命回去,等安达尔死了,好争夺领主之位! 安达尔见状,发狂怒吼: “你们干什么,不许乱,不许跑!” “跑了,我如何向大汗交代!” 此时,那名先前被安达尔踹过的台吉在临跑路前转头讥讽道: “大汗大汗,眼下外喀尔喀、内喀尔喀都不管什么大汗,人家一样活的挺好!” “倒是你与那都隆僧格,都认大汗,结果呢?” “土默特一战而败,就被那林丹巴图尔兼并,只怕此番我们奈曼也逃不过这个命!” “到阴间尊奉你的蒙古大汗去吧,安达尔!” 此时此刻,奈曼部再没有剩下抵抗的心思,已经骑上马的人都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安达尔身受重伤,虽然被忠心耿耿的护卫拖上了马,但已经无法指挥作战,何况等他起来,更是兵败如山倒。 明军掩杀过来,配合守军,很快击溃了遗留在营地周围的奈曼部骑兵。 张万邦也没有恋战,追击一阵,就丢下数千具尸体,留下渠家祯打扫战场。 ...... 林丹巴图尔闻报大吃一惊,喃喃说道: “莫非这孙传庭早就料到我会派人去攻上游?” “这个张万邦,怎么行动如此迅速!” 奈曼部居然败了? 漠南第三大部,足足三万的骑兵,居然折戟在一个小小的营地脚下,被三万明军前后夹击,斩首数千! “安达尔人呢?”林丹巴图尔声音愠怒,他要找这个漠南大部的领主讨个说法。 回报的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 “大汗,安达尔死在上游了…” “你说什么,安达尔都战死了?!”林丹巴图尔更是吃了一惊,安达尔这一死,奈曼部不是也就废了。 先一战打废土默特,再一战打废奈曼。 土默特还不算什么,可奈曼部的损伤惨重对察哈尔的确是个硬伤,毕竟安达尔是铁杆的汗权支持者。 安达尔一死,先不说奈曼部男丁折损过半,其余的定然也会四分五裂,以后大部是算不上了。 这个张万邦,本汗有生之年,定要手刃了他!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本汗此番征讨左翼,又要功败垂成,坏在这明朝小皇帝的手里不成?” 奈曼部崩溃的太快了,其余方向虽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是水源已经夺不回来。 何况明军还有一支数量不低的精锐骑兵在张万邦率领下四处游走,下一次说不准又要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 奈曼部溃败的消息传出,其余各部定然人心动摇! 可是此战再败,以后自己这个蒙古大汗要如何面对明朝? 动员各部与明朝打了两次,都是伤亡惨重,一旦撤军,左翼诸部定然争相归附。 到时候,左翼和塞北各部共奉大明皇帝为主,自己这蒙古大汗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怕此番回去,娜木钟那婆娘又要说三道四,自己地位不稳,还要受她的气。 莫不如就此撤军,留下力量,以备整顿漠南? 林丹巴图尔眼眸微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开始考虑撤军的事,毕竟自己以骑兵为主,撤退总是来得及。 奈曼是林丹巴图尔继位之初就坚定支持的六大部之一,安达尔的战死,对林丹巴图尔的影响很大。 一方面来说,奈曼部的崩溃直接让蒙古汗权一落千丈。 另一方面来说,安达尔死了,也就代表着坚定支持蒙古大汗为共主的有力领主少了一个。 想必此番回去,漠南各部也会人心浮动! 要是再折损其余的五部,漠南各部就不再是那么好控制的了,娜木钟那婆娘可不是省油的灯! 林丹巴图尔自语道: “不行,安达尔已经死了,又是被明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再进攻也于事无补。” “幸而我察哈尔本部未曾损伤,日后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第五百五十四章:林丹汗跑路了 “大汗,就这么扔下奈曼不管吗?”听了这话,一旁的千夫长有些诧异。 林丹巴图尔看他一眼,冷笑: 攫欝攫。“你懂什么?我是整个大蒙古的可汗,我要为察哈尔黄金家族考虑!” “只能说安达尔作战不力,三万奈曼精骑,居然被两万多的明军给包了饺子!” “奈曼部已经溃散,我们的察哈尔本部不能有损伤,传我命令,起号,撤军!” 千夫长无奈,只得下令。 曲叶河另外一侧中间军营的孙传庭,在张万邦率军支持上游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战报。 不过他并不着急发兵,只是传令沿河其余的六处大营,依托阵地结营固守,这次秦军带出来的车营,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当张万邦的亲兵来报上游已经夺回,奈曼部溃散,安达尔阵亡的消息,孙传庭心中大定,这才传下命令。 很快,收到命令的明军六处大营缓缓前压。 虽然明军是攻其不备,但毕竟大部分都是步卒,孙传庭一开始也就没有要全歼敌军的打算。 在他看来,与蒙古人作战还是要步步为营,毕竟明军中骑兵占比较低,一旦分散,也完全不会是蒙古骑兵的对手。 所以孙传庭将全部的骑兵都交给大同总兵张万邦,后者也不去打那种硬仗,带着骑兵到处游荡。 这放一枪,那儿打一炮的打法,也是让林丹巴图尔头疼无比。 对他来说,明军骑兵虽少,但性质上却和八旗铁骑是一样的。 九边的每名骑兵都是身披棉甲,钢刀银枪,蒙古骑兵的装备比不上他们,硬拼是打不过的。 林丹巴图尔明白,要是想击溃张万邦率领的骑兵,至少要调集四万左右的骑兵运用战术才行。 可明军不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何况统率这支骑兵的还是明朝名将张万邦,这就更难对付。 当奈曼部溃散的消息传来,林丹巴图尔第一个想的不是如何运作手段,去扭转战局,而是撤军。 他虽然对安达尔的战死感到十分可惜,但却并没有多少悲伤,反而是在暗自庆幸,察哈尔部未曾遭遇损伤。 两次与明作战,察哈尔部几乎都全身而退,但是跟随作战的漠南各部伤的伤,亡的亡。 退兵的角声从云端传来,各部领主更是震惊。 很快,打定主意的林丹巴图尔召集察哈尔部的六万余骑,扔下还在与明军周旋作战的漠南诸部联军,逃奔都城察汉浩特。 ...... 北路。 明军于半夜时分突然出现,于此建造了三座大营,乌珠穆沁部的卓克图奉命领导着十几个漠南部落,在此与明军交战。 此时得到上游战况的明军士气大振,正在依托秦军的车营逐步前进。 奈曼部已经溃散,大同总兵张万邦的两万余骑不知去向,这对北路的蒙古各部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 这就相当于他们的北方大门已经洞开,张万邦随时有可能在战况焦灼的时候突然出现。 如果说眼前这三个大营的数万明军全都是步卒,还不足以令卓克图重视的话,那么消失的这两万骑兵,足以让他们担惊受怕。 “呜呜呜——” 忽然,天空上传来阵阵锣声。 卓克图冲杀在最前方,正带领乌珠穆沁本部冲击秦军的车阵,闻讯一惊。 他听得出来,这是撤兵的角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0节 众领主愕然,转身一看,发觉不久前还稳稳立在后方的黑色苏鲁锭正在急速后撤。 黑色苏鲁锭,是成吉思汗的图腾,在蒙古语言中,更是战神的象征。 成吉思汗去世后,历来只有正统的蒙古大汗,才有资格使用这种大纛旗,苏鲁锭的后撤,几乎对整个蒙古部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 在那一瞬间,所有人斗志全无。 “呼图可图汗撤了?” “呼图可图汗扔下我们跑了!” 蒙古大军,攻势来得急,撤军时离开的也快。 众明军只听蒙古军中一阵骚乱,先是外围的几个部撤离,很快就连乌珠穆沁部都动摇起来。 “呼图可图汗…”卓克图望着林丹巴图尔撤退的方向,喃喃几句,颓然道: “撤吧,快撤!” 孙传庭本以为这会是场硬仗,却没想到,林丹巴图尔跑的如此果断、迅速。 很快,全线七个营地外围的蒙古骑兵开始溃散,四面而逃,众将领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何况,这是在蒙古草原。 对方撤军虽然散乱,但几乎人人都是骑兵,散的快聚齐的也快,明军步卒只能抱团。 分开追击,追得上追不上另说,一旦追击过远,反而有被反戈一击的风险。 最好的结果,显然是收拾战局,缴获物资,割下那些蒙古尸体的首级,等着回去授升。 等孙传庭追到蒙古人设立的营地时,发现这里一片狼藉。 “来呀,给我找到蒙古人的尸体,割下他们的首级,割得多者按军功授赏!”贺人龙哈哈大笑,边走边说。 “好你的贺疯子,打仗没见怎么样,割脑袋倒是积极!”大同参将渠家祯瞥他一眼。 “胡说!”贺人龙嘻嘻哈哈,看不出生气还是只当开玩笑,“要不是我贺疯子出去卖命,你们能有这么准确的蒙古人营地位置?” 渠家祯点了点头,“这倒在理,此番作战,你贺人龙倒是有侦敌之功。” 贺人龙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好嘛!老渠,我开始 第五百五十五章:收复河套 走进营帐,令人触目惊心。 帐外都是蒙古人的尸体,可越是往里,汉人的尸体就越多,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年轻貌美的妇人。 贺人龙与渠家祯走进里帐,远远见到两具衣衫不整的民妇尸体,步伐愈发减缓。 贺人龙攥紧了拳头,站定在原地,默默不做声。 他从前在太原从军,那里还没到特别纷乱的地步,官军尚能镇定大局。 官府还能掌控局面,基本的司法程序也就还在。 尽管眼下地方上青皮作乱,地痞为祸的事情愈发多了,可毕竟还有朝廷管着。 边疆之外,形势全然不同。 来到这里之前,贺人龙也能猜到那些被掳走百姓悲惨的命运,可现在亲眼见到,依旧觉得震惊。 渠家祯猜到他的心意,喟叹一声,低声说道: “贺疯子,别看了,这事我们管不了。” 说着,渠家祯也长叹口气。 他自诩算是久居边关的宿将,见惯了打打杀杀,而今此情此景,依然觉得十分可恨。 贺人龙紧紧攥着的双拳指尖泛白,他尚能闻见,空气中飘散着一股血腥气息,令他胸膛发闷。 良久,转头道: “管不了?” “我们是官军,官军不就应该保护百姓,这次出关作战,就是当今陛下为救回那十余万被掳百姓。” “要是徒劳无功,我们出来一番卖命,又是为的什么?” 渠家祯蹲在其中一个被逼迫到墙角的妇人尸体旁,伸出手将她瞪圆的眼睛轻轻抚合,叹息说道: “老贺,我们救不了她们,也救不了尚在西虏手中的诸多百姓,我们总是缩在关内,如今出来了,怎能只是为了救人。” “此番得胜,不说拓土,你知道对边疆有多大影响吗?” “我们这一仗,至少能为边疆换来数年的和平,数年不再有人会被西虏掠走,这就够了。” 贺人龙冷哼一声。 “不,这根本不够。” 出关这一仗,对他的影响还不限于这是场硬仗。 最主要的是,贺人龙头一次见到乱世中普通人的命运,到底是有多脆弱。 就算朝廷与西虏开战,这些被掳走的百姓命运依旧岌岌可危,最后能被顺利救回去与亲人团聚的,只怕真的不多。 大明与以察哈尔部为首的漠南蒙古诸部这一场战争,足足持续了半年,耗费军资近千万,动员兵力几近二十万。 就在双方都以为不会再打起来的时候,却是陡然发生了变故,以一场猝不及防的决战收尾。 这一场决战来的很突然。 孙传庭、林丹巴图尔事先谁都没有想到,其实这全因一名叫做李鸿基的小小把总无意间的惊人发现。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都要乘胜追击。 但孙传庭并没有这种打算,他一面下令各部打扫战场,割取首级以便封验成功,另一方面,写奏疏向京师报捷。 在不久前还是林丹巴图尔汗帐的地方,孙传庭写下了捷报中的最后一段话。 放下笔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觉得轻松。 轻松的不是这一仗打赢了,而是自己总算不负当今陛下之厚望,不辱使命,打赢了这至关重要的一仗。 他将捷报封好,叫来亲兵,道: “将这封捷报加急呈送京师,陛下一定高兴,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赢了!” 亲兵早就备好马匹,闻言即将捷报收在怀中,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我们赢了… 这四个字,一直回荡在他的心里,久久不散。 ...... “大捷——” “漠南大捷,我朝击溃西虏各部联军,斩首数万,林丹汗北遁察汉浩特!” “西虏左翼诸部领主联名上表,称臣归顺!” “不世之功!大明千古!” 在同一天,孙传庭的捷报与左翼诸部领主的联名合请被送到了京师。 一时间,京师脚下街头巷尾各处的沸腾,各处的庆祝。 朱由校坐在皇极殿的九龙御座上,看着捷报和左翼诸部归顺的表文,心里不激动那是假的。 这一仗的胜利意义,和辽东大战是相当的。 如果说辽东大战的胜利,给明军在辽东扭转局面的能力,奠定了后来熊廷弼收复辽东的话,那么这一仗,就是让整个蒙古看到了,谁才是他们应该尊奉的强主。 不是后来崛起的建州,更不是察哈尔部黄金家族,而是大明,也只有大明! 大明,真正会庇护归顺之臣。 当然了,这一仗之后,朱由校也可以自信的对外宣称,如果有人胆敢冒犯天威,朕就有实力打得他们抱头鼠窜。 这是战胜后的余威,更是发自内心的底气! 这一仗之后,自左翼河套至塞北三卫的广大边疆地区,全部都已经臣服于大明,日后再无烟警! 最好的长城,就是人心! 左翼各部心悦臣服,察哈尔及漠南诸部被夹在中间,早晚完蛋! 朱由校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学习皇太极的做法,利用这场战争的胜利,来分化原本臣服于察哈尔的漠南诸部。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林丹巴图尔咎由自取。 虽然在他的领导下,察哈尔部已经成为蒙古第一大部,拥有一统诸部的实力。 可他擅自改变在蒙古地区延续数百年的黄教,又在战后兼并土默特,背弃奈曼,令他失了人心! 这是历史上林丹汗性格的缺陷,朱由校在后世也不是什么战略大能,但是这一点肯定要利用起来。 当然,这一仗赢得的确不容易。 半年过来,动员十余万大军的军费已经是个天文数字,除此以外,损伤也令人高兴不起来。 孙传庭的捷报没有说战损,却是将这部分另外呈递给了兵部,由兵部在前一天晚上交到了西暖阁。 斩首西虏数万,收复河套地区,大明付出了同样惨重的代价。 近千万的军费,多达五千八百余人战死塞外,三万余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轻重伤势,而且这还只是初步情况。 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一些重伤员会因为塞外条件的恶劣而伤势恶化,现在迫切需要的是退兵。 这是大明对外作战以来,伤亡最为惨重的一次。 也许是因为将领们出关作战经验不足,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但是朱由校知道,这一仗之后,应该顺坡下驴了。 无论财政方面,还是出关作战将士的归乡心切上,都不支持朝廷再硬打下去了。 孙传庭应该撤兵回关内,但是这一仗不能白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1节 朱由校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西线不再是日后与建奴作战时的拖累,成为助力。 这一切都需要利用历史上那位林丹汗令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对此,朱由校已经有了一些想法。 第五百五十六章:乌珠穆沁、钦察二部覆亡 朝堂上有人建议让孙传庭就地筑城,派兵防守,以此遏制西虏,朱由校置之一笑。 这本身就是个蠢材才会提出的建议,要么说这人就是对兵事一窍不通。 就地筑城,不说劳师费力,也不说运送城砖、原料有多难,就算你一夜筑城,想守住也是极难。 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去如此远的塞外常年驻守? 如果真的想守住,就不能只筑一座城,需要按照地形同时建造多处坚城,派遣大军,迁徙百姓,这才是长久之功。 可关外路途甚远,又不是农耕之地,难道要从关内一直持续运粮? 在朱由校看来,河套地区虽然已经收复,但却只能让蒙古人自守,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只是控制人心,以人心为长城。 那里其实和安南一样,打下来容易,但是想要守得住,不仅难而且对财政反而是个负担。 何况河套地区现在还不如安南,送给蒙古各部驻牧还行,明军想要强行筑城而守,利益远远小于损失。 有时候,祖制需要更改,但是有的时候,老祖宗的政策才是最符合地方形势的,需要延续。 “陛下,这是左翼三百余个大大小小部落的联表!”王承恩捧着一份本子,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 “天可汗…呵呵…”朱由校伸手接过来,看完后,其实并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左翼这帮领主不过也都是群唯利是图的货色而已,他们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是一定不会臣服大明的。 不过既然他们臣服了,朱由校就要防止他们日后和林丹汗一样,背盟弃约,将他们牢牢绑在自己的脚下。 天可汗这个名讳,是康喀尔提出来的,朱由校并不打算接受。 一来是没什么用,二来,朱由校也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天可汗这个称号。 或许,等真正干碎林丹汗和建奴的时候,朱由校会重新考虑冠以草原天可汗这个称呼。 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当皇帝这么久,朱由校早就对这些所谓的称号不再那么看重,随即说道: “天可汗就不必了,他们能臣服大明,朕就已经很高兴了。”朱由校放下联表,说道: “转告他们,他们弃暗投明,大明当然欢迎,只不过还是要一码归一码!” “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大明子民要全部归还,每一个部落的领主,都要让自己的直系继承人来京师武学院学习。” “朕宅心仁厚,帮助他们培养继承人,以免日后误入歧途,这种苦心,朕不说,他们也应该明白!” “出关作战的将校,皆随孙传庭凯旋回京,朕在京师亲自迎接,为他们举办凯旋式!” “制同以往,凯旋式后叙功升赏!” ...... 左翼诸部得到大明击溃察哈尔部的消息,起先是不可置信,而后便是欢腾。 林丹汗被打跑了,这对他们的意义可真是太重大了。 简单来说,他们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为自己找了一个比察哈尔部更加强大的靠山。 看起来,大明不仅是体量大,打起仗来也不会含糊! “带卓克图!”大帐之中,留守大臣康喀尔意气风发地向外大吼一声。 众左翼领主也都是议论纷纷,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乌珠穆沁部领主卓克图被绑到了帐内,毫不留情地遭到了众领主的大骂。 “卓克图,你该死!” “就是因为你,擅自杀害那些关内人,搞得我们整个部落差点儿跟着你陪葬!” “要不是大明皇帝明察秋毫,我做鬼也放不过你!” “乌珠穆沁部算是毁在你手上了!” 康喀尔自然知道,在作战时,卓克图率领乌珠穆沁部倒戈,帮助察哈尔部进攻明军。 虽然在旨意上,大明皇帝没有明确说这件事,但是康喀尔明白,如何处置卓克图和乌珠穆沁部,这就是自己给大明皇帝表忠心的机会了。 他眯着眼看向下头那人,冷冷问道: “卓克图,你后悔吗?” 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哈哈大笑。 “后悔?我很后悔!” 康喀尔神色一缓,正想着给他留个全尸,话还没出口,就听卓克图继续说道: “我后悔,不早点跟着大汗,将你们这些背叛长生天的叛徒一网打尽!” “你们等着吧,察哈尔部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巴噶部领主噶尔扎再也忍受不住,上前拎起他的衣领,大声反问: “察哈尔?” “你还不知道吧,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大汗,那个林丹巴图尔,在战时第一个鸣响号角,带着他强盛的察哈尔部逃走了。” “你把他当大汗,他把你当什么?” “这样的大汗,不遵也罢!” 闻言,卓克图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他疯狂挣脱,满嘴唾沫,“你放屁,大汗是不会先跑的!” 闻言,一旁苏尼特部的族长巴图噜冷笑一声: “噶尔扎,你说说你,跟他解释什么?” “大明皇帝要卓克图的人头,乌珠穆沁部全族诛灭,我们照着做就是了。” “反正现在察哈尔部和漠南各部走了,没人能在保护得住乌珠穆沁了!” 众领主哈哈大笑,都是一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神情。 此前他们忌惮乌珠穆沁部,正是因为有察哈尔部撑腰,害怕会被睚眦必报的林丹巴图尔报复。 现在察哈尔部败于大明,至少证明了大明有与察哈尔部争锋的实力,没有后顾之忧,自然要向新主子表忠。 阿巴噶冷笑一声,扔下失魂落魄的卓克图,不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卓克图猛然一惊,因为他听见,帐外传来了成片的喊杀声。 却是左翼诸部在察哈尔退兵以后,开始了针对那些归附林丹汗的部落的清算。 这是朱由校的要求,也是他们报仇的机会。 乌珠穆沁部在战时遭受惨败,四散而逃,卓克图好不容易聚集部众,还没来得及撤往察汉浩特,就被康喀尔的苏尼特部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下,苏尼特部联合阿巴噶部,发动了针对乌珠穆沁的本部进攻。 这次的进攻是毁灭性质,虽然他们同根同源,但是对杀起来,几乎毫不手软。 河套地区,依旧铁蹄阵阵。 失去了察哈尔部庇护的乌珠穆沁部毫无抵抗之力,很快就被屠戮殆尽。 至于卓克图,被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亲手砍下了首级。 一同被消灭的,还有曾支持黄金家族的左翼钦察部,其领主赤儿蛮的首级与卓克图一同送往京师,用以向朱由校表忠。 第五百五十七章:察哈尔兼并奈曼 “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 林丹巴图尔率先逃跑,一回到察汉浩特,就大发雷霆。 “奈曼部竟如此不堪一击?” 额哲看着垂头丧气的众领主,直接说道: “父汗,我看留着他们也没什么作用了,莫不如兼并奈曼,让他们成为强盛的察哈尔的族人!” 额哲,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当今蒙古大汗的直系继承人,全名为额尔孔果洛额哲,生母是第二妃苏泰。 苏泰,叶赫那拉氏,名苏泰,明朝官方文书中,也称其译为“中根儿“。 她统管哈纳土门万户,为察哈尔部除林丹汗及可敦娜木钟外,权势最高之人。 说起来,该女与建州有些渊源。 苏泰为叶赫部德尔赫礼台吉之女,叶赫部末代领袖金台吉的孙女。 早年叶赫部为打压建州,遂与察哈尔部联姻,金台吉将苏泰下嫁给林丹巴图尔,为第二妃位。 来到蒙古以后,作为第二妃的苏泰统管了哈纳的土门万户。 历史上,也是她劝说额哲投降后金,后来大妃娜木钟改嫁皇太极,她则改嫁济尔哈朗。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济尔哈朗大福晋正是苏泰的妹妹。 林丹巴图尔的八大妃,甚至包括他的可敦娜木钟,都与皇太极和建州的爱新觉罗家子弟有着不同程度的往来。 这既是他与建州决裂的一个原因,也是一向与后妃们不合的根源所在。 战场上,收到奈曼部逃散的消息后,为避免汗权受到影响,林丹巴图尔当即决定率先退兵。 他的这一举动,虽然保全了察哈尔部蒙古第一强部的地位,殊不知就连漠南诸部也被他得罪了个遍。 就连现下很多的领主、台吉们,听见额哲的话后,虽然都没有吭声,私下却是已经有了各自的想法。 额哲不愧为林丹巴图尔的长子,如今黄金家族的正统后裔,他说的话,很快得到了后者的赞同。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2节 林丹巴图尔环视众人,见他们闷声不吭,就知道他们还在害怕自己,也就更加高兴,自己战场上及时下令撤退的英明决策。 他道: “奈曼部攻取上游不利,再次败于张万邦之手,实在是辜负了黄金家族对他们的信任。” “安达尔虽然已经战死,但是长生天却不能宽恕他作战不力的罪行!” “从今往后,奈曼部剩余的族人、部民,尽都由我强盛的察哈尔部帮助统管。” “你们,都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剩余的人,都是在心底呵呵直笑。 这话问的,和没问有什么区别,他们怎么敢有怨言?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是奈曼部,要是左翼没有跟着大明,现在只怕也都被吞并了。 奈曼部世代都对黄金家族如此忠心,现在依旧逃脱不了被吞并的命运,他们又怎么能逃脱得过。 敖汉部这次作战,接了林丹汗的命令与三个营的明军交战,其首领昆都也算是作战悍勇,但奈何察哈尔部先行撤退。 若不是骑兵跑得快,只怕全部都被明军包了饺子。 尽管如此,这次作战也令敖汉部折损不小,就算他们是漠南六大部之一,也经受不住几次这样的损失。 敖汉部的部众们十分不满,昆都应了部众的请求,说是要向林丹汗讨要此次与明军作战的损失,这才暂时压服住了人心。 他却没想到,先听到了这样一件事。 现在昆都还有胆量提出这个要求吗? 没有,因为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道林丹巴图尔这个人的本质了。 经过去年到今年与明朝的两次战争,不止昆都,其余的漠南各部领主也都看出来了,林丹巴图尔并非雄主。 他们不得不承认,林丹巴图尔无论与建州的皇太极,还是明朝的天启皇帝朱由校,都差得太远了。 大蒙古帝国,在他的手上得不到复兴! 作战胜利,察哈尔部会得到最大的好处,作战失利,损伤惨重的部落一定会被趁机兼并。 林丹巴图尔的所作所为,说是为了复兴大蒙古帝国,再造铁木真的辉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察哈尔部。 相反,建州一带,皇太极继位以后,一改努尔哈赤的政策,开始任用蒙古和汉人为官。 在地方上,现在的后金也不再是攻取一城一镇,屠掠而走,变成了派兵镇守,在当地造册为庄。 对待科尔沁、东土默特等右翼蒙古诸部,后金由一味的征伐,改为了招抚为上的政策。 甚至连旧与建州有隙的内喀尔喀五大部,都得到了皇太极的牛羊慰问,近期双方遣使不断,大有定盟的势头。 除后金以外,自天启皇帝朱由校继位以来,南面明朝也大有中兴之势。 起先很多人还看不出来,因为朱由校刚继位时,不仅称不上圣明,反倒是个昏君的典型。 这个天启皇帝,在朝政上任用阉党,大肆屠戮东林清流,屡开杀戒,牵连甚广。 传出关外的消息,都是明朝朝政如何如何的混沌,又有哪户东林大臣被抄家灭族。 最重要的消息,还是前首辅叶向高的全族被灭,这几乎印证了天启皇帝的昏庸本质。 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了变化。 虽然皇帝昏庸,朝政混乱,可是明朝的财政却慢慢变好了。 对他们来说,最为显而易见的就是老对手九边边军的变化,军饷发齐了,器械更新换代了。 现在就连一名最普通的边军马夫,都有天启二年时下发的轻甲、棉甲、棉衣三件套。 装备质量的变化和粮饷的充足,体现在作战上,就是明军战斗力的质变。 头铁的蒙古各部自天启二年以后,南下打草谷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了,甚至各部联军都在大同城下败北,损失不小。 在战争上,明朝也是捷报频传。 自万历三大征以来,天启一朝五年,先后传出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大同大捷以及漠北大捷四场大胜。 西南大捷朱由校亲征,一个月之内平定了土司作乱。 辽东大捷由朱燮元指挥,野战大破努尔哈赤及科尔沁五部联军,根据此胜,辽东经略熊廷弼发动全面反击,顺势收复了整个辽东。 至于大同大捷,则是大同总兵张万邦的成名之战,这是一场以少击多的经典战役。 除此以外,还有招安郑芝龙、推行新盐法、科举大案肃清东林党、澎湖击败荷兰殖民舰队,以及与佛朗机签订贸易合约… 这些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昏庸的皇帝能做出来的手笔。 只能说,他们之前都被朱由校这个貌似昏庸的外表给骗了,其实这个明朝皇帝,是一位中兴之主。 出现了这样的圣明君主,漠南各部也都能看得明白,明朝即将中兴。 汉人的王朝与塞外不同,一旦强大起来,几乎都是各方各面的强盛,他们根本无法企及。 第五百五十八章:强取豪夺 “父汗,内喀尔喀五大部向要与皇太极定盟了!” “塞北三卫,向明朝遣使索要归化城位置!” “还有左翼这些叛徒,三百余个部落竟联名上表,向大明称臣纳贡!” 林丹巴图尔正沉浸在自己兼并奈曼部,为察哈尔新增数万部族的喜悦之中,坏消息却一个接着一个的传来。 察哈尔部在左翼受挫,左翼诸部随即清算了乌珠穆沁、钦察等部,剩下的部落被风一吹,全部倒向了明朝。 这样一来,察哈尔及漠南诸部就夹在了北面外喀尔喀,左翼、三卫及明朝的中间,几乎寸进不得。 现在摆在林丹汗面前的,是今后他无论再去动哪一个部落,几乎都会引起连锁反应。 向北,外喀尔喀归为一部,又有沙皇俄国做靠山,早已今非昔比,这不是他有魄力敢去招惹的。 向南,是大明的边关。 向西向东,都是臣服于明朝的蒙古部落,塞北和左翼的事情告诉他,明朝会为了保护这些再次部落出兵。 左翼和塞北各部原本都是一盘散沙,察哈尔部可以将他们轻易击溃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归为一主。 在这个共同主子的号召下,他们现在会暂时站在一起作战。 这些部落大大小小也有四五百个,联合起来就够察哈尔部喝一壶的,更别提还有大明了。 而察哈尔部,再也经受不起几次这样的失败了。 漠南各部一共也动员不出十万骑兵,可是光察哈尔一部,在战时就足以派出十余万骑兵! 现在察哈尔部在漠南人心已失,唯一能约束住各部的,就是林丹巴图尔保持住了察哈尔的本部力量。 一旦察哈尔部本部遭受重创,漠南各部就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让他们去吧,明朝与建州迟早会再开战,到时候无暇西顾,事情就好办了。” 话音刚落,一名亲卫入帐。 这亲卫行了草原礼节,恭恭敬敬说道:“禀大汗,明朝的使臣来了。” 额哲一愣,嚷道: “这个时候他们还敢派人来,杀了他!” “让明朝看看大察哈尔的决心!” 亲卫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一只脚已经迈出帐外,却被林丹巴图尔叫住: “算了,让他进帐来吧。” 不多时,这名明朝使臣走了进来。 林丹巴图尔正等着他行礼,等了半晌,却见对方毫无动作,大怒问道: “见了本汗,为何不行礼?” 谁料那使臣只用鼻子看着他,一副颐气指使的样子。 “本使乃是大明命官,上跪天,下跪当今陛下,回家跪父母,没有跪蛮子的先例!” “推出去,砍了!”额哲大为恼怒,“你们这些南蛮子,男人都不如我们的马驹壮硕,却有胆量大放厥词!” “行了——!”林丹巴图尔怒了,只不过,他这话是对额哲吼出来的。 后者听了一愣,眼神中出现憎恨,站在一旁,只攥着拳头不再说话。 “你是什么官职?”林丹巴图尔问。 那使臣哈哈大笑,“蛮子听好了,本官姓王名奂,乃是大明朝的工部柴炭司副使!” 林丹巴图尔懵了,他没听说过这样的官职。 柴炭司副使,听着像是管柴房的小官儿,只不过这样的官儿也能出来当大使么? 看见林丹巴图尔的神色,一旁额哲却是大怒: “父汗,柴炭司副使是个不入流的小官,明朝皇帝是在侮辱你呀!” 的确,此前大明从未有过柴炭司副使这种不入流的小官出来当使臣的先例。 看起来那个朱由校,分明是在戏谑自己,没把察哈尔部当回事儿! 想到这里,林丹巴图尔更是气得不行。 “你回去,叫你们的内阁首辅出来当使臣求见本汗!这样身份才对等!” 听见这话,王奂却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哈哈哈,身份?” “你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介关外蛮夷!” “自封了个所谓的蒙古大汗,却连各部都统率不住,四百余个部落早已联表向我大明称臣!” “我大明的阁老还有事务在身,没什么时间来见你这个大汗!” 这话,多少显得有些肆无忌惮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3节 这让林丹巴图尔气愤之余,也是心中一惊,的确,在左翼战败的影响太大了。 对方战胜以后,边疆形势对察哈尔部的确不再那么美好,弱小的部落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现在的他,只能忍耐,等到后金与明朝开战,再恢复自己的大汗地位。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变,强颜欢笑道: “既然如此,那请使臣就坐吧。” 看见父汗的这种变化,额哲十分不理解,明朝分明就是派个小官来侮辱察哈尔,这有什么好跟他们谈的? 看起来自己的父汗太过软弱,不配这个大汗的位置! 如果指挥左翼之战的是自己,察哈尔根本不可能会输,也就不会被明朝登上门来侮辱! 王奂觉察到林丹汗脸上笑容之外的咬牙切齿,但也没再说什么狠话去找死。 毕竟,能活着谁想死? 他顺坡下驴,坐下来说道: “大汗如此广阔的胸襟,真令在下敬佩!” 林丹巴图尔也明白对方这只是给了一点面子的恭维之词罢了,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问道: “不知大使这次来我察哈尔,是为了什么事情?” 王奂拿出衣袖里藏着的表文,笑道:“大汗请看,这是我们陛下的意思。” 果然… 这朱由校是见大胜一仗,派人提要求来了。 林丹巴图尔先做了心里准备,深呼口气,这才打开表文,只是这一看,他就气的浑身发抖。 表文上,明朝在议和前提了几个条件。 第一,送还去年在大同掳掠的全部百姓,一人损伤,要用十匹健马或二十头肥羊来换。 第二,林丹巴图尔承认在左翼战败,并以蒙古大汗之尊位承诺,永不侵犯左翼。 第三,黄金家族要派遣一名拥有继承权的子嗣前往顺天武学院,与左翼各部的领主继承人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 只要到了关内,衣食住行等一切费用,全由大明承担,察哈尔不用再负责。 第四,发布诏令,全蒙古都由红教改宗回黄教,并且承认归化城宗教中心的合法地位。 林丹巴图尔只看到这里,因为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最重要的也就是这四条。 其余的,无非是针对此回明军损伤的赔款,以及签订合约后恢复边关的茶马贸易等事。 在整份表文上,林丹巴图尔看出了大明的肆无忌惮。 其上下君臣,无不是将察哈尔部当做囊中之物,大有一副你不同意,我就继续打的威胁之意。 林丹巴图尔合上表文,叹气说道: “请大使回去歇息,给本汗几天时间考虑…” 第五百五十九章:谁才值得效忠? 王奂走后,林丹巴图尔坐在那里半晌没吭声。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砰”的一声,却是他伸手推掉了桌上的酒碗。 酒碗落在地上,霎时碎成锋利的瓦片。 大汗震怒,余的察哈尔部侍女们也都是连忙跪在周围,连大气也不敢出。 额哲在一旁显得有些犹豫,他分明听见明朝的议和要求中有这么一条,要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去顺天武学院。 林丹汗虽有八大妃,但是继承人只有一个,便是他这个嫡长子,继承人说的是谁,这不言而喻。 如果同意这些条款,那就代表着他将要去明朝的京师,自此成为阶下囚,永世不得翻身。 他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看不起明朝的一草一木,更耻于向那些孱弱的汉人学习什么。 “父汗——”额哲正欲再劝。 话还没出口,就见林丹巴图尔大手一挥,语气中显得有些不耐烦,“你不要说了,本汗自有分寸!” “可是…”额哲欲言又止,现在大汗正在气头上,很明显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与其求人,不如自己奋力一搏。 想到这里,额哲心中出现了计划,也就不再继续祈求林丹汗什么了。 林丹巴图尔坐在汗位上,不断喘着粗气。 其实他根本没什么好考虑的,明朝提的这些条款如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之所以打发走使臣,只是因为他要发泄,稳定一下情绪。 “什么?大汗要送走你,送走我的儿子?”娜木钟一听见这个消息,当时就气的不行。 “额哲,你是草原上的雄鹰,黄金家族的继承者,日后更会是全蒙古的大汗!怎么能送到关内,任凭那些汉人欺凌?” “不行,我绝不答应!” 娜木钟这次是根本也不打算给林丹汗一点儿面子,在她看来,她与后者这场政治联姻,早随着叶赫部的烟消云散而失去了意义。 就连叶赫部的领袖金台吉也早已死于努尔哈赤之手,如今还在牵绊着她的,只有二十二岁的额哲。 “可是父汗已经回复那明朝使臣,同意了表文上的全部要求,察哈尔部因为战败,要向关内赔上两万多的牛羊,还有我…” “哼,瞧他这个大汗当的!” 自从叶赫部覆亡,娜木钟就没有一日掩饰过自己对林丹巴图尔作为丈夫的失望。 无论后者做出什么样的成绩来,娜木钟都觉得他什么也不是。 即便林丹巴图尔已经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令察哈尔强盛起来的大汗。 在她眼里,林丹汗与朱由校,一个是什么也不懂的莽夫,一个则是孱弱的汉人皇帝。 只有皇太极,能征善战,文武兼备,才是真正的男人。 建州在他的领导下必定强大,爱新觉罗家族将会夺取朱家的江山,将整个蒙古踩在脚下。 林丹汗在左翼战败,虽然保全了察哈尔的本部实力,但是已经汗权不复。 娜木钟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如今口实来了,她更不可能轻易掀篇。 她冷哼一声,对趴在跟前哭得跟个孩子似的儿子说道: “额哲,我的儿子…”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把你交给那些关内人,实在不行,就去投靠建州!” “皇太极正在组建蒙八旗军队,扩充实力,我们现在去了,正能获得大任!” 额哲起先确实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闻言一愣,站起来看着娜木钟,不可置信地道: “你说什么呢?可敦母亲。” “我可是黄金家族的嫡长子,蒙古大汗的继承人,怎么能带着族人投靠建州!?” 娜木钟拉额哲到自己脚边,轻轻抚着他的脑袋,叹息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左翼、塞北四百余个部全部臣服明朝,就连漠南也开始对你父亲阳奉阴违。” “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也都会投靠明朝。” “到那个时候,察哈尔部就成了孤家寡人,必须要找个靠山,才有机会复兴大蒙古。” “你父亲,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额哲听的一愣一愣的,虽然心中觉得不对,但这毕竟是一直疼爱自己的可敦,况且越想,这话就越有道理。 “那…母亲决定怎么做?” 娜木钟望着帐外皎洁的月光,呆呆道:“再看看吧…” ...... 娜木钟至少有一件事说对了。 漠南蒙古战败回来以后,已经看出林丹巴图尔迟早要兼并各部,也没有能力复兴蒙古,都开始为自己考虑起来。 “阳奉阴违”是说轻了,大部分漠南蒙古都开始寻求日后的靠山,就连原本在林丹汗继任时支持的五大部,也已经摇摆不定。 西土默特、奈曼,都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最明显的就是五大部之一的敖汉部,其首领昆都当夜就来到了王奂的营帐求见。 至于目的是什么,这自然不言而喻。 现在除了建州,就只有明朝才有能力与察哈尔部在蒙古争雄,漠南离建州太远,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向南。 王奂也没想到敖汉部的领主会来见自己,原本他已经决定在明日出发回京,向皇帝汇报。 一时间,看着伏跪在地的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来以前,他毕竟只是个工部不入流的小官,见识和心胸都不如那些朝堂大员。 昆都这样的领主,实际上身份要比王奂高得多,眼下如此的卑躬屈膝,显然是有事相求。 不出意料的话,这还不是小事。 王奂决定直截了当:“敖汉部能否归顺我朝,本官并无议政之权…” 言外之意,我其实出来也就是传个话,至于什么后续的安排,全要回京听那些大拿们做主。 你现在来求我,就算磕头磕得震天响,也是屁用没有啊。 “是!是!我都知道!”昆都害怕这最后的希望也被拒绝,连忙说道: “小人现在过来,也不是指望大人能做主,只是希望能向大明的皇帝陛下,转达我部民的意思。” 王奂见他实在诚心,也就不好拒绝,斟酌再三,只好坐下正色说道: “那好吧,请起来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4节 昆都站起来,但依旧是佝着身子在一旁,丝毫不敢僭越,低声说道: “敖汉部随察哈尔与明朝为敌,实在不该,现在想想,实在令人后悔。” “小的现在来找大人,并非是惧怕,只是我部民都说那察哈尔部待人不诚,大明却为塞北与左翼作战,至仁至德。” “部民们都离心似箭,不愿再与察哈尔部勾结。” “还请大人回京后向皇帝陛下禀明此意,就说昆都愿率敖汉部归顺大明,心悦诚服。” “如若不然,我整个部落,都有覆亡之祸啊!” 第五百六十章:全民福利措施 “有那么严重?”出于安慰,王奂笑着说道。 实际上,他也并不知道战败回来以后,察哈尔与漠南各部之间看似和睦,实则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对于昆都而言,事态真就有这么严重。 “大人不知道,那林丹巴图尔睚眦必报,为他卖命的部落,向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说着,他叹起气来: “先是西土默特,现在又是奈曼,这回看来,攻伐左翼也不过是他想兼并左翼。” “用你们关内人的话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为了壮大察哈尔的一颗棋子罢了。” 听到这里,王奂也才总算是明白过来。 他坐直身子,想了想道:“这样看来,敖汉部的确就要是下一个被兼并的目标了…” 昆都连连点头。 “恳请大人,回到大明以后向皇帝陛下禀明实情,我敖汉等部都是诚心归顺,再不想为察哈尔人卖命了!” 王奂见他又要跪下,连忙起身扶住,笑道:“这是应该的,不过本官不能插手太多,只能向你保证会将此话带到。” “至于各位部堂、阁老,还有陛下,都是如何决断,这就不再是我能管的了。” 昆都心中大定,连忙说道:“这就够了,这就够了!” “大明皇帝宅心仁厚,必定不会坐视我诸部被察哈尔兼并而不理!” 王奂向他回礼,说道: “希望如此吧。” 第二天,一行使臣自察汉浩特南归,经过几日的车马颠簸,总算回到了繁华的大明京师脚下。 甫一抵京,王奂就直奔内阁首辅魏广微的府邸而去。 ...... 朱由校躺在乾清宫内殿的卧榻上,别看手里捧着一本书,实际上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现在他有一个习惯,每当想事情的时候,就会故弄玄虚,拿本书来看。 叫别人看见,也能显得他们的皇帝勤奋好学。 在西翼发动战争,辽东虽然没有战事,但的确有了些变化。 根据熊廷弼的邸报上说,皇太极在处理继位之初诸多问题时,也已经开始着手对东面的蒙古各部,甚至是朝鲜开展外交。 “这样的政策,倒比他老子高明多了…”嘀咕一句,朱由校扔了书,来到窗檐边上,负手而立。 皇太极才刚继位不久,地位并不十分稳固。 逼死威望极高的阿巴亥以后,皇太极起初对内并不十分强硬,反而是在分权,开创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 代善、阿敏,还有上次战争遭受重伤,一直卧床不起的莽古尔泰,都得到红利了,怎么能不答应。 实际上,其余的三大执政贝勒分化了八旗贵族们在皇太极身上的注意力,反而使得他的地位更加稳固。 朱由校接到的消息,就是内喀尔喀五大部之中尚存的四大部,在战争期间都已经倒戈向后金。 内喀尔喀五大部,原本有一部是倾向大明,但那时候朱由校的确无暇东顾,以至于该部被努尔哈赤给剿了。 也得说老奴带领的八旗骑兵战斗力的确不弱,剿灭一个十几万人的大部,那就跟朱由校出去打个猎一样简单。 本来内喀尔喀剩下的四个部都对后金有些惧怕,但是却架不住科尔沁和皇太极的轮番抚慰和保证。 就在上个月的月底,科尔沁、东土默特及内喀尔喀四大部,并二百余个东翼大小部落纷纷遣使赫图阿拉,声称尊奉金大汗皇太极为共主。 令人意外的是,就像朱由校先前拒绝左翼蒙古各部尊奉的天可汗一样,皇太极也没有接受这个共主的称号。 朱由校具体的事儿不清楚,只知道那姓黄的小鞑子在赫图阿拉给各部领主一顿保证,称此回为定盟。 总而言之,称臣也好,定盟也罢,东翼倒向后金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朱由校一点儿不怕,连他爹都是朕的手下败将,一个黄毛小儿又算的了什么? 朱由校的底气,全因大明在西翼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继位之初的五年规划,在天启四年底已经成为现实。 还不仅仅是战争的获胜,还有持续了近五年的外交政策,也开始在今年的年底时初见成效。 战争的胜利,使得左翼三百余部上表称臣,而外交政策之所以能成功,这也要和林丹汗让人敬而远之的独特性格密不可分。 其先吞并西土默特,后兼并奈曼部的行为,不仅使汗权在蒙古一落千丈,更令察哈尔部成为众矢之的。 最近这段时间,漠南诸部人心惶惶,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继续跟着林丹汗。 打赢了没自己的事儿,打输了妥妥要被吞并。 一直这么背刺,谁受得了啊? 按朱由校的想法,也就是过年前后的事儿,漠南蒙古一定会有部落开始投诚,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给各部规定地盘了。 还有国内设立统管赈灾事宜有司的事情,也已经在地方上初步实施。 现在包括山西、河南、山东、陕西四省在内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建造行动。 具体包括翻新惠民药局、养济院等地方福利设施,由官府出资向地方豪强购买田地和宅院,改建为收容所等政策。 惠民药局,说白了就是地方上给老百姓发放药品的免费大药房,费用全归官府,百姓有福利,豪强能拿钱,费用全由朝廷垫着,推行下去自然没什么阻力。 只要惠民药局的医师查出你确有其症,药就免费,按定期过来取就行。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惠民药局早就形同虚设了。 还不只是整天混日子,毫无医道精神的混日子庸医们,就连朝廷拨给地方官府的免费药物,也已经不知道停止多少年了。 翻新还是其一,要想从根本上改变惠民药局,使其继续作为地方的福利机构,除了下狠心花钱,还得整顿一下太医院。 因为惠民药局的医师们,都是从这里出来的。 至于养济院,也是大明固有福利设施机构的一个,说白了,就是免费养老院。 家里养不起,或者无家可归的老人们,都会被官府收容进养济院内,对他们余生的衣食住行负责。 惠民药局、养济院…,这些福利机构都是朱元璋的发明。 原本朱由校还不知道,现在如果有人说大明是老百姓福利措施做最妥当的一朝,这话绝对不虚。 和惠民药局一样,养济院这么多年下来,随着朝廷财政的崩溃,也早就没有扩建和翻修过了。 某些地方的养济院倒是一直都有继续收容百姓,只不过是提供的住房已经很拥挤,伙食也不尽人意,时有时无。 这已经是官府在尽全力了,毕竟朝廷都不知道多久没管过这些福利机构了。 朱由校知道再过不久就要有天灾人祸,首要任务肯定是要保证百姓能活下去。 百姓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只要日子过得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背井离乡,成为流民,继而裂变为流贼。 再往低了说,只要能苟延残喘的活下去,那就不会有多少人去哄抢大户、官粮,铤而走险,再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如此看来,让这些福利机构重新发挥作用,那就必不可少。 其实朱由校早就发现,大明朝的民生福利设施很完善,根本不需要自己做什么改革。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明初以来的全国福利设施进行整体翻新。 当然,改变也是要有的。 那就是要设置一个由京直领的有司作为集地方福利、临时赈灾于一体的统筹部门。 两年前的三省地震告诉朱由校,这样一个完善的赈灾机构,是真正能在灾害发生时起到关键作用的。 除此以外,朱由校也有这样的考虑。 这一批新建的福利有司,要扩充如收容所等基层功能机构,到时候还可以招募大批的百姓入职,缓解失业人口过多的问题,顺便带动经济健康发展。 这样一来,只要朝廷的财政不再出大问题,地方崩溃的问题不会再发生,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朱由校嘴角一翘,只要内部不崩溃,建奴想入关,丫的下辈子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大家高兴才是真的高兴 “陛下,阁老求见。” 正想着,王朝辅静悄悄来到身后,躬身说道。 朱由校有些纳闷,但没说什么,直接转身回到御座上,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进来了。 少倾,魏广微走进来,行礼说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出使察汉浩特的工部副使王奂已经回来了,很顺利,林丹汗同意了我朝的要求。” 朱由校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他竟然全部同意了?” “就没有讨价还价什么的?” 魏广微摇头,微笑道:“陛下,老臣就只知道这么多,具体的,还是让王奂禀报天听?” 朱由校知道他心里想的,也没点破,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5节 “既然如此,那就传王奂进来吧!” 数息之后,一名中年官员小心翼翼走入乾清宫,看见坐卧在榻上的天启皇帝,纳头便拜: “臣工部柴炭司副使王奂,参见陛下!” 朱由校哼了一声,抬手示意他起身。 “爱卿出使漠南,劳苦功高,快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劝说林丹汗同意的?” 王奂满脸窘迫,“说来惭愧,臣起先也抱必死之心出关,可却并未如何游说,察哈尔部便同意了。” “就这么简单?”魏广微也不敢相信。 虽然说大明打赢了河套那一仗,但对方毕竟是林丹汗,这种出去挑衅的活等于找死。 王奂出去之前,甚至和家人一一道别。 谁也没想到,林丹巴图尔根本没有任何的讨价还价,王奂这一行居然是有惊无险。 “这倒是奇怪…”朱由校嘀咕一句,转头道: “王奂,你出关也算立了大功,想要何种封赏,但说无妨,朕一律照准!” 谁知王奂听了这话突然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能为陛下效力,为朝廷效力,臣死而无怨,万万不敢讨要赏赐!诚然,陛下仁德,臣只求能有片瓦栖身之所,安顿家人足以。” “这可不行,你是有大功之人,朕若吝赏,岂不叫天下有才学之士说我大明不重人才?”魏广微一旁说道。 “阁老说的有道理。”朱由校点头,冲他道: “正阳门内为繁华之处,朕就赏赐你一处正阳门内的三进宅院,将家人接去好生照料吧。” “谢陛下——!”王奂连忙山呼。 “先别急着谢,你这回出使关外,于社稷有功,朕升你为工部屯田司郎中,赏银二百两,授正五品。” 朱由校说完,看向再次跪在地上的王奂,笑着说道: “回去安顿家人吧,朕还有事。” 王奂迟迟不走,魏广微一直使眼色,过了好一会儿,才是支支吾吾说道: “陛下,臣、还有事禀报。” 朱由校低头看了一会儿书,似才发觉他还没走似的,抬起头道:“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王奂还不是很确定此事的真实性,他出去前毕竟只是个小官儿,对这些事也不怎么关注,并不知道昆都是不是真的要投诚。 说话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忐忑: “臣从察汉浩特回京前,敖汉部的首领昆都找到了帐内,说是漠南各部对察哈尔部人心不服,愿意上表,归顺朝廷。” “臣…” 不等他说完,朱由校哈哈大笑,合上书说道: “昆都要来归顺,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早告诉朕?” 说到这里,朱由校看了一眼王奂身边的王朝辅,说道:“看起来漠南各部早对察哈尔不满,朕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亲自去找一趟魏忠贤,告诉他,让东厂的番子们向关外放风声出去。” “就说朕早有接纳漠南诸部归顺之意,只要来归顺的,在归化城都有一席之地,并且不计前嫌!” “爷真是圣明呀!”王朝辅谄笑着拍了一句马屁,然后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 看着皇帝如此高兴,一点儿没怀疑昆都是假降,王奂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没敢多说,只是在一旁赔笑。 有时候,不该问的别问。 ...... 皇宫这边,这些日子里皆是一片的喜气洋洋。 朝廷打了大胜仗,天启皇帝龙颜大悦,太妃高兴,皇后高兴,各宫的皇妃、贵妃们高兴,宫人们也就高兴。 人参、绫罗、绸缎、黄金,还有各色样式的奇花异草,不时被皇帝恩赐下来,各宫的主儿们多的用不完,心情好了,连宫人们也沾了不少喜气。 良妃自本宫出来,过了坤宁宫西,一路上虽然神色匆匆,却眉目平缓,心性淡然。 不多时,良妃进了宫里,去找张嫣说话。 她一进去,陪伴的内侍们就与坤宁宫的宫人们聚在一起,八卦着最近的大事小情。 “姐妹们都得了什么赏赐?”徐氏是个大嘴巴,看见别宫的人来了,就头一个问。 “哎呀,哪儿有徐姐姐得的多呀!”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宠爱皇后娘娘,这几日送到坤宁宫的赏赐也是最多,咱们几个,哪儿比得上徐姐姐呀!” 由于朱由校的刻意关照,身为中宫之主的张嫣的地位,的确在最近几年有所提升。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徐氏作为坤宁宫的女官,现在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俨然成了各宫各局的扛把子。 “嘿,你们几个说的这话,倒还中听…”徐氏多少有些沾沾自喜,低声说道: “都听说了吗,关外战败以后,给大明赔了不少东西呢!” “早就听说了,那个叫什么林丹汗的,光是牛羊马匹就赔了两三万哩!” “还有被关外掳走的百姓,也都陆陆续续被送回来了,今年这可真是喜事多呀!” 徐氏嘿嘿一笑,“还得是咱坤宁宫的主子是个母仪天下的,给皇爷安顿住了后宫。” 这一下,有的宫娥不服了。 “什么呀,要我说,都是陛下圣明英武才对!” “哎呦,姐妹们,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陛下也圣明英武,都厉害,都厉害…” 宫娥们八卦的时候,也有三五个小阉从这路过,他们与宫娥们各自打了招呼,然后继续边走边吹。 “跟你们说,以后都得供着爷,爷可才从西六宫那边儿回来,赏了不少好东西。” “你这算什么,我可是打慈宁宫回来的,太妃给赏了一颗宝珠,锃亮发光,准值不少钱!” 听这话,几个小阉都注目过来。 “行呀兄弟!” “太妃今儿咋这么高兴,赏了这么大一笔?” “朝廷有好事儿呗,最近都多去各宫碰碰运气,没准天上就掉了一块大金锭砸你脑袋上。” “有道理,有道理啊…”小阉们连连点头。 第五百六十二章:为名、为利 很快,河套一战的丰厚战果通过官府的大力宣扬,流传到了民间之中。 消息所及之处,尽都是一片的欢腾,这一场胜利让即将到来的春节多了那么些味道。 这一战大明赢的光明磊落,足令蒙古各部望而生畏! 自永乐年两百多年了,明军终于又能打出塞外,凭借火器的先进实力,重挫蒙古铁骑。 在这次战斗中,孙传庭的指挥特色也凸显出来,即步步为营,以守为攻。 河套一战,耗时甚久,但孙传庭没有放弃微弱的希望,针对突然发现的消息迅速做出部署,将先机转化为优势,斩获大捷。 其中,组建刚刚两年的秦军也发挥了出色的战斗力,随着大捷而名扬天下。 最值得人称道的,就是秦军的特色——“车营”。 车营为目前秦军独有的战法,可攻可守,河套一战,秦军将士结成车阵,在掩体后发射鸟铳和火炮,甚至还可以被其余明军当做移动的营盘。 孙传庭人还没回到京师受功,朝野上下便是一片的吹嘘、谄媚,都说他一战成名,即将飞黄腾达、人前显赫。 可其实这一战到底怎么赢的,他心中有数。 不同于以朱燮元定策为主的辽东之战,河套之战的获胜偶然因素有很多,孙传庭的表现尽管亮眼,但主要还是靠眼下边军将士的能征善战。 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 这些已然成名,或因此战名声鹊起的边军将帅,才是真正应该封赏的人。 所以大捷名声穿的越广,孙传庭的作风也就越是谦虚、谨慎,生怕传出飞扬跋扈的传闻。 春风怡人,白云蓝天,万里金风。 孙传庭立于山顶的草亭之中,极目四望。 此处草亭是天启二年时顺天府衙门奉了朱由校的旨意,于天启四年八月修成的。 朝廷前些年就开始在各地补路修桥、增扩官道,随着三大殿竣工,因为建造方式和缓急程度不同,最近一两年才都陆续完工。 不过各地大部分的山上草亭,都采用了这种最为朴实耐用的修筑方式,四柱六角,石桌石凳,下围栏杆,上盖茅草。 既为节省建筑开支,也能遮风挡雨,结实耐用。 孙传庭举杯一饮而尽,对洪承畴一照杯底,笑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哈哈哈哈!”洪承畴大笑,跟着也干了一杯,道: “要是我就拿这杯薄酒为你这名扬天下的督师接风洗尘,不但简慢于你,也要叫人骂我寒酸。” “今日在京师城郊,不过是我南去、你北归,相闻偶遇,一时助兴罢了。” “至于接下来的两句‘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我看现在还用不到你我的身上吧!” 孙传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此时,两人酒已半醺,皆推杯而起,步出山亭,极目远眺。 由于天气正好,一眼就能望出二三十里。 只见北面重峦叠嶂,沟谷纵横之间立着凯旋回京的大军营盘,旌旗飘扬,冲车、骑兵,操练呐喊之声不绝于耳。 南面则一马平川,河流蜿蜒,南去之路一时尽收眼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6节 感受着凉爽的春风涤荡胸怀,总算打完这一仗,孙传庭置身于这天地之间,分外畅快。 在这样的群山之间,天地抵触,自己是那样渺小,甚至有些无足轻重。 洪承畴也畅然一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忘却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扔掉一贯的城府,变得兴致勃勃、不拘形迹。 “你不要以为奉旨前往陕西,整顿卫所屯田,使我有不得志之叹。”突然,洪承畴侧目看来,笑着说道。 孙传庭面顾群山,面带笑容地道: “政务繁琐庞杂,官场人心善变,我之所以投笔从戎,正为摆脱此难,人情世故,又哪有你洪亨久想得通透、明白。” 洪承畴也转头过来,怔怔望着脚下的大军营盘,道: “是啊!政务、官场,人前人后、你争我夺…,哪有像今日这般诗酒登高痛快!” “只是这回陛下命我去陕西帮助山陕总督整顿屯田,怕是下了狠心要改革卫所,推脱不得。” “卫所军屯,乃是朝廷的根本之制,出了错儿,就算陛下不予深罪,我的名号也难以保全了!” 孙传庭听出他话中的为难之意,下意识问道: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去?” 洪承畴看他一眼,随即转身,道:“白谷兄,你老说你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是为的建功立业,报效皇恩,做个大丈夫。” “你可知道,我做官为的什么?” 孙传庭摇头。 “我为名、为利,图个青史留名,衣锦还乡。”说完,洪承畴眯起眼睛,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推辞了吧?” 孙传庭哈哈大笑,倒也没觉得如何不齿,洪承畴这样的反而不做作,听起来真实。 “早听说陛下有意整顿卫所,陕西为军屯大省,逃户日比一日,自然首当其冲。” “如今去了那种地方,还能如此淡然,实在难得。” “倒也不是一开始就能淡然处之,悄悄告诉你吧,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装的。”洪承畴哈哈一乐,道: “在辽东那阵,熊廷弼那脾气我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是能真正令我置气的?” 他坐下来,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道: “初听陛下旨意,心里其实也不是味道。” “可仔细想想,军屯沿革二百余年,早已行将就木,糜烂不已,如能改革,主官势必青史留名。” “就连当今陛下都为整顿卫所做了数年准备,势在必行,我又有什么推脱的?” 说着,他递来一杯酒。 孙传庭接在手上,站在栏杆边上倚靠着,“陕西一省,卫所军户多如牛毛,期间有几人识文通字,又有几人通史谙政?” “何况,地方豪强定会勾连结难,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你想好了?” 洪承畴明白他说的意思,就和山东推行新盐法一样,虽然朝廷整顿卫所旨在为民图利,但他们还是很容易被带错节奏,与朝廷政策为敌。 他叹息口气,满饮一杯。 “眼下各地卫所,几乎都由世袭将门掌控,要动卫所,势必也会与将门为敌。” “然而现在的将门子弟,如大同张氏、榆林姜氏这般忠心耿耿、为国为君的已经很少。” “大部分将门子弟尽是后辈,不学无术,多半也不谙兵事,平日不理军务,弊端极多。” “卫所乃我朝根本之制,岂能草率?” “此回南去,我就是要学一学你,不负圣望,名扬天下!” 第五百六十三章:点名要见李鸿基 铁甲叶子拍打在一起,凯旋而归的边军将士们踏着铁靴来到永定门下,令这座当今最为繁华的京师,落下几粒尘埃。 永定门官道极为宽敞,大军停在中间,两侧尚有行人、百姓流通空余之处。 城边百姓顺着官军队伍向后看,只见远处密密麻麻停了几个长列,一眼望不见尽头,不下十余万人马。 这些官军个个鲜明甲胄,腰跨战刀、肩负铁枪,有约莫三五千人,尽都背着军器司特制的遂发鸟枪。 如此规模却军纪严明,不见半分嘈乱。 孙传庭率大军回京,在昨日与前往陕西的洪承畴分别,只将手一招,身后官兵就都立即停住脚步,肃穆一片。 “张总兵、贺游击、渠参将,还有李鸿基,卸下腰刀,随我进宫面圣。” 张万邦脸上表情不变,贺人龙和渠家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喜悦。 至于后头的把总李鸿基,可是激动坏了。 “督师,李鸿基不过是一个小小把总,入宫面圣,会不会不合规制?”渠家祯忽然问道。 倒不是看不起李鸿基这个把总之身,只是这极有可能成为言官御史交章弹劾的口实。 孙传庭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点名要李鸿基进宫,毕竟这次他也算立了大功。” 说着,转头望向身后,嘱咐道: “你且记着,进宫以后,务必要跟在我们的身后,不能到处细看,更不可与陛下对视。” “陛下不问,你就一直跪着。” 贺人龙嘿嘿一笑。 “宫里头规矩可多着呢,你个小小的把总,就算是顶撞了一个牌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能进去溜一圈,也不枉来世一遭了!” 渠家祯哈哈大笑,“贺疯子,你嘴上积点儿德吧,别把小兄弟给吓得尿了裤子!” 贺人龙也笑,然后继续叭叭个没完。 这群将领们说话很糙,文人一般开不起这种玩笑,甚至可能听不出来是玩笑话,要是见了恐怕会气的脸红脖子粗。 可李鸿基却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起来也是,五天前接到消息,说皇帝召见,直到现在他也没缓过来。 当今皇帝、天子,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 一个宁夏边军的小把总…? 他本来想着立功登上名表,好衣锦还乡,却没成想皇帝指名要见,震惊过后,现在是既期待又害怕。 这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甚至冲淡了不久后要在凯旋式上露脸的激动。 贺人龙的话,虽说有些刺耳,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一个普通的内宫牌子在皇宫可能不算什么,也就是个端茶递水,拿出来却也了不得。 真得罪上了,确实够自己一个小把总喝一壶的。 李过也满脸喜色的看着他,嘿嘿傻笑。 “瞧嘛!在米脂那前儿,总说见世面,这回见过的市面够大了吧?京师来了,就连皇帝也要见着了!” “老舅,别忘了回来告诉我,那皇帝长得什么样儿!” “皇帝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一个鼻子两个眼?” 李鸿基心里还在敲鼓,闻言看了自己这憨实的傻侄子一眼,肃声道: “别胡闹,我怎么敢直视当今陛下?” ...... 一乘龙凤金辂停在乾清宫外,一列宫娥正提着没起火的羊角灯于两侧等待。 最近这些时日,中宫皇后张嫣按照旧例,在春节来临之际接受勋贵、百官之妇朝贺。 坤宁宫朝贺之时,一桩喜事传遍内廷,却是中宫皇后张嫣已怀有身孕。 张嫣孕身不足两月,体态还未见变化,朱由校此前毫不知情,得知以后欣喜若狂。 对张嫣的宠爱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关怀备至。 张嫣坐在坤宁宫里,加棉的袄子外披着貂裘,头上戴着卧兔、暖耳,周身都由毛绒包裹,肤色似雪,仪态端庄。 看着面前人在心不在的皇帝,渐渐拧紧了一弯柳叶细眉。 朱由校坐在坤宁宫里,说是陪伴皇后,心里却是在想着李鸿基和孙传庭的事儿。 当时朱由校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这蝴蝶翅膀扇得也太离谱了。 后世那个建立大顺朝的闯王李自成,居然不声不响跑到自己的官军里当兵来了。 这还没完,他凭本事当上了把总,还在河套一战立了首功,连孙传庭都说这小子观察力贼强。 这个朱由校是信的,毕竟李自成,八大寇里头唯一成事儿的一个,观察力能不强吗? 只不过这个后世的大流寇头子,现在居然成了官军的一员了,这说出去谁信呢。 朱由校不知道后来会再怎么发展,不过再一想想,倒是挺他娘的期待。 眼下三饷加派没有,驿站不仅没裁撤,还给提高了工资,官军待遇也一点儿没落下,饷银月月足钱发放。 这样看来,李自成应该是没有理由造反了吧… 既然造不了反,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小李子往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朕干了,最后成为一方大将? 等会儿,既然李自成都来了,那王嘉胤呢?那张献忠呢?白谷县首义的那个王二呢? 还有罗汝才、刘国能、革左五营…,这群人都是自学成才,稍加调教,就是统兵之将! 这么一想,朱由校猛然间发觉,好像有无数猛将都在等着自己去发掘。 大明,不缺将才呀! “咳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7节 听见这么一声,朱由校才从自嗨中回过神来,发觉冷落了眼前的人,连忙笑着说道: “皇后,朕早说过了,你虽然自幼体健,但毕竟这是给朕生的第二个龙子了,身体不比从前,不能再到处走动。” “还有日常的膳食,日后都要从乾清宫调拨,朕吃什么你吃什么,吃别的,朕不放心。” 张嫣白了一眼,看了看小肚子,道: “时逢节庆,太妃又不理宫政,事务繁多,虽有裕妃妹妹帮扶,臣妾还是略感力不从心…” “有陛下的关怀,心里舒服多了。” “那个…” 朱由校尴尬一笑,连忙转移话题,“想好了吗,这个儿子起个什么名儿?” 第五百六十四章: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张嫣撇了撇嘴,低眉顺目地看着这边道:“那么陛下为何知道这第二胎一定是个龙子?” 朱由校翘起二郎腿,靠在卧榻上,依旧波澜不惊地回道: “儿子、女儿,朕都喜欢,只不过现在朕已经有了一子一女,子女成双,先来个儿子,再来个女儿。” 张嫣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忽然飞起一片红霞,转过头去,嗫嚅道: “陛下还想要多少?” 不知装的,还是真没看出眼前人话中的腼腆,朱由校直视着张嫣笑道: “皇后这话要这么问,那朕就只有四个字——多多益善!” “这才第二胎,到时候还有第三胎、第四胎,生他七八个皇嗣,甭管儿子女儿,朕又不是养不起。” 张嫣愣了一下,笑骂: “臣妾又不是种猪…” 一帝一后,正在宫人面前郎情妾意、打情骂俏,恰在此时,魏忠贤悄悄来到宫门外,轻声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求见。” 朱由校一向知道,魏忠贤亲自来找的必定是大事,眼下心情不错,直接说道: “进来吧。” 皇帝要自己进去,必定就是要直说。 魏忠贤心里明白,亦步亦趋进了坤宁宫以后便开门见山,道:“大喜事儿!” “爷先前要奴婢向关外散布谣言,番子们办事得力,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 “据说那林丹汗与娜木钟不和,答应了爷的要求,想让长子额哲来京为质,却在娜木钟那头卡主没过去。” 由于近些年来,两人感情持续升温,朱由校也没了那些忌讳,一些寻常的政务有时就在坤宁宫商量。 可张嫣一直都乖巧的很,在外人面前从不主动插嘴。 魏忠贤甫一进门,张嫣就识趣地一声不吭,严格遵循太祖皇帝定下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 听了这话,朱由校笑了。 “那林丹巴图尔也算是现任的蒙古大汗了,铁木真一样的地位,怎么会被自己的女人限制住?” 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嫣,似乎在说,瞧朕的女人,多听话。 张嫣也明白这一眼的内涵,佯怒似的瞪了一眼,但没说什么,毕竟魏忠贤一到,有臣子在场,场合就不同了。 朱由校也确实是不知道那头的规矩,蒙古大汗、可敦皇后,还有几大妃,都是各自有势力划分,背后部落支持。 林丹巴图尔之所以在奈曼部一战败立马决定跑路,并非是贪生怕死,而是因为想保存本部的实力。 要是本部有所损伤,就算只阵亡几百人,对他这个大汗的汗权也有影响。 俗话说投降输一半,林丹汗做的就是这个打算,只要本部实力未损,就足以继续威慑诸部。 实话讲,这一战大明赢的东西也有限。 单纯以伤敌数万,自损八千的战绩来看,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惨胜,何况还有持续半年的千万军费,这样算起来,赢了也和输了差不多。 可朱由校关注的是政治形势,根本不在那战损缴获,甚至是军费得失的面板情况上。 打仗实在太费钱了,要不说万历三大征耗尽了十几年的国库,缓到现在也没缓过来,大仗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的。 还好,朕自有捞钱的法子。 魏忠贤听了,脸皮上的褶子更多,“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番子们消息确切,说是娜木钟正在和皇太极互通有无,打算带额哲投向东面。” 好家伙,这头上还带点儿绿,好惨一大汗… 仗打输了,老婆还要跟别人跑了,朱由校在心底为林丹巴图尔默哀片刻,却听魏忠贤继续说道: “番子们还得到了消息,与建奴互通有无的,不止娜木钟一个,林丹汗的八大妃,有五个都是这样。” 听见这话,连张嫣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 朱由校沉默了,好像历史上的确是这样,林丹汗败亡青海以后,大可敦改嫁皇太极,二妃改嫁济尔哈朗。 林丹汗一死,改嫁的妃子貌似都很幸福,还给奴酋们生了不少小宝宝。 一共八个老婆,五个都把他给绿了。 塞外这些风俗,朱由校可能永远搞不懂,他们都流行互相绿着玩儿吗? “行了,说点别的。”朱由校实在不想讨论林丹汗又被他哪个老婆给绿了的事儿了。 “哎!” 瞧见天启皇帝高兴,魏忠贤心里就也高兴,赶忙应了一声,开始说正事儿。 “爷,奴婢打听到,娜木钟要与额哲带着三个万户向东投奔建奴,怎么办?” 朱由校皱起眉头,觉得有些好笑,说道:“向东投奔建奴,那女人打算怎么过去?” “察哈尔向东二三十里,就是塞北三卫的地界,那些部落老早就是朕的臣子了,难道她就想直接走过去不成。” “女人嘛,这想法太天真,起码林丹汗就不会犯这种错误。”魏忠贤阴险一笑,问道: “爷,要不,咱给塞北三卫的三个王爷发一份圣旨,要他们派人给拦了?” 朱由校听明白了,娜木钟这是看见林丹汗战败,汗权不稳,有机会跟他提离婚出去自己过了。 历史上林丹巴图尔在遇见皇太极之前,还算是个雄主,在左翼打遍无敌手,汗权相当稳定,娜木钟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过这样也好,娜木钟带走了察哈尔三万户,几乎是五分之一的人口和军力。 她这么一走,察哈尔势必大乱,势力大减,至于南下的事儿,估计林丹汗再也不敢想了。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块流油的肥肉吃到自己嘴里。 反正朱由校是不可能看着娜木钟带着察哈尔三万户,去和皇太极过年大团圆。 正好大过年的,给建奴添添堵,挺开心的! 虽说这三万户拖家带口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战斗力,可塞北三卫都是弱部,单凭一个卫的力量还不是很吃的准。 现在三卫臣服于大明,只需一道圣旨让他们一齐出兵,兵力就绝对够用。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朕也是这么想的。” 魏忠贤道:“陛下圣明,老奴之前就没有想到。” 虽说这马屁来的比较突然而且过于刻意,但朱由校还是顺手接住了,说道: “着司礼监拟旨,发往塞北三卫,让他们出兵,至于名义嘛,就更简单了。” “就说娜木钟为妻不正,不配做大蒙古的可敦!” “还有,散播谣言,娜木钟与奴酋私通,额哲定也是皇太极的野种,朕给黄金家族清理一下门户!” “对了,再往察哈尔发份诏书,提点一下林丹汗,朕都这样儿了,他不打算再表示表示么?” 第五百六十五章:登莱水师形成战斗力 “爷、天纵英明!” 魏忠贤立即跪下,低眉顺目,望着上头道:“想必那林丹汗接了此诏,定是气得不轻。” 朱由校也觉得,这事干的多少有点那啥了。 可话说回来,这也没什么办法,林丹巴图尔和娜木钟是察哈尔与叶赫的政治联姻,出现这种事不足为奇。 尤其是叶赫部被建州灭亡以后,林丹巴图尔就更想“休”了娜木钟这个可敦。 奈何其在草原为可敦多年,威望也是不低,背后还有三万户其众支持,这才一直搁置。 换句话说,从叶赫部灭亡,金台吉死在努尔哈赤手中开始,林丹巴图尔与娜木钟的这场婚姻,就已经有名无实。 肥肉送到自己嘴边了,自己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送到皇太极嘴里,这三万户迁徙过去,转眼就能变成三万骑兵。 朱由校笑了一声,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问道: “忠贤,还有什么事要说给朕的?” “什么都逃不过爷的法眼。”魏忠贤站起身,俯身下来,“还有一事,老奴觉得干系重大,非亲自知会一声不可。” “你说吧,朕听着呢。”此语方落,朱由校转回看向张嫣的眼神,望向魏忠贤。 后者分明发现,天启皇帝方才还是温柔多情的眼眸之中,转瞬之间便凝起一丝冷冽,声音也随着一月里的寒风凉了下来。 这般变化,令魏忠贤瞠目结舌,心中后怕,颓然跪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老滑头心眼多着呢,朱由校也不知道他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怕了自己。 眼下温体仁未曾还朝,浙党还没有成事,内阁之中,诸多阁老,在肃清东林前大抵都是魏党门人,魏党在朝中权势依然不小。 卸磨杀驴要一步一步的来,虽说魏忠贤去年一直比较老实,但也总归是不能一直给什么好脸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8节 好脸色给久了,难保他飘! 其实朱由校在心里是不想与魏忠贤走到那一步上的,但也绝不容许自己身边出现那个历史上的“九千岁”。 这老魏要是能一直这么保持低调,别干出格的事儿,其它的倒也好办。 想到这里,朱由校刻意嗤笑一声,道: “你我是什么关系,直言便是,朕可曾亏待了你?” 魏忠贤松了口气,磕头如捣蒜道: “爷可还记得,澎湖海战福建巡抚南居益招安了沿海一寇,名唤郑芝龙的。” 原来是关于郑家,朱由校眼眸微动。 算算时间,自己来到明朝,目前还没有在海事上多做变动,按时间来看,天启五年也是十八芝成立,郑家开始崛起的时候了。 大航海时代啊,可是自己却被西虏、东虏束缚手脚。 除边疆外,国内还有愈演愈烈的天灾人祸,要不是来得早,一切都还尚未可知。 “朕记得,他怎么了?” 朱由校皱了皱眉头,回想起来。 天启二年海战得胜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率领水师官军进围澎湖,包围了红毛番们建造的夷城,鏖战四个月,在天启三年春终于收复了澎湖。 朕这天启一朝,在边疆先后奏闻四场大捷,更有西南亲征土司,首上沙场,陆功何其昌盛! 相比之下,海功唯有澎湖之战,逊色不少。 就是澎湖之战,也是因船多且机动性高,使用不讲理的狼群战术获胜。 事后朱由校看过战报,澎湖之战的关键还是因为有许多水师官军视死如归,用人命拖住了想要撤退的盖伦战舰。 一旦让对方的盖伦战舰离开近海,便是蛟龙入海,追不着也打不过了。 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镇虏炮问世了。 镇虏炮的威力和射程,还要稍高于眼下各地驻守明军主要装备的第二梯队——“神威大将军炮”,但却远远不及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 不过相比之下,镇虏炮性价比极高,又可以装车,便于携带,这才会迅速成为眼下九边边军的主力火炮。 目前大明的各地水师,基本都没什么变化,原因只有一个,没那么多钱。 朱由校只动了两个地方,福建、登莱。 福建水师曾与荷兰舰队作战,拥有稀少的抗击西方的战斗经验,至于登莱,则主要是听从袁可立的建议。 即便是福建和登莱两个水师,现在的实力也很有限。 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仍是旧有的苍山船,在澎湖之战后,军器司的匠户曾尝试着将镇虏炮装备到苍山船上作为舰载炮。 结果很可惜,没能成功。 事实证明,苍山船的确早就应该淘汰了,这种战船只适合在浅水作战,拿到浅海就已经很吃力。 至于舰载镇虏炮,相当于把手枪交给小孩子,没什么用处,反而浪费时间、精力、金钱。 既然短期内朝廷只能维护一支登莱水师,作为以福船为主力的水师,那福建水师不如退而求其次,即将明军熟练的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 这是福建总兵俞资皂的建议,当时斟酌再三,朱由校最终采纳了这个建议。 所以在澎湖之战后,福建水师补充了三万余名官兵。 除此以外,从民间大力征集小型舟船,改造网梭船、火龙船近五千条,遍布福建沿海,到处设卡。 到天启五年,几乎做到了五部一岗,十步一哨。 归根结底,福建水师就是质量不行,拿数量取胜。 说句财大气粗的话,反正小舟小船不花钱,一条也只有三五名水兵,损失了也不心疼。 这样规模的福建水师,已经成为登莱水师以外的第二主力水师,只不过主要负责的是沿海治安和维护商道任务。 真正的硬仗,还要靠第一主力,也就是登莱巡抚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 登莱两府的建制比较特殊。 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是天启元年加派,彼时是为在山东半岛支应东江军临时设置。 至于山东,现在只有山东总兵,原本的登莱总兵在天启二年被朱由校给革了。 也就是说,现在山东登莱二府的军政大权,都由袁可立一人掌握。 由于登莱两府到处都是港口,三面环海的地理特点,倒意外发展起了水师。 截止天启四年六月,袁可立麾下的登莱水师,已经成为大明第一支全部淘汰苍山船及小船的主力水师。 说白了,目前登莱水师的军科领先其余各省水师一级,堪堪追平西方。 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皆为配备镇虏炮、红夷大炮、千斤佛朗机炮、神威将军炮的大型福船,总计四十三艘。 除此以外,另有担任护航、巡卫任务的中型福船八十二艘。 这么说吧,如果是现在的登莱水师和三年前侵略澎湖的荷兰舰队打一场,战况会形成碾压。 大福船的性能和入海后的战斗力,已经相当于和盖伦战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属于各有千秋。 而镇虏炮的问世和普遍用于军中,更是填补了大福船远程对射能力的不足。 大明船多、人多,在战斗能力几乎追平的情况下,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当然,大力发展了五年,也就只有一支登莱水师还算能拿得出手。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说上一句,要是荷兰人敢再来,自己能让他们真正的伤筋动骨! 就算跑入深海,自己也能追上,消灭他们! 登莱水师同样舰船数量下,肯定不是海员素质极高的荷兰舰队的对手,但还是那句话,我们船多、人也多。 五年的发展,总算有了一个登莱水师,让大明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 但毕竟水师不比边军,不是发个盔甲,转变一下器械,或者说派遣大将操训个一年半载,就能直接去打胜仗的。 而且目前朱由校发现的海战人才也十分有限,水师发展,依旧任重而道远。 第五百六十六章:有功必赏 “最近这些年,郑家凭借福建巡抚衙门给他们在东南海域的行商权,发展迅猛。” “前些日子,郑芝龙与十八个从日本回来的海商、海寇结拜,号称十八芝,这十八支船队,几乎不受地方官府的节制。” “爷,奴婢担心郑家做大啊!” 听魏忠贤说完,朱由校却是没怎么太过在意,“嗯”了一声,淡淡说道: “郑家的事儿,朕心里有数,你盯着点就行。” 对于郑芝龙,朱由校其实想了很多。 现在毕竟是大航海世代,自己没有能量在对付东、西虏的时候同步发展航海,那就需要有人代替自己来做。 从历史上来看,郑芝龙显然是有这个能力的。 问题就在于,后来清军入关,郑芝龙义无反顾投降了鞑清,很显然,这是个名利趋使之人。 这样的人,决不可能真正臣服于朝廷之下。 卸磨杀驴这种事,朱由校不是很想用在魏忠贤身上,但是郑家,一定跑不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眼睛动了动,心里起了杀意。 简言之,先利用郑芝龙肃清沿海,接轨大航海,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全盘接过来。 感受到空气之中忽然凝固的气氛,魏忠贤似乎明白了什么,谄媚说道: “爷天纵英明,早有计较,老奴实在不该操心这些事。” “这事你操心的好,比那些文臣好。”朱由校看他一眼,刚说完话,王朝辅走了进来: “陛下,孙传庭他们来了。” 魏忠贤连忙说道:“老奴告退…” “不必,你在这待着就行。” 朱由校留住了魏忠贤,但也没多说,后者闻言一愣,然后停下脚步,恭敬的侍候在一侧。 少倾,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及李鸿基五名此回河套之战功勋最殊之人走了进来。 孙传庭,出任督师,自当有定策、指挥之功。 大同总兵官张万邦,率领大同军攻取上游,控制水源,并及时回援,大破奈曼三万骑,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威震塞外。 山西游击将军贺人龙,统领全军夜不收、哨骑,成功在一天之内发现了察哈尔部大营的准确位置。 大同参将渠家祯,坐镇北三路军营,率部与漠南诸部鏖战,斩首两千。 至于李鸿基,他是这一战的关键人物。 宁夏千总李鸿基,凭借敏锐的战场嗅觉,发现了几块石头位置摆放的异常,因而判断出察哈尔部的大致方位。 这为孙传庭和大军之后的行动,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五人甫一进殿,就感受到乾清宫内的威严,连忙追随在孙传庭身后,齐齐山呼: “臣等参见陛下!” 能作为立功之人受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召见,这几乎被视作武人的最高荣勋。 五个人伏跪在地,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正式皇帝龙颜,就连孙传庭也是一样。 虽说进了乾清宫,但他们却连多看一眼都是不敢。 李鸿基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亲眼见到皇帝的这么一天,他心潮澎湃,恨不能为大明效死。 至于朱由校,也在仔细看着底下这五个人。 五个人之中,有三人都是日后的名人,他们每一个人,能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笔墨,都是有其原因。 尤其张万邦,简直成了一匹黑马,他在原本历史上虽说战功赫赫,但一直名声不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19节 自己穿越过来以后,因为种种机缘,导致林丹汗在天启三年南侵大同,张万邦因而打了一场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战役。 在大同一战,他率领大同军击破西土默特,促使林丹汗北返,因而一战成名。 现在这河套一战,张万邦又击溃漠南强部奈曼,斩杀其部首领安达尔,更是威震塞北。 现在说他是本朝的名将,已然不假。 除了他们五个,还有西南之战、辽东之战中立功的诸多将领。 勇卫营有陈策、黄得功,地方上的更多,如曾为土司乱军,后临阵倒戈,归顺朝廷的神弩将张令,及石柱土司秦良玉。 还有西南总督鲁钦、山陕总督朱燮元,这每一个人,都是可堪大任之才。 除此以外,帝国学院一批批的毕业军官也早已充实入军,在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其中比较出类拔萃的,有戚家的三个小辈,还有各地的将门子弟,勋贵子弟。 只能说晚明时期,根本不缺人才,但历史上因为种种情况,这些人的才能没有得到任用。 甚至是在崇祯年间,一个接着一个的消失。 “你们起来吧。”朱由校心平气和地说道:“听闻河套大捷,朕心甚悦。” “朕有心整顿卫所,你肩上的担子,依然很重。” 闻言,孙传庭连忙说道:“为国朝效力,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本分!” “嗯。” 朱由校点头,道:“自今日起,朕加派你为湖广总督,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遣派杨嗣昌为副官,协助你治理屯田” “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孙传庭大声喊道。 这次督师,孙传庭与军士同甘共苦,其部秦军也有强军资质,这都使得诸将领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 纵观天下,总督不少。 文武不和,文贵武贱,真正能令那些桀骜不训的将领心悦诚服的,更加屈指可数。 朱燮元、孙传庭、卢象升,都是其中之一。 孙传庭继续得到重任,听到这个消息,其余四人都很高兴,但也是精神一震,知道马上要到自己了。 “贺人龙。” “臣在!”贺人龙虎躯一震,连忙躬身。 贺人龙这个人,在历史上名声臭得很,后来还因为杀良充功、不听调遣,让崇祯皇帝密旨孙传庭给斩了。 不过他本领的确不弱,这样的人才,不去任用,总归是觉得有些可惜。 只能说历史上他的结局,是因地方军备废弛,武将怕死,文臣交章,及朝廷十余年未曾发饷的种种情况所导致。 只不过,还是要对他有所顾忌,用,却不能重用。 朱由校看他一眼,: “贺人龙,你统领各部夜不收及哨骑,有侦查敌营之功,朕升你为山西东路参将,统管东路各卫兵马、器械、钱粮。” 一年之内,连升三级,贺人龙没有觉得丝毫不满,反而因为这是天启皇帝亲旨而心中自豪。 他连忙垂头说道:“臣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五百六十七章:李鸿基只是李鸿基 “张万邦。”朱由校施然说道: “你击溃奈曼,斩杀安达尔,有大功于役,朕升你为山西总兵,加五军都督府左都督。” 张万邦显得十分激动,从大同总兵到山西总兵,虽说听上去差别不大,可这其中到底差了什么,他心中十分明白。 “臣令旨谢恩!” 大同总兵,不过是九边一镇的总兵,军中威信虽足,但政治地位却不如正选的一省总兵。 山西总兵统辖范围比大同总兵增长了三倍,包括了原本的大同,除此以外,朝廷百官提及大同总兵与山西总兵,意义和尊敬程度也是不同。 总而言之,张万邦配得上这个位置。 “渠家祯,你在此役有功,朕升你为大同副总兵,统领大同东路的兵马、器械、钱粮。” 渠家祯道:“谢陛下!” 听见这个安排,魏忠贤一下子明白了。 之前这老阉还纳闷,陛下先让孙传庭为湖广总督,后又让贺人龙掌管山西东路,是要做什么。 他心中明白,这场面圣,看似是按例对此役有功之人的论功行赏,实际上,也是皇帝筹谋已久的一步大棋。 直到张万邦升任了山西总兵,这一切的安排,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张万邦是本朝的名将,更是天下将门子弟中少有的权威之人,对皇帝忠心耿耿。 他任山西总兵,必定会对整个山西的军队大力整顿。 想到这里,魏忠贤握在衣袖里的手指有些紧张的绞在一起,酝酿了这么久,山陕一带的大变动就很快要来了。 在这节骨眼上,又是自己该表现的机会了! 魏忠贤深信,皇帝不会做无用的安排,将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有其它的用意。 实际上,魏忠贤一同以往,对朱由校晦涩的意图总是能判断得很清楚。 留他在这,自然是朱由校的刻意为之。 身边留一个察言观色本领如此之强的人,无论办什么事,都是事半功倍。 这时,朱由校懒懒地看向一个方向,魏忠贤也伸头去看,君臣的目光汇聚到同一人身上。 感受到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人的注目,李鸿基心中有些紧张,但他想起之前孙传庭的嘱托,只垂头一声不吭。 “抬起头来。”朱由校淡淡说道。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抬头。 一瞬间,两个在历史上本不该见面的人,对视了。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李鸿基连忙收起眼神,望向别处,但朱由校的眉毛已经渐渐皱起。 这就是后来那个统率大顺军攻破京师,坐在自己位置上的那个闯王李自成吗? 说实话,尽管现在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憨厚、老实的地道陕北汉子,但朱由校依旧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威胁。 对视的片刻,朱由校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其余四人都不曾有过的野心,还有如同燎原烈火般的刚猛。 在那一瞬间,甚至有过杀他以绝后患的想法。 不过很快,朱由校就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依照历史事实来判断一个人日后的行为,这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每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接下来数年中大事小情中日积月累起来的。 就好比努尔哈赤会被毛文龙提前两年气死,朱由校也有信心将现在的李自成,打造成镇守一方的将领。 自己都穿越了,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朱由校舒展眉头,似无意道: “你起来吧。” “谢陛下。”由于跪着久了,李鸿基起身时,明显咬了咬牙,然后僵硬的站在那里。 “孙传庭说,这次多亏了你辨识石阵,才能发现西虏大营,与朕说说,你是怎么看出那几块石头与其它石头的不同之处。” 李鸿基侧目瞅了一眼,望见孙传庭安心的神色,才是放心下来,静静说道: “回陛下,小人当时只是心情烦闷,外出放风,谁想低头一看,发现三块摆放奇怪的石头。” “小人想着,若将其中较大的一块看做河水,其余两块的位置分布,刚好可以看做是几日前我军曾扎营之处与西虏军营。” “这很奇怪,但是在战场上出现这样巧合的概率很低。” 朱由校放下腿,换了另一只腿翘起来,神情微微严肃: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你判断失误,会造成我三军处于被动,损失惨重吗?” 李鸿基极为老实的点了点头,说道: “想过,但小人虽未读过兵书,却也知晓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那时我军与西虏军鏖战半年,将士们起了归心,朝廷也因军费支出捉襟见肘。” “小人就想着,与其这么回去,倒不如搏上一搏。” “好,不错。”朱由校赞了一句,心想倒是符合历史上李自成的性格,道: “不论如何,这次结果是好的,孙传庭上奏算你是首功,朕也觉得应该。” “除论功升赏外,你还想要什么赏赐?” 说完这话,朱由校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只见李鸿基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小人家中有个婆娘,常言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小人自到宁夏王总兵麾下为军已有多年,心中甚为思念。” “还请陛下准许小人归乡一次,探望亲朋。” 若是李鸿基别的要求丁点儿没有,朱由校才是对他放心不下。 有回乡看老婆这个要求,倒也能说明他是真正把军营当家,而不是有什么其它的心思。 李鸿基说完话半晌没发觉上头吭声,心中一凉,极其后悔。 死球囊的,老子跟当今皇帝提这个做什么,也是真蠢,皇帝要咱提要求,咱就真的提了? 蠢,太蠢了,这下玩大了吧! 却没想到,朱由校压根没生气的意思,微微一笑,冲他说道: “朕本打算赏赐给你一些金银细软,你能有这个要求,也能看出是思乡甚笃,情真意切。” “人之常情,朕又怎么会连这个也不允许呢?” “李鸿基听旨。”朱由校正色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0节 “此回你论功行赏,凯旋式举办后准你归乡探亲五日,时效自到家之日开始算起。” “居家五日后要记得准时归营,朕还指望着像你这样的好汉子,为大明再立功勋。” 李鸿基大喜过望,诚心跪下说道: “陛下圣明,小人谢过陛下恩德!” 朱由校看了旁侧的孙传庭一眼,冲五人说道:“既然如此,各自回去准备参加凯旋式吧。” 待五人退去,朱由校望着李鸿基的背影,深深蹙眉。 朕希望你一直都只是现在的这个李鸿基,不会再成为历史上的那个李自成。 第五百六十八章:皇城凯旋式 朝廷要举办凯旋式的消息,早在胜仗传到京师的那几天,就扩散出去。 到了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 很多人之前还不知道凯旋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想来和升授大典也差不多,为此,最近京里天南海北的来了不少人。 天色才刚蒙蒙亮,朱由校便就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上那副亲征西南的盔甲。 看着仍是略微发暗的天空,朱由校叹道: “这日子愈发的不禁过了,一晃,三年了…” 说话间,抚摸着盔甲上仿佛如新的刀痕,朱由校觉得有些感叹,一晃眼,穿越过来都三年多了。 可怜我那母亲,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三年的时间,彷如隔世,好像是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三十年之久,但朱由校依然忘不掉自己在现代的一切。 这些话,朱由校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只能是在心中默念道,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里过的很好,比谁都好… 张嫣系上了大髦在左肩上的扣子,望着忽然间神情黯淡下去的天启皇帝,安慰道: “陛下,我知道。” “你不知道朕心里的感觉。”朱由校心中所想的,是这个世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 因而这句话,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张嫣一愣,即从身后抱住天启皇帝,道: “臣妾知道,陛下是在感念时日流逝很快,一打眼,陛下即位都五年多了,这日子真不禁过。” 朱由校低下头,继而紧紧握住了张嫣的手,心中切实感受到了温暖,转头说道: “谢谢你,珠儿。” 张嫣脸色一红,但也没说什么。 穿戴以后,两人就这样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在外头俏生生道: “陛下、娘娘,凯旋式还有一个时辰便开始了。” 张嫣依依不舍地松开,转眼间,又踮起脚,仔细地替朱由校整理盔甲。 “陛下,臣妾不能一起去吗?” “不行,这种场合,你一个女人不方便。” 望着朱由校的背影,张嫣久久不语,眼睛中却隐隐有海水之蓝意,双目湛湛有神,秋波连慧。 ......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陛下万岁!!” 凯旋式选定在宽敞的承天门广场上,朱由校人还没到紫禁城的城墙上,便就听见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山呼。 等来到城头站好,眼前景象更令人难忘。 眼前的广场上,早已被密密麻麻的三军将士所占据,这几千人,都是孙传庭等人依照战功选定,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此刻,每个人都是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皇帝,一睹真龙天颜。 出塞作战,不比地方上寻常的剿匪。 眼下能从十余万中选出来最终站在这里参加凯旋式的,每一个人都是猛人,身上或多或少有着些许煞气。 这些人汇聚在一起,举起刀枪,阵阵山呼,更显得气势磅礴,让周围观看的百姓们叹为观止,就连一些官员、富户子弟,也都是心惊肉跳。 “万胜!” “万胜!!” 朱由校站在城楼上,角度甚佳。 整个紫禁城的城墙上,都由兵部选定了嗓门不小的大汉将军,充当门面。 站在最前面的五个人,依然是孙传庭、张万邦、贺人龙、渠家祯和李鸿基。 他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此生竟会有这样的一天,在京师皇城脚下,受天子审视,受万民注目,凯旋而归。 城府再深,见识再广的人,此时此刻也都会觉得心潮澎湃。、 除了将领以外,站在广场中的每一名明军军士,更是刻意地挺直胸膛。 位于最前方的孙传庭在元戎车一招手,猛烈的喊声在数息之间安静下来。 他跳下元戎车,带领最前一排的将领们齐齐半跪: “臣孙传庭,受陛下重托,幸不辱命,今率北征大军回京,请陛下检阅!” 下一刻,广场中的数千名兵士也都齐刷刷跪下来,垂头呼道: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请陛下检阅!!” 这三声,有人喊得声嘶力竭,有人喊得面红耳赤,也有人的眼眶中泪水在打着转。 今日的凯旋式上,上至统兵大将,下到普通小兵,他们都见到了天启皇帝对每一个人的重视。 从前,总有人看见那些作战时悍不畏死冲在前头的人时就冷笑连连,嗤笑不已。 现在,他们见到了这些兵士奋死冲杀的原因。 三声过后,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变得比刚才还要沉寂,但是在九霄云上,依旧回荡着他们的怒吼。 朱由校站在紫禁城上,向下边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凯旋式开始!” 话音刚落,立即有十几个小阉奔赴城墙的各个角落,将皇帝的话传了下去。 耽搁不久,朱由校的话就从大汉将军的高喊中清晰传达到了每一名兵士的耳中。 ...... “轰隆隆…” 黄昏,整齐的脚步声踏在京师的石板大路上。 一支数千人的精锐官军队伍正在孙传庭等人的率领下,自承天门从永定门大道出京。 走在大路上,参加凯旋式的官兵,无论将领还是一名普通的兵士,都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几乎不会有人没有这样的自觉。 毕竟,他们才刚刚收到当今天启皇帝的嘉奖,才刚从凯旋式上回来,他们代表着的是大明官军。 队伍经过的时候,就连平日里车水马龙,喧闹入夜的酒馆都是寂静无声。 闪亮的枪尖,即便在黄昏时也能引人心悸,最后面经过的车载镇虏炮,更是代表着远远高于外虏的火力。 每个人都在默默注视着那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军队伍,直到最后一名官兵护卫着镇虏炮车走过一会儿,才是逐渐又起了声音。 “喝啊,都愣着干什么?”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糙汉头一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他娘的,真过瘾!下个月老子也要当兵去吃皇粮,非得让我家那臭婆娘看看他男人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这里头要是有我一个,我爹怕不是会高兴的能自己刨坟跑出来!”同桌的一个瘦子哈哈大笑,然后忽然神情淡了下去,愁眉道: “可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当兵是没戏了!” 糙汉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道: “别急,听说官军现在建制很多,当不了战兵,没准能当个填炮的呢?” “刚才你也瞧见了,那个炮,威力能小吗?” “装上一发,射得贼虏人仰马翻,想想就刺激不是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想动晋商 入夜,风渐渐变得冷了。 张嫣打了个寒噤,起手将窗户关上,女官徐氏捧着暖手走进前来,敛声道: “娘娘,当心受风。”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等陛下,可凯旋式那边才刚完事,爷应该还有事,该是…” 话没说完,外头传进一阵脚步声。 张嫣才刚黯淡下去的神色转瞬一喜,迎上去道: “是陛下回来了?” 果真,进门的是朱由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1节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张嫣服侍朱由校坐下,亲自摘了大髦,拆卸盔甲。 朱由校没顾上回话,张口说道: “朕这副盔甲很难卸,还是让徐氏来吧。” 听了这话,女官徐氏正要向前。 张嫣却是说道:“这副盔甲臣妾卸过几次了,也熟悉,只要陛下在坤宁宫,臣妾就要服侍陛下。” 朱由校没什么办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 看见以后,张嫣显得很高兴,一边精细的拆卸甲扣,一边又一次问道: “陛下,凯旋式怎么样?” 朱由校道:“比朕想的要好,兵部和内阁张罗此事,办的漂亮,该赏。” “那就好,臣妾就放心了。”张嫣笑了笑说道,“臣妾已命各宫各局省减用度,为陛下节省开支。” 朱由校靠在卧榻上,侧目道: “实在不必。” “虽说军费近千万,但这点银子,朕还是出得起的,何况,朕心中已有填补此回亏空的想法。” 听到这里,女官徐氏欣慰一笑,自觉地退了出去。 “哦?”张嫣待徐氏完全走出去,说道: “陛下有什么想法?” 朱由校也没多想,直接道: “晋商。” 只这两字,便足以说明此事的重要性。 张嫣脸上一惊,手上动作也为之一顿,不可置信道:“陛下说的,可是那些富可敌国的山西商人?” 朱由校点头,平淡地说道:“正是他们。” “河套之战时,朝廷军费捉襟见肘,这些晋商却沆瀣一气,哄抬粮价,因而大赚了一笔。” “朕在天启二年处置了张家口范家,就是想告诫他们,让他们引以为戒。” “不想,只此三年光景,便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张嫣想了想,认真说道: “这些晋商体量不小,据说其中有几家,还与朝中不少大臣有旧,陛下要小心啊!” 朱由校下意识的点头,然后诧异的看了一眼张嫣,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张嫣呆了片刻,莞尔笑道: “除非年节,内宫无事,臣妾想,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竭力为陛下多铎分担忧虑。” “因而各方见识,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朱由校再度点头,忽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那朕倒要听听你的想法。” 张嫣想了想说道:“晋商体量虽大,但他们也不都很和睦,人人都有自己的心思。” “陛下当可逐一击破,就像对付西虏和建奴一样,手到擒来。” “当然了,陛下或许会选择第二种。” 朱由校来了兴趣,审视她道: “什么?” 张嫣感受到直直的目光,脸上一红,扭扭捏捏道: “陛下手握兵权,朝臣们不敢和陛下作对,叫魏忠贤定个名目,直接出兵剿了他们便是。” 老魏是留着干什么的,她居然连这都知道… 朱由校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张嫣在后宫这段时间,跟自己学的这么快。 原本历史上受儒家文化熏陶的那个懿安皇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这个富有心机才学的张嫣。 不过吃惊归吃惊,张嫣能有这个转变,朱由校心里是很为她高兴的。 看起来,自己最开始的安排已经有了效果。 朱由校想起白天里的凯旋式,心中激动,一把将张嫣揽在怀里,毫无征兆地,张嘴亲了下去。 张嫣脸颊极红,却也双臂搂着朱由校的头颈,闭上眼睛,忘情拥吻。 ...... 坤宁宫春色一片,京城里灯光寥落,街巷清冷。 旷夜的落雪被新生的日光照射,闪耀出昙花一现的七彩光华,随即消融,化为信王府窗檐边上的一滴晨露。 今年十六岁的朱由检,起身进了内殿,见那两个天启皇帝赏赐给他的婢女早已恭候多时。 随即,嘴角一动,佯装无事般的走了进去。 一婢女捧着烧好的热汤,另一婢女则捧着银盘,上头搁着三方洁白的帕子,并一方桂花皂,以作日常洗漱之用。 “殿下,您可醒了。” 朱由检边走边打了个哈欠,道:“我醒了,你们先伺候我洗漱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两婢女眉头一皱,纷纷近前,在朱由检的跟前行了礼,又将银盘摆好,等候洗漱。 却不想,朱由检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再动了,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她们道: “我嗓子疼。” “好端端的嗓子怎么会疼呢?”一婢女说道:“殿下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朱由检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来蹬上脚靴,道: “好了好了,你们又来了!” “我今后夜里不再看书了就是,这是不是也是我那皇兄要你们跟我说的?” 两婢女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一下子就看出来是装的。 “殿下您的嗓子怎么不疼了?” “是呀,说话还很利索呢!” 两婢女忍俊不禁,边说边侍候朱由检开始洗漱。 一人拉着朱由检坐在凳上,一人拿起银盘为他净面、梳发,边梳边道: “年轻瞧着就是利索,真好!” “殿下这头发油亮由亮的,再过一阵子网巾就能笼住了,到时和陛下一样,也是男子汉了。” “我本来就是。”任两女摆弄着自己,朱由检百无聊赖地低下头玩手指甲。 “是,依照陛下的意思,殿下下个月就该和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大婚了。” 婢女说着,开始刻意注意起朱由检的神情。 “陛下陛下,口口不离陛下。” 朱由检嘟囔一句,与说话那婢女对视一眼,匆匆起身,方才走了两步,却是脚步一停。 只见他的眼前来了一人,急色而至。 这人见了朱由检,先是望向屋内两名婢女,得了朱由检眼色示意后才气喘吁吁地禀道: “殿下,魏…厂公派人来了!” 第五百七十章:国色牡丹 朱由检想了想,问道: “他令谁来的,来人可是有说过什么?” 那人诺诺回道:“回殿下,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李朝庆,说是来送花的。” “送花?” 朱由检缓步至院内石亭中凳子前坐下,给身后跟来的两名婢女一个眼色,令她们继续为自己束发。 思量片刻,才道: “你去给他上府里最好的茶,带他到偏殿等一等,我洗漱后穿戴整齐再去迎接。” 看着那人离去,朱由检凝眉沉思。 这李朝庆,乃是除了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以外,内廷中权势最大的魏党,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平日魏阉出行时周围阉宦呼来喝去,李朝庆就是位列头一个,今日派他过来,想是在替自己那皇兄定期监视自己的动向。 想到这里,他于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丝毫不见动静。 两婢女都是朱由校刻意从乾清宫里伴随左右之人挑选,极为可信,目的也为监视。 其中一女,得知宫里有人前来,手上动作也在加快。 她替朱由检将额前的碎发归置好,又将一缕青丝在脑他的后熟练的挽了个髻。 最后用银盘上的白玉簪子穿定,戴上网巾,才算完活儿。 朱由检轻轻将袖口的纽扣系好,清亮的眸子微微闪烁,用一种极为沉静的语气缓缓说道: “走吧,去见一见他。” 王府里的人吩咐上了一盏用梅花雪水烹就的都匀毛尖,李朝庆正在王府北侧的偏殿坐着品茶。 他倒是不急,反正魏厂公吩咐了,眼下年结之事都由中宫皇后操持,轮不着他们上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2节 内廷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位大裆。 这边的王府管家没敢坐着,只在一旁哈着腰与李朝庆赔笑,问还有没有别的需求。 “都匀毛尖也算是当今内廷常品的贡茶了,只不过这一盏…,王爷真是好雅兴,用今年的露水烹茶。” “公公实在是过誉了,我家王爷终日在王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实在是也没什么事可做。” 管家的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 李朝庆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没多说,只是继续品茶。 这时,朱由检穿着亲王常服,戴着翼善冠,白玉束腰,雍容雅步地从后堂走出来。 李朝庆连忙放下茶盏,起身二拜: “见过信王殿下。” 朱由检笑笑,俯身将他扶起,道: “好,你也无需跟我拘泥礼数,我这信王府一向没什么客人,随便坐吧。” 言语间,他向殿外望去,只见来了一溜的内廷小阉。 那些小阉颠着碎步,在王府管家的指挥下,将统共一十六株盆花端过来放在院里。 花团锦簇,层层千叶,一见就是精心挑选的宫内品制。 朱由检不知魏忠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笑着问道:“这还没出正月,厂公送来这么些牡丹做什么?” 现在轮到李朝庆赔笑。 “都是东厂的番子们特意从昌平移来的,虽说京畿一带如今还是冬冷,可那地界儿牡丹花开的却比往年都早。” “虽是如此,也花费了工部的花匠好些心思。” “除了送到王府来,陛下也在宫里留了不少株,您看,爷总还是想着殿下。” 听见陛下二字,朱由检眉间稍纵即逝地皱了一下,继而展颜一笑,没事儿人似的道: “司礼监今日怎么得了闲,厂公还让你亲自来我这里?” 李朝庆见他已经坐着,这才是慢慢坐下来,道: “这不是下个月殿下就要和大兴县王氏大婚了吗,王府总要置办些东西,厂公他老人家仁厚,非说要帮您张罗张罗。” 说完,他令小阉们将盆花一字排开,得意道: “均是上好成色的姚黄,下月殿下大婚,陛下也会到场,举国同喜,正好为新房添置些春色。” 朱由检轻轻缓了口气,赞叹道: “原来这般,烦请公公回去后,替小王谢谢厂公与皇兄。” 李朝庆注意到这话中,信王着意将魏忠贤的名号列在当今皇帝之前,心中倒吸了口气,强笑道: “应该的,这是奴婢的本分,殿下言重了。” 朱由检起身,望着满园的春色,叹道: “国色牡丹,想必到了春日,定会是香压满园,可惜…” “我是个火命,养些凡俗花草还可以,这十六株牡丹放在我这里,怕养不好。” “它们有幸得殿下观赏,有一眼,便是一眼的造化。”李朝庆赔笑,揖身说道: “奴婢不敢过分叨扰,先回宫去了。” 朱由检端坐着,受了他这一拜,目光飘到一侧,淡淡吩咐管家说道: “替我送送公公。” 李朝庆感受到了两人“相谈甚欢”,信王表象之下的这番冷漠,连忙转身离去。 刚走几步,却听后面人道: “等一等。” “劳烦公公回去以后,向陛下禀明,山水为上,江山为次,雪水晨露烹就的好茶,不是为我这上不了山,游不了水的王孙准备的。” “待大婚之后,我自去就藩,还请他自去收拾了雪水、江山,自重。” 李朝庆眼神凛凛,转身忙一副惊惶样子,说道: “殿下这话从何而来?” 然而朱由检并不打算再多解释什么,再度向王府管家淡淡吩咐道: “送客吧。” 李朝庆不好再说,只好被管家送出了信王府的大门。 目送他上了马,带着一众小阉绝尘而去,管家这才返回殿内,向上说道: “禀殿下,人都已经回宫去了。” 朱由检凝眸看着院中的十六株牡丹,恰似他这般年岁,色浓鲜艳,却被这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光辉。 ...... “信王真是这么与你说的?” 听了这话,一时之间,魏忠贤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这朱家的皇子皇孙们,怎么都是如此的年少老成,昔日皇长孙继位的朱由校,能比肩建奴,十六岁亲征西南。 对付东林党人上,手段也尽显狠辣、凌厉,一场科举大案,几乎肃清了朝中全部的东林党臣。 现在的信王,也是十六岁,大婚之年,当今皇帝对他如此晦涩难明的意图,竟全然明白。 “千真万确!”李朝庆也有些惊魂未定,“信王爷的这话,要告诉陛下知道吗?” 魏忠贤立即看他一眼,道: “告不告诉,陛下早晚也都是会知道。” “这件事,我亲自说,你且回去司礼监当值吧,不许跟任何人提,不然连本督也保不住你。” 李朝庆连连擦汗,目送魏忠贤离去。 第五百七十一章:朕就顺了他的意 暖阁里,朱由校的手肘挨在御案上,手拄着脸颊,望着窗外的飞雪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来到天启五年,气候也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自天启二年,各地的天灾人祸愈发频繁,冬日一年比一年长,连塞外吹来的风雪也越来越令人觉得冷了。 这时候,一名直殿监的小阉走进来,贴心地更换了热腾腾的暖炉,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西暖阁里还是那样温暖,可朱由校知道,自己需得未雨绸缪,因为随着时间推移,地方上百姓的日子要难过了。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 屋外传来了一声低语,朱由校一听便知,是魏忠贤又来了,打起精神道: “是忠贤啊,进来吧,屋外凉。” 魏忠贤在门外抖落大髦上的雪花,在柱子上磕了脚,然后走进门来行礼说道: “爷,老奴有要事禀奏,是关于信王的。” 朱由校听见是朱由检的事儿,眼皮抬了抬,淡漠地道: “朕听着呢。” 魏忠贤侍候在了一旁,恭敬道: “依着陛下的旨意,信王在下月就要大婚了,王妃是太妃给定的,顺天府大兴县的周氏女。” 朱由校点头,说道: “嗯,这件事朕去问过太妃了,周氏贤良淑德,可以做皇家的王妃。倒是朕最近这两年太忙,差点忘了信王的婚事。” “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魏忠贤顺着朱由校的目光,望着地上,请示道: “老奴今日差人到信王府上,置办了十六株牡丹,用作来日大婚之用。” “怎么,他没收吗?”朱由校问。 魏忠贤道:“收了,可殿下却说,他是上不得山,游不了水的王孙,自请大婚后…就藩。” “他上不得山,他游不了水,朕就可以了?他这是在影射朕贪玩不理政务吗?”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冷笑: “既然他想就藩,那朕就依了他的意思,你去派人问他,想到何处就藩。” 魏忠贤一愣,目光躲闪道: “爷,信王才十六岁,下月才刚大婚,按例也该两年后就藩,现在就让他去,恐会引起朝臣们的反弹。” “反弹,他们敢?”朱由校眯起眼睛,道: “就藩是信王自己提出来的,又不是朕逼迫要他去的,就算反弹,那也是去找信王,与朕何干!” 说着,朱由校忽然笑道: “忠贤啊,这就藩一事,朕不过是顺了信王的意思,让他出去游山玩水,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爷天纵英明…正、正是这个道理。”魏忠贤诺诺说道,躬着身子不敢直起。 “那就没什么好再说的了,你照此去办吧!”朱由校说完,嘱咐再道: “今夜就派人去办!” 看着魏忠贤领命而去,朱由校方才还算温和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冷淡。 朱由检、崇祯皇帝,你好深的心机啊! 自请就藩,占据道德制高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3节 消息传出,朝臣之中必定有人会觉得这不合祖制,不论单纯可怜他的,还是那些直言铮臣,都会有人站出来抨击。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到时候什么脏话都有可能传得出来,小民经受不起蛊惑,东林余党在民间也会附和。 朕就不得不退让一步,暂且放下就藩的念头,好让你再踏踏实实留京两年。 你脑子里到底是不是转着这个念头? 朱由校捻着手指,眼眸深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高看了这个历史上的亡国之君。 朕的皇长子朱慈燃,过年后就要五岁了,再过数月,纯贵妃段氏的皇二子也该出世。 这皇位无论怎么样,也轮不着你朱由检的头上,非要留京的意义在哪?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一名人畜无害的乾清宫小阉吩咐道: “传谕较事府,自今日起,密切关注信王府动向,与谁往来,谈话说了些什么,朕都要知道。” “坤宁宫和永寿宫,日夜加派人手,朕的两名皇子若出了任何意外,拿你们试问。” 小阉早便是较事府的人,闻谕浑身一凛,忙道: “奴婢领命!” 朱由校眉头紧紧皱起,朱由检,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再翻出什么浪花。 这次就藩,无论谁来也阻止不了。 ...... 京师永远都是这样,明里看着光鲜,暗中却争斗不休。 考虑到历史上天启皇帝的子嗣无一幸存,全部遇难的结局,朱由校在崇祯就藩这最后两年里,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连厂卫也不敢全信。 只遵皇命,至今唯有皇帝知晓的秘密特务机构——“较事府”,也便应运而生。 较事府发展至今,成员仍不过千人,但个个都可比肩顶尖的厂卫暗探。 魏忠贤早猜到皇帝有事隐瞒,但却一次也没问过,甚至未曾在任何人面前表露怀疑之意。 人贵有自知之明,这也是朱由校留他到现在的一个原因。 经五年的暗中发展,较事府早已今非昔比。 较事们就连各自也不知道互相的身份,天南海北,无孔不入,从福建沿海的郑家船队港口,到辽东苦寒之地,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天夜里,较事府飞鸽传令,皇帝的谕令很快传达到在京各个较事手中。 一同动作的,还有魏忠贤的东厂。 锦衣卫很快也被惊动,许显纯接到消息,也派锦衣卫日夜监视信王府。 明里暗里,信王府都成了众矢之的。 暗流涌动的同时,两个人正在京中某处酒馆大碗豪饮,丝毫没有意识到将有大事发生。 李鸿基喝酒上脸,脖颈通红,举起酒碗道: “各位,我李鸿基得了陛下的恩赐,得以回乡探望婆娘、亲旧,干过这碗酒,便就与我这侄儿一同回去了!” 下面的,都是这些年来李鸿基在宁夏军营中认识的兄弟,大部分是家丁队的,也有战兵营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家丁队的把总站起身来,喝了这碗酒,道: “李老弟可算是为我们宁夏军长脸了,面圣啊!又在凯旋式上露脸,天大的荣勋都让你小子得了!” “这还没完,再过几日《京报》下来,只怕他的名字也要排在咱们兄弟头前!”下头有人嚷道: “到时候,你那婆娘还不得美死啊?” 李鸿基想的一样,低头看见说话那人,指着说道: “小武,我还欠你一顿酒,等我回营的,咱哥俩再找机会喝上一回!” 那被唤做小武的也是哈哈大笑,撸起袖子,一只脚踏在凳子上,道:“你当老子怕你啊?” “敢不敢现在就喝,上次就把你给喝趴下了!” 话音落地,酒馆里笑声四起。 看见这帮军爷在此喝酒,还都是参加凯旋式回来,军功在身的大小军官,周围的食客都是噤若寒蝉。 店家和自己女儿躲在柜台这边,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所幸,这些官兵军纪森严,也有领头的将领在场,起到了一些约束效果。 那将领虽然笑嘻嘻的看着这帮属下,样貌粗犷,不像好人,但其本人一直都没有喝酒。 除了喝酒的声调有点吵人,这些官兵并没有任何逾越之举。 可话说回来,酒馆里不就是给人喝酒吹牛的地儿吗,哪天都有这种情况,倒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店家的女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第五百七十二章:捉奸在床 “不知将军,姓甚名何?” 看着眼前这名小脸微红,约莫十六、七岁的店家女儿,李鸿基一愣,下意识道: “我…我叫李鸿基,山西米脂县人,敢问姑娘…?” 两人这一说话,整个酒馆都寂静了。 小武和李过正要说话,那游击将军却阻止了他们二人,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一男一女,道:攫欝攫 “还看不出来么,方才咱们喝酒的时候,这姑娘就看上鸿基兄弟了。” 李过一脸的吃惊,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有吭声。 小武却一旁坐不住了,说道: “李鸿基家里不是有婆娘吗?这次回去,就是陛下恩赐准他回乡探妻,这不是脚踏两条船吗!” 游击将军望着李过,看出了他有心事。 李过冷笑一声,从桌上取来一杯酒喝了,语出惊人:“这次回去可不是探妻,而是休妻!” “你们看着吧,有些事我不方便直言,等再回军营,你们就全知道了。” 小武感觉到事情的重要性,捧起一碗酒,道: “无论如何,别忘了你还有我们这帮军营里的兄弟。” 有人也举杯道:“没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千万不要冲动,我们一起扛!” 李过望了这班兄弟一眼,重重点头,然后干了这碗酒。 另一旁,李鸿基虽然在感情之事上显得老实、木讷,但那姑娘却抛弃了一贯的保守,主动找话题。 因而,两人相谈甚欢。 店家看着自己女儿,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虽说不想让女儿嫁给官兵,过朝不保夕,守活寡的日子。 可当今皇帝重视武人,这李鸿基能在此回露脸,说不得日后就有大出息。 女儿跟着他,起码也不会受苦、受罪。 想到这里,他只微笑站在一旁看着两人自然发展,也没有吭声去阻止什么。 ...... 上空纷纷扬扬飘洒着新春初雪,眼下的陕西米脂县,俨然一副仍处寒冬的样子。 李鸿基与李过骑着马,望着熟悉的李家寨,数年没有归乡的军营生活,让他的心中异常激动。 “米脂,我回来了!”李鸿基大笑。 李过却都不怎么高兴,阴沉着脸,一手牵住马缰,只不断催促李鸿基回寨。 有些话,他憋了好多年了。 一路上,两人看见了许多认识的人。 李鸿基世居李家寨,此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这些人也最是熟悉,平日口口声声说他庸碌无为者,不在少数。 这次回乡,他正是为的光宗耀祖,一长男儿志气! 我李鸿基,被当今皇帝召入宫廷,河套一战立下首功,登名表于世,还有何人敢说我碌碌无为? 感受到乡亲父老们震惊又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倍感身轻如燕,浑身舒爽。 “黄来儿居然回来了?!” “是啊,听说他驿站的活计不干了,前两年去宁夏投军,就再无声息了,我还以为他死在战场上了。” “看今日这番气派,像是有军功在身?” “你还不知道?” “上就有他的名字,听说还在京面了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还有李过也回来了,他们舅侄二人可算出息了!” “是啊,老李家的坟头冒了青烟儿了!” 李家寨就那么点儿大,李鸿基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与这些昔日里瞧不起自己的亲朋们寒暄。 很快,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他不知道,屋内此刻正有两人纠缠缠绵,盖虎躺在榻上,一手搂着韩金儿,说道: “等再过上两年,我就娶你。” 韩金儿先是点头,然手说道: “还是再等等,那姓李的还没有确切消息传回来,眼下朝廷对战死官兵妻儿的抚恤很是丰厚,你报上去了没有。” “这么好的事儿,我怎么会耽搁?半月前就报给县衙了!”盖虎将大手伸到被子里韩金儿的身上抚摸,冷哼道: “姓李的自作自受,放着驿站好好儿的差使不做,非要去当兵卖命。” “现在死在战场上,倒省了咱们俩的事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4节 韩金儿似乎对李鸿基没有任何感情,笑道: “嗯,等官府的抚恤发下来,咱就离开李家寨,带着这些钱去江南享福,那儿好山好水,我还没去过呢。” 盖虎点头,没有吭声。 这个臭婆娘,样貌不怎么样,倒还挺臭美,等钱下来哪还还有你的事儿? 到时候,你盖虎爷爷拿着钱自去江南潇洒,你就留在这给李鸿基守寡吧! 盖虎正打着如意算盘,可这时候,房门突然开了,外头传进来一阵马蹄声… 李鸿基进门的同时,就发现不大对劲。 屋内光线昏暗,但是还能看清,灶边儿上除了他熟悉韩金儿的小鞋,还有一个男人的大草鞋。 “谁?” 他喊话的同时,李过已经悄悄摸出了刀子。 “是盖虎。” “你怎么知道?”李鸿基惊愕地转身。 李过直直看着他,冷笑: “盖虎和韩金儿通奸已经有很多年了,李家寨都传遍了!只有你不知道…” “什么…”李鸿基直愣愣说道:“这就是你为什么一直要我离开李家寨…?” 李过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我进去砍了这对奸夫淫妇!” “等等——!” “舅舅?” 像是听见了两人谈话,屋内一片的动静,传出男人女人惊慌坐起穿衣的声音。 李鸿基一步步走进去,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不见,他越是往里,越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自己的妻子,竟然与自己驿站最好的兄弟通奸! 攫欝攫。盖虎此刻已经披上了外衣,他望着进门的舅侄二人,胡乱在榻上摸着趁手的兵刃,惊惶道: “李鸿基,你、你不是死了吗?” 看见后头提着刀的李过,还有两人身上宁夏官军的装束,韩金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说道: “你真的立功回来了…” “你听我解释!” 相比满脸杀气的李过而言,现在的李鸿基也没拔刀,脸上面无表情,显得分外冷静。 他蹲在榻边儿上,用衣物盖上韩金儿的身体,道: “跟了我这么些年,好日子没享过,反倒欠了一大票债,苦了你了。” “我在河套一战随督师立了大功,现在是宁夏军中的千总,陛下也召我进宫,奖赏了我。” “你看,我给你买了不少好东西,让你享享福,都带回来了…”李鸿基望着韩金儿的脸上,满是柔情。 可韩金儿却感动不起来,现在他越是表现的反常,就越是令人害怕。 李鸿基什么性格,她是最清楚的。 只能说,现在他平静的表象下,蕴藏着的是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和仇恨。 “千总…”盖虎听了这话,更是浑身抖得厉害,“你现在都是千总了?!” 千总这种级别的军官,上不上、下不下,在一些地方甚至能担当军事主官,距足以坐镇辖区的游击将军也只有一步之遥。 对盖虎来说,李鸿基出去三年,回来时他已经招惹不起了。 第五百七十三章:以王法杀人 “你放心,以后我会让你享福。”李鸿基没有管盖虎,自顾自对韩金儿说完便站起身,平静地道: “你们走吧。” “舅舅!”李过手中的刀差点掉到地上,一脸惊愕:“为什么要放他们走?要我砍了这对不要脸的东西!” “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李鸿基淡淡回头,李过见状愣了一下,不甘心地收起刀,从门口侧身让开。 “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李鸿基望着两人互相搀扶,衣衫不整的背影,笑道:“他们犯了王法,我不杀他们,他们也逃不出米脂县。” “杀这种人,脏了我的手,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可是…”李过还是叹了口气,“这盖虎前些年一直把你当傻子耍,还有韩金儿,明知道这回事,却和他同流合污。” “不亲手砍了他们,我难消心头之恨!” 李鸿基淡淡回道:“你放心,盖虎和韩金儿,他们会比死更难看一万倍。” ...... “艾举人。” 这个家对李鸿基而言,已经没有了回去的意义,现在他的牵挂在京师,永定门边上的一个小酒馆里。 “笃笃笃…” 敲了半天们,没见动静,李鸿基耐着性子喊: “老艾,我立了战功,回来还钱了。” 这时候,一名容貌糙实的黑脸汉子走过来,平淡地道:“艾举人去西南讲学了,到今年六月,也该到两年能回来了。” “他竟真的去西南了?”李过道。 看见李过,这黑脸汉子一愣:“李锦,怎么是你,你没死在宁夏军中?” 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头一看,满脸震惊: “大哥你也回来了,你们居然都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战死了呢!” 李过一开始也没认出来,仔细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人是谁。 他冲上前与这黑脸汉子抱在一起,大笑道:“宗敏哥!你来李家寨干什么?” “对了,我现在叫李过,不叫李锦了。” “舅舅,你看看是谁来李家寨了!” “行行行,还姓李就成,别的关我啥事!”刘宗敏也是大笑,拍着李过的肩膀,望向李鸿基,道: “盖虎向县衙上报,说你们都战死在宁夏军中了,讨要朝廷对韩金儿的赏赐,我就来看看,祭奠一下你们。” “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李过攥紧拳头。 刘宗敏眼中也流露出憎恨之意,冷冷道:“这次我来,也是想宰了盖虎这个畜生!” “没想到,哈哈哈…” 李鸿基满脸笑容,听了这话,脸上笑容一滞,道:“你也早就知道这事了?” “什么事?” 刘宗敏起先一愣,看见李过脸色,才是恍然大悟道: “大哥,这你可不能怪兄弟我,我们都提醒过你好多次了,可你自己愣是看不出来…” “好了,我们兄弟见面,不说这个了。” 李鸿基安抚了一下刘宗敏,道: “盖虎和韩金儿我已经放走了,不过他们现在还跑不出米脂县,我们这就去县衙告官。” 刘宗敏拉住他,提醒道: “大哥,晏子宾那个狗官,一向看不起我们兄弟,能管我们的事儿吗?” 李过闻言,拍了拍身上的盔甲,铁甲叶子相交,“邦邦”的几声脆响。 “不容他不答应,我们现在有军功在身,我舅舅现在可是宁夏军的千总,就连当今陛下都召见过。” “盖虎说我们死了,想骗朝廷的抚恤,只消我们往县衙上头这么一站,全都解决了。” 李鸿基想的就是这个,上下打量一眼,问: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刘宗敏摇头,笑道: “原打算宰了盖虎就上山落草,苟活几日就算几日,现在你们回来了,盖虎也有官府处置,确实没事情做。” “投军吧!”李鸿基边走边道: “跟着我们到宁夏,总兵官是王汝金,人很好,你到了那儿,会有用武之地的。” 刘宗敏眼珠转了转,点头说道: “也行!正好你们俩也都在,我去了,还能互相有个照应,你们现在是真出息了啊!” “与我说说,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鸿基笑了笑,望向一侧,说道:“让李过跟你说吧,咱们去县衙,边走边说。” 李过老早就忍不住了,跟在刘宗敏身旁,一顿的添油加醋。 “我们俩,先是到王大帅帐下投了军,我只做了战兵,我舅舅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好苗子,直接进了家丁队。” “然后,我们就跟着宁夏军左讨右剿,直到去年西虏犯境,机会来了…” 三人边说边走,米脂县也不大,很快便来到了县衙门前。 随着年节临近,县衙的公事差役也多半放了假,只有稀稀落落三五个人守在门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5节 “什么人?”见有人前来,还不似善茬,一名差役犹豫不已,但还是过来询问。 李鸿基上前,礼貌道: “李家寨人李鸿基,现为宁夏王汝金大帅帐下右锋营千总,有事求见县尊。” 听完,差役连忙放下身段: “原来是李千总来了,我这就去通禀县尊。” 米脂县地方不大,这里看管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实职也就是个千总。 李鸿基是边军大帅帐下千总,实际上发展前途要比屯驻地方的千总要宽广得多。 地位不一样,倒也难怪这差役一下子变得如此尊敬。 ...... 晏子宾正在后衙数钱,足有二百两。 这是他上个官司,帮助本地乡绅将一户农民家中田地吞掉所接到手的银子。 这种官司,他每个月至少能接到三、五起,早就是赚的盆满钵满。 晏子宾根本不想出来,但对方毕竟是个边军千总,不出来见见根本说不过去。 可毕竟文贵武贱,尽管两人在官阶上相平,李鸿基又是有军功在身,身份、地位也是全然不同。 见了面,还是要尊称一句“府尊老爷”。 晏子宾出来的时候,抬着眼皮看人,以示自己对凡俗武夫的蔑视之情。 “是你?” 看见来人是谁,他更是大笑几声,道: “你不是死在宁夏军中了吗,韩金儿的新男人前一阵子还来我县衙讨要抚恤。” 这就是赤裸裸的讥讽了,刘宗敏和李过两人已经动怒,但毕竟是在县衙公堂之上,都还没有动作。 李鸿基也是一样,但面不改色,道:“这便是我来找府尊老爷的原因!” “盖虎与韩金儿私通在先,伪造我战死宁夏,骗取抚恤金在后,依照朝廷律法,该当如何处置?” “您是知县,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 第五百七十四章:这个人锦衣卫保了 “就凭你,也有资格教本县做事?” 晏子宾冷笑:“李鸿基,你别以为你立了些战功,尾巴就能翘到天上去了。” “在本县眼里,你还是和从前没有区别!” 刘宗敏心直口快,踏前一步道: “你这狗官,就是你,收了郑家的银子,帮着他们吞了裴老三的田宅。” “人在做、天在看,如此行径,不怕遭天谴吗!” 李鸿基这次没有说话,站定听着。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晏子宾一点不慌,甚至笑了出来,“本县在米脂为政多年,虽说不怎么亮眼,但也政绩颇佳。” “就凭你们,也妄想扳倒本县?也不照照镜子!” “郑家公子看上了裴老三的姑娘,本是美事一桩,却闹到如此地步,提起此事,连本官也呜呼哀哉!” 刘宗敏上前怒骂:“你还是不是人!” “那裴老三一家三口,都是米脂县内难得的好人家,害死了他们全家,你难道就没有一丁点的愧疚之情吗?” 晏子宾坐了回去,道: “裴老三是自作自受,非要与本地的大族作对,本县也爱莫能助!” “言至于此,本县无意与尔等凡俗武夫逞口舌之利!李鸿基,你今日来我大堂,是自投罗网。” “来呀,锁上——” 两名差役浑身一震,急忙持铐上前。 李过当即护上去,虎目环视,喝道: “我舅舅是宁夏总兵王汝金王大帅帐下千总,无凭无据,怎么能随便抓人?” “晏子宾,你这狗官!就算你在米脂县只手遮天,惹到了王大帅,你也不好看吧!” 晏子宾听了王汝金的名号,的确犹豫再三。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地知县,虽说文贵武贱,但王汝金毕竟是九边大帅,官阶太过悬殊。 不过真要论起来,他倒也不怕。 别看他只是小小的知县,知府却与他相熟,知府之上,又有巡抚,文官们官官相护,各自都是有靠山的。 只要给李鸿基定了罪,就算总兵也不能过问政事。 他一拍惊堂木,大声问: “李鸿基,本县现已查明,你伪造消息,唆使盖虎骗取朝廷抚恤,你可认罪!” 刘宗敏和李过都在望着李鸿基,等待他的决定,似乎只要前方一动,他们就会直接冲上去。 李鸿基眯起眼睛,将手紧紧握在了刀柄上。 看着差役拿到眼前画押的本子,李鸿基记起军营的生活,记起孙传庭和天启皇帝的慈眉目善,冷笑一声,将其打翻。 随即转头,给神情焦急的两人打了个眼色。 见状,李过和刘宗敏对视一眼,都看出来李鸿基的阻止之意,只好作罢。 李鸿基松开手里的刀,冷笑:“你没想到盖虎还活着吧?” “盖虎还没死?”晏子宾被呛得脸色发白,“你竟没直接杀了他?” 李鸿基平淡地说道:“本来爷爷是想直接砍了他,可一刀了了性命,太便宜他了。” “爷爷本想着让受朝廷律法,死的惨一些,只是没想到,县衙上有你这么个斯文败类!” “当今皇帝是圣君,厂卫遍布全国,你这么做事,就不怕被发现吗?” 晏子宾眼珠乱转,心里有些惊慌。 与李鸿基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那番话出口更是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就算放了他,也难保消息传到王汝金那里,后者不会伺机报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强行让他画押了。 想到这里,晏子宾擦了擦汗,挥袖道: “带下去!” 当晚,李鸿基、刘宗敏和李过已经被押入官府大牢,但是都没有反抗。 县衙后堂。 晏子宾坐在凳子上,向师爷吩咐道:“就照此办理,李鸿基三人,必死无疑,明白吗?” 师爷点头哈腰,笑道: “县尊高明,只要将李鸿基画了押的本子送到知府衙门,便是王汝金也管不得了。” “嗯,去办吧。” 看着师爷离去,晏子宾眉头深锁。 以李鸿基以前的脾气,发现盖虎和韩金儿通奸,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们两个。 晏子宾实在没料到,现在李鸿基居然有这个心性,连盖虎也能忍住不杀。 这事儿倒难办了… 与此同时,隶于北镇抚司下辖,米脂县的锦衣卫督办司衙门。 “派人去问问!”千户走到桌案边上坐下来,皱着眉头道: “李鸿基是上头要我们严加监察的人,出了差错,我们担待不起!” 百户点头,说道: “大人,掌使说陛下十分器重李鸿基,前不久还在乾清宫召见他面了圣。” “要是回乡探亲出了意外,陛下怪罪下来,掌使兜不住,到时候,吃亏的可就是我们了。” 千户想的也是这个理儿,冷笑道: “这个晏子宾,平日里贪赃枉法,前日又帮本地大族侵吞了农户的田宅,这笔账还没有与他算,他倒是跳起来了。” “问问上头的意思,李鸿基保还是不保,这次要不要算一算晏子宾的总账!” “在上头的意思下来之前,李鸿基不能出一点儿差错,最好把他从牢里弄出来。” 百户笑道:“大人放心,晏子宾不敢与督办司作对,我们手里,可捏着他不少把柄。” 说干就干,百户连夜来到县衙,出示了腰牌,道:“督办司百户李珪,有要务求见县尊!” “督办司的人来找我做什么?”晏子宾吃了一惊,连忙藏住银子,起身出了后堂,笑道: “李百户,深夜来见本县,不知有何要事啊?” 李珪坐下来,打量一番公堂布置,开门见山道: “听说县尊锁了回乡探亲的宁夏军千总李鸿基,我这次来,是要县尊放人。” 晏子宾道:“这…” “怎么,县尊有难处?”李珪笑了一声。 “据我听说,县尊前日给本地大族郑家办了个案子,这案子,好像办得挺好的?” 晏子宾冷了脸,“你这是在威胁本县?” 李珪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起身就走,边走边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6节 “我只是来知会县尊一声,李鸿基和盖虎这个案子,锦衣卫接手了。” “有疑问吗?” 见晏子宾愣住不吭声,李珪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 “哦,对了,再过半个时辰,督办司来大牢拿人,还请县尊向下通告一声。” “若是官府大牢拒不放人,这问题可就大了。” 看着李珪扬长而去,晏子宾恨恨坐了下来,,煮熟的鸭子送到嘴边,飞了。 这李鸿基到底是什么来头,出去三年,回来怎么连锦衣卫都在保他? 第五百七十五章:一并办了吧 “督办司拿人!” 看着眼前的百户官李珪,把守大牢的差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同样知道,锦衣卫自己可招惹不起。 “这个人犯明日就要移交到延安知府衙门,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李珪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些差役,道: “就算你移交到了知府衙门,也要由延安府的督办司去拿人,多此一举!” 听见这话,差头满脸苍白。 还得说锦衣卫就是厉害,要拿的人,就算是给送到知府衙门去,也能带得出来。 这年头文官都不害怕那些粗俗的武将,对那些厂卫却怕得要命,说来也是,谁没几个把柄让人攥着? 一出了事,这就要命了。 现在的厂卫说要办你,那就能办你,根本不需要证据,人家最擅长的,就是编造罪名。 “你们放不放人?”李珪淡淡看着他们。 尽管没有接到县衙的意思,可把守大牢的差头,却是根本不敢与锦衣卫为敌。 就算晏子宾不怕,他们这些人也得掂量掂量。 现在锦衣卫在全国各地都设有督办司,一个不对付,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放、督办司要人,怎么敢不放呢?”差头忽然嘿嘿笑了出来,然后转身大声喊道: “都没听见吗?督办司要人,去把那三个人犯带出来!” “这就对了,与咱们作对,连你们那个县尊,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李珪满意一笑,大手一挥,转身就走。 ......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救我?” 李鸿基被带到督办司衙门,望着公堂上的人,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千户淡淡说道:“我们是米脂县督办司,晏子宾贪赃枉法,我们已经盯上他有一阵子了。” “你与盖虎的事,我们也全都知道,这事怪不得你,你做的也没有错。” “你走吧!” “我们可以走了?”刘宗敏一愣,不可置信道: “在牢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要玩完了,没想到朝廷这么好说话。” 百户李珪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旁说道:“说我们锦衣卫好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语落,周围校尉都是哄堂大笑。 李鸿基也没有多问,转身走出了督办司衙门。 不知为什么,看着熟悉的米脂邻里街巷,他心中总是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昨日在大堂上,他差一点儿就动刀杀了晏子宾那个狗官。 可恰恰是这三年来的军旅生活,让他忍耐住了这个想法,现在的李鸿基很庆幸。 要是一个忍耐不住,好日子可就全没了。 为那两个狗男女而毁了自己的前程,不值得。 “走吧。” “回李家寨?”李过问。 李鸿基犹豫了片刻,道: “回军营。” 李过也能明白他的想法,这里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家,军营是他们真正的家。 三人并不知道,自从抵达米脂县,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厂卫在暗中监视着。 这有好处,也有坏处。 坏处是李鸿基一旦有什么类似历史上的举动,就会被提前处置,因为朱由校不会留下威胁。 至于好处,李鸿基已经体验到了。 晏子宾这样的地头蛇,要是没有厂卫压制,还真的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做土皇帝。 可面对督办司,他毫无反抗之力。 ...... 落日余晖映入懋勤殿,朱由校正在专心的练习写字。 许显纯经了通禀,小心翼翼走进来,留下半个身子的空余,站定说道: “启奏陛下,李鸿基的事情有消息了。” “讲。”朱由校俯身在案,连头都没抬,声音中也听不出任何感情。 许显纯道:“原是盖虎与韩金儿通奸,李鸿基回李家寨撞了个正着。” “李鸿基没有杀他,去密旨县衙告案,却被知县晏子宾以莫须有的罪名抓了起来。” “臣觉得兹事体大,擅自下令让当地督办司插手,将李鸿基从大牢里放了出来。” 许显纯说的很忐忑,但朱由校表现得很淡然。 李鸿基这事儿办的的确有些令人意想不到,要知道,历史上他知道这事可是气的够呛,直接把盖虎和韩金儿一起砍了。 两条人命在身,官府不能不问。 于是李鸿基破罐破摔,索性连债主艾举人和知县晏子宾也砍了,逃之夭夭。 这也奠定了日后李鸿基走上率众造反,继而黄粱一梦这条不归路的结局。 “嗯,朕知道了。” “晏子宾,这个人怎么样?”朱由校问。 许显纯早就做足了功课,毫不犹豫道: “回陛下,晏子宾这个人我们观察一阵子了,与延安知府钱大河往来密切,年年政绩都不错。” “但他在米脂县地方上,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当地督办司也说,晏子宾为任五年,帮助许多大族侵吞了百姓的田产。” “很多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最近有一户叫裴老三的全家因此而死,正是李鸿基的表亲。” “这也难怪刘宗敏会那么说…”朱由校嘀咕一句,然后向这边瞥了一眼,说道: “晏子宾为官不法,自当处置。” “延安知府钱大河也该查查,还有盖虎、韩金儿,着锦衣卫一并处置了吧。” 许显纯知道这是给予重任,忙道: “陛下放心,臣全力而为!” “下去吧,朕还要练字。”朱由校扯下纸,揉成了团,顺手扔在地上,看起来心情不怎么样。 许显纯见状,二话不敢再说,连忙退了出去。 待回到北镇抚司,许显纯向下吩咐道: “传命各地督办司,全国通缉盖虎、韩金儿,一经捉拿,就地问斩!” “传命延安府督办司,搜集知府钱大河的罪证,向本使上报,越多越好!” 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道: “至于米脂知县晏子宾,传命本地督办司衙门,依圣旨将他绑了,活活晒死,晒不死就活活渴死、饿死。” 对付这种人,许显纯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难受。 ...... 七日后,米脂县。 县衙张贴着一份告示,原知县晏子宾贪赃枉法,现已由督办司依律查办。 至于侵吞了裴老三家田地的本地大族郑家,近期也将受到督办司衙门的密切关注。 郑家的老头子坐在轿子上,看着眼前被绑着晒了好几天,几乎只剩下一口气的晏子宾,浑身的不寒而栗。 “快,,快打道回府!” 老头子来到府门前才是松了口气,赶紧下了轿子,还没倒腾几步,却是听见远处嘈杂一片。 陪伴着的众人细细盯了一会儿,只见到赫然从街角转来一队校尉。 为首的,正是督办司的那个百户李珪。 老头子当场急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余的郑家人也都乱了一锅粥。 李珪来到门前,高声宣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7节 “现已查明,郑家巧取豪夺,侵占百姓、卫所农田无数,罪无可赦,依律由督办司查办!” “全部家产充公,全部族人戍边!” 消息一出,满城沸腾,等已经回到宁夏军中的李鸿基三人听见,更是觉得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这种朝廷有作为的感觉,甚至比他们亲手砍了这些人还要更舒服。 顺便一提,刘宗敏现在也已经是宁夏军中,王汝金麾下的一名小兵了。 第五百七十六章:一家天下 李鸿基是关键人物,他的事,朱由校自然会格外关注,但无论怎么样,这不过是一个插曲。 听话最好,不听话,反正也不会留下威胁。 到了天启五年的二月,除夕夜后,民间在接下来的半月内都各有风俗。 大年初一,有的百姓已经开始拖家带口的互相拜年。 说到眼下春节风俗,朱由校发现,皇宫与民间还是不同的讲究,宫里比较传统、正规一些,民间则是各有风俗。 今天是正月初一,在这时候被称作正旦节。 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陆续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了。 凡是有亲戚在宫里做事的,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 等到三十日岁暮,就要开始互相拜祝,又称为“辞旧岁”。 这段时间,宫中伙食都要比以往丰富许多,各宫的人们大饮大嚼,每逢夜晚,更要鼓乐喧嚣,以示庆贺。 各个门旁都备着将军炭,张贴门神,各宫由宫娥们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 至于皇帝与皇后及各妃嫔的宫内,都要悬挂不同品制的金银八宝、西番经轮,也有编结黄钱如龙得。 至于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这些某某地方上的风俗,宫里往往也不能免俗。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宫内民间虽说正式性质不同,但却一样的热闹。 朱由校处理了西暖阁的政务,早早回去坤宁宫,沿途遇见的小阉、宫娥也是往日几倍。 从岁暮、正旦开始,宫人们头上有些开始戴着“闹蛾”。 这是一种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饰以草虫、蝴蝶的帽子,用来应节日之景。 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 若是年节后不想留着,宫人们可以在年节过后从内市相互交易出手,流落民间,一般能值银一、二两不等。 去坤宁宫的一路上,灯火通明,人人都显得十分高兴。 这一切都是在有一个强盛的国家基础上,不然国家倾颓,哪还有庆贺的心思。 当然,作为皇帝,朱由校的心里不免要装着更多。 坤宁宫门前,门窗大开,女官徐氏见了来人,连忙揖身道:“陛下…?” 朱由校透过高粱纸糊的窗户,隐隐看见屋内的一子一母。 挥手向女官示意无事,朱由校负手走了进去,来到床边,捅了捅蜷缩在被窝里睡正香的小家伙。 “小子,醒醒。” 张嫣的注意力一直倾注在皇长子身上,这时才注意到皇帝来了,也是满脸笑容的望着怀里。 被窝里的皇子被人扰了香梦,闭着眼睛,咿呀咿呀地咕哝,又睡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一下子睁开眼睛。 扑闪扑闪地大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穿着明黄色常服的大男人,然后一把扯开被子,鼓起通红的小脸,看起来像是在撒气。 这是朱由校的皇长子,也是中宫皇后的嫡子朱慈燃,天启元年生,过了除夕夜,刚好五岁。 朱由校无可奈何地坐在床边,说道: “今年是该给他找个老师,好好教导他了。” 五岁,这也是后世该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皇子一般都要再等两年才会找老师,可朱由校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和后世接轨的。 孩子,需要从小教育好。 何况在朱慈燃的身上,朱由校是寄予厚望的,要救大明,要让华夏屹立不倒,只靠自己是不够的。 人生短暂,朱由校也不知道忽然间什么时候,一夜之间,自己就起不来了。 没有坚实的下一代继续走下去,朱由校害怕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 说实在的,随着这个皇帝越当越长,朱由校现在的心思也已经变得有些自私。 “公天下,家天下…” 朱由校轻轻捏着朱慈燃的小胖手,虽然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启皇帝,可这却是自己的亲儿子。 张嫣,也是自己的老婆。 朱由校已经失去了在后世所有的亲人,所以对这个世界的亲人格外珍惜。 看着皇帝的样子,张嫣本打算劝说的话也咽了下去。 其实在她心里也觉得五岁就给朱慈燃找老师就有些早,可既然皇帝已经决定,她也不好再说。 培养皇储这种事,关系着帝国的后续延绵,意义重大,实在不是她能插嘴的。 轻轻拍着再度熟睡过去的皇子,朱由校问道: “老师的事情朕去找,前几日朕要皇后找乳母,现在有人选了吗?” 虽说觉得这话有些不合适,但张嫣犹豫再三,还是问了出来:“陛下觉得徐氏怎么样?” 朱由校闻言,扬眸向宫外看了一眼,徐氏这么些年在坤宁宫服侍过来,也算兢兢业业。 对她的底细,魏忠贤早有汇报。 徐氏出身赤贫,顺天府通州人,家中除老父亲外,还有一个姐姐。 最初朱由校见她时,单纯可爱,现在为众女官之首,也没见有什么僭越之事,的确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不过朱由校怕就怕,她日后会走到和客氏一样的路上。 权利会使人膨胀,能走到魏忠贤这一步还能如履薄冰的,天下间实在是少之又少。 客氏当年就是因为太过膨胀,而被满朝的东林群贤用来当做插手宫廷之事的口实之柄。 不过现在虽然皇子年幼,但自己也还没到二十五岁,终日派较事监视,倒是不怕她在后宫做什么妖。 思来想去,除了徐氏外,似乎真的没什么更好的人选。 从宫外找来一个朴实的农妇,更不见得会比在自己身边服侍多年的徐氏要做得好。 朱由校沉思半晌,同意道: “皇后说的不错,不过徐氏既做了皇长子的乳母,就不能在坤宁宫继续做女官了。” “这坤宁宫的女官,皇后再提拔一人,告与朕知道。” 张嫣点头,慈爱地看着被窝里呼呼大睡的朱慈燃,开玩笑一般的道: “睡吧,睡吧,再没多少日子让你潇洒了。” ...... 当晚,朱由校看着已经熟睡的母子二人,俯身在张嫣脸颊一吻,轻声道: “珠珠,苦了你了。” 转身,脸色一变,冷冷向外道:“把魏忠贤叫过来。” 去的是一名小阉,魏忠贤根本不知道,这小阉已经是皇帝身边较事府的密探。 等他火急火燎来到坤宁宫偏殿时,发现朱由校正负手站在窗檐边上,望着宫里的灯火思索着什么。 第五百七十七章:皇长子出阁读书 “来了?” 朱由校仍旧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淡淡说道:“朕找你来,也没什么大事,不会有什么怨言吧?” 魏忠贤一愣,连忙道: “爷这说的是哪儿的话,奴婢为皇家做事,一向是尽心尽力,哪敢有什么怨言。” “这便好,朕没有白白信任你。” 朱由校走回来,坐在御案上,示意他也坐着,说道: “过了新年,皇长子就五岁了,朕想为他找个老师,年后开始上课,你那儿有没有什么人选?” 一听这话,魏忠贤心底顿时活络开了。 俗话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朱慈燃是中宫皇后所出嫡长子,不出意外一定是皇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 皇储一事,干系重大,皇帝忽然来找自己问老师的人选,魏忠贤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 要知道,在本朝,他已经是位极人臣,只要为人处事稍有差池,周围的局面就有可能翻天覆地。 皇帝这么问,会不会是试探自己? 何况现在的皇帝正值春秋鼎盛,三年前甚至能亲征砍人,魏忠贤真不觉得自己这一把老骨头,能把他熬走。 所以还是着眼于当下,老老实实跟着干。 想到这里,他心中出现了一个人选,随即谄媚笑道: “爷,臣倒是的确有一个人选。” 朱由校看过来一眼。 “哦?是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8节 “孙承宗。”魏忠贤注意到了上头皇帝神情中的意外之色,放下了心,说道: “孙承宗旧为帝师,在朝臣中威望不低,如今全辽已复,广宁不再是危难之地,要他一直任个参议,的确有些屈才。” “当然了,老奴也只是随便一提,孙承宗为师如何,只有爷才知道。” “最后真正的人选,还要爷钦定才是。” 朱由校的确有些意外,孙承宗虽然不是东林党人,但却同那帮东林党走的很近,对阉党也一直不怎么样。 可以说,他是魏忠贤的敌人。 看起来魏忠贤是识破了自己这次的用意,所以举荐孙承宗,好让自己放心。 朱由校心底一笑,这个老滑头。 孙承宗这个人,的确有些迂腐,但朱由校亲身经历过他的讲学,知道他都会讲些什么。 与常人不同,孙承宗的讲学,就是在单纯的教书识字,一个皇子该学什么,他就会教什么。 至于朱由校所担心的,儒家教导皇子,会强行给予思想、束缚思维这种事,在孙承宗身上基本不可能发生。 要知道,历史上那个的“木匠皇帝”朱由校,就是孙承宗教导出来的。 无论亲身经历,还是由历史来看,他都的确可以任事。 不过朱由校所想的不止于此,孙承宗是可以做一个人选,甚至可以留到日后做一个东宫的班子领队。 自己的皇子,还是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除孙承宗以外,朱由校要为他组建一个各方面都由全国顶尖之人的小团队。 按照后世学习的时间,从小到大,政治、军事、武艺、地理、天文、历法,各个方面,都要陆续的开始学习。 当然,眼下朱慈燃只要学习识字和基本的宫廷礼仪就行了,剩下的等他大些再说。 现阶段,孙承宗一个人绰绰有余。 既然如此,那倒不妨再卖这老阉一个面子,让他尝到些甜头,也好更尽心尽力。 朱由校点头说道: “孙承宗曾是朕的老师,教导皇子,他的确是不二人选,忠贤哪,这份圣旨就由司礼监拟吧。” 魏忠贤自然明白皇帝这话中的意思,连忙说道: “奴婢明白,这就亲自回去拟旨。” “嗯,去吧。” 魏忠贤离开以后,朱由校看了一会儿春节时难得的景色,然后转身回了坤宁宫。 ...... 河套一战,孙传庭率领明军大破察哈尔部。 这一仗,打出了中原王朝的威风,那之后,左翼二百余部望风归顺。 朱由校一纸圣旨,在年节前后新封了十几个左翼的郡王,为各部划定驻牧之地,在归化城敕建王府。 二月底,随着左翼、塞北三百余蒙古部落的继承人被送至京师帝国学院就读,被掳走的十余万百姓也都陆续归家。 一时间,塞外底定。 世人皆说,自成祖五征以来,塞外如今到了最为安全的时刻。 随着小冰河期的临近,冬月愈发长了,直到三中旬才见化雪,但总归是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钦天监与《京报》有司合作,在全国报房刊印最新的历法,以官府免费发放的形式,及时送到每一户百姓的家中。 接到历法的家庭,陆陆续续开始忙着耕田种地,开始天启五年的农忙。 至于各地的商人,他们没有一刻是闲着的,年节时还在走南闯北的也大有人在。 随着全辽收复的时间开始久了,前往辽东的商人开始逐渐愈发增多。 为期二十天的年假结束后,整个朝廷大机器又开始运作。 上至内阁、六部,下到地方有司、官府,都是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值得一提的是,广宁参议孙承宗被召回京师,担任詹事府的左詹事,负责教导五岁的皇长子朱慈燃识字礼仪。 孙承宗先教皇帝,再教皇长子的传奇经历,倒是成为了百姓和士子们的谈资。 至于天启皇帝让皇长子五岁就出阁读书的举动,无疑引起了满朝文武的议论。 因为这几乎就代表着,帝国皇太子大位已定。 后宫倒是没有什么动静,至少表面上几个妃子之间依旧和睦,年节过后,张嫣也有了更多的时间去教导朱慈燃。 至于朱由校,现在也有事没事就去文华殿一趟,看看自己儿子有没有偷懒。 当年自己偷懒,当爹的自然有当爹的道理,无需多问,可朱慈燃不能这么学。 还有一个事,最近刘老太妃老是派人来找朱由校,要他抽空去宠幸一下良妃王氏。 倒不是说朱由校厚此薄彼,而是因为那天封完妃以后,压根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毕竟除了一后三妃以外,还有一大堆秀女和嫔妾在守活寡。 朱由校刚即位那会儿,皇宫里都是千疮百孔,连自己安危都顾不上,哪还有心思老想着怼炮。 听了刘太妃的话,也是觉得实在对不住那位姑娘。 王氏从全国秀女中脱颖而出,这么优秀,就为了当自己老婆,而自己却让人家在后宫给自己守了五年的活寡。 要是多了,也就算了,偏偏只留下一个,让人家在后宫待着多尴尬,多无地自容。 没说的,朱由校立即给刘太妃回复,说是已经记下这事儿,这个月肯定去宠幸良妃。 收到这个回复,毕竟君无戏言,刘太妃也就不再催了。 一直到三月,皇宫内外都没什么大事,各地的百姓和官员们也是按部就班,自己做自己的事。 直到某一天,山西总督办司的一份密奏,将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牵扯到了山西。 第五百七十八章:晋商祸国 “进来吧。” 朱由校坐在养心殿上,几个内阁大学士也都被叫来,殿外还是万籁俱寂,灯火暗弱的凌晨。 说实话,这么早从温暖的坤宁宫被窝里起来,朱由校脑袋有点疼,心情也很差。 身处高位多年,早学会了隐藏情感,所以看起来还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让人捉摸不透。 至于魏广微在内的几名内阁大学士,早起理政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根本没什么感觉。 话说回来,有明一代的官员们,几乎都起床很早。 据说皇子出阁读书时,后世早晨五点左右就要郎朗有声,到了这天启一朝,朱由校觉得实在是不人性,就给朱慈燃放宽了时限。 起码要让自己儿子睡个舒服的好觉,再起来读书不是。 皇帝的声音稍显疲惫,门外恭候了半个多时辰的锦衣卫千户田尔耕闻言,有些忐忑的走了进去。 “陛下,太原总督办司有事启奏。”他说道。 太原总督办司,是整个山西的总督办。 原本设立督办司,只是因为督促收缴运河关税,后来则发展成了一地一置的锦衣卫机构。 各省省府设立总督办司,总督办之下,各州、府、县又有分督办司,一体由京师北镇抚司辖制。 督办司设立以后,主要任务是理清各种地方的苛捐杂税,防止地方官员、藩王胡乱收税。 除此以外,督办司也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朝廷处理地方官员遇到急务,往往由皇帝下旨北镇抚司,再由北镇抚司通知当地督办司,这样能做到上通下达。 如米脂知县晏子宾的事,就是朱由校下令许显纯,由督办司经手,在半月内解决了后患。 当然,如果朝廷有什么新的政令下达,督办司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推行政令的急先锋。 当年廷议增收运河关税,就曾导致苏州、杭州等地的督办司被商人蛊惑百姓砸毁。 很多人都以为,砸了督办司衙门,就能阻止朝廷政令的传播,实际上他们错了。 督办司,不过是朱由校身为皇帝,更好掌控地方的一个手段而已,这样的手段,还有更多。 所以听了田尔耕的话,朱由校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山西的事,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一手策划。 说起来还是河套一战虽然获胜,但是军费损失太大,已经对朝廷运转造成影响,所以要把养的猪宰了,做一个资金周转。 这些“猪”,正是晋商。 之前解决了范家,但是三年下来,晋商们依然铤而走险,大发国难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宰了好处大大的有。 这次朱由校打算一步到位,彻底解决遗患百年的晋商乱国之事,随即眼色示意继续。 田尔耕见了上头眼色,诺诺禀道: “回陛下,太原总督办司经察,发现晋商有通敌卖国之嫌,还请陛下明断。” 当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里时,内阁的阁老们也都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想着皇帝玩这一出的意思。 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尽管朱由校表现得再意外,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了。 君臣之间,如同官官之列,没有完全的信任。 如果一个皇帝表现出什么态度,连身边的肱骨之臣也会完全相信,甚至没有丝毫的猜测和疑问。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皇帝很失败。 在这一点上,朱由校留给这些朝廷重臣的感觉便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你永远猜不到这位皇帝看似高兴的心中,是不是波涛汹涌。 好比这件山西总督办的急奏,一般的官员不会多想,可在内阁的这些老家伙们,心思却十分缜密。 这会不会是老早之前皇帝的安排? 天启五年的内阁,不比万历四十七年,这时候进来的,都有自己的本事。 对于官商一事,个人心中早就明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29节 山西总督办关于晋商的查案,他们直接得到一个讯号,接下来皇帝可能要针对晋商群体有大动作了。 要不然今日叫他们来听这些,难道是闲着没事儿干? 其实与其说晋商,倒不如直接说商人。 这些人无论做的再大,其地位上也远不及朝廷命官。 甚至可以说,自明初以来,商人都是没有任何独立地位的。 要想做的长久,不被各方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甚至多个强有力的靠山。 所以,这时候体量大的大商人无非两种。 一种是官商,依附于地方乃至朝堂,各级官吏以供行使便利的商人。 还有一种,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逐步发展起来的皇商。 这种商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当今皇帝赚银子。 当然,发展皇商除赚银子以外最终的意图,也只有上头这位心里才明白。 至于晋商,就是典型的官商。 他们的后台就是山西本地各级官吏,甚至是朝廷上山西籍的各位大员。 眼下晋商一抱成团,导致了山西无皇商的局面。 其实身在内阁的众人,对政治形势一目了然,心里都明白,皇帝早晚都要收拾晋商。 口实可能不同,但最终目的一样。 皇商斗不过已经形成体量的晋商,那么皇帝就会堂而皇之的插手,以形成绝对碾压之势。 要知道,再高的靠山,也不会比天高。 果不其然,朱由校越是看,脸色越是难看,甚至看到最后,直接将奏疏一把扔到了地上。 随着纸张散落在殿的声音传来,众阁老都是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哼!” “这些晋商,在战时哄抬粮价也就算了,居然还向西虏察哈尔提供物资和官军的信息!” “粮食,铁器,马匹,布帛…,官军买时他们推三阻四,千难万难,可转手高价卖给西虏,倒是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陛下息怒…”魏广微带领众臣呼完,也道: “陛下所言甚是,晋商通虏卖国,臣正打算今日将此事奏闻陛下。”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侧目问道: “阁老打算怎么处理?” “晋商通虏乱国,在地方上哄抬粮价,罪无可赦,臣以为,该将此事交予东厂查办!” 此话一出,养心殿其余的内阁大学士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两人,更是面色犯难,这魏广微乃河南籍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一身轻。 可他们两个山西籍的阁臣,就算与此事毫无干系,这事说下去,在地方上也不好听。 正想着,朱由校斜视过来,淡淡问道: “胡士广、许为京,两位爱卿以为呢?” 第五百七十九章:阁辅下京 两人闻言,连忙趴在地上。 胡士广道:“臣、臣赞同首辅的意思!” 许为京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更是害怕,忙道:“臣也一样!晋商乱国,该办!” 两名内阁中的山西籍官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不会为别人的利益出头,这次讨论的基调也就算定下来了。 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既然内阁无异议,就照此下旨吧。” “对了,二位爱卿是山西籍官员,回乡办事也能得心应手,惩办晋商一事,就由胡爱卿牵头,许爱卿协同办理吧!” “这…” 胡士广和许为京对视一眼,皇帝这是杀人诛心啊! 可事到如今,不办也不行了,依这位皇帝的脾性来看,老老实实把晋商们办了,倒还好说。 可你要是敢拒绝,甚至是下去后搞什么花样,最后死的可能比晋商还要惨。 叶向高、杨涟都是自诩聪明之辈,也没死几年。 “怎么,有难处?”朱由校笑了笑道:“有难处可以同朕说,朕能帮一定帮。” 胡士广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 许为京垂头说道:“是…,臣方才只是在想,晋商们殊为可恨,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同乡…” 朱由校点头道:“如此便好,此事刻不容缓,二位爱卿即刻出京前往山西吧。” “朕在京师,等着二位回来的好消息!” 皇帝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愿再多待,都是揖身告退。 胡士广和许为京自出养心殿后,只顾垂头向前,连续转了好几个弯,才是缓步松了口气。 “胡阁老,怎么办?”许为京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胡士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我怎么知道?” “皇帝要办晋商,你我同为山西籍大臣,就算这次不离京主办,也落不着咱们的好儿。” “这下可好,陛下一句话,咱们居然成了主办和协办!”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 “怕是山西地方上的官员,要烦死咱们两个,厂卫也会紧盯着你我,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许为京也坐在他身旁,脸上又惊又怕,不断甩衣袖扇风,额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多。 两个人平日也是明争暗斗,但现在因为同籍而出,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至于怎么办,谁心里都没谱。 可一件事是定了的,这次下去,不办死晋商,自己就要死。 ...... 京师各门贴出了关于晋商通虏祸国的告示,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京师的平静和繁华。 山西,太原。 官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个穿了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肥大长衫,人几乎都被埋在里面,却迈着洒脱的步子。 后面跟着的那个短打扮的佣工,可就没有这样轻松。 他一脸菜色,眼窝深陷,正扛着一袋米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佣工一翻肩膀,把米袋放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汗淋漓。 “你怎么又歇下来了!”穿长衫的立即跳脚大声喝骂。 “实在对不住,让小人再歇口气吧。”佣工没敢多说,只是低声下气地道。 “歇口气!?” “这样干活,什么时候能把米都扛到铺子里去?”谁想,一听这话,穿长衫的叫的更凶。 这般嗓门,也招得不少街上行人围上来看热闹。 一队官差停住脚步,其中一个高大的差头分开众人,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在官道上生事?” 瘦骨嶙峋的佣工就怕这个场面,闹大了自己只怕连这碗饭也要丢了。 官差们看见,这人身子单薄的就像快木板,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替他说句好话。 却听那佣工抢着说道:“小人不好,都是小人不好,误了掌柜的事…” 穿长衫的瞪了一眼,没好气儿道: “没力气就别拿这份钱!” 转头,冲官差们说笑着道:“差爷,正好你们到了,来给评评理。” “我家掌柜雇他扛米,可他倒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顿饭功夫,没走出半里路。” “差爷,我们可是榆次常氏的米铺,买主都是有钱有势的,哪能等他呢?” 本来差头是想替佣工说句话,可一听是榆次常氏的米,心里顿时犯了嘀咕。 他上下看了一眼佣工,道: “你也是个汉子,这米袋我看不过六、七十斤的重量,就这么吃劲儿?” 佣工虽说没想着官府能替自己出头,可看见官差听榆次常氏的名头缩了,心中还是不免一阵的失落。 这时,人群传出一阵的惊讶议论声。 却是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从这路过,看官服上的补子,官阶还不能低了。 这两人,正是奉旨下来查办晋商的两名内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 两人骑在马上,看了这一幕,本不想管,听了佣工扛的是榆次常氏的米袋,这才驻足。 榆次常氏为晋中富商,是这次要惩办的晋商之一。 民间盛传,常氏有资产百数十万两,该族原系山西太谷县人,弘治十三年迁居榆次县车辋村刘家寨。 家传八世时,以大旱之年囤积粮食发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0节 常氏是山西的主要粮商,在张家口、兴化镇及大同、繁峙等处都有添房盖院,所以又分为“南常“、“北常“。 南常居太原,以常万已为代表,北常居张家口,以其二弟常万达为代表。 既然迟早要承办晋商,这次倒是个机会。 想到这里,许为京看了看前者的意思,然后勒停马匹,肃声问道:“此处发生何事,官道之上,怎能聚拥嘈杂?” 见了两人,差头不由惊呼倒退一步,连忙转身道: “启禀两位大人,是这名佣工误了常氏米铺的事,几步一歇,引其不满。” “嗯。”许为京点头,又望向穿佣工,皱眉道: “如此单薄,面有菜色,怎么能扛得动数十斤的米袋,佣工难道不供饭食吗?” “还是说,只有你们常氏米铺的佣工是如此?” 穿长衫的意识到这二位自己惹不起,当即红了脸: “大家都看到了,差爷也在场,明明是这佣工自不量力,扛不起这些米袋,误了我们的事。” “二位大人初来乍到,可不能见什么是什么啊!” 许为京没有说话,却是胡士广笑了,说道: “你们常氏米铺的体量,本官是知道的,如此体量,竟不能为一佣工提供饭食?” “不吃饭哪来的气力干活?还竟与本官强词夺理,带本官到米铺去见你们掌柜!” “本官倒要看看,这佣工到底几日没有吃过饭了。” 差头见这二位爷的派头,眼珠一转,不再说话了,倒是穿长衫的那位,脸红脖子粗,瞪着眼问: “敢问二位大人,是什么官职?” 许为京冷笑一声。 “这位是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本官乃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当朝阁辅,管不管得了你们常氏米铺的事?” 第五百八十章: 就要小题大做 人群中又是一片的惊呼议论声。 有些人说这种话一看就是骗子,可这两人说出来,却是没有人不信。 其一是因为他们身上的官服,其二也是因为官差的态度,谁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假冒当朝阁辅? “你、你们?……”穿长衫的吃惊地望着两人,瞪大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二位大人恕罪!” 差头反应倒是快,直接揖身告罪。 穿长衫的站那木了半晌,才是不甘心地跟着道:“二位大人在上,这次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许为京向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当然也听出对方不服,有些嗤之以鼻: “你不是有眼不识泰山,你是白张了这双眼睛!不过本官今日心情不错,算了吧!” 胡士广性格比较沉稳,一直想着京里边那位皇爷逼自己下来的意图。 天下间,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多了,他也没什么心思多说什么,只吩咐道: “带我们去见你家掌柜的。” 佣工见状,正咬牙上前搬米,胡士广看了一眼,侧目过去,倒是许为京,示意他停手,道: “你!你来搬!” 众人注目下,穿长衫的闹了个大红脸,“这…,二位阁老,这可不行…” “我们花银子,可不是雇他来看着我搬的!” 胡士广知道许为京有意羞辱这人,为了尽快离开这车水马龙之处,笑笑说道: “这样,你们用这根棍子一起抬着走。” 差头这时也道:“阁老说的极是,你就和他一起搬吧,给他一根棍子。” 语落,一名差役将手中杀威棍递了过去。 佣工有些忐忑,穿长衫的也没什么办法,今儿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了,竟在大街上碰见两个阁老。 天下间,一共才几个阁老? 两个人抬着米袋,随着一队官差与两人摇摇晃晃的走远,围观的人这才说笑着、叹息着、议论着慢慢散去。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常氏米铺。 刚到,穿长衫的就立刻将手里棍子扔下,跑进铺子里,不一会儿,一名大腹便便的掌柜走了出来。 官差们注意到,这穿长衫的再出来,明显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脸上还多了一道巴掌印。 胖掌柜皮笑肉不笑,拱手道: “二位阁老远路而来,我这不争气的伙计不识礼数,冲撞了二位,实在是该打。” 许为京眯着眼睛,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追究什么,笑道: “这小兄弟也没犯什么错,何况,我们奉旨来到山西,也不是为的在这种事上纠葛。” 听见奉旨二字,胖掌柜神情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是一副没事儿人一样,侧身道: “二位大人请!” 许为京正要进去,胡士广却是笑道: “不必了,我等下京而来,不是为了与你寒暄。” “今日在进太原城的官道上,我遇见了这名佣工,还有这位…”说着,他将手指向一直在后闷声站着的长衫伙计。 “佣工,可是你常氏米铺雇的?” 胖掌柜不明所以,想到这二位都是山西籍的阁老,也就直接说道:“是小人雇的,不知…” “供过饭吗?”胡士广问道。 “这…阁老有所不知,眼下陕西大旱,朝廷赈灾,从山西调粮,我们也是捉襟见肘…” 胖掌柜还以为是门面功夫,随便问问,脸上尽是假笑。 胡士广这次却打算来真的,直接说道:“这就是你们雇工不供饭的理由?” 闻言,胖掌柜脸色微微一变。 胡士广自顾自道:“朝廷在陕西赈灾不假,可是何曾用到过你们常氏的米了?” “倒是你们,雇工不供饭,在这大灾之年,囤积粮米,哄抬粮价,居心何在?!” “封了!” 这话一落,惊呆了周围众人。 就连官差们,也都是呆傻当场。 差头看着常氏的招牌,再转头看看这两位阁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封了? 封什么,封常氏的铺子吗? 胡士广回头看着这差头,一字一句道:“本官话说的还不够明白,把常氏米铺封了!” 差头这才回过神来,再不敢犹豫,当即挥手道: “封铺!” 胖掌柜望着鱼贯而入的官差,脸色冷了下去,但话音中还保持着理智: “二位阁老,这是何用意?” 是我们这些年是孝敬给的少了,还是真的因为这伙计的事儿动真格的? 不过胡士广并没打算解释什么,转身就走。 ...... 朝廷两名内阁大学士奉旨来到山西,而且一来就替佣工出头,封了常氏一家米铺。 这事儿,风一样的传遍了太原。 常万己也想不明白这两位玩的是哪一出,按理说,这该是自家在从朝廷上的大靠山才对。 何况来说,每年给的孝敬也不少,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虽说常氏是晋中排名前十的富商,而且在粮米行业资格最老,却也不敢轻易招惹当官的。 这两个还不是一般的官,是当今朝廷山西籍大臣的天花板,由不得马虎。 跟他们二位处出什么问题,常氏在山西的整体局面都要受到影响,所以常万己直接决定亲自出马。 不过无论怎么想,也不明白这事是因何而起,只能归咎于传出来官道上的事。 “老爷,我…我…”穿长衫的看着满脸怒气的自家老爷,这才是真正吓得瑟瑟发抖。 “别叫我老爷,我没你这样的老爷!”常万己这是真的气着了,指着他道: “打,留一口气就中!” “老爷饶命啊!”长衫伙计被常府的家仆围在中间拳脚相加,哎呦直叫。 “你多能啊你,还敢问二位是何官职,老爷我的脸都让你给丢完了!” 常万己一提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招惹了谁不好,招惹上这二位祖宗!我们常氏的米铺,都要靠他们照顾,还得本老爷亲自去赔不是!” “行了——” 常万己看着鼻青脸肿,只剩最后一口气的长衫伙计,道: “架着他去客栈,说起来也真是奇怪,这么大的官了,怎么还跟这事上过不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1节 “闹这么大,也太不给我常氏面子了。” 他边走边道:“这次要是不出点血,只怕事儿还过不去,你这条小命,就要看那二位的心情了。” “走!” 第五百八十一章 :常氏留一脉 “跪下!” “噗通”一声,穿长衫的痛痛快快的跪在了胡士广、许为京两人面前。 后者一愣,问道: “常老爷这是做什么,这事已经过去了。” 常万己只当他是说的反话,笑道:“这伙计白长的眼睛,居然在官道上顶撞二位,实在是不该!” “小的已命人打得他半死,逐出常府,接下来如何处置,全凭二位阁老了。” “还请阁老们高抬贵手,解了我常氏的米铺。” 许为京哈哈大笑,原是因为这个。 看起来,这常万己还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伙计迁怒于常氏,不过这样算来,倒也好了。 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常老爷说这话,见外了不是,你看,这小伙计,多机灵多会来事儿啊!” “我稀罕他还来不及,这点小事,不算什么的!” 许为京说完便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常万己是何等人,一点即通,他将手一拍,就有两名仆人抬着个大箱子进来。 “阁老您看,这些,赔罪够了吗?” 许为京伸出脖子一看,好家伙,还真不少,银闪闪的一整箱,少说得有个几万两! 这么大的手笔,不愧是榆次常氏啊。 他在心底赞叹一声,笑道: “常老爷这是干什么?这不算什么事儿啊,拿回去,拿回去罢!” “本官可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啊,本官一向清贫如水,哪能收你的银子呢!” 胡士广一旁听着,想看看他到底演的哪出戏。 越是这么说,常万己心里就越是觉得这事稳了,连忙从箱子里拿出两块银锭塞过去,笑道: “哎呀呀,都是老朋友了,阁老可不要再推脱了。” “这点银子,就当小的给阁老赔个不是,明日,常氏内外还要准备宴席,给二位阁老接风洗尘。” 许为京抱着银锭,露出一口大牙:“这…,既然常老爷诚意如此,本官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过了一会儿,又皱眉说道:“不过本官一向清贫,这实在是为难本官了啊!” “为难,为难…”常万己咬着牙赔笑,“府中还有事,小的这便告辞了。” “去吧,去吧!”许为京挥了挥手。 待人走后,胡士广道: “这种时候,你还敢收常万己的钱,督办司知道了,咱们都得玩完。” 许为京摸着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银子,叹息道:“多好,白花花的银子啊!” “可惜,这就要交到督办司去了。” 胡士广道:“许兄的意思是?” ...... 第二天,行人们看着空荡荡的常府招牌,有些发愣。 昨天被封的还只是个铺子,一个晚上的功夫,居然连常府都被封了… 许为京将沈万江送的八万两银子送到督办司,这样一来,督办司直接有了抓人的口实。 督办司办事一向利索,连夜就派人把常府给端了。 现在,常氏已经给抓得干干净净,就跟从未存在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一同被封的,还有南常在山西境内的全部产业,三百余家米铺,十余处庄园,以及还没有结算清楚的田宅… 除了固定产业和现银,直接被督办司清缴到手的堆积粮米,少说也要有数百万石。 只一个常氏,河套一战半年的军费就回来一半,连陕西赈灾的粮食也都有着落了。 现在陕西旱灾规模还不大,这些粮食用不完还能在地方粮仓存上一些,以备未雨绸缪。 当太原总督办将这个消息以密奏的方式上呈天听时,朱由校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朱由校自然明白,他们这两个能这么听话,一到就处置了榆次常氏,其实是在向自己表忠心。 查办常氏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遇见抵抗,全是因为许为京演的好。 常万己直到看见督办司的锦衣卫冲进卧房的时候还是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被抓的。 也就是说,常万己一直都还以为这只是许为京因为贪财而小题大做。 却没想到,这是朱由校一手策划,要抄他的家。 说起来,许为京真是装的贪财吗? 较事府早有密报,这货进内阁这一年,从山西商人和官员手里收的贿,就有三百多万两,这还没算出去办事拿的分成。 当然了,朱由校能容忍他们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自己赚的,永远比他贪的要多得多。 这也不是说貌似忠厚的胡士广就比他强,这两个人一丘之貉。 之所以当初能进内阁,是因为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和能力一样强,肯办事,而且一旦知道可以拿好处,办事不仅靠谱而且得力。 见多了那些言论绉绉,实干却一塌糊涂的东林群贤,现在朱由校比较喜欢有“缺点”的。 贪财、好色、恋权,有缺点暴露出来才好控制。 “爷,常氏分两支,这次办的是榆次常氏,张家口的常氏要不要一起…”魏忠贤说道。 朱由校想了想,道: “不必,给常氏留一脉。” 魏忠贤没想到会是这样,仔细看了一眼皇帝平淡的神情,便就躬身退下了。 朱由校身后的桌上,就摆着较事府关于张家口常氏的密报。 相比榆次常氏大发国难财的发家手法,张家口的常氏,才像是个真正的商人。 嘉靖年间,常福去张家口经商,出发时就已经与榆次一脉断绝关系,而且不带分文。 因一路为人占卦算命,赚取吃饭住店钱,得以成行。 常福后来有三个儿子,第三子常万达以经商见长,便是如今张家口常氏的家主。 正是因为常万达的从商才能,张家口常氏才在万历年间开始慢慢发迹。 常万达少年聪慧,随父到张家口经商,十年如一日,生活俭仆,为人处事诚恳守信。 在他的带领下,张家口常氏一脉摒弃了榆次主家赖以发家的粮米生意,从布铺开始,主营布匹生意。 后来白布走俏,获得厚利,得以发家。 常万达手法极端,用所得利润大开分铺,又兼营茶叶、杂货,至今已外销蒙古等地。 如今张家口常氏已经积累数十年的商业口碑,常万达设立的大德玉商号,在京畿一带都十分闻名。 对于这样的商人,朱由校不仅不打算动手,甚至还有将其发展为皇商的想法。 常万达是个能耐人,应该明白个中利弊。 第五百八十二章:我保你全族人头落地 “什么,榆次主家被抄了?” “谁干的?” 常万达接到消息的的时候,最开始根本不信这是真的,谁想这几日风声接连传来。 今日,就连张家口官府也发了告示,正式确定了整件事的真实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能有谁,督办司!” “怎么会这样的?” “据说是招惹上了两名内阁大学士…” “都叫什么?” “叫…胡士广、许为京…” 听见这两个名字,常万达非但没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反而更懵了。 虽说他对朝廷之事不太明白,可却也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 东阁大学士胡士广和文华殿大学许为京,如果没记错的话,都是山西籍的啊! 这二位,往日也没少照顾榆次主家的生意,到底是什么事导致的他们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事听起来,不仅让人难以相信,而且有些蹊跷啊! “老爷,主家摊上了这种事,您难道不应该高兴吗?”见常万达不喜反忧,下头的管家有些奇怪。 “高兴?”常万达呵呵笑道: “虽说我们早已与榆次主家脱离关系,可怕就怕在,朝廷不认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2节 他来到椅子上坐下,皱眉道: “榆次主家,怎么说都是晋中多年的富商,粮商之中也是数一数二,说被封了就被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管家犹犹豫豫:“小人之前还没觉得,老爷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有些奇怪了…” “佣工一事不过是口实,朝廷若不想办,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封了主家在太原的所有铺子?” 常万达冷笑,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几日之内,整个山西的田宅居然都被封得干干净净!” “此事绝不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拿我们常氏开刀了!” “虽说咱们早已与主家撇清干系,可老爷我还是担心,对方会得理不饶人,牵连到这里。” 管家听到这,也算是终于听明白了。 “老爷不用怕,我们在朝廷中也认识不少大官,何况我们的大德玉商号在畿辅远近闻名,交友甚多!” “这些又算的了什么,莫说背后的大人物,就连那两位阁老,你我都是招惹不起的…”常万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叹息: “算了,你不必再说,让我仔细想想。” 管家也丧气下去,只好转身离开,刚刚出门,抬眼却是见到一人,当即瞪大了眼睛: “老、老爷——” “你是谁?!” 这不速之客的身上穿着一身飞鱼服,腰间悬着一柄极为华丽的宝刀,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 他没有去注意目瞪口呆的管家,直接推开眼前人,进门笑道: “常老爷何必如此悲观呢?” 常万达抬起头来,却是猛地脸色一滞。 管家出身很低,追随多年忠心耿耿才有今日在府中的地位,所以见识短浅看不出,可他还看不出来吗? 这人身上的分明是飞鱼服和绣春刀,这是锦衣卫中的地位极高者! 飞鱼服为量身定制,绣春刀则是大内御制,穿、佩起来极为华丽、英武。 当今天下,只有五个人才有此殊荣。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崔应元、孙云鹤以及杨寰,均为心狠手辣之辈! 此五人心肠之歹毒,远超常人,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只消往那一站,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正因为如此,他们五个才能从狠人辈出的厂卫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 换句话说,这五个人都是天启皇帝千挑万选出来,办事绝对可靠而且忠心的亲信。 看到这个人,不知怎的,常万达心里一松。 一直以来对那位“大人物”的猜疑,这一刻也总算是有了答案,没别人,就是当今皇帝。 皇帝要办常氏,所以上上下下,才会如此利索。 可他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当今皇帝用这种雷霆手段去办一个常氏,到底是为了什么? “敢问阁下尊名?” 那锦衣卫闻言明显一愣,然后如同来到自己家一样坐在他身旁,笑道: “不尊、不尊,贱名孙云鹤。” 果然,来的是锦衣卫五虎之一的孙云鹤,常万达深呼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敝府简陋,没有什么招待,还请见谅。” “没事儿,没事儿!我今日来这儿,也不是为了喝你几口茶,吃你几口饭。” 孙云鹤连连摆手:“想必常老爷已经听说了太原的事儿了吧?” 常万达点头,但只是凝眸望着,静待下文。 孙云鹤继续道:“既然如此,在下就直说了,榆次常氏的事儿,是咱们办的。” “在这接着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说这话的时候,孙云鹤浑身都是一股极为平淡的样子,就像这话根本不是在威胁,而是在闲聊。 至于话里的“接着办”是指什么,常万达自然明白,而且锦衣卫也有这个能耐。 孙云鹤站起来背对着他,负手道: “这天下间,甭管多大的体量,在咱锦衣卫面前,那就没有不能办的。” 说到这,他忽然回头,露出一股令人害怕的笑容:“今日我既然来了,常老爷应该猜到了吧?” “还请有话直说。”常万达淡淡道。 孙云鹤听到这话,盯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大笑: “常老爷就是不一般,要不说能让上边那位看重呢?” “今日我来,是给你、给你,你、你、你…,还有你们这府里的男女老少所有人,指一条活路。” 只是轻轻一点,被点到的无论是常万达的夫人还是府中一名普通的丫鬟,都是汗毛直立。 “加入皇商会,给当今陛下办事,全族都有命活。” “不加入也行,那我保你们全府二十三口,今夜人头落地。”孙云鹤附到常万达耳边,说完这话,居然冲他嘿嘿笑了笑。 然后他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怎么样,常老爷,想好了吗?” “你们商人不是不做赔本的买卖吗,这买卖,我实话告诉你,你赚大发了!” 常万达这个时候,再也硬装不下去了。 只见他浑身都是如同筛糠一般的抖动起来,额上也开始渗出汗珠。 怕了,确实是怕了! 遇见这样说话办事都不留余地的狠角色,谁能不怕? 孙云鹤这话,其实就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常万达听起来实在不像假的,而且就从这位的凶名来看,也是真能做得出来。 孙云鹤冷冷看着常万达,人命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为了谄媚献上的工具罢了。 毫无干系的妇孺老幼,为了办重务,他杀过不少,从没有任何手软,不然他也不会站在这里。 至于这常万达,孙云鹤也根本不怕他不答应。 爷就在这站着,由不得他不答应! 第五百八十三章:兵分两路 “老爷…” 孙云鹤才刚离开,管家就立即冲进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常万达。 “老爷,您怎么样?” “朝廷这是要办晋商!”常万达高声大喊,扑倒在地,“要变天了,晋中要变天了!” “还有皇商会,杭州、济宁、蓬莱、苏州、大同,现在又是畿辅和山西!” 我的天,这位皇帝好大的算盘! 常万达在心里惊呼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声道: “快,快去将近些年我常氏与关外西虏的茶马交易账簿,全部送到督办司一份。” 管家不明所以,常万达见他还在犹豫,再没了什么心情解释,几乎是直接吼了出来: “快去,你快去啊!!” 看见往日性格镇定的老爷眼下变成这副疯样子,管家也是意识到事情到底有多严重,当即转身去办。 望着空荡荡的正厅,常万达喃喃道:“希望还来得及,希望还来得及吧…” 随即,他望向京师方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第二天,常氏高调加入杭州皇商会的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张家口,听见的商人无不是瞠目结舌。 这还没完,常万达直接以帮助官府赈灾的名义,向督办司捐赠了五百万两白银。 在无数人不解的目光背后,是常万达日夜的烧香拜佛,日夜的祈求这还有用。 ...... “这常万达还算识相。”朱由校看着一脸憨态可掬样子的孙云鹤,道: “这次下去你有功,到镇抚司领赏吧!” “谢陛下,谢陛下!”孙云鹤一脸喜色,却是连头也不敢抬,躬身倒着退了出去。 常氏在关外的贸易对朝廷来说很重要,这也是朱由校留下张家口这一支的原因。 张家口常氏经常与察哈尔部进行茶马交易,加上大德玉号的口碑,双方已经形成一种潜意识上的互惠互利。 想彻底收服草原诸部,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朱由校迟早是要跟他决战的。 决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波推上去就行了,在推上去之前,也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察汉浩特距关内太远,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哨骑走不到那么远,密探不是蒙古人,又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朱由校一直在想别的办法,搞清楚察哈尔内部的动向,好随时准备趁火打劫或是别的什么。 其实商人也不是全无作用,加入皇商会的就是各有其所用。 登莱的宋柄实,就是在推行新盐法之后在替朝廷管束地方盐商,大同的曾良玉,主要负责与臣服后的左翼诸部茶马、铁器贸易。 而且商队除了行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即打探消息。 每家商人都有其主要经营的地方,大同的曾良玉就只能打探到左翼,再往远走,反而惹人怀疑。 朱由校这才想到了常与察哈尔交易的张家口常氏,这一支常氏的主要作用,就是打探察哈尔内部的消息。 在草原上,就连边军的精英夜不收,可能也不如一支关贸商队掌握的消息要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3节 现在这个时候,没有确切而且精准的消息来源,干什么都是慢人一步。 如果想走在所有人前面,就必须要考虑周全。 朱由校的目光落在了王朝辅身上,道: “告诉孙云鹤,盯紧常万达,察哈尔的消息,从今日开始,全都要报给朕知道。” “去山西那两个怎么样了?” ...... 办了常氏以后,胡士广和许为京两人的确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最显而易见的,就是本来不错的名声现在变臭了。 的确,两个人也都觉得这事办的不光彩,最近这几天一直没出驿站。 平日里晋商的钱收了不少,可到了这种时候,却摇身一变,直接变成钦差下来主事。 可现在性命攸关,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 两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必须得合为一家共同应付眼下极为艰难的局面。 在此之前,他们想过各种办法,都觉得不太可能成功。 晋商几大家,在晋中已是根深蒂固,这次能出其不意打掉一个榆次常氏,并不代表接下来就会顺风顺水。 在太原这几日,他们各自去联络往日的门生故旧,都是处处碰壁。 原本头几日还好,都以为是许为京睚眦必报。 可近日京师关于朝廷将要严办晋商哄抬粮价,与西虏通款的消息传来,这两相一联系,谁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虽说没理的是晋商,可胡士广和许为京办的事儿倒也不好听。 说到底,你们也是拿了银子的,怎么能翻脸不认人呢? “怎么样?老兄。”许为京坐在凳子上,看见胡士广回来了,赶紧起身询问。 “唉!”胡士广叹了口气,坐下来咕咚咕咚的喝凉水。 见状,许为京也就明白了,不再追问,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显得有些丧气。 第一步办的是挺漂亮,可是接下来就难了。 现在消息传出来,下头的人全都抱成一团,他们已经无处下手。 这几日,两人到处联络亲朋好友,可无一例外,人人都是满脸的恭维和假笑,实际上冷淡异常。 阁辅的身份摆着,晋商们不敢招惹,可这种潜移默化的孤立,才是最让人感觉无助。 不得已,两人将目光落向了百姓。 诸如佣工,以及平日接触各种职业的百姓,对灾害和商人囤米大多都有切肤之痛,只求温饱太平。 那事以后,虽说在山西官场和士林当中,两人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然而在佣工和百姓心中,他们却成了为民做主的好阁老。 何况天启一朝,免赋役、奖垦荒、重兵武等新政策,也实在比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要好了太多。 百姓虽然易受蛊惑,可应该支持谁,他们却是十分清楚。 为此,胡士广和许为京兵分两路。 胡士广去找当日那个佣工,着力于联系山西各地与其境遇相同的佣工,特别是要争取那些终年为别人耕田,自己连一口饱饭也难的佃农们的支持。 许为京则是继续充当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和当地官员、豪商们周旋。 阁辅的身份摆着,想必还是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要挣个出身,就可以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第五百八十四章:太谷曹家 最近,朝廷要严办晋商的消息在山西掀起了轩然大波,全省的商人都要受到波及。 当然,最紧张的还是“晋商”们。 晋商从来都是一个群体,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利益集团的笼统称呼,而不是字面上的山西商人。 所谓的晋商,说白了就是有一部分山西商人明里暗里的与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把控了从粮米、盐铁、牛羊等行当的大部分生意,也称商帮。 最近一次河套之战,官军就见识到了这群无利不起早的商人的嘴脸。 这群晋商为了发家致富,不惜向关外偷运军火,重金向西虏提供消息,甚至于囤积大批粮米,哄抬粮价,导致地方官军出征前不得不付出以往数倍的银两购米。 正是因为河套一战晋商们的举动,才让朱由校下定决心打击晋商。 晋商们实际上已经在山西形成垄断性地位,整个山西的商业,全都由包括范家及榆次常氏在内的十三家晋商把控。 根据较事府密奏,这十三家富商,涵盖了山西省内从粮米、布匹、茶马、盐铁、牛羊等几乎所有赚钱的行当。 其余的山西商人,只能在夹缝之间求生存,而且有些人已经铤而走险,有样学样,开始学习晋商们发家的手段。 朱由校明白,河套一战后,山西商业为晋商把控的局面必须得到改观,也就是说,有必要用强硬手段让皇商会进驻晋中了。 河套一战时晋商们能囤积粮米,让官兵买不到粮,他们也就有能力在你下次大战的时候,再给你添一把火。 对于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来说,山西的利益集团还不同于东林党与江南财阀。 后者只是支持东林党把控朝局的背后人物,而晋中官商集团体系的形成,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朝廷在山西的统治。 历史上,山西全省在崇祯年间接连大旱,朝廷屡赈不力,成了鲸吞内帑的无底洞。 晋商们利用老派手法,私自囤积粮米,再以高价卖出,赚取巨额差价,继续压榨农民。 至于地方官员们,因为缺乏监察和打压的手段,导致其手中权力过大,胆大起来,对赈灾的银两和粮米层层盘剥,以至于最后发到灾民手上的银款和米面所剩无几。 所以才有了天启六年陕西白水县农民王二揭竿首义,王嘉胤、王左桂、张存孟等在山西全省闻风响应的局面。 这场酝酿了多年的大祸,终由山陕而起,波及河南、湖广、山东三省,将官军留在内地的力量消耗殆尽,无法收拾。 无论是为了抄得银两,缓解河套一战带来的庞大军费,还是出于未雨绸缪,山西的这个已经形成的官商集团都有必要打掉。 ...... “谁呀——?” 太原城外约三里土路,一户贫穷的民居院落,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正拖着长音,向木门走来。 打开门,站在面前的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少说也要有四十几岁。 女孩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然后眼疾手快地关门。 “等一等!” 门外那人急忙喊出来,伸出一只脚挡住门,不想,却惊得女孩如同惊弓之鸟,松了木门就向里屋跑。 “爹!” “娘!” “催债要债的又来啦!” 听见这话,再看看紧闭的小屋房门,男人的嘴角抽了抽,难道我就这样不受欢迎吗… 一袋烟的功夫,门闩响了,出来的却是那个曾在官道上为许为京二人所救的佣工。 他吃惊地张开嘴,瞪大了眼睛。 “大、大人…?” 来的正是东阁大学士,当日在官道上的胡士广。 他出生于书香门第,今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走进一户寻常的民居,一路而来,泥路草房、矮墙水沟,都让他十分难忘。 “大人为什么要管这闲事?” 胡士广一愣,没想到佣工会是这个反应,走进门道: “我救了你,你不应该感激我吗?” 佣工护着女儿和妻子站在一旁,脸上的菜色比起几日前更严重了: “大人救了我,可我却丢了赖以为生的活计,现在整个太原城都没有一家米铺要我。” “大人要我这一家三口,怎么活?” 胡士广脸色一变,的确,这是他没有考虑到的。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温饱过来的,当个官,谁还不贪点拿点儿,苦日子更是没沾上半点。 却没想到,底层人如此的难熬。 忽然间,他抬起头,望向女孩儿笑着问: “饿了吗?” “饿…”女孩脆生生应道,然后被佣工身后的妇人拉到了身后,“翠儿乖,这些当官的和那些商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听见这话,说实在的,胡士广感觉不到半点气恼,相反,他却在一瞬间明白紫禁城里那位,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了。 看着女孩儿也逐渐变为敌视的神情,胡士广站起来就要离开,走了几步,却是回头: “若是我能打掉那些吃人血的晋商呢,那我还算是个坏人吗?” “大人说什么?” “没说什么…” 胡士广自嘲的笑了一声,头也没回的离开。 这一趟又是白走,可也不是完全的白走,起码,胡士广知道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办这些晋商了。 不亲自下来一趟,是真不知道下边已经变成什么样了。 这边进展缓慢,刚回到驿站不久的许为京,却是见到了哼着小曲回来的许为京。 许为京平日都是黄白脸,可现在却像抹了一层妇人所用淡淡的水胭脂,光润照人,健步如飞。 “看许老弟这样子,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许为京本以为胡士广还有一阵子才会回来,所以才会如此的奔放,却没想到已经打先回来了。 他定了定神,坐下来笑道: “今日局面,虽然棘手,却并非无法应付。”说着,又伸出手轻轻在胡士广肩上一拍,用老朋友的口吻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4节 “胡阁老,有好事儿等着咱们!” “什么好事儿?” “瞧瞧你,按捺不住了吧,我就知道你要问!”许为京大笑出来,迫不及待道: “我今日去了曹家,本以为曹家会学其他人那样,闭门不出,却没想到,曹三喜不仅见了我,还说设宴为你我二人接风洗尘!” “你说,这算不算是好消息?” 这下,胡士广是真的吃惊了,拍桌惊呼: “曹家?!” 第五百八十五章:曹三喜的见面礼 太谷曹家,未来的全国首富。 只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曹家还陷在太谷县的泥潭里挣扎,远没有到后世清朝年间那样的程度。 现在曹三喜不过二十余岁,刚接手家产,年轻得很,正值意气风发,想要大展身手之时。 要是现在有人跟他说,二十年后曹家会跟着他跋山涉水的“走关东”,只怕是会被笑掉大牙。 不过胡士广还是很吃惊,尽管曹家现在能耐不大,可毕竟也是远近闻名的富商。 曹氏从明初发源,至今怎么说也有个三四百万两的体量,能顶着风头设宴招待自己,恐怕也是别有用心。 “他没说是何用意?” “管他是什么用意,胡阁老,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没有人愿意招待你我两人,你要认清楚形势啊!” 许为京看他一眼,鄙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曹三喜别有用心?可现在咱们有得选吗?” “太谷县商人云集,商帮遍地都是,我们这次去了,一是探探曹家的口风,二来也可以找几家商帮谈谈,没准就能打开路子。” “毕竟,晋商体量虽大,晋中总不会所有商人都会跟着他们干,只要是做生意的,就总有利益纠纷。” “怎么样,去试一试?” 果然,能在朝堂上站着的,没有一个是政治小白,能进到内阁里去的,更是老滑头中的老滑头。 别看这姓许的平日里一副不靠谱的样子,可胡士广知道,这不过是他摆出来给你看的。 实际上这家伙心里细着呢,怕是就连太谷县商帮的消息都打探好了,只是一直没和自己说。 同样的,胡士广也是在藏着掖着,不肯全部发力。 现在这个情况是,谁发力多,谁将来在政治斗争中暴露出的弱点和底牌也就多,傻子才会直接出招。 虽说两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可官道上那事以后,上边那位应该已经看见了他们的态度。 换句话说,朱由校如果真着急要办晋商,早特么就派人下来逼了,或者直接动用地方驻军也行,还用得着你们两个在这墨迹? 直到今天都没新的消息,这就说明朱由校对目前的进度很满意。 除此以外,也对他们两个既要互相暗斗,还不得不聚在一起对抗晋商很感兴趣。 胡士广和许为京都知道,办晋商不能一蹴而就。 晋商被办掉以后,山西商局会出现短暂的真空,皇帝不会想见到再出现一个不听话的这种事发生,所以一定要选定接班的人选。 这个人得听话,还要主动加入皇商会。 最后,也得跟他们有点合作关系,不然这次岂不是白下来一趟? 这一点,两人心知肚明,最近他们像是无计可施,到处乱转,实际上忙的也就是这个。 内阁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只有自己。 胡士广和许为京,背后都有一股势力作为支撑,对于办晋商来说,他们两个其实有的是手段,根本不需要朱由校亲自出场。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不过是在找一种能利益平分,而且能让紫禁城里那位高兴的。 既然姓许的已经先出了一张牌,自己于情于理也就应该真正做点事给他看看了。 于是胡士广道: “行,去就去!” ...... 第二天,两人如约来到了太谷县曹府。 太谷县商帮云集,曹家所在的河帮,不过是其中名声稍大的一支,可底蕴雄厚,也有称雄的资本。 曹府后堂厢房的一间精致深密的小花厅,清净喷香,曹三喜正在这里接待他的两位贵客。 “二位阁老,请!”曹三喜面色全是喜悦,举茶道: “饮酒误事,添为行商之人,便以茶代酒了!” 说话间,两名丫鬟走进来,在胡士广和许为京身边各都放置了香茗、梅汤、茶点的小圆几。 不过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去动那些东西,胡士广举杯道: “曹老爷盛情相邀,不敢不来!” “是啊,我们到太原多日,曹家还是第一个相邀的,人心如何,可见一斑哪!”许为京也道。 曹三喜放下茶水,自有心思。 他当然想通过这两名阁老,带着曹家踏上一步。 要知道,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和东阁大学士胡士广都是山西人士,结识不少地方豪强,连许多官员都是收过他们的提点。 这次下来承办晋商的是他们二人,只怕剩下的十一家晋商现在也是吵翻了天,因为现在他们这个利益集团,已经被打破了。 胡士广和许为京看起来被孤立,可曹三喜知道,没有表象上这样简单,这多半是他们刻意而为。 就从山东等地的事情来看,朝廷每要办一处的商人,后面必定都会推出一家作为主管。 也就是当地皇商会的建立和领头者,曹三喜要为曹家挣一个前程,虽然这可能被十一家富商联手打压。 可一旦成功,带来的好处决计无法估量。 曹三喜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决定发起一场豪赌,他押晋商十一家会被朝廷彻底打掉! “听说朝廷要办晋商十一家…” 说这话的同时,曹三喜在暗自注意着两人的神情,可惜,并没见到什么波动,只好继续道: “小人为曹氏家主,一向奉行为商要走正道,如榆次常氏那般,囤积粮米以抬高市价的做法,说句实话,谁不会啊!” “可是那样去做,与西虏又有何异?” 听到这里,两个人都明白了,曹三喜这是有心跟着朝廷干,找他们两个来试探。 不过曹家虽然有心,他们却还不确定对方有没有这个能力。 许为京笑道:“曹家行正商,远近闻名,本官早有耳闻,今日见了曹老爷,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曹三喜听得出来,这是客套话,需要自己再出几张牌,这两个老滑头才会真正相信。 他想了想,说道: “二位阁老都知道,茶马盐铁这四样,是我们这边与西虏交易的大头,可晋商十一家是如何拥有的铁器?” “山西乃盐铁大省,各府都有铁矿和盐庄,去年八月,祁县的渠家听说在大宁一带开采出了成色极佳的赭石矿。” “渠家有没有上报官府小人不知道,小人只是知道,渠家此后大发了一笔,眼下朝廷都监府的矿监,还只是在顺天府有设吧…?” 说到这里,曹三喜戛然而止,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胡士广当即站起身,正色道: “私采铁矿,这是诛杀九族的大罪!曹三喜,你这消息如不属实,你也是抄家灭族之罪!” 第五百八十六章:朱由校的一盘大棋 出了曹府,两人寻了处偏僻的茶肆,打算真正的谈一次,这一回,没有明争暗斗。 因为他们都知道,眼下已到了事关生死的时刻。 说起来,这事还是天启皇帝几年前做的,当时没人想那么多,没想到在今日却成了他们两个命运的关键一环。 朝廷早就设置了都监府,而都监府又分矿监和兵监两种,当初刚设立时激起了朝野的群起反对。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矿监一直未设,兵监大多也都在熊廷弼收复辽东以后撤回,眼下还有兵监下派的地区,只有登莱以及福建等地。 时间一久,众人也就都淡忘了,加上皇帝近些年来加强集权的种种措施,敢于冠冕堂皇去反对的人,已经不再那么多了。 过去了这么多年,这悬而未设的矿监,就像是一直摆在商人和地方豪强头顶上的一把利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听见曹三喜的消息后,两个人都是不约而同的想到,现在怕是到时候了。 “看起来,陛下之意,不只要让皇商会接管晋中局面,更主要的,还是要收回山西的矿产。” 许为京说道,神色有些慌乱。 胡士广也知道,自己意识到这个的时候的确是有些晚了,任了谁也不会想到,这盘棋,皇帝居然在刚继位的时候就在下了。 到今日,自己二人不过都是两枚棋子而已。 其实何况是他们两个,就连那剩下的晋商十一家,不过也都是朝廷接管山西的绊脚石而已。 对,只是绊脚石,还远谈不上是拦路虎。 “胡阁老以为呢?”许为京发觉他没有说话,便提醒道: “都到了这种时候,你我二人就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无论怎么样,这是陛下的意思,做臣子的,只得遵行。” 胡士广点头,道: “不,我只是在想,皇商会、矿监,陛下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啊,陛下打的是什么算盘?”许为京低着头琢磨。 这时,旁桌人谈论起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5节 “最近生意怎么样?” “害,别提了!”那商人摆手,啐道: “在山西,也就是一些商帮能在他们手里抢到生意,像是咱们这种没有靠山的行脚商,还是别奢望了!” 听到这里,许为京一愣,下意识道: “难道是…商税?!” “商税!?”胡士广惊呼出声,引得旁桌两人投来不满的目光,连忙道歉,然后转头道: “你确定吗,这事可关系重大!” “不能,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咱们现在干的,关系就不重大了?”许为京冷笑,道: “不过我想着,陛下摆这一局,让咱们下来,也就只有慢慢收商税这一个可能了。” “毕竟,你我都是晋籍的大臣,在山西办事好下手。” “如果我们不听话,陛下也可以随时换人,让厂卫插手…”胡士广说着,只觉浑身直冒冷汗。 先是让听话而且在地方上有头有面的大商人领导各地皇商会,借着推行新盐法等事,打掉一大批不听话的地方豪强和官员,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收取商税便是水到渠成! 这位皇帝,好深的心机,各个方面,怕是早就计算好了! 想到这里,两人再没有什么品茶的心思,对视一眼,都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的震撼。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们真的要抓紧了。 时间不等人! ...... “各位都说说,应该怎么办?” 祁县,渠府。 此刻晋中十一家的富商们,正有八家都汇聚于此,为的就是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说话的,是眼下十一家资历最老的渠家渠敬信,同时渠家也是祁县商帮的领头羊。 山西商人与外地都不同,没有商会,皆称商帮,以信义为先,是商界的一支劲旅。 晋中商帮行事也与商会不同,商会之人,多是阴阳违和,暗中相斗,而商帮中的晋商们则是勾结联合,互相帮扶。 在这之中,祁县的祁帮势力最大。 一遇风吹草动,祁帮甚至可以在数日之内封锁商品,以达到把控商贸,令祁帮商人获利的目的。 至于商帮外他人的亏损,他们从不做想。 渠家是祁帮中的大户,一直都是晋商的领头羊,在当今天下间的富商巨贾之中,也称得上前五名。 渠家的茶庄“长裕川“不只在晋中,两京十三省都是声名卓著,商号“三晋源“,更是汇通天下。 渠家发迹,始自元末明初。 起初从贩运小本生意做起,把潞麻和梨贩到祁县,再把祁县的粗布和枣运到上党。 年长日久,渐渐积累了资金,到嘉靖、万历年间,渠家的贸易据传甚至已经涉足到遥远的沙俄,其茶叶在沙俄国内十分畅销。 嘉靖年间,渠氏从第十七代源字辈开始,进入了生意兴隆的黄金时代,成为当时晋中八大富户之一。 渠源桢先后与他人合资开设了“百川通“、“存义公“、“长盛川“分号,并独资开设了“三晋源“商号。 在开设票号的同时,渠源桢另设了茶庄、盐店、钱店、当铺、绸缎庄、药材庄等,并且大获成功。 时至今日,渠家已经成为十一家晋商之首,并且根据曹三喜的小道消息,已经动起了铁矿的心思。 “京师有人传消息回来,说是半月前,顺天府衙在各门张贴了要严办我等晋商的告示。”钱宗永第一个说道: “如若消息属实,许为京、胡士广回到晋中必定是别有因由,怕不会就是因此而来。” 当即,有人做出反驳。 “放屁!这二位阁老常年都是我等在朝廷中的靠山,近些年收受的贿赂也不少,这样做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反驳出来的,唤做亢申。 说起来,这山西平阳府亢氏,也算得上是老牌的晋商了。 其自洪武末年发迹,明英宗正统年间,朝廷盐业管理宽松,亢氏依非法盐业行当,聚财数千万两,因而嘉靖前一直稳居山西首富之位。 嘉靖年朝廷收紧盐法,导致亢氏的资产被渠家超过,但是在万历年间又有所提升。 天启四年推行新盐法后,亢氏的产业再次受到影响,被以牛羊、布匹交易为主的汾州钱氏超过,位居第三位。 这渠、钱、亢三家之后,才是资产在七八百万两的钱、乔、范、王、常等十余家晋商。 当然,其中的张家口范家及榆次常氏,都已经先后被朝廷督办司查办,阖家不存。 话说回来,眼下资产二三百万两的曹家,还要到五十名左右去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该出手了 这话其实也对。 许为京、胡士广两人,虽说都是内阁辅臣,权势不小,可毕竟常年收受他们的贿赂,在地方上也有许多不清不白的事迹。 如果这次他们是下来查办自己这些晋商的,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他们的这些隐私,打回去。 亢伸的话,得到了四五家晋商的支持。 渠敬信在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就在今年的二月份,自己渠家才借着春节的名义,花费了二百余万两去打点朝廷及地方上下官员。 收到这些的,几乎都是山西籍的大臣。 他们本来就是同乡,再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办事基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足以令晋商们获取巨大的利润。 这也是为什么晋商虽然尊敬朝臣,但却不怕他们倒打一耙的原因。 毕竟一个送礼的,一个收礼的,朝廷就算真要查下来,也要一起办,说起来后者的罪过还要更大些。 所以,晋商做的那些勾当,从朝廷到地方的官员会不知道? 他们当然知道,但是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点点头,一百几十万两的银子啊,谁不心动。 哪个二愣子敢去查处晋商,那就是挡了大家的财路,肯定会受到上上下下各级官员的集体打压和孤立。 一句话,许为京和胡士广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最好。 如果他们想当这个二傻子,那咱们也有手段陪他们玩玩,黑吃黑,谁的家底又有多干净? ......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来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来,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来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堂按察使担忧的是什么呢? 这番安慰,不仅没有令他放松心神,反而使得他眉头拧得更紧,望着满桌的菜肴,全无胃口,推开碗筷叹道: “唉!” “我终究不是修道之人,真人有的豁达,我未必能有。” “不妨与你说了罢!最近朝廷严办晋商通虏,在官商两界闹得沸沸扬扬、朝野不安!” “提刑按察使司乃朝廷三法司之一,更是重中之重,这些日子,许多人都不敢到衙门里去了,就是为的躲避是非。” 夫人听了,也是哑然,怪不得这些日老爷都是愁眉不展。 往日老爷无论怎样,都绝口不与她说那些官场之事,今日是怎么了,看这副样子,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当今的东阁大学士胡士广阁老,你记得吧?” 见夫人点头,俞宏斌摇头说道: “当初咱们的儿子赴京会考,他是同考官之一,最后中进士,那是欠了阁老的大人情,大关系。” “这次奉旨下到山西查办晋商的却是胡阁老,这真是让我为难,里外不是人啊,唉!” 夫人听到这里,全然明白了,张口劝道: “老爷,你是按察使,查司办法是本分,科场事与你何干,你怎么好因私废公呢?” “唉,你一个妇道人家,又懂什么人情世故?”俞宏斌道:“欠了人情,也是被攥住了把柄,一个不慎,是要死人的!” “实在也是晋商太不成话!听说有不少官员都曾收受过他们的贿赂,连胡阁老也不例外…” “商贸之事虽然难查,但对督办司来说,通关节者没有不举目了然的,为了避嫌,这次连我都没有敢去见胡阁老一面!” 夫人问道:“胡阁老受贿,老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俞宏斌一愣,道: “今年春节,祁县曹家派人运了两大车东西往京,定是疏通关节,胡阁老为晋籍重臣,岂能不被渠家所重?” “可有证据?”夫人又问。 俞宏斌喃喃自语:“证据?” 忽然间,他茅塞顿开,拍案道: “倒是如此,就算受贿,证据也在家中,胡阁老断不会如此糊涂,承认此事,而传言只是传言,就算晋商以此相要,也不过一面之词。” “这样一来,既能还了这份人情,也可说是我秉公执法。” “夫人,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6节 想通以后,俞宏斌顿觉饥肠辘辘,拿起碗筷大加朵颐,一旁夫人望着他道:“老爷,依我看,你还是得去主动见阁老一面。” 这点,俞宏斌也知道。 既然朝廷要办晋商,那晋商绝无活路,自己与阁老有旧,断无置身事外之理,迟早都要选一面去站。 他囫囵吞枣似的吃饭,一面含糊不清道: “要去,要去——!” 话才说完,丫鬟走进来道:“老爷,内阁大学士说是一个姓胡的,正在门外求见。” ................................... 十一家商议过后,决定静观其变。 可是胡士广和许为京弄清楚朱由校这次真正的意图后,却是等不起了。 午饭席上,山西按察使俞宏斌双眉紧皱,一脑门心事,对着自己夫人精心做出来的满桌菜肴,颇有些不愿意下箸。 这时,他的夫人走来,如同往常一样,面带微笑,从容且关切地为他布菜夹菜。 一旁,丫鬟也斟上一杯醇酒。 “老爷,忘了张真人教你的养生之道了?” 前些日子,道家名流李真人从江西来到山西,俞宏斌向道之人,连日延请,总算是得见尊面,请求养生之道,以期益寿延年。 俞宏斌知道,自己夫人提起李真人,就是为的让自己放松,不要去想提刑按察使司的事情。 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哪能知道,自己堂 第五百八十八章:先从他们的“靠山”开始 “本辅是不是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 看见外头笑吟吟走进来一个人,俞宏斌及夫人邹氏赶紧一同起身,笑道:“哪里的话,阁老光临敝府,是下官三生有幸。” “这都是夫人做的?” 胡士广望了一眼桌上,见到伙食还不错。 邹氏微微欠身、点头,却没有说话,她深知在谈公务的时候,女人还是不要插嘴得好。 看起来这位夫人对朝廷命妇的三从四德很是悉知,胡士广暗自点头,打算开门见山,面色瞬间冷了下去,道: “哼!” “亏你还认我这个阁老,朝廷严办晋商你不知道?我这次下来,就是奉了皇命,查办晋商。” “身为山西按察使,晋商之所为,你应该都了然于胸吧?” 这时候,俞宏斌早已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也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拱手说道: “阁老可是误会下官了…” “这些日,下官一直都在动员有司官吏,搜查晋商通虏的罪证,罪证虽然没有搜集到,可却查到了祁帮在打静阳镇赭石矿的主意。” “朝廷严禁私人开矿,下官觉得可以从此处下手!” 这消息,倒与曹三喜给出的不谋而合,这也能证明,曹家并非是诓骗自己,想到这里,胡士广脸上的神色缓和下去,微笑道: “本辅一向不是那小肚鸡肠之人,不然也不会慧眼如炬、辨识人才,叫你家多中一名进士了。” “是是是,阁老此恩,下官及夫人铭记于心,没不敢忘!”俞宏斌听出了话中的警告之意,忙道: “阁老请坐。” “下官查到,天启三年河套一战,就是祁帮在幕后作祟,所以囤积粮米,输送消息。” “眼下晋中粮米富商,大都属于祁帮,榆次常氏,也属其列,官府买办军粮,经祁帮之手最多,连按察使司中,与祁帮有旧之人亦是甚多。” 胡士广眯着眼睛,问: “你打算怎么做?” “要办晋商,祁帮首当其冲,则非以渠家为先不可,渠家资产,何止数千万两!”俞宏斌斟了一盏茶,道: “阁老放心,如果要抓祁帮,下官是山西按察使,主持会审,也有不少能插得上话的亲旧、下属。” “如要捉拿渠家,按察使司全力配合。” 胡士广接过茶,小呷一口,没有说话,放下茶盏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闲话家常,本辅不便叨扰了!” “阁老慢走——!”俞宏斌连忙陪着送了出去,直至目送胡士广转了街角过去,才是呼出口气,回来坐在桌上,道: “你说的不错,阁老是来试探我的。” “看起来,两名阁老要动手了,怕不是朝廷催了?” 邹氏也搞不明白,只是有些担忧: “唉!有司官吏不少都收了渠家的钱,这次朝廷要办晋商,实是挡了大家的财路,抓渠家容易,要办,只怕没那么简单!” 听了他的话,邹氏静静坐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 最近几日,消息已经在太原传开了。 先是张家口范家,现在又是榆次常氏,朝廷要办晋商的消息,已经是不胫而走,越传越邪乎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次督办司并没有插手。 要知道,最遭人嫉恨的就是这个太原府的山西总督办司,这里头怕是存着不少当官的,还有为商的黑料。 朝廷完全可以依靠督办司,直接下手抓人。 可是朝廷没这么做,反而是派下来两个山西籍的阁老,皇帝这么做,究竟是又有什么算盘要打? 常氏被拿下以后,其余晋商正风声鹤唳,到处疏关通结,打算负隅顽抗,可接下来的消息,却是彻底令他们慌了。 这次动手的不是督办司,而是正经的司法衙门,属朝廷三法司下辖的山西按察使司。 按察使俞宏斌,正三品地方大员,也是山西籍的本地官员,权位仅次于山西布政使,统管山西全省的司法刑务。 这个位置很特殊,收受过晋商们的重点照顾,本该是最安全的环节,没想到,却是在这个关键时候突然唱了红脸。 据传出来的消息,是有一天晚上胡士广去了一趟俞府,出来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和他说了些什么。 不过晋商们也能猜得到,胡士广肯定是攥着把柄,足以让俞宏斌害怕到和晋商们撇干净的把柄。 山西按察使司,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俞宏斌首先抓的居然是按察使司内部的人,即他的副手,按察副使陈九经。 没过几天,继陈九经之后,在家卧病的按察佥事王夏也被拎出来扔到按察使司的大牢里,据说是因为曾收受过祁帮商人的贿赂。 有精明者很快发现,按察使司针对的的一个点,已经从全体晋商,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声威最大,传播最广的祁帮商人去了。 很明显,俞宏斌在动手抓商人之前,要清理掉按察使司内部站队到商人那侧的官员。 作为山西省本地最大的司法机关,按察使司内部口调是否一致,这关乎着接下来会审能不能顺利。 按察副使、按察佥事,各都是四五品大员,就算是俞宏斌这个按察使想要去抓,程序也极为繁琐。 晋商们都猜得到,俞宏斌背后肯定有人在支持,这个人,或许就是下来的那两位阁老。 依当朝阁臣的权势,只要有证据,动员地方司法衙门去抓几个官员,还是很轻松的。 一下子,人心惶惶。 这还没完,按察使司接下来的动作更大了,他们开始到处抓人,从按察使司内部,到太原府衙,抓的都是掌管司法的官员。 这些被抓的官员,都由当今的东阁大学士胡士广亲自审问。 最后,就连号称小按察使的太原知府张正安也被按察使司派人抓了,扔到了自家的大牢里去。 直到这个时候,晋商们才是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他们在地方上拥有多大的财富,甚至于地方官员有多支持他们,与朝廷的力量相比,都不过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按察使司肃静一清,凡是支持晋商的官员,几乎都被俞宏斌一一抓走,然后由胡士广写奏疏轻视皇帝。 不过这个时候的天启皇帝并不在紫禁城乾清宫,而是跑出去听戏去了。 就算身为帝王,偶尔也是要出宫去闲溜达的,看多了后世微服私访记的朱由校,非常喜欢这种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第五百八十九章:天启微服私访记 “这玩意儿怎么卖的?” 朱由校走到小摊上,拿起一根玉簪子,摇头晃脑的询问。 “客观眼劲儿不错,您手上拿的,是我这儿最好的成色了,从前都卖十五两银子,看您成心想要,十两拿走!” 小贩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来回驱赶摊位上并不存在的蝇虫。 朱由校又看了一眼这玉簪子,笑道: “你跟谁都这么说吗?” 小贩愣了,问: “说什么?” “就这簪子,给你五钱我都嫌多,要十五两,真当小爷我人傻钱多啊?”朱由校扔了簪子,转身就走。 小贩在后嘀嘀咕咕,满脸的不情不愿: “还以为是个有钱的贵公子,没想到看着华贵,却如此的吝惜钱财。” 本来走了几步的朱由校听这话,脚步顿了顿,转头笑道: “再有钱的主儿,也不能买你这破簪子啊!” “这样,你也看出来了,就本小爷这身服侍,那也不会是个缺钱的!你要是能真拿出点好东西,多出点我也买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7节 “怎么样,没有吧?” 小贩狐疑道:“真的假的?” 朱由校心下哟呵一声,道: “怎么你还真有?” 说话间,小贩鬼鬼祟祟从摊子下面拿出一套首饰,刚要摆上,正巧经过一队顺天府衙的差役。 等差役走后,他摆出来,贼眉鼠眼的道: “巧公子是个识货的,这,成色不差了吧?” 朱由校垂眸一瞅,倒是真的有些惊奇,问道: “这不是宫里的货吗,你怎么弄来的?” “嘿,公子还真的识货!”小贩心下一喜,道: “公子就别问这么多了,买不买吧你就说!” “这些钱,够了吗?”朱由校笑吟吟扔出二钱银子,再次问道: “这货你是怎么弄成来的,宫里的货可好买不好戴啊,要是我家那口子因为买了你的货被官府拿了,我饶不了你。” 小贩赶紧收了银子,笑嘿嘿道: “公子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别往心里去,这些,都是内市里的货!” “内市?”朱由校一愣。 “公子不知道?”小贩上下打量一眼,道: “宫里头有个内市,每月只开几天,都是宫里的人互相交易,有些流露出来的,都是上好的货!” “就是不好脱手…” “明白了。”朱由校微微一笑,伸手扔出一块银锭,道: “你这套十二件,应该是少一件玉雕童子,不过我看着不错,当原价收了,不用找了。” 小贩一面包好,一面笑道: “出手真是阔绰,是哪户的贵公子呀?” 朱由校木了半晌,出宫前倒还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便笑道: “信王府的。” “是…信王殿下!?” 小贩有些不可置信地道,这时候再去看看眼前这位贵公子一身的装束,愈发觉得像了,年纪也差不多。 朱由校漫不经心的点头,抬眼看见一个人走进青楼,总是觉得熟悉,便抬脚跟了进去,留下后头吓得不轻的小贩。 这青楼,唤做桂春坊,是京城有名之所,多是文人骚客及一些颇有资财的大户子弟出入。 甫一进门,眼贼的老鸨便热切的招呼过来,就像看见了亲爹一样热情,脸上红扑扑的全是脂粉沫子,还在往下掉。 朱由校闻见一股难以名状的浓烈脂粉味,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后撤几步,敬而远之。 没想这老鸨上前两部,冲这边媚笑起来:“哎呀呀,是哪户的贵公子来了,怎么从前没见过?” 朱由校不像跟她多待,伸手出示了皇室才有的玉佩,淡淡道: “信王府的,不要声张,给我安排一个清净且宽敞的去处,我累了。” 老鸨自是见识过市面的人,一见就知,这块玉佩乃是非富即贵之人才会有的,一听是信王府的,当即联想到了是谁。 不出意外,就是信王殿下朱由检,当今天启皇帝的弟弟,皇室子弟呀,这可是大人物! 想到这里,老鸨媚笑得更深了: “那肯定的,殿下到了,怎么能不上心?” “我们这桂春坊呀,平日里来的虽说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可却还是头一回来您这样的顾客!” “要是照顾不周,小人今晚都甭想睡着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这老鸨的话倒是在理。 现在的皇室子弟,虽说都被当成猪养,可要是平民老百姓给得罪了,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朱由校显得很好奇,一路走一路观察,平日里因为事务繁多,能出宫这么耍耍的时候可不多。 穿越五年了,下头民间是什么样儿,还没怎么见识过,看来有机会要多出来玩玩。 “呀,客满了!” 老鸨领着朱由校来到最好的三层楼窗边座位,发现已经客满,捂着嘴笑道:“呀!客满了!” 朱由校四处看了看,发现那人就坐在不远处,而且此处的确位置极佳,不挤不堵,视野也很棒。 “看起来,你们桂春坊生意挺火爆啊。” 老鸨说道:“咱们桂春坊呀,不仅京城的权贵子弟多,就连外地的大户人家也都常来。” “哦?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头牌吗?”朱由校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头的戏班唱台,笑问道。 “公子还不知道?”老鸨显得很吃惊。 在她看来,像是信王殿下这样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对京城烟花之所应该十分熟悉才对。 可是这位,却表现的好像一问三不知似的。 不过提起自家的头牌,她还是一脸的兴奋。 “咱们桂春坊的‘不卖笑’,专事卖唱,颜艺双绝,多少贵公子不远千里来京,就是为了听她献上一曲。” “不卖笑…”朱由校笑道:“这个称呼倒是来的有意思,莫非她从来不会笑,只卖艺吗?” 背后有人轻轻一笑:“的确是颜艺双绝,从不卖笑,前不久英国公府的张公子豪掷千金,尚不能搏其一笑。” 张世泽还有这爱好? 听见这话,朱由校来兴趣了。 这个“不卖笑”,应该不是后世的秦淮八艳,这才天启五年,这八个名妓现在只怕才刚出声。 看起来,如同很多将领一样,这年代颜艺双绝,但不为后世所知的名妓,也还是太多了。 无论文臣武将,还是青楼名妓,在鞑清屠刀及文字狱政策下,最终能够彪炳史册,流传后世的总归是太少。 想着,朱由校回头想看看是谁,却见到一位俊朗书生正立在身后,面带笑容,见状也冲他微微拱手,优哉游哉。 朱由校也笑着拱手回礼,转身继续看向台上。 第五百九十章:玉树后庭花 鼓声咚咚,长号呜呜。 戏班在台子上列队,向几层楼的观客躬身而退,消失在“桂春坊”三个古朴的大字之下。 一楼的看客又是一番拥挤,渐渐散去。 另一批看新戏台的人进来,只是这次,人群中响起了数道惊呼声,仿佛先前的整台戏班,都不如这一名女子。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京城名妓袁宝儿,果真名不假传。” 身后书生望着台上,方才挂在脸上悠然自得的神色消散殆尽,看起来却显得更为洒脱。 他见朱由校转头来看,又是微笑点头。 朱由校一愣,心道莫非是那个“不卖笑”出来了,再度望去。 果真,这时的戏台子上坐着一名柔美可人的女子,便是那个袁宝儿了,她手捧琵琶,却轻易不肯露出笑容。 轻启朱唇,珠圆玉润般的歌声便袅袅飘荡在桂春坊之中,听得客人如痴如醉,就连街道上的行人也都引颈观望。 只是朱由校听着,却是微微蹙眉。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这是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 这个袁宝儿,这首曲词自南唐以后便一直被历朝视作亡国之兆,她在这种场合高唱此曲,到底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朱由校倒是对这名女子有了些兴趣。 这时,听身旁倚栏之人讨论。 “听闻袁宝儿在歌楼中专事卖唱,从不陪着客人逗乐,所以称她‘不卖笑’,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不论身姿之绝色,单凭她这一副金嗓子和高人一筹的乐技,冷面待客,却依旧有如此多的客人吹捧、趋之若鹜,倒也不足为奇了。” 朱由校微微一瞥,只见到两名穿着非富即贵的富家子弟也倚栏相望,说话的人,稍显瘦削。 这时,他身旁另外一名微胖的富家子弟也道: “郑兄所言甚是,世人都说,秦淮河畔的歌妓为天下冠绝,今日京城桂春坊的袁宝儿,其才其色,不输于秦淮!” 朱由校一旁默默听着周围人讨论,并不打算插话。 他心中一直在想,这个袁宝儿,在这时高唱亡国之音,必定别有深意,若有机会,定要找来问问。 只是看眼下情况,想单独见这袁宝儿一面的富贵之人,怕要排到两条街之外去了。 “秦淮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数等,颇有一些女子凭着才艺出众而标榜自己卖笑不卖身。” “这袁宝儿倒是奇怪,不卖身也不卖笑,只卖歌声,竟能在京城天子脚下,名冠一时!” 袁宝儿按惯例,高唱一曲作罢,稍作歇息。 她的眼眸从未离开怀中琵琶,淡如静水,仿佛周围无数的京城贵人,在她眼中,不过都是平庸至极。 客人们经过一多会儿兴奋的叫喊,都有些累了,伙计们则送上一些免费的茶水,在二层及以上的楼层,还有特制的精美点心。 朱由校在桂春坊待了一会儿,印象也多有改观。 见那浓妆艳抹的老鸨,本以为此处就是一般的风月之所,却没想到,在这待着倒是极为舒心的,服务也不错。 “那小兄弟——!”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8节 朱由校刚拿了赠送的凉糕放在嘴里细嚼慢咽,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招呼,转身一看,却是那书生在向自己招手。 “是在叫我?” “就是你,快过来,这里有座位呢!”书生笑道,这时候他的身旁落座了另外一人,也是一身青衫的读书人打扮。 朱由校一向是来者不拒,也不过分推辞,很大方的移步落座,看见桌上皆是粗茶淡水,笑道: “在三层的人非富即贵,连我都没有寻见一处空座,你们是怎么能有如此好的座位的?” 那书生朗朗笑道:“老鸨曾受过我父亲的恩惠,无论生意如何,一向在三楼为我们留个座位。” “在下姓李,单名信,祖籍开封杞县,国子监生!” 李信,这个名字,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历史上听说过,神色依旧淡然,随口说道: “张世隆。” 李信身旁那人也哈哈大笑,爽快说道: “真所谓一见如故!在下李年,开封府拔贡,应顺天府乡试,与长兄来到京师。” 李信、李年,还是哥兄弟俩。 朱由校对他们印象不错,看起来不像是那些东林士子一样,要是大明的士子都是这样,东林党也就不算什么了。 正想到这里,却听一楼处一阵的喧闹声。 一队官差强行分开人群走进来,为首的穿着盔甲,带着两名官差,看起来骄横跋扈。 朱由校一愣,这不是英国公张维贤的儿子张世泽吗?这小子怎么浪到这里来了? 一时间,也没打算多话,想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那歌妓,你知不知道,《玉树后庭花》乃是朝廷严办的禁曲!”张世泽向上喝道: “小爷乃是英国公之子,未来的国公爷,今日你若从了小爷我,此事便不予追究了!” 朱由校在下边听着,渐渐眯起了眼睛。 好家伙,听说张世泽在顺天武学院就读的时候极为老实,却不知道也有这纨绔子弟的一面。 “怕不是这小公爷前几日在桂春坊千金豪掷也买不来袁宝儿一笑,众人眼前失了面子,带着五城兵马司来找回场子的?” 李信微微一笑,一眼就看破了楼下声色俱厉那自称小爷之人的心思。 朱由校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继续看着。 张世泽这话喊完,大马金刀的一站,心中自信满满,仿佛是已经将袁宝儿拿捏在手中。 场中鸦雀无声,只见袁宝儿抱起琵琶,朱唇轻启,居然旁若无人的又唱起来了。 这一曲,还是玉树后庭花! 朱由校微微蹙眉,这个女子,性子好烈! 这样一来,张世泽的面子可就彻底挂不住了,还有他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更是脸色难看。 现在的大明,可不是五年前,尤其是京师脚下,有天子坐镇,厂卫督管,法内一向严苛,官差起码在明面上都是尽职尽责。 这种事可大可小,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事。 京城青楼这么多,禁曲也唱的不少,一般要么老鸨给塞点银子,要么说上两句好话,向官差陪个笑,也就算过去了,很少有人会真拿着鸡毛当令箭,要拿这个口实抓人。 可态度如此冷淡,还是在官差的眼睛面前唱禁曲,连周围看客们也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要知道,毕竟是条例摆在这,官差真的照章抓人,你也没办法! 张世泽呆愣了半晌,似乎也没想到这个袁宝儿会直直的顶回来,这下子是骑虎难下,面子彻底的碎了。 他攥紧拳头,隐忍了片刻,还是喝道: “给小爷拿了问罪!” 第五百九十一章:小爷我一向诚恳 这话一出,就再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五城兵马司的差役起初也没想到这位平素好玩的小公爷会动真格的,都是杵了一会,才在差头的命令下上前。 这种时候,人性的另一面就显现出来了。 周围的富贵子弟这么多,但是面对英国公之子张世泽,却是都怂了,连一个敢站出来说句话的都没有。 张世泽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寂寞,冷笑着站在那里: “你看看,这么多人,哪有一个是真心喜欢你的?不过都是馋你的身子而已!小爷到底是个诚恳的人,就明说了,我也是馋你身子。” “不过我可不像他们,这般的虚伪!” 这话,多少有些狂妄了。 可毕竟人家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张世泽眼神看到哪里,哪里就是赶紧的躲闪,没有人敢站出来叫板。 本来勋戚是要分南北两家的,可是天启三年朱由校南巡,平定了三家掌握实权的南勋造反,顺带着把兵权收回了自己手上。 这还没完,当时朱由校又在南直隶一顿整改,彻底改变了延续近三百年的武勋守备、文官主政、内监协领的局面。 徐家南京守备的官职没了,更是导致南勋的权势一落千丈。 也就是慢慢形成了今日这般,天下勋贵以京师英国公一脉为首的局面,当然,这也是朱由校刻意造成且乐意看到的。 英国公一府自此树大招风,张维贤老奸巨猾,肯定不愿意,行事也愈发的谨慎起来。 因为他看得出来,皇帝统一南勋北勋,又大肆封立功的实权武将以五军都督府官职,很可能就是在为下一步整顿五军都督府做准备。 不得不说,张维贤眼睛还是很贼的。 无论整顿南勋北勋,封立功武将以都督府官职,还是派朱燮元担任山陕总督,先行整顿卫所屯田,都是朱由校在为动“卫所”的准备工作。 要知道,卫所制度在明朝延续贯今,早已形成了一整套的定。 如果整顿卫所,那么上到五军都督府,下至各地卫所的军屯,每一个方面都毋庸置疑的会受到影响。 要是什么也不准备,直接下旨整顿卫所,很可能像崇祯年间直接裁员驿站那样,直接崩了。 五军都督府肯定要取代兵部武选司,独立掌管武将的升迁、调动,卫所军屯也要得到改善,让军户真正拿到土地。 这都就需要清查卫所田亩,这是最根本的,也是第一步。 就是这第一步,就不知道要触动地方卫所武将,州府县文官,以及地主豪强们多少人的利益。 如果没有立功以后得到升迁,忠诚于皇室的实权武将在各地支持,这只会是痴人说梦,走一步都不可能! 整顿卫所,不是推行新盐法,需要未雨绸缪,多年精心准备,朱由校才敢去真正的动手。 只能说朱由校下的这一盘棋,不是一般的大,从移宫继位之初,这种改革和整顿,就势在必行。 张维贤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能不管事就不管事。 一旦皇帝开始整顿卫所,武将势必也会分裂为两派,到时势必会依赖武勋和立功武将来掌管五军都督府。 南勋被废以后,天下勋贵以英国公一家为大,张家肯定是众矢之的,张维贤这两年不知道有多老实。 张世泽这个小毛头,居然在这种时候,去做纨绔子弟才会干的事儿,真的是心大。 不过他这么憨实,朱由校倒也放心。 戏台上的袁宝儿还在高唱,似乎没注意到差役们愈发接近,朱由校倚靠在栏杆上,静静听着,发觉她就连声音就平淡如常。 仿佛这些个兵马司差役,不过是土鸡瓦狗。 张世泽也没料到这女子的性子会这么烈,不过事已至此,没什么办法了,只能先拿回去,再慢慢调教了。 “可惜呀!” “是啊,招惹到了小公爷,只怕要被抓到兵马司的牢狱里过了,今后,怕再也听不着桂春坊的歌声了!” 三楼的客人们,个个都是富贵之身,讨论的时候虽然多有可怜,但却没人肯为了一个歌女与英国公府为敌。 “哎呀呀——” “小公爷,您这是干什么?” “是小人哪里照顾不周了吗,您消消火,小人这就给您和这些差爷准备上好的雅间!” 老鸨说着,拉起张世泽就要走。 朱由校在上边看着,这时已经缓缓走了下去,听着老鸨的话,心中一笑,看起来她对张世泽挺熟悉啊。 确实是熟悉,张世泽没少来这个地方,什么脾性,这老鸨也清楚。 只不过今日在这么多京城各地权贵的面前放出狠话,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他推开老鸨,道: “起开!” “小爷我今儿可不是闹着玩,这女子目无王法,唱甚么后庭花,这是亡国之音!” “再劝,小爷连你桂春坊一块儿封了!” 老鸨这下脸上也挂不住了,站定了一会儿,倒也不敢对张世泽说不出什么狠话,只是忽然一屁股坐在张世泽和众兵马司差役面前,哭爹喊娘起来: “你说说你,唱什么禁曲呀!” “这下好了,老娘把你从小养到大,教你琴棋书画,枉花了这么些银子,本想着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全打水漂了!” “可怜我哟,可怜我哟——” 朱由校这时刚走到二楼,听起来这老鸨是故意在拖延兵马司差役,提醒台上那女子快跑,倒是个有情有义的。 看来,是把她当亲女儿了吧? 差头正要上前,却发现被老鸨抱住了教,试着挪动几下,发觉这老鸨劲儿还挺大,皱眉喝道: “闪开!” “兵马司抓人,再无理取闹,我就要动刀了!” 随即,锃亮的佩刀被隐隐抽出半截。 老鸨见状,也知道兵马司不比顺天府衙门,那是有实权的,说话也不是放屁,自不敢再胡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39节 她回头给台上那女子一顿示意眼色,慢吞吞的躲开,看着冲上去的差役,满脸担忧。 袁宝儿慢慢收了琵琶,柔水一般的眸子望向老鸨,道: “干娘的养育之恩,宝儿来生再报——!” 言罢,就要一头直接撞死。 这一下可吓住了张世泽,连忙伸手,张牙舞爪命令道: “拦住她,拦住她!” 差役们手忙脚乱,哪里还来得及。 眼见袁宝儿就要撞上去,却不知从哪闪出来一名穿着白衣的贵公子,将她拦住在了柱子边上。 第五百九十二章:好你个死老太监 袁宝儿没想到会给人拦住,仔细望着眼前这人闪亮的目光,红彤彤的面孔,心中既意外又迷茫。 “公子,快些走吧,别为我这区区歌女,招惹上了小公爷…” “哈哈…”朱由校伸出手,掌心在沁血,却若无其事的笑道: “这个你放心,别说是底下那群人,就算他老子张维贤来了,在朕…在本公子面前,也得跪着!” 袁宝儿愣愣望着眼前这名忽然出现的贵公子,心中再也不似方才那般平静淡然。 她本以为今日不会有人站出来,可却没想到,真的有人肯为了自己一个区区歌女说话,这可不是一般的恩情。 她托着朱由校的手,脸庞微红,用一方雪白的绸巾轻轻沾去点点血迹,轻声说: “公子还是快走吧,为了我,不值得。” 朱由校忍耐着手上的痛楚,脸上保持着笑容,如此近距离观察,倒是真觉得此女长相柔美可人,闻言道: “那什么叫做值得?” 袁宝儿听了这话,垂头不语。 两人在上头这一番的卿卿我我,不仅看傻了众人,更是给张世泽看得火冒三丈。 “哪里来的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来呀,给小爷一块儿绑了!” 朱由校听见这话,脸上的柔情一瞬消散,这般川剧变脸,看得袁宝儿也是一吓。 只见他渐渐回头,望向下面,冷冷道: “张世泽,你好大的本事!” 张世泽方才就觉得此人身段有些熟悉,听见声音,看清长相,才是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镜。 没看错,真是皇帝下来了! 这回,张世泽再也嚣张不起来了,连忙跪在地上,心道这下子可算把天给捅破了,颤声告罪: “陛…公子,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一时间,周围的五城兵马司差役也都纷纷下跪,搞得桂春坊众人都是一脸的莫明所以。 张世泽的变化,也是令众人看得更傻了,老鸨更加不敢相信,这长相俊俏的小公子,来头竟比英国公府更大! 李信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 “这位公子是什么来历,居然连小公爷都吓成这样?” 李年也是起身,惊愕道: “方才我就觉得此人颇有显山不露水之意,举手投足都不一般,现在看来,倒如老鸨所说,是宫里出来的。” 李信纳闷:“可当今陛下皇长子不过三五岁,不久前才出阁读书,这位公子看年岁,起码二十有五。” “莫非…?”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震惊到不敢相信的答案。 朱由校拿起绸巾,摇摇头: “张维贤博见有才,这才能留在朝中担当重任,你身为其子,不思进取,纨绔成性,这叫我怎么相信得起?” 张世泽这时如同乖宝宝,跪在下面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般转变,不禁叫兵马司的差役们暗暗心惊。 袁宝儿站在上面看着,这时的朱由校,全然成了整个桂春坊的焦点,所有人的眼神都注目在他的身上。 可他依旧从容,步伐稳健。 “毕公子…” 朱由校起初没听出来是在叫自己,直到身后人唤了第三声,才是后知后觉的转身,道: “叫我?” “公子不是姓毕吗?” 袁宝儿轻声道,眼神有些躲闪,一会儿飘到朱由校眼睛上,一会儿又跑到身上。 朱由校一愣,转头瞪了一眼张世泽,笑道: “是,我姓毕,敢问姑娘…?” “小女姓袁,自幼与父母失散,自作主张起名宝儿。”袁宝儿微笑说道,这一笑,朱由校都差点看得傻了。 “笑了!” “‘不卖笑’居然笑了!” “来京一番,也算是值了!” 朱由校倒还没怎么,周围客人却是都炸开了锅。 好在后宫绝色也都各有千秋,不输于袁宝儿,只消片刻,朱由校便是回过神来,点头道: “姑娘身世竟如此坎坷…” 其实眼下歌姬、舞姬,大多来历不明。 自万历末年,各地灾害愈发增多,三大征耗尽了国库,便宜老爹泰昌皇帝更是轻信东林,继位一个月就败光了内帑。 这也就导致朱由校从继位开始,直到在天启二年才有余力去赈灾。 在此以前,各地的难民委实不少,歌楼妓院雨后春笋般地不断增加,一些心怀不轨者,将大批与家人失散的逃难女子偷偷卖入青楼。 她们中有的曾是名门淑媛、大家闺秀,有的是小家碧玉、书香之后,此时却都痛遭劫难。 看袁宝儿,应该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吧。 不过既然她不肯说,也没必要非得问,朱由校将绸巾交还给袁宝儿,信步而去。 ...... 朱由校并没有与袁宝儿深交,因为他此番下来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之事,之所以在桂春坊停留许久,正是为此。 天下美女何其多,要是全都收了,肾岂能受得了? 何况这个袁宝儿,在历史上也是刚烈之女,山河失陷之秋,她高唱抗清之曲,被发现后直至被鞑兵杖死也不断绝。 这种女子关在后宫,太委屈她了。 朱由校知道自己以后必定没什么时间多去关照,这种女子一般对荣华富贵也不是很看重。 所以还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当夜,朱由校在桂春坊旁边寻了个歇脚的地方,看着走进来的张维贤,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在宫里的神色。 “张世泽,朕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肯不肯做?” 张世泽一听,忙拍胸脯保证道: “陛下请说,臣就是上刀山——” “行了,少说屁话。”不等他说完,朱由校便不耐烦的打断,“朕今日在桂春坊见到一个人,看起来很熟悉。” “你去给朕查查,看他到底是谁!” 张世泽问道:“此人坐在何处,陛下放心,臣一定查的水落石出!” 朱由校想想道:“也是在三楼,最北侧天字号雅间,你去仔细的查查,查的清楚了,既往不咎。” 张世泽心中大定,琢磨着查个人还不简单,说道: “陛下放心!” 看着张世泽离开,朱由校靠在榻上,仔细琢磨,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看起来很是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正回忆着,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却是一脸褶子的魏忠贤走了进来,道: “陛下今日在桂春坊救下一女子,老奴怕她日后受了欺负,便自作主张,给带了过来。” “谁?那个袁宝儿?” 魏忠贤笑而不语,拍拍手,却是一名乔装的番子将满脸忐忑的袁宝儿带了进来。 “好你个死老太监…” 朱由校瞪了魏忠贤一眼,在袁宝儿眼前,倒也严厉不起来了,心中总算知道了留下魏忠贤的“坏”处。 这种事朱由校一向迟钝,甚至说比较慢热,就算心里有意思,也不会过分强求,因为顾虑太多。 可是魏忠贤就不一样了,皇帝有这样的邂逅,还不能表明心底对这女子有意思? 既然有意思,咱们就得帮忙张罗啊! 他可没什么好顾虑的,一个老太监,那活儿早就没了,皇帝高兴,那他也就高兴,皇帝拉不开脸,那这种事儿咱来干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0节 第五百九十三章:震怒的英国公 “嘭!” 张维贤铁钵一样大的拳头猛砸在乌木茶几上,碗托、茶碗、茶盏一蹦好高,忽又落下,摔个粉碎。 淡棕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也飞了前来报信那五城兵马司的差头一身,可他根本不敢说些什么,浑身发抖。 张世泽对点损失毫无感觉,瞪着虎目,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 “什么?又撒泼到桂春坊去了,还顶撞了微服私访出宫的皇帝?这个浑小子,等他回来,我要打断了他的腿!” 到了晚上,朱由校微服出宫在桂春坊的事迹已经传了老远,京城里闹得满城风雨,到处都在传。 张维贤双手一背,大部在正厅里走来走去,看在差头眼里,分明就是一只关在铁笼里的猛虎。 管家站在一旁,满脸严毅刚正,他心里再明白不过,自家老爷平日里一向不怒自威,在外人面前如此声色俱厉,当然是另有原因。 他站在一旁神情严肃,却不动声色,更能极好的衬托出英国公听闻此事后的又惊又怒。 只是可惜了那套刚从江南送来的茶具,没用几次就这么碎了。 差头看见英国公雷霆震怒,自然不敢多待,本来想讨赏的话也噎在嘴边,只求顺利脱身。 管家带着差头从正厅出来,见他松了一大口气,心底冷笑,转身吩咐一旁的家仆拿来一锭白银,面无表情道: “你也知道,陛下把五军都督府这么大的担子交到国公爷身上,一团乱麻似的事情,而且都不是小事,要整理得井井有条,可废了不少功夫。” “近来国公爷有些脾气暴躁,你别往心里去,我们英国公府说好了的事情一向不会少你的。” 差头本身也不敢对权势极大的英国公有半点怨言,居然还能拿到银子,更加是心花怒放,千恩万谢的走了。 管家对家仆给了眼神示意,然后转身回到正厅。 这时的张维贤身上已经看不到半点方才的震怒,反而是冷静异常,在正厅来回踱步,满头大汗。 自己那个儿子倒不是纨绔成性,只是爱玩,但是知道轻重,从不见招惹出什么祸事。 虽然这小子头脑简单,但这样憨厚、直率的性格,却让他在军营中如鱼得水,比其他勋贵子弟更有优势,深受京营兵士的爱戴。 倒是天启皇帝,微服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像那个差头说的那样,下来到处溜溜弯,在大街上买了把簪子,然后到桂春坊听了一台戏? 或者说,是看上了桂春坊的头牌袁宝儿? 都不是。 内市流露出民间的宫内饰品,大多数都是各宫各局的宫人们佩戴的,至于以往和现在那些娘娘们所用的,非常稀少。 宫中的饰品就算只是寻常宫人所用,都是宫局特制,从制作到穿戴的方式和场合都非常讲究,所以在民间市面上是少见的珍品。 就是这种民间的珍品,在宫里不过也是稀松平常的成色。 一个堂堂的天子,平日里什么华丽的饰品没有,至于为了这么根簪子微服出宫? 张维贤见过朱由校几面,这位天启皇帝从不做没有打算的事,既然说微服下来了,必定是有所谋划。 可这是到底为了什么…? 张维贤想到这里,问道: “我儿子回来了没有?” 管家这时候刚刚走进来,摇头道:“少爷一直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被陛下给…?” “不会,陛下不会那么做。”张维贤直接摇头,转念又道:“我看,我得亲自去面见陛下请罪!” 管家一愣,忙问: “有必要吗,不过就是个歌妓的事,陛下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不会记恨少爷的。” 张维贤叹道:“有必要啊,非常有必要。” ...... 看着眼前的袁宝儿,朱由校心中委实哭笑不得。 这个魏忠贤,谄媚献上的本领真是练到家了,其实自己救她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香消玉殒。 好吧,顶多算是有些好感。 可魏忠贤居然直接就把袁宝儿从桂春坊接来了,依着他的性子,想必是就连赎身的账目也给结了。 这样一来,朕不要却是也不行了… 既然如此,朱由校也就没有什么好再矜持的了,起身靠在墙上,上下观察着女子的身段,含笑说道: “既然他把你叫来,想必是什么都和你说了吧?” 袁宝儿摇头,其姿其色,在朱由校眼中虽算不上顶秀绝伦,却也称得是天下间少有的清秀脱俗。 她上唇碰下唇,轻声道:“没说,但我猜得到,公子身份定是非富即贵。” 朱由校愕然,又向外瞪了一眼,道: “非富即贵?” “一般的非富即贵,能让你对我笑出来吗?” 无可否认,长相端庄秀丽的女子,总是能引人多关注两眼。 纵然是朱由校,眼眸也不断在袁宝儿身上流转,只不过他的神情与旁人全然不同。 旁人是色相毕露,他的眼神却如古井无波。 就算与袁宝儿四目相对,朱由校也不会躲闪,眼神中只是带着审视,浑身上下,尽显一副自信、从容。 袁宝儿半天不做声,这时才缓缓地、庄重地道: “民女参见陛下。” 果然,这聪明的女子猜出来了! 朱由校不无意外,哈哈两声,示意她起身,眼眸带笑: “朕自认为这次微服私访伪装的还不错,既然魏忠贤没说,那你是如何发现是朕的?” 袁宝儿轻轻一笑,望向门外,小声说:“民女不认得陛下,还不认得大名鼎鼎的厂公吗?” “又是这个老太监,朕这次带他出来,怕就是个错误…”朱由校一愣,摇头道: “你在桂春坊高唱唐后主所作的《玉树后庭花》,是想说什么?” “现在朕就在你眼前,有什么心迹、屈冤,这天下间再无其他人能为你做主了。” “是不是关于魏忠贤?” 这些话,实际上是一番考验。 朱由校说完的同时,也在以一种上位者的目光审视袁宝儿,等待着她给出的答案。 “依民女看来,厂公在某些时候,倒比那些夸夸其谈的大贤要有用多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看着认真说话的袁宝儿,心中委实觉得有些震惊。 对于魏忠贤,大部分人都只知道他蒙蔽君上,结党营私、祸患朝堂,天下间能看出其真实处境的人可不多,何况还是一介女流。 纵然是当时被钦定为皇后的张嫣,起初也是没有这种情商和智慧,思想被那些儒家群贤坑害得不轻,居然去看什么《贞观政要》… 还好朕发现得早,亲手教导,已经把她一点一点的板正回来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袁宝儿有了些兴趣,双手置于胸前,问道: “你倒是说说,门口那个老东西什么时候有用?” 第五百九十四章:被拒绝了 这一问,倒不是说在考她了,只是朱由校单纯的好奇,这个在历史上连姓名也没留下的一时名妓,到底能懂得多少。 袁宝儿知道了眼前这个人便是当今天子,尽管她生性淡然,却也忍不住心下荡漾。 当今天下,又有几个女子有幸能面见天子的,莫说那些名门闺秀,青楼歌姬,只怕也是绝无仅有。 她一听此问,对答如流: “厂公于陛下,不只是单纯的主仆,作用甚于当朝大臣,其弊也更甚于当朝大臣。” 说到这里,她非常聪明的微微向后一瞥。 朱由校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魏忠贤这货此时想必就在门外偷听,而且就方才这句话来说,她到底想着什么,现在也能猜得出来。 “想不到你身处青楼,看得却远比那些所谓的大贤要深远,好,好,好。” 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门外的魏忠贤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下来,袁宝儿入宫也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这样一来,继客氏之后,自己在宫里总算又有了眼线。 当然,魏忠贤一番顺水推舟,成全朱由校与袁宝儿的美事,也不仅是为谄媚圣意,也有在为他自己考虑。 毕竟圣断无常,纵使是他,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袁宝儿是受了他的恩惠得以入宫,日后受宠,也能想起今日这番恩情,有什么事,暗中提醒一番,也就好办得多了。 就是魏忠贤心中隐隐有些不确定,本以为一介青楼女子,威逼利诱一番,也就能让她害怕自己,听从自己的吩咐。 却没想到,这袁宝儿竟能看得出来自己与皇帝真正的关系。 不过无论如何,客氏出宫以后,袁宝儿如果入宫,倒也有一半算是自己的人了。 朱由校倒是没有考虑到魏忠贤打着让袁宝儿入宫做眼线的想法,只是在上下打量着她。 “愿意入宫做朕的皇妃吗?” 袁宝儿感受到皇帝火热的目光,心中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垂眸不语,脸庞微红。 朱由校也只是含笑望着她,想来这天下间,没有什么女子会抵挡得住这般金钱权利的诱惑。 就连那些姿色上佳的秀女,也尽是为此入宫。 不多时,袁宝儿轻声回道: “陛下恕罪,深宫规矩太多,民女不愿遵守这些条条框框,留在民间做一歌女,倒也自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1节 “惟愿陛下能常来桂春坊,找我听曲…” 朱由校一愣,是真的没想到,自己堂堂皇帝,金口玉言要一个女子进宫做皇妃还会被拒绝。 这样一来,心中顿时对她更加感兴趣了。 不过朱由校也没着急,想想说道: “既然你无意进宫,朕也不好强人所难。” “传朕旨意,后庭花一曲从此不再算作是禁曲,赐予桂春坊金字招牌,袁宝儿只卖唱,有敢于胁迫者,论罪。” 袁宝儿似乎松了口气,欠身说道: “民女谢过陛下。” 命人将袁宝儿送回桂春坊后,朱由校信步走出客房,来到魏忠贤跟前,眯着眼睛将这老太监从头到脚审视了一番,直令后者心中发虚。 过了一会,朱由校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你有心。” 魏忠贤连忙笑道:“为陛下分忧,是老奴的本分,陛下不必说这么多,只是这袁宝儿…,陛下真的没事吗?” 闻言,朱由校笑笑,洒脱说道: “没事,随她去吧,这等女子,在民间才是莺雁自在,叫她入宫,反倒是锁住了春华。” 魏忠贤连连点头,只是有些心不在焉似的。 袁宝儿抱着琵琶回到桂春坊,沿途身后都有厂卫跟着,她知道这是好意护送,却还是不免紧张。 直至回到待字闺房,总算是松了口气: “终于…” 她坐在铜镜前面,目光变得有些茫然,心中还在念着方才那洒脱自然的年轻天子。 过会儿,桂春坊的老鸨郑氏走进来,与她抱在一起。 “我的宝儿,你竟然回来了!” “干娘…,我从没有见过今日如他这样的人。”袁宝儿与老鸨抱在一起,轻声说道,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那个年轻人是谁?” “是当今天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上挂着宫中才有的玉佩。”郑氏听了这话,捂着嘴,不可置信的后退两步,拉着她坐在床上,轻声问道: “与我说说,他是个怎样的人?” 一提起朱由校,袁宝儿眼中既透着向往,又显得害怕,“他…,他很年轻,白白净净的,倒没有很令人害怕。” “只是在他身边那些人,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叫我一看就想要敬而远之。” “干娘,我还看见魏忠贤了…” 正说着话,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两人同时浑身一颤,徐氏伸手安抚她几下,起身开门道: “是谁啊?” 来的穿着尖帽,脚踩牛皮靴子,分明是东厂的一名档头。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同样腰挎双刀,一身白衣的番役,拉着一块横匾,上书三个金色的苍劲大字——桂春坊。 只不过往日态度强硬的番子们,现在却态度柔和,他们站在远离门前一步之外,静静等着。 档头见了徐氏,抱拳笑着说道: “徐夫人,想必我们的来意宝儿姑娘已经与你说过了,这块匾是当今天子御赐,快些换了吧。” 说着,档头望向缩在后边的袁宝儿,露出阳光般的微笑: “宝儿姑娘,深夜叨扰,实在不该。” “陛下见姑娘所用的琵琶太过老旧,于心不忍,便命人从宫局之中挑选一把,叫我送来。” 袁宝儿将这崭新且华丽的琵琶接在手中,眼神一亮。 “替我谢谢陛下。” “应该的,姑娘太客气了。”档头冲她笑着,抬头便是向正干活的番子们严厉的一声喝令: “快把匾挂上,不要扰了桂春坊的宁静!” 这般动静,早将周围邻里及行人惊动,于是纷纷围过来驻足观看。 众人都是惊叹不已,说这桂春坊时来运转,撞了大运,天启皇帝微服私访与袁宝儿有了这样一段邂逅,可谓佳人佳话。 厂卫在门前做苦工,这面子也是真大! 也有人感叹,这件事不过几日,怕是就要传遍大江南北,本来听曲一难的袁宝儿,只怕更与他们这等平民无缘。 第五百九十五章:范永斗还活着? 天启五年三月十二日,也就是朱由校微服出宫后的第三天,京师大朝。 这种大朝是永乐年以来的定制,每三月一次,比平日朝会更为正式。 万历四十七年时,朱由校继位罢撤常朝及日讲,大朝也就不再举行。 恢复常朝以来,这算是天启一朝的第一次大朝。 内廷各宫局监,京卫有司,天子亲卫各司天还不亮就起来到处忙活,顺天府、五城兵马司众衙门尽是早早管控了京城街巷。 这都是为了避免在大朝当日出事,影响大明的威严。 他们谁也想不到,大朝的前一天晚上,朱由校还微服出宫,见了一名唤做袁宝儿的桂春坊歌妓。 相比于皇帝的优哉游哉,大臣们就叫苦不已了。 大朝非常重要,这天文武百官及有司属官,都得从四更天起身一直忙到太阳日出。 这还不完,接下来要有繁琐的大典礼节等着他们。 照例,这日宫人们在殿前齐奏丹陛大乐,直殿监从皇极殿到大明门设驾卤薄,甬道两侧也环列大汉将军及天子亲卫有司。 “呜呜呜…” “咚咚咚…” 群臣自甬道上殿时,承天门上霎时钟鸣鼓响,旌旗飘荡,猎猎作响,由勇卫营亲军校尉打开大小三座朱红铁门,列队在外,以示通达天下。 朱由校端坐在九龙御座上,受文武百官及在京番邦使臣拜贺。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轻“嗯”一声,道: “赐茶。” 一批小阉端着早就煮好的茶水分发给殿上众臣,众臣喝完以后,再次山呼。 “臣等谢过陛下——!” 山呼过后,宫局再奏礼乐,群臣们则在宫局乐声中依次退下。 出了皇极殿,再由司礼监宣诏,群臣经日精门,过月华门鱼贯而入,直达乾清宫。 此时,宫中各门前和御道、长廊两侧,都布满了腰间佩刀的亲军甲士,隔不数步,更有目光肃穆的锦衣卫紧盯群臣。 大臣们尽管见惯了大场面,但是此时此刻,依旧都是毕恭毕敬,由内阁首辅魏广微领着,小心翼翼、目不斜视地向前。 这些当朝大臣的目光所及,只看得到前人的官服和两侧环立的佩刀甲士,没有人胆敢多看一眼天子及后妃平日居住的龙宫。 这便是永乐皇帝下旨常设这种大朝的目的之一,即彰显皇帝的威严。 大臣中有一人,年不过五十,一向心宽体胖,像个笑眯眯的弥勒佛。 此刻他却心神不定,连头也不敢抬,由于和前人贴得太近,导致他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在尽力想摆出神色如常的样子,可却事与愿违,越是极力管束,呼吸越是急促。 其实现在正走向乾清宫的大臣中,谁又不是如此? 只不过这位大臣的样子稍有夸张,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有人听见了,也没有十分在意。 只有这大臣自己心里清楚,他在害怕些什么。 随着眼中出现一道大红门槛,这名大臣更是心神一颤,这次无论如何,只能硬着头皮进乾清宫了。 甫一进宫,他的整个人就被一股难以名状的威势给迫得喘不过气来。 当今天子年轻有为,只怕事情早晚要暴露… 工部尚书崔呈秀的声音回荡在乾清宫中:“新设赈灾有司动工筑坝时,于黄河岸边一村中发现奇草灵芝。” “此乃国家祥瑞之兆,工部特进贺表及灵芝,恭祝陛下及中宫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说着,崔呈秀垂头下去,将贺表和灵芝一同拖在手上,等着内侍来接。 朱由校等王朝辅接了灵芝,微眸一眼,道: “近年来各地灾害频繁,朕设赈灾有司,于各地兴建赈灾工程,其司归工部直领,诸位功不可没。” “崔呈秀你身为工部尚书,朕的肱骨之臣,一身功勋,更不在这一块灵芝上。” “听赏,工部官员,每人赏银一百两,上好宫绸五十匹,将灵芝熬为数份,每人一份。” “下去吧!” 崔呈秀连忙点头,连忙叩头谢恩,回到班列之中,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这时,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朗声道: “政教修明,时和年丰,百姓乐业,方为祥瑞。此灵芝生长于黄河水边,也乃奇物,当敬天勤政,惠养元元。” 朱由校一听,心中无奈。 尽管在这个时候,这个李邦华说话还是不顾着别人的面子,不过好在他没有再劝谏什么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2节 也是略一沉吟,道: “爱卿所言甚是,照此去办吧。” 李邦华行礼道:“陛下圣明!” 随后,继工部之后,兵部、户部、礼部、刑部、吏部,各部堂官先后面陈政事常务,宫局有司、内十二监也都陈述宫务。 这些都分别由朱由校和张嫣一一妥善处理,这样一来,殿内气氛略有缓和。 谁料轮到六科言事的时候,这些最喜欢嘴碎的言官们,还是出了茬子。 不过今天这件事,是朱由校授意,让魏党官员提的。 一名魏党官员,名唤阴应全的出列跪道:“启奏陛下,臣有要务面请。” 朱由校面色不动,抬手道: “起来说吧。” 阴应全望了一眼朱由校身旁的魏忠贤,暗暗点头,道: “陛下,天启四年,北镇抚司查办张家口范家于战时向鞑虏输送粮草、马匹、铁器,本已结案。” “可臣昨日在京师桂春坊,竟见到范家之子范永斗,事发突然,未能了解更多,特请详查!” 这话一出,激起了千层浪。 群臣在乾清宫议论起来,魏忠贤向下打了几个颜色,随即,更多的魏党官员纷纷出列。 “陛下,臣早听闻范永斗曾于杭州出现!” “臣在苏州的一个侄子也说在去年八月见过范永斗,我那侄子本本分分,憨厚老实,说话不会作假!” 随着越来越多的魏党官员附和,似乎范永斗还没死的消息已成事实。 刑部尚书李养正从未听说过这种事,范永斗不是早就被杀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么多地方? 一个阴应全,可以说他是信口开河,可如此多的朝廷大员众口一词,这事情就是另有隐情了。 无论如何,身为刑部尚书,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与其等着众人问过来,倒不如自己先站出去,想到这里,李养正仓皇出列,跪道: “陛下,臣实不知情!” “此案当日移交北镇抚司,三法司全然未管,范永斗若真未死,定有隐情,臣惶恐,一定尽快查明!” 第五百九十六章:天启五年替死大案 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立即出来道:“陛下,锦衣卫当时负责处置范家,范永斗如若没死,这是臣的失职!” “还请陛下治罪!” 朱由校似乎还没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半晌,没有回复治罪与否的事,恍惚问道: “确定当天是斩了范永斗吗?” 许显纯道:“臣确定!” 话才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犹豫道:“除非…当日死在刑场上的不是范永斗!” 这话一出,更是将整件事烘托到了更高的高度上,就连许显纯也是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巴。 因为这话,连他自己也不信。 好家伙,范永斗已经被杀了,但是死的不是范永斗,这不就说明那天是有人替他死了吗? 那事闹这么大,还是皇帝亲自下旨查办范家,范永斗要是真没死,这就不是打锦衣卫的脸这么简单了。 能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逃出来,这范永斗是什么人? 许显纯捏紧拳头,这不就也说明了,锦衣卫之中有人被收买了吗? 能负责范家的案子,私自放了范永斗,这人在自己手底下地位怕是还不低! 老子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这里,许显纯似乎已经为手底下这名叛徒,想了一百种极其凄惨的死法。 内阁首辅魏广微在出这事的第一时间是去看朱由校是什么表情,不出意外,这位皇帝显得很懵逼。 就好像,一瞬间从刚才那个精明的天子,变成了什么也不懂的政治小白。 不过魏广微看到这些就放心了,这事不说是这位爷一手策划,也肯定和他有关。 确定皇帝的态度以后,话就好说多了。 他站出来,冠冕堂皇的道: “陛下,如若替死,此案比之东林科举案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不严加查办,朝廷此后办案,恐会替死成风,查之不及。” “无辜受牵连者多,真正犯事者逍遥,法弊成风,于司法不利,当谨慎处置!” 朱由校也是那天在桂春坊无意之间看见的,经魏忠贤提醒,才发现那货是范永斗。 当时也觉得纳闷,范永斗全家都被抄了,他怎么还活着? 可谁想到,东厂越查越深,就连老练的魏忠贤接到最后消息时,脸色都变了,变得很难看。 范家远没有想象中的这么简单,他们已经将张家口本地的督办司衙门渗透。 就连北镇抚司,许显纯手底下的一名得力干将,都已经是范家的靠山之一。 范家还只是十大晋商中比较普通的一个,竟连督办司也能渗透得千疮百孔。 那么身为此时的晋商第一家,隐藏势力到底会有多深? 魏忠贤不敢想,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家这种事在查到以前,连他也不敢想象。 朱由校也是根据这件事知道,查办晋商,远没有直接抄家灭族这么简单。 单靠下去那两个阁臣,最多只能做到在明面上打压晋商,他们真正的势力还埋在土里。 自己不可能每一个杀的人都去亲自盯着,而且谁还知道除了找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死以外,他们还有什么更厉害的手段? 这种仗,要是没有无孔不入的东厂和锦衣卫,自己是根本打不赢的。 当然,朱由校现在也有一个王牌——较事府。 作为隐藏最深,只有自己知道的特务侦查机构,较事府是严格按照后世军统的形式组建的。 就连较事在面对面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也是较事府的一员,这是朱由校最后的手段之一。 想到这里,朱由校道: “臣昨日微服私访,听闻一诗,名《白夫色》,不知何人所作,可有人听过?” 这诗,正是较事府查到的,只不过朱由校一直没想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天提出来,也是怀疑跟此事有关,看朝堂上这些“精英”们有没有人能理解到位。 李邦华随即说道:“臣听过,这是一首匿名诗,最初盛行于杭州,后来传遍天下,臣也不知何人所作。” 说着,他忽然间恍然大悟,瞪大了眼睛,愣住一会儿,急促地说道: “对了!白夫再加一夫为替,常言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正可谓死!” “白夫色,说的正是此事,替死!” 朱由校也是一愣,转念一想,倒还真是这么回事,白夫色,初一听好像是首小黄诗。 可经李邦华这么一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看起来早就有人知道范永斗是替死,但是害怕遭到报复,所以作了这样一首匿名诗! 话音落地,殿上鸦雀无声。 几乎所有人都被如此奇案震惊了,谁也没想到,天启年间居然会出现这么多的大案、奇案! 这次的案子更令人瞠目结舌,渗透锦衣卫,躲过东厂的追查,神不知鬼不觉的找人替死。 事先,只有较事府找到一首民间忽然流传起来的《白夫色》似乎与此有关,但也没能发现更大的风声。 朱由校看着阶下窃窃私语的群臣,第一次觉得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不可信。 底下有一人也此时冷汗更多。 看来早就应该把做诗那人给杀了,当时要不是害怕打草惊蛇,早就动手了。 不过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杀人灭口了! 要是被朝廷先查到这个人的下落,只怕自己的前程就要毁于一旦,而且依着这位皇爷的脾性,九族怕是也不保了! 作匿名诗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江南士子,可谓高才不第的典型。 其家中老父是运河纤夫,含辛茹苦供他考取功名,却屡试不第,因此这名士子一直愤懑难平。 后来范家事发,抓了一个人顶罪,正是他的老父。 整件事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有一件事,没有及时处理了当时正在京中考学的这名士子。 后来范永斗之事就连锦衣卫也没发觉,为免打草惊蛇,余下的范家人便销声匿迹,不再追究。 士子再次名落孙山,彻底心灰意冷,回到家中却找不见自己的父亲,从街坊乡亲中听闻被范家人所抓,一番追查,却没想到得到了这般令人发指的内幕。 阴应全继续奏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作匿名诗的那名士子,他一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许显纯也道:“陛下,此事系北镇抚司无能,臣一定尽快清查部下,找出叛徒!” 收受贿赂没什么,谁私下都收受贿赂,可你要明白哪头轻,哪头沉! 作为指挥使,许显纯绝不容许锦衣卫之中有人敢与皇帝作对,帮助逆党! 查出来是谁,老子要活撕了他! 许显纯气的双眼通红,杀气已经是抑制不住,群臣也都是默不作声。 大家都明白,接下来,只怕民间、朝堂,甚至是北镇抚司和东厂内部,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3节 第五百九十七章:办晋商从渠家开始 朱由校的面色很平静,群臣都以为他是在憋着怒意,实际上,他的心中就和现在看上去一样。 范永斗的事,朱由校说实话不是很在意,更谈不上生气。 无论这些晋商有多大的体量,多大的能耐,不过也就是能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因为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了。 在厂卫无孔不入,皇权极盛的这个年代,只要他们稍露出马脚,自己就能将他们连根拔起! 就算没有任何马脚,那朱由校也能利用皇权超脱于俗世之外,一步到位,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与被自己推向顶峰的皇帝集权作对,无论官还是商,都还是太嫩了。 替死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是个查办晋商的口实,那就说的再大点。 查办了晋商,山西也就差不多了。 朱由校微皱眉头,平静说道: “范永斗之事,朕早有听闻,非三法司之过,更不是锦衣卫失职,经应爱卿提及,朕自当洞悉其奸,秉公办理。” “范家在战时向建虏输送物资,而今又寻冤人替死,殊属可恶!”说着,朱由校的话语变得凌厉,神色也逐渐转怒,以手击案道: “传朕旨意,张家口知县、县丞、师爷惧著革职,京师戒严,从速捉拿逆贼范永斗,通缉范氏全族,抓到即斩。” “再敢有徇私枉法者,全数革职查办,不得有误!” 大朝上的这一番奏对,群臣们谁也没能事先料到。 这一番圣旨由御前太监王承恩在殿前宣布,宛如一道雷霆洪波,更似一道自乾清宫向外散发的地震,使得气氛骤然紧张。 群臣都是禁不住心里敲鼓、脚下发软,眼看一道裹着闪电暴雷的乌云,转瞬间逼到了他们的头顶! 科举大案至今不过一年,在朝官员东林几乎全军覆没,余下者也多有牵连。 科举大案后,满朝官员一个个胆战心惊,寝食不安,就这样过了一年。 谁也没想到,今日又有一桩大案! 范家死灰复燃,牵出了暗中不知积蓄多久的替死密桩,除范永斗以外,不知还要有多少范家人未死。 皇帝的这道圣旨,镇住了殿上群臣,更使得远处山西的晋商们全数都低矮了半截。 因为,他们最后的一招底牌已经被发现了。 自此以后,朝廷必会严防有权势者替死,想要替死所花费的资金成倍增长,难度也今非昔比! 本就受制于皇权淫威之下的晋中官商们,此后就更不得抬头了。 想必消息一经传出,就连蠢蠢欲动的山西官场都是黯然失色,晋商们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 满朝的官员,这下全都成了苦瓜脸。 是啊,科举大案才过去一年,又来了个范家替死案! 这下又要有多少官员陷进去? 朱由校内心冷笑,看看乾清宫里朕的这帮肱骨之臣吧,现在他们一个个的神色,就像吃了屎一样难看! 震慑住朝堂上的重臣们,再去办地方,就是水到渠成! 无论心里有没有事的,现在都是如同过河的泥菩萨,根本不敢再去惹是生非。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厂卫又要成疯狗,到处逮人咬了,被他们抓住把柄,一切就都完了! ...... 山西太原,三晋源总号。 晋商们都被眼下严重的局面给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次替死案的发生,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当然知道。 就连祁帮的领头羊渠敬信,也是变了脸色,手里拿着朝中的回信,连嘴唇都在发抖。 信上这名朝廷官员的口吻非常严重,甚至在信中说这是他最后一次与渠家联系。 还不止如此,祁帮的成员大多都被孤立。 地方上的山西官员没了动静,朝廷上也是静若一潭死水,无论怎么送钱、送信,都是杳无音讯。 这种宁静是极为可怕的,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说明,一场由皇帝主导,针对晋商的大规模清洗,就要来了。 案发后,京师北镇抚司几乎倾巢而出。 以畿辅为重,北镇抚司派往各地二十余名权威极高的千户,事发地张家口由指挥使许显纯亲自整顿。 山西、山东、陕西、河南四处的地方督办司衙门,分别由田尔耕、崔应元、孙云鹤、杨寰四名指挥使负责。 这次他们下去,一是负责整顿各地督办司,二也是为了越过三法司系统,直接查办那些祸国殃民的晋商。 朱由校显然已经没有耐心等着下去那两名阁臣再慢悠悠的行事了,况且从之前的情形看来,他们也已经表达了对自己的忠诚。 让他们下去,其实也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将剩余的晋商全部查办干净。 只要知道他们下去以后是什么态度,这也就够了,当然能给晋商们提前造成点小麻烦这更好。 至于这次的替死,单纯是朱由校的意外发现,顺手就给晋商们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没口实也能办,有口实岂不更好? 渠敬信正是一个头,两个大,坐在晋中最大的商号,渠家的三晋源之中等待消息。 一名仆人慌张跑来,带来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老爷,不好了,运往蒙古的家产都被边税司截了!”仆人哭着扑倒过来,“是东厂,东厂的人在各关口都设了卡!” 渠敬信一脸不可置信地起身,惊愕道: “什么?!” “我不是先给大同的张大人,宣府的郑大人,还有边税司都送了银子吗,怎么还是会被截了?” 那仆人继续道:“老爷,东厂好像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提前转移家产,各关口都有他们的缇骑!” “完了,全完了!” 渠敬信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正恍惚间,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却是一名锦衣卫千户带着二十几名校尉包围了三晋源。 进门的这位千户可不一般,身上穿着合身的华丽飞鱼服,正是田尔耕。 田尔耕这么多次办案,第一次将削铁如泥的绣春刀当着众人的面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刀锋直击渠家众人的心底,直令渠敬信连椅子也坐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田尔耕将绣春刀的刀尖轻轻抵在了渠敬信脸上,血滴立即顺着锐利的刀锋落下,他冷笑道: “渠家私通逆党张家口范氏,帮助范永斗及范家逆党替死,罪无可赦。” “北镇抚司奉旨行事,查封三晋源及渠家全部产业充公,渠家男丁充公,女子充入教坊司为妓!” 第五百九十八章:朱由校教儿子 太原城刑场之上,田尔耕亲手用御赐的绣春刀砍下了此时晋中第一富商渠敬信的头颅。 往日间川流不息的商号三晋源,自此后也被贴上了两张封条,再不见什么人丁。 只不过没有人会对渠家抱有一丝同情,通虏、替死,种种事情都表明,渠家不是什么好东西。 渠敬信的人头被快马加鞭送往京师时,朱由校刚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浑身轻松的走出西暖阁。 抬头看看,发觉太阳已渐近中天,朱由校笑了笑,继续在王朝辅的陪伴下前行。 “爷,时序虽已是仲夏,正午还有丝丝泛凉,您可莫要着凉…”王朝辅说道。 听了这话,朱由校轻“嗯”一声,漫步走在皇宫内的林荫小道之中。 现在的气候愈发反常,似乎也在暗示着小冰河期的全面到来,这个时代,真的太难了。 “太妃万望注重身体。”出了慈宁宫,朱由校再三回首,向周围宫人们嘱咐道: “时序渐凉,宫局不要忘了为慈宁宫多添棉衣。” 刘太妃一手礼佛,头也未回,轻声道: “皇帝有心了。” 朱由校淡淡一笑,这才转身而走。 去慈宁宫向刘太妃问安,这虽是每天必行的礼节,但朱由校却从未觉得繁琐甚至厌烦。 每次离开慈宁宫,他都努力告诉自己,孝顺了这位太妃,自己的母亲就还能在后世过得好。 后世的母亲已经见不到了,而这位端庄慈祥的太妃对于朱由校来说,更像是对后世父母的寄托。 尊敬刘太妃,对朱由校的意义很大。 来到凉亭坐下,朱由校忽然问道:“你在朕身边多久了?” 王朝辅一愣,下意识道: “回陛下,四年了…” “四年了,过的真快。”朱由校呵呵一笑,“替死这事上,你觉得朕牵连渠家全族,做的对吗?” 王朝辅还没来得及回话,便从身后听到一声颤抖着声调的愤怒娇喝: “小兔崽子,给老娘滚出来!” “叫我找到你藏到哪去了,非将你交给先生,打你二十戒尺,叫你好好儿的长长记性!” 静谧的御花园被这一生怒喝惊醒,一名身着宫服的年轻女子打开花丛,诧异地看着眼前两人。 女子茫然,看了看两人服饰,这才发觉闯了大祸,连忙躬着身子告罪: “陛、陛下——!” 朱由校一看,竟是坤宁宫的女官徐氏,安抚道: “大清早的,是什么‘小崽子’惹着你了?” 话才说完,朱由校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后衣被扯了扯,回头一望,也是愕然。 小小的朱慈燃,不知什么时候竟躲到这里来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4节 朱慈燃发觉皇帝老爹看着自己,心中有鬼,彷如一口气噎在喉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憋得满脸通红。 这一幕,引来三两个路过的小阉围观,徐氏亦站在原地,笑而不语,狠狠瞪着他。 仿佛在说,小太岁,叫你跑,跑到皇帝跟前儿来了吧! 我们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 看着徐氏的眼神,朱由校一下子明白过来,试探性问道:“是燃儿?” “除了这小祖宗,还能有谁能有这个本领,搞得懋勤殿鸡飞狗跳!”徐氏提起这话,就气儿不打一处来。 想起来,自皇长子出阁以来,自己这个当爹的忙于国事,好像还没怎么关新过。 朱由校想到这里,心中有愧,舒缓了神情,问道:“燃儿在后宫闹了什么乱子?” “回陛下,这小祖宗在懋勤殿听学的时候,不知怎的,藏了一只蛐蛐,给先生吓得一崩三尺高。” “还叫先生和我们帮他找蛐蛐,不然就要先生好看…”徐氏毕恭毕敬道,但是眼睛一看向朱慈燃,就没了什么好神色。 朱由校哑然,转头神情一肃,道: “有这回事儿?” 朱慈燃吐了吐舌头,“父皇…学写字太无聊啦,那先生怪没趣的,我能不能出去玩儿?” 朱由校无奈,紧紧盯着他,发觉这小子神色不对劲,还特意藏了藏左手,瞪着眼睛道: “拿出来。” 朱慈燃一惊,颦眉回道:“什么拿出来?” 朱由校指着他身后藏着的手上,“装无辜?你在手上藏了什么,八成就是那只蛐蛐吧?” “父皇是怎么发现的…”朱慈燃乖乖摊开手,不过这个时候,那只蛐蛐已经被憋死了。 “啊呀,死啦!”看见蛐蛐软趴趴的,朱慈燃一下子闹了起来,涨红脸向徐氏和小阉们吼道: “小爷的蛐蛐,你们还小爷的蛐蛐来!” 皇长子这一番声色俱厉的斥责,看在徐氏这些宫人眼中,实际上就和孩童胡闹没什么两样。 不过毕竟尊卑有别,眼前还是皇长子,他们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赶紧跪了下来。 朱由校一听,心道这还得了,小小年纪竟如此的飞扬跋扈,在朕眼前,连小爷这种称谓都讲出来了。 小爷,那是朕出去装逼才讲的,你小小年纪怎么学朕点儿好,学这个干什么? 要是不严加管教,日后岂还得了? 要是再出个朱祁镇,自己没事,大明可受不了… 随即,朱由校的神色冷了下去,突然起身将蛐蛐打落在花园的泥土中,一脚踩进土里吗,道: “小小年纪不学好,玩什么蛐蛐?” “快回去找先生,今夜朕去检查你的功课,要是先生和朕说你没做完,看朕怎么收拾你!” “不止今晚,明晚,朕也要检查功课,不能按时完成,朕就把整个御花园的蛐蛐都抓出来踩死!” 朱慈燃毕竟年纪还小,朱由校装起严厉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下子就给镇住了。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望了望朱由校吓人的样子,朱慈燃竟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跑向坤宁宫去了。 很明显,这是跟他母后张嫣告状去了。 这一幕,更是将小阉们和徐氏逗乐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儿子竟然被自己吓哭了,当时也就在想,是不是装的太过分了? 本来自己忙于政务,同朱慈燃就没什么好感情,今天这事过后,只怕是变成恨意了。 不过转念一想,朱由校也就觉得这确实应该。 小孩子就是不能惯着,尤其自己的儿子,那可不是普通人的子女,日后整个大明江山都要交到他手上。 要是像朱祁镇一样被惯坏了,日后万一自己驾鹤西去了,大明怎么走,那可就不好说了。 恨就恨吧,该管还是要管。 第五百九十九章:什么才是小人? 朱慈燃跑回坤宁宫,向张嫣哭诉。 后者见到孩子哭啼啼跑进来,起先也是一惊,连忙蹲下来为他整理散乱的衣裳,看着一脸闷气的朱慈燃,却也是忍俊不禁。 张嫣心中知道,皇帝管教孩子或许过于严厉,但却是打心眼里想为他好,所以并未说什么要替他做做主的话,也是讲了一番道理。 朱慈燃毕竟年幼,这股气过去,也就没有什么事了。 倒是气喘吁吁的先生,这会儿才带着几名侍读赶来坤宁宫,带走了贪玩的小皇子。 黄昏时分,朱慈燃的书桌上摆满了一大刀纸。 一下午的功夫,练满了四百字,连先生看了也不断点头,惊异这位小祖宗为什么今日这般老实。 应朱由校的要求,内廷一改往日教导皇子的祖宗成例,根据皇子的年龄段制定教育计划。 请来的这位先生,是位书法大家,擅长的多为颜体,所以专教书法,至于日常抄习的内容,无外乎《颜勤礼碑》等名帖罢了。 朱慈燃虽然练了一个下午,却浅尝辄止,只得其形,熟悉其音,却不知其意。 他顺着窗檐望到屋外,握笔舔墨,思绪早已飞到屋外,剩下这二十余字也变成了草体,恨不能一挥而就,只是应付了事。 既动了玩心,朱慈燃也就有了歪脑筋。 最后这二十余字,能写“大”字,他便不会写旁字,多抄“一”字定不眷“二”字,反正是专捡比划少的字去录。 消一小会儿,便写满了一大张。 写完以后,朱慈燃垂眸一看,连自己心中也是啼笑皆非,这最后一帖,尽是“大”“一”之流,也太假了。 于是,他又拾起毛笔,在其中添了几个看似比较复杂的字。 大功告成,朱慈燃拿着字帖上下端详,自觉妥当,这才自信满满的交给了先生。 先生被晌午的蛐蛐闹事惊掉了半条老命,此时也是疲倦不堪,便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 糊弄过了作业,朱慈燃连笔墨都顾不上收拾,蹦下小凳子就要跑出去玩。 不想刚到门口,与刚从西暖阁回来的朱由校撞了个满怀。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 朱慈燃怔怔抬起头,迎见自己那皇帝老爹的脸,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吓得巴结起来: “没,没要去哪…” 朱由校俯视幼子,见这小子脸上沾了不少墨汁,不仅皱眉,张口道: “下午功课如何,拿来朕看。” 方才还自觉在先生跟前会万无一失的伎俩,转眼之间,竟成了皇帝老爹惩罚自己的铁证。 朱慈燃可不奢求这点小招式能逃脱皇帝老爹的法眼,暗暗回想潦草的一笔一划,越想越心虚,额头上冒出冷汗来。 未及他反应过来,朱由校已径直走到桌案旁边,自己拿起他的字帖翻看上了。 朱慈燃胆战心惊地偷瞄,眼见皇帝老爹面色越来越沉,心也一同跟着坠到冰窟。 朱由校看罢字帖,长叹一声,正襟坐在椅子上,开口吩咐身旁小阉道: “取戒尺来。” 朱慈燃听闻,倒吸一口冷气,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无所适从,连双手放在哪也不知道了。 朱由校自然明白自己儿子的小伎俩,从前到后,这二十余篇字帖中的自己愈发潦草,尤其是最后一帖,满眼望去,尽是“大”和“一”两字。 小样儿,这都是你爹我玩剩下的了,真当我看不出来? 不过接来戒尺,朱由校并不说要打,只是将其置于桌案之上,当着先生的面淡然开口: “下午背的《述而篇》,最后一句,还记得吗?” 朱慈燃依这话,挪着步子来到面前,手仍躲在背后,手指头紧紧勾在一起,昂起头,努力回忆道: “儿记得!是子曰、曰…” “子曰什么?”朱由校神情更显得眼里,也将手慢慢摸到了戒尺上。 “曰…君子坦荡荡,小、小人长戚戚!” 还好,说出来了。 就连朱由校也暗暗替他松了口气,松开已经拿到手里的戒尺,颔首道: “朕平日忙于政务,疏于教导,于经典更不求甚解,也不强求你能全然明白。” 一旁先生听了这番教导,也是愕然转头看向皇帝。 “只是今日这件事,为父的说的是你不习经典吗?行险侥幸,患得患失,此乃小人之忧戚!” “方才叫你拿功课给我看,你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若心中无鬼、无愧,如何不能堂堂正正取来?这便是为父所说的小人!” “儿啊,你要切记,日后遇到了行径与你今日相同之人,千万不能随意相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小人,又分真小人和假小人,朕…”朱由校一起来就没完,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半晌之后,朱由校低眉望着茫然似在思考的朱慈燃,叹了口气,摆手道: “罢了,这些话,还是留到日后去说吧。”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今日的功课这样就算了,日后切不能如此了。” 朱慈燃听到了什么真小人与假小人的,小小的心中委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他真的不懂,但也似乎懂了一些,于是提着宽大的衣摆,跪下为天启皇帝行了拜礼,嗫嚅道: “父皇,儿知错了…” 朱由校看着自己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的儿子,心中委实松快不少,道: “朕说过,要劳逸结合,去园子里玩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5节 “徐氏,要寸步不离的照顾皇长子。” 看着欢快跑出去的朱慈燃,朱由校淡淡说道:“若是皇长子出了问题,你九族堪忧!” 说到这话时,神情转眼间又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徐氏被惊的根本不敢正视一眼,连忙点头,得到首肯以后追了出去。 朱由校起身,若无其事地道:“皇长子顽劣,劳烦先生费心了,多多教导他练习写字。” “先生是书法大家,朕花费重金,请先生来是为了什么,先生应该清楚吧?” 叫你来,只是为了教自己儿子练习写字,不要把一些有的没的儒家思想带进去。 这一番警告,也吓得先生连忙坐起,道:“陛下放心,臣一定尽心尽力!” 朱由校满意的点头,信步走出懋勤殿。 替死案还没结束,渠家才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就是剩下的晋商几大家。 至于整顿张家口督办司的事,许显纯不是已经下去了吗? 到今日,也该差不多了。 第六百章:背叛锦衣卫的下场 张家口,督办司用于秘密拷问人犯的密室中。 “说!还有谁是你的同党!”许显纯一只脚踏在椅子上,面前桌子上,摆满了刑具。 在他眼前,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奄奄一息,浑身都是刑具留下的伤痕。 “妈了个巴子的,老子把你带到督办司千户这个位置上来,是为了让你给陛下分忧解难!” “不是在这脚踩两条船,帮人假死的!” 许显纯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周围那些在北镇抚司地位极高的锦衣卫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没错,现在的许显纯的确是气急败坏了,而且怒气就写在脸上,一路跟着他从北镇抚司来到张家口,没有半点消散。 “行,不说是吧!” 看起来,动刑是不可能让他招供的了。 许显纯也没什么多余的废话,冷笑一声,放下脚,转头静静命令道: “去,把他老婆孩子都抓进督办司,就用论罪连坐的名义!老子还治不了你了?” 那千户直到这时,才是睁开眼睛,厉声道: “许显纯,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我自己贪财,你不要把他们牵扯进来…” “哟,这个时候知道吭声了啊?”许显纯一只手捏住这千户的下巴,冷冷望着他,道: “这次的事儿,不仅那些再逃的范家子弟要被一个个揪出来砍了,剩下那些晋中的富商,谁也别想跑。” “你不会以为老子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就这点能耐吧?” “没了你,老子就查不出来是谁帮的范永斗了?告诉你!没人能逃得过锦衣卫的追查!” “就算是锦衣卫自己,也不例外!”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就被校尉们带到了幽暗的密室之中。 许显纯将绣春刀抵在小男孩的背后,脸上泛着令人恶心的阴鸷笑容,问: “我最后再问你一便,是谁,帮范永斗假死的?” 一时间,屋内寂静得有些可怕。 寂静之下,女人暗暗的啜泣声,被刀尖抵住那小男孩的颤抖声,都变得那么清晰。 千户曾经是许显纯的得力党羽,他自然明白,这位指挥使能有多狠才能坐到如今这个位子上来。 许显纯既然已经动了刀,不杀个血流成河,他是不会停手的。 千户知道,去杀一个十几岁手无寸铁的孩子,只为了得到一条消息,这个人不会有半点怜悯之情。 在许显纯的上位之路上,但凡是稍稍软弱的人,都已经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上一任指挥使刘侨就是过于软弱,虽说皇帝没处置,可也早就死了,一家老小现在都失踪了。 至于怎么死的,谁知道? 千户猜得到,这八成是和许显纯有关,可是谁敢去问,锦衣卫里没有几个人会同情弱者。 弱者,在厂卫系统之中,就是用来被淘汰的。 “我说,我说…”千户哽咽着,狠狠啐出了一口血痰,“是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 “骆养性…”许显纯叨咕几句,浑身都在因为过于恼怒而颤抖,直令人不寒而栗。 “骆养性!我早该想到是他!” 言罢,许显纯还是一刀刺了进去。 千户目眦欲裂,嘶吼道:“许显纯!你不讲信用,我已经说了,我已经说了!”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为什么…” 许显纯无动于衷,来到浑身颤抖的女人身前,也是毫不留情的一刀刺了进去,然后在里面狠狠一搅。, 这时,他微微瞥目: “信用?” “跟叛徒用不着讲信用,派人下去,依同党罪名,把他全家抓出来砍了。” “背叛锦衣卫,就是这个下场,希望你下辈子能明白。” 言罢,许显纯一脚踹翻椅子,道: “把他给我大卸八块,扔出去喂野狗,妈的,东厂都没有的事,能在老子手底下发生!” “派人回京传信,办了骆家!” ...... 张家口督办司总督办千户为许显纯所杀,其妻儿老小全家十一口,都被京师下来的锦衣卫们冲进家中杀死。 除此以外,督办司内部也是血流成河。 但凡是往日里稍微与那千户有些交情的督办司校尉,都没能逃脱北镇抚司此回手段凌厉的清算。 包括总督办在内,张家口五名协督办全部被查出曾收受范家的重金贿赂,全数被抓。 因此牵连的督办司校尉,竟多达四百余人。 许显纯手段极为干脆狠辣,在他的清算之下,虽然残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但战果也是极其丰厚。 不少人因为害怕,一个个的吐露实情,北镇抚司则顺藤摸瓜,查出了范家躲在全国各地的八十余名余党。 这还不止,一名缇骑狂奔回京,回到北镇抚司,站在大厅正中出示了指挥使腰牌: “指挥使有令,骆养性私通范永斗,其罪难逃,从速查办骆家,不得有误!” 听见这话,北镇抚司内的锦衣卫们起先都是一愣。 要知道,骆家可不是软柿子,说捏就能捏的, 骆家是眼下锦衣卫之中唯一的世家,骆养性之父骆思恭,以及他的祖父,都曾在嘉靖、万历年间长期担任指挥使,还曾受到嘉靖、万历皇帝的褒奖和荫福。 靠着这份荫福,骆养性顺风顺水的做到了千户。 对于这件事,许显纯一直都没什么办法。 骆家的影响力在北镇抚司中非常大,正是因为如此,许显纯才没有对他们下手。 可是随着大朝上皇帝的一道圣旨,整间事情开始升级,关于范家替死案,许显纯甚至查到了骆养性的身上。 这样一来,许显纯自然可以堂而皇之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查办骆家,正是他和他的党羽们求之不得的事。 或许此回锦衣卫系统中出现的变故,就是骆家在暗中动的手脚,这都说不准。 “查办骆家,这真是掌使大人的命令?”一名百户有些不敢相信,张口问道。 那缇骑走上前去,再度出示了腰牌,喝道: “腰牌在此,莫非有假不成!” “张家口总督办招供,骆养性收受了范家两千万两银子的巨额贿赂,证据确凿!” 这话一出,就连北镇抚司内也是议论纷纷。 很快,确认了消息真实性的锦衣卫们纷纷出动,不顾夜色,打着火光,直奔骆府。 第六百零一章:许显纯不是人 锦衣卫刚从北镇抚司出动,或者说许显纯的人回到京里之前,骆思恭就已经听说一些风声了。 虽说许显纯已经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干了三年,可就算他再怎么倒腾,相比骆家,也还是底蕴不足。 包括骆思恭的父亲在内,骆家在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子上做了五十年,贯穿嘉靖、万历两朝。 可以说,骆思恭的党羽比许显纯更多。 锦衣卫系统和官场一样,有很多明里暗里说不清的事儿,骆思恭凭借父荫,在万历二十年之前就做上了锦衣卫的一把手。 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年,没点本事是根本不可能的,现在锦衣卫中许多人也还是他提拔起来的。 这也就是历史上为什么骆养性能在魏党倒台以后,轻而易举的做了锦衣卫指挥使。 骆思恭这个人非常聪明,早在朱由校还没穿越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谋划后面的事。 所以在朱由校移宫继位前,骆思恭就已经主动辞去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官职,当起了“太上皇”。 第一,是避免万历十五年以后的烂摊子遭到新皇帝清算,牵连到自家身上。 第二,是想看看新朝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让自己儿子骆养性继续做指挥使,到底是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6节 事实证明,他选对了。 无论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还是现在的朱由校,继位之后都出现了一个人——魏忠贤。 尤其是穿越过来的朱由校,至少在明面上给予了魏忠贤莫大的权利。 上至司礼监秉笔批红,下至朝廷中的拉帮结派,朱由校的刻意纵容,让阉党成势的速度比历史上快了数倍。 魏忠贤这个人很可怕,至少骆思恭是这么认为的。 在朱由校的视角中,魏忠贤似乎是个圆滑的家伙,事事都考虑的极其周到,而且特别擅长洞悉自己的心思。 然而在骆思恭这些朝臣的眼里,魏忠贤只有一个代名词,那就是恐怖。 有了皇帝的支持,魏忠贤从万历四十七年开始直到眼下的天启五年,几乎化身成了一个政治机器。 朝廷上,围绕着他的身边,阉党很快成为朝廷中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从前在万历一朝被东林击败的齐、楚、浙各党相继向魏忠贤靠拢,与东林党形成对立。 这也就导致一个新派迅速崛起,东林党惯称的“阉党”,东林倒台后,现在叫做魏党。 “把控”朝政以后,魏忠贤开始通过一场场刻意安排的大案,清算与之对立的东林党人。 这还没完,在魏忠贤担任提督以后,东厂势力开始焕发第二春,在民间大肆抓捕东林士人。 天启一朝五个年头,死在东厂番子手里的东林党人,明面上就至少要有几千人。 搁一些士子的话说,那个时候的东厂,简直无恶不作,甚至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锦衣卫呢? 正是对锦衣卫的安排,让骆思恭觉得当时的那个少年天子绝不简单。 或许,就连魏忠贤也只是一颗棋子… 朱由校做了什么? 在纵容魏忠贤的时候,通过一些手段,保持了锦衣卫系统某方面的独立,甚至能隐隐与东厂形成制衡。 这里面要首推一个人,许显纯。 许显纯的出现,在骆思恭的意料之中,但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这个人为人处事,实在是太狠了。 狠得令人发指,可以说为了能跪舔当今皇帝,许显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这种人不与之为敌还好,一旦做了敌人,简直令人睡觉都睡不安生。 督办司刚开始设立时动静还很小,谁也没想到,现在的督办司几乎遍布全国。 上到州府治所,下到深山中的偏远小县,都有他们的身影。 几乎所有督办司校尉都出自南北镇抚司,正是督办司的存在,让许显纯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权利大为增长。 可以这么说,现在许显纯是有明以来,权利最大的指挥使,而他也是永乐年以后,鲜少能与东厂提督平起平坐的。 至少在明面上,手握督办司大权的许显纯已经够资格当魏忠贤的对手了。 无论锦衣卫与东厂形成对立,还是“阉党”的崛起,这些都对皇权有不小的提升,最大的得益者,永远是皇帝。 由此可见,那位即位之初人畜无害的少年天子,究竟是下了怎样的一盘大棋。 骆思恭很早就看明白这一切了,他知道,只要朱由校还活着,许显纯就不会倒台。 除非许显纯自己犯错,犯了无法弥补,足以让他转瞬间丢失全部信任的大错! 可是五年了,许显纯虽然对在锦衣卫之中根深蒂固的骆家没什么办法,却也一直没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骆养性最近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他在暗中搞些什么事,就连骆思恭也不甚清楚。 他看着跪在底下,仍有不服气之色的儿子,怒道: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骆家招惹了多大的祸事?” “我早就说过,不要与许显纯为敌,要等,等他自己犯错!现在没有人能扳倒他!”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骆养性拧着脖子,道: “爹,没事,你放心,我都安排妥当了。” “张家口督办司的千户,早年曾受过我的恩情,不可能会出卖我们,况且就算知道了,许显纯又能怎么样?” 骆思恭长叹口气,右眼皮忽然一阵跳动,他心底出现不祥的预感,道: “许显纯手段狠毒,你知道他曾做过什么事吗?” 骆养性冷笑,“什么?儿悉听尊便!” 在他的眼中,魏忠贤或许厉害点儿,可许显纯,完完全全就是有皇帝的信任才能骑在他的头上。 骆养性认为,如果给他和许显纯一样的起点,后者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 所以,他一直不服。 受了骆思恭的教训,隐忍这么多年,刚有点儿动作,就因为范永斗到京师被发现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了解那个千户,有些人是宁死也不会出卖主子的。 这一点,骆养性心里很清楚! 骆思恭欲言又止,回想起往事,怔怔道: “有一次杭州办案,许显纯为了刑讯逼供,当着人犯的面,活煮了他八十岁的老娘。” “活活煮死啊…当时我的一个亲信就站在身边,据说许显纯连脸色都没变。” “这种事,陛下是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会当做不知道!世道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和这样的畜生为敌,儿啊,你不该啊!” 闻言,骆养性呆傻原地,他实在没想到,怎么会有人有这么狠毒的心。 杀死小孩子也就算了,活活煮死一名八十岁的妇人? 许显纯还算是个人吗? 第六百零二章:皇帝得意 可怕… 太可怕了… 骆养性听见这事以后,整个人脸色都变了,许显纯是狠毒到了极致,而他,连“狠”都算不上。 直到现在,骆养性才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可笑,和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斗,自己还是个孩子。 “砰砰砰——”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父子两人都是一惊,北镇抚司来了。 听见府中没有动静,外面沉寂片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的“敲”门,一人扯着嗓子吼道: “骆养性协助范家替死,北镇抚司奉旨追查,速速开门!” ......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 宣德炉旁,正跪着一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一袭黑衣打扮,正是朱由校秘密组建的特务组织,较事府的一员了。 只不过这名较事可以入宫接触皇帝,算是其中的地位较高者。 这名较事头子的身材不是特别壮实,但步履稳健,面色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如水一般的眼睛里,唯有对眼前人的忠诚。 这样的人,旁人见了只怕都要打个寒噤。 “事情怎么样了?”见到较事进殿,朱由校屏退其余的宫人,淡淡问道。 较事没有多余的礼节,闻言便躬身禀道: “陛下,山西那边,胡、许两位阁老正在主持渠家的抄家善后示意,保守估计要有数千万两。” “胡士广似乎与山西按察使俞宏斌有旧交,按察使司会审,给渠敬信定了罪,晋商们翻不起浪了。” “胡士广认识山西按察使…?”朱由校反问一句,但也没指望着回话,直接说道: “还有什么,许为京下去以后做了什么?” 较事一丝不苟地道:“回陛下,两位阁老似乎分工很明白,许为京与山西官员、缙绅周旋,终日出没于酒楼之中。” “呵…”朱由校轻笑一声,问: “许显纯呢,有什么动静?” 较事道:“张家口督办司遭到血洗,一千多校尉被抓、被杀,许显纯还派人杀了原督办司千户于练的一家老小。” 朱由校微微眯眼,道: “还有呢?” “回陛下,北镇抚司已经盯上了骆家,据我们在骆府较事的回禀,他们刚刚包围了骆府,看架势,应该至少出动了四五百人。” “看起来许显纯已经查到了。”朱由校点头。 许显纯办事的确得力,没有什么拖泥带水,这么快就查到范家替死一案锦衣卫中的叛徒是谁。 虽说事儿办的有些不近人情,可作为皇帝来说,亲信手下办事稳准狠,的确是舒坦。 说实话,是骆家搞的鬼,朱由校还真不意外。 骆家在历史上就比较倾向于文官,尤其是在其中声名显赫的东林党,自己纵容阉党清算东林,骆家一点动静没有,肯定是憋着劲儿等机会呢。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落水死了以后,骆家很快就上位了,其实他们一点儿也没闲着。 不是自己下去一趟,无意间发现已经死了的范永斗还在外边逍遥快活,骆家的事儿也不可能暴露得这么快。 许显纯办骆家,固然是有报仇报怨的因素,不过对自己这个皇帝来说,骆家从此消失倒是个好事。 既然如此,由他去吧。 朱由校“嗯”了一声,没说什么,道: “较事府安插在骆家的人叫什么,是何处出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7节 较事道:“禀陛下,他叫曹英,辽东逃难回来,全家都死在建奴手里,被小人收养,进较事府有一年多了,先后被安排到范家、骆家做事。” “有什么亲人吗?” “没有。” 朱由校从御座前站起来,走到窗檐边上,大致了解情况后,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 “曹英大功一件,既然没有亲人在世,升赏就由你领了吧,寻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把他的灵位摆进忠烈祠。” 说着,朱由校垂眸望了一眼手里较事府的花名册,道:“从此以后,你就叫曹安吧。” 较事一愣,眼中含着泪花,抱拳道: “谢陛下!” “你下去吧。” 朱由校望着曹安倒退出去,顺着窗檐望向宫墙之外,那里正值万家灯火,是真正的歌舞升平。 ...... 朱由校逐渐转动眼眸,忽然发现了一个人。 良妃王氏,已然是更衣梳洗妥帖,正站在暖阁外,端正地行着常礼。 直到这时,朱由校才忽然记起自己的那份承诺。 眼下期限已过,自己却将这事彻底抛诸脑后,又让佳人独守空房,白等了一月。 朱由校尴尬地轻咳:“你,你怎么来了…” 王氏谢了恩,向前几步,离几步时停下,却在不欲亲近,这也被朱由校看在眼里。 往日里,这些后宫妃子可都是一向恨不能贴到自己身上,怕是生了闷气。 不过倒也正常,旁人都言道皇帝一言九鼎,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遭了诓骗,搁谁谁不气? 毕竟是心里理亏,朱由校开始转移话题: “朕听西六宫的牌子说,你宫中用度不多,怎么不叫宫局多添补些?” “陛下为国事操劳,这些琐事,不足打扰圣听。”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似乎在理,可听在朱由校耳中,却像是不怀好意的讽刺。 朱由校伴着她走向后宫,说道: “这廊道太简朴了,该添些点缀,你喜欢哪种花?牡丹还是海棠?” 王氏不得不抬眼看了看异乎寻常的天启皇帝,沉吟片刻,仍淡漠地道: “妾不爱花,辽东战事未完,朝中大案频频,妾当节省用度,共济时艰,不敢铺张。” “呃…” 朱由校转头看了她一眼,也是无奈。 一位皇帝,一位皇妃,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走在前往西六宫狭长廊道上。 气氛很是尴尬,朱由校也变得有些生气。 一路来到延禧宫门前,朱由校在门前站了一会儿,走了这么久,心中的气儿也消了。 说起来,还是自己说话不算话惹的祸。 朱由校轻啧一声,忽然转身挽起王氏的袖子,握住她惊慌失措的小手。 端着架子说话太累了,往日与朝臣这般,与较事这般,回了后宫,却还要这般,他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 王氏愣愣望着皇帝,羞怯地连欲抽回手。 她越是这样,朱由校用的劲儿就越发的大,直到她觉得手腕微痛,才是蹙起一双秀眉,嗔怒似的望着皇帝。 朱由校得意地打量着她的失态,心道明明也是个知羞的小娘子,在朕面前却要装得多么强硬。 随即,促狭笑道: “良妃,你早就是朕的女人,是这大明的皇妃。” “老这样一拉手就羞,要是朕让你为皇室绵延后嗣,你可怎么办呢?” 第六百零三章:财阀们的反击 第二日一早,日光照射入延禧宫。 两名宫娥在外侍候,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 “妹妹,昨晚儿上延禧宫里的动静听见了吗?” “哎呀!谁能听不见?大家都说陛下好大的猛劲儿,娘娘叫声怕是都要传到坤宁宫去了。” “嘿嘿,看以后还有哪宫的人看不起咱娘娘。” “是呀!能生个龙子就更好了,真替娘娘高兴!” 宫中榻上,良妃王氏趴在朱由校并不算很宽厚的胸膛间,目光幽幽地望着。 古往今来的女子,又有几人能如此近距离接触熟睡的皇帝。 想起昨晚的疯狂,王氏脸颊又飞起一片红霞,静静趴在皇帝的胸前。 当年朝廷要遴选各地秀女进京,优秀者有希望被选为皇妃,从此鲤鱼跃龙门,成为世代的富贵人家。 王氏出自顺天府大兴县一户朴实的农家,自幼便是里外里有名的姿色双全。 听此消息,王氏之父再三思虑,便抛下了自幼与其订下娃娃亲的一名士子家,督促女儿尽快入京。 起初,谁也没想到王氏会成为皇妃,都想着能入宫做个秀女,就已经算是坟头冒里青烟,出人头地了。 谁想,王氏姿才绝冠,过五关斩六将,在选三环节又被朱由校钦点为大明朝的皇妃。 这样以来,王家也就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是苦了那名与王氏定了娃娃亲,名唤张启辰的士子,据说他听了这消息,终日与酒水为伴,加入东林书院,开始义愤填膺的抨击时政。 此时王氏的眼里,全然都是眼前的皇帝。 宫门似海,数年间,皇帝政务繁忙,鲜少有时间涉足宫闱之地,皇后张嫣更是独得恩宠。 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孤枕难眠,低声哭泣、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为了这份荣华富贵,而抛弃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 昨夜一过,无数的委屈、辛酸,仿佛都已经烟消云散。 因为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算是大明朝的皇妃,当今皇帝的女人。 正想着,王氏忽然一愣。 不知何时,朱由校就已经睁开眼睛,就这样,面对面的静静注视着她许久。 在朱由校眼中,王氏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如今已经被画上了几道来自于深宫诡谲的风霜。 她潸然顾盼,朱唇轻启,一举一动尽在朱由校的眼里。 朱由校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柔软下来,便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脸颊,道: “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 王氏眼中流露出动人的眼色,依偎在皇帝的身体之间,小女人般的道: “妾知道,妾一直都知道,陛下是惦记着我的…” “嗯…只是朕实在抽不出身来,千错万错,都怪朕当年选了你,不然…” “陛下不要再说了,妾不后悔。” 朱由校欲言又止,将她揽在怀里,望着来到宫门前请示要不要上奏朝政的小阉,眼神示意一番。 小阉连忙离开,没有去打断延禧宫内的短暂温存。 ...... 替死一事,最近几月,在外廷掀起一连串的动静,随着厂卫深查,地方上也发生无数惊涛骇浪的事。 接到来自山西按察使司的奏疏后,刑部尚书自李养正有体察圣意的心,以“协助范家替死”判了渠敬信斩立决,抄没家产。 然呈堂证供经刑部将过大理寺间,出了茬子。 大理寺卿一提审主事唤做王之良的,道出渠家并非帮助范家替死,而是北镇抚司捏造假案,歪曲事实。 范家替死虽为真,渠家却是被冤枉的。 这道揭帖被有心者呈上乾清宫,直达天听,一时间,石破天惊,举朝尽是惶惑不宁,人心不安。 各科道言官齐齐将矛头对向北镇抚司,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疏飞往乾清宫。 近些年来,东厂逐渐低调,而锦衣卫却随着各地督办司的设立和逐渐完善,权利迅速上涨,北镇抚司的职权已经超过以往任何一朝。 眼下锦衣卫抓人甚至不需要请示驾贴,各地都有督办司,稍有小事,便大肆抓人,足令人心寒。 北镇抚司诏狱之中,严刑拷问,审死人犯的事甚至已经多于东厂,尤其是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许显纯,弹劾者更多。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民间很快也出现各种传闻和爆料,最耸人听闻的,当属许显纯前些年为了给皇帝办事所做的各种黑料。 例如天启三年杭州东林书院案,有民间传闻,言称许显纯拷问人犯不成,便活活煮死其母,然后屠杀其家,简直是惨无人道,人神共愤。 更有言官上疏,厉声言辞,说许显纯善以“非常手段”置人犯于死地,不外乎窃国篡权之举。 在这样的风波下,就连许显纯也不再敢太过大张旗鼓的查办范家替死一案。 锦衣卫因而成了人人喊打的局面,尤其是各地督办司,更有一连串校尉无故遭人殴死的消息传来,屡禁不止。 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朱由校知道,自己不能在幕后遥控指挥,是时候插手了。 锦衣卫和当年的东厂,都是给自己办事,他们做的是黑活,自己负责当那个圣明天子。 锦衣卫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有人想利用无知、纯良的百姓,逼迫朝廷放弃锦衣卫和各地督办司系统。 许显纯不敢继续用力办事,原因无非只有一个,没有得到自己的讯号。 说白了,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扛过这一波,抛弃掉已经成型的锦衣卫系统。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8节 对东厂来说,锦衣卫与东厂唇齿相依。 而魏忠贤更是明白人,他知道,有许显纯在,锦衣卫就能与东厂形成掣肘,皇帝也就放心。 一个查朝臣,有如利剑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另一个则利用地方督办司贯彻皇帝旨意,以继续现在政令能上通下达的局面。 而一旦锦衣卫倒了,东厂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个时候,不仅要遭受成倍的明枪暗箭,就连皇帝也会对东厂和魏党的势力不放心。 所以,这次魏忠贤选择和许显纯临时站在一条战线。 魏党官员开始发力,而以当朝内阁首辅魏广微为首,许多官员也开始上疏。 他们上疏谴责某些科道言官的无知行为,称以谣言做证据,本身就是一种愚蠢。 而范家替死,更是板上钉钉,渠家就算无协助之罪,也有在战时叛国资敌之实,一样要受到惩处。 如此上疏,岂不是偷换概念,诱导小民吗? 看起来,这是围绕许显纯生死存亡的一次党争,实际上,朱由校知道,这是皇权和地方财阀势力的一次博弈。 第六百零四章:陕西大雪,山东大饥 天启五年六月四日。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在这个党争闹得朱由校焦头烂额的关键时候,一连串天灾的消息接踵而至。 陕西延安知府上奏,称该地已经大风大雪接连半月而不止。 眼下延安府有司停摆,驿站不通,官府甚至无以派出巡街差役,就连当地驻军的日常操训也暂时停止。 当地官府机构几乎陷入全面瘫痪,每日都有无数的百姓和守城兵丁冻死,地方官府全无办法,希望朝廷尽快处理。 无独有偶,山东济宁也发来急奏。 济宁知府上奏称,自本年立春以来,偶有过境飞蝗,到了六月,成群飞蝗自南而来。 飞蝗聚集,遮天蔽日,以致春禾荡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济宁知府在奏疏中说,成群飞蝗近来有向周围扩散之势,而济宁官仓接连开仓一月,流民仍然愈来愈多,粮款早已杯水车薪。 官仓存粮逐渐告罄,风声传出,直接导致现在的山东粮价疯涨,几乎隔天就会成倍的翻滚。 有粮的都在囤积粮米,没粮的,再也买不起粮。 流民遍野,许多地方的官府粮仓已经赈无可赈,是真正的空无一粟,流民遍野,饥人易子相食。 济宁是运河最重要的流经之处,也是全山东商人最多的地方,也是皇商会最初的据点之一。 山东大饥从济宁这个点爆发,对运河经济也有不小的影响。 天灾说来就来了,就算准备了五年,这些东西,也还是完全不够,现在全国的人口太多了。 好在畿辅皇庄的番薯、马铃薯已经形成量产,加上从外地调粮,应该足够山东所需。 可若是同时在其余几个省再爆发大饥呢? 这些流民一旦处置不当,很快就会裂变为在各地闹事造反的流贼,到了那个时候,性质可就变了。 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必须尽快处理山东的饥荒。 至于眼下朝中纷乱如麻的党争,朱由校决定亲自出场,一刀切,以免生事! 今日大朝会上,主要说的就是此事。 两份急奏都是在昨日传来的,朱由校看过后深为忧虑,决定在今日朝会就商讨明白,即刻发旨。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臣山呼以后,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扔出两本奏疏,开门见山道: “旁的事都放在一边,陕西大雪,山东大饥,都说说吧,怎么处置?” 话音未落,一名言官出列,铮然谏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看过去,道:“是要说替死案的事吧?朕说了,先说赈灾的事,你回去吧。” 那言官不依不饶,道: “陛下,许显纯嚣张跋扈,随意抓人、杀人,民间人人喊打,若不及时处置,恐会累及人心啊!” 朱由校这才眯着眼睛,望了他一会,道: “丛士善,朕说的话你是哪一句没听懂?” “可是陛下…”丛士善没有注意到朝臣们看他如同看傻子的目光,还欲再说。 英国公张维贤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家伙,再看看杀气已经抑制不住的皇帝,赶紧垂头不语。 “可是?”朱由校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让朕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累及人心。” “陕西大雪,官府停摆,百姓缩在家中冻死,朝廷不及时处理,这叫累及人心。” “济宁大饥,若不及时赈灾,捕杀飞蝗,以致蔓延全省,饥民相食,这才叫累及人心。” “就算是你这样的人,也配站在朝堂上与朕,堂而皇之的说这些话?!”朱由校站起身,望向殿外: “传大汉将军。” 语落,两名侍殿的武士上殿,一左一右站在丛士善身旁,齐声道:“参见陛下!” “拖下去,杖二十,革职、充军!” “陛下,臣知错了,陛下——!”丛士善“啊”了一声,连忙跪在地上。 不只是他,余的朝臣也都没有想到,今日皇帝会与言官置这么大的气。 天启一朝,这还是第一次当朝庭杖,也是第一回在大朝会上罢免朝臣。 只怕这个丛士善,要载入史册了。 只不过这样的载册,余的人都是不敢羡慕,好死不如赖活着,这样的死法,也太不值得了。 无论如何,凄惨哀嚎的言官,还是被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拖下殿去。 少倾,令朝臣们齐齐浑身一颤的庭杖声就是传进大殿。 大汉将军打庭杖,没什么弯弯绕绕,每一杖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到肉里。 打完二十杖,丛士善已然是浑身血迹斑斑,昏死过去。 有人微微转头,看见丛士善的惨状,心中便是一惊,连忙回过头来,心下惧怕。 充军可不是让你当兵去这么简单,尤其是对于这些文绉绉的朝臣来说,更是如同判了死刑。 丛士善剩下的半条命,在接下来悲惨的充军生活中,结局如何,众人心中已然明晰。 朱由校坐回去,审视群臣,怒问道:“现在还有人要劝谏吗?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垂眸不语。 这谁还敢啊,皇帝今天显然是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出去,载入史册不一定,死的很惨是一定的。 “陕西大雪,山东大饥,必须尽早处理。”朱由校深呼口气,缓缓说道: “你们记住,只要陕西官府不正常运作,济宁飞蝗不得到控制,敢在朕面前提一句弹劾、劝谏的。” “杀!” “都懂了吗?” ...... 一场朝会,震撼人心。 这可以说是至今为止,天启一朝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朝会,天灾的发生,成了朱由校转移朝臣们在许显纯身上的口子。 朝臣们憋闷了几天的话,还要继续憋着。 这次朝会之后,朝廷针对陕西的大雪和济宁因飞蝗导致的大饥都做出了妥善的处置。 十万份棉衣正在由顺天府发往陕西,更多的棉衣正在加紧制作,而工部派出的整修队也在路上。 这其中有少量的专业人员,他们全副武装,穿戴整齐,就是被派去指导当地官府如何维持运转。 除此以外,整修队中也有大量在京师中招募的匠户。 抵达陕西以后,他们会在最为严重的延安府,挨家挨户的安装火炉,以帮助百姓在这场风雪中尽可能的活下来。 至于济宁,除赈灾以外,朱由校还指定在福建推广新盐法颇有成效的温体仁和杨嗣昌二人,前往当地总责赈灾事宜。 朝廷针对地方天灾再次做出极为迅速的处置,无数赈灾物资和负责官员在奏疏抵达京师的第三天就已经分批出发。 这让很多百姓放心下来,朝廷有作为,心中才是安定。 第六百零五章:浙党成势 天启五年开始,辽东、畿辅、大同、宣府各处气候都变得更加反常。 最明显的,就是天启五年的冬日比以往更长,也更冷。 陕西延安府突如其来的大风大雪,一连半月,由于事发实在突然,许多百姓甚至是官差都因为全无准备而冻死。 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似乎在预兆着什么的开始。 一连串的坏消息后,也有好事传来。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深呼口气,缓缓打开各地官员的奏疏,今天的这些奏疏,似有千斤重。 按照历史上来说,天灾人祸,将会在这一年陆续开始出现,一直持续到崇祯十七年,也就是清兵入关的那一年。 五年准备,却要应付长达二十余年的灾祸,说实话,朱由校心情实在不怎么样。 无论怎么准备,无论自己的动作有多快,有多符合后世救灾的理念,也还是会有人冻死、饿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49节 所幸,第一道是个好消息。 朱由校精神一振,细细看起来。 广州知府尤可大奏: “广州府自万历四十三年,群“盗”寇起,乃起源于‘龙门开铁炉’及烧炭之人,当地人称矿寇。 首领十余人,各股拥众数千人,其间势力最盛者,以赖丁髻、廖大鼻、张惟冲三人为头目。 诸矿寇流窜于广州府从化、增城、龙门、清远及韶州府之英德、惠州府之长宁,其间群山环绕,矿寇盘踞山中,官府再三征剿,屡剿不尽。 今岁天启五年,臣招安三大寇之张惟冲,许为百总,令千总郑亮引官兵入山。 我官军奋勇向前,千总郑亮骁勇当先,斩杀大寇赖丁髻、廖大鼻并三千矿寇,余者皆散,收回全府十二处矿脉。 不敢邀功,再三顿首,叩祈圣闻!” 广州盛产铁矿,自古就是烧煤炼铁之处,除商人聚集外,世代居住的匠户也是极多,仅可制作上好兵刃的赭石矿就有五座。 只因群山环绕,官兵一到,矿寇即藏匿山中,剿之不尽。 如今肃清矿寇,朝廷又能新增十二处铁矿,对打造兵刃,更换地方驻军的甲胄,都有不小的帮助。 不得不说,自万历年遗祸至今的广州矿寇被剿灭,这个消息的确令人心神开朗。 连带着,朱由校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当即亲自执笔,眉飞色舞地御批: “广州知府尤可大招安矿寇张惟冲,有大功于朝,升任广东巡抚。” “千总郑亮作战有功,兵部验功、叙前功,一并升赏。” 想了想,朱由校又在上面加了一笔:“矿寇张惟冲,知错能改,引官兵入山,足抵过失。” 批罢,朱由校放下笔,唤道: “将此份奏疏交予户、兵二部,核验广州知府尤可大、千总郑亮的功勋,再定升赏,回禀予朕。” 王朝辅立即入殿,捧了奏疏,恭恭敬敬退去。 有了这份奏疏打底,朱由校才是心平气和地打开其余奏疏,不出所料,这是写济宁某地因饥民过多而发生民乱的事。 朱由校微皱眉头,再捡起笔,开始一份份御批。 ...... 福建,稽盐署衙门。 新盐法推行已经过去一年,温体仁和杨嗣昌也在下头待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除山东反抗过于激烈,甚至惹得朝廷出兵镇压外,其余各省,起码在明面上都比较顺利。 温体仁坐在新盖好四个月的稽盐署衙门里,面上毫无表情,正襟危坐地看着手中的最新一期《京报》。 现在,看京报、听京报,已经成了上至官员,下至小民的日常娱乐活动之一。 京报有司也一直都与全国各地的报房持续合作,京报有司规定,京报每三日一期,每三月就要重新选择新的报房转刊。 为此,每隔上三月,全国各地的报房们就都为争夺转刊权而抢得头破血流。 这样的规定,使得各大报房的东家们几乎很难能一直占得京报在某地的专刊权,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各大报房都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报房,他们背后都有更大的财阀支撑,对这些财阀来说,取得转刊权的获利远比每三月失去几十万两银子那么简单。 取得转刊权,意味着与朝廷合作,意味着拥有皇商会广大的资源以及官府的扶持。 这种优势足以使得他们在商业争斗中占得优势,而一旦要是让敌手拥有了这种优势,他们甚至有可能咸鱼翻身。 要知道,在天启五年,地方官府由朝廷牢牢把控,对地方上的治理已经相当成熟。 所以,每隔上三月,朝廷也就会狠狠地赚上一笔。 推行新盐法一年至今,根据各地稽盐署奏报,全国开设的一千多家盐场,有三百余处在上个月了实现收支平衡。 尽管盐场还在亏钱,但好歹安抚住了各地因为新盐法推行而躁动不安的百姓。 朱由校坚信,现在还在亏钱的盐业,日后一定是一大暴利,这是长远投资,就和京报最开始时一样。 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如今朝廷的岁入正在大跨步从天启元年时的濒临破产奔向致富小康。 到如今,京报的收益甚至已经比天启元年加增的关税和商税还要高了。 简单来说,现在的大明,仅凭京报每隔三月的收入,就足以维持现有九边及辽东规模庞大的在役战兵。 随着报房的日益增多,以及报纸系统的日益完善,这个收入还会更多。 正是因为报房每年激增的收入,才让朱由校有底气在去年和林丹汗打那旷日持久的一仗。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的政策很简单粗暴,撤了不服的人,换上自己浙党的人。 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皇帝让自己下来是干什么来了。 推行新盐法,在山东遭遇挫折,朝廷重压之下,大规模的反对不会再有,可是官员之间的争议依然存在。 这个时候,皇帝让自己留在福建主持新盐法在沿海一带的推行,要是再不明白其中深意,那只怕就是傻子了。 身后有人罩着,干起事儿来也是如鱼得水。 温体仁推行新盐法一年有余,明里暗里的利用职权,启用浙党官员,使得万历年在党争之中惨败于东林的浙党逐渐在地方起势。 到如今,温体仁的背后已经有着相当力量的地方官员和势力在支持,是时候重返朝堂,和魏忠贤掰掰手腕了。 正想着,缇骑也就到了。 第六百零六章:别再带上我了 温体仁和魏忠贤一样,都是坚忍不拔,善于揣测圣意,懂得自己本身的位置。 至于杨嗣昌,那是个干吏,党争非其所长。 好比在朝遇到某些谗言,温体仁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杨嗣昌却一定会被坑得很惨。 宣旨的司礼监太监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上来就是开门见山,铺开圣旨,高声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济宁飞蝗蔽日,有隐隐向山东全省扩散之势。温体仁赈灾、推行新盐法有功,升礼部左侍郎,带衔前往济宁,钦差大饥民事!钦此——” 言罢,司礼太监笑吟吟上前,当着众人的面道: “恭喜了,温侍郎,陛下重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但…此回济宁大饥,全仰仗侍郎了。” 温体仁怎么敢在皇帝近侍面前摆架子,连忙起身,毕竟毕竟地收起圣旨,笑道: “公公一路远道而来,下官已在署中备下酒宴,为公公接风洗尘。” “有些许烦恼之事,还要在宴上讨教公公…” 司礼太监何其精明的人,大内争斗,丝毫不比疆场厮杀要来的轻松,好容易下来一趟,不捞它一票,怎么对得起自己为朝廷如此尽心尽力的办事。 他眼睛一转,道: “侍郎大人说的哪里话,为陛下办事,这些都是应该的,酒宴在哪儿呢?” “咱家骑行一路,恰好有些肚子饿了…” 温体仁肉眼可见的一愣,连忙笑道: “就在内堂,公公请!” “屋外的缇骑也请进来吧,都不容易…” 司礼太监很是满意,笑道:“怪不得侍郎大人能被当今陛下看重,那咱家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温体仁让开道:“公公快请——!” ...... 山东的官员听说温体仁要回来了,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山东巡抚王惟俭。 上次温体仁来山东治盐,雷厉风行,登州知府吕大器就栽了个跟头,直接就被革职抄家了。 还有登莱两府世代管理盐场的世家们,但凡是稍微心里有点小九九的,都被厂卫捏造罪名给杀了个干干净净,现在剩下的这批,都是皇帝的狗腿子。 这次温体仁居然又回来了! 虽然明面上说的是处置因飞蝗造成的饥荒,但王惟俭对他可没什么好印象,琢磨着这货暗地里准没寻思好事儿。 只不过经过上次的打击以后,王惟俭也不敢再多管闲事了。 要不是皇帝当时没想深究,或者说不想牵扯太多山东官员的话,他一准是吕大器第二,没跑儿! 说起来倒也是奇怪,本来这段时间,满朝上下,地方文武,都在关心范家替死案的事儿。 忽然济宁大饥闹了个天下皆知,一下子重心点转移到这上面来了,人畜无害的山东官员们,又要遭殃了。 根据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的经验来看,要是这次济宁的飞蝗扩散,导致饥荒严重,他们这群人都跑不了。 这次可不是推行新盐法了,飞蝗蔽日,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要是没处理好,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于情于理,山东的涉事官员都该被惩处。 如果说去年皇帝在山东牵连太多人,会有百姓说杀孽太重,那么这次,处置了你们这帮山东官员,那可就是大快人心了。 依着皇帝的脾性,到时候肯定顺手撸一遍山东。 所以说,王惟俭这帮地方官员,不仅不能用冷脸去贴温体仁的热屁股,还要尽心尽力的去帮他处置飞蝗。 飞蝗要是不得到遏制,饥荒蔓延,他们的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一旁,济宁知府周九成试探性地问道: “抚台看过京报后,眉头深锁,是在担忧些什么?” 王惟俭虽说是“东林余孽”,但能在巡抚这种位子上坐到现在,没点本事也不可能。 他听出下级官员们是在闻询意思,毕竟温体仁在山东人缘不怎么样。 到时候他来了,是明着捧着,暗地孤立,还是别的怎么做法,需要他这个当巡抚的拿个主意。 如果说两年前,有人问王惟俭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大发雷霆,并且满口仁义道德的道理直接讲出来。 什么温体仁与魏忠贤乃是一丘之貉,必须坚决抵制,什么浙党早已投靠了阉党,云云此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0节 可是现在,他知道,再这么说,自己就离嗝屁不远了。 “温体仁主持济宁饥荒一事为大朝议决,陛下裁定,各位同僚遵从就好,切莫不可因私废公,擅自生事了。” 这话说完,济宁知府、同知等官员都是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很显然,经历去年推行新盐法的事以后,王惟俭已经怂了,不再是以前那个“铁骨铮铮”,令他们敬服的博物君子了。 其实王惟俭在忍着不让自己当场骂娘,问我?你们这帮人难道还想着要斗温体仁? 事情很明显啊,浙党近些年来在地方成势,就是朝中有人在推波助澜,无论这个人是谁,肯定咱们都惹不起。 所以啊,消停待在自己位置上,该出钱的出钱,该出力的出力,别搞什么有的没的了。 让陛下把山东撸个底儿掉,你们就高兴了? 王惟俭这话说的隐晦,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吗,他怕了,他真的怕了。 吕大器这样的人,就是视自己为后台,一旦出事,铁定不顾一切的要拉自己下水。 因为那货知道,拉自己下水,就代表拉下了半个山东的官场。 上次吕大器那事儿,王惟俭是亲自跑了一趟京师,用光所有的积蓄的人脉,这才堪堪保住性命和头上这顶帽子。 要是再来上一回,他怕自己真的会被下头那些人给坑死。 王惟俭的话很快就开始流传在山东的官场之中,听见的人都是不敢置信。 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要谴责一下时政的博物君子,如今怎么这么怂了? 他变了,他变得不再那样伟大了。 温体仁还没到,王惟俭在士林中的声名就已经变得臭不可闻,以往连日登门拜访求教的士子们也几乎不怎么来了。 不过现在的王惟俭,实在是顾不上那么多,他还是怕的要死,生怕谁再上疏言事,把自己带上。 上次死到临头,他才知道生命的可贵,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知道,自己是压根不想带头闹事的。 莫不如,自己先上一份奏疏,表明一定支持温体仁,让皇帝知道自己的想法? 说干就干,担惊受怕的王惟俭在某天半夜爬起来,点起油灯,开始奋笔疾书。 第六百零七章:该收网了 “这个王惟俭…” 三日后,朱由校看罢手中奏疏,觉得这个人实在有趣。 起先是个正儿八经的东林,因为喜爱收藏古玩,人赠外号“博物君子”,可以说偶像包袱不小了。 可推行新盐法一事后,这个人就变了。 眼下更是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上了一份言辞恳切,就差跪下磕头祈求原谅的奏疏。 朱由校明白,他这是让上次吕大器的事给坑怕了,找自己表露心迹来了。 不过说起来,朱由校的确有利用蝗灾转移替死案风口,撸一遍山东的心思。 可以说,王惟俭这个奏疏也是上到了点子上,如果没有这份奏疏,那他这个旧东林,铁定是逃脱不过这一次。 可这也不是说他上了这份奏疏,就一定没事了。 具体怎么样,朱由校还是要看王惟俭真正的能力,还有他在赈灾上到底有没有尽心尽力。 毕竟,山东巡抚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塞给人做的职位。 封疆大吏,军政在握,日后一旦军改从陕西推行到山东,就需要这个职位出力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早晚都得换成真正放心的人来做。 朱由校正想着,一名小阉近前小心说道: “陛下,厂臣到了。” 虽说魏忠贤事情很多,也很忙,但是对于皇帝旨意一向都是每闻必至,也算恭谨。 朱由校淡淡点头,说道: “不必叫他进来了,朕今日心情不错,正好要出去走走。” 言罢,起身走到殿外,正望见一脸局促不安候在殿外的魏忠贤,边走边道: “你来了,陪朕走走吧。” 湖心亭上,朱由校感受着清新空气的微微吹拂,环视周围愈发茂盛的皇家园林,道: “忠贤哪,你我君臣二人,有多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谈谈心,说说话了?” 魏忠贤一愣,连忙说道: “爷日理万机,哪顾得上与奴婢谈话。” “王惟俭这个人,你觉得如何?”说着,朱由校似无意间,望向远处正潺潺流水的假山。 皇帝从不会问没用的话,初听此言,魏忠贤心底便就活络开了。 浙党依靠温体仁逐渐在地方起势的事情,他早知道了,之所以没管,也正是猜到了这是皇帝的意思。 的确,自从两年前东林彻底倒台后,朝中虽还有齐楚浙各党,但势力都远不如魏党。 正因为此,魏忠贤在这两年格外谨慎。 所谓树大招风,魏党势力如此之大,难免不会遭到皇帝的猜疑,现在的他,迫切需要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是要在朝政上能与魏党分庭抗礼的,却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 虽说近些年因为督办司的原因,许显纯的职权今非昔比,可他却永远也不会被魏忠贤视作真正的敌人。 原因就在于,许显纯完全只靠一个人——当今皇帝。 而魏忠贤,除了皇帝的信任以外,在地方上早有自己的势力,在朝中还有相当的官员听命。 许显纯这样的所谓狠角色,在他看来,所做的不过是小打小闹,只能起到遏制东厂的效果,却对魏党没什么影响。 所以,魏忠贤从没有正眼看过许显纯哪怕一眼。 浙党在近些年出现,逐渐崛起于地方,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皇帝刻意安排, 在某些人看来,这时候就要尽快打击浙党的嚣张气焰,以免让他们真正的成势,可魏忠贤却从未管过,哪怕对温体仁的全部举动了如指掌。 只因他知道,这是好事。 济宁飞蝗以致大饥的消息才刚传来,转眼留在福建推行新盐法的温体仁就被加官礼部侍郎,这讯号还不够明显么? 天启皇帝这是在为推温体仁入阁造势! 只要温体仁自己不在山东办砸这最后一趟差,山东饥荒平定以后,入阁辅政,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至于山东巡抚王惟俭,皇帝忽然问起,想必也是跟前几日忽然呈进来的奏疏有关。 想着,魏忠贤回道: “爷心中早有计较,何必要问奴婢呢?” 朱由校侧目看他一眼,笑道: “常人都说你是朕肚中的蛔虫,朕觉得传闻这次不假,那你倒是说说,朕计较什么了?” 这一问,如实回答,还是模棱两可,只一瞬间,魏忠贤心中便有了答案,他道: “据奴婢了解,王惟俭虽旧为东林,可是能力还算不错,其门生故吏在士林众多,如能拉拢他为爷效力,助益不小。” “你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确认道。 魏忠贤连忙跪下来,道: “陛下在上,奴婢如有虚言,不得好死!” “你起来。”朱由校望着神情忽然激动起来的魏忠贤,面色却有如古井无波,淡淡说道: “王惟俭的事,朕心中有数。” “陕西那边,怎么样了?” 魏忠贤起身说道:“回陛下,番子们回报,说是最近几月,在大同、宣府边境截获了不少填满大量现银、绸缎等资财的马车。” “想是晋商们怕了,开始向南逃了。” “你是怎么办的,都给截了?”朱由校问道,注视着魏忠贤。 其实所有的事情,他心中早就通过较事府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魏忠贤这个人,总是让人不放心。 经常这样装作不知的去问一问,也是因为忌惮他瞒着自己在干什么事。 魏忠贤一听就急了,忙道: “没有,奴婢知晓陛下的心意,没有陛下的旨意,哪敢让番子们擅自行事。” “奴婢探听了消息,每日都呈报给陛下了。” “你做的不错。”朱由校淡淡嘉奖了一句,转念道: “关外有哪些部落接受这些晋商的通款,藏匿其家人与资产的,应该都查清楚了吧。” 魏忠贤道:“回陛下,都查探清楚了。” “有漠南十四个部落,以及…泰宁王以儿邓…” 听见这话,朱由校一直平静的眸子总算是微微动了动,确认道:“以儿邓?消息可属实?” “消息确切!”魏忠贤说道:“爷,奴婢手下的番子们还查到,泰宁王与晋商中的渠家、范家、张家、王家都过往密切。” “最近,泰宁王又在与建州皇太极有书信往来,只怕,是谋划着什么事…” “哼,朕早看出他有鬼心思。”朱由校不无意外,冷哼一声,直接说道: “不等了,传旨福余王、朵颜王,收网吧!” 魏忠贤一愣,皇帝迟迟没有下手动那些早就按在砧板上的晋商,原是连这也早有安排?!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1节 第六百零八章:征讨泰宁卫 以儿邓这个人,早先在投靠大明的时候,就是塞北三卫里最犹豫的一个。 当时要塞北三卫出兵,他也最能磨蹭,出的兵力和作战热情都不高。 这些情况,朱由校一直都记着,所以听见以儿邓内结晋商,外联后金的消息时,其实并不吃惊。 对付晋商,单单将他们在关内的老家拔除不够,还要将他们在塞外的“合作伙伴”一块灭了。 倒不是卸磨杀驴。 灭了泰宁卫以后,朱由校除了提早除掉一个叛徒,在草原上进一步树立威望以外,实际上也得不到什么。 况且这些土地根本不值得派兵屯守,许给朵颜、福余诸部当做牧场,这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魏忠贤,吃惊不小。 他一直纳闷皇帝为什么不在两个月前就动手直接把晋商一锅端了,毕竟已经酝酿了这么久,各方面条件都成熟了。 却没想到,他老人家在下这么大的一盘棋,就连塞外蒙古诸部都算进去了。 看起来,这次的所谓收网,非同小可。 东厂要在山西大肆抓人,边军也需枕戈待旦,协助忠于朝廷的部族剿灭叛徒。 不过对朱由校来说,这还不是最后。 清楚掉这一批不忠诚的归顺部族,再用缴获的战利品,即不忠诚部族的人丁、牧场、牛羊,顺手奖赏一波忠顺的部族。 大明实际上不会损失任何东西,但是朱由校这个天启皇帝,在草原上的威信将大大超越林丹汗和刚刚继位的皇太极中的任何一人。 除此以外,在国内查抄晋商所获的资产,也将大大充实国库,足够接下来作战所需。 有了这个打底,大明就能号召各部,挥军灭了察哈尔部,诛灭成吉思汗留下的嫡脉黄金家族,彻底整合漠南蒙古。 要是到那一步,曾经辉煌、强盛的蒙古帝国,也就算是终结在自己手上了。 不过饭要一口口吃,这中间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还未可知。 朱由校深呼口气,舒缓心性,很快又回到了一直以来处变不惊的模样,起身道: “回西暖阁。” 魏忠贤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四面环水的湖心亭,现在已经大变了一副模样。 那次朱由校和魏忠贤自导自演的落水,毕竟只有他们主仆二人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再加上两个人当时演得都跟真的一样,也就没有人怀疑。 反倒是宫中吸取了教训,觉得湖心亭这样的造景虽然浪漫,但的确太过危险。 请示过皇后张嫣以后,宫局派人在湖心亭周围砌上了四条笔直的甬道,并且增宽了一圈。 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相继出世以后,原本沉闷的大内宫廷多出了许多欢闹。 有了皇子和皇女以后,张嫣对大内四处的危险之处,就更为上心。 比如湖心亭,全天候都被加派了小阉和宫娥看守,就怕哪位皇子或皇女在玩闹时不慎落水。 其实大内的变化,这些年在张嫣的打点下也挺大的,只不过朱由校很少出来,也就根本看不到。 就算如方才这样见到了,也根本不在意。 毕竟当皇帝,尤其是明朝末年的皇帝,要烦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这些琐碎的细节,除非真的有闲心,否则自然很难注意得到。 ...... 大同以北约三十里,归化城。 遥想天启四年左翼一战,用时月余,诸部在大明军队的帮助下,居然以弱胜强,将那察哈尔十余万铁骑打得丢盔弃甲。 战后归顺大明的蒙古各部总共分得察哈尔男女战俘数千,马匹牛羊无数。 虽说归还了十余万掳掠走的大同百姓,但与这些所得相比,他们还算是占了大便宜。 大战得胜,喜得左翼各部及三卫牧民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披红挂绿。 作为大明皇帝钦点的蒙古治理重镇,归化城更是一连数月,喜气扬扬。 福余王府,宰塞身着便装,席地而坐,丝毫没有往常在福余卫时那般令部下生畏的神态。 现在的他,已经习惯了这些汉人婢女的照料,更习惯了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族般的生活。 与现在相比,从前住在蒙古包里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个乞丐。 由于今天在场的部落领主有点多,加上为首的宰塞没什么架子,各部领主也都没了拘束。 众领主大呼小叫着,猜拳喝酒,闹得不亦乐乎。 宰塞来到朵颜王永谢布身前,拍拍他的肩膀,大声问道:“老弟,怎么干坐着?来来来,干了这碗酒!” 永谢布虽然喝了酒,可他这桌的气氛却还是有些拘谨。 为什么? 现在宰塞也看明白了。 永谢布左边正坐着原蒙古帝国在左翼的留守大臣,也是现在的大明驻归化城传教大臣,康喀尔。 在他的右手边,就是此回来塞外宣旨的司礼太监。 这两个人,一个是往日的仇敌,一个则是招惹不起的存在,永谢布夹在中间,能不难受么。 本来,永谢布与康喀尔是仇敌,现在两个人并排挨着坐在一起,还要一起喝酒吃肉,让他二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关键是大明的宣旨太监就坐在一旁,稍有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被如实传回京师,告知皇帝。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永谢布最喜爱也是唯一的儿子,此刻正在大明的京师武学院就读。 在座这些领主,无一不是如此。 康喀尔也知道,怨家宜解不宜结,他当先站起来,当着司礼太监和宰塞的面,敬了一杯酒: “朵颜王手下的朵颜骑兵人人彪悍强健,训练有素,莫不是有什么独特的技巧?” 闻言,永谢布的脸色唰的一下变成了茄子色,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没什么。” 康喀尔或许是出于诚心,想要冰释前嫌,但永谢布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来,咱们兄弟俩一人一只,看谁先啃完?”这时,宰塞故意岔开话题,将盆里的一只烤羊腿递了过来。 永谢布松了口气,冲他感激地一笑,咬了一大口,满嘴都是油滋滋的。 大口吃喝起来,心性也就变了,他道: “以前的事就算了,眼下我们一同臣服与明朝大皇帝,就要同心协力,摒弃前嫌!” “来,康喀尔老弟,我敬你!” 康喀尔一愣,连忙放下手中羊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碰杯笑道:“各部联军,此次定能一举攻灭泰宁!” “等我们凯旋而归,还要大加庆祝!” 第六百零九章:只有他才称得上真英雄 永谢布吃了几碗酒,脸红得像关公,嗓门和胆气也逐渐大起来: “哎?宰塞,你不是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我听说大明的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咱们这个大皇帝好像是只有一个皇后和三个妃子吧?这怎么能匹配得上他得身份?这是个机会呀!” “你那个女儿,我看哪,就干脆嫁到关内去,你儿子也在武学院,正好做个伴!” “你的女儿做了大明的皇妃,也算是咱们蒙古与大明结为姻亲之好!” 提起这事,宰塞倒没什么不愿意。 乌齐叶特是黄金家族支脉的出身,是英雄成吉思汗的后代,做大明的皇妃,自然是够格的。 何况自己的女儿乌缇娅,今年十六岁,弓马娴熟,英气飒爽,容貌上佳,又能上阵杀敌,诸部中不知有多少王子相中了她。 只是她生性刚烈,总说什么要嫁当世的真英雄,根本看不上一般的草原莽夫。 为了给她找见一个如意郎君,宰塞没少操心。 这回听见醉酒的永谢布提起,他却是上了心。 的确,若论当世真英雄,察哈尔部的林丹巴图尔,建州的皇太极,或许都算得上。 可是这二人,只有英武之气,全无帝王之尊,更是乌齐叶特如今的死敌,都不如关内的那位大明皇帝。 大明的皇帝,御驾亲征平定西南,年方二十二,却是屡败察哈尔,收复辽东、慑服诸部,堪称一代明君、圣主。 这还不够英雄? 宰塞颇为得意,伸手从怀里摸出了只裹着粉色方帕的弯弓在众人眼前一抖: “那是!你们瞧瞧,这便是小女的定情之物。” “她说,如若找见了那个真英雄,便要亲手将此弓赠予那位英雄,以示形影不离之意。” “这弓好漂亮,就像那天边翱翔的雄鹰!”康喀尔称赞一声,也笑道:“要是有什么女子也为我做这样一个定情信物,我愿意为她去死!” 宰塞眯着眼睛,沉浸在自己女儿被大明的皇帝相中,被当众册封为皇妃的喜悦之中。 底下有人的话却搅了他的白日梦。 “当皇妃有什么好?我听说,大明每岁都要从全国各地新选秀女入宫,要有两三千人。” “这些关内女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皮肤水灵又嫩滑,不比咱们草原的糙妹子强多啦?可是根本连皇帝的面儿也见不着!” “乌缇娅要是去了,还不得受活寡呀!” “不信你去问王公公,是有这回事儿吧?” 听到这里,宰塞的神情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望向一旁王承恩,道: “公公,这些事,是真的吗?” 王承恩不知给魏忠贤办了多少事,在王朝辅跟前抖了多少机灵,才是抓住了这趟出关的差使,可不是为了宣个旨就回去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2节 方才这群蒙古人在说话的时候他就浑身一震,心想如果促成此事,不失为大功一件! 于是他眼珠一转,道: “是真的,但也有假的,传闻毕竟都不可信。” 宰塞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给呈了一碗茶,因为他知道,大明前来宣旨办事的太监,是不会喝酒的。 王承恩接过茶,笑道:“陛下不仅要治理整个大明,现在连你们左翼、塞北几百个部的事,也都要一并处理。” “陛下日理万机,哪能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上?” “只是,男人都有这份情意,陛下也不例外,咱家就曾听陛下念过,说是后宫太过苦闷,缺少一名富有活力的女子。” 永谢布哈哈大笑,大力拍着宰塞的肩膀,把他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了: “老哥,这念叨的不就是你的女儿乌缇娅吗?快把她送给大皇帝吧!” 康喀尔自然乐得诸部与大明亲上加亲,出来劝道: “这话永谢布说的就很对,乌缇娅这个尤物,草原上哪部的王子和领主不垂涎三尺呀?” “要是不把她嫁给真英雄,就是红颜祸水!” 宰塞叹了口气,心道也是。 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英雄自古都爱美人,既然大皇帝有意,自己的女儿也有这份姿色,这就是没什么再好考虑的了。 何况他也觉得,整个草原不会再有人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 “叫乌缇娅过来。” 不多时,正在院外猎鹿的乌缇娅跑了进来,身旁还跟着一群同样是英姿飒爽的乌齐叶特部女战士。 她先是亲切的与各部领主打着招呼,最后才走到这边,说道: “见过爹爹!” 王承恩代替朱由校暗暗打量着乌缇娅,也是不断点头,不过他心里没什么波动。 毕竟已经是太监了,有波动也没什么用。 乌缇娅相比一般的草原女子而言,其实长相更接近中原汉人,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看就是常年在草原上奔走。 稍显柔美的脸上,却顶着高高的鼻梁和一双剑眉,颇具几分英武之气,与传统的乌齐叶特女子倒也相配。 “既然公公觉得小女长相还算不错,那我这就修书一封,请求大皇帝将乌缇娅纳为皇妃!” 乌缇娅听见这话,眼眸一亮,有些慌张,但听见要嫁的是谁,却没有说话。 大明的皇帝,乌缇娅虽然身在草原,但是听见的传闻却不少,他可不是那些草原上的歪瓜裂枣。 乌缇娅早就觉得,当今天下,只有朱由校这位能提剑上马,斩杀敌酋的皇帝能称得上是真英雄。 也只有他,配得上自己。 宰塞见她没有吭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些什么,也是明白了自己女儿的心意。 于是,他起身举杯说道: “此次左翼、二卫联军之所以成行,罪在泰宁卫的翁牛特一部!” “既然大皇帝已经下旨,我等草原各部,就当如令奉行,而我乌齐叶特,就用翁牛特来做乌缇娅的嫁妆!” “诛灭翁牛特后,塞北将永为大明之藩屏,称臣归顺,但有明旨,莫不敢从!” 康喀尔也起身,大声喝道: “左翼各部都听好了,为了草原能与大明永结姻亲之好,翁牛特的背弃行为,必须遭到严惩!” “我们要用翁牛特人的鲜血,证明我们的忠诚!” 各部落领主也纷纷起身,高举起酒杯,同声喊道:“誓灭翁牛特!” “誓灭翁牛特!!” 第六百一十章:皇太极扩建八旗 自从左翼一战,塞北三卫的势力更加强大。 福余卫的乌齐叶特,朵颜卫的朵颜部,泰宁卫的翁牛特部,都是迅速发展,任何一部的实力都远超左翼诸部。 三卫之中,骑兵战斗力最强的是永谢布的朵颜,势力范围最广的是以儿邓的翁牛特,而人心团结、人数最多的,是宰塞的乌齐叶特。 但是在这之中,也有许多心怀不轨、首鼠两端之人。 关内的晋中商帮抓住机会,与关外的各大部落积极展开合作,牟取暴利,很快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型商帮。 在与晋商合作的众多蒙古部落里,最有想法,也是势力最强的部落,就是泰宁卫的治理部落,翁牛特部。 翁牛特部花费高价从晋商的手里拿到了不少关内新制作的盔甲和兵器,转而又用更高的价格卖给正在招兵买马的皇太极。 皇太极继位后不久,经过一系列的手段,确定了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进而开始扩充八旗的军备。 天启四年底,皇太极正式组建汉、蒙四旗,并且派人前往古勒山中,大规模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战兵。 他废除了以往努尔哈赤排斥汉人和蒙古人的政策,积极任用汉人和蒙古人为官,将他们招募军中,扩大兵力。 并且也是从皇太极开始,后金改变了攻城掠地的政策。 努尔哈赤在世时,后金每下一城,往往要毁城弃地,迁徙百姓而走。 眼下皇太极攻取一城,则设立官员留守,派遣八旗军队驻扎,可以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很大。 眼下后金正在大力扩充军备,而辽东已经被大明光复,在熊廷弼的严防死守下,皇太极也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仅凭贫瘠的本土,制作盔甲和兵器的来源十分稀少,自然而然,皇太极开始着眼于关内。 以儿邓就是在这个时候,做了这样一个经手商。 他将从晋商手中收来的关内盔甲、兵器,甚至是粮食,转手用高价卖给后金。 由此牟取的暴利,让人想都不敢想。 翁牛特部所占据的泰宁卫一带,是借道喜峰口的必经之路,为必争之地。 有鉴于历史上皇太极喜欢从东蒙古借道攻打畿辅,朱由校决定先下手为强。 正好此时国内诛灭晋商也到了收网之时,而长时间的消息都证明,以儿邓这个人并不可靠,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不过这次,朱由校不打算出兵,一道圣旨过去,让蒙古人自己打就行了。 只要最后把翁牛特的地盘封给他们,打起来,这群人就会卖力得很。 而朱由校让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在大同边境集结军队的原因,自然是威慑察汉浩特的察哈尔部。 不过朱由校觉得林丹汗应该不敢动弹,毕竟察哈尔部上次败得不轻。 虽说本部势力没有遭受重创,但却对林丹巴图尔这个蒙古大汗的汗权影响不小。 听见各部聚集联军,在大明皇帝的号召下攻打泰宁卫的时候,林丹巴图尔其实是猜到朱由校的心思了的。 可是他不敢动,上次战败,已经让他这个大汗的权威一蹶不振,可敦娜木钟带着三万户远遁科尔沁以后,现存的蒙古大汗权柄成了草原上的笑话。 而察哈尔部这个所谓的蒙古第一强部,更成了只能欺负弱小的代名词。 如果察哈尔再经一败,他半生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光复成吉思汗的霸业,也只能是黄粱一梦。 林丹巴图尔空有心思,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因为大明显然也不会干瞪眼看着。 联军这边刚出动,明军就已经开始向边境大举集结。 宣府的姜弼、大同的张万邦、固原的郭钦,各部明军都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再次出关作战。 明军闹出的动静,同样令察哈尔人坐卧不安。 眼下左翼已经归附大明,一旦察哈尔这边有动静,大同军就可以经过左翼,直插察汉浩特。 领兵的是别人,林丹巴图尔胆子还会大一些,可是朱由校没有昏头的时候。 张万邦不仅没有如林丹巴图尔希望的那样遭到猜疑和罢免,反而更加受到重用,被提升成了山西的副总兵。 张万邦待在大同,察哈尔部根本不敢轻举妄动,谁都知道,这位明朝的名将,是有胆量直接打到察汉浩特去的。 大同镇城一战,张万邦是真正把察哈尔部的魂儿给打飞了。 现在的大同军更不是当初,包括林丹巴图尔在内,所有人都对这支已经成名的强军,存有深深的忌惮。 除此以外,姜弼、姜让、郭钦、陈策,这些活跃在边关的将领,也都不是什么软柿子。 事情的确如朱由校预料的那样发展。 察哈尔部虽然也在集结兵力,但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敢走出察汉浩特。 至于那些归附过来的蒙古诸部,一听说战后允许他们瓜分翁牛特部,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先是在归化城聚齐兵力,然后就是轰隆隆的杀奔泰宁卫。 有大明背后的支持,他们才敢随心所欲的出兵。 ...... 天启五年六月十九日近午时分,各部联军浩浩荡荡渡过以逊河,距翁牛特的驻地仅有三十余里。 就在这个时候,探马来报,说是以儿邓领五万人马在城外进行阻挡,正在排兵布阵。 宰塞即命康喀尔率领左翼各部约四万人马,从正面对翁牛特部发起进攻,余下的塞北诸部,则留作预备队。 他望着远方腾起的烟尘,心中总是不安。 以儿邓明知我等联军来势汹汹,怎么还会有胆量排兵布阵前来阻拦的? 康喀尔倒没多想什么,只以为人多势众,翁牛特部一冲就散,白捡的军功谁要不是要。 他纵马往前飞奔,率领左翼诸部联军来到距翁牛特骑兵二三箭地远,下令让盾牌手在前,弓骑手居中,骑兵跟后,缓缓向前推进。 没走多远,翁牛特部的箭雨到了。 翁牛特毕竟还是泰宁卫第一大部,假意归顺大明以后吃了不少红利,因而迅猛发展,兵力比这次左翼联军派出来的总数还要多。 左翼各部也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常年在草原上作战,都有防备,并没有太大的损失。 以儿邓自有一套打法,他转身下令:“所有人,放下手中弯刀,一齐张弓射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3节 五万人一齐放箭,箭雨的规模比方才扩大了数倍。 左翼诸部的人马毕竟是各有领主,有的急于躲避飞射而下的弓箭,有的则是暗暗吃惊于翁牛特部的战力,下令撤退, 如此种种,都为翁牛特部的反击创造了机会。 “杀!” 以儿邓拔出弯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在他身后,翁牛特的骑兵如狂飙突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左翼联军的队伍之中。 第六百一十一章:朵颜铁骑 “翁牛特部到不愧为泰宁卫第一强部,被我朵颜、福余,左翼诸部围攻夹击,居然还能打出如此气魄,当真不错。” 大风拍打在朵颜部的大纛旗上,猎猎作响,永谢布骑在马上望着前方,感慨地说道。 对此,宰塞也很是认同,但他也道: “话虽如此,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是原先了,仅凭左翼这些麻瓜,奈何翁牛特部不得,不过如今,来的还有我朵颜、乌齐叶特塞北两大强部。” “量他以儿邓如何,也是插翅难飞!” 乌齐叶特和朵颜部的队伍前面,都立着一根高约数十丈的神杆,上面飘扬着二部汗王的旗帜,这是他们的信仰。 朵颜、乌齐叶特几万骁骑静静肃立,前方杀声震天,他们却没有一点儿声音,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宰塞在神杆的下面下了马,当着永谢布和各部领主的面,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跪在地上连叩三个头。 随即,各部领主也都纷纷下马,而骑在马上的数万蒙古骁骑也都是垂头下去,紧闭双眼,一时间,寂静如斯。 宰塞位于最前方,大声祷告: “乌齐叶特部汗,英雄般的成吉思汗的子孙,孛儿只斤·宰塞于此敬告长生天!” “几十年来,塞北三卫穷战不断,建州、察哈尔与我为敌,屠我部众,掠我财务,作恶多端,所幸明国相助,得以保全。” “今我诸部,诚心归顺明国,奉旨征讨翁牛特部,望长生天赐予我部众勇士以神力,令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言罢,他来到坐骑旁边,翻身上马,挥起弯刀: “长生天在上,护佑我们旗开得胜,征讨翁牛特部,以告慰积年战死之勇士,随我杀!” 战前祭天,这是蒙古诸部自古流传下来的风俗。 每逢出兵大阵仗,战前临阵、凯旋而归,或是有重大部族事务时,各部都要祭天,向长生天诚心祷告,以求心安。 宰塞说话的时候,数万骁骑也都是抬起头,睁开眼睛,哑然肃立,悄无声息,话音刚落,却是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杀!” “杀!!” 这时,场中的左翼联军已经稍显不支。 一名凶悍的左翼骑兵在翁牛特部下一轮箭雨来临之前就突入敌阵,将手中锋利的弯刀挥向一名翁牛特弓骑手。 转瞬间,弓骑手惨叫一声,摔落下马。 冲进来的骑兵立刻变成集中攻击的目标,他拼命勒住马缰,向回拉,将他的身体拖得远离敌阵。 可是这个时候,大批的翁牛特骑兵已经围拢过来,一拥而上,将他连动坐骑一起乱刀砍死。 “从侧面再组织骑兵冲锋!” 康喀尔看着战况,焦急的吼道。 他实在没想到,陷入绝境中的翁牛特部居然还能爆发出这么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该部能在泰宁卫一百多个部落中为第一强部,并不是吹出来的。 翁牛特部的骑兵组成与左翼诸部不同,他们之中的六成都是弓马娴熟的弓骑手。 以儿邓知道,单纯比拼骑兵战斗力,朵颜铁骑名满草原,人人都是极其悍勇的猛士,再加上乌齐叶特,自己根本不是敌手。 所以他发动了所有的部民,退而求其次,将大量的弯弓装备到骑兵身上,使用以骑射手为主,近战骑兵为辅的新战法。 传统草原上的两部对垒,往往都是双方先对射几轮,然后正面捉对厮杀,比拼的就是单兵之间的搏杀能力。 谁的身体素质强,谁的马术更加娴熟,谁就更有可能在残酷的战场中活下去,而翁牛特部,显然是没有遵守这些陈年旧规。 说来也是,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是部族的存续之战,联军人数众多,这样去拼,根本毫无胜算的可能。 这一新战术,显然打了个康喀尔和左翼诸部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左翼诸部几乎没能讨得任何便宜。 “喀什部在干什么?” “呜伊部怎么退了,他们不知道这是在战场吗!” 康喀尔正在指挥,这时,一名骑兵飞奔而来。 “禀传教大臣,苏鲁特部的领主被乱箭射死了!苏鲁特部溃散,翁牛特的骑兵掩杀过来了!” 康喀尔哑然,更是不敢相信。 左翼十大部之一的苏鲁特部在与察哈尔对战中都没能怎么样,如今居然在泰宁卫遭到了重创? 在中间与他们纠缠得越久,自己的伤亡就越大。 左翼联军需要快速的进攻,但激烈的交战中,各部领主已经处于极度震撼的情绪之中。 在自己部落的伤亡面前,没人去记得前几日吃酒时的称兄道弟,也没人去搭理他这个传教大臣。 随着苏鲁特部的彻底崩溃,联军侧面的余下三五个小部也根本抵挡不住翁牛特部的进攻,跟快就被彻底洞穿。 左翼出现了口子,以儿邓自然不是傻子,当即命令为数众多的骑射手迂回过来。 紧接着,天空上的箭雨也跟了过来! 两支箭矢扎中康喀尔的肩膀和大腿,痛的他惨叫一声,左手上的弯刀也随之一松,连左手抓着的大纛旗也变得摇摇晃晃。 “传教大臣,怎么办,退吧!?”这时候,余下的众多领主纷纷靠拢过来,一齐劝说退兵. “继续攻击!”康喀尔咬着牙道: “不许退,那些擅自退却的部落,事后我都要禀明大明皇帝,治他们的畏敌之罪!” “左翼联军不会就这样败在翁牛特的手上!” 翁牛特骑兵也没想到联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为争抢战后所得,纷纷奋勇迫近。 以儿邓在狂喜之下,也没发觉还围在他身边的骑兵数量,越来越少。 “杀!” 永谢布一马当先,朝着周围的部众大声嚎叫,听到的人纷纷取下身后背负的标枪,朝着前方的翁牛特弓骑兵投掷。 标枪,这是朵颜骑兵的标配。 整个草原,没有第二个部落在作战时喜欢投掷标枪,说起来,这是朵颜部追随永乐皇帝靖难时留下来的传统战法了。 他们也有善使劲弓的勇士,但相比之下,他们却更喜欢在战前投掷标枪,然后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正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战法,让朵颜骑兵的冲锋鲜少能有其余蒙古部落抵挡,因而使得他们凶名赫赫,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支草原铁骑。 标枪接二连三飞过去,至少二百余名翁牛特弓骑兵应声而倒,更多的标枪还在半空,疾射而下。 标枪对于只有轻甲的弓骑手有凶猛的杀伤力,一旦命中,几乎就是贯穿伤,倒下的翁牛特弓骑兵就算还在地上挣扎的,也都已经失去战斗力,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投完标枪的朵颜骑兵们纷纷抽出亮闪闪的弯刀,晃动在半空,以折射日光,影响敌军射手的视线。。 朵颜骑兵在翁牛特弓骑手们震惊的目光中横冲直闯进去,他们的弯刀只朝弓骑手的腿部挥舞。 一时间,残肢断臂飞起,翁牛特部的弓骑手人群一片混乱。 第六百一十二章:然而阿敏不想打 “朵颜的骑兵来了?” 以儿邓脸上的狂喜转瞬间烟消云散,望着侧翼兵败如山倒的弓骑手们,大声道: “快把前面的人叫回来,让他们不要再追左翼了,集中力气先挡住朵颜,朵颜人数不多!” 是啊,朵颜的骑兵战斗力虽强,可全部人数毕竟只有两万余人,而他的翁牛特部近弓骑手就有三万余,只要挡住了这一波,什么都好说。 不过很快,一盆凉水就浇到了他的头顶。 一人飞速奔回,大声道:“汗王不好了,朵颜的骑兵已经冲散了侧翼,正奔着这个方向杀来了!” “他们来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我们的骑射手去了!” 区区只有两万的朵颜,居然将三万多的弓骑手一冲而散,现在竟然还分出一部分人马去追杀了。 怎么,他们难道都以为自己是不世出的猛士吗? 以儿邓不能接受这个转眼间就从胜利变成失败的结果,他几乎是吼着问道:“前面的人马呢,怎么还不回来?” “汗王,联系不上!” “各部追杀左翼的人,都已经分散在各处,我们已经派出了十几名汗卫,现在也没有一个回来!” 听完这话,以儿邓忽然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连忙问道: “眼下还在我身边的有多少人?” 有人应道:“汗王,不足五千了,还是向后撤吧,朵颜的骑兵一旦到了,我们抵挡不住!” “向后撤?”以儿邓一愣。 这样做,或许能保住自己,可是前面的大队骑兵就成了弃子,被朵颜的骑兵追击四散的弓骑兵也再难聚拢。 要是盯在这里,各部还有召集的可能! “好你个宰塞,我说你迟迟不肯动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你胜之不武!”以儿邓冲着天空狠狠怒骂,出了几口气,眼珠乱转,思考着对策。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他去从容思量对策。 远处喊杀声震天,朵颜的骑兵越来越近了。 永谢布双眼通红,一骑飞奔在最前面,大声喝道:“以儿邓,你背叛明国,勾结建州,我看你是活得太久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4节 以儿邓一惊,再也顾不上什么其它,连忙拨马回走,还不忘转身骂道: “你就那么想当大明的干儿子?” “当谁的儿子不是当?”永谢布不以为然,冷笑:“大明皇帝起码知道最基本的礼遇,我们在那里,是臣!建州人能给你什么?” “他们只会在作战的时候,把你的部民派出去当炮灰!我们在那里,连狗都算不上,只能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永谢布领着朵颜的骑兵在后,以儿邓则与不足五千人的汗卫骑兵向前玩了命的奔逃。 两人你追我赶,逗笑了山坡上观战许久的几个人。 “二贝勒,现在是时候出击了吧?”图尔格有些不满地望着阿敏,“还犹豫什么?” “眼下联军与翁牛特部厮杀奔波、马乏人困,我大金应速速出击,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在他的身后,一支蓄力已久,人人披挂着蓝色镶边甲胄的八旗骑兵正随时准备出击。 “图尔格,你也看到了,朵颜的骑兵草原第一,只一次冲锋,就击溃了三万的翁牛特骑兵,决不能等闲视之。” 阿敏斜睨一眼,并没有什么出兵的意思,只是道: “你即刻派兵从东土默特前往科尔沁求援,就说敌兵实重,请科尔沁速速派兵助战!” 说完话,图尔格却仍是愣愣站在一旁。 “你想违抗本贝勒的军令吗?这次出兵,不是你在大汗面前喊得最响吗?”阿敏微微转身,话中透露着不满。 在辽东未能取得存进的情况下借道东蒙古插手泰宁卫这种事,阿敏极力反对,但却被图尔格促成。 而皇太极派他来担当此回出征的副手,到底是什么意思,阿敏心中也明白,这是派图尔格监视自己来了。 他当然不傻,眼下出击,当可大获全胜。 但他就是不想出兵,顺了皇太极的意,图尔格在这叫得越欢,阿敏就越是不会出兵。 何况这次带出来的两蓝旗,是努尔哈赤留给他最后的势力,阿敏现在也根本不敢随意消耗。 就算拿下了联军,对阿敏也没有任何好处。 消息传回老寨,这反而会令刚刚继位的皇太极声威大振,阿敏本来就对皇太极做这个大汗心有不甘,自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图尔格对这个老汗曾经最为喜爱的侄子并没有好感,甚至不止一次地建议皇太极,处处提防阿敏。 为什么? 就因为阿敏曾是老汗最喜爱的侄子,长子褚英被努尔哈赤所杀以后,他就对这个侄子格外偏心。 似乎将残杀褚英的悔恨之意,全都用在了阿敏的身上。 甚至于在辽阳城下战败于熊廷弼这么大的事情,阿敏都没有受到什么惩处,努尔哈赤只是将他落权两年,随即又将整个两蓝旗都交给了他。 这般偏袒之意,甚至要超过了皇太极、代善这些亲生儿子… 重重迹象表明,阿敏都不会只甘心于只当两蓝旗的旗主,或是什么共同执政的四大贝勒。 在他的心中,这个大汗之位,皇太极实在不配! 至于身为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自己,努尔哈赤临死前对他多年忠心耿耿的回报,只有正黄旗中的几个牛录而已。 相比于阿敏,这点力量几乎是微不足道。 “我只是在想,怎么能让科尔沁多拨些兵马过来助阵。”图尔格想了想,还是说道。 “哦,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阿敏显然不信,脸上的表情极为淡漠,但也没有当众与这位唯一的五大臣撕破脸皮。 这时,一名斥候前来,于马上说道: “二贝勒,薛来胤、曹文昭、满桂三路,分别自广宁、锦州、沈阳而来,辽东明军动作不小,应当是知道了我军借道科尔沁前来泰宁卫的事情!” 阿敏听了这个消息,再看看底下已经被乌齐叶特和朵颜夹击成四处溃散的翁牛特部,冷笑道: “啧啧,看起来这一仗打不成了,我们来晚了呀!” 这话说的是这么个意思,可他的口气中却全然都是冷嘲热讽,丝毫不见战绩消逝的后悔。 图尔格被阿敏这副样子气的直咬牙,但也没什么办法。 眼下阿敏掌管两蓝旗,又有莽古尔泰、代善分别掌管两白旗和两红旗,皇太极手中只有两黄旗。 这样的分权,不过是短期维稳之策,一旦动手,轻而易举就会令大金分崩离析,所以就连皇太极也不敢大动干戈。 阿敏就是不想顺皇太极的意,你短期之内又拿人家没什么办法,图尔格这个所谓的副手,现在除了干瞪眼,也没什么能做的。 “退兵——!” 阿敏将手一挥,道: “薛来胤、曹文昭、满桂,熊廷弼闹好大的动静!不打了,不打了,我们回老寨去吧!” 第六百一十三章:查抄晋商十四家 朱由校以晋商通虏的罪名,在国内外发动一系列的大动作。 在国内,东厂和锦衣卫分别在山西、山东两省大规模抓人,而在塞外,归附臣服的左翼、塞北诸部也都奉旨出兵。 若论实力,翁牛特虽属泰宁卫第一强部,但面对声势浩大的联军,却也绝无胜算。 不过以儿邓既然敢出来抵抗,自然有着小算盘。 他最后的底牌,正是回复信件上说会派骑兵帮助他的后金,八旗骑兵的战斗力,以儿邓自然是知道的。 皇太极从他老子努尔哈赤身上继承的其中一个优点,便是广撒包衣,以充当密探,帮助他们查探关内及辽东各种情报。 这些包衣回到大明以后,有极少一部分会“改邪归正”,不再充当后金耳目,而大部分的包衣们,实则早就做奴才做惯了。 就算回到关内,这些人心心念念也都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大金”,不远万里,给皇太极输送中原的消息。 正因为这些忠心耿耿的包衣,皇太极才是得知关内在天启五年时的大变化,因而决定插上一手。 但是留给他的余地不多,一则眼下后金国内还并不是他这个大汗说了算,二则辽东全境都已经重归明朝,想要出兵,就只能接道东蒙古。 尽管国内有相当的势力反对,但皇太极还是利用各种手段,将生性怂包的代善给拉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 由于代善的支持,皇太极的想法得以实现。 但是眼下国内毕竟还不是很稳定,两黄旗不能大动干戈,最后是阿敏带着两蓝旗去的泰宁卫。 本以为就那些瓜皮,阿敏怎么着也能大获全胜,给自己的权威提升一个台阶,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大汗,阿敏根本就没想出兵。”图尔格跪在地上,“那日我见翁牛特部与联军拉开阵势,就连左翼诸部都差点被以儿邓击溃。” “那时我两蓝旗若立即出击,想必此时已经凯旋而归,将泰宁卫收到大金的版图之内了!” 提起阿敏,皇太极气的直咬牙。 范文程也一旁叹息,“唉!可惜,若是二贝勒奋勇作战,我大金就能凭此战重创塞北朵颜、乌齐叶特两大部,泰宁卫也是想去就去,想走就走了。” “如果是那样,就连熊廷弼也拿我们没什么办法…” “不要再说了,阿敏,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等本汗掌权,誓杀之!”皇太极狠狠一拳锤在桌案上,道: “阿敏太过意气用事,他与我不睦,可他却不知明国小皇帝此番出兵泰宁卫,是为的什么。” 图尔格和范文程对视一眼,由后者说道: “翁牛特部现已覆亡逃散,以儿邓不知所踪,只怕也凶多吉少,泰宁卫尽归大明,再想借道过去,只怕不再是那么容易了。” “大汗,事情已经如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拢翁牛特部逃散的部众来大金,为我所用!” 皇太极点头,也只得如此。 他心中想着,眼下国内形势错综复杂,如果不尽早取缔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那自己的胸中所想,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莽古尔泰掌管两白旗,多尔衮、多铎兄弟势力也不小,何况又与莽古尔泰不和。 那莫不如将两白旗交予多尔衮,让他们两兄弟与莽古尔泰拼个你死我活,本汗高高坐起,坐收渔利! 想到这里,皇太极吩咐道: “传本汗的话出去,就说莽古尔泰上一战受了重伤,行动不便,不能再上战场,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少而勇谋,为我大金勇士,当执掌两白旗。” 范文程眼前一亮,谄媚笑道: “大汗圣明,莽古尔泰若不愿交权,多尔衮与多铎肯定不愿意,一定会争得头破血流。” “就算最后留下两白旗的,也与两黄旗没了争抢之资。” ...... 山西,大同。 边关之地,一向都有严格的关口把控,然而如今把控关口的不再只有边军,东厂可谓两步一岗,五步一哨。 但凡是能出关的地方,必有东厂设卡阻拦,为的,就是防止晋商们铤而走险,运送大批资产出关。 这不,最近东厂就在大同边关查抄出了包括侯家、亢家、赵家在内的十四家富商大量资财,收货不可谓不大。 于是田尔耕依计而行,当中宣布侯家、亢家、赵家这十四家晋中富商各有十二条大罪。 《京报》上也同时刊登,言称此十四家晋商欺君蠧国,通虏卖国,本应叛处极刑,姑念资产抵罪,从宽发往南京闲住。 说是闲住,实际上却是监管。 这十四家富商及他们的家人,从此终身都要被软禁于南京孝陵,受整顿后的孝陵卫禁军看管,死后也必须葬在孝陵附近。 十四家的财产被全部被没收,这更没什么好说的。 无论晋商犯罪与否,皇帝都拥有天下的一切,私人之所以得以拥有财产,这是出于皇帝的恩典和赏赐。 抄没十四家于全国各地的财产,这是朱由校将皇家在他们身上的恩典撤去,而非是单纯的惩处罪行。 因此,朱由校并没有在这次大规模的抄家行动上多作解释,至于晋商们的抵抗,更是微乎其微。 为了这次查抄行动,朱由校准备了很久。 眼下晋商们在朝中的所谓靠山,要么被罢免,要么就是已经被自己这个皇帝震慑住,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塞外的最大“合作伙伴”翁牛特部,更是被联军给打得七零八落,现在部族散亡,连以儿邓人都找不见了。 有这些作底子,国内查抄起来,自然是水到渠成,顺风顺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5节 至于没收这十四家及其余晋商所得的财产,虽然不能像别人所说的那样骇人听闻,但也极为可观。 仅仅太原渠家一家,东厂从其在山西各府宅中查抄出的现银就有两千多万两,以及一万多倾田地的地契。 这还没完,渠家在各地拥有二百多所分铺,其中囤积粮米数量,少说也有数十万石。 这些粮米,正被东厂如数运往济宁,用以赈灾之用。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区区一个商人,竟能拥有如此多来历不明的资产,这正说明了这个吃人的年代,凭借黑心发财是多么暴利。 第六百一十四章:苏州二十两 对于这十四家晋商及其遗属的处理,在天启五年八月以前,东厂已经做出了相应的安排,并且经过朱由校的批准以后,下发实行。 其一,这十四家子弟中,如有在朝为官的,由东厂褫夺其官职,如有在地方或外地经商的,剥夺其世代经商、从政之权。 其二,查抄这十四家在全国各地任何形式的资产,包括庄田、商铺、田宅在内,尽归为国有。 其三,全部十四家子弟都要发配到南京孝陵卫太祖皇帝守陵,由孝陵卫禁军看管,永世不得出孝陵一步。 查抄行动很快进行到下一步,按本朝的习惯,所抄没的家财,应该是十四家晋商的全部家财。 这其中,也包括这些年之内被家属花费、转移的物资钱财,无论去往何处,必须由东厂全部追补,即所谓“追赃”。 而即便是东厂,这次应该追补的数量庞大,又无法有确切的根据,所以只能根据“情理”的估计。 十四家晋商子弟众多,生前毫无俭约的名声,而每逢年节,又要向朝廷各级官员贿赂大批银两,负责追赃的东厂档头决不敢把这个数字估计过低。 当然是估的越高,上头越能高兴。 很快,与十四家中亢家常有往来的原南京户部尚书刘养荣在原籍江陵被东厂扣押。 东厂查到该名户部尚书在南京改制前,曾收受亢家贿因四次,因此找上家门,要求其“输赃”。 刘养荣看着闯门而入的东厂番子,也是目瞪口呆。 他实在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就算在南京改制时自己就已经不在朝为官,今年更是七老八十,东厂却还是能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东厂档头站在李府大堂,起先还是给留了一些面子,看着手中的本子,正色说道: “刘养荣,你曾在万历二十七年至万历三十六年为南京户部尚书,收受山西亢氏贿银四次,这你否认吧?” 望着刘养荣,见他没什么动静,档头继续说道:“亢氏得银不法,世人皆知!如今朝廷查抄亢氏全部资产,由东厂奉旨追赃!” “奉劝你一句,从速将贿银尽数交出,以免多事!” “什、什么,二百多万两…?”刘养荣大惊失色,跪在地上,声色俱泣: “我实在是没有这么些银两,那些贿银,都已经被我花得干干净净,何况过这么多年了,哪能记得多少实数…” 言外之意,当年收了多少银子连我都记不得,还不是你东厂说多少就是多少? 档头听出了这话中的讥讽,冷笑道: “就算过再多年,我们东厂也有手段找到当年的票据,废话少说,没有银款,就拿家产抵债!” 他环视一眼,道: “刘府的全部家产,会由我们东厂核实,凑缴上交,多出来的会还给你,不过我劝你几句,还是别想了。” 听到这话,刘养荣及其妻女彷如晴天霹雳,呆傻站在当场。 “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带着家人搬出去,否则,明日我们就要上门强行收缴了!” “走!” 言罢,档头带着十余名番子鱼贯而出。 刘养荣自然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的,第二天档头果真带着东厂番子再次登门,直接查封了刘府。 刘府之内,核定凑缴的各种物品,折价约值白银十万两以上,就算加上一些田宅地契,这个数字也远不能符合估计。 东厂档头自然不相信刘府就这么点余财,刘养荣敬酒不吃吃罚酒,玩花样,让自己不能顺顺利利的交差。 那没什么好再想的,直接下狠手。 他再度找上刘府众人临时居住的一个房子,抓走刘养荣的长女,如今芳龄二十四岁的刘敬秀回到督办司衙门,严刑拷打。 莫说女子,就连世间大多数的男人,都受不了东厂的折磨。 刘敬秀被凶神恶煞的番子吓得不轻,很快招认,说是那日他们走后,刘养荣确实将许多私财藏匿到了府中地室。 后续东厂继续追查,除刘家府中地室的四十万两现银外,还有三十万两寄存在各处亲戚家中。 招供的当晚,刘敬秀在督办司大牢自缢身死,几天之后,刘养荣的妻子张氏受不了失去女儿的打击,也继而自杀。 尽管事情发生的有些令人唏嘘,但这依旧不能阻拦东厂继续追查下去的脚步。 东厂随即找上藏匿三十万两的刘养荣各路亲戚家中,一番威逼利诱,顺利将余下的三十万两追回。 但是据说,这三十万两被送抵内帑的赃款,导致许多家庭家破人亡,死的死,疯的疯。 东厂办起事来,几乎只管皇帝的要求,心狠手辣,从不会理会民间家庭的疾苦。 就算追回这些微乎其微的赃款,会导致一户百姓身死陷难,这也不是他们所管的范围之内。 说白了,东厂只对皇帝负责。 ......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的御座上,看着手中这份东厂呈上来,众多奏报的其中一份,也是叹了口气。 三十万两,自己做不了什么,东厂这事办的也是,太能查了,朱由校都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能查。 这三十万两,每一处的流经,居然都能派人去追。 较事府也一直在跟着这件事,较事府关于苏州府上缴二十两的密报,特别触动朱由校的内心。 这二十两,是来自刘养荣一个亲戚赠给某户百姓,帮助他们活下去的,在朱由校看来,这二十两给他们又能如何,实在没有必要去追。 可东厂不管你这么多,就算是二十两,他们也还是派人到苏州登门,给强行追了回来。 那户百姓对二十两省吃俭用,用了多年,自然所剩不多,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 东厂就封了他们的房屋,以此抵债。 这也就导致这户百姓直接没有银两吃饭,也没有地方去住,一家三口沦落上街,乞讨要饭。 当然,朱由校已经秘密命令较事府去帮他们了,可是能帮得了一户,你帮不了整个天下。 为避免这种事继续发生,只能就此收手。 朱由校明白,能管得住东厂和锦衣卫这两把刀的,只有自己这个皇帝。 刘家的事,不过是近两月因范家替死一案,牵扯出关于查办晋商诸事之一罢了。 如此情况,最近这些日经东厂、锦衣卫呈报上来的,比比皆是。 东厂办事就这点不好,一旦有事,五十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他也能都给你翻出来,然后算总账。 再查下去,越牵扯越多,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想到这里,朱由校再三考虑,阴沉着脸,道:“去把魏忠贤和许显纯给朕叫来。” 王朝辅看见皇帝这副脸色,心道不好,连忙垂首离去。 第六百一十五章:银子确实香 “你们说,陛下是要说什么呀?”一名宫娥站在长廊中,悄声细语地说着。 另外几人,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听说东厂在外追赃之时太过严厉,惹得怨声载道,这次叫厂公和掌使入宫,许是为的此事?” “不能够。”有人赶紧反驳: “那些番子办事一向都是这般,陛下一直也都没说什么,怎生得今日却忽然感性起来了?” 这时,王朝辅走过,严厉数落了这帮宫娥几句。 “都有事儿没事儿?有事的,赶紧去办自己的事!没事的,回去躺着!” 宫娥们怎么敢招惹这位皇帝跟前的红人,当今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连忙躬身说道: “奴婢们知道了,这就回去。” 望着这些宫娥的背影,王朝辅也负手缓缓远离,摇头喃喃说道: “吃饱了撑的,居然在乾清宫外头闲言碎语…” …… 西暖阁,傍晚的日光透过窗檐照射进来,辉映在朱由校身后那面挂着枯槁人参、悬着宝剑的壁上。 魏忠贤、许显纯两人一左一右站着,心底也都琢磨着。 对于他们两个,皇帝除非有事,否则一向是不会叫他们入宫的,这次怕不是真的因为在苏州城闹沸沸扬扬那二十两的事? 想到这里,许显纯微微转头,目光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正眉头紧锁的魏忠贤。 这老阉,别看面上没动静,心里只怕是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了吧? “东厂追赃,已有一个半月了吧…如今追回多少了?”朱由校忽然说道。 魏忠贤一听这话,虽然皇帝没问他心底担忧的事,但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忙道: “爷,渠家的赃已经追回五百四十多万两。” “除此以外,亢氏、赵家及余下的十三家,追回来的,还有各地源源不断的赃银,估算要超过白银四千万两。” “这么多?”朱由校倒是觉得有些惊讶,随即眸子又沉了下来,看不见波动,淡淡道: “追赃这种事,一向是本朝的惯例,东厂清算出如此多的赃银,收归内帑,朕心甚慰。” “万历一朝清算张居正时追赃多久?” 前一句,朱由校是给魏忠贤安心的,而后半句,是让他揣测自己意思的。 魏忠贤一听皇帝提起万历朝清算张居正的陈年旧事,就知道是有别的圣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6节 他心底飞快的转了三两下,已摸出个大概,道: “天长日远,老奴也有些记不清了,想想应该是三个月吧?爷问这个干什么?” 朱由校点头,道: “本朝还是第一次如此大动干戈去清算贼党,一切就照祖宗惯例吧。” 许显纯直到这前儿才弄明白,感情陛下这还是心软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苏州二十两那事儿,也就只有东厂干得出来,魏忠贤哪魏忠贤,你这是管得住自己,管不住下边啊。 皇帝这句话一出来,魏忠贤立马听明白,这是要他自己适可而止,差不多就得了。 反正是给皇帝捞钱,魏忠贤当然没什么话好说,躬身笑道: “爷说的在理,本朝第一回追赃,是要依照万历皇爷爷的成法,老奴这就就吩咐下去。” 朱由校“嗯”了一声,转头道: “不久前北镇抚司大动干戈,查抄了骆家,骆思恭祖父嘉靖、万历二朝于国朝有功,朕希望你能给个说法。” 许显纯最近一直在准备搜集骆家的罪证,到今日,虽然还没准备完全,却也能说出个所以然。 他揖身道: “回陛下,臣到张家口督办司,将该处督办司的涉案人员整顿一番,协助范家替死的,正是骆家的骆养性。” “有证据吗?”朱由校侧目问道。 许显纯忙呈上一份奏疏,道:“这是北镇抚司查到的罪证,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接来翻看,许显纯继续下面毕恭毕敬地说道: “臣查到,天启三年的东林科举案,骆家也曾参与考题泄露…,当年中举的举人骆成敬就是骆思恭的四儿子,骆养性的弟弟。” “继续说。”朱由校继续翻看着奏疏,神色缓和了一些,但语气还是显得凝重。 许显纯擦擦汗,更加小心地说道: “除此以外,此回范家替死案的操纵人,张家口督办司千户便是骆养性的朋党。” “骆养性曾受父荫,被臣安排前往张家口督办司为任多年,而今张家口督办司的涉案校尉,多半属其朋党。” “骆思恭多年都于在野的东林党人有所往来,书信甚多,甚至于谋划协助东林还朝,而东林助骆养性继任锦衣卫指挥使以报。” “这些,臣手中都有铁证…” “行了——!” 朱由校的神情沉不住了,直接将手中奏疏向阶下一摔,吓得魏忠贤直接跪了下来。 许显纯也后知后觉地连忙跪下来,再不多说。 “嘉靖皇爷爷、万历皇爷,都对骆家不薄,朕荫其祖父之功,才叫无功无绩的骆养性做了个千户,却没想到…” 朱由校说到这里,欲言又止,沉吟良久,恨恨说道:“骆家就是如此珍惜皇家赐给他们的恩典的?” 许显纯眼珠一转,跪在地上,哭喊道: “臣若有这般恩赏,一门心思只在报效陛下,而骆养性身在福中不知福,实在是一匹中山狼,殊为可恨!” “臣请夷平骆氏三族,以儆效尤!” 对于骆养性,朱由校多少知道一些。 历史上这位崇祯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掌管锦衣卫衙门后,对崇祯皇帝阳奉阴违,反倒是和东林党如胶似漆。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人都绝不能留,更何况他如今自己作死,搞这些暗地里的动作。 听了许显纯的话,朱由校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罢了,念其祖父嘉靖一朝于国朝有功,姑且免了骆氏三族的罪过。” “骆氏三族子弟,永不得再入锦衣卫,这就算是朕给他们最后的恩赏吧。” 许显纯忙山呼道:“陛下仁德——!” 魏忠贤也一旁道:“陛下如此仁德,想是先帝知道了,在天有灵,也会心安的!” 正在这时,王朝辅慌慌张张跑回来,道: “陛下,良妃娘娘晕倒了!” 第六百一十六章:底线 “你说什么?” 朱由校前不久到延禧宫就宿,又是一炮而中,良妃也怀上了,这个时候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出。 这次良妃出宫回乡省亲,一是让她出去散散心,二来也算是朱由校因多年以来的忽视略作弥补。 王氏的家乡就在顺天府,距京师不过百里。 就算如此,她一路南行,朱由校也是极其上心,不仅有锦衣卫护送,也明旨下发,每到一地,当地官府务必全程照料。 地方官府自然将王氏当尊大佛供着,生怕在自己的辖地出了差池。 最紧张的,就是大兴县的县令高子兴。 本来大兴县出了一个皇妃,他应该高兴,可这次回来,就不仅仅如此了。 王氏要在家乡停留几日,探望爹娘及亲朋好友,这段时间,也是最容易出事的。 可千般守护,却还是在临行前的最后一日出了差错。 因为知道历史上朱由校三子三女一个也没活的结局,所以朱由校一直都对儿女的事格外上心。 可以这么说,如今整个大明,周围各种明哨暗桩全天候保护的除了朱由校这个皇帝,就是皇长子朱慈燃、皇长女朱淑娥,以及一后三妃了。 可就是这样的防范,也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朱由校一下子起身,方才的稳重都不见了,问道:“怎么回事,你给朕一五一十的禀报!” 王朝辅趴在地上,喘气道: “陛下,良妃娘娘近日出宫回乡省亲,在大兴县待了五日,回京前到城隍庙行香,刚到庙门,忽然晕倒过去…” “‘忽然’晕倒?” 朱由校不是很相信这个说法,继而又问:“陪同去的锦衣卫呢,就没人发现什么?” 锦衣卫的确是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不然也不会在此之前,没有任何消息。 朱由校之所以如此惊讶,是因为就连较事府的暗桩在这次也没有一丁点动静传回来。 也就是说,起码在王氏晕倒前,整件事情都被那帮人做的相当出色。 许显纯顿感大难临头,不等王朝辅再说,他连忙跪在地上,惶恐万分地道: “陛下息怒,这是锦衣卫的失职,臣回去一定严查此事!” 魏忠贤一旁也奇怪,虽说皇帝没有让东厂负责此事,可他自己还是安排下去了。 毕竟是皇妃回乡,这种事马虎不得,最令人震惊的就是,不止锦衣卫没有发现什么,连他的东厂也没有任何消息。 要知道,如今东厂遍布各地的番役暗桩是最多的,这种大事,几乎每一名陪同下去的人,上至大臣,下到普通的宫人,身旁都会安排上东厂的探子。 到底是什么人,能这样一丁点的风声也不显? 朱由校这时也不再如方才那样生气,坐回御座,王朝辅一旁继续说道: “奴婢正要说的就是这个,锦衣卫的人,还有一同进城隍庙的人,全都晕倒了。” “这怎么可能?”许显纯一愣,抬起头道:“与娘娘一齐晕倒的还有谁?” 王朝辅看他一眼,道:“回掌使大人,还有两名北镇抚司锦衣卫百户,一名小旗官,宫人五名。” “据说,当日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也在距娘娘二十步外与他的师爷一同晕倒。” “锦衣卫留在大兴县彻查几日,毫无头绪…” “怎会如此?”许显纯仍旧不敢相信,满脸凝重。 不过他现在倒是不再认为是皇妃近来怀孕,导致身子孱弱的原因了。 要知道,陪同进去的那两名百户,可是他在北镇抚司精挑细选的,拳脚功夫了得,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晕倒。 要么,就是有人缓慢投毒? 可这又有疑点,投毒的人,莫非连王子兴、两名百户,以及五名宫人一起毒吗? 这显然于理不通! 许显纯绞尽脑汁的在想可能的调查方向,可无论他怎样去想,每一种说法都站不住脚。 一时间,这位办案甚多的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次出现了毫无头绪的囧境。 魏忠贤也在考虑,短时间一样想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朱由校,脑海中有了更多的想法,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会在几乎同时晕倒? 况且这些人属不同势力,有的根本就与此事毫无瓜葛。 大兴县的县令王子兴,当日据说正与师爷候在城隍庙的门口,忽然间晕倒,不省人事。 朱由校也想不出到底因为什么,不过无论如何,幕后的始作俑者,都一定要揪出来处理掉。 今天能让良妃晕倒,明天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害自己的儿子。 简直是后脊背发凉! 想到这里,朱由校立即起身,道:“摆驾延禧宫,朕要去探望良妃!” 刚走几步,朱由校转过身,冷冷道: “许显纯,朕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暗害良妃之人找出来。” “不论是谁,朕都会夷平他的三族,让他知道,惹了不该惹的人是什么下场!” 家人,是朱由校不容触碰的底线。 正是因为无法在与后世的家人相见,所以现在的朱由校,对这个时代的家人,格外珍惜。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7节 许显纯也是鲜少看见皇帝如此震怒,不敢怠慢,连忙保证下来,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 延禧宫外的石道上,各宫的宫人们正都汇聚于此,忙碌异常。 听说良妃回乡省亲,在大兴县遭遇变故的消息,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 就连礼佛多年,早已不问世事的刘太妃也从慈宁宫来探望,至于张嫣,她早在良妃回来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王氏,你一定要好好儿的保养住身体,为大明再添皇嗣,延绵万福。” 刘太妃握着王氏的手,苦口婆心地道。 良妃脸色红润,并没见什么大病初愈的苍白之色。 尽管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不错,却也碍不住闹了如此大的乱子,更因为惊动太妃而暗自自责。 张嫣一旁站着,也道: “是啊,良妃妹妹,你怀了皇嗣,这是天大的恩赐,难免有人心生嫉妒,还是少些出宫,免得出事。” “妹妹记住了。”良妃笑笑说道。 裕妃也与纯贵妃站在一旁,驱寒温暖,话不多时,却是门外一阵喧闹,继而一道尖亮的太监音传了进来。 “陛下摆驾!” 第六百一十七章:一时佳话 皇帝驾到,宫人们连忙都让开位置,方才还乌央乌央的宫外,转瞬间清空出了一条宽敞的通路。 刘太妃领着张嫣、裕妃并纯贵妃来迎朱由校,说道: “皇帝来了。” 朱由校微微一笑,纵使心中万急,也还是在明面上存有一丝风度,道: “见过太妃。” 刘太妃也微微一笑,侧过身去不再说话,张嫣三女也都随着站到一旁。 红烛高展,正映出榻上王氏的脸色更加红润。 朱由校望见铜盆,小心将袍子搭在凳子上,然后俯下身去,亲手将一方浸了许时的手巾取出拧好,敷在她的额上。 坐在榻边,朱由校伸手轻轻撩开几缕青丝,关切问道: “还好吧?” 王氏的眼圈儿顿时红了,自打入宫以来,她这还是头一回感受到丈夫的温柔。 朱由校还以为是她还在难受,心里紧张起来。 见王氏不吭声,更探过身子拉着她的胳膊,将手轻轻抚在她的脸上,仔细感受。 “你怎么哭了?”朱由校一愣,转头吩咐道:“传太医过来,替良妃诊脉。” 话音才落,一名宫娥刚走,王氏喜笑颜开: “陛下,臣妾是喜极而泣,陛下若能日日这般待我,恨不得再晕倒几次。” “就算是真的有人要害我,我也死而瞑目了。” “有朕在这,谁敢?”朱由校凝视她半晌,摇摇头,郑重地承诺道:“朕无论是朝政如何,心中总还是挂念着你们的。” “你和你肚子里我们的孩子,都不会有事。” 良妃听见这话,重重点头,然后将头伏在朱由校手上,傻傻地笑了。 朱由校也跟着笑起来,继续说道: “这次大兴县的事,朕已经让锦衣卫去查了,假以时日,一定给你个交代。” “有朕在这,没人敢动你们分毫。” 这时候,太医院的太医匆匆忙忙奉诏赶来,还没进门,便就行拜礼道: “参、参见陛下!参见太妃!见过皇后娘娘、见过…” 这一连串的参拜话还没说完,朱由校头也没抬,抬起手冲他吩咐道: “你去把那边儿凳子上朕的袍子拿过来,当心点。” 太医疑惑地放下药箱,从绣凳上拿来皇帝才刚脱下来,上头还有余温的御袍,恭恭敬敬递到边儿上。 他的眼睛垂头望地,看着自己的脚,根本不敢抬头窥探哪怕一眼皇帝及皇妃的天颜。 朱由校根本没在意这些细节,接过日常穿的袍子,伸手往大袖里寻摸。 看见这般,张嫣等人也都一脸纳闷地瞧过来。 只消片刻,朱由校摊开手掌,里头却是两粒西番进贡的鸟蛋,不知是什么鸟儿的,反正又小又巧,一手能捏住两个。 朱由校望着王氏,笑吟吟说道:“这是西番上贡过来的,用来抹头发,比鸡蛋清要好。” “给你的。” 王氏愣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小巧剔透,如同璞玉般的鸟蛋,一时没有动作。 朱由校没什么耐心,直接将这鸟蛋塞到她的手里,道: “这东西,西番一年也才进贡八颗,朕每年分你两颗,省着点儿用。” “要是实在喜欢,朕这就下旨,叫西面的番邦多上贡一些,他们不敢不听朕的话。” 说到这,朱由校的眼神逐渐下移,不知怎的,就望见趟靠着的王氏的胸前。 王氏虽然美貌不及张嫣,却也是全国秀女当中的绝色,不然也不会在选三环节中在众多美女中被朱由校一眼相中。 这样的女子,很少有男人看见了不会心动。 虽然她的家乡就在畿辅,却总喜欢梳江南女子的发簪,一头黑云般的秀发松松地挽着,胸脯随着她小鹿乱撞般的心思而起伏。 过不多会儿,竟又感动得哭了。 朱由校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 “传旨礼部,册封王氏为良贵妃,荫其父兄,仍居延禧宫,择日举行大典。” “谢过陛下。” 王氏一时间没有从这般惊喜中缓过神儿来,手里握着皇帝送她的鸟蛋,脸上泛着如获至宝的欣喜,更似闺中少女初闻情诗时的羞涩。 一番折腾,坏事变成喜事。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宫中都在热热闹闹的准备册封大典,礼部则将大典定为下月初一的黄道吉日,因而忙活得焦头烂额。 至于张嫣及裕妃、纯贵妃,都在替即将晋升为贵妃的王氏而高兴,每日聚在一起闲聊。 《京报》有司很快将皇帝及准贵妃之间的逸事刊登,文人骚客聚而作赋,流传市井之间,一时传为佳话。 ...... 山西,太谷县。 曹府上下忙成一团,即将要有一名贵客前来,曹三喜喜出望外,恨不能出城十里相迎。 祁帮本是晋中商帮中势力最大者,各大商帮聚拢在祁帮周围,晋中几无皇商及外地商人的落脚之地。 天启五年上半年,范家替死案震惊全国,甚至于惊动了紫禁城中的皇帝。 随即,东厂开始涉案,大档头傅应星亲自负责清查晋中富庶的商帮群体。 初次以外,锦衣卫也派遣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负责整顿晋中各地督办司。 厂卫插手,缇骑四出,并且开始大规模抓人、清算、追赃,直接导致满朝文武都不再敢在替死案一事上轻举妄动。 天启五年六月,大明宣定泰宁卫。 很快,晋中商帮与关外东西虏往来的各种信件被刊登在京报上曝光,引起众怒。 太原渠家、榆次常氏、张家口范家、清源亢氏等十三家豪商相继被东厂清算。 保守估计,这次遭到东厂牵连、追赃的总人数,要超过三千人之众。 从明初鼎盛至今的祁帮,就这样没落了。 随着祁帮没落,东厂的凶名更加显赫,其番役所及之处,上至地方官吏、地主、豪绅,下到穷困小民,人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替死案总算是结束了,此后晋中商帮成片的没落及覆亡,这已经是无可逆转的事实。 幸运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却因此见证了另一个商帮势力在晋中的兴起,即以太谷曹家为首的太谷商帮。 曹三喜很快就在渠家等十三家晋商相继被东厂清算后高调宣布,带领太谷商帮加入皇商会。 皇商会在苏州成立,势力范围先后覆盖到山东、杭州、福建、山西,这是朱由校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结果。 听命于朝廷的皇商会总领全国商会,把控内外贸易及物资的这天,已经不远了。 第六百一十八章:二载春秋 “总督来了!” 门外仆人惊呼一声,思绪之中的曹三喜也是一惊,连忙起身,却见那一身风尘仆仆的山陕总督已经一样进了正厅。 “总督大人怎生的也不叫人通报一声,小民好提前去亲自相迎,哪能让您登门来啊!” 曹三喜向前几步,看那意思,是要将主位让出去。 朱燮元是有事才来,并没有多少客套的心思,寒暄几句,也就一屁股坐在客座上,说道: “曹东家不必拘礼,本督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曹三喜其实已经猜出个七八,天启三年时,朝廷增设山陕总督一职,总领二省军政大权。 这种职位,其权利已经远超一地督抚,除非要务在身,否则有明一朝,也不见设过几回。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8节 山陕总督至今更是头一次设立,又是由久有战功的督师朱燮元担任,在这上面,皇帝的心思显而易见。 朱燮元在山陕两省,一待就是两年。 中间大明与察哈尔因入寇之事爆发战事,天启皇帝就算破格启用名不经传的山海关兵备孙传庭,也没有丝毫要召朱燮元回去主持大局的意思。 这足以说明朱燮元这两年所做的所谓“公务”,到底有多重要,足令无数山陕两省的文臣武将、豪商缙绅们冷汗直冒。 而今朱燮元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来就来,必定是有事要让自己去办。 曹三喜对这种事一向十分敏感,上次朝廷要办十三家晋商时是那样,现在也是如此。 他思绪如飞,面色不动: “总督大人既来,还谈什么‘求’,但凡大人吩咐,小民无有不从!” 朱燮元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本督就开门见山了。” 他手握在一起,遥向京师一拱,肃声道:“承蒙陛下抬爱,叫我整顿山陕卫所军屯,至今日,已有了些眉目。” “山西卫所军屯凡千亩,十之八九皆为地方卫所军将侵占,余下之三二成,又要被地主、文官瓜分。” 说到这里,朱燮元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气愤,他望着一脸震惊的曹三喜,道: “本督既受皇命,整顿军屯,就该秉公执法,认真办事!” 曹三喜总算明白,皇帝让朱燮元一直待在山陕这个鸟不拉屎的烂地方是来干什么来了。 这又是一步大棋,一步酝酿了不知多久的大棋! 山陕两省的军屯不过占天下间三分之一还不到,只是卫所制度糜烂到底的一个缩影。 而朱燮元在山陕整顿军屯两年至今的成果,直接决定着卫所制度能否被彻底改革! 在这件事上,除非皇帝下定决心改革卫所,否则当今天下,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种能耐! 曹三喜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也不敢吭声了。 是啊,整顿军屯也就算了,可整顿军屯,只会是更大动作的开始,当事情上升到改革卫所的时候,一切的性质就都变了。 那个时候,是和几乎所有人为敌! 这是一块从明初延续至今的大蛋糕,这块蛋糕要怎么切,谁拿大的,而哪个阶层只能受到压迫,这早就定了。 从上到下,文臣、武将,地主、豪绅,甚至于一名普普通通的领兵将领,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要和这么多的人斗,即便是已经手握大权的当今皇帝,曹三喜,也要替他捏把汗。 现在他最担忧的不是皇帝能不能有这个魄力,而是所谓的“帝党”到底有没有彻底改革卫所的实力。 诚然,现在帝党的势力随着督办司、皇商会及武学院等的发展,已经今非昔比,可他们要面对的敌人,是大明本身! 这不是领兵打仗,这是自己人和自己人斗,一个不慎,大明都要受到影响! “怎么,不敢说话了?”朱燮元注意到曹三喜坐在那里变了又变的脸色,冷哼一声。 曹三喜心里在想什么,他自然猜得到。 山陕整顿已经进入第三个年头,不只曹三喜,天下间稍微有点眼力的都已经看得出来,一股暴风雨正在酝酿。 这股暴风雨就要从山西开始,自陕西壮大,继而席卷全国! 到时候,是湮灭消散,还是让大明破后而立,重获新生,这都是未知之数! 正因为曹家在之前清算晋商中选择对了,所以朱燮元才来亲自登门,给他们一次选择战队的机会。 选择对了,曹家未来明媚无限,要是选择错了,立即就会堕入无底深渊! 曹三喜的心思被识破,暗暗心惊于朱燮元的察人观色本领,一方面心中也是千头万绪。 这种时候,每一句话都对他们曹家的未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是名满天下,还是再度回到不久前那种无人问津的时候,曹三喜的心中总算是有了答案。 见他一咬牙,一跺脚: “小民是被吓住了,只不过,小民是为当今陛下的胆魄,为督师的报国之心吓住。” 曹三喜端起一杯酒,道: “督师不必多说,整顿卫所军屯,这个忙,我曹家一定帮到底,太谷商帮也是!” 后半句话,这正是朱燮元这次来找曹三喜的原因! 既然太谷商帮已经成为当今晋中的第一大商帮,又已经加入皇商会,那么自然,需要强强联手。 否则,皇商会入主山西,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朱燮元会帮助太谷商帮真正意义上的掌控晋中各地,至于曹三喜,则会带领太谷商帮协助朝廷整顿各地卫所。 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太谷商帮,曹东家说了算吗?” 朱燮元眼睛微眯,微微抖动的胡须,说明了他心中其实并不如面色上看着的这般平静。 曹三喜说道:“总督放心,太谷商帮乃我曹氏一脉成立,如何去做,全由我曹氏做主!” “如果总督不信,我这就在太谷县召集商帮各地头领,商讨协助总督之事!” 朱燮元没什么客套话,起身平淡地说道: “如此最好,山陕军屯糜烂,需要你们这些商人出力,到时候得的好处,也会不小。” “曹东家为朝廷办事,尽心竭力,本督今夜便奏明陛下,称赞你曹氏的忠贞之情。” 曹三喜一颗心落了地,让皇帝知道自己曹氏站在哪边,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连忙拱手道:“总督慢走——,小民恭祝朝廷整顿军屯顺利有度!” “不必送了,本督还有军务在身!”朱燮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看得曹府众人都是惶恐不已。 第六百一十九章:杀鸡儆猴 “今日召集众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太谷县,鸣凤楼。 曹家包了整座鸣凤楼的生意,而今日前来的,除太谷商帮的成员外,还有在晋中各地有头有脸的富商们。 朝廷严办了不法晋商十三家,以致祁帮没落,晋中商界局势改变,皇商会强势入主。 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各地新晋上来,在上次事件中受益最多的商人。 曹三喜心想,既然要向皇帝表忠,那莫不如就做件大事。 这件大事,既要能起到表忠的意思,也需与朱燮元起到遥相呼应的效果,为曹氏造势。 他环视下头已经有些许不满的富商们,眼中透着炙热,今日之后,我曹氏必扬名天下! “曹三喜,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一名大腹便便,穿着紫色绸袍的布匹商第一个跳了出来。 “别以为你们太谷商帮接了祁帮的活儿,你就能成下一个渠敬信了。” “你别忘了,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时下山西三成的布匹行当,可都握在我齐家的手里!” 曹三喜望着他,笑道: “的确,齐老三,亢氏已经被朝廷诛杀了,眼下我叫你们来,不是我曹三喜的意思。” “是传达当今陛下的圣谕,你敢不遵吗?” 齐老三一下子软了,他后撤两步,眼中乱转,众人中也传出惊颤的呼声。 “你别唬人,你曹三喜何德何能,竟能接到当今陛下的圣谕?我不信!” “我也不信!” “曹三喜,你少在那卖关子了,有什么话一次性说完行吗?” “就是,大家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没那么多功夫跟你在这耗着!” “你们说对了,这的确不是陛下的圣谕。”曹三喜微微一笑,在众人即将乱起来的时候,才是说道: “不过,这确确实实是总督大人的意思。” “总督大人受皇命于山陕整顿卫所军屯,现在有些人被查出侵吞卫所田地,你们说,这算不算得上是陛下的圣谕?” 侵吞卫所田地这种事,谁身上多少都沾点。 这话一出,商人们顿时慌了,慌的下一阶段,就是愤怒,毫无来由的愤怒。 齐老三指着他道:“少在那吓唬人,谁不知道太谷县周围卫所的田地,早叫你们曹家侵占完了!” “要是陛下圣谕惩办国贼,我看,第一个要受到惩办的,就该是你曹家!” 曹三喜这下脸色变了,不过很快又转回来,笑道: “是,齐老三你说的没错,我曹家先祖,处事不明,的确曾勾结卫指挥使侵占了不少卫所军屯。” “为此,我日日惶惑不安,深感痛心!”他话锋一转,大声说道:“而我今日叫你们来,就是要宣布一个消息。” “我曹家世代所侵占的一千四百五十二顷卫所军屯田地,我会全部还给卫所!” “还并不如此,我曹家,还会出资一百二十万两,帮助各地穷困的军户度日!” 说完这话,场中寂静片刻,随后则是嗡嗡而起的议论声。 “齐老三,我已经做了表率,你齐家发迹比我早,现在资产也是我曹家数倍,侵占的军屯,只怕还要超出两千顷吧?” 这下子,齐老三怕了。 他是真怕了,他本以为曹家进皇商会只是为了钻空子,在太谷称王,却没想到,曹三喜的野心这么大。 曹家现在彻底跳上了帝党这条船,转过头来,逼着其他人也跟着他们一起站队,可齐家不行。 这次朝廷办的十三家晋商中,就有原本压着齐家二百年,在明初以布匹行当起家的亢氏。 亢氏被诛杀,他们齐家获了大利。 见好就收,这也是齐老三之所以没进入皇商会的原因,可要是真跟着曹三喜去混了,这可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59节 见他不吭声,曹三喜笑了: “齐老三,你在想什么?” 后者闻言一愣,打着哈哈笑道:“那啥,我忽然想起来,我铺子里新进了一批丝绸,没我不行。” 说完,转身就要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赫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门外竟就站着一队太谷县督办司的校尉。 这批校尉人人挂着腰刀,看着夺门而出的齐老三,也不管什么身份,上去就是一招小擒拿,当场给他按住。 此时,锦衣卫千户田尔耕正靠在门口,吊儿郎当的秀他那柄御赐的绣春刀。 他晃晃悠悠走过来,懒洋洋说道: “北镇抚司查明,齐家目无王法,自嘉靖初以来,总计侵吞卫所屯地两千六百六十八顷。” “还想走?给老子拷上,押下去!” 望着被督办司校尉们带下去的齐老三,众人都是不仅咽了下口水,原来朝廷现在要办他们这些商人,竟是这样的简单。 督办司拿个罪名,直接抓人就行了。 管你延绵多少世,管你资产几何,管你各地有多少的铺子和分号,说抓就抓。 等转头再来看的时候,众人都是对曹三喜又恨又怕。 曹家这是彻底跟朝廷穿一条裤子了,今日叫他们来,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就是逼迫他们就范。 不过现在也没别的办法,齐家下场众人也都看到了,齐老三刚一出门就被督办司押走了。 齐家背后那些靠山,听见这个消息,只怕是连个屁也不敢放。 况且抓人的可不是普通地方督办司,是四大千户之一的田尔耕,这四大千户牛在哪儿?牛在都是皇帝的绝对心腹! 这四个锦衣卫千户要办的事,不用问,绝对是皇帝授意,要抓的人,更不用想着能跑,因为那就是皇帝要抓的人。 皇帝要抓的人,你天大的靠山也不顶用。 这时候,曹家的管家走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册子,曹三喜站在上头说道: “各家都侵占屯地多少,写上去,接下来的几日,各地督办司会挨家挨户的上门收缴,第一个就是我曹家。” “不过诸位可得记着…”曹三喜向外努了努嘴,笑道: “外头那位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心里全明白,别为了那三顷五顷的官地,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给丢了。” “如齐老三那般,几世的家业,就这么归于朝廷了。” 听见这话,外头的田尔耕不知配合还是怎的,忽然将手里的绣春刀抽了出来。 “噌”地一声,就像是切在了众人的脖颈上。 第六百二十章:“镇”西卫 田尔耕本来是来山西处理督办司的事情,之前也没想着要长待,毕竟他是四大千户之一,北镇抚司一堆的事情。 可前不久山陕总督朱燮元来找他,说是接下来山陕两省的局势会变得极为艰难,需要锦衣卫协助。 朱燮元这个人,田尔耕是明白的,皇帝要他下来到地方,就是有大事要办。 既然对方开了这个口,田尔耕也不好拒绝。 事到如今,他站在鸣凤楼的门口,也能猜得出这次朱燮元是要动手了。 清查军屯卫所这种事情,兹事体大,没有锦衣卫的帮助,很难展开。 里面的商人们知道了厉害,都是在争相的报上自家历年侵占的军屯数额,以便事后各地督办司上门核查、收缴。 事情顺利,可田尔耕的脸色依旧不见好。 一旁百户问道: “千户大人,商人们都已经服软了,这趟差结了,您为何门门不乐?” 田尔耕想的,远比一般锦衣卫更多。 他叹了口气,回道: “这趟差是结了,可京师我们是回不去了,起码今年不行,你去告诉弟兄们,做好在山西、陕西两高官待的打算。” 说着,他望向京师方向,紧了紧手中的华丽绣春刀,喃喃道:“大明,要变天了…” ...... 山西,镇西卫。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艳阳高照,卫所里的官兵们却没见一个起来操训的。 尽管天启二年出台的《皇明步军操典》中已明确规定,中原卫所中久不谙战事的,需得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 但实际上,这本操典如今只适用于直辖于皇帝的畿辅、九边及辽军,在中原各地的成片卫所,不过是一纸空文。 上至文官,下到督管的武将,没有人会去真正按照这本操典来训练军士。 山西镇西卫、宁武卫驻于内地,明初以来兵事较少,世袭的卫所军官几乎不谙兵事。 嘉靖年间,沿海一带倭寇横行,卫所官兵的战斗力还不如村中农夫,明初设置卫所的作用几乎不见。 基于抗倭需求,嘉靖皇帝不得不接受名将戚继光等人的建议,在全国各地有限的卫所实行募兵。 募兵初开,出现了几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浙江戚家军便是最为人所熟知。 戚家军使用募兵,先后平定沿海群倭,击退俺答犯境,大小上千战,未曾一败,被誉为当时第一强军。 如今勇卫营的大将戚金,便是正统的戚家后人。 然而,募兵只是临时开放,除几支强军昙花一现外,便再无任何有用之资。 终嘉靖一朝,并没有出台成文对募兵有效官制,各地军官以成例效仿行之,地方官府毫无管理的办法及手段。 至今凡五十年间,以募兵成军,未能再出现另外一支戚家军,募兵提升的官军战斗力有限,却造成卫所与募兵的管理更加混乱。 可以说,募兵制于军屯制共存,却未能出台成文管制,是卫所制彻底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现在很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权利交错,一人多管,一地多管的情况,这些都是朱燮元了解到的情况。 可以说,眼下中原各地卫所的军屯情况,已经十分复杂,极难处理。 镇西卫就是如此,当地卫所世袭军官一面募兵,一面保留军屯,权利极大,但却未能对官兵战斗力的衰退,有任何限制作用。 军户的生活依旧苦不堪言,募兵而成的营兵也没有根本上的军饷及有司管辖。 营兵经过最初戚家军的辉煌以后,很快退变成了战斗力只稍高于卫所兵的弱旅。 日上三竿,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却还搂着一名赤身裸体的女人,睡得酣熟。 这时,朱燮元骑着马来到一块匾额之下。 “镇西卫。” 这三个大字,十分的苍劲有力,朱燮元却是冷笑一声,镇西卫、镇西卫,现在是镇的什么西? 如今镇西卫不但不能镇西,反倒成了太原府的毒瘤! 再向匾额下一看,朱燮元更是觉得心寒。 偌大个镇西卫,门前居然只有一名穿着破烂鸳鸯衣袄,扶着木制长枪,在门前打着瞌睡的哨兵。 “哎,醒醒,醒醒。” 不等他吩咐,随行的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便就翻身下马,上前摇醒了那名哨兵。 哨兵惊醒,懵懂的眼神四处张望,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眼前一行人的身上。 起初,哨兵还是愠怒,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穿着的衣甲后,惶然跪倒。 “总、总督…” 贺人龙一把将他拎起,喝问: “现在不是该操训的时候吗,人呢?你们镇西卫的人呢,怎么一路过来,就看见你一个放哨的?” 哨兵本来就因为摸鱼被总督发现而害怕,加上贺人龙长得那个样子,更是粗犷难看,一番凌厉的询问,吓得他根本不敢回话。 朱燮元这次是来办大事的,而不是跟一个小兵来兴师问罪的,看了贺人龙一眼,示意进门。 于是,贺人龙将这哨兵扔到一边,跳进镇西卫的大门。 镇西卫里头和外面一样,根本看不见一个执勤、巡逻的官兵,空荡荡的院子里杂乱无章的扔着不少刀枪,连战鼓也翻到在地,令人不忍直视。 大明的军旗飘荡在空中,却卷得只能看见一根杆子。 朱燮元静静走在院子里,众人虽然对眼前这副场景司空见惯,却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镇西卫,是山西最大的卫之一,足额战兵足有两万五千余人。 如果发生战事,应该是能向北应援大同,向内抚定地方,可现在你看看,堂堂的镇西卫,能镇住什么? 只怕一群流民冲进来,都能给这些所谓的大明官兵吓得屁滚尿流! 贺人龙瞪大了眼睛,道: “人呢?” “镇西卫的两万多人,都死哪儿去了!” 走了不知多久,才是在一处小庭园中看见几名穿着铁甲,正在磨刀说笑的官兵。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眼就能明白。 这正是募兵造成的后果,独立于朝廷,听命各地军官,但却吃着几倍卫所官兵饷银的所谓“家丁”。 家丁,是各地军官依照募兵制私自豢养的“死士”,个个武装到牙齿,久经善战,手上功夫了得。 家丁的战斗力和九边锐卒不相上下,是一般卫所官兵的十几倍,但是实际上,兵部的花名册上,没有这些人的名字。 这些家丁正坐着说笑,手里明晃晃擦着的是钢刀,身上穿着的,是铁甲,显然不是些好相与的。 贺人龙气势汹汹的走过去,抓起一个就问: “镇西卫的指挥使人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0节 第六百二十一章:朱燮元动手了 “于伟!” “你好会享受啊?” 贺人龙一脚踹开房门,将一名家丁仍在地上,看着仍在熟睡的镇西卫指挥使,满脸冷笑。 于伟到底是个指挥使,上一刻还在酣睡,转瞬间惊起,直接将床边的刀摸在手里。 看见眼前的人,注意了下衣甲,惊慌去了大半,嗤笑: “你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怎么敢闯进本使的门,居然还如此张狂的?” 贺人龙并不因为对方是卫指挥使便害怕,他问道: “说的好,我问你,步军操典里是如何规定的?” “中原各卫,三日一小训,五日一演武。”于伟脱口而出,随即冷笑道: “只不过老子是指挥使,老子懒得起来,你管得着?” “你有这个心,我求求你,也当个卫指挥使吧行吗?你去练出一支戚家军,拳打西虏,脚踢建奴,行吗?” “行不行?” 贺人龙摇头,脸上就像是在看着个死人,“不行,老子可没这个本事。” “毕竟,爷可没有祖上荫福,娘胎里就是卫指挥使的好运气。” “你说什么?”于伟暴怒而起,怒道: “来人,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游击,拿去祭旗!” 下令半晌,门外家丁都不见动静,连被扔到屋里这个,也不见了往常的趾高气扬。 贺人龙一脚踩在这个家丁身上,笑道: “省省吧,就你招的这些家丁,还不如老子在草原山打的察哈尔骑兵,我一手能揍俩。” 于伟一愣,问道: “你是谁?” “听好了,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陕总督帐下,太原游击将军,贺人龙!” 言罢,于伟果真是一脸的惊骇。 他惊得不是贺人龙这个名字,而是山陕总督朱燮元! 朱燮元是什么人?先定西南,后定辽东,被当今皇帝召见平台的神人! 这种人,以后肯定是会单独列传的。 朱燮元在山陕待两年多了,说是奉旨整顿卫所屯田,搞得各卫的军官们本来就是坐卧不安。 如今贺人龙来了,想必是朱燮元的指使。 要是一般的总督,违逆了也就违逆了,可朱燮元不是一般的总督,人家的鼎鼎大名,整个大明都知道! 可以这么说,以朱燮元现在军中这个威望,单人独骑往镇西卫这么一站,兵可能就不是自己的了。 朱燮元振臂一呼,整个镇西卫的兵都会归于他的帐下,这就是为什么皇帝,会让他在山陕两省整顿军屯。 因为朱燮元在这,根本不怕军将们狗急跳墙。 现在整个大明,除了皇帝,在军中能有这个威望的,也就只有屡建奇功,连九边大帅都对其心服口服的朱燮元了。 想到这里,于伟咽了下口水,示意后边女子赶紧走,脸上神色缓和一些,道: “原来是贺将军啊…” “不知总督叫贺将军过来,是有什么吩咐?” “怎么,现在我就不是小小的游击了?”贺人龙冷笑道:“别将军了,这个称呼,咱担待不起。” 对方显然是来者不善,有恃无恐,于伟也不再打算热脸去贴冷屁股,沉声问: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问得好。”贺人龙松开脚上这个家丁,“总督来山西是干什么来了,于指挥使没忘吧?” “整顿军屯…”于伟喃喃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就和吃了苦瓜一样难看。 贺人龙大马金刀的坐在位子上,问道: “想起来就好,说吧,这些年,镇西卫的军屯还剩下多少,被你们于氏,侵吞了多少?” “总督也来了?我要见总督!” 看见于伟说话的样子,贺人龙冷笑道:“总督是来了,但是你不用想着见他。” 于伟一愣,“为什么?” 贺人龙针锋相对,“因为你不配。” 趁着说话的功夫,于伟夺门而出,冷冽的刀锋直奔贺人龙而来,可后者却不以为然。 贺人龙是一路凭借战功杀上来的,于伟这种世袭军将,根本没法相比。 贺人龙甚至还有空挡冷笑一声,便摊手捏住了于伟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就痛得他扔下了刀。 现在手里拿着刀的,是贺人龙了。 他掂了掂这柄佩刀,猛地将他插在桌案上,冷冷看着于伟,面无表情说道: “于指挥使,你不用想着跑,外头都是我的人。” “况且就你这两下子,老子要真的想宰了你,你觉得你真有动手的机会吗?” 闻言,于伟面色苍白。 从刚才的手劲和反应速度来看,自己确实不是这个贺人龙的对手,也怪不得能被朱燮元带在身边了。 贺人龙朝边上看一眼,笑道: “那娘们,别琢磨了,你也跑不了。” “待会处理了这厮,你还得服侍服侍老子,服侍得舒服了,我可能留你一条狗命,让你以后陪着我。” ...... 朱燮元没去找于伟,倒不是贺人龙说的什么不配,而是因为他没这么多时间。 镇西卫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是周家掌管的宁武卫。 这两年的时间,朱燮元已经把山陕两地世袭掌管各卫的将门摸了个一清二楚。 山东的飞蝗也告诉他,不能再拖了。 朱燮元还是不敢相信,这就是眼下镇西卫所能召集到的所有兵力了。 看着千总小心翼翼捧上来的兵册,朱燮元的心在滴血。 五千八百零三人到场,足足一万六千人不知去向。 这一万六千人,本该是朝廷随调随到,用来平乱镇西的官兵,现在却全都没了。 这些人,有的可能是被镇西卫的军官私自留下当仆人,有些也可能是受不了,逃匿出去。 就算是场中还剩下这些,有大半也都是于伟召集来,滥竽充数的老弱病残。 剔除这些,偌大个镇西卫,能调出去作战的青壮,实在是少得可怜。 这些青壮,也未曾经受多少系统的操练,站在那里歪歪斜斜,连身上的衣甲,都是破破烂烂。 朝廷如今只是更换了九边、山东的驻军军械、衣甲,对中原各卫官军,并没有任何处理。 因为这种情况,就算给他们换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更会被地方军将中饱私囊。 朱燮元明白,对这些人,现在不宜逼迫过甚,第一步,就是请奏皇帝,下发新的衣甲和军械。 先拉拢人心,有了军心,接下来才能顺利。 想到这,他环视下面一眼,道: “本督奉皇命整顿卫所,要整顿的,是那些侵吞军屯,使朝廷官兵为私用的罪人,而不是你们。” “本督明白,你们都是受害者,本督这次下来,就是给你们主持公道!” 第六百二十二章:十万军户 就算这些话是从朱燮元嘴里说出来的,底下的人起初也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明初物资匮乏,经济凋,卫所制应运而生,而卫所制的构成基本,又是整个国家的基础户籍制度。 所有的百姓,都被分为民户、农户、匠户和军户。 一旦这个户口身份确定,那这个身份就是永久的、世袭的,后代子孙都只能干这一行。 军户和民户是严格区分的,军户眼下名义上仍归五军都督府管,民户归户部管。 某一民户家中有一男丁被垛集为军,那么他的一家便永远充军,住在指定的卫所,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在明初行之有效,但到了今日,已经成为不得不改变的一种落后祖制。 眼前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军户。 当然了,被定为军户之后,还是有两个途径能脱离军户的身份属性的。 第一是经皇帝特许,第二是你很牛,升官至兵部尚书职位,然后你全家就都不用再做军户了。 这两种途径,对连活着都难的军户而言,基本跟没有一样。 这种制度,到了现在,已经成为拖累整个大明,不得不去改变的最大弊端。 改革,迫在眉睫。 然而朱燮元知道,卫所制的根本除户籍制外,还有军屯制等各种基本组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1节 要想动卫所,就得从这些基本制度下手,循序渐进,饭需要一口口吃,步子大了容易扯着蛋。 酝酿了两年,才敢去动军屯,这也是不得已。 既然已经来了,朱燮元也就明白,绝无什么后退的可能,眼下他的心情,甚至比指挥辽东之战,与努尔哈赤作战时更加谨慎。 “带上来。”他环视一眼,待底下的卫所兵们逐渐静下来,才是中气十足地道。 很快,贺人龙将已经毫无指挥使威严的于伟拎过来,仍在一边,笑道: “总督,这家伙怂包软蛋一个,末将只是稍微吓唬一番,甚至没怎么下狠手,他就全招了!” “斩——!”朱燮元眯起眼睛,冷冷说道。 这道命令来的有些突然,就连贺人龙也没反应过来,但是很快,他还是亲自操刀,按在了于伟的脖子上。 不等落下,底下就是乱向顿起。 “总督,于指挥使在镇西卫为任多年,兢兢业业,为朝廷克守西北,到底是犯了何罪啊!” “于氏先祖靖难立过大功,镇守西北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总督,也不能直接斩了吧?” 看着下面领头反对的家丁们,朱燮元没什么多余的话好说,直接镇出了平台召见时,天启皇帝赐给他的尚方宝剑。 “此剑乃陛下召我于平台时所赠,自收到之日,我无不反思克谨,莫不敢用!” “今日我看,是到了该用之时,请尚方剑——!” 贺人龙一愣,连忙道是,一把抽出那柄大内御制,锋锐程度比绣春刀更甚的尚方宝剑,禁不住赞道: “好剑!” 朱燮元站在台上,环视众军户,高声道: “今日,本督就是要用此事告诉尔等,军户的翻身之日到了,你们尽可以回到家中,告知妻小!” “当今陛下圣明锐断,知尔等难事,本督上承皇命,下应人心,整顿卫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贺人龙,你还等什么?” “遵令!”贺人龙再不犹豫,冲面色惊骇的于伟嘿嘿冷笑一声,“对不住了,你是死在这尚方宝剑下的第一个人。” 言罢,一剑落下。 人头落地,初不见血,只是过后有潺潺流出,如同血色溪流,最后才是一股腥气传出。 这时,众人才真正敢相信,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确实死了! 场中寂静片刻,众军户才是轰然间成片的伏跪下来,有哭的有喊的有笑的。 于伟的死,代表着朝廷对山陕卫所的整顿行动正式开始。 而朱燮元敢于担责,请尚方剑斩杀现任指挥使,先斩后奏,如此胆魄,更令众人心安。 朱燮元面无表情望着无头尸体,一旁问道: “佥事官,镇西卫军户,到底实额多少,近些年来,是征收多少税银?” “如实说来,本督饶你死罪。” 经这一幕,佥事官早已吓傻,闻言连忙伏跪在地,惶然叩头,连声说道: “天启元年,镇西卫的军户为一千八百五十六口,八万四千一百七十九人。” “本督记得,如今镇西卫下辖四个县,总户数才不过五十万人吧…” 朱燮元定了定神,第一次意识到军户占比竟已如此之大。 这还是天启元年的统计,现在的天启五年,经过历年的强纳,只怕军户的数量要突破十万了。 这样说来,镇西卫境内,每五人,便有一人是军户! 这样的占比,很可怕,甚至让朱燮元觉得有种窒息的感觉,军户这个庞大的群体,一旦处置不明,很可能在大明内部造成极大的动荡和混乱! 这不是推行新盐法,这也不是东厂捕杀东林。 新盐法影响到的不过是沿海两淮等地以此为生的盐户,而东林党更只是南方财阀的代表。 军户的数量,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 朱燮元深呼口气,用尽量淡然的口气问道:“那镇西卫内军屯的数量呢?” “被军将侵占的,剩下的军屯,全都算上。” 提及此事,佥事官止不住地发抖,直至朱燮元再望向这边,才是头也不敢抬起地道: “镇西卫下辖耕地,在册一千一百余顷。” 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朱燮元心里同样清楚。 听见这些,他忽然觉得脑子发晕,差点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一旁亲卫忙搀扶住:“总督——!” “我没事。”朱燮元勉强地站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喃喃说道: “镇西卫下辖四个县,耕地总数足有八千余顷啊,这还不算许多的荒芜田地。” “如此庞大的军户数量,却只有一千多顷的在册军屯?” 朱燮元的表现,让底下的军户都开始有些担忧。 他们害怕,害怕这次朝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转瞬间又破灭了。 朱燮元望着这些充满袭击目光的朴实军户,咬牙,再次站了起来。 他心里明白,与其给人以希望后再将其浇灭,倒不如不要给他们希望,这等于谋财害命。 话既然已经说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继续做下去了。 第六百二十三章:苛税 有明一代,军户的地位最低,还要低于农户及商人。 洪武一朝,卫所制度繁盛,朱元璋也曾放出豪言,吾养雄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之粮。 时至今天启一朝,恰恰相反。 全国各地繁多的卫所及军户,成为朝廷难以处理的大问题,更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引爆。 朱由校正是因为知道这个问题在后世带来的灾难,所以才未雨绸缪,让朱燮元提前来到日后爆发冲突最为严重的山陕两省,整顿卫所军屯。 可是就连朱燮元都没能想到,卫所制度崩溃的表象下,是底层众多根本制度的早已崩溃。 户籍制、土地制,都是难以处理的大问题… 朱燮元整理了下心绪,好能让自己尽量看得可信一些,转头冲佥事官问道: “镇西卫去年征收军屯税,是按什么方式征税?” 刚才已经说了那么多黑料,佥事官现在的反应倒是不再那么害怕了,他道: “回总督,对卫内军屯,每亩征粮一斗二升。” 朱由校在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天启元年时曾颁布了减免全国赋税的诏旨。 诏旨中明确规定,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减免全国赋税,自天启三年开始,将施行新的征税政策。 即全国官田亩税最高不得超过每亩五升三合五,而民田需得另减二升。 也就是说,现在全国一些贫困地区,每亩征税最低的只有三升,这已经是历朝最低的时候了。 朱由校的那份诏旨中,对卫所军屯并没有明确规定,不是没想到,而是不敢。 卫所军屯,牵动的利益太多,当时减免全国赋税,不过是即位之初拢定人心之举。 而天启三年颁行的新征税政策,实际也是在为后续改革田亩造势。 当时水到渠成,并未激起任何浪花,可一旦涉及到卫所军屯,只怕就要起动荡。 朱由校心里明白,对于卫所军屯,必须要缓缓图之。 根据洪武年间祖制,军屯田税每亩不得超过一斗,镇西卫征税,在天启三年降税后,居然比历年都要高! 这正说明了,卫所军屯在全国田亩中的独立性。 由于几乎卫所军屯涉及到全国的文官武将,这些大明最基层的管理人员,根本不怕朝廷会认真的来查。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于伟只是其中之一,各地卫所情况,显然都不怎么样。 更主要的是,这些苛重的军屯税,几乎都进了地方文官武将及地主、缙绅的腰包。 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并没有在历年户部的财政奏疏中看见全国各地的军屯税有增加朝廷多少收入。 朱燮元身在地方,对这种情势更为了解。 就拿镇西卫来说,该卫军屯,十有九荒,军户即便有心耕种,也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达成。 在这样的情况下,镇西卫还征收如此苛重的军屯税,无异于是在夺财害命。 军户活不下去,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自洪武以来,全国各地军户的逃亡现象屡禁不止。 即便朝廷有严令,军户依然铤而走险,携家出逃。 这种情况在万历年间开始屡日剧增,到了如今的天启年间,更是已经司空见惯。 那么,军户逃亡的后果是什么? 是该军户及全家,永世都将见不得光! 永乐年间,朱棣针对日益增长的军户逃亡现象,定下了严规,即一人逃亡,牵连全族。 若军户逃亡,当地官府会到逃亡的军户家里抓另一丁壮,谓之补缺。 这也就导致了广大军户娶妻难的现状,没有几个女人愿意嫁给军户,因为如果你嫁给军户,相当你把你全家也给坑了。 有的军户的确想到过解决办法,就是牺牲自己,让整个宗族脱离苦海。 即一辈子不娶妻子,不生育儿女,他们想着,自己一死,军户的身份也就到此为止。 但是这依然不行,朱棣对此也有规定,如果军户家里没人,九族上下总不可能一个人都不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2节 地方官府还是会到那名死后无嗣的军户亲族中抓一户来顶替,谓之顶缺。 那军户如果不跑,老老实实地在卫所干活、卖命,熬到退休总该能好点了吧? 还是不行… 朱由校也觉得很奇怪,大明就连孤寡老人的安置和免费福利院、药局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有为军户提供哪怕任何一种形式的“退休保障”。 简单来说,就算是有个退休后颐养天年的保障,也能让这些可怜人凄惨的人生有个盼头不是? 永乐二年,还是朱棣,说让后世皇帝务必遵行,明旨规定: “凡屯军年六十以上及残疾、年幼者,令耕种自食。” 说白了,你干一辈子军户,给朝廷兢兢业业种地,驻军,到了年老、伤残的时候,还得自生自灭。 唉!怎一个惨字了得! 所以说,朱由校打从一继位开始,就在酝酿着改革卫所,好能让军户过的好点儿。 把这个延续二百余年,到今日已经落后的制度,彻底改革掉! 至于朱棣的祖制,朱由校说实话心里并不在乎,因为那根本不是自己的祖宗。 朱燮元听到这个收税力度,直接倒吸了一口凉气! 军屯已经如此稀少,军户里就算有少数还想老老实实种地的,也在被卫所军官和地方权贵剥削。 在这种军户地位最低的情况下,还要征收比普通农户更为苛重的军屯税。 说句不好听的,这就是不想让人活着,逼他们造反! 听到这话,就连底下的军户们眼神都是变得黯淡无光,因为他们实在从这种日子里,看不见什么希望。 朱燮元叹了口气,他实在是很想给这些军户一个承诺,可税收这种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 这不是请出尚方宝剑杀一个指挥使,税收,只有当今的皇帝能一语明断! 他呼出口气,道: “一千顷军屯,十万军户,却要征收如此高额的屯税,本督今夜就会奏上京师,为大家请求降税!” “本督说的,不是你们镇西卫的军屯税,是山陕两省所有卫所的军屯税!” 直到这时,众军户们才是抬起眼睛。 降低军屯税,这种好事,打从天启三年降低田亩税时他们就在日盼夜盼了。 只是,皇帝能不能同意…? 有人相信皇帝既然能降低田亩税,那军屯税肯定也有希望。 有人则依旧绝望,他们觉得,卫所涉及全国,又有洪武、永乐两朝祖制在前,根本不可能。 况且皇帝不过二十余岁,怎么敢违背祖宗的意愿? 朱燮元看着底下的议论纷纷,蹙起眉头,因为他没有从中听见多少意料之中的欢呼雀跃。 更多的,是沉默和冷眼旁观,相信会降税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 第六百二十四章:隐形收入 一日午后,朱由校犯了困,哈气连天的回到乾清宫午睡,刚躺下不久,便就沉沉睡去。 一旁宫娥出神地望着皇帝,不知心中在暗自憧憬什么。 这时候,一名冒失的小阉跑来乾清宫,边跑边喊:“急奏,山陕总督急奏——” 这几声喊叫,使得才睡去不久的朱由校微微蹙眉,在榻上侧翻了个身,这才又是舒展眉头。 皇帝只是翻了个身,却将周围宫人们惊得不轻。 王朝辅拦住小阉,责备道: “胡闹,这是地方,这是乾清宫!是你能吵吵闹闹的地方吗?什么事不能等下午陛下睡醒再说?” 小阉粗喘着气,显然是刚从宫前跑来的,捧着急奏道: “公、公公,是山陕总督的急奏,陛下曾吩咐说,要是朱总督来的奏疏,都得及时御览。” 一听这话,连王朝辅也犯了难。 这,叫还是不是叫呢… 叫吧,陛下毕竟才刚躺下,连日累得紧,好容易歇息片刻,真是不忍心打搅。 可要是不叫,万一山陕报上来的是大事呢? 耽搁了大事,可就不好了。 想了一会儿,在小阉紧张的目光下,王朝辅一把夺过奏疏,吩咐道: “你回去吧,咱家去与陛下说。” 小阉见此,也不得不放弃了这回能在皇帝爷面前露脸的机会,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不过这倒是他小人之心了,王朝辅久伴君侧,根本不在乎这个露脸的机会。 吵醒了熟睡中的皇帝,对这小阉,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朝辅来到御榻之侧,未等叫醒,却见朱由校已经睁开眼睛,向他微微颔首: “拿来给朕看吧。” 王朝辅一愣,随即将奏疏奉上,并且在朱由校起身的时候,向空隙间塞了个软枕。 朱由校靠在御榻上,刚翻了一页奏疏,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看得王朝辅揪心不已,说道: “爷,要实在犯困,这事下午处理也行。” “你有心。” 朱由校随口说完,便没再去顾什么其它,一页页的翻看着朱燮元的奏疏。 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愠怒,只是叹了口气,合上奏疏道: “叫户部尚书过来。” 户部尚书赵秉忠接到旨意的时候,正在紫禁城中坐班,起先也是一头雾水。 但皇帝召见,一定是有大事,只是他实在猜不到是什么事。 今日京中的确发生不少大事,可这些所谓的大事,放在京师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却只能说是稀松平常。 既然猜不出来,也便不猜了,他自是问心无愧的。 来到乾清宫,皇帝的安寝之地外,赵秉忠方才的心思全然没了,只剩下紧张。 王朝辅也知情识趣地停在宫外,呼道: “爷,户部尚书到了。” 少倾,从内中传出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叫他进来吧。” 赵秉忠连忙走进乾清宫,未敢抬眼审视周围布置,垂头跪在地上,拱手说道: “臣户部尚书赵秉忠,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时至今日,朱由校早对这些繁文缛节没了什么感觉,手里捏着一份奏疏,说道: “朕今日叫你来,是要问问你,去岁全国军屯粮食收入如何。” 赵秉忠一愣,心想皇帝怎么忽然记起这事了,况且早些时候,户部已经拟了一份奏疏呈上来过。 年度结算奏疏,户部每年都会详细的拟定,然后上呈到乾清宫。 根据户部在天启五年初上呈的奏疏来看,截止天启四年底,大明全国户口一千一百八十三万户,口七千八百一十五万。 在册耕田六百四十三万顷,其中军屯二百九十六万顷,全国总田亩数额,比嘉靖最后一年结算时少了二百万顷。 浙江,南直隶解运北京太仓茶税,三百二十五万两白银,铜钱三千一百万文,及糟粮四百万石。 北直隶解送兵部一百二十万两,另各省解送新兵军饷白银五百三十八万两。 还有天启元年加派三成京杭沿河关税,由督办司解运皇帝内帑六百二十二万两,天启四年账面上的白银总收入在一千六百万两左右。 除此以外,还有田赋米两千一百四十九万石,麦四百三十万石,布锦一百三十六万匹,丝绵三十万斤。 年产铜两千五百九十六斤,铁八万两千斤,铅五万斤,朱砂两千令八十两,茶二百万斤,盐一百四十万引,军屯粮食九百七十九万石。 到这,就到朱由校关注的重点了。 卫所遍布全国,账目上的军屯田亩不少,但是卫所的军屯粮食上缴朝廷的,还远远不及全国田赋的一半。 这还是天启三年起降低了全国田税,不然这种差距,只怕还会更大。 那么问题来了,本来应该自给自足的军屯卫所,每年应该上缴的粮食还有税收,上哪儿去了? 接下来看看支出,天启四年各项支出,仅白银就有五千二百七十万之巨。 都用在哪儿了? 有明一朝,官员的薪俸根本不高,天启四年全国文武各级官吏薪俸开支算是历年最高的,刚刚突破四百万两。 本以为最大开销的占比,会是军费。 实际上也差不多,军费的开销,一直就是天启一朝的大头,毕竟时运不济,朱由校不得不维持数量众多且较为精锐的边军。 天启四年,仅辽东、蓟州、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宁夏、固原、甘肃九镇的军饷就高达八百二十六万两。 除九边外,余下中原及江南各地军费不过三百零四万两。 这还是没开战的时候,一旦开战动员起来,军费会每天疯狂的往上窜,几乎是个天文数字! 这也就是为什么朱由校前年打察哈尔,会差点搞到山穷水尽的原因! 打仗和养兵,太耗钱了! 军费已经很高了,但是谁也想不到,这还不是最高的。 最高的,是全国皇室的消费支出。 即便经过天启元年宗室限禄法的推行,全国皇室消费,在天启四年也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七百余万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3节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可以用这些皇族子弟的开销,再去养两个九边重镇! 再不济,也能用这些钱把糜烂的中原官军翻个新! 要是真有那个实力,大明现在野战还怕谁? 除军费和皇室开销以外,余下每年固定都会有的几个大头,分别就是军器司每年用于搞“科研”的投资,以及各地城镇和官府的维护费用。 军器司用度一百八十万两,宫中花销及各地官府维护费用三百六十万两,实际上都不算高。 不过,从天启四年开始,又多了一个新的开销,还是个大头。 天启四年山西、陕西两省大饥,朝廷屡次赈济,共花费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粮食一千一百余万石,而这只是开始。 由此看来,岁入不足两千万两,开销却高达五百多万两,财政还是崩溃的啊! 其实不然,朱由校一点儿不慌。 为什么? 因为隐形收入高! 经过朱由校这么些年的倒腾,现在大明早就过了单纯用收税度日的时候了! 真正的收入,旁人是看不着的,户部这个结算收入,只是为了给一些人去看的。 第六百二十五章:降山陕屯税 高到什么地步? 除去每年八百余万两的京杭运河关税外,天启四年一年,全国矿脉,都监府的矿监收入就高达一千四百余万两。 什么概念? 矿税一项收入,就足以大明给全天下的军队发饷。 登莱两府新盐法推行以后,盐税也在天启四年从历年亏损转为收益,只不过还不高。 去年登莱两府、两淮之地及福建沿海各省,盐税收入不过三百八十余万两。 不过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数字,在天启五年至少会翻几番!这也是朱由校大力推行新盐法的原因… 日后每年赈灾的开销只会越来越多,说实话,单凭每年两千多万两的矿税和关税,几乎做不了什么。 就和后世还花呗一样,拿到钱,手里还没捂热乎,转眼就交给了别人。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财富自由”! 除矿税、关税及愈发成熟的盐税以外,还有一向不算在内的隐形收入,即朱由校与西班牙皇帝腓力四世签订的通商条约。 该通商条约签订于天启二年,签订以后,沿海地区的两国商船源源不绝,极大促进了海上商贸的发展。 大明的瓷器、丝绸、衣饰等各种商品紧销海外,尤其是名贵丝绸极细工瓷器,连西班牙皇室也争相购买。 而西班牙人的一些特有商品也流传到国内,例如更为精准,可以用于火炮制导及将领观察战场的单筒望远镜的镜片。 以及较为全面,大明以南及北的其余国家全图,欧洲各国王室、皇室中流行的收藏品,等等。 无论是什么,东方、西方之间贸易的和平往来,都有助于将来大明向全球的发展和扩张。 当然,现在朱由校还只是有心无力。 正是因为通商条约的签订,使得福建、浙江等沿海省份在近几年发展出了几个较为繁荣的港口城镇。 这些港口城镇,商船终日间的往来络绎不绝。 各国商队经大明,前往日本、回到香料群岛等地,形成了一个互惠互赢的健康贸易局面。 而随着海上商业的发展,其余各国也都纷纷来找大明签订贸易协定,朱由校自然来者不拒。 皇商会及苏州织造局,负责管理眼下大明与各国的贸易往来,而督办司收取夹税。 皇商会和苏州织造局,针对各国之间往来的商品,分别收入商品成交量一定额的银两,谓之“夹税”。 所谓夹税,实际上就是商税的一种,因贸易协定的签订应运而生,只不过还没有正式成为合法的税种。 朱由校也正打算一步步收取商税,温水煮青蛙。 关税增税,是缓慢征收商税的开端,而夹税的产生,也是朱由校默许的结果。 夹税目前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京杭关税,因而不可避免地被有些商人抬到台面上来。 正是因为夹税目前的不合法性,成为商人们闹事及拒不缴税的口实,内阁的诸位阁老们,近期正在商量此事。 内阁的初步议题,就是将夹税合并到关税之中,顺手再将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扩大。 海上商贸的蓬勃发展,商人们飞速壮大,现有的海上贸易税收,根本不足以让大明尝到贸易带来的好处。 而京杭运河的关税收入,自天启元年增收至今已有五年,现在完全无法满足朝廷税收的需求。 所以,增加关税的征收范围及力度,势在必行。 “去岁军屯粮食七百七十九万石…”朱由校重复一句,呵呵笑了出来,似乎不敢相信会是这个结果。 随即,将手中奏疏狠狠摔在地上,道: “看看,给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赵秉忠此时心中大抵已经猜到皇帝此回召自己来的用意,去捡奏疏的时候,顺手擦了擦额头上扰得他直发痒的汗珠。 越看,越是心惊胆颤。 这时候,上头的朱由校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似的咳了一声,惊得赵秉忠连忙双手抵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虽说方才看得很快,可他确确实实看出来了,这次朱燮元奏上来的话,没有一句是好话! 当然,这是对他们这些官员讲的。 对大明、对皇帝,这些话却是实实在在的肺腑之言,是可以帮大明药到病除的! “十万军户,一千一百顷军屯!”朱由校的眼神之凌厉,足可以杀人,“如此稀少的田地,怎么叫军户去耕种?” “既然军屯稀少,为何不上奏于朕,降低军屯税?” “镇西卫的指挥使世代都是于家在做,征收的军屯税甚至超过了洪武皇爷的祖制,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一句句喝问,直击心灵,没有一句是赵秉忠这个户部尚书敢回的。 “降低军屯税!” 朱由校瞥了一眼,说道。 直到听见这话,赵秉忠才是知道,自己不得不说话了,皇帝这是逼着自己站队。 站在哪队,他自然明白,不然也不会在户部尚书这样紧要的职位上了。 可是这次不同,这次皇帝要动的是卫所! 傻子都看得出来,明着皇帝是在针对镇西卫于家,实际上,就是在拿山西、陕西两省的卫所开刀! 如果这次降低军屯税在地方上没有激起多少反对,赵秉忠敢说,后续皇帝就敢查账! 查什么账? 查谁的账? 当然是和整个山陕所有的卫所文武官员算账,查他们的陈年老账! 至于目的,不言而喻,赵秉忠连想都不敢想。 “赵爱卿,你以为这次的军屯税该不该降低啊?”朱由校斜眼过来,悠悠问道。 轻飘飘的话音,好似幽灵一般,着附在赵秉忠的身上、魂里。 赵秉忠心神皆是一震,他从皇帝这般淡然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杀意! 其实他也能明白,皇帝早晚都会有这步棋。 叫朱燮元去山陕蹲了三年,是去干什么了,当年圣旨上就说的很明白了,整顿卫所军屯。 无论你信不信,朱燮元真就是为了整顿卫所而去。 如果是之前那些都是准备,那么这次降低军屯税,才算是皇帝真正的去动卫所,这个庞然大物。 “臣以为,该!”赵秉忠好似魂魄丢了一半儿,目光涣散,嘴唇也在上下打颤,恍惚间,好似下了甚么决定一般,道: “兵部领全国屯卫,出了这样的事情,罪责难逃,王洽自当负荆请罪,领兵部清查镇西卫军屯。” “臣部也有罪责,该当全力配合。” 朱由校一愣,却也没想到赵秉忠这么会来事,想想说道:“如此也好,王朝辅…” 听见传唤,后者才是侧身闪出,恭敬道: “陛下。” “就依赵爱卿所言,去兵部一趟吧。” “遵旨。” 第六百二十六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紫禁城,兵部签押房。 一干兵部的官员们正在坐班,这里人来人往,除了王洽以外,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在座位上坐满半个时辰。 众人一边商量,一边决策,最后还要将各地的文书统筹、归纳,呈送到西暖阁交给天启皇帝御览。 如果皇帝对兵部的看法不满意,奏疏还会被打回到兵部。 这个时候,众官员就很紧张了,因为皇帝绝对不会希望兵部第二次呈上去的依然令他不满。 不过这天,兵部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部堂大人,咱家来,没扰到您的宁静吧?” 王朝辅提着尖尖细细的嗓门,进门环视一眼,很快就见到坐在最里侧的兵部尚书王洽。 不知为什么,皇宫里的这些大小太监们,说起话来在正常人听,总是带有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4节 不过王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眼前这位,平白的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好。 他好似反应迟钝似的,慢吞吞从椅子上站起来,眼前也是肉眼可见的一亮,拱手笑道: “王公公不陪在陛下身边,怎么有功夫来我这里闲逛?” 王朝辅嘿嘿笑着,走进兵部的签押房里,先是来来回回看了一圈,才是回话: “部堂还不知道吧,陛下把户部的赵大人叫到内宫去了。” “莫非是户部出了什么大事?”王洽下意识问道,说完忽然觉得失言,笑道: “啊呀,户兵不分家嘛!” “一殿为臣,赵大人受陛下器重,下官自当恭喜恭贺才是!” 王朝辅哈哈一笑,也不点破,却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一旁神神秘秘的道: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就是问了问军屯税的事儿!” “军屯税?这还不是大事?”王洽一惊,连带着周围忙碌的兵部官员们,也都望向这边。 他管着兵部,自然明白军屯税是个绝口不能提起的禁忌! 历朝的兵部尚书,凡是对军屯税有想法要去详查的,最后都是下场凄惨。 王洽眼神转了转,冷静下来,打起了太极: “军屯税自洪武以来,各地就是照章收取,兵部也从没见什么异样…”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朝辅便就打断,哎呀一声: “您就别藏着了,是山陕总督上的本子,镇西卫出大事儿啦!” “朱总督用陛下赐的尚方剑杀了镇西卫的指挥使于伟,来了一手先斩后奏,本子上,把镇西卫的事儿都给挑明喽,摆到陛下的桌子上去了。” “一千一百顷军屯,却有十万多的军户在耕种,你说说这事……” 王朝辅脸上难看,心里却在偷着乐。 这下子好了,你这个兵部尚书,也应该急急了。 “居然会发生这种事…”王洽只觉脑子一晕,软倒在椅子上,突然问:“陛下怎么说?” 王朝辅翻了个白眼,冷笑: “还能怎么说?爷大发雷霆,痛斥于家全都该死,下明旨要降镇西卫的军屯税!” “什么,降税?”王洽赶紧又站了起来,眼珠乱转,“这这这,这怎么能行?” 降军屯税,这是在和全天下为敌! 陛下的脑子莫非是进水了不成,在这种时候去降卫所的军屯税,这次不仅各地的文官要闹,武将也会不服! “那姓赵的就没劝劝陛下?” “劝?”王朝辅笑道:“不仅没劝,支持的话说了一箩筐,顺带着,把您这兵部也给搅了进来。” “我?”王洽一愣。 王朝辅点头,说道: “可算说到正题上了,这也是咱家这回过来的目的,陛下吩咐兵部,要配合户部,详查镇西卫的军屯。” 说着,王朝辅顿了顿,开始留意王洽的神色。 果然,他的神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于是王朝辅做起了老好人,宽慰说道: “哎呀,部堂也不必担忧。” “这次的事,陛下对兵部和户部一样看重,要是调查得好,都有升赏,就算没查好,那也是一块挨罚。” 王洽心里实在很气,本来没自己的事,或者说短期内都没有自己的事。 可那个赵秉忠,为了向皇帝表忠,居然直接把兵部给拉下水了!在面见圣颜的时候话说这么满,不怕闪了腰吗? 这次圣旨一出,想躲都躲不成了,这不是逼着人站队吗? 自己是兵部尚书,只要还想继续在这个位子上待着,要站哪队,显而易见! 虽说是户部、兵部一起查,可眼下管着全国屯卫的,毕竟是自己的兵部。 也就是说,赵秉忠现在成了陪衬,自己却成了劝说皇帝清查卫所军屯的主谋! 消息一出,只怕全天下的文武官员,拿刀砍了自己的心都有。 不过他转念一想,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现在卸任,回去只怕也会遭受牵连。 眼下看来,只能跟着皇帝一条道走到黑了。 生马当活马医,成了,自己还能流芳百世,要是整顿卫所失败了,那就没然后了。 剩下的八年,王洽都没什么心思办公务了。 他满脑子都在想破局的方法,应该是有一种办法,既能把主要责任和注意推出去,又能站在皇帝这一队。 还别说,当晚上熟睡的时候,这个想法还真让他给梦见了。 没别的,五军都督府。 本来明初朱元璋设立武军都督府的时候,就是要让各地都督府管理屯卫,自给自足,一劳永逸地解决粮饷问题。 可是土木堡以后,武勋集团没落,这项权利被逐渐移交到兵部来了。 既然说原本就是武军都督府的事,那自己能不能奏请陛下,以恢复祖制的借口,还政于五军都督府。 这样一来,把五军都督府的众多武官也牵扯进来,下一个万众瞩目的是谁? 没别人,正是掌管五军都督府的英国公张维贤! 南巡以后,南北勋戚被当今皇帝强行揉成了一家,张维贤这个英国公就有被推为勋贵领袖的意思。 张维贤是全国勋贵之首,地位比自己区区一个兵部尚书可高多了,他掌管清查卫所军屯,那么这一派的势力可就不容小觑了。 各地卫所,除将门世家以外,有相当一部分也是由勋贵掌管,而且势力不小。 张维贤忠于皇帝,各地勋贵应该站到哪队,自然不用问。 这样一来,让五军都督府去清查卫所,这不就是武将管武将,自家关上门管自家的事儿吗? 说干就干,王洽也吓了他夫人一大跳,半夜从床上乐颠颠的起来,开始奋笔疾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丫给吓疯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还兵部政于都督府 就算是身为皇帝,平日生活基本也就是两点一线。 最多偶尔出去浪一浪,可是朱由校自己知道,像这样能出去的机会不多。 第二天,朱由校早早起床。 才刚起来,上一刻还在睡着的张嫣也跟着起身,朱由校见了,将她按下去,笑道: “你没有事,多睡会无妨。” “后宫除了你,毕竟还有太妃,实在不行也有朕,不用这么紧绷着。” 张嫣却还是要起身,取了昨夜挂在一旁的龙纹常服,一面服侍朱由校穿上,一面打着哈欠说道: “陛下都起了,臣妾怎么能赖床?” 朱由校无可奈何,只得任她在身后忙活。 随着帝后二人都起来,坤宁宫就跟一下子活了似的,宫内的宫娥和小阉们来回走动。 有端着铜盆伺候皇帝洗漱的,也有捧着方巾,等待皇帝洗漱后净面的。 这样的日子,朱由校每天都过,开始还过意不去,现在倒是习惯,觉得无所谓了。 这些宫娥、小阉们,你不让她们伺候,她们反倒会觉得心理有落差。 这个时候人的心思,和后世是不一样的。 朱由校穿上常服,取来方巾净面后,转头看了一眼依旧睡得香甜的儿子,抬脚去西暖阁理政。 刚出门,便对着女官徐氏道: “等燃儿睡醒了,就叫先生来教导他习字,有什么事情处置不了的,叫朕来收拾他。” 徐氏调皮一笑,随后恭恭敬敬道:“小主近来乖巧得很,连先生都说小主天资聪慧呢” “还有这事?” 朱由校讶然,有些意外,又看了看床上的朱慈燃,这小家伙在这时候恰巧翻了个身,可萌坏了。 自己儿子,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喜欢,朱由校只当徐氏这是在宽慰自己,笑着摇头: “你们啊,这样下去,都要把朕这个皇儿宠溺坏了。” 徐氏这回没说什么,嘻嘻一笑。 “罢了、罢了。”朱由校盯了一会儿徐氏,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一摆手说道。 毕竟这孩子现在还小,按后世,甚至还没到上小学的年纪,又能要求他什么呢。 想到这里,转身就走。 “奴婢恭送陛下。” 徐氏倒没注意到皇帝方才的眼神,望着皇帝离开的背影,继续侍候在坤宁宫的门口。 来到西暖阁外的廊道上,王朝辅早早等待于此,见状连忙迎过来,小心说道: “爷,昨儿晚上兵部的王部堂连夜呈了一封本子,看样子,是有要事奏请。” 朱由校点头,走进西暖阁坐在九龙御座上,拿起王洽所上的奏疏,静静翻看。 看完,也是哭笑不得。 王朝辅留意着朱由校的神情,但也看不出到底是喜是怒,是愁是悲。 朱由校现在要说,是有一点儿喜,带上一点儿忧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5节 怎么说呢? 王洽这个本子,正和朱由校的意思,不过这样一来,降山陕屯税的事就闹大了。 本子里,王洽细数了正统前兵部及五军都督府各管各政的好处,而英宗后,卫所屯政渐归兵部,这样导致兵部权利过大,而五军都督府形同虚设。 所以他的请求,是要让朱由校还兵部政于都督府,卫所事务,今后一概归各地都督府处置。 朱由校坐在那里,蹙眉沉思。 相比于差点造成广宁之祸的张鹤鸣,王洽把兵部管理得井井有条,的确是个能臣。 而他的想法,朱由校也明白。 对王洽来说,处置得好,后续还尚未可知,可要是处置得不好,就没什么后续了,现在的兵部尚书绝对是历史的罪人。 卫所屯政,事关大明的国本,谁也不知道后来的结局会是什么,他会选择退缩也是理所应当。 只不过王洽也给了一个态度,他就算不去管卫所屯政,却也是会站在自己这边。 这也让朱由校放心,至于还政于五军都督府,则会牵扯出一个极大的利益集团。 即是以张维贤为首,遍布全天下的勋贵集团。 如果说单凭户、兵二部还不足以撼动卫所屯政的基石,让那些人重视,那么勋贵集团的加入,将会彻底使天平倾斜到某一方。 这一方,便是此次改革幕后的推动者——天启皇帝。 那么问题来了,勋贵集团重掌卫所军政,对朱由校有没有影响呢? 有! 各地勋贵,在这件事上虽然与自己利益相同,但能力和性格却参差不齐。 既有张世泽、沐天波这种忠肝义胆,敢于上阵厮杀,报国为忠的勋贵子弟,也有原本如赵之龙等人那样,为了自己利益不惜一切的宵小之徒。 这种人一旦掌管卫所,就是一颗炸弹。 朱由校不由得想,如果有赵之龙那样的人隐藏着,自己在位时,尚可压制,可自己不会一直在位。 自己的儿子,能不能压制得住这些多年以后,重掌军权的各地勋贵? 现在,朱由校也才算是明白朱元璋晚年的危机感了,的确,一想到这里,就令人汗毛直立。 不过现在,对付糜烂的卫所制度,除非搬出五军都督府以外,也是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 毕竟自己继位时间不长,到现在也才五年多,可以先利用勋贵集团,后面找时间来一手卸磨杀驴。 无论如何,朱由校都不会留下任何对皇权有威胁的势力存在。 现在这个时代,只有皇权稳固,加强集权,才能有力气去政改、军改,天下才有真正的长治久安。 想了半晌,朱由校神情变得凝重,西暖阁的气氛也有些耐人寻味,只听他沉声道: “准了!” “传旨张维贤,自今日起,兵部屯政归于五军都督府,至于各地卫所的其余事务,也都由二部逐渐交接!” 王朝辅听见这话,才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皇爷方才表情为何如此沉重了。 的确,这道圣旨一出,对整个大明的军政两界都有极大的影响,说的更大点,甚至会影响到大明在全国的统治力度。 五军都督府重掌军权,意味着文官管理卫所政务的时代彻底结束,也代表着皇帝手中权力的空前加强。 至于张维贤,在接到这份圣旨的时候,脑瓜子都是嗡嗡的,整个人差点一头跌倒。 他一直都尽量不招惹什么视线,就是为了在大事来临的时候,尽量保全张家。 却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皇帝是直接下的圣旨,这也就是说,在这件事上,他们所有人都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开战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疆场厮杀、血斗,而是政治上的多方博弈。 第六百二十八章:天启勋贵集团 张维贤吓得跌倒,那是装的,装出来给人看的。 宣旨的司礼太监前脚刚走,他后脚便爬起来继续坐在椅子上,目光中满是精明。 想了半晌,张维贤沉声道: “派人去定国公府、镇远候府、阳武候府,在京的诸位勋贵,凡是能叫来的,一起都叫来。” “就说,这大明,要变天了…” 张维贤看着离开的下人,面色上抑制不住地颤抖,实际上,现在是已经变天了。 兵部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种事他以往也只是奢望过,却没想到,在天启五年成为了现实。 因为历任的兵部尚书,个个职权都是极大,谁会放着到手的权利不要,去交给别人? 何况,天下间的文人向都穿一条裤子,要是谁敢提还政,他的后人,只怕会被后世的读书人们戳一辈子脊梁骨。 提出这事的王洽,实际上也是无可奈何。 自己主理清查卫所屯田,或是还政给五军都督府,这两件事都影响深远。 手心手背都是肉,丢了哪边,都肉疼。 原本历史上兵部逐渐代替五军都督府,行使戎政,这是土木堡之变后发展的轨迹。 而如今还政于五军都督府,这又是兵部职权过大,引起的连锁反应之一。 天启一朝,历经西南之役、辽东之役及科举大案、武力推行新盐法等事件以后,朱由校手中的皇权实际上已经很高。 也就是说,现在掌握天下卫所及军务的兵部存在,已经威胁到了皇权。 而作为皇帝的朱由校,自然看不惯身边一直有这样一个职权远超过其余五部的兵部。 自然而然,天启年兵部还政的发生,也就是必然的结果。 这是身为皇帝的朱由校的另一步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也是针对糜烂至今卫所制的一项逼不得已的整改。 其实,景泰一朝,于谦实际掌握的兵部,其权利就已经包括了五军都督府的军队指挥、管理权。 而当时作为皇帝的景泰皇帝,不得不倚靠以于谦为首的文官集团来保住自己的地位。 文官集团势力的扩张,武勋集团的覆没,都使得五军都督府的权力转移到兵部的这种事在潜移默化的发生。 夺门之变以后,于谦虽然死了,但从他开始的兵部权力上升并没有停止,文官们依旧在逐渐攫取五军都督府的职权。 武勋集团日益衰微,最终完全丧失对于各地将领升迁,兵员调用、卫所军屯的管辖权。 到如今天启年间,各地的都司卫所任命官员,连呈送五军都督府的步骤都直接省去。 这也就说明,现在这个时候的五军都督府实际上只是一个空壳了,显然早已彻底丧失对武官的选拔、任命权。 至于军队操练和军情声息之事,现在的五军都督府也是无权干预。 操练军队、军情声息等军务,都由各地的巡抚总兵以及他们的下级将领负责。 巡抚的下级将领,正是各地的总兵、参将。 总兵与参将等武官,大都在五军都督府挂衔,但却与之没有上下级关系。 兵情调动、军务处置,现在往往只需要向上级巡抚汇报,再由巡抚报往兵部,五军都督府甚至连知道的意义都不复存在。 一地将领之升迁、调用,就连总兵说话也是不算的,他们只有推荐的权利。 真正一员将领能否得到升迁,或是会不会被突然调往它地,这些都要由武将的上级文官同意,再向京师申报,才能最终决定。 然而,勋贵就一定是可以信任的吗? 明初至今的勋贵,如英国公一系、黔国公一系,这样的忠贞之辈已然不多了。 更多的,是依靠祖上戎马功勋所得到的爵禄,庸碌一生的无能之辈。 这些人就算掌握了实权,也难有什么成效。 所以,朱由校从现在开始就在规划,打算在日后去做和朱元璋同样的事,把勋贵筛一遍。 留下有能耐且听话的,剔除掉那些尸位素餐而且具有不确定性的废物。 而朱由校担忧的点就在这里,除了利用勋贵集团短暂控制五军都督府以外,几乎没有第二种方法能与改革卫所将会到来的反抗抗衡。 对于朱由校的这个想法,就算是老成的张维贤,或许也是没有意识到的。 武勋集团重掌军权这一天的开始,也就代表着他们在走向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终获利的,只会是朱由校这个做皇帝的。 ...... 不多时,在京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勋贵们都到了。 眼下,勋贵们公认的领袖有两家,第一便是朱由校首推的英国公张家。 第二个,是开国名将徐达的后人,即跟随朱棣上北京的徐氏分支,定国公一系。 剩下一些在京较有名望的勋贵,有武定侯郭培民、泰宁侯陈延祚、镇远侯顾肇迹、西宁侯宋裕德及阳武侯薛濂等二十余家。 这二十余家,各自都掌握着五军都督府的职位,改制后,他们是天然的受益者。 这些勋贵,大部分都是跟随成祖靖难留下来的,其余也有仁宣始封和夺门之变的所谓功臣世袭子弟。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什么身份,消息一出,他们都自动与皇帝站在了一起。 整顿卫所,对于他们来说,是实实在在可以用来获利的手段,更何况这次还是奉旨去办,更加得心应手。 一纸圣旨,将整个从前勾心斗角的勋贵集团,短暂的整合到了一起。 而这次张维贤召集他们来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确定以哪家为首。 在京勋贵们公认的领袖,除自己张家以外,还有定国公徐氏,地方上支持他们的勋贵世家也不少。 既然说这次是要干大事,自然和和气气才是最好的。 要是整顿卫所的时候,勋贵们还是各自为战,分成几家互相勾心斗角,很显然,那是斗不过反对派的。 卫所可不是盐法,这涉及到天下间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将,即便是勋贵集团一起站在皇帝这边,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6节 如果这次皇帝改革卫所的目标不成功,那么五军都督府的还政也只是昙花一现。 虽说勋贵们各自的军事能耐远不如先祖,素质也是参差不齐,可对这一点,他们倒是认识得很清楚。 刚刚来到大厅,众勋贵便就议论开来。 定国公徐希皋淡漠的瞥了一眼坐在首位,到现在也是一声未吭的张维贤,道: “英国公,陛下是怎么和你说的?” “大家都到齐了,您也该发话,告诉众位接下来该如何去做,五军都督府下辖的卫所可不少!” “要是不尽快出个章程,可就要晚了!” 第六百二十九章:武定候郭培民 众人一听这话,都是知道了一个意思。 定国公徐希皋这是在向英国公张维贤让位,其实想想也能理解,毕竟这种领头的,争起来全无好处。 谁知道这次整顿卫所,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留条退路总还是好的。 何况来说,英国公一脉,也是天启皇帝钦定的南北勋贵领袖,去争这个,不是等同于和他老人家作对吗? 和皇帝作对,下场肯定不怎么样。 张维贤在心里还是松了口气,眼下这个时候争头一把交椅,只会推迟行动的速度。 既然说定下了整顿卫所,最好就要立刻下手,迟则生变! 定国公都已经发话,余的勋贵们就更没什么好争的,纷纷落座,厅中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大家都不约而同看向前面,等着英国公发话。 “陛下托付重任于本公,我甚为惶恐,不过皇命在前,也由不得再如老夫人一半拖延了。” “镇西卫属右军都督府管辖,兵部还政后,军屯事务也要交接,如今掌印的是谁?” 闻言,众勋贵嗡嗡一阵,走出一人。 这人穿着合身的常服,抱拳说道: “在下武定候郭培民,万历三十七年时袭爵,现掌右军都督府官印,还请英国公吩咐!” 张维贤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颇有一番英武之气,惊讶说道: “武定候?郭英将军的后嗣?” “先祖正是营国公郭英!”郭培民垂目说道,话语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自傲。 郭英,传说中的淮西十二将之一。 早先担任朱元璋亲卫,而后被委任外出领兵,协助徐达、常遇春攻打陈友谅、张士诚。 洪武建国后,郭英开始担任主帅,率明军先后平定中原、云南等地,身经百战,重伤十七处,立下赫赫战功。 洪武十七年,因功被朱元璋封为武定侯。 永乐元年,郭英寿终正寝,朱棣追赠营国公,赐谥“威襄”,许子孙世袭武定候爵禄。 郭氏一脉,乃是正儿八经当年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淮西勋贵集团后裔,土木堡以后,留下来的淮西勋贵可是不多了。 正因如此,郭培民在在一众勋贵当中的地位极高。 张维贤惊讶的原因,是因为掌管右军都督府的居然是郭培民,这样一来,镇西卫的阻力能小不少。 郭培民这个人,他多少知道。 万历三十七年袭爵,今年三十一岁的年纪,却不是那些混吃等死的无能之辈。 郭培民,能耐如何尚且不论,但看他多年来的做派,多少带有些先祖之风。 这样的人下去打点镇西卫,也能令人放心。 勋贵们在京商议了小半天,最后决定,动作不宜过大。 其余地方掌管各都督府的勋贵们,暂且如常行事,只有武定候郭培民,要去到山西,从镇西卫开始,干点大事。 毕竟这次的事是由镇西卫开始,既然说兵部已经还政于都督府,那右军都督府那一块,就需要郭培民去搞了。 郭培民在山西的动静,肯定是会遭到反对的,这次勋贵们商量的目的就在这。 他们已经拧成一团,接下来就需要静静等待,看看是谁先冒头,然后联手给按下去。 其余地方上的勋贵们,自然都各自前往都督府辖地准备。 勋贵们这么些年来,除了混吃等死外,也都是各交了不少的酒肉朋友,势力同样不小。 真玩起来,有皇帝当靠山,还真是不怕。 只不过朱由校这次的两道圣旨,委实是让全天下的文武官员们都是心惊胆颤了一番。 显而易见,皇帝这是要对卫所动手了。 虽说眼下还仅限于山西,可郭培民的动作,其余地方的文官、武将也都盯着。 他们同样知道,勋贵集团不可能放任郭培民在山西的整顿行动就被这么抵制下去。 双方一旦交手,这乱子可就大了。 话说回来,兵部这次出的事儿可真是完全令人没有预料到。 以往出了事,大家伙的靠山都是朝廷的六部重臣。 现在可倒好,朝廷里的那些靠山,要么被皇帝吓住,还在观望,要么就是如户部尚书赵秉忠那样,直接站到皇帝那头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势力想要反对这次朝廷降低军屯税,可就不是那么好做了。 至于说朝中阻力的问题,更是不可能有了。 掌管这件事的兵部自己都怕得要死,甩包袱似的把卫所屯政一股脑还给五军都督府。 让他们出言反对,比登天还难。 如果说让朝廷对卫所的改革破产,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武定候郭培民把事情搞砸。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郭培民的身上,期待他是个只靠祖上战功荫福的无能之辈。 可惜事与愿违,郭培民恰恰是众多勋贵中少见那个有志气的,这么大的担子落在肩上,只觉是恢复祖上荣光的时刻到了。 朱由校发旨的当天,郭培民带着人就奔往山西,一到镇西卫,直接大刀阔斧的开始查屯政。 这可把当地卫所的文官武将吓坏了,虽说指挥使于伟已经死了,可他们这些人还活着。 让武定候这么查下去,迟早都要查到自己的头上。 ...... 镇西卫城,一群人正聚在一起商议。 这里的人,都是当地的掌权者,这次武定候郭培民下来,侵损的是他们所有人的利益。 以往官场相争的这些人,也是临时站到了一起,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这次是要动真格的。 “郭培民已经在都督府衙门待三天了,镇西卫的屯政再多,也经不起这么查!” 指挥佥事说道,愤恨地喝了一口酒。 岢岚州的知州眼珠一转,也是说道: “你们说,这武定候如此嚣张,简直是不将我们在座的各位放在眼里,会不会是有陛下撑腰?” 一名千总嗤笑一声,道: “武定候?屁!” “也就是命好,生了个好人家,带兵他会个屌?指挥作战,老子能甩他十八条街!” 众多卫所武将也是不服,纷纷说道。 “于指挥使死的冤屈,多年兢兢业业,忠君报国,居然换来此等的下场!” “朝廷居然纵容此举,就不怕令天下间的武人心寒吗?” “我们这种地方,朝廷连管都不会管!”一名副总兵冷笑一声,看了一眼周身的武将们,自嘲道: “当今陛下即位以后,九边各镇,就连山东的欠饷,都陆续补齐了,崭新的盔甲、军械,那是年年都有。” “我们呢?我们多年为朝廷守卫内地,换来了什么?” “整顿卫所?说的好听,就是想拿回弟兄们手上的兵权,交给那些什么也不会的勋贵!” “砰!”一名游击猛然间拍案而起,抽出刀按在桌上,“吗了个巴子,要我把兵权交给那些勋贵,痴人说梦!” “这么多年下来,老子的兵都是自己养的,没花朝廷一钱银子,现在一句话就想拿走?搞笑!” 文官们看着义愤填膺的卫所武将,个个都是露出了笑容。 第六百三十章:军户?私役! 对文官们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撺掇那些脑筋不怎么好使,动不动就容易冲动的卫所武夫们去闹事。 众所周知,最让人害怕的,就是官兵炸营。 官兵平日里虽说不耕不操,但却还守着起码的秩序,可一旦炸营,做的事比山贼都绝,这是谁都知道的。 上到官员、富户,下到普通百姓,到时候都会是这些红眼了的官兵的抢夺对象。 文官们最怕这个,当然下来查屯政的人肯定也怕,毕竟这次牵动的是各地卫所的利益。 有镇西卫这一次,就会有下一次。 武定候郭培民掌管右军都督府大印,虽然说名义上重新有了各地卫所的军权,可这才刚开始,他能调得动谁? 各地卫所的兵,还不是在地方武将们的手里捏着。 这方法虽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却是在最开始就让朝廷意识到查卫所屯政的难处的最好办法。 也能让幕后大佬,当今的天启皇帝知难而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7节 几天后,镇西卫外的山庄内,卫城中的文官们,几乎全都在这天心照不宣的来这边“度假”。 所谓度假,其实是大家都知道,在这天,镇西卫要出大事,上这躲清闲来了。 厨役用一只二尺长的大银盘,献上一大块十斤左右的方肉,同时也端上几盏银碗。 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起身,用面前的银碗盛满浓浓的肉汤,再将长柄勺放回碗中。 他刚落座,一名穿着盔甲的武将便就起身,依旧是刚才那样,为自己盛满了一碗肉汤。 这第二个起来的,正是河曲副总兵杨望。 他们两个开始吃喝以后,余的卫所文武们才是纷纷起身,各给自己盛满肉汤,开始对着桌上的美味佳肴大快朵颐。 这时候,一名军户用银盘托来一只不大不小的茶壶,把它双手捧放在桌上,随后先给文官们一一添满面前的茶盏。 少倾,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举起乘着清茶的茶盏,道: “众位今日都来参加在下的家宴,实在是令我这小庄蓬荜生辉啊!” “杨副将,本官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了!” 杨望带着兵,官阶上也是副总兵,虽说是个杂号,武将中的地位却也不低。 然而,他的实际地位远不如郑世生这个小小的知州。 许是习惯了被文官骑在头上,杨望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意外,反而是朗声大笑: “郑知州说笑了,文人品茶,武夫饮酒,这本就是应该!” 说完,他举起一杯酒,众卫所武将也都是哈哈大笑,都是心中明白是怎么回事。 郑世生说完,也就没再去管这些粗俗武夫的想法,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余下的文官们,也都是按照官阶,各自小酌一口。 军户看见杨望的眼神,便拿起锋利的薄刃小刀,从那块尚还热腾腾的方肉上割下一片肥肉和瘦肉兼而有之的白肉,小心放到杨望身前的银盘里。 杨望拿起肉送进嘴里,接连大嚼几口,然后挥手向桌子周围的众人做了个手势,大声道: “请!” 众武将闻言也都有样学样,拔出小刀,割肉大嚼,连说带笑。 而文官们则是在用筷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夹着桌上菜肴,眼神时不时飘到香气四溢的方肉上,却不见有人也学那些武夫拿起小刀。 有人仰头饮茶的同时,望向周身那些武将的眼神中,出现了些许的厌恶。 郑世生城府较深,心中却也是这般作想。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这次朝廷事大,自己又怎么会与这些粗俗武夫坐到一起? 武将们吃肉的确有些“粗”了,既不蘸酱点葱,也不洒些盐,就是直接用手放到嘴里大嚼特嚼,吃得满嘴流油。 “这肉煮得又嫩又香,庄子里居然有如此手艺的厨役,知州好福气啊!”有人边吃边笑着说道。 郑世生的眼神顿了顿,望向说话那卫佥事官,咬牙笑道: “自家的厨役,手艺还算过得去罢了,宋佥事太高看他了,来来来,继续喝酒、吃肉。” 武将们平日虽说各自都富得流油,可却很少能敞开了这么吃,自然不会客气。 很快,这一块方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可没过多久,另一块热腾腾的方肉又被军户端上来。 文官们的茶水也是一壶接着一壶,众人吃喝都痛快,说笑声如此时卫城中官兵的吵闹声一样,越来越旺。 庄子的总管这时来到郑世生身边,道: “老爷,镇西卫的屯政主事官早晨到知州衙门请见,说是由屯政拨给另两处庄子十口军户。” “才十口?” 郑世生却是不高兴了,撂下筷子,一皱眉头,“往常每月都有五十口,怎么这个月镇西卫才十口的拨役?” 总管也是擦了擦汗,小心道: “没法子,毕竟是朝廷有新政,下来一位武定候,正在都督府清查镇西卫的屯政。” “嗯,那行吧。”郑世生点了点头,想了想,给自己夹了口小菜,淡淡问道: “什么时候能恢复拨役?我可还有一处在代州的庄子新置办,缺少人手。” “这个人手,镇西卫不出谁出?” “那些军户整天闲着没事也是待着,还不如到我的庄子里帮帮杂役。” 总管诺诺回道:“这个…佥事官说…” “那位武定候油盐不进,许多人去都督府送礼,都被拒之门外,看起来至少是要做做样子。” “想要等这个风声过去,少说还要三个月。” “什么?三个月!”郑世生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这可不行,我下个月还要带几个小妾去代州的庄子游园呢。” “告诉镇西卫,无论如何下个月要给我补上一百口军户杂役!” “哼哼,不要忘了,一个小小的屯政主事,本官只需向京师一句话,就能让他走人。” 郑世生的恼怒,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 杨望看了看众人青红的脸色,打着哈哈道: “啊呀!镇西卫在你家的户役不少啦,还贪心不足哇?” 有人也道:“是啊,陛下都下旨了,咱也得着宽松些。” “…近日有风声说皇帝要为军户做主,改革卫所,军户背主逃走的还少吗?” 第六百三十一章:官军炸营 闻言,郑世生点头,若有所思道: “的确,圣旨下来后,各地的逃户是比从前多了不少。” “逃户都是傻子,跑的了和尚,还跑的了庙?”杨望冷笑一声,“这些东西都是贱骨头!” “你略松宽,他们就要蹬鼻子上脸,求这求那,把你当土财主,吃喝全都要你来照料。” 郑世生一愣,问道: “知州有什么好办法,好治治这些贱骨头?” 杨望哈哈一笑:“别的不说,只教你一件每晚上给他们一人睡一条凳,用结实麻绳给他们捆在凳上,绑得紧紧的,看他们往哪儿逃!” “等到天亮了,再给他们解开,叫他们干活去!” 郑世生摇摇头,皱眉道: “杨副将,这一点我不能苟同,军户们都是狗一样的东西,这不假,所以你就要像训狗一样来训他们。” 杨望眼前一亮,笑道: “愿听知州高见!” 郑世生喝了口茶,故作清高似的道: “对待猪狗一样的东西,要紧的是去掉野性,一次就够了,本官给家人也立家规,就是这意思。” “对待镇西卫拨给的军户,一进门,就要先给一阵鞭打,打得他满地求饶,这叫下马威!” “第一次,必须打出身为主子的威风,叫他梦里想起来都发抖,越是哀告求饶,越不能停手。” “直打到他悄无声息,鞭子打在身上,就像打着石头、木头一样,打得他只剩一口气,才能作罢。” 杨望眉眼笑开,割片肉放在嘴里,道: “懂了,要打。” “不,第一次后不能对军户再轻易动手,非重罪不能再打,这也是道理,你现在还懂不懂了?”郑世生摇头说完,看着他道。 “不懂!”杨望直接说道。 这正是郑世生需要的回答,众人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他反倒闭上嘴不打算再说了。 过上一小会儿,才是故作神秘地道: “驭下是门学问,尤其是对军户这些猪狗一般的东西,更是要引导、威慑,说太多,你们也不懂。” ...... 庄子里卫所文官武将们的“家宴”正进行着,卫城内却是起了一些端倪。 在武将们的刻意纵容,或是暗地授意下,本该在此时操训的官兵们纷纷走出营地,走遍了全城。 一些人见势不妙,已经开始带着家人提前出城。 临近南门的一处酒馆,寻常的食客早已被吓跑,只剩下店家和几个小二,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地看着馆子里突然出现的二十几名官兵。 “太祖皇帝的天下不是我们武人打的吗,陛下或许是又听信了那魏阉的谗言!……” “卫所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各位祖上都是有军功,为朝廷打天下出过力的!” “现在的身份,是老天爷给的,凭什么一句话就想拿回去?” “老子们拼死拼活这些年,得到了什么?” 借着酒气,一名把总说完话,将酒杯直接摔打在地上,余的几人也都是起身,有一个还将桌子给掀翻了。 原本这是要赔偿的,可是现在的店家和小二看官兵们这架势,哪还敢上去讨要,只剩在一旁发抖的力气了。 “可不是!”一旁百总也面色阴沉了,“放着那些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的自家子弟不去管,反倒将我们这些老实、本分的忠贞之士拒之门外!” “陛下离当初建武的宣告越来越远,越走越像昏君了!” 又有人在底下紧张地互相嘀咕起来。 “听说兵部已经还政给都督府,这右军都督府衙门,现在可是有实权的了!” “还下来一位武定候,在都督府大发雷霆,说卫所屯政不清不楚哩!” “哼!就是这个武定候,他算个什么?” “不过是靠着祖上荫福的小侯爷罢了,一不懂兵,二不熟悉战法,凭什么一来就管我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8节 百总拍案而起,说道: “在座的各位兄弟,好说歹说都是从军多年了,哪一个不比那个什么武定候要强?”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乱哄哄叫嚷起来。 “明明就是个半吊子,陛下偏信着这些勋贵,还叫他们管都督府,我看,这天下……算是完了!” 有人却是很怕的,在下面连打退堂鼓: “唉,你们不要乱说乱讲,陛下自有他的难处。” 这些人本就是被卫所的武将们先带了节奏,然后叫亲信故意放出来的,现在喝了许多酒,更加管不住自己的舌头了。 酒后牢骚,原本难免,何况他们还是刚刚有些小权利,能带着兵的小军官,还没尝到多少权利带来的甜头,就要拱手相让。 店家和小二躲在里边,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店家试探性的起身,就要回到里屋躲着,却没成想,被一个醉醺醺的百总看见,“那个那个…卖酒的!” “你来,你过来…军爷我有点事要问问你!” 闻言,店家顿时面色苍白,停顿了半晌,直到后面语气不难烦的又叫了一声,才是磨磨蹭蹭地走过来,脸上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众位军爷,小的只是个开酒馆的,不懂,什么都不懂啊!” 那百总可不管这三七二十一,直接揪起衣服,直令店家面色由白涨红,快要上不来气,才是口齿不清地问: “你说,陛下这事做的对吗?” “对,对对…”店家下意识道,百总和众人却是纷纷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望向这边,这才慌忙改口: “啊呀!不对,不对!!” 百总愣愣瞅他了一会儿,酒馆内寂静了一阵,就在后面小二都以为没事了的时候,百总忽然道: “你的眼神,什么意思?” “你看着大爷我做什么,你是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你看着我想干什么!嗯?” “军爷、军爷…”店家才刚松了口气,局势却是突然间变化,连忙摆手,“不不不,小的没看你。” “小的、小的是在向外看!” “向外看?”百总混沌地转头看向街上,发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男女正有说有笑走在一起。 女孩手上拿着一枚廉价发簪,开心地笑着,男孩子也满眼都是她。 “好!你们也笑话我们!好好好…” 百总却没由来地怒从心起,一把甩开店家,冲出酒馆,来到街上,用刀抵住了年轻男孩的小腹,猛然间刺进去。 “笑!我叫你在那笑!” “还笑得出来吗?” 百总将刀子在男孩的小腹中来回搅,直至男孩瞪着惊恐的眼睛咽了气,才是将目光投向那捂着嘴尖叫的女孩。 百总一把拽住女孩,不管她的疯狂挣扎,直接拖向小巷。 这时候,余的官兵也都开始心猿意马,尤其是喝了酒的,更是酒壮怂人胆,开始在酒馆里打砸。 小二们才想往外跑,都被拦住,乱刀砍死在酒馆里。 同一时间,卫城里官兵开始闹事的还不止一处,很快,所有人都意识到,镇西卫的官兵,炸营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武定候之死 右军都督府衙门。 许是因为多年未曾有多少人来往,让这座朝廷在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府衙显得有些残破。 “右军都督府”四个大字,依稀能辨别出朱元璋当年建立这座府衙时,赋予它的威武霸气。 可是眼下,匾额歪歪斜斜挂在半空,好似随时都要掉落下来,门前也不见几个兵丁在护卫。 多年下来,这里的兵丁要么被卫所调走,要么就是逃光,还留在这里的,多半是一些老弱病残。 武定候郭培民坐在大厅,桌案前摆着足足十几个大木箱子,里头装着近十年间镇西卫军屯的来去屯册。 自从来到镇西卫,他几乎每日间与这些屯册相伴。 几个日夜下来,人憔悴不少,也是对眼下镇西卫的军屯情况有了不少了解,他只能说,黑暗,太黑暗了。 郭培民是淮西十二将之一郭英的后代,正儿八经的淮西勋贵,知道许多勋贵们的黑幕。 可他不得不说,勋贵们做的事,与各地卫所暗中所为,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卫所积弊,如今实在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改变的时候。 现在,他也总算体会到当今皇帝的心情了。 看了一会儿,他合上屯册,蹙眉望向空荡荡的大厅,这里只有几个校尉还站着。 “外面发生了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 “快去看看。” 校尉点头,出去一会儿便就匆忙跑回来,粗喘着气,连声说道:“侯爷,不好了,城里闹起来了!” “什么,什么闹起来了?”郭培民不为在意,翻开另一本屯册,“本地带兵的是一个叫杨望的副总兵吧?” “镇西卫是他的辖地,乱贼闹事,是他这个武将的职责。” 郭培民初来乍到,现在还并不想与本地的卫所武将们撕破脸皮。 他原打算,先用一些时间摸清楚军屯情况,再叫这些人到都督府来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不过卫所的文臣武将们,却并不打算让他慢慢的去查,去办。 闻言,校尉一愣,连忙又道: “不是啊侯爷,闹事的就是杨副将和卫所武将们的部下!” 听了这话,郭培民翻看屯册的动作一顿,微微抬眸:“你是说,城中闹事的是官兵?” “千真万确!”校尉肯定地点头。 “随我出去看看!” 郭培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放下屯册,顺着大厅向外走去,才刚来到前院,就听见街上传来一片的脚步声。 几名校尉猜到什么,纷纷顿住脚步,神色惊恐。 郭培民也是停住身形,静静听着。果然,没过一会儿,从门外闪进来几名浑身沾着血迹的千总。 随后,更是呼啦啦地进来一票穿着陈旧盔甲的朝廷官兵。 这些凶神恶煞的“军爷”能吓住普通百姓,却是吓不住郭培民这个武定候,他神色一紧,喝道: “右军都督府,岂能擅闯!” “你们的上官是谁?叫来见本候!” 听这话,几名千总先是一愣,然后好像听见什么天大笑话一般,捧腹大笑,少倾,从门外走进一名参将,有模有样地行礼: “末将参见武定候!” “外面发生何事,怎么如此的吵闹?现在是操练时间,你们私自出营,该当何罪!”郭培民神色缓和了一些,肃声说道。 参将站定一会儿,却没回话,促狭问道: “操训,操的哪门子训?” “朝廷发了步军操典,可是发了历年亏欠的军饷?可是对我等身上穿的盔甲,手中用的军械有所更替?” “什么都没有,操的哪门子训?” “武定候,您是侯爷,可也要看看我们现在过的都是个什么日子不是?”参将似乎一点儿也不怕他这个武定候,腰间挂着刀,边走边道: “弟兄们活不下去,出来找百姓借点儿,这于情于理也应该啊!” 话音落地,余的千总将官们也都是纷纷出言附和。 这个时候,郭培民总算是听出来对方来者不善,也差不多猜到城外眼下是个怎么情况,冷笑道: “你真觉得你能闹得起来?” “我告诉你,镇西卫对朝廷,什么也不是,法不责众这一套东林党玩过,下场如何,你应该很清楚!” 参将也不为所动,连拍胸甲: “哎呦,我好害怕!” “朝廷的兵马在哪呢?叫他们来砍我啊!我就不信了,这镇西卫城一万多的官兵,能全给砍了?” “就是,少在那吓唬人!”一名千总也道: “朝廷偏心边军,五年来,九边累年积欠的饷银如数发齐,军械也换了几遍,唯独我们中原卫所是后娘养的。” “我们不服!” 郭培民暗暗后退,也知道对方眼下正在疯狂的边缘,不打算再继续激怒他们,平静说道: “你们回去各自约束部下,日后朝廷问起来,本候也能为你们说句话,本候是右军都督府……” 不等他说完,参将便直接打断: “去你娘的右军都督府,狗屁的武定候!凭什么你生来就是侯爷,我们只能在卫所是个穷当兵的?” “朝廷要收回军屯,连这点儿活路也不给,怎么能算了?” 说着,他大手一挥: “给老子把右军都督府衙门围了,一个人也不准放出去,里头的屯册找出来,全烧了!” “查,我倒是要看看,烧了屯册,连右军都督府衙门也烧了,你们还能查什么?” 话音落地,转瞬从门外冲进几十名张牙舞爪的卫所官兵,个个都拎着刀,不少人的刀子上还沾着凝稠的血迹。 显然,他们是刚从街上杀过来的。 郭培民看见如此,心下也是一沉,也能猜得出来眼下城内情况到底是有多危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69节 百姓又要遭殃了… 不过这次遭殃的还不只是百姓,乱军冲进右军都督府衙门,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朝廷刚刚开始的卫所新政的不满。 ...... 当晚,纸片一般的奏疏自山西飞往前紫禁城乾清宫。 掌管右军都督府的武定候郭培民,在镇西卫城英勇就义,率领十余名都督府校尉与乱军死战到底,全数阵亡。 而后,掌管整个西北屯政的右军都督府衙门被乱军烧毁,全部屯册都查之无迹。 消息传出,京师震动。 第六百三十三章:朕很失望 朱由校想到地方卫所会抗拒,甚至是拧成一股绳的反对自己,可他们居然做的这么绝! 武定候郭培民,少数想有作为的勋贵了,也是朱由校比较喜欢的一个,这才会派他下去。 却没想到,刚到山西半个月的功夫,人死了!连右军都督府衙门也被乱军给烧了,灰飞烟灭了! 他们在想什么,朱由校心里很清楚。 都督府衙门都没了,屯政更没法查,各地卫所的屯册估计早就都一干二净,郭培民死前在查的,应该就是镇西卫最后的屯册了。 现在连这些屯册也没了,也就是说,想好好查,是不可能了! 镇西卫的屯册理不清了,中原五省,右军都督府辖山西、陕西的军屯,这两个地方,也是日后群起流贼的重地! 优先整顿,势在必行。 可是这件事以后,右军都督府没了,在衙门里的众多公文,估计也一个不剩了。 现在五军都督府还只是名义上恢复了军权,实际上还是管不动各地卫所的,说白了,是只纸老虎。 如果不严加处置,只怕各地卫所都会效仿! 朱由校接到较事府密报的时候,筹思终夜,再三考虑到此时西虏林丹汗,东虏建州的形势以后,决定孤注一掷。 第二天,朱由校坐在皇极殿的九龙御座上,他要轮流召见那些朝廷有话语权的大臣,把话挑明说破,逼他们就范。 现在这种时候,整个朝廷只能有一个声音,然后,朱由校就打算动手,与各地的卫所势力短兵相接! 镇西卫的事是一个爆发点,决不能就此作罢,要重处! 但这终究是违背有明一代近三百年祖制的大忌,是朱元璋、朱棣两朝太祖、成祖皇帝所建立、完备的制度。 朱由校知道这是必须要有的整顿、改革,但这必定会遭到整个朝廷的群起反对! 以天子之尊、皇帝之威临压之,朱由校未必不能统合整个朝廷,让全部的臣子都站在自己这边! 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朱由校,心平气和,看不出丝毫急躁、暴戾,这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心性。 在西暖阁召见的第一位,是当今的内阁首辅魏广微。 他是以谄媚魏忠贤出身,在各种纷争上,一向是站在自己这边,是最忠诚的羽翼。 朱由校首先召见魏广微,意在攻取薄弱环节。 首次召见的确很顺利,魏广微虽然没有东林党臣那样的能言善辩,但的确知道自己的作用。 刚一开口,他就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臣以为,镇西卫此事,影响恶劣,如不重处,天下卫所必争相效仿。而陛下应当知晓,清查屯政、改革卫所诸事,极其不易。” “不但违背祖制,而且易失满朝人心,请陛下仔细谋定、参详,用最稳妥的办法,缓慢施行。” “无论陛下作何决断,臣必遵之。” 看着魏广微,朱由校吊着的心总算落定,因为他知道,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满朝文武,现在已经不尽都是继位之初,各扫门前雪的状态了。 朱由校点头,温声说道: “阁老的意思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魏广微也是不慌不忙,行礼三拜,才是头也不回地出了乾清宫,看着这位阁老自信的步伐,小阉、宫娥们都是议论纷纷。 即便他们都知道,今天是大明朝的大日子… 不过很快,第二个进来的人,就给朱由校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第二个人也是朱由校主要拉拢的对象,军机大臣,掌管畿辅番薯、马铃薯等新作物在皇庄推广、种植的王在晋。 直到今日,朱由校总算知道,王在晋是位能臣,但他无论受过多少皇恩浩荡,其心只是忠于大明,而不忠于自己。 王在晋一开口,朱由校的心就凉了半截。 这位少言寡语的朝堂重臣,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的有主见,这样的能言善辩和令人厌烦。 “禀陛下,镇西卫之事,武定候的死,臣痛心不已。然臣以为,据此为由牵连甚广,改革卫所,此举不妥。” “太祖皇帝圣训,子孙辈不敢忘,以卫所养全国之兵,此为大明根本之制,一旦更该,国本遭变,大明危矣!” “陛下明见万里,恕臣斗胆直言……”王在晋说着,连连叩头。 朱由校坐在御座上,看着他这次劝谏自己,就像往次念叨那些作物推广成效一般倒背如流,心中也是十分好笑。 到现在,朱由校实在是对这位能臣是又爱又恨,过了好一会儿,才是皱眉问道: “你家有几口卫所户役,分得多少军屯,得了多少好处,能让你也这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在晋一愣,不明所以,抬头嗫嚅道:“陛下…” “朕真是觉得奇了怪了。”朱由校连连摇头,阵阵冷笑:“怪就怪在,朕没想到,连你也会与朕侈谈什么祖制!” 王在晋确确实实是被皇帝这忽然变得凌厉的眼神给吓得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道: “实在是皇室宗亲、各地文武、各党各派,都害怕陛下清查屯政,大家商量叫我在今日劝谏…” “而臣也是真的认为,卫所屯政是大明的根本,不可轻动,这才会……” “呵呵,朕明白了,你是代表其他人进来当说客的。”朱由校满脸的冷笑,看着他道: “难道你就不明白,当今的大明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看着王在晋空洞的眼睛,朱由校更是忍不住高声的教育起来: “是,朕不去动太祖的祖制,大明现在能继续这样病下去,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 “王在晋,你是个能臣,朕很信你,也重用你!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你知道最后是什么后果!” “大明不能有乱子,到那个时候,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 “你知不知道,镇西卫这次动乱,会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乱军之手?朕不去压服这些无视朝廷法度的乱军,谁来?” 说着,朱由校喝问道: “朕说的话,你到底明不明白?” 王在晋听得满头大汗,浑身发痒,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昏了头了,居然会进来说出这种话来。 他连忙跪在地上,犹豫再三,却也还是不肯说出任何支持的话来。 只不过最大的改变,是他不再劝谏什么祖宗成法不可变的蠢话来了。 朱由校知道,他不是不肯支持,而是不敢,毕竟卫所制度,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敢于说出自己支持皇帝改革这种话来。 朱由校虽然理解,但心中仍止不住失望。 看着他,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倚重的社稷能臣许久,朱由校无力地摆摆手,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 “你下去吧。” 第六百三十四章:关键人 经过王在晋的事,朱由校心情很是烦闷,第三位奉诏进来的,是都察院及六科廊言官们如今的首领,左都御史李邦华。 看着他走进来,朱由校强打精神,从头到脚开始审视。 李邦华和王在晋、魏广微都全然不同,他性格类似于原本那些束手谈心性的东林党人,但他是真正的刚正不阿。 因为曾参与弹劾阉党,所以李邦华被诬为东林党人。 但是之后,李邦华同样对当时身为内阁首辅,却不思进取的叶向高没有几句好话,从而被朝野间的东林党徒心照不宣的孤立。 他虽是文官出身,却非只是个单一的言士,资历深不说,却也是个少见的文武全才。 有人说,他文可比肩东林群贤,极善舞文弄墨、吟诗作赋,武又可拎剑上阵,整治兵将,是位真正的君子。 在同辈文人中,李邦华以嫉恶如仇的姿态立于其间,哪有不好的事情,都要批评上两句。 这个类似于熊廷弼,又与之不尽相同的性格,使得满朝文武,几乎没有几个人对他有好感。 当然,除了朱由校。 因为知道今日事关重大,即便是李邦华,上殿时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云淡清风,他显得紧张。 跪拜时,李邦华因误压官袍差点摔跤,起身后,目光也闪烁不定,可见其内心不安。 他道: “卫所制度,毕竟是自太祖皇帝传下来的祖宗成法,一旦更变,恐怕会使各地文武人心惶乱。” “人人皆知太祖、成祖开基创业,规模制度当传永久,敬天法祖尤为天下士人视作金石之言。” “陛下,臣请三思而后行。” 言罢,他垂眸望着殿阶。 朱由校此时尚在气头,没有去仔细斟酌这番话的蕴意,脸色冷了下来,沉声问道: “你是也不赞同朕改革卫所了?” 李邦华此时似已恢复几分往日的淡然,恭敬说道: “今日之事,臣不敢独树一帜,亦不敢为求全而随波逐流,内阁中的阁老们辅政佐君,他们赞同,臣也无话可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0节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道: “陛下切勿急躁行事,也毋需因众人对改革之事的愤慨、非议乱了心智,万一朝中大臣,地方文武合力抗辨…” “…陛下要心里有数才好!” 朱由校心里一惊,面上却冷笑不止: “难道他们还敢结党乱政不成?” “或许没有结党之心,然而,这样的事,不谋而合倒也难免。”李邦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叹了口气,边说边向后退: “言尽于此,臣告退。” 不等朱由校说话,李邦华就已经跪拜叩辞出皇极殿。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朱由校的心也随着李邦华方才的话而牵动,他心中自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对卫所下手,足以撼动大明的根本,甚至于影响到皇室在中原近三百年的统治,朝中文臣不满,地方文武也不满,他们极易一拍即合。 一旦他们联合抵制,就很难办了。 朱由校近日单独召见朝中重臣也是想利用皇帝的权威,让这些朝臣们屈服在自己脚下。 然而能站在这里的,无不是从残酷的地方官场脱颖而出的“强者”,都很擅长浑水摸鱼和逢迎之术。 接连碰了三个软钉子,朱由校也不再有什么心情继续召见下去了。 可是朱由校心里明白,这件事必须要在今日有个了解,召见还是要继续召见,不这么步步紧逼,他们是不会真正开始站队的。 接下来的召见,让朱由校看清了此时朝中的大致分布。 围绕在魏广微、魏忠贤身边的“阉党”们,有三分之二仍对改革卫所表示赞同。 有一些文臣,也因勋贵集团的加入而表示赞同。 除此以外,反对派并不以谁为首,这次与往常的党争不同,因为反对的人来自各党各派,齐党、楚党,就连温体仁新提拔起来不久的浙党也有。 除此以外,近乎有三分之一阉党出身的大臣,反复思索,也决意反对改革卫所。 夜晚,朱由校在暖阁里沉思着踱步了好半天,气氛十分压抑,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晚膳,直到现在都还没动。 小阉、宫娥们面面相觑,都不敢打搅。 总的来说,现在只有三分之二的阉党和勋贵派表示赞同,反对派的力量,还是要高于他们。 在朝堂尚且如此,何况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官场? 不过很快,朱由校发现此时有相当一部分的朝臣,斡旋其间,既没有明确表示赞同,也不敢声张反对。 如果这些人表示赞同,赞成派的力量在朝中就会超过反对派,这样一来,朝中也就稳住了。 那么问题来了,如何能让这些摇摆不定的朝臣,意识到哪一方更有胜算呢? 这些人都既歌颂皇帝想要改革的意思,也赞同朝中声威日涨的反对呼声,理由也是各种各样。 不过,朱由校从中摸到了一根命脉——摇摆不定的大臣们,都以刑部尚书李养正马首是瞻。 李养正,曾是东林出身,但却没有受到两年前科举大案的牵连。 科举大案期间,他以谦谦君子的身形周旋其间,这让无论在野的东林党人,还是如今的阉党群臣,都对其有所好感。 而自那以后,李养正也时时注意与各派力量保持同等距离,两年以来,以自由人的身份,从未越界。 朱由校以天子之威临压,强行逼迫满朝百官站队表态,众人皆是心中惶乱,尚主意未定的朝臣们,急切的需要一个主心骨。 很快,一个人、两个人,都将目光放在了李养正身上。 朱由校明白,只要拉拢了李养正,便可反败为胜! 就算朝中赞同的呼声成为多数派,地方上依旧会是一边倒的局势,所以不论如何,这都会是一场持久的、激烈的交锋! 所有人都以为当晚,李养正也会得到召见,后者也是认为如此。 他在府中喝了清茶,吃了点心,觉得心力都准备得比较充沛了,便是静坐等待着圣旨到来。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三个时辰…… 圣旨迟迟不来,夜已深沉,李养正睁开眼睛,此时他身旁的管家早已趴在石桌上熟睡。 “看来是不会来了。”李养正喃喃一声,才刚起身,一名家仆便就从外惊慌失措跑来: “老爷,厂公来了!” 李养正先是一愣,随后淡淡一笑,他早该料到。 这个时候,皇帝没有动声色,很明显是在给人授意。 给谁授意? 除了“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魏忠贤,还会有谁。 第六百三十五章:南下平乱 魏忠贤是自己来的。 他知道,现在自己非去不可。 李养正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也猜得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所以并不打算随意表态。 “厂公深夜来访,是所为何事?” 魏忠贤走进来,看李养正身上朝服穿的板板正正,也就猜得到他不是在等自己。 他好似回到自己家一样,拍醒熟睡中的李府管家,坐在位子上说道: “李部堂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咱家一向是为陛下办事,此回来访,也是替陛下,与你交交心。” 李府管家惊醒,看见眼前来的是东厂厂公,顿时吓得不轻,看见李养正的神色,这才慌忙退下。 随后,李养正起身给魏忠贤添了一盏茶: “厂公知道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也知道厂公为何而来,你我都是聪明人,厂公想必记得,万历张居正的下场吧?” 魏忠贤正在琢磨,好端端的为什么忽然提起张居正,面上不动声色,稳如泰山。 “张居正把万历皇帝与六部部议放在一边,连廷推阁臣,也是一语独断,他一人独揽大权,又实行一条鞭法,严查屯政。” “六部尚书知他而不知有皇帝,全数听命于他,一条鞭法施行十五载,却也随着他一人的死去,全然消散。” “而张居正身败名裂,阖家不存。厂公说说,这岂不是报应了?” 魏忠贤心下一紧,这岂不是明骂张居正,暗指当今皇帝吗? 他的意思,魏忠贤也明白,这是在说此番改革终究会如张居正改革一样,人死政消,最终徒劳无功,遗臭万年。 为了帮皇帝打赢这最后一仗,魏忠贤极力忍着,况且李养正今日格外的能言善辩,也并不给他发怒的机会。 “我大明太祖高皇帝君临天下,靠的就是卫所祖制,养百万兵而不耗百姓一粒食粮!” “成祖皇帝也说,卫所制度就是大明的传世之宝,要是丢掉,金宝玉宝也是无用!” “大明自有雄兵百万,如果擅自更动卫所,军心涣散,文武失心,可就真的是危矣了!” 魏忠贤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猛然间站起身来,正要怒喝,却是在话将出口时止住。 他静静看着朝自己淡淡发笑的李养正,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也是瞬间冷静下来,坐回去笑道: “李部堂想要激怒咱家,让咱家说出些无法挽回的话,真当咱家是那些凡俗士子吗?” 李养正面上笑容一滞,没有回话。 魏忠贤却是继续说道:“当今陛下的心思,我这个做奴婢的心里清楚,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了!” “就算满朝文武阖及地方,尽数反对,就算内阁、军机房大臣都尽数辞去引退,重整卫所的新政也决不能改!” 魏忠贤心里明白,李养正怎么敢在自己,堂堂东厂厂公的面前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 因为他问心无愧,因为他这次确实是一片忠心! 要是身为阉党魁首的魏忠贤还听不出这样一番藏在尖刺里的苦衷,也就算是白和东林党斗了这么多年! 这是李养正给他出的考题,也是试探当今天启皇帝身边围绕着的赞同派们是不是一盘散沙。 所有的人都知道,现在李养正的向背,会牵动一大批人。 他在明日朝会表示赞同,立即就会有一大串人跟上去,同理,他要是表示反对,也会有一大票人紧随其后。 李养正看出了魏忠贤这番话中的决绝,也从这名天下第一皇家狗腿子坚定的意志中察觉到,朱由校此次锐意改革的决心。 如果当皇帝的没有极坚定的决心,底下的人是不会这样誓死跟随的,就算是魏忠贤,也不会。 李养正从心里打了个冷颤,尽量用平稳的口气问道: “那么,厂公觉得镇西卫的事,应当如何处置?” 第二天,朱由校带着些许忐忑不安的心思临朝。 众人山呼叩拜之后,先是内阁首辅率领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出列表示赞同。 随后,便是阉党、勋贵一派的文臣纷纷出列,但是很快,反对派的呼声居高不下。 朝议上沸腾的吵闹声,甚至盖过了此时京师闹市中的议价声,震动着皇极殿上的金瓦。 但是最后,随着一个人的出列,整个皇极殿都寂静下去。 刑部尚书李养正当庭表态,支持此回整顿卫所,言称镇西卫一事看似简单,实则牵动深远,需得慎重处置。 李养正甫一回列,殿上便又激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而后一个接着一个的文臣纷纷出列,他们都是此前上尚未表态的居中者,这些人大部分都如意料中的那样,当庭选择了站队的一方。 正是随着这些居中者最后的表态,赞同派的呼声超过了反对派。 这些变化,就连朱由校也是有些意外。 较事府的密奏昨夜就呈上来过,魏忠贤深夜到访李府的事,朱由校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效果这样显著。 看到这个变化,朱由校才算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朝中赞同的呼声高过反对,虽说这是通过各种操作换来的,不过这是个好现象,也是五年准备的见证。 如果这是五年前,朝中出现这样的局势,是朱由校连想都不敢想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1节 朝中稳定,后方稳固,现在朱由校可以放手一搏,与地方上那些手握实权的反对派较量较量了。 很快,就在镇西卫时间发生的第二天一早,朱由校发出了一份措辞极为坚定的圣旨。 内容也很简单,传旨西北大营,出兵平叛。 没错,这次朱由校是说的平叛,不是所谓的抚定,这样的措辞,相当于直接给镇西卫事件定性。 这就是一场毫无疑问的将领抗拒王法,悍然率兵造反的实例! 没有什么姑息的,出兵!平叛! ...... 三日后,自京师而出的缇骑来到位于大同灵丘附近的西北大营,直驰往中军帅帐,为首的司礼太监高举圣旨,提声道: “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速速接旨!” 很快,一名穿着山文甲的总督从帅帐中急行而出,见外头缇骑这架势,也不敢怠慢。 他连忙率领众将官躬身贴地,行礼说道: “臣,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接旨!” 司礼太监面色上没有任何表情,余的缇骑也都是紧紧扯着缰绳,环视周围,气氛甚为紧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西卫城一事,朕甚为痛心。官兵造反起乱,自古有之,受苦难者皆百姓,行至本朝,朕绝不姑息,助长此风。 加西北大营总督马世龙,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掌大印!着即率领西北大营精锐兵马南下镇西卫,勘定平乱,斩杀叛军,以慑宵小! 叛军诛罢,严查屯政,违法者可斩! 钦此。” 第六百三十六章:推倒重建 “带过来。” 右军都督府,参将侯业坐在原属于武定候郭培民的位子上,满脸的横肉,大声说道。 不多时,一名女子被应声带到。 这女子相貌中等偏上,神态却显得娇艳欲滴,使人欲罢不能。 她是本地一家大户的女儿,年岁看起来还不超过十九,正是闺中待字,备受宠爱的时候。 这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大户人家,在城中生乱以后,是乱兵们第一个光顾的场所。 没别的,他们都觊觎那里面的女人。 侯业往日曾在城中目睹过这位小姐的容貌,当即心猿意马,在怂恿部下闹事起来以后,也是第一个去找的她。 一个普通的大头兵,如果不是这样的机会,一辈子也是不会被这样的千金小姐高看一眼。 侯业认定了法不责众这一条死理,相信朝廷根本不会动自己。 看着被绑缚按跪在自己脚下的小姐,想象起今晚她将要在自己胯下婉转承欢的场景,脸上笑容愈发浓了。 他走下桌案,捏起了她的下巴: “郭小姐,你怎么不自尽,我可没叫人盯着你不叫你四?怎么,怕死?” 小姐瞪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的确,她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寻死,可她才十九岁,大好山河还没有见过,她不敢也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不想死,这有错吗? 没有,错的是这个操蛋的世道。 “你杀了我吧,给个痛快。”小姐屈辱地闭上眼睛,想起这些天城中好像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满心都是绝望。 家人被乱军残杀了,自己遭受屈辱,就算不被乱军所杀,也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她想通了,可是自尽,这很难。 侯业哈哈大笑,伸手想要去捏她的脸蛋,却被躲开,随即有些恼怒,冷笑一声: “你不敢自杀,也别想着我能动手给你个痛快。”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等着看吧,这次朝廷不但不会惩处,还会安抚、宽慰于我!”他笑着蹲在她的面前,似乎是在显摆什么: “到那个时候,我就娶你做我的正室。” “做皇帝的昏头了,居然想着动卫所,天下间的卫所这次都会云集响应,死了你那条心!” “痴心妄想。”小姐扭到一侧,心中其实已经凉了半截。 的确,卫所制度是朝廷根本,皇帝也许只是年轻气盛,试探为之,眼下激起如此大的动荡,很可能会半途而终。 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在侯业这个“情人”眼中,却只是见到一片白花花的脖颈,还有那副姣好的侧脸。 周围的乱军,都是轰然大笑,没有人注意到从前门匆匆跑回来,甚至连手里的刀都狼狈扔在地上的一名乱军。 他跑过来,大声喊道: “下旨了,皇帝下旨了!” “来了。” 侯业不慌不忙,小姐却是猛然间抬眸,死死盯着那名传话的乱军,神色不解,他像是十分害怕。 侯业得意地道:“告诉咱们的这位小姐,朝廷这次打算怎么安抚我们,还有各地卫所?” 乱军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恐惧: “平叛…” “什么?” “朝廷说镇西卫这次是官兵造反,要一个不留……”他才说完,侯业便是瞪着大眼睛奔几步过来,大声问道: “圣旨上到底怎么说的?” 那乱军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慌忙后撤几步,才是向周围人歇斯底里地狂叫道: “朝廷说镇西卫这次是聚众造反,上到杨副将,下到普通把总,但凡是手里带兵的,皆以同罪论处!” “就连…就连岢岚州的知州,镇西卫辖内的卫所文官们,也都要平叛后清算,革职的革职,杀头的杀头!” “怎么会这样?这要杀掉多少人?!”侯业差点没站住,忽然间想起什么,连忙又问: “来的是谁,是张万邦吗?” “最先接到圣旨的是西北大营,前天连夜出的兵,不知为什么消息才传到城里!” 这乱军说完,周围的人才是彻底慌了。 这次平叛,没有去动地方卫所的一兵一卒,而是直接越过山西当局,出动了西北大营。 西北大营在等级上,是要高于山西官军一个层面的,属于接到命令才会出动的特别部队。 这样的部队,一旦出动,就是毁天灭地。 而西北大营的总督又是谁? 马世龙! 这位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虽说早年在辽东犯过错误,却也战胜过建奴多次,也算当朝大将。 眼下山西境内,马世龙在军中的威望,只在朱燮元和张万邦之下! 天启元年,朱由校下诏选边军两万,在山西灵丘建立起一座延绵数里的营盘,便是如今的西北大营。 而西北大营设立的目的,和天启三年的江南大营差不多,即为向北支应边关警事,向南威慑中原。 西北大营历年都会从九边之中挑选新人加入,号称选锋,条件苛刻,如今带甲精锐也不过五万。 这一次,还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侯业只知道,这一次朝廷是来真的,西北大营一旦出动,整个事件就彻底变了。 要知道,就连林丹汗入寇,围大同城的那一次,西北大营也没有出动,因为没有必要! 而现在,西北大营南下了。 这也就是说明,镇西卫现在不是在闹饷,也并非简单的炸营,而是彻彻底底的造反! 这条路,已经回不了头了! 很明显,皇帝是要用一次碾压式的胜利来宣告朝廷对地方上有力的统治,也是在用行动证明这次改革卫所的决心。 朝廷在山陕有西北大营,在山东有登莱水师,畿辅更全是追随皇帝亲征过的骁勇京军。 在金陵,皇帝一次南巡就收回了南勋手里的军权,改制南京,裁撤六部并各院,建立了江南大营。 江南大营的总督更是出身于勇卫营的皇帝嫡系,黄得功。 直到现在,地方上的文武们才是知道,朱由校究竟为这一次改革卫所下了多大的一盘棋! 很简单,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朱由校是不会动手的。 “快去派人找杨副将!这里不能待了,召集部下,随我撤出城,向南跑!”侯业反应倒是快,当即就决定撒丫子走人。 西北大营已经是边军精锐,领兵的还是那个早有闻名的马世龙,无论怎么样,留在这里只能是等死。 等死是不可能的,向南还有一线生机! 虽说眼下九边、畿辅,甚至于山东,都是以皇帝直接掌控的兵马居多,可是南方,依然是成片的死水! 打不过西北大营,打不过边军,还打不赢那些和自己一样,什么也不是的卫所兵马吗? 何况,现在的卫所兵马,大部分还在观望,也并没有几家肯对朝廷效死,这就是生机! 众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何况圣旨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这一次镇西卫的事,武将派系从上到下,但凡是手里有兵而且参与造反的,不论官阶大小,不讲一点情面,不留任何活口。 简言之,把镇西卫彻底清光,然后重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2节 第六百三十七章:留你何用 擒贼先擒王,永远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西北大营的兵每一个的命都很金贵,给十个卫所杂兵,马世龙也不换,所以他选择先去河曲,而非直奔镇西卫城。 马世龙不是政客,只是名统兵作战的将领,他猜不透朱由校下这道圣旨的用意在哪,他只知道,照办就是了。 若能一举擒杀镇西卫境内最高级别的统兵将领,自可堵住朝野内外的悠悠之口,也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对辽东战败之事,马世龙至今耿耿于怀,这次镇西卫的事,他定要办得漂漂亮亮。 一日下午,一支人人顶盔贯甲、全副武装的官军缓缓来到河曲城外,旗帜鲜明。 马世龙稍一抬手,整个队伍便就分批停下,大军行动,整齐划一,泾渭分明,有如几人。 因为是在内陆进兵,西北军行军,是使用标准的明军三段式。 即前哨为配备了手铳的骁骑,中段为以遂发鸟铳兵与辎重营为主,易受攻击的远程、后勤兵马。 作为中坚力量,披挂铁甲的步兵负责殿后,他们装备着充足的火药,浩浩荡荡行进在茫茫平原中。 放眼望去,西北军此次南下的规模大抵在两万人上下。 河曲县,是山西与陕西交接的一座军屯城镇。 城中常驻的屯军据天启二年河曲总兵单世兼上缴兵册的内容来看,应有八千二百余人。 因为眼下镇西卫内形势不明,敌我不清,马世龙不敢随意进城,只好将镇西卫内各个城镇都当做敌军。 他示意停止前进,转头问副将道: “消息封锁得如何?” 那副将名为虎大威,长得孔武有力,一脸络腮胡须。 他本是塞外蒙古降卒,勇敢有战略,从军数载,先后随孙传庭、卢象升作战,因战功升为西北大营总督副将。 如虎大威这般,因功至各地军中的将领,自万历四十七年到现在这天启五年间,委实不少。 “回总督,消息不可能全然封闭,不过末将已尽力让镇西卫内晚些知晓我军南下的消息。” 听虎大威说完,马世龙点头,将手一挥: “找高地列炮!” ...... “攻打”河曲这一战十分顺利,西北军以零伤亡的代价,拿下了这座山西北方所谓的军屯重镇。 其实说是战斗,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西北军先以重炮轰击城门,配备了新式手铳的骁骑从各个城门杀入,随后步兵进城,打扫战场。 正常战斗下来,一气呵成,就像是往常数不清次数的那些演武一样。 久不耕战的卫所屯军,几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河曲县内就已经涌满了西北军的步骑将士。 当然,可能许多人根本也没料到朝廷会先来这里。 当虎大威率亲卫冲入城中时,河曲总兵单世兼尚还在帅府中酣睡,直至城中杀生顿起,才是猛然间惊醒。 此时,马世龙站在帅府内白色石板上,静静望着被绑缚跪在地上的河曲总兵及三十余名家丁,冷冷道: “单世兼,你可知罪!” 单世兼磕头如捣蒜,连忙喊道:“总督大人,末将冤枉!” “这都是我那副将杨望擅自行事,末将一点儿也不知情,更遑论什么隐瞒不报了。” “还请总督给末将一个机会,戴罪立功!” 闻言,马世龙冷笑: “看看你把河曲县这些兵带的,戴罪立功?身为总兵,副将行事全然不知,尸位素餐,不理兵事。” “翻翻兵册,随便挑上几个罪名,杀你十次都不够!留着你这种吃兵血的废将又有什么用?” “来人——” 一名督标营兵士出列,高声道: “在!” “拉下去,斩!”马世龙眯着眼睛,环视向那些惊慌不已的卫所兵,示意西北军各营控制局势,抬声说道: “放下兵器者不杀!” 然后他转头望向那些大眼瞪小眼的家丁,“至于你们这些人,留着也是祸害,一并拉下去砍了!” 语落,立即就上前十余名督标营的魁梧军士,将这些平素嚣张不已的家丁们分为几排,成批的按在地上砍头。 看见这一幕,卫所兵们面面相觑,有些动摇。 “卫所制度,积弊已久,军户耕种难,不耕种也难!当今陛下知尔等苦楚,乾纲独断,锐意整顿!” “你们不必做这些贼人的炮灰!” 马世龙继续说道:“只要放下兵器,不再惹事,本督保你们相安无事,来日朝廷重整卫所,都会有新的生活!” 上头在说话的同时,虎大威却将手暗暗紧握在了刀柄上。 天才知道这些卫所兵心里是怎么想的,凡事做两手准备总是好的,西北军既已入城,自然是有随时随地平叛的能耐。 不过很快,他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卫所兵大多也都是苦命人,是被压榨的对象,随着一声咔嚓,空气中弥漫的腥气告诉他们,这里的事已经结束了。 “呛啷…” 随着第一声长枪被扔在地上的响动传来,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逐渐汇聚成了一曲交响乐。 全城的卫所兵们都放弃了抵抗,在这场世纪的重大变革中,他们的抵抗毫无意义。 就如马世龙话中说的那样,只能成为炮灰。 马世龙放下心来,这时,一名督标营军士飞快跑来,于马上抱拳道:“禀总督,杨望带着十几个人起码从南门乔装跑了!” “总督,叫我率骁骑营去追他!”虎大威立即出列,“正好试试军器司新发下来的手铳到底如何!” 马世龙想想也对,军器司改造后的三眼手铳,可以在马上发射三次,这次的最新式手铳据说加装了准星和照门,精准度大大提高。 只不过实战上还没来得及试炼,相比躺着中枪的单世兼,河曲副总兵杨望才是狼子野心,是这次的罪魁祸首之一。 跑,他是跑不掉的,正好用来试试手铳。 ...... 杨望自南门夺门而出,穿着从一户民居中抢来的粗布衣袄,上头还沾着血,只不过他现在顾不上这么多了。 朝廷刻意封锁了平叛的消息,等到他知道的时候,西北军都已经到城门口了,行军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甚至来不及调动部下,杨望只能带着十几个最信得过的家丁,夺门出逃。 刚刚以为逃出生天,不想却从身后传来阵阵隆隆声。 转头一看,杨望的魂儿都差点丢了,他的身后烟尘四起,旌旗逆风招展,猎猎作响。 而旌旗之下,是一千余名骁勇善战的边军骑兵。 西北军的骑兵是边关茶马交易换取的优质蒙古马,脚程、脚力都比杨望坐下的内陆马要好许多,无论他们如何的玩命奔逃,却都发现双方的距离在逐渐拉近。 追来的西北军骑兵为首一员骁将,手持改造后的三眼神铳,直指向前,口中大呼:“逆贼别跑,你虎爷爷来了!” “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虎爷爷也定要了你的狗命!” 第六百三十八章:东厂的办案方式 “放——!” 双方拉近约莫一百余步时,虎大威拿着手铳,指向眼前的乱军骑兵,高声喝道。 话音落地,余的西北军骁骑们也都纷纷抬起手铳,齐齐对准十余名乱军骑兵。 一连串的爆响过后,连带着河曲副总兵杨望在内,十余名还没来得及反抗的乱军骑兵,就死在了上千把手铳黑洞洞的铳口前。 他们每一个人都被打成了筛子,死相凄惨,身上穿着的铁甲也满目疮痍,根本没办法再捡起利用。 身为军中宿将,虎大威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 他心中毫无波澜,策马来到杨望的尸体前,想到手铳还有两发没有打出去,便抬起再度对准了尸体。 “砰、砰!” 两声巨响,此刻在茫茫的平野上显得格外震耳。 这近距离的两发铅弹,更是将杨望打得目全非,连脑袋都没了一半,倒在地上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副将上前询问:“将军,破坏了首级,如何向朝廷邀功?” “邀功?”虎大威冷笑一声,收起手铳,看向那名副将: “这样的人,用一己私欲,致全城百姓家不幸存,唯恐天下不乱,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 “用他的脑袋去向朝廷邀功请赏,只会脏了我的手!” 言罢,他向杨望焦黑的脑壳啐了一口,算是给那些死于乱军的百姓出了口恶气。 虎大威并不觊觎这些军功,他就是一步一个钉子,从边军小兵做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的。 他要的,是实打实的战功。 说完这些话,虎大威不再留恋这个地方,小心翼翼揣下手铳,拉起马缰,转身道: “贼首已死,回城!” 副将心中震撼,连忙跟随而走。 ...... 天启皇帝整顿卫所军屯的决心,让天下间所有的人意外。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3节 西北大营南下出动以后,战果斐然,镇西卫的乱军根本毫无抵抗之力,夺回河曲以后,马世龙即刻率领西北军向卫城进兵。 并且,马世龙在军中用河曲总兵单世兼的人头祭旗,并且放话,要在三日内夺回卫城。 西北军是边军中的精锐,自九边选锋五年,如今总数不过五万,虽然还没有打出什么漂亮的战绩,却也有资本说出这一番豪言。 也正是因为西北军在镇西卫碾压式的胜利,似的朝中赞成派及反对派的微妙平衡再次被打破。 更多的人发现了忠于朝廷兵马的实力,也知道镇西卫的事,必定不会长久,开始上疏歌颂天启皇帝的英明神武。 这一下子,卫城还在烧杀劫掠的乱军们彻底慌了。 当然,这一次动作起来的不仅仅只是军队,一起开始大规模行动的,还有魏忠贤的东厂。 这样的大事,东厂怎么会不分一杯羹? 自圣旨下发之日起,朱由校便是向魏忠贤授意,要他做点大事,用东厂历年来积攒的凶名赫赫,压住各地蠢蠢欲动的鼠辈们。 京师各门缇骑四出,规模比天启三年的科举东林大案更甚,其中大部分番子都奔往镇西卫境内。 现在那里的每一名文官,都是他们眼中的肥肉,东厂对这种事,一向是极其喜欢的。 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魏忠贤的亲侄子,如今东厂的大档头傅应星。 此时他带着二十余名缇骑来到岢岚州境内,直行至城下,看着“岢岚州城”四字匾额,意气风发地抬手道: “进城,拿人!” 没错,东厂出来的目的一向简单,不是抓人,就是抄家,要不就是抓人加抄家。 对文官们来说,反正是不会有什么好事儿。 傅应星本来是打算从小抓到大,慢慢玩,可呀才刚进入镇西卫境内时便接到消息,说马世龙已经在河曲斩了单世兼和杨望两名总兵。 随即,缇骑们调头转向,直奔岢岚州。 这里有只大鱼,东厂已经留意很久,现在是时候把他钓出来,让水中其余的鱼虾们看看。 进入州城,缇骑们四散而出,本王镇西卫及州内的文官府邸,而傅应星则来到了知州郑世生的府门前。 他握着佩刀的手有些发抖,心中既害怕,又兴奋。 这一次抓人非同小可,这只会是个开始,整顿卫所,各地反对的人不会少,皇帝想要彻底整治地方,少不得要倚重东厂。 他正想着,路边转来一队巡街的官差。 官差来到郑府门前,就这样与站在这里的番子们交身而过,两边的人都有些紧张。 按理来说,这是岢岚州的地界,官差是要过问几句的,可这队官差却连句话也没说半句。 最后在街角处,官差们逃也似的离开。 每个人都知道,身着白色皂衣,腰间佩戴双刀,这是东厂番子的标配,而为首的那位,显然更不是善茬。 见状,傅应星嘴角淡淡一翘。 东厂办差,甭管你在地方上是什么,该缩着都得缩着,惹了东厂,没人有好果子吃。 官差?兵丁? 都是狗屁。 就连锦衣卫,他们也不放在眼里。 但凡是东厂要抓的人,没人能逃得了,为了抓一个人,东厂不惜杀错一百个人。 为了完成皇帝的指令,番子们都是冷血的杀人魔。 傅应星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只一个眼神,就令那些远远围观的百姓们心寒。 “将郑府围了,跑了一个人,拿你试问。”他冲一名档头说完,上前敲响了郑府的大门。 既然马世龙动作这么快,那自己也不能玩虚招了。 眼下朝中形势很复杂,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西北军平叛的进展,还有自己东厂是怎么抓人的。 要是给他们一种东厂抓人绵软无力的感觉,那就是自己的过错了。 随着敲门声响起,郑府内瞬间是一阵的鸡飞狗跳,每一个人都慌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们的老爷不在。 不多时,傅应星站在管家眼前,手里拎着刀,对准了一名约莫十余岁的孩子,面无表情道: “我问你,岢岚州的知州郑世生,在杨望纵容属下造反的当天,有没有与他在城外吃过饭?” 管家张了张嘴,颤抖着道: “没、没…” 话还没说完,傅应星便就双眼微眯: “可惜,很可惜,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你真以为你闭口不说,东厂就什么也查不出来?” 语落,手中的刀也随之挥下。 一颗小人头落在地上,管家愣了,瘫软在地上,一名妇女则是捂着脸凄惨地嚎叫起来。 可是番子没有给她继续叫的机会,很快,一名档头提着刀也将她按在脚下,静静等着。 傅应星把玩着手中带着血的刀,就好像刚刚只是杀了一头牲畜,而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再一次用那种毫不在意的目光看过来,面无表情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郑世生,有没有与杨望一同吃过饭?” “有,还是没有。” 周围的家仆们全都看傻了,连大气也不敢出。 东厂查案的方式与锦衣卫截然不同,异常狠毒,凡是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他们绝不会多问一句。 这种情况,在天启初年查办东林时尤甚。 有人说,天启元年到天启三年科举大案期间,死在东厂手里的东林党徒没有一万,也有数千。 其实这并非是危言耸听,而魏忠贤能压服这样一群人,可想而知他能有多令人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番子们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远远散开,甚至连官差也不愿多问的原因。 除了天启皇帝,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令魏忠贤提督的东厂俯首帖耳。 管家明白,如果自己不说,番子们只会继续杀,直到把整个郑府能喘气的全都杀光。 与东厂这次的手段相比,马世龙的平叛,实在是太过温柔。 第六百三十九章:叛军一个不留 什么事一旦交到东厂的手里,死的人就多了。 原本只需要死郑世生一家人,现在管家的儿子也死在番子手里,因为他为叛党保密。 傅应星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说也就说了,不说也就砍了。 郑府这么大,总会有人说出那句“郑世生与杨望吃过饭”的话来,每个人都有家人,一个个抓来问,总有收获。 就算真的没人肯说,那也简单,傅应星可以去下一家,下一家少说又是十几口子人。 只要有了这句证词,东厂能办的事就多了。 傅应星可以顺理成章的,把那天的事定性为叛党秘密集会,在场的所有文官,都有理由直接一把抓。 这样办事,简单、高效,但势必会有无辜的人因此而死。 只不过对于傅应星和下来办案的番子们来说,死的是谁家的儿子,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在乎的,只是如何把上头交代的事完美解决。 如同傅应星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 你还是选择为叛党保密,那我只好动手,听起来,似乎又像是有那么些道理,所以管家到底应该恨谁。 是亲手杀了他小儿子的傅应星,还是把他拉下水的郑世生? 又或者,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在这种时候还选择负隅顽抗的自己? 没有人知道答案,每个人心中都有答案。 傅应星不在乎这些,他看着满脸都是对自己又恨又怕的郑府管家,他只知道,自己的差完成了。 岢岚州算是卫所文官们的大本营,可是东厂冲进来抓人,就像是跑到自己家的后花园摘朵花一样轻松。 原因只有一个,没人敢和东厂对着干。 官员们各自的势力也不小,平日里上下都有打点,可是这次,上到巡抚,下到知府,甚至是地方上的督办司,没有任何能帮的了他们。 锦衣卫外表光鲜亮丽,四大千户虽狠,可平日办案,除非接到皇帝特旨,起码还讲究司法程序和人道主义。 给人的感觉,“畏”更多一些,而非是“惧”。 东厂和任何衙门都不一样,他们为黑暗而生,朱棣当年之所以建立东厂,就是为了让他们专门干“黑活”。 历朝的皇帝,也都是将东厂当做自己的黑暗一面,去替自己做想做,而做不了的事情。 东厂的事,基本都见不得光,也洗不白。 杀人逼供这种事,东厂是专业的,也知道专门用哪种人来逼这些人张嘴最好用,很简单,就是小孩子。 无论男女,大部分的人,见到自己孩子被番子抵在刀口上,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说实话。 可偏偏就有几个今日这般的个例,不过东厂也不是没办法对付他们。 既然东厂为了办案,丝毫不讲人性,那么抓来这些人的妻母来逼问,也就毫无心理负担了。 管家在说,一旁有番子在做笔录。 傅应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剩余的郑府家仆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为难,很快就带着番子们押缚管家离开。 而管家的家人,作为同党,自然也是要被押走。 周围的家仆们直到看着最后一名番子跨过门槛出去,也还是不敢大口呼气,直到听见马蹄远去,一直紧绷着的身体才是刹那间放松,瘫软在地。 很快,岢岚州城内传出一则消息。 东厂的人抓了岢岚州的知州、同知等一大票卫所文官,少说要有十几人,闹出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同一时间,镇西卫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4节 “杀!杀!杀!” 浩浩荡荡的西北军已经列阵进压过来,几十门黑洞洞的镇虏炮被摆在平野之上,对准了城头。 “轰隆隆…” 马世龙一声令下,漫天的弹丸都被倾泻到卫城的城墙及城门处。 由于镇虏炮的射程优势,镇西卫城上的二百余门大小铜铁炮顿时都成了废铁,即便乱军有心抵抗,也是架射不到。 很快,城墙轰然倒塌,碎石遍地,被撕开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口子。 西北军亦如决堤的江河,喊杀着冲进城中,即便西北军和乱军人数相当,这也是一边倒的战斗。 很快,乱军就被杀得节节败退,退守至右军都督府衙门。 西北军将右军都督府围得水泄不通,却并没有急着进行最后的进攻,反而是派出一匹匹快马奔行全城,沿街叫喊,宣慰人心。 “西北军奉旨平乱,叛乱已定!” “西北军奉旨平乱,叛乱已定!” 乱军们还以为有了生机,朝廷是要招降,商量过后,就有一名千总举着双手出来投降。 马世龙直接抬脚将那名出来投降的乱军千总踹翻,紧接着,抽出刀亲手将他砍死,高声道: “陛下有旨,乱军一个不留,镇虏炮呢?调过来!” 眼见投降无望,乱军们趋于崩溃,很快就开始自杀式的进攻,不过都被西北军一一击退。 在扔下无数具尸体后,镇虏炮终究还是被调到了右军都督府的门前。 “砰!” “砰!” 随着一声声的巨响,早已孱弱不堪的围墙一点点坍塌,乱军们瞪大眼睛,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一整排黑洞洞的遂发鸟铳对准着他们,而在西北军身后,城内尚存的百姓,也都站在废墟上安静的看着这里。 很显然,马世龙是要在百姓的面前,将这些叛军用鸟铳活活射死。 只有这样,才能抚慰这些受伤的心灵。 ...... 短短十天不到,镇西卫的事越闹越大。 现在已经死了一名总兵,一名副总兵,一位知州,十余名卫所文官也被东厂抓进大牢,怕是都活不成。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这次没有坐在御座上,只是觉得心中发闷,来到暖阁外透透气,看着满天的繁星,若有所思。 东厂的事情,较事府每一笔都有记录。 东厂办事的确得力,让他们去抓卫所文官,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几乎是药到病除。 这次傅应星在镇西卫抓了十几个人,正正好好都是手握军屯实权的官员,等授意内阁,把这些人一换,镇西卫的军屯也就都收回到自己手里了。 可是每一次让东厂下去办案,朱由校就会跟着在揪心。 以东厂办案的方式,几乎一定会有人死于逼供,而且傅应星尤其喜欢拿小孩子逼迫犯人招供。 一旦犯人嘴硬,他也是真的能下手去杀一个孩子。 正想着,王朝辅从廊道上走来,看了看负手望着天边的皇帝,犹豫片刻,还是说道: “爷,西北总督传回捷报。说是镇西卫叛乱已定,剿灭叛军一万八千余人……” 第六百四十章:实权右都督 镇西卫的事,让天下间都看到了朱由校的强硬态度。 消息传回之时,内阁的诸位阁臣们,也都聚在一起商量,他们心里都明白,战胜之后的下一步就是重组镇西卫了。 镇西卫只是一个小卫,但却是眼下整个天下注目的焦点。 王在晋坐在内阁次辅的位置上,很不舒服,因为他在前不久的召见中,代表着的是反对派的意见。 那时候他的确是怕了,但现在他依然对改革卫所没什么信心。 出事的还只是镇西卫,朝廷如此残酷的镇压政策下,会不会在全国各地引起反效果,这还尚未可知。 天启五年,内阁中只有四名阁臣,武英殿大学士悬空。 首辅魏广微,次辅王在晋,都曾是当今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而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二人,也是其余党派的代表。 他们两个,在清查晋商十二家的时候就已经表明自己的态度,自然没什么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那次他们就已经背叛了推举他们进入内阁的山西地方党派,要是再引起皇帝及阉党不满,这个辅臣也就做到头了。 起初他们两个也都和王在晋一样的想法,只是迫于时势,才不得不选择站在皇帝的一边。 眼下镇西卫的事情传来,他们知道,自己选对了… 西北大营下去平叛,一路连战连捷,对叛军也毫无手软,在镇西卫城,光叛军就杀了一万八千多人。 后续东厂清查,还不知道要再杀多少人。 镇西卫这次只怕是要被彻底推倒重建,谁也没想到,以往次的平叛,往往都是只诛首恶,从者不杀。 许是为了扩大影响,这次皇帝选择全部杀光。 也就是说,西北军破城之后,但凡是还留在城内的卫所兵,上到参将,下至小卒,皆被视同谋反,一体同罪! 有明一朝,从没有处置如此严重的卫所叛乱! 内阁签押房中的气氛十分沉重,昏暗的油灯,烛光暗弱,恰好点缀了四名阁臣此时不上不下的心情。 “镇西卫的事,首辅如何想的?”忽然间,许为京问出话来。 魏广微一听,脸上不动,心里却是一惊,连忙说道:“镇西卫作乱,理当肃清!这有什么想的…” 他的这副样子,就像惊弓之鸟。 语落,签押房中又陷入长久的沉寂。 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好受,摊上这样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每一步走错,都是难以承受的结果。 恰在此时,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一阵小雨过后,签押房的上空扑朔朔地下起了暴雨。 一阵脚步声自廊道上,夹杂着湿哒哒的雨水声,停在签押房门前,却是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到了。 他身边跟着两个小阉,也都是浑身湿透。 王承恩走进有些温暖的签押房,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说道: “哎呦,咱家来这边传皇爷口谕,怎生的走到一半,就下了这样的大雨!可真是毁死人了…” 传皇帝口谕? 内阁中的四名阁老齐齐一颤,次辅王在晋问道: “什么口谕?” “阁老们就不必起来了,这也是皇爷吩咐的,说你们现在身上担子重,要多注意身体。” 王承恩走进签押房,坐在一个位子上,笑道: “皇爷口谕说呀,镇西卫的事儿了了,可卫所还要继续转,没了官员哪儿行啊?” “这不,让我来问问四位阁老,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哪?” “对了,还有右军都督府,都给乱军毁坏干净了,都督府事权虽说归武官了,却还是要用文官理政…” “这个人选,也劳阁老们多费心。” 说完,王承恩笑吟吟看着他们。 许为京和胡士广这对苦难兄弟对视一眼,几乎是同声问道:“陛下真是如此说的?” 魏广微一愣,也是喃喃道:“都督府事权归武官,政务用文官打点?” 王在晋坐在那里,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卫所还要继续转,也就是说,这次就是单纯的在镇西卫换了一批人,杀的,都是那些叛乱谋反的逆臣贼子?” 一时间,四名阁臣都是不约而同的望向王承恩。 后者却是嘿嘿一笑,摊手道: “咱家哪能知道那么多啊,也就是过来传个话的,到底爷是什么意思,阁老们还不比我清楚呀?” “回了,回了!” 王承恩说着,也不给他们继续多问的机会,转头就出了签押房,感受到一阵凉意,嘟囔似的道: “这鬼节气,说下雨它就下这么大的雨。” 这几句话,是以口谕的形式传下来的,并不是圣旨,但可想而知,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将要在地方造成什么样的波动。 ......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然后继续干自己的事儿,做皇帝这么多年了,这个蒙蔽人心的手段,还是用的熟练。 那几句的口谕的确是“不经意间”传到民间了,现在有相当一部分自认为自己不会遭受牵连的人,不打算趟这个浑水了。 可实际上,他们都是朱由校要事后清算的人。 毕竟,现在收回卫所军权及军屯阻力小上一些,对卫所接下来的改革,都会有显著的帮助。 第二天,内阁的意见经奏疏的方式呈到了西暖阁。 针对此次镇西卫的事,主管军团的十八名相关官员都被撤职查办,想必后续结局都不会太好。 而镇西卫这十八个相关卫所屯政的主要官员,也都被更换成了朱由校自己的人。 东厂还在镇西卫继续抓人,只不过现在抓的不是官员了。 他们冲进那些用各种名义占据卫所军屯的富户及地主家中,也不宣布是什么罪名就直接开始抓人。 现在这个时候,东厂抓人格外的轻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5节 镇西卫内的反对势力,随着叛军被剿灭而烟消云散,右军都督府衙门在废墟上重建。 右军都督府的新任左都督马世龙,是实打实手握军权的皇党,朝廷此时给右军都督府新派的文官,也都刚刚出京。 西北军一万余人,看这个意思,短时间内都会留在镇西卫。 不知道镇西卫的事情稳定以后,西北军还会不会回灵丘大营,只不过很多人估计都说是悬了。 卫所屯政,山西要一家接着一家的搞下去,西北军一撤,卫所兵就又会蠢蠢欲动。 有这样一支朝廷精锐压着,办事就方便多了。 第六百四十一章:三十年同盟战争 “喤!——” “喤!——” 一大清早就听见钟响阵阵,沉重又深远,自承天门上方五凤楼内传出的声音,传达至京师的每一个角落,又似乎穿透云天。 许多百姓都清楚地知道,朝会结束了! 自天启三年当今皇帝正式临朝以后,两日一朝的规矩行至今日,早已深入人心。 有些人不远千里,只为一闻五凤楼上的钟声,体会皇城威严。 一队勇卫营禁军卫士成队地小跑出承天门列队,上罢朝会且又不在六部坐班的群臣们鱼贯而出。 有些是前往各自在京城内的官衙,有些则是外出处理公务,开始繁忙又充实的一天。 不过这一天似乎不同以往,百姓们很快发现,承天门前的禁军并未直接回撤,大臣都走光了,还在一直列队。 “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传来,十几名勇卫营骑兵奔行而出,来到街道上抽出手中马鞭,在空中挥舞。 马鞭在空中弯曲,然后猛地抻直,这叫做静鞭。 “啪!” “啪!——” 百姓们都明白,这是禁军在静街。 这样的事情,在天启一朝还是第一次发生,按照以往来说,重重迹象都在预示着一件事,当今皇帝要出来了。 果不其然,十几名骑兵沿街静鞭以后,大批的勇卫营步兵紧跟着来到街上。 这些人一个个都全副武装到了牙齿,腰间挎着钢刀,身上披挂的是铁甲,小跑着沿街列队,直通往一个地方。 多数百姓和行人,在骑兵静鞭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迅速地回避。 少数聪明的,则顺着勇卫营的队列,提前赶到皇帝要来到的地方围观,这种情况可是真的不多见。 很多初次来到京师的行人并不知道这个规矩,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看起来,他们都是幸运之人。 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敢停留在皇帝将要行进的街道中间,一定就会有沿街巡逻的官差抓捕问罪。 这还只是刚开始,骑兵的静鞭要进行三次。 第一次,是提前广而告之,让人有准备的空间和余地。 第二次,是提醒人注意躲避。 到了最后一次,则是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静鞭声一旦落地,闻者必须要立即伏跪。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什么身份,静鞭声落地,还不伏跪,平视街上的,都会被直接定罪。 天子行街,从古至今,一律如此。 “啪!” “啪!——” 很快,第二次静鞭声音传来。 百姓们连忙找好位置,但是这个时候,只有一少部分人伏跪在地,更多的人都是在伸出脖子张望。 静鞭声音落地,一队銮仪兵高擎着明黄色的龙旗从街上走过,旌旗猎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整条街的勇卫营禁军、官差,都是半跪在地。 就连在马上的骑兵也都弯腰下去,以示尊卑。 一支由几十名大汉将军组成的骑兵驰出承天门,在街上慢行,跟着便是由鼓、龙头笛、号角、小铜号、大铜号等组成的浩大乐队,足有一百余人。 小铜号圆润嘹亮,八管齐奏,笛声则以悠扬的旋律歌颂着有明一代皇祖们的功德。 乐队行奏,震耳欲聋。 乐队之后,又有三百余名身着大红锦服的锦衣卫、小阉、宫娥行进,这是仪仗队。 为首的一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执掌一张龙纹伞,各式的旗帜随风招展,灿若云霞。 最后,是勇卫营中精挑细选出约三百名的精锐骑兵。 辉煌的大队,在徐缓、庄严的乐曲声中静静前进,正在这个时候,第三道静鞭声如约而至。 几乎在同时,整个街上的行人、百姓都是伏跪在地。 正因为天启皇帝要出行,北市早早就闭了市,店铺关门,小贩的摊位前无人挑选货品。 道路上被有司清扫得干干净净,撒上一层细湿黄沙,免得御驾经行时扬起灰尘。 一座淡灰色的三圆顶天主教堂,在五条街以后岿然耸立,高出周围民房及客栈足有十余丈。 正中最高的圆顶上,巨大的十字架高指天空,正面门额,神光彩饰地挂着三个大型拉丁字母——ihs,正是西方天主教所信仰的救世主耶稣的名字。 这里便是世界著名的明朝京师天主教堂,十六年前由万历皇帝准许,在京师破土动工。 教堂按眼下欧洲盛行的纤褥瑰奇式建造,规模十分宏大,也是眼下天主教在大明的总教区所在。 签订贸易协定后,西班牙与大明的往来使臣,还有许多的西方商人,都乐意在教堂附近活动。 朱由校坐在御驾上,这几天一直都在想卫所的事。 这次出来,倒不是说为了散心,如果真的想要散心,独自在御花园转上几圈,也就够了。 除了向天下宣示皇帝权威以外,也是为了处理两件大事。 其中一件关于大明与西班牙贸易合约的进一步签订,所以不得不到这个教堂来会面,所以第二件事也就顺手给安排到了这里,图一个省事。 最近几年,西班牙虽然通过与东方的贸易合约,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贸易收入,但这却遭到了其它西方国家的眼红。 二十年前,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海上被出身海盗的德雷克率领英国皇家海军击溃。 经此一役,全球各地的西班牙舰队,都在持续不断的战败。 三年前,西班牙皇帝腓力四世宣布破产。 宣布破产后没过多久,便传出了西班牙与大明签订贸易合约的消息,这给西班牙造成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贸易收入。 谁也没想到,西班牙借此奇迹般的开始经济复苏。 这不仅让腓力四世感到吃惊,更加令他对大明这个东方老帝国着迷和敬畏。 腐朽的哈布斯堡王朝的统治仍在继续,自然被英国及荷兰等正在崛起中的国家不满。 东方丰富的贸易航线收入,也令人眼馋。 两年前,即签订贸易合约后的一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因波西米亚的独立而发动了三十年战争。 西班牙作为天主教同盟被迫卷入战争,刚刚开始复苏的经济又一次遭遇滑铁卢,腓力四世再一次宣布破产。 卷入三十年战争,让西班牙舰队无力看管贸易丰富的东方航线,贸易线路开始萎缩。 到了如今,除地中海一带,因为西班牙与强大的圣约翰骑士团保持联盟状态,从而维持着优势以外,其它地方的西班牙舰队,已经完全无法抵挡荷兰、英国海军的攻势。 这同样影响到了眼下大明在贸易上的收入,当然,朱由校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与争夺贸易线路的其它国家商量签订贸易合约。 除西班牙以外,英国、荷兰等新教国家,都对大明是嗤之以鼻的态度。 在他们看来,与东方国家签订贸易合约这种事,只有式渐衰微的西班牙和腐朽的天主教同盟才做的出来。 总体来说,他们就是既眼馋西班牙在这上面获得的丰厚利润,又不屑与大明签订贸易。 最直观的体现,而荷兰人在澎湖海战失利后再次击溃西班牙舰队,准备再度入侵琉球。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掌控东方的贸易航线。 所以,这一次荷兰海军出动的规模很大,派出了刚刚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舰队,从属于东印度公司的正式海军。 近两年开始,贸易上的收入已经愈发体现,朱由校自然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大额的收入渠道。 荷兰人即将再度入侵“台湾”,强抢贸易线路的消息,也让朱由校怒火中烧。 看来,荷兰人是真没把大明放在眼里! 第六百四十二章:圣宝禄天主总教区 浩大而威严的天子依仗,就停在了教堂门前。 此时在京师的行人、百姓们也都闻风潮水般赶来,观看有明一代京师里少有的天子出行的“奇观”。 古老而富有东方色彩的华丽卤薄、典雅深沉的乐曲,都与这座欧式建筑,高耸的教堂塔顶,形成鲜明的对比。 朱由校还没留意到已经到了,正是眉头深锁,王朝辅站在一旁,低声的说道:“爷,教堂到了。” 朱由校“啊”的一声,这才是反应过来。 教堂拱形大门的台阶下,钦天监官员,军器司的火器指导,从神圣罗马帝国而来的传教士汤若望,正带着数名教士等待。 朱由校打眼一瞧,看见了这些身着“奇装异服”的西方传教士们。 随即,也是嘴角微微扬起,这些传教士的价值,怕是只有自己这个穿越来的皇帝才能明白。 他们就是东方与西方沟通的桥梁,一些东西,朱由校虽然不懂,但是传教士们懂,这就够了。 这也是朱由校之所以允许天主教在大明传教的原因,当然,至于天主教会击败本土道家、佛家,这根本不用担心。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没有出现,现在更不可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6节 天主教这种东西,无论朝廷给予他们多少的方便,他们都不可能在大明境内做大,顶多只是小规模的传播。 虽然也有弊端,然而相比于这种允许传教士们活动所带来的在贸易、国际上的好处,朱由校也能接受。 由于身份的特殊性,虽然朱由校给他们也各自发了一套,却也没有强制性的规定必须要穿着。 传教士们自然喜欢“自由”,大明的皇帝宅心仁厚,他们传授起自己的知识时心情愉快,也就更加的得心应手。 这时,周身护卫的勇卫营骑兵们接连静鞭三声,为首的陈策挥舞着马鞭,高声喝道: “兴!——” 勇卫营的禁军兵士们立时哗啦啦赶来一片,在教堂周围列队,面对人群端正姿势站好。 陈策再静鞭,高喊: “拜!——” 乐队顿时钟鼓齐鸣,奏起了《朝天子》大乐。 这个时候,赶来的人们也将本来宽敞的教堂门前围堵得水泄不通,街道都被挤得满满的。 喜欢看热闹的本性,人人都有。 众人全都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出,陈策也落下马鞭,带着骑兵们跃身下马,半跪在地。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昂头来到人群面前,提声道: “朝!——” 话音落地,黄幔一掀,一个身穿明黄团龙常服,脚蹬明黄缎朝靴的青年,走了出来。 起码近千人的嗓音,合成潮水般震天撼地的朝贺声,直顶上云霄: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青年身段不高,按后世所说大约就在一米七到一米八之间,可却在人头攒动的近千人之中从容而立,显得高大轩昂。 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富家子弟,又或者是胸有文墨的翩翩书生,此刻都不如这黄金铸就的青年一般,闪闪发光。 这就是十六岁时移宫继位的“少年”天子——天启皇帝。 呼喊声渐渐停息,朱由校暗暗松了口气,在万众瞩目间庄重地走向教堂大门,远远便见到了传教士们摸着大胡子惊异地眼神。 汤若望今年三十三岁,刚好比这位少年继位的东方天子虚高出十岁,可是两人一比,却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忽然间想到,或许就连如今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利地大公斐迪南三世也比不上这位年仅二十三岁的东方天子的文治武功? 看着朱由校细嫩而白皙的脸色,汤若望这才惊醒,不知什么时候,这位皇帝已经笑吟吟地站在自己眼前,上下审视着自己了。 “不知圣驾降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汤若望连忙用流利的汉语,说了一句客套话。 朱由校微微一笑,道: “这两年来,你在军器司学了不少我们的语言,现在说起来,倒是比当初流利多了。” 汤若望起身,碧蓝的眼睛满是恭敬: “经常和军器司的师傅们交流,就是不想学,也不行啊!” 朱由校一笑,登上台阶,汤若望及一众国内外官员、传教士们连忙相陪。 华丽威武的锦衣侍卫,面带凶色的东厂番役,还有三百余名的小阉、宫娥们,就像是一条长长的楔形尾巴,紧紧贴在朱由校身后,跟进大门。 陈策则指挥勇卫营兵马留在教堂外,将整座教堂团团围住,任何一个围墙和出入口,都有人等待护卫。 负责静鞭的骑兵也是纷纷上马,一手牵着马缰,虎目扫视拥挤的人群,手中紧握着的也不再是马鞭,而是换成了钢刀。 在周围如此紧张的气氛下,朱由校却是在簇拥下信步走入宽敞的教堂礼拜大堂。 这里有一片宽阔的场地,铺着整齐的白色石板,正与屋顶以金色点缀的西式装饰呼应。 有明一代,皇帝亲临一地,非常稀罕。 朱由校亲征以来,除了微服私访过两次,大部分外人所知道的时间,都是在乾清宫和内廷渡过。 来到这里,为显示对这些传教士信仰的所谓尊重,朱由校负手用命令似的口气道: “无关的,就不要跟进去了。” “是!是!” 一众锦衣卫、番子们连忙躬身领命,余的小阉和宫娥们本就体力不支,跟得满头大汗,闻言在心里都是松了口气。 王朝辅却是抢上前来,跪倒在地: “爷,奴婢们久在乾清宫,应当跟进去伺候。” 朱由校倒也没有拒绝,一甩头,头都不回地大步离开大堂,走进有三座门的白色大理石凯旋坊。 除王朝辅及两名小阉外,只有汤若望,一个西班牙官员,和一名从未见过的朝廷官员跟了进去。 朱由校毫不客气,到了天主教在东方的总教,就像是回了自己的皇宫一样轻车熟路。 四人穿过跟着朱由校一路穿过长廊,走得飞快,不时又能见到一脸微笑的朱由校停在前面等待。 朱由校摇头说道:“你们的体力不行,我这个整天坐着理政的皇帝,身体都要比你们好多了。” 的确,后世而来的朱由校为了不活到天启七年就“英年早逝”,在锻炼身体维持抵抗力这个方面,的确是下了功夫。 要知道,现在的很多病都是没有治疗方法的,一旦得上,就是太医来了,也是束手无策,还是要靠自己。 再累,也要抽出时间锻炼身体。 汤若望几人的确是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正诧异一个做皇帝的,整日养尊处优,居然有这么好的体力。 不过现在他只顾得上喘气,没有回话。 见他们已经赶了上来,朱由校却转身离开会客厅,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说道:“你的卧室在哪?朕想去那儿看看。” 第六百四十三章:腓力四世扛不住了 汤若望这个西方人的卧室,让朱由校多少找到了一丝熟悉感。 说起来,他的卧室如果说成是书房,或许更为恰当。 高大一直到屋顶的书橱布满四个方向的墙,朱由校走近一看,发现自己全都看不懂。 拉丁文、古罗马文、西班牙文、荷兰文、葡萄牙文? 反正朱由校猜测应该是各种国家文字编成的各种书,除此以外,他的桌上还摆着两本教导汉文的书。 看起来,的确是没少下功夫去学。 汤若望的书桌其实已经类似于近现代了,又大又阔,整齐地摆放着文具和各种玻璃器皿,看着像是做实验用的。 烧瓶、量杯、试管… 转了一圈,朱由校发现这里更像是书房和实验室的结合,可称为装饰品的东西,只能找到两样。 一款安装了乌木底座,目测大致能有二尺高的天然水晶小山,秀雅莹澈,比御花园的假山都要高雅出许多。 第二个,则是篆刻了几名在朝为官的大书法家的题字。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的船只木质模型,遍布海上,军商两用的西式三桅桨帆船,以及一个五寸长的盖伦战舰。 这些船只模型极为精巧,都是按照比例缩放,连炮口在哪,火药主要堆积在何处,都做得明明白白。 朱由校不由得唏嘘,如果在澎湖之战以前,自己来到这里看见了这个模型,或许就不会战死那么多水军将士。 至于床上,则是被汤若望布置的高雅朴素。 上头铺着一张洁白的大被褥,看起来就和后世的款式差不太多,朱由校心中倍感亲切,先是伸手按了按,然后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 一转头,冲刚刚追到门前的几人笑道: “这被褥不错,赶明儿叫宫局的人到你这边来看看,照样给朕做出来一套,就搁在乾清宫。” “哦对,坤宁宫也要送去一套。” “算了,还是各宫都送去一套…免得她们说朕偏心…” 汤若望扶着门正在喘气,闻言一愣。 盛传东方国度的皇帝不学无术,不思进取,对新鲜事物畏惧又抵制,看起来,都是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谣传罢了。 看着天启皇帝坐在自己的床上喃喃自语,汤若望也是觉得奇怪,东方的皇帝,都是这样平易近人的么? 他晃晃头,将这个想法甩出去,认真说道: “陛下提醒的对,教宗规定,传教士是不应该睡如此舒服的床的,我对自己放松,违背了教义。” “圣主在上,这真的不可宽恕!” 说着,他就开始诚心祷告。 朱由校一愣,也是静静等着他做完祷告站起来,说道: “你现在是在大明,还管什么教义?” “朕的话,难道不比你那个所谓的教宗要管用吗?这样,朕给他下一道旨,让他把这个教义给去了。” “你看怎么样?” 这话初听起来像是个玩笑,可汤若望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朱由校在微笑之间,露出的神态,令他这个传教士不寒而栗,“现在朕已经降了旨,你爱怎么睡怎么睡!” “你现在不仅是个传教士,你还是朝廷的命官,朕是天子,教宗也得尊奉朕的圣旨!” 尽管大明很强大,但汤若望在内心还是不认同这样一番说法,他决定不在这个话题多聊,笑道: “陛下,您刚才坐了我的床,那我就不能继续睡了。” 朱由校无奈,问道: “这又是为什么,还是教义?” 汤若望连连摇头,道:“这是上帝的旨意,东方天子做过的地方,寻常人是不能再用的,普通人见到这样的东西,如见天子。” “我必须要再找一处床铺,得到上帝的许可,才能再睡。” 朱由校有些狐疑地道:“上帝还说过这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7节 见汤若望十分肯定的点头,朱由校也就不打算再深究,毕竟信仰不同,逼迫也是无用。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那这些书,你摆在桌子上的瓶瓶罐罐,还有这些木船,朕都碰过了,按你们那个上帝的意思,这些也都是朕的了?” 汤若望闻言,嘴角一抽。 不过朱由校并不打算这样无耻,何况这些东西带回宫,也没几个人会使,于是哈哈一笑,说道: “所以朕说,你们这些西方的规矩,不要拿到东方来。” “你现在是在大明,你们的上帝,在这说话不管用,这边有自己的‘上帝’,你明白了?” 汤若望一愣,静静看了朱由校几秒,诙谐地道: “陛下说的是,如果真是这样,那今晚我只怕要吊在天花板上读写和睡觉啦!” “这就对了。”朱由校心情好了不少,转头道: “这位来自西班牙的使臣,朕看你在这站半天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都不是外人。” 西班牙使臣立即脱帽致敬,说道: “尊敬的东方帝国皇帝陛下,下臣这次来,是为商讨西班牙与贵国进一步签订贸易协定的事。” “进一步签订?”朱由校把玩着手中小的三桅桨帆船模型,随意说道:“上次的贸易协定,朕觉得已经很清楚了。” “五年期限未到,你们再次派人来签订协议,还说是进一步签订,到底怎么个进一步?” 说完,朱由校这才反应过来,笑吟吟望着他: “迪亚士?” 这个人朱由校像是见过一面,有些眼缘,是上次来签订贸易的使者,来自里斯本的西班牙王族。 那使臣一愣,连忙说道: “是我,是我。” “陛下还记得我,下臣倍感荣耀!” 朱由校微微一笑,心里对西班牙目前的情况也有了个大致了解,两年前刚签订的时候,荷兰还只是名义上独立,现在却是已经正式宣布独立了。 荷兰的发展,比西班牙衰落的速度可要快得多了。 除此以外,好像是腓力四世共治的葡萄牙地区,也就是明人常说的小佛朗机,最近也在闹独立。 加上唯一一个正向贸易收入受到威胁,腓力四世遭不住了,这次派这个迪亚士又来一回,八成是来签军事同盟的。 如果真是这样,朱由校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放弃正在崛起的英国和荷兰,还要和土耳其奥斯曼为敌,一个号称日不落帝国,但早已名不符实的西班牙,值得吗? 当然,西班牙那头还有神圣罗马帝国。 只是最近荷兰人的态度很是嚣张,荷兰和英国是盟友,都想着直接抢大明,只有西班牙是主动与大明开展公平贸易的。 第六百四十四章:明、西军事互助协定(上) 在朝的官员都明白,皇帝越是看什么看得起劲,兴趣就越是有可能不在那上面,这两年耳濡目染的,就连汤若望都是懂了不少。 然而迪亚士这位西班牙的王室贵族,显然不明白东方这种称作帝王心术的东西。 见朱由校翻来覆去地看着那些船只模型,只当是爱不释手,而他心中又打算完成腓力四世的交代,连忙说道: “大明的皇帝要是喜欢这些,下臣这次回去,就向我们的皇帝请求,定制送来几艘。” 朱由校一愣,手中的动作也是一顿,面向一边的盖伦战舰,“这个船的模型,也送来几个。” 迪亚士却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不是这样的,下臣刚才和皇帝陛下说的,是和这两个模型一模一样,比他们大一百倍的真船!” “是真正行驶在莱茵河上的三桅帆船,还有配备大西班牙帝国无敌舰队的主力盖伦战舰!” 这下,吃惊的轮到朱由校了。 本以为是要给自己送几个模型玩玩,却没想到,西班牙出手这么阔,直接要定制几艘送过来。 “只是…”迪亚士说到这里,脸上犯了难。 朱由校心道不出所料,淡淡问道:“怎么?” “皇帝陛下也知道,尼德兰和大不列颠岛上的野蛮人们结成同盟,发动独立,我们的皇家陆军正陷入焦灼。” “三个月前,在香料群岛的无敌舰队战败于尼德兰,这些船造出来容易,想要横跨重洋送过来,实在是不容易。” 说到这里,他丝毫不掩饰眼中的灼热目光: “下臣在海边见到过大明的舰队,扬帆蔽日,海员众多,如果能派舰队在近海护卫,一定会轻松得多…” 没错了,迪亚士看见的是第二梯队,澎湖海战后整编的福建水师。 福建水师整体还是使用苍山战船作为主力,这种战船体积比西方的主力盖伦战舰小很多,只能在船首负担一座红夷大炮,所以并不是为了负担远征任务而整编。 不过,作为朝廷着力打造的第二支主力水师,福建水师也还是有不俗作战能力的。 其主要特点是船多、人多,重炮没有多少,小炮一堆。 福建总兵俞资皂统率下的福建水师,已经将狼群战术发挥到极致,目前承担的主要任务是打击近海的走私,守备海盗和倭寇。 当然,除此以外,福建水师大规模整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威慑近些年来逐渐崛起的郑家船队。 朱由校听到这里,也就明白这次腓力四世派迪亚士过来是干什么来了。 之前想的没错,腓力四世扛不住了。 他想在东方拉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一方面牵扯荷兰和英国的部分兵力,另一方面护卫住贸易航线,用贸易继续赚钱。 毕竟三年前,大明已经通过澎湖一战证明了自己尚有一部分实力,保住了西方人眼中所谓亚洲霸主的地位。 在西方人眼中,大明也是唯一有能力参与大航海的东方国家。 腓力四世在听到澎湖之战的结果后,才是提起了更大的兴趣,想着把大明发展成盟友,对局势也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不过他并不知道朱由校这个东方皇帝是怎么想的,就和之前签订贸易协定一样,总是要有点表示证明自己的诚意才行。 要知道,在尼德兰和英国的接连打击之下,眼下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全球的船只总数量已经不足两千。 其中作为主力的盖伦战舰,性能也被荷兰人造船家改造后的轻型盖伦战舰全面超越,被击沉到不足三百艘。 而且这个数量,还在持续不断的下降。 现在,一艘配备齐全的盖伦战舰直接送过来,对于腓力四世来说,的确是称得上下了一点本钱。 朱由校其实也是有些着急的,荷兰人在这个时代发展的太快了,几乎每隔五年,他们就会有更好性能的战舰问世。 轻型盖伦战舰,就是在最近两年由荷兰造船家改造,投入到海战的。 在旧有七层甲板的情况下,不损失火力,却将灵活性大大提升,同时降低了船员数量。 也就是说,如果三年前澎湖海战来的是这样一艘新型盖伦战舰,福建水师在近海的灵活优势也将不复存在,会获胜得更加吃力。 最终,荷兰人凭借新型盖伦战舰的作战优势,在大西洋对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形成了全面的压制。 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是瘦死的骆驼,一时间死不了,在地中海和圣约翰骑士团联手,击退了英国皇家海军。 至少现在,腓力四世还是将地中海霸权捏在手里。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送来一艘轻型盖伦战舰,腓力四世也是没什么办法,因为现在他的皇家造船匠,正在日以继夜地研究。 荷兰的轻型盖伦战舰在近两年才问世,也就是说,想要配备到全球的每一支舰队上,还有待时日。 想到这里,朱由校暗自松了口气。 至少这次来的荷兰舰队,不会有这种灵活与火力兼顾的变态战舰了。 不过这样一想,和西班牙联手,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腓力四世不想看着昔日的臣民骑在自己头上拉屎,而朱由校,也并不想见到荷兰如历史上那样顺利的崛起成为“马车夫”。 朱由校正在考虑,迪亚士却是直接跪了下来: “下臣恳请东方的皇帝陛下,一定要考虑这次的提议,尼德兰即将再次入侵大明,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尼德兰如果彻底击败了无敌舰队,就会有大量的兵力腾出手来东方,皇帝陛下也不想见到这个局面吧!” 说着,见朱由校还没有回话,他干脆将牙一咬: “琉球自古以来便是大明领土,而尼德兰的先遣队已经登陆琉球,我们溃败后的无敌舰队尚有一些力量在琉球附近,可以帮助大明击退这支尼德兰的先遣队。” “击退尼德兰人后,这支无敌舰队将依法购买琉球南港口的租住权,向大明水师共享任何海军器械!” 听到这里,朱由校觉得价格聊得差不多了,正色坐在了汤若望的椅子上,说道: “谈谈你们这次结盟的条件。” 第六百四十五章:明、西军事互助协定(下) 听到这一番话,再看看这位东方天子的表情,迪亚士总算是松了口气,要是带着这个消息回国,一定会使自己的皇帝欣喜若狂。 大明如果能在东方参战,那么无敌舰队就将会抽出大量的船队返回母国,继续维持地中海霸权,争夺已经丧失的英吉利海峡的控制权。 甚至于,腓力四世在派出迪亚士的时候,就已经摩拳擦掌地想到了一个调回远洋船队,大规模远征荷兰的点子。 当然,这一切都需要协定的正式签订! 想到这里,迪亚士更是已经遥望到了日不落帝国的再度兴盛,他兴奋地两眼放光,不由得用纯正的西葡强调吟唱: “啊!您的发如同冬之夜的黑,您的颈如同夏之雪的白,您的脸如同晨光之红……” 这突如其来的尬唱,还是西班牙语,给朱由校听得呆了一下,更加是一脸懵逼。 “你在唱什么?” 汤若望微笑着一旁翻译出了原话,道: “陛下,迪亚士爵士这是在歌颂您的圣明神武,在为佛朗机与大明的友谊而高兴。” “哦,原来这样…”朱由校擦了擦汗,心中不禁起了疑问,西方人都喜欢这么没事唱一段儿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8节 尴尬,太尴尬了! 还好朕听不懂… 不过朱由校明面上还是一脸的笑容,道: “夏天怎么会有白雪?” 汤若望再次解释道,“在臣祖国的南方,阿尔卑斯山的皑皑雪峰,终年矗立在蓝天之下。” “迪亚士爵士所歌颂的,应当也是如此。” 朱由校点头,倒是在心中勾起了想要去看看的愿望,刚想拍手,又是皱皱眉头,在忘形前及时收了回来。 于是,沉着地说道: “不要唱了,说说条件吧。” 迪亚士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忙道: “这次西班牙帝国将与大明帝国签订为期三年的军事互助协定,任何一国遭受攻击,协约国都必须毫无条件地参战,这是互助协定的基础。” 朱由校笑了笑,问: “你们西班牙在全球各地都有敌人,签订协议后,岂不是大明就要派出舰队远渡重洋,去那边帮你们打新教了?” 朱由校这话有些复杂,迪亚士这个汉文的二把刀只能听懂个大概,还是汤若望起到了翻译官的角色。 从汤若望嘴里大抵明白这番话意思后,迪亚士忙道: “不不不!皇帝陛下误会了!” “军事互助协定,也有进一步条约,我们只需要大明帮助维持两国的贸易航线,在东方给尼德兰施加一些压力,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骄傲地道: “只要无敌舰队能抽身出去,尼德兰七省,必定重归于大西班牙帝国皇帝的治下!” 朱由校对他的骄傲其实并不感冒,毕竟是穿越过来的人,知道西班牙就是在这几十年衰落的。 不过为表尊重,也并未说出些什么讥讽的话来,朱由校只是抬眸淡淡望了他一眼,问道: “然后呢?” 迪亚士道:“如果皇帝陛下同意签署协定,我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与贵国的外交大臣商讨出两国共同的敌人,加入到协定当中。” “请问贵国的外交大臣是…?” 这一问,倒是把朱由校问住了。 外交大臣? 朕好像是没想起来要设一个啊! 朱由校在脑海中飞速思索着人选,想了一会儿,锁定在一个人的名字上,面色不动,丝毫看不出心中波动,平静地道: “哦,外交大臣啊…找那个叫徐光启的就行了。还有吗?” 徐光启信了天主教,取了个教名叫什么保禄,自学了八国语言,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徐光启还精通农政军器,这么一想,他娘的简直是个人才! 不过也的确是有必要搞个外交衙门专门梳理一下对西方的外交,还有亚洲的臣属问题了。 每年朝贡的番邦很多,都要一个个列出来,形成一个宗次之间的正式关系。 不然以现在这个情况,说不准哪一年,某个番邦忽然偷摸不来朝贡了,你也不知道。 朱由校正在想着,迪亚士继续说道: “下臣觉得,有必要成立一个联合议会,用大明的话说,也就是成立一个联合衙门。” “这个衙门,只受两国皇帝的管辖,主要只是为了在战时协调互助问题。” 说完,他还尽量诚恳地笑了笑,表示提议设立这个联合议会,并无另外的心思。 朱由校一愣,联合议会,这是不是成立的衙门有点儿多了?新设这么多外事有司,似乎是个挺麻烦的事儿啊! 还是等会回去一股脑扔给内阁去研究吧! 没错,朕乏了! 朱由校点头表示准了,又问道:“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条款,都给朕直接说清楚。” 迪亚士想了想,说道: “没有了!皇帝陛下万安!!” 好不容易处理完西班牙的事,朱由校转头一看,旁边还有一个官员干瞪眼等着呢。 心中毕竟是有些累了,于是口气重了一些:“你呢?等半天了,什么事儿,一起跟朕说了吧!” 谁想,那官员居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臣是灌顶大国师、阐化王札西札巴的臣属,现在大藏已经失去了对雪区的管控,需要大明的帮助!” 这话给朱由校整懵了,乌斯藏的人居然来了! 所谓大藏,其实就是之前大明所封的灌顶大国师、阐化王的合称,也是名义上乌斯藏的最高首领。 有明一代,对乌斯藏及青海地区的管理是否有效,这一直是个迷。 朱由校不知道那些后世的争议,作为皇帝,他只是清楚地知道,现在自己对这两个地方的所谓统治,基本上有名无实! 最明显的就是,从打万历四十七年继位开始,到现在五年了,乌斯藏的人就没有一个来朝见过! 他们在乌斯藏自己封自己的官,过家家玩得不亦乐乎,怕早就把北边的天启皇帝给忘了。 不过在嘉靖以前,大明对乌斯藏的管理还是行之有效的。 朱元璋建立乌斯藏都指挥使司、朵甘都指挥使司,凭借国家垄断茶马贸易以及建立指挥使司,宣慰司,招讨司,万户府,千户,封赠故元僧官等手段,来维持统治。 到了朱棣那一代,又分封了两名法王,五名部落王,两名西天佛子,九名灌顶大国师,十八名灌顶国师,其他的禅师、僧官,更是数不胜数。 也就是说,在永乐时期,把乌斯藏说成是大明的领土,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毛病。 不过在嘉靖年间,信奉道家的嘉靖皇帝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冒。 他驱逐了来朝的番王、番僧,撤销了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脸文官也都悉数撤回,基本上属于放养了乌斯藏几十年。 万厉年间,随着三大征的胜利,乌斯藏再次表示附归,当时的首辅张居正代表万历皇帝,再次分封诸王。 不过考虑到恢复朵甘都司和乌斯藏都司所涉及的大量人员变动,张居正也没敢下这么大的决定。 从那时候起,大明虽然名义上恢复了对乌斯藏的管理,却也是有名无实,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朱由校不知道这个什么阐化王的使者是来干什么的,不过估计是个自己三年前派过去声称支持格鲁派黄教的使者有关。 想到这里,倒是不妨仔细听听。 第六百四十六章:即将建立的藏巴汗国 乌斯藏现在是块白板,除了大明名义上管理以外,还有急于扩张的沙皇俄国在北方虎视眈眈。 虽说按照历史的进程,会有一个叫固始汗的人物出现统一乌斯藏,归于中原,但那起码是几十年后的事了。 朱由校等不起那么多年! 乌斯藏的管理,从嘉靖年间开始松弛,万历年间才恢复了名义上的统治,在自己的天启一朝,必须得到解决。 想到这里,朱由校平静了心神,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更稳重一些,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神色,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在乌斯藏是做什么的?” 那官员连忙说道:“回陛下,臣叫诺尔布,臣的哥哥是四世班禅的侍从官,四世班禅派臣来朝见陛下。” “四世班禅受过朝廷的册封吗?”朱由校看向一侧。 幸好是王朝辅跟了进来,这种事朱由校不知道,作为司礼太监的他,心中却是熟络。 “爷,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在万历十九年受朝廷册封为灌顶大国师、阐化王…” 朱由校听完,淡淡点头,明知故问道: “乌斯藏有什么事吗?” 闻言,诺尔布再一次跪了下来,话中带着哭腔: “有一贼人,扶持一名妖僧,打压陛下所支持的格鲁派黄教,竟…竟然不许我们寻找四世班禅的转世灵童!” 朱由校对这段历史不是很熟悉,却也心中知道这句话中代表的意思。 转世灵童系统,是成祖皇帝朱棣时期确立下来的。 具体就是上一任的灌顶大国师、阐化王,需要在死前寻找一名具有所谓“佛缘”的小孩子,收为弟子,剃度出家,以作为圆寂后的下一任乌斯藏黄教首领,称作灵童。 灵童其实和太子的意义差不多,等现任班禅死了,他就班禅,是乌斯藏黄教派系的最高领袖。 而格鲁派黄教,也不单单是从朱由校开始支持的。 从永乐时期以来,朝廷就是在用扶持黄教和管控茶马贸易的手段,达到控制乌斯藏的目的。 直到嘉靖一朝,放养了乌斯藏几十年,这直接导致薪信奉噶举派红教的藏巴汗崛起。 经过前后三代藏巴汗的努力,几十年间,现任的藏巴汗噶玛丹,已经用军事手段控制了大半个乌斯藏。 按照历史进程,再过个三四年,这货就要建国,正式宣布独立了。 最近几年,为达到使乌斯藏独立建国的目的,噶玛丹动用自己的私人武装,在境内大肆屠戮黄教僧侣。 当然,使得红教与黄教矛盾更加激化的,是他居然公然制止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寻找转世灵童。 这无异于红教与黄教彻底宣战,四世班禅罗桑却吉知道自己不能再无动于衷,打算放手一搏。 当然,四世班禅现在手中是没有什么武装力量的。 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寻求外援。 历史上的罗桑却吉在最初的几年都没有鸟,最后终于在蒙古和硕特部借到了援兵。 这个援兵,正是当时年仅十七岁的一代雄主,和硕特部的固始汗。 而现在,由于大明在近些年的接连获胜,朝廷威严不断提升,加上三年前朱由校在与察哈尔开战时,明确提出在蒙古尊奉黄教,打压红教。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79节 这种种变化,都影响着罗桑却吉本该做出的决定,现在,他选择派心腹入朝寻求援助。 说起来,这又是朱由校的蝴蝶效应了。 朱由校想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动,有时候,几年前的一个决定,会在数年后造成什么影响,连自己都猜不到。 不过继续利用黄教这件事,是做对了。 察哈尔战败以后,左翼蒙古、朵颜三卫几百个蒙古部落,都在大明的庇护下,继续信奉黄教。 而归化城,也成了黄教在蒙古的圣地。 当然了,这个所谓的黄教圣地,也是朱由校为了日后管理方便,强行抬出来的。 林丹汗不能说是一点能耐没有,但是突然改宗红教这件事上,他是彻头彻尾的错了。 对比之下,人心会归附于哪一方,显而易见! “妖僧…?”朱由校微微眯起眼眸,“你说的仔细点,什么样的妖僧,能和朝廷封的四世班禅相比。” 诺尔布说道:“此僧有异术能服人,诸番莫不从其教!” “目下藏内,除阐化王、灌顶大国师以外,其余四名法王,各宗宗主,亦皆俯首称弟子。” 其他四个法王,朝廷袭封的各个法师、僧侣,大部分全都成了这名妖僧的弟子。 听到这话,朱由校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诺尔布看见如此,心中大定,看来大明的皇帝还在意乌斯藏,从表情上来看,似乎已经动了怒意! 这正是他乐意见到的! 这副表情,自然是朱由校表演出来给他看的,随即冷哼一声: “那照此看来,这四名法王,还有信奉红教的法师们,留着他们的封号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回去传达朕的意思,就说朕剥夺了他们的封号,想继续留着的,到京城来请罪!” “感谢陛下圣明!”诺尔布感激地道,然后脸上犯了难,“只是陛下,这份旨意传达下去,只怕法王们不听…” 朱由校呵呵一笑,“他们敢?” 诺尔布道:“不是陛下天威不足,只是自嘉靖以来,朝廷就在在藏内的文官也都悉数撤出,藏内百姓闻朝廷管理久矣!” “四世班禅恳请陛下,驻军乌斯藏,重新设立乌斯藏都司,派遣文武官员整治邪教妖僧!” 驻军乌斯藏? 这的确是个管理乌斯藏的好办法,只不过乌斯藏太大,要想长期驻军,都司、卫所,还有文官系统都要带过去。 那种地方还不能设立州府,得用僧侣土司制度沿袭,才能确保短期内稳定。 这样一来,牵扯到的人力物力可就太多了,起码来说,乌斯藏想要保持稳定,常驻军备不能少于二十万人。 况且现在这个时候,藏巴汗已经夺取了乌斯藏的大部分地方,四世班禅相当于一个傀儡,几乎等于一个独立的政权。 要想消灭这样一个势力,并不比直接出兵灭了建奴难上多少。 唯一的区别就是,藏巴汗的士兵,作战能力肯定不如女真八旗,只不过明军大部分也会水土不服,一样不轻松。 除此以外,派谁去,也是个问题! 领兵将领必须要能镇得住,能力不弱,这种劳师远征的战役,无功而返一次的代价太大了。 以现在大明的情况而言,如果失去这次插手驻军乌斯藏的机会,起码未来五年内,都不可能有余力再去管西北的闲事。 还有,既然派兵过去了,那么对于常驻乌斯藏,远离中原的士兵,也要有一个针对性的福利措施。 不然,谁特么大老远的,背井离乡去给你守西北,用爱发电吗? 这么一想,倒也不外乎张居正没重新设立乌斯藏都司和朵甘都司了,的确不是那么容易动手。 第六百四十七章:行猎南海子 听到现在,朱由校基本上已经明白乌斯藏目前的情况了。 也就两个选择,要么等着历史上的固始汗发迹,自己把乌斯藏打下来,然后归顺中原。 要么先下手,把乌斯藏和青海彻底捏在手里。 其实哪个都行,只不过现在固始汗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等他统一乌斯藏和青海,至少要到二十年以后。 再等二十年,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朱由校一是等不起,二是也没那个闲心坐等着收钱,自己派兵出去,收回国土,刷新一波功绩,这不香吗? 诺尔布看着愁眉不展的天启皇帝,心里是很虚的。 他也明白,现在的乌斯藏对于大明来说,没有一定要管的必要,毕竟已经几十年没派文官去过了。 正踌躇间,朱由校也是没有直接回答,说道: “你先回去吧,三日之内,朕一定给四世达赖一个回答。” 诺尔布的心依旧悬着,但至少知道,自己不会枯等而毫无结果了,于是便揖身道: “还望陛下能以藏内百姓为重。” 出了教堂,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朱由校望了一眼仍旧看不到边的围观群众们,对王朝辅说道: “走吧,回宫,朕有些饿了。” 这次出行太影响京师的交通了,不少人为了等着看朱由校,一上午什么事儿也没干。 有些来办急事的,也被堵着动弹不得。 还是尽早回宫吧,京师毕竟是京师,主干道这么一直堵着,还是会影响到很多人的。 何况朱由校也是真的饿了,急着回宫用膳。 经过了这一上午的插曲,很多人见到了只活在传说中的天启皇帝,自然有了吹嘘的资本。 可日子还是要本本分分的过,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看见天子一面或许新鲜,但毕竟得不到一毛钱。 种地的还是得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儿,养家糊口,官差们照旧巡街,维护邻里治安。 在天子仪仗队的最后一面旗帜消失在承天门广场以后,尾随而来的人群很快散去。 往日间熙熙攘攘的京师,又恢复了以往的繁华。 ......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倒是进入了较为平静的时候。 内阁和西班牙使臣迪亚士商量了三天,签订了一个在贸易协定之上,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定。 并且为了以后军事行动好商量协作,以大明皇帝朱由校,西班牙及葡萄牙皇帝腓力四世的名义,成立了一个明西联合议会。 这个议会现在主要有八个席位,大明和西班牙各四个。 议会成员平时一般不召集,可一旦召集在一起,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开始商量一起打谁的事儿了。 商量好这些,迪亚士心满意足地回去向腓力四世禀告了。 对于乌斯藏,朱由校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插手,毕竟乌斯藏、青海,这些领土加在一起,真的不小了。 何况如果能收回这么多的国土,将来就也有希望从这两个地方征兵参战,长久来看,好处总比耗费的资源多。 所以,朱由校已经给诺尔布一个明确的回复,说是一定会管,如果藏巴汗继续窃占乌斯藏,大明甚至不惜出兵剿贼。 没错,是剿贼,不是开战。 因为朱由校压根不会承认藏巴汗这个自封的“汗”,也不会承认藏巴汗国这个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藏巴汗闹的再大,在大明这里,不过是一个“贼”。 顺手,朱由校一纸圣旨诺尔布,让他带回去。 这份圣旨中,已经将归附藏巴汗的四名法王,十二名灌顶法师,以及一百余名各总的宗主,正式剥夺了封号。 从圣旨抵达乌斯藏的时候起,这些人的政治地位就会被剥夺。 这只是一个警告,是为了告诉这些乌斯藏大大小小的宗主们,大明不会再放弃乌斯藏! 想试试朕的刀,那你就继续跳! 但是这件事估计不会有这么简单,警告一番之后,朱由校还是在酝酿准备出征乌斯藏的事。 用拳头把他们打服了,比什么都管用。 只不过乌斯藏的事,还涉及到两个省级都司的重建,大批的文武官员都要重新挑选。 一个半月过去了,内阁和六部仍然在商议。 还有领兵人选,调哪里的兵,这些事也都还没一个定策,毕竟这次出兵,去的人可是要在那待一阵子的。 好消息也有,镇西卫的屯政在半个月前就查清楚了。 的确是有问题,而且还不小。 朱燮元根据右军都督府马世龙查出来镇西卫的证据,挨家挨户的将镇西卫被侵占的军屯,又都拿回到了朝廷的手里,足足近四千顷的军屯! 当然,又杀了不少人。 奇怪的是,朝廷在镇西卫这么杀,按例说应该引起恐慌,可是镇西卫的军户不再逃走了。 从天启五年的七月份开始,早年的逃户成群结队的迁回。 现在,镇西卫的在册军户,已经达到了十二万人,还在增加。 镇西卫屯政梳理清楚以后,朱燮元很快又上疏,说是怀疑山西其余地方的屯政也都有猫腻。 朱由校没有任何犹豫,果断批准。 一君一臣,俩人心照不宣,很快,朝廷开始顺理成章地继续在山西各卫清查军屯,动静闹得一次比一次大。 而右军都督府衙门,也经历了一次浴火重生。 西北大营南下的西北军一万余人,在众多卫所文武的殷殷期待下,却似乎并没有回撤的打算。 他们的军籍都被就地编入镇西卫、宁武卫和太原等山西卫所,仍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马世龙的麾下。 五军都督府重掌军权的一个好处就是,他们现在可以越过兵部武选司,调动兵马、将领升迁,都直接听命于皇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0节 虽然按照惯例,兵马调动和将领升迁这种大事,还是要给兵部进呈一份,但现在兵部没有准许和批驳的权利。 兵部可以据此向朱由校提出意见,但最终到底怎么回事,都要朱由校拍板才行。 也就是说,清查军屯的行动搞到哪里的卫所,哪里的卫所,就摇身一变,成了直接听命于皇帝的天子亲军。 当然了,朝中对于是否要继续在山西扩大清查屯政范围的争吵,在这一个多月没有一天是闲过的。 最近这些日子,每天呈送到西暖阁的奏疏也是往日的数倍。 朱由校并不打算理会,这些奏疏一概留中不发,到了现在,甚至连看也懒得看了。 王朝辅正在念奏疏,朱由校一听又是劝不能继续清查屯政的,眼眉就是蹙起,叹了口气。 这些文官,就连说辞都差不多。 什么卫所是大明的根本之制,什么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祖法,不可废弃,更不可轻动。 朱由校现在是连在心中吐槽的心气都没了,将腿搭在御案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南海子朕有一阵子没去了吧?” “备马!朕要去南海子行猎!” 第六百四十八章:远征乌斯藏 惹不起,朕还躲不起么? 这几天,正是朝堂在卫所一事上吵得不可开交之时,每次临朝,九成九的时间都要浪费在这些毫无用处的争吵上。 既然说朝会解决不了问题,那也就失去了举行的意义,倒不如暂罢一段时间,也好避个清净。 这大明的皇帝们也都是奇葩,嘉靖喜好炼丹,万历在深宫数十年不理国政,这位倒好,喜欢上行猎了。 八月才到,内阁便收到一发皇帝的中旨。 “朕近日体乏,偶觉目眩,朝会暂罢一月,告谕内阁知道。” 看着传达旨意的小阉离开,内阁中的四名阁老面面相觑,现在皇帝的中旨,和真正的圣旨也没什么区别。 虽说是中旨,可现在却没有谁敢不遵从的。 旨意一下达,朝中更是兴起了各种谣言,有说皇帝又要和刚即位时那样,朝会复时,遥遥无期。 也有说,皇帝哪里是身体有疾,这几日去南海子行猎,倒是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见有什么病态。 很多人都是明白,其实朱由校身体健壮得很。 许多不明所以之人,闻此却是长吁短叹,心道大明能不能出个正常点儿的皇帝? 不论外界怎么想,下达这份中旨后,朱由校反正是有点儿放飞自我了,小阉才刚回到乾清宫,便见到皇帝兴冲冲地跑出去行猎了。 这还没完,晚上干脆就宿在南海子了。 一个月下来,朱由校是连南海子也没出,司礼监的小阉们来来往往,奏疏直往里头端。 在南海子这种地方理政的皇帝,这又是开了一个先河。 一个月的时间,朝政依旧未能平静,因为朱燮元在山西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就在五天前,他在太原抓了十几名地主。 这些地主都有侵吞军屯的嫌疑,朱燮元的做法也是令军户们大快人心。 执掌右军都督府的马世龙自然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快刀斩乱麻,出动西北军协助迅速安顿住了局面。 虽说这地方上的局势暂时稳定住了,可朝中却是愈发的乱了。 朝臣们眼见劝说天启皇帝停止清查屯政无果,竟将矛头转向了主理屯政的文武官员身上。 朱燮元和马世龙,这两个在地方上主理此政的文武之首就不提了,就连早些时候下去办案的两名阁臣,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武英殿大学士许为京,也都没能幸免。 朝臣们为了阻止军屯继续清查下去,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把他们几个的祖宗十八代都给翻出来了。 更有甚者,居然污蔑马世龙祖上是蒙古人后裔,这次一定是包藏祸心。如此种种,也是令朱由校哭笑不得。 支持的,反对的,整天把朝廷上都给吵闹成了一锅糊粥,不过无论怎么样,清查屯政的行动却是在地方上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毕竟,皇帝现在不理政,突然喜欢行猎了。 没有明确的旨意,朱燮元和马世龙就可以“自行其事”,他们这次也是豁出去了。 功败与否,在此一举。 南海子御帐,朱由校坐在地毯上,冲眼前的几个人问道:“远征乌斯藏,你们觉得朕应该拜谁为督师?” 躲避朝政,就是为了处理正事。 见几个人没有回答,朱由校看向一个人,“要不你去?” 被看见那人,正是如今的兵部尚书王洽。 他浑身一顿,说道: “陛下,现在这个时候,臣留在朝中的用处更大,反对清查军屯的官员不在少数,兵部中也有许多…” 朱由校点头:“倒也是…” “你说呢?” 英国公张维贤刚才就一直在想人选,毕竟远征乌斯藏这种事,自开国以来从未做过,必须要有一个信得过之人才行。 他迎上目光,轻声说道: “朱燮元、马世龙需得留在山西主持大局,孙传庭刚得大胜,军中威望不小,叫他去?” 朱由校想了想,让孙传庭去,其实也有考虑过。 但远征乌斯藏这次不能有意外,必须一举攻成,孙传庭虽说在蒙古证明了自己,但现在还是有些嫩。 至于卢象升,更嫩,根本没经历过大战,他的天雄军,现在也就是在南方跟着江南大营的黄得功镇镇场子。 派孙传庭和卢象升出征,朱由校不得不仔细斟酌,再三考虑。 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 “孙传庭博见有才,但此回是灭国之战,藏巴汗觊觎乌斯藏已久,而今已经占据地利,他履历不足。” “还有没有其他人选?” 语落,朱由校淡淡的眸子,扫过阶下几人。 “张万邦…?”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近些年来,张万邦率领大同军屡破强敌,威震塞外,派他出征,定能打击敌军士气!” 张维贤却是摇头,“那都在其次!” “张万邦只是将,而不是帅!带兵打一场战斗,自然可以让张万邦去,但这次是要连续打几仗,甚至更多!” 几人接连商议,基本的人选都考虑到了。 出征乌斯藏,攻伐阵战,让张万邦的大同军为先锋,中军督阵、陷阵厮杀,也有贺人龙、虎大威、郭钦之辈可以选择。 这些人是勇战骁将,其部下,也尽是些经受多场战斗磨砺出的虎狼之师,足以委以重任。 现在只欠缺总领全局之人,众人绞尽脑汁,也找寻不出。 一时间,帐内陷入寂静。 突然,兵部尚书王洽一个激灵,脱口而出:“洪承畴?” 朱由校也是一拍大腿,怎么死活就把他给忘了! 洪承畴,天启元年开始担任辽东巡抚,与辽东经略熊廷弼一文一武,既互相掣肘,又不互相干涉。 这两个人,一个理政,一个督战,才是有了如今全辽皆复的大功。 和熊廷弼几乎让所有人厌烦的性格不同,洪承畴这个人情商极高,各党各派几乎都能周转得开。 洪承畴在辽东巡抚的位子上一坐就是四年,弹劾过他的人,居然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 而自去年底朱由校下旨革除辽东巡抚以后,洪承畴便一直赋闲在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眼下看来,倒是只能倚重于他了! 合适的人选,是不用多说什么的,朱由校也从几人眼中看出来,他们都对洪承畴很是满意。 既然如此,没有什么好再议的了。 很快,圣旨从南海子发出,宣示天下。 在这份措辞严厉的圣旨中,朱由校重新启用前辽东巡抚洪承畴,并拜为督师,厉数了藏巴汗的种种罪行。 出征的名单上,也是猛将如云。 名将张万邦将率领骁勇善战的大同军为先锋,固原总兵郭钦、宁夏总兵马永等为中军,调三镇及畿辅精兵二十五万,号称五十万,远征乌斯藏。 这是有明一代自立国以来,对乌斯藏的首次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是第一次对一个号称已经建国的所谓“国家”,发起的灭国之战。 第六百四十九章:定装火药 乌斯藏的事才刚说完,张维贤几人还没走远,便见到一名官员急急忙忙走入御帐。 半晌之后,朱由校飞快地跑出御帐,翻身上马,用一百八十迈地速度奔往京郊军器司试射场。 刚才来的是军器司下属官员,说了一件事,毕懋良从西班牙人那里学习、发明了一种定装子药的作战方式。 其实也不是发明,这次还是沾了腓力四世的光。 西班牙人见大明虽然也跟进了遂发装置,但却仍然使用落后的散装火药和铅弹装填方式,很是不理解。 为了表示这次签订协议的诚意,西班牙的首席造枪师把这个方法无偿告诉了濠镜外卜加劳铸炮厂的毕懋良。 毕懋良一听,惊为天人,连续试验了一个多月,经历过无数次的失败,总算在今日试射成功。 具体怎么回事儿,还得等赶到军器司才能知道。 朱由校只知道,这么多年,年年给军器司拨款这么多银子,总算是没有白花销! 镇虏炮,这次的定装弹药,都是飞跃式的进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1节 军器司现在的气氛就跟过年似的,没有人能理解这些终日钻研火器的匠户们在成功之后的喜悦。 因为在这之前,军器司压根不知道还能这么装填子药。 所谓定装子药,就是定装弹药,只不过这个时候没有弹药这种说法,铅弹、火药,都称子药。 朱由校是穿越来的,自然明白这个方法的发明和发现,对现有火枪作战能力的提升会有多大。 这还在南海子待什么?什么都得靠边站! 朱由校跳起身来,骑马飞奔跑出了南海子的大门,令那些站岗的净军们一个个张大了嘴。 这太不可思议了,身为天下至尊、万民之主的天子,竟这样不顾威严地跑了出去。 很快,朱由校飞奔到军器司在京郊的试射场地。 没过多久,后面的禁军骑兵们也都纷纷赶来,见皇帝已经下马,都是连忙将马匹绑在一起,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他们不理解皇帝为什么这么高兴,总之,一定是天大的好事就对了! 然而,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 由于实在是高兴,加上是天黑,朱由校压根没顾上要看脚下,跨过试射场门槛的时候磕了一下,惯性没收住,猛地摔进场地三四尺远。 等骑兵们赶过来的时候,正好见到皇帝趴在地上,顿时一个个都惊掉了下巴,吓傻了。 近在咫尺,刚刚迎出来的射场官员也是一样,一时都没想到该去扶一扶他们的陛下。 等毕懋康赶出来,瞪大了眼睛,连忙上前把朱由校给抚起来:“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 “无碍,无碍!”眨眼功夫,朱由校跳起身来,拍了拍泥土,仍然满脸的高兴。 “陛下驾到了?” 试射场内,匠户和官员们还在满脸高兴地讨论,闻言全都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 直到看见皇帝跑进来,他们才是有些慌乱。 不过朱由校满心都在定装弹药这个事上,想要看看成果,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环视说道: “听说你们搞出了定装子药,快给朕看看!” 这个时候,朱由校已经恢复了一些神态,只不过脸上那股子兴奋的劲头,还是挥之不去。 定装弹药啊,这相当于质的飞跃! 毕懋良留在濠镜继续和西班牙人取经,毕懋康则是从山东赶回到了京师,闻言他说道: “托陛下的福,这次军器司在大佛朗机人的帮助下,制作出了第一批的纸质弹丸。” 朱由校愣住了,“纸质子弹?” 在枪弹的发展史上,纸壳子弹虽不是那么有名,但在枪弹历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现在大明所使用的火枪,般都是直接从枪口往内加子药,或者是装入铅弹,从明初以来就是如此。 这种装填方式,操作缓慢而且每次的装药量不确定,射击效果也不稳定,这是发明遂发装置以后,军器司一直想要解决的问题。 而西班牙人所说的定量装药,无疑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方式。 在现在这个时代,尚没有后世那样先进的加工技术,但是总有办法,大约半个世纪前,瑞典人发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 为了使装弹速度加快,且药量一定,纸质弹壳应运而生,并且最先在瑞典陆军开始成批的使用。 最初的纸质弹壳只使用纸卷成的筒,里面装有火药,但弹头与之分别装入,装填速度仍较慢。 后来西方各国见瑞典陆军使用这种纸质子弹以后,战斗力获得了极大的提升,便纷纷效仿。 到了如今,纸质子弹的技术在西方已经相当成熟。 有人发现,如果把弹头和火药一同装入纸质弹壳内,可以进一步提高装填和射击的速度。 西班牙人在签订协议后,将这些技术都教给了军器司的匠户们。 当然如今的西班牙也不是半个世纪前了,西班牙皇室将大量从美洲掠夺来的金子用于奢侈,而不是发展工业。 这也导致了他们的发展程度现在稍落后于其他西方国家,但相比大明,西班牙人的作战方式和枪炮,无疑还是先进的。 对于学习别人,朱由校一向都没什么羞耻心。 你不去正视自己,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哪方面有多落后,也就不会去学习,只有学习才能变强,变强了,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既然有些东西我们自己研究出来很难,那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学现成的呢? 不论是为了西班牙人是在表示诚意还是什么别的,这种技术的传入,对眼下大明火枪兵战斗力的提升,无疑是巨大的。 如果能把这种方式普及下去,朱由校相信,建奴那些所谓满万不可敌的八旗骑兵再也不会可怕。 满万不可敌,一直以来都是个笑话。 “现在成批生产这种纸质弹丸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朕提。”朱由校冲毕懋康说道。 后者闻言,脸上的确是犯了难: “陛下,火药的问题现在已经解决,难处在于制作这种纸质弹丸的工具,我们没有。如果想批量制造,就得从其它国家大量购买工具。” “我们向西班牙购买的第一批工具,被荷兰舰队给截了。” 朱由校闻言,脸上的兴奋之情消散下去不少。 这也就是说,现在虽然知道怎么造纸质子弹,但是还没有自己生产的能力,工具造不出来。 想造工具,不仅需要聘请西方技师传授技巧,也要购买一些国内目前没有的精密零件。 总而言之,以现在来说,短期内是造不出来这种方式工具的,唯一的方法只能是进口! 西班牙倒是可以低价购买,毕竟是协约国,这种东西对西班牙来说,并不难造,难的是怎么运过来。 根据毕懋康所说,现在海上的商贸已经被荷兰人给封锁了。 这么看来,这一仗倒是非打不可了。 第六百五十章:先“送”后奏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仍静不下心。 直到看着挂在壁上那根早已枯黄的老人参,才是将脸色一凝,一屁股坐在了九龙御座上。 王朝辅跟进来,亲手捧着内宫精心烹调的“家膳”奉至眼前,“爷,这是太妃着人送来的,说是良贵妃娘娘的手艺。” “行,放这吧。” 朱由校闻到饭香,食欲大涨,心情顿好。 宫娥上前,侍奉着围上天蓝色的丝巾,朱由校拿起箸,就在御案上进起今日的晚膳。 一个多月了,皇帝总算是又回到宫里住宿,周围宫人们瞧着高兴,坤宁宫的晚膳,就是为庆祝此事。 大明朝的后宫有太妃和中宫张嫣掌管,朱由校也没有那么多妃子,自驱逐客氏,将郑贵妃打入冷宫后,一向都没有什么事。 “皇爷,今晚宿在哪一宫?”王朝辅见皇帝吃的香,心情似乎不错,也是替后妃们询问起她们最关心的问题。 “就待在乾清宫,朕吃完就歇了。”朱由校将菜汤一块混到饭里就着吃,边吃边道: “劳累一日,我现在哪也懒得去。” “把今日猎到的兔子和鹿,各宫挨个都送去一只,就说是朕亲手猎到,赏赐给她们的。” 说着,朱由校垂眸看了一眼香气浓郁的饭菜,嘟囔道: “这后宫,终日不食人间烟火,也该没事开开荤腥,叫她们也尝尝宫外的野味儿。” 王朝辅抬手觑了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好,奴婢这便带人挨个宫里都去一趟。” 说完话,他却是没走,心中暗暗猜到了皇帝的心思。 朱由校见他还没走,也是一笑,道:“你先到坤宁宫去吧,这一个月没有见皇后,朕怪想的。” 王朝辅这才眉眼笑开,躬身道: “奴婢懂得陛下的心意。” 朱由校点了他一眼,笑道: “你这老阉,忠贤当年把你给朕送过来,也真是懂得朕的心思,你去吧,朕要用膳了。” “哎,奴婢去了。” 王朝辅嘿嘿一笑,带着两名小阉,来到西暖阁外嘱咐了几句什么,然后才是缓缓自长廊走开。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朱由校望着饭碗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 按军器司说的,虽说火药的问题解决了,技术也从西班牙人那里学到了,可定量装药却不是那么容易推行下去。 定量装药,最好需要纸质弹壳,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然而这种纸质蛋壳,需要精密的仪器才能制造。 现在以大明的工艺来说,仪器花费些时日,或许造的出来,但制造仪器的某些特定零件,整个亚洲都造不出来。 零件、仪器这方面卡住了,所以说短期内想要指望纸质弹壳量产不太可能,还是要大量依赖进口,西班牙人可能看重的就是这方面的利益。 说来也是,不拿到好处,腓力四世怎么会三番两次派王室远渡重洋来跟大明签订军事协议和商贸协议? 现在整个亚洲,只有濠镜,也就是后世所说在澳门的西班牙卜加劳铸炮厂才有。 从卜加劳铸炮厂一直买,也不是个办法,弹壳这种东西毕竟是大宗消耗品,平日操训,都要大量使用。 最简单的方法,还是购买仪器和零件。 军器司这次也是未雨绸缪,用朝廷拨款,从西班牙购买了第一批仪器,原本能使用一段时间,或者至少装备勇卫营和边军,这是好事。 可这批仪器,却是在运回来的时候,让那些荷兰人给截了! 这件事要尽快解决,不然商贸受到影响,收入直接要少一大截,何况仪器不到位,纸质弹壳也一直造不出来。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很快用完晚膳,在两名面相清秀的小宫娥服侍下净面、洗漱。 净面之时,工部尚书冯铨与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两人在门外求见。 朱由校斜睨一眼,用巾帕擦脸,一边淡淡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2节 “候着。” 少倾,朱由校洗漱完毕,才是给外面打了一个眼色。 两人小心地走进西暖阁,参拜过后,冯铨先说道: “听闻陛下自南海子行猎归来,朝野轰动,臣本不想来扰,奈何塞北三卫来信,说是有件事,让臣游说一番。” 朱由校坐回到了御座上,闻言道: “塞北三卫,那些蒙古人怎么会与你有来往的?” 冯铨讪笑,“陛下忘了,归化城是臣奉旨外出督建的,与宰塞等几人还算相熟。” “这朕倒忘了,说吧,有什么事不能直接上奏疏的,要找你从中斡旋?”朱由校的确是没想到会是什么事。 莫非是察哈尔部又出兵了? 不过这不太可能,以历史上林丹汗的性子,现在他就是生怕自己的本部受损,难以压服部众,又怎么会头铁找打呢。 “你又是来做什么的?”朱由校看了王承恩一眼。 王承恩恭敬道:“奴婢此回,也是为冯尚书所说之事,去年出使塞北,这件事福余王也曾提过。” “什么事?” “福余王要把女儿嫁到宫里,做大明的皇妃,不知陛下会不会同意,这才叫我们二人…” 冯铨说着,却是突然听见了上面的大笑。 他与王承恩对视一眼,都是不知所措,后者眼珠转了转,说了句折中的话,“奴婢想着,皇爷喜好行猎,蒙古女子个个都会骑马,自能陪伴君侧。” 朱由校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事,宰塞何曾有个女儿的,朕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听了这话,两人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听起来,皇爷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排斥。 冯铨忙道:“陛下,人已经送进宫里来了,要不要,还是先见见再说。” “什么,已经送进宫来了?”本打算睡觉的朱由校一下子就精神了,蒙古娘们,性子应该都挺烈吧! 见见也好,这可是中原找不到的风光。 朱由校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你们怎么能不和朕说,就偷偷把人带进宫里来呢?” “这岂不是陷朕与绝地?” 两人连忙伏跪,纷纷请罪。 “陛下息怒。”冯铨连头也不敢抬。 “爷还是见见吧,实在不行,找个由头,也就打发回去了。”王承恩说完,浑身都在发抖。 朱由校看他们害怕的样子,嘴角一翘,叹气道: “既然如此,传她进来吧。” 第六百五十一章:朕的女人不好做 看着跟在宫娥身后,亦步亦趋走进西暖阁的这名蒙古女孩,朱由校倒是眼前一亮。 这种草原人行走起来的飒爽豪气,是关内女人永远也学不来的。 只是,这女孩走在自己这个大明皇帝的紫禁城里,就像是受到束缚,被关在笼子里的雏鹰。 一时间,朱由校竟有些于心不忍。 毕竟,自己平日有多少时间去顾及这些儿女情长,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就连最为宠爱的皇后张嫣,也有连续一个月也不得圣宠的时候,余的良贵妃、纯贵妃、裕妃,就更加少了。 那些储秀宫里的貌美秀女,以及更多的嫔妾,虽说也是住在皇宫里,但这五年多来,却是连皇帝的影子都没见到。 朱由校分身乏术,一个人毕竟难以顾全。 朱由校眼中波澜渐兴,又是渐消,信步走出御案,来到她身边,从头到脚仔细地审视一番,询问道: “你叫什么?” 女孩却是少见敢于在这个时候,直视皇帝的人,这番气质,也是令王承恩这种经年沉浮于宦海的人心中惊讶。 她鼓足勇气,攥紧拳头道:“乌缇娅,孛儿只斤氏!” 朱由校早就学会用眼神来掩饰感情,无论心中作何想法,眼中依旧是那样平淡,一如古井无波。 “黄金家族能有你这样的子嗣,他也能含笑了。” 朱由校这番话中所谓的“他”,实则是带着尊称的意味,乌缇娅自然听得出来这说的是谁。 能让大明皇帝表示尊敬的,只有在她心中英雄一般的成吉思汗,她那一统草原的先祖铁木真。 “多大了。” “十六岁。” “十六岁…”朱由校眼中一动,挑了挑眉毛,取下墙上悬挂的佩剑,展颜问道: “会舞剑吗?” 乌缇娅看了看皇帝手中的剑,摇头道: “不会。” “蒙古人使用弯刀,若论骑马射猎,我未必输你。” 朱由校看她一眼,心道性子好烈的一个妮子。 这一番话,也令冯铨和王承恩极度后悔,带来个女子如此冲撞陛下,他们两个回去岂还有命喘气。 “不会算了。” 朱由校说道,乌黑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 “你看外面那青山绿水,来京之时,路边盛开的桃花,草原上展翅的雄鹰,怎么还想着到皇宫做朕的妃子?” “在外自由自在,不好么?” 乌缇娅一愣,没想到大明皇帝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自认自己姿色绝不比关内女人差。 当下,变得有些焦急: “不,我只会嫁给真正的英雄!” “朕不是这个英雄。” “你是!” “那就算是吧。”朱由校轻笑一声,信步来到宫檐边上,远望紫禁城中的亭台楼阁,眉宇间收敛了笑容: “你知道那些妃嫔多久能见朕一面吗?短则数月,长则数载,你还小,回草原找个人嫁了吧…” “别再想着入宫了,朕的女人,不好做。” 乌缇娅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正要说什么,却被王承恩在右边拉住。 朱由校自然知道,同宰塞联姻,可以和塞北诸部亲上加亲,君臣之礼,更加牢不可破。 然而朱由校不忍心这么做,乌缇娅,她本该是草原上的雏鹰,不应该因为这场政治婚姻困锁在这深宫。 所谓恶人,还是让朕去做吧。 说一千道一万,是朕看不上你,自回草原,去过本该属于自己的逍遥生活去吧。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过身,摆手道: “带她出宫,派人一路护送出关。” 满脸不甘心的乌缇娅,最终还是被小阉强行拉走。 听着她扭捏的声音愈发远去,朱由校心里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不过毕竟没什么感情基础,也就这样了。 不多时,王承恩回到西暖阁,低声说道: “皇爷,这是乌缇娅留给您的。” 朱由校转身一看,发现这竟是个围着粉色方帕的弯弓,一看就是草原女子惯用的强弓。 看着这弓,朱由校一时之间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 随着山西清查行动的逐步加快,各个卫所都有大批的人员变动。 很多人也是知道,再劝说下去,也不会再有什么成效,因而,朱由校总算是短暂摆脱了因为改革卫所在朝政上激起的纷争。 言官科道隔三差五,依旧会奏上几封劝说不能清查卫所的奏疏,只不过,已经对朱由校起不到什么影响了。 兵部。 兵部的官员们没工夫理会皇帝个人的感情问题,正在讨论此回远征乌斯藏的整体章程。 既然主要人选皆已决定,接下来,就是沿途粮草的提供,以及用何种方式入藏的问题了。 兵部尚书王洽环视一眼,说道: “诸位是不是都忘了,永乐一朝,成祖皇帝曾修建过一条自京师直通往乌斯藏的官道。” 兵部侍郎邵辅忠说道:“确有这么条官道,不过年久失修,许多地方,怕无法通行,如果启用,还需只会工部一声,拨款重建。” 语落,兵部群臣都是小声的讨论起来。 “此官道贯通南北,工程极大,少说也要动用几十万的人力,朝廷拨款也需数百万,这…” “是啊,工部只怕不会愿意。” 王洽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说道: “众位,重建此官道后,朝廷传旨乌斯藏、青海等地都会十分便利,这是利国利民的百年大计!” “既然要收回乌斯藏及青海,就要未雨绸缪才是!” 邵辅忠又道:“眼下山陕等地多有流民,山东赈灾也是主要阶段,朝廷此番修路,招募一批散亡流民,也会为地方官府极大缓解情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3节 这话一出,倒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 眼下山陕小灾不断,流民安置不及,而温体仁和杨嗣昌在山东赈灾,处理蝗祸,每日北上来京的流民更多。 这次修路是个浩大的工程,重要性不亚于天启元年至天启三年修建三大殿那次。 何况这是由工部牵头,在多省同时动工,尽快重建南北官道,一定是会让大批流民有用武之地。 这样一来,既促进了朝廷与地方之间的联系,也算是帮助地方官府处理一批流民。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只不过朝廷要再多花些银子。 兵部商量来去,决议可行,遂是题奏内阁,魏广微、许为京、胡士广、王在晋四名阁臣在签押房商议来去,觉得兹事体大,应当召开部议。 第六百五十二章: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签押房。 内阁首辅魏广微坐在正北,待最后一人来到位子上做好,便张口说道:“既然六部要员都到齐了,就议一议吧。” “兵部,说说你们的提案,部议之后,再交给陛下定夺。” 说完,他将目光望向兵部众人。 兵部尚书王洽起身,先是朝首辅点头致意,然后说道:“臣部认为,远征乌斯藏,需得未雨绸缪,为将来治理开方便之门。” 众人都眼中一亮,仔细听着。 王洽继续说道:“永乐一朝,成祖皇帝曾下旨修建一乌斯藏直抵京师的大路,名为京藏官道。” “此官道沿袭至今,几近荒废。朝廷出兵,如能从此官道经行,将极大缩短行军时的时日与将士的疲惫程度。” “何况从长远所计,重建官道,无论对朝廷管辖乌斯藏、青海,或者茶马贸易有司开展商运,都有不小便利。” 话说到这个时候,六部的臣子们皆已议论开了。 户部中一名郎中皱眉道:“京藏官道荒废多年,如要重建,只怕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个小数目…” “眼下山东蝗灾,山西和陕西各府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干旱,甭说老百姓,连我们在朝为官的,日子也都不好过。” “在这个时候动工如此浩大的工程,万一来日它省再有灾害,朝廷岂还能有余力赈灾?” “就是因为如此,才要立即昭告天下,重建京藏官道!”兵部侍郎邵辅忠说道: “宋郎中,眼下每日来京的山东流民,大概有多少人?” 闻言,户部畿辅民事清吏司姓宋的郎中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各位,仅昨日,山东来的流民就有六千余人…” “这还是数日以来,人数较少的一次,最多时山东流民可达万人,我们民事清吏司的人手早已捉襟见肘…” 闻言,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道:“如此困难,怎么不向朝廷上报?” 宋郎中连忙说道:“回许阁老,本来清吏司是要在这几日,将流民安置事务上报到总部,只是东厂魏公公忽然在城外资助了几千屋空置的宅地,暂时稳住了局势。” “魏忠贤?”许为京一愣,也是不再说话。 魏忠贤这家伙可是财大气粗,这几千屋,怕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从富人们手中抄得来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毕竟派上了用场。 他们不知道,魏忠贤这样做,其实也是在向朱由校表忠,毕竟皇家养着你,可不是白养的。 拿了这么多好处,得在关键时候派上永用场。 流民的事,众人的确是有听见风声,只不过最近几月,朝廷各部院日夜连轴转,他们的消息也仅限于晚上回府吃饭时听家人偶尔提及,有些闭塞。 很多人都是知道流民来京很多,却没想到,已经成了眼下这样的规模,一时间,更是议论纷纷。 “若这几千屋也用尽了,又该将流民往何处安置?” “是啊,如此多的流民,每日的吃穿用度,也都要养济院、惠民药局等有司提供,不是一个小数目!” “需要尽快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山东蝗灾不解决,流民只会越来越多!添置再多的房屋,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很快,签押房中吵闹一片。 魏广微微微蹙眉,摆了摆手,屋中才是渐渐安静下去,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望向兵部。 方才问话的兵部侍郎邵辅忠,似有话还没说完。 果然,他继续道: “各位,尽管是治标不止步,那现在这个‘标’,也需要治一治了,安置流民,不能只靠户部清吏司,这是整个朝廷的事。” 说完话,余的部院有了怨言。 “我们能做什么?” “户部掌管天下民事,六部自古而起便是各有分工,井水不犯河水,一旦越权行事,岂不天下大乱?” 邵辅忠看过去,冷笑: “迂腐!” “臣部说的重建京藏官道,就是现阶段的解决之法!” “兵部提,该以户部牵头,在畿辅、宣府、大同、密云、宁夏、乌斯藏、青海七地重建官道。” “此攻城十分浩大,短期内可提供大量劳工岗位!” “招募无家可归的流民帮工,既解决流民过多无法安置的问题,又能动用大量空置人力,岂不两全其美?” 话音落地,议论声更大了。 工部官员们纷纷点头,这一点他们之前到时未曾想过,现在一听,倒如醍醐灌顶一般。 不过现在不愿意的轮到之前诉苦的户部了,户部尚书赵秉忠一脸犯难,说道:“七地同时修路,招募的劳工何止数十万?” “动用多少人力不论,我们户部,眼下的存银也是捉襟见肘了。” 的确,户部这方面有困难。 内库的银子都是从正规渠道获得,每年不过三千万左右,真正隐藏收入进来的银子,全都在皇帝内帑安安静静地待着。 实际数目,除了朱由校自己没有人知道。 这种工程最快也要数月,按月结算,仅仅供给劳工们的工钱就要数百万两之巨,这还不算这几十万劳工每日的吃住花销。 近千万两,这可不是一千块钱,这是许多人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天文数字,撒水一般就这么撒出去了,是个人都会心疼。 “胡闹,现在是心疼钱的时候吗?”魏广微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做首辅,这点儿眼力见还是要有。 关键时刻,需要他这个首辅出来担当。 魏广微面色严肃,说道:“重建京藏官道,收复乌斯藏、青海二都司,这是陛下胸中大明的百年大计!” “我们诸位同僚就都辛苦辛苦,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 闻言,户部尚书赵秉忠将头垂了下去,无可奈何地道:“既然阁老都这么说,那户部也无异议了。” “只是内库实在拨不出多少银子,如要动工,少不得要去乾清宫叨扰陛下一番…” 魏广微还没说话,门后却是传来一阵尖尖地怪笑。 原来是魏忠贤,不知何时来到内阁签押房外旁听,他缓步走入屋中,经过之处的文臣,无不是又惊又怕地起身。 “本督伺候爷二十几年了,诸位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这种损事儿,还是叫本督去提吧。” “坏人,还是得我来做。” 魏忠贤说完,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眼中不知是威胁,还是什么别的,反正是转头就走。 “你们继续议吧,本督是太监,这种事还是不参与得好。” 第六百五十三章:京藏官道 “爷…” 朱由校正趴在御案上休息,忽然听见一声轻唤。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于是笑道: “忠贤哪,你怎么来了?” 魏忠贤得了皇帝示意,方才缓步迈入西暖阁,一路走过来到御案后,为朱由校捏肩,笑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皇爷了。” “少来。”朱由校也是一笑,“你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什么要事,说吧,朕听着呢。” “爷天纵英明。”魏忠贤习惯性地拍了一声马屁,“是京藏官道的事儿,部院议定,说是要重建。” 朱由校没说话,但是脸色淡了下去。 魏忠贤仍旧捏着,连手上的力道都是稳稳的,说道: “皇爷还不知道吧?最近连日来京的流民不少,户部畿辅清吏司,差点儿就忙不过来了。” “哦?这事怎么不早报给朕?”朱由校剑眉一挑,示意他不要再捏,然后松了松肩膀。 魏忠贤来到一侧,恭敬站着,说道: “是户部畿辅清吏司的郎中宋喜,不知从哪挪用了几千屋的空置宅邸,这才维系住了局面。” 这番话,倒是令朱由校多看了一眼。 这事朱由校能不知道吗? 流民的事,较事府早就报上来过了,山东蝗灾治理情况也一直都有较事跟着,很让人意外,魏忠贤这次居然不是来邀功的。 这老家伙,到底城府还是深。 朱由校大笑一声:“宋喜、送喜!这个名字取得好,他这是来给朕送喜的呀” “忠贤,拟旨下去,给他照例论功!就…升个户部员外郎吧!” “宋郎中若知道了,一定会感谢天恩浩荡。”魏忠贤脸上也是喜色,好像比听见赏赐了自己还要高兴,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4节 “皇爷,流民的事是暂时缓解了,可山东蝗灾一日不消,流民就只会越来越多。” “这重建京藏官道,也能提供大批劳工,一举两得。” 朱由校眉毛一皱,道: “你什么时候这样婆婆妈妈了,有什么事,直说,朕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吗?” “是不是这次动工,户部内库的存银不够?” “爷天纵英明…”魏忠贤惊呼一声,慌忙跪倒: “是这回事,老奴想着毕竟与爷亲近些,就自作主张,揽了这个差事,陛下恕罪。” “恕罪?”朱由校失笑:“恕的什么罪?朕这次不仅不会治你的罪,还会记你的功!” 看着喜形于色的魏忠贤,朱由校淡淡说道: “具体的事儿,等内阁把部议的折子呈上来再说,要是他们实在不放心,你回去给个准信,就说银子这事上,不算个问题。” 准备这么多年,你当是白准备的? 早知道后面年年都会有大灾,怎么能不多预备一些资金以备周转? 这一点,朱由校这个现代过来的人,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陛下天纵英明,重修京藏官道后,远征军定能马到成功,凯旋而归!乌斯藏和青海,必将重归于大明的版图之中!” 朱由校哈哈一笑,用眼神点了他一下:“行了,你少在这拍朕的马屁,大半夜的,烦不烦。” “遵旨,老奴告退,皇爷好生歇着。”魏忠贤嘿嘿一笑,挤出了满脸的褶子,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魏忠贤出了乾清宫,朱由校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深深的忧虑。 至于魏忠贤,出去后也是发觉浑身出了许多的冷汗。 陪伴在君侧,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看似年轻,实则心机深沉的皇帝左右,不是个什么好差事。 累! 魏忠贤只觉得累,由于他权势过大,皇帝势必有所堤防,在温体仁入阁,浙党入朝以前,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都是丝毫不敢马虎。 不过这次出来,他几乎有一件事可以断定,重建官道招抚流民这事上,自己说话说对了,事儿也办对了。 而且现在看来,皇帝也没有任何要卸磨杀驴的意思,似乎不必过于担忧,好生办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就行。 松了口气,他才是自大明门而出。 ...... 天启五年八月十五日,内阁会六部议,题奏重建京藏官道,奏本被呈送入乾清宫,翌日御批准行。 很快,京师顺天府、南京应天府并中原各省州府相继发出通告,昭告天下,朝廷即将大举动工修路。 因为远征军出征迫在眉睫,所以官道只在原基础上进行重建和修缮工作,但这依旧是个十分浩大的工程。 朱由校发内帑银一千万两用于承建,严旨由工部牵头,各省州府清吏司领地方官府一齐施行。 锦衣卫各地督办司也相继接到命令,严查官吏贪腐工程款项,流民未有良好待遇等贪赃枉法诸事。 部议规定,京藏官道的重修范围,经行畿辅、宣府、大同、宁夏、密云及乌斯藏、青海七地。 首批劳工,优先招募无家可归且身处异地的流民。 正是为了表达对流民安置问题的重视,户部受了朱由校的意,对劳工的待遇也是历朝最为丰厚。 最普通编入地方劳工营的流民,全国统一标准是“日结工食银一钱二分”,没错,工钱从原本按月结算改为了日结。 这也是考虑到流民大多身无分文、急需用钱,临时改变的政策。 毕竟皇帝出钱很大方,一次性给了一千万两,有这么多的银子,户部安排起来也显得底气十足了。 为什么说这次是历朝最高? 要知道,有明一代,自洪武以来,历朝劳工临时雇佣的价格虽然没有定制,但有一点没有变过,即是所有正经职业中“工资”最低的。 而天启一朝,首次大批雇佣劳工,工钱居然和南京银作局裁撤前养老的“国企员工”们的收入差不多。 这种待遇,流民们就算看见了,也没有人敢相信居然是真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的工期能达到一年,首批雇佣的劳工们每个人都能得到四十两以上的年收入! 这在这个时候,说成是后世的三十万也毫不夸张。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正说明了朝廷的财大气粗,以及天启皇帝的从容不迫,消息传散之处,人心纷纷安定。 流民们对皇恩浩荡,纷纷是感恩戴德。 因为有了资金加持,各地招募劳工的通告陆续张榜,招募处每日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有许多不是流民的人也想来混混,不过这些小事,都有督办司和地方官府负责去管。 紫禁城里的天启皇帝,正因为一个消息而自责。 第六百五十四章:国事亦家事 河开不日,乱红飞絮。 慈宁宫上愁云高驻,此处的宫主,即为天启王朝掌太后印玺,统摄后宫的万历皇帝皇贵妃刘氏,如今的太妃。 朱由校心知自己不会有多少时间陪伴乌缇娅,在西暖阁拒绝了塞北三卫的姻亲之请。 诚然,这在朱由校这个现代人的眼中,这是放归草原的雏鹰,使她展翅高飞,无所束缚。 在朱由校心中,乌缇娅值得更好的人生,而不是在后宫虚度年华,他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然而乌缇娅出来以后,却是备受旁人白眼。 一夜之间,从翱翔于草原之上的雏鹰,变成了旁人躲避不及的被抛弃者,这种身份角色的转变,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她的失败,让塞北三卫三百余个归附与大明的蒙古部落蒙羞,身为父亲的福余王宰塞,更是不知所措。 自从有了中宫之主,刘太妃也逐渐让权,深居简出,诚心礼佛,为大明,也为天启皇帝日日祷祝。 刘太妃听闻此事,很是震惊,虽说大明与蒙古诸部从未联姻,然而当今形势不同。 这次塞北诸部之请,实则是畏服于大明的安定、强盛,姻亲的意义大于以往。 后宫虽不得干政,但这既是国事,也是皇家的家事。 既然天子将自己尊为太妃,以太后印玺授之,那便也就有了选择干预的权利,在这件事上,刘太妃决心促成。 “参见太妃。” 不多时,宫外传来一声温温细语。 刘太妃手中拿着佛珠,闻言仍旧闭着眼睛,淡淡道:“皇帝来了,快请进来吧!” 朱由校没有客气,直接走进了慈宁宫,在众人的注目下坐在椅子上,明知故问道: “不知太妃召朕前来,是为了何事?” “听说皇帝在西暖阁回拒了福余王的姻亲之请,是不是有这回事?”说着话,刘太妃睁开了眼睛。 原来是为了这事… 朱由校摇摇头,说道: “是,朕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刘太妃动了雷霆,但是很快又控制下去,叹了口气,说道:“皇帝只怕还不知道,乌缇娅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吧。” 朱由校一愣,随即失笑: “朕已命人送她出关回蒙古了,福余卫尚在,福余卫的郡主,怎么会无家可归?” “太妃说笑了。” 刘太妃再度叹了口气:“看来皇帝是真的不知道…” “也罢,皇帝忙于政事、日理万机,这等凡俗妇家的琐碎之事,自然是无暇关注了。” “太妃什么意思?”朱由校眼神微微变了变,身子也略微坐得板正了些。 “乌缇娅出关后,塞北诸部人人都说她是个被大明皇帝抛弃的女子,连宰塞也与之断绝了父女亲情。” 刘太妃说完,淡淡瞥了一眼天启皇帝。 “什么。”朱由校也的确是头一回有些失态地站了起来,“真有此事?朕怎么毫不知情?” 刘太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只是又开始闭目冥思。 “宰塞与乌缇娅断绝了父女关系?”朱由校不由怒火中烧,动了怒,一扬袖子,“传王承恩!” 不多时,一脸懵逼的王承恩来到慈宁宫,先后拜道: “参见太妃,参见陛下。” 朱由校瞥了一眼刘太妃,喝问:“朕问你,乌缇娅送回福余卫后,那边是如何待她的?” 一听这话,王承恩心里咯噔一下。 他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陛下恕罪,奴婢、奴婢也是为了不扰了陛下的心气,这才隐瞒不报。” 眼前的毕竟是王承恩,那个后世唯一陪着崇祯吊死的忠宦。 朱由校的气消了一些,也发觉自己方才的失态,尽量用平淡的口气道:“朕赦你无罪,说!” “回福余后,宰塞当场就与乌缇娅断绝了妇女关系,诸部也都议论纷纷,称大明皇帝看不上草原的女子。” “为什么不早报!”朱由校横眉冷对,片刻后又无力的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去吧。” “陛下…?”王承恩有些担心。 “回去吧,没有你的事了。” 看着一步三回头离开的王承恩,朱由校大抵也明白最近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只怕乌缇娅熬过来的日子不容易啊。 一时间,慈宁宫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朱由校知道这件事终究是自己做错了,以后世的眼光去看待眼前了,垂眸许久,默然说道: “太妃教训得是,此事系朕之过,也当朕去弥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5节 “太妃保重身体,朕走了。” 言罢,朱由校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直到皇帝出慈宁宫几刻后,宫中的宫娥及小阉们才是陆续松了口气,也都是十分惊讶。 这天启一朝,皇帝还是头一次被说教。 曾几何时连日讲都不听信的皇帝,居然遵从了刘太妃意思,打算去再让乌缇娅进入后宫。 时下皇帝权柄在握,满朝文武、天下臣民,在今日以前,谁都想象不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许久,刘太妃深沉如水的眸子再度睁开,手中佛珠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喃喃有声: “皇帝有德,大明有福。。” “我朱家的列祖列宗,有福气啊……” ...... 回到西暖阁,朱由校坐在九龙御座上,喘息未定。 须臾,向身侧一名小阉沉声道:“告谕较事府,乌缇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她在哪儿!” 小阉得了吩咐,随即转出西暖阁,自廊道一直向北走,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一处大内中比较不显眼的院落。 走进空荡荡,似乎早已废弃的院落,小阉看了看四下无人,将手中一份小字条,掩盖在第三阶的黄土下。 他离开不久,另一人匆匆赶来,翻开石阶,看了小条上通红的字迹,满脸都是震惊。 较事府办事,向有轻重缓急。 红色字迹,代表十万火急,需得立即停下手头所有事务,着手去办,而且越快越好。 可是大明万千臣民,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这次办事的是较事府,天下间最秘密的侦缉机构,而且要找的人,身份也是非同一般。 这样找起来,极大的缩小了难度。 第六百五十五章:回去弄死他们 三日后,一阵风吹过京师街道,落在正一名女子的身上。 女子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锐气,小黑马靴早已沾满泥土,连身上的衣服也都旧了。 乌缇娅麻木地走在街上,听见一声闷雷,倏地惊起,抬头向四面张望。 却是有一名官差背负着文书,骑快马自道路中间疾驰而过。 这一幕,令她想起了往日在草原时自己的意气风发,若是在一月前,心高气傲的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想她福余王的郡主,草原上无数王子魂牵梦绕的情人,自幼跟随宰塞南征北战,骑马射猎,哪一样都不输给男儿。 她也崇尚汉家文化,成为蒙古各部中最先接纳汉语汉文、喜爱诗词歌赋的有名人物。 各部中,像她这样的女子是不多见的。 这也是为什么宰塞要将她送入京师的原本,他原本以为大明的皇帝也会喜欢乌缇娅。 路过一处小巷,几名青皮对视几眼,都是看出了这副疲惫面容下包藏着的惊世之颜。 他们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好看的蒙古女人,一时间,色从心起。 不过乌缇娅身上的装束,还是令他们多少犹豫几分。 为首的一个,见她此时就像一只受伤离群的杨镐,泛起不少心思,跟上去语调调戏地道: “哟,蒙古娘们!” “你不在关外好好儿带着,来京城做什么?” 余的青皮见有人已经上前,便都跟了过来。 “就是啊,会不会是关外的奸细?” “我看,要报到五城兵马司才行,那边处置蒙古奸细可是一向毫不留情的!” 乌缇娅看了一眼,用为数不多的力气冷冷道: “你们认错人了。” 青皮们都听出了这话中包含着的强弩之末,试探过后,更加是肆无忌惮起来,为首那个就一直在她身后跟着。 跟了一阵儿,发觉乌缇娅是在漫无目的地到处乱走,他也就明白这个蒙古女人无家可归,邪笑着道: “去哪儿呀?” “几天没吃饭了吧,陪大爷们玩玩,给大爷们伺候舒服了,或许会赏你一顿饭吃。” 乌缇娅脚步一顿,腹中翻滚,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青皮们都是嘿嘿笑起来,发觉有戏,为首那个更是弯腰下去,色胆包天地偷窥乌缇娅的面貌。 “滚——”乌缇娅说完,却又是步履蹒跚地走着。 这下子,青皮们的耐心没了。 为首的直接握住乌缇娅的手腕,大声道:“走?告诉你,只要我去找官差,说你是蒙古奸细,你的命就没了!” “跟着大爷,吃香喝辣的!” 乌缇娅眉梢一抖,很快地打量了眼前这几个终日混迹于京师街头巷尾的所谓男人。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然后挣脱开来,继续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只知道,京城现在就是她最后的归宿,死也要死在这里。 青皮们站在原地对视几眼,决定动粗。 毕竟这么貌美的女人,还是蒙古女人,平日里可不多见,这么虚弱,几个大男人一拥而上,怕也是无力反抗。 办完事溜之大吉也就行了,实在不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几人上前,前后钳制住了乌缇娅。 为首那个满脸的邪气,眯着眼捏起乌缇娅的下巴,猥亵地笑道:“瞧你这无处可去的小可怜样儿,蒙古女人,就算生气了也是别有味道。” “来,让我摸摸…” 他说完,伸手就要来摸乌缇娅的脸。 乌缇娅怒火中烧,左手一挡,右手一掌打在这青皮胸口。 毕竟从小是练家子,气力绝非寻常女子,那青皮被打得“哎唷”一声惨叫,一下就摔了出去。 余的青皮都吓傻了,没想到这个蒙古娘们还有如此强悍的本事。 乌缇娅则抬起脚,冲着另外一人就是一脚。 那青皮正在震惊,也是毫无防备,狠狠地向后倒撞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青皮们这下都不做声了,对视几眼,分出一人,跑向街角,叫来正在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差。 他指着乌缇娅道:“差爷,这蒙古娘们在京师转悠有一阵子了,我们想着,会不会是西虏的奸细?” 官差们闻言,走近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女人从装束就看得出来,的确是蒙古人,可一个蒙古女人,在京师晃悠这么多天是为了什么? 眼下的确是有西虏林丹汗等部尚未归顺,想到这里,官差也是不得不慎重行事。 为首一名差头,向围观群众张口喊道: “都看什么?不过是个西虏来的奸细,拷上带回去审问!” 乌缇娅百口莫辩,也是实在不剩什么力气,任由官差这样带走,呆呆地等着最后的结局。 突然,她大喊一声,把官差们都吓了一跳。 “公公!大内的孙公公!” 原来,她看见正有一名身着华丽的大内太监骑着马从街道上经过,这人她还认识。 一个月前进宫,就是这名姓孙的小牌子领着她去见王承恩。 孙公公果然勒停马匹,向街上看了看,听见熟悉的声音,很快锁定了方向,于是策马过去。 官差们见了,也立刻将乌缇娅押过去迎接。 只一眼,孙公公就看出来了,这不正是最近几日皇帝下旨要找的那个乌缇娅吗? 他连忙下马,朝官差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姓孙的虽然在大内是个真正的孙子,可一旦来到外头,以他的身份,当别人亲爷爷都够。 官差似乎也认识他,笑道: “孙公公,这是方才有人检举的蒙古细作,我们正要带回五城兵马司严加盘问。” “胡说!”孙公公猛地一巴掌抽过去,尖尖地嗓音都在颤抖: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是福余王宰塞的女儿,大明朝未来的皇妃,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 “蒙古细作,这种话是谁跟你们说的!” “来个人随口和你们一说,你们这就信了,把人给抓了?五城兵马司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这一巴掌,直接把那差头给打傻了。 但人家毕竟是大内出来的,是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的干儿子,一个小小的差役,根本招惹不起。 路人们也都是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让大内公公当街把五城兵马司的官差给打了。 差头压根不敢生气,反而满心都是懊恼和害怕: “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我们这就回去抓了那几个寻衅滋事的青皮,将此事回去禀明上官,引以为戒!” “公公千万不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6节 孙公公没理会苦苦求饶的官差,一心一意都在乌缇娅身上。 他命人打开手铐,轻轻揉着乌缇娅发红的手腕,态度和刚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说道: “陛下当日就后悔了,深切自责,下严旨命我们在全国各地搜寻郡主的下落,总算是找着了。” “没想到,一直就在京师啊!” 乌缇娅听到这些话,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呆呆问道: “他…他真的后悔了?” “是啊,太妃也劝说陛下了,陛下决定纳您为妃。恭喜,您就要成为我们大明朝第一个蒙古皇妃了。” 孙公公连忙点头,一转头,满脸笑容登时变成了杀气腾腾,冷冷道: “那几个青皮,不需要抓,让他们从人世间蒸发,五城兵马司乱抓蒙古人这事,咱家还要上奏陛下。” “这执法衙门,是该整顿一下了!” “还有,今儿这事,都得给咱家烂在肚子里,就算是跟你们的妻儿也不能提及,谁知道,杀谁。” 差役们都是吓得噤若寒蝉,心中对那些青皮痛恨到了极点。 看见孙公公带着乌缇娅离开,差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才是回过神来,起身啐了一口: “吗了个巴子的,连我们也敢耍!” 一名差役问道:“马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猪脑子?”唤做马爷的差头紧紧攥着佩刀,转身就走:“跟我回去,弄死他们!” 这一夜,五城兵马司人人皆惊,指挥使更是彻夜难眠。 百姓只知道,五城兵马司忽然出动了大批的差役,将附近几条街、坊的无赖和青皮们全都清理了一遍。 第六百五十六章:皇室家宴 天启皇帝回拒了塞北诸位的和亲之请,已经震动了边疆内外,没成想引出刘太妃,更是惊震庙堂。 刘太妃多年未曾涉足宫政,为极力促成此事,也是亲自召来皇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最终,天启皇帝向塞北诸部下诏,决意重纳福余王宰塞之女,孛儿只斤氏乌缇娅为大明皇妃。 这样一来,坏事慢慢变成了喜事。 十几日过去了,时间缓缓来到九月,极其悲痛的人和暗中议论的人,都渐渐平息下去。 现在朝野内外都是一片的高兴,大明立国近三百年,这还是第一次有蒙古女子入住宫廷。 对乌缇娅来说,余痛尽管深沉,余喜尽管悠长,却已经不再是她所担忧的了,真正的生活就要开始。 她不会后悔那时的决定,直到永远。 刘太妃不愿抛头露面,而且年岁已长,日夜几乎都待在慈宁宫。 张嫣毕竟是中宫之主,不能总指望着刘太妃出面,现在的她,也是应该担当起来,为皇帝分忧解难。 为了帮助乌缇娅排解心中的气闷和忧伤,张嫣特地选了阳光极好的一天,带着后妃们来太液池散心。 张嫣沿着太液池边上的汉白玉雕栏,顺着曲折的平桥往东,走到卉香亭,吓跑了那条宫人们最为喜爱的头戴红冠的大金鱼。 她回眸岸边,见两位贵妃正在一从丁香花侧说话,整个太液池周边的宫人,也是往常的数倍。 这两位贵妃,一个穿着绿色绣花锦袍,鬓边插着绿色的绢花,浑身都是淡绿色的色调,看起来与周围景色正配。 旁边的一个风格则正与之相反,显得有些张扬。 她身上穿着水红色的款交领宽袖衫,淡粉的百褶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垂牡丹的发髻。 皇帝赏赐的金色发钗在阳光下折射出黄色光芒,不用说,这是天启四年时晋封为良贵妃的顺天府大兴县王氏。 另外那个一身淡色的是谁自不用多说,那是今年才得以晋封为纯贵妃的南京鹰扬卫段氏。 二女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绿以粉,边走边说笑,互相映衬,恰似太液池中出水的莲叶与荷花。 张嫣看着她们两个人走过来,笑道: “你们两个,怎生的把后面的裕妃妹妹忘了?” 两女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 只见一女正怯怯跟在身后,装扮也十分朴素,正是宫娥出身,却在西暖阁得到皇帝临幸的童静儿了。 她也是如今后宫之中唯一的皇妃,王氏、段氏,皆已晋封贵妃了。 张嫣忽然看见什么似的,说道: “裕妃妹妹,你头上的发钗做工怎么这么巧,像是去岁皇爷赐给延禧宫的绣工。” 童静儿一愣,还没说话,却是延禧宫的女主人段氏掩嘴笑道: “娘娘眼见儿真好,这一会儿就瞧见了。” “裕妃妹妹所戴发钗,就是皇爷赐到我们延禧宫的,本是一双,我也不能一齐戴着,便分给裕妃妹妹一只。” 张嫣笑了,道: “难得你们这样交好,皇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王氏这时笑道:“太妃常常告诫我们,说是后宫的妃子们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舞文弄墨,少给陛下添乱就是极好的。” 童静儿最为内向,这些话,她不知在心中挣扎了许久,咬咬嘴唇,说: “娘娘大概不知道,妾上月偶感风寒,不想惊扰别人,连陛下也没告诉。王姐姐知道了,竟亲自看视。” “膳食药饵,件件经心,每夜陪伴到更深才走,次日刚天明时,便又来慰问,整整照顾了三天三夜。” 说着,她眼泪莹莹,垂下了头。 一向单向怯懦地她,只说了这几句话,便悄悄向后退了几步,像是在心中,依旧分着主仆尊卑。 张嫣也是一时哑然,这事儿如果是真的,那裕妃和良妃隐瞒的还真是够深的,莫说陛下,就连自己这个中宫之主,竟也毫不知情。 “王姐姐心地仁厚,实在难得。”段氏也压根儿不知道,惊讶地看了一眼王氏,满脸都是赞扬。 张嫣反应回来,笑道: “怪不得裕妃妹妹这几日精神了许多,看来方才的话是正理儿。” “皇爷一代明主,文治武功,正要我辈内外辅助,成就中兴大业,难得王氏这么懂事。” 王氏略微腼腆地笑了,然后欠身行礼,也没多说什么。 “娘娘,她来了。”这时候,坤宁宫的一名新女官上前说道,指着一个方向,脸上带着笑容。 几女闻言,也是纷纷望向亭西。 果然,已经换上一身崭新蒙古服侍的乌缇娅,正沿着太液池西岸,拂着水边青青的柳条,向这边走来。 淡淡的雪青色外衣,乌黑的头发,雪白的脸蛋,和紫禁城中的红墙绿柳一齐倒映在池中,袅袅婷婷,煞是惹眼。 现在的乌缇娅,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神采,很秀丽,一身与汉家女子不同的洒脱之气。 但是看在张嫣眼里,却又显出一团稚气。 王氏和段氏都笑了。 王氏说:“那不是乌缇娅吗?蒙古乌齐叶特部汗王宰塞的女儿。” 段氏也说:“是啊,她进宫来,很是折腾了一番呢。不过幸好,还是叫那个姓孙的直殿监小牌子找见了。” 打从救回来,看见乌缇娅的第一眼时,张嫣和刘太妃的心里就很受用,很喜欢这个未来的蒙古皇妃。 后宫能有这么个主,也能增添许多活力。 张嫣笑道:“你们去别处转转,既然是要入宫当主子了,本宫就要和这位妹妹聊聊。” “走得多远都成,别忘了晚上回坤宁宫用家宴就成。” 皇室家宴,这自然是给新来的乌缇娅准备的,好让她与后宫里其余的几位妃子尽快熟络起来。 王氏和段氏都猜到皇后想和乌缇娅说说娘儿们间的体己话,便拉着童静儿,会心地对张嫣行礼,离开了。 看着她们三个有说有笑,一路向北岸走去,张嫣也是向身旁伸了伸手,笑道:“坐吧。” “今后,这大明朝的皇宫就是你的家,不用拘束,来,挨着我坐。” 第六百五十七章:“议会号”舰队 大明朝有了第四位皇妃。 这位皇妃的册封甚至在关外都引起了轰动,因为她是建国以来第一位蒙古皇妃,还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代。 乌缇娅成为皇妃,代表着今后其他的蒙古女子,也都有可能走到这一步,这对蒙古诸部而言,意义重大。 没有人敢对皇帝的决定多说一句话,就连六科道言官们也是,他们虽然喜好名声,但却有最基本的准则。 现在科道的言官御史早和天启元年时不是同一批人,在这种事情上打着祖制为名劝谏,只有那些东林党徒干得出来。 九月十四日,是礼部选定的良辰吉日。 一大早,司设监、鸿胪寺派了内侍和官员在各宫门外安置前来道喜的朝廷官员。 朱由校则坐在皇极大殿上,接受群臣的朝贺。 到了黄昏,暮色渐至,京师百姓却是听闻,教坊司大乐从京郊而始,由远及近。 天子的迎亲依仗也在同一时间自关外方向入京,带着那个幸运的蒙古女人,浩浩荡荡行至承天门前。 礼部官员及勇卫营亲军立于门两侧,引乌缇娅步入皇城,来到皇极殿外,众人停步。 朱由校早已身着皇家御制的大红袍服,负手站在百步石阶之上,身后便是雄伟神圣的皇极大殿。 而半月前还身在关外的宰塞,也因一纸圣旨,被火速召入京师。 朱由校知道她们父女间因自己而产生一些误会,召宰塞入宫,一是为合礼法,二也是要亲手解开这个结。 想到这里,朱由校深深吸了口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7节 此刻,宰塞及带来的十余名乌齐叶特部的族人就站在百步阶下,背靠皇极殿,满心骄傲地望着本部的雏鹰。 今日,草原上的雏鹰终于长大,翱翔于九天,展翅高飞,天下间没有比他更幸福的父亲。 整个草原,都因为这桩不可能的婚事而议论纷纷。 这时,一名司设监小阉高声唱道: “请皇妃上殿!” 乌缇娅跟过来,没了往日的我行我素,现在的她显得有些拘谨,不敢直视自己这尊贵的夫君。 所幸,被圣旨召入京的宰塞及其族人,给了她不小的信心。 一阵玲珑环佩声响,朱由校垂眸望去,微笑着向百步白玉阶下的乌缇娅伸出手。 在一旁小阉的指点下,懵懵懂懂的乌缇娅开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亦如她由一名普通蒙古女子到尊贵皇妃身份的转变。 九十九步之后,她来到了朱由校的面前,还要走上去,一直跟着的小阉连忙伸手制止。 她这才抬起头,小心地将手放在了天启皇帝手中。 朱由校紧紧攥着她的手,拉着她迈上最后一阶,站在自己身边,向百步阶下的文武群臣、勇卫营禁军将校及孛儿只斤氏的族人们高声宣道: “今日,朕册封乌齐叶特部,孛儿只斤氏的乌缇娅为大明皇宸妃,赐居永和宫!” “乌齐叶特,与大明永结盟好!” “普天之下,凡恭顺于朕的蒙古各部,皆同此式!” 宰塞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澎湃之情,连忙带着族人伏跪在地,喊道:“万岁,万万岁——!” 此刻,他们心悦诚服。 “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下面的勇卫营将士开始齐声高呼,这一声声呼喊,直震动了整个京师的每房每户。 待山呼声逐渐落下,朱由校望向乌缇娅,与之四目相对。 一时,两个人都是怔了怔。 双瞳对上的片刻,乌缇娅垂下头,烧红了自己的耳根,朱由校也是下意识地扭转过头,仍有些矜持。 这一幕,看得宰塞等人心惊胆战,暗忖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又要后悔了。 却见朱由校伸出手,隔着袖子,轻轻碰了碰乌缇娅的手,目光从她的额头滑落至鼻子,再到樱唇、下颌。 到最后,闪烁着停留在她的脸上,柔声说了句: “跟朕走。” 宰塞身为人父,虽然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但只从她微颤的身躯就能看得出来,自此以后,乌缇娅的世界,将只有映入眼帘的大明天子。 犹豫了小半刻,乌缇娅立即将手从袖子中伸出来,放在朱由校张开的手掌上,任由他柔软地包着。 在众人瞩目下,乌缇娅随在朱由校身后,缓缓走进了皇极殿。 ...... 与此同时,以南数千里。 琉球北部鸡笼岛,多罗湾附近。 月正当时,皎洁如盘。 二十余艘打着“余”字号旗帜的福建水师战船来到附近,很快与八艘西班牙无敌舰队商船碰头。 没有人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 两方正在打旗语示好,福建水师官兵靠舷过去,正打算拆卸大明从西班牙购买的货物,远处却是突然间的天崩地裂。 一发威力极大的加农炮弹从肉眼根本看不见的地方,精准击中了这支福建水师的苍山战船,负责指挥的平海卫游击将军当场身亡。 一时间,船体崩裂。 五百余名福建水师的官兵惨叫着掉落水中,而这还没完,天空中又出现更多类似的炮弹。 水师官兵向远处望去,却见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八艘商船,不知何时就已经冒着滚滚黑烟,尽数沉没在多罗湾的浅海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心中都是绝望,因为这注定是一场毫无胜算的战斗。 九月十八日,也就是朱由校纳宸妃后的第三天晌午,一骑快马自福建沿海飞速抵京。 这名骑兵手中高举一份急报,刚入紫禁城,便高声呼喊:“八百里加急——” “平海卫八百里加急,鸡笼失陷!” 消息传入,朝野皆惊。 事情要从今年六月说起,自从签订军事互助协议后,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便被派去负责接应租借小琉球鸡笼一带的西班牙舰队。 这支西班牙舰队,满载朝廷第一批订购用于制作纸质弹壳的仪器,以及大量用于提升火力的军械装备。 不过,福建总兵俞资皂显然低估了这次来的荷兰舰队的战斗力和速度。 大明与西班牙签订了军事互助协议的消息,震惊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而大明正在大力改革海军实力的传闻,更令荷兰人极度的不安。 所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督决定提前出动正式的舰队,直接攻占琉球岛北部的鸡笼。 主要目的是截获这批军火,以遏制大明海军发展的势头,他们并不愿意见到东方兴起一个与之抗衡的强权。 这支荷兰舰队是作战编制,足有二十五艘正式战舰,旗舰名为“议会号”,是规格最高的盖伦战舰。 议会号旗舰,是荷兰皇家造船厂的杰出作品之一,东印度公司的骄傲。 她拥有三层甲板,装载了一百二十余门火炮,数百名正规训练的荷兰皇家海员,除了在近海不灵活以外,在海上的战斗力异常恐怖。 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就是这支议会号舰队,其中战斗力最低的,也是军商两用的大型作战帆船。 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与西班牙舰队在鸡笼附近的多罗湾碰头,却被暗藏在岛礁附近的荷兰舰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支西班牙舰队大部分都是商船,仅有一艘军商两用的盖伦帆船,而福建水师虽然经过整改,却还是以小型战船苍山船为主,也并没有装备镇虏炮。 可以想象,战斗一开始,就是一面倒的碾压。 西班牙舰队及福建水师平海卫一部,在多罗湾只与荷兰舰队打了一个照面,便被对方的强势火力击溃。 福建水师因为船只众多,分散而逃,最终逃回平海卫六艘战船,而西班牙派来的无敌舰队,无人生还。 在多罗湾战斗后,荷兰海军进驻鸡笼,开始修建堡垒,意图长期占据鸡笼,以把控海上的贸易要道。 战场惨烈的战斗,震惊了整个大明朝廷。 第六百五十八章:蓬莱水城 单纯说福建水师战败于荷兰主力舰队,朱由校倒是没觉得怎么样,毕竟在多罗湾被打散的这支水师,不过也只是平海卫的明军。 让许多人都震惊的是,平海卫的水师居然失败得如此彻底。 许多人都是知道,福建水师自天启二年至三年底进行大规模的整编,各省除了登莱水师以外,第二梯队就是福建水师。 福建水师的战术就是狼群战术,所以船必须要多。 尽管这次只是平海卫的一支与荷兰人打了个照面,可他们的舰船数量却也比荷兰舰队要多得多。 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回平海卫,伤亡四百余人,二十几条舰船沉没,却没有伤及对方分毫,这个结果没有人接受得了。 第二天的朝会,主题毫无疑问就是这件事。 很奇怪,谈及出兵对付女真或蒙古,总会引起满朝的纷争,可一旦面对西方,整个朝廷就出奇地团结。 因为荷兰人的这一巴掌,实际是狠狠打在了满朝文武,所有人的脸上。 消息传出回来以后,京师街巷也是言语纷纷,许多人都是在说,朝廷在水师上每岁花费军费数百万两,换来的就是这个结果? 还有军器司,也是每年至少数百万两的拨款,军械的提升呢?战斗力的转变呢? 坐在九龙御座上的朱由校看得出来,站在皇极殿上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在滚滚发烫。 “诸卿觉得朕应该怎么办?” 兵部尚书王洽当先出列:“启奏陛下,袁可立自天启二年节抚登莱,登莱水师的军费几乎超过它省军费之和,眼下,是该看看到底有没有用处的时候了。”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也是出列,铿锵道: “正是,登莱水师每岁,徒耗军费千万,如今福建水师难以抵御红毛番的船队,朝廷需得派遣登莱水师南下,以安抚人心!” 说着,他冷哼一声: “如若登莱水师也不敌红毛番,那依臣看,袁可立这个登莱巡抚也就不用做了,登莱水师的军费,也就该暂停一下!” 此话一出,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同, 当然,这话说到朱由校心里去了,从天启二年到现在天启五年九月,三年多了,登莱水师花销的银子何止数千万两? 如果这样还不能同荷兰舰队一较短长,大航海自己也就不必参与了。 “爱卿所言,甚合朕意。”朱由校点头说道: “传旨袁可立,命他统率登莱水师,南下夺回鸡笼,将红毛番赶出大明的土地!” “也是让西班牙人看看,他们打不赢的敌人,大明打得赢!” 群臣纷纷伏跪,山呼成片。 “陛下圣明!!” ...... 平海卫水师大败于荷兰舰队,并且丢了鸡笼岛及小琉球的控制权以后,消息的确是震惊了整个大明。 许多地方的人们都是在议论纷纷,有些人已经对大明水师的战斗力产生怀疑,觉得不应该在水师上浪费如此多的军费。 而再次败于荷兰人之手的福建水师,现在已经是彻底抬不起头来。 福建各地的水师将校,包括福建总兵俞资皂在内,都处在风口浪尖上,许多人都是对他们唾骂不已。 过了几日,传出一则惊人消息。 平海卫水师战败以后,平海卫参将王献日夜觉得对不起朝廷的栽培和沿海百姓的信任,竟然在某一夜自尽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8节 在这之后,福建水师的士气更加低糜。 很快,又传来消息,荷兰人正在鸡笼修建堡垒,并且派出舰队封锁多罗湾附近海域。 这一举动,导致福建沿海的商贸几乎瘫痪。 福建沿海,也是一片的风声鹤唳,水师官兵不敢扬帆,商队不敢出海,就连最基本打击海盗的行动都已经完全陷入停滞。 没过几日,另一个消息引爆了福建水师最后的热情。 朝廷斥资组建的登莱水师即将出师南下,很多人早就有所耳闻,这支袁可立一手组建的水师,每年耗费高达一千多万两的军费! 这是什么概念,登莱水师的军费,几乎是九边边军的饷银之和! 现在,全天下都在对这支大明的最强水师翘首以盼。 袁可立肩上的担子很重,登莱水师的全部官兵也知道,他们现在是承载着什么希望。 荷兰人来势汹汹,还是刚刚在香料群岛击溃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正式编队,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不会那么容易。 ...... 山东,登莱。 蓬莱水城,自天启二年开始大力发展,现已成为山东乃至全国最大的海军港口。 实际上,蓬莱水城并不是蓬莱城的港口,它位于蓬莱城西北丹崖山东侧,距城镇还有些距离,最初的历史还要追寻到宋朝庆历年间。 宋水军在此建造水寨,不过是为了用来停靠战船。 明洪武九年,徐达发现此处位置绝佳,视野开阔不说,还利于防守和大规模停靠战船。 请示朱元璋以后,徐达亲自操刀,率领水师官兵在原宋代刀鱼寨的基础上修筑水城。 自此以后,蓬莱水城就成了山东水师的第一座军港。 经过历代修筑,到万历末年朱由校刚即位时,蓬莱水城的总面积就有二十七万平方米。 水城布局,也是徐达一手定制,南宽北窄,呈不规则长方形,负山控海,形势险峻。 自天启二年开始,朝廷开始大力发展水师,蓬莱水城在袁可立的手上一再扩建,眼下总面积已比万历末年时扩建了足近一倍。 袁可立统率登莱水师官兵,在此处先后增建了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敌台、炮台、护城河等海港建筑和海防建筑。 眼下的蓬莱水城,就是一座结结实实的海上堡垒。 并且袁可立还有自蓬莱水城沿岸每隔数里修建炮台和军港的打算,沿岸炮台将一路延伸自蓬莱城外的港口,形成一个环绕登莱的大规模海军基地。 当然,想要实现这一蓝图,每年一千万两都不够。 话说回来,自从半个月前圣旨从京师下达,分散于各地的登莱水师战船就开始陆续向蓬莱集结。 到了现在,水城周围已经是舰船云集,旌旗蔽日。 不仅如此,天津水师的战船和官兵也随之集结而来,对荷兰这正式的一战,必须要打出大明的国威! 第六百五十九章:荷兰人傻了 袁可立抚登三载,可以说是效果显著,天下间,再没有比登莱东南两地在这三年间变化更大的军镇。 袁可立拓地筑城,招集安置大量逃难流民,屯兵各岛间,步步向前推进海上防御,协助毛文龙,让努尔哈赤毫无缝隙可钻,就地蜷缩无以西窥。 袁可立抚登期间,市农工商也是安居乐业。 登莱沿岸水榭遍布,歌乐之声,通宵达旦,甚至有人如此形容袁可立治下的登莱两地: “峰顶通望处,逐设烟墩,屯田农幕,处处相望,商船战舰之抛泊近岸者不知其数。“ 有明一代,袁可立以前的登莱巡抚共有十四任,而他是最有作为,是唯一被列入登州名宦祠的登莱巡抚。 袁可立造就了蓬莱水城眼下兵戎最盛的时期,天津巡抚毕自严不止一次地上奏称颂他的功绩。 所谓抚登数载,海无传烽,亭有息鼓。 天启二年十二月,袁可立利用地震的“示警“作用再次向朝廷奏报,要求拨付足够的费用打造战舰,,修备器械。 朱由校一一准许。预筹毛帅之接济。““更呼吸岛帅(毛文龙),驶千帆继其糒“。时后金“出没于长山、旅顺间,漕艘贾舶多为所梗。“袁可立在“去鼍矶岛四百里“的水域广布水师,“逾铁山联广鹿岛“,又“于皇城岛设参将、守备各一员,练兵三千,以为登莱外薮。又设游兵两营,飞樯往来策应于广鹿诸岛。制炮设墩,旌旗相望。““奴小至则避之洲,大至则遁之海,用三肄疲敌之法,然后用登、莱兵图四卫之南。““无事则更番防守,有事则合并策应。又设南游、北游两营,各分讯地,侦逻于广鹿诸岛之间,时东时西,忽远忽近,使敌望之不知所攻,亦不知所守,因劳为逸,反客为主,布帆草筏于是绝迹。“又“如遇运艘经过,便当拨兵防护,期保无虞“从此琉球、朝鲜海运得通,开创了中国军队国际护航的先河历史。 天启三年(1623年)春夏间,努尔哈赤下令大肆屠戮旅顺和金、复一带的百姓,袁可立令登莱水师大兵出海,“联络诸岛,收复旅顺“,以图解救沦陷区内的离散百姓。天启三年三月,袁可立奏报朝廷:“登莱之水师实榆关之犄角,臣与镇道图画者数月。诸凡操练将士、修验船只、合并营伍、简汰官兵稍有次第。“他亲自挑选精兵“三千六百人,俾总兵沈有容领之先发“,“出海于旅顺、皇城、广鹿、平山等岛,相机进剿“。而副将李性忠所领数千辽左健士,袁可立亲自“于三月十二日饯而送之,嘱以相机进止以固榆关,以联毛帅。“为之饯行,大兵所到之处,“舳舻相接,奴酋胆寒。“后金放弃“金、复不守,而以西虏二万人守盖“。这时袁可立的布局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大兵压境震慑南四卫,暗中策应后金复州总兵刘爱塔反正归明。 袁可立操练水师,向朝廷请求资金,用于打造战舰,在沿海增置大量炮台,修筑起水城,与蓬莱渐成犄角之势。 所谓百里棋布,鼎足传烽,不外如此。 登莱成为全国最重要的海军基地,而袁可立坐镇于蓬莱,更是确保了渤海一带的平安,为熊廷弼收复全辽,奠定了坚实的大后方基础。 坐临登莱,支应辽军,节制东江,厉兵秣马,备战城郭。 这是对袁可立这三年的总结,但是远远不及他所做的万分之一。 辽东熊廷弼,东南袁可立,朱由校打从穿越过来的一开始,就在遵循着的一个方略。 至少一直到现在,这个方略都是正确的。 在这三年之间,袁可立训练登莱水师的方法,与各地水师都有所不同。 袁可立依然使用戚继光的练兵宗旨,便是水军先习陆战之法,带着登莱水师的官兵们先在平地操训了一年。 过了一年以后,也就是天启三年开始,登莱水师的官兵才正式开始登船操练,当然,这样的操训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仍需实战检测。 先看纸面实力。 登莱水师不愧为朱由校刻意培养的第一战力,眼下已积有大小战船六千余艘! 没错,你没听错,现在登莱水师的战船是用“千”为单位计算的! 至于登莱水师官兵的人数,也是各省之最,天启四年底时,在册的登莱水师官兵就已经达到七万余人! 这种规模的水师,只怕荷兰人这辈子也是没见过。 在朝廷上,袁可立有当今皇帝朱由校及枢辅魏广微、津辅毕自严等重臣的倾力支持。 其麾下,袁可立节制东江毛文龙、津门贺虎臣、登镇沈有容、莱府张盘等大将,士气自倍,人心自归。 朱由校对袁可立施行放权,命其赞理东征军务,备兵防海,凡一应兵马钱粮、征收调遣、防剿功罪尽归经理。 而这三年,袁可立也并没有令人失望。 他运筹帷幄,节制悍将毛文龙、指挥大将沈有容和张盘飞船往来攻袭于辽海各岛间,战线绵延至千余里,帮助辽督熊廷弼多次挫败后金军。 可以这么说,辽军与登莱水师,甚至是眼下的东江军,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所谓东南兵戎之盛,一百年来未有。 眼下登莱水师齐聚水城,大小战舰,黄龙青雀,首尾相接,万橹千帆,遮天蔽日! 天启五年九月二十一日,蓬莱水城,节海总督府。 所谓节海总督,这就是在说自天启二年任登莱巡抚的袁可立,这是登莱水师自发给他的称号。 袁可立升帐召集诸将,在移师南下前,做最后的动员。 他环视众将,屏息凝神,缓缓说道: “诸位,红毛番入侵琉球,欺我太甚!” “我登莱水师,历岁耗费军费甚巨,如不在此战大扬军威,击退来犯之敌,何颜面对陛下多年以来的信任?” 沈有容是万历一朝的海防名将,在辽东及东南屡建奇功,还曾率部应援朝鲜,大放异彩。 今年沈有容已经六十三岁高龄,天启三年时归乡养老,本来可以颐养天年,听闻有战,他立即披甲出阵,统率旧部,追随在袁可立帐下。 他听完这一席话,顿觉心潮澎湃,说道:“请总督吩咐,廉颇老矣,尚能一战!” 袁可立对沈有容还是比较尊敬,并没有摆什么上官架子,忙拱手道:“老将军何必回来?” 沈有容冷笑一声,道: “当年大小琉球皆是末将自东瀛人手中收复,眼下红毛番侵占鸡笼,我更要率军南下,躲回国土!” “老将军高义!”袁可立赞叹一声,转身肃声道: “既然如此,诸位,点齐各部,随我移师南下,协助福建水师击退红毛番的船队!” “谨遵军令!” 众人一齐说道。 ...... 登莱水师扬帆出海,战船以千计,甲板上人头攒动,旌旗蔽空,沿途所过之处,无不是一片的惊呼。 登莱水师能有如今这个规模,与朱由校每年至少千万两的军费脱不开关系,登莱水师已经南下的消息传到复建,许多人这才是安下心来。 第六百六十章:海盗复起 鸡笼西北,钓鱼屿。 早在数百年前,这里就世代生活着几百户以打渔为生的渔民,鸡笼,也是距他们最近的所谓“城镇”。 一个月前,海上的那场大战,他们所有人都是知道。 那一战,大明的福建水师狼狈逃窜,盟友西班牙人全军覆没,而鸡笼,也就此落到了荷兰人,即那些土语中称做“红毛番”的手中。 眼下,荷兰人正在鸡笼修建堡垒,意图长期占领附近海域,以此遏制大明向外扩张的势头。 其实也不算扩张,大明海军闷声发展了几年,荷兰人就已经发现端倪。 最近这些年,本来毫无瓜葛的两个国家,大明和西班牙走的越来越近,还在今年签订了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议。 这对荷兰人来说,是一个警告。 据说位于荷兰本土的联省议会针对大明和西班牙的问题,特意召开了一次会议,主题就是如何遏制大明海军的发展。 他们知道,大明海军一旦强大起来,荷兰舰队在东方的殖民活动就将受到这个古老帝国的干扰。 殖民,是这些全球化帝国最关注的事情。 现在荷兰已经在大洋洲及印度洋一带建立了广泛的殖民,这个时候蹦出来一个大明水师插一脚,对“马车夫帝国”的建立,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89节 对此,荷兰联省摄政议会也是迅速做出反应。 荷兰本土向东印度公司下令,要他们派遣刚刚战胜无敌舰队,正在香料群岛一带修整的女王号舰队占领鸡笼。 他们相信,这支舰队只要往鸡笼这么一摆,就足以让大明头疼几年甚至十几年。 现在这个大航海的世代,几年,就足够去做很多的事情,研究很多的新型武器,还有占领许多的殖民地了。 之所以选择小小的鸡笼,是因为这个地方位置很特殊。 谁掌控了鸡笼,谁就等同于控制了琉球海峡,拥有向西方展开贸易的权利,正如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一旦被外敌侵占,贸易也会大幅度缩水。 荷兰人这次比较强势,因为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西班牙与大明的贸易活动,以保证接下来在大洋洲、印度等地的殖民能顺利进行。 占领鸡笼后,荷兰人并没有急着继续占领琉球全岛,反而是派出舰队封锁了琉球海峡。 荷兰人的活动,直接使整个福建对外的贸易陷入瘫痪,福建水师损伤惨重,被打击了多年的海盗,也开始重新冒头作恶。 得益于荷兰人对本土的不熟悉,钓鱼屿这个距离鸡笼不过几十海里的地方,一直都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只不过,荷兰人没有发现,这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 岛屿的近海,十余艘渔船正在撒网打渔,随着夜幕降临,海面上也显得波光粼粼。 这是稍有海势较为平缓的一天,从海面上,正飘来一个月前多罗湾那场战斗依存的福建水师残骸。 渔民们见了,也是不剩唏嘘。 连朝廷水师都拿这些红毛番没什么办法,他们就只有趁着这些时日疯狂的打渔,以备不时之需了。 现在钓鱼屿这个地方,虽然还是大明的领土,但管事的官府和水师都已经被荷兰人给打跑了。 他们有就像那没娘的孩子,任了谁来,都能欺负上一头。 渔民们正在打渔,却是从远处缓缓行驶过来十余艘船只,还在纳闷,却是忽然间的炮火齐鸣。 一发弹丸击在渔船边上,强大的威力使得海面不再平静,虽然没有被击中,渔船也是摇摇欲坠。 杨天生站在甲板上,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郑芝龙受封于朝廷,做了个什么海防游击将军,名头倒叫得响,把我们兄弟搁在哪儿?” 眼前的正是昔日间随海上李旦麾下,纵横海上的一名海盗头领,也是郑芝龙的结拜兄弟,历史上的十八芝之一。 一旁十八芝的另一成员,海寇李逵奇也是冷笑一声,啐道: “这些年,他郑家船队,摇身一变成了什么水师官兵,扔下我们兄弟,转头与李大哥作对,那是厉害得不得了!” “郑芝龙带着福建水师在沿海到处追打我们这些昔日结拜的兄弟,威风够了,现在荷兰人跟他翻脸,他能怎么着,不也是一声不吭吗?” “一个月了,郑家船队要是真敢出海,早就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只怕是被红毛番这次来的势头给吓怕了,不敢贸然出师,害怕会因此折损自己的亲信吧!” “郑芝龙这个人,只怕对朝廷也是阳奉阴违,不过是借着朝廷打我们,发展他郑家罢了!”杨天生呵呵一笑,话锋一转,道: “红毛番的火力的确强劲,福建水师几十条船,在他们面前愣一炮没放出来,就被打得抱头鼠窜,逃回平海卫去了。” “只不过那个红毛番的首领也真是个蠢猪,二话没说,就把钓鱼屿这么重要的地方赏给了我们兄弟两个。” 杨天生说话的时候,李逵奇眼中露着精光,虽说是不断点头,但那股笑容之中,怎么看都像是有着一丝贪婪。 前方的战斗,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说成是战斗。 杨天生和李逵奇近些年虽说被福建水师和郑家船队打得在近海各处抱头鼠窜,但应付一些沿海百姓,却还是手拿把攥。 这些苍山船改装成的海盗船有十余艘,海盗不过也只有几百人,数目虽然不多,拿下一个没有水师驻守的钓鱼屿,还是非常轻松的。 走上岸,杨天生道: “近些年,苏州织造、江宁织造,都是由宫中太监管着,还有皇商会,想偷运货物没那么容易了。” “我们的许多兄弟,都在沿海各地折了,朝廷水师打不赢红毛番,打我们倒是上了狠劲儿!” “他吗的,若不是这次荷兰人来了,我们去给他们做向导,只怕现在这个时候,咱兄弟两个,怕不知又被水师撵到哪里去了。” “是啊,想想从前的日子,憋屈啊!”李逵奇点头,正说话,却忽然听见耳中响起一连串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不用想,是自己手下的海盗们冲进钓鱼屿村落,开始干自己早就想干的事儿了! “别再说以前了,红毛番正在鸡笼修城,这肯定是要一直待下去,你我兄弟两个以后就跟着他们混!”他兴奋地搓手道: “啊呀,两年多了,两年多没有再有过这种感觉了!” “朝廷水师这两年清海,一路追着我们跑,各地都有军港,日子不好过,现在总算能借着红毛番的光,痛快一把了!” 杨天生也无所谓这些普通百姓的死活,也是大笑: “走,进岛!” “最漂亮的妞,你得给我留着啊!” 李逵奇哈哈大笑,“想得美,这岛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 第六百六十一章:真正的大明水师 “海盗上岛了!” 一名男子飞快跑回来,连打的鱼也不要了。 木门被“彭!”地一声关上,男子在院中满眼瞧了一会儿,拎起一个最为锋利的物件,草叉,便向里屋焦急地吼道: “孩儿他娘,快出来,海盗上岛了!” 女人也是一脸的震惊,“海盗怎么还回来?” “不是说朝廷严令清海,到处捕杀海盗吗,水师就在鸡笼,是谁给这些海盗的胆子来我们钓鱼屿?” 男人急忙说道:“你不知道,水师撤了!” “红毛番的船队在多罗湾大败了朝廷水师,早在上个月,朝廷官兵就撤得干干净净,鸡笼都是红毛们的天下了!” 闻言,女人一脸的震惊,随即瘫软在了地上: “天啊——!” “朝廷水师都撤了,那谁还来管我们的死活啊?” “往哪里跑,现在出海,跑得过海盗吗?” 话音落地,几岁的孩子也是大哭起来。 而正在这个时候,村子里乱了起来,却是海盗们轻而易举的击溃了村民们阻止的反抗,大举冲了进来。 又是“彭!”地一声,这次却是一名五大三粗地海盗猥笑着跨了进来,一眼就看见了女人。 “娘们!好久没见到水灵的娘们了!” “这些年,被水师追着到处跑,可想死我了,如今水师被打跑了,爷爷也就回来了!” 男人连忙举着草叉上前互助妻儿,威胁道: “你不要过来!” 海盗看着男人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却是快活地笑了。 是啊,两年了,自从朝廷开始清海,他已经两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是纵横四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普天之下,自己就是王法的感觉! 男人手上的草叉被轻易躲开,然后小腹中了毫不留情地一刀,捂着流血地小腹倒了下去。 最令他痛苦的还是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跑回屋内女人绝望的眼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多想现在这个时候,能看见鸡笼港的大明水师战船! ...... “总镇!平海卫海寇猖獗,水师被红毛船队封锁在港里出不去,想个法子吧!”一名海防守备走进元帅府,大口喘气说道。 福建总兵俞资皂,名将俞大猷的儿子,自己也是履立战功,在澎湖一战大放异彩,眼下却好像是在一月之间,苍老了十岁。 闻言,他无力地摆摆手,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管? 怎么管? 他当然知道,眼下沿海各岛的百姓时时刻刻都处在海盗的威胁下,可是他已经尽力了,福建水师的全部官兵,都已经尽力了。 反攻不是没有过,可那根本不是打仗,是去送死! 福建水师一共不到五万的官兵,一个月的功夫,战死三千人,伤亡过万,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福建水师现在自身难保,更别提什么出海打海盗,击退荷兰人了。 平海卫水师本来就是各营中损伤最为惨重的,最后一个管事的参将畏罪自杀以后,整个卫就全乱了套了。 可现在乱的是整个福建,而不是一个平海卫! 俞资皂掌水师近二十年,从来没遇见过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憋屈啊,太憋屈了! 福建巡抚南居益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大声说道: “余大帅,荷兰的舰队都已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平海卫水师昨日又逃了三百多人,你怎么…” “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 “哦,原来是抚台大人来了。”俞资皂瞥了他一眼,闻言却是自嘲地笑了一声,道: “不然呢,我还能干什么?” “能做的,这个月我都做了,现在只能等朝廷的援军了。” 南居益指着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毕竟他也了解俞资皂这个人。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是不会在这里干坐着的。 正在两人毫无办法,相对无语时,一名福建水师的千总跑过来,在门槛磕了一个大跟头。 可他却顾不上,连手带脚地爬过来:“抚台,大帅,援军来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0节 “登莱的援军来了,封港的红毛船队已经都撤了!” 俞资皂立即起身:“什么?” “登莱水师来了,是谁挂的帅?” 提到这个人,那千总似乎也是松了口气:“袁可立,是登莱巡抚袁可立奉旨挂帅!一同来的还有登州府、莱州府两位大帅!” “连沈有容和张盘也都来了,有救了,福建有救了…”南居益喃喃道。 众人连忙一齐赶到港口,看到了令他们此生难忘的场景。 登莱水师的船队已经浩浩荡荡开至金门,遥望海上,接连成片,战船云集,旌旗蔽空,足有数千之数。 为首的三百余艘船,行在海上,个个高大如城,正是吃水一丈一二尺之深的大福船,这才是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 这种战船,已经在大明海域消失近五十年了。 苍山船在眼下的大明各省水师中算是主力战船,那是因为福船造价高昂,维护费用同样不低。 在天启一朝以前,朝廷财政就已经濒临崩溃,水师发展,也是渐渐开了倒车。 明初的宝船消失不见,就连图纸也全无踪迹,现在是想造也造不出来。 而戚继光、俞大猷死后,全国明军,无论卫所军还是水师的武备力量都直线下滑。 作为主力战船的福船在各省水师中相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较为灵活,小了数倍的苍山船。 苍山船的维护费用相当低,用来在近海追击海盗作战性能也不错,所以备受青睐。 降低维护费用的后果,就是各地水师对外作战能力的大大降低。 至于眼前登莱水师三百余艘的大型福船,则是正儿八经可以用于远征,跟对方面对面较量的大体量战船。 福船的性能几乎满足海上作战的所有需求,吃水深,载运量大,抗风浪性好,极其稳定,非常适合于海上长途航行。 早在永乐年间,福船就已经被各省水师广泛用于运输兵员、货物,以及承担护卫任务。 郑和下西洋所用的宝船,图纸虽然找寻不到,可一些年龄很老的匠户祖辈却都是传下来一句话。 即宝船,就是在这种大型褔船研究出来的。 宝船仅体型就是眼下荷兰最新式盖伦战舰的数倍,火炮和船员更是一个天文数字,几乎等同于海上的航空母舰。 甚至可以这么说,直到现在,只要朱由校能造出宝船,那它就还是世界上综合性能最先进的舰船。 第六百六十二章:下马威 “礼卿,你总算是来了。”府中正堂,南居益望着眼前的袁可立,亲切地称呼着他的表字,叹道: “若是再没有援军,我和俞帅,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去做,才能面对沿海百姓的殷殷期盼之情了。” 袁可立接来仆人奉上的清茶,全无什么上官架子。 两人虽是多年就友,却也没有叙什么旧情,荷兰人来势汹汹,海岸线的封锁每耽搁一日,朝廷的损失都是个天文数字。 “红毛番的水师,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们不叫红毛番,佛朗机人都叫他们荷兰人,水师也不叫水师,在他们那里,叫什么‘女王号’舰队。” 南居益说着,脸上全是忌惮之情。 闻言,袁可立冷笑一声: “我不管他们叫荷兰人还是什么人,在大明,他们就是红毛番,还有什么舰队不舰队的,我不在乎。” “既然我奉旨来到福建,就是为了击溃他们的舰队,收复鸡笼!思受兄,红毛番的船队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望你如实相告!” 南居益面色严正,连忙说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说了一会儿,南居益的脸色愈发难看,袁可立脸上却是泛起轻松的笑容,朗声大笑: “我还以为这支红毛船队有多大的能耐,若如思受兄所说,不过是几十条破船,一千多个红毛鬼罢了!” “我带来的登莱水师,福船就有三百余艘,船员何止数万!” 说着,袁可立终于站起来,走到庭院的众多官吏眼前,抽出腰间佩剑,轻蔑地飘出一句: “是时候让天下人看看,大明每岁千万两军费的登莱水师了!” “传令登帅、莱帅,叫他们分领水师登州营、莱州营,到鸡笼岛摧毁红毛番在建的堡垒。” “传话给红毛番,人可以撤走,船和武器必须留下。” “不然,但凡是登上琉球岛的红毛鬼,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也走不了!都得把命留在这儿!” 南居益跟出来,看着意气风发的袁可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 曾几何时,与自己喜好谈古论今,文绉绉的大才子,何以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现在的他,哪还有一点文人的旧习。 只是他不知道,在登莱两府那个地方,人不心狠,不足以成事。 袁可立抚镇登莱,手下悍将大帅何多? 登帅沈有容、莱帅张盘、东江毛文龙,个个都是天下间有名的悍将,全都拜服在他的麾下,受其节制。 袁若说仅是以文人之尊临御,是万万不足以办到的。 看着袁可立自信的样子,不知怎的,南居益一颗悬着的心也是放了下来,或许事情真的会有转机。 ...... 琉球(台湾)北部,鸡笼港。 女王号舰队占领鸡笼方止月余,堡垒修建未半,依稀还能见到沿岸由福建水师修筑的海岸沿线及炮台。 港口之中,尚还残存着福建水师战船的残骸,诉说着在一个月以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远处十余艘海盗船扬帆而来,停靠在了港口一边。 海寇杨天生和李逵奇都很纳闷,因为他们是被女王号舰队的荷兰提督赫兰德叫来的。 两个人看着岸边来回忙碌的荷兰人,心中都是知道,出事了。 由于堡垒还未建好,荷兰提督赫兰德依旧住在女王号旗舰的最底层,也就是他的“卧室”之中。 “什么,他们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不可能有这么多,我们整个东印度公司,也造不出如此多的大型战舰!” 还没走进去,两个人就听到了荷兰人的窃窃私语。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行走海上,各国语言是必修课,两人都听得出来,这些荷兰人的口气很不对劲,事情好像是已经超出原本预料的范围了。 “你们来了。”赫兰德穿着荷兰皇家海军提督的华丽军服,脸色十分难看,用蹩脚的汉语责备道: “你们不是说,大明的海军弱小得可怜吗?” “可是我的前哨船告诉我,他们从北方下来的舰队,战船一眼望不到边,舰载炮和我的盖伦战舰一样多!” “给我一个解释,否则,钓鱼屿我们也会收回。” 两个人闻言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是突然间一阵的天摇地动,远处声响有如闷雷阵阵,外面的港口已经是乱了。 女王号的大副跑过来说道:“船长,是大明巡抚袁可立的舰队!他们在远处亮旗,没有直接来到港口,用火炮在向我们示威!” “我们的船员一直在往岸上搬运石料,如果这个时候大明的舰队进攻,我们抵挡不住!” “只不过看这支大明舰队的意思,是想把我们拉到海上,用炮战分出胜负!” 听到这些话,赫兰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底下的杨天生和李逵奇两人也面面相觑,十分不可置信。 没道理啊,如此远的距离,大明应该没有战船能打到荷兰舰队,就像之前的福建水师一样,只有挨打的份。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登莱水师!”李逵奇突然说道: “提督大人,来的应该是山东的登莱水师,这是大明唯一一支能威胁到您的舰队。” “你怎么现在才说?”赫兰德拍桌而起,怒目圆睁: “如果早知道这个消息,我就不会让我的舰队在不经过修整就进入大明的领土!” 大副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已经占领了鸡笼,大明的舰队已经抵达福建,大战在所难免。” “上帝啊,他们在轰击堡垒…” 随着天空中呼啸而来的铅弹,荷兰人这次才是真的慌了。 他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大明这边的海军战斗力十分贫弱,根本没有能于荷兰皇家海军作战的能力。 所以赫兰德这才是放弃了继续修整的打算,刚刚收拾了香料群岛上西班牙无敌舰队的装备,就屁颠屁颠跑来打算抢占殖民地。 按照荷兰联省议会的规定,在外的黄家海军舰队,哪一支新攻占了殖民地,就会自动受封为总督。 说白了,为了扩张殖民地,荷兰联省议会赋予他们这些领兵在外的海军提督充分的权利。 只要你拿得下来,打多少都是你的。 土皇帝谁不想当? 直到遇见登莱水师之前,这支正式编队的荷兰舰队的确是顺风顺水,除了不小心摔伤的一个倒霉蛋以外,没有任何伤亡。 每一场战斗,都是毫无疑问的碾压。 他们的舰队以五级桨帆战舰为主,在海上对福建水师拥有绝对的射程和体型优势。 可是今天,形势居然倒转过来了。 第六百六十三章:打完就跑,真刺激 大明的舰队居然如此狂妄,能偷袭的时候不偷袭,先鸣炮示威,告诉自己他们要开打了。 然后也不进攻,就隔着远远的轰击在建的堡垒!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1节 这是什么打法? 当着自己的面炸毁在建的堡垒,这不是在打仗,这是在羞辱人! 赫兰德火冒三丈,来到甲板上,眼珠子差点儿让他瞪出来,天空中呼啸而来的炮弹,正在将他们的堡垒轰击得碎石横飞! 还没正式开战,鸡笼港内就已经有不少荷兰海员被弹片和碎石所伤,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 而他,居然只能通过望远镜才能看到远处的大明舰队。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可是差点儿没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次来的大明舰队数量很多,还是从两个方向来的。 这两支舰队,任意一个,数量就和荷兰舰队的总数差不多。 加在一起,体型看着和自己的主力战舰,五级盖伦桨帆战舰一样的,粗略一看,起码得有一百来个。 也就是说,这两支舰队就有一百多艘五级战舰,这样的战舰,女王号舰队也才有四十来艘! 赫兰德很是不理解,大明有这么多的五级战舰,怎么在东南海域一艘也没见到。 非要等到挨打了,才派出来决战? 看起来澎湖之战那一次,东印度公司派出的是先遣队,而大明,从头到尾也就没有派出过正式的海军… 最可笑的是,自己堂堂荷兰皇家海军的提督,居然听信了这两个蠢猪海盗的话,以为大明最强的舰队就是和澎湖海战时那样。 想到这里,赫兰德杀了杨天生和李逵奇的心都有。 实际上,在三年多以前澎湖之战的时候,赫兰德的想法是没错的,大明当时真就只有那么点儿海军实力。 不是那场悬殊的战斗,也不会让朱由校下狠心,每年投入一千多万两去发展海军。 当然了,钱不是白花的,实打实能在这一战中看见变化。 连杨天生和李逵奇这种多年横行海上的十八芝也根本没想到,三年的时间,大明水师居然会有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澎湖之战被荷兰联省先遣舰队压着打,到现在可以在远处轰击荷兰人的堡垒,这种变化不可谓不大。 看这意思,今天来的还不是全部,登莱水师的全部,只怕还要更多。 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暴跳如雷的荷兰人,心中都是一紧,会不会是主子跟错了? 打从这个时候起,两人就已经在思考退路。 “砰!” 一颗铅弹精准地命中了女王号不远处的塔楼,塔楼的上方支离破碎,大块的碎石倾斜下来,倒向甲板。 女王号是正经的四级战舰,已经属于早期的风帆战列舰,属于千吨位的大型战舰,配备了超过四十门火炮,堪称海上杀手。 但是缺点也有,不灵活。 头顶的石块纷纷砸下来,女王号的荷兰海员们,要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要么就是抱头鼠窜,他们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是女王号想要开始反击,也要一些时间。 到那个时候,大明的舰队只怕是已经从容撤退了…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多罗湾一战,女王号舰队打了福建水师和无敌舰队一个措手不及,在一个月后的今天,登莱水师也突袭了鸡笼港。 手法大致也相同,都是在远程发炮,轰上一阵子就走。 不过,女王号舰队毕竟是在香料群岛的战场上,正面战胜过西班牙较大规模的无敌舰队。 舰队中的海员,大多是也都是多年随船的前商船水手,经验非常丰富。 停靠在鸡笼港内的二十九艘主力盖伦战舰上,总共有一千四百名海员,赫兰德不相信如果正面与大明水师对决自己会输。 除非大明水师的实力,比无敌舰队还要强。 强不强的,现在还没开打,谁也不知道。 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登莱水师的船只数量,一定是要比香料群岛的那支西班牙无敌舰队多上很多、很多。 至于一直在头顶倾泻火力的大炮,赫兰德更是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海军提督,只从轰鸣不绝的炮声中就能听得出来,这些大明水师的主力战船,舰载炮不多。 这一点,是大明水师的弱点。 其实赫兰德想的不错,虽说福船已经是与荷兰联省舰队现阶段应用最多的桨帆盖伦战舰,同属于五级战舰的行列,但是因为船体的构造原因,使得福船并不能承受如盖伦战舰一样多的舰载炮。 威力最大的红夷重炮,重可达千吨,苍山船整个也就三四吨的体量,根本承受不住。 至于福船,最多也只能在船首舰载一座红夷重炮。 现阶段明军更多是将红夷重炮放在城头,用来守城,装备在战船上海战的效果,真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眼下登莱水师的主力福船有双层甲板,比盖伦帆船少了一层,然而最底层还不是用在载炮的。 福船只有一层甲板的左右两侧,可以用于承担舰载炮,两个方向各自设置了九座炮位,比盖伦帆船一侧十五炮位也少了许多。 能在海战上派上用场的镇虏炮,堪堪称得上是十二磅炮,能拉出去作战,每艘舰载十八门,现在是福船的标配。 其余的佛朗机炮还有大小铜铁炮,这种炮也有,只不过基本没什么作用,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这种炮在近程火力极佳,接舷战时有奇效。 实在不行,冲上去打接舷战,这也是可取的战术之一。 这也就是赫兰德觉得可以打的原因,他的女王号舰队虽然船只不如对方,可舰载炮却是对方的数倍。 只要对方敢冲过来接舷,盖伦帆船舰载的三十门火炮,绝对让他们尝尝火药的滋味。 西班牙无敌舰队整体依旧采用接舷战术,在香料群岛海战中,输给了使用更先进“遛狗”战术的女王号舰队。 不过赫兰德永远也想不到,现在大明到底有多少船。 “传我的命令下去!我们的海员数量不如对方,弃用接舷战,所有船只,立即用侧舷炮还击!” 赫兰德的命令很明智,也是眼下荷兰联省舰队惯用的战术之一,侧舷炮战。 像他这样骄傲的海军提督,是根本不屑于使用落后的接舷战术的。 只不过,荷兰海军目前还没有发展出战列线战术,还只是觉得接舷战十分落后,而对射炮战却能充分发挥他们战舰的优势。 远处,登州总兵沈有容领着登州水营在西北海域。 六十余条船,都打着“沈”字号旗与大明令旗,其中可称得上为五级战舰的福船就有五十几艘。 剩下的几艘,则是负责运输兵员的沙船,各能载兵员二百人,但是除了兵士手中火铳外,沙船几乎没有作战能力。 也就是说,必须要有护卫舰。 既然带着沙船,也就是没有完全抛弃旧有观念,还有实在不行去接舷抢夺敌船的心思。 这时,炮击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用千里镜看着正在坍塌的堡垒,沈有容苍白的胡须抖了抖。 “砰砰砰——!” 远处扬起了水花,是有些荷兰人的战船已经调转侧舷,开始还击了。 看起来,荷兰人的火炮攻击范围不比自己的近,沈有容冷笑一声,放下千里镜,道: “传令,撤。” 赫兰德才刚站在女王号旗舰的甲板上,准备和来袭的大明水师一决雌雄,舰队也都调转过来,打算还击。 可是接下来的消息,却是令他气的满脸通红。 对方居然就这么跑了! 打伤了自己二百多名海员,将一个月辛苦建造的堡垒也击为一片碎石,然后他们就这么潇洒的跑了? 赫兰德瞪大了眼睛,再次将目光对准了身后的两名海盗。 气人,太气人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袁可立的新战法 “哈哈哈,我琢磨着,那些红毛们看见那份战书,脸怕是都要气的绿了!”一名登州营的将领跳下战船,大笑道。 有人也道:“总督也真是的,还下什么战术,要是我说,直接全压上去,让他们看看咱们大明水师的厉害。” “你不懂,总督要的是在海战中堂堂正正打败这些红毛番,证明咱们水师的能耐不比他们差!” 登州营自鸡笼撤回,一路的欢声笑语。 这一战,既是给荷兰人一个下马威,也是为了试探,看起来他们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厉害。 正说着,远处也有几十条船停靠在岸。 却是莱州营的水师也回来了,沈有容带人迎了上去,笑着问道:“怎么样,可有伤亡吗?” 张盘哈哈大笑,“有个屁的伤亡!” “那些红毛战船才刚反应过来,咱就直接下令撤了,他们许是害怕了,居然没追上来。” “哼,追上来?他们也得有这个胆量!”沈有容闻言,冷笑一声,随即说道:“总督在大堂等我们许久了,一起走吧。” “沈帅请!”张盘说道。 他是袁可立提拔起来,早先做过沈有容麾下的战将,当年参军时,沈有容就已经名震东南。 现在的他,虽然与之地位相同,但却一直都记得当年的情谊,心甘情愿位居次座。 多年以来,两个人也是一直这么过来的。 沈有容没多说什么,直接走在前面。 众将到了大堂,却见到袁可立愁眉不展。 袁可立不同于那些内地混吃混喝的总督,他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见他这个表情,一时间,登州营、莱州营的将官们声音都渐渐小了下去。 沈有容问道:“总督大人,初战告捷,应该高兴才是,您却为何愁眉不展?” 袁可立叹了口气,回道: “我本来是想借机试探红毛番船队使用的战法,好在战时应变,可他们居然如此谨慎,不追出港。” “难道是派出去的船太多,吓到他们了?” 张盘又是大笑:“真有可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2节 “末将适才在甲板上观察,咱们登州营和莱州营的战船加在一起,应该要比红毛们全部的战船都要多。” “况且他们的战法,我与沈帅,也看了个大概。” “哦?”袁可立精神一振,道: “详细说说!” 张盘没有继续说,看向沈有容,后者心领神会,说道: “总督,红毛鬼的第一反应,不是派出战船追击我们,而是在港中架炮,用侧舷还击。” “红毛鬼战船侧舷装炮极为密集,威力不小,若不是我们撤得快,只怕还要有所伤亡。” 话音落地,张盘才是接茬说道:“是啊,沈帅说的不错,我们也是这样的情况。” 袁可立点头道:“这么看来,福船的舰载炮数量远不如红毛战船,与对方炮战,怕是要落入下风。” “看这个情况,接舷战是使用不得了,福建水师就是最好的例子。”沈有容心有余悸,道: “以方才火力的秘籍程度来看,他们的侧舷炮每一面都要有二十门上下,这种情况下,妄图接舷夺船,简直就是叫将士们去送死。” 张盘也是说道:“没有战船能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承受二十门镇虏炮的齐射,何况红毛战船上都是十二磅重炮,威力更大。” “他们是怎么能把如此多的十二磅重炮放置在船上的?”袁可立十分好奇,喃喃说道: “本督的意思,是直接放弃使用小船,我们的福船舰载炮虽然不如红毛战船,但是我们船多。” “拉开架势,和对方来一场炮击,未尝不可!” “只用大船进行炮战…”沈有容面色震惊,看着袁可立道: “总督大人,建国以来,海战从来都是以各种船只配合行动,只用大船,无此先例啊!” “那咱们就打一个先例,给后世子孙看看。”袁可立道:“现在这个时候,去再多的小船,用处也不大。” “取胜的机会就是利用我们水师的船炮优势,集中火力跟红毛们硬碰硬!” 大明以往海战,往往都是讲究多船种配合,协同作战,和陆地上多兵种是一个道理。 除主力战船外,还要配备大量用于运输物资储备的海船,运送兵员的兵船,以及官员坐镇指挥的座船等等中小型战船。 袁可立这次提出的战法,说白了,是只用那三百六十二艘四百料福船上阵,其余的小船一概不用。 这种战法,可以说是一个创新。 在袁可立以前,各地水师还是使用旧有且落后的战法,包括福建总兵俞资皂,这个名将之后,也是一样。 毫无疑问,袁可立提出的战法,立即引起了众将官间激烈的争论。 彻底不使用惯用的接舷战法,很多人都不习惯。 不过袁可立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在他的力主下,此次鸡笼海战,登莱水师还是使用了这种全新的战法。 这次的战斗,不仅仅是要解除福建海岸线的封锁,袁可立的野心很大。 他要用一场战斗,彻底歼灭这支入侵的荷兰舰队,收复鸡笼,虽然决战使用全部的福船,但是其余的中小型战船,也都有其作用。 战船可以在海上作战,但却不能收复陆地上的土地。 收复鸡笼,捣毁各个岛上盘踞着海盗的巢穴,适合交给运兵船和其余的中小型战船,因为他们在海上航行速度很快。 而除了让各营准备收复琉球和打击海盗以外,袁可立还给在金门的郑芝龙发了一份文书,令他率领郑家船队打头阵。 朝廷招安郑家船队,不是为了让他们背靠大树安心发展的,真遇到事,需要他们上阵,以减少自己的伤亡。 郑芝龙的想法,袁可立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荷兰人闹的这么凶,却根本看不见郑家船队的影子,这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而郑芝龙,在金门接到袁可立命令后,也是二话不说,直接下令郑家船队在金门集结。 这让在铜山海防守御千户所担当千户的郑芝虎很不理解,朝廷这明显是要让郑家船队去消耗荷兰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他都看得出来,郑芝龙不见得看不出来。 其实郑芝龙现在的心情很复杂,而他只知道一点,郑家船队现在没有实力去和登莱水师掰手腕。 登莱水师在这三年发展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郑家船队。 第六百六十五章:逼郑芝龙出海 很奇怪,这次大明与荷兰决战的地点还是在澎湖。 这与澎湖的地理位置有关,如果说鸡笼掌控着东南方向,那么谁掌控了澎湖,谁就在琉球海峡拥有话语权。 袁可立知道,欲复琉球,必先取澎湖。 而荷兰提督赫兰德眼光同样毒辣,他知道澎湖对于整个琉球的重要性,两方不约而同的,将舰队的主力都派往澎湖。 三年前的那天,福建水师与郑家船队,在澎湖打跑了前来殖民的荷兰先遣舰队。 三年后的今天,登莱水师与荷兰女王号联合舰队在澎湖决战。 浓重的暮色下,琉球海峡一片平静。 登莱水师近四千条大小战船,以水师营为单位,分别从永宁卫、镇海卫、崇武海防千户所等地扬帆起航。 与此同时,附近各个岛屿“占山为王”的海盗中最大的两支杨天生、李逵奇也从钓鱼屿出海。 他们和前不久从鸡笼出发的荷兰联省舰队方向不同,显然,赫兰德对他们有其它的安排。 澎湖列岛,海鸥“嘎嘎”地叫着,低空盘旋,时不时垂直落下,在海中的鱼群中带走一条倒霉蛋。 万里夜空下,海面上荡漾着金色的光波,就像是无数片黄金,在海面上不停跃动。 女王号盖伦战舰,也是此战中双方唯一一艘四级战列舰,正在“t”队形的中央位置,领航前进。 布置豪华的底层办公室中,荷兰提督赫兰德,正在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红酒。 这些酒,原产于西班牙格林纳达,是西班牙最富盛名的产酒地,又经多年窖藏,口感相当好。 这种酒的价格极其昂贵,是西班牙上流贵族酒会的专用酒。 赫兰德之所以能如此畅快地喝着,这自然和前不久香料群岛的那一战有关,他们缴获了许多物资。 其中,就有大量这种红酒。 故安德烈斯喝得十分痛快而尽兴,在他看来,自己的战术和舰船都要由于土著水师,这一战根本毫无悬念。 “提督,不好了!在澎湖群岛西边的海域,出现了大批打着大明旗号的战船,足有近五百艘!” “五百艘战船,这应该是明军水师的全部主力了!”大副看着海员焦急的样子,说道: “提督,要不要鸣炮示威?” 赫兰德想了一会儿,道:“可以,这也算是我还了袁可立前几天不趁乱攻打鸡笼港吧。” “鸣炮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主力。” 看着海员离开,大副笑道: “看来明军的指挥官很着急,急于同我们决战,一次性就带出了全部的战船,那两个海盗在平海卫的偷袭行动,应该会很顺利。” 赫兰德满意地笑了,晃动着手上的红酒。 他知道登莱水师的船很多,可是再多又能有多少? 五百条? 这已经是令人不敢奢想的天文数字了,必定也会是这支水师全部的战舰,或许也加上了福建水师的舰船。 自以为发现登莱水师全部主力的赫兰德,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觉得胜券在握了。 “提督,对方听到了我方鸣炮以后,迅速转舵,绕着澎湖向东侧海域疾行,现在已经航行数海里了!” 海员再次回来,消息让赫兰德吃惊。 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有舰队全员转向,并且航行出这样的距离? 他连忙来到甲板上,打开单筒望远镜观察,看着远处呼啸而去的明军水师,皱紧了眉头: “这支明军水师,全部都是小船,最大的不过和加莱战船差不多大。” 加莱战船,在近一个世纪前就已经被西方淘汰的桨帆战船,属于中小型船种,现在只有少量还在承担近海的运货任务。 放下望远镜,一股寒意,从赫兰德的后背,噌地窜起。 那就是说,这支其实并不是明军水师的主力,这里面甚至没有一艘五级战舰,全部都是中小型战船。 仅仅是这样,就有五百多艘的数量! 那明军水师真正的主力到底在哪? 赫兰德忽然间想到什么,面色苍白。 他明白了,明军的船只数量,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这五百条战船的分队,是迷惑自己,然后偷袭后路的。 不单单只有这一部分,别的部分,肯定还有更多的战船,只怕,鸡笼港,现在已经失陷了! 一时间,判断正确的赫兰德却是陷入了两难抉择。 他十分相信明军水师正有大批小船偷袭鸡笼港,但又不肯放弃近在眼前的澎湖列岛。 琉球海峡的控制权近在咫尺,只要能牢牢掌控住琉球海峡,那么荷兰联省在印度和吕宋一带的殖民地和商贸,就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是这样一来,鸡笼港和钓鱼屿的海盗老巢,就要直面受到明军水师的威胁,守得住吗? 赫兰德觉得够呛! “提督!前方出现三百多条大型战船,是打着郑家的旗号!”一名海员匆忙过来说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郑芝龙…”赫兰德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们不是与他谈好了,我们不去金门,他们也不要来找我们的麻烦吗?” “这个郑家,在东南海域的贸易全靠我们东印度公司支持,现在他们翻脸不认人了!” “三百多条战船,这是郑芝龙全部的力量了!”大副也面色难看,“提督,拿个注意吧!” 现在能在海上动用三百多条战船,且不论战船本身的作战能力,单单是船只数量,郑芝龙就已经笑傲群“雄”了。 郑家船队的船只数量,在福建沿海,只比俞资皂的福建水师要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3节 “拿主意?你叫我拿什么主意?”赫兰德破口大骂,“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没摸到登莱水师主力的影子!” 相比于还没正式交过手的登莱水师,其实郑家船队的力量,更让赫兰德这个海军提督忌惮。 登莱水师用的主力战船福船,是只有大明才有的四百料战船,用西方的话说,级别属于五级战舰。 但荷兰人压根没见过福船,更是不知道这种战船的作战能力,也就没什么忌惮的想法。 可他们却是知道,郑家船队在最近几年从东印度公司手上购买了多少的战舰和武器! 甚至在去年,郑芝龙还花费三百八百两白银,从荷兰东印度公司手上购买了一艘老旧的属于四级战列舰的盖伦战船。 如今,这样的武器和战舰,全都在自己眼前! 赫兰德不想和郑家船队大打出手,同样的,郑芝龙也在犹豫,现在跟荷兰人撕破脸皮到底值不值得。 要知道,眼下吕宋、印度及东瀛各国的贸易,几乎全都是由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控制。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自香料群岛海战以后,彻底退出了东南海域,要是没有大明的支持,现在根本无力插手东南海域的贸易。 跟荷兰彻底翻脸,显然会对郑家船队的发展有很大影响,但是现在不遵守朝廷的命令,更会对郑家有毁灭性的打击。 站在甲板上,郑芝龙一直都没有下令。 这个选择,太难了。 郑芝龙觉得自己已经够低调了,闷声发大财,就连福建巡抚南居益和福建总兵俞资皂,都没有发现郑家的暗中发展。 可是袁可立,他一个登莱的巡抚,为什么一到金门就发现了? 让郑家打头阵,必定是袁可立的借刀杀人之计,看起来,他已经得知自己与荷兰人暗中开展贸易的事了。 袁可立…! 念叨着这个名字,郑芝龙紧紧捏紧了拳头。 第六百六十六章:郑家打仗,我来立功 正在想着,海商黄程走过来说道: “一官,后方沈有容的旗令已经到了。” “他怎么说?”郑芝龙在心底叹了口气,面色平静。 黄程脸色犯难地看了看他,决定报喜不报忧: “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就是在催促咱们进军,与荷兰人开战。” 郑芝龙当然知道,沈有容绝对不会只是说这些话,想必此时此刻,在后方的登州营,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 “人言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郑芝龙冷笑一声: “沈有容毕竟是东南海防名将,莱帅张盘,也不是好相与的,看起来这次与荷兰人,不打也是不行了。” 实话实说,如果袁可立手下没有这么多听受命令的大将,郑芝龙也不会对他如此的忌惮。 顶多就和福建官府的命令一样,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让各队都做好准备,打的时候,不要留手。”郑芝龙思虑许久,总算是下定决心。 相比荷兰人的贸易,眼下朝廷给予的这个海防游击将军身份,更为重要。 如果没了这层身份,海上那些海盗,都会一齐来与自己为难,连朝廷也不会留手。 到时候就连基本的生存都成问题,谈和发展? 至于与荷兰人闹掰后,如何壮大船队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期待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黄程是从天启二年开始就自华侨海商首领李旦手下转投郑家的,自然明白郑芝龙的野心有多大。 想必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无奈之选。 “决定了吗?” “嗯,告诉弟兄们吧。”郑芝龙负手站在甲板上,任凭凌冽地海风吹打在脸上。 他的面色如天空一般平静,可是内心,却比脚下的海浪更加汹涌。 头一次,他看不见前方的希望。 在郑芝龙说完之后,郑家船队就陆陆续续开始动作,拉开距离,同时张起船帆,速度飞快,向箭一样冲刺过去。 那边一样不想与郑家动手的荷兰舰队也发现了郑家的动作,都是知道,两方从这一刻开始,就是形同陌路。 “砰!” “砰砰砰——” 郑家船队使用的战法要比福建水师现今得多,他们首先是派遣几艘桨帆船迅速靠近,大船在远处利用侧舷炮射击。 数十发炮弹倾斜过来,有不少都击中了荷兰人的战舰。 一艘位于“t”阵型最左侧的盖伦战舰,显然是被击中火力优先击沉的对象,船身中了十几发铅弹。 郑家的桨帆船想要靠近夺船,而这个时候,赫兰德所在的女王号旗舰开始吞吐火舌。 足有二十门的侧舷炮猛烈倾斜出去,威力惊人,四艘正在靠近的郑家桨帆船转瞬间便沐浴在弹雨之中,直接被击沉。 虽然击沉了这些战船,但站在甲板上的赫兰德依旧显得气急败坏。 之所以会让郑家占了先机,就是因为碍于郑芝龙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执事官的地位,却没想到,对方没有一点的留情。 “提督!郑家有十几艘战船从左右两侧靠过来了,两侧的分队正在和他们激烈的炮战!” 这名海员说话的时候,海面上果然是战火连绵,双方彻底撕破脸破开打,荷兰人一下子就击沉了三艘郑家的主力战船。 郑家船队虽然火力不如荷兰舰队,但是总数量却比他们多了二十几艘,一时间打的竟然难分难解。 郑芝龙看见如此大的损伤,脸都绿了。 赫兰德也是冷笑: “这个郑芝龙,不敢违背大明水师的命令,转头就把我们给卖了,他不会真的以为,凭借购买的那些破烂,就能战胜我的女王号吧?” “传我的命令,全力歼灭郑芝龙的船队!” 命令下达,赫兰德所在“t”阵型最中间的编队也是开始转舵,侧舷那些黑洞洞的火炮,一齐对准前方。 女王号船首的水手利用单筒望远镜精确地计算了郑芝龙所处的位置,然后向打出了旗语。 一刹那,数百门火炮发射出了近千颗铅弹。 荷兰人发射的是霰弹,这种弹丸在大明也有使用,只不过还只是应用在陆战,而荷兰人,在海战上使用霰弹的技术早已成熟。 十余艘居中编队的荷兰战舰一齐发射出数百颗霰弹,装着霰弹的木桶在半空中解体,落下近千颗铅弹。 被击中的郑家船队,无不是千疮百孔。 转瞬间,郑家又折损了十余艘主力战船,看得郑芝龙是目瞪口呆,荷兰人竟然连霰弹都直接用了。 看起来,赫兰德是真的被自己激怒了。 还没和登莱水师交手,荷兰人竟然就使用了他们本来能在海战上扭转局面的这张底牌。 霰弹,大明水师没有,现在的郑家船队,同样不称。 这种技术只有荷兰那些西方国家才有,具体霰弹如何能装在木桶里,在发射何时解体以造成最大杀伤。 海战不同陆战,用充足的场地可以试验,这些技术性难题,在没有真正一座军工船厂的大明,很难攻克。 ...... 远处,登州营的五十多条福船正静静停在海面上。 听着远处惊心动魄的炮击声,众人都是心有余悸,他们都是富有经验的海军将领,从声音中就能分辨,两方这是已经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大帅,郑芝龙看来没有耍什么花样,从炮击声判断,他们已经同荷兰人接上火了。”一旁副将说道。 沈有容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不过他还是不打算现在动手,对身边的家丁说道: “传我的将令,再放慢一点速度,如果郑家能直接战胜红毛船队,那是最好,将来红毛鬼报复的时候,他们也跑不了!” “大人,这支红毛鬼的船队可是一条大鱼,如果被郑家打败的话……”副将有些担忧,“功劳会不会…” “蠢!”沈有容冷哼一声:“本帅率领舟师纵横东南沿海多年,怎么会听不出来两方的差距?” “荷兰人的火炮,显然要多于郑家,威力也比郑家船队的威力更大,不用郑家来做挡箭牌,难道让我的水师去折损吗?” 其实他心中也有顾虑,郑家船队近两年发展速度太快了,单论实力,虽然不如登莱水师整体,但比自己的登州营要强上一些。 不让郑家去打,单凭自己的登州营,很难能坚持到张盘等人的莱州营各部包抄过来。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全歼这支红毛船队,而不是打跑他们了事! 如果能顺手处理郑家,自然最好。 袁可立明白,如果不把荷兰人打疼,这种战斗过一阵子还会有,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这才是真正的目的。 看着前方炮火连天的战场,沈有容继续说道: “这是咱们大明的地盘,还怕别人抢了功劳不成?大不了把功劳再抢回来!” “传令去吧,放缓速度,缓缓靠近战场,尽量不要被荷兰人发现,围拢过去,就看郑家能不能坚持足够的时间了。” 第六百六十七章:遭受伏击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澎湖一带,随着郑家船队的加入,荷兰舰队主力陷入鏖战。 而打到现在这个时候,登莱水师还没有一条主力战船加入战斗。 当天下午,数百艘以中小型战船,如沙船、乌船、兵船、座船等组成的庞大舰队,开入鸡笼港。 荷兰人在鸡笼的港口此前已经被沈有容率领登州营击毁,现在只有一地的残骸。 留守的荷兰人只有二百多人,远远看见如此庞大的水师来袭,也是干脆果断地放弃了抵抗,出示白旗投降。 在投降这方面,西方人想的一向比大明这边要开放。 他们心里没什么非要忠贞为国的想法,在这些留守的荷兰人看来,这种根本打不赢的战斗,就没必要去送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4节 何况留守的二百多个荷兰人,实际上的皇家海军士兵,也只有四十几个,大部分都是预备役海员和商船上征调来的水手。 在对方有着绝对优势下选择投降,这并不屈辱。 于是,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几乎是在丝毫未伤的情况下,就收复了鸡笼港。 鸡笼港内还停靠着八艘荷兰的商船,除了许多本打算前往日本、马尼拉等地贸易的物资以外,还缴获了大批的武器装备。 这其中,就有大明从西班牙购买用于制造纸质铅弹的精密器械。 看见这些,贺虎臣非常高兴,他本打算来此大干一场,却没想到,荷兰人投降的如此干脆。 收复鸡笼和钓鱼屿的行动中,只在钓鱼屿遭到了海盗的顽强抵抗。 不过从刚开传回的消息来看,明军已经上岸,钓鱼屿内残存的海盗,早晚也都会被清剿一空。 而登莱水师的明军并不同于一般的水师官兵,袁可立独特的练兵方式,使得他们虽然精习海战,陆地上却也比一般的卫所官兵战斗力更强。 钓鱼屿。 上岸的明军有两千余人,由莱州总兵张盘麾下青州守备率领,一上岸就击溃了小股海盗的阻击。 然后,明军开始对钓鱼屿岛内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最先去的就是岛内唯一的小镇,钓鱼镇。 大队明军进入小镇,一时被眼前场景惊呆了,小镇外,正有一个深坑,杂七杂八地堆放着上百具尸体。 海盗们明显是想将遇害百姓的尸体集中焚毁,但是并未完全烧尽,现场显得乌黑一片,四处狼藉。 守备沉默了半晌,叹息道: “将大坑填上,也算是给他们入土为安了。” 随后,他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搜遍整个钓鱼屿,也要找到藏匿海盗的踪迹,一个不留,以告慰死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遵命!” 一声令下,明军纷纷冲入小镇。 小镇最中央,竖立着一根巨木,巨木上绑着一名貌似是富家出身的妇人,她没穿衣服,身上皆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显然,临死前,她没少受那些海盗的折磨。 这一幕,看得入岛复土的登莱水师官兵们都是攥紧了拳头,心中腾起火焰,恨不能将那些海盗大卸八块。 “派人去鸡笼,向贺游击请示,增派一千人来钓鱼屿,任是这座岛内有多少藏匿之所,我也要将这些海盗斩尽杀绝!” 守备官恨恨说道,随即,一名官兵向后方战船的停泊之处飞奔。 贺虎臣听闻钓鱼屿的惨状以后,也是有些惋惜,立即增派两艘兵船,各载官兵五百,向钓鱼屿增援。 在收复鸡笼港以后,贺虎臣也没闲着。 他带领上岸的数千明军将荷兰人还未建完的堡垒尽数拆除,用剩余的石料和木料开始重建工作,而那二百多个荷兰俘虏,就是最好的劳工。 除此以外,他派遣出一些小队向南进军,打算趁势收复整个琉球,并且向朝廷奏请,在琉球正式设府,派遣文武官员镇守、管辖。 阳光透入密林间枝叶的缝隙,一队千余人的明军浩浩荡荡行走在琉球内的山林之间。 突然间,一声炮响,山林两侧杀声顿起。 明军顿时大乱,还以为是荷兰人埋伏的伏兵,可是很快,却从山林间冲杀出无数身着奇装异服的人。 这些人,便是世代生活在此处的高山族。 高山族人听闻红毛鬼占据了北琉球,十分惊恐。 高山族人一直在鸡笼通往南琉球的毕竟山路间设置大量陷阱,听说有大队人马正在赶来,还以为是荷兰军队要占领整个琉球。 他们十分悍勇,冲下山来,借助地势,与明军混战在一起。 不过登莱水师在陆战上战斗力却也不弱,每个人都是披挂盔甲,配备腰刀,短暂受惊后,很快开始整队反击。 高山族人使用土制的矛叉为作战武器,山林上不时还响起炮声,也是他们制造的土炮。 这种土炮威力还不如虎墩炮,但声音极大,在浓密的山林间,造成的混乱比杀伤力更强。 明军在受惊之下,指挥的千总第一反应就是登上山占据制高点,然后指挥反击。 这就正中了高山族的下怀,明军登山途中遭遇大量陷阱,密林中也一直飞出毒刺,一旦刺中未被盔甲包裹之处,就会很快丧失战斗力。 登山途中的明军开始出现了大批伤亡,有溃败的迹象,千总听着周围的杀声震天,也是满心的惊惧。 “到底是什么人在阻截官军?” “莫非是荷兰人的伏兵不成!” 许多明军被陷阱缠绕,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而指挥这支明军的水师营千总根本不知道在当地还有原住民,不知道是和谁在作战,更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 在高山族奋勇的阻击下,明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千总在震惊之下,决定丢弃伤员,向鸡笼方向溃退。 听闻此报,贺虎臣极为震惊,他看着跪在地上,深受轻伤的千总,冷冷道: “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仗?” “拉下去,斩了!” 千总连忙抬头,“将军,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一定率领部下杀入山中,绞杀这些乱贼!” 贺虎臣呵呵一笑,摆手道: “本将杀你,不是因你战败,而是你连伤员都能丢弃!如此胆小怕事,留你何用?” “拉下去,军法从事!” 千总被正法了,但是贺虎臣一时间也不敢动作,从伤员身上的毒箭和他们的描述来看,应该不是荷兰人。 看起来,南琉球还有至少一股势力存在。 想到这里,贺虎臣道: “传令,找一些鸡笼的当地人来见我,仔细问问,南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什么人在住。” 第六百六十八章:荷兰援军 贺虎臣从鸡笼当地人口中得知,原来琉球岛上的汉人只占了其中一部分,土著同样不少。 其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的高山族,又要分为三股不同的势力。 他们各有首领,但却在荷兰人攻陷鸡笼时一致对外,在前往南琉球的毕竟山路之间设伏。 谁也没想到,这场原本给荷兰侵略者准备的伏击,阴差阳错的用在了登陆琉球的登莱水师身上。 毕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虽说登莱水师官兵有所伤亡,高山族战死的人同样不少。 尽管登陆的登莱水师有彻底剿灭这些土著的实力,但是听到了这些话,已经没有人再打算追究了。 贺虎臣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事实如此,此事也就罢了,你们带着本将的亲笔书信去到山中,一定要让那些首领看见。” “登莱水师奉旨收复琉球,本将也将奏请当今陛下,在琉球正式设府管辖,派驻文武,你们都有家了。” “从此以后,他们也不必再单打独斗,红毛的战船只要还敢再来,大明朝廷的水师一定将他们彻底歼灭!” 十几个被召来的当地人原本还都十分警惕和害怕,只是碍于明军强大的军事实力,这才勉强被“抓”到这里。 听到这些话,他们互相对视几眼,纷纷说道: “感谢将军!” “红毛番欺辱我等久矣,有了大明水师,今后也能过上太平日子了。” 看着他们喜悦的神色,贺虎臣却是没有来的叹了口气。 这次与红毛番的较量还只是开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大明也不会放弃到手的巨额贸易。 今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们去吧,将朝廷的意思宣告给各部的首领,叫他们都来鸡笼与本将会面。” 说着,贺虎臣补充道: “如果他们害怕,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本将可以亲去,以表朝廷此番收复琉球心之诚、意之坚。” 山中各部首领很快接到了登莱水师的书信,都是不敢确定。 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先前伏击的并非是荷兰侵略者,而是登岛的朝廷官军。 高山族对朝廷的态度,出乎贺虎臣的意料。 他听说当地土著与汉人素有矛盾,很难调和,本以为这件事很难解决,却没想到,发出书信没过去多久,就有几个高山族的首领来到鸡笼的明军营地外,请求宽恕。 到了晚上,几乎整个琉球的各部首领全都到齐。 随之而来的,还有多达数千人的各部土著人,他们也能听明白汉语,汇聚在营盘外,因为登莱水师展露出的实力而不敢靠近。 营内,校场。 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将三十余个较大部落的首领叫到一起,当众宣布这次登莱水师来此的目的。 除此以外,他也将今日明军与各部的冲突画上句号,说是自己贪功冒进,以致损伤。 高山各部英勇阻截荷兰人,有功无过。 这一番话,彻底让各部的首领将畏惧之心放下,诚心接受了官兵的调解。 在这之后,贺虎臣举起佩刀当众保证,说一定会奏请天子,妥善处置琉球岛的善后问题。 各部及当地汉人的种种问题,都会得到解决。 贺虎臣顺利解决琉球岛内问题后,连夜派遣明军继续向南琉球进军。 这次高山族人为表诚意,由势力最大的一名首领率领族人亲自领队,做明军的向导。 有了这些向导,明军一路轻车熟路,很快就到达南琉球,顺利收复了整个琉球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5节 当然,这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 眼下这个时候,正在澎湖列岛与荷兰舰队交战的登州营和莱州营水师也遇到了麻烦。 袁可立从金门传来消息,称在三天前,就有一支由十五艘战舰组成的荷兰援军直扑澎湖而来。 这支荷兰援军航行的速度很快,出击也很果断,预计最早在今天的半夜时分就将抵达澎湖。 这支舰队正是常年驻扎在印度南部的罗福舰队,由荷兰属印度总督麾下的海军提督罗福率领前来。 罗福舰队相比女王号舰队,战船数量、海员人数都少了很多,战斗力也完全不值得一体。 但无论如何,他们也有十五艘军用的盖伦战舰。 明军根本不知道荷兰在印度南部还有军港和舰队,若不是正巧有一队商船自那个方向回来,袁可立或许压根都不会知道对方有援军正在赶来。 荷兰人援军赶来的速度要比袁可立预想中的要快上不少,很明显,荷兰人这是杠上了,不肯放弃琉球和琉球海峡的控制权。 当然,袁可立也不会害怕。 荷兰人要打长期战争,那就跟他们继续打,直打到他们鏖不下去,大明最不怕的就是长期鏖战。 只是这个消息传来,对澎湖战事会起到一定的影响。 这个时候,张盘率领的莱州营已经绕到荷兰舰队的背后,与郑家船队和沈有容的登州营会合,开始对女王号舰队进行围剿。 二百余艘战船,正将仅剩二十余艘战舰的荷兰舰队围在中间,自四面八方开火。 海面上炮火连天,荷兰舰队正腹背受敌。 一般来说,打到这个份上,荷兰人早就应该挂白旗投降了,可是这支女王号舰队抵抗异常激烈。 尽管有郑家打头阵,他们的反击还是给正前方沈有容麾下的登州营水师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海面上尽是双方战船沉没后的浮木,轰鸣炸耳的炮弹射击声,自晌午开始,一刻都没有停歇。 一下午的战斗,让沈有容这些登莱水师的官兵大开眼界。 他们头一次见到有像对方驾驶这样作战性能卓越的战船,福船高大如楼,众官兵本以为福船是自宝船后,大明海上的作战利器。 的确,使用福船的登莱水师,在东南海域无论面对东瀛战船,还是海盗战船,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占据绝对的优势。 可是在这场战斗中,拥有两倍数量优势的登州营和莱州营一百余条福船,却堪堪和女王号舰队打了个平手。 第二次澎湖海战中,除去停泊在金门的八十余艘,登莱水师用于作战的主力战船数量接近一百二十艘,这还没包括郑家的三百多条大小战船。 但是明军和郑家的战船质量都不高,郑家船队的五级战船只有三十余艘,大部分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中小型战船。 而登州营和莱州营是清一色的五级军用福船,适航性极佳,抗风浪能力也强,非常适合远海作战。 但是福船只有单层用于载炮的甲板,舰载炮的数量只有十五门左右。 这比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少了一倍还多,更别提舰载炮多达四十余门的女王号四级战列舰了。 第六百六十九章:东印度公司下血本了 除此以外,这一战中证明,福船虽然是眼下大明最先进的战船,但是它的转向和加速性都远远落后于西方的鱼形船。 沈有容发现,此战中红毛鬼使用的船帆与登莱水师大不相同,就连火炮在海上的威力,也比镇虏炮更强。 作战时,他们的船帆显然更加灵活轻便,而登莱水师的旧有船帆,显得臃肿沉重,非常难以控制。 因此在海上作战的时候,荷兰人的船能够更快的速度和更加优良的加速度进入和脱离战场。 荷兰人习惯侧舷击中发射,并且非常防备郑家水师惯用的接舷夺船战术,郑芝龙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中小型战船尝试接舷,从而吃了大亏。 盖伦战舰的舰载火炮都安装了准心和照门,非常精准,而他们的海军士兵在正式入伍前,也都是多年在海上跟随商船的水手或预备役海员。 这也就导致了,荷兰人的盖伦战舰单体作战能力非常强,甚至可以说是甩了登莱水师的福船几条街。 一旦福船上的水师千总有什么失误,被荷兰战舰的火炮击中,遭受的几乎都是密集火力。 这种密集火力,福船会直接丧失战斗能力。 而对于登莱水师的还击,荷兰战舰往往都能凭借灵活轻便的转向,避免重要位置受到炮击。 在这一战中,登莱水师的弊端尽显,便是极度依赖集群作战,一旦分散,几乎毫无战斗能力。 而这样的集群作战方式,恰恰是荷兰人最善于对付的。 一艘舰载炮达四十余门的四级战舰女王号,左右两侧甚至拥有六门二十四磅炮。 要知道,眼下装备在辽阳城头的三十们红夷重炮,不过是十八磅炮,而改装后的镇虏炮,也只是十二磅前装炮。 这六门二十四磅加农炮的威力极强,击中了哪一艘福船,哪一艘几乎就会当场沉没。 等待船上水师官兵的命运,只有死亡。 在这个还是前装火炮的时代,舰载炮火炮的射速十分缓慢,更快的速度和更多的舰载炮,意味着战舰作战能力的不同。 越灵活,被敌军火炮击中的危险越低,生存能力越强。 而舰载炮数量的优势,让荷兰的盖伦战舰单体作战能力,大大优越于登莱水师的福船。 尤其是那艘所谓东印度公司骄傲的女王号,一个下午下来,虽说被沈有容的莱州营重点招呼,千疮百孔,却依旧坚挺,还在持续不断的发射着火舌。 很显然,盖伦战舰比福船更加坚固。 西方现在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和成规模的盖伦战舰在海上交火,无异于自寻死路。 而西班牙无敌舰队在香料群岛的失败,似乎正印证了这一点。 近一下午的海战中,登莱水师被荷兰人战舰击伤和击沉的主力福船多达三十余艘。 但战船数量的绝对优势,还是让登莱水师渐渐占据了上风,将女王号舰队打得只剩下二十余艘战舰。 随着莱州营绕后抄袭,彻底截断了荷兰舰队后撤的通路,女王号上的赫兰德坐不住了。 每隔上几分钟,他就会向远处张望,期待着那支来自印度南部的援军。 眼下这个占据情况来看,罗福舰队一旦抵达澎湖,那么自己身后的那支明军舰队就会面临和自己一样的境地。 他们的战船机动性不如盖伦战舰,到那个时候想要跑出去,罗福舰队和女王号舰队的合围,几乎不可能。 指挥莱州营的张盘还没有接到后方有援军的消息,他站在船板上,用千里镜观看前方战情。 “哈哈,又有一艘红毛战船被击沉了!” “好样儿的,等打赢了红毛鬼,本将回去向总督给各位请功!” 眼看着就要打赢了,众人都很高兴,纷纷回道: “多谢大帅!” 海面上的情势现在已经很明晰了,仅剩下的十余艘盖伦战舰虽然单体作战能力极强,但围着他们的福船实在太多了。 福船非常适合集群炮击,而随着战斗的进行,荷兰舰队可以活动的范围也大大缩小。 这也就是说明,福船的优势在一步步扩大。 还没高兴多久,一名官兵跑来: “大帅,不好了,我们后方出现一支悬挂着红毛旗帜的船队,数量在十五艘上下!” “什么?”张盘一愣,连忙问道: “看清楚了吗,真的是红毛船队的援军来了?” “看清楚了,确实打着红毛番的旗号!”那官兵说道:“十五艘,都是和圈中红毛船队一样的战船!” “…” 一时间,方才还欢呼的甲板上陷入了沉寂。 战前根本没有任何荷兰人会派遣援军来的消息,现在负责包抄的莱州营水师陷入了两难抉择。 撤退完全来得及,因为罗福舰队还有一些距离。 可现在撤退,会前功尽弃,放走这十几艘荷兰战舰,那一艘最大的旗舰也无法击沉或俘获。 要是不撤退,很显然,自己会被包了饺子。 一下午的战斗,让张盘对荷兰人的盖伦战舰的作战能力有了很清楚的认知,他知道,一旦自己被包围,短时间内沈有容的登州营是冲不过来的。 最坏的可能是女王号舰队没了自己莱州营在身后给的压力,会反败为胜或冲出包围圈。 而自己的莱州营,很可能会不敌罗福舰队,一个也跑不了。 “大帅,您做决断吧!”一名千总说道:“无论如何,弟兄们都跟着大帅,与那些红毛番们拼了!” “是啊,大帅,兄弟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混这口饭的,不怕死,就怕窝囊死!” 看着周围,张盘在一瞬间做出了决定,抽出刀指向半空:“传令,全部调头,直面迎击那支来源的红毛船队援军!” 言罢,他望向远方,缓缓说道: “沈帅,保重了!” ...... 十五艘军用级完全改装的盖伦战舰,后面甚至还远远跟着两艘运兵用的巨型加利斯战舰。 加利斯战舰,这是在十六世纪末开始逐渐淘汰的西方主力战船。 1588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在与英国皇家海军的那不勒斯战役中一败涂地,当时无敌舰队作为主力战舰的,正是这种加利斯战舰。 加利斯战舰已经属于桨帆战舰的巅峰, 完全改装的巨型加利斯战舰可以承受二十六门舰载炮,但这依旧远远不及普通盖伦战舰。 那不勒斯海战西班牙帝国的失败,标志着桨帆战舰正式退出主力战舰的行列,而造价更低,作战性能远远超越之的盖伦战舰,自那时候起开始主导全球的大航海。 当然,现在加利斯战舰还没有完全退出使用,荷兰联省的罗福舰队就是用它当做了运兵船。 八百余名水手,三百多名预备役海员,还有一百四十五名经验丰富的正式海军士兵,这就是罗福舰队的全部人手。 张盘不知道,罗福舰队是从印度殖民地倾巢来援,现在的荷兰属印度殖民地军港,已经没有正式的军用级盖伦战舰了。 也就是说,荷兰东印度公司这次绝不是小打小闹,他们为了争夺东南海域的贸易权,是来拼命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6节 第六百七十章:战局逆转 “舰长,二十海里后就是澎湖列岛了。”一名水手从风帆上的观望台下到甲板上。 没等罗福说什么,另一个水手就跑来,急切说道: “舰长!正前方出现大批战舰,打着大明水师的旗号!” 罗福冷哼一声,看了看此处距浅海的海程,在大副和二副诧异的眼光中下令道: “远离这些大明水师战船,进入澎湖水道。” 大副说道:“可是舰长,澎湖水道离南琉球的炮台太近,暗礁也多,一旦他们穷追过来,形势很可能对我们不利!” 大副是印度总督的人,二副才是罗福自己的人。 听见这话,二副连忙冷嘲热讽地道: “哼,那些明国人一定是知道被我们围堵,所以殊死一搏了,只要我们让开一个口子,他们怎么敢冲过来找死?” 罗福点了点头,对大副说道: “去下令吧,我的大副。” 随即,他转头道: “你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大副,而我才是舰长,这支舰队,叫罗福舰队!” 大副无奈,只好走下去下令。 罗福站在甲板上,用单筒望远镜看着扬起风帆,一副视死如归气势的大明水师,脸色如常。 其实他一点儿也不想来澎湖,支援女王号舰队。 奈何他们的印度总督与东印度公司新上任的总督是老朋友,下令要他来支援,这才不得不率领舰队赶来。 他一路慢吞吞的,在南海行驶了足足三天多才到达,就是想避免这一战,却没想到,被上帝给捉弄了,居然正好赶上。 对面大明水师的战斗力,他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只不过他们的那个气势,还是让他忌惮。 相比于用自己麾下舰队的损伤去阻截,倒不如放他们直接走。 看着分散开来的荷兰援军,张盘足足愣了半天,才是一脸不解地问道:“红毛的战船怎么向澎湖水道去了?” 一旁千总也是不明白:“是啊,卑职也看不懂。” “澎湖水道不远便是浅海,暗礁极多,红毛子的战船如果驶入那里,咱们再堵截上去,他们只怕是回不来了。” 张盘想了一会儿,当机立断: “无论这些红毛子们作何打算,告诉弟兄们,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扬起船帆,全速前进!” “将他们逼入水道!” 罗福的这道命令,作为大明总兵的张盘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 然而实际上,这放在西方很容易理解,眼下荷兰人虽然处在上升期,但他们的舰队远远不如西班牙和英国舰队那样严整。 相较於无敌舰队在军政与军令上的统一,荷兰联省舰队在管理上可以用四分五裂来形容。 荷兰联省到现在为止,在全球各地总共设有弗里斯兰、西兰、阿姆斯特丹、马斯以及北荷兰五个海军部。 五个海军部,都分别由这临海的五个省管理。 各海军部只在名义上遵从联省议会的管理,但是在法律上无需对联省议会负责,因为每个省还各有议会,各省的海军部,只听他们自己议会的命令。 平时,各省以及海军部各自为政,各自造船、各自收税,战争时期才各自徵调船只组成联军。 除此以外,荷兰联省对于海外殖民地各省海军,也并没有大明朝廷对于各地官府这样严格的上下从属关系。 所以,荷兰联省舰队在战争时期各自不买帐,经常发生舰队总司令指挥不动他省分舰队的情况。 罗福的这种决定,实际上也并不奇怪。 在与西班牙的肯特诺克海战中,荷兰联合舰队中的西兰分舰队因为不肯遭受损伤而私自离队,事后也并未遭受到联省议会的处罚。 这种事情,无论在大明水师,西班牙的无敌舰队,亦或者英国海军中,无一例外都是要判军法的。 荷兰的这种管理方式,促成了联省议会的迅速壮大,以及各地殖民地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出现。 当然,其弊端便是指挥不协调。 荷兰联省各殖民地的总督权利极大,一个个宛如土皇帝,不仅拥有自己的议会,甚至还可以建设造船上,以分省海军部的名义集结舰队。 很快,罗福震惊的发现,身后的大明水师并没有撤离的打算,相反,他们在首舰的带领下加快速度,向自己后方逼近。 毕竟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舰长,罗福很快判断出眼前澎湖水道的浅海,自己的盖伦战舰是可以通行的。 他下令道: “全速通过水道,在深海炮击这些大明战船!” 尽管罗福的判断十分正确,澎湖水道的浅海可以让盖伦战舰从容经过,但是众多的暗礁,依旧让这支舰队行驶缓慢。 很快,后方的莱州营水师在张盘的带领下追击过来,抓住战机,立即向困在水道中的荷兰舰队放出了第一轮的炮击。 但是福船一来距离较远,二来冲过来的速度太快,而且镇虏炮虽然可以舰载,却没有准星和照门的技术,精准度不足。 第一轮的火炮,几乎全部落空,只有少量实心铅弹对一些荷兰战舰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明军虽然在陆战中已经在九边军镇普及霰弹,但是在海上炮战,却只有实心铅弹一种杀伤手段。 相比荷兰人的铅弹、霰弹、链弹,作战能力还是不足。 发现远程对射很难取得效果,张盘随即转变战术,决定使用旧有的落后战术,即混战接舷。 如果不是荷兰舰队此时陷在澎湖水道,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豪赌一般的决定。 一时间,明军的水师战船纷纷借此机会靠近荷兰舰队,在行动中,明军福船的优势开始显现出来。 福船只有单层用于搭载镇虏炮的甲板,并没有侧舷成列炮击的战术,而福船的结构,可以让水师官兵在行动中继续对澎湖水道中的罗福舰队发动炮击。 虽然这样做会让精准度大大降低,但此时在迅速撤出澎湖水道的十五艘盖伦战舰只能用侧舷炮射击。 也就是说,在调转炮口之前,罗福舰队几乎就是莱州营水师官兵的海上活靶子。 张盘所在旗舰发现空档,贴在澎湖水道右侧的岸边,绕过四艘盖伦战舰的侧舷,迅速向罗福所在的主舰靠近。 罗福从单筒望远镜上看见明军水师的分布,发现有一艘战船在向自己冲来,大吃一惊,连忙命令舰队转身还击。 从明军的动向来看,正是意图在澎湖水道与他们决战。 但是,福船是一种两用战船,它既能在近海保持灵活,也能在深海中面对急风高浪时保持绝佳的稳定性。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会将广船弃置,让登莱水师统一使用福船作为主力战船的原因。 虽然福船在深海作战机动性不如盖伦战舰,但是一旦进入近海,福船的机动性会大大超越盖伦战舰。 很多人都知道,战船机动性的提升,在海面上对整个舰队的作用几乎是质的变化。 罗福根本没想到,他的自私决定,将整个澎湖海战的局面逆转。 本来在深海占据绝对优势的十五艘盖伦战舰,进入澎湖水道以后,机动能力直线降低,几乎被福船全面赶超。 一艘盖伦战舰正在调转方向,甲板上都是来回奔跑的荷兰海员和水手,以及少部分的海军士兵。 好不容易躲过暗礁,将侧舷转向后方的明军水师,还没等装填炮弹,船身却是如遭重击,猛烈地颤动了一下。 就在他们停止逃跑和转头的这个功夫,后方的莱州营水师已经有二十余艘福船追击进入澎湖水道。 最前方的一艘,由甲板上的巨弩发射出几根弩箭,牢牢钉在这艘盖伦战舰的船身上。 然后,借着弩箭,开始迅速接近这艘盖伦战舰。 甲板上的荷兰指挥官一脸震惊,连忙命令砍断绳索。 他知道,盖伦战舰的载员远远不如福船,一旦接舷,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拼杀不过的。 第六百七十一章:一战成名 谈到拼命死战,明军显然要胜过荷兰海军一筹。 莱州营的明军将校,上到总兵张盘,下到最底层一名炮手,每一个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来打这一仗。 如此视死如归的态度,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这一战接下来的走向。 毕竟一个是入侵,而一个却是在家门口的父老乡亲眼前守土卫国,身上的责任自然不同。 明军输不起,也没人想输。 “千总!红毛正在砍断绳索!”一名水师官兵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千总见了,立即说道: “继续发射弩箭,砍下来多少,就再钉上去多少!” 随即,他转头问道:“虎墩炮的射程是多远,二百步吗?现在我们和红毛战船还有多远?” 随船匠户伸出手指比量一下,目测说道: “应该还有四五百步的距离!” “好!”千总一只脚踏在木箱上,恶狠狠道:“虎墩炮准备,鸟枪也都抬上来,听我的命令!” “进入二百步,发射虎墩炮,不用留炮弹,能打多少是多少!进入一百步的时候,鸟枪队给老子狠狠的朝红毛战船的甲板上招呼!” “要是他们还有一个人能冒头,我拿你们试问!” “是!”众人齐声喝道。 这艘盖伦战船在调转侧舷以后,马上开始手忙脚乱的发炮还击,可是这种前装炮炮装填十分吃力。 不等他们发射出第二轮,就已经进入福船上明军火器的有效射程,即二百步以内。 这种距离之下,高大如楼的福船几乎是盖伦战船高度的一倍。 明军自然不能让荷兰人从容进行下一轮炮击,使用虎墩炮和遂发火枪,开始向盖伦战舰的甲板上倾斜密集火力。 而当明军逼近的时候,这支战舰的荷兰指挥官也没什么犹豫,果断命令战舰上全部的海员、水手和海军士兵准备进入接舷战。 “砰!” 在这名荷兰指挥官的指挥下,盖伦战舰开始用撞角对迎面而来的福船进行自杀式撞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7节 明军也不甘示弱,站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通过巨弩射出的弩箭钩住盖伦战舰以便达到强行登舰的目的,然后居高临下,成批成批地跳上甲板。 千总抽出佩刀,大声喝道: “随我杀!” “杀光这些红毛鬼!” 福船的载员足有二百余人,而盖伦战舰全部人员不过只有几十个,况且双方近战的能力也并不是一个等级。 在一番极短且惨烈的厮杀战后,莱州营的水师官兵杀光了三层甲板里里外外所有的荷兰人,夺下了第一艘完整的盖伦战舰。 这艘盖伦战舰的上方,荷兰联省的三条旗渐渐下落,落到海面上无人问津,代表着大明的高招旗缓缓升起。 随之响起的,是震天的欢呼声。 与此同时,见到成效的莱州营水师各福船也纷纷开始使用接舷战,接舷战在广阔的澎湖水道上波及开来。 张盘率领明军两次跳上罗福的旗舰,但是均被闻讯赶来的盖伦战舰从左右两侧接舷撞击击退。 在这个紧要关头,在昨夜从铜山所驶出的一支郑家船队突然赶到。 这支船队以中小型战船为主,有大量的沙船、苍山战船以及冲锋舟,由铜山所千户郑芝虎率领。 郑芝虎发现明军居然使用接舷战术成功接近并且俘获了好几艘盖伦战舰,甚为震惊,没有迟疑,当即说道: “向甲板上的荷兰人射击!” “接舷上去,配合他们!” 众多的冲锋舟登上围在罗福旗舰周围的盖伦战舰,郑家的船员们跳上甲板,开始与荷兰人厮杀。 与此同时,张盘也率领水师官兵再次攻入罗福的旗舰。 这一次,没了左右两侧盖伦战舰的牵制,明军一路势如破竹,冲入旗舰开始屠杀其中的荷兰人。 张盘追到底层的舰长办公室,踹开房门,亲手斩杀了这支荷兰援军的舰长罗福,俘获了他的旗舰。 澎湖水道中的其余盖伦战舰眼见旗舰被夺,全部失去了抵抗的心思。 副舰长斯奇洛克指挥残余舰队向北越过澎湖水道,回到深海,以图摆脱大明水师的追击。 但是没跑多久,便遭遇到了另外一支郑家船队,由郑芝豹率领。 郑芝豹看着荷兰人逃跑的方向,震惊的道:“没想到,张盘竟然仅凭一个莱州营,就击溃了罗福舰队。” 刚说完,他立即说道: “传我的命令,左翼向前靠拢,切断荷兰人登陆北琉球的通道,右翼与我的中军继续追击!” 郑芝豹判断出了罗福舰队副舰长斯奇洛克登陆琉球顽抗的意图,利用自己的左翼军队截断荷兰援军上岸的通道,然后率领中军与右翼军队进行夹击。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追逐战,在琉球海峡,郑家船队全歼了这支来自南印度的罗福舰队的残军。 ...... 澎湖水道自琉球海峡,登莱水师及郑家船队已经获得胜利,北琉球的鸡笼和钓鱼屿也重归大明怀抱,形势一片大好。 而此时在战线的北端,形势对登莱水师十分不利。 女王号舰队在失去后方莱州营的牵制与合围以后,成功突破了沈有容及郑芝龙的包围圈。 荷兰皇家海军的提督赫兰德,利用女王号舰队全面的火力优势,成功扭转了北端的战局。 在突破包围圈以后,赫兰德对正前方遭受重大损失的郑家船队实施佯攻,以迫使沈有容的登州营水师分兵增援。 沈有容用千里镜看着海面上逐渐败坏的局势,面色凝重。 这个时候,他清晰地从自己右翼的郑家船队之中发现了求救的旗语,一时间,难以抉择。 分兵增援郑家船队,这必然会使登州营在正面的战船严重不足,短时间内形成一个较大的缺口。 可如果不分兵,任凭郑家船队被荷兰人击溃,那仅凭自己剩下的左翼,也实难再做什么事情。 再三权衡之下,沈有容只好下令,分出二十艘战船增援右翼。 果然,荷兰人立即发现了前方出现的缺口。 赫兰德指挥旗舰女王号,这艘在战场上几乎所向披靡的四级战列舰,迅速从缺口冲入,配合盖伦战舰包围了登州营水师的右翼。 很快,郑芝龙及沈有容双方都意识到,荷兰人对于右翼的郑家船队,其实是佯攻。 赫兰德真正的目的,居然是借机一举消灭登州营留在左翼的十余艘福船。 第六百七十二章:领航者朱由校 “砰!” 木桶在天空中被炸开,散成数颗铅弹,向左翼的莱州营十余艘水师战船发射而去。 霰弹这种炮弹,无论陆战还是应用到海战时,威力都是极强。 分散下来的铅弹打在福船的船身,而随之而来的链弹又击折了福船的桅杆,一时间,给西翼的莱州营水师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赫兰德站在甲板上,冷哼着说道: “用不上一个小时,我就能吃掉西翼这十几艘战船,继续对他们进行炮击!” 虽说双方的舰船数量相差不多,可西翼的莱州营水师舰载炮和数量,却只有荷兰舰队的一半,更别提女王号这种四级的战列舰了,他们几乎完全落到了下风。 没等赫兰德高兴多久,身后便传来消息: “提督,大明的水师还有郑家船队从我们的后方包抄过来了!” “你在说什么?”赫兰德吃了一惊,连忙将单筒望远镜探向身后,“他们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就和水手说的一样,在荷兰舰队的身后,沈有容正率领莱州营的主力驰援回来,郑芝龙的郑家船队也在向他们的侧翼运动。 很显然,对方是要将自己再次包围。 赫兰德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澎湖海战就算打到现在,他也没觉得自己会输。 在赫兰德看来,眼前的大明水师和郑家船队败局已定,而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到援军赶来。 只要罗福舰队赶到,自己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击溃登莱水师和郑家船队的联合舰队。 凭借这一战,他势必在联省名声大噪,帮助荷兰挽回在东南海域的霸权。 或许,还能顺势登陆琉球,将那里发展成为荷兰在海外的一个省份,成为高贵的总督。 然而还没等赫兰德再次下令,接下来传来的消息,令他绝望,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殷殷期盼的援军,竟然全部喂鱼去了。 就在刚才,南印度来的罗福舰队,居然在澎湖水道被张盘率领的莱州营水师和郑芝虎的联合舰队击溃! 这还不止,舰长罗福死在了明将张盘手里,连他的旗舰也被大明水师俘获,副舰长斯奇洛克率领残余逃入琉球海峡,想必也是凶多吉少! 怎么会这样! 罗福难道是傻子吗,澎湖水道是交战海域唯一的浅海区,他怎么会率领舰队驶入那里? 赫兰德想不通,但他也没时间多作考虑。 尽管北线的战事已经愈发明朗,甚至女王号舰队现在还占据着优势,追着登州营水师的西翼残军打。 可是南线的全面崩溃告诉这些荷兰人,无论肯不肯接受这个结过,这场战争都已经结束了。 一旦南线的莱州营水师和郑家水师回援,那就是死局了。 赫兰德看着远处在甲板上欢呼的明军,也知道对方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放下单筒望远镜,攥紧拳头,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撤。” “全速撤退,撤到南印度!” 大副下意识道:“提督,我们从伊比利亚、美洲大陆还有地中海运来的物资和黄金全都留在鸡笼,前两次缴获的那些西班牙无敌舰队装备也…” “不要了,全都不要了。”赫兰德叹了口气,再度望向远处汇聚在一起的大明水师战船,心有不甘: “这一战过后,东南海域的霸权不会在我们手里了…” “撤吧,趁着对方还没有包围我们,扬起风帆,全速撤离这里,撤得越远越好!” “女王号,绝不能沉没!” 闻言,大副也是呆呆看着远方。 朝阳正在海平面的另一侧缓缓升起,旭日的阳光下,数十艘大明战船云集在的后方,欢呼声甚至隔着海面传了过来。 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胜利,将载入世界战争史的史册! 天启五年九月,大明与荷兰联省爆发了第二次澎湖海战,经过一夜的激战,再次以大明的胜利而告终。 整个战役并不算顺利,甚至可以称得上曲折,但是结果还是令人闻之欣喜,心中畅快。 消息传出,每一个大明的子民,以及海外的华人们,都是为有如此强盛的祖国而自豪。 随着海面上的消息传回,陆地上也传回更多消息。 天津海防游击贺虎臣趁虚收复鸡笼,俘获二百余名荷兰人,并且妥善处理了登陆明军与当地高山族等部的冲突,顺利收复整个琉球。 继鸡笼和钓鱼屿之后,大明重新将整个琉球及澎湖列岛纳入版图之内,领海也因此扩张了数百里。 赫兰德抵不住压力,也根本没有死战到底的觉悟,率领残余的十五艘盖伦战舰和他的女王号冲出包围圈,灰溜溜逃往南印度。 世界各国都会知道,第二次澎湖海战之后,大明将凭借琉球海峡的优势,牢牢掌控东南海域。 垂头丧气的“马车夫”们不得不承认,落后的东方帝国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强权——大明。 而他们的领航者,是一个年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 几天过后,紫禁城乾清宫。 一日晌午,朱由校深感困倦,放下手中关于山东蝗灾治理进展的折子,趴在案上埋头便睡。 这些日,一面焦心地等待着海战成败,一面还要管理这偌大的帝国,实在是太累了… 魏忠贤蹑足踏入西暖阁,拿着这份捷报,心中既庆幸又激动。 到底是皇帝吉人自有天助,袁可立不辱使命,率领每岁耗费钱粮甚巨的登莱水师,打赢了这一场海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8节 “皇爷。”魏忠贤像个细声温语的老妇人,试探地唤了一声。 朱由校感觉浑身好似踏空,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瞥向下头,看见是魏忠贤来了,不悦道: “什么事?” 魏忠贤挨近前来,说道: “澎湖一战的结果传回来了,我军大胜。” 朱由校倾着身子,探头惊呼:“你说什么,打赢了,真的打赢了?袁可立的捷报呢?” “快拿来给朕看看!” 魏忠贤颤颤巍巍地捧上本子,朱由校几乎是夺到手里,翻开以后,面色上的淡然消失不见,喷涌而出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 第六百七十三章:设立“海军部” 现在,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什么阉党祸国,再去关注什么卫所军屯改制的问题了。 大明十三省,全都被这个惊天的消息震惊了。 大明再次战胜红毛番船队,不仅收复了鸡笼,还将钓鱼屿、澎湖列岛等一大片的岛屿纳入版图之内。 这是天大的武功! 朱由校敕令内阁,以宣威昭告天下,个人的声望,也在第二次澎湖海战得胜之后迈入一个新的台阶。 军营之内,京师的街巷之间,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从第二天开始,京师内的家家户户都在张灯结彩以庆,酒肆、茶馆,甚至于路边行人,也都有谈论此事的。 对于百姓们来说,国家得胜,这是天大的喜事。 尤其是福建的百姓和商人,他们受到此次荷兰入侵危害最大,也是最能感受到这份太平日子的来之不易。 对沿海渔民来说,他们又可以出海捕鱼,维持生计。 而相对于商人,这次战胜的意义更加重大。 很多商人都是知道,这次胜利对大明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从此以后至少十年之内,东南海域将会没有荷兰战舰的身影! 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远洋舰队,在澎湖之战被打惨了! 南印度殖民地的唯一一支舰队被消灭在澎湖水道,而指挥此次作战的莱州总兵张盘也是一战成名。 航路因此得以通畅,没了荷兰人的阻挠,沿海的商贸会更加发达。 一些西方国家听说此战的成败以后,很是震惊,也开始乐意来到大明经商,至于西班牙的腓力四世,只怕会惊掉了下巴。 对朱由校来说,战争虽然打赢了,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同样重要。 消息传来的第三天,皇极殿上,朝会伊始。 “我军大胜,臣等恭贺陛下,万岁万万岁——!”群臣上殿,两侧列班,司设监太监唱罢后,也是纷纷山呼。 经过了前天的激动和兴奋,现在的朱由校显得格外平静,挥手示意众臣平身,说道: “澎湖一战,幸得我水师将士用命,击溃红番,扬我国威!” 说着,转头吩咐道:“王爱卿、英国公,你二人要依例对参战官兵叙功、升赏,不得有误!” 兵部尚书王洽及五英国公兼任军都督府大都督张维贤分前后出列,同声说道:“臣领旨!” 这次战后叙功,也是多年以来,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一起主持叙功。 对于武将来说,意义同样重大。 之所以还让兵部负责一部分,也是因为照顾到文臣的意愿,毕竟兵部独揽大权这么多年,落权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需得慢慢来。 这次第二次澎湖海战叙功,满朝文武尽皆歌颂天启皇帝的攻德及明军大声之威,这个时候去让五军都督府掺和一脚,就是顺理成章。 和朱由校此前预料的一样,话音落地,满朝文武,根本无人敢于反对。 包括那些言官御史在内,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朱由校看着老实本分似的群臣,心底冷笑。 朱由校心里自然明白,如果这次只让五军都督府负责叙功,估计这个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了。 现在没有人反对,一来是这次的大胜影响实在是太大,二来也是兵部也可以从中谋取好处。 既然自己也有好处可分,就没什么必要非去逆鳞行事了。 在这个朝廷上,包括朱由校在内,每一个人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有背后利益驱使的。 这时,兵部尚书王洽忽然出列,在众人的注目下说道: “陛下,臣有本奏!” “朕今日心情大好,爱卿尽说便是!”朱由校昨夜召王洽入宫,说的就是这件事。 君臣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而朱由校这个皇帝目前为止对自己人都还不错,从没出现卸磨杀驴的事儿。 王洽的处境和崇祯末年的首辅魏藻德完全不一样,他没什么顾虑,自然不会这个时候退缩。 他说道: “启奏陛下,此番大捷,塞北诸部、安南、乌斯藏、青海各部,尽都传信过来,说将遣使来京,恭贺天朝得胜。” “而西番各国,往福建等地贸易商船近日都是以往数倍,可见,我大胜之威,已传搏甚远,西番各国无不望而相畏。” “臣建议设立水军部,统管全国各地水师之船舶、军械、钱粮诸事!“说着,王洽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窃窃私语的大臣们,才转身回来,继续说道: “以免兵部不知海事,贻误战机,再现昔日王化贞广宁之祸!” 话音落地,即在皇极殿上引起了不小的争论。 他拿出王化贞这个昔日内阁首辅叶向高的得意门生出来鞭尸,更相当于当庭与故友东林党徒划清了界限。 如果说在这之前,王洽的意思还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那么现在,他站在那一边,就是显而易见了。 在场的谁都知道,全国兵马包括水师在内,自大明建立至今,乃至于前元故宋,一直都是由兵部统管。 一句话,从设立六部开始,就从没出现过另设一部分而领之的情况。 身为兵部尚书的王洽,提议另设水军部统领全国水师,这岂不是自求分权吗? 如果王洽是张鹤鸣那样手握全国兵马大权不肯交出,在战时胡乱指挥,以致贻笑大方的兵部尚书,朱由校一定会趁早把他这个兵部尚书给一撸到底、 相反,王洽先支持五军都督府改制,后遵循朱由校的授意,提议设立水军部统管水师。 对于朱由校来说,王洽这个兵部尚书的威胁已经越来越小。 换句话说,兵部目前的职权,已经完全在朱由校这个皇帝可接受的范围之内,毕竟兵部也是堂堂一大部,职权太低,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王洽日后不出什么大的问题,比如个人能力不足等等,他这个兵部尚书可以一做到底。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朱由校听了这些话以后,略作沉吟,便是点头同意。 这本就没什么好说的,登莱水师虽然战胜了荷兰,但是朱由校后来仔细看过战报,这其中有很多偶然因素,并不是实力的碾压。 比如南印度来的罗福舰队,不是那个舰长罗福指挥失当,这场战斗还真就不一定能赢。 再比如,罗福实际上应该也是判断失误了。 他之所以驶入澎湖水道,一是因为不想听从提督赫兰德的指挥,二是因为他已经判断出盖伦战舰,可以在澎湖水道的浅海航行。 不得不说,这个罗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可以仅凭航海经验就迅速判断出盖伦战舰能不能通行水道,并且避免了大片的暗礁。 但这个罗福同样也是个蠢货,因为他没有去想一旦张盘追击过来,减速会不会把他的舰队拖垮。 或许在荷兰人的眼里,大明水师根本不敢追过去。 对方先进的技术和理念,样样都需要学。 荷兰联省舰队之所以能在本世纪迅速成长为海上第一霸权的“马车夫帝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海军部。 海军部,可以变成水军部,这对于整个大明海军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进步和革新。 但是水军部只能有一个,分级也要十分严格,以避免出现荷兰在这次战争中指挥官指挥不动分队舰长的情况。 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朱由校做的就是这些。 胜仗不能白打,民间可以欢呼,可以沸腾,但自己是皇帝,需要在这次胜利后保持清醒的头脑,进行战后总结,然后大踏步前进! 第六百七十四章:立功却要请罪? 水军部提议,得到了满朝文武的赞同,或者说,得到了所有人的默许。 看到这个情形,朱由校的脸上逐渐出现笑容,笑着说道:“水军部制同六大部,为大明第七部。” “具体的人选,就由户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及各地官府推荐,内阁拟一个本子,呈给朕御览。” 听到这话,臣子们都是松了口气。 皇帝这个意思,实际上也是有所让步,毕竟水军部这个人选,他老人家亲自拟定也不是不可以。 之所以让他们推荐,正是为了给他们汤喝。 朝廷上的堂堂六部公卿,其地位与官职的关系其实不大,真正能有多少权利,受到多少人的敬重,还是要和背后的势力有关。 水军部照这个方案去选人,选上来的第一批到底有没有真能力暂且不论,起码来说,是可以镇得住场子的。 朝廷中的各党各派在水军部都有人,也就都能在这个新的第七部分得利益,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由此,众人再次山呼: “陛下圣明——!” 讲完了水军部的事情,接下来就到众人喜闻乐见的环节了。 王洽没有回列,站在原地,继续禀道: “此回澎湖海战,我军总计俘获红毛战船二十二艘,红夷三百四十六人,其中有三十二名正式的战兵,一百七十四名海员,一百四十名水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499节 “从佛朗机购买用于制造纸质弹壳的器械,全部在鸡笼夺回,此外,缴获佛朗机、红夷作战风帆八十六面,火枪五百余杆、各式舰载炮近千门,甲仗器械无算。” “至于鲱鱼、谷物、蜂蜡、琥珀、亚麻、毛纺织品,酒类、乳酪、酸橙等货品,种类、数目繁多,一时难以估算。” 三天了,这些缴获的军械、货物都还没有完全计算出来,可想而知,这次的缴获到底有多丰富。 其实也对,这次的缴获中可不仅是女王号舰队和罗福舰队的东西。 女王号舰队在来东南海域几个月前,在香料群岛与无敌舰队打了一仗,大获全胜,缴获了许多西班牙的货物和装备。 除此以外,由于盖伦帆船可以军商两用的性质,荷兰人一般也使用其运载货物。 这一次缴获的大批货物,就来自全球各地。 女王号舰队从挪威王国、丹麦王国到神圣罗马帝国的德意志众诸侯,再到尼德兰及罗斯公国,波兰立陶宛公国乃至英格兰王国之间从事贸易活动。 本来,这批货物会给荷兰东印度公司带来大笔收入,现在它们却落到大明手里。 这里面有许多大明从未见过的货物,其中一整船的酸橙,更是西方治疗坏血病的良药。 大航海时代,西方水手在海上航行时,最怕的其实不是巨浪风暴,而是坏血病。 一旦得上这种病,先是会牙龈肿胀,然后在一段时间内关节肌肉逐渐疼痛得让人无法忍耐。 如果得不到及时且妥当的救治,水手们都会死在船上。 而酸橙的出现,无疑是西方水手们的福音,现在更是这些各国远洋舰队的必备物品。 酸橙目前只能在美洲采集,运输相对困难,所以价格较高。 女王号舰队正是打算从美洲将大批的酸橙运送往荷兰在东方的各个殖民地,以补充水手们的维生素来源。 所以说,作战掠夺,永远是暴富的最佳手段之一。 尤其是这种决定某海域霸权的战争,除了大量的缴获所得以外,还会有更多后续的战争红利。 如果估计的不错,现在荷兰东印度公司正在手忙脚乱,而荷兰的联省议会一旦得到消息,也会立即派人来签订和平协议。 如果不签订和平协议,荷兰的舰船将永远无法驶入东南海域。 东南海域可不只是大明,东南海域囊括了吕宋、印度南部以及日本等一大片的海岛地区。 这些地方,一向是贸易航线的繁荣之所。 没有这些地方的贸易,对东印度公司的发展是十分严重的打击,而东印度公司的成败,更关乎着荷兰在整个东方的殖民形势。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样一个大金库,既然战败,屈辱的求和也就理所应当,这没什么拉不下脸面的。 朱由校将脑海中的想象甩出脑后,冲一侧说道: “将俘获的二十二艘红毛战船,全都开到蓬莱水城,交给军器司三艘,无论是拆了还是怎么,只要能搞出给福船改装的新技术,朕都有重赏。” “红毛战船上的风帆,他们舰载炮为什么会这么准,这些朕都要知道原因,红夷们能做到,大明也能做到。” 研究出来很难,仿制就很简单了,尤其是在完整的盖伦战船十分充足的情况下。 朱由校不打算沿用西方的盖伦战船作为主力战船,大明水师,就得有自己的战船。 但是他们的技术,却一定要有。 说着,朱由校冷哼一声,道: “只是可惜,没有将女王号俘获,把赫兰德给朕抓回来。” 王洽笑笑道:“陛下放心,经此一战,红夷必定知道我朝水师之威,不敢来犯。” 朱由校看他一眼,摇头道: “朕要的不是他们不敢来犯,朕要打出去,打到吕宋,打到印度、日本,将大明的国威远播海外。” “军器司的担子很重,红毛战船上的东西,大明水师来日都要有!” 王洽点头,这时,朱由校忽然想到什么,继续说道: “让张盘、沈有容、俞资皂还有袁可立,都给朕上一份奏本!” 大捷以后各部队的主要将领分别上奏请功,这本就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可是朱由校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吃惊。 “这份奏本里,朕不想看见他们谈什么战功,朕要他们说,说出这一战时大明的水师有何处不足,他们的失误在哪里。” “还有红毛的这种战船,到底厉害在哪里?” “告诉他们,本子里挑的毛病越多,朕就越高兴,升赏也就越重!” 话音落地,底下的臣子们都是有些不敢相信。 明明打了胜仗,皇帝却让这些建功的将军们写这样几乎等同于“认罪”的本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过朱由校的态度很坚决,环视一眼阶下: “怎么,诸卿有何异议吗?” 众臣们一个激灵,纷纷说道:“臣等无异议,陛下圣明!” “如此甚好,散朝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走。 第六百七十五章:战列舰时代 朱由校合上奏疏,在温体仁请二百万两白银赈灾的奏疏上批复了一个“准”字,合上奏本,将眼眸转向宫外。 日暮西山,余晖渐渐消失在乾清门的歇山顶。 自散了朝会,最近这些日子,朱由校忙成了连轴转。 今天的一整个下午,除了解手,几乎一直坐在御案上,连片刻歇息的功夫都没有。 战功核验的奏疏需要御览,内阁请示水军部人选的本子需要批复,甚至于,就连在京的西班牙使臣都来了。 大战得胜,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多。 乌斯藏、青海、塞北各部的使者,还有英国、西班牙、威尼斯等各国的使臣,陆续都在这几日抵京。 朱由校一一面见,以表示愿意与他们发展外交,开展商贸之意。 只不过对于西班牙的使臣,朱由校多说了两句。 看着上头看折子,好似无暇搭理自己的大明皇帝,西班牙留在大明京师的使臣满头冷汗。 “皇帝陛下如果太忙,那下臣过会儿再来。” 正待他说完,将行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道轻飘飘的话语: “你们佛朗机人与朕结盟的心意不诚。” 原来,西班牙人听闻大明战胜女王号舰队,非常震惊,害怕被其它的国家捷足先登,抢着来要求结盟。 本来大明与西班牙是最早开展邦交,也在前不久签订了进一步的军事互助协定,这次的军事同盟,也是水到渠成。 但是大明这一战,西班牙也是躺赚拿到了好处。 自己大明的将士浴血奋战,击败了荷兰侵略者,西班牙人一丁点都不付出拿到好处,这就算了。 现在他们还要求签订军事同盟,这一点,朱由校很不乐意。 军事同盟,大明固然可以得到西班牙军事技术方面的协助,但是现在他们的这个协助,朱由校说实话已经不是很在乎了。 自从打败了荷兰人,基本上什么国家都开始和大明邦交了。 也就是说,朱由校完全可以和其它国家搞点暧昧,而对方肯定也愿意跟一个能战胜“马车夫”的国家合作。 只不过,朱由校还在给腓力四世机会。 毕竟在大明“狗不理”的时候,只有腓力四世愿意和大明签订贸易协议。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或者那只是腓力四世的无心之举,朱由校也都会因此给他留一个位置。 接下来,就要看西班牙的诚意了。 西班牙使臣顿了顿,缓缓转身,“皇帝陛下说的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笑了一声,手上开始继续批阅奏疏,道: “你们佛朗机皇室的奢侈是世界出名的,在美洲开采的黄金,大半都给你们的皇室和贵族去浪费了,如果有一半用来发展海军,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朱由校抬起头微瞥一眼,继续说道: “澎湖一战,完全是我大明水师将士用命换来的胜利,跟你们西班牙人有什么关系?” “既然已经拿了好处,怎么又来想要签订军事同盟,你难道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打着什么算盘吗?” 这一番话,将西班牙使臣驳斥的哑口无言。 的确,他们这次来是有自己的算盘,澎湖之战的胜利,让西班牙看见了重夺全球霸权地位的曙光。 在大明战胜荷兰以前,签订军事同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可是现在,与大明签订军事同盟,则会对其它的新教国家产生威慑,至少荷兰在远东地区的远洋舰队,不会再和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抢掠贸易航线了。 这对于西班牙的财政来说,就减少了极大的负担。 荷兰使臣没想到,朱由校这个东方帝国的皇帝,这样年轻,居然对他们本土的情况了如指掌。 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 “如果你们还是这个诚意,那请你回去转告你们的皇帝,大明与西班牙没有必要签订军事同盟。” “王朝辅,送客…” 语落,一名宦官出现在暖阁门口,微笑道: “请吧。” 西班牙使臣连忙说道:“皇帝陛下,请听我说!” 朱由校轻“嗯”一声,示意王朝辅暂且不要动作。 看着后者退了出去,那使臣松出口气,说道:“下臣知道,大明现在没有必要同我们签订军事同盟。” “但是我国非常希望与大明成为永远的朋友。” 朱由校闻言,停下手中动作,问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0节 “澎湖海战中,我的将军说在红夷战船中见到一艘舰载炮足有五十多门的巨大战船,这种战船,你们也应该知道吧。” 荷兰使臣一愣,说道: “知道,这是初级风帆战列舰的一种,这种技术我们也没有,现在只有荷兰、威尼斯等几个国家才能造出战列舰。” “是啊,造不出来。”朱由校看了他一眼。 朱由校自然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西班牙的无敌舰队还是以盖伦战舰作为主要战舰。 但是风帆战列舰已经在西方出现,并且开始在海战中慢慢取代盖伦战船的地位。 侧舷海战,正在成为日后海战中的主流战术,未来的海战,将不会以战船的多少决定胜负。 也就是说,像如今这样能让你抓住机会接舷取得胜利的战斗,只会越来越少,如果不及时进步,只能被大航海的浪潮淘汰。 一旦风帆战列舰正式成为西方的主力战舰,大明到时候有多少船都不够人家一轮炮击的。 就算是女王号这种等级最低的四级风帆战列舰,舰载炮都有惊人的五十多门,是福船的四五倍! 试想,五艘风帆战列舰侧舷齐射,数百门火炮一齐吞吐火舌,那将是怎么样壮观的场景! 而宝船,是可以比拟一级超级战列舰的存在,甚至于,它比超级战舰还要大很多。 这种巨大的机遇,大明不能放过。 “你们造不出来,大明可以,以前可以…”朱由校淡淡说出了一句令荷兰使臣觉得石破天惊的话。 “陛下说什么?”荷兰使臣瞪大了眼睛,“风帆战列舰,我们都造不出来,大明造的出来?” 说话的同时,他就连方才话中的讽刺意味都忘了。 “大明的宝船,可比风帆战列舰强多了。”朱由校也没在意,冷笑一声,叹息道: “只不过这种战船的图纸,现在连大明也没有了。” “签订军事协定不是不行,只不过,朕要看见你们的诚意。”说完,朱由校笑吟吟地看着眼前这个西班牙使臣,一脸都是你知道的意思。 第六百七十六章:第二次南巡 “海战朕也知道一些,无非是你船大、炮多、威力大,就能打赢,签订军事同盟协定以后,朕希望你们佛朗机人能将真正的技术与大明共享。” 说完,朱由校目光灼灼,紧紧盯着前面。 西班牙使臣一愣,似乎听明白了一些,“皇帝陛下的意思…是要我们在大明建立造船厂,帮助大明造盖伦战船吗?” “不,朕不用你们的船,我们有自己的船。”朱由校微微摇头。 洋毛子们在体察上意这种事情上,还是不如国内的臣子通透,看起来今后跟他们说话,都要直来直去了。 省事! “我的海军将领说,这次澎湖海战,荷兰人的战船在远海比我们的福船,机动性要好,朕要知道是不是他们新式风帆的原因。” “如果是,我希望你们佛朗机将这个技术交给军器司的船匠,这样我们就能自给自足,而不是一直去购买。” 朱由校干脆合上奏疏,开门见山地说道: “除了机动性,盖伦船不如福船大,舰载炮却比福船要多出一倍,我们也要知道原因,据此改造福船。” 长外头的王朝辅听着,心里也是一惊。 皇帝爷自打即位以来,还是头回说话这样的直来直去,不拐弯抹角。 其实也是,这佛朗机人不是大明的臣子,驭下之术,对他们也许根本不起什么作用。 西班牙使臣这次明白的倒是快,他连忙说道: “我们在马尼拉已经有了一处大型皇家造船厂,在远东建立第二处造船厂,这个事情下臣做不了主。” 朱由校点头,道: “朕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既然要签订同盟,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叫你们拿了,总要有些诚意。” “如果佛朗机人连这点诚心也没有,这个盟约,朕如何确定你们在战时能否遵守?” “大明水师将士的命也是命,你们的人命,并不比我们金贵。” 西班牙使臣听出朱由校话中的重视,连忙行礼,说道:“皇帝陛下在上,下臣一定将这些话告知我国陛下。” “愿大明与西班牙帝国,可以结盟通好。” 朱由校“嗯”了一声,道: “你下去吧,朕还有国政要处理。” “下臣告退、告退…”西班牙使臣再度行礼,待他下去,王朝辅才是近前来,一边捏肩,一边说道: “爷,这么岂不是便宜了那些佛朗机人?” “东南海域的控制权是朝廷水师打下来的,他们没有折损一兵一船。” 朱由校笑了笑,靠在身后,道: “卜加劳铸炮厂,远东最好的铸炮厂,等到佛朗机人的造船厂也在大明沿海建起来,那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了。” “东南海域在朕手里捏着,只要还想继续行商,腓力四世就得乖乖认了。” “佛朗机国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咱们的财政已经缓过来了,他们却还远远没有,这是朕给腓力的面子,他得要。” 王朝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全都听明白了,只听他媚笑说道: “皇爷果然英明,奴婢敬服。” 朱由校看他一眼,笑道: “你啊,简直是朕心里的蛔虫。” 对于造船的问题,朱由校很是上心。 在圣旨下达到福建以后,很是在那些将领之间兴起了一阵波澜,很多人都是想不通,为什么打了胜仗,却还要自己谈自己的过失。 这个奏疏一上去,岂不是被皇帝捏住了把柄? 但是最后,福建总兵俞资皂的一席话,让很多人都是释然了,无论你上不上这个奏疏,朝廷还不是想办你就办你? 皇帝如果真的想重办,就不会这样下旨。 很明显,皇帝这是在告诫他们不要过分高兴,毕竟这次胜利得也不是很顺利,需得未雨绸缪,改进过失。 这番开导的话一说出来,众人也就都心悦诚服了。 很快,福建、登莱两地在澎湖海战中领兵的将领奏疏纷纷被送至紫禁城,朱由校的眼皮子底下。 朱由校放下登州总兵沈有容的奏疏,叹道: “不愧为当年朝廷海防备倭的大将,他的这份本子,算是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 在皇帝的默许下,王朝辅将脑袋凑了过去,几眼看个大概。 “爷,登帅这是要请辞啊…” 朱由校看他一眼,点头。 在这份奏疏中,沈有容说,此战他无过已是万幸,岂敢奢求有功? 何况登州营损失甚巨,岁载耗费朝廷钱粮百万,却换来如此结果,世人虽闻大捷相安,可却使他心中难受。 荷兰人战舰,其高度、大小、人员数量都比不上福船,但舰载炮的数量,在深海的机动性,无论哪一方面都是远超福船。 大明水师想要真正意义上在深海堂堂正正的击溃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不过他看不见那天了。 在奏疏的最后,登州总兵沈有容正式请辞,乞求归养。 朱由校靠在座椅上,问道: “沈有容今年多大年纪了?” 王朝辅搭道:“回陛下,七十有余了,此捷以前,登帅在万历一朝就已经奉旨归养。” 朱由校深以为然,道: “这是我大明水师无人,才会让如此老将再次披挂上阵,领水师出征啊!” “看来,是有必要在顺天武学院成立一个水师分院了,传谕内阁,叫他们妥善安排此事,在报朕知道。” 王朝辅点头,见皇帝要起身,连忙问道: “爷,是要回坤宁宫吗?” 朱由校失笑,转头说道: “坤宁宫?” “不,朕要先去天津,未来佛朗机的造船厂就在天津,朕要去看看,然后再去登莱,看看我大明登莱水师的将士。” 王朝辅一愣,等在回过神来,发觉天启皇帝已经走到乾清门下,连忙追了上去。 ...... 朱由校要南巡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师的每一个大街小巷。 这次和当年一样,是正式的南巡。 朱由校决定下来以后,安排了在京六部的人职,然后下诏广而告之,最后在五天后启程。 至于护驾任务,自然是陈策率领勇卫营全程随同。 第六百七十七章:提拔天津总兵 走在去往天津的路上,陈策骑在马上,纳闷道: “陛下也是奇了,有车驾不坐,非要和我们这些人一块儿骑马过去?” “你懂什么,这叫与民共苦,不,是爱兵如子!”王朝辅骑着马跟在他身边,说道: “爷啊,平日没少射猎,还总念叨当年亲征西南的往事呢。” 陈策回想起来,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1节 “陛下果真勇武,我记得还曾亲手砍死过一个土司乱军,只不过说起来,这是我的失职了。” “万幸陛下没什么事,算了,不提这事儿了,陈将军总督天子禁军,近来日子可好啊!” “听说勇卫营的将领,有不少都分到地方卫所领兵去了?” 王朝辅言笑晏晏,其中意思,大抵明晰。 “自从五军都督府改制以来,勇卫营和武学院的人,确有许多前往各地掌兵去了。” “这些人都是带兵的好手,也遵从陛下的命令,情势在慢慢变好啊!” 陈策自然听得出来王朝辅话中其它的意思,看他一会儿,才是哈哈笑道: “话说回来,从前勇卫营有三个总兵,眼下只有我自己担任总督,黄得功去江南大营了,你说我现在的日子怎么样?” “咱家明白…”王朝辅与之相视一笑。 随后,两人一齐将目光望向远处骑着马的天启皇帝。 在夕阳下,金色的盔甲闪闪发亮,那有些显得英武的背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许多人都是感叹,大明有多久没出过这样一个皇帝了? ...... 一路下来,朱由校尽量从简。 喧闹的天子依仗本来是应该带着,但是在朱由校的坚持下,礼部也不得不让步。 这次南巡,没有锣鼓齐鸣,也没有几百人的仪仗队,除少量宫人陪同以外,陈策挑选了五千名勇卫营的骁骑跟随。 这五千人都是西南之战的老兵,盔甲鲜明,又配备着钢刀、手铳,在外足抵两万大军,根本没什么好担心。 听说天子将要抵达天津城外,天津文武一片的忙碌,百姓及行人也都早早聚集在城门和官道两侧,翘首以盼。 天津巡抚毕自严,天津总兵王庚连忙率领众文武官员出城迎接。 在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中,地平线的那一处,一杆明制高招大旗逐渐升起,打前的正是身着金色量身铠甲的天启皇帝朱由校。 身后,则是五千余名面露精光,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杀气的勇卫营骑兵精锐。 人数不多,但是对这些地方文武及百姓而言,这比敲锣打鼓的千人依仗大队都要震撼。 尤其是皇帝本人,居然不是乘坐车架,而是骑马而来,这足以说明民间流传所谓天启皇帝曾亲自上阵的传闻并非虚言。 来到城门口,朱由校瞥了一眼底下,哼道: “都起来吧。” 一路在万众瞩目之中进入天津元帅府,朱由校看着阶下文武,开门见山地说道: “王庚,你可知罪?” 天津总兵王庚一愣,连忙问道: “陛下,末将何罪之有?” “你还真敢问!”朱由校脸色僵了下来,向身侧道:“王朝辅,那你就告诉告诉咱们的王总兵,他到底犯了何罪!” 王朝辅站出来,用尖细的嗓音道: “天津总兵王庚,担任总兵官四载,毫无功勋,避战畏战,至于历年虚报兵额,侵吞军饷数十万,其行当诛。” “今数罪并查,革除总兵官职,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语落,门外进来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直接一左一右将他架起,不由分说就向外拉。 王庚死命挣扎,“末将无罪!末将无罪啊陛下!” 然而整个过程,朱由校的脸上都没有兴起半点的波澜,直至门外咔嚓一声,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大汉将军将王庚脸上仍带着惊恐的人头呈到众文武眼前,文官避嫌,武官惊诧,就连御前的王朝辅闻着血腥味,都是脸色突变。 朱由校面色如常,冷冷道: “似王庚这种人,就不配做我大明的总兵,朕今天砍了他,也是要让你们记住。” “喝兵血,作战只知道避逃的将领,朕绝不姑息!” “将他的首级悬挂在城头三日,以告诫这些地方上的文臣武将,朕人虽然不在天津,但是朕的眼睛却一直都看着。” “谁做了什么事,文臣贪腐,武将避战,朕都一清二楚。” “下去吧!” 大汉将军应了一声是,便将首级带了下去。 血腥味渐渐散去,文官们面色才是稍稍好看了一些,有肚中翻滚许久的人,也是渐渐缓了回来。 “贺虎臣。” 下列一名武将虎躯一震,连忙出列,抱拳道:“臣天津海防游击将军贺虎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神色缓和了一些,温声说道: “你率部收复琉球、钓鱼屿,而高山族等部归顺朝廷,未起战端,也是立了大功,朕便提升你为天津总兵,加后军都督府佥事,统管各卫及海防。” “今后佛朗机人在天津建造船厂,也需要你与他们交接。” 贺虎臣知道自己立了功会被提升,却没想到能直接受到如此重用,一时之间,振奋说道: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臣一定率领天津水陆兵马,为朝廷巩固海防,开疆扩海,死而后已!” “朕看你的表现。”朱由校着意看了下头这些面带欣喜的天津武将们一眼,转头道: “至于尔等文官,也有定策之功,日后一同升赏。” 闻言,文官们才是松了口气,这也算个安慰奖,连忙说道: “陛下圣明!” 玩完了这一手巴掌甜枣以后,朱由校对毕自严和贺虎臣道: “五军都督府改制在即,天津属后军都督府统辖,朕希望你们各自帮助,为朝廷安顿地方,不要再有什么文武不和的事了。” 两个人纷纷说道:“臣等遵旨。” 毕自严和王庚不和,但是对贺虎臣却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个人都属于比较有作为的臣子。 而贺虎臣这个后军都督府佥事,改制后也是加了实权,这对于地方总兵地位的提升是有作用的。 起码来说,加了五军都督府实权的总兵,不用再看地方巡抚的脸色行事,有一套自己的系统了。 现在的五军都督府,才是地方将领期盼的职衔。 处理完地方的事,朱由校进入正题,问道: “朕听说这次天津水师也奉调参战了,天津水师有多少战船,多少水师官兵,主力战船是什么?” 第六百七十八章:大明第二座军港 贺虎臣说道:“回陛下,天津水师目下有二百六十八艘战船,都是四百料以下的战船。” “还是以苍山船为主,辅以冲锋舟、火龙舟、网梭船、鹰船、子母船…” 听他洋洋洒洒说了十余种战船的名称,看似十分强大,可朱由校却是越听越摇头,说道: “不行,还远远不足。” “朕有意建造远洋水师,为水军部直辖,你有什么建议吗?” 贺虎臣犹豫半晌,道: “末将有句大不敬的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朱由校微微蹙眉。 贺虎臣放下心来,说道: “臣以为,自古以来,天子统御六部是有其缘由,陛下设立海军部,水师将士们都支持,可却不该将水军部设为第七部。” 朱由校眉头深深皱起。 “那你的意思是…?” 贺虎臣自然留意到皇帝的表情变化,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现在退却意义不大,硬着头皮继续劝谏道: “末将以为,当改水军部为司,在全国设立五处,秩在五军都督府下,由陛下直领,统管全国水师。” “如此一来,既加重了各地都督府事权,由” 这话说完,朱由校面色如常,心中却已经活络开来,面上显得平淡如常,静静说道: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今日朕南巡下来,不谈此事,天津如要设立军港,当以何处为宜?” 贺虎臣擦了擦汗,道: “请陛下随末将来。” ...... 一路上,朱由校也没了心思欣赏天津城中景色。 本来改革这种事,就不是当皇帝的能一语而断,一个人的意见无论有多超前,终归是一家之言。 朱由校在朝会上提出设立水军部为朝廷第七部,这实际上是对千年来沿袭的制度一个相当大的改动。 内阁、部议,都是争论不休,至今也没个定议。 贺虎臣作为天津多年的海防将领,他的经验之谈,远比朝堂上那些文臣所说的参考价值要大。 事后想来,这话也不无道理。 海军部统领水师,兵部继续沿革,这两个部的权利日后会不会过大,导致朝堂上的平衡倾斜。 这样一想,朱由校也是有些胆战心惊。 这个制度在自己在位时尚能维稳,可是自己百年以后,会不会出现一个足以罢黜后继之君的权臣? 当皇帝多年,朱由校现在的心性早不比从前,已经变得有些自私,总得为自己的天下考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2节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后代,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起来,水军部改司的问题,还要等到回京以后召集内阁部议再做定夺了,这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 正想着,一行人已经来到了天津港东侧数里之外。 “陛下请看,此处依山控海,接连山海雄关,向南可以与蓬莱水城连成一片,向北,也能日抵旅顺,接应东江、辽东二镇。” “于此处设立军港,一旦辽东再起烽烟,天津兵马便可乘船,在一日之内登陆旅顺,帮助辽军抵抗建奴。” 朱由校在岸边巨石负手而立,感受海浪一下下的拍打在脚下,顿觉心旷神怡,嘴角也渐渐流露出了笑意。 听着海岸边淅淅沥沥的声响,朱由校不禁感叹:“这海上的美景,朕可能永远也看不够…” 天津巡抚毕自严站在一旁,感慨道:“臣在天津为任多年,从没有一刻是觉得看够了的。” “知朕者,景会也。”朱由校斜睨一眼,笑着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喃喃道: “苍山船一百五十百料,福船四百料,宝船五千料,朕想象不到,五千料的船到底该有多大。” 贺虎臣谈及此事,不无遗憾: “福船已经是高大如楼,当年三百太监所乘的宝船号称是五千料巨舶,末将实在是没见过天底下会有这么大的船。” “图纸早就遗失了,据说五千料的宝船,永乐一朝建造起来,不过耗银两千六百两,难以想象…”毕自严说道。 朱由校却是转头,不可置信地道: “宝船当时的造价只需要两千六百两?这不过是现在四艘福船的造价,如能找到宝船图纸,大明何愁海疆不平啊!” 贺虎臣道:“陛下,图纸应该是找寻不到了,待造船厂建成,陛下可以在佛朗机造船匠的帮助下,尝试复原宝船。” “复原,谈何容易…”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不过你这个念头,朕也早已想过。” “宝船是以福船为基建造,我大明能工巧匠众多,当年造的出来,现在也未必不可以。” “至于佛朗机造船匠,朕‘请’他们过来,另有他用。” 毕自严欲言又止,他也知道,复原宝船,这是个极大的工程,需要许多技艺娴熟的船匠群策群力。 而且一旦动工,只怕花销不会小了。 现在到处都需要用钱,空耗国库去复原宝船,一旦不成,反而对朝廷会起到不利的影响。 在天津停留几日,检阅参战收复琉球的水师兵马以后,朱由校亲自接见了那些阵亡官兵的家属。 做完这些,由天津水师沿途护送,朱由校继续乘船南下。 朱由校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慢悠悠地顺风而下,在第三天的晌午抵达蓬莱水城,也就是眼下大明唯一一座正式的军港。 水城外围,停泊着战后正在修整的二百余艘福船,远远数海里外,就能见到巡逻的分队水师。 “陛下万岁万万岁!” 看见天启皇帝缓缓下了船,来到军港之中,每一名登莱水师的官兵都是挺直了腰板,扯着嗓子大喊。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朱由校微微一笑,学着后世,向周围的水师官兵们缓缓摆手。 袁可立一早就带着登莱的文武来前来迎接,这时候也纷纷赶来,在港口中齐声道: “参见陛下!” “你们都是大明的功臣啊,平身吧!”朱由校亲自将袁可立扶起来,后者顿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沈有容呢?” 朱由校走了几步,忽然问道。 袁可立说道:“回陛下,沈老帅已经请辞回乡去了,他年事已高,身子骨不禁折腾了。” 朱由校神色黯淡下去,心中也知道,沈有容是万历时期的海防名将,若不是海事有警,本不至于再披挂出海。 叹道: “他的家在何处,朕要亲去探望。” 第六百七十九章:只要朕还在位 寒露十月,秋高气爽、气候适宜,农事也进入到了紧张的时候。 根据天启元年发布的新历,畿辅一带,各皇庄从西方引进的番薯、马铃薯要在下旬收获、藏窖。 而山东地区的水稻,也要在上旬就开始抢晴收割,以免耽搁了中下旬晚稻的播种。 栖霞县,位于翠屏山以西,隶登州府治、山东布政司属。 前登州总兵沈有容的家乡就在这里,在上奏请辞以后,他便放归帅印,留下佩剑,单人独骑回了这里。 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伐定天下,京师以外,分为十三布政使司,改元山东东西道为山东布政使司。 洪武元年,增置莱州府,九年,升登州为府,栖霞改隶登州府治,属山东布政使司辖,沿袭至今。 自澎湖海战后,登莱水师一战成名,而此战的统兵大帅之一沈有容,也在晚年名声大噪。 素有“日晓辄有丹霞流宕,照耀城头霞光万道“之称的栖霞县,也随着沈有容而名扬天下。 沈有容年迈的身影深深弯在田野之中,露出的腰间,便有一道令人见之忌惮的深深疤痕。 嘉靖、万历年间,沈有容海防备倭数十载,身经百战,曾中箭十余发,胸前更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 万历末年,朝政混乱,加之年迈,沈有容上疏请辞归养,一待就待到了今年荷兰人第二次侵略澎湖。 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抬起头,迎风嗅了嗅,闻到了浓浓的尘土味儿。 他张口喊道: “父亲,有大批人马朝我们来了。” 沈有容于是抬头,斥道: “胡说,眼下圣明天子当朝,水师才刚斩获大捷,州县安靖,怎么会有大批的人马?” 话音刚落,远处确是扬起了阵阵烟尘。 见此,沈有容也是有些纳闷。 观其动静,来的人马只怕不在一万以下,难道是海防有警,红夷卷土重来,找自己挂帅的? 远远先行驰来一骑,却是一名身着亮闪铁甲,腰间挎着钢刀的勇卫营天子亲军骁骑。 这骑兵于马上抱拳,叫道: “沈老帅在吗?” 沈有容看着此人身上的装束,已经知道是官军,眼下也猜出大概是勇卫营的禁军,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次是天子亲自来了。 “我就是。” 勇卫营骑兵闻言,在茫茫田野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是看过来笑道: “原来在这里,沈帅叫卑职一阵好找!” “陛下南巡,经天津卫来到登州,已在水城检阅了登莱水师,听闻老帅请辞,特带文武臣工来见,还是快快准备迎接吧!” “什么…!?”沈有容呆在原地,“陛下竟然来了,我老朽一个,岂值得陛下亲来?” 那青年也是傻了,愣愣问道: “父亲,皇上来了?” 妇人连忙过来,催促道:“陛下亲自来了,你还在愣着做什么,农活自有我和寿岳他们忙活。” “你快去准备,面见陛下。” 沈有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出了农田,跑向自己那小小的院落,做一些最基本的穿戴准备。 待他跑回土房,刚换了一身灰色粗布外衣,就是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的人喊马嘶。 朱由校翻身下马,观察了一番沈有容家住的院落,心中更加是肃然起敬。 似这种为国作战一辈子的老将,临走居然无所欲求,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种地来了。 就朱由校所知,沈有容一家,堪称满门忠烈。 沈有容八个儿子,后世有传的有三个。 第四子沈寿岳,也就是方才在田间陪他忙活的那个,历史上在南明,因积极支持郑成功与张煌言抗清,在顺治十八年被斩首。 第六子沈寿崇也是将门虎子,袭任登州总兵一职,是崇祯十六年奉调北上,入卫京师极少的几支兵马。 最后,随同末代英国公张世泽一起,在京师近郊与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英勇作战,为国捐躯。 第八子沈寿峣最小,顺治二年金声桓、姜襄等部反清,沈寿峣散尽家财招募义军积极响应,最终于兵败被杀。 澎湖之战的第二个主要将领,莱州总兵张盘的家人,以及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袁枢,也都在清军攻陷南京后拒不降清,忧愤绝食而死。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非要在这次大捷南巡一次,专门抚慰登莱水师官兵人心的原因。 这支兵马是由袁可立创建,可以说对朝廷是忠心耿耿。 其领兵大将,沈有容、张盘、贺虎臣等人,尽是历史上的忠烈,历史上没能给他们的,朱由校亲自去给。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型院落,和一般乡下农夫住的相差不多,旁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住着一位曾经率部屡建奇功的海防大帅。 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令人尊敬。 “参见陛下!” 朱由校还在观望,沈有容却是一个箭步冲出来,纳头便拜。 见状,朱由校也是赶紧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扶起来,笑道: “沈帅一生为国征战,于国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朱由校走到他们平日吃饭的石桌旁,坐在一个石凳上,叹息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你平日居然如此贫苦。” 随即,朱由校转头喝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3节 “登州知府,沈家的赏赐,莫非都让你给私吞了不成!” 新任的登州知府连忙跑出来,跪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明鉴,官府对于兵部下发到乡的赏赐,向都是分文不差的下发过来,可是…沈帅没有一次要过。” “他说要将这些赏赐留给将士们发饷,以备朝廷再积欠饷银。” 闻言,朱由校这才明白。 登州知府察觉圣意,逃也似的起身入列,朱由校沉默半晌,起身负手前行几步,侧目说道: “从前朝廷欠饷,那都是过往之事了,从今往后,这种事,沈帅不必再去担忧。” “只要朕还在位一日,为国作战的将士们的粮饷,就不会再积欠不发!” 沈有容热泪盈眶,跟着起身,匍匐在地,“臣,代天下的将士们,谢谢陛下皇恩浩荡了!” 朱由校这次没有再去搀扶,只是冲他笑道:“粮饷实发,这是朝廷的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还在验功,再过一些时日,澎湖大捷的奖功文书就会纷至沓来。” “对于有功之人,朕又岂能吝惜赏赐?” 第六百八十章:宁海伯 “你随朕来。”朱由校说完,向身后吩咐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闯入屋内,天塌不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诺诺道是,只好目送皇帝二人走入小屋。 过不多久,沈有容之妻带着几个儿子也从田中纷纷赶来,听见周围人的话,都是不敢置信。 沈有容祖辈居住的小屋,是典型的农户土房。 甫一进门,看见的是烧柴的大铁锅,雀黑雀黑的,不知道在上面摆着用了多少年。 向前三四步,跨过小门槛,便是来到了主屋。 小屋的面积不大,大概有后世五十平左右,两面都是炕头,朱由校就坐在其中一面,来回打量。 当今皇帝如此的平易近人,这也是让沈有容更为震惊,没等他再跪拜,朱由校便道: “朕进来是想问问你,澎湖一战,登莱水师的弊病在何处?” 言之于此,朱由校目光灼灼。 “朕希望你不要隐瞒,这关系朝廷日后大计,朕有意倾力打造水师,此战利弊是重中之重。” “你是朝廷多年海防的大将,朕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沈有容一愣,随即叹息,“陛下恕臣直言。” “澎湖一战,我登莱水师,远不如红夷战船,并不是福船大小,是船上火炮的原因。” “尽管镇虏炮已与红夷战船上的红夷火炮射程相当,可威力却远远不足,我福船上火炮的数量,也是如此。” 朱由校陷入沉思,回道: “朕听着呢。” 沈有容只得继续,“福建战船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建材主要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故而最为坚锐。” “而放炮位置,却仅限于船尾的三层船楼,有些福船还只有二层船楼,最大的福船,不过能放置不到十五门的镇虏炮。” “而这一战,臣观那红夷战船,虽不如我水师福船高大,可就连最少的一艘,放置火炮都有三、四十门。” “那女王号战舰,大小不过与我们的福船相当,可却能放置五十余门威力极强的火炮!” “红夷战船上的船帆,也比我水师的船帆更为结实、耐用,在海上异常的灵活轻便。” “陛下,我们虽然赢了,可战船的折损,官兵的伤亡,都是红夷船队的数倍啊…!” 说着说着,沈有容忽然留意到,上边的那位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 缓缓抬头,只见到皇帝的眼眸,已经是阴沉如水,令人不寒而栗,心下更是揣揣不安。 “你总算是对朕说实话了。” 令人意外,朱由校并没有什么震怒的样子,面色十分平静,说道: “朕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要与佛朗机人合作,在天津建立造船厂,将他们战船上的技术,应用到大明的水师上来。” 眼下这个时候,世界各国的海军实力日新月异,今天是荷兰人最强,可能明天就换成英国人了。 现在在欧洲,桨帆船已经彻底淘汰,完全不被作为主力战船使用,而在海上横行了一个世纪的盖伦帆船,也已经进入它最后的时光。 未来,是战列舰排队炮战的时代! 这一战中证明,就算是福船,比之落后的盖伦帆船,灵活度和火力方面,都已经大大落后了。 最重要的是,连朱由校也没想到,福船和那些完全改装后的盖伦帆船舰载的火炮数量相差居然会这么大! 朱由校着意利用西方先进的航海技术,发展出大明自己的特色战船。 福建战船作为大明沿海最坚固耐用适合远洋的船种,虽然已经落后,但这一战中也证明了,它有被改装和升级的基础。 料,是时人对船只单位的统称,简单来说,这个数额越大,战船的排水量越多,战船也就更加高大。 按后世计算,现在登莱水师作为主力的四百料福船,大体相当于七十多吨的排水量。 这种吨位,也就只能算是一般的大型战船。 在此之前,大明也有许多两千料的巨舰,只不过由于航海技术的停滞以及朝廷财政的逐渐崩溃,大部分水师已经供养不起这种巨型战船。 自嘉靖年间开始,高大耐用的两千料慢慢在沿海消失。 想到这里,朱由校起身便走,刚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说道: “沈爱卿,你可以安享晚年了。” 言罢,朱由校来到院中,在众人的眼中正式宣道:“登州总兵沈有容为国御海半生,朕准其所奏,准许归养。” “今历功并算,封宁海伯!” “司礼监拟旨,着沈有容第三子沈寿岳接替登莱总兵一职,加锦衣卫百户,其余诸子,各荫福卫所军职。” 话音落地,朱由校也便毫无留恋,翻身上马。 看着远远而去的皇帝一行人,沈寿岳仍旧显得有些不敢相信,呆呆站着一会儿,他突然间高兴得蹦了起来。 “父亲!父亲,陛下要重用我们沈家!你听到了吗?” “我现在是登州总兵了!” 沈有容满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封爵了? 虽然只是伯,而且并非世袭罔替,仅他一代,但这足以令人心神恍惚,万分不敢相信。 宁海伯…多响亮的名号! 有明以来,凭借战功封爵之人,寥寥可数。 而他沈有容,自然扬名史册,根据旧例,很快就会有史官来到这里,为他这个大明宁海伯列传成史! 为朝廷出生入死半生,如今总算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沈有容一时之间,老泪纵横。 他远眺过去,想再看一眼当今皇帝。 可惜,现在朱由校的身影已经隐藏在众多骑兵及文武大臣之中,再也看不到了。 沈有容还是缓缓跪在地上,带着他的妻儿们,心悦诚服地道:“臣沈有容,叩谢陛下皇恩!” 沈寿岳也念念说道:“我沈寿岳,一定不给父亲丢脸,为陛下效力,澄清海波,封爵拜将!” 沈有容转头望着这几个年少气盛的子辈,说道: “陛下如此待我沈家,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人,不肯为陛下效死,为大明效死,休怪为父不认你们这个儿子。” 沈家其余七子实际上也早都在心中暗自起誓,此时互相对视一眼,更加是毫不迟疑,纷纷说道: “我等一定为大明尽心竭力,为陛下效死!” 第六百八十一章:更新主力战船 有些时候,不亲自下来一趟,很多事情只能是纸上谈兵。 类似成立海军部这种事情,朱由校不真正的来回跑一趟,问问这些当代“专家”们的意见,也很难相信自己做出的决定是对的。 就连内阁部议,参考性也不高。 问过沈有容这个在海上打了半辈子仗的嘉靖年名将以后,朱由校算是对澎湖一战的情况,还有今后到底该怎么办,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 沈有容请辞,说实话很可惜。 现在陆战上统兵作战的将才有很多,曹变蛟、曹文昭、陈策、黄得功、张万邦、卢象升。 至于帅才,也有不少。 熊廷弼和朱燮元,都是已经名震天下的一方封疆大吏,孙传庭还在培养阶段,从历史上来看,早晚和前两者一样。 至于登莱袁可立,早年就是名气不小,这次更是凭此战而名动天下。 后宫有张嫣和刘太妃,内廷也有以魏忠贤为首的五老阉管着,都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至于文臣,阉党虽然一家独大,好在自己这个做皇帝的权威不低,还能稳住局势。 可是在海上,就是一片的空白了。 可能是嘉靖以来,朝廷对水师不甚重视的原因,导致现在沿海比较有名气的将帅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当年抗倭积累的名气。 福建总兵俞资皂战绩平平,虽然不如其父俞大猷那样闪闪发亮,却也能说是忠君为国,打起仗来不含糊。 除此以外,便是东南海域的两位成名大帅,沈有容和张盘算是能搬到台面上,朱由校放心直接让他们带兵的。 沈有容是三朝抗倭名将,这一点世人皆知,这次年过七旬依然统御舟师与荷兰人作战,堪称典范。 然而今天,他正式告老还乡,朝廷海疆又少一大将。 沈有容走后,登莱水师几乎由莱州总兵张盘一人独撑,其余将领都是毫无名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4节 张盘早年是辽东人,全家为建州所戮,自海上逃难到登州,在快要饿死时被袁可立收留。 张盘也是目下唯一一个海陆皆有不小战功的水师将领,以作战悍勇不要命而著称,名震东南,位仅在沈有容之下。 眼下能叫得上名字的水师大将,也就是莱州总兵张盘和福建总兵俞资皂了,还有一个天津总兵贺虎臣,在澎湖之战中大放异彩,但是名声不如前两者响亮。 此外,几乎叫不出第四个人。 郑家倒是人才济济,郑芝龙、郑鸿奎、郑芝虎、郑芝豹,还有仍旧跟随他们的十八芝成员,个个都是海战领兵的好手。 只不过,这些人自成体系,根本不足以当成自己人来用,朱由校对他们还是有所防备。 看来,海战人才的发掘和培养,也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在回京前,朱由校还是打算去军器司一趟,听听船匠们的说法,顺便也能表示一下对造船行业的重视。 要知道,皇帝亲自下来巡视船厂,这足以对很多人起到引领作用。 没准因为自己的这次南巡,沉寂一个多世纪的大明造船业就此发达了,这也说不准。 要真的是那样,这次南巡的意义可就太大了。 “小的见过皇爷。” 唤做吴晗的造船匠头站在军器司位于山东蓬莱城郊外的厂房中,憨态可掬地行礼。 “起来吧。”朱由校没什么心思关注别的,微一抬手,在厂房中踱步巡视,一边道: “你是军器司在登莱两地的造船匠头,对造船应当很是了解了?” 吴晗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傲气,连忙说道: “算不得什么了解,小的祖上吴业,曾协助建造宝船,一直都是朝廷出使琉球封舟的造船匠头,造船之事,粗通一二。” 所谓封舟,便是正经的两千料巨舰。 只不过封舟每隔多年才建造一次,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作战和扩充海军军备,只是为了前往周边册封那些小国的国王。 说白了,每隔多年造一艘大船去周围充充门面,表示我们还造得出来,只是养不起成规模的舰队。 吴家是世代建造封舟的匠头,可以说是造船匠家。 朱由校转头道:“你说你的祖上叫做吴业的,给大明建造过宝船,此事是真是假?” 吴晗连忙跪下,诚恳说道: “小的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小的祖上的确参与过宝船建造,嘉靖年开始作为封舟的匠头,沿袭至今。” “在这登莱两府,没有比小的吴家为朝廷造船更久的匠户了。” “那…朕问你,宝船现在可还造得出来?”朱由校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几分期待。 吴晗不敢去正视上颜,垂眸说道: “宝船图纸已多年未有,何况如此贵重之物,朝廷也向都是不许民间私藏…”说着,他连忙又补充道: “如能有图纸,小的也可尝试建造宝船。” 有图纸还用得上你… 朱由校在心底冷笑一声,面色恢复如常,道: “罢了,就当朕没问过。” 于是,朱由校直接开门见山,问道:“朕问你,如要改造、升级福船,使之可以承载更多舰炮,可还有改造的空间?” 吴晗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吞吞吐吐回道: “陛下,福船底尖、上阔,首昂而口,善于远海航行、乘风破浪,如能加装红夷战船上的风帆,更会如虎添翼,机动性大大提升。” “不过…” 说着,他有些为难: “福建船是四百料船,又是尖底,现在登莱水师中的福船,最多只能承受三层的船楼。” 朱由校眼神淡了下去,说道: “也就是说,载镇虏炮炮十五门,红夷炮两门,这就是福船的极限了?最多只能加装红夷战船的风帆,增加机动性?” 吴晗满头大汗,连忙点头: “陛下说的是,小的就是这个意思…” 看来福船注定要被历史所淘汰,完全改装的福船载十二磅的镇虏炮十五门,这种火力只能说不弱,干不成大事。 福船的优势是层高及船身大,载员、载货都多,而且造价也不贵,作为军商两用的货船完全足够。 现在朱由校已经明白,福船适用于担当护卫舰,在近海承担巡逻任务。 当然了,凭借其五百两的低廉造价,当做朝廷在东南海域运货的军商两用货船也是首选。 但是,福船的确不适合用来当主力战船。 改装福船的幻想被毫不留情地击碎,那么问题随之而来,要尽快找出或者造出一个代替福船的登莱水师主力船。 第六百八十二章:千料炮船 朱由校坐下来,翘起二郎腿,问道:“那依你之见,什么船适合做水师的主力战船?” “啊,这…”吴晗眼珠乱转,忐忑说道:“眼下除福船外,只有广东的乌槽船最为适合。” “广船,朕怎么没听说过?”朱由校抬头说道。 吴晗感受到皇帝的眼神投射过来,心下顿时一紧,道: “乌槽船是四百料船,大小与福船相当,以铁力木所造,其坚固程度高于由松杉所造的福船。” “广船的耐用程度亦较优于福船,若广船与福船在海中相撞,福船会被撞碎,广船则毫发无损。” 朱由校蹙眉,道: “广船比福船更加坚固耐用,为何不早报?” 吴晗连忙跪下,说道: “陛下息怒——!” “广船下窄上宽,状若两翼,这样的形制在里海四平八稳,在外洋却是经受不起风浪。” “况且,广船造价为福船的两倍,一旦破损,修理也只能用铁力木,眼下铁力木只在两广及云南才有少量种植,生长也十分缓慢。” “考虑到这些,才是建议陛下采用福船。” 朱由校听完后大致也明白了,神色缓和许多,如此看来,广船的性价比还要低于福船,这种不能远洋的战船,便也不能再用了。 “除广船外,难道就没有更适合大规模建造的战船吗?” 吴晗想了一会儿,转头与其余几个刚刚赶来的造船匠头们商议一阵,纷纷伏跪说道: “启奏陛下,小的们以为,可以仿制此番作战俘获的红夷战船,制造三桅炮船!” “三桅炮船?”朱由校皱眉,嘀咕一句。 “正是!”吴晗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连声说道:“陛下,据小的们估算,此炮船该为大型千四百料战船,竖三桅,主桅高四丈,船长二十丈!” 此时一丈是十分之一尺,约合后世三米半。 二十丈便是近七十米的船长,比福船的三十米多出了一倍有余,吃水更比之深了一千料! 朱由校心中有些动摇,面色上尽量显得平静,默默听着,他最关心的是载员和火力问题。 机动性都排在之后,现在就是谁炮多谁说话就硬的年代。 吴晗却是越说越激动,话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小的们估算,要是此种三桅炮船顺利建成,船体楼舱应该会有五层,而在船面,也要另设望楼。” “此船高如城,可容水军三百余人,船首围可配红夷炮四门,五层楼舱装备的千斤佛郎机,可达四十门!” “什么,四十门佛朗机,八门红夷炮?!”朱由校这下淡定不住了,这是福船的三倍还多,满脸震惊地起身问道: “汝等所言,可是实情?” 吴晗等船匠们连头也不敢抬,看着地上焦黑的砂土,一声声的说道: “小的们所说尽是事实,此战所缴获的红夷战船已经被小的们拆了两艘用于仿制,如在制造时不出问题,当是如此。” “只是陛下也不必太过高兴,造船之事,难免发生意外,而本朝的坚固木料所剩不多…” “买!”朱由校当即说道:“缺什么原料,你告诉毕懋康,叫他转呈给朕,只要这个船能造出来,朕不吝重金!” 大明,实在是太缺一个能用的主力战船了。 三桅炮船,一千四百料的大型战船,载炮近五十门,虽说火力上不如盖伦帆船,可数量上却已经追平了。 船收尾的八门红夷炮,是眼下大明威力最为强劲的十八磅重炮,一旦造出来,大明水师的战斗力绝对是今非昔比! ...... 对朱由校来说,这一次总算是没少下来。 转这一圈,不仅对个人威望是个极高的提升,还发现了一个宝贝,便是这个三桅炮船。 有了研究方向,就好办了。 朱由校很满意这次的结果,自蓬莱水城坐船向上前往天津,再从天津原路返回京师。 后世印度尼西亚境内,今吕宋国境内,爪哇岛。 如果单说爪哇这个名字,很多人或许还不太熟悉,可要是说起马尼拉这个地名,便是人尽皆知了。 吕宋位于琉球以南数十海里,属于东南海域,全国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屿组成,比日本还小,是个名副其实的“岛国”。 马尼拉是吕宋国的首都,这座吕宋全国最大的城镇,就坐落在爪哇岛的西北岸。 爪哇岛四面环海,属热带雨林气候,没有寒暑季节的更迭,年平均气温在二十五摄氏度以上,因而雨量充沛。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使爪哇岛上热带植物丛生密布,草木终年常青,烟叶、橡胶、甘蔗、椰子等物产极为丰富。 除此之外,爪哇岛还盛产闻名世的爪哇咖啡。 自万历末年开始,这种咖啡向欧洲输送的规模逐渐加大,已成为欧洲贵族阶层十分钟爱的奢侈品之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5节 实际上,吕宋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彻底沦为西班牙帝国的殖民地,而失去爪哇岛,让西班牙帝国在远东的霸权几乎消失殆尽。 在香料群岛海战中,荷兰皇家海军提督赫兰德率领女王号舰队击溃无敌舰队,东印度公司从而逐渐侵占了马尼拉。 天启五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吕宋取得全面优势,西班牙远东舰队被迫撤离占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爪哇。 而执事官马克斯,也被荷兰联省的威廉亲王,正式册封为为首任马尼拉总督,到现在方才继任四个月。 这天,一名荷兰海军士兵匆匆闯入马克斯位于马尼拉海港的办公室, “总督阁下,不好了!” 马克斯正握着羽毛笔在细腻的纸张上写个人日记,闻言微微蹙眉,但仍保持着起码的优雅,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是那些居住在马尼拉的华人,他们又都闹起来了!”那士兵气喘吁吁,指着窗外的港口。 马克斯手上动作一顿,工整的日记本上也随之出现了一道笔划,他强忍着怒火,再次问道: “他们在闹些什么?” 士兵说道:“他们说大明战胜了女王号舰队,要求我们给他们应有的尼德兰连声公民权利!” “什么!?”马克斯愤而起身,连日记也顾不上写了,向外喊道: “卫兵、卫兵!” “传我的命令,这些华人如果还要聚集,我以马尼拉总督的身份,允许他们开火射击!” 士兵愣住了,一时有些犹豫。 “可是总督阁下,理事会已经下令东印度公司的舰队撤出东南海域,和大明重启谈判。” “这个时候向华人动手,只怕会招到大明的报复吧?” 马克斯呵呵直笑,“大明那个孱弱的国家,战船上不过有十几门火炮,侥幸打赢了一次,你难道就怕了他们?” “再说,这次是这些华人自己找死!” 第六百八十三章:马尼拉事变 在马尼拉的华人数量极多,马克斯虽然痛恨他们,但却不会犯傻。 这次事件实际上便是他一手导演,蓄谋已久,澎湖海战消息传来,他先是着令让马尼拉居住的华人上缴武器。 所谓的武器,包括火器,以及全部用铁器制造的物品。 华人听闻大明水师得胜,自然不再甘心被荷兰人压迫,而一旦上缴了全部武器,就连自保的力量也没有。 华人们极力反抗,因而造成了第一次冲突。 最后,这次荷兰人的武器收缴行动,以伤亡数百华人的惨重代价结束,这也成为马克斯占据舆论的说辞。 那次冲突后,马克斯秘密下令,让吕宋其余各省的官员动员当地土著,并且利用东瀛人与华人之间的新仇旧恨,召集日本人侨领,唆使多方力量一同对抗人数众多的大明移民。 做好准备工作以后,马克斯便着手制造华人率先发动暴乱的假象。 他以非基督徒为由头,强制命令在马尼拉的华人离开原本住所,到划定地区居住。 荷兰士兵在华人居住的地区周围设以栅栏,意图进行军事管制。 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华人异常乖巧,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这让马克斯没有丝毫借口动手。 不过很快,忍耐不住的马克斯,再度借口宗教原因,直接武力大规模驱逐了上万名反抗最为激烈的华人前往各省殖民地。 这一举动,尤使得当时着意与大明重启谈判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理事会不满,但是碍于马克斯与威廉亲王的关系,没有人直接说什么。 实际上,一些东瀛人和吕宋土著,特别是其中的市井无赖,对华人在马尼拉经济生活中的优越地位和其所拥有的巨额财富早就十分眼红,存在着严重而又扭曲的仇华心理。 西班牙军队从前也经常与华人产生冲突,但是自从明、西建交以后,当地的西班牙总督被腓力四世下令撤换,新上来的总督比较亲明。 而西班牙海军在马尼拉,也不再欺压华人,将华人视作合法的西班牙帝国外境公民。 现在,西班牙在香料群岛战败,从而不得不放弃马尼拉的控制权。 许多人迫切希望驱逐西班牙军队的荷兰海军,针对华人发生大规模冲突,以便浑水摸鱼,乘乱夺取财富。 于是,在澎湖海战消息传来后不久,一些东瀛人开始在马尼拉公开咒骂华人是猪、狗和叛徒。 因此,本就互相不合的东瀛人和华人迅速产生连续冲突。 不久之后,就连本土许多被西班牙人压榨得身无分文的吕宋人也参与进来,将仇恨转向华人,认为是华人的定居,影响到了他们原本的生活。 荷兰海军士兵作为马尼拉的占领者,这个时候的态度就很暧昧了。 他们不仅不对此类事件及时制止,反而加入到作乱者的行列中,肆意凌辱、虐待华侨。 并且荷兰海军中很快传出“谣言”,说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已经请示公司理事会,对华人进行澎湖海战失败后的报复。 而马克斯就是要消灭掉这里的所有华人,为他的弟弟报仇。 ...... 马尼拉王城,正乱作一团。 王宫之中,吕宋国王苏禄一早就成为西班牙人在该地的傀儡国王,建交以后,西班牙人对待华人比较友好,但是对于吕宋当地人,还是那样。 西班牙走后,本以为获救的他们,却又迎来更加险恶的荷兰殖民者。 西班牙人尚能允许吕宋王宫设有门面上的本地护卫,做事可圈可点,而荷兰人就连这点“遮羞布”也不给他们留。 根据苏禄回忆,初入马尼拉的荷兰人,根本不像是文明世界来的优雅绅士,反而像是刚从美洲登陆回来的野蛮人。 事实就是这样,这些标榜文明社会的欧洲殖民者,所做的,却都是连野蛮人都不屑于去做的肮脏事。 西班牙人,也并不比荷兰人干净多少。 马尼拉王宫之中,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全部都是荷兰海军的士兵,到处都充斥着马克斯的眼线。 这还不止,荷兰总督马克斯,相比从前的西班牙总督的所作所为,更加令人发指。 荷兰联省议会充分授予东印度公司在远东殖民、铸币、雇佣佣兵作战的权利,只为利用其垄断远东贸易。 而远东的殖民总督,在这种形势下,更有如一个个海外国王,可以私自组建舰队,进行军事行动也无需汇报。 今年五月,刚刚成为马尼拉总督的马克斯,第一件事便是兴奋的跑到王宫强行占有了吕宋王国的王妃。 到现在,苏禄的王妃们,没有一个还没有被他玷污过。 一想起此事,苏禄便气的浑身发抖,早在万历年间就成为大明朝贡国的吕宋,并没有受到应有的保护。 实际上,在朱由校以前,大明也是在党争、东西虏之祸上自身难保,在远东一带的朝贡体系早就全面崩溃。 听见澎湖海战女王号舰队被击溃,罗福舰队被全歼的消息,最高兴的当属苏禄和他的王妃们。 这证明了一件事,大明即将重新掌控东南海域,建立在远东的霸权体系,也是指日可待! 这种体系,对他们这些小国而言,无异于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有人高兴就有人愤怒,恰巧,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就是非常愤怒的那个,因为罗福舰队的副舰长斯奇洛克,正是他的亲弟弟。 罗福舰队被全歼的消息,彻底击碎了他想要挽救弟弟的美梦。 “国王,动手了,荷兰人动手了!”一名侍从跑过来,满脸恐惧的说道,“荷兰人对华人动手了!” “马克斯难道是疯了不成,这个时候敢对华人下手?”苏禄听见这个消息,先是震惊,然后大笑起来: “动手吧,快些动手!” 王妃不解,连忙询问,苏禄却是满脸阴沉地看着远处飘着荷兰三条旗的海港总督办公室,恶狠狠道: “让马克斯动手吧,他一动手,一定会招来大明水师的报复。” “在远东,除了大明,没有第二个国家能抵挡那些西方人的殖民攻势,我们只能团结在大明的旗帜下!” 说着,他来到王宫最上层的宫殿,向下望去,眼前一幕令他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 此刻的马尼拉,城中正有滚滚黑烟腾起,到处都是混乱的喊杀声,忽然间,一声撼响,震动了整座王城。 却是一批悍不畏死的华人冲进港口,杀死了几名荷兰的海军士兵,夺下了一艘停泊着的盖伦帆船,向海港总督办公司发了一炮。 这样仓促的射击,可想而知有多粗糙。 这一发炮击虽然没有命中,却仍然使得马克斯惊魂未定地跑出办公室,大骂着要杀光所有的华人。 这一声撼响,标志着不久之后令大明及荷兰东印度公司理事会都十分震惊的马尼拉华人大屠杀,拉开了序幕。 第六百八十四章:阉党追论万历三京察 天启五年十月二十三日,大朝会。 朱由校回到京师已经有十天了,在这段时间,内阁会部议,对水军部的设立,众说纷纭、争论不休。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要在今日这个朝会上做一个了断。 朝会伊始,群臣列班,朱由校在典乐中甫一落座,便有一名都察院御史站出来,昂头阔首: “陛下,臣有本奏!” 朱由校正襟危坐在九龙御座上,看着站出来叫做石三畏的御史,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说道: “讲。” 石三畏抬起头,先是看了一眼皇帝神情,才是顾盼一眼正在阶上站着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 魏忠贤眼神微微一变,石三畏方才大声说道: “臣连夜梳理万历一朝三次京察结论,发觉惊天大案!” “辛亥、丁巳、癸亥三京察,李三才、顾宪成、曹于汴,并及赵南星、张问达、王象春等东林党人同气连枝,打压异己,三次京察结论尽为不实!” “若不追论东林逆党其罪,必致朝野上下人心惶东,惑惑不安,诸多能臣志士报国存疑!” 话音落地,满朝文武都好似窒息一般,殿上鸦雀无声。 而魏忠贤,嘴角挂起一抹弧度。 朱由校自然将石三畏与魏忠贤两人的小动作洞悉于心,权当不知,静默良久,说道: “万历三京察时隔久远,可有证据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6节 “有!”石三畏既然打算站出来,向潭水中扔出这一块石头,又怎么会没有任何准备,他继续说道: “臣手中有这些人结党营私,包庇门生的铁证!” 说着,他奉上一份奏疏。 “臣首劾东林党魁李三才!其次顾宪成、曹于汴,并及赵南星、张问达、王象春等,俱有万死不赦之罪!” 魏忠贤连忙下阶,将奏疏捧上来,恭恭敬敬呈在朱由校面前。 朱由校接来奏疏,看着阉党编排的这些或真或假的罪名,实际上也是无心取辨认什么真伪。 这个时候,朱由校微微侧目,魏忠贤正垂着头,却仍然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 很显然,魏忠贤是想借大捷余威,烧这最后一把火,将朝野之间的东林党人彻底连根拔起。 对朱由校来说,何乐而不为呢? 浙党即将起势,温体仁一旦入京,朝中就会形成阉党、浙党、武勋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东林党,的确是应该彻底消灭掉了。 想到此处,朱由校转眼之间便是勃然大怒,上演了一出变色龙一般的戏码,“这些逆臣!” “朝廷高官厚禄的养着他们,他们一个个自诩清高,没想暗地里却尽是这班伪君子!” 尽管石三畏首劾的名单上,大部分都已不在朝中为官,要么已经被魏忠贤迫害至死,要么便是因党政而无奈告老还乡。 然而,什么都阻止不了阉党将东林党赶尽杀绝。 “传朕旨意,追论万历三京察!” “已死者,追夺全家诰命,见存者,立即削官去籍,永不录用!”朱由校像是愈发的震怒了,粗喘着气,连声说道: “着吏部、兵部并五军都督府重审三次京察,朕有意酌量擢用被罢黜之人为原官,拟一份名单呈给朕看!” 石三畏连忙匍匐在地,拜道: “陛下圣明!” 阉党官员们也都是纷纷跟随。 “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渐渐熄落,数名魁梧的大汉将军迈上皇极殿,一一将四名在弹劾名单上,仍在朝为官的东林党人拉出班列。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三思、三思——!” 这四个东林党,全部都是死有余辜,貌似清高,实则巨贪,他们也是在野东林党借机还朝的关键人物。 魏忠贤授意石三畏弹劾的每一个人,实则都是得到了朱由校的默许,阉党方才敢如此的大张旗鼓。 但是朝中出了这种事,几乎没人会想到天启皇帝本人。 无论在朝为官的还是地方官员,又或者那些东林党人的门生故旧们,所想到的都是魏忠贤献媚于皇帝,借机大肆抓捕东林党人。 很多人都知道,阉党的这次行动,蓄谋已久,足以将根深蒂固的东林党,彻底打入无底深渊! 只有极少数人看得出来,这只是天启皇帝进一步加重皇权的一步棋。 阉党,或者是东林党,都不过是皇权之下的棋子,在这场明争暗斗之中,除了朱由校,没有人是真正的胜利者。 ...... 四名东林党人凄惨的叫喊,使得其余群臣莫不胆战心惊。 皇极殿上站着数百名文武臣子,却依旧显得空旷,寂静得让人心里直感觉发毛,无所适从。 “启奏陛下,宁夏总兵萧如熏在前日去世。”这时,英国公张维贤站出来,打破了这一份沉寂。 “萧如瑟镇守宁夏十二载,多次击退西虏犯境,斩首数千级,为边军所敬重,臣以为,朝廷应当给予适当的嘉奖。” 萧如熏在朱由校御驾亲征西南时,曾在宁夏抵挡西虏蒙古各部的偷袭,镇守宁夏十二年,的确是声威显著。 如今死在任上,更算是为国尽忠,于情于理,都应该封赏,不然就将寒了天下将士报国之心。 “准奏。”朱由校点头,想想说道: “朕想追授萧如熏为镇边候,荫其子萧安国世袭锦衣卫千户,为山西平阳卫指挥佥事,诸卿以为如何?” 群臣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有人出列说道: “陛下圣明。” 一声落地,议论声渐息,群臣纷纷山呼,张维贤、魏忠贤等也均在其列:“陛下圣明!” 朱由校十分满意,忽然问道: “眼下后军都督府的掌印左都督是谁?” 皇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来问无意义的问题,多半这件事就是要交给五军都督府来办。 带着这样的想法,张维贤不敢怠慢,赶紧说道:“回陛下,是泰宁候陈延祚,始封其先祖陈珪,由靖难军功封爵,袭任至今。” 果然,朱由校点点头,淡淡说道:“宁夏镇为后军都督府所辖,此事便交由后军都督府去办吧。” 张维贤立即伏跪:“陛下圣明,臣一散朝,就亲自去泰宁候府。” 第六百八十五章:新任宁夏总兵 “甘肃总兵既已空缺,诸卿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人选吗?”朱由校环视阶下群臣,张口问道。 张维贤说道:“启奏陛下,臣提议,可以任用甘肃东路参将马永!” “哦?”朱由校看过去,淡淡问道: “这个马永,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张维贤想想说道:“陛下,马永多年是镇边候的下属,字天锡,迁安人,生而魁岸,骁果有谋,善习兵法,尤其喜欢读《左氏春秋》……” 他在说着的同时,一旁魏忠贤贴心地将马永的籍贯及为将以来的经历捧了上来。 这让张维贤有些尴尬,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朱由校有些诧异,这家伙是怎么做到每次朝会都能问什么答什么,准备得如此齐全的? 其实想想也是,萧如熏几天前就去世了,消息肯定早就传到京师,只是今天才拿到朝会上来议。 魏忠贤自然猜得出来,朝廷要在这次朝会讨论下一任宁夏总兵由谁来继任,毕竟宁夏也是九边重镇之一,军备重地,不可一日无帅。 而镇守宁夏东路多年,战功卓著,且在宁夏边军中威望极高的参将马永,自然就是绝佳的人选。 既然魏忠贤有心,朱由校倒也乐得省事,接过册子,仔细看起来,忽然间发觉这个马永倒的确是个人才。 他在万历三十二年,嗣世职为金吾左卫指挥使,于次年便击贼大捷,以功进都指挥同知。 当时朝政混乱,西虏频频犯境,甘肃东路参将陈乾畏战避战,以至于西虏插汉部长驱直入数十里,掠民十余万。 西虏大掠宁夏退走,东路参将陈乾很快遭到御史弹劾,万历皇帝下旨革职查办,最后将其斩首示众。 在这个时候,马永以萧如熏荐,守备宁夏贺兰山关隘。 第三年,也便是万历三十六年,尝到甜头的西虏插汉部再次入寇,围攻贺兰山关口,想要重新掠夺一番。 时任守备官的马永毫无所惧,统兵与之战与贺兰山脉,凭坚城重炮击退插汉部。 插汉部败退,马永又审时度势,果断率部出关追击,明军在平罗一带追上插汉部残军,两军随之展开惨烈的混战。 据兵部敕功文书记载,马永在此战中一马当先,阵斩插汉部小王子,所部追击五十余里,计斩首千六百余级,谓之贺兰山大捷。 此役之后,马永一战成名,万历皇帝龙颜大悦,因功升其为宁夏东路参将,而插汉部至今再也没敢南侵。 马永这个宁夏东路参将,一干就是六年。 直到天启三年朱燮元奉旨出关与后金决战,马永随萧如熏出关,在辽东之战对阵女真八旗,另有功勋。 朱由校看罢,合上本子,实则连张维贤说了些什么都没听到,却是转头直接说道: “英国公说的不错,朕也是如此想的。” “马永镇守东路多年,履立战功,着继任为宁夏总兵,赐后都督府左都督,加太子少保。” 张维贤也是提前准备过,只不过看来,他准备的没有魏忠贤这么完备。 这老阉,居然连马永的生辰八字都给扒出来,与至今的功过全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呈上去供皇帝御览。 而自己,只是准备了一些口头语。 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 萧如熏去世对朝廷来说,损失一员大将,而马永高升宁夏总兵,对九边各镇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至于魏忠贤,这次算他赢了。 张维贤想到这里,心平气和地道: “陛下圣明,臣遵旨!” 魏忠贤看到他的神情,脸上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跟着说道:“老奴谨遵圣旨。” 群臣们本就没什么好说,何况马永继任,本就是水到渠成,自然没有什么好刻意反驳的。 “陛下圣明!” 这种呼喊,朱由校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脸上根本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平静如水。 议完了文政军政,接下来就到了此回朝会的整体,水军部的问题,要在今日出个结果。 内阁首辅魏广微知道,这种时候需要自己领衔,于是出列说道: “启奏陛下,水军部设立,秩序不宜与六部相平,这是千年的祖宗之法,历代遵循,绝不可轻易改动。” “而水军部,可以更名为水军司,秩在兵部下,归兵部直领,于京中选址建造署备所在。” 话音落地,皇极殿头一次出现了较大的喧哗声。 朱由校“咳咳”两声,待殿上稍稍安静,面无表情地问:“这就是你们内阁和六部讨论半个多月的结果?” 这种口气,不像是什么好事。 魏广微额头渐渐渗出细汗,恭恭敬敬地点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7节 他一表态,余下六部尚书均是出列附和,看起来,在这种事上,他们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劝谏。 朱由校见群臣的态度如此坚决,一时倒也不好继续一意孤行。 环视群臣,文臣们无论何党何派,几乎都是同声的附和,而武勋那边,便是无人擅动了。 很显然,他们并不满意这次内阁和六部的安排。 水军部设立,原则上是要对各省水师进行统一管理,这样一来,势必就会抬高水师和武将的地位。 文臣们建议让改部为司,秩在部下,受兵部直领,如果真是如此实行,各省的水师就会受到兵部节制。 这对武将和勋贵们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案。 现在朱由校要做的,就是在中间取一个平衡,既不让水师被抬得太高,又能让双方满意。 想了半晌,朱由校侧目望去,问道:“朕看英国公眉头紧锁,似有话要与朕说?” 张维贤一愣,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奔过,面色上却似古井无波,连忙出列,说道: “陛下知臣心意,臣确是有话要说。” 朱由校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张维贤是武勋代表,改制后更是掌管五军都督府,他的意见,几乎就代表着天下武勋的想法了。 文臣们纷纷侧目,连内阁首辅魏广微也不能例外。 他们都想听听,这位武勋之首,能提出个什么解决的办法来。 张维贤仍旧是眉头紧锁,语气平静:“臣赞同阁老及六部的想法,同意将水军部改为水军司。” 就这样? 朱由校不信,在场的也没有人信。 谁都知道,这张维贤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点儿不比魏忠贤糙多少,肯定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张维贤又酝酿了半晌,方才缓缓说道:“水军司不该直领于兵部,当直属于陛下,由陛下直领全国水师!” 朱由校一愣,好家伙,说的挺好听,这不是把皮球又踢回来了吗? 看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自己提出来的构想,最后还是得自己拍板定了,不过秩同六部这事儿,应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第六百八十六章:千百倍地奉还回去! 朱由校审视了张维贤半晌,看得后者心中直发毛,也是根本不敢抬起头窥视上颜。 少倾,却是突然听见几声大笑。 “哈哈哈,英国公甚知朕心哪!” “内阁、六部,英国公所说的,朕都听清楚了,依朕所想,先前确是有些不切实际了。” “水军部秩序不宜与六部相同,便设为海军司吧!而海军司总领全国水师,要在京设一总署…” 朱由校说着,斟酌又道: “在后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辖地分置五署,制同有司,在六部之下,与各院平级。” “诸卿以为如何?” 说完,笑吟吟望着阶下群臣。 众人又是一阵的议论,皇帝为何突然要将惯称的“水军”改称“海军”,已是无人在意。 只说这种结果,各党各派都是尚能接受。 对文臣而言,海军司秩在六部下,虽不由兵部直领,却也在各地分置五署用来分权,各管各事,威胁不到六部的权威。 而对武将和勋贵来说,这倒是纯粹的好事了。 海军司的设立,是时代印证、大势所趋,正德以来,全国水师一直管理混乱,如今朝廷增置有司统一管理,是一大进步。 众人再没什么好说,于是乎纷纷朝拜: “陛下圣明,臣等遵旨——!” 总算妥善解决此事,朱由校也是心情大好,挥手示意阶下群臣平身,微微笑道: “既如此,便着内阁拟旨,司礼监宣发吧。” 首辅魏藻德、司礼监掌印魏忠贤二人,一个出列,一个踏前一步,各自说道:“老臣遵旨。” “奴婢领旨。” 至此,文武群臣们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往日一直喊着要上朝的是他们,现在不想如此频繁上朝的,还是他们,可是事事哪能尽如人意? 现在这朝,他们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了! 见再无什么事情可奏可议,魏忠贤清了清嗓子,再度上前一步,站在龙阶的边儿上,开嗓宣道: “朝会罢——” 一声说完,尚未落地,却是一名身披铁甲的勇卫营亲军把总慌忙跑来,在宽敞的皇极殿上跪下来: “陛下,南疆急报!” “红夷的旧港马尼拉总督,联合东瀛旅人、当地土著,无故屠戮我朝居住在旧港的百姓,数量无算,遇难者至少要在五万上下!” 所谓旧港,便是现在对印度尼西亚那一片的统称。 说起来,大明与印尼诸岛,也算是早有渊源了。 永乐一朝,向北五征蒙古,向南攻灭安南,在海上下西洋的同时,也是开疆拓土,堪称文治武功! 朱棣时期的大明水师,最远曾打到如今的印尼诸岛,在现在的爪哇岛增置旧港宣慰司治所,并且驻军管理。 现今的旧港王国,则是宣德以后,大明领土内缩以后的产物了。 马尼拉城中居住的华人,严格来说,其实就是沿海百姓移民,或在百年前世代居住,或是因大航海时代而渐渐搬迁。 总而言之,满朝文武,还是将他们视作大明朝的子民,而不是什么后世俗称的华人。 听见这个消息,大殿上起初寂静一阵,继而便是成群的声讨。 “陛下,红夷议和使团近日才抵京师,如今便出了这样的事,足见他们议和之心不诚!”镇远候顾肇迹跨步出列,抬头说道: “臣请统领水师,收复马尼拉!” “此番水师南下,乃是上承天命,下顺人心!必要使南洋诸国,知道我天朝之威!” 说的是收复,而不是开疆,因为大明早在二百多年前的永乐时期,就已经控制过印尼诸岛。 这一点,许多人心里都清楚,只不过后面的事不好听,来了个土木堡之变,几十万精锐毁于一旦。 那一战,跟随朱元璋开国的淮西勋贵,跟随朱棣靖难的功臣勋贵,两大集团几乎全部战死。 然后安南丢了,朝廷在东南海域的控制权逐渐丧失,就连旧港宣慰司也占领不住,撤军回来了。 顾肇迹话音刚落,又一人出列,朱由校看去,却见是西宁候宋裕德,他也说道: “陛下,臣赞同镇远候的说法!” “红夷如此藐视我大明天朝之威,战败后竟还敢做出此等行径,天下共诛之!” “臣请命诛杀在京红夷使团,以谢在旧港遇难百姓的在天之灵!” 武将还有勋贵们,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炸了,是请战的请战,痛骂的痛骂。 朱由校宽慰地看着下面,人心可用,这就好办。 文臣们的脸色也都不好看,许多人都是跟着武勋们一齐大喊,有少部分人,却还在犹豫不决。 毕竟,大明自宣德以来,可是再没有过这种规模的远洋出征过了。 文官们想事情,顾虑的总比武夫们要多,而朱由校,的确也是被这个消息给搞得面色大变。 不过却没有当场说什么,只是面色发黑,起身离去。 随着天启皇帝一言不发地离开,皇极殿上的声讨愈发激烈,尤其是武勋们,没了皇帝的压制,一个个全都跳了出来。 “这些红夷番子,我看是不想活了!” “我看,朝廷这次必须要为南洋百姓做主,不然消息一旦传开,我大明百姓在南洋岂还有立足之地?” 这个声音,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正是!”顾肇迹冷哼一声,回道: “就算是不在大明,他们还是大明的子民,他们的身后有朝廷,有在朝的各位!” 宋裕德也道:“说的不错!诸位都是领兵的武将,身受皇恩,就该为陛下分忧!” 这个时候,一直不吭声的张维贤突然发笑,冷冷问道:“老夫这里只有一句话,大明的百姓在外头受欺负了,怎么办?” “打回去!让他们知道这样做的下场!”镇远候顾肇迹第一个大声嚷嚷,这般嗓门,直使得不少文臣微微皱眉。 西宁候宋裕德随之说道:“打!必须要打,在旧港的红夷人,一个都不要留!砍了他们的脑袋,堆叠成观!” 底下武将,勋贵们也纷纷喊起来。 “大明遇害了多少百姓,我们就要千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这次将南阳的红夷人全都杀光也在所不惜,要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夷人,知道怕字怎么写!” “诸位,听我一言!”见张维贤发表态度,勇卫营总督陈策也站了出来,说道: “英国公说的也是本督所想,是时候派水师南下,收复旧港宣慰司,让南洋诸国看看,日月山河还在!” “天朝之威,绝不容许夷番践踏!” 第六百八十七章:出师南洋 乾清宫,西暖阁。 传出一阵桌椅翻滚,物品坠地的声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8节 暖阁之中,小阉、宫娥们全都一脸惊惧地伏跪在地,瑟瑟发抖,而三名主管议和的荷兰人,更加是站在其中不知所措。 朱由校将堆叠在御案上的奏疏一袖子扫落,仍觉得不解气,居然一脚将御案踹翻。 这一下子,是真的把这三个荷兰人吓坏了,他们也是顾不上什么西方人的脸面了,连忙学着周围那些宫人的样子,滑稽地跪在地上。 “皇帝陛下息怒…” 朱由校再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蹬翻过去,伸出手指着面前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议和大使克劳德,恶狠狠道: “还议和,朕看,要是不直接打到你们总部去,你们是不知道大明水师的厉害?” “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看着欲言又止的克劳德,朱由校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今日这西暖阁,你们三个怕是出不去了,你们议和使团的所有人,也活不到第二天!” 克劳德被派遣前来,自然是精熟汉语,听见朱由校这个语气,也明白眼前这位皇帝,是震怒到了极点。 相同的,朱由校有多愤怒,他现在就有多慌乱和害怕。 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几天前,荷兰联省的东印度公司会议中,十二人董事会还一致通过了要与大明进行和解。 因为,第二次澎湖之战中,荷兰远东舰队可以说是损伤惨重,没有大明的允许,甚至一度无法在东南海域立足。 船只无法进入东南海域,这严重影响到了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利益。 女王号舰队只剩下一个旗舰女王号,凭借四级战列舰的火力和机动优势跑了回来。 而南印度的罗福舰队,在这一战中被登莱水师和郑家船队在琉球海峡全部歼灭。 跑回来的人说,大明的战舰数量是他们的四、五倍之多,扬帆海上,大明的旗帜,一眼可以接连到天的那一头。 一个登莱水师,居然比香料群岛海战时,荷兰和西班牙加在一起战舰的总和还要多数两三倍。 这是什么概念? 拥有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没有几个国家会想要与这样的国家为敌,何况他们还只是一个殖民公司的体量。 东印度公司所用的远东舰队,已经有快二十年没有得到荷兰联省议会本土的补充。 这次海战之后,联省议会的意思也很明确,你们自己想办法,但是如果要让本土输送战舰,这不可能。 因为现在这个时候,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虽然打输了几场败仗,但是在全球战舰数量上,依旧远远超过英国和荷兰。 英国和荷兰,虽然在面对无敌舰队时仓促结盟,但是在远东贸易问题上,他们有着严重的分歧。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结盟不会长久。 更何况,西班牙与圣约翰骑士团、威尼斯这种以海军为主的地中海岛国结盟,香料群岛海战失败后,很快就在地中海找回场子,击退了荷兰联省议会。 直到现在,逐步衰退的西班牙帝国,仍旧牢牢掌控着地中海的出海口,在欧洲的霸权并没有完全被打破。 荷兰的独立战争还在继续,他们在欧洲战场上的形势,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在这个时候,东印度公司后花园起火,远东忽然崛起了一个叫大明的国家,引起了欧洲各国的重视。 当然,跟大明已经近乎成为死敌的关系,让荷兰联省议会很是头疼。 但是头疼归头疼,东印度公司自己惹的事,也就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不然,远东就成了一个无底洞,甚至有可能让整个欧洲宗教同盟战争的局势翻转。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荷兰联省刚刚战败于地中海,跟英国的盟友关系也并不牢靠,根本没有足够的战舰用于支援远东舰队。 老东家正与西班牙死磕,没空搭理自己,这也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战败后急于求和的关键原因。 本来,议和使团和鸿胪寺官员已经达成初步的和解,荷兰东印度公司声称愿意承认战败,并对大明进行每年约三十万荷兰盾的战争赔款。 三十万荷兰盾,大致相当于三万七千两白银,不多,但是对于东印度公司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本来双方说的好好的,就等着接下来面见天启皇帝,再稍加修改,就能达成和约,然后让荷兰的舰船再度驶入东南海域开展贸易。 然而谁也想不到,在这种时候,竟然突然发生了变故! “皇帝陛下息怒,这件事,我们实在是不知情啊…”克劳德连声说道,脸色都变了。 其余两名荷兰的外交官其中一人也是说道:“请皇帝陛下容许我们回去问问董事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另外那人紧跟着道:“我们东印度公司,是有与大明签订和约的诚意的,请皇帝陛下等我们查明实情,再来签订和约!” 言罢,他们就要退走。 刚走到门口,便被两名大汉将军拦住,朱由校阴恻恻地声音从后面传来,冷笑说道: “还想走?” “给朕押回公馆,扣了!” “传旨,让张盘统领莱州水师营不日南下,解救马尼拉的大明子民,将那个红夷总督的人头给朕带回来!” “待登莱水师出征,就砍了这些荷兰外交官的头,给大军祭旗!” 听到这话,克劳德瘫软在地,心道: 完了,全完了。 如果登莱水师出兵,仅凭现在马尼拉的荷兰海军,是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攻势的。 印尼一带的荷兰殖民势力,必然为之一空! 圣旨很快传到登莱,莱州总兵张盘随即开始进行出征前的准备工作,这次毕竟是远征南洋,不是在自己的领海,说出去就出去了。 在出征前,必须要做足准备。 大明的水师已经二百多年没有远征南洋,就算是张盘这种水战经验丰富的大将,心里也是没底。 毕竟你在领海和浅水作战,和远洋完全不同,后者是要几日几夜,甚至半个月都要在船上居住的。 补给,海上易发的疾病,将士们的心态变化,任何能想到的问题都要做足准备。 好在旧港地区距大明本土不远,来回用不上那么久,在澎湖和琉球也能进行一次补给。 尽管如此,这次远征对张盘来说依旧是一个考验,对整个登莱水师,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经验。 登莱水师的官兵们从上到下,最近都是极为的兴奋和忐忑。 而与此同时,远在阿姆斯特丹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也是一片的混乱,十二人董事会得知消息以后,都是异常的震惊和愤怒。 在这之后,则是恐惧。 十二人董事会深知眼下远东舰队的实力与大明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因而极度恐惧大明会因报复而出兵。 紧接着传来的消息,几乎将他们打入无底深渊。 第六百八十八章:不惜一切代价议和 荷兰东印度公司由位于阿姆斯特丹、密德堡市、恩克华市、德夫特市、荷恩市,以及鹿特丹市六处的办公室所组成。 其董事会成员共有七十多人,但真正握有实权的只有十七个人,也被称做十七人董事会。 此时在阿姆斯特丹的有八人,四人在密德堡,剩下的五人则分布在其它地区各一人。 消息先由被派遣前往大明的外交官克劳德,传给身在远东的十七人董事会成员胡夫。 胡夫知道以后,非常震惊,立即将这份信件交给了以速度和安全著称,声名享誉世界的威尼斯邮政局。 威尼斯邮政局早在二百年前就已经创立,威尼斯是传统的欧洲商贸中心,大航海时代的到来,使得那里的地位更加突出。 欧洲的许多大型跨国贸易企业为了方便管理各地的业务,往往都会把新闻和信件汇集到威尼斯。 威尼斯邮政局会将这些信件交给专门的负责人,进行整理分析和分发,而威尼斯位列世界前几名的强大海军,更是让信件运送中的安全性得到了保障。 十七世纪,航海贸易的逐渐兴盛,让威尼斯的邮政业务愈发繁荣,迅速成为了欧洲邮政的神经中枢之一。 现在,威尼斯邮政局的业务已经涵盖整个欧洲,在各国主要的大型城市开设了更多的分局,这也意味着在路上送信的威尼斯邮递员越来越多。 威尼斯邮政局的船只在海洋上,几乎不会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 从邮递员手上接过这封来自遥远东方的信件,内容让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十分震惊。 他们很快召开了董事会高层会议,八名在阿姆斯特丹掌握着实权的董事会成员,坐在最北侧的位子上。 “难道马尼拉总督不明白吗?如果继续与大明在交战状态,我们的商船连东南海域都进不去!” 一个人说话,有人很快也说道:“香料群岛、日本,印度、马尼拉、好望角等地的商品,现在已经囤积不少。” “如果不尽快恢复商贸运输,公司今年因此损失的荷兰盾,要远远超过求和失去的三十万荷兰盾!” 听到这些话,上头八人董事会中位序最靠前的一人忽然问道:“保守估计,会有多少数额?” “公司的贸易大部分都在日本-香料群岛-琉球一线,少部分是美洲的黑奴交易,东南海域的损失,起码要在二百万荷兰盾以上!” 下头一名董事会成员脾气火爆,大骂道: “这个马克斯,仗着是威廉亲王的表亲,经常擅自行事,这次整个公司都要受到这件事的损伤!” “惹恼了大明,用谁的舰队来抵抗?” 闻言,上头另外一名八人董事会成员向董事会权利最高的决策者浩特曼静静说道: “日本、琉球的贸易额占据公司去年在远东贸易总额的近乎一半,这个时间,我们耽误不起。” 另外一名上头的董事会成员也是满脸深沉,紧跟着说道: “我们可以将这件事捅到联省议会,马尼拉总督马克斯的这种行为,使得公司在远东获取的利润大幅度缩水,想必王室也不愿意见到这个局面。” 余下几名阿姆斯特丹的八人董事会成员,也都是纷纷发言。 “如果王室仍要包庇马克斯,我们就可以申请仲裁所,对马尼拉总督进行审判。” “公司的利益,高于一切。” “对,没错!” 浩特曼听着其余七个人的话,眼窝深陷,在考虑着能让公司利益亏损达到最低的方法。 关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起源,还要从一群荷兰商人在一名叫做浩特曼的商人的提议下,前往葡萄牙刺探商情开始说起。 回国后,这群商人合资成立了一家公司。 他们无疑是极具有远见卓识的,合资公司放弃了竞争激烈的欧洲贸易局面,开始利用在葡萄牙得到的情报向远东地区地区发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09节 此后,荷兰联省议会也发现了远东贸易获利颇丰,于是陆续成立了十四家以发展远东贸易为重点的公司。 但是这十四家公司,都一一在与那群商人的合资公司的商业竞争中败下阵来。 为了避免过度的商业竞争,联省议会于是开始插手。 最初的十年间,联省议会利用各种手段,对合资公司进行威逼利诱,使得最初的参与者们纷纷撤股,最后只剩下十七个人。 剩下这十七个人,很快与之前的十四家公司合并成为一家联合公司,重组成为荷兰东印度公司。 合并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联省议会如愿成为最大股东,但是他们保留了最初合资公司留下的那十七名商人作为最高董事会。 而最先提出抢占远东贸易的浩特曼,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十七人董事会中的决策者。 随着远东贸易的获利愈发丰厚,联省议会对东印度公司的授权也逐渐增多,甚至通过了一项令同时期其余欧洲国家都看不懂的议程。 议会那时候起,正式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授权,他们被允许组建自己的舰队和军队,雇佣佣兵、发行货币。 除此以外,议会甚至赋予了东印度公司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对占领地区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 也正是自那时候起,荷兰东印度公司逐渐成为东起好望角,西至南美洲的庞大跨国贸易集团。 在第二次澎湖海战失败前,他们几乎垄断了整个远东贸易。 澎湖海战中的连续两次失败,对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贸易垄断地位,造成了极其严重的打击。 尤其是琉球海峡至吕宋一带的东南海域,公司船只甚至已经无法驶入进行贸易。 想了好一会儿,浩特曼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看来只能这样办了,传信给大明的皇帝,就说董事会一致通过,公司愿意承担这次大明在马尼拉的全部损失。” “马尼拉总督马克斯,一定会在联省仲裁所,得到一个令皇帝陛下满意的结果,议和的条约,我们可以再议!”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合约签下来…” 听到这些话,其余的董事会成员虽然还是愤愤不平,但好在已经逐渐平静下去了。 毕竟,这件事出于马克斯,承担的却是整个公司。 谁叫马克斯是他们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执事官呢? 第六百八十九章:朕全都要 经过半个多月的修整,现在登莱水师已经再次准备出征。 登州总兵沈有容请辞后,第四子沈寿岳接替登州总兵一职,因而与莱州总兵张盘平级。 这在一段时间内,都引得莱州营水师官兵愤愤不平… 而深知自己能耐不如自己叔叔的沈寿岳,也多次向朱由校上疏,自请降职,以避免尴尬。 很快圣旨就下达过来,朱由校并没有将登州总兵沈寿岳降职务,而是一纸圣旨,直接革除了沿袭多年的登州总兵与莱州总兵两名官职。 朱由校将这两个职务合并为一个,暂时在登莱两府继续设置“杂号”登莱总兵,以沈寿岳担任。 同时,提升了原莱州总兵张盘的职务。 因多年的战功,以及此次在澎湖一战中俘获荷兰罗福舰队旗舰的战功,张盘这次被擢升为山东副总兵官。 山东副总兵,乃是正选的官职,并非是原先登州总兵、莱州总兵,现在的登莱总兵,这种不入流的杂号可比。 至此,人心安定。 张盘站在蓬莱水城的港口中,望着来来回回搬运物资的兵士,朝一边千总刘兴祚问道: “酸橙买到了吗?” 刘爱塔自从在辽东反正归明以后,自请从头开始,袁可立无奈,只好授其莱州营水师把总职位。 这次因澎湖海战的战功,刘兴祚被提升为莱州营的水师千总。 “别提了,那南洋吕宋国的商人听说我们要远征马尼拉,直接狮子大开口,一箱酸橙,居然要到了三十两白银!” 刘兴祚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不过卑职也没让他这么宰咱们,就说,大明的水师一定是会路过吕宋,到时候靠岸如果不是一样的价,当心你的脑袋。” “你猜那家伙怎么着?直接吓傻了!嘴里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最后,一箱子酸橙就卖了咱们三两银子。” 张盘哼唧一声,双手叉腰,道: “干得好,这些商人,无论夷番还是大明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这批酸橙省下来的钱,足够军器司给弟兄们多打造几副盔甲了。” 之所以准备酸橙,是因为害怕坏血病。 这种病在远征舰队中,无异于瘟疫,而且还没有特效药,在海上更不会得到妥善治疗,只能靠身体硬抗。 一旦发生,基本上就等于等死。 酸橙,也是张盘听西班牙的人说的,现在欧洲各国无论舰队还是商船,都会在舱底储备大量的酸橙,用于对抗坏血病。 为了这次出征,张盘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 他正在跃跃欲试,却是突然来了一名骑兵,张盘认得出来,这骑兵是自己的亲兵。 只见这亲兵远远的翻身下马,脸色不太好看,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帅,红夷人的回信已经送到京城,听我一个在勇卫营当差的同乡说,这次红夷人是要不择手段的议和!” “陛下正在犹豫,内阁和六部的口风全都变了!” “这群只能看得到钱的中山狼,对方给了银子,马尼拉数万百姓就白死了?”刘兴祚啐了一口,冷笑道: “大帅,这次远征,只怕是打不成了!” 张盘的脸色也不太好看,正在这个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尖尖地笑声,却是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宫过来了。 “打,为什么不打?”王承恩眯着眼,笑道: “咱家这次来,不是宣旨的,诸位将帅不必多礼,咱家只是来看看海,跟诸位闲聊而已。” 张盘一愣,“闲聊?” 扯蛋,大内的公公跑这么老远来,就只是跟自己闲聊?这特么显然是话里有话! 他眼珠转了转,虽然没想明白,却也还是笑道:“我这里暂时没有什么军务,公公想聊什么?” 王承恩坐了下来,望着远处正在准备出征的莱州营水师,还有忙碌的军港码头,笑道: “咱家在出宫前,可没听说陛下有说过不打这一仗的意思。” “公公的意思是…?”张盘才刚坐下,却是腾的一下子又站了起来,紧紧盯着王承恩。 后者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问道:“陛下上次的圣旨中说让莱州营克期出征,可是有标明何时离港?” 说着,他抬起头望着张盘,笑吟吟说道: “张大帅,咱家适才说过了,这次是来看海的,不是来宣旨的。” 张盘恍然大悟,直接转身说道:“还等什么?刘兴祚,传本帅的军令,全营准备出征,直奔马尼拉!” “本帅今夜就要向陛下上奏,说莱州营已经准备妥当,明日出征!若不告捷,誓不回还!” 刘兴祚还在发懵,看着突然间兴奋起来的张盘,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就出征了? ...... 几天后,紫禁城,乾清宫。 西暖阁中,朱由校紧紧捏着手中这份署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官浩特曼的回信,仔细的看着。 的确,东印度公司这次为了议和,可以说是下血本了。 在这封信中,东印度公司直接将马尼拉华人损伤的赔款出到了二百万荷兰盾,相当于二十四万两白银! 虽说这是货币之间的折算,但是二百万荷兰盾此时的购买力,是要远远超过大明所使用的官银的。 要知道,教师在荷兰是极其高贵的职业,即便是教师,一年的年薪也只是二百二十荷兰盾而已。 二百万荷兰盾,还不是唯一的条款,后面还有诸如承认大明与荷兰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地区同等贸易权利等诸多让步。 只能说荷兰东印度公司是真的很想议和,可他们越是想议和,朱由校这边也就越是不能让他们顺利议和。 这次,东印度公司的议和条款,大明全都要吃到,马尼拉,也要纳入版图之内! 那可是几万百姓,几万百姓,就会有十几万的亲人和故旧正在服丧,他们不能白死! 对于荷兰人,朱由校心里明白,今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他们和平共处,索性就跟他们多玩玩。 于是,朱由校一直平淡的面色上微变得缓和了一些,说道: “你们这次的条款,才算是有一些诚意。” 克劳德如蒙大赦,连忙说道:“皇帝陛下,还请下发一道圣旨,让大明的舰队不要出征了。” “马尼拉总督的事情,联省仲裁庭一定会给大明一个交代。” 朱由校点头,说道:“传朕的旨意,让张盘暂缓出海。” “谢谢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几名荷兰外交官差点儿就喜极而泣,然而高兴了没多久,王朝辅忽然跑进来,慌张说道: “陛下,不好了,莱州营已于前日出师了!” 第六百九十章:做做样子就得了 “你说什么!?” 朱由校拍案而起,一脸震惊,“张盘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得到朕的圣旨就擅自出兵?” 三名荷兰外交官也都是赶紧将目光投射过去,这个消息来的太突然了,要是大明出兵,马尼拉肯定是抵挡不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0节 到那个时候,印尼诸岛到南印度的殖民地全都要处在大明水师的威胁之下,损失可就大了。 在三名荷兰外交官紧张的注视下,王朝辅也是一脸的为难,踌躇许久,方才说道: “爷,是您在朝会上发的圣旨,说让莱州营水师准备妥当,便克日出师,想来张总兵是将这话理解成毋需再次请旨了吧。” “原来是这样…”朱由校坐了下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懊悔,半晌,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眼前,叹道: “看来这是朕的过错了,消息传来那日,朕也是气昏了头,这才会下了这种圣旨。” 三名荷兰外交官倒是不疑有它,面色都很焦急,克劳德连忙说道: “皇帝陛下,大明舰队才出发几天,还请赶紧下旨追回,以免影响到我们双方和约的签订啊!” “那是自然,只不过依贵使这意思,这旨意要是追不回来,你们就不与大明签订合约了?” “你竟敢拿此事威胁朕,真以为大明的水师,会怕了你们不成!” 朱由校说着,脸色僵了下去,道: “那依朕看,也没必要追回来了,再过半月,我大明水师到达马尼拉,为数万死难的百姓报仇以后,再来谈吧。” 说完,起身就要走。 克劳德自然知道董事会的意思,连忙上前几步,又在随侍小阉警示的眼色下停步,急切说道: “皇帝陛下——!” “方才是下臣太着急,冒犯了您,下臣实在是没有威胁陛下的意思,实在也是…昏了头了呀…” “哈哈哈——”朱由校转身大笑,脸上忽然间又变得如沐春风,方才的气恼仿佛在一瞬间,全然不见: “贵使既如此说了,朕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传朕的旨意给魏忠贤,叫他派缇骑出京,用最快的速度,一定要追上莱州营的水师。” “遵旨。”一名小阉闻声而去。 其余两名外交官转身看了看疾走离开的小阉,算是有些放心下来,于是又都回头看向克劳德。 后者有些无奈,但现在毕竟也只能这样了,说道:“谢谢陛下的理解,合约可以继续商量。” “这几日就定下来吧,这种事,可耽搁不得,你们以为呢?”朱由校坐回九龙御座上,斜睨过去。 既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尽早签订合约,自然是对东印度公司有利,克劳德这样想着,也只能点头。 “这是我们呈上最后一版的条约,还请陛下过目。” 朱由校接来手中,仔细看着,下面的三名荷兰外交官则是面面相觑,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只希望,能追的上吧。 …… 消息传到魏忠贤这里,老东西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傅应星近日回京述职,刚好赶上这茬子事儿,肯定也得掺和一脚,证明自己来过。 “舅舅,陛下的意思很急,要不我带人去吧?” 说着,傅应星就要离开。 “回来!”魏忠贤唤了一声,对一脸迷茫的傅应星说道:“陛下这旨意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本督心里可是清楚的很。” 傅应星转身过来,问道: “舅舅的意思是?” “缇骑出京,什么时候需要到我东厂宣旨来了?”魏忠贤冷笑一声,“这种十万火急的事情,陛下一向都是叫锦衣卫直发中旨,这圣旨本督一听,就知道肯定有别的意思。” “陛下啊,这是知道只有本督才能体会得到这层意思,所以派人过来告诉一声。” 傅应星恍然大悟,“侄儿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魏忠贤看过去,他对这个侄子,还是很注重培养的,毕竟自己总得退养。 到那个时候,如果皇帝没有卸磨杀驴,那就得培养个接班人,继续跟在皇帝身边伺候。 魏忠贤想到这里,紧紧盯着傅应星。 他是太监,没有儿子,魏良卿死在杭州以后,就一向是把傅应星当做亲儿子来看,所以要求有些严格。 傅应星想想说道:“陛下这样说,大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圣旨上说要用最快的速度追上,实际是不想要我们追上!” “舅舅,侄儿说的可对吗?” 说完,傅应星有些得意的看向眼前。 魏忠贤哼了一声,倒是有些满意,面色上却不见任何动静,张口淡淡吩咐道:“你去吧。” “侄儿这就去安排!” 傅应星一抱拳,转身便走。 很快,两名东厂的缇骑奉命出京宣旨。 他们在京城跑的很急,一路能有多大嗓门就喊得多大,尤其在经过圣宝禄大教堂时,更加是一副快马加鞭的样子。 现在大明的京城人口位列世界第一,其繁荣程度,也是首屈一指,不止有周边国家和番邦的各色人等,洋夷人也一年比一年多。 在京城毕竟人多眼杂,还是要作秀给人看。 然而实际上呢,一出永定门,两个人就转出官道,自顾自奔着京郊的一处客栈去了。 他们走进门,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道:“小二,给爷烧一壶好酒,上两斤猪头肉下酒!” “哎——,来了!”小二连忙迎过来,一面擦着桌子,一面脸上绽放出菊花般的笑容,“二位客观要不要住宿?” 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 “住!” “先住一晚,明日再动身。” 待小二离开,另外那人问道: “宋哥,你说大档头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谁都知道陛下说的是十万火急,他却严令我们不许追上。” “靠,你管那么多呢?”起初那人白了他一眼,说道: “那红夷人在马尼拉杀害了数万咱们大明的百姓,我们追上宣旨叫水师撤回来,你甘心吗?” “我看,这事八成是厂公自作主张,故意要我们拖延时日,追不上莱州营,好叫张帅下去收拾那帮红夷人。” “就这样吧,咱们也不是没去,给红夷们做做样子看就得了!” “这种事上头都吩咐下来了,可见是上头那些人自有办法,你我就不必操这个闲心了。” 问话那缇骑哈哈一笑,说道: “这倒也是,反正咱们是奉命行事,这次虽说是违背了圣旨,却是顺应民心,为民请愿,算算还是做了好事!” “就是这个理儿!来,碰一个!” “干!” 两人举起酒杯,痛饮吃肉。 第六百九十一章:马尼拉条约 圣旨貌似急促地发下去了,至于到底追不追得到,荷兰人不知道,不过多少算是个安慰奖吧。 用朱由校的话来说,这是朕给他们的台阶,他们得下。 几天后,针对于两个月前第二次明荷澎湖海战结果,以及中间戏剧性发生马尼拉华人大屠杀的条约结果,双方正式由鸿胪寺昭告天下。 大明与荷兰联省共和国下属东印度公司于天启五年十一月底签订的条约,又称为《马尼拉条约》。 这次条约的诱因是第二次澎湖海战大明水师的胜利,但是其全部款项,都是针对东印度群岛的。 条款分为贸易、赔偿、两项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以及一项秘密条款。 有关贸易: 一,荷兰联省共和国正式承认琉球、澎湖列岛及附属钓鱼屿诸岛,属于大明固有领土。 二,东印度公司承诺在五年期限内,不再对琉球、澎湖一带进行任何形式的殖民举动。 三,东印度公司承认大明在东印度群岛与联省拥有同等的贸易权。 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大明百姓(华人),在双方本土与殖民领地内,拥有与荷兰市民同等待遇。 有关赔偿: 一,第二次澎湖海战,东印度承诺赔偿登莱水师三十万荷兰盾,约合三万四千两大明本督流通之官银的相关舰船损失。 二,割让婆罗洲以北文莱、三发两处殖民领地,以及总计约十八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作为大明的海外领土。 三,以二十二万荷兰盾的价格,向大明出售南印度锡兰岛,并且立即撤出在锡兰岛上科伦坡城中的全部荷兰士兵。 马尼拉事件附加条款,东印度公司承诺一次性赔偿三百五十万荷兰盾,折合约四十万白银,作为死难百姓的安抚费用。 马尼拉事件详细秘密条款: 一,马尼拉总督马克斯,必须交予大明发落。 二,永久性撤销马尼拉总督一职,荷兰联省将承认旧港王国首都马尼拉城,以自由市的身份,拥有自保卫队,民主选择市长。 三,立即遣返所有马尼拉自由市中所有的日本人、英国人。 四,允许旧港王国另择一地设都,自主选择宗主国。 ...... 实际上来说,这份合约,两边都是各有心思。 《马尼拉条约》的签订,让大明将开始真正在东南海域有了自己的管理体系,往远了说,这更是在逐步体现自己在远东的霸权地位。 因为朱由校也知道,要价太夸张,会引得对方破罐破摔,到最后一点儿都得不到,变成鏖战。 而一旦张盘攻下马尼拉的消息传回,对方很可能收回现有条款,为了利益最大化,这个条约最好是在十一月内签订。 只要双方签字画押,条约随即生效,就算马尼拉的消息传到阿姆斯特丹,荷兰人也没了后悔药。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1节 所以《马尼拉条约》,大明还是舍弃了一些更有野心的主张。 起初由徐光启提出,针对所有东南海域内荷兰船只征收的渔业税,就在双方激烈的争吵中被取消。 还有朱由校提出,让东印度公司直接割让马六甲的主张,也在对方近乎坚定的拒绝下,被迫放弃。 在那之后,朱由校转变口风,索取东印度群岛上的婆罗洲五分之一领土。 东印度群岛,便是西方人惯称的所谓香料群岛,而婆罗洲,更是其中香料产量和种类最为丰富,也是最大的岛屿之一。 之所以要婆罗洲以北的文莱、三发两处殖民地,就是因为朱由校想借机插手全球香料贸易。 至于荷兰人为什么会同意,自然也有他们自己的考虑。 《马尼拉条约》虽然苛刻,但还是不太糟,毕竟现在东南海域的贸易几乎处于停滞状态。 只要条约签订,各个殖民地的贸易通畅,堆积如山的各色商品,很容易就能把赔偿的近五百万荷兰盾补回来。 到那个时候,荷兰联省还是欧洲的造船大亨,东印度公司还是全球第一的股份制公司。 现在就连英国佬都还是喜欢来荷兰买船,所以繁荣的荷兰造船业和捕渔业也不会受什么影响。 至于大明本土的茶、丝绸、瓷器等贸易商品,虽然已经通过西班牙流入欧洲,但是还远远不能达到美洲菸草和印尼咖啡令各国王室、贵族上瘾的地步。 至于马尼拉的自由市地位,这更加毋需担心。 只要东印度群岛这个金山还在自己手里,东印度公司就可以继续垄断全球的香料贸易。 香料还是能从东印度群岛源源不绝的运往欧洲,让自己大赚其钱。 至於婆罗洲以北两个殖民地之间的那些微薄小利,就让大明去赚吧! 只要有钱赚,东印度公司就能雇用更多的水手,建设造船厂,重新组建舰队,夺取更多的殖民地,伺机回来报仇。 实际上,虽然这份条约让大明在远东几乎成为本土世界的霸主国,参与了贸易战争,然而大明的贸易,还是处于比较劣势的地步。 东印度公司在远东和欧洲拥有大量有实力的合作伙伴,物流与商业买卖成本极低。 无论什么样的损失,他们都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来迅速体现这份合约签订以后的价值。 这也是为什么东印度公司董事会,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签订合约的原因。 而大明,从朱由校这天启一朝才开始正式涉足贸易战争。 说的更直白些,现在大明在欧洲,除了西班牙以外,根本没有第二个贸易合作国家。 就算你想要把自己的东西卖过去,人家也不一定买账! 这样一来,物流费用和商业买卖的成本,都需要卖货的海商或者朝廷独自承担,仅是物流和时间上的耗费,几乎就是荷兰人的几倍。 这种情况,相当于限制了大明对外贸易的发展速度,使得这次看似获利颇丰的条约所得变得有限。 当务之急,是要在亚洲甚至远东恢复大明的朝贡体系,与欧洲其余国家迅速建立贸易通道。 有了这些“朋友”,贸易获利就轻松得多了。 在签订条约的当天,朱由校便向吕宋王国、旧港王国、安南王国、莫卧儿帝国、朝鲜王国等有贸易价值的国家,下发了一道圣旨。 当年那个万国来朝的大明,要回来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你还嫩点 天启六年一月某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入紫禁城,坤宁宫中一片祥和,上一刻还在熟睡中的朱由校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 约七、八步外连接长廊的正殿中,以往坤宁宫的女官徐氏,正在轻手轻脚地摆放茶具。 放下一个碗碟,徐氏似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冷不丁发现天启皇帝正紧紧盯着自己,顿时心下一紧。 她慌忙跪下,说道: “奴婢不知轻重,陛下恕罪…” “无妨。” 朱由校一转脑袋,收起了方才满是警惕的眼神,发现张嫣与今年刚刚五岁的朱慈燃母子两个,睡得正香。 朱由校不忍打扰,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站起来后,朱由校又将被褥在张嫣的身上盖好,转头缓步走入正殿,取了一杯水漱口,随意吐到脚下的铜盆里,问道: “慈燃还是和以前那样不好学吗?” 徐氏闻言,不大的年纪,脸上却泛起母性般的颜色,笑着说道: “殿下虽然贪玩,但却从未耽误了读书识字,就连先生也常常夸赞殿下天资聪颖,陛下可以放心了。” “如此便好,余的皇子、皇女还没有到入学的年纪吧?” 朱由校闻言微微放心,坐在八仙桌旁,自顾自问了一句,又将目光望向寝殿,默默说道: “这几年过来,你在宫中忙前忙后的,也有功劳,家乡是哪里的?” 徐氏不知皇帝为何问及此事,还是老实巴交地回道: “陛下忘了,奴婢是浙江绍兴府人士。” “啊,绍兴是个好地方,就是有些远,什么年头进宫的,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吧?”朱由校只是这样一问,并没有打算听她回话,便继续说道: “等到过些日子,全国放了元日的假期,你也回家去看看吧。” 徐氏闻言一愣,顾不得才刚站起来,又连忙跪了下去,“奴婢做错了什么,陛下要赶奴婢走…” 说着,她的脸上出现了些许泪花。 “你想错了,朕是真心实意的想让你回家看看,毕竟这些日子,劳烦你照顾这不争气的皇子了。”朱由校微微一笑,抬手道: “你起来。” 听了这话,再看看皇帝的脸色,徐氏也明白,竟真的是如此,一时之间更咽起来,话里带着哭腔: “这是奴婢的本分,陛下这样说,折煞奴婢了!” “那就这么定了,元日时,朕给你放半个月的假,回绍兴探望父母吧。”朱由校说完,心中不想再听她说什么感谢的话。 于是转头再度望向寝殿,嘱咐道: “为免吵到皇后和皇子,你吩咐下去,今日朕就到懋勤殿净面、更衣,叫宫人们不要来坤宁宫了。” 徐氏心底有些羡慕,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陛下真是善解人意,娘娘和殿下,可见是历朝最幸福的。” “呵呵…” 幸福吗? 做皇帝的女人,没有人是真的幸福。 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两声,负手走了出去。 徐氏望过去,不知怎的,却是忽然间觉得,天启皇帝留下的背影竟然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 约莫半个时辰后,乾清宫西暖阁。 更衣净面,以全新姿态出现在这里的朱由校,望着在脚下伏跪的几个国家使臣,先侧目对朝鲜的完城府院君说道: “朕去年十一月下旨,朝鲜作为大明最近的属国,怎么来的如此之晚?” “李倧莫不是忘了,是谁当家做的主吗?” 完城府院君崔鸣吉,乃是如今朝鲜仁祖王朝期间,其国内最具权势的权臣之一。 天启三年时,崔鸣吉参与宫廷政变,推翻上一任朝鲜国王光海君李珲,扶如今的朝鲜国王李倧上位。 而李倧,则是在去年澎湖海战期间遣使大明,从而受到朱由校的册封,正式成为朝鲜国王的。 李倧和李珲的区别,就是前者亲明,而后者对大明阳奉阴违,暗地亲近建州,这才导致在朝鲜国内人心尽失。 所谓某地府院君,是朝鲜王朝时期朝鲜国王授予外戚和功臣的一种爵位称号,一般来说都是封给历任朝鲜王妃的父亲,为正一品。 当然,也有极少数如崔鸣吉这样,作为“仁祖反正”事件的一等功臣而受封,是异姓封君中等级最高者。 朝鲜派遣此人前来,足显诚意。 朱由校看着眼前这位朝鲜权臣,面色上却是没给什么好脸色,毕竟,得让他们知道主子是谁。 这次重新建立朝贡体系,首要就是得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没了大明,朝鲜,什么都不是。 等级和朝鲜王一样的王爵,大明有的是,在朕面前,他们也不敢大声喘气,更别说你这个小小的属国朝鲜臣子了。 崔鸣吉果真一副十分惊恐的样子,连忙说道: “陛下错怪我们了,朝鲜臣民一向奉大明为宗主,历代先王一即位,得到大明册封方为正统。” “不然,国中必会民怨沸腾,连王位也坐不长久。” “这次来晚,实在是我王承蒙陛下抬爱,初登王位,而国中不稳,此回与大明签订贸易合约,有不少人反对…” 朱由校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这崔鸣吉是在利用大明,为自己在朝鲜国中排除异己。 朱由校心底冷笑一声,作为后世来的人,这崔鸣吉到底是个什么货色,自然了然于胸,淡淡问道: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人?” 崔鸣吉见大明皇帝的脸色平淡,心底觉得应该还要再添一把火候,连忙说道:“是那些西人党大臣,潜通金国,于陛下不利。” “陛下若要遥控朝鲜国堂,臣下这样的助力,必不可少…” 说完,他做了一揖。 朱由校半晌没有说话,实则是在回忆后世所知道关于朝鲜庙堂之事。 现在的朝鲜国王李倧,虽然在后面被建奴打服了,可是现在却才刚推翻自己的叔叔上位,还是血气方刚,欲追随大明,和建州一绝生死的。 眼前的崔鸣吉,在后世皇太极入侵朝鲜的丙子胡乱事件中,是坚定的主和派,说白了,他建议李倧向皇太极卑躬屈膝,是个彻头彻尾的墙头草。 虽说这家伙在主和后曾作出在朝鲜暗通大明的事,可这并不能让朱由校对他的印象好多少。 就和“水太凉”钱谦益一样,大明还在的时候不干实事,等鞑清入主中原了,发觉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又心系旧主了。 早干什么来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2节 想到这里,朱由校决定跟他摊牌,冷笑一声: “西人党暗通建州?” “崔鸣吉,你当真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在朕的面前搞这些花花肠子,你还嫩了点儿!” 第六百九十三章:来了个砸场子的 “啊…!” 崔鸣吉一脸的惊愕,连忙跪下: “陛下何出此言哪…!” “西人党都是些抗金的义臣,万历一朝时,倭寇侵略你们朝鲜,大部都是西人党的文武在抵抗!” “你以为朕才刚继位五年,就什么都不知道吗?”朱由校冷哼一声,眼中已经出现杀气。 所谓西人党,是现今朝鲜仁祖王朝以金尚宪、金尚容兄弟二人为主的亲明一派文臣、武将。 这哥俩所在的安东金氏,也是朝鲜李氏王朝的名门。 弟弟金尚宪是文官,有朝鲜的文天祥之誉,历史上死后谥号文正,配享朝鲜孝宗庙庭。 在丙子胡乱中,正是这位金尚宪率领西人党斥责权臣崔鸣吉主和一派的背明投金之举,力主作战。 而他的哥哥金尚容,也是当时的著名人物,官至右议政,领朝鲜南四道边司王军。 金尚宪、金尚容,以及大部分的西人党,历史上都在丙子胡乱期间于江华岛殉节。 甚至于,金尚宪还曾在死前说出“惟望父母邦救之以续国”这样的话来,可见,西人党对大明之忠心。 崔鸣吉这种人,在自己的面前尚敢用什么所谓“遥控朝鲜”的说辞来撺掇,可想而知,这家伙的胆子到底是有多肥,心思到底是有多深! 把这种人放回朝鲜,李倧那个二愣子,还不得被耍得团团转? 事实上,李倧这种仅凭一腔热血便推翻叔叔上位的朝鲜王,历史上还真就被这个“双料间谍”崔鸣吉给耍的团团转。 崔鸣吉以后在朝鲜,那是官运亨通,李倧几乎把他当做左膀右臂来使,任他大力打压西人党。 也就是因为崔鸣吉的逐渐得宠,导致亲明的西人党在朝鲜愈发势颓。 这次大明建立在亚洲的朝贡体系,第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亲儿子”朝鲜,促成西人党在朝鲜得势。 朝鲜位于建州后方,更接连日本,无论时下灭金,还是日后针对日本进行什么举措,都是四战之地。 崔鸣吉自投罗网,说什么也不能放他回去。 这个崔鸣吉也是说对了,朱由校的确是打着遥控朝鲜庙堂的意思,只不过,你说对了,朕就更不能放你回去了。 无论这家伙到底藏着什么小心眼,朱由校心中主意已定。 崔鸣吉没想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明皇帝,竟然对自己的想法如此的了若指掌。 甚至于,连朝廷各党派间的内幕,都如此清楚。 一时间,崔鸣吉以至于慌了神,呆愣在原地。 “副使变成正使,与鸿胪寺签订藩属协议。”朱由校可不管他有什么难受不难受的,侧目说道: “至于你,来都来了,那就别走了。” “大明好吃好喝养着你,回去就跟你们的王说,朕替他除了一个祸害,以免日后危及朝鲜李氏!” 当然,朱由校后半句话,自然是对那些也是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朝鲜使团说的。 望着走到左右,一身魁梧衣甲的大汉将军,崔鸣吉后退几步,瘫软在地上,无力再挣扎什么。 他心中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无论李倧有多想救自己回去,无论这位新上任的朝鲜国王有多信任自己,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大明的朝堂,可不是朝鲜小里小气的庙堂。 大汉将军把崔鸣吉带下去,得到了许多国家来使的侧目和惊讶,有些人议论纷纷,有的人,却是不屑一顾。 站在最左侧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甚至于发出了几声冷笑。 这一声冷笑在西暖阁中不是很入耳,但是朱由校依旧听了个清清楚楚,随即转头看过去。 冷笑的人,是莫卧儿帝国使臣迪尔库沙。 的确,莫卧儿帝国有站在一旁环胸冷笑,看着这些小国的君主使臣在大明皇帝的眼前争相献媚的资本。 因为他们不需要,至少他们是这样觉得的。 现在的莫卧儿帝国,正处在所谓的强盛期,全国上下都非常自信,自信到自己可以和大明一较短长,争当远东霸主这种地步。 现在的莫卧儿皇帝,为阿克巴大帝之子贾汗吉尔。 在印度历史上,莫卧儿帝国在阿克巴、贾汗吉尔、沙贾汗三代皇帝在位时期,都被认为是强盛期。 而从沙贾汗之子奥郎则布,也就是第六代皇帝开始,莫卧儿帝国被普遍认为进入了长达一个世纪的衰落期。 阿克巴在位时期,将莫卧儿帝国的领土扩张了三倍,临终前更是挥军征服德干,在伊斯兰发展史上与波斯的阿巴斯大帝、奥斯曼的苏莱曼大帝齐名。 是世界上为数不多,被公认以“大帝”之名的杰出统治者。 继任者贾汗吉尔,是莫卧儿帝国的第四代皇帝,也就是如今被冠以“世界征服者”之名的莫卧儿皇帝。 贾汗吉尔,被后世认为是莫卧儿帝国最伟大的皇帝之一。 文治武功什么的,朱由校对这家伙所知不多,只是在后世看过一个阿三电影,讲的是贾汗吉尔的多情史。 至于眼下阿三的国力,朱由校虽然持怀疑态度,但也不会过分轻敌。 要知道,现在距离阿克巴在陪都阿格拉去世,也才二十一年光景,现在的莫卧儿帝国,依旧统治着几乎整个南亚次大陆。 阿克巴大帝的能耐,朱由校还是清楚的,起码比后世自诩为“千古一帝”的清朝康熙皇帝,要强得多。 莫卧儿能派人来,是连朱由校也没想到的。 至于莫卧儿使臣迪尔库沙,在这种场合如此不遵礼法,与周围安南、东吁、阿瑜陀耶、马拉三邦等小国的使臣,显得格格不入,这也可以理解。 毕竟,在他的眼中,莫卧儿该是与大明同等级的帝国,同为远东霸主一般的存在。 他的身份,自然也不是这些小国臣子所能比的。 朱由校看过来,问道:“你在笑些什么?” 莫卧儿的外交语言是波斯语,在大明宫廷,目前还没有这种人才,但是很巧,神圣罗马帝国的传教士汤若望,也会波斯语。 基本上每次外交场合,朱由校都要把汤若望带在身边,因为这家伙会的外语实在是太多了。 汤若望很快用流利的波斯语翻译过去,迪尔库沙的脸上出现不解,随即说了一堆鸟语。 汤若望翻译道:“陛下,他是在说李氏朝鲜只是小国,不值得大明这样动心思。” 朱由校闻言,侧目看了这位莫卧儿使臣一眼。 莫卧儿不是来朝贡的,是来砸场子的。 第六百九十四章:你真敢出这个门? “不值得?” 朱由校轻轻一笑,说道: “那朕来告诉你什么是值得,朝鲜李氏,是大明最忠诚的番国,国号是太祖皇帝御赐,寓意‘朝日鲜明’。” “朕不仅要帮助朝鲜稳定国政,还要帮他们修路铺桥。” “这次签订贸易协定,大明会继续恪守祖宗之法,对于朝鲜,不加征任何赋税。” “说的够不够清楚?” 朱由校说完,看了一眼汤若望。 后者心中惊讶于大明与朝鲜之间的情谊,将原话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听到这些的迪尔库沙也很是吃惊。 “没想到大明这么大的帝国,居然还会对这种番邦小国如此照顾,在这一点,我大莫卧儿不如大明。” 听了他说的,朱由校神色缓和许多,道: “大明自古便是这天下间的天朝,地大物博,物产丰富,对待真正忠诚的番邦,一向是礼敬有之。” 迪尔库沙说道:“我明白陛下的意思,这次来,也是代表大莫卧儿的皇帝,向大明皇帝纳贡。” “纳贡?”一旁,魏忠贤笑了: “莫卧儿在万历一朝,来大明纳贡六次,却实无称臣之名。”说着,他转头过来,毕恭毕敬地道: “爷,我看这莫卧儿,是在贪图大明厚赠的礼金。” 的确,大明对待来纳贡之国的规矩,是从永乐年间定下的,说白了一句话,无论对方送了些什么,都要千倍、百倍的送回去。 这样做,就是为了显示身为宗主国的大方。 还不仅如此,各个国家使臣来大明京师的往返路费、日常开销,以及居住场所,也都是由大明提供。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无论什么样的国家,都乐意来大明朝贡,因为你沿途是不花钱的,送的东西,也都能得到价值多出数倍的回赠。 而且你来的人越多,大明那边的花销也就越多,可自己得到的却也是越多,就像一场免费的豪华旅行团。 这种拼团游,不来白不来。 对于他们来说,朝贡是一码事,称不称臣,这又是另外一码事。 我来朝贡了,你大明可以把我当做是你的藩国,可在自己国内甚至是国际上,这种说法是没有有力依据的。 自万历十五年后,大明在亚洲地位仍在,可是朝贡体系却已经趋于崩溃,朝廷的财政已经破产,根本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回赠了。 至于眼前的莫卧儿使团,更是来蹭吃蹭喝的常客。 据说在万历一朝,莫卧儿使团不请自来“朝贡”了六次,每一次都是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而且人数还越来越多。 如今这天启六年,朱由校邀请周边各番邦朝贡,着意重建大明在亚洲的朝贡体系,这个莫卧儿又是不请自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3节 看这个使臣的样子,简直是软饭硬吃的典型。 莫卧儿美其名曰是来进贡东方之朝,实际上,他们进贡的那点东西和大明动辄近万两的开销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莫卧儿的使团这次居然来了六千多人? 莫卧儿使团来到京师以后,那开销也是多的惊人,什么都买,什么都用,还全得用上好的,稍微一般点儿的,人家还看不上。 昨天晚上鸿胪寺官员和户部官员来诉苦,说这次各国使团停留在京不过半月,开销已经高达近三万两! 这还只是这半月的开销,还没算等他们在待几个月走了以后大明按例要给的回赠! 这是什么概念? 大明水师累死累活打赢一场澎湖海战,所得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赔款不过三十万两。 起初听见这个消息的朱由校,实在是气的不行,这群阿三们是白吃白喝惯了,来这免费旅游来了。 看起来不把阿三白嫖这事给解决了,朝贡体系还真就不好恢复。 莫卧儿作为几乎主导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帝国,这次能把丫给镇住,其余的番邦也就都好说了。 得让莫卧儿意识到,大明比他们强得多,而且正在致力于恢复在亚洲的绝对强权地位。 想到这里,朱由校微微一笑,问道: “贵使从国中带来六千多人出使大明,在京师一顿胡吃海喝,这事儿,你们的那位世界征服者知道吗?” “还是说,就是他给你授的意,让你这么干的?” 熟悉天启皇帝的都知道,一般他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就很容易出事了,魏忠贤反应依旧快,话音刚落便立即向后撤了几步。 不等迪尔库沙回话,朱由校又说道:“哦,朕明白了。” “大明是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对待来朝的番邦,一向都是加倍赏之,是不是这点让你们产生了什么误会?” 说到这里,朱由校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了下去: “那朕今天就和你说清楚,大明给你们的赏赐,是看你们可怜,是看你们忠诚,而不是什么人过来都能讨赏的。” “你明白了?” 迪尔库沙听着翻译,脸色逐渐变幻,阴晴不定,随后勃然大怒,抬脚便走,大声说道: “既然大明不愿接受莫卧儿朝贡,那还有什么好谈的?!” “是没什么好谈的。”朱由校倒也不吩咐人硬留他,踏踏实实坐在龙椅上,冷笑: “走出这个门,朕保证你莫卧儿从今以后得不到我大明任何一件商品,朕有生之年,必定亲征莫卧儿!” 这话,的确是让迪尔库沙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 尽管他觉得莫卧儿如今十分强大,可他同样知道,刚刚击败荷兰人的大明,一定比他们更强大。 朱由校是大明的皇帝,这话在这种场合放出来,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作为一个使臣,无缘无故给莫卧儿招了这样一个对手,回去只怕也讨不了什么好儿。 毕竟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的意思很明白,是让他利用朝贡的借口来大明白嫖,而不是过来宣战的。 况且,现在贾汗吉尔已经卧病,莫卧儿宫廷明争暗斗,长子沙贾汗在北部正在闹独立,地方上几个小邦也在虎视眈眈。 相比之下,经过“天启革武”之后的大明在北疆和南海一连打了几场胜仗,十分稳定。 一旦变成不死不休的局面,莫卧儿很可能直接从强盛走向衰落。 第六百九十五章:众国来朝 “佛朗机人好像是大明的同盟吧?” “他们好像对你们莫卧儿南部的稀土和铁矿非常感兴趣,这事,朕得跟他们提提了。” “毕竟你们印度南部,也是一块很好的殖民地不是?” 朱由校说完,就这样静静坐着,既不强留,也不再多说什么无意义的狠话,淡淡望着迪尔库沙的身影。 迪尔库沙站定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门槛边儿上,他能清晰地见到长廊外列队,身着明亮甲胄的魁梧大汉将军。 在远处甬道两侧列队的东厂番子,锦衣卫校尉,脸上的杀气腾腾也是肉眼可见,这种种情况都能说明,大明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强大。 真迈出这个门,大明必定和莫卧儿不死不休。 这或许对大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对现在的莫卧儿来说,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朱由校敢放这个狠话,那是因为知道,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没几年活头了,沙贾汗这个长子,只要稍加撺掇,绝对会起兵在北部造反。 历史上,贾汗吉尔一年多以后就崩了,自己这么一气,指不定死的更快。 努尔哈赤那丫不就是被自己给提前气死了吗,贾汗吉尔凭什么还能再多活一年? 只要这位历史上据说是文治武功的杰出皇帝一死,朱由校有一万种后世手段能整废莫卧儿。 说句大话,大明要对付莫卧儿,甚至不用出兵。 现在,东吁王朝、阿瑜陀耶王朝、马拉王朝、澜沧王朝,金边王朝,还有十几个小邦小国的使臣,都回头紧张的望着迪尔库沙。 朝鲜副使十分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反对大明皇帝带走崔鸣吉,如若不然,大明对付朝鲜只怕更加容易。 其实大明压根不用对付朝鲜,因为大明对朝鲜简直是亲父亲对待亲儿子,根本没有朝鲜人会反抗大明。 作为主导南亚次大陆的强权,莫卧儿帝国的态度,也是整个南亚次大陆番邦的态度。 为什么许多国家也会学坏了白嫖? 根本原因就是有个大哥带头,这个大哥没别人,就是莫卧儿帝国,镇住他们,也就相当于镇住了整个南亚次大陆。 至于东南亚那些国家,还用镇吗? 嘉靖年间世宗皇帝龙颜大怒,一纸圣旨说要发兵二十万征讨,吓得整个安南直接放弃国号,内附成为大明的安南都统使司。 万历三大征告捷,天启数战告诫,大明余威仍在! 东南亚不是南亚次大陆,大明从云南的镇南关出师,从澎湖的军港出师,到那边真的不远。 历史上直到明亡,南亚次大陆这些国家也不敢有什么不恭不敬! 站定半晌,迪尔库沙终究还是转过头来,默默站到一侧,一脸的不情不愿,伏跪说道: “大明皇帝陛下请恕下臣无礼的罪过。” 朱由校一直以来杀气毕露的脸上转瞬也是阴云转晴,连忙下去将他扶起来,笑道: “这不就好了吗,只要莫卧儿称臣,就还是大明的好番邦,对了,这次你们使团来朝的费用问题…?” 迪尔库沙一愣,连忙说道:“我们自己垫付,不劳烦陛下费心,可是要说称臣的事,恐怕下臣还做不了主。”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热情一瞬间冷了下去,回到龙椅上说道: “既然如此,送贵使出去吧,当然,要想作为旅客留在京师,朕代表大明欢迎。” “我…真的可以走了?”迪尔库沙有些后怕,刚才还想直接摆架子走人,现在居然不敢出去了。 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大明是天朝上国,朕是这大明的皇帝,说话还是作数的,朕要你走,你就可以走了。” 迪尔库沙闻言,松了口气,揖身道: “下臣告退。” 看着莫卧儿一行人离开,西暖阁中也是议论纷纷。 很明显,刚才莫卧儿帝国怂了,在大明皇帝的狠话面前,这个莫卧儿使者不仅屈膝下跪,甚至连出这个门也不敢。 这样一来,大明和莫卧儿孰强孰弱,很明显了。 众使臣对视几眼,纷纷用各种语言说道: “参见大明皇帝陛下!” “真腊、尼泊尔、暹罗、东乌、澜沧…,愿意成为大明的附属国,永世向大明称臣纳贡!” 朱由校抬手示意众人平身,眼神示意一下汤若望,然后用底气十足的声音说道: “空口无凭,这次朕召尔等前来,就是为签订藩属协议。” 随后,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将早已用各种文字拟定好的番薯协议交给各个国家的使臣。 朱由校看着阶下的众多使臣,说道: “只要签订了这份协议,诸位就都是我大明的藩国,各自朝贡还有详细条款,都在协议中了。” “为表诚意,只要在协议范围内,尔等之国,都是我大明在外的保护国,如无特殊情况,禁止互相征伐。” “如有争端,来找朕解决。” 说这话的时候,朱由校着意看了一眼暹罗和东乌的那些使臣,这两个国家,是世仇,只怕没那么好化解。 朱由校实际上也无心化解他们的仇恨,藩属国还只是第一步,往后还要重建三宣六慰体系,借以控制整个东南亚。 尽管强行讲和让这些互相征伐不休的国家使臣有些不满,可迫于朱由校的压力,他们还是都同意了。 于是,众人移步皇极殿,那里早有鸿胪寺和礼部官员在等待,与他们正式签订协议。 天启六年一月六日,大明在同一天内与三十六个东南亚及南亚次大陆国家、番邦,签订了藩属宗主协议。 协议一经签订,随即生效。 在协议中的暹罗王国、澜沧王国、真腊王国、尼泊尔王国、东乌王国、占城邦国,以及其余的小国,全都成为了大明正式在海外的朝贡国。 而大明,首次以一个远东强权的身份在世界争霸格局中出场。 根据天启六年藩邦协议,全部三十六个藩国,全部被禁止互相征伐,违者必将遭受大明的严惩。 大明的全部百姓在这些国家拥有高于其本国国民一等的政治地位,所有国家都与大明全面通商。 协议中的一条隐藏福利,便是作为大明同盟国的西班牙,在这些地方的已有殖民地全都要被迫撤出,返还给本地国家。 不过,大明会给予因此遭受损失的西班牙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刚刚战败后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撤出殖民地则没有赔偿,这是他们在马尼拉合约中应该做的。 按照协议,大明将视任何遵守协议的藩邦为保护国,对任何一个藩邦开战,视作对大明与全部的藩邦宣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4节 番邦之间的战争,由大明皇帝朱由校进行调和。 第六百九十六章:血债血偿! 印尼诸岛,爪哇岛。 马尼拉,港务总督办公室。 “马克斯,你再这样继续下去,就是威廉亲王,也保不住你的地位与荣誉!” 房间中,正在进行激烈的争吵。 “柯克,舰长罗福是我的亲弟弟,我不能看着亲弟弟被那帮野蛮人用卑劣的手段杀害而无动于衷!” “现在我宁可不要地位、荣誉,我要这帮远东的野蛮人给我弟弟陪葬,你到底明不明白?” 内中传出马克斯满喊讥讽的声音。 “你走吧,我是这里的总督,这里的事,我说了算!” 那人叹气一声,说道: “你——,我说不过你,你再想想吧,董事会为什么要和大明的那些土著议和?” “你不要误了联省舰队在远东的大事,现在的地中海可还是在西班牙人手里!” “你这样继续针对华人,浩特曼会对你不满的!” 里头那人还在苦头婆心地劝着,但是很显然,马克斯似乎并没有什么耐心继续再听他讲解下去了。 “浩特曼?他不过是尼德兰联省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他能压得动我吗?” 不一会儿,就听马克斯下了逐客令。 “给我送顾问阁下出去,我是这里的总督,我还要很多的港务要处理!” 不一会,一名神色愤怒,脸上写着深深无奈的中年男子被一名荷兰海军士兵送了出来。 出了门,男子还气不过,回头喊道:“马克斯,再不收手,你会自尝恶果的!” 马克斯针锋相对的反驳随即传来,“哦?我们的顾问阁下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绅士,开始关心这帮远东土著的死活了?” 不过接下来,没有再听见男子的回话。 这名顾问正呆呆望着远处的海面,海平面上,无数个黑点忽然间出现。 这些黑点越来越大,直至占据了整个马尼拉港口肉眼可见的全部范围。 “是大明水师!” “大明的水师来报复我们了!” 很快,有一些女王号舰队跑回来的幸存水手惊恐叫喊出来,满脸都写着恐惧。 没过多久,大明水师开始浩浩荡荡出现在爪哇海的海面上,战船一直接连到天边。 为首的座船上,正高高飘着大明字号的高招旗,一名身着铁甲的大明水师将领正站在上面,用千里镜望着他们。 一时之间,就连这些航海经验丰富的荷兰皇家海军士兵,都为之惊颤。 谁也没一次性见到过如此多的大型战船…… “上帝啊…” “保佑我们吧,这、这也太多了!” “如果现在投降,还来得及吗?” 正在港口执勤的荷兰海军士兵的窃窃私语,传进这名顾问的耳朵里。 没错,这些打心眼里瞧不起远东土著的殖民者,头一次在“土著”的舰队面前感到害怕。 这名顾问转头望了一眼仍旧平静的港务总督办公室,冷笑一声,喃喃道: “马克斯,看看你给尼德兰招来了什么祸害。”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马克斯死定了,我不能陪着他一起死,远东,没救了!” 嘀咕完这些,这名顾问转头便走,想要去寻找小船,从岛后悄悄离开。 因为他知道,大明派遣如此多的舰队前来,肯定不是为了单单来找马克斯闲谈的。 同一时间,高处的马尼拉王宫殿内。 旧港王国的国王苏禄在侍从的带领下颤颤巍巍跑来这里,看着远处一望无尽的大明舰队,脸上洋溢出了多年未见的喜悦。 “来了,他们来了!” “我早就说过,大明一定会来拯救我们的!” 周围受西班牙、荷兰殖民者先后压迫许久的印尼本地人们,也都是相拥而泣。 ...... “将军,前方两海里不到便是旧港了。” 听到这话,山东副总兵张盘没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直接说道: “传本将的军令,停止前进,集中火炮,向停泊在水港内的红夷战船射击!” “是!” 五十余艘苍山战船在港口中荷兰人诧异的目光中停止前行,一会儿之后,开始了猛烈的炮击。 天空中出现无数颗实心的铅弹,虽说铅弹的准头不足,但是莱州营水师战船的舰船数量,却很好的弥补了这一点。 何况,停泊在马尼拉港内的荷兰战船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大批的大明水师来袭。 一时之间,想要开船反击,也不是那么容易。 在连续的炮击下,荷兰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成了莱州营水师在海面练习炮击的优良活靶子。 “砰!” 一颗铅弹准确地集中位于港口中的一艘盖伦帆船的甲板,木屑横飞,数个荷兰海军士兵被震落下海,成了落汤鸡。 这还没完,天空中的炮弹呼啸不绝,一颗颗地打在这艘盖伦帆船附近的海面和岸边上。 很快,这艘盖伦帆船的二层甲板被击穿了一个洞,开始灌水进去,慢慢下沉。 上面正在积极准备反击的荷兰海军士兵见状纷纷大喊,张牙舞爪着跳下海。 然而海里就是安全的吗? “登上港口,杀光你们能见到的每一个红夷狗!”张盘抽出腰间悬着的雁翅刀,大声下令。 远处的苍山船继续在炮击,而数量众多的运兵船、小福船、苍山船则是开足马力前进。 它们很快行驶到港口内,无数的明军则在天空中火力的盐户下跳下船只,登上港口。 一名千总抽出佩刀,一脚踹翻一名拦在眼前求饶的荷兰商人,转身喊道: “将军有令,杀光荷兰人,为遇难的百姓报仇!” 喊罢,这千总脸上泛起狠色,一只脚踩着这荷兰商人,然后俯身下去,将钢刀死死插进了他的胸口。 “带着他们的脑袋回国筑京观!” 千总身后,明军喊杀着冲入马尼拉城中,但凡遇见阻拦的荷兰人,不论身份,不论男女,见面就是一刀。 命令很清楚,一点儿也不模糊,杀光马尼拉城中所能见到的,每一个荷兰人。 这一次,必须要让这些外来的殖民者长长记性! 听着外面炮火连天,喊杀声四起,港务总督办公室内的马克斯皱了皱眉头,不悦道: “怎么回事?” “咣啷”一声,一名满脸是血的荷兰海军士兵冲撞进来,直接扑倒在地上,其状凄惨无比。 “总督阁下,大明舰队杀进城里了!” “他们拒绝接受我们投降,他们要杀光我们!” 第六百九十七章:重建三宣六慰 谁也没想到,荷兰人在自己殖民地上对这些华人的压迫,竟真的能招来千里之外的大明本土舰队! 来的还不少,是一整个莱州营! 近百艘战船,数千的水师,一切的一切,都是朱由校在向这些意图侵占远东的殖民者宣告。 现在的天启王朝,禁得住这样的远征耗费! 马尼拉事件前后,只是一个警告,荷兰人这样做我们敢打回去,英国人、法国人,一样会! “砰!” 张盘拎着鲜血淋漓的屠刀,一脚踹开港务总督办公室的大门,见到了正蜷缩在桌子底下的马尼拉总督马克斯。 “给我拿了他!” 没有二话,两名明军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这名不久之前还不可一世的荷兰总督。 “你就是马克斯?”张盘说着,向一旁俘虏的荷兰海军士兵面无表情地道: “说给他听。” 这名荷兰海军士兵极为害怕,为了保命,一五一十地将话原封不动的翻译过来。 马克斯听后,脸上泛起一丝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张盘闻言,大手一挥,径自上前,如拎小鸡似的将马克斯拎起来,然后一刀捅了进去。 他脸上的横肉在发抖,吐出的话,也令马克斯在钻心的疼痛之中,变得更加惊恐。 “红夷狗,下地狱去吧!” 作为常年在山东半岛统御水师的大将,张盘自然知道,西方的阴曹地府说法就是地狱。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5节 为了能让翻译的人听的更明白点儿,才是如此说话。 “将军为什么不多问问,这可是条大鱼,或许能盘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旁,千总刘兴祚问道。 张盘将已经咽了气的马克斯仍在脚下,狠狠唾了一口,恶狠狠道:“跟这个红夷狗有什么好多说的?” “留他多活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张盘是辽东人,自幼父母都被建奴所戮,在山东袁可立帐下为将期间,也曾见过红夷人欺辱百姓。 所以,他对这两者都没什么好感。 张盘环视一眼充满欧式风格的极简风格的港务总督办公室,并没有多少好奇和留恋,转身说道: “将所有的文件保存好,带回京师给陛下御览,看得懂的看不懂的物件,一块都带回去,让军器司的人看看。” “没准,他们能琢磨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是!”刘兴祚擦了擦脸上已经有些干裂的血迹,忽然又问道:“那这个红夷人呢?” “咱们不是和他说,翻译能免死吗?” 刚走了两步的张盘闻言顿住,想了一会儿,干脆利落地说道:“给他个痛快。” 说完,转身便走。 那荷兰人自然是听得懂汉语,闻言满脸的希冀瞬间变成绝望,大声喊道: “你们言而无信,你们说话不算话!” 刘兴祚等张盘走远,嘿嘿笑着前来,说道: “你们杀大明百姓的时候,给过他们活路吗?” “能给你个痛快的已经不错了,乖乖伸出脖子让爷爷砍了,咱俩赶紧完事儿!” 马尼拉王宫。 刘兴祚已经追了上来,张盘则是带着人快步向最里面的宫殿走去,一路过来,两个人倒是对这王宫多打量了几眼。 只不过,现在他们是满脸的失望。 马尼拉的王宫的确还算不错,建在高山之上,一眼就能看见全城以及远处爪哇海的风貌。 可是除此之外,里外里都透着一股子小家子气。 这种王宫,就连一般的郡王府规制都比不上,更加不能和天启三年重建后的大明紫禁城相提并论。 “你们总算来了,本王期盼大明水师已久啊!”苏禄和王妃连忙迎接出来,脸上带着喜悦。 张盘看了对方一眼,毕竟是个国王,起码的尊敬还是得有。 他放下心中对这连自己国家都治理不好所谓国王的鄙夷,稍显恭敬地抱了抱拳,说道: “在家大明山东副总兵官张盘,见过二位殿下。” “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苏禄方才其实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次全靠大明,旧港王都马尼拉城,才脱离几百年西方殖民者的连环控制。 就连他这个国王,在张盘面前都有些虚,更别提朱由校了,只怕苏禄是连提起后者的底气都没有。 毕竟,同为一国的治理者,两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实际上,张盘也就是稍微客气一下,也没打算对这个傀儡国王搞什么花花套。 他应声收了手势,然后以近乎平等的语气说道: “这次本将是奉旨前来,一者为死难的数万百姓报仇雪恨,二者,也是为重建永乐一朝的三宣六慰而来。” 听这话,苏禄的脸上果然显得不太好看。 他与王妃对视一眼,面色为难:“张将军啊…,那个,旧港王国在一百年前就被西班牙人人控制。” “现在又被尼德兰人控制,就算有大明水师的帮助,想要复国却又谈何容易…” 张盘明白他的意思,苏禄是在说,旧港王国现在几乎名存实亡,只有一个马尼拉王城。 就连这个王城,还是在大明的帮助下刚收复的。 旧港王国在极盛时,占据着整个印尼诸岛,也算是一个远东一带较为繁荣的国度。 但是在那之后,经历了几代庸碌无为的国王,领土逐渐被西班牙人全部侵占。 进入十七世纪,荷兰马车夫在欧洲崛起,西班牙帝国日渐衰落,而被欧洲称作香料群岛的马尼拉岛,也成了双方重点争抢的地盘。 直至天启三年左右,无敌舰队在印尼诸岛败于女王号舰队,输掉了爪哇岛的控制权。 可是谁也没想到,远东一个被欧洲人称作大明帝国的强权重新崛起,硬生生在荷兰人手上,把马尼拉又给抢了过去。 这次打下马尼拉,朱由校自然不打算就这样交给旧港王国。 旧港国王既然治理不好自己的国家,那很简单,朕这个大明皇帝来帮你治理。 其实早在永乐一朝,就已经用三宣六慰体系,形成了一个在远东的小体系。 旧港宣慰司,就是永乐一朝在马尼拉城的行政建置,也是当时大明的领土最南端。 永乐一朝,在旧港设立宣抚使、宣慰使,分别帮助旧港国王统御军政大权。 这两者待在旧港王国的口实,是帮助他们定期朝贡大明,按年交纳定额赋税,称为差发。 被三宣六慰囊括的地区的国家,按例战时需听供朝廷征调,政治意义上,还不如朱由校刚签订的藩属国的地位。 朱棣设置宣慰使司、宣抚司等土司制度,以土司治土军民,是借助传统统治权力来达到控制边远少数民族国家和地区的有效手段。 说好听点,叫大明帮助当地国家治理,所以组建了一个朝廷官署,方便往来。 说难听点,这就是最早的殖民。 所以说,朱棣不知比清朝的所谓圣祖康熙强到了几重天。 第六百九十八章:好哥儿 “这个不劳殿下操心,来时,陛下全都为你们想好了。”张盘走到宫殿一角,望着爪哇海的景色,心中惊叹,背身说道: “依照大明与红夷人,哦,对,你们称呼他们做尼德兰吧?反正都差不多,红夷人放弃对马尼拉的占有,但是这里必须成为一个自由市。” “具体什么意思,我也不明白,殿下只需要记住,这里从此以后不再是你们旧港王国的都城了。” 听身后半晌没传回动静,张盘转头过来,问道: “怎么,有难处?” “其实吧,你们也不必太过伤心,没有大明水师,连这个马尼拉也还在红夷人手里。”张盘坐了下去,说道: “陛下允许你们另择一地设都,旧港宣慰司的治所就设在马尼拉城,大明水师将会常年在这里驻扎。” “以保证你们这些人的安全,这个没问题吧?毕竟没有我们,红夷人要是再回来呢?” 张盘的话,多少有些肆无忌惮,可这恰恰就是事实。 事实往往不好听,但是令人无奈。 苏禄现在就是这样的想法,他与王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力感。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相比前面的西班牙人和荷兰人,大明对他们的好,简直就是上帝了。 旧港王国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在大明的帮助下名义上复了国,还能选一地另建国都,要什么自行车? 看见国王、王妃两个人都没什么说法,张盘笑了笑,起身说道:“既然如此,本将便不打扰二位殿下了。” “刘千总,把这些话,用各国语言写在告示上,宣告给马尼拉城中的百姓。” “告诉他们,大明只针对红夷人、东瀛人,交出那些参与迫害大明百姓的本地人,可以算作立功。” 攻取一地容易,想要长治久安却是很难。 在一番血腥的攻杀后,马尼拉城中的各国人以及本地印尼土著,想必都是十分惊恐。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份告示来宣示太平了。 刘兴祚心中也明白,与其将地盘还给这些孱弱的土著国家,倒还不如被大明捏在手里。 马尼拉城依山控海,自古以来便是四战之地,这也是为什么朱棣当年会在此地设立宣慰司的原因。 而其所在的爪哇岛,也拥有极为丰富的香料资源,只要掌握在大明手里,欧洲各国的香料贸易,都要受到一些牵制。 到时候再在这里设卡,每年得到的关税想必会是个天文数字! 欧洲各国听见马尼拉的消息,都是十分震惊。 马尼拉的地理位置极为特殊,眼下虽说名义上是自由市,可却被大明刚刚建立的旧港宣慰司选做治所所在。 东印度群岛的香料贸易想要运往西方,都要经过马尼拉港,而占领马尼拉以后,大明水师在此地常驻,修整港口,建设炮台。 这个所谓的自由市,已然成为了大明在版图最南端的军港。 实际上,和被大明控制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个年头,就是谁火力猛,谁做事就有理,大明刚刚打赢荷兰远东舰队,自然是有这个权利独占马尼拉。 谁要是不服,尽可以打回来。 可他们也知道,打回来容易,应对大明接下来更猛烈的还击,却是件麻烦事。 种种权衡下,大不列颠、法兰西等国,甚至是奥斯曼这种国家,都开始让自己的商船向马尼拉缴纳关税。 要不说十七世纪是大航海的时代,一个马尼拉关税,简直是让朱由校笑开了花。 除此以外,马尼拉,还有荷兰人割让的婆罗洲以北文莱、三发两个殖民地,也陆续都有明军进驻。 这两个地方虽然不大,但是却有橡胶、胡椒以及众多的香料资源,明军接手这两处殖民地以后,正在与本地的华人领袖协商。 明军打算雇佣本地华人大规模开采这两处殖民地的稀缺资源,其最为主要的,便是橡胶。 至于说橡胶到底用来做什么,明军还不知道,他们也是头一次知道这东西。 随着明军在婆罗洲、马尼拉的开采活动,大批原本本土上闻所未闻,但却流通全球的货物开始流入大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6节 军器司正在加班加点,试图将橡胶、稀土这些新奇的矿产资源,应用到各个领域。 比如橡胶,军器司很快发现,这种东西质地柔软,甚至比布匹更加好用,还可以用来做脚靴。 橡胶制作的车轮,也比原本的木制、铁质车轮更加好用。 而锡矿,有极佳的耐锈性,还可以与铜结合成青铜,一些矿产,甚至可以被用在火炮和火枪上,提高威力和稳定性。 拿到好处之后,朱由校意识到海外扩张的种种好处,对于马尼拉,更加不可能放手了。 ...... 杏花微雨,柳色青青。 自古文人士子便偏好北方春雨,皆因喜欢其能恰到好处滋润一冬干涸的土壤,又能及时收束,来得干净,去得利落。 相比之下,南方阴雨终日绵绵不绝,总似蘸墨太饱的笔端,湿破宣纸,使人心神不宁。 几日前,山东普降天启六年春天的第一场雨。 这次本应如同过往一样,水汽在空气中凝结,寄托着人民五谷丰登的的希冀,降落在尘土中,消散在云雾之上。 可是雨水落下,空气中却传出遍地的哀嚎。 春雨沾衣,蝗虫浸满了水坑,遍地饿死骨,为天启六年这一整年,染上几分不详与祸患之兆。 济南府,历城。 “好哥儿,你快醒醒。”一处土房中,小女孩摇晃着几日没有吃饱饭的十几岁男孩,满眼的湿润。 “下春雨了,好哥儿,你快醒醒…” 可是无论她怎么摇晃,躺在枯黄炕上的男孩都是紧紧闭着双眼,毫无声息。 几天前,他们的父母相继饿死,小哥哥为了保护妹妹,不得不外出乞讨,将所有的食物让给她。 然而这大灾之年,山东六府,颗粒无收。 朝廷虽然大力赈灾,但人毕竟不能胜天,每日依旧有大批的百姓饿死、迁徙。 这位“好哥儿”,终究是在昨天夜里,永远的闭上了双眼,心中耿耿于怀的,只剩他尚在人世的妹妹。 摇晃了半晌,女孩儿似乎意识到什么,趴在好哥儿的尸体上,默默哭泣。 而就在屋外,正有成批瘦骨嶙峋的饥民经过。 一个男人默然地向屋内瞟了一眼,然后面无表情,拖着他愈发沉重的双腿一步步走远。 第六百九十九章:温体仁入阁 “飞蝗净了——” “飞蝗净了——!” 这时,一名官差骑着快马,扬着马鞭,在官道上边跑边喊:“官衙外正在施粥!” “还饿着的不要到处跑了,快去喝粥啦!” 官差的话,很快消散在空旷的原野里,而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们,则是愣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真的…?” “蝗灾退了,朝廷的赈灾粮食发到历城了!” “是真的,我们快去衙门领粥食吧!” 听了周围人庆幸的欢呼声,方才那男人的眼神中出现许多光亮,然后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回跑。 很快,他气喘吁吁地来到一间土房,看着趴在男孩儿尸体上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不好。 他迈着有些瘸着的腿,咬牙一步步前进,颤着手缓缓拍在小女孩柔弱的肩上,嘴唇都在发抖: “孩子…?” 小女孩抬起眼眸,警惕地望着眼前这位大叔,一脸的泪痕,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三叔!” “我爹娘死了,我哥儿也饿死了!” 见状,男人松了口气。 “你们家,可算留了个种。” “走吧。” 小女孩望着男人粗糙的手,懂事地问道:“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埋了哥儿吗?” 男人摸了摸肚子,笑道: “走,我们去官衙,蝗灾退了,朝廷在施粥赈济灾民,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 历城官府衙门。 温体仁站在这里,望着排成长队,甚至已经排到城外几里之外的灾民,眼中是深深的无奈。 治蝗半年,如今总算是见到成效。 “恭喜大人治蝗得立大功,想必这个消息传到京师,陛下就会召您入阁了。”县官站在一旁,笑着恭维道。 温体仁看着周围百姓衣衫褴褛的惨状,心中却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他摇摇头,扼腕叹道: “什么功劳?” “我温体仁身受皇恩浩荡,治蝗半载,耗费近千万,百姓却还是死难十余万人,家破人亡、迁徙流亡者更加不计其数。” “我无过已是万幸,岂敢邀功……” 温体仁这些年在基层历练,可算是见到了底层百姓生活的疾苦,天启二年三省大地震,天启五年特大蝗灾。 朝廷都是早有准备,及时赈灾,在与天道相斗的时候,却依旧显得无力。 现在的温体仁,只有深深的自责。 如果,如果自己的能力再强上一些,会不会多挽救一个家庭,多救下几个孩子。 这一场百年罕见的特大蝗灾,总算是在天启六年的春天结束了,朝廷为此,动用了几十万的人力,大批物资。 总耗费,估计在近千万两! 不过万幸,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终于是结束了! 在这场灾害中,山东六府的百姓虽然损伤惨重,但是他们没有人嫉恨朝廷。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朝廷在这次赈灾上的努力,朝廷并不是无所作为,正相反,天启皇帝从没有吝啬过任何用于赈灾的银款。 就连平日威风凛凛的厂卫们,在赈灾期间除了监察赈灾银款和粮食以外,也都是有力出力。 这样的朝廷,怎么叫人记恨得起来呢? 要恨,就只能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道,谁知道,这样的灾害在天启一朝还会不会再有。 温体仁正站在灾民前面,安排灾后的地方复建,修养民生的政策,周围的动作却是好像渐渐停了下来。 春雨已经渐渐停歇,远处踏在泥土上的马蹄声清晰可闻。 一名身着蟒袍的大内宦官领着三名缇骑远远而来,高举黄色卷轴,唱道: “山东治蝗主官温体仁接旨!” 温体仁、县官,周围的衙役、厂卫,以及等候施粥的百姓们一下子全都伏跪在地。 方才还喧闹如同市场一般的衙门外,转眼间一片的寂静。 太监铺开圣旨,高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温体仁先后治理震灾、蝗灾,有惠于民,有大功于朝。今数功并算,着升为吏部右侍郎,晋武英殿大学士,入阁辅政,参预机要。 另加封太子少傅,望卿仍能尽心勠力,为百姓谋福,为社稷相安!钦此。” 言罢,这司礼太监奉上圣旨,笑道: “恭喜温阁老,接旨吧。” 温体仁面上毫无波澜,也是连忙呼道:“臣温体仁,叩谢圣恩,万岁万万岁——!” 见温体仁肃穆接过圣旨,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县官笑着拱手再道:“下官方才说什么来着,大人有大功,迟早是会被陛下召入内阁辅政的。” “眼下朝中阉党当道,需得大人来制衡一番哪!” 温体仁手中拿着圣旨,凝眸望向远远的紫禁城方向,他的心中,远没有面色上这般平静。 等这一天,他不知道等了多久。 ...... 温体仁以山东治蝗功入阁,朝野一片的恭喜、叫好之声,连地方上,也尽是皇帝圣明,用人得当的传颂。 这些年,温体仁可在地方积累了不少人脉和口碑。 这对他入阁以后的发展,都是大有裨益。 而温体仁在山东治蝗成功,因而深受皇恩,入阁辅政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各州各府。 一时间,浙党官员纷纷上疏,奏疏如同纸片一般的飞往乾清宫,阉党们也都知道,一个强劲有力的对手,就要来了。 经过数年的极淀,浙党已然彻底成势,随着温体仁入阁,他们重返朝堂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朝堂之上,阉党一家独大的局面,在东林党被彻底诛灭的一年多以后,马上就要迎来改观。 这对朱由校来说,是个好消息。 而魏忠贤也并没有什么龇牙咧嘴的意思,相反,他的心中极为平静,因为他早就预料到这天。 如果没有一个对手,那么阉党的存在,足以威胁到皇权,而这位皇帝,显然不是眼睛里揉沙子的人。 浙党成势,无论对于朱由校把控朝局,还是对阉党众人来说,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所有人都能放心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7节 浙党弥补了东林的真空,朝局也算是逐渐进入了稳定期。 温体仁入阁,实际上是众望所归,再加上蝗灾治理得当,比历史上提前结束,朱由校心里也很满意,圣旨中不吝褒奖之词。 朝野上下是一片的称赞叫好声,没有几个人会在这个时候去上疏弹劾。 第七百章:异象频频 “温体仁入阁,浙党早晚要将我们取而代之,这朝中,几无我等的容身之处了…” 魏府,几名官员正落座在圆桌周围,唉声叹气。 当今首辅魏广微的身份地位很是微妙,起初他因父亲魏允贞是东林元老的原因,被朝野上下的东林士人视作同党。 但是魏广微生性奸诈,更全不在乎所谓的名声,他叛离东林,事魏忠贤如父,以求仕途通畅,因而闻名于世。 在当时那个朱由校刚刚继位,朝局混乱的年代,魏广微这种小人,恰恰是朝局所需。 魏广微很快被魏忠贤看重,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在关键竞选的首辅期间,更是再次叛离阉党。 叶向高被诛杀后,朝廷人人自危,而魏广微却不惜与魏忠贤决裂,向朱由校表露决心。 正因为如此,朱由校看中了他,将他钦定为当朝阁辅。 也恰恰是因为魏广微为步步登高的不择手段,不仅让东林党、阉党对他嗤之以鼻,余的昆党、齐党、楚党等派,也都是敬而远之。 除了少数心腹以外,魏广微几乎是孤家寡人。 可以说,在这三年的首辅生涯中,魏广微这个阁辅的权威,几乎完全倚靠朱由校皇帝的信任。 如魏广微这样的人,都是朱由校刚即位那两年中的得力干将,眼下他们却是觉得朝局突变,人人自危。 在最初,这样的首辅,是朱由校为集权所需的考虑,然而现在,没有外部力量支持的首辅,所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 温体仁入阁,标志着浙党派系在朝堂上的重新崛起,更是印证了许多人的暗中猜想。 这大明,要变天了。 朝堂上都在暗自议论,魏广微这个首辅,快要做到头了,现在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会卸磨杀驴。 他知道,自己几乎全靠皇帝,为了上位,得罪了无数的人。 在担任首辅的三年期间,他为了能继续得到天启皇帝的信任,又得罪了无数的党派。 卸任,就代表着失去皇帝的信任。 不用皇帝动手,新仇旧恨就会一起涌上来,魏广微深知,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而历史上会这样书写,圣明天子明察秋毫,大明王朝建立以来最无所作为的一位首辅,总算是退位让贤了。 他魏广微,除了担任三年首辅以外,无名无利,只是在历史上留下了无能这样一个代名词。 “阁老,您快拿个主意吧。” “是啊,决不能让温体仁入阁,温体仁一入阁,浙党就会复起,朝廷可就变天了!” 魏广微的脸色很难看,他略一沉吟,苦笑: “诸位难道还不明白吗?浙党复起,温体仁入阁,都是陛下一手操纵。” “是陛下,要用温体仁取代我,要用浙党顶替东林,与魏党在朝堂争斗,而陛下渔翁得利。” 闻言,几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的情况和魏广微差不多,都是为了上位而不择手段之徒,如果我魏广微刚才说的是真的,那接下来他们的日子只怕不好过了。 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接下来复仇的风暴,足以让他们全家死好几个来回了。 一时间,几人都是郁闷无言。 “现在只盼着陛下能念及旧情,不会对阁老做什么处置了,不然,我等几人,也都在劫难逃。” 说完,几人对视一番,都是心中明白。 ...... 天启六年元日,全国上下都是爆竹贺岁、庆贺新春,皇宫大内尤其如此,张灯结彩,以示万象更新。 然而就是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全国各地接连发生的几桩轶事,令所有人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不降的阴影。 第一桩,是出自京师观景台。 观景台乃永乐年间敕造,恢弘壮丽,这天,朱由校带着张嫣观景时,数百只神似鬼车鸟的鸟儿由远及近。 它们冒雨来到观景台上方,低空盘旋,悲鸣不止,其声似婴孩啼哭,又似冤魂哀嚎,久久不绝于耳。 无论勇卫营如何驱赶,这些鸟儿始终不散,悲鸣有声,其声甚哀,闻者无不心魂动摇。 朱由校根本不信这些所谓的神鬼传说故事,飞鸟走兽忽然有异常举动,低空盘旋,或成群出奔,正是大灾的先兆。 一下子,朱由校想起了在天启六年五月,也就是三个多月以后发生的一件大事。 天启大爆炸! 这件事的罕见及诡异程度,在后世一直也都没有合理的解释,所造成的损失,也是难以估量。 天启大爆炸,被称为明朝末年诸多天灾中最为严重、诡异的一个,不是没有道理的。 朱由校忽然想起这件事,满心都是提前预防,避免如历史上那般的重大伤亡。 一时间,大好心情全无,带着张嫣悻悻离去。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勇卫营护卫着朱由校和张嫣刚刚走下观景台,百姓正待散去,天空中的鸟儿悲鸣便逐渐停止了。 这个时候,下了一整日的绵绵细雨竟也停了。 一时间,台下议论纷纷,就连一些司礼太监,随同文武,也都是抬头望天,又怕又敬。 更有百姓成群结队的伏跪在地,双手合十,以为是神迹显现,无比虔诚。 而朱由校,也一只手拉着张嫣,紧紧盯着已然是晴空万里的碧海蓝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朱由校也会如许多人那样,祈祷上苍,或是面露敬意时。 朱由校却是拉着张嫣缓步离开,脸上之平淡,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但是接下来,怪异的事情越来越多,民间流言沸腾,已经不再是朱由校表现淡然所能稳固的了。 第二桩怪事仍显现于京师,天子脚下。 元日后第三天的京郊庙会,传出了惊天之言,参加庙会的百姓都会当天,城隍庙中的神像落泪,再显神迹。 神像落泪,乃是千年难遇的罕事。 一时间,四处百姓蜂拥而至,争相一睹神迹,民间四处也是流言四起,就连饱读诗书的士子们,也都是觉得此事不简单。 天启六年甫一开始,便频频发生怪事,帝后同游观景台,却遭遇上天显迹警示的消息不胫而走。 尽管朱由校和张嫣在当天的表现可以说是十分淡定,但这个时候的人的迷信,显然十分严重。 对此,朱由校叫来一名在京师颇有名声的道士,想要以迷信破除迷信。 制止流言,还是得从根源下手。 被传旨召入宫的道士名唤马真一,师出全真龙门派,在民间有个响当当的名头——华山仙人。 第七百零一章:东厂斗白莲 千条弱柳,流莺百啭。 这一日的紫禁城,晴空万里,清新的空气伴随着微风,使人心旷神怡。 所谓的华山仙人据说终日疯疯癫癫,已经两年未曾露面,就算是缇骑四出,在华山脚下翻找几日,也没见其人。 这个时候,又传出另外一则爆炸性消息,有人言称,说是道士马真一早就预言过天启六年将有大事发生。 一时间,民间沸议四起,朝野轰动。 朱由校第二次下旨,要东厂各地督办司严加排查,务要在二月以前找到这名道士,死活不论,必须带到宫里。 这个唤做马真一的道士,便是破除谣言的关键了。 在第二道召见道士马真一的圣旨下发民间以后的几日,又一桩怪事传到了宫廷之中。 这是天启六年发生第三桩影响较为深远的怪事,这一次,就连朱由校也不确定了。 难道是ufo? 还是说,这世上真的有神鬼存在? 有人说,三天前,紫禁城的东北角出现奇特云彩,形似旗帜,又像关刀,颜色由白变为红,又由红变为紫。 几经反复,足有半个时辰光景,方才散去。 外出耕种的农户,街道上走动的百姓,各地、各国的旅人,都说是亲眼所见,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之后,京师内外,朝野上下,更加是议论纷纷。 迫不得已,各地官府陆续加大了街上巡捕的力度,以图稳定秩序,然而随着流言越传越邪,一些有心之人促使的暴乱也开始发生。 天启二年一月二十日,陕西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民变。 一名叫做纪守恩的陕西米脂农民,声称上天不满明帝残暴,怪象频繁,便是上天示警,暴明当诛。 于是,他于绥德州鼓动乡民、百姓造反,袭破粮仓,杀掉州官,然后由绥德进入山西,活动于临县、永宁之间。 陕西爆发民变,直接撼动了整个地方官场。 纪守恩部攻取绥德,进入山西后,沿途归附的流民、百姓愈发增多,众至两万四千余人。 二十二日,纪守恩指使部分乱民潜入城中,里应外合争抢城门,率部趁乱攻破临县。 县官刘祜守城力战而亡,一千二百守军全部战死。 临县被乱民攻破这一消息,使得太原总兵高业十分震惊,因为在这之前,没人能想得到乱民也会攻取城镇。 高业迅速于太原升帐,会诸将大议,定制战策,决意合进围剿流寇,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动乱。 二十二日,太原府官军开始大规模调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8节 阳曲宋义部,镇西卫猛如虎部、孝义陈国威部三路出兵,高业则坐镇太原城,指挥配合陕西追击而来的官军,围剿流寇。 官军自二十三日开始出兵,阳曲距流寇纪守恩所部最近,因而最先驰援赶到临县。 二十四日晚,自阳曲赶来的三千太原府官军在临县附近遭遇埋伏。 不过流寇毕竟战斗力不强,而山西官军历经山陕总督朱燮元两年整顿,以及卫所改制等事,从上到下都换了一批,业已今非昔比。 作战时,阳曲官军人人悍勇,去年卫所改制后,因战功提拔上来的千总宋义更是骁勇敢战,先登于卒。 虽然占据了先机,但是流寇却并没有完备的盔甲和军械,其首领纪守恩,也完全不是官军领兵将领的对手。 经过起初的惊慌以后,宋义沉着指挥阳曲本部,找到了流寇的弱点,率领官军直奔纪守恩所在,使得后者惊心惧怕,慌忙逃窜。 三千阳曲官军在被埋伏、包围的情况下,对数倍于己的流寇进行反击,而后将其轻松击溃。 太原总兵高业听闻战报,大大赞赏了阳曲官兵在战斗中的英勇,并对千总宋义进行了一番嘉奖,声称要为其请功。 这一战,让天下人看清了改制后卫所官军的实力。 临县一战,两万余流寇被阳曲官军直接击溃,宋义随后收复临县,入城张贴告示,安民抚慰。 美中不足的是,流寇首领纪守恩没有抓到。 其率残余一万余人向南逃窜,却在二月二十六日意外遭遇镇西卫猛如虎部。 猛如虎本是塞外插汉部蒙古人,天启五年率领族人内附,以千总职入卫山西,归太原总兵高业辖制,隶山陕总督朱燮元帐下。 猛如虎在这一战中,十分勇猛,率领数十名插汉部归附的蒙古人冲入流寇人群之中,亲手纪守恩斩杀。 对付流寇,本没有什么,然而猛如虎在这一战中的悍勇,却是令朱燮元大为欣赏。 而猛如虎,也与另外一名在此战中表现英勇的插汉部族人虎大威,被朱燮元并称为“猛虎”二将。 随后的数日间,流寇化整为零,在白莲教的帮助下,隐藏于各地,伺机再反。 而官军虽然在作战时拥有绝对的碾压态势,却找寻不到隐藏在人群中的流寇,一时陷入僵局。 直到二月二十九日,山西副使陈奇瑜布置策略,散布关于山东闻香教并未被朝廷完全肃清的谣言,将流寇及白莲教余党引诱至平阳府灵石一带,聚而歼之。 随后官军各部互配合,在三月以前,顺利将这股两万余人的流寇全部剿灭在临县-永宁-孝义一带。 事后查出,此次民乱并非百姓自发所为,实际上是山东闻香教的总舵,山陕白莲教在暗中作祟。 这也是为什么陈奇瑜利用山东闻香教的口吻,能将白莲教教徒从暗地引诱出来的原因。 白莲教自元末明季以来,一直残存于民间,屡禁不止,屡剿不灭,一时毫无声息,一时又死灰复燃,十分可恨。 而总舵之外,各省又相继出现白莲教的分支,有如老树盘根。 在天启三年左右被许显纯率领锦衣卫配合地方官军完全肃清的山东闻香教,便是其中一个分支。 如今天启六年怪相频繁,隐秘发展了多年白莲教教徒再度开始在民间出现,在山陕一带大肆宣扬。 所谓“无生老母下凡普救世人,暴明将亡”的言论,开始流传于民间。 无数百姓在迷茫、惊慌中信以为真,被洗脑、强迫加入,走上造反的不归路。 而这次民乱的首领纪守恩,经东厂详查,实际上也并非是什么米脂农户,此人本就是白莲教的邪党。 白莲教中人,身份极多,尤其是骨干成员,往往以更多的身份示人。 纪守恩的身份,便是世代于米脂耕种的农户。 消息传到京师,朝野庆贺剿灭流寇的同时,朱由校心中却升起深深的忧虑。 天启六年这一开始的种种消息都在说明,地方上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稳定。 几个邪兆,居然就牵引出如此多的可笑之事! 看起来白莲教,是非除不可了。 东厂发展至如今,番役、暗探遍布天下,情报网十分完整,也是时候派上更大的用场了! 第七百零二章:少在朕面前装神弄鬼 陕西民变虽然在十天内就被官军平定,但这依旧改变不了谣言四起的状况。 白莲教隐藏多年,也都是在天启六年开始显山露水,民间一时间出现了许多信仰“无生老母”的邪教徒。 这些人游走各地,专挑那些刚经历灾难,百姓食不果腹的地方,大肆宣扬。 近日,这个消息也流传到朝堂之上,许多官员都是知道,白莲教这个事情若不加急处理,只怕迟早会生祸端。 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与一名直殿监小阉擦身而过,这小阉正捧着一沓红本,准备恭请天启皇帝御览。 “内阁怎么说?” 小阉停住脚步,恭恭敬敬道: “干爹,内阁诸位阁老的意思,是要劝谏陛下,尽快平息谣言、安靖地方,剪除白莲邪教,势在必行,不能拖延。” 王朝辅点头,端详小阉捧着本子走进了乾清宫。 里头,朱由校正一手拄着下巴,听着面前几名军器司大臣的话,颇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军器司已不再是从前,如今家大业大,仅凭我兄弟二人,维系实在艰难。” “还请陛下知人善用,传唤这几人来到军器司为官。” 下头说话的,是毕懋康。 “焦勖、孙元化、徐光启…”朱由校拿着本子,仔细查阅,自言自语地呢喃。 这些人,都是明末清初的军器专家。 除此以外,他们也在各方面都有精通涉猎,召入军器司只为研究火器,有些片面了。 焦勖只是军器专家,召入军器司倒没什么,可像是徐光启、孙元化等一些人,有的就在地方为官。 这些人在地方上的政绩也是颇佳,在军器司钻研火器,那就不能再担任其余官职。 这样一来,地方上就少了几名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想着,朱由校有些犹豫。 不过很快,便是想通了。 完事皆难以两全,眼下是大航海的时代,火器发展更是重中之重,做官可以以后继续,火器精进,却片刻不能耽搁。 “如果要召见这十几人到军器司供职,那朕以为,军器司就不应当再叫做军器司了。” 朱由校起身,来回踱步,忽然说道: “传旨,将军器司改称作军工司,隶兵部属,设主匠二十人,协匠若干。” “召焦勖等十一人为主匠,在孙元化、徐光启等六人为官之处增设厂房,着他们兼领。” 毕懋康等人纷纷起身,作揖道: “陛下圣明。” “臣等告退——!” 军器司的事已经解决,但这只是举手之劳,真正令人心烦的,还是最近各地的谣言四起。 本来该是好端端的天启六年初,现在却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感觉。 那个最初预言到近日这些怪相的道士,现在还没有被找到,也不知到底找得到、找不到… 正想着,王朝辅急匆匆走进来: “陛下,华山仙人找到了!” 朱由校一愣,连忙说道: “他是怎么出现的,现在何处?” “禀陛下,这道士是自己跑到承天门求见陛下的。”王朝辅说着,脸上也很是奇怪。 “自己跑过来的?”朱由校下意识道,“朕已命东厂全国搜查,没有丁点儿风声,连他何时来的京城,也不知道。” “请他进来。” 须臾,一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缓缓迈步进来。 他先是打量一番大殿,方才微微揖身。 “贫道马真一,见过陛下。” 说话的时候,朱由校也在上下审视着这位在眼下颇有名气,据传是活了一百五十余岁的老道士。 的确,这个人须发皆白,年岁显然不小。 但如果说他有一百五十几岁,不好意思,朱由校不信。 想到这里,朱由校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轻声说道: “朕听说道长有一百五十多岁了,果真如此,那朕倒是应当对你拜上一拜了。” 马真一淡然说道:“虚名而已,贫道到底是多少年岁,陛下心中还不清楚吗?” 言罢,他笑吟吟望着这边。 朱由校呵呵一笑,不置可否,转念问道: “近日怪相频频,正应了道长往日所言,以致民间沸怨四起,不知道长有什么想说的?” 马真一闻言,直视着朱由校问道: “陛下召我来,是为问罪?” 朱由校没有回话。 “那便是为谣言停歇,天下安靖了。”马真一微微一笑,“敕建白云观,谣言自止。” 敕建白云观? 敕建可不是闹着玩的。 朱由校当皇帝六年了,现在也没正式说信佛还是信道,敕建白云观的圣旨一发下去,相当于向天下宣示自己和嘉靖皇帝一个信仰。 看起来,这个马真一心思挺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19节 “你这是在威胁朕?”朱由校稳稳坐在九龙御座上,一手捏着扶手上的龙头问道。 “陛下难道不是为谣言停歇,天下安靖么?”马真一笑道:“陛下明年当有一大灾,渡过此灾,方可无忧。” “此灾过后,陛下当如旭日初升,开创一番太平盛世。” 明年,天启七年? 历史上那个天启皇帝驾崩的时候? 朱由校眼眸微动,虽然很快就掩饰下去,却仍被眼尖的马真一捕捉。 很明显,这位皇帝有心事。 马真一心中已然猜到,但他脸上仍旧挂着笑容,却是只字不提,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朱由校的确在那一瞬间想了很多,后世自己的确是铁杆的无神论者,可是现在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如果这个牛鼻子老道没有信口开河呢? 不过应该不可能啊,崇祯皇帝被盯得死死的,直到现在自己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皇长子朱慈燃也好好的,被严加保护,还能有什么问题? 实在不行,这就派人去把朱由检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了心,也只当这所谓的华山仙人是在危言耸听,冷笑道: “照道长这个意思,敕建白云观,乃是为天下苍生谋福,为大明长治久安所计了?” 马真一看过来,说道: “白云观乃镇妖邪之所,最近二十年间,建州有龙脉兴,而大明星象黯弱。” “贫道在京修建白云观,乃是不想见到陛下所开创的太平盛世,毁于萌芽之初。” “还望陛下及早断论,以免误事!” 朱由校看着这个牛鼻子老道,满脸的不相不信,想了一会儿,直接走下龙椅,紧盯着他道: “朕把话给你挑明了,少在那猪鼻子插着大葱装象,什么邪气妖风,什么龙脉东兴,朕都不信。” “朕只相信这个!”说着,朱由校走到壁上,取下那把银光闪闪的宝剑,冷笑: “朕可以下旨敕建白云观,但是朕需要你白云观为朕歌功颂德,为朕荡除谣言!” “天下人都说你预知的本事很厉害,可朕告诉你,无论你有多厉害,朕一定比你更厉害。” “大明在未来二十年内,都有层出不穷的怪相和灾害,这点事根本不算什么。” “朕要做个中兴之主,民间绝不能出乱子!” “天底下有名的道长多得是,过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白云观到底建不建得起来,还要看你接下来怎么说。” 第七百零三章:全国禁教 朱由校说完话,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位道士,似乎一等他露出马脚,就会将他生吞活剥。 马真一的确是有些吃惊,吃惊于这位皇帝说出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二十年间,大明各种怪相和灾害会层出不穷。 这种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也是如自己一样,杜撰乱编的? “道长想的如何了,各地知名的道长们,可还排着长队要来京跟朕合作呢。” 朱由校掂了掂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剑,说道: “给你个乖,别在所有的皇帝面前装神弄鬼,要不是朕现在还用得着你,你会死的很惨。” “懂了吗?” 闻言,马真一浑身一颤。 这一下子,在天启皇帝稳如泰山般的气势前,再也装不下去,起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贫道遵旨…” 朱由校呵呵一笑,倒是毫不意外。 这天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真正的仙人和带预言家,这无从所知,可他知道一点,真正的仙人,是不会来到自己这个皇帝面前求什么恩赏的。 来的,必定是妖言惑众的妖人。 还未来二十年间,建州有龙脉兴起,放你娘的屁去吧,朕在两年之内就把建州给灭了,让他活不到二十年,看还龙脉不龙脉? 有说什么大明星象黯弱,这更好办,搞一出万国来朝,威望刷上去,还黯弱不黯弱了? 在朕面前扯这个淡,蛊惑人心,你个牛鼻子老道还嫩点儿! 对于现在的朱由校来说,根本不是即位之初,需要假装信这种东西,来当做挡箭牌。 朱由校现在的威望无人能及,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召见马真一唯一的原因,就是要用迷信来制止民间过分的迷信! 至于炼丹、信道,在宫里养个牛鼻子老道这种傻缺事,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看着马真一坡着脚离开西暖阁,朱由校脸色逐渐阴沉下去,唤来王朝辅,低声说道: “传旨,一同在京敕建白云观、安民寺,就说是镇灾辟邪。” “安民寺的主持,要选一个在民间有声望的僧人来做,把他宣扬成佛家大师,必须要听话!” “还有,盯紧这个马真一,要是他暗戳戳的搞什么幺蛾子,就给朕办了他,另外找人。” “四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哪儿都有。天底下想来京师建观的道士,一捞一大把!” 王朝辅听得仔细,连忙下去安排。 朱由校独自坐在西暖阁里,现在谣言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处理。 只希望这些和尚、道士,能把民间的迷信破除,再不济的,能稳定人心,就不是白建。 这种东西,对朱由校来说,不过是加强统治的工具罢了。 做皇帝的要是被绕进去,还是趁早“落水”而死吧! ...... 魏忠贤一脚踢翻了眼前的椅子,椅子在地上连滚几圈,一名番子慌忙上前收拾残局。 “陕西的人是废物不成,在这种时候,居然能让白莲教跳出来闹乱子!”魏忠贤坐在另一个椅子上,满脸的褶皱都在抖动。 过一会儿,他挥手道: “陕西是白莲教的老窝,这次就从陕西开始查起,飞信各地分署的听记、坐记。本督倒要看看,是东厂的刀快,还是他们藏的深!” “这次清查白莲教,由陕西大档头田吉,陕西大档头赵朋,山东大档头张纳全权办剿!” “告诉他们,陛下给了本督九个月的时间处理白莲教,本督只给他们六个月。” “如果九个月期限到后,还没有查清白莲教邪党的踪迹,哼哼…” 魏忠贤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他的这番表情,却是令周围的档头、番役们不寒而栗。 这位厂督鲜少有震怒到这等地步的,可见白莲教在山西鼓动百姓,密谋造反的人事,的确是干系重大。 这次皇帝密旨下发东厂,清查白莲教,可见是一场秘密战争的开端。 说来也是,这次山西民变,被官军迅速平定,其首领纪守恩也已经伏法,但隐患仍在。 有名一朝,白莲教均被视作邪教严令禁止。 洪武、永乐年间,川鄂赣鲁等地多次发生武装暴动,时候查清,均系白莲教教徒所为。 嘉靖、万历年间,有的白莲教徒割据一方,还建号称帝,均被血腥镇压。 最近的一次,便是天启二年的山东闻香教徐鸿儒“大起义”,也达到了割据几地,称帝建国的地步。 在天启三年,闻香教内外势力,被官军和锦衣卫联手彻底歼灭。 然而,闻香教不过是白莲教众多分支,在山东较为出名的一种,白莲教在各地还有星罗棋布的堂口。 明中叶以后,白莲教的民间邪教名目繁多,足有金禅、无为、龙华、悟空、还源、圆顿、弘阳、弥勒、净空、大成、三阳、混源、闻香、罗道等数十种。 除此以外,有的白莲教分支,更是一教数名,在一个地方叫一个名字,以让官府查无所循。 这些白莲教分支邪教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对所谓的“无生老母将下凡普救世人”坚信不疑。 他们各不相属,教义颇多歧异,组织、仪轨和活动方式也都不尽相同。 但几乎所有的白莲教都只是活动于中原五省的贫困地区,多以蛊惑贫民、流民为主。 在江南一带,日趋繁华,根本没有白莲教的任何踪迹。 这些邪教,或多或少地都带有白莲教的印记,因此民间也笼统地将他们称为白莲教。 只要白莲教还在一天,这中原五省,便永无安宁之日。 随着白云观、安民寺在京敕建,民间沸腾的谣言总算是逐渐安静下去。 朱由校不知道日后还会有什么所谓的“怪相”发生,不过现在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无论如何,这般谣言的抑止方法,都是利用寺庙与道观当做自己这个皇帝的手中刀剑。 谣言渐渐平息以后,朝中也恢复了以往。 在这个时候,为针对白莲教教徒的发展,朱由校正式下发了一道圣旨,其中再次明确规定白莲教为全国禁教。 自天启六年三月圣旨下发之日起,全国的无生老母神庙都要被焚毁,市面上被禁止出现任何关于无生老母的书籍和字画。 任何聚众宣扬无生老母的言论,都被视作为邪党。 除此以外,明文规定《无生老母下生经》、《大小明王出世经》等白莲教的经典书籍为禁书。 东厂开始于全国范围大规模搜查这些禁书,当众焚毁,并且将收藏这些书籍的人抓捕入狱,严加审问。 自唐代白莲教兴起以来,历朝历代都对白莲教有严厉的镇压,朱元璋和朱棣的手段更堪称血腥。 到了朱由校这天启一朝,执法可谓最酷、最烈。 白莲教,已然成为朱由校进一步加强集权的绊脚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0节 第七百零四章:五人墓碑记 棋牌街上,一场熊熊大火,引着了天启一朝与民间最为根深蒂固的邪教白莲教的战场。 番子们又有了用武之地,为向皇帝表露能耐,自然全力以赴,从今往后的六个月间,他们誓要将整个白莲教连根拔起。 七八名身着白衣的番子站在火堆旁,这里正疯狂燃烧着的,正是白莲教用来束缚思想、蛊惑人心的妖书。 为首一名档头,腰间挎着双刀,脚上踩着脚靴,大手一挥,番子们随即带上来十余人。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被拷上了枷锁。 档头厉声说道:“此十六人,私藏妖书,当今陛下下旨,整肃白莲邪教,私藏者决不轻饶!” “如有藏书者,现在交出,既往不咎,如果事后被查出来还在家中藏书的,皆同此例!” “杀!” 言罢,他转头眼神示意一番。 身后番子自然明白,立时将早就准备好的大刀全力挥下,一时间,十六颗头颅滚落在地,血流成溪。 血腥的气温渐渐在人群中散开,闻着无不是捂住口鼻,皱紧眉头,一声不吭。 “我、我交…!”一名穿着紫色绸袍的微胖士绅颤颤巍巍站出来,伸出手,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档头看过去,点头说道: “很好,你没事了。” “有关白莲邪教所谓无生老母的任何东西,字画、雕像、书籍,都算作违禁品,一概需要交出来!” “还有谁要交纳的?” 看见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没事,众人议论纷纷,也都是接连举手,踊跃交出自己觉得家中可能被认作违禁品的物件。 看着很快堆成一个小山的这些物件,档头暗暗皱眉,随即说道: “如果能招供出白莲邪教的余党,我东厂查之有实,还算做为朝廷立功!” “有没有人?” 人群中静默一会儿,很快有人说道:“京郊的王善人我看他老是往一处破庙跑,不知道是不是!” 档头看过去,发觉说话的人竟是个衣装破落的乞讨者。 “你且仔细说说。” 那乞丐说道:“我在京郊乞讨时,王善人总是来施粥给我,但是我见他每次都要在一个破庙待上许久。” “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徒。” 档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赏他二两银子,带人去破庙去看看,派人到王善人家里搜。” 看着几名番子应声离去,档头冷笑几声,自语道: “王善人?可真是稀奇…” ...... 皇宫这边,魏忠贤本想着进宫,奈何老寒腿犯了,死疼死疼的,所以花重金定做了一顶敞篷轿子 他过来请示朱由校,说是以后可不可以犯病的时候在大内坐轿子来回走动。 对此,朱由校倒是觉得无所谓。 毕竟魏忠贤今年的年纪也不小了,有点毛病属于正常,犯病走不动道了,在宫里偶尔坐上几回轿子,也情有可原。 只不过,朱由校特地在御马监挑选了八名年轻机警的内官,赏赐给魏忠贤帮他抬轿子。 魏忠贤也猜得到皇帝如何想的,不敢有什么二话,只得老老实实接受。 毕竟,自己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老老实实的办事儿,皇帝就不会怎么样。 内官抬着魏忠贤的轿子过乾清门西,出了大内的地界,魏忠贤才松了口气,算是踏踏实实靠在轿子上。 回了府上,魏忠贤刚歇了会脚,正在洗漱,却见到傅应星走进来,大声说道: “督公,不好了,苏州出事了!” “又是苏州,那块地界儿好不安生啊…”魏忠贤嘴里含着牙刷,一脸茫然,吐着牙沫含糊说道: “又怎么了?” 这牙刷,乃是澎湖一战从荷兰盖伦帆船上缴获的诸多宝物之一,用这玩意儿刷牙,可是舒服多了。 皇帝给后宫嫔妃们各赏了不少,然后自己随时拿着用,又给魏忠贤赏了不少。 自打有了这玩意儿,他是天天刷牙。 魏忠贤真是老来见了福气,随着大明开始涉足大航海,各种新奇古怪,见所未见的玩意儿都开始流通。 有些东西,连他也不得不赞叹红夷们懂得的真不少! 傅应星没注意到魏忠贤嘴里的东西,只是满脸愤恨的道:“有生员在苏州挑民闹事,打死了咱们东厂的旗尉!” 魏忠贤道:“谁干的?” 傅应星道:“还能是谁?民间那些东林余孽,他们个个儿的自视清高着呢!” 相比傅应星的气急败坏,魏忠贤倒是显得不慌不忙。 他愣了愣,慢吞吞把嘴里的沫子漱干净,又从小阉手里取了巾帕净面。 傅应星半晌等不到他的回音,又说道: “督公,这是苏州第二次发生打死旗尉之事了,这次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魏忠贤冷冷瞥他一眼,说道: “这事本督早就知道,那姓赵的旗尉是抓错人了,人家苏州的推官周顺昌的确曾反对设立矿监,征收矿税。” “找个别的借口抓人,党同伐异,只要不太过火,怎么都行,可他不能以这次皇爷捉拿白莲教徒的口实抓人!” “你当皇爷是瞎的?东厂要是继续这样抓人,你以为他老人家在深宫就看不见?” “我告诉你,他瞧得比谁都清楚!” 傅应星一时语塞,跌落在座位上,不甘心说道:“那督公,赵旗尉就白被那些东林余党打死了?” “这次我们要是忍气吞声了,东林余党可就跟过年似的了。” 被戳中痛处,魏忠贤手劲儿稍微大力了些,扔了巾帕,冷笑着低语说道: “这次我们是看在皇爷,才不去动那些东林余孽,让他们闹吧,闹的大起来反倒好了。” “最好说闹到皇爷那头,到时候再动手,我们就是顺应圣意。” 说到这,魏忠贤面色阴鸷。 “东林余孽早被本督杀得杀不多了,他们的长辈都斗不过本督,这些后辈们,更加翻不了天。” “你派人去苏州,告诉当地的番子,给本督卧着。” “再有拿捉拿白莲教徒说事胡乱抓人的,当心本督要了他们的脑袋!” “这事要是看不住,皇爷会要了本督的脑袋!” 第七百零五章:不能就这么算了 “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朱由校阴沉着脸,将来自苏州的较事府密奏放在油灯上烧毁,然后坐了一会儿,仍觉得不解气,又将御案一脚踢翻。 这份密奏,说的正是周顺昌在苏州某处青楼酒醉后的题诗,诗中言辞激烈,自比文天祥,将天启皇帝比作隋炀帝一般的昏庸之君。 隋炀帝是不是如文人们叫骂的那样昏庸暂且不提,朱由校只知道,他这样来比,就没安什么好心。 “好个周顺昌,竟敢将朕比作隋炀帝!”朱由校的胸口不断起伏,眼珠一转,心里有了想法。 历史上的五人墓碑记,朱由校多少知道一点儿,和现在这次的缘由其实差不多。 说白了,就是督办司的税收到扬州去,影响到了东林党背后利益集团的获利渠道。 而东林党要为自己的主子们说话,可自己被魏忠贤杀怕了,又不敢跳出来,只能是挑唆一些无知百姓,在地方上暴力抗税! 他们蛊惑百姓,借朝廷征税引出的一些微词煽风点火,让那些无知百姓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地痞流氓做炮灰,以成全自己美名。 就是这种事情,居然在后世被传诵成了可歌可泣、惩恶扬善的戏码,何其可悲。 历史上,虽然这些人都被东厂抓捕,杀的杀、关的关,可是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 东林党借助此时在地方上再次占据舆论的上风,死于苏州暴力抗税的这些人,个个都被包装成了所谓的“国士”。 魏忠贤在历史上尚且还对这些人痛下杀手,而现在,不知怎么,他居然认怂了?! 或许是因为白莲教的事,让魏忠贤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想到这里,朱由校觉得自己要给魏忠贤一个意思下去,好让他知道该怎么做。 朱由校下了御阶,径直走到刑部尚书李养正的面前,大声问道:“你说说,苏州之事,该当如何处置?” “陛下,周顺昌在苏州颇有声名,据说闹税都是苏州乡民自发而为,朝廷不能不顺应民心啊……” “那依你的意思,朕不仅不能处置这些暴力抗税的刁民,还要给他们立几座碑文了?” 李养正满头是汗,憋闷半晌,方才吞吞吐吐地道:“这…,还请陛下明察,三思而后行。” 看起来,是不能指望刑部来管这件事了,文人管文人,想必也管不出什么东西。 “是得明察!”朱由校呵呵冷笑几声,回到位子上,“既然刑部如此怕事,那此事便交由锦衣卫去办!” “传旨锦衣卫千户杨寰,让他亲自去一趟苏州,彻查此事!” “朕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抗拒收税,是什么人在煽风点火,让百姓作乱!” 消息传出西暖阁,很快来到魏忠贤的耳朵里。 魏忠贤听了,当即便站了起来,抖着手说道:“快,快进宫面圣!” 傅应星靠在正厅的一面墙壁上,正在为皇帝将这件事交给锦衣卫而愤懑不平。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1节 在他看来,这毕竟是自己东厂的旗尉被打死,现在交给北镇抚司去管,这不是在打东厂的脸吗。 看见魏忠贤行色匆匆的离开,傅应星一脸纳闷:“督公这么火急火燎的是要去哪儿?” “去面圣!”魏忠贤就猜到傅应星要问,边走边解释道:“你收拾收拾,随本督进宫面圣!” “陛下这是明着让锦衣卫处理,却是在提醒本督办事不力呀!” “啊,这…”傅应星一脸的惊诧,连忙跟了出去。 ...... 魏忠贤不愧为最能体察圣意的人,朱由校这个意思刚借着西暖阁一事传达下去,很快他就在外头求见。 不过这个时候,朱由校正在说另外一件事,闻言只是想旁侧一瞥,静静说道: “让他们进来。” 魏忠贤和傅应星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候在一旁,等着天启皇帝把现在手头的事儿办完。 “陛下为何忽然之间,有如此打算?”工部尚书崔呈秀愣了愣神,“王恭厂内中存备的火药,何止数千万石!” “仓促之间要搬离整个王恭厂,不甚容易啊…”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用不容置喙的口气道: “朕不管容不容易,现在是三月,朕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五月以前,王恭厂所有的东西,都要搬到京郊之外。” “要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你这个工部尚书就不要干了!” 最近这段时间,朱由校绞尽脑汁的在想历史上天启大爆炸发生的范围和时间。 天启大爆炸大概是在五月底发生的,波及范围几乎是整个北京南城。 想要在如此匆忙的时间里疏散整个南城,这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现在的北京城可比历史上这个时候的人口要多得多了,朱由校继位这六年,北京城的人口多了好几十万。 除此以外,北京城也比历史上繁华许多,蒙古人、西方人、俄国人,各种人都有在这常住和跑商的。 至于南城,那更是官署聚集之地,刑部大牢、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都在南城。 别说一个多月,没有三五个月,南城根本搬不完。 而且你以为南城搬空就完了? 这可是大明京师,一下子搬空一半,到时候搬回来如何安置各方人等,那也是个问题。 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天启六年就过去了,而这一整年地方上的灾害也才刚开始。 京师如此动荡,地方上又怎么稳固? 天启大爆炸很离奇,但是有一点几乎可以确定,这件事是从王恭厂引发的。 与其搬空南城,倒不如把王恭厂直接搬走! 这些官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朱由校又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王恭厂就要炸了。 所以思来想去,只能故作神秘,给底下的官员直接下死命令,尽量把话说的严重些,才能让他们知道着急。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两件事。 第一,彻查王恭厂周围,清除所有会引发火药爆炸的隐患。 第二,尽快将王恭厂搬到荒无人烟的京郊之外,至于存放的那些火药,搬的是越远越好。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这么多的火药,自永乐年开始,竟然一直都直接堆在京城里,也没人想过会不会出乱子。 要是这些事都办完了,天启大爆炸还是在京城里边炸的,那朱由校没什么说的。 那就是命! 第七百零六章:东林党的布局 崔呈秀不明白皇帝是怎么个意思,就突然下了这个决定,但他还是遵旨离开了。 至于之后的魏忠贤,心里就很是忐忑了。 崔呈秀走后,朱由校也没叫他们俩,就坐在御座上自顾自的看起奏疏来。 魏忠贤知道,不能在这干杵着,于是换上了一副笑脸,上前谄媚说道: “爷,奴婢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 “是苏州东厂旗尉被打死的事,那周顺昌抗拒缴税,鼓动百姓,心思可谓坏到了极点。” 魏忠贤嘿嘿说着,见皇帝的面色依旧,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壮着胆子走到御座后,开始给皇帝捏肩、捶背。 “爷,这回是东厂出的事,要不还是交给奴婢处置?” 朱由校这才侧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了回去,边看奏疏一边问:“怎么你突然对这事上心了?” “苏州的事还是交给被镇抚司的杨寰吧,你们东厂就全力去查白莲教。” 皇帝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算是有些心思的人,这种时候也就该退回去了。 可魏忠贤是谁? 当今天下,论猜测天启帝心思的人,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他几乎能确信,皇帝绝对是玩的一手欲擒故纵。 无论什么事,都要以让皇帝高兴为主,绝对不能让他心里有坎儿,一直在心里憋着。 现在可能没事,将来问题就大了。 他锤了一会儿背,笑道: “陛下天纵英明,杨千户是镇抚司四大千户之一,能力自然踏实,可是这事儿…,毕竟是东厂出的乱子。” “陛下让李实到苏州去办织造局,皇商会也设在苏州,从此以后,这苏州的乱子就没断过…” “究其原因哪,还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贼徒周顺昌,就是周起元的门生。” 朱由校一听,这才想起来。 这周起元是谁啊,他是万历二十九年的进士,铁杆东林党,朱由校在天启元年设立苏州织造局以后,数他反对得最欢。 周起元曾上疏弹劾织造局提督太监李实,徇私不法,朱由校没当回事。 魏忠贤呢,办事也得力,眼见天启皇帝都没管,便是直接下手让东厂把周起元给抓进京师拷死。 实际上呢,李实到底干了点什么,朱由校一清二楚。 周起元和那帮东林党的话,纯属编造,就是为了让织造局关门。 织造局要是开着,苏杭一带的桑蚕生意就全都落入了朝廷,也就是朱由校自己的手中。 对于这个情况,东林党背后的大佬们肯定是不干。 周起元之所以蹦出来,那是因为他实际上也是个小角色,背后还有更大的东林党要员指使,想帮幕后的利益集团拿回桑蚕的生意。 这桑蚕做成的丝绸在欧洲来的商人中历来很是受欢迎,经常有各国商人一船一船的往回倒卖,可是苏杭一带利润最高的行当了。 连周起元都是出来送死的小角色,更别提这个所谓的“东林后七贤”之首周顺昌了。 现在看来,他不过也就是个东林党随时可以抛弃的更小的角色罢了。 对付东林党这么多年,朱由校起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东林党叫的最欢的那个,永远都只是小角色。 无论天启二年就死在东厂的周起元,还是现在这个忽然闹事的周顺昌,都是可有可无。 在他们背后,一定有藏得更深的人暗中看着。 魏忠贤今天算是把话直接给挑明了,这些暗戳戳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 朱由校听了,也是觉得一阵寒心,再没了什么故意吓唬他的心思,直接说道: “既然忠贤如此的想要为朕办事,那朕就给你这个机会。” “告诉杨寰,这件事不用北镇抚司插手了,还是交给东厂,派缇骑到苏州,首逮周顺昌。” “参与这次抗拒交税的,一并缉拿!” 从魏忠贤决定息事宁人,到朱由校亲自过问,锦衣卫和东厂相继出手,不过才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苏州一带的局势却是更加败坏了。 东厂接管苏州的事后,京师是缇骑四出,魏忠贤也直接派出了他的侄子,大档头傅应星亲自前往。 且不说缇骑前往苏州以后,在当地是一阵如何的鸡飞狗跳,在北京南城,王恭厂的人却迎来了一道令人捉摸不透的命令。 工部的公文言称,要王恭厂及其周围所属的厂、局,在五月以前全部撤出南城。 工部在京郊三十里外指定了一处新的地址,那里便是王恭厂今后新的厂局所在。 ...... 王恭厂所在位置,在今北京市西城区新文化街以南、玄武门西大街以北、闹市口南街以东、佟麟阁路以西的永宁胡同与光彩胡同一带。 自永乐年间起,大明一直对火器制造比较重视,起码在仿制欧洲火器上很积极,所以火器有比较大的发展。 而京师三大营中的神机营,更是世界上第一支成建制的火枪部队,虽说现在已经辉煌不再,可毕竟底子还是有的。 三大营中,神机营是绝对的主力部队,在瓦剌围困京师一战中,几乎全凭神机营使用先进的火器,才得以击退了瓦剌骑兵。 在朱由校继位以前,神机营起码在名义上,一直都配备有最先进的火器和最强的兵力。 为此,在永乐、正德、万历年间,北京城内先后设立过六处火药厂局。 凡是神机营操练、作战所需的鸟铳铅子、火药,向都是由王恭厂预造,以备神机营兵士领用。 这种规格,说神机营是亲儿子也不过分了。 可是自从朱由校继位,神机营的地位不再,反而设立了一个叫勇卫营的,取代了原本京营及上十二天子亲卫在紫禁城中的地位。 这个勇卫营,现在多被直接称作禁军。 而原本的三大营呢,朱由校也没怎么整顿,就这样半死不活的放着,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六年。 谁也没想到,第一道关于三大营的旨意下来,竟然是把原本在京城里的王恭厂给搬出去。 这一下子,三大营的勋贵们不干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2节 谁都知道王恭厂及附属的众多厂局,是专为三大营服务的,这一搬出去,三大营还剩下什么了。 难不成,这是皇帝彻底裁撤京师三大营的先兆吗? 第七百零七章:增置琉球府 “什么狗屁事儿都叫咱爷们给摊上了!”阳武候薛濂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冲周围几名勋贵说道: “陛下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要把王恭厂搬到几十里之外?” 一个勋贵也道:“卑职也不明白,这王恭厂怎么说也在南城屹立二百余年了,说搬就给搬走了?” 有人呵呵笑了一声:“谁说不是呢,你说说,搬就搬了吧,陛下也不提前知会一声。” “工部忽然来个文书,说是要在五月前把王恭厂及周围厂局全部搬到京郊的三十里外。” “我的天,那可是数千万石的火药,成堆的火器,怎么可能是说搬走就能搬走的!?” 这阳武候一爵,始封于薛禄,以靖难军功封爵,至今传到了薛濂的头上。 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薛濂任在京后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为人多不法,鞭打兵士、欺辱百姓之事,对他更是家常便饭。 历史上李自成入京,薛濂被刘宗敏拷掠最酷而死,是时,京师百姓闻者无不称快。 毕竟这番话,都是勋贵们发发牢骚,真正的旨意还是得遵从,眼下天启皇帝的权威,可是说一不二。 很快勋贵们的议论声就渐渐减轻,有人问道:“侯爷,咱们…到底是怎么搬?” “还请侯爷示下!” “您给拿个主意吧,毕竟这王恭厂关乎三大营的事,咱们各家,都在三大营有亲旧为官。” 底下的人也纷纷说道。 薛濂闻言,更是愤恨的拍打一下桌案,道: “我看,陛下这是受了奸臣挑拨,成心的为难我们这些人,搬什么搬,搬不了!” 外头传公文的工部书记官正在等着,却迟迟不见回音,只好找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堂上这些大眼瞪小眼的勋贵们,纳闷的问道: “阳武候,什么时候开始啊?” “陛下规定的日期有限,可是过一个时辰,就少一个时辰,依下官看,还是早些动手为好。” 薛濂看他一眼,淡淡道: “王恭厂周围厂房众多,仅是储存的火药,就有数千万石之多,仓促之间哪能搬得完?” 他一发话,勋贵们也都是出言附和,历数搬迁王恭厂的种种难处。 “阳武候到底是什么意思?”书记官愣了愣,问道。 薛濂朝紫禁城一抱拳,道: “还请回去禀明崔部堂,王恭厂搬迁一事,实难从命!工部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才是!” “你们这…” 书记官毕竟人微言轻,也就只是个传话的,闻言胳膊抬起又放下,无可奈何的转身走了。 “部堂,勋贵们如此行事,陛下怪罪下来,还是咱们工部担责,您要早做打算哪。” 工部大堂之内,看着书记官走出去,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奂忧心说道。 “无妨,这事,本部堂心里有谱,自己忙自己的去吧。” 崔呈秀听见这个消息也不无意外,倒是没什么恼怒之情,他倒能理解勋贵们的想法。 本来,当今皇帝建立勇卫营之后,至今就没有怎么动过三大营,一直都是他们勋贵在管事。 勋贵世家恨不得都把自家的子弟塞进去,所以现在的京营,几乎是没有什么正经能拉出去作战的官兵了。 王恭厂牵扯的利益,就和勋贵世家息息相关。 说实在的,朱由校去动王恭厂,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谁让历史上的天启大爆炸马上就要来了呢。 既然知道这事,那也就不能无动于衷干等着他发生。 把王恭厂搬走是眼下最好的选择,长远来看,把火药库和兵工厂建在城里,也的确不是个办法。 可是这样做,却不可避免的切到了勋贵们的蛋糕。 王恭厂没了,京营从哪拿兵器和火药,没了这个明摆着的渠道,勋贵世家们又从哪捞钱? 勋贵们本来就都是保皇一党,大部分人受了不少好处,都不会吭声,可就是有那么几个特例。 阳武候薛濂,就是最典型的一个。 自持祖上功高,如今又在后军都督府得了京畿一带的兵权,更加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圣旨都下来了,他居然敢阳奉阴违的不办事儿,可见是已经自大、猖狂到了何等地步。 王奂看着自信满满的崔呈秀,也不再多说什么。 ...... “混账!” 朱由校把奏疏劈头盖脸地扔在这些工部大臣的脸上,说道: “这事跟你们工部无关,去给朕叫张维贤过来,他们自家的事,让他们自家处理!” 自从五军都督府改制以后,大都督府作为统筹各地都督府的总治所,也在京城重新建了起来。 距离紫禁城还不远,就两条街,离东厂也近。 英国公张维贤不一会儿就赶过来,颤颤巍巍的道:“陛下匆忙召臣前来,臣惶恐,不知陛下是所为何事?” “看看,仔细看看,看看你手底下这帮勋贵们干的好事儿!”朱由校气儿不打一处来,开门见山的说道: “朕只有一个要求,五月以前,王恭厂整个儿都得搬到京郊三十里外。” “张维贤,你听明白了吗?” 张维贤飞快的扫了几眼奏疏,心里是“哐当”一下就沉了下去,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此事因勋贵而起,便是我英国公府的职责。” “臣一定亲自去找那阳武候薛濂,问个清楚。” 朱由校倒也没直说怎么处置这帮阳奉阴违的勋贵,只是哼了一声,说道: “行了,你下去吧,朕与阁臣还有要务要议。” “臣告退——!” 这乾清宫可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张维贤闻言如蒙大赦,连忙山呼跪走。 朱由校这才转过头来,笑道: “来,咱们继续。” “据阁老方才所说,大明要在琉球设府,纳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归福建省管理,朕也觉得不错。”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内阁首辅魏广微好像没听着方才勋贵们生事的消息一样,淡然的说道: “启奏陛下,琉球既已收复,就要置州府以管辖,但是琉球当地有不少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 “这些族人虽然经过贺虎臣的收服,对朝廷却还是有着不少敌意的。” “这些当地部落,世代居住在琉球,南琉球、北琉球若想互通,就要必须通过他们的地区。” “臣以为,应当将这些部落族人分批迁入内地同化之,再将内地流民迁往琉球居住。” “他们起初定然不会愿意,朝廷便可以给予高官厚禄,予他们的首领为官,以促成此事。” “如此,琉球可定。”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 “好,在琉球设置州府的事,就交由你们内阁会六部去办吧!” 第七百零八章:勋贵们的心思 内阁召集六部部议这么一商量,就发现琉球的事其实很好处理,其中最难的不过是两点。 其一,在琉球单独设省,还是划入福建省的建制沿革,以州府管理。 这件事解决了,那就只剩下其二,里头那么老些土著部落应该如何处置。 其实这事,也不难。 贺虎臣给兵部的表奏请功文书,恰好给部堂的衮衮诸公们提了一个绝佳的点子。 表奏是为这些当地土著部落请功的,满篇都透出了贺虎臣的一个意思,这些土著——“骁勇敢战”。 这些土著利用落后的武器装备,不仅能击退荷兰人的殖民侵略,居然还能把经过袁可立操练的登莱水师击溃。 虽然说水师不善陆战,可那毕竟是袁可立以戚继光练兵之法操练过的,比一般沿海卫所的卫所兵都强上许多。 能打出这个战绩,说明这些土著部落的男丁,是极好的兵源。 既然是兵源,那就得利用起来啊! 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诸位听我一言,贺总兵说过,高山族等部落的族人骁勇敢战。” “据此,在下以为,我等可以联名奏请陛下整顿京营,就以琉球这些部落的男丁为新军。” 话音落地,顿时在内阁部议中引起了激烈的争吵声。 “什么,这些当地土人召入京城,岂还不乱了套了吗?” “说的在理,京营乃是我大明的御营,连年挑选九边精锐选锋,怎么能让这些土人随随便便就进去呢?” “王部堂怕不是忘了,就在去年,这些土人还在琉球伏击我登莱水师官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他们绝对不可以信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3节 “非也、非也!你们想啊,如果贺虎臣说的是真的,那这些土人的战斗力,或许真的不可小觑!” “你这是什么道理?” 看着下头的争论似乎一时间也难以停歇,刚刚进入内阁的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本想说话,却看了一眼内阁首辅魏广微。 后者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不打算制止这个如菜市场一般的场面。 见此,温体仁也就不再吭声。 谁知道这个老家伙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魏广微这人谁都知道,他可是阴险得很。 等了一会儿,魏广微才是不慌不忙的道: “行了,陛下叫你们来,不是在这里讨论如何整顿京营的,再说了,这事陛下还没准呢。”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议如何处置琉球的这些土人。” 王洽坐了回去,户部尚书赵秉忠站出来,说道: “这些土人留在琉球,对朝廷设置官员管理当地,不是一个好助力,需要将他们迁往内地,缓慢同化。” “至于这些土人到了内地以后,又要如何安置,是召入京营为新军,还是划分一地设置土司,这还要看陛下的意思。” “我等臣子,只是替陛下分忧而已。” 这番话,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 魏广微也道:“看看,看看赵大人的一番肺腑之言,连老夫也觉得惭愧不如啊!” “既然如此,要给这些土人安排些什么职务,赏赐些什么,诸位有没有什么说的?”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忽然站出来说道:“阁老,下官以为,对于琉球土人,要择一人重赏,其余人稍赏。” “赏可以,但要体现出朝廷之威。” “大学士请具体说说,老夫洗耳恭听。”魏广微没想到温体仁这么快就会出来说话,看过去说道。 温体仁显得十分谦卑,再三行礼而后才是继续说道: “琉球当地众多部落中,势力最大,人丁最多的为高山族,有数万人。朝廷应当以一卫世袭指挥使诱之,似其迁往内地。” “至于其余的琉球土人,稍加赏赐一些金银外加土地,便足使其畏服朝廷之威。” “换句话说,只要控制住那个最大的,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时日一久,他们的子女学习汉文化,通晓汉文,也就没了什么土人与内地人之分。” 魏广微不断点头,环视众人道: “诸位以为呢?” 王洽站出来说道:“如此即是最好的办法,下官附议。” “我也附议。” “附议!” 毕竟琉球当时与登莱水师的一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打错了友军,在那之后都是十分配合。 温体仁的办法就显得恰到好处,既体现出朝廷眼下对当地土人的招揽之意,也是做了长久之功。 ...... 内阁部议这边顺利解决琉球的建制沿革,还有当地土人的安置问题,但是王恭厂那头,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了。 张维贤出了宫,就带着人直奔王恭厂外的神机营火药局。 在那里,他见到了刚喝完酒,搂着一名女子睡觉的阳武候薛濂,周围还有三五名勋贵也是如此。 张维贤当即就是气的脸色铁青,冷冷道: “把他叫起来。” 一声令下,泰宁候陈延祚上前将被褥一把掀开,大声叫道:“阳武候,起来了!” “太阳晒屁股了!” 语落,周围跟随而来的勋贵们都是哈哈大笑。 “你看看他。” “是啊,睡的跟死猪似的!” “这是又找的哪家的小娘子?” 突如其来的凉意和笑声,使得薛濂浑身一惊,立马跳起来就摸向腰间,却是摸了个空。 睡觉的时候,佩刀早不知道让他扔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 抬头一望,薛濂这才看见了脸色已经逐渐发黑的英国公张世泽,还有一脸嗤笑的泰宁候陈延祚等人。 这些勋贵,都是对着他们这些人指指点点。 很快,剩下的几名掌管王恭厂的勋贵都被人叫醒,一脑门子的问号,看着来人是张维贤,也都没了上回的耀武扬威。 “喝啊,继续喝!”张维贤坐在椅子上,望着周围糜乱的场景,说着反话: “我看你薛濂比我这个英国公、大都督都活的要更潇洒,陛下的旨意,你居然敢不遵从?” “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薛濂借着酒劲儿还没消,嘟嘟囔囔道: “国公爷您来了正好,你去内、内库看看,少说也要有个几千万石的火药。” “就是这些火药,搬一个月搬得完吗?” “陛下还说要五月前搬走整个王恭厂,这不是为难人是什么?” “况且,咱们弟兄们,谁家在京营没安排几个闲差,王恭厂一搬走,京营整顿也就不远了。” “弟兄们可不比文官,就这点油水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七百零九章:财阀们多年的谋划 “闭嘴吧,我来这儿,可不是听你诉苦的。” 张维贤一听这家伙还振振有词说个没完,当即就是把脸拉了下去,说道: “赶紧的,按照陛下的旨意把王恭厂给搬了。” 说完,带着一众勋贵转身就走。 按着张维贤的想法,本来就是知道朱由校在这种事上眼睛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之所以没有当庭说出什么狠话,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赶紧开始搬王恭厂。 可能是真有什么急事吧,不然阳武候薛濂这种事搁在以往,就算不直接被砍了,也得重罚。 张维贤也就是这个意思,转身都打算走了,就是想饶了薛濂这一遭。 毕竟薛濂打仗的能耐也是不错的,现在朝廷用人之际,只要不是太严重的过失,能饶就饶了吧。 谁承想,薛濂反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他赶上来,说道: “国公爷,您来都来了,就替我向陛下说动说动,王恭厂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搬的。” “倒不是搬不走,是王恭厂一搬走,叫弟兄们怎么办,各家的子弟塞到哪儿去?” “难不成,塞到勇卫营去吗?” 闻言,张维贤忽然转身。 “你敢——!” “陛下对三大营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早知道用不上,烂透了,勇卫营谁家要是敢动,别说本公没提醒过你们!” 薛濂一屁股往地上一坐,撒泼似的道: “那…,国公爷您给拿个主意,三大营的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真要是搬了,弟兄们怪罪我,您可别拿我撒气。” 张维贤冷哼一声,“你搬你的!” “有本公在这,我看他们哪家敢闹,真当我这个英国公是吃素的?” 薛濂也是没了办法,毕竟不能明着抗旨,而且英国公都亲自来了,这个面子不给也不行。 他只好起身,挥手道: “都愣着干什么,吩咐各个厂局,动手搬呐!” 张维贤已经走了,泰宁候陈延祚,也就是如今后军都督府的左都督,薛濂的顶头上司,走了过来。 他拍了拍薛濂的肩膀,似笑非笑的道: “你以后注意点吧,这事出的不对,趁早把你那个好色的毛病给改了。” “那些文人士子的笔,可是毫不逊色咱们的手中刀。” 薛濂一愣,道: “什么意思,那帮读书的又闲着没事干,到处去编造老子的谣言了?” 陈延祚边走边道,也是一摊手,“谁知道了,他们怎么不说我泰宁候府的事儿呢?” “还不是你自己管不住底下那东西,到处拈花惹草?” 薛濂朝地上唾了一口,摆手道: “行了,咱知道了。” “这帮狗日的。” 现在他心里也是知道,自己在民间的名声已经不怎么样,要是再因为这件事被皇帝记恨,可就真的要玩完了。 阳武候薛廉老老实实的开始干活,勋贵们一动,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也都分别派出兵丁和衙役净街。 王恭厂周围几公里以内,街上到处都是走动的兵丁和衙役,沿途出城的路线,也都被他们护卫住。 虽然说所有人心里都是一头雾水,但是皇帝的旨意很坚决,加上阳武候薛濂现在有些害怕,亲自下场,所以办事比较勤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4节 京师这边风风火火的开始搬运王恭厂,苏州那头,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也总算是火急火燎的赶到了。 ...... 东厂的人被当街给打死,在苏州这可是第二回发生了。 上一回是传旨的缇骑,这一次是东厂下来督办差使的旗尉,都没什么好下场,据说被打的人样都看不出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地百姓有多恨这些番子呢。 实际上,东厂收商税,哪和百姓有什么直接关系,不过是一些无知者受了那些士子的挑拨,被当枪使了。 第一回还是那华侨海商领袖李旦幕后指使的,虽然东厂早就查清了此事,但李旦这个人泥鳅得很。 可能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回过大明,这两年一直待在日本,小日子逍遥快活着呢。 可是这次不同,东厂应付不了躲在日本的李旦,还对付不了你们这帮文人士子吗? 本来魏忠贤是害怕天启皇帝猜忌,并不打算多管。 但现在要管的不是魏忠贤,是当今皇帝,是皇帝不想放过这件事,下旨让东厂严办。 这样一来,番子们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有了皇帝做靠山,底气更足了。 “念如!念如!” 迎春阁中,有人在喊杨念如,也就是此次所谓率领苏州士民抵抗阉党,打死督办旗尉的五个领头者之一。 其余四人,分别是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 这五个人中,三个人都是东林士子领袖,其余两人身份则有些特殊,东厂查出来时也觉得蹊跷。 有一个叫马杰的,是现任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府上的马夫,后来周顺昌为这五个人请命,怕早就是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结果。 这个貌似忠正的周顺昌,人设虽然摆的挺正,可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那个叫颜佩韦的,是苏州富商颜佩禄的亲弟弟。 于是,东厂顺腾摸瓜继续查下去,发现苏州富商颜佩禄,实际上一直都和苏州的黄氏不对付。 这一点,就能解决很多疑问。 天启二年,朝廷在苏州成立皇商会,苏州黄氏是朱由校为亲自选定的皇商会之首。 而彼时的苏州,除了黄氏还有另外一大财阀,便是这个颜家,也就是黄氏最大的竞争对手。 实际上,颜家便是支撑东林党的幕后财阀之一。 他们支持东林党主政也是为了自家的利益,朝堂上东林党说一不二了,才能转过头来报答财阀们的支持不是吗。 自从皇商会成立以后,苏州织造局的李实便开始与黄华堂合作,几乎将桑蚕生意垄断。 借助朝廷的推波助澜,黄氏很快成为苏州商会暨皇商会的共同魁首,将多年来的竞争对手颜家给狠狠的打压了下去。 这样的局面,颜家自然不服。 但是天启二年的东林党虽然还没有经过来年的科举大案,在朝堂上却也已经远远不是得到朱由校支持的阉党的对手。 颜家,还是随着东林党在朝堂上的失势,再也不能成为黄氏的对手,从而一年年的衰落下去。 这场“五人墓碑记”,就是颜家等几家东林集团幕后的财阀势力,酝酿多年的结果。 他们为此,早已是筹划好了一切。 无论东林党还是其幕后的财阀们,自打朱由校继位那天一直到现在,从来就没有一刻放弃过。 第七百一十章:苏州民乱 杨念如正与众士子围坐在桌旁谈天说地,听见有人在喊,顿时如梦方醒,又跌回现实。 在畅想中,他已经是劝谏君上,对抗阉党的东林义士。 他英勇不屈的事迹,已为世人所铭记,震铄古今,彪炳史册,是当真的大丈夫。 而现实,他不过还是一个穷困潦倒,靠苏州推官周顺昌的帮助下,才某得一国子监监生之位的落魄书生。 今日是苏州府推官周顺昌的四十二岁生辰,借迎春诗酒集会为名,参与暴动的其余四人及一干士子,还有颜家的不少子弟,都被召来侑酒。 一来,是为庆贺周顺昌的生辰之日。 二来,也是为庆祝此番战胜阉党,还了天下间一个朗朗乾坤。 至于说所谓的吟诗作赋,这向来都不过是士子们商量见不到光之事的托词而已。 周顺昌生辰,众人都要给面子,应召并无怨言,只是那些文人士子及商贾子弟,都是互相的知根知底,看不起对方。 在商贾子弟眼中,这些看起来洒脱高义的文人士子,不过是些自命清高的追名逐利之辈。 而在文人士子眼里,商贾子弟们同样不过是一些自命情种的好色之徒罢了。 相比商贾自己对文人士子的轻视态度,文人士子们实际上更看不起眼前的这些颜家子弟。 可是文人士子在民间大把大把的花钱,上等人一般的衣食住行,甚至于曾经朝堂上那些东林高官仕途的一帆风顺,都要倚靠这些商贾子弟。 文人士子并不敢得罪这些人,一旦被断了衣食,他们在外便成了真正的穷困潦倒。 那个时候,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就会也消费不起这等高档场所,人前毫无面子不说,更是只得在夹缝中求生存。 不冷不热,落落寡合。 而今这般与商贾、权贵子弟混迹在一起,反而抬高了他们的身价,使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贫穷百姓整日都要担忧的柴米油盐,活得真正潇洒。 杨念如,已经因为这次“挺身而出”对抗东厂旗尉的事,被周顺昌帮着谋了个国子监的监生资格。 现在的他,脸色丰润了,服饰鲜明了,就连先前腐儒一般的样子,也变得洒脱。 眼前的杨念如,再没有两个月前那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寒酸气了。 身份不同,连呼吸都觉得比常人高贵。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文人士子对东林文官趋之若鹜,视冠以东林之名为荣的原因。 杨念如跟颜佩韦笑呵呵的说话,心中却腻得厉害。 现在的他,已经是国子监生,身份地位与从前的秀才截然不同,自然更加看不起眼前这些商贾子弟了。 他和其余参与此次暴动的颜佩韦、周文元、马杰、沈扬四人围着一小桌随意而坐,举杯说道: “诸位,我等为周老爷四十二岁生辰庆贺!” “周老高寿无疆!” “周老之高义,举世无双!” “周老劝谏君上,为民请命,不惧阉奴,堪称本朝的无双国士!” 桌上摆着精致菜肴,众人纷纷举杯,正兴致勃勃地位周顺昌庆贺生辰。 而周顺昌,看起来也并非像是在外如声名那般的清心寡欲,他涨红了老脸,显然十分受用。 “老夫何德何能啊,竟如此受众位的抬爱…”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周顺昌垂下头,泣不成声又道: “老夫也不想抗旨不遵,可是眼下阉贼乱国,鹰犬遍地,老夫只得如此…” “周老莫哭,这次若劝谏不成,再来一次便是!”杨念如早把自己当做了一众士子之首,起身说道: “这次数万人不行,下次,我等便发动苏州全城的军民,将督办司烧毁,把所有的厂卫打出苏州!” 颜佩韦拍案叫绝:“好!杨兄说的好!” “若是大家想要再劝谏,我颜家一定全力帮助,以助伟勋!” 周文元附和说道:“说的极是,我等以身劝谏,抗拒阉党,此事足传千古!” 众士子都是年轻之辈,哪里受得起这般鼓动,顿时都是面色涨红、高潮迭起,拍手叫好。 另一名士子首领沈扬顿时站起,冷笑: “说得轻巧!周兄可敢与我等这就出去,叫来亲朋好友,劝说百姓冲进督办司,打死阉党鹰犬吗?” 周文元骑虎难下,拍案而起:“有何不敢!” “哈哈哈!”杨念如也再度起身,朗声说道: “既然二位仁兄有此想法,我也不可退缩了!颜兄、周公,我们立时召集百姓,冲入督办司,打死那些为祸乡里的阉党鹰犬!” “督办司毁了,我看朝廷还拿什么收税!” 士子们闹哄哄的聚过来,同声叫好,不一会儿,都随着杨念如等人走出迎春阁,来到街上。 街上行人、百姓见到这些满脸通红,眼见是喝醉了酒的士子,都是惊诧不已,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众位!” “当今陛下信任权阉,纵容不法,而督办司胡乱征税,搅扰民生,如何使得?” “我等士子既晓孔孟圣人之道,就该带民请命,我们去砸了督办司,向朝廷请命!” “将阉狗的鹰犬打出苏州城!” 这番叫喊,使得许多百姓避之唯恐不及,但这个社会上,一向不缺少那种投机取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想捡便宜的。 眼下这个年头,这种人尤其更多。 很多百姓都是紧闭门窗,赶紧各回各家,生怕惹事,可士子们及各自的亲朋门生,汇聚成了一股数百人的人流。 他们人头攒动,吵吵闹闹向位于五条街之外的督办司衙门而去。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本来就无事可做的地痞、青皮,各地流民,沿街乞丐,都是纷纷加入。 很快,这股人流暴涨到了数千人之多,附近的几条街道都变得拥挤不堪。 颜佩韦并没有出去,他负手站在楼上,望着苏州城中的乱象,冷笑说道: “周老爷,杨念如这个傻子,你给他个国子监生,他竟就如此的冲动。” “不过这样也好,倒是给我们省事儿了。” 周顺昌喝了一口小酒,坐在位子上静静说道: “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你们颜家还不赶快派人去周府和皇商会,闹一闹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5节 颜佩韦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这是肯定的,费这么多的周章,在苏州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彻底整垮皇商会和那些参与皇商会的商人吗? 自己这些财阀,也是时候再占据商界的主导地位了! 第七百一十一章:里外不是人 “怎么回事?” 傅应星从进城走进督办司到现在,也就才半个多时辰,城中的变化却是急剧变化。 一名番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急切说道: “大档头不好了,那几个闹事的士子,又纠集不少人往咱们这来了!” “什么?”傅应星一愣,问道: “他们来了多少人,先派厂役去驱逐!” 那番子闻言面露难色,“不成啊,大档头,这次来的人比上次闹事的还多,现在怕是要有几千人之数!” “他们一路过来,已到正阳街了…!” “正阳街…”傅应星喃喃一声,“那岂不是距督办司衙门只有两条街不到了吗?” “怎么我才刚进城,就发生这种事!” 督办司衙门毕竟不是军营,全数的厂役也就只有一千多人,大多数都分散在苏州城各处。 眼下还留在督办司衙门里的,只有三五百人。 “大档头…?”一名档头询问过去,见到傅应星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像是吓傻了。 “派人去南京!”傅应星忽然间的拍案而起,说道:“一定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 档头闻言,纳闷问道: “大档头,城中有两万驻军,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就算这些闹事的乱民再多,两万驻军还不足够吗?” 傅应星闻言,呵呵冷笑了一声,说出了实情。 “两万?那不过是账面上的数字罢了。” “朝廷整顿中原五省及九边,这些年来,却独独没有动江南七省分毫,是因为这里的水太深!” “整个江南省兵册上驻军十二万,实际上,总数能有两万就算不错了!” “苏州城说是有两万驻军,据我的估算,也就是一两千人,指望这些人平乱,简直是痴人说梦…” 说着,傅应星反应过来,厉声催促道: “快去,不要耽搁了!” 这名番子闻言点头,即转身而走,刚走几步,却是听闻督办司外一阵的喧闹。 他抬起头一看,脚步一晃,直奔后院小门而去。 崔呈秀看见报信的人已经走了,整理一番东厂大档头的鱼鳞服,再度冷笑一声道: “走,随我看看去。” “我今日倒要看看,这帮无胆鼠辈敢不敢强闯督办司!” ...... “砸了督办司!” “督办司是权阉鹰犬做主,乱收民税,苛捐杂税繁多,我等读书人饱读圣贤书,就该为民举义!” 这时,乱哄哄的人流已经自迎春阁来到了督办司衙门外。 番子们如临大敌,纷纷赶出门外护卫,将手握在刀把上,警惕的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场景。 “放你娘的狗臭屁!” 衙门中忽然间传出一声大喝,傅应星跨步出来,阴冷的眸子缓缓扫过人群。 作为当今魏忠贤最为倚重的东厂诸番役之首,傅应星的凶名比锦衣卫四大千户更甚。 他的眼眸扫视过处,士子、百姓,或者是隐藏在其中的蛊惑造谣者,无不是胆颤心惊。 “我问你,近些年我们可到尔等家中征收田亩地税?”傅应星随便看着人群中的一名跟风男子问道。 “没、没有…”那男子心中有虚,连退几步。 “既然没有,为何跟着这群沽名钓誉的东林鼠辈,沿街闹事?尔可知,参与暴乱是杀头的罪过!” 傅应星脸色勃然一变,挥手喝道:“押下去!” “是!” 番子们立即上前,将那男子押缚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将其拖进了督办司衙门。 这番雷霆手段,当即将街上这些人吓住,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杨念如、马杰、周文元、沈扬四名士子领袖对视几眼,一齐出来说道。 “众位,番子只有数百人,我等有其十倍!” “就是,莫要被这些色厉内荏的番子吓住,随我们冲将上去,砸了督办司!” “此人乃是当今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作恶多端、怅行不法,我辈高义之士该当杀了此人,以谢天下!” 他们四个一喊起来,士子们也是纷纷出言怒喝。 一时间。周围的气氛再度被带动起来,眼看着乱民和士子就要冲入督办司。 傅应星大步一跨,倒是毫无惧色。 他抽出手中佩刀,怒喝: “我看谁敢——!” “这里是东厂督办司衙门,擅闯者,事后朝廷清查,皆以逆反之罪并论!” 话音落地,番子们纷纷抽出腰间挎着的东厂官制双刀。 两方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就在这时,一阵鸣锣敲响,却是苏州知府寇慎带着苏州知府衙门的衙役们赶到。 衙役人数不多,只有三五十人,却还是在数千人之中硬生生开辟一条道路出来。 寇慎拦在众人身前,说道: “诸位,朝廷征收课税,打砸督办司总不是办法,听本官一句劝,回去吧!” “否则,番子们一旦报复,大家都要遭受池鱼之殃啊!” 寇慎这一番话,看似是在规劝,实则却是在拉偏架,所说的话,听在东厂众人耳中,就像刺刀一般尖锐。 “寇慎!”傅应星厉声说道:“你好大的本事,朝廷何曾收了课税?朝廷收的不过是商税!” “商税、课税,怎能混为一谈!” “枉你还自比苏州百姓的父母官,你当得起这个名号吗?” 寇慎听了这样一番“实话”,脸上却是毫无波动,微微一笑,转身说道: “傅大档头,差不多就得了。” “本官饱受苏州百姓爱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次也是来为东厂说和,怎么还不分青红皂白了呢?” 傅应星是越听越来气,合着自己里外都不是人了,当即就是大手一挥,喝道: “给我拿了他!” “是!” 番子们正欲上前,周围的人群却是瞬间炸开了锅。 寇慎实际上在苏州的名声还真的不错,有他的加入,再加上方才这样一波假惺惺的作态,百姓们更加深信,自己这次才是正义的一方。 一看番子们要动手,顿时纷纷涌上前去。 番子们只想要捉拿寇慎,百姓、士子不让,双方推推搡搡,场面乱做一团,很快出现意外。 一名番子失手伤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小腹,顿时间血流成河。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被卖了还帮人数钱 “啊——!” 女人的惨叫声好像是传遍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鲜血流淌到地上。 番子们看得愣了,失手杀人那个,更是小心地后退几步。 一个男人推开人群跑出来,抱着女人大声哭喊: “莲儿,你咋啦!” 男人哭的撕心裂肺,可是周围这些面色恼怒的百姓和士子们,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救助。 那名番子自觉理亏,放下刀想要上前查看,或许还有救治的机会,却被一名士子恶狠狠推开。 “你难道还要杀人灭口吗?” “番子横行不法,当街杀人,大家都见到了,这样的督办司,留着干什么?” “大家冲进去,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那名士子攥紧拳头高声呼喊,而随着女人最后的一声呜咽,最佳的治疗时间被错过,终究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男人红着眼睛站起来,上前揪住那番子的衣领,怒吼: “你还我的莲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6节 “你这杀人凶手!!” 那番子满脸的惊惧,却是傅应星,看穿了这群人的伪善面目,上前一把打掉了男人的手,指着方才喊话那士子道: “你难道还看不明白吗?” “杀人者不是我们这些厂役,刚才本有机会救治,是这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耽误了时间!” “他们才是冠冕堂皇的杀人者,你们醒醒啊!” 那士子虽说是被戳中了真心想法,但是毕竟,眼下他才是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眼前这些厂役,怎么看都怎么像是狡辩。 世人皆知,东厂大档头傅应星乃是权阉魏忠贤的亲侄子,杀人如麻,恶贯满盈。 士子根本不怕,站出来引颈说道:“那你杀了我吧,我辈苦读圣贤书,为仗义执言,早不怕死了!” 傅应星当即便要送他个痛快,可谁成想,那刚死了老婆的男人却挺身护在士子身前,说道: “要杀这些读书人,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闻言,那士子脸上露出一股阴鸷的笑容,但这笑容随即消散,很快他就继续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杨念如觉得差不多了,大声呼道: “冲啊!” “打死这些狗仗人势的番子!” 傅应星看着这个局面,也知道,是完全无法收拾了,这些东林党徒蛊惑人心的本领,丝毫也不比中原的白莲教要差! 各种方面,自己东厂都处于被动。 士子们善做人设,加之有地方“清官”和“财阀”相助,更加如虎添翼。 “快退!” “死守督办司!” 傅应星也知道,无论如何,东厂番子毕竟不是上阵作战的士兵,无论如何,是抵挡不住几千愤怒苏州士民的。 其余番子反应也快,赶紧拉着最初失手杀人还在愣住的那番子,呼啦啦退入督办司大门。 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督办司的大门被紧紧关上。 杨念如哈哈大笑,站在方才傅应星的位置上,振臂高呼:“看啊,番子们怕了!” “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 城南,苏州军营。 “守戎,不好了!”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过来,“暴动规模扩大了,现在苏州城各处都乱了!” “除了那些在督办司闹事的,还有几万人趁乱打劫!” 闻言,坐在北侧身着铁甲的苏州守备闵洪脑海中“嗡”的一声,连声道: “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子,往日不都是闹一闹就自散了吗?” “府台这次没去规劝吗?” 那哨兵道:“去了,这次据说是不顶用了,乱民根本不听府台的劝告,反而越闹越欢!” “事情闹大了…”闵洪看着几名同样是满脸震惊的千户,颤声说道: “众位还是想想解决之法吧…” 一名千户面露难色,“守戎,整个苏州驻军不过一千三百余人,如何能制止这数万人的暴动啊!” 另外一名千户也道:“是啊,还是赶快向江南大营请援吧!” 千户和千总之分,一个是官职,一个是军衔,别于南北。 中原五省及九边战乱较多,统称做千总,所以千总一般都是手握兵权的实权将官。 至于江南七省,则叫做千户。 各地千户众多,大抵都是些世袭的军户子弟,毫无实权,空有其名而已。 真正手握兵权的实权千户,一座城中少之又少。 像是苏州城,千户一抓一大把,可是真正手里有兵的,只有眼前这几人而已。 江南大营,自从天启二年朱由校南下亲自设立以来,一直都在吸纳整个江南七省的精锐官军。 如今,江南大营有兵五万,负责维持南京及江南七省的治安和秩序。 其总督黄得功,更是出身于天启皇帝亲卫,以勇卫营禁军千总职出任,可谓是正儿八经的天子嫡系。 言罢,众人纷纷点头。 帐外却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百户跑进来,慌张说道: “不好了,城中起火了!乱民往皇家商会去了!” “你说什么!?”闵洪惊的一下子做起来,身为苏州守备,他自然明白皇家商会那个地方的重要性。 皇家商会,乃是朱由校为掌控天下商人、控制贸易所设立,今后还要跟进大航海的全球贸易,更是不容有失。 一名千户也道:“守戎,平乱吧!” “等这些乱民烧了皇家商会,陛下怪罪下来,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针对皇家商会的安全,朱由校一向也是立法从严。 如果这次皇家商会因为暴乱受到侵害,甚至于被捣毁,他这个苏州守备是一定跑不了的。 想到这里,闵洪方才下定决心,握住雁翅刀喝道: “传我的军令,召集全城官兵,直奔皇家商会,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皇家商会!” 当事情关系到自身的安危时,没有人不上心,虽说城中官军稀少,却也要奋力一搏了。 千户们纷纷起身,转出大帐各自召集部下。 驻守苏州的一千余官兵久无操训、奢靡怠战,集结的速度十分缓慢。 守备官闵洪自从得知乱民前往皇家商会的消息后,一直是坐立不安,生怕再磨蹭一会,皇家商会就没了。 不得已,他带着几百人飞奔出城南军营,先行赶往皇家商会所在。 这部分官军大部分都是闵洪的家丁,沿途遇见乱民,也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直接下了狠手。 但凡遇见阻挠,没有任何二话,直接一刀砍翻。 现在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护卫皇家商会的安全,一旦那里出事,整件事就是完全的无法收拾了。 到了那时,整个苏州势必血流成河! 第七百一十三章:闵洪之死 天启六年刚入夏某一日的夜色里,却是黑云遮月,街道上众人执炬如光,人声鼎沸。 苏州城最为繁华的鼓楼街,聚满了近千名吵吵嚷嚷的人们。 “皇商会与东厂相互勾结,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商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的没错,督办司留不得,皇商会同样留不得!” 一番吵吵闹闹,本来就是有目的前来的人群,纷纷借着这番气势冲上去,与跑出来的护卫撞到一起。 护卫人数毕竟稀少,而他们很快在推推搡搡间也已经发现,来皇商会寻衅滋事的这波人,并非全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户。 他们当中,有相当一部分的身强体壮者,若是一般的穷苦百姓,是吃不成这个样子的。 就算是再傻,也猜得出来这是有人故意要让这里关门。 皇家商会的会长黄华堂听闻有人闹事,勃然而怒,出来站在石阶上急呵斥道: “住手!” 人群被吓住,但是很快,领头一人皱眉道: “你是做什么的?” 黄华堂瞥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攥紧拳头反问道:“你是颜家的人吧,我见过你!” “怎么,颜佩禄不敢亲自见我,要你们这班小喽啰来挑事?” 那人闻言心中升起胆怯之情,也知道自己不能过分暴露,于是悄悄后退数步,隐藏在人群之中。 “上!” “砸了皇商会,我们便是功德圆满了!” 谁知,话音刚落,便有一把钢刀从后面插进了他的小腹,顿时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的一刻,还在极力转头,想要看清楚是谁。 “官兵来了…” “官兵怎么敢出军营的?” 苏州守备闵洪胆小怕事,众人皆知,可是谁也没想到,这次苏州民变,他居然带着家丁出营平乱了。 闵洪收起刀,大声喝道: “护卫皇商会!” 数百名官兵纷纷挤出人群,手持佩刀,对准了眼前虎视眈眈的人们。 闵洪看着底下已经没了声息的那人,冷冷说道:“本官乃是苏州城守备闵洪!” “闹事者速速离去,否则一概以逆反罪论处!” 本来,官兵出来平乱,这些人应该害怕,可是这次来的官兵数量实在太少。 而且闵洪到底是胆小怕事之辈,虽然装出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却是很快就被人识破。 他一番话只说如何如何重处闹事者,警告意味明显,却很容易让人相信,士子们所言,就是真的。 闵洪一时慌乱,只顾武力威胁众人散去,这正是底下那些有心人所乐于见到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7节 谁也没有料到,官兵的出现,不仅没有起到威慑人心的效果,反而把人群更加激怒了。 一个颜家的人见势不妙,又使出了蛊惑人心的伎俩,立即站出来说道: “闵洪!你身为朝廷的守备官,督办司乱收课税你不管,我等仗义执言,却带着官兵来残暴镇压,这是什么道理?” 一个男人被蛊惑得不轻,对此深信不疑,冷笑道: “与这些狗官兵多说什么,我看,课税之事这个守备也有份!” 一个女人平日活的也不怎么样,今日刚好抓住出气的机会,口中连绵不绝: “今日如不让朝廷见识到我们的决心,日后周老爷一定会再受东厂厂役的威逼胁迫!” “大家说是不是!” 一名士子登高而呼:“二位所言甚是!我辈士子甘当人前,与我冲啊!” 言罢,这士子纵身一扑,直接扑倒一名官兵。 那官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耳上一阵剧痛,却是那士子好似疯了一般,竟然将他的耳朵活活咬掉。 这官兵捂着耳朵痛呼,鲜血淋漓。 那士子哪里还有往日孱弱的模样,吐了耳朵,骑在那官兵身上又锤又打。 闵洪还来不及回答,群众都被士子和颜家人所带动,纷纷高叫起来。 “原来守备也是东厂的人!” “权阉不除,简直没天理了!” 众人一面叫,一面向官兵冲过去,数千人之声,如同山崩地裂,转瞬间便冲散了官兵薄弱的防线。 而闵洪手底下的兵,军事素养也实在不怎么样。 他们平日仗势欺人惯了,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立即吓得丢盔弃甲,东奔西窜,想逃出群众的包围。 闵洪强打起的胆色一时全无,二话不再多说,转身就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却没成想,被一名士子追赶上来抓掉了头盔,将他劈头盖脑地一顿打。 “放肆——!”闵洪胡乱就要去抓扔在地上的佩刀,却是眼见暴民越来越多。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整个苏州城已经全都乱了套了。 无论到底是不是因为所谓课税闹事而愤愤不平的人,此刻也都是闹腾起来,发泄着对平庸生活的不满。 一个官兵被暴民用草叉刺中心窝,倒在地上不住的翻滚,惨嚎几声,很快就断了气。 其余的兵士由于人数太少,加上也没有什么组织性和死守的心思,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一名千户带着几十人正赶往皇家商会所在,想要支援他们的守备,却是听见前面一阵地动山摇的呼喊声。 十余名家丁屁滚尿流地跑来,千户当即揪住一人,怒声喝问: “怎么回事,守戎在哪?” 那家丁满脸的惊惧,颤声道:“守、守戎他…死在那些暴民的手中了!” “快走吧,围住皇家商会的暴民起码有一千多人啊!” “守戎死了?”千户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快跟我回军营!” 眼下已经不由得他再犹豫了,几条街数千人的骚乱,由于官兵和官府的镇压、安抚不力,已经全面升级为全城的暴动。 现在到处都是打砸民居,抢夺财务的不法之徒。 苏州城中,滚滚黑烟冲天而起,到处都是喊叫声和火光,人们尽情的发泄着往日间憋在心中的愤懑之情。 大户们全都遭了殃,就连始作俑者颜家,都被暴民们在疯狂的砸门。 当就连官兵都压服不住骚动时,社会秩序,也就是瞬间崩塌。 人性显现出来,士子、暴民,一改往日的作风,平日敢想不敢做的事情,全都一幕幕发生在眼前。 不过好在,闵洪带着官兵赶来,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这些官兵为皇家商会争取到了堵住大门的时间,而暴民们将官兵打散以后,发觉皇家商会的大门早已紧闭不开。 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开始寻找柴火堆放在门前,想要用一把大火,将整个皇家商会烧个精光。 时间进入深夜,苏州城的暴动愈发无法控制,大批的百姓开始向外逃难。 十余里之外,腾起了阵阵尘烟,马蹄如雷。 第七百一十四章:不用查了,直接抓人 深夜,苏州城中执炬如光。 众多人手持着火把,汇聚在皇家商会的大门前,颜佩韦看着眼前众多的柴火,心中激动不已,高声道: “众位,就让我们用这一把火,向当今的昏君和权阉宣明我苏州士民的高义之心!” “烧!烧!烧!” 众人早就闹红了眼,将火把一下下的举起。 颜佩韦直到这个时候才出现,正是因为大局已定,而他心中也有想亲自引燃这一把火的想法。 待众人呼喊声逐渐散去,颜佩韦正要将手中火把扔进柴堆之中,却是忽然感觉脚下一阵的撼动。 紧接着,手上一疼,不知从哪射来一箭,穿透了骨肉。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却是黄得功自得到傅应星的消息后,日夜兼程,率领四千余铁骑赶来。 黄得功骑在马上,收了弓箭,赶上前来,直接抽出刀架在颜佩韦的脖子上,喝道: “拿了!” 颜佩韦眼珠一转,还不甘心放过这个机会,看见跟在黄得功身边的骑兵不过十余人,又是大声叫道: “江南大营总督就可以无故射人了吗?” “我犯了何罪——!”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你犯了煽动暴乱,蛊惑人心之罪,罪当万死!” 黄得功看着他,冷笑一声。 见颜佩韦还要再说,黄得功脸上泛起狠色,将雁翅刀高高挥起,然后猛然间落下。 一颗正“滋滋”冒着鲜血的头颅,就这样滚落在地。 颜佩韦直到死前,还没有猜到黄得功会这样的果断,没有得到任何命令,就敢杀他。 当然,黄得功可不是闵洪。 这般的雷霆手段,直接将在场所有的暴民全都吓住,场中寂静半晌,但很快有人故技重施,当众宣道: “诸位,官兵残暴,我等——” 话还没说完,一名江南大营的骑兵便催马上前,从背后将钢枪捅进了他的身体。 “还有谁要再说的?” “出来一个,爷就弄死一个!” 方才捅死人那官兵提着滴血的钢枪,催马在人群之间来回走动,眼中精光四射,浑身杀气腾腾。 又有几个人不信邪,互相对了眼色,一起出来大声喊叫,鼓动百姓反抗。 骑兵们没有任何犹豫,冲进人群找见这些人,要么当头一刀,要么便是钢枪穿刺。 转瞬之间,地上便又多了几具热腾腾的尸体。 所与人都是一样的下场,江南大营来的人,动起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 基本都是一句话没等说完,上来就砍。 黄得功看着尸体,环视众人,而他周围那十几名虎视眈眈,浑身散发着杀气的官兵,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只十几个人,便是让聚集在皇家商会周围的近万暴民鸦雀无声,惊惧异常。 见此,那些隐藏在人群的颜家子弟和士子,都是有些害怕,暗自后退几步,想要趁乱逃走。 黄得功看着这些人四散而逃,却是并没有召集。 很快,周围响起隆隆的脚步声,大队从周围州府赶来驰援的官兵奉命进援。 这些官兵将逃走的煽动者团团围住,很快控制了街道。 赶来的一名游击将军见黄得功十几骑便冲进苏州城,平定了如此大规模的暴动,心中震撼。 他连忙上前,抱拳说道: “卑职见过总督!” 黄得功哼了一声,收起兵器道: “苏州戒严,派人净街,跟东厂的人挨家挨户的查,带人跟我去颜家!” “先抄了颜家,本督再亲自向陛下请罪!” 游击将军自然明白,抄家这种事,除非是皇帝有明旨下达,不然地方官员擅自行事,属于僭越。 不过黄得功的身份非同小可,他出身于皇帝亲自建立的勇卫营亲军。 这样的事,有他做主,余的官兵办起来也能得心应手。 来自各地的数万名官军在后半夜分批赶到苏州城,官军的数量一多,城中也就渐渐的安定下来。 “轰隆”一声,颜家的大门被官兵使用虎墩炮轰开。 黄得功抽出雁翅刀,大声喝道: “冲进去,抄了颜家,一个也不能放过!” “这次苏州暴动,幕后便是颜家指使,尤其是颜家的家主颜佩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官兵们冲入颜家府中,彻底贯彻了这道命令。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8节 整个颜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官兵接下来的血腥镇压中,尸骨无存。 黄得功站在大堂上,暴怒的踹翻了一张桌案,喝问: “颜佩禄呢,让他给跑了?”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这个贼人,本督不亲手砍了他,难消心头之恨!” 说完不久,一名江南大营督标营兵士赶来,大声说道: “启禀总督,找到颜佩禄了!” 原来这个颜佩禄一听官兵入城的消息,就已经在收拾细软,打算从海上跑路去日本。 趁官兵在杀颜家人的时候,他脱了绸袍,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破烂衣裳,丝毫不再顾全体面,就这样躲到了臭气熏天的粪坑角落里。 按照颜佩禄的想法,本来是想要等官军散去再暗中逃走,却没成想,被一个东厂的番子发现,给拖了出来。 黄得功总算放了心,捏着鼻子看向眼前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甚至想要与朝廷作对的江南财阀,本想要说什么话也都被咽了回去。 “带下去,择日发落。” “颜家资产,如数充公,苏州戒严五日!” ...... 京城稀稀落落飘洒着天启六年的新春初雨,本来刚刚转暖些的天启,一下子又冷了下来。 湿滑寒冷,让人的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 好在西暖阁有地坑和宣德炉取暖,令天启皇帝不至于遭受忽然降温的严寒之苦。 然而,终日烧炭的宫殿内总是让人觉得胸口憋闷,于是朱由校不顾劝阻,来到窗檐边,将精美花窗打开一道小缝。 新鲜又寒冷的空气从缝隙间流通,使人心神一振。 恰在此时,王朝辅走过来说道: “爷,苏州的暴动平定了。” 苏州的暴动,动静虽然大,可那毕竟是在内地,周围都是安稳如常,又有江南大营朝夕可达,苏州再乱,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倒是这次东林党和财阀们的垂死反扑,让朱由校意识到,是该插手江南七省的军政了。 朱由校接来折子,继续站在窗檐边上,边吹冷风边翻开看着,看罢,笑道: “带着十几个骑兵就敢入城平乱?这个黄得功,也不枉费朕对他一番栽培…” “那刑部的意思呢?” 王朝辅道:“刑部老爷们的意思是,此事干系重大,东厂查出的名单足有一百二十余人,牵扯甚多,需得详细审查,证据确凿,才能定案。” “狗屁…,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朱由校听着听着便冷笑一声,将奏疏扔回到王朝辅手里,走向御座道: “煽动几万人暴动,这还不叫证据确凿?” “朕说,黄得功杀的好,傅应星也杀的好,杀的还不够,得把这些人全都杀干净了,朕心里才舒服。” “告诉刑部,不用再查了,这件事全权交给东厂,让傅应星就按这份名单抓人。” “首逮周顺昌、杨念如、马杰、周文元四人,还有那个苏州知府寇慎,一并给朕拿到京师问斩。” “大明养仕二百余年,怎么就养出这样的中山狼?” 第七百一十五章:天地总不公 落日余晖映入文华殿,昏黄的日光下,朱由校正伏案练习书法,听门外似有脚步声轻轻停下。 过了片刻,淡淡说道: “进来吧。”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温体仁踮脚来到文华殿中,见天启皇帝仍旧在自顾自的练习书法,便继续说道: “苏州的事,臣以为,必不是一朝一夕促成,颜家还只是其一,其余还有赵、李两家苏州的大户,参与其中。” “如要按照陛下昨日圣旨处置,大动干戈,少则牵沿数万之众,如此,对陛下圣明之声不利。” 朱由校淡淡一瞥,手中一顿,随即继续专注地写字: “那依温阁老的意思,朕难道要从轻发落吗?” 温体仁想了想,说道: “从轻发落也大可不必,此事系东厂逮周顺昌而起,而闹事之人,大抵是一些朝廷改革分省录取制度以后的不满士子领头。” “陛下可赦免那些被蒙蔽的百姓,只罚颜、赵、李三家及那些幕后主使者,惩处官员,以安民心。” 朱由校半晌没有说话,数息后,写罢手中的字,笑着招手示意温体仁过来,道: “温阁老说说,朕这字写的怎么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 温体仁向前几步,看见这八个字,心中一震,面色微动,讪笑道: “陛下这字,颇有《颜勤礼碑》的特点,筋肉丰满、浑厚有力,恢弘雄壮、大气磅礴!” 朱由校微微一笑,扔下毛笔,坦然道: “世人常说,颜筋柳骨是书法各家中的集大成者,阁老如此夸赞,朕倒是觉得愧不敢当了。” 语落,文华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温体仁自然明白,天启皇帝这字要传达的意思。 “那温阁老知道,这些字出于何处吗?” 温体仁怎么说也是一步步做到内阁的朝廷重臣,进士出身,自然熟读这些经卷。 “威福下移,驯至于乱”这八个字,不是出于别出,正是朱元璋所写的三十二条大诰其一。 “此八字出于太祖皇帝大诰第三十二条,‘威福下移,驯至于乱…乱世、当用重典…’。” 朱由校听到,呵呵一笑: “这大诰仍立在宫中,满朝文武都如先生这般熟读背诵,可普天之下,又有几人真正的放在心上?” 说着,朱由校负手转身,留下一道背影。 “此事朕意已决,阁老不必再劝,回去让那些还打着劝谏心思的大臣们,也趁早死了这条心。” “太祖皇帝起于微末,经逢乱世,人命如草,常说乱世当用重典,朕亦深以为然。” “这次民变事后清查起来,虽然苏州可能会血流成河,但是江南七省,都会太平。” “朕的这个心思,阁老明白吗?” 说着,朱由校微微侧目,斜睨过来。 温体仁连忙垂眸下去,不敢于皇帝对视,颤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 “是臣糊涂了,臣优柔寡断了。” “不过阁老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这样吧,告诉傅应星,颜、赵、李三家,那些名单上的官员、士子照抓不误。” “被蒙蔽、蛊惑的百姓,也都是苦命人,许那些有家有室的外放它地,不要牵扯太多。” 温体仁这才放下了心,纳头便拜: “陛下仁德,天下百姓必会对陛下感恩戴德,歌颂天恩!” “行了,你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待温体仁离开,冲一旁侍候的王朝辅说道: “将这副字帖抄习百遍,给在朝为官的每一个人,都送去一副,就说是朕让他们好好读读。” “天地总不公,该死的,不该死的,日日夜夜,死的人多了,朕又岂能顾得过来…” “畏首畏尾,做得成什么事?” 自语一句,朱由校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道: “摆驾,坤宁宫。” ...... 苏州之事到了第三日,已经全然都搞清楚了。 起码,官府放出来的消息是这些,暗中还有没有其它的内幕,这便不是一般士民所能知道的了。 在黄得功平定民变的第三天一早,苏州府衙在全城各地都放出了告示。 这份告示,标志着这次苏州的乱子,总算是告一段落。 听闻官兵重新控制了苏州城,乱象宣定,许多躲藏到城外的百姓,都是陆续回来了。 为了将那些东林士子和财阀们的交易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中,不仅官府告示,《京报》中也详细的刊登了此事。 根据告示中所说,苏州民变,不是简简单单由士子鸣冤造成,官府宣示出的事情真相,令许多人都是后脊背发凉。 苏州百姓爱戴的所谓清官,苏州知府寇慎,被东厂在府中查出近三十万两的现银。 除此以外,在苏州、杭州、南京郊外各处,又有在寇慎名下的众多园林、田宅。 这个清官,并没有百姓们所想的那样“清”。 对于此事,当今皇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强硬,擅自查抄颜家的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什么事没有,反而得到了褒奖。 天启皇帝在朝中的举措,某种程度上,稳定了苏州当地的局势,使得东厂也敢于放开手清算。 经历了三日风波,本来就该登门抓捕周顺昌的厂役们,再度敲响了周府的大门。 傅应星亲自前来,直到现在,他还在为前日督办司未能被乱民攻破而心存庆幸。 无论东厂处于什么人人喊打的境地,有一件事是厂役们得以安心的基本,便是当今的皇帝。 天启皇帝的心思,一向都是未有什么变化。 皇帝的信任,胜过坊间恶语中伤的千言万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29节 这也让人人言称是“凶名赫赫”的东厂厂役们,心中更加坚定,自己是在做正确的事。 “笃笃笃…” 傅应星紧握成拳,再度敲响了大门,正要不耐烦的下令砸门,却是发觉,门,居然缓缓的开了。 于是傅应星举起一只手,随时准备应付周府中人的垂死反扑。 然而令人意外的一幕出现了,周顺昌自缚于门前,踏出大门,在围观的众人眼中,铁骨铮铮似的道: “尔等听从权阉指使的东厂阉狗,抓我、杀我,我周顺昌一概听从,切勿再扰民害民了!” 第七百一十六章:坏人我们来当 “看来你们这帮人,还是贼心不死。” 傅应星嘿嘿怪笑一声,上前说道:“周顺昌,你当真还以为现在的苏州,是你能闹得起来的吗?” “这个坏人,我傅应星当定了!” “小的们,押走!” “周府全部查抄,一个活物都不留!” 一声令下,番子们纷纷踹门而入,旋即周府中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 一名番子直奔着周顺昌的老爹过去,当众将这老鬼按在脚下,对着脑门子就是一阵狠踩。 直踩到老家伙连惨叫、呻吟的力气都没了,这才一道割下他的首级,交到这边。 而周顺昌,显然也没料到番子们经受这次事件以后,居然还会如此的毫无顾忌。 他看着死不瞑目的父亲,厉声痛骂: “阉狗,你难道就只会对付我那些手无寸铁的家人和师友吗?” 傅应星恬不知耻地笑道:“你说对了,我就会这些,我这次不仅要把你的家人和师友都抓得一干二净。” “我连他们的家人和师友,也要一个不落的抓了。” “怎么,难不成你还能再鼓动数万人造反?我告诉你姓周的,眼下江南大营几万人在苏州城镇着,你翻不了天!” “带到广场上,老子等会儿要亲手,挨个把他全家都给砍了!” “给他嘴里塞上,我要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是怎么把他全家一个个给砍了的。” “既然已经是坏人,那就坏得更彻底一点儿。” 闻言,番子们也是哈哈大笑。 这话说的不错,反正无论怎么样,自己这些人在天下人的眼中,就是坏事做尽。 那倒不如破罐破摔,一“坏”到底了! 这事后清算,掀起大案,得罪人的活儿,还是得咱们东厂来干! 傅应星看着周顺昌痛苦的神情,走到他身边,低声冷笑道: “你等着看,看看你的那些幕后主子们,有没有一个人再敢跳出来找死的。” ...... “东厂查案,开门!”苏州城某条小巷,一名番子锤响了一户看似毫不起眼的百姓房门。 门内一阵的慌乱,还有瓷器被不慎摔落打碎的声音。 不一会儿,传出一句发抖的问询:“东厂的老爷们,我们没有参与暴动啊…!” 番子道:“参没参与,开门便知道了。”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要砸了!” “别、我开!”门内传出一阵争吵,但是很快,由一个神态慌张的中年男人,打开了房门。 番子向屋内一看,发觉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 一男一女,一个孩子。 “嗯,你们没事了。”番子刚要离开,门还未曾关上,便从内房传出一声细微的轻咳。 转瞬之间,番子的刀抵在了门缝之间。 “什么声音?” 男人顿时惊慌失措。 “没什么声音啊…厂爷是不是听错了?” “给老子滚开!”番子“砰”地一脚踹开房门,推开男女,大声喝道: “搜!” 番子们顿时间鱼贯而入,很快,就在内房中搜出一名身着青衫的落魄士子。 这士子,便是苏州城内众多苏州士子的领袖之一,国子监生文震亨。 文震亨,说起来有些来历。 天启元年朱由校亲自主考的天启王朝首次殿试上,钦点了他的哥哥文震孟问新科状元。 文震孟被钦点新科状元以后,并没有做出一番事业,反而是利用这关系,不断的提拔东林士人。 很显然,那位新科状元,甚至于因其才深受皇恩得以鸡犬升天的这些家人们,并没有对朱由校感恩戴德。 番子冷冷望向那中年男人,而此时,女人也开始疯狂的对那男人又喊又打。 “我叫你不要参与这些事情,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咱们就好端端的过自己的日子不行吗,非要贪图这个便宜,出去抢别人。” “不然,咱家怎么会被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要挟,要咱们收留他?” 男人枯坐在地上,事到如今,也是一万个后悔。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能有如今的结果,也是他鬼迷心窍,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番子脸上没什么可怜之情,挥手道: “将文震亨带到广场,至于这家,按例流放外地,永不许再归回原籍!” 男人脸上一愣,随即抬头,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不用杀头吗?” 女人也是满脸的泪痕,连连磕头道:“感谢厂爷爷,感谢厂爷爷不杀的恩情!” 男孩儿也在父母的带动下,极其懂事的磕头。 “谢?没有陛下的旨意,你们在我手上,一个也活不成。”番子本来都走到门口了,闻言转身,冷笑说道: “陛下感念你们也是穷苦人家,特有恩旨,要有家室的徙放外地。” “记得再有人劝诱你们的时候多长个脑子想想,天底下这样的好事儿可没有几次!” “我们走!” 番子们押着文震亨而走,留下惊魂未定的一家三口,瘫软在地上,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号称所到之处,鸡犬不留的番子们这次除了大张旗鼓的照单抓人,居然并没有对他们怎么样。 ...... 苏州鼓楼街外,广场。 大批的士民聚齐于此,甚至塞满了附近的街巷,少说要有几万人,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街道上满是明甲持锐的官兵。 江南大营步军自从昨日抵达苏州后,便即接管了整个苏州的城防、军备,开始施行戒严、宵禁。 最近几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官兵都完全代替了苏州府衙的差役,在全城不间断的巡防。 苏州城头增添了数十门黑洞洞的火炮,每一个垛口的后面,都有一名面无表情的官兵站岗。 甚至于,周围几个州府、卫所的官兵,也被勇卫营军将短暂接管指挥权。 按照规制,西北大营、江南大营的参将及以上将领,在危急时刻,是有权利直接接管地方兵马指挥权的。 而作为禁军的勇卫营,规制上甚至比西北大营和江南大营还要高出一级。 作为皇帝直属御营,勇卫营的总督陈策,在逼不得已的状况下,甚至可以对参将级别以下的将官,进行先斩后奏。 当然,这种情况自勇卫营建立,还从没真正的出现过。 有明一代,江南苏杭一带,一向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繁华之所,从未出现过如此大规模的官兵戒严情况。 尤其是苏州城内,在黄得功的严令下,简直出现了宁杀错十人,也不放过一人的情况。 宵禁期间出现的人,不论是何目的,杀! 再有造谣生事之人,不论是什么身份,杀! 江南大营可不是一般的官军,虽说战斗力不如西北大营和勇卫营,但却也是集合了忠于朝廷的江南七省精锐而组建。 西北大营、有江南大营,这两个由朱由校亲自组建的地方军营,一律都是按照九边边军的规格发给兵械、盔甲。 之所以组建这些大营,就是为了在关键时期迅速出兵,平定地方,震慑宵小。 黄得功坐在最上面,铁甲叶子上仍有一些凝固的血迹,握着刀柄的指尖泛白。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一股血腥的气味,令周围的数万士民都是胸腔窒闷疼痛。 除了那些常年刀头舔血,见惯了生死的官兵,没有几个人会在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时,保持嵬然不动。 高台之下,是上百颗惊恐不一的头颅。 在事态平息之后,东厂用于报复那些作乱者的手段之血腥,之残忍,直令整个苏州士民心中恐惧。 但是无论如何,苏州必须要做天下的一个表率。 不然,这种事情在江南七省以后还要层出不穷! 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有源源不断与作乱有关的人被从家中,或是城中各地搜捕出来,锁往此处。 东厂在这几日,几乎是照着名单,挨家挨户的在抓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0节 一旦发现藏匿包庇者,直接定为谋逆同罪,全家一并缉拿,听后发落。 第七百一十七章:苏州五君子之死 随着周顺昌、马杰、杨念如、沈扬四名此回民变的士子带领者被带上来,人群中轰然间的再度议论开。 “东厂说此次是奉了陛下的圣旨,圣旨在哪?” “没有圣旨,便定又是权阉搞得鬼!” “这几名士子,平日间名声都是不错,怎么会是故意蛊惑作乱的人?” 有人开始满脸愤怒的替周顺昌等人号冤,更是有数百名士子聚于人前,手中持着一束熏香,为其请命。 衙门的监司官张孝看了,竟默默流泪。 周顺昌依旧是挺直了脖子,大声说道: “众位,我慷慨赴义,死得其所,勤学苦读半生,总不能碌碌无为!” “如今,也算是死谏君上,为大明尽忠了!” 杨念如也道:“大家不必哭拜这些阉狗,我等既在这种权阉当道之时站了出来,便就没打算活着!” 沈扬转头望向站在台子上的厂役们,唾了一口道: “这些阉狗,他们不得好死!” 马杰本就是周顺昌府上的马夫,没见得什么太大的场面,浑身瑟瑟发抖,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反倒是周顺昌,望向衙门派来监斩的监司官张孝,慨然道:“监司明理,当知我等好义,非乱也。” 张孝竟然是痛哭流涕,擦了擦眼泪道: “诸位高义,我张孝自愧不如。” “如今,这监司官不做也罢——!” 说完,便是扔下了监斩的令牌,在众人敬佩的目光中拂袖而去,这一幕,自然是被厂役们尽收眼底。 “监司高义!” 黄得功稳稳坐在上面,听着人群中士子们的喊声,眼眸不断在他们的身上扫视,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只是带兵的,出了乱子,才用出手。 眼下这些恬不知耻的士子们还要再演一出,那便以看戏的心态看着就行。 至于他们朕要惹出什么乱子,江南大营才不会管他在民间有多少的美名。 搅扰民间秩序的,都得死。 傅应星眯着眼睛,静静等着这群人演完这出,并没有什么气急败坏的意思。 至于拿出圣旨,这更是无稽之谈,眼下大局已定,东厂奉旨办事,毋需向世人证明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烟消云散之后,盖棺定论。 傅应星跟了魏忠贤这么久,一丁点儿的皮毛功夫,还是学到的,他面色异常的冷静,挥挥手: “将周顺昌带上来。” 看着被厂役五花大绑缚于身前的周顺昌,傅应星面色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弯腰附耳,低声说道: “无论你怎么演,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 随即,他直起身大声下令: “周顺昌鼓噪逆反,其罪当诛,东厂奉旨查办,阖府二十六口,当街问斩!” “预备——” 话音落地,高台上顿时多了几十名被蒙着黑布,手脚上了镣铐的周府之人。 一批厂役手持刻印“东厂”二字的官制单刀,站到了这些人背后,将冰冷的刀锋对准了他们的脖颈。 傅应星举起手,正待下令,底下却是乱了。 士子们纷纷向前冲撞,足有几百人,眼看着局势又要被这些人挑动起来,黄得功只好出面。 他站起身来,抽出雁翅刀,喝道: “尔等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喊叫闹事的,都给本督拿了!” 一声令下,周围明甲持锐的江南大营官兵纷纷动作起来。 火枪手举起鸟枪,将黑洞洞的遂发鸟枪对准了正在向前顶撞的东林士子们。 余的官军,也都是纷纷抽出手中刀。 “退散!” “再敢向前一步,格杀勿论!” “退!退!退!”官军们持着钢枪,列成一排,一声声的呐喊出来,引得众人心惊胆颤。 官军每向前一步,闹事的人便是仓皇后撤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了死角。 一名参将举起钢刀,面无表情道:“现在,立即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否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格杀勿论!!”语落,官军们都是虎视眈眈。 他们浑身散发出的腾腾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丝毫不怀疑这番警告的真实性。 毕竟,大家都是眼见有利可图,才出来搞事,谁也不想跟着这些东林士子把命丢了。 一时间,纷纷是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呼喊饶命。 “不要放铳,我们不动了!” “都是这些读书人挑拨,我等都是良民呀!” 参将端详他们一阵,却是忽然间让开,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走过来。 他站定一会儿,然后将目光集中到为首的一名士子身上,二话不说,当头便是一刀。 那士子看着眼前的场景,似乎还觉得不可置信。 但是下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头上冒出黑红色的鲜血,令余的士子们作呕不已。 “挑拨者杀,余者尽皆锁拿了,发往各地矿场、军器厂房为役,押走!” 一番折腾,江南大营又抓了几百名作乱的士子,还有一千三百余名跟随作乱的人。 被东厂和官兵抓捕的,大部分都是“单身汉”。 这些人,多是整日间无所事事的地痞、青皮,还有一些乞丐、流民。 他们或是在乱世中失去家人,或是本来就烂泥扶不上墙,居无定所,没有正经的收入来源。 就算官府提供差使,也不愿去做,而对于这种作乱不法之事,甚至不需要怎么诱导,他们却会主动加入。 这种人,整日盼着天下大乱,因为自己什么也不行,而对别人正常的日子有着极大的心理落差。 他们羡慕、嫉妒,愤而生乱,才是起乱的根源。 无论中原五省的白莲教,还是眼下江南七省的东林余党,主要引诱的都是这种人。 对于这种人,东厂和官兵,都是要对他们斩尽杀绝,那些有家室的,倒是鲜少参与其中。 整个苏州城目前被波及的有家室者,不过一百二十余户。 当然这些人也不便留在原地,多是被直接遣往辽东,辽东毕竟收复不足两年,人丁不多。 傅应星的做法可以说很残忍了,他将周顺昌、马杰、沈扬、杨念如四人的家人抓捕过来。 厂役们当着这四个人的面,将他们的家人一一正法。 等他们对着家人成堆的脑袋哭一会儿了,傅应星才是亲自提刀上阵,按照顺序将几人一一亲手砍头。 最先杀的,便是周顺昌。 这种杀人方式,无疑对待死之人是一种极大的折磨。 而其余的马杰、沈扬和杨念如三人眼见再继续鼓动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都是全无了刚才的铁骨铮铮。 看着马杰和沈扬相继惨死在傅应星刀下,杨念如,这个昨日还自诩为诸生之首的士子领袖,居然尿湿了裤子。 傅应星却不会因此有什么手软,他将刀架在杨念如的脖子上,舔了舔嘴角溅上的血迹,咧嘴道: “真可惜,你们这些正义之士,都要死在我的手上,而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能笑到最后。” “上路了!” 言罢,傅应星手起刀落,斩下一颗面带惊恐的首级。 至此,苏州民变,算是彻底的告一段落了。 第七百一十八章:朱慈燃受了风寒 苏州的事是告一段落了,可是东厂的清查,才刚刚开始。 苏州府衙监司官张孝当晚回家,听说了广场上一日斩下一千余颗头颅,血流成河,当即就是吓得不轻。 “快,收拾细软,我们明日一早出城!”张孝对着妻子说道,“那些人送的银两呢,放在哪儿了?” 妇人走出来,白了一眼他,扔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说道: “都在这了,五百两,分文不少。” “你一辞去,银子就送过来了,咱们现在有了银子,去哪儿安身立命?” 张孝抱着银两,眼中满是憧憬。 “天下之大,去哪儿都行,据说朝廷在南边新收了一个叫马尼拉的自由市。”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1节 “我们可以去哪儿,远离尘世纷争,过太平日子。” 女子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正在玩耍的一双儿女,眼中满是幸福。 这一夜,两人便这样睡去。 一大早,宵禁刚过,张孝便叫醒妻子与儿女,打着包袱准备出城,谁知,才刚打开门,眼前便是被一阵黑影掩盖。 苏州督办司的督办档头赵安脚上踏着皂靴,身着褐色贴身长衫,冷冷一笑: “张监司,这是要去哪儿?” 张孝面色一沉,心道还是来了,他站在原地不动,身后妻子一时不解,伸头来看,也是接连后退几步。 “夫君,他们是什么人?” 赵安推开张孝,蹲下来朝躲在女人身后的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尽管已经露出比较温和的笑容,两个孩子还是避而远之,甚至于,男孩子还是满脸的敌视。 赵安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景,他站起身,笑道: “我是什么人?我不是什么好人…”随即,他朝那男孩子一阵的挤眉弄眼,“我是坏人。” 男孩子被他逗笑,但是很快收住了笑容。 张孝满脸的警惕,看着这东厂的督办档头就像来到自己家似的,在屋中来回逛。 他一时忍耐不住,粗声问道: “档头有什么事,我全家就要离开苏州了,没什么事,我们就要走了。” 赵安转身看他一眼,自顾自坐在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道: “张监司当真以为,出了昨日那事,你还能出得了这苏州城吗?” “张监司是聪明人,知道我来此为的什么,受人钱财,给人办事,这钱,却也不是白拿的。” 张孝在决定帮忙演戏的那天,就想到了会有这天。 不过他还是心存侥幸,毕竟是五百两银子,何况自己说上几句话就能拿得到。 这种诱惑,对他这种劳碌半生却一无所获的人,实在是太大了。 监司这种官职,在衙门也只能算是不入流的小吏,这种机会,没有几个人会拒绝。 闻言,张孝变得有些垂头丧气,昨晚上那些幻想,终归不过只是幻想罢了。 “你放过我的家人。” 张孝说完,看向赵安,这是他最后的希冀。 谁成想,赵安却是哈哈大笑:“放了他们,我就要死。” “科举大案,那些东林党什么嘴脸,你难道还不知道,为了这么点银子,值得吗?” 说着,他翘起了二郎腿,冷笑: “朝廷清查东林党,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启一朝这六年下来,死在我们东厂手里的东林党,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能有今日这个结果,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有因就有果!” “不过,你的家人不是死罪,你妻儿应该会被充往军器厂房或矿场为工。” 张孝咬牙道:“那我谢谢赵档头了!” 令人意外的是,女人异常的平静,并没有在这次清查中赵安见惯的那种歇斯底里。 她静静的陪在张孝身后,握住后者的手,道: “我愿意配我的夫君一起死。” 张孝闻言一惊,连忙转身:“你疯了,你要是死了,我们的儿女怎么办?” 女人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女,叹道:“生在这个世道,是他们不幸,没了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一对儿苦命的鸳鸯,感人肺腑,真的是感人肺腑…”张孝拍了拍手,起身抽出单刀,笑道: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佛送到西,送你们全家上路?” 张孝紧紧握着自己妻子的手,咬牙切齿道:“那我更要感谢赵档头的恩情了!” “不用谢,应该的,助人为乐,一向都是东厂的行事风格。”赵安尽管心中不忍,面色上却看不出丝毫。 甚至于,杀人时手上也没有半点的犹豫。 或许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隐藏在心底的这份柔软吧。 ...... 苏州的事,在地方上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但是,在朱由校这深宫之中,也就是近几日来来去去的几份奏疏罢了。 接到奏疏,朱由校甚至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因为眼下有一件更大的事,自己儿子病了。 皇长子朱慈燃前几日还好端端的,今天起来却是染上了风寒。 风寒这种病,用现代的说法就是感冒,在现代是个小病,人人都会得,一般吃两片药,过几天就好了。 这时候的人,和后世对疾病的认知并不一样。 眼下是明朝末年,生产力低下,百姓间缺衣少食是常有的事,饥寒交迫、营养不良,这更是全天下的人都无可避免的问题。 感冒在后世虽说是个小病,可是在眼下,这玩意儿,处理不好却是要死人的。 古代死在风寒上的皇子、皇女,也并不少。 尤其朱由校很是担忧,自己的儿子毕竟在历史上早就死了,能活到现在全是因为东厂的安保措施周密。 所以对于这朱慈燃首次得病,朱由校很是重视,奏疏甚至都没看,就跑到坤宁宫来了。 最近,朱慈燃得了风寒,可是把张嫣扰得不轻。 她整日整夜的亲自照料,就连睡觉都不安生,倍感憔悴,皮肤都变得没了什么光泽。 朱由校悄无声息的来到坤宁宫,站在后面看着她们母子两个,心中有些歉意,轻轻将手搭在了张嫣的肩上。 后者娇躯一震,仍是关切地望着闭目躺在榻上的朱慈燃。 朱由校满怀关心地问道:“慈燃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 张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太医给用了药,半日了,还是没什么起色,额头却愈发的烫了…” 朱由校闻言,脸色冷了下来: “风寒都治不好,朕养着他什么用?传旨太医院,给朕把现在负责治皇子的那个太医撤了!” “叫他们另派一名太医过来,要是一天之内看不见皇子好转,斩!” 第七百一十九章:庸医尔尔 太医院。 太医院始设于金朝,有明一代,官面上宣称现在的太医院,是承袭于唐宋的太医署、太医局。 但是相比于唐宋,眼下的太医院功能齐全,而且权利更大,像一个政治斗争的场所,而非是以治病救人、钻习医术为主。 洪武年间设立太医院,与匠户、军户制度等同,为世代承袭。 也就是说,你的某位先祖在死时是朝廷太医,无论你对医道有没有兴趣,都会被强制定为太医。 这样的结果,自然就造成眼下太医院中,庸医众多,太医们明争暗斗,鲜少有什么人会精心研习医术。 此刻,太医院中正忙得焦头烂额。 谁能想到,一个简单的风寒之症,竟会令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太医院的大使郑延进,便是这里最高的官员了。 然而郑氏一脉传承太医院大使职位到如今,早不再如当初有妙手回春的本领。 相比于行医,郑延进其实更想做一个无拘无束的自由人,作画,是他此生最大的爱好。 但是祖辈皆为朝廷太医院大使的郑家,却是一直都难以脱开这个身份了。 郑延进没什么本领,风寒怎么治,一个堂堂的太医院大使,竟然不知道,简直是天下间的一等奇闻。 还不仅如此,下面的御医们,也都是面面相觑。 今日治疗失败的御医,自然就是承袭父官,却毫无本事的典型,惹得皇帝震怒,也是不足为奇。 毕竟是太医院,除却大部分世袭下来的人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近些年从民间补充上来的流官。 这些人多是在民间行医多年,有口皆碑,大部分都知道治疗风寒的方法。 可是在太医院多年,众人早都不再是当初那个刚进来时无拘无束的游医了,大环境的熏陶,使得他们改变了很多。 现在不少人都养成了畏首畏尾的毛病,最常用治疗风寒的老四样,都不是能用在皇子身上的。 一旦皇子出了什么问题,只怕就要人头落地。 这种过错,没有人愿意承担。 所以听见宫里传出来的旨意时,众人都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的出去替皇子医治。 世袭的,多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治,平日在这里坐坐班,混混日子的。 流官充任进来的那些,也没有人愿意出去担负责任。 一时间,场面寂静得有些可怕。 看着太医院里居然是这个样子,前来传旨的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有些无奈,说道: “郑院使,诸位御医,你们还是快些准备吧,陛下和皇后娘娘可都在坤宁宫等着呢。” “等得急了,下一个派来的人,或许就没有我这样好说话了。” 听见这话,众人才都是精神一振。 郑延进叹了口气,环视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2节 “诸位,有没有人愿意主动出来,前往坤宁宫为皇长子医治风寒的?” 还是那个意思,没能耐的不敢接话,更不敢出来,有能耐的,也不肯当这个傻子。 出现了什么问题,身家性命都有影响。 郑延进也是属于没能耐那伙的,看着众人一声不吭,心里也是干着急,但却毫无办法。 这时候,底下一名通判说道: “公公也不是不知道,上次去坤宁宫医治的那个,现在是什么下场,这…这叫我等如何敢去啊…” 听见有人发话,早就如坐针毡的御医们,纷纷都是出言附和,纷纷的摇头叹息。 王承恩闻言,嗬嗬一笑: “按院判这意思,倒是陛下做的不对了?” “行了,咱家也不在这多待了,诸位老爷们,好自为之吧!当今那位爷,对皇子的事情,眼睛里一向可是不揉沙子的。” 言罢,王承恩不顾身后御医们的感觉,转身便走。 谁承想,迎面撞上了一个醉气醺醺的人。 “谁啊,这哪来的醉汉,你们太医院什么人都收吗?”王承恩打眼一瞧,顿时捏住了鼻子。 眼前这人,并没有穿着太医院的官服,手里捏着一小瓶白酒,脸上通红。 郑延进自然知道这是谁,连忙起身赔笑: “公公恕罪,这是蜀中的乡野俗医,才来三个月,不懂得皇宫大内的规矩。” “下月,我们就把他打发回去。” 赔笑完,郑延进换了一副嘴脸,绷着脸道:“赖广明,还不快向王公公赔罪!” 赖广明闻言,瞧了眼前这个中人一眼,然后打了个饱嗝,扑了王承恩一脸的酒气。 “好哇,反了天了!”王承恩顿时大怒。 身为大内公公,何曾遭受过如此的轻薄对待,生气是轻的,这要是一般的公公,眼前这人怕是离死不远了。 “来人!”王承恩喊完,看着迎上来的几名御马监小阉,想了想又一挥手: “算了,郑院使,皇宫那边急等着用人,还是以此事为主!” 言罢,看了一眼这个正在嘿嘿傻笑,像是脑瓜子少根弦的御医,摇摇头迈出大门。 甫一离开,便是听见身后一道轻声的不屑。 “一帮庸医,小小风寒,竟无人敢应。”赖广明耍了酒疯,靠在门边上,大声喊道: “姓郑的,我要辞官,让天下名医趋之若鹜的太医院,我看也不过尔尔!” “我倒不如…”说着,他又一仰头灌了一口: “好酒!” “我看我还是回到我那个川蜀小地,继续做我的庸俗游医去了,太医院太高端,待不起呀!” 郑延进这次是真的恼了。 以往怎么闹,那是在太医院,自己人面前,还没什么,这次却是当着大内公公的面。 要是不处置了这个言语放肆、毫无礼数的庸俗游医,只怕要被王承恩彻底的看不起了。 “放肆,这是太医院,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给我把他轰出太医院!” 御医们正要上前,却是方才被此人羞辱的王承恩眼中一亮,转身问道: “等等,轰出去不急。” “我问你,你说他们都是庸医,你自己呢,可有真本事吗?” 闻言,赖广明盯了王承恩一会儿,像是在瞧一个笑话,然后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风寒而已,算什么疑难杂症。若明日一早不让皇子好转,公公尽可以拿了我的头去乘酒喝。” 王承恩上下打量他一眼,冷笑: “你可知在皇宫说大话,是要杀头,牵连家人的吗?” 赖广明却是放下酒,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那意思,自是不言而喻。 第七百二十章:养的这一群好御医 紫禁城,坤宁宫。 朱由校站在张嫣身后,用手探了探朱慈燃的额头,仍旧滚烫,微微蹙眉,不悦道: “太医院的人呢,怎么还没来?” 头痛、恶寒、发热、全身不适、身体虚弱等症状,在此时朱慈燃的身上,全都得到了体现。 朱由校已经是愈发的不耐烦了,一个小感冒,到底还要拖多久? 再拖下去,朱由校打算亲自去一趟太医院,看看这些个大明朝世代供养的太医们,到底在做些什么。 此刻,王承恩终于带着一名御医赶回了坤宁宫。 皇子染上风寒,而且症状逐渐严重,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这个消息不仅传遍宫闱之地,连朝野上下,都是为之惊动。 连因为年迈,平日里深居浅出的东厂提督魏忠贤,都是乘着轿子赶来。 他拦住王承恩,问道: “怎么才来,爷在里头都发了几回火了,说是再找不来太医,就要亲自去太医院。” “见过督公…” 王承恩脸色一变,走的时候魏忠贤还没到,也没想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一会儿了,连忙行礼。 “行了行了,拘礼就免了。”魏忠贤显得有些不耐烦,没了往日那种沉稳的风格。 其实也是,皇子的命运,关乎着大明朝的国运,更关乎着他老魏的身家性命。 要是皇子好端端的,自己或者自己的继任者,就有机会再在下一任皇帝那里讨个好差事。 再不济的,也不至于人走茶凉,天启皇帝驾鹤西去,自己就被清算灭门。 皇子这事,不仅是朱由校上心,魏忠贤也很上心。 以前在宫里的客氏倒是不怎么上心,手里握着皇帝赐给的权利,只顾着享受。 不过客氏虽然被驱逐出宫,皇帝却也没有清算,眼下她在京城做了点小买卖,过得还算上乘。 魏忠贤抬眼一看,发觉这个御医竟浑身还冒着酒气。 “你领来了个什么人,给皇子瞧病的御医,怎么能是个酒鬼?”魏忠贤差点气的当场直接给王承恩一嘴巴子,想想这个场合,他忍住了。 “赶快回去再找一个,叫院使郑延进直接过来!” 王承恩看了一眼身后晃晃悠悠,好像随时就要栽倒的御医赖广明,小声道: “督公也不是不知道,郑院使不懂医术…” 魏忠贤一拍脑门,道: “心急了,这个我倒忘了。” “那就找…”一时之间,魏忠贤竟也没想起来太医院有几个靠得住,且能通晓医术的御医。 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高仕让、姚文炜、闵三就呢,他们在民间不是有些名声吗?” “都给找来!” 王承恩顿时叫屈,“督公,不是没叫啊,这三位一个在家卧床,一个老母刚死,一个前几天辞的官。” “其余的现在去叫,只怕陛下那儿…” “看看朝廷养的这一群好御医,皇家有事,一个比一个躲得快!”魏忠贤差点就骂了句娘,还好又给忍住了。 他眼珠一转,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无所事事的御医,再次问道:“这个人靠得住吗?” “没本事也行,不能添乱。” 王承恩自然明白魏忠贤的意思,现在这个时候,事事都不能马虎,尤其是给皇子治病的御医,就算不是自己人,也不能是东林党或文臣的人。 这一点,王承恩倒可以保证,立时说道: “督公放心,奴婢拿脑袋担保,这个人无根无缘,是从蜀地来的游医,毫无背景,不会出问题。” “什么,是游医出身?”魏忠贤一愣,看着里头正来回踱步的天启皇帝,还是一咬牙,说道: “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先把他送进去应付着,我亲自去太医院再叫几个。” “这帮老不死的东西,还得本督亲自会会他们!” ...... “爷,御医来了!” 朱由校正在琢磨着应该去一趟太医院,把那帮子御医都给揪到坤宁宫来给自己儿子治病。 看见王承恩颠颠跑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但是面色还是很难看,道: “叫他进来。” “臣太医院御医赖广明,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参见殿下!” 赖广明一进坤宁宫,便是山呼叩拜,手里的酒瓶子不知什么时候没的。 毕竟是面君,人生能有几回? 现在的他,格外清醒。 但是朱由校不怎么信他,这御医一张嘴,就直接冒出一大片的酒气。 坤宁宫乃是皇后安寝之所,还从没有过这么多的酒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3节 张嫣微微皱眉,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等着皇帝的意思。 朱由校没有回应,愠怒道: “王承恩,这就是你给朕找的御医?” 王承恩连忙跪倒,“陛下,奴婢无能,御医们个个极尽推脱之语,奴婢实在是叫不动啊!” “一群混账,大明白养了他们这么多年。”朱由校杀心顿起,但是在妻儿面前,还是没有过多流露。 既然是过了东厂那关,那这个御医安全肯定是有保证,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本事。 朱由校正在想着,却听张嫣轻声劝道:“陛下,来都来了,就让他试试吧。” 闻言,朱由校神色稍缓,对底下说道:“起来吧,就听皇后说的,为太子诊脉。” 太子。 朱由校是口误,但是这一句,却叫不少人都听了个仔细。 顿时,平静的坤宁宫内,又暗藏了诸多的波涛汹涌。 册立太子,这可是一朝大事。 皇帝既有此说,便有此着,虽说身为中宫嫡长子的朱慈燃,被册立太子是板上钉钉。 但是嫡长子与太子之间,毕竟还隔着一道墙。 册立太子,意味着东宫有了它新的主人,东宫也要新添一批随臣,太子出阁读书,也会有更多的辅臣。 这些,都是皇子未来继位后的皇党人选,也是未来新朝能否稳定的基辅。 册立太子与否,对整个朝廷的影响还是不小。 想必明日这个消息传出去,也会在官场引起一片的大风大浪和波涛汹涌。 无论之前有多洒脱,在天启皇帝面前,在坤宁宫之内,除了张嫣,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真正的淡然。 赖广明是金堂名医,行医多年,尤善岐黄之法。 川蜀百姓口口相传的那句“一把金针换死生,二两草药却阎罗”,便是对他最好的写照。 诊脉本是他的强项,可眼下只坐在榻上一小会儿,额上却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一会儿,他轻轻放下朱慈燃的手,起身叩拜: “陛下万福,娘娘万福!” “皇子无恙,大明有福!” 第七百二十一章:放心,有朕在 “起来说话。” 朱由校听到这话,心中知道儿子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但仍对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御医有些信不过,问道: “你且与朕详细说说,燃儿的风寒是怎么回事?” 赖广明不敢怠慢,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回道: “禀陛下,《伤寒论》有云,风寒之症,多为肺气不足、外感风邪所致,不同季节有不同季节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冬季多为风寒,春季多为风热,夏季多挟暑湿,秋季多兼燥气,梅雨季节多挟湿邪,又加上人体体质有寒热之别,治疗之法也都不尽相同。” 朱由校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皱了皱眉头,碍于这与自己儿子性命攸关,还是耐着性子道: “那要如何医治?” 赖广明笑了笑,说道: “臣方才替殿下诊脉,观其起色,发觉是春夏之交的暑湿之气,侵染了殿下的身体,正是风寒的典型症状,陛下和娘娘毋需担忧。” 他这是给自己和皇后都吃了一颗定心丸,张嫣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欣慰地握住了朱慈燃有些发热的小手。 本侍候一旁,心中有些忐忑的王承恩,听他说的条条是道,谈及治病救人,全无了一丁点方才的放浪形骸,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朱由校宽慰许多,目光温柔地看向张嫣和朱慈燃母子二人,神情缓和许多。 “殿下所染的是一般风寒,民间百姓在眼下也是常有所得,伤寒论中也早有医治方法,分为辛凉解表、辛温解表、表里双解和扶正解表四种。” “殿下风寒的根源是在春夏交接之季遭暑湿侵染,臣开一剂疏散方,该是能在夜间发汗,明日好转。” “最多三日,殿下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赖广明说着,在朱由校点头的准许下,提着药箱坐到一旁坤宁宫内的八仙桌上,取出纸笔,闷头就写。 “照此抓药。”赖广明冲王承恩说道,后者也是连忙点头,边走边道: “我亲自去给殿下抓药。” 王承恩走后,赖广明自知也无需在这里多待,不等朱由校开口,便是请辞说道: “殿下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春夏交替,时气不好,勉强能算是个小伤寒。” “幸亏是殿下素日不缺少饮食,所以风寒不大,不过是年岁尚浅,血气原弱,偶然沾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陛下,臣告退了。” 朱由校看着这个直到现在,身上酒气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御医,一直绷着的脸也多云转晴,淡淡说道: “如果燃儿照你所说明日好转,朕算你一大功。” 赖广明却是躬身回道:“治病救人,为的不是回报,何况能为圣明天子的龙子治病,这是臣的福分。” “臣告退…” 朱由校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再度投向平躺在榻上的朱慈燃,对张嫣轻声说道: “珠珠,你熬了一天一夜了,去睡会儿吧,朕来替你守着。” 张嫣抬眸道:“皇爷,臣妾放心不下燃儿…何况陛下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置么?” 朱由校则微微一笑,轻轻抚住她有些孱弱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有朕在,就是阎王来了,也伤不了朕的皇儿。” “再大的国事,在朕心里,都比不上你和燃儿分毫。” 张嫣脸颊之上浮现几抹微红,也是蚊蝇般的轻轻“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内宫。 现在的朱由校,温柔得让里里外外的宫人们都是觉得不敢相信,这还是那个一挥手,就在苏州砍下数千颗脑袋的铁血皇帝吗? 这还是传闻之中,那个文治武功、乾纲独断,将满朝文武压制得服服帖帖的天启皇帝吗? “父皇,你来啦…咳咳…” 深夜,不知是几更天,反正宫内始终都是一样的亮,有些昏昏欲睡的朱由校忽然间听见一声呼唤,立即精神起来。 “快躺好。” 朱由校起身扶着自己儿子继续躺着,亲手替他盖上了被褥,坐在床榻边儿上,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道: “出汗了吗?” “嗯,发了汗,觉得轻省了些。”朱慈燃嘿嘿一笑,抹了一把额头,湿哒哒的全都是暑湿排出的汗水。 “父皇你看。” 朱由校将他的手塞回被褥里,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感冒这种病,冒汗了也就是好了。 “燃儿醒了?” 张嫣晃晃悠悠的从内宫出来,衣衫单薄,花容急促,连忙坐在榻边,抱着朱慈燃,话中带着哭腔: “你知道这一天一夜,母后是怎么过来的吗?” “母后别担心啦,我再也不出去乱玩了。”朱慈燃嘿嘿一笑,极为老实的被张嫣紧紧抱着。 “母子平安,朕也就放心了。” 朱由校如高山般的站在他们身后,欣慰地说道:“这个赖广明,看着不靠谱,没想到还是有两下子。” “王朝辅!” 出了这么大的事,王朝辅也是一夜没睡,闻言连忙跑了进来,点头哈腰地道: “爷,万幸殿下没事,这是大明的福分,是大明的列位祖宗在庇佑着大明。” 朱由校笑了一声,一转头,脸上便即冷淡了下去,说道: “传旨,召太医院的院使郑延进到乾清宫西暖阁等着朕,有些话,朕要好好儿的跟他聊聊!” ...... “郑延进——!”朱由校一只脚才刚踏进西暖阁,怒喝声便传了进来: “你这个堂堂的太医院院使,竟连伤寒论都不知晓吗?” “亏你郑家祖辈执掌朝廷太医院,你如此无能,简直是丢尽了你祖祖辈辈的名声!” 听见赖广明治好了皇长子朱慈燃,满朝文武或喜或忧,有一个地方却是如丧考妣。 这个地方,正是位于紫禁城内的太医院。 赖广明这个奇怪的人,被他们全部的人排挤,但却在这件事上大放异彩,在坤宁宫得到了皇帝和皇后的赏识。 这岂不是在说,他们这帮人都是一些无能的庸医吗? 听说了朱慈燃只是因春夏交替,暑湿侵体以致风寒,余的那些有些本事的御医们,都是悔青了肠子。 早知道只是一个简单的风寒,自己去多好! 第七百二十二章:整顿太医院 “陛下恕罪,臣年老昏聩,竟…竟看不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之症。” 郑延进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跪在地上哭喊。 他自知此次逃无可逃,在入宫以前,思虑再三,觉得如想保全自身,只有自请解职这一种办法。 看眼下这种情况,就是自请解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回还的余地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4节 只希望皇帝能念及他们郑家祖辈为朝廷执掌太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恕了这一回。 “臣年老昏聩,无法担此重任,还请陛下准许臣回乡养老,颐养天年…!” 郑延进说完这话,只敢垂眸望地,大气也不敢出。 听见这话,朱由校的脸上仍旧阴晴不定,冷笑道:“你老眼昏花了,也确实应该回家去了。” “带带孙子,没事在院子里那么一靠,不比待在太医院追名逐利强多了?” “郑延进,朕说的可对!” 闻言,郑延进更是趴得更低了些,连声喊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知罪了!” 朱由校盯了他一会儿,摆手道:“罢了,滚回家去吧,永远不要再回太医院。” 郑延进如蒙大赦,好似顷刻间捡回了一条命。 “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滚!” 看着郑延进连滚带爬的出了西暖阁,朱由校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这次自己儿子得了个感冒,现在的风寒可能和后世感冒不同,但也没那么致命,却差点被耽误出事来。 由此可见,太医院究竟是腐化、堕落到了什么地步! 这样的太医院,也难怪历史上的天启皇帝诸多皇子皇女一个也没活下来。 就这些庸医,倒不如随便在北京城的巷子里找个郎中瞧病来的让人放心。 不得病还不知道,自己儿子这一得病,算是给朱由校敲了一个警钟。 风寒已经开始转好,但是太医院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罢免一个郑延进,很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想让太医院在接下来起到作用,整个都需要大换血。 而明代太医院的世袭制度,第一个就要废除! 太医院的确是需要整顿,因为太医院它就不仅仅只是一群给皇家瞧病治病的医生那么简单。 太医院自宋代始设以来,到眼下的明朝,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医药体系。 中央集权程度越深,医药就越需要集中统一管理,而有明一代,恰恰是历朝历代皇权的顶峰。 太医院之下,还有诸多的宫廷、地方医药机构。 如御药房、生药库、安乐堂、典药局及地方上的惠民药局、王府良医所、州府医学教育机构等,都受太医院直接或间接的管理。 全国各地按年派纳的药材,需要送往生药库中统计品种、数量,进行存放,最后在需要用药的时候,由御药房负责分派药品。 其余安乐堂,典药局等宫廷医药机构,也都归属于太医院,各自有其职能。 安乐堂专事安置无权势、重病垂危的太监,典药局责位于东宫,是东宫六局之一,负责东宫的治病用药,不册封太子时不设。 册封太子后,由太医院派遣一名御医作为局丞管理典药局,另拨给诸多小吏,作为辅助。 其余东宫五局,也都是册封太子后才会重新设立。 诸如王府良医所,负责各王府的治病用药,惠民药局相当于朝廷免费给百姓发放治疗药品和看病治病的官办医院。 这些诸多宫廷或地方的医疗机构,都统一由紫禁城内的太医院官署管理。 太医院眼下如此的萎靡不振,全国各地的医疗机构,只怕是尽皆如此。 这可能也是眼下各地百姓体弱多病,对朝廷不满的另外一个原因。 全国上下,与医药有关的事宜,都需要经过太医院的协调处置才能得以实行。 由此可见,太医院这个地方,权势也是真的不小! 从前,两京太医院均下设惠民药局和生药库等诸多医疗机构,这些机构也分别设大使、副使等官,管理十分混乱。 天启二年朱由校南巡取消南京六部及各部院以后,这种情况得到了极大改善,现在都由紫禁城太医院统一调配。 为了防止太医院权势过大,瞒天过海,洪武皇帝朱元璋也留了一手,便是六部之一的礼部,被赐予了监察太医院的权利。 礼部和太医院形成制约,这为太医院的腐败起到了很大的拖延效果。 然而,正德以后,礼部和太医院就开始穿一条裤子,常常互通有无。 万历二十年以后,礼部更是连堂官都多年空缺,对太医院的制约功能几乎完全失效。 时至今日,太医院已经是完全的腐化和堕落,就连基本的为皇家看病治病都做不到。 这也就说明着,除了民间的游医和郎中以外,朝廷的医疗体系,实际上已经完全崩溃。 官办的惠民药局多年没有得到太医院增派的人手,年久失修不说,连药品也是时有时无,已经成了华丽的摆设。 其余诸多宫廷、地方的医疗机构,大抵都是如此,得不到朝廷的重视,苟延残喘罢了。 实际上,就连朱由校在最初的六年,都没有注意到太医院的问题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 直到朱慈燃生病,才是后知后觉。 不过眼下朱由校已经大权在握,整顿太医院,自然也是想什么就能做什么。 相比于整顿卫所需要的多年谋划,太医院显然轻松得多。 那些御医甚至比文官还要孱弱无力,文官起码还可以执笔为刀,对朱由校这个皇帝进行反击。 可是他们,就只有等着被裁撤和取替这一条路。 朱由校只需要下一道圣旨,就能让现在全国的医疗体系得到极大的缓解和改善。 接下来的整顿,想必也是顺风顺水。 朱由校沉吟许久,说道: “传谕司礼监,着司礼监拟旨。” “废除太医院御医的世袭制度,全国范围内海选医术高明之士进入太医院。” “以副使杨峙为新任太医院院使,在太医院内进行医术考核,所有御医都要参与,通过者才可以留在太医院。” 将太医院换血,相当于给一个人换了头,必定能起到除旧革新的效果,但这还只是整顿全国医疗体系的第一步。 第七百二十三章:这才是家 皇长子感染风寒又转好的消息,在民间并未激起多少浪花,京师百姓只道是乍暖还寒,春夏交替,带来了病风。 不仅皇宫之中,京师的街巷,也开始在这个时候流传起风寒。 百姓们往日吃的用的,都没有皇家这般精细,没有那么高的抵抗力,找个郎中也是奢求。 尤其是老人,一些几岁的孩子,本就体弱,数日之间,竟有数户百姓都在披麻戴孝。 宫里喜气洋洋,高墙之外的街巷,却是哭喊声声。 一场节气,带走了许多虚弱年老体幼的,许多人只觉得天启六年的诸事都显得这般邪门。 第二天一早,朱由校一夜没睡,放下手中奏疏,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缓缓走往乾清宫。 示意徐氏噤声以后,才是小心地踏了进去。 看见张嫣正伴着朱慈燃躺在榻上,这才是微微一笑,就这样静静坐在一旁。 不多时,张嫣醒来,仔细端详一眼怀中的皇子,才是抬眸一望,发觉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经来了。 “陛下…” “嘘——莫要惊动了燃儿,叫他睡吧。”朱由校笑笑说道,“我这个做皇帝的,好久没有这样陪陪你们母子两个了。” 张嫣点头,忽然说道: “陛下,近日咸福宫的皇女也因雨着了凉,整日间都是恹恹的躺在床上,裕妃妹妹日夜照料,你也该去看看。” 闻言,朱由校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四岁半的女儿。 这便是当皇帝的坏处了,三宫六院,以后的儿女只怕还会更多,一个嫡长子尚且不能多来陪伴,又谈何其她呢? 皇家,终究是与民间不同的。 朱由校看了一眼正熟睡的朱慈燃,起身说道:“那朕这便去咸福宫一趟,探望他们母女。” “陛下去吧,燃儿这有妾呢。” 张嫣说着,转走了目光。 反倒是朱由校,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坤宁宫。 “陛下可是走了?”过了一会儿,张嫣轻声询问。 徐氏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向外张望几眼,说道:“已经走远了,娘娘既然想要陛下留下来,为什么又要赶陛下走呢?” 张嫣叹了口气,披上轻衫,下了榻说道: “陛下是整个大明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能让陛下为了我,就忘了宫中的其她姐妹。” 徐氏懵懵懂懂地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陛下又一夜没睡吧?” 徐氏连连点头,“奴婢听在西暖阁值夜的宫人说,昨儿夜里西暖阁灯火通明,亮了一夜呢。” “唉。” 张嫣叹了口气,有些担忧朱由校的身体。 ...... 来到咸福宫的时候,太医院的御医赖广明恰好也在这儿。 眼下这个节骨眼,无论皇宫还是民间,都是风寒的高发季节,赖广明是太医院为数不多几个能排上用场的,所以整天都在各宫各局跑来跑去。 一会儿给这个诊脉,一会儿又给那个开药方,忙的脚不沾地。 连朱由校进来了,也是没发觉。 赖广明轻轻捏着朱淑娥的小胖手,仔细听了一会儿,再三确认,才是笑道: “殿下并无别症,只是因近日春夏交替,昨日又下了雨,这才偶感一点风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5节 “不用吃药,这两日吃食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 “眼下太医院人手紧缺,臣下次再来,说不准是什么时候,这就写个疏散、调补的方子。” “若殿下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得吃,也就罢了。” 童静儿也坐在榻上,关切的看着正睁着大眼睛,满脸写着虚弱的一个女孩儿。 听到这些话,才是放下心来: “谢谢赖先生了。” 毕竟眼前的是皇贵妃,赖广明连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连声说道: “娘娘如此称呼微臣,实在是折煞微臣了。” 童静儿毕竟是宫娥出身,在宫中过的十分如意,就算到了眼下,也还是对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抱有感激之情。 各宫的宫娥们都不是第一次说,说那咸福宫的小主,简直是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和善,不端架子的娘娘。 朱由校看到这些,也十分欣慰。 前前后后这些年来,童静儿是一点儿也没变,还像是那个早些年在西暖阁为自己端茶递水的小宫娥。 正满脸恹恹躺着的这个女孩儿,便是朱由校的女儿,皇长女朱淑娥了。 两个人都没发现皇帝来了,倒是朱淑娥看见了,脸上泛起童真的笑容,说道: “父皇来了!” 闻言,赖广明才是慌忙转身,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朱由校扶住他,微笑说道: “不必行礼了,近日季节交替,各宫的妃嫔们及朕的皇子、皇女,多有受凉的,劳烦先生了。” 赖广明哪敢托大,不过在心中,也是惊叹于这位皇帝处理内外之事的的泾渭分明。 “陛下如此,叫臣实在是…” “行了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些家长里短的话,要和裕妃她们说。”朱由校怕赖广明在这待着难受,也便顺手给了一个台阶。 后者有感于此,飞速写了方子,便悄悄离去。 看赖广明离开,朱由校按住了正要起身的童静儿,坐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女儿,问道: “怎么就受了凉?” 朱淑娥吐了吐舌头,“昨日下了日讲,从懋勤殿出来,忽然就下了急雨,被浇了几下。” 朱由校眉头一皱,道: “这个月湿润泛凉,常有雨水,天气不是很好,这样吧,日讲罢辍一月,你们也好生在宫中休息。” “谢父皇!”朱淑娥显得很兴奋,仿佛一下子,受凉后的恹恹之情全然消散不见。 朱由校故意板起了脸,说道: “不过你不要想着能偷懒,每日的功课,也还是要做的。” “哦…”朱淑娥脸上的兴奋之情一下子消散不少,撅着小嘴,向一旁倾诉道: “母后,你看看父皇呀,父皇真是的…” 对此,童静儿表示爱莫能助,耸了耸肩。 她转头看了一眼刻意板着脸吓唬人的朱由校,又看向朱淑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朱由校也装不下去了,被朱淑娥那副绞着手指,楚楚可怜的小样儿给逗笑了,装出来的威严,顷刻间荡然无存。 皇宫大内,一片的温馨之景。 然而此刻的辽东,却是战火狼烟,明金之间,兵锋再起。 第七百二十四章:皇太极要称帝 皇太极继位时,逼死了阿巴亥。 阿巴亥一死,代善的锋锐也就被彻底磨掉,虽然身为四大贝勒之一,共理国政,却不再敢越雷池半步。 而皇太极即大汗位以来,没有一天是闲着的,除了要重振大金以外,也要稳固国政,不至于让其余的三大贝勒钻了空子。 迫于老王公贵族们的压力,皇太极不得不做出妥协和让步,让多铎、多尔衮两兄弟各自带领正白旗一个牛录,开始他们正式的带兵生涯。 但与此同时,皇太极也为提升汗权做出积极的努力。 他一方面再三遣使科尔沁、东土默特等漠北大部,增强姻亲联系,以对抗已经围绕在大明身边的漠南及塞北诸部。 另一方面,向宽甸六堡附近增兵,给朝鲜国王李倧敕以国书,勒令朝鲜归顺。 否则,将发兵朝鲜,使其阖国不存。 不过现在的李倧,深信大明爸爸的能耐,对后金这个蛮子国家是嗤之以鼻,根本没搭理。 身后有爹,站着不慌,便是如今的朝鲜了。 那个时候,皇太极本来也就是探探朝鲜的口风,因为还没到出兵的时候。 尽管遭到无视,皇太极还是将那口气咽了回去。 为重新组建被打击得支离破碎的八旗,重建“满万不可敌”的地位,皇太极开始着手在后金进行了诸如编丁为庄,组建蒙汉八旗等一系列的军政改革。 在最近几年,皇太极渐渐摒弃了努尔哈赤在位时期完全不用蒙汉人为官的习惯,开始大规模招揽蒙汉各族人。 除此以外,又屡次派遣大军进入深山,抓捕勇悍的野人女真,编训为八旗新军。 经过皇太极这番折腾,两年多以来,八旗军已经从努尔哈赤病死时的不足四万,增长到了接近十二万人。 增长足足三倍,现在八旗的数量,甚至比努尔哈赤在位时最多的六万人还要多出一倍! 当年六万的八旗战斗力已经如此恐怖,那皇太极手上这十二万的八旗,又会是什么样? 听上去是挺吓人,但是熊廷弼一点儿没慌,因为经不起推敲。 如今八旗这十二万人,并不都是当年努尔哈赤手中那些能征善战的披甲兵,其中有一大部分都只是一般的战兵。 天命年间几场败仗,使得跟随努尔哈赤作战建国的那些披甲兵折损大半。 皇太极也知道八旗全员披甲不再可能,所以根据国内人丁的情况,规定二丁抽一,每牛录三百战兵,披甲者六十。 也就是说,眼下八旗军的数量虽然被皇太极生生拉了上来,但是披甲率已经大大下降,还不足三分之一。 其中担当生力军的野人女真,大部分都只是单纯的勇悍,没有多少实际作战经验,精锐程度也远不及努尔哈赤在位时期。 这就是揠苗助长,一时看着厉害,可是一旦短期内没有占据到优势,很快就会被各方势力看得明明白白。 可是现在的辽东军及九边,早已经在天启五年初,就完成了盔甲和装备的全部更新换代。 全部完成更新换代,这是什么概念? 朱由校用每年一千多万两,这种简直是天文数字的军费,用六年的时间,打造出了一个正兵披甲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大明边军。 大明,从没有这么阔过! 除此以外,遂发枪、镇虏炮、手铳此类先进火器,也都在军器司的日夜钻研下相继问世,成批的下发到边军手上。 熊廷弼一拿到这些,就组建了一个规模达三万人的“神器营”,在校场内整日的枪炮大作,用大批量的子药训练新兵。 据说,这支神器营每月训练所用的子药、铅弹,都是以百万为单位输送。 当然,这三万也不都是正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负责火器维护和运输的辅兵。 斥资打造这种规模的成建制火器部队,在辽东甚至于整个亚洲,都已经是属于首创。 而熊廷弼这样做的资本,自不必多说,那是来自于背后京师源源不断的军费。 随着大明参与大航海,并且在远东贸易占据一席之地,起码现在来说,资金,已经不再是朱由校的一个难题。 养兵费钱,但是朱由校从不在这上面有任何的吝啬。 朝廷有钱,锐意革武,下头的军队自然就会变得精锐,从而士气高昂,日日求战。 这两年后金虽然在皇太极的手中有所整顿和复苏,但是在朱由校引领下的大明,前进的脚步,显然更快! 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只满足于一个大汗之位。 皇太极自从即汗位以来,忙于内政,近些年都是无暇顾及挑起战端。 只是南邻的朝鲜王国,如此孱弱的国家,居然也敢和大金叫板,这让他很不舒服。 想曾经,努尔哈赤在位时,八旗军英武无敌,萨尔浒之战以少胜多,大败明朝四十多万精锐。 那个时候,朝鲜国连年都在进贡,十分老实。 及至努尔哈赤兵败沈阳,又匆匆病亡,在大明的暗中相助之下,朝鲜国出现所谓的“仁祖反正”事件。 而新任的国王李倧,竟然又遣使与明朝联络,不再向大金进贡。 现在的皇太极,觉得自己已经可以腾出手来,开始做一些这几年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了。 前些年国书被朝鲜国无视的事情,皇太极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皇太极不再是试探,是有准备而去,天启六年三月中旬,他再度以大汗之尊,向朝鲜国王李倧发了一封国书。 内容没有变化,勒令朝鲜王国成为后金的藩国,称臣入贡,否则将让女真十万大军,踏平朝鲜王京。 这次,朝鲜似乎也已经觉察到后金的狼子野心,收到国书之后,朝野震恐,连忙派人向大明求援。 与此同时,皇太极也在赫图阿拉准备一件大事,他觉得仅凭大汗这个名号,已经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威望。 皇太极要做皇帝,和大明皇帝一样,做大金的皇帝,他要登基称帝! 朱由校那个毛头小子,不过和自己一样的年纪,连他都能当皇帝,自己有何不可? 这样的心思,在他的心中愈发膨胀起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遭受排挤的“孝庄” 赫图阿拉汗宫。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6节 “姐姐,你拾掇一下,咱们出去转转吧,一直闷在屋子里还不把人给憋坏了?” 这天,艳阳高照,颜扎氏打着笑颜找到布木布泰说道。 颜扎氏,是漠北蒙古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皇太极这个大汗,在娶妻纳妾这方面,就比咱们的天启皇帝朱由校要强多了。 朱由校继位六年,现在也才一个皇后,四个妃子。 可是皇太极呢,还不是皇帝,不过是个女真族的大汗而已,居然就有一个正妻和十几个妃子了。 这种对比,实在是叫人唏嘘。 不过皇太极也是苦催的,不纳妾不行啊! 眼下漠南蒙古和塞北三卫都被明朝打服了,不用一些特别的法子,怎么招揽漠北诸部? 这个特别的法子,便是以姻亲之好,促成结盟了。 黄台吉纳妾,不看颜值,也不管身段,只看背景,比如这个颜扎氏,便是漠北强部颜扎部族长的女儿。 十几个妃子,尽皆如此。 除了庶妃以外,大福晋哲哲,和二福晋布木布泰,也是这样,只不过她们是眼下后金后宫之中最精明的两个女人。 哲哲的父亲是莽古斯,科尔沁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也是漠北蒙古的声名显赫者。 正是因为皇太极与哲哲的相敬如宾,后金与漠北第一强部科尔沁的主仆关系,才是牢不可破。 至于布木布泰,便是后世的孝庄了,背景也不容小觑,她是东土默特贝勒宰桑之女。 东土默特自从迁往漠北,便一直在嫩江流域驻牧,现下也被某些地方称作是“嫩科尔沁部”。 不过无论怎么称呼,他们都是眼下漠北仅次于科尔沁的强部。 布木布泰也是在天启五年才从土默特前往科尔沁于皇太极联姻的,皇太极在纳取她以后,很是提升了汗权的威望。 科尔沁和东土默特的向北,也关乎着其余漠北诸部的走向。 皇太极的联姻政策,如今收到了效果,漠北诸部,或是因为联姻,或是被威逼利诱,已经尽数臣服于后金。 这也是皇太极觉得自己可以称帝与明朝分庭抗礼的原因,而他,要在称帝后做一件大事。 汗宫的最深处,古柏森森,庙宇高耸,是女真人特色式的建筑,虽不壮观,却也显得精美。 很快,从前往这里的廊道上,传来了颜扎氏与布木布泰的说笑声,这也使得宫里的谈笑声停了下来。 “今儿个大福晋的心情不错,咱们姐妹可以轻松一回了。”颜扎氏说道。 布木布泰自然知道,汗宫里的欢声笑语,都只是因为一件事,大汗要称帝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往里走。 没登进去,却被一名汉人婢女拦在门前,“奴婢给两位娘娘请安了,今天大福晋身体不适,不能见客。” “怎么,大福晋是染了风寒吗?”颜扎氏微微一怔,方才明明还听见屋子里的谈笑声,怎么现在却。 布木布泰朝宫里张望一眼,故意抬高了音调,说道:“既然大福晋不方便见客,那我们就回去了。” 倒是颜扎氏,有些不依不饶,咽不下这口气。 “姐姐等等!”她拽住布木布泰的袖子,颐气指使地道:“大福晋病了,做妹妹的理应在她跟前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咱们更得进去,探望大福晋了!” 布木布泰看了这急于出头的傻妹妹,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静静的站着。 婢女毕竟是被掳掠的汉人出身,属于贱民,根本不敢与她们两个多说,迟疑了一下,脸上勉强一笑: “既是两位娘娘一片好意,容奴婢回去禀奏。” 不多时,宫中传出了哲哲的准许声。 两女进去一看,见哲哲正倚在软塌上,手里抱着一把精致的铜质水焐子。 庶妃齐磊氏、庶妃博尔济吉特氏、侧妃叶赫那拉世等人正喝着热茶,磕着瓜子。 见她们进来了,都是冷眼一瞥。 这后金的后宫,从努尔哈赤那时候开始,一向就是热闹得很,完全不像眼下朱由校的后宫那般和谐。 当然,大明后宫的和谐,也是朱由校早年驱逐客巴巴,幽禁万历皇帝贵妃郑氏换来的。 朱由校没什么后顾之忧,就算是郑贵妃身后的福王,在皇帝眼前,也根本不够看。 想打入冷宫,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 然而皇太极不会有这种魄力,后宫里每一个女人,身后都代表着一支可能在战时支持后金的蒙古强部。 在这个和大明争地盘的节骨眼上,皇太极不想也不敢这样做。 “哟,今个儿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一对姐妹花给吹来了?” “啧啧,瞧她们两人的打扮,大汗还没称帝呢,就确定自己一定会被封贵妃了?” 哲哲也是笑道:“我这宫里不像南蛮子那样精致,只有清茶,你们受得了吗?” 诸妃的话排挤意味明显,而身为大福晋的哲哲,似乎也并没有盛传的那样贤淑。 布木布泰听得出来,她这是话里藏着刀。 其实也没办法,谁叫布木布泰一打从进宫,便用极高明的手段,将皇太极迷得欲罢不能呢? 被羡慕和嫉妒,也是理所应当。 布木布泰脸上挂着笑,看不出丝毫的恼怒。 她拉着颜扎氏一同行了礼,没理会众妃及哲哲的冷嘲热讽,态度依旧很谦卑,关切的问道: “大福晋吃了汤药没有?昨个儿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妹妹听说,眼下南蛮子宫里也常有得病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不要唠叨了,大汗要称帝,我心烦意乱得很,找个地儿坐下吧。” 哲哲一点面子也没给布木布泰,倚在软塌上,口气比之前更冲了。 颜扎氏毕竟不如布木布泰心细胆大,颜扎部的势力也远不如东土默特,见状有些胆怯。 遂用胳膊肘碰了碰布木布泰,示意她坐下来。 博尔济吉特氏见这两个狐狸精被大福晋怼了,满脸都是小人得志的笑容。 “啪嗒!” 她悠然自得地吐着瓜子壳,又伸出满是肥肉的油手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冷哼说道: “我呀,我可不是那没脸没皮的人。” “大福晋,我就先告退了。” 哲哲点头默许,最后望着仍旧站定不动的布木布泰,脸上有些愠怒,用命令的口吻道: “布木布泰,赶快老老实实的给我坐下!” 第七百二十六章: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那我要是不呢?” 布木布泰去年进宫,今年不过也才十六岁,便已经有了极其深厚的心思。 但除此以外,她还是个容易与人置气的小孩子。 哲哲的权威受到冒犯,当即坐直了身子,指东打西似的说道:“这男人哪,都是朝三暮四的德行,大汗也不例外!” “大玉儿,本宫问你,这阵子,你是给大汗吃了什么迷魂药?” 布木布泰也是毫不让步,嘴角一翘,颇有傲气的道:“某些人年老珠黄了,锁不住男人的心,倒怪起我来了。” “去年大汗亲到土默特迎我入宫,与我同乘骑马,弯弓射猎。大婚成亲之日,也是荣耀有加。那一晚,大汗看我的眼珠子都直了。” “整个大金,谁不夸我大玉儿是科尔沁草原上飞出来的金凤凰?” 被戳到痛处,哲哲的脸涨得通红。 布木布泰的话着实有些过分,而方才哲哲的话也不怎么样,就差没直接骂她是妖精。 两个女人针锋相对,而皇太极,却是在汗宫前厅的崇政殿里,眉头紧锁。 他负手来回踱着步子,道: “辽东形势越来越复杂,这两年,那个熊蛮子练兵的动静越来越大,建了个几万人的火器营,就连抚顺都成了明军集合的重镇,形势不容乐观哪!” 不等坐着的范文程和宁完我几名汉臣各抒己见,便有一名镶黄旗的甲兵快步走来,说道: “大汗,明经略熊廷弼亲率薛来胤、满桂、李如桢三名总兵,屯大兵六万于抚顺-奉集一线,日夜鸣炮,其态不明!” 话音刚落,又一名镶黄旗甲兵匆匆跑来,跪在地上: “南线奏报,驻守宽甸六堡的曹文昭领明军两万,突然袭击我军兀拉山城!” “镶红旗旗主贝勒济尔哈朗亲领镶红旗与汉军下三旗迎击,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一名佐领阵亡!” 皇太极愤而起身,道: “冷僧机,八面击鼓,令诸王贝勒群臣上殿议事!” “嗻!”一等御前侍卫冷僧机见皇太极脸色凝重,立即亲自走出前厅,命人奋力擂鼓。 很快,众人闻讯赶来,都是面色凝重。 皇太极双手倒背,缓步从御前走到群臣之间,因为近日转暖,他只穿了绣龙的黄色缎子。 他想不到,熊廷弼的动作竟然这么快。 还有,明廷什么时候有这样强的动员能力了? 朝鲜的求援国书送到中原不过几日,辽东军竟然已经大规模调动,并且开始在南线进攻,意图遏制自己前往朝鲜之路。 熊廷弼所做的这一切,就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侵犯朝鲜。 皇太极现在也不得不放下侵略朝鲜的心思,因为无论是眼前的辽东军,屁股后头的东江军,都像一颗钉子一般,死死的扎在他心里。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7节 “四年以前,父汗一再尝试攻取辽沈,明军顽强抵抗,我八旗大军多有失利。” “父汗带着这样的心思屈死,本汗自从即位以来,便立志一定要攻取辽东,完成我爱新觉罗家未竟的功业!” “明运至今,天命在我大金!” “而现在,那个熊廷弼又在辽东步步紧逼,你们说,本汗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的情绪有些激动,嗓门听上去很是嘶哑,说完话,凝眸望着底下的众人。 “臣观今日形势,出兵朝鲜不再可取,与熊廷弼决战辽沈,才是当务之急。” 范文程自诩为皇太极承继汗位的第一功臣,当先站了出来,笑吟吟说道: “然而如今情况,与多年前有变。” “辽东明军兵饷已齐全,军械整肃,加之宽甸六堡里明将曹文昭的兵力,我金兵并不能再完全掌握主动。” “臣以为眼下,应当从速向漠北诸部派遣使者,令他们增派援兵,从北面牵制熊廷弼的兵力。” “我们再伺机南下,以优势兵力,集中歼灭宽甸六堡的曹文昭!” “那曹文昭,作战勇悍,实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为辽东明军一大支柱。” “若能杀之,必教明军胆寒!” 不得不说,有些时候,对于汉人,还是汉人最为了解,皇太极随即站起身来,说道: “范先生言之有理,不过,我大金如今已经完全丧失辽东的控制权,明军士气高昂,加之熊廷弼治军有方,已不能再小视了。” “或许,再试试从内部击破?” 宁完我闻言一笑,说道: “倒也可以一试,我有一朋友,正在顺天府求学,若大汗许之以高官厚禄,我即可修书一封,劝他在京散播谣言,归顺大金。” “如此,即便不能令那明朝皇帝撤罢熊廷弼,也可扰其心智,于大金总是有利。” 皇太极心下大定,连忙说道:“如此甚好,先生速速去办吧!” 宁完我点头,随即走出。 济尔哈朗看着宁完我的背影,脸上满是不屑,抬声说道:“大汗,兀拉山城是我轻敌,中了那曹文昭的奸计!” “明军没有想象的那样强,我军折损一千二百余人,九百都是汉军,我镶红旗并未如何受损!” 皇太极哈哈大笑,道: “如此看来,这不仅不是一场摆场,还是大胜!” “熊廷弼麾下明军固然强悍,但我八旗精兵已是身经百战,这次必定势不可挡!” “我八旗身经百战,势不可挡!” 众人立即山呼,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就连皇太极听了,也是不由得为之一振。 在这一刻,他雄心勃勃。 很快,他的眼睛望向了年仅十五岁的索尼。 索尼长得与一般女真人都有所不同,十五岁的年纪,却瘦弱得如同汉人。 不过这貌似瘦弱的索尼,却深得皇太极的喜爱。 他是皇太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小小年纪,饱学多才,精通蒙汉双文,对他更是忠贞不二。 “奴才以为,明国旱灾虫祸、瘟疫风寒,连年益重,天启六年起,厄相连连,足见是帝系衰微,气数已尽!” “我大金何不趁此机会,一举夺回辽东?诸王贝勒都该同心协力,奋发图强,夺了他老朱家的江山!” “哈哈!知我者索尼也!”这话,简直说到皇太极的心坎儿里去了,他大笑几声,说到: “给漠北诸部发本汗的谕令,八旗即刻出兵,一举夺回辽东,雪耻复仇!” 第七百二十七章:多尔衮的心思 “本汗要亲自领兵,传命八旗集结,只要漠南一出兵,便昼夜不停开往宽甸六堡,歼灭曹文昭,与明军一决雌雄!” “本汗倒要看看,镇辽十年的熊廷弼,到底有几斤几两!”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出,皇太极面色激动,脸色通红。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位是个实干派,向来不喜欢说空话、大话,此刻将这一战说的如此轻松,足见已经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了。 见状,后金的诸王公贝勒们也都安心不少。 “都散了吧!” 皇太极大手一挥,诸王公贝勒们也都面带兴奋之色,各自回去聚拢兵马,准备出战。 当晚,夜色浓厚,繁星闪闪。 皇太极坐在虎皮大椅上,正在认真的思考战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飞书召多尔衮与多铎这两兄弟回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的大福晋阿巴亥生殉,已经成了后金国的一桩疑案! 残酷的皇太极,给多尔衮、多铎两兄弟开了个血淋淋的玩笑,而坐在汗庭里享受着大玉儿温柔乡的他,却心安理得。 在皇太极的心里,汉人的皇帝,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乃至于明成祖朱棣,不都是以不正当理由继位。 如此这般的例子,在南蛮子的王朝中不胜枚举,而他,大金国此时的大汗,又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呢? 想他皇太极继位以来,三年时间,将不足四万人的八旗重整为眼下的十二万大军。 满八旗、汉八旗、蒙八旗…… 现在的大金,内部十分稳定,漠北诸部望风臣服,如此艰难的转折都已经被完成。 即便继位时有过错,大金的子民们,也早该原谅他了! 只不过偶尔,皇太极还是会在面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时,内心深处会产生一点点的愧疚。 当然,仅此而已。 就为了弥补这一点点的愧疚,皇太极在这三年对多尔衮、多铎两兄弟格外重用。 尽管他们两个现在的年纪都不大,资历也不老,但他们却都已经是两白旗的牛录额真。 这般地位,却远比其他的同龄人要高出许多。 这不是因为多尔衮表露出的指挥作战的才能,以及多铎在作战时的勇猛,最主要的,还是皇太极想到了自己也有死亡的那天。 他想着,这样做,或许就能在面对已故的大妃阿巴亥时,做到心中坦然荡荡。 做了这些,皇太极现在即便在面对多尔衮那不知写着憎恨还是冷淡的眼神时,都会觉得问心无愧了。 接到即将与明朝开战的消息,在各自丁庄中喝茶饮酒的多尔衮、多铎两人,连夜带着巴牙喇护卫数十骑,赶往在塔丹府城外的营地。 一路上,两人策马飞弛,身后烟尘滚滚。 白甲兵们的坐骑不如多尔衮和多铎的苍龙驹,不敢怠慢,纷纷是扬鞭猛抽,竭力追赶。 坐骑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情,四蹄生风,一行人很快回到了营地。 马蹄阵阵,月光下的多尔衮和多铎策马走入营地,前者的眉头拧到了一起。 “十五弟,你说这黄台吉这次又是卖的什么药?” 多铎冷笑一声,道: “十四哥,你忘了上次的事儿?” “咱们在丁庄不过打死几个不知死活的尼堪,他为了拉拢那些汉人,借口罚了我们一万多两银子!” “我看,咱们这次还是不要出力,他喜欢打,就让他去打,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是不愿干了!” “到头来,地位还比不上几个尼堪!” 说着,多铎翻身下了马。 多尔衮也是下马,说道: “咱们两兄弟这三年来,没日没夜的替他跑前跑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他是怎么对我们的?想罚就罚,想升就升,全看他的心情。” “黄台吉是个翻脸无情的人,喜怒无常,别以为他换了名字就能变个人,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我也不愿再继续了!” “不过,眼下我们还太过弱小,记着,你这副不服不忿的样子,不要被他看见。” 多铎无奈,哼了一声:“知道了。” 多尔衮松开马缰,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眼前,镶白旗两个牛录的营地,正灯火摇曳,到处张着五色的地摊,还有野兽皮做的毛茸茸的皮褥子。 ...... 辽东东南边陲,大甸堡。 大甸堡为熊廷弼恢复辽东总兵李成梁昔年所设六座边防壁垒之一,接连辽阳-沈阳一线,重兵防备,控制着后金进入朝鲜的要道。 如要进攻朝鲜,皇太极只有两个选择,强攻宽甸六堡,或是走个大远路绕过山脉。 城头明军手握钢枪,站立于每一个垛口身后,一丝不苟地注视着前方,时不时又有巡逻卫队在各个城头走动。 城内大帐,灯火通明。 沈阳参将丁碧惬意地躺着,两名亲兵忙前忙后地伺候着。 “将军,果子削好了,您吃吧。” 丁碧却没着急,张着嘴:“你不会送到本将的嘴里?养着你干什么用的?” 家丁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探了出去,却是被丁碧一把抓住,搂在了怀里,手中刚削好的果子也掉落在地。 “将军,下午刚来了一次,三更半夜的,还是在军营,不能再做了,奴婢听说近日辽东还要有战事呢。” 这家丁虽然套着盔甲,但却不难看出,这是个身段姣好的女人。 另外一个,也是同样的女扮男装,跟着进了军营,她们两个,一个躺在丁碧的怀里媚笑,一个则是不断的送吃送喝。 这两个婢女,都是丁碧俘获的境外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8节 一个蒙古女人,一个建州女人,一个丰盈,一个生得冷艳,媚笑起来简直叫人受不了。 丁碧猛的伸进去抓了一把,又喝完了酒,然后哈哈大笑。 “管什么鞑子?被咱们打回老窝一缩就是三年,连头也不敢冒,他要是赶来,来一个我砍一个!” 说着,丁碧冲怀里那冷艳的建州女人,色眯眯地笑道:“当然,这鞑子说的可不是你,我的好美人儿,我怎么舍得骂你?” “等以后打进建州,就把你的老娘也一并抓出来,来个双飞,岂不快活?” 丁碧不住的咸猪手,在他心里,这般快活日子,简直快活似皇帝! 然而他可不知道,朱由校自打当了这个皇帝,就没有一天是真正这样无忧无虑的快活过。 没过多久,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 “我有要紧事禀报丁参将,你们如要再拦,我可就要硬闯了!” 帐外家丁也寸步不退,叫嚷道:“你这厮怎么敢如此放肆!堂堂参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滚开,不然老子的刀可是不认人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大甸堡失陷 天启六年四月初三。 正午的阳光挥洒在辽东的黑土地上,时隔三年,金兵再一次倾巢而出,一窝蜂似的向南进攻。 就在前几日,科尔沁、东土默特、颜扎等漠北诸部,均接奉皇太极的诏令,挥师南下。 十余万蒙古联军大局南下,边防告罄。 逼不得已,熊廷弼只得命令奉集总兵薛来胤率领集结在抚顺-奉集一线的四万辽军北上。 有感于时机到来,皇太极随即率领早就集结完毕的蒙、汉及女真八旗八万六千余人,佯称十六万大军,挥师南下。 尘埃飞扬,人行马嘶,大队的八旗骑兵正浩浩荡荡,向宽甸六堡滚滚而去。 正黄旗的巴牙喇兵,即为皇太极的汗帐护军,人人披挂着环身的三层重甲,均骑着一色的高头大马。 黄龙旗在风中招展,余的后金各旗旗帜,五颜六色、灿若云霞,一张硕大的黄伞下,皇太极正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 他的身后,则是跟着一大批心腹。 御前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汉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佟图赖,宠臣范文程、索尼及宁完我等人。 再往后,则是身穿黄马褂的侍卫骑兵队。 这是皇太极继位后另外组建的直属于大汗的亲卫部队,意义和朱由校的勇卫营相同,盔甲及使用兵器都与一般八旗不同。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后金军中多了一样兵种——炮兵。 皇太极继位以来,尤为重视火器,大肆抓捕了一大批汉人匠户,用各种手段逼其为后金效力。 由一名曾经制作过红夷大炮的张姓匠户主工,皇太极得到了红夷大炮的制作方法。 据此,组建了一支拥有十门红夷大炮,数十门各式火炮的红衣炮队。 有了这个炮队,皇太极相信,自己会无望而不利。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会信心十足,火器攻城略地的威力,当年他跟随努尔哈赤作战时曾见过。 这次,轮到自己去用了。 从赫图阿拉到宽甸六堡要有近百里之遥,听说宽甸总兵是明朝名将曹文昭,皇太极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后金军自从三日前出了赫图阿拉,到现在已经马不停蹄的行进了三天。 这一路,正值夏暑来袭,而皇太极刚出征那几日,正值凉爽,所以大部分人为防突然转冷,都是在盔甲中多穿了一件衣袄。 谁想到,出征后的第二天,大太阳就整日间的挂在头顶。 赤阳炎炎,燥热难耐,后金军的体力消耗很大,都已经是汗流浃背,疲惫不堪! 皇太极自幼便是身材魁梧,比同岁的汉人要大出一轮。 承继汗位以后,更加是膀阔腰圆,看着就像一座大山,拳头上尽是厚茧。 穿上重甲后,行军几日,皇太极便是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眼下,即便是八旗最精锐的骑兵们,在保存马匹一些体力的情况下,也都是只能日行二三十里了。 宽甸六堡,是明朝设置在辽东东南方向的军事重镇,为辽东总兵李成梁早年所设。 后来李成梁年老昏聩,将宽甸六堡尽数撤毁。 时值熊廷弼收复辽东,命曹文昭率领明军筑城修堡,迁民恳边,再度建成了这一座重镇。 率领大军再走了几里地,眼前总算出现大甸堡城头的角楼。 众人顿时精神抖擞,皇太极也强打精神,抽出虎头大刀:“全军立即进攻大甸堡,今夜我们在城内修整!” 一声令下,八旗骑兵们纷纷是嗷嗷直叫。 一时间,马蹄撼动了大地,喊杀声震慑云霄,无数的后金军朝前方潮水般的涌去。 ...... 大甸堡自复建以来,素无烟警,驻守此地的将领为昔日李氏旧将,如今辽东总兵李如桢的部将,丁碧。 丁碧万历年荫父功为游击将军,后跟随李如松入朝支援,对日作战,有些功勋。 但是之后,居功自傲,终日沉溺于酒色,少有清醒的时候。 皇太极率领后金军自赫图阿拉急行三日,杀抵大甸城下时,守将丁碧尚沉醉不起。 家丁冲入大帐,将他强行拖上战马。 然而此刻城中已乱,十万后金兵潮水般入城,惊的丁碧魂飞天外,毫无战意,转身就走。 阿济格率领骑兵追赶过来,手起刀落,丁碧便已经人头落地,死的倒是没有丝毫痛苦。 随后,后金军与参与守军在城中激烈巷战,六千明军终因人数甚寡不敌,全数战死。 大甸堡失守,其余五堡闻警,各自开始严防死守。 曹文昭则是趁着后金军还没有围城,将后金突然发难的消息飞报辽阳。 当消息传到辽阳时,已经是大甸堡失陷的一天后。 熊廷弼一向沉稳干练,闻言也是面色难看,当即宣布辽东戒严,召集大小将领商议升帐。 不过,眼下辽军士气高昂,虽然首传败仗,但却没有人觉得这次会打输。 车营的坐营官左良玉乃是连立功勋,近日名声鹊起的小将,他说道: “建虏作战,一向喜欢突然发难。” “最初打了几场败仗没什么,要紧的是,我军如何应对漠北诸部的反扑!” “漠北与建虏同时发难,应当是多年的谋划!” 熊廷弼也并不着急,辽东战线过长,防无可防,建奴蓄养多年,一旦突然发难,起初必定会攻取一些城镇,这在他意料之中。 在他心中,早已有了对策。 只见熊廷弼冷冷望向一侧,问道: “大甸堡的守将丁碧,是李总兵的旧将,畏战避逃、丧地辱国,李总兵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被问到的,自然是辽东总兵李如桢,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 万历年间,辽东明军屡战屡败,李如松被革职后,仍旧倚重辽东李氏余威。 其后接任辽东总兵的李如柏、李如梅,各都吃了一连串的败仗,遭到六科言官争相弹劾,因而被革职。 最后方才起复李如桢,召集李氏旧将。 在天启四年刚刚收复辽东时,李氏在辽东的地位仍旧极高,其旧将掌握兵权,常年驻守一地,星罗棋布,遍布宁、锦至金州沿线。 就连熊廷弼,也不得不慢慢剔除其羽翼,不敢轻动李氏。 到了如今,薛来胤、曹文昭、曹变蛟、毛文龙等朝廷新贵递次闻名,熊廷弼已经在暗中谋划根除李氏。 根除李氏,势必引起李氏旧将不满,引起辽东动荡,熊廷弼苦心谋划,没等动手,建奴却先打了过来。 第七百二十九章:辽东李氏集团 “丁碧?” 李如桢嘀咕了一句,这个名字他倒是熟悉。 他也猜得出来熊廷弼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还是决定尽量心平气和的回复,毕竟对方是辽东经略,这点面子还是要给。 “他我知道,绝不会是畏战避逃的那种人!”李如桢淡淡望着上方,“在我还小的时候,丁碧就已经追随父亲作战,屡立战功。” “这次生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有什么隐情。” 熊廷弼呵呵一笑,反唇相讥道: “丁碧终日饮酒,不问军备,以致大甸堡士气衰弱,被建奴一攻而下,证据确凿,还想狡辩?” “那么敢问,是不是今后你李氏旧将犯了错,都要以曾经所立下的功劳来说事?” “陛下圣明,整顿卫所,由此建立功勋的人不知有多少,若都如你辽东李氏这般,天下岂不大乱?” “熊廷弼!”李如桢腾地起身,紧盯着他道:“叫你一声台台,是我给你面子,这辽东没了你熊蛮子可以,没了我李氏可不行!” “眼下建奴之所以不敢来犯,就是因我李氏余威!” “可笑至极……”熊廷弼满怀可怜地望着这个仍活在过去的人,“辽东能有如今的局面,全是我辽军将士用命,击退建奴,保家卫国!” “至于尔李氏这帮旧将,整日间飞扬跋扈、倚功自傲、目中无人,不生出乱子本督就已经谢天谢天!” “李如桢,本督倒要问问你了,你是哪来的脸,竟敢在我熊廷弼的面前,说出这番话来?” 自从辽东巡抚被天启皇帝罢撤,辽东经略熊廷弼和辽东总兵李如桢便火药味甚浓,可是还从未到如今这个地步。 眼下他们两人都是紧紧盯着对方,似乎随时都能大打出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39节 众人见状,连忙充当和事佬。 “算了算了!” “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自己出乱子啊!” “台台、李总兵,万望顾全大局……” 毕竟眼下建奴大局来犯,可不是这两位闹别扭的时候,无论熊廷弼手中辽军,还是李如桢的李家军,都是朝廷倚重镇守辽东的主力。 这个时候内斗起来,辽东的大好局面,也就都前功尽弃了。 熊廷弼脾气火爆,但是明白这个道理,顾全大局,再度瞥了一眼,便就转身走了回去。 毕竟,大甸堡守将丁碧千罪万错,如今也已经身死城中,还继续纠结治罪,没什么意义。 李如桢也冷哼一声,气鼓鼓的坐下。 熊廷弼站在将案上,身后挂着尚方宝剑,环视诸将道:“如今建奴来犯,漠北蒙古也都兴兵南下,直逼边关。” “宽甸六堡兵力不足,需得出兵,援救曹文昭。” 说着,他望向一侧,道: “李总兵如此依仗自己李家军,这次北上击却漠北蒙古,本督看你是当仁不让了?” 李如桢倒也没有犯怂,抱拳冷笑道: “总督不必害怕,我李家军一定直接击溃漠北蒙古,然后南下来帮你们抵御建奴!” 听着这番挑衅意味十足的话,熊廷弼只是看了他一会儿,倒没再说出什么针锋相对的话来。 “那本督就等着李总兵的援军了?” “那是自然!建奴所最畏惧者,唯我辽东李氏而已!”李如桢说完,没有给前者留下丝毫的面子,起身就走。 紧接着,十余个李氏旧将也都纷纷跟了出去。 熊廷弼看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攥紧了拳头。 ...... 拿下大甸堡以后,很令人意外,后金军没有继续从前毁城而走的政策,他们反而是在城中驻扎下来。 不仅如此,皇太极还打算长久的占领住这个地方,在继续行军之后,将会有一个牛录的女真八旗和三个牛录的汉八旗留下来。 不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还是因为眼下的后金,需要扩充地盘,从前努尔哈赤的政策现在已经不能适用。 如果想招揽更多的汉人到后金出力,就要在这些上下点功夫。 入城之后,皇太极在范文程的建议下,下令张榜安民,严令后金军不得进行往日入城后的杀掠之事发生。 “宽甸六堡单一放在这里,打下来不难,可是这六堡排列的位置很好,李成梁的心思,看得很远哪!” “能如此顺利的拿下大甸堡,一是我大金决策的原因,这第二,还要感谢留守的明将是个庸才。” 皇太极望着一名女真女子,笑道:“这个丁碧整日的饮酒作乐,不修兵备,他至死都不知道你是我大金的细作吧?” 女子摇头,眼中透出对那个人极度的厌恶,跪在地上说道: “他不知道,奴婢日盼夜盘,就等着大金出兵,杀退这些明狗。” “你做的不错,在辽东忍辱负重多年,这次算你一功。”皇太极哈哈大笑,扶女子起来,道: “这个丁碧,实在是个好色的醉徒,活该他败在本汗的手上!” “范先生,下一步该如何走?”皇太极的脸上升起担忧,叹息道: “听说宽甸六堡的总兵曹文昭是明国的名将,也是熊廷弼的左膀右臂,和他的弟弟曹变蛟,都是有勇有谋,不好对付。” 范文程一方面对皇太极第一个询问自己而起了些虚荣心,另一方面也是细细的思索起来,道: “宽甸六堡并非铁板一块,新甸堡、长甸堡的守将赵荣、李希爵二人,就不会听曹文昭的命令,因为他们与这丁碧一样,都是李氏的旧将!” “李氏旧将如今还在掌兵?”皇太极闻言再度大笑起来,“范先生,这是天助我大金!” “这些李氏旧将,自持功勋,早就不经什么武备,我大金先从柴荣、李希爵的新甸、长甸二城下手,宽甸六堡可破!” 提起功勋不俗的李氏旧将们,皇太极升起的不是害怕,而是深深的轻视,因为这帮人,自李成梁之后,就已经是扶不起来的一滩烂泥了。 李如松在时,尚且能约束他们,可是李如松于天启二年病死后,现在的李如桢,文武韬略实则都不怎么样。 对李氏旧将们的管理,也属于放养,这就导致,这帮人,实际上都成了一城一地的山大王。 朝廷有令,他们往往是听调不听宣,一副自持武功的做派,一旦开战,又都是弃城而逃,仓皇保命的急先锋。 对付曹文昭、曹变蛟的辽军,皇太极尚需要慎重,可一听守城的是李氏旧将,后金众人便都是纷纷大笑。 万历一朝时,那帮明朝东林大臣,居然会以为任用李氏旧将会让他们害怕,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第七百三十章:受挫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皇太极触了触眉头,“是谁?”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带上一人,将其扔在地上,恭敬说道:“大汗,这是镶黄旗的牛录章京索诺木!” “他纵兵在城中奸杀百姓,搞的人心惶惶,都在痛骂我们大金!” 索诺木显得有些满不在乎,他站起来说道: “大汗,入城抢掠三日,这是天命汗定下的规矩,大汗不许我们毁城也就算了,就连这个也不许了?” “那些汉人,猪狗不如的性命,用的着拉拢?” “只要大汗一声令下,大军向前,踏平宽甸六堡八百里明土,根本用不上几天!” “我看,拉拢汉人,实在是多此一举!” 皇太极一时间没有说话,这道命令的确是他下的,也是为了收拢汉人的人心,好为自己所用。 皇太极的心里,一样看不起汉人。 但他却知道,大金如果想要壮大,仅凭女真人是不行的,基数众多的汉人,汉奸一样有不少。 这些汉奸如果全都能为自己所用,将是很大的一股力量! 这次犯事的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居然是索诺木,镶黄旗的牛录章京,敖汉部的族人,自己的绝对心腹! 皇太极的脸色很难看,但是什么也没说。 杀了,镶黄旗力量受损,心腹少了一个。 可要是不杀,这就相当于在打自己的脸,今后再说什么,不仅女真人不会当回事,连汉奸们只怕是也不会信了。 宁完我等到机会,连忙上前劝道:“大汗,容奴才禀明,眼下我大金与明国刚刚开战,正是用人之际。” “索诺木是一时酒后失德,还请大汗念他功勋,免了此罪!” 一人出头,余的也都是纷纷附和。 “是啊大汗,算了吧!” “索诺木是个直脾气,定是那些汉人的女子勾引他,我们女真可都是老实巴交的勇士啊!” 这一会儿的功夫,皇太极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抬眸道: “汉人女子勾引他?你可知道,那些汉人女子个个视贞洁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分明是索诺木管不住自己下面的那个东西!” “索诺木,本汗的命令,你没有见到吗?” “不许在城内烧杀劫掠,你为什么还要再犯,如不杀你,你叫本汗如何服众?” “叫辽东的汉人,如何相信我大金心意之诚?” 索诺木闻言一愣,倒也不怕,却是哈哈大笑,“什么,大汗因为几个汉人女子,就要杀我?” “哈哈哈,说的好!” “大汗,你杀了我吧,不过我不服,我就算到了下面,也要再喊上几句,汉人就应该杀光!” “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皇太极眉头一蹙,挥手道: “带下去,砍了!” 索诺木被带下去,脖颈加身时一声未吭,皇太极看着地上的脑袋,心中五味陈杂,故意冷淡地道: “带到城中,给每一户的汉人看看。” “让他们看看,现在大金与之前的不同,在大金治下,比腐朽的明国更能让他们安居乐业!” 冷僧机点头,“嗻!” 皇太极准备妥当,留下一个女真牛录和三个汉军旗牛录,随后继续向东,再度祭天出征。 ...... 新甸堡,始建于万历初年,城墙周长三百米,敌楼十米,为砖石结构,因为扼守河道,且只有南门,易守难攻。 然而,眼下的后金八旗兵遍布新甸以西平原,前后络绎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亦似潮水涌动,如狂飙一样,直扑奔而来。 明军守将柴荣一手按着城墙,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他仓皇后退几步,被家丁搀扶住,却甩手挣脱开来,下意识道:“传令,守城,誓死守城!” 言罢,却是跌跌撞撞的下城去了。 新甸堡只有一个南门,两面环河,西侧都是后金的兵马,本来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个曾经跟随李成梁立下过汗马功劳的老将,早已不复当年勇武,变得贪生怕死,喜好权势。 柴荣单人独骑从南门夺路而出,亡命奔逃。 看在守城的明军眼中,军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再看看正跨过护城河攻杀过来的后金军,更加是一哄而散。 皇太极几乎兵不血刃,再下一城。 不过他仍旧没有什么高兴之情,现在为止,他依然没有碰见熊廷弼麾下的辽军。 那个据说每年耗费明朝千万两军费之巨的辽东新军,那个堂堂正正击败他的父汗努尔哈赤所率领八旗的辽东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0节 努尔哈赤在辽阳战败之后,终日郁郁寡欢,背疽再犯,又经受东江毛文龙那么一吓,当即魂飞天外,憋着一口闷气而死。 这是皇太极心中永远的痛,更是他如此注重收拾人心这种策略的原因。 攻取新甸堡以后,皇太极还是一样,发布告示,留下三个牛录的汉军旗,然后马不停蹄的渡河向东。 后金军如潮水一般,飞扑向宽甸六堡,前后接连天地,喊杀的声音相隔数里,仍旧清晰可闻。 三日之间,两堡已陷,下一个便是长甸堡。 不过在这里,皇太极以为顷刻可下的一个小堡,却成了整个宽甸地区战局的转折点。 新甸堡守将柴荣窜逃至此,没成想一日不到,后金军便追赶而来,当即便要再逃。 刚一转身,却被长甸堡的守将李希爵拦住,他持刀道: “柴老兄要再向东逃吗?” 柴荣此刻已成惊弓之鸟,连忙点头,根本没看出李希爵眼中的腾腾杀气,连忙点头: “快逃吧,鞑子杀来,就不好走了。” 李希爵摇头,“我真为李帅痛心!” 话中的李帅,自然不是现任的辽东总兵李如桢,只能是曾经杀得女真各族丢盔弃甲的李成梁。 柴荣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是当即发难,怒道:“李希爵,你要找死,别拦着我!” “你还以为,这是李成梁在世的时候吗?” “给我把你的刀拿开,你以为你是谁!” 李希爵看着被吓成这副模样的柴荣,冷笑:“我羞于尔等为伍,长甸堡守军听着!” “修整军备,与鞑子们拼了!” “宽甸堡的大小曹将军,一定不会放弃我们的,我们多拖住建奴大军一刻,辽东百姓的损失,便会少上几户!” “陛下就在身后看着我们,整个大明,都在看着我们!” “大明不会两次败在鞑虏的手上,我们是男人,是男人,就要有血性,我李希爵,誓于长甸堡共存亡!” 言罢,他手上一用力,一颗脑袋便是滑落在地。 李希爵举起柴荣仍旧在冒血的首级,高声道:“再有敢言后退者,皆同此獠!斩!” 第七百三十一章:新甸大捷 柴荣好歹也是个守卫宽甸六堡的参将,纵然有畏敌避战之过,却也不能就这样被杀了。 何况,杀他的这个李希爵,还属于擅杀上官,其本人只是个游击将军,职衔并不比柴荣高。 周围一些文官们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应该说什么好,倒是守卫新甸堡的李家军们,个个都是士气大振。 “派人去劝降!” 皇太极在马上,望着新甸堡上唯一的四角楼。 他的想法,和周围这些莽撞的八旗将领全然不同。 皇太极知道最大的敌人不是这些李家军,而是熊廷弼手下的辽东新军,在见到明军主力以前,大金不能损失太多。 所以,能少打一场就少打一场。 为表诚意,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派了一名身着白甲的巴牙喇护卫前去劝降,也是明白皇太极在考虑什么。 谁成想,那白甲兵骑着马还没接近城门几步,城头的李希爵便从背上取下一把遂发鸟铳,对着他扣动了扳机。 “砰——!” “啊!” 一声撼响,白甲兵应声倒地。 一百余步的距离,环身三层重甲的巴牙喇护卫,也是倒在了这一发鸟铳上,这使得后面那些八旗将领个个面如土色。 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明军的火器竟然精进了这么多! 那可是眼下大金最为骁勇,装备最为精良的巴牙喇护卫,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击杀五个明军的存在。 皇太极自然知道,想要培养出这样一个明军口中骁勇善战的“白甲兵”,到底有多难。 还没来得及反应,城头的李希爵便是一声大笑: “想要劝降你李爷爷我,下辈子吧!鞑子们,就算如今你们是老虎,在新甸堡也要折了几颗牙!” “弟兄们,给我开炮,狠狠的揍他们!” 话音落地,城头明军的火器纷纷开始发射。 铅弹和弹丸从数百杆遂发枪,十余门火炮中击发出来,呼啸而至,阵中的八旗兵们传出数声大叫,纷纷跌落下马。 紧跟着,下一轮又到了。 这一轮的火器袭击更为猛烈,在向皇太极的黄龙伞周围聚集,更多的八旗兵衰落下马,连滚带爬的躲远。 “明军的火器……”皇太极也觉得有些蹊跷。 就在两年前,明军的火器还不过是些烧火棍,虽然能稍有伤害,却远达不到如今的地步。 面对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铁骑,这些携带火器的明军,从来都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真正的伤亡。 可是眼下,明军的火器,居然在两年之内进行了整体的更新换代,如今就连李家军手中的这批火器,都是崭新的了。 从原本废弛的军备,短短数年之间,一跃成为眼下这个地步,这种重新崛起的速度,实在是令人觉得心中发凉。 看起来,伐明的计划不能再拖了。 大明,重新站起来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料! 想到这里,皇太极一边后撤,一边传令,撤回城下的女真八旗,派汉军八旗顶上来。 刚传下令,城门却是忽然间开了。 吊桥缓缓落下,却是守城的明将李希爵发觉后金军阵型大乱,女真八旗、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正在重新摆阵,当即决定挥军掩杀。 李希爵毕竟是曾经跟随李成梁与建州作战的老将,对付八旗军的经验十分丰富,胆识也不错。 皇太极还没撤出几步,李希爵便带着家丁奋勇冲到了眼前。 一时间,家丁对护卫,主将对主帅,冲出来的李家家丁,转瞬间就和护卫在皇太极身边的白甲兵们战在了一处。 家丁是明军中身经百战的少数存在,巴牙喇护卫更是皇太极精挑细选的八旗精锐。 两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时竟杀得难解难分! 李希爵带兵能力不怎么样,但是胆子特别大,根本不怕死,作战时都是头一个冲出去,对待部下也是“义薄云天”。 有这样的莽汉将军带头,使得新甸堡明军的军心都很高昂。 他的家丁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个个都是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老兵,少部分人还参加过李成梁时期的战斗,可谓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一个个冲出城来,如同猛虎下山,更似蛟龙出海,围绕在李希爵的身边,越打越猛,越杀越是兴起。 一个家丁大喝一声,上前一脚踹翻落马的白甲鞑兵,紧着几步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刀。 这一刀的力道之足,就连白甲鞑兵头上的避雷针铁盔,都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瓣。 在他身后,一名白甲鞑兵也发了疯似的,扑到一个家丁身上,扔了大刀,攥紧拳头,雨点般的向那家丁头上招呼。 两人纠缠在一起,最终还是白甲鞑兵的力气较大,胜了一筹,将那家丁狠狠骑在身下。 一拳、又一拳。 白甲鞑兵直打到那家丁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人样,连最后一口气也没了,方才罢手。 整个战场上,女真八旗很快调整回来,开始向前推进。 但是汉军八旗却乱了,他们和蒙古八旗兵乌央乌央的向后溃散,伴着城头明军接连不断的炮火,轻而易于地冲散了女真八旗好不容易组成的反攻阵型。 李希爵连杀几名白甲鞑兵,眼前奴酋的黄龙大伞就在眼前,更是横举起刀,高声喊道: “杀了奴酋!” “冲上去,斩杀奴酋!为辽东枉死的汉人同胞报仇!” 皇太极听见这样一声,望见眼前如同疯魔一般的李希爵,还有他身边个个浑身是血的明军家丁,叹了口气。 眼下想再一鼓作气攻下新甸,显然已经不可能,战局已经乱了,堆再多的人过来,也是于事无补。 他含恨看了一眼城头的四角望楼,转身道: “传令,退兵二十里!” 一声令下,女真八旗也不再向前,纷纷是有秩序的后撤。 李希爵见到,也知道建奴虽败,作为主力的女真八旗却依然军心稳定,便下令回军,不再穷追。 当晚,后金军已连退二十里,来到一处小山脚下落营,清点一番,发觉伤亡不小。 皇太极坐在汗帐之内,大发雷霆。 第七百三十二章:多尔衮的建议 “给我把他们砍了祭旗!” “以告慰战死的女真勇士们的在天之灵!”皇太极一拳锤在桌案上,怒声说道: “我大金修养生息两年,刚一开战,在小小的新甸堡下便遭遇如此重创,此仇必报!” “那李希爵,本汗必手刃之!” 一声令下,被绑着的十二名蒙古、汉军后金将领便被白甲护卫们押了下去,不一会儿,他们的大喊大叫便是戛然而止。 一等侍卫统领冷僧机走上前来,沉声说道: “大汗,都已经杀了!” “这帮汉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汗叫他们上前,他们溃散,本汗叫他们后撤,他们却挡住了大军的路!”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1节 “若不是他们,我大金岂能有今日这般惨重的伤亡!” 黄台吉越想越气,接连捶打几下桌案,心中烦躁异常,恨不得再杀几个人来出气。 出了这样的事,其余的汉臣和蒙古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觑,女真的王公贝勒们,却是愤怒的大喊大叫。 阿济格说道:“叫我率领正红旗再去冲,把李希爵的脑袋扯下来给大汗当夜壶!” 多罗贝勒德格类一直耿耿于怀,看着身旁那些汉八旗将领,阴阳怪气地道: “我们今日是受了那些尼堪的冲阵,不然反击回去,只消片刻,就能把李希爵包在中间歼灭!” “下一仗,还是让我们女真勇士来打,免得让这些尼堪上阵,越帮越乱!” 多尔衮听着这些对战局改观毫无用处的废话,摇了摇头,站出来直截了当的道: “大汗,奴才认为,眼下强攻新甸堡的时机未到,一旦其余三堡的明军派了援兵过来,我大金将处在不利的地位。” 皇太极眉头一动,问道: “那依着十四弟所言,接下来该当如何?” 闻言,众人全都转头望了过去。 多尔衮沉着地说道:“大甸堡、长甸堡已经被我大金攻占,执着于拿下明军守卫的其余四堡意义不大。” “宽甸六堡的防线已破,大金可以留下一部分人马守卫大甸堡、长甸堡,遏住归路,大军转头南下,攻打毗邻的朝鲜!” “拿下朝鲜,我大金即便立即退兵,也可以说是赢了。” 范文程听着这话,起先觉得不过尔尔,可他仔细一琢磨,却是转头震惊地朝多尔衮看了过去。 这个办法,可谓釜底抽薪,避免了明军的锋芒,以大金骑兵为主的优势,先行拿下军队孱弱的朝鲜。 而明军打赢的这一仗,就会变得毫无用处,对战局甚至起不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只要拿下朝鲜,大金就没了南面的威胁,战略意义上十分重大。 不简单,这个多尔衮绝对不简单! 如此年纪,眼光竟如此毒辣! “朝鲜军队的实力还远不如两年前的明军,有漠北诸部在牵制熊廷弼的主力,明军鞭长莫及,我女真勇士一骑当千,想要攻到朝鲜王城,不足五日即可。” 多尔衮说完,面色冷淡的站了回去。 倒是皇太极,心中是一阵的翻江倒海,他越听越觉得心惊,这个十四弟,小小年纪,第一次领兵,就能将战局看得如此透彻! 不如他,我不如他呀…! 皇太极尽管十分不想采纳多尔衮的意见,助涨他的威风,可心里明白,这的确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他沉吟片刻,环视众人说道: “十四弟说的甚合我意,大金经此一败,必须等待时机与明军再战,明日拔营,征伐朝鲜!” “遵命!” 众人纷纷说道。 相比于皇太极的烦躁不安,新甸堡的明军都是喜气洋洋。 李希爵从没想过,自己的殊死一搏会打出这样一个漂亮的胜仗,当夜便拿出全部的酒肉,犒赏三军。 通过这次大捷,守城的明军看到希望,士气大受鼓舞,在后金没有进攻的时间恢复了操练。 同时,李希爵的名声,也开始在辽东传播。 ...... 宽甸堡。 听闻后金大局来犯,且大甸、长甸二堡已陷,曹文昭分外焦急,即在宽甸堡升帐。 宽甸六堡,其中的五个都只能说是堡垒,只有这个宽甸堡,可以说是一座“城”。 宽甸堡是附近八百里内唯一一座真正的城镇,宽甸六堡明军的军械、粮饷,也都设于此处。 宽甸堡建于万历元年,城堡修筑之前,当地人称宽佃子。 城堡建成后,险山堡驻军二千移于此地,此后,朝廷在宽甸堡开设了八百里内唯一一处瓦市,因此人丁渐旺。 万历三十六年,为加强边备,第二次被启用被辽东经略的熊廷弼重修宽甸六堡,将宽甸堡扩建,补加砖墙。 眼下的宽甸堡,也可以说成是宽甸县城,其人口和房屋规模,已经可以算作是辽东一座普通的县城。 宽甸堡有三处从城门,北宽南窄,呈梯子形,城北依山无门,城内建钟鼓楼一座,四角各建角楼一座,有在册驻军一万一千。 这一万一千的驻军,不是大甸堡、长甸堡、新甸堡不知详尽数额的李家军,而是实打实忠于朝廷的一万一千辽东新军。 其战斗力、士气,还有装备的精锐程度,都不是李家军可比。 作为遏制后金接连朝鲜的兵备重镇,朝廷在宽甸堡增设了十门红夷重炮,八十余门佛朗机,以及多达三百门的大小铜铁炮,用于守城。 除此以外,还在城防序列外,给曹文昭麾下的一万一千辽军,配置了五十门可以用于野战的新式镇虏炮,可谓兵精粮足。 这种新式镇虏炮,既可以用作水师的舰载炮,也是眼下九边明军普遍装备的主力炮种。 第二次澎湖海战胜利后,军器司在镇虏炮上加装了从荷兰战舰上缴获并且仿制成功的准星和照门装置,使得镇虏炮的精准度大大增强。 镇虏炮的射程虽不及红夷重炮,却比时下后金军手中任何一种火炮都要远,可以在野战时达到对后金军远程的火力压制。 最主要的是,镇虏炮比红夷炮和千斤重的大将军炮要轻便许多,更易于携带,就算作战失败,也有充足的时间摧毁或藏匿,所以几乎不会出现被后金军缴获的情况。 第七百三十三章:山西大地震 “参见总镇!” 众将汇聚在宽甸堡中的大堂之内,抱拳说完,纷纷将目光望向了上头那人。 曹文昭满脸的横肉,身材魁梧,头上戴着大明总兵制式的玄武头盔,环视众人。 在一片的肃穆之中,却是突然间发笑。 “哈哈哈!” “好,好哇!” “那个李希爵,我原本以为他是和柴荣一样的草包,没想到,还是有些真本领的!” 底下的曹变蛟也道:“是啊叔叔,李希爵都四十余岁了,却打出如今这样的大胜仗,实在是不容易!” 众人言笑晏晏,忽然间有一员参将问道: “总镇,李希爵虽然打了胜仗,可却在阵前杀了大甸堡的参将柴荣,擅杀上官,这罪过真要算起来,委实不小。” 也有游击将军满脸担忧,叹道:“是啊,只怕朝堂中的文官们,不会善罢甘休。” 曹文昭冷哼一声,以掌击案。 “他们又能怎么样?本镇听说,李希爵在建奴前后换阵之际率家丁突出,杀得奴酋身边那些白甲鞑兵大溃!” “这种勇气不是谁都有的,何况还差一点就杀到了奴酋的眼前!” “这般功勋,难道还抵不过杀一个柴荣的罪过?” “向陛下据实上报,陛下是圣明之主,定不会为难立功将领,寒了边军的军心!” “末将明白了!”那参将点头,转而又道:“那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已失,我等该如何防备?” 曹文昭最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先说,转而望向自己的侄儿,问道: “变蛟,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曹变蛟想了想,说道:“回总镇,大甸堡、长甸堡失陷,建奴通往北朝鲜的道路已经打开。” “而建奴占据兵力优势,建奴不一定还会来攻,极有可能移师南下!” 曹文昭脸色变了变,道: “你是说,建奴可能会守住两堡,转而攻打朝鲜?” 参将脸色大惊,“北朝鲜的朝鲜兵马武备废弛,绝无抵挡住建奴的可能!” “如此,朝鲜危矣啊!” 曹文昭点头,这个他也知道,看向曹变蛟,说道:“你的看法很不错,如果建奴南下,我军将再次陷入被动。” “但是目下,我军力不如建奴,还是要以守城为主。” “当年贺世贤便是受了建奴的圈套,在城外被围,以致沈阳失陷,我们不再犯这样的错误。” “就算建奴移师,也还是要以大明本土为主,朝鲜可以放弃!”说到这里,他抬头下令: “传令其余四堡,无论传来什么消息,没有本镇的军令,擅自出城者斩!” 众人立时止住了议论,纷纷抱拳说道: “谨遵总镇军令!” ...... 乾清宫,西暖阁。 “啪!” 朱由校将手中六科廊言官的弹劾文书狠狠扔在御案上,“驳回去,再有敢弹劾的,一概留中!” 王朝辅站在一旁,恭声道:“爷,消消气儿,文官们一向都是如此,历朝一来一概如此。” “一概如此?那朕就要告诉告诉他们,从这天启一朝,不能再一概如此了!” 朱由校这次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文官们继续对着干,当即说道: “真正贪赃枉法的,他们视而不见,立功的,他们却交章弹劾,争相以论!” “朕不仅要赦免李希爵擅杀上官的罪过,朕还要对他加官进爵!” “传朕的旨意,将李希爵及他的麾下,并入辽东军,受辽东经略熊廷弼节制,按前例给新甸堡的守军叙功!” 王朝辅点头,笑道: “奴婢知道了,这就派人通知司礼监,倒是那些科道的言官们,是该治一治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2节 朱由校点头,稍微松了几口气,问道: “王恭厂那边怎么样了,朕不是叫薛濂在五月前将整个王恭厂搬到郊外去吗?” 王朝辅说道:“回陛下,阳武候那边已经动用了很多人力,大概再有半月,就能全部搬离了。” 闻言,朱由校略微有些放心,但一想到那个诡异的天启大爆炸,就还是有些担忧,嘱咐道: “你派人多往王恭厂那边跑跑,看着薛濂把王恭厂搬走,这事马虎不得。” 王朝辅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皇帝要搬离在京城设立了二百年的王恭厂,却也没有多问。 在他看来,皇帝肯定是有长远的打算。 “奴婢知道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近来办事机灵,奴婢看,派他到王恭厂坐堂,应该不错?” “啊,是那个王承恩吧……”朱由校想起了这人,历史上还陪着崇祯皇帝在煤山自缢,忠诚自然没得说,便道: “可以,就让他去吧。对了,这个王承恩,鞍前马后的也在内廷跑了有些年头了吧?” 王朝辅点头,没有多说。 这种时候,多说一句,都像是在刻意举荐王承恩,实在是多此一举。 想想,朱由校又道:“既然如此,等王恭厂搬完了,就让他掌御马监衙门吧。” “南海子那些净军,也一并都交给王承恩。” “就这样吧,朕昨晚没怎么睡,有些乏了,摆驾,坤宁宫。”朱由校说着,起身就走。 王朝辅也忙尖起嗓子喊道:“皇爷摆驾——!” 话音刚落,朱由校迎面撞见了一个小阉,这小阉发觉冲撞了皇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这小阉王朝辅认识,挺机警的小太监,王朝辅瞪了他一眼,说道: “怎么办事的,在内廷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朱由校倒是没怎么在意,摆手道:“无妨,你成这个样子,是有了什么急事?” 小阉这才记起正事,忙道: “陛下,山西地震了!” “什么,又地震了?”朱由校蹙眉,问道:“你详细说来,到底是怎么样的灾情?” 小阉躬身捧上一本奏疏,朱由校接来,皱眉看了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旋即转身回到御座上坐下,道: “召内阁来西暖阁,商议赈灾,还有,把张维贤和王洽也叫上,这事,可能用得着动兵。” 王朝辅心底有些难受,眼看着皇帝就要歇息了,却没成想,忽然间来了这种事。 看样子,还不是一般的地震。 第七百三十四章:灾事司 山西这次的地震很严重,用后世的话说,震级至少在七级以上,才会造成这种损失。 奏疏上说,灵丘全城尽塌,压死百姓五千二百余人,往来商贾,驻守官军,更是不计其数。 就连城中的枯井,涌出来的也都是黑血。 这次地震,最开始是从天启六年三月初五日丑时发生的,山西灵丘、浑源州多地突发地震,至今已经连震一月有余。 全山西震摇数十次,包括灵丘在内,多地全城尽塌,官府停摆。 除去灵丘,浑源州也是一样,据说是官民庐舍无一存者,压死百姓又有四千三百余人。 屯守在浑源州官军的军营直接变成废墟,多地卫所尽毁,往来商贾及各地行人还没算,如果全算上,也有近万人了。 灵丘知县、浑源州知州,甚至于山西御史、布政使等高级官员,也有十余人死于此次地震之中。 正是因为地震一开始就摧毁了多地的官府,连督办司也未能幸免于难,加上这次的灾情实在严重,地方官员多有隐瞒不报。 这才导致地震发生一月之后,消息才传至京师。 觉山寺在灵丘县东南二十里处,创于北魏太和七年及远大安六年,此次地震中,庙貌摧残,遗址故墟,杳莫可寻。 如果只是山西省内,还好说,主要是这次就连边关大同府,也是所属俱震。 大同府发生地震的时间,大概灵丘首次地震的半月后。 当时是,大同府从西北起东南而去,其声如雷,摇塌城楼城墙二十八处,边关城隘震塌十二所。 蔚州、广昌、隆平连日震声如雷,城垣颓坏,官民庐舍摇毁无数,人多压死,地裂水涌。 就连大同总兵张万邦,都在帅府与众将议事时遭遇突发地震,被房梁险些砸中。 最后张万邦虽然从府城逃了出来,精锐亲兵和大同军却损伤不小,其本身更是身受重伤。 当天被压死在城内的,还有乱岭关守备千总张毕、威平堡驻防百总林山,偏岭口守备千总吴大用等十八人。 其中,官职最大的是安东中屯卫的指挥使龚用,这已经相当于大同府第三高的军职了。 天启一朝至今,就连林丹汗大规模南侵,都没有给重兵防备的大同府造成这种伤亡。 好在眼下北疆形势已定,倒是能从容应对。 不然,如果这个机会被西虏诸部抓到,大举来犯,大同府真不一定能挡得住了。 内阁诸位阁老,兵部尚书王洽以及英国公张维贤,看了这份奏疏,脸色都不是十分好看。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说道:“陛下,这次地震恐怕还不只限于山西。” “近日,坊间有所传闻,说是京师昌平府,有轻微震感,似乎是已经蔓延到了畿辅一带。” 张维贤点头,说道: “此事臣知道个大概,昌平府现下已经是人人自危,许多百姓争相恐后往京师而来。” “民间谣言四起,陛下还是早作决断,万一京师再生大震,损失无可估量。” 朱由校点头,神情中的疲惫一扫而空。 现在回去休息是顾不上了,看来天启六年这一关,真不是好过的。 从年初的诡异事件接踵而至,到眼下自山西而起的连环地震,这明末,天灾为什么这样多? 心累,朱由校现在是真的心累。 因为他知道,这还没到崇祯年间,崇祯十七年间,各种地震天灾,更是多如牛毛。 不当皇帝还是第三视角,现在自己是第一人称,做了皇帝,方才明白,明朝能在这种情况下挺了这么久,属实也不太容易。 这就不是单单有钱能摆平的事,就算你有钱有兵,在这种生产力低下的年代,也经不住这种天灾。 别的不说,以现在后金的国力,这样的地震,只需要一次,没个五十年,他们根本不用再想入主中原的事。 一次天启二年的五省大地震,到现在大明也没完全缓过来,又来一个规模更大的。 最主要的是,这次的地震还有愈演愈烈,自山西向整个北方蔓延的趋势! 难,太难了… 后世会出现所谓“天要灭明”的传闻,而白莲教妖言惑众,屡禁不止,也就不足而奇了。 老百姓能有什么,不过是一座小屋,几亩田地。 一次地震,就连坚固的城防角楼都能震塌,就连官府衙门都抵挡不住,何况是他们的庐舍。 流民四起,已经遭到地震的地方,家破人亡,官府停摆,朝廷赈灾,遥遥无期。 还没有地震的,听闻多地近日都有了震感,更是人心惶惶! 再加上白莲教在民间传播谣言,所谓“无生老母下凡普救世人,天要灭明”的传闻,又开始出现。 挺好个局面,一下子就败坏下去了! 朱由校强打精神,揉了揉太阳穴,尽量让自己精神起来,疲惫的问道: “事情已经如此,诸位都是朕的肱骨大臣,都说说吧,应该怎么做。” 内阁首辅魏广微道:“应该立即赈灾!” “地震是从灵丘开始,朝廷就从灵丘开始赈灾,搜捕被埋在废墟下的百姓,能救一个是一个!” 东阁大学士胡士广自从那次下去山西回来,就变得异常老实,被皇帝强行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要本本分分的做事。 这次赈灾,他也没想着浑水摸鱼,直截了当的说道: “陛下,臣赞同首辅的话,这次地震大有愈发严重之势,各地灾民遍野,朝廷若不及时赈灾,山西恐再生民变。” “是啊,民变、民变…”朱由校叨咕一句,道: “各位阁老说的不错,朕正有此意,朝廷此后成立一个灾事司,隶属户部,专管各地灾害预防、赈灾事宜。” “灾事司的大使,各位有没有人选?” 众人对视几眼,都没有说话,朱由校看向温体仁,说道:“温爱卿新到内阁,有没有人选?” 温体仁猜得到皇帝的意思,立即躬身说道: “回陛下,臣在山东时,认识一个曾在南京饷司,名唤杨嗣昌,此人忠贞可用,甚得民心。” “杨嗣昌…”朱由校佯装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实际上,这个人,他早就知道。 杨嗣昌,便是后世提出“十面张网”之策,替崇祯皇帝背锅,明朝最后一个肯作为的兵部尚书了。 虽然他在文人口中的风评不怎么样,但是起码朱由校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是可以用一用的。 想了想,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召杨嗣昌进京听用。” 第七百三十五章:告祭九庙 这日,京师的上空飘落绵绵细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3节 杨嗣昌顾不得湿透的官服,自永定门片刻未停的进了宫,沿途经过城西,发觉正有大批的征夫躲雨。 “也不知陛下有了什么盘算,王恭厂在京城设立两百多年了,却要在两个月内搬离。” “管这么多做什么,有钱拿就行,又不是做白工。” 起初说话那征夫闻言笑道:“说的也是,朝廷现在说到做到,从不拖欠工钱,若不是这次的差事,我全家怕都要喝西北风。” “这一月的差事,足够撑上半年了。” 几人正说着,一个老者神秘兮兮说道:“看见方才骑马过去那人了吗,怕又是被召进京的大官。” “山西大震,这几日昌平府也有震感,朝廷该是就要开始赈灾了,到时候都机警着点,肯定又要征夫重建。” 听到这话,众人也都是有了今后的打算。 这天灾,对他们来说,也并不全然都是灾祸,各地一生灾祸,朝廷就要赈灾,官府便会大量征夫。 好比这次大地震,各地灾后的搜救和重建,都要在民间征夫。 他们这些没有田地和稳定收入的人,就指望这些差使养活全家。 杨嗣昌心思实在不在体察民情上,只听了寥寥数语,便来到紫禁城门外,向守门的勇卫营千总求见。 千总顶着雨站在门前守卫,盔甲上不断滑落雨水,望见来人,上前拉住了马缰,笑道: “杨大人,请下马进宫吧。” ...... 杨嗣昌来到西暖阁,闻见空气中的熏香,转头一瞥,看见一个穿着紫色宫衣的小宫娥正蹲跪在宣德炉旁,小心的清灰添香。 这时,王朝辅走来,微笑道: “杨大人请等一等,陛下马上就要来了。” 说完,他将手一挥,立时便有小阉端着贡茶过来,稳稳地放在桌案上然后踮脚退去。 杨嗣昌拿起茶连喝几口,大呼口气道: “劳烦公公了,下官确实有些口渴。” 王朝辅看见这杨嗣昌如此懂事,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这都是分内之事。” 杨嗣昌不再多喝,摘下湿透的帽子,于西暖阁中端坐,虽因连日赶路显得有些狼狈,却仍显出一身上下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气度。 不多时,殿外廊道上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杨嗣昌连忙起身,垂头等待,发觉眼前有黑影,便恭声说道:“臣淮北饷司杨嗣昌,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刚与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谈了白莲教近日在山西愈发壮大的事,轻车熟路的坐在九龙御座上,眉头紧锁。 “平身吧!” “山西大震,先至大同,再至昌平,朕有意设立灾事司,专理各地灾情,温体仁荐你前来,希望不会让朕失望。” 杨嗣昌闻言,方才知道是谁在皇帝面前举荐了自己,心中恍然,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皇朝效力。” 朱由校点头,道: “既然你已经到京,灾事司便尽快组建起来吧,在京中选址一处,报予工部,即日建衙。” “灾事司官员,也都由你选定,上报户部,再告朕知道。” 说着,朱由校转头道:“灾事司初建,批内帑银一千三百万两,用于建衙,梳理赈灾事宜。” “如若不够,再向朕要。” 杨嗣昌没想到一来就遇见如此恩典,顿时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 “深受皇恩,不敢不报!” “陛下仁德,大明百姓有福!” 朱由校摆了摆手,这般恭维,自做了皇帝,实在是已经听得有些免疫了,面上毫无波澜,道: “行了,下去吧,真要感谢朕,就将这些银子用在实事上,去多救一些灾民吧。” 杨嗣昌道:“臣遵旨!” 带杨嗣昌退去,王朝辅一旁说道: “爷,山西大震,殃及畿辅,朝臣们皆感天变示警,联名劝告陛下在明日祭告九庙,并请皇后娘娘及太妃同往。”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有些无语。 这个时候的人,迷信些倒也正常,如果这样做,能让朝野间的谣言少一些,倒也值得。 于是,轻声说道: “朕知道了,不过太妃就免了。” “她老人家不问世事多年,一直诚心礼佛,真要是天变示警,也是朕的过错,皆与太妃无关。” 王朝辅点头,没有说什么。 朱由校叹口气,又问道:“礼部说了要在明日什么时辰祭告九庙吗?” 王朝辅摇头,“还没有。” 朱由校讽刺地笑了一声,看起来,这帮好臣子,还并没做出什么万全的计划来。 满心想的,都是先让自己这个皇帝去向全天下认错。 罢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遭了,总不能因为这些,就在这个时候再砍掉一批脑袋吧? 真要是如此行事,天下恐怕就要真的大乱了。 “行吧,告谕内阁六部,就说朕准了朝臣们的联奏,叫礼部在明日前定下一个章程,送到乾清宫来。” “你下去吧,朕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王朝辅不敢继续打搅,只好出门,而在东厂内的魏忠贤听了明天皇帝及皇后要告祭九庙的消息后,一下子就猜到,又是那些朝臣们的杰作。 “皇爷贵为天子,哪有天子低头认错的道理,山西地震,又和皇爷有什么干系?” “是啊,我看,正是那些臣子无德,才触怒了上天,降罪于天下黎民。” 魏忠贤听后,说道: “你们还不明白?爷这哪是低头认错,这是顺水推舟,权当消弭了天下间的隔阂。” “民间谣言,才是一把无形的刀哪。” 几个档头不敢多说,立即逢迎谄媚。 “厂公明鉴!” “厂公想的,小的们可是一丁点儿都想不到,要不说,厂公能受陛下信任呢。” 魏忠贤非常受用这些话,笑道: “你们这帮人,嘴跟抹了蜜似的,怎么,家家都有喜了?还不回家去看着孩子?” 几人嘿嘿一笑,不再多说。 ...... 朝鲜,王京。 朝鲜国王李倧坐在王座上,听着下头将领的汇报,一屁股出溜到地下,颤声道: “鞑子来了,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大明呢,大明没有挡住他们吗?” 第七百三十六章:朝鲜失陷 “大明主力都在抵挡漠北蒙古,李家军没有守住宽甸中的大甸、长甸二堡,以致贼虏长驱直入,攻打我朝鲜。” 朝鲜领议政金鎏说着,泣不成声。 “殿下,贼虏南下,我北三道兵马溃不成军,义州城一日之内就被攻破。” “还请尽快向大明求援!” 金鎏,乃是两年前仁祖反正的主要策划者之一。 仁祖反正,又称癸亥靖社、癸亥反正,是在天启三年时,朝鲜李氏王朝发生的一次武装政变。 上一任朝鲜国王李珲重用大北派势力,幽禁嫡母仁穆大妃,处死兄弟临海君、永昌大君等多名王族,导致政局混乱腐败。 因此,以西人党金鎏为首的在野势力逐渐不满。 加上李珲亲近后金的政策,也使得朝鲜国内民怨沸腾,为李倧政变提供了借口和名分。 西人党领袖金鎏、李贵等人拥戴李倧,在天启三年某一日深夜,起兵于王京汉城西郊,大举从彰义门攻入王宫。 负责汉城卫戍的训练大将李兴立早对李珲亲近后金的政策不满,在政变过程中故意按兵不动。 发动政变的朝鲜军队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攻入昌德宫并纵火。 光海君李珲逃走后被抓回,流放江华岛,其宠臣等北人党在一年之内陆续落网,皆遭处死。 政变后,李倧继续尊奉仁穆大妃,奉其命继承王位,并且在天启三年一年,向大明连续派遣了五次使臣。 天启五年时,李倧得到了朱由校的册封圣旨,受到大明承认,成为名正言顺的朝鲜李氏王朝第十六代国王。 因此,策划反正的主要人物金鎏,成为了李倧最赖以信任的左膀右臂。 在前领议政崔鸣吉去年出使大明被羁押后,金鎏被任命为领议政,西人党主战派,更是纷纷抬头。 领议政,相当于大明的内阁首辅。 李倧早就没了主心骨,也连忙招手,说道:“快快再派使臣,向大明求援,若无大明,我朝鲜必定国将不存!” 朝鲜王京卫戍大将李兴立出列道:“殿下,派遣使臣求援是其一,我等更要死战,不能给贼虏以我朝鲜软弱可欺的印象!” 死战? 对不起,李倧没有这个决心。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4节 他惶然说道:“死战,拿什么死战,北三道十几万兵马,几天之内被贼虏打的四散而逃。” “城内不过八千余老弱,如何保卫王京?” 李兴立昂头说道:“王京城高池深,又有大明运来的重炮守城,末将麾下有二千带甲锐士,皆是从反正以来便跟随殿下!” “我等愿与王京共存亡,与贼虏血战到底!” 语落,一员朝鲜将领出列,道:“正是,我等在追随殿下反正时便知道会有今日,早就做好了报国的准备。” “还请陛下稳坐宫中,将士们才能同心协力,士气不衰!” 稳坐宫中…… 李倧不仅没有在后金军工程费时稳坐宫中的心思,就连现在坐在王位上,都是如坐针毡! 那些鞑子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睛的。 作为国王,他深知眼下朝鲜军队到底颓废到了什么地步,抵挡后金大军,这只怕是痴人说梦。 要是死守汉城,自己八成要被建奴抓到,下场还不一定比自己的叔叔要好! “陛下,金军已打到王京城郊四十里外了!”一名卫戍军兵士跑来,“勤王的南一道两万大军,皆已溃败了。” “率领勤王的南一道大将李秀臣被阿济格亲手斩落马下,战死了!” 听见这个消息,王庭上更是一片的喧哗议论。 李兴立也有些意外,抓住那个士兵的衣领怒吼道:“你这是在危言耸听吗?” “李秀臣不是无能之辈,手下有两万南一道勤王大军,阿济格有多少人,四千人?” “四千人击溃我们两万,还斩杀了大将,怎么可能?” 那士兵满脸的委屈,哭道:“是真的,南一道大军在王京城六十里外被阿济格击溃。” “听说那阿济格带着一队白甲骑兵,冲入我军,如入无人之境,一个会面就将我军主将斩落马下!” 李兴立倒退几步,吸了一口凉气。 鞑子兵不是在两年前在野战中被熊廷弼打的打败吗,怎么还会有如此强劲的实力? 看来八旗兵的实力并没有多少下降,是大明军队的实力,有了质的飞跃。 从原本守城都吃力,到两年前野战大败八旗。 明军是怎么做到的? 后金军来速之快,其势之猛,显然是整个朝鲜王国都无法预料和抵挡的。 整个朝鲜八道,竟拿这些孤军深入的后金军毫无办法! 全国朝鲜军队的防守能力,还不如熊廷弼最近几年恢复出来的宽甸六堡所驻防的两万辽军! 后金军在面对现在的明军时,攻城和野战都不再那么容易,可是他们转头来打朝鲜,仍然和打儿子一样。 李兴立不再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李秀臣不是无能之辈,在野战中竟然被阿济格四千八旗骑兵轻而易举的击溃和斩杀。 这说明,自己去了也差不了多少。 看见满朝文武都没了话说,李倧叹了口气,道:“传我的王诏,退往江华岛!” “向皮岛驻军的明军请求增援!” 各地接连失陷,以及南四道援军不断溃败的消息传来,使得整个王京群臣都没了什么抵抗的心思。 眼看着后金就要杀奔汉山城下,李倧慌忙散朝,带着文武百官及数千朝鲜王京卫戍军,轻装简从地向觉华岛逃窜。 倒是仁穆大妃,执意要与王京共存亡,说什么也不走。 王京卫戍军和国王一撤,整个汉山城的朝鲜百姓全都慌了,拖家带口的往外逃难。 而此时此刻,就在二十里外,后金军刚刚击溃了朝鲜南四道的勤王军队。 马蹄阵阵,裹着飞扬的尘土。 后金军正在漫山遍野的追杀朝鲜勤王军,惨叫声不断传来,皇太极带着诸王公贝勒,满意地骑在马上,笑道: “爽快,爽快啊!” “本汗憋闷两年了,在新甸又吃了那李希爵的亏,如今总算是找到了以前的感觉!” 范文程笑道:“是啊,还是小贝勒慧眼识珠,看出朝鲜不过是一堆土鸡瓦狗,难以抵挡大金的攻势。” 然而,众人都在高兴时,多尔衮却是满脸的踌躇。 “慢,太慢了!” “大汗,还请传令,叫大军不要再纠结残敌,击溃朝鲜军队不算什么,还是尽快攻入朝鲜王京汉城吧!” “我们已经在朝鲜北道拖延了四天,辽东形势,瞬息万变,明军可是片刻不停的!” 皇太极正是志得意满之时,闻言颇有不悦,并没有直接下令,淡淡敷衍道: “本汗知道了!” 颇有些自傲的他,并没有继续采纳多尔衮的意见。 第七百三十七章:只跪大明天子 “这个多尔衮,不过是歪打正着,叫他说对了一次,还牛气起来了,又劝大汗撤兵。” 阿济格腰间挎着朝鲜南一道大将李秀臣的首级,浑身鲜血淋漓,骑着马走在汉城的石砖路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厌恶之情,相反,这种血型的气味,很是令他舒心。 “是啊,我们才刚进入汉城,勇士们疲惫不堪,未曾来得及搜刮一番,这时退兵,亏他多尔衮想得出来!” 随行的萨哈廉冷哼一声,道: “多尔衮和多铎日日都在一起,寸步不离,都以为他们才是这大金唯一看得懂时势的人,我们不过是一群蝼蚁。” 阿济格在这次立了军功,根本不将多尔衮放在眼里,不以为意道: “就让他们去耍嘴皮子好了,攻下汉城,下一步就是并未江华岛,等朝鲜的人全都对大金俯首称臣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萨哈廉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几条街之外,多尔衮一只脚踩着烧焦倒塌的房门,凝眸道: “我们进入朝鲜境内几日了?” 多铎不明所以,仍是回道:“至今有七八天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守在大甸、长甸二堡的德格类还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吗?”多尔衮蹙眉道。 多铎笑道:“或许是你想得太多了,曹文昭老实得很,摸不到我大军动向,哪敢随意出城。” “德格类前日才传回消息,说明军整日闭门操训,根本见不到影子。” “嗯……”即便如此,多尔衮还是仅仅蹙着眉头,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明军的厂卫探听消息很厉害,朝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眼下却如此的安静,实在是反常。 “阿济格听说你在今早又去劝大汗退兵,聚了一帮正白旗的贝勒,正在谈论我们。” “我们在镶白旗为牛录额真,还是不要和阿济格闹得太僵,两白旗还是支持他的人多。” 多铎说完,走进了这座院落。 “两白旗,我迟早要把两白旗从阿济格手里夺过来。”多尔衮嗤笑一声,“大汗又在猜忌我了。 多铎冷笑一声,道:“用咱们的时候取而用之,不用的时候便一脚踢开,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这个大汗,害死了我们的母妃阿巴亥,早晚,要和他算这笔账!” “嗯!” 多尔衮重重点头,隐藏着眼中滚滚的怒火,踏进院落,正望见几个仓皇跑出来的朝鲜女人。 随即,他笑道: “多铎,大汗不会退兵了,我琢磨着,大军还要在汉城停留三五日才会进发江华岛,来都来了,何不入乡随俗?” “试试朝鲜女人的味道,比那汉人女子如何?” 多铎哈哈一笑,“我正有此意,这个年轻漂亮的留给你,我喜欢年龄比我大的!” 多尔衮揶揄道:“你还有这个癖好?” “你不知道的可还多着呢!”多铎大笑一声,迫不及待地先抓了上去。 ...... 朝鲜王宫。 鹅黄色的盆花被烈火考掠四碎,宫中硝烟渐散,李氏王族的大旗横七竖八地扑了满地。 后金攻下汉城,却也知道,此地并不是长久守备之所,所以并不打算留下兵力镇守。 景福宫,宫女慌慌张张跑来。 “王后,鞑子兵进宫了!” 仁穆王后穿着多年前万历皇帝赐予的朝服,端坐在地上,闻言凤眉微瞥,并未多言。 很快,一阵夹杂着铁甲叶子相交之音的脚步声,踏在了朝鲜王宫的地砖之上。 这些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景仁宫外。 皇太极挎着虎头大刀,伸手示意众人不要进入,自顾自走了进去。 他环视一眼,很快看见了北侧的那个女人,还有她身后仅剩的两名忠诚宫女。 沉重的脚步声缓缓停止,皇太极志得意满,望着她道:“仁穆王后,见了本汗,为何不跪下相迎?” 仁穆王后缓缓睁开眼睛,斜瞥一眼,面无表情道: “我是朝鲜的王后,只跪大明天子。” 皇太极看得出这女人眼中对自己浓浓的不屑,不过他也没动怒,笑笑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5节 “你可知,眼下我大金已经崛起于建州,明军每战必逃,辽东,迟早是我大金的囊中之物。” “明国腐败,皇帝年幼而受阉人蛊惑,国内又是连年灾荒,汉人自己都活不下去了。” “这样的国家,已经到了将亡之时,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莫不如跟随大金,也能保全自身,你看看,你心心挂念的大明兵马,现在又在哪?” 仁穆王后直视他,说道: “朝鲜之国号乃是明太祖皇帝所赠,李氏诸王,无不谨记,如今既让你这蛮夷破城入宫,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皇太极心中有些惊叹,转身说道: “既然如此,本汗也便成人之美,留你一个全尸,来人,将她吊死!” 仁穆王后紧闭双眼,似是松了口气,喃喃道: “大王,妾随你来了。” 语落,阿济格手提粗绳上前,自身后紧紧缠住了她的脖颈,直至勒死。 看着那两个仓皇跪倒的朝鲜宫女,皇太极也无心再做什么事情,转身就走。 可是他身后的贝勒们,却都是围拢上前。 很快,整个朝鲜王宫,便成一片的火海。 在整个北朝鲜一片空白,无一援军的情况下,皇太极率领后金军在汉城饱掠三日,这才继续南下,前往江华岛。 消息传到江华岛,逃难至此的朝鲜国王李倧及文武群臣们,都是惶恐不已。 李倧扑倒在地上,哭喊拜道: “大王大后,本王无能,不能保全您的性命,叫您被那鞑虏所辱!” “大王大后是自己选择的道路,她是贞烈而死,并未受辱。”领议政金鎏说道: “殿下,还是快想对策吧,金兵就要逼近江华岛了!” 李倧擦了擦泪水,起身仰面呼道:“苍天啊,难道我朝鲜就毫无办法,只能坐视鞑虏在国境肆虐了吗!” 闻及于此,朝鲜的文武群臣们也皆是面面相觑,哭丧一片,毫无办法。 不过多久,汉城卫戍大将李兴立兴奋跑来,道: “殿下,好消息!” “派往皮岛的使臣已经回来了,毛文龙接受了我们的求援,正在调遣援军!” 第七百三十八章:直奔漠北 “将军请救救朝鲜!” “将军,虏骑入我朝鲜,一路破城夺寨,就连汉城都已经失陷,我们回不去了…!” 皮岛,望着面前一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朝鲜女子及义州百姓,毛文龙的心在滴血。 他宽慰说道: “你们放心,如今天下大治,辽东已复,建奴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日了。” “不仅是你们与那建奴有仇,我的这些部下,个个都与建奴有血海深仇!” 毛文龙说完,身后的东江军将士都是纷纷点头。 毛承禄说道:“我们先前都是辽东和北朝鲜的难民,阖家都被建虏所害。” “这笔账,我们记下,来日一并奉还!” 毛文龙起身遥望远方,紧紧握着佩刀,喃喃有声:“看着吧,这一天,快到了。” ...... 沈阳以北五十里,十方寺堡。 十方寺堡自洪武年间建立,有明以来,便是辽东御漠北蒙古之边防重镇。 此时此刻,十方寺堡城下,铳炮齐鸣,震天而响。 一声大响,十方寺堡城门大开,熊廷弼身着御赐山文甲,手持尚方剑,高声下令: “杀奴!” 一声令下,城中早已齐备的骑兵纷纷冲出。 伴随着城头的撼响,明军骑兵冲散了面前蒙古骑兵的阵型,更令人意料之外的是,这些骑兵个个都拿着一把手铳。 这并不是蒙古人熟知的三眼铳,而是一种应用遂发技术全新制成的转轮手铳。 这种手铳,可以直接发射铅弹,威力更高而稳定性极佳,现已成为边军骑兵的标配。 蹄声阵阵,明军骑兵手持转轮手铳,人未至,弹雨顷刻便到,打的那些自诩勇武的蒙古骑兵人仰马翻。 为首的蒙古万户被直接射成血刺猬,来不及反应,明军骑兵就已经杀到,转瞬间,更是人仰马翻。 蒙古骑兵不能抵挡,人心俱散,仓皇而逃。 城下,杀声阵阵。 明军步骑不在安于守城,配合着城头铳炮,纷纷掩杀而出,各部各营,漫山遍野的追击漠北蒙古联军。 一名督标营兵士跑来,粗喘起道: “报——!禀经略,满桂率五千骑兵,大破科尔沁奥巴部两万骑,请示是否追击。” 这要是以前,熊廷弼绝对会下令回撤,以保万全。 可是如今,形势全然不同,他认为,该是到了扩大战果,杀出辽东,让蒙古人看看,跟错了主子的下场。 没错,这次明军要趁着建奴主力陷在朝鲜,大举杀到草原深入,直接灭了科尔沁! 熊廷弼一手按着砖墙,道: “传令,满桂直奔科尔沁,薛来胤统御本部,配合塞北三卫兵马,夹击土默特。” “这次,本经略要一举肃清漠北!” 随后,他高举尚方剑: “诸位,我等深受皇恩,六年多了,算上万历一朝,要有十年了!” “这次是个机会,这个机会,我等了十年!!” “漠北蒙古,一向与那建州互通有无,姻亲结盟,我们要直抵漠北,杀他个片甲不留!” “诸位,我们一起为国朝建功!” 辽军众将领要么是多年追随熊廷弼的老部下,要么就是如满桂、曹文昭这种天启年间凭借战功崛起的新人。 这种时候,无一例外的半跪在地,同声喊道:“我等誓死随经略,建功报国!” “杀抵漠北,不破蒙古,誓不回还!” 熊廷弼最后做了一句动员,便提着尚方剑下城,亲自上马,率领督标营出城追击。 现在出击漠北的明军,多半以天启一朝新建立辽军为主。 一向稳重的熊廷弼这次却执意要全线进攻,直奔漠北,只能说明一点,明军苦苦等待十年的反攻时候到了。 现在的明军,如同打了鸡血,个个都来了劲,一点也不像守城无力的老旧李家军。 明军全线出击,各部各营兵锋所向皆斩获大捷,将漠北蒙古联军二十余万人打的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尤其是蒙古人满桂率领的五千铁骑营,冲锋陷阵,都在全军最前,硬生生把科尔沁台吉奥巴逼回了本部。 半日后,明军主力在熊廷弼的率领下来到辽河套境内的柳河北河口。 熊廷弼立马铁背山山顶,看着眼前汇聚到一起的科尔沁人马,脑海里还回荡着一个上午的激烈追逐厮杀。 十年了,这一天,这一幕,他等得太久! 为了将这一份答卷交给深深信任自己的天启皇帝,熊廷弼日复一日在思考战策,不敢有丝毫懈怠。 如今,遗患多年的北疆之祸魁首,尽在眼前了! 他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浑身颤抖! 熊廷弼站得高,很快就发觉科尔沁后军正在逐渐集结,为避免对方形成力量,他当即举起尚方宝剑,道: “四年前,我军于柳河大败!” “四年后的今日,我熊廷弼带着众位又杀回来,此一役,雪耻的雪耻,复仇的复仇!” “这是我今日的最后一道军令,杀奔科尔沁境内,不必留存活口,见一个,杀一个!” “要杀得科尔沁人丁断绝,杀得他们提起我大明的名字,就吓得浑身发颤!” 满桂等人纷纷大吼:“不破科尔沁,誓不回还!” 明军众军士也都浑身染血,人人振奋,吼声穿透云霄,直达对面蒙古骑兵的人群之中。 “杀!杀!杀!” 这般气势,将许多蒙古人的马都惊的有些控制不住,很快,天空中的炮火又是呼啸而至。 新式镇虏炮吞吐着火舌,在几公里之外,就将炮弹精准的投放到蒙古骑兵的人群之中。 随后,满桂率领铁骑营五千骑兵接连释放手铳,如同一柄尖刀,深深插入科尔沁大军的心腹。 蒙古骑兵则引弓搭箭,循以反击。 但此时,他们前有明军大举攻杀,天空上又有炮火持续不断造成伤亡,军心愈发的衰落。 满桂率领骑兵攻到科尔沁台吉奥巴的近前,奥巴也是狠人一个,挥着弯刀前来迎战。 明军掩杀过来,与科尔沁的蒙古人杀作一团,明黄色的旗帜高高飘扬,逐渐盖过了蒙古的可汗大纛。 这时,一股科尔沁骑兵重整过来,侧功熊廷弼所在的铁背山。 熊廷弼亲自指挥督标营三千精锐,依托山势,先以遂发鸟枪摧其锋,而后设立拒马,刀枪如林。 科尔沁骑兵攻杀不下,损伤惨重,向后撤回。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6节 没撤几步,却是薛来胤率领部下骑兵杀到,拦截了这部分科尔沁骑兵。 督标营随即掩杀而上,将这部分的科尔沁骑兵杀溃。 第七百三十九章:碾压! 当肉搏刃战开始,科尔沁骑兵便彻底落入下风。 辽军单论个人或许不如经年骑马,五大三粗的科尔沁男子,却因熊廷弼亲自带队而士气高昂。 由于人多,辽军也往往是三五人夹攻敌军一人。 很快,薛来胤的侧面兵马纷纷赶来,左右夹攻之下,科尔沁部的数万铁骑毫无骑兵作战的优势机动力,被迫陷入短兵相接的肉搏。 何况眼下他们已经被逼回了本部,根本退无可退了。 科尔沁部先吃亏在火器,现在又因人数不如对方而陷入被动,这场大战打到如今这个地步,谁胜谁负自然已见分晓。 翠绿色的草原上,却是血流成河,尸骨山积! 可怜这数万科尔沁骑兵,连自己的坐骑也顾不上,被明军漫山遍野的追杀。 经过半日厮杀,来到黄昏时分,科尔沁部在明军的反击下彻底崩溃,毫无斗志。 除却七八千人四散逃窜,余下这几万人,都做了辽军将士刀下的孤魂怨鬼了。 熊廷弼破了奥巴集结起来的最后兵力之后,留下薛来胤率领少部分辽军打扫战场,缴获战马,即率领主力马不停蹄跨过嫩江,直奔科尔沁本部。 蒙古外出作战,一向是男丁尽出,此刻留守在嫩江流域的科尔沁人,高于马背的充其量还剩不过五六千人。 别的那些,都在这一战被熊廷弼打得差不多了。 奥巴带领护卫逃窜回来,望着接连远方山脚下的蒙古包,自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道: “唉!天不助我蒙古,叫汉人翻身!” 这时,一名骑兵跑来,仓皇道: “禀台吉,满桂率领明军骑兵距此不过二里,巴达礼王子死在乱军之中了!” 巴达礼,是科尔沁部的继承人,也是奥巴最喜爱的长子,听见这个消息,他心痛欲碎,好悬从马上栽倒下来。 还好,护卫们及时将他扶住。 奥巴自知逃无可逃,指望大金来救,更是远水近火,来不及了。 他遥望远方夕阳叹道:“这绝美的科尔沁草原,只怕我是最后一次见到太阳落下了。” 护卫们都有些心酸,是啊,曾几何时,建州崛起,在辽东攻城略地,明军莫不能守,大家都以为明国将亡。 谁想,天启新帝继位,铲除东林、整顿武备、改革科举,一番雷厉风行的举措下,明国稳住了,而且正在以一种极为夸张的速度重新崛起。 形势一变再变,曾经战无不胜的女真人只用了六年不到的时间,便丢掉了努尔哈赤终其半生,在辽东攻取的全部土地。 而孱弱可欺的明国,却是整军经武,接连大胜,众多此前名不见经传的将领斩获新功。 熊廷弼得到天启皇帝毫无动摇的坚定支持,镇辽六载,使得整个辽沈有如铁桶,后金寸步难行。 如今,明军收复全辽还不满足,居然打到科尔沁草原来了,实在是令人唏嘘! 六年时间,这天下,竟逢这般剧变! 想到这里,奥巴一手持着可汗大纛旗,对身后所有的科尔沁男子,撕心裂肺地大声喊道: “草原上的男儿都有血性,身后便是我们的妻子儿女,随我杀回去迎击明军!” 熊廷弼策马飞奔,远远望见地平线那一头的众多蒙古白帐,脸上微微一动。 但是很快,科尔沁的大纛旗再次升起,向这边冲来,便是陡然发一声道: “传令火器营,放炮,鸟枪队准备!” 不久之后,一阵接连天地的撼响再次出现,接近万人的明军后阵火器营飞速运作,根本不将道理,将远程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不等集结起来的万余科尔沁骑兵冲过一半的路程,镇虏炮发射出的霰弹便在上空炸开,雨点一般落下。 顿时,科尔沁骑兵便是一阵的人仰马翻。 “砰砰砰——!” 远处,一队明军骑兵喊声大作,举起手铳向他们接连不断的发射,又使得科尔沁骑兵倒下一片。 奥巴身边一名百户被击中脑袋,当场炸成了西瓜,红的白的泼了他一身。 剩下的科尔沁骑兵这时也都是玩了命,不再后退,用脚靴上的马刺不断刺激坐骑,拼命向前疾驰。 “砰砰砰——!” 明军阵前的千人遂发鸟枪队在科尔沁骑兵进入射程前数息见开火,铅弹扑朔朔地击打过来。 奥巴看着周围的勇士越来越少,满眼都是血丝。 然而头顶接连炮响,眼前枪林弹雨,一个不注意,他的肩膀便也中了一发铅弹,钻心似的疼。 总算冲到了蒙古弯弓的射程之内,奥巴大吼一声,从身上拔出箭来,搭在弦上,对准了阵前一个手持鸟枪的明军兵士。 那明军兵士猝不及防,被直接射了个对穿! 余的蒙古骑兵,也都是开始顶着明军的铳炮开始射箭反击,然而,造成的伤亡终究有限。 现在的辽军,人人都有全身的衣甲,就算被射中的,也鲜少会直接阵亡。 随军的医官会飞速上前,将受伤的兵士拽到后阵,进行战地医疗。 完备的建制,也是明军军心稳定,立于不败的一个关键。 科尔沁人在拼命的反击,但是辽军的火器营乃是熊廷弼两年心血的结晶。 为维系这一支总人数在两万人的辽军新军火器营,大明每年单单在这支火器营身上耗费的军费,就多达二百余万两! 这是一支用弹药喂出来的精锐火器营,整体建制甚至比京师神机营都要齐全。 从战前列阵的鸟枪手,后阵炮手,再到搬运弹药的辎重兵,以及日常维系大批火器的维护兵。 战场上他们发射出去的每一发铅弹,都是后面大批后勤兵多日维护的结果。 总的来说,这是一支真正的近代化全员火器兵团。 镇虏炮都是连续用一批发射,炮管发热后,再换上另外一批,将原来的用冷水冷却。 至于鸟枪队,则是将三段击战术与排枪战术相结合,达到了不间断开火。 面对这样的火器兵团,硬冲的结果,就只能是自杀! 等奥巴竭尽全力冲到明军主力跟前时,身边的近万科尔沁骑兵,就只剩下了不到四千人。 冲锋的时候,他们战死及逃散的人马超过了半数! 更令奥巴绝望的是,整个过程,明军真正的主力步军,都在静静列阵。 等待他们的,是铜墙铁壁一般的辽军大阵! 这一仗,就是一场屠杀! 第七百四十章:灭科尔沁 光是倒在冲锋路上的科尔沁人,就足以把奥巴撤退的道路督个严严实实。 何况那些生龙活虎的辽军,个个都盼着立功封赏,哪能轻易放了到嘴边的煮熟鸭子? 奥巴率领四千名科尔沁骑兵好容易冲到了明军阵前,但是很快就被包围,怎么也冲杀不出去了。 战场上杀声震天,残肢断臂,时有飞出。 杀来杀去,奥巴身边的科尔沁骑兵在以惊人的速度锐减,明军的枪林四面八方穿刺而来,防不胜防。 这时,满桂飞马追上,拦在奥巴的马前,大喝一声: “奥巴,看看我是谁!” 满桂是塞北蒙古人,早年受到部族迫害,被大明收留,对科尔沁人自有所恨。 有道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奥巴认出了来者,瞪眼道:“你以为你穿上了这身盔甲,就是我的对手了吗?” 满桂二话不说,上前便是一刀。 两人双刀对立,拼命的对杀起来。 由于马术都不错,且又都是勇悍之人,满桂和奥巴一时未能分出胜负。 但奥巴已经与明军鏖战一日,又有伤在身,此时更不知流了多少血,哪里禁得起满桂愈发凌厉的攻势。 “老酋,受死吧!” 满桂大喝一声,当头一刀劈下,奥巴举刀招架。 随即,满桂快速抽回刀,抬脚正中奥巴的前胸,将他踹落下马,然后也纵身飞扑过去,拳打脚踢。 奥巴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可怜这漠北第一强部的领主奥巴,也算是漠北草原一代名酋,浑身的野心,却连北京城的影子都没摸到,就在自家的门前长眠不起了。 满桂提着奥巴血肉模糊的脑袋,跨在马上,粗喘着气,高高举起,大声吼道: “奥巴首级在此!” “奥巴已死,科尔沁已败!!” 王子及领主先后为明军所杀,科尔沁人最后聚拢起来的丁点勇气也消散殆尽。 整个科尔沁部,顿时成了无头之鸟,在熊廷弼的攻势下分化瓦解,一泻千里。 而明军,则是大举攻入科尔沁草原,冲进科尔沁人的包帐之内,逢人就砍,见人便杀。 有明以来,除却永乐大帝亲征以外,深入漠北建此不世之功,熊廷弼还是头一个。 所谓边帅武功,三百年来未有,更甚于李成梁,便是时人谈论熊廷弼的话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7节 ...... 熊廷弼来到杂乱的科尔沁汗帐,信步来到奥巴原本的虎皮大座上,笑道: “如今看来,这所谓的漠北第一强部科尔沁,也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罢了。” “在我大军之下,科尔沁已经被碾为尘埃!” 薛来胤与满桂等对视一眼,纷纷笑道:“恭贺台台建立不世之功!” 熊廷弼却是连连摆手,脸上未见多少建立大功的兴奋之情,他叹气说道: “非也,此功不在我,而在诸位,在圣上。” 言罢,他肃声说道: “传命,清扫战场,将科尔沁尚还活着的男丁,全数迁往内地各矿场、厂房为工!” “至于科尔沁女子,全部带到关内,分散全国各地,令他们穿汉服,习汉字,说汉语。” “仍用蒙古语言,穿戴科尔沁服饰者,查出即斩!” 众将齐声说道:“末将谨遵台台之命!” 随即,熊廷弼望向一人,笑问: “满桂,你本是蒙古人,这次本督允许你可以在科尔沁本部任选一女子为妻。” “有没有看上的?” 满桂嘿嘿一笑,将奥巴鲜血淋漓的首级扔在地上,道:“末将不喜欢蒙古女人,要娶汉人女子。” 熊廷弼哈哈大笑,众人也都发笑。 薛来胤道:“台台,我看,这满桂兄弟是已经入乡随俗,同我等汉人无异了!” 熊廷弼本是为他好,闻言也不再多说,只是道: “既然如此,今后你有什么女子看上的,女子也同意的,便来找本督,本督给你做媒。” 满桂大喜。 “多谢台台,这比赏赐末将金银都好!” ...... 科尔沁本部毕竟占地广大,虽然被明军彻底击溃,但仍是有不少族人向北及西侧迁徙。 奥巴的第三个儿子哈里发领着一伙千余人的败兵,并两万余的族人,听闻西侧的土默特部也被明军击败,不敢继续向西,连夜改道往北。 说来这哈里发也是运气得很,他本是奥巴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最不受待见的一个,原本与继承权毫无瓜葛。 可是在这一战,长子巴达礼和奥巴先后战亡,他便成了濒临灭族的科尔沁部的台吉。 科尔沁溃败时,哈里发正领本部数百人马往嫩江援救,沿途却不断见到逃窜过来的败兵及族人。 他问清缘由,知道科尔沁之败已成定局,而明军不会在嫩江久待,唯今之计,只能是暂时北迁。 自己这涓涓细流,怎敢去敌出关明军的滔天巨浪? 哈里发倒是有心一决生死,奈何科尔沁人现在已经彻底被明军打成了惊弓之鸟,早就不寒而栗了。 没办法,哈里发只能趁着明军大队还没追杀过来,赶紧弃了辎重,轻装逃命! 熊廷弼倒也不下令非要深追,经此一役,整个漠北都已经被清扫一空,余下的大抵不成什么气候。 几日后,追赶来的明军参将轻而易举的笑纳了哈里发扔下的大批辎重,就这样带回大营交令去了。 听闻明军夺了辎重便转头撤军,哈里发这部分科尔沁的残兵败将们,个个都是欢天喜地,庆幸自己捡了条性命。 不过这种欢喜,最多也就持续了一日一夜的光景而已,可谓转瞬即逝。 明军大队骑兵在满桂的率领下循着足迹杀到,后队步军也都是纷纷赶来,炮火连天,喊声四起,自北侧遥遥一望,就叫人心中发颤。 对付一个惊弓怕弦的哈里发和两万残兵败将,难道竟需要明军主力全部赶来吗? 非也,熊廷弼这次打着另外的算盘。 他早听说科尔沁以北的外喀尔喀五大部,如今已经被一个强部所统一。 这个强部身后,有个叫做沙皇俄国的在支持。 外喀尔喀五大部终年混战一团,就连漠南漠北的战事都不参与,如今能被统一,自然与这个沙俄离不开干系。 熊廷弼这次的真正目标,一来是威慑外喀尔喀,二来便是警告沙皇俄国,前方是大明的领土! 再向前,你们面对的便是远东第一强国,可不再是什么小打小闹了! 第七百四十一章:逼退车臣部 喀尔喀蒙古,克鲁伦河。 克鲁伦河发源于铁木真出生之地,流经蒙古全境,而克鲁伦河周围水草丰美,历来被蒙古诸部视作最佳的驻牧场地。 原本外喀尔喀分为五大部,在两年前,与沙皇俄国素有所交的土谢图汗硕磊逐渐占据优势。 在沙皇俄国的支持下,车臣汗部先后攻灭或驱逐诺颜等四部,统一了广柔的喀尔喀草原,喀尔喀草原境内的整个克鲁伦河,都已经是车臣汗部的驻牧之地。 这天,漠北第一强部科尔沁不断有溃败的族人进入喀尔喀境内,使得硕磊非常惊奇。 按说,喀尔喀蒙古早就不再尊奉林丹巴图尔那个所谓的蒙古大汗,也早和漠南、漠北诸部断绝往来。 怎么今日,科尔沁部却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跑到自己的地界上来。 无故来者,不得不防。 硕磊热情的接待了这些来自漠北的蒙古同胞们,并且在自己的汗帐之内,亲自迎接科尔沁汗奥巴的第三个儿子哈里发。 原本硕磊是打着十分警惕的心思,可谁成想,哈里发一见了他,就如同在外受尽欺凌的小孩子见了长兄一样,痛苦嚎啕不已。 哈里发声泪俱下地控诉明军在科尔沁草原上的所作所为,起身道: “听闻车臣汗统一了外喀尔喀草原,明军必定不敌,请强大的车臣汗即刻发兵,前去解救科尔沁草原上我的余部!” 言罢,哈里发居然直接跪在了地上。 听见这话,再看看不似做戏的哈里发,硕磊的确是有些心动,连忙将他扶起,朗声道: “快起来,行这种礼节可就见外了!” “虽说我们喀尔喀早不和林丹巴图尔往来,但你们科尔沁却是我永远的盟友。” “如今科尔沁遭受苦难,又怎么能坐视不理?” 哈里发大喜过望,希冀道:“那车臣汗是答应发兵了?” 硕磊心想,科尔沁部好歹是漠北第一强部,那可是几十万的部众。 被明军打散,自己正可以趁机下去将他们带回来兼并,以壮大本部。 他笑了笑说道:“如果明军真的敢深入漠北,我喀尔喀铁骑也不是吃素的。” “长生天必定庇佑我们,让我们人人勇武,打退明军!” 捡便宜的事情,可是耽搁不得。 接连了哈里发的当晚,硕磊便集结了在汗庭所在处的四万余喀尔喀轻骑兵。 不过他虽是车臣汗,却也不能擅自行事。 硕磊去卑躬屈膝地请示了驻留此地的沙皇大使,得到同意,才是浩浩荡荡地出兵向哈里发溃败来的方向进发。 同行的一路上,哈里发很是不解,统一了外喀尔喀的车臣部,看上去这样强盛,却为什么会受一个长着黄毛的夷人掣肘? 带着这样的疑问,很快,车臣部的骑兵们迎面撞上了追击过来明军的主力。 时值深夜,科尔沁草原上空的群星更加耀眼。 对面明军个个身着衣甲,刀枪如林,在月光的折射下泛着点点寒光。 粗略一望,少说也要有数万人之众。 硕磊有些意外,多年前便听闻明军大败萨尔浒,此时辽东该是女真人的天下才对,怎么居然会打到科尔沁草原来了。 而且看这阵势,不太好对付。 “前面的,就是你所说出关的明军吗?”硕磊还是不肯相信,几年之内,明军竟会有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哈里发却是笃定说道:“就是他们!他们杀了我父汗,杀了我哥哥,化成灰我也认得!” 一旁喀尔喀万户一手牵着马缰,蹙眉道: “车臣汗,你看这些明军,人数如此众多,却听不见什么大军行进的响动。” “后阵拉着的那些,像是火炮…” “可是属下有一事不明,常听说明军火炮沉重,只能用于守城,根本不能用来野战。” “可是这部分的明军,运送火炮竟如此的轻巧。” 硕磊也看见这些,一面不可置信,一面也是觉得吃惊,明军如真有这样的实力,科尔沁部败的不冤! 一时间,替科尔沁部报仇的心思减弱许多。 这个时候,旁侧骑来一名哨骑,急促说道:“大汗,我军左右两侧出现许多打着明军旗号的骑兵!” “这些骑兵行动飞快,已经快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了!” “明军还有骑兵?”硕磊一愣,下意识道:“快撤,快撤兵,撤回汗庭,从长计议!!” 一声号角,黑压压一片的喀尔喀大军,刚刚见到明军的影子,便就纷纷调转马头,转身而走。 哈里发连忙上前拦住,“车臣汗!就这样走了,难道我科尔沁部的血海深仇就不报了吗?” 哈里发十分愤慨,然而这一路听多了明军如何如何以碾压之势杀溃科尔沁人的硕磊,本就心思动摇。 眼下他再一亲眼见到明军的大军,更是根本不敢独自与明军主力交手了。 硕磊毕竟比现在已经濒临灭族的科尔沁部势大得多,也就根本不将哈里发这个孤家寡人的所谓科尔沁汗放在眼里。 他振振有词地道: “尔部科尔沁数十万余众,尚被明军一口吞掉,现明军主力来到,我身边只有四万余骑,如何能敌?”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8节 “这也是你们科尔沁不识时务,错跟女真的结果,女真与明国乃绝族之仇,既做出选择,就要遵守这个结果!” 看着满脸通红,毛发倒竖的哈里发,车臣汗硕磊冷冷一笑,说道: “不过你也不必担忧,我给予你部族人百里放牧草场,明军孤军深入,必不能久留。” “待明军撤回,我自会发兵,助你重回科尔沁!” 哈里发怎会不知这硕磊的狼子野心,现在车臣部畏惧明军兵锋不敢染指科尔沁,等明军一退,他们势必就会兼并整个科尔沁! 到时,自己和族人都会插翅难飞! 现在的他,可谓是刚脱虎口,再进狼窝。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哈里发纵然万般不愿,也只好点头同意。 他低着头,令人根本看不清脸上极度的憎恨。 现在他对硕磊这个所谓蒙古同胞兄弟的恨意,还要超过了进犯科尔沁的明军。 毕竟,科尔沁部能有如今的下场,都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怨不得明人心狠。 而硕磊的所作所为,才是真正的小人行径。 第七百四十二章:你真惹不起大明 硕磊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冠冕堂皇,哈里发无可奈何,只得跟随他一路急退。 远处明军阵前,满桂哈哈大笑: “台台你可真神了,喀尔喀蒙古这几万骑,竟真的就这样被咱们给吓退了!” 薛来胤也道:“喀尔喀蒙古这么一退,北疆就算彻底稳固了,我们可以放心了!” 熊廷弼这时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说道: “起码今年之内,北疆不会再起太大的动乱,但是建奴主力还在朝鲜,朝鲜要救。” “漠北不是久戍之地,要想真正的稳定,还是要借助蒙古人来替我们守。” 众将没有说话,在这种事上,他们都知道,自己的见识远不如这位辽东经略。 “传我军令,在此立界碑一座,用蒙古文书写,警告喀尔喀蒙古不得越过此碑!” “越过此碑,大明军队定会顺着克鲁伦河向上,一路打到他们的老家里去!” 众将欣然接令。 马不停蹄退回汗庭,硕磊靠在自己的虎皮大座上,仍旧显得惊魂未定。 “大明竟已经强大到了这种地步,难以想象,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 听他说完,万户斡儿朵望向帐外那些衣衫破烂的科尔沁难民,道: “大汗,这些科尔沁人怎么办?” “难道我们就真的能明军退兵以后,将他们重新送回科尔沁立足?” 硕磊没有说话,但那意思,显然是有了想法。 第二天一早,帐外跑来一名蒙古兵,道:“禀车臣汗,明军退兵了,但是在沙拉木伦河上游立碑一座!” “碑文的内容,已经抄写过来,请车臣汗过目!” 硕磊一夜没怎么睡,就是害怕明军会突然袭击,整个车臣部,在这一夜也是枕戈待旦。 听闻明军退兵,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昨晚上见到的那些火炮,他可不想亲身试炼一遍它的威力,退兵就好,退兵就好啊! 这样一来,自己就可以以护送科尔沁部回去的名义,名正言顺的兼并科尔沁草原了。 至于这碑文内容,估摸着又是什么得胜碑,汉人就喜欢搞那一套。 他接来手上,随意瞟了一眼,只这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动了。 “沙拉木伦碑以南,为大明国界,喀尔喀蒙古如越过此碑,视作与大明宣战。 届时,我大明定发郡国羽林之材勇,誓死保家卫国,讨灭喀尔喀! 辽东经略熊廷弼,于明纪天启六年四月。” 硕磊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明军也太猖狂了,打到沙拉木伦河北岸,立了一块碑,转身就走。 然后广柔的漠南、漠北就都是你大明的疆域范围了? 之所以“猖狂”,是因为有对衬的实力! 熊廷弼就是料定硕磊不敢来犯,自己越是压迫,他就越会退缩。 他并没指望一块石碑能为大明拓土千里,但是最起码,这能在明军主力南下应付后金时,威慑住外喀尔喀这帮蒙古人。 有了昨晚那一面,想必硕磊是不敢来犯的。 硕磊的性子就是如此,如果这时候,明军是不声不响走了,他就会再度南下去捡便宜。 甚至胆子再大些,发现明军主力已经南下同后金军作战,他还敢袭扰边关。 可是这块碑立在他家门口,他恼怒羞愤之余,倒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明军敢有如此做派,必定有所依仗。 科尔沁是怎么败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这种前车之鉴,可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本来兴冲冲打算带着科尔沁人杀回去的硕磊,一下子就蔫儿了。 万户斡儿朵发觉自家领主不太正常,问道:“车臣汗,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硕磊冷哼一声,“应付不了明军,我还应付不了科尔沁这帮落水狗吗?” “传本汗的令,兼并所有逃难到喀尔喀蒙古的科尔沁人,敢有抵抗的,全都杀了!” “尤其是那个哈里发,绝不能让他活着!” 话音刚落,帐外气冲冲走进一名身着奇装异服的黄头发俄罗斯老毛子。 甫一进门,便是对着硕磊破口大骂: “车臣汗,你昨晚为什么溃退回来了?还有,为什么还不发兵兼并科尔沁草原!” “你要知道,俄罗斯帝国为什么帮助你车臣部统一喀尔喀草原!” “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完全可以扶持另外的蒙古部落!” 硕磊眯着眼睛,硬是将心中怒气压下去,道: “大使还不知道吧?再向南,便是大明朝的地界了,大明朝可不是诺颜那四部。” “大明朝?那是什么国家?”沙皇大使问道。 硕磊心道这老毛子果然不知道大明的存在,深呼口气,说道:“昨夜本汗在沙拉木伦遇到了明军主力,足有十几万人!” “连大明朝都没有听过,贵国还是不要一个劲儿的催促我向南进兵了。” “诺颜那四部,和大明相比,就是去拿繁星之光与皓月争辉!我喀尔喀是不敢与大明宣战的!” “请贵使看看再说吧!” 硕磊将碑文的内容扔了过去,这大使被派往蒙古,自然通晓蒙语,他将碑文拿在手上,眼神不断变换。 “南面竟还有这样一个国家,你说他们的军队有十几万人,是真是假?” 硕磊闻言,禁不住发笑一声: “我说的十几万人,只是他们一个镇的戍边兵马,这样精锐的军队,他们还有八支。” 看着目瞪口呆的沙皇大使,硕磊反问: “怎么,贵使说不出来话了?” 不一会儿,沙皇大使瞪眼过来,满脸的不相信,将碑文内容交给斡儿朵,说道: “那他们岂不是有一百多万人的军队?!” “不可能,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供养得起这样规模的军队,你是在骗我!” “一百多万军队的军费是多少,车臣汗想象过吗?” 硕磊不发一言,只冷冷望着他。 一百多万?不好意思,那都是说少了,这一百来万还只是明朝的九边精锐。 他们留守在国内的军队更多,全算上还有登莱水师、东江军、马尼拉自由市的驻军。 等等等等… 只不过他知道,都说出来,打死这沙皇大使他们也是不会信的。 沙皇大使看见车臣部的人都是这副表情,也知道可能不是在作假,怒吼道: “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们的大牧首,如果这些内容有假,俄罗斯帝国宽恕不了你们车臣部的罪行!” 硕磊面无表情,摊手道:“走好不送!” “斡儿朵,替本汗送送这位俄罗斯大使!” 看着负气离去的沙皇大使,硕磊气的钢牙直咬,现在他有些后悔接受俄国人的帮助了。 这群俄国人,实际上并不是要帮助他们。 他们是在借帮助的名义管理自己,和女真人一个尿性,想利用喀尔喀蒙古人当炮灰,为他们开疆拓土。 外喀尔喀虽然已经统一,但是自己这个车臣汗,却要被一个使臣指手画脚。 这样的日子,他简直过够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元子剃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49节 天启六年四月二十二日。 “这里原本便是王恭厂火药库所在,陛下请看。” 朱由校负手走在王恭厂之中,对于下月将要发生的天启大爆炸,仍是有些担忧。 前日阳武候薛廉上奏,说是王恭厂及下属厂房,经一月有余的搬迁,已经全部搬往京郊厂址。 朱由校很是高兴,但还是放心不下,决定亲自出宫来看看。 皇帝出宫,很少有如今天启皇帝这般一切从简的,沿途百姓若不是恰好赶上,事先都没有得到一点儿的消息, 即便如此,周围也很快围满了许多行人。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当今皇帝,许多人只是听过他的传说,真正看见皇帝这样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是头一遭。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样的经历,说是祖宗庇佑都不为过。 朱由校走进王恭厂原本堆放火药的厂房,这里现在显得很是空旷,偌大个厂房,什么也不见了。 “此处原本堆放多少火药?” 张世泽护卫伴驾,说道:“回陛下,此处建于永乐六年,原有三千万石的火药堆放,专供神机营使用。” 朱由校轻笑一声道:“神机营?早就是个花架子了吧?这么多的火药,用得完吗?” “搬了也好,搬了给余的官兵去用,好过在这堆着出事!” 张世泽连连点头,不敢插话。 在皇帝跟前,除却张维贤、魏忠贤等少数几人,没有几个人是不表露紧张之情的。 张世泽更不敢说什么旁的,只是一板一眼地禀道: “薛濂说,搬运这些火药,动用了不少人力,又从民间征夫千人,才是在期限内完成。” 朱由校点头,道: “阳武候薛濂这次办事得力,朕也兑现承诺,记他一功!”朱由校说着,想到什么似的,驻足又道: “不过朕听说这个薛濂名声不怎么样,民间传闻他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不知是不是真的?” 见张世泽不敢吭声,朱由校只好主动说道:“你去查查,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张世泽没听出朱由校的话外之意,心中甚至对这种事有些抵触,但毕竟皇帝发话,也是连忙说道: “陛下放心,臣一定仔细查探。” 朱由校倒不在乎他听不听得出来,这件事交给只要张世泽去做了,那自己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张世泽不仅好色纨绔被人抓到了把柄,就连自己主动给他卖的人情,也不见有什么主动。 张维贤这个老滑头,怎么就教出这个不谙世事的毛头愣小子来? 现在,朱由校不得不去想,要是张维贤驾鹤西去了,这个毛头小子,能不能管得住南北这些勋贵。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走吧,再去其它的厂房看看,朕好安心。” 张世泽有些不明所以,听皇帝没由来的叹了口气,有些不知所措,站定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 ...... 下午,朱由校回宫了。 听小阉禀说,自己方才离开半日,宫中却又是一阵的鸡飞狗跳,也是无奈的笑了笑。 朱由校没怎么想管,径直走回乾清宫,在宫娥的纤纤服侍下净面更衣。 寻常宁静的皇家安寝之地,随着小皇子皇女们的逐渐长大,也是欢闹了起来。 虽然皇家有皇家的规矩,但对小孩子,这些都是无效的,只要不捅出什么大篓子,各宫的娘娘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就算到了皇帝跟前,也不怕,大伙都知道,皇帝是刀子嘴豆腐心,特别护犊子。 每月一次,头房的老公公都要往内宫去为皇长子请发。 请发,便是皇家的规矩之一。 皇明祖训规定:“皇室凡诞育皇子,无论嫡幼,自弥月起剪胎发,百日后定名,按一月为期剪发,至成年方止。” 一向乖巧听话的朱慈燃,不知怎的,又换了一样心思,见剃头的老公来了,便捂着脑袋钻到桌子底下。 看这副样子,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互助这一头新萌芽的细发了,老公无奈,毕竟不好直接上手拽出来。 思来想去,只好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女官徐氏。 徐氏被天启御封为皇长子的奶娘,哄朱慈燃出来这种事,自然要她来。 徐氏蹲在桌子底下,不免软硬兼施。 “殿下快出来,好端端怎么忽然怕了请发?” 见没什么效果,徐氏只好着意板着脸道:“殿下快别使小性子,惊动了中宫娘娘,又要责你了。” 见她搬出母后,朱慈燃心中揣揣,挣扎少许,不甘不愿地爬出来,嘴中喃喃有声。 看着自己哥哥都被剃了头发,一旁刚到一岁的二皇子朱慈焴赶紧止了哭声。 朱慈焴的心思很单纯,他之前不愿剃发,只是受了朱慈燃的影响,觉得这位哥哥仗着是元子,便以大凌小。 在他的小心思里,元子如今剃了头发,自己待会也剃了头发,便能与他平起平坐了。 想及此处,不哭也不闹了,就这样乐颠颠的瞧着。 内侍将满脸不情不愿的朱慈燃请到绣凳上,往其颈上系了方红色的绸缎子,然后头房的老公擦了擦剃刀,上前开始剃头发。 不消小会儿,朱慈燃便是一个秃脑亮了。 他坐在绣凳上,闲的无聊,转头看着自己幸灾乐祸的弟弟,忽然做了个鬼脸。 这还没完,老公擦净剃刀交到内侍端着的盘子上,拿出一包香粉涂在了朱慈燃光溜溜的脑袋上。 粉白色的香沫飘散下来,挂在朱慈燃的睫毛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老公这才起身,冲一旁说道:“娘娘,剃完发了,老奴这就为二皇子剃发了。” 朱慈燃噘着嘴,正百无聊赖的荡着小短腿,闻言连忙转头,呀的一声。 “母后你怎么来了?” 张嫣不知何时就已经站在屏风前面了,闻言微笑说道:“本宫不来,你还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朱慈燃摸着头顶,戴上了内侍捧来的帽子,满脸委屈,似在悼念他那刚刚夭折的一头“秀发”。 徐氏偷偷从怀里摸出两颗窝丝糖,递了上去。 没成想,刚才还闷闷不乐的元子,接了糖立马笑逐颜开,转眼间便忘却了刚才的事。 这一幕,引得张嫣和几名嫔妾掩嘴失笑。 第七百四十四章:北疆大捷 “殿下记得,偷偷吃,吃完记得多漱口。”徐氏笑着说道,观察元子的反应。 糖果裹着麦芽糖衣,闪烁着晶莹光泽,别说小孩子,便是周围许多的宫娥和小阉,都是口中生津了。 小孩子容易满足,朱慈燃这个年岁的,更是上一秒上天,下一秒入地的想法。 这两颗窝丝糖,足以使他抛却此前的一切烦恼。 朱慈燃捻起一颗,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将要放到嘴里时,却是颠颠跑到张嫣跟前,递上去脆生生道: “母后先吃。” 张嫣怔了怔,脸上的笑容转瞬凝固,下一刻几乎热泪盈眶,蹲下来柔声道: “我不爱吃的。” 朱慈燃怀疑地审视着她,数息之后,缩回手,将糖果放在了自己嘴里。 还剩下一颗,朱慈燃想了想,还是递了过来。 “母后替我保管,下次给我。” 张嫣有些欣慰,上前与徐氏讨了方帕子,仔细将剩下的糖果包起来放在怀里。 夕阳落下,晚风正好。 天边的太阳如同一灿金轮,正和朱慈燃刚吞下的琥珀色窝丝糖有几分相似。 小孩子的欢闹及宫人们的笑容,伴着落下的阳光,驱散了内宫中的最后一丝寒意。 许多宫人在这里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徐氏望着周围,不禁心中感慨。 谁能想到,这大明朝的宫闱之地竟这般的和睦呢? 温暖与甜蜜,是属于后宫妃嫔及皇子、皇女们的小幸福,是天启皇帝用肩扛出来的太平。 月上窗檐,头房的老公,妃嫔们拜过了皇后,纷纷带着自家的宫人们离去,各回各宫。 偌大个坤宁宫,顿时又显得些许冷清。 不过,张嫣看着已经睡下的朱慈燃,这份冷清之意又被驱散,换成了满心的温暖。 少许,二皇子朱慈焴、皇长女朱淑娥,也都在各自的奶娘伺候下除靴脱衣,个个安枕。 这便是现下天启一朝的内宫中,皇家子女们平淡中又透着幸福的小日子。 时至深夜,处理了政务的朱由校好容易脱开了身,快步来到坤宁宫宫外。 听着内中的寂静,朱由校几欲推开房门,但又作罢。 王朝辅伴在皇帝身边,无微不至地道:“爷,不进坤宁宫吗?已有多日未回了。” 朱由校的手顿在半空,距宫门咫尺之隔,思虑片刻,讪讪说道: “罢了,皇后她们都睡熟了,朕这个时候进去,岂不是扰人清梦。” “和以前一样,回乾清宫吧!” 王朝辅闻言,看着皇帝有些孤单的背影,再看看内宫这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有些无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0节 第二日一早,朱慈燃头一个醒了。 昨晚上睡得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来探望过,他轻轻将张嫣的手臂放在一边,下榻套上靴子,小心翼翼地踱到窗边。 听着外头没有动静,朱慈燃嘿嘿一乐,帽子也顾不上捡了,蹑手推开窗子,赶紧翻了出去。 外头值守的小阉也是天刚蒙蒙亮才来的,见着元子独自溜出去,面色一惊,再看看熟睡的皇后,没有喊出话来。 ...... “陛下,大捷,大捷呀!” 朱由校才刚睡了两个时辰,便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皱着眉头道: “你说什么?” “是何地又生灾荒,还是白莲邪教闹事了?” 王承恩是捡着王朝辅去眯了一小会儿的间隙来报捷的,他趴在地上,大声呼道: “都不是,陛下,北疆大捷!” “三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捷!!” 朱由校连忙翻身而起,正定坐好,连端着铜盆伺候净面的宫娥也伸手推开,确认道: “大捷,什么大捷?” 王承恩大声道:“辽东经略熊廷弼率军深入漠北虏庭,斩杀了土谢图汗奥巴及其子巴达礼,科尔沁部败亡了!” 朱由校一时间有些懵了,定了定神,方才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道: “这个熊廷弼,真就知道,朕没有错用他!” “召集朝会,朕要让那些一直以来,说朕轻信熊廷弼的文臣们看看,朕有没有用错人!” “快把捷报拿来给朕看!” 王承恩也是惊喜万分,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连滚带爬地上前,递送了捷报。 朱由校颤手铺开捷报,边读,便是一阵的狂喜。 “臣辽东经略熊廷弼,遥望拜见万岁万万岁。 我军于十方寺堡与漠北虏军鏖战三日有余,幸赖众将军士用命,得以保全。 而建虏南侵朝鲜,我军鞭长莫及,三军将士无不喊战,军心可用,臣即定策北出。 一部薛来胤讨土默特,二部满桂直取虏庭,而臣自领中军,誓灭科尔沁! 满桂勇猛,以五千人击破虏骑两万,薛来胤善用阵法,击溃土默特,与我联军。 臣以镇虏炮、鸟嘴铳击之,虏骑人仰马翻,尸山血海! 满桂使用手铳先射后冲,对阵虏骑,战无不胜,攻无不取! 我大军于铁背山下、库伦岸边,击破土谢图汗奥巴部科尔沁主力八万骑,阵斩虏酋小王子巴达礼。 此战,得仰陛下天威、将士用命!漠北诸部见我明军大旗,无不望风而走! 臣熊廷弼顿首再拜,祈切圣闻!” 读完,放下捷报,朱由校内心都在翻滚,这样的臣子,实在是太好用了。 甚至没有用朱由校去做多什么支援,去给予什么权利,熊廷弼只靠他自己,就完成了这样的大捷。 这一战虽然和朱由校多年来的整军经武有关,但是打仗的不是他。 满桂、薛来胤,都是此前不名一文的边关将领,为熊廷弼发现、提拔,在这一战中尽都斩获大捷。 熊廷弼和张万邦还不一样,张万邦是可以在战场上扭转局势的名将。 而熊廷弼,则是可以真正独当一面,一个人硬抗整个后金的名臣。 他镇辽六载,提拔任用了许多历史上的著名将领,在民间也发现了不少人才。 朱由校顿时变得精神抖擞,连日以来的疲惫全都消失不见,兴奋得甚至一时之间忘了宫中的习惯,跳下床榻,走到铜盆面前自己洗脸。 这一幕,也是看得周围宫人呆了。 直到洗完,朱由校方才想起来,不过倒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边走边道: “召文武百官上殿,朕要行大朝!” 再现大一统 第七百四十五章:根除李氏集团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大明千秋,皇朝永固,明军万胜!!” 第二天大朝会伊始,文武群臣一经上殿,便纷纷对端坐于九龙御座之上的天启皇帝朱由校跪拜山呼。 “众卿平身——!” 经过一夜的激动难眠,朱由校虽然顶着深深的黑眼圈,但面色上却没有丝毫的疲惫。 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精气神。 朱由校面相众人,高声说道:“北疆之捷,朕心甚悦,此乃天佑大明!” “传旨,命毛文龙、袁可立率东江军、登莱水师策应辽军,以熊廷弼的战策应对朝鲜战局。” “给觉华岛的朝鲜臣民传旨,大明在万历一朝抗倭援朝,在朕这天启一朝,更会抗虏援朝。” “凡忠诚于大明的番邦,都是大明的保护国,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将朕的这道旨意流传出去,叫其它的国家也都知道知道!” 朱由校说着,话锋一转,向兵部尚书王洽说道:“着兵部下发公文!” “李家军是吗?朕这次就把这帮李家军的将领官职一并免除!” “敢战者,朕不吝封赏,性孬者,也没有必要带我大明的兵!” 现在这个时候,虽然说辽东战事还在继续,但处理遗患多年的辽东李氏集团,时机却刚刚好。 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人对李氏一族有什么好感的。 朱由校此举,也算是上承天道,下应民心,于是,满朝文武极为干脆地再度伏跪,山呼叩头: “臣等遵旨!” “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环视众人,起身静默片刻,中气十足的道:“着内阁草拟平西虏诏,宣示四夷,昭告天下!” “散朝!” ...... “作为我汉家人所世代生活的土地,从现在起,辽东将重新成为捍卫大明的坚固堡垒!” “整个北疆,都将被纳入大明的版图之内,不服从的西虏各部,必将在我大明的军势之下灰飞烟灭!” “陛下万岁!大明千古!!” 熊廷弼自漠北凯旋而归,将出征之际,于辽阳升帐召众将议事,举起尚方宝剑,高声说道。 在面向辽阳城露天广场的大批聚集军民百姓发表的演说当中,辽东经略熊廷弼正式宣布,北疆迎来多年未见的和平。 遗患百年的西虏蒙古,如今再也不会成为威胁,因为这一战,明军打掉了他们的魂! “万岁!” “陛下万岁!!” 辽阳军民,盼着这一日,不知盼望了多久,几十年了,他们终于又盼来一个强盛的大明。 他们总算又见到了真正的和平! 尽管建虏未灭,尽管乌思藏还没有回归大明,但是已经得到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值得满足和庆祝了。 说完,熊廷弼望着举起刀枪不断喊叫的辽军将校,以及塞满了所有大街小巷的群众,将头一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辽东总兵李如桢,多年以来,畏战避逃,纵容其麾下将领,拥兵自重,不听从朝廷号令。 至于欺辱百姓、责骂兵士、侵吞军饷之举,更是多如牛毛,查之不全! 今铁证如山,众罪并罚! 即日起,免除李如桢及李氏诸子在各卫、所、城、堡的一切官职,追夺李氏祖辈封赠,拆除抚顺李氏褒功祠。 朕心仁厚,念李成梁旧勋,姑免李氏全族一死。 钦此!” 这道圣旨在辽东来的恰到好处,没有激起任何不满。 此时此刻,无论辽军将校,周围百姓,还是那些自视功高的李氏旧将,都没有一句怨言可说。 “万岁!” “陛下万岁!!” 随着第一道声音,周围再度响起排山倒海般的喊声,直入云霄,震慑人心。 在这样的声势下,李氏旧将们,全都是被吓得浑身发抖。 熊廷弼既然在今日升帐,在这座辽东首府搞了这么大的场面,自然是有重要的打算。 他放下圣旨,抽出尚方宝剑,指向阶下一干李氏旧将,大声喝道: “带参将鲁永、孟世、翟立三、周勇文等十二人上前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1节 被点到的十二个武将都是浑身一个激灵,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镇守辽东多年的李氏旧将。 熊廷弼用尚方宝剑指着他们,道: “尔等李氏勋将,镇辽多年,寸功未立,反是谈虏色变,畏敌如虎!” “吃空饷,喝兵血,军营之内毫无规制可言,如同儿戏,种种作为,本督留你们不得!” “传本督军令,将他们斩首示众!” 鲁永几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阵的鬼哭狼嚎,“台台饶命,台台饶命啊!” “我等镇辽多年,早有功勋,如今未有功劳,何至于罪啊!” “台台高抬贵手,我愿放弃兵权,作一小民!” 熊廷弼面无表情,上前几步,将鲁永那颗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的头颅斩下。 不顾泼洒了满身的血腥,他说道: “饶恕了你们,本督无法向辽东被尔等纵容下属,欺压多年的军民百姓交代,更无法向紫禁城的陛下交代!” “来人,给本督将他们带下去正法!!” 一声令下,满桂带着多名五大三粗的辽军兵士上前,将孟世、翟立三、周勇文等余下的十一人押住。 到了这时,这些李氏旧将也是本色尽显。 孟世挣脱兵士,疯狂般的冲向熊廷弼,却不料,身侧的两名督标营亲卫纵身上前将他扑倒。 熊廷弼的督标营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把孟世捆了个结结实实。 整个过程,熊廷弼动也未动,极为镇定。 他轻蔑地看了一眼被绑缚住的孟世,云淡风轻地将手一招,说道: “待下去,砍了。” 翟立三、周勇文也都极力挣脱,奈何辽军经过前辙,全都使出了全力,两人根本是动弹不得。 于是,他们又是张口大喊,破口大骂。 “你以为天启皇帝会放了你吗?哈哈哈,你会不得好死的!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兄弟们!我等兢兢业业,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皇帝无德,凉了众将士的忠贞热血!” “今日我们是如此,过不了几天,大家都会是这个下场!” “反了,反了啊!!” “明朝迟早要完,去投了金国,吃香的喝辣的!!” 翟立三和周勇文不住的大喊大叫,这要是三年前,李家军的人还会跟随鼓噪。 可是现在,整个广场寂静得可怕。 整个李家军都是静悄悄的,从上到下,从底层小兵,到领兵的将官,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原因只有一个,皇帝的威望太高了。 高到他人在京师,就能威慑整个辽东! 第七百四十六章:抗金援朝 “斩——!” 满桂一声大喝,挑选出来的十一名辽军兵士手中刀齐齐落下,随后,十一名李氏旧将的透露纷纷滚落在地。 鲜血泼了满地,这十一人临死前的怒吼也罢,苦苦哀求也好,终归是化作了天边烟云。 如同李氏集团在辽东多年的“割据”地位一样,转眼之间,烟消云散了。 “奉天成员皇帝,诏曰: 朕念朝鲜,世称恭顺,建虏入寇,朝鲜君臣,苦思明矣,朕心何忍? 朝鲜君臣,皆为大明臣民,建虏兴兵去犯,将天朝威严视于何地。 着辽东经略熊廷弼调度大军援朝,登莱巡抚袁可立协助行事。 以镇江总兵毛文龙、宽甸总兵曹文昭、海州参将薛来胤、莱州总兵张盘等各部官军听其命。 钦此!” 整份名单,从领兵的熊廷弼,协助的袁可立,再到下面带兵的主要将官,每一个都是在后世声威显著的当世名将。 除此以外,还有满桂、赵率教、曹变蛟、左良玉、虎大威、张之臣等后起之秀,个个骁勇异常。 中原一带,将星璀璨! 孙传庭、陈奇瑜、洪承畴足抵封疆之才,张万邦、卢象升、猛如虎皆可独当一面,黄得功、陈策、贺人龙等人,也是一等一的良将。 朝堂之上,能臣辈出! 温体仁内阁辅政,提浙党以制魏党,杨嗣昌主理天下灾情,王洽通晓兵事,刑部李养正,持公禀正。 还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身为东林却辱东林,忧国忧民,武可提刀上阵,文可舌战群儒,堪为本朝魏征。 大明,从没有这么壕过! 东林士子皆说,阉党祸国,朝纲紊乱,国将不存,家亦不再,然而天下间的军民百姓都不是瞎子,人人看得到事实。 天启一朝这六年多以来,政局趋于稳定,武备逐渐整肃,失地接连收复,对外保持全胜,天朝地位得以恢复。 内库充盈、米仓丰实、火器革新…… 不说吏治清明,也算得上是厂卫震慑群贪,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些。 若非这连年严重的灾荒世道,天启一朝到如今,就足以称为是真正的太平盛世。 熊廷弼自辽阳斩杀了十二名李氏旧将,将李氏子弟的所有职务解除,李家军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随后,熊廷弼在同一天,当着全城军民百姓的面,在辽阳城誓师出征援朝。 大军士气高涨,于天启六年五月初八抵达宽甸六堡境内。 与此同时,登莱水师自蓬莱军港派遣数百艘苍山船及大小舟艇,协助东江军运输兵力,提供物资。 一个针对朝鲜的半圆形包围圈,就将形成。 ...... 德格类,爱新觉罗宗族人,努尔哈赤第十子,今年已经三十余岁。 相比他的两个哥哥,皇太极和代善,德格类这个两黄旗的宗亲显得有些中庸。 他有些战功,但却比不上很多出身比他低的八旗贝勒。 若不是努尔哈赤第十子这个身份吊着,令皇太极信任,也根本轮不到他来执掌组建后镶黄旗。 话说回来,现在四大贝勒共同执政时期,能让皇太极真正信任的人没有多少。 德格类是宗亲,身旁总是围绕着一群八旗宗亲。 他支持皇太极,就如同多铎不遗余力地跟随多尔衮一样,对皇太极声势的助涨十分重要。 就算皇太极知道德格类带兵打仗的能耐甚至比不上很多镶黄旗军中的贝勒,还是以他为镶黄旗的贝勒。 而因为努尔哈赤第十子的原因,德格类执掌镶黄旗,也并未遇到什么阻挠。 尽管,很多人在心里对他不服。 这天是明军不知多少次地来攻打长甸堡了,德格类已经从先前不敢怠慢的态度,变成了眼下甚至懒得动弹一步。 看着汇报明军来袭的牛录章京,德格类依旧是满不在乎,手里拿着一本三国,念道: “兵法云,百里趋利者军半至。” “我看,明军自宽甸堡长途跋涉,既无充足给养,也无任何修整,不足为虑!” 看起来,他是被三国迷得不轻。 其实也难怪,三国在八旗军中的流行,这还要从皇太极开始说起。 皇太极自幼就喜欢汉文化,而读三国,恰好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很多人都知道,皇太极家里一本三国,外出时,无论行军打仗还是到处巡视,身上必然也会带着一本。 而打败代善,继任汗位后,皇太极更是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强加给了八旗将领们。 他规定,八旗军中,牛录及以上的将官,必须人手一本三国,当然女真人、蒙古人、汉人,都要如此。 看了多年三国的皇太极,愈发对里面诸葛亮的用兵入神,周郎的多谋善断深深折服。 他认为,这是汉人几千年文化中兵法的结晶。 读懂了三国,带兵打仗,必将无往而不利! 德格类起初是拒绝的,被迫看了多年,现在也比觉得这本书实在是有意思。 很多情况,在现实中都能找到印证。 就像现在这样,明军多次来袭,必然是想疲惫自己,越是这样,他们越不会攻城。 亲自登城守了几次以后,德格类更加笃定这个想法。 实际上,他猜对了前半部分。 曹文昭的确是打着不让鞑子们好过的意思,以宽甸余下四堡的军力来看,守城尚可,攻城就很捉襟见肘了。 得益于李氏旧将“出色”的作战和守城能力,导致明军对现在守卫的四堡之外后金军的动向,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贸然动兵攻击,损兵折将不说,更可能将余下的四堡拱手让人。 要知道,现在这四个堡,只要再失陷一个,明军就再也防不住宽甸地区狭长的数百里疆土了。 到时,后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对辽东百姓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而且当时北疆战况焦灼,还没有最新消息,曹文昭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决心以守城为主。 但多日以来,后金军音讯全无,也是动了一些心思。 思来想去,他决定多派小股人马出来试探,摸清后金军动向,一旦折损,就直接闭门不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2节 第七百四十七章:围点打援 谁想,德格类也是能不出战就不出战的打算。 明军三番五次前来袭扰,既不敢倾力攻城,也不敢离开宽甸地区太远,双方就这样僵持下去。 直到熊廷弼带领主力赶来宽甸,形势才得以改观。 时隔多年,朝廷再度派大军入朝,这不仅令朝鲜君臣振奋,北疆传来的大捷,更是让宽甸的明军人人笑逐颜开。 事不宜迟,熊廷弼在赶到宽甸堡的当天,便再度击鼓升帐,详细制定夺回宽甸失陷的大甸、长甸二堡的策略。 曹文昭出来说道:“台台,各位将军,曹某奉命率部屯驻宽甸,近些年与他们打了不少交到,算是对这些鞑兵有些了解。” “大甸堡中的奴酋叫德格类,自上月下旬以来,鞑兵主力便消失不见,于城内坚守不出。” “就算末将三番两次派小股部队前去骚扰,也是不见一人一马出城追击,可见,鞑兵的主力,该是真的转向去打朝鲜了。” 熊廷弼点头,说道: “此时本督早已知晓,这次来,就是奉旨抗虏援朝,曹文昭,大甸、长甸二堡失陷,本督已向陛下请奏,罪不在你。” 曹文昭颇为感激,抱拳道: “谢过台台!” “鞑兵坚守不出,可见主力不在于此,事不宜迟,传本督军令,薛来胤进围大甸堡,余下与本督统中军出城南行。” “此战,乃迫鞑兵出城,力求予之重创!” 众将纷纷说道:“谨遵台台之令!” 大甸堡中,德格类听闻明军再度来袭,不慌不忙,根本没有要登城查看的意思。 直到一名白甲鞑兵慌张跑来,惊呼说道: “不好了多罗贝勒,明军主力来攻城了!” 德格类还是不信,但心中无奈,也只得派慢悠悠的披挂镶黄旗铁甲上城督战,就在他一只脚刚刚榻上城墙之时,眼前场景,令他瞪大了眼睛。 薛来胤正率领明军铺天盖地而来,明军旗幡招展,杀声震天! 德格类这下不敢怠慢了,也知道,明军能如此大规模的动兵,除了漠北主力回撤,没有第二种可能。 他当即下令,说道: “告诉蒙军旗的下等人,还有汉军旗的那些尼堪,敢后退者死!我女真勇士一人可抵十只明狗!与这些明狗拼了!” 在城中养尊处优半个多月的八旗兵们这才提起想要作战的心思,还有蒙军旗、汉军旗的人,更是在这短短半月之间,享受到了地主般的待遇。 欺负百姓,他们可是行家。 然而眼下,明军已经如影随形杀到。 薛来胤手持一把不知带着谁的血迹的雁翅刀,身着血迹斑斑的陈旧铁甲,亲自冲在最前。 “最先登城者,记大功!” 明军见主将身先士卒,士气大振,再听见如此丰厚的赏格,都是不要命似的向前猛冲。 “杀!杀鞑子!” 八旗兵骨子里就看不起明兵,自然拼命抵抗,一时间,城上城下一片的喊杀声,夹杂着兵器撞击声,更是摄人心魄。 刀光剑影,血色弥漫。 两支人马都是精锐,虽说八旗兵有些懈怠,但毕竟占据地利,本身也占有身体优势。 双方玩命的打下来,战斗最开始的一个时辰,竟然是杀的天昏地暗、难解难分! 明军几次攻上城头,都被德格类亲领镶黄旗女真兵击退。 在这期间,女真骑兵也抓住机会,多次冲出城门,给城下正在攻城的明军以重创,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转头就走。 “上,都给我冲上去!”薛来胤退下来,手里的刀不住挥舞,指向城头,然后转头大声问道: “台台为什么只让我率部攻打大甸堡,后续呢?” 副将也浑身都是血迹,闻言摇头说道:“回将军,末将不知啊!台台许是有自己的计策吧!” 薛来胤想想,该是只能如此,也没什么怨言好说,再一次亲自领队上了云梯,转身喝道: “组织队伍跟我继续冲,我就不信,拿不下宽甸里这些狗鞑子!” 再说熊廷弼所领的明军主力,正盘于后山,静静等待,许多将领望着喊杀声不断的数里之外,都是心中痒痒,不住的请战。 然而,这些出战的请求,无一例外都被熊廷弼否决了。 他在等,等一个可以将整个宽甸一举夺回的时机! 要知道,建奴不是原先的李家军,他们不会在作战的时候坐山观虎斗,大甸堡陷入焦灼,长甸堡的奴兵必定来援。 熊廷弼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围点打援的战机。 众人正焦急的等待着,忽然有督标营军士来报:长甸堡的八旗军已经整兵出征,矛头直指大甸堡而来! 正如熊廷弼所料,听见大甸堡被围,长甸堡的鞑子们坐不住了,立即出城赶来救援。 建奴作战起来十分悍勇,也从不畏惧与明军野战,一千女真兵,甚至敢正面和明军一万人马叫板,这种事经常发生。 可正是这些自信,让他们落入了熊廷弼的圈套。 熊廷弼立即做出针对性部署,站在山巅之上,负手说道:“满桂领铁骑营赶到攻打大甸堡的薛来胤部身后,准备迎击。” 满桂早就安耐不住了,闻言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熊廷弼面色严肃,继续下令说道: “曹文昭、曹变蛟二人,领宽甸堡守军一万八千人,绕过大甸堡,直奔长甸堡,截断奴兵的退路!” 曹文昭与曹变蛟对视一眼,由前者踏前一步喝道:“末将谨遵台台军令!” 言罢,两兄弟一前以后,调转马头,带领本部辽军丢弃辎重,轻装简从,直奔守备虚弱的大甸堡。 “本督自统中军于此,千总赵率教,车营坐营官左良玉何在?” 立即有两名虎背熊腰的将领出列,纷纷说道:“末将在!请台台吩咐!” “着你们二人,领车营五千及一万步军,驰援薛部,务必在建奴赶来以前,夺回大甸堡!” 看着两人下山离去,熊廷弼不经意间捏紧了拳头,凝眸望向远处喊杀声依旧清晰可闻的战场。 虽然这一战,自己有绝对的优势,但熊廷弼依旧不敢大意。 他镇辽六年,算上万历一朝,几近十年,人生中能有几个十年? 他清楚的知道,大明能攒下现在这些家底,到底有多不容易,所以熊廷弼仍旧谨慎行事,能少战死一个是一个。 第七百四十八章:熊廷弼的铁石心肠 黄沙漫漫,尘土飞扬。 铁蹄声中,成批的八旗骑兵正向大甸堡大局行军。 沿途不断有明军袭扰,然而他们无心作战,更不会恋战,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北疾驰。 守住大甸堡还是次要,对于领兵的贝勒来说,大甸堡城中的德格类,甚至比城都重要。 德格类乃是努尔哈赤第十子,资历足以掌兵,又是正宗的爱新觉罗家族宗亲,所以他对皇太极的支持十分重要。 皇太极甚至打算,战后称帝,仿明制设立六部,以德格类掌管兵部,协助自己稳固皇位。 所以,镶黄旗的这名贝勒明白,就算是城丢了,德格类也不能出事! 明军求战不得,只好逐渐聚拢,尾随这部分八旗军身后,以伺寻找重创八旗军的时机。 这部分镶黄旗的骑兵刚刚来到大甸堡五十里远的地方,两侧山上猛然间传来一阵炮响。 随后,大批的明军辅兵自山中杀出。 周围铳炮声四起,无数的八旗骑兵应声落马,满桂也领铁骑营五千骑兵自正前方掩杀而来,与八旗骑兵战到一处。 领兵的镶黄旗贝勒,从没想过明军骑兵会有这种战斗力。 实际上,他面对的也不是明军骑兵。 领兵的满桂是蒙古插汉部族人,这五千名骑兵,也都是挑选极为忠诚的蒙古人所组建,在重金及装备的加持下,极为骁勇。 不过镶黄旗的八旗骑兵们,作为最为精锐的两黄旗马甲兵,在这样的声势下,居然也能是临危不乱。 镶黄旗骑兵们立脚不住,也抵挡不了明军三个方向的攻击,只得纷纷后撤。 然而没等他们撤出几里地外,前方出现了一个明军的大阵,却是各营尾随的明军聚拢起来,堵住了他们最后的退路。 满桂穷追不舍,死死缠住这些镶黄旗骑兵,余下两个方向的明军也都纷纷围拢过来。 尽管镶黄旗贝勒骁勇异常,女真骑兵也都死战到底,但最终还是没有抵住明军绝对的人数优势,被全歼在大甸堡五十里外。 长甸堡赶来的后金军步军也遭到了明军的多次伏击,损伤惨重,不得不放弃追赶前军骑兵部队,移师返回大甸堡修整。 等他们回到大甸堡城下,却是发现城头已经在度换上了大明的旗帜。 曹文昭出现在城头,哈哈大笑:“狗鞑子们,本将再次恭候尔等多时了!传令,打,给老子狠狠的打!” 霎时间,铳炮齐鸣。 后金军支撑不住,其中的汉军旗率先溃逃,随之兵败如山倒,曹变蛟随即率领万余宽甸堡守军杀出城外。 一阵拼杀,蒙军旗也随之崩散,余下的镶黄旗女真步甲独木难支,很快便是彻底崩溃。 曹变蛟率领明军追赶上去,对着鞑兵就是一刀。 与此同时,大甸堡的战斗也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发觉后金军的援军未能逼近到五十里内,熊廷弼开始不断增兵。 一百五十余门镇虏炮被调到城下,熊廷弼下了山,立马大纛旗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半晌,看鞑兵们抵抗实在顽强,才对身侧下令: “放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3节 随着一阵清脆的锣声,正在攻城的明军,忽然在薛来胤、赵率教、左良玉几人带领下潮水般的撤了回来。 没等激战正酣的八旗兵明白哦过来,“轰隆隆”的炮声响起,无数的炮弹在城头八旗兵之间落地开花。 顿时,城头火光一片,就连许多在城门口等待冲锋的女真骑兵坐骑都受到惊吓,到处窜逃。 明军的炮击还在继续,德格类本以为明军会顾忌城中百姓,不会使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没成想,对于加装了准星和照门的镇虏炮来说,将炮击精确到城头的区域内,完全不是问题。 至于大甸堡,这更不是问题,大不了,炸塌了再建,现在大明有钱,有得是钱! 城堡可以再建,鞑兵却是炸死一个少一个! 女真人中炮击而受伤者累累其数,没过几轮炮击,城头就是哀嚎满地,德格类钢牙紧咬,说道: “派人进民房,抓汉人上城头,把全城能抓到的汉人都抓到城头!” “我就不信,他熊蛮子真有铁石心肠!” 后金军没有火器,明军只要解决了援军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强行攻城,完全可以腾出手来慢慢去炸。 这对后金兵来说,无异于慢性死亡。 就在形势愈发往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名标兵来报: “禀台台,鞑兵们掳了城中数千百姓,在城头聚集,火器营不敢继续发炮,特来请示!” 熊廷弼闻言眉头一皱,拿起千里镜观望。 的确,残存的鞑兵们全都藏匿在城中百姓之间,被抓上城的百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是哭声一片。 见状,熊廷弼放下千里镜,恨恨捏紧了拳头,喃喃说道:“蛮夷就是蛮夷!” “台台,叫我再带弟兄们去冲吧!”满桂说道。 赵率教也道:“是啊,百姓们是无辜的,建奴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抵挡不住我军的攻势。” 左良玉冷笑一声,出列道:“就算带人去冲,鞑子们难道就不会躲在百姓身后与我军拼杀了吗?” “如果是那样,将士们畏首畏尾,如何与凶悍的鞑子们近身肉搏?是我军将士的性命重要,还是这些百姓的性命重要?” “如果放弃炮击去冲城,鞑兵便知道我军畏惧于此,更会以百姓相要挟!” “将士造成更多伤亡不说,若是让鞑子冲出城上了平原,可就追不回来了!”说着,左良玉半跪在地,大声道: “台台,军法无情,刀枪无眼!百姓死了几个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我军需要尽量消灭建奴的生力军!” “不然建奴卷土重来,死的百姓更多!” 众人还要再说,熊廷弼沉吟半晌,却是猛地举起手,说道:“住了!听本督之令,继续放炮!” 了解熊廷弼的人都知道,军令已下,便绝无翻转的可能。 熊廷弼一向军令如山,镇辽六年,从没有推翻过自己的任何一道军令。 铁一般的纪律,也是辽军得以在近几年迅速崛起,成为一支足以硬抗八旗军的精锐的主要原因。 话音一落, 众将面面相觑,也只好点头。 德格类站在城头,看着对方没了动静,冷笑不止,说道:“我看,这明军的确是怕了。” “早该如此,传我的话,抓更多的汉人出来,让他们挡在前面,整军随我冲出城!” 一名镶黄旗佐领也是说道:“城外便是一马平川,只要出城,明军根本追不上我女真勇士!” 德格类点头,心中有了计划。 众鞑兵正欢欣鼓舞,远处却是忽然间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响,女真兵们惊恐的发现,明军的火器营,居然又放炮了。 这下该怎么办? 出城,面对明军严阵以待的军阵,毫无战胜的可能,留在城内,只能是等着被炸死! 想到这里,德格类的脸色黑了下去,他咬牙切齿道:“好你个熊蛮子,算你狠,算你狠!” 第七百四十九章:为杀鞑而来 “官兵放炮了!” “官兵没有管我们的死活…”随着众多鞑兵一同绝望的,是同样十分震惊的大甸堡百姓。 他们被掳掠到城头,实际上也都是随波逐流,根本没有什么人去真正的抵抗过。 这些人种,不乏青壮,可即便是这些年轻体壮者,多也是躲藏在人群之中,鞑兵手中的大刀,吓退了他们心中的精神。 “砰——!” 随着第一颗弹丸砸到城头,这里彻底的乱了。 知道官兵继续进行轰炸,无论骂骂咧咧的鞑兵,还是疯狂逃散的百姓们,现在都有着同样的心思。 逃,逃下城去! 与其被砸死,还不如与这些鞑子拼了! 直到这个时候,一些人才有了抵抗之心,看见城头上乱了,熊廷弼立即下令停止发炮,抽出刀喝道: “听我号令,三军攻城!” 八旗军拿城中百姓的性命要挟,许多明军兵士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听见命令,纷纷喊杀着冲了上去。 满桂、赵率教等人,也都是奋不顾身的跑在最前面。 喊杀震天,直入云霄。 随着明军撞开被鞑兵加固过的大甸堡城门,无数的人争相涌入,或许是为了军功,或许是为了报仇雪恨,他们夺回了这座城镇。 一阵激烈的巷战过后,熊廷弼骑着马入城,看到了满目疮痍的街道,心中说不难受,那是假的。 大甸堡城中,二十余万百姓,至今十仅存四,明军入城以后,仿佛就是来到了地狱。 那些在临死前疯狂报复的鞑兵们,用他们的命,做出了最后的疯狂。 街道两侧,大甸堡中尚存的百姓们,看着大队明军入城,却毫无高兴之情。 甚至于,从城头上逃下来的一些幸存者,止住了哀嚎,开始转头用敌视的目光看着熊廷弼。 一批随军的医官跟随大队兵马进入宽甸堡,立即对百姓施行救治。 一名医官连忙跑到一堆衣衫褴褛,浑身屎尿的女人中间,随即,他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他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场景,这些女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已经完全无法遮盖住她们的身体。 其中的几个人,胸前还被鞑虏剜去,生了黑红色令人触目惊心的大疤,这群女子中,即便是还没有死的,也是双目无神。 愣了片刻,医官连忙脱下身上的制服,披在了其中一个女子的身上,转头取来药箱想要开始救治。 可是这名治疗过无数重伤员的医官,面对这些女人时,却有些显得无从下手,他蹲在地上良久,默然起身,喃喃说道: “她们的心已经死了。” “救不回来了……” 还未自言自语说完,旁侧便是传来一阵惊恐的喊声,“你别过来!狗鞑子,你别过来!” 一名女子披头散发,蜷缩在角落,无助的哭喊。 那医官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脸上立即红了一片,可他还是举起双手,缓步靠近,柔声说道: “别怕,别怕,我们是官军,朝廷来救你们了。” “朝廷…”听到这个词,女子的眼中才是响起一丝亮光,随后又是呵呵笑了一声: “朝廷又有什么用,我男人被杀的时候你们在哪?我儿子被鞑子们挑在枪尖上的时候,你们在哪?” “说啊,你们在哪?” “你们去哪儿了,我家没了,我全家都死了!你们知道不知道?”女子好似魔怔了一般,疯狂的摇晃那名医官。 医官对这些问题无从回答,只能是任由女子对自己拳打脚踢,过了一会儿,女子却是突然间抱着他哭了起来。 医官低头看着她,重重叹了口气。 熊廷弼骑在马上,行走在街巷之间,周围的情形他全都得到,听得见,可他的脸上依旧非常平静。 镇辽十载,这样的例子,在这些年来,比比皆是。 可是从今天开始,那样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了。 大明不仅要夺回辽东,还要继续向东、向南,让整个北疆全都臣服在天朝的脚下! 只有国家强盛,才能为天下迎来真正的太平盛世! 一名标兵奔来,说道:“禀台台,发现酋首德格类的尸体,我军要对其如何处置?” 熊廷弼面无表情,道: “砍了他的首级,悬于城头!”说着,他叹了口气,面色微微动容,缓声说道:“以告慰城中英灵…” 标兵点头,随即离开。 熊廷弼在两天之内便夺回宽甸二百将近二百里的土地,再度使得辽东归于完整。 但是整个辽军上下,没有丝毫战胜的喜悦,全都沉浸在一股浓浓的悲痛之中,见到了大甸堡中惨状,很难令人有任何的高兴之情。 现在他们的全部心思只有一个,复仇!杀掉更多的女真人! 没有什么修整的机会,熊廷弼留下左良玉的车营协助曹文昭镇守宽甸六堡,扼制八旗军退路,随后统明军主力南下,马不停蹄的奔入朝鲜。 ...... 自熊廷弼收复全辽,整个皮岛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毛文龙不再像原先那样小家子气,资源可以从身后的山东半岛及辽东源源不断送来。 这两年,东江军也没有闲着。 整饬军备,重塑建制,编制盔甲、器械,全然不在话下。 既然有了充足的资源,那他们就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和军队,除了扩军以外,毛文龙还派兵进驻了皮岛周围的两座小岛。 东江军将那里的走兽猛禽全都扑杀干净,开荒种田、建造房屋,现在发展得井井有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4节 时隔三载,皇帝再有圣旨到来,整个东江军上下全都兴奋异常。 他们全都知道,反攻的时候到了。 随着圣旨一同来的,是张盘率领的登莱水师中的莱州营,他们带着众多的军械装备。 十五万两军饷,三千六百套新式边军棉甲,一百五十蹲镇虏炮,一千五百杆遂发鸟铳,战刀两千把…… 这些东西,种类繁多,而且都是九边制式的最新款,数都数不过来,看得东江军众将士都是喜笑颜开,眼花缭乱! 张盘率领莱州营自蓬莱水城出发,跨越海波阻隔,登岛将这些物资,一件不差地送到了毛文龙的手里。 毛文龙领着毛承禄,迎在岸边,紧紧握住了张盘的手。 “久闻莱州张盘的威名,如今总算是得以一见!” 张盘哈哈大笑,亲手将一柄宫匠局廷御制的精美雁翅刀交给他,说道:“毛将军开镇东江,威名赫赫,如今竟已成一重镇,我们是彼此彼此啊!” 毛文龙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刀接在手里,转身道:“张总镇来皮岛,总不会是转成来为我送装备的吧?” 张盘看他一眼,笑眯眯的眼神中带着一股杀气,说道:“自然是为杀鞑大计而来!” 第七百五十章:定策入朝 两人来到中军帐里,毛文龙请了一杯酒,说道:“皮岛贫瘠化外,虽说近些年来蒙陛下恩典,有了些许起色,却也比不得隔岸天府之地。” 张盘摆手示意无妨,忽地眼眸一紧,问道: “毛将军旧年双臂受过伤吧?” 毛文龙心中有些惊讶,无奈说道:“前些年被奴兵射的,现在举酒杯时尚有些微痛,不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这便好,毛将军若不能与本帅一同杀鞑,便是真的可惜了。”张盘笑了笑,一饮而尽,说道: “将军孤撑海外,读哟年征伐漂泊,久愁粮草军械之供,如今国朝形势好转,也算是了却了一大难事。” 毛文龙面容平静地点头,说道: “昔日寒心背水列阵,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今建奴困于朝鲜,是咎由自取,天道必灭。” “我东江军将士都是些吃苦善战的,凡朝廷有命,各个都会持着必死之心,为君杀奴报国!” 说起这话来,他倒是目光灼灼,双颊泛红。 寒暄过后,张盘聊起军务,道:“建奴入朝已有半月,朝鲜军队战况如何?汉山城陷落了吗?” 毛文龙犹豫了片刻,叹息道: “早在十日以前,王京汉山便已陷落,此时朝鲜国王李倧并及文武群臣,正躲在觉华岛,若无水壑之险,早就国将不存了。” “哼——!”张盘一拍桌案,冷笑: “这群建奴,如今也就只敢欺负那战力低下的朝鲜军队了,可敢与我大明再战吗?” 毛文龙笑道:“正是,经略镇辽六载,已成铁桶,辽沈固若金汤,此番来袭,宽甸八百里之地,竟成天堑。” “想多年前奴军嚣张跋扈,言称满万不可敌,想必如今,真是令人唏嘘!” 副总兵毛承禄悠悠开口笑道:“我大明自有天佑,如今北疆大捷,建奴将亡,是早晚之事了。” “那皇太极继位三载,毫无建树,此番既在朝鲜大掠物资,又想逼迫朝鲜君臣臣服,算盘倒是打得响!” “谁料,我军转瞬即下,将他们困在了朝鲜!” 张盘沉吟道:“边军递来的塘报,我看过。” “如今朝鲜军队几乎被建奴完全击溃,而我军大都第一次入朝作战,形势不容乐观。” 毛文龙点头,嗓音低沉: “北八道形同虚设,汉山被克,王后被杀,南八道援军接连溃散,连大将李秀臣都死于阿济格之手。” “打到这个地步,朝鲜是全指望我们了。” “张帅,咱们都是领兵在外的,若非觉华岛自有隔海天险,而奴军又不会水,咱们心里有数,朝鲜军岂能守到现在?” 张盘点头,说道: “奴军不会水,我登莱水师刚胜红毛船队,士气正盛,我便先领水师往觉华岛,解救朝鲜君臣,再说如何反击。” 毛文龙来到悬于帐中的地图一侧,取下铺展于长案: “我东江军驻扎于皮岛一带地方,朝鲜残存兵力大都在卫戍大将李兴立麾下,集中在觉华岛一侧护卫王驾。” 他两指在泛黄老旧的地图上游弋,先点了点皮岛,给张盘指定了一条东江军登岸的路线,后又指到觉华岛所在。 最后,停留在朝鲜北八道重镇铁山。 “李兴立统朝鲜军拘制临江船只,阻岸而守,奈何朝军兵疲,奴亦不能进。而我兵可自皮岛临铁山入朝,届时经略统主力从宽甸往义州,勠力解救整个北八道。” 张盘看着地图,喜不自胜: “这地图如此详尽,实在难得。” “就如将军所说,东江军出兵牵制奴贼侧翼,会晤经略,而奴贼无水军,我登莱水师可长驱直入,直奔觉华岛。” 毛文龙看着他,又垂眸端详地图,道: “觉华岛要救,且需速救,奴军无水师,张帅领水师到觉华岛以后,仍要以守战为主,等经略后命。” 张盘笑了笑:“这我自然知道。” 随后,也是将手指按在地图上,从铁山划过北八道,再移至汉山,沉声道:“我料奴军最后必会退往汉山固守,为免生灵涂炭,我有一策。” 毛文龙道:“请张帅细说。” 张盘紧接着说道:“若想争救汉山,则可从席岛登岸入朝,直入黄海南道,东窥黄海北道,中路经略可先复义州,而后直取江原道。” “我领水师绕过黄海难道,直入江华湾,过小延坪岛,直接到觉华岛,先行护住朝鲜君臣。” “奴军主力都在朝鲜,宽甸之兵,又可由大甸堡,直奔赫图阿拉取老寨,料奴子听闻此报,必撤兵回援。” 毛承禄一旁再也插不上话,目瞪口呆听罢两人一番策划。 刀是一人之敌,战是三军之事,尤其此番援朝,更是国与国之间的对弈。 为将者如这二人一般有胆有识,不外乎都能出人头地,一人将皮岛变为雄镇,另一人则屡立战功,为一朝名将。 这时,两人议罢,毛文龙与张盘作了揖,慨然道: “我两军便如张帅所言行事,张帅且宽心筹划战策之事,我这便去请示经略,莫延误了援朝大计。” 张盘点头,退出帐外,顿时被海风卷来的猩气扑了满脸。 他抬起袖子,边遮挡边走,登上座船,向等候多时的莱州营水师官兵下令道:“转舵,直奔觉华岛!” 站在甲板之上,感受四面八方冲来的浑浊海风,张盘负手而立,心神舒爽时,也感慨万千。 这朝鲜一国,也算是多灾多难。 但它同样也是幸运的,朝鲜君臣身后总有个大明,可以在关键时刻,扶上一把,拉它起来。 可是大明呢,有谁? 这些年来,朝中诽谤丛生,党争糜患。 朝臣嫉妒贤能,为臣者,稍有才能,便被争相攻讦,悻悻离去,报国无门;而为将者,威名既重,议论自生,刀子赢得了沙场,终斗不过朝堂的执笔文臣。 有功于国,亦是有罪于国。 皇爷乾纲独断,亲征西南,诛杀东林,在天下将暗之时,硬是将这颤颤巍巍,如同行将就木的大明朝,又给拉了回来。 可皇爷一己之力,终有竟时,总有他护不到的地方。 到了那时,又当如何? 这整个大明,全靠皇爷一个人,才能走到今日,张盘每一日都在担忧,担忧这位皇爷突然间驾鹤西去。 那他们这帮人,就真正没了希望。 想到这里,他将这些想法甩出脑海,自嘲的笑了笑,自言自语般道:“怎么会呢?皇爷龙体康健,春秋鼎盛啊!” “这大明朝,离了我张盘可以,却是离不开皇爷。” 第七百五十一章:帝脉转移 北疆大捷,震动寰宇。 随着消息在大明境内传颂,各个州府全都陆续张贴告示,将朝廷书写的平西虏诏颁布天下。 而山西,却是有一些人不喜反忧。 破庙之中,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神色紧张。 “怎么办,你们倒是说说话呀!”一名男子身着粗布棉服,头裹白巾,说道:“眼下朝廷北疆大捷了,蒙古各部就要去北京朝贡了!” “九边几无战事,边军一旦腾出手来,内地想乱就难了。” “何况东厂的番狗一直咬着我们不放,好几个地方都被东厂给捣了,起义之事,还能不能如期进行了?” 闻言,周围的几人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也没想到形势居然会转变得如此之快,随着北疆大捷,科尔沁被彻底灭族,归附金国的漠北诸部,死的死、残的残,再对九边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眼下,九边之外,唯一就只剩下林丹汗的察哈尔部还保持着基本的力量,有一争的资本。 当然,也仅仅只是有“争”的资本,察哈尔部自上次入寇大败以来,一直都在恢复元气,再没敢南顾。 九边形势大好,意味着被多年牵制的朝廷精锐边军可以腾出手来,随时南下来到中原。 现在大明的边军,甚至可以出关去杀蒙古人,其恐怖的战斗力,完全不是中原一带的卫所官兵可比。 很快,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我看,事不宜迟,趁蒙古人还没入京朝贡,联络湖广、河南等地的教众,揭竿而起!” “眼下各地灾荒甚重,流民与日俱增,只要喊出官逼民反的口号,必能引天下云集响应!” 听到这话,一人立即瞪了回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5节 “胡闹!我白莲神教忍辱负重多年,为的就是等一个机会,我看,天启一朝不会有机会!” “朱家的皇帝一向都是些短命鬼,这个天启,我看也活不长,等他死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说话的人是个老者,其实不无道理,因为历史上的朱由校明年就挂了。 除却万历、嘉靖以外,老朱家的皇帝爷们几乎个个都是短命鬼。 正德落水暴毙,武宗也英年早逝,朱由校的便宜老爹泰昌就更别提了,继位一个月不到就一命呜呼了。 这样看来,估摸着这个天启皇帝也活不到四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实则都只是在讨论,他们都在等最上方一个披着红色大髦的女人发话。 这个女人,脸蛋俏丽白净,长相不说是天仙吧,也颇有几分姿色,正是白莲教在山西的总教师郑怜儿。 白莲教根深蒂固,如老树盘根,在中原数百年都剿之不灭,自然是有它的本事。 在场这些人已经算是白莲教在山西的各个高层了,可就算是他们,除了郑怜儿这个顶头上司以外,其它的也都是一概不知。 也就是说,整个山西的白莲教教徒,除了通过郑怜儿以外,居然毫无联络其它高层的办法。 至于说白莲教的所谓领袖天师和神母,那更是一般教徒信奉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存在。 一层通着一层,只要有其中一人是个嘴硬的,线索便即中断。 这就是即便眼下这个“权倾朝野”,在全国各地都布满爪牙的东厂,这么久了,也没有完全查清白莲教的原因。 郑怜儿戴着红色兜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良久,方才娇声说道: “诸位且静一静,无生老母方才给我传达了令旨,说这天启一朝,天生异象,帝星晦暗,本该到了灭亡之时。” “可是帝星一旁,狼星却亮如白昼,盖过了帝星之辉。” 这话,即便白莲教高层们,也都听得云里雾里,那老者思索半晌,蹙眉道:“按总教师之意,朱家的帝系在转移?” “正是。”郑怜儿柔声说道,轻轻颔首,随后又道:“所以我劝诸位,近来异象频频,还是少招些惹是非,静待生变。” 一语既出,激起千层浪。 帝系转移,这种星象可不常见,就连武宗绝嗣、嘉靖改系,都未曾出现过这种百年难遇的异象。 对于他们这些信奉歪门邪道之人来说,这种星象只能是在说明一件事,这世间有一个真龙天子,早晚就将夺过朱家的江山。 那么,这个真龙天子会是谁? ......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处理了政务,来到懋勤殿,示意值守的小阉不要吭声,如同后世班主任一般,在殿后悄悄观察着内中的课堂。 出阁一年,皇长子如今已经从懵懂的孩童,转变为知书达理的天家贵胄,这般转变,让朱由校心中欣慰不已。 俯仰之间,业已身为人父,朱由校看着正仔细听课的朱慈燃及朱淑娥、朱慈炯,心中不住的感慨。 虽然与上一世的父母再无相见缘分,而在这一世,倒能由儿女身上找见一些慰藉。 殿外天色已经昏暗,先生放下课本,向三位皇家子女作揖。 朱慈燃也领着弟弟、妹妹,起身作揖,拜别先生。 只听先生揖身候说道:“见诸位殿下勤奋好学,老朽不胜欣喜,礼虽不可废,礼亦生于情。” “师徒之礼既行毕,便不必再拘束了。” 三人这才放松下来,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 先生来到朱慈燃身前,伸手点他头一下,说道:“身为皇家元子,尔要礼敬父母,照顾幼弱。” 朱慈燃连忙收束住了脸上笑容,正色拜道:“老师说的是,学生记住了。” 先生点头,随后朝向朱淑娥与朱慈炯,又道:“尔等要礼敬兄长,兄弟间唇齿相依,共华连枝,以申令德。” 朱淑娥和朱慈炯显然就没有自己哥哥那般懂事,两人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揖身说道: “谨遵老师教诲。” 这是两人早就听朱慈燃给讲的,无论老师在懋勤殿讲些什么,皆可用这句现成的句子来回答,百试不爽。 先生毕竟不知道这些,还挺高兴,摸了摸胡子,转身离开,觉得今天真是充实的一天。 谁知,他前脚才出去,三人中年纪最小的朱慈炯便是悄声嘀咕: “啥意思,你俩听懂了吗?” 第七百五十二章:好你个小兔崽子 老先生说话晦涩,这已经是较正常的一回。 朱淑娥是女孩,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皇家的皇女日后就算家人,女戒、女训,也用不到她的身上,该教的教了,知晓基本皇家礼仪也就行了。 至于朱慈炯,既不是哥哥朱慈燃那样的嫡长子,又是裕妃庶出。 包括朱由校和张嫣在内,都没对这个二皇子有什么希冀,何况他今年才四岁,能懂得什么…… 总言之,朱淑娥是压根没听,也没兴趣去听,她的未来,就是找个好驸马嫁了,享清福,是三人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 而朱慈炯,却是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这一堂课讲了些什么。 朱慈燃身为皇家元子,承载了整个大明朝的未来,所受的教育也比其余两人要多。 早上学了写字,午时要学祖训,下午又要念诵经典,直到了晚上,还要和弟弟妹妹一块上课。 等再过两年,到了九岁的年纪,就该学习一些基本的理政知识为将来打基础了。 不过就算如此,朱慈燃现在毕竟也只有七岁,见先生走远,顿时轻松下来,转头鬼笑道: “你们两个笨蛋,先生是在告诫你们,日后不要做小毛贼。” “小毛贼?”朱慈炯嘀咕一句,很快明白了哥哥的含沙射影,愤恨地瞪了一眼,“哥哥你不肯剪发,才是小毛贼。” 朱慈燃一愣,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巴,说道:“我何时不剪发了,你不要乱说。” “你还狡辩,姐姐都告诉我了,每月头房的老公给你剪发,若非父皇、母后在场,你都要跑。” 朱慈炯说起自己哥哥的糗事来,倒是眉飞色舞了,“姐姐说,上次剪发,你还叫徐奶娘给你喂糖才肯。” 朱慈燃登时羞红了一张小脸,看着掩嘴偷笑的皇长女朱淑娥,跺脚骂道: “妹儿,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朱淑娥满脸的冤枉,“哎呀,我那是随便说的,谁想被他听见了,我可不是故意告诉他的。” 朱慈燃哪信这个,小脸上的气愤仍旧没消,转身就走: “我不信!” “你打小报告,我不和你玩了!” 周围的几个小阉、宫娥们看着孩子们在懋勤殿中打闹,也都是不知道因为的什么忽然就闹掰了。 这时候,女官徐氏过来,柔声笑道:“走吧,今儿有大喜事,太妃在慈宁宫摆了家宴,皇后娘娘让我来唤你们呢。” 徐氏身后跟着一小队的宫人,拿着漱盂、巾帕等物宁静侍立。 朱慈燃虽然心中还在生气,然却知道,宫廷之中,礼义森严繁缛,并未一时置气便可逾越。 看着元子在宫人中间被伺候着,朱淑娥心下倒是觉得略微尴尬,那事,倒真的是她自己说出去的。 而且,还不止说了一回…… 待朱慈燃洗漱完毕,她悄悄上前,劝道:“哥哥,其实你剪头的事……” 却没想到,洗个漱的功夫,朱慈燃却仿佛将那件事全然忘记似的,抬头问道:“什么剪头的事?” “哥哥不再恼我了?”朱淑娥有些不可置信。 朱慈燃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恼你什么,你是我妹妹啊!”他挤了挤眉眼,“只是以后把哥儿的事少往外说,哥儿是皇家元子,得要脸。” 朱淑娥嘿嘿一笑,挽着他的胳膊,道:“好!哥儿!我们去慈宁宫见父皇母后去!” 朱慈炯看着他俩忽然间和好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跟上去。 走了几步,朱慈燃忽然转头,努嘴道: “傻弟弟,还不快来。” 闻言,朱慈炯立即乐颠颠的跟了上去。 待到了慈宁宫,这边端是热闹。 朱慈炯抢了个好位子,抬眼便瞅见了宫廷御菜,那道自己最爱吃的麻辣兔丝,坏笑一下,往碗里添了一大筷兔肉。 朱由校正与张嫣有说有笑,裕妃、纯妃、纯妃也落座于旁,连那个蒙古皇妃,也都静静坐着。 朱由校见这小子居然仗着自己是小孩儿,毫无皇家礼法,心道是得教训教训。 还未及反应过来,刘太妃便是说道: “皇帝可不许骂他。” 张嫣向这边望了一眼,连连使着眼色,裕妃童静儿也连忙上前,抱住了朱慈炯,慌忙赔罪。 朱由校见到皇后的眼色,也顾及刘太妃的体面,只好作罢,一声不吭。 岂料朱慈炯这个四岁的毛头小子,发觉有太妃护着,更是上了兴头,自不肯鸣金收兵。 他挣脱童静儿的怀抱,伸出筷子,将朱由校碗里的一块兔肉,夹到了自己的碗里,当着面,昂头吃了进去。 发觉碗里的肉没了一块,朱由校抬起头看着他,再见到正在抬头为其夹兔肉的刘太妃,张口顿了顿,却没能说出什么狠话来。 众妃只见,皇帝张了张双唇,抖着嘴唇,怒火强捱,终只是读出无声的四个字: “小、兔、崽、子!” 言罢,朱由校闭上眼睛,两扇长长的睫毛朔朔抖着。 朱淑娥有些过意不去,用手肘磕了磕正在刘太妃怀里撒娇的朱慈炯,交耳轻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6节 “看你把父皇气得。” 朱慈炯得意的冷哼一声,张嘴继续吃刘太妃夹来的兔丝,以为自己占据了上风。 谁料,朱由校睁眼看着他这副样子,上一刻像是还在切齿发怒的脸上,却突然笑了。 这一笑,张嫣也掩嘴笑了。 随后,裕妃童静儿、良妃王氏、纯妃段氏,也都各自笑了,余的宫人们全都没有忍住,捧腹笑成一片。 众人这一笑起来,倒是给朱慈炯吓坏了,躲在刘太妃怀里,眼中潸然,竟然嘤嘤哭泣起来。 谁知,他这一哭,就连朱慈燃都忍不住了,上前说道:“好弟弟,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朱慈炯揉着眼睛,向刘太妃撒娇:“哥儿,父皇凶我!”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告状告到元子那里去了?”朱由校实在没有忍住,说出话来。 这话说完,站在门外的王朝辅和女官徐氏也都笑了,整个慈宁宫内外,都是欢闹一片。 ...... 这一场皇家晚宴,是朱由校鲜少的欢聚时刻,自然不会跟一个四岁小孩子置气。 皇家两子一女,都是生性恬静,就这小子最淘! 倒是刘太妃,真是隔辈亲么,也太宠着这小子了点儿。 晚宴过后,朱由校回到坤宁宫,什么也没干,搂着张嫣,美美的睡了一个轻松觉。 第二天一早,王朝辅恭声说道: “爷,漠南漠北诸部的酋长们全都到齐了,还有个人也来了,说是一定要亲自向皇爷请罪赔礼。” 第七百五十三章:“大皇帝”朱由校 “臣等恭贺大明皇帝万寿无疆!” 听着漠南、漠北几十个主要部落的酋长们的山呼声,朱由校坐在西暖阁之内,身着冠冕,待他们全都三拜起身后,方才笑道: “朕今年才二十余岁,万寿无疆这种话,是不是说的太早了些?” 众人闻言,议论几声,由福余王宰塞再次说道:“陛下二十余岁,获得的成就便比我们这些人都要高,实在是领小王汗颜!” “是啊,大明此次北疆大捷,击灭科尔沁,也算是为我们各部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朵颜王永谢布说道。 朱由校看过去,说道: “朵颜部在成祖时便跟随大明征战,到朕这天启一朝了,依旧如此,朕心甚慰。” 永谢布感受到周围各部领主的注目,心中愉快,连忙说道: “能为大明皇帝效力,是我朵颜阖不上下的福分,跟随大明,才不至于被北边的俄国蛮子欺辱。” “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 这也不是朱由校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听见沙皇俄国的消息了,蹙眉思索一阵,心道,这沙皇俄国在这个时候应该是刚刚建国。 但是具体的沙皇是谁,朱由校倒也记不清了。 实际上,朱由校记得大体差不太多。 在1613年,也就是十三年前,全俄缙绅大会选举,支持米哈伊尔成为现任的俄罗斯帝国沙皇,得以摆脱长达三年的空位时期, 而米哈伊尔,正是统治远东长达三百余年的罗曼诺夫王朝的开创之君。 有意思的是,大明真正意义上的开国之君,都是文治武功,但这位沙皇得以登基大宝,并非因文治武功,而是全俄缙绅大会选举的结果。 当时,沙俄帝国正经历长达三年的空位时期,国政混乱,各地无主,急需一位真正的统治者。 从而,年仅十六岁的罗曼诺夫家族少年米哈伊尔,成为了时代的宠儿。 实际上,米哈伊尔从未想过要做这么大的事情,他成为沙皇,是偶然因素多于必然因素的结果。 与同为十六岁继位的天启皇帝朱由校不同,现任的沙皇米哈伊尔是被别人逼来做沙皇的。 正是因为如此,米哈伊尔对做沙皇毫无兴趣。 罗曼诺夫王朝虽然名义上在他的手中兴立,却并未迎来开国时应该有的辉煌时代,反而进入了长达六年的大混乱期。 直到米哈伊尔的父亲,菲拉列特大牧首被波兰释放,这一大混乱期才在七年前得到结束。 一般做皇帝的,都不愿意迎回比自己威望更高的老皇帝,而米哈伊尔却恰恰相反。 菲拉特列刚一回到俄罗斯,沙皇米哈伊尔便立即下诏规定,大牧首菲拉列特享有与沙皇同等的待遇。 这也就说明,大牧首菲拉列特的命令在现在等同于沙皇诏书,大牧首成为实际上的太上皇。 此后,直到如今的天启六年间,沙皇米哈伊尔逐渐放权,菲拉列特大牧首逐渐掌握了实权,而他的铁腕手段堪称残暴。 菲拉列特一改木哈伊尔对大贵族势力的温柔政策,控制军权以后,便发动一系列的大事件,强行将莫斯科大贵族们排挤出了决策圈子。 也就在这个时候,俄罗斯才在实际上结束了自伊凡雷帝之后开始的混乱时代,迎来黄金时代。 菲拉特列不仅在对待国内大贵族势力上极为强硬,在对外上,更是积极扩张,不断的征伐、吞并周围公国、部落。 很奇怪的是,沙皇米哈伊尔和大牧首菲拉特列这对父子并没有过任何冲突,他们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默契。 沙皇米哈伊尔负责国内稳定,而大牧首菲拉特列,则使用强硬手段掌控军政,负责对外发动战争。 正是因为菲拉特列打压了大贵族势力,得以让米哈伊尔稳坐沙皇宝座,也使得俄罗斯帝国在最近些年蓬勃发展,稳定繁荣。 俄罗斯帝国从未放弃瓜分波兰。 不仅如此,俄罗斯的军队在大牧首菲拉特列的带领下,数年间从不停歇,甚至扩张到了伏尔加河流域。 乌拉尔和西伯利亚各族,都是在最近几年“加入”了俄罗斯,成为帝国的一员。 在确立远东霸权后,菲拉特列听说大明近些年有崛起的势头,立即将目光放在了更向南的地方,施行近乎疯狂的扩张政策。 当时,外喀尔喀五大部历经多年的战乱,已经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平衡。 而沙俄势力的侵入,打破了这样的平衡。 五大部中的车臣部主动联络菲拉特列,最终沙俄通过种种手段,帮助车臣部统一了外喀尔喀。 而菲拉特列,也在某种程度上控制了车臣部。 朱由校虽然不怎么了解俄罗斯历史,但却对远东的情况很熟悉,知道现在这个时期,沙俄扩张得很快。 所以听说了沙俄的事情以后,实际上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说话的朵颜王永谢布暗窥上颜,发觉大明天子神情如常,似并不将偌大的俄罗斯帝国放在眼里,顿时心中也是轻松不少。 如果连大明都是一副慌张的态势,他们就更是无处可逃了。 实际上,朱由校之所以在朝鲜战争还未结束,北疆战事刚刚完成的时候,便下诏令漠南漠北蒙古诸部入朝。 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急于确立大明领导整个蒙古的政治地位。 只有确立了这个地位,才会给这些蒙古诸部一个主心骨,否则还会有其它的部落被沙俄蛊惑。 而对于蒙古诸部来说,有这样一个强援,再有沙俄使臣来威逼利诱的时候,他们的底气也能足很多。 毕竟,大明和沙俄,这两个帝国之间,还真不一定谁能刚得过谁。 大部分部落酋长都只是在近些年听闻大明接连大胜,几近要在天启一朝中兴的态势。 对于俄罗斯,他们并不了解。 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哪一个做自己的背后靠山,这种选择题的答案显实在是而易见。 天启六年四月底,漠南、漠北四百八十六个蒙古部落领主进入京师,请求大明为各部共有的盟主。 朱由校再三推脱,奈何各部领主长跪不起,只好接受。 在福余王宰赛、朵颜王永谢布等人的带领下,漠南、漠北四百八十六个大大小小的蒙古部落,为朱由校上尊号——大皇帝。 所谓大皇帝,秩序上要高于察哈尔本部世袭的蒙古帝国可汗,为天下共主。 也就是说,从这个时候起,这四百八十六个蒙古部落正式脱离了铁木真建立的蒙古帝国秩序,进入了大明所领导的华夏秩序。 所谓的蒙古可汗,放在朱由校身上,不是尊称,已经成为了贬意。 因为大明皇帝本来就高于蒙古可汗,自然不需要再被尊称为所谓的可汗。 而现任的蒙古可汗,察哈尔部林丹巴图尔,已经成为了一个光杆司令,已经没有人会再把他当回事。 第七百五十四章:恩赦科尔沁 晚香淡淡,西暖阁中,经历了一日的繁琐仪式,朱由校总算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皇爷回来了。” “嗯,回来了。” 一边说着,朱由校踢掉了靴子,将冠冕和朝服扔了一地,然后一屁股坐在御座上,长长的呼出口气。 侍立的宫人们连忙赶来收拾,神情紧张。 朱由校非常厌烦这种繁文缛节,但这个时候,这种东西却恰恰是需要的。 好比今日的会盟典礼,办的越盛大,穿的越正式,就越能说明大明在这件事上的上心。 此举,既收复蒙古各部人心,又显出天朝之威,纵有万般的不情愿,朱由校也还得硬着头皮站了一天。 此刻回到暖阁,才是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没等喘上几口气,王朝辅便是轻手轻脚的踏进西暖阁,说道:“爷,科尔沁来人了。” “科尔沁?”朱由校一愣,“科尔沁的酋长奥巴和他的儿子巴达礼不是都死了吗,来的是什么人?” “来的是哈里发,也是科尔沁酋长奥巴的儿子。”王朝辅规规矩矩地回道。 朱由校想了想,说道:“哈里发,朕没听过,他来做什么,科尔沁现在已与灭族无异了。” 王朝辅笑了笑,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7节 “说是来向大皇帝赔罪的,还带了俄国和车臣部的情报,许是想要以此赎罪吧。” 本来,朱由校心里压根不把这个已经被熊廷弼打得七零八落的科尔沁当回事儿。 到这种程度,大明就算不去管,科尔沁也迟早会被其余的漠北蒙古诸部一点点蚕食。 再去处理他,完全是浪费精力。 可一听见后半句,决定还是见一见,于是叹了口气,换上一副冷淡的神色,说道: “既如此,诏他进来吧。” 哈里发站在西暖阁外,来回踱步,心中十分忐忑。 直到今天,来到大明的皇宫,他才知道这里有多么的富丽堂皇,看见会盟典礼,他才知道,科尔沁之前的想法有多天真。 这样的大明,岂能是金国能动摇的? 来到西暖阁内,透过昏暗的烛光,隐约能看见面色平淡的朱由校正靠在御座上,静静看书。 他心底有些敬畏,只敢向前两步,张口说道: “罪部酋长哈里发,拜见大明大皇帝。” 朱由校没嘞他,半晌,方才后知后觉的道:“科尔沁这次知道疼了,知道先前所犯下的罪过了吗?” 只一小会儿,哈里发头上便全都是冷汗,闻言连忙说道:“知罪了,也被大明打疼了,再也不敢犯了。” “朕原不打算见你,毕竟,科尔沁已经被朕给灭了。”朱由校放下书,目光灼灼,“但是转念一想,大明乃天朝上国,还是要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朕心仁德,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哈里发感激涕零,说道:“感谢大皇帝不诛灭科尔沁全族之恩,罪臣此来,是有重要情报献给大皇帝。” “说。” “前不久,臣率领残部投奔车臣部,谁知他车臣部空有强部之名,却无自专之权。”哈里发说到这里,神色略有变化,道: “那硕磊,身为车臣汗,却要被一个俄国使节掣肘,罪臣还见到,那俄国使节当面训斥硕磊一通,整个车臣部竟无人敢言。” 朱由校眼神微微一变,道: “如此说来,车臣部与俄国素有嫌隙,实际并不想臣服于远东毛子们的统治了?” “正是,大皇帝英明!”哈里发发觉有戏,难掩面色兴奋,急于自证,立即说道: “罪臣愿为大皇帝立功赎罪,孤身往车臣部假降,暗中挑拨硕磊与俄国的关系。” “我子翁格勒,我女杶哲及数千部众族人,皆可予大皇帝为质,罪臣只求大皇帝能给我族一条生路!” 朱由校没有立即回话,思索半晌方才抬眸望向哈里发,淡淡说道: “哈里发,与建奴勾结,是尔父兄之过,科尔沁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你们咎由自取,怨不得大明。” 哈里发连连点头,极为诚恳。 “也罢!”朱由校似是再三犹豫,叹气说道: “如此番能立功以证,同建奴绝了往来,朕便赦免尔部科尔沁阖族,不再追究科尔沁人的罪过。” 王朝辅一旁笑眯眯也道:“天子仁德,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恩赦了,你要知道珍惜呀,哈里发酋长!” 哈里发不断叩头,磕得西暖阁殿上“通通”作响,喜极而泣道: “谢谢大皇帝!” “大皇帝是真正的圣主,科尔沁人永世愿为大明之臣属!” 言罢,又是连磕了几个响头。 朱由校面色依旧平静,摆手道:“朕乏了,你退下吧。” 哈里发一步三回头的出了西暖阁,看着外头的黄昏景色,感慨万分。 “科尔沁,总算是保住了……” 他畅快的呼出口气,回到临时落脚的京师客栈,对十五岁的儿子翁格勒,十二岁的女儿杶哲说道: “你们的伊吉跟随建州作恶,险些为我科尔沁招致灭族之祸,幸好大皇帝仁德,宽恕了我们的罪过。” “你们要记得,永远不要背弃大明!” 翁格勒若有所思,重重点头: “我知道了,阿布。” 哈里发蹲下来,将他们抱在怀里,眼中闪着泪花,道:“我明天就要前往喀尔喀草原,为整个科尔沁赎罪,九死一生。” “翁格勒,你今年才十五岁,科尔沁,就交到你的手上了。” 翁格勒认真的点头,一声不吭。 “无论怎么样,都要让我们的族人活下去。” ...... “哼!” 林丹巴图尔听下属汇报,以掌击案,马奶酒洒了满地,却也顾不得了,站起身来回踱步。 “漠南、漠北这些部落,还有科尔沁、三卫、他们也太不把我这个大汗放在眼里了!” “尊奉朱由校那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为大皇帝,那我呢?我这个蒙古大汗,又是什么?” 旁边的人,都是面面相觑根本不敢作声。 谁都知道,自从可敦投了后金以后,大汗的性格就变得很古怪,暴躁易怒,动不动就生气。 若不是察哈尔现在还保全着十余万的铁骑,他们早就一哄而散了。 “我看,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蒙古的大汗了!”林丹巴图尔越想越气,干脆说道: “传本汗的话,诏命全蒙古所有的部落,攻打塞北,先从福余卫的那个宰塞下手!” 第七百五十五章:挥师察汉浩特 福余卫。 “汗王回来了!” 一骑快马四处宣告,听见的乌齐叶特部族人无不是欣喜不已。 这一次入朝,肯定是不会白去,他们早先都听闻关内出来的商人传出消息,说是乌齐叶特这次算是在漠南和漠北长了脸。 这次北京会盟,漠南、漠北这么多部落,乌齐叶特不是第一强部,却是排序在第一位的。 而大明的意思,乌齐叶特的族人们多少也是能理解。 尽管传统意义上,察哈尔才是铁木真的本部,可他们乌齐叶特,却是各个支脉中血统最为纯正的。 大明以乌齐叶特领导会盟,漠南、漠北诸部也都没有什么怨言,毕竟现在这个时候,黄金家族还是全蒙古最优越的血统。 “汗王可算回来了。”刚一入帐,被册封为王妃的乌巴海,她同时也是乌齐叶特部的大妃。 随着阵阵欢呼,宰塞回到了帐内。 乌巴海连忙上前,体贴的为他取下大髦,用掸去连日骑行的风尘,宰塞坐在虎皮大椅上,道: “察哈尔还是安逸久了,连这草原上如今的情势都看不清了。” 乌巴海不明白,但是隐约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 宰塞看着上下忙活的女人,心中欣慰,转头却是面色冷淡,继续说道:“乌巴海,召集族人,我们要迎击!” 直到听见这话,乌巴海才不可置信的道:“不是才刚与明朝会盟吗,怎么还会有战事?” “是谁吃了这样的熊心豹子胆?” “还不是那自诩为蒙古正朔的林丹巴图尔!察哈尔部铁骑十万,诏令蒙古各部攻打我福余卫来了。” 宰塞说着,冷笑一声:“你知道吗,现在整个草原上,已经没有人再去承认他这个蒙古大汗了。” “而察哈尔部之所以要来打我们,就是因为大皇帝对我乌齐叶特的信任,因为我宰塞,也是黄金血脉!” “打掉了我们,他们察哈尔,便能继续统御诸部。” “可惜啊,可惜!”宰塞大手捏着椅子上的虎头,说道:“我这次要让林丹巴图尔知道,不,要让整个草原都知道。” “乌齐叶特并不是空有其名的察哈尔,乌齐叶特才有资格做黄金家族的儿女!” “我们不只有如你这样貌美的女人,还有健壮的马儿,不逊色建州的骑兵勇士!” “而且大明,一定回来援救我们的,这一仗,我们要向整个草原证明这一点!” 乌巴海也被他这样锐气的想法所打动了,将自己瘦弱的身躯,靠在他坚实臂弯里,喃喃说道: “既然察哈尔部逆天而行,那汗王就去打吧!” “乌齐叶特的男儿战死了,乌巴海就带着女人们上阵!” 宰塞将她狠狠地搂住,大笑道:“乌巴海,你真是我宰塞万世修来的福分,也是乌齐叶特的福分!” 同一时间,朵颜卫。 “传我的命令,召集朵颜卫各部,来我的汗帐议事!”永谢布刚回朵颜,便马不停蹄的下令。 很快,朵颜诸部的大小领主们便全都到齐了。 永谢布也不多说废话,直言道:“察哈尔侵犯福余卫,这是在试探我们会盟的团结!” “朵颜部将调集全部的部众男儿参战,诸位可有什么意见吗?” 话音落地,朵颜卫的领主们纷纷叫喊。 “一定要参战!” “福余卫没了,下一个就会是我们,与其坐着等死,倒不如倾全力和他们拼了!” “察哈尔部号称是全蒙古第一强部,我看,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很快,就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顿时,帐内鸦雀无声。 永谢布直射过去,目光凶狠,问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8节 “钦罕部,你们要背弃盟约,畏惧不战吗!” “那我告诉你们,我是大明册封的朵颜王,我也是你们的朵颜汗!拒不参战的,我朵颜部必灭之!” “钦罕部,你参战吗?” 那钦罕部的头领本也只是嘀咕两声,怎么敢和朵颜卫的第一大部朵颜部叫板,连忙伏跪说道: “长生天在上,钦罕部与汗王同在。” “哈哈哈,好!” 永谢布大笑几声,抽出弯刀: “传命,各部都要抽出至少一半的男丁随本汗参战,这一战,要打出我们的威风!” “朵颜的男儿们,怎会不如察哈尔那群草包?” 一时间,帐中起了一片的叫声。 “杀!” “跟他们拼了!” ...... 自从左翼诸部、塞北三卫全都内附以后,关内外的消息流通愈发加快,大明在边关之外,增设了十余处贸易据点。 商队自边关而出,白昼黑夜,络绎不绝。 中原商队带出大明的丝绸、瓷器,以及蒙古部落极缺的铁器,高价购换蒙古各部的牛羊、马奶酒还有优良战马。 这样的交易,在现在已经非常普遍。 归化城,也成为各部的宗教中心,各部的汗王,都在此地建有府邸,由乌齐叶特部负责城池的守卫。 自蒙古购得的战马,被九边各镇优先用来组建骑兵营,其中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张万邦所部大同军,骑兵营在一个月前扩建到了一万一千余人。 得益于从蒙古购买的大批战马,大同军的骑兵营现在每人足足分配到了两匹坐骑。 一匹用于驮乘必需品和兵器,一匹则用来骑着战场杀敌,特殊情况,也可以更换坐骑以达到持续奔行。 其余如榆林、宣府等镇的骑兵营,也都在三千到五千人不等,都是精挑细选边军中的马术精湛之士组建。 当然,也有许多通晓汉语的蒙古人被破格选入。 张万邦虽然被提升为山西副总兵,但是他依然以边关军务为由,一直留在大同镇城,倒是避免了太原城内的文武纷争。 文武失和,一向是大明的弊病之一。 这天,一行快马自京师永定门奔出,直至大同镇城,来到张万邦的帅府,高声宣旨。 张万邦带着大同镇各武将连忙赶来接旨,随后升帐众议。 “陛下有旨,命本帅率领大同军迎击察哈尔部,察哈尔部倾巢而出,察汉浩特势必空虚!” 张万邦虎目环视众人,斩钉截铁道: “徐永寿!” 大同副总兵徐永寿立即站出:“末将在!” “本帅命你统御本部,留守大同镇城,作战期间,边关息警,大同城夜间戒严!” “尊令!” 张万邦坐镇大同多年,对麾下将领多有了解。 徐永寿外出野战能力一般,但其人善于守城,一般大同镇主力外出,徐永寿都要奉命留守。 言罢,张万邦又转头望向一侧,道: “渠家祯!” 大同东路参将渠家祯连忙出列:“请大帅吩咐!” 张万邦道:“命你率我军主力直奔福余卫,援救乌齐叶特,而本帅自领骑兵营出关,直奔察汉浩特!” “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没有二话,纷纷喝道: “谨遵大帅军令!” 第七百五十六章:孤家寡人林丹汗 “可笑!” “他林丹巴图尔还把自己当做是蒙古大汗,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哪点儿比明朝的天启皇帝强了!” 归化城,苏尼特部的府邸之内,一片哄堂大笑。 “就是,那天启皇帝十六岁继位,七年不到,就把大明中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察哈尔部还是缩在北面自求生路吧!” 察哈尔部的使节看着面色不敬的左翼诸部大大小小的领主们,又惊又怒,颤手指着他们: “康喀尔,你族受成吉思汗重用,世为苏尼特诺颜,为左翼留守大臣,如今竟也背弃誓言了吗!” 听见这话,康喀尔便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哼一声,将桌案拍得一震,“闭嘴吧,察哈尔的软狗!” “能让你进归化城,就已经是看在成吉思汗的面子上,不然,我一定要将你扒皮抽筋,去喂我的熬鹰!” “你说什么,我可是蒙古大汗的使臣!”那使臣连退几步,却撞在了一人的身上。 那人纹丝未动,大笑着将他推开,却是左翼强部阿巴噶部的领主噶尔扎,“看来我们的大汗,还在做察哈尔是第一强部的美梦呢!” “哈哈哈!” 众人继续大笑,看着面色青红交接的察哈尔部使臣,纷纷说道。 “回去吧,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我们都已经同大明会盟,不再尊奉林丹巴图尔这个大汗了!” “你去告诉他,上一回攻打我们左翼的账还没有和察哈尔算,这次察哈尔自己找死,可就怨不得我们了!” “滚吧!” 察哈尔部的使臣看着围拢过来的左翼各部领主,吓得大为失色,连狠话也不敢再放,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府邸。 康喀尔环视众人,大声说道: “察哈尔部自诩为草原第一强部,不过是外强中干,而林丹汗再度下诏,更是如同羊羔喝骂群狼一样,令人嗤笑!” “众位,乌齐叶特有难,身为盟友,我们不能不帮!” 噶尔扎也道:“宗教大臣说的是,我们现在都已经受了大明的册封,就要尽其事,我阿巴噶部要打这一仗!” “察哈尔部自取灭亡,天由不得!” ...... 不仅在归化城的左翼诸部,在漠南其余原本尊奉察哈尔部的各部族中,察哈尔部的使节也并不是很受到礼遇。 “这个…”克什克腾部的酋长卓特看着眼前一脸傲气的察哈尔使臣,面色为难,“我部在上次攻打左翼时全力追随,损伤惨重,实在是难以为继啊!” “还请大使出去看看,我部的男丁,全数不足两万之数,如若再追随出征,本部无人留守,只怕……” 使臣却不依不饶,冷笑: “我看卓特族长是不把大汗放在眼里,要知道,我察汉浩特可据此不远,十余万察哈尔铁骑,可朝发夕至!” “这诸般借口,不过是卓特族长不愿遵从奉诏的托词吧?” 毕竟是草原男儿,何曾受过此等屈辱? 卓特想都没想,愤而起身,拍案喝道: “我克什克腾此前每次都尊奉大汗诏命,无有不从,可大汗呢,他是如何对待我部族人的?” “三年前攻打左翼,说是你们察哈尔领头,可是在大同城下,损伤的却都是我们各部的族人!” “还有,撤退时,你们察哈尔第一个跑,将我们各部的族人抛弃不顾,事后没有抚恤,甚至连一句宽慰也没有。” “这样的大汗,还有什么可遵从的?” “大使,既然你如此说话,那就替我回去转告林丹汗,克什克腾部不会再参与察哈尔和乌齐叶特的战事!” “请回吧!” 那使臣没想到卓特会突然间如此的强硬,顿时被气的不轻,大声斥道: “卓特!你可知道你是在与谁作对吗?你是在和察哈尔,草原上的第一强部作对!” “察哈尔才是黄金家族的正朔,我们还有十几万的铁骑,难道你克什克腾想灭族吗?” 卓特想了想,反问道: “那么我敢问大使,塞北三卫、左翼诸部,都没有遵从他那个大汗的诏命,现在可有被灭族的吗?” 闻言,察哈尔使节哑口无言,却听卓特继续说道: “呵呵,你我都知道,察哈尔不过是耄耋老者,向北不敢攻打车臣,向南不敢进犯大明。” “只要我们内附大明,你察哈尔难道还敢与大明为敌吗?” “这这这…!”使臣一时无言,拂袖而走。 待他离去,一旁的小孩子问道:“父亲,察哈尔毕竟是草原上的雄鹰白马,与他们为敌,不会为族人带来灭顶之灾吗?” 卓特叹了口气,道: “林丹汗是什么样的人,上次我就看得清清楚楚,就算遵从诏命,最后也还是我可克什克腾部的族人去送死,他察哈尔的人获取物资。” “现在大明如日中天,我们只有抛弃驻牧之所,向南入关,内附大明一条路可走了!” ...... 几日后,前往各部传诏的使节纷纷返回,但是带来的,几乎都是令林丹巴图尔更为震怒的消息。 左翼、塞北诸部,没有一个奉诏的,甚至塞北诸部中的朵颜、泰宁两卫,还把他的使节吊死在白帐门前,以示决裂之意。 甚至打从他承继汗位起便兢兢业业跟随的漠南诸部,这次的态度也多是晴暗不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59节 只有敖汉、奈曼两部的族长继续表示追随察哈尔部。 更令林丹巴图尔意外的是, 前两次都追随察哈尔部南侵的漠南强部克什克腾,这次居然明确表示了拒绝。 其余的,大部分都是奉诏不出丁,或是干脆晾着使节几天不见面,不拒绝,但也不会再遵从了。 “哼!”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道: “传诏奈曼部,让奈曼部出兵,灭了克什克腾,察哈尔部将与奈曼部平分其族人部众!” 消息传到奈曼部,奈曼部的族长安达尔倒是二话没说,便出动本部的两万四千余骑兵直奔克什克腾。 等他赶到了却是发现,克什克腾早就人去楼空。 在送走察哈尔部时节以后,卓特就知道察哈尔迟早要报复,不得不抛弃了百年的部族驻牧之地,整个部族都要向南迁徙,寻找安全的地方。 很显然,这个安全的地方,就是在大明领导下团结在一起的左翼和塞北诸部。 天下很大,只要肯归顺大明,总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第七百五十七章:强军 “大汗,前方便是福余卫的地界了,要我看,咱们就一鼓作气,冲过去,击溃他们。” 奈曼部的族长安达尔看着前方,说道。 林丹巴图尔想了想,点头道:“前些日叫克什克腾跑了,福余卫这么大,总是跑不掉的。” “愿长生天赐予奈曼部个个皆为勇士,去吧!” 安达尔应了一声,即领奈曼部一万余骑上前。 铁蹄阵阵,踏进福余卫的冻土草原,激起阵阵飞泥,奈曼部的骑兵杀奔福余卫的乌齐叶特本部,却不见一人。 “莫不成宰塞也阖部逃往大明了?”安达尔正在纳闷,却听周围乱象四起,喊杀震天。 无数打着朵颜旗号的蒙古骑兵自空无一人的营帐之内冲出,转瞬间便与奈曼部战到一起。 “安达尔,林丹汗逆天而行,奈曼部要执意与他陪葬吗!” 说话的,是朵颜部的汗,大明册封的朵颜王永谢布,骁勇之名,在整个草原上也是颇有闻名。 安达尔一手牵着马缰,冷笑道: “察哈尔是黄金家族正朔,你朵颜却是投降明朝的杂种!我想问问你,有什么脸面说我?” 永谢布猛冲过去,笑道: “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用弯刀说话吧!” “乐意之至!”安达尔冷哼一声,迎上前来,与永谢布搏斗在一起,而余的奈曼骑兵,也都与朵颜骑兵厮杀起来。 数公里外,林丹巴图尔听着前方的喊杀声,就已经知道奈曼部是与乌齐叶特打在了一起。 “大汗,我们要出兵援助奈曼吗?”一旁,敖汉部的新族长乌力罕说道,“乌齐叶特毕竟是塞北第一强部,还是要派人去支援。” “你催什么,本汗自然要派人去援救他们,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林丹巴图尔怒视过去,转头说道: “乌齐叶特敢留下来与本汗作对,可见他们一定有援军,在等等看吧,等他们的援军来了,本汗便率察哈尔铁骑,一并灭之!” 敖汉部的前任族长死于大同的张万邦之手,新任族长乌力罕正是其子,一心只想着报仇。 他根本不想跟随林丹汗,然而此刻的草原上,也只有林丹汗曾经威震漠南的察哈尔部,才有这个能耐。 乌力罕心中不满,但还是没说什么。 前方战事进行得愈发惨烈,朵颜卫本就以骑兵闻名,又是埋伏出击,奈曼部人数又不及朵颜,很快支撑不住,败退回来。 奈曼部扔下了数千具尸体,风卷残云一般的溃退,朵颜倒也没追。 奈曼部的族长安达尔浑身鲜血淋漓,被朵颜王永谢布砍掉了一只胳膊,他捂着伤口,怒问道: “大汗,你为什么不出兵救援?” “我奈曼部为你浴血奋战,察哈尔部好歹十几万骑兵,就这样在后面看着?” “安达尔,你这是与你的大汗说话的态度吗?”林丹巴图尔满心的孤傲,说道:“这次打乌齐叶特,明军会不来援救吗?” “我察哈尔部的铁骑,要留着对付明军,这次,本汗打乌齐叶特是假,消灭出关明军才是真!” “本汗的心思,难道都要与你说吗?” 话音刚落,远处地平线上便是升起一道黑线。 很快,斥候回来禀报:“大汗,前方发现大队明军,但是他们好像没有骑兵,只有步兵、炮营和车营!” 闻言,安达尔捂着受伤的左臂,默默道: “大汗说的不错,明军真的来了,那还请察哈尔部为我各部做个表率,击溃这些出关的明军!” “那你就等着看,察哈尔部的铁骑勇士,是怎么为这些明军带去刀与火的洗礼!” 林丹巴图尔冷哼一声,根本没把全是步兵的明军放在眼里。 但是很快,他就有些为夸下的海口而后悔。 双方还没接触,对方的大旗就被察哈尔骑兵看了个明明白白,大同军张万邦的旗纛,草原上根本不会有人不认识。 张万邦在大同一战成名,镇守大同多年,屡立战功,所谓的强部们,就没有一个没吃过他的亏。 “大同军…” 看见这杆大旗,察哈尔部还未出战,便是人心浮动。 明朝九边重镇,个个都是精锐,而这个大同军,更是精锐中的精锐,已经成名的当世强军。 在这个时候,大同军这杆大旗,在察哈尔眼里,就和昔年戚继光的戚家大旗别无二致。 张万邦的大名,早已响彻西虏人心。 林丹巴图尔狠狠地唾了一下口水,对手是大同军,看来直接骑兵对冲的打算行不通了。 不过应付步兵,他还有别的办法。 察哈尔十余万骑兵,去打只有四五万人的明军步兵,根本不用与对方接触,最惯用的战法便是绕着他们兜圈子射箭,慢慢消耗,让明军疲于奔命。 察哈尔部的十余万骑,虽然不如八旗骑兵一样精锐,但却并不是明军之前打的那些乌合之众。 要不然,也不会连皇太极都将林丹汗视作大敌了。 林丹汗却是没有想到,眼下领兵的是参将渠家祯,令他们畏惧的张万邦,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不过战场遥遥,等察哈尔人发现这一点时,只怕也是战斗几近焦灼时了。 就算没有张万邦,大同军依然表现出了极强的军事素养,整个军队有如一人,令行禁止,士气旺盛。 渠家祯眼见察哈尔人没有近前,便是知道,他们是在害怕张字号的这杆大旗,不敢妄动。 既然如此,那更要打出气势,让他们以为是张大帅在领兵了。 他喝道:“传令,各营全都竖起大帅的高招旗,让对面那些虏骑看得清楚些,镇虏炮准备发射,车营列阵!” 一声令下,明军阵中旌旗的数量多了数倍,现在即便是眼神不怎么好使的察哈尔人,也能远远瞧见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张”字大旗。 “大汗,你看!” 察哈尔万户卓尔斡指着前方,林丹巴图尔顺着手势看过去,只觉得一阵心悸。 前方明军发觉了自己察哈尔部的主力,不仅没有退缩,反而结阵缓缓前行,盾车环绕在阵列周围,好似一个移动的堡垒,无法阻挡。 这正说明,他们是有所依仗! 而高高竖起的张字大旗,更加印证了林丹巴图尔的这个想法,他眉头一皱,喃喃道: “张万邦到底是打着什么主意,他们的骑兵呢?” “乌齐叶特还有朵颜等部的人马呢,怎么也没见到?” 这一刻,林丹汗只觉得有些草木皆兵的感觉,他觉得到处都是伏兵,只等自己出击,便会围拢过来。 第七百五十八章:又是浑河 坐下马匹不安的嘶鸣声,触动着察哈尔人的神经。 十数万察哈尔骑兵,环绕在大同军的两侧,不断释放箭雨,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试图消耗。 然而大同军在经受了微弱的伤亡后,很快用密不透风的盾墙,阻挡住了他们的攻势。 “杀!杀!杀!” 大同军在一刻不停的前进,好似一个战争城池向前推进,而人数多于三倍的察哈尔骑兵们,却是在不断的后退。 他们被这样的气势吓住了! 虽然明军短时间内还无法接触到察哈尔部,但是他们一步一步前进的脚步声,却是仿佛踩在了这些察哈尔骑兵的心头。 谁也没有料到,察哈尔部居然出现了溃逃! 还没有接战,便出现溃败,强如察哈尔本部,依然如此! 这就是成名强军名号的威慑力,张万邦人不在主要战场,只凭一副大旗,便吓住了察哈尔十万铁骑! 很快,察哈尔部人心浮动,十余万大军,未曾接战,居然已经隐隐有些溃败的趋势。 身后的奈曼、敖汉两部族人看着这一场面,一时间也都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大同军到底是一些什么怪物? 火炮告诉了他们答案。 渠家祯打出张万邦的帅旗,使得军心大振,一直在向前移动,找寻到了高处列阵,随即开始大举炮击。 “砰砰砰——!” 这时,林丹汗总算看出来明军的打算了,不过为时已晚。 大同军已经占据了高处,居高临下,正在加紧架设拒马和盾车,不断的释放火炮轰击察哈尔部。 “他们一直都在虚张声势,就是想占据高处固守!” “不能等他们站稳脚跟以后再进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0节 林丹巴图尔总算反应过来,大声下令进攻,然而明军的火炮一经稳定,便是连续不断。 装着散弹的木桶从炮管中发射出来,在半空中开花裂开,散成十数颗小型弹丸,砸在察哈尔人中,一砸就是一片! 这正是军器司根据西班牙人提供的技术支持,结合自己从前的经验,所研制出来的新式霰弹! 这种霰弹,还不怎么成熟,是将小弹丸装填到特制的木桶里,所以颜值也不怎么样,但是胜在实用! 现在朱由校可以自信的说,自己手中大明的军科等级,已经领先了后世的大清几百年! 上百颗霰弹发出,转眼间便在空中爆裂变成一千余颗弹丸,地毯式轰炸下,察哈尔阵中顿时一片的尸山血海。 察哈尔骑兵们被打的人仰马翻,被受惊坐骑甩落下马的甚至还要比死在明军火炮中的更多。 他们的箭雨,在面对明军镇虏炮的霰弹轰炸时,根本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只能射在盾车上被挡住。 而明军的炮弹,却是无可阻拦,将他们连人带马撕碎! 林丹巴图尔总算是尝到了科尔沁兵败的苦果,看着一面倒的战场,他的心都在滴血。 这些,可都是他用作恢复成吉思汗霸业的本钱! 每一个为了他英勇作战的察哈尔骑兵,都是真正的勇士! 很快,察哈尔骑兵开始反击,他们自四面八方向大同军所在的山头发起冲击,可是更令他们绝望的来了。 渠家祯站在最上方,一声令下。 随即,整个明军阵前硝烟阵阵,成排的遂发枪开始不间断发射,比箭雨更密集的钢铁洪流转瞬而至。 冲锋的察哈尔骑兵毕竟是血肉之躯,接二连三的倒下一片。 林丹巴图尔看了看战场,心知现在在想攻山,已经是绝无可能,就算强行拿下了大同军,也会令察哈尔本部损伤惨重。 何况,现在乌齐叶特、朵颜等部的骑兵应该都已经要到了。 “撤!” “传本汗的诏命,撤兵!”林丹巴图尔不无意外的,再次选择了临阵脱逃,以保存自身实力。 一直自诩为蒙古第一强部的察哈尔部,在追随他们的奈曼、敖汉等部族人面前,丢弃了数千具尸体,却连明军的影子都没摸到,便灰溜溜地狼狈退回。 随后,地平线处轰隆隆的声音响起,却是塞北三卫的骑兵纷纷赶来,与出关的明军成功会师。 几乎在察哈尔部再次选择后撤的同时,张万邦率领的大同军骑兵营一万一千余人,三万多匹战马,出现在了察哈尔部都城察汉浩特的附近。 张万邦一直都没敢大举进军,就是因为战场形势难以琢磨。 林丹汗还是有些本事的,察汉浩特兴建的毕竟之处要经过浑河上游,眼下正是水流湍急的时候。 张万邦身着锁子甲,跳下马来,不待周围的将领惨败,便急切地向刚刚回来的斥候问道: “前方情形如何?” 那斥候道:“回大帅,察哈尔部下发诏命,敖汉、奈曼等部的主力都跟他们往福余卫去了!” 张万邦一听,眉毛一扬,喜形于色道: “你确定这个消息不会有错,林丹汗带着全部的主力攻打福余卫去了?” “正是。” 随行的亲兵统领大笑道: “大帅,您常说野战在外,兵合则势在,兵分则势衰,我看这林丹汗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嘛!” 张万邦笑道:“道理是一样的道理,可却不能一套道理一直用,就像现在,察哈尔部只有两只拳头。” “敖汉和奈曼部是一只,本部是一只,他这次将两只拳头全都挥往福余卫去了,我们就可以直击他的胸膛!” 说着,他望着远处直延绵到天边尽头的察哈尔营帐,抽出雁翅刀喝道: “察哈尔部主力远在百里之外,察汉浩特是座空城,奈曼等部又追随从之,其势更衰,这是自取灭亡!” “尔等随我攻往察汉浩特,掠夺汗庭,灭亡蒙元,竞全功于一役!” “我等愿随大帅建功!!” 众人都很兴奋,有明以来,追逐自蒙元汗庭的战役不是没有,只是自洪武、永乐以来,天下再没出现过那等文治武功的皇帝。 一声令下,张万邦带领大同军骑兵营一万一千余人,三万多匹战马,尘土飞扬地杀奔察哈尔部的察汉浩特汗庭。 但是很快,大军就被水流湍急的浑河阻拦住了。 望着近在咫尺的察汉浩特,这座唾手可得的汗庭,张万邦有些焦急,想都没想,便直接下令兵士强渡。 然而他低估了此时浑河之深、之急,还有河水的冷冽程度。 林丹巴图尔之所以敢于放心率领全部主力攻打乌齐叶特,正是仗着这个时候浑河的湍急,绝非可以直接横渡! 何况,现在的浑河,只有蒙古当地人才知道,还不只是水流湍急,其冷冽程度,就连蒙古马也是不敢直接入河的。 不出所料,张万邦根本不知道浑河现在的情况。 明军骑兵一经进入浑河,坐骑便受不了如此冰冷的河水,嘶鸣不已,行不了多远,便尥蹶子将马背上的骑兵摔落下去。 而被摔下马背的明军骑兵们,整个人全都落入冰冷、湍急的水流之中,手脚抽筋,或是吞咽了几口河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第七百五十九章:深入汗庭 “大帅!上游水势有变!” 张万邦直起身形,凝眸向上游望去,看不太清,遂取出腰间携带的军器司新式千里镜,才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林丹汗为防明军突袭察汉浩特,事先做足了准备。 察哈尔部主力虽然不在汗庭周围,却在周围一带广播哨骑,而张万邦偃旗息鼓想要学东江军突袭后金老寨那样,搞一手突然袭击,却是正中了察哈尔人的下怀。 千里镜中看到数百名察哈尔牧民在上游拦河筑坝,大同军强渡浑河,他们在上游将“堤坝”移开,使得浑河的河水骤然高涨。 “撤回来!” 张万邦看清楚以后,立即下令,各千总、百总闻言也都大声传令,但是为时已晚。 察哈尔人将堤坝移开,而且速度飞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方才还似乎远在天边的堤坝,便携着草根、树叶,还有淤泥呼啸而至。 对正在渡河的大同骑兵来说,原本最深处不过齐腰的河水,在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下子暴涨到了左右肩侧。 遭此突变,明军的战马开始控制不住,惶然嘶鸣,拼命的尥蹶子想要将背上的明军兵士甩落。 不过大同军毕竟是久经善战的精锐,很多人都是挑选的马术极佳之士,熟悉如何能令战马冷静下来,起初受到的伤亡十分有限。 在兵士们的安抚下,马匹不一会儿便镇定下来,驮着各自身上的兵士半泅半步地上了岸。 “伤亡如何?” 张万邦看着一个个身上泥泞不堪的兵士,心中十分自责自己的大意,显然,这一战他过于激进,以至于被功绩蒙蔽了双眼。 不过现在,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一名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浑河逃出生天的兵士想要起身回话,却是受冰冷的河水一激,脚上抽筋,摔倒在地。 张万邦蹲下来将他扶住,说道: “坐着说。” “回大帅,粗算该有三百余名弟兄折在了浑河,还有几十门镇虏炮,淹在河里了。”那兵士说着,低头不语。 张万邦叹了口气,道: “这是我的过失,我自会向陛下请罪,不过眼下,我们最主要的还是要渡过浑河,无论如何,也要破了察哈尔的汗庭!” 那兵士重重点头,道:“大帅下令吧!” 张万邦起身,遥望浑河上下游,决定调整渡河策略。 按照以往渡河的方法,很显然,就算渡过了浑河,突袭的目的也达不成了,可能还会被折返回来的林丹汗包了饺子。 没有办法,只能强渡浑河! “传令,方圆三里散播哨骑,严防敌袭。” 下令过后,张万邦下了马,在众人的目视下,沿着浑河岸边自北向南,一步步摸索。 他直起身极目四望,径自踏进了浑河。 “大帅?” 这一下,可把众人都给吓坏了。 亲兵们纷纷围拢过来,焦心不已,却见张万邦在浑河中走了几步,蹲下来将手伸到河底,抓了一把泥沙。 这样的举动,令众人十分不解。 张万邦捻了捻手中泥沙,然后突然大阔步向前,一步步试探着向河对岸走去,快到中游的时候,一下子停了下来。 “到这,水势开始变得湍急了……”他喃喃语落,抬眸四望,看了看水的深度,刚好到自己的腰间。 张万邦折返回来,根本不在乎湿了半身的衣甲,向身侧的亲兵挥了挥马鞭,道: “骑着马,向下游走五十步!” 亲兵翻身上马,催促自己的坐骑向南行了五十余步,转头看着张万邦,见对方点头示意,更是心领神会,继续催促马匹向前。 “进河!” 亲兵愣了愣,但是没有犹豫,催促坐骑再次踏入冰冷的浑河,这一次,坐骑没有任何的不适。 直向对岸行了百余步远,亲兵低头一看,发觉水深才到马肚,神色一喜,连忙折返,驰驱回来,下马抱拳禀道: “大帅,水浅可渡!” 闻言,周围的明军纷纷面露喜色。 张万邦再度翻身上马,指着周围的几名游击将军说道: “你们几个率领三个营立即渡河,过河之后便结阵备战,我在沿岸架设炮车,助你们守阵,不可再轻敌大意了!” 几人纷纷抱拳,“谨遵大帅军令!” ...... 半个时辰后,察汉浩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1节 林丹汗长子,蒙古帝国大汗之位的顺位第一继承人孛儿只斤·额哲,正坐在林丹汗的汗位上哈哈大笑。 “你们是没看到,那些明军过河时的狼狈样子,我看,淹死的只怕就要有几百人!”一名察哈尔万户大笑说道: “现在的浑河,中游水势起码要到肩头,马匹不能受凉,量明军在三日之内也是渡过不了的!” 额哲听到这话,也便放下心来,走下汗位,将摆在正中香喷喷的烤全羊的一只羊腿撕下,扔到那百户手中,说道: “察尔罕,等我继承了大汗之位,你就是我最得力的部下!” 这种举动,相当于认定此人为亲信,一旦日后额哲继位,察尔罕必定随之飞黄腾达。 他兴奋不已,捧着羊腿呼道: “能为少主效力,是我察尔罕毕生的荣光!” 这时,一名大臣问道:“察尔罕,你刚才亲自去过浑河岸边,那来袭的明军,一共有多少人?” 听见这话,额哲也注目过来,手中的马奶酒顿在半空。 察尔罕眼珠一转,啃了一口羊腿,笑道:“没有多少人,也就是在千人左右!” 听见这话,一众察哈尔的族长、大臣、万户们是哄堂大笑。 “明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千人就敢来突袭察汉浩特!” “少主,我征募两千名族中勇士,等他们过河时射杀他们,也好好儿出一出近些年来的恶气!” 察尔罕闻言心中一慌,连忙说道: “不必了,那明军上次过河便死伤惨重,我又把上游放开,没有几日光景,他们是过不来的。” 那万户还要再说,额哲却是将手中马奶酒一饮而尽,笑道: “算了,没有必要,父汗率主力远征乌齐叶特,察汉浩特毕竟空虚,明军过不来,还有左翼那群乌合之众,有诸位出战的时候。” 那万户闻言方才作罢,冷哼道: “要是那明军在我眼前,我便将他们一刀一个,拿他们的头颅和热血,祭拜长生天对我部的恩典!” 话音刚落,汗帐之内还是声色犬马,一名汗卫慌忙入帐,匍匐在地: “不好了!明军渡河杀过来了!” 第七百六十章:察哈尔北迁 “谁杀过来了?”额哲手上的酒杯落在地上,连侍女也不知道自己把马奶酒,全都倒在了地上。 那汗卫也是识得阵仗的,此刻却仓皇得像是羊羔遇见了狼群,他跪在地上,哭喊说道: “少主,明将张万邦带着大队明军杀奔过来了!” 再度确认这个惊天的消息,额哲几乎摔倒在地。 不过毕竟是黄金家族的儿女,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他的心中还有一些傲气,转身取下悬挂在后面的弯刀,大声道: “召集各部勇士,随我迎击明军!” 直到此时,察哈尔部留守的众人,听信了万户察尔罕的话,还以为,明军不过是千人的队伍。 此时他们个个显得奋勇,跳起来便奔往城头。 察汉浩特,是林丹汗早年兴建的都城,这蒙古人的都城,建制上却与中原大为不同。 察罕浩特汉译过来就是金刚白城的意思,从它的名字中便能看出其与佛教的渊源颇深。 蒙古建造都城的历史上,一共有窝阔台时期的哈拉和林,元上都以及忽必烈的元大都、巴尔斯浩特四处。 察罕浩特,可谓是不折不扣的蒙元帝国最后首都。 历史上自林丹汗以后蒙古王公大多数选择了跟随清朝,像噶尔丹的准噶尔汗国,虽然十分强盛,但因为其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因此一直也没有得到蒙古各部的承认。 林丹汗统领察哈尔部盘踞的察罕浩特,在此之前一直被视作蒙古帝国最后的辉煌。 只有攻取这最后一座都城,才算做是真正灭亡蒙元帝国。 察罕浩特既是林丹汗宣传红教的大本营,也是控制异教徒们的绝佳之选,在林丹汗看来,只有统一且完整的国家,才拥有自己的都城。 金刚白城-察汉浩特的修建,是林丹汗威慑其他部族的一种手段,也是为了体现蒙古大汗权威的方法。 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一般不会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去建造城池,因为它不能跟随人们的移动而行走,只有具有实力的政权才会去建造。 毕竟,那是一个成熟稳定国家的象征,所以察罕浩特城对于林丹汗而言,意义非凡。 张万邦看着眼前颇具雄伟气象的察汉浩特城,有些心猿意马。 实际上,大同军早就失去了突袭作战的意义,若不是察哈尔人根本不会觉得他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渡河,只怕还要在河口遭伏。 所以,张万邦先是对周围进行了仔细的勘察,决定派出小股骑兵,在攻城之前将周边围拢的小部落一一消灭。 这些小部落中的男丁大部分都被林丹汗征调协从,眼下更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明军渡河以后,便开始对察汉浩特周围进行肃清,一面摸清楚情况,一面排查隐患。 没有主力的这些小部落,一遇见大同骑兵便是溃不成军,虽然顽强抵抗,但军心已散,大势难挽。 明军皆为精锐骑兵,又是平原地势,如同平地起雷,将连日以来的愤懑之情倾泻出去,风卷残云一般地在察汉浩特周围大肆攻杀。 一队明军突入数十个蒙古包的小部落之内,如入无人之境,逢人便砍,见人就杀。 一边杀,一边有骑兵扔下火把,然后绝尘而走。 很快,大火燎原而起。 东部、西部的十数个小部落,相继在明军的雷霆攻势下瓦解,部众四散,无数的冤魂惨死在大同骑兵的马刀之下。 只是不知,他们的长生天收不收得过来。 林丹汗选定的察汉浩特城,的确是易守难攻,周围地势平缓,也非常适合蒙古骑兵进行机动作战。 察罕浩特在大兴安岭的南侧,属于草原平地,水草丰美,南北皆是广袤的草原,背靠着一座座不大不小的山五名丘。 这些山丘周围,大部分又有许多密林,非常适合设伏。 张万邦经过观察,发现察汉浩特城东的山谷可以直通科尔沁草原,如果向北,又可以直达漠北的车臣部。 至于脚下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也是天然牧场,察哈尔部的老巢设在这样一个地方,想不强盛都难。 大同骑兵下午过河,奉了张万邦的命令,并不急于进攻察汉浩特,自黄昏起便在周边地区闯营杀敌。 这一杀,便一直杀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清晨,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照射到肥沃的呼伦贝尔草原上,迎来的却是死寂一片。 额哲一手按在城墙上,恨得牙齿直咬。 “千人,这些明军何止有千人?万人都挡不住!” “察尔罕呢,给我把他绑过来砍了祭旗,这个贪生怕死的家伙,亏我还把他当做草原上的雄鹰!” 这时,一名大臣跑来:“找不到了,察尔罕自昨夜便没了踪迹,想是逃出城往科尔沁或车臣部去了!” “科尔沁已经被明朝灭了,他只能是往北逃到车臣部去了!”额哲一拳头狠狠砸在城墙上。 看着明军骑兵在呼伦贝尔草原上纵横,四处屠杀自己的族人,可他却无可奈何,心中是又恨又怕。 三十余个小部落在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大同军的骑兵们就连马刀都砍得卷了刃。 察汉浩特城外一片寂静,北风吹来,却只能听见阵阵的鬼哭呜咽,昨夜杀得兴起,明军骑兵们倒还不知疲倦。 阳光一照,停歇下来,顿时一阵倦意涌上心头。 张万邦倒也不急,传令全军,就在察汉浩特城外安营造饭,用剩下的七十余门镇虏炮,对准了近在眼前的城门。 按照他的命令,全军都要好好的吃喝一顿,准备在夜半时分强攻察汉浩特! ...... 当天深夜,大同军全军拔营起寨,推着镇虏炮浩浩荡荡向察汉浩特城行进,张万邦特意设置了一个营作为后军,以防备察哈尔部族众聚拢回来缀尾而攻。 大军走了约莫一里多路,一名哨骑飞马来报: “禀大帅,察汉浩特城头不见一人!” 张万邦一愣,不会是察哈尔部趁夜跑了吧,还是说,这是一场空城计? “多派哨骑,在其它几个方向再探!” 待大军来到城下,张万邦仔细观望着城头,这时候,又有几名哨骑跑来,汇报了在另外几个方向发现的情况。 “禀大帅,北面发现大批蹄印!” “东面也有!” 听见这些消息,张万邦方才确定,这额哲见周围部落全都被自己屠灭,胆怯不敢守城,竟然连夜跑了。 他冷冷一笑,道: “就这种胆子,也敢和大明争斗?” “不必追了,察哈尔部丢失都城,部众四散,早晚必亡,这次就算便宜他们了,进城!” 第七百六十一章:三光政策 五月的风,乍暖似寒,吹拂在察汉浩特周围的茫茫草原上,却是只能迎来诸多血腥的气息。 数千具尸体曝露在草原之上,他们的白帐一边,牛羊散落、马匹无主,啃食着荒草,没有注意到往常圈养他们的人,此刻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远处察汉浩特城的方向,这座察哈尔人引以为傲的金刚白城,蒙古帝国最后的都城之中,滚滚的浓烟冲天而起。 在这天,爱好和平的中原人,仿佛成为了所谓的凶手。 “得得得……” 一阵马蹄声响起,一队打着张字旗号的明军骑兵风一阵似的掠过,并未多做停留,似也是不愿多看。 明军骑兵走后不久,一具铺着蒙古人鲜艳服侍的女人尸体缓慢蠕动,一只沾满血迹的小手伸了出来。 一名不知是何部落的十二岁蒙古女孩爬起来,木然的看着眼前这一片死寂,垂头一望,周围躺着的,不全都是她往日熟悉的人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2节 多年以前,这个部落多次跟随林丹汗寇掠宣府、大同,即便事在如今,也主动出兵协从。 这些自诩勇猛的勇士们,丢下他们的妻儿老小,外出劫掠,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阖部的存亡,或许在那一天起便已经注定了。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额哲听闻明军来袭,发挥了历史上他那懦弱的性格,选择连夜逃亡,将这座百年都城,拱手送给了明军。 此刻,无数的大同军将士,正挥舞着刀枪喊叫。 其声,其势,穿透云霄,直入城中残存察哈尔人的心肺之中,使得他们浑身瑟瑟发抖,久久不能平静。 张万邦举起雁翅刀,望着转眼间便安静下去的周围,说道: “多少年了,我大明总算又打出来了,这不是我张万邦的功劳,这是你们所有人的功劳!” 说着,张万邦抱拳环视众人,自东向西,抬声喊道: “感谢诸位建功!” “感谢将军率领我们建功!”大同军的将士们都被感染了,纷纷抬高刀枪,大声的呼喊。 自1368年朱元璋建立明朝至今的1626年,大明与蒙元鏖斗了数个世纪,终于是在今日,由张万邦率领大同军攻陷了蒙古最后一个都城,察汉浩特! 尽管是拿下了一座空城,但是这对明朝来说,对张万邦乃至于整个明军来说,都是意义非凡。 拿下了察汉浩特,便是彻底宣告自铁木真时代而起的蒙元帝国的灭亡! 张万邦掀开蒙古大汗的汗帐,带着众将领鱼贯而入,他来到蒙古大汗的汗位前面,摸了摸上面的雄鹰。 然后,就这样将汗位掀翻在地! 随着象征着蒙古汗权的雄鹰落在地上四碎,帐外的明军再度欢呼起来,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赢了。 经这一战,漠南、漠北底定,北疆再无隐患! 还剩下的,都是向大明宗主国俯首称臣的蒙古部落,这些部落要么是已经被大明打怕,要么就是孱弱可欺,需要找到一个靠山。 很显然,现在的亚洲,除了大明,没有其它的国家当得起这个靠山。 “哈哈哈…” “解气,解气啊。” “是啊,我们做到了。” 众将领互相看着,都是笑逐颜开。 张万邦拿起汗帐中的火把,扔到了地上,很快,火势迅猛而起,席卷了大半个汗帐。 众人全都退出来,看着冲天而起的大火,满脸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张万邦带着众人离开汗帐,登上察汉浩特的城楼,四下远眺,只见周围群山起伏,碧水长流,浓浓的绿色一望无际的铺展在大地上。 这让他想起了一句诗词,蓝田日暖玉生烟。 天,是瓦蓝色的,云,是雪白色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清新,令人悦目,张万邦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和痛快。 随着额哲逃跑,察汉浩特城中已经没有察哈尔族人还在抵抗了,而现在,数十万的察哈尔部族人,就成了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张万邦只下了一道军令,带走年轻的察哈尔女人和年幼的孩童。 这也就是说明,其它的,一概不管。 大同军的明军将士个个心有灵犀,撒了欢的在城中四处搜掠,就像昔年那些次蒙古各部南下入寇时一样。 无论察哈尔各部王公、大臣的庭帐,还是普通牧民的民房、牛羊马圈,不管还有没有人在里面,全都被兴奋的明军兵士用大石头砸开,用脚踹开。 察哈尔部的金银、珠宝,牛羊马骆驼,弯刀、弓箭,甚至还有精美的脚靴、马鞍,但凡是能找得到的,全都被大同军一股脑塞进了布袋,装上就在城中找到的马车。 除此以外,察哈尔为了过冬而在仓库里保存的那些粮食,还有从曾经从商人处购买的物资,这次也都被抢了过来。 战争,永远都是最简单的生财之道。 世上不只有察哈尔人才明白这个道理,汉人更懂,他们也知道另外的道理,弱国无外交,还有斩草除根。 大明强盛了,整个世界都有汉人的立足之地。 看着络绎不绝抢掠战利品的将士,张万邦站在大街上说道:“传令,拆毁城中所有的屋帐,仓库,一间房子也不要给西虏们留!” “在城外架设镇虏炮,轰击城墙,能毁掉多少,就毁掉多少!” 看着传令下去的亲兵,张万邦喃喃说道:“我要让这座察汉浩特城再也建不起来!” 尽管现在大同军已经陷入近乎偏执的抢掠中,但是张万邦的命令一经传达,还是很快得到了贯彻。 明军将士如投入战斗一样,干劲十足地开始对察汉浩特城进行地毯式的破坏,一万多人,开足马力地见着东西便砸,看见屋帐就拆。 眼看着前不久还屋帐整齐,繁华兴旺的蒙古都城逐渐变成一堆废墟,张万邦心中别提有多痛快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亲兵跑来,半跪道:“禀大帅,发现被掳的妇人数百人!” 察哈尔部多年纠集诸部,南下寇边打草谷,被掳走的百姓多达十余万,大部分人至今都是杳无音讯。 就连这次攻陷察汉浩特城,居然也没发现多少。 张万邦正在纳闷,闻言立即赶了过去。 第七百六十二章:朱由校要跑路 亲兵领他来到察汉浩特城北侧,这里正有许多屋帐杂七杂八地列着,周围已被大同军的将士们控制。 只不过,他们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愤怒。 未曾接近,张万邦便是闻见了许多屎尿类似的臭味,他翻身下来,捂住口鼻,缓步走向这些破落屋帐。 掀开卷帘,日光照射进入,张万邦一愣,眼前却是十几名蜷缩在帐子角落的关内妇人。 这时,亲兵眼含热泪,一旁叹道:“大帅,她们一心求死,卑职好不容易才将她们拦住,好说歹说,才又劝住了。” 张万邦缓步接近,却更是激得这些女子向内蜷缩,一个个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甚是可怜。 看着她们这副样子,张万邦只觉胸中一阵剧痛,捂着后退了几步。 “大帅——!” 张万邦示意自己无事,伸出手指向她们,颤声道:“她们…何故如此?”言罢,他又狠狠一拳锤向木柱,道: “本帅真应该率部追杀,砍下那额哲的首级方休!” 这时,参将王朴苦笑说道:“大帅,她们还算好的了,察哈尔蛮子只当她们是两脚羊,驱使为苦役。” “末将听说,那些曾在辽东为建奴抓了的女人,才叫凄惨绝伦…相比之下…” 的确,妇人们相互依偎而靠,虽然眼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亮,却并没有遭受多少身体上的折磨。 想是这些察哈尔蛮子,连折磨的兴趣都没有吧。 大同军的将士们久经沙场,王朴虽然起初是买的营官,但是因为作战勇猛,也凭借战功做到了参将的高位,见惯了生死。 可即便是他,看见帐内场景,依然眉心微动。 没有身为军人的,见了自己国家的子民百姓在外受到如此凌辱而不心惊愤怒的。 张万邦在不忍心看下去,转身出帐,下令道: “搜寻城内被掳的关内百姓,将他们带回关内与亲人团聚,尽量不要惊到了他们。” 王朴点头,转身下去吩咐了。 一夜一日后的黄昏,大同军在察汉浩特城外整装待发,数十门镇虏炮对准了城门的雄伟楼阁上,猛然间吞吐火舌。 随着城头象征都城的塔尖变为碎石哗哗落下,大同军才是纷纷转身,带着许多车的物资和幸存百姓回程。 路上,王朴骑行在张万邦身侧,不断转头观望。 后者微瞥一眼,笑问:“你在看什么?” 王朴笑道:“大帅,末将有一事疑惑不解,我们为什么要毁掉察汉浩特?好不容易攻下来,应当如归化城一样,派兵驻守才是。” 张万邦摇头说道:“王朴,你不是将门出身,自幼没有经受许多兵法熏陶,领兵在外,遇事要多想想。” “漠南这些地方,就算是如察汉浩特这般水草丰美之处,就真的值得派兵驻守吗?” “漠南不是关内,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我军以步卒为主,想出关一次,劳师动众啊!” “攻取容易,守住一地,却是要花费极多的兵力,如果想长久占据,还要移民戍边,修筑城桓。” “本朝武德充沛,诸部不敢造次,可要是下一任如英宗时再来一场土木堡之败呢?” “你想没想过,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但守不住这些地方,就连移民的百姓,屯守的战兵,都要做塞外亡魂。” “无数的兵械钱粮,都要丧于敌军之手!” 张万邦说着,单手牵着马缰,取出千里镜望向远处黄昏,笑道:“蒙古,就如这夕阳,落寞已时。” “而我大明,则如旭日方升,只要兵力未损,国力日盛,西虏各部便都不敢作乱。这些地方,不用派兵屯民,自然安靖。” 王朴点头听着,心中愈发对这位文武兼备的大帅钦佩。 本来他散尽家财买官,只是为了在万历朝过一过领兵的瘾,谁想到了这天启朝,朝廷整顿武备,将领开始受到重视。 王朴也从起初“被迫”的出战,变成了自愿跟随张万邦东征西讨,立下了不少功劳。 到如今,他的心性大有改观,也算作是大同军的一员干将。 只要张万邦在,他就敢嗷嗷叫着往上冲。 ...... 过了五日,张万邦的捷报传到京师,引起了朝野上下极大的震动。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手里捧着捷报,十分激动。 张万邦深入蒙古汗庭这一战,细节不知道,但是结果是好的,额哲被撵跑了,大同军过后的察汉浩特,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明军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全部撤出了察汉浩特,还带回了三万多的残存关内百姓。 林丹汗苦心经营数十年的蒙古最后一座都城察汉浩特,从此不复存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3节 蒙元帝国虽然还没有算作正式灭亡,却也已经是苟延残喘,彻底不被算作是一个真正的国家了。 “好啊,好!”朱由校放下捷报,道:“近些年来,我朝捷报频兴,这是祖宗庇佑,上苍之德,应该将此捷昭告天下。” “改日,朕要重重的封赏张万邦还有他的部下!” 为什么要说改日呢,因为朱由校今天要带着整个后宫跑路了。 今天是天启六年的五月初四,而历史上天启大爆炸的时间正是天启六年五月初六,这就说明,还有不到两天就要炸了。 尽管在这之前,朱由校做足了准备。 比如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动用大批人力,把王恭厂从京城西南的繁华街区,整个儿都搬到了远郊荒无人烟的地带。 再比如,让厂卫和西城兵马司衙门,将京城西南的各个衙门、官署、民房,全都排查了一遍。 就连较事府最近也什么都不干了,在密切关注这件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 最后,朱由校还是觉得不放心,八天前派王承恩到王恭厂坐堂。 这几天,作为京师最大的兵工厂所在,王恭厂从上到下,全都经历了一遍大换血,被仔仔细细的调查了一遍。 上至厂带官,下至那些总匠、小匠,甚至是书吏、佥事、贴厂,都被王承恩带着锦衣卫挨个仔细的梳理了一遍,剔除了一大批底细不明的人。 就是这样,朱由校才微微放心。 毕竟,历史上这一爆炸,不仅把自己儿子给吓死了,还让大明损失了总威力达一万至两万吨当量tnt的火药以及大批的火器装备。 更重要的是,这次爆炸,炸死了许多王恭厂的火器专家,这些人可都是无价之宝。 甚至有人形容这场大爆炸,是明朝彻底不行的开端,你们说说,朱由校能不上心么? 还不只是上心,朱由校简直是怕得要死,这两天眼皮一直跳,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工作,心里还是不踏实。 这会儿连看见捷报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正琢磨着,要不要提前跑路出去躲躲。 第七百六十三章:南海子行宫 入夜时分,朱由校愈发觉得心神不宁。 历史上的天启大爆炸,众说纷纭,先后有火药爆炸、地震、龙卷风等说法,后世的专家们,也都是各说不一。 作为人类历史上的三大“自然”灾难未解之谜,无论怎么研究,都没有任何一种说法能完全解释它前前后后发生的各种诡异事件。 因此,这件事也一直没有准确的定论。 后来,就连外星人、后金细作、东林党阴谋…,这些一听起来就荒唐无比的说法也出现了。 对于这次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朱由校已经尽全力在预防它的发生,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天启大爆炸,真的就只是一次简单的兵工厂处理失当引起的爆炸吗? 朱由校没把握,所以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提前跑路,先把自己这边的危险给解决了。 王朝辅听了皇帝召见,立即从床榻上爬起,站到一旁问道: “爷,传奴婢来是有什么吩咐。” 朱由校负手站在窗檐边儿上,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然间,一个小阉匆忙跑来,道: “不好了,不好了。” 王朝辅立即训斥,“什么事情如此慌张,还有没有体统?” 小阉见着这二位大爷,心中更怕,连忙跪下喊道:“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实是西六宫那边失了火,一事情急才……” “你说什么?”朱由校一愣,转身一望,这才发现,东边宫宇,天际红烈,火舌滚滚。 这下子,情急的倒是朱由校了。 王朝辅边陪着皇帝往那边赶,便问道:“西六宫怎么失的火?火势如何,控制住了吗?” 朱由校二话没说赶来西六宫,看着前后忙活的宫人和勇卫营禁军们,呼出口气。 还好,控制住了。 朱由校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没听说在历史上天启大爆炸的前几天皇宫着火了啊。 看起来,这次的事件,还有很多密辛是后世不知道的。 这样的话,事情倒是难办了… 勇卫营的总督陈策正指挥禁军救火,见着皇帝一行人赶来,连忙上前拜了拜,说道: “陛下,万幸各宫近日都添了不少水缸,这次可出了奇效。” “若不是这些新设的水缸,这次大火怕会损伤惨重,亏得陛下圣明,这才没有人伤亡,娘娘和皇嗣们都好好儿的。” 听着这话,朱由校总算是松了口气,道:“陈策,这次你救火及时,立了功劳,去司礼监领赏吧。”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听了陈策的话,朱由校只是点头,没有多说。 在西六宫居住的秀女和嫔妾们不少,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朱由校连见都没见过的。 此刻她们仿佛也都是好容易逮住了与皇帝见面的机会,一个个围拢过来,哭啼啼一片。 朱由校听见这些莺莺燕燕,心思却全然都在另外一边,整个西六宫,只有两个人才是他真正在乎的。 因为天启大爆炸还有两天不到就要发生的原因,朱由校这几天一直心情烦躁,所以并没有搭理她们,抬脚便走。 “聒噪…” 皇帝淡淡却丝毫不留情面的冰冷冷话语,传到秀女和嫔妾们的耳中,显得那样刺耳。 芳华貌龄,选择入宫,抛却了原本的青春,却只是迎来这样一个结局。 就算是后宫失火,皇帝却也连多看她们几眼的心思也没有,众女面面相觑,渐渐止了哭声,呆呆望着他的背影。 “怎么样,你和淑娥都没事吧?”朱由校甩开众多的秀女和嫔妾,赶来一女一子身旁,关切的问道。 这般柔声细语,与先前对待秀女和嫔妾们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众女远远瞧见了,不无妒忌。 童静儿摇摇头,抱着皇长女,欣慰道:“幸赖王公公冲进来的及时,我们就连烟尘也没吸入几口。” 朱由校点了点头,看向身侧,道: “王承恩,你救下皇女贵妃有功,朕升你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与陈策一并到司礼监领赏去吧。” 王承恩心中狂喜,但面色极为淡然,微微欠身退下,将这个时间留给皇帝和裕妃。 朱由校垂头看着仍在熟睡的女儿朱淑娥,默默起身: “传厂臣到西暖阁等朕。” ...... 这次后宫失火,因为处理及时,并未造成多少损伤,灾后的复建,也不会耗费多少人力和财力。 相比上次失火,这次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可即便朱由校很满意,但却不能不查。 朱由校在后宫配了童静儿和朱淑娥一会儿,便负着手回到西暖阁,魏忠贤得了旨意,早就于此等待。 魏忠贤心思敏锐,早发现这段时间风头不对。 不说皇帝先责令搬迁王恭厂,后又积极在宫中准备应对灾事,便是民间、官场,现在也已经是传言纷纷。 只不过,这些传言目前的影响还都不大。 他坐在西暖阁等候,听着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便立即起身,躬身迎候,说道:“老奴见过皇爷。” “多日不见,爷近来可好?” “还好。”朱由校应付一声,坐会了九龙御座上,沉声说道:“最近一月,京师内外火灾几日一起,今日宫中失火,朕觉得是有人作恶。” “着你遣东厂番役暗中查探,朕已命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克期返京,助东厂查案。” 魏忠贤早有预料,微笑说道:“皇爷放心,此事老奴一定查个水落石出,必不让奸计得逞。” 朱由校望他一眼,说道:“有你在,朕才安心。” “传朕的旨意下去,令勇卫营先行南海子,接管戍卫,朕接下来的一个月,就在南海子处理政务。” “太妃、皇后、裕妃、纯妃、良妃并各宫秀女、嫔妾,一并接往南海子,临时居住,由勇卫营负责保卫。” “朕不再内宫的这段时间,让匠户们排查修缮各宫各殿的隐患,看见什么就直接修什么,朕不想再听见后宫失火的消息。” 听见这话,魏忠贤心中震惊。 有明以来,整个皇宫全都搬到其它地方,就算真的只待一月半月,这也是先例了。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次的失火并没有那么简单,皇帝是知道一些事情,最近一直在准备。 要出大事! 第七百六十四章:天启大爆炸 宫里的人只道是碍于又起了大火,皇帝命修缮内廷,刘太妃、张嫣、裕妃、纯妃、良妃还有蒙古妃子全都暂居南海子行宫。 南海子,在当年朱由校刚继位时,这里是一处世外桃源,常常躲在这里“射猎”,以避免朝堂争斗。 正是因此,朱由校才有了所谓打猎天子的称呼,与明仁宗朱瞻基的蝈蝈天子无异。 这两个称呼起初都是贬意思,是文人指代当权的皇帝不问朝政,以前那个贪玩蛐蛐,现在这个喜好打猎。 可是随着天启一朝的文治武功下来,这个打猎天子传着传着,倒是成了褒意,听见的人,都说天启皇帝喜爱射猎,正是不输于塞外蛮夷的勇武之举。 可见,无论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做过什么,只要天下太平,皇朝强盛,都可以被说成是好事。 到如今,南海子已在净军的打理下,成了天启一朝皇帝在外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行宫。 只不过,这个行宫不在外地,甚至不在畿辅和京城之外,就在离皇城几公里外的一大片皇家射猎场中。 这里地处原野,一望无际,清净祥和,的确是躲避地震或是什么爆炸的好去处。 元子朱慈燃听说西六宫走火,刚在南海子行宫安顿下来,便前往童静儿处探视,说是看望裕妃,实际却是为了去安抚惊惧的小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4节 童静儿自然明白元子的这个心思,看着朱慈燃在逗自己女儿开心,两人有说有笑,倒也不去戳破。 朱淑娥的确被吓得不轻,幸赖搭救及时,并未造成什么身心上的沉痛打击,逐渐的淡忘了。 一天之后,也便是天启六年的五月初八,今天是历史上发生天启大爆炸的日子。 朱由校一夜没睡,早早起来,来到行宫外注目着远处,眼神凝重,不知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心里,他还是觉得这场大爆炸会发生。 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近来心事重重,臣妾有什么能替陛下分忧的吗?”朱由校甫一起身,张嫣便也醒了,此时她跟出来,体贴的替前者披上外衣。 行宫毕竟不比紫禁大内,应有尽有。 南海子四处草木旺盛,是众多圈养的动物家园,清晨时分,还是微微有些凉意。 朱由校闻言,侧目看她一眼,紧紧握住张嫣的手,没有说话。 而张嫣也是靠在朱由校的肩上,两人就这样坐下来看着远处,只不过,一人心事重重,一人却只是在看着周围的生机勃勃。 这是朱由校和张嫣之间少有的平静时刻,可惜好景不长,也就是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东北方向传来一声闷雷似的轰响。 听见这个巨响,朱由校松开张嫣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拳头紧紧攥起,该来的,还是来了。 为什么躲不掉? 为什么?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 巨响过后,整个南海子行宫都被惊动了,妃嫔们在行宫中惊醒,勇卫营的禁军兵士走出军营,感受到脚下的土地在战栗颤抖。 陈策伸出手轻轻抚着正打着响鼻的坐骑,也是抬眸望去。 一阵隆隆的声音正从东方渐渐向西南移动,紧跟着,突然又一声巨响,从京郊的王恭厂方向,掀起了铺天盖地的尘土! 方圆十几里顿时涌起漫天的灰尘,天色几乎是在转瞬间便昏暗下来,南海子的上空,不一会儿就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王恭厂的数万间厂房,顷刻间便被夷为平地! 与此同时,京师之内,数千间房屋轰然倾倒,就连南海子之中,许多大树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连根拔起。 “护驾!”陈策大声喊道。 数千名勇卫营的禁军兵士,看着突变的天色,尽管心中惧怕,却还是在第一时间围在了朱由校身边。 朱由校原本以为只要把王恭厂搬走,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事实证明,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王恭厂,还是炸了… 炸的很离奇,很令人不解。 ...... 朱由校那边有勇卫营护卫,而且处于开阔地带,距离王恭厂也是最远,并没有人员,可是京师城内就不同了。 虽然经过搬离,王恭厂爆炸造成的威力比历史上小得多,却还是引起了相当程度的伤亡。 王恭厂附近的象房被震塌,好在象群已经被阳武候薛廉带人临时牵往通州,没有出现历史上象群仓皇奔逃,踩踏伤人的情况。 尽管如此,京师中的军民百姓依旧惊魂未定。 而正在这时,王恭厂又是传来了第三声轰鸣,京郊王恭厂周围的地面突然迸裂,出现了几个十几丈深的大坑。 许多匠户逃跑不及,惨叫着堕入深坑,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而坑中随之升起一股股烟云。 这些烟云,好似毫无止境一般,飘飘然向东北方向滚滚而去。 东城门大街上有一大户家门口放置三千斤重的大石狮,竟被无形怪力掷出永定门外。 而东安门一带,米粒大小的铁渣开始在空中出现,飞舞溅落,看见的人们无不是捂住口鼻,慌忙逃窜。 长安街一带,不时从空中落下人头,有的仅剩眉毛和鼻子,德胜门外尤甚。 令人不解的是,永定门外的官道上,不知从何处飞来二十余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堵塞官道,使人寸步难行。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死伤的人有一部分竟然还是“赤身裸体”。 在京郊王恭厂的爆炸中心范围内,伤者甚众,方圆数里均被夷为平地,大部分的工人虽然都被提前疏散,但是留守的两千余人,多数遇难。 贴厂官王恭双臂被落下的房梁砸断,匠头李枢、佥事官潘云亮等八十余人,都在厂房中被直接掩埋、震死。 幸亏方圆数里之内,没有任何人烟,才是避免了更大的伤亡。 一同受到波及的还不只是距离王恭厂较近的京师东南一带,还有北侧的紫禁城建筑群,许多宫殿都是“殿宇梁断,屋瓦飞堕”。 大部分匠户跑了出来,数百名正在排查隐患和修缮宫殿的匠户都受到不同程度的轻重伤。 几十人被直接砸死,一名匠头更是被倒塌的房梁砸中头部,因而脑浆迸裂,死状异常凄惨。 直到这时,大家方才明白,为什么这几个月天启皇帝会突然安排下这么多的事情。 第七百六十四章:五日之期 南海子行宫,王恭厂爆炸半个时辰后。 京师里的灾变还没有完全停止,工部尚书薛凤翔和刑部尚书李养正便被传唤到此。 因为今日皇帝给百官放了假,灾变生时,薛凤翔在街上乘轿,正打算去凤鸣楼耍一耍,李养正则在大狱点阅钦犯。 他们浑身的惊惧还没有完全消去,便见到了龙颜大怒的天启皇帝。 此刻,两人全都匍匐在地,听着上头不断喘息的皇帝,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多出。 “薛凤翔,朕最近一再告诉你,要你刑部加重王恭厂之管理,你是怎么做的?”朱由校一拍龙案,喝道: “朕的话不管用了,还是你这个工部尚书能力不行?” 王恭厂为神机营专供火药,隶于工部,这次出了事,工部尚书薛凤翔难辞其咎。 来之前他便知道这个结果,可却想不到任何的推脱之词,只好擦汗说道: “陛下息怒,臣已多次亲自去王恭厂查过,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啊,会不会是神鬼作祟…?” “放屁——!”朱由校再喝一声,道: “薛凤翔,亏你还是本朝的一部尚书,六部公卿!鬼神之说,民间谣言便就罢了,可你是朕的肱骨重臣,怎可如此迷信?” 这时,刑部尚书李养正出来说道: “陛下息怒,这次王恭厂爆炸,想是有小人作祟,薛尚书也是无心之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薛凤翔垂头不语,在心里十分感激。 而李养正也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为前者着想,他只是知道,这次王恭厂灾变,薛凤翔难辞其咎,而他这个刑部尚书,却也难辞其责。 这次皇帝叫他们两个一同前来,就说明他们正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在他看来,许是有让自己和薛凤翔查办此案的意思。 至于说因此要罢免薛凤翔的官或者杀他,这根本不可能。 一来当今皇帝并非那种无端嗜杀之君,二来如要杀人或是罢官,就不会恨铁不成钢的将薛凤翔骂个狗血淋头了。 实际上,李养正猜对了一部分。 朱由校的气消了一些,看着他道: “你掌管刑部,王恭厂爆炸以后,民间必定民怨沸腾,所以朕不能给你太多时间,五天。” “朕只给你五天的时间,要把王恭厂为何爆炸查个水落石出,有难处吗?” 难处? 这不是有没有难处的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皇帝这番话,实际上给了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如果李养正是个聪明人,躲过这一劫并不难。 “为陛下办事,为臣子的,只管尽心竭力,不敢谈难处。”李养正连忙躬身说道: “陛下放心,这五日就算不吃不喝,臣也要遍访城中,查出真相。” “嗯。”朱由校舒缓口气,这口气,就像一张大手,抚在了薛凤翔的心头,使得他也是松了口气。 好景不长,朱由校再度冷冷地瞥向他,道: “薛凤翔,这次朕准你戴罪立功,和李养正一同负责查案王恭厂灾变之案,五天,朕等着你们的结果。” 薛凤翔如蒙大赦,叩头道: “臣谢陛下不杀之恩,臣一定尽心竭力查办此案!” 朱由校不愿再去看他,转头道:“你们下去吧。” “着司礼监拟旨,令工部尚书薛凤翔、刑部尚书李养正主持查办王恭厂灾变一案!” 看着王朝辅继续二人之后走出行宫,朱由校喃喃道: “进来吧。” 锦衣卫千户、北镇抚司都督田尔耕,东厂档头严参从屏风后走出,纷纷叩头呼道: “小的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实在没什么心思再去听这些屁用没有的恭维之语,沉声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刑部和工部查办此案,司礼监发了圣旨。” “但是朕要你们密查,东厂和锦衣卫分开查,朕只要真相!” 说到这里,朱由校攥紧了拳头,话中似藏着千柄利刃,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查!无论查到谁,朕先把话放这,就算是你们这次查出了皇亲国戚,朕也会给你们做主!” “但你们记住,要是谁敢公报私仇,朕诛了他的九族!” 田尔耕和严参皆是浑身一震,连忙说道。 “卑职遵旨!” “小的知晓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5节 待二人离去,朱由校靠在座椅上,眼睛闭上,看起来已经熟睡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朱由校连眼皮也没抬,淡淡朝一旁的空气吩咐道:“传谕较事府,暗查王恭厂灾变之事!” “遵命!” 空气中传出了一声回答,旋即再度安静下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王恭厂,朕要知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炸的。” “既然躲不掉,那就来吧。” ...... 京师王恭厂灾,惊震朝野。 作为大明第一兵工厂,甚至是世界上规模排在前列的大型火药仓库,王恭厂的灾变,注定被历史所铭记。 其所造成的影响,是所有人都无法估量的。 很快,这个消息还要如一道飓风,席卷畿辅、宣大,中原五省,乃至于整个天下! 灾变发生的当天,官府便是发出告示,抚慰百姓,下发赈灾银两,帮助百姓重建家园。 然而,这一切,都阻拦不住正以滔天气势来袭的各方谣言! 一时间,京师谣言四起,东林士子聚众讲学,批判朝政、抨击阉党,似隐隐有复起之象! “天有异象,必生事端,就连京城天子脚下,也生这等惊天之灾,看来老天爷是不打算叫我们活命了。” 一个老妇枯坐在地,呆呆看着倒塌的小屋。 老人望了望街上开始逐渐多起来的官差,连忙说道:“不可胡言乱语,这是上天妒忌本朝之功。” “功?”老妇一个劲儿地埋怨,“功在哪里,我没见着功,我的房子没了,今后我住在哪儿?” 老人一时语塞,是啊,房子没了,连最后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也没了,就算逃得这身性命,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这时,寂静了好半晌的京城中,又传来一阵撼声,整条街都摇晃起来,许多人大声尖叫起来。 妇人不知所措,老人拉着她便跑,口中呼道: “地震了,快跑!” 街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就连行走的官差也都靠拢在一起,尽量停留在空地。 天变示警,没有人不是心惊胆颤。 除了两个人,顶流而行。 第七百六十六章:苦逼查案二人组 刑部尚书李养正和工部尚书薛凤翔来到街上,看着一片的狼藉,心中委实也不太好受。 毕竟都是朝廷的官员,是当今世上最精英的一批人,看着老百姓惨成这副模样,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几个人是铁石心肠。 不过,两人都没表露在脸上,他们有更需要担心的事。 这次的大爆炸太过离奇,你说它单单只是一场兵工厂爆炸吧,威力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能把大树连根拔起,三千斤重的石狮被扔到数里之外,甚至还影响到了数百里之外的通州。 可你要说这次有什么隐情,谁都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个幕后黑手,甚至王恭厂灾变到底是不是人为,现在他们全然不知。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幕后黑手,五天的时间,想要查出真正的幕后黑手,那也根本不可能。 就看现在街上这个情况,只怕王恭厂更惨,找到相关人等全去问一遍话,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根本挡不住。 两人对视一眼,迈着坚定的脚步向京师城郊走去。 不坚定不行啊,查不出来,他俩一个是乌纱帽保不住,一个是身家性命都要没了。 天子脚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让天下人信服,到时候从上到下会牵连一大批人。 王恭厂隶属工部,工部尚书薛凤翔一定会是那个背锅被杀的,这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要想躲过这一劫,就只能在这五天废寝忘食的查案! 刑部掌管天下刑狱,作为地位最高的司法衙门,王恭厂这件案子一定是要交到他们手上的,这是正式程序。 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刑部尚书李养正或许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引咎辞职以谢天下却是必须的。 到时候回家了,整个老家的人都知道你是怎么被朝廷罢官的,那张老脸往哪儿搁? 薛、李二人是级别最高的官员,必须伏法,然后在他们之下,以王恭厂为半径,一大票相关人等都要遭受牵连。 该革职的革职,该查办的查办! 为了什么?就是堵住天下人的嘴! 然后这还不够,因为这种事此前从未发生过,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影响太大了。 现在传播谣言的速度比好消息要快千百倍,五天的时间,足够王恭厂天灾的消息传遍畿辅了。 不出半个月,这个消息就要随着商人和行人的永不停歇的脚步,还有东林党人能生财通神的嘴皮子,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时候再去证明什么,就已经晚了! 如果这五天之内朝廷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当说辞,就连朱由校这个皇帝都不能幸免。 老百姓都会琢磨,你是天子,怎么本朝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敢说与你这个皇帝无关? 是不是阉党祸乱朝纲,是不是穷兵黩武、杀戮甚多? 看来东林党说的不假,这件事就是天变示警,告诫本朝! 谣言不可能自己消除,只会越传越邪乎,而且这东西依靠人心,威力比一场大造反还要更动摇明朝的根基! 到了那个时候,起码一道罪己诏在等着朱由校,告祭祖庙检讨、悔过,甚至于吃斋念佛做做样子,这些都避免不了。 人心,就是一柄无形的刀,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撕裂大明朝! 薛凤翔和李养正都是官场中的佼佼者,各种明枪暗箭都过来了,皇帝召见的真实意思,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到底,工部管着王恭厂,这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工部必须在里头挂个名,处理此事。 至于刑部,更不用提了,这种大案交给刑部才是正式的司法程序。 但是天启皇帝呢,真的是让他们去查案吗? 并不是。 现在东厂和锦衣卫势力一个比一个大,一个督办司遍布天下,一个则倚靠天子亲军的身份,就连皇亲国戚也不敢招惹。 这种大案,怎么可能会真的轮到工部和刑部来管? 至于大理寺,在这件事上,压根连过问的权柄也没有啊,更别说协助审案了。 在大明的各个司法衙门里头,大理寺是最排不上号的一个,天启皇帝不重视,所以他们在本朝的权利也不大。 两个人走在街上,实际上心知肚明,当今皇帝已经不止一次在刚才暗示过,这次说白了,他们两个是顶上去垫背的。 真正要来查案的,不是工部和刑部,而是东厂和锦衣卫!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较事府,这是除了朱由校以外,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机构。 工部和刑部在这五天要做的不是找到幕后真凶,而是顶着查案的名头,给朝廷堂而皇之的编一个理由出来,应付即将到来的谣言和诋毁。 当然,这个理由不能是随便拉个人当替死鬼。 王恭厂爆炸这么大的事,全天下都在关注,如此马虎行事,传出去闹了笑话,是在逼皇帝杀人。 这五天他们主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然后定性为人为放火。 他们不会管这个人是不是真凶,只管放大这些蛛丝马迹,再让门生故旧出去跟风起一些哄,定性为凶手,就完活。 只要这些证据看上去完美无缺,剩下的事,满朝文武都会帮忙擦屁股,毕竟,谁也不想这种事真的牵连起来。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由校则会睁只眼闭只眼,明面上先把这事儿应付过去才是主要的。 至于暗地里,不查出真凶,绝不会罢手。 走着,薛凤翔和李养正来到东城区,还未到京师外城的崇文门,这里便是与方才的中城区一副截然不同的凄惨场景。 崇文门至京郊的王恭厂处,尚有四、五里之隔。 出崇文门往东,至京师外郭城墙并东关外,还有五坊、三十七牌,一百九十九处村落。 在最东部一石塔寨村,再向东约二里地,才到王恭厂的最西侧厂房,距存放火药的仓库,尚有一段距离。 可是在此处,便已经能看到远远王恭厂发出的浓烟滚滚。 街上,更是满目疮痍。 如果说中城区只有五成左右的民房受损,这里便是七成甚至于八成的民房,都已经无法再继续居住。 大部分的官署都不能继续使用,行走在街上,倒是都是咳嗽不止、哭声阵阵的京师居民。 道路两侧,许多的房屋更已经倾斜,摇摇欲坠。 第七百六十七章:邪火 冲天的火势仍在熊熊燃烧,“噼啪”的声响,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气,将本就愈发燥热的天气烘托得好似火炉一般。 热浪扑面,薛凤翔由于平日房事不知节制,很快额上便虚浮出了一层热汗,他不断抖着衣襟,埋怨说道: “这鬼天气。” 李养正也很热,但他看着周围哭喊成一片的受灾百姓,心中却愈发的凉下来,自己不过是受了些热气,可他们呢,如果没有朝廷帮扶,他们的一生也就这样毁了。 两人继续向前,来到三条街外的崇文门出,这里的民房受灾情况显然比城内更为严重。 方才那一阵余震过后,这里的大部分房屋都已经坍塌,行人及百姓尽皆惊骇不已,哭喊着逃离。 从这里开始,尸体开始变多了。 崇文门一带,随处可见死于此场灾难的各色人等,残肢四散,遍地头颅的数量甚至比无头的尸身还要更多。 原本的血迹已经被余震惊起的尘土掩盖了大半,渐呈黑褐色,使两人及身后一行官差,都是触目惊心。 自洪武立国以来,京师之地,还从没有过这种规模的大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6节 前方官道,不知被从何处卷来的十余颗大树,正死死挡在官道上,加上两侧民房多成废墟,导致崇文门外交通一度瘫痪。 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兵丁正在扑灭火势,扒开废墟,救出受难百姓,为首的一名差头见了他们两人,连忙赶来。 “二位大人,我们是东城兵马司的,奉了车御史的差遣,被调集来此扑火救人的。” 发生大爆炸前后还不到一天,热气上浮,李养正见这差头上衣湿了一片,拱手道: “劳烦诸位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本就是卑职的分内事。”差头心中好受许多,打了句哈哈,便继续指挥救人去了。 灾难发生的突然,朝廷反应也快。 不到半日的功夫,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还有许多未曾损失严重的衙门便纷纷行动起来,前往各处救人。 此时,街道的尽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在西城的军营中有官兵上街,维持秩序来了。 “扣了!” “军爷,小的冤枉啊!” 身披甲胄的百总甫一上街,便盯住了一个正欲作乱的青皮,当即喝令左右将其拿下,闻言冷笑: “冤枉?我早看了个正着,你趁乱劫财,还要将那女子拉往暗处,行那苟且之事!” 顺着百总的手势,一名断臂的女子正靠在墙边,呻吟不止。 百总喝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唯恐天下不乱,官军上街,防备的就是你们!” “给我押到刑部大牢,待后发落!” 有了官兵上街,京师中想要趁乱作祟的青皮和流氓们,一下子便消停了不少,官兵上了街以后,还不只是维持秩序,更多的是帮助差役们扒开废墟,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看了一切的井井有条,两人这才安心离开。 来到东南京郊处,这里更加是燥热难耐,薛凤翔上衣全然湿透,就连李养正都是口干舌燥。 薛凤翔道:“李尚书,咱们还是先等等吧,热浪一阵紧似一阵,这样下去,我看到不了王恭厂,咱们就要变成烤猪了。” “陛下只给了我们五天时间,王恭厂才遭了灾,现在去正是时候,现在去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李养正说着,脱下外套拎着继续向前。 薛凤翔在后边叉着腰看了他半晌,也没什么办法,一边暗下决心逃脱此劫后一定要克制房事,强身健体,一边脱下外套赶了上去。 过不多时,薛凤翔看着已成一片废墟的厂房,蹙眉道: “你瞧瞧,这全都塌了,什么也不剩,这还只是厂房而已,到后面的火药仓库,只怕更是什么都不会有。” “这里太热了,我们回去吧!” 李养正正要反驳,向前一步,却是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个腰牌,捡起看了看。 薛凤翔凑上来,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旁惊呼道:“这是王恭厂厂监孙明吉的腰牌,这一趟可没白来,这就是要找的证物!” 李养正毕竟是刑部尚书,查案这种事还比较在行,将腰牌扔到地上,边向前走边道: “这个对我们没什么用,孙明吉是东厂厂公的族亲,你敢把这个屎盆子往魏忠贤脑袋上扣吗?”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薛凤翔看着地上的腰牌,正觉得可惜,闻言也是没了什么话说。 魏忠贤那是何许人也,当今皇帝面前最大的红人,把王恭厂的事算到他的账上,那是嫌自己活的太长。 想到这里,他只好讪讪问道:“什么事?” 李养正停下来,环视四周,笑道: “厂房这种地方,平日里住的都是些穷困匠户,脏乱且差,孙明吉可是高高在上的厂监,怎么会死在这等粗俗之地?” 薛凤翔此前还没想到,听他提起,倒像是被一下子点醒,叫道:“李尚书说的有理,我看此事定有蹊跷!” “往这里逃,岂不是舍近求远吗?!” “哼,有没有蹊跷,现在全都埋在废墟底下了。走吧,再向前看看,趁着灾变才发生不久,应该还能找见些其它有意思的。” 李养正说完,便继续向前。 不多时,两人来到王恭厂平日分类火药的一处工厂外围,这里还在燃着大火,不过已经有一队官兵在奋力的救火。 见了他们前来,指挥救火的京师戍卫游击将军上前笑道:“是什么风把二位部堂吹到这里来了,不怕再炸一次,命也丢了?” 倒也不怪乎游击将军会如此意外,一般出了这种事,都是他们这些刀头舔血的继续卖命,朝堂执笔写奏本的,大部分都要缩在家里,等风声过去,再跳出来喷人。 李养正拱手道:“没什么法子,王恭厂隶于工部,而我又是刑部尚书,现下生出这种祸事,不能不出面。” “陈将军,火势如何了?” 闻言,游击将军陈嵘耸了耸肩,道:“我们已经在这一个多时辰了,带来的水已快用光了。” “可是这火势…” 他顿了顿,将目光重新望向眼前火势烈烈的工厂,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吞吐说道: “这么和二位说吧,我觉得这火邪祟得很,扑不灭,而且越扑越旺!像是…内中有什么东西,在助涨火势…”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可…” 不等他说完,李养正忽然打断,说道:“不奇怪,一点儿也不奇怪,相反,本部堂还觉得正常得很。” 陈嵘闻言一愣,下意识道: “部堂大人何出此言?” 第七百六十八章:石漆水 话音刚落,前边陡然间一声巨响。 却是救火官兵用光了水源,调集来王恭厂原本备存的水桶,从中取水,想要继续扑灭火势。 不承想,官兵们提着水桶,将水泼到火上,火不仅没灭,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一般,“噌”地一下窜起老高。 官兵们吓得扔下水桶,转身就跑,就是这样,许多人还是被突然燎起的大火烧掉了眉毛,额上光秃秃的一片。 “闪开!” “老吴,闪开!”一名官兵大声喊着。 老吴站在马车边上,正卖力的装水协助灭火。 谁也没想到,众官兵扔了水桶,火势居然顺着地上的水迹一路反烧过来,引到了装着水桶的马车上,轰的一声炸开。 一下子,救火的官兵死伤惨重,哀嚎一片。 那个老吴,双脚都被直接炸飞,整个人躺在地上,身下血迹斑斑,眼看着便是活不成了。 余的官兵,也都没有好到哪儿去。 有些人被炸成了轻度耳鸣,有些人浑身都沾满了王恭厂取出的那些怪水,在地上惨嚎着翻滚,最终还是被活活烧焦。 薛凤翔活到这么大年岁,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烧死的。 他后撤了几步,一下子便呕出来。 李养正毕竟是经常去刑部大狱的人,虽说频频蹙眉,但是神情还算稳定,站定在原地,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陈嵘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目瞪口呆,连忙上前指挥局面。 不想,马车接二连三的爆炸,引得拉车马匹受惊,撒开蹄子乱跑,一匹马就这么直直的撞在了陈嵘身上。 毕竟是血肉之躯,陈嵘直接撞倒在火中,这么在地上一扑腾,盔甲上也沾满了那种怪水。 李养正看着指挥救火,反而死在火中的陈嵘,面色微微动容,转身道:“走吧,这里还不安全。” “我们回去,向陛下禀明陈将军的忠贞。” 薛凤翔道:“不继续查了?” 李养正先是安排了救火的官兵秩序撤退,处理好伤员,才冲他说道:“一来眼下王恭厂情势未定,还不安全。” “二来,我们查案,只知道这些就够了。” ...... 南海子行宫。 朱由校的怀里抱了一只蓝猫,一手在猫的身上轻轻抚着,靠在座椅上,出神的望着宫外。 世人皆知,天启皇帝自幼便喜家禽,尤甚好猫,继位之初,便在大内添设猫房,还有专用的宫人负责照料。 而王朝辅常在皇帝身边,数年如一日,自然知道,这位爷每每心情异常烦躁时,就会在怀里抱着一团蓝猫。 上次天启皇帝这样的时候,还是一年多以前了。 他站在旁侧,看着行宫之中,也是叹了口气。 兵部官员正在念诵朝鲜塘报,只是这一声声的捷报传闻,似乎也并不能让皇帝的表情转好。 兵部官员走出来,户部的官员随后进去,前者向王朝辅叹气说道: “陛下满心想着王恭厂灾变之事,竟连朝鲜的塘报也听不进去了,本朝日益转好,可是这天爷,却并不打算罢手啊。” 王朝辅朝这兵部郎中微微一笑,说道: “天塌下来,自有皇爷顶着。” “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只管照顾好爷的日常起居,你们这些个做臣子的,做好分内之事,不给爷添乱,便就行了。” 那郎中点头,转身离去。 兵部、户部,吏部官员一一进去,离开,直到听见一些话,朱由校才是停下了手中动作,默默抬起头。 “你说什么?” “陛下,京军卫戍游击将军陈嵘,在王恭厂救火时马匹受惊,被撞进火场,烧死了…!” “恳请陛下木凤传书,就地勘著,忧恤陈将军及亡于救火的将士家属。” 礼部官员拜在地上,泣不成声。 朱由校脑海中一下子浮起一道面容,这个陈嵘,在西南一战时,还只是个千总,为自己牵过马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7节 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是死在了这场该死的天灾! “勘著什么?还有什么好勘著的?勘著陈嵘是不是假死吗?你们这些繁文缛节,什么时候能学会察言观色再往出提!” 朱由校的眼眶红红的,心中十分悲痛,情绪少见的有些暴躁。 礼部官员闻讯,连忙伏跪在地,浑身发抖。 说完这句话,朱由校随即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下情绪,下一句开口仍显得冷静,淡淡说道: “加封陈嵘为昭毅将军,荫一子为大宁都司佥事,赐谥忠献。” “遵旨。” “下去吧。” ...... 当晚,薛凤翔和李养正来到刑部大牢,找了个偏僻的牢房,准备商议大事,也就是这次的王恭厂灾变一案。 薛凤翔抽空回府沐浴,又换了一身清爽的官府,此刻坐在牢里,环视周围石墙,道: “这里先前住着谁?” “繆昌期,东林党的人,由东厂移交我刑部,不过半月前已经处死了。”李养正不以为意,随口回了一句,道: “薛部堂请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将一桶水摆在了桌上。 薛凤翔毕竟是当朝的六部公卿,见多识广,这桶子一摆上来,他马上问道一股子刺鼻的气温,低头一看,顿觉霹雳。 “这就是白天守城官兵提着灭火的水?怎么有一股子石漆水漂在上面?这种水怎么能用来灭火?” “救火的兵士该是没有细看,这才有今日之祸!” 李养正见薛凤翔也看出来这是什么了,冷笑一声,“王恭厂存放的火药虽多,却也根本不会引起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 “石漆水,这种东西不会无缘无故混到王恭厂里,何况,还是混到了用于灭火的木桶中。” “看来你先前想的不错,此事蹊跷甚多,有一点可以确信,是有人故意放火,引燃王恭厂!” 薛凤翔猜对了,却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喃喃道: “那会是谁呢?白天见到的那个厂监孙明吉?他去厂房,会不会就是为了安置石漆水?” “不会。”李养正说道:“孙明吉为什么去的厂房,在扒开废墟前,都是不知道的,但我看,他该是知道了什么。” “我觉得,要么是建奴的细作,要么,就是有什么手眼通天之人,一早策划王恭厂之灾。” “这事愈发的离奇了…”薛凤翔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本就不是查案的料,这次若非是工部被牵扯进来,他也根本不会趟一泡这么深的浑水! 第七百六十九章:定案人为 “王恭厂原在京城的西南一隅,是皇家专用制作火器的地方,为神机营专供火药。” “陛下许是怕它一旦爆炸,危及皇宫安危,所以令阳武候薛廉搬迁到荒无人烟的京郊。” “如此防备下,本是万无一失,谁想,还是在今日出了茬子,还在王恭厂内,发现了大量的石漆水。” 李养正说着,忽然转头望向薛凤翔,笑问道:“薛部堂,听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薛凤翔根本没细听,闻言一愣,没说出话来。 李养正摇了摇头,“王恭厂的厂监孙明吉,是当今厂公魏忠贤的族亲,在他之下,又有佥事、贴厂等官吏共三十余人。” “这些官吏下,便是各厂的总匠、匠头,还有大量的匠户,今岁朝廷增产火器,雇佣了不少帮工……” “这些帮工之中,可是有不少底细不明的人。” 薛凤翔一喜,“听李尚书这话中的之意,我们可以去找负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的人问问?” 李养正点头,说道: “这只是其一,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查出,搬迁之时到底是谁负责将这些救火的水桶填满。” “这件事,还得去问问阳武候薛廉。” 入夜,万籁俱寂。 建在南海子的行宫显得格外宁静,宫殿之中,独留孤灯一盏,朱由校在一本一本的批阅奏疏。 须臾,殿外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却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朝辅蹑手蹑脚走进来,“爷,关于白天王恭厂的灾变,刑部现在有要务禀奏。” 朱由校正在琢磨这件事,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示意小阉给王朝辅赏张凳子,问道: “查出缘由了?” 王朝辅才刚坐下,赶紧又站起来,拿出工部给王恭厂记录的火药报表,放在御案上,说道: “刑部的意思,是这件事乃系人为,还请爷过目。” 朱由校翻着报表,蹙眉道:“照报表上看,八日前刚有一大批火药被调往辽东,支应朝鲜战场了?” “是,工部反复推算,发现以灾变前在王恭厂仓库存放的火药数额,都不可能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嗯,这件事不用刑部上报,朕也猜得到大概。”朱由校将正在看的几份本子扔了下去,道: “这些都是畿辅各地才刚送到行宫的奏疏,其余各地,也都有人放火闹事,通州的军器司火药库便被一同引燃,烧毁了三千多屋民房。” “朕看,王恭厂之灾,仅限于京师,其余各地所谓的天变示警,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乱我大明。” “其心可诛!叫刑部继续查,大张旗鼓的查…” 刑部查案,自然是要大张旗鼓,为天下人所注目,朱由校之所以这么高调行事,就是利用刑部再给厂卫打掩护。 至于较事府,是朱由校手中的王牌。 说着,翻开了刑部尚书李养正上的本子,看罢,笑道:“看来此事确凿无疑了!” 李养正的本子,正是汇报今日在王恭厂的发现。 刑部和工部在这件事上沟通过,王恭厂建造是工部负责,负责官员称主要使用砖石结构,只有很少的草木,而且厂房和仓库,几乎完全封闭。 设计之初,就是为了防止火灾蔓延过大,所以就算失火,也只会持续一段时间,绝不会整日整日的燃烧。 这种设计,几乎是不可能出现今日这种连灭火官兵都被火势反噬的情况。 如果将这个消息通过京报放出去,基本上已经可以将这次的灾害,定性为人为。 现在刑部距离结案只差一件事,找到一个合格的替死者。 很快,侍卫将一桶在王恭厂内找到的石漆水拎入行宫,朱由校凑了过去,蹙眉道: “石漆水?” 朱由校一眼就看出来了,这特么不是石油么! “这东西是从火灾现场找出来的?”朱由校问完,立刻又道:“刑部呢,没有去查是怎么来的吗?” 王朝辅道:“李部堂和薛部堂正在连夜寻访,当时负责带领帮工搬迁的阳武候爷。” ...... 阳武候府。 “你说什么?”薛濂脑门子上印着个大写的问号,听到眼前这位说的话,赶忙摇头: “石漆水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连见都没见过啊!” 当然,既然是来问话,李养正早就准备好物证了,将手一挥,很快,一桶沾着石漆水的水桶就被家丁拎了上来。 薛濂走近看了看,顿时被刺鼻的气温激得远离几步,毫不犹豫说道:“不会,当时刚运完水的时候,没见到水缸里飘着这些东西。” “何况石漆水气味如此刺鼻,我又怎么会闻不出来?” 李养正点点头,嘱咐道:“此案非同小可,最近几日,更是重中之重,侯爷今夜怕是回不成温柔乡了。” 说着,众人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衣衫不整的女人。 薛濂倒也干脆,知道哪头轻哪头沉,当即说道:“这好办,取我衣甲来!我这就协助二位查案!” 走在前往王恭厂的路上,路过刑部牢狱外,薛濂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笑道: “不瞒二位大人,今天听说了王恭厂灾变,我可是吓得不轻,这王恭厂我才给搬过去,不足一月光景便生出如此骤变。” “要是陛下怪罪下来,必会牵连于我!” “嗯,此事如要牵扯,还不止我们三人,另有一大票的官员都要落马,陛下命我们查案,正是不想牵连甚多。” 薛濂笑道:“还是陛下考虑周全。” 几人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却是前去问话的工部尚书薛凤翔回来了。 “怎么样,他怎么说?” 薛凤翔看着李养正,一摆手,叹道: “害,别提了!负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那人,白天也在厂内,受伤倒是不重,却不要想着能问出什么了。” 薛濂立即道:“怎么说?” “阳武侯爷也出来了?”薛凤翔这才发现多了个人,连忙拱手寒暄。 可事至于此,薛濂压根没什么心思去寒暄,说道: “没办法,王恭厂毕竟是我负责搬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独善一身?” “彼此彼此啊…”薛凤翔感慨了一句,才继续道: “那给王恭厂雇佣帮工的人,虽然被救下了,可我去户部问过,竟无此人的记录。” “何况经此一吓,那家伙早成了失心疯,问不出什么了。” 第七百七十章:阴谋渐显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8节 “被爆炸吓成失心疯的?”李养正并不怎么相信,冷笑道:“街上百姓经历爆炸的可不少,听见谁被吓傻了吗?” “怎么就独独这么重要的人,给直接吓傻了。” 薛凤翔本来也没往这一层想,现在一听,顿时觉得脑筋好像有点儿不够用了,嘀咕道: “那照此看来,这些主谋之人,前前后后早都谋划好了啊!” 李养正不在这个话题多聊,边走边道:“走吧,我们再去现场,听说东厂已经到了,或许他们能发现些别的。” 王恭厂的大火烧了一整天,灭火的官兵很快也发现这个火很奇怪,只用水是根本灭不掉的。 直到前不久,东厂正式接管王恭厂附近,将那一带封锁,才有番子使用泥沙将大火一点一点的掩埋浇灭。 来到王恭厂,虽说仍有热浪,但是由于夜晚空气较凉的原因,几人并没有白天那种呼吸都困难的感觉。 “什么风儿,把各位两位大人还有侯爷吹过来了?” 几人再度解释一番,来迎的番子脸上却是有些难看,许久,方才笑道:“此地已被东厂接管,诸位要查案,还请去别处吧。” 薛濂是个暴脾气,当即发怒: “你说什么?查案是陛下的旨意,你东厂就这么占着王恭厂不放,叫我等如何查案?” 番子却是冷笑:“那与我何干,有五日期限的可不是我们东厂!”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白衣,脚踏皂靴的档头走过来,当面直接给了这番子狠狠一巴掌,骂道: “知道刑部的事儿有多重大吗?滚,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 番子挨打,脸上通红一片,却根本不敢发作,向众人道歉几句,便是灰溜溜的跑开,前往暗处舔舐伤口去了。 来者,正是魏忠贤派往此地的心腹魏希孟。 这魏希孟谁都知道,乃是魏忠贤的族孙,是现今东厂内部除傅应星外名声在外的几名档头之一。 他换上一副笑容,将几人迎了进来,笑道: “二位部堂,侯爷,都别介意,咱们东厂深受陛下新任,近来人手扩招,来了许多新人。” “这些家伙嚣张惯了,是得教训教训。” 李养正不愿看他们自导自演的戏码,但是碍于魏氏的面子,也是拱了拱手,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以作回应。 “对于刑部和工部来查案的事,厂公早有吩咐,叫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不知刑部现在查到何处了?” 李养正说道:“发现了石漆水,但是雇佣帮工之人已经疯了,现在是来看看,不知东厂有没有什么发现?” 魏希孟神秘一笑,转身道: “请诸位随我来。” 不一会儿,几人来到一片废墟的火药仓库附近,此处尸体不少,连带帮工,被炸死的足有数百人。 由于天气酷热,白天里,这些尸体已经有些腐烂,此时正散发出阵阵恶臭,惨不忍睹。 李养正仔细看去,倒是没有在废墟之中看出什么端倪,这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爆炸造成的废墟罢了。 可他微微一瞥,看见正有两名番子蹲在一个坑里处理尸体,这坑里一看便就见到,黑得发亮,上面涂了一层东西。 魏希孟带众人走过去,却是突然拔出佩刀,在边上对准坑边的土地狠狠一插,再一挖。 众人看去,这些黑色的黏液,居然深到了土地的层里,连坑的周边也都满是这种黑色黏液。 魏希孟蹲下来,将刚挖好的土块握在手里,说道: “部堂大人,这便是发现。我东厂遍查王恭厂内外,发现这种黑物到处都有,比石漆水还要多。” “这一块是我才挖出来的,虽经大火炙烤,握在手里却仍有些柔软潮湿之感,可见,就是这几日被倒入土中!” “我们东厂虽发现此物,却不知是做什么的,还请部堂解惑。” 李养正将土块捏在手里,却连连摇头,“宗室我也没见过此物,这到底是什么?” 这时,薛濂哈哈大笑: “这事,咱们身边就有个专家啊,朝廷的工部尚书,总该知道吧!” 薛凤翔此时正蹲在坑里瞧着,看着这些已与泥土混在一起的黑色黏液,若有所思。 听众人发问,斟酌说道: “此物我见得也不多,不知到底叫什么,为验证想法,还请东厂派遣人手,在这个坑的方圆十步之内挖掘。” 魏希孟知道兹事体大,没什么犹豫,道: “好,挖什么?” “挖地道!”薛凤翔捏着手里的土块,说道:“我怀疑是有人将此物混入土中,挖掘地道进入仓库,引燃火药,造成灾害!” 薛濂一脸这不可能的看着他道:“我搬迁过来之时,仓库全然封闭,日夜皆有人巡逻,防备如此严密,怎么会有人能挖地道进来?” 李养正这时说道:“这没什么稀奇的,北宋末年,奸人高俅为谄媚献上,把皇城都挖通了送女人进去。” “连皇城都能挖通,何况这一个王恭厂,就如这石漆水一样,只要想挖,总有我们想象不到的办法。” “魏档头,挖吧,挖挖看就知道了!” 魏希孟点头,大手一挥,东厂番子们立刻变成了挖开废墟的劳工,由于东厂管制实在严格,且内部等级分明,谁也不敢偷懒。 番子们体力都不错,加上争相表现,干活的效率,也是雇佣劳工的数倍,很快就将小坑挖成了大坑。 果不其然,大坑之中出现了一个被震得半塌的土坑。 看来薛凤翔的想法没错,确实是有人挖了地道进入王恭厂,引燃火药,见此,李养正说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仓库附近的尸体,必定要比白日派往仓库巡守的人丁更多,可能这地道里就有尸体!” “东厂如要深究,分辨哪些尸体是佣工,哪些是来放火的,就去找安排巡守那人问问吧。” 魏希孟点头,笑道:“我这就安排下去,只是不知部堂,要拿什么应付四天后陛下的问责?” 李养正拾起土块,笑道: “要想引燃火药,必定要有引信,那个安排雇佣的人,必定知道些什么,我要再去问问,看他是真疯假疯。” “安排雇佣的人?”魏希孟一愣,下意识说道:“部堂说的是陈工头吧,我们要找的也是这个姓陈的工头,叫做陈宪。” “今天白天王恭厂火药库周围安排巡守的,也是他。” 闻言,李养正连忙说道: “如此说来,他必定知道些什么,我看他不是真疯,是在装疯卖傻,骗过了张部堂!” “什么,张部堂去过了?”魏希孟看过来。 薛凤翔睁大了眼睛,想了想,随即一拍大腿,“啊呀!我急于问话,竟被他给骗了过去!” 第七百七十一章:恶人还需恶人磨 “陈宪!” “你莫要再装了,你干的那些好事儿,我们已经全然知道了!”番子们一脚踹开房门,只是发现空无一人的物资。 魏希孟掐了掐熄灭的蜡烛,道: “才走不久,应该还没出京城,还来得及。” 李养正当即转身,拱手道:“还请五城兵马司配合,此人干系重大,极有可能与此回王恭厂灾变有关!” 前来的五城兵马司五名御史对视几眼,应声转身而走。 一听这个陈宪可能和王恭厂有关,便是连五成兵马司的御史们也不得不上心了。 王恭厂这么大的事,牵连起来绝不是闹着玩的。 刑部能在一天之内查到重要线索,这已经令他们十分意外,这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由不得五位巡城御史不在乎。 这个叫王宪的人,便是重中之重! 看着兵马司的差役们纷纷离去,魏希孟也转身笑道: “我们东厂还另有隐情要查,既然刑部的事已了了,我们东厂也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了。” 文官与番子,平日里本就是水火不容,这次因为王恭厂的事,才是临时合作,很快又要分开。 李养正拱手道:“感谢魏档头的大仁大义!” 魏希孟闻言这才转身,冷冷道:“我们可没有什么仁义,李部堂休要拿这些自欺欺人的话来赞扬我们了。” “我魏希孟,是魏氏门人,名声可不怎么好听!部堂这些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只怕名声也要毁了!” “告辞了!” 李养正张了张嘴,没再能说出话来,薛凤翔也是,他叹道:“唉!看来我真要尽早退位让贤了。” “这京师的水之深,再待上几年,怕连我也难以自保了。” 言罢,他朝李养正揖身后离开。 阳武候薛廉倒也没什么急事,站在一旁冷哼一声道:“这东厂的番子还真是不近人情,你夸他,他倒不乐意了。” 李养正显得心平气和,说道: “他们也有苦衷,如此大的案子,就连我也只能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如要彻查,难于登天。” “东厂之所以将证据交给我刑部,不是看我李养正的薄面,还是为了大明,为了陛下!” “如果能抓到王宪,令他伏法,此案也就算有个了结了…” 说着,李养正面容肃穆,朝紫禁城方向拱手道: “陛下则可以据此昭告天下,解了这个围,也算是保全了皇家的脸面和朝廷的权威。” 薛濂点头,说道: “如此离奇的案子,只怕已经酝酿多年了,如要理出头绪,怕只有东厂和锦衣卫才能做到。” “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当晚,北京全城都在通缉一个人,这也是多年以来的头一遭,正是在逃的王恭厂总匠陈宪。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69节 整个王恭厂雇佣的佣工事宜,向来都由他负责。 五城兵马司很快增派了巡街的兵丁,并且通知下级顺天府衙门,临时限制城中各门的进出。 并且,以陈宪的家为圆心,向方圆地毯式的搜索。 除此以外,五城兵马司俱都出列了悬赏,称如能提供陈宪行踪者,赏银五百,捉拿到府衙者,赏银三千。 这种赏格,在如今十两银子可供普通百姓食用一年的年代,不可谓不高,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用差役和兵丁怎么去查,就有人汇报了曾在八里桥接发现陈宪的踪迹。 “嘿嘿,不是说,汇报了钦犯的行踪就有赏吗?”前来汇报的人,衣着破烂,蓬头垢面,是个乞丐。 但是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母一子。 显然,他们是从它地灾荒逃难到京城来的,这种年节,各地每日都有成批的灾民抵京,养济院早已捉襟见肘,根本无力全部收容在内。 坐在堂上的兵马司指挥看了看这个人,吩咐将他们一家三口接上来,并且上了茶水,淡淡说道: “王头,派人去八里桥看看。” “如果消息为真,五百两银子,一两也不会少你的,放宽了心,朝廷给的赏格,不会作假!” 那男子笑了笑,看着被兵丁端上来的茶水,咽了下口水,拿起来却是先转身交给了女人。 女人也是口渴得紧,却也没喝,全都让给了几岁的小女儿。 堂上指挥斜睨到他们,淡淡说道:“再给他们多上几碗茶,让他们喝个够,不用急,人人有份。” 男人一喜,忙跪下来道: “谢谢青天大老爷!” 兵马司指挥仍旧冷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处理公文,这样的事,他实在见多了。 兵丁们随即赶到八里桥,在周围挨家挨户的搜查,很快,在一户破败的院落中发现了藏匿其中的陈宪。 陈宪一听见脚步声,当即落荒而逃。 “不要让他逃了!” “堵住前街!” “通知衙门,派人来抓,找到放火的钦犯了!” 兵马司的兵丁们从各处蜂拥而上,围追堵截了半条街以后,总算是有一名差头纵身飞扑,将陈宪按在身下。 “跑?再跑!” ...... 第二天一早,刑部大狱。 由于陈宪是刑部要结案的重要人物,所以东厂在魏忠贤的指示下,并没有插手。 刑部不同于东厂,实际很少对人犯用刑,但是这个人不一样,无论如何,都是要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的。 陈宪经了半夜的折磨,已经双目呆滞,完全没有昨夜被抓住时的精气神了,但他就是不松口。 刑部该用的都永乐,拿他一时没了办法,不得已,李养正只好派人到东厂,再将魏希孟请回来。 “你们动刑吧,说什么我也不会说的!”吴明果朝刑部的差役脸上吐了一口血痰。 那差役恼羞成怒,上前一阵的拳打脚踢,可他却不为所动,反而哈哈大笑,“打,快点儿打!” “你们这些刑部的差爷,难不成都没吃早饭吗?” 他这副疯狂的样子,倒是一时吓住了差役们,他们毕竟都是混饭吃的,这么多年,谁也没见刑部来过这种硬茬子。 真正动刑,他们一来没有刑具,二也是不敢。 陈宪冷笑连连,可忽然间,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周围的刑部差役们,全都后撤了两步。 一阵脚步声从刑部大狱外传来,紧跟着便是令人觉得彻骨寒冷的话。 “陈宪,你可知道大爷我是谁吗?” 陈宪抬起头一看,眼前来了三个踏着脚靴的东厂番子,为首的是一名旗尉,登时吓得张大了嘴,连说话都结巴了。 “东、东厂?” 第七百七十二章:就这样结案了? “你们怎么会来刑部大狱?” 陈宪慌了,刑部差役们折磨了他一夜,也没在他脸上读到现在这种外露于色的慌乱。 这是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东厂番子在外凶名赫赫,再怎么硬茬的人,到这些番子的手里,都没有不开口的。 而且,他们折磨你的手段多到令人发指,完全能做到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旗尉没有理会这名钦犯,因为在他眼里,这个人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与死人多说什么,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魏档头在王恭厂现场又发现了重要线索,不能前来,不过应付这只臭狗,我们三人足够。”他朝一脸疑惑的李养正解释道。 李养正这才拱手笑道:“这名钦犯嘴硬得很,只能请诸位出手了,不过要切记,在问话出来以前,不能弄死了他。” “不然,我们刑部无法交差…” 现在陈宪听着他们的对话,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怕死了,另一方面,他又有些逃避自杀,更是畏惧这些番子折磨人的手段。 “知道,部堂放心,这些年来,死在小人手里的正人君子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应付这么个货色,用不着使什么真手段。” 旗尉无所谓的笑了笑,一手捏住陈宪的后颈,微微用力,强迫他与自己双目对视。 “陈宪,大爷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现在说出来,或许能免了折磨,留个全尸。” “现在不说,大爷我让你今后想死都难!与陛下作对,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 说着,他的神色渐渐染上一层狠色。 陈宪直听得心里打突突,但又不得不跟他双目对视,眼珠在眼眶内四处乱撞,胆虚不已。 见他仍旧不打算说话,旗尉却毫无恼羞成怒的样子,起身从身后的另外两名番子笑道: “好,看来刑具没有白带,好好儿招呼吧?” 闻言,一名番子踏着脚靴近前,狞笑着从兜里取出一小根特制的竹签,按住陈宪的手,对准了他的指甲缝,一点点的插了进去。 十指连心,这种疼痛绝非一般常人所能忍受,那些叫唤在外的东林清流们,多半都挨不过这一招。 何况,这番子是个成手,竹签插进去的速度极慢。 起先还没到肉的时候,陈宪便是虚汗不断,呼吸加速,心中愈发恐惧,后来到了肉里,疼痛更是持续不断,令他不住的大喊起来。 “我说!” “我全都说!” 一听这话,番子立即住了手,起身笑道:“还以为是个什么硬骨头,这刑具才上了一样儿啊!” 另一个番子也笑道:“这可是我们今年见过嘴皮子最软的了,刑部的弟兄们,你们的刑具该更新换代了啊!” 旗尉再次上前,与他四目相对,冷冷道:“王恭厂火灾,是不是你在火药库引燃的?” 陈宪咬牙道:“不是我,是…是金国的细作…” 闻言,李养正神色顿时一变,但是没有插嘴,他知道,刑讯逼供这种事,还是要交给更专业的。 旗尉眯起眼睛,继续问道: “石漆水,我大明境内并没有此物,从何而来?” 陈宪道:“也是从金国细作手中购得,大量洒于土中,也混入了用于灭火的水缸一些。” 听到这话,李养正不断点头,这便是对上了,看来这个陈宪所说,确系为真,但若是想要验证,还得拿到石漆水的清单。 “购得石漆水的清单,现在何处?” “建奴细作还活着吗?还在京城里吗?” 陈宪说道:“石漆水的清单已被掩埋在土里,金国细作我只知道一人叫做尼呼图的,改名换姓装作蒙古人,藏在三千营中。” 问到这里,旗尉顿了顿,转身说道: “部堂大人,现在事态已经明朗,刑部只要抓了尼呼图,便能向陛下结案了,这个陈宪,要交到我们东厂,严加再问。” 李养正也听出来了,这个陈宪似乎知道些什么别的隐情。 东厂旗尉都未敢深问,只因这里是刑部大狱,而非东厂,问出来什么惊天隐情,刑部是兜不住的。 如果是在东厂,则可以让这件事静悄悄的解决。 李养正是明白人,也没有阻拦,毕竟东厂在这件事上,与刑部也算是尽心尽力,摒弃前嫌了。 自己要是再记恨着从前,乱了东厂查办的大事,可就是自己不识相了。 何况,李养正心里一直有种直觉。 这件事绝不可能只是现在问到的这样,是金国奸细利用石脂水引燃了王恭厂,他只觉得还有幕后黑手,正在逍遥法外。 不过这件事绝不是他能插手的,有些人,是刑部查不得,也动不了的,只能交给东厂。 他拱手说道:“本部堂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如将尼呼图缉拿归案,给京师百姓一个交代,这陈宪你们就带走吧。” 旗尉点了点头,抱拳道: “谢过部堂,我们走!” ...... “建奴细作?”朱由校站在行宫外,一把将刑部递上来的奏本扔到脚下,“三千营是谁在负责,给我把他一撸到底!” “建奴混成蒙古人,在三千营隐藏多年,竟全然不知?” 王朝辅有些为难,道:“三千营是定国公之子徐允祯在统领,这定国公一系,世代掌管三千营多年,不可轻动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0节 “不可轻动?出了这种事,还不可轻动?”朱由校看了王朝辅一眼,走回行宫之内,道: “难道非要等到他们炸了紫禁城,再去动吗?” “传朕的旨意,撸了定国公一脉三千营的总督之位,神机营还有五军营的总督勋贵,一并裁撤!” “京军三大营糜烂了这么久,是该整顿一下了。” 圣旨已下,王朝辅也没再说什么别的,只躬身道是:“奴婢明白了,这就去禀告内阁的诸位阁老。” 由于整个后宫都搬出了紫禁城,内阁的办公地点也换了,变成了南海子里的一顶营帐,相比于从前的紫禁城签押房,寒酸得很。 听见御前牌子王朝辅的话,几名阁老交换了下眼神,他们都是人精,自然听得明白皇帝的话外之意。 王恭厂这件事刑部结案还只是个开始,当官儿的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糊弄老百姓的。 真正的查案,现在才开始,而且查出一个,就要处理一个,现在是借口实整顿三大营勋贵。 等以后再查出什么别的,一样会整顿。 毕竟最近这些年,朝廷打压文官过甚,勋贵们嚣张不法之事也愈发多了,也应该给他们一些警告,以免今后逼不得已大开杀戒。 而且王恭厂这事太大了,现在朱由校拿他这个为借口,想弄谁都是上顺天命,下应人心。 第七百七十三章:整顿三大营 京师,三千营驻军营地。 “开门!”陈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山文铁甲,头戴玄武铁盔,一手牵着马缰,张口喝道: “我乃勇卫营陈策,奉旨捉拿朝廷钦犯!” “速速开门!” 已近午时,陈策用手遮住强烈的日光,发觉三千营的营寨周围居然空无一人,连个巡守的兵士也看不见。 一时间,勇卫营官兵都是议论纷纷。 原来这就是人称精锐,受到待遇最高的京师三大营吗,看来不过是名头闹得响罢了! 陈策的脸色也逐渐阴沉下去,三大营历朝多次经历整顿和重组,如今依旧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究其原因,是因为无论怎么整顿,历朝的皇帝都不敢去动勋贵势力,无论怎么整顿,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过上几年,三大营还会回归原样。 如今的天启皇帝,是为圣明之君,既敢和群臣叫板,也敢对勋贵们开刀,天赐良机,一定不能错过。 “哼。” 陈策不打算再等了,给他们来次突袭也好。 于是,他大手一挥,喝道: “给本督炸开营门,冲进去,挨个营盘的搜,先把全部的蒙古人集合起来,逐一问话,找出全部的建奴细作!” “砰砰砰——!” 随着一阵猛烈的炮声,本就并不坚固的营门支离破碎,数千名勇卫营官兵喊叫着冲了进去。 这一幕,引得街上难民纷纷围拢过来。 禁军居然真的对京营动手了,这可是人生难得一见的罕事,何况,这似乎也正说明了,王恭厂真是建奴细作给炸的! 否则,朝廷何必要出动禁军? 一时间,许多人义愤填膺,对内中喝骂不止。 “抓住他们!” “将这些鞑子碎尸万段,我家人都被压死了!” 勇卫营充入毫无抵抗的三千营驻地,控制整个营盘时,内中的大部分三千营兵士还在各干各的。 他们睡觉的睡觉,打牌的打牌,都是忙的不亦乐乎。 突然间,勇卫营官兵冲了进来。 “绑了!” “奉旨整顿京军三大营,抵抗者格杀勿论!” “抱头蹲在墙角,妄言一句者杀!” 勇卫营的兵士们身上气势全然不同于这些军老爷,都是上阵杀过敌人的精锐。 他们眼中的冷肃神色,让人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有异动,他们便会马上动手。 何况,三千营中的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昨天王恭厂爆炸,到现在陈策率领勇卫营冲进营地,间隔还不到十二个时辰,谁也没想到朝廷的动作会这么快。 定国公徐希皋之子徐允祯抱着酒坛子睡得正香,陈策第一个冲了进来,还没找到其人,便闻到了浓浓的酒味儿。 随后,眼前一幕更是令他气的心头发颤! 徐允祯的身旁环绕着几名赤身裸体的女子,显然,昨夜这位小公爷在军营里玩的挺欢! 这时,勇卫营的一名军官,也是两年前第一批帝国顺天文学院的毕业生,现在的勇卫营佥事官萧怀志过来说道: “总督,整个营地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了,三千营中真正的蒙古人不多,只有二百余人,其他的,都是各侯伯府中的子弟。” “您看,如何处理?” 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惹到的勋贵太多了,也是历朝皇帝不愿意做这件事的原因。 但是陈策是泥腿子出身,全凭当今天启皇帝信任、提拔,才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现在手上有圣旨,他什么都不怕。 “扣着!问清楚都是哪家的勋贵子弟,给陛下呈一份名单上去,听凭陛下处置!” 萧怀志毕竟是帝国学院出身,胆大心细,也敢于说话,蹙眉道:“总督,我方才看见,其中可有不少有权有势的勋贵子弟。” 陈策冷哼一声,不为所动。 萧怀志跟他走出营帐,继续说道: “西宁候宋裕德之子宋显昭、阳武候薛廉之子薛刚、还有在山西太原掌后军都督府的泰宁候陈延祚之子陈继盛,都在其中。” “这些人,可都是在卫所改制以后,被陛下委以重任的,没看见的还不知有多少,总督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听见这话,陈策才转过头来,说道: “陛下设帝国学院,不是叫你们学这些推太极的本事,是叫你们用满腹的经纶学问,协助陛下治理天下。” “陛下已经下旨了,我陈策没什么好说的,圣旨让我办谁,我就办谁!” 言罢,他转身就走。 一席话,也是令萧怀志愣在当场,汗颜不已。 ...... 王恭厂爆炸后的第二天午时,刑、工二部联合顺天府衙门,下发了关于厂灾的详细告示。 告示中明确指出,王恭厂大爆炸乃人为。 刑部、工部联合调查称,此系三千营中的金国奸细暗通王恭厂总匠陈宪,放火引燃火药库,并且利用大批的石漆水,以造成更大威力。 陈宪已经伏法,而勇卫营更是在正午时分奉旨出动,由总督陈策负责强行整顿京师三大营,捉拿建奴奸细以正法。 官府处理此次灾难,不可谓不及时。 灾难一经发生,五城兵马司、顺天府衙门等但凡是官署没有损坏到一定程度的各大衙门,纷纷派出人手,各行其事。 五城兵马司,除东城兵马司位于城东南从而官署坍塌外,其余的北城、南城、西城、中城三个兵马司,全都派出了大量的兵丁上街。 位于城西的京师卫戍军营地,除留守和巡逻的必要人手以外,也派出几乎全部的官兵维持秩序,帮助复建。 尽管官府处理得迅速且及时,民间依旧是损伤惨重,民怨四起,流言越传越是邪乎。 在万历三十七年至天启六年初被阉宦势力打压得不敢冒头的东林士子们,这次又都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纷纷露头。 他们沿街聚众,以讲学为名,聚拢那些因受爆炸而无家可归的难民们,抨击天启朝政。 其中,以京师东城闹出的动静最大。 这次王恭厂灾变,东城作为首当其冲之处,房屋损毁十之七八,大火一日一夜连绵不绝,死难百姓数以万计。 惊怒交加之下,许多人开始听信士子这些所谓“有学问者”的蛊惑,以为是天变示警,要皇帝铲除阉党的呼声愈演愈烈。 但是从昨天白天发生爆炸到如今,身在南海子的朱由校没有一丁点儿消息传出。 似乎,是铁了心的包庇阉党。 一时间,大明京师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第七百七十四章:今后立功才能袭爵 “西宁候宋裕德之子宋显昭、阳武候薛廉之子薛刚、泰宁候陈延祚之子陈继盛……” 朱由校坐在南海子行宫之中,读着这八十几个人名,其中更有不少熟悉的,其中,泰宁候陈延祚,更是在朝廷整顿山西卫所时,立了大功。 武定候郭培民死在后军都督府大都督任上,没几个人敢再去趟卫所那趟浑水,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势下,陈延祚还是去了。 他不仅去了,还办成了这件大事。 可就连陈延祚这样的勋贵,居然也将子嗣安排在三大营里吃空饷、喝兵血。 现在朱由校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儿恼怒之情,反是五味陈杂,不知该怒还是该忧,亦或者无奈。 还有西宁候宋裕德,阳武候薛廉,都是在关键时刻眉头不皱一下,决定支持自己的勋贵。 “如果朕没记错,泰宁候现在是在奉我的旨意,在山西太原掌管后军都督府吧?” 朱由校忽然问道。 王朝辅连忙回禀:“爷,泰宁候、西宁候、阳武候他们,都是为国朝立过大功。”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1节 言之于此,王朝辅也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是啊,他们都没什么过错。”朱由校叹了口气,神色旋即坚定了下去,说道: “可是他们的儿子,犯了大错。” “他们将子嗣送到军营历练,可这些儿子不知祖辈跟随太祖皇爷打天下的艰辛,吸食兵血,空占名额却不操练。” “这虽然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也逃不过这一罚!” 王朝辅何等的聪慧,立即听出了皇帝想要从宽之意,毕竟,这事只有皇帝和陈策两个人知道。 皇帝决心从宽,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他连忙笑道:“如此说来,要不要奴婢亲自去一趟三千营,传个话把这些府中的子弟们放了?” “放?”朱由校反问一声,靠在椅子上,说道: “他们的罪过之深,不得不罚,陈延祚、宋裕德、薛濂等人纵容各门子弟横行不发,也有罪过。” “那皇爷的意思是…?”这下,王朝辅有些搞不明白了,脸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你亲自去一趟,告诉陈策,将这些人继续扣着,一个也不能放,传话名单上的这些老爷们,到军营去领人。” “朕亲自在军营恭候他们的大驾!” ...... 消息传出,众勋贵都很慌乱。 尤其是阳武候薛廉,最近他的事儿好像实在是有点多了。 起初是被坊间传闻自己横行不法,什么强抢民女、纵容家奴,这些帽子一股脑全都上来了。 所幸皇帝给了个搬迁王恭厂的差事,这才化险为夷。 谁承想,才搬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王恭厂居然他娘的炸了! 这种三百年都没有一回的事,竟然也发生在了他的头上,这找谁说理去? 如果真要算起来,王恭厂是你薛濂负责搬的,现在炸了,你能说你没事儿?一个办事不力跑不了吧? 说能逃过这一劫,薛濂自己都他娘的不信! 现在虽说刑部已经结案了,可薛濂还是虚得不行,整天净琢磨着什么时候请命带兵,出去立个战功好才安心。 就在今天,勇卫营奉旨突袭了三千营,然后呢?又他娘是自己阳武候府的事儿! 那个不成器的龟儿子,被勇卫营一名把总逮了个正着,当时正在跟几个哥俩好打牌呢。 打牌不打紧啊,可这混小子是在哪儿打牌,是在军营,还是在三大营的营地里打牌。 这事儿,也不是什么小事儿啊…! 薛濂自知理亏,理亏在哪儿,理亏他送这小子过去,就是为了让他进去玩别烦着自己,也省得在外头整天给自己惹事。 至于西宁候宋裕德等人,也都是同样的心思。 他们虽说没有薛濂这么慌,却也好不到哪儿去,皇帝说是在大营恭候自己,可敢让那位爷等吗? 几个人都是精明的,托关系的托关系,使银子的使银子,一早都问清楚皇帝今天要什么时候去了,所以提前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等朱由校来的时候,发现有不少勋贵居然早就到了,正在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训话呢。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看见皇帝爷来了,众勋贵全然没了平日里那股子嚣张劲儿,忙不迭的围拢过来,态度极为谦卑。 朱由校心里早就被他们这副样子给逗笑了,可是脸上却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来到早被陈策摆放好的椅子前坐下。 然后,环视了一眼跟过来的众人,面无表情道: “都别跟着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众勋贵也没什么好想的,纷纷在勇卫营兵士端来的椅子上做好,可却都只挨着半边儿屁股,自然是随时准备起来挨训。 然而,意料之中的龙颜震怒并没有用出现。 有人悄悄窥视上颜,发觉皇帝竟然在不断的叹气摇头,这样一来,他们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有人不禁在想,皇爷还是爱我们的。 刚想到这儿,朱由校便就发话了:“你们哪,你们这些人,有多少是被朕寄予厚望的?” “陈延祚在山西要务在身,回不来,可是你们,朕得亲自跟你们唠唠,不然,今后你们还敢再犯!” 朱由校叹了口气,道: “你们可知道朕为什么要整顿卫所吗?山西那次,还只是个开始,今后,朕要把这项改革推广到全国中去,彻底消除卫所弊病带来的隐患。” “你们这些人,都是朕今后要安插在地方的眼睛,是朕的拳脚。你们说说,朕要是眼睛瞎了,拳脚也都废了,朕能好受吗?” 众人也不是傻子,听到这里,才都是恍然大悟。 阳武候薛廉起身跪了下来,呼道:“皇爷,臣有罪,臣自请革爵,带着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从头再来!” 朱由校看他一眼,凝眸说道: “薛廉,你是有罪!” 这话,登时令薛廉浑身一颤。 “不过,你能主动说出这句话来,朕很欣慰。”朱由校忽然话锋一转,说道:“你罪不至此,革爵就免了,不过你活罪难逃!” 说着,朱由校伸出手指向众人,道: “你们也一样!” “你们这次的罪过,朕全都不再计较了,以前的那些有的没的,朕知道的,也权当不知道,既往不咎了。” “谢过皇爷!”众人欣喜不已,全都没有想到,今日居然是这个结果。 “你们别高兴的太早,朕话还没说完哪!”朱由校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这群勋贵一眼,道: “你们的爵位,朕暂且留着,因为你们的祖上都对大明有功,可是也就仅限于此了,朕要革除你们后辈的袭爵之权!” “如要袭爵,你们就好好教导你们的儿子、孙子,能在你们死前建立功勋的,才能袭爵。” “都听明白了吗?” 话音一落,全场鸦雀无声。 第七百七十五章:帮朝鲜处理国政 傍晚,从营地回到行宫里的朱由校将手里的文书扔在桌案上,壶里的茶水已然冰凉。 宫娥正欲更换,却见皇帝茶水倒满一杯,一饮而尽,感受着茶水秦沁凉心脾,朱由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王恭厂灾后,整个北京城异常的燥热难耐,这凉茶,正好去去自己身心内外的火气。 处理了勋贵的事情以后,三大营的整顿业已迫在眉睫,这次朱由校打算让一个满朝文武都想不到的人去主事。 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将挂兵部左侍郎衔,署理整顿京军三大营,勇卫营总督陈策从旁协助。 这次,朱由校任用了文官和武将的势力,独独没有选择任何一家勋贵,为的就是敲山震虎,彻底解决三大营历朝以来的弊病。 勇卫营是朱由校亲自建立起来,必须要护卫在自己身边的一支禁军。 京师戍卫自有城西的城防军,而外出征战,还要有另外的兵马代表京师,总不能每次京师出人的时候,就让勇卫营去。 况且三大营沿革多年,世人视其为京军门面的想法早已深入人心,不整顿三大营,天下人也会对官军没有根本上看法的改变。 整顿三大营,现在是一百年来最好时机,正好借着王恭厂灾一事,彻底消除这个隐患! 况且,勋贵袭爵毫无压力的事儿,朱由校也得考虑解决一下了,勋贵子弟没有一点危机意识,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次朱由校只是利用这八十余家名气比较大的京师勋贵试试水,看一下全国勋贵们的反应。 朱由校想到这里,低头看向桌案,脸色沉了下去。 毛文龙这封密奏,正验证了之前朱由校的想法。 皇太极被抄断了后路,也不与入朝的辽军接战,既然回不去,倒是利用骑兵的机动能力,与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辽军大部皆为步卒,虽然如今骑兵装备了手铳火枪,可人数上到底还是不如后金,根本不敢独自追击。 加之朝鲜境内水土不服及不熟悉地势等原因,未敢孤军深入。 皇太极随后放出了消息,声称要派遣使臣来北京议和,商谈条约,不再与大明为敌,共享太平。 他正是抓住了辽东久战,民心疲弱,而朝鲜不修武备,急于想让后金离开朝鲜境内的种种人心,做了这个主动求和的“大好人”。 实际上,根据熊廷弼的最新塘报,后金仅仅只是放出了议和的消息而已,皇太极另一面又分兵两路,分别往觉华岛和宽甸去了。 这哪是想要罢兵言和的意思,这是贼心未死。 然而属国朝鲜,以及辽东百姓,听闻后金主动求和的消息后,都是人心浮动,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提前庆贺久违的太平了。 人心,这就是人心啊! 朱由校坐在椅子上,心知肚明,皇太极绝不会甘心一直在建州做个土酋长,而自己,也不会放着国仇家恨不去报。 这次就算议和了,也是毫无意义。 大明与后金的战争自万历一朝至今,持续近半个世纪,早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可很多人还是天真得很。 他们奢望着,只要这次大明撤兵,后金就会遵守合约,从朝鲜撤兵,从此两方过着罢兵言和的太平日子。 想什么呢? 少不得,这次要由自己这个宗主国的皇帝当坏人,现在朝鲜已经被后金打怕了,听说满朝百臣大部分都赞同议和。 这个朱由校也理解,毕竟鞑子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肆虐,大明和后金不断大战,而朝鲜军队却只能在本土上看热闹,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可能他们想的,是无论如何先把后金军从朝鲜境内弄出去,然后再徐图恢复。 但是理解归理解,无论朝鲜内部现在怎么想的,朱由校能传出去的意思只有一个,拒绝议和。 大明现在完全有能力把后金消灭,国仇家恨,就在这两年了,没有那个功夫跟他们徐徐图之。 如果朝鲜属国内部意见不一致,那朱由校就只好派个人过去,帮他们达成一致! 皇太极想要利用人心,使花招,多半又是那个范文程的意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2节 朱由校只能是见招拆招,用大明皇帝的身份,强令朝鲜及辽军继续作战,直到出现一个满意的结果。 至于说其它的,朱由校现在已经管不着了,最近发生的事儿,实在已经令人焦头烂额。 “传朕的口谕到觉华岛,令朝鲜上下君臣,凡是还自视为大明臣属的,都要抵抗到底。” “建虏不灭,哪来真正的太平?” “告诉朝鲜国王,身为国王,不要被臣子的意见左右,如果李倧现在还处理不了朝鲜的国政,那大明会帮他处理!” “省得让一些宵小之辈出来作威作福!他们不嫌丢人,大明还嫌丢人哪!” 小阉毕竟不像王朝辅和皇帝这么熟,又是自己人,没什么话敢说,诺诺道是,转头出了行宫。 王朝辅也没在这事儿上多说,来到身后替朱由校捏肩,一边说道: “爷,白天处理勋贵们的法子,是不是有点儿太过激了,朝臣中我听见有不少微词。” 朱由校才靠在椅子上舒缓口气,闻言又将目光投射过来,“他们说什么了,你给朕说来听听。” “有人说国朝三百年至今,勋贵袭爵,向来如此,如勋贵们未立战功,陛下就取消了他们的袭爵之权,岂不是乱了祖宗之法。” “还有的说,如此大事,陛下当与内阁议定,会六部部议,不该如此草率行事,乾纲独断。” 听到这里,朱由校的火气来了,冷笑道: “乾纲独断,他们就是这样看朕的?熊廷弼、朱燮元,哪一个不是战功赫赫,他们可有一人是有爵位的?” “现在就连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爵难求,遑论是其他的武将了,只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 “勋贵子弟只需要立战功便可袭爵,朕甚至不需要他们立像张万邦、曹文昭他们那样的大功,只要做点事儿就行。” “连这也算苛刻了?” 朱由校冷笑连连:“现在这些勋贵子弟,早没了先祖建功立业时的心了,只想着混吃等死,袭爵享福!” “朕就是要杜绝这样的歪风邪气,朕要给那些立功的武将封爵,告诉他们,大明不会亏待他们!” 说完这些话,朱由校叹了口气,默默道:“你去召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来行宫见朕。” 第七百七十六章:放宽条件 “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温体仁来到行宫之中,纳头便拜,山呼高喊。 朱由校道:“平身吧!” “朕开门见山,今日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对白天里朕处理三千营勋贵八十余家勋贵的事,有何看法。” 温体仁的想法,朱由校还是挺想听听的。 毕竟这家伙,也许是眼下朝廷当中,最适合长期担任内阁首辅的人了,只是现在还缺乏历练。 天启一朝,内阁首辅两年一换,前两任都是为安抚东林党换的人,现在这个魏广微,也是当年临时拉上来压制东林党的。 要是再这样下去,的确是不好听。 温体仁来之前就在考虑皇帝第一次召见自己能是什么事,也有考虑到这一层,闻言立即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陛下做的好。” “做得好?”朱由校呵呵笑道:“满朝这帮文武大臣,哪一个不觉得朕是乾纲独断,乱祖宗之法?” “要不是朕现在手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他们还敢跳出来指着朕的鼻子骂朕!” 听见皇帝说出这么刺耳的话,一般臣子早就是冷汗连连了,可温体仁却是异常的冷静,他低眉顺眼的道: “臣觉得,陛下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完全不必理会这帮有关人等的话,再怎么样,陛下的旨意已下,绝无更改的可能。” “天子的权威,不容侵犯。” 朱由校听他连这种话也敢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的确是在心里引起了不小的兴趣。 这也是做这么多年皇帝以来,头一个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话的文臣,如果外传出去,温体仁只怕转眼间就要被人人喊打。 当然,这话虽然大胆,却是说到朱由校的心里去了。 朱由校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不必理会朝臣想法,你这话,岂不是叫朕学那商纣夏桀么?” 这一问,就是想看看他会如何反应。 果不其然,温体仁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跪倒说道:“陛下此言差矣,想先帝万历皇爷,三十年不临朝,国政也未有丝毫停摆。” “我大明,三大征接连告诫,天朝之威鼎盛。” “陛下从政之初,六年不开朝会,大明却在日益转好,这既是上天凉薄祖宗之德,更因陛下乃仁圣之君。” “这些年来,朝臣们说陛下乾纲独断的话还少么,对陛下在本朝的中兴却没有丝毫影响啊!” 朱由校淡淡扫着眼前这个人,心中不断点头。 这温体仁,虽说看上去像是害怕了,这话里行间却依旧显得镇静如常,心思之缜密,完全不是魏广微可比啊! 旋即,朱由校点头: “你说的不错,不过朕今日叫你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关于处置勋贵袭爵一事上,说说你的看法吧。” 到这,便是开门见山了。 温体仁也知道,再去绕弯子,怕只会适得其反,于是直接说道:“臣还是那句话,陛下做得对,但切勿操之过急啊!” 朱由校目光闪烁,道: “你继续说。” 温体仁道:“勋贵乃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全国上下,南勋北戚,虽然皆以英国公为首,却并不是铁板一块。” “陛下此番处置北勋戚八十余家,只能说是水到渠成,然而手段太过激烈,日后如要处置南勋,怕会激起动荡。” “臣有办法,可借王恭厂一事,一劳永逸。” 说到这里,温体仁停了下来。 朱由校仔细琢磨了一下他说的话,心道听听也无妨,道:“你且仔细与朕说说。” ......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我送你进三大营,是为了让你进去交朋好友,打牌喝酒去的吗?” “啊?” 阳武候府,薛濂手里拎着一根木棍,照着眼前的一个二十几岁年轻人屁股上便打。 “哎呦——!”薛刚吃痛,连忙讨饶: “爹你就饶了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下次?”薛濂一听更是暴怒,吼道: “你还想有下次?你可争点气吧,要是在老子我死前你毫毛战功未有,我阳武候一脉到此就算是绝了!” 一听这话,一旁的郑氏捂着嘴上前,贴切问道:“老爷,不是说皇爷饶恕了我们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薛濂扔了棍子,坐下来看着被侍从搀扶起来的薛刚,恨铁不成钢道: “这次犯事的八十六家勋贵,全都既往不咎了,但是陛下免除了各家子弟的袭爵之权。” “什么?”郑氏一脸的目瞪口呆,“本朝可从未有过此等先例啊!老爷,这到底怎么办啊?” “都问我,我也想知道怎么办!”薛濂无奈道:“想我先祖以靖难军功,被成祖皇帝封爵,到了我这一代,却是要绝了……” 郑氏和薛濂是做父母的,自然知道,自己家这个浑小子,做个纨绔子弟还凑活,让他出去领兵打仗,这辈子也不可能立功,还得把命搭上。 这不正是说明,到下一代就没有阳武候了吗? 别说他了,西宁候宋裕德,这个往常在京城呼风唤雨的有名勋贵,现在也犯愁着呢。 但是无论怎么不满,无论现在怎么犯愁,这毕竟是自家犯的事儿被逮了个正着。 皇帝不砍了自己家这个小子,或是除爵,这都属于人家网开一面,宽宏大量! 对他们来说,哪还敢奢求太多啊! 薛刚从前只想着玩儿,等老爹一死袭个爵,到任上混吃等死,便就行了,也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后果。 他知道是自己给自家惹了事儿,强忍着屁股上的痛楚,在侍从的搀扶下说道:“父亲放心,我一定立战功为祖上争光,保住爵位!” “你?” 薛濂此刻气儿也都消了,方才的确是有拿他出气的意思,听这话虽然欣慰,但也知道绝无可能,摆手道: “罢了,绝就绝了吧,反正都还活着,不是吗?” 徐氏一旁劝道:“老爷,要不让他去试试吧,帝国学院的武学院最近正在招生,有不少勋贵居安思危,都送子弟进去了。” 薛濂有些犹豫,道: “这个帝国学院真这么厉害?听说里头的教官都是陛下亲自选人,想毕业十分苛刻,这些年毕业不了,中途退出的世家子弟太多了。” “这个小子,他能行吗?” 说着,薛濂看了看眼前不争气的儿子。 这一下,薛刚着急了,连忙表露态度:“爹,你就让我去试试吧,只要能毕业,不就算是证明自己了吗?” “这倒是,现在凡是从帝国学院毕业的,都仿佛变了个人,都混的不错,如果这小子能毕业,还有机会。” 薛濂想了想,叹气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试试吧!” 话音刚落,管家跑了进来,喜上眉梢: “老爷、夫人,小侯爷!有好消息,陛下召见了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决定放宽对勋贵袭爵的要求了!” 第七百七十七章:勋贵限爵法 “你说的可是真的?” 薛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3节 那管家连声说道:“是真的,都是真的,现在京城的勋贵们家家都炸开了锅,热闹着呢!” “那现在袭爵的要求是什么?”薛濂松了口气,紧接着问道。 “差点儿忘了,这是内阁发的文书,老爷看看。”管家说着,连忙拿出了一份公文。 薛濂接在手里,在他看的时候,一旁薛刚和郑氏俱都屏息凝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他们来说,薛濂便是这个家的顶梁柱,而决定这根梁柱坍塌与否的关键,还在天启皇帝的一念之间。 皇帝的一个想法,可以将他们打入谷底,也可以再把他们拉回到现在的世界中来。 薛濂脸上时阴时晴,看罢松了口气,缓缓望向一脸不明所以的絮薛刚,道:“你明日就去顺天武学院报名,府中给你疏通关系。” “学不成,不要回来见我。” 薛刚点头,问道:“爹,内阁在文书中说什么啊?” “降一等袭爵…”薛濂说道:“此次整顿三千营中犯事的勋贵,还有后日在整顿京营时被查出的勋贵,子嗣若无战功,一并降一等袭爵。” “不止一代,代代如此…” 薛刚一愣,下意识道:“那岂不是说,如果我没有建立功勋,到时候我继任的,便是阳武伯了?” “如我的下一代还没有功勋,连伯都没得做了?” 薛濂看他一眼,点头:“到时候,我阳武候一脉,才是真真正正的绝了,陛下此次改革,真可谓前无古人。” “不过所幸,不会在你这一代便除爵了,如此看来,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郑氏上前握住薛濂的手,欣慰说道: “看来老爷说得对,当今陛下是圣明天子,” 随即,她望向薛刚,嘱咐道:“刚儿,你要到武学院精心就读,我和你父亲,就靠你了。” “阳武候还是阳武伯,都是你自己拼出来的,再与为父的无关了。”薛濂叹气说道。 随后,转身而走。 这对薛刚来说,也是一份鞭策,比起直接除爵来说,紧迫感不仅丝毫未少,反更令他心头紧颤。 阳武伯,到时候虽然也是个爵爷,可却与现在全然不同。 被降一等的爵爷,与那些因战功首任封爵的相比,不仅待遇不同,还要遭人白眼、议论,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薛刚虽然甘当一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忍受被降爵和被人看不起。 无论怎么样,他还是决心要拼一拼。 不得不说,当今皇帝这样的举措,实在是有够精明。 真正有心再去拼搏的,听了这个消息只会受到鞭策,而不是从此便郁郁寡欢坐等降爵。 无心拼搏,只顾混吃等死的,就算告诉他下一代除爵,他也还是会想尽办法的继续吃空饷、喝兵血,赚银子。 何况,他们这些侯爵已经不是最严重的,尚有一代的喘息之机,就算薛刚毫无建树,也还能做个伯爷。 对于一些伯爵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降维打击。 可是现在包括阳武候薛濂、西宁候宋裕德等有名勋贵在内的侯爵们,都已经十分满意这个结果,他们也就只能接受。 内阁以公文的形式将此事发往各个衙门及各地州府,几乎就已经说明,这即将成为大明朝一条正式的律法。 这是朱由校在天启六年经过与内阁讨论,正式颁布的针对某些勋戚的“勋贵限爵法”,与天启二年颁布的针对皇亲国戚的“宗室限禄法”,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同之处在于,宗室限禄法一经颁布,便是针对全国宗室。 而勋贵限爵法,对天下间绝大部分的勋贵,目前而言只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并没有说这些没犯事儿的,也要如此袭爵。 当大部分有权势的勋贵都选择息事宁人,余下那些不满的,也就只能坐视这一道新律的形成了。 当然,现在的新律还只是针对这八十六家在京勋贵,以及那些在三大营有事的在京勋贵。 除此之外,朱由校也在奉天殿正式宣布,将册封一批二等爵位及三等爵位。 消息一出,京师震动,每传到一个地方,都是让当地的文武政坛激荡不已,没有人不在议论此事。 一时间,仿佛就连几日前发生的王恭厂天灾,都被世人忘却脑后了。 ...... “咚、咚、咚——” 这天,巍峨的紫禁城上,低沉肃穆的五十四响钟声再度敲响,自有明以来,这口大钟曾召唤历代的文武百官上朝。 每一次它被敲响的时候,就说明将有大事发生。 京师的文武百官们早早穿好了朝服,迈着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向皇极殿走去。 象征着皇权的皇极大殿,历经地震、火灾、王恭厂大爆炸等诸多天灾人祸,却依旧在此矗立不倒。 朱由校早在皇后张嫣的服侍下穿戴冠冕,坐在象征天下之主的九龙御座上,环视阶下群臣。 历朝历代以来,大明的皇权自朱元璋、朱棣时期以来,便是衰弱不振,像是这种封爵的大事,往往都要经过朝臣众议,才可下发实行。 如果不经过这道程序,大臣们可以视圣旨为“中旨”,由通政司驳回,视作无效。 而今天,朱由校并没有和朝臣们商议,只是事先同六部尚书和内阁、军机房大臣通了气,便正式下旨了。 朝臣们的情形,也和近七年前朱由校刚刚继位时截然相反,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反对的。 皇权,已经在朱由校手中达到了有明一代以来的极盛,但朱由校知道,这还不是顶峰! 很多人都知道,武将封爵有如登天,所以这次多半要封的是他们这些忧国忧民的执笔重臣。 大部分人都只是心中忐忑,又怀着隐隐的期待。 至于说武将们,压根就没什么好期待的,武将封爵实在是太难。 自世宗嘉靖一朝以来,朝廷似乎也意识到勋爵众多,无法管束的情况,因而对爵位几乎达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世宗一朝,封了个王守仁,不过是即位之初为了树立威信之举,王守仁一死,嘉靖皇帝便立即以学术不正的名义将其爵位追夺。 至于万历一朝近五十年间,更是只封了个宁远伯李成梁,并且允许世袭,这是因为李成梁在应对女真时屡立奇功,乃嘉靖以来的唯一一例。 在嘉靖、万历两朝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朝廷对文臣、武将允诺了无数的封赏,事后几乎都没有兑现。 在这样的情况下,武将如想封爵,难度可想而知! 谁也没想到,在如今这天启一朝,竟又开始封爵了! 只不过,这次的封爵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新封这一批勋爵以后袭爵的规矩改了,而且改得很彻底。 但凡是这次新封的,日后都制同勋贵限爵法。 新封爵位,同一批竟没有一家是世袭罔替的,这在大明来说,当属首例。 第七百七十八章:你很勇啊!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以下文武臣工,自本朝兴始来,义武奋扬、履立战功,又因政绩突出、保境安民、与民更始,皆册封爵位,以示本朝爱惜贤才之心! 山陕总督朱燮元,平定西南、辽东大捷有大功,封兴平候! 辽东经略熊廷弼,镇辽十年,击退建虏、收复全辽有大功,封东平候! 山西副总兵官张万邦,镇守大同,抵御察哈尔诸部西虏,袭破察汉浩特汗庭有功,封靖南伯! 镇江总兵毛文龙,开镇东江,牵制建虏有功,封靖北伯! 余部诸文武,降次封赏!钦此。” 话音一落,满朝文武都是愣了。 这第一批,只封了四个人,就有两个侯爵,两个伯爵! 这是什么概念? 世宗以来,也就一个李成梁被封为宁远伯而已,余的文臣武将,嘉靖一朝北虏南倭寇,立功成名者不少,三大征立功的更多如牛毛。 这些人,没有一个封爵的。 本来群臣们以为封的是自己人,可却没想到,真正意义上算是他们自己人的,只有一个朱燮元。 至于说熊廷弼,这个不修边幅,说话毫无顾虑的熊蛮子,早将满朝文武得罪了个遍,他算什么文臣? 张万邦,他又算什么。 不过是近几年名声鹊起,在边关打赢了几仗,至于察汉浩特那一仗,更没什么好吹的,不过是捡了察哈尔部主力未在汗庭的漏而已。 这样的人,竟然也能封伯? 还有毛文龙,都还不如张万邦! 张万邦好歹是个内地人,也是将门出身,可那毛文龙是个什么东西,此前不过是奉命在东江开镇的一个小小都司而已。 这些年,毛文龙所部在皮岛瞒报空饷、截杀商队、杀良充功的种种劣迹,尚且没有清算。 给他封爵,无异于使大明朝廷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阶下,内阁首辅魏广微与都察院御史李邦华对视几眼,后者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在这种时候说出一句话来。 他是自比魏征,要做本朝皇帝的镜子,可他不傻。 他自然知道,现在封爵的意义对于本朝来说非同小可,天启皇帝刚刚继位时形势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 天下中兴,但是中兴没有定以,历朝历代都以一个标准来衡量,这个标准就是功臣。 太祖皇帝大封功臣,因为他们追随自己血战沙场,开邦立国;成祖皇帝大封功臣,因为他们靖难有功,堪称再造。 而今天启皇帝新封四爵,也是因为要竖立一批榜样,表彰他们在本朝堪称辅佐中兴的大功! 李邦华没有说话,言官们俱都眼观口,口观心,不发一言。 但是很快,还是有人站出来率先反对。 大理寺少卿惠世扬出列奏道:“陛下可以分封勋爵,但绝不可封熊廷弼、毛文龙、张万邦!” “此三人,虽有小功,实不配有此殊荣!” 朱由校没想到,在这种内阁、六部、军机房全都是自己帝党人的情况下,居然还会有不要命的敢站出来反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4节 不过,起初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怒的表情。 待惠世扬话音落地,朱由校才是面无表情道: “惠卿家想多了,朕今日召你们来,是宣读封爵诏书,不是商讨该不该封爵,应该封什么爵的。” “你先退下吧。” 朱由校不想怎么样,已经很给文臣面子了,毕竟这次封爵主要是向忠勇武将表达爱惜之意,以振奋军心,提升威望。 文臣们有些微词,朱由校实际上很能理解。 “陛下——!” 惠世扬这次不知是受了谁的授意,还是自己突然间脑子短路了,似乎是打算和朱由校杠上了。 多年未见在朝会上发言的这位大理寺少卿,今日却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开始侃侃而谈,连朱由校的警告都视作不见。 “自古以来,武将死战,文臣死谏,我大明自嘉靖以后,罕有封爵者,陛下如今滥封爵位,臣担心重现昔日正德之患!” “臣为国忧心,实在是心急如焚!” 他昂头挺胸继续说,全然没有注意到朱由校已经逐渐阴沉的脸色,以及内阁首辅魏广微频频的眼色示意。 见惠世扬又张了嘴,魏广微连忙转头回去,垂头望着阶下。 “景泰时,朝廷曾经发布如能杀死伯颜帖木儿或太监喜宁就可以封爵,后来杨俊擒获喜宁,挽封爵却只字不提。” “正德十四年,宁王作乱,武宗发布皇榜,称如能平叛者可封伯侯,王守仁带兵平叛,一样没有得到封赏。” “戚继光率领戚家军,荡清海波、备御俺答,堪称有大功于朝,世宗也未封爵,只有太子少保之勋荣。” “敢问陛下,熊廷弼、张万邦、毛文龙三人之功,比杨俊、王守仁、戚少保何如?” “陛下如若不信,臣还能举出更多典例,以证实臣所言非虚,陛下滥封爵位,早晚必使大明陷入灾祸!” 朱由校将手狠狠抓在御座上正在咆哮的苍龙头上,勃然怒道:“够了,你住嘴!” 惠世扬也被天启皇帝这在朝会上罕见的龙颜震怒吓了一跳,但还是继续说道:“臣不能住嘴!” “陛下年幼继位,并没有受过体统的皇家训导,那就让臣来教教陛下我皇明的祖训!” “陛下,大明的爵位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祖训有言,非开疆辟土,挽国危难之大功者不能封爵。” “熊廷弼,守成之功而已,封个柱国已经是天恩。张万邦所领大同军,不过是趁虚掠后,连西虏的主力都未遇见,这就算作功劳了?” “毛文龙的功劳又算什么?要臣说,他非但没有功劳,还有大罪于国!” “臣还要参奏毛文龙所率东江军罔顾王法,杀良充功、截杀商旅等十条重罪,条条罪无可赦!” “陛下不责罚便就罢了,给这样的乱臣贼子封爵,是何道理?” 惠世扬说了这样一大堆,根本没有给朱由校这个当皇帝的任何还口的机会,说完,还在大口喘气,正视上方。 他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根重物,猛然间坠落到了皇极殿的大殿之上。 此刻,这里静悄悄的,余的群臣,听了这样一番惊天激昂之言,竟没有一人附和的。 倒是朱由校嘴角一勾,冷冷说道: “惠卿家,你很勇啊。” 第七百七十九章:后世隐患 纵观整个历史,似乎只有大明朝的君臣之间,是这样一种几近病态的不可调和。 朱由校组建了专为宣旨的军机房,以魏忠贤司礼监掌印,六部尚书、内阁辅臣,几乎全都有魏党的人。 余下的,也都是势单力孤,不敢多话。 可即便如此,在这种几乎满朝文武早就心照不宣的事情上,也还是会有人为了反对而反对! 大理寺少卿惠世扬,着实把朱由校气得不轻。 但是朱由校知道,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心平气和,他的目的就是要气你,就是要让你这个做皇帝的当众动怒,失了分寸。 朱由校紧蹙双眉,无语地看着阶下这位臣子折腾,少倾,口气平淡的说道:“卿所图者,谏名也,退下吧。” 这句话,相当于响亮的打了惠世扬一个耳光。 尽管朱由校说到了点子上,但这依旧不能阻止已经近乎疯狂的惠世扬了,他妒忌,他饮恨。 天启一朝,大理寺衙门毫无实权,由于皇帝不重视,几乎成了清水衙门,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六年,如坐针毡! 在这六年里,他看着东林同僚在昏庸皇帝的宠信之下,一步步惨败于阉党,而他却只能毫无作为。 他恨阉党,更恨自己,今日对封爵这四人的妒忌,则是最终的导火索。 即便皇帝已经看穿了自己,可惠世扬依旧能恬不知耻、冠冕堂皇的站在皇极殿之上,一番话,赫然将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 “禀陛下,臣所图非名!”言罢,他“噗通”一声,猛地跪在御阶之下,猛然间一个响头磕在大殿之上。 “若陛下不信,臣敢以死证身,以辨清白!” 眨眼之间,血流如注。 “陛下请收回成命,封爵如此儿戏,天家威严何在?” “臣只是因正德之时,主上国政不修,朝纲不理,滥封爵位所致前辙,劝陛下日参省己,正心修德!” 六部尚书,内阁辅臣,朝堂各部公卿,全都是在官场混迹了大半辈子的老狐狸,察言观色都是最基本的本领。 他们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根本不会写在脸上。 大殿上依旧无人吭声,因为朝臣们分明能嗅得到,空气中传出来那淡淡的肃杀之气! 天启皇帝,真正的动怒了。 只不过,现在的皇帝已然和七年前继位时大为不同,真龙就是真龙,就算年幼继位,也能拨乱反正。 真龙可藏于深渊之下,隐忍不拔,也可转瞬跃于九天之上,呼风唤雨。 天启年的中兴之主,是那样简单的么? 此刻,朱由校满心的滔天怒火,全都化作一口口呼出的恶气,隐藏于平静的面容之下。 旋即,向这边淡淡瞥了一眼:“卿家深得朝政用人之道,要不要让你来做这个皇帝?” “臣不敢。” 朱由校忍不住发出冷笑:“你不敢…” “说出这话的时候,卿家难道自己一点儿都不觉得可笑么?” 惠世扬深吸一口气,执意要与天启皇帝一站到底,稽首拜道:“今臣敢当陛下斧钺之诛,冒犯天威,直言进谏,非为沽直,实是忧心祖宗三百年社稷,危在旦夕…” 说着这话,他的眼中竟泛起泪光。 “熊廷弼、张万邦、毛文龙三人,一无开疆拓土之业,二无挽国倾颓之功,何以能封爵?” 朱由校抬起头,冷冷端详他,脸色已然是有些绷不住了。 惠世扬不为所动,他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一刻! “常言道,君子,阳也,故君子登庸中国之盛。而今建州作乱尚未平息,国土沦丧,乃陛下多年任用阉人之故。” “此番王恭厂灾,天下震动,黎民惶惶,皆言道天变示警,如要重整河山,必要以阳制阴,阴者,正是我朝阉宦之祸!” 朱由校张口结舌数次,终是没有忍住,怒极而笑。 说过来绕回去,终究还是东林余孽为扳倒阉党的一番赤条条的冠冕堂皇正义之言罢了。 在他们看来,敢于当众反驳皇帝的人,都是真正的正义人士,都会赢来满朝文武和民间士子的一片赞扬。 而似今日这种极其正式的场合,正是他们表演的绝佳舞台。 惠世扬仿佛化身成为不惧龙兴震怒,仗义执言的使者,成为多年来第一个敢于为先前受阉党迫害的东林人士发声的人。 在他看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是赚的。 若能惹得天启皇帝龙颜大怒,当庭出丑,打上几棍廷杖,这对他来说,便是可比武将们封狼居胥的天功! 伤得越重,他越高兴,就算是死了,也能名留青史,成为大明天启一朝有名的铮臣。 不仅是东林党,整个明朝,每一朝的文臣,无论何党何派,都是这副模样,他们总会将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仗义执言。 文人们在朝政上无所作为,可一旦出现某位有所作为的人,他们便会疯狂的嫉妒,嫉妒那个人的能力,嫉妒那个人的成就。 然后一波接着一波,前仆后继地向那个人发起攻击,直到将那个人彻底变得人人唾弃和麻木。 朱由校继位之初,被满朝文武争先攻讦的熊廷弼,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果这个人是执掌天下权柄的皇帝,那么不好意思,大明朝的文臣们不仅不会退缩,反而会更加兴奋。 这种近乎病态的心理,到如今的东林党文官中,甚至已经变得扭曲。 就和后世的传销组织一样,一旦深入进去,整个人的心态就会发生变化,他们永远是对的,是清正的。 阉党、魏党,还是帝党,其余所有的人,统统是错的。 朱由校看着眼前面色涨红,头皮磕破的大理寺少卿,心中觉得一阵恶心,看来这大明朝的文官们,是不可能在天启一朝就会有根本性改变的。 自己皇权鼎盛时,可以杀,可以流放,甚至可以一波接着一波的兴大案,将他们抄家灭门。 可你毕竟不能杀光全天下的文人,朝廷还需要有人做官,朱由校也是人,总有死的那天。 后继之君可能还是个明君,可再下一个呢,谁能保证代代都是明君? 文臣们不一样,他们都可以等十年,等百年,一旦皇权稍微出现衰弱的迹象,便会蜂拥而上,撕碎一道口子。 看着眼前的惠世扬,朱由校升腾起的怒意愈发深重。 而惠世扬听见了他的冷笑,却颤抖着胡须,质问道:“事关宗庙社稷,陛下身为皇帝,如何能笑得出来?” “莫非陛下不知昔日正德滥封,引发了何等后果?这些,还要为臣的来教陛下吗?” 第七百八十章:天启的时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5节 嘉靖年海瑞抱棺批鳞,万历年雒于仁“酒色财气”四疏,皆是臣子不惧天威,冒死上奏,流传史册的美谈。 尧王治天下,应天而顺人。 所谓言官,便是要求为君的要言皆听信于文官,计从于武将,只作为天下子民的精神偶像。 在臣子们看来,皇帝不需要雄才大略,否则难受的便是他们。 甚至于朱由校满心想的开疆拓土、励精维新,紧跟世界大航海的脚步,开辟中兴之世,在臣子们看来,不过是皇帝自己的满腔热血罢了。 文臣理想中的皇帝,只需要在现有的规则中,做一名庸碌无为的守成之君,无施展天威,更不必依法作则,宽而治世,便是一名合格的明君、圣主了。 历代皇帝,稍有锐兴之治的,便会被文臣前仆后继的攻击,直至变得平庸,变得麻木。 若是借用皇权满足半点私心,都将满朝文武及天下士子,冠以昏庸罪怠的名头,生前身后都不得翻身了。 真正文治武功者,如朱棣那般,可以跳出文臣的怪圈,手握大权,雄才伟略的,才可压制群臣,真正达到文治武功。 然而即便是朱棣,这些依靠直谏搏名的口舌之徒们,也不过是嘴上高唱圣明,四肢顶礼膜拜,心中却从未把他们当做真正的明君圣主。 朱由校愠怒半晌,心思已经专为平静,作为后世穿越者,这些道理,自然了然于胸。 做了这么多年皇帝,朱由校早学会控制情绪。 朱由校决定不中这大理寺少卿的下怀,当堂宽恕了他这一番妄言之罪,以此显现自己身为帝王的胸襟。 朱由校淡然笑道:“常言道,君如腹心,臣似手足,如大理寺卿所言,乃是朕不正,以致手足歪斜。” “此皆朕之过,以致众朝臣文武,朕之手足,尽皆歪斜,全无廉耻。” “朕信任阉人,朝政阴虚过阳,以致众朝臣文武,皆为阴虚之象,全无阳刚之气。” 朱由校说完,面色平淡,并无任何要发怒的征兆,可这一番话,却是如同一块石头,落在了平静的湖面,荡出层层波纹。 一众看戏似的朝臣文武,此刻纷纷议论出声,个个交头接耳,有的转头望向站在殿上的惠世扬,面露不满之色。 “陛下,您……”本以为就要借此而名留青史的惠世扬,被朱由校呛得脸色惨白。 谁也不曾想到,天启一朝两年的经筵、日讲,本为教导天启幼帝为人君的德行,这时却被朱由校拿来当做讽刺反驳臣子的兵器了。 不待他说话,朱由校蓦然转首: “温体仁,你是今岁入阁,山东赈灾,你有大功,今日寺卿朝堂上所言,你可认同?” 温体仁实际上心中早就忍俊不禁了。 朝堂局势变得太快,谁也没料到,方才还在被步步紧逼,借以搏名的天启皇帝,三两话间,不止打开局面,还令这大言不惭的惠世扬,真正成了群臣之敌。 群臣此刻全然明白,这位皇帝,乃是真正的天子,心性早不比七年前,曾经潜龙在渊,尚且能制,而今已是翱翔九天了。 温体仁说道:“回陛下,恕臣不能苟同。” “你…”惠世扬看向温体仁,身体一颤。 温体仁没有管他,继续说道: “熊廷弼镇辽十载,收复全辽,虽唯有拓土之业,却保全封疆,乃百年来边帅第一。” “张万邦突袭虏后,击破察哈尔王庭,迫使西虏林丹汗北迁,间接促成眼下漠南、漠北、塞北各部臣服本朝之局面,可谓有大功于朝。” “至于毛文龙么,七年前沈阳失陷,总兵贺世贤战死城外,整个辽东,风声鹤唳,唯有其开镇东江,牵制奴后。” “此三人封爵,臣以为应当。” 温体仁说完,久未发言的群臣纷纷出言表示赞同,而见到此情此景,方才还激昂有词,自比青天的大理寺卿惠世扬,心中隐痛,双手在袖中攥出汗来,满心的惊惧。 群臣文武,深切的看见了此时惠世扬眼中的六神无主,对他们的期望和求助,可此时此刻,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无疑已经自食恶果、名声尽毁,哪还有人敢再出去与天子作对。 朱由校松了口气,垂下眼帘,盖住面上的欣喜之情,抿着嘴唇:“爱卿忧国忧民,朕一概知道了。” 惠世扬正待入班,未成想上头轻飘飘传来皇帝的后话: “退下,去吧。” 惠世扬再想去寻皇帝那双眼睛,揣测圣意,却只能找见被眼帘盖住的身影,不待他回话,朱由校上面淡淡一笑: “寺卿,还需要朕亲自请你下去?” 惠世扬知道,自己败了,这一仗败的彻头彻尾,沽名钓誉未成,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后,朝堂与他无关,也不会再有什么人肯与他主动接触了。 惠世扬重重叹息一声,颤颤巍巍行了最后一次常礼,转头亦步亦趋地走下皇极殿,这座象征巍巍皇权的至高殿宇。 “臣等谨遵陛下圣意。” 群臣山呼出声,许多人也都在心里知道,朝堂之上,将不会再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当今皇帝,乃是成祖之后唯一能彻底压制臣权的一位真龙。 ...... 自辽东经略熊廷弼率援朝明军夺回宽甸南下入境,朝鲜境内形势一片大好,朝鲜百姓见了明军,无不夹道欢迎。 汉山城外,有一段河口,水势湍急,暗石密布,兵马难行。 这一日觉华岛上偶得消息,称皇太极敌不过明军,意欲讲和,国书已发往北京。 一时间,岛上内外一片的赞颂之声。 卫戍大将李兴立称建奴不可轻信,应当等待明军彻底夺回汉山城周边地区,再出觉华岛返回王京。 然而却遭到了朝鲜国王李倧的嗤笑,称他被建虏吓破了胆,执意要即刻返回王京。 实际是,这觉华岛物资匮乏,土地贫瘠,李氏王室于此迁居多日,早已急不可耐想回京享福。 这一日,听闻消息,称奴酋皇太极已于三日前领兵北去,王京之内再无金兵,朝鲜百臣沸腾,返京呼声日益高涨。 李兴立百口难辩,又不能不违背王命,只得率领八千卫戍精兵,出觉华岛向汉山行军。 番外一:魏忠贤和客氏的纠葛 万历三十七年十二月某一日深夜。 客氏白日去找朱由校,被毫不留情的拒绝,显然,这位爷才刚继位,就已经对自己毫无兴趣了。 内侍抬着她的轿子过乾清门西,她才下了轿子改为步行,这次神色匆匆,眉目愠怒,直奔西暖阁而去。 今日日讲,皇帝尚在懋勤殿未回。 客氏一脚进了暖阁,看见眼前的人,顿时委屈地嚎哭起来:“你个没良心的,魏朝倒了,你是飞黄腾达了,如今我遭了难,你却在这里过悠闲日子?” “我一介女流,被小皇帝欺负成这样,连一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魏忠贤喝了一口小酒,惬意地捡上几颗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最近他可真谓是春风得意。 魏朝失势,新帝明摆着不信王安,这是他的时机,所以近来心情委实不错。 看见客氏的样子,他一脸懵逼,问道:“又怎么了?你整天来找我,除了哭哭啼啼的,就不能有副别的样子?” “好歹也是掌管后宫的客奶娘了,怎么就不能端着点城府?” 客氏却是抽咽地坐下来,“小皇帝要赶我出宫,你去找他说说,都说这小皇帝最听信你的话。” 魏忠贤惊愕:“什么?” 客氏换上一副娇媚的样子,说道:“今儿我在乾清宫,去拉小皇帝的手,他竟破天荒的甩开了我。” “口气平淡的让人心寒,你知道小皇帝今天称呼我什么吗?客氏,坐上皇位,竟连客奶都不叫了!” 魏忠贤闻言愣了愣,琢磨一会儿,又捡了几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勾兑一口小酒。 然后他吧唧了几下嘴,站起来慢吞吞的开始漱口。 客氏望着他道:“忘八,你是聋了还是哑了?怎么不理我……” 魏忠贤取了巾帕净面,闻言才是冷冷地瞥她一眼,说道:“你在后宫这么些年,权柄也握够了。” “陛下已经继位,先帝灵柩已经发引,中宫虽然还未册立,李实却也已经在江南遴选秀女入京了。” “按理说,你一个保姆,顶多算个乳母,却是没有理由再留在宫里。” 客氏早知道这些道理,可皇宫这种地方的权柄,哪能是说放弃就放弃的,他语塞半晌,跌落在地上,喃喃道: “你这司礼监秉笔白干了…就真不打算帮我了…?” “我这哪是不帮你,我这是不能帮你,我现在在关键期。”魏忠贤愤愤瞪过来,阴鸷说道: “魏朝虽然被我弄倒了,但是王安在内监的势力还是很大,当今陛下看着年幼,实际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 “我上次求他给你封个奉圣夫人,就连这都驳回了,可见人家是心里早有想法,再怎么去求,也无济于事,反倒显露我的野心。” 说到这,魏忠贤坐下来,愤愤道:“你以为我就容易?” “新帝即位,王安却还是司礼监掌印,现在连我在内廷尚要仰他人鼻息过活,又该如何顾你?” 客氏双目无神道:“可你好歹是个秉笔…司礼监秉笔,这样大的权柄,就全无作用吗?” 魏忠贤盯了她一会儿,自嘲笑道: “老子是个不识字的秉笔,看不了奏疏也批不得红,有什么用处?空有名头罢了。” 两人谈话间,一名小阉走了进来。 这小阉捧着茶,垂首伺候了魏忠贤,转身时又用眼神偷瞄客氏身段,可谓垂涎三尺。 魏忠贤虽没有那活儿,却也怒从心来,顿时骂道:“瞎看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小阉连忙跪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还请魏公公准许奴婢为魏公公排忧解难。” 魏忠贤一听这话,促狭问道:“我看你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吧?嗯?胆子不小啊!” 说着,魏忠贤凝眸打量他半晌,道: “你听到了什么?” 小阉浑身一颤,忙道:“奴婢什么也没听着,奴婢这功夫是聋的,只管进茶服侍您老人家。” 魏忠贤冷笑一声,心道孺子可教,道:“说吧,你有什么想法能给我排忧解难?” 小阉默然片刻,说道: “魏公公侍奉当今陛下多年,应该了解这位爷的脾气,如今新帝刚刚继位,朝中便为是否启用熊廷弼经略辽东而争论不休。” “廷臣弹劾熊廷弼,而陛下执意包庇,以致廷臣们纷纷杜门谢事,王安在这个节骨眼上掌印司礼监,不仅不是喜事,还是祸事。” 魏忠贤一听,来了兴趣,眼睛亮起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6节 小阉又看了一眼客氏,道: “如今陛下有意让客氏出宫,皆因御史、言官批鳞犯颜,说老母她滞留宫闱之地,名份不正。” “魏公公若在这个时候劝老母离京,远离这等是非之地,对老母是好事,对陛下是好事,对公公您,更是天大的好事。” 客氏也听懂了,凝噎道: “可我这一出宫,还回得来吗?” 她环视一眼西暖阁,这宫闱之地,极尽奢华,她实在是舍不得这里的权柄和一切。 小阉转头狠狠地盯了盯客氏的身段,若无其事笑道:“老母你不信我,却不能不信皇爷对您的情谊。” “要知道,皇爷今日对您淡漠,全是做给文臣们看的。” 魏忠贤听到这里,面容阴鸷起来:“你说的不错,我才发现,若是我赞同陛下让她出宫,陛下就会更加信任我。” “到时候我再去博王安信任,给他当干儿子,劝他辞去司礼监掌印之职,当朝与陛下唱反调。” “王安本来就是亲东林的,我一劝,他必会当堂顶撞陛下,到时候,便是我魏忠贤受重用的时候了!” 魏忠贤心生数计,心情大好,连客氏的哭声都止住了。 他转头望向小阉,示意他起身,说道:“你叫什么?可愿意做咱家的干儿子吗?” 小阉喜形于色:“奴婢王朝辅,见过干爹!” 在大内做司礼监秉笔的干儿子,这等同于找了个权势极大的靠山,何况这还不是一般的秉笔,这是刚斗垮司礼监第二秉笔魏朝的魏忠贤啊。 听了这一席话,魏、客二人相顾而笑,烦恼顿时烟消云散。 虽说被逐出宫不好听,但客氏还是相信,天启皇帝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的,就算出了宫,也还能是富贵一生。 这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第七百八十一章:李兴立战死 汉山城。 约莫八千人上下的一支朝鲜军队停在了河边,人声鼎沸,许多朝鲜兵都是累的热汗直流,站在那里也是歪歪斜斜。 单筒望远镜,是军器司在天启五年根据第二次澎湖海战,缴获荷兰人所得而仿制。 大小和以往的千里镜差不多,但是可观察的距离却远了两倍,眼下大明的九边官军,参将及以上将领都有配备此物,用于观察战情。 李兴立身为王京卫戍大将,也是眼下朝鲜国王李倧身边威望最高的将领,只能抬起一只手去遮挡住日光,眯起眼睛观察远远的汉山城头。 他就连明军已经逐步淘汰的千里镜都没有,何况是最新式的单筒望远镜? “城中像是真的没有了金兵的踪迹?”李兴立蹙起眉头,仔细观察着每一处城垛。 但是河对岸,距离汉山城头实在是不近,即便视力再好,他也只能看个大概,于是下令道: “传我的命令,铺路修桥,派哨骑四处打探。” “这里,寂静得有些让我心悸…” 命令传达下去,朝鲜兵们哀怨一片,但是在李兴立的命令下,还是慢吞吞的开始铺路,维修被后金军故意破坏的木桥。 平原之上,夏日刺目,不干活都热,这一动起来,穿着厚重的军服,朝鲜兵们很快都是上身湿透。 朝鲜王京卫戍军前哨为火枪兵,中段为步兵,最后则是为数不多的四百余名骑兵。 除李兴立外,只有将领才有资格穿着铠甲,绝大部分的朝鲜兵都只是穿着统一的制式军服而已。 这样的部队,是朝鲜境内少见的成建制部队,排兵布局,李兴立全都仿照当年援朝的李如松。 这已经是眼下朝鲜境内为数不多的精锐了,往常派遣人马从征,他们也从不愿出动这样的兵马。 茫茫荒野,很快响起蹄声阵阵。 远处飞尘涌动,似有千军万马正奔袭而来。 “金兵回来了,快走!快走…” 一名朝鲜哨骑飞奔而回,背上插着几支箭簇,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话便坠马而亡。 这哨骑倒下,李兴立才是从他的背后看见,已在数百步之外的大批金军骑,连忙下令: “列阵,列阵!” “火枪兵排队向虏骑射击!” 因为铺桥的原因,王京卫戍军的阵脚自乱,眼前正有虏骑喊杀而来,更是人心惶惶,纷乱不已。 一身蓝色全身甲的阿济格挥着虎头大刀,狞笑:“大金的勇士们,随我杀了这些不知好歹的南狗!” 火枪兵尚未集结完毕,后金潮水般的骑兵便冲撞进朝鲜军的人群之中,眨眼之间,八千人的朝鲜军队顿时惊溃四散。 “别乱!别乱!虏骑没有多少人马!” 李兴立很快发现,阿济格率领的这支正蓝旗骑兵,人数只有两千上下,还不足自己的一半。 “整队再战,传我的命令整队!” 可兵败如山倒,朝鲜军本就对后金军有着深深的畏惧,此刻更是无论如何也挽不回军心了。 逃窜的朝鲜兵马嘶声哭嚎:“中虏骑的埋伏了,快跑,快跑啊!” “虏骑太厉害了,我们打不过他们的!”就连一些卫戍将领也开始动摇,“趁阿济格还没来,快撤吧!” 李兴立握着手中的刀,眼神微微变幻,脸上满是绝望:“走不成了,我们的马不如虏骑。” “军心一散,谁也跑不了。” 随着这样的声音,朝鲜军如决了堤的江河,四处奔逃,竟有数百人死于逃跑时的拥挤踩踏。 阿济格在朝鲜军中如入无人之境,逢人便杀,简直要杀得红了双眼,很快,他注意到被被一群护卫团团围住的卫戍大将李兴立。 这个人他认识,这是朝鲜军队中少见的俊杰,还参加过抗倭援朝的战役! 屠杀尚无妇孺之力的朝鲜军队,已然让阿济格丝毫提不起兴趣,杀了这样的人,才能让他觉得刺激。 望见阿济格前来,方才劝话那朝鲜将领咬了咬牙,抽刀道:“大将快走,我拦住这奴酋!” 言罢,拍马而上。 话音刚落,人头落地。 阿济格只用了一刀,便毫无阻拦的将那朝鲜将领斩落马下,随后直奔前这里,张开血盆大口: “李兴立,你的死期到了!” 李兴立在离开觉华岛时,就料到会有这一败,但毕竟王命在前,纵然知道这一去是粉身碎骨,他也不得不前来。 看着阿济格,李兴立紧握佩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很快,他深呼口气,迎了上去。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兴立满是刀痕的身体无力地跪在地上,他使劲抬起头,看着下马缓步前来的阿济格,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尽力了。 阿济格双手握住战刀,对准了李兴立垂低的脖颈,想了想,却是收住了到,若有所思道: “埋了吧,这样的人物,值得一个全尸。” 一名贝勒上前,谄媚道: “主子真是神勇,此役斩杀朝鲜大将李兴立,多罗贝勒之位,指日可待了,奴才提前恭喜多罗贝勒!” 阿济格骑上马,看着全无任何抵抗之力的朝鲜军队,冷笑:“与朝鲜军队作战是最无聊的,还是明军有趣些。” 随即,他露出了极度厌烦的表情: “但是那些南蛮子们,自知勇力比不过我大金勇士,便用火器,守城结阵,四面夹击,实在是狡猾得很!” 那贝勒道:“贝勒爷不必担心,经此一战,朝鲜国中主战附明的两名大将,南四道总领大将李秀臣,王京卫戍大将李兴立,全都死于我大金之手。” “就算退回国内,朝鲜也再不是我们的顾虑了。” 阿济格笑了起来:“这倒是,只不过眼下形势不容乐观,科尔沁在漠北吃了败仗,就连林丹汗那个自比铁木真的蠢货都被打得放弃察汉浩特北迁了。” “蒙古那些墙头草,全都倒向明国,虽然这次打掉了朝鲜的气焰,大金的日子一样不好过。” 他收起刀,说道: “统计战果,上报大汗!” 阿济格将战败送到皇太极眼前的时候,汉山城外的战报也被溃兵送回觉华岛,欣喜准备返回王京的李氏王室们,一个个全都是惊骇欲。 正穿戴王袍的朝鲜国王李倧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产生道: “李兴立战死了!”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李兴立一死,唯一敢战的卫戍军随之覆亡,整个觉华岛的朝鲜将领再无任何敢言战者。 领议政金鎏道:“如今之计,唯有请大明持续相助了!” “我国无力抵御金虏,离不开明军了!” 第七百八十二章:朱氏代李 “啪——!” 看到这份被从海上送回来的奏本,朱由校难掩脸上的失望和愤怒,一把扔到了地上。 皇帝如此震怒,几名在暖阁的臣子也都惊恐万分。 “这个李倧在想什么,朕册封他为朝鲜国王,难道就是叫他这么坏事的吗?”朱由校坐在御座上,怒问道: “为什么不等熊廷弼从北四道进军,联合举兵?他知道他这样做,会为入朝的明军带来多少困扰吗?” “他这样做,会让多少我大明的郡国羽林之材勇,白白丢掉性命!” 李倧远在觉华岛,皇帝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训诫,并没有人能回答。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7节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皇帝不会发无用的怒,多半是在演戏,至于演什么,显而易见。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道:“陛下,臣以为,李兴立、李秀臣二大将之死,足以证实朝鲜全无保国之力,而身为天朝上国,大明不能对之坐视不理。” “爱卿的意思是…?”朱由校虽然那一通骂的好像是挺厉害,可现在的脸上,却全然没了怒意。 温体仁心知自己猜对了圣意,道: “陛下,朝鲜国王李倧能力平平,不仅不能稳固国内政局,更连国土都保护不足,他做不到,我们就应该帮他一把。” 朱由校眼中闪烁,没有说话。 “我朝劳师动众,总不能一有敌侵,便派遣大军远征。先是万历一朝援朝,再又是本朝,如此下去,伤损国本不说,帮得过来吗?” “陛下当派遣一位王爷,加事重权,到朝鲜与朝鲜国王李倧共理朝政,而朝鲜军队无力保卫国土,我朝也当派遣军队入朝,协助守城。” “如此,朝鲜境内安平,百姓乐业,尽皆遥尊天朝圣主!” 温体仁说着,语气愈发的洪亮起来,到最后,更是猛然间的匍匐在地,山呼叩头,极为诚恳。 不得不说,温体仁提上来得好,这家伙谄媚的本领,简直和魏忠贤不相上下,朝廷有这样一个懂事的臣子,皇帝才能做的舒服些。 朱由校心里早就想同意了,可却面色犹豫,道: “朝鲜自古皆为大明藩国,一向是李氏一族世代掌管国政,突然插手,于理不合吧?” “陛下——!”温体仁学起大理寺卿惠世扬,一头磕在殿上,疾呼道: “朝鲜兵备废弛,西人党、东人党…,党争不休,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何况熊廷弼早有塘报,我天朝之军入朝,朝鲜军民必定夹道欢迎,无不期盼。” “如今朝鲜国王李倧如此昏聩,失去人心,而我大明协理国政,乃是上顺天命,下应人心,众望所归!” “当年李成桂建国,非得我皇明太祖皇帝御赐国号不可,至如今,后嗣之主庸碌无为,切不可再犹豫了!” 朱由校听到这里,才是连忙下了御座,将温体仁扶起来,说道:“爱卿所言甚是,是朕优柔寡断了。” “可是这入朝王爷的人选,朕还要再想想…” 温体仁自然明白,朝鲜自己玩的稀烂,大明肯定要插一脚。 当今皇帝乃是锐意之主,开创中兴的圣君,文治武功一样都不会少,在那日朝会上,惠世扬如此僭越,都未曾丝毫动怒。 可是如今,却因一次小小的塘报而震怒不已,没有原因怎么可能? 他估计,八成皇帝就是想演这么一出戏,做给朝鲜人看,毕竟和平接管朝鲜这种事,不是小事。 天启皇帝意欲吞并朝鲜,这种手段,可比林丹汗当初强行兼并土默特那次高明多了。 朝鲜人心在明,而不在他们自己的王。 这次后金侵略,朝鲜北四道糜烂甚重,就连王京汉山都失陷了,两名大将战死,无数军队溃败。 朝鲜国王李倧继位不足三年,就遭逢这种剧变,威望已经是冰点。 加之李氏王室中最有威望的大妃死于汉山王宫,现在的李氏王室,实际是不得人心的。 身为天朝上主,大明需要利用人设才行。 东林党玩转的手段,在这种时候格外的管用,大明军队一进驻朝鲜各大城镇,无论派去的王爷有没有从政的本领,南北八道势必四海清平。 前后高下立判之下,不出三代,大明派去的亲王,就会在入朝明军的帮助下,彻底取代李氏,主政朝鲜。 届时,罢黜李氏为朝鲜国王的权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了。 ...... 过了几日,正值深夜,万籁俱寂,朝鲜南部觉华岛外海域,登州营水师停泊驻地,总兵张盘正坐着沉思,忽听舱房外有人说话: “御前都监府兵监李正,张总兵在营中否?” 张盘沉吟片刻,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名字。 都监府,现在设置了矿监和兵监两种太监职位,前者负责管理畿辅各地的矿场,打击私人矿场,征收矿税。 后者顾名思义,是设置在军队中的。 只不过都监府的兵监不同于以往的太监监军,天启皇帝曾有明旨,严禁太监干预兵事,所谓兵监,不过是粮饷转运使,叫的好听罢了。 现在的兵监所管的,多半是后勤粮饷的运输,并且因为有兵监存在,该部队的兵械、衣甲更新换代也会更受朝廷重视,因而比一般的部队要早。 自毛文龙的东江军尝到都监府兵监的甜头后,现在各地的将领们,都要自请兵监入军。 现在兵监几乎成了是不是主力的证明,九边及登莱水师、勇卫营等部队,都有专门挑选的兵监调度粮饷。 而都监府,建立之初便受锦衣卫下属北镇抚司监察,太监们贪墨军饷皆被定以重罪,轻则抄家灭门,重则株连九族。 由于锦衣卫和东厂的对立性,再加上现任都指挥使许显纯也是个狠角色,所以锦衣卫监察起都监府,那是特别的尽心尽力。 张盘想到这些,其实对兵监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坏,起码在皇权鼎盛,吏治清明的本朝看来,都监府还是个好东西。 兵监一般都是皇帝挑选御前太监外出担任,是轮换制,也就是说,一个太监不会连续在一支部队担任兵监超过五年。 而相同的,同一个太监,最多担任兵监或者矿监,不得超过十年,这都是朱由校亲自定下的规矩。 张盘确认自己与这位兵监素无交情,不知为何突然到访,想想也还是打开舱门迎他进来,坐下道: “李掌监有何见教?” 第七百八十三章:秘议 李正走进来,环顾四周,寻了把椅子坐下,看似随口问道: “近日觉华岛可有海警?” “鞑子哪来的水师。”张盘笑道:“掌监也不是不知此情,在海上停留,要好过登上觉华岛。” “何况那些朝鲜王公大臣们,争斗不休,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与他们打交道。” 说着,他抬眸问:“怎么,李掌监今日闲得慌,来我这舱内专程叙旧的?若是如此,我还要处理公务…” 李正心中苦笑,无论自己如何去做,现在的文武臣将在心底总归是对阉宦还有着不小的敌视。 张盘这样的,已经算作是井水不犯河水,互留颜面了。 “不不不,咱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寻张大帅,是要送一份天大的功劳,这份功劳,将来可是要写在史书上的。” 李正话音一落,张盘蹙眉起来,半晌才轻笑一声,不相信道: “有什么功劳,比眼下率领登州营水师接应朝鲜王室,安全护送他们回到汉山更重要的?” “比这重要十倍!”李正露出了略有阴鸷的脸色,“实不相瞒,这次咱家叨扰,是为告诉大帅朝廷情况的。” “朝中近日起了喧嚣,张大帅孤悬海外,或许并不知情,可咱家却是知道,朝中正在争议吞并朝鲜的事。” “什么!?” 张盘从未想过会有这种事,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他见到大开的舱门,连忙走过去将其紧闭。 旋即,转头肃声道: “李掌监,我大明素以天朝上国自居,怎么会做林丹汗那种兼并附庸的事?是奸臣作祟,还是陛下的旨意?” “是内阁新晋的阁辅温体仁劝告陛下,不过大帅切莫误会,听我把话说完。”李正见张盘面色有变,补充说道: “我朝乃是协助李氏王室处理朝鲜国政,怎能与西虏林丹汗兼并土默特相提并论?” “张大帅,朝鲜国中情况你也见到了,建虏犯境,他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一旦大明撤军,他们又拿什么来抵抗?” “现下李兴立和李秀臣已死,卫戍军全军覆没,朝鲜国内再无能战之将,我朝此举,乃顺应天意而为。” “听闻朝鲜军报抵京,陛下龙颜震怒,言称朝鲜国王李倧全无人主之德,权衡再三,才是在暖阁赞同了温阁老之请。” 张盘起先只是被吓到,听这一席话,也差不多知道李正来找自己是所为何事了,只不过,这种事实在是关系重大。 若出了差错,立功不成,反要成为大明与朝鲜之间的罪人。 听闻皇帝都已在西暖阁表露态度,张盘也没什么好再说,只不过还没下定决心,便试探问道: “此等大事,还要等圣旨传来才行。” “不会有圣旨的,就算有圣旨,也是让亲王入朝协助理政,这次我来找大帅,乃是让大帅自行其事。” 李正眼珠转了转,说道: “自从李兴立战死汉山城外,就连朝鲜民间都有传言,说李倧继王位三年,昏聩无度,屡战屡败。” “可见,朝鲜军民早对他们的国王失去信心,大帅若要为国分忧,当舍弃自身名利,谋一件大事。” “做什么?”张盘将一只手按在桌上,静静等待他继续说下去,而李正将话锋一转,总算是和盘托出: “汉山城新败,建奴此时攻入觉华岛,朝鲜军队势必不敌,若是一不小心,李倧死于建虏之手……” 说到这里,李正的话语停了下来,揶揄地看着眼前。 张盘眉毛跳了跳,他已经猜到让自己做两国之间的赃活儿,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事。 “朝鲜军民也只会觉得是汉山城外的金军杀到觉华岛,登州营最多是个援救不利的罪名,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事情的真相。” “朝鲜世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李倧一死,世子继位,既无人心,也无威望,再以亲王佐理朝政,整个朝鲜,便是我大明的一部分。” “这等功劳,无异于开疆拓土。大帅,陛下在暖阁既然准了温阁老的意见,这正说明,他老人家有此想法。” “做成此事,陛下心情一好,没准就把常驻朝鲜协守的总督之位赏给大帅了,朝鲜积弱,却也是一国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张盘的心里在敲鼓。 如果说这件事做成了,做的天衣无缝,那么大明就可以名正言顺而且尽快把控朝鲜政局,自己的功劳不会小。 诚如李正这一席话,总督八成是自己的。 到时候朝鲜之内,自己这个领兵在外的,无异于熊廷弼、朱燮元一般的封疆大吏,事权极重,整个朝鲜国堂都要仰自己的鼻息过活。 可要是败露了,大明与朝鲜两国之间的友谊就将破裂,大明三百年积累的人设也将毁于一旦,就要有个人来顶锅。 这个人,除了他张盘,不会有别人。 这是两难的抉择,机遇与危机并存,张盘深呼几口气,凝眸问道:“陛下确系在暖阁赞同过这个意见吗?” 李正点头道:“陛下先是雷霆震怒,而后温阁老建议以亲王入朝辅助朝鲜国王李倧从政,这才准许” “事情真假,大帅一问便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8节 一听这话,张盘起码心里能过得去了。 虽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这毕竟是皇帝的意思,从某一方面来讲,这也是为了大明。 想到这里,他有些心动。 现下觉华岛情况他再清楚不过,自李兴立兵败以后,退到这里的朝鲜军队便是一片散沙。 现在就连卫戍军都全军覆没了,佯装建奴,攻入李倧所在,对登州营来说,实在是举手之劳,只消一声令下,便可大功告成。 联想到了后世,朝鲜彻底并入大明,便是开疆拓土的大功,虽然摆不到台面上来,却也足以令他心满意足。 张盘将手放在裤子上摩挲一会儿,咬牙说道: “为陛下尽忠效死,乃是我们这些武将的本分,为了大明,我什么都愿做,李掌监请回吧!” 李正心下大定,站起来深深一稽道: “谢大帅成全。” 这件事如果成了,功劳的确不小,如果摆在台面上,封爵是跑不了的,可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永远也摆不到台面上来。 无论张盘,还是今夜来劝告的兵监李正,他们的密议行事,后世顶多是个野史见闻,而不会列入正史。 不过如果做成,开疆拓土却是实打实看得见的。 对于张盘来说,朝鲜总督自然是最好的回报,而兵监李正,很显然也将会随着都监府进入朝鲜,掌控整个朝鲜的兵备与粮饷。 有好处的事儿,才会有人去干。 第七百八十四章:快护送本王入海 “伍应,你入我登州营,快有八年了吧。”船舱之中,张盘看着眼前这个三十余岁的海防游击将军,默默说道。 后者还未明白这次来的目的,他见张盘面色犯难,说道:“大帅,有什么任务要交给末将吗?” “大帅还请直言吧,末将一定誓死效命!” 之所以选择伍应,正是因为张盘对他非常信任。 伍应入军快八年了,在张盘还是个千总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麾下效力,到现在,也是可以为镇一方的游击将军了。 叫伍应去办,他绝不会有任何怨言,而且只要成功,这件事将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张盘心知,伍应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看着眼前的伍应,他越是诚恳,便越是开不了口。 “算了,没事了。” 不知怎么,张盘摆了摆手,打算再另寻人选了。 “大帅?”伍应疑惑的看着张盘,见后者脸色不怎么好,只好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却是又转了回来: “大帅,有什么事,就交给末将去办吧!” “就算是刀山火海,末将也定不辱命!” “你这小子…”张盘看着他,心中有些惭愧,还是说道:“你附耳过来,此事关系重大,切莫让其他人听见,隔墙有耳。” 伍应闻言,神情紧张起来,看了看房门,贴近几步。 听张盘说着,他脸色逐渐变幻,最后更是震惊的说道:“大帅,此事可是陛下的旨意吗?” “不是,但陛下有此意愿,为臣为将的,就该替陛下分忧,你去办吧,办的漂亮点儿。” “事成以后…”张盘顿了顿,道:“我会付你一笔银两,去带上老婆孩子,去江南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吧!” 伍应此刻心中异常震撼,他没想到,自己此生竟会参与这等两国之间难以提及的密辛。 他心里没那么多考虑,只是觉得害怕又期待,若能办成此事,也不枉来人世一遭了! 想到这里,他目光坚定道:“大帅放心,此事成败与否,都会烂在末将的肚子里,绝不会连累大帅。” “嗯,你下去吧。”张盘看伍应离去,眼神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倒不是怕连累他自己,主要是害怕事情败露,牵连天启皇帝的威望,还有大明一直以来竖立的天朝旗帜。 天朝吞并藩国,这会让其它国家唇亡齿寒的。 尽管说张盘很信任伍应,这个长期追随自己征战的可靠将领,可兹事体大,容不得他做两手准备。 ...... 觉华岛内,王帐。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李倧颤手看着自北京发回的国书,朱由校在上面的话十分严苛。 甚至可以说,朱由校是狠狠的骂了李倧一顿。 骂他不知政事,不动兵事,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还说自己当年花了眼竟会册封他做朝鲜国王。 朝鲜文臣们早都读完了这封国书,此刻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毕竟是自己的国王,在自家的地盘被别人给指着鼻子骂了一通,骂了个狗血淋头,简直是要多惨有多惨。 可话说回来,他们还真不敢怎么样。 这个别人不是谁,正是天启皇帝朱由校。 大明皇帝可是李氏王室世代皆尊奉的天朝上主,骂你一顿怎么了,免了你这个国王的权柄再找别人,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到现在以来,还没有皇帝真这样做过。 在朝鲜百姓看来,唯有得到大明皇帝的册封,你才是真正的国王。 先前的光海君就是因为没有万历皇帝的承认,毫无民心基础,在加上偏向后金的政治角度,所以被李倧轻易推翻。 李倧拿着国书,脸上阴一阵晴一阵,但却不敢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 他敢说什么? 国内被后金军打的七零八落,北四道是明朝的入援大军,就在觉华岛外,还有登莱水师几百条战船停泊。 除了明军,朝鲜根本没有能抵抗后金的手段,可以说明军入朝,是众望所归,殷殷期盼。 这个时候,李倧要是敢和大明唱反调,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他自己的臣民,甚至可能连王位都坐不住了。 而李倧无论心底怎么不服不忿,却也是明白,大明如果真想要灭自己,抬手之间就能做到。 “援军呢,大明的援军什么时候到?” 现在的李倧,只想着尽快利用明军将后金军打出去,然后安安稳稳坐在王位上享几年清福。 领议政金鎏与旁人对视几眼,道: “王上,国书中说了,说我们未听熊廷弼调度,大明皇帝很是震怒,让熊廷弼重新规划战策了。” “这援军,只怕还要有待时日……” 李倧闻言,如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王位上,“如此说来,本王还要在这贫困的岛内迁居多日了?” 金鎏叹了口气,道: “忍一忍吧,熊廷弼到底是曾击败奴酋努尔哈赤的明朝经略,有他在,早晚都能逼退金虏。” “早晚,多早,多晚?”李倧怒道: “这破地方,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还有那支登莱水师,自到了觉华岛,可有任何用处吗?” “王上,这话可不敢乱说…”金鎏等人大惊失色,纷纷劝谏。 “登莱水师可是大明的主力水师,隶登莱巡抚袁可立帐下,想是有自己的策略吧,我们不可强求。” “是啊王上,还请收回这句话,得罪大明,我朝鲜的日子可不好过……”金鎏最后说道。 “哼,那个张盘,自来到觉华岛上,整日待在那艘福船中,竟没有前来面见一次,可把我这个朝鲜国王放在眼里吗?” “还是说,我这个朝鲜国王,地位连大明的一个武夫都不如?” 周围的朝鲜臣子面面相觑,这话怎么说呢,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在大明那边的文武臣将眼里,朝鲜国王的确不值一提。 李倧说的有可能是一时气话,可是区区的朝鲜国王,怎么敢在大明的军队面前放肆? 他是舒服了,周围的朝鲜臣子们却是都慌了。 “不好了,王上,金虏杀入岛内了!”一名朝鲜将领跑来,说道:“还请陛下从速登船,逃避海上!” “金虏来了?”李倧大惊失色,“登莱水师呢,张盘呢,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竟毫无警觉?” 那朝鲜将领犹豫一阵,才道: “今日据说是张盘的生辰,莱州营都在为其庆贺,一入夜,海上便是锣鼓喧天,异常的喧闹,登莱水师怕是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吧。” 李倧一愣,心道这下坏了,忙道:“快护送本王登船入海,你们这帮废物,快护送本王去找登莱水师!” 第七百八十五章:朝鲜属于大明! 此刻,觉华岛内已是火光一片。 无数喊着叽里呱啦鸟语的“金兵”突然出现,不知从何处攻入岛内,打着正蓝旗贝勒阿济格的旗号,四处杀人放火。 这些金兵训练有素,岛内这些老弱病残的朝鲜兵完全不是对手,往往一触即溃,不出半个时辰,尽是四处逃散了。 只有很少一部分,在朝鲜将领李忠吉的组织下,护卫着朝鲜国王李倧及上百名朝鲜大臣,往莱州营停泊之地突围。 这区区三里路,仿佛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为了做得像点儿,被挑选出来的水师官兵们,可谓是铆足了劲儿去杀人放火,还特意在大路上铺满尸体,将尸体砍得鲜血淋漓。 看见此种场景,朝鲜大臣们有不少都是直接吐了出来,领议政金鎏更是不疑有它,颤手指着眼前,怒道: “这些金虏,简直都不是人!” 藏在暗处的伍应闻言冷笑,这就不是人了,这充其量只能说是血腥,而不是残忍。 看来这些朝鲜人还是过得太滋润了,和真正鞑子们在辽东土地上的所作所为相比,这才哪儿到哪儿。 李倧一路逃窜,忽然间从路边跳出来许多身着正蓝旗铠甲的金兵,一个个都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凶狠的眼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79节 为首一员牛录,便是伍应了,他用刀指着眼前这些朝鲜君臣,狞笑道:“呜里哇啦,叽哩哇啦……” 反正伍应是随便自创了一种朝鲜人听不懂的语言,就连后头的“金兵”们都是根本听不懂。 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金兵头目,李倧及金鎏都看得出来,这家伙很兴奋,很想做了自己,随即都是大为惊恐。 这时候,唯一还留下的将领李忠吉抽出刀,大声喝道:“护卫王驾!” 一声令下,数百名聚拢起来的朝鲜兵士倒是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鼓足了勇气顶过来。 “呜呜呜,屋里哇啦!”伍应随口又编了一句,然后捏着虎头大刀赶到李忠吉前面,挥刀就劈。 后金兵惯用的虎头刀分量极重,伍应使不惯,但李忠吉以为对方是女真将领,根本不敢硬打,从气势上就已经输了。 不一会儿,李忠吉的刀被打掉在了地上,人也被伍应一刀砍死。 随后,更多的金兵相继加入战斗。 一名金兵冲上前,一脚将眼前的朝鲜兵踹翻,骑上去便是一刀。 他身后又有一金兵,挥刀砍死一个朝鲜兵,转身暴喝一声,竟吓得在身后正要偷袭的朝鲜兵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股金兵的战斗力非常强悍,不一会儿,这数百名聚拢起来的朝鲜兵便被打得屁滚尿流,尸横遍野。 看着逃散的朝鲜君臣背影,一名金兵上前,摘下头盔,露出了正儿八经的汉人面容,问道: “将军,怎么追?” 伍应的脸上泛起狠色,“既然要做,就把他们一起都做掉,你们不用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去办就是了。” “记住,今晚我们是金兵,觉华岛上的朝鲜大臣贵族,但凡是手里掌权的,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天亮前将铠甲烧毁,不要留下证据,你们各自回营,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不要声张。” “至于那个朝鲜国王,我亲自去追,他跑不了!” ...... 李倧逃啊逃,很快发现,身边除了领议政金鎏,竟没有第三个人了。 最后一名敢战的将领李忠吉被那后金将领残忍虐杀的场面,深深刻印在了李倧的脑海中。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急于让卫戍军出兵,坑死大将李兴立,是多愚蠢的决定,可是世间没有回头草。 杀入觉华岛的这支金军身着蓝色全身甲,很显然,正是在汉山城外击败李兴立的阿济格的部下。 那阿济格呢,会不会也已经登岛了。 想到这里,他更是浑身的无力感。 “跑?往哪儿跑?” 这时,一道人影从前面的拐角闪出来,李倧被吓得正要转身逃窜,却是双脚绊在一起,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 “王上,王上快走,我拖住他们!”领议政金鎏连忙俯身将李倧搀扶起来,转身一看,却是愣住了。 眼前的八旗正蓝旗牛录额真,却长着一张明人的脸。 “你,你是…”金鎏颤手指着眼前的人,忽然间想到的真相,令他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嘿嘿,不错,我可不是什么金虏,我是张盘张大帅麾下莱州营海防游击将军!”伍应笑道: “我这次,是要让你们死个明白。” 李倧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怒道:“你们如此僭越行事,难道不怕你们的皇帝知道了,降罪于你吗?” 伍应摇了摇头,看着他就像看个傻子: “降罪?那我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我们陛下的意思,你这个朝鲜国王实在无能,连自己的国土都守不住,自己的国民也保护不住。” “朝鲜在你的手上,迟早要被别的国家灭掉,天子仁德,实在是看不下去你们自毁国政。” “我们这是在帮你们,从今以后,朝鲜将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之内,成为大明的一部分!” “朝鲜的百姓,也将会是巍巍天朝的子民,不会再有人欺辱他们,也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国家敢于侵犯这里。” “身为朝鲜国王,你应该高兴!” 说这话的时候,伍应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神色,脖颈上甚至暴出了青筋: “当今皇帝,乃是真龙天子,百年不得一遇,大明定会中兴,在陛下的带领下走向昌盛!” “朝鲜属于大明,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说完这些,伍应转头笑道:“国王殿下,你应该高兴才是,你是你们朝鲜历代国王,促成此事的唯一一人。” “传到日后,你也是大大的功臣啊!” 李倧顿觉眼前发黑,差点气的晕倒过去,好在领议政金鎏将他扶住,悲恸哭喊: “先王,你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你们世代尊奉的大明朝,这就是你们世代遵从的朱家皇帝啊!” “先王,先王——!” “少聒噪了!”伍应有些不耐烦了,上前将刀架在金鎏的脖子上,眼中闪过一抹寒光,道: “领议政,在本朝也算是内阁首辅了吧?” “那我这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就先行送你上路!” 言罢,他手中一狠,鲜血狂飙,朝鲜领议政金鎏扑倒在地,痉挛一阵,很快没了声息。 李倧自知根本没有可能逃跑,何况看见这一幕,也早就吓傻,瘫软在地,无所作为。 金鎏掂了掂手里尚在滴血的钢刀,冷笑: “请吧,朝鲜国王?” 第七百八十六章:大金危险了 汉山城内,皇太极环顾这座朝鲜王宫,虽然富丽堂皇,却令他觉得压抑。 他不禁在想,难道比这还要金碧辉煌十倍、百倍的明国紫禁城,也是这样令人喘不过气来吗? 于是,他披上战袍,骑上自己的白色马驹,一抖缰绳,冲出了汉山城外,一阵疾驰以后停在了一处不知名的小土坡上。 皇太极手握马缰,极目四望。 时值盛夏,中原应该是春意盎然、一片生机了,就连朝鲜也是一片的暖意,可是此刻的建州老寨,依旧是朔风猎猎、入骨深寒。 老寨城外的山上真的是没什么好去的,那里枯木萧萧,现在就连积雪都还没有消融,一年有大半的时间都在透着阴冷。 在皇太极的印象中,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片苍茫的荒野之中,甚至找不到一丝生机,所以才一直向往中原。 “唉!中原可真好啊,我真想去看看,我想夺了朱明天下,让北京城外,成为爱新觉罗家的牧场!” 感叹一句,皇太极最终还是转过头来,回到现实,远处正有一名正黄旗哨骑狂奔而来。 哨骑勒停马匹,忙不迭地下马,跪在地上道:“禀大汗,朝鲜出了大事,朝鲜国王李倧还有领议政金鎏都死了!” “怎么回事?”皇太极不敢相信,“是谁做的?” 哨骑道:“奴才不知,只听闻,是十二贝勒麾下正蓝旗所做,他们冲进觉华岛,杀了李倧在内的众多朝鲜君臣!” “现在整个朝鲜全都乱了套,这是明经略熊廷弼的通牒!” 皇太极连忙接在手上,直看得浑身发抖。 “大明辽东经略熊廷弼通牒伪金建虏酋长洪台吉书,朝鲜世为我朝藩屏,尔屠戮其君其臣,天理不容。” “今吾当率大军二十万南下,为藩屏之国雪恨,为朝鲜君臣复仇,此仇此恨,不灭伪金,誓不罢休!” 通牒文书很长,通篇都是熊廷弼在咒骂后金此次在觉华岛屠戮朝鲜君臣之举,皇太极看得触目惊心,越看越是恼羞成怒。 他压抑住内心的愤怒,缓和片刻,然后不动声色的将这份通牒攒成一团扔在地上,转身疾驰回了汉山城。 “找阿济格来见我!”皇太极回到王宫,来回踱步,“他连自己的部下都看不住吗?” “觉华岛可以攻,可是杀了李倧?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杀了李倧,我们这次来朝鲜做什么?” “吓唬吓唬就行了,杀了他我们这一趟不是白来了吗?”皇太极说着,越想越气,一脚踢翻了椅子。 还觉得不解恨,又拿起面前的大瓷瓶,一下子摔碎在地。 “李倧一死,整个朝鲜都对大金恨之入骨,尤其是熊蛮子这份通牒,这绝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范文程站在一旁,脸色难看: “奴才看,这怕不是广宁参议孙承宗写的,此刻明军入朝,朝鲜求之若渴,而我们则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大汗,尽早退兵吧,熊廷弼一直以来等待的就是这样一个时机,朝鲜不能再待了!” 话音刚落,还啥都不知道的阿济格迈着胯子来了。 “大汗,你找我?” “你还真敢来??”皇太极上去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瞧瞧你干的这些好事儿!” “你的正蓝旗跑到觉华岛内杀人放火,杀了李倧在内的几十个文臣,就连大金暗中发展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阿济格,你这事儿办的好啊!” “你这是帮明国一举荡平了朝鲜的反对势力,大金此后在朝鲜再也打不开局面了,你是明国派来的细作吧?” 突如其来的问责,让阿济格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了看一脸冷漠的范文程,心中嫉恨,连忙慌张说道:“大汗,这事儿怎么来的?” “我一直在睡觉,根本不知情啊!” 皇太极眼珠转了转,道: “那就是你的部下干的好事儿了,阿济格啊阿济格,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个十二贝勒,眼看着要晋升为多罗贝勒的人了,怎么连一个正蓝旗都管不好?” 阿济格心知事情有点大发,顾不得满心的疑惑,赶紧跪在地上,恳切说道:“八哥,我是最支持你的,这你还不知道?” “这想来是多尔衮和多铎那两个小子使的奸计,让人换上我部下的衣甲,干出了这等劣迹勾当。” “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 言罢,阿济格起身攥紧拳头就要走。 “等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0节 皇太极看他这副样子不似作假,脑筋又活络开了,然后,一脸吸了三口烟袋,好久才道: “这事儿真不是你干的?” “绝对不是,我敢用爱新觉罗家的名义起誓!”阿济格举起手掌,冲天说道:“如有作假,我阿济格死后万劫不复!” “好,我信你。” 皇太极是了解自己这个十二弟的,他既然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就绝对不是他做的。 不过,多尔衮?也不像! 多尔衮一直很聪明,对自己也毕恭毕敬,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应该不会做这种对大金影响极大的蠢事。 至于说多铎么… 那个愣头青脑筋和阿济格差不多,倒还真干得出来! 这件事疑点太多了,刚才皇太极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那股劲儿一过去,方才回想起来,觉华岛那是那么好登进去的? 先不说就在海上的登莱水师,之前皇太极曾带兵围住觉华岛,那里的地势,除非海面结冰,否则根本上不去。 对了,登莱水师! 皇太极忽然间灵光一动,默默道:“范先生,登莱水师的战斗如何?他们的主将是谁?” 范文程深吸口气,道: “是袁可立帐下的莱州总兵张盘,去年在澎湖大胜了红毛船队,应该是明朝最强的水师了。” “大汗问这个做什么?” 皇太极没有急着回答,却是对阿济格道: “好了,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快回去整军吧,我们等一会儿就离开汉山,不能与明军硬碰硬。” “还有,先不要去找多尔衮他们的麻烦。” 阿济格冷笑道:“哼,这件事除了多尔衮他们,整个大金没有人做的出来,只要八哥你一声令下,我就去砍了多尔衮。” “下去吧。”皇太极有些不耐烦,看着阿济格的背影,深深抽了一口烟袋,语气低沉道:“先生,我有一个想法,刚才忽然想到的。” 范文程心中一紧:“是什么?” “张盘是明朝的水师大将,这次朝鲜在觉华岛的事,他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可能是故意为之。”皇太极说道。 范文程闻言心下一惊,连退几步: “大汗的意思是,这是明朝使的驱虎吞狼之计,意图是借我大金之手,吞并朝鲜?” “正是。”皇太极喃喃道:“希望不是如此吧!如果那个小皇帝有这样的本事,大金可就危险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王恭厂破案了! “把她拉出去斩了,传首三军。” 朝鲜北四道明军营地,一名女子被从熊廷弼的帅帐拉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惨呼一声,人头落地,鲜血涌出。 熊廷弼蹙眉看着阶下一员将领,道:“马洪,你也是辽军的老人了,怎么也会犯这种错误?” 马洪是个彪形大汉,常人看见一眼就要躲远远的那种,此刻却匍匐在地,就连身上的铁甲叶子都被他抖得不断发出响声。 “台台饶命,末将再不敢犯了…” “多少年来,大明是怎么陷入那种穷困境地的,军规立了,就要遵行,马虎,你卸甲归去吧。” 熊廷弼看着摆放在帅帐中的沙盘,头也没抬,将手一挥,便有几名虎背熊腰的标营亲兵上前,架了马虎出去。 一员千总,只因曾与一名朝鲜女子“情投意合”的在一起了,便被依照军规革去一身的盔甲,回归为民。 而熊廷弼,为免军机泄露,更是命人将那不知来历的朝鲜女子抓了砍头,其行军用兵之谨慎,由此可见一斑。 而其麾下辽军军规整肃,赏罚分明,尽皆如此。 熊廷弼的话中未曾透出丝毫波动,仿佛方才根本无事发生,望着沙盘道:“大军稍作休息,下一个目标便是汉山城了。” “汉山城防坚固,建奴兵力不弱,若要固守,我军恐怕会在此地有一场恶战!”总兵薛来胤说道。 “的确,建奴号称二十万大军,不过本经略估算,也就在七八万人上下,最多不过十二三万。” 熊廷弼点头,负手道: “觉华岛之事今已传遍朝鲜八道,建奴在半岛几无落脚之地,何况口粮也不多,我料定,皇太极必不会留在汉山!” 说到这里,他冷哼一声: “先行派出探子进入汉山城,刺探情报,要是奴酋真的执迷不悟,死守汉山城,我们就与城内的朝鲜军民合作,全歼他们。” 说着,熊廷弼将沙盘中插着后金旗帜的汉山城小旗拿掉。 ...... 就在熊廷弼商议如何击退后金时,北京城中,正发生一件大事。 倒不是朝鲜国王李倧及金鎏等一应文臣死于觉华岛的事,这件事在朝鲜引起震动,但是在大明,并未掀起多少风浪。 大明的百姓们需要提心吊胆的事太多了,每天各地发生的趣闻也不少,哪有功夫关注一个蕞尔小国君主和大臣的死活。 只因一件事,彻底的水落石出了。 天启六年五月,京郊王恭厂灾,京师城东沦为废墟,连通州、畿辅各地也都有不同灾情。 一时间,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而山西白莲教,各地东林党人又纷纷复起,言称天变示警,乃降罪于阉宦之祸,将众人仇恨的目光引到了魏忠贤的身上。 为此,阉党再兴大狱。 魏忠贤使各地督办司番役出动,当街捉拿讲学士子,或是冲入某人家中,将其锁拿,抄没全家。 各地士民闻之,所谓是愤怒号冤,士子咸聚,为被东厂所逮者请命,其势浩大,颇有演生民变打砸地方大狱之势。 不得已,如苏州、杭州等一些严重地区,官军开始上街巡逻,增强管制,。 面对东林党的反击,东厂没有任何手软,抓捕东林的行动,反而更加的变本加厉。 由魏忠贤暗示,傅应星、魏希孟等主导,各地督办司的番役们倾巢出动,自王恭厂灾以来,东厂在各地抓获的讲学士子,东林旧臣计有一千三百余人。 其中,多半都死在了东厂大牢! 这种战斗还在继续,东林党人这次不知怎的,缩了数年后,突然间的前仆后继起来。 前有大理寺卿惠世扬当庭责骂天启皇帝,后有满街涌出的东林士子,蛊惑人心,大力抨击朝政。 东厂如同割草,割了一批,又冒出一批,就连魏忠贤都不得不感叹东林党比白莲教更甚过之的蛊惑人心的手段。 可是在今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经刑部、工部察,王恭厂灾,确系建奴细作所为,为首者已经抓获,将于天启六年的六月十一日,于京师棋牌街斩首示众。 这道公告一出,全国渐渐安静了。 一些百姓还是很相信朝廷告示的公正力的,毕竟天子如此强势,朝廷威严也是极高,政令上通下达,告示自然也就代表着权威。 京师南街,番子们正对这次抓来蛊惑人心的东林士子施以立枷之刑。 所谓立枷,即番子使用前长后短的刑具,以长端触地,将人犯脖子枷住立在地上。 身受立枷刑法的东林士子,要承受百斤之重,没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只能被压到精疲力竭而死。 这种刑罚,还只是东厂众多刑罚中最简单的一种。 更多在东厂大牢对人犯施展的刑罚,可谓是番子们使劲了浑身解数的成果,常人见了,被吓成精神失常的也有。 往日这种刑罚边儿上,要聚拢不少围观的吃瓜群众,可是今日,他们全奔中城区的棋牌街去了。 今日,要在那里斩首一个建奴细作。 尼呼图顶着太阳的暴晒,脸上全然都是不屑,不断用女真语大声叫喊:“你们的王恭厂不是我炸的!” “我是进去探查情报了,可是我没放火,女真勇士不会说谎!” 他的这些话,周围各色人等几乎没有人能听得懂,就算有能听懂的,也不会在意,只当是这建奴临终的狡辩罢了。 “听说刑部的人今日上了二百五十斤的重枷,分明是要把这鞑子给活活压死…” “这样的刑具,怕也只能出自于东厂了。” “是啊,真是让人看见了就怕。” 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都是头一次看见这么重的立枷之刑。 刑部的官员坐在最上方,看了看头顶太阳的方位,心知午时三刻已到,便起身扔下令牌,喝道: “行刑!” 刑部的差役立即上前,三人一齐,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将那二百五十斤重的枷锁拷在尼呼图的身上。 一松开枷锁,几名差役都是气喘吁吁。 被拷上的一瞬间,纵使是强壮的女真人尼呼图,也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声嘶力竭道:“你们这帮明狗,大汗…大汗会为我报仇的,杀了我…你们早晚也…” 说到这里,尼呼图便再也喊不出什么话来,听在周围百姓耳中,这不过是建虏和杀人凶手临死前的期期艾艾罢了。 看着这一幕,人群中一名身着白衫的青年淡淡冲身后道:“我们走吧,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第七百八十八章:连做噩梦 草木葱郁,碧波荡漾。 当晚,信王府院中湖心亭内,三面临水,朱由检先一步落了座,手摆了个请的姿势,一身着白衫的秀才施然而坐。 “足下高姓?” “姓繆。” 闻言,朱由检笑了笑,侍女手上接过茶壶,笑道:“我不认得繆姓故人,你下去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1节 这后半句,自然是对一旁侍女所说。 侍女似有些不情不愿,但是在朱由校逐渐阴冷的眼神中,还是揖身道是,款款离去。 人影远离,二人坐于湖心亭中,相顾无言。 不多时,朱由检默默道:“你认得我。” 繆昌期笑道:“天下间的有识之士,不能不认识两个人,第一是东厂魏公,第二便是你信王爷。” 潋滟湖泊,清风悠然,尚有天启皇帝御赐下来那些白牡丹飘来的幽香,朱由检闻言苦笑: “认识我又有如何,我现在就如这白牡丹,湖光虽好,却是牢笼,一举一动都要为人所察。” 繆昌期望着湖中月色,道: “王爷是贵人,我悲王爷这出身,更悲大明日后的归处,天下间的有识之士可全都仰仗王爷了。” 朱由检淡淡打量眼前这人,眼里落了一泓月光,唇角微动: “如不能明德自省,居高位而不使万物附之,貌似九五,实则孤家寡人一个,却也是高处不胜。” 说着,他叹气说道:“所谓登高必跌重,这个道理人人都懂,可却唯有他不懂……” 繆昌期自然知道,这话中的他是谁。 湖水荡漾,二人的心也随之飘荡,繆昌期与朱由检尽在咫尺,却仿佛又在千里之外。 “你不是死了么?”朱由校还是没有忍住,张嘴问道。 繆昌期好像料到他会有这一问,撇了撇嘴,道:“是死了,死在东厂的迫害,却又活过来了,为新的使命活过来。” “王爷可还记得,您年幼时曾有一劫,但此劫为人所救,因而重获新生,在下亦是如此。” 朱由检转头望着他,依稀记起年幼时自己去太液池中玩乐,却被池水绕住,脱身不得,还是朱由校奋力将自己救出。 不过如此秘密的宫闱之事,他一介文臣,还是曾被关押到刑部大牢的人犯,是如何得知的? 繆昌期继续说道:“上月王恭厂大火,乃本朝三百年来不遇之大难,正是天变示警,列皇考祖宗显威。” “而今之世,阉党秉政,皇权式微,文武皆要受其如壁指使,纲常崩坏,伦理不存。” “我来找王爷,正是天爷托梦,说我与这湖心亭中与王爷要有一面之缘,要我度王爷脱离苦海,龙入九天的。” “度我?”朱由检听他说了这么多,总算是明白这人是找自己来干什么来的了,冷笑: “狂妄书生,装神弄鬼,非道非佛,言语轻浮,连自己都已是死人,又何以度我?” 他面露凄然之色,不自觉双拳紧握: “我命中多有灾祸,从小为水所困,如今为这湖心所阻,亲哥哥视我做仇敌,做了皇帝,便忘却昔日间的兄弟情分。” “因而我必承万般苦难,我曾无数次想过,不如从此隐居府中,湖心为伴,逍遥余生,倒也算作圆满。” 繆昌期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若王爷真想退隐,还多次微服出府,与东林士子吟诗作赋,咒骂东厂魏公作甚?” 朱由检心思被戳破,只默默望着湖心,不做一语, “当今之世,王爷心知,您无法独善其身,又何苦受这窝囊气?” 繆昌期笑道:“王恭厂灾,官府告示不过掩人耳目,真相绝非是建奴奸细所做,而今各地士子蜂拥起事,百姓随之,天机已到。” “只要皇宫之中再无皇子,便会兄终弟及,是您龙入九天的时候。” 朱由检脸色阴沉,默而不语。 繆昌期望着他清冽如月的眼眸,静待其音。 谁知,很快天色变幻,不知从哪来的黑云遮盖住了原本明亮的月光,月色凌乱,湖光顿消,天地间仿佛陷入一片的黑暗之中。 “君子处世,遇治则仕,遇乱则理,当今阉党擅权,正是乱世,想必王爷深知此意。” “王爷早该在六岁那年便将性命交还给上天,而今为上天所养,魏阉专权,朝政浑浊不清,天养你何为,王爷还要装作不知吗?” 繆昌期说着,哀叹一声,道: “无论王爷作何考虑,诚然天命不可改,潜龙终要生天直入九霄而去,便让我等东林,了却一身碎骨,为王爷铺开前路。” “先生?” 朱由检负手站定片刻,下意识地猛然回头,只发觉背后空无一人,那繆昌期,不知何时竟已经走了。 ...... 与此同时,正在坤宁宫熟睡的朱由校猛然间惊醒,一头撞在脑后的栏杆上,跌落回床上。 听到身边动静,张嫣也跟着惊醒,连忙从打帘进来的宫娥手中接过巾帕,为已是一头虚汗的皇帝擦拭。 “陛下做噩梦了。” 朱由校脑袋被撞的生疼,做起来靠在榻上,点点头,眼神逐渐变得深沉,“近来朕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同一个人。” “谁?” “信王,朱由检。” 朱由校也很是觉得奇怪,在后世本是不信鬼神的自己,到了明朝以后竟总是在身边发生奇闻怪事。 连续几天一直做同一个梦,难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朱由校不明白,紧紧握着张嫣的手,舒缓口气,道:“这梦不是一个好兆头,不能叫他人知道。” 张嫣明晓此理,对宫娥吩咐道: “此梦吉凶祸福还是两说,但无论如何,不得与外人知道,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 “如果消息传了出去,本宫饶不了你。” “行了,你下去吧。”朱由校看着诺诺出宫的宫娥,转头冲张嫣笑道:“没事的,可能只是最近朕太过劳累罢了。” 说完,张嫣轻轻点头,伏在朱由校宽阔而又踏实的胸膛上,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朱由校重新躺回榻上,怔怔望着头顶。 现在是天启六年,按照历史明年便是历史上天启帝本该去世的时候了,还不足一年,怪相频频,由不得朱由校不紧张。 第二天,朱由校起了个大早,吩咐较事府密切关注信王府以后,便出去跑步锻炼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要对孔府动手 六月初,皇室就都搬回了紫禁城。 朱由校睡回宽大敞亮的寝宫,反倒没有在南海子行宫时睡得舒坦了,跑步出了一身的汗,这才让他心神愉悦不少。 现在的朱由校,是愈发的不想待在内廷了。 “爷,您要的本子都搬过来了,您是现在读,还是歇会儿奴婢再给您读?”王朝辅过来说道。 朱由校才刚坐回御座上,喝了口水,没有说话。 王朝辅这便意会,拾起最上面的一本道:“广宁参议孙承宗奏,蒙古科尔沁自去岁为本朝所破以来,车臣部数次越过沙拉木伦碑。 塞北诸部,已告急六七次,日前又报,臣遂在广宁出镇三十里,以图镇远,威示车臣部。” “准奏。”朱由校吸了口气,道:“孙承宗这次做得好,沙拉木伦碑既然宣立,就当严格遵守,调密云兵十万入卫广宁。” “下次车臣部再过界碑,让孙承宗代表朕,会同蒙古诸部,去找车臣汗谈谈,看看他到底是想要存国,还是想要步科尔沁、土默特的后尘。” 朱由校说着,咳嗽起来。 两侧的宫人们见了,连忙奉上清茶,王朝辅这段时间都在躬身等候,直到皇帝气息喘匀了,方才继续念诵奏疏。 忽然间,朱由校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来回折腾,好像是特么的感冒了! 脑子发晕,浑身酸痛,鼻子还不过气儿,以致于晚上睡觉老是趴着,加上最近王恭厂刚炸,屁事太多,安全感不足,这才接连做噩梦。 不跑步还没感觉出来,方才出去跑步出了一身热汗,回来坐在这,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自己感冒了! 想到自己是因为感冒才浑身难受,心情烦躁,朱由校的心情倒是一下子好起来了。 穿越的太久,差点儿连这个基本常识都忘了。 只听王朝辅继续念道:“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臣已率军自北四道会同朝鲜军南下,收复汉山,迎回朝鲜世子,确立宗庙。 而觉华岛之事,影响恶劣,如今朝鲜八道之兵,多半溃逃,无兵可战,臣建议添兵设将,在鸭绿江沿岸两侧编练屯堡,夹江而守。 如此,若贼酋再犯朝鲜,我驻朝明军与辽军则可合力以拒,四路分击以制,将建虏阻隔于朝鲜本境之外,以成全局。” “好想法,准奏!”朱由校的心情豁然开朗,靠在椅子上,吸了吸鼻子,说道: “夹鸭绿江而守,的确是好办法,朕近日正有意将科尔沁、土默特等部在漠北的驻牧之地,赏赐给漠南、左翼及塞北诸部,分封汗王,以表彰他们追随大明作战的功勋。” “届时,大明将把建奴包围在老寨、建州一线,使他们向北不得,向南也不得,而东侧又临海,深山老林居多,他们更翻不起浪花。” “到时候朕找个时间,御驾亲征,将建奴一鼓而定!!朕一定要御驾亲征,亲自砍了黄台吉那个王八蛋!” 想到这里,朱由校浑身的振奋,好像连感冒都直接好了。 熊廷弼,这个人真的是没白用。 这次去朝鲜,皇太极属于白打,除了抢掠一些财物和人口以外,基本没有任何在局势上的改观。 而大明呢,经过这一次抗倭援朝,整个朝鲜都定了。 朝鲜国王李倧死了,昭显世子才十四岁,加上一干仁祖反正的老臣武将都死于这次后金侵朝,新王继位,手里根本没有能用的重臣大将。 到时候随便派个王爷过去辅政,朝鲜国政还不全是大明说了算? “着内阁拟旨,表达朕对李倧之死的哀痛之情,册封昭显世子李淏为朝鲜国王,怎么写内阁应该知道,让他们写的漂亮点儿。” “这种需要用他们动笔的时候,可别给朕出幺蛾子!” 王朝辅诺诺应是,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皇帝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不过这样,也使得他的心情变得好了。 王朝辅迅速将熊廷弼的奏疏念完,拿起一份奏本,正要继续念,却是忽然间停住了。 这并非是在等朱由校说什么话,只因他不敢继续读罢了。 “怎么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2节 “陛下,这份奏疏,是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所上。”王朝辅这话,算作给朱由校提了个醒。 东林党和阉党斗这么多年,虽然借助科举案将其在朝堂上的力量一举肃清,但是在地方上,还有相当数量的东林官员。 这个周宗建,还有日前在朝会上犯颜批鳞的大理寺卿惠世扬,都是东林党余孽。 只不过这些人隐藏较深,抓不出什么把柄,何况占据的也都不是主要职位,大部分的影响力都不大。 近些年厂卫也抓人过多,很少再兴起大狱,这才将他们给留了下来。 “臣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 其入朝期月以来,满无定策,仍在北四道徘徊不前,致朝鲜宗藩沦丧,君臣身死,若不罢之,则朝野之心难安!” 朱由校的脸色僵了下去,道: “扔了这份,继续念!” 下一本,王朝辅拿起,仍旧面色一动,低声念道:“臣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联劾辽东经略熊廷弼十二条大罪…” “臣湖广道御史李甲实,劾辽东经略熊廷弼欺君罔上,贪赃补发,侵吞军饷,在朝鲜境内倚靠主帅权利,胡作非为!” 朱由校一愣,问道: “你拿来,这个李甲实说什么?” 王朝辅颤颤巍巍将奏本奉了上去,朱由校翻看半晌,猛然间掷在了地上,冷笑道: “这帮人,往常辽东多灾多难,没见他们跳出来,现在朝鲜眼看着大捷还朝了,一个个全都眼红妒忌,要把熊廷弼拉下马。” “拉下马做什么,他们真当朕不知道吗?他们是要把辽东经略换成自己的人,吃这块肥肉!” 言罢,朱由校靠在御座上,淡淡道: “你给朕再念一遍。” 皇帝这副样子,连王朝辅也有些怕了,诺诺说道:“弹劾熊廷弼无谋者八,欺君者三,作威作福、满无定策……” “你读这些做什么,朕是要你读人名!”朱由校看过来,道:“把他们的名字给朕再念一遍!” “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湖广道御史李甲实。” 朱由校深吸口气,闭上眼睛:“传朕旨意,罢免这四人的官职,贬为庶民,令北镇抚司清查家产,如数上报。” “若有不实,定罪查抄!” 朕倒要看看,一个王恭厂爆炸,要炸出来多少这些年一直都没蹦出来的臭鱼烂虾。 想着,朱由校忽然想到一件事。 打蛇打七寸,东林党如此猖狂,还是因为京报宣传的力度不够,还得从他们的源头开始解决。 东林党的源头不是东林书院,而在山东曲阜。 那里有一个庞然大物,朱由校一直就想对他们下手,这一次,看来是不能再磨蹭了。 马上就天启七年了,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也必须对孔府动手了。 第七百九十章: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 南海子。 随着天气转暖,奇石古树、繁亭流水随处可见,内监们从各地运抵京师的珍禽走兽,俱都被送至此处,增添许多生机。 花匠在两月余前培土上肥,时值花开,更是处处鲜艳一片。 朱由校在今日偶有雅兴,传诏信王朱由检前往南海子行猎,驰骋百里平川,身边只跟随着一队勇卫营骑兵,兴致一起,便从宣武门驰出,往北直奔万岁山而去。 朱由检不知皇帝何意,只好一路默默随行。 二人并禁军兵士登临万岁山,俯瞰脚下,朱由校稍有喘息,似有感叹:“此处视野辽阔,相比宫中红墙黄瓦,倒是难得的景色。” 说着,朱由校斜睨一眼身旁信王,笑道: “朕自继位,整日忙于政事,已有数年没有见过弟弟了,听说弟弟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外出抓药了?” “今日在南海子行猎,未见弟弟咳喘一声,看来风寒已经痊愈了?” 朱由检心中一惊,看来厂卫还在监视着自己,一举一动,尽在这个皇帝的掌握。 他心中厌烦,喘息未定,不动声色说道:“蒙陛下挂念,经药饵条理,臣弟已无大碍,不然也不会奉诏前来。” “那就好,朕便放心了。”朱由校笑了笑,指着脚下: “弟弟你看,由此看去,能见到大半个京城踩在自己脚下,就连城中街道行人,也都依稀可认。” “个中感觉,何其秒哉啊?” “禀陛下,臣不清楚陛下在说什么。”朱由检察觉到一丝异样,想起那日繆昌期所说,心中有些发虚,不敢抬头对视。 朱由校像是无所察觉,只望着脚下繁华的京城街道及宏伟的紫禁皇城,似无意道: “弟弟与朕,何时开始以臣主相称了?怎生的连臣弟中的‘弟’字都去了?今日又无阉人在场,只是叫你陪朕行猎而已。” “来,弟弟为朕射猎一番。”说着,朱由校从一旁勇卫营兵士手中结果力弓,笑着说道。 朱由检下意识厌恶地推开手,而后惶然一惊,转瞬间又神态如常,冷清得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只保持着最基本的主下礼节。 “陛下,时候不早了,回宫吧。” 朱由校拿着力弓的手停顿在半空,伫立原地,神色时阴时晴,一会儿才尴尬地将力弓扔还给兵士,笑道: “弟弟不肯受朕区区一弓,却舍得与那繆昌期促膝长谈?” “莫非那繆昌期死而复生,是有什么邪术,帮弟弟祛除了风寒湿气,比那白云观的道士还灵验?” 朱由检一听,脑中如有惊雷,轰然炸开。 自己以繆昌期为医士入府,加上多年皇帝未曾为难,还以为他已淡忘了自己,却没想到还是被发现。 想到这里,朱由检下意识抬头,却与朱由校对视。 在他的眼中,天启皇帝的目光深邃如渊,看不见底,摸不到心,好似叫人如坠冰窟。 朱由检被这一番气势吓到,不禁颤身退了两步。 “为什么?” 朱由检平复着胸口激荡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道:“陛下知道为什么,非要多此一举吗?” “呵呵…”朱由校挥手叫退了十余名进围,待他们退至数步之外,方才向他走近几步,轻声说道: “现在他们听不见了,信王爷,朕对你不薄,要是你老老实实渡过今年,朕还会考虑放你就藩。” “可是你,太令朕失望了。” 朱由检蓦然抬首,望着这个转瞬间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天启皇帝,这个曾经最为相熟之人,已经让他有些不认识了。 “皇兄,你变了。” 朱由校听他忽然改了称呼,也是一愣,但是心底毫无波动,毕竟自己不是真正的天启皇帝。 随后,抱以冷笑: “朕没变,变的是你。你被那些张嘴仁义,闭口道德的东林君子们带偏了路,南辕北辙,越走越远了!” 朱由检也复以冷笑,闭眼道: “陛下今日召我前来,不就是想杀我么?不敬之罪,罪责在我,还请陛下莫要累及无辜。” 朱由校逐渐眯起眼睛,就连数步之外的禁军兵士们,都见到皇帝的面色忽然间变得不对了。 但是没有听见传诏,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动,都是远远警惕地望着信王。 “朕什么时候累及无辜了?朕杀的,都是那些该杀的,朕牵连的也并非无辜,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无药可救!” “陛下还真有脸说得出口啊,这份脸皮,是和那魏厂公学的?”朱由检再也压抑不住对这位皇帝的厌恶之情,大声说道: “兵科给事中姚崇闻,御史冯可亮、福建道御史周宗建、湖广道御史李甲实,你把他们罢官也就算了,居然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兵科给事中姚崇闻,罢官以后的第三天,被傅应星指派厂役当街锁拿,最后死于东厂大狱。” “御史冯可亮,罢官后第五日,遭厂役踹开房门而入,当着妻儿的面抓到街上,活活打死。” “湖广道御史李甲实也在家中被厂役锁拿,其弟李甲忠尚在准备科考,竟也被一并锁拿,俱都死于东厂大狱。” “最可怜的就是那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劝谏为忠,却丢官罢禄,本人被厂役迫死家中不说,还把他的全家都押入大狱了!” “我的陛下,这就是您治下的太平盛世吗?” “您是九五至尊,是天下共主,然而这万岁山下,厂役横行,人人惶惶不可终日,您看不见吗?” 朱由检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脖颈上青筋暴起,接连质问: “御史梁梦环上疏弹劾魏忠贤祖孙魏希孟横行不法,借清查王恭厂灾变一事草菅人命、乱收皇税!这些陛下都查了吗?问了吗?” “没有吧?陛下遇见弹劾阉党的奏疏,只会留中不发,不闻不问,毫不作为,岂有人主之德吗?” 梁梦环的奏疏,朱由校还真看过,也查过。 朱由校身为皇帝,难处自然要比旁人想象得多,魏希孟所做,俱都受了魏忠贤的指使,与自己的默许。 草菅人命,死的是包庇与厂灾有关的文臣的受贿百姓。 还有乱收皇税,这更是朱由校本人的意思,收的是那些大户的税,收的是王恭厂灾后,那些心虚以求破财免灾的文臣的税。 朱由校的难处,从来就不是与人说的。 何况,现在的朱由校,昨夜得知较事府密奏后,对眼前这位后世的崇祯皇帝,实际上也并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现在的朱由校,只有对朱由检装腔作势的气怒,脸色青红交接,半晌才是归复平静,悄声说道: “如果你没有我弟弟这个身份,现在的下场只会比桂王他们更惨,你真以为朕会留你到现在?” 第七百九十一章:近代物理 送走了信王,朱由校一个人负手站在万岁山的山顶,紫禁之巅,陪伴他的只有那愈发清冷的疾风。 朱由校自穿越而来,先是被李选侍幽禁,又遭受浙党与东林的党争,最后阉党崛起,东林退出朝堂,浙党起势,经历太多的朝堂庙堂纷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3节 无论身处深宫大院,还是这朝会皇极,处处暗藏杀机,无人不是盯着坐在龙椅上的自己。 明朝的皇帝,朱由校是真的当得心累。 同样的话,听了无数遍。 他料得坊间士子尽皆传颂自己昏庸,也料得杨涟死的惨烈,叶向高被诛得冤屈,知道有无数人昼夜咒骂自己早死。 可要让科道文官听话闭嘴,让朝廷能镇得了地方,要各部院都尽职办事,让这个大明不再倒塌,终究绕不了“破后而立”四字。 读书人不懂,朱由检不懂,世人也不懂。 朱由校并不奢望他们都能懂,只要自己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这就够了。 从继位开始,朱由校一直都对后世算得上勤奋的崇祯皇帝有一些期盼,直到昨夜受到较事密奏时,还没有杀意。 可是今日这一场行猎,却是真正的看见了朱由检深藏在心底的野心,还是起了杀心。 朱由校闭上眼睛,淡淡道:“收拾行猎器具,与朕回宫,你们这些人护驾有功,每人赏赐一百两白银,上好绸缎十匹。” 十几名勇卫营骑兵慌忙下马,呼道: “谢陛下!” “陛下万岁万万岁!” ...... 由于刑部结案,各地的谣言止歇了不少,最紧要的关头已经过去,魏希孟得以带着东厂番子,仔仔细细的探查这场惊天大案。 最近,随着大爆炸日期的远去,王恭厂现场不再那么燥热,番子们发现了许多解释不通的现象。 就比如,许多受灾而死之人的衣服都没了,这种情况对魏希孟来说,简直是活久见。 要他当个探案办事的档头还行,这种事他是百思也不得其解,不过也有办法,要说对这种奇闻间接知道最多的是谁? 京城里就有一个,没准能知道。 “按说此案也算有始有终,只怪乾坤不明,除了东林余孽们传诵的天爷示警,我是真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魏希孟冲眼前这人,笑嘿嘿说道,全无面对东林士子们时的嚣张与凶狠,倒像个憨憨。 圣宝禄大教堂,汤若望看着从后门进来的番子们拿的王恭厂记录,琢磨了一会儿,却是一副这简直小儿科的样子,淡然说道: “在我们西方,有气体压力一说。” “气体鸭梨?”魏希孟一脸懵逼,嘴里念叨着:“哎呦我的大主教,您说点儿小的能听懂的,成不?” 汤若望翻了个白眼,心道和这种蠢货简直无法沟通,坐在那想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说道: “那这样说吧,猪尿泡这个东西档头总见过吧?” 魏希孟一听,赶紧点头,“见过见过,可是王恭厂灾和猪尿泡有什么关系?莫非是有人把火药放进猪尿泡里,然后…” “你还让不让我说话?”汤若望有些无奈,看了这边一眼。 “您继续…” 番子们也算是活久见了,平日里身为厂公祖孙,就连东厂内部都能横着走的魏希孟,居然对一个传教士毕恭毕敬的。 自王恭厂灾以后,这怪事是越来越多了。 “猪尿泡有个特点,往里吹气,可以越来越大,可是如果吹得太大呢?就会爆裂开,吹进去的气再释放出来,会让周围的人感受到瞬间的力度。”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气压升高,我已经用土话解释了一遍,现在档头明白了没?”汤若望再度看向前方。 魏希孟好像学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知识,听得云里雾里,右手放在下巴上,喃喃道: “那这样说来,王恭厂就像个大猪尿泡,火药被引燃,释放出气体,经过石漆水的助燃,把王恭厂涨破了。” “周围的气体压力迅速上升,这才导致许多死难者身上的衣服不见了,对吧?” 汤若望很是惊讶他的学习能力,盯了一会儿,才是点头。 魏希孟却是又道:“可是监正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就算气体压力升高,又怎么会产生令人衣服消失这个结果?” 汤若望早料到魏希孟会有这一问,因为如果是自己的物理学徒,听到这里大概率也会这样问,于是他道: “夏天大家穿的衣服都很单薄,尤其是很多人,几乎只系着几个扣子,王恭厂囤积的火药数量如果足够,就可以瞬间崩坏这些纽扣。” “根据意大利物理学家托里拆利的理论,瞬间的高压会撕裂单薄的衣物,从人的身体上分离出去。” “托里拆利?什么理论?”魏希孟压根不信,嗤之以鼻,“他能这么神,就这一个什么气压,能判断出来这些?” 汤若望摇摇头,实在是无心解释,说再多也只会是对牛弹琴,他想了想,说道: “如果档头能带着人在京郊到通州附近仔细找找,或许会找到一些被撕裂的衣物,以证明我的话。” 魏希孟也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大手一挥,让番子们先行出去,随后抱拳说道: “感谢监正的帮助,我这就带人在京郊至通州仔细搜查,如能发现被撕裂的衣物,监正的大功,我必会禀明陛下。” 汤若望点头,微笑望着他离开。 “去东厂叫人,让通州督办司派人也在通州附近十里搜寻,找不到就扩大范围,我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被撕裂的衣物。” 魏希孟刚从教堂出来,大手一挥就要上马出京城,在门外等待许久的一名番子连忙上前,道: “魏爷,大喜,大喜了!” “什么大喜,我又没有婆娘!”魏希孟一手牵着马缰,现在他的心思,全然都在刚刚发现的破案思路上。 番子连忙叫住他,道:“是陛下有旨,厂公叫魏爷到他老人家的府上听旨呢!” 魏希孟一愣,拍马就走:“如此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进去叫我?尔等先去搜寻,我自去接旨!” 到了魏忠贤府上,魏希孟谄媚笑道: “祖爷爷好,见过祖爷爷。” 自养子魏良卿死于苏州,魏忠贤便最器重这个族孙,他也机灵,办事头脑灵活,远比魏良卿只会动粗强得多。 “你这小子,还不赶快接旨。” 魏忠贤招手让魏希孟过来,在他的身边,正站着笑眯眯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第七百九十二章:暂罢科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东厂档头魏希孟,于王恭厂灾事中尽心尽力,兹册封为忠茂候。 另,魏志德、魏希孔、杨祚昌三人多年来为朝廷办事,有大功,册封为临淮伯、昆山伯、安庆伯。 望卿等仍能尽心勠力,为国朝办事!钦此。” 话音落地,不只魏希孟震惊得无以复加,一时间愣住,说不出话来,就连魏忠贤都是满脸的惊讶。 不过他反应较快,连忙叩首呼道: “老奴谢天家恩典!” 魏希孟听到魏忠贤的话,这才有样学样,“臣魏希孟,受陛下大恩,必誓死以报皇恩!” 传罢旨意,王承恩笑眯眯上前道: “见过厂公、忠茂候。” 魏忠贤接来圣旨,拎在手上,向后招了招手,从家仆的手中接来一块银锭,说道: “陛下宣旨时可还说了些什么?” 王承恩能爬到如今这个位子来,自然也不是傻子,他明白魏忠贤问的是什么,于是说道: “皇爷没明说,但好像是要重用你们魏氏的意思。” “好,知道了。”魏忠贤令家仆送王承恩出去,后者才出大堂不久,魏希孟便迫不及待道: “祖爷爷,陛下这回是什么意思?” “朝廷封爵,六年才有熊廷弼、朱燮元、张万邦和毛帅四个侯爷,怎么今日就封了我一个流爵?” “还有三弟和族叔,也各封了流爵,实在是摸不清啊!” 所谓流爵,便是没有世袭罔替一说,一爵只一予人而已。 有明一代,即便是这样的流爵,文武臣将想要受封,也都需要很高的要求,简直是凤毛麟角。 而在这天启六年,竟一次性封了四个! 在朝廷做官,尤其是这位圣明天子的脚下,一个消息很难令人觉得是福还是祸。 所以魏希孟现在的心里,实在没有什么高兴之情。 魏志德,那是魏忠贤的族叔,如今魏氏一门中最年老者,魏希孔,是和魏希孟一样的族孙小辈。 至于杨祚昌,是魏氏一门在外的姻亲,如今也是一地为官。 魏忠贤面色沉重,显然,他从方才那份简短的册封圣旨中读到了天启皇帝其它的意思。 他坐北朝南,沉声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给咱们魏氏一门如此恩赏,一定是有大事要做,要我们效死力啊。” “只是本督还没想到,皇爷这次到底是想做什么惊天地的大事,需要用封爵这种事开路…” 魏忠贤看得明白,读得清楚。 皇帝此着,既是荫封魏氏,加重事权,又是借机向群臣表态、示威,欲以自己魏氏为刀,劈山开路。 封爵乃诸多名门可遇而不可求的恩典,不会是白白给的。 魏忠贤拿起一盏茶,道:“依本督对皇爷的了解,册封圣旨一到,下一份圣旨怕是也就快了,皇爷的心思猜是猜不着的,等吧!” 想了想,他又吩咐道: “对了,嘱咐族中受恩典的小辈,还有我那族叔,莫要太过欣喜张狂,坏了大事,当心本督要大义灭亲。” 魏希孟连忙俯首道:“祖爷爷放心,晚辈心里有数,不过陛下册封我为侯,只怕另有重用。” “王恭厂之事,晚辈现已查到该是与东林有关,但确切是谁,还不知晓,我刚命人在通州及京郊一带搜寻证物,想来应该能有收获。” “接下来是我继续办理,还是交给三弟希孔去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4节 魏忠贤也着实考虑了一番,说道:“王恭厂也是大事,临时给了别人,反倒添乱,你且全力去查。” “至于皇爷的旨意么…,待旨意下来,我们再从长计议,希孔心思不如你缜密,交给他去办,怕被东林绕进去,误了事。” 魏希孟老实得跟个小孩子一样,点头说道: “谨遵祖爷爷吩咐。” 祖孙二人才说完,门外便进来一名小阉,只是这小阉传的不是旨意,而是密诏。 “密诏?什么事陛下竟不能亲自下旨?”魏希孟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很可能超乎他的想象。 小阉紧张兮兮拿出一份密诏,交给了魏忠贤,待后者看完,亲自拿回烧毁,才是安心离去。 “祖爷爷,陛下是什么吩咐?” 看过密诏后的魏忠贤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坐着缓了半晌,方才喃喃道:“皇爷要对孔家动手,要我们做开路先锋。” “什么!?”魏希孟瞪大了眼睛,比刚才受封时还大,“孔家延续至今,历朝历代,一屹立不倒,堪称常青。” “全国遍地都是他们的师生故旧,岂是能轻动的?” 魏忠贤点头,“这事本督也知晓,可就皇爷这次的动作来看,怕是酝酿多日,这才准备动手。” “劝是劝不回来的,只能想想辙了!” 魏希孟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道:“曲阜孔家,要是我们敢去登孔家的门,天下间的读书人岂不将我们的祖坟都要给挖出来?” “祖爷爷,万一,我是说万一,到时候陛下受不住压力,卸磨杀驴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 魏忠贤何曾没有想过这种结局,毕竟他知道皇家的事太多,为皇家办的脏活也太多,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叹口气,道: “你不能有这种想法,我魏氏一门,深受陛下恩典,你年纪轻轻便已封爵,全赖于此。” “陛下自有计较,我们只管办事。” 魏希孟这才放了心,忽然眼中一紧,道:“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日夜到孔府找茬!” “方才祖爷爷也说了,他孔府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孔氏族人比我们魏氏一门要多出多少?” “我还就不信,没有几个有把柄的,找到把柄,便能借机做大,掀起大案!” 魏忠贤点头,笑道: “前些年东林科举案,这次可以再提一提,我会授意工部尚书冯铨,向陛下上疏请求重审。” 当夜,朱由校整在乾清宫西暖阁批阅奏疏。 王朝辅侍立一旁,看见皇帝面色微动,心知大事不好,果然,没过多久朱由校便一把将这份奏疏掷于地上,颤抖着手指向前方,道: “冯铨说今年春试还有舞弊现象,八月秋闱暂停,给朕彻查此案,查不到,明年的科举也不办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党同伐异 士人常说,阉党所倚重者,无非是当今皇帝的信任,而他们用来党同伐异的手段,又无非只有一个——大案! 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牵连甚广,挖出了一大批东林清流的丑闻怪谈,真假掺半,引起了整个士林的震动。 士子们也分裂为数派,日夜争辩,不知停歇。 到了这天启六年的六月,已经结案近二载的东林士子案忽然间又出现了反转,以当朝工部尚书冯铨所上的奏疏为开端,风雨欲来! 最令人所诟病的,还是当今这位堪称圣明之君的天子,所作出的糊涂之举,荫封魏氏。 魏氏一门,早在天启元年便已经得到一次荫封,只不过当时大部分都只是卫所、都司、锦衣卫之类的不入流官职,无甚么实权。 现如今,魏氏一门封爵者四,权势益重,本就因王恭厂一案风声鹤唳的朝野之间,顿时再起惊涛骇浪。 本就因王恭厂案在各地兴起的东林士子抨击朝政之事,更加愈演愈烈,好像整个天下都在辱骂魏氏一门。 所谓毫无功勋,只因皇帝宠信,便得以封爵,其数甚至高于上次朝会封爵,此类传闻高涨。 然而事情还没过,又一消息传来,令全国震动。 工部尚书冯铨尚书上奏称今岁科举舞弊成风,请求重审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天启皇帝在西暖阁勃然大怒,下旨暂罢科举,彻查此案。 一时间,全国的焦点都注目于此。 山东曲阜,这是极为平常的一天,曲阜作为天下儒生心目中的圣地,虽然只是个县的建制,规模却比寻常的州城还要大上数倍。 入夜之后,这里就到了一天之中最是人声鼎沸的时候。 各街道、胡同,茶馆、酒肆,青楼、店铺…,都是人来人往,堪称宏伟的孔府,更是灯火辉煌,人声喧闹。 一处茶馆,众多儒生正谈起近期最令人关心的科举暂罢及魏氏封爵两件事。 这两件事本无瓜葛,可联系在一起,却使人忧心。 许多人觉得细思极恐,魏氏封爵后,必要对皇帝表露忠心,而工部尚书冯铨,正是铁杆阉党。 此人上疏重审东林科举案,显然居心叵测。 “…魏氏才刚封爵,便有官员上奏重审东林科举案,我看,多半是那阉狗所唆使!” “这却为何?”好几个人同声问道。 “君不见朝堂,多半为阉党门下,冯铨这个工部尚书的位子,多半离不开阉狗的暗中帮助。” “贞烈之士如湖广道御史李甲实、福建道御史周宗建者,不是为厂役迫死,便是被罢官免禄,居安思危啊!” 有人长叹:“本朝天子文治武功,堪称中兴,可却对阉党一而再、再而三的加官进爵,如此宠信。” “莫不是阉狗会什么歪门邪道,蛊惑住了君上?” “眼下魏氏得以封爵,其权其势,堪为我大明历朝之最,前无古人!如此权势,与专断朝堂又有何异?” “正是正是!”有一名身着青衫的儒生道: “那魏希孟,寸功未立,不过是查了查王恭厂之案,便被封为忠茂候,堂堂侯爵,奸人竟也做得!” 听这些儒生说话,很快,有一批监生却是冷笑连连,他们本就是来孔府求个说法,听儒生们说话,一个个也都吵闹开了。 “你们少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阉党乱朝不假,可他们有一事却做得不错,科考案确实该查!” “天启四年东林科举案,那些貌似清高的东林大贤们,一个个不是贪财受贿,便是接纳权贵,给门人行使方便。” “天启四年举人名位,多半为贡生所得!” “这些贡生们又大半为东林子弟,我支持重审此案,否则,我等清贫士子几无出头之日!” 监生虽也是儒学子弟,却与传统儒生不同,这批监生多半是受了天启四年科举案的红利。 科举案由东厂负责清查,免除了一大批监生、贡生及举人、进士的出身,出现空缺,才由他们补上。 儒生一向看不起这些受朝廷恩惠才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听学资格的监生,闻言立即反驳,颇为阴阳怪气。 “这还不明白?这全是阉党在从中作祟,厂役作假,那些所谓的证据,本就经不起甚么推敲!” “你们也真是天生的穷困命,居然相信番子的话!” “国子监生嘛!多半都是一些补缺顶上来的货色,根本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大家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文举兄说的正是!我们讲我们的学问,这些监生以后就算做了官,多半也是阉党。” 监生纷纷拍案而起,勃然斥怒。 “你们说什么?” “孔府脚下,天下君子所向往之地,就是这样的无愧不堪吗?真是令吾等所不耻!” 听到监生和儒生们的激烈争辩,坐在一旁的一个中年男人默默站起,出茶馆后直奔孔府而去。 今天是衍圣公孔胤植的三十四岁生日,孔府之中,正是笛声悠扬,知名戏班粉墨登场,一派春花秋月的靓丽风光。 孔衍植是孔子的六十四世孙,孔尚坦之子、孔贞宁之孙,伯祖父是衍圣公孔贞干。 六年前,便是天启元年,孔衍植的堂伯父孔尚贤过世无嗣,因而衍圣公的大位,落到了孔胤植的头上。 受天启皇帝朱由校的的册封,孔衍植入继大宗并继任为衍圣公。 在后世,他还有个更加响亮的名号,便是率领孔府降清以后,为规避清雍正皇帝的名讳,改名为孔衍植。 一人神色匆匆走入,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房屋院落,才是气喘吁吁地来到孔府依庸堂,开门见山地道: “圣公,有灾祸了!” 孔胤植正在兴头上,与一众当今大贤以杯对月,吟诗作赋,闻言蹙眉将弟弟孔胤葵拉到一边,道: “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灾祸?” “衍圣公还不知道?”孔胤葵长叹口气,“当今陛下册封魏氏一门四爵,魏希孟为忠茂候,魏志德为临淮伯,魏希孔为昆山伯、杨祚昌为安庆伯!” “阉党冯铨上奏,要陛下重审天启二年科举案,陛下在乾清宫龙颜震怒,下旨连今年的秋闱都停了,要彻查呢!” 第七百九十四章:君子六艺 “害!”孔胤植松了口气,笑道: “本公还当是什么大事,查便查去,那群番子闹得再大,六年了,岂敢闹到孔府的头上?” 孔胤葵道:“说的不是番子,这次来的是南京国子监的落榜监生们,我方才在茶馆,就听见许多监生与我们的学生争辩。” “看这架势,许多人已经被阉党所蛊惑,听信了他们的谗言,还有京报,这是最新的一期,圣公看看。” 孔衍植顿觉不妙,接过京报,越看越是不可置信。 “他们…竟说我们孔府与科举大案有关?他们怎么能如此说呢?” “我孔府一向与世无争,只管安心讲学授课,看来京报也尽是阉党的人了,不可信,不可信!” 孔胤葵叹道:“京报刚出那两年还未曾引起什么波澜,直到两年前的科举案发生后,许多的士子也开始相信了。” “南北两京的国子监监生,多半是受那次大案后补的缺,现在京报是每出必看,信之为真。” “恐怕这样发展下去,先信的不是老百姓,却是天下间的文人士子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5节 看孔胤植的神色变幻不定,孔胤葵急了: “圣公,现在的风声还很小,大部分的士子都觉得京报所言,纯属子虚乌有,这第一批来孔府的监生,您可能要亲自见见。” “对!” “对对对!” 孔胤植何曾遇见过这么大的事儿,何况这个衍圣公他也才做了六年啊,大案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说的对,我要对他们晓以利害,莫使他们误入歧途,为阉党所蛊,我们孔府可是天下文士的圣地,不容番子玷污。” 孔胤葵看了一眼正在台子上倾情歌舞的山东著名戏班,道: “万幸东厂现在还没有理由对我们孔府插手,趁着监生们还没把事情闹大,今夜就解决吧!” 东厂在当今皇帝的倚重下,权势业已今非昔比,远比当年王瑾、汪直之时更令人闻风丧胆。 但孔府毕竟延续千年,即便是东厂,即便是被朱由校加重权势后的魏氏一门,要去动孔府,也得掂量掂量。 不过他们并没有后顾之忧,毕竟这是皇帝的意思,而现在这位皇帝,目前为止还并没有过卸磨杀驴的事。 上次卫所改制,在山西推行新军屯的文武臣将,现在一个个俱都高升了,魏氏也没什么好怕的,干就完了。 所以魏忠贤一直在等,等一个时机。 ...... 当晚深夜,孔府门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正是前不久在茶馆与儒生激烈争辩的南京国子监监生。 孔衍植不得不在自己三十四岁生日这天,做一件历任衍圣公都没有做过的事儿,直面监生的发难。 孔府众人,以及正在孔府中停留的各地大贤们,俱都到场了,百姓也是越聚越多,围观这一空前盛况。 国子监生,属于受了朝廷恩惠的一批人,孔胤植明白,他们的所言所行,必定是向着朝廷。 眼下朝廷重审天启二年科举大案,停了科举,圣旨明言,不查出结果,不会再恢复科举。 这种事很快在天下间的读书人中间引起激烈的喊打,可监生们却是明白自己的立场。 监生,是国子监监生员的简称,取得入国子监读书资格的读书人,便是国子监生员,一般被直接称呼为监生。 监生之所以为儒生、贡生所看不起,正是因为其特殊性,说白了,有钱有人就行。 南北两京国子监,乃是有明一代的最高学府,可以被认为是朝廷公办的清华和北大。 其中依靠父、祖官位入监的称荫监,由皇帝特许入监的称恩监,因捐纳财物入监的称捐监。 作为公办最高学府的学生,监生可以直接参加乡试,并且福利待遇也远非一般士子所能比。 因而,东林士子一向看不起监生。 待了一会儿,下头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有人喊道:“快看,衍圣公来了!” “见过衍圣公!” “参见衍圣公!” 一群孔府大贤,架子比朱由校南巡端的更要大,一个个羽扇纶巾,负手并肩而行,望向人群,眼中尽是审视和孤傲。 众监生看见孔府众人这般气势,一时后退了数步。 为首一人,身着一袭青衫,腰悬长剑,与诸多手摇折扇,头戴网巾的儒生颇有不同。 此人名唤李信,河南开封府杞县青龙岗人,祖上做过官,在地方颇有资财,本人更在天启四年金榜进士及第。 本来李信是没有资格进士出身的,可是天启四年一场科举大案,取消了大半与东林有关进士的出身。 后来礼部规定,剩下的名额由三甲排名补缺,李信为二甲第三,赐同进士出身,因祸得福,录入金榜。 李信放弃了在京师翰林院的编修职位,选择来到南京国子监,教书育人,成为一名讲师。 眼下带着众监生来的,正是李信。 “衍圣公好气派!”李信遥遥作揖,算是行了礼节,随后道:“学生见过天子南巡的场面,也在京见过十王府的气派端严。” “可这些与衍圣公及孔府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啊!” 孔胤植看着面前这个后生小辈,甚至懒得回话,冷了半晌,才是哼一声道:“你就是李信?” “正是在下,见过圣公。”李信规规矩矩道,话语间,倒是看不出对衍圣公的丝毫不敬。 孔胤植上下审视他一眼,道: “我见你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不似是来求学问的,倒像是来挥舞刀枪,战阵搏杀的。” 李信无所谓的笑了笑,道:“衍圣公贵为夫子传圣后嗣,莫非不知君子六艺也有射艺吗?” “射艺,是叫你学那些粗俗武夫,舞刀弄枪来的吗?”孔胤植冷笑,以长辈的口吻教训道: “你这学生,不虚心求学,反倒有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跟那些阉党所学?” “听本公一句劝,回头是岸,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要有自己的判断和见解。” “圣公教训得是,不过在下以为,君子六艺之射,并非是简单的白矢五箭,而是要我们强身健体,为朝廷效力。” 李信站在原地,云淡风轻。 “圣公莫不知,孔圣身高七尺有九寸,骑马刀枪,样样皆精?学生倒要问一句了,圣公可会骑马、羽箭吗?” 孔胤植竟被问住,他额上虚汗一层,笑道:“身为衍圣公,君子六艺,我岂能不知,焉能不会?” 第七百九十五章:关中大贤 李信自然听得出来,这是强词夺理。 话音落地,一名孔府大贤上前一步,冷言道:“李信,你说你是甲子年的进士。” “东林大案之后补缺上来的新科进士们,按说都该是有真才实学,我倒要看看你胸中多少笔墨,竟如此的大言不惭,闹到我孔府来了!” 李信微微一笑,自然识得眼前这位,乃是人称当今关中三大贤的李敬,于是揖身道: “晚辈开封府杞县青龙岗李信,拜见二曲先生。” 李敬,字仲孚,号二曲居士,又号土室病夫,二曲镇二曲堡人,父李乃从,东林党籍,曾为河南襄城知县。 “不敢,不过是自幼勤学苦读,稍有些成就罢了!”李敬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心下添出几分傲气。 现今天下的学子几乎都知道一个自幼勤俭苦读的神童的故事,便是这个李敬了。 万历二十五年,李敬之父李乃从死于襄城任上,差不多是和浙党与东林在万历一朝的党争有关。 此事极为蹊跷,已成悬案,但无人详查重审。 李乃从一死,留下李敬和寡妇彭氏,据说当时她们的处境极为艰难,无片瓦寸土,度日如年。 据此,寡妇彭氏决意教李敬从学,但无力供学,屡被塾师拒绝。 后来在李敬九岁时,未曾入塾,便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读书时只念诵一便就能熟记,因此被孔府看中,由一位孔府鸿儒亲自教导。 自入孔府后,李敬虽未涉足科举,却因过目不忘及年幼赋诗作对的本事而名声大噪,很快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 李敬认为程朱理学乃是儒家正朔,于是在万历三十五年,当众烧掉其它文学经典,专研程朱理学,数载之间,博览群书,传世著作无数。 行至如今,他已经是眼下关内儒家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每到一地经讲,当地的士绅儒家便争相听讲,往往围得水泄不通。 当然,这些都只是孔府这边讲出来的故事,用朱由校的话说,这是李敬这位孔府大贤的人设。 眼下站在孔府门前满脸颐气指使的这群人,什么关中三大贤,什么齐鲁五君子还有孔家十鸿儒,等等等等… 这些各种名头和外号的大贤大儒,在外听着极其牛逼,在曲阜却一抓一大把,遍地都是。 而且回溯二十年,这些大贤每一个小时候都曾是不世出的神童,似李敬这种过目不忘、吟诗作赋的本领,都只是基本操作罢了。 他们每一个都是一个儒家学派的代表人,名下拥有无数的传世著作,天下各处,哪里都有他们的学生和故交。 这些证据,在东厂厂役看来,何止是触目惊心。 孔府经过千年的延续,实际上早就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李敬这样的人,背后就有官场、士林、缙绅各种阶层的人在支持。 眼前这每一个大贤,尽是如此。 “二曲先生太过谦虚了,后生岂敢与先生斗诗词歌赋,不是班门弄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在李信眼里,李敬这种儒家泰斗一般的人物出来为难自己,无异于孔府直接用了一招泰山压顶。 他自然觉得斗不过这位传世经典无数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所以只好退让。 监生看见出来的是谁,也都议论起来,不少人都生出了退却之意,李敬所著的《匡正要务》很多人都读过,讲的是天下儒家学子,如何教导天子匡正朝纲,被称为当世经典。 这样的大贤,无论哪一方面都他们这些学生要强吧? 况且李敬这样的学派代表人物,往往代表着的不只是他自己,抛开孔府而言,还有天下间学习程朱理学的士子。 李敬的每个故交,都是一地有名的大贤大儒,也有自己的门生和故交,这样一层层下来,人潮都能淹没了自己。 想到这里,许多人都是心生胆怯了。 李敬见监生们退却了,倒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情,很快面色平淡地开始日常训诫: “前日传出朝廷暂罢科举,魏氏一门封爵者四的消息,这便是当今天子的昏聩之举!” “尔辈监生,本就因各家的资源而入国子监,有天下寒士难以企及的背景,不谦心求学,劝谏君上以匡正朝纲,反倒上这里兴师问罪来了,可是知错?” 监生们站在一旁,如同被老师训诫的学生,一个个全无斗志,羞愧的闭上眼睛,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打起寒颤,汗流浃背,顺着额头、脖颈一个劲儿地往下淌,有人满脸通红,真是无地自容。 余的儒家士子们见了,都是指指点点,嗤笑不已。 衍圣公孔胤植空有孔圣传世后嗣之名,毫无文采,见是人称关中三大贤的李敬出来杀监生们的气焰,替孔家解了围,心底暗自松下口气。 “这些监生,受朝廷恩典惯了,早没有天下寒士勤学苦读时的心境了,二曲先生教训教训也好,以免他们日后误入歧途。” 李敬闻言,立即转身向孔胤植揖身行礼,颇为尊敬。 “圣公说的在理,该当如此。” 李信默默看着他们这些大贤放轻松的神情,本打算退让,却是暗自攥紧了拳头。 自己的学生,岂轮得到他人教训? 即便他是程朱理学的代表人物,那也不行,因为我李信本就不信什么程朱理学。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6节 于是,他呵呵笑了一声,忽然间道:“二曲先生所言,李信深为敬佩,却不敢苟同。”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静默。 有儒生随后反驳:“李信,你可知道对面的都是谁吗?” “正是!连你的学生都自知过错,你这个国子监讲师是怎么当的,竟不知礼义廉耻吗?” “李信,快走吧,别在堂堂的孔府门前丢人现眼了!” 李信眯起眼睛,没有去理会这些小角色,只是盯着面前的关中三大贤之一李敬,含笑问道: “二曲先生方才所说,可还当真吗?” 李敬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望着貌似波澜不惊的李信,冷笑一声道: “既然你这个晚辈后生执意要当众出丑,那老朽只好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看着火药味浓烈起来的现场,不远一处二层酒楼的二楼雅间里,一名身着黄衣的青年淡淡道: “此人是谁?” 身旁的一名灰衣老者躬身道:“是国子监讲师李信。” 那黄衣青年冷笑一声,道:“看起来孔家这次遇见硬茬子了,这样的人才,不该只在国子监当一个讲师啊,你去查查。” “遵命。” 第七百九十六章:这就是大贤? 数日前,朱由校安排好了宫中事宜,忽然起了微服私访的兴致,眼下要办孔家,曲阜自然是要亲自来一趟的。 这次朱由校没带王朝辅,那一旁的灰衣老者,自然就是当今的东厂厂公魏忠贤了。 可能是朱由校盯得紧,老魏也懂事,至今他都没有如后世那样的九千岁名号传出来。 要是现在的魏忠贤听有人喊出这句话来,只怕就要让那人血溅当场,负荆自请罪责,才能稍稍安心。 魏忠贤的脑子就像个文库,当今世上的官员书生、商人武将,只要朱由校开尊口,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这个本事,连王朝辅都差点儿。 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朱由校出来要带魏忠贤的原因,王朝辅虽然贴心,但只是用来吩咐的,只能用来打自己的下手。 而魏忠贤,是可以委以重任,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的。 虽然还在心里对他有所防备吧,但是带着魏忠贤,朱由校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所以走哪儿都喜欢带上他。 看着魏忠贤从番子手里接过来,递到手边儿的小本子,朱由校翻看几页,心里全然明白,楼下这人是谁了。 这个李信,后世有个更出名的名字——李岩。 历史上帮助李自成在崇祯十七年入主京师的最大功臣,不是牛金星、宋献策,更不是刘宗敏,而是李岩。 这个李岩,一手为李自成量身打造了“闯王”的人设,作了“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流传于世。 正因如此,被孙传庭打到商洛山中只剩十三骑的李自成一经出山,才能迅速壮大,流民之兵,源源不绝。 朱由校看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 没想到后来大顺这些开国的文武臣将们,现在全都成了自己忠心耿耿的手下。 李自成和李过在九边当兵,已经为自己血战多场,现在就连李岩这个大顺的首席军师,都在因为自己的一纸圣旨和孔府死磕。 看着面露笑容的天启帝,魏忠贤一旁也是忍俊不禁,在他看来,无论皇帝在笑什么,总归是好事。 看来微服私访的确应该,远离深宫大院,也能使皇帝笑口常开,长命百岁,如此他魏氏一门,才能有长久的地位。 朱由校收束了笑容,把本子扔还给魏忠贤,再度望向楼下,那里已经是一片的喧闹。 很显然,李信和李敬的辩论要开始了。 儒生们早听得呆了,根本没想到竟真的会有人在孔府面前挑战关内大贤李敬。 对他们来说,后者可是比当今天启皇帝更值得尊敬的人。 孔胤植向后喊了一声,他们才是纷纷动开,取了两副文房四宝侍候过来,然后围拢着争相观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年轻人,你不要如此的张扬气盛,要知道,你的人生还很长久,日后的路怕不好走。” 李信舞文弄墨,提笔在手,双眸淡如荒村老井,道:“还请二曲先生赐教,学生愿见识一二。” “既然如此,便依这副苏州山水图为题?”李敬满脸无奈,接来笔墨,正要动手,却听李信道: “慢!” “怎么,害怕了吗?此时悔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哪!”李敬笑眯眯说道,渐渐将提起在半空的笔放了下来。 李信却是道:“常听先生的行草二书闻名于时,既要斗诗,何不一并赐教,以成美事?” 李敬笑笑,命门生另拿出一张宣纸和鸡狼豪毛笔,高声吟道:“此副山水图,虽非出自名家之手,却有六如之景。” 随后,在宣纸上写: “一如深水虎,二如海蛟龙,三如高绿柳,四如深谷峡,五如华亭鹤,六如潇湘雁。” 李信向宣纸上望去,果然是眼前一亮。 儒生们围拢上去,一大贤笑道:“应怜夫妇无归信,翻山画作远寄来,二曲先生此六如,真可谓传神啊!” 李敬摆手,倒是谦虚起来,拱手说道:“见笑见笑,无师无法,随手写作罢了。” 那大贤也是哈哈一笑,朝李信道:“怎样,那国子监小生,还要比吗?我看,还是回去再读两年书吧!” “莫说二曲先生这诗赋六如,便是行草二书,也远非是与你相同境界的,还是速速离去,全了名节吧!” 的确,李敬书法闻名一时,是有其真本事。 不说诗赋如何,这宣纸上一副刚柔并济、古朴大方的魏碑体,世间能写出之人便是不多。 他笑道:“先生的魏碑体确是颇有气势,学生书法不如先生,然诗赋虽有翩翩公子之风,却如秦淮歌楼,全是脂粉气。” 这话,一扬一抑,倒也算是给这位大贤留了面子。 李敬也没有急,只是“哦?”了一声,伸手道:“那你来一联无脂粉气,带有英雄骨的如何?” “也不叫你写书法了,免得世人说我倚老欺幼。” 李信没有回话,提笔便写,余的儒家学子和一群压根看不懂的百姓都是纷纷围过去,不过大部分人脸上都带着不屑。 这个不名一文的国子监讲师如何能比关中大贤?大部分人都只是纯属好奇而已。 “有铁石梅花意思,得美人香草风流。”李信边写边吟了出来,随后不慌不忙,又吟出一首: “看这图上,山水清流,子夜清歌,宝儿憨态,又有明官杨柳,秋水芙蓉,几多可掬。” 随后,又是提笔便写。 写罢,众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许是带有挑衅的意味,李信用的也是李敬闻名于时的魏碑体,其字苍劲有力,浑如铁铸,配以诗词,颇具英雄气。 如此一比,便是毫无文学素养的老百姓也都看得出来,竟是那位所谓的关中三大贤之一,落了下风。 监生们拍案叫好,百姓之间,也是称赞有声。 儒生们面面相觑,孔府诸多大贤,一个个脸色涨如猪肝,尤其衍圣公孔胤植,端着手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孔府大贤,被在自己的家门口遭人比下,这对孔府来说,何止是奇耻大辱。 李敬站在台上,有如戏台上的小丑。 他面色青红交接,许久之后,方才咬牙切齿般道:“后生可畏,方才是我大意了。不若你我再比一场,这次就斗唐诗,如何?” 李信倒是施施然道:“不必了,今日信所前来,非为此沽名之举,而是为科举之案讨个说法。” 李敬闻言,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 如今倒是他处于被动,急于再比,多有急心于耻之嫌,可就这样算了,心中窝火又十分难堪。 李信转向一旁衍圣公孔胤植,说道: “孔府身为天下学子趋之若鹜的圣学之所,有二曲先生这般名大于才的关中高贤也就罢了,今也参与科举一案当中,若不给个说法,何以使人信服?” 第七百九十七章:得有人治治孔家 “这…” 人称关中三贤之一的李敬都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灰溜溜退了回去,孔胤植就更没了话说。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再一次给他解了围。 “彭”的一声,孔府门前的石像竟然突然间炸开,硝烟中飞出无数碎石,裹挟着极大的劲道,向围观的人群及众监生飞射而去。 有两名监生被击中脑袋,当场昏厥,生死未明,好在李信有些身手,飞快躲过,才免遭此劫。 可是这样一来,人群中瞬间便炸开了锅! “孔府门前的石像怎么会突然间炸开?” “我看,是天爷示警,莫非传言非假,孔府在科举案中真有牵连?” 有儒生立即反驳:“胡说,孔府乃圣人后嗣,传世千年,岂能行此无君无士之举?” “哼,我看未必!”一些百姓也不甘示弱。 现场哄闹开来,这一切全都被不远处二层雅间里的朱由校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魏忠贤,本就阴鸷的嘴脸,见此又挂上一抹弧度。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有曲阜县衙的官差姗姗来迟,众官差赶来,一面维持了孔府附近的秩序,一面由差头向孔胤植道: “见过圣公,是什么人敢在孔府闹事?” 李信一旁说道:“并非闹事,而是孔府门前的百年石狮忽然炸开,伤及国子监生员了。” 闻言,为首的差头这才转向看去,发现的确是有两名南京国子监的监生躺在地上,于是打了打眼色。 一名差役上前蹲下,试探鼻息,面色变得难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7节 “死了。” “都死了?”差头面色微变,脑海里转了起来。 监生在读书人群体在再不受待见,好歹也是天下最高学府国子监的学生,身份地位远非他们这些差役可比。 正因如此,这件事怕已经超出了曲阜县衙的管辖范围。 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此事已超出县衙的职权之责,派人到街道巡检司衙门,让他们来处理此事。” 《大明会典》:“凡天下要冲去处,设立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须要常加提督或遇所司呈禀。” 曲阜乃是孔府所在,街道设有巡检司,职权类似后世专事巡捕和查案的派出所。 巡检司级别上虽然低于曲阜县衙,但是职权各有所在。 这种事牵扯到南京国子监和孔家之间的恩怨,曲阜县衙人微言轻,就算是知县本人来了,也不愿多管。 差头深知此理,看来是要做个甩手掌柜了。 很快有一名县衙差役跑步奔往该街道的巡检司,不多时,一名面色粗狂的汉子带队赶来。 他瞧了一眼碎裂一地的石狮,同样是蹲下来摸了摸这名死去监生的尸体,发觉身体已经微微泛凉,便起身笑道: “这是你们县衙该管的事儿啊,叫我来做什么?” 差头抱拳笑道:“马爷来了我就放心了,死的这个,是金陵国子监的监生,这事我们县衙不方便插手,还是由你们巡检司查缉比较妥当。” 巡检司巡检马庆到底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心里也知道这是县衙不想管,所以扔给了巡检司。 这种事,在这些年根本没少发生,巡检司毕竟地位不如人家县衙,也只能照办,惹不起啊! 他在底冷笑一声,哼道: “这可是在孔家门前出的事儿,这石狮在这蹲着没有一千年也有两百年了吧,怎么好端端的在今日就炸了?” 闻言,一众的孔家大贤纷纷出言斥责。 “马庆,你说这是我们孔家的过错了?” “简直是大言不惭,这些监生来孔府门前斗诗问罪,要查也是该查他们,怎么会查到我们的头上?” 孔胤植毕竟是当朝的衍圣公,圣人后嗣,心性还算平稳。 “你是巡检,怎么查你说了算,可要是查到最后,不是我们孔家的事,那…可就难办了。” 在二层雅间内的朱由校从隐藏在人群中的番子嘴里听见这番话,两眼微眯,头也没回: “忠贤哪,你搞了这样一手,该派人过去了吧?” 本来魏忠贤还打算给天启帝一个小惊喜,没成想,他老人家却是给自己先来了个惊吓。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是怎么知道这件事都是自己策划的,而且就连自己的计划都十分清楚。 魏忠贤在心中更加畏惧天启帝,此刻的他,更加笃信皇帝是有一手连他都瞒得死死的暗牌。 至于这张暗牌是什么,魏忠贤一点儿头绪也没有,他也知道,旁敲侧击或是事后叫厂役暗查,这都于事无补,反而容易打草惊蛇,从而失去信任。 要知道,东厂番子虽说都是以他这个厂公为首,但是一旦真正出了事,死忠于皇帝的也不少。 魏忠贤知道自己的立场,离了皇家,他什么也不是,又怎么敢生出丁点儿触碰皇帝底线的心思? 他眼珠一转,即媚笑说道: “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爷的法眼!此事是奴婢一手安排,为的就是东厂能去孔府查案!” “哼。”朱由校也笑了一声,转头斜睨他一眼,再度望向楼下,似无意道:“唉,你的事儿,朕是真不想知道。” “去办吧…” “遵旨。” 马庆是个武夫,很糙很直,但他不傻。 衍圣公这番话很明显是在威胁,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巡检,那衍圣公连当朝的公卿也有往来,怎么查得了? 他额上冷汗直冒,讪笑: “这事,蹊跷得很,只怕巡检司也是无能为力,还是报回金陵国子监,叫他们自己派人来问吧。” 话音落地,百姓们全都是沸议一片。 此时此刻,再猪脑子的人也是全然明白,孔府这个名头究竟有多唬人,门前石狮无故炸裂,这就算了,主要是死了两个国子监的监生。 这两个监生死的确实是时候,在今天死在孔府门前,无论怎么样,传出去后天下间的议论也离不开孔府,放在哪一朝也足以算作是个大案。 然而谁也没想到,前前后后来了两批官差。 先是曲阜县衙的差役,见是孔家的事,直接做起了甩手掌柜,再又是街道巡检司,更被衍圣公孔胤植一句话给吓了回去。 孔府没事还好,那是虚惊一场,可这要真的是孔府里边的人干的,上上下下却没有任何一个官府敢查,岂不等同于土皇帝。 如此孔府,若不治治,那还得了? 第七百九十八章:东厂插手 “县衙不敢查,巡检司前怕狼后怕虎,不知道我这个当今天子亲封的忠茂候,查不查得此案!” 这时,后面传来一道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孔家众人也尽是如此,却见街道那侧转来一批浑身白衣,腰佩双刀的人马。 这是东厂番子的标配,而方才说话的,正是魏忠贤的祖孙魏希孟,现在基本上被魏忠贤当成亲儿子培养。 在东厂的地位,就连大档头傅应星都差点儿。 “东厂办案,闲杂人等滚开!”番子们一手捏着东厂官校特制的钢刀,一手在人群之间舞动,不住地叫喝: “滚!” “敢拦老子的路,连你一块儿办了!” 东厂前来,算是给街道巡检司盖上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这个时候,许多人都是忽然觉得,东厂或许也有它存在的好处。 比方说现在,地方上谁也不敢查的孔家,东厂人家就敢,而且你孔家嚣张,东厂只能比他们更嚣张。 孔家是“以礼服人”,慢悠悠的威胁你,骂你绝对不带脏字儿,东厂却刚好反着来。 能直白骂你的娘,他们绝对不会多说一句没用的话,读书人拼刀子拼不过,于是试图跟番子们讲理,但番子们只讲证据。 只要证据齐活儿,不论多少人拦着,多少人声称此人是无辜的,东厂都会用各种手段把这个人抓到大牢。 一旦进了大牢,也就是九死一生了。 所谓“东厂办案”四字,就像是在说皇权已到,任何地方势力都无法阻拦,威力堪比锦衣卫四大千户的飞鱼服和绣春刀。 如今的厂卫,就像是朱由校左手的刀,右手的剑,几乎等同于至高无上的皇权。 更何况,朱由校本人也微服私访出来了,就是想看看用不用亲自出手。 毕竟孔家店不比以前办过的任何一家,晋商、财阀,跟他们比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为保灭的干净,朱由校会在必要的时候亲自下场。 现在还是看魏忠贤表演,现在朱由校算是明白了,缩在幕后能解决的事儿,没必要亲自出手。 当然,给建奴最后一刀另算。 自从天启四年东林科举大案以来,许是因为仇敌东林在朝堂上的销声匿迹,东厂也老实了不少,几乎没怎么掀过大案。 现在场中的人才是明白,原来他们一直在憋着一手大的! 巡检司的巡检马庆好像看到了救世主,也没迎过去,因为他知道,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不对等。 带着巡捕们悄悄退下,见东厂很快控制住了局面,马庆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一旁有个巡捕说道: “马爷,还好东厂来了,不然咱们巡检司的老脸,这次就要被孔府彻底戳破了。” 马庆点头,向孔府方向恶狠狠啐了一口,道: “不怕天上破个洞,就怕东厂来办案!这次咱可说好了,咱巡检司的弟兄,这段时间孔家地界都别来,有多远滚多远。” “这次东厂的人都已经到了,可不能趟这浑水了!” 巡捕们纷纷点头,有人说道:“放心吧马爷,兄弟们又不傻!” 马庆边走边道:“咱巡检司这烂活儿,是上得罪不了府衙,下吃罪不起豪族,整天受窝囊气!” “日他娘的!走,收队!” ...... 随着事情逐渐闹大,曲阜县衙、巡检司和东厂的人先后往来,看热闹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很快,曲阜孔府的门前被各色人等唯独了个水泄不通,一片的吵吵嚷嚷,十分喧闹。 看着东厂的人在孔家众人及儒生们的目瞪口呆之下大摇大摆进了孔府的大门,朱由校倒是不再继续看了。 反而惬意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朕有些口渴了,叫一个人上来,侍奉些酒水小菜,咱们慢慢等,看着东厂能查出什么好戏。” 朱由校心里自然明白,这两个监生的死,也是魏忠贤安排好的,至于说到底是不是被石狮迸裂出的碎石砸死的,这倒是难说。 不过监生死了,东厂也就有了进孔府名正言顺的口实。 往常东厂查案根本不需要这么谨慎,正因为对方是延续千年的孔家,所以魏忠贤才会用了这一招连环计。 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经过这么一闹,天下人都知道了孔家的嘴脸,而李信的斗诗,倒是意料之外了。 等待上酒菜的时候,朱由校说道: “李信这个人能力不错,留在国子监讲学屈才了,你觉得他适合一个什么官职?” 魏忠贤闻言,道: “这李信是甲子年的进士,本是同进士,大案后补缺被授进士出身,当初是要到翰林院做编纂的,他是自己去的南京讲学。” “看来此人志不在朝堂?”朱由校笑了一声,道:“这样更好,他越是不想做官,做起官来就越有意思。” “忠贤,你觉得呢?” 魏忠贤点头说道:“爷说的在理,依奴婢看,李信经此一事,挫败关内大儒,必会名噪一时。” “如陛下想要予其为官,奴婢觉得,到户部照磨所做个八品的照磨吧,也能磨砺他的心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8节 朱由校看魏忠贤一眼,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嗯,忠贤所言甚合朕意,便照此行事吧,回去你安排个人上疏,朕再批准。” 说着,朱由校特意又道:“朝廷毕竟有规章制度,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你说是吧?” 魏忠贤哪敢说不,只是连连点头,后背已然湿透。 话未多说,酒楼的人已经踩着沉重的脚步迈了上来,不一会儿脚步声停歇,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随后进门: “二位爷,是让找一个姑娘来伺候吗?” 朱由校看了一眼这个老板娘,哑然失笑,“你这里不是酒楼吗,怎么听你说的好像是个青楼风月之所?” 那老板娘脸上抹了一层脂粉,言笑间层层抖落下来,“哎呦!二位爷有所不知,我们这只是陪酒,不做别的。” 朱由校轻轻点头,不再说话。 魏忠贤看出皇帝的意思,老脸上褶子微微耸动,扔下一块银锭,“光是酒水之乐,不怎么新鲜,听说你们这的十全大补汤远近闻名,就给我们来一碗那个好了。” 老板娘掩嘴娇笑,望着魏忠贤道:“看来这位爷是熟客了,这就来,这就来…,那位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朱由校抬手示意魏忠贤可以坐下,说道: “酒水和你们这里的知名小菜,全都上来一份,给他也上一碗十全大补汤,好东西要分享嘛!” 魏忠贤站起来,下意识道: “谢陛——” 他突然间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改口,却是面色不动,躬身道:“谢过毕公子!” 老板娘望着这俩人,也知道,这位一袭黄衣的,显然是位富家公子哥了,更是多看了几眼,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第七百九十九章:千年孔府 王府有的,孔府都有,王府没有的,孔府也有。总之,王府有的孔家要有,王府没有的孔家更要有。 延续千年,孔圣血脉。 这,就是孔家。 曲阜只是个县,但是规模要比一般中原的州城要大好几倍,这全都是因为孔府。 而孔府的规制可谓极大极广,打眼一看,感觉甚至比山东兖州的鲁王府还要更加宏伟,当地人有这么一句传言,很是有趣。 不是孔府坐落在曲阜,而是曲阜在孔府里。 什么意思呢? 因为孔府下头还有十二个“府”,这些府都是没有袭封衍圣公的孔家子弟居住的地方。 这十二府,每个府都有堂号,按照亲疏的远近来排序位置,全都分布在曲阜城内。 其中有五个府,是关系比较近的,所以都在孔府本家之内。 这十二个府,每个的规制都和一般的郡王府差不多,星罗棋布,如今看来这样说倒也不假。 魏希孟带着番子走进孔府,甫一进门,外头的嘈杂声便全都听不见了,他的眼睛直了。 番子们也都是呆愣在原地,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豪华的府第。 大门到二门之间的院落就是极大,两侧都有白玉石柱,二门的门前还有两座石狮。 一般的大户人家也就是门前两座石狮,但是孔家,现在他们就见到四个了,说不定里边还有,这就是地位的象征。 院落里到处都是人来人往,就像个小皇宫。 身穿青衫和白衫的儒生们捧着儒家经典,三个一伙五个成群,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什么。 数息之后,儒生们才是注意到有不速之客闯了进来。 很快,一名类似大师兄的儒生走过来,打眼看了看来人,眼中全无外头对东厂的畏惧,颐气指使道: “你们这些番子,孔府岂是你们来撒野的地方?” 儒生们也是纷纷谴责。 “师兄说的是极,番子们在外嚣张惯了,孔圣居所,岂能轮得到他们这些阉狗踏足!” “快将他们赶出去,以免玷污了这等圣学之所!” 儒生们喊叫得厉害,都只是远远站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就连那个最先开口的“大师兄”,看清了来人杀气腾腾的样子以后,眉宇间都是明显的出现了一丝惊惧,只不过被他很好的掩盖住了。 魏希孟没什么心思与这些中看不中用的儒生们多说,一把推开那个喊叫最厉害的大师兄,直奔孔府二门。 他要看看,延续千年的孔府到底有多气派! “那阉狗,听不见我说话吗?”大师兄急了,上前按在魏希孟的肩上,用了些力气。 只是这一按,把魏希孟给搞火了。 他转头瞪了那大师兄一眼,冷冷道:“东厂办案,皇权特许,把你的手拿开,不然别怪大爷我给你砍了!” “你…!”大师兄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将手松开,因为他分明看见魏希孟的眼神,十分确信这家伙可能会真的动手。 这种年头,只要天启皇帝不死,或者是魏忠贤失去宠信,东厂都会屹立不倒,手是自己的,被砍了可没处说理去。 “这就对了,要这个面子干什么?不要学杨涟、赵南星那些清官大老爷们,死要面子活受罪!” 一名东厂档头路过儒生们时冷笑一声,不顾儒生们在身后的喊打声,径直跟着魏希孟走进了二门。 ...... 孔府前上房,这里已经属于内宅了,是孔府真正的家人,也就是血脉最近的孔家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而前上房,和皇极殿差不多,主要是撑个门面,正经的七檩四柱前后廊式木架建筑,前出廊,灰瓦悬山顶,内外装饰也都极其奢华。 这里是平素孔府议事及接待至亲和近支族人的内客厅,也是举行家宴和婚丧仪式的主要场所。 “这是怎么啦!外头闹啊闹的,都闹了小半天儿了,还有没有个完了?”一个身着深黄色绸袍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主位上嘟囔。 “衍圣公回来没啊,闹事的监生也太放肆了!这么多大贤去了,都制止不住吗?” “回老祖母,这批监生是受了魏阉的指使而来,如今权阉当道,朝政昏暗,东厂一直想要找我们孔府的麻烦,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 听见老太太问话,孔胤植的二弟孔胤葵只好回话,他居住在孔府内的南华堂中,是十二府里血脉最近的一支。 孔家家法非常严苛,说白了就是一群酸臭腐儒,于国没什么大节,却对没什么屁用的家法十分在意。 有明一朝,对孔家的荫封很是优渥。 当代衍圣公死后,其子嗣除继任衍圣公一爵者,均是各有荫封,次子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三子为世袭太常寺博士。 最多荫封到第十三子,各有不同的世袭职位,也有专用府第,但是与寻常的世袭勋爵不同,孔家族人没有世袭俸禄和土地。 尽管没有俸禄和土地,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办法,孔家人获得土地的手段之多,只怕就连福王都要望尘莫及。 孔胤葵说这番话,本是想让老太太知难而退,不要再问了,没想人家却老脸一耸,哼道: “想嘉靖一朝,连那严嵩倒台前,都要来我孔府,要祖爷爷替他求情,当时那严嵩就坐在这凳子上,所以才又叫做阁老凳。” “魏忠贤算什么?不过是近些年忽然在宫里冒出头来的一个老太监,有明二百余年,可有一个番子敢踏进我孔府的大门?” “就算魏忠贤自己个儿来了,老身也不惧他!” “传话给衍圣公,那些监生讲不通就算了,圣人后嗣与这些阉党子弟多说,岂不是落了身价。” 孔家的家法极严,孔胤葵深知此理,根本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是连连点头,说道: “老祖母说的是,我这就派人去叫在外宅的三叔,让他去提醒圣公。” “嗯,如此便好。”孔府大祖母刘氏点了点头,忽听一向清幽的内宅外居然起了喧闹,手中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骂道: “是什么人敢在内宅喧哗?给我赶出府去,不,赶出曲阜,永远不让他再踏入曲阜一步!” 第八百章:东厂真不能放进来 “新封忠茂候,见过孔家大祖母!”魏希孟命白衣番子们停在前上房外,自己走进来,笑眯眯地躬身说道。 说话间,他的眼神飞快掠过整个房间,只一眼便顿觉不凡。 孔府到底是孔府,这般规制,算作是他见过除紫禁城以外最奢华之处了,一般亲王府级别的正堂相比都逊色不少。 北墙上挂着高书“圣府”二字的名帖,相传是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严嵩所题,北墙下东西方向设两个宝座,自然是衍圣公孔胤植与大祖母刘氏的位子。 周围装饰,更是纵享奢华。 紫檀雕花的落地灯罩,玉明珠、名窑瓷的陈设都是最普通的,到处都是,这里随便每一个物件拿出去都是价值不菲,普通百姓连见都没见过。 要说是皇宫有这样的陈设,这无可厚非,亲王府、郡王府倒也说得过去,可从没见皇族之外,有哪个异姓家里是这样奢华的。 孔府就做到了,而且历朝历代一如既往。 刘氏看着来人,再看看外头列队的白衣番子们,惊讶的张开了嘴,抖着身子就要站起来。 她在孔胤葵的搀扶下,方才颤颤巍巍站起身,说道: “你,你是怎么敢踏入我们孔家大门的?竟还进到了内宅,你可知我们孔家的内宅,多少年未曾有外人不请自来吗?” 面对孔家的辈分最高之人,魏希孟脸上还算恭敬,他拱手向京师方向,笑道: “这个本候自然知道,不过皇命不可违,你们孔府门前的石狮无故迸裂,因此死了两名金陵国子监的监生。” “这事儿,大祖母还不知道吧?” 魏希孟这话说的虽然客气,但言语间流露出的意思却一丁点也不客气,全然都是威胁。 刘氏一直在内宅,的确不知道这件前不久才在府外发生的事,脸上一愣,随后冷哼道: “你们这些番子,早就想借故来我们孔家查案了吧?” 她说着,见魏希孟没有回话,又在孔胤葵的搀扶中坐下,声音缓和了些,仍能听出话语中对番子的低视: “那两座石狮在老身小的时候,在老身的祖父小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门外蹲了几百年了,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突然炸裂?” “又炸裂得如此凑巧,偏偏在监生来的时候炸裂?”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89节 她脸上倒是没什么意外之情,只是一副全然知道的神情:“我看,多半又是你们东厂使的手段吧?” “你想查就查吧!要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那就别怪我们孔家到朝会上参你东厂一本!” 魏希孟既然敢来,自然不怕文官们的弹劾,有皇帝的背后支持,更不怕孔府参奏,闻言面色如常,笑道: “大祖母不必如此敌视,我们东厂不过是奉命行事,一番叨扰,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你们孔府的事,曲阜县衙不敢过问,巡检司也不敢管,传到布政司怕是也会被压下去,那就只好由我们东厂来管了。” “祖母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氏冷笑一声,“老身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姓魏的,你不过是你们魏氏一族的小娃娃。” “就是魏忠贤那个狗东西亲自来了,也不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魏希孟笑笑没有说话,再度环视一圈,道:“既然如此,小人得罪了,弟兄们,给我搜!” 话音落地,番子们就要闯进上房搜查。 孔胤葵倒是没出面,刘氏也没着急,只是孔家的一些小辈们在周围指指点点,与进来搜查的番子起了冲突,互相推搡起来。 刘氏见状,喝道: “汝等都忘了家法吗!” 那些孔家小辈方才还十分蛮横,闻言立即退了下来,惶然拜道:“祖母恕罪,我等不敢违背家法。” 魏希孟一旁笑道:“素闻曲阜孔宗家法严苛,当世之最,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不知本候能否见识见识你们孔家的家法呢?” 刘氏自然听出他这话中有贬低北宗,抬高南宗之嫌,倒也没在这个尖锐的问题上多纠结,只是冷言回道: “这有何妨?清白之身何惧尔等查案,请家法!” 语落,孔胤葵双手如捧圣旨一般,将家法请了上来,小心翼翼地交到了魏希孟手里。 魏希孟拿过这本书,垂头看道:“《孔氏家仪》,算是久仰大名了,如今也能一见,真是此行非虚!” 言罢,他就在孔氏众人面前一页页的翻看。 这段时间,番子们也都纷纷转回来,一档头附耳低声说道: “侯爷,弟兄们都翻遍了,未曾查到上房中有什么可疑之处,要到内宅其它地方再看看吗?” “不必了,以免打草惊蛇。”魏希孟低声说完,翻开孔氏家仪的下一页,脸色沉了下去,问道: “敢问大祖母,你们孔家这家法谱上,真的没有什么违碍之处吗?” 刘氏一愣,说道:“这是我们孔氏一族自古以来的家谱,历朝历代一向如此,岂有违碍之处?” 魏希孟合上这本家谱,笑道: “大祖母此言不假,可大祖母忘了一件事,眼下是大明天启朝,不是前朝前代!” “你这《孔氏家仪》一书,我仅是匆匆翻看数页,便发现有诸多与我《大明会典》相同之处。” “到底是我们大明的会典,照搬你们孔氏家谱,还是你们孔氏家谱被你们偷偷更改,照搬大明会典?” “你这阉狗,竟敢在孔氏内宅血口喷人,胡言乱语!”刘氏静默片刻,猛然间爆发出来,用拐杖指着他,斥道: “来人,轰他出去!” “现在才撵人,晚了吧!”魏希孟冷笑说道,一手按在刀柄上,他身后番子尽皆如此,他喝道: “方才大祖母那副浑然清白的模样哪儿去了?” “既然你们孔家说《孔氏家仪》一书没问题,莫不如就让我们东厂带回去,与《大明会典》细细比对。” “若是真的没有问题,我魏希孟自到孔府请罪!”说到这儿,他装不下去了,脸上露出阴鸷的笑容,道: “若是相同之处甚多,那我们东厂,是不是能认为天下儒生之首的孔家北宗,是窃取前人成果的欺世盗名之徒?” “要是真的如此,只怕这次的石狮一案,也是尔孔氏族人所为了吧!” 刘氏已然被气的浑身直颤,但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孔胤葵也是脑海中如同惊雷一般轰然炸开。 这东厂真的不能放进来,他们编排罪名的本事实在是令人想想都毛骨悚然,就这么转了一圈,竟然搞出个惊天的大案。 第八百零一章:东厂里的内斗 见周围的孔家族人全都是面色忌惮,魏希孟也便彻底的不再遮遮掩掩,得意洋洋地笑了几声。 随后,他来到一名孔家子弟眼前,一把将他手中的《孔氏家仪》一书夺回到手上,道: “我们东厂来孔府一趟,全天下都看着呢,总不能空着手回去,这样厂公他老人家也失了面子。” “我们不在孔府继续搜了,这本书就当做是个台阶,双方都好收场,如何?” “你这阉狗——”刘氏正要继续骂,却是五经博士孔胤葵近前两步,悄悄说道: “祖母,东厂一向不讲究什么礼数,真要逼得急了,他们查到内房去,于我们孔家也是颜面尽失。” “这次番子来势汹汹,闹得太大都不好收场,还是顺坡下驴,给他们卖了这个面子,等衍圣公回来再从长计议。” 刘氏其实在心里也明白,就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在如今天启一朝,皇帝宠信权阉,东厂之势,如日中天,真要直接撕破了脸,反而于他们孔家不利。 魏希孟听见了孔家众人明里暗里的咒骂,脸上却平淡如水,未曾兴起丝毫波澜,这种话他耳朵都听出了剪子,早就是不会有什么波动了。 也不担心孔家会不同意,他们必须同意。 这事直接在今天撕破了脸皮,番子们倒还好,大不了就在孔家闹一个鸡飞狗跳,自己又不损失什么。 尤其是魏希孟,早就被读书人戳破脊梁骨,整个人都被黑得跟焦炭一样了,根本洗不白,也不怕再多添一个负面形象。 魏忠贤更别提了,群阉之首,有明一代以来,宦官一直不受读书人群体的待见,可却从没见到一个宦官能被读书人恨到这样一个地步。 做到这一步,他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至于说孔家,他们之所以讲究家法,正是因为害怕为外界所诟病,番子们不顾三七二十一直接在孔府大闹一通然后走人,这是他们最不愿意见到的。 番子拿走证据,孔府把他们扫地出门,这样双方各留颜面,是这次最好的结果。 至于日后的事儿,这本《孔氏家仪》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这还要看魏忠贤和孔家之间的博弈了。 想到这里,刘氏沉默一会儿,说道:“你们走吧,永远不要再踏入孔府一步,下次,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孔府,可不是什么猪狗一般的东西都能随便闯进来的!” 魏希孟浑然不惧孔家放出的狠话,弯腰行礼,眯眼道:“大祖母,我们也不想来,奈何皇命不可谓…” “我们也是奉旨查案,要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那就不能只带回去一本书了。” “你——”刘氏气节,一时无语,满脸愤怒。 魏希孟却是见好就收,带着番子们转身就走,在孔府门外围观各色人等的眼前,大摇大摆地离开。 看见魏希孟手中比进去前多了一本书,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他手里是什么?” “哼,我看这个就是孔府涉及科举案的证据!” 就连儒生们也是站不住了,孔府门前的大贤们,更加是紧张起来,开始窃窃私语,有人的神情上开始出现慌乱。 那本家谱,凡是生活在孔府的人都十分熟悉,李敬一眼就认了出来,蹙眉道:“那魏希孟拿《孔氏家仪》做什么?” 关内三贤中的另外一贤冷笑:“还能是因为什么?番子们最擅编排罪名,我看定是拿着书回去找罪证,打算翻案了!” 李敬闻言,脸色不太好看:“要是真的被他们查出些什么,那可如何是好?科举大案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一名儒家大贤回道:“二曲先生且放宽心,就算查出了什么,那也不过是一本家谱,番子们不敢做太多的动作。” “何况,朝中文臣,哪一个敢不替我们说话?” 李敬点头,心道也是,便不再多说。 ...... 有明以来,孔府还是第一次被朝廷查办,这件事也就是魏忠贤手下的东厂敢做,一经传出,立即震动了大明的文政两界。 就连许多所谓隐居的高士都站出来,为孔家打抱不平。 监生们本是因京报上说孔府涉及天启二年科举大案而去兴师问罪,却有两人因孔府门前石狮突然迸裂而死。 其后赶来的曲阜县衙、街道巡检司都是不敢多问,最后引得东厂出面,又以双方互放狠话而结束。 东厂和孔府,两个都是天下间无人敢惹的庞然大物,可他们两个却是掐了起来。 士子们对番子人人喊打,且忧心忡忡,老百姓倒是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心态,叫唤什么的都有。 这一白天里发生的事,从京师脚下的酒馆,到江南秦淮楼阁,处处都在津津乐道,几乎没有人不在谈论此事。 魏希孟回去以后,东厂一连半月也都没了新动作,然而就算是这样,民间的沸议也没有丝毫停歇下去的意思。 七月初一,酷夏,午时。 东厂十二颗房,大档头傅应星正在向各档头布置七月里全国东厂下属督办司及十二颗在各地安置的听记、坐记们的任务。 他一边拼命摇着手里的折扇,一边嘴里也在嘟囔:“这鬼天气,真热死人了,怎么会这么热啊?” 说完,也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了,抓起桌子上摆放的大茶壶对嘴就是一通牛饮,随后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魏希孟现在虽然被册封了爵位,但是在东厂的职位还是个普通档头,位序要低于傅应星,所以坐在第二个位置。 他早就觉得大档头这个位子不该傅应星来坐,加上他本人比较喜欢干净,见傅应星这般做派,面上更加不满,说道: “大档头这么喝,也不怕呛着儿!” “王恭厂的案子这半月查得怎么样了?现在又添了孔家的案子,十二颗都忙不过来了吧!您可是大档头,得亲力亲为呀!” 傅应星看了魏希孟一眼,脸上也是肉眼可见的不屑。 他们两个,在魏良卿死于苏州以后,一个是侄子一个是祖孙,都是魏忠贤在意的接班人,早就在东厂里明争暗斗。 魏希孟封了爵,最不满意的就是傅应星。 在他看来,魏希孟这小子能封爵,纯属是吃了王恭厂的红利,现在就连魏志德、魏希孔、杨祚昌他们三个都封伯了,自己又凭什么不能弄个候当当? 当然,傅应星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压根不敢对朱由校有半句的埋怨,所以只好将这份不满,全部倾泻到魏希孟的头上。 “侯爷不在侯府待着,来东厂做什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0节 “咱东厂这座破庙,可比不得某些人的忠茂候府!” 第八百零二章:二次援朝胜利 魏希孟被封的是流爵,不会世袭,也并没有俸禄和侯府的福利,他自然知道,傅应星这是想要故意激怒自己。 他付之一笑,冷冷道: “眼下孔府之事为大,我看,大档头还是先给弟兄们说说孔府的事儿吧,陛下近日也快回京,该是就要过问此事了。” 听见皇帝的名头,傅应星方才缄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他道:“经过比对,《孔氏家仪》确与我大明会典有诸多相似违碍之处,可依此定罪!” 魏希孟蹙眉:“单凭这本孔氏家谱与会典的重合字迹,还不足以定罪,事情牵连孔府,需得慎重行事,不找个更大的罪名,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傅应星抬眸问道:“那依你有何看法?” 魏希孟从怀里取出一份地图,挂在墙上,起身指着道: “这是我从孔府一儒生手中重金买来的府中全图,我们上次就是从这,穿过庭院,到前上房与孔氏族人对峙的。” 说话间,他的手从最南侧的大门划向二门,进入内宅,最后停在前上房所在,随后冷哼一声,继续说道: “孔家占地之广,远超王府,其外宅住的并不是孔氏族人,有儒生子弟,那些大贤的家眷,还有相当数量的户人。” “我们当日所见到的,不过只是孔府的冰山一角罢了。” 傅应星问:“户人?” 魏希孟点头,道:“可以理解为孔府雇佣的佃户,除大量的农户以外,孔府内还住着司茶户、烧水户、值房户等许多户人。” “这些户人,世代为孔府所圈禁,无故不得进入内宅或迈出大门一步,我们可以从这些户人下手,去查查孔府下属的祭田,是否违制!” 祭田,是历朝皇帝赏赐给孔家祭祖的定额土地,是衍圣公族人子弟的最大红利,要在孔府占地面积之外另算。 有明一代以来,在朱元璋洪武初期,对孔府实行优渥拉拢政策,福利待遇丰厚,但是到洪武一朝后期,对孔府的管制开始严苛。 尤其是对孔府祭田,朱元璋曾下发明旨定制,其历来由工部屯田司专门出供文册验算,除非再有赏赐,否则一应定额。 朱元璋此举,正是为避免孔府族众以孔圣后嗣祭祖之祭田名义,侵吞山东的大批民田。 想到这些,傅应星也是变得有些兴奋,搓手道: “祭田违制,便是侵吞民田,这可是朝廷明令禁止的重罪!如果查出,孔府这次便插翅也难飞了!” “我这就派坐记潜入孔府外宅,向那些户人打探消息!” 东厂子丑寅卯十二颗,以从上到下的级别排位,子颗为十二颗之首,由能力最为出众的番子组成。 兹事体大,这次东厂自然要动用全力,子颗的档头赵虎随即问道:“大档头,是不是安排我颗的听记潜藏到孔府?” 傅应星点头,在他看来,这种大事,非要全国隐藏最深的子科听记们出马才行,要是办砸了,孔府就会得到消息,与各方互通有无,不再那么好查了。 机会只有一次,两人恩怨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先集合整个东厂的力量,把孔府给办了再说。 魏希孟也不在他与傅应星的矛盾上多说,全部心思都在这次与孔府的较量上,嘱咐道: “切记,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查到孔府侵吞民田作为祭田的铁证!” “没有铁证,即便是我们也不能对孔府轻易动手。” “属下明白!”子颗档头赵虎面色严肃,再次说道:“侯爷也请放心,小的会派得力听记前往。” 傅应星眯起眼睛,道:“不,你装成流民,带上两个机灵些的子颗听记,亲自去孔府查探!” 赵虎连忙抱拳说道:“下属遵命!” 魏希孟知道,子颗档头赵虎是傅应星的心腹,他深深看了后者一眼,嘴巴动了动,却是没说什么。 ...... 一到天启六年的七月,好消息便雪片一般飞往乾清宫。 先是朝鲜,后金皇太极最终没有选择与熊廷弼的主力辽军硬碰硬,自知守不住朝鲜,便放弃侵占的城池,劫掠财物、牛羊及朝鲜人口,率八旗军绕过鸭绿江返回建州。 而熊廷弼率军收复王京以后,薛来胤部自义州向北,进克朔州,全歼留守八旗兵二千。 六月下旬,明军自王京而出,兵分三路,分别由曹文昭、薛来胤、满桂统领,所到之处,朝鲜军民夹道以迎,兵锋所指,尽皆披靡。 明军一路连战连捷,在朝鲜境内未尝一败,后金主力不断退却,根本不敢接战,于七月初三,全部退出朝鲜境内。 十日后,熊廷弼亲自前往觉华岛外的莱州营水师座船上,在莱州总兵张盘的手里见到昭显世子李淏,将他接回王京汉山城即大王位,正式帮助朝鲜复国。 于是,第二次援朝之役遂以大明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科尔沁被灭,东西土默特不复存在,察哈尔被迫北迁外喀尔喀,熊廷弼打赢了援朝之役。 大捷消息传来,朝野之间似乎都忘记了近日接连发生的大案,边疆大定,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辽军将士更是一片的兴高采烈,第一批两万余名精锐已经以战胜者的姿态返回辽东,他们见到了大明最伟大的时刻! 边疆大定,开疆拓土,本朝天启皇帝之功,乃永乐以后第一。 这种呼声愈发高涨,白莲教在山陕两省激起的矛盾,此时全都淹没在一朝中兴的狂欢和喜悦之中。 地方官府借此威势,甚至都没用东厂出手,便轻而易举地将白莲教及地方上的流民平定。 现在的大明,看起来有些奇怪。 国内灾荒愈演愈烈,一年比一年的规模更大,但却根本不足以动摇朝廷的统治,境内称得上是四海升平,国际上的地位,也是与日俱增。 二次援朝之役以后,在一些西方国家的眼里,大明现在已经是当之无愧的远东第一强权。 纷至沓来的便是各国央求与大明签订商贸协议的使团,当然,对于这些人,朱由校早没了一开始对待西班牙使团的热情。 第一个来的永远会得到款待,这些现在来的都是墙头草,根本不值得朱由校亲自接见,让鸿胪寺去意思意思就行了。 现在朱由校眼前就有一个难题,让谁去朝鲜做幕后王。 这可是实打实的权柄,朝鲜新国王李淏还是个十二岁的小屁孩,文武众臣稍有些能力的,全都死在觉华岛了。 现在的朝鲜国王,就是空有名头,大明派谁过去,谁就是真正的王。 大明直接吞并朝鲜,那是傻子行为,还是派个王去帮李淏那个小屁孩理政稳妥,肉得烂在一个锅里。 第八百零三章:派信王去朝鲜 “你说说,朝鲜那边儿,朕让谁去合适?”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向侍立一旁的王朝辅问道。 后者问道,想了一会儿,讪道:“奴婢怎么会知道,陛下天纵英明,心里该是有了最佳人选。” 朱由校哈哈一笑,道: “朕是有些想法,不过你说吧,朕想听听。” 王朝辅心知,这时候再推辞,便是不识好歹了,他道: “爷,朝鲜接连辽东,需得派一位可靠得力的王爷过去,才能让朝廷放心,否则那边三番两次起乱子,朝廷也是劳师动众。”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你觉得信王如何?”朱由校说这话的时候,着意观察了一下王朝辅的神情。 后者明显的慌乱一下,随后说道: “爷不知道信王殿下与东林余孽暗通款曲的事吗?派信王殿下去朝鲜,只怕是个隐患。”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随口说道: “连你这个太监都知道的事,朕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不过朕自有想法,去告诉司礼监拟旨吧。” 皇帝既然决定,自然不便再提。 王朝辅点头退去,朱由校听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道:“来人,传旨,召唐王朱硕煌并唐世子朱器墭来京见驾。” 小阉在皇帝跟前没什么地位,自然不敢和王朝辅似的与皇帝闲聊,忙不迭地领命离开乾清宫。 对于现在这些亲王,朱由校的印象都不怎么样,也只了解那么几个人,印象中历史上在南明比较靠谱的,好像就只有唐王朱聿键和桂王朱由榔。 这两个人之中,朱聿键今年已经二十岁,朱由校天启三年才出生,现在也就刚三岁,指望他挑大梁,还有时候。 大明的王那么多,大部分都是被当猪养的,王朝辅说的很对,朝鲜是诸藩国中最应该重视的一个。 朝鲜接连辽东、渤海的极佳地理位置,可以给大明带来贸易上极大的便通,而且朝鲜抱了大明这么多年大腿,是目下最好控制的一个藩国。 就连普通朝鲜百姓都心系大明,甚至不同动用武力就能堂而皇之的占领,这样的国家,不要白不要。 所以对朱由校来说,去朝鲜的人选只有一个,唐王朱聿键,当然,现在这货连个唐世孙都还不是。 朱由校想要让朱聿键在以后掌控朝鲜,就得支持他成为唐王世孙,召现任唐王朱硕煌和唐世子朱器墭来京师,也是要表个态。 一般来说,除非事情闹大,否则家丑不会外扬,皇帝是不会插手藩王本家之事的。 但是唐王这一脉不同,朱由校日后有大用,朱聿键怎么也得顺利被册封为唐世孙。 约莫五日后,河南南阳唐王府。 现任唐王朱硕煌已是花甲之年了,老态龙钟的坐在王府的王位之上,接旨的时候身边儿竟然还伴着一个打扮花枝招展的小妾! 王承恩晋升为司礼监秉笔,一是托了魏忠贤之“福”,二也是人家自己争气,机警懂事、敢说敢做,这在大内闯出了名堂。 自晋升为秉笔太监的高位以来,王承恩也开始了收儿子、孙子的脚步,一年多下来,一收就是三十多个。 对此,朱由校虽然知情,却还不打算管。 魏忠贤的儿孙只怕有成百上千个,这么多年过来也没见有谁闹出过什么乱子,只要控制好他们的爹或爷就行了。 当然,在大内有权有势的太监虽然都会收干儿子,儿子也会再给他们收干孙子,可却都明白一个道理。 怎么收都成,反正不能越线,一旦越线,招了皇帝的注意,那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收儿子也不是随便收的,必须要看出这人有点本事,日后可能混出些名堂才行。 为的,就是万一自己失了权势,也好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可不是收一帮干儿子给自己惹事的。 带着圣旨前来的王承恩看了看眼前,笑道:“王爷好兴致,都六十五了,还是老当益壮啊?” 老当益壮个屁!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唐王朱硕煌坐在位子上,肥得流油,又是满眼的血丝,进气儿多出气儿少,明摆着大限将至,没几年活头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1节 “听说王公公是来宣旨的,陛下继位六年,怎么忽然想起本王我了?”朱硕煌说话都显得有些吃力,连连的喘气。 王承恩见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儿,不由得上下打量几眼,心里也是琢磨开了。 唐王这老家伙,待在王府养着没准还能多活几年,现在天气燥热,加上一路颠簸,怕不是要暴死在接旨赴京的路上,能坚持到京师吗? 就算到了京师,还能再回南阳吗? 王承恩没有说话,反应回来后向周围看了看,笑道:“陛下想念王爷,咱家这是来传旨命王爷赴京的。” 听这话,朱硕煌有些吃惊,随后显得十分感动,老泪纵横: “本王出自疏藩,没想到陛下还记挂着本王,实在是…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王承恩看得出来,这老家伙是真哭了,连忙劝道: “王爷说的哪里话,陛下常说,天下王爷都是皇家人,天下都是皇家的,又分什么彼此。” “对了,为何却没见到世子?”王承恩说着,搓手笑道:“王爷不知,陛下在奴婢来时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要见到世子。” “世子?” 闻言,不等朱硕煌说话,一旁的小妾蔡氏却是连忙从他身旁站起来,有些慌乱,不声不响就要离开。 “夫人要去做什么?” 王承恩笑眯眯问道,朱硕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除此以外,眼中又添了一抹厌烦。 他实在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对世子感兴趣。 同样没想到的还有王妾蔡氏,她只是个没有名份的侍妾,在王府里的时候由于唐王专宠,地位可能还不错。 但是遇见了司礼监秉笔太监这种在大内有权有势的的皇帝近侍,却也不敢托大。 所以王承恩见到蔡氏,只有口头上所谓夫人的尊称,除了稍稍低头以外,并没有任何行礼的动作。 他也知道,一个侍妾而已,意思意思就行了。 第八百零四章:被囚禁十二年的唐王世子 “是…”蔡氏眼神抬高又忽闪转开,“是内府有事,贫妾回去看看,以求安心。” “安心?” 王承恩并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来之前这唐王府的奇闻怪事,他早已打听得差不多了。 他知道,唐王朱硕煌宠信小妾蔡氏,爱屋及乌,喜爱次子的程度甚至超过长子朱器墭。 世子迟迟不立的原因,正是唐王朱硕煌被这才是惑得昏头昏脑,不愿立朱器墭,要立他的弟弟朱器塽! 王承恩还从本地督办司的口中听见一个令人不可置信的消息,世子朱器墭与其子朱聿键,从万历四十二年开始,已经在唐王府被囚禁了整整十二年! 这可是十二年! 如果此事确系为真,唐王朱硕煌所做简直是耸人听闻,这是极大的家丑,弄不好会令皇家的形象受到极大损坏。 王承恩起初听了本来不太当真,以为是督办司听信的传言。 可当他踏足唐王府正殿,看见这个如妖言惑君的苏妲己一般的蔡氏伴在朱硕煌身边,他就是后脊背发凉,因为这一切很可能都是真的。 “妖言蛊惑亲王,囚禁皇家子弟,夫人怎么能安心得下来?”说着话,王承恩的脸上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 “夫人还要装傻吗?” 王承恩知道,别看当今皇帝对福王一脉极为苛刻,又下诏限宗室俸禄,可却还是朱家的皇帝。 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天下,朱家的子孙,还是龙子龙孙,皇帝自己处置是一回事,被你一个连名份也没有的小妾欺负,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这件事传到京师,天启帝必会龙颜震怒,王承恩深深知道那位爷的脾气,也就没打打算藏着掖着。 这次于他,也是极好立功的机会。 蔡氏闻言,如遭晴天霹雳,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上头的唐王朱硕煌见爱妾被吓成这样,于心不忍,忙抬手颤颤巍巍道: “公公不要为难蔡氏,这一切都是本王的主意,是本王的主意…” “王爷?”蔡氏瞪大了眼睛,挣扎着站起来跑到朱硕煌身后,与之紧紧抱在一起。 这十分感人的一幕,看在王承恩眼中,却殊为可恨。 本来他也只是试探一句,却没想到,蔡氏竟然不打自招,如此看来,一路上听见如蔡氏家奴于南阳府横行不法,侵占民田等事,也都是真的了。 “这一趟,咱家可真是没白来呀!”王承恩咬牙切齿道:“王爷,此事咱家无权擅专,但是必会回京禀明陛下。” “世子与少殿下,是陛下点名要见的人,王爷得放他们出来,随咱家一同赴京面圣。” “至于说你么…”王承恩目光望向朱硕煌身后蔡氏,就连最基本的尊敬都没有了,冷笑: “也一并进京,听凭圣意吧!” 蔡氏一向仗着唐王朱硕煌的宠信而在王府胡作非为,于南阳,相当于土皇后一般的地位。 现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朱硕煌这次都已经自身难保,更别提她这个连名份都没有的王府侍妾了。 两人对视一眼,尽皆认命了。 谁又能想得到,十二年都这么过来了,一直相安无事,登基近七年的天启皇帝突然要见唐王。 要不是因为这次召见,这么多年的事情也不会就这样浮出水面,被前来宣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知道。 命,都是命啊! ...... 唐王府,承奉司。 承奉司属二十四衙门之一,为宦官统领,专设于各地亲王府,归司礼监辖制,主要负责各亲王府的人事行政,负责管理责罚王府内人员,权利不小。 衙门内东侧的一处偏僻柴房,一名小吏躲在槐树周围,看了四下无人,这才鬼鬼祟祟小跑出来,到柴房门前。 “世子殿下,他们都走了…世子殿下…?”小吏呼唤着,小心的将一碗下人们吃剩的饭菜放在门前。 门内半晌没有动静,许久才是从门下狗洞伸出一只黑灰的手,飞快把这碗饭菜拿了出去。 小吏长叹口气,心道这算是什么事儿。 他四处观望,紧张地等待里边的两个人吃完,好将空碗拿回去,不然被发现了,可就要出事了。 这时候,远处却忽然传来大批的脚步声。 门内狼吞虎咽吃饭的声音停了,小吏连忙起身,到处也没找到躲藏的地方,而这个时候,再回到槐树那儿很可能迎面撞见来人。 脚步声来的很急促,是一批承奉司的差人,他们赶来这里,看见了还没来得及躲藏的小吏。 为首的太监喝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王爷不是有过吩咐了,要饿死他们,你在干什么?” 小吏慌忙跪倒,说道: “赵公公息怒,小的也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着他们,以免饿不死,给王爷惹出麻烦。” 这姓赵的公公很显然不是来抓他的,是为了别的事,也没多想,直接命人打开房门。 “快,内廷的人就要到了,把他们弄走!” 打开房门,只见到朱聿键正与世子朱器墭缩在柴房角落,两人衣衫褴褛,面上带有严重的菜色,很显然已经是多日没有吃过饭了。 这哪里是堂堂的天潢贵胄,分明就是两个落魄的乞丐。 朱器墭身上盖着草席,精神非常虚弱,甚至连话都已经说不出来。 一旁的朱聿键由于年轻,精神尚还不错,见到来人,立即护在身前,大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看见他们身后的小吏,朱聿键想到什么,脚下不动声色地向后换了两步,将饭碗藏在草席下。 见状,小吏放宽了心,随后有些感动,上前谄笑问道:“公公,是什么事儿来的这么急?” 听见小吏问话,承奉司的奉正赵柯瞪了小吏一眼,道:“你个下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快,帮把手,把他们给我抬走!” 朱聿键拼命挣扎,但奈何承奉司的人太多,而且自己也多日水米未尽,浑身虚弱,很快就被架了出去。 小吏在后看着,根本无能为力,连他再多说几句,都要被怀疑,一旦被怀疑,日后在王府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承奉司一群人刚来到院子,却是迎面碰上了赶来的王承恩。 王承恩喝道:“尔等这是要做什么?咱家是前来传旨的司礼监秉笔,抬着的是谁!” 在王晨恩身后,还跟着四五名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校尉,现在叫做缇骑,这些人的拳脚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见状,承奉司的人面面相觑,连忙放下了朱器墭和朱聿键。 第八百零五章:三省大地震 一颗头颅落地,鲜血浸入洁白的石砖,承奉司的众人都是面如土色,纷纷后退数步,望着杀气腾腾的缇骑们。 奉正赵柯面容惨白,连忙扑在地上,“公公息怒,小的只是奉命办事,这并不是小的本意,小的哪敢虐待皇胄呢…” “闭上你的臭嘴!”王承恩勃然怒斥,“赵柯,长了你的胆子,朱器墭是什么人,那是唐王世子!朱聿键又是什么人,那是未来的唐王世孙!” “你连他们也敢囚禁,当真不知如今是谁家天下吗?” 缇骑紧紧攥着剑柄,也知道这赵柯已经罪无可赦,上前站在一左一右,随时听命就要将他拿下。 赵柯早被吓得魂飞天外,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这可是他的直属上司,这使得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心。 “公公,小人也是有难言之隐,分明是王妾…” 话没说完,就被王承恩打断,“住了!赵柯,你罪责深重,就算是咱家于心不忍,也留你不得了。” “来呀,把他给我拿下,打入凤阳皇陵,为历朝皇祖皇宗看守陵寝,以赎自罪!” 赵柯被一左一右两名缇骑拿下,瑟缩求饶间就被押了下去。 王承恩看着余的承奉司人等,冷冷道:“尔等身为有司人员,不为朝廷办事,反帮赵柯那杀才虐待宗亲,一个也别想活着。” “啊?” 闻言,承奉司的人都慌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2节 “公公,我等也都是奉那赵柯的命行事啊!” “是啊公公,我等罪不至死吧!” “公公饶命啊…” 王承恩自有他的考虑,似这等累及皇家颜面之事,务必要慎重处理,口风完全止住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做,起码能威慑其余知情之人,令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多言。 如此一来,将来在市面上流传的,也只会是未经证实的谣言,最多是野史见闻而已。 真正皇家发没发生或这种丑闻,那就只能靠后世人的想象了。 想到这里,他面容中没了丁点人类的感情,道:“将他们这些人全都杀了,一个不要留。” 言罢,不顾承奉司众人的求饶和哭喊,带着朱器墭和朱聿键二人,转身离开了承奉司。 而听说承奉司的事后,王妾蔡氏自知心虚,再也不敢在王承恩来到唐王府的时候,劝说唐王朱硕煌什么了。 没了蔡氏耳旁风的老唐王,就像是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带上亲眷,随王承恩一行来京听宣。 ...... 天启六年七月,大明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寻常的某地饥荒或是风灾、水灾、火灾,现在已经算不得什么轰动朝野的大事了,这次是继上次五省地震后,又一次延绵多省的大地震。 用后世的话来说,震级至少也在七级。 七月初五,丑时,山西大同府从西北起东南而去,其声如雷,摇塌城楼城墙二十八所。 浑源州等处,从西起,城撼山摇,声如巨雷,将城垣大墙并四面官墙震倒甚多。 第二天,京师、天津三卫,宣大即连震数十次,三日之内,畿辅一带倒压死伤者,据灾事司上奏就有六万八千余人! 初步断定,此次地震乃由山西大同府城而起,波及山西省襄垣、寿阳、武乡,再到平定州、山阴、广灵、榆社,最后外扩至畿辅。 畿辅一带,为第二灾区,受灾仅次山西大同。 顺天府大城、蓟州、文安,河间府任丘、献县、交河、南皮、景州、故县、宁津、沧州。 保定府祁州、肃宁、束鹿、武邑、容城、雄县,真定府平山、新乐、高邑、隆平、晋州、新安。 上述地区均有不同程度的震灾,至今余震仍在宣大、畿辅不断发生,目前为止,共波及三省六十余府州县。 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 尤其山西宣大两府,畿辅通州、真定、保定一带,甚至有城镇尽毁,阖村百姓尽都亡于地震之事发生。 天启六年三省大地震,虽不如前次的五省大地震波及程度广,但其造成的损失,现在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 这么说吧,朱由校自继位为帝以来,七年来打了这么多场战役,损失都抵不上这样一个大地震。 近日朝廷都在为此事而焦头烂额,尤其专为各地灾害而组建的灾事司,更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灾事司的大使杨嗣昌,忙的脚不沾地,一夜没睡,灾事司官员俱都顶着黑眼圈连夜处理公文。 尽管如此,多地的灾害报表,还是处理不急。 幸而因灾事司的调度,朝廷第一时间得到了这次地震造成的损伤和详细信息,因而才能立即召开朝会,向各地方官府针对性的下达赈灾的公文。 发生这样的事,不仅仅是灾事司,其余的各部院公文数量也都是激增,但凡尽职尽责的朝廷部门,没有一个是忙得过来的。 这自然包括了朱由校的乾清宫,各地奏疏,朝臣奏疏,都和雪片一般的飞往此处,搞得朱由校也是加了好几天的班。 不加班没办法,尤其是这种时候,受灾百姓几乎是没有什么抵御天灾的能力的,全都要靠朝廷来帮助。 耽搁一分一秒,可能就有一个家庭因此破碎,会有一男一女因此而死,由不得朱由校不上心。 朱由校顾不得去见张嫣和其她几位妃子,也没有空闲再去盯着皇子们的功课,整日都泡在乾清宫里,闷头处理奏疏。 为处理地震,朱由校已经是心力交瘁,偏偏在这个时候,车臣部的表文挑衅似的到了。 “车臣汗国可汗硕塞,敬启大明皇帝: 吾为一统喀尔喀四十万蒙古国雄盛之主,今已接收科尔沁、土默特、察哈尔等部之众,其势更盛。 愿与大明皇帝南北而治,尔为皇帝,吾为可汗,车臣愿与大明为兄弟之邦,共抗罗刹。” 听王朝辅念完,朱由校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垂首无语,批了几份本子,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蒙古一直就是不省心是吧?朕继位这七年来,打掉了一个又一个强部,废了一个又一个汗。” “东土默特、西土默特,又是科尔沁,再是察哈尔部,就连他们的大汗都废了,彻底亡了蒙古国的正朔,这又冒出来个车臣可汗……” “朕是真的累了,也倦了,不想再打了。让塞北出人去告诉车臣部,要是他们称臣于大明,大明可以承认他们汗国的地位。” “并且,他们可以与大明联姻,缔结‘臣主-兄弟’之好。” 王朝辅一旁问道:“爷,可要是车臣部不称臣大明呢?” 闻言,朱由校微微抬眸,轻笑说道:“朕只是不想打,不是不能打,硕塞是个聪明人,起码比林丹巴图尔聪明。” “现在是车臣离不开大明,不是大明离不开车臣,他应该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告诉他,给自己和自己的族人谋个活路。” 第八百零六章:荫封刘氏 正批阅奏疏,一名小阉慌忙闯进来,“陛下,大事不好啦,太妃的父亲刚才病死在刘府中了!” 朱由校闻言,放下毛笔,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刘老父病死在家中了,太妃闻此消息,已在慈宁宫中哭泣有时,陛下快去看看吧!” 小阉感受到皇帝面容中的震惊,慌忙跪倒在地,而随着这个消息传来,整个乾清宫的宫人们,俱都伏跪在地,默默无声。 朱由校当即将毛笔掷在案上,起身道:“摆驾,去慈宁宫见太妃!” 自天启朝以来,宫中大丧,这还是头一回。 当朱由校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见到一众人群正围在此处,哭临吊唁,遥望内中早已泣不成声的太妃刘氏。 刘太妃之父刘应节在将近一个时辰前,病逝于刘府,因天启朝推刘氏掌太后印,这几乎等同于是死了国丈。 平日言笑晏晏的后宫,此刻到处都充斥着悲伤,皇后张氏,裕妃、良妃、纯妃、蒙古皇妃乌缇娅及众多嫔妾俱都到场。 “陛下到——!”一名小阉远远地见皇帝来了,赶紧用尖细的嗓音高喊出来,引得众人纷纷注目。 王朝辅望着面目凝重的天启皇帝,一旁劝慰道: “爷,老国丈感念主儿尊居太妃之恩,泉下有知,一定会保佑大明渡过这些劫难的。” “或许吧。”朱由校说完,一脚踏进了慈宁宫,毕恭毕敬地行礼说道:“见过太妃。” “是皇帝来了,快些坐吧。”刘太妃擦了擦通红的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佛珠,也回礼说道。 其实,朱由校对刘太妃之父刘应节的死,并没有那种悲痛的感觉,伤感倒是有的,毕竟刘太妃在继位是也出了大力。 正因刘太妃统摄后宫,才使得自己刚继位时的后宫稳固如山,才让天启二年刚刚成为皇后的玉儿,有喘息之机。 所以无论怎样,刘应节之死,都要视作极为重要之事,为抚慰太妃,也为大明日后礼法的严谨。 现在朱由校越来越觉得,礼法这个东西,于皇家还是挺重要的,尤其是有了皇子以后,一些事情更是习惯性的以身作则。 这一切都是因为不想让这几个倒霉孩子学他们的老父亲,到时候无规无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真是这样,大明不还得乱了套了。 “朕还是站着好些。”朱由校一手扶她坐下,一旁躬身道:“太妃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朕日后会重用刘氏,以全令德。” 闻言,刘太妃望向朱由校,用略微责备的口气道: “皇帝这是在讲什么话?难道我刘氏一门,就因哀家这个太妃,就荣华一门了吗?” “荫封锦衣佥事,这已是先帝了不得的恩赏,怎敢奢望其它?皇帝能来探望吊唁,哀家便心满意足了。” “如今山西大震,皇帝还是快回去处理政务,莫要为我一人,而耽误了千万百姓的身家性命。 “太妃仁德,大明有福。”朱由校眼中饱露敬畏之情,行礼说完,起身转头吩咐: “传朕旨意,追封刘应节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令其子刘岱承袭锦衣卫指挥佥事之职。” “另,追封刘应节祖父刘袤为太公,追封其祖母高氏为淑人,追封其母亲马氏为恭人。刘氏族人,各有封赏。” 刘氏族人闻言,惶然跪倒一片。 刘太妃赶紧起身,挣扎着就要跪下,朱由校见状连忙将她扶起,“太妃这是做什么?这可使不得!” 刘太妃哭道:“皇帝对我刘氏一门恩宠甚重,又哀荣备至,哀家无以为报,只能日夜念经诵佛,为陛下祈福,为大明祈福。” 朱由校将刘太妃按在椅子上,说道: “太妃于先帝大行时,对弈群臣,护朕登基,又于朕继位之初,领摄后宫,压制郑氏,使朕有一个稳固的后方,朕谢您还来不及。” “这点儿赏赐,都是应该的,太妃不要再觉得朕是刻意荫福刘氏了。” “你刘氏一门,为人忠厚善良,不贪无义之财,受人敬重,儿孙多听教诲,品德端正,朕早晚都是要重用的。” 刘太妃这才点头,擦拭眼泪,仍旧声泪不止,叹道:“那哀家替族人谢过陛下大恩大德了,万望他们能不负皇恩,为大明出力。” “太妃不必客气了,朕已命礼官,择日举行祭祀,朕亦会领诸皇子到场。”朱由校微微一笑,转身而走。 “恭送陛下回宫——!” 众人看着皇帝的背影,心中感叹刘太妃如今之威望,而后更是心中惊觉,这刘氏一门,只怕就此要受到重用了。 实际上,朱由校重用刘氏,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因为刘太妃和其他人所想的这样。 身为穿越者的朱由校刚好知道,刘应节之子刘岱,在历史上崇祯十七年城破时举家自焚殉国,乃是一门忠烈。 这回因为刘应节之死这样一个契机,重用刘氏,也便是顺理成章之事,毕竟,在大明受到重用的皇亲,目前还没有任何一家。 如果刘氏办事得力,朱由校要把刘氏打造成一把尖刀,交给日后继位的储君,让刘氏为之如臂指使。 刚回到乾清宫,朱由校便就见到在此等候了一会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带回来了?” “回陛下,奴婢有些要事禀奏…”王承恩没了外面那副自持高人一等的天子近侍模样,显得有些唯唯诺诺。 朱由校一看他这副模样,心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耐着性子道:“讲,朕赦你无罪!” “谢陛下——!”王承恩喜出望外,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3节 “陛下,奴婢在唐王府了解到,唐王惑于其妾蔡氏,而蔡氏在南阳府侵吞两千前倾,纵容家奴凶劣成性,为非作歹,已是欺辱了不少良家妇女。” 语落,乾清宫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朱由校坐回在御座上,不发一言,半晌才面无表情道:“继续说,朕听着呢。” “蔡氏蛊惑唐王,幽禁世子及小殿下,十年有三矣!”言罢,王承恩高呼一声,噗通跪在地上。 “什么?”朱由校一拍御案,毛笔都是滚落在地,“唐王和刘氏都带进京了吗?” “正在偏殿听候陛下召见,陛下息怒。”王承恩匍匐在地,根本不敢抬起头,去看龙颜大兴的天子。 “带他们来西暖阁,不,去皇极殿等朕!”朱由校起身冷冷说道:“朕有一笔好账要和他们算!” 第八百零七章:剥皮楦草 晚香淡淡,唐王朱硕煌看着崭新修好的皇极大殿,整个人都显得胆战心惊,在他身旁那个侍妾蔡氏,更是胆裂魂飞,整个人如筛糠般的抖动。 “传唐王朱硕煌,并王妾蔡氏上殿!”王朝辅站在皇极殿门前,王承恩正一脸憨厚老实模样的候在一旁。 蔡氏心中更加惶恐不安,她明白,这位才是眼下大明距天子最近的人,真正的天子近侍。 王朝辅喊完话,见蔡氏要与自己通气,将头转到一边,语气中没有半点感情,“王爷和夫人不要耽搁了,爷还在里头等着呢。” 言罢,他似无意间的又补充了一句。 “近日山西大震,畿辅牵连,受灾者重,爷心情可是坏着呢,王爷进去了,要仔细着说话才是。” 朱硕煌肥胖的身躯一颤,忙道:“小王知道…感谢公公提醒…” 堂堂一个亲王,在王朝辅这种皇帝家奴面前居然自称“小王”,可见,朱硕煌此时此刻是惊惧到了何种地步。 皇家对于血统,一向是看得极为重要。 天启帝朱由校,乃是泰昌皇帝长子,万历皇帝之长孙,是现在大明皇室宗亲中血统最纯正者。 这也是为什么移宫案中,朱由校只要见到群臣便能即位,从而天下底定的原因,因为整个大明,没有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反观唐王一脉,不过只是皇族的远支,祖上才是洪武皇帝朱元璋的第十二子朱泾。 虽然按辈分,朱硕煌是朱由校的爷爷辈,但两人的血统已经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在皇室中,像是这种疏藩亲王地位是最低的,没有人会真把自己当成皇帝的长辈。 当然,福王朱常洵要是还活着,还是有在朱由校面前摆摆辈分谱的资格的,可惜他已经没了。 所以要面见天启皇帝,朱硕煌只有满心的惊惧,没有半分身为长辈的庆幸,更别提还从唐王府出了这档子给整个皇室蒙羞的丑闻。 历经三载重建后的皇极殿,两侧显得空旷,一进入大殿,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座象征着九五至尊,在御阶丹陛之上的皇位。 但是由于皇极殿一概使用金砖铺地,又显得明亮异常,只是这样的亮堂中,透着令人喘息不过来的极度压抑。 自从踏上皇极殿的那一刻起,朱硕煌感觉自己就连呼吸都能被人听得一清二楚,银针落地,清晰入耳。 御阶丹陛之上,朱由校正背对唐王与王妾二人,负手而立,两侧宫人亦都屏息不语,垂眸望地。 “小王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朱硕煌艰难地跪下,蔡氏也顾不得搀扶了,仓皇跪倒在地,时不时抬眸微瞟丹陛之上。 但又不敢细看,只贪图那一眼一息之刻。 朱由校微微转身,侧颜微瞥:“唐王,尔偏袒侧妾,打压皇胄,这番所作所为,毫无礼仪廉耻,令皇室蒙羞,令朕沦为天下间的笑柄!” “囚禁世子十三年,整整十三年!若不是这次王承恩去的凑巧,怕还发现不了此事,你瞒朕瞒得苦啊!” 朱硕煌才刚上殿,已是汗流浃背,只顾仓皇叩拜,根本不敢有丝毫身为长辈的托大之举。 蔡氏一旁听着,也是骨寒毛竖,浑身不住的发抖,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个就到了她。 “蔡氏!”朱由校完全转过身来,瞪着蔡氏,厉声道: “汝妖言魅惑亲王,压制正室,囚禁宗亲,朕是留你不得!传旨,剥夺蔡氏王妾名份,拉到承天门外,处剥皮楦草之刑!” “蔡氏之子,福山王朱器塽身为皇室宗亲,竟对囚禁宗亲之事置若罔闻,且助蔡为虐,欺辱兄父,着即剥夺郡王爵禄,降为镇国将军。” “其脉后嗣,永世不得再入皇家族谱。” 蔡氏听了这话,最后一丝侥幸也是荡然无存,整个人瘫软在殿上,口中凄厉地叫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贱妾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啊,贱妾愿意给陛下做牛做马,将功赎罪啊陛下!!” 朱由校摆手道:“拉下去,即刻行刑,不要在这碍了朕的眼。” 两名魁梧的大汉将军立即上殿,将蔡氏一左一右架住,随着喊叫声渐行渐远,朱由校这才坐回到御座上,冷淡的道: “唐王,来说说你想怎么处置自己吧。” “皇室中出了这样的丑闻,朕也很难处理。”说着,朱由校叹了口气,道:“好歹你是朕的长辈,朕给你这个自行选择的权利。” 方才毕竟是有外人在场,所以朱由校不得不表现得严厉一些,此刻只有唐王在场,算作是自家人,才要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朱硕煌跪在地上,仿佛先前的昏聩,全都随着蔡氏被诛而烟消云散,他抛却了先前的恐惧,泣不成声: “陛下仁德,然小王已是皇室中的罪人,还请陛下赐下一缕白绫,或是一杯毒酒,留个全尸吧。”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朱由校可惜的看了一眼跪在阶下的唐王,良久才目光闪烁道: “你有罪,然世子二人无罪,真要免了你唐王一藩,朕为免有些太不近人情,这样吧。” “传旨,册封朱聿键为唐王世孙,剥夺朱硕煌唐王爵禄,令世子朱器墭袭唐王爵。” 朱硕煌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赴死,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不轻不重的结果,顿感天启皇帝偏袒宗亲之意,更是深为自责。 他泣道:“陛下天恩,臣无以为报…” 朱由校呵呵一笑,“朕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让你的那些藩亲子弟,少给朕惹些麻烦,也就够了。” “这次的丑事,朕替你扛了,你走吧。” 看着朱硕煌离去的背影,皇极殿外的王朝辅也是不明白皇帝这次雷声大雨点小,如此处置的用意。 不过他心里总有预感,皇帝肯定是还有别的想法。 实际上,他猜对了,朱由校对这个便宜皇亲基本上没有任何好感,之所以,这样处理,一是为保全皇室颜面,二则是在酝酿真正的大事。 丑闻已经出了,削掉一个唐藩毫无意义。 接下来做的,是将丑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借助这次藩王闹出的大事,彻底解决藩王的遗患。 果然,朱硕煌离开皇极殿不久,朱由校便召见了东阁大学士温体仁。 第八百零八章:开宗禁、考承法 “臣温体仁,参见陛下。”温体仁这次算是吃了个小福利,听见要来皇极殿面圣的时候,给他吓得浑身一激灵。 随后,就是放空一般的放松。 多少年了,天启一朝有多少年没有文臣在平台受到召见了,没想到我温体仁,才入阁辅政不到一年,就获此殊荣! 对此,朱由校只是想说,省省吧你,朕只是懒得换个地方。 其实也不尽然,这次倒也有让温体仁得到威望,从而抬高浙党在朝中地位的想法,反正是有作用的。 现任阁辅魏广微想破了头也没想通,想想自己也算是天启朝建立至今最长寿的内阁首辅了,连自己都没有得到这种殊荣,他温体仁凭什么能有? 自己究竟差在哪儿? 不过无论如何,温体仁是兴冲冲的来了,在满朝文官羡慕又嫉妒的目光中来到了朱由校面前。 “唐王之事,想必爱卿已经知道了。” 一听这话,温体仁脑子立即活跃起来,随后说道:“陛下,臣一直在家中睡觉,不甚详知。” “你倒机灵。”朱由校笑着说了一句,然后开门见山: “朕召你前来,是想问问你对天启二年施行宗室限禄法的看法,直言吧,朕恕你无罪。” 温体仁心想,皇帝这样问,很显然是要对宗室限禄起心思了,所以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想要撤销宗室限禄法。 第二,想要借此次唐王闹出的丑闻,顺势对天启一朝施行近五载的宗室限禄法,做进一步修订。 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只可能是第二种。 温体仁想到这里,说道:“臣以为,宗室限禄法于本朝施行几近五载,其利弊政解,均已显现。” 朱由校起了兴趣,靠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笑道:“哦?那你来说说。” 温体仁却是没有皇帝这么放松,他只是庆幸自己猜对了。 他继而又道:“宗室限禄,以天启元年各府宗藩禄银为定额,对各亲王府进行规定,永不加派,而对各王府支系,却无甚约束。” “天启元年山西宗藩禄银四十七万两,天启二年以此为限,推行宗室限禄法,然今岁天启六年四月,江西巡察御史汪海伦上奏称,山西的禄银已经增加到五十二万两。” “各地王府均有类似情况发生,朝廷虽然明定各宗藩禄银,然历岁消耗不减反增,皆与各亲王府之支系有关。” “各宗亲子弟,全国多如牛毛,朝廷只规定了亲王府的禄银,地方官府又无权管辖郡王府、镇国将军府等宗亲子弟府邸。” “因而……” 朱由校点头,冷笑说道:“看来朕的这些亲戚们,是钻了国法的漏子,在自行其事,真是屡教不改!” 温体仁发觉皇帝理会错了意思,忙说道: “也不尽然,陛下,朝廷对宗室管理严苛,宗室子弟不得从商为官,亦不可参军领兵,因而各地宗室除禄银加派外,没有什么收入来源。” 朱由校听了,恍然大悟,自己倒是真的没有想过这一层,现在明朝这个时候,肥的是上头的亲王和郡王。 底层那些中尉、都尉,不能从商从政,也不能重地当兵吃官粮,所以只有吃禄银一种活路。 现在看来,天启二年的那次改革,并没有也不能解决问题,至今为止,大明仍要面对来自宗亲子弟巨额的财政消耗。 并且因为藩王的数量仍在不断的增长,这个消耗还会逐年增长,到了后世,依旧是个难题。 这个难题,最好在自己这个时候就给彻底解决。 光宗室限禄是不行的,看起来开宗禁,是让底层宗亲子弟得以存活的最好方法,他们有了存活手段,自然不会依赖于禄银。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4节 宗亲子弟自力更生,不再依赖禄银,朝廷给出的禄银就会逐年降低,到最后,宗室限禄也就是真的成功了。 仅这一项,就能为大明每年节省至少上千万两的开销。 朱由校想着,随即起身说道: “摆驾西暖阁,召英国公张维贤、内阁首辅魏广微、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兵部尚书王洽立即见朕。” 五名朝堂的骨干重臣,背后代表着各方利益,他们被召入西暖阁,再加上新兴浙党领袖温体仁,一次小规模的会议便就开始了。 这次会议的主题很明确,就是针对目下的宗藩子弟,对天启二年施行的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 朱由校的意思很明白,历经五年的试验,宗室限禄的难点,弊端已然全部明晰,这次务必一步到位,解决这个隐患。 约莫是两个多时辰后,日落西下,一脸疲惫,但是面上写着兴奋的六名朝堂重臣们方才离开西暖阁。 离开的时候,他们还在兴高采烈的讨论,仿佛很有成就感。 东阁大学士许为京说道:“这次的宗室改革,陛下想法奇特,我觉得可行。” 文华殿大学士胡士广也笑道:“是啊,如若行之有效,大明日后宗室禄银将彻底不再是财政的负担!” 英国公张维贤边走边细细思索,不发一言。 而兵部尚书王洽,则是与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谈笑间,早已没了党派之争。 在这场大势所趋的宗亲改革中,他们都是追随天启皇帝的主导者,宗亲的利益,与他们无关。 只要皇帝强势,宗亲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 第二天,也便是天启六年的七月初九,宗室限禄法经过朝臣的激烈讨论,根据天启二年至天启六年的各地王府宗藩禄银情况,规定了新的禄银定额。 除此以外,对宗室限禄法进行进一步的修订,决定开续宗禁,允许镇国将军以下的宗室子弟从商、从政、从军、务农。 但是一旦宗室子弟选择其他道路,便被视作自动放弃承袭爵禄的权利,除了宗亲子弟的身份以外,别无优势。 除此以外,新增一条新法——“考承法”。 天启六年考承法与万历年间阁辅张居正之考成法一字之差,意义却完全不同。 在这道法令中,天启一朝在有明以来首次规定,将在下个月,即八月初开始,对郡王以下的所有宗亲子弟爵位进行重新考核。 考核分为三个科目,火器、骑术、步战,有优中劣三等成绩,根据成绩决定该宗亲子弟是维持原爵、降等赐爵,还是剥夺爵禄。 第八百零九章:一石千层浪 有明以来,宗室子弟一直都是历朝皇帝十分头疼而又无法解决的难题,而考成法,则是朱由校意欲攻克这一难题的第二次尝试了。 可以说,这次改革宗室子弟的承袭制度十分大胆,这种决策,不会有几个皇帝有胆量做得出来。 原因就在于,传统意义上的朱家皇帝,他们为太多的当代思想所束缚,即便偶有两个较为聪明的,如嘉靖、万历,也不过是慢慢为朝臣消磨了耐性,最终躲在深宫不出。 朱由校则完全没有这种思想上的束缚,首先在骨子里,便不是真正的朱家皇帝。 对朱由校来说,这个天下更像是为自己而再塑,而非是流传甚广的所谓天启中兴。 朱由校只会考虑如何解决问题,以及如何摆平其他人的反对。 当考承法出台的时候,天下间几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他们聚在一起,热切的讨论这次改革的意义和可行性。 当然,对于求活小民来说,这不过是又一个饭后闲谈的谈资罢了,于他们目下的生活而言,既没有改观又没有造成恶化。 一群各色人等聚在顺天府衙门外,看着告示上的内容,都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次的考核之严,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告示中对各个情况都做出了严格的规定,不仅各地官府告示陆续放出,连《京报》也为之单独做了一期宣传。 一名士子凑近了,指着告示上面的字,正一字一顿念读: “每个科目分优、中、劣三等,三科皆优,即允许袭封爵位,赐予典制上应有的世袭爵禄。” “两优一中者,许降一等袭爵;两优一劣、一优两中者,许降二等袭爵;三中、一优一中一劣者,赐降三等袭爵。” “一优两劣、两中一劣、一中两劣及全劣者,削爵夺禄,终生不许袭爵。后世子嗣若想袭爵,需以嫡长子经考核,得三优则许降一等袭爵。” 很快,众人议论起来。 最开始读告示那士子心有余悸道:“如此说来,朝廷岂不是不再供养那些闲散宗亲了?” 说着,他一边琢磨,一面喃喃道: “如郡王,世子得三优方可袭郡王爵,从子得三优才能袭镇国将军爵,若有一人为庸碌无为之辈,便削夺一爵。” “若想后世袭爵,需以一辈之嫡长,得三优才能降一等袭爵!若之前为亲王,也只能复郡王爵!” “这…会不会太过苛刻?” “兄台分析得在理,但是我看,这根本算不得苛刻!”一名青衫生员笑道:“陛下能有此令,乃是大明有福,天下万民有福!” “朝廷宗亲,放眼天下,何止百万!历岁朝廷供养宗亲子弟之禄银,又何止千万?” “考承法推出,即证明朝廷不再供养闲散宗亲,得以袭爵者,必火器、骑术、步战三科皆优,如此,也叫我等信服啊!” “诸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周围一众士子闻言,纷纷点头附和,连最开始读告示那士子也想过半晌,拱手笑道: “兄台言之有理,何不寻一处详谈朝廷此政?” 那青衫生员揖身大笑:“这有何妨,我看你虚岁年长于我,便以长兄相称,长兄请!” “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名士子很快成为莫逆之交,在人群中边走边谈,随便寻了处酒馆,对天启皇帝考承法和开宗禁之举,大为赞叹。 ...... 考承法一出,天下间的宗亲子弟们俱都慌了。 雪片一般的奏疏飞往的不是乾清宫,却是慈宁宫了。 虽然明太祖朱元璋早有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对宗亲们来说,去求太妃,显然比向皇帝哭诉更为有效。 毕竟皇帝如此尊敬太妃,世人都看在眼里。 刘太妃刚从花园散心回慈宁宫,宝丰王朱常毕便来求见,刘太妃心里也纳闷,但想想还是见了。 毕竟这宝丰王朱常毕可不是一般的郡王,乃是老潞王第二子,而潞藩又是现今大明除福藩以外,最接近皇统血脉的皇族。 真要比起来,这个宝丰王虽然只是郡王爵禄,他的本事和威望却比之前来的唐王朱硕煌还要大得多。 刘太妃虽说终日在深宫礼佛不问政事,可却也是在后宫逐渐上位的,心里还是明白这些皇家密辛。 宝丰王过来,一定是朝上出了大事,众多宗亲子弟推他出来,找自己做说客的。 想到这里,刘太妃忽然有些后悔要见他了。 不过朱常毕一听太妃回来,立马颠颠就到了慈宁宫,行礼说道:“宝丰王朱常毕,见过太妃太后。” 朱常毕不像唐王朱硕煌那样肥胖,许是由于多年未曾踏出王府,二十五岁的年纪,长得面相白皙,给人一种十分纤弱、娇嫩的感觉,看起来就和外面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士子。 “太妃太后,太妃太后!”朱常毕口口声声叫着,并跪着膝行过来,直到刘太妃脚下: “陛下不信任我们了!先是限了我们的宗禄,眼下连好好儿的王爷也不让我们做了!” “太妃太后,您是我们朱家的长辈,您来给评评理!我们这些宗亲子弟,总是朱家的皇子皇孙啊!” “怎么在陛下的眼里,还不如那些勋贵武夫吗?” 刘太妃还不知道朝廷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涉及皇室宗亲,从未听见哪一个皇帝对自家宗亲子弟如此心狠的。 她勉强笑道:“哭什么呢?快起来,你们都是天家贵胄,位望崇高,自小便养尊处优,陛下不曾亏待你们。” “陛下做这种事,必定也有苦衷,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大明的天下好,对自家宗亲子弟,哪有不信任之理?” 朱常毕怔了怔,用手抹下眼泪,道: “太妃太后还不知道吧,陛下新订下了考承法,叫我等宗亲子弟考火器、骑术、步战三个科目,全优才能袭爵食禄!” “宗禄还是一回事,宗室限禄法我们也就忍了,可如今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凭什么呀?” “我等都是太祖皇帝的皇嗣,那连外人勋贵都没有的考承法,凭什么就用到了我们这些自家人的头上?” “太妃太后,您仔细想想,陛下此举,是不是有违皇明祖训之嫌!” “祖爷爷设置藩王之初衷便是以自家宗室子弟,拱卫京师,护我大明天下,我朱家的天下。” “若因此藩王数量锐减,谈何以拱卫京师,天下重权都叫那些外人拿了去,又置我等宗室于何地,到了那时,江山还在我们朱家的手里吗?” “请太妃太后三思啊!陛下已违背祖训,所谓后宫不得干政,太妃是不是…是不是也可以适当违背…” 第八百一十章:如此太妃 刘太妃明白,朱常毕绝不只替他自己说话。 她对这个后辈实在太过了解,平日里朱常毕不学无术,只是贪图享乐,但这次却眼神坚定,侃侃而谈,这绝不像是朱常毕会说出来的话。 她几乎可以断定,宝丰王不过是幕后诸王推出来的棋子。 朱常毕辈分在诸王中稍小,但又长于当今皇帝,其属潞王一支,血脉纯正,不至于让皇帝以此为理由和借口。 在自己的眼里,宝丰王实则还只是个孩子罢了,诸王推他出来,更能使自己这个掌太后权事的太妃心生怜悯。 刘太妃摸了摸座位边儿的太后印玺,心中却是在为朱由校而庆幸。 好在,大明的皇帝是这个有所作为的后辈,更好在,掌太后印玺的是自己,才能帮得到皇帝。 天启皇帝继位七年内,于武功上底定西南、收服蒙古、光复辽东,又整顿卫所、提拔勋贵。 于政治上,肃清东林,先后倚重阉党、浙党。 到如今,四海可称平定,天下可谓中兴,而位高权重的诸王大部都已随着福王朱常洵而谢世、远去。 不然,今日觐见的绝不会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宝丰王了。 她仔细考虑后,认真说道: “敬天法祖,才是皇帝的本心,哀家懂皇帝的心思。我大明至今三百年江山,宗亲子弟近百万,整日如你这般酒肉糜烂的有之,吃不上饱饭的更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5节 “如不在本朝改革整顿,日后宗亲子弟超过百万之数,年年将耗朝廷禄银多少,你算过吗?” “……唉!你这么哭天抹泪的,想是知道自己过不去那三科,舍不得这郡王的爵禄吧?” “那哀家倒也能做得这个主,哀家来考考你,皇明祖训你能背得上几条,只要背出五条,哀家便去劝说皇帝。” “好不好?” 朱常毕闻言,将头低垂下去,不敢回答,也实在背不出。 刘太妃低眉望着他,语重心长道: “哀家就知道你是背不出来的。那么这样,皇帝规定的火器、骑术、步战三科,你只要有一科能达优,哀家便也去劝皇帝,行吗?” “那怎么能行啊!”朱常毕立即委屈地叫道:“太妃太后,您是知道我的,我自幼便没习过骑马,更没摸过火棒子。” “再说了,我们堂堂天潢贵胄,谁愿意去学这些凡俗武夫的东西,您可以去随便问问,看看大家是不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那你待在郡王这个位子上,拱卫的是什么呢?”刘太妃再度叹了口气,说道: “想太祖皇帝统一天下,成祖皇帝五征蒙古,我朱家出了多少文武经纬之才!” “他们聚集在太祖、成祖皇帝周围,各镇一方,能文能武,那才真叫拱卫京师,我朱家是在叱咤风云呢。” 说到这里,刘太妃眼眸低垂,嗓音变得有些低落:“快三百年过来了,开国诸王也过去了多代,天启皇帝继位时,我大明是什么样的?” “九边军饷历年积欠,太仓无一粒存粮,内库告罄,就连皇家内帑也捉襟见肘。” “现在呢?九边连年告捷,辽东全境光复,讨灭土默特、科尔沁,北逐察哈尔,这容易吗?” “你们怎么不想想,皇帝是如何把大明中兴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中兴时没靠你们这些自家人,皇帝这样做,很显然是指望着你们能有所作为,替太祖爷把我们朱家的江山,一代代继承下去。” 听见这些老气横秋的话,宝丰王朱常毕眨眨眼,欲哭无泪,不再敢看向刘太妃。 刘太妃也觉得无话可说了,闭上眼睛,默默说道:“哀家要念诵佛经,为大明祈福了,宝丰王,你回去吧。” 朱常毕无奈,只好行礼告去。 他前脚刚走,内阁首辅魏广微就跟着进了慈宁宫,后者行了面见大礼后,匍匐殿中,半晌没有作声。 刘太妃拨弄着佛珠,心知他也是为这次的事而来。 魏广微一向是帝党,想来也不是反对皇帝,附和诸王的,想到这里,刘太妃温和说道: “魏广微,你是三朝老臣,在皇帝身边做了五年的内阁首辅了,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禀太妃,臣从不敢对陛下有半点二心,也从从不敢想陛下会有举措失当之处…”说着,他眉毛抖索着,说不下去了。 刘太妃知道,自己替皇帝劝慰了这位内阁首辅,便也是劝慰了文臣,于是安慰道: “你站起来慢慢讲。” “不,不!臣今日要讲的话,是为陛下着想,是为大明江山着想,可又是真正的冒犯天颜,还是跪着臣才能心安!” 刘太妃决定直截了当,道: “随你吧,太祖有训,后宫不得干政。但既然你来找哀家,哀家也要问问了,你觉得陛下设置考承法错了吗?” “陛下没错,陛下全对!只是…”魏广微犹豫半晌,方才继续说道: “只是,近些年来,陛下频频压制文臣,抬高武人地位,提拔勋贵,重用武将,如今又打压宗亲,长此以往,臣担忧…” 刘太妃这才是听得明白,紧接着说道: “哀家听懂了,你是担心,陛下若是亲近武将过甚,疏远文人学士,乃至于宗亲子弟,会使武将权势过大,为本朝带来军阀灾祸。” 魏广微连连叩头,都快哭出来了,这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的。 “正是,正是!臣最怕的就是这个,陛下正值春秋鼎盛,在位时还好,一旦换了新君,能不能压制得住天启朝这些骁卒悍将…?” 刘太妃面色也渐渐变得沉重,许久,方才庄静地说: “西南之役、辽东之役、朝鲜之役,这些大战,皇帝倚重的都是如朱燮元、熊廷弼、孙传庭这些文官。” “我大明近些年来不太平,北疆刚刚安定,听说又有罗刹国联合车臣生事,朝鲜之役刚结束,建奴伪金还没有彻底平定,皇帝大力提拔武将,许也是无奈之举。” “只要皇帝心中有数,日后有权衡、收权之法就好。魏广微,身为阁辅,你能有这样想法是非常好的。” “来人,赐茶。” “是,谢太妃!太妃一言,如醍醐灌顶,臣告退了!”魏广微无言对答,虽说心中仍有担忧,但却是决定不再逗留。 在魏广微看来,后宫有这样的太妃坐镇,大明朝无论如何也是闹不起来的,受了太妃赐茶以后,他便头也不回的出宫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比武 “见过太妃。” 送走魏广微的当晚,刘太妃便将朱由校叫到了慈宁宫,当然在来之前,朱由校心里已经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宝丰王来找过哀家了。”刘太妃说着话,手中佛珠也在一颗颗落下。 朱由校闻言,平静的道:“朕已经知道了,太妃是要迎合朝臣,劝谏朕不要动祖宗承袭之法吗?” “皇帝想错了。”刘太妃说道:“哀家叫皇帝来,是要告诉皇帝,后宫不问政事,这是太祖皇帝的祖训。” “皇帝想要做什么,就放心大胆的去做,只要哀家还掌太后印玺一日,就定会护后宫安宁,不拖累朝政。” 朱由校一向知道刘太妃贤淑,这次也是真的惊讶到了,忙将面上冷淡的样子换下去,笑道:“有太妃坐镇后宫,朕也就放心了。” 刘太妃留朱由校用了膳,还特意上了以往他最喜爱吃的烩三事,刘太妃也是明白,近些年皇帝突然不怎么吃这道御膳了,许是因为不敢。 身为皇帝,喜欢的人不能明说,喜爱的菜不能常吃,就连想到什么也不能明说,都要绕了再绕才能说下去。 万历皇帝曾经就这样,刘太妃虽然不怎么得宠,但因为贤良淑德,也与万历皇帝相敬如宾,在后宫地位不低。 她自然看得出来,现在的天启皇帝有和万历皇帝一样的顾虑。 这一顿,慈宁宫添了不少朱由校以前爱吃的菜肴,朱由校吃喝尽兴,随后告辞离去。 走在回乾清宫的路上,朱由校是越想越气,面色很不好看,在王朝辅眼前愤愤说道: “这个宝丰王,居然把事情告到太妃那里去了,真当朕没有手段对付他吗?” 说到这里,望着不断亮起烛火的后宫,朱由校忽然道: “传旨,剥夺朱常毕的宝丰王爵禄,降为镇国将军,其名下的田宅产业,一并查封!” “调通州三卫兵马在京外驻营,下月初一,在京郊演武场举行考核,给朕通知天下间大大小小,所有的宗亲子弟。” “凡有袭爵资格者,除偏远地区或有特使情况外逾期不至的,朕要遂了他们的心意,期限一到,未经考核者直接削夺爵禄,再也不必考核了!” “考核时,朕会带着勇卫营亲自到场,以通州兵马拱卫京师,倒要看看,有谁敢不来!” “告诉通州卫的将领,考核时敢生乱的,就算是亲王,也给朕先拿下了再说,回宫!” ...... 朱由校这一番话,很快在七月间便传遍了天下间的大街小巷,除却极偏远之地,宗亲子弟们都是风声鹤唳起来。 宝丰王朱常毕去找了刘太妃一趟,被直接降爵为镇国将军,世代承袭的爵禄,身份和地位,就被天启皇帝轻飘飘一句话,给废了。 感到危机的还不只是郡王们,那些府第极广,田宅万顷的亲王们,更是根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月的时间,说快也快。 天启六年八月初一,朝廷定下的考承法考核之期,到了,天下间大大小小的宗亲子弟想要来的,其实早到了。 最近的京师,繁华之间外显紧张。 街道上巡逻的官兵比以往多了数倍,在京师东、南、西三侧又各立起一座大营,内中呐喊阵阵。 通州三卫的兵马半个多月以前,就在京郊演武场周围设置哨卡,官道上每隔半里,便能见到成群结队的官兵骑马来回奔走。 为了考承法的推行,朱由校已经动用兵权,强行保证这次考核的顺利完成,有心人很快发现,来的还不只是通州三卫。 此刻拱卫在京师的,除却原本京城的四万城防军及六万左右的通州三卫兵马外,还有扩充至两万的勇卫营。 聚集在京师的官军总数量,竟达到了惊人的十二万! 这十二万官军还不是一般的地方驻军,全部都是曾追随朱由校底定西南的京军精锐。 其中的勇卫营,更是号称精锐中的精锐。 这天一早,朱由校换上庄重的龙袍,刚出乾清宫,宫外的甬道上边有一名御马监小阉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驯服好马。 朱由校即翻身而上,一挥马鞭,笑道:“出发!” 今日的京郊演武场,真可谓是人头攒动,不仅各地的宗亲子弟齐聚一堂,众多的百姓、旅人、行商也都早早买了位子。 更有大户豪掷千金,购得近处,只为带着家小来京,一睹此番盛况。 宗亲子弟们早早穿好戎装,聚在演武场周围谈论,有人满面自信,仿佛袭爵承禄,只在旦夕之间。 大部分的人都是面色忧愁,他们既无身体上的优势,也没有刀枪功夫,就算这一月以来临时抱佛脚,练习一番,却也远远达不到考核评优的程度。 能否袭爵,引人忧心啊! 不多时,朱由校骑着马抵达演武场,周围很快安静下来,伏跪一片,山呼喊道:“陛下万岁万万岁——” 在这样山呼海啸一般的浪声中,朱由校骑着马进入演武场,嘴角微微翘起,随后坐到高台之上,示意礼官可以继续。 礼官随即起身,正色宣读诏书,有明以来,皇室宗亲子弟基于考承法的第一次考核演武也便正式开始。 只不过,这次考核似乎有些不寻常之事。 朱由校向周围点了点头,勇卫营总督陈策站到前台,随意点了手下一名把总,向下道: “诸位皇室宗亲,陛下想要试试你们的能耐,这是勇卫营中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把总,谁若能在拳脚功夫中胜了他,便能承袭爵禄。” “有没有主动要上来试试的?” 闻言,一群皇室宗亲子弟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勇卫营苛刻的扩招条件,何况这还是个有战功在身的把总。 这面色黝黑,紧紧攥着拳头,身材不高不大,看起来其貌不扬的,显然应该是个狠角色。 没两下子,也混不成勇卫营的把总。 “有谁?”陈策又喊了一声,四下却是一片的宁静,不见一个宗亲敢站出来应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6节 朱由校心底冷笑,这全场至少十余万的宗亲子弟,竟全都是些草包,养着这些人真的是浪费钱,屁用都没有。 有这个钱,能让朝廷再供养出多少的精兵,造出多少战船和火器,让多少百姓吃上饱饭? 刚想到这里,下头却是传来一阵的骚动。 一名宗亲子弟抬起手,走出人群,向上抱拳说道:“陛下,奉国中尉朱慎,愿意一试。” 朱由校看过去,发觉这个朱慎面上居然带着菜色。 虽然他话中显得底气不足,却至少比那些缩在后头冷笑的大腹便便的亲王们强多了。 “既然如此,你上去吧。”朱由校点了点头,随即对陈策吩咐道:“点到即止,不要伤了朕的亲族。” 陈策立即转身,大声说道:“陛下放心,这小子机灵着呢,不会伤到奉国中尉分毫。” 第八百一十二章:演戏 “嘿!” 两人缠斗几下,勇卫营的把总一声大喝,便将奉国中尉朱慎仰面摔倒在地,距他们交手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朱慎显得有些恼羞成怒,一骨碌跳起来,嘴里咒骂了句什么,便朝把总狂冲过去,大叫不止。 而把总却是叉腿握拳,站在原地动都不动了。 很显然,在他眼中,对面这个宗亲子弟已经是输了,再继续比下去,毫无意义,反倒会令对方更加的恼怒。 陈策看着这个把总,总算放心了,第一场点到为止,也算是给宗亲留了一些面子,不过他眼眸微动,打了个眼色过去。 把总心领神会,一声不吭。 这时,坐在上面的朱由校脸上颇有不悦,喝止道:“行了,朱慎,刚才如果是在战场上,你就站不起来了。” 朱慎被这么一喊,立即红头胀脑的停下,记起自己是在御前比试,闷声道:“这位勇卫营的兄弟拳脚功夫了得,是我输了。” “嗯,你退下吧。”朱由校随后看了陈策一眼,再次说道:“不用留手,朕要让这些亲族见识见识。” 陈策自然明白,如果真的不让留手,何必再吩咐一遍。 其实就算朱由校不提醒,陈策也知道应该让宗亲赢一场了,毕竟这批人都是朱家的,天底下最大的氏族。 要是在演武场当天,各色人等都看着的情况下,把宗亲子弟打个落花流水,皇帝的面子也是过不去的。 他应了一声,走下去对那把总低声说道:“下手有点分寸,下场别让上来的宗亲输得太难看,也别演过了。” 把总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 倒不是不想演,给宗亲子弟面子这个事儿即便他只是个小小的把总,心里也都全然明白。 只是他一路凭战功杀上来的人,放在后世那就是个钢铁直男,还真没打输过,因为在战场上打输了命就没了。 但这次不光要输,还要输的漂亮,以前没这么干过啊! “陛下,臣愿与这位勇卫营的兄弟试试!”忽然,嗡嗡议论许久的宗亲人群中又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朱由校低眉一看,发现是鲁王朱寿镛第三子朱以派,还没有成年,所以没有爵位。 目前来讲,鲁王爵位与他基本上也没什么关系,这次的考核朱以派其实没必要来,更不需要站出来比武。 想到这里,朱由校对他生出些许好感,示意开始。 第二场比武开始了,朱以海得到允许,这才走出队伍,向坐在上面的朱由校跪叩,随后站起身,倒退数步,方才转过身来,面对勇卫营的那名把总。 鲁王朱寿镛等一派鲁王系的宗亲们都是对这边指指点点,朱寿镛素来对这个三儿子不喜,不仅没有鼓励,反而嗤笑道: “本王不要他去,可他非要去自讨苦吃,可真是丢尽了我鲁王府的脸面!等回到王府,看本王什么处置他!” 朱以派听着身后亲族的嗤笑声,将目光集中在眼前这个身经百战的勇卫营把总身上。 把总也在看着朱以派,暗自摇了摇头。 这个宗亲子弟,身材不高不壮,虽然没有其他人弱不禁风那种感觉,但是估摸着也经受不住自己全力一拳。 可要是就这么把他也给打趴了,属实太不给皇帝面子了,好歹皇家的亲戚,还是得演一演的。 在众人的注目中,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开始在红毯上慢慢兜圈子,看似都是在积蓄体力。 实际上,把总是在考虑用几成力能让朱以派扛下来,还不至于太假让周围百姓也看出来。 朱由校也在凝眸看着下面,虽然说这帮宗亲子弟啥也不是,但在内心还是期望能有这么几个人站出来,有点本事的。 忽然间,把总动了。 他如猛虎一般咆哮出声,腾空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朱以派,动静闹挺大,围观的各色人等都给后者捏了把汗。 谁也没想到,朱以派在把总即将踢过来的一刹那,极其灵活地闪向一旁,动作之快,就连把总都是吃了一惊。 把总知道,自己刚才这一脚,虽然卸去了大半力气,却也不是一般人能随意躲开的。 很显然,他是低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宗亲子弟了。 朱以派很显然是练过,或者说是专门学过一点拳脚功夫,想到这里,把总愣了愣神,眼前却是突然一黑。 正在他考虑接下来如何出手的时候,朱以派却是不会给他这个从容考虑的机会,冲过来就是一拳。 把总本能的一挡,挡住以后却是顺势向后腾腾倒退数步,心里其实也觉得,这个宗亲子弟或许有些太认真了。 就在这时,朱以派的拳脚又是雨点一般打来。 在众人眼中,勇卫营的把总居然被这个宗亲子弟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就在震惊间,把总竟然被朱以海一脚踹开,沉重地趴在地上,动都不动了。 “赢了?” “朱以派打赢了!” 鲁王朱寿镛眼睛瞪得老大,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后才是喃喃道,“这个小子,居然还有这种能耐。” 正妃王氏一旁说道:“是啊王爷,三殿下这次可算是给咱们鲁藩长脸了,陛下或许也要嘉奖。” 话音刚落,朱由校便是大笑道: “朱以派做的不错,也是皇叔教子有方,你们看看,这样儿的宗室,才是朕需要的,才是大明需要的。” “朱以派听旨!” 朱以派还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中,闻言却是猛然间惊觉,连忙伏跪在地,道:“臣朱以派在!” 朱由校正襟危坐,说道: “你还有两年才到成年封爵的年纪吧,朕今儿心情好,就给你定了,日后封泰兴王。” 朱以派大喜过望,连忙说道:“臣朱以派叩谢皇恩,日后必定为陛下尽忠,为大明尽力!” 朱由校很是满意,一是那把总机灵,演的确实像,一般百姓看不出来,但就是败的太干脆了。 主要还是朱以派最开始那一闪,就连朱由校都没想到他能躲得开,那一闪之后,余下的反击也就显得水到渠成了。 这两次比武,也算是让众多宗亲子弟见识到了。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何等的孱弱,而他们之中也确实有人可以完成考核,得到爵禄。 何况,考核评优,可远比战胜勇卫营的把总要来的容易多了。 第八百一十三章:线列战术 考核进行了三天半,朱由校也出席了三天半,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表示出自己对这次宗亲承袭改革的重视。 通州三卫兵马分批次回到各卫驻防,紧密防备之下,似乎所有人都知道朝廷对考核的重视,没有任何骚乱出现。 天启六年的这次宗亲考核,却是成了许多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朱由校换下一身的戎装,刚回到乾清宫门,未曾来得及松口气,便见到魏忠贤候在门前。 朱由校抬头瞥了一眼,径直走入西暖阁中的九龙御座上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 “忠贤啊,又出什么事了?” 魏忠贤眯眼笑着,“爷,这次是好事儿,车臣部的可汗硕磊接受了陛下的封赏,在哈里发的劝说下,驱逐了罗刹国的使者。” “这是天佑大明,祖宗德泽本朝…” “行了,马屁话就不要说了,朕今天没什么心情。”朱由校自嘲的笑了一声,“要是真有什么天佑大明,还要朕来做什么?” 魏忠贤连连点头,自诩听懂了天启这番话的内容。 可惜,他到底不是穿越者,永远也不会明白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在这个世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哈里发…”朱由校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道: “朕没记错的话,他是几个月前来找朕请求赦免的科尔沁酋长奥巴之子哈里发,也是如今科尔沁的汗?” “科尔沁连本部都给朕的辽东军灭了,现在那里是塞北等部的驻牧之地,他还真的做成了?” 魏忠贤眉眼绽开,“是呀,皇爷,老奴本也没当回事儿,却没想到,这个哈里发还真是有些本事的。” “哼,是有眼力见儿。”朱由校冷哼一声,“好歹比他那个不争气的爹强,既然如此,也算作他是立功赎罪了。” “传朕的旨意,宽恕哈里发之子翁格勒还有其女忳哲并科尔沁族人的戴罪之身,赶到塞北的福余卫驻牧。” “赏给科尔沁人一个安家的地方,叫翁格勒领着他们,永远不要再想着回科尔沁,受福余王宰塞的乌齐叶特辖制。” 魏忠贤点头,但是还没离开。 朱由校瞧了他一眼,问:“怎么,你还有好事儿要禀报?”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的法眼。”魏忠贤立即笑开了,谄媚上前,说道:“是水师的事儿,军器司从海上购得的第一批器物已经到了,可以开始制作纸质弹壳了。” “这是毕懋良的奏疏,爷请过目。” 说着,魏忠贤递上来一份本子,朱由校接到手上,笑道:“这还算是个好消息,朕看看。” 说着,翻开了这份本子。 毕懋良在奏疏中说,自从年初起,军器司便一直在钻研西班牙人所说的纸质弹壳的技术,到如今,总算是彻底捅咕明白。 现在的鸟铳虽然已经使用遂发技术,但到底还是前装枪,还是从枪口往内加火药,然后再装入铅弹的弹头,操作缓慢而且每次的装药量不确定,因而射击效果也不稳定。 军器司大使毕懋康本身就是武器专家,自然明白,定量装药无非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方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7节 在现在这个时代,大明本土尚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加工技术,但是从西班牙购得的仪器,还有卜加劳铸炮厂的西班牙首席皇家技师约翰,帮助他们攻克了这一难关。 为了使装弹速度加快,且药量一定,纸质蛋壳在大明军队中的推行,势在必行。 对搞军工的人而言,这是他们的又一次改革。 在军器司的构想下,可以利用西方购得的仪器,将坚硬的纸卷成筒,在里面装满火药,再填入弹头。 这样把弹头和火药一同装入纸质弹壳内,可以制作出来填装到前枪口便可以直接发射的纸质弹丸。 如果能成功应用在战场上,士兵作战前只需要将纸质弹丸带在身上,在作战时填入鸟铳,然后引火发射。 这极大地节省了装填换药的步骤,间接性提高了射击速度,也几乎不会受到天气的影响了。 朱由校不知道怎么做这些东西,但知道火器应该一刻不停的发展,资金从来也没少给。 而且军器司网罗天下有志于精研火器的人才,除却最开始的“二毕”,毕懋康、毕懋良两兄弟外,到现在已经是济济一堂了。 现在为止,军器司另有高级技师一百二十余人,这些人都是在地方匠所小有名气的名匠,后被吸纳进入军器司,为国效力。 有他们群策群力,朱由校只需要提出一个大体的方向,为他们解决问题,就可以看着火器的技术在不断精进。 在这一百二十余人的高级技师中,在全国都出名的有这么几个人,徐光启、孙元化、翁一实、茅元仪、吴昌时。 除却翁一实外,其余的四个人都曾是宦海沉浮多年,不仅是军工专家,也是一方名臣。 对他们来说,放弃已经到手的功名利禄,每天泡在军器司那种地方与火器为伴,做出这样的选择确实是不容易。 朱由校知道,在纸质弹壳技术逐步成熟之时,底火出现,金属弹壳的枪弹才在三百多年后逐渐取代了纸质蛋壳的地位。 就目下来说,大明只要把纸质弹丸弄明白了,就已经超越大多数的西方国家了,因为就连他们,现在都没有彻底完成推广。 看到这里,朱由校忽然觉得,既然火器已经如此精进,那么战术也不应该落后。 现在对大明来说,即使是作战时表现较为出色的三段击战术,也已经使用很多年,需要精进了。 朱由校在脑海中仔细思索后世关于线列战术的描述,在纸上一点点写下来,然后交给魏忠贤,说道: “拿给陈策,让他看看,要是想出些什么,叫他在勇卫营先试试。” 魏忠贤拿在手上,立刻就掩住了,一眼也没偷瞄,说道:“爷这是又想起什么了?” 朱由校靠在椅子上,脑海中还在琢磨,道: “朕想到一种新式的作战方式,或许可以普及给火枪手使用,最好拟定一个操典,传于后世,你先下去吧,让朕仔细考虑考虑。” “对了,叫内阁整理好这次勋贵袭爵三优、两优秀一中者的名单,朕要知道,他们都是在何地承袭。” 第八百一十四章:这不是朕的喧闹 魏忠贤受了圣意,连忙躬身离去。 王朝辅紧跟着走进来,挨近了些,问道:“考核都结束了,皇爷怎么不回坤宁宫,内廷的女官徐氏不知从哪寻了个蹴鞠,正和皇长子殿下玩着呢。” “皇后娘娘也在,皇爷要不要去看看,解解闷?” “皇后也在?”朱由校脚下有些发痒,倾着身子,面上明显有些意动,蹴鞠,差不多就是明代的足球。 似王朝辅这般皇帝跟前儿的近侍,个个鬼精似的,不等天启皇帝吩咐,便忙也似的道: “奴婢这就去通禀后宫…” 朱由校正待起身,袖子却无意间扫到御案上,堆积几日的奏疏便哗哗地倾覆下去,跌了满地。 “不必了!” 挨着最近的两名宫娥连忙蹲下来收拾,将奏疏整理好再放到御案上,朱由校方才点起的好容光,又散了去,坐回去道: “本子一封没看呢,待看罢了本子,朕还要考虑如何在明军中发展线列战术,等会儿吧。” 王朝辅一愣,随即强颜欢笑:“奴婢帮您读吧。” “嗯。”朱由校对王朝辅念奏疏的本事向来都是很放心,闻言便躺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 那两名宫娥也在王朝辅的授意下,一左一右上前,攥紧娇小的拳头,轻轻捶打朱由校的肩膀。 王朝辅在本子中摸索半晌,寻出一份,喜道:“恭喜陛下,福建喜题捷报一封。” 朱由校仍旧闭着眼睛,眉头轻挑,静静等着。 王朝辅这才继续道:“福建海防游击将军郑芝龙,于本月十二日在澎湖海域,大破海上巨寇刘香所领船队。 我水师将士人人高呼为陛下而战,喊声震天,铜山守御千户郑芝豹等郑氏诸子,人皆登先,海防千户郑芝虎战死。 海寇不敌,慌乱逃窜,郑芝龙趁机率领郑氏船队尾随追击,手刃海寇首领刘香。 此役后,福建海波一举荡平,再无海警。 佛朗机国(西班牙)、朝鲜王国、不列颠国(英国)等十八国驻京师使臣来贺,恭祝大明剿灭群寇,制领远东海域。 臣福建巡抚南居益并福建总兵俞资皂叩首百拜,祈切圣闻!” “郑芝龙好本事,郑家船队自归顺朝廷以来,在福建海域大小数战,有功于朝。” 朱由校脸上看不见任何得胜之后的喜悦,道:“宣旨,郑芝龙升任福建海防参将,驻金门。” “追封郑芝虎为锦衣卫千户,他没有子嗣,便荫福亲系最近郑氏一子为锦衣卫百户,令来京北镇抚司任事。” “郑氏船队立功者,有司核定验功,各往驻地,报朕知道。” 王朝辅听不出皇帝这一番话的含义,他只是在为大明高兴,就连他这个太监都听得出来,郑氏剿灭福建群寇,对大明的意义有多重大。 但是他很不理解,这样天大的好事,皇帝虽然嘴上说着郑氏勇猛,郑芝龙好本事,却为什么看不见丝毫的喜悦。 反而,这一番封赏,令他有些不寒而栗。 “陛下仁德,郑芝龙接了圣旨,必定叩谢京师天恩浩荡,更为国朝立功效死!”王朝辅欣然道。 “朕也希望他能这样想,反倒省事,先不用念了。”朱由校冷哼一声,摆手靠在御座上,道: “朕乏了,要眯一会,你陪了朕一路,也回去歇歇。” 王朝辅连忙点头,命捶背捏肩的宫娥退出来,轻手轻脚关进了西暖阁的大门。 日薄西山,落日的余晖照射进入西暖阁中,靠在御座上的朱由校只一闭眼便沉沉睡去。 睡着时,脑海里还在挂念着未及处理的政务。 于此同时,坤宁宫外。 朱慈燃一脚踩着蹴鞠,志得意满地望向围观的妃嫔们,朝坐在不远处的张嫣显摆说道: “母后,你看着!” 言罢,他起脚抽射,陈策之子陈应召年岁与皇长子相仿,经常被喊进宫陪玩,这时候正是担当了守门员的角色。 陈应召使尽了全力,飞扑出去,但还是眼睁睁看着蹴鞠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射入网中。 他懊恼得双拳捶地,周围却是想起了热切的欢呼声。 “殿下射得好!” “姐姐,这一脚,真真是精彩极了!”童静儿坐在张嫣身侧,满脸都是惊讶,捂着嘴偷笑。 张嫣庄静地坐在那里,微笑道: “这个孩子,和他父皇真像,什么都要争个高低,和陈应召比试蹴鞠,和张世泽比试掰手腕,虽然说一直没赢过吧,却从不见放弃。” 童静儿一听这话,忍不住说道:“殿下争强好胜,却从未与淑娥比一比功课,老先生对殿下的功课可是头疼得很呢。” 这时候,蒙古皇妃乌缇娅插嘴说道:“小孩子能有这样的性格,在我们乌齐叶特人看来,必是一位名君。” 话音落地,亭子骤然安静。 余的皇妃们对视几眼,你看看我,我瞅着你,就连童静儿都不吭声了,乌缇娅这个蒙古女人,自打进宫,就很少听见她说话。 何况,大家也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有明以来第一位蒙古皇妃,骨子里还是有些敌视的。 张嫣静默一会儿,忽然拉住乌缇娅的手,宽慰: “乌缇娅,你是草原上的雏鹰,能嫁过来,是大明的福气,不必拘礼,想什么就说什么。” “听说福余王有个小儿子,与皇长子年纪相仿,要不召进宫来让他们见见?” 乌缇娅一愣,没想到会受到皇后如此对待,又不敢贸然抽出手来,结结巴巴地道: “娘…娘娘的话,若是我的父王听见了,会高兴死的,乌齐叶特人,都盼着能和大明永结盟好。” “这话可就不对了,你嫁进来,就已经是皇家的人了,福余王就也是皇家的亲戚,乌齐叶特和整个蒙古,都是大明的朋友。” 有了张嫣这一番表示,童静儿也才是说道:“是呀,大明与蒙古联姻,从你开始,可不是到你为止。” 纯妃也笑道:“都是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女人们正在一台戏,舞台正中间的朱慈燃却是感受到冷落,噘着嘴,朝这边大声的喊道: “母后,看我呀!” “我又要射门儿啦!” “哎!看着哪——”张嫣下意识应了一声,旋即扭头朝忍俊不禁的几名皇妃笑道: “快看他那样儿!” 随着太阳落下,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京师城中各街道小巷都点起灯笼,酒楼客栈依旧喧嚣闹人,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皇宫中,依旧灯火通明。 朱由校忽然间醒了过来,看了一眼周围,发觉只有几名小阉垂首侍立,便翻开一份本子看了起来。 不待皇帝吩咐,小阉们立即点起大殿及甬道四周的灯笼,将整个西暖阁照得透亮。 第八百一十五章:全胜骑兵 朱由校的意思被一五一十报给了勇卫营的总督陈策,当夜,他手中拿着皇帝写的关于线列战术的外文字,满脸皆是震惊。 在他看来,这种战术相当于是眼下明军中已经普及的三段击战术的升级版。 三段击确实不能继续再用了,三段击适用小规模战斗,但是就最近几年的战事来看,明军多是与伪金、蒙古进行大规模野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8节 随着天启一朝大力发展火器,到如今,几乎人人都已经知道,火器相比于冷兵器的优势。 陈策作为禁军勇卫营的总督,皇帝身边的亲卫大将,自然更加明白火器时代的来临,已经无法阻止。 既然无法阻止,就要积极适应。 皇帝的这份所谓“线列战术”的构想很是给他以启发,陈策参加过的战斗不少,脑海中当即出现许多的想法。 约半个月以后,朱由校正在西暖阁批阅奏疏,一名御马监小阉兴冲冲赶来,道: “陛下,陈总督请陛下前往演武场,说是有了新的战术奏请施行!” 朱由校一听,心里很高兴,陈策到底跟了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本事的,立即起身前往演武场。 最近这半个月,勇卫营几乎将京郊演武场给“霸占”了。 由于在训练新式的线列战术,陈策也都是吃住在演武场,每天指挥,总算是有了些许感悟。 由于皇帝出宫的步骤太过繁琐,朱由校再次选择微服骑马前往,只带着几名身手不错的侍卫。 一路上京师人潮汹涌,各地的商人、旅客,蒙古人、朝鲜人,以及签订了贸易合约的西方各国商人和罗马传教士们汇聚在一起,喧闹不已。 没有人注意到,大明的天启皇帝正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 刚出永定门,距演武场,还有数里,便远远能听见似乎是勇卫营正在操练的喊杀声,夹杂着枪炮的响声,使人心神激振。 不经意间,朱由校的一只手紧了紧马缰,加快了速度。 一行人很快来到演武场,陈策早得到皇帝微服前来的消息,正在等候,连忙迎上前来,行礼说道: “臣参见陛下!” “免礼,听说爱卿知道怎么操训线列战术了?”朱由校勒停马缰,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给一名侍卫。 陈策跟在朱由校身后进到演武场,挥手清理空中因大军行进而荡起的灰尘,说道: “回陛下,臣觉得既然要发展鸟铳手的线列战术,倒不如将线列战术与大明的步阵相结合,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战法!” 朱由校走得很快,直奔平日里陈策点将练兵的高台,陈策则是跟在身后,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这段时间来的想法。 “往次的战斗,我军人数众多,但往往发挥不出优势,迁延日久,仅粮饷便是一笔极大的开支,臣想,能不能在日后作战尽量缩短战斗的时间。” “一次战斗,分出胜负的时间要在一个时辰以内,在这一个时辰尽可能对敌方造成杀伤,避免徒增消耗。” 朱由校来到台子站定,扭头说道: “你的想法很好,但不要空谈,空谈误国,实干兴国,朕今日来此,就是要见见你这半月来的成果。” 陈策点头,他也就等着今天。 旋即,他跨前一步,面对正在操练的演武场内,大声喝道:“停止操训!” 说完后不久,命令递次传下,偌大的演武场内,勇卫营各营纷纷停止操练,用飞快的速度排列整齐,望着上方。 “陛下今日微服出宫,要看看我们号称京师禁军的勇卫营的操练成果,鸟铳队,上前!” 一声令下,作为选锋而出的三千余人的勇卫营精锐鸟铳手小跑着从各营而出,列队在所有人最前方。 他们的站队与以往三段击有些相似,但又完全不同。 朱由校看着眼前只有两线横队的鸟铳队列,点头说道:“看来你是真看了朕给你的话,减少了三段击的纵深行列,加宽了横队的宽度。” 陈策笑着点头,说道: “陛下一席话,于臣而言,振聋发聩!臣岂敢不遵,经过多日的操练,觉得此横队举堂堂大阵对敌,当有奇效!” “臣有两种作战之法,陛下请看。” 陈策说着,转头面相场内,大声道:“作战对敌,举堂堂大阵,一击而求胜,当如何?” “列阵!”队列中的一名千总大声喊出。 剩下两名千总都明白陈策下达的是什么命令,于是立即统御本部行动起来,三千名鸟铳手分列为三排。 一直到现在,朱由校看到的都还是三段击的加长加宽升级版。 但是很快,这次军事改革的成果来了。 上百辆战车被勇卫营的步兵推到演武场上,号称“全胜车”,为军器司根据嘉靖年间名将戚继光所用正厢战车升级改制而成。 军器司在月初请来了天下著名的战车专家茅元仪担任高级匠师,协助其编修新版《武备志》,并且许诺,一旦成书,即奏请皇帝,以《京报》刊行天下。 在茅元仪的指导下,军器司将原本大明旧有的几十种战车重新分类,淘汰掉其中大部分,留下实战成果显著的战车种类,进行升级改制。 留下的每种战车,都有其专门配合的兵种和战术,这新式的“全胜战车”,就是专为线列战术研制,与火枪兵相配合,在作战时起到保护的作用。 全胜战车的侧面装有巨型盾牌,为辽东、朝鲜边境运送抵京的铁桦木所制,坚硬无比,经军器司实测,甚至可以近处抵御火枪的多次射击,刀砍枪刺,更不能伤及分毫。 战车的车轮,为马尼拉岛上运送而来的热带雨林中的巴沙木所制,这种木材是世界上最轻的木材,结构却比较坚硬,用作车轮及战车其它部位正好。 正是因为大明在马尼拉等地扩张的殖民地,使得军器司有许多原料用于选择,全胜战车不仅重量轻,铁桦制成的盾牌,更可以保障内中火枪手的安全。 全胜战车每车可装载二十名火铳手并十名步兵,最主要的是,重不过三石,遇到险阻五、六人就可抬过。 根据军器司的说法,此车造价低廉,尤其是巴沙木,马尼拉岛上就取之不尽,只有铁桦木盾牌比较稀缺。 经过实战检验,全胜战车配合火器部队作战,成效显著。 战时,可用数十辆乃至数百辆战车并肩衔接,配合大量火枪手组成车阵,步兵和火枪手相配合,这就是陈策提出的第一种战法。 这不是朱由校给他的线列阵型,是陈策结合了现有明军的作战经验,想出来的另外一种。 相比于一直以来,明军火枪手几乎完全暴露在地方骑兵和弓箭手的视野中,用胆量进行射击,这次战术的进步,是极其显著的。 陈策见到步兵与火枪手全都藏在战车中,一声令下,场中即是铳声大作,轰鸣炸耳。 随后,冲数十辆全胜车中冲出几百名配备尖长矛的勇卫营步兵,对前方假象的敌军骑兵进行挑刺攻击。 这些兵士使用的长矛,也是为车营作战而特制,只有全胜战车上的步兵才会装备,不会大规模装备于各地明军。 陈策看着眼前,转身说道: “陛下,我军此后作战,若想无望而不利,步兵、战车和火枪手配合只是其一,还要学习戚家军的建制,让每支部队都有专门的医官和辎重队伍。” “最重要的,还是骑兵,我们要组建一支专门配合步兵野战的骑兵,如此一来,必定战无不胜,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校闻言,细细思索一阵,道: “骑兵倒也不是不行,眼下蒙古各部尽皆臣服于朕,每年供奉的上好战马,留着也是留着,用来组建骑兵倒也不错。” “那这支骑兵就叫…全胜骑兵好了。” 第八百一十六章:买不到的,就去抢 “上前!” 陈策大声喊出,三千名选锋鸟铳手便纷纷再次上前,这次,他更增加了横队的宽度。 三千名鸟铳手每一千五百人为一队,列成两个横队,很快,场中便是轰鸣作响,一千五百颗遂发火枪的铅弹向前方的草人进行密集射击。 很快,草人变得千疮百孔。 如此密集的横队射击,数百个草人没有一个的身上不被倾斜了许多铅弹,线列战术,实际上就是三段击战术的升级版。 原本明军的三段击,纵深太长,而宽度不足,朱由校在手书中给陈策列举了一场战斗的假象情况,让他减少纵深,加大宽度试一试。 说白了,这次军事改革,是针对如今明军火枪部队的,除了第一种的车营混合战术以外,就是重新规定了三段击的纵深和宽度。 将来,朱由校还会让兵部拟定一份《鸟铳线列战术操典》,让京报出版,先行发往九边。 朱由校想着,要对《鸟铳线列战术操典》每隔三年进行重新修订,此后这必须成为定制。 自操典发行之日起,正式的大明官军火枪部队就必须依此重新进行建制、操训和作战。 以往火枪部队杂乱无章,各地官军火枪部队往往作为附属部队,没有一种真正的军服,就连鸟铳质量也都参差不齐。 作为大明真正意义上第一个正式针对火枪部队的操典,这正说明了火枪部队在大明军队中从附属物,真正成为主力。 等到操典发布,朱由校会令有司为正式的官军火枪部队下发新的制式衣甲,九边所有的火枪部队正在使用的鸟铳都会被军器司分批次回收,换成最新的遂发鸟铳。 历史上,欧洲的线列步兵十分耗钱,所以减少纵深,加大了宽度,增加一次排枪齐射的威力。 但是对大明来说,这并不算难题。 朱由校手中的大明人多,钱也多,遂发枪历经多年推广,在官军中早已经不是个稀罕物。 勇卫营完全可以从九边继续选锋,将火器营的鸟铳手扩充至一万,甚至于两万人的规模。 在大型战场中,每两千名遂发鸟铳手为一个横队,宽度将是以往明军的数倍,他们列为十个横队,使用三段击战术,进行连续不断的密集火力射击。 足足两万人的火枪部队,就能组成十排以上这样的火枪横队,足可以保持压制性的火力射击一直连续不间断。 朱由校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上扬,天底下不会有任何一支部队能挡住这样的大规模射击。 如果有,再加上陈策提出的车营和骑兵部队,进行多兵种配合作战,明军会无往而不利! “陈策,你做的不错,朕心甚慰!”朱由校点了点头,走到台前,望着正将目光整齐望过来的勇卫营将士,大声道: “这次兵事改革,陈爱卿是得了朕的授意,看来三段击不能再用了,要把它变成十段击!要把它的宽度增加几倍!” “朕要在勇卫营大规模扩编鸟铳手,组建全胜骑兵队,于天下广招弓马娴熟郡国羽林之材勇。” “回宫!” “万岁!万岁!”看着皇帝一行人出了演武场,陈策总算松出口气,向一旁喃喃道: “看来以后火器,才是作战的主力啊。” 一旁副将点头,说道:“火力的威力,在作战时我们都见识过,陛下大力发展火器,乃是圣明之举。” “只是…”说到这,他嘿嘿笑了一声,“总督,咱们都是勇卫营的老人了,全胜骑兵队的队长这缺…” 看副将那副样子,陈策也笑道:“别扯蛋,全胜骑兵队要在九边各地组建,选任精锐中的精锐,真想当这差,得靠本事夺。” 副将点头,脸上还在笑着,眼里却显得十分认真。 ...... 刚刚回到西暖阁,朱由校便把想法一一告诉给司礼秉笔太监王承恩,让他拟定几份旨意。 “这份,你发给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要他们与陈策一同拟定《鸟铳线列战术操典》,然后呈给朕看。” “这份,你发给内阁,昭告天下。”朱由校靠在御座上,道:“全胜骑兵队,先不推到全国,在九边试一试。”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599节 “还有这次的兵事改革,全都先在九边试,然后再在畿辅推行,进而推广到全国的卫所。” 王承恩不慌不忙的连连点头,道:“陛下,可还有什么吩咐,奴婢一并都让司礼监告谕各部。” 朱由校一抬手,笑道: “倒还真有件事,朕想着,既要正式组建火枪部队,火枪部队就要在各地重新组建,招募人选,也要有自己的衣甲和旗仗。” “你派人去一趟二十四衙门,不论先前他们是给王公干活还是给宫里做活儿,都给朕停一停。” “让他们先给火枪手和全胜骑兵各弄出二十万套制式的战衣、钟鼓、旗仗来,要与步兵的不同,有火枪部队的特色,完事朕要亲自检阅。” “制式盔甲嘛,就交给军器司设计,光好看不行,得实用。马尼拉、佛朗机、尼德兰、不列颠…,这些地方来的货物随他们挑,什么不够买什么,朕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要是实在太稀缺,告诉朕那玩意儿的源头在哪儿,买不到的,朕就派登莱水师去抢,再建立一条海上贸易线路。” “你听没听明白?”朱由校看着一脸懵逼的王承恩,露出了不满的神色,后者闻言,连忙说道: “听、听懂了,奴婢全都记住了。” “来你给朕重复一遍!” 朱由校黑着脸盯了王承恩一会儿,没成想这小子还真都全记住了,这记性,委实不赖。 待王承恩全都说完,朱由校脸上这才多云转晴,宽慰道: “司礼监这次的人手要是不够用,就到王体乾的御马监拉人凑,不用给他什么好脸色。这些日子,往各部院多跑跑,勤催催,不催他们不知道干活。” “兵事改革,这是头等大事。” 王承恩连忙点头,心里盘算着皇帝说的事情,连忙跑出西暖阁来到司礼监,找到正当值的太监们,一件件的吩咐下去。 他刚走不久,魏忠贤走了进来,一脸紧张道: “爷,孔府的事儿,查出眉目了,关系重大,奴婢不敢擅专,还请皇爷秉断。” 朱由校早就憋着一股劲儿想办了孔府,给造谣者们迎头痛击,闻言脸上兴奋的神色一黯,手指敲了敲桌案,点头道: “你说吧,什么事都有朕做主呢,把孔府这些年干的破事,一五一十都报上来。” 魏忠贤走进来,令王朝辅屏退小阉,也示意他出去,待暖阁只剩了皇帝与自己,方才说道: “魏希孟去孔府拿到孔氏家训,这几月以来,番子们逐字比对,发现有大量与《皇明祖训》、《大明会典》的巧合之处,依此宣告天下,便足以当做孔府僭越犯上的证据!” “皇爷,孔氏虽为圣人之后,家训却与皇家祖训如此相似,如此岂不是目无皇朝,自比天子么?” 实际上,何至于自比天子,在孔家看来,朱家此刻虽是皇族,却不过是天下间的过客。 历朝历代,李唐蒙元赵宋,以至于如今的朱明,起起落落,唯有他们孔氏,延续千年,当为天下第一大族。 朱由校冷哼一声,沉声道:“行,有口实能办他就好,接下来呢?你们东厂不会就查出这点儿东西来吧,直接说重点!” “孔府与鲁王府往来甚密,臣查到,鲁王一藩包括本家在内,多支分系都与孔家结带姻亲。” “这两家一个在兖州,一个在曲阜,一个以王田为说辞,一个以朝廷拨给的祭田、学田等为借口,圈占了山东大片土地。” “仅孔府,圈占土地就在三千大顷以上,鲁王府可能更多!老奴清楚记得,太祖爷爷曾有明旨,要孔府诸田,不得超过两千大顷。” “凭此一条,孔府可灭!” 说完,魏忠贤匍匐在地,不复再言。 朱由校也是深呼口气,先前想到孔家店很可怕,却没想到,他们明里暗里侵占了这么多的官田、民田。 怪不得曲阜那个可比一州的县地,竟然穷成那样。 这可真是天下间的毒瘤,涂毒一方,留着他们只有祸害而没有于自己的利益,到现在,总算是铁证如山,不灭不行了! 第八百一十七章:天启诛孔 上次的事以后,整个孔家都变得惶惶而不可终日。 尤其是人称关中三大贤之一的李敬,在孔圣府前,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京国子监讲师李信当众打脸。 这种事,对学术界的震动不可谓不大。 然而孔府现在根本顾不上李敬的事,自上次的事情以后,东厂,这个全天下的豪商巨富、财阀世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盯上孔府了。 魏希孟从孔府搜走了《孔氏家仪》一书,此后便是数月的销声匿迹,孔府也多方打探,始终未能得到消息。 就在他们全都以为东厂不会再回来的时候,《京报》刊行了一件大事,这期的京报,通篇都是关于孔家。 京报上直接晾出了十足的铁证,以《皇明祖训》、《大明会典》同《孔氏家仪》做比对,发现了大量的一致内容。 孔府家规竟与皇家的祖训如此相似,如此岂不是蔑视皇家,僭越犯上么? 没错,朱由校这次跟孔家玩的就是文字狱,用最大的罪名,拿到抄孔家最狠的理由。 这次动手,要让全天下人都说不出话来! 仅仅一个藐视皇家可还不够,无论什么铁证,要想查抄孔家,都会引起天下文人士子的群起反对,所以朱由校也就没打算让这帮人支持自己。 抛却了一个阶层,就要拉拢另外几个阶层,以多数人对抗少数人,以达到维持稳定的目的。 这第二个阶层,便是天下间占比最多的穷苦百姓! 朱由校第二招用的是感情牌,这几个月京报和厂卫可一点没闲着,利用宣传优势,已经在民众中打好了基础。 所以这次,京报上还有另一个重磅消息,便是关于孔府利用夫圣后嗣的名义,侵吞民田、官田为祭田之罪! 这上面还提到了一个在山东的庞然大物,鲁王府。 鲁王府与孔氏一族多年结带姻亲,一个在兖州侵吞两千余顷的田亩,另一个则是在曲阜一带侵吞了不下于三千大顷! 这是何等一个天文数字? 感情牌打出以后,不论文人士子如何的帮助孔府狡辩,老百姓怕是也不会认这个所谓的圣人后嗣家族了。 当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经过了足足七个月的准备,朱由校才是彻底向孔府宣战。 这场战斗,一开始注定就会是皇朝的胜利。 因为还有一个阶层,这个阶层,他们掌握着全天下的权利与财富,在朱由校这个拥有兵权的皇帝手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甚至于,没有人敢为孔家说一句好话,东厂、锦衣卫,都不是吃素的,宗人府经过改制,已经有捉拿宗亲问罪的权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朱由校为查抄孔家而做出的准备,这个时候,有人或许会问了,拿下了孔家,有什么人来代替呢? 朱由校的回答是不需要,现在的天下,已经不再需要立孔家这块牌子来拉拢文人了。 有自己这个掌握实权的皇帝,就够了。 孔家南宗这次将会留存,但是不会继续袭封衍圣公一爵,朱由校可能会酌情给他们封一个翰林院五经博士,给文人士子一个台阶。 至于北宗,如不出意外,将会连同鲁王府被彻底根除。 朱由校要拿回历朝历代的皇家,赐到孔家手上的全部权利和特权,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的主宰。 任何人,同朕这个皇帝作对,下场都只有一个字,就算全天下的文人都帮你说话,那也没用。 所以在这最后时刻,魏希孟再度带着番子们登场了,这一次,他们可是有备而来。 ...... “瞧瞧是谁来了?” 魏希孟吊儿郎当的穿过孔家大院,在一众儒生们足以杀死他千百次的目光中,堂堂正正站到了孔府的大祖母刘氏面前。 “没错,是我了,你们喊打喊杀的大阉狗。”魏希孟笑了笑,请礼说道:“祖奶奶知道这次我来,是为了什么吗?” 不待刘氏回话,衍圣公孔衍植坐不住了,勃然怒斥: “放肆!” “此处可是孔氏的家堂,嘉靖年间,就连阁辅严嵩想进来,都需再三征得当任大祖母的首肯,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擅闯!” 下头的群儒也是纷纷斥责。 “圣公说的好,就该杀一杀这阉狗的锐气!” “历朝先帝,没有不对孔家关怀备至的,只有本朝天子,听信阉奴,倚重厂卫,以致朝纲昏暗!”李敬也道。 听这话,魏希孟看过去,冷笑道:“原来是人称关内三贤的李先生,失敬失敬了,这话可不敢乱说吧?” “历朝先帝,那是什么朝?今时今日,又是什么朝?今日是天启朝廷,坐于朝上的,是当今的天启皇帝!” “用前朝的话,搪塞本朝的天子,你好大的口气啊!” 李敬一愣,有些害怕,但在众人面前,毕竟拉不下脸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我的面前大呼小叫?” “我成名之时,你这阉狗,还不知道在哪欺辱良家妇女呢!” “我算个什么东西?问得好!”魏希孟取出一块腰牌,掷于地上,发出铿锵一声,冷笑道: “仔细看,东缉事厂!” “东厂行使皇权,奉旨办差,我算什么东西?你这岂不是在问,下旨的天子是个什么东西吗?” “李敬,你可知道,凭此一句,本候便可以大不敬之罪将你逮入大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们孔家再是孔圣后嗣,难道还能大过皇家不成?” 魏希孟见那李敬被吓得脸色苍白,再不敢嘴硬一句,旋即冷笑一声,面朝孔衍植,问道: “上次在孔家搜了那本孔氏家仪,我东厂比对,发觉你们孔氏的家仪与会典、祖训极为相似,衍圣公,解释解释怎么回事儿吧?” “您可得悠着点说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这回事儿了。” “这…”孔衍植本来打算说话,一听后面那句,顿时不敢吭声了。 这次东厂确是有准备而来,前后历经数月,把宣传做足了才来的,只怕现在孔府外围观的百姓,已经不只是看热闹的了。 更多的,是要讨一个孔府圈占大批民田的说法。 很多人家无地可耕,无粮可食,只能领官府的养迹度日,现在全都将矛头转向了占地三千大顷的孔府。 三千大顷啊,足以养活多少饥民! 说错了话,只怕用不着东厂动手,愤怒的饥民就会冲入孔府,将他们这些圣人学子给撕扯扒开,看看内中的黑心。 刘氏沉吟半晌,说道: “《孔氏家仪》,乃先圣所留,孔氏一族,从未更改,至于说抄袭会典、祖训,更是子虚乌有,我孔家自会亲往京师,会同百官详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0节 “不必了,孔府打今儿起就要永远的闭门谢客了!”魏希孟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冷笑说道。 “谁说的?”孔衍植一愣,怒声问道。 魏希孟一脚踩在椅子上,捡起地上的腰牌,大声回道:“东厂说的!这次要封了孔府!” 随后,他轻蔑地笑了一声,道: “衍圣公可以出去问问,东厂奉旨办差,朝堂上的六部公卿,天下间的世家门阀,哪家敢有意见?” “你——!”孔衍植被气的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这话实在是太过霸道,太过不近人情了。 “东厂办差,皇权特许,敢阻拦者,一并查禁,就是鲁王爷现在来了,也得给我扣在这!” 见孔胤植没了话说,他转头望向刘氏,慢条斯理地道: “依大祖奶奶方才的意思,是咱们大明的皇家,在编纂会典和祖训之时,便借鉴孔氏的家法了?” 刘氏连忙想要反驳,谁想魏希孟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又一下子加快语速,冷颜斥道: “尔孔氏何德何能,竟敢使用皇家的祖训当做家法?孔府刘氏,铁证如山,你难道还要嘴硬不成吗!” 听见这称呼的变化,就连刘氏的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孔衍植更是脑门子一晕,差点摔倒,幸而有人扶住,但他仍旧是连连叹息,这次,恐怕是不能轻易善终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虚伪圣府 衍圣公孔胤植趔趔趄趄站起来,颤声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你说,我能给的,全都给你!” “我只求你,不要再来孔府了!” “现在知道服软了,晚了!”魏希孟怪笑一声,大手一挥,下令道:“都给我散到孔府,叫巡检司和当地督办司的人都来,搜查孔府。” “所有人一概都不许走,去曲阜城中调唐千总的兵马给把这儿围了,至于说孔府内宅么,老子亲自带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 “你们要做什么?”儒生中的大师兄李璐早就看魏希孟和这些番子不顺眼,闻言立即站了出来,大声喝止。 这次,孔府的大儒们也都不再制止。 既然东厂已经开么见山,表明来意,他们也便彻底的不再畏惧什么,直到眼下,他们还是认定了朝廷不会对孔府怎么样。 李敬站在上面,似乎早就忘了数月前被南京国子监讲师李信当众打脸的事,冷笑连连: “我倒要看看,这群番子还能查出什么,就算查出什么,又能把孔府怎么样?” 关中三贤中的另外两位名誉满天下的大儒也是满脸的阴阳怪气。 “就是,孔府延续千年,岂能是一朝轻动!” “番子闹得再凶,不过也都是一厢情愿罢了,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推几个人去挡枪。” “至于说孔府,这种天下间的圣所在地,就连当今天启皇帝来了,也要礼敬三分,给衍圣公几分薄面。” 大儒们的想法多半如此,看着刚才还在张牙舞爪的番子们眼下的处境,纷纷是露出了嘲笑的面色。 顷刻间,儒生和番子们便吵闹喧哗起来。 数千儒生,数百番子,吵吵闹闹、拥拥挤挤、推推搡搡,初时还多是喧哗之声,继而便有怒骂的。 不过多久,番子们便被围在了当中,儒生们毕竟人多,齐来观望,众口一词,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番子们人数不如儒生,自然也就显得没理。 魏希孟拔出东厂官校特制的腰刀,“都给老子散了!东厂奉旨办差,搜查孔府,你们难道都要抗拒王法吗!?” 这一番声色俱厉的警告下来,有些儒生惧怕番子真的会动刀,便是后退了几步,一下子分裂为几派。 有傻坐在石板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也有悄悄离去,事不关己的,但是更多还是跟随孔家儒生大师兄李璐,强装硬气的。 “老子最后再说一遍,都散了,东厂奉旨办差,你们这些人,全都要以阻碍皇命抓了!” 此刻的儒生们,更加害怕。 番子们身上流露出的腾腾杀气,手中紧紧握着的东厂官校特制双刀,都让他们触目惊心。 有唉声叹气,面容不定的,也有外假硬气,不肯退却一步的,孔府儒生大师兄李璐,恰恰就是这帮人的代表人物。 他定在原地,转身大声叫道: “诸位不要害怕,这些番子越是如此猖狂,就越是说明他们的末日临近,迟早必覆!” “不要放这些番子在孔府乱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样儿,你挺能叫啊?” 魏希孟眯起眼睛,看出了这群被强行绑在一起,实则一盘散沙的儒生,是围绕在谁的身边。 大儒们自视清高,根本不会亲自下场与番子们扭打,只要唬住了这群儒生,这围就算是解了。 做了这么多年的番子,这种情形经历少说不下十几次,魏希孟其实早有经验了。 他松开刀柄,二话不说,从身后扭住正在喊话的孔府儒生大师兄李璐,“你要干什么?” “你怎么有权利当众抓人,你快放了我!” 李璐更大声的叫嚷,儒生们也都是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上来,魏希孟却是强行把李璐按在地上,然后狠狠一踩。 随着李璐痛呼一声,以及魏希孟将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全场渐渐的都安静了。 魏希孟露出极为阴狠的笑容,双手握住刀柄,大声喝道: “快去通知官军,就说孔府的儒生都要造反!这个李璐,便是罪魁祸首,人赃并获!” 在儒生们还在不知所措之间,一名番子拨开人群,狂奔出去。 孔府外围观的百姓,这时也都冲进来,有些还就是这些儒生的家长,魏希孟看着他们,心想这可热闹了。 儒生们看见自己的父母来了,都是心虚不敢再上前。 这时候尊敬父母及长辈的观念,还是极强,尤其是这些整天学习儒家的读书人,父母之命不可违的思想,根深蒂固。 无一例外,这些百姓都听说了朝廷披露出孔府圈占大批山东民田,一是为讨个说法,二是听说东厂这次要严办孔府,担忧自己在孔府就学的儿女而来。 此刻,他们全都在人群中寻找自家儿女,一下子,聚拢起来的数千儒生顿时便散了。 番子们看着眼前这既温馨又显得可笑的场景,总算是呼出口气,渐渐将腰刀收了回去。 魏希孟看见此刻几乎无人再去管自己脚下这个大师兄的死活,也蹲下来说道: “李璐,你有父母尚且存世吗?” 见李璐哑口无言,魏希孟彻底放下心来,“看来是没有,这样也好,你这种罪过,可是要牵连九族的。” “你父母早死,也省得被你牵连,连我都替你父母不值!”魏希孟坐了下来,一拍大腿,环视周围,笑道: “看看这些穷苦百姓,一生清贫,费力将他们送入孔府,就指望个家凭子贵,最后却都落得了晚节不保。” “你们这些人,为孔府狡辩,难道不知那孔家祭田侵占了山东不下三千大顷的民田吗?” “这些民田,有没有你家的地?” “有没有他们的地!嗯?” 看着李璐黯淡下去的神色,魏希孟明白,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都选择充耳不闻。 对孔家的所作所为,李璐不敢问,不敢详查,一切都只是为了维系住他心中的这个圣府的光辉形象。 在他眼里,孔家全都是圣人,孔府就是人间天堂,是比紫禁城更好的地方,而且打从他进来,也就觉得自己和父母一辈的农民阶层不一样。 整日出入这种高端场所,自然看不起清贫的家乡了。 其实何止李璐,包括三法司在内,朝廷各部,天下间的世家门阀,谁又敢真去查孔家干的这些烂事儿? 敢做这些的,只有他们名声早就臭到不能再臭的东厂。 “等着吧!这些人迷途知返,九族尚且可存,但是你,李璐,你会是这次孔家推出来的第一个牺牲者,株连九族是免不了的!” “什么?株连九族?我犯了何罪,要株连九族!”李璐大惊失色,但也不再挣扎,只是勉力抬首,紧紧盯着魏希孟。 魏希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这一副可怜又可笑的场景。 来到孔府的百姓们此时多已经寻到自家儿女,要么是说教喝骂,要么就是已经拉着他们,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有些脾气暴躁的老农民,更是直接对自己儿子大打出手,毫不顾忌他们什么圣府学子颜面了。 “你看看,你待的这是个什么地方?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混账东西,咱们家的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咱们家的地,有不少都是孔家人侵占的,爹要是早知道这些,说什么也不可能送你来求学呀!” “东厂要办孔家,这是好事儿,咱们家的地或许能回来…,唉!快走吧,别在这待着了!” 第八百一十九章:除爵衍圣公、赐死鲁王 呜呜泱泱的儒生们转眼间散去了大半,衍圣公孔胤植眼睁睁看着,昔日间的讲学圣府,变得门可罗雀。 就连那些大贤们,明里暗里的也都溜了不少,大家都看得出来,这次东厂是动真格的。 其实他们早在几个月前,魏希孟第一次来孔府的时候,就已经在盘算如何搞掉孔家了。 东厂之所以敢这么做,背后无非是一个人在支持,便是当今的天启皇帝朱由校。 在封建时代,任何世家门阀,都斗不过掌握实权的皇帝,因为皇帝有超越以上的东西——兵权。 实在玩不过,直接派兵给你端了,随便安排个罪名,过上几代,天底下的读书人也就给你忘得差不多了,谁还在乎你。 魏希孟虽然是个狠角色,但却比那些所谓的大贤要有人性得多,许是知道孔家牵扯甚广,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株连余众。 直等到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铁杆孔府粉丝,魏希孟才是对着刚刚来到这里的巡检司巡检马庆和曲阜守备千总任昭说道: “二位,你们一个是街道巡检司,一个是城中的守备,此事有我们东厂做主,该抓的抓,闹事的,该杀的杀,不必留情。” 马庆和任昭对视几眼,都是满目的震惊。 曲阜孔府,在山东横行多年,历史比当今朝廷还要长久,起先他们也都觉得纵然是东厂,也不会对孔家怎么样。 到现在,也算是看出来,东厂这次打算和孔家不死不休。 东厂背后有皇帝,最后是谁死谁活,这个道理很显然,就是一般的百姓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1节 任昭先开口:“有忠茂候这句话,卑职也就放心了!” 马庆作为直管孔府附近街道坊口的巡检,这些年早就受够了他们的压迫,更不会有任何犹豫: “这孔家,在地方上是无恶不作,上次那个关中大贤李敬强纳一民女做妾,我们是敢听不敢管。” “这次有东厂做主,巡检司也能在其位谋其事了!” 魏希孟一只脚踩在石阶上,冷笑:“放宽心,这次孔家没个跑,陛下发话,必诛孔氏。” 马庆忽然想到什么,赶紧问道:“那诛了孔家,衍圣公由何人来袭爵?总不能诛了一个,再封一个吧?” 魏希孟看他一眼,说道: “不会,衍圣公这爵位,打大明天启朝廷起,就算是绝了,孔胤植是最后一代!” ...... 天启六年十一月六日,山东、曲阜。 一名身着司礼监服侍的太监,身旁站着几名缇骑,千总任昭正尽职护在一旁,整个曲阜,早在半月前就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了。 听说孔氏本家五百余人,要在曲阜被当街处斩,全天下都炸了,看热闹的,愤愤不平、打算救人的,全都来了。 司礼太监正尖声宣告:“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曲阜孔府,自宋以来,受历朝皇考赐封,为文官之首,本统领百官、教化万民。 然衍圣公孔胤植,天启元年袭爵,忘却祖辈教诲,受皇考荫封而不知感恩,屡次违背祖德,不遵圣谕。 经察,山东孔氏并鲁王府,侵吞民田四千八百大顷,一者有悖圣人后嗣,二者有违皇祖之制。 兹除去山东孔氏世袭衍圣公之爵,本家五百八十六人,当街斩首,以敬上苍。一并赐死鲁王朱寿镛,以告列祖皇考。 因鲁藩长子已死,二子早夭,即以三子泰兴王朱以派袭封鲁王。 另,加封孔氏南宗为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聊慰孔圣,尊为儒家学派之首!钦此。” 话音落地,满场的议论纷纷。 “凭什么啊!” “衍圣公是宋皇始封,大明怎么有权利除爵?” “孔府之事,全凭东厂一面之词?所谓家仪抄袭会典,不过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罢了!” “正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等要面见天子!” 司礼太监念罢圣旨,冷哼:“尔等儒生,天子日理万机,岂是旁人想见就能见的么?” 随后,他望向当地的县官,冷冷道: “宋知县,还不下令?” 曲阜知县宋明义已是汗若雨下,他用衣袖擦了擦汗,夹在中间,的确不好受,但是如今圣旨已下,便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 他犹豫片刻,观了天色,咬牙道: “行刑,斩立决!” 纵是刽子手们,也没有一次杀过这么多人,握着大刀的手都出了细汗。 他喝了一口老酒,喷在刀口上,第一个来到孔家老夫人刘氏面前,对准了她的后脖颈。 孔胤植跪在一旁,痛哭流涕,“祖母,是我害了你啊!是我害了你……” “儿啊,非你之过,乃是天子昏庸!朝纲不明!” “我在九泉之下,笑看大明亡在这等昏君手上,等他下了地府,我要与孔氏的列祖列宗好好招待他!” 孔胤植确有侵吞民田,纵容孔氏族人为官不法诸事,他心中知道,东厂所说并非空穴来风。 “祖母…你…”他望着刘氏,心中更加胆虚,不敢再说。 刘氏凄厉喊叫,随着刀子落下,那颗老眼也未曾名目,大大睁着,直视站在台下的魏希孟。 魏希孟也这样看着刘氏逐渐死去的脑袋,见识过比这更惨烈场景的他,根本不会被吓到一丝一毫。 当天,曲阜这个天下学子的升学之处,血流成河,孔氏北宗被连根拔除,本家五百余口,大大小小,都被判了斩立决。 观者动容,闻者变色,山河为之染血。 据说,当天除了曲阜本地的官军以外,通州卫还有五万京军奉旨南下,随时准备平乱,好在儒生们只是叫得厉害,并未生出什么乱子。 但是在此之后,随着孔府被诛,天下仿佛都变得清净,往日间聚在一处的儒生们各回各家,成了一盘散沙。 至于说宋以来的衍圣公一爵,彻底成为历史,只留下本本分分的孔氏南宗获封了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权当算个念想。 朱由校也用事实证明了一件事,天底下无论权势再大,再是盘根错节的世家门阀,没有他动不了的。 但凡是威胁到了皇权,都要被抹除,就算是延续千年的衍圣公,也不会有这个例外。 第八百二十章:朱由检死了 孔府那边闹得昏天黑地,个个死之前都咒大明要亡在昏君天启皇帝的手上,皇宫这边,却是兴高采烈的。 朱由校很犯愁,因为蒙古皇妃乌缇娅有喜了! 第一次得知张嫣有喜的时候,朱由校是很高兴的,在这之后,随着子嗣越来越多,就逐渐有些犯愁。 自己今年三十不到,却已经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这又怀了一个,等到老死或者病死那天,不得有十几个? 这特么的,也太能生了,得控制控制了! 启祥宫中,乌缇娅侧头躺在榻上,痴痴望着皇帝的脸,不知为什么,她发现了皇帝眉宇间的一丝无奈。 自打她怀有身孕,朱由校便每日都来探望,这让乌缇娅多日来的委屈和心酸,全都消散一空。 随着小产日期的临近,朱由校更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启祥宫,甚至连本子都叫内侍搬了过来。 朱笔每一次落下,都有一道崭新的政令由皇城发出,通行天下,改变着百姓的日常生活。 乌缇娅心想,相比古之圣君者批阅章奏,字斟句酌,大抵也是一副这样淡然从容的面孔吧。 只不过朱由校如今手里拿着的,是一杆真正意义上可杀人可灭国的刀笔。 她观察到,皇帝手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皆是西南亲征时留下的,加上平日也喜欢舞刀,往往才刚长好,又被挫伤,反反复复,竟至难以愈合,形成了一道道细疤。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大明,怎么能不令人心悦诚服的喜欢呢? 朱由校正在批阅一分关于灾荒的奏本,额头上的汗珠却被人轻轻擦掉,转眼一看,却见到是乌缇娅下了榻。 “你怎么下来了?”朱由校微微蹙眉,满脸都是担心,“赶紧回去躺着,不能有半点差池。” 乌缇娅心中一暖,捧起朱由校握着毛笔的手,喃喃说道: “陛下,您这双手,可真不像是一个大明天子应有的,反倒像是我们草原的莽汉。” 朱由校默叹一声,强颜欢笑:“这也没什么办法,不以身作则,哪会被大明的将士拥戴。” “爷,你这字写的真好。”乌缇娅说道,仿佛在她的眼里,眼前这位皇帝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见她欲言又止,朱由校问道:“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太祖曾赐孔府一言,令天下学子遵循孔氏,多读书,少妄言。”她突然停住,转而说道: “朝中都在说,陛下诛杀孔氏,是昏聩之举…” 朱由校的手上的动作一顿,索性放下毛笔,半晌,才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用伤痕累累的手捧起她的脸,仔细打量着。 “真是个草原来的傻丫头。” “皇后、裕妃和良妃、纯妃全都百毒不侵,所以他们这才盯上你的吧?这话,多半不是你自己想的。” “是谁说的,告诉朕。” 乌缇娅呆若木鸡,无从应对,她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看出来的,心中也突然觉得,或许文臣们真的是在利用自己? 过了片刻,朱由校撂下她的脸,再度垂头对着成堆的奏疏,懒懒地嘱咐道: “别再为旁人做出头鸟了,再遇见什么事,不要急着表露态度,多去问问裕妃她们。” “谁要再去找你,就让他来当面‘劝谏’朕。” 当晚,朱由校回到西暖阁,脸上没有得喜后的半点喜悦,看着眼前的魏忠贤,道: “去给朕查查,是谁在内宫散播谣言,说朕诛杀孔氏是昏聩之举。” 在别的地方说这些,只要没什么大影响,朱由校可以眼不见心不烦,谣言都散播到后宫里来了,那就不能留了。 魏忠贤闻言,赶紧先给自己洗清关系: “爷,奴婢一直在东厂,未曾听闻此事,许是文臣们买通了启祥宫的宫人,在娘娘耳边放的耳旁风吧!” “耳旁风?”朱由校冷冷道: “你这个东厂提督是怎么当的,招人进宫朕都让你东厂负责核查,你是怎么查的?” “给朕把启祥宫所有的宫人,包括乌缇娅从蒙古带来那两个,都押到东厂,好好儿问问。” “不能下死手,只有那两个蒙古侍女,能陪蒙妃说说话。” 魏忠贤连忙点头:“陛下放心,奴婢一定尽快查到此事的始作俑者,安排人手将之弹劾,清出朝堂,然后让他悄摸声儿的死在回家的路上。” 魏忠贤还是很懂事的,朱由校哼了一声,也没有说要手下留情的话,只是点头道: “下去办吧!” 不过,魏忠贤还是没走,朱由校看他有事,闷头看着奏疏,似无意间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吧。” 魏忠贤磕磕巴巴,跪在地上,哭喊道: “爷,信王爷死了!” “你说什么?”朱由校这次可真的是大惊失色了,手中的毛笔都抖落在地,连忙站起来,颤声问道: “怎么回事,你给朕详细的说!” “信王本是奉了爷的旨意去朝鲜,可…可那帮天杀的倭贼们,在海上截了信王,从此便杳无音讯了。” “倭人?让他吗的倭人给截了?”朱由校心知肚明朱由检是怎么死的,但面上还是一副又惊又怒的模样,一拍桌案,怒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2节 “给朕派人去倭奴国,问问他们的大将军德川家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半个月之内,不给朕一个交代,让他们等着看大明登莱水师的战船是怎么攻陷九州的!” “他们管不住自己的人,朕来替他们管!” 朱由校在西暖阁来回踱步,想了一会儿,又道:“传谕袁可立、张盘,叫他们集结登莱水师,要是倭奴不给一个说法,就派人到他们的港外放炮。” “封锁了他们的贸易港口,不许进出,凡是见到挂着倭奴旗帜的船,给朕先打沉了再说!” 魏忠贤不断点头,问道: “爷,注意龙体啊,信王已经遇害了,九泉之下必定不希望您因此伤着了龙体,还是要以龙体为重啊!” “至于去朝鲜的藩王,陛下还是要拿个主意…” 朱由校一拍脑袋,好像是气昏了头才想起这事,坐回御座,“事已至此,便让唐王世子朱聿键去朝鲜就藩,辅助朝鲜国政吧。” “奴婢遵旨!” 第八百二十一章:影帝朱由校 信王朱由检死了,倒也不能说是死了,据说是在前往朝鲜的海上被倭奴国给劫了。 这要是真的,大明和倭奴国的梁子可就结大了。 最近朝廷据此都在议论,谁都知道,朱由检可不是一般的亲王,是除却天启皇子以外血统距帝系最近者。 除此以外,他还有个身份,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还是小前儿玩的贼好的那种弟弟。 就像现在的皇长子朱慈燃和皇次子朱慈炯一样,从小玩到大,那感情能次么? 虽说自打继位,这哥俩因为身份原因,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众人相信,感情基础还是有的。 所以信王就这么没了,杳无音讯的,当今皇帝心里能不难受么? 朱由校难受个屁,说实话,那是一丁点这样的感觉都没有,心里还松了口气,因为朱由检就是朱由校授意魏忠贤去给劫的。 最后下场无论如何,反正是不能再让他出现在公众眼前。 既然是在海上出的事,这种屎盆子,直接扣在倭奴国头上最好,也没几个人会不信。 大明和倭奴国的仇恨,一直就有,特别是福建和浙江沿海一带,当兵的、为官的、出海的渔民,甚至是来回跑货的海商,就没有不恨得咬牙切齿的。 无它,倭人实在太可恨了。 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给点笑容,他们就觉得你虚了,敢蹬鼻子上脸,只要入境,那是什么事都敢干。 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但是大众都觉得天启皇帝应该和信王关系贼好,自己不演一波,肯定说不过去。 所以,这些日朱由校直接下旨罢了常朝。 “陛下有谕,朕今日身体不适,时感头晕目眩,暂罢常朝,入冬恢复,奏疏俱同往日,由军机房呈入西暖阁。” 来签押房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刚说完口谕,内阁的诸位阁老们就都对了对眼色,东阁大学士胡士广上前询问: “王公公,陛下龙体如何?” 这也是他们担心的问题,毕竟,信王可是仅次于皇子、贵妃的亲人,陛下之前让他去朝鲜辅政,也是打着培养让他做朝鲜王的念头。 如今就这么没了,搁谁谁心里能好受? 至于罢朝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回经历了,相比于上次所谓的天热难耐,这次的理由,显然让人无话可说。 王承恩闻言,重重叹了口气,道:“陛下自打听见信王被劫的消息,已经是两日未进水米了。” “陛下将自己关在西暖阁,除了厂公,就连乾清宫的管事牌子王大公都不许进,何况是我一个小小的秉笔。” 众阁老闻言,都是面面相觑。 他们送走了王承恩,这才是各回到座位,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内阁首辅魏广微率先发话,冷着一张脸,道: “诸位,议一议吧,这事得提早解决。” “陛下如今虽然是春秋鼎盛,龙体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咱们做臣子的,就得替主上分忧。” “倭奴国这事,最好今日就议出个章程,传到朝里去。” 几名阁老对视几眼,胡士广有些犹豫,说道:“那…依首辅的意思呢,我们应当如何做?” 魏广微冷哼一声,道: “倭奴国为太祖所定不征之国,陛下前日降旨,要登莱水师封锁其九州之港,该是打着开战为信王报仇的意思。” 一听这话,阁老们全都吃了一惊。 尽管他们早猜到是这个意思,但面上却都还是跟第一次想到似的,魏广微心里清楚,都是一帮老狐狸了,整天坐在签押房演戏。 温体仁说道:“我看,此事还是要派遣使者去到倭奴国京都,问问德川家光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德川家光装傻充愣,再叫登莱水师封锁其九州,正好在朝鲜我们也有驻军,可以配合登陆倭奴国本土。” “至于说不征之国的祖训么,这个最好别提。” 胡士广喃喃道,“是啊,言之有理…” 许为京也不断点头,“温阁老说的不错,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怕是听不进什么劝说,不征之国这四个字,还是不要提的好。” 魏广微深深看了一眼温体仁,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诸位今日就统一意见,联名拟一份奏疏,上奏乾清宫,请陛下派遣使者问讯德川家光信王下落。” “还有,回复各自吩咐,这段时间,不征之国四字,就不要出现在任何场合了。” ...... 乾清宫,西暖阁。 这里大门紧闭,外头的小阉和宫娥全都屏息凝神,一点儿不敢怠慢,今时不同往日,龙颜盛怒,一个差错都是要命的。 “爷都一天没出来了,身子能受得了吗?” “是啊,娘娘们听说了,都担心死了。” 宫娥和小阉在门外低声议论,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赶紧闭紧了嘴巴,却是司礼监掌印、东厂提督太监魏忠贤来了。 由于都赶紧垂头行礼,没有人留意到魏忠贤今日多带了几名小阉围在身旁,而且今日的他显得格外臃肿。 这段时间,朱由校只接见了魏忠贤一个人。 “爷,奴婢来了。” 朱由校正伏在御案上睡着,闻言睁开眼睛,转瞬间变得冷冽,随即又一副轻松样子,嘟囔道: “忠贤哪,你可来了,朕都饿死了。” 魏忠贤没有留意到这些,他走进门,将随行小阉留在门外,关紧房门后,方才小心地从宽袍大袖里取出一份饭盒。 他将饭菜和酒水摆在桌上,笑嘿嘿道: “饿着了吧,爷快吃吧,这都是奴婢亲自在翠香楼找名厨做的,绝对比宫里的味正!” 这事儿,朱由校没吩咐,魏忠贤却也办了。 朱由校就是在演戏,看见桌上饭菜,胃口大开,哈哈一笑,拿起碗筷,囫囵吞枣,还不忘夸上几句。 “就你最机灵。” 魏忠贤悄悄后退了几步,侍候在一旁,道: “爷慢着吃,别噎着,奴婢来时候多带了几个人,都藏在袖袍里,没人看得见。” “好,你办得好,朕一天没吃东西,肚子早就叫了。”朱由校脸上笑着,忽然间问道: “这两天,朝里都怎么说这件事的?” 魏忠贤眉心一紧,说道:“大多数人都很老实,御史冯案、大理寺卿郑绍扬在冯府饮酒,说此事是陛下所为……” 说着,他仔细留意着上头的动静。 第八百二十二章:把德川家光晾着 朱由校夹了一口牛蹄筋儿,在口里嚼着,冷笑一声说道: “御史冯案、大理寺卿郑绍扬,朕没记错,他们两个,都是万历二十四年的进士吧?” “朕这天启一朝,满朝群臣都是傻子,就他们两个聪明,世人皆醉我独醒。” 说到这里,朱由校面上已经是看不见任何表情,慢悠悠的吃了口饭,端着碗,“你找个说,把这俩聪明鬼办了,要办的利索。” 魏忠贤冷汗直冒,从前应付东林,都是自己掀大案找口实清除政敌,现在这位爷,几乎都是亲自吩咐,让自己动手。 稍有不对付的,在朝里就不能多留,屁股一向都是自己擦。 狠,太狠了。 诛孔,紧跟着就沉了亲弟弟铺路,这还没完,看这意思,帽子得被扣到倭奴国,怕是还要无视祖制,渡海去打倭奴国。 这样的狠的皇帝,大明开国以来,真是独一家。 不过所幸,这位皇帝直到现在,都还没有亏待过忠心给他办事的人,魏忠贤现在自知已经没有回头路,只求能颐养天年。 至于说对把握朝政的野心,早就一丁点儿都不剩了。 这个天启皇帝,叫他又敬又怕。 纵使是魏忠贤这样的人,在朱由校面前也有一种被直接看穿的感觉,一句谎话不敢说,何况是别人。 朱由校夹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牛蹄筋儿,塞到嘴里,好像刚才什么也没说过似的,心满意足地道: “好吃啊!是哪位名厨做的,以后你得给朕常带进宫来,听见没有?” 魏忠贤还在发愣,闻言这才连忙媚笑:“爷就放心吧,爷喜欢吃,奴婢叫他变着法儿的做。” 当天晚上,内阁的奏疏就已经到了西暖阁。 这是内阁给的台阶,朱由校自然顺坡下驴,没什么好说,准许了这条意见,派工部屯田司郎中王奂,出使倭奴国。 接到这些消息,朝臣们才算是消停了一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3节 常朝罢了,奏疏就比以往更多了,第二天,西暖阁便打开大门,来自四面八方的奏疏一股脑涌入。 得亏有王朝辅念奏疏,朱由校还不至于太累,不然得熬夜批本子。 ...... 倭奴国,江户。 现在的倭奴国,正是所谓古武时代最强的德川幕府统治时期,现在的天皇后水尾还不完全是个傀儡,但实际上已经差不多。 整个九州,如今最高的军政领袖是第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 德川幕府在倭奴国的统治时间不长,正式创立乃是在一六零三年由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康在日本江户所建,至今不过二十三年。 何况,德川幕府远远算不上是一个主权国家,大明从来不说德川幕府或江户幕府这种称谓,官面上只有倭奴国这一种。 所以,工部尚书王奂远渡重洋来到倭奴国,第一个见的不是德川家光,而是直奔江户城内的京都御所,面见天皇去了。 这一手,让正忙于让天皇屈从于自己淫威下的德川家光始料未及。 他根本不知道八竿子和自己打不着关系的大明,突然派个使臣是来干什么,下意识的就觉得,这会不会是后水尾天皇与大明背着自己达成的某种协议。 对于大明,现在整个倭奴国都对这个国家有些恐惧,毕竟丰臣秀吉世距离现在也没多远。 丰臣时代的倭军所谓的名将层出不穷,而且都是一统九州的精锐,战斗力之强,倭人们俱都深以为然。 可就是这样的开国强军,居然在朝鲜八道接连受挫,被时任辽东总兵的李如柏率领明军打得抱头鼠窜。 无数名将血染朝鲜,身败名裂。 作为现任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深深知道天启王朝时代的大明的恐怖,这些年大明的传言不可谓不多。 基本上就一句话,天启王朝的大明,比当年万历王朝的大明更强。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朝鲜一战后几乎没有往来,突然间派人来找天皇,德川家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要知道,现在虽说幕府的力量雄踞九州,天皇朝廷的权威仍在,而德川幕府开立不过二十三年,根基并不牢靠。 最近德川家光就正在琢磨着,怎么把自己的亲信大将伊达政宗安排成左近卫大将。 左近卫大将,官阶上只是从三位,但地位却非常显赫,负责统领天皇禁卫军,只要亲信掌控了这个职位,他就跟能把后水尾天皇牢牢捏在手里。 除此以外,他还盘算着让自己的外孙继承天皇之位,如果这样,德川氏威望便能大涨,既是高权重的征夷大将军,连天皇也是德川氏的人。 不得不说,德川家光的想法很多,而且也很棒,历史上他做的也不错,但是他很倒霉,朱由校穿过来了。 他的计划才刚开始,就迎来大明主动出使来到江户面见天皇这件事,这让天皇的权威更加无可动摇了。 因为大明这样做,无异于相当于认同了后水尾作为整个倭奴国最高统治者的地位,这对德川家来说,是很大的打击。 听见这个消息,德川家光立即放弃了正和家臣们商议的事情,穿戴好盔甲,亲自前往京都御所。 禁卫军无人敢于阻拦,德川家光为了在大明使者面前彰显自己才是真正统治者的身份,故意骑马佩剑,从京都御所的建礼门走过。 建礼门乃是天皇才能通行,就相当于紫禁城的承天门,德川家光如此做法,显然会在众藩大名中引起声讨。 不过由于德川幕府在军事上相对于其它藩碾压性的实力,别的大名除了在心里想想,也并不敢怎么样。 来到御所时,后水尾天皇和中宫德川和子正在皇宫中最“宽大雄伟”的紫宸殿接见工部侍郎王奂。 然而,王奂毕竟是整天在紫禁城上班的人,这种程度的紫宸殿和皇极殿完全不能比,自打进这个京都御所,他就只是觉得这里从上到下都透着一阵的小家子气。 王奂面上还是给这位天皇留足了面子,心里却是想,倭国就是倭国,地方小,宫殿也不怎么样。 简单聊过几句,王奂就已经看出来后水尾和德川和子之间的貌合神离,看起来,后水尾是受德川家光所逼,才娶了这位中宫,传言非虚。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得到消息的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赶到了。 他穿着盔甲,还是配剑上殿,很显然来者不善。 第八百二十三章:出色的外交家 看见来人,方才还淡然自若的后水尾,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他似乎有些胆怯,下意识握紧了一旁中宫德川和子的纤手,德川和子也与他挨得近了些,意在与自己哥哥对抗,支持自己的丈夫。 德川家光还是很宠自己这个妹妹的,加上有意扶持自己的外甥为下一任天皇,因此也一直没有与天皇撕破脸。 他有意无意地瞪了一眼这边,却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这时,后水尾方才鼓起勇气,尽可能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自己作为天皇的地位,问道: “大将军怎么来了?” 德川家光行了觐见天皇的礼节,却是没有回话,将后水尾晾在了一旁,向旁侧瞥了一眼,冷哼: “这位是谁?” 听见一旁御所官员的翻译,王奂笑了笑,面冲后水尾,道:“本官是大明的工部屯田司郎中,奉大明皇帝的旨意,来与天皇商谈国事。” “郎中?”德川家光跪坐在向北的次位,面带不屑: “工部郎中,在大明不过是正五位的官职,派你来,大明的皇帝是不是太没诚意了?” “既然是商谈国政,为什么不先过问我这个征夷大将军?” 王奂闻言,这才转头看了德川家光第一眼,上下打量一番,继而望向德川和子,道: “下官有一事不解,还望中宫解惑。” 和子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继续说下去。 王奂道:“我看德川大将军配剑上殿,环身带甲,是本官孤陋寡闻,你们本身就有此种规矩,还是我拜错了人?” 后水尾天皇闻言,面色尴尬,看着德川家光足以杀人的阴沉脸色,却是不敢回话。 半晌,德川和子温雅道: “我祖父德川家康统一九州,维持了天皇朝廷的安定、功盖万古,因此被天皇陛下赐以特权。” 王奂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拱手笑道: “却是如此,还望见谅,我大明历朝均无此等规矩,文臣武将,皆为皇帝之下,无人敢以僭越。” 这话,实际上就是在温文尔雅地抽天皇后水尾夫妇的脸。 大明从无这等规矩,臣子就是臣子,皇帝就是皇帝,再是位高权重的文臣武将,都敌不过一纸圣旨。 直到这时候,王奂觉得差不多了,方才转过身来,笑道: “既然如此,那今日这国事,还真的是非与大将军商议不可了,还请大将军恕我先前无礼之罪。” 后水尾与德川和子对视一眼,发觉大明使者对自己这个天皇态度的变化,心里是真不好受。 但德川家光毕竟在场,有些话难以出口。 德川家光闻言,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握着佩剑的手渐渐落下。 “不必不必,贵使毕竟远道而来,本将军与大明多年未曾交往,消息闭塞也是难免。” “将军能这样想,我便放心了。”王奂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道:“不知将军知不知道后金侵朝为我明军击败之事?” “此捷当可雷震九州,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王奂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原本想装傻充愣的德川家光,也不好再这样说了,只好尴尬一笑。 “知道,本将军还没来得及为大明皇帝道贺。” 王奂说:“道贺就不必了,我大明皇帝一向仁德,此事天下人尽皆知,本官此来,乃是为另外一事。” 德川家光也一直犯嘀咕,到底什么事,值得大明大老远派个使者过来。 “什么事?” 王奂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正色道: “朝鲜一役,朝鲜王李倧并文武百臣死于建虏阿济格之手,昭显世子年幼,我大明皇帝便以信王朱由校辅佐昭显世子继任朝鲜王,至成年方止。” “然信王在行至渤海时,为江户武士所掳,其自称是尔德川氏的家臣,此事,大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听见这话,后水尾天皇的表情很精彩。 信王那是什么人,连他都知道,信王朱由检是当今大明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亲老弟,感情极好。 如今他被江户幕府的人给劫了,要是因此导致江户幕府与大明交恶,这对他天皇朝廷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喜讯。 德川家光却是一脸懵逼,蹙眉道:“贵使不是在和本将军说笑吧,我德川氏家臣劫了大明的信王?” 王奂冷笑,“我人都在这了,大将军觉得呢?” 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德川家光根本没有任何防备,他的心里一下子就乱套了。 一方面,不知道这事到底是真是假。 估计应该不能是假的,不然大明大老远派个使臣过来,难不成就是为了造谣使自己难堪的吗? 如果是这样,大明会得到什么? 另一方面,他不知道是德川氏的哪个不长眼睛的家臣,居然招惹到大明的头上去了。 大明是现在日本能招惹的吗,很显然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他犹豫了许久,方才沉声说道:“还请贵使在匠户小住几日,容本将军召集家臣,详细询问此事。” 王奂站了起来,冷笑: “看起来大将军毫无商谈此事的诚意,身为东瀛九州的征夷大将军,连自己的家臣都管束不好吗?” 看整天以打压自己为乐的德川家光吃瘪,后水尾心里别提是有多爽了,但他不能笑出声,笑出来是不对的。 德川家光在这件事没有查清楚以前,对大明毕竟不敢直接放什么狠话,只好闷声向身旁吩咐: “来人,带大明的使者前往京都馆驿,用最好的房间招待他。” 王奂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冷哼一声,跟着皇宫里的东瀛女人就走。 他走后不久,德川家光也是立刻起身离开,行色匆匆。 看着这俩人一前一后离开,后水尾这才松了口气,面色极其兴奋,紧握住中宫的手。 “和子,你看到了吗?大明是来找德川家光兴师问罪的!” “要是真的劫了大明的信王,德川家光这次可就真的要完蛋了,我听说,大明皇帝和那位信王自小就是玩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4节 德川和子作为中宫,又是德川家的希望,现在她的心情十分复杂。 一方面,她为天皇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她对德川家光脸上的凝重神色也看得一清二楚。 自己这个哥哥,和子非常了解。 德川家光很有本事,在和子看来,将来的成就会不亚于他的父亲德川秀忠和祖父德川家康,能让他有这样表情的,绝对是大事了。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话,后水尾表情淡了下来,他冷冷甩开和子的手,语气中满是讥讽。 “怎么,看见你德川氏就要完了,你心里不好受?” 第八百二十四章:德川家光的野望 江户,德川幕府家臣会议。 “大明的使者今日来到江户,你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吗?”德川家光用日语说道。 看见将军的气势,德川幕府的家臣、幕僚们俱都胆颤心惊。 现在这个情形,也就只有外人中的自己人,才能说得上话,这样的人之中,为首的当属伊达氏的家督伊达政宗。 伊达政宗是德川家光的绝对支持者,而德川家光也正为将左近卫大将这一官职交予他而努力。 一旦伊达氏担任左近卫大将,德川家光也就掌控了天皇禁卫军,进而控制了整个宫廷御所。 伊达政宗说道:“这样的事,该不是我们的旗本所做,会不会是大明造谣生事,要乱我人心。” 旗本,相当于骑士和家丁的结合体。 旗本有做官资格,都是直属于历代幕府将军的近卫武士,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家族和领地,这样的人数量多少,决定着各藩实力的排序。 在德川家光时代,继承了德川家康及德川秀忠时代的全国兵力,号称拥有“旗本八万家”。 这样的正规军数量,超出了其余各藩大名旗本数量的总和,也正是因为如此,德川家光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伊达政宗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赞同。 许多德川的家臣听到这种事,起先都是震惊,因为他们也都有各自的家臣和本家武士,谁去干了什么,一时之间还真的闹不清楚。 相比于从自身找问题,还是把问题推出去来的妥当。 德川家光很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王奂现在可就在京都驿馆待着呢。 他可是听说了,天启王朝时代的大明,前后在澎湖两次击败荷兰舰队,登莱水师的战斗力今非昔比。 要是王奂听见这种说法,多半会认为这是在推脱,愤愤不平的跑回大明京师,这梁子可就结下了。 德川家光冷着脸没有说话,各家的家臣们也都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将军这意思,是要推一个出去交给大明使者,当替死的。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的确,德川家光就是这个意思,王奂的来意,他心里很清楚,多半是来讨个说法。 信王已经没了,死没死暂且不论,大明看不见,他这里短时间内也找不着,与其为了一个死人争执,倒不如见好就收。 德川家光很确定自己的判断,这个王奂说白了就是来找自己索赔的。 “会不会是哪个被流放的旗本家,在海上做出了这种事,触怒了大明,以至于来找将军兴师问罪?” “也有可能是在京都的,幕府可有八万家旗本!” 德川家光正想着随便推出去一个旗本当替死鬼算了,这事无论是不是自己干的,都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但凡要是敢说不是,那就给了大明一个口实,接下来想怎么锤自己,人家都是有理。 德川家光决定吃了这个哑巴亏,破财消灾,不给大明任何机会。 正想到这里,众家臣们都在纷纷议论,却是有一名旗本武士上殿,“将军,中宫殿下来了。” 德川家光看着伊达政宗,此时心理已经有了想法,闻言也是一愣,“和子来了?她来干什么?” 随即,德川家光解散了这次家臣会议,在内府与自己的妹妹,德川和子见了面。 德川家光很宠自己这个妹妹,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甚至用手段逼着天皇娶了自己妹妹,让她坐到了天皇的中宫这种高位。 虽然成为中宫后,妹妹和子老是和自己对着干,但是德川家光却从来没有生气过,宠妹狂魔无疑了。 德川和子也很感激,但是自从成为天皇的中宫,一切的性质就都变了,她们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哥哥妹妹。 如今她虽然是德川氏的人,但是在心里,却更多是天皇的中宫。 妹妹这种心态的转变,也是事先德川家光没有预料到的,为此他也很是头疼,但还是能顺着就顺着。 正是因为和子在中间的斡旋,后水尾天皇得以在幕府面前保全了最后一丝尊严。 但看起来,后水尾天皇并没有因此对德川和子有任何的感激,现在九州的很多人都知道,这对夫妇平日少言寡语,甚至从未行过房事。 后水尾如此做法,一者是对德川氏的刻骨仇恨,二来便是不想让德川家光目的得逞,让德川氏的后代成为下一任天皇。 兄妹见面,没有想象中的嘘寒问暖和声声笑笑,德川和子一上来,对着德川家光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阵埋怨。 “哥哥,你怎么能佩剑上殿呢?” “我听说你还是骑着马从建礼门而过,建礼门只有天皇陛下才能过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大明使者面前,幕府将军居然不给天皇一点儿的面子么?” 面对妹妹的责骂,德川家光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他没了方才面对家臣时面色的凌厉,瘫在椅子里,像是个迟暮的老者。 “知道了,我知道了…和子…” 德川和子看着他伸出来的手,心中一软,也是将手握了上去,“哥哥,我知道你心里装着幕府,有父亲和祖父的大业,可…可我是天皇的中宫啊!” “我总不能看着自己的丈夫,受人欺凌…” 德川家光非常懊悔,连连用拳头去砸他的脑袋,“我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怎么也不会让你做这个中宫!” “和子,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好不好?幕府的权威必须在我手上得到稳定,这是父亲和祖父的遗愿!” 德川和子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是被德川氏的夙愿逼迫得有些魔怔了。 德川家光松开她的手,深重地叹了口气,并不指望她能理解。 “这次大明是来者不善,我怀疑信王不是死于我们的武士之手,这只是个借口,我不能给他们这个借口。” 德川和子道:“就不能和那个使者多说说吗,要什么都给他们,只要守着我们的九州就好了。” 德川家光哈哈大笑,“你太单纯、善良了,和子,希望你能把这份单纯,永远的保持下去。” 旋即,他转过身去,冷冷道: “和子,你放心吧,只要后水尾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我会对他礼敬三分,保有他天皇的颜面。” “这些,都只是为了你。” 第八百二十五章:王奂之死 “果真如大人所说,倭奴国的天皇和征夷大将军互相猜忌,彼此不和,经大人这次的撺掇,只怕后水尾很快就要按捺不住了!” 京都驿馆,一名随行而来的工部官吏弯着腰笑嘿嘿说道。 屯田司郎中王奂闻言呵呵一笑,不慌不忙沏了一壶茶,“德川家光手里有兵权,后水尾不过是个傀儡。” “我走后,后水尾有什么动静吗?” 官吏想想道:“后水尾倒是没什么动静,不过我从前来送饭的倭奴人口中得知,德川和子去找德川家光大吵了一架。” “看起来,德川家光学曹操送曹妃这一手,不甚管用。” “哼,倭奴国形势如此,正是我大明之大好时机,我要将这个情况飞书呈往京师,九州之岛,唾手可得。” 言罢,王奂拾起随身携带的纸笔,附身便写。 ...... 过了几日,德川家光以大将军之尊位,将王奂请到府上,说是详细商谈这次与大明之间产生的误会。 听了他的话,再看看被绑缚于脚下的松岛藩藩主小田次郎,王奂心中了然,德川家光这次的小算盘。 “大将军果真不愧为东瀛第一英杰,竟然只用三日,就将谋划截杀我信王的凶手抓到。” “既然如此,也就可以继续谈了。” 德川家光本以为交出去个替死鬼就算完事,却没想到,王奂居然还有要谈的,瞬间,他的脸色拉了下去。 但他仍故作笑容,跪坐着,道: “不知贵使要说的是什么事?只要是本将军可以做到的,但说无妨!” 王奂也直起身子,正襟危坐着,道:“现在要说你说你东瀛国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驭下无方,身为大将军,却管束不住自己下属的问题。” “虽然凶手已经交了上来,但是信王殿下却还没有找到,大将军想必也知道本官这次的来意。” 说到这里,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德川家光跪坐着,手上青筋暴露,很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他钢牙紧咬,“请贵使明说。” “信王殿下乃是我大明天启皇帝的亲生弟弟,自幼便是玩伴,感情极好,如今因此獠而不知所踪。” “就带着他回去,只怕消除不了我陛下的震怒之意,这毕竟是你东瀛国出的问题,对我大明而言,实属无妄之灾。” “这是本官拟定的条约,请大将军过目。” 德川家光望着旗本奉上来的条陈,愣了片刻,他实在没想到大明还会有这种手段。 不过他还是接到手上,带着侥幸的心理看了下去。 这一看,怒火便再也抑制不住。 “赔偿大明三千万两白银,开放九州岛为通商口岸,并允许顺天府基督主教区在全国境内传教!” “大明不过是死了一个信王,还不知道是不是我日本所为,竟然如此狮子大开口,莫非也太不将我幕府放在眼里了吧!” 德川家光站起身来,伸手止住周围骂骂咧咧就要上前围攻的众家臣,冷冷道:“烦请回去转告大明皇帝,赔偿可以协商,两三千万两不是不行。” “但是开放通商、允许传教,这绝不可能!” 王奂坐着没动,也回报以冷笑,“大将军敢说这样的话,莫非是不知我大明水师的能耐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5节 “将军不给的,我大明水师自会来取,要比五千万两更多,将军不允的,我大明水师自会用武力夺取。” “如今坐在这里的不是王奂,是大明的使臣,将军说话前可要想好了,莫要一时义愤,为全国招致灾祸!” 德川家光站着喘气半天,仍是气不打一处来,“贵使请回吧,这些条款,我万万不能接受!” 王奂其实根本没想着德川家光能直接接受,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于是起身,笑道: “既然将军不能主事,本官还是去御所面见天皇好了。” “等等——!”德川家光抬起手,立即便有两名旗本上前拦住了欲要离开的王奂,“贵使只怕还不明白,天皇很忙,没有时间再见你。” “我日本国小,容不下大明的使臣,贵使还是请回吧!” “送客——!” 看着王奂离开,德川家光脸上最后一丝笑容也是逐渐冷淡下去,他攥着武士刀的刀柄,道: “去找刘香,叫他去办这件事,办成之后,以九州一屿给他停船。” 王奂就这样被赶了回去,不过他想要做的已经完成,此刻他负手立在苍山船的甲板上,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海波,心情舒畅。 “还是大明的海风舒服!” 他正在感叹,随行的官吏慌张跑来,“不好了,大人,前方出现许多海寇船只,打着刘字旗,来者不善!” 说话间,许多海寇船队已经出现在前方,二话不说,便是向这边一阵炮击。 远处隆隆作响,但是海寇们的火器毕竟不怎么样,多半只是落在周围的海面上,激起阵阵水花。 那官吏有些惊慌,“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在渤海怎么会遇到如此众多的海寇?” 王奂冷笑,“这恐怕是有人想要取我性命,不要我回大明,不过这样也好。” 官吏本以为这次出来是个千载难逢立功升官的好机会,却是没有这样舍身取义的精神,闻言一惊。 “大人在说什么?” “若我所料不错,这些海寇多半是倭奴国派来的,他们不想让我回去,却又不敢自己动手。”王奂脸上露出即无奈又决然的神情,转身道: “众位,这次我等乃是为国而死,不要害怕,与这些海寇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就赚!” “将来,会有人为我们报仇的!” 看着已经接舷的张牙舞爪的海寇们,王奂说完这番话,纵身一跃,沉入海中,余的船员也都是上前拼命。 但双全难敌四手,何况他们中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水兵,很快就都为刘香所率的海寇所杀。 ...... 消息传到京师,朱由校也实在是没有想到,德川家光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看起来自己实在是高看他了。 朱由校本想着只是先封锁日本,慢慢跟他们玩,现在却是怒火中烧,纵观整个远东,现在没有哪个国家敢这样对待大明的使臣。 这一次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教训,这个远东霸主也就白当了! 随即,朱由校拍案而起。 “朕本不愿大动干戈,然那倭奴酋首德川家光,辱朕甚重!先杀吾弟信王,又杀天朝使臣,是可忍孰不可忍!” “传朕旨意,命登莱巡抚袁可立挂帅,以莱州总兵张盘挂征夷将军印,出伐倭奴国!” “不讨个说法,绝不罢休!” 第八百二十六章:远东宪兵 信王朱由检死得意外,接下来的事发展得也令人意外。 德川幕府起先以松岛藩的藩主小田次郎为凶手,祈求得到大明原谅,但是在接下来的商谈中,却是原形毕露,声称信王之死与他们无关。 德川幕府如此反复无常的态度,使得大明与日本间的外交情况飞速恶化。 但是紧接着,一件事的发生,彻底将两国的关系拖入深渊,工部郎中王奂出使日本,一行人在归国途中死于渤海,据说是被海寇刘香一伙人洗劫。 大明在得到消息以后,笃定是德川幕府先杀信王,再杀使臣,天启皇帝龙颜震怒,决意动用武力,讨个说法。 但与此同时,一些谣言却开始在东瀛诸岛兴起。 谣言称后水尾天皇实际上就是幕府将军德川家光的傀儡,德川家光出入京都御所,披甲持刃,起码行过建礼门,丝毫不将天皇之尊放在眼内。 加之德川幕府与大明之间战争状态的开始,众多大名中开始出现倒幕派,其中以松岛藩的次藩主小田三太为首。 倒藩派大名势力微弱,相比幕府的力量,简直不值一提,于是他们开始积极联系大明,希望得到大明的帮助。 朱由校自然来者不惧,很快召见了驻留京师的西班牙远东总督,并与之联合发表声名,不承认幕府在日本国的执政地位。 西班牙远东总督称,无敌舰队远东舰队将根据结盟协议的条款,一同出兵攻打日本,理由有两个。 除此以外,作为大明皇帝的朱由校传诏了朝鲜国王,令朝鲜水师出兵协助,朝鲜作为曾经两次被倭军侵入的国家,自然是乐得跟着大明混口吃的。 几乎是几天之间,大明和日本国的恩怨,变成了大明、西班牙、朝鲜三个国家欺负一个。 很快,朱由校在京师当中宣布,与西班牙帝国组成进一步且更加牢靠的军事同盟,双方在军事上完全互助,并且共享火器、战船等方面的资源、技术。 大明会派武学院的优秀毕业学员,到西班牙境内担任军事顾问,以操典协助其练兵,而西班牙则需要派出更多优质的专家,前往大明与军器司共享技术。 很快,天启六年十二月底,紫禁城承天门上方,朱由校宣布正式与日本开战,这次开战的理由只有两个,简单明了。 第一,为信王和死去的使臣王奂及一行大明军民讨回公道。 第二,大明和西班牙帝国一致认为,日本国如今的政治形势已经不再正常,作为幕府将军的德川氏权势超出天皇,这是很危险的。 所以,两国需要出兵,使用武力帮助日本国修整现在这个局面。 使用武力干涉它国内政,这已经属于越权,但是消息传出以后,远东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觉得这是不正常的。 大明充当了远东宪兵的角色,这本就应该是一个地域性霸主所应该做的事情,这没什么特别。 ...... 这就是这段时间大明的百姓从《京报》上得知的消息,很震撼,也很令他们自豪。 西班牙人现在在大明京师和各大城镇随处可见,因为现在大明的西班牙的军事同盟更加牢靠。 两个东西方的老大帝国双剑合璧,这种强强结盟,很显然会在接下来的一阵时间中影响到全球争霸的格局。 至于日本,德川幕府完全没有料到形势会在几个月内急转直下。 一直到十二月,不仅西班牙、朝鲜与日本宣战,就连不列颠、尼德兰也赶来,想要分一杯羹。 德川家光分明见到,尼德兰和不列颠的远东舰队纷纷开始在香料群岛集结,在向日本行驶。 很显然,全球的所有国家都知道这场战争最终的胜利者会是谁,列强甚至已经提前动手准备瓜分日本。 作为整个日本的掌权者,德川幕府不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但他也同样不会向卑鄙的明人屈膝下跪。 所以德川家光先行动手,动用幕府绝对的武力优势,开始清洗支持天皇的大名。 天启七年一月,德川氏的旗本大军在平原击溃了松岛藩的联军,德川家光亲自入城,小田氏惨遭灭门。 随即,身为德川氏家臣的伊达政宗,成为了松岛藩的藩主。 因为伊达政宗已经有了藩主的身份,德川家光回到匠户的第一件事,便是逼迫天皇后水尾交出左近卫大将这一职位。 这是德川家光留的后手,因为他心里其实明白,面对如此多列强的入侵,日本无论如何打不过。 现在的他,只能尽量让德川氏的忠仆占据要职,以图列强退兵以后东山再起,至于服软,这不可能,这太屈辱了。 这天,他领着众多旗本乌泱泱冲进京都御所,缴了天皇禁卫军的械。 在紫宸殿上,面对后水尾,德川家光不仅不跪下行礼,甚至直接抽出武士刀威胁。 咔嚓一声,德川家光在紫宸殿上,将现任的左近卫大将斩首,鲜血流了一地,后水尾也被吓得连连后退。 德川和子站起身来,护在天皇身前,怒吼: “哥哥,你要做什么!” “和子,让开!” 德川家光这次决定不再手软,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德川氏,已经被大明逼上了绝路。 如果再不下狠手,一切就都晚了。 “哥哥,你难道要弑君吗?”德川和子话刚刚出口,脸上就忽然遭到一击,被狠狠抽打到了一边。 随即,她捂着通红的脸,愣愣看着这个从小到大都极为宠爱自己的哥哥,满脸的不可置信。 “拉住她!” 德川家光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的心在滴血,但是他也知道,现在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德川家光攥着尚在滴血的武士刀,来到天皇后水尾面前,将刀剑放在了他的肩上。 随着后水尾浑身一颤,冷冷且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脱口而出: “天皇陛下,做近卫大将一职空缺,松岛藩的藩主伊达政宗很合适,您觉得呢?” 后水尾仍想挣扎,颤声询问: “松岛藩的藩主,不是小田氏吗?” “小田氏反抗幕府,已经被我灭门了,现在的松岛藩藩主,是伊达氏,天皇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德川家光用天皇的袍服擦了擦刀刃,抬眸凝视道: “时间可不等人。” 话音落地,忠于天皇的禁卫军将领纷纷为幕府的旗本家所杀,就在后水尾的眼前,几乎是毫无反抗之力。 血染大殿,腥味散开。 后水尾噗通一声颓坐在地上,嘴唇都在瑟瑟颤抖,“那…那就依征夷大将军的意思,让…让伊达氏担任左近卫大将一职。” 同样是身披盔甲的伊达政宗立即行礼,山呼:“谢过天皇陛下!” 虽然这样喊着,他的话中却根本没有丝毫对后水尾这个天皇的尊敬,后水尾知道,天皇的权利,到他这里,已经完全为幕府所剥夺了。 以后的所有天皇,都将成为历代幕府将军的傀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6节 第八百二十七章:拳头说话 倭奴国的消息传到紫禁城,朱由校听番子说完,示意他下去,摇头说道:“德川氏这是自寻死路。” “传朕的旨意,让袁可立在倭奴国宣扬王政复古的口号,说大明水师联军是要帮助天皇从幕府将军德川氏手上夺回权利,以获取其余各藩大名的支持。” “忠贤,让东厂的人到倭奴岛上传散消息,就说朕有意赐封后水尾为倭奴国王,并在战胜后与之联姻,定为不征之国,去吧。” 众人点头,随而退下。 “陛下这是何意啊,赐封倭奴国王,还要联姻?” 甬道上,内阁首辅魏广微道:“你还没听出来,陛下这是去散播谣言去了,消息可以在倭奴国流通,但是大明的百姓毋需知道。” 温体仁点头,“阁辅所说正是陛下的意思,在倭奴国内传散此种谣言,于水师作战有利,事后也就只是谣言而已。” “即便后水尾派人索取,陛下则可以谣言回复,拒不承认。” 一名文臣摇头叹息,“煌煌天朝上国,派去水师作战便可,为何要以下等手段行事,岂不辱没我大明之威?” 温体仁看他一眼,冷哼: “郑侍郎,我看你是老糊涂了,简直迂腐!在国内我们可以讲究礼仪,出去了,一切以大明的利益为主。” “能得胜,便有威严,谁还管我们是用什么手段?” 郑侍郎哑然,被怼得吹胡子瞪眼,“温体仁,你——,你这话也太过分了!” 东阁大学士胡士广连忙出来当和事佬,“哎呀呀,你们就别吵了,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谁有怨言,去找陛下劝谏便是。” 郑侍郎闻言,更加无话可说,不过在他的心里,这种下三滥手段,还是为之鄙视。 在他看来,堂堂正正取胜再与之和谈,才是天朝上国所应做之事,像是这种先散播谣言,再矢口否认的手段,传到后世怕也会令人不齿。 不过对于朱由校来说,远征日本,路途遥远,还是隔着汪洋大海,这种作战耗费甚多,去一次肯定不能白去。 不一次帮助日本把国内的格局从此定了,这一仗岂不白打? ...... 九州岛,长崎县。 长崎位于九州岛,而九州岛是倭奴国第三大岛,而长崎距离大明内陆最近,是倭奴国最重要的港口城镇。 早在德川家康时代,就已经取消原本在长崎的肥前藩,以幕府代官管理,如今长崎为幕府直管,代官为松仓氏。 松仓氏的松仓井荣是江户幕府德川氏的忠诚家臣,但为人残暴,对待居住在长崎的明人、西班牙人、荷兰人等如同奴隶。 正因为如此,荷兰、英国、西班牙分别在最近二十年间,撤出了驻留在长崎的外交馆驿。 除此以外,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更出资购买附近小岛,作为往来本国公民留驻日本的居住地,而不选择留在长崎。 这也是大明正式对日宣战以后,其余列强纷纷派遣远洋舰队来此打算协助的原因。 但大明自万历末年起,国政逢乱、财政破产,国内天灾连绵,饥民遍野,根本无暇顾及倭奴国的明人。 甚至于身为皇帝的万历、泰昌都根本不知道在倭奴国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华人想回回不来,被迫留在日本,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正因为九州和长崎在整个倭奴国的重要性,加上此时仍有万余明人在长崎,袁可立选择登莱水师从此登陆。 并且他还打算,将长崎城外的港口攻下,改造为大明在日本留下的军港,以随时应对其国内局势。 当然,这个军港的设立,无需过问天皇后水尾甚至是德川幕府,谁的拳头大,谁说的就算,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大明可以设,你也可以打,你打得过就行。 这天,幕府在长崎县的代官松仓井荣正一如既往,坐在港口的一个小凳子上,周围全都是旗本武士。 “快干活!” “肮脏的支那人!” “干活也干不利索,浪费我们的米饭!” 无数被迫留置长崎的明人在旗本们的看管下,有搬运木头的,也有扛着沙袋的,全都是面黄肌瘦,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一名穿戴着铠甲的旗本,将三袋大米放在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汉人男子肩上。 刚刚放上去没多久,男子便是摇摇欲坠,这时候,坐在上头的松仓井荣向那旗本打了个眼色。 旗本得到主家的意思,从靴子上抽出一把小刀,划破了一个沙袋,转眼间,大米从口子流出,散落了一地。 旗本也没有给那男人反抗的机会,立即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拿着小刀怒吼:“偷懒是吧?” “你知道我们的大米值多少钱吗,散了这一袋,卖了你也赔不起!” 男人已经几天没吃饭,此时更没有一点力气,只剩蜷缩在地上挨打的份,也根本不敢还口。 因为他知道,此时还嘴,只会被直接打死。 这时候,一个年轻貌美的汉人女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冲过人群,来到坐在上头的松仓井荣脚下,连连叩头: “大人,饶了我丈夫吧!” “他也是无心之过,饶了他吧!” 松仓井荣示意停手,随后脸上出现贪婪的神色,“饶了他也可以,你要做我的侍妾。” 不等女人说话,男人却是挣扎着大叫:“别听他的,快跑,快跑啊!逃回大明!” 喊着,男人抽出旗本身上的武士刀,一顿乱挥。 不过他哪里是旗本武士的对手,那旗本当众被一个奴隶夺了刀,更是恼羞成怒,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然后用小刀刺进了男人的胸膛。 男人瞪大了眼睛,嘴角流出鲜血,“快逃,快逃回…大明!” 女人也知道这次绝无逃命的机会,骤然暴起,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直奔松仓井荣身后的东瀛女人。 “你们不要动,不然我就杀了她!” 松仓井荣起先一惊,随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嗬嗬笑了起来,“你杀了她吧,然后你取代她。” “这个娘们,我早玩够了。” 听见这话,被挟持的东瀛女人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但是也没敢说什么。 女人见到没什么机会,只好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将那东瀛女人推向松仓井荣,大喊: “你要活着,活着回大明!” 小男孩也是反应过来,不再犹豫,起身便逃入海港。 松仓井荣不由大怒,再也没了什么别的心思,抽出武士刀,一刀砍死了自己的东瀛女人,随后追上前去,在身后捅穿了正逃跑的汉人女人。 不料汉人女人却死死攥着他的刀,不让动弹。 松仓井荣冷笑,“你不是要他逃吗,他逃不掉!给我抓回来,我要当着你的面,将他挑死!” 女人满脸都是绝望,力气渐渐从手上流逝,再也握不住尖锐的武士刀,只好看着松仓井荣提着武士刀走向自己儿子。 小男孩跑进海港,不断摔倒,又不断爬起。 他周围全都是围拢过来的旗本武士,眼前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跳海,要么等死。 小男孩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正要跳海,远处却是乱了起来,炮火连天,一颗弹丸砸在港口内。 奄奄一息的女人趴在地上,浑身都是鲜血淋漓,而在她的眼里,远处海岸线上,一杆旗帜正在升起。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一副震撼人心的场景。 近千条战船出现在长崎港口外,上面人头攒动,炮火从侧舷和船首的甲板上呼啸而出。 炮弹打在港口内,大明舰队中还有千料的巨舰,舰载火炮数百门,幕府的战船与他们相比,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整个远东拥有这样规模舰队的,除了大明,没有第二个国家,而这次来的除了大明以外,还有西班牙的无敌舰队。 第八百二十八章:瓜分倭奴国 “指挥官阁下,大明和西班牙的联合舰队已经开始进攻长崎,我们要不要开始进攻?” 远处,九州鹿儿岛外,正停泊着十余艘来自英国远东舰队的战舰。 听大副说完,这支舰队的提督英国将领约翰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说道:“荷兰人呢,他们都到了没?” 大副笑道:“阁下,荷兰人比大明舰队动手的时间还要早,现在已经从福冈登陆,开始向四国岛挺进了。” 约翰攥紧拳头,骂道: “这些可恨的荷兰人,捡便宜倒挺快,我们依照计划行事,到时候看看荷兰人怎么和大明解释这次作战。” 大副点头,赞同的说道: “说的没错,这次大英帝国毕竟是沾了大明联合舰队的光,他们在正面与幕府舰队作战,我们这边便宜捡得太多,容易得罪大明。” 约翰随即下令,很快英国远东舰队也开始攻击幕府停泊在鹿儿岛外的战船,由于鹿儿岛并不是什么军事重镇,再加上幕府将主力调往正面迎战联合舰队。 所以英国人的战斗异常顺利,甚至没有折损一兵一卒,就顺利由鹿儿岛登陆,将这座岛屿插上了大英帝国的旗帜。 另一边,长崎的战斗也十分顺利。 在作战中,登莱水师惊人地发现,幕府的战船相比于万历时期侵朝的战船,不仅没有任何性能和火力上的提升,反而倒退了。 没错,现在的幕府战船,比当年侵朝时期丰臣秀吉所使用的战船更小,甚至连能舰载火炮的都不多。 与联合舰队作战的幕府战船,一般以小型船只为主,大船也就和七、八丈长的内陆广船、沙船差不多。 而这类可以舰载火炮的所谓幕府“大型战船”,一般也就只能舰载十门左右的小型火炮,综合性能甚至还远远不如被大明淘汰了两三年之久的苍山战船。 就算是现在还在福建水师服役的主力苍山战船,也装备了大明自制的风帆,使用军器司特制的舰载镇虏炮。 无论火力、载员,还是机动能力上,都远远超过了现在幕府所使用的大型战船。 至于说幕府舰队的作战火器,更是令登莱水师的官兵和西班牙海军水手们笑掉大牙。 日本使用的火器还是以传统的火砖、火球、火箭、碗口炮等纵火类和臼炮类火器为主,都要手持或提前布置。 这样的作战方式,基本和山东、两淮水贼处于同一水平线,还远远达不到大明正规水师的水平。 幕府水师唯一能对联合舰队造成威胁的,只有他们的旗舰。 他们的旗舰装备了少量从海盗刘香和卖国海商李旦那里购买的佛郎机,还有一门四五磅的舰首发熕炮。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7节 这样的海军实力,相比共享了军事的大明和西班牙联合舰队,就好像是印第安土著遇见了殖民者。 这不是战斗,这只是一场屠杀。 炮弹如同雨点一般倾泻在长崎的港口上,还没来得及发动的幕府战船纷纷起火沉没,无数的幕府兵在惨叫中为火舌吞噬。 张盘是久经沙场的水师大将了,早在万历时期就已经成名,参与过援朝战役和前后两次澎湖海战,也拥有一些远洋作战经验。 他站在甲板上,用着和英国指挥官约翰一样性能的单筒望远镜,将幕府旗舰的配置和所在方位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由得感叹,还是这玩意好用。 以前连千里镜都没有,只能比对大致方位,然后设立军器司,开始给他们配备千里镜。 但是大明的千里镜最开始也看不到太远,直到从第一次澎湖海战缴获的荷兰盖伦战舰上找到了一个单筒望远镜,这才为军器司开启了新的大门。 现在,就连单筒望远镜也开始在大明将领中普及,但凡是总兵等级的,几乎人手一个。 没有总兵等级的,千里镜也是家常便饭。 单筒望远镜怪不得说那些西方毛夷们都有,在海上作战,数海里外,就能清晰看见敌方舰队的行踪,陆地作战,也极大避免遭受伏击,简直是神器。 现在登莱水师已经过了当初落后的时候,鸟枪换炮,当掌握先进技术的成了自己,战斗的局势也就能随时展现在眼前。 要张盘说实话,这场战斗,他是输都不知道怎么输! 就算指挥作战的是个傻子,想要输在幕府舰队手上也难,何况又是张盘这种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 张盘直接下令,轰击幕府舰队的旗舰。 随后,登莱水师下一轮炮弹围绕着幕府的旗舰,在周围进行了地毯式的轰炸,可怜的幕府旗舰,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被击沉在了他们自己的港口。 当幕府唯一对联合舰队有威胁的旗舰冒火沉入海中,这场战斗也就是结束了,打不到、打不动,拿什么反击? 作为长崎县的代官,松仓井荣根本没料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握着尚在滴血的武士刀,怒吼问道: “怎么回事?远处是哪来的舰队?” 一名旗本武士跑回来,“大人,是大明和西班牙的舰队,不列颠和尼德兰人的舰队也开始进攻鹿儿港和福冈了!” “这怎么可能?!” 松仓井荣惊骇欲绝,看着已经乱起来的长崎,没有生起半点抵抗的心思,带着心腹旗本家们,转头就走。 战斗十分顺利,经过一轮的轰炸,停泊在长崎的幕府主力舰队大部分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在自己的射程外,被联合舰队击沉。 就算少量发动起来的,面对数量远远多于自己的联合舰队,也只是杯水车薪,螳臂当车罢了。 很快,长崎的幕府军队开始溃败,就如同此时此刻福冈、鹿儿岛等地的幕府军队,在英国、荷兰的打击下一样,一泻千里。 就连朱由校也没想到,本打算给幕府一个教训了事,却是一不小心开始同列强瓜分日本。 或许在其余列强的眼里,现在的大明,同样算得上和他们体积相当的“列强”,大明进攻日本,他们自然不甘落后。 很快,英国、荷兰等国的使臣纷纷来到京师,朱由校看着他们的请求,也是哑然失笑。 “瓜分日本国?” 我靠,这帮列强居然连大明分什么地,他们要哪个港,这些也全都想好了,整个日本四岛,是一点儿都没剩下。 第八百二十九章:荷兰人被打老实了 既然说其它列强都已经想到这一块了,大明也不能就这么算了,朱由校感叹,论起占地盘分资源这种事,自己还是不如这些西方殖民者。 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全都来了。 不多时,尼德兰、不列颠、西班牙三国使臣都奉诏进入乾清宫觐见,朱由校也没去皇极殿,因为懒得动弹,就一直坐在西暖阁等。 “尊敬的大明皇帝,下臣代表吾英格兰及爱尔兰国王,向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下臣代表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大议长奥登巴恩维尔阁下,向陛下致以问候和最真诚的歉意。” 西班牙使臣迪亚士,在第二次出使大明以后也算看明白了,大明和西班牙帝国的同盟只会愈发牢靠。 而以西班牙帝国皇帝腓力二世的性格,下一次出使大明的肯定也还是会自己,与其来来回回,倒不如直接在这里住上个三年五载。 实际上,迪亚士还真的猜对了。 大明在朱由校的指引下,近些年来与西班牙的外交形势越来越好,两方皇帝甚至在国书上以兄弟相称。 他最后才上前,并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只是如同大明的臣子一样作揖,虽然学了个四不像,有些滑稽,但却并不会有人发笑。 这样的动作,在其余尼德兰、不列颠的使臣眼里,正是迪亚士身份的象征,毕竟与他们相比,西班牙与大明的外交往来可是亲密多了。 迪亚士用生硬的汉语说道:“参见陛下。” 朱由校看了看他,笑道:“迪亚士,你的汉语进步得挺快。” 迪亚士讪笑:“是徐光启阁下教导得好,在馆驿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学一学大明的语言文化。” “这样的想法是好的,有什么就去问徐光启。”朱由校冲他点头致意,这才转身面相荷兰使臣,道: “歉意?为什么这样说?” 荷兰使臣道:“毕竟我们曾与大明两次在澎湖一带爆发冲突,而且两次落败,这事不光彩。” 朱由校听到一旁汤若望翻译,哈哈大笑,搞得周围几名使臣不明所以,“这又算什么事?” “据朕所知,澎湖之事是由你们尼德兰的东印度公司提督侵占我大明琉球所起,你们的联省会议还是在事先下达过不许侵占的命令的。” 荷兰使臣原本心情忐忑,没想到会是这样,松了口气,“常听迪亚士说大明的皇帝开明有见识,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大明帝国能在陛下手中得到繁荣,我们尼德兰联省共和国败的不冤枉。”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只要尼德兰有修好之心、之诚,大明还是欢迎与尼德兰建交的。” 朱由校笑了笑,转而看向不列颠国使臣,道:“这一次是什么风儿把不列颠国吹来了?” 听见汤若望的翻译,不列颠使臣上前一步,“吾英格兰及爱尔兰国王听闻东方以大明帝国为强权,一直就想和大明建交。” “对于日本国截杀大明信王及使臣一事,国王陛下非常愤慨,命令远东舰队帮助大明攻打日本国,维护正义。” “哦,原来查尔斯是正义使者啊!” 朱由校恍然大悟的笑了笑,而直呼英国国王查理一世名讳的话,也并未被不列颠使臣当做是侮辱。 毕竟,一个只是国王,一个却是地位相当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东方大明皇帝。 查尔斯,便是查理一世,如今的英格兰及爱尔兰国王,斯图亚特王朝的君主,这个人朱由校知道得不多。 有一件事还是很清楚的,查理一世是英国历史上唯一一个被处死的国王,也是欧洲历史上第一个被处死的国王。 大致就是,再有个二十来年,一个叫克伦威尔的家伙,会击败英国王军,攻入伦敦,处死查理一世。 想到这里,朱由校就是忍不住发笑。 见状,不列颠使臣蹙眉,“皇帝陛下在笑什么?” “没什么,告诉查尔斯,要小心一个叫克伦威尔的人,朕只能帮他这么多,接下来我们还是说说如何瓜分倭奴国吧!” 朱由校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很是另不列颠使臣疑惑。 不过这名使臣还是清楚地记住了,至于说这随口一句会给英国带来如何的历史改变,朱由校就不知道了,也不会去深想。 各国铺展开一张日本地图,已经将四岛划分完整,当然,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真正怎么样还是得大明来说。 朱由校垂头望去,示意兵部尚书王洽、内阁大学士温体仁、英国公张维贤也都过来看看。 三人看了一眼,都是面色凝重。 王洽说道:“尼德兰的这位使臣,尼德兰索取整个四国岛,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尼德兰使臣笑了笑,说道: “尚书阁下有所不知,日本四岛,四国岛最小,我尼德兰联省共和国只取最小,其余诸岛概不涉足。” “而且,四国岛地势不平多山,我尼德兰军队入驻以后,可以将大明的公民视作我本国公民同等权利。” 王洽也是不懂,但是看起来的确四国岛面积最小,地势也正如这尼德兰使臣说的那样,多山不平,面背渤海。 他望向张维贤,后者点了点头,表示说的不错。 王洽没了话说,朱由校却是眯起眼睛,仔细考虑起来,尼德兰这次看来是真的要做好人了? 四国岛在日本四岛中,不仅面积最小,资源也是以农业为主,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南部盛产酸橙,有一个天然温泉山庄。 朱由校知道,酸橙可以用于制作对抗坏血病的药物,对欧洲航海的水手们有很大帮助。 但是天然温泉… 难道尼德兰是想给本国的贵族们,开发一个日本度假圣地不成? 见朱由校也没什么异议,尼德兰使臣再度松了口气。 尼德兰的要求的确不高,可能是因为前两次战败的原因,硬不起来,朱由校也没什么好咄咄逼人的。 继而,众人转向不列颠地图,在不列颠所画地图中,主要索取的是日本北方四岛。 北方四岛,不列颠索取了国后岛、择捉岛及北海道全岛。 北方四岛,其中最主要的是北海道,是全日本第二大岛,面积基本和爱尔兰王国的国土差不多。 不列颠人这次,可谓狮子大开口了。 第八百三十章:东方太阳王 择捉岛和国后岛,这两个岛别看地方靠北,面积也不大,但是朱由校毕竟是穿越来的,心里明白这两个岛的意义。 国后岛有两个港口,一个是天然不冻港,一个地理位置极佳,如果在这两处建立军港,就可以据此窥探整个北方四岛。 往远了说,这就是大明远洋舰队的军事重镇,往近了说,想要彻底掌握日本,管住他们的军事,一半都要靠国后岛上的这两个港口。 而择捉岛呢,渔业是日本四岛排在第一位的,从这里产出的海鲜,甚至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期是日本关东军主要的军粮来源。 索取这两个地方,不列颠人很明显是个笑面虎,明面上跟你笑呵呵的,暗地里欺负你不懂地理和资源。、 实际上,就算王洽、张维贤和温体仁这样的朝廷重臣在这,也还是看不出来这些西方殖民者要哪个岛有什么区别。 充其量是看一看距离大明本土的远近,地势如何,是不是易守难攻,不列颠人算盘打的的确是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8节 但是他们不知道,尼德兰这次是真的服了,不列颠人这次是在找死,这些朱由校全都看得出来。 北海道可以划给不列颠人一些,这两个岛,必须全都划入大明的领土,尤其是四国岛那个天然不冻港,必须要作为大明水师的军港驻军! 不列颠人这次是来抬杠的,不是来捡便宜的,像是西班牙和尼德兰,这才是来捡便宜的。 朱由校坐回了御座上,没有正面回话,但是脸色已经变了,开始用手指一下下的敲在桌上,意思不言而喻。 温体仁何其聪明,但他却不明白天启皇帝的真正意思,只是猜到不愿给,所以上前说道: “北海道太大了,你们不列颠国的水师,只是在牵制了一部分倭国水师,倭国水师的主力,还是由我们大明击溃的。” 不列颠使臣一听,心里顿时有谱了。 大明是拒绝了,可是拒绝的理由是什么,居然是北方四岛面积太大了?看起来他们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想到这里,不列颠使臣放心下来,笑了笑,从容说道: “阁下如果是这样想的,那么我大英帝国可以放弃整个北海道,只要北方的国后岛和择捉岛,这总可以了吧?” 温体仁一听,欸,这好像不错。 他是觉得不错,但是还是要问问那位爷的意见,转头一看,发觉朱由校面色却更难看了。 “这…国后岛和择捉岛也不行…” “什么,这也不行?”不列颠使臣有些生气了,“你们大明到底有没有与我大英建交的诚意?” “我大英的远洋舰队来日本岛协助你们作战,难道是不需要耗费资源的吗?” “四国岛可以给荷兰,为什么我们大英连国后岛和择捉岛这两个面积不如四国岛一半的小岛,都得不到?” 温体仁的确是不知道上头那位爷因为什么反对,吭哧瘪肚说不上话来。 朱由校冷笑一声,只好亲自出马。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问?” 不列颠使臣面色一颤,“皇帝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可以滚蛋了,整个倭奴国没有你大英的份儿,滚吧!别惹朕发火给你砍了!” 朱由校敲击桌案的手忽然间停了下来,冷冷注视着不列颠使臣。 后者显然还很不服气,也不明白为什么朱由校忽然间发这么大的火,并没有打算离开。 “那我想问问,这次会议到底是谁做主,西班牙、荷兰还是你们大明,是由大明的皇帝一个人说了算吗?” 朱由校沉默了半晌,闭上双目,抬起头,用尽量平静的口气说道: “你想问,那朕就告诉你。” “整个远东都是大明说了算,是朕一个人说了算。倭奴国诸岛朕现在不想给你们大英分了,再多说一句话,朕就砍了你,灭了你大英的远东舰队。” “滚吧…” 不列颠使臣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敢说出下一句话,灰溜溜地离开。 朱由校的强势,出乎尼德兰使臣的预料,更是令迪亚士这个常驻大明京师的西班牙使臣瞠目结舌。 “大明帝国的天启皇帝看起来很容易说话,非常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但又经常在公共场合发怒,这是令人不信任的表现。 如果我们的皇帝有这样的表现,恐怕会流水般失去他的民心。 但是令人奇怪,大明的公民和军队对这位皇帝非常爱戴,整个宫廷都以他为首。 哦,我明白了,这位皇帝在他的子民眼中,象征着太阳和权势。” 当晚回去以后,迪亚士在自己的回忆录中如此写道。 朱由校来到慈宁宫,满脸的不痛快,一屁股躺在了榻上。 张嫣屏退宫娥,将朱由校放在自己的腿上,为他捏肩、捶腿,不一会儿,见朱由校舒坦的呻吟一声,才是问道: “爷,怎么了?” 朱由校呵呵笑了一声,“还不是那个英国…不列颠国的使臣,他以为大明没人,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最好的地方。” “朕是真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脸皮厚到这样地步的人!” “他不列颠干什么了?正面战场流血的是朕大明的将士,他们顶多在后头放放炮,上来捡现成的。” 不问还好,一问,朱由校这话匣子就打开了。 这里毕竟是自己的私人空间,不再是乾清宫那种全世界都看着的地方,朱由校也能得到真正的放松。 这一放松,就唠叨开了。 “四国岛,只要尼德兰人老实,朕可以给他们,但是那两个地方很重要,朕不能给。” “这帮不列颠人倒好,朕不给,他们还不高兴了!” “哪来的资格不高兴?” “怎么着,他们还敢过来抢?等哪天的,朕把他们远洋舰队都给灭了,叫他们再跳!” 张嫣早已习惯了皇帝这种半听懂半听不懂的牢骚,她为朱由校捏着肩,说道:“爷不用惯着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爷有句话说的好,这倭奴国是大明将士流血打下来的,凭什么他不列颠人想拿现成的?” 朱由校闻言,舒缓口气,脑袋向张嫣双腿之间的温暖之处挤了挤,“玉儿,还是你好。” “这些狗东西,没一个不想忽悠朕的!” 第八百三十一章:神户平原战 近日,消息传得满天飞。 一到天启七年,前方的胜利消息便雪片般飞来。 去年十二月,张盘率领登莱水师在长崎一战消灭了德川幕府的主力舰队,在正月兵临倭奴国京都江户,与西班牙、不列颠、尼德兰、三国大军会师。 登陆以后,明军与幕府军队火器和战术的差距更加凸显。 江户城最后一个据点,神户城外,幕府军队在德川家光手下大将伊达政宗的带领下,进行了唯一的抵抗。 正月三日,张盘率领明军一路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的开进神户城。 明军刚刚入城,就发现神户是座空城。 随后四面喊杀声起,却是伊达政宗纠集了全幕府的精锐主力,旗本四万余众,做了个伏击圈,等明军入围。 张盘下令据城而守,起初秋毫无犯,但是神户城内的倭奴国人却开始对明军偷袭,接应幕府军队。 明军伤亡逐渐增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被城中的倭奴国人偷袭致死,张盘愤怒不已,派出一部分军队上街维持秩序。 明军遭受内外夹击,第一次在正面战场显露出颓势。 看着前来汇报的副将,张盘的脸色愈发难看,他站起身,“传我的令,杀!屠城!” 非常时期,不得不用非常手段。 张盘的命令下达以后,西班牙军队出现在神户城外的平野上,他们使用遂发枪和重型佛朗机炮,面对自杀式冲锋的幕府军队,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西班牙无敌舰队指挥官大声道:“射击!” “开炮——!” 战场上硝烟四起,幕府军队很快在西班牙人侧翼的进攻下损失惨重,成片的旗本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城头,明军将镇虏炮安装完毕,也开始不断向平野上吞吐火舌。 相比于联军,幕府军队所使用的原始火器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旗本只有冲到眼前,才能进行攻击。 尽管人数占据优势,但是侧翼的八百余名西班牙火枪手,如同海浪中的磐石,纹丝不动。 在他们身前的幕府军队尸体越来越多,西班牙人却没有任何伤亡,与此同时,城内明军也在肃清神户城内的倭奴国人。 无数的明军手持钢刀,闯入神户城内的大街小巷,他们一个个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踹开房门,冲进去引起一阵的鸡飞狗跳。 “抓他们出来!” “大帅军令,能提得动刀的男丁全部杀光,女人装船运回大明!” 明军此前秋毫无犯,但这并不能引起倭奴国民众的支持,既然说已经成为恶人,张盘不介意更“恶”一点。 何况,以如今明军军规森严的制度而言,如果自己不下达这道命令,就只能在城内被动,不断遭受偷袭而产生伤亡。 既然感化不了,那就靠屠刀,让他们恐惧。 命令一下,明军便如下山的猛虎,开始在神户城内挨家挨户的搜人,但凡是成年男子,见着就杀,根本不会多说一句。 当城内的倭人肃清得差不多时,平野上,伊达政宗率领的幕府军队也在明军和西班牙军队的夹击下濒临崩溃。 张盘随即抽出雁翅刀,“众将士,随我出城杀敌!报效陛下,为了大明!” “为了大明!” 登莱水师的数万官兵潮水一般冲出,正面与幕府军队厮杀到一起。 一个明军先是一脚踹翻幕府旗本,随后赶上前去,骑在这倭人武士的身上,用刀柄砸向他的脑袋。 杀了这人以后,起身找了下一个目标,嘶吼着冲上去与之厮杀、翻滚到一起,气势令人畏惧。 这支西班牙军队的指挥官这辈子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规模的战斗,几万人互相厮杀,这在欧洲是十分少见的。 “与大明帝国结盟,真是皇帝陛下加冕以来做出最英明的决定。” 他感慨了一句,大副在旁边询问,“指挥官阁下,明军已经快要击溃幕府军队了,我们要冲上去吗?” 指挥官笑了笑,“不了,我们只有八百人,还是帮助明军控制战场,捕杀逃兵吧!” 西班牙军队收起火枪,看着平野上明军与幕府军队的近战搏杀,一个个面如土色。 这些明军和倭人,全都像疯子一样,挥舞着刀枪,见人就劈,要么是抱成一团,互相撕咬,用尽一切办法将对方杀死。 这样的战斗,在欧洲几乎没有。 很快,明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正面击溃了伊达政宗所率领的幕府精锐,战场中间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 西班牙人都是不明所以,一脸疑惑,这时,指挥官用单筒望远镜看过去,笑道: “是一名明军将领,割下了伊达政宗的脑袋,这在他们看来,是无上的军功。”随后他转身说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09节 “大副,看起来大明又有人要一战成名了。” 大副笑了笑,竟然有些羡慕。 战场上,明军开始漫山遍野的追杀幕府军队,每个人都像杀疯了一样,疯狂的杀人,然后割取首级。 “杀!杀!杀!” “万胜!” 幕府军队一泻千里,再也不能组织起任何有效抵抗,就连他们的左近卫大将伊达政宗,也被一名参将在战场击败。 幕府军队纷纷败逃,随后联军进驻了神户城。 现在的神户城,满街都是倭人的残骸,到处都是尸体,西班牙人看得触目惊心。 大副瞪大眼睛,“指挥官阁下,看起来大明的军队屠杀了这座城市,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海外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屠杀。” “我能理解张,日本人是世界上最不友好的民族,他们的民族就该在地图上被抹去。”指挥官说话的时候,并没有对满地的尸体抱有一丝同情。 大副点点头,这段时间在日本,他们经历的奇葩事已经够多了,也听说从前有许多帝国公民在此地遭受非人虐待。 这些,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神户之战后,伊达政宗战死,三万明军及八百西班牙联军,击溃了率先伏击的四万幕府精锐旗本家。 总计约八万的幕府军队在这场战斗中被击溃,还有神户城中的四万名倭人男丁被明军所杀。 随后,联军自神户北上,包围了倭奴国的京都——江户城。 联军设立营地的第二天,德川幕府派出天皇中宫德川和子作为代表,向联军祈求讲和,愿意割地赔款。 第八百三十二章:三巨头同盟 “割地赔款?” 听到德川和子的话,张盘,西班牙指挥官卡洛斯,不列颠指挥官约翰及尼德兰指挥官埃尔南都是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 卡洛斯捂着嘴,行了个蹩脚的礼节,他说道: “中宫殿下,请宽恕我的无礼之罪,可您不觉得,在现在这种情况,这样的要求是十分可笑的吗?” 埃尔南点头,“是啊,我们的联军所向无敌,即将攻克你们的京都,占领整个日本。这个时候讲和,未免太晚了些。” “幕府军队已经全部溃败,毫无建制可言,割地赔款已经不足以使联军觉得公平了。”不列颠指挥官约翰也说道。 德川和子脸色发红,的确,他心里明白,现在幕府军队面对四国联军的坚船利炮,根本无力守卫京都。 讲和,不过是德川幕府的最后一块遮羞布罢了。 这一战,德川幕府也是实力大损,德川家康留下来的老底子,被打光了一半,阳奉阴违的大名几乎都按兵不动,坐视幕府成败。 一些忠于幕府的大名,却相继被联军攻灭。 仅在前几日的神户平原战中,幕府军队就损失了至少三万的旗本家,近八万的军队被击溃。 幕府已经无力阻止联军,现在只能任人宰割,就算联军退走,幕府也难以维系现有日本的形势。 保不齐,还要爆发一次战国,再倒退五十年。 “难道诸位想一战灭亡我日本吗?”德川和子说话间,还是显得中气十足,并未有多少恐惧。 “诸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军,应该知道,仅凭一场战争,是很难灭亡一个国家的。” “更何况,我日本的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也足。” “得得得。”张盘听不下去了,“我还在这呢,在大明面前谈历史和文化底蕴?你们真是不要点脸了。” 德川和子被挤兑得够呛,正想反驳,但是想到刀把子握在对方手里,选择隐忍不发。 张盘心里也知道,一战灭了日本的确不现实,但是这一仗也不能白打,该分的地盘都得分了。 “作为联军的最高指挥官,我就明说了,联军可以接受你们倭奴国的投降,但是这些条款不行,你们得无条件投降。” “条款由我们定,你们现在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行就行,不行,明天我们就打进江户,再谈。” 卡洛斯哈哈大笑,而后感觉失态,“尊敬的中宫殿下,请原谅我,我一向自诩为绅士,却做出了如此粗鲁的行为。” 听见这话,一旁的尼德兰指挥官埃尔南忍俊不禁。 “的确,卡洛斯是真正的贵族。” 德川和子无奈,但也只好如此。 “如你所愿。” 德川和子才刚离开,大明京师的消息便纷纷传来,尼德兰指挥官埃尔南面色惊喜,连呼上帝保佑。 西班牙指挥官卡洛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是正常的,只有不列颠指挥官约翰,越听脸色越不对劲。 “大帅,不列颠人其心不诚,索取过多,陛下震怒,不能分给他们一城一地,袁抚台说让大帅准备好武力驱逐不列颠舰队离开远东海域。” 张盘听这话之前脸色还笑呵呵的,听完以后却是没了任何表情,“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随后,他叫来一名副将,附耳吩咐了几句什么。 “哼!”不列颠指挥官约翰拍案而起,“张大帅,我想要问问,贵国的皇帝不许我们瓜分日本,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这里还是一团和气,现在却是火药味浓烈。 张盘坐在椅子上,淡淡说道:“陛下的旨意已经很清楚了,不列颠国心意不诚,还是走吧。” “走?”约翰拔出了手持火枪,“为什么走,我大英帝国参与了这场战争,也有所伤亡,理应得到应有的报酬!” 尼德兰指挥官埃尔南和西班牙指挥官卡洛斯见势不妙,纷纷向张盘的方向靠拢。 大英近些年有所崛起,但是与大明谁在远东更有话语权,这一点他们还是十分清楚的。 张盘什么阵仗没经历过,被枪指着,也没有露出半点的动容,只是微瞥一眼,道: “营地九成九都是我大明的人,约翰阁下,本帅奉劝你一句,不要在这里撒野,省得为你们大英的远东舰队招致灭顶之灾。” “你要知道,大明灭了你们的远东舰队,也只是举手之劳!” 约翰也是一时冲动,正在犹豫,却听见帐外响起乱糟糟的脚步声,却是明军已经在参将的指挥下先行动作起来,卸了不列颠军队的火器。 就连他们的战船,也聚集在不列颠远东舰队的周围,他毫不怀疑,只要这边一声枪响,大英的这支舰队就会瞬间被消灭。 “我们走!” 约翰收了枪,脸红脖子粗的离开。 张盘冷冷道:“传令,放他们走,但不允许他们再踏入渤海海域一步!卡洛斯阁下、埃尔南阁下,我们继续商量瓜分倭奴国和同盟的事。” 后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头。 第二天,江户城头升起白旗。 明、西、荷三强联军随时宣布,与德川幕府达成和解,江户幕府无条件投降,并且放弃抵抗,让联军进驻江户城内。 随后,三强联军兵分三路,分别攻往北海道、国后岛、择捉岛等处,所向皆捷。 大概在天启七年的正月里,就传来攻克倭奴全国四岛的消息,张盘在奏疏中称,四岛的各都、道、府、县俱都插上了三强联军的国旗。 大明与倭奴国这对百年冤家,终于在天启一朝迎来终结,大明笑到了最后,全国都淹没在胜利的狂欢中。 在这样的情势下,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灾事司的杨嗣昌上奏,称各种天灾灾后的重建变得十分顺利,陕西巡抚上奏称,说白莲教无论怎么宣传,都是成效甚微。 大明在对倭奴国战事上意料之外的顺利,倭国水师在袁可立和张盘率领的登莱水师攻击下,被打得支离破碎,连一点儿反抗之力也没有。 但是紧接着,更让人兴奋的事来了。 原本大明要和西班牙、不列颠国、尼德兰国一起瓜分倭奴国四岛,这其中,自然大明占据大头。 用朱由校的话说,就是要吃最好的地,占据最稀缺的物资。 瓜分倭奴国这件事上,本来是应该很顺利的,却发生了个小插曲,使得大明的军民现在对不列颠人都不怎么感冒了。 具体就是,不列颠人把大明的人都当成傻子,啥也没干,就想要最好的地,最开始竟然连索取北海道全岛,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尽管温体仁没太看出来不列颠索取之国后岛、择捉岛好在哪,却也知道,北海道整个都给不列颠人,面积实在是太大了。 至于朱由校,则不仅仅只是看岛屿大小了。 国后岛有一座天然不冻港,和全日本位置最好的军事港口,择捉岛则是全日本渔业最发达的地方。 索取这两个地方,正说明不列颠人心思不纯。 皇帝的意思突然来了个大反转,本来对不列颠国还不错,现在却是连一个小岛都不肯给了。 相反的,却是将国后岛北面的择捉岛,这个全倭奴国渔业最发达的小岛,分给了毫无建树的朝鲜国。 对此,满朝文武都是议论纷纷。 朱由校的意思无人能懂,或许就连张嫣都只能明白一半,但是朝臣们也能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不列颠人这次是不怀好意。 于是,满朝文武现在对不列颠使臣的态度都冷淡下来。 不列颠使臣白来一趟,到处吃闭门羹,走到哪都要有东厂的番子监视,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 不列颠使臣离开不久,日本岛的不列颠舰队也被三国舰队逼退。 天启七年正月底,朱由校在京师正式与西班牙、荷兰代表签订盟约,组成了三国同盟。 从此,世界形成了新的格局,大明帝国、西班牙帝国、荷兰联省共和国三强联手,又称三强同盟、三巨头同盟。 第八百三十三章:皇帝的购物方式 朱由校早就答应过张嫣,要带她出宫逛逛,这个承诺,一直都记在心里,但长久以来都是毫无心情。 许是近日倭奴国战事大获全胜,朱由校的心情很不错,但又不想去南海子行猎,就记起了这事。 于是,便吩咐王体乾叫上几个拳脚功夫不错的御马监小阉,带张嫣“逃”出宫去。 自打天启元年入宫为后,张嫣已有七年多未曾踏出宫门一步了,听见这个消息,比什么都高兴。 欢天喜地的乔装打扮一番,张嫣便带着女官徐氏赶了过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0节 自万历四十七年继位以来,北京城已在朱由校的治下整修两次,耗费了大量了资源,但成效显著。 第一次是天启元年至天启二年,在原有的基础上由外郭扩建。 第二次则是整修了一大批的民房,顺天府衙门从富户手中收购了许多废弃房屋,拨给养济院、灾事司等官署,用作赈灾济民,或是囤积货物。 现在的北京城,已经面貌一新。 长久以来毫无作为且屁用没有的街道清扫有司,现在经过重整,又开始发挥它的效果,比起如今大部分地方的环境,北京城的街道上可谓相当干净。 除此以外,近些年大明开始与各国建交,也吸引了许多来自于西方的商人、冒险家和旅客。 街上行走着各色人等,除却占据大部分的汉人以外,还有相当数量的蒙古人、西班牙人人、荷兰人和英国人。 这些西方国家近来与大明往来甚密,官方层面的大使馆也开始出现。 所谓“市肆贸迁,皆四远之货,奔走射利,皆五方之民”,便是形容现如今大明京师的繁荣景象。 朱由校穿了一身黄色的便服,披了一副从荷兰商人手里买来的黑丝绒披风,走在街上,英姿挺拔、神采焕发。 身后的王体乾和小阉们则装扮成了管家和家仆模样,至于张嫣,自然是穿着淡红色绸袍的阔太太了。 朱由校没穿龙袍,也没戴着皇冠,但谁也不会只把他只当做是一般的富家子弟。 除了他本人脱俗的气质以外,还有张嫣头上来不及摘下,非富即贵才能佩戴的嵌东珠珊瑚发簪。 这副发簪即便在宫廷之中也属稀罕物件,上嵌大东珠三颗,小米珠配珊瑚三百余粒,又以镀金银丝为缀。 这枚发簪放到民间,即便再是华贵,也有其价格于市,但由于它是朱由校为张嫣订做的皇家御赐之物,便成了无价之宝。 一行人来到一家香粉铺子,甫一进门,便闻见一股独特气味。 这间铺子店面极大,和一般的客栈差不多,进入之后,人声鼎沸,大多是女子成双成对,当然也有丈夫带着妻子来购买。 这样一副平和场景,不由使得朱由校心生自豪。 老百姓能安居乐业,这就说明这些年来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当然路还有很长,决不能懈怠。 早在洪武年间,这里便是北京城内的铺户,所谓铺户,便是固定经营地址的商家。 铺户制度在明朝已经相当成熟,所以衍生出了类似后世经营许可的子制度。 朝廷将铺户编为排甲,而以其所业所货注之籍,如果有大型典礼等活动,当地官府会首先选择登记铺户,通过户籍佥派铺户应役,谓之铺行。 外地人要到某地开设店铺,则需要到当地官府登记,也便是得到了许可,被允许开始进行商业经营活动。 而这间戴氏香铺,可有来头了。 戴氏香铺是在畿辅都家喻户晓的“名牌”,也是北京城最早的一批铺户,至今还享受着恤商政策的优待。 朱由校一行人刚刚踏进香铺,便迎面走来两名青衫士子,其中一人手中握着刚买的香包,边走边说。 “戴氏香铺相传开自洪武一朝,其来已久,货亦最广,其香独特,如今一来,当真是长了见识。” 另外那士子在经过朱由校一行人身旁时也笑道:“正是,苏姑娘非他香铺不能,起先我还意外,如今却是理会。” “走吧。” “兄台先请。” “哈哈哈,那为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名士子在门前各自礼敬三分,随后并行而去,朱由校走入香铺,打眼一瞧,见到正有许多人在排队。 王体乾自然不会让皇帝在小民后头排队,吩咐一名小阉去插队,朱由校拦住那小阉,道: “既然是出宫游历,便都是大明的子民,我们并不比这些百姓多什么。” 小阉连忙退回,王体乾笑道:“爷明事理,是小的唐突了。” 人看起来多,来来回回离开得也快,约莫三五分钟,朱由校便来到了香铺的台上,转身问: “珠儿,你想要什么?” 张嫣打从进门,便被这股独特的气味吸引,目光在柜台上流连忘返,好像眼睛都不够看了。 “好难选…” “陛、老爷帮我看看?” 见她也是个选择困难患者,朱由校不由哑然失笑,低头一看,顿时蹙眉,原来明代这时候的胭脂还分了这么多种。 朱由校对这些可是半点研究没有,打眼一瞧,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只口脂就有石榴娇、大红春、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不下几十种。 这要是挑,得挑到什么时候去? 看着张嫣期待的小眼神,朱由校咳咳一声,开始随手点,“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这都什么玩意儿,怎么这么难看?” “还有…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这些都不要,剩下的全给老爷我打包带走,我全买了。” 在朱由校看来,既然说挑不出哪个好哪个坏,反正是名牌胭脂铺子,干脆剔除一些难看的,剩下的全买了。 这样虽然花的钱多,但是省事。 唉,女人就是麻烦,想想朕,平日多节俭的一个皇帝,带着张嫣第一次出宫,就花了这么大一笔银子。 不过也没事,现在朕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这话一出,周围人全都惊了,好家伙这是哪来的富家子弟,出手这么阔绰,把戴氏香铺的胭脂全都包了? 至于说戴氏香铺的伙计们,一个个也是不知所措,他们干了这么多年这行,还没见过有哪个大老爷上来就包场的。 “上货,上货!” 掌柜戴春林连忙跑出来,满脸堆笑,这是遇见大主顾了,当真得伺候好了,一次性全都卖了。 他一面吩咐伙计们再上库存,一面笑嘿嘿将朱由校往内铺引。 “公子打哪儿来呀,听口音像是京师人?” 朱由校跟着他走进内铺,点了点头,随口说道:“是京师人,你这好东西全搁在内铺啊?” 戴春林道:“公子要不要看看,戴氏香铺的名头在这摆着,这些可都是市面上见不着的。” 朱由校不想再消费了,转头看了一眼张嫣那期待的小眼神,无奈地点头,四处转了转。 “这些,好像都不错啊。” “也全都包起来吧,回去以后分给府里的人。” 戴春林搓着手,“公子大手笔,是哪家的呀?我们记在账上,以后公子再来,可以有讲价。” 会员卡制度? 朱由校看了他一眼,“英国公府的,张世泽听过没有?” 第八百三十四章:真假小公爷 “小公爷,不好了!” 张世泽因为贪玩被老爹罚在关禁闭,还说要他熟读兵法,回来会考,这会儿正在看,却是突然间听到一声惊呼。 他不慌不忙放下《纪效新书》,道: “怎么了,天塌了不成,慌张成这个样子。” 家仆急促说道:“有人在戴氏香铺冒充小公爷的名讳,包了戴氏香铺的场,把所有胭脂都买了!” 听见这话,张世泽腾地一下站起来。 “他娘的,老子早就说,上回那事儿就不是小爷干的,原来是有人要抹黑小爷我!” “现在好了,什么贪玩、好色,全都扣我头上了!” “叫人去戴氏香铺,小爷要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腿打折,敢冒充小爷的名讳!” 张世泽扔了书抬脚就走,家仆却有些犹豫。 “小公爷,老爷可是刚关了你紧闭,叫老爷知道了,岂不是还要被胖揍一顿?” “胖揍一顿?”张世泽明显有些害怕,但是很快气势就上来了,“把戴氏香铺包场,这事要我爹知道,得把我退打折。” “为了我的腿,我还是得去看看,揪着这个人去见我爹!” 不多时,张世泽带着一行人气冲冲赶到戴氏香铺,掌柜的戴春林正在门前挥手致意,嘴里还在念叨。 “这是祖坟上冒青烟儿了,来了个这么个大主顾,好,真的是好。”随即,他转身问: “都卖完了吗?” 伙计应道:“但凡是成色稍微好点儿的,都叫小公爷买走了,现在咱们只剩一些普通的了。” “摆上,也都摆上!”戴春林搓搓手,这才留意到身边瞪着自己的一行人。 由于张世泽出来的急,没穿正装,看起来也就是个一般的富家子弟,掌柜的也就没太放心上。 “你们都是来买胭脂的?” “买你妹!”张世泽怒道:“刚才的那个‘小公爷’呢,往哪儿去了?” “诺,刚进那家衣铺。” 顺着戴春林的手势看过去,张世泽果真见到正有一行人进了赵氏衣铺,连忙带人赶过去。 “妈了个巴子的,小爷我才是张世泽,是谁冒着小爷的名讳到处招摇撞骗?!” “我、才是如假包换的张世泽!!” 一进门,张世泽便大声喊道。 赵氏米铺的人也不少,这一声很快引起众人注意,朱由校和张嫣也蹙眉转头看过来。 张世泽见了,当时就傻了。 这特么不是皇帝和皇后么,他们怎么微服出宫了? 难不成一直顶着自己名头到处行纨绔之举的,是当今的皇帝? 祸事了,刚才自己好像把皇帝给骂了… “你说什么?” 朱由校见张世泽来了,也不知道是干啥来的,刚才身边环境太嘈杂,这小子乱糟糟的喊了句什么,是真的没听清。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1节 “陛、小的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说您才是小公爷。”张世泽立马乖了,在一干怒气冲冲家仆的面前当众服软。 朱由校看得明白,张世泽脸上分明写着,陛下,要不是实在人多,小的就给你跪下了。 “哦。”朱由校大致猜到他刚才喊了什么内容,故意把脸色拉了下去,“你说,夫人穿哪件好看?” 张世泽低眉顺眼的瞟了张嫣一眼,毕竟是皇后,他也根本不敢正眼去看,讪笑说道: “都好看,要不全都买了吧。” 赵氏衣铺的掌柜闻言眼睛立马亮起来,朱由校则是回头看了像个犯了错孩子的张世泽一眼,淡淡道: “这可是你说的。” “是…” “行了,我还要带着夫人转转,出来一趟不容易,别搅了我们的兴致,滚蛋。”朱由校负手便走。 待张世泽离开,朱由校忍俊不禁,喃喃道: “这小子,有点意思。” 真的张世泽已经离开,假的张世泽还在京城里大手大脚。 ...... “混账!”张维贤一回府,就听说了这件事,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给我把那个逆子叫来!” 张世泽一脸委屈,“爹…我…” “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一个下午竟把戴氏香铺、赵氏衣铺、郑氏珠宝行的东西全给包了?” “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我受陛下重任,整顿五军都督府,却有你这样一个在京师远近驰名的纨绔儿子!” 张世泽哑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总不能说,爹,你儿子我早就从良了,这些事其实全都是当今皇帝用我的名头干的。 真这样说,恐怕就不只是会被臭骂一顿了,估计真的会被打死。 当今皇帝对英国公一门的恩情重于泰山,就算张维贤知道这事是真的,也不可能怎么样。 最可能的结果,还是当众训斥他,保全皇帝的颜面。 实际上,张维贤早就知道这事,不然以他的性格,估摸着要把张世泽打个半死才行。 他的选择也和张世泽猜的一样,当不知道,按部就班的把自己儿子臭骂一顿,保全了朱由校的颜面。 至于说张世泽京师第一纨绔子弟的名号,早在朱由校外出用他的名头以前,就是家喻户晓了,也根本不差这几件事。 而朱由校,与张嫣在一日的愉快购物以后,播撒了几万两银子,心满意足地返回了紫禁城。 一回到紫禁城,张嫣便被裕妃童静儿、良妃王氏、纯妃段氏和蒙妃乌缇娅围住,问东问西。 “怎么和陛下出宫不叫上我们呀!” “就是,害得妹妹们在宫中是又羡慕又嫉妒!” 做皇后这么多年,今天是张嫣最高兴的一天,如今也有了些母仪天下的气场,她早知道皇帝买这么些东西,不全是为了自己。 不过,今天她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她解下襟上两个嵌银丝绣花荷包,朱慈燃、朱淑娥,这对皇长子女立时欢呼着朝这边扑过来。 张嫣则是蹲下来,将这两个荷包一人一个地系在他俩的襟扣上。 随后起身笑道:“今日出宫,这一对怕是在民间购得最精巧的了,给这姐弟俩啊,可惜了。” 裕妃童静儿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带着朱淑娥揖身行礼,“臣妾谢过皇后娘娘赐赏。” 良妃王氏笑道:“妹妹快起来吧!一个荷包值什么钱!淑娥可是大明的皇长女,陛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呀。” 第八百三十五章:移驾陕西 陕西,白水县。 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地平线升起,官府就敲响了一户农民的家门,力道之大,就连门板都在发颤,不断落下尘封许久的灰尘和木屑。 一夜未曾合眼的王二此刻就躺在炕上,紧紧盯着空洞洞的房顶,听见声音,他从心底叹了口气。 官府又来催交课税了…… 他跳下炕头,打开房门,果真看见官府的师爷并三个官差,正站在门前笑嘻嘻的谈话。 “王二,你家尚欠官府占地税一两二钱,上次你到县衙击鼓鸣冤,砸坏了县衙的大鼓,要你十两纹银。” 师爷面相猥琐,靠在门的一侧,“总共是十一两二钱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交啊?” 王二瞳孔骤然缩紧,握了握拳头,“皇帝继位的第二年不是就取消课税了吗?再说,就那四处漏风的破鼓,哪里值十两银子?” 师爷早知道他会有这么一问,笑道: “朝廷是说的不收你们这些刁民的课税,咱们县衙可没说,占地税是你家早就欠下的,不在朝廷取消的杂税之列!” “那鼓不值钱?不值钱可也在县衙风里来、雨里走的站了二十多个年头,如今被你一敲就破,你还有什么好说?” 一旁官差笑道:“王二,还是踏踏实实拿银子吧!这样的结果,对大家谁都好。” “真要闹大了,把你扔进牢里,可就要活受罪了。” 王二没有回话,默默就要关门,然后低声说了句,“没钱。” “没钱?”师爷一手拦住木门,“给我进去搜,把他家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抵!” 看着官差进门,王二脸上毫无波动,就连一句话都没说。 那两个官差进门搜了半晌,传出一阵阵嗤笑。 “全都是破烂,没几个值钱的。” “就是把他家这破房子抵了,也值不了十两银子!” 师爷看着一副死鱼样子,好像是毫不在乎的王二,心底一阵怪气,顿时发了狠。 “给我把他家地契拿出来抵了!” 王二这才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你们怎么能这样做?占地税是什么税,那面破鼓我去敲之前就被人划破了,你们这是诬陷!” “地契是我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如今虽然大旱,却也是我活命的生计,你夺了我的地,叫我怎么活?” 那师爷满脸冷笑,“你怎么活关我什么事,不拿地契抵税,就要进大狱,你自己选吧!” “唉,拿吧拿吧。”王二只是象征性地争取了一下,他心里早就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 “欸,这就对了嘛!你的税消了,走吧!”师爷拿上地契,带着三名官差来到路一侧的另一家。 一个汉子也是满脸疑惑的开门,王二听见,随后他们便起了争执。 “什么狗日的占地税?朱家皇帝都取消了课税杂税,你们官府居然还在乱收!” “你交不交吧!”师爷一副吃定他的样子,故技重施,“这可是县老爷的意思,不交,你就得等着被抓进大狱!” “爷爷我要上京去告你们的御状,问问那朱家皇帝,他的圣旨还管不管用!”说着,汉子抬脚就要走,似乎身后那间破屋子里,也没什么他好留恋的了。 “拉住他!” 师爷话音刚落,官差们便擒住了那汉子。 “你们干什么?你们有什么权利抓我!”汉子不断挣扎,但他已经几天没有吃顿饱饭,力气自然不如三个官差。 “住手!” 师爷正要说话,王二在身后鬼使神差的高喊一声。 听见这样一声,那汉子立刻就明白,自己能活下去了,立刻也开始大喊大叫,意图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哟呵,怎么着,也想进大狱蹲蹲?”一名官差松开汉子的胳膊,按着明晃晃的腰刀走过来。 另外一个官差也在提着刀威胁那汉子,“闭嘴!别再叫了,当心我直接把你给砍了!” 王二面对官差的逼问,一步步后退,就在这个时候,周围开始出现更多的百姓。 “干什么啊?” “官府就能随意收税,随意抓人吗?” “朝廷的王法呢?” “白水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还有没有人管?” 百姓们纷纷走出房门,很快将三个官差围在一起,汉子也趁机挣脱出来,然后狠狠踹了那师爷一脚。 “滚!” “别再来收什么占地税了,我们不认!” 有这么多人支持,王二的底气也足了许多,大声吼道:“对!不认!把地契还给老子!” 官差们扔下地契,落荒而逃,然而白水县百姓的情绪已经被这件事彻底引燃,多年累积的压抑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他们围着王二和那汉子,纷纷高喊要上县衙讨一个公道。 王二心底那股气再也抑制不住,决心带着饥民向无恶不作的县官讨一个说法,随后问道: “好汉,你叫什么?” 那汉子道:“我叫种光道!我们去县衙!” “走,上县衙!” ...... 天启七年三月,南海子。 朱由校骑在那匹跟随了他多年的白马上,身边挂满了野兔之类的战利品,站在山崖上,有风吹过他的明黄色铁盔和脸。 八年了,有如弹指一挥。 抬出阉党、肃清东林、复兴厂卫、整顿军政…,朱由校做到了曾经所想到的大部分目标。 此刻他单手牵着马缰,望向夕阳西下,蓦然回首,突然想回到他那有着温暖阳光的,他的家乡。 可惜,这永远也不可能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2节 不知道此时此刻,后世的父母会不会在思念自己。 爸、妈,朕…我想你们了。 行猎回来,将所获得的战利品一如既往扔到后宫烹食,朱由校回到西暖阁,还没来得及脱下那身盔甲,就听到王朝辅一旁急匆匆上前。 “皇爷,您可回来了,陕西出事了。” 朱由校坐在九龙御座上,听他继续说道:“白水农民王二、种光道等人率领饥民聚众造反,冲破县衙,杀了县官和师爷。” “白水县聚齐的饥民越来越多,前后几日的功夫,已有数千人了,再不处理,恐声祸患。” 是得处理,而且要慎重处理。 这是第一次由地方百姓自己组织的“起义”,朝廷是招安还是清剿,也牵动着整个天下其他百姓的心。 王二,是明末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农民军领袖,其地位和秦末的陈胜一样,就连王嘉胤、高迎祥后面也都是跟着他到处转战的小弟。 朱由校知道王二会在这个时候造反,也知道他是为什么造反,本以为自己已经下旨取消苛捐杂税,这事就能避过去。 看来,还是低估了明末这时候天灾的惨烈程度,还有下面那些贪官污吏欺压良善的手段。 日本已经签订了“江户条约”,割让大片领土给明、西、荷三国,国外形势一片大好。 现在是时候将目光转向国内,收拾一下这破碎的旧山河了。 朱由校一向是个要做就做彻底的性格,想到这里,干脆也不脱盔甲了,拿起御案上的宝剑,抬脚便走。 “陛下,干什么去?” “传旨陈策,随朕去陕西!” 第八百三十六章:和平招抚 朱由校说走就走,圣旨下发到勇卫营总督陈策那里,勇卫营一万余人,也很快跟着动了起来。 现在的勇卫营,早已经不是刚刚建立时的那样了。 勇卫营历经两次扩建,自九边精锐选锋一万余人,下设火器营、辎重营、阵战营、骑兵队。 在盔甲、军械的优先级别上,勇卫营是高于京师三大营和九边边军的。 王恭厂爆炸以后,正在重建,撤销了以太监作为的厂监职位,改隶于军器司,由军器司派遣经验丰富的火器专家负责管理。 产出的火药、军械,会直接被送往勇卫营,勇卫营挑选以后,才会被送往九边,继而才是其它卫、所。 除此以外,勇卫营在京郊也配备了专用的养马场,拥有一万多匹从蒙古进贡或是购买来的良驹。 这次因为事出紧急,勇卫营全员都跨上战马,总计一万余名骑兵,两万多匹战马,自永定门奔出京师,直奔陕西省白水县。 陕西,明末天灾最为严重的一个省份,其次便是山西、湖广、河南、山东,这中原五省,都可以说成是天灾糜烂的重灾区。 进入天启七年,小冰河期引起的天灾已经愈发严重。 自天启六年十一月起,整个陕西久旱不雨、草木枯焦、赤地千里,无论朝廷发下多少的赈灾物资,都是杯水车薪。 天灾的力量远大于目前朝廷所能赈灾的极限,因此虽然大明的国际形势日益强盛,内部却依旧是矛盾重重。 到现在为止,陕西省大部已经连续数月没有一滴雨水,二月初,白水县又起了蝗灾,以致田亩荒芜、颗粒无收,饥民外逃、饿殍遍野。 这样的情况下,饥荒更加严重。 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陕西境内疫病流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死人,饿死的、病死的,被官府催逼死的,就连游医都不愿再去。 百姓死毙愈多,人人迁怒,欲反官豪,以求生路。 白水县,更是整个陕西糜烂最为严重的地区,“草木尽,人相食“,农民“皮骨已尽,救死不瞻“。 尽管朱由校已经在天启元年取消了课税及杂税,并且用在赈灾上的开支在逐年增加。 户部上奏称,这些年下来,朝廷用于赈灾和安置流民的花销,到天启六年年底已经和军费处于持平状态。 如果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赈灾的开支会在今年超过军费。 但事实证明,人心不足蛇吞象,就连人头滚滚的洪武一朝都有无数的贪官污吏前仆后继,何况是现在这天启一朝。 朱由校发现,除非是厂卫直管的赈灾形式,其余各地所有的赈灾物资几乎都会受到层层剥削,地方官府仍然有很多在无视朝廷的规章制度,铤而走险,巧立名目。 征收苛捐杂税,滥用职权,这种事在如今已经是屡见不鲜,而且愈是职小位微的官吏,催逼百姓愈甚。 而无知小民,遭受到这种不公正的待遇,绝大多数都会迁怒于朝廷的无所作为,当今皇帝的酒池肉林。 由于一行人全部都是骑兵,自京师而出,一路疾行,离开畿辅只用了三天两夜。 三月十二日,总算是抵达了白水县的县城外围。 “陛下,这里就是白水县了!”陈策一旁说完,朝周围下令道:“先派人到城中探听情况。” “是!” 话音落地,一名勇卫营骑兵拍马而走,直奔城中。 白水县据称已经被造反的饥民占据,陈策担当护卫皇驾的任务,不得不谨慎行事。 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便是在这里和饥民打一仗,平定局面。 以勇卫营的战斗力和军械配备,攻下一个被饥民占据的县城,简直跟喝水一样容易。 当然,这是众人最不想见到的情况。 毕竟白水县的这批饥民,也都是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现在这个年头,地方上都是个什么样子,他们心里也都很清楚。 这次天启皇帝亲自下来,很显然就是为了改变眼下的局面。 朱由校一手牵住马缰,极目四望,在白水县城的城头并未发现任何一个站岗值哨的官兵。 白水县城一点儿也不大,甚至在北方五省县城中都是相当小。 城墙全由夯土所砌,仁宣之后一些重要城镇开始将土城墙改建为砖城墙,白水县由于地处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被划入这一行列。 但是改建全国城镇的工程耗费实在太过巨大,仁宣二朝过后,正统前后便是停工,其余历朝也都是修修停停,至今也没修到白水县。 现在朱由校看到的白水县城,还只是一座夯土的小城,城外一片空旷,一看就是个穷困潦倒的小地方。 很快,前往城内探查的骑兵返回。 他在马上抱拳说道:“陛下,城内饥民以王二和种光道为首,听闻王师前来,愿意放弃抵抗!” 陈策蹙眉问道:“此话当真?” 见那骑兵点头,他转头说道:“陛下,还是令这两个造反的饥民头子出城见驾比较妥当。” 朱由校点头,说道: “那就这样吧,派人再进城。召王二和种光道出城,告诉他们,有何冤屈,朕这个大明的天启皇帝,可以替他们做主!” 那骑兵点头,继而转身,再次奔驰进城,卷起阵阵烟尘。 见他离开,朱由校骑在马上,远远扫了一眼城头,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城头开始出现一颗颗人头。 大量的饥民扶老携幼来到城墙上,很快引起了勇卫营的警觉,现在的勇卫营列阵以待几乎成了兵士和军官下意识的行动。 用不着陈策和朱由校下令,勇卫营的一万余人便是结成了守御阵型,鸟枪手小跑着来到前排,上好了子药。 见到城外这支整齐划一的军队已经准备进攻,城头立时传出惊呼和大声喊叫。 饥民们都看得出来,这支盔甲鲜明的军队就是皇帝身边著名的勇卫营,战斗力比九边的边军还要强,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 许多女人尽管十分害怕,但还是转过了儿女的脑袋,不想让他们看见这一幕,城头甚至传出了“呜呜呜”的哭声。 这个时候,起初进城的那名勇卫营骑兵带着两个人走了出来,正是这几千饥民的为首者,王二、种光道。 两人也都没想到,这件事会引起这么大的震动,居然把皇帝都惊动了,亲自来白水这个穷困的小县。 王师抵达城下,二人也根本没什么抵抗的心思,因为那无非是带着这些人去送死。 二人走到朱由校身前,对视一眼,然后纷纷下跪行礼。 第八百三十七章:死罪可免 种光道再也没了面对官差时的豪横意气,王二也是战战兢兢杵在原地,两个人都被眼前这股阵仗吓住了。 他们从未见过装备如此精良的官军,精良到让他们认为这根本就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军队。 勇卫营的每一名官兵,全身上下都被盔甲所包裹,手中紧紧握着钢枪,只能透过铁盔,看见一张张没有任何表情的冰冷面孔。 这般肃杀的气氛,令两人不寒而栗。 至于说下跪,这完全是自发无意识的行为,直到朱由校悠悠开了尊口,才是把他们忽然间拉回现实。 朱由校一手拉着马缰,自上而下俯视道: “朕在紫禁城,听见白水县有人造反,直接带着勇卫营就来了,知道朕来这里做什么吗?” 两人这才明白皇帝对此事的看重,然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朕是想来看看,是谁的胆子这么大,敢造大明,造朕的反!”朱由校说着,眯起眼睛。 一旁的勇卫营总督陈策也冷哼一声,但是没有说话。 王二鼓起勇气,咬紧牙关,说道:“陛下在上,请容草民解释!” “讲吧。” “谢陛下!”王二如蒙大赦,佝着身子,“一切的起因,皆为这白水县衙征收占地税,还要拿我们的地契抵税。” 种光道这时也道:“是啊陛下,若是能活得下去,谁愿意聚众冲击县衙啊,还望陛下明察!” “胡扯,朕不是在天启元年就取消一切苛捐杂税,并且免赋三年了吗?”朱由校脸上满是不相信的神色。 王二急于自证,说道: “陛下若是不信,就请去问问这白水县全县的百姓,草民说谎,总不会全县的人都帮着草民说谎,蒙蔽天威吧!” 朱由校想了想,点头说道: “种光道留在此处,你回去叫他们放下刀兵,出城详细禀明此事,如果确系为真,是地方官府征收课税,朕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3节 “谢陛下!!”王二和种光道没有想到皇帝居然是这样的通情达理,激动地对视一眼,不断叩头。 王二踩着破烂的草鞋,跑回城内,不一会儿,城头的百姓逐渐下城,亦步亦趋地出现在城门。 “准备——!” 勇卫营随即列阵,鸟枪队的队官小跑上前,用指挥刀指挥身后鸟枪手纷纷举起火枪,对准了城门口扶老携幼的百姓。 一名骑兵上前,大声喝道:“天子在此!尔等齐步上前,我说停便停,到时继续向前的,杀!” 百姓们闻言,很快便议论开来,见到对面是皇帝带头的勇卫营亲军,这才渐渐止了议论。 待他们走到距离朱由校一行人阵前约莫百步时,那骑兵忽然喝道:“住了!莫要再走了!” “再敢向前一步者,格杀无论!” 很快,百姓们慌慌张张停住脚步。 由于害怕,百姓们全都挤在一起,一个中年男子不知是被推搡出来,还是怎么,大呼着踉跄向前几步,然后摔倒在地。 他在地上爬起来,不断蹬腿。 “不要,不要…我不是有意…” 那骑兵没有半点犹豫,只是抽出腰间钢刀,驱马上前,对着男人头上便是一刀。 一声惨叫过后,鲜血飙了一地,男人随即扑倒。 那骑兵将钢刀垂下,虎目环视众人,“向前一步者,格杀勿论!不要再向前了!” 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兵,都是如此的强势,勇卫营铁一般的纪律,令在场的所有造反者胆寒。 很快,全场几万人鸦雀无声,安静得就连风吹过沙地上的“哗哗”声都能清晰入耳。 朱由校策马向前几步,众人的目光立即汇聚过去。 “朕问你们,事情真如王二所说,是地方官府不遵朝廷政令,征收课税而起吗!” “敢妄言者,诛杀九族!说!” 面对朱由校的厉声喝问,百姓们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回答一句,王二眼看着就要哭了出来。 但是很快,人群中开始出现整齐的声音。 “是!” 一名耄耋老者颤颤巍巍走出来,勇卫营正要动手,见到朱由校竖起手,这才是立即收了鸟铳。 “陛下,老朽年过半百啦,总不会骗人吧!县令孙以智和师爷方洲互相勾结,一直都在白水县征收课税。” “我们这些人,不也是大明的子民吗?” 朱由校眯起眼睛,喝问:“如此多的造反者,难道就只有这一家之言吗?你们叫朕如何相信你们?!” “我能替他作证!”一名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一副毅然决然,慷慨赴死的样子。 “我们都能作证。” 一个女人抱着一子一女,出来跪在地上,渐渐地,周围百姓成片成片地跪倒,沉默间更似有千言万语。 “你们…”朱由校眼神有些动容,就连陈策和勇卫营的兵将们,都发出了许多的叹息声。 良久,朱由校叹了口气,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哪老人身前将他扶起,高声说道: “都起来吧,朕既然已经来了,就会亲自去查。” “如果此事为真,朕绝不姑息!” 尽管如此,勇卫营还是立即动作起来,拦在了朱由校身边,将其与众多的百姓隔开。 陈策也在紧紧盯着这个老人,仿佛一有异动,手上的雁翅刀便会划破他的喉咙。 “如果此事为朕,尔等死罪可免,但是现在要老老实实的待在白水城内,等朕查清以后,再放你们出来。” 老人早已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混沌的热泪夺眶而出,他根本没有奢望过此生能有这样的时候。 一家冤屈,会受到当今皇帝的重视,甚至于,就亲自站在他的眼前,给出承诺要替他们出头。 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声高喊,“万岁!” “万岁!” “万岁!!” 这声高喊就像是引燃了导火索,所有的百姓都是匍匐在地,不断拜着,发出一声声由自内心的山呼。 陈策的手渐渐离开雁翅刀,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个皇帝,能受爱戴到这样的地步。 大明有这样的皇帝,何愁兴盛! 近万名周边聚拢而来的百姓自发返回城中,而勇卫营也随之入城,不费一兵一卒便收复了白水全县。 陕西巡抚这时候才是姗姗来迟,派人为这数千百姓提供了粥食。 此刻,看着跪在眼前瑟瑟发抖的陕西巡抚乔应甲,朱由校的脸上冷若冰霜,“朕只问一次,白水县,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八百三十八章:拿巡抚开刀 “陛…陛陛陛下,臣也是事后才得知,白水县县令孙以智多年来,乱收课税,为祸一方,正打算上京面呈…” “别再说了,你的这些推脱之言,让朕感觉恶心!”朱由校忽然站起身来,一脚将乔应甲踹倒在地。 “就连你这样的人,都能做一省之巡抚大员,以致百姓造反。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朕瞎了眼了!” “狗东西,朕杀你一万次也不解气!” 乔应甲慌忙爬起,然后匍匐在地,动作极其熟练,“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此事是臣处置不利,臣、臣该当受罚!” “是,你是应该受罚!”朱由校冷笑一声,“白水县出了这么大的事,饥民造反,抢占县衙。” “你这个陕西巡抚,来的居然比朕还要晚,是不是要等到饥民打到府城去,你才会动身?” “朕要你这个巡抚又有什么用?陈策呢?” 陈策立即上前,低声喝道:“臣在!” “给朕把乔应甲这个无能巡抚带下去,杖责八十,要是还活着,就扒了他这身官服扔到街上等死。” “让这样的人穿着我大明的官服,朕觉得丢人,砍了他的头,脏了勇卫营的刀!” 陈策闻言,旋即转身,命令两名勇卫营千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乔应甲,不顾后者如何的嚎叫,都是稳稳钳住,来到白水城内的宽阔广场。 正在巡抚衙门人员帮助下分发粥食的白水百姓,见了这一幕,都是围拢过来,发觉被按住的人是谁,片刻间一阵的叫好。 很显然,乔应甲这个巡抚在陕西,名声也不怎么样。 “陛下有谕,扒了乔应甲的官服,杖责一百,若还不死,就扔到街上,让他自生自灭!”一名勇卫营千总大声喝道。 喊完,他转身下令: “你们两个,按住这个无能巡抚,把杀威棒给我。我要亲自动手,不然三、四十棍把他打死,就太便宜他了。” 千总的技巧肯定多,闻言,几名勇卫营战士都是会目一笑,一人一边,死死按住乔应甲的四肢。 千总将杀威棒握在手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闷棍。 “好!” “打得好!” “不要打死了,太便宜他了!” 千总听到这些议论声,心底笑了一声,喃喃道:“放心,大爷这八十棍,有他够受的。” 不多时,千总提着满是血迹的杀威棒,回到正坐在台阶上听较事密奏的朱由校面前。 他低声说道:“陛下,八十棍已经打完,给这杀才留了口气,扔给城中百姓,这会儿怕是已经被撕烂了。” 朱由校先没回话,听穿着百总衣服的较事说完,示意他离开,才是转头笑道:“你做的不错,这个乔应甲该死。” “他是魏忠贤在天启三年举荐的‘人才’吧?派个人回京,传话给魏忠贤,就说让他看看他给朕举荐的这个大才!” “该怎么办,让他自己琢磨!” “遵旨!” 一名骑兵闻而转身,上马疾驰,自北门远去。 刚才朱由校便是得到较事府的确切消息,王二、种光道等人的确是受那师爷方洲和差头刘四的催逼。 而且最先要打官差的也不是王二,而是种光道。 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经过较事府的密奏,还有对历史上原本事件的了解,朱由校基本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转头看了一眼正在分发粥食的百姓。 但是,造反毕竟是造反! 无论有什么原因,造反都绝对不能被轻易姑息,不然,日后谁都觉得有冤屈造反便不会死,就麻烦了。 朱由校想着,淡淡说道:“传王二过来。” 陈策点头,随后亲自去将王二领了过来。 王二还不知道皇帝单独叫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事,但是来的第一时间,还是跪下行了礼。 “起来吧,朕刚刚得到消息,此事的确是白水县衙乱收课税,白水百姓造反,事出有因,可免受牵连。” 话说到这里,王二咧嘴一笑,又惊又喜,“草民谢过陛下,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朱由校脸色冷了下来,“朕这次不会牵连聚在白水的全部百姓,但是你要告诉朕,你们二人是谁先打了官差。” 王二脸上的欣喜之色顿时停滞,即便他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榆木脑袋,皇帝刚才那话也是听了个明明白白。 意思就是,必须要有人死,谁先动手杀的官差,谁就是带头造反的第一人,必须要当成典型砍了。 没有造反不死人的,这次也不例外。 王二自然知道,是种光道第一个打死了官差,可他开不了这个口,他知道,种光道也是被生活所逼。 傻站了一会儿,他默默道: “是我,陛下杀了我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4节 朱由校有些意外,多看了他两眼,轻笑:“王二,你和种光道不过才认识几天,为他丢了性命,值得吗?” “把他供出来,也是实话实说,你的前途很光明。 面对皇帝的戏谑与压迫,王二的腰杆再也直不起来,他突然觉得浑身都酸痛不堪。 膝盖一软,顿时跪倒在了黄土中。 他的汗水雨点般落在地上,咬紧牙关。 “陛下是一代明君,杀我一人,保全白水全城百姓的性命,陛下能平定局面,我也死得其所。” “看来你什么都懂。”朱由校嗬嗬一笑,“你还有什么遗愿吗?说吧。” 王二喉头一哽,“说来可笑,我今年三十有六,一事无成,除了家传的四十亩地以外,别无分文,更没见过女人。” “若不是陛下明察秋毫,我家这四十亩地,怕也要为那贪官知县占去,还请陛下能寻个女子,为我王家留个种。” “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朱由校却是哈哈大笑。 笑了几声,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好啊,好一个有情有义的真汉子,不过,王二,朕不能满足你。” “这个愿望,还是得靠你自己去争取。” “陛下此言何意?”王二一愣,正要询问,却是有人用一股猛劲儿将他打晕,用粗麻袋子蒙住。 动手的正是陈策,随后问道:“陛下圣明,这样的汉子,就这样砍了,的确可惜,要把他带到哪儿?” “辽东。”朱由校眼眸闪闪望向建州方向,“听说白水县的师爷方洲有个弟弟叫方冉,无恶不作,为祸一方。” “将那方冉抓来,顶了王二的头,当街砍了。” 第八百三十九章:人头滚滚 “我这是在哪?” 不知过了多久以后,王二混混沌沌醒来,发觉自己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掀起卷帘,飞起的烟尘映入眼帘。 “你得感谢当今的陛下,陛下看你是条汉子,饶了你的死罪,但是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立功赎罪吧!” 王二听得似懂非懂,云里雾里,仔细想了一下,却又忽然间想通了,于是瘫坐在马车里。 “是这样吗?” 打前头驾车那人说到这里,轻笑一声: “王二已经死了,因鼓噪乱民造反,在陕西白水县被当街砍了,现在的你,是辽东边兵刘四。” “王二,再也不存在了。” “刘四…”王二喃喃道,“这是陛下给我赐的新名字吗?” 那人笑道:“你当自己是谁呢?你以为这次陛下是为了你在白水搞出的那点破事就来到陕西的吗?陛下来陕西,是要整顿地方上的乱局!” “这是勇卫营的陈总督给你起的名字,别把自己想的太重!” “再过上一阵子,我会把你送到山东蓬莱,你从那里沿水路往金州去,到军营找一个姓曾的千总报道。” 不知怎的,王二听了这些,居然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靠在马车的一侧,忽然想到什么,问道: “好汉,能问你叫什么吗?” “我姓周,你知道这些就行了!” 又不知多久,马车终于缓缓停下,王二掀开帘子,下意识伸出手拦在眼前,透过夕阳,看见了一个忙碌的港口。 许多打着大明旗号的战船在来回巡逻,目所及处,各国、各地的商船云集,在港口卸货、装运。 官兵、水手、商人,吵吵闹闹,一片繁忙的景象。 “这里便是蓬莱水城,大明最大的一处港口,美吗?”姓周的人跳下马车,交给王二一份路引。 久居在内陆的王二,何曾见到过这样的场景。 夕阳西下,听着头顶海鸥的叫声,大明的战船在海面上乘风破浪,他不由看得呆了。 “美。” 姓周的坐在一块巨石上,说道: “呵呵,我每次来蓬莱,都觉得世间实在美好。王二,你何必要为了那些前尘往事烦忧呢?”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既然天家已经给了你另一次机会,就要好好抓住,这可是旁人不可求的恩典。” 随后,他郑重其事说道: “到了辽东,要好好干,朝廷都替你安排好了,那里没人认识你,改头换面不是什么难事。凭你的能耐,会有更好的发展。” “不过,陕西那边,你全都能放得下吗?” 说话间,姓周那人若无其事地朝前方看去。 “辽东金州人刘四,自幼父母双亡…”王二也没察觉到什么,接来路引,随口念了一句。 随即望向远处的海平面上,笑道: “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王二已经死了,死于造反,那是他咎由自取。若是没有皇帝的恩典,现在就连刘四也没有了。” 闻言,姓周的锦衣卫放下杀心,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好干吧,刘四,我会去找你的。”姓周的锦衣卫说完,上了马车,转身就走。 刘四问道:“你怎么找我?” 后者闻言,轻轻一笑,给了他一个侧脸:“这天底下,就没有锦衣卫找不到的人。” “北镇抚司小旗官,周魁。” “锦衣卫。”刘四喃喃一声,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很显然,皇帝派一个锦衣卫来送自己,也是有着半路灭口的打算,还好自己的表现取得了锦衣卫小旗周魁的信任。 刘四松了口气,望向远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造反从来都是被逼无奈,若是真的有办法,谁又愿意去铤而走险。 现在的他,已经完放下了以往在陕西的那些事情,甚至还对未来在辽东的生活有些期待。 听说朝廷对于立功的将士奖赏十分丰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 陕西,白水的局面已经随着朱由校御驾亲来而得到平息。 白水县令孙以智和师爷方洲已死,陕西巡抚乔应甲撞到了枪口上,多罪并罚,直接被打了八十棍。 谁成想,乔应甲看着弱不禁风,八十杀威棒居然没打死,最后还剩了一口气,被勇卫营扔到街上,自生自灭。 后来朱由校也是从较事口中得知,乔应甲被愤怒的白水县饥民给活活撕了,血肉模糊,肠子、内脏,流了一地。 那般血腥的场景,连勇卫营都不忍直视。 白水县造反的饥民得到宽恕,首恶王二被杀,种光道被流放到大同充军,隶大同副总兵徐永寿麾下,永世不得再回白水。 因他们两个都是孤家寡人,根本没有家人,所以无从株连。 至于说早已死于饥民之手的白水县令孙以智和师爷方洲,他们的罪孽之深,也并不能就这样算了。 因“白水举义”乃是天启王朝第一件惊天动地的饥民造反之事,关系重大,在处理的问题上,朝廷也是费尽心机。 最后,师爷方洲作为蛊惑者,被处以夷平三族的极高刑罚,而县令孙以智,则从宽处理,只诛杀了九族。 朱由校责令工部重建白水县城,有意重开陆上丝绸之路。 近期,随着蒙古诸部的相继臣服,以及察哈尔部林丹汗的北迁,塞北几无战事,朝中大臣也在商讨,是否应该重开路上丝绸之路。 而白水地处丝绸之路要道,重开丝绸之路虽然困难重重,但是其对大明的意义之重大,朱由校心里也是清楚。 至此,白水之事算是告一段落。 但这只是世人眼中看到的,这也是朱由校想让他们看到的。 就在全天下都在歌颂皇帝处理此事的英明果断时,朱由校却并没有打算离开陕西。 陕西的官员们惊恐地发现,天启皇帝似乎只是借着这件事当做借口来到地方,至于接下来要干什么,这自然不言而喻。 皇帝及勇卫营已经离开白水,但是白水城内的清算行动并未结束。 陕西督办司来到白水,清查知县孙家并师爷方家全部家人及财产,太原总兵高业派遣贺人龙部进驻白水城内,维持治安。 一连几日,白水城内都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方、孙这两家被督办司持圣旨株连,总共杀了三百多人。 第八百四十章:整顿陕西 朱由校抵达西安以后,并没有入城,却是在城外十二里处停了下来,勇卫营在此地扎营立盘。 听闻此事,西安城内的朝廷文武,都是揣揣不安。 皇帝已经来到西安城外,他们现在出迎也不是,不出迎也不是,而且很显然,是借着白水县饥民造反这件事来的。 禁军营地连绵二三里,一万多人在营盘内来来往往,不时又有一队队的骑兵纵马奔出营地,前往远处,不知所去为何。 一眼望去,尽是金戈铁马,马蹄踏在陕西这个久经天灾、战乱糜烂的土地上,奏出一首令人躁动不安的华曲。 在营地的最中间,一座高高竖起九龙旗的大帐静静矗立,手执钢枪的勇卫营将士们来回巡卫,一片肃杀的气氛。 陕西巡抚乔应甲的事,已经传回西安,皇帝的到来,更令这座省会城市中的全省最高朝廷管辖机构的官员们担惊受怕。 新任的陕西巡抚朝中还没有拟定人选,在皇帝金口玉言之前,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布政使和按察使,这两名原本的陕西巡抚属官,便是全省权利、地位最高的两名文官。 除此以外,还有西安一府六州三十一县的知府、知州、知县们。 这些官员,此刻全都聚在九龙帐里,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暗自揣测着皇帝下一步的旨意,以及自己将来的命运。 文官们集中在一侧,从属于陕西都指挥使司的卫所武将们,则是聚拢在另外一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5节 这件事虽说出自于文官,但饥民造反,白水县驻防官军毫无作为,以致饥民轻易夺取县城,这也有他们武将的罪过。 本来争斗不休的陕西官场,全都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拧成了一股绳。 或者说,临时上了一条船。 尽管这条小船破破烂烂,似乎随时要在来自于京师的大风浪中被掀翻,但他们还是不得不蜷缩在上面。 “参见陛下!” 这时,帐外的勇卫营士兵纷纷半跪行礼。 一阵脚步声伴着铁甲叶子相交之音传入九龙帐,一身明黄色甲胄的朱由校,在众人的眼前走进了帐中。 勇卫营的总督陈策,一如既往跟在他的身后。 朱由校坐在九龙御座上,心中自然知道这次来陕西的目的,原本党派之间的倾轧,无论阉党还是近年来复起的浙党,都有其古代封建党派的弊端。 好比阉党,毫无能力的陕西巡抚乔应甲就是最好的例子。 朱由校不得不说,在应付东林党的时候,这些油盐不进,而且对自己忠心的阉党的确好用。 但是东林被肃清朝堂以后,尤其是皇权现在已经被自己抓到这样地步的情况下,阉党存在的弊端就已经超出他的优势了。 眼下朝堂上仍然需要阉党和浙党相互制衡,但是地方上,则需要任用真正有能力的官员。 一个官员的贪腐和无能,便会对一地的百姓造成极其恶劣的后果。 当这样官员占据地方官员的大多数,朝堂的政令便不能得到彻底实施,阳奉阴违的情况也就屡禁不止。 王二在白水“起义”的消息,为朱由校敲响了警钟。 现在已经不能再坐在紫禁城里,等着看各党之间角逐出优胜劣汰,然后慢慢换人了。 这次下来,就是要着手清理一下地方上糜烂的官场,用铁腕手段,让自己的意志在这片土地上得到贯彻。 杀一个不行,那就杀十个、百个。 总而言之,不把陕西打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朱由校就不会走。 “都来了。” 朱由校说道:“坐吧,赐坐。” 语落,十几名勇卫营士兵纷纷入帐,将早就备好的凳子整齐的摆列在两侧,文武们见了,纷纷行礼。 “谢过陛下——” 然后,分列两侧坐好。 人是坐下去了,可是心却是吊起来的,谁也不知道这次皇帝又要处置谁,谁的心里都有鬼。 “白水县,朕刚从那儿回来,你们这些地方上的大员,就没有什么要和朕说的吗?” 一句话下去,帐内的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 “崔治,你身为陕西的布政使,掌管全省的民、财、田、户、钱,孙以智在白水县征收了三年半的课税,你就毫不知情吗?” 崔治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不过孙以智已死,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推就行了,死人毕竟不能说话,也不会狡辩什么。 他连忙出列,噗通跪倒在地。 “陛下!朝廷取消课税、杂税的公文臣的确在前些年就已经下发至各州、府、县,可他孙以智竟敢无视布政使衙门的公文,依旧在白水胡作非为。” “对此,臣也是早有所知,只是他孙以智善于隐藏,一直未能找到真正的证据,故而…” “胡言乱语。”朱由校冷哼,“朕虽没做过布政使,却也知道,全省的田册和税册都在布政司衙门内。” “来人,将田册和税册拿给朕看!” 不多时,陈策亲手将两本册子捧来。 朱由校只是随手一番,然后便猛然间将册子掷于地上,“你自己看看,天启三年到天启七年,白水县的税务正常吗?” 崔治连忙拿起册子,胡乱翻看,实则根本没有细看的心思。 他的额上不断有斗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册本,朱由校耐心早已消散殆尽,“行了,别看了。” “以前不知道查,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 “朕查过了,西安三十一县,有半数的税册和户部都对不上,恐怕私底下征收课税的还不只是白水县一地。” “你这个布政使,到底是怎么当的?” 说着,朱由校右手攥紧,狠狠击在桌案上。 “无能巡抚,无能布政使,陕西怎能不乱?”朱由校大手一挥,向外喝道:“来人,扒了崔治的官服,抄了他的家。” “扔到街上,让他自生自灭去吧!” “陛下,陛下臣有话说!”崔治见到身后闪起亮光,就知道勇卫营亲军已经入帐。 再听见愈发接近的沉重脚步声,他心乱如麻,只求自保,惶然拜倒在地,不断叫喊。 “陛下,是都指挥使李洪与知县孙以智等联合,暗中征收课税、侵吞军饷,互相分账!” “陛下明察,陛下明察啊!!” 第八百四十一章:祖宗成法 “等等。” 朱由校说道:“你说的是真的?” 陕西布政使崔治见到引起皇帝的兴趣,好似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声说道:“千真万确!”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去清查天启朝以来,历年陕西都司各卫所军饷,去问那些当兵的也行,他们全都知道。” “都知道,怎么不报?”朱由校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意识到问错了人,不等崔治反应过来,便向陈策打了个眼色。 陈策抬脚几步,来到一脸仿徨的陕西都司都指挥使,秩正二品的李洪面前,后者在这位勇卫营总督面前,也只是满心的恐惧。 似李洪和崔治这般职权,就和后世的军区司令和高官差不多。 但是在朱由校这个皇帝面前,他们还是如同一只蚂蚁,可以被轻而易举的踩死。 “你这是血口喷人!” 李洪自然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服软、认罪等于死路一条,要是咬紧牙关撑住不松口,倒还有一线生机。 “我李洪为朝廷兢兢业业,镇守陕西,何曾传出过贪污军饷、侵吞卫所军屯之事?” “陛下,莫要听信那崔治的一家之言,臣对大明,对陛下之忠心,日月可鉴,绝无此事啊!” “崔治这是眼见死到临头了,到处乱咬呢!” 朱由校嗬嗬一笑,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但是目下来讲,崔治知道的可能更多,倒是暂时不打算再弄死他了。 “是真是假,朕自有定夺,暂且将崔治收押,至于你么,李洪,你近前来,真有话对你说。” 后者闻言,连忙上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陛下请说,臣无不照办!” “若真是崔治造假,朕自会严厉惩戒,可若他方才这些话有真的,李洪,你的下场要比他凄惨数倍。” 李洪闻言,浑身一颤,险些摔倒,连忙说道:“陛下放心,臣从未贪污过陕西官军的军饷和军屯。”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崔治冷笑:“姓李的,死到临头了,你还在咬牙硬挺!天底下有什么事情是厂卫查不出来的?” “哼哼,等死吧!” ...... 天启皇帝来势汹汹,一场见面,又有一名大员落马,临死前如疯狗般乱咬,又供出另外一名重要人物,都指挥使李洪。 随着皇帝的到来,陕西官场突然间变得血雨腥风。 几天之内,陕西巡抚乔应甲、陕西布政使崔治,这两个陕西的高官干部接连落马。 尽管地方官府有意隐瞒,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嘭!”都指挥使李洪的拳头猛砸在都司衙门内的桌案上,连带茶碗都飞起老高。 这次他侥幸逃脱,不是皇帝起了仁慈之心,而是因为影响不好。 事实上朱由校也就是这样,接连几日之内处置的朝廷大员太多,地方难免震动,毕竟陕西一省的军政事务,还需要有人处理。 茶碗在桌上跳了几下,最后还是落在地上,茶水溅了前面站着的两名指挥同知一身。 其中一人,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声吼道:“什么?陛下要清查卫所的军屯田册和历年饷银?见鬼!” 李洪双手一背,大步在中厅走来走去。 “敢动祖宗的成制?……陛下这是喝了魏忠贤那票阉党的的迷魂汤了!” 一名唤做李正的指挥同知说道:“陛下早就想动卫所军屯了,前些年,胡士广、许为京那两个老东西忽然来陕西,办什么晋商,我就觉得不对劲!” “现在想想,唇亡齿寒哪!”另外那唤做邵士彦的指挥同知满脸的后怕,说道: “说不得从那时候起,陛下打算剪除晋商之后,再清查陕西的卫所军屯,现在我们孤立无援,该如何是好?” 听两名心腹说完,李洪骤然停步: “还是要找人劝劝陛下,现在浙党的温体仁入阁后比较得宠,要不要派人飞马入京,给他送份厚礼?” 没错,魏忠贤又又又背锅了。 即便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会有人傻到直接去说皇帝的不是,皇帝身边不正有一个名声极臭的阉党头子么? 所以,他就是最好的挡箭牌。 两名都司指挥同知李正和邵士彦,同时也都有军队里的职务,带着兵,他们站在两侧,满脸的严毅刚正,似乎是代表正义的一方。 “卑职看,行不通。”邵士彦说道:“陛下我可知道,一旦定了主意,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早些年刚即位的时候,包庇阉党、诛杀东林,甚至在亲征的路上,让勇卫营鸟枪队射死了洛阳王!” “我们这些人,又能比洛阳王和东林大臣强到哪去?” 李洪满脸的愤怒,添了一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6节 “那就这样等死不成!陛下清查卫所,要从陕西开始,这可是祖宗定下的成法,说办就办,把我们这些人都搁到哪里去?” 两名都司闻言,眼睛同时亮起。 李正阴鸷一笑,“都司方才也说过了,这是祖宗的成法,陛下今日要办陕西,明日就会办山西、山东!” “全国的卫所,迟早都要步咱们的后尘,现在只有把事情闹大,闹到祖宗成法上去,争取文官衙门及全国卫所的支持!” 邵士彦也道:“说的不错,陛下现在也只是有这么个年头,许是没想到那崔治会临死乱咬,随口问了几句,不然不好下台。” “也许,人家并没有要真的清查卫所屯政的意思,都司只要死不承认,就算是东厂来了,也不能拿您怎么样。” “您可是陕西的都司,办了您,叫其余十二布政司的都司怎么想?朝廷又要把他们往哪搁?” 李洪拍案而起,“你们倒是提醒了我,山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是我的旧交,他也认识湖广都司的都指挥使。” “这件事说小可小,说大也可以闹得很大!” “我陕西都司出了事,别的都司迟早也都会查,李正,你亲自跑一趟山西,邵士彦,你去湖广,说得越惨越好。” “都司要做什么?”邵士彦看见李洪的样子,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觉,连忙说道。 第八百四十二章:八省逼宫 太原,山西都指挥使司。 “嗯,我倒是听说了,皇帝刚到陕西,就打了乔抚台八十棍,现在就连在陕西当了多年布政使的崔治的官服都被扒了…” 都指挥使尹宽刚说完,山西的一名指挥同知从旁说道: “都司老爷,天道变了,真龙都下地跑了,我们这些地头蛇,恐怕要活不下去啦。” “废话,你都懂的道理,我会不知道?”尹宽冷嘲热讽一句,回头问道:“李同知,洪老弟派你来,是要我做什么?” “毕竟卫所之制乃是天下根本,为匡正朝纲,本官义不容辞。” 李正闻言,拱手笑道: “有尹爷这句话,卑职便就放心了,这是咱们李都司给尹爷的信,看完后记得要烧了。” 尹宽嗯了一声,越看脸色越是不对劲。 “这…这未免也太过激了,如此行事,岂不等同于联合十三省的都司逼宫进谏么?” 尹宽害怕,倒也实属正常,毕竟山西不同于其它各省的都司。 陕西、湖广等地的都司指挥使,或多或少还握有实权,如辽东都司、万全都司、陕西都司,甚至还是实土都司。 所谓实土都司,权利要比一般的都司大上一些,多存于边关地区,可兼理卫所内的民事及军队司狱。 正常来说,实土都司都指挥使手中握有的卫所军队数量,要多于如山西都司这样的一般都司。 山西都司,原本也是实土都司,但它现在却是两京十三布政司的唯一一个个例。 因山西临近畿辅且接临漠南的原因,一直都是朱由校各种改革政策试点工作的先行站。 针对五军都督府和卫所的改革,经过前几次事件后,在山西已经相当彻底。 山西的都司,到现在已经被泰宁候陈延祚的后军都督府完全架空,都指挥使尹宽,不过是空有名头的傀儡。 真正掌握实权的,是近些年来被天启皇帝重新任用的勋贵派。 那山西都司又是怎么从掌握实权的实土都司逐渐变成现在这个,完全是空有名头的军事编制机构呢? 实际上,经过前后两次的卫所试点改革及五军都督府卫所改革,山西都司所属的全部军屯在天启五年就已经被清查得十分彻底。 山西都司及山西行都司当时所有的军屯,在天启五年年内,全部都被划入后军都督府所辖。 其余的军屯,也都由后军都督府从财阀、豪强手中,以赎买或定罪的各种手段强行收回。 可以说,现在的都指挥使尹宽手上,既无任何军屯田亩,也指挥不动一卫一所的军队。 朝廷所有在山西的兵马,全都归泰宁候陈延祚的后军都督府一体节制。 除此以外,由于九边之一的大同镇亦属山西境内,而边军对朝廷绝对的忠心,也是山西之所以改革如此彻底的原因。 山西的大同军,隶属于山西副总兵张万邦的麾下,是天下间有名的强军,备御西虏、出战辽东,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 前些年,张万邦凭借战功被提拔为山西副总兵,有管辖山西全境官军的权利,这更是卫所改革在山西事半功倍的原因之一。 总而言之,尹宽是不太那么好跟着陕西都司去和朝廷作对的,打打嘴炮还行,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 尹宽看着从西安寄来的这封信,半天没有作声,这时才缓缓地起身,“其实要我说,这也难怪陛下。” 李正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尹爷怎么说?” 尹宽笑道:“这些年,朝廷是内有天灾,外有建虏,朝中百官日日争斗,世道不太平啊!几乎危及到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不然陛下怎么会有如此急切之心呢?” “哦?”李正说道:“那依着尹指挥使的意思看,清查全国都司卫所军屯军饷,陛下还有难言的苦衷了?” 尹宽笑道:“李同知这话可就见外了,我看,此事倒也不难解决,可是联合十三都司逼宫进谏,绝不可行。” 李正到现在已经听明白了,满脸冷笑。 “都指挥有什么高见,卑职悉听尊便!” 尹宽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洪老弟在陕西都司的位置上坐了这么些年,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大伙都知道。” “陛下要查,那就放开手脚让他去查,真要是查出了什么莫须有罪名,我也一定会朝中上疏明言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李正听出来对方根本没有配合之意,简言之,尹宽怂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见无人挽留,转身道:“都指挥好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看您能坐多久。” “这就不劳烦你们关心了。”尹宽已经是皮笑肉不笑。 ...... 山西的都司卫所文官武将们,几乎没有几个愿意趟这趟浑水的,原因他们自己心里明白,刀把子握在谁的手里。 山西的卫所改革已经接近尾声,皇帝的威望在山西已经相当高,但凡是个当兵的,就没有不听朝廷号令的。 在这样的地方,能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可是湖广、山东、陕西、河南四省的都司就不一样了,朝廷在这些省份的改革非常有限。 这四省,只有山东和陕西经过初步的改革,湖广和河南,基本上和历史的情况一样发展到现在。 朱由校继位到现在,既没有插手,也没有多问。 原因自然是湖广、云南地处腹地,官军战斗力在北方五省最弱,而且距朝廷中枢又远。 尽管朱由校个人在军队中的威望已经相当高,但是毕竟天高皇帝远,所以官军的归属感也不怎么样。 先行改革没什么必要,朱由校只是象征性免除了这些省份的三饷加派及苛捐杂税。 这些地方的官军,并未受到盔甲军械更新换代的福利,饷银补发了一些,但是考虑到会被贪污大部分,也没发太多。 简言之,湖广和河南两省,在朱由校执政的前八年,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山东和陕西的存在感也不如山西和畿辅。 陕西都司都指挥使李洪的办法,就是联合其余反对朝廷整顿卫所的都司都指挥使逼宫。 其余北方四省的都司都指挥使,还有江南四个都司的都指挥使,都在这次的奏疏中署名。 奏疏中的内容很简单,卫所乃是洪武皇帝定下的祖制,不可更改,更不可以剥夺卫所文官、武将在地方上的权利。 如果朝廷不立即停止清查卫所军屯及历年军饷这些政策,署名的八省都司都指挥使将集体请辞。 一同请辞的,还有一大批的朝廷文官及地方官吏。 这一消息传出,更是震动了整个大明官场。 如此多的地方要员集体辞职,这很显然会对整个朝廷在地方上的统治造成极大撼动。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一个政策,遭受到全国范围文武的集体抵制。 这种波动不亚于一次官场大地震,就连陕西白莲教、江南复社,也都开始上街大肆宣扬,一时间有复起的兆头。 第八百四十三章:畿辅稳固 紫禁城内廷,御花园。 太液池前后,凉亭下,后妃们正在此处一边观赏景色,一边举行宴席,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次皇家宴席。 只是,这次的宴席缺了最重要的一个人。 陕西饥民造反,攻破县衙,天启皇帝御驾当地,叛乱倒是平定了,可这风浪却是比之前更大了。 听说,皇帝到白水城内的当天,不仅造反的饥民首领王二被处死,白水知县孙以智和师爷方洲也被分别夷平三族、诛杀九族。 之所以会有这么严重的处理,不只是县令孙以智、师爷方洲二人催逼百姓,更是因为他们瞒着朝廷,在地方上乱收课税。 要知道,早在七年前改元天启的时候,当今皇帝便已经大赦天下,并且取消了三饷加派,还有地方上并不合法的苛捐杂税。 这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百姓们更是声声叫好。 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了,白水县却依旧如前朝万历时一样,课税照收,日夜催逼,官府动用私权,丝毫不给百姓活路。 天启皇帝如此处置,实际上并没有激起什么反对的意见,毕竟,如果就以孙、方两家被诛这样算了,那倒还算是个好结果。 怕的就是有人反对,引起皇帝怀疑,当时地方上的文官武将们,还是指望着皇帝能平乱以后就回宫。 可事情往往事与愿违,处置了孙以智、方洲和王二三人以后,天启皇帝紧跟着就做了一件令陕西官员冷汗直冒的大事。 在陕西当了多年巡抚的乔应甲被革去官身,打了八十大板! 这种板子,京里打得不少,打廷臣、打太监、打宫娥,顶多打上三十、五十的,从没有打过八十板这样的事情。 就是武宗要去江南那次,当庭打死了十一位大臣,也没有说谁能挺到八十板再死的。 八十板,还不得把人给打死了? 后妃们都没敢直接聊这件事,许是陛下就想把那个乔应甲打死呢?许是乔应甲罪大恶极,贪赃枉法呢? 好嘛,乔应甲的事算是了了,更多的事却又来了。 紧跟着巡抚,也就是陕西的文政二把手,布政使崔治也被打入督办司大狱治罪,而崔治在下狱以前咬出的那口,彻底搅乱了陕西的官场。 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李洪被弹劾有侵吞军饷、侵占卫所军屯,以卫所军户为自家佃农等多项罪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7节 但是,有意思的来了。 天启皇帝居然没有直接砍了或者罢免了李洪,反而是把他放回去了,皇帝是怎么想的这没人知道,反正传进后宫的消息挺大的。 八个省的布政司和都司官员,居然联名上奏,要求皇帝不要再继续清查陕西的卫所军屯田亩和课税。 明眼人都知道,这就是逼宫! 消息传进后宫的时候,这些天启王朝的妃子们,想的不是廷臣及各地文武如何如何的声讨,而是愤怒。 没错,她们每一个人都很生气。 皇帝更宠爱皇后,这是理所当然,在这之外,对她们这些妃子也都是雨露均沾,相当不错。 皇嗣是什么,那就是妃子的靠山,就算以后失宠了也能保证颐养天年的最大保证。 天启一朝除了皇后以外,四个妃子每一个居然都为皇帝生下了皇嗣,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当陕西出现问题,而皇帝不在京师,廷臣们又开始兴风作浪的时候,后妃们就开始担当责任了。 尤其是掌太后印玺的刘太妃和张嫣这个中宫皇后。 刘太妃这次以礼佛为名,没有出来赴宴,这也就是说,整个京师的廷臣们,现在就等皇后的态度。 张嫣之所以召集这次家宴,也是在皇帝远离京师的时候,给后宫统一口径,毕竟这大明,还是需要人当家做主的。 “魏忠贤,你说说,这次陕西那边儿该如何处理?”张嫣拿起一盏都匀,说这话突然间笑了起来: “爷平日可最听你的话了,你来给我们说说。” 许是这位天启皇后的功夫还不到家,魏忠贤没有觉得十分害怕,但也知道她这样说的意思。 他侍候在一旁,笑着说道: “娘娘这样说,可是折煞了老奴了。” “这次八省都司、布政司联合劝谏,各位娘娘不必担忧,照常吃喝就行,有什么事,陛下都能处理。” 裕妃童静儿城府最浅,担忧就写在脸上。 “你这样说怎么行呢,爷还在陕西,这次八省劝谏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生了动乱……” 魏忠贤看过去,佝着身子说道: “裕主子这样想倒也难怪,八省劝谏不是小事,可依老奴来看,他们多半也就是闹闹。” “那位爷的脾性,各位主子可比奴婢我清楚。” “何况,爷身边儿可还跟着陈策,张万邦的大同军就在山西,就算真出了什么乱子,也不算什么。” “诸位主子,就欢闹一些,不论廷上怎么闹,后宫只要不乱,京师也就乱不了。” “京师不乱,爷的心气儿也就足了。” 魏忠贤说完,又默默站在一旁。 最近他的日子也不好过,陕西巡抚乔应甲,是天启二年他举荐给天启皇帝的,在陕西干出这样的事,等皇帝回京,阉党也要受到牵连。 “诸位姐妹都听到没有,咱们那,只管吃喝就行了。”张嫣看着眼前的盘子,说道: “这家八宝鸭是怎么做的,实在好吃。” “他们那家,不只八宝鸭,寻常的烧鸭是京师一绝。”良妃王氏带着笑容说道。 纯妃段氏也兴致勃勃道:“我问过了,那叫南味烧鸭,他们家除了八宝鸭还有酒焖肉、东坡肉,早就是远近闻名了。” 张嫣笑道:“这样改善改善伙食也好,内廷那些厨子,不是烤羊肉、白煮肉,就是珍珠翡翠白玉汤,真吃够了!” 很快,亭子里就是一片的欢声笑语。 吃惯了内廷的御膳,偶尔换个口味,妃子们全都胃口大开,蒙妃乌缇娅更是吃了个嘴光肚胀。 她虽然不懂什么宫廷政治,却十分会吃。 后宫听见了朝野沸议的消息,却是比往常更开心了,在民间找了家厨子,吃了个不亦乐乎。 这件事流传到朝上,文官们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 而李洪等人想要以后宫来乱朱由校之心,甚至于请出太妃逼朱由校让步的心思,也是彻底落空。 第八百四十四章:寸步不让 朱由校的意志,在陕西被坚决执行着。 最近,就连百姓都是发现,陕西当地的各地官府,效率就从没有现在这样高过。 县官们都变得清正廉洁,卫、所的指挥使和千户将官们,现在一个个都恨不得直接住在军营里,摆出一副爱兵如子的样子。 可是就连他们都知道,这些地方官,不过是因为皇帝下来,临时做做样子而已。 皇帝一走,他们便又会原形毕露。 李洪坐在都司衙门里,听说有八个省都联名上奏了,满脸就是抑制不住的开心神色。 就连他都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能激起大半个天下的群起反对! “都司,联名逼宫不是小事,万一那位犯了脾气,真的准了辞本,反倒骑虎难下。” “依卑职看,只微微放风出去,让那位有所耳闻,也就足够了,后宫里传来的消息不是很顺利,太妃没有理会,皇后娘娘也并未回话。” 这话是陕西都司指挥同知李正说的,出去送信的,他主要负责畿辅、陕西和后宫。 相比于邵士彦在湖广、河南和江南的顺风顺水,李正则是到处吃闭门羹,就连山西都司尹宽,都没有参与这次的联奏。 经历过这些事,李正已经是有些害怕,眼皮连跳了几日,但是具体在害怕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现在的李洪,哪里能听得进去这些话。 大明一共十三个布政司、十六个都司,有八个的文武长官都在这次的奏疏上署名了,想到这里,他就十分激动。 哼哼,看他皇帝还怎么继续查! 就算是皇帝,也不敢与整个天下的卫所为敌吧? “准?他怎么敢准我们的辞本?”李洪有些不悦,“你莫不是昏了头吧,这次可是八省联奏,大半个天下的官员!” “真的全都辞了,朝廷也要分崩离析!我们不做官可以活得下去,朝廷没了我们,可就转不下去了!” “都司,您还是再仔细斟酌斟酌。”李正还是劝道,“不必斟酌,事情已经到如今这个地步,后退是死,向前也是死!” 邵士彦站在一旁,满脸的冷笑:“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李正,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莫非你不懂。” “卫所乃是洪武年以来的根本之制,天下间凡是要冲之地,哪里没有卫,哪里没有所?” “有卫所,就有官,就有将,天下九成九的官军都在卫所,都在我们的手里捏着,真到了鱼死网破的那天…” “挡全天下的财路,就算是当今皇帝,也不行!” 李正看着这两个人满脸潮红的激动样子,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他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上这条船。 ...... “这是陕西、湖广、河南、山东、浙江、江西、广西、广东八省布政使、都指挥使的联名奏本。” “一同上奏的,还有山东巡抚李精白、广东巡抚尤可大、山西巡抚刘策等人,请陛下过目!” 西安城外,禁军大营。 勇卫营总督陈策将这份奏本托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呈至御前,左右两侧站满了勇卫营的将官。 人人都是知道这件事将对大明引起的震动,他们屏息凝神,静静等着天启皇帝的最终裁定。 朱由校接过奏疏,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却是已经非常的愤怒。 为了改革卫所,自己已经准备了多年,各种试验之后,这才敢借着平乱的余威真正动手。 却没想到,这样还激起了大半个天下的群起反对。 不过朱由校害怕吗? 这要是刚继位,确实应该害怕,没准还得退让,满足这些逆臣贼子的要求,可是现在么,是真的没有必要。 手里握着刀把子,腰间的钱袋子满满,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想闹,那朕就陪他们玩玩。 西南之役后多年没有松松筋骨了,正好也检验一下历史上明卫所军真正的实力,到底是什么样。 现在朱由校最担心的不是会激起这八个省的联合叛乱,而是后宫,这个时候,廷臣们肯定也闹起来了。 京师那种地方,你是永远也不可能彻底肃清反对派的,暗地里的虫子十分多,杀不完也查不清。 没有自己坐镇,朱由校担心,张嫣能不能压服得住那帮蠢蠢欲动的各色人等,就算有刘太妃,也还是担心。 正想着,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入帐,来到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除了朱由校,没人能听清。 周围人只是知道,皇帝在听到这句话以后,脸上散发出自信的笑容,就和当年带领他们亲征时一样。 身着飞鱼服,手上握着绣春刀的田尔耕说完这些话,就站在朱由校身侧,好像个护法似的。 而朱由校,看完全部奏疏的内容,脸上已经看不见任何表情。 除了那些封疆大吏和一地要员以外,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杂鱼。 这篇奏疏不短,洋洋洒洒,通篇都是所谓的“祖制”不可违,从前对祖制毫无感觉的地方官儿们,这时候却全都化身成了皇明祖制的捍卫者。 相比于奏疏,底下的名字却更长。 朱由校只略微扫了一眼,便看见福建道御史李应升、陕西道御史蒋允仪、浙江道御史夏之令、吏科给事中刘宏化、刑科给事中毛士龙… 这些名字,看都要看上一会儿。 他们有地方上的官员,也有当朝的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汇聚到一起,竟然意图颠覆皇权,行逼宫之举。 “陕西都司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听到问话,陈策连忙说道:“回陛下,臣与田千户经察,都指挥使李洪确有侵吞军饷,以军户为佃农等事。” “罪证属实,还请陛下过目。” 他说完,田尔耕便拿出一份陕西都司历年饷银名册,其中清晰表明,天启二年,兵部拨陕西都司军饷三百一十二万两足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8节 天启三年,拨军饷四百零六万两足额。 天启四年,拨军饷四百三十五万两足额。 一直到去年,也就是天启六年,兵部拨给陕西的军饷一直都是以都司为编制单位,下发的兵册足额。 但是,陈策派人到陕西都司下辖各卫、所,许多官兵却都说常年没有发下足额饷银。 除此以外,大部分官兵都没有更换过任何的盔甲和军械,使用的还是万历年的制式长枪与火器。 身上穿的,还是陈旧的鸳鸯战袄。 这些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都在说陕西都司之糜烂,已经到了何等地步。 事到如此,朱由校也就没什么心思再查下去了,突然间起身,将身后挂着的宝剑取下,扔给勇卫营总督陈策。 “带兵围了陕西都司衙门,捉拿都指挥使李洪这个乱臣贼子!” “臣遵旨!” 陈策双手捧起尚方宝剑,说完即走出帐外,对眼前聚拢的勇卫营一众将校高声道: “众将士,随本督缉拿逆贼,匡正军法!” 第八百四十五章:清君侧! 洪武八年,朱元璋改陕西都卫为陕西都指挥使司,治西安府,辖西安右护卫、西安左卫、西安前卫、西安后卫等三十三卫、所。 陕西都司治下各卫所,上次统计数量时是在嘉靖五年,有军户十七万户。 至今天启七年,卫所军户制度混乱,不只陕西都指挥使司一地,现在全国各地的都司,只有地处九边的都司还算清楚。 就连兵部,也只是大致知道,近些年全国兵力大约在一百二十万左右,具体各都司情况,无从考起。 兵册一般都是虚报、瞒报,除去天启三年开始在九边增加的三十万边军,中原及江南各卫所,总兵力大约在九十万到一百万之间。 这是兵册上的数字,历年来,军户数量和官兵数量常常瞒报,实际上军户和卫所军经历年年逃亡,人数只会比这更少。 这些都只是大概的数字,具体各卫各所真实明军的人数,只有那些统兵的将领才知道。 不过就从白水县被饥民轻易攻破来看,一个县的正规驻军不会超过三千人,内部如此空虚,这不得不引起朱由校的重视。 当然,陕西都指挥使司由于地处险要,卫所数量和驻军规模,都是中原五省之最。 天启元年都指挥使李洪上书兵部,称西安城内彼时拥有驻军五万二千余人,马军一万三千,炮兵八千,余者皆为步兵。 这个数字一定不会是真实的,现在西安城内现在到底有多少明军,这还很难说。· 西安,古称长安、镐京,为多朝古都,历史悠久、文化绵长,其城池之宽大,可比南北两京,为朝廷设在西北,集中军事、商业、经济的重镇。 天启二年,朝议选山陕精锐十万,设立西北大营,西北大营的选址就在与西安府在西部接壤的凤翔。 陕西都指挥使司的治所,就设在西安。 西北大营直属于兵部,并不归其管辖,自设立以来,只在天启四年林丹汗入寇大同时动兵过一次。 有明一代,都在西安府内设有重兵把守。 现在仅是西安府境内,就集中了西安右护卫、西安左卫、西安前卫、西安后卫四个卫及众多的守御千户所、守御百户所。 若是标注在地图上,则会看到密密麻麻的卫所,星罗棋布在西安城周围,保卫着这座西北重镇。 至于说西安的城防,也是西北乃至中原五省最为坚实。 一进城内,便随处可见堆得老高的擂石枕木,每个垛口后,都摆着一门佛朗机炮,环城列炮不少于百门。 虽然说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吧,但好歹也是个威慑,证明西安这座西北重镇的地位。 西安城内,规制也与寻常城镇不同。 在这里,巡街的不是只有官府的衙役,还有一队队执刀的卫所官兵。 几座营地矗立在城内,整日间都能传出嘈杂纷乱的动静,卫所兵在街道上随处可见,巡抚、知府、知州、道御史、监察御史、千总、百总… 除了这些当官的,西安城内也是皇亲贵戚、豪强世家的集中之地,给人以一种假象,这里有权有势的人,似乎比百姓都要多。 西安城,乃是整个陕西省朝廷统治中枢的所在。 巡抚衙门、官府衙门,街道巡检司总署、陕西总督办司、陕西都指挥使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 众多的朝廷官署总部,都设在西安城内,还有西安府及陕西其余州府的文官武将,也都常年留宿于此。 傍晚,西安城内依旧是川流不息,各色人等行走在街上,小商小贩的吆五喝六声,青楼女子的招客媚笑,都是不绝于耳。 但是大户们却都如同得到了消息一样,闭门不出,越是富裕的街道,越是冷清得令人心里发寒。 有些眼尖的百姓已经留意到,街道上的卫所官军,在今晚比以往要少了许多,还有大户们的动作,更让人觉察到一丝诡异。 于是,一部分百姓和城内的商户立即放下手头的活计,或是带上老婆孩子回家,或是提前关了铺子。 在这份再寻常不过的“繁华”之下,好像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东条街上,陕西都指挥使司的治所内,气氛称得上激烈,卫所的文官武将们,从没有一次聚集得如此之齐。 “都司,不好了!” 这时,一名披挂着布面甲的家丁奔入大厅,直接半跪在地。 “都司,各位老爷,禁军忽然调集了大批兵马,由陈总督带着,已经从南门入城了!” 指挥同知李正闻言吓了一跳,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当今皇帝不仅是犯了性子,而且是寸步不让! 还没有回复八省布政司、都司联名奏疏中的要求,一得到消息,就直接让陈策带着兵来抓人了! 陕西都司可是中原五省驻军规模最多的都司,就这么动手,难道这位皇帝不怕会激起兵变吗? 他正想着,一旁的另一名指挥同知,邵士彦说道: “来得好!” “他禁军勇卫营是多少兵马?前后三次扩编,现在也不过是一万多人,城内可有五万驻军!” “算上周围今日就能抵达的西安四卫,我们足以调动近十万的大军,禁军再能打,也不可能以一当百!” 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洪在厅内来回踱步,突然间停步,一拳敲在桌案上,满面潮红,“对!劝谏不成,就武力逼宫!” “这叫什么?对,清君侧!” 卫所内的文官们聚在一起,很快就嗡嗡的议论开来,一时之间,竟然没人反对。 很显然,李洪刚才口中所说可调动十万卫所军,给了这些文官希望,毕竟皇帝这次带来的,不过是一万多勇卫营而已。 如果真的能控制皇帝,那岂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没有人能抵挡这样的诱惑,何况在他们看来,这次他们才是有理的一方,“清君侧,维护祖制”,这就是武力逼宫的最高尚理由。 在文官们看来,武夫们实在是粗鄙之人。 卫所制度,他们获益甚多,这次皇帝要改变,他们尽管交章反对,但却都不会在明面上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更遑论逼宫这种大逆不道之举。 可是武夫就做得出来,这样也好,让他们去做,自己静观其变。 逼宫成功,他们也能跟着得福,就算是失败,到时候也可以说是为卫所武将所迫,不得已而从贼。 文官们算盘打得叮铛响,认定了自己不会吃亏,都做起哑巴,无人为皇帝说一句话。 李洪眼见无人反对,当即说道: “传我的军令,阉党蒙蔽君上,祸乱朝纲,蛊惑陛下轻动祖宗卫所之制!我辈军人,该为大业所计,清君侧!” “调集全城卫所军,迎击勇卫营,告诉他们,这次是以武劝谏,不是造反!” 卫所武将们互相对视几眼,大部分的人都转身出去调集部下,只有以李正为首的一批人,还停留在原地。 李洪走过去,蹙眉道:“你们对我的军令有异议?” 第八百四十六章:不堪一击 李正后退几步,“不、不敢…” 李洪冷笑一声,道: “既然不敢,那还不赶紧去准备?” 李正慌忙转头就走,连多看李洪一眼也不敢,余的卫所武将也都跟了过去,直到他们走入一个偏房。 “你刚刚为什么不直说?”沉默许久,一名指挥佥事纷纷不平道。 李正不可置信地看这人一眼,“你行你怎么不去说?他可是都指挥使,家丁就有四百多个,各卫各所还不知有多少心腹,是你我能比的?” 指挥佥事胸前不断起伏,显然很不服气。 他说道:“那就这样算了?李洪这次可是去谋反的,不做点什么,等朝廷平息叛乱,我们都会被视为同党!” “到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是啊,他们这些人担心的就是这个。 虽然说皇帝要动卫所军屯,这是他们赖以得益的东西,但是在场的都知道,这次闹剧,皇帝一定会赢。 别的不说,卫所军打得过九边军队吗? 九边那些如狼似虎的边军,一个个喊起皇帝的名字来,都是嗷嗷直叫,他们都是带兵的,手底下一盘散沙,如何与朝廷为敌。 这些年来,朝廷对陕西、湖广、河南等省官军可以说毫不重视,相比于年年足饷的九边边军,他们就是后娘养的。 这个时候忽然要动卫所,能是人家皇帝忽然而起? 正说到这里,城外已经是乱了。 李正来到躲藏小屋的窗户处,发觉有不少百姓和商旅已经逃难来了,街道上的商铺也陆续关门。 就连本地官府的衙役们,也都跟见了鬼一样,挤在百姓中间,什么也不管了,直奔着府衙而去。 许多的青皮和地痞、流氓,见街上突然间乱成这个样子,也在这个时候跑出来打劫抢掠,行以往所不能之事。 “兵乱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19节 “闹兵灾啦!” “都指挥使李洪造反了,快跑啊!” 街上四处都是这样的喊声,打眼一看,就看见几名青皮当街大打出手,将一个老人活活打死,然后将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孩拖入小巷。 女孩叫喊得撕心裂肺,青皮们脸上洋溢着狞笑和淫笑,很显然,转眼之间,方才还秩序井然的街上,现在已经彻底乱了。 而李正现在心乱如麻,根本无暇去管什么维护治安,如何保住身家性命,这才是他想的头等大事。 街道的拐角处,出现一队卫所兵,约在百人上下。 这人李正很熟悉,正是与他同等职位,但却坚定支持李洪造反的指挥佥事邵士彦。 邵士彦和李正,原本都是李洪的心腹,可是在这场兵变之下,两人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心思。 李正由于在山西、畿辅接连碰壁,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动摇,尤其是在山西看见当地的井然有序,更是感觉这次兵变根本不可能成功。 “他怎么来了?” 李正蹙眉喃喃出声,身后的一干卫所武将和家丁也都发现了邵士彦。 此前他们是同僚,可是现在,他们一个是造反逼宫的反贼,一个是临时退缩,打算支持朝廷的官兵。 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出很多,而且街上都是乱兵,李正缓缓将手握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静等对方前来。 邵士彦早和李正私下不睦,除了李正,他这个指挥同知才是陕西真正的军队二把手。 他得到消息,说李正躲在此处,便立即带上家丁第一时间赶来,就是要趁乱除了这个对手。 他来到门前,听屋内寂静如斯,盯着千户看了半天,方道:“别躲了,李正,你现在出来,我不杀你。“ 话音刚落,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李正持着雪白的钢刀跳出来,上来就是一脚,一边骂道: “姓邵的,枉你活了三十有六!不自思善,以保晚节。谁料大明养你千日,不思报恩,竟然助纣为虐,谋害天子!” “国朝待你何等厚恩?而今你竟与那都指挥李洪思谋在西安城内发动大兵,造反作乱,真是忘恩负义至极!” “你就没有想过,来日何以面对九泉下,生你养你的爹娘!” 邵士彦不为所动,冷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你不过是怕了,怕了朝廷,怕了那个昏君。” 他灵活地闪避到一旁,躲在一众家丁身后,猛拔出佩刀,恶狠狠地朝李正及其身后一干卫所武将说道: “那昏君妄动卫所,这正说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大明气数已尽!” “至于他的恩德么,天子对我哪里有过什么恩德?” “历朝天子无有敢轻动卫所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见鬼去吧…!“说完这些,邵士彦哼哼一声,喊道: “举铳!” 李正等人闻言大惊,但此时街上已为乱兵占据,将他们和自己的家丁团团围住。 “砰砰砰——” 随着一阵爆响,李正等二十余都死在鸟铳的齐射之下。 李正身中数发铅弹,又被乱兵刺中,浑身冒血,强行挣脱乱兵向前几步,一口将鲜血喷出,喷在邵士彦那张呲牙裂嘴的老脸上,顿时将后者的脸庞溅得更加狰狞可怕。 他晦气地吐了口唾沫,叫道:“来人,速给我净脸!老子还得出去见都指挥,武力劝谏!“ ...... 卫所军的集合速度,远远超出李洪的意料。 尤其听见这次是去与天子禁军勇卫营对阵,更是吓倒了一大片人。 勇卫营是什么? 那可是从九边选锋选出来的,一次扩招才新增两千多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浑身那装备,也根本不是他们能比的。 西安城南,地上的小石块和砂砾在不断跳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躲藏在民居中的百姓们眼前,一队骑兵隆隆而至,为首一员大将,身着黑色罩甲,手上持着一柄亮闪闪的宝剑。 “勇卫营天子禁军入城平乱,百姓毋需惊慌!” 勇卫营人人都会马术,只是挑选集中技艺最精湛的组成骑兵队,他们下马是步军,上马便是骑兵。 五千余名勇卫营骑兵,自西安城各门蜂拥而至,铁蹄仿佛踏着鼓点,轰隆隆进入城内。 城头的卫所军远远见到,无不是心惊胆颤。 甚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放炮,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勇卫营骑兵已经入城,进入街巷,到处截杀乱兵。 “砰——!” 这不是放炮的声音,却是李洪手下一员千总,拿着刀恐吓卫所兵们放炮,最后引起炸膛的声音。 卫所兵平时净给军将们在田地干白活了,虽然穿着一身官军制服,骨子里却是一个十足的农民。 他们根本没经历过任何阵仗,平时就连操训都是少有,更别提放炮这种技术活了。 卫所兵们逼不得已,手忙脚乱的将弹丸填入佛朗机炮,然后想也没想,就直接点火发射了… 这门佛朗机炮从万历年间就扔在这里,不知多少年未曾发射过了,何况这些卫所兵也根本没经历过放炮的培训。 他们在放炮之前没有任何前后准备,那些弹丸也不知道扔在这里多久了,竟然就敢直接往炮管子里胡塞,最后连放炮的步骤也错了,自然而然便直接引起了炸膛。 炸膛引起的碎片乱飞,将周围几个卫所兵炸得粉碎,血肉散落一地,连惨叫也没发出一声。 这一炸,炸没了卫所千总最后的顽抗之心。 他看了一眼城下不断涌入的骑兵,看看对方浑身披挂的铁甲,背负的亮闪闪虎枪,还有手里握着的那些他们见也没见过的短小手铳。 千总犹豫一会,扔了刀转身就跑。 千总都跑了,城头的卫所军更加军心涣散,顿时便一哄而散,扔下刀枪,四处逃命去了。 第八百四十七章:兵败如山倒 李洪知道勇卫营作为天子嫡系禁军,战斗力十分恐怖,但是并没有想到自己麾下的卫所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校场,话还没有喊完,城南便是一泻千里。 “不好了都司,城破了,陈策带着勇卫营骑兵,不知多少,正奔着这边来了!” 听见家丁狂奔回来喊话,一众决意清君侧的卫所武将们,脸色骤然都变了,一个个都是惶恐不安。 “怎么会这么快?” “那勇卫营难道是天兵下凡吗!说句话的功夫,就打进城来了?” 观此时聚在校场这些家丁和卫所军的队列行伍,陕西都司的都指挥使李洪,也算是稍有几分统兵之才,奈何没有用对地方。 在周围一众卫所武将当中,李洪家丁最多,装备也是最好,人人披挂着铁甲,手握钢刀,和边军都相差不多。 近四百名家丁,也不知为了养起这些人要贪污多少军户的饷银。 当然,这钱不白花,眼下卫所制度糜烂造成的后果,便是将领蓄养家丁,谁的家丁多,谁的地位就高。 官职越大,名义上能带的兵就越多,自然空饷就多,蓄养的家丁也多,四百家丁,足以让李洪在这个都司的位子上稳稳坐着。 这些家丁,往往都是只知有上官,却不知有朝廷,一旦事变,都是会跟着上官死战的。 “都司,下令吧!” 一名卫所千总说道:“要是让勇卫营就这么打赢了,只怕下一步就是要裁撤卫所了!” 另外一名千总听到,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家丁是我的命根子,没了官身,拿什么吃饷养家丁?没了家丁,如何在这个世道立足?” 余的卫所武将们也都纷纷附和。 “是啊!朝廷这不是把大家往绝路上逼吗!” “都闭嘴!”邵士彦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盔甲上已经沾了一些不知道是谁的血迹。 李洪见到,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他妈的,这些禁军,手里都拿着个短铳,大老远就在冒烟,打在身上,连披着布面甲的家丁都扛不住!” 邵时信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手铳?”李洪一愣,喃喃道: “我好像听说过,是军器司去年研制的,现在只有九边的边军才有配备,没想到威力竟然这么大!” 说到这里,李洪的眼皮跳了跳,露出凶光。 “弟兄们,出去和他们拼了,随我清君侧!铲除阉党!”李洪抽出明晃晃的雁翅刀,大声喊着冲了出去。 西安兵变,看似十分混乱,但其实一切都早在朱由校的意料之中。 卫所军到底有多少,真实数量谁也不知道,但是能确定的是,人数至少是勇卫营的三倍。 五千勇卫营自西安城四个门同时攻击城内的卫所军,这是一场在明知对方兵力远多于自己却仍要主动进攻的战斗。 但是正打算看热闹的地方官府文官们谁也没想到,这场战斗居然会如此顺利。 面对精锐的勇卫营天子禁军,卫所叛军居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进城前,陈策早为各队划定了活动范围和攻击计划,从马蹄声自禁军大营而起开始,勇卫营的计划就在一丝不苟的执行着。 相比于勇卫营的纪律森严,卫所军就显得十分参差不齐。 都司官李洪还在城中校场动员,手下的两名心腹李正和邵士彦便闹了矛盾,他们的部下在城内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李正最后死于乱军之中,连带着二十几名卫所的武将。 这些人一死,他们的部下完全没了约束,立时成为十恶不赦的兵匪,在城中四处抢劫。 而这些人的部下,实际上对李洪这个都指挥使并不感冒,大头兵听信家丁的话,而家丁只忠于自己的长官。 等他们各自的长官一死,谁还管什么清不清君侧,抢就完了,杀就完了,趁乱多捞点好处才是正事儿。 而作为陕西都司实际上的二把手,邵士彦先和李正争权夺利,而非一齐谋事的选择,也是卫所军直到勇卫营大举入城还没有形成战斗力的主要原因。 卫所糜烂,不只是军户怠战,也有绝大部分武将根本不知兵事,怕死贪财的原因。 等到邵士彦转头过来打算聚拢卫所兵的时候,发觉已经完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0节 卫所军本就毫无纪律可言,卫所武将们虽然因为利益受损而临时聚在一起,但并非是铁板一块。 他们至今,互相矛盾极深,大乱一起,所想的永远是保存自身实力,趁乱捞取好处。 各卫所武将们将令不一,城中大乱,一时之偶间,竟也都不能约束自己全部的部下。 将不知兵,兵不认将。现在大明腹地,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卫所武将们能力之低下,更是李洪这个都指挥使始料未及的事。 邵士彦就连自己部下的几千兵马都不能在短时间内全部聚齐,更别提其余的卫所武将了。 最后,只能迫不得已带着二百余名家丁,临时拉上千八百个卫所兵凑数,去迎击入城的勇卫营骑兵。 邵士彦的卫所军除了二百余名家丁以外,其余人毫无战斗能力,结果毫无悬念,被勇卫营骑兵一次冲锋直接击溃,四散而逃。 相比于抵抗勇卫营,卫所兵们更对抢掠百姓和商铺更有兴趣。 这次兵变,实则是一出卫所老派武将不甘心放权而演出的闹剧,更加证明卫所制度糜烂,以及朱由校先前政策的正确。 兵变一起,先前卫所武将们无数次的商谈和计划,一瞬间全都化为乌有,计划得再周密,无人去真正执行,最后不过也只是一厢情愿。 他们都高估了各自部下的凝聚力,战时根本没有几名卫所武将有能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他们所能管辖的,无非是各自蓄养的精锐家丁而已。 卫所军户平日受尽了上官们的欺压,在这种时候,多是阳奉阴违,大部分人都是只管抢掠一番,遇见勇卫营的大旗,便兵败如山倒。 陈策率领勇卫营骑兵,自从入城,便一路势如破竹,根本没有遇见乱军有效的抵抗。 勇卫营官兵们越杀越勇,在意识到卫所军孱弱的战斗力以后,很快将这些乱兵视作白捡的军功。 现在西安城中的场景,和以往的辽东何其相似。 披挂着精甲的勇卫营兵士,一个人追着三五个卫所乱兵,杀了这个,再砍翻那个。 就算是眼看着身边的同伴被杀死,还活着的卫所兵也只有趁机起身逃跑的力气,毫无抵抗之心。 还有一些卫所兵走投无路,迫不得已选择抵抗的,但也往往是被勇卫营一番砍杀或铳炮击溃。 兵变开始后仅半个时辰,躲在房屋内的西安百姓,便能在城中各处听见卫所乱兵恐惧凄厉的哭喊。 第八百四十八章:革西安卫 “逗留街上者杀!” “抢劫妇孺者杀!” “手持刀兵者杀!” “奉天子诏,诛杀逆贼!” 勇卫营的官兵走在西安城内,一声声高喊贯穿了整条街道,杂乱的脚步声,使得躲藏在屋内的百姓人人恐惧。 陈策来到校场外,刚好见到李洪骑着马率领家丁冲出来,立即喝道:“手铳,预备!” “放——!” 一连串炒豆般的爆响,李洪身边上百名身披铁甲的家丁人仰马翻,虽然大多数都没被直接打死,却也是心惊胆寒。 李洪赶到校场外,这才发现城中形势已经完全失控。 看着满街追杀自己部下的勇卫营,明明他们的人数那么少,明明自己的人数数倍于他们…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微微抽搐,显然很不甘心。 但是此时,更多的骑兵已经聚拢过来,纷纷举起手铳对准了校场门前聚集的大批卫所军。 陈策眯着眼睛,冷冷道: “放下刀兵,可免一死!吾乃是勇卫营天子亲军总督!” 听见这话,面对黑洞洞的铳口,卫所军的军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动摇和崩溃。 李洪心惊肉跳,连忙说道: “不要信他的话!咱们这次是造反,造反没有活路,放下刀兵,朝廷不会给你们活路的。” “随我杀到城外御营,杀了皇帝,还有一线生机!” “李洪,亏你还知道这是造反!”陈策眼中泛着冷冽的杀意,缓缓拔出尚方宝剑,对准了眼前的人。 “朝廷待你不薄,你却妄图弑君!” 随即,他转向那些卫所兵。 “这次陛下来到陕西,就是为解救尔等卫所军户,你们都没有身在畿辅和山西的家人吗?” “回去问一问,他们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你们现在又是什么生活!” “放下刀兵,可免一死!本督说的话,一向作数!” 说着,陈策目光缓缓扫过众多卫所兵将,大声喝道:“尔等难道还要逆天行事,甘当这逆贼谋反作乱的炮灰吗?” “再不放下刀枪者,杀!” 这最后一句话落地,周围聚拢的勇卫营骑兵们纷纷大声喊道:“杀!杀!杀!杀!” 这一声声直入云霄的喊声,彻底击溃了卫所军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一名阵前千总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雁翅刀,随着这“哐啷”一声,更多的声音此起彼伏。 “你们,你们…” 李洪看着周围被陈策缓缓平定下来的局面,声音在颤抖,随后猛然间暴起,驾马冲向陈策。 后者一手牵着马缰,只是将手铳缓缓对准了正向这边狂奔的李洪,然后“砰”的一声! 李洪应声落马,胸前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他捂着潺潺流血的伤口,还是破口大骂: “陈策,你不得好死!” “你记住我的话,那昏君不是什么好人,你知道的太多了,他迟早要杀你灭口!” “我在下面等着你,哈哈哈哈!” 陈策不为所动,无视后者临死前的癫狂之举,收起手铳,驾马转身,冷冷道:“绑了!” 随后,他来到众人面前,高声宣道: “察,陕西都指挥使钱李洪多年来,贪墨军饷,任内多有不法事,朕本仁德,欲革其官职,以观后效。 然李洪谋反作乱,罪无可赦,令禁军总督陈策以尚方剑斩之,并株连九族,传首四方,以儆效尤! 西安四卫千总及以上将官,皆视同附李作乱,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陕西都司下辖三十三卫所,一概等候调查,但有抵抗违命不从者,皆视为附李谋反,一并诛杀! 配合调查,安抚卫内军士者,即便查出有所前罪,也可酌情从宽,留得性命!” 一连串的圣谕下,周围所有的卫所乱兵全都是议论纷纷。 原来,当今皇帝最开始并没有打算直接杀人,是要放卫所军将一马,是他们那些军将谋反欲行逼宫,才惹得如此大乱。 想到这里,卫所兵们更是伏跪一地。 那些西安四卫的卫所武将们,却是不服不忿了,原本他们还以为只杀个李洪便行了,听到最后几句,都是变了脸色。 勇卫营上前,将在场所有的卫所军将,不论官职大小,一并抓到一众卫所兵的眼前,当场执行枪决。 “砰砰砰——!” 随着一连串的巨响,四十余名西安四卫的卫所武将脑袋上开了花,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这时,一名勇卫营的百总上前询问:“总督,还有七百多名这些逆贼的家丁,我们如何处理?” 陈策脸上勾勒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道: “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 西安兵变,一天的功夫不到就被平定。 这次闹剧,随着李洪等陕西都司武将的失败而告终,皇帝获得了全面胜利,进而压制了整个陕西蠢蠢欲动的卫所势力。 五千亲军平定数万卫所乱军,伤亡人数还不到百人。 打出了这种战绩,勇卫营的威名鹊起,陈策这位老牌的天启心腹将领,也是第一次为世人所熟知。 这次皇帝处置卫所作乱的手段,也是以铁腕著称。 西安周围参与叛乱的四个卫所,包括四名指挥使在内,千总及以上的武将都被视作谋反的同党,不论有没有参与叛乱,不论有没有直接证据,一概诛杀。 为首的李洪,更是被株连九族,总共杀了一百多人。 这还没完,如果说对西安四卫武将的处置还算在意料之中的话,接下来对那七百多个家丁的处置,就实在是有些血腥了。 在陈策的命令和朱由校的默许下,七百多名被俘虏的家丁,全部被勇卫营在西安处死。 当天晚上,西安城内,血流成河,即便乱兵已经被肃清,平日繁华热闹的街上,还是没有几个人影。 皇帝应对卫所武将作乱的手段强硬得令人意外,这次参与兵变的人,上到那些西安四卫的武将,下到他们各自的每一名家丁,居然没留一个活口。 有明一代至今,可考的兵变有很多,但是从没有过一次是处置如此之重,可以说这次朱由校几乎是把身边西安四卫的武将一体杀绝了。 不完全计算,死于这次兵变之中和之后清算的卫所武将、官兵,至少要在两千人以上。 很快,传出一个消息,朱由校不仅杀绝了西安四卫,顺手还借着这次平定兵变的余威,把西安四卫革除了。 没错,西安四卫,就这么没了…! 消息传出,立刻惊震了其余省的卫所文官武将。 但相比于他们,更慌的还属西安城内的文官们,他们中可也有不少人在李洪等联名逼宫的时候,趁火打劫逼迫皇帝来着。 现在卫所被平定,很显然皇帝要开始处理他们这些人了。 相比于还有一拼之力的卫所武将,文官们才是真正的坐着等死,跑又跑不掉,可谓心急如焚。 第八百四十九章:陕西新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1节 “诸位往日不都是信誓旦旦,一副要在承天门死谏的样子吗?怎么,现在全都哑巴了?” “西安四卫被革掉了,我们都是没有官身的人了。” 西安前卫,卫治城中。 西安四卫都设在西安府内,一卫有足额兵力五千余人,为的就是有充足兵力包围西北重镇。 西安兵变,皇帝一怒之下革除西安卫,也就是说,等圣旨一到,他们穿着的这身官服就不再有用处了。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全都是一介草民,任人宰割了! “少在这里说这种话了,你不也是如此吗?”一名卫所文官摇着头,“皇帝圣旨已下,就连兵变都失败了,除了等着圣旨,你难道还有其它办法吗?” 众卫所文官,都是唉声叹气,最开始说话那人便是陕西西安的兵备道宋由庚,他冷笑一声,坐回位子上。 “既然事情都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你想怎么办,别傻了,这些年,皇帝在承天门砍死的闹事士子还少吗?”另外一名文官说道,显然是已经认命了。 说话的是陕西的分守道吴际。 有明一代,地方文官除了巡抚、知府、知州、知县这些掌管文政的地位居高者,还有更多的低级文官。 这些低级文官,掌管着各地卫所甚至于官府的真正实权。 朱元璋为加强中央集权,撤销行中书省,分天下为十二布政司。 各省中,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分别为最高行政、司法、军事机构。 此三者地位平等、互不统属。 除了三司的文官,数量更多的是各种“道”。 仅陕西一省,就设有近两百多种道,例如分巡道、分守道、兵备道、督粮道、水利道… 其中,职权最大的当属分守道、分巡道及兵备道。 后世崇祯年间,兵备道甚至起到代替武将调兵遣将、指挥作战的功能,以文统武,正是这一时代的地方军政管理特点。 一般来说,分巡道由按察使司副使或佥事兼任,其主要职责为负责监督及巡查所辖府、州、县的官员吏治、官司案例等事。 分守道为永乐皇帝朱棣增设,将分巡道的职能大部囊括其中。 一般,分守道由布政司里参政、或参议兼任,分管辖区内诸卫所的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抚名等事,秩正四品。 分巡道、分守道自设立至今,都属于派出机构,官制上不属于常设,但又几乎从明初以来一直存在。 所以,各道之间的职权与知府、知州等地方官员一直是糊涂账,双方都很不满。 总的来说,名为“低级官员”的各道权利还要大于知府、知州,但是后者显然政治地位更高。 至于兵备道,其权利就更高了。 现在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地方上生乱,统兵前往剿灭的不是卫所官军,而是兵备道。 明代的兵备道,几乎掌握了卫所武将全部的职权,可督管辖区内官军练兵、剿匪、屯田、粮饷等各项重要军事职能。 武宗年间,升天津兵备太仆寺少卿陈天祥,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督捕盗贼,加练新军。 也就是说,武宗皇帝将天津兵备道提升成了军事一把手,甚至比一省的“司令”职权都更重。 兵备道宋由庚冷笑,“你以为我和那些粗鄙的武夫一样吗,在承天门下杀士子可以,在卫所门外杀军户呢?” “欸,是个高招啊!”分守道吴际竖起大拇指,眼睛亮了起来: “朝廷整治卫所,说是为了造福军户,要是在卫所门前大肆屠戮军户,只怕也无法向天下人交待。” “就是不知陛下能不能退让…” 宋由庚为自己满了一盏茶,笑道: “本就没指望陛下能退让,只要取消革除西安四卫的旨意就行了,革了卫所,军户没有饭吃,去闹一闹也正常。” “你们大可以放宽心,这事无论如何不会查到咱们头上,就算卫所真的被革,朝廷也不一定会取消各道的驻派。” 听见这些话,卫所的文官们都放心了。 ...... 西安城内,原都司衙门。 朱由校双手按在桌案上,看着那份八省联奏,咬牙切齿道:“传朕的旨意,他们不是要请辞吗?” “凡是在奏疏上签字画押的,朕一概照准!” 接下来,朱由校要考虑的就是如何安顿卫所军户的事了,要知道,陕西都司下辖各卫的军户起码有十几万户。 十几万户,那就是几十上百万的军户。 这些人不安顿妥当,转眼之间就会是一场席卷全省的叛乱,时间不多,必须要在几天之内,让他们看见朝廷这次改革带来的成效。 自从到了西安城外,朱由校就一直在考虑在陕西推行新政的事,到现在,也已经想得差不多了。 于是,招手示意随军的佥书官上前,说道: “朕下面说的话,每一个字你都要记好,错了一个字,立马给朕滚蛋,永不录用。” 佥书官浑身一阵,连忙坐到另一副桌案后,拿起毛笔,一丝不苟的等着,可他等了半晌,仍没见皇帝有话。 正在犹豫要不要抬起头瞄一眼的时候,朱由校发话了。 “即日起在陕西推行卫所新政。 其一,清查陕西都司下辖全部三十三卫、所军屯田亩,现有多少,遗漏多少,一亩也不能差。 侵占卫所军屯者,一千顷以下勒令归还地契,一千顷以上五千顷以下,额外罚没其家现有的一半土地及家财。 五千顷以上,一万倾以下,额外罚没全部土地及所有商贸铺所。 一万倾以上,抄家! 土地清算完成以后,全部军屯划为皇庄土地,将重新根据军户数量划分每户得到的军屯数量。 其二,废除陕西都司下辖卫所军户的世袭制度,准许军户子弟自由选择去留,离开的人,核定其参军年份,按月补足积欠饷银,赠以回乡路费。 留在卫所的官军,核查其直系亲属,接至当地卫内,由朝廷按月给予银、粮荫赏。 除此以外,天启七年内,将有后续参军福利政策出台。 其三,严打挂名军籍,驱使朝廷官军行使私役行为。 严令所司加派人手,按照名册,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逐个对比,各地东厂督办司负责督办,官员不尽心者去职。 凡发现有商人、军官、官绅等无关子弟的,核定历年饷银,由地方官府讨要回还,并发配充军为役。 其四,免除陕西境内各卫、所,军屯田税三年,三年之后,以每一分屯田交纳粮税五石为定额征收。” 第八百五十章:迟来的补饷 明初划分的军屯土地,十中有九都已经被卫所军将、文官及地方豪强瓜分,就连商人都甘愿花费大量的银子,给自家子弟挂个军籍。 这种挂军籍的方式,使得他们家中子弟不用去卫所,便能享受到朝廷正兵的福利。 再加上卫所武将瞒报,所以兵部永远都不会知道大明朝数量庞大的卫所军队,到底有多少人。 除此以外,地方将领早把卫所官军当做自己的私人农奴,逼迫他们给朝中权贵打扫庭园、种地浇花。 卫所官军们该拿的月粮被不断克扣,克扣多少完全要看卫所武将们的心情,即便如此,却还要交纳月钱,供上级挥霍。 在这种情况下,卫所官兵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生活,更别提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和日常操训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由此而看,卫所军队在勇卫营的进攻下分崩离析,倒也实属正常。 由于明初以来卫所军户世袭的定制,卫所军户遭受这些非人般的压迫,却不能脱离军籍,过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生活。 尽管朝廷一直都在减少军屯田税,但是卫所官兵逃亡的情况,仍在不断加重,到现在,许多卫所的实际正兵数量,甚至不足兵册上的两成。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朱由校治下的大明铁一般的事实! 督办司查到,在卫官军,苦于出钱,其事不止朝廷所征收的军屯田税一端,各卫武将,编排的杂税简直五花八门。 为供养家丁,各军将也是想尽办法,利用卫军这样的廉价劳动力。 如内外官员修缮府第、庭院花果,卫所军将们往往会派遣卫军前去帮工,既交往人际,又能获利。 用的是朝廷卫军,对其本人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卫军人丁众多,因而外出帮工,其价远低于市场征夫,而且还时常拿不到工钱。 就算历尽千辛万苦拿到工钱,往往又会被卫所军将以各种名目克扣,最后多是做无用功,成了挥之来去的私奴。 可以说,这次朝廷在陕西的卫所新政,是建立在人心之上。 朱由校其实早已考虑到卫所军户和官军会因此大量脱离,但是既然世袭制度已经废除,再提升官军待遇,再靠人心招回便也不难。 就算不废除卫所世袭,强行留着这“百万”的卫所大军,实际上对朱由校来说,也只是负担,毫无用处。 要求一帮连饭都吃不饱,没有任何操训的“农奴”去驻守城池,剿灭叛乱,这显然不可能。 ...... 大明朝从未有过这样一个场面: 无数身穿残破衣服的卫所军户,拥挤在各督办新政的有司衙门门前,喊着要退出卫所军。 朝廷能出台这样的政策,在卫所军户和官兵们看来,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一次,要是不赶紧退出,可就不赶趟了! 卫所军户能有这样热烈的表现,这实在是太正常了。 “慢慢来,一个一个来。” 经历司的一名文吏坐在司衙门前,看着眼前一直派到街上拐角处的军户们,暗自咽了口唾沫。 他的心里十分不情愿来做这种苦差事,但是眼角一扫,瞟到站在经历司门前的几名东厂番子,便赶紧继续做事。 档头眼睛很贼,文吏只这轻轻一眼,他便注意到了,于是迈着步子上前,拍了拍这文吏的肩膀。 “怎么,累了?” 文吏畏厂卫如虎,对方又握有生杀予夺之权,根本不敢怠慢,即强颜欢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2节 “早上饭食吃足了,到现在也是体力充沛!” “如此便好!”档头满意地冷哼一声,转头冲军户们喊道:“下一个,浔阳的李二牛?” 喊完,他嘀咕一句。 “这什么怪名字…” 周围军户嘈杂的声音太大,这一声嘀咕甚至连近在咫尺的经历司文吏也没听着。 李二牛是个发须皆白的五旬老者,档头也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您、您也是军户?” 李二牛苦涩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婆娘十年前死了,我儿子两年前在浔阳卫饿死了,全家只剩我一个。” 听到这里,档头大致明白了,声音略微有些分开,向身旁的文吏道:“等什么呢?还不赶紧把他的名字划掉?” 文吏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划掉了李二牛的名字,一旁的另一名文吏早就翻开文册等着。 “你家出夫浔阳卫十二年,积欠月粮二十石,盐二十斤,豆六十升,草料三百斤。你是取物还是易换银两?” 老人笑了笑,“我全家就剩我自己了,这么多东西,回家怎么拿得动?还是换银子吧!” 那文吏点了点头,说道: “嗯,加上十几年累积的欠饷银,共折银十二两,实发十二两三钱,拿着吧,这三钱是朝廷赠你回家的路费。” 老人将银子接在手上,直到拿着的时候,还是满脸的不敢相信。 “这、这些真的都给我了?” “我真的能回家了?” “你们不会是骗我,然后再抢回去吧!” 听见这话,文吏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东厂档头心下有些发酸,上前安抚道: “老先生,这些银子是你们家应得的,是朝廷发晚了,这本来就是你的银子,拿上回家吧…” 老人紧紧揣着这些银两,在他看来,这些银两,已经不只是自己全家十二年为朝廷当兵的所获了。 他李家,从明初到如今这天启七年,两百多年了,终于脱离了世代的卫所农奴身份,成为自由人。 只不过,他已经后继无后了… 李二牛走到街的拐角处,不禁跪在地上,抽咽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而他身上的银两,很快遭到一些青皮的垂涎。 几名青皮围过来,为首一人狞笑:“老家伙,快把银子交出来!” “这么多银子,你是无福消受了!还不如给大爷们,让大爷们去快活快活!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 “嘿嘿嘿——”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莫非要当道抢钱吗!”李二牛起身就要跑,却被青皮们拦住。 就在这时,一队勇卫营亲军跑过来,包围了这些青皮。 青皮们顿时大喊:“军爷饶命,我们可什么都没做!” “是啊,难道随口说说也犯法吗?” 为首的把总按住一个,沉声道:“带走,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第八百五十一章:人人自危 坤宁宫里灯火辉煌,良妃、裕妃、纯妃、蒙妃四位主妃正在配着皇后张嫣说话。 近些日子陕西的事传到宫里来,也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的争端,雪片一般的奏疏争相送往西安,但是据说天启皇帝连看都不看。 她们都是了解皇帝的,这位爷一旦下决心要做一件事,不把事情做绝,是根本不会回还的。 就算这件事是错的,皇帝也许会改正,但是想让他承认自己错了,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文臣们这个时候上奏,说的还都是一些皇帝在陕西新政的不是,可想而知,皇帝心情能好便怪了。 这些日子张嫣常去万岁山礼佛,为皇帝和大明祈福,这些消息传回宫里,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今日喝的不是贡茶,却是热腾腾的奶茶。 蒙妃乌缇娅起身,向张嫣行了礼节。 “皇后娘娘,这是我的父亲,福余王送来的乌齐叶特马奶茶,加热后飘香四溢,是乌齐叶特人餐桌上不可或缺的饮品。” “哦?我还没有去过草原呢,倒是要喝一喝,也算是去过草原上了。” 张嫣也不好拂了这大明第一位蒙古皇妃的好意,笑着接过来,小抿了一口,但是果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兴趣,反手便放下了。 倒是裕妃童氏和纯妃段氏,对这乌齐叶特马奶茶十分中意,很快喝完一碗,吩咐宫人又添了一碗。 悠扬的笛声透过屏风进入宫内,明亮的灯火透过精美的宫灯红纱、玉佩和流苏,倾斜而下,把坤宁宫中四位主妃及皇后的年轻美貌笼罩在一重淡淡的宫色之中。 裕妃童静儿年纪最小,本只是伺候在西暖阁的一名宫娥,因被皇帝相中临幸,生了皇长女朱淑娥而确立妃位。 童静儿的爹娘曾不止一次地在亲朋好友中说,他们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全赖祖宗做的好事多,福泽后代。 在四位主妃之中,童静儿也是最为乖巧,因而与谁的关系都不错。 至于良妃王氏、纯妃段氏,也都是天启元年全国遴选出三千秀女中的胜者,姿色才艺均为顶尖。 入宫以后,她们和和气气,倒是为朱由校减少了许多麻烦。 后宫一片的春色,轻松悠扬,而这一切的主人,天启皇帝朱由校却深深陷入陕西目前的局面困境泥潭,而无法离开。 ...... 新政一出,陕西立刻民心安定。 尤其是各个卫所,听了皇帝诏令,一个个都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哪里还有听信卫所文官们蛊惑的心思。 西安城,一处二层酒楼的雅间中。 兵备道宋由庚负手站在窗边,此刻他的眼前,正是一副卫所军户堵在街上,争相划除卫籍,领取积欠饷银的场面。 每一个领取到银子的前卫所军户,都是感恩戴德,连连叩头,方才离去,其中也不乏有拖家带口来到皇帝居住的陕西都司门前叩谢皇恩的。 总而言之,现在的卫所,人心已定,再也闹不起来了。 分守道吴际张着一张驴脸勾鼻,此刻他冷笑连连,令本就阴鸷的脸庞更显得阴暗。 “哼,我早说了,只要皇帝给这帮穷军户发钱发银子,谁还跟着咱们闹!” “行了,少说两句吧!”兵备道宋由庚话中流露出极度的不耐烦之情,“谁想得到皇帝会直接废除军户的世袭制度?” 说着话,他脸色阴晴不定,微微侧目: “不过你等着看吧,卫所世袭制度是许多人的饭碗,这次的新政不好推行,就算咱们被去职,早晚卫所也还是要建起来。” “到那个时候,还要把咱们请回来做官!” 这话,引起诸多卫所文官们的议论。 分巡道周吉今年不过四十六岁,一向心宽体胖,很少在这种场合说话,可是现在他却心神不定,眼前一片模糊。 “二位难道就没想过,这次陕西卫所改制,不会为我等招致大祸吗?” 他的话,也是许多卫所文官的担忧,众人纷纷说道。 “这些日皇帝虽说下旨革了山西四卫,可是免官的圣旨却一直没到,会不会…” “你这样一说,我心里更慌了!” “慌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眼下陕西官场,人人自危,咱们就在西安府为官,赶上这当头一棒,可别官做不成,连命也丢了……” 兵备道宋由庚是在场众人职权最大的,也是这次改制后损失最多的,他眼见众人言语之间,已经萌生退却之意,顿时冷哼一声。 “一群废物!” “难道你们就都指望着卫所武将造反作乱,自己不动动脑子,想想怎么能让这次新政在山西推行不下去?” 分巡道周吉衣服前摆不断抖动,周围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好像木偶一样呆板,尽力在维持较为平静的神情。 但是心中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对自己做过那些贪赃枉法之事的惴惴不安,反而使得他更加呼吸失常。 周吉的心跳不断加速,呼吸一口比一口急促和深沉,就连周围人的争论也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居然向前狠狠摔倒。 “他怎么了?”兵备道宋由庚有些纳闷,蹲下来试探一番,而后震惊地后退几步,“死了?” 分巡道吴际也连忙站起来,哆嗦着双唇。 “居然给吓死了?” 这一幕,也令他吓得不轻,“我看,咱们还是各走各路,趁着皇帝还没下旨,散了吧!” “事情已经如此,挽不回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兵备道宋由庚看着不断散去的前同僚们,脸上噙满了冷笑,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哼,这帮腐儒,这个时候都劝起来了,说是让朕不要继续推行卫所改革之法,还说这样下去,卫所的军户就都跑光了。” “跑光了好,省得留在卫所,给他们继续压榨!” 陕西都司,朱由校伏在案上,自言自语,说完闷闷将案上自京师送至陕西的奏疏扫落在地。 “陛下,边关出事情了。”陈策走进来,说道: “外喀尔喀汗国的盟主硕磊送来国书,说俄国吞并了费尔干纳一带的黠戛斯人十余个部落,陈兵七河流域,不知道想干什么。” 朱由校正在烦心,这个时候沙俄又来掺和一脚。 “告诉硕磊,让他不用怕,俄军没几杆枪,只要他们敢进入喀尔喀境内,大明必定派兵援助。” 第八百五十二章:重练卫军 随着新政出台,陕西卫所的形势愈发好转,军户们没有再出来闹事的,卫所军也有一多半都选择解甲归田。 尽管,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带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3节 西安城外,校场。 今天天启皇帝要讲话,西安城内的官府临时将这座永乐年修建,至今已经多年未曾使用的大型校场清理出来,以供使用。 勇卫营围在校场周围,警惕地注视着中间一万多人的卫所军。 这些卫所军,都是在这段时间新政以后,选择留在卫所,继续为朝廷当兵作战的人。 不过,这些人也多只是听说朝廷现在对当兵的家庭子弟有丰厚的福利政策,才会硬着头皮,保留军户身份。 朱由校身为皇帝,既然没打算彻底废除卫所,也就不愿意见到文臣们所说的卫所全部跑光的情况。 其实朱由校觉得卫所可以留着,但是要经过改革,抛弃原有的落后制度,使之配合改革后的五军都督府,成为一种基层的军事编制机构。 卫所军屯,收归国有已经不能阻止那些无良之人的侵占,索性就全部划为皇庄,以租赁的形势赠予军户耕种。 此后,军户们是在为自己这个皇帝种地,田税更是降低到了历朝最低的五石,看看谁有胆子侵占皇帝的皇庄田地。 朕可以赏,你不能抢。 留下来的一万多人,正在校场山歪歪斜斜的站着,以往这样站着惯了的他们,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羞耻之心。 可是今日,军容整肃、衣甲鲜明的勇卫营就列队站在他们身旁。 看看这些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是一个整齐队列的天子亲军,看看他们脸上一丝不苟紧紧盯着台上皇帝的神情,再看看自己… 卫所军们终于发现了差距,也感受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很快,一个人自觉站得直了些。 卫所军开始自发的调整队形,每个人都尽量站得笔直,尽管他们还是显得歪歪斜斜,和勇卫营一比,完全不能看。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这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陈策在一旁点头,感慨说道: “陛下,看来不是卫所的军户不堪一用,是那些造反的逆贼根本不会练兵,这些人,还有整顿的希望。” 朱由校点头,用铿锵有力的话说道: “卫所积弊已久,朕既然来到陕西,就一定要将这些陈旧的弊政废除,去旧迎新!” 他们能自发的调整队形,知道整齐站队,这实在是令人意外。 陈策于是上前,大声说道: “尔等能留在卫所继续为军,这是对朝廷的信任,也是对我们这些人的信任,我是陈策,勇卫营的总督!” “我要将你们打造成真正的官军,可以拿出去自豪的与人说,我是大明的官军!” “而不是现在,看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成什么样子?” “年岁在四十以上的,出列!” 话音落地,有数百名须发花白的中老年人颤颤巍巍出列,陈策眉头一皱,“现在的卫所,不再是从前的卫所,四十岁以上者,不可以为军!” “大明要的,是能镇守疆土的可战之士,而不是你们这些连刀枪都拿不动的,混吃等死的人!” 说完,陈策顿了顿,深吸口气,大声喝道:“身患残疾,没有家人者出列!” 这次出来的更多,有两千多人都是站了出来,他们互相交头接耳,根本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陈策并没有给卫所军反应的机会,直接道:“每个人到经历司领土回乡路费,回家吧!” 闻言,卫所军可不干了。 一名二十六岁的男子出来说道:“总督!我不想走,我爹饿死了,我娘被乱贼杀了,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要留在卫所!” “是啊,我们要留在卫所,我要当兵,我要为爹娘报仇!” 陈策眯起眼睛,来到第一个喊话的年轻人身前,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见这小子龇牙咧嘴,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心中点头。 “你叫什么?” “回总督,小的叫王自用,绥德人氏!”这二十六岁的小伙,喊话的时候,脖颈上青筋直露,心中藏着许许多多的愤懑与不甘。 “你呢?” “回总督,小的马守应,在大同当过边兵,后来没发饷就逃了,现在要继续当兵!” 陈策一愣,随而笑道:“好小子,这话也敢说,大同当年欠你多少饷银?” 马守应回道:“欠饷十四两!” “好!给他十四两!”陈策说完,马守应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没想到要回来的居然这么轻松。 他连忙伏跪在地,连连叩头: “感谢总督!” “谢我有什么用?”陈策一愣,转身望向在台上站着的人,“你要感谢陛下,没有陛下,哪有如今陕西的新政?” 语落,王自用、马守应等人纷纷伏跪在地,同声山呼:“小的们谢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顺势走下高台,将他们一一扶起,笑道: “拿上来!” 卫所军们正在好奇,便见到勇卫营的兵士们将一个个大箱子从校场周围抬过来,放在他们面前一一打开。 箱子被一个个打开,卫所兵的面孔顿时被吸引住了。 王自用看得愣了,马守应甚至不经意间口水流了一地,勇卫营抬上来的,正是一箱箱的崭新盔甲! 除了盔甲以外,还有锃光瓦亮的铁盔,银光闪闪的佩刀,给火枪手使用的遂发年枪。 这还没完,又是十几个大箱子被抬上来。 这些箱子里,是发给卫所军过冬的新制鸳鸯战袄,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厚,并且增加了铁片,以提供防御力。 “分发下去,朕的兵,不能穿的跟叫花子一样!”朱由校淡淡一笑,大手一挥。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盔甲和刀枪全部分发完毕。 由于新的西安卫所军队是地方官军,所以并没有九边和勇卫营一样全员铁甲的豪华配置。 一名普通卫所兵,在陕西给配的作战甲胄是北方棉甲,过冬所用是新式鸳鸯战袄。 至于兵器,每人会下发一把改良后的腰刀以及新式的长枪。 这些东西,都是在平常不过的标配,但是放在卫所军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家传的宝贝。 王自用抚摸着手上锃亮的腰刀,如获至宝,喃喃道: “老天爷,老子还从没见过如此锋利的腰刀!” “还有这盔甲,成新成新的,就给我了?” 第八百五十三章:固原奇案 世人常被情绪左右,即便明知后果,但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有人在心中将这一点点的生机无限放大,铤而走险。 天启七年六月,陕西新政正式在地方施行的一个半月以后,固原城内火光冲天,军械库轰的一声,被夷为平地。 明初,朱元璋将元朝的开城路(州级)降为开城县,永乐一朝,成祖朱棣五征蒙古,练边军带甲数十万备御边防,万国来朝。 及英宗正统年间,历土木堡之变,国力中衰,在北方边境地区全面转入守势,疆域内缩,形势渐趋紧张。 瓦剌也先、蒙古插汉、察哈尔等部经常打着元帝国旗号南下,沿清水河袭攻陕西,苦掠中原。 为更好防备边疆,正统以后,历朝皇帝先后在北方边境设置了九个重镇,号称“九边“,其兵亦号“边军”,以全国精锐著称。 固原,为“九边“重镇之一。 天启二年,经西南大捷、辽东大捷,北方边疆逐形势转好。 庭议增“九边”兵三十万,每岁给饷五百万,以应对北部沙皇俄国及当时愈发壮大的察哈尔林丹汗部,还有虎视眈眈的关外建州女真。 固原作为九边重镇之一,增边兵三万,其中一万二千常驻于固原城内,持续至今。 自从西土默特被灭,察哈尔部被迫北迁,固原由于镇守接近中原,一直都比较安定,甲仗充足,仓秉丰盈。 然而在今日,固原城内的军械库在黑夜时突然间燃气冲天大火,边军将士虽然及时救火,并且疏散民众,军械库依然爆炸。 是时,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红城堡为固原镇最北便辖区,是漠南进入陕西的长城防御要地。 现任固原总兵郭钦承祖廕,初为诸生,后投笔从戎,应武举召为固原游击,以战功,历官固原北路参将、陕西分守协总兵。 万历四十七年,于红城堡抵御蒙古插汉部小王子寇边有功,斩首三百级,名声大噪,进固原总兵官。 天启三年,郭钦率领固原军一万余人出关参与辽东大战,隶属蓟辽督师朱燮元帐下。 战时,郭钦率领固原军由北侧进军,遭遇建州八贝勒之一的勒尔图,混战取胜,并斩其首。 战后回京参加叙功大典,郭钦遂以二等战功加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太子少保。 近日他正前往此处视察,因而逃过一劫。 听说城内生变,郭钦只带了三名亲兵,星夜飞奔,此时尚距固原城有数里之隔,依然能见到天那一头的火光。 郭钦手上不停,马鞭不断扬起又落下。 “快!” “快!!” 不多时,一行人自南安定门驰入城中,街上已经是满目疮痍,在军械库周边,大部房屋已经坍塌,百姓们惊魂未定的站在街上,哭喊一片。 就连城南,许多房屋也是摇摇欲坠,几道黑烟滚滚腾起,自郭钦提镇固原以来,还从没出现过这种乱子。 再往前去,来到元帅府门前,眼前一幕,更令郭钦震惊。 整个元帅府都被夷为平地,尚有冲天的火光在熊熊燃烧,他翻身下马,不顾亲兵劝阻,一直跑到一片废墟之上。 “人呢?” “这里的人呢?!” 郭钦站在这片熟悉的废墟上,发了疯似的喊着。 这时候,一名留守城中固原军千总见到大帅回来,踉跄跑来,话中带着哭腔,“大帅!夫人和公子,都被埋在下面了!” “军械库也被埋了,我带着弟兄们拼了命的用手挖,可还是挖不快,大帅,卑职无能!”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4节 “夫人,夫人她…” 说着,那千总拔出佩刀,就要自尽。 郭钦冷冷转身,一脚将他手上的刀踹掉,“留着你的力气,去查缉纵此次军械库爆炸的凶手!” “大帅,可——” 千总还要再说,支撑着趴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四处惊慌的场景,攥紧拳头恨恨锤了一下地面。 “要是让卑职知道是谁放的火!” 另外几名千总纷纷怒吼着说道:“大帅,让我们挨家挨户的去查!凶手一定还藏在城里,比照本地户籍,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对!把户籍不对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个审问!” 郭钦攥紧拳头,指甲甚至都嵌入肉里,滴出血来。 他转身看着其余兵士们手上血肉模糊的样子,颤抖着声音说道:“你们不要再用手挖了,人已经死了。” “你们的手,还要留着上阵杀奴,派人飞马到平凉府,找他们借工具,回来救人。” “封锁全城,找到凶手以前,一个人也不许放走!” “全城戒严,上街者杀!” 出了这么大的事,一道道命令还是有条不紊的下达,固原军的兵将们很快散去,一个个去安排人事。 郭钦抬起头,尽量让眼中的泪水不落下来。 他是三军的大帅,是所有人的榜样,无论怎么样,不能露出懦弱的一面,不然传出去,只会更乱。 ...... 固原军械库爆炸,一开始就能确定是人为,但除此以外,固原官府和固原军方便,一无所知。 这次军械库的爆炸,虽然威力远远不及京师王恭厂那次,却也是九边第一次发生军械库爆炸,折损边军将士的事。 好巧不巧的是,这种大事,以前从未有过,偏偏却在朱由校抵达陕西,发布新政改革卫所以后发生了。 当郭钦的亲兵飞马来到平凉府,见到的却是一副城门紧闭,不见鬼影的场景,他翻身下马,不断猛敲城门。 “固原郭大帅帐下亲兵,前来向平凉府衙借工具修缮城墙,挖掘废墟,人命关天,请快打开城门!” 他喊了数句,嗓子都有些发干,城门依旧纹丝不动。 这亲兵不得已,再度翻身上马,奔往镇原县、泾州、崇信县等地,都被以固原军械库爆炸,各地戒严未由拒绝进入。 等他再度返回平凉府城下时,城门是开了,但是出来的却是许多衣着精良的本地卫所武将私募家丁。 一名卫所千户道:“何人胆敢擅自敲门,不知道固原军械库爆炸,平凉府已全境戒严了吗!” 那边兵急道:“总算有人了!请速速上报知府衙门,就说固原城内工具不足,请援助一些工具修缮城墙,挖掘废墟!” “如能提供一些人手,感激不尽!” 那千户眼睛一转,脸色顿时缓和,笑道:“原来是固原郭大帅帐下的人,是本千户有眼不识泰山了,请随我来!” 第八百五十四章:屯兵陕西 “这是哪,不应该去府衙吗?” 亲兵仔细看了看,方才看清,这哪里是平凉府衙,分明是大狱。 他早就觉得不对,此刻顿时将手握在刀柄上,“你们是要做什么,我可是固原军的人!” “固原军,你比我们多什么?”既然说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千户也便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们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一个个尾巴翘到天上去,自以为功盖天地,可你们边军,又比我们卫所的强到哪儿?” 亲兵发觉不妙,立刻抽出银光闪闪的佩刀,大叫道:“莫非军械库爆炸,就是尔等所为!” “坏了大明的前程,就不怕后悔莫及吗!“ 千户冷笑:“你不用给我戴高帽,我可不吃你们这套,来人,将这厮剁了喂狗!” “要是郭钦派人来问,就说没见过,看他能怎么样。” 一名卫所百户也取出腰刀,“我早就想试试这帮自诩为精锐的九边边军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话音未落,那亲兵背后早已出来数名卫所兵,一拥而上。 亲兵大呼一声,将面前一人踹倒,挥刀砍伤另外一人,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片刻功夫,就被一群卫所兵制服,捆绑押住。 亲兵大怒道:“大胆狂徒,竟敢擅杀九边之士!郭帅饶不了你们,西安的陛下,饶不了你们!” 千户不断冷笑,来到亲兵面前:“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到九泉之下,等着你的郭大帅说去吧!” “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不需要找人定罪?” 过不多久,千户来到府衙之内,拱手说道:“几位大人,看来那些白莲教已经得手了。” “前来讨借工具的人自称是固原边兵,郭钦帐下的亲兵,已被我斩了,这是他的衣甲。” 几名文官,分别是平凉府、固原一带的兵备道、分巡道、分守道及巡查御史等地方要员。 他们闻言,纷纷对视一眼,兵备道先是将那副衣甲拿起来细细观看,再又是看了看那亲兵尚还染血的佩刀。 然后,浑身一颤,坐在位子上。 “你杀他做什么?” “这身衣甲,乃是九边配备的玄武铁甲,这把佩刀,更是九边大帅亲兵才有的精钢雁翅刀。” “这次,我们闯下大祸了!” 分巡道也瞪大了眼睛,喃喃道:“祸及九边,可就是大事了,只希望那些白莲邪党,能把事情处置得干净一些吧!” “莫要留下什么把柄,查到我们头上…” ...... 西安,原陕西都司衙门,现朱由校的“行宫”。 “这些人,太放肆了!” 朱由校接到固原的消息,实在是火冒三丈。 毕竟是后世来的穿越者,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前后结合这样一想,就知道必定是卫所那帮文武,还有默许此事的地方官员一同所为。 对付这帮人,朱由校已经明白了,后世鞑清的做法才是最正确的,查到一批杀一批。 只要不动老百姓的小日子,官场再乱,天下也不会乱。 卫所改制,说什么为了军户和老百姓,那都是扯蛋,朱由校最初只有一个想法,让自己在皇帝这个位子上做得更稳一些。 动的是整个陕西官场的蛋糕,得益的只有一个阶层,那就是朱由校这个皇帝以及日后这一脉的皇帝们。 卫所制度积弊已久,军屯查起来,几乎涉及到所有地方上有权有势的阶层,地主、豪商、文官武将,甚至于皇室的宗藩子弟… 如果真查,涉事的人永远也查不完! 地方无论怎么样,朱由校尚且还能沉着应对,但是闹事闹到九边重镇去了,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这关系到北疆是否稳固,尤其是现在这种北有强敌,东面建州还在苟延残喘的情况下,更加不能出乱子。 “召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查缉固原军械库爆炸一事,令千户田尔耕、孙云鹤、杨寰、崔应元领北镇抚司及东厂督办司协同。” “传朕旨意,召大同、宣府、宁夏三镇兵马援剿陕西,分镇庆阳、平凉、昌平。” “召通州三卫并保定、真定兵马入援陕西,分镇临洮、汉中、怀庆。” “陕西全省戒严,关口设卡!” 很快,朱由校的圣旨由缇骑飞马赶往各地。 一时间,全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陕西,皇帝这次的态度简直是强硬得不像话,都出了这种乱子,竟然还执意要改革卫所。 锦衣卫四大千户悉数赶往陕西,就连都指挥使许显纯都到了,联合东厂本地督办司,全力查办这次固原军械库爆炸案。 很显然,朱由校是要把这次的爆炸案当做典型,狠狠的查一查。 这还没完,自从改革卫所以来,朝廷这是头一次大规模动用边军及京军精锐为此次改革保驾护航。 朱由校一番旨意下达,整个事情从改革卫所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三镇边军及京军调动规模约在二十万上下。 大同、宣府、宁夏三镇边军分别在张万邦、马永、姜弼三名大帅的带领下进入陕西。 六月之间,大同军、宣府军、宁夏军,相继从卫所军手上接管了庆阳、平凉、昌平三府的城防及兵备。 边军抵达当地,完全是极度豪横的姿态从卫所军将手上夺权。 在庆阳府,庆阳府的一名卫所千户不愿意交出城防及兵权,被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当场格杀。 对此,朱由校一言不发,相当于默许。 此后,边军对待卫所军将的手段更加凌厉,宁夏副总兵马永在进入平阳府城时当地卫所军将不给开门。 马永即下令挪出镇虏炮,轰开城门,率领宁夏军冲进城内,强行将城内的卫所军卸了兵器。 并且,马永还在事后将指挥卫所军关闭城门的千户及其家丁二十余人送入大狱看押。 至于说姜弼,则是最为顺利的一个。 姜氏将门,九边中其帅有二,又有十余名小辈先后立功,在各地担任总兵及参将要职,即便在全国也是首屈一指。 姜弼率部进入昌平府,卫所军队几乎都是没有丝毫的抵抗,甚至连当地卫所武将都是出城数里相迎。 尽管如此,姜弼入城控制了城防后,还是毫不留情的下了这些卫所武将的权,关押了他们的家丁。 及至六月底,通州三卫、真定、保定的十余万官军也分批次进入陕西,接管陕西省内各府的城防。 除此以外,京军开始在陕西境内设卡,盘问沿途的行人及商人。 在陕西与山西、湖广、河南三省的交界处,京军更盘以重兵,检查户籍、路引等物后方才准许通行。 如果是商人,贩盐的需得检查盐引,贩卖杂货的需要商贸许可证,贩卖牛羊的,也需要相关商引。 第八百五十五章:白莲!白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5节 固原军械库。 前院里围了不少人,这次锦衣卫四大千户齐聚陕西,正是由于朝廷对边军军械库爆炸一事的重视。 还不止锦衣卫,东缉事厂设在固原的分署督办司的督办和协办也全都惊动了,带着一批番子将军械库围得水泄不通。 固原城内的知县、经历也带着文官们站在另外一侧,看着浓烟滚滚的场地,心有余悸。 火势已被扑灭,但是重镇固原的军械库却是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锦衣卫北镇抚司、东厂督办司、知县衙门、经历司,地方巡检司…,黑压压的一片。 他们人虽多,内外却是一片的沉寂。 和东厂的这位督办一样,大家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许显纯及皇帝身边近侍王承恩铁青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见过指挥使大人。”东厂设于此地的督办犹豫许久,方才主动上前,抱拳说道。 一旁,本地的知县张了张嘴,皱眉想要说点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个人皇帝派来查案之人的脸色,终究还是没敢开口。 过了一阵子,许显纯方才面无表情道: “伤亡如何?” “回掌使,固原总兵官郭钦大帅的妻儿全部死于此难,阖府仅有十六人幸存,固原边军亡于救灾者三百二十一人。” 许显纯心中为郭钦这位战功卓著的九边大帅默哀片刻,随后说道: “固原这样的九边重镇,军械库竟然都能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爆炸,这陕西全都是一些豺狼虎豹么?” 一旁,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道:“就算真的是有什么豺狼虎豹,真龙下凡,也能压得住他们一头。” 许显纯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呼救声从眼前的残垣断壁中传来,用不着他出口,督办司的人手便赶紧上前,扒开废墟。 扒到半途,见有一匾额,上书灰黑色的“固原边备军械库”七个大字。 不一会儿,督办司的人手连忙招呼着,说是从断壁之下发现了由一块木板撑着的方寸之地。 有一人蜷缩于这犄角旮旯之下,等到被督办司的人手背出来时,已然是气息微弱。 固原总兵郭钦认得,此人正是自己的亲兵。 这亲兵眉毛、头发都被烧焦,脸上也尽是黑色的炭迹,出来的第一时间,便大口大口呼吸着外边的新鲜空气。 知县等文官看到此人的狼狈模样,有几人都是哑然失笑,但是很快,他们捂住嘴巴,不再吭声。 许显纯看向其中一人,正是经历司的文书官,话语冰冷: “文书大人以为此人可笑吗?” 那文书官连连摆手告罪,“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到家中有喜,情不自禁发出…” 许显纯有更大的事要考虑,只瞥他一眼:“我希望你被压在下面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那文书官在卫所内地位超然,胆怯根本不敢招惹当今堂堂的锦衣卫都指挥,面如土色,退回并藏在众多文官之中。 郭钦蹲下来,脱下宽大的大髦衫,披在这亲兵身上,然后将他稳稳放在地上,一手按着亲兵的肩膀,轻声说道: “好生歇息,不要说话。” 那亲兵脸上陡然出现的泪痕,冲淡了原本的黑色炭迹,见郭钦要起身离开,伸手紧紧抓着他。 “大帅,白、白莲教…!” 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说完,这亲兵便两腿一蹬,瞪大了眼睛,脑袋一歪,就这样倒在郭钦红色的大髦。 王承恩不禁道:“忠贞之士啊,厚葬了吧!” 郭钦点头,没多说什么,只是大手一挥,便有另外三个亲兵上前,用担架将尸体抬走。 许显纯也为之动容,狠狠骂道: “白莲教在山陕两地如此猖獗,东厂的督办司设了几年,没查干净不说,居然还让他们闹到固原来了问,都是饭桶吗?” 督办和协办及一并东厂番役惶然跪倒,督办说道: “掌使大人、王公公明鉴!” “陕地一向是白莲逆党的大本营,及洪武年至今,白莲逆党未曾根绝,历朝凡有饥荒,便是白莲逞凶之时。” “饥荒一起,往往多有流民百姓被他们蛊惑入教,近些年来,甚至许多卫所的将官和兵士也都暗里入了教。” 协办也哭道:“是啊二位大人,此事关系重大,无论督办还是卑职,都不敢妄自处置,何况我们人手相比白莲逆党,远远不足,根本不敢擅自行动,打草惊蛇!” “够了——!”许显纯转过身去,“你们说的不错,但我这次来,不是来听你们诉苦的。” “魏公公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也不是让你们看着白莲教在山陕两地抖威风的,这次边军京军都来了陕西,就算这次真的是白莲暗地闹事,朝廷也要将其剿灭。” “现在人手充足,你们还要畏首畏尾吗?” 督办和协办对视一眼,领着本地督办司的档头们纷纷大声说道:“请二位放心,我督办司一定全力配合北镇抚司,缉拿真凶!” 尽管火势已经扑灭,军械库周围的空气还是闷热无比,许显纯只站了一会儿便感受到浑身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内衫。 他道:“叫当时负责监修军械库的匠头来督办司衙门见我!” 随即,一行人逐渐散去。 田尔耕等千户分别赶往各地,许显纯留在固原当地,这天晚上,在等待匠头的时候,也没闲着,正和郭钦聚在一起讨论。 这么多天过去,郭钦亡妻丧子的绝望之感已经淡去不少。 现在的他,满心都是要找出真凶,为家人及帐下无辜死难的将士报仇。 只是他越想越是觉得蹊跷,固原军械库作为九边要地的边备重地,一向戒备森严,所有的结构均以土石为主,而且平日里几乎完全封闭。 所以,此事一定另有蹊跷,绝不是有人潜入军械库纵火而出这么简单。 两人正在聊着,却是一名锦衣卫慌忙跑来。 “不好了,二位大人,四年前负责建造军械库的总匠王修,在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死在家中了!” 许显纯一愣,道:“将他的尸体带上来验看。” 尸体被抬上来,打眼一看,就能发现王修胸前和脖子处均有几处较深的伤痕,其中一道由脖颈直抵胸前,足以致死。 郭钦脸色变了变,道: “看起来是有人知道我们要找他,所以提前动手行刺!” 许显纯攥紧了拳头,“有内奸!” 第八百五十六章:惊天阴谋 固原军械库爆炸一事,皆因天启改革卫所而起。 很显然,有在地方上极能量极大之人将这一盘散沙联合在了一起,不想让天启改革成功。 为了动卫所,朱由校已经准备数年,如今到了这种地步,更不可能轻言放弃。 何况现在北疆安定,日本已服,建州不过是苟延残喘,不去趁机连根拔了卫所,更待何时? 接到许显纯初步的报告后,朱由校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三个字上——白莲教。 许显纯才刚到固原,就查到了这样一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线索,朱由校很满意,但还是要向全天下表露态度。 于是,朱由校取消了原定于七月初三回京的计划,继续留在西安,而陕西全省戒严的形势,还要继续。 这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无论幕后站着的是谁,这次朕都要硬刚到底,但凡要是露出马脚,枪炮紧接着就到! 接到天启皇帝的圣谕,许显纯和王承恩两人都放宽了心。 当今天子查办此案的心思如此笃定,他们更没什么好担心和踌躇的,大踏步向前查便是。 不过,虽然报上去的结果很喜人,但是他们却陷入了一个困难。 除了前两天那亲兵口中所说的白莲教三个字以外,许显纯几乎是毫无其它线索。 当年负责建筑军械库的总匠王修已经死了,这更像是幕后之人给他们的一个警告。 但是还没完,在固原城内待了两天,代表天子下来督办此事的司礼太监王承恩,就遭到了多达三次的行刺。 幸好这太监有些身手,加上固原军戒备森严,这才是及时制止住了行刺。 就算王承恩常年在大内经受勾心斗角,早已心如铁石,但接二连三的行刺事件,还是让他惊魂未定。 不过,王承恩不怕死。 对方越是这样,就越是说明他已经怕了, 王承恩已经想好了,这次只要皇帝旨意不变,他就不会逃走,大不了一死,能为大明尽忠,是他这阉竖之人的福气! 这天晚上,许显纯站在王承恩房里,看着服毒自尽,手上紧紧握着短刀的刺客,满脸深沉。 “到底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先是总匠王修被杀,再又是王承恩接二连三遇刺,幕后那人很显然是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遭遇这种事,就算谁都不会心平气和,大部分的人只怕都要被直接吓跑,可是王承恩没有。 许显纯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王承恩,虽然这个太监脸色惊魂未定,但他看得出来,这家伙满脸的自信,根本没被吓着。 许显纯和郭钦都是这次查案的主要负责人,但他们一个是锦衣卫都指挥,一个是久经沙场的边军大帅,根本不是旁人能随意近身。 幕后之人很可能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将目光盯住了王承恩这个貌似孱弱可欺的太监。 但他可能没想到,王承恩是有真本事的,提着刀也能上阵。 一旁,东厂的固原督办快步走进来,说道: “几位大人,虽说这三名刺客全都服毒自杀了,可他们胳膊上、身上均有白莲逆党的印记,可以确定,必是白莲教所为。” 鉴于相关人等相继遇刺,许显纯也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王承恩无论睡觉还是出入,身旁必有三五名番子随身保护。 ...... 经过从军械库的就地取材,北镇抚司很快发现,固原军械库爆炸,和去年的京郊王恭厂大爆炸原理类似。 最重要的一点,锦衣卫在固原军械库的现场发现了大量的石脂水,好巧不巧,两个案子许显纯都有经手。 他连忙来到城东的军营,拿出石脂水摆在案上,问道: “大帅可曾识得此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6节 郭钦一愣,“是石脂水,怎么了?” “怎么了?”许显纯继续问道:“固原军械库此前可存有此物吗?” 郭钦想了想,说道: “倒是从未引入,上一批石脂水还是万历年间,奴酋努尔哈赤言称没有马匹,进贡而来,分往九边及各地。” “怎么,此物有何不妥吗?” “原是如此!”许显纯大惊失色,“这是建奴奴酋的惊天阴谋,石脂水此物,我大明少有人识得,其与泉水助燃,便可助燃。” “去岁京师王恭厂灾,东厂魏希孟就曾在现场大量发现此物。” 郭钦拍案而起,随口又想起什么,“既然这是奴酋早先的阴谋,那又和白莲教有什么关系?” “我那亲兵,不可能造假。” 许显纯也坐下,“莫不是奴酋想以奸细入关引燃各地石脂水,炸我大明军需,但未能得逞,为白莲所知,因而故技重施?” 郭钦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此案关系重大,凶犯何人,幕后是否有人,白莲教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们都不清楚。” “前些日到有一事,石脂水的仓库不知怎的发了大水,有一老道,言称可借房屋暂与我等。” 郭钦点头道:“有这个可能,但此案关系重大,凶犯何人,幕后是否有人,白莲教有没有参与其中,我们都不清楚。” “我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为人当了刀使。” 就在这个时候,固原督办司的一名档头走进来,说道:“大帅、掌使,我司在奉命清查全城库房时,在城南的一间草料库房中发现了大量的石脂水痕迹。” 两人连忙带人赶往城南,许显纯走进库房,一股刺鼻气味顿时来袭。他顿时笃定,这里的确曾存有大量石脂水。 但他环顾四周,石脂水都已经被转移走了。 线索再次中断,许显纯却蹲在库房中,喃喃道:“石脂水、白莲教、努尔哈赤、王恭厂灾、固原军械库爆炸…” 他总是觉得这其中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明面线索上,这完全是几件毫不相干的事,又完全联系不上。 他蹲了一会儿,在地上看见个牌子,忽然起身:“这件库房是署的谁的名?派人去量经历司查!” 不多时,前往经历司的锦衣卫回来说道:“掌使,经历司的库房也被烧了,抢救及时,并未损失多少文册,但…” 许显纯接了话茬,不无意外道:“但是偏偏那本城南的文册被烧了?” 看着那锦衣卫点头,许显纯冷笑一声,“那就派人到周围百姓家里,拿他们到督办司,分开拷问,总有一个人说的是真的!” 旋即,他转头对郭钦说道:“我看,这间库房的署名者,就算不是凶手,也是参与此事的谋划者!” 第八百五十七章:钱姓商人 “赵三,我问你,军械库爆炸当晚,你在做什么?” 东厂督办司大狱,漆黑一片,被强行从家中绑来的仓库周围居民之一,名唤做赵三的,正在受到番子们的拷问。 一名档头坐在桌上,两个身着白衣的番子则侍立两侧,腰间尽跨两柄东厂官较特制的双刀。 东厂大狱,向是民间谈之色变的地方。 无论你是当朝的六部九卿,还是一个小小的农夫百姓,只要被押入此地,都是实难再走出去。 赵三的浑身不断发抖,“我、我说了就能放我回家吗?” 那档头闻言眯起眼睛,隐藏在黑影中的面容更显得诡谲,良久,方才嗓音沙哑道: “你在和东厂讲条件?” 同一时间,同样是固原东厂督办司大狱。 “说!”另外的档头手执马鞭,狠狠抽打在眼前这人的身上,“你胳膊上这块印记,从何而来?” “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此人也是居住在被发现曾囤积石脂水仓库周边的几户百姓之一,不过在搜身时,被番子无意间发现有藏东西的小动作。 番子们一拥而上,在他胳膊上发现了与行刺司礼太监王承恩刺客身上相同的印记。 固原督办司早已查到,白莲教徒传教甚广,但其内部盘根错节,分支众多,且等级森严,并非是人人都有这种红色的白莲印记。 白莲印记,只有他们的核心成员才有。 刚刚入教,或是仅仅受到蛊惑就跟着大喊“无生老母,普度世人”这番话的流民都只是炮灰,根本没有。 白莲教自有宋以来创教,历朝历代皆视为邪党,全力清剿,但其屡屡发动叛乱,却至今无法根除。 他们的大部分教众都是这种炮灰,可能昨天还在喊口号,今天发觉朝廷管制便绝口不言了。 再加上其核心成员有如后世传销组织洗脑一样的森严制度,想要抓到一个活人都是极难。 查办白莲教,就像是在地洞抓地鼠,你能发现他们无数的漏洞,也总能取得重大进展,打击掉他们的某处老巢。 但是,线索永远会在你觉得最有可能的时候忽然中断。 没有人会无故刻印这种印记,这几乎就说明,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老实巴交的农民,就是白莲教的核心成员。 自天启元年,朱由校重用魏氏以来,魏忠贤在朝政上可谓“只手遮天”。 而随着东林党在天启五年科举逆党案彻底倒台,阉党的势力也因此达到了言官笔中所谓空前绝后的地步。 此后,督办司相继在全国设立,东厂十二科大批扩充,番役们“横行”于南北各地,简直是无孔不入。 但就是这样令人闻之色变的东厂番子们,居然也拿白莲教没有任何的办法,双方你来我往的争斗多年,也只是起到了压制的效果。 要说达到完全肃清,那还差得远。 白莲教隐藏之深、分布之广,即便是以东厂如今的体量,想要彻底查办,也是捉襟见肘。 被绑着的那老农民,也不再隐藏了,脸上的淳朴一下子消散殆尽,虽然是被打的皮开肉绽,眼神中依旧没有半点的惧怕。 “你们东厂,就这点能耐吗?” “怪不得我们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组织了天启二年的山东大起义,哈哈哈!” “那次没成功,但我们总有一次会成功。” “天启一朝不行,就等下一朝,下下一朝!总有一天,无生老母会被我们迎接,下凡降世,为世人带来真正的盛世!” “明朝气数已尽了!” 那档头居然是动了怒,拍案而起: “杀才,你说什么?” “给我把他吊起来,往死里打!” 一旁番子赶紧说道:“郑爷,他是我们手里唯一还活着的白莲教徒,若是拷死了,那锦衣卫的掌使怕不会高兴。” 档头眼睛一眯,随即作罢。 见状,那白莲教的教徒目的达到,更加猖狂,好似身上的皮开肉绽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反而是笑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哈!”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 “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红阳劫尽,白阳当兴!” ...... 在仓库周围居住的百姓一共有五家,督办司这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民间影响了,为了尽快破案,只能将他们强行锁拿到大狱,严加拷问。 五家中只发现一人身有白莲印记,为白莲逆党的真实证据,其余四人不仅没有证据,所说供词反而大相径庭。 一时间,军械库爆炸一案再次陷入僵局。 这天,许显纯正坐在督办司衙门中,苦思皱眉,他心中知道,仓库便是唯一的线索。 但记载仓库库主的文册已经被烧毁,而单独拷问周围百姓,又查不出什么。 尤其是那个白莲教的教徒,嘴巴和铁桶一样,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样了,也还是满口讥讽,想让他说出什么来,根本不可能。 许显纯对眼前的督办司档头说道:“算了,你们想杀,就杀了吧,反正他也不会再说什么。” 那档头点头,随后快步离开,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有些兴奋,可能是早就想动手砍了这个邪党。 他才走不久,许显纯长叹口气。 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白莲教在地方势力已然如此,甚至达到了足以发动造反的地步。 自己若是不能查到什么,岂不白做了锦衣卫的都指挥,枉费圣恩。 他遂而起身,决定出去散心,才刚出门,便见到王承恩快步赶来,见了他便远远喜道: “都指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那间仓库的房主找到了,原是一名钱姓商人,前些日子去江南运货,这才没有遭了白莲教的毒手。” 许显纯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人找到了?确定吗!” 王承恩点头,“不确定,但目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如去试一试,万一说的能和口供对得上,便是为真。” “公公说的在理!”许显纯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这倒多亏了督办司的人手,日夜盯着仓库,还望能向陛下明言东厂的功劳。” 王承恩笑道,“这是自然,我们快去看看吧!” 第八百五十八章:千钧一发 “见过都指挥、王公公。” 等二人赶到,锦衣卫和督办司的人手,早已将这姓钱的商人保护住,后者也显得十分从容。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7节 他显得有些微胖,方圆脸,一身的墨绿色绸袍,摆间挂有玉坠,连忙起身,拜了一揖。 “你就是福建海上钱力?” 商人闻言,点头说道:“正是在下。” 许显纯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激动,极为镇静,冷笑: “那本使有句话想问问钱东家了,白莲教刺杀军械库总匠王修,难道你不知道么?” 钱力施然道:“知道。” “那为什么还敢来?” “因为想活命。” “活命?”许显纯一愣。 钱力笑道:“王修之死,在于他知道,所以被灭口,而我与王修一样,不说便有身死之危。” “可要是已经说了,白莲教还会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来杀我一个毫无价值的普通海商吗?” “这种粗俗易懂的道理,堂堂的锦衣卫都指挥,不会不知道吧?” 钱力说完,笑吟吟看着这边。 许显纯眼色一变,冷笑:“你们这些商人倒一直都是目光敏锐,王修要是有你一半聪明,也不会被杀了。” 钱力讪讪道:“这不过是身为商人的基本功罢了,都指挥想要问什么,趁着我还活着,就尽快问吧。” 看着对方从容自定的样子,许显纯多信了两分。 如果说他仅仅只是为了什么大义之情而前来想告,那么这话便没有多少可信度,可现在他有自己的私心,这就不一样了。 于是,他沉声说道: “放心,没有人能在我手上杀掉证人。” “本官问你,这仓库你是从什么时候卖给了谁,那人用来作什么?为什么会有大量的石脂水?” “你可知道,那是助燃的。” 钱力一副极为震惊的模样,起身说道: “这座仓库我是从一个老道士手里买的,并不知道他是用来装石脂水的,何况,我一个商人,哪里知道石脂水会助燃啊!” “还请都指挥明察…” 他的话,许显纯是半信半疑,向侧面一瞥,便立时有一名锦衣卫校尉上前,给了纸和笔。 钱力望着被送到眼前的文房四宝,一脸纳闷。 这时,只听许显纯道:“将你看见那老道士的模样描绘出来,要尽量真实可分辨,如果能抓获此人,我记你一功。” “提到当今陛下面前,说不定,你有进入皇家商会的机会,到底怎么画,你自己考虑。” 皇家商会! 许显纯给再大的好处,也只会让钱力意动,而当他听见了这四个字,却是真的迷糊了。 皇家商会因两淮饥荒,由皇帝下旨在苏州成立总部,至今在西北、山东、江南都有分会。 就拿苏州来说,皇商会成立以后便与苏杭织造局的提督太监李春合作,如今丝绸业从桑蚕养殖,到出口外商,全都由航商会一体办理。 别的商人,若无皇商会的经贸许可证,不得经销其中的任何一环,被发现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仅此一条,便足以令天下海商趋之若鹜。 再说山东及两淮私盐,皇商会在山东蓬莱和济宁分别成立分部,山东稽盐署成立以后,地方私盐的盐场和盐户被陆续查办。 地方盐场被收归国有,个体的盐户也只有拿到稽盐署印发的转运证明以后,才能继续晾晒盐货,到盐场倒卖。 而所有经销盐场盐货的山东及两淮盐商,都必须持有皇商会济宁、蓬莱分会的经贸许可证方能继续。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稽盐署和山东皇商分会的证明,别的商人和个体户再去晾晒和经销盐货买卖,一概要被查办。 除此以外,还有边关的茶马交易,地方上的布匹、铁器等诸多贸易,都在陆续受到皇商会的影响。 成为皇商会的成员,除了在盐货、茶马及丝绸方面有特销的权利,在其它方面也有诸多便利和特权。 但是皇商会加入条件极为苛刻,能加入的,都是商界的翘楚,而且被证明是对朝廷极为忠诚。 钱力不过是天下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海商,民间组织的地方商会能加入就不错了,至于加入皇商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钱力奢望过,但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填一天。 如果许诺的是别人,钱力或许会置之一笑,但眼前这位,可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 他是真正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别的不说,只消稍稍提带上自己的名字,这个事儿多半就成了。 就算不能因此加入皇商会,只是拿到皇商会印发的某地特销许可证,这也能令钱力极为改善目下的身份和地位。 不得不说,钱力刚一听到这些,眼神就变了。 尽管他已经很快的掩饰下去,许显纯却还是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嘴角翘起了一抹弧度。 “怎么样,钱东家?” 钱力闻言,方才回过神来,也没多说什么,从锦衣卫校尉手上夺过纸笔,便开始奋笔疾书。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干瘦脸形的白眉老道士,便栩栩如生的出现在许显纯和王承恩眼前。 许显纯起身,说道: “钱东家你可以回去等消息了,如果你今日说的没有假话,日后平了白莲教,本官一定替你向陛下请功。” 钱力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荡之情,起身满怀兴奋地道: “如此,便多谢都指挥了!” 拿到画像以后,走出房间,许显纯的脸色也是极为动容,有兴奋、喜悦,也有暗暗的担心。 他希望,这是破获白莲的关键。 他也害怕,这幅来之不易的画像,毫无用处,然后线索一如既往,再次中断。 很快,许显纯将画像带回督办司,找来民间有名的临摹师仿画出四副,一一交给被看押在大狱的四个附近百姓看。 在等待结果的期间,许显纯坐立难安,手心满是细汗。 不多时,固原督办司的督办跑出来,大声喊道:“掌使大人,好消息!有三个人都说最近在附近见过这个老道士!” “你说的是真的?”许显纯有些不敢相信。 督办说道:“千真万确!六道坊的赵三,就住在仓库对面,他十分确定前些日常从仓库出入的正是此人!” 许显纯脸色变了,租房的是这个老道士,如果钱力说的是真的,囤积石脂水必定也是他。 那么如此说来,这个老道士,十有八九就是此次固原军械库爆炸案的凶犯! 只要能证明他是白莲教的人,朝廷便有证据清剿白莲教了! 想到这里,许显纯当即下令: “在全城每一个坊放出告示,张贴此人画像,抓获者悬赏一千两白银,给出行踪者,可得一百两。” “督办司、知县衙门,上街净街,从城南仓库开始,给本官挨家挨户的查!” 第八百五十九章:高阁名士 八月刚到,西安的天气便开始忽冷忽热了。 一队身着精良甲胄的勇卫营官兵才从街上走过,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士子搓手走入一家青楼。 在这个年代,青楼绝不简单是后世理解的“妓院”。 文人骚客、缙绅富贾,大户子弟们皆愿来此附庸风雅,看戏听曲,这种纸醉金迷,足以令世人忘却许多事情。 一门之隔,楼外尚有无家可归的百姓蜷在角落瑟瑟发抖,而这里确实一片的歌舞升平,喧嚣炽烈。 “你这穷书生,丁香阁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走进门的两人没有去管小厮的扯皮,推开风帽,其中一个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方才还要推人的小厮顿时一喜:“啊呀,是云爷!”他转身对门内高喊道:“云爷来啦!” 随后,楼内的小厮、跑堂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向内通报。 “云兄,你到底来了!等得我好苦!”一人一路喊着,从楼上转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他来到眼前,双手拍了拍云五色的肩膀,笑道:“雪前故人来,古都会老友。好事,好事啊!” 二人携手进门,登上楼梯,走过廊道,来到观台坐好。 一年多以前,他俩在真定分手,约定勤学苦读、为国效力,至今才得以再见,自然兴高采烈。 何况,此时的两人都已不再是普通秀才,都在天启六年的秋闱高中举人,半只脚踏入仕途,只等数月后的殿试面见皇帝。 坐下后,看起来斯文的云五色却率先起身满了一杯酒,举起来道:“去年京郊一别,没想到重见已是一年之后,熊兄仍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熊汝霖长得就不像读书人,健壮得不像话,更为豪爽,接过酒便仰脖喝得干干净净,笑着说: “园中红杏将开,不料飞雪欲来。眼下,陕地秋寒料峭,不亚于寒冬哩!” 云五色闻言,脸上的喜悦淡去一般,缓缓坐下,低声道:“熊兄隐喻可是今岁朝廷调兵二十万于陕地,风雨欲来吗?” 熊汝霖哈哈大笑,“知我者,云兄也!” 二人这话,却是被二楼坐在一旁的一个俊俏公子听了个清清楚楚,坐在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微服私访的朱由校。 朱由校听他们大胆的话,心中一时也想不起历史上这时候民间有什么姓熊和姓云的名人,便招手唤来小厮。 “这两人是谁?” 小厮一听,很是惊讶,“公子连他们二位都不知道吗?左边那位一身白衣,略显瘦弱的,是云五色,畿辅名士,去岁秋闱位列金榜第三。” “云五色,那另外这个呢?”朱由校喃喃一句,有了些印象,随而问道,看脸色,并未见什么异样。 小厮也乐得谈论,好能偷懒,他道: “这位啊,爷您别看他面相粗狂,可却也是江南的新晋名士,唤做熊汝霖,也是去年秋闱中的举人,上了金榜,排位十二。” 云五色家在顺天府平乡县,自幼家境殷实,是个妥妥的官二代,却从不张扬跋扈,为人和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8节 在平乡一带,多有流传。 他与熊汝霖,是在秋闱路上相识,也都怀有满腔的报国之志,不属复社党人,乃是新晋士子中较有代表的两位。 对他们的事迹,朱由校也多少知道一些。 云五色在后世有个“云青天”的称号流传,百姓都称其铁面无私,秉公执正、清正廉洁。 至于熊汝霖,后来在南京城任知事,满清攻城,在内阁首辅钱谦益都带头投降的情况下,散尽家财,募集家兵抵抗。 最后战死,阖家投井殉国,满门忠烈。 这些事迹都是朱由校后世闲着无聊查百度查来的,真实度不知道有多少,但大体应该差不多。 最起码来说,这两个人应该仔细观察观察,说不定就是这趟来民间发现的人才。 想到这里,朱由校忽然促狭地笑了一声。 朕这么喜欢微服私访,后世会不会也因此拍上一部《天启微服私访记》,然后成为经典? 想着,遂而起身,来到两人身后,拱手笑道: “二位,我能来坐坐吗?” 熊汝霖和云五色闻言均先是一愣,熊汝霖连忙让开了一个位子,大声道:“来,坐在我这里!” 云五色也道:“有朋自远方来,既然兄台有意结交,我们两个,又怎好拂了你的意呢?” 朱由校也是惊讶居然这么顺利,坐下来笑道:“二位都很好客,我听你们的口音,都不像是西安本地人。” 云五色看了朱由校的衣着,心里大抵知道对方的身份,说道:“兄台所说,是京师的官话吧?” “改不是某户的富家公子,来陕地游玩的?” 朱由校对他点点头,“云兄好眼力,我确是京城人士,姓皇,若不唐突,敢问这位仁兄,是哪里人?” 熊汝霖洒脱道:“这有什么唐突的,又不是秘密。”他拱手说道:“在下苏州人,熊汝霖。” “这位是云五色,和你一样,也是京城人。” 言罢,三人同时拱手,说道: “幸会、幸会。” 朱由校再次坐好,脸上有些惊讶:“这一趟西安真是没有白来,竟有幸结实两位名士!” 云五色一愣,遂而大笑: “我们哪里是什么名士,不过是有一身报国之志的读书人罢了,黄兄可切莫再戴高帽了。” 熊汝霖道:“他呀,最见不得别人说他什么名士了,这名头也不知怎么就传出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整天受那闷气!” “黄兄,我和你说,方才进门时,那门郎小厮险些将我拦住,看见了我的样貌,立刻又变得恭恭敬敬了!” 朱由校哑然失笑:“这是何故?” 这时,云五色一旁冷不丁的插话,“狗眼看人低呗!” 语落,三人纷纷大笑。 朱由校是真的有点喜欢这个叫熊汝霖的小胖子讨人喜、自来熟的性格,这样的人,的确在哪都能吃得开。 这时,三人没了话说,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熊汝霖忽然问道:“黄兄是京城人,看兄台这副衣着打扮,这玉佩可不便宜吧?” 见朱由校微微点头,他又问道: “家中是做什么的?” 第八百六十章:林聪儿 “哦,熊兄是说这个啊!”朱由校拿起玉佩,似随口说道:“是家父偶然拍得的宫中女官佩戴之物。” “原是宫中之物,怪不得如此精巧!”熊汝霖两眼冒光,连连搓手,显然十分中意。 朱由校一直住在皇宫,这种东西就是大宝天天见。 比如这块宫局御制的玉佩,常人可能觉得精巧无比,拿到民间也是价值连城,可在他的眼里,就是个再庸俗不过的东西。 “兄台如果想要,拿去便是!” 熊汝霖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这得是家境多殷实的富二代,才能把这种东西随便送人。 尽管他是个穷鬼,却也知道,在民间凡是和宫里沾上一点关系的东西,价格都要翻上几番。 更别提这个还是宫中女官用的物品,市面上流通极少,大部分都被大款买来收藏,有价无市,至少能值几千两! 这么轻易就送人,只怕此人的家境,在京城还得是数一数二的。 他看了一眼云五色,后者也在震惊中,看见他的眼色,也是回了一个眼色,仿佛是在说,我也不认识。 两人这时才仔细观察了眼前这位富家公子的相貌。 只见此人面白无须,生得干干净净,神态悠然,眼睛里含有笑意,眉宇间不失淡淡的从容,不失为一翩翩公子。 只有在特别留意的情况下,才能发现在这种豁达、从容风度的掩盖下,他眼睛深处的冷漠和无情。 这样的人,只怕早已脱离是一般的富家子弟范畴了。 “这哪里消受得起,黄兄说笑了!”熊汝霖知道这种东西的珍贵之处,自然也不敢随意接受。 虽然他目下急需银两,但一者此人来历不明,二者也才刚认识,识人识面不知心。 贸然接受恩惠,无异于授人以柄。 朱由校一副真心相待的样子,直接把玉佩从摆下解出,随手扔了过去,说道:“熊兄不必客气,喜欢就拿着,这种物件,我府上有的是。” 有、有的是? 宫中女官的玉佩,莫非是什么庸俗之物吗? 看着好似扔一块石头一般的朱由校,熊汝霖张大了嘴巴,这就是京城的有钱人么,今日算是见识了。 正想着,楼下突然间的喧闹起来。 老板娘吩咐小厮和跑堂的伙计们,特意拉上了帘子,屋内光线随而一暗,众人屏息凝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没过多久,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影出现在台上。 熊汝霖和云五色看去,神情都是一呆,熊汝霖说道:“看来我们今日来的正巧,丁香阁的聪儿姑娘正好出台!” 聪儿姑娘? 朱由校闻言低头看去,也是一愣。 这女子,穿着一袭红衣披身,秀雅脱俗、娇小可人,一眼看去,自有一股轻灵之气。 再向上看去,这才让人明白,为什么此女会令在场众人如此追捧了。 她怀抱琵琶,半遮脸庞,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别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 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蒙绕。 这种清纯和骚媚浑然一体的女人,的确在民间罕有,只是朱由校却没有像周围那些人一样,看得痴傻。 平日在宫里,什么女人没见过,丁香阁的所谓聪儿姑娘确有一番特质,却不足以令朱由校多看几眼。 熊汝霖和云五色回过神来,方才留意到,那位富家公子,却是四处张望,似乎对眼前这位头牌毫无兴趣。 云五色问道:“这林聪儿乃是陕地有明的歌妓,不知多少达官显贵,豪掷千金,为求单独听她弹唱,黄兄怎么好像并不感兴趣。” 熊汝霖笑道:“我看不会,世间哪有男人会对这样的女子没有半点儿想法?我看是黄兄见多了京城美女,看不上这等庸脂俗粉罢了。” 云五色看他一眼,不无抵触。 “熊兄,你这是受了人家的钱财,就开始为他人说话了吧。” 熊汝霖无奈一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玉佩太值钱了,而他,确实非常需要这笔钱。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 “云兄,去岁我托你之事,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云五色眼中闪过一抹歉意,长叹一声,“熊兄所托,极是不巧,我找人问了问,家兄的案子,实不归刑部办理。” “此案牵扯甚多,多家已成冤狱,由东厂绕过三法司接手,东厂办案,熊兄也是知道,这些番子一向宁抓错十个,也不放过一个。” 下边别看,十分钟后补上。() 八月刚到,西安的天气便开始忽冷忽热了。 一队身着精良甲胄的勇卫营官兵才从街上走过,便有两名身着长衫的士子搓手走入一家青楼。 在这个年代,青楼绝不简单是后世理解的“妓院”。 文人骚客、缙绅富贾,大户子弟们皆愿来此附庸风雅,看戏听曲,这种纸醉金迷,足以令世人忘却许多事情。 一门之隔,楼外尚有无家可归的百姓蜷在角落瑟瑟发抖,而这里确实一片的歌舞升平,喧嚣炽烈。 “你这穷书生,丁香阁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走进门的两人没有去管小厮的扯皮,推开风帽,其中一个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 方才还要推人的小厮顿时一喜:“啊呀,是云爷!”他转身对门内高喊道:“云爷来啦!” 随后,楼内的小厮、跑堂一递一声地重复着向内通报。 “云兄,你到底来了!等得我好苦!”一人一路喊着,从楼上转下,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他来到眼前,双手拍了拍云五色的肩膀,笑道:“雪前故人来,古都会老友。好事,好事啊!” 二人携手进门,登上楼梯,走过廊道,来到观台坐好。 一年多以前,他俩在真定分手,约定勤学苦读、为国效力,至今才得以再见,自然兴高采烈。 何况,此时的两人都已不再是普通秀才,都在天启六年的秋闱高中举人,半只脚踏入仕途,只等数月后的殿试面见皇帝。 坐下后,看起来斯文的云五色却率先起身满了一杯酒,举起来道:“去年京郊一别,没想到重见已是一年之后,熊兄仍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熊汝霖长得就不像读书人,健壮得不像话,更为豪爽,接过酒便仰脖喝得干干净净,笑着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29节 “园中红杏将开,不料飞雪欲来。眼下,陕地秋寒料峭,不亚于寒冬哩!” 云五色闻言,脸上的喜悦淡去一般,缓缓坐下,低声道:“熊兄隐喻可是今岁朝廷调兵二十万于陕地,风雨欲来吗?” 第八百六十一章:宋时南渡记 熊汝霖知道,自己一直所求之事,对眼前这种富家子弟来说,可能也就是随口一句。 他满眼噙满了感激,“原是英国公府的人,怪不得能有如此魄力,听说朝廷重新授五军都督府以实权,乃是永乐以来武人最为扬眉吐气之时。” “熊兄真是这么想的?”朱由校倒是挺想知道民间对自己施行诸多新政想法的,少有露出了在意的神色。 熊汝霖也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说道: “这话可不是我乱说,当今天启皇帝,乃是圣明之主,一改前朝抑武扬文治弊,在下看来,五军都督府早该整顿。” 两人正聊着,楼下忽然起了喧嚣。 云五色笑道:“唱罢一曲,该是食客们豪掷千金,各凭手段,点下一曲目的时候了。” “不过,这林聪儿一向是看人不看钱,看才不看貌,其心,如海底针,琢磨不透。” 说话间,台上的林聪儿已经唱罢一曲,犹抱琵琶半遮面,底下顿时有一士子模样的人高叫道: “好一幅美人唱曲图!” 林聪儿冷冷一瞥,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然其妙目,却似有勾魂夺魄之态,使得那士子春心荡漾,不仅没有退却,反是举起一杯。 “好大的香气,扑鼻而来,此刻在台上的,莫不是数盆古梅怒放么?”他大笑道: “吾辈读书人勤学苦读十数载,报效家国,国士无双啊!也让我在红梅花下享享福吧!” 言罢,他便手脚并用,就要爬上台去。 林聪儿看着这一身读书人模样的浪子,冷冷开口:“凭你也好意思自诩为饱读诗书的国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士子被呛得脸色青红交接,还没等他开口,老板娘便在台下吩咐:“给老娘把这人扔出去!” 话音落地,便有一名体壮腰圆的大汉拦在那士子身前,拎小鸡似的将他扔出了楼外。 看着那士子被扔出去,下头更是一片的嘘声。 一名身着白色缎衣的富家公子起身,手握一把价值不菲的折扇,施施然向台上作了一揖,说道: “聪儿姑娘,唱一曲宋时南渡记如何?” 言罢,他微微挥手,立时便有家仆上前,将几块银锭扔到了老板娘的怀里,后者满脸堆起笑,连忙招呼: “聪儿,就唱这一曲南渡记吧!” 林聪儿妙目流转,再度吟唱,而那点曲的公子哥也将折扇往手心一打,坐在了距台上最近的位子。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聪儿,后者却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似的,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曲目世界。 宽敞的大堂里,充斥着酒香和熏炉飘出的檀香气息。 几十个人或坐或立,三五成群,围着十几张大理石的紫檀雕花圆桌,大说大笑。 二楼东西两侧,用几套相同的紫檀雕花木桌、台几和太师椅,隔出几个小间,面相正厅。 厅中之人,非富即贵,只需稍稍低眉,便能见到台上的风景。 不得不说,此女声音婉转悠长,甚为好听,朱由校舒服地向太师椅上一靠,看向身旁两人。 云五色正打趣道:“要不咱们也点上一曲?这等妙人为你我二人开口献唱,亦不失一番美事!” “不必不必!”熊汝霖连连摆手,“你还不知我?我最爱独坐独酌,听众人言,观众人事,细细品味,乐无穷也!” 云五色哈哈大笑,并未作答。 序曲唱罢,酒过三巡,楼内鼓乐齐鸣。 在食客们的叫好声中,戏子们粉墨登场,伴着林聪儿缓缓吟唱的第一出曲目,演上了一出栩栩如生的画卷。 南渡记,唱得是金人逼迫宋朝南迁。 第一出便是二帝被俘,靖康之耻。 戏子们饰演着金人,抓获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亦都是哭哭啼啼,抖着衣袖,失魂落魄。 随后第二出,赵构继位,南迁建康,却不思北伐,沉醉于党争。 第三出,岳家军北伐,连战连捷。 众人喝彩鼓掌,满堂喧笑。 第四出,奸臣秦桧受得圣宠,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还京,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之,林聪儿的声音转而悲戚。 场中食客们完全看得陶醉,看及此出,更都切齿握拳,士子们也是紧皱双眉,喝骂声不绝于耳。 一声“杀才!” 一个糙汉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秦桧实在该死,但那赵构也是昏庸之主,比不得当今圣上!” 在周围看客们的眼里,那昏君赵构宠信奸臣秦桧,害死大英雄岳飞,该是人人唾骂,文、武都瞧他不起。 又记起当今太平之世,顿觉明君圣主来之不易。 所以到第六出,金兵一日千里,赵构及奸臣秦桧仓皇南逃时,不仅林聪儿弹唱之音显得急促,全场也是轰然炸起一片掌声,举座狂呼报应,喧闹声险些掀翻了房顶。 “啪!”又一声山响,一位清瘦、严肃的文士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他虽气得满面通红,却也在强自抑制,好不容易换上一副稍显冷静的声调,坐下说道: “污秽如此,焉能再看?快取水来!” 一旁有食客问:“取水如何?” 那人道:“清洗耳目,好留得一身清正!” 有人高叫:“兄台说得好,给我也取水来!” “取水!” 士子们纷纷高叫,老板娘趁机另外加价,但性情如此,已无人去在乎这点小钱了。 一枚枚铜板被仍在圆盘中,随着戏班退场,林聪儿的歌声渐渐停歇,全场纷纷起身,高声喝彩。 朱由校此时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全程,胸中竟也有些许的动容。 这时,楼下那富家公子站起身来,笑道: “聪儿姑娘所唱听在我的耳中,就像天籁之音,一千两,能否有幸请到姑娘为我单独弹唱?” 林聪儿却不给这个面子,冷漠说道: “小女子感谢公子喜欢,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单独弹唱,从未有此先例,何况一千两银子,实在不入我的眼。” 那富家公子先是一愣,随后微微一笑,说道:“在下陆康,家父陆万霖,看在我陆家的薄面,姑娘可否赏光?”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惊叹不已。 第八百六十二章:白莲圣女 原来是陆家的公子陆康! 陆家乃是西北豪商,天启三年年底,陆家家主陆万霖因协助朝廷控制边关茶马贸易有功,被选定为西北皇商会的分会长。 食客们望着这两位一见相许的风华人物,小声传送着这位陆家公子的才名轶事。 陆康与林聪儿四目相对,各自惊艳。 周围亦尽是二人郎才女貌、财艺双合的低声讨论。 “…人都说这陆康年方二十出头,却生得风流倜傥,饱读诗书,已具公辅之量,陆家加入皇商会后,更是富甲一方…” “…知道吗,他的父亲就是皇商会在西北的分会长陆万霖,家财万贯啊,那得是多少银子!” “但我听说,这陆公子无意从商,年方二十,便已学富五车,打算在今年参加春闱,争一举人之身。” “怪哉、怪哉…” 果然,一副生人勿近样子的林聪儿这时却苗木流转,柔声说道:“原是陆家公子,小女子失敬了。” 陆康洒脱道:“无妨,聪儿姑娘既然素无单独唱曲之例,今日倒也可惜……” 言罢,他冲林聪儿微微一笑,转身要走。 林聪儿眼中闪烁光点,伸手道:“公子留步…” 陆康心中松了口气,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回身,笑道“怎么?聪儿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小女子卖身丁香阁,唱与不唱,我说了不算。” 老板娘一听,这言下之意,林聪儿居然是答应了,对方可是陆家的公子,如此一来,其不能狠狠敲上一比银子。 多年来,这林聪儿可算是丁香阁的头牌。 但其素来卖艺不卖身,无论多少富家子弟来此,豪掷千金,也未能让其有一次破例。 谁成想,这陆家公子一来,便半推半的答应了。 老板娘只当是人家看对了眼,并未细想,满心都是自己将要获得的丰厚银两。 在她看来,如果林聪儿早接单独弹唱的活儿,就算不卖身,自己也早就发家致富了,何苦在这当个老鸨子。 她生怕这事告吹,连忙上前: “陆家公子少而有资,也难怪我们聪儿愿意破例,那就…一万两吧!” “嚯!一万两!”底下一个糙汉嘟囔,“这老板娘,莫不是掉进钱眼儿里去了,就算是秦淮八艳,也不至于如此高的价格!” “就是,老板娘,太高了!” 一万两,的确不是个小数目,若是给普通人家,能让一个先前还是穷困潦倒的人家,转眼变成人上人。 陆康再度看了看林聪儿,心底有些不愿,但还是咬牙笑道:“一万两,还算公道。” “真是人傻钱多…”朱由校在楼上嘟囔了一句,恰好这时候周围的食客们全都因极度震惊而噤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0节 因而,这一声便显得十分突兀。 众人抬眼望去,见到正在二楼小间内的朱由校三人。 朱由校一愣,没想到这样也行。 今日下来,看着是出来玩的,实际上朱由校是来暗中调查白莲教的圣女,根据较事府的密奏,这位圣女正在西安城内。 所以,根本没什么心思去和这些人争一个戏子的第一夜。 正要说些什么让步的话,陆康发现了 ........................ (下面别看) 云五色正打趣道:“要不咱们也点上一曲?这等妙人为你我二人开口献唱,亦不失一番美事!” “不必不必!”熊汝霖连连摆手,“你还不知我?我最爱独坐独酌,听众人言,观众人事,细细品味,乐无穷也!” 云五色哈哈大笑,并未作答。 序曲唱罢,酒过三巡,楼内鼓乐齐鸣。 在食客们的叫好声中,戏子们粉墨登场,伴着林聪儿缓缓吟唱的第一出曲目,演上了一出栩栩如生的画卷。 南渡记,唱得是金人逼迫宋朝南迁。 第一出便是二帝被俘,靖康之耻。 戏子们饰演着金人,抓获宋徽宗、宋钦宗父子,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亦都是哭哭啼啼,抖着衣袖,失魂落魄。 随后第二出,赵构继位,南迁建康,却不思北伐,沉醉于党争。 第三出,岳家军北伐,连战连捷。 众人喝彩鼓掌,满堂喧笑。 第四出,奸臣秦桧受得圣宠,十二道金牌召岳飞还京,以莫须有的罪名冤杀之,林聪儿的声音转而悲戚。 场中食客们完全看得陶醉,看及此出,更都切齿握拳,士子们也是紧皱双眉,喝骂声不绝于耳。 一声“杀才!” 一个糙汉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秦桧实在该死,但那赵构也是昏庸之主,比不得当今圣上!” 在周围看客们的眼里,那昏君赵构宠信奸臣秦桧,害死大英雄岳飞,该是人人唾骂,文、武都瞧他不起。 又记起当今太平之世,顿觉明君圣主来之不易。 所以到第六出,金兵一日千里,赵构及奸臣秦桧仓皇南逃时,不仅林聪儿弹唱之音显得急促,全场也是轰然炸起一片掌声,举座狂呼报应,喧闹声险些掀翻了房顶。 “啪!”又一声山响,一位清瘦、严肃的文士拍案而起,大喝道:“岂有此理!不成体统!” 他虽气得满面通红,却也在强自抑制,好不容易换上一副稍显冷静的声调,坐下说道: “污秽如此,焉能再看?快取水来!” 一旁有食客问:“取水如何?” 那人道:“清洗耳目,好留得一身清正!” 有人高叫:“兄台说得好,给我也取水来!” “取水!” 士子们纷纷高叫,老板娘趁机另外加价,但性情如此,已无人去在乎这点小钱了。 一枚枚铜板被仍在圆盘中,随着戏班退场,林聪儿的歌声渐渐停歇,全场纷纷起身,高声喝彩。 朱由校此时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了全程,胸中竟也有些许的动容。 这时,楼下那富家公子站起身来,笑道: “聪儿姑娘所唱听在我的耳中,就像天籁之音,一千两,能否有幸请到姑娘为我单独弹唱?” 林聪儿却不给这个面子,冷漠说道: “小女子感谢公子喜欢,但小女子卖艺不卖身,单独弹唱,从未有此先例,何况一千两银子,实在不入我的眼。” 那富家公子先是一愣,讪讪又道: “那…五千两呢?在下陆康,家父陆万霖。”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惊叹不已。 第八百六十三章:鬼火银针 扔下这一番话的朱由校,走出丁香阁,全然没顾身后那一片片的惊呼,还有老板娘难堪的目光。 出来没走几步,一名暗藏的锦衣卫找到跟前,垂眸道: “皇爷,固原有消息传回,抓获白莲教重要成员,名唤冯老三,其人化作道士,四方云游。” “北镇抚司已有足够证据表明冯老三与固原军械库爆炸一案相关,但是还没有查到是谁与白莲教勾结。” 朱由校点头,神态如常,在街上走着。 “嗯,不要打草惊蛇,让许显纯继续去查。” 说完这些,锦衣卫陡然间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便没入人群之中,短暂几句话的功夫,却有人在后看了个清楚。 林聪儿站在丁香阁门前,俏脸冷若冰霜。 此人非比寻常,今日遇见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里,发觉朱由校正要回头,林聪儿连忙转身离开。 朱由校总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忽然转头看向身后,却只是见到丁香阁一如往常,人群进进出出,根本没什么特别。 朱由校蹙眉继续走着,但也没当回事。 中纺街前,挤满了闹闹嚷嚷的百姓。 常理来说,自己这个皇帝此时就在西安落脚,地方官府为了维持秩序,等闲不会让人群聚集。 可是现下,西安城内竟有百姓聚集,而且乱成一片,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由校边走过去边听周围百姓讨论,才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 眼前,正有一名披着大衣,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他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依旧我行我素,嘴里似在诵念着什么。 这人十分怪异,外罩白袍,大风吹过,内中却是再没有其它的衣物,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皮包骨似的。 这副样子,令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涂满了奇奇怪怪的红色符号,十分醒目,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话。 怪人一出现,便是愈来愈多的人前来围观。 看热闹,一向是世人最喜欢做的事。 负责城内治安的兵马司第一个赶到,最近皇帝来到西安下榻,最紧张的便是他们这些地方官。 尤其兵马司,可不敢出什么纰漏。 兵马司的兵卒十分蛮横,一来便要驱散人群,领队的兵头自然不会放任这个怪人生事,当即上前要赶他离开。 可谁成想,兵头的手刚碰到这个怪人的大衣,便好似碰到针扎了似的,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 只这一下,兵头便紧紧攥着自己的的手指,顷刻之间,肿胀了数倍之大,满地打滚,疼得死去活来。 周围百姓都是惊呼出声,就连那些兵马司的兵卒们也是害怕了,“此人有邪术!围起来!” “去找督办司的人手过来!” 兵马司的兵卒们顿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人转身就跑,直奔东厂设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办司衙门。 东厂在陕西的督办司总署就在一条街外,很快便有一批番子赶来,带队番子的常和白莲教打交道,胆子很大,第一个上前。 见到这批白衣的番子,许多人都是下意识松了口气。 若说世上最邪门的东西,也该是怕这帮浑身杀戮孽重的魏氏东厂鹰犬的。 可谁又能想到,事情反而更邪门了。 与刚才如出一辙,档头的手刚一碰到这怪人的大衣,便凭空出现了一抹的蓝火,将那东厂档头的手撩了一下。 档头便触电似的缩回手,起初没觉得什么,过了片刻,却是嘴中冒出白沫,浑身痉挛,就这样死了。 “死了?” “刚才那道蓝火是什么?” “见鬼了,见鬼了!” “这人莫非是地府的使者么!” 就连东厂档头都死于这个怪人之手,而这个时候,众人方才回过神来,那个方才还疼的满地打滚的兵马司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也是静悄悄的了。 在看他的手上,却是流出黄色腥臭的浓水,十分恶心。 周围议论的声音顿时小了很多,这个时候,那怪人嘴里念叨的话,才是传进众人耳边。 这些话,正是白莲教教众们口口相传的无生经言!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 “…真空家乡,无生父母,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弥勒降世,明宗当死…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听到这些,番子们也是纷纷抽出腰间双刀。 “是白莲教!” 经历方才的事以后,就连番子们也是不敢轻易上前了,握着刀围在那怪人身旁,有的甚至在浑身发抖。 难道真的是… 番子们纷纷对视,有人喊道:“围起来,不能让他走了,速速派人上报,让锦衣卫的人来处理!” “去道观找些道士来,开坛做法,驱除邪祟!”有一个百姓在下面喊道,这一生仿佛引起了连锁反应。 本就是为这怪人怪事心中惧怕的百姓,立时都是同声的附和,一时间,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1节 督办司没有办法,只得派人去最近的三清观找远近有名的大法师开坛做法,以平民怨。 朱由校在人群里看见这些,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不就是鬼火嘛! 那老东西的大衣肯定有古怪,用什么东西形成了磷化氢,引发鬼火,实际上只是看着吓人。 这些把戏唬得住同时代这些封建迷信的人,却被朱由校这个后世来的穿越者一眼洞悉。 不过,朱由校也还没打算出手。 今日可算是没白出来,白莲教既有此一手,便是要有什么动作了,会不会和在固原被许显纯捉拿的那个道士有关? 再等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捞出什么大鱼。 过了一会儿,锦衣卫、知府衙门、街道巡检司,甚至是巡城的勇卫营都来了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半个西安的百姓都知道了,围观人群在呈指数级上涨。 丁香阁外,林聪儿听到外面的动静,默默靠在门前。 这时候,老板娘出来,哼唧道:“聪儿,你明儿个可要伺候好了那位陆公子,把他伺候好了,咱们可都能捞到不少银子。” “那陆公子人不错,家境殷实、又有钱财,你怎么就…” 林聪儿听到这话,冷冷瞥过来,老板娘见状,也是赶紧闭上了嘴。 而林聪儿转回头再度看向人群中那怪人,眼神中却是出现了杀气。 第八百六十四章:受邀入教 忽然间,人群后出现这样一道呼声。 “这下好了,雷真人既已到了,便能手到擒来了!” 围观人群纷纷转身,然后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目送仙风道骨的雷真人在几名道观弟子的陪伴下赶来。 有明一代,素来崇道,嘉靖一朝时,更是巅峰。 及至天启朝,皇帝不信道,推扬佛法,对道士们却也是客客气气,还特意发下谕旨,在京师成立道观。 这位雷真人,在陕地更是鼎鼎大名。 据说其法力无边,平日除出入王府外鲜少抛头露面,极为神秘,地方上的缙绅豪商,排着队都要找他。 就连秦王朱谊漶,每遇大事都要问询吉凶,方敢行事。 “真人,这火邪祟得很,万分小心哪!” “兵马司兵头,和东厂督办司的档头都死于此火!” 听着周围人的呼声,雷真人一句话没说,只是从道童徒儿手里接来一个瓦罐,然后缓步上前。 待他来到怪人前,直接扬了过去。 却是一罐子的黑狗血,泼在那怪人身上,那怪人随即大呼大叫,更是手舞足蹈。 这般模样,好似真是被恶鬼上身。 除了勇卫营的巡街兵士未动,其余兵马司兵卒、街道司巡捕及知府衙门差役,全都是害怕得连连后撤。 朝廷官差尽然如此,周围百姓便更是害怕的噤声不敢复言。 蓝火被这一罐子的黑狗血泼灭大半,只剩余光,见状,知府衙门的差头陈爷眼珠一转,就抢上前去,要来个走马擒拿,好立大功。 却不想,他才刚刚近前,蓝火转瞬又是腾腾而起,那怪人飞扑上前,将黑狗血蹭了差头陈爷一脸。 那陈爷满脸血污,惨叫连连,待那怪人被他推开,整个人的脸上已是不成人样,极为可怖。 有一名官府人员身死,这样一来,周围的百姓更是对这位雷真人的本领深信不疑了。 朱由校在一旁看着,如醍醐灌顶。 原来,这些白莲教教徒便是凭借着这种手段,在地方上达到极高威望,使得百姓更愿意相信他们,而不是保护其安危的官府。 这样看来,眼前的所谓雷真人,必也是白莲教的邪党,他们这是正在上演一出好戏,将那些百姓和自己手下的官差们,糊弄得团团转! 那三清观,估摸着正是白莲教在西安的老巢! 想到这里,朱由校正打算出手,制止这一场闹剧,正要上前,肩膀却是被一张纤纤玉手按住。 这手,精巧玲珑、白皙喜人,力道却如成年壮汉,叫人不敢轻视。 朱由校转头看过去,惊异道:“是你?” 林聪儿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看着前方说道,“白莲教早已将此地严密布控,你一人出去,又有何用?” 朱由校哑然,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解释。 “你一介女子,怎么手上却有这么大的力气?” 林聪儿没有回答,问道:“这是什么人?” “你还不知道么?”朱由校没由来的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随后冷笑:“这不是人,是鬼啊。” “人哪里烧得出这样的火,这是地府来的恶鬼,让你长个见识,这叫鬼火,只有鬼的周身才有。” 林聪儿柳叶般的细眉轻轻蹙起,“我知道。” 朱由校一愣,“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自己方才不过是说了句反话,怎么她就知道了。 林聪儿道:“真火烧活人,鬼火烧恶鬼,若是烧人,能烧到魂魄里,使人魂魄俱散!” 朱由校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蹙眉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见他嘴里喊的了么…”林聪儿扬起雪白的脸蛋。 ....................(分割线) 扔下这一番话的朱由校,走出丁香阁,全然没顾身后那一片片的惊呼,还有老板娘难堪的目光。 出来没走几步,一名暗藏的锦衣卫找到跟前,垂眸道: “皇爷,固原有消息传回,抓获白莲教重要成员,名唤冯老三,其人化作道士,四方云游。” “北镇抚司已有足够证据表明冯老三与固原军械库爆炸一案相关,但是还没有查到是谁与白莲教勾结。” 朱由校点头,神态如常,在街上走着。 “嗯,不要打草惊蛇,让许显纯继续去查。” 说完这些,锦衣卫陡然间加快了速度,转眼间便没入人群之中,短暂几句话的功夫,却有人在后看了个清楚。 林聪儿站在丁香阁门前,俏脸冷若冰霜。 此人非比寻常,今日遇见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想到这里,发觉朱由校正要回头,林聪儿连忙转身离开。 朱由校总是感觉有人盯着自己,忽然转头看向身后,却只是见到丁香阁一如往常,人群进进出出,根本没什么特别。 朱由校蹙眉继续走着,但也没当回事。 中纺街前,挤满了闹闹嚷嚷的百姓。 常理来说,自己这个皇帝此时就在西安落脚,地方官府为了维持秩序,等闲不会让人群聚集。 可是现下,西安城内竟有百姓聚集,而且乱成一片,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朱由校边走过去边听周围百姓讨论,才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 眼前,正有一名披着大衣,疯疯癫癫的中年男子,他被众人围在中间,却依旧我行我素,嘴里似在诵念着什么。 这人十分怪异,外罩白袍,大风吹过,内中却是再没有其它的衣物,露出瘦骨嶙峋的身体,皮包骨似的。 这副样子,令很多人都是下意识的后撤了一步。 更令人奇怪的是,这人身上涂满了奇奇怪怪的红色符号,十分醒目,嘴里反复念叨着几句话。 怪人一出现,便是愈来愈多的人前来围观。 看热闹,一向是世人最喜欢做的事。 负责城内治安的兵马司第一个赶到,最近皇帝来到西安下榻,最紧张的便是他们这些地方官。 尤其兵马司,可不敢出什么纰漏。 兵马司的兵卒十分蛮横,一来便要驱散人群,领队的兵头自然不会放任这个怪人生事,当即上前要赶他离开。 可谁成想,兵头的手刚碰到这个怪人的大衣,便好似碰到针扎了似的,飞快将手缩了回来。 “什么玩意儿!” 只这一下,兵头便紧紧攥着自己的的手指,顷刻之间,肿胀了数倍之大,满地打滚,疼得死去活来。 周围百姓都是惊呼出声,就连那些兵马司的兵卒们也是害怕了,“此人有邪术!围起来!” “去找督办司的人手过来!” 兵马司的兵卒们顿时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有人转身就跑,直奔东厂设在西安的陕西总督办司衙门。 东厂在陕西的督办司总署就在一条街外,很快便有一批番子赶来,带队番子的常和白莲教打交道,胆子很大,第一个上前。 第八百六十五章:朱皇帝丢了! 这可真是稀里加糊涂,出来微服私访的朱由校居然被拉到白莲教的陕西香坛去了,还被林聪儿邀请入教。 邪教邀请当今皇帝加入,这可真是古今之笑谈了。 西安城内的乱子,随着白莲教教众的相继隐匿,很快便是为官府所平定,中纺街一带也被随后赶来的勇卫营临时管制。 铁靴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很大程度上使得那些因今日邪祟之怪事惊慌失措的百姓放下心来。 天子的亲军在此,是无论如何也闹不起什么乱子的。 现场已被平定,这本是好事,可随后赶来的勇卫营总督陈策看着地上盖着白布的三副担架,脸色却并不好看。 他俯身下去,掀开其中一面白布,顿时蹙眉。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2节 他这样表情不为别的,只因为微服出巡的皇帝进了丁香阁后便没了消息,什么事也比不得这件事。 勇卫营很快控制了丁香阁,一名把总颇为蛮横的推开挡路的食客走进去,是找谁的,这自然不言而喻。 等消息的时候,陈策也在蹙眉环视发生此事的现场,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一旁的督办司档头仍是心有余悸,连忙道:“军门,这是我司的档头,名唤宋钺,死于蓝火。” 陈策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宋钺碰到蓝火的那根中指。 这根手指,前半部分肿胀了数倍,前端指甲脱落,被腥黄恶臭的脓液包裹,开出一个已被凝固脓液堵塞住的血洞。 陈策还没有反应,身旁的督办司档头却无意识后退了半步,额上拧成了一个“川”字。 陈策起身,走向另一个尸体。 这官府的差头姓陈,在本地还算是有些名望,西安知府衙门的差役都喊他陈爷,据说也是死于蓝火。 听围观百姓传言,说是知府衙门想要抢功,眼见蓝火灭了大半,这姓陈的差头便上前擒拿怪人,反遭怪人临死反扑,被蓝火扑了满脸。 这陈爷的死法,比躺在身边的督办司档头、兵马司兵头更惨。 整张脸都好似被什么东西腐蚀了一样,白骨森森、皮开肉绽,看不见丝毫的人样。 这副惨状,莫说那些围观的百姓,便是陈策这样见惯生死的禁军总督也是觉着有些渗人。 “你说他是被怪人扑倒地而死?” “是。” “怪人呢?” “怪人随后也死了,尸体被收束在另一侧。”那督办司档头说着,即领陈策西行数步,来到一具尸体前。 由于此事实在蹊跷,又牵扯上了阴阳鬼神之说,即便怪人早已毫无声息,许多人都也还是不敢近身。 “军门,这怪人邪祟得很,还是切莫上前吧。” 陈策闻言,转头看说话这档头一眼,冷冷道: “可笑,本督乃是大明天子的禁军总督,再邪祟的东西,怎么敢近我的身?让开!” “是…”档头只好让开,小心地跟在身后。 陈策缓步来到怪人的尸体旁,伸手去碰那身最为邪祟的大衣,见到他的动作,周围的官府办案人员,全都是屏住了心神,不敢轻动。 “军门莫要去碰那大衣!” “还是等几天再来看看吧!” 陈策听见这些话,手在半空中一停,正是此时,前不久进丁香阁的把总押着那老板娘走出来,走到这里没有丝毫的停顿。 最后,附耳轻轻说道: “启禀军门,此人是丁香阁的老板娘,据她所说,有一自称是英国公府中公子之人,在中纺街出事前不久上街,应该就是陛下了。” 英国公府上的张公子,这不正是陛下最喜欢用的身份么? 如此说来,白莲教生事时,陛下原来就在街上? “把此人给我带下去,交付督办司拷问!”陈策再没有任何的迟疑,伸手掀开大衣。 眼前的一幕,令在场所有人都是深深震惊。 这怪人的脸上、脖颈及至胸前,都和那知府衙门的差头陈爷一模一样,被“腐蚀”得不成样子,极为可怖。 陈策看着二人的尸体,俱都在伤处覆盖着黑狗血,判断问题应该就出在这用来驱鬼的黑狗血上。 随即,起身问道:“黑狗血是这怪人自己泼的?” 这时督办司的人已经在现场取证府,而兵马司在街上协助勇卫营维持秩序,唯一没有损失人手的中纺街巡检回道: “黑狗血是城郊山上三清观的雷真人带来的,怪人也被泼了一脸。” 说着,这巡检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军门的意思是,雷真人带来这黑狗血有问题?” 陈策点头,“有大问题,不过现在没有时间验证了,传本督的军令下去,封锁全城,不得任何人进出!” 巡检一下子便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西安这种地方,四通八达,是军事、商业的重镇。 真要封锁,对朝廷的损失极重。 前几天边军、京军二十万进入陕西,也没有封锁全部的城镇,现在到了封锁西安这个地步,显然是出大事了。 实际上,的确是出大事了,大明朝的朱皇帝丢了…! 陈策心急如焚,但却不能明说,按他估计,整件事都和城郊的三清观有关,种种迹象都在指向三清观。 勇卫营总督,只听从皇帝一人之令,勇卫营禁军,一不属兵马指挥司管辖,二不归兵部统领,就连五军都督府,亦无调动之权。 陈策不是办案的,也不是专门抓人的,他并不看证据。 黑狗血到底是什么成分,怪人又是怎么回事,去三清观抓人、搜查,有没有证据…,这些都无关于他。 勇卫营只对皇帝负责,这是当今皇帝在设立便定下的铁律! 目下只有这一个皇帝相关的消息,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带兵去围了三清观便是。 一时间,西安城内官府各有司衙门纷纷调动。 街道巡检司、兵马司开始净街,勇卫营从军营中调动而出,和督办司、锦衣卫自中纺街开始,挨家挨户的排查。 近日朝廷动作频频,西安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惊恐万分的,也有聚在一起看热闹的,更多的,还是对此议论纷纷,言称皇帝要有大动作,诛灭白莲教的。 此刻,街上响起整齐的脚步声。 禁军精锐脚上镶了铁片的靴子踏在西安城内的石板大路上,在那个丁香阁老板娘的引路下,直奔城郊的三清观。 第八百六十六章:她是圣女 “参拜圣女!” 此时此刻,白莲教的教众们将身上的道徒衣着脱下,转眼成了红色的一片,向最上首那一男一女匍匐在地,高声大喊。 “弥勒降世,红日圣女,佑兴我教!无生老母,普度世人!” 她、她是圣女…! 全场唯一没有跪下的朱由校满脸愕然,他从没有想过,前不久还在丁香阁登台献唱,受万人追捧的陕地名姬,竟就是东厂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蛛丝马迹的白莲圣女。 林聪儿俏脸寒霜,脸上未见半点颜色,忽而侧目。 “雷长老,方才的事,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一下。” 坐在她身旁的,便是陕地白莲教的第二人,平日以三清观雷真人为掩饰身份的雷阳。 方才白莲教的活动,为的就是在西安起事! 但千钧一发之际,为林聪儿制止,部分教众撤走,这才使得雷阳功亏一篑,灰溜溜撤回。 看见两人横眉冷对,朱由校也是恍然间明白。 这白莲教看似等级森严,实则内部也和大明朝廷一样,并非铁板一块,起码来说,林聪儿这个圣女和那个长老,便不是一心。 “别人怕你这个圣女,我雷阳可不怕!”雷阳冷哼一声,“按教义所说,圣女虽是无生老母凡间之身,却也并不能我行我素!” “本教自开创以来,所为的便是教化万民,那昏君宠信权阉,以致内政糜乱,民不聊生。” “你知不知道,我谋划了多久,才有今日的成效?” 林聪儿嫣然一笑,许多教众都是看得心驰神往。 可下一刻,她却忽而起身,狠狠地将雷阳从长老的位子上踹了下去。 “雷阳!狗皇帝尚在西安,全城都是那阉狗的鹰犬,教中弟兄本就不该在此时大动干戈,你却总要迎头而上!” “十余个弟兄撤退不及,被锦衣卫抓住,送到督办司的大狱饱受折磨,生不如死!这些都是因为你!” 雷阳怒极反笑,起身拍拍屁股上的黄土: “圣女,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吧!自山东香坛的徐长老起事兵败,你就怕了,你怕了那些朝廷鹰犬。” “我教众子弟为推翻朱明,人人皆愿身死,而今朝廷已不得人心,年初王二起事便是最好的印证。” “大争之世,白莲当兴,而你却畏首畏尾,皇帝在西安,正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你,不仅让弟兄们白死,也使得这次良机白白错失!” “林聪儿,你当得起这个圣女吗?” 林聪儿静静等他义愤填膺的说完,这才淡淡说道: “因为你的愚蠢,十余个弟兄为大业献身,多年谋划,付诸东流。而你,你却还活着,在弥勒香坛之地大放厥词。” 说话之间,一名白莲教徒悄悄袭上,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猛然刺入雷阳身后。 忍受着剧烈的痛苦,雷阳瞪大眼睛,瞳孔骤然紧缩:“林聪儿,你要干什么?” “我、我可是总坛指定的长老!就算你是圣女,你也不能…” 林聪儿从坐位上起身,走到雷阳身前,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随后,雷阳只感觉一双纤纤玉臂环绕住了自己的腰,张大了的唇齿相碰,不住发抖。 林聪儿将脸抵在他的肩上,于耳边轻轻吐息。 温热的处女之气,甚至让雷阳觉得鲜血横流的身后都变得酥麻起来,“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个天下成为该有的样子。” “或许我还要谢你,没有你那些酒囊饭袋的教徒,我还不能让这个天下,颇具权势的未来英国公,来到我的身边。” 雷阳听到这些时,才是忽然间意识到什么,拼尽全力惨叫一声,希冀引起其余教众的注意。 林聪儿早有防备,一手死死捂住他的嘴,直到雷阳瞪得如铜铃般的眼睛逐渐失去光芒,才是忽然间松手。 “雷长老死了!” 话音落地,余的匍匐在地的教众们才是纷纷起身,一下乱成了一片。 林聪儿却是连演都懒得再演,径直来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远远的朱由校身边,一把拉起了他的手。 朱由校感受着手中的嫩滑,一时还是没舍得松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3节 “看够了么?” 到了台下,林聪儿冷眸一瞥,淡淡问道。 白莲教内这番变故,朱由校始料未及,在一旁看了全程,心里只对眼前这个看似柔弱不禁风的女人的手段深深惊叹。 既然此时还是英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自然要学得他那放浪形骸的本领,以保周全。 在朱由校看来,对方到现在还留着自己,并且让自己看了这样一出,必是有事要说,只要不露馅,自然性命无虞。 于是,朱由校手上稍稍用力,捏了几下,笑道:“看不够,如此风景,怎么能看得够?” 奇怪,若是寻常有人这样轻薄,林聪儿只怕早已出手,将这双手剁掉,而这次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权当是为了他未来统领都督府国公爷的身份吧,这样想着,林聪儿飞速抽回了手。 却不知道,她的脸颊不经意间浮上一片红云。 “这位,便是教中新的陕西分坛长老!” 林聪儿脸上回复了以往的冷俏寒霜,说完,一众白莲教的教众转向过来,大声说道: “参见大长老!” “参见大长老!!” 朱由校完全没料到她是这样的打算,一不小心混成了邪教的长老,这事儿可千万别传到后世去。 不然,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朱由校心里是翻江倒海,不动声色问道:“白莲教的长老,是谁都能做得的吗?” 林聪儿缓缓侧目,问道:“小公爷,您觉得我是什么人?是浪荡的青楼女子,还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头。” 朱由校:“……” 这问题,朱由校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想怎么觉得是道送命题。 林聪儿脸上第一次流露出真情,微微一笑: “十二年前,我母亲为豪强奸污,投井而死,我父亲跑到县衙告官,呵…那狗官早已同豪强合污,又逼死我父。” “那时,我才六岁,父母双亡,哭得撕心裂肺。我想着,天下间,或许没有再比我更凄惨的人了吧。” “六岁的一个孩子,却生在了朝廷昏暗,官场糜烂、权贵横行,一个毫无法度可言的世道。” “自六岁时起,我便对这个世道不再有任何的期望,委身于白莲,幸得上任教母看重,以我为圣女,托付教内之事。”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朱由校问道。 第八百六十七章:助你登天 “小公爷,你是有改变这个世道的能耐的。”林聪儿低下头,幽幽说道:“自狗皇帝来到西安,我教内弟兄死的死、伤的伤。” “二十万精锐南下,朝廷似乎打定主要要剿灭白莲教,我是圣女,白莲教比之朝廷,到底如何,我心中清楚。” 说着,林聪儿脸上露出恶心的神色,看向地上雷阳的尸体。 “白莲教内,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小公爷,我要问问你,你觉得如果让这样的人登了大位,会比现在位子上那个皇帝要好吗。” 朱由校侧目一瞥,眼中出现些许的不屑,冷笑:“自然是不会。” 对自己继位八年来的功绩,朱由校总是当局者迷,看不见也摸不到,但扪心自问,好歹要比这种货色强了很多。 “所以,小公爷,我送你一大功。”林聪儿莞尔一笑,“既然白莲教没有拯救这个世道的机会,为什么不把这个机会留给能做到的人呢?” 朱由校一愣,“你是说,这个人是我?” 林聪儿没有回答,自顾自道: “本来我听闻英国公府的张公子,是京中第一纨绔,好色、贪财、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不过今日一见,谣言也只是谣言而已。” 朱由校初听到这些,还是有些汗颜的。 张世泽确实初年是个纨绔子弟,好色也贪玩,但是近些年进入武学院以后,便改得差不多了。 这些名声,全是自己出来微服私访给他传出来的… 说着,林聪儿攥紧了拳头,“若我不是一介女流之辈,我有改变这个天下的心,我就一定能够做到。” “可我终究是个女人,如今这个世道,女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 朱由校在他说话间感受到地面在细微的颤动,估摸着是勇卫营的人应该快到了,也发现林聪儿并没想杀自己,于是面容上逐渐变得自信。 “你为什么就确定我能改变现在这个天下?就算我说的身份是真的,我不过也就是个国公而已。” 林聪儿呵呵一笑,自嘲道: “我起初是因你未来国公的身份,后则是为你这个人。” “我从你眼中见到了你胸中的壮志,假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人,那昏君改革五军都督府,现在的都督府手握天下卫所大权,而如今叫我遇见了你,岂不正是天意?” “小公爷可拿陕地白莲教取功,博得昏君信任,以待其后袭爵,执掌全国卫所,便可暗中培植心腹。” “其后之事,我便不说,凭小公爷的能耐,自立为君,做个权臣,不外乎一念之间。” 朱由校轻轻叹了口气,现在他是真的看不懂这个圣女了。 这时,周围忽然间喧闹一片,乱声大作,铳炮齐鸣、响彻夜空,无数的勇卫营亲军攻山蜂拥而上。 白莲教的教众哪里识得这般阵仗,没过多久,便是被打得抱头鼠窜,扔了满地的尸体。 林聪儿也未曾料及此事,含恨道: “来的是那昏君亲军,必是那雷长老擅自行事,惊动厂卫,小公爷可挟持住我,以此邀功!” 语落,林聪儿掀开红衣裙摆,将匕首腿间取下。 随后,朱由校便感受到,一具纤细的躯体于自己贴身滑过,待到再反应过来时,手中无故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匕,死死抵在林聪儿雪白的脖颈上。 恰如其时,山下的勇卫营将士成批攻入香坛,陈策远远便见到站在台上的两人,立即领人上前。 正要说些什么,朱由校大声说道: “此人便是白莲教在陕地的圣女,已被小爷我拿住,你们快去山中搜集余党,莫要让他们跑了!” 陈策到嘴边的“陛下”生生被咽了回去,他自然明白这位皇爷是打着什么心思,随而问道: “小公爷怎么跑到陕西来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说道:“到处玩玩,没想到这白莲教的圣女又蠢又笨,被小爷我抓住,我没事,快去搜山吧。” 陈策再次打量一下朱由校,的确未见什么伤势,这才转身极为配合的带着勇卫营大军渐渐散入山中。 “你走吧。”待火光远去,朱由校将手中匕首扔了,推开怀里的林聪儿,说道。 “你不拿我请功?” 朱由校本想亮明身份,一想以后估计也再无瓜葛,便又将这一想法埋在心中,笑道: “以前我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自从来到这里,好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身份尊贵,翻手之间,掌万人的生杀予夺。” “我曾枉杀无辜,也曾行事荒唐,多少年了,一直都被步步紧逼,没有过多少真正去思考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但是今天,我全都懂了。” “我要让你,不,让这个天下的所有人看看,这个大明,今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走吧…” 林聪儿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的寒霜再也维系不住,在顷刻间化开,从没有过这样的放松。 她知道,今后白莲教与朝廷如何,这个天下,再与她一介女流,没有任何关系。 林聪儿深深看了一眼朱由校,转身便走。 伊人远去,飘香似留,朱由校再度换上了那副生人勿进、高高在上的面具,喃喃自语: “林聪儿,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真正意义。” ...... “听说了吗,当今天子微服私访,失踪了!” “什么失踪,我听说,是被白莲教的教徒给抓到三清山上去了!” “三清山,那里不是道士们清净之所吗,为何会与白莲教染上关系了。” “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勇卫营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去打三清观?” 林聪儿骑在马上,策马狂奔,漫无目的,耳边只能听得到猎猎的风声,一如现在自由的她。 刚刚来到西安城外一处十字路口的酒馆旁歇脚,便听到了这样一番谈论。 林聪儿浑身猛地一颤,一掌拍在说话那几名百姓吃饭的饭桌上,冷冷道:“你们说的,被抓走的是谁?” “姑娘还不知道,当今皇帝微服私访,在丁香阁丢了!”一名百姓起初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说道。 “官府消息把控得严,可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欸姑娘,姑娘要去哪儿?”这百姓正笑着说话,转眼便见眼前女子翻身上马,向城内疾驰。 过了片刻,女子已然消失得无踪无迹。 “真是个怪人…” 第八百六十八章:水落石出 “爷,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在临洮府查到白莲教图谋造反,许显纯在固原府捣毁了一处白莲教聚众的老巢,也发现有造反之危!” 陈策抱拳说道,久久没见皇帝的回复,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许久之后,朱由校才是喃喃说道:“知道了,吩咐下去准备收网。” 陈策有些兴奋,点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朱由校微服私访回来已经过了五天,现在全陕西都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微服私访被白莲教抓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4节 这本是件丢脸的事,可这事妙就妙在陈策随后便率勇卫营踏平了白莲教在陕西的香堂,也就是总部。 《京报》有司立即刊印,有关于皇帝微服私访,智潜白莲教香堂,亲身灭白莲的事迹。 从天启元年到现在,京报开设已达八年,期期免费,且有官府买通各地说书人四处宣扬,加上厂卫情报网的配合,影响力早已今非昔比。 东林党的士子们似乎被打得怕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很快,舆论就被一边倒的带了回来。 但是,这并不能让朱由校感到高兴。 林聪儿那件事让他意识到,白莲教之祸,沿袭数百年,绝非是一朝一代便能彻底平定。 何况封建时代毕竟有所弊端,之前的自己,有些太过急功近利,而且舍本逐末了。 白莲教,单纯靠剿是剿不干净的,要从源头上杜绝。 所以,回来以后,朱由校便换了一个方法,并不把彻底剿灭白莲教当做目标,打得他们在今后几十年内抬不起头就行了。 白莲教,无非是引导舆论,发展教众,用那些蛊惑人心的戏法,蒙骗无知百姓误入歧途。 真正肃清白莲教及众多的邪教,方法只有一个,便是将舆论掌控在自己的手里,改善民生。 好比西安发生的那件鬼火怪事,只要朝廷拿住了舆论,后面利用舆论,让白莲教的把戏无所遁形,自然也就没人再去相信。 只要民生得以改善,黎民百姓的生计得以维持,又有谁去愿意相信白莲教,什么无生老母的鬼话。 除此以外,雷真人的‘擅自行事’,也的的确确是给了锦衣卫一个破绽。 白莲教的诸多把戏,正在一个一个被锦衣卫破解。 许显纯在固原,破获了白莲教成员引燃石脂水造成军械库大爆炸的原委,并且将白莲教的余党一网打尽。 西安怪人鬼火之事发生以后,各地相继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田尔耕在临洮府首破此案。 他的发现大致与陈策想的相差不多,大衣中有白莲教从墓地挖出的大量特殊物质,可以引起蓝色火焰。 这种火焰本身无害,但为什么碰到的人,都是死状凄惨? 这就要看白莲教赖以蛊惑人心的一个屡试不爽的手段了,他们在大衣中藏入许多银针。 这些银针的尖头均有剧毒,喷到鬼火之人,无一例外不是被银针所伤,事后查证西安兵马司兵头中指伤口,亦得以验证。 ........................... 恰如其时,山下的勇卫营将士成批攻入香坛,陈策远远便见到站在台上的两人,立即领人上前。 正要说些什么,朱由校大声说道: “此人便是白莲教在陕地的圣女,已被小爷我拿住,你们快去山中搜集余党,莫要让他们跑了!” 陈策到嘴边的“陛下”生生被咽了回去,他自然明白这位皇爷是打着什么心思,随而问道: “小公爷怎么跑到陕西来了?” 朱由校松了口气,说道:“到处玩玩,没想到这白莲教的圣女又蠢又笨,被小爷我抓住,我没事,快去搜山吧。” 陈策再次打量一下朱由校,的确未见什么伤势,这才转身极为配合的带着勇卫营大军渐渐散入山中。 “你走吧。”待火光远去,朱由校将手中匕首扔了,推开怀里的林聪儿,说道。 “你不拿我请功?” 朱由校本想亮明身份,一想以后估计也再无瓜葛,便又将这一想法埋在心中,笑道: “以前我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自从来到这里,好像活成了另外一个人。” “身份尊贵,翻手之间,掌万人的生杀予夺。” “我曾枉杀无辜,也曾行事荒唐,多少年了,一直都被步步紧逼,没有过多少真正去思考的时间,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但是今天,我全都懂了。” “我要让你,不,让这个天下的所有人看看,这个大明,今后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你走吧…” 林聪儿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脸上的寒霜再也维系不住,在顷刻间化开,从没有过这样的放松。 她知道,今后白莲教与朝廷如何,这个天下,再与她一介女流,没有任何关系。 林聪儿深深看了一眼朱由校,转身便走。 伊人远去,飘香似留,朱由校再度换上了那副生人勿进、高高在上的面具,喃喃自语: “林聪儿,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真正意义。” ...... “听说了吗,当今天子微服私访,失踪了!” “什么失踪,我听说,是被白莲教的教徒给抓到三清山上去了!” “三清山,那里不是道士们清净之所吗,为何会与白莲教染上关系了。” “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勇卫营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去打三清观?” 林聪儿骑在马上,策马狂奔,漫无目的,耳边只能听得到猎猎的风声,一如现在自由的她。 刚刚来到西安城外一处十字路口的酒馆旁歇脚,便听到了这样一番谈论。 林聪儿浑身猛地一颤,一掌拍在说话那几名百姓吃饭的饭桌上,冷冷道:“你们说的,被抓走的是谁?” “姑娘还不知道,当今皇帝微服私访,在丁香阁丢了!”一名百姓起初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说道。 “官府消息把控得严,可天下间哪有不透风的墙啊!欸姑娘,姑娘要去哪儿?”这百姓正笑着说话,转眼便见眼前女子翻身上马,向城内疾驰。 过了片刻,女子已然消失得无踪无迹。 “真是个怪人…” 第八百六十九章:清剿逆贼 自圣旨下发之日起,陕西全省,杀声四起。 所有人都以为是朝廷要剿灭白莲邪教而动兵,毕竟两月余以来,朱由校筹谋规划,皆为铲平这自南宋而始的邪教。 然而,天子所想,便是司礼监权阉魏忠贤也不能说尽悉于心,又何况是大字不识一哭箩筐的穷苦百姓呢。 帝王便是如此,无论身在皇城还是民间,往往都是一句话说出,定万人生死,圣旨之下,游荡着许多的孤魂野鬼。 西安,布政司衙门的大门紧闭。 随着皇帝下旨诛杀逆党,城内乱象四起,众多的文职官员都是人心惶惶,他们都是混迹于官场的人精,皇帝究竟意欲何为,自然心中猜得到一些大概。 掌管民壮的西安知府刘游久走入大门,身后跟着成批的民壮。 有明以来,知府可调集民壮以护卫官署。 当然,这是要花钱的,谁也不愿为此自掏腰包,所以除非事出紧急,一般很少会有人行使这个权利。 陕西布政使被朱由校当场革职后,布政司衙门中最具权势者便是兵备道宋由庚、分巡道周吉、分守道吴际三人。 此次以外,还有大大小小的一批卫所文职官吏,这些人掌管着地方上八成甚至九成的权利。 而重文轻武,乃正其时。 尽管朱由校自继位以来便屡次提升武将地位,重用勋贵、整顿五军都督府,都是为此。 然而,在地方上,文官对武将的成见根深蒂固。 明季近三百年来,文官们的权势已不是朱由校单纯下发几道圣旨,远在京师便可改变的了。 西安知府刘游久的权利,也要远大于一般的地方知府,手下可调动的民壮,足有三千之数。 尽管民壮的战斗力实在不能看,但是卫所武将们也都自知,各自手下的卫所兵也都是老弱病残、滥竽充数。 真正能打的,无非是那些家丁。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卫所武将们都不愿去招惹文官们,就算被当众教训了个狗血淋头,也是不敢吭声。 最后,倒霉的往往是卫所的穷困军户。 文官们越是看不起粗俗的卫所武将,卫所武将便越是要对军户和卫所兵穷加压榨,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循环。 所以,朱由校亲自来到地方,为了打破这个循环。 “城中乱象如此,乃是官兵护城不力。”宋由庚心中好像一团乱麻,但面色镇静,一张嘴,便是习惯性的将所有黑锅推向了卫所。 众人心里都和明镜一样,皇帝此着,绝不在欲单纯的剿灭白莲教,更多还是要对卫所下手。 大明朝的厂卫向不是吃素的,无论编排罪名,还是查缉探案,他们的本领都足以令这些心中有鬼的文官们胆寒。 皇帝既已动手,便是说明,掌握了十足的证据。 胳膊拧不过大腿,此时再去组团取暖意义已经不大,文官们各怀鬼胎的同时,也都认准了一个解决方案。 其一,死不认账、法不责众! 在场的文官这么多,几乎涉足了陕西全省的方方面面,出再大的事,也必然是拉一批、打一批。 不想成为被打掉的那一批,就得死不认账,然后听天由命。 其二,推卸责任、甩锅卫所! 就天启皇帝现在的手段来看,陕西旧有的卫所制度绝对是保不住了,但是卫所可能会继续存在下去。 也就是说,就算皇帝今天打掉了一批卫所的文官、武将,最后也还是会有另外一批新的得利者顶上来。 每个人都想做这新的一批人,在文官们眼中,粗鄙不堪的卫所武将,自然利用完了便踹掉是最好的。 宋由庚这第一句话的意思,也是在表露态度。 话不能明说,点到即止。 这事,与在场的文官们无关,都是那些卫所武将不愿让权,勾结白莲教,图谋造反。 就算他们之中,有个别的人被查出也勾结白莲教,但这又与剩下的大多数人有什么关系? 不得不说,“天下”这盘棋局,玩得最明白的,永远是文官。 宋由庚此话一出,整个布政司的文官们,便是有了一个主心骨,纷纷出言附和。 西安知府刘游久无缝衔接,慷慨说道:“本官恨不能亲提宝剑,率领民壮出城剿贼,以谢皇恩!”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5节 说到这里,他便是又叹了口气:“唉!乱象如此,无辜百姓又要遭殃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分巡道周吉负责监督﹑巡察其所属州﹑府﹑县的政治和司法等方面,在司法监察方面权利极重。 这次卫所出事,实际上与他的关系最清,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毕竟不能独善其身。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如春风和煦:“府台大人说的是,卫所积弊多年,陛下整顿卫所,这是好事。” “可谁成想,偏偏就有人不想要见到大明朝的好儿!” 三千民壮护卫司衙,尽管这些民壮站在那里显得歪歪斜斜,但这还是让文官们感到非常安心。 不多时,远远红火一片,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一墙之隔,一边是天堂,而另一边却是地狱。 街道上传来铳炮轰鸣,随后便是短暂的厮杀声,再然后,逐渐变为喧嚣声、叫骂声、讨饶声…… 一门之搁,文官们都是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一名身材稍显魁梧的将军领头,身后跟着数十名明甲持锐的勇卫营兵士,街道上还有更多兵马片刻不停地经过。 铁甲叶子相交的铿锵之音,夹杂着卫所兵溃退和城内青皮们的哭嚎声,传进了司署内文官们的耳朵里。 “砰——!” 陈策命人抱着军器司的新式虎墩炮,毫不客气地轰开了布政司的大门,随后,勇卫营的兵士们鱼贯而入,围住了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民壮。 陈策迈进门槛里,面容冷峻: “西安知府刘游久勾结白莲教,图谋造反!拿下!” 一声落地,布政司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兵备道宋由庚尽管心中十分慌乱,面上却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淡淡说道: “陈总督,稀客呀!” 陈策冷哼一声,“兵备大人要说什么?” 宋由庚道:“刘知府任上克谨任事,忠君体民,这次调集民壮护卫司衙,保护了大家周全,有何罪过?” 陈策大手一挥,道: “勾结白莲教,意欲谋反,这是诛杀九族的大罪!” 随后,他冷笑道:“兵备大人,这次没你的事儿,依我看,还是别管这摊子事儿了。” “再说上几句,没准我连你也一起查了。” 第八百七十章:杀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宋由庚听了这话,脸上青红交接,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看见对放脸上的犹豫神色,陈策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嗤笑: “对喽!” “好好的在你的位子上坐着,这次没你的事。”随后,指向周围的文官们,“是他们的事。” 这话说完,文官们一下子就炸了。 西安知府刘游久闷声不吭,心中不禁大怒,又泛起极度的不平衡,退到民壮队伍中间。 随后,猛地夺过一名民壮手里握着的长枪,向一个勇卫营兵士刺去。 “噗”地一声闷响,枪尖和那勇卫营兵士身边的铁甲擦身而过,那勇卫营兵士不由瞪大了眼睛。 勇卫营自建立至今,从来都是在边军选锋,在大明各支军队,他们是一等一的精锐,天子亲军的身份,更令他们骄傲不已。 如今竟被一名已定罪的文官刺杀,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勇卫营毕竟有铁的纪律,那兵士心中愤怒异常,但还是在动手前看了看身后。 陈策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勇卫营兵士得知长官的意思,便是抽出腰间佩刀,踏步上前,一刀砍断了西安知府刘游久的一只胳膊。 转瞬间,血流如注。 鲜血的刺鼻气味,令许多文官神色大变,坐在上面的兵备道宋由庚闻一次就要干呕一次,最后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刘游久大声惨叫着,“上啊!你们快上啊!” “勇卫营造反了,勇卫营擅杀朝廷命官了!” 这番大喊,只能是引来众多民壮的面面相觑,而不是行动,没有人会相信天子亲军造反这种鬼话。 相比而言,显然身为天子亲军总督的陈策的话,更有说服力。 陈策冷冷道:“你们不要被这逆贼所误!西安知府刘游久暗通白莲教,阴谋刺杀钦差太监,图谋造反!” “放下手中的刀枪后退,本督保尔等相安无事,待朝廷剿灭乱贼,卫所改制,都有你们的活路。” “否则,格杀勿论!” 听了这话,民壮们纷纷就要放下兵器。 这时,却是从布政司内出来一名卫所武将,此人身着陈旧盔甲,乃是在逃的西安卫千户。 这千户冷笑连连,身旁还站着几名不离不弃的家丁,大声喝道: “你们不要信朝廷和这狗官的话!卫所乃是本朝的根本之制,轻动卫所,违背天意,必遭天谴!” “你们想想,西安往日太平安静,为何那昏君一来到西安,便是各处生乱,屡有刀兵?” “一旦放下兵器,朝廷哪会管咱们的死活?” 这名千户已经是退无可退,自然只有煽动百姓,以求法不责众。 这种话其实很难令人信服,但偏偏使得原本有些害怕的民壮们议论纷纷,扬起手中刀枪,壮起胆子向周围的勇卫营一步步逼近。 陈策不知道这些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事情,但事已至此,他绝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他将手一招,大声喝道: “预备——!” 勇卫营的兵士们纷纷抬起鸟枪,一排半蹲在地,二排直立,将数百门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杂乱无序的西安府民壮们。 陈策敏锐的发现,这批民壮有有很大一部分人,根本就不是民壮。 这些人隐藏在民壮的大部队里,眼神犀利,握着刀枪的手十分稳定,脚步也不像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很显然,白莲教已经有不少人渗透到西安府的守城队伍中去了。 但是,这其中依旧有为数不少被蛊惑的真正百姓,这些人是真正的穷苦可怜,陈策决定给他们最后一个机会。 看着仅剩十余步距离的民壮队伍,陈策将挥起来的手紧握成拳,冷冷说道:“本督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现在,放下兵器后退,你们还有得活!” 那千户带着家丁跟在队伍最后,闻言立即大声喊道: “不要相信这狗官的话!他只为昏君办事,指哪打哪,根本不会管大家的死活!” “大家要记住,法不责众!我们有三千人,他们不敢放铳!” 这一声声的撺掇,使得民壮们更加觉得,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除了几个人悄悄溜走,更多的人都选择继续向前。 “总督?” 这时,队列中的一名勇卫营参将抬首问道,目光有些焦急。 陈策眯起眼睛,猛然间挥下手。 随后,一连串的爆响。 “砰砰砰——” 在接到命令后,勇卫营的兵士们没有半刻的犹豫,纷纷将手中早已上好子药的鸟铳发射出去。 数百颗铅弹射入人群,这使得众多的民壮队伍顷刻间便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了一片人。 随后,现场忽然“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 一阵白雾散去,民壮的队伍溃散开来,陈策分明瞧见,在白雾散去,有一小半的民壮趁乱逃走。 那些,应该就是白莲教藏匿于其中的邪党,余下的大部分应该就都是被蛊惑的百姓了。 但这只是猜测,陈策不敢下令让勇卫营停手。 这个时候,布政司杀声四起。 那千户带着家丁,充入文官们之中,一顿的乱砍乱杀,随后有人边跑边四处叫喊: “勇卫营杀官杀民!” “是昏君下的圣旨,快跑啊,别在家里躲着了,官兵炸营了,连自己人都杀,别再等死了!” 不论这次事关卫所改革的百年大计,还是忠于皇帝,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心软。 顺天府帝国武学院的首期毕业生萧怀志,现在是勇卫营的一名百总,他满脸担忧,问道: “总督,这只怕是白莲教邪党的圈套,这样下去,全城就都乱了!” 另一名百总也焦急道:“是啊总督,您快拿个主意,弟兄们全听你的,杀还是不杀!” 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此时此刻,陈策总算是体验到当今皇帝下这道圣旨时的心情了,在圣旨发下时,他又何尝不知道,会有无数的人因此枉死。 他随后目光变得坚定,说道: “你们记住,在拿起兵器选择抵抗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再是无辜百姓了,他们是乱贼。” “杀。” “尊令!”萧怀志立刻转身,冲身后的人说道:“总督有令,这些人全是乱贼,杀!” “杀!”同一时间,无数的命令传达下去。 勇卫营抽出刀枪缓缓逼近,人人眼中透着彻骨的寒冷,他们现在打算动真格的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6节 第八百七十一章:平定西安 “杀!杀!杀!” 每有一声喊声,勇卫营如林的枪尖便是向前一步。 “都不许退!” 卫所躲藏在这里的千户紧紧握着刀,拎起一个民壮的衣领,然而这民壮却毫不犹豫将他手打掉,然后向后逃跑。 千户愣愣看着前方,他手上的佩刀在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朝廷会真的下杀手?这可是三千多人!”千户喊道,“横竖都是一死,我们反了!” 这声一出,造反的名头便在他的头上再也摘不下去。 千户的家丁们都是对视几眼,目光闪烁。 嘉靖年募兵制的开启,形成了卫所武将牺牲绝大部分卫所兵的利益,去供养少数精锐家丁的模式。 这也就造成,这些家丁会对他们的上官拥有绝对的忠诚。 这虽然在短期内显著提升了中原地区卫所军队的战斗力,但其造成的弊病,却在此时逐渐显现。 家丁们只知有上官,而不知有朝廷。 在他们的印象中,全部的军饷来自语身旁的那位千户,手中刀、身上甲,尽然如此。 可就算是极其忠诚的他们,也是在听见“造反”这个字眼从千户口中呼出时,心下犯了嘀咕。 这声音刚发出,家丁们便是乱了。 “大人,这样下去,我们可就成了真的反贼了!” “到时候弟兄们的家人全都要遭受牵连,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们投降吧!” 千户是卫所中的中坚力量,西安卫被朱由校一纸圣旨革除以后,六十多名手握实权的千户转眼间什么都没了,自然不服。 而朝廷随后整顿卫所,清查军屯,最绝望的也是他们,事到如此,他们只有这一条出路。 发现就连自己的家丁都不再心齐,千户手持佩刀,绝望地砍向一名家丁,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大声道: “你们都是傻子不成,朝廷这次是要以勾结白莲教的罪名把我们都当成乱贼给剿了,反与不反,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投降,就能活不成!” 他话音落地,一名民壮头领喊道:“闭嘴!你们会死,可我们能活!弟兄们放下刀枪,不要与朝廷作对了!” 民壮们还在犹豫,可是很快,他们就是绝望的发现,现在想要投降已经太晚了。 勇卫营一步步前进,将他们逼到了角落。 随后,长枪不断窜刺,在活人的身体中来来回回,“噗嗤”的声音夹杂着惨叫,令那些卫所的文官一个个面如土色。 不多时,陈策站在已经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尸体上,正有鲜血顺着手上的雁翅刀滑落,滴在脚下的血泊中。 血雨腥风,一场屠杀。 ...... 城内越乱,都司署便越是反常的宁静。 朱由校坐在大堂上,左右两侧,锦衣卫四大千户悉数到齐,指挥使许显纯上前说道: “陛下,西安卫的那些将领十个反了八个。” 朱由校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果然反了,反了好,逼反了他们,自己才能一股脑全部清剿干净,这次杀的人越多,今后这个地方也就越太平。 “现在陕西各地的情况如何?” 田尔耕刚从临洮回来,恭敬说道:“回陛下,临洮卫共有十八名实权千户,据臣所查,有十六人都趁乱造反。” “剩下忠于两人的千户薛国风、牟业,被乱军吊死在营门。” 杨寰随即上前:“禀陛下,汉中的情况稍好一些,许是汉中的白莲教邪党不多,当地卫所多数还算平静,真定军进城时,并未遭到任何抵抗。” “只有兴安州的守备洪亮率部造反,但是很快便被真定卫指挥使仁正率京军平定!” 朱由校的指甲在桌上不断敲击,似在考虑着什么。 “传朕的旨意,各地卫所,凡有抵抗,以谋反罪论!小兵造反,斩把总;把总造反,斩百总;百总造反,斩千总!” 随后,又一名缇骑自都司署疾驰而出。 ...... 几天后,巩昌府,白涯山。 时值深夜,山下却火光一片,一名身着制式铁盔的京军参将挥舞着钢刀:“从城内调人,城中的白莲教余党,不能走漏了一个!” 话音刚落,一名卫所千户举着刀露出头。 “别打了,我投降!” 远处响起一道破空声,一颗铅弹准确地击中了这千户的前胸,千户转眼便倒地不起。 参将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带人攻山。 “诛杀乱贼!” 没过多久,山中喊杀一片,数万名围山的京军与卫所军厮杀在一起,铳炮齐鸣。 ...... 固原,固原以南三十里,安东中屯卫城。 安东中屯卫于洪熙元年设立,卫治设于应州,领左、右、中、前、后五守御千户所。 天启元年,兵册原额官兵六千一百二十七人。 午时刚过,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孙立一家人正在吃饭,就听家丁来报,孙立连忙起身,在妻儿面前都失了态,失声说道: “你说什么,郭钦带着固原兵马奔着安东中屯卫来了?” 孙父此刻刚走到门口,家丁见来人是长官的爹,只好退下,孙父却是浑身气得颤抖,指着他说道: “逆子,莫非你是要背叛大明了?” 孙立看见,连忙起身安抚他老人家坐下,“爹,您怎么来了?我不是派人去给你送饭了吗?” 孙父吹胡子瞪眼,“还说呢,现在中屯卫乱成这个样子,为父怎么能吃得下饭?” 孙立知道自己父亲已经猜到了一切,事已至此,也不愿意隐瞒下去,叹气说道: “这也是无奈之举,父亲,朝廷清查卫所,势必牵连军屯,我蓄养家丁多年,怎么经得起查。” “唯今之计,只有随着其余五省的卫所闹一闹,才可避免灾祸。” 孙父大力拍着椅子的把手,“畜生!你竟能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来?事情毕竟是你做错了。” 孙立指着一脸懵逼的妻儿两个人,说道: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着想吗?儿子还年轻,可您老已经五十多了,又能活上几年?” “要是就这样束手待擒,就算不受到牵连,我也不愿放下握在手里多年的权柄!” “不过儿子知道,边军骁勇,顽抗也非活路,只有假降,若是能杀了姓郭的,事情还有转机!” “你…!”孙父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不知道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正在这时,固原总兵郭钦已经率领大军抵达城北。 第八百七十二章:天与地的差距! 郭钦身披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大髦飘扬,好不威风。 大军来到距城三里处时,他抬起手,示意停止前进。 随后,固原兵马摆开攻击阵势,数十门威风凛凛的镇虏炮也都被抬到阵前,对准了城头。 郭钦取出千里镜,看到城头并无几个守军。 实际上,这也符合卫所兵的情况,毕竟,这些人久不谙战事,一听到边军的炮响便直接跑光,这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很快,他的眉头蹙起,前方似有蹊跷,安静得实在令人心悸! 这时,城门忽然间传出一阵酸倒牙的声音,安东中屯卫的指挥使周立、镇抚使石柱率领卫所军跪在城门两旁。 看着意思,他们居然是投降了。 在陕西得各个卫所中,不抵抗的实在很少,大部分人都想着他们人数是京军和边军的数倍,负隅顽抗。 郭钦在固原为边帅五载,虽然和安东中屯卫的人鲜少打什么交道,却也知道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即为妖。 一旁固原参将说道:“大帅,安东中屯卫的人杀了我们报信的兄弟,这次要不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郭钦眯起眼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收起千里镜,缓缓道:“我观应州城头,空荡一片,再糜烂的卫所,也不至于有如此境地,那周立必定是打着诈降引我军入城的心思。” 参将一惊,旋即问道:“那我们叫他出来。” 郭钦摆手,“他们直接投降,我们没有理由直接动手,王师入城,这也是百姓所期盼的。” “你且留下,率骑兵队做预备队,见势不妙便攻城,我率领步军入城,会一会这个安东卫指挥使。” 参将一愣,道:“大帅,如此一来,你岂不就陷于险境了?还是我去吧,以免中了圈套!” “本帅意已决,下去传令吧!”郭钦大手一挥,固原将士即昂头挺胸,排成三列走入应州城。 只见城中,各家焚香,城中的官民百姓一起出动,跪在道路一旁迎候大军入城,接管城防。 这个场面很壮观,要是一般人只怕早就晕了,郭钦却是愁眉不展,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想。 孙立这时迎过来,上来就走在前头牵马,皮笑肉不笑道: “大帅你可来了,听闻朝廷要剿灭白莲邪教,我等是日盼夜盘,惟愿边军入城,安定人心哪!” 郭钦淡淡道:“从前的事,本帅可以既往不咎,朝廷这次整顿卫所,并不是说相关人等就要斩尽杀绝。”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7节 “孙指挥能配合行事,我会禀明圣上。” 孙立闻言,浑身一颤。 他本还担心自己的部下擅杀了郭钦家丁,会在这时招致后者的报复,却没想到,对方根本没有以公谋私的心。 不过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郭钦一行人直抵安东中屯卫的指挥司衙门都没出什么乱子,就在郭钦都以为是不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四边却是忽然起了喧闹。 无数的卫所兵士冲出来,杀了正在前进中的固原边军一个措手不及。 郭钦当即抽出雁翅刀,大喝一声:“姓孙的,我就知道你还是要造反!吃了白莲教的迷魂汤不成!” 孙立冷笑一声,躲到家丁身后,下令道:“放箭,杀了郭钦的,我重重有赏!”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乱兵也是一样,听见这话,家丁们的眼睛通红,立刻便将箭矢整齐的向这边招呼过来。 几名亲兵上前,用身体为郭钦挡住了这一轮致命的箭雨。 此时,四面皆是喊杀声,而方才那样看似盛大的迎接场面,也在转瞬间乱作一团。 所有百姓都是受孙立的威逼,不得不来到城外迎接,而孙立在城内无恶不作,侵占民田,早已惹人畏惧。 卫所兵到处都是,有的躲在民房里向道路上射箭,有的手持火把,喊杀着冲过来,形势于固原军不利。 固原这一支,到底是久经善战的边军劲旅,西南之战、辽东大战,都是战功卓著,很快便反应过来。 而这时,两军真正的差距也开始显现。 两名卫所军冲到固原边兵的眼前,挥舞一刀,却被对方盔甲上的铁甲叶子轻易划过。 刀锋擦过铁甲,带出一溜火花。 “这点本事,就想造反!?”那固原边兵咧嘴一笑,随后猛然一脚,将那卫所兵踹倒在地。 他赶前几步,用脚狠狠踩在那卫所兵的头上,不断用劲。 “造反?” “偷袭老子?” “你们这帮残废,也配?!” “朝廷给的活路你们不走,偏偏要自寻死路,学人家造反,黄泉路上,回头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偷袭,老子让你两只手,你打得赢吗?” 他大声骂着,似乎将积蓄已久的愤懑全部倾吐一空。 然而可能是话有点多,还没来得及补上最后一下,就有卫所兵从身后用长枪刺过来。 然而,卫所粗制滥造的长枪这次依旧未能破开固原军精良的防御。 长枪的枪尖抵在铁甲的甲叶上,只刺进去了一点儿,后面的枪杆便是弯曲断裂。 这个固原边兵转过身来,顺着断裂的长枪将偷袭自己的卫所兵拉到身前,用头盔狠狠一撞。 对方头上根本没有任何防护,而他的头上,却是合身的铁盔,顿时被撞得晕头转向,倒在地上。 一个固原边兵,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仍能轻而易举的反杀两名卫所乱兵,刺客战场是什么形势,一目了然。 百姓们很快发现,几个呼吸的功夫,郭钦麾下的固原边军便控制住了整个战场。 从城门到安东中屯卫的治所门前,全都是杀成一片。 卫所兵们根本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固原边兵的反击,没过多久,便是兵败如山倒,从刚才偷袭的气势中溃败下来。 一个固原边兵当头一刀,劈断了卫所兵头上的布帽子,整个人的眼神也瞬间失去光华,倒在地上。 郭钦骑在马上,从腰间取出只有边军大帅才能配备的手铳,此刻更成了乱军中的一盏指路明灯! “砰——!” 城外的参将听到这一声撼响,立即率领骑兵攻城。 一部分骑兵翻身下马,提着云梯扛着盾牌,前仆后继地在垛口搭上云梯,然后跳上城头。 第八百七十三章:陕西军改 “他妈了个巴子!” 安东中屯卫治所,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指挥使孙立带着家丁回来了。 一到大堂,孙立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怎么会这样,进城的固原兵马还不到我们的一半,怎么一下子就兵败了?你们都看见了吗?” 镇抚使石柱说道:“都看见了,这些边兵身上全部穿着铁甲,我们的刀砍不动,长枪想要刺进去也难!” “除了盔甲,边兵的钢刀、虎枪也不是我们能比,何况郭钦属下还有一支足有三千杆鸟枪的火器营!” “我们这边,除了一些家丁还在抵抗,那些卫所的人马很快就跑光了,我连杀了几个人都拦不住!” “当初就不该打!” 孙立上前几步,瞪视道:“不打?难道等着郭钦带兵入城找我报仇吗?别以为你没事,后面查军屯,你也会被当成典型!” “朝廷要收服人心,必须要拿我们这些实权的开刀!” “你冲我发火有什么用?事到如今,还是想想怎么脱身吧!”周立刚想怒骂,转眼却是萎了下去。 孙立想起眼下形势,也是瞬间消气,坐下来道:“兵败如山倒,又能怎么样呢?” 镇抚使石柱眼前一亮,“要不这样如何,你我这就整理好手中军屯的田册,如实上交。” “等郭钦进来,便随便从你我部下找出几人,说是他们勾结白莲教,谋反作乱!” “如此行事,起码能保全性命!” 孙立一愣,下意识道:“不可能!叫我把到手的钱和田地都拱手让人?”他看了看仍是喊杀震天的城内,“就算我现在罢手,你以为郭钦还能饶了我?” “那郭钦与我早有嫌隙,必会借机杀我!我死定了…” 两人正在说话,孙立的夫人赵氏却是哭喊着跑来,“老爷,不好了!爹他,爹他悬梁自尽了!” “什么?!”孙立立即起身。 待他赶到时,孙父早已没了气息,孙立抱着自己父亲的尸体痛哭流涕,忽然发现还有一纸书信留存。 信中,孙父先是对他痛骂,骂他不遵王事,不听其劝,是为不忠不孝,后又执迷不悟、逆天而行。 称他不仅为孙家招致灭门惨祸,更有许多军户家庭也因他倾覆。 看罢此信,孙立这才恨得捶胸顿足。 “传我的命令,停手!” “我已铸成大错,不能再让更多的人因我而死了!”他站起身来,已经换了一副面容,说道: “你说得对,我们不该再顽抗了,投降吧!” 固原军队很快攻破东门,控制城墙,早已枕戈待旦的固原骑兵们立即摇晃着明晃晃的马刀,从大开的城门涌入。 到了这时,固原军已经彻底将卫所军打垮,控制了全城。 郭钦看着跪在脚下的两人,冷哼一声,“将他们给我扣下来,以勾结白莲教之罪,择日问斩!” 镇抚石柱还存有一丝希冀,慌忙说道:“大帅明鉴!此事小人毫不知情,全是小人手下的两名千户暗中勾结白莲教!” “哼,你当真以为本帅会相信你的鬼话吗?”郭钦冷冷说道:“来人,给我将这个镇抚先拉下去砍了!” 石柱一愣,随而高喊: “姓郭的,你这是以公谋私!你与我们有隙在先,便借圣旨行私利,你与我们又有和分别!” 郭钦怒道:“拉下去,立即砍了!” 立刻有两名固原兵士上前,死死按住卫镇抚官石柱的脑袋,随后便是毫不留情的一刀。 叫骂声戛然而止,郭钦随后看向一声未吭的孙立,淡淡问:“死到临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孙立看向自己父亲已经凉透的尸体,眼中泛着的晶莹,不知是悔恨,还是鳄鱼的眼泪。 “只求大帅能把我父亲安葬,我孙立背反朝廷,却与他老人家无关,还有我的妻儿…” 郭钦这时候才发觉那边躺着个老人,眼眸一紧,随而冷笑:“孙立,你有与本帅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若你不反,安分守己,我还会让你三分薄面,现在你是反贼,我是王师,一人反,株连九族,我也没有办法。” 孙立看着上前去将自己父亲尸体草草包裹便扔到一旁死人坑里去的固原兵士,声音发颤: “祸不及家人,这次的罪行,我都认了,只求你能放过我的家人,安葬我父。” “姓郭的,你好歹是统帅边军的堂堂九边的大帅,就非要将我们的恩怨,牵扯到如此境地吗?” 郭钦深邃的眼眸中泛起些许的惊慌,随而亦如古井无波,只听他淡淡说道:“我只是奉旨行事罢了,哪有什么私仇?” “拉下去,明日召集全城百姓,斩首示众!” 孙立被亲兵拉下去,倒也没有什么挣扎,只是不住的冷笑,似乎早已将郭钦刚毅外表下的心境看穿。 ...... 朱由校站在西安城头,极目四望,漫不经心地看着脚下泾渭分明的官道及两侧民田。 西安的乱兵是最先被平定,随后朱由校便下谕解除了此地的戒严。 现在,除了走上街道明甲持锐的京军有些多以外,一切都还算是比较正常,农民们在田中耕种,商人络绎往来,进进出出。 “皇爷,全陕的乱局皆已平定。”陈策幽灵般的来到身后,如铁塔一般站定不动,悠悠说道。 “嗯,知道了,下去吧。”朱由校负手而立,眼神飘向远处的京师,出来久了,还真有些想念他们母女。 随后,朱由校最后看了一眼这图景一般的平原田地,重重说道:“传旨,回京!” 陕西的事情告一段落,数十万卫所军的抵抗,在二十万京军、边军精锐的进攻下土崩瓦解。 借助着厂卫联手,也查到了不少白莲教隐藏在民间的窝点,大部分都以道观、佛寺为主。 这些白莲教徒,披着道家佛法的名头,到处兴风作浪,每有饥荒大难,便要跳出来蛊惑人心。 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杀了自己这个皇帝,推翻朱明皇朝的天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8节 这次军事行动,卫所军几乎是被逼着造了反,被剿杀者甚重,仅在固原,死于郭钦手下的卫所兵便有两万多人。 这还没算因此而牵连的安东中屯卫指挥使孙立、卫镇抚使石柱的九族家人,也都被一体斩绝。 血雨腥风过后,总算是迎来了安定。 朱由校利用铁腕手段,总算是将近乎所有人反对的卫所军改在陕西初步推行下去,至于说后来又会如何,这谁能知道呢? 第八百七十四章:她来了 前后三个月的时间,朱由校下旨诛杀卫所乱兵数以万计,让全天下看见了自己推行卫所军改的决心。 卫所几十万大军化为云烟,但是残存的卫所兵依旧很多。 陕西十二个卫,有八个指挥使造反,十一个设于要冲之地的守御千户所,全部造反。 这些造反的军头们,无一例外全部销声匿迹,或死于乱军,或如孙立一样被斩首示众。 余下四个在乱时没有造反的卫指挥使,也都是心惊胆颤,早先便缴纳了名下全部田亩的田册,称愿伏法。 自此,整个陕西全部的卫所,重新归为右军都督府统辖。 朱由校利用五军都督府掌管全国卫所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实施。 离开西安的五天之后,勇卫营的队伍还没有走出陕西境内。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朱由校正坐在御帐内,对着昏黄的烛光,下笔如飞地写下一道道政令。 陕西卫所的形势已经明朗,清查十二卫及十一千户所军屯的行动,更是已经畅行无阻。 在整顿卫所的同时,朱由校也顺手把根深蒂固的白莲教收拾了一遍,捣毁了包括白莲教陕西香坛在内的三十余处分坛。 白莲教隐藏得极深,虽然这次还是没有剿灭干净,但是朱由校知道,这起码能令他们在未来的几十年内没有办法继续呼风唤雨,这就够了。 这其中,还出现了一个小插曲。 朱皇帝微服私访这么多次,向来都是己揍人,从没有人迫己,头一次遇到了性命之危。 接下来的事儿更令人不敢相信,堂堂天子,居然阴差阳错的混到白莲教香坛里去了,还被他们的圣女邀请入教。 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朱由校还是觉得实在荒唐。 那林聪儿冷傲如寒霜,却形神俱佳的气质,也令朱由校觉得眼前一亮,记忆犹新。 只是不知,离开香坛后,林聪儿去了哪里。 摇摇脑袋,朱由校再次将精力放到眼前的昭告诏书上,天下未定,哪有什么心思去考虑儿女情长。 大乱之后必大治,必须尽管给陕西卫所形成一个新的规则制度,否则整个陕西这么一折腾,多半要继续乱下去。 二十万京军和边军,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不能陷在陕西这个泥潭里走不开,日后开疆拓土,稳固边关、讨伐后金,还需要他们效力。 实际上这次来看,除了卫所损失惨重以外,最为受苦的还是陕地的平民百姓,卫所军队乱起来的时候,可谓是六亲不认。 整个陕西,先是天灾不断、到处饥荒,紧跟着白莲教又到蛊惑人心,以鬼火之事撺掇百姓谋反信教。 这次朝廷动兵处理卫所,更是兵灾,给地方上造成的危害也是最为严重的。 陕西一地,天灾人祸、纷乱不休,百姓死难者甚重,好不容易等来卫所大治、白莲伏法,才刚刚看到太平未来的曙光。 不尽快出台新政策,抚境安民,这点曙光便会转瞬即散,平民百姓们若是没有安宁曰子可过,如王二那般造反谋活,只会愈发增多。 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朱由校提笔伏案,在诏书上添了这样几句话。 “凡陕地卫三十三所,一概废除兵丁、农役世袭身份,补发历年积欠之饷、粮,准许归家。 以阳武候薛廉任右军都督府左都督,拟定安东中屯卫、西安等诸卫空缺指挥使之职人选,报朕知道。 减免陕西全省军屯田税并劳役三年,饥荒州府,行以工代赈之法,朝廷出资,招募无家可归流民为雇工,工期内包食包宿、银钱月结。 至于清算卫所军屯田亩以后,分配给在任军户家庭耕种,属皇庄范畴,不得驱使正兵务农。 责成所司办理、施行……” 一道道新政被写在即将昭告天下的圣旨上,朱由校写了一会儿,伸个懒腰,然后从头至尾,仔细的再阅读一遍。 觉得不对的,朱由校便要标注出来,想好如何改正,如这等涉及日后的重大制度变革,还是要多上心。 毕竟,自己想要改变祖制已经如此艰难,后世之君再想改变自己所定下的“祖制”,又该是何其困难。 想到阳武候薛廉这个人,朱由校一时也是轻笑一声。 最开始,朱由校对薛廉的印象并不好,在京诸多勋贵,小辈中纨绔第一人张世泽没跑,可要说名声最臭的,便是薛廉了。 初一听薛廉这个名字,伴随的是百官的声讨,关于他强占民女、纵举不法,可谓劣迹斑斑。 但王恭厂爆炸一事,让朱由校看到了薛廉这个人的才能和对自己的忠心,于是便密令较事府调查。 这才发现,薛廉又是一个被东林文臣们黑成炭头的成例。 文臣不想让勋贵掌管实权,但又对大权在握的英国公张维贤无计可施,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对付这些二把手的勋贵。 薛廉这个人较为粗糙,做起事来虽然一丝不苟,但却不会做人,想要找他的麻烦简直易如反掌。 于是,朱由校便听见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阳武候薛廉。 对于五军都督府,朱由校虽然要重用勋贵,但其左都督的人选却也是有所考量,不能全部的五个左都督都用勋贵。 剩下的三个左都督,朱由校要从非勋贵一系的将领中挑选,以此来对勋贵形成掣肘。 五个左都督的人选,此后最好成为定制,以免乱套。 这些,都只是在朱由校脑海中有个雏形,所以并没有写在这份昭告天下的圣旨中。 想到这里,朱由校放下笔,对这一片诏书十分满意。 想必这份诏书一经下发,陕地也就应该安定下去了,嗯,最好是这样,省的再出麻烦事。 既然下来一趟,朱由校是一定不会白来的。 这时,陈策从帐外走入,抱拳说道:“皇爷,帐外有个身着白衣的女子,称是您的故人,给了我们这个。” “此物是陛下的佩戴之物,臣不敢擅专。” 朱由校一看,这不是自己赠给在丁香阁遇见那两位名士之一熊汝霖的玉佩吗? 又赶紧一摸,腰间的的确确少了个东西。 看来是熊汝霖还给自己以后,随手揣在身上,没有在意,连什么时候掉了也不知道。 想到这里,朱由校有些无奈。 这块玉佩若是流落民间,必是个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无价之宝,在自己这里,却是这样一文不值。 朱由校已经猜到是谁,从陈策手上取回玉佩,喃喃说道:“是她…,让她进来吧!” 第八百七十五章:我好累 在听见陈策话的时候,朱由校就已经猜到来的是谁,不久前也的确隐隐猜到了。 一个是君临天下的皇帝,一个则是千年邪教的圣女,要说为什么见她,朱由校不知道。 陈策虽说不知道此女的来历,却也识趣得没有多问。 朱由校坐在御案上,听着轻轻的脚步声渐行趋近,特意将身子坐得直了些,直至看见踏着白色脚靴小脚,才是没由来的松了口气。 居然真的是她,这傻姑娘… 陈策带人进来后,便一直站在一旁,面色警惕,这时,上面却是传来了一道声音。 “你下去吧,帐中不用留人。” “陛下?”陈策有些不可置信,“此女来历不明,陛下万尊之躯,臣不能冒这个险!” “我说过了,你下去吧。”朱由校再度用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道。 陈策听到这个熟悉的强调,便知道皇帝心意已决,只好抱拳:“臣遵旨!但臣会在帐外守候,一有声音便冲进来护驾!” 旋即,他转身离开,经过林聪儿身旁时,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不管你是谁,陛下今日少了一根汗毛,誓必杀你。” 说完,陈策抬脚离开,寸步不离地站在紧挨着御帐的地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内中的动静。 朱由校刚才很紧张,但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却显得平静异常,开口淡淡道:“你来了。” “那就是陈策?”林聪儿嘴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弧度,“果真是煞气逼人,做得堂堂勇卫营总督。” 说着,她不经意间逼近几步,展颜一笑:“怎么,陛下赶走了陈总督,就不怕我杀你吗?” 屁股渐渐向后挪了挪,以使得自己离身后悬挂的宝剑更近了些,话中却更显得平静,朱由校道: “若是想杀,你早就杀了,你下不了手。” 语落,方才还几步之外的林聪儿,一刹那便跃到御案之前,从小腿抽出短匕,抵在了朱由校的咽喉之处。 看着这名自己心心念念的“昏君”性命就捏在自己手中,林聪儿的纤手也不断发抖。 她冷冷道:“现在呢?朱皇帝。” 靠!她怎么过来的? 朱由校连林聪儿的动作都没看清,一眨眼的功夫就跳了过来,心中更是慌乱无比。 自打穿越过来,继位八载,两度亲征,还是头一次距死亡如此之近! 朱由校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放她进来,为什么要赶走陈策,为什么要相信她。 但事已至此,屈膝求饶,显然不是咱们天启大帝的作风! 而如果惊声喊叫,无异于逼迫林聪儿动手,自己只会死得更快,现在的朱由校,脑子恐怕是最清醒的。 朱由校没有答话,不知过了多久,嗟然一叹。 “你叹什么气?”林聪儿一愣,看着眼前这个皇帝皮肤处微微渗出的鲜血,不自觉将短匕松了松。 “朕…,还是低估了你,低估了你们白莲教蛊惑人心的厉害。”朱由校闭上眼睛,笑道: “动手吧,只是朕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东有建州,内有赤民,祖宗之业置于此境,岂不让朕牵挂……”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39节 等了许久,却没有等来死亡,朱由校暗自松了口气。 “陛下底定西南、安定辽东,赈灾免赋…,如此手段,实在让民女佩服。”林聪儿俏脸寒霜,冷冷说道: “可陛下说错了,陛下是低估了我,却没有低估白莲教!” 朱由校睁开眼睛,看向面色惨淡的林聪儿,道:“就算如此,还不是落在了你的手上。” “多说无益,动手吧。” 林聪儿呆了呆,却在这时将匕首收回,凄然一笑:“我杀过官兵,杀过商贾,也为传教,杀过无辜百姓。” “我曾经坚信白莲教坐上龙庭,能带领整个天下迎来真正的太平,但遇见陛下后,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陛下想锐意中兴,只是你我走的路不同…我若杀了你,才是真正的辜负了天下,辜负了被害的父母。” “若是收养我的师母还在,想必也是会想看看陛下治下的天下。” 她再度望向前方,眼中恢复了峻色: “我来,是想看看当今的陛下,还是不是一月前遇见的那个志怀天下的小公爷。” 她笑了笑,抬眸一望,那眼神,冷傲中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柔弱,直触抵朱由校的内心。 “现在,我确定我信对了人。” 朱由校听着林聪儿默然凄凉的独白,也确定了自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松了口气,叹道: “错过了刚才那个机会,你若再想杀朕,可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三清山你放我一马,朕今日也赦免你的前罪。去吧,重新开始,看看朕治下的天下,到底会不会让你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林聪儿将匕首重新放回小腿,扬眸一瞥,与朱由校四目相对,但是这次,两人谁都没有再移开眼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 御帐的卷帘微微摇摆,空气中还飘散着香气,但是伊人已经远去,此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朱由校负手走下桌案,来到帐外,抬手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者斩。” 随后转身,淡淡吩咐: “白莲教有一圣女,名林聪儿,传朕密旨,销毁有关此女的一切档案,日后严查白莲教,厂卫不得为难于她。” 陈策一愣,下意识抱拳:“臣遵旨!” 但喊完这话,他才是迟迟反应过来,旋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刚才竟将白莲教的圣女与皇帝单独留在一起。 林聪儿出了皇帝的大营,骑在马上,一身雪白,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她一手牵着马缰,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勇卫营营地,嘴角噙出一抹苦笑,“小公爷,你知道吗,我好累,这一路走来,我真的好累、好难…” “天下的担子太重,今日我才知道,我承担不起。” 自古以来,皇帝的名号,那张龙椅,无不是令人心驰神往,但最后能坐上去的只有一个人。 一阵劲风吹来,山坡之上,伊人远去,只留下脚下那缕小草,还在顽强的生长。 只是不知,她迎来的又会是什么? 第八百七十六章:人心安定 第二天,林聪儿坐在路边的一处小馆用饭。 正当此时,远处鸣锣敲鼓,众人纷纷赶来,有人兴奋说道:“快看,是天子的队伍还京了!” “这可是个好皇帝,我们家有地了!”一名身着灰色粗布衣裳的百姓说道:“你知道不知道,赵四家原是世代的军户,这次朝廷清查卫所军屯,不仅因此摆脱了世袭,还分得了一头牛!” “官府说,只要在卫所耕种满两年,这头牛便送给他家了!” 另外一个抬着扁担的胖子显然不信,“真的假的,那可是一头牛啊,分了田还不够,又要送牛?” 那粗布衣裳的百姓说道:“害,这算什么,朝廷现在重视卫所了,没见皇帝都直接下来了吗?” “军户不世袭了,现在去原籍的卫所报名当军户,还都有官兵家属待遇,不光分牛,直接给种籽、给农具,三年减免田税!” 听到两人聊着,一名路过的山东行人十分不敢相信,连忙走来问道:“你说的这些,可都是真的?” “我能作证,都是真的!”一名西安卫的军户走来,此时他身上已经换了新发的棉袄,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说道:“我儿子在西安卫当兵,没有参与乱军,也通过筛选留了下来,现在我们全家都能享受官兵家属待遇,看看这衣服,朝廷白发的,没要我们一个铜板!” “我好羡慕你啊!”山东那人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是不知,这种好政策什么时候能到俺们山东?” 粗布衣裳那百姓安抚道:“快了快了,朝廷现在是动真格的了,裁了几十万的卫所乱兵,连我们老百姓都看得出来。” “先是畿辅,再是山西,现在是我们陕西,很快就到你们山东了!” 山东那人点了点头,满怀期待。 林聪儿吃掉了手上最后一个馒头,听到此处,忽然间周围乱糟糟一片,但是很快就又安静下来。 几名随行的缇骑飞奔而过,一边大喊:“陛下驾到,让开道路!” “陛下驾到,两侧跪迎!!” 甚至没用多说,周围的人群便哗啦啦地伏跪了一片。 这时,林聪儿见到,一身明黄色盔甲的年轻人一马当先,率领勇卫营从官道上经过。 在他身旁,是一身黑色甲胄的陈策,身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勇卫营大军,队列整齐,脚步声显得整齐划一。 “陛下万岁!” “陛下万万岁!” 没有人去刻意组织什么,周围的百姓们便是自发的山呼起来。 林聪儿拿起小腿上的短匕,看着上面淡淡的血迹,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孤高冷傲在此刻散去,这是只属于她的。 这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由校仿佛感受到了什么,转头一望,看向身后的一处小馆,可却没看见什么。 朱由校转过头,继续接受周围百姓的山呼。 ...... 皇帝出行,厂卫必先亲至,控制周边,众多的东厂番子早已事先渗透进附近数里,为的正是保护皇帝安危。 林聪儿策马疾行,坐下马儿突然一声悲鸣,她眼眸一紧,飞身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随后,一杆刀尖抵在了她的腰侧。 一人阴恻恻地道:“林聪儿,你背叛本教,已是天下的罪人,现在就连厂卫都已将你除名,还有什么可说的?”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聪儿便知道是特使王森了。 天启二年,中原五省大地震,山东为震中心,损伤甚重,朝廷官署毁之半数,特使王森便与山东香坛坛主徐鸿儒率领白莲教众谋划造反。 但是因为有东厂坐记打入内部,消息走漏,被迫提前造反,仓促起事。 随后,天启皇帝启用杨肇基为山东总兵,率部镇压叛乱。 叛军主力无非是白莲教徒与被蛊惑的流民百姓,战斗力到底不如朝廷官军,在加上当时温体仁和杨嗣昌在山东赈灾,施行仁政,人心很快稳定。 白莲教失去兵源,数战皆败于官军之手,最后在三个月内被杨肇基平定。 .......................... “我曾经坚信白莲教坐上龙庭,能带领整个天下迎来真正的太平,但遇见陛下后,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 “陛下想锐意中兴,只是你我走的路不同…我若杀了你,才是真正的辜负了天下,辜负了被害的父母。” “若是收养我的师母还在,想必也是会想看看陛下治下的天下。” 她再度望向前方,眼中恢复了峻色: “我来,是想看看当今的陛下,还是不是一月前遇见的那个志怀天下的小公爷。” 她笑了笑,抬眸一望,那眼神,冷傲中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柔弱,直触抵朱由校的内心。 “现在,我确定我信对了人。” 朱由校听着林聪儿默然凄凉的独白,也确定了自己不会再有性命之忧,松了口气,叹道: “错过了刚才那个机会,你若再想杀朕,可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三清山你放我一马,朕今日也赦免你的前罪。去吧,重新开始,看看朕治下的天下,到底会不会让你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林聪儿将匕首重新放回小腿,扬眸一瞥,与朱由校四目相对,但是这次,两人谁都没有再移开眼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下。 御帐的卷帘微微摇摆,空气中还飘散着香气,但是伊人已经远去,此生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朱由校负手走下桌案,来到帐外,抬手说道:“今日之事,不得外传,违者斩。” 随后转身,淡淡吩咐: “白莲教有一圣女,名林聪儿,传朕密旨,销毁有关此女的一切档案,日后严查白莲教,厂卫不得为难于她。” 陈策一愣,下意识抱拳:“臣遵旨!” 但喊完这话,他才是迟迟反应过来,旋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自己刚才竟将白莲教的圣女与皇帝单独留在一起。 林聪儿出了皇帝的大营,骑在马上,一身雪白,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她一手牵着马缰,看着眼前戒备森严的勇卫营营地,嘴角噙出一抹苦笑,“小公爷,你知道吗,我好累,这一路走来,我真的好累、好难…” “天下的担子太重,今日我才知道,我承担不起。” 自古以来,皇帝的名号,那张龙椅,无不是令人心驰神往,但最后能坐上去的只有一个人。 一阵劲风吹来,山坡之上,伊人远去,只留下脚下那缕小草,还在顽强的生长。 只是不知,她迎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第八百七十七章:江南动静 天启七年九月初,朱由校已在京师文武群臣盛大的迎接下返回紫禁城,道路两侧,早早就被有司衙役管制。 京师的百姓、行人及葡萄牙、西班牙、尼德兰、不列颠等世界各地的商贾都是人头攒动,争相围观。 有些豪商更是一掷千金,早早买好了直达皇城主干道两侧的酒楼、客栈二层雅间,只为一睹天子威仪。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0节 他们正边喝边看,当一名身着明黄色甲胄的年轻人影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走入北京城,所有人都是同时刻地表情肃穆起来。 是时,京军将士礼炮齐鸣,整齐的脚步声踏在京师街道崭新的青石板大路上,入目所见,处处都是一派繁华。 朱由校骑在高头大马上,对着出迎的皇后张嫣伸出手,面带微笑地将她揽入怀中。 值得一提的是,朱由校与张嫣同骑乘在一匹马上,令周围百姓议论纷纷,不少人露出了羡慕的神色。 勇卫营也跟随入京,从京军的手中再次接过整个紫禁城的城防。 朱由校马不停蹄地骑着马从承天门进入紫禁城,只留下身后正在紧急调动的勇卫营和京军,他们正在总督陈策的指挥下,有秩序换防。 天子已过,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留下一段佳话。 ...... 一个多月以后。 南京城,秦淮河岸,伴着日日的笙歌,几名神态不一的男子于鸣香阁的雅间落座。 “老鸨子,这个给你。”一个心宽体胖的胖子,随手将一块银锭扔了过去,警告意味十足: “若是有人来问,你只说我们是两淮来的盐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可以掺和,什么不可以。” 老鸨子毕竟是秦淮名阁“鸣香”的女东家,接待的身份显贵者不在少数,早就练成了一副火眼金睛。 自天启二年皇帝南巡,东厂在南京城设立分署后,这些达官显贵们就不再以真实身份露面了。 她自然看得出来,以这些人身上的气质,定然是非富即贵,他们要商谈的“要事”,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掺和不得的。 不然,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落地,至于说诛杀满门,这些也都是有可能的。 她媚笑连连,将手上的一百两银子揣在怀里,“哎哟喂~,几位老爷们从两淮远路而来,怕早就累了吧?快些歇息着,小人就不打扰了。” “有什么事,吩咐伙计就行!” 老鸨子关门后,屋内也是没人说话,直等到脚步声渐行远去,方才那个胖子才是一屁股坐在了西侧的位置上。 “你们说说,现在怎么办?” 话音落地无人回话,胖子见他们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也是唉声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人负手站在窗檐边上,此刻在外面的街上,喧闹一片,正有几名东厂番子抓捕一名东林书院的士子。 那士子不断挣扎,但是如今东厂的力量已经渗透到南京城内,无人敢惹,何况路边百姓也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看那士子就在众人的冷漠中被番子当街锁拿,这人眼中露出了彻骨的憎恨,冷冷道: “听说陛下已经回京了,看来短期内是不会南下了,我们的危险解除了。” “是啊,暂时的。”位北朝南那人,满脸的慈祥和善,眼角尽是皱纹,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透着几分阴鸷: “陕西军改已经无法避免,怕是现在,军屯形势也已被查明,北方各省只怕都是早晚的事,现在我们要退而求其次,保住江南!” 那胖子忽然眼前一亮,几乎是喊着说道:“抚台说得不错,眼下有实力对抗朝廷的,怕只有福建的海防游击将军郑芝龙。” “抚台还是派人去拉拢郑家,郑家体量如此之大,若是反对,朝廷也不敢贸然在江南及沿海卫所推行新政。” 闻言,那巡抚冷笑一声,说道: “我在福建任上多年,对那郑芝龙也算知晓一二,此人年纪与陛下相仿,却也是个人精。” “不给其一些好处,只怕难以说动。” 正说着,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现下福建的总兵是谁,也是阉党的人?” 闻言,几人连忙起身,正欲行礼。 进来那人满脸的严毅刚正,虽然穿着一身长衫,看起来却不像是一般的文官,走起路来,显得十分稳健。 他摆手道:“这里不是官署,不必行礼了。” 那巡抚也坐下,说道:“眼下朝廷在福建的总兵是俞资皂,当年海防名将俞大猷的长子,对朝廷极其忠心。” “俞资皂统领的福建水师,在近些年来接连扩招,其势已压过郑家一头,若是以除掉俞资皂引诱郑芝龙入伙,他必能答应。” “只是…”说到这,巡抚满脸的为难,“俞资皂在两次澎湖海战都立下战功,统御舟师,为陛下深信,又是阉党中人。” “朝堂之上,要想说服陛下将他革职,除非找到极重的罪名且铁证如山,否则都是徒劳。” 进来那人当仁不让地坐到了北侧的首位上,闻言,脸上并无丝毫波动,冷笑说道: “眼下朝堂已为阉党把控,我等静观其变,等那些阉党自相残杀,为陛下猜忌之时,便可重返朝堂。” “至于说俞资皂嘛…的确有些难处理,不过朝堂上不能下手,就不能让他亡于任上了?”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 那胖子脸色一变,说道:“总督的意思是,要做了俞资皂?可是他身边有整个福建水师,实在不好下手。” 那总督看过来一眼,冷冷道: “吴顺,你是傻子不成?” “俞资皂每日都要巡视军港,每月都要去沿海各守御千户所巡查,福建水师他又不会一直带在身边。” “他总有落单的时候,联络海寇刘香,伺机做了他。” 众人纷纷点头,感觉眼前形势一片明朗。 的确,海寇刘香原是十八芝之一,郑芝龙的把兄弟,郑芝龙率领郑家船队投靠朝廷,背叛海上首领李旦后,便与他彻底决裂。 近些年,李旦接连收编各路海商势力,日本德川幕府被明军击溃后,也在暗中支持李旦。 而刘香,则是李旦手下最大的海寇头领。 近些年,刘香陆续打败各路海寇,与其余的原十八芝成员结盟,如今又与李旦和德川幕府通好,势力不小。 如果能将福建总兵俞资皂解决,李旦、刘香和德川幕府都会获利,他们会求之不得。 这样的好办法,怎么自己先前就没有想到! 第八百七十八章:祸起萧墙 明,琉球府东南,赤尾屿。 赤尾屿上飘着刘字号的海盗旗帜,周围随处可见四处巡逻的海盗战船,就在这时,一条满载货物的小船,颤颤巍巍地迎风而上。 身材多有魁梧的刘香大马金刀地坐在木箱子上,身边站着的是他的左膀右臂,尽是些逍遥法外的江洋大盗。 堂内,海盗们面色都很凶狠,看着亦步亦趋走进来的文人,个个都是哈哈大笑。 刘香一手把玩着精致的小弯刀,一手则是拿着从尼德兰人那里买来的新式手铳,似随口问道: “难道明廷招安了郑一官还不够,又来招安咱们了?” “哈哈哈!”一旁的海寇统领抽出刀,恶狠狠道:“我看,干脆砍了他,扔进海里喂鱼!” “也好让这些享受惯了的朝廷人,尝尝深海的厉害!” 语落,一片的哄堂大笑。 那文人何曾见识过这等场面,周围张牙舞爪的海寇们,个个都好像能吃人似的,令他浑身不住的发抖。 他颤声说道:“刘、刘头领,咱们是两广总督何大人派来的,不是要招安,是来给各位好汉送信儿的。” “好汉?哈哈哈,你听着没有,他叫咱们兄弟好汉呢!”一名海寇头领大笑道,随后走到这文人身边,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脸。 看着这文人脸上被揉成了黑炭,一副一怂到底的可怜样子,众海寇又是一片的笑声。 在这些笑声中,刘香眯起了眼睛。 “何士晋?” 他听说过这个名头,此人算是朝廷在沿海数一数二的权官,头顶的官职就有一长串。 真要说起来,他还是眼下刘香去找郑芝龙麻烦唯一的阻碍,福建总兵俞资皂的顶头上司。 只是,刘香有点想不明白。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衔、总督两广军务、兼任广东巡抚,这样大的官儿,还缺权财? 他能来给自己送什么信儿? 想到这里,刘香给左边的头领一个眼色,后者也是放下眼中的戏谑,正色上前,走上去将几个大木箱子踢开,然后一下子就愣住了。 不只是他,周围的海寇头领们全都傻了。 我去,这么多银子? 几大箱子全都是亮光闪闪的银锭,当海寇这么些年,他们还从未一次性见到过这么多的银子。 有人不经意流出了口水,“这…这怕是要有几千两了吧?” 旁边的立马给他脑袋上来了一下,“蠢猪!这能是几千两,我看,这起码要有几万两!” “银子啊,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刘香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面色依旧很警惕,“何大人能给咱们一次性送这么多的银子,想必是有什么人要咱们处理。” “说吧,什么信儿?” 那文人很满意这群穷搜海盗看见这十万两银子时的表现,脸上出现了几分自信,施然笑道: “福建总兵,俞资皂!” “俞资皂!?”刘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起身冷笑: “他不是你们朝廷的人吗,要我去招惹他?你以为他手中战船上千的福建水师,是吃素的?” “你当我傻子?” 话音落地,周围的海寇们纷纷是怒骂出声。 “赶紧滚蛋!” “我们要是惹得起福建水师,还用得着何士晋来当好人?” “快些滚,慢了当心爷的刀!” 站在刘香身旁的人也道:“大哥,何士晋此前从没联络过我们,这次突然松送了这么大一份厚礼,只怕其中有诈。”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1节 刘香点点头,不置可否,但他没有直接撵人,他想听听这位明廷的信使到底还要怎么演下去。 那文人没想到对方一句话的反应这么大,再也顾不得摆架子了,擦擦汗,连忙说道: “等等!各位和曾听说了,眼下中原的动静吗!” “什么动静?”刘香问道。 文人回道:“朝廷推行卫所新政,激起全天下的反对,已在陕西一带激起兵变、民变,调派了二十万京军和边军围剿!” “眼下江南各地、湖广等省,居安思危、人人自危!” “还有这事?”刘香一愣,“你继续说下去。” 若他说的确定属实,这倒不失为自己去找郑芝龙报仇的一个好机会,北方大乱,朝廷必无力管控沿海。 要是能除了俞资皂,袁可立的登莱水师也会捉襟见肘! 那文官松了口气,说道:“刘爷,这不失为您的一个天赐良机。” “我们沿海各卫所的官员,都不想让朝廷推行新政,但若是坐以待毙,新政早晚会推行到沿海。” “到那时,沿海各卫所全都为朝廷所掌控,你们面对的可就不只是一个福建水师了,浙江水师、南京水师,只怕都要重建。” “错过了这次机会,刘爷,不是我话说的难听,你们就再没有和郑芝龙相争的本钱了!” 堂中的海寇头领们似乎也觉察到这件事的不简单,刘香神色阴沉下去,冷冷道: “何士晋派你来威胁我的?” 那文人眼珠一转,立刻喊道:“刘爷,您可冤屈我了!您若是入伙,我们会将俞资皂每日的出行线路交给您。” “福建水师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有机会能做了他。” “俞资皂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刘香冷笑,他不信何士晋能这么好心,就是单纯为了帮自己对付郑芝龙。 文人说道:“刘爷既有此问,我们便也实话实说了!” “大家都有私心,俞资皂一死,起码短时间内,福建水师群龙无首,福建的沿海海防必定大为削弱。” “我们会拉郑芝龙入伙,只要郑家反对这次卫所改制,必为朝廷所不容,到时你们便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刘香眼珠乱转,似乎在仔细考虑,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那你们如何能确定郑芝龙会反对这次卫所改制?” 文人笑道:“这事就不用刘爷您操心了,当今皇帝以俞资皂统领福建水师,为的可不是你们。” “以你的意思,皇帝是在用俞资皂弹压郑家?”刘香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郑一官啊郑一官,你也有今天!” 随后,他说道:“这样看来,俞资皂这次是必死无疑了,郑芝龙也不会多说什么,你们也以此去招揽郑家。” “但是这些银子…” 文人连忙说道:“刘爷放心,这十万两只是咱总督的一点心意,只要事成,另有厚金相送!” 刘香哈哈大笑,说道: “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回复何总督,就说这事咱们接了,但要是他敢耍我,你们也别想好过!” 文人道:“这是自然,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陛下若不轻易改制卫所,也走不到一起来不是?” 刘香问道:“你们的皇帝是不是吃错药了,卫所放在那好好儿的,为什么会轻易去动?” “搞得全天下都在反对,连何士晋都来找我合作了。” 那文人讪讪一笑,说道:“谁知道了,许是被那魏忠贤给蛊惑得好赖不分了吧!” 第八百七十九章:年轻帝王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倒映着一轮圆月。 大明的旗帜下,是一片宁静。 数百艘隶属于福建水师的福船、苍山战船停泊在厦门港内,火炮在海岸线上密密麻麻地布置,露出无数黑洞洞的炮口。 似乎一等战事重燃,它们便能立即将沉重的弹丸发射出去。 远处,正有微弱的火光逐渐前行,却是由一艘大福船,数艘苍山战船组成的小型船队在大明的领海昼夜不停地巡卫。 福建水师和登莱水师一同扩招,但目的不同。 登莱水师为远征组建,对付的都是强大的西方舰队,战船和其使用的各种技术一直在更新换代。 现在登莱水师已经换成威力不俗的千料炮船作为主力战船,综合性能比以往的大型福船还要高出不少。 福建水师不同,扩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剿灭海盗、巡卫海疆,对大明及进入领海的各国商船保驾护航。 所以,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仍是以小型福船和苍山船为主,大型战船都是极少,其舰载炮也多是轻重型佛朗机,应付海盗有余,远洋作战不足。 厦门城内的帅府中,深夜里也是灯火通明。 福建总兵俞资皂手持毛笔,伏在案上默默写着什么,良久,他拿起这份奏疏,仔细端详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即,抬起头道: “来人。” “大帅。”一名亲兵立即进来,抱拳询问。 俞资皂将奏疏折叠整齐,交到他的手上,嘱咐道:“你亲自跑一趟京师,务要将这份奏疏,送到陛下手上。” 那亲兵虎躯一震,躬身行礼,然后连夜出了城。 第二天一早,福建参将金声桓来到帅府,叫醒趴在案上睡着的俞资皂,轻声说道: “大帅,该去铜山巡查了,千户郑芝豹来信说是已经整队完毕,就等大帅前去了。” 由于是例行公务,估计着很快就能回来,俞资皂也只随身带了十余名亲兵,并没有多做考虑。 随后,两人及一行骑兵自厦门城西门疾驰而出,官道上蹄声阵阵,尘烟四起,引得行人注目。 约莫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一行人来到铜山守御千户所外。 早年随郑芝龙归顺朝廷的郑芝豹,现在正是此处的千户,他知道俞资皂巡查必定亲至的习惯,早早带着铜山所的官兵在此迎候。 郑芝豹眼见一身锁子甲的俞资皂来了,连忙上前牵马,亲自将他的坐骑拴好,这才赶上去边走边道: “大帅今日来得早,往常都要迟一些。” “昨晚上睡得早,最近日子,铜山所的军备如何?”俞资皂边走边将目光投向场中列队的官兵,不断点头。 看起来,这郑芝豹操练水师是有些本领,如果没有贰心,做个小小的千户,倒是有些屈才了。 郑芝豹没有察觉到随同俞资皂而来的福建餐讲坛金声桓,今日神情和步伐间的些许不同,还以为只是个寻常的监察。 他笑道:“还不是托了朝廷刊印的《皇明舟师操典》的福?” “自从这一操典去年下发,我们沿海的各卫各所都省了不少事,就连不谙水事的小校,也能照葫芦画瓢,学得有模有样了。” 俞资皂闻言看他一眼,冷冷道: “照葫芦画瓢学样不行,得练出本事,尼德兰两次犯境,足见海防如今的重要性,不可马虎。” “是,大帅教训得是,请这里来。”郑芝豹讪讪一笑,随而快走两步,上前带路,领俞资皂来到台上,说道: “可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俞资皂静静道:“讲!” 郑芝豹这才道:“对外海事,全由登莱水师负责,听说登莱水师又受了朝廷一千万两的军费。” “登莱水师添置了许多千料炮船,就连千里镜、酸橙,这些也都是优先送往蓬莱,听说那里的物资,连府库都堆积不下了。” “朝廷如此厚此薄彼,兄弟们心中都有所不服。” 俞资皂也有这个感觉,不过从未在公共场合表态,这种想法,在福建水师的官兵中,也算普遍。 须臾,他叹了口气: “此事我已请奏陛下,想必很快就会有个说法。” 郑芝豹心中安定许多,笑道:“既有大帅为弟兄们说话,卑职也就放心了,大帅请继续来看。” 约莫半日光景,一次例行巡查便是结束。 俞资皂心系军务,谢绝了郑芝豹挽留设宴的请求,于午时离开铜山,前往厦门港以东不远的金门岛巡视海防。 他走后,郑芝豹站在港口处,看着远去的船只,叹道:“最近安平郑府往来者比以往多了数倍,且都是生面孔。” 施天福原是郑氏家将,后随郑芝龙一并归顺朝廷,现在是铜山守御千户所的正百户。 施天福今年四十来岁,但是在比自己小了一轮的郑芝豹面前,仍是一副谦恭态度,闻言说道: “千户是在担心一官有什么动静?” “嗯。” 郑芝豹起初归顺朝廷,不过是随从郑芝龙之举,要说他自己去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归顺的。 起初也是为了郑家的利益而勉强做了这个千户,但是这些年来,身为武人,他真切看到了天启皇帝在改革整顿军务上做出的努力。 几年间,铜山守御千户所的官兵便已是换了一批,由原本的老弱病残,变成了现在的尽皆青壮,转变不可谓不大。 崭新的军衣、甲胄,刀枪、火器,甚至是用于海防的镇虏炮,都被接连不断的发至各千户所。 海防官兵们鸟枪换炮,就连郑家的私兵们占的优势也没有很多。 除此以外,登莱水师、福建水师的变化,更是令郑芝豹觉得,大明朝不仅气数未尽,而且正在中兴! 大明朝终于迎来了属于它的一个雄主,这位天启皇帝继位八年间,文治武功,可以说是样样都不逊色于他的皇祖们。 更难能可贵的是,天启皇帝今年才二十四,身体好到能上阵砍人,这样看来,今后执政的时间还有很多。 在这个皇帝的手段下,自己郑家的小算盘,很难能有起色! 郑芝豹是看出来了,但他担心的是自己那个哥哥看不出来,或者说是看出来了装糊涂。 第八百八十章:名帅身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2节 金门海峡,一艘苍山船正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 苍山船的船首舰载了一门中型佛朗机,船只有一层甲板,在甲板左右各装备了两门轻型佛朗机。 除此之外,八十余名水师官兵,人人配备了鸟铳,船舱之内,堆积着诸如火龙出水、轰天雷一样的海战接舷作战利器。 当然,这些所有的配备,都只是服务于领海内作战,主要假想敌便是海盗和日本的矮子战船。 他们的战船作战方式都以接舷战为主,福建水师用这样的配置,稍高于海盗和日本战船,装备的火器和海员也是对方数倍,可以在浅海作战时完全处于优势。 但换句话说,苍山船做为大明各支还未整顿的水师的主力战船,目前是没有深海作战的能力的。 尽管福建水师的苍山船经过一次系统的升级,但完全改装后的苍山船,其综合性能还要比欧洲已经淘汰的双桅桨帆船低上一些。 之所以还没有淘汰,完全是因为目前海盗猖獗。 登莱水师的战船如果用于剿除海寇和日常巡逻,不仅要付出比现在昂贵得多的军费代价,在近海处也几乎完全发挥不出大型战船的火力优势。 杀鸡焉用牛刀,似登莱水师这样的远洋舰队,即便是如今的大明,也就只能养得起一支而已。 俞资皂负手站在苍山船的船首,身旁就是整个船上威力最大的千斤佛朗机,他将手轻轻抚在炮身上,忽然问道: “金门还有多久?” “呃…”身后悄悄接近的金声桓没想到居然会被发现,心中又惊叹又畏惧,讪笑说道: “应该,快到了吧!” 俞资皂忽然转身,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道:“金参将,你的额上怎么冒起虚汗来了?” “啊哈哈哈!”金声桓尬笑几声,随口胡诌,“昨夜在女人身上费了几次功夫,未经休息,有些虚了。” 俞资皂闻言,便也没有多想,转过头去,笑道:“金参将,你也不是第一次随本帅出海巡查了,怎么还——”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俞资皂觉得腰间凉凉的,好似突然间有什么硬物插了进去,随而瞪大了眼睛,转头道: “你、你——!” “哼哼,怪就怪你命不好吧,我的大帅。”金声桓手上用力,手上的佩刀捅穿了俞资皂的腰。 霎时间,鲜血狂飙,甚至将黑洞洞的镇虏炮炮身染红! 俞资皂转身,死死攥住金声桓的衣领,他感受到身体内的力量正在飞速流失,也看得到平日装出一副老实模样的金声桓,现在暴露出的小人嘴脸。 正在这时,船上也响起了喊杀声。 “大帅!” “保护大帅!” 十余名家丁遭受六十余个叛军围攻,有的在睡梦中被杀死,有的在奋战中被乱刀砍死。 一名亲兵拼尽全力冲到甲板上,却也是身中数刀、血流如注,最后力气不支地倒在血泊中。 俞资皂此时已经是奄奄一息,用尽最后的力气,破口大骂:“逆贼!你以为你杀了我,就能阻止朝廷的卫所新政在沿海推行吗?” 金声桓将他满是鲜血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冷笑: “为了弄死你,我们谋划许久,耗费了诸多功夫,总算逮到今日这个机会。行与不行,总得一试!” 俞资皂扑倒在甲板上,口中不断吐出鲜血,“陛下,我俞资皂死不足惜,只可惜我再见不到大明的盛世了…” 金声桓持刀向俞资皂的胸腹连刺几刀,唯恐他不死,又将身子反过来,朝背后一阵劈砍。 见已气绝,这才罢手。 随后,金声桓朝身旁家丁示意,家丁们旋即对那些船上的叛军拔刀相向,一番厮杀,叛军也尽死于船上。 金声桓带着几名家丁跳上小船,手持火把,冷笑一声,扔到船上。 随后,苍山船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 当夜,金门参将迟迟未能见到俞资皂前来巡查,心知不对,便立即派出战船向金门帅府询问。 这一问才知道,堂堂的福建总兵,居然丢了! 一时间,整个福建水师闻风而动,派出数百艘战船沿着从铜山守御千户所至金门岛的周围巡查。 然而无论多少船只、人力,在茫茫大海上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除了找到一些漂浮在海上的烧焦的木炭外,这次长达三天的搜查几乎是一无所获。 直到第四天,随俞资皂前往金门的福建参将金声桓在福建最南端的东山半岛被渔民发现。 据渔民所说,金声桓被救上岸时衣不蔽体,身上的盔甲都被劈砍得破破烂烂,整个人精神异常萎靡不振,好像叫花子一样。 又经过几日的修养,总算是能说话了,福建巡抚南居益一听到这个消息,连忙赶到厦门,询问金声桓。 据后者所说,他们是在前往金门的路上遭到刘香一伙海寇的袭击,全军覆没,只有他自己逃了出来。 许多福建的将领对此将信将疑,但是目前也只有这一个结果,再不服气,俞资皂一行亲兵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众将领也是无可奈何。 何况,有些人听闻朝廷改制卫所,也都各怀心思,有人甚至在心中窃喜,想着这可真是天意。 俞资皂,抗倭名将俞大猷长子,全国处榆林姜氏外,最出名的将门世家子弟之一。 更别提俞资皂还是正选的福建总兵,当今天启皇帝赖以镇守沿海的绝对心腹,他死于海上的消息一出,立即震动了整个大明军政两界。 自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继位来,只有一个同等级的正选总兵战死,便是蓟州总兵王威。 而俞资皂之死,给朱由校带来的冲击,更甚于王威。 何况俞资皂还是死得不明不白,一者无法荫封,二来不能以战殴加爵,这样一名战功卓著的大帅就这样死了,没有人不觉得蹊跷。 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校看着摆在御案上的两份奏疏,一份,是几天前俞资皂快马加鞭送至京师的请奏。 第二份,就是今天才送来的俞资皂身死的消息。 朱由校的手在发抖,不用想也知道,这一定又是那些反对卫所改革的势力做的好事。 自从强行推行卫所新政,各种怪事便层出不穷。 先是满朝文武、地方群臣,再又是白莲教复起,陕西民变、卫所叛乱,现在竟然连福建总兵都死得不明不白。 整个西暖阁的气氛十分紧张,异常的寂静。 逐渐的,传出了纸张被撕扯的声音,宫人们都是心理一紧,却是朱由校已在不经意间将两份奏疏撕成碎片,并且揉成了团。 所有人都是心下一颤,他们都明白,天启皇帝怒而不显,这次才是真的龙颜大怒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郑氏逞威 安平港内,郑家船队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停泊在港内的福建水师战船,来来往往的海商们,悬挂着的都是郑家号旗。 此地的福建水师游击将军张国才前几天接到了福建总兵俞资皂死于金门的消息,心中十分震惊。 一名千总站在船头,看着愁眉不展的上官,忍不住问道:“将军,卑职看您这些日常常紧蹙眉头,是因为俞帅的事吗?” “俞帅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弟兄们心里都不好受,可您是我们的主心骨,郑家船队最近是愈发的嚣张了。” “有弟兄说,郑家船队屡屡大行出海,扬帆蔽日,船舶近千,若不给他们一点下马威,只怕就要骑到水师的头上。” 张国才望着海面,冷哼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 港口内出现许多惊呼,福建水师的官兵们指着前方窃窃私语,海面上,正有数百艘悬挂着郑家旗帜的战船向港口行驶。 这些郑家战船,大部分都是中型的沙船和广船,舰载火炮是福建水师的主力战船苍山船两倍,体型也不可同日而语。 除此以外,郑家船队的中间部分以大型福船为主,更令人感到震惊的是,船队的最前面竟然有近百艘的千料炮船! 千料炮船造价昂贵,维护所用于的军费也异常高昂,现今大明沿海各省水师中,只有袁可立的登莱水师装备了这种战船。 与登莱水师的自主研发不同,郑家船队的一百余艘千料炮船,完全是重金从西方购买来的。 虽然同为千料炮船,但在某种程度上,郑家的还要比登莱水师的总和性能更优越一些。 看到这些,游击将军张国才叹了口气,道: “传令下去,叫水师的官兵们尽量不要和郑家发生冲突,眼下大帅亡故,我水师群龙无首,不能叫郑家抓住把柄,借机闹事。” 那千总一愣,恨恨道: “可是…郑家的人在城中四处横行,弟兄们实在是看不惯!大伙都想知道,这安平城,到底还是不是朝廷做主…?” “俞帅若在,岂容这些鼠辈放肆!” 张国才冷笑:“最近这些年,郑家得了投靠朝廷的好处,到处堂而皇之的鲸吞其它海商和海寇势力,已今非昔比。” “在福建沿海,他们的号旗甚至要比我水师的军旗有用!” “郑家势大,这安平,早不是朝廷做主了…何止安平,俞帅这一走,怕整个福建,都要成郑家的天下了。” 军令很快传达下去,接到命令,尽管福建水师的朝廷官兵们心中有所不服,也都并未主动挑事。 官兵们聚在港口内,看着郑家船队靠岸停泊,冷眼旁观,双方火药味十足,但却并未发生什么冲突。 安平城内,郑府。 郑家浩浩荡荡出海返回,几度震惊了整个安平,城内的守备官及司署文官们,都是敢怒不敢言。 甚至有些人,见郑家势大,便三番两次的上门巴结,以求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平稳渡过。 谁都看得出来,自从福建总兵俞资皂死后,福建水师与郑家船队,就是干柴碰到一块儿堆,就差一点儿火星子了。 原本是郑家的府邸安置在安平城,但历经多年发展,现在的安平人都知道,是安平城在郑府之中。 郑府不大,但其影响力早已通过安平,传达到福建省内的各处。 安平虽说也有朝廷官兵,然步军不过三千,就连福建水师在此地的海军官兵也不会怎么过问郑家的事。 今年二十四岁的郑芝龙,正穿着一副铁甲,坐在郑府内大堂中,与一众家将说着什么。 近些年来,郑家发展迅猛,其势已压原主海商首领李旦一头,在整个福建,也就只有军功卓著的俞资皂能在朝廷的帮助下与之分庭抗礼。 如今俞资皂一死,所有人都知道,郑家走出福建的,将势力扩张到整个沿海的时候,到了! “哈哈,我回来了!”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郑芝龙二弟郑芝虎带着一众家将走入大堂,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爽朗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3节 “你们是没看到,那些福建水师的人,看见我们数百艘战船停靠岸边的表情!” “那个朝廷的游击将军张国才,脸上黑得要命!” 郑兴是郑氏大将,投降朝廷后被册封为沿海百户,但其本身对官位并不感兴趣,基本不去卫所,只是跟随在郑芝龙身边。 他统领郑氏船队中的一支,为郑芝龙其南征北战,打败了许多福建的海商和海寇势力,乃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他走上前拍了拍郑芝虎身上的灰尘,笑道:“回来就好!俞资皂都死了,福建水师的人,就是个屁!” 郑鸿奎坐在一旁,斟酌道:“朝廷近些年为福建水师投入了不少军费,仅次于登莱水师,不可小觑啊。” 郑芝虎冷哼一声,叫道: “四弟,你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我看了,这福建水师用的还都是苍山船,战斗力连我们的广船都比不上。” “更何况,我们还有从不列颠人手上买来的一百二十六艘千料炮船,根本不用怕!” 郑鸿奎看过去,道:“二哥,福建水师是无所谓,但是登莱水师呢?” “登莱水师两次海战击败尼德兰,今年又征服日本,他们的总督是袁可立!手下大将张盘也不亚于俞资皂!” 郑兴早年没被郑芝龙招募,做海盗的时候曾败于身为千总的张盘之手,一直耿耿于怀,闻言拍案而起,冷笑道: “张盘,就他也称得上是海防的名将?” “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亲手砍了张盘,信我的,此人根本不足为虑!” 郑鸿奎顿觉无话可说,其实也是,近些年来,郑氏借着朝廷的名头,发展太过迅猛,连带着这些人也都心高气傲起来。 众人正在乱七八糟的议论,郑芝龙就坐在上面,看着、听着,却不发一言,嘴角露出了一抹弧度。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怒气冲冲来到了大堂门外。 “滚开!”郑芝豹一脚踹翻前来阻拦的郑氏家丁,“敢拦我,你还不够那个资格!” 众人很快安静下来,走进来的正是郑芝龙的三弟郑芝豹。 郑芝豹满脸泛红,双拳紧握,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郑芝龙的鼻子,怒声问道: “大哥,我飞马从铜山守御千户所赶来,只为了问你一句。” “俞帅,是不是你动手杀的!” 第八百八十二章:兄弟决裂 “哦,是三弟啊,你不在铜山继续为朝廷戍卫海防,却怎么突然回安平来了?” 郑芝虎也一旁阴阳怪气,冷笑: “听听,铜山守御千户,一个字都不舍得说漏,那个狗皇帝叫你当了几年的千户,就把自家兄弟给忘了?” 郑鸿奎看着郑芝豹,欲言又止。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郑芝豹直接冲郑芝虎呛了回去,随而转身道:“大哥,俞帅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 郑芝龙半晌没有回话,眼中阴晴不定。 郑芝豹满脸的不可置信,头上一晕,连退几步方才止住,大声咆哮:“大哥,你糊涂了!” “这些年来,我郑氏靠的什么才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还不是坐在京城里那皇帝的一纸圣旨!” 郑芝龙总算是忍不住了,装出来的笑容也维系不下去,淡淡道:“三弟,你还记得我们兄弟当初说的吗?” 郑芝豹一愣,道:“记得,我当然记得!” “可是你变了!”郑芝龙忽然间恶狠狠瞪过去,“天下之大,从西至东,大明也算不上什么!” “我们郑家,就非要一直束手于这个腐败的朝廷之下?” “我们兄弟齐心,腾出手来,闯出一片天地,纵横于广阔的海波之上,做海上的王!” “而你,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千户畏首畏尾,和自己的家人针锋相对,你看看你自己吧!” “你还是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一心只想着跟我做大事的三弟吗?” 郑芝豹颓然靠在石柱上,半晌没有再说出话来。 过了不知多久,方才缓缓抬首。 “哥,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 “我?”郑芝龙冷笑,“我一直都没变,无论当初寄身于李旦,假意归顺朝廷,还是现在,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变过。” “实话告诉你吧,俞资皂不是我杀的,所有人都想要俞资皂死,我只是顺水推舟,送了一个人情。” “你以为你忠的朝廷有多清明?” “自己拿去看看,与我合作的,有没有所谓的清流忠正,有没有朝廷的肱骨大员!” 郑芝豹将郑芝龙扔来的信拾起来,一封一封的查看,越看,越是心惊胆颤,满脸的震惊。 吏部尚书周嘉谟。 兵部侍郎衔领两广总督职,兼广东巡抚何士晋。 福建巡抚南居益。 南京宣课司大使吴顺、福建水师参将金声桓、临淮侯李祖述、怀宁侯孙维城、安远侯柳祚昌…… 这一连串的人名,原本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现在全都因卫所改制而走到一起,千方百计的阻挠新政。 从当朝的大员,到地方的封疆大吏,再到掌握实权的武将和南京的勋贵、地方文武,数之不尽。 甚至于,这其中还有被皇帝视作心腹的阉党的身影。 卫所,究竟是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以至于让他们如此的奋不顾身,甚至于抛却了原有的对立态势,一股脑涌上前来,阻挠新政。 郑芝豹的世界观崩塌了,他放下这些书信,看着它们被自己的二哥郑芝虎扔进火堆,烧成灰烬。 郑芝虎一边烧信,一边冷笑:“现在知道了吧,就算咱们不参与这件事,人家朝廷的人自己一样会动手。” “到时候,俞资皂还不是要死在他们自己人的手里。” 郑芝龙满怀信心,脸上再度出现笑容,问道:“三弟,看到这些,你还是想要忠于朝廷吗?” 郑芝豹听到这话,摇头道: “大哥,若我现在不是朝廷的官儿,我还能继续做你的三弟,可现在,我先是朝廷的千户,后才是郑家的人。” “无论今后我们郑家能发展的什么地步,终归还是汉人,我们的根不在海上,在大明。” “哥,收手吧,将这些罪证呈入京师,陛下一定会——” “郑芝豹!”郑芝龙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顽固成这样,喝道:“张嘴朝廷,闭嘴朝廷,忠于这样的朝廷,我们能得到什么?” 郑芝豹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凄然道:“怎么,你要杀我吗?杀自己的亲弟弟?” 郑芝龙胸前不断起伏,良久,冷冷道: “不,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看看自己到底错得有多离谱,看看这个朝廷到底值不值得你如此效忠!” 郑芝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转头就走,走了几步,却是突然间回过头,悲戚道: “自今日起,你我兄弟缘分已近,再见面,你是郑家的反贼,我是朝廷的千户。” 言罢,渐行离去。 郑兴起身,道:“大哥,要不要我派人追上去?” 郑芝龙明白他的意思,也确实有这个心思,但是想了再三,最终还是叹口气,说道: “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他想忠于朝廷,随他去吧。” “没了他,我们郑家一样能称霸海波。” ...... 京师的雨,一连下了几日。 街道上的污秽被洗刷殆尽,顺着北京城完备的地下水道系统,排入护城河,再流入更遥远的深海。 街上是干净了,可这连日的大雨,以致京师上方,乌云密布,让本就沉重的人心,更添了一抹阴郁。 “陛下,雨停了。” 朱由校看着仍显阴沉的天空,脸上并未见到什么起色,只是嗯了一声,便回身走到御案上坐下。 俞资皂身死的消息传回京师已有七日了,朱由校在这七日间,隔一日一视朝,视朝后照例返回西暖阁批阅奏疏。 在这些日的临朝中,朱由校事无巨细,处理了国内的一切大事小情,偏偏对福建的事没有一句评价。 朱由校近期的表现太过于正常,以至于让群臣个个都是汗毛直立,觉得这是疾风骤雨来之前的前奏。 事情就如群臣所料想的那样,这样平静的日子过到了第十天,也就是天启七年的九月十六日,一道圣旨突然从乾清宫下达。 圣旨上的内容无它,抓人。 抓的是谁,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朱由校在闷了十天以后,依旧没有对福建的事说什么,第一句话就是命令东厂冲进周府,拿了当今的礼部尚书周嘉谟。 第八百八十三章:北镇抚司 三日前,夜深人静。 忙碌的一天接近尾声,农户们心满意足地扛着锄头回家,与妻儿老小聚在穷困却显得温馨的房子里,有说有笑。 小商小贩拖着疲惫的身躯收起摊位,将剩余的货物装进推车,然后在摊位上盖好布帘,一步三回头,亦步亦趋回到两个街坊外的家。 北京城中,灯火渐熄,白日里繁华的大街小巷也只是偶尔见到几名行色匆匆的行人经过。 每隔上一段时间,便有手持火把,迈着整齐脚步声从街道上经过的巡城官兵,给居住在周围的人们许多安全感。 然而紫禁城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各宫殿廊道人来人往。 一名较事见四下无人,小心敲响了西暖阁紧紧闭上的朱红色大门。 “进来吧。”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4节 随着一道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出,较事虎躯一震,“吱呀”推开房门,再上前几步,对黑暗中的御座叩首呼道: “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上头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隐藏在烛火昏暗的西暖阁中,较事眼珠一转,继续说道: “较事府奉旨密查,有吏部尚书周嘉谟在内的十二人前不久与江南一带卫所往来密切,书信不绝。” “这是名单,请陛下过目!” 言罢,较事垂首,膝行上前,将较事府整理好的名单托至御案前,朱由校伸手取来,微瞟一眼,咬牙切齿: “周嘉谟,科举案朕放他一马,本是想看他是否有所悔改,没想到现在却变本加厉了。” “赵秉忠?他怎么会牵连其中?” 在朱由校的印象里,赵秉忠作为魏忠贤的干儿子,在当年斗东林时出了大力,虽然一定也有私心,可要说他与东林勾结,反对卫所改制,这一时之间,实在很难令人接受。 “陛下,据较事府所查,魏党有多人牵连此事,是因礼部尚书崔呈秀与户部尚书赵秉忠入军机房之争,以致魏党内乱,为东林党人抓住把柄。” “原是如此…”朱由校眯起眼睛,仔细端详着这十二个人的名字,淡淡道:“你下去吧,查到什么,再回来报朕知道。” “陛下放心,较事府一定全力查探!” 较事点头说完,躬身后退,直至退出西暖阁外,关上大门,才是面目恭谨的抬头离开。 朱由校将名单扔到御案上,冷笑: “为了一个军机房的名位,魏党居然内乱了,互相倾轧,你争我夺,连赵秉忠和崔呈秀这两个魏忠贤的干儿子都斗起来。” “被东林党抓住机会,这倒也难免。” ...... 三日后,刑部大堂。 刑部尚书李养正看着阶下昂首挺胸,昨天还贵为吏部天官的周嘉谟,忽然想起了科举大案前他来找自己的凄惨样子。 科举大案前,他与周嘉谟同为东林党人,也是那次大案后朝堂上幸存为数不多的东林文臣。 几年过去,李养正已经彻底洗心革面,与从前的东林群贤们老死不相往来,可周嘉谟却依然我行我素。 明面上看,周嘉谟这些年是老实许多,可能连他都瞒过去了,可就从陛下的旨意来看,这货肯定是没明面上看起来这样老实。 现在周嘉谟被看押到刑部,李养正的心情很复杂。 他知道,当今陛下憋了十天没说一句,然后忽然放了这样一个大招,周嘉谟是肯定活不成了。 既然说皇帝会下旨直接抓人,八成手里也就握着周嘉谟与此事有关的铁证。 李养正想到这里,面色严肃起来,一拍惊堂木: “堂下仆何人?” “堂下臣乃当今吏部尚书!”周嘉谟大声回道,随后冷笑:“部堂大人,昨天还见过,今日就忘了?” 李养正慌忙起身,连声道: “本官何时与你见过,你可莫要信口雌黄,本官问你,福建总兵俞资皂之死,是否与你有所关联?” 周嘉谟仍旧冷笑,一言不发。 刑部的人在审案上,除非明旨,否则对朝廷官员几乎从不动刑,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不敢。 刑部也属官场,各司主事,各房巡捕,也都是有家有室的人,自然知道这些官员每人身后势力都盘根错节,轻易不会结仇。 就算动刑,也只是意思意思,不会下死手,为的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谁也不知道,今天被送进来的人,明天会不会被放出去。、 要是真的在大狱里与对方结仇,莫说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就算是刑部尚书李养正,也够喝一壶的。 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天启一朝凡兴大狱,必倚重厂卫的原因。 只有厂卫才会不遗余力地去“得罪”这些人,他们都是为皇帝办事,只要皇权不倒,他们就不会怎么样。 李养正一时间没了话说,毕竟他也是真的有所顾忌。 对昨天还是吏部尚书的周嘉谟动刑? 且不说他日后会不会官复原职,若是死在刑部,只怕日后自己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和东林已经脱离关系,但李养正还保持着所谓的“洁身自好”,自己干自己的事儿,与阉党也几乎从不往来。 在某种程度上,他还是比较在乎自己的名声。 就因为这一点,周嘉谟心里知道,自己吃定了这个刑部尚书,只要咬住不松口,刑部就拿自己没办法。 的确,刑部是没办法,朱由校也猜到了,所以根本没打算让刑部去办成什么事儿。 随着“哐啷”一声,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千户田尔耕带着一批红衣锦衣卫闯了进来。 田尔耕推开上前阻拦的刑部差役,直接出示了北镇抚司的千户腰牌,随后朝坐在高位的李养正抱拳道: “李部堂,叨扰了!” “吏部尚书周嘉谟私通两广总督何士晋,谋害福建总兵,罪该问斩,不必审了!” “由我们北镇抚司带走,直接拉到棋牌街!” 李养正连忙起身,看似是一脸震惊,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实则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锦衣卫能接手此事,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锦衣卫不同于刑部,甚至和东厂也有天大的区别,锦衣卫出动,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圣旨。 既然是圣旨,自然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第八百八十四章:家国难两全 “砰!” 锦衣卫千户杨寰一脚踹开周府的大门,抽出明晃晃的绣春刀,“捉拿周嘉谟全家,一个也不要放过!” 语落,上百名北镇抚司的校尉鱼贯而入,在周府外的街道上,还有几十名锦衣卫严阵以待。 几名百户将手握在刀柄上,静静等待着命令。 很快,周府内一片的鸡飞狗跳。 锦衣卫冲进去,逢人就抓,见桌就掀,不论男女老少,都是一并拿下,偶尔遇见抵抗的,也都是毫不犹豫痛下杀手。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北京城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农户们去往城外分得的田地耕种,小商小贩们继续回到摊位上吆喝叫卖,街上的行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几日之间,北镇抚司居然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知道抓的是谁,所有人都是觉得不可置信,昨天还去刑部坐班的吏部尚书周嘉谟,堂堂的天官老爷,今天就被抄家了。 锦衣卫在周府中进进出出,很快锁拿了包括周嘉谟妻赵氏,子周复言在内的一家三十六口上街。 随后,在街上等待多时的几十名锦衣卫进入周府,搬出了一个个大箱子,一拨是抓人,一拨是抄家,看似杂乱哄闹,实则分工明确,有井有条。 这个时候,一个家仆忽然从周府跑出来。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话音刚落,一名锦衣卫百户追出来,举起佩刀,对准正夺路狂奔的那个家仆扔了出去。 百户的佩刀狠狠刺进家仆的后身,惯性还带着他向前飞扑到数步之外,方才在周围百姓惊恐的目光中咽气。 百户追上去,在众人眼中抽出满是鲜血的佩刀,若无其事的擦了擦,转身喝道: “北镇抚司奉旨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说完,周围人群顿时哄然散去。 不多时,棋牌街外已经是人山人海,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一身最为华丽的飞鱼服,站在往日用于处决罪犯的高台之上。 见周府的人已经从街的另一侧被押过来,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大声宣道: “吏部尚书周嘉谟,勾结两广总督何士晋,谋害福建总兵俞资皂,今铁证如山,抄家灭门!” “斩!” 这一次,行刑的不再是刽子手,而是清一色身着大红鱼鳞服的北镇抚司锦衣卫。 他们手中握着佩刀,闻言立时挥下,砍掉成片的脑袋。 数十颗脑袋一同落地,鲜血狂飙,血腥味散开,闻见的人无不是蹙眉不展,捂住口鼻,满脸的又惊又怕。 周嘉谟被最后一个推上高台,许显纯来到他的身边,冷笑道:“知道本使为什么最后一个才斩你吗?” “因为我想要你看着自己的家人先死。”言罢,许显纯看着一脸愤怒正要说什么的周嘉谟,却是直接起身,大声道: “我来行刑!” 他抽出折射出寒光的绣春刀,朝周嘉谟的后脖颈比对一下,随后挥起,再猛然间落下。 “噗嗤”一声,世界清净了。 不过这还没完,缇骑早在昨夜就已经出京,直奔南京城郊的江南大营,去找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宣旨。 ...... 年方二十余岁,出身勇卫,已贵为一方总督,这话说的就是因作战骁勇而在明军中有“黄闯子”之称的江南大营总督黄得功。 天启七年,黄得功二十六岁,而今天正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礼服厚重,他的红裳,她的霞帔,他的军靴,她的红鞋,他的降纱,她的凤冠。 新婚燕尔,衣物罗叠两侧,锦绣成堆。 年轻男女褪去白日穿着的华服,各自穿着最为轻薄的素服,有些拘谨地坐在床上。 往日里杀伐果断的黄得功,此刻却是一个十足的腼腆男孩儿,坐在这里,动也不是,不动则更不是。 女孩儿两只纤手紧紧握在一起,互相揉捏,红霞由脸上直延伸到了脖颈深处,不时又轻咬红唇。 不多时,黄得功挨上前一蹭。 女孩儿呼吸骤时急促,脑海里的两个小人,经过极为短暂但却不亚于一场大战的激烈争论,最终还是向前靠了靠。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5节 黄得功嘿嘿一笑,再度向前一蹭,她又一靠。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愈发接近,直到双目对视,呼吸想通,连眼眸也近在咫尺了。 黄得功在心中默念一句:真好看。 女孩妙目流传,婉婉含春,也同时刻在心中惊叹对方给自己带来的安全感。 过不多时,黄得功颤抖着手,去解开女孩身上系着的最后一缕薄纱,后者也紧闭双眼,两人的呼吸同时间变得急促。 下一刻,他呆住了。 女孩的眼中陡有晶莹滑落,碧玉年华的躯体,洁白如玉、片尘不染,与自己满是灰尘与伤痕的丑陋身体,形成鲜明对比。 黄得功伸出手轻抚上女孩的脸,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手竟不再抖了,用十年军旅生涯都从未有过的温柔声音说道: “别哭,你别哭啊。” 女孩见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是破涕为笑。 恰在此时,大营外却是传来一片的杂乱声,亲兵的声音颇为不满:“你不能进去!” “我们总督今日成亲,现在正是洞房花烛,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说吗?” “滚开,耽搁了皇朝的大事,莫说你们总督,连我也要掉脑袋!”外头那人极为的蛮横无理。 黄得功一愣,顿觉面容如火,随后,他倒吸一口凉气,使得自己精神许多,一下子将女孩的衣衫合拢,淡淡道: “进来吧。” ...................... “李部堂,叨扰了!” “吏部尚书周嘉谟私通两广总督何士晋,谋害福建总兵,罪该问斩,不必审了!” “由我们北镇抚司带走,直接拉到棋牌街!” 李养正连忙起身,看似是一脸震惊,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实则心中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锦衣卫能接手此事,自然是最好的结局。 锦衣卫不同于刑部,甚至和东厂也有天大的区别,锦衣卫出动,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是圣旨。 既然是圣旨,自然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第八百八十五章:题赠俞氏 连续下了多道圣旨后,朱由校去了坤宁宫,搂着倾国倾城的皇后一夜安睡,浑然不知,这些圣旨给各地造成了多大的震动。 锦衣卫到处拿人,而且几乎没有出示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明,便是从乾清宫发出去的驾贴。 皇权在上,比任何证据都要有力。 立秋过后,花草凋零,枯黄遍地,惹得江南的才子才女们一番伤感,几日之间,又有众多的诗赋入世。 这天,朱由校枕着手,躺在坤宁宫内凤床上窗檐边上,窗外正有一颗老槐,不知陪伴了这座深宫多少的岁月。 万物凋零,槐花却在一片的秋风中孤独盛开,花蕊吐香更甚盛夏,这也是太医院的医官们最喜欢的季节。 好比老槐的槐花,此时摘取,便是一味极好的药材。 闻见空气中的香气,朱由校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正与皇长子朱慈燃席地而坐的张嫣,随而一笑。 “一宫、三人,真好。” “皇爷睡醒了。”张嫣妙目流转,转身看见朱由校正盯着自己,便是朝一旁的皇长子说道: “燃儿乖,去找你徐奶娘玩。” “父皇醒啦!” 朱慈燃看见朱由校的眼神,甜甜地笑了,正要走过来,途中听见张嫣的话后,立即兴奋起来,忘了自己是正要去见自己的父亲,转头蹦蹦跳跳的跑出去。 大明皇长子的生活远没有普通百姓家孩子想象得那样逍遥快活,承载了朱由校全部的希望,也是整个大明的未来,所以平日里受到的礼教最多。 朱由校嘴角噙起一抹笑容,从皇长子到皇太子,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由于事发突然,历史上的本体朱由校没能经受系统的皇家礼教,所以朱由校从小就在培养自己的儿子。 现在内阁大学士负责教的是一个皇位继承人所应该学的,这个过程必须要有。 等到以后,朱由校会自己亲自下场,教自己儿子那些他本不该这个时代学到的东西。 直等到朱慈燃的小碎步声音远去,朱由校这才坐起身,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笑道: “燃儿最近功课怎么样?” 张嫣来到身边坐下,回道:“燃儿最近跟着胡士广、许为京两位大学士学习,大有长进了。” “如此便好,胡、许二人教导皇子有力,朕也会重重的赏赐他们。”朱由校微微一笑,将张嫣搂在肩上。 “当年胡、许二人牵扯山西官场案,朕给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到现在,他们的表现,也的确令朕放心。” “还是皇爷眼光独到。”张嫣靠在朱由校坚实的肩膀上,轻声说道。 不多时,宫人们安排好了一应的布置,随后纷纷退下,给帝后二人留下属于他们的空间。 地上有铺好的细绢,八仙桌上是宫廷御酿的米酒,还有一方小案,几卷闲书,另有美人在侧,朱由校畅快的呼出口气。 因卫所改制引起了诸多风波,令朱由校郁郁寡欢,十分疲惫,现在却是顿觉舒心畅怀,连日来的阴霾都在顷刻间散去。 朱由校这才意识到,张嫣是要干什么,但还是不太相信,随口说道: “皇后摆了这样的阵势,莫非想要朕学那江南才子,也为春夏离去而赋诗一首?” “皇爷想错了,福建总兵一事,扰得朝野数日不宁,连后宫也偶有所闻。俞氏一门,自俞大猷至俞资皂,算得一门忠烈。” “今儿早上皇爷心情不错,臣妾就想着,请一首赠诗,赠给俞氏,也算了了我这一桩心事。” 说完这话,张嫣靠在皇帝的肩上,轻轻抬起头,与之四目相对。 朱由校率先收回目光,将身侧之人的身体更将自己紧挨了一些,慵懒地回道:“俞为国捐躯,朕心中自有计较。” “荫福、追赠,朕一概不少,至于亲笔题诗…” “珠儿,你还不知道朕么?朕往日读书,读的都是经史,可不会写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张嫣歪着头,“那陛下现在读的是什么?” “是成化年间国子监丘浚所撰的《大学衍义补》。”朱由校拿起昨夜随手放在窗边的书卷,放到张嫣面前。 张嫣却是伸手推开,嘟囔道:“臣妾只读过《大学》,臣妾还记得,陛下说过,有些书,后宫是不能看的。” 朱由校很高兴,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称赞道:“后宫有如此皇后,贤惠淑德、不栉进士,真乃朕之幸事。” 张嫣笑道:“那陛下还写不写了?” 朱由校闻言,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自己在张嫣肩上搭着的手,起身来到八仙桌旁,无可奈何道: “既然皇后有意,那朕便亲笔题词,赠予福建俞氏,以彰其父子两代,为皇朝守御沿海之功勋。” “陛下圣明。” 张嫣也来到朱由校身旁,与之紧紧挨着,眼眸不断在他身上流转,片刻也不想再分开。 ...... 广东,肇庆。 时任两广总督的何士晋正身着盔甲,在军营中振振有词的对数万名官军训话。 洪武元年,朱元璋收复广东,复称肇庆府,隶广东布政使司,辖领五县一州,为两广地区最为重要的军事重镇。 肇庆府城位于广东省中部偏西,东南为珠江三角洲,是广东和广西的交接要地。 在交通方面,肇庆府又是广东地方通向西南诸省的必经之处。 当年朱由校亲征西南,就曾调兵援剿,广东兵无一不过肇庆,可见其所处位置之重要。 肇庆府在唐代时就有设置,驿站发达,洪武元年朱由校复设肇庆后,便为此地打通了水陆驿道。 其中有联系两广所最为重要的一条水路枢纽,便是自肇庆府城以东三十里外崧台驿出发,沿西江梧州府直达虎门。 两广地区,从明英宗复辟后开始出现管理混乱无序的情况,自英宗复辟后,两广地区军队哗变、百姓造反等事,屡见不鲜。 英宗复辟的第一年,官狱囚犯争而越狱,聚众千万,攻城掠地,势如破竹,官军剿之不尽,直到数年后才被平息。 但是囚犯暴动后仅仅一年不到,两广地区再起动乱。 时任广西总兵官的田真化因为广西动乱尚未平息,未经请示便撤军未由,擅杀了景泰派武将广西副总兵武毅,造成军队哗变,大掠广州。 这一现象,直到嘉靖年间才得到缓解。 明代起初以广西梧州为两广总督驻地,在嘉靖年间由抗倭名将俞大猷建议改到肇庆,并且渐为长制。 于肇庆府设置两广总督,既起到兼制广西,又联络广东的作用,此后,两广地区逐渐安定。 第八百八十六章:挑拨离间 “朝廷有令,抽调碣石卫、甲子门所、海门所、蓬州所、捷胜卫、平海所的人马前往福建,抵御郑氏。” “至于潮州府、惠州府之营兵,一概前往如上各卫、所,轮防换驻!” 两广总督何士晋说完,嘴角勾勒出一抹诡计得逞的笑容,发现,底下军士议论纷纷,更是由心底冷笑一声。 “什么,俞帅的死是郑家干的?” “两广总督说的话,还能有假?” “为什么要我们轮防换驻?”碣石卫的指挥使田兴走过来,满脸的愤怒。 “总督可知道,这些人世代生活在沿海,轮防换驻,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要把我们赶走,好让营兵进来吧!” 何士晋摊了摊手,叹道: “本督也是毫无办法,这毕竟是朝廷的意思,陕西的事你们还没听说吗?朝廷在陕西推行卫所改制,杀了一大批不服从轮防换驻的卫所将校。” 闻言,田兴后退几步,余的卫所部将也都是心中震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6节 “朝廷真的为了改制卫所而大开杀戒?” “何止啊!”何士晋冷笑,“就连堂堂的吏部天官儿,都因为说了你们几句好话,被锦衣卫抄家灭门了!” 田兴眼眸连转,眼中闪烁。 “当今陛下遵守祖宗之制,怎会如此昏聩?想必,定、定是那魏阉从中挑拨离间!” 正在这时,营门外一片的哄闹。 却是潮州府的营兵团练总兵邱奎走了进来,他一进来便看见上面何士晋的眼色,大大咧咧道: “这帮卫所的怎么还没走啊?” 他身边营兵将领也笑,“是啊,还不清楚自己处在什么位置吗?朝廷抽调卫所精锐,团练营兵,留下的尽是一片老弱病残。” “如今卫所改制,实是到了时候。” “你说什么?”一名卫所游击将军立马顶了上去,“你说卫所都是老弱病残,你哪里来的胆子?” “朝廷卫所改制,自己心里没数么?”团练总兵邱奎瞥他一眼,将其一掌推开,向前来到碣石卫指挥使田兴眼前,笑道: “田指挥,是不是该把防区让出来,让我们营兵接管了?毕竟,你也知道,你们卫所的,干不成什么事。” 是男人就有脾气,何况是一卫的指挥使。 以前营兵制刚开始的时候,卫所的将领谁都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掌握实权的还是他们。 可现在,朝廷忽然要改制卫所,移交权利,想到以后的日子要被这些人压一头,田兴自然不服气。 果然,田兴上当了,他没有后退,反而上前一步,冷冷道:“姓邱的,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朝廷改制,你也配和本官站在一起说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邱奎也针锋相对,“田兴,别以为你还是什么人物!” “在陕西挑头反对卫所改制的,现在人头都已经落地了,识相的就赶紧挪窝,把地儿给爷爷我让出来。” “大爷我要是心情好,兴许就把你当条狗给放了,哈哈哈!” 此话一出,卫所兵们更是沸腾,叫骂不已。 其余各卫所见有人挑头,更是纷纷响应,军营里一下子就乱了,卫所兵们一哄而起。 “我们不能走!” “我的家就在平海所,凭什么朝廷一句话就要把我调走,欠我的饷银还没发,发了再说!” 听到这些叫喊,卫指挥使田兴眼眸微动,却是并未在可以及时制止的时候出言喝止。 他的态度,让卫所兵们更是哄乱起来。 身为两广总督的何士晋,别看有模有样的穿着一身盔甲,可实际上,他与山陕总督朱燮元不同,他是个彻底的文官。 朱燮元在辽东和西南与官军将校同生共死,早在军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而这位两广总督,更多是塑造了一个老好人的人设。 他看着渐趋哗变的卫所兵将,连声哀求: “诸位,诸位不要闹了,田指挥快想想办法啊,此事本督也没什么折中的法子,毕竟是朝廷的意思。” “狗屁朝廷的意思,我看就是那个魏阉的意思!”田兴却是暴怒而起,说道:“总督放心,此事与你无关,我们只想让朝廷补发欠饷,不要在两广推行卫所改制!” “这是我部下的诉求,也是我的诉求!” 何士晋擦了擦汗,连声说道:“唉!若知今日,本督就该死谏陛下,这都是本督的错啊…” 下头的卫所将领也纷纷宽慰起来。 “总督不必自责,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正是,朝廷欠饷,军士讨饷,天经地义。如今朝廷不发欠饷,我等自然要问问说法!” 眼见卫所哗变近在眼前,团练总兵邱奎再没了刚才的颐指气使,带着营兵们灰溜溜逃走。 但是在来到营门口的时候,却被最开始的那名游击将军拦住。 “邱团爷,往哪儿去啊?” 邱奎没想到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用求救的目光看向站在台子上的两广总督何士晋。 不过后者满脸的冷笑,显然没想过要救他。 “这这这,这都是他的主意,朝廷没有要让你们轮防换驻的意思,别被他骗了!”邱奎大声喊道。 可惜,现在太迟了,周围的卫所军将全都又惊又怒,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了,看着这些现在畏畏缩缩的营兵,是怎么看怎么来气。 那游击将军把刀架在邱奎脖子上。 “你放屁!总督大人待兵如子,全是因尔等营兵,谄媚魏阉,肆意妄为,这才让当今陛下下了这样一道糊涂旨意!” 邱奎浑身发抖,“你、你想怎么样?我可是潮州的团练总兵!” “放心,我不会杀你。”这游击将军冷笑道:“滚回去,告诉你的潮州营,赶紧滚出肇庆!” 邱奎带着营兵们屁滚尿流的跑了,至于说这游击将军没有下杀手,自然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反对改制和讨饷是一回事,杀团练总兵又是一回事。 前者问责起来,是在场几万人都要人头落地,后者要是清算起来,砍的是他一个人的脑袋。 看着军营中的这番变化,何士晋都显得有些喜出望外。 不得不说,这些大字不认识一个的粗俗武夫们,是真的太好忽悠了,早就该这么干了。 其余的,跟本督好好学着点儿! 这事闹到现在,都和他这个两广总督没有半毛钱关系。 闹事的是碣石卫指挥使田兴和潮州府团练总兵邱奎,为了什么闹事,当然是他们的个人恩怨还有卫所改制使卫所军怨声载道啊! 第八百八十七章:单骑平乱 肇庆卫所军突然哗变,与当地的团练营兵大打出手。 一时间,城内乱作一团,到处乱象,官军的打杀声,还有百姓、行人的呼喊声夹杂在一起,十分混乱。 很显然,潮州的团练总兵邱奎被放回去后,并没有听话老老实实的撤出潮州,反而是带着营兵们过来找场子。 事态很快向邱奎和田兴都无法控制的方向转变,卫所兵和营兵互相斗殴,号称是从卫所中遴选精锐的营兵却落入下风,逐渐被赶出军营。 而卫所兵喊杀着追出军营,追出了几条街以后也是一哄而散,开始抢掠沿街的商铺,就连普通的民房都遭受波及。 当第一个卫所兵踹开民房的木门,更多的卫所兵纷纷仿效,一场大乱,毫无征兆地开始了。 城内火光四起,喊杀冲天。 正在这时,一支顶盔披甲,足有三万余人的队伍整齐停在了城外,看着从城门处不断逃出的百姓,黄得功说道: “派人进城打探,封锁四处城门,乱兵出城可斩。” 过不多时,几名进城打探消息的江南大营官兵跑回来一人,方才还明亮的盔甲,现在却浸染了许多的血迹。 “启禀总督,打探到了,城中乱象是因卫所不满朝廷改制,以讨饷为口实哗变,打退营兵,一发不可收拾。” 闻言,一旁副将面色忧虑,询问:“总督大人,我们是不是要立即领兵进城接管局势?” 黄得功想了一会儿,说道: “不可,卫所因讨饷哗变,加上溃散的营兵,为乱者少有数万,若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徒增伤亡而已。” 副将对这位勇卫营天子亲军嫡系出身,又在西南大战立下殊功的总督十分尊敬,点头问道: “那总督大人的意思是?” 黄得功竖起手,“传我的令,严密把控四门,不得任何一个乱兵逃出城外,督标营与我进城!” “总督——!”副将闻言大骇,立即阻拦:“总督不可,卫所军队哗变,其谋久矣,讨饷只是口实,现在入城,怕有性命之忧!” “兵变刚刚发生,卫兵作乱,首先不去劫掠民房,却和潮州的营兵打在一起,我看此事另有蹊跷。”黄得功骑在马上,蹙眉说道: “再者,兵变已经发生,当务之急是要将损失降到最小,贸然率领江南大营兵马进驻,必会使乱兵更为惊恐。” “他们一旦再铤而走险,做出更混账的事,那就更加不好收拾,陛下那里,我也无法交差。” “你们守住四门,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再领兵进城,以武力平定叛乱,在此之前,给我静静等着。” “取酒来!” 说完这些,黄得功将副将递来的一大坛酒一饮而尽,带着一千余名督标营骑兵奔入城中。 一进肇庆,扑面而来的便是见到乱兵在沿街追杀百姓,打砸商铺的场面,眼见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就要被乱兵拖入小巷,行那苟且之事。 黄得功手中马鞭一挥,喝道:“那乱兵,可识得本督吗?” 乱兵懵懂之间,手中松了松,那女子连忙挣脱,跑到黄得功马下,见来者皆是骑兵,顶盔贯甲,乱兵心中犯了嘀咕。 “你是谁?” “江南大营的总督,黄得功!”说起这话,黄得功虎目一瞪,登时吓得那乱兵跪地求饶。 “原是黄总督来了,小的有罪!” “知罪就好,下辈子要安分守己,遵循军规!”黄得功纵马上前,手起刀落,随而纵马前行: “去军营,我要见见田兴!” 一行骑兵所行无阻,一直来到军营,沿途乱兵的所作所为,令他们都是憋了一肚子火。 眼见来者打着“黄”字号的高招旗,又都是骑兵,乱兵大抵都猜得到是谁,都是又惊又喜。 喜的是,来者是江南大营的总督黄闯子。 惊的是,害怕黄得功这次是来找他们算账。 军营外的潮州团练邱奎,军营内的碣石卫指挥使田兴,听到肇庆已被江南大营团团围住,一下子全都蔫了。 但当他们看见进来的只有黄得功及他的督标营,又是没了什么负隅顽抗的心思。 两人仍旧互相不服不忿,但还是一起上前,抱拳说道:“罪将领田兴(邱奎),拜见总督大人!” 黄得功走过二人身前,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径直上了高台,环视已经是寂静一片的军营,说道: “本督此来肇庆,乃是前来推行国法,改革卫所弊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7节 “朝廷欠饷,也并非是朝廷不发,却是发了也没用!” 闻言,乱兵们开始窃窃私语。 “没用?” “发饷为什么会没用!” 黄得功抬高了嗓门,甚至于要盖过乱兵们的声音,“发下来十万两,沿途克扣六万两,到了卫所,再扣三万两。” “往下分发,文武官吏,层层剥削,朝廷实发十万两饷银,到了你们手里,可能就剩下几两碎银。” “这种军饷,发与不发何异?” 一旁的肇庆府文官们听说黄得功进城了,这才是从府衙纷纷露面,喜形于色,前脚刚到,便听见了这样一番话。 顿时,人人的面色都不好看。 知府的脸色拉了下去,原本想要上去夸赞的念头也是消散,文官们聚在一起,脸上的不自在显而易见。 黄得功现在只记得朱由校发过来的密旨,根本不会在意任何其他人的眼光,自顾自说道: “当今天子何其圣明,推行卫所改制,改的就是这样的弊政!要把全部的饷银、食粮,发到你们手里。” “这样做,不甘心的是谁?是那些贪官污吏!” “你们这次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当成枪使,如能立即放下兵器投降,本督可以既往不咎!” “你们可知道,陕西的卫所改制后,军户不再世袭,饷银全部补发,不想当兵的,已经回家种地了。” “这样的新政,你们难道要反对吗?” 黄得功将新政的内容,一一讲了出来,很快就引起军营内卫所兵和营兵们的轰动。 很快,督标营又抬上来一个个大箱子,一打开,全都是从金陵城带来的饷银,这都是要发下去的。 乱兵们听了这些话,再见到饷银,都是又惊又喜。 随着第一个人扔下手中的腰刀,更多的“咣啷”声不绝于耳,黄得功一席话下来,竟直接劝降了潮州哗变的数万名卫所军和营兵! 这一幕,直看得暗处的两广总督何士晋心惊咋舌。 第八百八十八章:皇武第一期 发下饷银后,黄得功没再继续说什么,抬脚下了高台。 他走过身边的时候,田兴、邱奎二人将身子躬得更低了,都以为下一个就要处死自己,吓得面无人色。 却没想到,黄得功就这样若无其事地从他们二人身边走过。 随着饷银下发,官兵的哗变遂而初步平息,城外的江南大营三万兵马兵不血刃地开进肇庆府城。 看见忠于朝廷的兵马进驻,官员们这才是心中安定。 军营中,黄得功坐在上首,众多江南大营的将领位列两侧,这其中的几个生面孔,便是第一期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 这些人,在皇家武学院经受过极为系统的教育,出身将门及在职武将的子弟大有人在。 除了马、步、器三科目以外,还经常有实战经验丰富的总兵级将领担任临时教员,教授他们临阵知识。 第一期的学员到如今已经毕业了两年,除了个别极为优秀的文武全才被留在勇卫营以外,其余也都在全国各州、府的明军中担任要职,发光发热。 除担任天子亲卫的勇卫营是武学院学生趋之若鹜的地方外,还有张万邦所领的西北大营,黄得功所领的江南大营,也是毕业生们集中想要进入的地方。 但无论勇卫营,还是大同的西北大营,又或者金陵以南的江南大营,这些后由朱由校亲自设立的大营,招选的条件都是极为苛刻。 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毕业以后若能进入这些大营,几乎都会直接被委派为三个月期限的基层军官。 只要试用期通过,他们就是正式的军官。 届时,至于是下发制度军服、钢刀钢枪及赠予土地、减免赋役等各种福利,简直数不胜数。 现在若是寻常百姓家中出了一个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几乎和文人们考科举进士及第后一样,都是光宗耀祖。 皇家武学院,在名誉院长朱由校的规定下,施行“宽进严出”的政策,原则上允许所有通过基础入学考试的人成为学员。 看起来不错,但是“严出”在后。 皇武学院致力于为大明官军持续输送战术素养非常优秀的人才,不求多,而求精。 其毕业条件可以说是苛刻到了变态的地步,内部竞争相当激烈。 已经毕业的皇武第一期和第二期学员,分别招录了八千人整和一万三千余人,最后成功站在毕业典礼上面对朱由校的,只有七百五十三人和一千零六人。 这是什么概念?开学入学的人数和最后成功结业的人数比例,几乎和“百进一”差不多! 这种比例,在天下有志于进入武学院学习之人眼中,显然是极为恐怖。 也就是说,一万名学员,最后能成功结业的只有一千人,这个数字是上限,不是下限,只可能更少,而不会有破例。 在皇武学院,学员的体能素质、战场搏杀和火器使用都是必修课,需要真刀真枪的去检验。 除此以外,兵法韬略、全国地形及侦查密探,也是武学院中文科的必修课,需要在沙盘演练和一年一度的演武大会中考量临场反应。 能毕业的,不说一定是拥有军事才能的文武全才,却敢说必定是同期一百名学员中的最佼佼者。 朱由校还规定,每期武学院的学院毕业典礼,皇帝或皇太子必须亲自到场讲话。 总言之,大明皇家武学院的毕业生,没有一个是平庸之辈。 现在能站在黄得功身旁的三名皇武一期学员,很显然,他们已经不只是优秀的毕业学员,还是经受住军营考验,新一派的年轻将领。 他们经受的教育,保证了他们对朝廷拥有绝对的忠诚。 “陈之一,你好像憋着话,我看你难受,讲吧。”黄得功坐了半晌,不发一言,侧目问道。 陈之一,家住潇湘之地,和孙传庭一样,原先是一介书生,精习孔孟之道,但是越学越发觉儒家经典,不过一纸空谈。 恰好当时九边频起战事,于是幡然醒悟,投笔从戎,来到皇家武学院就读。 天启五年秋,第一期皇武学院学员毕业,陈之一以战术韬略科目全院大比第一的优异成绩顺利结业。 是年,来到江南大营黄得功麾下,为一伍长。 现在快三年过去,已经凭借战功升任为金陵南路游击将军,署金陵南卫都督佥事,为黄得功的左膀右臂,是皇武第一期晋升最快的学员之一。 现下晋升最快的学员名唤萧怀志,乃是皇武第一期步战科目、火器科目及战阵科目的三科全院第一。 毕业后,被钦点进入勇卫营,现在已经是勇卫营的参将,署京卫指挥使司正八品知事。 闻言,陈之一的脸庞动了动,不卑不亢说道:“禀总督,学生认为,总督还是应该到场,这毕竟是府台的一片‘心意’。” “心意?以你的能耐,也能相信他的鬼话?”黄得功嗤之以鼻,冷笑:“孙笑容让我去,无非是向借我这次平定乱军,抖抖知府的官威。” 陈之一继续说道:“学生不相信,但是总督大人别忘了,陛下旨在推行新政,既然是在两广推行,就绕不开肇庆。” “既然陛下密旨诛杀何士晋,肇庆知府便成了肇庆文官的第一人,拉拢他,总比结仇要好吧?” “虽说是当今陛下的旨意,可毕竟是密旨而非明旨,无故诛杀一名封疆大吏,日后总督早晚会有麻烦,要是有所口实,便水到渠成了。” “你的意思,是本督去给那个姓孙的卖个面子,好让他在推行新政上多卖力气?”黄得功考虑了一下,笑道: “这倒也未尝不可,好吧,我去。” ...... 黄得功走后,陈之一深夜来到被看管严密的作乱首恶两人帐内,对着他们缓缓坐了下来。 两人正在熟睡,却是不知怎的,浑身如同踏空一般抖了个激灵,随后纷纷醒来,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多了个人。 “你是谁?” “在下陈之一,江南大营游击将军。” “你想怎么样?” “二位也知道这次你们惹下了什么祸患,总督大人之所以留二位的性命,正是因为察觉到此事有所蹊跷。” 说到这,陈之一的眼眸亮了亮,笑道:“二位何不仔细想想,军士哗变,到底因何而起?” “若如实说来,就算不能为你们洗脱罪名,阖家九族,也可免于遭受株连之祸。” 第八百八十九章:直接掀桌子 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同时间转过头去,脸上腾起一抹恶寒,很显然,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是互相有很深的成见。 碣石卫的指挥使田兴率先说道:“谋反是重罪,陈之一,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游击将军,又怎么能给我们这个保证?” 陈之一笑了笑,站起身踱步到营帐门口,落下帘子,“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保证你们能活着。” “但天子仁德,若是及时悔改,供出协同作乱之人,可保尔等家人平安,免受株连。” “这个保证我也不能给,但有希望总是好事,不是么?” 田兴头低了下去,良久,方才重重叹了口气,“权当是为了家人的一条活路吧,我说。” “你呢?邱团营,这种时候就别端着了,你难道想让家人给你陪葬吗?”陈之一直视过去。 见田兴都服了软,邱奎也是松了口。 何况他心中一直有口气,随后说道:“你听好,这次的事,与那两广总督何士晋有关。” “何士晋?”陈之一眼眸一动,“你继续说。” 邱奎回想起来,冷笑不已:“何士晋说让我挑起营兵与卫所之间的矛盾,他假传朝廷轮防换驻的政令,一旦激起兵变,也能置身事外,将责任全部推到卫所头上。” “何况我是营兵团练,这次卫所改制与我并无瓜葛,朝廷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谁想……”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陈之一全都明白了,接口说道:“谁想到江南大营来的如此巧合,在昨天夜里就赶到了肇庆?” 他深吸了口气,道: “罢了,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这次我江南大营是奉了天子密旨,捉拿何士晋,保证卫所改制能在两广地区顺利推行。” “天子密旨?”田兴愣住,问道:“远在京城的天子,怎么会知道何士晋在谋划此事?” 陈之一笑了笑,摊手说道:“谁知道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8节 他走出两步,忽然转头,笑道:“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位是天子,而我们只是臣子吧?” “天子的心思,就连魏忠贤也捉摸不透,何况你我。” “不过你们放心,我陈之一说到做到,会尽力斡旋,以保全尔家不遭株连惨祸。” 田兴看身旁的邱奎一眼,后者也无奈的笑了笑,自知结局,他们终究是全部都放下了。 “半生争斗,不想却换来如此结局。” “也好,你我黄泉路上,也能做个伴,免得到了下面孤单。” “哈哈哈。” 陈之一听两人的对话,想到他们都是为人做了挡箭牌,在营帐外站定片刻,叹息道: “给他们送去些酒菜。” 门外的军士也知道这里头两个反贼的头头是什么下场,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就去准备。 ...... 陈之一已经拿到何士晋伏法的铁证,顺便还能再拉一批地方官员落马,另一面,黄得功正在府衙被一众地方文武“接风洗尘”。 “来来来,总督大人带兵来到肇庆平乱,进展神速,若是报上朝廷,想必又是一大功!”肇庆知府徐文泰举起酒杯,大声说道。 黄得功自然知道自己这次就是奉旨来的,却又不能多说,不然必定会打草惊蛇,只得皮笑肉不笑地应付: “来来来,喝!” 徐文泰是文官,只讲究个面子问题。 这次之所以叫黄得功来,一是借他率部平乱的余威巩固自己在肇庆的地位,二就是有些想要分功的意思。 要知道,有明一代,军营哗变向不是什么小事。 虽说这次肇庆的哗变造成损失很小,但报上去还是要尽量往大了说,这样的功劳很少见,报的一定也不是同一个人。 只要黄得功来了,这次功劳就会有他一份。 黄得功卖了这个面子,徐文泰啥也没干就获得一份政绩,心中自然是高兴,于是又说道: “黄总督年纪轻轻,便做了一大营的总督,又是陛下钦命,日后前途只怕是不可限量!” 黄得功连忙说道:“欸,府台哪里的话?这次平乱,也多亏了府台及诸位同僚配合我江南大营行事,里应外合啊。” 这一通恭维话,给文官们听得是极为舒服,纷纷举杯。 “来来来,我等为总督大人接风洗尘!” “只是…”黄得功突然间眯起眼睛,神色一变,“这次来到肇庆,沿途听了许多风声。” “朝廷严禁地方富户侵吞卫所军屯,怎么还有许多的军户分发不到田亩,给别人家做的佃农?” 说着这话,黄得功浑身开始散发出一阵杀气,“军户,究竟是朝廷的备兵,还是那些大户家中的奴役?” “徐大人身为肇庆知府,对此事也该当是有所耳闻吧!” 这一番话,直接给文官们浇了一头凉水。 但毕竟先前是受了黄得功的好处,文官们都不好拉下脸,何况他们也都心里和明镜似的,朝廷新政,如今已经无法阻止。 既然无法阻止,何必学那陕西,螳臂当车? 想到这里,徐文泰换了一副义愤填膺的面孔,“唉!谁说不是呢,本官早就知道卫所有此弊政,奈何不敢多问啊!” “怎么说?”黄得功问道。 徐文泰道:“总督大人,本地有田、赵、吴三家富户,侵占了许多卫所军屯,常驱使农户为自家佃户。” “知府衙门虽然知道,却并不敢管。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这三家,在朝中都有后台,轻而易举,我这个知府的位子就没了。” “我劝总督也不要理会这档子事儿,等朝廷办理新政的官员下来,自然会由他们处理。” “知有弊政而不治,尔等怎么能安心吃得下这个饭!”黄得功直接起身,将手上就被摔在地上,喝道: “传我军令,围了这三家,清查他们的田册与卫军屯田册,若真如府台所说,就先抄了再说。” “陛下问责下来,我一人承担!” 黄得功这番话说的好像是挺正义执言,但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次是奉旨来的。 这种时候,就不能拘泥于小事。 既然借口已经有了,就先动手把肇庆的军屯收回来,天启皇帝为什么让自己带兵来,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场面变化得太快,文官们实在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场的江南大营武将们已经纷纷离席,各自领兵,乌泱泱地奔着那三家去了。 就连知府徐文泰都没想到黄得功办事会这么绝,自己不过是向表明立场,抖了这么三家出来。 可谁知道,黄得功居然直接掀桌子了。 第八百九十章:欲加之罪 “开门!” “赶紧开门,不然大爷要踹了!” 吴府。 两座威严的石狮正蹲伏在门外,大红木门紧紧闭着,随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平日里有人来府上都是毕恭毕敬,就连一些本地的官员也都相敬如宾,哪有人敢如此不敬。 在这样的府第做下人久了,心气儿和眼光也都不免的高起来。 时值深夜,门仆被扰了清梦,揉着眼睛前来开门,语气十分不满,“谁啊,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一开门,却是傻了。 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身着甲胄的江南大营将领,在他身后,军士们几乎站满了整条街。 他们都打着火把,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日。 门仆的脸上倒映着火光,连说话也都结巴了,“你们、你们要来做什么?老爷睡了…明日再再、来…” 那将领笑了一声,十分蛮横不讲理地将他推开,一如方才他的口气,进门说道: “不用叫醒他,察肇庆富户吴国义侵吞碣石卫军屯,证据确凿,朝廷有明令,我江南大营奉旨抄家!” “抄家!?”门仆愣在原地,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江南大营,是那个在金陵的么?” “正是当今天子亲自设立的江南大营!”后进门的千总冷冷一笑,从他身边走过,带来了一阵劲风。 更多的脚步声响起,军士们鱼贯而入,这般动静,很快惊动了整个吴府。 吴府占地,不亚于一郡王府,灯光从外围家仆们居住的房屋,一直亮到内府,吴明义猛然间坐了起来。 在他身边,夫人李氏也是满脸的惊惧。 吴国义看着跪在眼前,泣不成声的管家,不可置信道:“江南大营来抄家了?怎么先前从未得到消息?” 管家哭道:“老爷,你还不明白么,朝廷没有旨意,府台他们也就不会得到消息,自然不会告诉我们。” “那黄得功,说是证据确凿,却并未出示,江南大营这是想先斩后奏啊!老爷,快走吧!” 吴国义连忙翻滚起身,就要穿衣从后门溜走,却不想,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将领将房门“哐啷”一声踹开,脸上噙着冷笑: “现在才走,太吃了吧?” “拿下!” 一声令下,几名亲兵上前,管家吓得不敢妄动,夫人李氏往床榻内缩了缩,裹着被褥,不住的大喊大叫。 吴国义被拿住,可还是觉得不服。 他不断挣扎,两侧军士的手却如同钳子一般,将他死死捏住,越是挣扎,越是吃痛。 不一会儿,他变得有些绝望,高声斥道:“你们有什么证据拿出来再说,我犯了何罪!” 那将领冷笑连连,道: “证据自然是有,不过给你看没有什么用,你田、赵、吴三家,祸国殃民,侵吞军屯,朝廷新政,首先要诛杀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随后,他眼神一变,剑眉飞扬:“吴国义抗拒缉捕,攻击官兵,给我当场格杀,吴府众人,一并格杀!” 吴国义一愣,随后便是明白了。 自己何曾攻击过官兵,吴府的人,大半都是刚刚睡醒,也不会有什么人不开眼的去和江南大营作对。 对方拿着鸡毛当令箭,目的不是为了抄家,就是为了肃清地方卫所势力,要想杀人,随便一个口实便能。 刀握在对方手里,再有钱又能如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他变得有些癫狂,随后大笑几声,“不劳烦将军动手,我自己来!” 语落,吴国义向身侧的一名军士撞去。 那军士条件反射,抬手便是一刀,扑一脸的鲜血,也是腾腾后退几步,满脸的震惊。 那将领冷笑一声,看向瘫软在床榻上的女子李氏,转身道:“吴府攻击官兵,依律抄家、灭门!” ...... 肇庆兵变,既震动两广,也牵动了京师。 变兵以未发饷银为口实哗变,户部尚书赵秉忠慌了,不过他慌的原因并不是官兵哗变,而是朱由校动手砍了吏部尚书周嘉谟。 朱由校这次动手没有理由,是点名砍人,无论吏部尚书周嘉谟,还是两广总督何士晋,都是如此。 较事府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他们查到的结果,不能当做证据,但是朱由校知道。 以往,朱由校会等到有充足证据再动手,但是这次没有,接到较事府确切消息的当天,圣旨就下去了。 不需要查案,也不需要顾及朝中影响,这正说明,这次的事,已经触及到朱由校的底线了。 吏部尚书人称天官,六部之中权威仅次于兵部,这都说砍就砍了,何况自己这个户部尚书。 赵秉忠手上并非没有银子,现在天启一朝的财政早已不再是八年前,只说最近,户部在八月初就接到了两淮盐场送来的二十万两盐税。 陕西改制后,新招了大批的官军,也裁撤了众多的原卫所军,补发饷银二百余万两,兵仗局因为要准备大量的心制衣甲,也时常来催银。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49节 陕西军饷是个很大的缺口,但是并没有到危急的时候,赵秉忠权衡再三,就将专用发放江南的新饷挪用,暂发给陕西,堵住了这个窟窿。 到了八月二十日,户部新到关税四十万两。 这四十万两,有二十万两被送进了皇帝的内帑,二十三日,户部才是腾出手来,给江南各省发了饷银九万两,聊以抚慰。 可惜已经于事无补,还没等这笔银子出畿辅,二十五日肇庆就发生哗变。 在得知兵变消息后,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皇帝一出手就砍了吏部天官,赵秉忠也慌了,又向两广地区发专银二十四万两。 不过这已经是马后炮了,挽救不了两广已经发生的事,赵秉忠的命运,也被抬到了风口浪尖。 赵秉忠的处理说实话问题不大,挪用江南的新饷,堵住陕西补饷的缺口,可任谁也没想到,肇庆能发生哗变,变兵的口实还是讨饷。 内阁,紫禁城签押房。 “赵秉忠,你擅自挪动江南新饷,以致肇庆府发生兵变,该当何罪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喝问道。 赵秉忠也是有苦说不出,但毕竟挪动饷银,还是不对,他只好说道: “陕西补饷二百六十万两,户部存银不够,若不从别处弥补缺漏,哪来的银子给陕西补饷?” 第八百九十一章:增补内阁 “朝廷自天启二年起,每岁供边饷一千万两,军器司一千万两,今年已经增至一千五百万两,南饷十万两,这是定数。” “陕西卫所改制缺口大,你身为户部尚书,就应该和陛下去提,或者拿到内阁上来议,定个章程出来,而不是自作主张,从它地挪动公款。” 武英殿大学士温体仁淡淡说道:“莫非你还以为现在是户部想怎样用银,就怎样用银的时候吗?” “朝廷的银子,每一笔出入,都要有严格的章程来规定,不是你怎样想的,就怎样去发。” 赵秉忠默然不语,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望向同为魏党的内阁首辅魏广微,后者咳咳两声,道: “今年卫所改制,大量用银,出的都是户部库银,一时捉襟见肘,也能理解,现在我们要想的,不是如何推脱责任,而是怎样尽快将南饷的缺漏补上,以免各地卫军效仿,再起事端。” 内阁首辅的面子还是要给,众人冷哼不已,但都是不再继续说话了。 赵秉忠说道:“我户部前日已急发两广饷银二十四万两,定能平息事端,至于南饷眼下的缺漏,户部实在没钱。” “户部没钱?”这时候说话的却是礼部尚书崔呈秀,他冷笑道:“自朝廷征收盐税以来,仅两淮、山东盐税收入就在一千多万两,且有历年增多。” “除盐税,畿辅矿税,运河关税,也有几千万两入账,难道还不够你户部使用么?” 赵秉忠知道,崔呈秀这是想入阁,自己有了这种失误,他肯定是要追着咬,真是条疯狗。 他也不甘示弱,道: “那咱们就来算算,除去边饷和军器司,历年赈灾的饷银又有多少,今年卫所改制,陕西到现在补饷就有二百六十万两。” “现在户部的钱,是赶挣赶花,也就抵个支出平衡,要是这样下去,户部可就没钱发了。” 崔呈秀呵呵一笑,“你是户部尚书,这些事都是你管的,户部没钱,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阉党内乱,看得周围文臣们都是暗自窃喜。 这可真是异常狗咬狗的好戏! 近些年来,随着温体仁入阁,浙党渐渐起势,已有了与阉党一分高低的势头,阉党内斗,他们自然乐得看戏。 内阁吵了一天,最后也没人说出什么好意见,只好作罢,明日再议,消息很快被人带到魏忠贤耳中。 魏忠贤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闻言瞥了一眼来传话的赵秉忠,淡淡道:“你和崔呈秀的事,是你们想入阁,都来找我做什么?” “我不过是个老太监,没几年活头了,入阁不入阁的,不愿管了。” 言外之意,你该滚蛋了。 赵秉忠听得出魏忠贤的话外之意,崔呈秀一定是也来过了,这老阉肯定是嗅到危险的意思,不想管事了。 魏党内乱,魁首魏忠贤居然不闻不问,只可能是在怕一个人,坐在西暖阁的天启皇帝。 魏党不可能一家独大很久,天启五年东林科举案以后,三年了,朝中都没有一个能和魏党相争的,这种情况,皇帝是一定会动手改善的。 很明显,这次皇帝是下定决心了。 等赵秉忠走后,魏忠贤问道:“看看他去哪了,是回家了,还是去找别的什么人了。” 一旁档头点头离开,不久后回来,毕恭毕敬道:“厂公,赵尚书出了咱们这,在巷子里无头苍蝇似的转了转,便直奔着紫禁城去了。” “奔陛下那儿去了?”魏忠贤转过头,随即桀桀一笑,“看起来,咱家从前没白信他,这小子,是比只会耍嘴皮子的崔呈秀强。” 档头不明白,试探性道:“厂公的意思,这次是赵尚书胜了?” “哼…”魏忠贤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品茶后才道:“咱家老了,不想管了,只想颐养天年。” “赵秉忠和崔呈秀都想入阁,朝中乱着哪,可那位心里头清楚的很,就等着谁第一个去找他哪。” “厂公明鉴。”档头听得半知半解,也不再继续追问。 ...... “魏忠贤最近在干什么?”朱由校对底下的较事问道。 那较事垂头道:“回陛下,魏忠贤一直都是闭门不出,但崔呈秀、赵秉忠去找,他也都与他们见了面。” “这老东西,还算老实。”朱由校喃喃一声,挥手示意他下去,因为正有一阵脚步声过来。 王朝辅走到门前,恰好较事刚出去。 这么长时间以来,纸包不住火,很多亲近的人都猜到了,除却厂卫,天启皇帝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谁也没敢多问。 王朝辅低声道:“皇爷,户部尚书求见。” “赵秉忠先来了?”朱由校冷哼一声,“朕还以为他和崔呈秀谁也不会来呢,叫他进来吧。” 赵秉忠心情是很忐忑的,方才出了魏府,一直琢磨魏忠贤说的那番话,忽然间灵光一闪,就奔着西暖阁来了。 实际上,崔呈秀也猜到魏忠贤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去面见皇帝,但他只是猜到了,却没有多想。 赵秉忠不一样,猜到的第一时间,就直接来了。 “罪臣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起身吧,来找朕何事?”朱由校手上拿着那本《大学衍义补》,一边翻看,一边淡淡问道。 “罪臣擅自挪用南税九万,补陕西缺,以致肇庆官军哗变讨饷,特来请罪、请辞归去。” 言罢,他将连夜拟好的奏疏递到了王朝辅手上。 王朝辅奉至御案一边,朱由校又看了两页,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奏疏,扫了几眼,却是笑了。 这一笑,使得赵秉忠更紧张起来,显得局促。 “就为这事?”朱由校笑道:“南卫糜饷已有多年,不在以前讨饷,非在这个时候,其心如何,昭然若揭。” “肇庆哗变,非卿之过,乃有心之人策动卫营,鼓噪叛乱。陕西卫所改制,用银甚多,朕亦悉知。至于这份请辞么…”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地上,“以后不要再动不动就请辞了,万一朕真的准了,你岂不成了杨涟?” 赵秉忠听得呆住,随即觉得头晕目眩,伏跪于地,泣不成声:“陛下如此信任臣下,臣无以为报!” “你且回去吧,朕自会发内帑一百万两,以供南卫充饷。” 说完这些,朱由校又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容,捡起那本《大学衍义补》,自顾自看了起来。 赵秉忠走后,第二天,一道圣旨自乾清宫发出,平息了历时一月已久的入阁之争。 “着户部尚书赵秉忠入阁辅政,去职、仍领户部尚书衔,三俸并支,仍掌内制。” 第八百九十二章:皇太子朱慈燃 入夜,坤宁宫晚香淡淡。 朱由校枕着手,眼睛睁得老大,看着宫外的一轮圆月,说道:“珠儿,你说这个时候的民间,都在干什么呢?” 张嫣歪着头想了想,“这个时候,老百姓都睡了吧。” 朱由校侧着枕过去,与张嫣四目相对: “欸,你和张国立以前在祥符的时候,这个时候外头都有没有人,这才戊时,难不成也和宫里一样,四下无人,孤寂寥落?” 都老夫老妻了,张嫣自然再没必要与最开始那样一副害羞玉女的样子,也躺下来,说道: “陛下是过惯了宫里的生活,不知民间疾苦了吧。” “是啊…”朱由校说着,看向宫外,道:“燃儿过年就七岁了,朕该考虑册立太子的事了。” “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册立了太子,才能启用东宫,朕才好给他安排文武侧伴,越早,他以后继位的威望也就越足。” 张嫣都没急着考虑这事,劝道: “陛下,燃儿过了年也就七岁,这样的年纪,册立太子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让他在各宫好好再待上一阵子吧。” 朱由校摇头,道: “就连朕在宫里住久了,都想象不到现在民间百姓的日子,忘却民间疾苦,燃儿打小在宫里长大,怎么会体验得到普通百姓生活的艰辛?” “早些出去独立,这对他是好事。” 张嫣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这番话中的意思,不过也还是没继续说下去,向皇帝的怀里凑了凑,像只小猫一样。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都听陛下的。” 朱由校点头,怀抱张嫣睡去。 第二天一早,张嫣被进来的皇长子奶娘徐氏唤醒,摸了下身旁,被褥尚有余温,伊人却已不见踪影。 一阵短暂的失落后,张嫣一边起身一边问道:“皇爷呢?” “打早儿就走了,内阁的诸位阁老们也都进宫来了,许是有什么大事。”徐氏端来铜盆,盛着清水。 张嫣弯起头发,坐在八仙桌旁,笑道:“你现在已经是皇长子的奶娘,这种事怎么还来做呢?” 徐氏讪笑,“皇子聪明伶俐,学一样精一样,古灵精怪得很,哪里需要奴婢跟着。” “说是奶娘,还不是皇爷给的恩典,让奴婢能留在宫里继续伺候娘娘。”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0节 “就你机灵。”张嫣夸了一句,随后起身,走向铜盆,道,“我呀,还是习惯你来伺候我,别人儿我都使唤不惯,都没你舒坦。” 徐氏心中一阵暖意,紧着上前。 另外一边,朱由校坐在皇极殿上,于平台召见当朝的六名内阁大学士,开门见山说道: “朕今日召你们前来,是要册封皇太子。” “册封太子?” “这这这…” 六人闻言,纷纷对视,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但无一例外,六人全都是欣喜的震惊,而非惊恐。 内阁首辅魏广微立即起身,说道:“太子年已有六,聪敏好学,自当册立东宫,以定朝纲。” 身为太子少师之一的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也是说道:“阁老所说正恰其实,是该册立太子。” 其余几人也都没什么好反对的,纷纷同声附和。 “陛下圣明!” 朱由校笑了笑,“近些年来,大明的祸难不少,是该冲冲喜了,传旨吧,责礼部定一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说完,站起身直接走人。 册立太子,在有些时候,是极为困难的事。 万历国本之争,神宗皇帝偏爱郑贵妃,爱屋及乌想册封皇三子朱常洵为皇太子。 然文臣们意见与之相悖,以祖制立长为由,要求册立朱常洛,也就是朱由校的便宜老爹为太子。 朱常洛为神宗皇帝长子,却是妾室所生,万历皇帝也只是一时兴起,对这母子并无任何感情。 还不仅仅是遭到了文臣的群起反对,就连慈圣皇太后也亲自下场,表示反对,这样一来,万历不得不退让,册立朱常洛为太子。 在这天启一朝,就不会有这样的动乱。 朱慈燃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血统纯正,别人没有半点相争的资本,就连朱由校不想立,都是很难。 这次册立太子,只能说是应天下之所愿,水到渠成之举。 内阁回去以后,即告谕礼部这一天大的喜讯。 礼部得知本朝太子将立,一个个更是高兴得如同逢年过节,连日的研究黄历,因九月将过,时日紧张,故择十月初八为黄道吉日,举行册封大典。 在九月底至十月初八以前,各宫各局都是金锣密闭的忙活,宫里一下子比以往欢闹了多倍,整日都能见到来来回回走动的宫娥和小阉。 这天,本是皇子们出阁就读的日子。 朱慈燃、朱慈炯都在懋勤殿学书,外头时常有人总动,来来回回,热闹不已,小哥俩的心思早不在上头卖力讲学的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身上了。 朱慈炯年岁稍小,生性好动,不如他的哥哥朱慈燃一般安稳踏实,一回头都要瞅很久,才是恋恋不舍的转过头来。 这会儿正盯着上头,若有所思。 朱慈燃心思亦在其中,但只是拿眼微瞟,并不见回头。 过了一会儿,也是心下好奇难耐,忽而回头望了一眼朱慈炯,试探地问道:“外头在干什么?” 这一问,把朱慈炯的好奇心又勾起来,转头望去,喃喃道:“不知道,好几天了,问也没人告诉。” 见他转头,朱慈燃立即转身,大劲儿翻书,笑而不语。 听见翻书的声音,许为京转过身来,恰好看见朱慈炯探着脖颈向外瞅,“哎哎哎,往哪儿看,往哪儿看哪?” 朱慈炯这才转过身来,显得委屈不已。 “取戒尺来!”许为京冲一旁喊道,随而便有伴读书童上前递上戒尺。 朱慈燃正在憋笑,闻言心道不好,眼珠一转,心下一狠,将书桌的一角掀起,大声叫道: “先生快看,有蛐蛐!” “什么?”许为京一愣,果然见到有几个蛐蛐正在遍地跑,赶紧指挥书童们抓蛐蛐。 这一下子,懋勤殿里便搞成一团乱。 朱慈燃拉着茫然不知所措的朱慈炯,抬脚跑了出去。 来到殿外,朱慈燃直接抓住一个小阉,质问:“我问你,你们这些日都在忙活什么?” 小阉满脸为难,但见到朱慈燃眼睛一瞪,心下一慌,连忙说道:“陛下要册封您做皇太子!” “皇、皇太子?”朱慈燃也呆住了。 追出来的许为京擦着满头的虚汗,靠在朱红木柱一边,嘴角却是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这小兔崽子…” “也罢,收拾收拾,今天的日讲就算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马上天子 经过十余天紧锣密鼓的准备,册封太子的日子转眼就要到了,前一天的晚上,皇宫里彻夜的灯火通明。 这样的态势下,就连京师的街上也亦如白日,人来人往,顺天府的衙役,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即便在深夜还是随处可见。 尽管王朝辅才是名义上此时的大内总管太监,但实际上,全部的宦官还是由司礼监掌印魏忠贤管带。 魏忠贤这天也是非常奇怪,少见的在皇宫待了一整天。 他正指挥小阉、老阉们在承天门前的紫禁城楼下陈设御座香案,并在正中安放好宫中特制的诏书案、册案、宝案。 丹陛东边,也有宫人来来往往,设立册宝亭一座。 一应参与册立太子典礼的赞礼官员、百官和所有有关人员都要在册立的前一天排演册立礼仪,这会儿才刚刚离去不久。 负担宫廷禁卫职责的勇卫营在十天前便控制了承天门广场的进出,在此期间,严禁无关人等接近,戒备森严。 魏忠贤看着场中乱糟糟一片,不时指着那边,又看向那边。 “哎哎哎,那不挂歪了吗?长那副眼睛干什么用的?” “说他没说你啊,看着点儿!” “那小子,手里捧着的东西都洒啦!” “你们这帮不中用的狗东西,本督…大明白养你们了,瞧瞧这一个个手忙脚乱的样子!” 魏忠贤边说边走,脚步未停,今天的脚程仿佛比他这一年都要多,颐指气使般的道: “本督可告诉你们,册立太子,这是本朝的大事!” “当今天子,圣明英武,太子爷必也是一代圣君!” “都仔细着点儿,要是大典上出了什么茬子,本督可不饶他!” 他来到一边,脚下缓缓踱步,“都好好儿干活,谁干的本督心里都清楚,大典上出了事,祖宗十八代都别想好过!” 魏忠贤来往巡视,极为认真,也搞得太监们紧张不已,恨不得一万倍的仔细,正说着,一个小阉脚下一滑,从踩着的凳子上落下来。 那小阉起身后连忙请罪,不断的求饶。 “厂公饶命,厂公饶命!” 魏忠贤斜睨一眼,满脸的恶心,但却没说什么,由着身后跟着的王体乾将这小阉搀扶起来,背手走开。 王体乾说道:“还不快谢谢厂公。” 那小太监本来以为死定了,却没想到魏忠贤并非是传闻那般的嗜杀,不无欣喜地道: “谢谢厂公!” 忙来忙去,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天启七年十月初八,是礼部选定的黄道吉日。 清晨时分,禁卫宫廷的宫廷卫队金吾卫开出承天门,威风凛凛地排列在广场上甬道的东西两侧。 紫禁城楼,旌旗猎猎,仪仗森严。 拱卫司甲士现在也不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随后走出,在丹陛、丹墀东西两侧陈列仪仗。 文楼、武楼,也早有小阉和宫娥们安放好礼仪车略。 向外一周,是成群结队的围观百姓。 册封太子这种大事,仅次于当年天启登基,乃是固立国本,安定四方黎庶之举。 天启皇帝选择在这个时候册立太子,很显然是在给全天下大明的臣民,以及周边虎视眈眈的宵小之国一个讯号。 卫所改制引起的动乱,并未让大明伤筋动骨! 丹墀南摆好奏乐的乐队,由和声郎指挥,鼓乐、仪仗伺候迎送册宝至东宫,迎候太子。 队列经过人群,各处无不投来惊羡的目光。 很快,在东宫外停驻。 教坊司和声郎左等右等不见皇长子出来,急的满头大汗,左思右想,还是闯了进去。 进去一瞧,这哥俩正跟蛐蛐玩儿的不亦乐乎。 “我的小祖宗哟,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换冠服呢?”和声郎看向一侧站着不知所措的宫娥和太监们,怒斥: “都干什么哪,怎么还没给太子爷更衣?” 那女官连忙行礼告罪,满脸为难,“太子不许我们靠近,大家都不敢上前,也都心急着呢!” “心急管个什么用,要是心急能当饭吃,天下也不会有这么多饿死鬼了。”话音传进东宫正殿,却是内阁大学士、太子少师许为京走了进来. 一见他进来,宫娥、小阉们全都有了主心骨,和声郎也不再说话。 朱慈燃和朱慈炯立即放下手里的蛐蛐罐子,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礼,道:“见过老师。” 许为京走来,面容肃穆:“太子可知现在是要去做什么吗?” “知道,册立太子,参加大典。”朱慈燃目光炯炯说道。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1节 “不想去。” 许为京闻言一愣,看着小孩子的童言无忌,忽然叹了口气,道:“等做了太子,行事便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影响成千上万的人,要切记。” 朱慈燃点头,说道:“学生谨记老师教诲。” 许为京从宫娥手上接来冠服,却是不复以往日讲时的一贯严厉,颤手披了上去: “快些更衣吧。” ...... 同一时间,朱由校也在张嫣的服侍下穿戴最威严、隆重场合才会使用的礼服衮冕。 这种礼服,除了日常祭祖、祭天以往,朱由校便只有在八年前登基为帝时穿过。 规格之高,可见一斑。 张嫣服侍好朱由校后,也在徐氏等一应女官的侍奉下穿戴九龙四凤冠,待一应俱毕,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上前高声请迎。 朱由校拉着张嫣,来到坤宁宫外,见到早被内监准备好的龙舆,正准备进入,临门一脚却忽然停住。 “陛下?”被拉着手的张嫣抬眸相问。 “珠儿想不想再与朕骑一次马?”朱由校环视左右,笑道:“朕册封太子,礼制定要与祖宗们不同,不然还有什么意思?” 张嫣道:“陛下去,妾便往。” “好,好珠儿!” 朱由校拉着张嫣来到自己的坐骑白驹身侧,白驹也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到来,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上马后,朱由校手上用力,也将张嫣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前。 “喝!” 马鞭声起,二人便乘着白驹自白玉甬道向承天门驰去。 沿途所过,小阉、宫人们无不注目。 第八百九十四章:沈阳大捷 皇帝在近侍的簇拥下起身离座,乘舆第从谨身殿前往承天门外。 随后,尚宝卿捧着皇帝的玺印,侍仪导引圣驾,一路警跸,前往丹陛之上,宫廷乐队吹则奏雅乐乐章,皇帝这时在美妙的乐章声中升上宝座。 本来按规矩,众人看见的该是这样一副中规中矩的场景。 然而这天启一朝的皇帝,无论什么事都喜欢给出一个惊喜,在册封大典这件事上也不例外。 一身礼服,在许为京陪伴下的朱慈燃,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随后抬头,赫然看见了令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场景。 他的父皇和母后,正骑乘在同一匹马上,自承天门下疾驰而出。 马蹄未歇,朱由校抱着张嫣,在广场正中骑马转了一圈,最后自己直接起到丹陛之下,起身下马。 “皇后?” 张嫣毫不迟疑地将她的纤纤玉手放到了朱由校的手上,跳下马,又被拉着一同站在御座前。 朱由校这时候才向一旁眼神示意,意思是可以吹奏了。 礼官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带领宫廷乐队吹拉弹唱,接下来一切如常,由礼部赞礼官带领朱慈燃在典乐声中来到丹陛下。 随后,赞礼官高声喊道:“鞠躬!” 朱慈燃立即揖身行礼。 承制官跪向皇帝,宣告此回册立太子,乃承祖制,便是确定了朱慈燃太子名位的正统性。 然后,承制官起立,喊道:“有制!” 礼部赞礼官应声喊道:“跪!” 朱慈燃这才来到正中,在万众瞩目下双膝跪地,行大拜之礼。 这次是宣制官上前,他手持明黄卷轴,高高铺展开在半空,高声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 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立业之功,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皇长子慈燃,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妃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天启七年十月初八,授慈燃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钦此。” 宣罢圣旨,宣制官将册交给内阁首辅魏广微。 魏广微的胡须都在微微发颤,此生此辈,能有这等经历,也算不枉来人世间一遭。 随后,他代表文官,郑重将圣旨交予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也是一样,转将圣旨授给朱慈燃。 朱慈燃眼中闪着晶晶点点,在百官、人群的注目下接过圣旨,表明接受册立,然后四周典乐声又起。 现在,朱慈燃距离正式成为大明皇太子,只剩下最后一步。 他拿着圣旨,走过拱卫司甲士列队的甬道,一直来到内宫慈宁宫,面见掌太后印玺的万历皇帝之妃刘氏,便是当朝的太妃了。 刘太妃看着好似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的皇子,心中说不出的疼爱,满是皱纹的眼角更是噙着浑浊的泪花。 在刘太妃的颔首同意下,朱慈燃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此后,他将作为大明朝正式的储君,在东宫开始与此前近七年间截然不同的生活。 “万岁!” “万万岁!!” 承天门外,一众勇卫营、拱卫司、金吾卫将士,并及各宫、各监、六部、都督府的文官武将、阉宦女官们,都是诚心拜服在地,高声山呼。 其声,响彻云霄。 朱慈燃在前往祖庙拜遏祭礼的沿途,各地百姓夹道而立,争睹未来天子的仪容,场面十分壮观。 当天,皇次子朱慈炯被册封为定王,皇长女朱淑娥也被册封为永定公主。 消息传出,天下各地纷纷燃放爆竹相庆。 各国使臣纷至沓来,就连远在欧洲的哈布斯堡王朝君主,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三世也发来贺贴。 朱由校不知道他这个贺贴是想干什么,不过还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好,称呼他为“友好的西方朋友”。 ...... 辽东,重镇沈阳。 上个月,从朝鲜撤兵回来已经有一年多的皇太极自忖已经休养生息完毕,加上今年建州等地颗粒无收,许多旗人饿死,便挥军南下,入侵明境。 时值初秋,皇太极率领了五万八旗军,偃旗息鼓,悄悄来到沈阳城以北的山冈下,想来一手奇袭,夺下沈阳。 后进军队一路过来,辽东境内的各城各堡,都不见有什么明军敢于出动,这让他们找到了曾经所向无敌的感觉。 一时间,群情振奋,人人请战,士气极为高涨。 来到重镇沈阳城下,也是寂寥无声,皇太极正想传令攻城,忽然四面火起,城南城北,出现无数人马。 这些人马打着“熊”字旗号,如狂风般呐喊而来。 城头一员身着山文甲正在哈哈大笑的将领,正是时下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了,他道: “奴酋,不知时下的辽东,早已非昔日之辽东了吗!” 皇太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此时后撤已经于事无补,急令几名贝勒领军迎战。 战场杀声震天,明军依托高大的城池不断释放火铳,砸下滚木雷石,后金军死伤惨重。 就在这时,后方哨骑来报。 “禀皇上,抚顺、铁岭、宽甸、辽阳等地都有大队明军来袭,每个方向都不下数万人马!” 皇太极闻言,一下子明白了。 熊廷弼这是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偷袭,拿他们当猴儿耍,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调集兵力,想将自己围歼! 熊廷弼站在城头,眼见时机已到,抽出尚方宝剑:“将士们,杀虏报国的时候到了!” “毕全功于一役,随我杀虏!” 薛来胤等辽将都是纷纷大喊:“杀虏!” 随后,沈阳四处城门大开,无数明军骑兵隆隆而出,城内还有密密麻麻的火光在不断移动! 四下里,明军源源不断袭来,很快将城外的八旗兵围追堵截,分为几处,各自围歼,士气正盛。 一时间,沈阳城外喊杀震天,八旗兵们哭声震地,方才请战时的豪言壮语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哭爹喊娘的溃败。 众八旗兵只恨娘胎里少生了两条腿,竟被杀的大败不堪。 皇太极眼见全军崩散,自知反攻无望,且身旁几名领兵攻城的贝勒皆已身受重伤,只好率领所能召集到的残部,向老寨方向撤回。 第八百九十五章:辽事三喜 第二天清晨。 “哈哈哈哈…” “怎么样了?” 伴随着一阵大笑声,薛来胤带着本部的几名辽军参将姗姗来迟,他环视一眼,没发现熊廷弼在场,便放松起来,打算卖个关子。 先是坐下来,一把抢过三山堡游击将军左良玉手里的碗,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 刚才好好好端在手里的碗一下子没了,左良玉一愣,随即哎呦一声,笑了起来。 “咋着,你小子出去追击一趟,回来就渴成这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2节 左良玉的顶头上司,沈阳总兵满桂抬手道:“昆山,你先别说话,我看看这家伙有什么话说。” 薛来胤嘿嘿一乐,放下水碗,却还没打算说。 给众将领都急的团团转,一旁参将曹变蛟大声嚷道:“我看一准是啥也没捞着,没什么话说吧?” “哈哈哈哈。”众人又是一阵的哄堂大笑。 薛来胤立即起身,正打算解释,却见到众人纷纷噤声,大堂上转眼间寂静一片,便知道是谁来了。 “参见台台——!” “你小子,是不是又卖关子了?”熊廷弼一边咧嘴笑一边走进来,当仁不让的坐于北侧,随后问道: “追击到奴酋了吗?” 薛来胤摇头,随后满脸兴奋:“虽说没追到奴酋,但这一仗,也真是扬眉吐气了!” “末将率领本部人马,从沈阳城郊追出,一路杀到抚顺城下,配合抚顺守军,狠狠割了一批鞑子们的麦子!” “割了多少首级?”满桂问道。 “少说得有三五千了!”薛来胤的部将之一回道,满桂闻言大笑,“好啊,打得好!” 薛来胤点头,坐在下首一个位置,说道: “还得是台台指挥有方,让大家把奴酋放进来圈着打,还给他们留出一道口子。” “不过台台,您是不是太过谨慎了,以建奴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狗急跳墙了,又能如何?” 满桂也收起笑容,道:“是啊台台,我也觉得,咱们这次就应该直接把奴酋困死在辽东,简直是便宜了他了!” 曹文昭说道:“现在辽东已经被我们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奴酋是打不进来了,什么时候去上奏陛下,反攻建州啊!” 这句话一出,简直是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众将领纷纷起身,你一言我一语,有人还是手舞足蹈、比比划划,恨不能现在就杀入老寨,取了奴酋的项上人头,献与京师。 看见众人的表现,熊廷弼心下暗自点头。 人心可用,大事可期啊!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待众人全都安静下去,道:“薛总兵的战功本督会如实禀明圣上,除此以外,今日有三大喜事。” 众将领闻言,纷纷对视,但却没人搭话,因为他们都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玩笑,什么时候不应该插嘴。 熊廷弼很满意,竖起一根手指,道: “第一喜,是我军沈阳大捷,击溃奴酋五万大军,该报功的报功,该请赏的请赏!” “谢督师!”众将领齐声说道。 熊廷弼又竖起第二根手指,“是于前日,本朝册立皇太子,京师举行了册立大典。” “储君位定,皇朝稳固,这不仅是我军大喜,更是陛下、大明之喜!” 众将领反而对册立太子这件事没京师文臣那么大的动静,这一帮大老粗似乎不怎么理解朱由校这一步的意义之重大。 看着这些常年跟自己打打杀杀的将领,熊廷弼对他们的表现倒也不无意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喜,便是我军即将反攻,收复失地!” 这话说完,场内寂静了半晌,然后猛地爆发出一阵叠浪式的欢呼声,由里到外,许多辽军将士都听了个真切。 “台台,是京师来的旨意吗?” 熊廷弼点头。 “何时反攻啊?” “不必等其它部队了,我们辽军出击,就能在旦夕之间,拿下老寨,被掳走的百姓们可等不了这几天!” 将领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开始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直到熊廷弼逐渐板起脸来,一声不吭,才是安静下去。 “都不说话了?” 他冷眼环视,肃声说道:“我熊廷弼镇辽二十余载,所为的,正是反攻的那一天!” “真要说起来,我比你们,要更激动。” “但反攻谈和容易,建奴真实情况我们知道多少,切勿不可走漏了风声,你们只需要知道,这是本朝起始以来,动兵规模最大的一次作战便行了。” “此役,不仅有我们辽军,朝廷还要从九边、中原卫所调大军出关,少说也在三十万人!” “此役之成败,关乎我辽地之存亡,大明之盛衰,不可有一点的轻敌、大意,萨尔浒之败才多少年?” 熊廷弼这一番凌厉的训斥下来,众将火热的心底都凉了半截,都是默不作声了。 散了会后,曹文诏留了下来。 熊廷弼问道:“文诏怎么还不走?” 曹文诏默然许久,问道:“台台往日不是这样的,如此重大之事,朝廷刚有风声,未见圣谕,便告诉了诸将。” “台台就不怕…” “文诏是想说本督就不怕有人走漏了风声,因而使得建奴提前准备吗?”熊廷弼微微一笑,说道。 见曹文诏点头,他笑道:“我早就说过,只要安稳守过一段时日,建奴自会不战瓦解,现在正是时候了。” 曹文诏点头,继续听下去。 熊廷弼起身,来到沙盘前,看着赫图阿拉的方向。 “建州素无多少田亩,被赶出辽地后,我辽东军严防死守,没有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 “今年建州一带,颗粒无收,奴酋这次来犯,为的不是沈阳,却是抢粮。我部辽军将士奋勇当先,未能让奴酋奸计得逞。” “奴酋退回老寨后,建州必定人心惶惶,以目前辽东情势来看,只要守住边境,就算我们不去打,其灭亡也只在这十年二十年间了。” 对于这一点,曹文诏十分认同,说道: “台台所说极是,近年来,我部频向建州散播斥候,对其内已经了若指掌,田庄,便是鞑子们打压我被掳掠汉民之处。” 随后,他叹息口气:“今岁建州无甚收成,这次又铩羽而回,只怕汉民们,又要遭受鞑子的非人虐待了。” 熊廷弼闻听此言,面上也不怎么好受。 在辽东打仗的,上到他这个督师,下到普通的将士,谁家没有被鞑子们残害过亲人,又有谁不抱着血海深仇呢。 “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金人,而在我军之内。” 曹文诏闻言,恍然大悟。 第八百九十六章:后金现状 全军大败,许多随军出征的贝勒也是身负重伤,甚至于被称为勇士的波尔图还在赫图阿拉城下不治身亡。 据说,波尔图是在一名叫薛来胤的明朝总兵手上受的重伤。 熊廷弼估计的不错,消息传回后金,是怎么样也封锁不住的。 一时间,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赫图阿拉的汗王殿后花园里,皇太极的正妃,来自于蒙古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正低声吟唱着一首科尔沁人广为传唱的民谣。 几名汉人包衣,正穿着清宫戏里的宫女和太监服侍,在一旁似懂非懂的听着。 这旋律,自从科尔沁部被明朝联合漠南、塞北诸部讨灭后,便时常在赫图阿拉的汗宫内出现。 现在皇太极的汗宫里,为了联合蒙古部落而进行的政治联姻者不在少数,而现在,她们的地位非常尴尬。 先是塞北,再是漠南,最后就连漠北的强部土默特、科尔沁部都保不住了,她们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义。 消息传来的那几日,哲哲终日以泪洗面,许是因为愧疚吧,就连皇太极都来得少了。 好在目前为止,还没有人传出大汗要赶她们出宫的消息。 即便如此,也并不能阻止这些无甚事情可做的后妃们坐在这里,终日的乱想胡猜。 “奴婢请大娘娘金安。”这时,一名宫女垫着脚走进来,一见面,话音未落,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看那样子,下跪的动作显然是极其熟练了。 哲哲默然道:“起来吧,什么事儿啊?” 那宫女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奴婢听到消息,说是辽东有消息传回,大汗召集了各王公大臣,已经商议了好几日了。” “什么消息,这么兴师动众的,明军还能打过来不成?”一旁有个女子轻笑一声。 哲哲看过去,冷哼一声: “我当是谁呢,是永福宫的大玉儿?” “我说呢,跟她爹宰桑一个德行,不知天高地厚的,怪不得自打去年入宫了,大汗碰也没碰过一次!” “还不一边退下,大汗这些日子打了败仗,龙体欠安,看不得没规没矩的东西乱跑、乱说。” 宰桑,是科尔沁部的长老之一,和哲哲的父亲属于竞争对手,把布木布泰送进皇太极的汗帐,也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威望。 毕竟,奥巴自从被皇太极再次扶上科尔沁汗位以后,就没做出过什么政绩,内部已经有很多人对他不满。 随着一阵呵斥,布木布泰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原本只是打算缓和一下紧张气氛的她,再一次被哲哲当做了出气筒似的冤枉了,愣愣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粉色的旗袍,婀娜的身材,压在白嫩的颈子上,又是草原女人的长相,愈发显得娇弱与强悍分明。 略施粉黛,却显得比其余的后妃们更胜一筹。 倒也怪不得是科尔沁部的第一美人儿,连皇太极看了一眼都挪不开眼睛,破天荒的娶了两个科尔沁的女人。 看来,大玉儿才是皇太极的心有所属,而她哲哲,不过是一场日久生情的政治联姻罢了。 越想这些,哲哲心里便是越气。 随着科尔沁部覆亡的消息传来,哲哲便再也没有往常那种与大玉儿貌合神离的样子,连装都懒得装了。 不过这回,布木布泰也是真的受不了了。 受不了这长久以来,哲哲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大娘娘,您这话就不对了,您是科尔沁部的,我也是科尔沁部的,你我的血统一样高贵,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3节 “怎么着我也是大汗的妃子,大金的庄妃娘娘,还轮不着你这么教训我吧?这不也是在打大汗的脸吗?” 哲哲没料到布木布泰今天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立即回道:“大玉儿,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你想与我争个高下吗?” “你去年才进宫,今年也就十五岁,如花似玉的,一开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就罢了,可现在是什么时候?” “自打去年大汗迎娶你进宫,大金就没什么好日子。远征朝鲜,大汗回来歇了一年多,才刚缓过神儿来,这又打了败仗。” “你穿成这样,是给谁看呢,不知道大汗最近烦心事儿多,龙体紧张着呢?” 布木布泰嘟囔了一句,“打了败仗,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你以为我愿意入宫啊?” “你说什么?”哲哲问了一句。 布木布泰立即说道:“是臣妾错了,臣妾不该无礼,请大娘娘恕罪!这样总行了吧?” 哲哲其实也不愿多吵,毕竟后宫里人多眼杂的,哪个部的人都有,碎嘴子唠叨给大汗,就不好了。 毕竟大玉儿年轻貌美,现在大汗都没有碰过她,这是好事儿。 万一大汗以为自己要为难她,为了给她地位而故意动了她,那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想到这里,哲哲心里好受了些。 “起来吧,以后记着点儿。”随后看向那唯唯诺诺的宫女,道:“你继续说吧,是什么事儿。” 那宫女这会儿才敢继续吭声,头也不敢抬起。 “诸位娘娘,明军要打来了。” “辽东传回的消息,说是辽东经略熊廷弼奏请朝廷,要反攻我们,明廷从关内调集了三十万大军,许是已经出征了。” 布木布泰不想自己是一语中的,她怎么都没想到,十年前还满万不可敌的大金,居然崩得这么快。 努尔哈赤没死几年,明军居然都敢反攻了。 爹呀爹,您这不是把女儿送到坟墓里来了吗。 除了大玉儿,哲哲和众妃也是一副天塌了的样子。 “天哪,三十万人!萨尔浒打败了他们五十万人,这才多少年呀,怎么还能弄出这么多人来?” ...... 除了貌合神离的后宫,现在的汗王殿上,也是乱作一团。 熊廷弼在沈阳城内说的消息,第二天就到了赫图阿拉,甚至比皇太极撤军回来的速度还要快。 皇太极是没有片刻的歇息,数过后宫而不入,刚回老寨,便马不停蹄的召集众王公贝勒前来议事。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本来皇太极的地位已经随着四大贝勒共治局面的形成而稍显稳固,但是随着接二连三的失败,他的大汗地位开始动摇了。 不少人开始倾向于年长持重的两红旗旗主,四大贝勒之一的代善。 第八百九十七章:凭尔几路来 没几天,明军即将大举反攻的消息,便一点不漏地传到了赫图阿拉这些八旗王公贝勒们的耳朵里。 早在努尔哈赤还未死时,皇太极便是诸子中谍报工作做得最好的,这也全赖东江毛文龙。 毛文龙的东江军彼时还没有现下这样好的局势,孤悬镇江,最重的便是细作,以图能在后金军来袭前随时撤离。 皇太极跟着有样学样,加上他自己本身也属天资聪颖之人,不想练就了遇事不单持勇力而以心智巧思为上的良好习惯。 现在,凡是大明辽东边境城镇,大部分都有皇太极派去的亲信细作,甚至辽东军上下也有不少。 辽东的细作头目,便是曾任宁远兵备的袁崇焕部将,现任盖州卫指挥使的参将徐敷。 熊廷弼在击退皇太极当晚传出的消息,之所以能如此快到达赫图阿拉,正是因为这个徐敷派人将辽东军的风吹草动报告过来。 听到明廷将再起大军讨伐建州的消息,正在军中巡视的两红旗指挥使代善,正蓝旗指挥使阿敏,也都被叫了回来。 皇太极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两道浓眉之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丝毫看不出有半点惊慌恐惧的样子。 众人见到他如此从镇静,一如昔日萨尔浒之战时的天命汗,一个个也都很快稳定了情绪。 皇太极扫了一眼周围,缓缓言道: “明廷将以辽东总督熊廷弼为帅,尽起山东、畿辅、宣大精锐,号称三十万大军,出山海关,直抵辽阳。” “据说,他们还要从中原诸卫调兵,以山陕总督朱燮元为帅,成第二路大军,从沈阳出发,海上也有登莱巡抚袁可立为第三路。” “明廷不日将犯我大金,与我决一死战,这个消息,大家一定有所耳闻了吧?” 众人听大汗有此一问,相互看了看,纷纷回道:“奴才等皆有耳闻。” 五大臣之一的悍将图尔格晃了晃身上的铁甲,颇有气势说道: “明廷还不吸取萨尔浒之战的教训,仍出三路来犯,我仍可用天命汗的策略去应对。”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明军陆上两路,海上一路,不可能在同时间抵达,朱燮元虽强,其统带的卫所军却都是些草包!” 许多人都被图尔格的话所感染,哄堂大笑。 “中原卫所兵,我大金的勇士,可以用一次冲锋就能将他们击溃!” “只要这次击退了明廷大军,整个辽东,迟早还会是我们大金的!” 众王公贝勒都失声发笑,范文程也笑了起来,只不过他笑的是这些贝勒和王公们。 这个时候,发现范文程动作的皇太极看过来,问道:“我看,范先生好像是有话要说?” 范文程也知道皇太极想要提高士气的意思,但太过低估明军也不是好事,他在心下整理思路,打趣道: “现在的明军,可不是当年萨尔浒的明军,就说他们的镇虏炮,威力和红衣大炮差不多,可却轻便得很。” “明军还有一种最新的线列战术和手持的火铳,威力极强。” 范文程说的的确不假,现在明军战斗力到底如何,皇太极心里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去问范文程,却不是叫他说这个来打击士气的。 范文程见众人议论起来,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不过,大家也不必过分担忧,明军真正能打的就只有辽东和九边那几支,他们还要防范北部,不可能全部出关。” “所以这三十万大军不可能属实,据我对关内那些汉人的了解,多半又是虚数,就如同曹孟德打赤壁之战诈称有八十三万大军一样。” 最后这个三国的例子,一下子就让在场的王公大臣们全都明白了。 要说别的,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但是三国却都熟悉得很,现在哪个女真将领的府上不备一本三国? 领军布阵,带兵打仗,还都要倚靠三国来做兵书! 皇太极听到后面,脸色才逐渐转好,抬起手向下一压,示意众王公贝勒安静,不慌不忙地问道: “范先生何以见得,明军这三十万海陆大军是虚数?” 范文程早就知道自己说了那句话皇太极要问,早在心里想好了万能模板,张口笑眯眯说道: “大汗,诸位贝勒,明廷这三十万大军,说是既包含了宣大两镇,山东和中原的卫所兵马,又有登莱水师在海上配合,调兵范围起码涵盖山、陕、鲁三省。” “先不说其中有多少虚额,便是这三省距辽东的路程,就有数千里之遥,一时如何调集赶到?” “况且,如此重大的行动,出关前明军必要云集京师,举行誓师大会,天启还要讲话。至于说饷粮、沿途经过何处,这又要商议许久。” “我看,明廷说是要立即调集大军出关,起码在今年内都是出不了师的。加之明军将领个个贪污成性,吸食兵血在他们那,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眼下,将入寒冬,辽地起码要到明年六月份才会开化,建州转暖只会更晚,恐怕给出征大军配齐棉衣棉裤,都是一个难事!” 说完这些,众人的疑虑几乎完全都没有了。 范文程这一番话,既让他们对现下明军的战斗力有了一丝重视,又没有打击到必胜的士气,皇太极都是不断点头。 这个狗奴才,使着就是舒服。 代善低头看看自己红色铁甲内里,都是又轻又暖的裘毛皮革,想象明军大军在辽地冻得瑟瑟发抖与自己作战,不由得哑然失笑。 八旗的众王公贝勒也是一样,一下子全都轻松起来。 范文程哈哈笑着,继续说道: “当然,他们也有不怕冷的,便是在辽东和宣大的边军精锐了,不过我估计,除却驻留城中的,能抽调到辽东的边军不会超出五万。” 代善大笑:“也就是说,我大金的勇士只需要击退这五万的边军,其余的卫所军,便都是一些待宰的羔羊了?” 范文程点头,正要说话,一旁阿敏却抢了先:“哈哈哈,当心撑破你的肚皮,那可是二十万的汉人两脚羊!” 皇太极再次抬手压下,然后说道: “大家不必担忧,范先生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明军在今年内都出不了关,我们可以慢慢的备战。” “何况,熊廷弼动静搞得大,可他现在却还是龟缩在辽东大城里,也印证了范先生的话。” 第八百九十八章:借刀杀人 “熊廷弼说什么!” 乾清宫,朱由校抬起头问道:“今年内都出不了关,起码要等到明年开化,大军才能出关?”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熊廷弼传给皇太极的消息,有真有假。 这次调兵的规模,在有明一代上属于仅次于永乐五征蒙古和万历三大征,不仅有范文程估计的陕西、山西和山东三省。 甚至于,还要囊括了江南大部分的地区,以及湖广、河南等地,这是一次大规模的调兵行动。 朱由校原打算直接一鼓作气解决建奴,顺手,把各地的卫所都给梳理一遍,江南不需要出兵,这次调兵的主要目的就是轮防换驻。 至于说朱燮元带出去的中原卫所军,就是各地的刺头将领,朱由校打算让他们出关送了,留着也是祸害。 现在情势不比八年前刚继位了,全天下都在盼着这样一场大胜。 可熊廷弼说什么,直接上奏说建议在明年七月份大军开拔、出关!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立马就想做的事,要再等一年,到时候什么情势,谁知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4节 “爷,熊总督既然如此说,便是辽事仍有不可为,明知不可而为之,断不能如此行事啊。” 王朝辅一旁研磨,一边小心说道。 朱由校靠在九龙御座上,冷哼道:“这个熊廷弼,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动静闹的打雷似的大,转眼就给朕上奏,说等到明年七月份出关。” “具体想要做什么,他这个奏疏上是只字未提,他隐瞒那些部将朕能理解,可难道他连朕都信不过吗?” “什么计划不能和朕说的,这让叫朕如何继续信他?” 说着,朱由校怒从心来,将熊廷弼的奏疏直接扔到地上。 王朝辅弯腰建起来,恭恭敬敬又放了回去,“爷,话不能这么说,熊总督镇辽二十余载,辽事到了如今的情况,功不可没。” “知道、知道,朕都知道。”朱由校回答得有些不耐烦,道理其实都懂,就是气不过,这口气缓不过去。 这个熊廷弼,情商居然这么低! 自己如此信任他,八年来,几乎是从不过问辽事,遇到困难,也是第一个帮助解决。 可他呢?有计划居然连自己这个皇帝都不和盘托出! 难道他还怕皇宫里有皇太极的细作吗? “罢了,罢了,他想怎么做,就让他怎么做吧,留下一屁股烂摊子,还得朕替他收。” 朱由校忽然就想明白了,无奈的笑了笑。 也就是咱穿过来了,在位的要是朱由检那个小可爱,这件事熊廷弼就要被猜忌,迫死也就是早晚的事。 这种性格,也不外乎这货能有历史上那个凄惨的结局。 要不是朱由校知道他绝对忠心,且有能力,这件事还真不能轻易就这么过去,毕竟有什么计划连当今皇帝都不能告诉的? 现在朱由校要想的是,熊廷弼完全不顾及其余各地兵马已经调动,上奏不能进兵给自己留下来的烂摊子。 “熊廷弼啊熊廷弼,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呢,什么时候能让朕省省心啊?”朱由校俯身下去,捡起了一堆奏疏,摇头自语: “你看看,这些又都是弹劾你的,没有朕在,十个你都死了。” 第二天,皇极殿上。 朱由校面对几名阁臣,开口问道:“今日朕叫几位阁老前来,是有要事询问,出关讨金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温体仁说道:“现下已经是十月了,边关各地渐渐苦寒,若要出关,至少要准备棉衣被褥四十万套。” “臣去问过司局了,四十万套棉衣,还是太过紧张,即便到了明年开化,也是做不完的。” “这么难?”朱由校歪着头,想想说道: “朝廷做不完,就让民间去做,从民间找商人与朝廷司局合作,制作出关所需的棉衣和被褥,成色要新,务必保暖。” “把这四十万套分发给四家成衣铺子,质量要好,明年五月份交货,朝廷用银子买,这事劳烦温阁老去知会户部一声。” 温体仁点头,“此事是臣分内所在,陛下的这个办法,真是极为聪明,动用民间的力量,四十万套棉衣和被褥,诚然不多。” 他说完,胡士广道: “除却棉衣和被褥,还有大军的开销。” “眼下福建、两广、湖广及河南地区已经开始调换,有些地方朝廷还没有补发军饷,引起诸多不满。” “哼,不满,他们也有资格不满!”朱由校翘起二郎腿,想想说道: “抽调宣大两镇,山东兵马先行入京,至于说山陕两地兵马,让朱燮元拟个表呈上来。” “还有江南各地出关的卫所兵马,也是一样,拟个表呈给朕。” “几位,还有什么事需要朕决断的?” 几名阁臣对视几眼,由内阁首辅魏广微说道:“陛下,何士晋已经被黄得功斩了,此事该给天下一个交代。” “堂堂督抚大臣,封疆大吏,总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朱由校皱起眉头,许久后才说道:“既然非要个说法,那就让魏忠贤去做,编排罪名这种事,他不是最擅长吗?” “这…”几名阁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犯了难。 “怎么,有什么不妥吗?”朱由校冷冷一笑,靠在椅子上,看了一眼空荡荡的皇极大殿,说道: “朕当初要整改卫所,你们不是都不同意吗?” “八个省的督抚大臣联名上奏,要朕取消已经定下的旨意,你们都不支持,那朕只好自己做了。” “何士晋已经死了,你们要为了个死人与朕作对吗?” 皇帝还是头一次把话说的这么直,阁老们暗暗心惊,也是给整不会了,以往他们谈话,都是晦涩难言。 现在倒好,直接被皇帝摆到台面上来了。 “臣等遵旨…” 朱由校继续说道:“没有便好,调兵出关的事,一切俱照熊廷弼说的办,动静有多大闹多大,传消息出关外,但是先别调兵。” “叫各省卫所,都给朕出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要在明年率部出关,征讨建虏。” 在场的都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当朝阁辅,心底下都活络着呢,早明白皇帝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借着这次出兵,把反对卫所改制的刺头调出关外,直接死在关外最好,就算活着回来,也能借着叙功的名义把他们调离原来卫所。 这样一来,地方卫所势力大大削弱,改制就能在全国顺利推行了。 卫所改制,到了这一步已经无法阻挡,征讨建虏,又是天下人所共愿,被点名出关的卫所将领即便是想不去都不行。 可一旦要是出去,就到了熊廷弼的地盘,陪同的还有众多忠于王事的精锐,回得来回不来,这可就说不准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去旧迎新 十一月,陕西。 “今日把诸位交到这里来,是接到了朝廷的旨意。”朱燮元坐在大堂上,身旁是陕西一带较有权势的文官、武将。 武将之首,是掌后军都督府事的泰宁候陈延祚。 文臣之首,便是时下任陕西巡抚的李起元了。 他们两个,都是朝廷改制之后上的位,陈延祚代表着天启一朝新晋的武勋势力,李起元便是浙党中人。 要说起来,作为浙党如今的第一个巡抚大员,李起元能坐到这个位子上,还是多亏了入阁后的温体仁。 自然,在此之前,朝中少不得一阵的明争暗斗。 这些都属官员们之间的内斗了,朱由校通过较事府知道个清楚,但却并未插手,官员争斗起来,这个皇位做得才安稳不是吗。 说话的,正是山陕总督朱燮元。 他的手指敲打着座椅,良久后才向一旁打了个眼色,待着玄武铁盔的山西镇西卫指挥使猛如虎大步上前,嗓音浑厚道: “朝廷定议,不日将起大军出关,征讨建州,此役,必使建州覆灭,以雪萨尔浒前耻!” 刚听这话,许多人心里还挺高兴的。 要打仗了,这不是好事儿吗? 出去建立军功,回来才好说话,尤其是现在朝廷风风火火整顿卫所,武将更应该立功,才能保住自己的官身。 随后,猛如虎道:“以下,便是此次山西、山西两地诸卫、所抽调的名单,今日确定好了,即刻便要奏报陛下!” “陕西,榆林总兵姜让、延安府甘泉总兵吴烈、西安府泾阳总兵督漕运事宋利、临洮总兵贺勇……” “山西,太原总兵高业、河曲总兵猛如虎、大宁总兵督岳阳军务栗自阳、平阳府总兵陈国威……” 这次山陕两省出动的兵马规模,仅从名单上来看,规模竟比上次萨尔浒之战调派的还要多。 其中有九边总兵一,杂号总兵十二。 除此以外,还有各地的参谋将、游击将军、千总,不计其数,足以使人察觉到朝廷此次的动静之大。 更令人意外的是,这次出关作战,居然是以点名的方式调集兵力,朝廷没有给你反对的机会,让你去,你就得去。 如果仔细去看,就知道这次朱燮元选人并不是随手点将,这里边儿的说道可真是不少。 不过总的来说,就是奉旨行事,把内地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刺头们调出关,统一到关外收拾。 这样一来,既有了随意处置将官的口实,也避免了内地再起战火,生灵涂炭,给百姓徒增灾难。 等这批人调出去,山陕两地基本也就清净了。 但如此以来,造成的后果便是历来是军事重地的山陕两省,历经万历三大征,天启一朝辽东、西南两大征以后,兵力严重不足。 内地兵力严重空虚,若再起大乱,朝廷鞭长莫及,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一场星火燎原之势。 不过,这些事朱燮元心里知道,却并不能现在就办,因为这次他也要随军出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被抽调出去那些人老实。 第二天,一匹快马疾驰进入大同镇城。 “总督檄令,大同军不得轻动,待出关大军开拔,张万邦即领本部大同军以此令,驻扎西安,招兵买马,扩充军备!” 张万邦率领一众将领半跪在地,以双手结果檄令,大声道:“末将张万邦,谨遵总督军令!” 起身后,大同军上下一片哗然。 这次听说要出关干建奴,大同军上下一片振奋,都打算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可很多人来回查了好多遍山陕两地抽调出关的将领名单,却不见大同军上下一人,都是十分不满。 然而朱燮元毕竟是朱燮元,其在军中威望甚高,只要人还没走,就能镇得住场子。 即便是大同军,也都没敢有半句的微词传出。 “总督这是什么意思,就连管漕运的那帮憨批都抽调出关了,怎么独独把我们大同军落下了?” “就是,这找谁说理去!” “这次可是出关打建奴,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错过这次,都要悔恨终生了,老子不管,老子就要出关去打建奴!” 张万邦坐在上面细细想着,一时也没琢磨明白。 是啊,漕运的那帮废物都能调出关,自己大同军的战斗力有目共睹,怎么偏偏把自己给剩下了。 他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免有些心烦意燥起来。 传令的不是别人,正是朱燮元身旁的心腹佥书官,他传了檄令,拉着张万邦来到一侧,笑道: “这里安静些。”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5节 “大人要说什么?”张万邦的口气显得有些不耐烦,可能是因为朱燮元的面子,这才没有直接转身走人。 佥书官脸上仍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张大帅,总督知道你们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派下官前来告知。” “此回抽调卫军出关,乃是奉了当今陛下的旨意,整改卫所,光清查了军屯还不够,需要去旧迎新。” “去旧迎新?”张万邦虽说政治眼光不怎么样,可听到这四个字,却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说道: “总督的意思是,派这些人出关送死?” “倒也不全是。”佥书官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说道:“现在张大帅总算明白总督此举的深意了吧?” “明白,全然明白了!”张万邦由衷感叹,总督还是总督,姜还是老的辣。 朱燮元这意思,是想留自己在西北镇场子,他领着那票人出关之后统一处置,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要知道,到了辽东,可就由不得这些兵痞将痞们了,随行的京军、辽军和宣府军队,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而且都是绝对忠诚于当今陛下。 卫所军在这些边军大帅头上动土,只怕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要被当成白送的军功被平定了。 虽说结果很令他失望,但这毕竟是为了大明中秋的大业着想,张万邦心里好受了些,走回大堂,张口喝止: “都住了!” 话音落地,大同军众将领纷纷噤声,分两侧站好。 张万邦站在上首,沉声道:“这是总督的檄令,从今以后,本帅不想听见一个不字,一切按照总督的檄令行事。” “都听明白了吗?!” 大同军众将领都是浑身一颤,忙同声喊道: “谨遵大帅军令!” 第九百章:天启八年 朝廷兵马调动频繁,百姓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尽管如此,地方上没有什么大的乱子,而且调动起来的朝廷兵马一般都有各地督抚约束,还算令人安心。 天启七年就这样平淡的过去,由于调动的兵马实在太多,从朱燮元下令开始,直到天启八年的二月,山陕两省的兵马才算完成了初步的“轮防换驻”。 不得不说,两广总督何士晋提出来的所谓轮防换驻,现在看来还是一个较好的方法。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西安城的街道上传来,百姓和行人都自觉的来到道路两侧。 “嘚嘚嘚…”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批常驻西安城内的骑兵被调动出城。 虽说朝廷早有城内非紧急情况不得扬鞭驰街的规矩,可现在毕竟是到了天启年间,这种规矩早就没了什么人去遵守。 对于统兵将领来说,犯了也就犯了,没有谁会去因为自己骑着马在城里走了几步,就将自己摆在台面上惩戒。 顶多,也就是朱燮元训斥几句。 可即便是朱燮元这样的人,也不会过多在这种事上去多说什么。 “这些人,可算是走了。” “是啊,希望他们再也不要回来。” 骑兵过后,便是长长的出关队伍。 这些官军现在已经换上了新式的军服,但是因为常年未经操训,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阵仗,还是显得歪歪斜斜。 尽管这般,如此多的官军一齐踏上街道,造成的动静也还是显得震慑人心。 路边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全部人的脸上都是庆幸。 “听说朝廷派了新的兵马轮防,是大同的那个张大帅。”有一个商人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大同军?”一名暂时在这里歇脚的农夫闻言一惊,继而便是满脸喜色,“要是真的张大帅来了,那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你什么意思?”那商人不明觉厉。 一个小二端上茶品,一面擦旁边的桌子,一面殷勤笑道:“官人是从江南来的吧?” 那商人一愣,道:“是苏州人,你怎么知道?” 小二擦了这个桌子,又摆上茶具,这才转身道:“若是北方人,不能不知道如今的大同军。” “张大帅的大同军军纪严明,对待百姓,一向是秋毫无犯,我们这些人就盼着这些兵爷赶紧离开,换了朝廷的正牌官军。” 那商人笑了,“正牌官军?这些不都是朝廷的官兵吗,还有正牌和冒牌之说?” “我看这官兵出城,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也走不完,怕是有几万人!你坐,你们都坐,今天的茶水,我包了。” 这会儿是店家出来了,一个大腹便便穿着袍子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着笑,“哎呦,苏州的客官就是阔绰,敢问是哪家的老爷?” 那商人微微一笑,将一块银锭摆在桌上,好像轻如鸿毛,口中轻轻飘出三个字。 “黄华堂。” “黄华堂!”店家毕竟是能在西安这种繁华道路上开铺子的,基本人脉有一些,见识也不浅,脸上一震,不可置信般问: “是皇家商会的东家吗?” 黄华堂笑了笑,“那我倒要问问你了,这普天之下,皇家商会的掌舵者,还有人敢假冒不成?”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店家尴尬的笑了笑,“黄东家,您能来小铺,简直是让我们这儿蓬荜生辉啊!” “欸,再说这些客套话便俗了,你还没回我,何谓时下百姓所说的正牌和冒牌官兵?” 店家请示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坐在一旁,说道: “倒也没别的,老百姓啊,都朴实得很,现在有些兵是不做事的,欺压良善是把好手,便是冒牌官兵了。” “而那些朝廷新募的,都是从民间挑选的有家有室子弟,知根知底,军纪严明,才是正牌官军。” “原来如此,看起来,百姓倒不糊涂…” 黄华堂说完,小呷一口,忽见官军队伍停了下来,起身一望,却见到是城门处有些拥堵。 “那是怎么了?” 不等店家回答,街边两侧就都议论开了,不知是谁,激动的喊了一嗓子。 “是张大帅,大同军到了!” “正牌官军来了!” 要是以往,有人喊出什么正牌冒牌官军来,卫所军将们少说也要一顿好打,可是今日他们不敢,顶多只是瞪了两眼,在心底默默发狠,等老子带兵从关外回来的。 原因,自然是刚到城外那支举世闻名的强军。 军将们顾不得街边百姓充满阴阳怪气的欢呼,紧忙小跑着来到城门,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同军众人鞠躬。 “见过大帅,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西安府泾阳总兵督漕运事宋利是他们的头,现在也已经察觉到一些朝廷这次调他们出关的猫腻,可话虽如此,却不敢多说。 “不是说,调动兵马,整顿军需,少说要到今年三月吗?” 张万邦一手牵着马缰,望向长长的官军队伍,看着这些歪歪斜斜的兵痞子们,心中不免担心。 还好这次朝廷的意思,是把这些人临时调到关外整顿,不然要是让他们上了阵,真有可能再闹出一次萨尔浒之战。 眼前这个宋利,名号不怎么样,只是个杂号总兵,这样的总兵,在西安府就有八九个。 可他不同,宋利也督管着西安府的漕运事务,属于典型的职位不高但是权利很重。 漕运乃是重中之重,尽管有圣旨在上,还有讨伐建奴的大义为先,朱燮元这次调漕运兵出关,却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有明以来,漕运兵出关作战都是从无先例,朱燮元的做法,很是在地方上引起了一阵议论。 但也就仅仅只是议论,朱燮元在山陕两省军中的威望,还是无人可比。 张万邦也猜得到,总督调宋利出关,肯定是不打算让他们再回来,想到如此,自然没给留什么好脸色。 他冷淡的道:“哦,反正是要来,边疆无事,蒙古诸部臣服于本朝,还不如提早来了。” 宋利只能憨笑,随后转身,道:“那末将带大帅入城,视察城中军备,看看有什么要添置的。” “不必了。”张万邦却是果断回绝,“你只管领着本部兵马出宁武关,到了畿辅,自然有勇卫营的陈总督和英国公交接。” “眼下讨贼事大,别的什么,都可以戴罪立功,你不必担心,本帅这次来不是查这些的。” 张万邦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倒是给准备了满嘴接口的宋利一时间给整不会了,他心中大喜,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好事。 “既然大帅开门见山了,末将也不多说了,请入城吧!” 第九百零一章:卫所新制 虽说这次的轮防换驻和出关击奴赶到一起,事情有些蹊跷,可卫所军将们都是一盘散沙。 尤其是经过改制后,山陕两省的卫所势力大不如前,便是宋利,也只能在张万邦这样的九边大帅跟前点头哈腰,遑论其余的人了。 张万邦为了地方稳定,还是留了个心眼,给宋利卖几个好脸色,入城后并没有立即要查探兵备虚实的意思。 如此一来,卫所的军将们也都安心了,乐颠颠的前往太原城。 山陕两省的官军要在那里集结,并且同各省的官军一样,在通州一带驻扎,等待朝廷的下一步旨意。 在朱燮元和张万邦的一镇一调之下,山陕两省没有太大的乱子出现,只有几个千户所发生了哗变,但是很快平息。 这样的小事,现在基本已经无足轻重了。 山东由于有袁可立和海防名将张盘的存在,大抵和山陕两省相差不多。 至于说湖广、河南,倒是出现几次卫所官兵聚众反对,但是被湖广兵备傅宗龙和正在河南剿匪的孙传庭一一化解。 总而言之,这次朝廷调动各地卫所军队出关,就是连哄带骗,能少一事便少一事。 只要到了畿辅,那就不是他们说的算了。 ...... 从去年十月开始,一直持续到天启八年的二月底,这次声势浩大的调兵行动总算是接近尾声。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6节 虽然轮防换驻还在各地督抚的调度下进行,但江南以北的五个省份的情况,都已经被十分清楚的摆在朱由校的御案上来了。 多少年了,大明的皇帝也从未对手中天下的情况如此了解,尽管这还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半个天下。 “山西调卫所兵六万八千,山东调卫所军八万,以备倭军轮防换驻,湖广有兵二万六千,河南有兵一万四千。” 兵部尚书王洽正坐在西暖阁的椅子上,汇报这次兵部接到全国各地的情况。 朱由校听完,深吸了口气,“也就是说,这次朝廷从中原五省调兵几近二十万。” “是,陛下,这还没算畿辅和九边要出关的兵马,全部加在一起,只怕现阶段准备的三十万套棉衣还不够。” 闻言,朱由校一愣,道:“就算全部算上,也难有三十万人,现在已经有了三十万套棉衣,怎么会不够?” 王洽笑道:“陛下,棉衣还要分发给辽东各地的兵马,以及受灾的辽民百姓,还要考虑到收复建州后的俘虏,没有五十万套,都是不够的。” “就算有五十万套,也不能停止,要一直生产棉衣和被褥,直到辽地完全足够使用,不然人心浮动,即便收复了建州,也迟早生乱。” 朱由校道:“倒是朕想的简单了,棉衣的事,朕已下旨让兵仗局和浣衣局加紧生产,征召民间的商人协助朝廷生产。” “皇商会那边呢,没什么动静吗?” 王朝辅一旁笑眯眯道:“爷,皇商会的黄东家近日前往西安,正赶上张大帅带领大同军轮防换驻,他们俩商量好了,皇商会可以提供九边边军及灾民的棉衣、被褥所需。” 朱由校松了口气,靠在座椅上。 “如此看来,九边的棉服厂都可以腾出手来,去生产辽地这次作战所需的棉衣和被褥了。” 王洽也是一笑,道:“如此甚好,棉服和被褥充足,将士们有基本的保温措施,也能稳住人心了。” 换句话说,没他啥事了。 不过他刚在心底松了口气,朱由校便又说道: “王爱卿,还有件事,这次从中原五省调兵二十万出关,地方势必空虚,是时候下发布告,在全国广募新兵了。” 王洽心下一紧,问道: “这是自然,只是陛下要告知于臣,此次扩招,是仅限中原五省还是全国十三省。” “新募兵员是以营兵为制,还是仍属卫所。” 卫所改制,朱由校想了很久。 完全取消,用另一种制度代替,这几乎是在这个时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可以在基础上加以改进。 于是向旁侧点了点头,说道: “此事朕夙夜思虑,想了很久,觉得祖宗之制,还是不可轻动,但卫所制度行使如今,早已不合乎当今天下。” “朕对卫所制度稍加改动,由兵部下发,以为新制。” 王朝辅一招手,王承恩立即上前,将文书奉至兵部尚书王洽身前,后者看时,脸上屡屡泛起惊异之色。 “陛下改制,臣…” “怎么,爱卿有话,但说无妨。”朱由校笑道,“毕竟是日后要施行下去的新制,不能只听朕一家之言。” “不不不,臣是觉得,陛下此番取消军户世袭身份,在中原五省撤销营兵,禁止募兵等诸多新制,实在是天下军民闻者大快之举。” 王洽看罢,浑身颤抖,起身匍匐在地,高声疾呼。 “臣,替全天下的军民百姓,谢谢陛下这大恩大德了!” 朱由校连忙起身,将他扶起,笑道:“爱卿这是为何,卫所改制,本朝已酝酿多年,至今尚未完全施行,朕时常都觉得对不起天下臣民。” “时至今日,卫所制度陈旧腐烂,是该以新制代之。只不过朕想着,卫所毕竟是太祖爷定下的根基制度,还是不要更名易姓的好,还是叫做卫所,也免得麻烦。” 王洽被扶起,已然是老泪纵横。 君臣二人各自做好,缓和片刻,朱由校再度望向一侧,问道:“兵部之事已毕,此次大军出关,所需军饷几何,户部有没有个章程?” ...... 待兵、户两部尚书从西暖阁离开,已经是深夜。 朱由校伸了伸懒腰,拖着疲惫的身体,正打算前往坤宁宫歇息,正走到皇极殿前的廊道上,向外一望,顿时便挪动不开眼睛。 入目所见,皇宫大内,处处都是悬挂着明亮的灯笼,每一个灯笼下,又要有勇卫营兵士值岗守卫。 京师街巷,也是一片的灯火万家,与紫禁一墙之隔,仿佛像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令朱由校喜欢欣赏的小民世界。 正欣赏着,一侧有静静的脚步声传来。 朱由校连头也没动弹一下,便是道:“朝辅啊,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爷,是皇家商会的黄东家,要奴婢禀明陛下,说有一种关于正牌和冒牌的新点子,还望爷能准许。” 朱由校呵呵一笑,负手转身,走往坤宁宫,轻飘飘说道。 “什么正牌冒牌的,随他去弄,你也回去吧。” 王朝辅立在原地,目送天启皇帝离去,笑道:“爷慢着点儿,天黑,当心踩空了。” 更远处,朱由校回道:“知道,知道了。” 第九百零二章:三班衙役 “皇爷,这才寅时,天还没亮,多歇会儿再去吧。”坤宁宫内,张嫣极不情愿的起身,替朱由校披上明黄色的绸袍。 “唉。”朱由校叹了口气,转身刮了刮她的琼鼻,“不起来不行啊,王朝辅方才说了,内阁的几名阁老已经到了,朕不好叫他们一直等着。” “内阁首辅魏广微,武英殿大学士许为京,个个都四十好几的年纪,朕受得了,他们受不了。” 闻言,张嫣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替朱由校穿戴好最后一件皇帝常服以后,便倚靠在了他的肩上,细声说道:“爷,您挑些时候,也是要到各宫去看看其余的姐妹的。” “她们也是皇家妃子,对皇家忠贞不渝,爷只要去看看,和她们聊聊,便能让她们高兴好几天了。” 朱由校点头,遂而起身。 “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就不要起来了,朕自会捡个时候,一一去各宫探望,陪她们一会儿。” 走出几步,朱由校忽地又折返回来,笑道: “对了,要是你们在后宫里待着实在无聊,朕这就正式准许你们,每个月可以去南海子游玩一日一夜,那儿有一座行宫,放着也是放着。” “只是要王体乾带领净军陪同,这算是朕为了你们,再次僭越祖制了。” 张嫣闻言,面色带喜,接连点头,看着天启皇帝离开,半晌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由校到了西暖阁。 此时内阁的几名阁臣,除却温体仁以外,其余人全都仰面睡着,后者见皇帝来了,也是连清了几句嗓子。 “咳咳咳…” 余者阁臣闻言,纷纷惊醒,就要请罪。 “不必,这么早的天儿,皇城外的家鸡还没打鸣,朕也不愿起来。”朱由校微微一笑,坐在御座上,道: “明天就是各地官军齐聚通州后的一个月整了,朕该启程去看看,顺便颁布一些新规矩。” “这些人懒散惯了,不给他们定定严规不成。” 内阁首辅魏广微花白胡子颤颤巍巍的,说道:“陛下说的极是,现下各地卫所军备不整,有些年头了。” “今日叫诸位来,一是又要劳烦阁老们费心出行及朕离开后京中事务,二便是朕有些话要问个清楚。” 几人闻言,纷纷对视,心下都是犯起嘀咕,不知道这次皇帝又是要问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看见他们紧张的样子,朱由校哈哈一笑,“阁老们不必紧张,朕这次是要问清楚,现下大明各地衙役、捕快此类巡捕事务,都是如何划分。” “地方州府,青皮、地痞极多,违法犯罪之事时有发生,而朕翻阅宫内典籍,又发现地方官府,冗员极多,乏善可陈啊!” 听了这话,几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的要求也是极低,只要不再搞出什么大开杀戒的动静来,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朱由校抬眼一看,发觉许为京正眯起眼睛,时不时点头,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显然已经是极困。 遂而发问:“许爱卿昨日又在东宫陪伴太子了?” 许为京没有答话,眯着眼睛,似睁非睁,但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魏广微咳咳几声,发觉还是没有反应,这才是讪笑着伸手掐了许为京胳膊一把,以致后者猛然惊醒。 许为京睁开眼后,发觉皇帝和众人正在望着自己,这才想到自己正在何地,这可是天子所在的暖阁。 他慌忙站起,噗通跪下:“陛下,臣君前失德,死罪、死罪!” “哈哈。”朱由校爽朗的大笑两声,“大可不必啊,往常孙承宗教授日讲之时,朕也时常如此,朕便再问一次。” “阁老昨日又去东宫陪伴太子了吗?” 许为京连连告罪,这才颤颤巍巍又坐在椅子上,“回陛下,臣是去了东宫,太子新立,也还是个孩子,需要教导。” 朱由校自然早已通过较事府有所了解,新立太子以后,东宫被收拾出来,许为京便经常前往陪伴,昨夜一直到丑时三刻才走。 也就是说,他才刚回府睡了一个多时辰。 许为京这个人,虽说早些年曾是陕西旧派官员的靠山,但却在那次大案中及时改正,之后从未犯错,兢兢业业。 多年以来,朱由校对他也是比较信任和尊重。 “嗯,太子年幼,尚需阁老耐心辅佐。”朱由校的话,打消了许为京心中的顾虑,“若实在困了,就请回去歇息吧。” “今日商议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许为京一愣,忙道:“臣感谢陛下关心,但兹事体大,臣既为本朝阁辅大臣,便要为陛下分忧才是。” 朱由校本没有它意,听这话也就明白许为京是多想了,正要解释,心下却是突然间释然,笑道: “既如此,那我们就继续说吧。” 内阁首辅魏广微随后道:“陛下,本朝巡捕之务,乃太祖钦定,承袭前元旧制,并且加以改动。” “现下各地州府以捕快为主。捕役,捕拿盗,匪之官役也;而快手,动手擒贼之官役也,合称为捕快。” “……” 朱由校一面听着,加上后世对现在情况的一些了解,也就是全然都明白这时候的警察机构到底如何运作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7节 捕快,实际上属于衙役,而衙役,是不算正式官府人员的。 也就是说,现在大明各地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察”,除却一些领头的“警长”以外,其余人都是官府的临时工。 现在地方官府的组成,除了掌管政务和刑案正印官外,偶尔有杂佐,再就是六房书吏和三班衙役。 三班衙役,第一是皂班,给县官老爷站班和充当仪仗队的,审案时也能兼任行刑手和帮同吓唬人犯。 其次称快班,就是方才说的捕快,这群人的职权类似于后世的警察,一般有拿贼、破案和催租税。 第三是壮班,属于临时召集的民工,危机状况时协助守城,因而地方上又设有专门统领民壮的民壮官。 显然,对于地方州、府、县的治理而言,捕快的地位很重要。 但是,捕快却是贱民身份,三班衙役,除了临时征募的那些壮班之外,都是贱民。 捕快每天的工资只有三文钱,还不是官府的正式工,随时都可能被直接裁撤,也就根本不敢认真办什么案子去得罪人。 其每天拿到手的薪资,也就相当于出去普普通通吃一顿饭,还不敢说是吃什么好的,可以说完全不够日常开销。 如此低下的待遇,再加上衙役属“贱籍”,社会地位垫底,也就不会有什么人去想当“警察”。 第九百零三章:重建司法秩序 当然,捕快还是有一些灰色收入,现在各地捕快的主要收入来自“陋规”。 所谓陋规,实际上和现在很多大户府第所设置的门房一样,属于不被朝廷认可,但是被大多数人认同的一项收入。 多数捕快的规费,会被上头的书吏和其余三班衙役分享。 对捕快来说,只要派差,无论最后能否破案,就能因此得到规费或案件有关人等的贿赂。 现在一般州县也认为,衙役办差向当事人收取的车费、驴费、鞋袜费和饭费、茶水钱这些都属于“正常收费”。 就连嘉靖皇帝,在看见下臣所上关于官府陋规的奏疏以后,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不准办案的衙役借机勒索敲诈百姓。 朝廷的态度,也导致这些陋规如同杂草一般,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越来越多,在地方官府几乎成为常态。 其实也能理解,嘉靖皇帝之所以不处置,是因为在这基础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衙役地位低下,平均薪资水平还不如日挣三文钱的捕快,大部分人累死累活一天,只有两文钱进账。 对于各地捕快来说,由于发案不规律,没有案件时就没有“陋规”的额外收入,生活水平也完全不一样。 小地方的捕役,地位比大城市的捕快更低,因缺乏规费来源,生活得如同乞丐。 但大城市的捕役,像是京师、济宁、苏州这些地方就全然不同了。 其规费花样繁多,犯事的也一般都是有背景的大户子弟,出手阔绰,那些地方的不快往往生活得十分滋润。 有的捕头,在大城市的繁华地带巡捕,这种陋规的灰色收入,一年甚至有成千上万两银子的进项。 这是什么概念,朱由校费尽心思将全国私盐收归国有,到现在也才每年为国库提供了一千多万两的收入。 一个捕头,收入竟能比国库更加富庶! 这种风气,要坚决禁止,换句话说,朱由校这次要做的一同以往,就是要把钱挣到自己的腰包里来。 灰色收入可以有,但是你不能拿太多,大头得朕到朕的手里。 这样一来,又多了诸多看不见的灰色收入,又能顺手整顿死法,让当今社会的那些地痞和无赖,重新知道朝廷强压下遵守秩序的滋味。 听完这些,朱由校缓了一会儿。 直到魏广微咳咳两声,这才是反应回来,但眼神中立刻充满坚定,“首辅说的,朕全都明白。” “所以这次叫你们来的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此事。” 朱由校站起身来,看着身后墙上挂着的那柄曾陪伴自己亲征的宝剑,说道:“朕要将地方官府的行政和司法分开,新建一套完备的行政、司法系统。” “现阶段的捕快,已经完全不能在地方上起到维持秩序,缉捕罪犯的设置目的,所以朕要大力整顿各地官府的捕快系统。” “朕有意在京设置总巡捕房,于大明实控的关内十三省地区设置巡捕房,府巡捕房管辖境内各州巡捕房,各州巡捕房管辖境内各县巡捕房。” “县以下,以里正为单位,设小型巡捕所。”朱由校说完这些,才是转身,笑着问道: “不知诸位阁老,以外朕此意可行否?” 听完以后,几人全都是呆愣当场。 尤其是许为京,现在精神极度的振奋,连一点儿困意也不剩了,心中直感叹,还好自己没走。 国朝如此大的变动,哪里是什么小事,自己需得在场才是。 温体仁蹙眉问道:“陛下设置巡捕房,专事缉捕,臣无异议,可如此一来,地方官府众多的衙役如何安置?” “据臣了解,仅苏州一地,衙役便有七千人之多,其中捕快之有八百多人,大部分都是杂役、白役和壮班。” 朱由校坐了回去,道: “这些人,全都一体裁撤,朕会派内阁督导组下去,重新招人,尤其是壮班,可以全部裁撤掉,全国的民壮官也全部撤掉。” “原来的那些衙役,大部分都是些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重新招人和招兵的标准一样,必须要有家有室!” “朕稍后便会前往顺天武学院,选任全国各地的巡捕房捕头,从今往后,杀人者偿命,违法者必究!” “京师总巡捕房归刑部直领,各地巡捕房捕头人选,由刑部上报内阁,内阁筛选后再上报于朕最终名单。” “其家室背景,绩效履历,都要一五一十的上报,尤其是苏州、杭州、金陵这些地方繁华地带的捕头,朕要一一过问!” 说着,朱由校脸上露出了狠色。 “不仅如此,这些险要地带的巡捕,朕还会让东厂密查,若是上报者有什么目的,朕会查到。” “查到以后,从上到下,一撸到底!” 几人闻言,脸上都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温体仁连忙说道:“陛下所言,振聋发聩,臣悉尊圣意!” 余者阁臣也知道皇帝既然大早上叫他们来西暖阁,便是有重大事务要宣布,其言谈神色,显而易见是主意已定,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虽然对再次摒弃祖制的举动有些不满,但诸位阁臣都一把年纪了,见识过这位天子的手段,没有谁敢当面反对。 就这样,巡捕房的事情算是定了。 至于说具体“警察制度”的制定、施行,还有巡捕房上下各级警察的官职、任免和薪资待遇,便不是朱由校需要亲自去想的了。 这些事情,都是六部和内阁需要部议去决定的,朱由校只需要在最终章程上加以改动或者拍板同意。 当然,基本制度已经在今天说得够清楚了,部议也不会偏离太多。 就算有偏离,朱由校还会在不满意的地方继续提意见,直到完全出台一个既让自己满意,又让文臣觉得可行的新制度。 到时候,朱由校还会适当向文臣妥协,以推动这次改革顺利进行,为保障民生,这次的改革必须要进行。 当天中午,朱由校骑着那匹白色马驹,带领十数名精挑细选的勇卫营禁卫骑兵,来到了位于京师繁华地带的顺天武学院。 由于武学院和文学院一碑之隔,朱由校便一起召集了文武学院的全部学员,准备当众讲话。 第九百零四章:藏龙卧虎的顺天学院 顺天府皇家学院,又名皇家学院,内部分为文武两个大类,中间以一宽数丈的“文武碑”所隔,东侧为文华学院,西侧为授武学院。 学院于天启二年设立,学制三年,第一期学员已在天启五年六月毕业。 至今,文、武学院已经为大明地方基层培养出了两千多名优秀且忠于朝廷的官吏、军官。 这些年轻一辈,拥有其父辈、兄辈难以企及的优良教育,皇家学院“百出一”的毕业率,更证明毕业生们都非等闲之辈。 毕业时,他们往往满怀热情,还未被当下腐朽的地方官僚系统所侵蚀,富有活力。 经过多年的锻炼,有些人失其本心,逐渐成为冠冕堂皇的败类,有些则已经成长为一方栋梁,活跃在大明各地。 自设立大典后,天启皇帝每逢年节大祭,便会携手皇后莅临于此,以表示皇家对下一代培养教育的重视。 今日皇帝来得突然,学员们都是又惊又喜,就连文武学院的各自院长和教员也都没有事先接到通知。 当一袭劲装的皇帝从学院入口,驾马经过那两座石狮时,全部的人,无论普通学员还是教员,俱都将目光注目过来。 以往大祭,皇帝来此,往往都是罗列依仗,排场极大,可今日却是轻装简从,除却十余名勇卫骑兵外,竟无一人依仗。 朱由校在界碑处徘徊良久,最终还是策马转向,直直奔入授武学院。 授武学院的院长听闻皇帝突袭来此,早就是又怕又惊,连忙带着几名手边的教员出迎。 尽管他们动作已经很快,却还是没能在皇帝一行人进入授武学院前赶到。 当他们姗姗来迟时,朱由校已经在一旁观看许久。 这时,朱由校正带着十余名一样下了坐骑的勇卫骑兵,站在授武学院内搏斗场的一处擂台周围。 台上,一名身材较弱的男学员,正在和一个块头高大的男学员搏斗。 毫无疑问,前者被根本招架不住对方的攻击,对方每一次攻击,都会踉跄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可朱由校见这名身材瘦弱的学员,每一次被击退,都会很快站稳脚跟,然后再度上前。 占据劣势,却仍能主动出击。 见此,朱由校静静点了点头,其身旁的勇卫骑兵也都将视线挪动上去,看得十分认真。 现任院长的戚金已是须发皆白,带着几名教员赶来。 “不知陛下突然要来学院,臣有失远迎,实在是死罪。”戚金刚到,拱手就要行礼。 朱由校也知道,戚金本来在历史上的浑河之战就要战死,所幸自己穿越及时,这才将他和戚家军最后的苗子保存下来。 当然,这些年来,也并没有让他再去带兵打仗了。 戚金是个闲不下来的人,身上有许多战功,军中威望很足,带兵经验更是极其丰富。 除了他,朱由校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在天启二年能做授武学院的院长。 朱由校毫不在意,目光仍在台上,“无妨无妨,爱卿来与朕说说,台上的这个瘦弱的小个子叫什么?” 戚金闻言,也是一笑,苍老声音回道: “陛下是在说这小子啊,他叫冯双礼,自己从陕西绥德一路要饭来的,到学院的时候,饿得只剩皮包骨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8节 “养了一年多了,也还是这副瘦弱样子,不过陛下可别看他现在瘦弱,心思可鬼精着呢。” “陛下眼光还是如此的毒辣,这冯双礼,怕是这期前十名的学员了。” 话音刚落,众人便见,被压制倒地的冯双礼忽然间窜起,一下子绕到对方身后,两只胳膊如同钳子,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对方脸色憋得通红,十分不服,可他却是挣扎,冯双礼便越是用力,数息之后,那看起来高壮的学员便不断用手拍打着台面,示意认输。 冯双礼这才松开胳膊,整个人也变成个“大”字,仰面躺在擂台上大喘气,汗水不断从他脸颊滑落。 “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好个日后大西的贼头子冯双礼…”朱由校喃喃几句,戚金没太听明白,试探性问: “陛下是在说什么?” 朱由校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刚才是在说,这个冯双礼历史上是张献忠大西的五大都督之一,惯使长枪,至少有统御五万众的能耐。 朱由校点点头,随后继续走着,却不经意间听到一声明显是女声的娇喝,便是蹙眉道: “授武学院,还有女学员么?” “这个丫头可不简单,是皇家学院至今唯一的一个女学员,看着比冯双礼那小子还娇弱,可真上台比试,就连我部下的把总也吃过几次亏,元功、元敬这些小辈,个个都不如她。”戚金的脸上动了动。 朱由校闻言,呵呵一笑。 “戚家军的老把总都吃过亏,这女子到底有什么身手,朕倒要见识见识了。”说到这,眼前忽地浮现出一个孤冷清高的身影。 朱由校甩了甩头,将她从自己的脑海里甩去,若无其事地笑道:“走吧,还请爱卿带路。” 跟随戚金来到场地的另外一处,只一眼,朱由校就被这一袭红衣劲装,浑身散发着灵动劲儿的小丫头给吸引住了。 和冯双礼一样,她的对手也是各又高又壮的男学院。 可这女子的手段却比冯双礼更为轻松,几乎完全是借助身材娇小且柔韧性高的特点,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名男学院撂倒。 而那男学员倒下后也并未恼怒,反而笑嘻嘻地说道:“红姐,几日的功夫,你的身手更让我捉摸不透了。” 红娘子将男学员拉起来,爽朗笑道:“你也进步不少,照这个样子下去,等毕业的时候,进个前一百没问题。” 那男学员闻言,显得有些激动。 “红姐你说真的吗,我白文选真的能进入前一百?” “若是真的如此,我爹我娘都要高兴坏了!” 朱由校听了这两个名字,嘴角一抽,又是两个历史上的狠人。 一个是巾帼抗清英雄红娘子,一个是张献忠建立大西时封的“四将军”白文选,其地位还在刚才遇到的“五都督”冯双礼之上。 看起来,这武学院现在是藏龙卧虎,自己没事儿真得常来转转,好和这些人培养培养感情。 想到这里,朱由校不决定再继续看下去了,转身就走,吩咐道:“叫冯双礼、红娘子、白文选他们来见朕。” 第九百零五章:三房巡捕 “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冯双礼、白文选、红娘子三人亦步亦趋走入院长所在的典武阁,然后纳头便拜,齐声高呼。 进来之前,戚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过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一些基本的称呼和礼仪。 皇帝来得突然,事先谁也没有料到,戚金能说的自然不多。 朱由校端坐在原本戚金的位子上,双手放置腿上,一一从上到下打量三人,笑道: “戚院长已经和朕都说过了,你们都是大明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朕方才看过你们的身手,和上阵杀敌有些差距,但都很不错。” 三人低着头,想到戚金方才的嘱咐,都选择一声不吭。 朱由校很是满意,继续说道:“今日朕突袭皇家学院,是有大事想要宣布,朕挑选了你们三个。” 三人闻言,这才是纷纷抬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都是惊愕不已。 “朝廷将要整顿全国的司法系统,裁撤各地官府的衙役冗员,增设巡捕房,专事缉捕拿贼,维系秩序。” “全国上下,从今以后,将有一个在朝廷带领下的崭新秩序。欠债者还钱,杀人者偿命,违法者必纠!” “小到街头斗殴,上到谋财害命,任何罪犯,都将得到应有的惩罚!” “朕觉得,你们三个是合适的人选。” 这一番话下来,不仅在场的冯双礼、红娘子和白文选三人个个满脸震惊,就连外头偷听的文化学院院长王在晋,授武学院院长戚金,也都是一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朱由校给了他们一会儿缓和的机会,随后向旁侧打了个眼色。 随行的勇卫骑兵立即便有三人上前,将三份闪亮的巡捕徽章和制服拿到了他们三人眼前。 看着巡捕徽章上银白色的“警徽”,还有那一整套崭新的黑白色制服,三人都联想到家乡处极其恶劣的地方秩序,一份使命感顿时升起。 “那么,朕现在再问一次,你们愿意成为京师三房巡捕的总捕头吗?” 所谓三房巡捕,便是朱由校设立,独立于全国司法系统之外,类似于后世“特警”的机构。 三房巡捕,每省设一个,分为凶杀案件房,特殊案件房和鉴证房。 其拥有正式执法权,非恶劣人犯不得出动,各有捕头一人,直属于京师总巡捕房。 在地方巡捕房遇到难以处理的棘手案件后,可以向上级巡捕房征求三房巡捕接管。 在得到上级巡捕房的准许后,可以出动省三房巡捕,对该案件进行接手,至于对某地进行搜查,缉拿在逃人犯,都是三房巡捕所能采取的措施。 遇到抵抗,三房巡捕可以直接采取对应措施。 取得证据以后,三房巡捕可以饶过地方官府,向总巡捕房提起定罪请求。 总巡捕房确认后,直接向刑部提交案证。 朱由校要他们做的,便是畿辅的三房巡捕总捕头,直接管理全国各地将来陆续设置的三房巡捕,上对顺天总巡捕房负责。 而顺天总巡捕房,受刑部直接管辖。 三人对视一眼,愣住片刻,纷纷喊道:“愿意!” “我们愿意为陛下出力,整顿地方秩序!” 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你们便领了制服,准备设立总巡捕房以后,去那里报道。” “毕业前的绩效,会作为你们结业成绩的一份。” 冯双礼、红娘子和白文选三人点头,纷纷离去,朱由校看得到,他们的胸口还在起伏不定,显然内心远比表现出来得更激动。 三房总巡捕的人选,已经为朱由校所敲定,至于其余各省三房巡捕捕头的人选,便没有必要亲力亲为了。 朱由校在说了这件事以后,便离开皇家学院,虽然礼貌的问了王在晋几句,却并没有进入文华学院。 ...... 巡捕房和三房巡捕的消息,不仅震动了官场,还成为地方上老老少少先时的谈资。 对文官来说,这相当于格局的改变。 原本的刑部,地位甚至不如工部,虽然掌管全国刑案,看起来职权不小,但地位极低,最主要的是容易得罪各路大佬。 兵部尚书炙手可热,吏部尚书地位最高,户部尚书肥得流油,礼部尚书无事可做,就连工部尚书都能没事揽点儿大工厚实自己的腰包。 偏偏他刑部尚书,干的净是得罪人的差事。 查吧,容易得罪各路大佬,不查吧,也能得罪皇帝和那些罪犯的死对头,反正怎么做都是错的。 所以一般来说,刑部尚书要么存在感极低,要么就都是不得好死。 本朝的第二任刑部尚书李养正,算是少有的人精了,在天启五年东林科举榜案,以及天启六年山陕官场案,都站对了队。 再加上李养正平时为人,谨小慎微,早就和东林、阉党脱离关系,这才一直好端端活到现在。 这次朱由校的举动,明着看是为了整顿全国司法,重建秩序,让正义得到伸张,在文官们眼里,这又不一样了。 巡捕房设立后,尤其是类似于储备兵的三房巡捕开始在地方招募,这就相当于刑部手上有了一定的兵权。 这不是闹着玩,文官手里有兵权,无论在什么时候地位都能抬高一大截,尽管只是“警察”。 经历过官斗的人们都知道,这就是在官场的汪洋大海中安身立命的保障。 至于说为什么不把巡捕房的警力也全都握在自己和后世皇帝的手里,这也是朱由校深思熟虑的结果。 只要手里握着兵权,这点警力根本翻不起浪花,手里要是没有兵权,这点警力更是毫无用处。 在朱由校看来,适当的政治妥协,是必要的。 这不仅能让刑部及相关官员拼了命的支持这次改革,也能让文官们自相内斗。 朱由校皇帝做久了,自然知道,这文官一内斗起来,自己这个皇帝想办的事情就好办了。 对于文官,不能一味的去杀,杀够了,也是要扔颗甜枣让他们尝尝改革带来的红利甜头。 只有这样,才能循序渐进的发展下去。 回到京师,朱由校先是到后宫看了看蒙非乌缇娅,陪着她到南海子骑了会儿马,这才是筹备出京。 毕竟,现在通州可有全国而来的二十多万兵马齐聚。 自己这个皇帝不到场,怎么都说不过去,后续的戏也不好演下去。 第九百零六章:驾临通州 京师东南三十里,通州城外。 通州,自古便是辽东至京师的必经之地,也是京师藩屏的最后一道壁垒,而朱由校也将通州打造成了一座畿辅重镇。 通州兵,不仅参加过天启二年的西南大战,也随朱燮元前往辽东与建奴作战,击溃努尔哈赤所领的八旗,战斗力和种忠诚度都毋庸置疑。 去年十月,朝廷下发讨虏檄文,开始调天下兵马入京,到今年一月时,随着最后一支来自云南的兵马赶来,这才算是集结完毕。 到现在二月底,天下兵马已经在京郊通州附近待了一个多月,要不是有京军和张维贤镇着,只怕早就出乱子了。 如此多的兵马,在畿辅出了乱子不好收场,造成的影响也会极其恶劣,可能在未来数年都无法消弭。 所以朱由校一处理完手头的事,安排了京中事务,便立即率领勇卫营赶到通州。 三十里的路程,勇卫营大军在清晨用过饭后出发,晌午未到便是抵达,恰好赶上各地兵马吃中午饭。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59节 二十几万大军齐聚通州城外,营盘的声势也极为浩大,远远望去,接连数里,炊烟密布。 营盘之内,人喊马嘶。 无数人马进进出出,显得无序且嘈杂,最中央一顶中军大帐,便是英国公张维贤所在的帅帐了。 只有总兵、参将、游击将军级别的将领才能拥有单人军帐,他们各自又有所在地位的规制。 这些军帐正星罗棋布、众星拱月般的罗列在帅帐周围。 正在营盘寨墙上巡逻的一名通州卫把总,前一刻还在与旁人说笑,转眼间却感觉到脚下的寨墙都在战栗、颤抖。 抬眼以往,不知何时,一支黑压压的军队已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粗略看去,人数起码过万。 这支兵马,令行禁止,进退有如一人,人人身着红黑色泽的盔甲,身后负着精钢所制虎枪。 他们的高招旗最为显眼,上面刻印的竟是一条九爪金龙,为首者正是胯下一匹白色神驹,身着明黄色甲胄的天启皇帝。 很快,这把总便意识到,这是天子禁军勇卫营所独有的军旗。 “禁军勇卫营到了!” “陛下驾到通州了!” 把总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容,向后大声喊叫,然后连滚带爬地跑下寨墙,带领值守的三十余名通州兵来到勇卫营大军前。 “卑职通州卫把总赵勇,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见过陈总督!” 陈策眯起眼睛,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周围其余的各地兵马才是堪堪反应过来,纷纷跑来两侧,诚心伏跪,为眼前这支勇卫营的气势所拜服。 英国公张维贤得到消息,带着一众总兵。参将和游击将军珊珊赶来,见面便是摆倒在地。 “臣张维贤,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这才冷哼一声,表示满意,随后只是驾马来到张维贤身前,扶了一下他的手,淡淡道: “请英国公起身。” 说完,朱由校冷漠地环视一眼周围各地将领,用同样的语气说道:“尔等起身,随朕进帐!” 朱由校骑着马来到帅帐,或许现在该叫御帐了。 陈策将天子座驾和自己的坐骑拴好,这才是站在帐外,向等待在周围的众将领说道: “总兵入帐,参将在外,游击排后。入帐吧!” 来自于各地的二十八名总兵官各对视一眼,昂头挺胸地走入营帐,参将也都精神抖擞站在帐外。 至于说游击将军及各地千总等军官,则只能列在队伍前,等着上头回来告诉他们这次皇帝的旨意了。 皇帝驾临通州,在他们看来,必定是要做出关作战的战前安排及誓师动员,总之不会是什么坏事。 勇卫营大军也在陈策的指挥下,将御帐周围严密的保护起来,并且接管了整个营盘的防备事务。 马棚、粮库、军械所,诸如此类,更是勇卫营必须接管的场地。 朱由校走到座椅前,静静等了一会儿,待二十八名各地总兵全都在各自的椅子前站定,才是头也未回,淡淡道: “都坐吧。” 语落,二十八名总兵官整齐落座,眼中透露着兴奋的目光。 随后,朱由校伸出手轻轻抚着木制座椅的把手,背身道:“这次朕来通州,是为战前安排,亲自主持誓师大典。” 这些话,众总兵官早有预料,并无任何吃惊。 他们心中只是暗暗期待,想着到时候要怎么打,才能既让本部损失最小,还能得到最大份的功劳。 不过很快,朱由校接下来的话,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是真的。 “当然了,还有件事。” “朕听说,你们中的有些人,在地方上纵容本部骄纵不法,目无军纪、逞凶害民。” 这句话说完,下面已经是有些动静。 可朱由校话音没停,由于还是背向众人,其表情也难以捉摸,只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一些端倪。 只不过,朱由校将心中愤怒、失望和激动的情绪隐藏得很好。 “你们中还有些人,整日的不修军备,利用职位的便利,为自己牟取私利,用朝廷的兵马,用朕的兵马去种地,去修府第,做佃农,做家仆…” “军心涣散,百姓喊冤,他们现在还是朕的兵吗?” “还是大明的兵吗,嗯?” 说到这,朱由校缓缓转过身来,沉静的眼眸如同利剑般扫视在场的二十八位各地总兵,面无表情道: “这些,都是真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被天启皇帝忽然而来的凌厉眼神所吓到,御帐内也是寂静直得令人心底发毛。 “朕在问你们话!” 朱由校忽然加重了语气,以掌击案。 “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你说呢?”朱由校将目光投射向左侧端坐的一名总兵身上,冷笑: “‘就算当今皇帝来了,都拿我没什么办法’,这话是你说的吧?” “你很厉害啊?” “现在朕没去找你,你自己来了,你来说说,朕今日能不能拿你有什么办法?” 宋利未想,就连这话,皇帝都知道了,一时间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就连半点狡辩的心思都不剩了。 这些话,明明只有自己的心腹家丁才知道啊!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那些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做不得真!” “陛下恕罪啊!!” 朱由校没有给他留任何机会,坐在椅子上,淡淡道:“宋利,你身居漕运要职,却屡次知法犯法,你让朕很失望。” “将宋利带下去,斩了。” 第九百零七章:别替昏君卖命 立即有两名勇卫营兵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宋利,就要向外拖。 宋利疯狂挣扎,一名兵士手下一滑,不经意间脱了手,宋利挣脱开的第一时间急上前几步,一下子跪在地上。 不过他的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张维贤和其余的人。 那两名兵士更是满脸惊恐,再次上前稳稳的拉住了他。 “陛下,陛下饶我一命!” “我宋利知道在职时的胡作非为,但陛下请听我一言,若还想杀我,我绝无二话!” 无论宋利挣脱向自己跑来,还是现在跪地求饶,朱由校全程都是未动一步,听了这话,思虑片刻,却是大手一挥。 见此,那两名兵士这才松开,只不过由于先前的事,他们还是站在宋利身侧,只等随时动手。 宋利呼出口气,慌忙说道: “陛下此次出关,建奴定也是倾国来战,我部折损千人、万人,不如九边及禁军精锐折损一人。” “作战且需鱼饵,才能钓得大鱼。罪将愿意戴罪立功,去向奴酋假降,若成功,只算戴罪立功。” “若不成,也好杀身成仁,以身报国,自证罪名。” 说完,宋利接连磕了三颗响头,以脸贴地,不敢抬眸仰望片刻。 朱由校斟酌一会儿,摆手示意两名勇武兵士可以下去,淡淡说道:“你如何保证这次去,不是真降于建州?” 宋利惶然说道:“陛下,臣是有些小算盘,贪财、好色,但臣尚对家中七旬老母存有孝心,也并不傻。” “如今之势,建州必败,我朝必胜,此乃天下人所共愿。倘若罪将此时去投建奴,不仅不忠不孝,也枉为大明臣将。” “万请陛下,相信罪将这一回吧!” 朱由校想了想,就算宋利这一支两万多人的漕运兵去投了建州,于战局也是没什么左右。 万一成了,便能少折损一些精兵良将。 赌一赌? 斟酌片刻,朱由校又反复观察宋利言情神色,发觉不似作假,于是说道:“你起来吧。朕且信你这一回,若事成,朕不仅算你功过相抵,也还记你一功。” “若事败,只要不降于建虏,朕也会命人瞻仰你家老母,洗清你罪人之身,以全忠孝之名。” “朕的话,你明白了吗?” 宋利大喜过望,头都磕得血流四溢。 “臣全然明白了,陛下仁德,陛下圣明!” 朱由校看宋利一边擦脸上的泪水,一边坐会位子,心中也是有些无奈。 今日来到通州,本打算杀将以整肃军威,却没成想出了现在这种情况,这时候再去强行杀人,反倒不妥。 想了想,再次说道: “至于说尔等这些人,有和宋利犯下相同罪名的,朕今日也都既往不咎,只盼大军出关以后,扫荡虏庭,为千万惨死建虏之手的人报仇。” 闻言,其余众将领纷纷起身,同声说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 出了御帐,张维贤待其余总兵走远,单独叫住陈策,先是寒暄数句,这才缓声道: “陈总督,你常在陛下身边,知晓陛下今日用意吗?” 陈策笑道:“这我也不知,陛下的心思,连魏公公都捉摸不轻,何况我这个粗俗武夫呢。” “身为禁军统领,我平日想的只是如何护卫陛下周全而已。”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0节 张维贤点了点头,尴尬一笑。 “彼此彼此,我这次也实在猜不透陛下的蕴意。” “先是大张旗鼓的要杀宋总兵,转眼间却又将其放了,准许其戴罪立功,也实在是胆大。” 陈策边走边道:“国公爷这话说的,若是陛下胆小懦弱,何来如今大明的太平天下?” 张维贤闻言一愣,随而大笑:“也对,也对!” ...... 誓师大典如期举行,随着那次的事过去,包括宋利在内,全部二十八位总兵的部下全都整肃一新。 造成的影响,甚至比朱由校觉得那天斩了宋利还要更好。 这次出关,云集了山西、山东、陕西、河南、湖广、云南六省之兵,以及宣府、大同、榆林三镇边军精锐,总计二十六万大军。 若是算上原本就在辽东的二十万辽军,自萨尔浒后,大明还从未动员过如此多的兵力出关。 京师六部,忙得不可开交,大军出动后,一日所需的军费、粮饷,更是数以万计。 亏得现在大明富裕,才打得起这样的富裕仗。 朱由校跟随大军前行,但也并未走得太远,御驾停在山海关,遥望辽东,随后便给熊廷弼发了一份密旨。 其余大军则继续前行,前往辽阳与熊廷弼会合。 大军刚到辽阳,皇太极便通过细作打探到,在出关前,朱由校驾临通州,险些杀了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 而那宋利手下,尚有两万的漕运兵可用。 不等宋利跑去赫图阿拉,皇太极便乔装打扮,前往辽阳,主动拉拢。 这天,宋利正坐在辽阳城中酒馆喝酒,等待自己家丁带来关于如何前往赫图阿拉,取得老奴信任的消息。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 一名头戴毡帽,看起来十分壮硕的年轻小伙走了进来,就这样坐在了他的对侧。 宋利心有不满,但又一细看此人相貌,似有腾龙之象,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讨饭的话,去别处讨吧,我可没钱给你!” 那年轻男子摘下毡帽,笑道:“我是你要找的人,水滨女真之主,大金的皇帝!” 宋利一愣,随而笑道: “这话可不敢乱说,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这是辽阳,数十万大军把这里围得如同铁桶,你若真是皇太极,岂不是前来送死?” 皇太极呵呵一笑,也不再多说,如鹰般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眼前的大明西安府漕运总兵: “我大金与你有何冤仇?” 宋利这下断定眼前这人就是建州细作了,只不过却是根本不信眼前的就是皇太极,实际上不只是他,就连熊廷弼也不信这个时候,皇太极敢孤身来辽阳策反大明总兵。 宋利冷眼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皇太极淡淡一笑,替宋利满了一碗烈酒。 “君子向来不杀无辜,我大金与尔大明,向来无冤无仇,你家皇帝,三番两次扰我大金。” “你记得我太祖皇帝焚香祭天那七大恨,都是哪七大恨吗?” 宋利一时被问得晕头转向,喝了口酒,随而冷笑:“你这是在让我投靠建州?不,不可能。” “你家大汗,定是听了我在关内险些为陛下所杀,这才前来招揽,我这就告诉你。” “我若是降了建州,岂不是叛国欺君?” 皇太极也冷笑,拍案道:“你倒是忠心,可惜,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了那丁点小事,就要在众人面前杀你。” “替纣王、秦二世那样的昏君卖命,那可是愚忠!” 第九百零八章:熊廷弼挂帅 宋利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反正这次也是要戴罪立功,假降建奴,既然在城中遇见了他们的细作,倒不如将计就计。 只不过,需得把握好一个度,他可不想刚过去就为老奴怀疑,失信于建州,能活着,谁想死? 他眼眸微动,冷冷道:“你是谁?” 这时候,酒馆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却是有一部关内来的明军入城会合来了。 皇太极心中震惊于明国此回反攻的动静之大此前未有,待脚步声远去,才是满饮一杯,笑道: “我说过了,我是大金的皇帝,皇太极。” 宋利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发笑:“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还请回吧,叛国欺君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皇太极仍旧坐在那里未动,满脸可惜的看着,直等到宋利再度忍不住发问,“你在看什么?” 皇太极笑道:“李成梁、杨镐、袁崇焕,哪一个为尔明不是尽心尽义,可他们哪一个有好下场?” “在你们大明皇帝的昏庸之举下,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逼死的逼死,就连战死,也未能落得个好名声!” “难道宋总兵,就这么想步他们的后尘?” 皇太极眯起眼睛,看向酒馆外勾肩搭背的那些明兵,冷笑:“你看看他们的样子,与十年前萨尔浒一战时来的明军又有何异?” “当年我大金可以战胜你们,现在一样可以,因为我们女真勇士上了阵,可以一当十!” 宋利不加理睬,但也没有直接回绝,在心中默默盘算,现在该是到了自己答应的时候。 皇太极也看出对方心中的顾虑,现在毕竟是在辽阳,不能久待,他决定加紧攻势,从这明总兵手上获取到可以改变战局的情报。 “现在宋总兵不投我大金,可以,但我大金永远欢迎天下的有识之士加入我们,共创大业。” “若是他日战场上相见,宋总兵可举红旗,临阵反正,也不失为大功一件!”皇太极随后起身,侧目道: “若是现在来投,朕答应你,战胜明军后,定封你为王!” 宋利沉吟良久,跟随起身,震惊道:“你…你真的是大金皇帝皇太极?” 皇太极再度一笑,不置可否,但却不再多说,抬脚便走。 不知为何,他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 几日之后,山海关城。 朱由校坐在关城之上,便是历史上吴三桂冲冠一怒,决意出兵对抗李闯的总兵府所在。 山海关总兵王之臣与勇卫营总督陈策,各落座于下首两侧,余者诸将领按座次位于阶下。 蒙蒙细雨,飒飒春风,雄关阔海,如泣如诉。 正当朱由校与诸将领议事事,一匹快马停至城关下,一身材魁梧,身着陈旧山文铁甲之人踏上关城。 “辽东经略熊廷弼,百拜陛下,万岁万万岁!” 自上次重新启用熊廷弼经略辽东,已经过去了五年,期间君臣再无相见,朱由校早就期待这一次会面。 立即说道:“快请!” 尽管这次不是平台召见,这里也不是巍峨高耸的皇极大殿,但只要见的人在这里,这里就是天听所在。 熊廷弼怀着极为崇敬的心情,整理了下因一路颠簸而有些歪斜的甲胄,遂而深呼口气,大跨步上阶。 一到关内,全部将领都是目视过来,山海关总督王之臣与熊廷弼有过些争执,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 “爱卿近来可好,可想死朕了。”朱由校大声发笑。 熊廷弼闻言一愣,喉头有些哽咽,噗通一声,跪在阶下,“臣熊廷弼,参见吾皇万岁!” “快起来,快起来!”朱由校站起身来,亲自将他扶起,握紧了他的手,“爱卿,独撑辽东,苦了你了。” 熊廷弼一个铁血男儿,竟被这一句话说得眼眶湿润,仿佛多年来的困难、辛酸,全部得以释放。 就这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从万历一朝开始,镇辽十余载,全部都值了。 “陛下…”熊廷弼踉跄起身,“臣好,臣一切都好,陛下都好吗?陛下还能亲征吗?” 朱由校拉着熊廷弼,来到御座一旁,笑道: “朕从未比现在更好过,西南之战后朕便没有亲征过,就等着这次讨灭建奴的机会好大展身手。” “当然,仗还是你们来打,朕只要奴酋的首级。” 熊廷弼微微一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在辽东经略这个火炉上烤的位置上,做得如此安心。 “陛下放心,臣会尽量抓活的奴酋回来,让陛下砍这一刀!” 朱由校笑道:“爱卿说的话,朕无有不信的,朕也知道,爱卿从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来诓骗朕。” “王承恩,宣旨吧。” 由于王朝辅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宫内事务繁多,实在出不得宫,所以现在朱由校带出来的,一般都是王承恩。 王承恩闻言立即上前,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熊廷弼于本朝,镇辽五载,收复全辽,屡败伪金,有大功于国。特加左柱国、太子太保,领兵部尚书衔,总督天下兵马,东讨建奴。 其手中尚方宝剑,此后有权先斩后奏,处决总兵以下将官。另发帑金五百万两,粮草五千万石,以资作战! 此战,务必竟全功,一战讨灭建奴,家国血仇,是该复时。钦此。” 熊廷弼心神俱颤,连忙走向御阶,单膝跪地,大声呼道:“臣熊廷弼,接旨谢恩!” 朱由校来到关城上,目送熊廷弼翻身上马,远远驰去,默默道:“王承恩,你说说,这次熊廷弼能顺利灭了建奴吗?” 王晨恩笑道:“陛下多虑了,我大明天兵四十万,就算一路十万,也比建奴全国之兵要多。” “现在不是萨尔浒了,九边诸军,无不是久经善战的强军。” “爷,老奴的末日就要到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1节 朱由校闻言看向王承恩,哈哈笑道:“你说的不错,是朕多愁善感了,来呀,传旨回京。” “叫他们为朕摆好庆功宴,提前准备叙功大典!” “朕要用老奴的脑袋祭天!” 第九百零九章:见微而知著 天启八年三月,朱由校下旨晋御辽五年的熊廷弼为左柱国,并且提升了他手中原本尚方宝剑的权利。 现在的熊廷弼,手中握有天下汇聚的四十万大军,并且在总兵之下的将官,皆可以先斩后奏。 于离开山海关后的第五日,熊廷弼返回辽阳。 一回来,就听说了宋利带领两万西安漕运兵叛逃的消息。 他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早知道这是当今皇帝的一个小伎俩,不过现在宋利到底是已经叛逃了。 无论真降假降,熊廷弼都会当他是真的降了。 宋利知道自己和天启皇帝的“约定”,可他的部下却并不知道,尤其是听说熊廷弼事权被皇帝再提升一个台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度日如年。 当然,这样想法的,还有诸多会合于辽阳的二十七位明军将领。 这些人手里多少都不干净,在京郊通州已经被皇帝借助宋利的事训斥了一次。 一到辽东,听说过熊廷弼“熊蛮子”的称呼后,就更害怕他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真的斩一个两个将领立威了。 这次来辽东指挥作战的不止熊廷弼一个,除了他以外,还有西南之战、辽东大战的督师朱燮元,以及孙传庭。 孙传庭因组建秦军为世人所熟知,又以统率秦军剿灭山东、河南两省匪患威震中原。 来辽东以前,孙传庭一直在河南担任三府兵备。 不过他的名声毕竟不如已经两次威震华夏的朱燮元,熊廷弼是有些看不起这个后生小辈的。 对于孙传庭,一向直来直往的熊廷弼并没有什么表示,但是朱燮元一到辽阳,他当晚便主动前往了。 这次,朝廷以熊廷弼为帅,以朱燮元为辅,这两人,很显然有更多的话要谈。 话语间,朱燮元用筷子夹起菜盘里的肉球,却是手中一抖,故意将其落在地上。 随后,朱燮元慌忙起身,蹲着用手捡起肉球,毫不避讳地送进嘴里,一边喃喃着: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可别随意丢了一粒,你说是吧,熊经略。” “咳!掉了一颗丸子怕啥?”熊廷弼没听出这话中的弦外之音,不以为然道:“陛下刚给了五百万两黄金和五千万石粮饷,还怕不够大军吃用吗?” “熊经略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您面前,我这小小的山陕总督,焉能马虎从事?”朱燮元笑道: “若是浪费了一粒粮食,传出去只怕不好听。” 军事素养极佳,政治素养却堪堪未能及格的熊廷弼,无论怎样都只听了个马马虎虎。 虽知道朱燮元在给自己提醒,却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于是他道:“你都说些啥呢!某这次来,可不是与你叙旧的,朱总督,这些人中,你对付鞑子的经验最足,我只能提前找你取取西经了。” 隔墙有耳,有些话,朱燮元自然不好直来直去。 何况,身在官场,谁还不多留个心眼。 他不打算再说这些敏感话题,转而谈论战策,说道:“熊经略乃本朝一大台柱,要想重振朝纲,必惩恶扬善。” “如此一来,才能让那些骄兵悍将心悦诚服。” 熊廷弼实在厌烦这种满口官话的聊天方式,但他偏偏又很喜欢朱燮元这个人,现在他的心里,实在是矛盾得很! 他道:“我多年久在关外,眼下二十万关内兵马集结,我谁都不了解,不知诸将善恶有何征兆,望总督略述一二,助我整肃军威。” 朱燮元万万没想到,这个熊蛮子,真的是个蛮子,讲话如此直来直去,根本不会弯弯绕,居然这么痛快。 于是他也不再藏着掖着,趁机将自己的心中所想,一口气说出来: “古语道,见微而知著。” “萨尔浒一战之所以路路败北,,不仅有杨镐不识兵事之因素,更有诸将领貌合神离,受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影响所致…” 说到这里,朱燮元停了下来。 熊廷弼凑近其身边,小声道:“说吧,里里外外都没有人,现在夜深人静,正是说秘密的好时候。” 朱燮元叹了口气,说道: “比如九边之一,现任蓟州总兵的陈大道,就曾是战死之蓟州总兵王威的部将,当年王威受建奴伏击,其部将陈大道临阵脱逃侥幸存活,这样的人,怎能带领一支边军主力。” “还有,曾任四川总兵,现是延绥总兵的杜文焕,在西南之战还立过战功,也算西南名将,现在却贪生怕死,纵容其部下为虎作伥。” “其部将高轩,趁这次朝廷下发粮饷,虚报兵员,多领粮饷,到辽阳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冒领了三千两饷银和一千余石军粮。” 熊廷弼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方才肉丸子的事,你就是在提醒我这个?” 见后者点头,他一下子凑出随身携带的尚方宝剑,脸色铁青道:“诚然如此,我明日便召集诸将,定拿他们斩首示众!” “整肃军威,刻不容缓!”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天启皇帝为什么要给自己提升事权了。 有些事不能脏了皇帝的手,得他来做。 ...... 上行必下效,尤其是卫所军,军官克扣军饷,虚报兵额,几乎已经成了人人都知道的“秘密”。 诸如一部五百人尚且不足的千总队伍,千总居然敢报上足额一千,以三百老弱病残,冒领千人之粮饷。 千总自然没这么好心,多向朝廷要的粮饷,自然都要进了他们的腰包。 军官如此,下面的兵士则更无法无天,无论朝廷发了多少,在他们手里永远是不够的。 补充来源只有一个,那就是抢。 对于基数庞大,且久不修军备的卫所大军而言,熊廷弼在辽东所定下的严规根本不算作一回事。 四十万明军集结辽阳,还未到一月后誓师出征的日子,有些明军便已经彻底裂变为十恶不赦的兵匪。 延绥总兵杜文焕其部有三万六千卫军,由于临近九边,其部属战斗力在诸卫军中还算顶尖。 但就算是延绥军,也没有任何军规的约束。 杜文焕对兵士作恶之事尚能偶尔管束,可虚报兵额,冒领粮饷,这关乎到他自己的利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其部将高轩,本部只有四千兵,却上报成了一万二,足足三倍之高的虚夸之数,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不足一月,高轩便敛饷银达三千多两! 这还只是延绥一部,余者二十六部卫军,各都有同样的事情在发生,熊廷弼回到辽阳经略府找来亲信一细问,不由气得火冒三丈。 第九百一十章:力斩总兵 辽阳,古称襄平。 这是一座有着两千余年历史文化的古城,现在,它更是整个辽东的军事、政治和文化中心,位于险要的冲地。 事实上,远在六七千年前,辽阳地区就有华夏族人在这里辛勤地劳作,从而生息、繁衍。 经历朝历代扩建,加之熊廷弼的经略府就设在此地,现在的辽阳,已经是城郭森严,敌楼高耸。 在方圆十余里的城区中,更是商号栉比、民宅成栋,辽东的百姓们放心的迁居来此,甚至于此安家。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深信,现在的大明,已经有能力保障辽东的安危,他们的熊经略,可以将建奴御于国门之外! 随着天启七年十月的东征讨虏诏下发,全国上下,报仇雪恨的呼声日益高涨,民族情绪被充分调动。 直至今年三月,关内大军终而齐聚辽阳内外,一场大战的序幕俨然拉开。 作为辽东经略更是此战统帅的熊廷弼深知,这一战大明必须要获得全胜,他要的是全胜。 何谓全胜? 便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让大明的子民们,甚至于世界各地的国家和强权都看到,大明如今的军威之盛,空前绝后! 所以,熊廷弼不容许任何一丁点的不稳定因素。 任何一次微弱的失败,都是他这个统帅的实职! 近日不断从部下口中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他忧心忡忡,他将自己锁在经略府的内堂中好些时日。 直到今天,才是神清气爽地走出来,召众将升帐。 听说升帐,辽东各部、九边各部及关内卫军各部,连忙放下手头所有的事务,向辽阳城中的经略府中集结。 他们都知道,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位于辽阳的经略府从未响起如此令人心神俱颤的战鼓声,辽阳城中各处插上彩旗,沿街也都挂满了纱灯。 熊廷弼站在经略府门前看着满街的色彩斑斓,他知道,这是辽阳城中的百姓,在以节日的氛围迎接这一天。 辽民,苦奴久矣! 大明反击的这一天,他们左等右等,惨死了一代人,现存之辽人,谁家又未曾服丧?谁家不与那建州有着血海深仇! 他们终究等到了这一天,听着经略府上响起的战鼓声,街道上除了将领经过的马蹄声,寂静无闻。 可熊廷弼知道,此时不知正有多少人在相拥而泣。 熊廷弼默默攥紧拳头,这一战,他等了足足二十年,从刚出关时的热血青年,到现在的枯藤老树。 他等得苦啊。 …… 辽阳经略府位于四门十字交叉路口的南面细则,与城中心的佛门大庙遥遥相对。 当天,众将领从城南保安门纷至沓来,马不停蹄、人不离鞍,直抵厚重的经略府门前。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2节 过不多时,关内外众将领相继到齐。 这其中,既有名噪一方的大将,也有文武双全,方才崭露头角的晚辈,总兵、参将、游击… 相同的是,他们至少在此刻,都是怀揣着一颗报国灭虏的炙热之心。 见熊廷弼早就站在堂上,众将领各对视一眼,由榆林总兵姜让出列,领衔说道: “末将拜见督师!” 众人纷纷抱拳,同声喊道:“末将拜见督师!” 请安之后,熊廷弼面色威严,微微抬手,场中寂静小会儿,方才听他斩钉截铁地道: “察,蓟州总兵王威,在天启三年辽东塞北之役中,临阵脱逃,以致蓟州军败,王威战死。” “为严军纪,陈大道当众处斩!” 话音落地,场中寂静了好一会儿,方才逐渐引起喃喃的议论声。 “陈大道可是蓟州的主帅啊!” “尚方宝剑不能斩总兵一级的将官,督师如此做法,岂不是越权?” “蓟州乃九边之一,未战而先斩总兵,这不是自扰军心吗?” 那日与朱燮元谈完,熊廷弼顿觉此时出关大军之千疮百孔,恐为奴所用,回去以后,闭门思过,想了许久,这才是下定决心。 见众将颇有微词,熊廷弼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却懦之意,断然喝道:“请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被请入大堂,见此剑如皇帝亲临。 一时间,众将领逐渐安静下去。 熊廷弼顺势说道:“把陈大道押到城中心的佛庙前斩首示众,以兵备卢象升暂领!今后反不遵军纪者,定斩不赦!” 说着,他粗喘口气,环视众将。 “一切以东征大局为先,本督于今日临阵斩将,是为统一事权,严整军纪!战后,自当亲缚双手,面临山海,向陛下请罪!” “尔等悉知?” 榆林总兵姜让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第一个站出来,道:“末将悉知。” 众将官这才纷纷喊道:“末将悉知!” 未想数年前之事竟还能被重新提起,还是如此大的后果,陈大道脸上的笑容转变为惊恐。 眼见大事不妙,他急忙闯出队列,刚想喊冤,却早被几名手脚麻利的督标营亲卫制服,以绳捆绑,押缚法场。 不待多时,一名督标营千总手中抓着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来到大堂,半跪喊道: “启禀督师,罪人陈大道已伏法!” 处死九边一帅,熊廷弼虽越权,却声威大振。 但,现在的熊廷弼并不轻松。 据他摸底,此时出关大军,号称有四十余万,然就如朱燮元所说,中原卫军虚额瞒报,实在太过严重。 辽军二十余万,大部都在镇守要地,能拉出来东征的只有薛来胤、曹文昭、满桂、赵率教、祖大寿等几部,有七八万兵马。 山陕卫所改制后,兵力空虚,所以留威名最盛的大同军镇守西北,威慑西虏,不能出关。 其余九边各部,榆林姜让有兵两万,宣府姜弼有兵一万六千,甘肃姜爽有兵一万九千。 蓟州总兵陈大道被处死后,蓟州余兵一万二千,尚不知卢象升能否服众。 宁夏马永,有兵八千,大部都是骑兵。 固原郭钦,有兵两万。 这是九边的总体情况,全部都是实额,熊廷弼了解过,没有虚报,共计十一万七千精锐。 这样看来,中原出关的卫军,只会比九边的边军更少。 第九百一十一章:少年多尔衮 这天,朱由校爬上山海关最高处的敌楼,极目四望,一时锦绣山河尽收眼底,心下大为感慨。 忽然间,以手指向远处一座极高的峦山,轻声道:“王承恩,你看这座山如何?” 王承恩也望去,笑道: “那山如老龙怒张鳞甲,凭高下饮,翩然不知其止,其上绿树繁荫,叶皆抱树向上而伸,运气缭绕,是处好山色。” “一如此时出关大军,气吞建州如龙。” “哦?”朱由校转头望他一眼,随后颔首,似玩笑,似认真,“等朕死后,便葬在此处吧。” 王承恩心中一悚,连忙说道:“皇爷春秋鼎盛,万岁万万岁,不可说这等不祥的话。” 朱由校伸出手,颤抖地轻抚砖墙,闻言轻‘呵’一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万岁。” “如果朕在哪天,突然死了,这大明又要变成什么样子?” 王承恩这下更显慌张,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起,“皇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不然奴婢就要长跪不起。” “行了,朕不说便是。”朱由校轻轻抬手,喃喃道:“熊廷弼把蓟州总兵陈大道斩了。” 王承恩方才起身,似未听清。 “皇爷说什么?” “陈大道死了,这倒是件好事,卢象升就能顺理成章的上来。”朱由校一边向下,王承恩连忙赶来搀扶。 “传旨吧,让熊廷弼在督师的位子上继续待着,给朕戴罪立功。” 王承恩小心翼翼道:“爷真的要处置经略吗?” 朱由校下了一阶,苦笑:“这熊廷弼做事的方法太过惹人嫉恨,现在关外几十万大军,得有人给他压着,得有人给他提提醒。” “不这样做,人心不服啊,这一战不能有任何差错。” 下到了关城之上,朱由校负手而立,望向远处群山之间,恰似华贸春松,其夜色苍然,木形挺拔,坚韧之态亦不输松柏。 一时间,王承恩看得呆了。 ...... 熊廷弼一升帐,消息便立刻传遍了整个建州。 为抵御这次决战一般的进攻,皇太极决定坚壁清野,修筑防御工事,并且,他现在有了一张王牌。 根据多尔衮的建议,皇太极在赫图阿拉以西二十里外浑河与苏子河的交汇处,重新修整了萨尔浒城,并且方圆扩建了数里,让此地成为赫图阿拉坚固的壁垒。 当然,皇太极重建萨尔浒,也是为了向全建州传递一个消息,上一次,他们就是这样战胜明廷那看似不可战胜的五十万大军。 皇太极将率领一万余部来降的西安府漕运总兵宋利直接封为多罗贝勒,甚至比现在全部汉军旗的“伪军”将官们地位要高。 他把宋利待为上宾,为的就是要从其口中得知明廷各个兵马的详尽情况。 这天清晨,多尔衮站在萨尔浒新城西南角的角楼处,拿着从明军手里缴获的简易千里镜远眺。 忽然间,远处飞来一骑白衣白甲的骑兵。 不一会儿,这巴牙喇护卫跑上城墙,说道:“十四贝勒,不好了,熊廷弼昨晚从辽阳出兵了!” 多铎连忙问道:“你可打探清楚了,他们来了多少人,是一路直奔我来,还是兵分多路?” “各路的将领,又都是谁?” 那巴牙喇护卫摇头不知,多尔衮灵机一动,冷笑:“请多罗贝勒上来,就说我有要事问他。” 多尔衮一向不信任这个明廷来的什么漕运总兵,这一次,要好好探探他的底细。 不多时,战战兢兢的宋利来了。 “十四贝勒找奴才有事?” 多尔衮身形不高,但负手站在城墙上,显得异常成熟,给人的压迫感,竟已不输给皇太极。 宋利一面暗暗吃惊,一面听他说道:“哦,也没什么事,昨夜探马探听到了,明军已经出兵,便请多罗贝勒来问问,有何破敌良策?” “毕竟,你是刚从辽阳过来的。” 多铎这时在旁高喊:“还和他废什么话,就是个熊蛮子派来的奸细,现在就把他斩了!” “汗王知道了,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的!” 听着多尔衮和多铎的红白脸,宋利心下一惊。 这次来降,他看似是老老实实,实际上心中自有打算,多年来,建州从白山黑水中崛起,不知道做了多少坏事。 他们不仅是天下汉人的仇敌,也有诸多女真人、蒙古人日夜都想要杀死皇太极,让金国垮台! 尤其是叶赫部被收编的后人,其心更切。 如今,熊廷弼已经出兵,建奴必定人心大乱,岂不是自己大做搅屎棍的天赐良机? 他本想着,趁皇太极未定大策前,把建奴的军心搅散,使他们不战而自垮,却没想到,中间杀出个多尔衮。 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心思之缜密、沉稳,甚至比皇太极更令人恐怖! 他自然知道,多尔衮难以捉摸,只好把早已想好关于明军各路大军粮饷齐全,日夜操训、战无不胜的话放下。 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将中原卫军各路的情况如实相告,反能获得一线生机!于是说道: “十四贝勒,这些话奴才本打算对汗王说,今日既然您先来问了,我便告知于您。” 多尔衮剑眉一挑,不动声色。 “你继续说。” 宋利还不知道他已经察觉出马脚,自顾自说道:“明军虽号称四十万,实际之数,怕不足二十万!” “各部明军皆有瞒报虚额的习惯,我来投大金时,中原卫军的棉衣棉甲尚未能完全足备,估算此刻也就有少部分人得以配备。” “何况中原卫军,久不经战事,根本不值一提,大金若出兵,则可先撇下较为精锐的边军,一旦击破卫军,明军便可不战而自溃!” 宋利说的话,真假掺杂,目的就是为了搅乱多尔衮的思想,让他难以判断,然而,他还是太过低估眼前这个人了。 多尔衮越听,眼眉越是不断的耸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3节 原本,宋利老老实实的拍马屁,他还不会怎么想,可是现在这般极尽的挑拨,分明就是想要搅乱大金的正常战策布置。 宋利的话,更加重了多尔衮的疑心。 他心底冷笑,看起来,此人不是明廷派来的奸细,就是别有用心的逆贼。 第九百一十二章:突袭蒲河 皇太极这次辽阳之行,乃是迫不得已。 自朝鲜败归,四大贝勒共同执政的局面被打破,代善取其而代之的呼声愈发高涨,加上代善、岳托父子掌管两红旗,他不得不重视。 这次前往辽阳,不仅未被发现,还临阵招募明军一员总兵级别的将官,消息传开,皇太极的威望大涨。 借此,他算是在开战前堪堪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汗权。 一时间,皇太极带领女真族再一次击败明国大军的呼声,压制住了扶立代善的声音。 回到赫图阿拉,怀抱着心爱的哲哲,皇太极望向这黄龙大帐,身处温暖的女儿香,他又忽然后悔起来。 赴辽阳侦查招揽虽至关重要,但自己若落入明军之手,今日岂不成了刀下鬼,到时还谈什么攻取辽东,与明廷分庭抗礼。 自己险些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他更加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多听从众王公大臣的劝告,为了汗位,一意孤行,将大金置于险境。 自从称汗以来,皇太极也是发觉,自己周围敢直言劝谏的人逐渐少了,长此以往,怕是要成了孤家寡人。 到那时,再高的威望,不过也只是镜花水月。 哲哲伏在他踏实的胸膛上,发觉其蹙眉沉思良久,便是问道:“大汗不必过于忧虑。” “宋利也说了,明廷说是四十万大军出关,实际上二十万人也未必能有。我女真勇士可以一当十,这样算来,人数比明军还要多些。” 皇太极一愣,随后将她搂得紧了些,“知我者,哲哲也。不过我刚才不是在想那个。” “我是在想,那明国的小儿皇帝,敢不敢如我一般行事。” 哲哲忽而一笑,“他哪里敢学大汗,整日坐在龙庭殿上,骑不得马,舞不起枪,这世间百态,他又知道多少。” “哈哈哈!”皇太极大笑,似有满腔的豪言壮志:“你说得真好,那明国皇帝永远不会明白,自己输在哪儿。” “大汗有破敌良策了?”哲哲喜道。 皇太极起身,跳下床,精神抖擞道:“还没有,不过,我要立即召集八旗众王公大臣,集思广益。” “大金不会亡,该亡的是那昏庸的明朝!” 当晚,汗王殿上,八旗众王公大臣齐聚。 多尔衮和多铎,也星夜从新萨尔浒堡赶来。 根据宋利给出的情报,明国所倚仗者,无非是那些边军精锐,熊廷弼既已多路进兵,定有不少路是以卫所军为主。 多尔衮的意见是,与其困守萨尔浒,不如趁明军未能全部出辽东合围赫图阿拉之前,便主动出击。 明国既然倾巢而出,重镇沈阳必定空虚。 皇太极采纳了多尔衮的意见,但是由于其心病,并没有派遣多尔衮及多铎兄弟前往,再三思虑后,决意以代善之子岳托为前锋军统帅。 岳托将领镶红旗精锐,先下抚顺,再扫清沈阳周边诸堡,伺机攻打沈阳,等到明军援兵闻风而动,便立即南下,直捣辽阳。 但是由于岳托实战经验不足,空有蛮力,皇太极不是十分信任,决定派遣五大臣之一的图尔格从旁协助。 到这里,有了一个紧要之处——蒲河。 蒲河是辽东前哨重镇,位于抚顺东北侧,是辽东的北大门,一向由辽军重兵防守。 皇太极之所以打着这里的主意,正是因为只要拿下了蒲河,抚顺便危如累卵,而一旦抚顺陷落,明军便不得不回师增援沈阳。 沈阳关系重大,这足以牵制大批明军东征的主力。 不过,岳托和他的镶红旗只是棋子,主要还是皇太极率领其余六旗主力,击破卫所军,直捣辽阳。 ...... 三月的一天,赫图阿拉城中战鼓雷鸣,马蹄如同雨点一般敲打在地面上,随后,十数万金兵倾巢而出。 这些金兵各分为三路,人人志得意满,想要再打一次萨尔浒,击溃明军的东征大军。 岳托率领镶红旗一路人马,直逼蒲河城下。 其一行骑兵,迅如闪电,即将抵达蒲河城下时,忽有探马来报:“在蒲河附近发现一伙明军正在挥鞭驱赶我女真族人!” “那些明军,个个大声叫骂,鞭打我族人如牲畜!” 岳托闻言大怒,十分气愤,他将马鞭子狠狠一挥道:“欺人太甚!”随后,转头说道: “图尔格,我去先把这伙明军全都砍了,回头会师!” 图尔格虽说现在年事已高,但毕竟是从小跟随努尔哈赤身经百战的后金立国功臣,又是五大臣之一,临阵经验自然丰富。 他正要说出什么,可生性急躁的岳托却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岳托言罢,便直接用脚下马刺狠狠刺激坐骑,带领一队镶红旗骑兵,向探子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由于马蹄,在平原上卷起阵阵尘烟。 远远蒲河城头,旌旗密布,放眼望去,据说驻守此地的明军竟有五万余众,放眼望去,人人又都是穿戴着全套的棉甲,手持最新式的长枪和钢刀。 看起来,这是一座十足的重镇。 然而,谁也不知道,对皇太极了若指掌的熊廷弼早就猜到他们会主动出击,所以率先布置了卫所军的战策。 这份战策,一如萨尔浒,完全就是被金兵克制着来的。 原本守卫蒲河的辽军精锐,早早就被掉包,现在负责守在这里的,是四川总兵杜文焕的部将高轩,以及山西太原总兵高业的部将贺人龙。 这两个人,各自部下加在一起吃的是五万人的军饷,具体数额有多少,就连熊廷弼也是不清楚。 既然不清楚,熊廷弼也就根本懒得查,省得打草惊蛇。 虽然高轩和贺人龙两个人以前完全不认识,但他们还都是保持了出奇地一致,便是畏敌不战。 卫所军队有几斤几两,两人心里是最清楚的。 他们也都知道,熊廷弼之所以先发下檄令,让关内的卫所军守卫城镇,也根本没指望他们出去打硬仗。 所以,守好城就行了。 贺人龙站在城墙上,看见远处隐隐有马蹄扬起的尘埃,心中顿觉不好,便问道: “姓高的呢,怎么没见人?” 不多时,亲兵回道:“高将军还在熟睡!” “这个无甚用处的杀才。”贺人龙骂了一句,随后想到什么,立即派遣哨骑外出查探。 过不多时,消息传回。 一夜之间,蒲河外围沿边诸堡几乎尽皆失陷! 那些地方的卫所军,一见到金兵打来,连对方有多少人都没看清楚,便是落荒而逃,扔了遍地的盔甲刀枪和辎重。 贺人龙也实在没想到,那些前些日还内斗个厉害的大将军们,一遇见建奴,就怂包成这个样子。 这样看来,这次东征怕熊廷弼以卫所军守城,怕是要坏事。 贺人龙眼眸深深回转,大声说道:“传我的军令,让我的本部人马,悄悄撤出城中,前往抚顺与高大帅会合!” 第九百一十三章:合围萨尔浒 过了几日,消息传到开原。 开原处于前沿,但位置偏北,熊廷弼将帅帐设于此地,就是料定了皇太极不会怀疑。 尽管他本就没打算让卫所军做成什么大事,当听见开战第一天,蒲河失陷,贺人龙不战而逃,高轩死于城内的消息时,还是吃了一惊。 为了把这戏做得真实,熊廷弼在蒲河及周边诸堡安排了八万卫所军负责守卫,至少兵册上是这么多。 但是这吃了八万饷粮的卫所军,在饷粮充足,盔甲和军械已经下发的情况下,居然还是一触即溃,连守城都做不到。 卫所军如此之快的崩溃速度,不仅出乎了熊廷弼的预料,也是让皇太极有些始料未及。 接下来如何安排,熊廷弼立即召集众将领会议。 两方都在根据前线战事而改变策略,但是前线可等不了他们。 蒲河一带,战事出奇的顺利,本打算在此地与图尔格会合的岳托,决意趁势进兵,直逼重镇抚顺。 岳托一行渡过小河,恰巧与出城打水的一伙明军遭遇,这些明军盔甲齐全,应该是辽军主力。 岳托见此,更加兴奋,直接率领镶红旗骑兵冲上去。、 明军多是步兵,虽然穿着精良的甲胄,拿着崭新的刀枪,但实质上是卫所军,哪里见识过这等阵仗。 一番搏杀,这伙明军很快便被杀溃,丢下百十具尸体,逃回抚顺城内。 图尔格身为五大臣,有责任保护镶红旗旗主岳托,但岳托进兵的速度实在太快,又是兵精马快,追了半天,才到蒲河,还是没有追上。 由于实在不知道岳托到底是跑哪去了,图尔格为保障蒲河线路的通畅,只好在此地停下,等待皇太极的八旗大军。 第二天,得知蒲河已经拿下的皇太极十分兴奋,立即带领八旗主力来到蒲河城中,却没有见到岳托的身影。 连番逼问,图尔格方才说出事实。 闻言,代善脸色惨白,他自然知道,皇太极一向视他们父子做眼中钉、肉中刺,这次怕不是要祸事。 果然,下头有一名两黄旗贝勒提出,岳托违反军令,擅自进兵,惊动了沈阳和抚顺的明军,该受军法。 当天晚上,不知去了何处的岳托回到蒲河,自缚双手,面向皇太极所住的官府衙门,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随后,长跪不起。 第二天早晨,皇太极从衙门走出,看见仍旧跪在地上,昏昏欲睡的岳托,冷哼一声,道: “你还知道回来?” “走吧,有军法等着你呢!”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4节 来到大堂,便是从前蒲河知县升堂之处,八旗众王公大臣齐聚一堂,就将要对岳托进行审理。 代善额头冒汗,几次欲言又止。 一名两黄旗贝勒,列举了岳托此次出兵的过失,建议将镶红旗于岳托以下的领兵额真削功降职务。 并且,由于岳托是旗主贝勒,为正军法,当斩不赦。 听了这话,众人大为哗然,议论纷纷,代善更是眼前一黑,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险些晕倒。 如果是平时,皇太极是一定要趁此机会斩了岳托,好将镶红旗握在手上,可是现在不行。 代善毕竟威严极高,也有众多追随者,贸然处置,怕会适得其反,逼代善与破罐破摔,与自己为敌。 想了想,他说道: “此次岳托擅自进兵,不只是他自己的过失,也有你们这些镶红旗的额真不闻不问的原因。” “本汗看,镶红旗诸领兵额真削功去职,以两黄旗贝勒代领之,至于说旗主岳托,姑且将功折罪!” “战情事大,此次免岳托一死,只削其功,收回牛录,诸位看如何?” 众人闻言,纷纷放心,同声高喊:“大汗仁厚!” 代善也是松了口气,也是自此起,他再没什么心思去与皇太极对抗了,至于说岳托,后悔也来不及了。 皇太极这次,不仅名正言顺的收回了镶红旗的兵权,严重削弱了代善一派的势力,最主要的是,他还落了个仁厚待人的好名声。 如果不是现在正值大明反攻,这将是他崛起的开始。 可惜,一切都来得太晚了。 沈阳、辽阳一线,由于守卫几乎都是卫所军队,后金兵势如破竹,处置岳托后,下一步便是抚顺。 现在的抚顺,有太原总兵高业负责守卫。 高业是有点东西的,其部下贺人龙,虽然说有的时候贪生怕死,但逼得急了,疯起来也是能引起重视。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商量如何先取抚顺,佯攻沈阳,再直捣辽阳时,一名来自萨尔浒新城的哨骑闯了进来。 ...... 三月的辽东,时暖时寒。 正是由于这种天气,在前半年,朝廷为出关边军赶制了四十万套的棉衣和棉被,以供御寒。 大战开始的头几天,似乎并没有关内卫所军意料之中的彻骨寒意,南风吹来,暖风拂面,让人颇为舒服。 许多的卫军,就连下发的棉衣也不穿了。 然而,忽然一夜北风袭来,吹散了暖洋洋的南风,天气在一夜之间骤然寒冷,呼啸的寒风夹杂着雨雪,铺天盖地。 天气的骤然变化,使得防备不及时的卫所军中爆发了风寒。 一营明军,十有八九在这个时候染上了风寒,一传二,二传四,风寒很快在明军中蔓延。 本就无力与金兵作战的卫所军,在风寒爆发后,更加是兵败如山倒,好几路都呈现出如同当年萨尔浒一战的颓势。 直到这个时候,熊廷弼将卫所军和边军分开布置的战策,方才显现出其的威力。 就在皇太极志得意满,布置大军压迫抚顺之时,一支足有十万人之众的明军,在一夜之间出现在了萨尔浒新城的城外。 熊廷弼以战力稍强的山西、山东卫所军负责守城,而令军备废弛多年的湖广、河南、云南官军分八路从辽阳出征。 他定下的战策,是边军在北,卫军在南,适时合围赫图阿拉。 然而,自从开战到现在已经半月之久,边军未见踪影,卫军被金兵打得抱头鼠窜,别说向赫图阿拉进兵了,就连沈阳和辽阳,也快朝不保夕。 熊廷弼可亏是沉得住气,直等到皇太极打到抚顺,沈阳接连告急,才是率领蛰伏半月的边军主力突然出现,直奔赫图阿拉。 但还是出现了个变数,便是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统领两白旗守备的萨尔浒新城。 熊廷弼本来打算直接突袭掉老寨,当他看见阻挡在过河必经之处,仿佛是一夜之间升起的堡垒,也是吃了一惊。 吃惊的不仅是他,还有看见外面好像是神兵天降一般的明军主力的多尔衮和多铎。 第九百一十四章:弹劾熊廷弼 熊廷弼一手牵着马缰,心头思绪万千。 “是萨尔浒…”一旁,曹文昭深吸了口气,“台台,建奴重修了萨尔浒城,要想去赫图阿拉,必先过此地。” “这萨尔浒位于两河交汇,极为易守难攻,何况我军此前在此地遭受大败,恐为奴所利用。” 曹文昭说的,正是熊廷弼担忧的。 本来想着是突袭赫图阿拉,看现在的情况,突袭已经不可能了,辽沈危急,卫所军队不堪大用,只能搏一搏。 “萨尔浒,十年了,没想到最终的决战,还是在此地。”熊廷弼冷笑了一声,战场就是这样,形势赶不上变化。 本来是要利用卫所那些炮灰,诱敌深入,自己率领边军精锐攥成拳头,突袭赫图阿拉,然后再去调头干掉金兵的主力。 却没成想,建奴在赫图阿拉前二十里,抢建起了一座萨尔浒新城。 这萨尔浒城高池深,防守此地的又是多尔衮的两白旗,熊廷弼也没把握能在天黑前拿下这里。 要知道,抚顺距此也不过百里。 从消息传回开始算,皇太极主力驰援回来也就在一日之间,留给自己的机会不多。 是撤军另找机会,还是就将主战场再设于萨尔浒,打一场翻身仗。 眼眸微动间,熊廷弼心中已有了想法,他死死攥住马缰,几乎是咬牙切齿般道: “传本督的檄令回辽阳,出关的卫所军只管守城,擅自出城与奴军野战者,斩!” “告诉守旅顺的太原总兵高业,抚顺是沈阳的门户,不容有失,无论老奴退兵与否,他都要给我寸步不动的死盯在那儿。” “若抚顺有失,本督拼着再越权一回,也要先斩了他!” “是!”一名督标营兵士闻言立即抱拳,随后驰骋在平野上远去,留下一缕马蹄经过的尘烟。 随后,熊廷弼召集边军众将,开始以萨尔浒为沙盘,划定战策。 曹文昭等人都很肃穆,这场决战来得太过突然,若是建奴不回军,直插辽沈,或是只回军一部分,余下的继续攻打,事情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自古以来,将帅最恨监军掣肘,于本朝虽早罢撤了监军,却还有文官,一旦战事累及辽沈,压力就全顶到天启皇帝那了。 若是皇帝顶不住群臣声讨的压力,之后大军易帅,临阵改策,这都是常有的事。 ...... “什么狗屁督师!” “就是,他熊廷弼于本朝御辽五载,每年耗费粮饷以千万计,就拿这么一个结果交给朝廷?” “说是东征讨伐建奴,四十万大军却连连败退,现在连自己的老家辽阳都快丢了,他这是做的什么督师!” 事情正如边军诸将担忧的那样,前线战事一日数变,朝堂之内,却是吵闹得不可开交。 前期传来的消息,并不是意料之中的势如破竹,却是蒲河、清河、威宁接连失陷。 尤其是皇太极已经亲领八旗主力抵达抚顺城下,太原总兵高业不断告急的消息,更是引燃朝堂的一根导火索。 “陛下呢?” “陛下怎么还没来?” “朝中出了如此大事,陛下若再不绝断,岂不要再出一回萨尔浒之祸!”一名御史怒声说道: “本朝现如今,可撑不起第三次萨尔浒了!” “谁说的?”朱由校昨夜才从山海关领勇卫营回京,人还没到乾清宫,便是铺天盖地弹劾督师熊廷弼的奏疏。 的确,熊廷弼这一仗打得,朱由校最开始也没想通。 这么多年了,边军就算在野战,也完全不输于建奴,直接打硬仗一路平推过去就行了,怎么会打成这样? 不过思来想去,朱由校最后也算是想通了。 熊廷弼并没有用出关的中原卫所军参与这场大战,担负攻坚及野战的,还是九边的边军。 九边的边军出关人数算上在辽东能调动的辽军,还不如建奴的八旗,所以熊廷弼打得很谨慎。 语落,乾清宫内顿时鸦雀无声,那方才喊话最凶的御史也躲了起来。 “参见陛下!” 一片稀稀落落的山呼过后,朱由校坐在了九龙御座上,环视众人,冷笑道:“怎么,就一个建奴,你们就慌成这个样子?” “看看你们说的这些都是什么话!要朕撤换主帅的,要朕改变战策,让辽军回援辽阳的…” “你们在京城,就比熊廷弼更了解如今的辽东局势不成?” 一番声色俱厉的训斥后,朱由校总算是凭借自己的权威,使得蠢蠢欲动的群臣暂时安静下去。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这一战,无论如何朕要打下去,就先让熊廷弼继续试试吧,如果实在不行…”朱由校缓和了一下申请,淡淡道: “到那时,朕自有打算,便不劳诸卿操心了。” 送走了聚在乾清宫的群臣,朱由校捡起桌上已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奏疏,翻开一本,是弹劾熊廷弼的。 再翻开一本,还是。 干脆也不看了,将奏疏往下一推,走到窗檐边上,遥望辽东方向。 “熊廷弼,朕会信你到最后,可你好歹也给朕一点好消息,让朕有名有实的让这些人闭嘴。” ...... 抚顺。 “守卫会安堡和东州堡的赵、刘两部山西卫军,已经拔营撤走,现此二堡尽为金军所占!” 探马刚刚退下,另外一个探马又跑上城墙禀报:“大帅,集结在城西的金军,开始向我城东移动。” 正在这时,亲兵上城,大声说道:“禀大帅,督师檄令,十万火急!” 高业狠狠将手掌拍打在坚实的城砖上,恶狠狠道:“念!” “抚顺乃重镇沈阳之门户,亦为马市所在,命尔部山西军死守抚顺,城在人在,城陷人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5节 “各部卫军,不得擅自出城与奴接战,违令者斩!” “知道了!”高业不耐烦地挥挥手,转头愤怒地埋怨:“贺疯子,这就是你让我带你来辽东给我的惊喜?” “蒲河好歹是一重镇,你就这么跑回来给我交差?” 贺人龙心有不满,但毕竟高业威望很高,他道:“大帅不必担忧,我们身后还有沈阳的杜总兵一部,城内尚有三月存粮,数万大军。” “坚守待援,不成问题!” 高业只好点头,说道:“速速派人,向沈阳告急,让杜文焕派兵前来支援,就说建奴的主力,全都在抚顺城下!” 语落,一匹快马自城西向沈阳飞弛而去。 第九百一十五章:抚顺陷落 沈阳城内。 杜文焕看了高业发给自己的告急文书,心中冷笑,面色却如春风和煦,笑道:“带他先下去休息。” 亲兵被带走后,杜文焕气得一拍桌案,冷冷道:“这个高业,实在是欺人太甚!” “他的部下贺人龙在蒲河卖了我的侄子高轩,导致蒲河失陷,辽事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如今他眼见打不成了,又跑来求我增援,到时候守住了,功劳也全都要归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说着,他还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吩咐道:“刚才来传信的那个,给我盯仔细了,不能让他给跑了。” “哼,援兵,叫他等去吧!” “等死他!” ..... 杜文焕侄子让贺人龙坑死了,心里始终憋着一口闷气,不仅对熊廷弼出兵援救的檄令视而不见,就连近在咫尺抚顺也不去援救。 看这样子,他是打定主意各扫门前雪了。 这边沈阳的援兵迟迟未发,而皇太极已经率领八旗军队绕到了抚顺城较为薄弱的东侧,开始昼夜不停的猛攻。 寒风刺骨,高业身着盔甲站在城头,大叫道:“建州鞑子,你们有胆子就继续进攻,爷爷还守得住!” “老子劝你们一句,沈阳到抚顺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晚若攻不下,明日我大军援军一合围,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贺人龙在一旁,默默看着高业向城下大喊,心中实在是有些愧疚。 虽说这个总兵平日里没干什么有用的事,但起码直到现在,抚顺周边的卫所军全部跑路的情况下,他还没生出过弃城而逃的年头。 皇太极冷笑一声,只是转头说道: “明国人快要不行了,我看沈阳的援兵不会来了,传令各旗,让盾车上阵,火速攻城。” “他说的不错,不能拖到今晚,在晚上以前,务必攻取抚顺,然后趁夜直奔沈阳!” 代善一旁笑道:“汗王圣明,若是夺了抚顺,沈阳危如累卵,辽阳也能直捣,明廷的那帮文臣们,更该坐不住了。” “保不齐,到时候他们又要临阵换人,我大金就可无往而不利了。” 皇太极骑在马上,闻言哈哈大笑,心中十分豪迈,感觉好像自己已经赢了这第二场萨尔浒。 实际上,喊完话不到半个时辰,高业就坐不住了。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密密麻麻推出盾车和云梯而来的金兵,心中更是慌乱不已。 但是虽然慌乱,他依旧稳稳站在城头,看见他还在,其余太原来的卫所军,这才是没有彻底崩溃。 “援兵呢!” “沈阳的援兵呢,他奶奶的,杜文焕见死不救?” 贺人龙直到这时,才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大帅,不要等了,要能来早来了,杜文焕那个小心眼的人,恐怕是为高轩的死和我怄气呢。” “你——!” 高业指着贺人龙的鼻子,几次想要怒骂出声,临了却又咽回了肚子里,甩手一屁股坐在城墙上。 “我说你什么好?你这是害惨了我啊!” 高业自知,现在无论是逃还是战,最后的结果无非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拼了。 对于熊廷弼能否化险为夷,他还是比较相信的。 这个人善出奇兵,卫所军虽然已经全部战败,边军却到现在都还没露面,这也是他的底气。 高业和贺人龙,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拼命的指挥全城一万余的太原卫所军。 飞箭投石,滚木热油,但凡能用的,现在全都拉了出来。 不知守了多久,高业实在累的有些体力不支,手扶着城墙垛口,恨恨望向身后沈阳城的方向。 倒也怪不得熊廷弼不信任自己这些卫军的人了,什么总兵参将,一打起仗来,便晕头转向,都是只顾自己。 被围半日,竟见不到一人来救! 那杜文焕堂堂一省总兵,吃着五万人的粮饷,屁事不顶! 这股卫所军的抵抗之顽强,也是出乎了皇太极的意料,抚顺的攻城战打了一夜半日,也未能攻下。 刀光剑影,迎着初升的朝阳,耀人眼目。 喊杀声、惨叫声,惊飞了天空中的麻雀群,扑棱棱,拍动翅膀,一群群飞离抚顺。 然而此时的高业,却是浑身浴血,坐困于这座孤城。 一夜下来,竟还未能攻陷抚顺,皇太极在他的黄龙大帐内当场斩了一员汉八旗的都统,随后亲领两黄旗上阵。 抚顺城内的万余明军,经一夜激战只剩数千,又一夜未得歇息,大部分人也是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 他们一个个又累又乏,加之卫所军平日少有操训,不少人已经是头晕眼花,战都战不稳了。 阳光下,养精蓄锐的八旗兵再度推着盾车张牙舞爪冲来。 这一次,高业再也守不住了。 他亲眼见到,寒风中,自己的部下如同秋日的秸秆般倒下,一个接一个被枪挑刀劈,滚落下城。 贺人龙正伏在西城头挥刀指挥守城,突然城外飞来一支雕纹长箭,正中右眼,将眼球射穿。 随后,一名城下的镶黄旗巴牙喇护卫收起长弓,嘴角噙起一抹笑容。 “禀大帅,西城破了!”一名独臂的亲兵,爬山城头,话中带着哭腔,“贺游击战死了,这次他没有逃!” “混蛋!这帮混蛋!!”高业强撑着站起来,环视抚顺城头,一时间,悲从心起。 不知道,他此刻骂的是近在咫尺却按兵不动的杜文焕,还是不信任卫所军的熊廷弼,更甚于坐在龙庭殿上的当今皇帝。 然而,落花已去,春亦难留也。 此刻的抚顺城头,不断有龙精虎猛的女真八旗士兵跳上来,明军哪里是这些养精蓄锐又人高马大的鞑虏对手,一片片的倒下。 那独臂亲兵眼见有两名金兵攻过来,推开高业,大吼一声上前,一刀刺死一个,随后抱着另外一个纵身跃下。 高业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后心挨了一刀。 他怒吼着转身,看见脸上洋溢着狰狞笑容的金兵,一脚将他揣得退了几步,随后扶在身后的城墙垛口上,望向远处。 “督师…抚顺…守不住了…” 语落,高业挥刀自刎,尸体轰然间倒下。 然而,这部明军的抵抗实在顽强,根本不似原本一触即溃的卫所军,就算贺人龙和高业相继战死,就算四门尽破,他们也是躲藏入民房,进行巷战,争夺城池。 喊杀声直持续到日至中天,抚顺方才全城告破。 皇太极骑马走进抚顺,头上顶着大大的太阳,虽说攻取了这座重镇,但他并没见得有多高兴。 本来计划是昨晚前拿下抚顺,可却硬生生被拖了一天,一整天! 范文程走在一旁,笑道:“汗王,这股明军怕是熊廷弼的一支辽军主力了,看样子不是卫所军。” 皇太极点头,不置可否。 “就算是辽军主力,我们也不该在他们外无援军,城中又没有火器的情况下打一整天。” “这样的速度,让我怀疑我们到底能不能功得下重兵防备的辽阳!” 语落,一骑飞奔赶来,在皇太极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后者闻言,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般大。 第九百一十六章:攻破萨尔浒 萨尔浒。 高悬的圆月,时而被浮云遮掩,时而又挣扎着透出云层,凄然俯视这千疮百孔的辽东土地。 随着时明时暗的月光,守卫在此的两白旗金兵人心也在浮动。 守萨尔浒的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是诸子中最为聪慧,城府最深的,当年皇太极为名正言顺的继位,逼死其母妃阿巴亥,他一直牢记在心里。 平素,多尔衮几乎从不说废话,小小年纪,却深沉矜持,寡言少语。 相比之下,站在他身旁的多铎就显得十分好动,骄狂轻敌的毛病总也改不掉,若不是多尔衮帮衬,只怕早就被两黄旗那些人给生吞了。 多尔衮站在城头,看着眼下密密麻麻的明军,他们就好像神兵天降一般,忽然出现在萨尔浒城下。 突然一个正白旗哨探跑来,气喘吁吁道:“十四贝勒,还是撤回老寨吧,我看那明军浩浩荡荡,数里之外还能见到旌旗遮天蔽日。” “如此看来,这是熊廷弼的全部主力了,有多少人?”多尔衮眉头一蹙,颇为镇静地问道。 “粗略观之,怕不下九万。”哨骑说道。 “什么!”多铎噌地跳起,惊叫道:“九万?” 那哨骑也看向他,十分确信说道:“是,多罗贝勒,而且明军的数量比这只多不少!” 一向喊打喊杀的多铎,此刻也没了主意,转头看向多尔衮,道:“十四哥,这萨尔浒我看是守不住的,为了城中的三千旗人,你快想点儿办法吧!” 多尔衮冷漠地望向他,道: “你这是要我做逃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6节 “不!我是天命汗的儿子,我绝不做逃兵!”多尔衮眼神异常坚定,道:“命令所有的旗人全都上阵,给他们发放盔甲和刀枪。” “萨尔浒易守难攻,我还有两万八旗精锐,就算守不住,拖到大汗回援又有何难?” “十四哥!”多铎哽咽着,哀求道:“你看见明军阵前的那些大炮了吗,咱们的弓箭还没等开弓,人家就能打到这。” “就算咱们能站得住阵脚,可是城能行吗,若大汗援兵迟迟不到,我们岂不束手待毙?” 多尔衮冷冷一笑,望向远处,眼眸微动,“就算我想撤,也已经来不及了,那熊廷弼早已搭建好了浮桥,你看那面。” 原本,萨尔浒是依苏子河、浑河所建,是明军攻取赫图阿拉所必经之处,两面环水,易守难攻。 金军只需要死死守住北侧,极大的节省了守城的资源。 然而,此刻萨尔浒的东侧和南侧,也都有尘埃扬起,不一会儿,又有哨骑赶来,狂奔上城。 “禀十四贝勒,满桂部从宽甸堡而来,现已截断了我军到老寨的退路!” “不好了,十四贝勒,曹文昭部已从东侧渡过浑河,正在向南,与满桂部会合!” 多尔衮看见萨尔浒城周身愈发逼近的冲天烟尘,心下也没了什么办法,熊廷弼带着边军主力一直没出现,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南路只有满桂一支辽军,在卫所军趋于崩溃,甚至于南路金兵直逼辽阳时,他依旧按兵不动。 现在看来,是熊廷弼早就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 多铎也是哑口无言,一夜之间,情形怎么就能败坏到这样的地步? 本来是断后的两白旗大军,被明军忽然出现的十万主力边军死死围困在萨尔浒。 多尔衮忽然笑了出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熊廷弼放任老寨不打,是围点打援的路子,他是要把汗王的主力引诱回撤,然后聚歼!” 多铎一脸懵,但就算是他,也听出了这其中的利害,连忙说道:“那…有何破解之法?” 多尔衮仰望天空,许久才是叹道: “没用了,我大金军队前些日打得太过顺利,如岳托那般孤军冒进的还有不少,一时哪里调得回来。”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父汗在天之灵,能护佑我建州勇士,旗开得胜了!” ...... “高,台台实在是高!”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薛来胤策马在熊廷弼身旁,笑道: “建奴必没有料到我军会直插向他老寨而去,听闻萨尔浒被围,必定来救,到时便可与其决战。” 熊廷弼点头,闷声说道:“承蒙当今天子倚重,使我御辽数载,而今辽地早已千疮百孔,经受不得更大的灾祸了。” “传令攻城,用最快的速度,攻破萨尔浒,不留活口。” 说完,熊廷弼深深看了一眼那建立在两河流域之间的堡垒,那里,曾是十数万明军的埋骨之地。 随着督标营数匹快马跑下山,早已将萨尔浒城围得水泄不通的边军们纷纷开始发动攻势。 而熊廷弼,则坐在那处小土坡上,指挥着千军万马。 数十门最新式的镇虏炮被推到阵前,随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的连环轰击声,一个个身强力壮的边军兵士,得令后如同下了山的猛虎,展翅的雄鹰。 他们飞奔着,喊杀着,直逼到萨尔浒城下,竖起云梯,远远望去,就如同蚂蚁一般,蹭蹭直上。 左良玉手里拿着雁翅刀,大声喊道:“都他娘的傻子不成,轰城墙干什么,给老子盯住城门轰!” “第一个轰碎城门的,有赏!” 镇虏炮毕竟是军器司从荷兰人手中缴获火炮所研制,如今大明现役火炮中威力仅次于红夷炮的主力作战炮。 或许很多的女真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想到过会见到这样四面都被火炮不断射击的场面。 辽军的火器营,此时才真正发挥其威力。 数百门镇虏炮被排列在萨尔浒城四周的高地上,在明军杀抵城下前,就将萨尔浒城内犁了三犁。 几轮轰击下来,萨尔浒貌似坚固的城门已经显得摇摇欲坠。 无数推着撞车的边军兵士吆喝着,聚拢在城门口不断撞击,一下、两下、三下…城门轰然倒塌。 随后,明军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在外徘徊许久的满桂也是抽出佩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来自宽甸堡的骑兵们纷纷从萨尔浒的南门杀进去,围攻的边军也从城门、云梯不断跳上城墙,如割麦子一般清扫掉城头穿戴着白色铁甲的奴兵。 任了谁也没想到,就连以卫所军为主的抚顺在面对皇太极主力的时候,尚且能撑得住一日一夜。 萨尔浒,这座皇太极委以两白旗重兵防备的堡垒,却是在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被明军攻陷。 尽管两白旗的奴兵战斗力非同小可,尽管他们有两万多人,但是随着愈来愈多的边兵喊叫着杀进城内。 萨尔浒,就这样被熊廷弼率领的主力轻而易举的攻陷了。 第九百一十七章:蒙古南下 两白旗本无防备,一个个被突如其来的火炮轰鸣声,吓得晕头转向,就连坐骑也不听使唤了。 等披甲的明军兵马从四周如决堤般的洪水冲来,他们才明白遇到的是明军出关的主力。 尽管多尔衮立即下令固守待援,指挥两白旗女真兵在城头万箭齐发,射杀了大量明军,但他们还是低估了明军火器部队的威力。 朱由校每年给辽东一千万两军费专门组建火器营,这钱不是白花的。 火器营一靠近城下,便立即举起手中的遂发鸟铳,对准城头的金兵发射,一时间,无数的白甲奴兵纷纷惨叫着滚落下城。 火器营虽然在抵达城下前遭受了一些损失,但是他们一旦到达城下,便轻而易举地将两白旗的弓箭手击溃。 在这之后,边军们也没有丝毫的怯懦,立即竖起云梯,不断向上攀爬,抢占城头。 明军登上城头以后,也是逢人便砍,见人就杀。 起初两白旗还能凭借骁勇的战斗力夺回两次城头,但是随着城门告破,满桂率领宽甸骑兵入城,战局被瞬间改写。 遭到夹攻的两白旗两万余金兵,眼见多铎战死城头,密密麻麻的明军不断冲进来,仿佛杀之不尽,一个个很快也就丢盔弃甲,只顾四处逃窜了。 第二次萨尔浒之战,明军大获全胜。 接着,熊廷弼进入城内,号令卫所军队大举反击,进攻被后金所占据的各个据点。 车营坐营官左良玉找到熊廷弼,说道:“禀台台,我们在城中发现不少旗人女子,要如何处置?” 熊廷弼走出房屋,来到这些旗人女子面前,看他们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污泥,心中一时也于心不忍。 但又看看她们,虽然面色上全然是对忽然攻进城的明军的恐惧,但熊廷弼看得出来,她们心底有仇恨,藏的很深。 他想起昔日在辽东,被挖去双目,曝尸荒野的辽民惨状,再度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转身说道: “全杀了,一个也不要留。” 谁想,话音刚落,左良玉还没来得及动手,便有一名方才看似十分乖巧的旗人女子咬破了一名辽兵的手,向熊廷弼冲去。 那亲兵手上顿时间鲜血淋漓,但还是忍痛上前,将旗人女子制服在地。 旗人女子口中还在用女真话不断的叫喊,熊廷弼久在辽东,自然听得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这帮明国来的狗!” “等我们大汗回来,将你们碎尸万段,贬为我旗人的奴役!” 听到这些话,熊廷弼脚下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身后,左良玉领着辽兵们正在做他最喜欢做的事儿,不到日上三竿,萨尔浒城内再看不见一个站着的旗人。 ...... 攻取了抚顺的皇太极,正在他的黄龙大帐里,做着先取沈阳,再夺辽阳,继而占领全辽的美梦中。 不一会儿,一名护卫粗喘着气跑进大帐,直接跪倒在地:“不好了,大汗,萨尔浒失陷了!” 此话一出,震惊了满堂的八旗王公大臣。 谁都知道,萨尔浒距赫图阿拉不足五十里,若是萨尔浒陷落,赫图阿拉就像是褪去衣衫的娘们,还不是任凭熊廷弼如何揉捏。 皇太极却是最镇定的一个,在他看来,这绝不可能,明军边军虽然战斗力不俗,但却不可能有这样快的攻坚速度。 更何况,萨尔浒有多尔衮亲领两白旗精锐坐镇,万无一失。 在他看来,自己今天中午才拿下抚顺,现在城中还有零星的抵抗没有全部肃清,大金勇士尚且如此,明军的攻城速度怎么可能比自己还快。 其实皇太极算得不错,熊廷弼抵达萨尔浒连一天都没到,怎么可能这么快攻陷萨尔浒? 要知道,十年前杨镐四路大军可是连萨尔浒的门都没摸着! 可他忽略了一个点,便是现如今辽军每年耗军费一千万两的精锐火器营! 一千万两,这可是个天文数字,朱由校每年每年的往火器上砸,要是还看不出点作用,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对于这次的探报,皇太极并未放在心上。 他觉得,这不过是熊廷弼的疑兵之计罢了。 熊廷弼散播谣言,是想让自己退兵返回赫图阿拉,实际上,是他慌了。这种想法,更加坚定了皇太极要趁胜直捣辽阳的意图。 当天,皇太极布置好战策,却是在夜晚熟睡时被人吵醒。 皇太极起来一看,发现居然是范文程,这才将脸上的怒火渐渐压下去,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范文程面色十分惊慌,说道:“汗王,这位旗人女子名叫哈布多,据说是从萨尔浒新城逃出来的。” “我早说过了,熊廷弼不可能——”皇太极有了些怒意,可接下来的话却戛然而止。 哈布多手中拿着的,不正是多铎染了血的佩剑么。 皇太极将那佩剑接到手上,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立即坐起身来,披挂甲胄,喝道: “召众王公贝勒来大帐议事!” 本来众王公大臣也没几个信的,萨尔浒那是能说攻陷就攻陷的么? 要是让明军半天不到就给拿下了,这岂不是在说,他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是猪头? 可是一赶到这,全都傻眼了。 皇太极早穿戴好了明黄色的盔甲,身旁还站着一个惊魂未定,浑身是血的旗人女子。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7节 在列的有人识得这名旗人女子,顿时惊呼:“哈布多?你是多铎的奶娘哈布多,你怎么来了?” 不见到熟人还好,一见到熟人,哈布多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委屈和心酸,当场便嚎啕大哭。 “贝勒,汗王,你们可一定要为多铎报仇哇!” “明军冲进城里,屠戮了我们三千多旗人,连女人和孩子都没放过,我是装作死人才侥幸逃出来的,多铎已经战死了!” 这一下子,大帐里炸开了锅。 皇太极“噌”地一声抽出虎头大刀,起身道:“此仇,我皇太极必为建州儿女向明国讨报之!” “三千建州儿女,就这样做了明人的刀下亡魂,这是我这个做大汗的过失,我要检讨!” “检讨之后,再带着你们杀回去,与明军决战!” 话音刚落,帐内的议论声还未散去,一名护卫闯进来说道:“启禀大汗,塞北和漠南蒙古诸部都奉那明国皇帝的诏令出兵了!” “宰塞正领着塞北蒙古部落,攻打我亦东河一带,我大军在亦东河守备薄弱,当地都统请求援军!” 第九百一十八章:只欠东风 多铎战死,多尔衮失踪,痛定思痛,皇太极此时才忽然记起,多尔衮此前曾劝说他那个漕运总兵宋利可能是明国派来的细作。 起初,他并不相信。 宋利可是他独自潜伏在辽阳之中招揽的明国总兵,当时回来,因为此时他还声威大涨。 那个时候,皇太极志得意满,根本听不进去劝告。 换句话说,就算他当时心中有一丝防备,也会被他有意忽略,毕竟,做“皇帝”的,谁愿意当众承认自己做错了呢。 派人去盯着宋利,就相当于承认了多尔衮的想法,承认了自己的失败,皇太极的自尊心作祟,不允许他那么做。 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现在他怀疑,就是这个宋利从中作祟,以至于自己大军的行踪,全部为明军所知。 雄鸡报晓,抚顺城内响起进军的号角,可令城内大明百姓十分意外,这居然是退兵的号角。 伴随着号角从各城相继而起,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金兵,居然从抚顺城内潮水般的撤出,就这样退走了! 当天早上,听见了消息的宋利从床上惊奇,连他也十分惊奇,为什么建奴会突然撤军。 “奇了怪了,昨夜老奴开会,聚众还要直捣辽阳,然后在回来取沈阳,怎么一夜之间,口风就变了。” 这些日,宋利为了活命,跟在老奴身边,做了不少坏事,这才取得对方信任。 昨晚上庆祝拿下抚顺,又陪着喝了一夜的酒,才刚睡下两个多时辰,觉得十分疲惫。 他刚下地,便听见随自己一同来投的家丁说话,面色顿时变得有些深沉起来,“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老奴察觉到了什么。” “吩咐下去,叫弟兄们等我的意思再行动。” 还未说完,又一名家丁从外走进来,小声说道:“镇台,屋外来了一名汉人女子,说是听闻建奴撤军,这才偷着前来。” 宋利思忖说道:“不能见,此女来历不明,或许是老奴派来试探我们的。”他在屋内来回踱步,面色阴晴不定: “眼下我一切安排妥当,暗地策反了几个早有反心的汉军旗都统,只等东风一吹…” “…到时,我们就全都能洗脱汉奸之身,戴罪立功!” 说话间,皇太极专遣的巴牙喇护卫踏进屋内,其一身白色精良甲胄,腰系长刀,虎背熊腰,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 这鞑子来回环视几眼,用生硬的汉语喝道:“汉都统贝勒,大汗派我请您披甲出征!” 宋利心道不好,却还是笑脸相迎:“劳烦大人回去转告大汗,说我这就出去召集部下,在帐前效力!” “哼。”这巴牙喇护卫眼皮也没抬,绷着脸道:“都统贝勒不必客气,我就是来传个消息!” 待这鞑兵远去,宋利神色立即变得慌张,抓起佩刀:“去召集弟兄们集合,老奴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是诈降!” 那家丁也神色紧张,连连问道:“镇台何意?” “先听我的差遣,若是我出事,尔等立即去联络那三位汉军旗都统,就说鞑清的末日将近,这是他们戴罪立功的时候!” “我死,尔等可立即起事,呼应台台大军!” 家丁神情一震,抱拳而走。 ...... 皇太极立即召集所部其余六旗主力,算上随军的尼堪和汉军旗,要在十万人以上。 其声威浩大,两红、两黄、两蓝的十二种旌旗伴着黄龙大旗,遮天蔽日,猎猎作响! 皇太极未在抚顺关多做停留,直奔三十三里外萨尔浒新城。 八旗大军此番是回兵驰援老家,在老寨之中,人人都有亲眷,自然格外奋力,其势如阵阵浪涛,汹涌而来。 然而,距离新城外十五里左右,忽听浑河对岸有一阵震天动地的炮声,无数明军骑兵伴着骑兵隔岸奔行,身后卷起阵阵尘烟。 正对面,萨尔浒城下,辽军主力五万余人早早列阵以待。 南侧,又有隐隐呼声似叠浪而起,大明此番,也是出动了九边除守城外所能调动的全部精锐。 其声其势,竟不弱于皇太极尽起倾国之兵! 皇太极拉扯马缰,示意大军停止,眼神中透着不知是担忧还是兴奋,他的话音第一次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大明,这是要与我一战定胜负啊…” 一旁代善,此刻也觉得自己先前与皇太极斗来斗去,实在是太令人羞愧,他喃喃作声: “看这声势,前方三面列阵以待的,怕是此时大明九边的全部主力了!” “嗯!”皇太极点头,随后大声说道: “熊廷弼是本汗的老对手了,其用兵比王化贞和袁应泰,不知强了多少倍,不过也不必怕他,本汗对他的阵势,了然于胸!” “熊廷弼这是在用声势威慑我们,他这三面,有两面都是故布疑阵,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然后他好出奇制胜!” 语落,周围金兵人群中顿时发出阵阵呼声。 图尔格问道:“大汗既然熟悉熊廷弼,我们心里就有主心骨了!请大汗发号施令吧!” 代善笑道:“正是,我建州此刻团结在大汗周围,复刻一番当年天命汗萨尔浒的荣光!” “传本汗诏命,代善、岳托,领两红旗大军埋伏在浑河河岸!” 代善和岳托这回也没什么不服不忿了,纷纷上前领命。 皇太极拉扯着坐骑的缰绳,继续说道: “莽古尔泰、阿敏,令你二人,领两蓝旗大军偃旗息鼓,直奔萨尔浒城南小树林!” 阿敏一听,立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狞笑道:“萨尔浒城南有一片沼泽,沼泽更难有一片树林,明军可能还不知道。” 皇太极冷笑:“那里有洼地、荒草和许多沟渠,其后才是树林,明军必不知情!你们就埋伏在树林之中,一旦萨尔浒城中明军有动静,给我先断了他们的后路!” “图尔格!扈尔汉!”皇太极大笑说道:“你们就伴在本汗身边,领两黄旗骑兵各一千出阵,做出正面攻击熊廷弼中军的架势。” 两人纷纷大声领命。 皇太极抽出虎头大刀,举向上空。 “大金存亡或兴盛,在此一战,我们能在萨尔浒战胜明军一次,就会有这二次!” “三军听我号令,随时改变策略!” 一众贝勒额真纷纷大声狂叫,极为振奋。 第九百一十九章:小曹将军阵毙奴五贝勒 两蓝旗向南,两红旗向北,两黄旗居中,推着盾车,扛起黄龙大旗,由扈尔汉和图尔格各领两千轻骑,摆出在正门决战的架势。 其余的随军尼堪和汉军八旗,也都各往三路分配。 扈尔汉率领一千正黄旗轻骑,刚刚杀到明军中军二里之外,便听见远处一阵炮声杂乱的响。 或许是明军眼见自己大金骑兵冲来,一时慌了神,又开始乱放火炮了。 事实似乎也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一番炮击,竟然鲜少有几个砸中的,扈尔汉的一千轻骑,竟然应着炮声,轻而易举的杀到了明军中军的阵前。 但是阵前的毕竟是久经善战的辽军,虽然炮放的不怎么样,一千轻骑的冲锋,却还是没让他们的阵型有丝毫动摇。 一番搏杀,双方各伤亡几十人,扈尔汉便率领轻骑迅速抽身退回,没有丝毫的恋战。 中军,熊廷弼身前的薛来胤面色担忧,看着前往烟尘蔽日,蹙眉道:“台台,看这架势,老奴会不会是没有上咱们的疑兵之计?” 熊廷弼眼窝深陷,目光深邃,斩钉截铁道:“不会,传令下去,依军前战策执行。” “满桂继续率领宽甸骑兵在浑河对岸袭扰,南岸曹文昭部搞得盛世大一点,他们就是主力!” 实际上,熊廷弼这次的主力,还根本没出现在战场上。 他的主力全部都藏在萨尔浒城南的小树林里,那里是埋伏兵力的最佳地点,也是熊廷弼外出查探地形所意外发现。 熊廷弼相较于其他大部分大明的军官来说,一直都有一个优点,便是在战前必须亲自走一边主战场。 就算他当时看见了城南一望无际的沼泽、洼地和荒原,他也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向前走了数里。 这一走,就发现个绝佳的伏击场地。 中军只有五万辽军,满桂的宽甸骑兵看着声势挺大,人数却只有八千,但熊廷弼给他们一个人配备了三匹坐骑。 为的,就是要尽量搞得动静大一点。 至于说南路的曹文昭、曹变蛟一部,是熊廷弼虚晃的招数,毕竟大小曹现在在建奴军中的声望很高。 他们出现在南路,会干扰老奴的判断。 当然,这也是一场豪赌。 中军只有五万,而其余三路到萨尔浒的距离都不近,最近的曹文昭也有十余里。 一旦中军遭受集火围攻,在宽阔的平原,就算是五万精锐辽军,也不可能抵挡住皇太极的主力太久。 扈尔汉回来以后,哈哈大笑:“大汗,中军必不是熊廷弼的主力,我还没接近,那些明军就开始乱放炮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8节 图尔格这时也领兵回来,大声说道:“大汗,我领兵绕着萨尔浒转了一会儿,城内并没有看见任何明军的影子。” 皇太极点头,这两个人,都是大金立国的五大臣。 他们也是现如今还活着追随努尔哈赤的大将,也参加过萨尔浒之战,对他们的判断,皇太极还是比较相信。 对方既然是装作主力,自己自然也要配合。 想到这里,皇太极便也装作一副认定了眼前就是明军主力的样子,带着自己的“主力”大张旗鼓向前。 打,肯定是要打一阵的,但是皇太极和熊廷弼都不想在中路真动手,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的主力根本不在中路。 熊廷弼在中路只留了五万步卒和部分火器营,他是不敢打。 皇太极呢,是被坑怕了,就这一副家底,虽然装的挺像样,可两黄旗是他的嫡系,也就两万人。 万一,熊廷弼带着的真是主力呢,那不撞枪口上去送吗? 这一番,明军和金军,在萨尔浒城下,打着互相试探的心思,开始了多年以后的第一次野战交手。 皇太极领着两黄旗大军黄压压一片压过来,萨尔浒城头,还有明军阵后的火器营便纷纷开炮。 炮声应着杀声,震天撼地,撕裂人心。 皇太极亲领兵马,身边跟着扈尔汉和图尔格,穿过炮火,越过明军阵前挖的沟壑,一直杀到一百余步外。 这时,明军的鸟铳队开始放铳了。 接连不断的铳声爆响在他们的耳边萦绕,鸟铳排枪造成的杀伤力,要远比火炮更严重。 一时间,两黄旗人马血肉横飞,皇太极心惊胆颤,他从未见过明军威力如此巨大的鸟铳! 看来,熊廷弼平时是藏了不少东西! 一百步内,就像是个死亡通道。 许多金军兵马,无论是炮灰一般的汉军旗和随征尼堪,还是装备精良、环身重甲的两黄旗精锐,都抵不住一发疾射而来的铅弹。 凡是被击中的金兵,无不是身受重伤,惨叫不止! 皇太极眼见周身的一名巴牙喇护卫,在还没摸到明军的情况下,头盔被鸟铳接连击中三发,当场落马毙命。 ...... 南侧战场,曹文昭骑在高头大马上,领队走在最前。 车营坐营官左良玉领部众跟随在后,不一会儿,两侧土坡后呼哨有声。 土坡后万箭齐发,无数明军被箭矢集中,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痛苦哀嚎,满地血色。 随后,土坡后,平原上,骤然杀出两万多正蓝旗、镶蓝旗并尼堪、汉军旗金兵。 奴兵一个个手持大刀,举着盾牌,疯狂冲下土坡。 曹文昭大声呼喊:“迎敌!迎敌!” 两军转瞬间砍杀成一团,断肢横飞,但是很快,明军后军赶来,却是曹变蛟领队加入战场,从后将莽古尔泰所领的正蓝旗团团围住。 刹那间,刀兵相接,杀声震耳。 明军后阵,更是炮火连天,鸟铳声不绝于耳,愈来愈多的明军增援加入战场,更有众多骑兵快马如梭,正绕向莽古尔泰后侧。 “大小曹!车营,全来了1”莽古尔泰见到大小曹和左良玉的车营全部赶到,再一看周身两侧,顿时惊呼。 “快撤,快撤!这是明军主力!”阿敏也深信不疑,他挥舞大刀,砍死一名辽军兵士,转头喝道: “快派人去援救五贝勒出来!” 他话音刚落,却见到曹变蛟身先士卒,领亲兵冲破了正蓝旗的阵型,本人更已经杀到莽古尔泰身前。 一旁巴牙喇护卫脸上沾着不知道谁的血,叹道:“来不及了,四贝勒已经被团团围住!” “我们遇到了明军主力,要撤出尽可能多的勇士,把这个消息报给大汗!” 第九百二十章:疑兵之计 与此同时,北面战场。 浑河一侧,满桂率领八千骑兵,一人三马。 这些来自于宽甸六堡的辽军骑兵,每匹马的尾巴上又都被绑好了柳条、树枝,行动起来烟尘蔽日,好似数万骑兵在隔岸奔腾。 对岸,代善与岳托父子来到河岸一旁,其身后便是精力充沛的两红旗奴骑,个个身着红色盔甲,虎背熊腰。 岳托冷笑:“这么大的声势,那领兵的将领,好像生怕咱们不知道明军主力在这似的。” “我看,这不过是故布疑兵,明军主力一定不在这里!” 代善蹙眉仔细观望,但他手中的千里镜,不过是数年前辽军将领使用的落后产品。 一过二里,这副千里镜便看不清什么东西。 代善忧虑说道:“哼,你还不够给为父丢人吗?” 岳托后头一哽,正要反驳,却听代善斥责道:“攻打抚顺,大汗叫你为先锋,你做了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若不是你,轻敌冒进,我军也不会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明军的统帅是熊廷弼,还有闻名于西南的朱燮元为其下手,这两个人,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如今却凑到了一起。” “你都想得到的,他们两个会想不到吗?” 岳托一愣,心下十分不服,但也知道不好再说,只好闷声回答:“是,阿玛教训得是!” 代善冷冷道:“无论对岸这股明军,到底是不是明军的主力,我们都不能轻易与之接战!” “决不能让这股明军过河,或是找到机会绕到大汗的后方,我们跟着他们,他们要从哪过河,我们便从哪截击!” 岳托点头,这才回身招手:“都听见我阿玛的话了,跟着对岸的明军,不能让他们渡过浑河!” 看见对岸的金军骑兵隆隆移动,满桂身侧的副将尤世威大笑:“将军快看,奴骑上当了!” 满桂也发觉对岸跟随自己而动的奴骑,面色大喜,道:“传令下去,叫兄弟们隔岸向奴骑释放火铳,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只要能牵制住对岸的奴骑,我们就是大功一件!” ...... “南路,明军的主力在南路?”皇太极看着脚下浑身浴血的阿敏,惊声问道:“你可确定见到了明军的全部主力?” 阿敏十分肯定的点头,道:“大汗!五贝勒已经战死了,我亲眼所见,大小曹、车营,还有火器营主力,全都在南侧!” 皇太极斟酌半晌,眯起眼睛,正要下令,北路却远远驰回一骑,这正红旗骑兵于马上抱拳,大声道: “禀大汗,我两红旗在浑河对岸发现数万明军骑兵,铳炮不绝,疑似是明军主力欲渡河绕袭我军后路!” “请大汗定夺!” 皇太极一愣,面色狐疑:“又是一路主力?明军难不成每一路都是主力不成!领兵的是谁?” 那正红旗骑兵立时道:“回大汗,浑河对岸,烟尘蔽日,没有看清,不过从蹄声来看,至少有两万骑,还配备了新式手铳!” 阿敏起身怒吼:“你放屁!五贝勒战死在南路,明军的主力怎么可能在北路?这一定是那代善父子欲要保存实力,不肯来援!” “大汗,你要明察啊!那代善父子,早对你不满…” “你够了——!”皇太极明面上声色俱厉的喝止了阿敏,随后心里还是被勾起了一丝怀疑。 自己的两黄旗在中路硬抗熊廷弼的中军,现在已经折损了不下千名披甲精锐,代善那头,却听不见一点动静。 想了一会儿,他道: “传本汗诏令,命代善留守北路,其子多罗贝勒岳托速领镶红旗骑兵一万,随阿敏援助南路!” 阿敏听到这话,脸上才是浮现出了一些满意的神色。 随后,皇太极继续说道:“余部依原战策执行,阿敏,朕给你三旗精骑,两万尼堪,给我杀回去,把明军南路打回去。” “本汗倒要看看,熊廷弼到底有多少本事!” 阿敏拿起虎头刀,一步上马,大声吼道:“大汗放心,我一定替五贝勒报仇雪恨,取了大小曹的人头祭旗!” ...... 很快,阿敏带领数万大军隆隆杀向南路。 萨尔浒城南三十余里,一大片沼泽、洼地和荒原之后,一片树林内,正有五万余明军精锐暗中蛰伏。 说来也巧,皇太极的杀招原本也是在这。 可莽古尔泰和阿敏还没等走到这个小树林,便遇见了曹文昭、曹变蛟和左良玉的本部。 一番混战,莽古尔泰为极为勇悍的曹变蛟夺旗斩杀,阿敏狼狈退走。 但是没过多久,阿敏复又与从北路撤下来的岳托,领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并数万尼堪、汉军旗大军杀了回来。 曹文昭刚打胜一仗,正继续向前进军,忽听前方地动山摇,抬眼一望,无边无际的奴骑正像旋风似的朝自己涌来。 一时间,整个战场,刀枪乱刺,骑兵如同飞梭。 辽军士气正盛,而奴骑人数众多,一时难分你我。 两军交战数个回合,位于明军中军的大个子参将尤世功先行落马,为癫狂状态的阿敏所杀。 另一员侧翼副将,也被一奴镶蓝旗贝勒在混战中刺死,这名副将战死后,明军侧翼很显然已经发生动摇。 岳托则直领镶红旗精骑猛冲侧翼,很快,明军侧翼趋于崩溃。 本来就人数众多,数量远远多于曹文昭部的奴骑,攻破了明军的侧翼以后,便两面夹击,曹文昭中军吃紧,只好且战且退。 明军回撤,阿敏直领精骑紧紧咬着曹文昭不放。 千军万马,奔腾如浪,明军不断后撤,金兵也没有丝毫停歇下来的势头,在后方不断追逐。 不断有明军骑兵被后方追杀的奴骑放箭击落,也有人为奴骑追上,乱刀砍死落马。 双方你来我往,但南路明军似乎大势已去。 当曹文昭被击溃时,根本无暇顾及身后的火器营,岳托也是吃过这个亏的,第一时间便率队攻山。 这部分火器营明军兵士设好拒马,凭山而守,不断释放的铳炮,使得奴骑死伤惨重。 但随着攻山的奴兵越来越多,火器营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奴兵推着盾车拼命接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69节 火器营的明军,失去了前阵的保护,在正面根本抵挡不住虎背熊腰的女真鞑兵,山顶很快就开始了一场一面倒的战斗。 第九百二十一章:满桂杀降 南路火器营全部覆灭,曹文昭与曹变蛟向萨尔浒南城退走,左良玉则领车营向小树林方向退却,伺机返回再攻。 明军南路被金兵撕开了一个口子,皇太极闻讯,非常开心,立即又抽调了代善所部正红旗的三个牛录,向南路支援。 意图很明显,他要从南路直插进来,最后与两黄旗形成合围之势,歼灭熊廷弼所领的五万中军。 南路,明军将领不断阵亡,阿敏和岳托各领马队追击,奴骑们吼叫着,个个都杀红了眼,左冲右撞。 曹文昭部被杀得丢盔弃甲,四处逃命,而曹文昭本部更直接从南门逃进了萨尔浒新城。 眼见明军如惊弓之鸟,从南门涌入萨尔浒新城,阿敏大为振奋,挥刀吼道:“夺回萨尔浒,杀啊!” 这时,一旁甲喇额真说道:“二贝勒,大汗已经发了援兵,令我们清扫战场,穷寇莫追!” “我们还是等大汗的援兵到了,再去夺回新城不迟!” 阿敏瞪了过去,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是主帅还是本贝勒是主帅?战机稍纵即逝,岂能是等大汗命令才能行动的?” “大小曹都已为本贝勒杀败,若是等后续援兵到来,明军只怕要在城内稳住阵脚,到时候再去,可就是攻坚了!” “听我的,趁明军溃兵还没全部逃回城内,顺着吊桥杀进去!” 阿敏一声令下,一万余两蓝旗骑兵蜂拥而上,追着明军南路溃兵的脚步,一路杀入萨尔浒新城。 站在中军阵前的熊廷弼,看着从城内密道撤回来,一身浴血的曹文昭和曹变蛟,一向从不在众将面前流露柔情的他,凄然泪下。 再环视撤回来的南路明军兵校,更几乎人人带伤,有的眼睛没了一个,有的缺胳膊少腿。 相同的是,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有许多血淋淋的伤痕。 “众位放心,诱敌深入而死之兵、将,本督一向视其陷阵战死之功勋,一人不差的报上朝廷,为你们请功!” 闻言,南路明军众将领、兵校,都是纷纷伏跪,不少人的话音中都带着哭腔:“督师!” 随后,熊廷弼深呼口气,抬起头,不想让已到眼眶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说道:“此一战,你们殊勋甚重!” “本督,代朝廷,谢过大家了!” 的确,在如狼似虎的金兵面前装作溃逃而不是真的被杀溃,这需要极强的军纪以及卓绝的胆量。 熊廷弼深知,三军之内,只有曹文昭和曹变蛟部才附和这个条件。 这支部队,此战过后,堪称御辽铁军了! “诸位,该收网了!”随后,熊廷弼换上往常那副肃穆的样子,高声说道:“传本督檄令!” “固原总兵郭钦、宁夏总兵马永,从城南小树林北上,配合我中军及曹文昭余部,攻灭萨尔浒城内的奴兵!” “榆林总兵姜让、宣府总兵姜弼、甘肃总兵姜爽,于道路两侧设伏,迎候金军援兵!” “三军,各杀溃金兵后,向奴酋中军合围,擒杀奴酋!” 他抽出天启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高声喊道:“此乃我大明歼灭女真之战,万望诸位,毕全功于一役!” “督师千古!” 直至这时,出关援剿的其余边军,方才从埋伏点倾巢而出,杀奔战场上的金军。 ...... 北路,由于皇太极的怀疑,代善先后被抽调走了镶红旗全部及正红旗的三个牛录。 这就表示着,在北路的尼堪和汉军旗军队,人数已经远远多于了代善手中的正红旗奴兵。 尤其是现在,这种对岸就是明军的时候,岂不是天赐良机,让他们临阵反正,以示忠心吗? 那日,宋利被叫走后边没有回来,但是也没有传出为皇太极所杀的消息,余部不敢妄动,也都被皇太极分割派往三路。 其余中路与南路如何他们尚且不知,但是北路的西安府漕运兵都知道,回归大明的时候到了! 宋利的家丁统领刘廷杰与大军中,秘密找到汉军旗都统石廷柱、孙得功二人,直言相告。 谁料,当时说好一同林朕反正的两人此刻却直接翻了脸,命左右八旗汉军将他拿住。 刘廷杰惊恐不已,过了一会儿,却仰天长笑:“哈哈哈哈!” 石廷柱蹙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刘廷杰转身道:“我笑你们二人,自以为多谋善断,殊不知已走入死路,此刻,我三路大军皆已反攻。” “奴酋的末日就要到了!” “你说什么反攻,明军南路早已经被我大金兵击溃了!”孙得功桀桀冷笑:“你怕是活在梦里吧?” “镇台!你是白死了,此二贼,首鼠两端,不肯反正!我无颜再回晋中面对家乡父老,便随你去了!” 刘廷杰大声喊完,以头撞刀而死。 其死后不久,北路金军果然发生内讧。 却是那些假降的西安府漕运兵听闻家丁长官为贼所杀,再也不甘做一个二鞑子,纷纷反正。 反正的漕运兵挥舞着刀枪,闹哄哄来到后军,这时,河对岸的明军似接到了什么命令似的,开始抢建浮桥,飞速渡河。 见此,石廷柱眼珠一转,反手抽刀捅进了孙得功的小腹内,率领八旗汉军临阵反正。 汉军及漕运兵人数众多,很快闹到代善的前军,将代善所属的数百奴骑团团围住。 一奴兵上前大喝:“你们这些狗屎不如的尼堪,想要干什么,不知道我们都是你们的主子吗?” 石廷柱先上去虚晃一刀,然后猛地将刀刺入这奴兵腋下,只见那奴兵惊叫一声,便落下马去。 随后,八旗汉军、尼堪和漕运兵们一拥而上,数百奴兵双全难敌四手,很多人连马都没来得及上去,就被拉下来,乱刀砍死。 代善更惨,被特别招呼,砍成了肉泥。 八旗汉军和尼堪军队“反正”之后,大部都一拥而散,只有少部分在石廷柱的带领下,协助漕运兵搭建浮桥,迎接满桂所部渡过此时水流并不急促的浑河。 不过,宽甸总兵满桂在渡过浑河后,看着急于上前邀功请赏,一脸笑嘿嘿恶心样子的石廷柱,当场抽出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随后,举起佩刀,大声说道:“石廷柱、孙得功之亲信,不论反正与否,一律格杀!” 一声令下,明军北路军顿时吼叫着追杀向那些八旗汉军。 满桂其实并没有考虑过什么事后的罪名或者功勋,他只是觉得,石廷柱这样的小人,留不断。 不如早杀,以绝后患。 第九百二十二章:关门打狗 “北面是怎么回事,代善死哪去了?叫他来见我!”皇太极听见浑河对岸,蹄声如雷,炮声阵阵,顿时蹙紧眉头。 不一会儿,哨骑回来,下马哭喊道:“大汗,大贝勒阵亡了,石廷柱杀孙得功造反后,将大贝勒乱刀砍死了!” “这帮狗尼堪,我就说汉狗们全都不顶用,大汗,现在怎么办?”一旁,和硕八贝勒之一,努尔哈赤长子褚英之子杜度大声骂道。 脸上,已见了几分慌乱。 “二哥…二哥也死了?” 皇太极好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直到周围两黄旗贝勒、大臣们纷纷急切的出声,这才将他狠狠拉回现实。 虽说平日里,他和代善为了汗位明争暗斗,但听见这个消息,皇太极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无它,代善死了,意味着北路已经崩溃。 这时,他才知道代善是因自己而死。 是他中了熊廷弼的疑兵之计,将北路大军抽调一空,这才致使八旗汉军们有了反心。 这时,他再想起代善对他调走两红旗大部的消息无有不遵,甚至没传回一句怨言,皇太极更加后悔。 现在的他,第一次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莽古尔泰死讯带给他的震惊,远远不如代善战之死。 这时,先前狂呼求战的两黄旗骑兵们,远没有了最开始的兴奋劲,一股淡淡的绝望气息,开始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每一个在场的女真兵都未曾想到,骁勇的八旗铁骑,居然会在野战输给孱弱的明人如此之惨! 就连在最后的一些汉军八旗都统们,也都默默聚拢在一起,不愿意为大厦将倾的金国送死。 ...... 前不久,萨尔浒新城内。 阿敏刚刚冲进城内,便四处搜寻曹文昭和曹变蛟的下落,可是很奇怪,刚刚逃进城的明军就像是耗子一般,全部消失了。 没过多久,城外西侧城外便响起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和炮响。 炮声应着喊杀声,霰弹的弹丸在空中爆裂开来,如雨点一般砸落,将骁勇的金兵砸得头破血流。 金军骑兵们拥挤在狭窄的城内,失去了所仪仗的优势。 看见明军从西侧城门不断出现,鸟铳队也站在城头,开始向城内的金军发射排枪,跟随的八旗汉军们第一时间逃窜。 金兵也被带动,气势为之崩溃,看见八旗汉军们高声惨叫,也都没有半点抵抗的心思,连忙后撤。 只是他们和辽军不同,这一撤,便是一场兵败如山倒的大崩溃。 阿敏接连砍了几个溃逃的八旗汉军也无济于事,就连他自己和身边的巴牙喇护卫,也被败阵下来的逃兵人流拥到南门大街口。 金兵们拥挤成了人善人海,好不容易打开城门,可是刚才出去,转瞬便遭到了一阵排枪、 固原总兵郭钦接了熊廷弼的檄令后便轻装简从,第一时间赶到南门,将这个口子堵住。 边军火器营的鸟铳手们将黑洞洞的三轮排枪对准城门,逃窜的金兵们才刚打开城门,便被射成了筛子。 几十个跑在最前的八旗汉军直接变成尸体,后面的人开始再向后退,但是城内的人却又把他们向外挤。 很快,第二轮排枪隆隆而至。 此刻的金兵,丧失了往日强悍的战斗力,已经完全沦为了明军火器手的活靶子。 败退的金军立时又向北侧拥挤,刚刚来到城下,城头立即又出现一排令人心悸的鸟枪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0节 宁夏总兵马永出现在城墙上,大笑道:“鞑子们,我在此等你们多时了,给我放!” “不能让他们接近城门,一个都不留!” 又是一轮排枪,鸟铳手们甚至都不需要瞄准,只顾装填子药,向金军人群里喂就行。 无数金兵应声倒地,这时,南门轰然而开。 金军又疯狂涌向南门,南门却并没有出现明军的踪影,金兵们更加激动,纷纷涌向城门,人挤马踏,死伤无数。 金兵从南门潮水般涌出,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去想为什么明军放开了一个口子,几乎全都只顾着四散逃窜。 阿敏逃出后不久,正打算召集部队反击,忽闻两声炮响,从左右两侧响起了一片喊杀声。 却是左良玉、赵率教率领本部辽军赶到,一个是车营,一个是全骑兵,追在逃散的金兵身后,不断砍杀。 萨尔浒城外,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在追杀金兵。 城内、浑河河岸、平原荒野上,处处都被明军摆开了战场,混乱之中,一名汉军旗都统眼见败局已定,顿时动起了歪脑筋。 于是他搭弓射箭,对正在指挥聚拢败兵的阿敏连发数箭。 阿敏后背连中三箭,惊叫几声,猛然栽落下马,不等他起身,立刻被身后疾驰的巴牙喇护卫们驾马踏过。 巴牙喇护卫们反应回来,立即勒停马蹄,下去查看,却见阿敏早已气绝身亡,满脸都是马蹄印。 ...... 随着莽古尔泰、代善、阿敏相继死于乱军之中,金国的四大贝勒仅存皇太极一人。 但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现在的金兵,人人都知道己方已经毫无胜算,三大贝勒的死讯,更令他们个个慌乱不已。 萨尔浒城外平原,四处都是逃难的金兵。 浑河南岸,萨尔浒城西,集结的是熊廷弼亲自率领的五万辽军,战场形势大好,各部在击溃眼前的金军后,纷纷向中路合围。 熊廷弼也不例外,他正率领辽军列阵布炮,向前缓缓进军,用声威逼迫金军后退。 此刻的皇太极,虽说也是不断改变战策,但实际上他命令发出去的速度,已经跟不上其余几路金兵崩溃的速度了。 昔日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金兵,在明军的攻势下,正在土崩瓦解。 熊廷弼五十多岁,但却身强力壮,他多年镇守辽东,其部辽军兵精善战,加上火器部队的优势,在野外已经不虚八旗军。 听见阿敏被杀的消息,熊廷弼即领中军,开始向皇太极唯一尚存建制的两黄旗发动总攻。 皇太极眼见,南路北路,四处逃窜的金兵已经铺满荒野,眼见逃兵浑身血污,腿折臂残,不禁不寒而栗。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炮声。 皇太极神情一凛,紧紧握着虎头刀,眼眸微动:“熊廷弼要进攻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决战萨尔浒(上) “杀!杀!杀!” “大明万胜!” “陛下万岁!”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出关的十万九边精锐开始从各个方向朝皇太极所在的方向前进。 自从开战,明军的炮声便一刻都未曾停歇。 这炮声由远及近,很快到了皇太极的眼前,随着一颗弹丸砸落到两黄旗人群中,明军的重炮袭击呼啸而至! 无数的霰弹不知从何处击发而来,在空中爆裂开来,然后如雨点般落下,一砸一片,令金兵苦不堪言。 随后,皇太极正前方的五万辽军精锐开始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好似一条黑线,缓缓前进。 皇太极知道,现在距离明军各个部队合围过来,还有些时间,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坐以待毙,从不是他的风格! 号角阵阵,两黄色旗帜,迎风抖动,图尔格及扈尔汉都骑着一匹红色烈马,显得器宇轩昂,精神抖擞。 最前方的皇太极,更有一番不似传统女真酋长的风度翩翩。 战马飞驰,两黄旗骑兵在皇太极、图尔格、扈尔汉三人的率领下三路排开,继而如同四顾潮水,疯狂涌向前方熊廷弼的中军。 大军跃过沟壑,涉过浅河,忽听前方明军大阵中传出一声暴喝。 “换阵!” 辽军兵士飞快走动,几乎在数息之间,便变换成了一个鸟铳手在外,盾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的堂堂大阵。 在一杆熊字帅旗下,站着一排排手持长枪、大刀,腰佩利剑,头戴八瓣尖帽铁盔的督标营兵士。 这五万辽军,黑压压形成了一片极厚的人墙。 就连图尔格和扈尔汉见了,都是微微蹙眉,他们知道,要想击穿这样一堵人墙,简直难如登天! 熊廷弼久经沙场,尤其和女真人交手最多,他深知对方优势在于骑兵,能骑善射,而自己的辽军善于结阵搏杀。 扬长避短,这是最基本的作战思路。 未等皇太极亲领的两黄旗八旗铁骑靠近,熊廷弼便一声喝令:“推出遮箭盾车!” 明军阵前很快小跑出一队身着深红色衣甲的兵士,为首一员将领,正是奉旨出关的秦军总督孙传庭。 秦军推出数百辆专为克制东虏骑兵箭雨的盾车,辽军鸟铳手站在盾车前,随时准备后撤,而又有秦军长枪手和刀盾手列在盾车两侧,以车结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 出征此战前,孙传庭曾于家中写下“老骥伏枥”四个大字,把它挂在正北墙上,以激励斗志。 两军越靠越近,明军首先发镇虏炮及虎墩炮轰击。 一时震天撼地,战场上浓烟滚滚,杀声四起,两黄旗的骑兵迎着炮火冲杀,死伤多人。 火炮声音越来越大,浓烟愈发浓烈,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两黄旗骑兵了,图尔格趁着烟火弥漫,从左侧突然杀到。 鸟铳手甚至没来得及放铳,就被撞了个满怀,一时间伤亡不小,但是左侧的鸟铳队迅速退回,由后阵的刀盾手和长枪手顶上。 左侧,图尔格率领的女真骑兵与蓟州总兵猛如虎的部下正展开白刃战,两军刀对刀,枪对枪,厮杀得异常惨烈! 图尔格率领的骑兵,不过五千余人,但人人皆是白衣白甲白旗白马,乃是皇太极身边最为骁勇善战的巴牙喇骑兵。 金军中,最为骁勇者才能担任马甲,也就是骑兵,而马甲中的佼佼者,才有入选巴牙喇护卫营的资格。 尽管阵前受阻,但图尔格亲领的五千巴牙喇骑兵,居高临下,还是将猛如虎的部下杀得不断后退。 蓟州兵毕竟刚刚在阵前被熊廷弼斩杀了原本的总兵,新上任的猛如虎,不仅在蓟州没有亲信和根基,也与部下不熟。 再加上有些人尚对老总兵之死心存不满,这就难免造成蓟州军战力发挥失常。 图尔格骑在马上,手挥虎枪去寻猛如虎,猛如虎这个名号也并不是浪得虚名,两人捉对相斗多时,仍难解难分。 猛如虎心生一计,率领西侧蓟州军稳步后撤,图尔格紧追不放,紧紧咬住蓟州军的屁股。 在路过一段坡路时,猛如虎脚下打滑,摔倒在地。 一下子看不见主帅,再加上本来蓟州的将校也对这名主帅不熟,都以为猛如虎是自己跑了,一下子军心大乱。 图尔格率巴牙喇骑兵冲杀过来,蓟州军全军溃败。 图尔格哈哈大笑,即率领三千余巴牙喇骑兵乘胜追击,追过约三里光景,熊廷弼后军的曹文昭和曹变蛟两路辽军奉命飞驰增援而至。 蓟州军毕竟是带甲的边军精锐,看见援军赶来,而猛如虎又出现在战场上,很快调整阵型,再次蜂拥杀回。 突然间两万明军蜂拥而至,图尔格大惊失色,急令撤军。 可这还没完,浑河北岸,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却是宽甸总兵满桂率领八千余骑兵率先赶来会合。 这些骑兵尽皆精锐,一人三马,人手一杆精悍短铳,一边击发,一边喊叫着冲杀。 图尔格率领的巴牙喇骑兵,乃是两黄旗中最为精锐的五千人,但对浑河北岸的明军根本毫无戒备。 一时间,人马慌乱,自相践踏,加之被宽甸骑兵威力巨大的手铳击中,死伤殊为惨重。 前军一乱,后军堵塞。 图尔格亲眼见到,自己身边的两名巴牙喇牛录,先后为明将曹变蛟和猛如虎斩杀。 他慌忙调转马头,趁机逃脱。 没走几步,身后却是传来一声大喝:“奴酋,哪儿跑!你满桂爷爷来了!!” 满桂为蒙古插汉部族人,但是现在已经完全汉化,说的是汉语,行的是汉礼,乃是熊廷弼麾下辽军最强的骑兵将官。 满桂手疾眼快,趁图尔格未曾来得及调转马头,便猛挥长刀,一刀抹过图尔格的咽喉。 这位后金开国的五大臣之一狼狈摔落马下,捂着不断飙血的喉咙,浑身极为痛苦的痉挛一阵,这才一命呜呼。 八千宽甸骑兵如同一柄长剑,在满桂的率领下,从北侧杀出,猛然间击穿了八旗骑兵中最为骁勇的巴牙喇骑兵。 图尔格已死,两员巴牙喇牛录也分别死于曹变蛟及猛如虎之手,余下的骑兵顿时惊慌失措,纷纷败退。 满桂、猛如虎并大小曹各部,一路越战越勇,一直追到中军厮杀的皇太极与熊廷弼侧翼。 第九百二十四章:决战萨尔浒(下) 皇太极坐在马上,忽见到前方烟尘滚滚吗,马上派出哨骑询问左右两路的图尔格和扈尔汉如何。 不多时,哨骑奔会,下马禀道:“汗王,左翼兵溃,奴才眼见明军扛着曹、满字号旗追杀而来,巴牙喇营只回来数百骑!” 皇太极一愣,连忙问道:“图尔格呢?有他的消息吗?” 左翼乃是最为精锐的巴牙喇护卫营,这五千兵马,放在十年以前,被明军击溃的事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哨骑闻言,摇头表示不知。 军情告急,手下的两名大将,尽皆不知所踪,从左翼溃兵情形来看,图尔格只怕凶多吉少。 眼看着大小曹和满桂的骑兵即将杀来,皇太极容不得再继续忧虑,火速派兵布阵,以应对战局。 就在这时,中军的正黄旗大军之前,尼堪营和正蓝、镶蓝两旗汉军忽然哗变,为首一员正蓝旗汉军都统挥着长刀: “弟兄们,报效朝廷的时候到了,随我砍了这帮豪无人性的狗鞑子啊!” 八旗汉军们,大部分饱受旗兵的欺辱,就连都统的地位尚不如一个普普通通的旗丁,又何况其他人。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1节 眼下大明反攻,奴兵三路皆溃,得胜就在眼前,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更加无人想为即将覆灭的建州卖命。 一时间,群情激愤,纷纷揭竿而起,临阵反正! 不过,头一个喊话的,总是众矢之的。 这都统话音刚落,便被和硕八贝勒之一的杜度,张弓搭箭射在胸前。 杜度,舒穆禄氏,正白旗人,世居浑春,初入侍努尔哈赤,甚信重。后从克哈达、乌喇等部,多有战功。 天启三年,皇太极继位,以战功最卓著者封和硕八贝勒,杜度位列其中第三名。 不过时至今日,皇太极当初为了巩固汗权亲封的和硕八贝勒,也都是死的死,伤的伤,仅有杜度还留在身边。 也就是说,偌大个八旗,现在该派的全部都已经派出去了,大部分人正在和明军拼命厮杀。 以至于在他身边,竟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 皇太极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今天,人才济济的大金国,居然会有一个不知道派谁去带兵打仗的时候! 杜度心中也为大金国今日的剧变而感到悲戚,不过他没有皇太极如此的溢于言表之上。 正巧,尼堪营和汉军旗的叛变,给了他转移情绪的机会。 射死那名都统后,尼堪营和汉军旗的势头明显为之一顿,杜度亲领一千余正黄旗上前,手持皮鞭,大声吼道: “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尼堪,怎么敢背叛大金!” “我看你们一个个都不想活了,那好,那就全都去死吧!等这一仗打完,本贝勒要把你们全家都砍头挂在老寨城墙上!” 然而,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又或许没有料到汉军旗这次会如此的决然,杜度还未曾喊完最后一句话,便突然感觉胸前好似多了什么。 他手中的皮鞭为之一顿,脚下沙硕也不断有血液如溪流一般滑落,越来越多,直至汇聚成一个血色小河。 直到这是,杜度才清醒过来,不过为时已晚,几名尼堪营的尼堪兵,已经将手中长枪深深捅进了他的身体。 随着皮鞭落在血水中,杜度的身体也猛然间倒在地上。 “和硕三贝勒!” 不少正黄旗的奴兵也似乎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事,纷纷瞪大了眼睛,大吼着与那些尼堪和汉军旗拼杀在一起。 更远处,战鼓声迭起,满桂和曹变蛟部的火枪骑兵你争我夺,已经近在咫尺,。而皇太极,则扬天长叹。 他心中明白,不过是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十年前还在天命汗手中强盛的大金,回天乏术了! 尼堪营和汉军旗人数虽然多于皇太极身边的一万余正黄旗奴骑,但双方拼杀起来,却完全不是对手。 很快,尼堪营和汉军旗就被杀得崩溃四散。 可在场的每一个正黄旗奴兵都没有半点喜悦,远处,辽军火器营已在总兵薛来胤的指挥下列炮在土坡之上。 引火,发射… 明军一旦发炮,便是地动山摇,数百颗霰弹发出,在奴兵的头顶爆裂成数千颗小弹丸,雨点般砸下。 几乎肉眼可见,身着黄色盔甲的奴骑顿时倒下了一大片,哀嚎有声。 但此时已到了最后关头,正黄旗奴骑全都知道,大汗正与他们在一起,人人都不惧死。 尽管所有的贝勒和大臣,阵亡的阵亡,失踪的失踪,但他们还有都统,还有甲喇额真,甲喇额真之下,还有牛录! 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拼了。 未等皇太极下令,正黄旗的两名甲喇额真便分出一人,领着数千正黄旗骑兵向左侧的满桂和曹变蛟部火枪骑兵喊杀而去。 一时,马蹄隆隆,烟尘滚滚! 曹变蛟骑着从蒙古购得的黄骠马,手持长柄精钢虎枪,一发现为首的正黄旗甲喇额真,便迎了上去。 冲击时,还不忘转头大笑:“满桂,他是我的了!” 后者闻言嘴角噙起一抹弧度,没有回答,只是更频繁用脚靴上的马刺去刺激坐下战马的马腹。 手铳鸣响,数百正黄旗奴骑人仰马翻,随后曹变蛟率领辽东铁骑与之正面相接,一时喊杀盛起,飞马如梭! 明军人多势众,火器上也更加先进,而正黄旗虽然占据弱势,却人不惧死,发挥出了最后的战斗力。 那甲喇额真见冲来的明军小将手持虎枪,不屑一笑,他在辽东与明军作战多年,从未受过抢伤。 他惯用一手铁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曹变蛟举枪向刺去,这甲喇额真交叉铁锤,当啷一声,就将虎枪牢牢架住,任凭如何也挣脱不开。 眼见曹变蛟陷入焦灼,身旁家丁纷纷拍马一拥而上。 曹变蛟也趁那甲喇额真一时疏忽,手中放劲,将虎枪猛然抽回,随后一记横扫。 甲喇额真以一打多,逐渐落入下风,一个疏忽就被扫中,随即闷哼一声落在马下。 曹变蛟立时将银色枪尖对准了他的脖颈,打算留个活口。 谁想,陷入绝境的鞑子们就没打算活着走出战场,为避免被活捉受辱,这甲喇额真一个箭步起身,冲向一名家丁。 那家丁也慌了神,一刀过去,甲喇便横死当场。 曹变蛟眼见如此,也并不多求,转头一看,此时战场已然明晰,冲过来的数千正黄旗,也已被满桂和他的辽东骑兵分割消灭。 正面,熊廷弼自领中军赶来。 南侧,郭钦、姜弼等边军总兵也都纷纷映着炮声杀来,将皇太极所在的数千奴骑,团团围困在正中。 第九百二十五章:皇太极之死 皇太极多年野外征战,脸色显得熏黑,方脸两鬓与漆黑的唇髭由于多日未曾修理,都显得老长。 遥相呼应的是,他的面色有多颓废,驾马而来的熊廷弼面色就有多么的神采奕奕。 皇太极想起了临终时的老汗王,眼角竟然有些湿润。 近年,跟随老汗王起兵征战的费英东、博尔晋、劳萨这些能征善战的多罗贝勒,还有阿敏、代善、岳托、多尔衮这些曾经的竞争对手,全都一个个死于明军手中。 由于节节败退,大金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昔日纵横无敌的八旗军的士气,也是愈发低迷不振。 此次,皇太极仍旧身着明黄色的纹龙甲胄,骑着汗血马,不过他把过去惯用的虎头刀改成了双刀。 熊廷弼带领中军从东侧,与北、南、西三路明军会合,四路大军总计十余万精锐。 明军摆开阵势,将数千个黑洞洞铳口对准了中间仅剩数千的正黄旗骑兵,但却迟迟没有进攻。 皇太极知道,这是熊廷弼等着与他叙旧呢。 最终,还是他赢了…… 随后,他驾马来到两军阵前,熊廷弼也驾马上前,薛来胤连忙阻止,却被他轻轻推开。 两人相隔四五步的距离,面上的神态却截然不同。 皇太极二十余岁壮年,却显得十分劳累。年长他三十余岁的熊廷弼,却仍然老当益壮,好像焕发了第二春。 他们对视良久,却是皇太极唏嘘一笑:“熊蛮子,你赢了!” “你只觉得是我赢了。”熊廷弼冷冷一笑,“这一仗,胜得不是我,是当今的皇帝,是天下的大明子民。” “若是没有皇帝支持,没有百姓的爱戴,我是万万打不赢这一仗的。” “你倒看得清楚…”皇太极逐渐接受了失败,将双刀狠狠插在泥土里,抬眸道: “朕可以自刎,但你要放过我女真族人,我会让远遁漠北,再也不要回来招惹大明。” “呵…”熊廷弼冷笑:“经过了这么多,你真还觉得这可能吗?当年成祖皇帝信任你们,给了你们安家之所,换来的是什么?” “数百万辽民因你建州的反叛而流离失所,他们的惨状,我至今刻印于心底。我若放了他们,便是对不起这些被残害的百姓!” “真要如此么?”皇太极转头一看,看向那些正黄旗的勇士们,凄然道:“就绝无第二个可能了?” 熊廷弼摇头,眼神极为冷漠:“战争,就是残酷的!” “我皇帝下达的旨意是‘荡平建州,绝户女真’,此乃天下人心之所愿,不是我个人能说了算的。” “那…留我一个全尸如何?”皇太极的要求进一步降低。 熊廷弼再度冷漠的摇头,“你的首级我会亲自割下,呈上京师,献给陛下,这便是我对你唯一的仁慈!” 皇太极叹了口气,正欲说话,身后唯一尚存的那名甲喇额真,却是一声呼哨,将暗箭射出。 他瞄准多时,方将暗箭射出。 “嗖——”地一声,箭簇被精准送入熊廷弼左胸。 甲喇额真瞄得很准,手劲也很大,若是离的近些,熊廷弼可能真要死于此箭。 然而双方距离太远,这支箭簇射到熊廷弼身上时,只是穿透了山文甲的肩甲,并未造成太严重的伤势。 “督师!” “快救督师!” 四面明军,早就在十分紧张地看着中间两人,熊廷弼一经中箭,其余三面顿时千铳齐发,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比雨点更密集的铅弹射到中间数千正黄旗奴骑的中间,使得他们顿时如割麦子一般倒下一片。 随后,十万明军如潮水般冲向正中间。 “杀!” “杀奴!” 薛来胤一见熊廷弼中了暗箭,顿呼建奴不可信,立刻率领中军蜂拥而上,他自己则拨马飞速来到熊廷弼与皇太极身边。 “你们带台台回去,我来会会这老奴!” 皇太极其实并无此意,但那甲喇于他来说,也是想要挽救战局的忠诚勇士,自然没什么话好说。 他捡起双刀,笑了笑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一起上吧。” “我与你们孱弱不堪,只会坐殿的明国皇帝不同,我是能搏猛虎的大金皇帝!” 薛来胤掂了掂手中雁翅刀,冷笑: “吃屎长大的狗奴酋,嘴里果然吐不出什么好话。最后,坐殿的天子赢了,骑马的奴酋输了。” ......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2节 从一六一六年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各部,建立所“大金”,以七大恨檄文祭天叛明开始,及至如今天启八年四月中,这场明金之战,才算结束。 从第一次萨尔浒之战杨镐统领明军的惨败,到朱燮元辽东之战的转折,再到熊廷弼第二次萨尔浒之战的全面获胜,可谓一波三折。 这一战,历经万历、天启两朝,足足打了二十二年,打得辽东地区民生凋敝,人口骤减,到处破败! 萨尔浒决战中,熊廷弼统领的明军,在战术上完全压制了皇太极的金军,并且单兵和集团作战能力也都超越了女真八旗,最终三路取胜。 这一战中,明九边大军涌现出了数之不清的优秀将领,有郭钦、姜弼、姜让、马永、满桂、候世禄、曹文昭、毛文龙这些早已成名的大帅。 也有如孙传庭、卢象升、曹变蛟、赵率教、左良玉、猛如虎,这些早年在军中历练的后起之秀。 随着明军在萨尔浒作战的全面胜利,南路的金军也开始崩溃。 九边大军分散开来,带领卫所军队重新夺回失陷的辽东城、堡,并且兵分数路,向赫图阿拉挺进。 皇太极的首级被身受轻伤的熊廷弼亲自割取,传命传首辽东,这极大打击了现存女真军队的士气。 各路明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失去了全部主力及绝大部分能战的贝勒、额真的金军,再也没能组织起一次有效的反击。 辽东之战,最为突出的还是早年被冠名大小曹的曹变蛟。 其只有十九岁,但却在萨尔浒决战中统领辽东铁骑,屡立战功,阵斩伪金五贝勒,努尔哈赤第五子莽古尔泰,并且多次突破金军防线。 此战之后,就连熊廷弼都称他作“小曹将军”,威名远扬。 第九百二十六章:一切有我 曹变蛟抵达赫图阿拉的前一天晚上。 天聪汗兵败身死于辽东经略熊廷弼之手的消息随着败兵传回老寨,城内人心惶惶,纷乱四起。 随着明军反攻的脚步日益临近,旗人们再也压制不住城中的汉人了,也就是他们口中肮脏、低贱的尼堪。 尼堪动乱,杀死旗人庄主的消息不断传进汗王殿,哲哲坐在殿上,听见不断传回的消息,却是根本束手无策。 八旗主力在这役尽丧于萨尔浒,几乎所有能征惯战的贝勒和额真们全都战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和女人孩子。 而明军还有十余万大军,算上卫所兵或许更多。 兵败如山倒,就连她这个大福晋都自身难保,谁还有心思去理会城外那些圈地的旗人田庄地主。 哲哲叹了口气,环视众人,幽幽说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尽快撤出老寨,带领剩下的旗人向北迁徙吧。” 在场的除却少数巴牙喇护卫和几名贝勒外,余下的大部分是皇太极的福晋、侧妃们。 这些女人早被明军如狼似虎的凶名所震慑,更毫无抵抗之心,纷纷点头,抬起脚就要去回宫去抢金银细软。 她们才刚动作,便传出一声娇喝: “别动!” 众人回首望去,却发现是年轻的布木布泰,即皇太极最为宠爱,宠爱到甚至不肯忤意愿去强行占有的大玉儿。 布木布泰说道:“难道你们忘了天命汗七大恨讨明檄文的内容了吗!就这样退走,我们还有何面目到九泉之下,去见老汗王的在天之灵?” “城中还有旗人十余万,妇女老人全都上阵,人数比明军加起来还要多,各地尚有更多的旗人势力,他们都会来老寨援救。” “只要我们抵抗住了明军的的第一次攻城,就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布木布泰的厉声呼喊,令在场所有人动容,就在犹豫的间隙,从门外传回一声无奈又深沉的话: “大玉儿,别说了,我们抵抗不住明军的任何一次进攻。” 布木布泰转过头,瞪着汗王殿外:“是谁?说出这样的话来,扰乱军心,其心可杀!” “是我,爱新觉罗·多尔衮……”一身戎装却灰头土脸,表情仍显惊魂未定的多尔衮出现在众人眼前。 萨尔浒一战,他算见识到了现在明军的能耐。 能逃出萨尔浒,还多亏了正白旗护卫们的拼死相送,经历了万般磨难,这才在明军杀到赫图阿拉之前,赶了回来。 “是你…?”布木布泰发现来人,尤其惊讶。 多尔衮有多心高气傲,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可以说是现下大金能力最强的年轻小辈。 这一战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他回来,都被打破了胆。 “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是天命汗最喜爱的十四贝勒!” 布木布泰瞪视多尔衮,几步来到他面前,面色潮红,不知是被呼呼进殿的寒风冻的,还是怎么。 “我知道,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我才会苦苦支撑着,带着这副屈辱的败罪之身,从萨尔浒跑回来,带你们离开!” 多尔衮也不甘示弱,这一次,他不会再依着自己的喜欢,便惯着大玉儿的刁蛮了。 布木布泰第一次见到多尔衮对她是这样的神情,一时泪水噙满了眼眶,委屈得犹如一汪清泉。 “我过来时,亲眼见到了我大金各地八旗,是如何被明军击溃的!”多尔衮走到原本皇太极的位子前面,站在哲哲身边,目光坚毅说道: “明军的骑兵都有手铳,远远就能打到我们,明军的新式炮,比红夷炮更轻,比将军炮威力更大!” “若重炮攻城,我大金绝无守住老寨的可能!” “天启一朝至今八年,明军的火器实力便与此前天差地别,大金若再不知变通,遵循守旧,只怕连北迁的机会不再有了!” “正因为我想要将大金延续下去,让父汗的事业不至于彻底湮灭,我才要回来,带着你们离开!” 多尔衮一口气说了如此多的话,每一句都是铿锵有力,字字句句的打在布木布泰身上、心里。 哲哲深深看了一眼多尔衮,她从今年才刚二十岁的多尔衮身上看到了当年以十三副遗甲起兵的天命汗。 看见多尔衮回来,被皇太极遗忘在后宫里的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们,才是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哲哲下了一个思虑很久的决定,她说道:“天聪汗已死于萨尔浒,大金不可一日无主,当立新汗!” “多尔衮为天命汗最喜爱之十四子,少而聪颖,勇武不输巴图鲁,当为新汗。”说着,她环视诸人,冷淡问道: “你们以为呢?” 多尔衮也是从未想过这件事,他连忙推辞。 “大福晋,这怎么好,我多尔衮不过是败军之将,又无军功,若为大汗,恐怕人心不服。” 哲哲雍容地坐在旁侧,拍了拍多尔衮的腿,将他拉到虎皮的汗位上,说道:“现在只有你是大汗的直系子弟,就算效仿明代宗皇帝,也当为新汗。” “大金正处在灭国的边缘,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短短几句话之间,多尔衮的心性却是发生了天差地别的改变。 大汗之位,那皇太极弑杀自己亲母阿巴亥,逼其殉葬,为的就是这个位子,此刻离自己近在咫尺,怎能不心动。 多尔衮眼眸微动,他的微表情,早已被布木布泰看在眼里。 大玉儿冷冷一笑:“多尔衮,我本以为你是这天下的真英雄,没想却也是庸俗凡子一个!” 多尔衮望向布木布泰,他对她的感情,十分复杂。 耐不住众人的请求,或者说多尔衮原本也就对这个位子垂涎三尺,无论怎么样,现在的金国,没有比扶他继位更好凝聚人心的办法了。 多尔衮站起来说道:“承蒙诸位福晋,王公贝勒信任,我多尔衮在此立誓,必带领建州躲过明军截杀,顺利北迁!” “至于日后之事,便等北迁寻一处稳定居所,找寻天聪汗消息,由他带领我们再杀回去,报仇雪耻!” 随后,他转头望向哲哲,深情道:“大福晋,此后一切有我。” 后边的话,自然是托词。 多尔衮亲眼所见,熊廷弼已将杀母仇人皇太极的首级传首辽东,只要能逃出去,一切便是他的。 虽然,现在的金国所剩下的东西不多。 第九百二十七章:踏平赫图阿拉 对整个女真来说,天启八年五月二十二日这天夜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熊廷弼自萨尔浒决战后,只下达过两道督师檄令。 第一道:将皇太极传首辽东,随后封验,送入京师呈给天启皇帝。 第二道:倾巢而出,收复失地。 明军发动了二十年来规模最大的反攻,士气如虹,杀得昔日以勇力为名的八旗兵个个抱头鼠窜,一泻千里。 金国境内,处处都有田庄的汉人揭竿而起,反抗女真的压迫统治。 十余万明军兵分数路,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高歌猛进,毛文龙的东江军也从朝鲜登陆,以势如破竹的姿态一路北上。 赫图阿拉尚且夜深人静,但是多尔衮的眼眸十分忧虑,他知道,明军距此不远了。 他已经能感受到脚下的石砖在因战马奔腾而微微跳动,听见更远处炮火天,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 等待有时,多尔衮见哲哲从此前皇太极与她的屋子回来,与风卷残云般席卷金银珠宝的众多福晋不同,她只拿着一个小包袱。 不用想,这是与皇太极多年的见证。 哲哲说道:“大玉儿还在屋里…”见多尔衮拔腿便走,叹息又道:“她不愿走,要与老寨共存亡。” “她说,离了赫图阿拉,大金便再也不是原来的大金了。” 多尔衮脚步顿在屋檐下,看着静谧的宫苑,仰望清冷的明月,全然明白心爱的大玉儿的想法。 冷风徐徐,哲哲一哆嗦,“天越发冷了。” “炮声也更近了。”多尔衮最后望了一眼屋内,便决然离开,说道:“我们走吧。” 约莫收拾了两个时辰不到,多尔衮便带着余下不多的八旗兵,护着爱新觉罗最后的宗亲们自赫图阿拉城内的贯穿大路上驾马疾驰离开。 眼见爱新觉罗家的人都逃难去了,城中旗人们更连最后一丝侥幸也不剩下,纷纷裹挟着包袱,扔下手头的一切,跟随向北。 ...... 然而,高歌猛进的明军没有给他们更多撤离的时间。 多尔衮离开后不到半个时辰,远处烟尘滚滚,天空上陡然出现近千颗霰弹,散落成弹丸,呼啸落在赫图阿拉城内。 “砰砰砰砰——” 数千颗弹丸落在城内,好似下了一场陨石雨,将各处的金军工事全都击毁成碎片。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3节 远处山坡上,一杆“明”字号高招旗迎风升起,数门重炮被数十名辽军兵士推向山顶,齐齐对准了城门。 随后,映着猛烈的炮声,赫图阿拉城颤颤巍巍的城门支离破碎,山坡上陡然间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马蹄踏着冻土,演奏出一曲震撼人心的乐曲。 密密麻麻的明军骑兵率先冲下,自各门冲进赫图阿拉城内,随后,便是更多的步兵,从城门、城墙上翻越而过。 明军冲进城内,随即展开一场一面倒的大屠杀。 这一刻,所有人都倾尽了全力,高喊着“万胜”的口号,去为二十余年来被女真凌辱、残杀的亲人报仇。 一队辽军骑兵冲在赫图阿拉的大街上,直接冲向一片聚拢的旗人中间。 霎时间,惨叫连连、短肢横飞,辽军骑兵左冲右突,用刀砍,用长枪窜刺,也用手铳射击。 总而言之,用尽一切能用的手段,让整个赫图阿拉看不见一个活人。 愈来愈多的明军进城,喊杀声逐渐变成了接连的惨叫声,建筑物被推倒的咣当声,以及躲藏旗人被发现而引起的惊呼声。 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将领会去约束军纪,二十二年的鏖战,当年鞑子是怎么对自己和亲人的,如今都要加倍奉还。 朱由校的旨意也很干脆,六个字,牢牢刻印在每个人的心底——“灭其国,绝其种。” 汗王殿内。 十八岁的鳌拜向比她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布木布泰,最后一次叩首谢恩:“鳌拜一门,深受汗王大恩,此刻更不能狼狈逃窜,与小贼多尔衮为伍,奴才最后一次向侧福晋叩头!” 随后,他站起身来,抽出大刀,向周围仅剩下的十余名镶黄旗奴兵喊道:“大金的勇士们,随我出去杀光这些明狗!” 十几名金兵喊叫着冲杀出去,随后,便在汗王殿的殿外想响起一连串激烈的厮杀声。 但是很快,厮杀声戛然而止,变成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了汗王殿的内屋外,明军的脚靴摸到了门口,随后,一名参将小心翼翼地掀开印着窗花的卷帘。 发觉屋内没有异常,这才走了进来。 更多的明军蜂拥而进,很快都将目光锁定在一个正襟危坐在炕上,身着女真族福晋华贵服侍的女人身上。 曹变蛟跨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鳌拜刚刚洒下不久的鲜血,他将鳌拜睁着大眼死不瞑目的首级扔在地上,眯起眼睛道: “你是什么人,其他人呢?” 布木布泰这才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她的美貌,将许多人都吸引住,不自觉将紧握的刀枪松了一些。 布木布泰斜着眼睛,满脸都是高傲: “博尔济吉特氏,布木布泰,科尔沁贝勒宰桑-布和之女,孝端文皇后侄女,敏惠恭和元妃之妹,天聪汗的侧福晋!” 曹变蛟心中一惊,随即上下打量她几眼,冷笑:“你的大金完了,现在这些称号现在没有半点意义。” “你们女真欺压我汉人,种种劣迹,可想过有今天?” 布木布泰脸上噙着冷笑,说道:“我既然选择留下,就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要杀便杀,来吧!” 曹变蛟制止住了正欲冲上前去的兵士,冷笑:“将她身上的衣服扒光,换上我汉人的囚服,锁拷游街!” “送到京师,听凭陛下发落!” 布木布泰一愣,随后便要起身去冲过去拿立在一旁的刀,只是她的手才刚碰到刀柄,便被曹变蛟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打掉。 曹变蛟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直视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退却和怜香惜玉之情,脸上全是凶狠之色。 “想死?没有那么容易!” “来人,把她的嘴给我堵住,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要让她活着到京城游街示众!” “还有,传我的命令,女真族人,不分老幼妇孺,杀无赦,将赫图阿拉城夷为平地!” “派出轻骑,向北追杀!” 第九百二十八章:我们来晚了 第二天,清晨。 太阳照常升起,毫无保留的将阳光洒落到辽东的冻土上,但是偌大一个赫图阿拉城,却好像是突然间消失了。 持续了一夜的跑动声、喊叫声,都以最后隆隆阵阵的炮火声而宣告结束,数道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街道上,满目疮痍。 这座有着近三十年的历史的金国首都,便这样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此刻它的境况,更说明辽东的汉人,对鞑虏的怨恨有多深。 明军陆续从城内撤出,分别在各个将领的带领下,继续向北、东两个方向而去。 “小曹将军在此役中的表现,当真是出类拔萃,不输于你的叔叔曹文诏了,一战成名,可喜可贺!” 宽甸总兵满桂拉着马走在大路上,转身笑道。 虽然满桂曾为蒙古插汉部族人,但时至今日,他却早就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对大明朝的忠诚。 对他,曹变蛟还是颇为尊敬,讪笑说道: “总镇说的哪里话,此战是陛下定鼎军心,台台运筹帷幄,我不过是喊打喊杀罢了。” “喊打喊杀,也是门学问啊,这方面,你小子确实行。”满桂哈哈大笑,随后回望了一眼身后倒塌成一片废墟的赫图阿拉,语气凝重起来: “没想到,赫图阿拉城就这么没了!” 曹变蛟也叹道:“是啊,我本以为这一战结束,我会身心舒爽,十分轻松,可现在却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看看这片土地,二十二年前,它还曾是商铺林立,人丁兴盛,所产粮食甚至足以负担九边的军粮。” “二十二年来,死了多少我大明的军士!” “沈阳贺世贤、抚顺张承胤、清河邹储贤,还有第一次萨尔浒战时阵亡的杜松、王宣、刘綎…” “又有多少人死于建奴之手,这些仇,总算是报了!” 满桂的脸上也并无什么战胜后的喜悦之情,这份胜利,来得太过于沉重了。现在的辽东,哪家不曾戴孝,谁人不对鞑虏恨之入骨! 在辽东提起建奴,都是咬牙切齿的仇恨! 两人驻足片刻,满桂翻身上马,抱拳说道:“我们一夜在此地杀了五万鞑虏,但收复的是大明的土地,还要休养生息才是。” 曹变蛟点头,自然明白满桂是在提醒自己,注意约束军纪,不然叫底下人杀得兴起,便会出现抢掠之事,性质也就不同了。 他说道:“总镇去吧,我留守于此,严束军纪,颁布军规。朝廷王师,必会对辽民秋毫无犯!” 满桂总算放心,他转过身去,扬起马鞭,恰似风华正茂,随即向身后大路上早就等待多时的宽甸骑兵们喝道: “诸位,随我去追杀建奴,收复失地!” “追杀建奴,收复失地!!”一时间,周围又是群情激昂,数千骑兵隆隆而去,卷起阵阵烟尘。 目送满桂一行人离去,曹变蛟转身向城内走去。 赫图阿拉已成废墟,但在废墟之上,一座大明的新城正冉冉升起,被欺压了多年的辽民纷纷走出房屋,第一次迎来属于他们的自由。 “明”字号的旗帜,二十二年后再一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周围不断赶来和开进的明军,更是令他们心中安定。 日盼夜盘,总算是盼到了朝廷反攻的这一天。 只是,对这里大部分苟延残喘的汉人来说,这一天来的太迟了,终究还是太迟了… 街道上,不是兴奋的呼喊声,便是凄厉地恸哭。 辽民们众生呦喝,拍手庆祝,小孩子们踩在废墟的砖石碎瓦上欢快的奔走,却也有人瘫坐在废墟中,悲声迭起。 一名五十余岁的老人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他是个常年为八旗庄田主侍箭的老阿哈,生活得没有一点儿尊严,若不是朝廷杀了回来,这样的日子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二十二年前,他三十刚出头,风华正茂。 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有一双可爱乖巧的儿女,以及一处小院,终日以打猎、砍柴为生,拥有一个幸福的小家庭。 这是多美好的日子啊… 然而,随着建州反叛愈演愈烈,明军数路皆溃,诸城诸地接连失陷,形势愈发败坏起来。 他的一切都在那个夜晚,被那些梳着金钱鼠尾,满嘴腥臭的鞑虏夺走。 他眼见着自己的妻子受辱投井而死,眼见着老父老母死于鞑虏之手,眼见着女儿的小指被鞑虏一颗一颗的砍下,却无能为力。 这二十二年来,他在夜晚做过数不清的美梦,全都是朝廷杀回,带领他们驱逐鞑虏。 曹变蛟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扔开几个石块,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他多想拍着这老汉的肩膀,告诉他一声:别怕,我们终于杀败了鞑虏,我们回来了。 可他做不到… 曹变蛟狠狠将拳头锤在地上,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战场上的铁血将军,在这一瞬间,滚滚落泪。 “我们应该来得再早一些!” “为什么不能早点打过来!!” 他咕哝两声,站起身,踩在一个高粱之上,向深深周围鞠躬,深情说道:“是我们来晚了,让大家受委屈了!” 话音落地,余下的辽军兵士余也都低下头,没有人为自己打败了鞑虏而沾沾自喜。 是啊,有什么好高兴的? 这些年来,辽地有数以百万计的辽民死于建虏之手,这一切全因朝廷军队的无能和软弱! “建虏已被彻底击溃,此刻我朝廷大军正在向北追击,他们再也会不会回来了!” “朝廷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们,紫禁城的当今天子,日夜盼的,就是能早一日杀败建奴,夺回失地!” “此后大家再也不用担心会受到建虏的欺压,你们和我一样,都是大明的子民!” 曹变蛟说完,再度深深一揖。 他的话,令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 多尔衮带着几十名爱新觉罗家的亲眷,除却数千留守赫图阿拉的八旗战兵以外,还有数万扶老携幼跟随的旗人。 他们相信多尔衮,能在这个时候带他们逃出去,东山再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4节 第九百二十九章:追击失利 一行人不敢多做停留,恨不得爹娘给他们生了四条腿,越是向被,便越是能听见明军在身后愈发逼近的马蹄声。 多尔衮带领仅剩的族人一路向北,跑了几天几夜,终于渡过木伦河,在一片荒草甸子处歇了脚。 这里草深林密,环境也相当僻静,可以轻松藏匿几万人,算得上是多尔衮北逃以来发现的最好藏身地。 跑了几天几夜的旗人们早已人困马乏,又渴又饿,就连多尔衮坐骑上本来油亮的鬃毛,现在也跟水洗了似的。 他的坐骑饿得直打响鼻,看见蹄下的芳草,放慢脚步,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向里一步。 看见与自己征战多年的大青马成了这副样子,多尔衮也十分心疼,他对身后一名身着正白旗盔甲的牛录说道: “你们在这里歇歇,我去前面山上,看看能不能给大福晋找些吃的过来。” 说罢,便把自己手上的马缰递给了那名牛录,直奔前面一望无际的荒草甸子走去。 大青马被累得喘息不止,前腿插在浅水里,一会儿吃草,一会儿伸长脖子咕咚咕咚喝水。 多尔衮来到一处小坡上趴好,在他身后,黎明前的荒草甸子寂静无声,只有蛐蛐和青蛙的叫声不时入耳。 他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随后猛地扔进浅水荒草之中,顿时惊起一片落雁。 多尔衮一喜,连忙起身。 有雁就有蛋,看来今晚上哲哲的吃食有着落了。 于是,他踏着浅水不断向前,向落雁群被惊起的地方跑去,果然,草窝里,正有一片孩童拳头大小的雁蛋。 多尔衮一路走,一路捡,装了满怀。 他心满意足地抬起眼睛,可眼前一幕,却令他张大了下巴,甚至连刚捡起的雁蛋落在水里也不顾了。 不远处,正有一片小山村升起袅袅炊烟。 看见这一幕,多尔衮地喉头一阵耸动,不自觉咽下了许多口水,身后也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人烟,大伙的食物有着落了!” 多尔衮一愣,但也很快笑道:“大家逃了几天几夜,要速战速决,只抢吃的,抢了就走,以免明军追上。” 身后几名奴骑纷纷满口答应,但却无人放在心上。 数里外,山村中正有数道炊烟升起,正当太阳升起,百姓们全都起床各自忙活。 一名猎人正潜伏在距山村不远的地方,等待野鹿慢慢走入陷阱,眼见野鹿便进入陷阱,可是忽然,它却扑腾跳起,飞快离开。 猎人不明所以,满脸懊恼,起身却是瞪大了眼睛。 数千早就饿极了的八旗骑兵正疯狂像他冲来,猎人忙不迭向后跑,可是八旗兵们并不会给他任何生的机会。 那名奔在最前的牛录向猎人身后随手一刀,然后马不停蹄冲进山村,很快,炊烟消失了,山村中响起一片的惨叫声。 ...... 当天晚上,一队明军奔过荒草甸子,想来到前方村庄补充给养,方才还在抱怨是大海捞针的把总,转眼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为首一员辽军千总,蹲在村庄正中间一个村妇裸露的尸体旁,伸出手拈起血迹闻了闻,凝眸道: “是鞑子们的踪迹,去告诉总镇,找到他们了!” 这名村妇的尸体衣衫不整,很显然是从不远处的茅草屋中慌不择路的跑出来,然后被石头绊倒,重重摔倒在地。 山村中的景象异常凄惨,整个村庄三十余户,二百余名百姓,男女老幼都无一活口。 许多女人都是和刚才那个村妇一样的情况,死状凄惨。 辽军千总或许是全国各地同级别将官见到此类场景最显平静的一个,在辽东十多年,他已经见惯了这些。 就是寻常,一个村庄的百姓都会被各种理由凌虐,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慌不择路的时候。 千总随即起身,命人挖了一个大坑,将全村二百余口人草草掩埋,立了一块简单的墓碑。 这时,一名百总走来,“千总,发现大量马队踪迹,看来正是鞑虏北逃的方向无疑了!” 千总攥紧拳头,随后大声说道:“留下十个人等待总镇,余下的人马,随我顺着痕迹,星夜追杀!” “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一声令下,近千辽军骑兵拿起手铳,翻身上马,顺着多尔衮一行人北逃的踪迹追杀。 不多时,满桂带领数千骑兵隆隆赶来,看着眼前这一处鼓起的小山包,眼中燃起了烈火。 “给周围的各路人马传话,就说在木伦河发现奴骑北逃的踪迹!” ...... 奴儿干都司,南起接连朝鲜的鸭绿江,向北直抵如今俄罗斯沙皇国境内,境内以荒草树林居多,土地贫瘠,村庄稀少,但纵横却有数千里。 尤其是特殊的环境,使得多尔衮一行人马队的踪迹只需一日便可被浅水上涨所掩盖。 在这样的地方去找一群根本不愿意现身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尽管快马加鞭,身在辽阳的熊廷弼接到消息的时候,也已经是七日后了,这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熊廷弼立即来到地图边上,将目光锁定在了木伦河。 木伦河地界,曾是奴儿干都司下属卜颜卫境内,该卫早在二十余年前就已经弃置,当年的守军,更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木伦河向北,便是以荒草甸子和浅水滩、小树林为主的地形,一望无际,想到这里,熊廷弼嗟然一叹。 首批追击的辽军千总郑利部近千骑兵现在音讯全无,只怕是受了多尔衮的奸计,凶多吉少。 就算满桂当时与多尔衮只隔着一天不到的路程,但方向无法确定,而且其部只有数千宽甸骑兵,搜索如此大的一片区域,更是难上加难。 其余各路,在收到满桂消息后都迅速向木伦河一带靠拢,但明军以步兵为主,在这样的地形上,行军速度被大大降低。 当最快的一支赶到木伦河附近时,已经是发现多尔衮行踪的三天后。 数万明军将木伦河方圆数十里搜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其它踪迹,反倒浪费了数日的时间。 熊廷弼将目光移动向北,从木伦河往北,就要经过朵颜卫的地界。 现在朵颜卫的蒙古领主永谢布归顺于大明,多尔衮不可能去那,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向东,经纳木河前往脱木河,去更远的远东。 不过消息来的终究是太慢了,就算现在立刻发檄令,一来一去至少又要十天时间,到那个时候,多尔衮只怕都跑出奴儿干都司境内了。 想到这里,熊廷弼恨恨锤了桌案,怒声道:“十余万大军合围,竟还是让他给跑了!” 第九百三十章:捷报入京 九九重阳,可这却是朱由校穿越大明成为“木匠皇帝”以来,最为高兴的一次佳节。 原因没有别的,正是一个天大喜讯的传来。 恰逢重阳节至,全国上下都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喜悦之中,京师的街巷之内,各地州府城镇,处处都是张灯结彩。 当然,相比于北方,南方诸省则显得没有那样兴高采烈。 皇帝大悦之情甚笃,下旨百官三日免朝,加上正好第四日原本也不必上朝,满朝文武一不小心就放了个四天的小长假。 且不说文武百官贺表络绎递上,就连各地藩王也都有一封封“家书”,来叙说那相隔日久的亲情。 可即便他们写的再是情深意切,也难掩喜悦中的丝丝担忧。毕竟,摊上这样一个武德充沛的皇帝,又有哪个藩王不会害怕呢? 尤其是,这位皇帝可是有在洛阳“下旨杀王”的典故在先。 如今蒙古诸部尽皆臣服,关外女真已经平定,奴儿干都司大片领土不日就将重归大明的版图之内。 朝野内外的声声庆祝背后,是瑟瑟发抖的江南财阀、士林大儒,还有平日不法的藩王贵胄… 他们都知道,以后皇帝着眼的,无非就是国内了。 东宫-慈庆宫。 太子东宫,又名慈庆宫,位于紫禁城内东华门内三座门北,去年皇帝刚有册封太子之意,此处便被工部下令修缮,焕然一新。 太子乳母徐氏捧着暖手走近前来,敛脚恭声道:“殿下,天气愈发凉了,当心受风。” 朱慈燃抬抬下巴,授意她起身将暖手拢在自己手中。 徐氏年纪轻轻,不过三十余岁,却已贵为当今内宫威望最高的女官。 原因无它,徐氏既是早先皇后寝宫坤宁宫的管事女官,又是当今天子钦赐的太子奶娘,未来前途,真真不可限量。 可即便如此,她却也不敢僭越雷池半步,从不见有什么非分之举,全因她明白,当今天子幼时是如何过来的。 当年天启乳母客氏,在后宫与魏忠贤互相勾结,权势可谓滔天。 后来天启继位亲政,还不是被一纸圣旨赐予归去?不仅未曾留得半点金银,倒还留得一身骂名。 上任太子乳母之事,完全成了她日夜警醒的典故,尤其是天启帝身体康健,太子受宠,使她更不敢有半点的非分之想。 徐氏将暖手拢在太子手中,那一瞬,只觉得年幼的太子小指冰凉,好似几爪冰锥,全无生气。 她心中不免担忧,看了下贺表,轻柔道:“殿下的贺表写完了?” 朱慈燃看她一眼,笑道:“天气转凉,这宫中好像更冷似的。手凉,握不住笔。” 徐氏闻听,垂眸半晌无言。 不多时,朱慈燃在贺表上添了以“天涯共此时”几字做结尾的话后,将贺表合上,抬眸说道: “劳烦徐奶将贺表转呈乾清宫,让父皇御览。” 徐氏默默点头,心中叹了口气,随后退出东宫。 小小年岁,却肩负着未来整个国家的重担,皇帝皇后,全都视他作做掌上明珠,寄予厚望。 尤其是眼下这位皇帝,文治武功,堪称一代中兴之主,在这样的圣主背后继位,想不显得平庸,或许都是难事。 想到这里,她便也微微摇头,自己不过是个侍奉小主的女官,忧虑这么多做什么。 偌大皇宫,夏日里往往显得平静幽深,令人心驰神往,可一到冬日,却能叫人直把心都寒透了。 惜薪司负责皇宫炭火进用事宜,一到冬日,宫中炭火用度便与日俱增,往往都会捉襟见肘。 尤其是炭火断供时,白日尚且能熬得过去,最怕的就是夜幕降临,直叫人站不住也躺不住,浑身冰冷。 心冷,身也冷。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5节 ...... 朱由校正对熊廷弼奏上那篇洋洋洒洒的捷报上目不转睛,手里在囫囵吞枣式塞着食物,全然没留意那是厨子精心烹调的御膳。 “好啊,好!” “爷,这是您看的第七遍了。”一旁,皇极殿的管事牌子王承恩轻声提醒,脸上露出笑容。 “熊廷弼再获辽东大捷,斩杀奴酋,彻底亡了反我大明的建州鼠辈!如此令人振奋的消息,朕怎能不多看几遍?” 朱由校说完这话,方才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道:“王朝辅呢,以往都是这老东西在乾清宫当值,今儿怎么了?” 王承恩一愣,说道:“承蒙皇爷惦记,乾清宫的原管事牌子染了风寒,正在静养呢,这几日都是奴婢当值。” 闻言,朱由校脸上的神色换了过来,合上辽东送来的捷报,正色说道:“王朝辅染了风寒?朕怎么不知道…” “派人去太医院,让他们派个御医,给老东西瞧瞧病。” 听到皇帝对王朝辅口口声声“老东西”这样亲切地称呼着,王承恩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也许,应该还有一些嫉妒。 不过这都被他藏在心里,谁知道呢。 “哎,奴婢这就去太医院那边吩咐一声,让他们叫个老手。”王承恩点点头,就要走出去。 “等会儿。” 刚到门口,听见皇帝传唤,又赶紧转了回来,憨态可掬地道:“皇爷,还有什么好嘱咐的?” 朱由校想了想,促狭笑道: “也没什么事,这宫里实在无趣,民间如此热闹,朕看着眼热得很,听说京城里的大户不少,都是家财万贯。” “既然待着无聊,去把京城里家财最富裕的五个人叫进宫来,朕找他们说说话。” 王承恩面上没反应,心底却是虎躯一震。 北京城里最有钱的五个人,就算不是整个大明最有钱的五个,也是权势极高的。 捷报传来的当晚,皇帝把他们叫进宫来,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和刚才说的那样闲聊? 王承恩不敢多想,连忙说道:“知道了,奴婢先去吩咐传他们进宫,随后亲自去太医院。” 朱由校这才满意地点头,靠在九龙御座上,一手轻轻捏着黄金做的龙首,说道: “承恩哪,如今除了魏忠贤和王朝辅这几个老不死的,内宫之中,你办事是最让朕放心的。” 王承恩连忙谄媚说道:“皇爷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不过是听皇爷的吩咐办事。” 朱由校点头,抬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待王承恩离开,随即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容。 第九百三十一章:王朝辅病重 “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五名形态各异却非富即贵的中年男子跟随司礼太简化亦步亦趋来到西暖阁外,听见内中一声轻咳,才是分前后走入。 他们本来都安坐于府上,和以前一样,享受着本来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小日子,却没成想,忽然来了一个令他们都不可置信的消息。 当今皇帝在宫里闲着没事,找他们进去聊天? 这用屁股想也不可能啊,现在这位天启爷是什么人,那可是迫使南北蒙古臣服,讨灭女真,恢复奴儿干都司的一代中兴之主! 这样的皇帝叫他们这样身份的人进宫,能是去闲聊? 待他们走进,司礼太监也便一脸冷淡地站在一旁,不多说一句,也不再多做一个动作。 朱由校抬起手,笑道:“你们都来了,朕还以为你们不会来呢。坐,都坐吧,不必如此拘谨。” 五个人原本在自己的宅子,都是大马金刀的主,现在却一个个老实得如同见了严厉家长的小孩子。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是纷纷入座。 话虽如此说,可五个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只是在椅子上挨了半边儿屁股,谁也不敢说真的就这么放松。 朱由校手里拿着那份捷报,一边看一边说道:“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北伐大军连战连胜,奴酋都已经死了,朕心里高兴。” “但是这高兴之情,却无人分享,所以就想着把你们喊来,与朕一起高兴高兴,你们高兴吗?” 五人都是各阶层的领头羊,平时不愁吃不愁穿,也根本不会涉足关外那苦寒连战之地,根本没有体会到战胜后金对大明的重要性。 说白了,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可皇帝话都问到这儿了,他们又哪敢不高兴? 于是,便连忙异口同声地回答。 “高兴,草民听见北伐大军告捷的消息,可真是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我府上也都是连夜的庆贺,房顶都要掀了!”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朱由校看了他们一眼,从心里感受到了这些人的虚伪,但也没揭穿,只是放下捷报,说道: “既然大家都这么高兴,就来玩点什么助助兴?” 这话,一时间给五个人整懵了。 正在他们不明白状况的时候,朱由校向一旁问道:“王承恩,为他们各准备一副棋盘,朕好久没有下棋了,手痒得很。” 五个人怎么敢拒绝,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点头哈腰,眼睁睁看着一群宫人在左右忙活,在他们前边添置了桌案,摆好一副棋盘。 没错,正是朱由校最喜欢的围棋。 这五个人,平时享受都还来不及,哪有那雅兴去研究这种陶冶情操的东西,也根本不感兴趣。 就算有两个会的,也根本不敢真玩。 在宫里把皇帝赢了,是不是不想活着走出去了? 朱由校撸起衣袖,手执黑子,正要落子,却是忽然间想到什么似的,说道:“既然下棋,不讨点彩头怎么有意思?” “朕听闻你们中有人,平日喜欢和人打赌,那朕今日也就和你们赌点儿什么,如何?” 五个人面面相觑,心底一万个不愿意。 早先就猜到了,这次进宫一准没好事,转了这么久圈子,还是来了吧,这你是赢是不赢吧! 先不说棋技有没有当今皇帝高明,就算真的能赢,你以为赢了就能保住自己那些东西吗? 就怕到时候不仅东西没了,连身家性命也都输了! 可要是不赢吧,今晚只怕是要把裤子都输没了…… 朱由校兴致勃勃,压根没去管眼皮子底下这五位京城大佬如苦瓜一般的脸色,落子后笑道: “各位,还要朕请你们落子吗?” 五个人皆是神情一阵,连忙落子。 过不多时,朱由校眯起眼睛,看着就快要哭出来的五个“大佬”,微微一笑,扔了手中棋子,道: “本想再畅玩几局,天色已晚,罢了!” “你们都回去吧,改日再说!” 五个人连忙谢恩,刚走了几步,听见后面改日再说这几个字,都是不约而同的脚下一软。 然而这还没完,不等他们走出西暖阁,朱由校坐回御座上,微微一笑:“对了,都别忘了你们输朕的东西。” “各三千顷的田亩,两千房屋,还有京郊的三十余处宅子,银两朕就不要了,权当赏赐给你们。” 五人回身,有气无力地再次谢恩,互相搀扶着离开。 王承恩走到一旁,脸上也是十分精彩,“皇爷真是高明,这次少罚他们一点儿,叫他们知道厉害。” “少罚?”朱由校脸上不见了方才的样子,冷笑:“你看看他们的样子,哪有少的样子?” “朕看,是输的还不够!” “这么点东西,还是输给朕,这就跟要了他们老命一样。要是想让他们捐出点什么,去救济灾民,只怕更是难如登天。” 王承恩点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爷,王公公病重了…” “什么?”朱由校随而转头,自然知道王承恩口中的那个王公公是谁,愣了片刻,确认道: “王朝辅病重了?” “是…”王承恩摇头道:“奴婢带着郑御医赶到他住处的时候,王公公已经是在弥留之际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朕?”朱由校有些生气,的确是有些生气,这不比和这五个蠢蛋下棋吓唬他们重要。 说完这一句,倒也没说别的,抬脚便走:“摆驾!” ...... 过不多时,一行人来到王宅。 这里门窗紧闭,朱由校快步走近,透过高粱纸糊的窗户,看见内中隐隐闪烁一豆火光。 打开窗户,王承恩秉烛而行,朱由校跟在后面,没走几步就过了不大点的门厅,看见了正在内室卧床的王朝辅。 后者见了来人,就要挣扎起身。 朱由校连忙上前几步,扶住他道:“别起来,你这老东西,怎么病成这副样子,都不和朕说?” 王朝辅耷拉着脑袋,神情十分萎靡,“奴婢的命不值钱,陛下日理万机,都是国家大事。” 朱由校一愣,随即握住他的手,说道:“此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你陪了朕最困难的七年,什么大事,都不如你的安危重要。” 随后,侧目又道:“郑御医,全力救治。” 姓郑的御医连忙说道:“陛下放心,王公公只是体虚侵寒,加之不经调养,医者父母心,臣一定全力为之。” 朱由校点头,道:“如此便好。” 随即又望向王朝辅,“朝辅啊,你就在家中好生静养,乾清宫的事,有王承恩忙活,不必担忧。” 王朝辅没想到皇帝会对自己的病情如此关心,一时老泪纵横,连连点头。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6节 第九百三十二章:毕竟,你也算个皇帝 翌日。 朱由校安坐于乾清宫西暖阁中,批阅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疏,以及大臣们近日争相议论,关于是否重新设置奴儿干都司的议题。 对此,朱由校是持肯定态度的。 奴儿干都司,是大明的固有领土,从前是,今后必然也是,但朱由校不会继续前人的政策,他有自己的想法。 简言之,这次,要把奴儿干都司彻彻底底,变成大明的真正领土,永远成为华夏大地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后金既灭,整个亚洲,便再也不会有人对大明的发展有所掣肘,今后的大明,也将进入黄金时代,睥睨万物。 这一切,都将在自己的手里实现。 想到这些,朱由校握着毛笔的手在微微抖动,旋即,轻呼出口气,平复了心绪,继续以坚定且冷峻的眼神处理一份份章奏。 西暖阁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朱由校没由来的叹了口气,如此轻快,这根本不是王朝辅那个老家伙的脚步啊…… 果不其然,王承恩轻轻走入,嗫嚅半晌,忽然间噗通一声跪在阶下,说道:“陛下,王公公…病故了…!” 朱红御批的毛笔滑落在地,扑朔朔滚落到阶下,王承恩的眼前。 千古圣君的御笔怎能为尘土所染? 王承恩一个激灵,连忙拾起毛笔,双手奉上,感受到阶上那人浑身的悲戚,浑身不自觉开始颤抖。 过了不知有多久,朱由校重重叹了口气,从阶上走下来,透过窗檐望向宫外的亭台楼阁,说道: “宣旨吧。” “是。” 王承恩将御笔轻轻放回远处,这才是躬身退走,从头至尾,没有敢抬首去僭越地望那位皇帝一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京城王宅。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乾清宫管事太监王朝辅,忠君为国,勤诚敏练,朕深哀之,赐葬天寿山南麓,追赠忠敏侯。钦此。” 前来宣旨的太监,正是受王朝辅帮扶才得以面见天子的皇极殿管事牌子王承恩。 他宣完圣旨,看着府第内跪迎的男女,脸上并无多少忧伤的情绪,其实他们与这个老太监平素并无多少瓜葛,都只是为了银钱罢了。 不过他们还是觉得吃惊,追赠侯爵,赐葬天寿山南麓,这是多高的规格。 一个太监,平日在宫里大门不出,既不上阵厮杀,也不会舞文弄墨,怎么就能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 现在他们只是心中无奈,自己不是这个太监真正的亲人,不然,好歹也能落下个伯爵当当吧? 王承恩心中叹了口气,一股难掩的感觉涌上心头,随而淡淡道:“给他们每人三十两黄金,各自散去吧。” “谢谢公公,谢谢公公!”王朝辅的对食李氏连忙匍匐上前,对着王承恩是不断的叩拜。 王承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森寒,转瞬而逝,笑道:“谢咱家做什么?这是当今圣上赏赐的,要谢,谢谢这宅子的主人吧。” “没有他兢兢业业服侍了宫里头那位八年,哪有你们如今的好日子?” 很快,不大的宅子里就空空如也。 王承恩似乎在这里看见了自己的将来,旁人退散后,终究还是变得有些哽咽,喃喃道: “你说说,我们这都是为了什么呢?” “别人死了,都是亲朋好友,好聚好散。我们死了,却是人走茶凉,你瞧瞧,这屋子里,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是啊,是啊,为了大明,为了陛下,我知道…” 说完这些,王承恩换上了往日那副冷淡的神色,走出门外,对等待多时的锦衣卫们吩咐道: “把这宅子封了,不许别人再进去。” 锦衣卫百户尽管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立即点头哈腰,转身向周围一挥手,便跟随着去了。 在他们走后,留下两名锦衣校尉,一左一右,将这座小宅院贴了封条。 不多时,王承恩回到乾清宫,躬身道:“陛下,圣旨已经传散到大臣们的府上了。” “他们有没有人去看看?”朱由校侧目问道。 王承恩一愣,叹了口气,道:“没有,历来太监…都是不得什么人心的,能得到陛下的追赠,我想,他也就能含笑九泉了。” 闻言,朱由校虽然不出所料,但还是冷哼一声,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朕乏了。” “奴婢告退,陛下切勿伤及龙体。” 待王承恩退下,朱由校回到御座上坐好,看着较事府发到手中的一份名单,眼神中散发出凌冽的杀意。 名单上,众多的在朝权臣和地方财阀,赫然在列。 现在的大明,已经没有了任何来自于外部的威胁,是时候动手清理内部,将未完成的改革,一步步付诸实行了。 至于说周边的国家,朱由校可不想搞什么以德服人,要想让他们老实,只能是让他们害怕。 害怕,是最好的治病良药。 不是说后世的老美喜欢当国际警察吗,那从自己这一代开始,大明就要开始当远东的警察。 所有国家,都要以大明马首是瞻。 上到国君换代,下到国内的大事小情,事无巨细,大明都要一一梳理,然后插上一脚。 没什么别的借口,现在也不需要借口,不服就打到他服。 ...... 赫图阿拉被出关明军攻陷,无论如何顽抗,后金,这个昔日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宿敌,终究是倒在了大明的刀下。 几个月后,后金占据的国土被熊廷弼、朱燮元率领明军全部收回,大明的领土,再度达到了自永乐年以来的鼎盛。 但是,现在距离恢复永乐一朝时的全部领土,还差了一件事。 天启九年三月十九日,即后金被消灭后的半年后,一名来自于大明的使臣,敲响了沙皇俄国的大门。 罗曼诺夫王朝第一任沙皇米哈伊尔热烈地欢迎了来自东方的强大客人,但是当他听见对方口中的话,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显得生硬。 “我大明天启皇帝征服南北蒙古,不日就将在京师与诸部首领共同会盟,消灭伪金后,我大明欲恢复奴儿干都司,以统治我国广阔的远东土地。” “但是我们发现,如今远东的土地,有很多在贵国手中,这是不切合实际的,为避免刀兵相见,望能立刻归还大明全部领土。” “在此问题上,我大明不退让一步,两百万大军,随时可以进行北征,我来,是为了给贵国的沙皇陛下留有颜面。” “毕竟,你还算个皇帝。” 使臣说完这些话,眼睛微眯起来,就这样等着回复,倒也不怕对方会对自己如何。 这一切,都因为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强盛的大明。 第九百三十三章:结盟波兰 “大明送过来的这张地图上,几乎将整个南西伯利亚三百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都划了进去。” “大牧首阁下,根据计划,广柔的西伯利亚平原,每年将为我们提供近两千万卢布的贸易进项,这个数字还会不断增加。” “我们的商人,来往于西伯利亚,可以通过向欧洲出口昂贵的裘皮和木材获得巨额利润。” “根据我的测算,这在未来的数年内,会使我们的国库变得十分充实,如果想迅速完成对军队的重整,西伯利亚是重中之重。” 顾问还没说完,便被菲拉特列粗暴的打断。 “这个什么大明,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大牧首菲拉特列气急败坏说道:“米哈伊尔,要我说,你就是太软弱了!” “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居然就这么让他在莫斯科好吃好喝的?” “你听听,你听听!”菲拉特列打翻了眼前的铁质葡萄酒杯,“难道你打算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 “想向荷兰报仇,必须要重整军队,可是钱从哪儿来?只能是西伯利亚!现在这个大明要和我们争西伯利亚,那就和他们打!” 说到这儿,菲拉特列冷笑:“你有什么好怕的?” 米哈伊尔素来胆小怕事,也本身就不愿意做这个沙皇,若不是被全国贵族推举,后世三百余年的罗曼诺夫王朝也不会就此开启。 贵族看中米哈伊尔的,正是他的这番不作为。 当然,其父亲大牧首菲拉特列的性格就恰好与他相反,被波兰关押就是因为性格暴躁,太过武断。 这次被释放回来,俄罗斯国内的贵族们是最不愿意看见的。 因为菲拉特利在贵族弄权一事上,态度十分坚决,其秉正也是以弹压贵族势力为主。 沙皇米哈伊尔听见父亲的训斥,虽然此时已贵为沙皇高位,却仍然害怕得好像个孩子,担惊受怕地道: “父亲,那、那您打算怎么办?” “那个使臣,可是说大明有两百万的军队,这已经比莫斯科全城的人口还要多了…” “而且,他可是使者,我们不能对使者怎么样!” 菲拉特列满脸胡茬,他摸了摸下巴,大声笑道:“我就不信他们真能拉出二百万军队,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能有这么多的军队。” “我的傻孩子,那些东方人,一个个都是技术高超的骗子,他们想用嘴,劝你放弃如此多的领土。” “可一旦你摆开架势,他们就会害怕、退却!” 米哈伊尔还是显得很害怕,他诺诺道: “可…可即便是如此,大明也是号称远东强权的国度,现在您刚被波兰放回来,轻易与他们开战,只怕局势会更加动荡。” 菲拉特列站起身来,拍了拍米哈伊尔瘦弱的肩膀,说道:“我的傻孩子,有些时候,战争会让局势变得稳定。” 米哈伊尔抬起头,看着大牧首菲拉特列,也就是他的父亲坚定的眼眸,一时间,竟也有些动容。 当晚,驿馆的门被一名沙皇卫队长粗暴地踢开。 两名陪同前来的边军兵士闻讯上前,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被这名人高马大的哈萨克人杀死。 随即,一队明甲持锐的卫队冲进大明使臣所在的驿馆,可令人吃惊的是,这个东方人并没有任何畏惧之情。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7节 这名使臣正安稳地坐在桌前,桌上摆着一叠小菜,一壶烧酒。 看见卫队围上来,这使臣的面相毫无波动,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嘴角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啊?” 那哈萨克卫队长显得有些吃惊,“你知道我要来?” “不然我来做什么呢?” 使臣冷冷一笑,随即将酒杯猛地掷于地上,口中高呼“陛下万岁”,然后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看着这一幕,周围的沙皇卫队士兵都显得非常惊讶,而且敬畏。 ...... 事实上,大明现在并不知道俄罗斯帝国已经扩张到了何等地步。 唯一对这位远东最大对手的了解,还是来自于朱由校在后世那一知半解的远东历史。 朱由校只是零星的记得,现在的俄罗斯帝国应该是占领了大片远东领土,却并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 可是朱由校清楚地记得,现在波兰和沙俄是宿敌。 波兰并不承认米哈伊尔这个被贵族推举上来的沙皇,想让他们拥有沙皇血统的王子弗拉迪斯拉夫做沙皇。 大牧首菲拉特列试图劝说南方的蒙古克里木汗国和奥斯曼帝国援助俄罗斯,共同进攻波兰。 但是这一计划没能够得以实现,米哈伊尔曾发兵波兰的斯摩棱斯克,但也以失败告终。 在这之后,他便转手平定国内的叛乱,想要重整军队。 在使臣遇害的几日后,另一名使臣到了波兰的王都华沙,这名使臣极为重要,正是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 听说对方是来自远东强权过度大明的内阁权臣,波兰国王西格蒙德三世率领贵族们,在富丽堂皇的王宫隆重接待。 “尊敬的波兰国王殿下,我这次来,是带着我大明天启皇帝及万千臣民真诚的心而来。” 许为京在来之前,自然先去找汤若望、南怀仁那些钦天监和军器司的老外工程师们学过一些客套话。 现在,作为大明的文武重臣,很多人都是感叹,他们也不得不去学习很多夷人语言了。 当然,往好听了说,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 大明和波兰虽然距离不远,但也不是很近,托欧洲的福,西格蒙德三世经常能用到来自大明的商品。 “当然,大明的商品非常华丽耐用,我希望你们的人也像这些瓷器、丝绸一样,真诚而可信。” 许为京一听,心中觉得有戏。 “如此甚好,那我就直说了,我国听说贵国与沙俄是宿敌,那沙俄也侵占了我国位于西伯利亚的土地。” 西格蒙德三世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脸上笑容凝固住,但与此同时,他也在考虑。 听说这个大明很强大,而且最近沙俄在拉拢奥斯曼帝国,如果能得到大明这个盟友,想必奥斯曼也会畏首畏尾。 何况,沙俄的皇位本来就该是波兰的! 于是,他并没有拒绝,而是笑着在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许为京说道:“我国派遣往莫斯科的使臣无端被杀,沙俄一方毫无外交底线,也想着,不再给他们留有情面,发动战争,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领土。” “我陛下听说贵国的国王西格蒙德三世,是一位杰出的骑士,能与您结盟,共同对抗沙俄帝国,我大明求之不得。” 西格蒙德三世听到这里,已经是心花怒放,再加上他原本早就想要去夺回沙皇宝座,更加是高兴不已。 “哈哈哈,如此看来,你们的皇帝也是个很高尚的人嘛!” 说完客套话,他眼神一变,冷冷道:“我只要沙皇的位置。” 许为京暗自松了口气,躬身说道:“那是自然,我陛下已经是大明的皇帝,对沙皇的位置毫无兴趣。” “我们也只要西伯利亚!” 西格蒙德三世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却是忽然间如同拨开云雾一般,大声笑道: “哈哈哈,好,就这样定了!” 第九百三十四章:安南求援 波兰和大明居然穿了一条裤子,这个消息传到莫斯科,大牧首菲拉特列是非常震惊的。 或许在这些年,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他如此的震惊。 拉拢奥斯曼帝国的计划还在不断搁浅,听说最近明朝北京城即将举行蒙古诸部的会盟,这也让蒙古克里木汗国对沙俄的态度有些疏远。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宿敌波兰和南面新兴的强权走到一起,这样看来,自己重整军队,建立一个广柔帝国的想法还很难实现。 的确,现在的沙俄帝国可以说是外强中干。 菲拉特列杀害朱由校派去使臣的举动,的确是短暂将全国贵族拉拢到了他这边,随着他一同镇压国内的起义。 可随之带来的,却是周边外交局势的大变化。 ...... 远东地区,大明使臣被大牧首菲拉特列下令杀死在莫斯科,向来就没有什么外交瓜葛的沙俄帝国和大明帝国,关系更是一下子降低到了冰点。 而随着波兰立陶宛联邦国王西格蒙德三世与大明使臣许为京,在他的王宫内郑重签署了波、明军队对抗沙俄的军事互助协议,周边局势变得更加诡异莫测。 一边是看似强大的沙俄帝国,另一边则是在南面刚刚征服蒙古诸部,讨灭女真的强盛大明。 当这两方碰撞到一起,会擦起如何激烈的火花呢? 一时间,亚洲、欧洲、东南亚几乎所有的国家、领地,都在讨论这个事情,两大世界性帝国的碰撞,自然是要选择一边站队的。 自去年十月明灭女真战役开始,熊廷弼、朱燮元率领的明军先后收复抚顺等被侵占的辽东土地,随后攻克伪金都城赫图阿拉。 毛文龙也偏师北上,很快与出关明军会合,切断了后金国内南北地区的联系,使其彼此无法相援。 多地留守的八旗汉军,完全无法抵挡明军排山倒海一般的反击攻势,尽皆不占自溃。 随后,自万历一年努尔哈赤祭天叛明以来,全部沦陷于虏手的土地,在一年内相继宣告收复。 伪金告灭,天启皇帝一纸平虏诏,引起了全国性的庆祝活动。在那一天,全国各地,大街小巷,热烈的气氛甚至超过了春节。 而北京城内,从右掖门进宫城,穿过日精门再向北,金碧辉煌的乾清宫里另有一番忧愁。 象牙质地一方小印包浆可爱,于朱由校手中握着,不断把玩,脚下的英短蓝猫也在惬意的趴着。 朱由校垂着眸子,静静听兵部左侍郎邵辅忠在阶下款款奏言这次战役。 邵辅忠是万历年间进士出身,为本朝新晋的文官,年方四十便已坐到了侍郎的高位。 讲到前处兵败,眼眸深陷,深红如血,又至后处熊廷弼组织起反击,却是眉飞色舞,目光动容。 才刚讲完,御案之上的皇帝忽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左右宫人连忙奉上一盏热茶。 朱由校端起杯子连连喝了几口,才咽下喉咙中的瘙痒。 邵辅忠连忙合上奏本:“乍寒还暖,望陛下保重龙体,千秋大业,大明不能没有陛下。” “朕知道了。”朱由校笑笑,又说了句不妨事。 恰在这时,一缕春风飘进乾清宫,朱由校被撞了个满怀,像被少女用手轻轻拂过眼脸。 “奴儿干都司位国之北境,地多平原,远离京统多年,现下蛮夷人口居多,若想长久治理,需从关内迁徙大批人口。” 邵辅忠说完,朱由校放下茶杯,微微颔首。 兵部的治理之策,与自己的意见不谋而合,此番布置对刚刚收复的奴儿干都司领土归化极为可观。 想到这里,朱由校便道:“传谕户部,马上差人往全国各地,因荒灾以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均往当地官府记名。” “此后,迁徙人员便从这些记名者中挑选,以人头计银,发往抚恤。强制迁徙者论罪,朕不会轻饶。” 邵辅忠连忙点头,未等离去,魏忠贤便急匆匆赶来,明显放低了大半音调,忐忑说道: “爷,安南莫敬宽来京城了。” “莫敬宽?”朱由校一愣。 安南一朝,先是为成祖皇帝所灭,为交趾布政使司,后及宣总一朝,在外进行全面收缩、与民休息的战策。 奴儿干都司内迁,罢撤交趾布政使司,直到嘉靖一朝,安南莫朝太祖莫登庸遣使至镇南关请降,将安南土地册及户籍献于大明。 嘉靖皇帝将安南国降为安南都统使司,从属国降为属地,改其十三道为十三宣抚司,各设宣抚、同知、副使、佥事,听都统黜陟。 自此至万历一朝时,莫朝都还算得上本本分分。 朱由校失笑:“他怎么来了?” 魏忠贤恭恭敬敬道:“回皇爷的话,天启三年,莫敬宽在嘉林县被郑梉击败,全军覆没,其仅以身免,遁入山林之中,逃回高平。” 朱由校闻言这才记了起来,五年前好像是有这回事,当时自己还给郑梉发了警告,让他们不要僭越行事。 目的,自然就是让安南国内继续分裂,他们分裂,才能向自己称臣,不在边疆一带挑事。 看这情况,这个郑梉并没有老实太久啊! “天启五年时,郑梉率军攻陷高平,擒杀了莫敬恭和一干莫氏的族人,押往清化斩首,这个莫敬恭,便是莫敬宽的父亲。” “现下安南莫氏的族人,只剩下了莫敬宽和他的次子莫敬完,我们是不是要…?” 朱由校听完,对安南的情况也有了一些大致了解,说道:“既然来了,就叫他们进来吧。” 很快,约莫四十余岁的莫敬宽次子莫敬完进入大殿。 看着周围对他们投射来目光的各部官员及宫人,两人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如此阵势,都是不自觉地匍匐在地。 “罪人莫敬宽,见过大明皇帝。” 朱由校佯装不知,一脸诧异,说道:“快快请起,你们也知道我大明讨灭女真的消息,前来恭贺的?” 两人均是一愣,又在心中十分震惊,大明就连北面的女真都灭了? 这个消息带给他们无限的惊喜,因为这也就说明,大明现在可以腾出手来,应对纷乱的西南局势了。 这对一向与大明交好的安南莫氏来说,的确是个好消息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8节 第九百三十五章:理藩院 “啊…我们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此,恭贺大明皇帝了!”莫敬宽匍匐在地,大声说道。 其子莫敬完也跟着伏跪,磕头喊道:“恭贺大明皇帝!” 朱由校脸上的笑容却是凝滞住,道:“既然你们不是来恭贺朕的,那是因为什么而来,安南都统使莫敬恭还好吗?” 闻言,莫敬宽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哭喊说道: “大皇帝,我们此来正是为此事,那郑梉攻我高平,屠杀我莫氏一族,在国内自称皇帝,这是要同大明叫板啊!” “我莫氏一族,世代为大明的安南都统使,为大明镇守安南,岂料南面的黎朝,一直都有不臣之心!” “还望大皇帝能火速出兵,助我莫氏复国!” 朱由校脸上的神色愈发显得震惊了,到最后,更是变得愤怒,猛然间一拍桌案,将那一方小印都震得一跳。 “放肆!” “这个郑梉,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朕五年前还提醒过他,不要做此非分之想,他却要一意孤行!” “兵部有何想法?” 闻言,兵部尚书王洽说道:“莫氏一族,确对我朝世代臣敬,如今为郑主所灭,若是不管,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恢复成祖皇帝版图,安南也属我大明领土。” “臣荐一人,可领兵挂印出征!” 朱由校问道:“是谁?” “孙传庭,此人组建一支秦军,此回出关作战,战功卓著,车营战阵屡破建虏骑兵,可当大任。”王洽说道。 朱由校点头,的确,孙传庭经历中原和关外的多年历练,现在已经不再是自己刚把他提拔起来时的那副样子。 现在朱燮元和熊廷弼都还没回到京师,洪承畴又在西北深陷泥潭,能堪当帅才的,唯有孙传庭了。 也是时候让他出场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点头准许,示意兵部拟旨。 兵部方才接了旨,魏忠贤便又说道:“陛下,漠南、漠北、左翼诸部的蒙古首领们全都到齐了,正在皇极殿等待召见。”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朱由校不仅要与蒙古诸部进行盛大的会盟,还要借此机会,向蒙古诸部宣示大明治理蒙古的新法。 这一次,蒙古将成为大明的真正领土,就如同奴儿干都司一样! 朱由校起身,走出西暖阁,笑道:“走吧,我们去皇极殿,会一会这些蒙古草原的勇士们。” 魏忠贤已显得老态龙钟,却依旧是步伐稳健、目光凌厉,寸步不离地跟在朱由校身后。 ...... 自林丹汗为皇太极所灭,黄金家族的正统便不复存在,但是松散的蒙古仍旧需要一个联系的纽带。 为整合蒙古为自己所用,朱由校先是动工修建了草原上的归化城,将黄教的宗教领袖接进归化城,将那里作为各部汗王的宗教中心。 在这之后,又推举兀良哈三卫中的乌齐叶特部汗王宰塞黄金家族的领袖,以其为首领,整合漠南、漠北及左翼蒙古五百余个部落。 至后金灭亡,蒙古诸部总算是在一个崭新霸主的脚下,归于臣服。 多年以来,大明在草原上推崇黄教的举动已经深入人心,加上延续了朱元璋的以茶还马政策,更使得蒙古部落根本离不开大明的资助。 今日的会盟,便就显得有些水到渠成了。 朵颜部汗王永谢布看着红光满面的福余卫汗王宰塞,哈哈大笑:“你小子,现在可真是春风得意了啊!” 宰塞大笑不止,连连摆手推脱,脸上却尽然都是骄傲的神色。 回想起自己乌齐叶特一部被女真逼到绝境之时,只有大明的朱皇帝愿意对他们沈以援手,甚至不惜发动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会战。 这份情意,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现在在宰塞的心中,身为蒙古黄金家族后裔的想法,已经要弱于身为大明臣子了。 左翼诸部的留守大臣,苏尼特部的酋长康喀尔也是大笑说道: “你就不要推脱了,在场五百多个各部领主,就只有你宰塞,有一个女儿在大明的皇宫为妃,这是多大的殊荣啊!” 语落,众人纷纷大笑。 皇极大殿,本就宏伟不已,历经五载重建,更加是辉煌且灿烂,广阔又巍峨,站在其中,众人只觉自身的渺小,大明的富强。 不多时,一道尖细的嗓音传来,众人都和这类人打过交到,都知道,这是天使来了。 天使后面,便是当今的天子了。 “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分列两侧,方才还哄闹不已的殿上,随着明黄色脚靴踏上,转瞬变得寂静不已。 朱由校走过所有人的身前,与他们一一致意,并在宰塞身边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才缓步走上御阶。 “参见大皇帝,万岁万万岁!” 站在门外,许显纯和魏忠贤这对斗了多年的仇敌,居然不经意间站在了一起,满脸的感慨。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见过这等场景了…” 许显纯也点头,说道:“是啊,自永乐年以来,我大明便再没有这等盛况出现过。” 朱由校安坐在九龙御座上,司礼监的小阉们也连忙为五百余个领主各摆好座椅。 直到最后一个人坐下,朱由校才笑笑道:“今日召诸位前来,还是为了会盟,只不过这次的会盟不同以往。” “从前,都是朕派人出去会盟,现在是你们进来,有何感想啊?” 闻言,众蒙古领主互相对视,议论纷纷,随即都是言笑晏晏,一名左翼的小部落领主道: “拖大皇帝的福,我才能见识到如此宏伟的大殿,还有如雄鹰一般高高在上的您!” “能亲眼见到您一眼,这是我毕生的荣幸!” “雄鹰只有自己去飞,翅膀才能变硬,孩子只有离开父母,才会学到本事,这是你们蒙古的言语,朕原封不动送还给你们。”朱由校笑道: “蒙古依托于我大明,有些年头了,这些年,来来回回的打了不少仗,如今女真被灭了,是时候做些改变了。” 说到这里,朱由校正色说道:“宣旨吧!” 魏忠贤早就藏好卷轴,闻言立即走到御座前,在阶上高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朝武功昌盛,克灭伪金,蒙古皆称臣敬,俱有大功。今设理藩院,总理蒙、藏等边疆诸事!钦此。” 第九百三十六章:朱由校乐了 安南,升龙。 升龙作为后黎朝的京师,一向是防备最为主要的重地之一。 现在的安南,莫、后黎、占城、隆平四方并立。 在这四方之中,所谓正统为莫朝。 朱由校所认为的正统,自然是接受大明册封的安南都统使莫氏。 而现在的莫氏,已经被后黎赶出了安南,只剩下两个人来到朱由校脚下求援,便是莫敬宽和他儿子莫敬完。 对于这样的“要求”,朱由校自然是欣然接受,亚洲宪兵这活,就得他妈我来干! 宽慰了家破国亡的莫敬宽、莫敬完父子,朱由校也就把孙传庭召见到了喜暖阁,当着兵部的面,开始商量如何进兵安南。 借口已经有了,就说帮莫氏复国,毕竟这也算大明的狗,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现在兵部唯一犯难的就是西南一带的局势,虽说天启二年西南亲征大捷,可改土归流依旧是困难重重。 那些土司酋长们,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前些年朱由校在乌思藏和辽东不断大规模用兵,在西南只能采取柔和政策,让他们别搞事就好。 现在辽东战事已经结束,九边也基本熄警,有大量的空余兵力可以抽调,兵部的口吻自然强硬起来。 兵部尚书王洽说道:“陛下,西南一带诸多土司,大大小小要有几百个,处理不好,会给后世留下灾祸。” 朱由校点头,也道:“的确,朕也在想这个问题,兵部有什么想法?” 侍郎邵辅忠说道:“臣觉得,可以抽调土司兵马,与我官军一同前往安南,以糜耗土司实力。” “不服从者,可以派兵镇压,在本朝,西南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 朱由校漠然点头,兵部的意见与自己不谋而合。 于是在御案后挪了挪屁股,说道:“既然如此,兵部回去拟定一个章程,发来给朕看。” “孙传庭呢,怎么还没到?” 魏忠贤一旁眯眼笑着,说道:“爷,孙侍郎的秦军太受欢迎,自辽东凯旋而归的路上,每过一地,百姓都是夹道欢送,堵塞街道,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哦?还有这事…”朱由校一笑,说道:“发旨,催促孙传庭,让他先来,秦军可以等一等。” 魏忠贤连忙说道:“臣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 消息传到安南,郑梉可是真慌了,立即找心腹商议解决的办法。 这次大明可不像是闹着玩的,没准真要发兵,而且他也知道,自己一定打不过。 这郑梉是谁?可以说是如今安南最有权势的人了。 先说黎氏,起源于永乐灭安南胡朝之后,黎利造反,公开称帝,还挺能打。 及至宣宗一朝,放弃武力,撤回在安南驻守的八万明军,承认黎氏地位,是为前黎。 莫朝有个叫莫登庸的,后来篡夺了黎朝,建立莫朝。 和黎朝不同,莫氏可谓十分老实,主动献上土地田册,在嘉靖一朝接受了大明的册封。 嘉靖皇帝则顺势降安南属国为大明属地,以莫氏世代为安南都统使,年年进贡。 或许是因为莫氏篡夺前黎得位不正,因而主动寻求大明的册封以显示其正统地位。 总而言之,莫朝是最老实的一条狗。 再后来,郑梉的老爹郑松扶持了一个叫黎意的前黎后裔,以他作为金字招牌,起兵对抗莫朝,是为后黎。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79节 莫朝连战连败,先是丢了西都,后来就连都城升龙都丢了,全靠朱由校一张嘴,才得以在天启三年偏安北方高平。 谁成想,现在高平也待不住,直接被撵到大明境内来了。 本来朱由校是无意对安南用兵的,因为太费钱了。 首先是西南年年骚乱,土司们没一个安生的,每年都要派兵平叛,动辄数百万两的军费。 万历以后,北边又有了蒙古和女真两个大敌,灾害一年比一年频繁,国内饥民遍地,国势衰微。 自己都快不行了,哪有功夫理会东南亚这一片的小打小闹。 这也是郑梉为什么敢堂而皇之在国内撺掇后黎君主使用帝王称号,并且不断进攻北方依附于大明的莫朝的原因。 很显然,这货想效仿前黎开国的黎利,把莫氏杀干净,再说找不着人,不给明军出兵口实,假意接受册封。 可他万万没想到,大明居然又行了! 朱由校尽管登基得比较曲折,但是一上位,大明就开始变好了。 先是任用干吏取代那些干说不做的东林贤臣,推出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屡兴大案。 再又是在边疆接连用兵,改善了周边形势,现在居然连北边的金国都灭了。 这北边形势一片大好,郑梉也不是蠢货,自然明白,这次大明说的话可能和天启三年动动嘴炮不一样了。 处理不好,真有可能招来大明的大军。 但郑梉又不甘心放弃即将到手的安南皇位,于是他玩了个心眼。 两个多月后,也就是天启八年的五月,郑梉派来的使者抵达了大明京师。 甫一进殿,就见到了不怀好意的莫敬宽和莫敬完父子。 这俩人找到了个大爹,现在也都硬气起来了。 这两个来月,朱由校自然也没闲着,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差不多了。 孙传庭接到圣旨催促后,立即将秦军交给了熊廷弼举荐过来的车营坐营官左良玉暂时统领,自己只带了几名亲卫往北京城疾驰。 到北京以后,孙传庭火速进宫,朱由校也在平台召见了他。 君臣一番畅谈,决定下了攻取安南,然后派兵久驻的策略。 等黎朝使者抵达京师,孙传庭已经是手持尚方宝剑的督师了。 此时的黎朝使者,还并不知道大批明军已经在孙传庭的调遣下,暗中向西南方向集结。 “参见大明大皇帝,我此来,是受我黎皇所托,为了解释一个误会。” 听见这个说辞,莫敬宽差点没气死。 你特么砍了我全家,夺我地盘,要不是老子跑得快,早就和儿子死在高平了,还说是误会? 不过他还是没说出口,毕竟现在有人给他做主,还轮不到他说话。 朱由校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笑容,只是静静等着。 见大明皇帝无话,使者只好继续说道:“大皇帝,我们对高平发生的事,也很痛心。” “这完全是一个误会,为表歉意,我们愿意将高平还给莫氏,并且上表黎皇,册封莫氏世代为高平公。” 听到这,朱由校忍不住乐了。 第九百三十七章:再攻安南 “大皇帝笑什么?” 听到使者不明所以的询问,朱由校脸上笑容顿时凝固,转瞬降至冰点,冷冷道: “你真以为你们黎朝在安南做了些什么,朕都不知道?” “你真以为,大明能一直这样看着你胡作非为?” “莫氏无论怎么样,那也是大明册封的安南都统使,功过是非、罢黜升任,那也是朕说了算,岂能是你们黎朝这群乱臣贼子所能篡夺的?” “你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无论郑主也好,黎皇也罢,让他们都洗干净了脖子,在升龙,等着大明的天降神兵。” “滚——!” 这最后一个字,朱由校的音调陡然间提升了数倍,加之皇极大殿的扩音效果,直震得后黎朝使者浑身一颤,下意识跪在地上。 “大皇帝,真的要违抗你们在宣宗一朝的祖制,执意与我开战吗?”使者勉强抬起头来,满脸恐惧地问道。 朱由校看着他,半晌无言,却是忽然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祖制?” “萤烛之火,也敢与皓月争辉!” “与你们作战,何至于宣战?我大军只要出动,旦夕即能平定!朕谅你是使臣,饶恕了你的性命,滚吧。” 看着狼狈退出皇极殿的后黎使者,兵部尚书王洽也是满脸的震惊,就连他都没有想到,皇帝的态度竟如此强硬。 看来,自宣宗一朝放弃安南后,大明即将夺回安南,为版图之内再添十三道州府之地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不免一阵激动。 一旁,莫敬宽和莫敬完父子听过全程,直至现在,都是傻站在原地,为大明皇帝的话深深震惊。 忽然间,两人噗通跪在地上,高呼道: “大皇帝再塑之恩,莫氏永世难忘,愿携安南十三道之地,田亩、人册,尽归于大明之内!” 朱由校看他一眼,心道这小子还算有自知之明。 莫敬宽这是猜到,这次大明出兵并不只是要为了莫朝出气,因为这对大明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这位天启皇帝,从来不需要虚名,既然决意出兵,必然是看中了安南的十三州府之地。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日投诚,以期日后还能在自己的家乡,做个世袭的安乐王公。 对方有意,朱由校自然不会假惺惺的推辞,当即说道:“既然尔有此意,朕若推脱,倒是朕的不是了。” “传诏,重新设立交趾布政司,统领安南十三州府之地!” ...... 天启七年十月,明金双方围绕辽东,进行第二次大规模会战,史称第二次辽东战役。 第一次辽东战役的明军统帅为西南总督朱燮元,其在战术上获得巨大成功,击碎了天命汗努尔哈赤貌似神勇的幻境,一举改变明军在辽东多年以来的劣势。 自此,辽东明军在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的率领下,将失陷多年的辽东故土全部收复。 至第二次辽东战役时,明军历经多年的重整和改革,在面对女真八旗时,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样子。 当一方拥有碾压的武力时,整个战事都显得十分顺利了。 熊廷弼御辽十载,终究是完成了毕生之所愿,攻入赫图阿拉老寨,消灭女真,随后明军分路北进,收复了奴儿干都司的大部分领土。 天启八年三月,漠南、漠北、左翼,以蒙古黄金家族宰塞为首,五百四十八名蒙古部落酋长一齐来到北京城的紫禁之巅,上表内附大明。 随后,朱由校在归化城设立理藩院,秩在工部之下,专门梳理蒙古归顺以后,各部落的内附、驻牧事宜。 并且,理藩院第一次采取了蒙汉联合执政的政策。 也就是说,理藩院是整个大明最特殊的衙门,除却一名汉人尚书以外,还要增设一名蒙古协理尚书,官阶品级全都一样。 自朱由校开始,打开了大明皇室迎娶蒙古女子为皇妃的先例,这种种政策,都为蒙汉的交融,做出了极其正向的铺垫。 理藩院设立以后,大明取消了全部的边关贸易城镇,首次改为全面通商,并且开始在塞外驻兵。 理藩院会给蒙古商人下发路引,凭此路引,蒙古商人可由任何一处关隘入关进行贸易活动。 尽管这在某些人看来,具有很高的威胁性,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天启皇帝的此种措施,却是极大地加快了蒙古人对于中原王朝的凝心力。 越来越多的蒙古族人选择内迁入关,学习汉人的语言和文化,在关内定居,繁衍生息。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整个蒙古真的会成为华夏民族的一份子。 安南国内发生剧变,原本归属于大明的莫朝失去统治性地位,失去最后据点高平。 朱由校接纳了来降的安南都统使莫敬宽、莫敬完父子,拒绝了黎朝迎回莫敬宽并封其为高平公的请求。 随后,以郑主郑梉不遵法度,黎皇擅自自立为由,打着为莫氏做主的旗号,调派三路大军,总计二十四万,浩浩荡荡前往西南。 消息传到升龙,郑梉和黎朝皇帝黎维祺都十分震惊,连忙召集大臣在皇宫内商议对策。 这个时候,使者也已经快马加鞭回到了升龙。 看着使者,郑梉问道:“大明皇帝真是这么说的,要派兵助莫氏复国?” 尽管那日大殿上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很久,提起此事,使者却仍旧是满脸的惊魂未定,他说道: “大明皇帝当着莫敬宽父子的面,将我怒骂出了殿外,还说,如果我不是使者,就不会活着回来。” 黎维祺听到这话,更显得惊惧万分,“看来这次大明是要动真格的了,我们快想些对策,平息大明的怒火啊!” 郑梉闻言,满脸的阴鸷,喃喃道:“我的陛下,你还真以为大明是为莫氏做主来了?” “他们这是打着这个旗号,要夺取安南全国十三道的土地!没听说么,那个天启皇帝,不止一次公开说过,要恢复成祖时代的版图了。” 黎维祺闻言,顿觉回天乏术,瘫软在皇位上,目光涣散。 “难道…难道,就毫无办法了?” “倒也不是。”郑主冷冷说道:“这次大明是奔着安南全国来的,这也不是我们一家的事,南方的阮氏肯定也是担惊受怕。” “一来,我们应该派遣使者去顺化,争取阮氏的帮助,集安南之力,对抗明朝。” “二来,我听说西南一带的土司素来对明廷统治不满,也应该联合他们,明军大举入侵时,在他们后院放上一把火。” “如此,还有机会胁迫明廷接受我们的提议!” 第九百三十八章:大难临头各自飞 安南广南地界,顺化城。 眼下的安南,莫朝势力被后黎彻底逐出境内以后,主要以北方架空黎朝皇室的郑主郑梉以及盘踞广南的黎朝权臣阮福源为主。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0节 在天启七年二次辽东之战爆发,明军大规模北上时,安南境内的北方郑主与南方阮主也爆发了一场规模较大的战斗。 郑梉率领大批安南军队南征,为阮福源亲征所击退,双方划江为界,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再爆发大规模冲突。 但是阮福源并不承认胁迫黎皇而获得权势的郑梉,双方依旧处于水火不相容的状况。 直至明军再度攻打安南的消息传来,阮福源才是坐不住了。 此前无论郑主和阮氏怎么去闹,双方的实力都相差不多,可明朝不一样,其动辄数十万的军队,决计不是任何势力能单独抵挡的。 而明军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晰,其虽然打着为莫氏复国的旗号而来,真正想要的,却是安南全国十三州府之地。 天启皇帝继位以后,大明相继在西南、辽东打赢了数场大战,重新稳固了在远东的霸主地位。 并且早在讨灭伪金以前,朱由校便已经开始着手重新建立明朝在西洋地区的宗主国地位。 尼泊尔地区的马拉王朝,已经在天启八年初再次向北京城派遣使臣,接受了明朝的册封。 这对安南来说,更是一个十分不利的消息。 “这次明廷出兵安南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想要整个安南,而并非只是讨灭黎朝而已。” 顺化城内,宫府之中。 阮主政权最为位高言重的名臣阮秉谦眼窝深陷,自从听见这个消息,他便连续几夜都没有睡好,说道: “我们应该将与郑主的恩怨暂且放到一边,动用全力,抵抗住明军的进攻,一旦北方的郑主被明军击溃,单凭我们的力量,也根本不可能抵抗住明廷的大军。” 这些情况,阮福源其实也明白,他犹豫了很久,还是说道:“去好酒好菜,招待郑主的使臣,就说从明军入境开始,一直到击退明军前,我们双方一齐罢兵言和!” 阮主与郑主暂且结盟的消息传出去后,安南其余地方的大小领主深为惊骇,连忙开始站队。 实际上,阮主政权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尝试对外扩张。 十七年前,现任阮主阮福源的父亲阮潢,率领阮兵南征攻灭华英国,在占领地建立了富安府。 八年前,阮潢暴死,阮福源继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女儿阮氏玉嫁给了真腊国王吉·哲塔二世,双方因此皆为姻盟。 作为聘礼,真腊王吉·哲塔二世于天启三年,开始允许阮主政权的人在真腊北部的普利安哥地区建立城镇。 直到如今,双方的盟约都十分稳固。 除此以外,阮福源还十分重视火器的发展,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抵抗住兵力优于自己的郑梉的攻击。 阮福源与葡萄牙人的关系相当不错,一直从葡萄牙人手中购买欧洲的先进大炮,主动学习欧洲船舶的设计方法,造了大批战船。 在葡萄牙工程师的协助下,阮氏政权于三年前开始了他们自己对于西洋佛朗机炮的生产。 直到如今,阮主政权所控制安南东部的费福港,已经成为了西南太平洋的一个重要贸易港口,许多东西方人和东南亚人都会来到费福港进行贸易。 为了与外国人贸易,阮福源也积极发展种糖业。 在天启皇帝即位以前,因为大明海禁政策的影响,西方和东南亚的外国商人,为了获得他们急需的丝绸和陶瓷制品,不得不选择来到安南的费福港进行贸易。 海外贸易为物力短缺的阮氏政权提供了维持政权的物质支持,使阮福源不仅能够抗衡北方的黎朝,甚至还能腾出余力向南拓展新领土。 虽然天启一朝,明廷已经重新开放了海禁政策,但毕竟开放的时间很短,阮福源手中的费福港却依旧是东南亚最繁盛的贸易港口。 阮福源明白,这次大明进攻安南,定然也是要夺取费福港,这也是这次他之所以同意郑梉要求的原因。 他这边才刚决定,门外就慌慌张张跑来一名士兵,喊道:“不好了,太傅国公,费福港的葡萄人要撤走了!” “他们说,不会再继续与我们广南合作了!” 闻言,阮福源也很吃惊,站起身来,十分惊怒:“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合作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走?” 那士兵顶多懂点儿务农的东西,哪里能看出这其中的玄机,自然是连连摇头。 一旁,阮秉谦叹息道:“这必然是明廷皇帝向葡萄牙人施压了……” 阮福源坐了下来,稍缓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明白,疑惑道:“道理我都懂,但是葡萄牙那么远,我们怕大明还行,他怕的是什么?” 阮秉谦轻抚胡须,“主上还不知道?葡萄牙人没有自主权,是经受西班牙的允许,才会与我们合作。” “西班牙?”阮福源眉头皱得愈发深了,“那又是个什么国家?” “是个比葡萄牙强大得多的国家,或许现在世界上,只有大明、尼德兰和少部分国家才能与之抗衡。”阮秉谦叹了口气,说道: “西班牙和大明在前些年签订了盟约,这次大明进攻安南,西班牙人就算不联合进攻,也一定会调回在广南的葡萄牙铸炮师和战船。” “这个局面,我是早就想到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阮福源还是有些不信邪,起身说道:“我亲自去一趟费福港,我就不信,多年合作的情谊,抵不上大明皇帝的一纸诏书!” 几日后,阮福源快马加班抵达了费福港。 费福港的上空,飘扬着用安南语言书写的阮字国旗,现在的阮氏,虽说仍旧依附于黎朝皇帝,但却早已如同一个国家一般。 当阮福源赶到这里的时候,费福港已经显得比往日要冷清得多了,大批船队正在撤离。 众多黑色皮肤的劳工正在少量黄头发蓝眼睛的白皮肤葡萄牙人指挥下,搬运成吨的装备和火炮、火药。 看见这种情形,阮福源十分焦急,抬手喊道: “约翰阁下,为什么要撤退的这么着急啊?难道真的是因为你们害怕大明的水师船队吗?” 第九百三十九章:天启平虏诏 话中的约翰阁下,自然是在广南地区葡萄牙的最高指挥官。 他顶着一头极为茂密的黄头发,但脸上却刮得非常干净,他正在指挥,闻言便几步来到阮福源面前,指着他的胸前,用葡萄牙语说道: “你要搞清楚状况,不是我们害怕明朝,是我们的西班牙联合国王要求我们携带全部设备和人员,立即撤出广南。” 随后,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再度望向眼前的时候,眼中立刻出现了许多的憎恶感,喃喃说道: “这些黑色的劣等人,简直是好吃懒做…大副,他们要是再偷懒,就给我用皮鞭狠狠的抽他们!” 那站在盖伦帆船上的大副闻言,摘下水手帽子向这边致意,随后大笑说道:“遵命,我的阁下。” 听他话中的口气,就好像眼前这些只是长得像人的牲畜。 随着港口内逐渐响起皮鞭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葡萄牙人撤离的步伐明显加快许多。 阮福源在码头上呆呆站立许久,缓步来到约翰身旁,沉吟道:“约翰阁下,难道就没有其它的办法了吗?” 约翰也无奈地看他一眼,摇头道: “没有,我们伟大的国家还处在西班牙的联合统治之下,但我们必将恢复自由!” “阮先生,或许等到那时,我们就有再次合作的机会了吧。” 当最后一缕船帆被扬起,盖伦船上的大副已经降下登船板,呼唤约翰上船启程。 约翰转头看了一眼阮福源,抿了抿嘴,真切说道:“我真的希望你能挺到那个时候。” “谢谢,我也希望如此,祝你们一路顺利。” 阮福源尽管知道这非常不可能,但还是故作轻松,将约翰送上盖伦商船,随后目送他离去,消失在汪洋大海里。 阮秉谦站在他身旁,看着葡萄牙人离去,叹道:“葡萄牙人人已经走了,你知道的,仅凭我们的力量,很难能抵抗明军。” “但、总是要拼一拼的,我可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投降了。” 阮福源笑了笑,看他一眼,说道:“抵抗不了便抵抗不了,死得其所,大丈夫也。”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 山海关号称天下第一雄关,因其衣衫襟海,故因此而得名。 熊廷弼此时正身着盔甲,由关城下缓缓走过,在他身后,正有五千名精挑细选,此战最为骁勇的明军将士。 其余数十万明军,大部皆已经回驻地换防,只余下十四万辽军驻扎在包括辽东并及收复的奴儿干都司原属地区驻扎,听命于朱燮元。 辽东现在这么大的摊子,他们两人,总要有一个盯着。 熊廷弼在马背上北望,想起儿童时为放牛牧童,连吃饭都困难,哪想如今,竟完成了光复全辽,讨灭女真的壮举! 周围的部将,如薛来胤、曹文昭、满桂等,也都看着这位督师,他们都知道,以这位“熊蛮子”直爽的性格,在朝中少有交好之人。 若不是因为当今圣上执意偏袒,恐怕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了。 君上圣明,文死谏、武死战,自永乐以来,从没有一个再让人如此敬畏的大明了。 生在这样一个年代,是许多人的灾祸,却又是更多人的福分。 灾难后会迎来重建,衰落后必有中兴,黑暗过后,一定会有崭新的曙光,只要坚持,总有希望。 辽东的风霜不会因为打了胜仗便稍有迟缓,疾风如刃,一如既往地穿透着明军将士们的棉甲。 但是现在,他们的心中炽热如火,这份寒意与士兵们胸怀的一腔热血相比,立刻相形见绌。 五日后,熊廷弼率领出关明军的五千名各营精锐,出现在了京师郊外,在各地聚集军民即畏服又向往的眼神中,迈着坚定的步伐踏入北京城。 染上了辽东风霜的盔甲,在艳阳高照下更显得透亮,整齐划一的脚步,就好像踏在每个人的心头。 今日,是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许久的灭金叙功大典,这是将会载入史册的一天,他们见证了崭新的历史! 魏忠贤少见地出现在了承天门上头的红墙之上,大声宣道:“叙功升授大典,现在开始——!” 语落,周围嗓门大的大汉将军们,由近及远,将方才的话喊了出来,这才叫在场大部分人都听了个清楚。 周围逐渐响起热烈的喝彩声,全部的辛酸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释放。 许多自辽东远道而来的百姓,都是掩面痛哭、相拥而泣,他们期盼许久,忠于看见了这一天。 昭告天下,大明讨伐灭金的这一天! 司礼太监王承恩上前几步,铺展开卷轴,对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大声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 通古斯小丑奴儿哈赤,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建州,役属辽东。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地山河。 若使子民遭难而不救,谁其怀恩,若使叛者不除而跳梁,谁其畏威。况建州本为成祖赏于通古斯地,此贼亦家门之寇,遏沮定乱,在朕一人。 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殒其魁,而王师出关,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数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 幸赖廷弼,经年御辽,使虏外援悉断,内计无之。 于是同恶就歼,群酋臣服,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鹊巢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1节 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 奴酋黄台吉等二百四十八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 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 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万历以来,为日已久,嘉与休息。 诸因辽事加派钱粮,至今日起,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钦此。” 第九百四十章:大一统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辽东经略熊廷弼,自任经略后,招集流亡,整肃军令,制造兵器,浚壕缮城,巩固守备,使虏不能寸进。 卿前后御辽十载,勠力任事,战功卓著,有大功于朝,朕俱眼观心悉。今数功并叙,封黄国公,赐予诰券,加柱国,配享太庙。 子孙后代,世袭罔替!钦此。” 熊廷弼深呼口气,走出阵列,冲皇极殿方向遥遥一拜,高声道:“臣熊廷弼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随后,王承恩退后,由司礼监掌印王体乾上前来,再次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山陕总督朱燮元,平定西南,整顿山陕军务,协助熊廷弼平定辽东,忠勇可嘉,堪任大事,朕心甚慰。 封吴国公,赐予诰券,加太师,配享太庙。子孙后代,世袭罔替!钦此。” 朱燮元仍留在辽东,统领十四万辽军,巩固新收复的国土,未能亲至,这在许多人看来,不失为一个毕生遗憾。 所幸,熊廷弼这次替他来了。 后者上前慷慨道:“臣熊廷弼,替吴国公叩谢圣恩!” 话音落地,身后五千名来自于各地的精锐明军将士,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冲向天空,发出阵阵高喊。 “万岁!” “万岁!!” 这喊声,直入云霄,令人心中不禁热血澎湃。 喊声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都是看着缓缓打开的承天门,一脸吃惊不已的神色。 早就有传闻,说讨灭建虏以后,当今天子将亲自主持叙功升授大典,许多人都只当做是句闲谈之资,可却没想到,当今天子这次居然真的亲自来了! 早在多年以前,朱由校就曾做出过承诺,称等到彻底讨灭女真的那天,升授大典会由他亲自主持。 这句话,许多人都忘了,他却没忘。 今天,数十万大明将士,用自己的热血完成了这一壮举,那做皇帝的自然也不能食言。 “朕今天高兴啊!”朱由校登上宫内有司为大典时皇帝讲话,提前准备好的高台,大声笑道: “从九年前,朕登基即位开始,朕从来没有一天是像今天这样高兴!” “朕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所有人,是你们,给了朕一个信心,一个让大明重新站起来的信心!” 皇帝的话,如此直白,丝毫没有平日间的半点高高在上,但是听在这些为国征战多年的将士耳中,却是那样的光芒万丈。 自发的,开始有人渐渐伏跪下去,承天门外很快就乌泱泱跪成一片。 他们的盔甲,虽然不再如曾经那般光耀夺目,却显得杀气腾腾,刀枪如林,更是震慑人心,使存有二心的鼠辈们悄然散去。 “大明万胜!” “大明万胜!!” 朱由校看着这些年轻且富有冲劲儿的面貌,浑身也是充满了底气,随后,向后吩咐道: “宣旨吧!”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出列,这一次的名单,长到就连他这样的人都是心惊胆颤。 名单上的这些人,基本都是在现今勋贵、将门秩序之外的草民出身,如今飞黄腾达,自然要倍感圣恩隆厚。 试问,他们怎么能不对天启皇帝忠心耿耿? 就连他这样的人,都有些畏服于这样一群无比忠诚于皇帝的武将。 或许,从这时候起,魏忠贤便再没了一丁点儿的歪曲之想,本本分分的做大明皇帝的一条狗,这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天启王朝新封侯爵八名。 山西副总兵张万邦,封镇西候;沈阳总兵满桂,封镇东候;宽甸总兵曹文昭,封东平候;宁夏总兵薛来胤,封宁来候; 榆林总兵姜让,封北来候;宣府总兵姜弼,封宣威候;甘肃总兵姜爽,封安成候;固原总兵郭钦,封固宁候; 新封伯爵三十六名。 榆林参将候世禄,封成安伯;榆林参将李昌龄、大同参将徐永寿、太原总兵高业、建昌营参将尤世威……” 一长串的名单,魏忠贤不知道自己读了多久。 念了这些年的圣旨,无数人在他的口中宦海沉浮,唯有今日,他合上金黄卷轴时深深呼出口气。 他也明白,当今天子不会去走任何一步无意义的棋。 新封的这数十名侯爵、伯爵,甚至于其后为数众多,将在《京报》上刊登,从而名扬天下的名字,每一个从今往后都会是这位天子的忠诚臣将。 自此后,皇帝的权威已经毋庸任何人置疑。 登基近十载,他用堪比成祖皇帝的武功向世人证明,他才是那个上天庇佑的天命之子! 是啊,朱由校做到了。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将大明从大厦将倾的地步,挽狂澜于既倒,让这个国度再次成为足以影响世界格局的一方霸权! ...... 叙功升授大典圆满结束了,名单也已经被依照惯例,刊登在《京报》之上,分派往各地。 这五千多个自豪的名字,将会成为新一代年轻人追求的目标。 熊廷弼功成圆满,被封为黄国公,又有配享天启太庙的殊荣。大明,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文臣出身的人,能走到这一步了。 可在这天启一朝,一出现便是两个。 除熊廷弼以外,以平定西南之乱成名的朱燮元,这次也被封为吴国公,名满天下,在天启太庙中,位仅次于熊廷弼。 或许在不远的将来,会有更多文臣、武将死后的灵位进入太庙,但是无论如何,都不再可能动摇他们的位置了。 除了他们两个以外,这次也新封了一大批的新贵侯爵、伯爵,实干派的文臣武将们借助这次战功,纷纷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镇东候满桂、东平候曹文昭、宁来候薛来胤… 这一大批或是曾跟随熊廷弼,或是跟随朱燮元的武将们,各自都已经有了独挡一面的能力。 他们的大名,被随着一纸诏书昭告天下,功成的功成,名就的名就,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 历经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之后走入中衰的大明,在天启八年重新完成了华夏主体领土的统一。 此,即为大一统。 统一后的大明,只能是更加强盛。 第九百四十一章:五国同盟 远东,勒拿河。 一小队身穿厚重毛皮衣服,头戴高帽,约在八十人上下的沙皇俄国探险队拨开了布满冰霜的密林。 时值天启九年冬,这里在小冰河期可达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低温。 尽管现在远东已经被小冰河期所影响,气温愈发降低,但这依旧阻止不了沙皇俄国想要扩张的野心。 穿过密林,来到勒拿河的河岸一边。 现在由于气温太低,勒拿河上已经结成了厚厚的冰层,探险队踩着冰层前行,轻易就到了勒拿河对岸的高出。 一名队长模样的人拿起单筒望远镜向四处望了望,嘴角开始出现笑容,“伊万托夫,我看我们可以在这里建造一处堡垒。” 那名被叫做伊万托夫的,正是大牧首菲拉特列指派给这支探险队的地理学家,他接过队长手中的单筒望远镜,看了看四处的环境,也是十分惊喜。 “的确!这里地势居高,可以轻易观看到整个勒拿河上下游的情形,可是这里的气温太低,建造堡垒,很可能会遭到袭击!” “袭击?”队长笑了,他不屑地看向伊万托夫,说道:“从这里向东,直到海边,就只有那些战斗力低下的楚科奇人。” “他们躲我们都来不及,哪还敢主动进攻?” “我说的不是那些北山里的野人,阁下难道没有听说吗?现在更南出现了一个叫做大明帝国的强权。”伊万托夫眼中出现深深的忧,叹气说道: “这处要塞想要修建完成,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而我听说,现在大明帝国的军队就已经打败了金国和蒙古,扩张到呼伦湖了。” 队长眼神中闪烁出不耐烦的样子,但也没说什么,冷哼道,“既然你这么以为,那就报告给大牧首,让他老人家定夺吧!” 消息很快传回莫斯科,大牧首菲拉特列听闻以后喜不自胜。 菲拉特列做梦都想把楚科奇人征服,让他们成为广柔沙皇帝国的一部分,最主要的是,楚科奇人所在的北部山区,拥有极其丰富的毛皮资源。 现在小冰河期日益严重,气温一天比一天更低,俄国对毛皮的需求量愈来愈大,现存国内的产量已经严重不足。 如果这样下去,他们连活着都是难题,还谈什么扩张? 所以,征服楚科奇人,拿下广柔的北部山区,对沙俄来说是近十年内扩张的主要方向。 然而,北部山区的楚科奇人,在大明中的叫法实际就属北山女真部,原属奴儿干都司兀的河卫。 现在大明正在积极恢复奴儿干都司的领土,北部山区自然也被视为大明的固有领土。 这样一来,沙俄的东进扩张路线势必要与大明发生碰撞。 这样的碰撞或许不是即将发生,但在未来十年之内也是必定要发生的,菲拉特列不明白这些,他只知道,北部山区一定要拿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2节 就算只是为了那里的毛皮…… 实际上,除了沙俄现在所急缺的毛皮以外,楚科奇人所居住的北部山区,也是极佳的工业区。 经过俄罗斯帝国最为著名的地理学家伊万托夫的勘探,北部山区是象牙、皮革和毛皮的天然原产地。 北部山区的毛皮不仅可以满足现在及未来多年内,俄罗斯帝国对毛皮的大量需求,也是提升帝国财政,将毛皮远销欧洲的一个重要节点。 所以,在勒拿河的中游就必须要建造一个集堡垒和城市为一体的重要据点。 那里可以有木材加工、采煤、轻工、食品和建材等工业,也可以有船舶修造厂、建筑材料厂、家具厂、制革制鞋厂、服装厂、乳品厂、啤酒厂、灌肠厂、糖果厂、通心粉厂、鱼类和肉类联合加工厂。 一旦这个堡垒建成,这将是俄罗斯帝国向远东扩张的重要支点,物资补给可以就地取材,或是在这里种植,源源不断的向前线输送。 所以,菲拉特列并没有和沙皇米哈伊尔商量,而是选择将如此重要的决策自己就直接决定下来。 根据菲拉特列的描述,俄罗斯帝国将在勒拿河的中游修建一个大规模的城市,这座城市集工业区和堡垒于一体,将是帝国境内的重要交通运输枢纽。 他将这个还未建起来的城市命名为——雅库茨克! ...... 就在俄罗斯帝国为向东扩张,征服楚科奇人而努力修建要塞雅库茨克时,大明京师,北京城内的紫禁城,也在进行一项对整个世界格局影响举足轻重的会议。 天启九年冬,西班牙帝国、波兰王国、荷兰联省共和国及神圣罗马帝国派遣使臣来到京师,面见朱由校。 会议的主题,是建立一个由五个国家共同领导的军事性质同盟,全称为“东西方国家维护安定与繁荣神圣同盟”,现在又被称作五国同盟。 五国同盟的领导者,自然是朱由校所在的大明帝国。 其次拥有四个永久执事国,西班牙帝国、荷兰联省共和国、神圣罗马帝国以及波兰立陶宛联邦王国。 这五个国家,有三个都是区域性的强权。 西班牙帝国虽然在腓力四世的领导下正在不断衰落,无敌舰队也被不列颠皇家海军屡次打破金身,但其殖民地在全球还是最多的,影响力还是很大。 神圣罗马帝国就不用提了,相当于在欧洲境内的顶级强权,和西班牙帝国差不多,听着特别牛,但是实际上正在不断衰落,影响力逐年降低。 尤其是三十年战争开始以后,神圣罗马帝国的影响力更是大不如前,在这样的态势下,于九年前继承皇位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斐迪南二世,发觉天主教联盟在战争中已经处于不利态势,自然极不甘心,听闻西班牙帝国和东方的强权缔结了军事同盟,便一直在积极寻求与大明建交。 在天启八年在朱由校手中重新大一统,几乎恢复永乐一朝极盛时期疆土的大明,政治影响力已经渗透到了欧洲。 而费迪南二世,也终于在第二年如愿以偿,与大明签订了军事同盟。 这个五国同盟很有意思,说是大明、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荷兰和波兰的联盟,实际上,这也是三十年战争的战火烧到东方的标志。 五国同盟中的四国,都是三十年战争中天主教联盟的支持者。 天启盛世 第九百四十二章:改土归流 紫禁城纷纷扬扬飘洒着天启九年的初雪,随着小冰河期造成的影响愈发严重,俨然成了一处冰窖。 好在朝廷前几年财政转好,在各宫都添置了地炕,空气冰冷刺骨,可宫内却依旧是温暖如夏。 伴着一阵脚步声,西暖阁走出了四名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分别是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波兰立陶宛联邦王国、西班牙帝国和荷兰联省共和国的使臣。 这四个人此前也许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有一天,能齐聚在遥远的东方,共同拜见一个皇帝。 走在路上,四个人全都露出满意的笑容,很显然,他们这趟没有白来,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们离开后,朱由校来到窗檐边上,贪婪的呼吸着窗外的新鲜空气,随着冰凉的空气沁入心脾,整个人也变得精神了。 “屋子里用地炕烧炭,是暖和许多,可这烧炭的屋子,总易令人觉得胸口憋闷。” 说着,朱由校顺着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到御园之外浩白一片,入眼所见,天降银屑,鸟声俱绝。 冬日里皇宫的景色尚且算得上是赏心悦目,可他却全无欣赏的心思。 昨日才刚接到辽东总督朱燮元发来的塘报,说新奴儿干都司大片领土虽然已经收复,可却急需各类物资。 此前,朝中为是否全部收复奴儿干都司领土争论不休,还是朱由校一言定下如今这个基调。 争议的点也和一百多年前宣宗废弃奴儿干都司时一样,有些官员觉得,奴儿干都司是苦寒之地,比辽东还要更苦寒。 这个地方,收回来可以,走走形式主义就可以了,名义上被大明收复了,但实际上还要交给当地部落领主去管理。 这样一来,朱由校还是能得到大一统的成就光环加身,而朝廷也节省了一大批的人力物力。 当然,最主要的是,没有人想去那个破地方当官,又冷又远,还啥都没有,老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是为了去做义务劳动的吗? 而朱由校要做的,恰恰与朝臣们希望的相反,他是想让朝廷在奴儿干都司形成有效统治。 即,派遣军队长期屯驻,以官员治理。 这种统治方式,和裁撤奴儿干都司以前朝廷对当地的羁縻管理,有着天壤之别。 对此,朝臣们自然要“据理力争”。 真正统治奴儿干都司,对朝廷毫无溢出,甚至会造成较大的拖累。 东至海,东北包有库页岛,西至斡难河,南接图们江,北抵外兴安岭的广柔土地,要想形成稳固而有效的统治,所需的何止是数百万军队和百姓。 就算这些难题全都解决了,可是奴儿干都司会给大明带来什么? 奴儿干都司土地虽然广柔,但是资源却稀缺得可怜,大部分都是荒地,唯一有些用处的,只有大量貂皮和野山参、鹿茸。 这些东西,寻常百姓用不起,用来贸易,也没哪个国家会非常需要。 乾纲独断也好,独断专行也罢,总而言之,在朱由校拍板之后,这奴儿干都司是又算收回来了。 可是接下来的问题又来了,怎么管? 经过这么些年的战乱,还有建州蛮夷的荼毒祸害,就算是辽东一带,也变得人烟稀少、百废待兴,更别提遥远的奴儿干都司北部了。 辽军一路向上,兵锋所向,无论当地土著还是逃逸的伪金人员,全都畏惧臣服,倒旗易帜。 然而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 现在的奴儿干都司,除了给朱由校带来一个所谓“恢复大一统”的成就以外,几乎是只能起到拖累大明的地步。 针对奴儿干都司的问题,朱由校已经思索了几个昼夜,最后觉得,还是要花费大力气,在当地形成稳固而有效的统治。 这是着眼于长期,奴儿干都司这个地方,朱由校觉得如果自己不去收回来,今后也就这样了。 在自己之后,很难有人花费力气与管这个地方。 如此大的领土,就这样白白便宜了毛子,朱由校不甘心,而且也要为日后我国的版图考虑不是? “忠贤哪,你说说,奴儿干都司这个地方,要怎么去管?”朱由校背着手,缓缓走回御座边上,喝了一口宫娥刚倒上的温茶,说道: “朕忽然觉得,是不是朕错了,就不该收回来?” 魏忠贤立刻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说道:“爷,那帮大臣,个个都是看着自己个儿的利益。” “您却是为了咱大明的万世之后考虑,他们目光短浅,自然看不出来。” 听这话,朱由校来兴趣了,笑着问道:“你知道?” 魏忠贤谄媚道:“其实也好解决,如今国内灾荒严重,土地颗粒无收,即便朝廷也手济不过来。” “倒不如让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迁徙往奴儿干都司的北部,在那里开垦荒地,由朝廷租赁农具。” “人多了,慢慢也就繁荣起来了。” 这就是朱由校喜欢和魏忠贤说话的原因,大臣们或为了名声,或为了各自利益,往往是选择顶撞圣颜。 可他却不会,他说的,永远是自己想听的。 “是啊,大明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朱由校叹了口气,也是颇有些无奈。 如果没有现在即将突破一亿人口大关这个前提,朱由校还真不敢随便接奴儿干都司这个烂摊子。 至于说军队,更好处理了,从内地调呗,然后再招,在满足地方需要之前,兵员质量可以先缓一缓,活人还能叫尿憋死。 管理的方法嘛,倒是可以学一学后世的鞑清,在奴儿干都司大规模推行改土归流,改由朝廷派遣流官管理地方。 规划暂时也有现成的,裁撤以前那四百来个卫所就够用了。 反正现在的政策说破大天只有一个,仗不能白打,人不能白死,既然奴儿干都司已经收复了,那在这广袤的土地上,说了算的就只能有一个。 强制推行改土归流,不仅是奴儿干都司,西南诸省也要一同进行,现在没有外部的威胁,已经可以大展拳脚了! 不服的就打他们到服,还想自己世袭,学土司那一套的,直接给他们灭了,然后全部落人丁打散发派全国。 现在,朱由校手里拿着刀,自然也要提前准备,让后世之君也是拿刀的人。 第九百四十三章:发展海军 既然说大明此后要参与世界的政治格局,在如今这个大航海时代下,势必就要大力发展水师。 在天启九年元日后,朱由校开始重视大明水师的战斗力。 在元日举行的大朝会中,做出了一个对未来影响较大的改动。 内阁决定将每年一千万两投入到军器司的费用削减三百万两,这三百万两本该用作研究火器的军费,全都被拨给了各地水师。 这还只是第一年,在第二年,应该还会增加水师的军费。 大明对水师的重视,很快引起了周边国家的注意,但他们只能看着,毕竟现在朱由校手里的大明,不缺钱。 话说回来,大明水师已经多年未曾经过较大的变动。 在仁宣之后,水师便再没得到过任何皇帝的青睐,就算是在天启一朝的头十年,朱由校也因为应付边疆的战事而没有顾得上。 在这十年里,大明的水师只有过两次重大的变动。 其一,天启二年,朱由校启用了袁可立作为登莱巡抚,并且每年拨给登莱水师二百万两白银作为军费,任其自由发展。 其二,扩编福建水师,以应对逐渐恶化的沿海形势。但是主要对手也不是西方的舰队,而是那些经常骚扰大明海疆的海寇。 除此以外,接下来的数年里,大明水师没有任何变动。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3节 这次定下发展水师的基调以后,整个天下才知道,大明是真的要开始重视发展航海了。 大航海时代,一个国家能否有话语权,很大程度上决定其海军力量是否强大,很不幸,现在的大明除了登莱水师,全国上下没有第二支拿得出手的海军舰队。 而且就算是登莱水师,现在的主力战船,也不过是在天启六年更换的三桅炮船,而此时的西方,大量的国家已经开始组建战列舰的舰队。 发展海军力量,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 而海军力量,主要便是依靠战船和火炮的战斗能力。提到战船,就必须要知道,现下全国规模最大的造船厂是清江督造船厂。 在朱由校眼里,清江督造船厂可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一个船厂这么简单。 清江督造船上的总厂在今淮安市中心有名的清江闸一带,位于淮安府山阳、清河二县之间的运河沿岸,因濒临淮水,故以“清江“命名。 除此以外,清江督造船厂下又设京卫、卫河、中都、直隶四个大厂,以及八十余个分厂。 它的厂区沿运河绵延伸展,总长达二十余里,可见其规模之宏大。 此前,福建水师曾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扩编,在一个月之内,就完成了近千艘以沙船、苍山船为主的战船制造。 之所以能有如此强的动员力,正是要归功于清江督造船厂,但是想要发展海军,仅仅一个能制造内河漕船的清江船厂是根本不够的。 众所周知,朱棣当政后的一大壮举,是派遣郑和七下西洋。 郑和率领麾下数以百计的大型海船,出去转了一拳,就建立起永乐一朝在东南亚范围内的海洋霸权。 而这些进水极深的大型海船,清江督造船厂是根本造不出来的,起初分别在南京龙江宝船厂及福州长乐船厂建造。 朱棣及郑和相继去世后,下西洋行动中止,海船需求量大减。 因此,龙江宝船、长乐海船的业务逐渐萎缩,取代其造船业中心地位的,便是专造内河漕船的淮安清江督造船厂。 现在看来,清江督造船厂,天启三年时一个月造浅海战船近千艘的战绩已经很令人震惊。 但是谁能想到,永乐年的龙江、长乐两大造船厂,曾创下三个月造战船近万艘的奇迹! 当年造船需要大量木材,船厂本应就地取材,如洪武年间,供应辽东粮饷仍实行海运,除南京龙江船厂造一部分外,大多数海船由木材主要产地湖北、四川修造。 永乐年间的漕船船厂规划,却放弃“群商四会,百木交集“的长江重要口岸芜湖和仪真,反而选在远离原材料产地的清江,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永乐初年,江南民间征纳的粮饷,都是先经运河集中送到淮安常盈仓,再由“漕军“转运北上。 淮安地处大运河与淮水交汇处,南接长江,东近大海,为“江淮之要津,漕渠之喉吻“,对明朝的国家粮食安全至关重要。 所以,朱棣的船厂选址有更高层次的战略考虑,木材采办之远近,反成次要因素。 当然,淮安的漕运造船业中心地位,并非是在一开始就确立的。 永乐年间,朝廷曾分别在淮安及山东运河城市临清兴建清江、长乐、龙江三船厂。 在当时,清江船厂负责制造南京、湖广、江浙等南方地区的内河漕船,长乐、龙江船厂则分别负责制造用作海运的遮洋船,以及郑和船队的大型海船。 后来经过近百年风雨辗转,随着下西洋行动的终止,长乐、龙江管理日渐松散,造船质量参差不齐,甚至发生厂家中途拆旧船充数,或卖船卷款而逃的荒唐事。 直到嘉靖三年,经工部尚书上奏廷议,决定裁撤长乐和龙江两大船厂,将其下属所剩的十八个分厂完全并入清江船厂,与清江原来辖下的京卫、中都、直隶三大厂并列。 这,便是如今这个规模极大的清江督造船厂的由来。 也是在嘉靖一朝以后,大明彻底放弃远洋海船的建造,全部的战船都选取内河漕船,水师力量也开始停滞不前。 清江督造船厂一跃成为唯一的国营漕运造船厂,其他地方造船厂,虽仍归属地管理,但计料修造,都要受清江督造总厂监管指导。 天启初年,朱由校信任权阉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以酷吏取代只会纸上谈兵的东林诸党。 作为全国最大且唯一的国营漕运造船厂,清江督造船厂自然为阉党所重视。 早在天启二年,魏忠贤便派遣心腹太监前往清江任提督,东厂厂役也在清江督造船厂各地的分厂坐班。 阉党插手以后,漕运制度日渐完善稳定。 到天启九年春,工部上奏,额定天下各地水师战船,船数总计一万一千七百余艘,漕军在十二万人上下。 这其中以内河漕船为多,仅登莱水师有成建制的远洋船队,便是在登莱造船厂建造的三桅炮船约五百余艘。 这一万多艘战船,便是大明全部的海军力量,由清江船厂监制统辖的船只便有六千八百余艘,接近总额六成! 根据魏忠贤上奏称,在天启三年至天启九年这六年间,由于东厂的监管,清江督造船厂的战船质量有明显提升,每年实造船只数量大体稳定,年均五百艘上下。 这就是现在大明航海业的全部实力。 第九百四十四章:来了就别回去了 五国同盟签订以后,大量来自于西班牙、荷兰、波兰、神圣罗马帝国境内的天主教传教士,以及拥有丰富知识的西方人来到大明。 在这其中,包括了许多怀揣着先进航海理念的技术人员,克劳德正是其中一位。 四十年前,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在海上被使用盖伦战舰的英国人击溃,自此失去了全球性的海洋霸权地位。 而英国人还没来得及尝到击败老大哥的甜头,便遭遇了另外一个强劲的对手,即新崛起的荷兰联省共和国舰队。 英荷战争至今仍在持续,但就算是号称海上马车夫的荷兰人,也无法阻止号称当世纪最强海军的英国皇家舰队。 尽管现在风帆战列舰还没有真正出现,但是许多西方国家都已经敏锐的察觉到,军商两用的盖伦战船在航海时代中的不足。 现在,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西方国家都在积极寻求对盖伦战船的改造,而英国,正是这一改造的先行者。 很神奇的是,克劳德不是上述那四个与大明签订盟约的国家的任何一个,他来自所谓的大英帝国。 朱由校好像从来就和英国没仇没怨似的,在养心殿隆重接待了这位大英帝国相当著名的战舰设计师。 “不知英王让你来,是为了什么?”朱由校坐在椅子上,示意一旁小阉给他呈上了一盏清茶。 第二次明荷海战,大明大获全胜,击溃了荷兰的主力舰队,不仅令全世界刮目相看,甚至还接下来签订的合约中,获得了相当多的殖民地。 荷兰算是被登莱水师一战打服了。 他们现在正和大英帝国进行激烈的竞争,虽说有能力再组织起舰队前来寻仇,但是经过联省议会的商量以后,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 第二次明荷海战后,荷兰联省共和国放弃了原本想要将大明变为海外殖民地的想法,转而开始积极建交。 起码来说,荷兰人这些年积极开展贸易,又送钱又送人的举动,在朱由校看来还是相当有诚意的。 何况,荷兰人在履行合约内容上,也是相当的不遗余力,根本不像大英弟国那样签订条约就和放屁一样令人蛋疼。 伸手不打笑脸人,朱由校自然乐得多一个盟友。 自从大明控制了马尼拉以后,咖啡这玩意儿也开始流入国内,只是相当一部分的大户人家们都喝不惯。 当然,前世就相当喜欢喝咖啡的朱由校,现在是喝得非常舒服。 尽管一开始喝惯了劣质咖啡的朱由校觉得味道不太对劲,但还是很快熟悉过来,现在上等的咖啡已经成了皇宫里的必备之物。 所以当克劳德看见被太监摆在桌案上的一杯咖啡,甚至还用西方式的咖啡杯装乘着的时候,可见是有多惊讶。 “不必惊讶,克劳德先生,吾皇非常开明,在接受新鲜事物上,一向有着很强的抵抗力。” 一旁,穿着军器司官服的汤若望眯眼笑道。 克劳德这才点了点头,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熟悉的咖啡。 他喝了一口,在这异国他乡感受到如此熟悉的味道,这的确令他心中安定许多,这才说道: “我从不列颠而来,带着与我殿下与贵国建交的诚意,我国愿意从此后撤出在东南沿海的全部舰队,与贵国开展贸易。” 朱由校一只手托在自己的下巴上,现在他只对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感兴趣。 实际上,克劳德来到大明以前,朱由校便已经从情报系统日益完善的较事府手中得到消息。 这个克劳德据说是英国皇家海军一名经验丰富的造船师,现在朱由校要做的,就是验证这个消息的真假。 毕竟即便是较事府,来自海外的消息也并不都是完全准确的。 “你在你的国家,是做什么的,就一直都只是个传信的?”朱由校问完,汤若望蹙着眉头,原封不动地翻译过去。 克劳德立刻感受到侮辱,但碍于对方是皇帝的身份,也得保有基本的尊敬,只好气愤的道: “不,我是皇家海军的主设计师之一!” “在我来之前,我王赋予了我改装盖伦战舰的使命,我可不是什么传信的,这次我来,是代表了我大英的诚意!” 朱由校本就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这黄毛如此激动。 当下,也是摆摆手,尬笑道:“啊哈哈哈,是啊是啊,你的身份特殊,那朕更不能让你回去了。” 听到这话,汤若望立即瞪大眼睛,看了一眼这边。 汤若望在大明待了很多年,自然在官场学的鬼精,后边那句当然是没有翻译过去,不然只怕要把克劳德吓跑了。 “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克劳德看着上边一脸笑容的大明皇帝,总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人。 “贵国需知道,我大英与荷兰是仇敌,而我大英皇家海军的舰船实力,远比荷兰强大得多。” “若想与我大英建交,需得与荷兰断绝来往…否则…” 克劳德还在自顾自说着,朱由校却是根本没听,冷不丁说了一句:“你说说你们,没事打啊打的,一打就是十几二十年,这是干什么。” “学学朕,学学大明,要以德服人,知道吗?” “我们是天朝上国,我们不会学奥斯曼那些二愣子,没事就想去武力征服别人,我们要用爱去感化…” 翻译到这,汤若望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轻轻咳了几声。 朱由校自然听得明白,老汤这是在说,差不多得了,谁不知道大明灭了建州以后是怎么干的。 说着,朱由校似乎也有些装不下去,赶紧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坐下来摸摸鼻子,强装镇定。 这些话,克劳德听得一脸懵,十分不耐烦的道:“我不知道陛下和我说这些是要表达什么意思,是要劝我大英与荷兰讲和吗?” 朱由校摇摇头,说道: “你这么理解也行,反正从今以后,你是回不去了,要么留在大明给大明造船,要么死回去。” 说完,朱由校看了一眼汤若望。 意思很明显,给朕按原话翻译。 汤若望在西方见到的国王,就算是神圣罗马的皇帝,也常常被教廷和贵族们掣肘,鲜少有能这么霸道的。 尽管他觉得扣押别人派来的使臣,是一个很不要脸的行为,但还是心中觉得很爽。 这个东方皇帝,他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4节 第九百四十五章:远洋舰只联合造船厂 结果很明显,克劳德被关在了北京城,不过朱由校对他相当不错。 他所居住的房子也算是个三进三出的小别墅了,屋外还有不小的院落,院子中落着一颗老槐树。 一般遇见这种情况的大明臣子,除了投降的,要么选择撞死,要么就是绝食。 因为中国人的家国观念很强,尤其是现在忠君思想盛行的年代,在别人领土上惬意的活着,就相当于投敌。 而投敌,传回去会让整个亲族蒙羞甚至遭到惩罚。 相比之下,克劳德这个蓝眼睛黄头发鼻子能插大葱的洋鬼子,就显得淡定的多。 他被关在这里的当天还在愤怒的嘶吼,但是根据东厂厂役回禀,他在晚上就睡成了死猪。 第二天,还把东厂送进去的山珍海味吃了个精光。 愤怒的叫喊,似乎并不会影响到他的食欲和困觉。 直到朱由校给他送去了两个在赫图阿拉俘获的爱新觉罗家的漂亮女奴隶,这货才停止了叫喊。 当晚,屋内就传出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克劳德的表现,让朱由校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了?于是让许显纯撤回了六成原本用于监视和看管他的锦衣卫。 第二天,作为说客的汤若望来到院落外,看守在外的锦衣卫校尉立即打开大门,看着他走进去。 汤若望一走进屋内,看到克劳德左手搂着一个,右手抱着一个,正睡得异常香甜,好像他根本不是在异国他乡。 汤若望依次叫醒两个建州的女奴隶,等她们离开,然后一巴掌将克劳德扇醒,清脆的响声立刻传遍了房间。 克劳德昨晚累了小半宿,如今正在睡梦中畅游,忽然被打醒,自然极其不满,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直接怒吼道: “是谁敢扰我的美梦!?” 一看是汤若望,这才闭上嘴,但面色仍旧不好看。 “教士,你来做什么?” “来跟你唠唠嗑。”汤若望丝毫没有绅士风度的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咧嘴笑道: “怎么样,建州的小娘们滋味不错吧?” 克劳德一愣,眼前的这人真是曾经从罗马出来的传教士吗? 不过谈及男人话题,他还是很快说道:“建州?那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不过女人的确是够劲儿。” “哈哈,想要更多吗?”汤若望看了一眼他的下面。 克劳德这才注意到,赶紧用衣服遮住,当即说道:“怎么,你那里可以获得更多女人?” “能,还能获得你在不列颠得不到的地位和荣誉。”汤若望这才进入正题,他站起身,说道: “大明帝国是东方的霸主,很快也要成为全世界的霸主。” “现在皇帝正大力发展航海业,你改装盖伦战舰的才能不要浪费在不列颠了,来大明吧!来大明施展你的才能!” “也许,世界上第一艘风帆战列舰,就是你艾尔·克劳德担任首席设计师而制造出来的。” 听到这些,克劳德实际上有些无奈。 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个造船的,只会造船,最想做的就是发挥自己的才能,至于说给谁造,这个他并不关心。 克劳德很干脆的同意了这个提议,实际上,现在他除了同意之外,也根本没什么办法。 朱由校是根本不会把他放回去的,克劳德也明白这一点。 听说克劳德极为干脆的同意为大明效力,朱由校十分高兴,当即便赏赐了他一个位置不低的官职。 朱由校一直都有意重建永乐一朝的长乐和龙江两大造船厂,现在大明已经有盖伦战舰的制造方法,但是朱由校追求的不是这个。 朱由校觉得,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历史上,英国在三十年后才有第一艘真正意义上的战列舰编队,并且将线列战术运用在海战当中。 朱由校要做的,就是让大明直接造战列舰,用大明强大的造船能力,直接搞战列舰的舰队,超越西方。 蒸汽机什么的整不出来,提前三十年把战列舰的舰队弄出来,这个还是很有可能的。 只要弄出战列舰,大明天下无敌。 战列舰可以用于远洋和殖民,在东南沿海和远东海域,大明还是可以使用清江船厂建造的广船、沙船、苍山船和大小福船作为主力战船。 战列舰舰队这种东西,每支水师都配备是不可能的,朱由校也根本没那么想过。 大明海疆广阔,内陆水域更多,这些内陆水域,就需要清江船厂建造的传统战船去巡航。 再说了,这些传统战船在大航海时代各有优劣,也更适用于大明本土,并非是要完全对西方照葫芦画瓢。 ...... 随着朱由校一纸诏书,在嘉靖朝裁撤的长乐、龙江两大造船厂被重新启用,合并为“远洋舰只联合造船厂”,朝廷也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征募能工巧匠和娴熟水手。 既然要发展海军,整顿漕军和水师也是重中之重。 水师属正规战斗编制,漕军则是用来护卫内陆漕运,相当于各地水师的备用兵员。 工部在天启九年元日大朝会上奏称,全国上下,现有漕军十二万八千人,漕船一万有余。 重整水师,首要自然是选择主力战船和辅助战船。 重新设置的龙江、长乐造船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整理现在还剩下的两处造船厂的海船资料。 永乐一朝,龙江船厂专造远洋战船,而长乐船厂则是辅助其制造用作海运的遮洋船。 不过自嘉靖一朝裁撤至今,大量海船资料都已经丢失,经过近一月的整理,只能找到当年极少的一部分。 现在能找到当年龙江和长乐船厂的图纸不多,有大黄船、小黄船、四百料战座船、二百料战船、一百五十料战船、一百料战船、三板船、浮桥船、四百料巡座船、二百料印巡船、二百料巡沙船、九江式哨船、安庆式哨船、轻浅利便船、金水河渔船、后湖一号楼船、后湖二号楼船、后湖平船、抽分座船、快船、蜈蚣船以及四桅海船和两头船等。 这还仅仅只是当年永乐一朝所造船种时极少的一部分,其余大部分的名称和制造方法,现在都已经彻底消失。 由此可见,大明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不造海船了。 龙江和长乐两处海船船厂,其中以龙江船厂旧址的规模更大,根本不亚于现在全国最大的造船厂清江督造船厂。 尤为重要的是,有一个叫宋安的造船匠居然在龙江船厂的总厂附近,找到了永乐一朝遗留下来宝船厂的地址。 朱由校立刻派东厂去进行战略性保护,经过东厂十几天的探查,发现这个宝船厂的规模竟然相当的大! 第九百四十六章:寻找海图 “这里就是从前的宝船厂?” 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走在荒凉的岸边,脸上多少有些唏嘘之色。 他的身后也跟随一批锦衣校尉,只不过这一批人之中,只有他才是有资格穿着飞鱼服,佩戴绣春刀的。 闻言,那名叫做宋安的造船匠十分笃定道:“卑职再三确认过,当年用于制造三宝太监下西洋所用宝船就是在此。” “没想到啊,如此规模的一个船厂,如今竟也荒废了…”许显纯往前走了几步,便再没有任何继续探索的心思了。 “走吧,我们回去。” 他刚说完,忽然想到什么,驻足向一旁道:“宋匠师,听说宝船当年的图纸被刘大夏给烧了?” 许显纯忽然想到,所谓郑和宝船厂,最珍贵的自然是早就遗失的大型宝船海图。 要是能把这个海图找回去献给陛下,可见是大功一件。 宋安闻言,想想说道:“掌使大人,刘大夏烧海图,这些都是传言,未经证实,到底烧没烧,现在也是众说纷纭。” “只不过自那时候起,海图的的确确未曾再见过了。” “嗯,原来是这样。” 许显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隐隐觉得有内情,也知道不是那么好找,转而将宝船厂的消息回禀给了宫中。 对于宝船,朱由校实际上也没说是太想要追求这个东西。 毕竟已经是二百来年前的产物了,就算现在花费大代价造出来,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 宝船并不是和西方战列舰那样的战舰,这玩意儿从造出来那时候起就不是用于作战的,现在搞出来当运输船也属实没必要。 不过朱由校还是觉得,能找到海图造一艘最好。 郑和宝船毕竟看起来是又高又大,只要能拿到海图,经过军器司的改良,造一艘出来当象征性的旗舰倒也威风。 海战时,对方看见大明水师有这样一艘高大入楼的巨型战船,还没开打就要胆寒几分。 想到这里,朱由校说道:“叫工部尚书冯铨和兵部尚书王洽到西暖阁,朕有话要问他们。” 小阉赶紧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冯铨和王洽两名大臣纷纷赶来,第一件事便是大呼面圣。 朱由校对此早就见怪不怪,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开门见山的问道:“今日叫二位爱卿来,是想问问当年刘大夏烧毁郑和海图一事。”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皇帝又对海图感兴趣了。 不过现在他们也猜得到为什么皇帝单单把他们两人叫过来了,当年郑和海图原存工部,而去找海图的是兵部。 这两件事,来问他们显然是问对人了。 王洽说道:“陛下,宪宗时我兵部遍寻工部而不得海图,据我兵部文册记载,当时在工部搜寻了数天数夜,最终不了了之。” “也就是说,这海图到底是不是如传闻那般被烧毁了,至今也没个定论?”朱由校蹙眉道。 “回陛下,正是如此。”王洽说完,工部尚书冯铨便道:“臣觉得,刘大夏应该不会烧毁海图。” “何以见得?”朱由校立即问。 冯铨说道:“我工部也有文册,臣觉得,西洋海图乃国之重器,刘大夏应该是没那个胆子去烧。” “会不会,是被他藏起来了?” 朱由校一愣,也是突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 要是真烧了郑和带回来的西洋海图,刘大夏怎么可能在历史上如鱼得水,一路高升? 要知道,历史上的成化可不是一个昏庸之主,在朱由校看来,这位低调皇帝甚至比鞑清鼓吹的千古一帝乾隆要强得多了。 刘大夏要是真烧了海图,成化怎么可能不办他。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5节 退一万步来将,就算成化放了他,那支持下西洋的那些人呢,肯定也不会让刘大夏好过。 从刘大夏的结局来看,这小子很可能是个嘴炮,藏起来没敢烧! 即便这只是君臣寥寥几句的推论,但是也足以让朱由校兴奋了,郑和海图的内容,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宝船图纸。 找到了海图,大明就相当于有了半张世界地图,这对后面参与大航海的意义十分重大! 说干就干,朱由校立即吩咐道:“许显纯,带着东厂到刘大夏府第的原址,挖地三尺的找!” “还有,让《京报》向全国范围发通告,就说能拿出海图线索的,朕重重有赏!” ...... 或许在有些人看来,大明的皇帝们就是这么奇葩。 之前二百来年连问都没问过的郑和海图,忽然之间居然大张旗鼓又在找了,许显纯不敢怠慢,当即回到北镇抚司派发人手。 一时间,缇骑四出,消息也传遍了全国。 当年兵部尚书刘大夏的府邸,现在已经是一户姓王的大户的宅院,老王头看见一队锦衣卫破门而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被抄家了,吓得当场昏厥。 所幸这次许显纯是干正事来了,现在他被找海图这事弄的焦头烂额,也没什么心思想去吓唬他。 何况现在当今皇帝也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是以前,说抄也就抄了。 现在随着建州被灭,收复奴儿干都司以后,大明也逐渐回归正规,厂卫的活动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嚣张了。 一些没有理由的事,也不再那么敢去做了。 许显纯等老王醒了,坐在他身边,说道:“出个价吧,你家所在的这出宅院,我们被镇抚司买了。” 老王一听,当即是瞪大了眼睛。 来的可是被御赐飞鱼服的锦衣卫指挥使,皇帝跟前的大红人,那腰间的绣春刀不知道砍过多少像自己这样的大户。 他哪还敢张嘴要钱,嘿嘿说道:“可吓死我了,原来是为这事,小事儿小事儿,朝廷有用,我王家义不容辞。” “你这意思,是要白送给我们?”许显纯有些吃惊,现在北京城房价可不便宜。 像是这种离紫禁城近的,周围也是官府衙门集中的地带,住的全都是达官显贵,这种规模的宅院,怎么着也得几千两吧。 白送了,不心疼? 老王继续笑嘿嘿回道:“掌使这说的是哪里话,这样的宅子,我在苏州、杭州还有几套。” “那也不行,我不能白拿你的,有什么事求我,说吧!”许显纯自然看得出对方是打着什么主意。 老王连忙顺坡下驴,说道:“哎嘿,掌使大人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您呀!” “是这回事儿,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在翠香楼的时候顶撞了一名勋贵子弟,现在正被五城兵马司押着。” “没干什么坏事儿?”许显纯斜睨了他一眼。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老王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这孩子就是顶撞了勋贵老爷几句,就被五城兵马司带走了。” “哪家的勋贵啊,我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说几句情!”许显纯漫不经心道。 老王顿时成了个苦瓜脸,说道:“还能有谁,英国公府上的小公爷!蛮横霸道得很…” 许显纯一听,好家伙,又是张世泽? 第九百四十七章:册封魏忠贤 许显纯当即来到英国公府,拜见英国公张维贤。 张维贤正在看书,听见居然是锦衣卫指挥使来找,也是有些吃惊,连忙命管家迎进来。 未成想,听到许显纯说的话,顿时气了个火冒三丈。 “把这个孽子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什么都不知道的张世泽乐颠颠跑来,却是见到一脸愤怒的父亲,也是害怕起来。 “跪下!” “为什么?”张世泽也是硬气,虽然心中已经打了突突,但还是不肯服软,“我又做错什么了?” 张维贤扔下书,直接就要上去揍他。 许显纯心想这哪成啊,赶紧上去拦住,笑嘿嘿的当和事佬,“小公爷,让你跪你就跪着。” “跪自己爹,不丢人!” 张世泽这才跪下,但依旧昂头挺胸,一脸的不服不忿。 “我且问你,两条街外王家的公子,是不是你叫五城兵马司的人给抓的?为了个青楼女子,你竟能做出这种勾当?” 张维贤满脸怒火,指着张世泽道: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能意气用事,那个王公子没有违反律令,你抓他岂不是滥用职权吗?” “我张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好家伙,都说老英国公骂自己儿子就像不是亲生的,今儿咱算见识到了,狠!骂的是真的狠! 许显纯有些震惊,刚才要不是自己死命拦着,这张世泽没准当场就要被胖揍一顿…… “我、我没有!”张世泽不住的叫屈,“可能是那五城兵马司的车御史为了讨好父亲你,抓他示好呢吧!” “我真的没有让车御史去抓人,我是那种人吗?” “你还不是那种人?”一提起这话,张维贤便气不打一处来,“你出去扫听扫听,整个京城的勋贵,就属你名头最响最亮!” “你爹我是全国勋贵之首,你就非要做成纨绔子弟们的老大是不是?” 张世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家里待着,怎么名声就臭成这个样子。 很多自己根本没干过的事,都能安到自己头上,现在京城一有事老爹第一个想到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骂了一通,张维贤似乎消气不少,转头说道:“劳烦许指挥使回去带个话,就说我这就给五城兵马司传个消息,让他们放人。” “好说好说,这是应该的,咱做的不就是给陛下跑腿的活儿吗!”许显纯讪笑几声,连忙告辞离开。 出了英国公府,他松出口气,眼神中出现阴狠之色。 从刚才的消息里,他听到了一些端倪。 五城兵马司早就被魏忠贤换成阉党的人了,东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车纬就是在三年前靠给魏忠贤修生祠上的位。 而现在这个皇帝如此强势的节骨眼上,阉党做事还这么嚣张,简直是自取灭亡! 欲要使其灭亡,必要使其疯狂! 想到这里,许显纯冷笑了一声,心道:魏忠贤哪魏忠贤,你的好日子,已经不多了! “真有此事?”朱由校听见了,显得大吃一惊。 “一点不假,臣也是从英国公那儿得到的消息,东城的巡城御史车纬,为了讨好张世泽,滥用职权,随便抓人。” “陛下,这样下去,岂不是要乱套了吗?” 朱由校蹙眉想了一会儿,点头说道:“你说的有理,传旨,给朕把车纬的巡城御史撤了,改从文学院选派。” 许显纯一喜,连忙说道:“陛下圣明!” 看着许显纯离开,朱由校也是冷笑了一声,靠在椅子上思索起来。 其实吧,他早有除掉阉党的想法了。 起初刚登基,宫里都四处透风,肯定要先以自己能好好活着为主,至于说朝廷上,也是优先使用听话肯办事的阉党取代清流。 尽管这些阉党毛病很多,但这十年来,朱由校一直都视而不见。 直到现在外部环境被肃清,自己大权在握,朱由校也开始觉得阉党的弊端实在太大。 这些人不乏有很多有能力者倚靠魏忠贤才能展示拳脚的,比如满桂、毛文龙、赵率教、洪承畴、孙传庭…… 这些人都是靠魏忠贤提拔,才有大展拳脚的机会。 但是除此之外,更多的阉党都是倚靠谄媚上位,趋炎附势的本领比他们本身的能力更强。 搞暗戳戳的事情,他们实际比东林一点也不少,甚至更贪。 许显纯的想法,朱由校一看就能明白,但是看破不说破,这个想法和他不谋而合。 而且魏忠贤这个人,虽然说用着舒服,但他的小动作更多,虽然都是些小事,但朱由校还是很不爽。 比如三个月前,蒙古左翼哈慎部的酋长率部讨灭了攻打大明边境的乌斯藏地区酋长阿班歹罗铁,上奏邀功。 魏忠贤把这个事压下来,让客氏的弟弟客光先冒领这份军功,在地方千户所任千户。 这还不是个例,这种事儿对老魏来说,是经常干。 但因为都是提拔自己亲族的小事,这些年来朱由校也都没怎么理会,一直捏在手里没发作。 现在,朱由校看着这十年来,魏忠贤所提拔亲族的名单,眼睛微眯起来,气息开始变得有些粗重。 魏氏一族,官做到最高的便是魏忠贤的祖孙魏希孔、魏希孟、魏希尧、魏希舜四人。 这四人其实都有些能力,尤其是魏希孟,朱由校还记得他在王恭厂爆炸案立了大功,将祸水引到东林头上。 朱由校也借此机会,撤换了一大批东林的空谈党。 除此四人外,还有魏忠贤的姻亲董芳名、王选、杨六奇、杨祚昌等数十人,现在一个个都官至左、右都督和都督同知、佥事等。 这些人在地方上都握有实权,要么是手握管漕运的肥缺,要么是在督办司这种实权衙门供职。 阉党嚣张了多年,经常打着自己皇帝的名义杀人越货。 这种情况如果不早日处理,曾经给自己带来好处的阉党,早晚会变成真正的祸害。 朱由校想了想,靠在椅子上,将手中一方小印捏得咯吱作响,随后说道: “传旨,魏忠贤劳苦功高,册封为宁国公,宫衔照旧,锡之诰券,岁支五千石,所赐庄田再加一千顷”。” 小阉一惊,连忙下去传旨。 第九百四十八章:官府强占民宅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6节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司礼监掌印,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魏忠贤克谨忠贞,立有殊功,特册封为宁国公!宫衔照旧,锡之诰券,岁支五千石,所赐庄田再加一千顷!钦此。” 王承恩宣完圣旨,便赶紧起身将老态龙钟的魏忠贤扶起来,亲自将金黄色的卷轴送到他手上,一脸谄媚的笑容: “厂公得封国公,真是可喜可贺呀!”他说道:“当时在西暖阁,听天子说了这道旨意,奴婢别提有多替厂公高兴了。” “厂公能得如今地位,足见天子对厂公宠爱至深呀!”一名东厂档头说道。 “是啊是啊,恭喜厂公恭喜厂公!” “如今有了国公的名位,厂公才算是真正的厂公啊!” 魏忠贤一遍遍看着这道圣旨,仿佛周遭满堂的恭喜声皆与他无关,又好像瞬间苍老了十岁,脸上见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走吧,你们都走,走!” 最后一个“走”字,就好像是用最后力气嘶吼出来的,周围人不知道高升国公,他为什么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只好悻悻离开。 待周围人全部离开后,魏忠贤脑子“嗡”的一声,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眼疾手快的厂役上前将他扶住。 “滚——!” 魏忠贤却并不领情,一把将这厂役推开。 厂役也被吓得连忙后退几步,个个都是屏息凝神、面面相觑。 傅应星很快从其他人那儿得到消息赶来,厂役们见了他,可算是有了主心骨,赶紧都围拢过去。 “傅爷,厂公今天不太对劲。” “是啊,我也寻思呢,陛下降旨册封国公,高兴还来不及的事,厂公为何却会如此震怒。” 听几名厂役说着,傅应星却是有些明白了,他道:“我差不多知道现在的情况了,你们退下,我去。” 颓坐在地下的魏忠贤感受到有人搀扶,正要怒喝,转头一看却见到是自己外甥,只好长叹了一声。 “魏党算是完了,完了…” “舅父,陛下册封国公,这是我魏氏一门的大喜事,忧从何来啊?”傅应星将他扶起坐好,斟上了一盏茶。 魏忠贤叹口气,将圣旨交给他,说道:“你看看,你能看出些什么?” 傅应星拿来圣旨,通读即便,也没发现有什么端倪之处,不一会儿,却是忽然间说道: “诏曰?陛下用的是诏曰?” 这一下,傅应星也觉得的确有问题了。 历来大明天子册封有功之臣,大抵用的都是敕曰或制曰,用于告诉被加官进爵的文武官员要不骄不躁,控制情绪。 这次讨灭建州,熊廷弼和朱燮元用的是诏曰,这再正常不过。 毕竟这是国仇家恨的大事,要是不洋洋洒洒的去宣传,那才是有问题。况且,熊廷弼和朱燮元,也的确当得起“诏曰”二字。 可自己的舅父魏忠贤这些年干了什么? 魏忠贤的功劳到底有没有朱燮元和熊廷弼高,傅应星虽然平日尽是溜须拍马,但心里也明白,还差得远。 可当今皇帝,不仅给魏忠贤也册封了国公,用的还是诏曰! 诏曰,即昭告天下的每一个臣民,这是最高规格的册封圣旨! 魏忠贤见傅应星斟酌起来,心中也满意许多。心道这个小子,办事虽说一直有些冒失,但还算得力,就是这脑子不太够用。 如今他竟也能察觉出这份圣旨皇帝要表达的意思,这实在不容易,总算没枉费了自己这些年的培养。 魏忠贤说道:“你能看出来,本督很欣慰,皇爷…已经有了要动手在朝堂清除我们魏党的念头了。” “如今这份圣旨,不是在对我魏忠贤加官进爵,是把一柄剑,悬在了我的脑袋上。” 说着,魏忠贤直勾勾盯着空无一物的头顶。 “这柄天子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落下来,我魏忠贤的人头落地,你们也都要死。” “我要是能活着,你们才有活着的机会。” 傅应星一愣,连忙放下圣旨,跪下说道:“舅父!还请舅父想想办法,救救我们这些人吧!” 魏忠贤叹了口气,他清楚当今天子的手腕和魄力,一旦下定决心要铲除魏党,自己将绝无活路。 他看了一眼脚下的傅应星,说道: “起来吧,不必如死灰槁木一般,天还没塌下来,我魏忠贤还在!” 傅应星点头,神情这才安定一些,起身坐下。 魏忠贤深吸口气,“皇爷的性子我是明白的,必也是不忍心杀我,否则就不会有这么一出戏码了。” 傅应星眼前一亮,“这就是说,我们还有戏?” 魏忠贤点头,眼神中逐渐燃起生机,当然,他所想的不是如东林那般撕破脸皮和皇帝作对。 他相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所有权势,完全都是皇帝给的。 要是真生出什么反叛之心,那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现在他要做的,是表达忠心,疯狂的表达忠心,并且露出要放弃手中权利和地位的样子。 魏忠贤看了一眼魏忠贤,满是皱纹的眼脸上出现一丝凌厉。 “传本督飞令,全部东厂厂役,从今日都要低调行事,莫要再去做那编造罪名害人家财的事了。” 低调,现在要做的就是低调! “谨遵厂公之命!”傅应星连忙答应,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 三日前,苏州。 作为发生过两次大规模抵制东厂骚乱的地方,如今的苏州,说遍地都是厂役也毫不为过。 苏州的知州严参站在大街上,此刻在他的眼前,正是一片十分哄闹的乱象。 “快走!” “走!” 一队官差冲进民房,将几户百姓推搡着赶出来,其中一名差头大声道:“官府要于此地为当今厂公修建生祠,征用尔等民宅!” “速速离去,前往它处定居,否则可就要拿人了!” 被推出来的十几个百姓中自然不服不忿,很快与官差扭打在一起,有人高声喊道: “什么生祠,这是我家的房子!你们岂能说把我们赶走就把我们赶走?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狗屁的天理,狗屁的王法!”严参冷笑道:“在苏州这地界,老子就是王法!谁也别想拦着我给魏公公修生祠!” “快点儿,把他们给本官统统撵走!” 更多的官差冲了上去,推搡之间,一名反抗的百姓甚至被愤怒的官差抽出腰刀当场格杀。 一时间,血流满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第九百四十九章:陛下万岁 尽管魏忠贤已经三令五申,不能给自己修什么生祠。 当今天子还没有生祠,自己就有了,这不是找死吗? 但是魏忠贤毕竟名头太大了,无数的人都想通过他这个渠道高升,苏州知州严参为了修建生祠,强拆了四户百姓的民宅。 并且官府在驱赶百姓时,还与百姓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事件,最后严参更是下令将那十几名百姓当场格杀。 天启一朝赫赫武功所带来的,就是远超真实境况的“和平现象”。 这种和平有些病态,所有人都知道建州被灭,蒙古臣服,所以一些官员就开始浪了。 原本一致对外,现在又变回了内斗。 其实现在大明在外的形势虽然相当不错,但是国内依旧不容乐观。 小冰河期在近些年开始完全显现,所带来最严重的后果,便是中原五省几乎连年颗粒无收的现状。 朱由校只能在皇庄大批种植土豆和红薯,以供应日益增加的流民人口,每年用于赈灾的款项,在直线式上升。 这还没完,奴儿干都司的收复和重建,真正为大明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袱,尤其是饱受战火多年的辽东地区,几乎是百废待兴的一个现状。 至于说朝堂上,朱由校也是很头疼。 虽然朱由校已经退出温体仁为首的浙党,在朝堂上对抗魏党,但魏党毕竟势大。 这些年来,全国上下已经到处都是魏忠贤的朋党。 朱由校并不像完全铲除阉党,但到了如今,也不能纵容阉党如此这般胡作非为下去了。 苏州的事很快传到朝堂,朱由校不仅没有处置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魏忠贤,却反而册封其为国公。 这个消息传出去,朝野为之惊震。 尽管魏忠贤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深藏的危险,并且及时向下发布了严令,但就算东厂有所收敛,其他想要谄媚魏氏的人也不会就此停手。 某一日,朱由校心情烦躁,忽然起了出宫微服私访的兴致,便带着王承恩乔装出承天门,前往哄闹的集市。 来到集市,百姓之间,朱由校这才真切感受到大明京师这些年来的变化。 上次出宫,已经是三年前,至少眼前的市集,就比当年繁华许多,最让朱由校觉得印象深刻的,还是北京城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全球性大城市。 满街走着的,虽然大部分还都是来自于全国各地的商旅行人,但相比多年前,蒙古人、西方人的比例已经相当之高。 许多西方人开始选择来到大明安身立命,他们的到来,带来了更为先进的技术理念,打开了大明与全世界接轨的通道。 两人走着,街道前方,挤满了闹闹嚷嚷的百姓。 几具血淋淋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一队西城兵马司官差正从街道一侧的布匹铺子里搬运货物。 王承恩上前询问:“这家铺子的东家,所犯何罪?” 那差头扭头看他一眼,发觉王承恩所穿衣物非富即贵,而在他身后孑然立身的青年,腰间玉佩更似宫中之物,顿时肃然起敬。 他连忙充满尊敬的说道:“啊,这家布铺的东家崔立,不肯出资协助在城郊修建魏氏生祠,被我们抄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7节 王承恩一愣,向后微瞟一眼,发觉正站在身后的朱由校神色有些不对,连忙问道: “只是如此吗,似这种抄家的大事,想必那崔立也有诸如勾结关外的大罪吧?” 那差头笑了:“不,就只是不出资修筑生祠。” 他说到这,忽然转头:“怎么,你难道觉得,商户不出资给魏公修筑生祠,这算不得抄家灭门的大罪吗?” 王承恩顿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身份比较尴尬,毕竟皇极殿管事牌子这个职位,是倚靠已经去世的前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朝辅的举荐。 而王朝辅之所以能获得重用,绕来绕去,背后还是魏忠贤在使劲。 “我告诉你们!”那差头转身,对围观的人群喝道:“来京城的商户,凡是不肯出资给魏公修建生祠的,都尽早给我滚出去。” “不然叫我们发现了,一家一家的抄!” 听到这,朱由校已经是忍无可忍,怒火中烧。 自己这个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这群阉党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在外地的情况那还得了?! 这群魏忠贤的爪牙,危害甚至比他本人大得多! 如果不尽快遏制,以后哪还有商户敢来京师行商? 直到现在,朱由校终于下定决心要铲除阉党了。他冷不丁上前,抽出那正颐指气使喊话的兵马司差头腰间佩刀,直接砍了过去。 鲜血四溅,随着一具尸体倒下,周围五城兵马司的动作全部都停了下来。 朱由校毕竟是亲身上过战场的皇帝,动起手来,比兵马司这些二吊子要强得多。 而做了多年的皇帝,这一震怒起来,气势也压住了在场所有人。 “叫你们西城兵马司的御史滚过来见朕!” “朕有笔账,要好好跟他算!” 朕! 这个字一出,周围人顿时议论出声。 本来寻常人说出这话,是没人当回事的,可是眼前这个青年,无论年纪,还是站在这里的气势上,看起来都绝非是一般人。 极有可能,正是微服出访的当今天子。 一时间,周围百姓纷纷后退,但是朱由校毕竟不像后世的康熙,背景音乐一响,龙袍闪亮登场。 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西城兵马司的兵丁们很快就将朱由校和王承恩围住。 王承恩立即护在了朱由校身前,怒声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当今天子,天启皇帝!” 朱由校倒是毫无惧色,只在这里静静站着。 毕竟是自己的辖地出了当街杀害官差这种事,西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不能不重视。 很快,西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宋阳便带着一大堆兵马司兵丁赶到现在,看见朱由校时,他还冷笑了一声: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有个人当街喊了一句朕,你们就怕了?” “我喊一声朕,我是不是也是皇帝了?” 朱由校听见这话,微眯起眼睛,周身出现了浓重的杀意。 不等兵马司的人怎么样,街道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队城西军营的火枪骑兵赶来。 在他们身后,是更多来自同一个地方,明甲持锐的战兵。 这些战兵一个个都是身披铁甲,精锐得不像话,巡城御史见了来人,连忙迎上前去,道: “郑将军,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个冒充陛下的混小子。” 没成想,带队的游击将军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当即翻身下马,伏跪在地,高声喊道: “末将救驾来迟,死罪!” 他这一句话出来,这个青年的身份,呼之欲出。 余的士兵们也都纷纷单膝跪地,高声呼喊:“我等救驾来迟,陛下万岁万万岁!” 第九百五十章:不从者抓,不资者抄 西城的巡城御史宋阳立刻变得十分惊恐。 潜意识里,他仍然觉得这一切实在是不可思议,当今皇帝几年出宫私访这一回,就叫自己给碰见了? 这种运气,实在可以去赌一手了。 不过事实已经容不得他不相信,京军的游击将军都已经带头参拜,这不会有第二个可能了。 他连忙跪倒在地:“陛、陛下…!” 朱由校冷哼一声,斜睨他一眼,“朕可没那个本事让你跪拜,你自称一声朕,你不就也是当今皇帝了?” 宋阳满头虚汗,不住擦拭,但却说不出话来。 “拉下去,给朕砍了。” 朱由校说完,郑姓游击将军立刻挥手。 两名士兵一前一后上前,架起宋阳便当着全部西城兵马司兵丁的面来到道路中间。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这样的小人物,朱由校根本犯不着与他置气,今日当街砍了宋阳,方才他的僭越无礼还只是其一。 如果单纯想要报复,朱由校有一万种手段能把宋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死,当街明杀,实在是掉了身价。 所以今日这样的做法,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表一个态,一个从朱由校从登基以来便从没有过的态度。 无论宋阳如何挣扎和求饶,朱由校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随着战刀落下,宋阳满是惊恐的头颅离开了他的身体,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土地。 许多百姓聚在周围,为今日突然发生的这一切感到震惊。 “杀得好!” “杀得太好了!” 如今,为了讨好魏忠贤,海内各地的文武官员都在想尽办法献媚,搞得天下是鸡犬不宁。 朱由校冷哼一声,转身便走,留下议论声逐渐加大的京城百姓。 回到宫中,朱由校少见的发了脾气。 一名小阉端着茶过来,朱由校见了,却是一把将其扫落在地,“许显纯呢,叫他过来!” 宫娥们慌忙收拾残局,小阉也不敢怠慢,连忙转身跑出去。 许显纯正坐在北镇抚司的大堂上,原本属于北镇抚司千户张立的位子上,他将双腿搭在桌案上,满脸戏谑。 “张千户,我要你查到底有多少人给魏忠贤修建生祠,查得如何了?” 张千户却是畏畏缩缩,“回、回禀掌使,这…这事实在不好办,各地都是魏氏的朋党,我们无从下手啊!” “嗯?”许显纯眼神一紧,当即将桌案踹翻在地,上摆着的文书也散落一地,“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你还在北镇抚司干什么?” “莫不是,连你也是阉党的人?” 许显纯冷冷一笑,那眼神中传出的阴鸷杀意,令张立不寒而栗,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两名校尉,更是使他濒临绝望。 “这千户,你先不用干了,等本使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张立一愣,看见周围田尔耕、杨寰令两名千户满脸噙着那幸灾乐祸的笑容,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待张立离开,许显纯冷冷道:“魏阉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杨寰和田尔耕毕竟也是获赐飞鱼服、绣春刀殊荣的能耐人,也都瞧得出来,现在的魏党,已经是濒临灭亡的边缘。 至于这一切的开端,还是要从当今皇帝册封魏忠贤为宁国公一事说起。 以魏忠贤原本受宠的程度,国公实际上也无可厚非,但早不封晚不封,皇帝偏偏在这个时候封,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刚讨灭建奴,叙功升授大典结束的时候! 魏忠贤何德何能,能与御辽十载的熊廷弼,平定西南的朱燮元平起平坐? 要知道,这二位,就算配享太庙,天下间的将士,满朝的臣工,也俱都是心服口服的。 可魏忠贤算个什么东西? 在大部分人眼里,他不过是个赌徒出身,凭借谄媚献上获得当今天子信任的小人而已。 朝堂无方寸之舌,沙场无尺寸之功。 凭一个修三大殿的功劳,就能得到赐封国公的殊荣,要是国公这么好当,岂不遍地都是? 自从上次册封魏忠贤的圣旨昭告天下,朝野沸议,全都对此事愤愤不平,一些如许显纯这般的有识之士已经看出,这正是皇帝着手铲除阉党的第一步棋。 一时之间,平静许久的京师在这份表象之下,再度变得波涛汹涌。 许多早对魏忠贤心存不满的人,开始暗地搜集其多年违法乱纪的罪证,打算在适当的时机,和盘托出。 朝臣们心思各异,魏忠贤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的吃不好、睡不好了。 这种周遭危机四伏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任何一次。 许显纯一开始其实也是没想明白皇帝的真正用意,但有一天在睡觉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忽然开窍了。 那天晚上他便失眠了,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 听到小阉传唤,许显纯一愣,顿时准备好这些时日杨寰和田尔耕提前搜集的罪证,前往乾清宫。 “臣许显纯,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由校看他一眼,道:“今日朕与王承恩在宫外私访游玩,遇到了西城兵马司的巡城御史宋阳。” “朕叫你来,是想问你,宋阳到底是怎么当上的巡城御史?” 许显纯连忙说道:“回陛下,这宋阳乃是魏忠贤外甥傅之综旧交,因此关系做到了巡城御史的高位。” “原是如此…”朱由校点头,道:“那如宋阳所说,现下京城行商,不出资修建生祠,便要被赶走,这也是真的?” “确系属实。”许显纯犹豫了一会儿,这才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8节 “陛下,还不只是京城,浙江巡抚潘汝桢、工部郎中曾国祯、孝陵卫指挥使李之才等人都带头修建生祠。” “现下各地,但凡提及修建生祠,东厂一向都是不从者抓,不资者抄,哪里不同意,哪里就会被直接查办。” 朱由校一愣,足足呆了好一会儿,才是猛然间一拍桌案,怒声道:“混账!地方混乱至此,为何不早报?” 谁敢啊! 话说回来,倒也是这么个理儿。 从前敢提出来魏忠贤不是的,非但扳不倒他,反而会被阉党嫉恨,最后八成都是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第九百五十一章:西南再乱 不从者抓,不资者抄。 送走许显纯,朱由校缓缓靠在御座上,眯起眼睛,这魏忠贤当真不愧是后世那所谓的“九千岁”,手段当真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朱由校也明白,魏忠贤在这十年间起到的左右。 例如每岁数千万两之巨矿税、江南商税及运河、外贸关税的收入,这都靠魏忠贤从中运筹帷幄。 还有压制朝堂及在野那些嘴炮党的文臣,这也要靠魏忠贤酷烈的手段。 处理魏忠贤,朱由校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但实际上,他并不打算如后世的崇祯那般,将事情做绝。 魏忠贤的作用,只有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知道,较事府的较事,一直秘密安插在东厂之中。 这些年魏忠贤到底有没有什么反心,朱由校也是一清二楚。 不可否认魏忠贤带来的祸患,可要是连自己都将魏忠贤全盘否定,这又对他太不公平了。 想到这里,朱由校缓缓揉捏着手中的一方小印。 “传厂臣来。” ...... 朱由校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要单独召见魏忠贤! 这个消息传出来,朝野轰动! 紫禁城中,王承恩坐在一个偏殿里,脚下正趴着他的三个干儿子,这三个太监都是大气也不敢出。 别看王承恩平日里一副老好人面相,暗地里其实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茬,在这皇宫大内,没有一个人是和表面上看的一样。 他满脸都是阴狠的样子,说道:“皇爷居然要召见魏阉进宫,这是要饶他一命啊!” 王承恩看得出来,当今皇帝许是怕想找魏忠贤秋后算账的人太多,在用这一手告诫满朝文武。 魏忠贤,他还是要留着的。 王承恩还是不甘心,在他看来,魏忠贤必须死,只有他死了,自己才有机会登顶。 一名底下的小阉说道:“干爹,这可不行啊,魏阉这次一旦进宫了,便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到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陛下要留他一命,可就再也杀不得了。” 王承恩现在心思很乱,平日里在宫里、皇帝的面前装老实人,现在还需要继续装吗? 他立刻劈头盖脸给骂了回去。 “你当我不知道吗?魏阉这次进宫,不论他和皇爷说了些什么,在外的那些人,都不敢再下死手了。” “皇爷,这是还对他心存旧情啊…” 这时,一名小阉慌慌张张跑进来,“干爹,不好了干爹,魏阉已经走到西直门了!” “都到西直门了,再不去拦着,恐怕就真的来不及了。” 王承恩当机立断,说道:“你去拖住魏阉,我进宫面见皇爷,向陛下呈报山陕蝗灾的消息。” “无论如何,今夜也不能让魏阉和皇爷单独待在暖阁。” 小阉连忙跑到西直门,远远便见到魏忠贤穿着皇帝御赐的蟒袍经勇卫营禁军把守的甬道,正迅速奔往乾清宫。 他追赶上去,但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刚一抬头,魏忠贤已经自甬道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 小阉再追上去,好容易抓住了魏忠贤的衣襟,正要说些什么,一抬头却发现,眼前这人居然不是魏忠贤! 同一时间,身着宦官常服的魏忠贤蹑手蹑脚来到西暖阁外,心中也有些唏嘘。 以往,这皇宫大内,何处不敬自己厂公三分? 现在倒好,皇帝刚一有变脸的意思,所有人都不听使唤,要不是耍个手段,想进来只怕都是难事。 这一切都是针对魏忠贤和他的阉党,朱由校做皇帝的安枕无忧,自然不能体会。 见魏忠贤居然穿着如此朴素的衣服,也是有些惊讶,说:“来了啊,忠贤哪,坐吧。” “今日,你我君臣二人,好好叙叙旧。” ...... 第二天大朝会,皇极大殿。 魏忠贤站在阶上,龙椅的一侧,就和没事人一样。 满朝文武各自心照不宣,昨晚上也都听说皇帝在西暖阁单独召见魏忠贤,彻夜长谈的事。 现在,他们谁也不清楚皇帝到底有没有要杀魏忠贤的意思了。 他们只知道,魏忠贤可能还没到他该死的时候。 大朝会上说的还是那些事,愈发严重的灾害,还有各地层出不穷的饥民动乱,现在已然成了主旋律。 只不过,在征服蒙古和讨灭女真以后,这些全都成了小问题。 外部安定的环境下,大明有充足的兵力去处理各地闹事的流民和反叛势力,有一股,便及时掐灭一股。 都察院副都御史李邦华出列说道:“陛下,西南推行改土归流,水西土司安邦彦等十三家,聚众造反,为贵阳兵备道傅宗龙击退。” 安邦彦造反的消息,朱由校其实一点儿不吃惊。 今日之事说实话还是当年自己亲征西南留下的遗患,当时因为辽东战事吃紧,林丹汗也频繁寇边,只顾着把奢崇明和四川内造反土司平定,其它西南诸省,基本也只是维持现状。 年初定议在西南同步推行改土归流的时候,兵部就已经想到安邦彦可能造反,并且提前呈至内阁。 到如今,贵州、四川、云南等省的官军早已经整备完毕,就等朱由校一纸诏书,出兵平叛。 云贵等省的官军也在去年刚刚完成兵器盔甲的全部换新,补发了历年亏钱的军饷。 也就是说,全国十三省,就只差江南沿海的几个省的官军,还维持从前的标准,西南、九边及中原五省官军已经全部完成最初的整备。 虽然这些新招上来的官军还是有些不熟阵战,但毕竟是正规部队,加上讨灭女真以后现在明军的士气相当之高,去打土司那些人,也就是属于练手。 傅宗龙这个人,的确应该在这个时间段突然蹦出来了。 朱由校问道:“兵部的意思呢?” 兵部尚书王洽出列,昂然说道:“陛下,我兵部经部议,建议可以调集西南诸省之官军进剿水西。” “这是傅宗龙的奏疏,请陛下御览!” 朱由校从魏忠贤手上拿来,看罢以后说道:“准贵州兵备傅宗龙所奏,调朱燮元回四川,总督西南,在成都开设总督府。” “诸如进剿官军之兵械、粮饷,尽数运往成都听用。” “此外,令傅宗龙总督四川,在遵义开设总督府,提领贵州境内官军抵抗水西土司叛军。” “发饷银五百万两,用于平定西南土司之乱。” 同时,还有川贵等省份的人事变动。 四川巡抚的驻地被移动到永宁,云南巡抚移驻沾益,贵州巡抚移往陆广,沅州巡抚移往偏桥。 四处又各调总兵一员,整军备战。 只待朱燮元到任四川,朝廷将从四面一起进兵,协同会剿,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西南之乱。 第九百五十二章:安塞高迎祥 安邦彦这次造反,包括朱由校在内,满朝文武几乎都是早就能猜到,没有人真把他当盘菜。 如果安氏是在辽东大战的时候在西南搞乱子,倒还真能给朱由校带来一些困扰。 可如今安氏是等大明彻底讨灭女真的第二年才造反,现在九边的军队都已经各回驻地休养生息。 他们这次造反,注定翻不起什么浪花。 水西安氏造反,是今天的第一个重头戏。 第二个重头戏,自然是魏忠贤。 阉党从万历四十七年朱由校刚登基到现在,执政也有十年多了,由于其一开始对东林党十分残酷和血腥,因此数立的政敌简直数不胜数。 朱由校知道,如果自己不公开表示要留魏忠贤一命,他就要不得好死,说起来,怪可惜的。 只不过魏忠贤没急着出来,重要的自然要留到最后。 接下来站出来的,是今年刚刚调到京师的户部新饷司任郎中杨嗣昌。 杨嗣昌的家庭,是典型的书香门第,在家风熏陶下,他自幼潜心读书,埋头科举。 万历三十四年,杨嗣昌得中举人,万历三十八年又名列前茅,进士及第,那时起便开启了从政生涯。 说起来,这个人的政治生涯如今还算跌宕起伏,其早就在天启二年中原大地震中崭露头角,但在之后却仍旧未得重用。 这些年来,杨嗣昌奔走于两淮、苏杭各地,先后任饷司、推官、御史等职,总算在今年得以调入京师。 杨嗣昌道:“启奏陛下,去年全年,陕西延安、庆阳、平凉等地全年无雨,到现在依旧未下一滴雨水,以致草木枯焦,颗粒无收。” “民间百姓,多有饿死,争采山间蓬草为食。蓬草尽,则剥树皮而食。树皮尽,则掘山中石块而食。” “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辄饱,不数日则腹胀下坠而死。饥民相聚为‘盗’,称与其坐等饥死,不如为‘盗’而死。” “又烧人骨为薪,煮人肉以为食者,而食人之人,不数日即面目赤肿,燥热而死。” “于是,死枕藉,臭气薰天,安塞县城外掘数坑,每坑可容数百人,不及掩埋者,又不知还有多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89节 “小县如此,大县可知,一处如此,它处可知。百姓又安得不相牵而为‘盗’。而庆阳、延安以北,饥荒更甚。” “现今陕西各地,群贼蜂起,敢情陛下从速下发赈灾粮饷,调集官军平乱,安抚人心!” 杨嗣昌所说的,就是晚明有名的陕西大饥荒。 从去年至今年,陕西全省几近两年滴雨未下,全省几乎颗粒无收,老百姓食不果腹,许多地方都有一家三口尽数饿死在家中数日而未经人察觉之事。 除此以外,由于死的人实在太多,尸体处理不及,导致一些地方生出瘟疫,大有扩散蔓延之势。 他说完,朝中顿起议论之声。 温体仁说道:“启奏陛下,陕西之事宜早处理,山陕总督自裁撤后,山陕局势愈发败坏,臣提议续设陕西总督一员。” 朱由校也清楚,如这种问题,现在开始每年都有,崇祯一朝十七年,现在按历史时间线测算,才到第二年。 也就是说,这样的波及一省的大灾荒,起码还有十五次。 也就是自己提前把建奴灭了,李闯也已经成了铁杆官军,不然要是陷入如今这个境地,还真不好收场。 朱由校想想,说道: “加山西副总兵张万邦为山西总兵,升授前军都督府左都督、挂平贼将军印,移驻西安。” “太原参将贺人龙升任大同总兵,加前军都督府右都督,孙传庭前往总督山西军务,山海关总督王之臣调陕西总督军务。” “发银一千五百万两,用于赈灾!”说到这里,朱由校看向一旁,说道: “吴有性,朕欲调你前往陕西,整顿陕西全省惠民药局,建立国医馆,治理瘟疫。有什么需要的,你但讲无妨。” 吴有性一愣,没想到快乐来得这么突然。 他听闻地方死人甚重,瘟疫四起,本就是焦心难耐,根本不想留在太医院继续作弄权术,正琢磨着要不要辞官出去游医天下。 没成想,皇帝突然给了他这个机会。 这还不是一般的机会,他不仅要治理陕西瘟疫,也要将地方上早就崩溃的医疗体系重新建立起来。 如果能成功,这是多惠及百姓的事啊! 想到这里,吴有性忍不住激动起来:“陛下,臣还未到陕西,此事该去地方详细查验,才能知道到底缺什么。” 朱由校点头,慵懒道:“这个朕也理解,吴有性听旨!” “臣吴有性恭候圣意!”吴有性连忙出列。 朱由校道:“朕加你为太医院博士,令你前往陕西,总领陕西治瘟之事,至于建立国医馆、整顿惠民药局,尽听你的安排。” 吴有性心中早已激荡无比,说道:“臣吴有性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话音刚落,一名小阉跑进大殿,“陛下,不好了,有一个叫高迎祥的安塞叛贼聚众七千人,围攻三水县城!” “游击将军高从龙率领两千官军力战而亡,流民在三水胁裹数千,已经发展至一万余人了!” 朱由校眯起眼睛,高迎祥? 他还是准时出现了啊! 只不过,现在出现,你这不是送军功来了么? 对于闯军的出现,朱由校是一点儿不慌,怕什么,陕西有张万邦的军队守着呢。 何况,现在的地方官军,也早不再是以往的官军了。 朱由校显得震怒不已,说道:“命缇骑出京,快马加鞭前往大同,让张万邦即刻换防西安,剿灭流贼!” 说完这些,魏忠贤见再无人禀报什么大事,这才是上前道:“启奏陛下,奴婢年老体衰,不足以再居高位,自乞退养。” 朱由校十分吃惊,满朝文武也都是议论纷纷。 不过,还是没有人敢出列当面再劝谏什么。毕竟,昨夜皇帝和魏忠贤单独待了一夜,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两个在演戏。 “宁国公要退休?”朱由校失笑,“朕怎么能没有宁国公,大明怎么能没有宁国公啊!” “朕不准!” 魏忠贤立刻说道:“陛下,老臣…” 朱由校哈哈一笑,大手挥道:“忠贤不必再说了,朕是不会准的,你去归养,朕无异于自断一臂啊!” 第九百五十三章:重兵围剿 大明最近这些年就是如此,每年都不得消停。 去年才刚灭了女真,刚消停半年,水西安氏便在贵州聚集十三家土司造反,这边山西饥荒,又出现了无数的贼寇。 这些贼寇,大体于历史上崇祯年间无异,非要说出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造反的人少了很多。 毕竟,这些年朝廷的改变,大家有目共睹。 除了一些小打小闹根本不成规模的,现在陕西只有府谷王嘉胤、绥德王自用、安塞高迎祥这三支是在数千人以上。 而应付这些小毛贼,现在的天启朝廷,也显得相当淡定。 孙传庭被调往陕西任总督,张万邦从大同被调到西安上任,除此以外,一如往常,甚至没用邻省的官军出手。 原因只有一点,是真的没必要。 朱由校已经向孙传庭和张万邦下达圣旨,措辞严厉、口吻严肃。目的只有一个,在他们接连一片且形成规模前,用最快的速度将之扑灭。 朱由校要用高迎祥、王嘉胤和王自用的人头,告诉各地还在蠢蠢欲动的流民,这个反,不是那么好造的。 等着赈灾,尚有活路,铤而造反,死路一条! ...... 李鸿基和李过在去年参加完升授大典以后,便穿着身上游击将军和千总的盔甲立即返乡了。 在他们看来,功成名就,正是要回去嘚瑟一番的。 身着朝廷官制的游击将军制式铁甲,腰间陪着亮闪闪的雁翅刀,走在乡里土路上,享受着周围乡亲们羡慕的目光,李鸿基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次出关作战,正是因为实现尝到叙功升授的甜头,他们二人都知道朝廷是一个不错的朝廷,所以更卖力了。 打起仗来,李鸿基和李过、刘宗敏等人,一个赛一个的勇猛,为的就是多杀人头好赚军功。 就连比他们晚参军的刘宗敏,现在也是陕西西安的一个百总了。 今天,是艾举人西南讲学三年之后回来的日子。 李鸿基早早等在路上,远远就见到有一人在官差的护送下回来,知道这正是艾举人。 艾举人一无关系,二无钱财,本来是无法做官的,但是西南讲学的政策给了他这个机会。 三年之后,他讲学一回来,朝廷就立马给他在太原安排了一个肥缺,听说还是个管赈灾的饷司。 “哎哎哎,艾举人,往哪儿去呢,没瞅见我啊?”李鸿基蹲在路旁,笑眯眯的说道。 李过也眉开眼笑的朝他看过来,本是水火不容的三个人,现在倒好像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艾举人听这话有些熟悉,回头仔细一看,这才瞪大了眼睛。 “李鸿基?” “你怎么穿着游击将军的铁甲?莫非…!” “猜得不错!”李鸿基笑着将一袋子银子扔了过去,“还你的,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艾举人拿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也是觉得有些恍惚。 “一别三年,真是刮目相看呀!如今就连李过,竟也当上朝廷的千总了?” 李过哈哈大笑,“你别不信,老子现在还不是一般地方的千总,是大同张大帅帐下的千总!” “大同总兵张万邦?这人可了不得,白手起家的当朝名将啊!”艾举人有些吃惊,再看向李鸿基,连忙问道: “那你,现在也是大同军的游击了?” 他自然听说过大同军在大同城下一万人击溃林丹汗察哈尔部十余万联军的光辉事迹,这可是实打实的以少胜多。 看见李鸿基点头,艾举人这才是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上下打量几眼,说道:“你现在不也不错么,西南讲学三年,眼见就要去太原做官了,管饷司,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肥缺!” 艾举人也是尴尬一笑,不愿多说。 正在这时,李过忽然望向远处,警惕道:“有人骑马过来了,听动静,还不是南马,是边关才有的蒙古马。” 李鸿基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蹙眉起来。 他知道,蒙古马是现在九边边军的标配,朝廷已经明令禁止民间私下买卖。去年廷议扩编九边各镇骑兵,现在每位大帅帐下,都有至少一万的骑兵。 果不其然,远处渐渐起了一片尘烟。 一名身着轻甲的大同骑兵飞马赶来,看装束,正是张万邦的亲兵营,这骑兵气喘吁吁,不知是连续跑了多久。 刚一到这里,便大声喊道:“大帅军令,李鸿基、李过立即结束探亲,回镇城集合,有重大军务!” 毕竟是大同军,刻在骨子里的军纪森严。 李鸿基和李过几乎是下意识的,抱拳说道:“末将等谨遵大帅军令,小兄弟,可以提前告知是发生何事吗?” 李过嘟囔着嘴:“是啊,什么事居然要提前回镇城?” 那骑兵想了一会,心想告诉也无妨,于是说道:“陕西各地,饥民聚众造反,攻陷三水县城!” “陛下震怒,调孙传庭总督陕西,大帅也升任山西总兵,协办剿匪!” 李过却是哈哈一笑,“哟,这不是送上门的军功吗?又有军功可以拿了,这些流贼,可比关外鞑子好打多了!” 李鸿基就稳重得多,他微微一笑,冲艾举人说道:“就此别过,从前你我二人的账,今日一笔勾销。” 言罢,他翻身上马,带着李过随那骑兵绝尘而去。 艾举人是太原饷臣,得知山西事态有变,也是顾不得再回老家待着了,转头就走。 保护他回来的官差傻了,问道:“大人,您不是要回家吗?” 艾举人说道:“不回了,不回了,直接去太原上任,恐怕现在已经有饷银抵达太原了!” 半月之后,张万邦一身山文铁甲,手中钢刀抬起,面相脚下一望无际的军队,大声说道: “将士们,陕西生变,流贼四起,我等深受朝廷粮饷供养,不能不上报朝廷,下报百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0节 “随我前往陕西,平定群贼!” “杀!杀!杀!”一时间,大声的叫喊直冲破了天际。 随后,大同军骑兵先行,步军随后,四万余人,浩浩荡荡前往陕西西安与孙传庭的秦军会合。 万余骑兵手持新式转轮铳,腰间挂着精制马刀,自大同镇城前的平原驰行,身后数万步卒旌旗蔽日,马步前行而荡起的烟尘铺天盖地。 第九百五十四章:劝降 高迎祥一手按着城墙,满眼皆是焦虑。 顾君恩一身文人装束,但却衣装破烂,像他这种高迎祥身边的得力谋士尚且如此,其余“义军”头领到底如何,一看便知。 他道:“时不我待,我们…还是要速做决断呐。” 高迎祥点头,不置可否。 “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顾君恩提起这事,更是深深叹了口气,“明廷以山西副总兵张万邦为山西总兵,挂平贼将军印,移驻西安。” “一同调到陕西来援剿的,还有太原参将贺人龙,山海关总督王之臣等部,形势不容乐观啊!” 高迎祥看他一眼,这哪是不容乐观,这简直就是死局啊! 其实,走上造反这条路,他也是被逼无奈。 实在是活不下去了,陕西连年干旱,朝廷赈灾的诚意,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但强龙一向不压地头蛇。 朝廷发下来的赈灾银粮,经过山陕各级官吏的层层盘剥,到他们这平头百姓手上,根本剩不下几两糟糠。 活不下去,等朝廷的赈灾也是等不及,那就只有反了。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以现在朝廷的实力,造反实际上只有死路一条,且不说山西是当朝名将张万邦的属地。 就说现在的九边,短时间内调集三十万精锐南下,也不是不可能。 陕西一地,揭竿而起如火如荼,看似风卷残云,实际上很多头领都心知肚明,自己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只等朝廷大军一到,便就束手待毙。 “轰隆隆…” 高迎祥脚下的土地在颤抖,青砖上倒映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黑影,一杆“张”字高招旗出现在远处。 高招旗下,是一望无际的边军大军。 高迎祥满脸错愕,本还想过几日大同军才能抵达三水,却没想他们到的如此之快。 其实高迎祥估计错漏,这也纯属正常。 现在的边军,早不是十余年前朱由校刚继位时的明军了,由于左翼蒙古、兀良哈诸部、漠南诸部的相继臣服,明军有了充足的马匹来源。 边军骑兵在前些年就已经每人配备两匹坐骑,作为九边之首的大同军,更是一人四马的顶级配置。 这也就造成,大同军的行军速度完全不是一般明军可比。 张万邦自然知道流民对地方的危害,如不尽早剿灭,势必会越剿越多,所以打从接到圣旨起,他便一路急行军。 大同军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就从大同集结完毕,赶到了三水县城。 张万邦手握马缰,大老远便从最新式的单筒望远镜中清晰看见站在城头的“闯军”。 高迎祥和顾君恩的面容,清晰在他的眼中。 张万邦对这股流民的军容进行了简单的观察,发现他们大多数使用的都是在县城内缴获的卫所军队制式兵器。 这伙乱军素质参差不齐,就连刀枪和盔甲都不是人人都有。 这个时候,许多大同军的将领,也从望远镜中看见了城内流民的装束,个个都是大笑。 仿佛,本该令人焦头烂额的流民造反,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个个白给的军功首级而已。 这时,大同军已经找好位置,开始布置炮营,四面围城,张万邦的想法便是,用最小的伤亡,全歼这伙流寇。 大同军的每一个边军战士,都是追随他多年南征北战的精锐,给十个流寇也不换。 去打这样的战斗,损伤一个,张万邦都是十分心疼。 已经成为游击将军的李鸿基牵马上前,说道:“大帅,城内的流寇头子叫高迎祥,是我的舅舅。” “哦?他是你舅舅?”张万邦瞥了一眼李自成,“那你来找本帅是什么意思?” 李鸿基犹豫片刻,随即翻身下马,抱拳喊道: “大帅!末将知道我的舅舅造反,这是杀无赦的罪过,但他其实是个好人,请容许我进城劝降!” “城内近万的流民都是无辜的,如能兵不血刃平定此役,不失为大帅的一大功劳!” 张万邦想了想,眼见炮营已经布置完毕,冷哼一声。 “谅他们这回插翅也是难逃,你与李过进城去吧,如能劝降了这伙流寇,本帅记你一功!” 李自成如蒙大赦,立即带着李过飞马上前。 高迎祥和顾君恩站在城头,眼见官军来回布置,将四门都围堵得水泄不通,也是毫无办法。 正在焦急,却见到远远有两人绝尘而来。 “是什么人?” “舅舅,是我,是我李鸿基啊!”李鸿基停在城下,“这是李过,你也应该认识!” 高迎祥一愣,的确认出这就是自己在米脂家乡的大外甥。 但他面上依旧不怎么好看,冷笑:“大外甥,早听说你去投军了,没想到,现在居然都是大同军的游击将军了!” 李过大叫道:“高大哥,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造反了?现在圣明天子坐朝,山西的旱灾已经缓解了!” “等不起啊!”高迎祥冷笑,“朝廷顾此失彼,你在官军当将军,吃好的喝好的,叙功表上还有你的名字。” “你可知道,我们这里已经到了何种境地?” “家家户户,易子相食,连树皮都已经吃干净了,可朝廷呢,贪官污吏众多,朝廷做什么了?” 李鸿基嗟然一叹,却是完全从原本的思想转变过来了,他怒喝道:“所以你就聚众造反?” “如今外有东西二虏,强敌环伺,你知道朝廷维持现在的这份和平有多不容易?” “再不济,你可以到大同来找我,何至于造反啊!” 高迎祥连连摇头,“呵呵,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这条路已经踏上了,我是万劫不复,可你们也别想好过!” 李过连忙道:“不不不!我家大帅答应了,如果大哥你投降,从者可以不杀,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你身后这些流民考虑啊!” 随后,李过转身,说道: “你看看来的是谁,是大同军!是三万人击破十万虏骑的强军!你们绝无获胜的希望!这是在造反,一旦破城,这近万人都要与你陪葬!” “大哥,你不是这样自私之人!” 高迎祥自然听说过张万邦镇守大同十余载,曾以三万大同军击溃林丹汗十万蒙古骑兵的事迹。 他心中也明白,官军根本不需要攻城,以镇虏重炮环城,日夜轰鸣,便可以将自己这些人震得胆寒。 他犹豫良久,颓然道:“真能放过追随我的这些流民吗?” 第九百五十五章:进剿 城头的流寇,开始成片扔下兵器。 随后,城门也被打开。 在高迎祥自缚双手,走出来跪在城门外以后,张万邦这才冷哼一声,挥手下令。 很快,大同军就从四门鱼贯而入,浩浩荡荡进城。 红黑色泽的盔甲,遍布了三水县城的每一处角落,大明的旗帜,在四天后又重新飘扬在上空。 张万邦身着山文锁子甲,居高临下看着仍显得有些不服气的高迎祥,眯起眼睛道: “你有什么遗言吗?” 高迎祥冷笑:“造反之事我不后悔,只因不愿连累追随我的这些穷苦百姓, 不然你我还真不一定鹿死谁手。” 张万邦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功成名就的地位,自然对一个农民造反头子不服输的话语毫无兴趣。 他面上毫无波澜,甚至于声色都没有半分变化,淡淡说道:“带到城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了。” “哈哈哈哈——!” 高迎祥大笑不止,顾君恩一声都不敢吱,直到看着他被官军将领押到城头,一刀砍落首级,这才闭上眼睛,长叹几声。 “贼首已死,余者扔下刀兵的,皆免除一死!”很快,一名骑兵将高迎祥血淋淋的首级握在手里,在三水县城的街巷中狂奔。 “贼首已死!” “叛乱已定!” “朝廷赈灾之银两,不日就将送达!” “皇帝万岁,大明万胜!” 随着一声声高呼,躲藏在屋内的百姓,纷纷掀开窗户,小心翼翼向外去看,许多人也开始上街,互相议论。 这次叛乱,来的突然,平定也很迅速。 张万邦带着人在城内的中心广场搭起高台,叫所有人来看,自己则站在高台上宣布: “我张万邦说话算话,放下武器投降的,都可以免死!” “但这毕竟是造反的十恶不赦大罪,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今朝廷收复奴儿干都司,急需人口填充!” “尔等便收拾了细软,居家迁往奴儿干都司居住!” 这一声落地,许多人开始不满。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1节 奴儿干都司是什么地方?那是比辽东更远的苦寒之地,别提还有远东的毛子们随时造成威胁了。 朝廷也就是刚收复奴儿干一年多,形势还不是特别稳定,去了那,谁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然而,张万邦又不是傻子。 这几千流寇,已经造反过了,再造反一次,心里的那道坎也比正常人迈得更容易。 放虎归山,这就是祸患,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背后忽然捅你一刀? 造成的损失是小,让官军人困马乏才是最主要的,没有人会一直来回跑去收拾这些残局。 随即,他虎目环视场中,冷冷道:“怎么,尔等难道还敢有异议不成?” “我告诉你们,若非是高迎祥以一命担保,你们这些人,连同尔等的三族,全部都要以造反罪名处死!” “奴儿干都司也是大明领土,这已经是了不得的恩赐了,还不谢当今圣明天子的仁德大恩!?” 张万邦的大同军,浑身皆是肃杀之气,在周围虎视眈眈。 话音落地,周围那些尚有怨言的流寇,都是吓得哆嗦不已,再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大同军已经控制局面,将数千投降的流寇挨个闻讯籍贯,叫来家人,好一齐发往奴儿干都司。 ...... 陕西是灾荒的重灾区,局势也是中原五省最糜乱的。 造反的还不止安塞高迎祥一家,高迎祥攻陷白水的几天之内,就和商量好似的,陕西各地纷纷又有十几家造反。 其中,声势最为浩大的便是府谷王嘉胤。 早在天启七年王二造反之时,王嘉胤就在府谷县积极准备,当听见高迎祥在安塞率先“举起义旗”,便急不可耐的响应。 王嘉胤这支由于准备得早,也是发展最为迅猛。 他早就对府谷县和周围几个县的明军文武将官了如指掌,知道何处军备疲敝,也知道领兵的地方将领,谁能打,而谁又是熊包。 几天之内,王嘉胤的“义军”不仅攻陷了府谷县,更是在河曲县城外击溃了河曲千总郑威率领的四千余官军。 与别支流寇不同,王嘉胤这支流寇,是第一支在野外堂堂正正击溃前来清剿的正规官军的。 郑威所率领的四千余河曲屯驻卫所军,更是在天启七年完成装备军械的更新换代,配备着少量新式遂发鸟铳和镇虏炮,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地方力量。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人数四千人的正规官军,居然在河曲城外,被王嘉胤率领的一万二千余乌合之众打得溃不成军。 消息传出,对陕西地方的官场造成极大震动,其余各支流寇也都是信心大振,因为看起来强盛的官军,似乎并不是不可战胜的。 战败以后,郑威狼狈逃回河曲城内,整日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再说出去什么剿寇了。 而王嘉胤却因此声名大燥,部众迅速发展至三万余人,各地的流民纷纷前往投奔。 贺人龙从陕西调来以后,首要对付的便是这支流寇。 “你是个什么东西?”贺人龙一脚踹翻跪在脚下的千总郑威,“堂堂四千的官军,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击垮!” “你们手里的枪炮,都是发给你们用来吃屎的吗?” 郑威狼狈爬起,连忙说道:“真不是卑职作战不力,将军须知,那王嘉胤似乎会些兵法,排兵布阵,绝非是寻常流寇啊!”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贺人龙冷笑连连,“你就是被流寇给打怕了,老子这次带来一万太原兵马,我就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灭了这三万流寇的。” 话音刚落,一名亲兵风风火火赶来。 “捷报!” “启禀将军,张大帅兵不血刃收复三水县,贼首高迎祥的首级,已被送往京师。” “总督王之臣也在沁水击溃绰号紫金梁的贼首王自用,数支官军正在向河曲进围!” 听了这些好消息,贺人龙却是高兴不起来。 别的部分都是捷报频传,张万邦动作更快,自己刚赶到河曲的第一天,捷报居然都传出去了。 而自己河曲这边呢,这个傻蛋郑威居然还败了! 他立即起身,怒吼道:“传本将的将令,集结兵马,一鼓作气,必须要在天黑之前击溃这些流寇!” 太原军毕竟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官军,是跟着贺人龙出关灭女真的一支部队,军心旺盛,战斗力极强。 各将官闻言,都是兴冲冲的出去准备,没有人真把王嘉胤当回事。 第九百五十六章:平定陕西 夜色渐黑,万籁俱寂。 贺人龙骑在高头大马上,眼窝深陷,因为是应付流寇,就连哨骑都没有派出去。 在他看来,这批连刀枪衣甲都不齐全的流寇,只需要一鼓作气,冲杀掉,便可以获得功勋。 郑威的失利,早已被贺人龙归类为他本人的无能。 官军正行军间,两侧的土坡后忽有炮响,随后从四个方向冲出无数身着破衣烂衫的流寇。 这些流寇个个饿得两眼发光,只有少数手持从官军那缴获来的制式刀枪的,其余大部分都如贺人龙所料。 手中兵器,不过是草叉、粪叉、棍棒… 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贺人龙依旧没有任何的慌张,他看着身旁的游击将军,冷冷一笑: “先前郑威说这批流寇与众不同,我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个王嘉胤倒有些胆识。” “只不过,流寇终究只是流寇,上不得什么台面。” 贺人龙虽说没有派出哨骑事先侦查,但那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作为从百总一路凭借战功上位的军官,后手却还是留了的。 他“噌”地一声,抽出雁翅刀,大吼:“传我将令,后队骑兵包抄过去,我要把这队流寇全歼在这沁水之地!” 一声令下,亲兵便调转马头,冲破流寇设下的重重阻碍,往后军去了。 王嘉胤很快得报,面上尽是焦急。 他也没想到,这队官军与之前郑威带来的居然如此不同。 贺人龙统率的虽然也是卫所兵,可却是随他南北援剿过的,郑威部下只是于地方屯驻,不经阵战。 经过起初的慌乱,贺部很快调整过来,开始将包围过来的流寇杀得节节败退,士气并没有因为遭受伏击而损失多少。 反观流寇,本就是强弩之末,遭受官军伤亡以后,很快便有些人觉得打不赢这场战斗,溃不成军了。 尤其是贺人龙及其本人率领的亲兵营,在众多流寇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 尽皆身披铁甲的他们,这些流寇手中武器,根本难伤分毫。 王嘉胤恨恨拍了拍大腿,只好下令撤退。 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几刻钟的功夫过去,贺人龙留在后军的骑兵队已然从他们身后包抄杀到。 这些骑兵虽然没有边军那样精锐,却同样不是这些流寇可以比拟的战斗力。 一番冲杀下来,王嘉胤身后的流寇们便就四散而逃,官军的伤亡只是在最初有一些,接战以后便是微乎其微了。 流寇的死伤遍地,随着夕阳落下,战斗很快结束了。 “启禀将军,没有在乱军中发现贼首王嘉胤的尸体,但是发现了王自用的尸体!” 贺人龙还根本没听说过王嘉胤手下的得力干将王自用的名头,压根也没把这个人当盘菜。 闻言,他是十分失望,大声吼道: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找!挖地三尺也要把王嘉胤给我找到,没有他的首级,我拿什么向总督交差?” 贺人龙的脾气就是这样,但是该讲义气的时候,他也绝不会亏待了这帮属下,兵士们早就习惯,也没觉得怎么样。 不多时,远处奔来一队人马,却见到是以李鸿基为首的大同军人马到了。 李鸿基本是张万邦派来先行支援贺部的骑兵,却没想到,战斗居然已经结束了。 “战斗是怎么打起来的?” 贺人龙冷冷一笑,“我本欲到沁水围杀这些流寇,不想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这里埋伏我。” 李过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惊讶道: “不愧是贺疯子啊,三万流寇,还是预先埋伏你,一万打三万,居然也能打成这样?” 贺人龙哈哈大笑。 “流寇不过是流寇,若不是我大意,连这几十人的伤亡也不会有!” “你也知道!”身后忽然传来没好气的声音,贺人龙转头过去,见到是朝廷派来的总督王之臣。 于是连忙下马,行礼说道:“总督教训得是!” 王之臣环视战场,道:“流寇人数很多,朝廷的官军个个都是宝贝,经不起损失。以后你要记住,无论是什么样的战斗,都要全力以赴。” 贺人龙对这位曾在山海关督战数年的总督,还是有些心悦诚服的,何况,人家毕竟是当今天启皇帝派来的总督。 他连忙说道:“总督大人说的是,这些阵亡将士的抚恤,都会由我送至他们家中。” “以后,再不会出这等轻敌之事了!” 王之臣冷哼一声,脸上逐渐浮现出笑容,“陕西剿贼,一帆风顺。几日之内,高迎祥、王嘉胤、王自用等巨寇尽皆伏法。” “本督这边整理了他们的首级,送往京师,替你们向朝廷请功报赏!” 贺人龙等人等得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对视几眼,纷纷说道:“谢总督!我等必誓死效忠朝廷!” ......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皇城之内,若有若无地响起阵阵歌声,青烟袅袅不断,在彩绘精致的屋梁上盘旋。 朱由校停杯在手,脚尖儿在地上轻轻点着,注目静听。 眼前,正有几名舞姬伴着曲目翩翩起舞,朱由校注意到舞姬们曼妙的身姿,小腹不由得一阵邪火。 多少年了,自打穿越过来做了这个皇帝,便没有这样舒坦的日子。 现在,朱由校终于能静下心来,好好享受一番作为皇帝本该拥有的日子了,要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啊。 可是朱由校心里明白,大明才刚刚走上正轨,要享受,也不是自己去享受。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2节 于是,摆了摆手,将杯中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问道:“温体仁、王在晋、杨嗣昌他们都到了吗?” 一旁,新晋的乾清宫管事牌子王承恩躬身道:“回皇爷的话,早一会儿便到了,见皇爷观舞,都没敢搅扰您的雅兴。” 朱由校失笑,道:“此后不许再出这样的事,朕这不过是忙里偷闲,却是要以国家大事为主的。” “记住了么?” 王承恩心中感叹,连忙说道:“奴婢记住了。” “宣他们进来。” 不一会儿,温体仁、杨嗣昌、王在晋、王洽等朝廷重臣一一缓步进来,行了大礼,这才分别落座。 朱由校打算开门见山,直接说道: “现在全国田亩已经清查得差不多了,藩王那边儿,有朕去说,田亩人头税废除的事儿,商议得怎么样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摊丁入亩 正在商议,王承恩高高兴兴跑进来,大声呼道:“陛下,喜事,大喜事啊!” “山西总兵张万邦、山西总督王之臣、援剿的太原参将贺人龙等部连战连捷,先后收复了三水、沁水等地。” “除王嘉胤以外,余者贼首高迎祥、王自用等尽皆伏法,首级已呈至京师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既是报喜,王承恩自然没把贺人龙轻敌冒进这个小插曲与天启一并说了。 毕竟,虽说贺人龙是犯了错,但结果还是好的,一万打三万,折损几十人,这种错误似乎也可以被原谅了。 朱由校听到这话,也是眉眼笑开。 “将捷报拿来朕看!” 将王之臣的捷报拿在手上,朱由校是惜字如金,一个字也不肯跳过。 “高迎祥、王嘉胤所纠合之各股贼寇,有的击溃、有的歼灭、有的投降,所余无几。张部大同军兵不血刃收复三水,贺部太原兵击溃三万余贼,斩级过千。” “目前各路援剿大军已于沁水会师,猛追不放,四面堵截,务期不枉圣恩,一举荡平。” “臣已联络傅宗龙、汪乔年、孙传庭、卢象升等,以重兵围剿,设伏以待,想不日即另有捷报抵京。” 温体仁笑道:“这是上托陛下威灵,下赖将士用命,流寇平定,从此相安无事,我朝西北边患涤荡,如今太平盛世矣。” 兵部尚书王洽似乎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也道: “微臣以愚钝之才,辜负陛下宠信之深,自任本兵以来,内有流贼屡起,外有虏患未除,至于入寇大同,直逼京师。” “臣终日寝食不安,实在罪该万死!” 朱由校哈哈大笑,自然知道,这兵部尚书知道内外皆定,是在这里凡尔赛,邀功请赏呢。 朱由校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随即稍微提高声音:“赐茶。” 众人赶紧叩头谢恩,然后起身。 有两个小阉闻声进来,将御茶分别轻轻放到他们眼前的小桌子上。 “卿的困难,朕甚明白,不用多说。”朱由校接过热茶,举起道:“如今高迎祥已死,王嘉胤已败,余众剿者剿、抚者抚,自然不足为虑。” “西北贼患,兴起得快,剿灭得也快,此全赖诸卿居中调度,亦是将士用命之功。” “诸般功劳,朕全在于心,事后是升是赏,全由所司勘定,安定家国之贤能,朕定不吝赏赐!” 众人也都放下茶杯,齐声说道:“谢陛下隆恩!” “万岁万万岁!” 去年才入京为官的杨嗣昌说道:“陛下所言甚是,王嘉胤此贼,在诸贼中最为强悍。” “我王师以无挡之势击溃此贼,余贼定闻风丧胆、不战而降!” 朱由校长舒口气,不住点头,自己坐下,也示意众人坐下。 是啊,历史上明末的西北贼患,自天启六年王二造反而起,直至崇祯十七年闯贼攻陷京师为止。 二十余年间,屡剿不灭,屡抚不安。 却未想到,自己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将后世有名的所谓“三十六营”一并荡除。 在刚继位时,朱由校还终日担心现在这个时间段的贼患。 谁又能知道,后世攻陷京师的大顺永昌皇帝李自成,现在已经是自己手下一名忠心耿耿的将军。 后世的众多贼寇,也都放弃了原本造反的路途,参军的参军,种地的种地,要不是没有朝廷的稳定,这些也许皆是泡影罢了。 幸而,自己做到了。 说来也是,有安逸的生活去过,谁也不是脑门子让门给夹了,非要去造自己的反。 现在,是时候去把摊丁入亩推上日程了。 “对于人头税的废除,诸卿又是如何看待?”朱由校面目含笑,顷刻间又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对于这话,众人也都知道,现在提及或许是最好的。 自三年前讨灭女真以来,这位天启皇帝的威严便已经达到了自成祖以来的最高点。 如今借着剿灭西北贼患之威,推行准备多年的摊丁入亩,阻力是最小的。 户部尚书李起元连忙放下手中茶杯,起身说道:“启奏陛下,臣与本部臣僚连日商议,觉得陛下之计可行。” “万历四十七年,陛下刚继位时,便推出了‘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政策,而今,正是将这一政策改制之时了。” 朱由校问道:“如何改制,户部可有计较了?” “本朝旧制,丁银与里甲、均徭等四差银一起,都由地方官员征用,户部也无册籍可查。”李起元摇头说道: “实际上,据臣的了解,这项收入多落入地方官吏的私囊,全国上下,都无针对人头丁税的成规可考。” “户部也没有?”朱由校只知道摊丁入亩是一项极为重大的土地改革,但却并不了解其中的利害。 闻言,也是显得吃惊,喃喃道: “如此一来,地方官员便可依据百姓家中人丁的多少,随意征收丁银,征收后毋需上报,甚至连户部也没有备案。” 李起元点头,说道: “废除人头税制,首要便是将丁银进行整改。陛下,摊丁入亩并非一蹴而就,臣建议,今日起由部议核定,规定丁银需同地方田赋一同上缴国库。” “如此,户部备案后,方能知道丁银的缺口。” 朱由校点头,环视众人,道:“摊丁入亩是本朝的国策,朕是一定要促成的,诸卿还有什么建议吗?” 温体仁出列道:“陛下,丁银与人丁息息相关,既要各地征解丁银呈送京师,便要知晓地方清晰的人口丁目。” “臣建议,于天启十年、天启十一年、十二年,连续三年对全国人丁重新编审,针对编审后的人丁账目核算丁银。” “对丁银与人丁数目不同的地方,进行优先整改。” 朱由校点头,叹道:“看起来,这摊丁入亩还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朕意已决,就照此施行吧!” “司礼监拟旨,即日起,各地丁银与田赋合并征收,统一由户部审理。地方督办司协助官府,对全国人丁重新编审。” 话音落地,众人起身,纷纷说道:“陛下圣明!” 消息传出,全国轰动。 这怕是有史以来,大明针对税务和人丁制度的一次最为重大的改革,事后结果会如何,这谁也说不准。 对那些饱受欺压的百姓而言,总归不会有更差的结局了。 但是对那些拥有众多土地的地主和藩王而言,这次人丁税的取消,实际上正是断了他们最大的一个财路。 人丁税本来是随便收,不用上报也不用上缴,现在可好,国家要查办了,他们不能再继续我行我素。 最令人为难的还是,推行这次改革的,是手握军政大权的天启皇帝。 第九百五十八章:拿亲叔叔开刀 汉中,瑞王府。 “王爷,王爷,大事不妙哇!” 王府管家惊呼着跑来,而这个时候,现任的瑞王朱常浩还优哉游哉的躺在王位的椅子上。 朱常洛,神宗皇帝第五子,是三大奇案之一的红丸案的苦主,朱由校的便宜老爹光宗朱常洛的异母兄弟。 按辈分算起来,他也是当今天启皇帝朱由校的亲叔叔,血脉上也与皇室比较接近。 他是做梦都想不到,朱由校办摊丁入亩这件事的第一件事,就是拿他这个亲叔叔开刀。 还不等管家说出什么详情,王府正殿外便响起了成群结队的脚步声。 田尔耕走进来,身后跟着一队同他自京师而出的缇骑,环视一眼富丽堂皇不亚于皇宫大内的王府。 冷哼一声,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 “见过王爷。” 朱常洛也知道,自己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这帮厂卫鹰爪旁人怕得,他可不怕! 再怎么样,还敢对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不敬不成! “见了本王,为何不下跪?”朱常洛鼻子粗气一喘,眯起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田尔耕。 只见到田尔耕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一枚北镇抚司的千户铜牌在不断摆动。 田尔耕并没有回答,只一抬手,遥遥向京师方向做了个抱拳的姿势,说道: “察瑞王府食邑私田三万八千六百二十一顷,朝廷部议,自本月起田亩丁银与田赋合并征解入京,由户部统一核验。” “还请王爷给出王府下属佃户、农户的详实数目,由地方督办司核验丁银数目!” 朱常洛一愣,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大侄子,居然真的敢向自己的皇亲宗室们下手。 他冷笑:“太祖皇帝早有祖制,王府庄田和庄民、佃户不隶有司册籍﹐庄田顷亩和庄民数量﹐本王也不可确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3节 田尔耕来之前就想到各地主、王府肯定会用祖制说事,他笑笑说道:“可眼下是天启朝,一朝天子一朝臣,王爷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吧?” 他眼眸一转,看向上方。 “还是说,王爷不肯遵守当今朝廷的法度,以身试险?” 朱常洛喉头一哽,被呛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虽说祖制是有这回事没错,但他却也不知道自己那些别的宗室亲戚们,会不会和朝廷对着干。 别整个自己跳出去了,别人都盯坑不动,到时候可就骑虎难下了。 看来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他神色一变,打着哈哈笑道:“这大明快三百年天下了,本王也是头一回听说,丁银和田赋合并征解这档子事儿。” 对方毕竟是王爷,给了笑脸,田尔耕只得接着。 “王爷说的是,卑职也是奉命办事,这趟苦差事,搁了谁,谁也不愿来,只有咱出马了。” “方才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理解理解…”朱常洛笑呵呵的,心里却是在盘算着如何应对这次朝廷的政策了,他忽然问道: “田千户,本王敢问一句,这档子事儿,是当今陛下提出来的?” 田尔耕一愣,知道这是在套自己话呢。 “害!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六部九卿部议出来的。咱一个小小的千户,听命办差,哪里知道这许多!” 朱常洛心中冷笑,暗道这能被御赐飞鱼服和绣春刀的锦衣卫,哪个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想套他的话,看来是不可能了。 “哎呀,我这三万多顷庄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佃户,多少庄民,怎么也得给个时间要本王去统计一下吧?” 田尔耕点头,问道:“王爷需要多久?” 朱常浩道:“一年。” 田尔耕摇头,伸出三根手指,道:“最多三个月。” 不等朱常浩再讨价还价,他便道:“王爷,这毕竟是朝廷的严令,各王府都要查,给你瑞王府三个月,我已经是担了极大的风险。” “卑职不过是奉旨办差,这等事也不是能伸手过多的。” 朱常洛一脸为难,由于几时,还是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倒也不好为难你一个小小的千户,三个月便三个月!” “既然如此,卑职便告退了。” 田尔耕也不多待,转身就走,看着他走向正殿,朱常浩先前脸上堆起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阴着脸,朝一旁管家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去叫赵家、钱家、齐家、韩家…来王府找本王!” 管家也知道这是大事,连忙从小门出去了。 见到管家出门,一锦衣卫百户冷笑道:“千户大人所料不错,这瑞王府果真与地方豪强都有瓜葛,这是通风报信去了!” 一督办司小吏问:“看起来别的地方也都差不多,我等如何办差?” 百户说道:“跟上去,看他们都联络了何人,我们暂不能动王府,别的人倒是好动得很!” ...... 当晚,赵家、钱家、齐家、韩家等十余家汉中地方有名有姓的地主齐聚瑞王府。 有乘轿来的,有骑马来的,还有的住得近,干脆就是带着三两个仆人优哉游哉走过来。 相同的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发现隐藏在暗处的锦衣卫。 “什么,丁银要与田赋合并征解了?” “这可如何是好?” “胡闹,大明三百年来,也未曾听说过这样的荒唐政策!” “丁银是我等安身立命的物事,如今要与田赋合并征解,自然就会有所司核验,日后再拿到户部核验。” “如此一来,这钱不都进了朝廷的国库,哪里还有我等伸手的机会……” 一群人听管家说完这个重磅消息,全都震惊得无以复加,乱成了一锅粥,哄闹一团。 作为地方上掌握田亩七成乃至于八成的地主们,他们之中没有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消息。 姓钱的地主钱立说道:“我在知府衙门有人,这几天知府衙门早就乱了,就连知府老爷都被上头直接撤了。” “你们猜罪名是什么?就是这个冠冕堂皇的丁银数目不清!督办司以此证实知府贪污纳贿,给下狱了…” 赵家的人也是一惊。 “这…大明这是要变天哪!” 正在议论间,上头管家说道。 “王爷来了!” 第九百五十九章:老百姓的朝廷 朱常浩深知,自己这个侄子就是来拿自己开刀的。 从来的人是谁就能看出来,如果说是普普通通传个话,不会是田尔耕亲自来,这田尔耕是谁? 北镇抚司的四大千户之一,全天下除了锦衣卫都指挥使许显纯以外,只有四个人有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荣誉。 田尔耕、杨寰、崔应元、孙云鹤这四人,每一个都是皇帝的亲信。 来的是田尔耕,这只能说明,是自己那个皇帝侄子亲口派他来的,这可不是好兆头。 “各位都到齐了,都知道了吧?”朱常浩深吸口气,瘫坐在王位上,缓缓扫视阶下。 钱立不住摇头,说道:“刚听说,本朝竟出了这种事,还要搞什么摊丁入亩,简直闻所未闻!” “这样搞下去,迟早要乱套!” 朱常浩冷哼一声:“我这个皇帝侄子,毕竟没有受过什么正经礼教,能做到如今这步,已经是不错了。” “不过本王如今叫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诉苦的。” “各位都是汉中地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这摊丁入亩,就是断大伙的财路,我们得站在一头。” 赵家说道:“那是自然,王爷可有办法了,我等洗耳恭听。” 朱常浩叹了口气,“这事本王也没什么解决的法子,国策如此,但本王已经拖了田尔耕三个月。” “田尔耕都来了?”钱立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前两年陕西那边清查田亩,他可抄了不少人的府第。” 听到这个名字,不少地主已经瑟瑟发抖了。 陕西清查田亩那事很多人都有所耳闻,当时陕西的地主闹得很凶,连忽悠流民造反这种路数都使出来了。 按照以往的规矩,田地改革导致造反,都是要立刻停止。 但是那次没有,皇帝大手一挥,朝廷平乱了以后继续改革,造反一批镇压一批。 无论陕西有多乱,最后田亩还是清算完成,陕西最大的地主们基本都被打倒了。 而那些唆使流民造反的人,或是由造反者指认,或是在府中搜查出了相关书信,也全都一一被逮。 至少,明面上看是这么回事。 现在田尔耕来到汉中,原本是看客的他们,现在成了主人翁,这还不是什么好事,能不慌吗? 但是慌你也没招啊,田尔耕的上头不是别人,是当今皇帝。 什么联络朝廷官员,和地方官穿一条裤子,但凡是能用的手段,陕西那帮人都用过了。 最后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抄家的抄家,被灭族的灭族。 他们的土地,现在都已经是陕西老百姓的了。 对于土地改革,当今皇帝好像是一条道走到黑了,有造反的就镇压,无论牵扯多少人都直接抓,把地方官场抓空了也在所不惜。 “要不然,我们把全部家当迁往江南吧!”一地主满脸害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朱常浩一听,心道这哪行。 你们拍拍屁股都跑了,本王怎么办? 难道还能把王府搬走了不成? 朱常浩连忙板起脸说道:“跑?跑的了和尚跑的了庙吗?你们人跑了,土地怎么办?” “就算你们跑到江南去了,过两年摊丁入亩就不会推行到江南?” 这话一出,地主们全都沉默了。 倒也是这个道理,跑不能解决问题,但问题的根源现在就在皇帝身上,只要皇帝还活着,怎么折腾都没用啊! 现在这朝廷,里里外外全都是浙党和阉党的人,这两党,全都是保皇的啊! 他们现在是空有一身财力和人脉而无处使,能联系上的人不敢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联系不上的,那就是置身事外了。 沉吟许久,钱立忽然冷冷一笑: “事已至此,再怎么联络,也于事无补,各家可以回去,尽量以各种名目拖延丁银核酸的期限。” “一直拖下去,拖个三年五载,没准当今皇帝也学先帝那般,一命呜呼了,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朱常浩点头,问道:“那要是我这大侄子,三五年也死不了,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办?” 钱立笑道:“自古以来,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算没了丁银,我等也可联络地方官老爷们,从其它地方克扣田赋。” “火耗便是极好的一项说辞…” 朱常浩闻言,眼睛一瞪,连连点头,余的地主们也都议论纷纷,很快眉开眼笑,称钱立多谋善智。 钱立也很高兴,脸上肉眼可见的猖狂。 ...... 汉中城外,官道两侧。 无数的农民百姓聚拢在一起,对告示牌上贴着的告示指指点点,官府有人站在一旁,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解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4节 “那也就是说,从今以后这丁银,我们都不用交了?”一扛着锄头,须发皆白的老者问道。 那官差道:“不是,朝廷这项规定是说,从此以后丁银与田赋都合并上缴,你家的地主老爷,不能再以此名目让你交税了。” “那感情是好事啊!”那老者这才听明白,顿时眉开眼笑:“那现在丁银还是五年一审吗?” 官差说道:“不是了,现在是每次收取丁银,都要由地方官府和户部层层核算。” 听见这些话,周围的百姓们还是感觉不敢相信。 这是真的吗? 自己不会在做梦吧! 这么好的事,以前做梦都不敢梦啊! 在朝廷出台这项改革以前,丁银可谓是农户们最咬牙切齿,痛恨至极的灰色田税。 何为灰色田税? 便是地方的地主和官员可以随意征收,朝廷既不核算也不多管的一项灰色收入,收多少全由地主和地方官员做主。 说白了,在此之前,官员豪绅,可以利用自身的权力和资源,瞒报、隐报人头,少缴甚至不缴丁银。 但普通的农民或者无权无势的下层百姓,却需要如实上报,承担更多的税收。 但是丁银,朝廷也有规矩,过往是五年一审,但是这个审查机制有相当于没有,漏洞特别大,也很少有官员认真去审办。 地方官员和地主,可以钻漏洞。 他们生小孩了会等五年再报,这样就少交了五年的丁银,而他们家里一死人,往往会立即上报,这样就又少交了一人的丁银。 普通百姓生小孩,官府会立即报,增加一个人头的丁银税。 而他们家中有人去世,官府会等五年再上报,这意味着那户百姓必须多交五年的丁银税。 种种漏洞,已经到了不得不去治理的地步。 朱由校的这项举措,虽说是学习后世雍正,但放在现在看来,却也是最为适合当今时代的土地改革了。 很快,在官差的口干舌燥的解释下,丁银和田赋合并征收意味着什么,周围的百姓们很快就都弄明白了。 一时间,欢呼声四起。 这才是老百姓心中的朝廷啊! 第九百六十章:收回乌斯藏 “朕已经说过了,正因为他是朕的皇叔,所以更要在这件事上起带头作用!”朱由校一屁股坐在西暖阁的九龙御座上,怒道: “仅汉中一个藩王,名下的庄田就有近四万顷!那他的佃户要有多少,丁银每年要收多少?” “汉中一共才多少在册田亩?” 说到这,朱由校望向户部尚书,后者感受到目光,立刻垂眸下去,心虚之情溢于言表。 朱由校转回头去,狠狠捏着手中的一方小印。 “倘若天下的藩王个个效仿,岂还了得?” “这件事你们都不必再劝了,朕意已决!要是朕的这位皇叔不识朕的这份抬举,那朕也没必要给他留面子了!” 闻言,西暖阁内的众臣们面面相觑。 实际上,自从丁银和田赋合并征解的政令下去,他们就没消停过一天,府中上门拜访的各色人等终日不绝,搞的他们只有从小门偷着出来进宫。 就算这样,还是有许多官员私下来找他们,送礼的送礼,站队的站队,防不胜防,简直不要太烦! 但是有这种情况,也是他们预先想到的。 毕竟田税改革不是小事,牵扯的是全天下所有人的利益,没有人会不上心,朝廷官员站队也是情势所逼。 温体仁说道:“如今这个局面,是老百姓欢腾,地方官员和豪绅,对我们这些朝廷大员则痛恨得咬牙切齿。” “对陛下,当然也是……” 杨嗣昌看了一眼,心道这厮怎么连这话也敢当着皇帝的面讲。 朱由校倒是没什么恼怒之情,没好气的看了一眼温体仁,这位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浙党魁首。 白了一眼,道:“你可以直接说,他们是希望朕死,死的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最好直接暴毙身亡!” “陛下…”听这话,众臣都吓了一跳,连忙起身,伏跪成一片。 “没什么,都起来吧,朕只不过说了句实话。”朱由校看着他们起身,叹息道: “你们放心,朕还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 “就是为了推行田税改革,朕也得活着,好好儿活着,让他们看着朕一点一点把他们的财路给断了。” 温体仁顿时被皇帝的大仁大义所折服,他自然明白,这项改革任重而道远,有多危险。 这个问题,以前不是没有皇帝意识到,可他们要么是怕得罪人多,要么是优柔寡断,没人去做。 这位皇帝做了,而且是从一继位就开始准备。 他同时也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辅佐当今这位圣明天子,完成这项具有重大意义的田税改革。 “对了,洪承畴那边据说是有捷报回来了?”朱由校忽然问。 兵部尚书王洽连忙起身,说道:“啊,臣忘记了,今晨从乌斯藏传回一道塘报,是领兵出征的洪承畴传回来的。” “拿给朕看!” 朱由校差点儿都忘了,洪承畴在五年前挂印出征,率领二十万明军远征乌斯藏这回事了。 此刻他急切的表情,不亚于汉武帝突然听见出使西域的张骞回来一样。 将捷报拿在手上,朱由校这才知道,洪承畴出去这杳无音讯的五年,究竟做了些什么。 难,这五年他过的太难了。 还得是洪承畴啊,朱由校此刻有些庆幸,还好自己派出去的是老谋深算的洪承畴,要是别人,还真不好说。 这出去的二十万京军,根据塘报所说,五年间在乌斯藏土地上经历大小一百余战,战死了五六万人。 起初,洪承畴是带着朱由校让僭越统治乌斯藏,自称藏巴汗的那个玩意儿自缚投降的意思去的。 没成想大军到了那,藏巴汗非但不投降,还利用地势,直接给明军来了一个下马威。 一场伏击下来,明军大溃,折损了一两千人。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洪承畴开始认真了。 乌斯藏的藏巴汗军队虽说军队素质远不如带去的京军,装备军械更不值一提,但毕竟那是人家的地界。 青藏高原那种气候,还有错综复杂的地势,都是洪承畴带领明军的敌人,而这些敌人远比当地的藏巴军队要更可怕。 根据洪承畴的塘报,大部分伤亡,也都是源自于水土不服和气候。 再加上当地百姓对明军抱有敌视,即便是洪承畴,在最开始也是被藏巴汗牵着鼻子走,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这仗要怎么打。 就在洪承畴在一个地方不敢轻举妄动,想着要不要回京请罪的时候,一个使者让他看到了希望。 现任的藏巴汗彭措南嘉,崇信佛教噶玛噶举派,曾经两次因为宗教纠纷而出兵攻打信仰主巴噶举派的不丹,还给活佛噶玛巴封上卫藏之主的印信。 后来,朱由校让工部尚书冯铨在察哈尔草原兴建归化城,作为全蒙古的宗教圣地,并迎接活佛进入居住。 朱由校扶持的,便是格鲁派佛教。 藏巴汗彭措南嘉僭越乌斯藏政权以后,建立了所谓的藏巴国,他仇视新兴的格鲁派,擅自取消了明朝所封达赖喇嘛的封号。 朱由校就是以这件事为口实,在五年前出兵征讨藏巴国。 来找洪承畴的,是当时和硕特蒙古首领图鲁拜,他在后世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固始汗。 当时的蒙古还是四分五裂的状态,没有完全归属于大明。 但是和硕特蒙古的盟主固始汗已经敏锐的意识到,向东就会和大明碰撞,所以他选择向南部的乌斯藏进发。 固始汗来信的意思很简单,他要和洪承畴联军一起打藏巴汗。 因为固始汗所在的和硕特蒙古实际上也信仰佛教格鲁派,而大明正在大力扶持格鲁派,共同的敌人正是信奉佛教噶玛噶举派的藏巴汗。 固始汗也明白,大明当时已经将察哈尔打残,后金做大更不可能,所以根本不想与大明为敌。 何况,固始汗还根本没有进取中原这么大的野心。 所以他在信中向洪承畴表明,一旦洪承畴帮助他取得了乌斯藏的统治权,他将世代臣服与大明朝廷的统治。 洪承畴当时毕竟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欣然同意。 藏巴汗本来正面就刚不过洪承畴的明军,就只能靠当地的气候和地势周旋,后来和硕特入侵,东西夹击,很快败下阵来。 去年藏巴汗丢失拉萨,现在更是被洪承畴和固始汗合力撵到国外去了。 现在图鲁拜已经在拉萨正式建立信奉佛教格鲁派的和硕特汗国取代之前的藏巴国。 很令人意外,这位骁勇善战的固始汗似乎十分友好。 建立汗国的第二天,固始汗便召集了和硕特蒙古的二十二名信奉佛教格鲁派的领主随同洪承畴的凯旋大军来到京师。 不为别的,他们这是遣使纳贡称臣来了。 第九百六十一章:平西候洪承畴 “臣洪承畴,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洪承畴老泪纵横啊,陛下你知道臣这几年在乌斯藏是怎么过的吗,为了大明,臣是抛头颅洒热血,差一点儿就回不来了! 不给许多,好处这可说不过去! 当然,这老小子也就是在心里头想想,要他真说出来,借他一百个胆子那也是不敢的。 当今这位,可不是从前的泰昌爷啊! 这可是永乐以来,行事最为雷厉风行的皇帝,要他说,也根本想不到他离开这些年,大明竟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女真平定了,西虏臣服了,就连荷兰、不列颠都变成小弟了,和西班牙帝国又是铁杆盟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5节 做梦他都想不到十年前摇摇欲坠的大明,今天能发展成这个样子。 这一切,全都和上边坐着的那位脱不开关系啊! 洪承畴说完,便是匍匐在地,身后的藏巴汗和二十二名藏巴汗国信奉佛教的领主都是面面相觑。 来之前他们早就打定主意,要以自己的礼节去面见大明皇帝,即使是来臣服的,也不能表现得太过孬种。 然而现在,他们犹豫了。 来的一路上,从永定门到承天门,经过京师的笔直大道,他们看到了繁华兴盛。 从承天门到大明门,再到这威严的皇极大殿,他看到了一个古老华夏帝国的波澜壮阔! 这一切,都让他知道,对方是自己根本招惹不起的存在。 或许为了自己的族人,最好的结果就是低头服软,否则一旦刀兵相见,又要生灵涂炭了! 于是,藏巴汗第一个带头匍匐跪倒,口中高呼:“参见大明皇帝,万岁万万岁!” 余的领主虽然心中惊诧,那个在乌斯藏说一不二的藏巴汗居然一个照面就服软的举动,身体却也是非常诚实。 坐在上头的朱由校根本没体会到下边这二十三个穿着奇形怪状的人,心中都是如何作响。 他伸出手示意平身笑着道:“都起来吧,诸位从乌斯藏远道而来,归顺大明,朕自有厚礼相送。” 藏巴汗等人呼出口气,纷纷笑道:“陛下说的哪里话,中原和我们乌斯藏自古便是一家,能臣服大明,也是我等必胜的荣耀。” “你能这样想,便不枉朕一片苦心了。”朱由校笑笑,转而望向洪承畴,说道: “洪承畴,你平定乌斯藏有大功于朝,听封。” 洪承畴不是圣人,相反,他当时之所以接了这个差事,为的就是回来之后的飞黄腾达。 只不过,他错误估计了乌斯藏的混乱和复杂程度,这一去,便是去了这么多年。 他连忙趴得更深了。 朱由校道:“洪承畴平定乌斯藏有大功,着封为平西候,子孙降一等世袭。你的孙子,可延缓五年参加勋贵世袭考评。” “但是朕有话在先,即便是你为国朝立下如此大功,朕也只能保你三代富贵。” “若是你的孙子纨绔性劣,成年五年后仍通不过世袭考评,后世之君便要撤销你家平西候的爵位了。” “此新政日后需得延绵,无论本朝功臣,还是前朝勋爵,都需遵行,你可都记住了?” 洪承畴才回来几天,还没听说过有了这档子新政。 他强压下心中的不满与震惊,脸上却未曾显露分毫,“臣明白,陛下新政,利国利民。” “你明白就好。”朱由校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回头留意到,这边还有二十三个大眼瞪小眼的人呢。 藏巴汗也是惊到了,大明居然都先进成这样了? 勋贵世袭都改革了,这种改革,没有魄力的皇帝可做不到啊!眼前这个,不仅做到了,还办成了! 现在的他,只是觉得,自己低头服软的决定,是有多么的正确。 朱由校看着他说道:“乌斯藏地区,旧便属于中原治理,如今大明为正朔,自当全权管理。” 随后,斜睨藏巴汗等人,说道:“对此,尔等可有什么异议?” 都这个时候了,藏巴汗他们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儿,连忙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大明尊崇佛教,这他们也都听说了。 对于大明直接统治乌斯藏,除了心里不愿意接受,其它方面好像还都挺满意的。 毕竟,那些让大明直接治理的地方,像是左翼蒙古、兀良哈三卫,现在不都混得顺风顺水吗。 藏巴汗实际上是个非常尊崇汉文化的人,历史上在乌斯藏取得政权后,就极力向中原靠拢。 这次又被朱由校本身的魅力所折服,更是不断点头了。 朱由校脸上这才再度露出笑容,“既然如此,理藩院便设到拉萨去吧,藏巴汗,听旨。” 藏巴汗一愣,连忙学着洪承畴刚才的样子匍匐下去。 “朕册封你为藏巴汗王,赐予诰券,世袭罔替,于拉萨城另建亲王府。你的子孙后代,永为大明在乌斯藏的汗王。” 藏巴汗没想到能是这么好的结果,高兴坏了,连忙说道:“大明皇帝万岁,臣一定侍奉大明到老到死!” “乌斯藏人民,永远是大明最坚强的拥护者!” 朱由校对历史上的藏巴汗还是略知一二,也比较信任他,至于其他这二十二个领主嘛,就得软硬兼施了。 于是,继续说道: “朕将在尔等土地各增设一卫,以尔等为卫指挥使,世袭罔替,都有子嗣吧?京中皇家学院天下闻名,送进来吧。” 闻言,二十二人面面相觑。 可他们一看领头的那位还在那心悦诚服的趴着呢,也就不敢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当这个出头鸟了。 纵然是一万个不愿意,众人也都是答应下来。 至此,雪区算是重新纳入大明的怀抱,朱由校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将雪区从以前的羁縻统治,变为现在的实土治理。 虽说现在还有些薄弱,可日后随着大批大明军队的驻防,以及中原流民迁入等等举措,朱由校有信心在自己死之前,把雪区彻底捏在手上。 藏巴王可以留着,当个吉祥物。 其它这二十二家世袭的土司,日后全要找借口一个个拔掉,让大明的人在那边掌握军政。 然后,给工部的款项也得多拨几百万两,让几年前开始,从拉萨直到京师的官道早日完工。 这条官道是个大工程,一旦完工,将会是自己利在千秋的大功绩。 第九百六十二章:西北宣定 安塞城外。 一番大战过后,遍地尸骸。 倒下的旗帜和刀枪交相插落在一起,正值夕阳西下,映画出一副凄凉的破败之景。 官道上满是看押着俘虏流贼的官军,狭长的队列一直从城外延续到几里远的官军大营。 张字号大旗高高飘扬在半空,张万邦放下单筒望远镜,沉吟道:“这伙流贼还挺胆大的,居然敢出城伏击我们。” 一旁渠家祯说道:“是啊镇台,这些流寇与寻常不同,竟绕过了我军的探马哨骑,这也是第一次见。” 渠家祯早年便是跟随张万邦的大同军主要将领,打林丹汗之战也有参与。这次张万邦升授山西总兵,这些旧将,自然也都高升。 张万邦点头,跳下土坡:“这也是我军侦查不力,叫侦骑营坐营官来见本镇。” 不一会,大同军侦骑营的坐营官便被叫道面前。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犯了过错似的,这名坐营官心虚得直接跪下,大声说道:“卑职参见镇台!” 张万邦板着脸:“这次剿匪,虽说对手是一群毫无素质的流寇,可你也不能如此掉以轻心。” “若不是因为你哨探的失误,也不会让我军前锋营损伤十余人!” 坐营官连忙说道:“总镇说的是,卑职治罪!” 张万邦一向赏罚分明,大同军也是军纪森严,他环视周围众位将官,说道:“来人,押下去,打二十军棍,以正军法!” 坐营官倒也是条硬汉子,二十棍军法,硬是没吭出一声。 张万邦看着被人搀扶回来的坐营官,冷眼道:“此类错误,在我军中绝不可再犯,张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本镇现在撤去你左营之职,袁时中!” 侦骑营一名身着铁甲的魁梧将官出列,大声吼道:“卑职袁时中,参见总镇!” 张万邦道:“张勇犯下大错,着令你代其为侦骑营坐营官,日后如有犯错,他便是榜样!” 袁时中虎躯一震,又喜又惊,忙俯身道:“总镇放心,卑职一定克谨职守,不放过一蚊一蝇!” 张万邦满意点头,袁时中这个人,是山贼出身,但自从被官军收编以后,屡立战功,尤擅侦查哨探。 上个月张万邦将他调入侦骑营,这次也只有他单独发现了流寇埋伏,却被张勇猜忌,没有上报。 直到现在,张万邦仍对那十余名死于流寇陷阱的战士痛心。 张万邦说道:“传令下去,战死者上报朝廷,入忠烈祠,本镇自会上奏陛下,抚恤他们的家庭子女。” “陛下万岁!” 闻言,其余兵士全部心中大定,高声喊道:“万岁!万岁!!” 不远处,李鸿基和李过蹲在一个尸体旁,两人对视一眼,嗟然而叹,前者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李过也叹气,这位自称八大王的张秉忠也算是个汉子,能打能杀,是个爷们,挺让他觉得可惜。 可这张秉忠脑有反骨,山西都平定了,却还要执迷不悟的造反,拉了一大批人送死,这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话说孙传庭这头,前几天才接到圣旨,要调他去南京任江南总督。 孙传庭起先整饬真定、保定、大名三府兵备,讨灭建奴后叙功升赏为南京兵部侍郎,整顿南京军务。 去年把孙传庭安排到南京,也是朱由校着手整顿江南军务的开始,从继位到现在,因为江南的水太深,一直都没怎么插手江南的军务。 顶多,也就是放魏忠贤出去搅搅浑水。 到现在,江南军务是重中之重,必须要去着重处理了。身为后世的穿越者,朱由校深知江南“财阀”们对国家的危害程度。 皇帝由于身处“上帝视角”,所看到的东西,和常人往往是不一样的,朱由校正是如此。 所以,这次也并不是单纯的要去剿匪。 现在不是刚即位的时候,可以借魏忠贤的手去乱来,现在明眼人都知道,魏忠贤和所谓的阉党,不过是皇权之下的一颗棋子。 况且,国家走上正轨,朱由校也是不会在一些地方去亲自改变规矩的。 无规矩不成方圆,现在全天下的百姓,四方藩国,甚至于西方列强,也都在看着自己。 所以,现在行事,朱由校是一定要给自己戴上一个圣君、仁义的帽子,这对日后的评论也有好处。 对,现在的朱由校,由于危机渡过,也已经有些注意身后名了。 康麻子都能混成千古一帝,朕又有何不可? 这次陕西民变,朱由校早有准备,实际上单靠西北大营就可以轻易平定,但是朱由校没有这样做。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6节 他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名正言顺派兵去镇压地方,维护秩序的名义。 历史证明了,孙传庭这个白谷先生也并非是泛泛之辈,实际上,其心思缜密要比卢象升更甚。 区区民变,皇帝不只在山西新设了总督,也就是他自己,还调派了张万邦为山西总兵,协办剿匪。 就剩下这几股流寇,加在一起不过几万饥民,有什么好协办的?山西地方官军不是草包,是已经整改后的正规军。 该说不说,朝廷在山西也还有几十万的可动之兵,还用得着它省协办清剿? 何况,来的还是天下闻名的大同军? 这其中定有猫腻,自打接到调任的圣旨,孙传庭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所以终日显得忧心忡忡,以至于身旁的山西官员都以为他是怕了。 这天,孙传庭正位于山西太原的督治府内,一名官员兴奋跑来。 “捷报,捷报啊!”那官员一进来就喊道:“总督大人,捷报啊,张总兵在安塞城外击溃流寇两万余人,贼首张秉忠也死于乱军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督治府内顿时喜悦一片。 张秉忠所领的流寇,是眼下山西境内最后一支成规模的流寇军队,他的覆灭标志着,西北三省已经被朝廷彻底平定。 官员们互相道贺,互相庆祝,因为这对他们来说,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军功呢?身为督治所文官,更是功上加功。 这里边其实是有说道的,总督府文官没有地方上的,几乎全都是从京中调派下来。 也就是说,这些是朱由校的人。 这次剿匪不算什么大功,可是朱由校要把它描绘得大一些,好名正言顺的给这些自己人加官进爵。 随后,山西剿寇结束,总督府的文官,自然要留在山西。 有升官的,就有贬职、去职的,这种全省规模的造反,肯定是要拉出一批官员来问罪的。 这些人,多是地方上豪绅的代言人。 除去了他们,是地方欢腾,上天作美,朱由校这个皇帝顺应民心、文治武功,既除去了地方势力,也把忠于朝廷和皇帝的官员安插到地方。 自此以后,西北一带算是彻底平定了。 孙传庭自然明白这些,所以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笑容,他的眼睛已经望向南方。 他知道,皇帝要对江南出手了。 第九百六十三章:不能放松 某些“有识之士”已经发现目下大明各地官场的变化。 首先,山西剿匪以后,本来号本朝名将的张万邦,总算是顺理成章的高升为山西总兵。 在这以后,整个大同军的各级军将们,也都陆续升迁。 朱由校早有准备,地方上因流寇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却还是因此处置了一大批骄纵不法、贪腐误事的军将。 这些被撤职的军将们,取而代之的自然是忠于朝廷的大同军将领以及那些从皇家武学院出来的“天子门生”们。 文武的情况都差不多,朱由校追究山西、陕西民变的罪过,光知府一级的就处置了七人,知府以下官吏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这是一次官场上的大地震,但民间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当然,还是有些人看出来皇帝这是借助民变来铲除异己,盛传之下,民间对此也是津津乐道。 这还只是山陕两省的情况,像是北直隶,现在早已经全都换城皇帝自己的人了。 那些原本不遵从朝廷的豪强和地方官,前者都以各种名目被东厂和锦衣卫拿下,后者也都以各种明目罢官的罢官,暗降的暗降。 总而言之,现在的官场比起从前五十年,是相当的令人舒服。 朱由校是舒服了,可是那些江南盘踞已久的财阀们就难受了,他们也都猜得出来即将要发生什么事,可却都没有什么办法。 “诸位都说说,如今这个局面,究竟应该怎么办?”一名穿着紫色绸袍的老者,轻抚胡须,眼神中流露出的,远不似话中那样淡然。 周围几人也都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商界大佬,放十年前,说是在各地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可是现在,他们脆弱得很。 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闻言道:“早些年我就说了,朝廷搞那个什么皇家商会,就是没安好心。” 另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商人冷笑:“郑东家,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孙传庭眼看着就要到金陵来赴任。” “等他一到,我们就全完了。” 郑东家双眼一亮:“欸!莫不如,我们往南跑吧,全部家当都往南迁!” 为首的紫衣老者摇头:“不成,在做的有不少就是前些年从中原拖家带口过来的,现在如何?朝廷不还是追过来了。” “要想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事情,只有一个办法。” 众人这才打起精神,纷纷靠拢过去。 “愿闻钱老妙计!” 皇帝调孙传庭任江南总督,目的再明显不过。 如果说孙传庭去山西总督可以说是剿匪,那么他来江南,是来做什么的?江南歌舞升平,一无匪患,二无灾荒,用他总督什么? 要知道,总督这等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官,可不是随便设的。 一般只是在需要稳定局势的地方,朝廷才会临时设置总督,皇帝在江南设置总督,其心思到底如何,不说也应该知道了。 ...... 紫禁城,乾清宫。 皇后张嫣、裕贵妃童静儿、良贵妃王氏、纯贵妃段氏等人焦急陪伴在龙床一边,眼看太医将一根银针插入天启皇帝人中。 由于常年久坐,缺乏锻炼,朱由校年方二十余岁,身体却根本不如后世正常二十多岁的健壮小伙子。 也不知是天寒还是什么,这两个月朱由校已经感冒三次了。 浑浑噩噩睡了两日,朱由校今日才觉得鼻子有些通气,脑袋不那么疼了,这才坐起来,轻轻呼出口气。 魏忠贤见状,第一个扑上前去,涕泪横流地喊道:“皇爷大喜,皇爷吉人自有天相!” 张嫣仍旧有些厌烦魏忠贤,不过碍于皇帝在场,也不好过分斥责,蹙眉看着太医道: “陛下怎么样了?” 太医收起银针,跪下去道:“回皇后娘娘,诸位贵妃娘娘,陛下体内寒气去除,熬上几副热药,便就能痊愈了。”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张嫣松出口气,喜极而泣。 裕妃童静儿也是双手合十,不住的祷告感谢上天,还给了他的皇帝生龙活虎的一条命。 朱由校觉得,这就是朝政太多,导致身体孱弱,所以才老是得感冒。 其余别的,其实并未想太多。 不过身为皇帝,这种情况有时候真的身不由己,尤其是现在,大明才刚步入正轨,内外各方仍旧虎视眈眈,容不得半点懈怠啊! 朱由校做起来,第一句话便是:“有劳皇后,诸位爱妃近日为朕操劳了,魏忠贤,朝政如何?” 见皇帝起来第一句话便是国家大事,张嫣皱了皱眉头,犹豫再三,道:“爷,您还是要保重龙体啊。” “妾身知道国事为重,可要是没了您,这一切不也都没了?” 朱由校一愣,这话倒是提醒了他。 随即笑道:“皇后的话倒也在理,朕记住了,朕日后会着意调理身体,强身健体的。” 眼看着曾经能上马杀敌的皇帝,却在几年之后孱弱成这个样子,张嫣真的是为他心疼。 可她也知道,现在大明到处也都离不开这位皇帝。 魏忠贤忙道:“回皇爷的话,孙传庭到金陵上任的路上,便不止一次遭到了山匪的伏击。” “要不是他的秦军骁勇善战,恐怕便为那些人得逞了。” “哼,山匪?”朱由校冷笑一声,接过药汤,几口饮尽,交还给太医,“朕看,是有人怕他到金陵以后,查他们的老底吧?” “你的东厂在江南发展多年,是该派上用场了,要尽全力协助孙传庭,有时候他不方便动手的,你们就自己去做。” 魏忠贤点头,说道:“皇爷说的奴婢都明白,还请皇爷继续歇息吧,保重龙体为大啊。” 朱由校叹了口气:“朕放心不下,这两天西暖阁又堆积了不少奏疏条陈吧?都搬到乾清宫来,朕看看。” 魏忠贤无奈的看了一眼张嫣,得到后者同样是无可奈何的准许,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乾清宫。 其余三妃分别退出,张嫣则轻轻伏在朱由校的腿上,眼泪不经意间浸湿了被褥。 不多时,由司礼监小阉们搬来的奏疏和条陈足有数百件,而且还在不断的搬进来。 张嫣目瞪口呆,朱由校却习以为常。 正在震惊时,忽然听到朱由校柔软的声音:“珠珠,朕头疼,使不上注意力,你来给朕念吧。” 张嫣抬起脸,却见已经是梨花带雨,轻轻点头。 “山西巡抚奏闻圣听,山西蝗灾连绵多地,百姓颗粒无收,肯定朝廷赈济灾民…” 朱由校有气无力道:“准奏,户部拨银三百万两,锦衣卫督办。” “车臣部遭遇沙皇俄国数百人袭击,损失惨重,车臣汗王硕磊,遣使来京请求援兵。” 朱由校说道:“朕身体欠安,就让英国公张维贤,代朕与来使商议出兵事务,回报与朕。” 第九百六十四章:皇帝病重 皇后吩咐,宫娥们不知从哪弄来几盆方才吐蕊的茉莉,布置在了乾清宫内。 象牙白的花朵像是淡妆绰约的美人,一身别致,本要在六月底的炎热天气下才相得益彰。 连躺在榻上一副有气无力样子的朱由校也罕见的精神几分,盈盈笑道: “闻此香氛,可以解朕身上躁悸,皇后有心了。” 张嫣闻言,立即飞奔直榻前,一脸泪花,“陛下你醒了。” 朱由校点了点头,略微起身靠在榻上,“叫他们都进来吧,朕的身体好些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7节 闻言,一直在乾清宫外等候的太医们这才三两进来,围在龙床旁关心皇帝的病情。 “陛下进来失眠盗汗,不思饮食,还是要注意调养。”太医说着,她欲言又止,讳莫如深。 朱由校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也没有为难他们,只是笑了笑,挥手道: “你们出去吧,朕要睡会,奏折就让英国公、魏忠贤和军机房代为批驳。” “可是陛下…”围在一旁的群臣们似还有话说,却被朱由校一句话呛了回去,“朕乏了,你们退下吧。” 闻言,群臣们面面相觑,但皇帝的权威无人敢于质疑,就算病重了依然如此。 待群臣退下,张嫣拉着太医院的吴又可走出来,问道:“吴博士,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她一脸担忧,自然看得出来,方才吴又可在乾清宫内一脸的防范和戒备。 “娘娘…有些话…” 张嫣叹了口气,“你该说就说,陛下的脾气我知道,你说实话,他不会怪罪你。” 吴又可只好附耳上去,但未蹭及张嫣耳边,低声说道:“臣以为,陛下是在装病。” 闻言,张嫣立即瞪大了眼睛,将周围人全部屏退,带着吴又可来到乾清宫偏殿。 稍作片刻,喘息几下,方才问道:“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 “臣观陛下,虽然两唇苍白,但内里透红,看似病入膏肓,实则龙精虎猛啊!” 张嫣闻言,也是思虑起来。 经吴又可这么一说,她倒也是觉得有些蹊跷,皇帝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怎么却忽然间如此孱弱了。 而且在乾清宫时,太医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却无人诊断出切实病症。如此看来,这吴又可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张嫣坐在那里,若有所思,根据这位皇爷的秉性来看,这种事情倒是真的做得出来。 可问题是,为什么? 吴又可这时识趣的退下,张嫣却也刚好见到,方才到乾清宫诊断病症的太医们,一个个全都退了出去。 眼下宫中的太医们,全是出身草芥,除了治病救人,在朝中无甚根基,一个浪花便能使得他们浑身碎骨。 眼前这位皇帝的安危,自然会使得他们格外重视。 可就算是这些太医,办完了差,也一个个都急忙离开了宫中这个是非之地,这就很说明问题。 张嫣想到这里,心中总算稍稍安定。 她回到乾清宫,向正忙团团转的皇太子朱慈燃问道:“燃儿,陛下身上不好,是什么缘故?韦太医开了什么方子?” 韦太医便是如今太医院的院使,他说的话,自然代表太医院对此事的意见。 朱慈燃呷了一口水,泰然自若地听张嫣闻言一连串问题,忍俊不禁道: “药?没开药。” 此时朱由校早已起身,坐在乾清宫内里鲜少有人去过的地方,只穿着薄衫,懒懒地翻着书。 朱由校喜读经史,后宫中皇家的私藏典籍,文渊阁所藏书籍,在这些年几乎被他翻了个遍。 眼下文渊阁上悬一方“机密重地,不许擅入,违者治罪!”的匾额,便是朱由校亲自下令挂上去的。 祖宗制度,就这样被朱由校无畏、不屑地扯了个稀烂,扔到了北京城的风里。 在朱由校这里,祖宗制度只有利于自己时才是不可违背,其它时候,甚至不如张嫣在怀里的一句撒娇话。 这时,张嫣也明白了,整件事,好像只有自己蒙在鼓里。 她点了点朱慈燃憋笑的小鼻子,说道:“你这小子,连你母后也不告诉了。” 朱慈燃哎呦一声,闪身一旁,笑道:“那不都是父皇吩咐的,母后,我冤枉呀!” “一边儿玩去!”张嫣冲他挤了挤眼睛,一颗悬着数天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地上。 朱由校放下书,笑道:“皇后莫怪朕了,若是告诉了你,哪还有如今的效果?” 朱由校的目光从书本落到皇妃的脸上,虽说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可张嫣却还是因为皇帝鲜少的注视而顷刻间红了脸颊。 一双藕臂在白纱间若隐若现,朱由校怔怔看着她的肌肤,脑海里出现几句轻浮话语。 他将一旁的凳子拉到身边,让张嫣坐到身边,后者端详着皇帝的眼脸,轻声道: “陛下,气色倒是不错。” 朱由校忽然咳了几声,引得张嫣颦眉道:“皇爷你怎么了?” 朱由校笑了,笑得以为身上,令张嫣也看出笑容背后不怀好意的揶揄。 少倾,朱由校倾过身子,在她而旁轻轻说道:“你晓得药性,鹿茸、杜仲、枸杞,太医所开的方子无非此类。” “你说,朕病在何处?” 张嫣略懂医术,自然明白,这几味药材无一例外有补元阳,益精血的作用。 她的脸蛋随即扑腾一下红了个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朱由校笑的更大声了,额头抵在她肩膀上,调戏着面前的妻子:“朕与他们说了,今晚照这个药方给朕开药。” 张嫣杏目瞪了一眼,佯怒将他推开,没好气回道:“陛下病重了,龙体为重,今夜还是分开睡吧!” “朕说笑的啊…”朱由校深得后世哄妹子的精髓,扯了扯她的衣袖,柔情款款道: “朕此生尚欠一物,辗转反侧,亦欲思得。” 张嫣背对着他,虎牙尝试咬住上唇不自控流露出的笑意,最后终究功亏一篑,掩嘴失笑。 而军机房里,可就没有乾清宫这般的欢声笑语了。 六部尚书,内阁殿臣,全都汇聚于此,商讨着皇帝病重以后军国大事应该如何进行。 第九百六十五章:她得死 “陛下已病重数日,国事繁苛,诸位还是说说怎么办吧。”内阁首辅魏广微环视堂内一眼,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一向身体健朗的皇帝一下子居然会到病重即危的地步。 大明眼看着才将转好,莫非真是天亡大明不成? 早在五日前天启皇帝病倒的消息传出, 内阁首辅魏广微与司礼监掌印魏忠贤二人,便下令将懋勤殿、内阁签押房团团封锁。 每有政议,都要由前来议政的重臣们只身进入,但魏忠贤却并不是如此。 魏忠贤不识字,便每每以此未有,令东厂、司礼监的一众亲随与他出入。 早年朱由校初登大宝时,便有东林文臣以“其规荡废无遗,所事事苟且”上疏劝谏。 但当时朱由校为朝政稳定, 推出魏忠贤以应对东林文臣,对这种事一概不问,那名上疏的东林文臣可见下场极惨。 眼下情景,与当年泰昌红丸案后如出一辙,魏忠贤权势却更是极大,此般行为,天启朝的重臣们虽看在眼里,却无人制止。 屏风后的朱由校,听较事府汇报自己这些赖以信任的重臣们的言行举止,脸上面容不断变幻。 朱由校静默片刻,对一旁道:“传消息出去,就说朕身体抱恙,不能出视,令英国公张维贤代祭太庙。” 消息传到签押房,更是令众人心惊胆颤。 眼下朝中阉党根深蒂固,虽然温体仁已经入阁,浙党随之起势, 但却不能动摇阉党在朝中的统治地位。 皇帝危难消息传出,阉党成员也都是蠢蠢欲动,不等魏忠贤说出什么,工部尚书冯铨便道: “阁部,这天启一朝至今也有十年了,陛下是头回令英国公代祭太庙,恐怕…” 冯铨话音落地,签押房中的重臣们全都将目光集中过来。 冯铨却打算将话说的更直白,他请示道:“魏公,有阁老帮咱们盯着朝政,外头自是放心。”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早做打算为是。” 英国公张维贤一愣,嘴巴张了张,没能说出话来,首辅魏广微也是眼神微动,在思考现在这种时候到底有没有必要去对抗魏忠贤。 重臣们都听得出冯铨话中的试探之意,可却无人敢于站出,质疑魏忠贤在这时的权威。 内阁次辅王在晋昨日才从南京赶回来,闻言拍案而起,“冯铨,你放肆!” “陛下不过是龙体欠安,如今说这种话,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温体仁也冷笑一声,“就算冯部堂说的不错,陛下假以时日,步了先帝的后尘,可本朝并非无后!” “当今太子出阁七年,已有处理朝政的能力,到时除了迎立太子,还能有什么打算?” “莫非是你魏党中人,知道太子不喜阉人,想要谋朝篡位吧?” 冯铨是替自己说话,魏忠贤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他也还没下定决心,倒是遭了温体仁一通含沙射影的臭骂,令他心有不甘。 他道:“当年先帝被那道士治死,你们一个个也没见有什么后眼,现在跳出来,当起事后诸葛,羞不羞得?” 内阁大学士胡士广、许为京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两不相帮,拂袖而走。 乾清宫内,朱由校靠在座椅上,听较事们一句一句报回此时签押房内的争执,脸上充满了失望。 静默片刻,问道:“张维贤什么话也没说么?” 较事点头,十分肯定的道:“从头至尾,英国公没有半个字说出,小的不敢作假!” “行了,你们下去吧。”朱由校一摆手,现在的他,对张维贤是极度的失望。 现在这种情况,英国公张维贤作为南北勋贵之首,掌握三大营实权,是能够左右朝局的。 可是他选择一声不吭,简直枉负圣恩。 平时城府深一点是好事,可在这种时候还选择隐忍,那就是耽误大事了。 万一自己出个三长两短,自己的儿子却没有能信任的大臣,这怎么办? 现在自己活着,而且身体健康,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 现在的朱由校,总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朱元璋要对那些开国功臣大杀特杀,朝政一变再变了。 现在不变,等自己一死,就全都变回去了。 ...... 含春阁。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8节 客氏自打八年前被逐出宫去,便用朱由校赏赐的钱财,在十王府街开了一家专门给达官显贵们使用的青楼。 这家妓院,由于皇帝前乳母的名头摆在这,风头也是一时无两。 本来客氏是毫无想法了,可一听说这天启皇帝就和他老爹一样短命,眼看着要不行了,心思便又活络起来。 她派人三番两次去往魏府,叫魏忠贤密会。 本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魏忠贤是根本不想来见她,可耐不住她一直往自己家派人。 最终,魏忠贤还是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穿上便服与客氏密会。 一进门,便对客氏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就踏踏实实在这做你的老鸨子,总来寻我做什么?” 客氏一愣,随后便要哭闹,“好你个没良心的,这皇帝马上就要不行了,你还真想让我在这当一辈子老鸨啊?” 魏忠贤赶紧上去捂住了她的嘴,“我告诉你,这种话不要往外传,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要我说,你还是彻底死了这条心。” “我来找你,不是想和你商议什么大事,我是要来告诉你,想要保命,最好一个字都别说。” 说完,魏忠贤好似害怕什么,拔腿便走。 客氏冷笑,“这个魏哥儿,许是好日子过得惯了,不敢冒险了,若是能找机会入宫控制新君,我不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客氏十分自信,自己当年能控制住年幼的天启皇帝,就也能控制住如今的这名皇太子。 她拙笨的想了半晌,最终得出一个法子,变卖家产,想办法入宫,只要能接触到太子,荣华富贵,尽在眼前。 可她却不知道,她与魏忠贤今日在这里商议的一切,都被门外的一名较事,如实汇报到了乾清宫。 朱由校听完这些,冷冷一笑。 “这个客氏,朕念在昔日情谊,放她一马,就是让她踏实做人,可她却死不悔改,还要控制朕的太子。” “看来,客氏是非死不可了。” 第九百六十六章:魏忠贤还乡 “不好了,魏公,客奶死了!”第二天一早,一名太监跌跌撞撞跑进魏府,说出了魏忠贤最不愿意听见的一个消息。 一向狠辣凌厉的魏忠贤,此刻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的, 再也提不起任何精气神。 他一直怀疑,当今皇帝身边有一个秘密组织,这个组织,侦缉能力比自己的东厂和许显纯的锦衣卫还要强。 最为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东西能证明这个组织的存在。然而越是这样,魏忠贤越是对此深信不疑。 客氏与他见面的事除了他们二人以外, 可真是只有天知地知了, 即便如此,客氏还是在昨晚暴毙而亡。 “魏公?”那太监发觉了魏忠贤的不对劲,试探性问道。 魏忠贤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他总算知道,当今这位皇帝的手段了,这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是皇帝对你的试探。 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皇帝现在一定在乾清宫里好好的,看着他们自相争斗而冷笑不止。 想到这里,魏忠贤更是不寒而栗。 当晚,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陛下龙体已经恢复一些了,你们先回去吧。”张嫣在外,劝退了前来探望的三两个臣子,回到内宫,发起了牢骚: “这些日子, 在朝的官员全都来宫里问过,爷您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朱由校放下手里的书,淡淡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朝中情况朕大致都明白了。” “你看看。” 说着,将一份奏疏扔了过去。 张嫣起先是有些犹豫,不过一想,既然皇帝都让她看了,这也就说明这份奏疏的内容无关大雅。 于是她拿起这份奏疏,只是看了一眼,便张大了嘴。 “爷,魏忠贤要乞休?” “嗯。”朱由校冷笑,“魏忠贤是第一个看清朕在装病的人,可是他手下的那些阉党们不懂。”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与朕表忠心。” “不过朕不明白,满朝文武,六部九卿的肱骨之臣们,在朕病倒的时候,有几个能站出来稳定朝局的?” “张维贤,朕赖以信任的堂堂勋贵之首,朕当年清算了江南勋贵,扶他成为南北勋贵之首,这次他干了什么?” “装傻充愣,一声不吭!” 看着义愤填膺,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天启皇帝,张嫣悄悄坐在了他的脚边,用手轻轻揉捏着。 虽然没有说话,但还是让朱由校体会到了些许久违的温情。 “内阁首辅魏广微,以前对付东林的时候还算好用,可这回是怎么了,年纪大了,也开始胆小怕事了?” “珠儿,你说说,就像这样的人,朕怎么能放心把燃儿交给他们?”朱由校说着,将手里的书狠狠扔到地上。 在这一刻,他总算是下定决心,要将朝局重新洗牌。 “传朕的旨意下去,魏忠贤劳苦功高、勤勉任事,兹册封为郑国公,准其告老还乡。” 张嫣听着这番话,也是觉得有些吃惊。 这魏忠贤自万历年至今,稳立朝局二十载,全离不开这位皇帝在幕后的信任,这一次本也就是以退为进,皇帝难道真的要让他告老吗。 女官得了旨意离开,张嫣方才问道:“爷,您…真的要让魏忠贤告老还乡吗?” 朱由校点头,说道:“现在的朝局,已经不需要魏忠贤替朕挡什么了,这些年他做的恶不少,可功劳更大。” “别人不懂,朕懂,朕没有过河拆桥的习惯。之所以册封他一任国公,这个道理他该明白。” 消息传回魏府,魏忠贤听罢旨意,已是老泪纵横。 “哥儿…您还是那个哥儿…” 哥儿,是在朱由校小时候,魏忠贤对他的称呼,这个称呼他已经十多年没再叫过了。 前来宣旨的事御马监太监王体乾,宣旨这种事本不该他来做,可是皇帝还是派他过来,寓意已经很明显了。 圣旨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魏忠贤却已经心满意足了,他知道,这二十年的操劳没有白费。 圣旨中的一句“郑国公”,斩断了所有想要对他秋后算账之人的心思。 这也是告诉满朝文武,还有民间对魏氏一门有仇怨的人,自己并不想对魏忠贤斩尽杀绝。 魏忠贤退养,是大势所趋,阉党退出历史舞台,或是变成帝党,或是加入其它党派,也是朝局稳定之后的结果。 如此一来,不少等着清算魏忠贤的在野东林党们恐怕要失望了。 只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信息去搞其它的动作,准许魏忠贤告老只是第一步,第二天,朱由校亲自召开朝会,一拳打在了大明朝迂腐陈旧的官场上。 在这一天的朝会上,人们看见了即将驾崩的天启皇帝,生龙活虎的出现在龙椅上。 而且,还宣布了一连串新的人事任命。 首先,内阁首辅魏广微为自己在这次事件中的无能付出了代价,被一撸到底。 朱由校经过考虑,觉得现在的浙党领袖温体仁的威望还不足以震慑朝局,所以将在次辅位置上待了多年的王在晋调回京师,继任为内阁首辅。 相比于完全服务于对抗东林的魏广微而言,这一任的首辅王在晋,可谓朝野皆知的实干派。 其在南京任上大刀阔斧的清丈田亩、整治官制等行动,都令官员们咬牙切齿,极为痛恨。 巧了,朱由校就是想用这样的人。 除此以外,作为南北勋贵之首的英国公张维贤被以年老体衰为由,勒令提早退休,以其子张世泽接任英国公之位。 五军都督府虽然经过整顿以后,充实了一大批武学院和新勋贵势力,但作为其首领的英国公张维贤却选择明哲保身。 这也导致于在之前朱由校装病时,势力庞大的武将势力势力几乎毫无作为,这也让朱由校看清了五军都督府现在的问题。 现有的五名内阁大学士,其中有两人在下朝后主动上疏隐退,朱由校来者不拒,全部换人。 在下朝之后,又是一道关于人事任免的诏书,令满朝文武大为惊颤。 首先,都察院御史张讷、倪文焕,兵科给事中李鲁生,工部主事曹钦程等十六名在朝的阉党官员,都是没有任何理由的被直接撸掉。 就在所有人都以外皇帝要清算阉党时,又一颗重磅炸弹来袭。 朱由校将原本总督漕运的礼部侍郎付三策调回京师,任吏部右侍郎,负责新一轮的京察事宜。 在南京的卢象升调任为两京漕运总督,孙传庭被任命为宣大总督兼领西北大营,从乌斯藏回来的洪承畴,即刻前往南京任江南总督。 另外,又以侵吞军饷之名,将甘肃总兵姜爽革职,调固原总兵郭钦前往甘肃任总兵官。 这一连串的人事变动,使得满朝文武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第九百六十七章:清算姜氏将门 这一天,本是甘肃镇普普通通的一次会演,可是当甘肃的将校们来到校场时却发现,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总兵。 一队生面孔,但却一身精良甲胄的九边兵士立即将校场内外出口控制住,随后,四周的围墙上, 出现了大批的遂发鸟铳手。 他们手中精良的先进遂发鸟铳,正以黑洞洞的铳口对准了场中上万名甘肃镇的军兵。 作为久经阵战的九边锐卒,这些甘肃的军兵自然明白,现在的鸟铳可不是以前的烧火棍,一旦打在身上,可是实打实能打出一个血洞来的。 固原总兵郭钦站在台上,招起手示意,四周的鸟铳手们这才把手中鸟铳举起来。 很快, 场中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你是谁?” “我们的姜帅呢!” 甘肃副总兵翟然站出来, 还算颇为礼敬,“敢问这位将军,有什么权利封了我甘肃的校场?” 郭钦看了这人一眼,没有着急回话,待到校场内的嘈杂议论声逐渐安静下去,才道: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699节 “本镇乃固原总兵,我叫郭钦!”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了三层浪。 郭钦! 听说这个郭钦手下的固原军,战功赫赫、骁勇善战,在平定建州时是第一个冲进赫图阿拉城内的。 朱由校之所以派郭钦来甘肃打这第一枪,就是考虑到他在军中的威望,果不其然,一个名头,便震慑住了在场近万的甘肃将校。 郭钦就是被天启皇帝一点点提拔到如今这个位置, 是坚定的保皇党,他的儿子也是在两年前从皇家武学院毕业。 对于皇帝要对付榆林姜氏将门的旨意,他是坚决的执行,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本镇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你们甘肃做下一任甘肃总兵的!”郭钦说到这里,环视道: “至于你们的前总兵姜爽嘛,现在已经因侵吞军饷被革职戍边,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应该走到大同了!” 此话一出,瞬间引爆了整个校场。 姜氏将门乃是全天下最为著名的将门,九边大帅中就有三人都是姜氏子弟,除此以外,各地总兵一级的也有十余人都是榆林姜氏出身。 当今皇帝要对付姜氏将门,这也是大势所趋! 但是现在看来,这多少有些过河拆桥的举动了,姜氏一门在前后两次辽东大战均立下过汗马功劳。 在平定建州之战中,作为榆林姜氏将门的家主,榆林总兵姜让更是全力支持作为督师的熊廷弼,为稳定军中做出了极大贡献。 然而,身为皇帝的朱由校却不得不去正视这样一个庞大将门的威胁。 自己这个天启皇帝活着,姜氏将门自然不敢造次, 可若是自己驾鹤西去了,姜氏将门能不能服从自己的儿子? 姜让还好说, 可如今姜让毕竟已经年老体衰,作为下一任家主的姜襄,在历史上的名声可并不好。 对于这样一个在历史上曾做过汉奸的墙头草,朱由校深知,自己必须把他扼杀在摇篮之中。 要知道,历史上孔有德的吴桥兵变,规模如此之小,但是对整个山东造成的损失却是十年都无法弥补。 一旦姜氏将门存有反叛之意,如此规模的势力,造成的损失会是孔有德的十倍、百倍! 沙场征战多年的郭钦自然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不下点狠手,很难能让这帮桀骜不训的甘肃兵服从。 于是,他虎目望向围墙,点了点头。 围墙被打开,一批被五花大绑的甘肃将领都被看押进来,其中有两名参将,四名游击将军。 这六人,都是姜爽曾经的死忠,也是这次清算姜氏将门必须要杀的人。 “此六人,多年来吸食兵血,纵容属下,在民间胡作非为,强抢民女,屡教不改!” “仗着有些军功,便自视甚高,将朝廷的法度,陛下的旨意,全然不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本镇绝不留情,斩!” 言罢,一行亲兵上前,将六人一齐砍头。 随着人头落地,校场内跃跃欲试的甘肃将校们也都安静下来。 他们这才记起,眼前这位大帅可不是什么热心肠的,这可是从小兵一点一点靠军功杀上来的。 纵观天下,有几人是能从小兵一步一步杀到九边大帅这个位置上来的? 郭钦浑身散发出杀气,瞪眼喝道:“还有谁,不服从陛下旨意的,站出来!” 话音落地,校场内鸦雀无声。 郭钦满意的点了点头,这种事发生的还不只是甘肃一地,全国各地,都在同一时间有许多忠于将士将门的大将落马。 山西代州。 代州总兵刘昊正在堂内熟睡,却是大同总兵徐寿辉带人冲了进来。 “陛下有旨,刘昊目无法度,立斩不饶!” 刘昊一个激灵就要去摸立在床头的大刀,徐寿辉却先一步抢过来,对着他便是一刀。 随后,大同兵一拥而上,将刘昊乱刃分尸。 山西太原,副总兵贺人龙带队闯入太原总兵高业的府邸。 高业被惊醒,怒道:“贺人龙,你想要干什么?” 贺人龙冷冷一笑,说道:“奉孙总督的檄令,太原总兵高业暗通姜氏,意图谋反,诛杀全族!” “杀!” “贺人龙,你别忘了,你还是老子一手提拔起来的!”高业气急败坏,大声吼道。 贺人龙哈哈大笑,“那对不起了,这份恩情只有下辈子再报,这辈子,我只听陛下的旨意!” “给我上!” 一声令下,军兵们纷纷上前,高业奋力搏杀,杀了两人,最终还是被一拥而上,乱刀砍死。 随后,在孙传庭的任命下,贺人龙接替高业成为下一任太原总兵,对太原的高业旧部,进行了一次规模较大的清算。 ...... 西北大营。 孙传庭站在沙盘前,看着此时山陕两省境内各处城堡的位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旁张万邦说道:“山陕两省倒还好些,可姜氏一门在榆林为将几十年,早已根深蒂固,恐怕不是让郭钦去砍一批人,说上两句,便能服众的。” “还是让我带着大同军去吧!” 孙传庭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奈何榆林总兵姜让在军中威信实在太高,就连他这个总督都比不上。 想了一会,他叹口气道:“去吧。” 张万邦抱了抱拳,随后转身走出大帐。 第九百六十八章:姜让之死 “陛下,榆林那边儿…” 听到新任内阁首辅王在晋的话,朱由校晕乎乎的脑袋这才有些清醒,不得不在心中再感慨一句。 做大明的皇帝,是真的累啊! “榆林怎么了?” “孙总督上疏,派山西总兵张万邦带兵去榆林了,姜氏一门虽说在各地嚣张跋扈, 可其家主姜让耄耋之年,却并未有过。” 王在晋说道:“就算要清算姜氏,也要等到姜让过世再说吧,如此急切,只怕凉薄人心。” “姜让身为家主,却对自家子弟的不法行为熟视无睹,这还算无过?”朱由校冷笑一声, 彻底精神过来,抬手示意宫娥打开窗户。 随着新鲜空气沁入暖阁,朱由校的肺腑也舒服许多,靠在九龙御座上,叹口气道: “王在晋,你知道朕喜欢你什么,又恼你什么吗?” 王在晋浑身一颤,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朕喜欢你办事得力,一丝不苟,不怕得罪人。” “朕恼你的是,你太过迂腐、守旧!”说到这里,朱由校的神情已然是有些愠怒了,“姜氏一门在各地有十余人做总兵,这是多庞大的一股势力。” “朕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一个势力,威胁到朝廷的统治!” “何况,朕所杀这些姜家子弟,或许有一些错漏的, 可大抵都是有罪当诛的。” “良乡团练总兵姜寻,他是搞地方团练的, 他带的这些兵, 是朝廷在地方的安保力量,可是他呢?” “以权谋私、侵吞军饷,这些事朕就不提了。地方上每有勇悍之士,便要被他以家丁为名收入麾下。” “拿着朕的饷,吃着朕的皇粮,养出来的是朕的兵吗?” “太子如今年纪不小了,再过上几年,就可以出阁在东宫招募新臣辅以政事了,朕要替他防患未然。” 朱由校苦头婆心道:“朕知道,你忠心的是大明,不是朕,更不是太子。” “所以朕既喜你,又恼你。” 王在晋听到皇帝对自己的评价,也是嗟然颔首。 “知臣者,陛下也。” 朱由校不愿多说,道:“清算姜氏一门的事,你要策动六部和内阁全力支持。” “日后, 全国要重新清丈一次田亩,打掉那些大地主,皇庄要铺到全国去,朕容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一丁点差错。” “榆林那帮旧军阀,目无法纪,准了孙传庭所请,让张万邦去吧。” 王在晋知晓这位皇帝胸中更宏大的报复,也不再多说。 ...... 榆林,姜府。 姜让身着铠甲,须发皆白,手边摆着那把陪他征战沙场数十年的佩刀,此刻的心中,何其悲哀。 他怎么也想不到,天启皇帝竟如此的薄情寡义。 想我姜氏一门,为天启皇朝浴血奋战数十年,男丁就战死了多少人! 姜氏一门,从榆林一个不起眼的小将门在数十年间发展为九边乃至全天下的第一将门。 而他姜让本人,更是战功卓著、军威彪炳,即便在军中,威望也丝毫不低于后来居上的山西名将张万邦。 姜让不明白,自己一生,兢兢业业,从未敢越雷池半步,到底是什么让皇帝下定了清算姜氏的决心? “父帅!” 姜家的子弟们纷纷跪在他身前,皆是义愤填膺。 “皇帝无道,薄情寡恩,您带我们反了吧!” “父亲!” “此刻万不能再犹豫了,张万邦已到城外了!” 话音刚落,一名家丁跑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0节 “启禀大帅,大同军已将榆林城团团围困,环城架设重炮,这是射入城内的亲笔信!” 姜让浑浊的眼神中出现些许清明,接过信仔细看起来。 这字,方正有力,整篇文章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花里胡哨,就像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正方形。 姜让知道,这的确是张万邦的亲笔。 作为一个武将,能写出这样的字来,只能说这张万邦平日也是下过一番功夫。 看着看着,姜让眼神猛然间变了。 “尔年届七旬,当自思善,以保晚节。大明养你千日,更思报恩,切勿以身试法,使一生沙场化作乌有。” “亦当知晓,当今天子待我等武将何等厚恩。陛下一生功业志在灭虏,而今大业已成,你竟思谋在府第内发动大兵,祸谋造反。岂不忘恩负义至极?” “即便铤而举祸,亦当思量,天下间岂有昏头者从尔?还是快快放下兵器,以全晚节。本帅亦上奏陛下,禀明实情,为尔子嗣求得一人生路。” 读到这里,姜让手中的信落到地上。 是啊,就算造反,也是于事无补。 这位天启皇帝,如今在军中的威望无人能及,自己造反,就和蓝玉造反一样,毫无任何机会,反而是逼自己姜氏一门走上绝路。 姜让现在全无反抗之心,他拿起靠在一旁的佩刀,抽出闪亮的刀锋,不禁赞叹: “伱陪着我杀了这么多的敌人,却还是这般锋利。” “可惜,可惜…” 言罢,姜让挥刀自刎。 随着佩刀落地的锵然声响,无数姜氏子弟嚎啕大哭,在地上跪拜叫喊,有人更是起身抽出刀来,就要出去与大同军决死一战。 可是除了姜氏一门的死忠以外,周围的榆林兵将却全都无动于衷。 姜让已死,胜利的希望更是微乎其微,何况他们也都有家庭,朝廷给予的从军优待十分丰厚,谁也不愿意冒着这個风险去造反。 “你们怎么了?” “朝廷如此的薄情寡恩,逼死我父,你们就这样看着?” “这一天迟早也会轮到你们!” 姜家子弟的话语刚落,脚下土地便是隆隆颤动。 却是大同军已向榆林城内进发,张万邦没有发炮,大同军也没有喊杀,就是这样静静入城。 铁甲叶子相交的铮然声响回荡在街巷中,榆林的守军全都扔下兵器,看着大同军整齐划一的踏上城内青石路。 “张万邦,我杀了你!” 见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张万邦,一名姜家子弟捡起姜让的佩刀,疯狂喊叫着冲去。 张万邦神情不变,动也没动。 这名姜家子弟才刚冲了几步,几声撼响便从大同军的队列中传来,亲兵营使用最为先进的遂发手铳精准的射击在了他的身上。 张万邦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跪地痛哭的姜家子弟,取出一份来自山陕总督孙传庭的檄令。 “总督檄令,以辽东副总兵曹文昭为继任榆林总兵,榆林军重新改组整顿!” 消息传回乾清宫,朱由校听说了姜让没有反抗便自杀,神态也是有些动容,想了半晌说道。 “意图反抗的姜氏子弟及部属、部属亲旧,格杀无论,余者遣往边疆戍边。” 王在晋点头,问道:“陛下,姜让如何处理?” 朱由校反问道:“姜让,不是在攻进赫图阿拉城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吗?” 第九百六十九章:稳赚不赔 姜氏将门,也算是如今各地将门中的头葵,其九边大帅三人,各地总兵十四人,可谓风光一时。 然而伴随着一纸圣旨,姜氏将门化作乌云,各地姜氏将门的亲旧故吏们也都陆续遭到清算。 这其中或许是有一些本无反意的无辜者, 但大部分都还是骄横跋扈、目无朝廷的军阀。 清算了这些人以后,忠于朝廷的新军官势力很快弥补空缺,这也让朱由校掌管的皇朝更加稳固了。 后两月,两份塘报被摆在了朱由校的御座上。 这两份塘报,代表着当今世界格局的变化。 首先,第一份塘报也标志着大明在西方的盟友,号称世界第一陆军的西班牙陆军的彻底衰落。 四个月前, 西班牙陆军同大明海外雇佣军联军与法兰西在德意志境内的罗克鲁瓦爆发冲突。 孔代亲王与杜伦尼子爵指挥法军在正面击溃了约翰率领的西班牙陆军的主力,掩护侧翼的大明海外雇佣军独木难支,为避免被法军合围,不得不选择撤退。 尽管有大明两千余众海外雇佣军的支援,西班牙陆军还是输了这一仗,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就被法国陆军打得七零八落。 也正是通过此战,法军得以取代西班牙,成为欧洲第一陆军。 罗克鲁瓦战役后,西班牙帝国全球霸主的地位岌岌可危,开始不断向东方的盟友大明请求军事援助。 朱由校也终于知道,西班牙帝国此时的衰落是时代性的,这并不会因为有了某一个或几个盟友便会被阻挡。 现在,是大发战争财的时候了。 朱由校前几天同意了西班牙帝国的使臣的另一次军事援助请求,派遣了超过两千人的海外雇佣军前往欧洲本土,帮助神圣罗马帝国旗下的天主教国家与新教国家作战。 目的之一是为了练兵,目的之二也是为了让这批人到西班牙皇家军事学院学习当今较为现今的理论战术,回国造福自己的国家。 如果不与世界接轨,大明就只能是闭门造车。 尽管大明已经向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帝国旗下的天主教同盟国家输送了至少两万的海外雇佣军以协助, 但三十年战争的天平却还是无法阻挡的向新教同盟倾斜。 这种规模战争的结果,根本不是一个国家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朱由校手指敲击着面前的御案,发出一下一下的声响,“朕知道腓力已经无法负担超额的军费开支,这一点,大明可以替他们解决。” “大明,最不缺的就是钱。” 的确,现在私盐官有化,茶马交易均已产业成熟的大明而言,钱的确是不缺。 根据户部去年的财报,天启十七年仅从两淮、山东盐场盐田出给的盐税收入进项,就达到了惊人的四千八百万。 这是什么概念呢,这是以前万历末年大明一年税收的二十倍! 由此可见,贩盐以暴利,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除此以外,随着蒙古诸部的相继臣服,以及建州三卫的平定,铁岭、归化等地的茶马交易市场重新开启,并且在愈发的扩大,收入也在逐年增加。 当然,大明现在是百废待兴的局面, 国内已无战事,各地都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复耕。 许多百姓开始回到自己多年没有居住的家乡,拿着官府出给的耕牛和农具、种籽,开始重新犁地。 这种复耕,是花费了巨量钱财推广的结果。 直到如今,全国三分之二的土地仍处于免税免赋的状态,这也就是说明,税收方面,一直是赤子状态。 但好消息是,其它方面的进项已经远远比恢复全国农耕的投入要多得多,这也是朱由校自信的源泉。 这只是国内的进项,还没算江南织造局、清江督造船厂、皇家铸炮厂、顺天武学院、南京国学府等新一批国家级部院在海外接到的合作收入。 全部都算上,现在大明的收入简直是一個天文数字! 当然了,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收入,完完全全就是因为现任皇帝朱由校的高瞻远瞩了。 毕竟是后世穿越过来的,知道在这个大航海时代最应该发展的是什么。 现在朱由校在做的,就是为后世中国奠定“世界警察”地位的第一步,借助三十年战争,训练自己的新兵,大发战争横财。 说实话,三十年战争欧洲打的再惨烈,跟大明有什么关系?只要大明能蒸蒸日上就好了。 朕不仅不会去管那些所谓西方盟友的真正死活,朕还要趁着他们打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在远东搞点事情。 听了大明皇帝的话,西班牙使臣疑惑了。 “皇帝陛下是什么意思?” 朱由校笑了一声,这些国外的洋鬼子,一个个脑子都不会转弯的,和朝臣们皮球推惯了,说话也总是带着弯弯绕。 于是,清了清嗓子: “朕是说,你们需要军费,大明可以借给你们,但是有利息,你们缺军火,大明也可以卖给你们。” “大明与西班牙是盟友,朕卖给腓力的价格,比其它国家都要低得多,这个道理你得懂。” 西班牙使臣这回听明白了,意思就是我从你那贷款,然后贷来的钱又全都买军火,到最后我不仅欠了你一屁股债,还欠了你不少人情,得到的就是一点点军火。 大明呢,就是没了点军火,以现在大明的生产力而言,这点军火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过呢,朕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算少点利息,毕竟大明和西班牙,都是朋友嘛!” 西班牙使臣自然知道,这个皇帝有些无利不起早,遂道:“皇帝陛下是想要什么?” 朱由校说道:“朕听说西班牙在美洲有一个造船厂,叫什么哈瓦那的,能生产战列舰。” “大明也有自己的战列舰,但是技术要分享嘛,如果西班牙在哈瓦那的造船厂能给大明提供海外舰队的技术和补给支持,朕的利息就少要一半!” “还不止,大明如今也有在美洲发展殖民地的想法,西班牙在美洲的殖民地很多,可以卖给大明一块。” “这样一来,你们还能赚到钱,这种买卖,可是稳赚不赔啊!” 看着大明皇帝一脸的笑容,西班牙使臣虽然心里觉得对方没安什么好心,但委实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现在西班牙可以说是非常困难了,没钱,也缺军火。 大明皇帝提出的这些,正好全都在西班牙的点上。 卖给大明一块美洲殖民地,共享哈瓦那造船厂的先进战列舰技术,给海外大明舰队提供补给,付出的就只有这么多而已。 但他们能得到的是什么? 大明的一支三千人的海外雇佣军,大明的海外舰队在远东对西班牙商船的保护,以及一笔利息极低的大额贷款。这笔贷款又刚刚好能用卖掉殖民地的钱还上。 怎么看,这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1节 第九百七十章:皇太子加冠 两百年前成祖敕造北京城,于东城区修筑十王府,供未成年的王爷居住,至今仍发挥作用。 当今天启一朝有皇子三皇女一,除太子外,其余两名皇子与一名皇女都居住在十王府。 历经修缮,十王府现已成了京营重兵防备的要地, 较事府、厂卫亦都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毕竟是皇家龙嗣居住的地方,容不得不去着重守备。 而今,天启十八年的二月,宫中上下都在为一件大事准备着,大明的皇太子马上就要成年了! 十七岁的朱慈燃在一个月后便要迎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在紫禁城太和殿举行加冠礼,从十王府搬往东宫居住。 这也就代表着, 大明要有一个小朝廷, 开始正式培养自己的储君了。 太子加冠,便可以开始辅皇帝以政事了,所以就需要在朝中遴选官员,前往太子府坐班。 这些官员可能目前的官阶不高,话语权也不怎么样,但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国家栋梁。 简单说,太子一旦继位亲政,这些人就是新一派的皇党,他们的力量,也代表着太子继位后的话语权。 这件事在民间可能就是个闲时的谈资,百姓又不懂什么,可在朝官员和宫里都明白。 从这开始,天启一朝就进入下一個阶段,也就是最后一个阶段“培养储君”了, 这是每一个健康的皇朝都必须经历的阶段。 按说大明弱冠之年一般都在二十岁, 可朱由校毕竟是后世来的,十八岁成年的观念根深蒂固, 所以决定在十八岁生日后给太子举行加冠礼。 皇帝的意志无需向旁人多解释什么,周围人也大都习惯了听话办事,更没人多嘴四处询问。 朱由校从暖阁回了乾清宫,才刚坐下,屁股下的垫子还没捂热,一名小太监便进来说道: “陛下,礼部给事中黄大人上疏,事关太子加冠。” 朱由校接来正在看,这时张嫣领着朱慈燃走过来,坐在一旁,笑着问道: “爷,是不是又在劝过两年再加冠了。” 朱由校将奏疏扔到一边,冷哼一声:“这个黄道周,朕都告诉过他了,朕意已定,可他就是要劝。” “算了,留中吧。” 小太监可不敢在乾清宫待太久,得了旨意便连忙拿了奏疏回去。 待小太监走后,雍容坐在一侧的张嫣也近前,一面为朱由校轻轻捏肩,一面说道: “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不过爷,今日的主角可是我们的燃儿。” 朱由校一愣,连忙转头看过去,发觉朱慈燃正脆生生站在原地,大笑说道:“是啊,一晃眼,燃儿都这么大了。” 将朱慈燃拉到自己身前,朱由校很快注意到这小子的黑眼圈,摸了摸他的鼻子,笑道: “你实话说,是不是晚上又摸黑看书了?” “知道了父皇,我今后夜里不看了就是。”朱慈燃低下头,喃喃道:“可是父皇,我不明白。” “《三礼》原典和朱熹先生的《仪礼经传通解》都说是太平治世之书,讲究化民成俗,摈斥佛道,酌古今之谊,以礼救俗。” “当今海内大儒也都恪守朱子所定的冠婚丧祭、乡射朝聘的礼仪秩序,以理学融入礼学,天理人伦、三纲五常依然存在。” “可我看过内宫的大礼仪实录及徽州儒学案的相关经典,却发觉天理人伦应适用于民间,而三纲五常却是朝廷稳固所必需的。” “父皇觉得,是这样吗?“ 看起来,这些话在自己儿子心中已经憋了很久。 虽说这些年朱由校看的经典不少,可却也实在对程朱理学无甚研究,听到这些,瞬间正色,面容一肃。 想了想,静静说道:“你的想法不错,现在就能有这方面的思考,朕很为你高兴。” “你要记住,程朱理学只是辅助皇家稳固皇权所用,无论三纲五常还是天理人伦,都不应成为束缚住你的说辞。” “朕继位这些年,发觉儒家最大的弊端就是喜欢平日束手谈心性,实际却于事无补!”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 朱慈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待这父子二人说完话,张嫣方才上来,蹲在朱慈燃身前,拍拍他肩上落的灰,“燃儿头发长得真快,真好,油亮油亮的。” 朱由校躺在卧榻上,“嗯,明日加冠礼,网巾定是都能笼住,从此也是个男子汉了。” 说到这块,张嫣回头道:“爷,吩咐下礼部,让他们制作网巾往小了做,燃儿加冠,网巾笼发不能出问题。” 朱由校大笑:“放心吧,这些小事礼部自会去办。” 现在的六部,早不再是天启初年众正盈朝的那个礼部,换了几批人,办事还是能让人放心的。 ...... 礼部的确是将皇太子加冠礼所有的可能性考虑到了,其中就有张嫣所担心的网巾笼不住发会使人难堪的这种可能。 加冠礼圆满结束,自那日起,天启一朝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 朱由校对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寄予厚望,亲自遴选了一批官员征入太子府,辅太子以政事。 这天,较事来报:陛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忠贤,将在今日离开京师前往杭州居住。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隐藏在阴影下,叫人看不出任何表情的波动,话语也是毫无感情。 “朕知道了,下去吧。” 较事小心退走,朱由校却是起身,换上一身常服,径自前往魏府。 自打请辞被准后,魏忠贤的日子愈发清闲了。 魏忠贤曾设想过无数次自己的结局,当然有现在这一种,可这一种,恰恰是他最不敢奢求的。 他从未想过,这一天会真正到来。 册封国公,虽说不是世袭罔替,可这毕竟代表了天启皇帝对自己为皇家劳碌半生最好的肯定。 魏忠贤接到圣旨的那天,老泪纵横,一夜苍老了十岁。 自那以后他常常自嘲,大明天下,自己不仅是第一个被册封为国公的太监,恐怕也会是最后一个。 空前绝后,嗯,东林党形容自己的词果然没有用错。 的确是空前绝后,咱家这辈子值了,值了! 时至深夜,魏忠贤在自己待了大半辈子的北京城最后兜兜转转,独自走回正堂。 房门未及关上,灯火未及引燃,他赫然发现眼前坐着一个人。 一身常服的朱由校轻轻引燃面前桌案上的灯火,抬头看向他,端起案上茶盏小酌一口,淡淡道: “厂臣,朕等你多时了。” 第九百七十一章:车臣来求 “爷又这般唤我,折煞老奴了。”魏忠贤心跳骤然一滞,拱手作了个揖,躬身垂首,久久不起。 一个太监,自称为奴婢的东西,能被皇帝唤做“臣”, 魏忠贤心中说不出的荣宠备至。 当今天下,能让他心悦诚服作揖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位了。 朱由校垂眸看着手中这一瓯碧螺春,眼底隐隐流露出伤感与无奈,声色倦然: “山水、江水、茶水…” 魏忠贤躬身笑道:“爷,山水为上, 江水为次。至于茶水,是为我这种为皇家守护江山之人准备的。” 朱由校闻言,轻轻放下茶盏, 眼中出现些许耐人寻味。 “忠贤哪…” “待到了杭州,好好生活,自去收好茶水吧。” 魏忠贤自然知道皇帝话中的“茶水”是何意,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确定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帝,到底还是无心要杀自己的。 他的眼中透出一片驰骋与希冀,哽咽说道:“爷,从今往后,没有老奴陪在身边,您要保重啊。” 魏忠贤与东林斗了一辈子,自然知道,真龙身在皇宫,以后的日子是要比自己更加艰难的。 朱由校起身,缓缓走到正堂门口,与身旁的魏忠贤再一次距离如此之近, 只不过两人都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他们挨得这么近了。 魏忠贤站在由月光之下天启皇帝的背影中, 亦如最初来到司礼监时所想的,终其一生,他不过是这位君主的剪影。 当然,他也的确做到了。 “唉。” 朱由校重重叹了口气,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随后,一步步远去。 魏忠贤满是岁月痕迹的老脸上落下几颗浑浊的泪滴,目不转丁盯着皇帝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在大门前。 皇帝亲自去魏府为魏忠贤送行,这个消息无风而起,彻底断了那些人想要找麻烦的心思。 然而魏忠贤已去,东厂不复从前,掌管厂卫的傅应星与许显纯,终究是要受人轻视。 到底能否证明自己在这个位置上的价值,还要看他们两人今后的手段。 魏忠贤只有一个,今后明枪暗箭,全要靠朱由校这個做皇帝的自己来挡了。 ...... 一脚踏入紫禁城,朱由校再度眼神凛凛。 “爷, 车臣汗在偏殿等候您多时了。”甫一进门, 朱由校便见到了匆匆忙忙赶来的王承恩。 现在魏忠贤彻底离开,皇极殿牌子做了多年的王承恩总算是上位了。 对于王承恩,朱由校还是比较倚重的,只不过他不像魏忠贤,用着始终是不舒服。 有些话,的确是只有魏忠贤能全然明白。 换了王承恩、王体乾这些人,虽说大体也都能听懂,但是内里的隐意,他们就没有魏忠贤猜的那样准了。 朱由校呵呵一笑,坐在龙椅上的身子端正了一些,微微斜靠着,缓声说道: “叫他进来。”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2节 王承恩尖着嗓子喊道:“召车臣汗觐见——!” “车臣汗硕磊,见过大明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转眼间,一名高大的草原汉子大步进来。 虽说比暖阁中的许多人都高大,可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恭不敬。 “你来见朕,是有要事吧,直说吧,朕挺忙的。” “陛下,远东的毛子们又入侵我车臣领地了,我部民深受其扰,还望大明能伸以援手!” 硕磊说着,高大的汉子竟哭了起来。 “哭什么,毛子们有这样厉害吗?”朱由校有些意外,示意他起来。 王承恩立即授意,让司礼监的小阉上前,给硕磊添了一张小椅子,待他坐好,朱由校才继续说道。 “有什么事,大明会帮助你的,尽可放心。” 闻言,硕磊这才放心,说道:“陛下如此说,臣便放心了。臣来之前,与本部的酋长们商议过了,我们要进入大明定居,成为大明的臣民!” “什么?”朱由校笑了,“沙俄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了,给你们吓成这样,连祖宗放牧之地都不要了?” 硕磊一脸无奈,说道: “自从去年四月起,毛子们就不断侵染我部的领土,起先是几个人,后来是几十人。” “我部民深受其扰,只能不断南迁,以图求得大明的保护,但他们却变本加厉!” “上个月,毛子们竟出动了几百人,在我部领土与他们的交界处造了一个小城!” “依附于臣的一个小部落,两千多人,都被毛子屠戮殆尽!” 听到这些,朱由校微微挺直了身子。 按历史上的时间线,现在的确是远东毛子该扩张的时候了。 原本以为经过十年前的那次亏,毛子们能有所收敛,但是看情况,他们也已经处理好国内的乱子,胆子越来越大了! “大皇帝?” 看着朱由校没有说话,硕磊有些害怕。 说实话,现在除了大明,他想不出远东还有第二个强国能与毛子们相对抗,要是大明不管自己… 后果他简直不敢想! 朱由校静了片刻,淡淡说道:“王承恩,传英国公张世泽,兵部尚书王洽来西暖阁见朕。” 不多时,两人火急火燎赶来。 “臣张世泽(王洽)参见陛下!” 朱由校指着一旁,说道:“这是依附于本朝的车臣汗硕磊,你们之前也应该认识,朕就不多介绍了。” “沙俄越过界碑,屠戮了车臣的一个小部,两千人死难,朕不能不替他们报这个仇。” 张世泽闻言,高兴得不得了。 自从灭了建州以后,大明境内已经有十年没有任何战事了,恢复得差不多,他早就手痒了。 当初的纨绔子弟张世泽,现在也已经长了一撇小胡子,看起来稳重许多,有所耳闻从前皇帝老是借着自己的名头出去私访。 不过,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他说道:“陛下说的是,车臣毕竟是依附于本朝的漠北蒙古强部,要是这次不管,沙俄还敢做更多。” “最主要的是,今后蒙古也不会安生了!” 兵部尚书王洽点头,“英国公说的不错,臣也是这个意思,这一仗大明必须要打,而且要打的果断、迅速。” “如果想让臣服于大明的蒙古诸部能继续安生下去,服从管理,我们必须要管。” 硕磊知道自己不应该插嘴,就在一旁静静待着。 第九百七十二章:要打仗了 当晚,乾清宫彻夜灯火通明。 每年五六月,都是宫内观花的时节,对常年在宫中的宫人们而言,这可是少见的快乐时光。 当今的皇太子朱慈燃所最喜欢的,就是去观花殿上挑个上好的位子,看着父皇、母后及一干的皇妃们脸上展露笑颜。 虽然现在才前一天夜里, 他便已迫不及待提前跑来,借口视察御用花匠们的工作先来选位子。 当然,作为一位浪漫的皇太子,这种好事自然是不能自己来的。 朱慈燃大步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英国公府中今年刚满十六岁的张家丫头,此刻他有的心里有多炫耀, 后头的小丫头就有多局促。 皇太子的步子很快, 与他父皇常常慢条斯理的走路不同, 所以每走一会,就要回头停下来等等张家的丫头。 最后,失去了耐性,索性直接伸手去拉。 “殿下!使不得……”张家小女还未出阁,也算作是个名门闺秀,试图反抗,却听朱慈燃拉着她头也不回的埋怨: “允妹妹,你走的忒慢了,等下宫门就落钥了。” “我哪能和您比脚力。”张丫头嗫嚅道,自然知道,当今的天启皇帝从小是如何教养他的。 不知怎么想的,朱慈燃忽然停下来,将头埋在了张丫头的裙子里,后者的尖叫顿时惹得一众花匠和宫人尖叫。 太监们见了,连忙斥花匠说道:“都看什么看, 太子殿下和孩子玩呢, 赶紧干活!” “再看,扣你们的工钱!” 当然,话也就是那么说,现在天启皇帝的大明江山,没个正当口实,谁敢随便克扣工人的工钱呀! 尤其是还在皇宫里,稍有個风吹草动,小阉头顶上的大裆们就要知道,然后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不过,转身过去,小阉们还是在偷笑。 心道皇太子十七八岁了,看来多少也经得一些男女的事了,只不过,这是不是有些太心急了。 朱慈燃未经男女之事,实际什么也不懂,还将头埋在张丫头的裙下,喃喃说道: “允妹妹,你的脚也没缠过呀,明明是个天足,怎么走的这样慢…” “我回去了!”他还在说着, 张丫头却恼羞成怒地甩开皇太子的手,转身欲走。 朱慈燃不知道这是来的哪门子气,连忙追上去赔罪道歉。 “哎呀,允妹妹,我带你来是要寻个好位子,好看明天的花海!可好看了,你别走啊!” “怎么了嘛,我错了还不成!” 朱慈燃追上去,围着张允一顿的哄,这才说服这丫头继续跟着,只不过却是不再叫他牵手了,只是在身后气鼓鼓的跟着。 这次朱慈燃也不再埋怨半句,索性放慢了步子,带着张允在宫内的青砖大道上闲庭信步。 不多时,西侧一大高玄殿内传来一阵内宫的诵经声,张允好奇道:“宫里还有和尚吗?” 朱慈燃不以为意,说道:“有啊,父皇老是待在坤宁宫去见母后,有些嫔妾们终年也见不到父皇几次,干脆就听起经文来了。” “但即便是这样,父皇也懒得去见她们一面,就一直待在坤宁宫,母后也劝不走。” 听见这话,张允脸上腾起一片红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慈燃来到花匠们工作的花海中间,弯身摘了一朵最大最张扬的菊花,转身轻轻插在张允的头上。 随后,百无聊赖的用手指拨弄着这根花朵。 张允闭着眼睛,站在花海的中央。 “你弄完了吗?” “戴完了,真漂亮。” 朱慈燃笑嘿嘿说道,随后拉上张允的小手,一起坐在广场花海的最中间位置。 随后,他捂住女孩的嘴巴,嘘声道: “你听。” “你闻。” 张允起先还不明白,静了一会,眼睛亮了起来,夜空中的花骨朵,在月光下不断摇曳,散发出一阵阵清香。 “好安静。” “好香。” “好美呀。” 张允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地方,如此的安静、惬意,两人坐在一起,看着夜空中不断出现的闪亮星星。 朱慈燃抬头看着夜空,丝毫没注意此时此刻女孩已经静静倚在他的肩上,自顾自说道: “允妹妹,你信佛么。” 由于方才走得太快,张允小腹尚还有些微痛,喘着粗气,话音也有些发抖: “若是信佛就能远离人世间的困苦,那人人都能成佛了。” “是啊…”朱慈燃说道:“我记得父皇与我说过,佛、道、儒,还是什么别的,都不过是帝王家的工具。” “自那以后,我就不再笃信什么佛啊、道啊的了。” “有这样的父亲真好。”张允眼眶一浅,“像是我的父亲,英国公,以前可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人人都怕的那种。” 听这话,朱慈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允妹妹,我与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哦。” “什么事?” “这事还是母后与我悄悄说的,父皇喜好微服私访,到处玩乐又不想坏了皇家的名声。” “怎么办呢?所以就每次出去,都用张叔叔的名字。” 张允一愣,小嘴张得大大的。 “啊,是这样吗?” “是的啊,我母后说的难道还有假吗。”朱慈燃话还没说完,忽然哎呦一声,“你别掐我呀!”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3节 张允嘟着嘴,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或许就连朱由校曾经也没有想到,自己年轻时做下的“孽”,最后居然会报到自己的儿子身上。 两人打闹了一会,朱慈燃转头过去,与张允四目相对,眼脸微道:“我、我能叫你允儿吗。” 张允低下头羞涩道:“好。” “我听过一首诗,我背给你听呀?” “你还会背诗呐?”张允捂嘴忍笑,朱慈燃不悦道:“怎么背不得,当今最有名的学士,可都是父皇为我找的老师。” “那我说了。” “你说吧。” “颜之潇洒美少年,矫如玉树临风前…” 张允道:“你这不是背诗呀,伱这是在自夸像树一样潇洒好看,欺负我不懂诗。” 两人都被逗得直乐。 恰在这时,脚下的青砖地上却忽然一阵的马蹄声,一名缇骑腰间裹着明黄卷轴,如风一般疾驰而出。 张允十分担忧,朱慈燃的脸上也略显凝重,他眯起眼睛。 “马踏青砖,父皇定下的规制,若非重大国事,便是又要打仗了。” “允儿,我答应你的花海只怕看不成了。” 第九百七十三章:一只脚踏进西伯利亚 天启十九年三月。 经过数月紧锣密鼓的准备,朱由校在三月初,以侵略臣属车臣汗国为由,正式向沙皇俄国宣战。 随后不久,车臣汗王硕磊亦率领臣服于车臣的塞北诸部向沙俄宣战,并且在最初采取快马袭扰战术,疲惫沙俄军队。 大明方面, 三十四岁的英国公张世泽被任命为征虏大将军,泰宁候陈延祚、宁夏总兵官马永为左右副将,起宣、大、宁十三万精锐出征。 此外,朱由校下发诏命,令兀良哈、漠南、左翼、漠北蒙古诸部派遣骑兵到京从征。 至三月底,京师脚下齐聚明军十三万马步精锐,蒙古八万骑兵,诈称五十万大军,多路出击,浩浩荡荡向沙俄境内进发。 朱由校亲自在京郊设坛,为出征大军践行。与此同时,京师开始提前准备叙功升授大典,这也使得全军上下军心大振。 四月十八日,明军先锋官宁夏官军部先行抵达位于车臣、沙俄边境的新堡。 该堡自七年前动工,乃是沙俄位于远东最大的军事驻扎点,由一名公爵率领多达五千名俄军驻守。 但是这天,远处忽然战鼓雷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一颗实心弹丸,击打在新堡的城头。 一名沙俄士兵好奇的上前,正在疑惑,天空中忽然想起巨大的破空声,随后,便是无数声惨叫。 “快看天空!” “这是什么?” 随着数声惊呼,密密麻麻如同雨点一般的弹丸出现在眼前, 随即如同冰雹一般落下。 远处的平原上, 张世泽手持单筒望远镜,冷笑道:“这仗打的, 太轻松了。” 宁夏总兵马永也笑道:“毛子们的火器不如我们,他们打不到这里,我们却能轻而易举的击穿他们的防御。” “这种富裕仗,在十年前想都不敢想!” 是啊,这就是军科领先的好处。 经过与西方的合作,现在大明的镇虏炮已经再次得到更新换到,射程和威力都得到提升。 最新式的镇虏炮加装了准心和照门,不仅大大提升威力,也将精准度提升到了极限。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欢呼。 “城墙出现缺口了,大将军,我们要不要冲?”马永笑着问道。 张世泽放下望远镜,笑道:“为什么要冲,他们打不到我们。传我命令,遂发枪压阵,强弩在后,骑兵随时准备进攻。” “就一直用炮轰, 他们除了投降,就只有出来挨打一条路可走!” 就如张世泽所料, 很快城堡内的沙俄守军便受不了这种打法,纷纷突围出来,想要做困兽之斗。 然而张世泽的计算刚刚好,他们才冲出堡垒几步,迎面而来便是明军的一阵排队枪毙。 高精准的遂发枪形成的排枪攻势无法抵挡,只一轮过去,冲出来的沙俄士兵就几乎全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多时,城堡山出现了白旗。 泰宁候陈延祚冷笑:“他们投降了!” 张世泽转过身去,“你说什么?” 几日后,克林姆林宫。 “不好了,陛下,大明攻陷了我们位于车臣边境的新堡!”一名近臣仓皇跑进来,大声喊道。 现任沙皇米哈伊尔缠绵卧榻已经月余,身体本就不好,闻言更是显得极度吃惊。 新堡乃是帝国耗时多年才修筑成的远东第一大堡垒,由莫尼尔公爵率领五千名骁勇善战的帝国卫兵驻扎。 仅凭车臣,是永远也无法撼动这样一座军事重镇的。 但是大明宣战的消息才刚传来几天,新堡失陷的消息便紧随其后,失陷得如此之快,这不得不让人担忧帝国现在的处境。 三年前,波兰国王西格蒙德三世暴死,米哈伊尔随即调派大量的远东军团入侵波兰,意图夺回多年前失去的城市。 然而好景不长,西格蒙德四世虽然年轻,但却继承了其父的勇武,这一仗耗时三年,沙俄投入了大量的军力,却硬是形成了僵持。 因此,他们才会入侵车臣,以图开拓远东土地上的资源,为继续战争输送补给。 可惜现在的车臣已经与大明形成了臣属关系,而米哈伊尔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明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开战。 朱由校其实早就想和沙俄开战了,只不过苦于没有什么口实。 现在的朱由校,已经十分注重自己的身后名,有些太影响口碑的事是能不干就不干,所以一直没有开战。 好不容易有了个口实,二话不说就直接开干了。 现在的沙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经过大主教菲拉特列的整顿,债务已经基本换清,皇家军队也基本提升了战斗力,但菲拉特列在前几年突然死了。 本来米哈伊尔这个沙皇是不管事的,对国内大贵族也是听之任之,但大主教菲拉特列比较注重农奴的地位,不断打压贵族。 菲拉特列一死,大贵族们死灰复燃,加上这次支持沙皇的最大贵族公爵莫尼尔死于远东,可见沙俄的宫廷又要内乱。 现在沙俄真的是四面树敌,而且国内因为菲拉特列的死,农奴们掀起了一场规模浩大的起义。 四处战火,米哈伊尔心力交瘁,本来身体就不好,没想到的是,接到新堡失陷的消息以后,过几天居然就一命呜呼了。 米哈伊尔一死,他年仅九岁的长子阿列克谢继承了沙皇的宝座。 这个阿列克谢,历史上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开明君主,但现在他毕竟还只是个小屁孩,只能被支持大贵族的太后玛尔法所掌控。 就这样,为避免灭国的危险,大贵族们操控新任的沙皇阿列克谢与大明、波兰开展了一场长达两年的谈判。 在谈判期间,战争依然在继续,沙皇的军队不断溃败,国内也不断燃起新的起义。 迫不得已,于天启四十一年,与大明、波兰两国签订了一条丧权辱国的《新堡条约》。 条约内容规定: 沙俄将诺夫哥罗德、普斯科夫等五座城市归还给波兰,将环绕芬兰湾的亚姆、伊万城等城市割让给波兰。 但是作为交换,波兰承诺与大明解除军事同盟合约,在未来五年内不再签订,并且承认已故的沙皇米哈伊尔的沙皇地位。 实际上,波兰索要的五个城市,等同于是切断了沙俄通向波罗的海的通道,彻底杜绝了沙俄向西欧扩张的野心。 为形势所迫,玛尔法太后不得已签订了这個条约,使沙俄失去了在波罗的海的出海口。 大明方面,沙俄承诺战败,革去远东指挥官莫尼尔公爵家系的公爵继承权,并且在克林姆林宫外数立纪念碑,纪念被屠戮的两千车臣部民。 由于大明在这场战争中占据主导地位,而且有能力直接打到莫斯科灭亡新兴的罗曼诺夫王朝,所以索取的也十分夸张。 甚至于在谈判期间,张世泽率领的明军四路出击,最远的一支骑兵先锋甚至向前推进了几百里。 明军一路势如破竹,所以口气也是非常的大。 朱由校所要求的,远远不只是如波兰那样杜绝沙俄的扩张野心,他是有志于在自己在位期间,彻底消灭沙俄这样一个远东的强国。 朱由校首先是要求沙俄,将吞并的喀山汗国释放出来,形成了位于车臣、大明之前的更远缓冲区。 因而,大明的军队也可以用帮助喀山的名头,堂而皇之的进入西伯利亚,在此地架设大炮。 沙俄之所以在西伯利亚开疆拓土,主要是因为此地丰富的硬木及毛皮,以此充实国库。 之前的大牧首菲拉特列也正是借助毛皮和硬木的大量资源,让沙俄的军队得到了大量资助。 为达到温水煮青蛙的目的,朱由校明确要求沙俄军队不能再通过喀山进入西伯利亚。 当然,作为回报,朱由校承诺,终天启一朝,大明军队不会将西伯利亚作为自己的领土占据。 就这样,沙俄向西、向东的扩张都得到遏制。 大明彻底将沙俄的手脚砍断,虽说现在的沙俄依旧拥有广柔领土,但实际上,已经是早晚覆亡的局面了。 第九百七十四章:收复安南 最近,大明周边的藩国们有些跳脚。 天高皇帝远,这句话不仅适用于现在的大明境内,对于那些太远的藩国而言,同样适用。 安南这个地方,朱由校刚登基没几年就出了乱子,当时忙着砍东林党根本顾及不上, 就传了个话过去。 后续的情况证明,安南已经不把大明的话当回事了,阳奉阴违这种事,他们干的不少。 但是最突破朱由校底线的,就是郑主自立为帝这件事。 在消灭建奴之前,辽东之战前后那段时间,朱由校曾经给安南发过告谕,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这个天下只能有一个皇帝。 西方的什么教皇、罗马皇帝,乱七八糟的大明管不了,但是安南算个什么东西?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4节 没有辽东大的这個一个屁大点的小国,也敢称皇帝了? 早在十几年前,大明扶持的莫朝就已经成了傀儡皇帝,郑主便是那个曹操,南方的孙权、刘备则是阮主。 除这两个政权外,还有一个前黎朝后裔占山为王,勉强能称得上是“三分天下”。 那个时候,郑主还只是在暗地里搞这些自称皇帝暗戳戳的事情,朱由校也没工夫理他,所幸权当没看着。 可是上一任郑主死了以后,新继位的这个小年轻,竟然直接把大明册封的黎朝都统使给废了! 废了之后,新一任郑主郑翔还称帝了! 消息传到大明京师,整个朝堂全然都是声讨, 今日的朝会上,连续有七名大臣上奏的议题都是同一个——再征安南! 说辞也很高大上, 自先秦时代起, 安南便是我中国之领土,及至成祖一朝依然如此。 郑翔擅自废除大明所立的安南都统使,根本是不将大明放在眼里,如此这般,若不征讨,其余四方藩国,岂能安定臣服? 确实,这个郑翔太跳了,不把他弄死,大明海外的殖民地恐怕就更压不住了。 今天反一个,明天独立一个,这受得了吗? 是时候,拿他杀鸡敬猴了! 朱由校现在总算知道朱棣那时候为什么要打安南了,关键是这地方的人他不消停,要是不打,岂不是在和其它藩国说。你们随便跳,朕不管吗? 这肯定不行,所以要打。 但宣宗一朝丢掉安南的原因,在朝堂上也要提前议一议,这次决不能重蹈覆辙, 打完了就算了。 既然说要打,朱由校就打算把安南彻底变成大明的一个省。 明军从天启二十一年的八月集结完毕,从京师誓师出征,由于张世泽在远东回不来,这次派出去的是洪承畴。 说起来洪老狗虽说避免了在历史上降清背负万世骂名这样悲惨的结局,现在的日子却也不好过。 先是在乌斯藏待了十年,回来没待几年,又被派出去开疆拓土,这次的目标是安南。 可以预见,未来的五年,老洪是又回不来了。 当然,这次朱由校也没打算让他这么快就回来,给他的任务,是彻底把安南变成一个省。 洪承畴率领的明军,其中只有一万左右的精锐京军,其余都是地方上的营兵和卫所兵,也就是二线部队。 这些部队虽说与京军差距还是有些,但打起安南那些土著兵,就像是天神下凡,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现在的卫所兵经过一层一层的更新换代,历经多次整顿和改革,与之前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洪承畴率领十二万明军,诈称三十万,行军几个月才到安南境内,但是打仗前后就用了十八天。 得益于朱由校对军功的赏赐实在太高,看见那些安南士兵的明军,一个个都是眼冒金光。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白赚的军功。 砍一个安南兵的脑袋,和之前砍一个蒙古兵的脑袋军功是一样的,这还等什么,杀就完事了。 郑翔集结了安南的所谓二十万大军,与洪承畴的明军主力进行决战,其中还有一部分他们的王牌兵种——象兵。 就是郑翔引以为傲的王牌象兵,让明军看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洪承畴在单筒望远镜中隔着几里地就发现了这些高大的象兵,于是立即命令火器营开炮。 大象受到火炮的惊吓,根本控制不住,自相践踏,直接冲烂了安南军队的阵型。 洪承畴随即下令大军前压,一场战斗就这么结束了。 明军冲上来的时候,安南军队已经被他们自己的象兵击溃了,明军所做的,就是漫山遍野的追杀他们,争夺军功。 从没有一场战斗,是像这样轻松。 就连随军的总兵都不得不感叹,自从建奴被消灭,大明再也遇不到一个像样的敌人了… 明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入安南内部,黎氏的后人直接开门献城,郑主的军队一战而溃,至于阮主,目前正在南方瑟瑟发抖,国家因为大兵压境而激烈内斗。 安南全境收复,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对洪承畴来说,这次出来最简单的就是把安南打下来。 打下来容易,守住难啊! 以前是怎么丢的,打下来了,但是安南的人老是造反,你能杀一批、两批,你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吧? 全都杀了,你去统治谁? 这次出来以前,内阁商议的主要问题不是作战方针,而是如何能一劳永逸地占领安南全境。 所以朱由校给洪承畴的配置也很齐全,布政使等三司及地方官府一干官员的印信、官服,甚至连修路队都带过来了。 安南远征军携带的军粮是两年的,还有三十万套备用的军服,兵械甲仗更是数不胜数。 出征的每个人在此前都与家人做了告别,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国家太大,这就是烦恼之一,随随便便出个征可能就要几年。 对于历史来说,几年不过是弹指一挥,可对于这些出征的兵士而言,他们的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几年。 内阁汲取了从前宣宗一朝放弃安南的原因,发现主要是与内地的连接不通畅,加上当地人不了解大明和汉文化造成的。 解决办法之一,修路! 修路队是洪承畴重点的保护对象之一,这些修路的专家,会负责根据当地的地理情况,选择从何处开始修建。 就算要修上五年、十年,也必须修出一条直抵大明国内的官道。 这条官道一旦修成,将是利国千秋的大业! 解决办法之二,汉化! 但凡是明军占领的区域,都会立即修建富有大明特色的官府衙门,让当地的人一抬头就能看见大明的旗帜在他们头顶飘扬! 十二万明军,一个人也不回来,全部屯驻在安南境内,用于维护地方秩序。 维持秩序,主要是为了预防因为下一条政策可能给安南造成的激反,因为朱由校要让安南本土的文化消失! 此后,安南不允许再使用他们自己的文字、货币、语言等等,统一都要用大明的。 不会?有官府的人耐心教你。 不想学,也行,把你儿子送到官办的学堂让他学。 不想学,你还骂人? 那对不起了,你得死! 至于说教习汉语的老师,这个简直太简单了,国内那些生员、士子精神充沛得很。 当年支教西南的政策不是很成功吗,这次依样画葫芦来一个支教安南。 有功名在身,来安南支教五年的,回去优先给安排国内官职的缺,想留在安南的,更是可以优先安排支教所在地的官职。 运气好先来的,没准能直接做个安南省的县丞! 把这群人弄出去,也省得他们老是想要遥执朝政,在国内抨击时政了,倒也给朱由校省事! 这种任务,朱由校只有交给老谋深算的洪承畴才放心,所以,老洪还得出去几年。 第九百七十五章:盯上了东南亚 “这个洪承畴…” 几个月后,朱由校坐在西暖阁,将手中的奏疏扔到御案上,笑道:“这个洪承畴,在和朕要钱要人呢。” 王承恩有些害怕,道:“爷,洪大人也许是真的困难了。” 朱由校看了一眼王承恩, 在心中稍微记起魏忠贤。 自己方才的话,若是魏忠贤在身旁,一定就会直接明白,然后私下里办得明明白白。 王承恩能在历史上陪着朱由检上吊殉国,足以证明他对皇家的忠心耿耿,但他的能力,还不足以去完全信任。 这就是老魏的能耐, 姜还是老的辣啊…… 朱由校叹了口气,在心里彻底放下了让王承恩去提督东厂的想法,解释说道:“朕没有怪罪洪承畴的意思,朕是在说,这个洪承畴的意思,朕明白。” “他不缺钱,缺人,但却人钱都要,这是为了让朕放心。” 王承恩一愣,心里知道自己坏了事,但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那只会显得矫情。有些时候在皇帝面前一句话说错,就是天壤之别。 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朱由校深呼出口气,一字一句的说道: “传旨,洪承畴收复安南有功,加柱国,封为安南总督, 暂领安南一切军政事宜。” “安南现有领土, 全部划分为大明之安南行省, 置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及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司划入后军都督府管辖。” “户部拨款一千五百万两,用于安南各地三司衙门及地方官府的兴建、运作。” “以阳武候薛廉为定南将军,加太子太保,领兵六万前往安南,负责安南全省的新卫、所军务。” “以韩爌为安南巡抚,挂兵部侍郎衔,与薛廉同行,负责安南全省之文政事宜。” 说完这些,朱由校特意嘱咐道:“告诉薛廉、韩爌,要与洪承畴挑起安南的担子,昔日王化贞督抚不合导致的后果,要牢记于心!” 王承恩连忙说道:“回皇爷,奴婢全都记下了。” “下去吧。” ...... 这天,朱由校负手站在西暖阁内,看着挂在墙上的东南亚地图,陷入了沉思。 朱由校老是觉得, 自己才三十多岁就达到了如此之高的成就, 不为后世做点什么, 就太可惜了。 做点什么呢? 自然是开疆拓土, 建立世界霸权,给后世打下基础! 但是朱由校随即又叹了口气,略显寂寥的坐回到龙椅上,霸权不是那么好建立的。 世界霸权,也就是想想,能建立一个远东地区的霸权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因为现在的大明,也就本土还比较稳定,马尼拉太远了,那边的人还动不动就暴乱,必须得有一支分舰队待着才能压得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5节 要不是马尼拉的独特咖啡豆资源太过暴利,朱由校就已经在考虑放弃那個地方了。 但是现在看来,马尼拉不能放弃,只能继续增兵。 不在有资本的时候控制住这些地方,尽可能的获取利益,等自己挂了,以后能控制住多久,这就不一定了。 朱由校心里清楚的明白,现在这个大航海世代,舍不得老本套不着狼,不去抓紧发育那就白几把扯了。 稍有动摇以后,朱由校便下定主意要继续发展殖民地了。 殖民地是殖民地,领土是领土,这两个概念朱由校心里划分得很清楚,如马尼拉那种地方,一辈子也只能是个海外殖民地。 这种地方,就算以后放弃了,也不会对本土有什么损失,顶多是少拿到点收益。 最紧这十年,大明从马尼拉的咖啡豆那获得了非常高的暴利。 西方人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喜欢喝咖啡了,马尼拉又是远东最大的咖啡豆产地。 直到现在,很多人才开始明白他们的天启皇帝的雄才大略到底有离谱。 是啊,太离谱了,当初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远洋过海,去打马尼拉那个屁大点的小岛。 当西方各国为了获取咖啡豆以供应本国日益增长的贵族需求,一批批的来和大明签订贸易协约的时候,他们明白了。 哦!原来陛下早就知道那个地方有成吨的咖啡豆! 当然,现在大明的王侯和大户们也都开始流行喝咖啡了,这东西刚传进大明的时候还没人喜欢,甚至在最初的五年里,也只是在南京见到有些人喝而已。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先是江南,再然后是畿辅,现在就是到处都能看见咖啡的身影了。 就连朱由校,现在也必须一天一杯咖啡了。 当然,朱由校还没穿越的时候,喝的都是那种冲泡的小包咖啡,口味已经固定了。 当换成现在这种纯正的咖啡豆以后,起初那些年是没怎么喝的,适应了好长时间才开始喜欢上。 朱由校看着从西方购得的咖啡杯里剩下的半杯马尼拉黑咖啡,也明白为什么西方的贵族阶层如此钟爱这种东西了。 仅是咖啡一项一年的收入,就是当初大明发动战争攻取马尼拉所投入的三倍五倍,现在没有人再去说攻取海外殖民地没有用了。 就是单纯的用来签订贸易协约然后卖货,都是有用得多。 正是因为现在大明根本不缺钱,才有资本去给国内的京军、地方军队不断进行盔甲和铳炮的更新换代。 秉持着“要想富、先修路”的基本方针,现在大明地方上的基建已经非常成熟,像是北京、南京、苏州、杭州、西安、太原这些“省会城市”,街道和城墙都已经重新扩建和夯土铺砖。 原因自然就是因为现在进行基建,也算作年终的官员绩效考核了,这种绩效的获得,明显要比和狄仁杰学断案简单多了。 全国上下,但凡是官道,都已经重新铺了砖石,坚挺结实,解决了许多乡下人进城难的问题。 这种道路,也对官军骑兵来回驰援相当的有帮助。 顺带一提,军器司现在也鸟枪换炮,朱由校御批给他们在京郊盖了一个大厂房,各个部门全都盖起来了。 军器司不再叫军器司了,换成了一个更加前卫的名字——“顺天皇家科研所”,与顺天皇家武学院并列为京师的“一院一所”。 这是朱由校亲自起的名,牌匾都是亲手所书,还特意吩咐史官详细记载,为的就是给后世留下一个自己特别重视科研发展的证据。 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再黑朕!现在有史料证明了! 咖啡的确是让朱由校尝到了甜头,当知道东南亚拥有丰富的橡胶、硝石以后,朱由校就开始琢磨,怎么把这些地方和大明的版图连在一起。 派兵显然是下下策,安南想要趋于稳定,起码得等到把路修好,没有个五年十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这二十万人,就要盯在安南五年十年,或许还不够,日后还要增兵才能稳住。 要是都这么硬打,全大明的兵也不够,不能穷兵黩武。 想了一会,朱由校决定慢慢来,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把东南亚剩下的那几个国家给煮了。 第九百七十六章:一个强盛的大明 天启二十二年七月,(柬埔寨)金边王朝的都城金边脚下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 “啪~!” 一声皮鞭抽打在血肉上旳声音传来,却是一名身着黄色服侍的奴隶主在狠狠抽打着一个奴隶。 令人震惊的是,这名奴隶不是从美洲或非洲运来的,而是一名满身伤痕的明人。 没错,这是一名来自大明境内云南的妇女。 “你听不听话?”喊出来的当地语言,这名大明的妇女根本听不懂,只能无助的哭嚎。 “把她带走,她的丈夫没有用了,把血抽干,扔出去喂狗!”这名奴隶主说完,转身扔下皮鞭走了。 留下来的几名士兵淫笑看着这名来自于大明境内的女人,在他们一辈子,从没有见到过如此身姿窈窕的女人。 是啊,现在的大明,就连普通农妇都穿得比他们奴隶主的夫人要好得多。 国家强盛,反映出来的是方方面面,这也是大明的百姓有自信到处跑商做生意的理由。 因为他们坚信,他们的皇帝会是他们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的灰色地带,金边王朝正是一个。 原本的柬埔寨还是比较强盛,有一个叫高棉帝国的国家统一了这里的大部分地区,但是后来高棉灭亡了。 继任者金边王朝文政和武政不分家,也就导致朝政异常混乱,加上西方国家的侵略,导致这个国家更加混乱不堪。 现在,就连大明的海商也有人敢扣押了。 是的,被扣押的远远不止这一个女人,而是一整个二百余人的商队! 多年以来,金边王朝的统治者们一直默认这种事情的发生,他们认为只要没有人能活着逃回去,就不会出现问题。 可他们错了,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听说大明吞并了安南,有一个女人拖着残破的屈辱之身,爬到了安南省最南处的一个小镇。 当当地驻守的明军发现这个女人,实在不敢相信,这是现在这个强盛大明的子民。 “放肆!” 负责镇守在安南的阳武候薛廉忍着怒火听属下汇报完毕,猛地拍案而起,怒气冲冲: “金边王朝是吧,集结兵马,本候要去他们的都城脚下,为大明的子民讨一个说法!” 如此规模兵马的调动,很快惊动了安南总督洪承畴。 当洪承畴急冲冲赶来的时候,薛濂已经穿戴好盔甲,带着四万余明军走在出征的路上。 “薛濂!” 洪承畴拦在了官道上:“现下安南情况不稳,起码要等到官道修好,才能调动大军。” 薛濂没有说话,只是示意下属抬上来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连衣服也残破不堪,下体处有着明显的肿胀,原本雪白的双腿,现在全然都是血迹和伤痕。 她瞪大着眼睛,目视东方,死不瞑目。 看见这具尸体,连洪承畴也说不出什么制止的话了,周围集结的明军,怒气冲冲,愤怒全然都写在脸上。 洪承畴翻身下马,来到这名女子的身前蹲下,一手轻抚,合上她睁着的双眼,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 “回来多少人?” “一个。” “死在那多少人?” “两百。” 洪承畴站起身来,挥挥手示意兵士将女子好好安葬,负手转过去,淡淡道:“你去吧,本督自去向陛下请旨。” 这次,可真的是先斩后奏了。 只不过现在大明的传令手段不只有一个,从京师到安南,现在陆地是最慢的方式,现在可以坐船。 大明的水师早已经控制了东南亚周围的海域,整个远东的海域,都是大明和西班牙、神圣罗马帝国等四国同盟的地盘。 像是现在这种情况,洪承畴可以派人从安南境内唯一的港口出发,到天津军港再转呈京师。 一来一回,也就七八天的时间。 大约在九天后,登莱水师带着天启皇帝的圣旨回来了,就一句话,让他们血债血偿。 一同回来的,还有登莱水师和西班牙无敌舰队的三百多条战船和一千多门炮。 ...... 几天后,金边王宫。 现任的金边王朝转轮王是古塔二世,一个五十几岁的糟老头子,还算是贤明。 但明军这次兴师动众,可不是过来看他昏庸还是贤明的。 血债,就得血偿。 阳武候薛廉的铁皮脚靴踏在古塔二世的王宫大殿,来回踱步,发出一下下的声响。 “你这个王当的,手底下的人都干了些什么事,全然不知吗?” 翻译将这话翻译过去,古塔二世顿时一副震惊的面容,连忙问道:“本王的确不知道这次大明是因为什么事情搞得如此大的阵仗。” “好,不知道,那我来告诉告诉你。”薛濂冷笑一声,来到古塔二世眼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的王族子弟,屠杀了我大明的一支商队。” “这二十年间,可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敢杀害我大明的商队,血债血偿,这是我们陛下的圣旨。” “你觉得,这事情还有转机的余地吗?” 古塔二世急切的要说什么,可是薛濂已经没有兴趣再和他废话了。 让一个地方变得安全的唯一办法,就是把这个地方变成自己的领土,自己去管理。 薛濂来到王宫最高处,看着远处的平原。 “砰砰砰——” 金边的士兵正在巡逻,忽然间,不知道何处发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天空上出现无数的炮弹。 这些炮弹击打在金边城的城墙上,没有几轮,城墙便出现了一个缺口。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6节 随后,平原上出现了震天撼地的喊杀声。 无数一身红色盔甲的明军潮水般杀来,金边城的士兵们大喊着迎战,可是一经接触便是全面的溃败。 他们的微弱抵抗,甚至未能给这支红色大军造成一丝一毫的停顿。 红色大军很快布满了整个城墙,并且向混乱的城内涌入。 一名明军士兵冲入城内,眼前是三个一脸担惊受怕的金边士兵。 只见这明军毫无惧色,抽出腰间的手铳,先一铳撂倒了一个,随后冲上前去,一刀然后紧接着便是一脚,举手投足间踹翻了另一个。 余下的最后一个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扔下刀跪在地上求饶。 喊杀声已经布满了全城,金边城,这座近三百年的柬埔寨王朝的都城,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失守了。 古塔二世张着嘴说些胡话,就连翻译也不再翻译他的话了。 薛濂一步步走回古塔二世的转轮王王座,抽出腰间佩戴的雁翅刀,锵的扔在地上,冷冷道: “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我来?” 第九百七十七章:第八次下西洋 近日,大明在东南亚大动作震惊了半个地球。 安南被大明以永乐旧制为由直接收回,收回的意思,是直接纳入版图之内。 许多藩国的国王都是心惊胆颤,从此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安南这个国家,只会多出一个大明安南省。 除此以外,第二个被灭国的便是金边。 柬埔寨的金边王朝,曾经也是富饶强盛的高棉帝国,但自从高棉帝国灭亡后便一蹶不振,延续了一百多年的金边王朝,内部十分混乱。 此前,本着相安无事的态度,大明对这边的非法勾当一向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因为现任转轮王古塔二世的称臣态度一向诚恳。 可是最近,因为一件事,大明和金边王朝彻底翻脸了。 起因与当年成吉思汗铁木真攻灭花剌子模差不多,同样是因为一支商队被屠戮。 朱由校再次用事实证明了伤一我人我灭你一国的豪言壮语,现在,再也没有人会敢轻易伤害大明在外的公民了。 因为这种代价,是他们根本承受不来的。 也正是因为安南和金边王朝的覆灭,使得朱由校彻底稳定了自己远东霸主、世界列强的地位。 朱由校意图再次建立大明在海外的朝贡体系,所以最近,朱由校在看一本书。 这本书是一个太监写的,但的确有参考价值,叫做《赴西洋水程》。 满朝文武最近都发现了皇帝在看这本书,其实他们不发现也不行,因为朱由校喜欢当着大臣的面特意把书名露出来。 无论是不是真的在看,传出去的话,就是天启皇帝无时无刻都在看书,活到老、学到老。 这本书其实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内容却很快就在朝中掀起了一阵风暴,因为这本书是在将大明曾经派遣郑和下西洋的历史。 现在大明如此的强盛,天启皇帝却忽然间看起了下西洋的历史书,这说明什么? 但凡是稍微长脑子的,都猜得到,皇帝这是在暗示他们上奏,重启自英宗正统年以来停罢的下西洋事宜。 下西洋这件事,在有些人看来,除了装逼之外毫无作用。 但是在朱由校看来,其一这彰显了自己的文治武功,其二,这也是向世界宣告大明不一样了。 毕竟现在是大航海时代,不凑热闹去下个西洋,怎么对得起穿越一场? 由于现在朱由校的威望实在太高,反对的朝臣们在试图劝谏以后发现屁用没有,便没有人再说话了。 现在朱由校彻底杜绝了大明朝文官利用劝谏皇帝来博取后世名声的手段,方法很简单,篡改正史。 没错,朱由校对付那些清流大臣根本不讲什么武德。 为搏名而死,高兴了就赐你一个名留青史,不高兴了朕连正史都直接改,而且是从小改到大,直接改得臭名远扬。 对上这样一个皇帝,再去为了搏名而硬着头皮找死,那就是真的在找死了,除了让自己死得快点以外是别无作用。 这样一来,随着温体仁率领浙党官员联名上奏,罢辍了一百余年的下西洋行动,十分顺利的在天启一朝重启了! ...... 随着重启下西洋的圣旨下发,整个朝廷都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起先是在忙着在各处衙门寻找此前遗留的宝船设计图,关于下西洋的典籍,后面便是在研究着怎么造船。 时隔一百多年再次下西洋,要是还驾着一百多年前的宝船去,可就不是在宣威了,那是在搞笑。 所以,这次给科研所的任务便是,根据寻找到的宝船图纸,制造一个专门用来装逼的新型宝船。 这个新型宝船不是用来作战,据朱由校所讲,只是用来让别人看着又高又大,就像海面上移动的高楼,以显示大明的强大。 但朱由校绝不会想到,这艘新型宝船的图纸,给后世华夏率先造出世界上第一艘航空母舰,提供了宝贵的基础经验。 可能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起码现在,朱由校是真的只想造一个用来装逼的大船而已! 朱由校还是低估了华夏造船匠们的匠心精神,在如此丰厚的福利待遇之下,大家的心思几乎全部都用在了怎么把船造好这一件事上。 于是,三个月,世界上第一艘航空母舰的雏形诞生了! 为什么说是雏形,因为现在这个技术,不可能造得出来真正的航空母舰,但这艘新型宝船,却是后世得以称霸海上的原因。 朱由校说了,只想要一个和平之船,甚至连名字都起好了,和平号,宣扬大国精神。 然而这艘新型宝船,是中西方精英造船师们合力打造的结果。 由于实在太有钱,朱由校近些年不断的从西班牙、荷兰、不列颠等国用重金挖人。 其中就有,西班牙无敌战舰的首席设计师巴赫爵士。 据说西班牙帝国皇帝腓力四世拿着到手的八千万两白银,在皇家港口挥泪送别了他的首席造船师。 没办法,现在大明的钱已经花不完了。 自从有了海外殖民地,仅靠带货卖货赚的银子,就已经足够全国上下的全部军费开销了。 更别提朱由校还和郑芝龙学了一手,现在到达远东海域的船只都需要在上方悬挂大明的令旗。 如果不挂着大明的令旗,就算跑到了大明的港口,那也是恕不接待。 最令西方航海家们觉得可恨的是,这个令旗居然还是三年换一代,也就是说,每隔三年,他们就要重新过来买一次! 大明,赚钱简直是赚疯了! 话说回来,这艘新型宝船,设计出来成功下水以后,朱由校发现这就是一个十足的海上战争机器。 科研所的人,远远违背了朱由校为了和平而下西洋的初衷。 这艘新型宝船,使用了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造船技术,结合了永乐年间郑和宝船的经验,长达五十余丈,宽也有二十丈。 折合成现代,就是长二百多米,宽九十多米的一个庞然大物。 就连从西班牙帝国被挖过来的世界有名造船师巴赫爵士在看着这艘宝船时都在感叹,我们造出了一个海上堡垒! 称这艘宝船为海上堡垒亦不为过,因为它不止大,它的舰载火炮数量达到了惊人的一百六十余门。 这是什么概念,这种舰载炮数量,已经领先英国四十多年。要知道,英国四十多年后才下水的一级战列舰,不过有一百二十多门舰载炮。 要是你在海上看见这样一艘巨舰,你第一眼看到的只能是它满满四层压迫感十足的众多火炮射击孔。 朱由校满脑子黑线,朕名字都起好了,就叫和平号,你们倒好,造出来一个战争号? 第九百七十八章:出台文化入侵对抗政策 第八次下西洋的行动已经在积极准备,而且目前为止一切顺利,但有一件事,却让朝臣们吵了几天。 这件事就是,到底要不要实控柬埔寨? 打下来是一回事,实控又是另外一回事,要知道,大明想要实控东南亚的土地,一条连接至京师的宽敞官道是必须的。 现在的问题是,官道还没建起来,从大明到东南亚的陆地交通十分不变,要翻山越岭。 这就是反对派的意见,金边王朝那个土地上刁民太多,想要实控,就需要实行和安南省一样的政策。 这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每个几十年,这些新征服的土地想要对大明产生归属感是很难的。 何况,柬埔寨和安南不同,安南在永乐的时候就征服过,占领了几十年,柬埔寨是第一次拿下。 其实朱由校也没想到,自己的明军现在有这么强,本以为需要派一些人手给安南。 但谁成想,仅凭驻守在安南的二十万明军,就轻轻松松的把柬埔寨境内维系一百余年的金边王朝给灭了。 看着战报,朱由校蹙紧眉头。 这特么是在打仗? 这看着分明是在欺负人好吗? 直至现在,朱由校方才体会到,无敌是有多么寂寞,要是当年秦始皇有个地球仪,是不是都不用自己动手开疆拓土了。 看着已经大半都插着大明旗帜的东南亚,朱由校想着,要不然,干脆就把东南亚给拿下来? 这个想法很大胆,但不是毫无可能。 历史上的崇祯年间,也就是现在的天启二十二年,大明足有一亿左右的人口,当然这个数量是预估的。 但是现在,大明没有了那么多的战乱和饥荒,人口可能真的在一亿以上! 这么多的人口,国内可耕种的土地是远远不够的,既然说同化这帮人很难,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直接迁走? 把这群东南亚人迁走,以免这群猴子影响到华夏纯正的基因,然后把国内分不到土地的农民迁过去。 自己的子民,背井离乡,自然是要搞一些优待政策的。 既然说现在的财政根本不靠税收,那三年免赋免税是最基本的,种子什么的,也要由官府提供。 这还不够,得再想想。 算了,懒得想了,全都甩手交给户部吧! 事必躬亲,要这帮臣子干什么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7节 对了,那群东南亚人迁到哪去住。 到国内肯定是不行的! 老办法,平民家庭户在三口及以上的,可以留在远东定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大多都喜欢没事找事,全都卖到欧洲,还能赚点钱。 想法很美好,很快就有消息传来。 迁徙行动很顺利,听说了朝廷优厚的待遇,原本没有分到土地的流民们大多数也都很配合的携家南迁。 这样一来,安南和新征服的柬埔寨就安定多了。 倒是那些东南亚人,大部分都用明军听不懂的鸟语大喊大叫,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 朱由校对安南总督洪承畴询问的批复是,朕不管。 意思很简单,他们的命朕不在乎。 是啊,大明这么多子民朕还管不过来,管你东南亚那些人做什么,又不是拉他们去远东埋了。 洪承畴的做法极为简单粗暴,一个字,杀。 阳武候薛廉带着明军先过去把一个镇内不听话的家庭筛一遍,拉出来几百个跳最欢的东南亚人当街砍了。 砍完,啥事都没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不够资格安居在远东的几十万东南亚猴子,西方人不愿意买。 很明显,这些东南亚人好吃懒做,而且长得也都十分瘦小,西方人的饭也不够养活这么多吃白饭的。 朱由校笑了笑。 这帮白皮猪,也不都是傻子嘛! 不买是吧,行,那朕降价! 一个美洲黑奴的价格,买三个东南亚人,够吗? 还不买,行,随着茶叶附带过去,你买不买茶叶,买就得把东南亚人一起带走一个。 这就没办法了,毕竟茶叶是硬销货。 至于说卖出去那几十万东南亚人的死活,说实话,朱由校不在乎,也没那么多资源照顾他们。 反正不是自己动的手,这就行了。 ...... 这天,朱由校带着王承恩又在北京城进行自己最喜欢的微服私访记。 现在朱由校这么喜欢微服私访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给后世的影视剧提供素材,拍一拍《天启爷微服私访记》啥的。 好歹给咱也整一个历史正剧——《天启大帝》! 一打开电视,全是咱天启皇爷到处装逼,这不比清宫剧香吗? 可是今天,朱由校发现有点不对头。 自己的北京城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老外了? 黑的倒是没见到几个,白的满大街都是,还有相当一部分蒙古人和其他人。 转了一条街,朱由校看见一个十分宽阔的教堂坐落在京城最为繁华的地带。 于是,眉头一皱。 朕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上条街刚看见过一个? 这也太国际化了,朱由校心里有点不舒服,早早回了宫。 坐在御座上,朱由校就在琢磨。 按现在这种情况下去,会不会以后满大街都是老外了? 这可不行啊,这不被文化入侵了吗? 朱由校这才意识到一个非常深刻的问题,自己文治武功是完善了,可是文化和信仰方面,半点动作没有啊! 朱由校一向就是说干就干的性格,当天晚上,便召见内阁就此问题详细的讨论了一下。 内阁会议决定,要新增隶属于户部的一个移民局,以朝廷官方的形式树立起唯一信仰——佛教。 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翻修各种名寺古刹和仙台道观,以朝廷形式大力扶持本土宗教,对外来宗教进行限制。 户部要重新统计全国大明正式的汉人人口户籍,并且给每一个汉人颁发皇册。 这份皇册,此后便是证明大明公民身份的唯一凭证。 至于说那些其他种族的人想要继续留在大明,无论传教还是做什么,都要通过移民局获取第二种民册。 而且朱由校还决定在明年,彻底断绝与西方的传教协约。 从天启二十三年起,大明将正式对基督教、东正教、伊斯兰教等各种西方教派在境内设立教堂的数量和地区进行明确的限制。 并不是不允许他们进行传教,而是不允许他们传教的规模超过于本土佛教、道教等。 现在,朝廷会时刻关注外来宗教的文化入侵,一旦有一些苗头了,就会立即出台新的政策,予以限制,这也是各地监察御史新增的任务之一。 这项限制别国传教的措施一经出台,厂卫又有活儿干了。 一时间,京师缇骑四出,前往各地,对那些占据了特别繁华地带,教堂特别多的城市教堂进行一个火线拆除。 抵抗是没有用的,因为抵抗厂卫只能招来地方兵马司、官府和官兵的层层介入。 一旦官兵介入,性质也就变了,到了那个时候,不杀上一批人是根本不会停手的。 外国使节抗议也是没有用的,因为朱由校根本不会鸟他们。 第九百七十九章: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朱由校知道,其实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 就凭继位之初信任魏忠贤,在朝中清除东林党的那些事,后世文人的笔杆子就说不定要怎么写自己。 现在他们是都服了,可这只是暂时的,这是让自己杀怕了,等自己一死,该怎么写还是怎么写。 想要干点好事挽回口碑,估计也难。 而且朱由校最近干的事,不光把国内的文人子弟得罪了,就连那些老外也都得罪得差不多。 想要开疆拓土,用恢复永乐年领土的口号现在显然行不通,因为天启一朝的版图已经比永乐朝还多了个柬埔寨。 继续打东南亚,说什么都像是“侵略”。 没错,朱由校现在干的事,无论说成有多么正义,放在其它国家的史书里,可能都会被写成侵略。 现在的西方,还和东方不一样。 协约这个东西在西方的约束力还是很强的,两国打仗基本都是点到为止,很少出现像大明这样动辄灭一国的大规模动员。 在东方,条约其实就是个屁。 条约内容随时都可以被撕毁,而且不会有多少人特别看重,说破大天只要能打赢就行。 拳头,才是东方的唯一真理。 就像朱由校,拳头最大,还不是说打谁就打谁? 要不是实在吃不下来,朱由校想把整个东方全都打了。 可事实上就和安南和柬埔寨现在的情况一样,灭了他们容易,怎么把这个地方占得安稳了,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一个安南就要二十万明军镇守,甚至需要动员几十万的民夫去新修一条大路。 如今再加上柬埔寨,安南总督洪承畴已经不止一次说人手不够,来和京师要人要物资了。 要是把东南亚全吞了,想守住,这需要多少人力和物力? 远东倒是轻松多了,因为那些地方本来也没住多少人,守卫也容易得多,不需要多少兵力。 起码和东方而言,沙俄还是讲究条约这个东西的信誉。 朱由校也能理解,毕竟人家沙俄为了区分自己与东方的不同,一直标榜为西方国家。 人家还要在西方混的,肯定不能和大明一样随随便便就撕毁条约。 西方极其注重协约的约束性,一个国家撕毁协约,往往会被其它国家群起攻之,而失去人心,国家也活不长久。 总言之,他们那边是有自己的一套制度去平衡各个国家。 而回过头来看东方,没有任何其它国家能对大明造成威胁,朱由校说干谁就干谁,回头甚至连一个公开谴责的都没有。 无它,不敢。 谁都知道,大明是有能耐出兵灭了你的,即使你不在亚洲,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朱由校只需要把国内安顿好,将唯一的敌人鞑清给灭了,再顺手征服蒙古,远东这一片也就无敌了。 灭了柬埔寨,其余藩国全都老实了。 但这么做的后果,就是无论国际上还是国内,朱由校这个本该被冠以大帝称号的皇帝,名声都是极其的臭。 从没有一个有资格做大帝的君主和朱由校一样奇葩,名声有多臭,他的文治武功就有多不可置信。 算了,摊牌了,不装了。 既然名声已经改不回来了,朱由校也就懒得再去装什么东西了,你骂任你骂,有能耐来打死朕。 打不过,就老老实实给朕卧着喊万岁! 朱由校知道征服东南亚有多困难,其实很想继续把东南亚其余的国家拿下,但问题是,他们太老实了。 安南和金边被灭以后,东南亚其余的几个国家一个个都老实的不像话。 尼泊尔的马拉王朝,半年不到居然派遣十三次使节前往大明,带的东西也非常多。 这种示好的意思非常明显,朱由校也很无奈。 东南亚现存的两个大国,一个是缅甸的东吁王朝,另一个就是泰国的阿瑜陀耶王朝,也称大城王朝。 这两个王朝按照历史发展,现在都是处于极盛时期。 但朱由校并不在乎这些,极盛不极盛的,现在也就是一波平推的事,问题是,用什么借口起兵。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8节 犹豫几天以后,朱由校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想太多了。 自己名声已经臭成这样了,还在乎啥名声啊,干就完了,给后世子孙开疆拓土,不丢人。 于是乎,朱由校下令整兵备战,准备一段时间,然后一鼓作气把整个东南亚收归版图之内。 至于说如何把这些地方彻底占领,朱由校也想到了一个简单有效的办法。 就和金边一样,把他们国家的全部人口强行迁到别处,然后把大明的人口迁徙过去。 当这个地方全部都是大明的人在居住,也就不存在所谓的经常造反了,这会节省很多安定的费用和时间。 可以预料,这又将会是一场血腥的迁徙行动,不杀上一批人,很难把一个国家的人分散到世界各地。 所以,朱由校恐怕要再多上几个称号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出兵,朱由校就不在乎这些。 罪在自己,功在千秋! 朱由校早就想好了,这些国家的人口,最多只能安置在远东和新征服的领土,只有表现好的才能得到移民局的居住证。 这样就算日后出现问题,最严重无非是放弃这些自己征服的地区,少部分的移民,根本不会对华夏造成任何影响。 兵部尚书王洽看着坐在御座上的天启皇帝,心中其实明白,这个决定一旦做出,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这将是一场毫无正义的“侵略”之举,所以询问用何借口发兵时,王洽也是再次询问,是否决定好这样做了。 朱由校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朕就是想揍他,不需要别的理由。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就说朕看他不顺眼,要灭了他。” 听到这个明目张胆的“理由”,王洽人都直接傻了。 不愧是天启大帝,出兵根本不需要理由。 尽管朱由校是这么说的,但兵部却不能就这么发出去,这属实是太装逼了,他们都看不下去了。 商量几天,内阁也发现这两个国家实在找不出什么能导致灭国之罪的事情来,一直都老实得很。 于是编了个海商遭到截杀的蹩脚理由,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出兵了。 东吁王朝和大城王朝接到大明的宣战诏书时,整个国家都是懵逼的,两个国家的至高王都在想,我们做错了什么? 当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绝不是整军备战,和大明拼一个你死我活,因为肯定打不过。 他们想到的,是如何找到那个根本不存在的,截杀大明海商的人。 不存在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所以,无论他们怎么讨好,朱由校还是权当没看见,在准备了一年多以后,在天启二十四年初,下旨正式发兵征讨东吁和大城。 这次领兵出征的,是新晋一派文官将领的代表着,孙传庭。 孙传庭率领朱由校交给他的十七万大军,号称三十万,从北京城的运河乘船先抵达南京,而后出海。 明军将由海路前往安南的一处港口,这也是大明在东南亚唯一的港口。 由于很多人晕船,到达安南后,大军好是修整了一段时间,在一个多月后才继续向南。 对于南边的东吁和大城两个国家而言,这种坐着等死的感觉是最难受的。 当朱由校在一个月后,收到孙传庭顺利攻陷大城王朝号称“永远胜利之城”的阿瑜陀耶的消息时,脸上看不见任何高兴之情。 朱由校放下这份塘报,缓步来到窗檐边上,望着缓缓落下的西洋,喃喃说道: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朱由校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 为了日后华夏的兴盛,这个罪人,就让朕来当。 第九百八十章:朕看有什么人敢保他 天启二十五年,夏。 热,太热了。 朱由校已经把乾清宫里能开的窗户,能开的门,全都给开了,但还是没有任何凉爽的感觉。 就连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热得人心情烦躁。 为了避免自己在不爽的时候干出什么错事,朱由校决定微服私访,出去搞点凉快的东西吃吃。 锦衣卫也很无奈,但这位皇帝的决定,一般人是不敢劝的,只好找一些得力的人手远远跟着。 顺带一提,现在锦衣卫的都指挥使已经不是许显纯了。 今年快五十的许显纯已经干不动什么打打杀杀的活儿了,在朱由校的亲笔御批下,愉快的回家养老去了。 这位锦衣卫都指挥使,后半辈子不是在和魏忠贤作对,就是在帮皇帝抓人,干了不知道多少坏事。 但令那些士子尤为痛恨的是,这丫居然没被清算! 现在的许显纯,在老家的大房子里,快五十的人了,左拥右抱两个年轻的秦淮河姑娘,舒服得很。 别看大明现在歌舞升平的,锦衣卫系统内却还是十分残酷的。 新上任的都指挥使翟用,在上这个位置前就不知杀了多少“仁人志士”。 总而言之,能到这个位置上来的,手段不狠辣是根本不行的。 翟用刚上位不到一年,就来了个大差事,皇帝出宫微服私访去了! 这对他来说,可是目前的头等大事。 要是皇帝的安危出现问题,就算只是受到惊吓,也够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喝一壶的。 翟用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自己带上一批最为狠辣的锦衣卫乔装跟着,随时准备出手。 这些锦衣卫,个个都是狠人,一般人只看到一个眼神,就会被吓得瘫软在地。 他们远远跟着,看着天启大帝进了一个西瓜棚。 没错,强悍的天启大帝,出宫居然是去民间找西瓜吃了。 等他们一走进去,却发现这位大帝正坐在角落,手上捧着半个冰凉的西瓜,吃得正香。 没办法,他们也只好买了一颗西瓜,围在一桌吃起来。 朱由校是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瓜棚里的客人,全都是自己的手下,只顾着吃了。 实际上,听说皇帝要微服私访,整个京城的衙门就差全出动了。 五城兵马司还有顺天府衙门,派出去巡街的人手增加了七八倍,就怕出问题。 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算在天子治下,也还是有人喜欢好勇斗狠。 朱由校大啃了一口,不禁舒出一口爽。 却在这时,约莫七八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进瓜棚,个个用手扇着风,显然是被热坏了。 “掌柜的,来个冰西瓜!” 大汉们围坐成两桌,啃西瓜的同时,很快把目光注意到了旁桌上的两个女人。 这两个女人长相都不错,尤其有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面容姣好,正值花样年华。 几个大汉互相对视,很快心生邪念。 一人站起身,手上拿着半个西瓜,来到少女身后轻轻一抚,淫笑道:“小妞,陪大爷耍耍?” 少女连忙站起来,不断后退。 相比这个少女,同行年纪大一些的女子明显比较彪悍,指着那大汉便骂: “天子治下,你们要干什么?难道目无王法吗!” “哟呵,天子治下!”那大汉笑了,同行的人也都扔了西瓜,纷纷起身: “既然知道是天子治下,莫不知道我家主人是皇亲贵戚?” “让你陪大爷,是大爷我看得起你!” 这般变故,都让其余的乔装锦衣卫神色微动。 他们正要起身,却被都指挥使翟让拦了下来,很显然,这个大汉的身份并不那么简单。 那个人没有动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朱由校缓缓放下手中的西瓜皮,静静注视着就发生在自己眼前的骚扰事件。 皇亲国戚? 有意思。 最开始那大汉恼羞成怒,可能是面子上觉得挂不住了,起身冲着那少女便是狠狠的一巴掌。 少女哪里受得了这等力度,当时就被打懵了,又被拽着头发拖到棚外。 仅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两个女人就被大汉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 朱由校赶紧追出去,却见到眼前这样一幕。 那名妙龄少女,正凄厉地喊叫着,衣服也有许多地方被撕坏,几名大汉正淫笑着将其往小黑巷子里拖。 朱由校原本以为,自己治下的天下,会是一个太平天下。 却没想到,出来不到半日,就遇到了光天化日治下的如此行径,一时间,浑身气得发抖。 锦衣卫们也连忙追出来,翟让看了一眼前面,得到皇帝旨意后,这才大声喊道: “住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尔等就不怕王法吗!” 那拽着少女头发的大汉闻言转身,冷笑一声:“又来一个不怕死的,你看看周围,谁敢管我?” “老子的主人,可是当今的皇亲国戚,当今皇帝的亲戚!” “就是顺天府衙门的老爷来了,也不敢管这事!”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09节 翟让上前几步,出示了腰牌。 “放肆!” “本官乃是锦衣卫掌印都指挥使,皇亲国戚,也该遵循王法!” “还不赶快救人!” 一见到是锦衣卫,壮汉立马怂了。 全程,朱由校都只是在默默看着,除了暗示翟让出手救人以外,没有半点动静。 朱由校觉得很奇怪,到底是什么皇亲国戚,胆子如此的大。 要知道,当一只蟑螂出现的时候,就说明暗处已经到处都是了,朱由校相信这件事绝不是个例。 敢光天化日如此去做,就说明这帮人根本不怕衙门。 没了什么微服私访的兴致,朱由校转身回了乾清宫。 很快,这件事便震动了京师。 朱由校坐在西暖阁里,看着较事府的密奏,喃喃道:“这件事朕管定了。” “朕倒要看看,有什么人敢保他。” “不把这群祸害扫干除净,枉为皇帝一场。” ...... 顺天府衙门。 顺天府尹宋恒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怎么偏偏在陛下微服出巡的时候出了这种事,还被那个锦衣卫指挥使抓了个正着?” 一旁的属官问道:“大人,这次可怎么办?” 宋恒说道:“这件事我们只有一致口风,先到诏狱去保人,转到刑部大牢,事情就好办了。” “千万,不要牵扯出来太多的人。” 第九百八十一章:不小心发现了水泥 锦衣卫掌刑千户看着眼前的顺天府尹,笑道:“不好意思了宋府尹,锦衣卫诏狱只听指挥使的命令,才能放人。” “莫说来的是您,就是当今刑部尚书来了,这八个人也放不了。” 宋恒一愣,转身就走。 他走后不久,暗处,锦衣卫都指挥使翟让缓缓走出来,冷冷吩咐:“陛下有密旨,彻查此案。” “告知东厂,派听记暗中跟着,看还有谁与此事有染。” 那掌刑千户微微一怔。 这位陛下,还真是,已经知道此事与皇亲国戚有关,居然还是让厂卫插手了。 厂卫插手以后,事情很快就见明朗。 加上较事府的暗中密奏,朱由校很快得知事情全貌,更恨之入骨。 原来此事件不仅顺天府衙门有关,就连五城兵马司,都察院也与之有染。 根源就在于这个人是皇亲国戚,很多人都自发的以为,自己会护短,不敢管也不敢问。 久而久之,就造成这帮人愈发的无法无天,居然当街奸抢妇女。 “居然是国舅爷…”朱由校嗟叹一声,没想到最后查出这样一个结果。 童静儿,是朱由校唯一临幸的宫娥。 她出身凄苦,唯有这个哥哥与他相依为靠,为朱由校生下了皇长女朱淑娥。 此后,童安得到荫封便成为了当今国舅爷。 对于童静儿,朱由校也是十分恩宠,很快便将她晋封为皇贵妃,赏赐不断。 童安本来就是穷苦出身,因为自己妹妹忽然得到富贵,这些年来经常大手大脚,修宅院、盖园林…… 为了童静儿,童安的一些小偷小摸,朱由校都忍了。 可却没有想到,他的胆子越来越大。 朱由校设立的这个较事府,人选都是最为忠心耿耿的死士,只管密奏,从不多言。 汇报以后,较事得了恩准便默默退出去,留下十分纠结的朱由校。 “要是朕杀了这个国舅,静儿可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的命,太苦了。” 默默的,朱由校来到裕妃寝宫。 看着熟睡中的童静儿,怜爱地轻抚她的脸颊,一脸疼爱。 童静儿蜷缩在床上,像一只温柔的小猫,不多时,猛然间睁开眼睛,吓了一大跳。 “陛…陛下…!” “不必拘礼。”朱由校看着童静儿,还是说道:“朕今日来,是与你说一件事。” “前几日的事,锦衣卫查出来了,罪魁祸首…” “陛下…?”童静儿自然听说过这样影响重大的事,看见皇帝这样一副面容,也感觉不妙。 “是你哥哥,童安。”朱由校无奈说道。 童静儿一愣,感觉天塌了。 从小就是这个哥哥与她相依为命,这也是她最后的亲人,朱由校正是因为这些,才略微有些犹豫。 “朕当时就在现场,那些恶徒,仗着国舅府的声威,当街强抢民女,若是朕不管,朕…” 童静儿伸出手指,按住了朱由校的嘴。 “陛下,您不要再说了。” “臣妾自进入皇家以来,便是皇家的人了,哥哥他触犯王法,自作孽,不可活。” “再说了,臣妾不是还有陛下吗?” 朱由校看着如此懂事的童静儿,将她揽在怀里,叹道:“静儿,朕冷落你了。” “朕会给你补偿的。” 童静儿点头,轻轻哭泣。 “东缉事厂、北镇抚司联合通告: 当今裕贵妃之兄,国舅童安,多年来横行不法,深为祸患,纵容其仆等八人,当街强抢民女,殊为可恨! 经察,顺天府尹宋恒、东城兵马司巡城御史车申、西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张永申、刑部左侍郎滕鹏举等十五名官员,犯有包庇罪,一应革职查办! 国舅童安,罪行最甚,决不轻饶,择日斩首!” 听官差读完通告,远近百姓都是拍手称快。 被欺辱少女的家人一早就在眼巴巴等着,等听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才放下心来。 他们没有信错人,当今圣明天子,会为他们做主的。 就算是贵妃的亲哥哥,也会依法惩办,当街斩首! 与之相关的官员,全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在一片的欢呼声中,炎热的夏天过去了。 ...... 朱由校大义灭亲之后,个人声望更是被拱到了顶点。 在此之后,朱由校对地方官府衙门进行了整顿,将大批的备役官差提升为正式的衙役,扩充了全国衙门的巡防治安人手。 同时,也提升了这些基层执法人员的待遇,由宫局设计,下发了崭新的标准化制服。 除此以外,在天启二十五年的年底,由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提出,京师开展了天启纪年的第六次大规模京察。 这次京察,由东厂、锦衣卫、大理寺、刑部四部合办,各有负责,声势浩大。 但绝对不是空头支票,厂卫的办事力度,在天启一朝一向是殊为惊人,仅前半个月的京察,就有一大批社涉黑涉贪的在京官员纷纷落马。 当然,那名被骚扰的女子及其家人,都得到了唯唯诺诺的新任顺天府尹妥善关照。 不害怕不行啊,那少女现在都快成大明版的“环保少女”了,她的近况,是要被重点关注的。 再也没有人,敢当街调戏大明的妇女了。 王法得以匡正,大明的街道,现在是最安全的。 天启二十五年到天启二十八年这三年间,大明在征服了整个东南亚以后,奉行了罢兵养民,休养生息的政策。 新征服的地区原住民,有家有室的都被阖家搬往无人居住的远东和西伯利亚地区。 那些刺头挑乱子的,无一例外都被洪承畴下令诛杀。 由于明军的实力太强,虽然起初两年东南亚到处都有乱子,却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当最后一批原住民被迁往远东,东南亚也彻底安定下来。 这天,一名国内的石匠工人,提着一筐灰色的东西来皇宫找到朱由校,说是这东西非常神奇。 朱由校当时正好没事,一听说是有民间的人才发明了什么东西,赶紧传进来。 打眼一看,这特么不是水泥么? 原来,由于大明地盘的扩张,各类资源也开始流入大明国内,很多从前没有的东西,现在都司空见惯了。 一名石匠工人不小心将石灰石和粘土混合在了一起,但他发现这两种建筑材料混合在一起之后,居然要比石板坚硬得多。 朱由校都忘记了要发明水泥这种事,没想到居然让国内的一个工人先发现了。 看来华夏的能人的确是多,只要给他们相应的资源,他们自己也能提前发明出许多东西。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0节 朱由校当即重用了这名工人,并且让军器司好好研究水泥的比例,先把全国主要干线铺上水泥再说。 第九百八十二章:最后再打一次 水泥的发现,为接下来一百年间大明整体建筑打开了新的格局。 朱由校也绝对不会知道,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间,大明的建筑层面会发生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他只知道,要想富、先修路! 没错,朱由校又要修路了,上次修路,还是在上次。 首先要做的就是拨款,把全国的主干道路全都换成水泥路,而且是从偏远地区先开始铺路,一直铺到京城。 最先开始这个工程的,就是帝国的遥远边界,西伯利亚、安南以及乌斯藏。 这些地方都修了一条直通京师的官道,现在这些官道都将要被换成最先进的水泥路。 这样一来,这些地区与京师的联系更加紧密了。 军器司也是头一次知道水泥这么新奇的玩意,一阵紧锣密鼓的调试过后,总算是找到了石灰石和粘土混合的最佳比例。 既然说水泥是用石灰石和粘土混合的,比一般的石板路都要坚硬得多,那么问题来了。 军器司的大师们就在想,要是用点什么别的玩意儿再混合一下呢? 万一弄出来点更奇怪但是好用的东西,那可就有意思了。 水泥一经发现,给军器司这些整个大明的各方面精英人才们拓宽了新的思路。 于是,他们开始在尝试创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朱由校当然是支持这种创新行为的,毕竟不能走后世我大清的死路,去搞什么闭关锁国。 当即下谕,凡有创新者,经军器司裁定可用,皆有重赏。 这样一份圣谕宣示全国以后,对各地工匠及百姓的促进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发明水泥的石匠名作贡五,如今已被记载于传,留名青史,列传详述其发明水泥的过程。 消息传出,更加激发了全国各地能工巧匠们的创作热潮。 他们发现,原来自己这些平头老百姓,这些最底层的匠户,也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一时间,各种新颖物件层出不穷。 就连朱由校都不得不感叹,华夏人民的勤劳与智慧。看来,这全都让我大清的奴役政策给抑制住了啊。 当然也有许多滥竽充数,想要混一混赏金的。 不过,军器司毕竟荟萃了全国各行各业的大师,但凡被他们分辨出来的,都被退回并且惩戒一番。 天启二十九年冬。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天启大帝朱由校,负手站在乾清宫西暖阁的窗檐边上,望着窗外的鹅毛飘雪,十分唏嘘。 忽然间,他有了一个想法。 后世,康麻子尝吹嘘有十全武功,现在自己的成就,恐怕不止了吧? 要不要给自己搞一点装逼的东西,流传到后世好供人瞻仰。 毕竟像自己这样的大帝,后面估计也不会再有了。 十全武功还是算了,这个词已经配不上朕了,朕要搞一点新奇的东西。 朱由校想来就是这个说做就做的性格,于是招手示意王承恩过来,说道: “朕有意设立两样东西,你且听好。” “第一,皇家功勋馆,派遣史官,前往那些立有特殊战功的文武官员家中,详细记述他们的升平及各自功勋。” “朕要让在朕这一朝,或有战功,或提笔可安天下的文官武将们,一样得到后世的瞻仰。” “将他们的个人升平编纂成书,还有他们对战法、政策的讨论、心得,一并记录,以供后世皇家子弟学习。” “除非特许,非皇帝及储君不可进入。” 王承恩只是站在一旁,波澜不惊的静静点头。 跟这位皇爷久了,就算是做什么,他也不觉得吃惊了。 朱由校踱步到殿外,伸手接起一片雪花,看着雪花在手中逐渐融化,华为雪水,淡淡又道: “第二,设立御剑阁。” “招募天下最娴熟的能工巧匠,打造朕的御用宝剑,招募天下最好的画师,临摹朕的画像。” 说着,朱由校深吸口气,这才说道: “待朕死后。” “陛下——!”王承恩头一次敢犯大不敬,打断了皇帝的话,跪在生冷的石阶上,匍匐道: “陛下不要说这种话,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由校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轻笑一声,转头说道:“朕现在总算明白,始皇嬴政,为何要追寻长生之道了。” “活不够,朕也活不够。” “可是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又有何人能做到长生不老呢?你起来吧,朕知道你忠心。” 王承恩这才起身,默然不语。 朱由校继续说道:“待朕死后,将朕的御剑及亲征穿戴的盔甲,坐骑的盔甲,还有画像,一并藏进御剑阁。” “如有后世子孙瞻仰,朕那时在天之灵,会保佑他们的。” “告诉工部,这些东西,要尽快准备,朕怕,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了……”朱由校说完,随意一笑,负手走进暖阁。 待王承恩进去,发觉这位大帝,又批阅起奏疏来了。 ...... 天启一朝的版图,至今已经基本确定。 朱由校年近五旬,加上连年的朝政劳累,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搞什么御驾亲征了。 现在他所想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安排好后事。 第二,稳固好国内,为自己的皇儿奠定一个盛世的基础。 至于说扩张,现在已经没办法扩张了。 一个是朱由校害怕自己没那个时间安固好新的地盘,一个是不知道往哪里打。 亚洲基本都已经拿下了。 现在大明的版图之辽阔,比当年的大元还多了整个东南亚,但说句实话,核心还是汉地十八省。 像是远东、东南亚这些地盘,要么是荒无人烟,资源稀少,要么是错综复杂,不好管理。 再去打,难道跨海去打印度尼西亚吗? 不现实,东南亚和西伯利亚好歹修大路,花上个把年,还能联通本土,稳固局势。 跨海去打,打下来也难以守得住,自己有生之年发展发展海外殖民地得了。 实在不行,后世之君放弃也可以理解。 一个国家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朱由校现在做的,就是尽量吃足大航海时代的福利,为后世打基础。 不过,看着地图,朱由校还是陷入了沉思。 要不然,再打最后一次? 这个朱由校目光所停留的国家,是一个距离朝鲜不远的岛国。 现在这个岛国,经过上一次的打击后,可以说是非常的老实。 老老实实接受了国王的封号,每年老老实实的遣使朝贡,可来自于后世的经验告诉朱由校。 这个国家,只是在暗中蛰伏,其狼子野心,只是被自己的强大所震慑。 想了一会儿,朱由校还是决定,为了彻底避免日后可能发生的惨剧,还是把这个国家彻底灭绝才能放心。 于是,张口说道:“召英国公张世泽、兵部尚书杨嗣昌觐见。” 第九百八十三章:坏人朕来当 张世泽早就没了当年的纨绔习性,但他还是一样的色,四十好几了,去年还娶了一房十七岁的小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一点反倒令朱由校放心。 有意思的是,张世泽育有一子张飞昂,年方十五,大有他当年的风范。 这个小子,具有“与国同休”张家一贯的勇武,从小就成了勋贵子弟的孩子王。 可是张世泽小时候纨绔的习性,却也一点不落的继承了下来。 张世泽也不止一次的揍过张飞昂,可却一点儿也没改。 朱由校早有密奏。 张飞昂虽说纨绔习性恶劣,但嫉恶如仇,闯出的祸事一般都是惩恶扬善,把某某恶霸,或是作恶的富家子弟打个半死。 又或者,带着一群勋贵子弟们,骑马冲出京师,跑到某欺辱百姓的地主老财家里,将他家里一通打砸,为百姓出气。 被收拾的豪强们,面对这样一群未来统领五军都督府的勋贵子弟们,不敢有半点的反抗。 大是大非上,这小子从不含糊,性格也是勇武刚强,大场合没有过半点僭越之举。 从小,便与皇太子朱慈燃打成一片,十分的忠心耿耿。 他们两个,以后或许真的能和自己与张世泽一样,一个掌握朝政,一个统率勋贵,开创一片新的天地。 想到这里,朱由校顺势与他开起了玩笑。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1节 “英国公,朕听说你家的傻儿子又闯祸了?” 张世泽一愣,连忙起身说道:“陛下放心,回去臣就扒了这丫的屁股,打他个皮开肉绽。” 朱由校哈哈大笑,忙道:“这倒不用,朕听说他是把济宁一户粮商给打了。” “济宁知府上奏与朕说,这户粮商囤积粮食欲要高价售卖,正要收拾,不想却让你家的儿子抢了先。” “你这是抢了人家的政绩啊,得表示表示。” 张世泽也笑道:“陛下说的是,不过就算如此,这种习性也不能惯着,要是打人打惯了,以后岂还得了?” “嗯,这是你的自家事,朕不便多管。”朱由校收拢笑容,正色说道: “今日召你来,是有事要说,你觉得,要是想一口气吃干净东瀛国,需要多少人马,多少船只。” 张世泽头一次听到皇帝有这种说法,犹豫问道:“陛下说的吃干净,是吃干抹净的意思吗?” 朱由校呵呵一笑,面上浮现狠色,冷冷道:“朕的意思,是要亡其国家,灭其种类。” “这…这恐怕,至少要二十万人马,也需要登莱的水师配合。” 朱由校用手指一下下敲打着御案,沉吟说道:“朕给你三十万精锐,从九边、畿辅集结,袁可立、张盘率领登莱水师全力配合。” “一个月,能不能办到?” 张世泽根本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更不知道东瀛那群人做错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但他知道,一个臣子,不该问的是不需要问的。 他只是说道:“嗟嗟小国,天朝神兵,势必摧枯拉朽!若要灭之,何须足月!” “有卿此话,朕便放心了,回去准备吧。”朱由校随后转身,对一旁说道: “此次大战,兵部需全力配合,二十天,拿下整个东瀛。” “传朕旨意,此战不是夺取城镇,是要灭其种类,让所有的东瀛人,消失。” 杨嗣昌立刻说道:“陛下放心,臣这就去召集部议,一定全力配合英国公大军渡海征伐!” ...... 天启三十年春,经过数月准备,足足三十万九边、京军精锐云集天津军港。 登莱水师亦了大量的战舰及运兵福船,星夜运送大军。 英国公张世泽,被加封为东征将军,赐尚方宝剑以重事权,统领大军。 登莱总兵,也是令所有倭人闻风丧胆的山东海防名将张盘,挂讨逆将军印,随同出征。 登莱巡抚袁可立及各沿海州府水师,全部向东瀛方向靠拢。 时隔五年,大明再动兵戈。 这次,朱由校的意图很明确,这次并不是为了争夺地盘,而是一次彻底的灭绝战争。 这次的出征没有任何口实可以利用,所以,这将是一次彻彻底底的“侵略”战争。 只不过相比于后世,现在被侵略和被侵略的地位互换了。 朱由校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彻底臭了,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文治武功摆在那里,随便那些文人怎么黑。 他们抹不掉朕的政绩,他们在朕活着的时候,连个屁都不敢放! 后世子孙不会明白,为什么大明会突然出兵灭掉老老实实的东瀛,朱由校也不在乎,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 大明军队出征之后,尽管不明所以,全部的盟国、小弟们,也都纷至沓来。 第二天,西班牙帝国、不列颠帝国、尼德兰联省会议等各国,组成了神圣同盟联军,纷纷向东瀛宣战。 就连刚获得三十年战争胜利,千疮百孔的神圣罗马帝国,也喊了一句口号,向东瀛宣战了…… 至于说奥斯曼,虽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起了这么大动静,也还是查了查资料。 他们的苏丹发现东瀛这个国家小得很,也就没当回事,继续琢磨怎么欺负神圣罗马帝国去了。 至于招惹大明,奥斯曼的苏丹是自傲,不是蠢猪,这完全没必要,因为根本打不过。 其后一大批的跟风喝汤小弟,自是不必再提。 事实上,日本德川幕府的现任征夷大将军德川忠秀根本不明白是咋儿个回事。 等到他起床的时候,冲窗户一看,外头已经世界末日了。 神圣同盟的十几国联军舰队,占据了他目光所及的全部海平面,一个晚上的时间,居然出现了一百多万的联军在东瀛土地上烧杀抢掠。 这次联军的目的很明确,他们不是为了争夺地盘,也不是为了争抢东瀛那根本不存在的特殊资源。 很简单,就是杀人来了。 张世泽登上岸,抽出雁翅刀,环视左右,大声喝道:“军令只有一个,让这片土地上,目光所及的一切消失!” 在如此猛烈的进攻下,一切抵抗全都在瞬间土崩瓦解。 骁勇的明军士兵一登上对岸的土地,便立即化身为来自抵御的恶魔使者,彻底贯彻着他们的皇帝的意志。 当他们看见投降的人也被成批杀死的时候,他们方才幡然醒悟,对方根本没打算留下一个活口! 东瀛人的意志,被彻底击垮。 第九百八十四章:咸宁长公主朱淑娥 作战的过程持续了两个多月,等大批明军及神圣同盟联军从东瀛诸岛撤离的时候,这几个岛已经看不见什么本地人的人烟了。 看着浩浩荡荡,满载而归的明军,神圣同盟的西班牙帝国舰队指挥官菲力有些纳闷。 “明帝国是怎么了,不留一兵一卒?” 副官也摇头。 “明帝国的皇帝与这些矮个子东瀛人似乎有很深的仇恨,这次他们来, 只是来烧杀抢掠的。” “但是指挥官阁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要想占领这些地区,还是要与明帝国的皇帝陛下商议。” 指挥官菲力有些生气的看了他的副官一眼,说道:“这些我怎么会不知道,还用你说?” “明帝国与我大西班牙帝国是永远的盟友, 我们的帝国皇帝特别说过,占领东方的任何领土,都要事先与明帝国商量。” 副官点头,作为一个地道的西班牙人,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国家是靠什么建立的远东霸权。 靠的不是他们的无敌舰队,而是与明帝国的通力合作,以及以明帝国为首,那些神圣同盟的诸多盟友。 神圣同盟公约有一条,规定了任何国家,若对任何一个同盟国宣战,则视为向全体同盟国宣战。 这几乎让西班牙在远东的贸易立于不败之地,随着明帝国的中兴及重新崛起,神圣同盟在世界上的话语权越来越重要。 就连不列颠,尼德兰、法兰西等以前的老对头,也都每年申请想要加入神圣同盟。 但无一例外的,他们的请求全都被英明神武的天启大帝拒绝了。 世界上如今所有的西方国家,几乎全都与明帝国建立了贸易关系,能认怂就认怂。 大明在海外的殖民地虽然不多, 但几乎都是要地。 比如印尼群岛,朱由校只派人占领了盛产丁香的四個岛屿, 这就很狗了。 围绕着香料群岛,西班牙帝国和不列颠及解体前的荷兰联省共和国,爆发了数次规模空前的海战。 目的就是为了香料群岛的独特香料,这些香料中最主要的就是全世界只有这四个岛屿才有的——丁香。 他们打了半天,结果让大明给占了 关键印尼诸岛大明还没占别的,除了盛产咖啡、橡胶的马尼拉,就只有这四个岛屿的殖民地。 地方不多,面积不大,但是很重要。 当时荷兰联省共和国还没有解散成为现在的尼德兰,与大明属于是外交对立状态。 大明出兵击败荷兰联省占领这四座岛屿,自然是毫无非议。 后来荷兰联省议会解散,成立尼德兰王国,新的国王致力于同大明建交,来来回回派遣了十几次使臣,就是想要回香料群岛原属于他们的殖民地。 对朱由校来讲,这简直是在搞笑,于是果断的十几次拒绝了尼德兰的请求。 哀求没用,打又打不过, 尼德兰也急需这种香料,于是转而与大明重新建交,再次就是开放贸易。 为了达到这两点,尼德兰没少给大明认怂。 别说尼德兰了,不列颠也是一样。 那这丁香到底是什么东西,至于让整个西方不惜签订“丧权辱国”的贸易协约也要得到。 这么说吧,这是做饭用的。 至于多珍贵,全世界就这四个岛有,你说珍不珍贵? 朱由校不知道丁香是个什么玩意,但是接到汇报说是只有这四个岛有,西方那些鸟国还为之打过不少大战,当时就决定必须要占领。 能占多久就占多久,必须把大航海世代的红利吃干净。 ...... 这天,朱由校起来后净面,一边擦脸一边问道:“近日,后宫有什么事情吗?” 一旁的王承恩说道:“回皇爷,后宫有皇后娘娘的照应,大体无事。” “朕当然知道没事,朕是问,有什么趣事吗?”朱由校将巾帕扔给小宫娥,走向皇极殿。 王承恩小步跟在后面,说道:“老奴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是关于咸宁公主的。” “哦?”朱由校走到皇极殿前步子停了下来,问道:“朕的皇长女,又去搞出什么乱子了?” 王承恩笑着道:“根据锦衣卫所说,咸宁公主今日出宫频繁,与京中有名的才子张纶往来密切。” 朱由校哈哈大笑,说道:“既然是朕的宝贝女儿喜欢的,那朕自然不能多说什么。” “淑娥今年二十出头,是该给她找一个驸马,好让她收收心了。” 王承恩不断点头,说道:“皇爷,这个张纶师从高弘图,自幼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这次进京,是为了今年的会试。” 没成想,刚才还笑容满面的朱由校一听这些话,脸色顿时黑了。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2节 师从高弘图?那个明末南京城破投降鞑清的东林大贤? 这不是搞笑呢吗? 朕砍了一辈子东林,结果女儿让东林给拱了? 朱由校不想当那个后世电视剧里棒打鸳鸯的老皇帝,也没直接明令阻止,只是说道: “让锦衣卫去查查这个张纶的底细,出生之后都做过什么事情,写过什么诗词文章,朕一样不落的全要知道。” 王承恩赶紧点头,说道:“奴婢遵旨。” 听见东林党,朱由校一天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板着脸走进皇极殿。 王承恩跟了进去,高声宣道:“圣上临朝!” 话音落地,早在殿外龙阶下的文武群臣呈两列鱼贯而入,山呼:“臣等参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朱由校说道。 ...... 当夜,锦衣卫掌印都指挥使翟让来到西暖阁门前。 “陛下,臣查到张纶的事了。” 朱由校随即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道:“进来。” “参见陛下。”翟让一进来,便将一份拟好的奏疏恭恭敬敬放在御案上,说道: “据臣暗查,张纶在早年,曾参加过苏州士子打缇骑案,领头的就有他。” “这些年,张纶与东林党人往来密切,明面上是冠绝京师的大才子,实际却是新一派东林贼逆的领袖之一。” 朱由校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细细看起奏疏,越看,越是觉得恶心、愤怒。 平复片刻后,声音微冷:“翟让,你是怎么想的。” 翟让自然知道自己是为谁办事,由于前任指挥使下场不错,心中也没什么顾虑,于是说道: “陛下,臣以为这是东林贼逆的阴谋。” “这些东林贼逆,把控朝政无望,便使出阴招,蛊惑咸宁长公主,意图颠覆国政。” 朱由校眼睛微眯,点头。 “你说的,与朕不谋而合。” “但此事毕竟涉及到长公主,不宜大动干戈,你自去处理,要让长公主看见,此獠的真实面目。” 翟让心生一计,连忙说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伤及长公主。那张纶如何处理……” 朱由校起身,负手站在窗檐边上,冷冷道: “只要长公主看清此贼真面目以后,你们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 “遵旨。” 待翟让离开,朱由校对屏风后说道:“传谕较事府,暗查翟让的行踪。” 屏风后无人应答,只是小窗开了又关。 朱由校杀气顿起,这么些年了,残存的那些东林党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在盘算这些事。 真的是太阴险了,斗不过朕,竟然把主意打到朕的下一代身上去了。 好啊,好得很。 第九百八十五章:赶尽杀绝 大约五日后。 朱由校的掌上明珠,大明帝国的咸宁长公主朱淑娥,正穿着便服与张纶游走于京城闹市之中。 张纶一身青衣,衣衫佩剑,行走间颇显风度,看起来便是一翩翩公子,更不提他还有冠绝京师之才名。 即便走在龙蛇混杂的京城闹市之中, 也显得十分瞩目、显眼。 朱淑娥看着他,忽然问道:“张兄,你当日是怎么认出我是女扮男装的?” 张纶看她一眼,哈哈大笑。 他自然不能说是东林小师弟提前给他的口风,手中折扇一甩,淡然道:“黄姑娘粉面含春威不露, 丹唇未启笑先闻。” “金鳞岂是池中物, 只是一眼,我便看出来, 黄姑娘绝非这些庸脂俗粉可比呀!” 朱淑娥捂嘴轻笑,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真命王子。 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就有如此的眼光,相貌、才华更是万里挑一,她不禁想着。 若是带回去见了父皇,父皇怕是也会夸赞他吧! 她却不知,张纶其实早就知道她当今皇帝之女的身份。 正走着,路过一小巷,忽然冒出几个青皮,将两人拉到漆黑的巷中。 朱淑娥和张纶都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如此强盛的大明京师,居然还有青皮存在。 这几个青皮地痞,皆是一副淫笑模样。 “来人啊!” “有青皮闹事,官府呢?来人啊!” 官府自然不会来,因为事先已经通过气了,这就是一场针对张纶的试炼。 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保护, 肯定不会让皇长女有什么危险。 一群锦衣卫停在巷子转角处,为首的都指挥使翟让身着飞鱼服,默默看着这一切。 这几个青皮,自然是他找的。 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东林党是一群什么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让咸宁长公主看清此人真面目最好的办法,就是创造一个危机。 当然,巷子看似漆黑,但是有众多的锦衣卫暗中保护。 这些锦衣卫有的手持小弩,对准了这几个青皮的咽喉,有丁点的非分动作,他们便会直接击发小弩。 这些小弩经过军器司改良,使用的是无声暗箭,击中咽喉,足可瞬间毙命! “掌使,韩六这些人,值得相信吗?”一旁锦衣卫千户有些担忧。 翟让这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做赌, 成了便是大功一件, 若是韩六铤而走险,也想沾一沾皇女, 那他也就完了。 “韩六是聪明人,他怕死。” 说话间,翟让的眼眸也死死盯着眼前,手放在半空,似乎随时准备一声令下,杀死这几個青皮。 就在此间,几个青皮已经有动作了。 韩六淫笑着上前,一手扯住朱淑娥的衣袖,“哟,这妞不错,长得水灵,跟大爷们玩玩?” 几个青皮纷纷围拢上前,张纶站了出来。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没有王法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韩六一脚将他踹开,挥手道:“哥几个,让他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话音落地,青皮们一拥而上,将张纶拳打脚踢。 韩六则是死死拉住朱淑娥,不让他上前。 翟让看得清楚,这个韩六的确是有所顾忌,也只敢拉着衣袖,根本不敢上手。 于是,略微放心。 “哎呦!” “别打啦,别打啦!” “我有钱,我给你们钱!” 张纶身上那把剑就是当个摆设,根本不会用,很快就被打成了猪头,连忙拿出身上所有的银子。 韩六一愣,呦呵,还有意外收获? 他故作冷笑:“就这点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我告诉你,这些银子,只能让你们中的一个人走,你走,这小妞就得留着。” “呵呵,你选吧!” 话音落地,青皮们也不动了,纷纷转身过来。 王伦眼珠乱转,半晌没动静。 韩六自然知道他这是在拖延时间,冷笑上前,捏了捏拳头,“怎么着,想没想好,我的大才子。” “不说话?好。” 韩六一脚踹在张纶小腹,疼得他连连后退,余的青皮也都抽出匕首。 这些匕首,在暗夜中倒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张纶将心意横,也不装了忙不迭道: “我走,我走!” “只要放我走,她你们随便怎么办!” 韩六微征,心道这小子就这点骨气? 就这,还号称师从高弘图,冠绝京师的大才子? 韩六哈哈大笑,倒也不拦着。 “滚!” 张纶于是屁滚尿流的就跑,留在朱淑娥愣在原地,看着倾慕已久的大才子背影,不知道如何是好。 韩六捡起地上的银子,大手一挥。 “兄弟们,我们走!” 青皮们自然不敢真对长公主做出什么,转角便去找到了锦衣卫们。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3节 领头的韩六笑嘿嘿道:“指挥使大人,您要求的,小的全部都已经做到了。” “之前说的赏银,是不是…嘿嘿嘿…” 张纶先是说道:“派人去顺天府衙门,告诉他们,可以派人来巷子里,接长公主回去了。” 随后才拍了拍韩六的肩膀,笑道:“你小子,办事不错,没有伤及长公主。” “这样一来,长公主看清张纶的真面目,我们也就能下死手了。” “你功不可没,你来,过来。” 韩六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凑了上去。 谁成想,下一刻,寒光一闪,绣春刀从他的身上划过去,带出一飙鲜血。 韩六瞬间毙命,倒在地上。 余的青皮们纷纷求饶,锦衣卫自然不会留手,将这一伙青皮利用完后,便纷纷出手,将之赶尽杀绝。 韩六擦了擦绣春刀上的血迹,冷笑:“派人去找张纶,陛下的意思是,这次不能太过大张旗鼓。” “将张纶和他的直系亲属赶尽杀绝,这就够了。” 锦衣卫们纷纷应允,随后消失在黑暗中。 翟让则是收起绣春刀,转头前往宫中复命。 不多时,他来到新暖阁门外,沉声说道:“禀陛下,事情都办妥了。” “那个张纶,被臣找的青皮拳打脚踢威胁一番后,暴露本性,用银子买了条命,扔下咸宁长公主跑了。” “臣已经下令北镇抚司追杀张纶全家,长公主那边……” 朱由校满意的点头,叹了口气。 “伱做的不错,长公主接回来了吗?” “回陛下,已经由顺天府衙门送回宫里了。” “朕去看看吧。” 第九百八十六章:太平盛世 二十年了,东林党一直没有放弃要重回朝堂。 但是这一次,他们惹错了人。 张纶之事后,全国的士子尽皆都处于杯弓蛇影的状态,因为他们都知道,风暴即将来临。 果然,很快,一份圣旨自宏伟的紫禁城中发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东林党众,谋惑咸宁长公主,幸长公主聪慧过人,巧识张纶此贼面目,不至酿成大错。 然朕最疼之爱之,皆长公主也,命东厂、锦衣卫合办稽查。 以内阁首辅温体仁为总纂官,工部尚书冯铨、吏部尚书付三策为副总纂官,编撰《东林逆党录》一书,定东林为逆党。 皇命在上,天日昭昭。 朕意:大明之君,永世不得再录用东林官员。若用,乃违祖制,不得入奉祖庙,不得录皇籍。 咸朕后世之君,悉必遵之。钦此。” 这道圣旨一发,全国士林震动。 无数的东林士子开始暗中脱离东林党,不为别的,只为了圣旨上那最后一句。 天启皇帝,这是直接绝了东林党众以后再做官的希望,这对全国官场的震动也是极大。 那句话已经不是简单的“皇明祖训”了,惩罚可谓相当严厉。 以后的大明君主,一旦再次录用东林的官员,便会失去入奉祖庙的资格,连朱家皇册上也要除籍。 若说单纯的违背祖制,可能还有个别的后世之君会不当回事儿,可后边这两条,傻子也清楚其中的区别。 这已经属于无差别的清除某一政党,大明的东林官员,现在还是有不少。 如此一来,东林党的人现在就连在县衙当个小书办,那也是不行了。 官员大换血,以在朝首辅温体仁为首的浙党,还有以工部尚书冯铨和刑部尚书李养正为首的帝党,都争先将自己党派的官员提拔上来。 东林党的影响力太大,直到今天,朱由校才对他们做出这最后一击。 当然,对全国的影响也是极大。 朱由校早就清楚,东林党不会这么轻易就犯。 很快,全国范围内开始爆发此起彼伏的士子游行、示威,治安开始败坏。 然而现在的大明,岂能是东林党所能撼动? 甚至不用朱由校在下旨,大明的军队就已经开始从军营调动。 这次朱由校彻底清除东林党的意志很坚定,所以没有那么多说道,直接动用绝对武力,将之镇压。 苏州。 东林士子隐藏在人群之间,还是使用老一派的办法,蛊惑、煽动百姓为他们驱使。 但是收效甚微,现在就连普通农户都知道天启大帝可谓千古圣明之君,根本不愿意做这种蠢事。 苏州这次出来游行的,大抵是些平日里的无能匪类。 现在太平盛世,他们并没有天启一朝颁布《农法典》上规定领田务农的资格,又无一技傍身。 最主要的是,这群人懒散惯了,从前乱世,烧杀抢掠无人可管,现在一到盛世,思想依旧转变不回来。 听说有人要搞乱子,最高兴的就是这种人。 数百人在街上举着所谓“报国无路”、“投效无门”、“晚年昏聩”的牌子,意图就是蛊惑人心,制造混乱,逼迫朝廷妥协。 “我等东林士子,满腔热血却报国无路!” “陛下轻信谗言,晚年昏聩,令我辈士子心寒!” 这些人在街上游走,所过之处,一片热闹景象无不是顷刻混乱不堪,百姓们避之唯恐不及。 混迹在人群中的大量青皮流氓,平日压抑多了,此刻全都释放出来,又开始烧杀抢夺。 街边,上街买米的一男一女,被三五个青皮堵在角落。 男的被拳打脚踢,面对三五个人毫无还手之力,女子叫喊得声嘶力竭,只是看到了周围的乱象。 一时间,他们似乎回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匪贼蜂起,天下大乱的年代。 东林党制造这次混乱的目的,正是如此。 但是事与愿违,街上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街道两侧传来大批的脚步声。 出现在街道尽头的,是一名头顶上带着玄武盔的参将。 只见到这名参见抽出随身的新制雁翎刀,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点点寒光。 他将刀举向半空,面无表情的喊道:“本将乃是京营派驻苏州参将邓武,尔等受东林贼逆煽动作乱,现在散去,饶尔等不死!” “否则,一概格杀无论!” “百姓速速躲到我身后,朝廷护佑你们的周全!” 被堵到角落的男女大喜过望,趁着那三五青皮流氓发愣的功夫,男人连忙拉起女子,朝最近的官军狂奔。 青皮一愣,怒吼:“把他们抓回来!” 三五个青皮追赶上前几步,却不料,已经有官兵发现这里的状况,从阵中走出。 只见这名普通的京军士兵,单手持一手铳,远远一发,精准将一个青皮击中。 随手双手握紧腰刀,拉住女子的手,将她护在身后,恶虎一般瞪视着那些青皮。 其余的几个青皮肝胆俱裂,再也不敢上前。 女子与男子最后被安全护送回到官军之中,相拥喜极而泣。 邓武没有追究那兵士的擅离之罪,权当什么也没看见,冲其中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群大声喊道: “全都跪在地上,否则,格杀勿论!” 看见青皮们还在作乱,邓武冷笑一声,随后亲自出阵,举起手上的雁翎刀。 “一个不留!” “杀!” 两侧的官军结阵上前,露出长长的矛尖,将其中的数百青皮,无论抵抗还是求饶,全都刺死当场。 事后,苏州官府统计伤亡和损失,对那条街上的百姓、商户进行了相应抚恤。 ...... 紫禁城,东六宫。 一处殿宇前的空地上,欢声笑语。 一名身着明黄色小衣的七岁孩子,将红彤彤的大石榴放在石桌上,引来一众小阉垂涎。 小阉们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僭越,因为眼前的这位,唤做朱慈烨,乃是根正苗红的皇子。 朱慈烨,系当今裕贵妃童静儿所出的第三名皇子,为皇十二子,是朱由校最小的儿子。 朱慈烨一脚踏在石凳上,指着十六,得意地巡晙众人: “今儿咱们玩个新鲜的,掉城,听说过吗?” 看见一众小阉纷纷摇头,朱慈烨骂了一句:“这么傻,以后怎么给父皇办事儿?” “那我告诉你们吧,这掉城,就是投壶……” 小阉们听完,这才明白,掉城其实就是有明一朝,宫里皇家子弟们常玩的一种投壶小游戏,很好学。 “懂了吧?告诉你们,掉城最多者,有赏!” 我真不是木匠皇帝 第714节 说着,朱慈烨指着一旁的石榴。 石榴这东西,还是从外地商人手里买来的,小阉们都是出身贫苦,哪里见识过这个。 一听说,都来了乐趣。 很快便画好了井格,小阉们吆五喝六地比试起来,朱慈烨倒是没玩儿,就是站在石桌上看着。 好像看着他们玩,比自己玩更高兴。 第九百八十七章:制霸全球 有几个勋贵家的六七岁小孩子,也想吃石榴,便来找朱慈烨,说想进去争一争。 朱慈烨摇头,示意那几个小宫娥也进去玩。 “他们都是奴婢,他们玩他们的,咱们等会儿玩自己的,我另外还有好东西。” 几个勋贵子弟听了,纷纷点头,都说只听他的。 十几个小阉和宫娥挽起袖子投壶,投过三轮后,一名负责计数的老太监开始报众人得分。 “咸福宫的娥子竺灵,拔了头筹!” “呀!” 一名小宫娥兴奋地跳起来,在几个姐妹的怂恿下,小心来到皇十二子面前,唱了个诺,眼巴巴的道: “小爷,奴婢来领赏。” 朱慈烨站在石桌上,也就稍微比这叫做竺灵的咸福宫小宫娥高了半头。 闻言也没有吝啬,捡起脚下的石榴扔给她,道:“拿去,你们分了吧!” “以后陪我玩儿,还有赏!” 竺灵谢了恩,带上几个其余的小宫娥,欢喜地捧着石榴就要回去慢慢享受。 “这叫什么呀?” “是石榴!” “没见过,咋红扑扑的,恁好看呢。” “听说是从外国商人那儿来的,好吃着呢。”竺灵的小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 几名宫娥喜笑颜开的,没走了几步,却听朱慈烨在她们身后忽然叫道:“你们且先住了!” 竺灵不明所以地转头,却听朱慈烨支着下巴。 “小爷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是,赏你为我剥这个石榴,你个做奴才的,还敢吃主子的东西?” 竺灵怔了怔,才知道被摆了一道,呜咽一声,像是要哭了。 看见这一幕,双手抱胸站在远处看戏的朱由校也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子居然会这么欺负人。 虽说是皇家子弟吧,可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呀! 竺灵没办法,只得满脸哀怨地回去,一颗颗地给皇十二子剥石榴,然后又要一颗地喂。 朱慈烨坐到石凳上,翘着小二郎腿,张开嘴等着宫娥们喂。 一会儿,一颗石榴喂到嘴里,朱慈烨满足地眯起眼睛,道:“真甜,快继续剥!” 竺灵正要低着头继续喂,却见到一道黑影来了。 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天启皇帝来了,连忙就要下跪:“陛下!奴婢们正和小主子玩儿呢。” 朱慈烨也是猛然睁开眼睛,笑嘻嘻道:“父皇,来吃石榴,可甜了!” 朱由校将他抱起来,随后一手将竺灵拉起来,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的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 随后转头,略有严厉地道:“你瞅瞅,给人家欺负的。” “儿没欺负她呀,她自己哭的!”朱慈烨嘟起小嘴,还狠狠瞪了竺灵一眼。 竺灵怎么敢说皇子的不是,连忙跪在地上。 “不是小主子欺负奴婢,是奴婢…自己哭了…奴婢该死…” “行了,朕都看见了,你且起来。”朱由校觉得有些累,将朱慈烨放在石桌上,蹲下来正色说道: “烨儿,要么不去许诺什么,既然已经许诺了,就一定要办到,知道吗?” 朱慈烨看着十分认真的父皇,缓缓点了点头。 朱由校满意地笑了,随后问他:“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朱慈烨点头,招手示意竺灵过来,亲手将剩下的石榴交给竺灵,说道:“拿着吧,都赏你了。” 竺灵连忙跪下,说道:“谢谢主子,谢谢主子。” “怎么了?”朱由校见自己儿子好像有话要说,便问道。 朱慈烨嘟着嘴道:“那…这些已经剥了的,我能不能吃了,怪浪费的呀。” 朱由校哈哈大笑,点头说可以,随后负手离开。 看着这个外面盛传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天启大帝,竺灵扑灵扑灵的小眼睛里亮出了新的光泽。 余的小阉和宫娥们也都聚在一起,悄声议论。 ...... 回到乾清宫,朱由校已经觉得很累了。 要是在以前,别说出去溜一圈了,骑马出去行猎回来也不会觉得有多累。 人啊,不服老是真不行。 尤其是当大明的皇帝,老的更快,做皇帝太累人了,得每天批阅奏疏,还得上阵砍人。 看着手中的奏疏,还有厂卫的密奏,朱由校感觉现在大明的确是在蒸蒸日上了。 高兴,朱由校现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没了那群总喜欢搞事的东林党,国内已经基本不会有什么乱子了。 现在大明不靠收税赚钱,比如已经全面国有化的盐业,西北与蒙古各部族的茶马交易,与西方各国的贸易往来,这些的收入不知道比收税高出多少个次方了。 现在大明全面不收税的时代已经过去,但是过了这么多年,全国的耕地早已经开始复苏,老百姓除了交税和存着的,甚至都能做到卖粮食换钱花了。 所以,现在大明各地的粮仓已经基本爆仓了,粮价也是低成了白菜价。 上街买衣服和奢侈品的人越来越多,这也说明,大明的老百姓都开始过上好日子了。 这种好日子是方方面面的,每一个方面都能看出大明现在的强盛。 倒是之前皇庄搞得红薯和马铃薯,有点没必要了,现在大明根本不缺粮。 但是这种技术毕竟有用,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大明的版图,比之前元代的版图更大,能占领的地方朱由校基本都占领了。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不是沃土,全当在地图上填个色吧! 正想着,内阁首辅温体仁狂奔进来,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道: “陛下,大明的新式楼船下水了!” 新式楼船,也就是大明对西方所谓风帆战列舰的称呼。 由于这种战列舰拥有三层甲板,可以舰载近百门重炮,所以被时人认为是进阶版的楼船。 就像一艘行走在海上高楼,所以沿用了楼船的称呼。 实际上,这就是拥有东方特色的世界上最早的风帆战列舰! 朱由校也拍案而起,多少年了,战列舰,大明总算自己研制出战列舰了! 这一瞬间,感觉从前的一切等待及花销,都是值得的。 “快带朕去看看!” 朱由校立刻出宫,与温体仁、张世泽等带上了亲军及一大批文臣武将,前往天津军港。 现在的天津军港,是以前的三到四倍。 在不远处,还有规模相当大的天津港口。 无数身着新式衣甲的大明水师士兵在甲板上忙碌,战列舰的两侧还被挂上了红色的横幅,以示庆祝。 老态龙钟的袁可立,来到朱由校的面前,当即就要跪下。 朱由校连忙扶住他,说道:“爱卿,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了。” 袁可立老泪纵横,站在旁侧,紧紧盯着眼前的这艘庞然大物,如数家珍。 “陛下,这艘新式楼船,船身大部分包裹着铜皮,拥有三层甲板,足可舰载最新式的火炮一百二十余门。” 周围的文臣武将们,看着这一艘庞然大物,也都张大了嘴巴。 张世泽哈哈大笑,说道:“陛下,臣可真不知道,开着这玩意儿,要怎么输。” 是啊,要是有一整个舰队,怎么输啊? 想输都难! 朱由校不断点头,目光全在这艘风帆战列舰上。 这是真正的国宝啊,有了它,大明足以制霸全球的海域,大航海时代,现在由大明主导了! 后记与新书 来源:某度某科(摘录) 天启五十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天启皇帝朱由校崩于南海子行宫,终年六十五岁。 第二日夜,皇后张嫣伤心过度,崩于坤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