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红楼》 第一章 贾府庶子 寒风呼号,冬日中天色阴沉。庭院外的槐树枝“嘎嘎”摇动。 “咳咳!” 睡在精美雕花柔软木床上的少年盖着水蓝色的厚实锦被在睡梦中轻咳。他翻了个身。屋中微暗的午后光线中,露出一副瘦弱苍白的少年病中容貌。 守在床边丫鬟穿着红绫绵袄,约七文穿越的惯例,穿越的当务之急是:练神功,快恩仇;收小弟,泡妹纸;谋发展,我为王。再开金手指:攀登科技高峰,寰宇世界遍插红旗。 然而,根据脑海中的记忆,今年7岁大的贾环自入冬以来就得了风寒感冒,病卧在床已经七天。而且,他貌似也没有穿越带的金手指。这种网文惯例他只能脑子里想想。 当务之急其实是:养病。否则一旦发烧得了炎症,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活不活得下来都是问题。 再审视自身:灵魂穿到这个时空,估计也没法子回去了。他的理工科知识以电脑软件编程为主。在没有电脑的红楼世界,这叫空有屠龙技,可惜世无龙。 物理化学只有初高中的书本基础知识,而且大部分还都还给老师了。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这些是不会的。看原著的描述,唐诗宋词都已经被写出来。幸亏还有纳兰性德词这个大杀器。可是,科举盛世,他当这个文抄公除了混点名气又有何用? 八股文,他不会! … … 贾环在脑海中整理着记忆,又或许是他病中的身体过于虚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吃过饭,洗了脚脸。 贾环平躺在床榻上继续想着他的“心事”。 睡饱了,初到红楼世界的震惊、慌乱稍稍平缓下来。虽说没穿到贾宝玉身上,但穿到贾环身上亦是可以接受。总比穿越成贾府的家生子强!否则,摆脱奴才身份就要大费周章。 贾环作为贾府的庶子虽说不受贾府大家长待见,但至少算是贾府里的主人阶层,不用干活、伺候人,还有丫鬟服侍、可以读书、拿月钱。要是贾府不倒的话,这种有房有佣人有工资的米虫日子其实还不错的。 然而,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府最终的结局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高鹗等人续写的红楼梦后四十回真心不大靠谱。贾府众人的结局只怕要比高鹗描述的凄惨的多! 古代封建社会,抄家基本都是家破人亡,杀头、流放都是等闲。贾环要是不想被贾府的“猪队友们”连累的话,现在就得思考这个问题了。 … … 己酉年,大周朝雍治7年冬,十一月二十一。冬至过后,未至小寒。病了半个月的贾环带着一点残余的咳嗽,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站在门口。 明媚和熙的阳光从高翘的青瓦屋檐落下来,贾环下意识的微微眯眼。入眼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院落与园林:古树参天,曲廊亭榭,富丽天然,美轮美奂地在眼前延伸开去。 这座荣国公府邸堪比他在北-京城中游览的恭王府。国公府和亲王府在礼制规格上要差很多。大周朝继承自明朝,文教昌盛,享国100多年,历经五朝,现在是周朝第六位皇帝,年号雍治。在这样的封建主义君主集权社会中,国公府的规格都有定制。 “三爷,有风。披件斗篷吧!”身后传来小丫鬟如意关切的声音。 贾环回过头,就见八岁的清秀小姑娘手中拿着一件青色丝质的衣服过来。 看着这迥异于现代的衣服,贾环有些头疼的道:“如意,这斗篷怎么穿?” “三爷,我帮你穿啊…”小姑娘欢快的抿嘴一笑,对贾环的纠结习以为常。这几天三爷都是这样。如意的个子和贾环一般高,贴慰的将斗篷套在贾环身上。 贾府少爷、小姐的“标准配置”: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褕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 贾环是庶子,地位偏低。再加上贾母、王夫人都对他不喜。待遇低于标配:乳母张嬷嬷,教引的职责归生母赵姨娘,贴身的丫鬟就只有如意,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三个。 对这些东西,贾环不大在意。他有手有脚,不需要别人侍候。这几天经过如意的教导,他已经学会将周朝这些衣服、褂子一一穿好。只是,今天这个斗篷是新鲜事物。 穿好衣服,贾环给斗篷裹起来,如意期待的看着贾环道:“三爷,以后你的衣服就让我帮你穿吧?你也轻省些。” 贾环就有点头大。作为丫鬟的职责,如意的要求并不过分。但是,他作为一个现代人,使用童工帮忙穿衣服还是很难适应,和气的道:“再说吧!” 如意便扁着小嘴。三爷这些天越发的和气,不同于往日那样闹小孩子脾气,但她却发现她有失业的风险。这让她有些着急。 “走吧。”贾环对小姑娘的情绪自然是懒得关注,他还在熟悉这个世界的过程中。 贾环今天接下来的行程是给贾母、王夫人、贾政三人请安。 相当于是重新进入荣国府众人的视线,表示病好了可以参与到荣国府的日常生活中。 … … 半个月后,腊八时节。贾府的空气里似乎弥漫枸杞、红枣、花生、核桃、桂圆的香甜味道。 贾环坐在房间窗户边的杌凳上,看着夕阳掠过庭院参天古树的树梢,合上了手里的《国朝史略》,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和贾府里的大多人都已经照过面,大致有个初步印象: 高高在上的贾母;假正经的贾政;念佛的王夫人;昏暴好色的贾赦;说话无份量的邢夫人;春风得意、大权在握的王熙凤;公子哥般的贾琏;八岁的贾府混世魔王贾宝玉;美丽傲娇六岁大的小萝莉林黛玉;韶华正好寡居的李纨;各具特色的迎春、探春、惜春… 贾环和上述这些人的生活圈子没有多少交集。 他每天生活的圈子是:在书房读书的小伙伴是贾兰、贾琮。下学后接触的是小姑娘如意、乳母张嬷嬷、生母赵姨娘、长随舅舅赵国基,以及一起玩耍的小丫鬟们。 来到这个世界来这么些天,贾环还是有太多的事情没搞明白。比如:历史。 根据手上这本据说是周朝官方版的史书《国朝史略》来看,历史已经被改写的面目全非。 明朝末年,流寇李自成攻陷京师,明思宗崇祯在北-京自杀。随即,关宁铁骑投降,满清八旗入关,大败李自成,一路南下,制造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惨案。身负天下众望的南明朝廷被清军打得丢盔卸甲,无力回天。 周太祖宁骥本明朝县令,自江西起兵,夺赣-州、下南-昌…。随后二十四年,周太祖大发神威,先后统一了江南,再追亡逐北,将清兵赶出关内,灭了后金,毁其文字、宗庙。 周太祖平定天下,由金陵迁都京师。一应制度、疆土如明朝。但因为大周和后金交战二十多年,南北风俗与清朝相通。如主子、奴才这一套。 周太祖又改革了明朝制度的一些弊端,取消内阁制度,设南书房和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六部作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自开国定鼎以来,大周享国153年。已经经历太祖、太宗、世祖、世宗等五朝。当今雍治帝的父亲太上皇还没有死,庙号未定。 贾环自己估算了一下,大约现在在西元纪年1796年。当然,如果这个世界有西元纪年的话。原本的历史应该是在清朝乾隆末年,清朝的统治以已经出现各种问题。 现在是周朝雍治七年。周朝的社会情况,是国力强盛,盛世太平,还是王朝余晖,腐-朽没落?他不好判断。 他初步的计划是:等四五年,年纪稍微大一些,可以冒充成年人的时候,就换一个身份,离开贾府远走高飞。届时是周游全国,还是去海外转转,都可随意。 对付“猪队友”最直接的办法,自然是将他们踢开,自己单干。 至于拯救贾府、拯救金陵十二钗这种“高大上”的事情,他兴趣乏乏。作为一个理智的成年人,他没有主动为贾家献身的觉悟,也没有拯救美女的嗜好。 为一群陌生人的荣华富贵、前途生命殚精竭虑,他得有多“保姆心”?他愿意选择一条活得轻松点的路。 他虽然承载了贾环的身份、记忆,但并没有背负贾环的感情。就算背负贾环的感情,在贾府倾颓时真正要救的也就赵姨娘等寥寥数人。贾宝玉、林黛玉、贾探春等人与贾环可不亲近。 换一个平民身份,离开贾府之后怎么办? 以他穿越者的见识,难道还在这个世界混不开?好歹当年也是学霸出身。任何社会,只要熟悉了其社会规则,只要肯努力,懂得自制,混个中等生活水平绝不难。 贾环正想着这些事情时,门口传来几声对答。 “嬷嬷好!” “小丫,三爷在吧?” “在!” 片刻后,就见一个满脸风霜的妇人卷起门帘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她是贾环的乳母张嬷嬷,四十多岁,穿着蓝布衫,骨架粗大,皱着的脸上像树皮。 张嬷嬷向贾环哭诉道:“三爷,厨房里的那帮娼-妇太不像话,我去要一碗腊八粥都说没有。等宝二爷的丫鬟茜雪来要时,立即都端上食盒。我活的真是没脸哇。呜呜…” 看着眼前干嚎的中年妇人,贾环神情淡淡的“哦”了一声,将手中厚厚的《国朝史略》放在矮几上。这算什么,挑唆他去和贾宝玉的人宅斗?很无聊的。他是要离开贾府的人。 门帘挑起来,小姑娘如意从门外走进来,见张嬷嬷在,欲言又止,微微撅着嘴站在衣橱边。 贾环对照顾了他好些天的如意好感肯定要比一脸皱纹的大婶张嬷嬷更多一些,再说谁喜欢不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就想将她支开,“张嬷嬷,我娘那儿今天准备了腊八粥,你去喝一碗吧。” “啊?”张嬷嬷一听,脸上亮了光,也不哭了,告辞离开,“三爷,那我先过去和姨奶奶说说话。” “这贪嘴的老货。”等张嬷嬷出去后,如意扁着小嘴,嘀咕了一句,声音大小恰好让贾环听到。 贾环无语的走到条桌边,拿起茶碗喝了口茶,不理会这些“宅斗”的事情,问道:“如意,什么事情?” 如意闷闷不乐的道:“三爷,我刚在路上碰到珠大奶奶身边的素云。我问了她,老太太都打发人送腊八粥给珠大奶奶。咱们这里却是没人惦记。” 贾环没什么感觉,“不就是腊八粥吗?” “三爷,差别可大了。老太太那里的腊八粥味道可好了。”如意扳着指头数,“有玉田碧粳米、御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比府里厨房里熬的要很多。”说完,还吞了口口水。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贾环就笑了笑。对美食,他当然也很向往。当年两部《舌尖上的中国》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不过,以他贾府庶子的身份现在想要吃一份这样精贵的“腊八粥”绝无可能。 当然,只要有做这样腊八粥的方子,他日后自然可以自己来弄。 倒是如意很愤懑、难受,觉得美食没吃上,还受了轻视。和贾环说了很多他和贾宝玉、林黛玉、三春、李纨(贾兰)“待遇”上的差距。如:月钱、赏赐、饮食等。 贾环和气的听着。在没有熟悉情况之前,他愿意安静的像一只蚂蚁。 吃过晚饭,贾环一如既往的在地上做了100个俯卧撑、50个仰卧起坐。他这段时间坚持锻炼身体。出了一身汗,洗过澡,翻了会书架上的启蒙读物,便上床休息。 孤寂的深夜北风轻鸣。 第二章 冬日小雪 腊八节的事情就这么平淡的过去。没有在贾府中泛起一丝涟漪。贾环就像一只小冷猫被人遗忘在角落里。贾环自己并不大在意。在意的是赵姨娘、张嬷嬷、如意。听说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闹了一回。结果自然是:然并卵。 贾环每天照常的去书房读书。下学后,则让长随舅舅赵国基带他在京城中闲逛、观察,了解周朝的风土人情。 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好处,只要功课跟得上,有大把的空闲时间自己支配,而不用给拘束在家中。 在贾府书房中教授课业的是一名寓居京城久不中式姓林的举人。每天上午、下午各教授一个时辰。课本以蒙童为主,读的是《蒙童训》、《三字经》、《千字文》、《声律启蒙》、《千家诗》、《古文析义》、《神童诗》、《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增广贤文》,《幼学琼林》。 贾环、贾琮都在学习《增广贤文》,贾兰的进度则领先到《幼学琼林》。读完《幼学琼林》,就算是完成全部的启蒙教育,可以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岁数较大的贾宝玉、贾迎春、贾探春都已经开蒙,四书五经都泛泛的读了一些。 贾环这几天上课,已经很少见到贾宝玉的人影。因为林黛玉来到贾府,宝二哥正在忙着和林妹妹两小无猜的玩耍。 至于迎春、探春、惜春在今年之后都将不在来书房上课。贾母的原话是“认得几个字”即可。临近春节,他们四个学业懈怠,情有可原。 这天下午,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雪。精美的雕花窗栏给北风吹的呼呼作响。书房中寒气凛然。 下午2个小时的课业结束后,贾环、贾琮、贾兰三人从书桌边向林举人行礼:“谢先生教诲!” 林举人三十多岁,清瘦高长,穿着儒衫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他一贯神情严厉。此时说道:“新春将近,今日是今年最后一课。你们回去各自温习书本。来年正月十八开课,届时我会考校你们的课业。散了罢。” 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贾环、贾琮都比贾兰年长,但学业进度竟然比5岁大的贾兰还差。他在贾府当教书先生不过是谋生活,待不了几年。估计是看不到天资聪颖的贾兰考中秀才。 “恭送先生。” 林举人出了书房。早在门口等着的一位小厮忙上前笑迎着说话。隐约听到好像似贾政设宴邀请林举人喝酒。 贾环、贾琮、贾兰三人收拾了书包离开书房。外面候着的长随、书童都涌过来。 贾环身边就赵国基一人。贾琮和贾环一样,只有一个名叫“富贵”的二十多岁男子陪同。贾兰则有两名长随,两个小书童。为首的是贾兰父亲贾珠乳母的儿子,叫桂树。 书房位于贾府二门外的一间院落。内里其实有走廊和二门内相通。平日里三春和宝玉都是走这条路。但是贾环、贾琮、贾兰都是宁愿从书房正门出,再绕到距离各自住处最近的垂花门。因为在里面遇到女眷,他们三个基本都要行礼,而且未必讨好。很麻烦。 “三哥,兰哥儿,我先走了。”在院落门口,贾琮道别,往东面去了。贾琮是贾赦的庶子,贾琏的弟弟,年纪比贾环要小。 荣国府占地面积极广。贾环前些天在贾府外绕着走了一圈,也在贾府内逛了一回。预估近百亩。差不多有10个标准的足球场那么大。堪称豪宅。 布局分为左、中、右路。中路依次是大门、外仪门、向南大厅、内仪门、荣禧堂;西路依次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上房、倒厅、凤姐院;东路为贾赦院。 读书的书房就位于中路的向南大厅平齐的线路中。不远处就是贾政的外书房梦坡斋。贾琮住在东边。而贾环和贾兰都是贾政一系,住在中路。三人并不同路。 贾环和贾兰两人带着长随、书童往南面的垂花门走去。寒风料峭,雪花飞舞。 贾兰五岁多,有着装出来的少年老成。裹紧了些深蓝色的斗篷,脸上洋溢着学校放假后的笑容,说:“三叔,我娘让我问你史书看完没有。看完的话就还给我。” 贾环手中的《国朝史略》就是向贾兰借的。贾兰的母亲李纨是原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再加上贾兰已经死去的父亲贾珠中了秀才准备考举人。贾兰家中有史书。 爱惜书的人将书借出去就像是儿子给养在别人家,时刻想要拿回来,还伴随这各种担心。 贾环理解这种心情,立即道:“我看完了。今天没带,一会送到你院子里。” 李纨不愧是深得贾府上下好评,很会做人。这本书他借了小半个月。能忍到现在要回去,他心中不会有任何的不满。 贾兰开心的道:“好啊。三叔,我听我娘说,今年江南甑家的管家来送年节。说起甑宝玉做了一首诗在江南地区流传,得意洋洋。今年除夕晚宴,曾祖母可能会命我们赋诗。” 贾环就笑了笑。他在书房里没打算出头,在除夕晚宴上贾母面前就更不打算出风头。蒙童的课业,即便是古文有怎么样?有老师手把手的教,只需要记忆、背诵,又怎么可能难得到曾经的高考学霸? 低调,是当前最好的保护色。 在南垂花门外,长随和小厮们都止步,将书包递给贾环、贾兰。两人背了书包,闲话着进了二门内。 贾政和王夫人居住的东跨院位于荣禧堂东耳房以东。东跨院旁边的小院则是赵姨娘的住处。贾环住的套间挨着赵姨娘小院。 而贾兰和母亲李纨的院子距离贾环的住处不远,偏向西路贾母上房。 贾环在路口和贾兰道别,他要先去王夫人的东跨院看看。一般而言,这个时间点赵姨娘都在东跨院王夫人面前候着。 小贾环的习惯是下午放学之后去找赵姨娘,顺路和王夫人院子里的丫鬟们玩耍一会。 贾环并不打算骤然改变这个习惯。他前些天和赵国基外出在京城里逛已经让赵姨娘生疑。昨天晚饭后来看他时还骂了他几句:“蛆心孽障,去哪里垫了踹窝?几天不见人影。” 到东跨院。因为下着雪,丫鬟们都在偏厅的暖阁中玩耍、休息、说话,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门口望风。 贾环熟门熟路的走进暖阁,暖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书包放在一旁的杌凳上,又和相熟的丫鬟金钏儿、彩霞等人随和的打招呼,“今天你们俩没在太太面前候着?” 他毕竟是来自现代,又是成年人,懂得尊重和包容,和丫鬟们的关系比小贾环还要好几分。 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正蹲在矮桌边和小丫鬟掷毂子,仰着脸笑着道:“彩云和玉钏儿在哩。我和彩霞出来玩一会。”她约莫十一二岁,大脸,梳着刘海,看着稳重,已通人情世故。 彩霞走过来,递给贾环一杯热茶。她年纪和金钏儿相仿,鹅蛋脸儿,眉清目秀,温和的细声细语的说道:“三爷,姨奶奶今天犯了错,在里面跪了快半个时辰。你要不要进去缓颊一下?” 贾环就愣了下。他来这么些天,和赵姨娘并不亲近。但陡然听倒她跪了快1个小时,心情便有些复杂。想了想,道:“彩霞,谢啦。”起身去正房。彩霞这么提示,多半是成功的概率很大。 赵姨娘毕竟是小贾环的生母,若是知道她在里面跪着还不进去求情,确实说不过去。赵姨娘不管多么无脑、作死,但对小贾环的爱没有打一丝折扣。 … … 东跨院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淡然的喝茶。 周姨娘、彩云、玉钏儿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在一旁陪王夫人说话。而赵姨娘却是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下雪这么冷的天跪在地上快一个小时。贾环心里忽而涌起一阵对赵姨娘深切的同情。走前两步,“噗通”的一声,跪在姨娘身边,“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儿子见过母亲。今天书房开始放年假,过来给母亲请安。” 没错,贾环在礼法上叫王夫人“母亲”,反而叫生母赵姨娘“姨娘”。他只能在人后叫赵姨娘“娘”。 也不要以为贾环“犯贱”下跪磕头。贾府里,儿子给母亲请安,就是得跪在地上磕头。区别只在于:地上有没有垫子、磕头需不需要那么用力。 贾环并不觉得他在王夫人面前可以得到任何优待,规规矩矩的做足。之前小贾环来王夫人这里玩耍,就基本是不进正房向王夫人请安。 王夫人穿着一件素色的衣衫,和眉善目,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保养得体,手里带着一串精美的檀珠。 她已经在考虑让赵姨娘起来,跪了半个时辰,敲打得足够了。见贾环头磕的响亮,心里头舒畅,淡淡的道:“环哥儿,起来吧!赵姨娘,看在环哥儿的面上你也起来吧。下次不要再犯。” 赵姨娘忙谢道:“谢太太开恩。”然后这才再站起来。只是跪得有点久了,两条腿酸麻,身子摇晃,差点摔倒。房间里适时的响起几声嘲笑声。 贾环扶赵姨娘的手臂,这笑声让他听得有点刺耳。 王夫人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快意,说:“赵姨娘,你今日且回去休息吧。我这儿不用你候着了。” 赵姨娘又“谢恩”几句,方才和贾环一起离开。 … … 回到赵姨娘的小院中,赵姨娘眼睛红红的,坐在垫着青缎靠背坐褥的椅子,哀声叹气的让丫鬟小鹊拿来治跌打的蛇油。挽起裤脚,膝盖的地方已经跪得红肿。 贾环看的皱眉,问道:“娘,今天怎么回事?怎么给王夫人拿来立规矩?” 蹲在赵姨娘脚边,拿蛇油给她揉着膝盖的小鹊讶然的看了贾环一眼。贾环是要叫“太太”的,竟然叫“王夫人”。 赵姨娘红着眼睛,愤愤的道:“还能什么事?我前几日因你没有腊八粥和太太闹了一回,太太今日寻我一个不是,拿我做筏子。” 贾环有点默然。他读红楼梦时,对赵姨娘这个反面配角没什么好感,也知道她一贯的作死,属于智商需要充值的一类人。 但是,从贾环的角度来说,做母亲的给儿子争待遇遭到报复,他心里还是有些触动。 “娘,你有没有考虑离开贾府?”贾环认真的问道。赵姨娘在贾府里过的不好。如果赵姨娘愿意,他在离开贾府时,可以带她一起离开。总不能占了人家儿子的身份,却让她孤老下半生。 赵姨娘在今天这样的下雪天给王夫人罚在地上跪了近1个小时,而起因只是王夫人为了报复赵姨娘吵闹。这让贾环对赵姨娘的遭遇充满了深切的同情。 第三章 众生相 贾环就坐在赵姨娘身边的椅子上。赵姨娘伸手摸着儿子的额头,疑惑的道:“环哥儿,你没得病发癔症吧?呵,我离开贾府?多少人想坐到我这个姨娘的位置还坐不到呢?” 贾环道:“娘,你这个姨娘当的有什么滋味?太太想要罚你,随便找个借口就让你跪的膝盖红肿。这种没保障的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 他是肯定不能接受这种被随意惩罚的生活。 贾环亲近的话让赵姨娘低落的心情好了些,再想着今天贾环进来将她“救”起来,心里又舒畅三分。她日后就指望这个儿子。儿子的亲近、懂事自然让她高兴。 心里高兴,但赵姨娘嘴里还是在骂:“呸,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我有丫鬟、婆子伺候,有这间小院住着,每月月钱2两银子。不用洒扫、烧火做饭,这日子不知道过的多好!你将来屋里大-老婆能不骂小-老婆?” 贾环一阵无语。貌似赵姨娘对她“灰暗”的人生挺满意的。 想也是,赵姨娘是贾府的家生子,能够成为贾政的小妾,完成从奴才阶层到主子阶层的转变,足够成为贾府丫鬟界励志的楷模。 正在给赵姨娘揉膝盖的小鹊低着头笑着插话道:“三爷,姨奶奶的这间小院,府里不知道很多人都眼红呢。大房的几个姨奶奶,周姨奶奶都没有哩。” 这句话挠到了赵姨娘的痒处,从小吉祥手里接过茶碗,喝了一口,得意洋洋的道:“那是因为我生了环哥儿,在老爷面前受宠!” “嚯。”贾环牙疼。赵姨娘虽然“三五不着调”,这话倒没说错。年轻貌美的她确实比王夫人有优势。王夫人已经四十多岁,这年头可没有现代美容保养的技术。即便保养得体,年老色衰免不了。他今天刚见过王夫人。 然而,赵姨娘不管在贾政面前如何受宠,但她在贾府里处境并没有多大的改善。这不仅仅是她为人和智商的问题。 王夫人并不是一个只会念佛的人。 小鹊忙活完,给赵姨娘放下裤腿,出了房间收拾。赵姨娘舒坦的靠在椅子上,奇怪的道:“环哥儿,你病了一场后倒像开窍了一样,懂事多了。你说的离开贾府是怎么回事?我劝你是熄了这个心。你出去连自个儿都养不活。你分得清五谷杂粮吗?” 说到最后又变成嘲讽。这才是赵姨娘说话的风格、语言特色。 贾环没打算没有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干笑两声,遮掩道:“娘,我是想过几年自己弄个庄子,大小事自己做主,不用给人磕头,到时候接娘去享福。” 赵姨娘不屑的斜7岁大的儿子一眼,讥笑道:“还享福?环哥儿,你是这两天跟着你舅舅在城里玩野了心吧!别净捡好听的说,求我也没用。我可没钱给你买庄子。” 贾环就笑了笑。赵姨娘不愿意离开贾府是情理之中。她人生的全部都在这里。贾环也不勉强。日后贾府倾颓时,他再来接赵姨娘吧! 赵姨娘不满的道:“环哥儿,你笑什么?你这个没造化的。府里的家产又岂止一处庄子。没点志气。再说天底下有不磕头的地方吗?皇帝都要给太上皇、太后磕头…” 赵姨娘絮絮叨叨的说着她对贾政家产的“野望”、磕头经验以及赵国基打小报告她得知贾环行踪的得意。 贾环只是喝茶、倾听。赵姨娘“想法”挺不错的,以后好像还找人诅咒贾宝玉和王熙凤。但是争家产这种事在他看来挺无聊的。有王夫人在,她哪里有机会? 至于赵姨娘洋洋得意的介绍磕头经验,他只能理解为赵姨娘的阶级局限性。他的目标是不给人磕头。 随意的说着闲话,天色将晚。两个丫鬟小吉祥和如意两人穿着青、蓝两色斗篷进来说《国朝史略》已经送到李纨的住处,还得了李纨的赏钱。她们俩嘴里念着珠大奶奶的好。 “我知道了。”贾环跟着赵姨娘回来后,就让小吉祥去找如意交代了还书这件事。 天地间,雪下越发的大。窗外的走廊、庭院、走道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贾环、如意就留在赵姨娘这里吃晚饭。小鹊从厨房里要了晚饭过来,几道小菜。五人围在条桌边吃饭。也没讲什么上下尊卑。 贾府里的厨房分为大厨、小厨、公厨。赵姨娘吃的是最差档次的公厨。打回来的饭菜有点温凉。小吉祥倒了热茶在案几上。贾环索性兑了开水吃饭。 寒风呼号,里屋里灯花跳跃,温暖怡人。 饭后,贾环看赵姨娘、如意、小鹊、小吉祥说笑着抹骨牌。时间缓缓的流走。 … … 小雪下了一夜,第二天才停。天气冷,贾环也没让赵国基带着他在京城里到处逛,了解风土人情。连着两天在家里和如意说话,翻翻书。 倒是赵姨娘在得闲的时候过来看贾环时让贾环出去玩耍,不要闷在家里。 前天下雪时,贾环和赵姨娘的关系略微亲近些。赵姨娘已经接受儿子病好后像个小大人般的事实,对他的管束放松很多。贾环的时间现在可以自由支配。 腊月二十五下午,天晴。小年祭祀刚过。贾环在赵国基的陪同下出了贾府的角门,顺着荣国府南街,去四时坊中繁华的街面闲逛。 周朝的京师并没有如同汉代长安那样分为东西市;也不像隋唐时期对城中住处分为东西南北,富贵各不相同;反倒是有点类似于北宋的汴梁。民居与商业自然融合。其中,通往皇宫四条通衢大道沿街的商业最为繁华。 赵国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青衣小帽,看起来面有菜色。为人木纳。 贾环和他交谈之下,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不再刻意的和他攀谈。只是,沉默的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商旅、行人、巡兵、苦力,在酒楼、铺子、米店、布店、茶馆、药铺、书店、会馆、衙门、青楼各处看着。 贾环记得红楼梦中写了一句:四海升平,异族纷纷败亡。从大周朝的京师来看:繁华是繁华,人口稠密。商业活动频繁,主要集中在“衣食住行”等服务行业,手工业倒不多见。 但这座城市也绝非什么世外桃源。临近寒冬,街面上也见到衣衫单薄、褴褛的人,有的是货郎、有的是苦力、有的是菜农、有的是无业贫民。 即便是现代在一线城市中也不乏乞丐的身影。社会财富的分配在任何年代都是一个大课题。贫富重来就不会平均。贾环也无法从一座城市来判断周朝的国力、社会情况。 逛到下午四点多,贾环和赵国基回到贾府。二门外候着的几个小厮都是纹丝不动,仿佛没看见贾环和赵国基一样,懒洋洋的在一旁聊着天。 赵国基将手中的小包袱递给贾环,“环哥儿,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按规矩,他是要叫贾环“三爷”。但是称呼早在这些天逛街的时候改过来。贾环隔三差五的也会给他十几个铜钱作为“导游费”。 “嗯。舅舅,谢谢你陪我逛一下午。”贾环接了包袱,和气的说了一声,这才步入垂花门。 赵国基目送着贾环消失在院落和园林间。木纳的脸上流露有一丝关心。 他感觉贾环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根本就不像7岁的孩童,倒像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从这些天贾环在街上卖东西和人交谈中可以看的出来。他搞不懂贾环为什么这么做,但看贾环像有大学问的人。 … … 贾环的包袱里装的是在街面上买的一些零嘴、胭脂水粉,还有几刀竹纸,用作练习毛笔字用。 回到住处,小吉祥和如意两个丫鬟早等着。眼巴巴的并排坐在套间外的杌凳上。两人穿着石青色、水粉色的丫鬟背心。两个葱嫩般的小女孩。 贾环微笑着将冰糖葫芦、蜜钱杨梅、胭脂水粉一一从包袱里拿出来,“喏,吉祥如意,你们俩要的东西。” 吉祥如意是一句打趣的话。小吉祥的年纪只有六岁,比如意还小两岁。赵姨娘给她们俩取了这么个喜庆的名字。 如意和小吉祥两个小姑娘,喜滋滋的舔着冰糖葫芦,笑着齐声道:“谢谢三爷!” 贾环就笑着摇头,小丫头嘴馋。进了里屋,将竹纸放在书桌上。门帘外传来小姑娘们兴奋的欢呼。逛街顺路帮忙买点琐碎的东西他并不介意。 贾府里的胭脂水粉采购早被人中饱私囊,派发下来的都是劣质品。小姐、丫鬟们都是托人去外面买。贾环帮小吉祥和如意代购,不收手续费,质量与价格相符。如意这些天攒了零花钱就会托他买。连带着小吉祥、小鹊并赵姨娘、他自己屋里的几个小丫鬟都托到他这儿来。 将书桌上写着“三藕浮碧池,筏可有蚂蚱!”的竹纸收起来,贾环坐下来随意的写着字。 这些天下来,他对繁体和简体之间的转换已经完全适应。使用繁体字越发的娴熟。 这时,门帘挑起来,如意吃力的拎着一大木桶水挪过来,笑容满面的道:“三爷,可以准备洗澡了。”贾环每次逛街回来会洗个热水澡。她会从厨房里将热水分批的提来准备好。 贾环放下毛笔,和如意一起抬着木桶,“我来吧!”他天天锻炼俯卧撑,手臂上很有些力气。 如意不乐意的撅嘴道:“这是婢子份内的事情。” 贾环就笑了笑,不再多说。让小姑娘每天提水,他心里倒是挺过意不去的。但也知道,如果他自己去厨房打热水,如意多半要挨训。没有煤炉真不方便。 … … 新年抵近。二十八日,贾府在宁国府贾家祖祠祭祖。周朝开国,封了开国勋贵四王八公。贾府先祖兄弟贾演、贾源两人封荣、宁二国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 子孙爵位如今是:族长贾珍,三品爵威烈将军;贾赦一等将军。 宁国府荣国府至今已经是落日余晖。按照贾母自己的说法:“我们这样的中等人家…”这就是贾府在周朝的定位。 贾环跟着贾政、贾宝玉、贾兰一起参加祭祖。贾环作为小透明,毫无存在感,跪在烟雾缭绕的祖祠末尾,结结实实的当了一会观众。倒是将贾府近支的男丁都照了一次面。 祭祖男丁计有:贾珍、贾蓉、贾蔷、贾菌、贾赦、贾琏、贾琮、贾政、贾宝玉、贾环、贾兰等。 祭祀完毕。除夕当晚,贾母在荣国府中聚宴作乐。贾府二门内的花厅中,人来人往,大都是女眷、丫鬟、仆妇。满屋子里香气扑鼻,绸缎绫罗。几个美女穿金戴银、花容玉貌。 仆人们在王熙凤的调配下尽然有序,鸦雀无声,尽心的端茶上茶。 贾政、王夫人、邢夫人、李纨、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等人悉数在场。众人围着坐在正中的贾母说笑。贾宝玉更是在贾母怀里。 贾兰和贾环的座位挨着,紧张的悄声问道:“三叔,待会要作诗,你准备好了吗?” 第四章 写诗(上) 已经入夜,花厅之中宫灯燃起,亮如明昼。贾母身边处时不时的笑声阵阵。 贾兰问话时,贾环正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喝茶。闲着无聊,正顺便欣赏着今天盛装的贾府诸多美女。今晚最漂亮的当数王熙凤、李纨、平儿三人。 凤姐和李纨就不说了,名列金陵十二钗,容貌就贾环的评分都是90分偏上。 87版的红楼梦李纨看起来都四十多岁,这实在是个败笔。李纨今年实际上不过二十左右。韶华正好,青春美丽。身段婀娜。葱嫩秀美的少-妇风情在不经意间的颦笑间展露。 而平儿,红楼梦中借刘姥姥的视觉写道:花容玉貌。又借李纨的口说道:“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宝玉评论:“平儿是个极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贾环评分:88分偏上。 听到贾兰的问话,贾环收回落在一身素色清淡装扮的李纨身上的目光,反问道:“兰哥儿,你会写诗?”李纨正是青春年华,身-体曲线窈窕婀娜,很符合贾环的审美观。让他去欣赏今年才六岁多的林妹妹的美丽,那可真是为难他了。 贾兰点点头,想了想,又沮丧的摇摇头。他才5岁多,写出来的不能叫诗。 贾环道:“那不就行了。等会我们俩随便写写。风头让给你宝二叔就成。” 贾兰似懂非懂的点头,觉得贾环说的有道理。既然写不好,那还担心做什么。只是想到母亲的期待,他又觉得这样想法很不对。 贾环拿起茶杯正要在喝时,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的声音,“哼,就怕你想出风头也出不了呢。” 说话的是坐在贾环左手边的贾惜春。她穿着青翠色的棉袄,身量没有长开,小不点的模样。神色有点冷。 见贾环扭身看过来,贾惜春只是微抬起白皙的下巴“哼”了一声,扭头回答身边左侧位置贾探春的问话。 贾惜春的讽刺引起贾探春、贾迎春的注意。 贾府花厅里的聚宴是按照清代的宴客方式,分为几张桌子。主桌那边是贾母,贾政、王夫人、邢夫人、贾宝玉、林黛玉等。三春、贾环、贾兰坐在旁边的一座。 别看丫鬟、婆子们上菜忙的紧,但是鸦雀无声。除了贾母主桌处笑语连连。贾环和贾兰的对话自然落入无心关注主桌的贾惜春的耳中。 贾环收回目光,继续淡定的喝茶。回忆了一下小贾环的记忆就明白过来。 因为一起读书的缘故,贾宝玉和三春是一个圈子。他和贾兰、贾琮一个圈子。贾惜春虽说地位不高,是宁国府的贾珍的庶妹,到底是养在贾母跟前,“蔑视”地位更低的贾环几句还是没有问题。 贾环刚才也算是在说贾宝玉的“坏话”:指责贾宝玉暗箱操作预定今晚第一。 贾惜春听了自然很不高兴。贾环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没有本事偏偏要嫉妒宝玉。这符合贾环的一贯形象。 贾探春听贾惜春复述了一遍,一双美眸看着贾环,微怒的道:“环哥儿,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你要有真本事,大可压住二哥哥。谁还能说你不成?等会儿,我们姐妹都要作诗。你林姐姐的诗文就是极好的。未必是二哥哥夺魁。” “三姐姐说的是。”贾环无所谓的回了一句,吃着菜。笑话,我要是抄一篇纳兰容若词,还压不住贾宝玉、林黛玉? 就算是林黛玉、薛宝钗巅峰之作:葬花吟、螃蟹诗,以纳兰容若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一句,足以技压。 但贾环没那么无聊,在贾府的聚宴上抛出纳兰容若的经典诗词只为争口气。他没打算在贾府内抄诗拿名气。他是注定要离开的人。 贾环在读红楼梦时对探春的美丽、才华都是极为欣赏的。敏探春兴利除宿弊!但是穿越到小贾环身上,对贾探春的一些做法却是有些意见。 探春为了在贾府内过的好一些,采取的是疏离赵姨娘、贾环,亲近王夫人、贾宝玉的策略。这无可厚非。事有变通、缓急。赵姨娘也确实有点坑人。 但是,探春私下里都不肯叫赵姨娘“娘”,这是说不过去的。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而且,她所祈求的贾母、王夫人最终也没有保护她,被人加了一个空头郡主的名义,远嫁他方。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泣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 贾探春给贾环敷衍的态度气着,就不再理贾环。她这段时间和贾环见过一两面,还以为他有所变化。现在看来,他心里头对宝玉还是有些“想法”。 贾环自是不知道探春对他的“误会”,知道了也不在意,无聊的琢磨着红楼梦里探春的种种。 … … 在贾环、贾兰、贾探春、贾惜春说话时,酒过三巡。 贾政朗声道:“前日江南甑家的管家来送年礼,带来甑府甑宝玉的一首咏雪诗,其中有一句‘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很是精彩,为金陵文人传诵。今日除夕府中聚宴,宝玉、环哥儿、兰哥儿你们三人可试吟一诗。” 他留在酒宴这边,贾母这里的女眷都不自在。他也不自在。之所以留下来喝酒就是为了这件大事。 贾府和甑府世代交好,但文名总不能给对方压下去。若是府里的子弟有好诗,自然也要传诵一番。 贾政目光落在贾宝玉身上。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至于贾环和贾兰都是凑数。 正依偎在贾母怀里、八岁大的贾宝玉就哆嗦了一下,忙躲过贾政的目光。他一贯怕贾政怕得厉害。 贾母笑呵呵接着道:“诗做得好,我也要赏个彩头。” 酒宴里有座位的众人都是附和的凑趣说笑起来,“老祖宗,你的彩头肯定非凡,我都垂涎,就是不会作诗。看宝玉的。” “宝玉,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作诗吗?在老祖宗的激励下可要拿出真本事。” “老祖宗真是偏心呐。宝二爷的诗写的好是阖府都知道的。” 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都笑着。对这样上下和谐的局面,很是满意。 贾宝玉也是一脸的得色,在贾母怀里撒娇道:“老祖宗,今天不仅我要做诗,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她们都要一起做。不然这个彩头,我宁可不要。” “好、好、好。”贾母笑的老脸开花,一迭声的答应。 一旁的贾环看得一阵恶寒。八岁了还在祖母怀里撒娇,真是宝贝命-根子的贾宝玉啊! 宝玉的容貌,红楼梦中有详细的描写: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贾环自己概括起来就是:大圆脸的英俊奶油小正太。 突然又想起书中写到:贾宝玉经常跳到王熙凤怀里乱摸。那画面…,想想就觉得肝疼。 丫鬟和婆子捧来笔墨纸砚,有仆妇将备好的条桌清理开。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环、贾兰 贾宝玉等人各自落笔挥毫。题目是早就透出来的。曹植七步成诗,那是天才中的天才。天下之才,曹子建独占八斗。贾宝玉等人不可能顷刻成诗。但是,丫鬟、婆子、外人不知道啊,传扬出去多好听的名声? 一时间,花厅里安静下来,众人都是吃菜喝酒,偶尔细声交谈几句,盯着正在书写的几个少爷、小姐。 贾环一看周边的架势,就知道泄题了。再看身边的贾兰,片刻功夫已经写了一句五言诗,显然也是早有准备。而他显然被贾府众人给遗忘了——没有人向他泄题。 贾兰心中不好意思,讪讪的对贾环一笑。他在酒宴开始前的紧张是真的。虽然提前知道题目,但是他娘没有给他代作。他只是花费了足够的时间去雕琢。但是,他对他的这首“诗”信心不足。 贾环报以微笑,对贾环隐瞒题目倒没有指责。五岁多的小孩能懂什么?怕是李纨叮嘱贾兰的吧!一方面要透露今晚要作诗的事,一方面又不泄题免得王夫人那边不满。他只要留心,多问几句甑宝玉的诗,自然能打探到今晚“咏雪”的题目。 贾环心里摇摇头。李纨在贾府里真是圆滑。连他这样地位低下的庶子都不愿意得罪。难怪有大善人的称号。听如意说,贾府的仆人界对她是交口称赞。 这时,那边有丫鬟惊喜的叫道:“二爷写好了!” 贾环低着头,没去看。 废话,稍微有点心计的人都明白:在这时候不能抢贾宝玉的风头。林黛玉进贾府,吃碗茶都要看着别人做才做。这种事自然是心领神会。三春就不必说了,诗才差于宝玉。 贾环琢磨着写什么诗。他酷爱文史类书籍,但作诗真不大擅长。写成“大海啊全是水,骏马啊四条腿”这样的打油诗也不行。他会成为贾府的笑柄。 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贾环现在都不想要。 抄一首好诗震动贾府更不可取。今晚贾府摆明了为宝玉扬名的。他抢戏落不了好。 贾环像了想,心里有了计较。这时,贾惜春将写好的诗放在身旁的丫鬟的描漆托盘上,扭头看了一眼贾环面前的白纸,禁不住讥笑道:“你是想用无字诗拿第一吗?” 贾探春此时也收笔,瞄了一眼贾环面前的空白纸张,轻轻的摇头:她这个弟弟就是没本事空嫉妒,真实让人着恼。 贾环没理会贾惜春,在纸面上落笔。是苏轼的一首咏雪诗《和田国博喜雪》。八句的诗,贾环只写了四句,然后写明:前人诗句,贾环敬录。 站在贾环身边的是李纨的丫鬟素云,笑着帮贾环收了纸,将诗呈给贾政品评。 贾环写完已经是最后。此时,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兰早都已经写完,诗稿交到贾政手中。 贾政正在评诗。他虽说连童生都没考上,但四十多岁的人,在诗词上的眼光还是有的。这是最基本的文学素养。 第五章 写诗(下) 贾政拿着手里几张诗稿,捻须笑着翻看,看一首点评一首。他手上诗作的顺序由上至下:贾迎春、贾兰、贾惜春、贾探春、林黛玉、贾宝玉。 贾宝玉是最先交卷。 贾环交卷时,贾政正在点评贾兰的诗,捻须摇着头道:“兰哥儿,这一首终究是差了些。” 回到酒桌座位上的贾兰就垂下头,很是沮丧。 贾环拿着酒杯喝酒,低度的米酒。众人都在看贾政,他也不好大吃大嚼。 贾惜春、贾探春的诗一点而过。到黛玉时,贾政笑道:“林姑娘这句犹可,落粉似飞花。很有前朝谢道韫的风骨。” 林黛玉就笑起来,眉尖若蹙,弱柳扶风的较弱美态,别有韵味的小萝莉,起身谢道:“谢舅舅夸奖!” 此时林黛玉还是贾母的心尖儿。花厅里的众人一阵好夸,然后静待着看向贾政。最后一首诗是贾宝玉的。贾政已经在频频的点头。看样子足以和甑宝玉的那句诗相比拟。 贾宝玉得意洋洋的双手吃着酒糟鹌鹑。他对他的这首诗有信心,可以媲美甑宝玉的“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 “嗯,宝玉的这首尚可。”贾政满意的吟道:“素雪厚三尺,千里覆瑶台。写景铺陈,气势开阔。这一句不弱于甑宝玉的那句:千片芦花雪,落树代琼华。” 花厅里的众人顿时一阵欢笑,之前仿佛在论黛玉诗时略有点刻意压制的期待在这一刻爆发,喜庆的情绪涌起来。欢声笑语和各种恭喜声充满在花厅中。 贾母乐的笑呵呵的将贾宝玉重新抱到怀里来,溺爱的叫道:“我的儿,真不愧是读了书的人。” 王熙凤赶忙的接过平儿递来的手帕,帮贾宝玉擦手,笑道:“老祖宗,林先生都夸宝玉生性聪颖,良才美玉。今儿我算是明白。要是我,一辈子都写不出这么一句来。” 王熙凤的自黑,让屋里的喜庆气氛更加高涨。酒桌后立着的丫鬟、有体面的陪房仆妇们都是一声哄笑:如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王熙凤的陪房,来旺媳妇;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鸳鸯、金钏儿、袭人等大丫鬟也是低声浅笑:二-奶奶的一张利嘴哦! 李纨也笑孜孜的贺喜道:“这也是老祖宗,太太平日里教导有方。看老祖宗调理出来的人儿,哪个不是聪明?”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满意的对李纨点头,慈祥的问怀里赖着的宝玉,“好孙儿,你要什么东西做彩头?” 宝玉就起身坐着,殷勤的问身边的林黛玉,“林妹妹,你要什么?” 王熙凤笑道:“看这两个小的,如今关系好成这样。哪有前天才吵架的样子。” 花厅里的丫鬟、婆子又是一阵哄笑。林黛玉羞恼的去瞪王熙凤,贾宝玉就帮林黛玉,王熙凤何等嘴皮子的战斗力…,贾母、王夫人都笑…。 看着一片欢乐的花厅,贾政点点头,准备起身去外面和清客们喝酒闲聊,拿起身边素云手里贾环写的诗,打算随便的点一句,脸色瞬间就愣住。正在喧闹的花厅里的丫鬟、主人们留意到贾政的表情,逐渐的安静下来。 贾兰小声问道:“三叔,你写了什么?祖父怎么惊讶成那副模样?” 贾环好整以暇的喝着温热的鸡汤,王熙凤她们闹的欢闹,自然没人关注他。他正在品味贾府的美食。话说他生病期间都没吃的这么好。见贾兰问,微笑着道:“没写自挂东南枝。随便抄了一首前人的诗在上面。” 贾兰小大人般的点头,同情的道:“哦。三叔,你抄诗肯定要被祖父训几句。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说明是别人的诗就行。”心里琢磨“自挂东南枝”出自那里。 花厅里安静下来,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停止笑闹都看向贾政和贾环。 王夫人淡淡的笑问道:“老爷,环哥儿的诗写的不好?” 贾政摆摆手,不是不好,是写得太好了,远超甑、贾宝玉、林黛玉三人。 贾政目光炯炯的看向贾环,喝问道:“你这首诗是谁做的?” 贾环起身回话,平静的道:“父亲,这诗是苏轼的诗。” “苏轼是谁?” 贾环一下愣住,不可思议的看着贾政。政老爹,你看玩笑的吧? 你确定你不知道苏轼?你真的是读书人?唐诗宋词,唐诗必说李白,宋词能绕得过苏轼?你的书房不是都叫作“梦坡斋”吗? “孽畜,我问你,苏轼是谁?”贾政见贾环呆呆的模样,气的爆喝一声。 人物猥琐,举止荒疏的贾环一向不被他所喜。和神采飘逸、秀色夺人的宝玉一比,简直是乌鸡和凤凰的才差距。 贾政怒喝把边上伺候的赵姨娘给吓的身子一抖。手里拿着的托盘上的茶碗都溅出水来。想要求情,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环不知道贾政发哪门子神经,不想吃眼前亏,回答道:“苏轼是北宋著名词人、散文家,号东坡居士,字子…” 贾环口中的“子瞻”还没有说完,就见花厅里一阵笑声。是贾宝玉、林黛玉、迎春的笑声。李纨也是含笑不语。探春和惜春沉默不语。其他人一脸的懵逼。贾环一阵莫名其妙。 我这句话有笑点吗?有笑点吗?还是说,你们的笑点这么低? 贾政怒骂道:“混账东西,让你作诗你就作。作出好诗来,为何要胡诌人名、朝代。尽和宝玉学些不好的东西。正月在家里好好读书。不许外出玩耍。” 贾环一脸的懵逼。红楼梦里提到陆游陆放翁、范成大这两个南宋的诗人,也多次提到唐宋学功底的李纨等人就都明白谁强谁弱。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诗词。没有可比性。是全方位的碾压。 坐在主桌位置上的林黛玉本来是一脸的不忿,秀丽的瓜子脸上带着自傲。这时,却是满脸惊讶的看着贾环。 贾宝玉不撒娇,也不吃鹌鹑了,郁闷又迷惑的看着贾环。在他的印象中,他这个兄弟是写不出这样有灵气的诗词。 贾探春不解的看着还呆呆站着的贾环:他这算是听进我的话了,用心写了。可为什么要胡闹呢?杜撰个苏轼出来! 贾惜春不乐意的扁着嘴,怎么会这样哩!咸鱼翻了身。 贾兰则是一脸崇拜的看着贾环:三叔,你真厉害! 别人会以为贾环是早就准备好这首诗,但他却是知道贾环就在一会前才知道题目,还是随便写写。要是认真写,会有什么样的好诗面世啊! 三叔真是奇才! 站在贾政、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身子还在抖。她现在是激动得在抖:哈哈,环哥儿,好样的。宝玉,嘿,宝玉,你比比看!到底谁厉害?到底谁厉害? 难的是那些凑趣的丫鬟和婆子们。贾环在贾府里一向不受待见。她们这时候夸贾环也不是,不夸也不是。只能沉默着不说话。 场面一时间竟然冷场。 … … 贾政念完诗,自己琢磨了一回,越觉得这首诗很精妙,他是写不出来的。宣布道:“今晚以环哥儿这首诗最佳。当可扬名。” 王夫人微微皱眉,“老爷,环哥儿如今年纪还小,扬名怕对他成长不利。” 最佳可以,扬名就算了吧? 贾政没有和王夫人多说。心里有些不屑。王夫人不懂。读书人敬文字。这首诗写出来,只要传诵出去,贾环必定会扬名。 贾政当即不理会“粗鄙”的王夫人,起身向贾母行礼告退:“母亲,诗写完了,孩儿该告退。母亲今日困了就早些休息。守岁自有儿子们。明日儿子再来给母亲请安、贺喜新年。” 他在二门外还设有酒宴。他不喜贾环,却喜欢这首诗。贾母和王夫人的态度,他都明了,但是不想管。彩头的事情,自由贾母自己处理。 贾母脸上的表情舒展开,微笑着点点头,她喜欢她这个小儿子远胜过袭爵的大儿子贾赦,说道:“你去吧,你在这儿我们都不得自由。” 屋里顿时响起一阵附和的轻笑。 贾政自己也知道这是实情。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学。不可能和母亲、夫人、姨娘、丫鬟们随意的玩笑。自嘲的一笑,转身离开热闹的花厅。 贾环和贾兰就齐齐起身向贾母告退。他们俩不像贾宝玉,一向不混内宅。今天酒宴参加到这里也该闪了。回去自然会有晚饭吃。 贾母想了想,道:“环哥儿、兰哥儿,你们捡两样爱吃的带回屋里吃。” “谢老祖宗赐饭。”贾环和贾兰恭敬的行礼。李纨亲自过来这座帮贾环、贾兰打包。美人飘香。贾环识趣的只要了一碟奶油松瓤卷酥。贾兰照样子也只要了一道菜:炸鹌鹑。 李纨和善的看贾环一眼。笑眯-眯的让她的丫鬟素云帮贾环、贾兰拿着食盒,小声叮嘱素云等会先送贾环回去。 贾母犹豫的斟酌了一下,问道:“环哥儿,你今天晚上出彩夺魁。祖母说了要给彩头,你有什么想要的?”贾环今天的诗文能力压甑宝玉,保住的是贾府的文名。她固然不喜贾环,但这种大事上出力,她还是要略作赏赐。 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人对视一眼,倒是心里有点紧张。黛玉看中了贾母屋里一个御制的香炉。冬日添香读书很惬意。 宝玉则是看中了一件貂皮裘毛大衣,想送给林妹妹。想着林妹妹穿上定然美丽无双。 屋里的众人也都看着贾环。倒是担心他不知进退要了贾母压箱底的宝贝。从赵姨娘过往的表现来看,贾环这庶子“激怒”贾母的概率很大。别让她们遭殃。 贾环愣了下,他倒没想到贾母会真的愿意兑现承诺。还以为回头派丫鬟来赏几个金裸子就完事。脑海中浮起如意吃力的提木桶的场景,心里拿定主意,就道:“老祖宗,孙儿想要给大点丫鬟在屋里照顾我。” 贾母微征,随即笑口大开,说:“环哥儿,你才多大点人?就惦记着我身边的丫鬟!”微微扭头。鸳鸯会意的上前在贾母耳边小声介绍着贾环屋里丫鬟的情况。贾环身边只有一个八岁的丫鬟如意在伺候。确实不怎么得力。 一屋子丫鬟、仆妇们都松口气。这不是什么过份的要求。贾府里的规矩是爷们稍微大一点就养两个大点丫鬟在房里。 金钏儿就笑着看袭人。袭人就是贾母房里的一等大丫鬟,然后赐给宝玉了。 王夫人本来很不舒服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嘴角浮起一抹笑意,手里捻着檀珠。 贾政房里的周姨娘的悄悄的扯了下喜不自胜的赵姨娘的衣袖,友善的笑了笑,小声道:“环哥儿好本事。”这个要求提的恰到好处。 赵姨娘得意的笑道:“他才多大点年纪,就要丫鬟,我回去要好好的教训他。”说是要回去训贾环,实际上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这时,王熙凤笑着啐道:“呸,环哥儿,你倒不只羞。好意思要老祖宗身边调教的好人儿。我也想要两个呢。老祖宗,你就赐我两个吧!”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仿佛,王熙凤真的是开心果。 贾环一听,就明白众人误会了。他其实只想要个岁数大点的丫鬟抬木桶。不是要养屋里人。好在封建社会对男人好-色癖好的包容度是空前的。这个误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 或许,反而会给他带来一些好处。贾环心里琢磨了下,说道:“老祖宗,链二嫂子,我不敢要求和宝二哥一样。只求能照顾我的起居生活就好。” 他今天晚上意外的大出风头。同时得罪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现在需要补救,便表明态度:他无意和宝玉争锋。 贾环的这句话出乎王熙凤的意料,疑惑的看了贾环一眼,笑眯-眯的拿起茶杯喝茶,没有再“追打”、设套。 贾母脸上的笑容和蔼了些,满意的点头,“好孩子,你且去吧。” 第六章 实惠一二 从温暖的花厅里出来,一波三折的出除夕酒宴就此结束。贾环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贾府里面的第一次引起众人关注竟然是因为他的一次抄诗“失误”。 谁又能料到,竟然没有北宋,没有苏东坡,那么这个世界里的历史什么样的? 这真是令人所料不及,啼笑皆非! 夜色中寒风吹面。贾环和贾兰并肩走在安静的夹道上,素云提着两个食盒和宫灯走在前面 素云是一名十五六岁的丫鬟,身量长开,约有160的个子,披着黑色的斗篷,笑着道:“三爷,恭喜你今晚得了老祖宗的彩头。” 刚才李纨亲自给贾环和贾兰打包装菜,就是表明了对贾环的善意,她当然会顺从主母的意思。今晚之后,贾环在贾府里的地位恐怕就要上升咯。 贾环笑了笑,道:“素云姐,谢谢!”出风头并不是他原本想要的结果。好在他补救及时。贾母一句“好孩子”让他放下心。否则,同时在贾母、王夫人等人心中记了一笔,以后在贾府的日子会不好过。 “不客气!”素云掩嘴娇笑,声音清脆。三爷真是稳重呢。 贾兰羡慕的道:“三叔,我是作不出你那么好的诗!你真厉害。”他今晚要是能像三叔这样大出风头,肯定可以让母亲高兴。 贾环拍拍贾环的肩膀,安慰道:“兰哥儿,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经义、文章才是青云直上的通衢大道。” 贾兰行为举止看起来像个小大人,但思维模式和小正太没什么区别。听了贾环的话,信服的点头。 走了二十多分钟后就抵达贾环的住处后,贾兰和素云告辞回李纨的院子。 出来迎着的如意帮贾环拎着食盒,跟在贾环身后,好奇的问道:“三爷,这是什么啊?” “酒宴上打包回的奶油松瓤卷酥。留两个给我娘送去。其余的你们自己分了吧。” 贾环说着往里屋走去。身后传来如意和小丫鬟们兴奋的欢笑声。笑着摇摇头,心情放松的坐到书桌边,思考他今晚出足风头带来的影响。 … … 贾府花厅里的除夕酒宴并没有持续到很晚。贾母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而贾宝玉、黛玉等年纪尚小,正是贪困的年纪。 王夫人、王熙凤、平儿、李纨等和一干丫鬟、婆子就散了。 贾宝玉和林黛玉就住在贾母上房的碧纱橱外间,住处在一间屋子里,一起在袭人、紫鹃的陪同下回了房。 丫鬟们打来洗脸水的间隙,贾宝玉看着黛玉美丽无瑕的容颜,皱着眉问道:“妹妹,你觉得环哥儿今日那首诗怎么样?” 林黛玉坐在软墩上,轻声道:“自是极好的。” 贾宝玉同意的点头,说:“那我们明天去问问他怎么想出这首诗来的!”他现在也要高看贾环一眼。 林黛玉掩嘴轻笑,自有一股怡人的风情,“舅舅才让他正月里闭门读书哩,你兴冲冲的上门,要是有人告诉舅舅,你可要吃排头。” “呀!”贾宝玉恍然的摸着自己的头。 林黛玉道:“等过了正月,我们再一起去问吧。也不急这一时。” “妹妹说好就好。”贾宝玉眉开眼笑的说道。他自然是以林妹妹的意见为准。 … … 王熙凤在安排丫鬟、婆子们撤掉花厅里的酒宴手尾之后,带着几个贴身的丫鬟、仆妇到王夫人的东跨院。 门口守着的是彩霞,见王熙凤询问,说道:“回二-奶奶,老爷今晚在赵姨娘屋里。太太还没休息。” 王熙凤笑着进了屋。丫鬟、仆妇们都等在门外。 夜灯明亮,王夫人还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念佛,手里的檀珠一粒粒的数着。见王熙凤进来,轻轻的点头。 王熙凤轻笑着道:“环哥儿那个没志气的,这才多大点,就知道往屋里要丫鬟。” 王夫人笑笑,慈眉善目,“这不挺好的吗?府里也是有这样的惯例。” 王熙凤心里对王夫人的态度就有数了。贾环不足为虑。太太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想着,王熙凤主动的说道:“我问了鸳鸯的口风,大约会指派一个稍微好点的二等丫鬟给他。” 王夫人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 说笑几句,王熙凤就告辞离开。回到住处,贾琏还没有回来。丫鬟回报说在东府高乐。 王熙凤疲倦的坐在炕上,伸手解衣服,不满的啐了一口,“呸,没脸的东西。除夕夜还要去东府里饮酒高乐。天知道是什么花样?” 平儿给王熙凤端来洗脸热水,递了毛巾给凤姐,问道:“奶奶,环哥儿哪里怎么样的一个处置方略?” 王熙凤拿起毛巾敷脸。她刚才在花厅里反应比王夫人慢了些,在贾环说出要求后还在穷追猛打,应该想到:小小年纪就知道要女人的贾环能有多大出息? “呵,二老爷说是扬名,还不知道那诗能不能扬名呢!今儿老太太赏了他。我就不凑热闹了。日常照旧。把他和赵姨娘屋里的月钱放足吧。” 王熙凤此时已经在贾府里通过克扣、缓放丫鬟的月钱来作为放印子钱的本金。贾环和赵姨娘这样弱势的群体,自然是属于优先克扣对象。 平儿就应了一声。 … … 正月里,贾府热闹非凡。荣国府即便只是周朝中等的家族,但年节时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车马络绎不绝。 当然,这种热闹和贾环无关。 两个原因。第一,他是庶子。贾政要提携的是宝玉,会客时基本会叫宝玉来陪客。这是人脉资源。第二,贾环未成年,迎客的工作不需要他做。 正月初一,贾环和贾兰一起按照惯例在宁国府、荣国府里转了一圈,给长辈们拜完年收了压岁钱就回来。 贾政除夕当晚有言在先,勒令贾环闭门读书。整个正月贾环都将出不了贾府的门。 正月初十。天气难得放晴。阳光明媚。初二时下的大雪残落在角落里已经融化。 贾环的住处是一处三间开的半旧青瓦屋舍。一间是客厅,一间是卧室兼书房,一间是丫鬟们的住处。 贾环在客厅外的空地上晒着太阳,手里拿着一本从贾兰家中借来的《二十三史简略》翻看。说是闭门读书,实际上,他日子很清闲。除夕夜里,他把朝代搞错,现在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前两天让丫鬟去贾兰家中借了这本书。 这是除夕那晚的一首好诗带来的效果。李纨还传话,以后想要看书尽可去借。 穿着青色花袄的如意坐在一旁做针线活。几个不知道是谁院子里的小丫鬟并小吉祥和贾环屋里的两个小丫鬟在一旁跳方格子玩。叽叽喳喳,像快乐的小鸟们。 贾环现在在贾府内行情看涨,也有些小丫鬟过来玩耍,不像之前冷冷清清的模样。至于,小吉祥则是昨天得了足额的500月钱,兴奋的睡不着,一早上过来想要贾环下次出门带零嘴回来吃。 “三爷,你说老祖宗会给屋里指个什么样的姐姐来啊?” 贾环看着历史,耳边传来如意怯怯的声音,笑着看向坐在矮凳上的小姑娘,“如意,我是帮你找个提水的帮手来,不要听府里那些人乱嚼舌头。” 对贾母会指派什么样的丫鬟过来,他也想知道。这是他除夕出风头得来的“实惠”。 如意的担忧,他能理解。现在贾府里都在说他要收屋里人。如意担心来了大丫鬟不好相处。 如意拿着针线,咯咯的轻笑。 贾环听得出她的嘲笑之意,笑着摇摇头,“小丫头片子。”起身回了卧室,坐在书桌边遐思。门口小丫鬟们欢乐的蹦来蹦去,会影响他的思绪。 历史在五代时出了岔。五代时期的中原霸主后周世宗柴荣并没有英年早逝,南征北战,一统全国。篡位的北宋太祖赵匡胤至始至终都是后周的良臣。 后周被女真人的金国灭后二十年,宋国公二十三世孙赵构在临安篡位,即为宋朝。因为失去北地,只占据江南和川蜀之地,被称为南宋。南宋被元灭。明太祖驱逐鞑奴,复汉室衣冠。 而现在继承明朝的周朝,前有春秋战国时代的西周、东周、结束五代十国的后周,因而被成为宁周,仿南北朝并立时的刘宋王朝之称。官方称皇周。 搞清楚历史经纬,让贾环感慨连连。这真是一团乱麻般的历史! 而历史上没有北宋,苏轼也没有提及。天知道贾政的书房命名为“梦坡斋”是什么意思? 贾环正想着,就见如意挑起门帘快步进来,“三爷,老太太身边的鸳鸯姐姐来了。”又笑道:“指到屋里来的姐姐也来了。带着行李。” “哦。”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到客厅里,就见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带着几个仆妇和丫鬟们等在客厅中。她们手中帮忙拿着几件行李。 鸳鸯身边站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青白色的掐牙背心和褂子,提着个蓝色的包裹:眉清目秀,容颜标致,纤腰如细柳。十足的美人胚子。 第七章 晴雯 贾环压住心里的惊讶,微笑着和鸳鸯打招呼,“鸳鸯姐姐来了!”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鸳鸯在贾府里的地位。 这是领导秘书。 “三爷,你上午就在用功读书啊!”鸳鸯笑孜孜的说道。她穿着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肌肤白腻。鸭蛋脸,鼻梁高耸,腮边处有着淡淡的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 鸳鸯在贾府中从不自傲、仗势欺人,深得上下好评和尊敬。这是一个可敬可亲的好姑娘。可惜最终给贾赦逼的上吊自杀。 贾环熟读红楼,知道鸳鸯的性格和结局,很令人感慨。笑着道:“那怎么可能!在看闲书。” 鸳鸯就笑起来,指着身边美丽的小姑娘介绍道:“三爷,这是老祖宗房里的丫鬟晴雯,现在到你屋子里做事。” “啊?!”贾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贾母会把晴雯指派给他。晴雯原本是要给贾宝玉的吧?他原本的期待只要能帮忙提水的大丫鬟就行,模样好一点最好。谁愿意面对丑女不是? 晴雯不仅容颜标致,更难得是的针线水平一流。书中就有: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贾环当即好奇的看向晴雯。心道:这就是“风流灵巧遭人怨,寿夭多因诽谤”的晴雯?果然很出挑的女孩。十来岁就已经是美人胚子。晴雯是他读红楼时少有的几个喜欢的人物。 见贾环惊讶的盯着晴雯看,鸳鸯等人就哄笑。贾环要大丫鬟做屋里人,这在贾府都传遍了。 晴雯被贾环看的燥红了脸,狠狠的瞪着贾环一眼。她这几天没少被姐妹们笑话。想着她从贾母的上房给“发配”到贾环屋里,心里就糟心的很。 贾环请鸳鸯等人坐下来喝杯茶。 闲谈几句,鸳鸯含笑着道:“三爷,人送到了,你慢慢看。我就先回老祖宗了。” 她知道老祖宗的心思,本来是要给贾环挑一个普通的二等丫鬟。后来,贾环表态说不敢和宝玉比,老祖宗心里高兴,就将二等丫鬟中出挑的晴雯指过来。 “哈哈!”几个丫鬟、仆妇又是一阵哄笑。跟着鸳鸯一起回去向贾母复命。 贾环无奈的笑了笑。他没想到来的会是晴雯,多看了几眼。给人误会了。吩咐道:“如意,你带晴雯去安顿吧。一会再来见我。”说着,便回了卧室中。回想着晴雯的事迹。 晴雯在红楼第一次出场是第五回,也就是今年冬天,秦可卿邀请贾母等人去宁国府赏梅,贾宝玉把秦可卿意-淫了一回,留在廊檐下等候的是袭人、媚人、晴雯、麝月。晴雯那时已经是宝玉的丫鬟。现在倒是给他抢先要到。 晴雯既然到了他的屋里,他肯定不会让晴雯在生病的情况下被王夫人赶出贾府,从而病死。 … … 半个小时后,如意好笑的带着晴雯到贾环面前“复命”。三爷刚才都欢喜的傻了吧?晴雯姐姐确是漂亮。 晴雯个头比贾环还要高,贾环还没开口,就梗着脖子硬邦邦的道:“三爷,我不做你屋里人。你要是缺使唤丫鬟我应着。你要我做你的屋里人,你赶早回明老祖宗。” “屋里人”的意思就是小妾。 这话说得挺冲的。不愧是晴雯。性子烈的很。贾环随和的笑一笑,“你想多了。如意,打水的事情让晴雯帮着你。其他的日常事务你安排吧。” 他晴雯的喜欢,是对出色的女孩子的欣赏,而不是男女之情的喜欢。 “咯咯,好呀。”如意笑的眼睛眯起来。三爷竟然要以她为主。她都已经打算退让了呢。 晴雯的组织关系在贾母处,等级是:二等丫鬟,到贾环屋里挂职,如意怎么敢和她争贾环的首席大丫鬟职位? 看着两个表情各异的小姑娘离开,贾环笑着摇头。第一次,他对自己在贾府的计划有些动摇起来。 贾环的计划是等他再长大几岁,就换一个身份就离开贾府。总不能一个7岁的小男孩就在社会上飘。那样危险系数很高。 他没兴趣给贾府的猪队友们陪葬。看看贾赦、贾珍、贾蓉、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做的什么烂事! 他也没有兴趣去拯救“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悲剧结局。来自互联网时代,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呢?他还没有崇高到“解救”陌生人的境界。 但今天成了晴雯的主人,他肯定是不愿意晴雯的悲剧发生。这是对待“自己人”和“陌生人”的区别。 他如果要“庇护”晴雯,至少需要先获得“力量”,不管是何种形式的力量。 贾环缓缓的陷入沉思中。 … … 晴雯到贾环屋里的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贾府。倒有些人很羡慕贾环。 晴雯的美丽和巧手在贾母房里都很出挑。 然而,晴雯在贾环屋里其实并没有受到“职场骚-扰”。她最大的任务是每天帮如意去厨房里提水。贾环爱洁,天天洗澡。其余时间都很轻省。 贾环喜欢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并不会动辄使唤丫鬟。 正月十五,贾府的元宵晚宴,贾环和贾兰照例没有参加。其实,贾环凭借着他的那首咏雪诗是有资格参加。但贾政恼他“顽劣”,勒令闭门读书。 到正月十八,贾环和贾兰在垂花门外和桂树、赵国基等人汇合,一起到书房中上课。贾琮带着长随富贵已经在书房中。 塾师林举人到来后,考核了三人。以贾环成绩最佳。背诵、默写无一字错漏。又因在贾政的酒宴上听过贾环写的诗,考核贾环几句诗文、对子,见贾环答的不错,决定加快贾环的学习进度。 贾环心中哭笑不得。林举人将严格教学当做奖励。他知道老师是一番好意。这年头学习知识需要人教。可是,他其实无心科举。 增广贤文约4千字,贾环和贾琮的都学了3千字左右。而幼学琼林2万多字,共四卷。贾兰学习到了第三卷饮食篇。 正月的时光飞快的而过。到二月中旬,贾环已经学习到幼学琼林的第一卷最后一篇武职篇。贾兰的学习也很努力。书房中这种你追我赶的氛围让林举人很高兴。而贾宝玉自正月以来只来过书房一次。三春则是不再来书房学习。 贾环一首咏雪诗在贾府的宣扬之下,像池塘中的水纹般慢慢的扩散开,余波荡漾。据说已经传到江南金陵。小小的略有名气。苏轼的这首诗称不上传世作品,但关键在于贾环的年纪。7岁成诗,可以冠以神童。 贾环并不参加贾府里贾政举办的诗会、酒会,对这些都无从得知。因而,对他的生活没什么大的影响。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春寒料峭。贾环拿着一个木质的套筒工具从贾府外回来。刚回到屋里,就见赵姨娘、小鹊、小吉祥来了。如意在卧室里陪着喝茶、说话。晴雯去厨房里拿晚饭。 赵姨娘穿着百蝶穿花粉红洋缎袄,描着细长妩媚的柳叶眉,杏眼小口,漂亮少-妇范。将茶杯搁在小鹊端着的托盘上,笑孜孜的问道:“环哥儿,又去坊里玩耍了?” 贾环争气,她最近这段时间日子过的舒心。虽然有给王夫人立规矩,但凤姐将四两银子的月钱足额、及时的发放让她笑口常开。倒有些容光焕发的意思。 年前赵姨娘就放松了对贾环的管束。时间由贾环自己支配。 贾环道:“嗯,我前些时候让舅舅找木匠制造了一个工具。今天出去拿了。” 赵姨娘好奇的看着贾环手里拿着的“玩具”,拿过来摆弄了几下,不得要领,疑惑的道:“就这么个东西要1两银子?环哥儿,你别是给人骗了吧?我记得过年时,你是说要在门前搭个炉子烧热水用。” 过年时,贾环在宁国府、荣国府里拜年,因为他在除夕做了一首好诗,算是给贾府扬名,今年的压岁钱红包比往年厚了许多。金裸子、银角子加起来,合计值二十多两银子。 把赵姨娘给眼红的。可怜她一年的收入,算上贾环的那份月钱,加起来也不48两银子。贾环出门拜年转一圈就有她一半的年收入。 按照惯例,赵姨娘要没收贾环的压岁钱。但贾环说在门前的槐树下起个小炉子,截留了10两。 一则是用来烧热水洗澡,免得如意她们老是去厨房里拎热水。二则是免得赵姨娘在冬季老吃温凉的饭菜。有小炉子可以热一下。 贾环笑着道:“娘,小炉子好搭,不费事。关键是要解决柴火的问题。我们俩的那点月钱都不够柴火烧的。” 他准备制作蜂窝煤。以前在农村老家就干过这活。一个蜂窝煤可以烧两天。买点煤渣,混着泥土制作一些蜂窝煤,足够他和赵姨娘用的。 赵姨娘深有同感,连忙道:“那是,那是。常年累月的烧下来,很费钱。”但凡涉及到钱的事情,她都很敏感。 贾环其实还有一个潜藏的想法,他要一点点的测试贾府当权者们对他做事的容忍度。 来到这个世界,当一只安静的小蚂蚁已经几个月,他现在要尝试着“舒展”自己的手脚。 他没打算在待在贾府的这几年里,安心的做一个小学生。那不现实。 现代社会要造假弄个真户口也不容易。古代户籍制度松一些,但转换身份离开贾府肯定需要一笔钱。而离开贾府的生活又需要一笔钱。他都得准备好。 第八章 贾府网红 贾环和赵姨娘、如意、小鹊、小吉祥随意的说着话,等晴雯提了食盒进来,六人聚在条桌边吃饭。 早春时节,难见瓜果蔬菜。几道小菜都是萝卜、冬瓜。混着鸡鸭猪肉、鸡蛋等。 赵姨娘吃着饭,感叹道:“环哥儿,你的伙食比我还好。改明儿,我天天和你一起吃饭得了。” 贾府内的厨房分为大厨房、小厨房、公共厨房。大厨房专供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贾赦)等家主。小厨房专门供少爷、小姐。公厨则是给仆人们用餐。 贾环吃的是小厨,其实以前也是剩菜残羹,和宝玉、黛玉的待遇没得比。最近有所改善。 而赵姨娘吃的是公厨。她说是姨娘,其实在贾府内还是奴仆。这从书中二十回王熙凤训赵姨娘的话里可以看出端倪,“…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 赵姨娘又一贯的不会做人,没口碑,厨房里也欺她。年前小雪的那次,贾环在赵姨娘处吃饭时,小鹊从厨房里打来的饭菜都是温凉的。 赵姨娘的感叹让贾环有点触动,当即应下来,“行啊,没问题。” 晴雯微微皱眉。她刚才在小厨房里为了多要些饭菜,和管厨房的婆子吵了一架。她可不想一天吵三遍架。 吃过饭,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晴雯借故离开。赵姨娘又提起贾政对贾环要了个丫鬟的态度,“本来老爷着实的夸了一回,可你这个没造化的,竟然要个丫鬟在屋里,把老爷气得说要打你。你要是在元宵的酒宴上再出一回风头,我们娘俩的日子还要好过些。” 贾环嗤笑一声,“娘,我正月里给老爷拜年也没见他怎么着。他当年不是这么过来的?” 对贾政的评价,贾环并不放在心上。贾政,就是假正经的意思。假道学! 整部红楼,政老爹虽说没干坏事,但糊涂事办了不少。最糊涂的就是帮贾雨村这个衰仔起复金陵知府。 赵姨娘“嚯”的瞪贾环一眼。说的道理是对的,但是哪有这么说老子的。如意、小鹊、小吉祥三个吃吃的笑着。 正说着话,外面的晴雯带着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进来。容貌平实,穿着水粉色的缎子背心。 侍书见赵姨娘在,到口的话给改过来,道:“三姑娘给姨奶奶、三爷问好。”又将手里带来的字帖、白纸递给如意,“这是三姑娘才让人在外面寻回来的颜公字帖、上等的白纸。三姑娘说,望三爷好好读书,日后自能出人头地。” 贾环想起除夕时贾探春的话和表情。这是很久以来探春第一次打发人来关心他这个弟弟。大约也是和他最近沉稳、好学的表现有关吧! 贾环道:“你回去说:谢三姐姐关心。”又吩咐道:“如意,给侍书拿些茶钱。侍书,辛苦你跑一趟了。” 茶钱就是跑腿的赏钱。如意和小吉祥去李纨那儿还书就得了赏钱。赏多少,贾府里都有定例。 侍书脸上的表情就缓和下来,微微一笑,“谢三爷。” 赵姨娘本来看着贾环处理,见贾环要给赏钱,顿时不乐意,但凡涉及到钱的事情,她都很敏感,不满的道:“姑娘过年得了多少赏赐,就买几张纸打发自己兄弟。给那一个是多少?怕不是要把私房钱都贴过去吧!” 侍书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她本来就不想来这一遭。但是贾环最近名声鹊起。姑娘要她来送几张纸、字帖,她还能不来?没想到遇到二五不着调的赵姨娘,白生一肚子气。 贾环牙疼,赵姨娘真是难以让人亲近,劝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一番好意,你骂她做什么?她的私房钱想怎么处理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赵姨娘声音就高起来,叫道:“我是管不着。她不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该孝敬我?我看她是恨不得托生在那屋里。忘恩没脸的东西…” 见赵姨娘骂得难听,贾环哭笑不得。探春的丫鬟还在这儿呢,您老不能等会再骂?打断道:“行了,娘。” 赵姨娘瞪起眼睛看贾环,“环哥儿,你什么意思?怎么,她跟太太亲,跟宝玉亲,还不许我说她。她眼里何曾有我这个娘?” 贾环当然不怕赵姨娘,直言道:“娘,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越骂三姐姐,她越不和你亲。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三姐姐好,她会对你不好?” 赵姨娘气的拍着床榻大骂贾环:“蛆心的孽障,我是她母亲!” 贾环摇摇头,问题是探春未必这样想。封建主义社会,以嫡母为母亲的人比比皆是。生母倒真不一定当母亲对待。赵姨娘犹自大骂着。如意拿了几钱银子给侍书当跑腿费。贾环道:“辛苦了。”打发侍书离开。 至于,赵姨娘和贾探春怎么相处,他是懒得管了。各有各的看法。 他是深切的同情赵姨娘的遭遇,也和她亲近。但没到事无巨细,为她操碎心的地步。他的灵魂是穿越的。他的母亲在另一个世界。 晴雯和如意送侍书出来。等侍书走后,晴雯和如意回到客厅中,晴雯若有所思的赞道:“如意,三爷刚才的词儿说的真是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她都觉得长知识了。 如意傲娇的一抬头,模样清秀,笑嘻嘻的道:“那当然。晴雯姐姐,三爷是读书人啊!” 晴雯娇笑着掐如意一把,“小浪蹄子,你在我面前得意什么劲儿?你的女主子还不知道是哪一个呢!” 两个人在客厅里笑闹起来。 … … 侍书提着灯,回到贾母上房处探春的屋中。明亮的屋子里烧着炭炉,暖洋洋的。探春正在书桌前看书。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回来了?” “嗯。姑娘…”侍书将在贾环屋中所见的一幕详细的说给探春听。 探春听的沉默了很久,提笔将贾环的话写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看着纸上这两句话,仿佛说到心坎你,探春突然有点想哭起来。 赵姨娘每次找她闹、要钱,却不体谅她的难处,她每次都不得安生。她不是不愿意认这个亲娘,血缘关系在,她否认不了。但赵姨娘怎么对她的? 贾环以前也是给赵姨娘唆使着来和她闹。 现在这个顽劣的弟弟竟是突然间就开了窍一样,随口说出这样的名言警句。 … … 赵姨娘在贾环屋里大骂探春的事情,就像是一粒小石头落入贾府这池水中,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 贾府众人都知道赵姨娘和探春关系不睦。总体上舆论是同情探春。赵姨娘在贾府内的口碑实在不好。 倒是贾环劝赵姨娘的两句话通过如意、晴雯、侍书的口在贾府内迅速的传开。这两句话有着看透世事、洞察人心的学问,不像是7岁的小孩能说的出来的话,倒像是沧桑老者对生活的总结。 然而,即便被认为不是贾环原创,这两句名言还是给贾环在沉寂了月余后再次闻名贾府。 在元宵酒会上出了风头的宝玉早忘了要去看贾环的事情,这会儿突然听贾环的消息,禁不住思索,偏头对一起读书的黛玉道:“林妹妹,我们要不要去看环哥儿?” 下午时分,暖阁中光影静谧,窗纱前美人幽香。 林黛玉娥眉舒展,拿着一卷书,掩嘴轻笑道:“你不是说他忙着读书做学问吗?现在去做什么?等他书房里放假我们再去闹他。” 贾宝玉笑道:“妹妹说的是。我打发茜雪过去问问。” … … 二月二十一日,早春时节,傍晚时分春寒阵阵。贾环穿着蓝布棉袄,在赵国基家中洗着手。小院里,堆着一小堆黑乎乎的煤渣。煤渣边是十几个圆形带孔的蜂窝煤。 贾环在水盆中洗干净手。赵国基的妻子递来毛巾。贾环说了声“谢谢舅妈”,在毛巾上擦了擦,叮嘱道:“舅舅,要是下雨就把蜂窝煤搬到屋子里。没下雨就晾几天。我过几天再来看。” 赵国基木纳的点头。 贾环知道他的性格,交代的事情会做好。这几个蜂窝煤是他做好的试验品。 煤渣、泥土、水的比例,贾环心中有数。之所以不扩大生产,他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征得贾府里管事的王熙凤的同意,在门口搭个小炉子。 不然光有煤,不能搭炉子生火也是白搭。 回到贾府中的住处已经是晚间时分。半旧的瓦屋客厅中灯火明亮。如意和晴雯两人在灯下拿围棋子和棋盘下着五子棋。 见贾环回来,如意连忙高兴的迎过来帮他拿书包。她这一局棋又快要输了。 晴雯收拾着案几上的棋盘、棋子,抱怨道:“三爷,你今天回来的晚了。我去厨房里要来的饭菜早凉了。又得送回去热。” 晴雯的这个性子哟! 贾环随和的道:“今天在赵国基家里呆得久了些,给你的工作添麻烦了。” 晴雯给贾环说的“噗嗤”一笑:哪有主子给奴才说添麻烦的?倒不好再抱怨他。去卧室里收拾着食盒,准备送到小厨房里再热热。 快要出门时,贾环道:“晴雯,你带几钱银子,拿给小厨房的刘婶。不要再和她吵架。” 记贾环的帐,晴雯当然没意见。她也不想和人吵,当即愉快的应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去了。约半个小时后,提着食盒回来。三人围在条案边吃饭。 如意扒拉着饭,说道:“三爷,宝二爷下午打发茜雪来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和姑娘们要过来找你玩。” 贾环听得迷惑,“怎么,最近府里有事?”他近来忙着读书。还有去赵国基家里忙活蜂窝煤。贾府里的事情没怎么关注。 如意喜滋滋的道:“三爷,你那两句话府里都传遍了啊。下午鸳鸯姐姐还打发人来送来一盒菱粉糕,说老太太奖励你说的好话。”将府里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遍。 “哦,菱粉糕给我娘留两块…”贾环顿了一下,本来想说给探春送一点。探春给他送了纸张和字帖啊。礼尚往来。但转念一想探春和贾母住在一处,这点东西肯定能吃到,就说道:“其他的你们分了。” 说完,贾环心里又一动,笑问道:“如意,这么说,我又出名了?” 如意笑着连连点头,小模样清秀无端。 “咳咳!”这话说得这么古怪呢!“又出名”。晴雯一口饭呛到,扭头剧烈的咳嗽。如意忙帮她拍背顺气。 贾环没去管晴雯,好笑的喝着汤,心中有了计较。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他来自互联网社会,擅长将名气转化为实利。网红不都是先出名,后赚钱吗?按照如意的说法,他在最近三五天里约等于贾府里的网红。 第九章 我看错你了 这天晚上,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来旺家的等人从贾母处回住处的院子。 平儿得了个空,向凤姐汇报道:“奶奶,环哥儿打发晴雯来说了一声:他想在他屋子的门前搭个炉子。” 二月下旬,气温只是稍稍回暖。屋里烧着炭炉,暖洋洋的。 王熙凤换了身衣服,坐在炕上喝着茶,丹凤眼一闪,好奇的道:“他搭炉子干什么?” 平儿站在一旁拿着托盘,道:“我问了晴雯。晴雯说用来烧热水。环哥儿天天锻炼的一身汗,天天洗澡。” 王熙凤禁不住咯咯娇笑,“锻炼?怕是到处玩的吧?平儿,你说他怎么这么奇怪?挺说最近读书很用心,把兰哥儿都快要比下去。珠大嫂都急了。他偏偏还像个小孩一样贪玩,三天两头的跟着赵国基出门逛街,还帮丫鬟们带胭脂水粉。” 平儿就笑道:“奶奶,他本就是小孩。” 王熙凤摇摇头,“也不能真当他是个孩子。府里最近传的话,你也听到了。啧啧,人心都是肉长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哪里是小孩子能懂的道理?” 想了一回,凤姐道:“炉子就随他自己搭吧。公中可不会给他出柴火钱。宝玉都没有这个待遇。否则,开了这个头,都有样学样,谁支承的起?” 平儿点点头。 … … 贾环在书房里读书是五日一天假。这是仿周朝官场的沐休制度。贾宝玉打发丫鬟茜雪来问时,贾环在二十四有一天假。 但他得了凤姐的准许,忙着搭炉子,没空理会宝玉的拜访,便让如意去宝玉的住处回了:约在二月三十日接待宝玉、黛玉、三春来访。 二十四日上午,贾环就跟着赵国基到他家中,查看蜂窝煤晾干的情况。 赵国基是贾府的家生子。住在贾府外的贾府南街中。从贾府的角门出来,走了二十多分钟就到。十几个黑乎乎的蜂窝煤成列的摆在简陋小院的屋檐下。 贾环蹲下来拿手捏了捏,满意的道:“可以用了。舅舅,我留几块煤球给你用。” 赵国基忙道:“环哥儿,这如何使得。都是花你的银子。” 贾环也不勉强,说:“你自己看吧!要是比家里用的柴火便宜,就用煤球。我回头还要大规模制作。” 两人正说着话时,门口进来一对父子模样的男子,粗手粗脚,身上带着点点泥土。小的约十几岁,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裹,眼睛灵活。 “老胡头来了。”赵国基上前打了招呼,给贾环介绍道:“环哥儿,老胡头父子俩是府里最好的泥匠。砌屋子、砌灶台都是好手。” 老胡父子上前拜见贾环,躬身行礼道:“给三爷请安!” 贾环随和的笑了笑,给老胡父子说起他要的小炉子的要求。和市面上的小炉子的差别不大。贾环的要求主要是方便烧水。老胡父子很快就弄明白款式。 贾环付了200钱的定金。约好三天后在贾府角门外交货。 二十七日下午,贾环从书房里下学,在角门外由赵国基陪同这将余款付给老胡父子,提着沉重的小炉子回到住处。亏得贾环这两个月持续的锻炼,手臂上有力气。不然还弄不回住处。 进入春季,白天的时间渐渐的变长。约下午5点多的样子,夕阳在天边斜坠。贾环门前空地上的槐树吐着新芽,在夕阳中绿红交间,染着绚丽的色彩。 赵姨娘早得了贾环的消息,端着茶杯等在客厅中喝茶。小鹊和小吉祥两个丫鬟都在身边。好奇的看着贾环摆弄。 晴雯拿了蜂窝煤去厨房里引火回来。贾环用火钳将蜂窝煤一块块的在炉子里垒好,然后给晴雯、小鹊、如意、小吉祥四个丫鬟讲着怎么用。 用的时候,打开炉子最下面的进风口,然后用火钳调整蜂窝煤的孔道,使之上下贯通;不用的时候,将上下的蜂窝煤的孔错开,再把进风口留一丝间即可。 看着通红的火苗冒上来,几个小姑娘一阵欢呼。看热闹的七八个小丫鬟跟着叫。她们都是听到信,来贾环住处看热闹。一时间热闹非凡。 赵姨娘在一旁掩着口鼻,道:“环哥儿,这炉子味道怎么这么冲啊?”她前些时候因为对待探春的事情骂了贾环一通,但早好了。贾环也不和她生这种闲气。 “一氧化碳的味道啊!烧煤都这样。我这还算是改良版的。”贾环不以为意的说道。 赵姨娘听的一脸的懵懂。一氧化碳是什么东西?但随即又喜滋滋的:环哥儿懂得真多,不愧是我儿子! 吃过晚饭后,炉子上烧了足够多的热水。贾环舒舒服服的坐在大木桶中泡澡,将手搭在木桶沿上,惬意的眯着眼睛。这是他到红楼世界中洗的最舒服的一次。 之前,如意和晴雯都没有打来这么多的热水。 将炉子搭起来,他的第一个福利算是有了:泡热水澡。更重要的是,这是他成功的迈出改变的一小步。 嗯,这只是开始! 他的物理化学只有初高中的书本基础知识,大部分还都还给老师了。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这些是不会的,但是捣鼓点小玩意改善生活质量,顺便赚点银子花花还是不难。 一时间,贾环思绪飘飞。 … … 洗过澡,贾环换了衣服,在书桌边看书、休憩。如意和晴雯将卧室里的场面收拾后,两人在条桌上说笑着下五子棋。针线、缝补的活儿都先丢在一边。 “哎呀,我又输了。”如意懊恼的拍了下额头,撅起嘴输了1钱给晴雯,扭头道:“三爷,你来和晴雯姐姐下。” “就怕晴雯输的哭鼻子啊。”贾环笑着放下书,说道。 晴雯傲气的仰着秀美的小脸道:“谁哭鼻子啦!三爷,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贾环哈哈一笑,坐在软墩上,和晴雯下棋。他正好想放松下脑子。 五子棋是他教给如意和晴雯的。但如意这小姑娘比较迷糊,输多赢少。而晴雯不仅针线活很出色,脑袋瓜子也转得快。他还真不一定能赢晴雯。 随意的下着棋,贾环连着输了两局,输给晴雯2个康顺通宝。晴雯乐得拍手,咯咯娇笑。 喝了口茶,晴雯将茶碗放在高几上,见贾环随意束着的头发有些散乱,想着在贾环这里的日子过的无拘无束,就笑道:“三爷,以后我给你梳头吧,我梳得比如意好。” “行啊!”穿衣服贾环没问题,但一头长发,梳头实在难为他。在棋盘上落下一粒黑子,微笑道:“晴雯,你输了。” 晴雯低头一看棋盘,五颗黑子斜向相连,顿时有些傻眼,“啊…” “咯咯!”看棋的如意笑的直揉肚子。晴雯姐姐刚刚“可怜”三爷主动提起要给三爷梳头,可立即就给三爷“痛下杀手”输了一盘。 … … 农历历法以月亮的变化为依据,二月份有二十九和三十。而西元公历历法只有二十八和二十九。周朝自是用的农历。 雍治八年,二月三十日下午。贾宝玉、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按照约定一起到贾环的住处说话、闲聊。 一众公子和小姐带着丫鬟、仆妇到来,顿时将贾环的住处挤得满满。贾环邀请宝、黛、三春到卧室里说话。袭人、紫鹃、司琪、侍书、入画等人都留在客厅中。 如意和晴雯提着茶壶上了热茶,又出去给丫鬟、婆子们上茶。 贾环屋子门口的小炉子引起众人的兴趣。贾宝玉对贾环道:“三弟,你这个炉子做的很不错,我要两个。” 贾环还没答应,贾宝玉又对林黛玉道:“林妹妹,我们也在屋里弄一个如何?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下雪时,喝茶赏雪也是一件雅事。” 林黛玉嗔笑道:“现在都二月底,早春时节,往后的日子哪里还有雪?亏你还是读了书的人!” 贾宝玉一听,讪讪的摸摸头,“妹妹说的是。三弟,这炉子就算了。” 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三人都轻笑起来。大家闺秀般的笑容。笑不露齿,雅致含蓄。 贾环心道:“宝二哥,你也太自来熟了吧?我何时答应要送炉子给你。”贾宝玉和林黛玉现在是贾母的心尖子。小厨房里的人哪里敢怠慢?二十四小时服务是肯定的。要小炉子做什么?倒是三春的待遇要略差一些。 当然,三春待遇再差,比贾环还是要胜半筹。 喝着茶,贾宝玉引领着话题,高谈阔论。 贾环面带微笑的听着。8岁大的宝玉观点很幼稚。但他并不怎么插话。他知道宝玉等人是来看“稀奇”,大约想知道他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宝玉评论了一番大周朝京城中的风物,亲热的问道:“三弟,你平常都读什么书?你除夕那晚作的诗,我佩服的很。” 贾宝玉素来无视贾环。认为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但是,贾环的一首好诗,叫他将贾环认为是渣滓都觉得困难。诗词本来是个人才华、意趣的展露。诗言志。因而,想着贾环应该是和他一类的风流人物。 然而,贾环并没有兴趣和贾宝玉亲近。小贾环因为贾母的原因让宝玉三分。而他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贾宝玉就是个草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就天下无敌,做就无能为力。 想想,以他在贾府里面占有的资源。但凡争气一点,不说避免整个贾府的悲剧,他个人的爱情悲剧肯定是可以避免的。何至于让林黛玉香消玉损? 而且,他这个人极其的没有男人的担当。连金钏儿、晴雯都护不住。比如晴雯,他要是有勇气,拿把刀守在晴雯的病床前,有几个丫鬟、婆子敢动手撵晴雯? 因为王夫人发话,晴雯固然是要被赶出大观园。但晴雯要是等几天病好了或者病情轻一点再出去,何至于会夭折? 贾宝玉是属于只管爱、只管撩妹,不负责结果,有事先缩头,只顾自己身家性命的典型。这种男人,属于渣男的典范。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处事无担当。 谁家女子沾上他,谁倒霉。 想是这么想,但贾环也没打算将他对宝玉的不屑表现出来。嘴里谦虚的道:“二哥,我平常都是随便翻翻。诗词是小道。经义、文章才是大道。正所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贾宝玉脸色顿时就变了,怫然不悦的站起来,说道:“满口道德文章私下里不知道龌蹉成什么样子的腐-儒算哪门子的大道?我将来是不要为官作宰,经济仕途。羞于与这些人为伍。环哥儿,我看错你了。妹妹们,我们走!” 第十章 混世魔王 贾环有点错愕。嚯,贾宝玉这才多大?**岁的样子吧。他就已经有意识反感“仕途经济”?我去! 贾环没想到他一句话刺激到贾宝玉,但他并不怕贾宝玉和他“绝交”。当即,淡然的笑了笑,喝着茶。 贾宝玉说看错贾环。贾环其实也看不上贾宝玉! 个人知趣和意向的选择由个人决定,这是无可否非的。 但是有一些东西:做儿子,要让父母安享晚年;做丈夫,要能庇护妻子;做父亲的,要能够给儿女提供衣食、教育他们成-人。否则,连这最基本的人的义务都不履行,那活得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贾环没有和贾宝玉做朋友的想法。贾宝玉在危急关头,连金钏儿和晴雯都不保护,贾环即便和他关系好的像铁哥们一样又如何?贾宝玉该缩头的时候还是会缩头。 此人不可为友! 林黛玉将贾环的表情尽收眼底,还有他清澈眼睛中一闪而过的讥笑。她嗔贾宝玉一眼,说:“环兄弟也打算当官走仕途?”她父亲林如海可是巡盐御史。难道她父亲也是贾宝玉口中的假道学? 贾宝玉给林黛玉瞪一眼,就知道失言。但倔强着不肯说软话,僵在那里站着。 林黛玉今天穿着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纤柳弱质。眉尖所颦,容颜精致,气质婉约。一只美丽、妖孽的小萝莉。 林妹妹很美,但贾环对萝莉没有感觉,敷衍的道:“再看看吧!”他其实不大喜欢黛玉。林妹妹有美好的一面,也有她的缺陷:敏感,小心眼,刀子嘴,浑身是刺。 他在现代社会中,对这样的美女向来是有多远就离多远。我又不打算和你上-床,何必作践自己的尊严奉承你呢? 林黛玉娇俏的一笑,若有所思。拿着茶杯瞟着贾环的书桌上镇纸压着的一篇文稿,很标准的正楷。文章题目是《爱莲说》。“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繁…”看了两句开头,就吸引过去。 贾环也不理僵着的宝玉,他可没有义务哄小屁孩,笑着问贾迎春,“二姐姐近日可好?” 再等宝、黛、迎、探、惜几人的年纪大一些,每个人的性格便会越发的凸显。那时,小贾环怕探春怕的要命,却和迎春的关系还可以。偶尔去她那里玩。大约,只有在“二木头”那里,他才能找到几许平等的感觉。 贾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是个温柔可亲的姑娘,轻声的应了贾环一句,“还好。” 探春心中微微有些酸涩,低头喝茶。贾环对迎春亲近,对她这个亲姐反倒神色淡然。真是令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滋味。 小不点贾惜春看贾环和贾迎春聊天,无聊的打个哈欠,小手掩在嘴上,眼睛四处看着,讽刺道:“三哥哥这里真寒酸!” 小姑娘的心思:她肯来贾环这里玩,其实心里已经原谅除夕他说宝哥哥的坏话啦!毕竟,三哥哥的诗确实写的好。 贾环微微一笑,对贾惜春点点头。他还不至于去和一个小不点生气。小朋友的世界很复杂,也很简单。 贾惜春撇撇嘴。 见几个妹妹都没有听自己的话,特别是他着紧的林妹妹,反而问贾环:“环兄弟,可以让我看看你这篇爱莲说吗?”贾宝玉脸涨的通红,他还没有被无视的经历。发一声喊,将脖子上带着的通灵宝玉摘下来,狠命的往地上一摔,嚷道:“我不要你这劳什子了。还说通灵。林妹妹都不稀罕。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二哥哥,你干什么?”探春刚看到宝玉的动作,想要阻止他已经迟了。 “嘭。”通灵宝玉砸在地面上。 这个惊变让一屋子人都惊呆,愣了几秒钟。 贾宝玉在去年冬天第一次见林黛玉时,发狠摔了一次通灵宝玉。当时吓得众人都争抢去捡玉。当真是宝贝的紧。 贾迎春、探春连忙喊出声,又蹲下来去地上小心翼翼的看玉。真要摔坏了,她们可承担不起责任。袭人、紫鹃、司棋、侍书、入画、晴雯、如意听到屋里喊,一起涌进来,就看到林黛玉在书桌边垂头呜呜的低声哭泣,贾惜春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 贾环阴着脸站着,他现在只想说两个字:我艹! 贾宝玉这****的“开大招”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估计是屡试不爽。就像小孩子通过哭闹来达成他的目的。 然而,贾宝玉的通灵宝玉摔坏了,第一责任人是谁?是他贾环! 袭人抱住宝玉,焦急的道:“二爷,二爷,你怎么了?”她比宝玉大四岁。宝玉给袭人搂着,也安静下来,不再骂,呜呜的哭。 门口的丫鬟、婆子探头看着,就有人匆匆离开去报信。 迎春和探春小心翼翼的拿起玉,见没有损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迎春将玉递给袭人,“你快看看,是不是好的?” 袭人仔细就着屋中的阳光仔细的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细心的给宝玉带上,埋怨道:“好好的顽,摔玉干什么?” 迎春拍着胸口道:“真真个吓死我了。好在三弟弟屋子里是泥土地。”要是青砖地面,玉肯定碎了。司棋过来扶着腿有些发软的迎春,给她端来茶。 林黛玉这时抽泣的对宝玉道:“你要对我有意见,你骂我了,何苦骂那玉。它又不懂。” 贾宝玉听了心里更难受,哭的更加厉害。 如意在贾环身边,见玉没事,如释重负的松口气。晴雯知道通灵宝玉事关重大,但到底没和如意一样感同身受。 贾环皱着眉头,冷眼看着闹矛盾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肚子里也憋着火:贾宝玉真他妈不是个东西!你摔你的玉,换个地方不行,非得在我屋子里摔? 这时,屋外传来王熙凤的声音,“嗳哟,我说两个小祖宗,你们又怎么啦?”说着话,就见王熙凤带着平儿、来旺媳妇一阵风的走进来,随行的丫鬟、婆子都等在外面。 王熙凤穿着桃红色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粉光脂艳。心里头有些无奈:阖府里多少事等着她处理,偏偏这两个小的时不时的闹矛盾,都是老祖宗的心尖子,她能不重视的赶过来?态度很重要。 听袭人回明了情况,王熙凤道:“哟,一句玩笑话就至于闹成这样?宝兄弟,快别哭了。让兄弟姐妹们看了笑话呢。”又安慰着黛玉,“姑娘快也别哭了。神仙一样的小人儿。再哭啊,我都心碎啦。” 贾宝玉泪眼看着林黛玉,说道:“林妹妹不哭,我就不哭了。” 林黛玉抹着眼泪,红肿着眼睛气恼的道:“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王熙凤一手搂一个,一连串的词儿利索的哄好贾宝玉、林黛玉,让袭人等人护着两人回贾母房里,这大会功夫只怕已经惊动老太太。 迎、探、惜三人带着丫鬟跟着返回贾母上房。 探春临走时,给了贾环一个担忧的眼神。她在确定通灵宝玉没有被砸坏之后,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贾环可能要被牵连。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忍。 屋子里的人基本走空,王熙凤眯着眼睛看贾环,“环兄弟,兄弟姐妹们玩闹都是有数的。怎么宝玉到你屋里就要摔玉呢?宝玉到你这里来玩,你要尽让着他。一家子和和气气不好?你说呢?” 王熙凤根本就没把贾环当普通的七八岁小孩子。刚才袭人话里对贾环就有点抱怨。 宝、黛关系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况,贾府里人皆尽知。焉知不是贾环故意和黛玉说笑亲近,这才引得宝玉嚷闹起来? 王熙凤这番先入为主的话让贾环如同吃了苍蝇般恶心。合着贾宝玉就是宇宙的中心啊,不围着他转就有错。压着心里的火气道:“二嫂子说的是。” 他久在职场,深知面对大老板的怒气时,不要做任何的辩驳,先把错误认下来。后面找机会再做工作。王熙凤相当于是贾府内的总经理。他现在辩解贾宝玉摔玉和他没关系,但王熙凤未必肯听。 王熙凤没想到贾环竟然一口认下来,下面的词都给贾环堵回去,颇有深意的看了贾环几眼,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比赵姨娘强多了,说:“好。你既然知道了,明儿去老太太面前请安,自己请罪。” 贾环他算是知道为什么赵姨娘提起王熙凤就恨的牙齿直痒,确实是个有手段的人。他既然已经认了,王熙凤还要穷追猛打,爽利的道:“我会的。” 凤辣子,这笔帐,我们先记下了。 … … 王熙凤微笑着,敲打了贾环一番后带着平儿等人离开。贾环送到门口,转过身后,脸便黑下来,大步走进卧室里,重重的摔着门帘,发泄心中的不满。 晴雯和如意两人对视一眼,不敢触贾环的霉头。别看三爷年纪小,发怒的样子很有威势。两人回到隔壁房间里,坐在桌子边做着针线活,嘀咕着刚才的事。 如意对袭人的说辞很不认同,撅嘴道:“宝二爷和林姑娘拌嘴,关我们三爷什么事?是宝二爷自己先骂了林姑娘的父亲,他们闹拧吧了,还要怪三爷不调解不成?” “宝二爷原就是个混世魔王。”晴雯又笑道:“啧啧,我原来在老太太那里经常听人说袭人多么多么好。模样好,性情好。原来也是歪了心的。” “哼,她是宝二爷房里的人,当然要向着宝二爷说话。”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贾环的乳母张嬷嬷拄着拐杖进来,醉醺醺的骂道:“好娼妇们,我来了,都没人迎接。都等着翻身做姨娘呢。” 晴雯性子燥,嚯的站起来,竖着眼睛回骂道:“哪里来的老虞婆,到我这里来撒野。” … … 贾环正书桌前在修订着自己的计划。古惑仔说:挨打要立正。这是对的。但如果给王熙凤“打了一棍子”,就这样忍气吞声的带着郁结离开贾府,终究是意难平。 贾环并不认为他对王熙凤毫无办法。只是这需要制定一系列详细的计划。 突然间,听到屋外传来争吵的声音,贾环忍不住皱眉,走出卧室,顺着声音找过去。 第十一章 一落千丈 半旧的红砖青瓦屋檐下,性格火烈的晴雯挺着腰、竖起眼睛在骂人。毫不示弱的和村妇般的乳母张嬷嬷对骂。各种污言秽语不要钱似的丢出来。 如意见贾环出来,忙走过来。贾环问道:“怎么回事?” 如意扁着嘴告状:“张嬷嬷不知道又在哪里多喝了几杯,过来拿大,指派我们做这个做那个,还骂人,晴雯姐姐忍不住和她吵起来。” 贾环点点头,“你让晴雯让着张嬷嬷些。”转身回到屋子里。 如意无奈的去找晴雯,她还指望着三爷做主呢。 十几分钟后,被劝住的晴雯气咻咻的坐在偏屋的杌凳上,说道:“他受了气拿我做筏子。凭什么要我让着他乳母?也不问谁对谁错。” 如意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当天傍晚,晴雯就撂了挑子。贾环的洗澡水就只是如意一个人准备的。好在屋檐下有个小炉子烧热水,几步路,如意一个人应付的来。 … … 贾宝玉在贾环住处摔玉的风波,并没有因为王熙凤当场劝住了吵闹的宝、黛而消弭,而是在贾府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贾环也没有傻到听王熙凤的话等第二天早上才去向贾母请罪。这是王熙凤故意留的坑。天知道等到明天早上,贾府里的人会让贾母听到什么样的版本?贾环当天晚上就前往贾母上房请罪。但他依旧受到了贾母的冷遇。 贾母厌厌的说了几句让贾环好好读书的话,就道:“环哥儿,你去吧。日后我这儿的晨昏定省就免了。好好读书上进是正经。” “谢老祖宗关心。”贾环说着违心的话,躬身行礼后离开。心里满是苦涩。贾母的话翻译过来:就是你以后不要来我这儿晃了,看到你就心烦。 类似于:非诏不得入内。 我不找你来,你就不要来了。 贾环自此就与贾府内的最高权力者贾母隔绝,带来的后果自是相当严重:在贾府内部会被彻底边缘化。 贾母的“大秘书”鸳鸯送贾环出了贾母的房间。晚风阵阵。穿着丫鬟背心的鸳鸯站在屋檐下和贾环交代几句,小丫鬟们都避开。幽暗灯光下的鸳鸯看起来还是美丽、可亲: “三爷,按理说,我是不该多嘴的。但你心里头的那些想法实在不该。宝二爷怎么都是你的哥哥。你要敬他、爱他。” “我心里什么想法?”贾环微微用力的抿着嘴,抬头看着鸳鸯。 鸳鸯看着眼前清秀、沉稳的小男孩,淡漠的道:“你自己知道的。”赵姨娘和贾环想要取代贾宝玉的地位的想法,府里谁不知道? 听袭人说:宝玉和林姑娘拌嘴,偏偏贾环还要和林姑娘说笑,把宝玉给惹急了。这架秧子的行为很讨人嫌。什么东西都要和宝玉争一下吗? 贾环凝视了鸳鸯的眼睛几秒,冷笑道:“鸳鸯,你们想多了。”说着,甩袖离开。 鸳鸯却是不信贾环的话,看着贾环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转身回了贾母的房间。 走在回住处的夹道上,贾环轻舒着气。他发现他有一点天真。这几个月来,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正确的认识到他的处境。他始终在以红楼梦中的视角来看待贾府里的人物。 然而,这实在是大错特错。忽略了她们所处的位置,在贾府各自的利益。 比如鸳鸯,无可否认,她是个好姑娘。但是她刚才敲打自己时可是颠倒黑白。她代表的是贾母的利益,见不得贾环企图和宝玉争地位。有想法也不行。 再比如袭人,温柔和顺,似桂如兰。但是,今天她说的话就不公允。核心思想是:宝玉是没有责任的,林黛玉也是没有责任,责任在挑唆的贾环。 还有王熙凤,手段毒辣。一套套的组合手段不声不响的用在他身上,要把他踩在地上。要不是贾环在社会上历练多年,还真中了她的圈套。 现在不能以红楼梦书中所展示的视角,来评判贾府人物的好坏。就算是在用小贾环的角度来看,也不行。而是要从贾环这个身份去理解:谁和他有根本的利益冲突;谁是敌人、谁可以做朋友;谁可以拉拢、谁可以亲近… 毫无疑问,贾环作为庶子和贾宝玉有根本的利益冲突。但凡他的举动有一点点对宝玉不利,即便只是可能,贾府里也会冒出一大批敌人来:袭人、鸳鸯、王熙凤、王夫人、贾母。 贾环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容:你们想多了。贾宝玉在贾府里的待遇、地位,他还真看不上! … … 贾环给贾母冷落,在贾府的地位一落千丈。从他住处又恢复往日的冷清就知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玩的小丫鬟们都不再来了。 小厨房里提供的饭菜质量也变得差很多。油星点点,再没有烹制好的鸡鸭鱼肉菜肴。偶尔有点荤菜,大约类似于大学学生食堂的荤菜。 三月中旬,春雨如油。这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下学回来。他刚考了贴经和墨义,学习进度与贾兰齐平。休息一天后,就要开始学习经义。 如意打了饭菜回来。贾环和赵姨娘、小鹊、小吉祥、如意一起吃着。晴雯还生着贾环的气,在偏屋里吃饭,没过来。 赵姨娘今天心情很不好,她的月钱重新给王熙凤给克扣了。吃着饭絮絮叨叨的骂着王熙凤、贾宝玉,“他倒是巧,巴巴的约时间来玩。玩的不痛快,要在你这里摔玉,还让你落个不是。他在老太太那里轻省、快活。” 贾环沉默的吃着饭。他的性格坚韧。在没有机会时,他会像猎豹捕食前一样静静的等待。 贾宝玉在他这里摔玉,未必有陷害他的意思。八岁的小男孩知道什么?但他现在处境不好,贾宝玉也脱不了干系。 如意插话道:“姨奶奶,我听说宝二爷和林姑娘又和好了哩。”她听三姑娘屋里的侍书姐姐说的:两个人又在一起玩了。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赵姨娘眉毛扬起来,更加的气愤,心如火烧,痛骂道:“那个乌龟王八!他倒是好了。害得我和环哥儿受苦。” 贾环温和的笑了笑,神情坚毅的道:“娘,日子会好起来的。我明天去外面逛街,你有什么想吃的,我给你带回来。”那天和鸳鸯谈话后,贾环相通了一些事情,对赵姨娘也亲近了些。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人愿意为他去死,大概就是赵姨娘。 赵姨娘眼睛红红的,感慨道:“我没什么想吃的。环哥儿,你越来越懂事了。” 吃过饭,贾环几人在卧室里说着话,商量着明天去外面买什么好吃的。 这时,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金钏儿过来了,笑呵呵的道:“哟,姨奶奶、三爷在说话哩。太太让我来传话,想要三爷明儿去屋里帮太太抄金刚经。” 贾环眼神一闪,想了想,道:“我明天上午会去。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这倒不辛苦。三爷最近越发的客气哩。嘻嘻。”金钏儿也没坐,传了话就回去。她知道贾环最近处境不好,也不想和他走得太近。她的目标是成为宝玉的姨娘。 金钏儿刚走,赵姨娘就嚷道:“她自己有儿子,不叫她儿子抄书,反倒叫我儿子抄书受累。” 贾环笑着摇头,坐在书桌边温书。王熙凤、贾母都出手了,王夫人怎么会落后?贾环肯定这是王夫人的一次试探。 他不去,王夫人就有借口惩罚他。去了,明天的假期就泡汤了。金刚经约5千字。贾环拿毛笔抄书,要累一天。这算是软刀子抽人。 … … 贾环去王夫人的东跨院抄了一天的书,三月十八日这天便没有和赵国基去京城里逛。 第二天下午,在赵国基的陪同下,在京城中有名的四海楼买了一只烧鸡回去。他除夕的压岁钱截留10两,出去造炉子和制作一批蜂窝煤,他手里还余了约5两银子。 打了一回牙祭,日子又恢复成日常清苦的状态。贾环从来不认为在贾府********就是世界末日。这段时间在读书之余,忙着他的赚钱计划。第一步,是市场考察。他这些天往四时坊里的茶馆、书店、酒楼跑的更勤了些。 三月底,贾环月考成绩优异,和贾兰一起学习大学章句,领先于贾琮。下午放学的早,贾环路过赵姨娘的小院,便顺路进去坐会。就听到屋里传来一个声音。 “姨娘只管去,哥儿现在读书有了出息,你又怕什么?不过几个管东西的。” 贾环进来,就见村妇模样的张嬷嬷和赵姨娘在屋里说话。两人坐在炕上。丫鬟小鹊在一旁候着。 赵姨娘给张嬷嬷恭维的很受用,得意的道:“我有什么怕的?只是平时懒得和他们计较。既然张嬷嬷你这么说了,我就去走一遭吧。不然显不出我的本事。” 贾环好奇的问道:“娘这是要准备去哪里?” 赵姨娘整理的衣衫要出门,说道:“府里买办了一批玉花露。我才从张嬷嬷这里得的消息。不然肯定轮不到我们娘俩受用。我去库房里闹一回,总要拿一点回来。环哥儿,你等着啊!” 贾环一阵无语,赵姨娘做事真心是三五不着调。这东西是能通过吵闹要的来的吗? 第十二章 破局的机会 贾环皱着眉头拦住赵姨娘:“娘,该有的东西,琏二嫂子自然会让人送过来,不该有的,自己去讨嫌做什么,娘真要吃玉花露,儿子现在就出府给你买。” 赵姨娘不肯在张嬷嬷面前落了面子,骂贾环道:“你懂个屁,我这是要争脸面。” 贾环再怎么表现的像个小大人,在赵姨娘眼中始终是她儿子。骂起来当然没有任何顾忌。 贾环直言呛道:“脸面是自己挣的,而不是去库房里乞讨得来的。”说着,转向张嬷嬷,冷声道:“张嬷嬷,你最近越来越放肆了。三天两头去我屋里和晴雯吵架。今天自己嘴馋了,还拿我娘当枪使?” 张嬷嬷老脸上神情一变,瞪着贾环,“哟,环哥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给我滚出去!”贾环厉喝一声,手指着门外。 张嬷嬷并不怕贾环一个小孩子,阴阳怪气的道:“哟呵,环哥儿,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对我呼三咋四。你忘了你小时候是喝谁的奶长大的?” 小鹊就偷偷的拉了下贾环的衣服下摆。这事闹起来三爷不占理。张嬷嬷怎么都算是半个长辈。要记恩,不能记仇。宝二爷房里的李嬷嬷做事还过分一些呢。闹起来,连琏二奶奶还不是哄着她。 赵姨娘帮腔的骂道:“呸,你这个没良心的,还不给张嬷嬷道歉。” 贾环不理会赵姨娘和小鹊,只是冷笑的盯着张嬷嬷,“再大的恩情也大不过‘孝’字。你唆使我娘去闹,她能落得好?我骂你算是轻的。等我大几岁,看我不抽你。你不信邪就闹,看闹大谁占理。” 张嬷嬷气势软下来,眼珠子转了转,油滑的讪讪一笑,抬脚离开赵姨娘的屋子,嘴里不服输的嘀咕道:“环哥儿,你是读了书的人,怎么说都是你有理。我今天有事情要做,不和你说嘴。” 看着“败退”的张嬷嬷,小鹊就松口气,给贾环倒茶,佩服的道:“三爷,你说的真是在理!”她也不想赵姨娘是去闹。赵姨娘吃挂落,她也没好日子过。 赵姨娘见张嬷嬷给贾环三言两语骂走,有点惊诧贾环的“战斗力”爆表。她即便智商需要充值,现在也知道贾环是为她好。只是落不下面子和贾环说软话,扭着脸坐在床榻上生闷气。 贾环没兴趣安慰赵姨娘,坐在椅子上喝着小鹊倒的热茶。心里盘算着这件事。自贾宝玉在他房间里摔玉以来,蛰伏了一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打破目前对自己不利局面的好机会。 想了一会,贾环起身吩咐道:“小鹊,好好服侍我娘。”说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将书本放在卧室的书桌上,去偏厅里找如意。进门就见如意和晴雯一大一小两个丫鬟在条桌说笑,做着针线活。各自穿着粉绿色、水粉色的掐牙绸缎背心。标准的丫鬟装。粉嫩清秀的萝莉一只。秀美漂亮的美人胚子一枚。 晴雯见贾环进来,精致秀美的小脸上笑容敛去,丢下手里的针线,摔着门帘子去外面。她的脾气就是这样耿直。 “三爷,你回来啦。”如意俏皮向贾环吐吐舌头,给贾环拿了个软墩坐。张嬷嬷三天两头过来拿大、吵架,三爷不肯出面,晴雯姐姐还在生三爷的气哩。 贾环不以为意的笑一笑,“过两天她的气就会消。”坐下说道:“如意,过两天去厨房里帮我找几只鹅毛来,最好是左边翅膀上的鹅毛。” 如意奇怪的道:“三爷你要鹅毛干什么?想要做个鹅毛扇装诸葛亮吗?”说着,自己抿嘴笑起来。眉眼清秀。这些天,贾环在读三国演义,偶尔会给她讲讲里面的故事。最聪明的人就是孔明先生啦。她眼中,三爷就是属于最聪明的那一拨人。 贾环就笑,“没有的事。我有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 因为昨天月考,今天是休息时间。贾环一早吩咐了如意让人去找张嬷嬷来:昨天那事还没完。然后,换了衣服出门去府外南街巷子中的赵国基家。 四月初,春光融融。陈旧、破落的小院中,赵国基夫妇俩正在说话。赵妻在浆洗衣服。赵国基则是在照顾鸡圈里“叽叽喳喳”毛茸茸的小鸡仔,一个四岁多的小男孩正在客厅里骑着条凳玩耍。很平常又和温馨的家居画面。 赵国基是贾环的长随,薪资不高,但每天的工作轻松。闲下来,常在家里搞搞副业。 “呀,环哥儿,你怎么来了。”赵国基放下手里的簸箕,迎着进门来的贾环,憨厚的笑道。 “有事找舅舅帮忙。”贾环和赵国基夫妇俩打了招呼,坐下来,说道:“舅舅,你帮我找两个可靠的人。我要你们帮我打一个人。” 赵妻吓了一跳,连忙用眼神给赵国基示意。 赵国基为人木纳、老实,打架这种事是万万不敢做的,听得心都提起来,一脸为难,呐呐的道:“环哥儿,这…,我…我…”憋了半天,说:“老爷知道了,你会有麻烦。” 贾环心里就叹口气。赵国基不堪老实人啊。想当年,他当销售经理时,带着手下的销售团队在武汉的大街上和竞争对手打群架之时…. 贾府现在的局面是:贾府的奴仆们知道贾母等掌权者不待见他,将各种“小伎俩”用在他和赵姨娘身上。所以,搞得他灰头灰脸,练伙食待遇都下降了。他准备拿他的乳母张嬷嬷立威。杀鸡儆猴。 乳母在贾府的少爷、小姐屋里算半个长辈。如果他连乳母都能“惩治”,贾府的奴仆势肯定会收敛。然而,张嬷嬷决不会在他的言语下就服服帖帖,必须要使用暴力。 贾环叹口气,道:“舅舅,不需要你动手。你帮我找两个可靠的人就行。” 赵国基还在犹豫。 贾环颇有点无语。赵国基的利益和他是绑在一起的,但赵国基却不愿为他冒险奔走。再说道:“舅舅,找不找得到人另说。总要去试试。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好吧。”贾环话说到这份上,赵国基也没辙,一咬牙答应下来,洗手,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出了门。 赵妻一脸的担忧,但并不敢劝阻。爷们的事,她没发言权。端了衣服到后门去浆洗。眼不见,心不烦。她是期盼着过安稳的小日子。 … … 贾环在赵国基家中等了近2个小时。将近中午时分,赵国基带了一个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回来,介绍道:“环哥儿,这是我的内侄,钱槐。父母在府里库上管账。他如今在府里做小厮。” 钱槐一身青衣,圆脸尖腮,嘴角有青涩的绒毛,熟练的向贾环行礼,跃跃欲试的道:“三爷,大伯已经给我说了。有事你吩咐,我一定办到。” 这场面话就相当毛糙了。贾环吩咐的事,钱槐就能办到?不过,忠心倒是表出来。 贾环脑海中对钱槐倒是有点印象。因为几年后赵国基去世,接替赵国基给他当长随的就是钱槐。这小子对贾宝玉的丫鬟酷似晴雯的柳五儿很有想法,发恨要娶她。 从红楼梦书中的观点看,这显然是个反面人物。只不过,贾环那晚顿悟后,再看人的角度就不同了。内兄是相当近的血缘关系。 贾环看了看钱槐的小身板,颇有些无语,这显然不是做打手的料子。他倒是想起上个月在这间小院里遇到的泥匠老胡头的儿子。那小伙子孔武有力。 “嗯。”贾环轻轻的点了点头,“过几天得了空,跟我一起去城中西江月茶楼听书。” 钱槐喜上眉梢,恭敬的站在贾环身边。 西江月茶楼是京城里知名的听书的地方。里面的说书人很有名气。不过进门就要收二十文茶水点心钱,他还没进去享受过。 贾环看向神情惭愧的赵国基,说:“舅舅,你给前些时候的老胡头说一声,我要再订5个小火炉,问他愿不愿帮我把人打一顿?有了结果,明天上午告诉我。” 赵国基感觉到贾环可能对他有点失望,心里叹口气,闷闷的说道:“我这就去说一声。” 贾环点了点头,径直回贾府里去了。如果老胡头不答应,他就得考虑请京城里的打行出手了。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和这些混社会的人接触。 钱槐兴奋的挠挠头,跟着赵国基身后出门去找泥匠老胡头,想着贾环的用意。 贾环并不介意给钱槐听到他的想法。这件事本来就是要宣扬开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顺带着也是他考验钱槐的一步。如果在事情发生前就泄密了,这个内兄是用不得的。 … … 话分两头说。赵国基去找老胡头,把贾环的话说了一遍。 老胡头没有立即答复,将赵国基和钱槐送走,回来坐到屋里坐在矮凳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他还在犹豫。赚钱固然好,可是要他一个泥匠去打人,心里没有底。这钱咬手。 老胡头的儿子胡小四从侧门进来,刚才谈话老胡头把他支走了。胡小四穿着麻布短褂,露出壮实的肌肉,“爹,赵大叔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觉得可以做。” “你觉得有个屁用?”老胡头瞪着儿子,“我就你一个儿子。出了事,我老胡家就断子绝孙了。谁知道他环三爷要我们打谁?” 胡小四不听,说:“爹,管他打谁。真要是大案子,环三爷脱得了干系?我们有不傻,要命的事情,难道不会将他供出来么。” 老胡头不屑的道:“你懂个屁。”社会门道,小孩子懂什么?要是杀人灭口呢? 胡小四就哼一声,道:“爹,这事你不做我做。富贵险中求。一个小火炉我们要赚200文。5个炉子就是一贯钱,抵得上我们两三个月的收入了。我还想吃点肉打牙祭。” 说起钱,老胡头低下头,长长的叹口气。他这个泥匠确实不赚钱。 … … 贾环回到住处吃过午饭,张嬷嬷才姗姗来迟。她穿着一身蓝布衫,满脸红光,杵着拐杖,很有村妇派头的走进来。看样子是从那里赴宴回来的,酒气熏天。 张嬷嬷见贾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看书,等着她,略走近两步,明知故问的说道:“三爷,你传话叫我来有什么事吗?”态度傲慢。 昨天虽然给贾环训斥了一通,但她到底算贾环半个长辈。可不会怕这个七八岁的小孩。 贾环放下手中的书,闻着满屋的酒气皱皱眉,说:“如意应该说了吧?昨天你挑唆我娘的事情不算完。从今天起,我屋里的力气活都归你做。” 张嬷嬷呵呵的笑了一声,讥讽道:“环哥儿,你要派我做事啊?昨天的事儿我会自己去向姨奶奶领罪。可你要指派我,先给二奶奶和老太太说去吧。哼!” 说着,顿顿脚,转身就走。 意料之中。贾环看着张嬷嬷的背影,露牙冷然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偏厅的门帘后传来动静。如意和晴雯两人在偷听。 晴雯好笑的推了下如意的胳膊,嘲笑道:“如意,这就是你说的三爷的惩罚啊?我看张嬷嬷那老货根本就没当回事。真丢人。” 如意扁起小嘴,分辨道:“三爷毕竟是为我们做主嘛。好端端,谁乐意给张嬷嬷骑在头上指派。” 晴雯哼了一声,她可不看好贾环能压得住张嬷嬷。 第十三章 杀鸡儆猴 四月初,阳光明媚,春暖花开。贾府里的参天树木绿意焕发,鸟啼映幽。 上午八点左右,贾环和贾兰一起出了二门。在门口等候的长随赵国基、桂树忙跟过来拿书包。 桂树身边还有两个小厮跟着贾兰的小厮。他在贾府的待遇比贾环要高。 赵国基帮贾环拿了书包,落后两步,低声道:“环哥儿,老胡头答应了。” 贾环心里松了口气,财帛动人心,轻轻的点头,“嗯。下午下学后,听我的吩咐。” “嗯。”赵国基应了一声,跟着贾环快走几步,赶上前面的贾兰等人。他心中很忧虑。虽说不要他动手,但打乳母这种事传出去,贾环怕是要受到严厉的责骂。 春暖花开。前往书房小院的夹道上,绿树吐新芽。 贾兰穿着蓝色的绸缎春衫,富家公子哥的打扮。只是才五六岁,看起来就是个白白净净的小正太,笑道:“三叔,今天我们要学传三咯。我娘说我们的进度有点快。” 《大学章句》经一传十。贾环和贾兰在林举人的教导下,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学习到了传三。进度相当快。 贾环笑笑,敷衍的说道:“还行吧。” 自二月底的那天宝玉在他屋子里摔玉之后,李纨和贾兰对他便变得疏远。借书什么的,自是不必再提。贾兰得了李纨的吩咐,不再去他屋里玩。仅每天上学、下学同路。 而学习进度,贾环知道李纨天天都在给贾兰补课,以保证不落后于他。否则的话,像《大学章句》这样的古文,贾兰不过五六岁,理解力怎么可能和他比? 就这样,贾环其实还是收着力的。他需要时间处理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全身心的攻读《四书五经》。整个三月份,他都跑蜂窝煤的市场调研,然后在家里整理《三国演义》。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贾环倒没有“迁怒”李纨的意思。这个俏寡妇在贾府里过的也不容易。脑中禁不住飘过她身段婀娜、白嫩水润的少-妇倩影。随即自己觉得好笑:想什么呢,他才7岁多。成年人的思维,小屁孩的身-体啊。 贾兰见贾环答的随意,闷闷不乐。 他其实很喜欢和知识渊博、性子随和的三叔说话,只是他娘不让他和三叔一起玩。 … … 下午4点许,书房里放学。贾环让贾兰一个人先回家,背着书包跟着赵国基径直出了贾府。 “三叔…”贾兰羡慕的看着贾环的背影。贾环可以在放学后肆意的去贾府外玩耍,而他却不能。 桂树上前道:“兰哥儿,回去吧。他老想着和宝玉争。不讨老太太、太太喜欢。也不看看他自己什么货色。你别和他走得太近。” 贾兰觉得这话有点刺耳,小大人般的叹口气,什么都没说,独自进了二门内。 … … 四月初的几天,贾府里没什么大新闻:贾母偶感风寒阖府紧张,宝玉又和黛玉拌嘴吵架都属于小新闻。而大老爷贾赦又收了一房宠妾更是没有引起贾府众人的关注,他不收小妾才奇怪。 偶尔,有消息灵通人士卖弄的说起贾府的亲戚薛姨妈携女儿和儿子进京的行程。还说起王夫人的哥哥王子腾即将由京营节度使升任九省统制的消息。 这些消息和贾环没什么太大的关联。他早被禁止去看贾母,而贾宝玉、林黛玉的生活和他有点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能照一次面。他现在在贾府内就像是透明人。 至于,四大家族中的王府、薛府的变动更是与他没什么关系。 和贾环相关的消息都是一些不起眼的消息。比如:贾环的乳母张嬷嬷的儿子张老二被人在贾府外的北街给两个蒙面人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顿。张老二被打的鼻青脸肿,牙齿都给打掉了几颗,说话漏风。这在贾府的奴仆界一时传为笑谈。 第二天就有消息从库房里的钱德夫妻嘴里流传出来。张老二的老娘张嬷嬷教唆二老爷的赵姨娘闹事,给环三爷找人教训。活该的老货。 钱德和赵国基、赵姨娘是亲戚,有个儿子叫钱槐在府里当小厮。这话就有几分可信度。贾府里的众人可没有同情张老二的。母过子受,天经地义。 四月六日,书房里放假一天,贾环在家里休息。清晨在屋子里做了300个俯卧撑,锻炼完洗了个温水澡,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书桌边写字。 想起赵国基得知要打的人是张老二时的惊讶表情,贾环微微一笑。他怎么可能直接去打张嬷嬷?虽然他很想将这个在他屋里可恶的婆子好好的教训一顿。 他怎么会愿意头上莫名的多个“婆婆”来对他来指手画脚? 如意正帮贾环收拾着洗澡后的木桶,脚盆,衣服,就见晴雯穿着一袭漂亮的青衫裙子进来。 十一岁的小姑娘身姿纤细,漂漂亮亮的美人胚子,额前梳着刘海,秀美精致。 晴雯嘴角带着轻快的笑意,她已经很久没对贾环露出笑脸,“三爷,张嬷嬷来了。” 贾环就笑着看了晴雯一眼,拿起茶碗喝了口温茶,“哦,晴雯,你去叫她进来吧。” 晴雯给贾环笑得脸有点微红,转身出去。她好像有点前倨后恭。只是,听贾母房里的翡翠说贾环找人将张嬷嬷的儿子打了一顿,她心里乐开了花。 哦,张嬷嬷,你也有今天啊,看你还横不横? 她前两天还想着贾环压不住张嬷嬷,现在看来是大错特错。然而,三爷让她唯一不满的地方就是:为什么不早点动手呢?害得她白白的给张嬷嬷骂了一个月。 张嬷嬷苦着脸跟在骄傲的挺着头的晴雯身后进来。满脸的皱纹纵横,拿一块帕子抱着头,神情沮丧的向贾环跪下,悲戚的说道:“三爷,我错了。求您开恩放过我儿子吧。” 外面都说她儿子给贾环打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钱槐后来还来家里传了一句话:再有下次,就是两条腿,三爷有的是银子,请得起人。她这几天在家里给儿子和儿媳埋怨死。 她是不想来向贾环低头的。凭什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但为了儿子又不得不来。 贾环头都没抬,笔走龙蛇,他在写他最喜爱的一篇古文,初唐四杰王勃的《滕王阁序》,“张嬷嬷,你有什么错?” 张嬷嬷一时语塞。是啊,她有什么错?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阳光下贾环青雉的脸庞。突然间反应过来,贾环这是还要打她儿子啊。再看贾环时就有些畏惧,道:“三爷,求您开恩呐。我不敢挑唆姨娘去闹事。我不敢了,呜呜…” 张嬷嬷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如意和晴雯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觉得很痛快,又觉得她有些可怜。 贾环处理事情当然不会像小丫头们那样拖泥带水,根本就不理张嬷嬷,淡淡的丢下一句,“就这些?” 张嬷嬷收了哭泣声,眼珠子转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晴雯,道:“我不该和晴雯姑娘吵架。晴雯姑娘,对不住。” 晴雯侧身避开张嬷嬷的礼节。她可担不起“姑娘”这个称呼呢。当然,心里很舒畅。 贾环这才抬起头,缓缓的道:“张嬷嬷,如果我再见到你在我屋里耍威风,你就别想着有人给你养老送终。你有三个儿子是吧?除了张老二,老大在城外的庄子里。老三在金陵。” 张嬷嬷愣愣的看着贾环,背上冒出点白毛汗,说话结巴起来,“是,是…” 贾环扭头问如意,“如意,我这屋子里都有那些重活?” “呃…”如意扳着手指头道:“挑水。噢,三爷,就是挑水是重活。”说着皱起眉头。似乎为不能给张嬷嬷添加一点任务感到郁闷。 张嬷嬷连忙截断如意的话,生怕她再说出什么别的任务来,急匆匆的道:“三爷,我一定保证水缸是满的。” 贾环道:“如意,明天再买两口大水缸来,让张嬷嬷每天挑满水方便我们使用。行了,张嬷嬷,你出去吧。” 张嬷嬷张大嘴,嘴角动了动,想要抗议又不敢。贾环还真当她是粗使婆子啊。作为乳母,她其实是得了空闲来贾环屋里转转就行。垂头丧气的离开贾环的屋子。 如意和晴雯两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兴奋,齐齐“噗嗤”娇笑,快乐的宣泄着“胜利”的喜悦。此后看张嬷嬷还敢不敢来耍酒疯,指使她们伺候她。 两个小丫鬟很养眼,娇笑的如花蕾初放,声音娇脆。 贾环笑一笑,提起毛笔,在纸张上补上了最后一句: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是啊,他确实是恰逢红楼盛宴!他即便最终打算离开贾府,但就像王勃一样,即便是凑巧参加一次盛宴,依旧会是宴会中最耀眼的人。他有这个自信。 杀鸡儆猴!想来,贾府犹如官场体制所带来的束缚会减弱。 第十四章 余波和效果 处理完张嬷嬷,贾环心里很舒畅。接下来就等着这件事发酵,继而产生后续的对他来说,好的影响。 因今天书房里休息,贾环一整天都没有出去,而是在家里修改《三国演义》。 三国演义自明朝时期罗贯中写成以来,社会上流传有多个版本。有嘉靖刊本、夷白堂刊本、“闽本”、李卓吾本(明朝思想家、文学家李贽)。 其中文学成就最高、流传最广的是清朝康熙年间毛纶、毛宗岗父子以李卓吾评本为基础编写的毛氏版三国演义。也就是我们在新华书店中看到的版本。 贾环并不知道这样的脉络。他从四时坊仁和书店里买来的明嘉靖刊本和他在现代时看的不一样,就意识到有问题,因而打算将书修改,使得“爽点”更足,然后找渠道卖出去。 作为一个酷爱文史类书籍的人,《三国演义》他自然看了无数遍。不说倒背如流,大体章节顺序都是记得的。修改工作得心应手。贾环目前的修订工作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 上午时分,贾环在卧室兼书房里修订三国演义时,晴雯不时来他面前晃一下,一副想认错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她可是整整和贾环怄了一个月的气。那好意思一下子抹开脸。 贾环自然不会和小姑娘计较,好笑的放下毛笔,使唤道:“晴雯,帮我倒碗茶来。” 他知道怎么友好的打破这样的僵局。 “诶。”晴雯喜滋滋的应了一声,一袭青裙,精致的小脸上绽放出秀丽的笑容,若是年纪再大几岁,当真有娇俏迷人。 晴雯给贾环倒了茶,在书桌边看着贾环写字,见他还有些湿的长发,自荐道:“三爷,我帮你梳头吧!” 上午的阳光从窗户处透进来。院子里的栀子花香飘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行啊。”贾环拿着青花瓷的茶碗抿了一口,笑道:“晴雯,我的待遇又回来啦。” 晴雯羞赫的一笑,转身去拿了木梳子来给贾环梳理长发,“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要我让着张嬷嬷那老货啊!我这个月都给她骂惨了。三爷,你怎么忍到现在才教训她?” 晴雯很聪明,见贾环惩罚张嬷嬷的过程,就知道贾环其实很讨厌张嬷嬷,未必只是因为张嬷嬷唆使赵姨娘闹事。那更像是一个借口、引子。 贾环笑了笑,“我要等待合适的机会再出手啊。” 以他现在在贾府的生存境遇,容错的成本实在太高。必须要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出手。 晴雯将贾环的头发梳到脑后,手指不经意间轻碰着他的耳朵,痒痒的,笑道:“三爷,我可忍不了。我还以为你是受了气,拿我出气呢。” 贾环想着晴雯挺着腰,竖着眼睛骂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倒不是眼睛竖起来。只是她眼睛比较大,恼怒的瞪着人时,看起来眼睛有些变形。 贾环打趣道:“我那敢拿你出气?你可是天天给我脸色看。晴雯,你这个性格要改改啊!” 晴雯咯咯娇笑,麻利的帮贾环束着头发,“改不了啦。三爷你要是不喜欢,赶明儿打发我回老太太屋里吧。” 贾环轻轻的一笑,没说话,享受着晴雯梳头的服务。 晴雯性格火烈、刚强,不会曲意奉承人。读红楼时,就觉得这是大观园里最具叛逆精神的女孩。就像晶莹剔透的水晶般讨人喜欢。 往好的说,叫天真烂漫,真诚直率。往坏的方面说,叫狂傲、尖酸,目空一切。 她确实没有争着去奴才,也不把她自己当做奴才。所以判词才有“心比天高”,所以这个性格才会是“风流灵巧遭人怨”。所以才显得她在精神品格上的可贵。 当然,她的性格和她的经历有关。晴雯十岁时被赖大家买做丫鬟,时常跟着赖嬷嬷进府,后来给孝敬给贾母。她并不是从小就被调教出来的“奴才”性格。 其次,她的容貌,针线活儿都比人强。王熙凤说:“若论这些丫头们,共总比起来,都没晴雯生得好。”王夫人说:“有本事的人,未免有些调歪……他色色比人强。” 由此可见,晴雯的傲气也确实是非常的有资本。丫鬟么,比较起来,不就是比容貌、手头的针线活两样。 总不能出了一个香菱那样能学诗、写诗,“精华欲掩料应难”的灵秀女孩,再出个晴雯吧? 贾环说要晴雯改改性格,其实只是说说。人的性格怎么可能改得了?和晴雯做朋友,你尊重她,她自然会尊重你。这是个很灵巧、可爱的女孩。 如果晴雯愿意,将来他脱离贾府时,会带她一起离开。 贾母、王熙凤、鸳鸯把这贾府里的一切视为珍宝,要留给宝玉,在他看来,其实不过是个腐朽、烂透的笼子。 … … 贾环乳母张嬷嬷一早在贾府里挑水到贾环屋里,这一幕给小丫鬟们看到,事情很快就传开。随即,张嬷嬷被贾环惩罚的原因也传出。 不出意料,同情张嬷嬷,愿意为她说的人很少。再大的“理”大不过“孝”。 贾府掌权者们是什么反应,贾环暂时还不知道。最直接的反应是晴雯再去小厨房里拿饭时,受到的待遇就不一样。贾环的饭菜待遇恢复到之前在除夕宴写诗得彩头后的水平。再加几文钱给管小厨房的刘婶,还能吃到鸡蛋羹。 这便是他要的效果。 这天傍晚,晴雯从贾府里的小厨房里提走了食盒。小厨房里烧火的一名婆子道:“刘婶,今天又分了环三爷半只鸡啊!” 刘婶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圆脸,白胖胖的,围着蓝花围裙,说道:“那个小爷连他乳母都下得了手整治,我何苦触他的霉头。你是没听张嫂子哭,她说那个小爷说再犯就要让她没有人养老送终。” “咳!”烧火的婆子就吓了一跳。 刘婶一边涮锅、洗盘子,说:“今天林姑娘房里的饭食要得少,我就给那个小爷留了点。嗨,他好歹还是会给几文钱,不像那些副姑娘只管来拿。你可别说出去,林姑娘的嘴可是厉害的很。” 烧火的婆子就点头,“那能呢。” … … 四月十三日,距离张嬷嬷开始给贾环屋里挑水过去了三四天。夜幕徐徐的降临,将贾府笼罩在夜色中。 李纨院中,贾兰刚吃过晚饭,正准备在母亲的辅导下读大学章句。 明亮的宫灯下,李纨翻阅这贾兰写的笔记,微微蹙着娥眉,笔记显示贾兰对“大学”的理解相当肤浅。 贾兰接过丫鬟碧月递来的漱口茶,吐在痰盂里。一旁的素云带着小丫鬟们清理着餐后的桌子。 “娘,听说三叔找人把他乳母的儿子打了一顿。好厉害啊。”贾兰说道。小正太很羡慕贾环可以到处玩,也很羡慕他可以指使人打架。 小孩子嘛! 李纨严厉的道:“兰儿,你不许和他学,知道吗?惹是生非。” 贾兰点点头,又道:“娘,可我听桂树说,三叔占着理…” “他懂什么?”李纨不悦的打断儿子的话,将手中的笔记丢在桌子上,生气的道:“你三叔那样闹,落不到什么好。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知道吗?” 李纨不希望贾兰顽皮。寡妇目前是非多。贾兰要是淘气、闹事,她可受不了。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贾环将不利于他的局面硬生生的敲开一个口子。 贾府的势利眼们要是想踩贾环一脚来讨好主子,得想着出了府回家能不能好好的,还要想想后代们。 “哦…”贾兰怯怯的低下头。 … … 贾母上房处,探春房里。 贾探春翻着书,看着窗外的树梢头的夜色,月华皎洁。她今天也听说了贾环“惩治”他乳母的事情,心里想道:“他太鲁莽了。虽说占着理,可是风评中不也变成了‘恶人’么?让老太太、太太怎么看呢!” 要是她,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而是施展手段慢慢的压服她的乳母。 … … 夜色深深。贾环脚步匆匆的从贾府外回来。晴雯和如意正在他卧室里做针线活,欢快的说着话。 张嬷嬷给贾环整治了,如今贾环房里就她们俩最大,再加上贾环为人随和,日子过的很舒心。美中不足的是:月钱没有足额、及时的发放。 见贾环进来,如意起身迎着贾环,体贴的帮他拿书包。她身姿娇小,穿着水绿色的裙子,清秀如一朵小花,笑着道:“三爷你今天又回来晚了哩!” 贾环就笑,“去老胡头家里付了5个小火炉的订金共一吊钱。所以回来晚了。” 这是处理张嬷嬷事件的手尾。那5个小火炉,既是他要老胡头父子动手的报酬,也是他接下来赚钱计划的工具。 晴雯笑嘻嘻的道:“我可没抱怨呢。”说着,去去外面小火炉上将蒸着的饭菜端进来。她近来照顾贾环尽心尽力,外带态度宽容了许多。搁在前些时候,贾环回来晚了,她肯定要翻个白眼,私下里和如意抱怨两句:三爷贪玩。 如意咯咯的笑着,声音清脆,去偏厅里拿了两盏戳灯过来,将卧室点得明亮。今时不同往日,屋里的蜡烛和灯油都得省着用。 晴雯在条桌上摆开饭菜。她和如意也没吃,就吃了点干果,等着贾环回来。 要带队伍,当然要有能保护“小弟”们的能力。贾环做到这一点,队伍自然人心齐,敬着他。 贾环慢条斯理的吃着可口娇嫩的鸡肉,看着身边说笑的两个小姑娘,灯影之下,言笑晏晏,心情不错的笑了笑。 惩罚张嬷嬷的好处正在慢慢的展现出来。伙食待遇恢复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两个小姑娘和他的亲近也算。 接下来,他要展开他的赚钱大计啦。 第十五章 扬名、圈套 是夜,凤姐院中。平儿端着水送进屋子里。贾琏累了两回,在床榻里面躺下。 凤姐在床头撑着雪白的胳膊,白皙圆润的脸蛋上泛着潮红,妩媚无端,问着平儿,“听说贾环又闹出点动静来了?” 从称呼上来说,王熙凤叫贾环“环兄弟”。但是,她私下里并不掩饰对贾环的不喜,直呼其名。 “嗯。”平儿就将她听到的贾环惩治他的乳母的事情给说了一遍,“起因说起来倒是张嬷嬷要吃府里新买来的玉花露。” 贾琏在里面笑道:“不就是玉花露吗?值当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环兄弟可以啊,还敢威胁乳母。有点贾府爷们的样子。” 王熙凤柳叶眉就扬起来,似笑非笑的道:“你什么意思,赶明儿你是不是要找人去威胁赵嬷嬷呢?” 夫妻俩笑闹一会儿。贾琏服软不做声。 王熙凤接着对平儿道:“平儿,怎么样,我说不能把他当小孩看吧?七八岁的小孩能作出他这样的事?” 平儿笑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 王熙凤就笑,“赵姨娘那样的一个人,倒是好福气,先生了一个好女儿,又生了一个好儿子。啧啧,你听他这话:面子是自己挣的。” 贾探春在王夫人面前也有些脸面,为人又精明,等闲王熙凤也不愿意招惹她。 倒是二月底宝玉摔玉的事件中,贾环没听她的话当天晚上就去见了贾母让她心里很是不快。这就像智商上的较量,贾环看破了她设的坑,让她很不爽。 反正最近也没什么忙的,权当取乐。她就不信贾环次次能识破,总要坑他一回。 王熙凤抿着嘴儿一笑,说道:“我不给他面子,他能挣到什么面子?平儿,你明天派人送一瓶玉花露给他。” 平儿心里叹了口气,点头应了下来。这点小事,她总不至于和凤姐分说。 … … 贾环中午放学回来吃饭时,正好碰到王熙凤的陪房仆妇:来旺媳妇来送玉花露。 来旺妇四十多岁,脸有些板,笑着的时候脸颊就肿起来像包子,说话伶俐,“三爷,二奶奶听说你教训了张嬷嬷,很喜欢你说的话:脸面是自己挣来的。这话说的,三爷不愧是读书人。二奶奶今儿特意吩咐了我送了一瓶玉花露过来奖赏三爷。” 贾环搞不清楚王熙凤什么意思,听来旺妇说完,笑呵呵的道:“谢谢二嫂子的好意。”又让如意给来旺媳妇跑腿钱,打发她走了。 来旺媳妇送来的玉花露用一个青花玉壶春瓶装着,做工精美。打开之后,香气四溢。 屋里的几个小丫鬟们都眼巴巴的过来围着看。晴雯给贾环用温水在碗里化开了一勺,喝着甜甜的。 贾环喝了一口就吃出来是类似于蜂蜜的味道,不禁乐道:“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蜂蜜吗?” 如意嘴馋的看着贾环手中的碗,笑道:“三爷,听来旺嫂子说这一瓶要二两银子呢。我四个月的月钱都不够买一瓶。要是江南的贡品玫瑰清露,那可是有钱都吃不到。” 贾环就笑着摇头,将碗里还剩许多的****给如意,又吩咐晴雯:“你们几个一人尝一尝,剩下的送给我娘。嗯,三姐姐那儿也分着送一点过去。” 他想起二月底探春临走时给他的担忧的眼神。 “哦---”贾环的话音刚落,凑在客厅里的几个洒扫的小丫鬟们就欢呼起来,一阵叽叽喳喳声就如同小鸟在啼叫,悦耳动听。 贾环就笑起来。小孩子们就是喜欢甜食。他早过了喜欢甜食的年纪。回到卧室里,在书桌前坐下,心里在琢磨着王熙凤的用意。他可不认为王熙凤会因为他“做的对”就奖赏他。 王熙凤做事是相当混账的:无论是克扣丫鬟们的月钱去放高利贷,还是在帮铁槛寺弄权,只认银子不问对错。 日后更是将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彩霞强配给她的陪房来旺媳妇的儿子,连贾琏劝说都不听,只为顾全她的面子。 用现代的话说,她的三观异常的扭曲。 贾环并不认为王熙凤会对他表示善意。想想看,王熙凤作为荣国府的权力者,她会怕自己的暴力威胁? 贾环还有帐没和王熙凤算。二月底,贾宝玉在他屋子里摔玉,最终过错算在他头上,王熙凤至少出了50%的力。 他在离开贾府之前,肯定是要和凤辣子好好的扳扳手腕。 … … 王熙凤给贾环送了一瓶玉花露的消息,很快就在贾府内转开。 王熙凤在贾府内部算是明星级人物。一举一动很受关注。这种消息的传递速度比张嬷嬷挑水的新闻传递更快,范围更广。前因后果都给刨出来。连贾母和王夫人都听说。 四月十五日,贾环下午四点许下学进贾府中路的垂花门时,二门口守着的四五个小厮都欠了下身,行礼道:“三爷、兰少爷好!” 贾兰明显有点错愕,看向贾环。他还没受过这样的“礼遇”呢。 贾环从容的微笑点下头,“嗯。”带着贾兰走进垂花门。 身后的赵国基和桂树都看得有点发蒙。和小厮门攀谈了几句,了解原因。赵国基心中隐隐有点猜测,应该是贾环指使打人的事情传开了。他有点害怕,又感到有点飘飘然。贾环的待遇提高,他也有面子啊! 贾环去往东跨院的路口和贾兰分开,他要去王夫人的东跨院。今天中午,彩霞来说,王夫人下午要见他。 农历四月中旬差不多就是公历5月中,暮春之季,贾府内的园林姹紫嫣红,花香阵阵。 东跨院进屋的台阶上,两个穿着水粉色衣衫的小丫头正蹲着玩耍,见贾环来,脆生生的笑着喊道:“三爷你来啦?” 贾环这才看清楚说话的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彩云,正和她玩斗草游戏的是赵姨娘的小丫鬟小吉祥。 贾环“惩治”张嬷嬷的事情早就传开。王熙凤送玉花露对贾环做法的肯定让在贾三爷在丫鬟们这里重新变得受欢迎。 “嗯。彩云你这会休息啊?哦,小吉祥也在。”贾环停下来,笑着和两个小姑娘说了会话,这才背着书包进了偏厅。 偏厅中,彩霞正在带着小丫鬟们在叠衣服,一身浅蓝色花裙,白净俏丽的小姑娘。见贾环进来,笑一笑,轻声道:“三爷你先等一会。太太在训姨奶奶呢。” 贾环心里有点无语,赵姨娘一个月不被王夫人训几回那算是新闻。固然有王夫人“刻薄”的原因,赵姨娘喜欢闹事刷存在感也是主要原因。 “彩霞,怎么回事?”贾环娴熟的坐在高凳上。几个小丫鬟笑嘻嘻的让开位置。 “姨奶奶今天在太太和周姨奶奶面前炫耀三爷给她争了脸面,要了玉花露失手打翻了一碗茶,正给太太教着规矩。”彩霞娇俏的轻笑,给贾环倒了茶,站在他身边温柔的细声说着话,态度很是亲近。 “嚯。”贾环听得明白,敢情是赵姨娘今天得意忘形,给王夫人抓了个小错在敲打。 可以理解,又有些好笑。偷着乐就可以了啊,干嘛在王夫人面前炫耀?这不是自己找抽吗?王夫人能见得你过得好? 闻着身边青涩小姑娘的幽香,贾环随意的和她说着闲话趣事,怡然惬意。 彩霞今年12岁。在古代十三四岁嫁人是常态的状况下,12岁已经开始懂男女****很平常。 红楼梦书中写到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跟宝玉关系密切,吃个胭脂是常事。胭脂涂在女孩子的嘴唇上。怎么吃,想想就明白。其实,就是接吻。 而王夫人另外的两个丫鬟彩霞和彩云却是和贾环关系好。 这其实有点奇怪不是?按理说贾宝玉生得“好皮囊”,又是贾府最受宠的少爷,更应该比贾环受丫鬟们的青睐才是。而彩霞更是王夫人房中最漂亮的丫鬟。 在贾环看来原因两点。第一,王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是金钏儿。她选了宝玉,肯定不许身边的人抢。再一个,宝玉房里还有袭人、媚人、麝月、秋纹等大丫鬟,想跻身成为姨娘的难度很大。 而成为小贾环的姨娘的难度无疑会的很多。 其次,小贾环经常来王夫人的东跨院玩耍,和彩霞、彩云等人混得熟,近水楼台先得月。倒不是因为他容貌有多么英俊。 以贾环自己的观点,80分为帅哥的分界线的话,小贾环的容貌在75分至80分之间。 英俊是不可能的。否则,贾政不会有:“人物猥琐、举止荒疏”的评价,那个时候贾环已经十二三岁。而宝玉是“神采飘逸,秀色夺人”。 但也不丑。从赵姨娘和贾探春的容貌就知道。书中对探春的容貌有明确的描述: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相当的美丽,至少是90分以上的美女水准。 因而,贾环的容貌是比平实、普通要稍微小帅一点,但是也够不上帅哥的标准。 … … 彩霞的亲近大概和王熙凤帮他在贾府里扬名有关。贾环并不讨厌性格老实、容貌俏丽的彩霞。当然,娶她当小妾就算了,他还打算离开贾府呢。 和彩霞说了会话。彩霞进去给王夫人回了话,出来叫贾环进去。 正房中王夫人、周姨娘等人正在笑说着话,说起端午节后,薛姨妈要携带儿子薛蟠、女儿薛宝钗进京的消息。赵姨娘一身妖娆的水仙花色的裙子,讪讪的站在一边。又是********的状态。 贾环给王夫人磕了头,站起来。 王夫人看了黑瘦的贾环一眼,道:“环哥儿,最近少去城里顽,看你黑成什么样?” “是,母亲。”贾环嘴里恭敬,心里却是没当回事。他和赵国基、钱槐、胡小四约好三天后去西江月茶楼。 王夫人点点头,将手里的茶碗放到赵姨娘的托盘中,说:“我听人说了你惩治张嬷嬷的事情了。嗯,做的不错,孝心可嘉。” 又扭头对赵姨娘道:“你看环哥儿多成器。日后只有你享福的,没有受罪的。你何苦整日里做事没高没低。” 赵姨娘低眉顺眼的应着。旁边的周姨娘和周瑞家的就凑趣的夸贾环。 贾环听这些话觉得刺耳,他终于明白王熙凤设的“坑”在哪里了。他孝敬赵姨娘,实际上是“得罪”了王夫人。 在封建礼法中,他的孝道第一对象应该是王夫人,而不是赵姨娘。惩治张嬷嬷的事给王夫人知道,只怕这个“笑面佛”心里更加的厌恶他,不待见他。 这是要绝了他在贾府里的上升之路。 果然,王夫人淡淡的道:“我端午节要去清虚观烧香,你这两天来帮屋里我抄几卷道经。我要供奉在老君像前。” 贾环躬身道:“是,母亲。”低下头,脸上的青色一闪。 其实,被王夫人厌恶,断绝上升之路并不算什么。因为贾环深知,日后他表现得越出色,王夫人就会越忌惮。这是她作为贾宝玉母亲的立场,绝对不可能改变。 但贾环其实并不打算刷王夫人的好感度。自那晚和鸳鸯谈话后,他就顿悟:没有用。所以王熙凤其实并没有给他的计划和处境带来多大的困扰。 贾环的愤怒,更多的是来自于被王熙凤设计,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谁能容忍三番两次的被人设计。这一次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下一次呢? 凤辣子,你给我等着! 第十六章 苦抄书 将近傍晚,夕阳西下,金光洒落在道路两旁的花丛、树木间,贾府的墙壁、屋舍映出长长的影子。 赵姨娘带着小丫鬟小吉祥跟着贾环回到他的住处。 “呀,姨奶奶来了。”如意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起身倒茶。 赵姨娘笑眯-眯的应着,往贾环屋里走。晴雯和赵姨娘打过招呼,凑在贾环耳边道,“三爷,玉花露送给三姑娘了。三姑娘说谢谢你惦记。”说三姑娘的事情要避着赵姨娘。不然她又要骂人。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心里将这件事一带而过。这只是对探春关心的善意的回应而已。他并没有去和探春搞关系的想法。 晴雯嘻嘻一笑,她现在和贾环关系好着呢,带小吉祥去小厨房里拿晚饭。 卧室里,坐到的杌凳上的赵姨娘慵懒的踩着脚踏,喝着茶,笑眯-眯的看着稍后走进来的贾环,得意的笑道:“环哥儿,太太今天都夸你有本事呢。” 贾环一阵无语。心道:我说大姐,你到底分不分得清楚好坏啊? 他知道,其实赵姨娘心中并不恨王夫人。在她眼中,大老婆处罚、责骂小老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最恨的人是王熙凤,老是扣她的月钱! 如意就笑着附和道:“三爷,这可是得了彩头哦。” 贾环无奈的摇摇头,将书包随手丢在椅子上,道:“这算哪门子的彩头?” 如意娇笑给贾环递上一碗茶,“口彩也是彩头嘛!” 贾环叹口气,道:“如意,人是为自己活着,不是活给别人看的。不要老是在意别人的评价。” 关于“独立的人格”这种事情上,他和晴雯比较有共同语言。晴雯就曾经嘲讽袭人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讨好主人嘛! 如意似懂非懂的点头,暗暗的将这些如涓涓小流滋润心灵的话,记在心里。这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赵姨娘对贾环嘴里时不时的蹦出几句带点哲理的话习以为常,但还是嘲笑道:“呸,环哥儿,你少扯没用的。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照你这么说,你不在意老太太对你的看法?” 赵姨娘在王夫人屋里是边缘人,在贾环这里,尽量要做话题主角。 贾环笑了笑,他虽说曾经爬到大型公司的中层职位,处事果断,但私下里其实很随和。 因而,贾环是由着赵姨娘说嘴,倾听着,心里想着他的麻烦事:来自王夫人的惩罚。 … … 王夫人说让贾环抄道经并不是单指《道德经》,而是让贾环抄录《道德经》、《南华经》两书。即《老子》和《庄子》两本书。 老子一共5千字。开篇是脍炙人口的名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用几天的时间抄录一本老子并不费力。 但是庄子一书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一共33篇,总计6万5千字。要是只抄写内篇庄子的7篇文章还好说,只有1万7千字左右。 然而,贾环并不清楚王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第二天下午放学后就来到王夫人的正房中抄书。 王夫人要抄的经书,用的是上等徽墨,产自泾县的宣纸。贾环提着紫毫笔,坐在书桌前,用正楷工整的抄录着《道德经》。 王夫人房中的笔墨纸砚都是一套产自的徽州高级货。比贾环自己平时用的不知道好多少倍,属于文化范畴的奢侈品。当然,王夫人不识字,文房四宝备着给贾政用。而贾政等闲是不提笔写字的。用的最多的人实际上是贾环。 笔墨焕发着书香气,贾环沉心静气,默诵着道德经,一个字一个字的跃然纸上。 彩霞穿着葱黄色的裙子,在一旁看着,侍候,白净秀气的女孩子,小声赞道:“三爷,你写的字真好看。” 王夫人的正房很宽敞。贾环坐在这头,听她们说话都是有些隐隐约约。彩霞小声说话并不虞给王夫人她们听到。 贾环就笑了下,小姑娘大约有些懵懵懂懂的男女感情意识吧,开始和他亲近。见光线有些暗,搁下笔,说:“彩霞,你帮我拿两盏灯过来。” 他的毛笔字功底进步的很快,天天写字,想不快都难。当然,也没到什么书法家的层次。仅限于好看这个层级。 “嗯。”彩霞会心的一笑,去帮贾环掌灯。 正说话间,贾宝玉一副锦绣公子的模样从门外进来,俊秀非常,身后跟着媚人等几个丫鬟,“娘。” “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还喝了酒?”王夫人欢喜的将宝玉搂在怀里,摩挲着他的脸,笑着问道。 宝玉伏在王夫人腿上,大圆脸红彤彤的,仰头含住王夫人塞到他嘴里的香雪润津丹:“跟老祖宗在东府珍大哥那里喝了点酒过来。娘,薛姨妈端午节后要来?听说姨妈有个宝姐姐比我大两岁。” 一屋子人都哄笑起来,就有人打趣宝玉喜欢跟姐姐妹妹一块玩。 彩霞在贾环耳边小声道:“前些天宝二爷要了金钏儿嘴上的胭脂吃。” 贾环微微一笑,对这些略显得香-艳的小道消息并不怎么在意。他已经过了青春期的年龄了。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早恋这样的话题相当感兴趣。就如同他当年在初中时,谁要是和谁好上,顿时就要传遍全班。 因为宝玉的到来,东跨院正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看的出来,宝玉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如鱼得水。 见宝玉看过来,贾环起身向宝玉行礼,做着表面功夫,“二哥好!”这是二月底摔玉后,一个多月以来,他和宝玉的第一次见面。 贾宝玉淡淡的点头,并不没有走过来和贾环说话,也不问贾环在这里做什么,扭头跟王夫人、周姨娘、周瑞家的、金钏儿等人说话。 他有点讨厌见到这个三弟。并不仅仅是仕途经济的事情。具体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贾环不在意宝玉对他的冷落,实际上,他现在很不喜欢这个白乎乎的大圆脸小男孩。宝玉未必有什么心机,但也不是什么善茬。除了女孩子,其他人惹得他不高兴了,他一样的要发脾气,要打人。然后有一堆人帮他“善后”。 当然,要说贾环对宝玉有多么记恨那也不至于。他的仇恨没有那么廉价。当然,兄友弟恭这种事情就不要指望贾环会记起来。 冷淡、冷漠,这就是他对宝玉的态度。 贾环坐下来,继续苦逼的抄书。 墨香,闻多了就习惯了。时间一长,最真切的感受其实是手腕疼。至于身边漂亮小姑娘陪着。那是暂时的。彩霞也不可能在他抄书时一直陪着他说话。陪一会就要离开的。 再加上抄书容不得一点错。错一笔,一幅字就要重写。当真是个苦差事。 … … 四月十八日是贾环的休息日。他要去王夫人的东跨院抄书,打发人通知了赵国基、钱槐、胡小四。去西江月茶楼的事情改到四月二十四日。 胡小四还盼着去茶楼里吃顿点心,听听书,见识一番,对来他家里找他的钱槐抱怨道:“吓,又要推迟,他不会是不打算带我去吧?” 钱槐嗤笑一声,说道:“胡小四,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三爷是要带我去茶楼听书。只不过见你和老胡头事情办得好,才说提携你。你倒好,竟然抱怨起来。” 老胡头正在屋子里炮制贾环订做的五个小火炉,听钱槐这么说,瞪了儿子一眼,“说什么混话呢!” 胡小四就挠挠头,“我不就这么一说吗?你别告诉三爷。” “那当然。”钱槐呵呵的笑一声,得胜般的教训胡小四:“你懂个屁。三爷抄书是个苦差事,身不由己。等给二太太办完了事情,才能出来玩。” 心里禁不住为环三爷“默哀”。京城里大相国寺门口抄书的秀才,一部佛经要1两银子才肯动笔。三爷这是受苦,又没报酬。 只是,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和胡小四这个混人说。 … … 贾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二十四日前将王夫人要的道经抄写完。 大约也是王夫人连续几天看到贾环心里厌烦,只要贾环抄写了《庄子》的内篇7篇1万多字。 这天上午,贾环换了一身读书人的长衫,晴雯帮他束齐头发。荷包里带着几角银子,拿上他自己改写完成的《三国演义》出门。 在角门处和赵国基、钱槐、胡小四的陪同下一起出了四时坊,前往中城区正阳门大街上的西江月茶楼。 四月底,京城气温宜人。大街上人口稠密,车水马龙,商贸繁华。 五月初五的端午将近,不少商铺外已经开始端午节促销。贾环一行几人饶有兴致的边看边走,径直到正阳门大街。 西江月茶楼在正阳门大街的尾端,是一栋两层楼高的宽敞楼阁,档次中等,进门每人收二十文的茶水钱。每日有说书人在茶楼正中的舞台上说书。西江月茶楼也是藉此而出名。 进了门,贾环四人付了钱,在伙计的带领下于一楼距离舞台较远的一处茶桌坐下。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 胡小四埋头吭哧吭哧的吃着饼子,喝着茶水。钱槐鄙视的看了饿死鬼一样的胡小四一眼,拿起春卷慢慢的吃着。 贾环笑了笑,钱槐在张嬷嬷事件中表现的很机灵,有点歪才。抿着碧螺春,看向走出来的一位四十多岁的收书人。说书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十七章 西江月茶楼(上) “啪!”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茶楼上下就安静下来,几近鸦雀无声。 而二楼雅座、包厢中的客人则是低声谈笑,侍女侍候着。他们来这里消费、娱乐并非只是为听书。有三两个青年在走廊向下看。 说书人一展惊堂木,袖袍飞扬,开讲道:“话说北周年间,开封府府尹包拯包龙图大人…” 他说的是北周版本的“七侠五义”,包青天、展昭、王朝、马汉、锦毛鼠等人的故事。 贾环听了几句就感觉索然无味。 文学作品在单论爽畅度上面,绝对是后世的网文称雄。现在的话本小说,在爽点的表现手法上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差距。毕竟,纯爽y文还没有现世。 即便是金瓶梅这样的巨作,其实艺术成就在于对明朝市井生活的描写,这有助于后世对明朝社会的了解。而金瓶梅在后宫和嗨爽上,和龙傲天、王动还是差点意思。 说书无味,贾环就琢磨起给王夫人受罚抄书的事情。王夫人的恶感倒是在其次。抄书的日子真是苦不堪言。 这件事一分为二的看:首先,王熙凤设计他的同时,也间接的帮他在贾府中扬名,让他“惩治”张嬷嬷的收益最大化。 其次就是,王熙凤占了一回上风,应该是心里暗爽、得意,暂时不会继续对他“追打”。 在这个宝贵的间隙时间内,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完成他自己的赚钱计划。以此作为抵御凤姐下一次打压的资本。 在贾府里面,总后台是贾母,掌权的是王夫人,王熙凤只能算是“双花红棍”级别的打手。毫无意外,贾府的权贵们要遭到打压贾环的话,王熙凤会是“急先锋”。 贾环轻轻的抿口茶,问胡小四,“小四,那五个小火炉子什么时候能做好?” 说起本身的泥匠活,胡小四得心应手,胡乱的咽下嘴里的饼子,说:“明后天就能做好。” 贾环点点头,“做好后立即送到二门处。我有大用。” 胡小四忙点头,“三爷放心,我爹做好后,我一准送过去。” 正好这时说书人的故事告一段落,暂时坐下来休息。一楼大厅里意犹未尽的听众们有几人在鼓噪,“先生,再来一段。” “就是啊,正关键的时候就收了场,这不是吊人胃口吗?” “快点,快点。”有人拍着桌子叫。 吵闹归吵闹,但实际上是对说书人的认可、捧场。说得不好,谁愿意紧巴巴的等着听呢?正在休息的说书人满脸笑容,向四周团团作揖,说了几句场面安抚听众。 贾环招手,让店里的跑堂伙计过来,先打赏了他十几文钱,笑道:“我想和你们店里最好的说书人先生聊几句,不知道小二哥方便递句话吗?” 跑堂伙计瘦瘦高高,收了赏钱道声谢,热情的笑指着五米开外正在说书台边喝茶休息的四十多岁说书人,说道:“这位少爷,那边的罗先生就是我们西江月茶楼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您稍等,我过去问问。” 贾环点头,微笑道:“你就说我这里有个话本想卖,请他看看。” “好勒!”跑堂伙计熟练的一声应着,小跑着去罗先生那里,递了个话。罗先生看了贾环这里几眼,又问了几句话,片刻后,罗先生就放下茶碗,缓步走过来。 茶楼的布局是方形环绕状,中心位置便是说书台子。二楼的包厢、雅座也是环绕在说书台四周。罗先生一动,等候的听众都好奇的看着他。见罗先生走向贾环一桌:一个小孩、两个少年、一个中年人的组合,议论着他们什么来路。 众目睽睽,赵国基、胡小四、钱槐登时有些不自然。钱槐的不自然更多的是兴奋。而贾环安稳的坐着。这对他而言只是小场面。 罗先生约四十多岁,一袭青衫,面白长须。眼睛一扫,就落在8岁大的小男孩贾环身上。他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读书人打扮的小男孩是几人中为首的。拱手道:“这位小友请了。” “罗先生,久仰大名。”贾环站起来寒暄,礼貌的拱手,道:“我这里有个话本想要卖出去,请罗先生看看。” 说着就将身上带的他修改过的三国演义递给罗先生。 “哦?”罗先生是说书人,喜欢好的故事话本,当下好奇的接过书,一看开头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屑,他还以为是新话本呢。再翻了翻,回目比市面上常见的要少,说道:“小友,三国演义的话本在市面都有,你这个删减版的话本怕是卖不出去。” 罗先生叹口气,一脸遗憾的将手中的装订本递还给贾环。 贾环不接,笑着道:“罗先生不妨从第五回三英战吕布开始看起。” 罗先生犹豫了一下,见贾环神情坚定,“好吧!”便再翻了翻手中的书,这一看就沉浸进去。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一**的高-潮接踵而来,读起来令人畅快无比。 “好!”罗先生读到精彩处,拍案叫绝。三国的故事,源远流长。百姓都能说上几句。譬如:草船借箭、火烧连营、长坂坡大战、气死周郎等等。很多都已经是日常俗语。 但是,做为说书人,他太清楚故事的排序对整体效果的影响。这个精简版的三国演义,行文毫不拖沓。一条故事主线出现,起承转合,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虎头豹尾。让人恨不得一口气读完。 “好书!”罗先生这一嗓子把茶楼的人都惊动。 见众人喧闹询问,罗先生从书里回过神,意犹未尽的将书递给贾环,道:“这位小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又团团抱拳,扬声道:“在下要处理一点私事,各位老少爷们请了。” “好啊。”贾环微笑着起身。他对他改版的三国演义有信心。 中国语言博大精深,排列顺序是相当有讲究的。当年曾国藩写给清廷报告,将“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现在,贾环按照现代流传最广泛、经受了时间考验的三国演义版本改编出来,所获得效果与曾文正公的报告有异曲同工之妙。 钱槐、胡小四惊讶无比的看着贾环跟着罗先生离开的背影。对视一眼,三爷厉害啊。 刚才这位罗先生还有点傲的,现在倒是服帖。看来卖书的希望很大! … … 贾环带着赵国基,跟着罗先生到穿过茶楼的正堂,到偏厅的一处小房间中落座。 小房间布置的雅致,墙壁上挂着书画。春季上午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空气清新。 罗先生招呼贾环落座,互通了姓名,这才道:“贾小友,这本三国演义读起来甚好,你是打算卖给…卖给我?” 贾环笑道:“正是。再好的通俗演义也要有人识货。罗先生预估着我这本书能卖多少银子?” 贾环预估着他能卖个一二十两银子。 周朝的货币体系,银贵钱贱,一两银子约兑1500文铜钱,各地行情不一。按照米价折算,一两银子约合2016年的人民币1000元左右。 古时候可没有版权保护这一说法,卖书就是一锤子买卖。因而新版《三国演义》价值的价值有所削弱。 出乎贾环的意料,罗先生苦笑一声,拱手道:“承蒙贾小友看得起。可我只是个说书人,每天只是说书糊口。买话本,力有未逮。贾小友要卖书得找我们东家。稍等片刻,我去和东家商量一声。” 贾环微征,无奈的点头,“好吧。” 看情况,说书先生是依赖于茶楼生存,而不是与茶楼合作的关系。他没想到西江月茶楼竟然是这样的经营模式。这还是京城最红的茶楼。 显然,若是与说书先生合作,将其薪资与说书效果挂钩,更能调动说书人的积极性。 随即,贾环自嘲的摸着额头,一不留神就想到企业经营模式等问题上。真是劳累命。还没习惯现在的悠闲、慢节奏的生活。 罗先生离开后半天没动静,赵国基有点沉不住气,看着雅致的环境,压低声音道:“环哥儿,这生意会不会黄掉?”贾环的家底,他心里有数。若是支付完一贯钱一个的小火炉给老胡头,贾环兜里几乎就没钱了。 “没事。舅舅。我只是测试下市场。”贾环笑着说道,他的脑袋中可不是只有三国演义这一个话本,“这里卖不出去,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比如:书店。” 赵国基就放心。贾环做事思路清晰,完全不像8岁的小孩。他心里越发的敬服。 … … 话分两头说。 西江月茶楼的说书人罗先生从偏厅的雅间里出来,和相熟的一名说书人说了一声,交代他帮忙先说一段救场,匆匆的去找少东家。 罗先生问了几个小厮,进了茶楼二楼东面的“西”字包厢。 包厢宽敞,布置的精美。一套桌椅居中。墙壁上的字画出自本朝名家手笔。隐隐的有说书的声音传来。安静幽雅。 少东家和一名四十多岁的白净中年男子在一起说话、品茶。谈得当然是和书香无关的统筹生意。 “哟,罗先生来了。”西江月茶楼的老板姓林,少东家林心远是林员外的二儿子,今年十六岁,是京师顺天府宛平县童生。经常来茶楼走动。 罗先生本名叫罗天瑞,他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只是年纪大了,无意科举,转行做了说书养家糊口。 科举盛世,但凡是读过书的人就可以称为童生。但真正的童生实际上是指县试、府试两关的读书人。 因而,罗天瑞这位真童生在林心远这位假童生面前很有些面子。 罗天瑞向少东家林心远行礼,见少东家没有继续谈话的想法,就知道是避讳他,便说道:“少东家,楼下来了位小友。他带来一本改编的三国演义,想要卖给我们茶楼,我来请少东家定夺。” 第十八章 西江月茶楼(下) “哦?《三国演义》吕老板书店里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罗先生这么慎重的来说一声,莫非他这本三国演义有奇特之处?” 林心远笑着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又看向罗天瑞。 林二少这话明显是开玩笑。但罗天瑞却是郑重的点头,“是的。少东家。我粗略的看了几个章节,故事还是原来的故事,但是经过删减和修订后,编排的非常精彩。我建议少东家将这本书买下来,作为茶楼里说书的原本用。” 林心远诧异的收敛笑容,谈起生意他还是很认真、有心得的,问道:“真有这个必要?” 罗天瑞点头,肯定的道:“我如果开讲这个版本的三国演义,场面至少要火三分。” 林心远拍板道:“行。那就买下来。罗先生你去找赵掌柜和你一起谈下来。” 罗天瑞心里一松,总算没有和这本精彩的三国演义错过。又有些感激少东家对他的信任。 吕老板伸手喊住要离开的罗天瑞,笑着道:“诶,林老弟,如此雅事,何不把那位小友请过来一叙,我们亲自谈?罗先生把这本书说的这么好,我都想一睹为快。” “行。吕老板当真是爱书之人。”林心远哈哈笑道:“罗先生,那就麻烦你再去跑一趟,将那位小友请过来。” 读书人,没中秀才,统称“小友”。即便六十岁依旧是小友。中了秀才就是“老友”。不满十岁,只要有秀才功名,一样叫“老友”。 “少东家客气,我这就去请。”罗天瑞笑着离开。 就在罗天瑞离开西字包厢时,隐隐的有几句林二少和吕老板对话传来,正是避讳罗天瑞的事情。 “这次户部贪-污边关将士的奖赏,皇上震怒,升原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奉旨查边。邱侍郎有点稳不住。” “不是李学士和章学士之间的恩怨吗?怎么又牵扯到户部贪-腐上。” “哈,上面的事情谁知道呢。我随口一说,林老弟姑且这么一听。不说了,不说了。接下来,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末了,听到林公子的几声苦笑。 … … 赵国基留在门外。贾环跟着说书先生罗天瑞步入西江月茶楼的西字号包厢,梨花木的方桌处,两名男子正品茶闲聊。 贾环看清楚两人的容貌,微微一怔,随即恢复正常。桌上两人,一位是十五六岁的青年富贵公子,儒衫华服。另一位是四十多岁的白净男子,身上有股淡然的书卷气。 贾环将书交给罗天瑞。罗天瑞呈给林心远。 林心远并没有翻看,而是将书递给吕老板,他相信罗天瑞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小男孩,笑道:“贾朋友请了,可曾进学?” “进学”的意思就是指是否考中秀才。也泛指是否开始读书。 贾环心里有点无奈,道:“我正在读《大学章句》。不敢当少东家‘朋友’之称,我这个话本还请开个价钱。” 陌生的读书人之间寒暄就是这个道道。要先叙功名,依次是童生、秀才、举人、进士。如果功名相同,就再叙取中的年份。先登科的是前辈。同年的,再叙科场名次。总之,一定能排好座次。 “不着急,先请我这位朋友看看后再说。”林心远就笑起来。这年头经商,要先开口套关系然后才好讲价钱,这位小朋友倒是好,直接“言商”,看来涉世未深。 贾环点点头。 少顷,吕老板合上话本,捻须笑道:“好书。” 林心远精明的笑着道:“贾小友,我前些天在醉仙楼中赴宴。元朝王冕的一副山水画作卖了8两银子。这本三国演义我出10两银子收了。还请你不要再转卖给他人。” 王冕是元朝著名的画家、诗人。以画梅著称。 贾环对书画不怎么懂行,但是8两银子换算下来就8千块。现代社会中,不说民国时齐白石、张大千等前朝名家,即便是现代画家,只要有点名气就不是这个价钱吧?央视主持人朱军的画作就卖过100多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贾环微微皱眉,干脆的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卖了。” 林心远微微一笑,说道:“也行。做生意讲究你情我愿。”从吕老板手中拿过书,还给贾环。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等贾环将书收在怀里,见他似乎真不想卖,笑道:“贾小有,我再加2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贾环没兴趣和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讨价还价。这少年应该是家学渊源,但他明显商业技能还没有点满,摇摇头,淡淡的道:“算了。”转身就走。 做生意,不管顾客是老人、小孩,都要以诚信为本,这样才能通达天下,成就品牌辉煌。 这位少东家明显欺负他是一个小孩,故意压价。 其实,12两银子的价格已经是贾环的心里价格之内。但是少东家的压价让他意识到这本书可能能卖更高的价格。 林心远就有点愕然,这也太干脆了吧。脑子里飞快的想了想,就决定放弃这笔生意。 毕竟,三国演义这本书在流传很广。他没有必要花费一笔“巨款”去买一个已经流传的话本。 如今太平年景,普通人家二十两银子就够过一年的。 见生意不成,罗天瑞心里叹口气,他是极为希望少东家将这个话本买下来的。这版三国绝对会流传得很广。 “且慢。”就在贾环拉开包厢的木门时,吕老板突然开口喊住了贾环,“贾小友,且慢。再商量商量。”说着,看向林心远,“林老弟,不介意我截胡吧?” 林心远已经打算放弃这笔生意,笑着道:“怎么会?吕老板有兴趣尽管开价和贾小友协商。我也想看看贾小友心里的估价。” “哦,吕老板打算出什么价格?”贾环转身回来,他还是希望将手里的话本卖掉,免得又要去书店里做推销。 吕老板笑呵呵的道:“贾小友这性子真是干脆。行,我也干脆一点。我出30两银子收购你的话本。” “呵…”林心远和罗天瑞都吓了一跳,这价格也太高了吧? 贾环没有犹豫,犹如看准时机捕食的猎豹,利落的道:“成交!”说着,走前几步,将书放在吕老板面前。 或许,手里的话本还能卖出更高的价格。但是三十两白银已经超出他的预期,可以成交。他的经商原则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吕老板笑眯-眯的取出三十两银票放在梨花木的桌面上,“这是日升昌票号的银票。三十两。见票即兑。” “嗯。”贾环微微一笑,心情不错的将银票收起来。这笔交易至此就算是完成了。进这个包厢之前,他倒没料到会是吕老板将这个书商将书买下来。 辛苦了一个月,总算有所回报。文抄公大业的开头不错,赚了三十两。再接再厉! … … 见生意做完,林心远好奇的道:“吕老板,你收购这话本莫非是打算刊刻出来卖?” 吕老板道:“这是当然。不然,我买来收藏?哈哈!林老弟,我先借给罗先生看几天,让他在你这西江月茶楼开讲。保证人气大旺。算是为我这本新书铺垫名气。” 林心远竖起大拇指,“吕老板好头脑。”这位真是做生意的大家。不愧是晋商中的人物。 罗天瑞拱手,喜道:“如此就多谢吕老板了。” 吕老板摆摆手,笑着看向一旁等候告辞的贾环,说道:“贾小友,没想到我们在这里又见面了。你倒是有好些天没去我的书店逛了。你的三国演义还是在我店里买的。” 贾环笑一笑,“这两天有事情要忙,所以没去。改天一定光顾。”吕老板是贾府所在的四时坊里仁和书店的老板。他和这位吕老板闲聊过几回。 刚进门时,他就认出来了。只是,他久在商场,只能某些场合不能乱认人。 吕老板哈哈一笑,洒脱的道:“生意做成了,你不妨坐下来聊几句。林老弟,这位贾小友一些观点有见地,很给人启发。” 一旁的林心远和罗天瑞已经惊呆。感情这两位认识啊! 要不是吕老板先做生意后认人,林心远几乎要怀疑今天这一幕是个局,哭笑不得的道:“吕老板,你…,好了,贾朋友是熟人,且坐看茶。 “少东家,我就先出去了。”罗天瑞告罪一声,拿着三国演义退了出去。他还要去说书。 有两名容貌标志的丫鬟送来新茶和糕点。贾环、林心远、吕老板三人重新叙话,相互通了姓名。 京师人口数百万。贾环这个名字并不起眼。不过,“贾”姓毕竟不多见。林心远问起和京城中荣国府是否有关。贾环推搪了过去。 林心远,表字子明,是京师顺天府宛平县人,家中世代经商累富,现如今在城西郊外的闻道书院读书,去年下过一次科场,还未过县试。准备明年再考。 吕老板本名叫吕承基,在四时坊经营着一座书店。 萍水相逢,三人也不可能深入的介绍自己,泛泛而谈,语焉不详。话题很快就转到这本三国演义身上。 吕老板一脸“我慧眼识珠”的表情,悠悠的道:“我只看是贾小友拿来的话本,就决定要买下来。贾小友,不要推辞假借他人的名义了,我断定这版精简版的三国出自你的手笔。” 贾环喝着上好的武夷岩茶,苦笑道:“吕老板真是高看我,你说是便是了。” 他不过是在书店里和吕老板聊了几句历史,点评几句北周的人物。却没想到吕老板对他印象深刻。事实上,谁要是见到七八岁的小孩说历史一样会印象深刻。 而贾环和吕老板聊北周历史的原因只是因为他要在书店里蹭书读,顺便了解哪些历史名人出现过,哪些历史名人没有出现过。 林心远心里一直暗自琢磨着吕老板欣赏贾环哪一点?吕老板和贾环做了一笔生意,其实就是对他的眼光的否认,蛮尴尬的。当然,生意人见惯这些事。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思索。 现在见吕老板说是贾环改编了三国演义,就有点明白过来,这小男孩,怕是有真才实学,而不能因为年龄看轻他。 想着,林心远沉吟片刻,开口道:“贾兄,方才我故意压低你的书的价格,在商言商,还请不要见怪!” 第十九章 一首西江月 林心远道歉。贾环笑着道:“林兄太客气了。在商言商,这有什么错?要是我我也会压价。” 他心里是真对这位林兄不大满意。当然,现在是商场交际,他不得不说几句虚与委蛇的场面话。 孔夫子说:“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白话文是:内心藏着怨恨却跟别人交朋友,左丘明认为可耻,我也认为可耻。 孔夫子是很耿直的。真论起来,贾环不算是圣人门徒。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更偏向于法家、兵家。特别是职场中,更是注重以结果为导向。 林心远就是一笑,觉得贾环这人可以继续交往。他又哪里知道贾环心里想什么? 吕老板微笑道:“既然林老弟和贾小友说开了,我倒是有个提议。贾小友,三国演义在市面常见,你的改编版要大卖,还要用一点手段。你最近可有诗文佳作?要是能摆在这西江月茶楼****人鉴赏,肯定能促进销量。 林老弟这间西江月茶楼,取得的是唐时李白的诗句: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但终究是少几分意趣。最好是西江月的词牌。” 我能填西江月的词牌?你太高看我了。我是理工科的。 贾环推却道:“我对诗词并无研究。” 林心远也不信贾环8岁就能填出文采出众的诗词,笑着打圆场,“吕老板就不要强人所难。贾兄才学过人,但诗词终究是讲天分,论志趣。不是一时间就能写就。贾兄,日后再有话本出售,可再来茶楼详谈。” 他很相信吕老板的生意眼光。既然吕老板认为贾环的话本不错,他当然也想跟着赚一笔。 贾环笑道:“一定会的。”他也想为他的生意留条路,是否能成交再就事论事了。 吕老板却是呵呵一笑,抿了口茶。 他向贾环约诗是有原因的。今年春节时,贾府里传出一首精妙的咏雪诗:畴昔月如昼,晓来云暗天。玉花飞半夜,翠浪舞明年。 据说为贾府的一位少爷所作。贾姓在偌大的京城很多,但姓贾的神童恐怕不会那么多吧?他心里起了结交之意。 微微沉吟着,吕老板斟酌着道:“按说写诗词是件雅事,我谈钱就显得庸俗了。只是,刚买了贾小友这本三国演义,我这里就琢磨着怎么卖得更好。还请贾小友见谅。 我愿意出二十两银子的润笔费,求贾小友一首诗词。用来宣扬这本三国话本。当然,贾小友若有顾虑的话,可以使用笔名。” 林心远微微一怔,看看吕老板,再看看贾环,低头喝着茶。有点奇怪。吕老板就这么笃定贾环能作诗?怕是别有隐情吧?他们俩之前可是认识。 吕老板的话说的很客气,令人听的很舒服。很有点儒商的派头。 贾环心里仔细的权衡利弊,道:“我试试。” 吕老板就笑道:“林老弟还不快让人文房四宝伺候?” 嚯。你还真敢写?林心远压着心里的惊讶,叫来侍女,送上笔墨纸砚。 贾环起身,在雅间的翘头案几上铺开白纸,压好镇纸,落笔而下,一气呵成: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 … 贾环刚写完这首词牌中的最后一个字,站在案几旁边观看的吕老板动容道:“好词。真是好词。贾老弟当真是才思敏捷、文采斐然。” 而另一边的林心远完全是震惊的呆住。竟然真填了一首西江月。他根本就不看好贾环的。 其实,在看到“稻花香里说丰年”这一句时,他就品出来这绝对是一首好词。 奉上笔墨的美貌侍女惊讶的掩住小口,妙眸看着贾环。她刚才在帮这个小男孩磨墨。没想到,竟然见证一首足以传唱的绝妙好辞的诞生。 林家虽然是商贾之家。但累世巨富,已经开始培养家里的诗书之风。她也粗通诗文。这首词即便是她来看,也是相当有意趣。 对众人的反应,贾环笑了笑。他对这样的效果并不感到意外。这是南宋著名词人辛弃疾的名篇: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这都是脍炙人口、流传于世的名句。 至于这首西江月贾环一个理科男怎么记得?因为,这是入选语文课本的诗词,他当然印象深刻。 辛弃疾在这个历史时空中湮灭了。想也是,开豪放派先河词宗的苏轼都没出现,同为豪放派代表词作家的辛弃疾湮灭也有几分情理。 贾环落款填上他的笔名:“九悟”,说道:“劳烦吕老板用这个笔名做广告营销吧!” 他暂时不想出名。出了名还怎么转换身份离开贾府? “行。”二十两银子买到这样的佳作,吕老板算是赚到,听到“广告营销”,心里一动,这个词用的很有讲究啊。 林心远佩服的赞叹道:“贾兄高才啊!在下佩服。日后一定要多来亲近。” 他对贾环的态度又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看到贾环是个小孩的轻视,到贾环和吕老板谈成生意的揣测,认为可以交往。现在这首西江月一出,他认为贾环可以深交。 这首佳作挂在他的西江月茶楼上,会让他赚翻。 “林兄客气了。”贾环搁下毛笔,从吕老板手中收了二十两的银票,告辞离开。 出了风头,不赶紧走,难道留下来听吕老板和林心远二人对他吹捧? … … 刚出门,守在门口的赵国基就焦急的迎上来,跟着贾环下楼,问道:“环哥儿,书卖出去了吗?” “卖出去了。话本外加一首词,卖了50两银子。”贾环语调微微有点兴奋,今天出来一趟,他也没有想到收获这么大。他预期在10两-20两之间。 “这么多!”赵国基吓了一跳,随即,喜笑颜开,为贾环感到高兴。 从木制的楼梯走向茶楼大厅,贾环笑着道:“以后还会有更多。舅舅,咱们的蜂窝煤制作要准备原材料了。等会我给你支10两银子,你在坊里租一个小院,储备煤炭和泥土。” “啊?要是卖不出去折在家里怎么办?”赵国基的第一反应销路。他是典型小富即安的心态。 贾环笑道:“舅舅,你放心。我有办法卖出去。” 赵国基就不再劝贾环。50两银子的巨款啊,足够他一家嚼用2两多。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到手。啧啧! 到得楼下,贾环招呼着已经看到两人的钱槐和胡小四一起离开。 赚了50两银子的外快。午饭时分,贾环在崇文街的醉仙楼要了5两银子的席面,以茶代酒,庆祝卖书计划“初战告捷”。 一共十四道菜,有:蜜饯鸭梨、罐煨山鸡丝燕窝、酥炸腰果、鸳鸯卷、陈皮牛肉、珍珠鱼丸、持炉烤鸭、麻辣鹌鹑、酱羊肉、明珠豆腐、五香仔鸽、炒珍珠鸡、时蔬瓜果、茉莉雀舌毫。 钱槐和胡小四吃的大呼过瘾。 茶足饭饱,已经是近下午2点许。贾环付了2两银子给酒楼的掌柜,预定了后天酒楼二楼的一间包间,这才和赵国基三人提着打包好的菜肴回贾府。 食盒里面都是没有动筷子的菜,准备带回去给赵姨娘、如意、晴雯几人尝尝。贾府里,醉仙楼这样的美食并非吃不到。贾府私房菜甚至还要更高档、精美。 但是贾环、赵姨娘处在贾府生物链下层,以及两人身边的人,还真就吃不到。 … … 这天下午,贾宝玉从在贾政的书房里见客回来,换了身衣服,到黛玉房里找她玩耍。 自去年冬黛玉进贾府以来,他日常许多时间都是和林妹妹一起度过。 冬天过后,贾宝玉和黛玉就从贾母房的碧纱橱中搬出来,没有再住在一起,而是各自居住在相邻的暖阁中。几步路就到。 “姑娘正在写字。二爷小声点。”黛玉房外,丫鬟紫鹃给宝玉打起帘子,轻笑着“嘘”了声。 贾宝玉会意的点头,轻步走进房中,就见林妹妹穿着件淡雅的花色裙衫,纤柔精致,正在书桌边悬腕写字,嘴里轻诵着古文句子,书香怡人。 “妹妹。” “呀,要死啊你,吓我一跳。”见贾宝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黛玉蹙眉,娇嗔着抚着胸口,手提着毛笔,墨汁滴落在纸面上,污了正在写的字。 贾宝玉笑问道:“妹妹在写什么文章?” 林黛玉搁下毛笔,掩嘴取笑道:“你还是不要问了,免得污了你的耳,是你看不起的俗人写的好文章。” 贾宝玉笑道:“俗人俗不俗且不管他。既是好文章,妹妹就该给我看一看。奇文共欣赏。” 林黛玉就将写了一大半的《爱莲说》给贾宝玉看,“喏,上次你摔玉时,我从环兄弟那里看来的。我足足品了两个月哩。”爱莲说不长。而林黛玉极为聪明,事后默诵下来后。经常自己琢磨、体会。 她最喜欢里面的这几句:“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当真是好文章,好句子。文章描述的莲花的品格,让她相当的敬佩、有感触。 贾环要是知道黛玉此时的想法,肯定会给她点个赞。这是林妹妹性格、境遇的真实写照。 当然,贾环点赞归点赞,亲近之意是不会有的。他现在可不是刚到红楼的菜鸟。 贾宝玉一听林黛玉的话,就有些不高兴,他不待见贾环,质疑道:“这不大像他的文风吧?国朝并无爱牡丹的习俗。倒是唐朝武则天时,爱牡丹的人很多。” 第二十章 下请帖 林黛玉微微撅嘴,不乐意的道:“你既然觉得不好,你写一篇咏物文章给我看。” 贾宝玉叫屈道:“妹妹,我何曾说文章不好?只是不信是老三写的罢了。他经常去外面的书店,指不定是哪里看来的。看这句,‘自李唐以来’,听挺像北周时期的作品。” 不得不说,贾宝玉很聪明的,很有急才。不然,也不可能和林妹妹这高智商的萝莉玩到一块。 林黛玉并不关注文章是不是贾环写的,她只关注文章的内容。心里想了一回,感兴趣的眨眨美眸,道:“呃…,你说,环兄弟经常出去看书?” 贾宝玉将手中写满黛玉笔迹的纸张放在书桌上,点头道:“是啊。我前两天在我娘房里见他在抄书,听金钏儿说的。他现在晒得又黑又瘦,我娘就问他原因。让他少出府瞎逛。他说他在外面书店里看书。” 林黛玉漆黑的眼眸子一转,说:“那我们去找他要几篇新文章看看。我最近看从家里带来的书都觉得没有新意。” 贾宝玉赌气道:“我不去。指不定他们又要在背后编排我。你没听赵姨娘怎么说我?我不但这个名声。” 林黛玉年纪虽小,却懂人情冷暖,知道二月底贾宝玉摔玉对贾环的影响很大。听紫鹃说,那边上上下下怨气大着。轻笑道:“那我派紫鹃去要。你回头不要看。” “好妹妹,那可不成。”宝玉和林黛玉笑闹起来。 … … 紫鹃去找贾环时,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正在贾环屋里拿着食碟吃麻辣鹌鹑。麻辣的两个小姑娘“呼哧呼哧”的吐舌头,又欲罢不能的说“好吃”。 贾环坐在书桌后写字,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两人聊天,说着京城里那里的东西好吃云云。 紫鹃“噗嗤”一笑。 四月底,春夏之交。午后时分,小丫鬟们都昏昏欲睡。贾环房外没人看顾。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在享受美食。紫鹃到了屋里,贾环三人才发觉。 “紫鹃姐姐来了。”晴雯原来在贾母房里,和先前叫“鹦哥”的紫鹃相熟,洗了手给她倒茶,又请她吃醉仙楼的酱羊肉,“可是林姑娘有事?” “嗯。”紫鹃尝了几片美味的酱羊肉,赞道:“味儿真好。”又轻笑道:“姑娘让我来问问三爷最近有没有作类似于爱莲说的新文章,姑娘想看。” 贾环并不会听到林妹妹有“需求”,就立即屁颠屁颠的去“奉承”她。这种“傻事”他在大学里爱慕某个姑娘时做过,现在是不会做了。说道:“这两天比较忙,没有写。过两天吧。” 紫鹃就叹口气。 贾环可不管“慧紫鹃”怎么想的,将紫鹃打发走,手中的拜帖也写得差不多,搁下毛笔,吹了两口气,等着墨迹干下来。又从书桌角上的一叠纸中,抽出一份横写的计划书,仔细的翻阅。 今天赚了50两银子,约等于5万块,小赚一笔。更重要的是,找到一条稳固的赚钱路径。他的脑海中可还有不少故事。再赚几笔银子应该不难。 但此刻,贾环欣喜的情绪已经慢慢的换过来,开始仔细的审视他的财务。 50两银子看起来挺多的,可也不怎么够花:在醉仙楼里吃顿饭就用去5两银子。给赵国基10两,用于采购蜂窝煤的原材料。计划后天请贾琏吃饭,预定包厢先付了2两银子,贾环心中为这顿饭制定的预算是10两。 算下来,贾环手中也就还剩下25两银子。 这对于打算在几年后离开贾府的计划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还需要继续努力! 手上剩的银子,就先用来改善目前的生活吧。来红楼世界忍了这么久。有条件的话,贾环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待自己。 贾环并不打算通过储蓄的方式来积累财富。来自现代的职场,他的观念更倾向于用投资、经商来赚取财富。用钱“生”钱才是王道。 贾环心里计划已定,将计划书收起来。 去送紫鹃的晴雯回来,见如意正在收拾餐后的场面活,咯咯轻笑,眉清目秀的小美人,步履轻快的走到贾环的书桌边,提起茶壶给他添茶,问道:“三爷,你还在怄林姑娘的气啊?” 贾环莫名其妙,笑着道:“怄什么气?” “就是二月底,宝二爷和林姑娘在屋里吵架连累你的事情啊!” 贾环就笑,“我是黑白不分的人么?我被连累,和林姑娘没什么关系。” 晴雯笑兮兮的道:“紫鹃姐姐刚还试探我呢。怕是回头林姑娘对你有想法呢。” 贾环轻轻的弹了下晴雯白皙的额头,笑道:“随她想去吧!我们呢,要把聪明才智用在创造社会财富上,努力做一个对社会,对世界有用的人。地球不是围绕着林妹妹转的。” 晴雯捂着额头,给贾环一连串的新词儿给说的晕晕乎乎,粉润的小嘴微张,感觉好有道理,又觉得好像不对:林姑娘那要强的性子,伶牙俐齿,给她惦记可不是好事。 贾环微微一笑,拿着请帖起身往门外走去。他并无和林妹妹亲近的意思。 一旁收拾卫生的如意看得的掩嘴偷笑。三爷虽然也信任她,可是晴雯姐姐人长得漂亮,做事情又利索,三爷的首席大丫鬟早就是晴雯姐姐了。 晴雯回过神,就见贾环已经起身拿着请柬快要出门,扬声问道:“三爷,你去哪里啊?” 贾环没回头,挥挥手,“去下个请帖就回来。” … … 贾环是要去凤姐院中给贾琏下请帖。 贾府的布局分为东、中、西三路。贾环的住处比邻赵姨娘,属于贾政的一房,在中路。 凤姐院位于西路。西路依次过去是:垂花门、穿堂、花厅、贾母上房、倒厅、凤姐院。 由于贾琏管着贾府的外事,凤姐院并不在贾府内眷住处的中间位置,而是偏向一处角门,方便贾琏日常出入。 贾环没有走庭院里的游廊近路,那太容易碰到贾府里的夫人、小姐。而是顺着甬道和夹道走。一路上的园林景致轩俊壮丽。路过贾母上房再走约十分钟,抵达凤姐院。 此时约下午四点多。苍翠茂密的树木光影映在南北宽夹道上,粉油大影壁泛着光彩。院子门口几个总角小厮守着。 总角是指八-九岁至十三四岁的少年,扎两个羊角小辫。小厮们见贾环过来,弯腰行礼道:“三爷好。” 凤姐院的小厮们固然心高气傲,但到底是下人、奴仆。贾环最近在贾府里可是声名赫赫。 贾环和气的点点头,进了凤姐院。小院中就见凤姐身边的丫鬟丰儿拿着一盆衣服从厢房里出来。一个穿着翠绿蓝布衫、容貌平实的小丫鬟。 丰儿好奇的问道:“三爷到屋里来可是有事?奶奶正头疼着。平儿姐姐在跟前伺候,要我通传一声吗?” 王熙凤病了?贾环有些惊讶。他在贾府里的消息很闭塞。嘴里说道:“不用。我来找琏二哥,想请链二哥后天喝酒,请你帮我代转一下请柬。谢谢!” 丰儿道:“嘻嘻,三爷真是客气。这请柬我可不够资格转给二爷。我这就去递给奶奶。保证不耽搁三爷的事儿。” 王熙凤调教的好伶俐的丫鬟。贾环点点头,“嗯,谢了。”然后,转身离开。 “诶…,三爷…”丰儿感觉怪怪的。 … … 王熙凤身体抱恙,在家里卧床休息,薄薄的水粉色百鸟朝凤图案丝被覆在身上,脸上微白。清俊的平儿在她床榻边伺候,说着话。 丰儿进来将贾环送来的请柬给平儿,把话说了一遍,退了出去。 平儿和凤姐都不识字。平儿将贾环送来的请帖放在案几上,疑惑的道:“倒是巧了,环哥儿到门口都不进来看一看,这不太像他啊!”贾环过来送请帖却不见女主人的面,这事办的有点失礼。 王熙凤脸朝床外,冷哼一声,道:“他给太太罚抄书,心里对我有想法呢。” 平儿恍然。凤姐给贾环在贾府扬名是设了一个套,以贾环表现出来超乎年龄的心智,估计已经明白过来。贾环不见凤姐,应该是在表达不满。 王熙凤冷笑道:“到底是长进了,竟然敢来撩拨我,等我过两天病好些,看我怎么收拾他。” … … 入夜时分,贾府里灯火绰绰,人声相闻。 贾琏在府外喝酒回来,带着微醺的酒气进了卧室。他作为管着贾府外事的少爷,自有一帮人天天奉承他。特别是最近贾府的姻亲王子腾刚刚升官出京,奉旨查边,显然是简在帝心。 贾琏见王熙凤头上缠着丝布卧在床榻上。美妾平儿在她跟前伺候。吃惊的上前握着王熙凤的手,“你又犯病了?” 王熙凤往昔红润的脸蛋有些苍白,“嗯。午睡起来,突然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老毛病了。休息一两天就会好。” 王熙凤的判词中有:“一从二令三人木”。说的是她和贾琏的浮起感情阶段。贾琏和凤姐如今的关系正处在“一从”的阶段,小夫妻俩日子和和美美。 平儿插话劝道:“奶奶你何苦呢,有些事原不该你管的。”贾府里,从礼法上来说,管理内宅的应该是王夫人。但是,王夫人如今万事不管,将杂务都推给凤姐。 “我不管着,这阖府里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王熙凤不以为的笑起来,笑容中略带得意,“平儿,你去将今天下午那小子送来请柬拿给爷看。” 贾琏诧异的看着平儿弯腰去匣子里拿请帖,问道:“怎么,是蓉哥儿下帖子来请我吃酒?” 王熙凤嗤笑一声,“美得你。是贾环。他来下帖子请你。听丰儿说,门都没进来,送了帖子就走了。对我有意见呢。”她琏二奶奶可不喜欢有人给她甩脸子。 第二十一章 谈生意、落子 贾琏就笑,脱了外衫挂起来。王熙凤平时苛待赵姨娘和贾环的事情,他是略有耳闻的。贾环对王熙凤有意见,他并不意外。 平儿将请柬找出来,放在卧室里的圆桌上。贾琏并不着急看请帖,接过平儿递来毛巾,洗着热水脸醒酒。 凤姐枕在床头,半倚着看着丈夫,抿嘴笑道:“贾环他大约是想求你办什么事。哼,求人求不到真佛,我看他能办得成什么事?” 贾琏笑道:“凤姐儿,我怎么听你这话里有话啊。行--,那我就不去见他了。” 凤姐心情大好的娇笑,口不对心的道:“你们爷们的事,我管不着呢。我可不想落个阻碍你和兄弟们来往的名声。” 贾琏就笑起来,平儿接过贾环递过去的湿毛巾,转身端水出去。贾琏拿起桌子上的请柬看,“哟,环哥儿这手字很漂亮。大手笔啊,竟然是请我后天中午在醉仙楼吃酒。” 醉仙楼是京城里知名的酒楼,相当于是五星级酒店餐饮部与知名会-所的合体。有歌舞班子,不定时的举办文会。高端大气上档次。贾琏不喜欢读书,这种文化氛围很浓厚的酒楼平时去得少。 王熙凤微微皱眉,疑惑的道:“贾环他那点月钱在醉仙楼里够什么?” 贾琏沉吟了一会,对进来的平儿道:“你找人去回环哥儿:我后天中午和冯紫英在城南的庄子有场酒要吃。若是小事不用破费,明天早上去库房里找我说。” 王熙凤哼了一声,不满的道:“你倒是会做好人。” 平儿应了一声,安排人去贾环的住处。一盏茶的功夫后,平儿重新进来,抿嘴轻笑道:“环哥儿说他最近发了一笔小财,一贯仰慕爷的风采,想请爷喝酒闲聊,正好有件生意上的事情和爷商量。” “呵呵,这倒是奇怪了啊!”贾琏好笑的娇妻美妾说道。 王熙凤默不作声的思考:贾环今年才多大?8岁而已!他从哪里发的小财?他能有什么生意?贾府里为何没有一点风声。 贾琏想了想,说:“平儿,你再派人去回环哥儿,大后天中午我有空。” … … 四月二十七日。天晴,微风。贾环上午放学后,向先生林举人请了个假:下午有事情要忙。 林举人欣然应下来。贾环每天的课业只需要讲一遍就行。过几天检查,无一例外的都通过。在他看来,这是读书天分极高的表现。 这样的学生教起来轻松省力,满心愉悦。贾环的学习进度已经超过贾兰,进至《论语》。 贾环在书房的院外和赵国基汇合,径直往角门奔去,准备去醉仙楼等贾琏。 下课回家吃饭的贾兰看着贾环的背影,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自三月份,他按照他娘的要求疏远三叔后,三叔现在真的和他越来越疏远了。这让他有些沮丧。他挺佩服才华出众的三叔的。 贾琮嘿嘿一笑,他不大看得惯贾兰的假装。三哥为人不错,以后有本事青云直上,他说不定还能沾上点光。 崇文街上的醉仙楼在中午时分,车水马龙。 幽静的包厢中,几盆兰花盛开。两个酒楼里养的女伶在不远处弹琴吹箫,舞弄丝竹之声。 贾环和贾琏喝着酒,说笑着闲话。贾琏是个唇红齿白英俊的公子哥,锦袍玉带穿在身上,端得是好模样,人面子。 贾环原本和贾琏并不怎么亲近。先要说些开场白,烘托气氛再切入正题。 贾琏就笑道:“环哥儿,闲话就不说了。风花雪月,吃酒行令,你都还太小。过两年二哥带你去耍。我对你那日的话可是好奇的很。你先给二哥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范儿。 贾环就笑起来,道:“那就从二哥的意思。我看杂书,编写了个话本卖给了书店老板,赚了30两银子。算是发了一笔小财,所以请二哥来吃酒。是想求二哥一件事。我想要库房上钱氏夫妇的儿子钱槐给我做长随。” 贾琏赞叹的笑道:“哟,环哥儿,你近来读书倒真是开窍了啊。都能写话本。” 贾琏不喜欢读书,对编写话本的难度不大了解。贾环才八岁就能写故事,着实让他有些惊讶。但却并不意外。贾环除夕时在贾府里可是作了一首好诗。能写诗的人,写个话本有什么好意外的? 贾琏喝了杯酒,又奇道:“怎么,赵国基做的不好?我听说,他为人勤快、老实。” 贾环悠然笑道:“这正涉及到我要和二哥商量的生意。我是想让赵国基去制作蜂窝煤。我前段时间在门前搭了个炉子,二哥想必是知道。” “嗯,听你二嫂子说过。” “小火炉配着蜂窝煤烧起来,比烧材要节省许多。府里的厨房要是全部使用蜂窝煤的话,每年的柴火钱要省不少。不知道二哥有没有兴趣采购这蜂窝煤?” 贾琏这会是诧异的看了贾环一眼,心思动起来。但凡涉及到采购,都是有利可图的。比如贾府里的胭脂水粉采购,钱都被下面那帮人瓜分。 贾琏是贾府里的外管家,但是贾府公中的钱和他的私房钱是两回事。前者,他只是代管,有账目。后者,他想怎么花都可以。 所以红楼梦中,王熙凤会克扣丫鬟们的月钱去放印子钱。因为,月钱是公中的,印子钱的利息就归王熙凤自己。 贾琏想了想,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预估一年柴火钱能省多少呢?” 贾环早就算好,胸有成竹的报出数字,“大约能省20多两银子!” 京城中,一担柴火不过5文钱左右。贾府中大、小、公三个厨房要管数百口人的热茶热饭,一天需要约柴火50担。一年算下来约60两银子。冬天烧的炭另外算。 蜂窝煤能提高热能的利用效率,一年预计能省20多两银子。一年20多两银子的收益,显然是不会被贾琏这样的富家公子哥儿放在眼中的。 而贾环做了10两银子的预算请贾琏来醉仙楼吃饭,当然也不是来谈一年20两银子的生意。 贾环接着道:“若是府里取暖的煤也用蜂窝煤,能省得更多。” “哈哈。”贾琏酣畅的一笑,他已经想到这个,拿起酒杯和贾环碰了一杯,顺口的女儿红落肚,快意凛然。 贾府里一年要费多少柴火钱他心里大约有数。不过100两银子左右。耗费的大头其实是冬天取暖用的煤炭。即便京城附近就有煤山,冬日时煤炭也要每百斤约二两银子。更别说质地上佳的煤炭。贾府一年的煤钱约要3000两。 按照接环报出来的节省数目,可节省1千两银子出来。当然,具体是多少,还要再算算。要将府里的采购换成蜂窝煤,少不得要在账目上给出四五百两的节省,如此方显得他管家的本事。剩下的500两就落到他的囊中。 他听平儿说,凤姐儿放印子钱,一年也不过1000多两银子的收入。 贾琏心情极佳的和贾环喝了几杯,问道:“环哥儿,这蜂窝煤真的有你说的那么节省?” 贾环笃定的道:“我那里还有几个多余的小火炉,回头送给二哥。二哥一试便知。” 贾琏只看贾环镇定的表情,心里便信了三分,说道:“嗯。你下午找人送过去。你说的钱槐的事儿我许了。采购蜂窝煤这件事能做成,少不了你的好处。” 贾琏做事情还是很正派的,相对公正善良。书中,他父亲贾赦让他去夺石呆子珍藏的扇子,他只是上门去苦苦求对方出让,但是石呆子执意不肯,他也就作罢了。而贾雨村找个借口关石入牢狱,夺取其扇子。贾琏说:“为这点子事,弄得人家倾家荡产,也不算什么能为!”被贾赦一顿好打。 此时,贾环给他送来一笔一年500两纯利的生意。他是想着要分贾环点好处。换个人来,只怕是要琢磨怎么将制作蜂窝煤的利润也吃下去。 当然,若是现代社会中,一般是制造工厂给采购人员回扣,求着对付采购自己的产品。贾环和贾琏这单生意是一个例外。因为,蜂窝煤只有贾环这一家。 贾环微微一笑,道:“先谢二哥了。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二哥愿不愿意听?” “你说。” “我是这样想的,二哥何不拿出体己钱自己开一家制作蜂窝煤的作坊。蜂窝煤的原材料可比煤铺子卖的煤炭要便宜得多。人工、成本都可以自己控制。收入都是自己的。” 贾琏惊讶的看着贾环,就笑起来,“制作蜂窝煤是你的事情,我怎么好插手。” 按刚才的估算,府里用煤一年的流水2000两银子,贾环制作蜂窝煤利润,一年怕有三五百两的银子入账。 贾环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放在贾琏面前,说道:“二哥,我还要读书,哪有精力搞手工作坊一摊子事?我把这制作蜂窝煤的方子以200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二哥,这事就算完结。这方子二哥找人一试就成。注意保密就成。” 要读书只是他不搞蜂窝煤作坊的借口。贾环的投资观点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搞手工作坊,会牵扯他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得不偿失。反而不如一锤子买卖,落袋为安。 贾琏不接,佯怒的盯着贾环,“环哥儿,你莫非是看不起你琏二哥?该给你的好处我能贪墨掉?” 贾环心道:你或许不会,你家里那位就说不准了。 如果是正常的生意,蜂窝煤配方的要价,贾环至少会开到800两。贾琏不买,自然会有其他的商家买。但是,贾环现在是想要交好贾琏,不宜开价过高。如此才会有和贾琏合作第二次,第三次… 贾环交好贾琏的目的很明确,目标是他身后的王熙凤。 知道红楼梦走势的人都清楚,贾琏最终会和王熙凤翻脸。凤姐的判词中:“一从二令三人木”,“人木”合起来就是个“休”字,预示着贾琏最终会休妻。 贾环不慌忙的解释道:“二哥说哪里话?所有的事情都是要二哥去操持,我不过是出个主意。二哥要是有心,将蜂窝煤作坊给我留二成股份。” “这还差不多!”贾琏转怒为笑,收了餐桌上蜂窝煤的制作方子,“银子我明天派人送给你。” 贾环笑着点头。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而散。临离开前,贾环看似漫不经心的提示道:“二哥,要是想多攥点私房钱,出厂的蜂窝煤成本价,可别一五一十的告诉二嫂子。” 贾琏哈哈大笑,拍拍贾环的肩膀,翻身上马,带着心腹小厮昭儿、兴儿离开。他还有事情要办,不回贾府。 贾环则是带着赵国基慢悠悠往贾府所在的四时坊回去。贾琏要瞒过王熙凤,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在于他要搞得定他的美妾:平儿。 贾环说了要在离开贾府之前和凤辣子扳扳手腕,回敬她。岂能言而无信?这便是他落下的第一步棋。 看似闲庭信步,静待风卷云起! 第二十二章 制作鹅毛笔 贾环和贾琏谈成生意,余下的事情自然在下午一一办理。 将胡老头新做好的五个小火炉,送到凤姐院试用。 这边赵国基回到家中,妻子钱氏正在院子里浆洗缝补。儿子还在院子玩。 钱氏见赵国基进来,双手在水盆里,诧异的道:“当家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赵国基坐在条凳上,缓缓的对妻子道:“我明天就不跟着环哥儿了。他调我去做蜂窝煤。” 钱氏眼睛就红了,做蜂窝煤是个苦力活,低头抽泣道:“你得罪他了?我原就觉得他难得伺候。好端端的要打人…” 赵国基哭笑不得,训斥道:“你懂什么?环哥儿何曾亏待我。他是要我过去蜂窝煤作坊里当个管事。每个月不比当长随拿一吊钱的收入强?” 贾环在回来的路上给他说了。贾环就安排他一个人进作坊,还是技术工,地位差不了。 钱氏惊讶张大嘴,暗自后悔失言诋毁贾环。 赵国基木纳的笑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妻子。心里只是高兴着。脑海里想起回来的路上贾环说的话:“舅舅,以后啊,日子会越过越好。你要保重身体。” … … 贾琏晚上回到家里,王熙凤和平儿早就等着问他。下午贾环把小火炉给提过来了。前些天本就是一肚子疑问,现在更是。 王熙凤今日已经快好了,倚在床榻上,粉光脂艳,说道:“贾环口风紧的很。平儿去问他,他都没说。他今天到底和你谈了什么?” 贾琏在平儿的服侍下洗了脸,靠在榻椅上,愉快的笑道:“哈哈,谈了一笔大生意…” 贾琏将与贾环的合作说了一遍,又将蜂窝煤的方子拿出来。 王熙凤琢磨了一会,道:“他倒是识趣,只要了200两银子。你那两成股份原就不该给他的。他一分钱都没出。哼。这什么捞子的蜂窝煤真有他说的那样好?” 她可没打算多给贾环银子。即便不给,贾环又能翻得起什么浪来?不过,相比于每年700两银子的纯利,贾环一口价要了200两走,她还不至于为这点事和贾琏争。 凤姐又哪里知道贾琏隐瞒了手工作坊预估的约300两的利润! “这不是有小火炉可以试吗?”贾琏略有些得意的笑道:“凤姐儿,我要是你这个做派,环哥儿今天大概是不会找我谈了。这是我素日在府里的口碑。” 凤姐鼻子里“哼”一声,讥讽道:“得,你琏二爷的名声好,我的名声差。我说琏二爷,你如今一年多700两的生息,我和平儿可好久没买首饰了。” 这话就有些酸溜溜的。贾琏赚钱一贯没她厉害。可她一年辛辛苦苦的放印子钱也才赚1000多两,贾琏和贾环谈一谈,瞬间就有稳当的700两收入。她心里哪能不泛酸? 平儿在一旁轻笑着,说:“你们俩说嘴,何苦扯上我。” 贾琏手里有稳固的来源,看着夜晚里越发美丽的娇妻美妾,豪气的道:“我明儿去铺子里给你们买!”又道:“凤姐儿,真要府里改成蜂窝煤采购,老太太、太太那里还要你去透个气。我才好有动作。” 王熙凤就嗤笑道:“这我当然知道。就怕你还没看明白贾环的用意?他送了5个小火炉给你,就没有借你的手送给老太太、太太们使用的意思? 他还给你提起厨房的柴火的事情,是要你以厨房做例子,让大家都看得到蜂窝煤节省的好处。现在距离入冬可还有大半年。完全来得及操作。” “哟…”贾琏拍拍额头,他有点信王熙凤的话。贾环今天在酒楼的表现确实太过于妖孽。分寸拿捏的非常好。 王熙凤又道:“哼,我偏不在老太太面前提他的名字,让他一边凉快去。老太太还恼他和宝玉争的心思呢。” 贾琏和平儿都笑起来。这就有点赌气了。 … … 第二天上午,贾琏打发心腹小厮昭儿在二门外候着,给贾环送了2百两的银票,交割完毕。贾环将蜂窝煤的配方卖掉,落袋为安,身家增加。 接着,一直跟着贾环的长随也赵国基换成了钱槐。 贾府里由柴火、煤炭改换蜂窝煤的一系列事情开始在暗中操办起来。贾环给10两银子让赵国基购买煤渣和租个小院做手工作坊的事情给贾琏接手。由他的心腹小厮兴儿和赵国基两人跑前跑后的忙着,租场地、招工、购买原材料、制作模具,准备批量制作蜂窝煤。 四月三十日,书房里放假。天阴。 贾环屋外的空地上一口大铁锅下,幽蓝色的火苗热情的舔着锅底。铁锅中米汤水沸腾。 贾环的乳母张嬷嬷蹲在地上,卖力的拿大蒲扇给小炉子的风口扇风。 没有香气四溢的味道。因为贾环并不是在熬八宝粥或者大米粥。铁锅里面煮的是如意从厨房里要来的鹅毛:都是左边翅膀上的鹅毛。贾府里每天要吃掉几只鹅,不缺鹅毛。 空地上,贾环、晴雯、如意并十几个来看热闹的小丫鬟稍微离着远一点站着,看铁锅里鹅毛翻滚。 贾环手里拿着计时的沙漏,叮嘱正在吃蜜钱果子的如意,“如意,一会记得刷牙。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 如意手里端着蜜钱小盒,甜美的笑道:“知道啦,三爷!” “小蹄子浪的!声音那么甜。”晴雯掐着如意的腰,笑着小声嗔道,伸手去如意的盒子里捡果子吃。 贾环好笑的摇头,扭头去看沙漏。 200两银子落袋为安。身家增长至225两银子。这两天,他让晴雯在厨房里花些银子,很尝了几道贾府私房菜,计有:烧野鸡、火腿炖肘子、糟鹅掌、炸鹌鹑等。 瓜子、蜜钱果子、风干粟子、时令瓜果买了些回来放在家中。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都有些馋嘴甜食,偏好吃蜜枣。贾环不得不多叮嘱她们注意刷牙。现在可没有补牙齿的地方。 谈完了生意,贾环最近也变得清闲起来。今天书房放假,他便将搁置的计划重启:制作鹅毛笔。写话本用毛笔是在太费劲。还是硬笔用的顺手。 “行了。”贾环估了一下时间,煮了有十几分钟。张嬷嬷便停下来,拿簸箕将鹅毛捞起来,晾干。制作鹅毛笔的第一步:脱脂完成。接下来是硬化。 贾环先是让张嬷嬷将铁锅里的米汤水倒掉,再将早就准备好的沙土倒进铁锅中,用纸张白纸覆盖在沙土表面,再继续扇风,加热。 没多久,沙土开始发热。再过一会,到了燃点,白纸“嘭”的一声自燃。看热闹的小丫鬟们都“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随即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贾环的院子前顿时如同来一群欢快的小鸟,生机勃勃。 贾环微微一笑,心情愉悦。 “停!温度够了。”贾环和张嬷嬷将大铁锅抬到屋檐下,稍做冷却,然后招呼晴雯、如意,将脱脂后的鹅毛一支支的插入到铁锅中,等沙土自然冷却,整个硬化过程就完成。 到下午时分,贾环睡午觉起来,看着窗外傲然绽放的一株白玉兰,白花幽香,令人喜悦,夏季到了啊。贾环起身,心情悠闲的坐在书桌边喝茶。 “三爷,你起来啦!”晴雯拿着个装满脱脂、硬化后的鹅毛的盒子进来,穿着水粉色的裙衫,身段高挑,眉清目秀,“喏,我把鹅毛都拿来了。” 跟在晴雯身边的如意穿着粉白色的外衫,模样清秀,身姿比例姣好,她要比晴雯矮一个头,手里拿着剪刀和小刀。 “嗯。晴雯,如意,来,看我如何制作鹅毛笔!”贾环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说道。不是鹅毛笔的制作成功兴奋,而是200两银子落袋的舒畅。 两个小姑娘就好奇的站在他身边看着。 贾环拿起一支鹅毛,先用剪刀剪出一个斜面,再用小刀画一道开口。类似于钢笔笔尖的形状。 贾环沾了墨汁,在手边的白纸上写了几笔,感觉不大合适,又制作了几支鹅毛笔,挑了一支在纸面唰唰写起来,写的是他比较喜欢的一首现代诗: 一周前含苞待放,一周后零落凋零,白玉兰的周期太短,白玉兰上有我春天百结的愁肠。 贾环写的是硬笔书法,用的是简体字,横写,写完之后,不禁满意的点点头,心里有熟悉的滋味涌起来,脑海中飘过中学时那道美丽的倩影。 晴雯站在贾环身边,看着他写字,轻笑着道:“三爷,你这字儿写的真好看。把它送给我收着罢。等你以后当了大官,我拿到外面去换钱。” 贾环就笑起来,打趣晴雯道:“没看出来你还挺有经济头脑的啊。哈哈。不过,这可不能送给你。这是一首情诗。” “啊…”晴雯燥得慌,俏脸飞红。饶是她一贯伶牙俐齿,脑袋灵活,这时也有点发蒙。 “咯咯…”如意“噗嗤”娇笑,手扶着贾环的书桌,弯着腰笑道:“嗳哟,我肚子受不啦。晴雯姐姐,你太心急了。” 晴雯就羞恼的“张牙舞爪”的去掐如意,这妮子再回敬自己上午时笑她。她可没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只是觉得三爷人好,亲近而已。倒是如意肯定是打定主意要做三爷的屋里人。 贾环可没法欣赏11岁小姑娘的娇羞妩媚,晴雯这个美人胚子,再大几岁还差不多。好笑的看着玩闹的两个小姑娘,道:“好了你们两个。去帮我端盆水进来,我洗把脸。改天教你们识字。” “嗯。”晴雯和如意都应了一声,一个羞恼,一个笑嘻嘻的离开里屋。 贾环微微一笑,在白纸上工工整整的写下几个字:倩女幽魂。这是他准备写的第二个话本。 第二十三章 端午节 五月五日端午节。 熏艾草,划龙舟。吃鸡蛋,包粽子。 贾府上下忙忙碌碌,忙着过节的事宜。贾环作为庶子,在过节时一般都很清闲。而二月底,他因贾宝玉摔玉恶了贾母,贾府后院里的聚宴就和他毫无关系。 住处外和赵姨娘院相连的走廊处,树木幽幽。贾环倚在木栏杆边,听着晴雯去贾母房里打探来的消息:王夫人要去清虚观烧香;过两日薛姨妈并薛蟠、薛宝钗就要来贾府。还有一些消息。 比如:宴会中,王熙凤送了一个小火炉子给李纨,言道小火炉有三种好:烧水、熬粥、蒸菜。二-奶奶好厉害的嘴哟。这个“小段子”很快就传遍贾府。 而伴随着这个段子传播的,还有贾环写话本卖出30两银子的“巨资”的消息。贾环虽说被排除在贾府的体制外,但总有他的消息在贾府内成为话题。 贾环听晴雯说出这个消息,仿佛是听到一直等待的“另外一只靴子”落地。 他给贾琏下请帖的时候去“撩拨”王熙凤一回,王熙凤最近病好了,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对王熙凤放出这样的消息贾环并不在意。他既然给贾琏说了,就有心里准备。 他其实需要借凤姐之口,像贾府的人解释,他为何突然变得有些钱了。只要稍微留意,就知道贾环最进的生活档次有所提升。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贾环同样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王熙凤的企图:她大约以为这样可以断掉他的财路。 毕竟,贾府里并不需要府里的少爷赚钱。写诗词很高档,但写话本在古时就很“低端”,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只要政老爹、王夫人说句话,他这摊子就算黄了。 然而,凤姐在沾沾自喜时,肯定不知道自己对她的算计到底在哪里。凤姐有小聪明,无大智慧。 恩格斯说过一句很经典的哲学语: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夫妻在家庭中的地位,和男权社会、女权社会无关。只关乎经济基础。贾琏有了大量的经济来源,真的能忍受王熙凤对他颐指气使? 贾环在等待! … … 端午节后,天气似乎一下子就入夏,变得炎热。 贾母上房,黛玉住处。林黛玉坐在窗口看着书,窗外蝉鸣林幽。 紫鹃端了碗药进来,服侍黛玉吃药,嘴里不满的道:“宝二爷真是的。往日姑娘生病他必定来看。现在倒好,和薛姑娘顽,都不来姑娘这里。” 薛姨妈端午节后,于五月十二日携子女进京抵达贾府,住在梨香院。多了一个宝姐姐。宝玉来黛玉这里的时间少了些。当然,紫鹃说的有点夸张。 林黛玉着恼的将药碗重重的放在条桌上,药汁溅在桌面上,道:“他爱和宝姐姐玩关我什么事。” 紫鹃给吓得一跳,不敢再说,忙换了个话题来哄林黛玉。黛玉的情绪这才稍缓。说着说着就说到最近贾府里的新闻上去。 紫鹃道:“姑娘,听说环三爷在外面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我上回去要文章,他却是推辞说两天。可见他也是个心计的。” 紫鹃给贾环拒绝了一回,对贾环印象不大好。但凡住在贾母这边的人,都对贾环印象不好。 林黛玉蹙着娥眉,道:“你原不知道,文章和话本不是一类。他这么说也没错。” 紫鹃心里暗自纳闷,自家姑娘好像并不大附和老太太住处这里众人的意见。 林黛玉想了想,细声说:“你再去跑一趟,看看环哥儿在不在家?在的话,帮我要本话本来打发时间。夏日绵长。” “哦。”紫鹃收了药碗,应了一声出门。 … … 五月二十四日。休息日。 贾环上午带着钱槐去外面考察市场。下午在家里思考他接下来的计划。他当然不可能满足与200银子的身家。这离离开贾府的需求还差得远。 贾环自己估摸着少说得两三千两银子,花销包括:离开京城的路费,买户口,置房产,再投资起始资金等等。他可没打算一路风餐露宿的离开京城。而且,他不确定如意和晴雯是否愿意跟他离开,但是得把她们俩的预算留出来。 因而,他还需要寻找市场上的赚钱机会。 下午时分,贾环正在书桌边用鹅毛笔写计划时,晴雯带着紫鹃从门外进来,“三爷,紫鹃来了。”自端午节前闹了个“乌龙”,她和贾环的关系倒更好了些。 贾环就抬起头,看向紫鹃。红楼梦中的“慧紫鹃”是个容貌很平实的丫鬟。年纪与鸳鸯、袭人、金钏儿等相仿。 紫鹃道:“三爷好。姑娘想要看三爷的话本,打发我来问问可有。”说着话,眼睛好奇的落在贾环手中拿着的鹅毛笔。写字的都是毛笔,怎么有用鹅毛的? 贾环听紫鹃说了来意,禁不住笑着摇头。王熙凤传了个消息出来,政老爹和王夫人还没表态,倒是先引得林黛玉找他要话本看。便将手边前两天写好的《倩女幽魂》递给紫鹃,说道:“前两天刚写好一本。你给林姑娘说:不要写批注。我回头还要拿给书商看。” 贾环没有亲近林黛玉的想法,原因有若干。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拒绝和林黛玉交流。 “哦,我会带到。”紫鹃没想到贾环这一次这么爽快,接过充满墨香的话本。 她心里倒是有点愧疚刚才在黛玉屋里编排贾环。她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现在想着贾环上回怕不是有意敷衍她。 但紫鹃肯定不知道她其实是会错意了:贾环上次的确是在敷衍她。贾环手头有话本,黛玉来借,他不会推脱、敝帚自珍。但如果没有,要他专门的为黛玉写文章满足她的需求那绝无可能。 晴雯送紫鹃出去,迎头碰到如意、小鹊走进来。四人笑着相互打了个招呼。 这边紫鹃离开。赵姨娘的大丫鬟小鹊笑着道:“三爷,姨奶奶的胭脂水粉没了,让你帮忙去铺子里买一些。”见如意疑惑的看过来,小鹊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姨奶奶端午节的月例都给马道婆供奉香油了,保佑三爷没病没痛。” 没有让贾环贴钱给赵姨娘买胭脂水粉的道理。只是,赵姨娘的钱都给马道婆“哄”走了。 贾环心里对赵姨娘信神佛颇有些无语,但也不好说她什么。信-仰自由。当即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就让钱槐去买。” 他现在的长随是钱槐,做事情很机灵。这些跑腿的小事已经不需要他来处理。 … … 紫鹃回到黛玉房中,正好碰到宝玉和宝钗来看黛玉。袭人、茜雪,莺儿等丫鬟都在。屋子里笑语涟涟,热闹非凡。 比之贾环哪里的冷清,似乎要热闹很多。这里才是贾府内生活的中心舞台。紫鹃心里忽而有些同情贾环。 黛玉坐在绣墩上,手拿着团扇轻掩嘴笑,见紫鹃进来,笑着问道:“可曾要来?” “嗯。”紫鹃收拾情绪,将手里装订好的书给黛玉。 宝玉好奇宝宝般的插话道:“妹妹,什么要来?” 黛玉接过书,展开来看,说:“上次不是说找环哥儿要文章吗?他说没有。这段时间听说他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我就想着要紫鹃去找他要个话本来打发时间。” 宝玉就凑到黛玉面前,看着封页上写着“倩女幽魂”,好奇的道:“这是什么故事?” 黛玉抿嘴笑道:“人家才新写的,当然是你没看过的故事。” 薛宝钗穿着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容貌丰美。她来贾府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已经赢得贾府上下的好感。见宝玉和黛玉凑得近,娴雅的轻笑。始知道贾府里宝玉和黛玉青梅竹马的说法属实。 闺阁中其实多有**。类似于西厢记、牡丹亭都是不许看的。她倒是担心贾环的话本和这类似。只是,初来乍到,此时并不方便劝说宝、黛。 宝玉看了两行,奇怪的道:“这字的痕迹怎么写的这么奇怪?不像是毛笔写的。” 林黛玉也点头,“嗯。”探询的看向紫鹃。 紫鹃道:“我去环哥儿屋里见他用鹅毛当笔写字。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薛宝钗这时也按耐不住好奇,从黛玉手中索要了书去看字的痕迹,一笔一划,极为用力,字体凌厉,有着如刀似剑的锋芒。都说字如其人,可贾环在贾府里面却低调得不像话。她来贾府还没有和这个环兄弟见过面呢。 贾环的硬笔书法颇有火候。毕竟是从小写到大,比他基于兴趣练习的毛笔字强得多。 贾宝玉急躁的道:“紫鹃,你快说说什么情况?” 紫鹃将她看了几眼观察到的结果说了一遍。 宝、黛、钗三人在屋里热烈的讨论着鹅毛笔的事情。 宝钗身为皇商之女,自小读书识字,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以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 而林黛玉是家学渊源,她父亲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当年全国科考第三名,文学素养自是不必待言。而黛玉的老师贾雨村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扎实。黛玉此时年纪虽小,却很有些见识。 贾宝玉不喜欢读四书五经,但对读杂书兴致盎然,看了不少书,更兼得聪明灵慧,自有一套女儿理论,颇有才情。 三人引经据典,争论不休,气氛热闹。 这热闹的一幕和贾环无关。贾母的厌恶,就像铁幕,让他与贾府里中心舞台隔绝。然而,打破制衡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了。 … … 贾环并不知道鹅毛笔在贾府里少爷、小姐间引发的关注。到五月底,薛宝钗打发莺儿在贾府各处送新鲜的菱角,他才知道一些。 莺儿挎着篮子,穿着鹅黄色的掐牙背心,梳着丫鬟双环,留着刘海,头发上有些雨滴,站在客厅里笑嘻嘻的道:“姑娘说了,三爷要回礼的话,想要一只鹅毛笔。” 莺儿模样灵巧可爱,说话嘴巧,很讨喜。 贾环就笑着吩咐如意去取了三支鹅毛笔过来,说道:“既然宝姐姐开口,那我就腆着脸用鹅毛笔回礼。鹅毛笔容易受损。宝姐姐要是有兴趣,想要的话,可以再来我这儿取。” 薛宝钗来贾府这么久,他还没跟薛宝钗照过面,无缘见识“淡极始知花更艳”,“纵是无情也动人”的薛宝钗。主要是双方在贾府的活动区域不大重合。最容易见到薛宝钗的地方要数东跨院。但因为要写话本,贾环最近去王夫人的东跨院玩的少。 贾环现在当然不会像大学时,听说某某学院有个大美女就会等候在某处等着看一眼。有机会,自然会见到薛宝钗。从他内心来说,他挺欣赏薛宝钗。当然,这种欣赏是对才情、容貌出众的大美女远观似的欣赏。 莺儿就笑起来,“三爷客气了。” 正说话间,就见探春房里的大丫鬟翠墨急急忙忙的跑过来,一头的雨水,神情焦急,“三爷,姨奶奶在姑娘屋里和姑娘闹呢,你快去劝劝。” 贾环诧异的看了翠墨一眼,缓缓的问道:“谁让你来的?” 第二十四章 调解 赵姨娘和贾探春闹,这种事在贾府里一年总有几回。多半是赵姨娘去找探春,骂探春。至于闹事缘由,就赵姨娘那脑回路,谁猜得到? 然而,以前没有人来找贾环去劝架,现在翠墨却是来找他。贾环现在正在和王熙凤“暗斗”,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贾环的质问略显冷漠。翠墨给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起伏,愤怒的道:“三爷,你这什么意思?姨奶奶骂姑娘,你不想着去劝,还怀疑我捣鬼吗?” 莺儿站在一旁提着篮子,眨眨眼睛,没做声。 贾环不为所动,平静的道:“有理不在声高。你既然要我解决问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翠墨赌气的跺脚,就想一走了之,贾环还真是和赵姨娘一个德性。只是想着姑娘平日里对她的好,现在正在哭。瞪着眼睛,怒道:“没人让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侍书每回都说你好,我再信她我就是眼睛瞎了。” 她来找贾环的原因很简单。上个月,贾环从琏二-奶奶那里得了瓶玉花露的事情阖府皆知。贾环让晴雯分了些给姑娘。现在那个青花玉壶春瓶还在姑娘屋里。 哪里想到,她急匆匆的来找贾环去调解,以为他是个贴心的人,懂姑娘的难处,谁知道他是王八混账,怀疑她的用心! 贾环“哦”了一声,翠墨说的是真话假话他还是能判断的出来。对莺儿点了下头,说道:“我要出门处理点事情,就不留莺儿姑娘了。” 莺儿可爱的轻笑,“三爷你忙呢。我还要将剩下的菱角送出去。”说着,就挎着篮子离开贾环的住处。贾环这里其实是她来的最后一处。 莺儿将剩余的菱角给了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回到梨香院,正好薛宝钗在家做针线活,便将鹅毛笔给薛宝钗,将在贾环处碰到的事都说一遍。 薛宝钗丰姿美丽的俏脸上浮起一抹疑惑,略微思索,轻声道:“他这确实有些冷了。翠墨寒心骂他也正常。” 她前几天见到贾环的硬笔字体,还起了和他认识的念头。现在见他对亲娘和亲姐都有些冷淡,性子怕是有些自私,想着贾府里关于贾环的传闻,便将这个念头收起来。 … … 贾环并不知道薛宝钗取消了和他见面的计划,撑了油纸伞,带着晴雯走游廊、庭院、园林近路,很快就到了贾母上房处。翠墨心急,早早的就先回探春的住处看情况。 贾母上房并非只有三间上房,那只是贾母的住处。宝玉和黛玉受贾母喜欢,就住在这三间上房中。而贾母上房实际有屋舍数十间。迎、探、惜三春都住在这里。 探春的房外,几个小丫鬟在门外探头探脑看着。里面传来探春压抑的低声抽泣声。还有赵姨娘那熟悉的嗓音,正在骂人:“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找你要几两银子使怎么了?” 门口的小丫鬟们见贾环来了,轰然一下子炸开,各自跑远。 晴雯不喜欢赵姨娘无事取闹的性子,看向贾环,轻声道:“三爷…” 贾环无奈的摇摇头,走进房中。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其实并没有调解赵姨娘和贾探春的矛盾的想法,两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既然几天翠墨来请他了,总要劝走赵姨娘。 … … 有一个看热闹的小丫鬟一路小跑,穿过走廊,花厅,到距离不远的宝玉房中给袭人报信,“袭人姐姐,环三爷来了。” 袭人大宝玉四岁,今年13岁,穿着精美水粉白的掐牙背心,细长身子,容貌姣好,性情温柔和顺。小丫鬟来报信时,她正在屋里的和媚人说话。 今天宝玉跟着老太太去寺里上香,不在家中。老太太要是在,赵姨娘未必敢去探春那里闹。 袭人给了小丫鬟赏钱,将她打发走,笑着对媚人道:“这真是奇怪。赵姨娘的帮手怎么现在才来?” 赵姨娘在探春那里闹的消息早传遍贾母院。 媚人叠着衣服,就笑道:“姐姐今天说话倒是刻薄了啊!嘻嘻,就是苦了三姑娘。” 袭人就抿嘴一笑,叹道:“谁说不是?三姑娘那样的好人儿,竟然给自己的亲娘作践。可叹的是她弟弟还要来闹她。” … … 宝玉房里的两个大丫鬟说话时,主管贾母院的鸳鸯也得到了小丫鬟们的禀报。 鸳鸯今天因身体有点不舒服,没有跟着贾母出去,换了琥珀跟着贾母出去了。 小雨潺潺,偏厅里檀香悠然。鸳鸯喝着热茶,坐在杌凳上和翡翠并几个丫鬟做女红、说笑。 听小丫鬟来说了情况,鸳鸯禁不住微微沉吟。 翡翠惊讶的说道:“环哥儿来做什么?来帮赵姨娘骂三姑娘吗?” 鸳鸯摇摇头,“应该不是。一前一后来的,怕是来劝架的。”鸳鸯虽然从贾母的立场来说,不大喜欢贾环。但是她为人到底要比袭人公正些,得出和事实相符的结论。 翡翠就笑,“环哥儿才多大?赵姨娘洒泼,他哪里可能劝得住。今天怕又是有得闹。” 她是不看好贾环劝架的。 鸳鸯笑着点头,说:“让人去院子守着,要是老祖宗回来,在叫人去唬赵姨娘。省得三姑娘吃挂落。” 翡翠应了,就派了级个小丫鬟去贾母院各门去守着。 … … 相比于鸳鸯的“耳聪目明”,住在宝玉隔壁房间的黛玉得到消息要迟一些。 雪雁先去探了第一波消息,紫鹃又让小丫头再去探。正好看到贾环带着晴雯进去。 林黛玉关心赵姨娘和探春闹的事情,倒不是要看探春的笑话,而是关心她。贾府里的三个姐妹,探春最为出色。 听了雪雁带回来的消息,紫鹃站在黛玉身边叹口道:“搞复杂了。”贾环就不该来掺和的。紫鹃心里同情贾环。老娘和姐姐吵架,肯定是要来劝架。问题是他未必劝得住。 林黛玉蹙着尖尖的娥眉,手里拿着贾环写的倩女幽魂话本,细声细语的道:“等消息吧!” 黛玉的思想独-立,不会人云亦云。从她的角度来看,她和贾环关系只是疏远,但并没有交恶。她才不会认为二月底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是贾环的责任,也不是她的问题,明明是宝玉自己发狂。 黛玉估计贾环不是来帮赵姨娘骂探春的。应该是来劝架。只是,她却不怎么看好贾环的“行动”。 … … 探春房中,一片狼藉。 屋子正中,赵姨娘正对着探春骂。她的丫鬟小鹊尴尬的站在一旁。探春则是站在椅子边垂泪哭,时不时的还赵姨娘一句。她的两个大丫鬟侍书、翠墨都是满脸愤怒,却不好插嘴。还有几个探春房里的小丫鬟在屋里站着。 赵姨娘看到贾环进来,但是没有收声,反而骂得更起劲。她以为贾环来帮她撑场子的。环哥儿最近卖书得了30两银子,着实的好好孝敬她了:每日里鸡鸭鱼肉不断,隔三差五的还给她从厨房里弄点好酒,屋里市面上的点心就没断过。 赵姨娘挺着腰骂道:“你说你,每日可有孝敬我?对我有一点尊敬?我肠子里怎么爬出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缺几两银子的胭脂钱,找你要你还不给。” 探春一袭浅灰色印花裙,美眸红肿,刺道:“不是几两银子,是二十两。我何尝有这么多银子。” 赵姨娘来劲的指着探春,高声叫道:“你怎么没有?你怎么没有?府里逢年过节的赏赐都有你一份,再加上你的月钱,二十银子算什么?别是都给那一个了吧?” 贾探春哭道:“姨娘说这些没用的。我就这七八两银子,你要就拿去。再多我也没有。”探春从侍书手里拿了一个装钱的荷包,递给赵姨娘。 贾探春的性格可不像贾迎春那般懦弱,她态度也很硬。 赵姨娘估摸探春确实没钱,就要收钱,手却给贾环拉住。贾环进来后,一直没开口,只是站在探春和赵姨娘中间。这时上前一步,及时制止赵姨娘。 “行了,娘!你要三姐姐的月钱做什么?我前几天不是才给你买了胭脂吗?” 贾环心里多少有些哭笑不得。赵姨娘真是朵奇葩!探春才多大,这就找她要钱花了?现代社会,探春这么大年纪的女孩,还在给父母养着呢。 贾环每天锻炼,手上的力道哪里是赵姨娘能比的。赵姨娘不舍的看了眼探春的钱包,说:“你懂什么?太太赏了周姨娘一盒胭脂,是宫里的贡品。我好不容易求了来旺媳妇,要二十两银子才能从库房里拿一盒。” 贾环无语,道:“这钱我给你出。” 赵姨娘疑惑的看了贾环一眼,“你哪来的钱?”她这个儿子越发的能耐。要不是前些天他才帮忙买了盒2两银子的胭脂,她今天肯定是要先去找贾环。 贾环道:“我写话本卖的钱。”他手里还有和贾琏合作卖配方赚来的200两银子。 这份银子,在贾府采购蜂窝煤之前,王熙凤不会主动透出去。凤姐虽说对他有意见,但不会跟钱过不去!这钱固然会落入贾琏的荷包,但凤姐有得是办法给“讹诈”出来。 “哦。”赵姨娘不再质疑贾环,讪讪的收回手。 贾环道:“娘先去我屋里歇会。我和三姐姐说几句话。” 赵姨娘本来还想丢几句狠话,但看着贾环脸色淡淡的,估计心里对她很不满。就对着探春冷哼了一声,“小鹊,我们走。”趾高气扬的离开。 赵姨娘离开后,探春屋子里的气氛立即松下来。侍书和翠墨都松了口气。 第二十五章 贾探春 “环哥儿,你先坐。我收拾下。”探春红肿着眼睛,心里难受的说道。 翠墨赶紧去打水服侍探春净面。她见贾环干净利落的将赵姨娘劝走,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她刚才在贾环的屋里可通骂贾环,赌气的话说了好几句。 侍书给贾环搬椅子倒茶,欢喜的说道:“阿弥陀佛,得亏三爷来的及时。不然我们这屋今天下午都不得清净。”她之前帮探春送过字帖和白纸,和贾环的大丫鬟晴雯关系熟络。 贾环笑了笑,坐着喝茶。 贾环不支声,晴雯却是抗议道:“侍书姐姐,三爷是姨奶奶的儿子呢!”她看得出来贾环虽说对赵姨娘不满,但并没有当众落赵姨娘的面子。哪有当着儿子的面说娘的坏话的道理? “晴雯,你这张嘴哟…。行了,算我说错话。”侍书吐吐舌头,拉着晴雯到一旁的案几边吃新鲜的瓜果。 探春洗过脸,脸颊上还有些难过的神情,说:“环哥儿,今天谢谢你啦。” 贾环轻声道:“举手之劳。三姐姐不用太在意。” 他心里叹了口气:贾府里的这些少爷小姐,除了贾宝玉,都是看着光鲜,内地里各自有多少苦楚?探春这里就不说了。刚被赵姨娘闹了一回。她到底是庶出的小姐。 迎春呢,性子懦弱,是贾赦的庶女,整天只盼着没有事情找她才好。日子过的如履薄冰;贾惜春那个小不点呢,是贾珍的庶出妹妹,养在荣国府这边,缺少亲情。她日后选择出家,怕是和童年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黛玉呢,只怕她心中时常有寄人篱下的感慨。看她进贾府里,喝碗茶都要看别人做才肯做就知道她内心里的小心谨慎;薛宝钗呢,她家里的顶梁柱薛蟠就是个浑人。贾环穿越以来,史湘云还没来贾府里住,这也是苦的。在家里做针线活时常加班到凌晨。 贾探春性格大气,就点点头,算是揭过这件事。 翠墨正好给探春上茶,看到贾环的目光,羞愧的一笑,低下头。探春喝着温茶,缓和她刚才激烈的情绪,倒是没留意到翠墨的反应。那边,晴雯和侍书却是看到了,低声咯咯的取笑翠墨。晴雯的嘴可不饶人。 贾环斟酌了下,说道:“娘的体己钱,端午的月例都给马道婆哄走了。她现在手头空空。前几天还是我给她买的常用的胭脂。”这话算是帮赵姨娘解释。 贾探春抿着嘴唇,神色淡淡的,“我不怪她。” 贾环喝着茶,便不再说什么。 他初到红楼时,对探春不肯叫赵姨娘一声“娘”颇有微词。当探春“教训”他时,这种微词就变成了不满、不屑。 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在这几个月和探春接触下来,贾环得承认这是个识大体、精明、有才华的姑娘。缺点是有点,优点也是突出的。 贾环不说话,贾探春便道:“环哥儿,你要不嫌我啰嗦我多说一句:你的鹅毛笔怎么能只送了宝姐姐?你应该在府里的少爷、姑娘们房里都要送几只。” 贾环微征的看了探春一眼,俊眼修眉的美丽女孩,探春这是在给他出主意。 探春见贾环看她,用力的点点头。她相信以贾环这半年来表现出的聪明才智肯定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三姐姐,其实这样没多大用。” 贾环当然知道这样可以改善他在府里的处境,但是他不稀罕,懒得去做这样的事情。反正在贾府里再混几年攥够银子就要闪人的。 探春坚持道:“多少有点用。” 贾环就笑了笑,“那我等会送几只鹅毛笔给三姐姐用。” “这就对了啊!”探春对着贾环展颜一笑。刹那间,若明月皎洁的印在如花的容颜上,双眸美丽,顾盼神飞。 贾环心里默默的给探春点个赞。探春长到十几岁,绝对是倾城的大美女,95分往上。要是在二十一世纪不知道要迷死多少男人!贾环读红楼时就很喜欢探春的。 当然,现在是不会有不该有的想法。这是他亲姐姐。 这样的好姑娘远嫁他乡真的是可惜了。 … … 贾环还在探春屋里说话时,他劝走赵姨娘的消息就飞快的传遍贾母院。 林黛玉得了紫鹃的汇报,释然的放松下来,慵懒的靠在椅子上,抿嘴轻笑着道:“真是难为他了呀。”她和探春的关系还不错。 紫鹃笑着赞道:“环三爷是个能做事的人。” 林黛玉笑着点头,她认可这个观点。 … … 贾母上房,偏厅中。 鸳鸯听过小丫鬟汇报完,就讶然的看向翡翠,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翡翠惊奇的道:“嚯,环哥儿有点能耐啊,还真把撒泼的赵姨娘给劝走了。鸳鸯姐姐,那去门口守着的丫鬟可以撤回来了。” “嗯。事情都完了,自然不用守着。”鸳鸯温和的答应一声,心里沉思着: 贾环劝走赵姨娘,可见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可怎么会对贾府的继承权有想法呢?她得承认贾环这个举动挺能赢得她的好感。再观察观察吧! … … 宝玉房中。 媚人正在给刚从外面回来的茜雪说赵姨娘闹探春的事情的经过。今天跟着宝玉出去的是茜雪和麝月。谁又能想到贾环竟然是来劝架的,而且三言两语,很利索的就将赵姨娘劝走。 “呀!”袭人的手指给针刺破,一点血珠从白皙的手指头上溢出来。袭人忙将手指含在嘴里。 “没事吧,袭人姐姐?”媚人、麝月几个丫鬟忙问道。 袭人摇摇头,“没事。我看环三爷能将赵姨娘劝走,最关键的是他痛快的拿出了20两银子给赵姨娘。” 茜雪就笑道:“啧啧,环三爷才多大点岁数,就这么能赚钱。我们要干20个月呢。” 几个丫鬟就哄笑,“那是你,不是我们。我们的月钱可没你这大丫鬟多。” 袭人笑着看自己的姐妹说笑。心里却是隐隐担心。贾环表现的约优秀,岂不是对宝玉的威胁越大?她得做点什么。 … … 贾环并不知道黛玉、鸳鸯、袭人等人的反应,和探春聊完后,带着晴雯回到住处。赵姨娘已经等了一会儿,如意正招待着她和小鹊、小吉祥吃糕点:枣泥馅的山药糕。 贾环手头的银子要支持他、赵姨娘、晴雯、如意几个人享受美食自然是不够花的。但在贾府里的厨房里花点小钱,就可以每餐吃上一点美食。相当于是出厂零卖的价格。这其实就花费不了多少钱。 贾环早将贾琏给的200两银票换开,拿了一张20两的银票给赵姨娘,“娘,你以后差钱用来找我。不要去和三姐姐闹。她一个姑娘家,也不容易。” 赵姨娘收了银子,骂咧咧的道:“你这个蛆心孽障,倒向着她说话。她是我女儿,我如何就不能找她要钱?我缺钱的地方多着,你支应得过来?” 贾环从如意手中掐了块糕点,品着,说道:“供奉马道婆的事情你就不要找我。读书人不信鬼神。” 要是由着他的性子,是要把马道婆捉起来送衙门吃官司。骗人骗他头上来。岂有此理!但马道婆是贾宝玉的寄名干娘,在贾府里出入自由。而且封建主义社会,对鬼神之说很敬。他也就想想。 赵姨娘就“哼”了一声,表示对贾环的不屑。她花钱的大头就在这上面。 贾环喝茶润嗓子,奇怪的问道:“娘,三姐姐到底是你女儿,你不希望她过的好一点?”他倒不是要调解赵姨娘和探春的矛盾,只是好奇赵姨娘的想法。 说起这个话题,赵姨娘表现的痛心疾首:“我当她是女儿,她不当我是她娘。”又怒道:“女儿就是个赔钱货。我不找她要钱,她那些体己以后不知道便宜谁了?” “噗--!”贾环扭头,一口茶水喷出来。赵姨娘这奇葩的思维啊。这是叫“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想法吗?但是占自己女儿便宜,这样真的好吗?真的好吗? 晴雯忙放下手里的糕点,笑着给贾环顺气。心道:能便宜谁啊?现在是给宝玉,以后肯定是便宜她以后的孩子啊! 贾环哭笑不得的道:“娘,三姐出嫁,赔钱也不是赔你的钱!公中自有用度。不够还有老太太顶着。你那点体己够什么?” 书中第五十五回王熙凤和平儿做支出预算:对迎、探、惜的出嫁作了各自花费一万两银子的最高花销。赵姨娘那点钱都不够零头!赵姨娘请马道婆做法害贾宝玉,连500两银子都要写欠条。 赵姨娘给贾环说中心事,郁闷的撇嘴,坐在床榻上吃着点心喝茶。 贾环安慰她道:“娘,等我以后上进了,我接你去享福。” 赵姨娘听得心里很受用,嘴里却嗤之以鼻,“那还不如宝玉死了来的快些。” 贾环就愣着。 赵姨娘同学,你这斗争思维太直接了吧? … … 贾环上次制作的鹅毛笔还有一些,在屋里和赵姨娘几人说说笑笑,傍晚时分,见雨停了,就让晴雯和如意两人去给贾府里的小主子们送鹅毛笔。 计有: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贾兰、贾琮。 探春这边,晴雯和如意送了鹅毛笔来,写了幅字做回礼,让翠墨去送给贾环。 翠墨扭捏着不想去。侍书笑着道:“姑娘不知道,翠墨今天去请三爷的时候,在三爷屋里激将了呢。” 这话就说的比较有技巧。探春心思灵敏,就猜到是怎么回事,笑着道:“你去吧。环哥儿难道还会为这点事和你生气?不过下回可不要骂他。” 翠墨点头,苦笑着道:“三爷这样明事理、又慷慨的人,我哪里还会骂他?敬他都来不及!好姑娘,你饶我这遭吧。我是怕了三爷屋里晴雯那张利嘴。” 侍书娇笑道,“她要是说你啊,你就问她是不是想着做三爷屋里人想急了?” 翠墨给说的“噗嗤”笑起来,无奈的去贾环住处送探春的回礼。 探春看着渐渐窗外暗淡下来的光线,美眸中的亮光却是越来越有神采。贾环是她的亲弟弟啊。 第二十六章 态度和能力 晴雯和如意两人送鹅毛笔是按照距离贾环住处的远近一一派发,倒数第二站是住在梨香院的薛宝钗。 梨香院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薛蟠家人就走此门出入。晴雯和如意抵达时,薛家正在客厅里摆晚饭。 薛宝钗招呼了晴雯、如意,收下鹅毛笔,让莺儿提了戳灯送她们离开,顺便去给贾环回礼。 “呆霸王”薛蟠大马金刀的坐在圆桌边,陪着薛姨妈吃酒,见妹妹回转来坐下,笑着道:“环兄弟倒是有福气的人啊,他那个丫鬟不比香菱差。” 站在宝钗身后伺候的香菱还小,对薛蟠这些荤话懵懵懂懂,浑不在意。 薛姨妈没好气的道:“你快别说。我听得不入耳。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只知道吃酒、好色。那环哥儿是个有学问的读书人。” 薛蟠可不怕薛姨妈,拿着酒杯喝酒,嬉笑道:“娘,这事贾府里都传遍了。我还冤枉他?听学里的金荣说,他在去年除夕宴上向老太太亲口讨的人。” 晴雯怎么到贾环屋里,薛宝钗听说过。不过,她没兴趣让哥哥继续胡言乱语下去,岔开话题道:“说起他,今天府里倒是有件事…” 贾环“调解”赵姨娘和探春闹的“佳话”,现在已经传到梨香院。比较距离不是那么远。薛宝钗已经赢得贾府上上下下的好感,消息并不闭塞。 薛姨妈就合掌道:“嗳哟,这是个有孝心的孩子。20两银子说给就给了。真难为他才8岁。我听你姨妈说他每日只是读书,并不像宝玉和丫鬟、小姐们顽。也是个有志气的。” “嗯。”薛宝钗娴雅的轻轻点头。她下午时倒想差了:贾环作为庶子,谨慎点无大错。难得的是他能明事理,肯“劝走”赵姨娘。有机会倒是可以和他见一见。 宝钗心里又悄然的改变了之前的决定。 然而,薛宝钗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意想不到的情况下。 … … 鹅毛笔送出去后,众人一一回礼。以探春、贾兰的回礼最重。 探春感激贾环帮她解围,写的是一副字: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出自李白的诗。 贾兰那边是一瓶玉花露。这肯定是李纨的主意:贾环是比贾兰学习成绩好的学习尖子生啊!做家长的自然希望孩子跟着尖子生多学学诀窍。 贾府里对他的口碑如何,贾环倒不怎么在意。他的生活很快恢复平静。 每天读书,写字。他准备再过两天就找林黛玉把话本拿回来,拿出去卖掉。免得聪明人计算他的资产数目对不上。 同时,他这两天还在外面跑市场,他觉得西江月茶楼的说书模式可以改进。准备等贾琏把采购蜂窝煤的事情做出点眉目之后,请贾琏帮忙去城外商贸繁华之地盘一座茶楼,用来经营说书项目。 六月四日,淫雨霏霏。 下午四点半左右,贾环从书房里回到屋里,就见赵姨娘在他屋里呜呜的哭。 五天前,赵姨娘还“意气风发”的找探春的麻烦呢!现在是怎么回事? 陪着赵姨娘过来的小吉祥道:“三爷,姨奶奶拿钱让来旺媳妇帮忙从库房里拿胭脂。来旺媳妇今天拿来的胭脂却是市面上的普通货色,白骗了姨奶奶20两银子。” 贾环眉头就皱起来。脑海中浮起笑起来脸肿的像包子的来旺媳妇的脸。这个婆子挺嚣张的啊! 来旺妇是王熙凤的陪房。贾环最近和王熙凤的关系也不佳。但这显然不是王熙凤的教唆。王熙凤打赏初次见面的刘姥姥就给了20两。她不可能为这点小钱为难赵姨娘。 见贾环没说话,小吉祥接着道:“姨奶奶气不过。今日在太太房里嘴碎了些,又给太太立了规矩。罚着跪了小半个时辰。” 赵姨娘见贾环进来,就没好意思继续哭出声,坐在榻椅上抹着眼泪,叫屈道:“我何曾嘴碎?太太要罚我,有的是借口。环哥儿,你给的银子没了。” 说完,脸色讪讪的。为这银子,她还去探春闹了一场。结果连个声响都没听到就给人骗走了。让她看起来有点蠢。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赵姨娘在贾府里妥妥的弱势群体啊。钱给来旺媳妇骗走不说,估计心里有气,给王夫人抓着机会责罚。 这时,晴雯和如意两人端了热水和毛巾送进来。晴雯先用干毛巾帮贾环擦干头发。外面下着雨。 “自己来,我自己来。”贾环没让晴雯帮他洗练,自己拿了毛巾敷着热水脸,见赵姨娘情绪低落,就安慰道:“娘,银子没了就没了。权当花钱买给教训。我后天放假,去崇文门外的铺子帮你看看有没有上好的胭脂!” “哦。哦。”赵姨娘忙点头,心情就好了些,拿手帕擦着眼睛,喝着小吉祥送来热茶,念叨道:“环哥儿,我到底没白疼你一场。” 她一贯怕王熙凤怕的厉害。所以,这次给王熙凤的陪房坑了20两银子的“巨款”都不敢闹,只是来贾环这里寻求“心理安慰”。 贾环就有点牙疼。 宽慰了赵姨娘一会儿,到吃饭时间。晴雯从厨房里拿来晚饭。几人围在条桌边吃饭。气氛渐渐的轻松起来。 贾环咀嚼着烧鸭,沉吟着道:“晴雯,你明天有时间去林姑娘哪儿看看,把我的话本拿回来,就说我准备拿出去卖掉。”他手头有银子,但要找个名目来花。 晴雯应了一声,撅嘴道:“三爷,我们被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不去让二奶奶评评理吗?太欺负人呢。” 晴雯这性子哟。贾环笑着道:“晴雯,你这性格太耿直将来会吃亏的啊。” 晴雯就笑着对贾环翻个白眼。 贾环笑呵呵的喝汤,问起晴雯厨房里使用蜂窝煤的情况。20两银子被糊弄走。要说他心里没想法那怎么可能?但是,他去找王熙凤评理?这几乎是个笑话,用屁-股都想得到结果。 按理说,他其实应该去向王熙凤表个态度:你陪房骗我娘的钱,你不给说法?说不说,是态度问题,钱要不要的回来是能力问题。就像晴雯说的:太欺负人了。 然而,贾环不可能因为生气就去“刺激”王熙凤。那是无脑找抽。贾环并不认为他现在可以正面刚王熙凤。斗争,也要讲究策略和节奏。 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房。他现在奈何不了她。不过,贾环本来就是要在离开贾府前和王熙凤搬搬手腕。对付来旺妇,是搂草打兔子的事情。 … … 第二天上午,晴雯到黛玉房中。雨滴点点。黛玉正愁容漫卷的吟诗消愁。 晴雯说明来意。 黛玉身姿婀娜的倚在窗前,细声细语的道:“环哥儿的书我看完了。原是要早还给他的。只是书给宝玉借去。还没还我。紫鹃,你陪晴雯走一遭哩。” 紫鹃就领着晴雯往隔壁房间里走,路上笑着问道:“这才几天,你家三爷就急着把书要回去?” 晴雯解释道:“姨奶奶给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三爷后天打算给姨奶奶在街面上买上好的胭脂,等着钱用…”把事情的缘故说了一遍。 紫鹃听了,赞道:“三爷为人做事真个是让人敬他。”心里头对来旺妇很是不屑。但有些话,她想可以,说出来就不合适。她只是林姑娘的丫鬟。 晴雯心道,紫鹃看起来对三爷印象不错呢,以后说不定可以找她打听些消息。轻笑跟着紫鹃进了宝玉的房间。 进门后就听到鸳鸯和宝玉说话的声音,“史姑娘后日要来。我过来提前给二爷说一声,让二爷先高兴一回…” … … 夏季的暴雨来的快,收的也快。六月六日,贾环带钱槐前往崇文门外大街时,已经是晴天。烈日炎炎。 京城的布局分为宫城、内城、外城。贾府居住的四时坊位于内城。崇文门外大街的商业区位于外城。 当年周太祖迁都京师,重新修缮京城。范围只有如今的内城。但随着时代变迁,战乱之后经济、民生的恢复。渐渐形成了如今的外城,周世宗时期又增建了外城墙。 崇文门外因为地理因素,成了大商业中心。源源不断的南北货物在这里汇集分发。这里开店的坐商大都以批发为主。当然,也经营零售。 贾环今天便是来这里给赵姨娘“淘”上好的胭脂。 走在商业区中,人流密集。感受着怀里的两颗银锭,贾环禁不住笑着摇摇头。 昨天晴雯去黛玉那里要书。书在宝玉那里,宝玉没看完,就说出钱买下来。给两块大银子,回来一秤,合计12两3钱银子。他的话本要是卖给宝玉,那真是亏到姥姥家。 当时把晴雯给气的,焦躁的道:“三爷,我再去要,怎么都得要20两。” 贾环笑着拒绝。他心里多少有点底。应该不是有意的。 红楼书中,宝玉和袭人两个给胡庸医一块银子就5两多。锦衣玉食的王孙公子和丫鬟都不了解银子的购买力。给胡庸医是给多了,给他是给少了。 “三爷,到了。我打听过,这是家老店。口碑不错。”钱槐提醒一声,将贾环从思绪中惊醒。 此时,两人已经站在崇文门外商业区中一家卖胭脂的店铺门口。一个青衫美人带着丫鬟从门口出来,仪态优雅。身材曲线玲珑,隆胸蜂腰。脸上带着白色的面纱让人看不到她的容颜。颀长如玉的脖颈又诉说着那份欲说还休的美丽。 这应该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令贾环看到第一眼时就在心中忍不住赞叹。 第二十七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贾环微微失神,心里惊叹难言,涌起些《雨巷》中描摹的丁香般的忧愁。 钱槐看得目不转睛。 青衫美人就有些厌恶的蹙眉,避讳的稍微偏离原先的路线,准备和贾环主仆错身而过。胭脂店外一辆精美的马车已经在等候。骏马在刨着蹄子。 原以为这青衫女子就像是他生命中偶遇的过客,当时印象深刻,过两天就会淡忘。贾环却突然认出青衫美人身边的貌美丫鬟正是那天在西江月茶楼西字号包厢中给他磨墨的侍女。这丫鬟应该是林心远的侍女。 贾环喜出望外,打招呼道:“这位姑娘,这么巧啊!” 古代社会要和良家女子搭讪,难度非常高。不过,贾环才8岁,一副童子模样,很具备“欺骗性”。 那丫鬟抿嘴轻笑,“我可不是姑娘,这才是我们家姑娘呢。”说着,对停下来的青衫女子道:“小姐,这就是写出西江月-西行黄沙道中的贾公子。二少爷的朋友。” 青衫女子扭头看向贾环。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目光。旁人看不到她的惊奇。挂在西江月茶楼中的那首西江月,现在可是鼎鼎大名。“稻花香里说丰年”所描摹的那种意趣令人神往。 漂亮的丫鬟笑着寒暄道:“贾公子是来买东西的吗?” 贾环点点头,愉快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微笑道:“嗯,我来买胭脂。” 这时,青衫女子突然出声讽刺,“小小年纪,就做渔色之徒。舒儿,我们走。” 我靠。贾环微愣。心里一阵苦笑。青衫女子的声音很悦耳。问题是说话的内容实在让人郁闷。 买个胭脂而已,没这么夸张吧?竟然在青衫女子心中和“泡妞”扯上关系。他是买给赵姨娘的。真是冤枉。 目送着青衫女子登上马车离开。“三爷,厉害!”钱槐笑眯眯的向贾环竖了个大拇指。三爷牛逼,竟然搭讪成功。只是结果不大完美。 “少扯淡。”贾环没好气的道,收拾抑郁的心情,和钱槐一起进了店铺。这家店铺兼营胭脂水粉、绸缎、布匹。 胭脂是口脂和面脂的统称。制作原料有红蓝花、重绛,石榴、山花及苏方木等。起于汉、兴于唐。唐诗中多有描绘。如:“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妆束素腰”。 店铺的掌柜是个老成人。听贾环说了要求,给贾环推荐了一套两盒江南来的胭脂。仅次于给宫中的贡品。要价15两银子,附带再送了贾环两小盒一套类似于试用装版本。 贾环付过银子,回到贾府。一路琢磨着青衫女子的身份,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以后能不能再见,只怕要看缘分。 … … 傍晚时分,贾环将胭脂给了赵姨娘。剩下的小盒让晴雯去送给探春。这些琐事自不必提。 贾府里最近这两天的大事是贾母的内孙侄女史湘云过来小住,正好薛姨妈也在贾府,热热闹闹。 然而,这些事情又是和贾环无关。 贾环目前关注的焦点是蜂窝煤的制作。他从赵国基口中得知设在京城外的蜂窝煤作坊已经开工。开始供应贾府厨房使用。大约等到秋冬之时,贾府里换用蜂窝煤的事情就会尘埃落定。 贾环在盘算着等事情落定之后,让贾琏出面帮他盘一块地方,用作说书。他打算搞一个类似于“德云社”这样的地方。当然,不拘说书,还可以演话剧。 他手里的银子用作起始资金应该是够的。要解决的问题是扬声器的问题。古代社会可没有话筒。 这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放学回来,屋里静悄悄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和如意都不在。 贾环问了洒扫的小丫鬟才知道她们俩去贾母处看戏去了。因为史湘云的到来,贾母宴请薛姨妈等人,顺路就叫了戏班子进来唱戏。小姑娘喜欢热闹,都跑过去玩。 贾环就笑着摇摇头,洗手倒茶,坐到书桌边开始写他的第三本小说:《射雕英雄传》。这本小说他就要写得吃力一些。《射雕》的情节他是很熟悉,但是要写出金庸先生那样优美的文字,需要时间雕琢。 贾环正拿着鹅毛笔奋笔疾书之时,门帘打起来,一张白皙漂亮的鹅蛋脸在门口冒头。 贾环听到动静,抬头看去:就见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正轻笑踮着脚尖轻快的走进来,细声问道:“三爷,你一个人在啊!”语调柔柔的。 “晴雯她们出去玩去了。”贾环和彩霞混得熟,起身给彩霞让座,“可是太太找我有事?” “也就是你待我们这些丫鬟厚道呢。”彩霞坐在椅子上,抿嘴轻笑,摇摇头,“太太正在罚姨奶奶呢。我得空过来和你说一声。” 贾环无语的扶着额头。赵姨娘啊! 彩霞主动解释原因,“听说是三爷给姨奶奶买了胭脂,姨奶奶最近爱在太太面前炫耀,给太太捉住了个事儿,教姨奶奶规矩。” 贾环苦笑着点点头。这算是帮他拉王夫人的仇恨吧? 彩霞又轻声道:“三爷,你最近要小心些。我昨天跟着太太去薛姨妈院子里。说起你写话本的事情,太太似乎有些不高兴。” 贾环心里微微一凛,诚恳的道:“彩霞,谢谢了!”难为这小姑娘了,她是在向他“告密”。这也说明她内心的立场倾向。 彩霞羞涩的看贾环一眼,低下头,小声道:“你好几天没去太太房里玩,最近很忙吗?” 这声“谢谢“让她心里很舒服。不枉她来给贾环通风报信。她今年已经12岁,初通情思。听府里人说贾环最近出色的表现,明事理,慷慨,有才华。那些小心思就仿佛井底的月亮浮起来,促使她渴望见到他。 贾环难以欣赏12岁小姑娘的娇羞美态。他脑子里最想的还是前两天碰到的那个青衫美女:曲线玲珑,隆胸蜂腰。李纨那样的美女也行。小姑娘就算了。 “还行吧。忙着写新小说。”贾环笑了笑,起身给彩霞化了一调羹玉花露。前些天李纨回礼送来的。脑海中想着彩霞的事情。 书中,在金钏儿投井自杀后,彩霞被公认为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第三十九回,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他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他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他都知道。太太忘了,他背地里告诉太太。” 当然,也有红学观点提出异议,认为彩云和玉钏儿的地位未必比她差。 彩霞要和他好的心思,他当然明白。这是他在贾府实际影响力上的最直观的表现。问题是,他的计划是抛弃“贾三爷”这个身份。到时候,彩霞愿意跟他走吗?这怕是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给人爱慕的感觉很不错,但贾环并不打算接受彩霞这份感情。当然,他不会简单粗暴的拒绝,以至于伤害彩霞。等恰当的时机再谈一谈。 其实,男女的关系,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不进则退,甚至于变淡。有人心的变化,有世事的无奈。所以,人们才会怀恋某刻突然心悸的感觉,感叹有缘无分。 其实让贾环给她倒水不和规矩的,可看贾环做的自然而然,她也生不起拒绝的心思。彩霞满心欢喜的接过贾环倒的玉花露,低头抿一口,甜滋滋的直润到心底,白腻的鹅蛋脸上浮起一抹微微的轻红,带着小女儿神态,甜声道:“三爷,很甜呢…”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哄笑。就见晴雯挑起门帘,当先从门外进来,得意的合掌咯咯娇笑道:“咯咯,可算给我抓住了一个巧宗儿了。”漂亮的大眼睛丝毫不掩饰其中的暧-昧猜测,巡梭在贾环和彩霞身上。 晴雯身后跟着如意、侍书、翠墨,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大丫鬟。 如意郁闷的扁扁嘴,竟然给“竞争对手”趁虚而入。真是可恶呢。 探春的两个大丫鬟侍书和翠墨就对视一眼:晴雯说是环三爷的屋里人,怕是并没有那么份心思啊。她还得意洋洋的,看看如意的反应?对比鲜明。 贾环就笑着摇头,招呼她们进来,给彩霞解围,“我娘给太太责罚,彩霞来知会我一声。” 彩霞早就羞得满脸绯红,血液拥在脖子上,见门口给让开,连忙到道别,飞快的离开。 晴雯咯咯娇笑,很有趣呢,她心中现在确实只是拿贾环当朋友,给贾环介绍道:“这是跟着史姑娘的翠缕姐姐。” 翠缕是个容貌平实的姑娘,大大方方的给贾环行礼,笑着道:“给三爷请安!我们姑娘听宝二爷和林姑娘说三爷的话本写得好,打发我来求一篇故事。” “求”这个字,用得可比黛玉客气多了。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笑道:“现在没有,等会晚上写一篇,我让晴雯送过去。” 翠缕就笑嘻嘻的点头。晴雯和如意给众丫鬟上了茶和点心、干果。 侍书说:“三爷,姑娘打发我们俩来说谢谢你的胭脂。让你有空去屋里玩。” 翠墨补了一句,笑道:“还有找晴雯拿三爷的鞋样子。姑娘想给三爷做双鞋子。”她其实并不怕贾环,贾环性格随和。哪会和她计较什么?她是怕了晴雯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 贾环就轻轻的点点头,“给三姐姐说声费心了。” 探春要给他做鞋子,这意味着什么呢? 贾环有种感觉:贾母不让他去请安,将他隔绝在贾府的权力权力中心外,类似于流放。但是,他明白,这种隔绝只怕要撕开一个深深的裂口了。 他将会以一种另类的方式登上贾府的中心舞台:赵姨娘、晴雯、如意、彩霞、探春、侍书、翠墨、紫鹃… 而最近史湘云的到来,红楼金陵十二钗除了贾元春、妙玉外,已经汇聚在贾府。当然,时值红楼8年,钗、黛、史等人都年纪较小,和大观园建成后的风姿不可同日耳语。 颇有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意思。 而他呢,也是如此。他现在影响力大约在丫鬟们中的口碑还不错。再往上是影响少爷、姑娘,再往上就是影响管事的凤姐、王夫人、贾母。 贾环并没有刻意的去追求在贾府里扩大他的影响力。他的远期目标还是离开贾府。但,十二钗小聚,他心里难道不想去见识吗?好歹也是看过红楼的人。 此时,距离他离开贾府的预期时间还要好几年。 第二十八章 舞台的中心。我! 史湘云的到来,引起贾母怀念她旧时在史家青春年少的快乐时光,说起在枕霞阁磕破头的旧事。 六月八日下午,贾母再次在贾府里宴请薛姨妈在偏厅里听戏。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尤氏、秦可卿作陪。 看着台上“唱念做打”的角色,坐在贾母身侧的贾宝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扭头和黛玉道:“妹妹,真是无趣,比不上环哥儿写的那个倩女幽魂。” 昨天晚上看史湘云从贾环那里要来的鬼故事看晚了。他精神有点不足。 黛玉就点头,拿扇子掩嘴,和宝玉低语道:“曲折哀婉之处多有不如。结局也不如。” 史湘云性子活泼开朗,插话道:“我觉得环兄弟的结局写的不好。聂小倩多好啊,最终却不能和宁书生在一起。怪磕碜人的。” 这时,正好一出戏唱完,中间休息。史湘云的话众人都听的清楚。薛宝钗抿着嘴淡淡的笑,喝着香茗。她没看《倩女幽魂》的话本。李纨则是心里有点谱,但她向来不会多说一句话。 话本此时正在贾探春那里。探春道:“那是因为悲剧的结局比戏剧结局更有触动人心的力量。”这是贾环回复她的原话。贾环写的版本是张国荣和王祖贤的电影版。男女主角最终没有在一起。 史湘云不同意道:“三姐姐,到底是大团圆来的让人舒心些。林姐姐看完可曾睡着?”说着,咯咯笑起来。这是在取笑黛玉。 黛玉轻嗔史湘云,细声道:“睡着了啊。我是下午看的。错过了午觉。到晚上自然就睡着了。” 黛玉答得巧。几人就都笑起来。 此时花厅里的布局,贾母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宝玉几个坐一桌。李纨、三春、史湘云、黛玉、宝钗坐一桌。 贾母见几个小姑娘们聊得火热,宝玉也凑着坐过去,左右四顾一番,众人都是在休憩:喝茶,吃瓜果,喝绿豆汤消暑。便笑着问道:“你们几个小人儿聊什么呢?” 老人家喜欢热闹。 史湘云快人快语,压根就看到贾探春在给她使眼色,站起来,爽朗的答道:“老祖宗,我们正在说一则精彩的故事。有剑客,有鬼怪,有书生,有地府。” 贾母就微微点头,乐呵呵的道:“是西游记还是水浒啊?我记得西游记里面好像没有剑客。”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凑趣道:“老祖宗好记性呢!西游记里倒是有拿剑的妖精。” 花厅里的众人都各自笑起来,容貌神态不一而足。 王熙凤却是个知道内情的,她早让人收集过贾环的“黑材料”,这时笑盈盈的道:“老祖宗,这故事怕是你没有听过。听说是什么才子佳人…” 贾母听到“才子佳人”四个字,脸上的笑容就慢慢的淡去,微微皱起眉头。 但凡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大都是教女子追求自由的爱情,批判封建礼教。比如:牡丹亭、西厢记。而这恰恰又是封建大家长最不喜欢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小辈自己做主? 王熙凤适时的再补一刀,“听说是环哥儿新写出来的,在市面卖给书商,要卖30两银子。” 贾母心里本来就对贾环不待见,一听这“大逆不道”的小说还是贾环写的,荼毒她的孙女,外孙女、内孙侄女的思想,顿时脸色就阴沉下来,用力的顿了下她手边的拐杖,喝道:“岂有此理!去把环哥儿给我叫来。” 王熙凤就要笑吟吟的坐下来喝茶,喊贾环来见贾母这事自然轮不到她亲自去。 贾母房里的琥珀和平儿两人带着小丫鬟转身出门去找贾环。 平儿心里轻叹口气。环哥儿一个8岁的小孩,纵然早慧又怎么可能是奶奶的对手啊?奶奶心里头对那天他来送请帖摔脸子相当不满。 之前在府里放出“贾环写话本卖钱”的消息只是麻痹他的烟雾弹,今天这才是“杀手锏”! 恶了老太太,环哥儿以后的日子就难了。 … … 平儿和琥珀出门后,贾母沉着脸,气氛有些压抑。众人都在等待结果。 坐在王熙凤身边的秦可卿是个娇媚动人的美人,身材妙曼婀娜,天资国色。她和王熙凤一贯关系好,清水般的明眸妙转,低声问道:“二婶子,这是怎么回事?” 王熙凤抿着嘴轻笑,小声道:“你看好戏就是了。” 贾环那小子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敢来“撩拨”她的虎须,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好好的教训他一回,他真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秦可卿“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 … 李纨、宝钗、宝玉、黛玉她们这一桌也消停下来,不再去讨论倩女幽魂的故事。 史湘云一脸的懊恼,她也知道是嘴快闯祸了。 见众人都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态度,探春心里气苦,又担忧至极。她倒没去怪史湘云。这事主要坏在王熙凤对老太太说的那几句话上。 “希望三弟弟这遭能没事。” … … 贾环虽然有预感,但是他绝对想不到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登上贾府的中心舞台。 六月八日下午,他正在贾府的书房小院中跟着林举人学习《论语》时,一个小厮进来传话:“三爷,平儿姑娘和琥珀姑娘在二门内等你,老太太叫你去见她。” 林举人脸色暴怒。作为老师,他天然反感别人擅自闯入他的课堂。但一个“滚”字还没出口,生生的压下去。他知道贾府内老太太的地位。 贾环没理会表情傲气的小厮,起身向林举人行礼,“请先生恕罪。学生去一趟里面,回来再继续聆听先生教诲。” 林举人只看这小厮不经通禀就擅自闯进课堂,就知道贾环怕是要有事。贾环尊师重道,让他愤怒的心情稍好,隐晦的鼓励道:“你去吧。君子坦荡荡!” “谢先生。”贾环对担忧的看过来的贾琮、贾兰笑笑,淡定的跟着小厮离开书房。 书房小院本来就有走廊庭院与二门内相通,原来是供宝玉和迎、探、惜来读书时使用。在二门处见到平儿和琥珀并几个丫鬟、婆子。 自二月底贾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后,风波传开,基本上贾母院的人都对贾环没什么好感。琥珀冷着脸道:“三爷,走吧!老祖宗还等着的呢。” 贾环看了眼贾母房里大丫鬟琥珀,容貌一般。心里冷哼一声。没理会琥珀,跟着众人往贾母院走去。想了想,问走在身侧的平儿,“平儿姐姐,老祖宗找我有什么事吗?” 贾环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平儿穿着翠绿色的对襟褂子,容颜清俊。她倒底是心地善良,透口风道:“三爷快别问我了,该仔细想想最近写了什么东西。” 贾环得到平儿的提醒心里就有数了。他写的文章,能被贾母知道的,只有两篇。第一,他卖给贾宝玉的倩女幽魂话本。第二,前天晚上写给史湘云看得《聊斋志异》中的短篇小说《婴宁》。 至于“爱莲说”,这是出自理学宗师周敦颐之手的文章,贾母要是敢质问,那简直是贻笑大方!他如果不是贾府子弟,绝对敢当面骂两句:“村妇敢辱宗师文字?” 当然,这只能他自己心里y一下。谁让他穿到小贾环身上?晚辈骂长辈,绝对是找抽的行为。贾环得承认,他在心里很不喜欢贾母这种封建大家族的当权者。 贾环脑子的念头转动时,很快便到了贾母院落里的偏厅中。戏班子早停了。屋中诸人都在静坐无声。听到门外屋檐台阶下传来的声音,都精神微微一振。正主儿来了。 王夫人抬了抬眼脸,继续数着她手中的檀珠。薛姨妈品着茶,看不出心情如何。尤氏、秦可卿等都是不相干的人,看贾母处理就好。王熙凤则是笑眯眯的看着门口,眼睛闪过一丝辣色。 贾宝玉、黛、钗、史、迎、惜都明哲保身。唯有探春在桌子底下紧张的握拳,掌心微痛。 贾环穿着文人直裰,昂首走进来,故意顿了一下。他没兴趣给贾母等人磕头。 果然,贾母怒气勃发,不待贾环跪下来请安就开口质问道:“环哥儿,你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写‘才子佳人’的话本给你的姐姐妹妹们看。没有冤枉你吧?” 贾环躬身向贾母行礼,低头道:“回老祖宗,孙儿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 “混账东西,还不承认!”贾母气的哆嗦,对薛姨妈道:“我往日里对他管教不严,让姨妈见笑。” 薛姨妈连忙宽慰老太太几句。 王熙凤笑吟吟的放下茶碗,丹凤眼斜睨着贾环,“环哥儿,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宝兄弟他们看得故事书不是你写的,难道是凭空变出来的?我可听你琏二哥说了,你请他去醉仙楼吃饭,当面承认卖话本赚了30两银子。” “哦…”花厅里响起一阵轻轻的赞叹、惋惜声。王熙凤这话的可信度就太高了。 “哦?”贾环对着王熙凤露出个微笑,牙齿很白,语气很冰,嘲讽道:“二嫂子,字认识你,你认识它吗?” “嚯!” 全场哗然! 第二十九章 读书人的事情 打脸。 这是赤-裸-裸的当面揭短打脸。 偏厅里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贾环竟然敢肆无忌惮的嘲笑、挑衅王熙凤,几乎都给惊呆,随即一阵哗然。贾环这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如黄河奔东海,一去不复回! 探春差点就要眼睛一黑,身子晃了下。她身后的翠墨连忙扶着她。翠墨看着两米开外小个头的贾环,心里惊讶至极。三爷这胆子也太大。今天要惨了。 迎春和惜春两个惊呆,随即心里暗暗庆幸站在场中的是贾环。要是她们自己,那简直是要死了。 宝玉、钗、黛、史四人相互对视,心里骇然,环哥儿这是干嘛?他们四人的心情细微之处各自又不一样。宝玉和黛玉知道,事情闹大了,怕是要被牵连到,心里有些担心。史湘云则是有些愧疚她嘴快。 宝钗最淡定,她和这件事无关。只是,她想着有机会和贾环见一面,没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而贾环第一次见面就立即颠覆了她的固有印象。这样讽刺琏二嫂子,这行事不低调吧? 东府的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在这件事上算外人,不便说话。只是,她们和王熙凤交好,惊愕的发出声,不满的看着贾环,这话说的太过份了。 薛姨妈还是那副表情,看不出深浅。倒是王夫人脸色越发的浅淡。今天跟着王夫人的金钏儿就知道太太心里已经非常的恼怒。 王熙凤自嫁入贾府,协助王夫人执掌贾府大小事宜,成为受人尊敬的琏二奶奶,还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窝囊气! “字认识你,你认识它吗?”贾环这个问题竟然问的她无言以对。因为她的的确确不识字。 王熙凤一口气憋在心口,再在瞬间如同火山爆发般的凶猛的冲到头顶,七窍生烟。她拍桌子站起来,盯着贾环,如同要择人而噬的猛虎,寒声一字字的道:“贾环,你再给我说一遍?” 贾环无惧的和王熙凤对视,不屑的笑了笑,轻蔑的道:“幼稚!”贾母要惩处他,王熙凤要当“急先锋”。那他还表现的安静、低调有什么用?狭路相逢,短刀见血。当然要以最猛烈的嘴炮喷回去。 在进门之前,他就已经想好对策。概言之:不能怂。他可不能去承认他写的话本是闺阁**:才子佳人小说。否则,他会死的很难看。 王熙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胸口起伏。她竟然被一个8岁的小孩骂“幼稚”。贾环简直是狂妄至极! 贾环将王熙凤晾着,再次躬身向贾母行礼,朗声道:“孙儿确实写了一本故事书给宝二哥、林姑娘她们看。但绝不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请老祖宗明察。” 贾母根本就不信贾环的话,冷着脸不理贾环。 这时,贾母的代言人鸳鸯开口帮腔,训斥道:“环三爷,事实俱在,你狡辩有什么用?宝二爷,林姑娘他们几个可是识字的,都说你的故事里有剑客,有鬼怪,有书生,有地府。” 这是刚才史湘云的原话。鸳鸯都记着。 鸳鸯鄙视的盯着贾环,之前因贾环劝走赵姨娘的些许好感都消失。都到这地步还不认为?有用吗?接着道:“有个落魄书生,肯定是有美人的。发生的故事,难道不算是才子佳人吗?三爷还是早点向老祖宗认错为好。” 鸳鸯这话分析的很在理。偏厅里不少人都听得点头。看书的人都知道,有男主,肯定有女主。既然男主是落魄书生,你敢说不是才子佳人的套路?不看西厢记和牡丹亭吗? 贾环看着身量高挑,脸腮边有淡淡雀斑的鸳鸯。鸳鸯既然站在贾母的立场上,他也没什么好客气讲。讥笑道:“哦--,原来在鸳鸯姐姐眼中,落魄的秀才书生就算才子。才子真是不值钱。嘿,好见识!好见识!” 接着,贾环冷笑一声,强硬的质问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免得贻笑大方,还要鸣鸣自得。人,都是要脸的。” 鸳鸯给贾环骂的心里顿时就有一股火升腾起来,白腻的俏脸上涌起一片羞恼红晕。 贾环“喷”完鸳鸯,不待她有反应,没给她开口反驳的机会,主动出击,对贾母道:“孙儿请老祖宗让父亲来评判我写的话本到底是不是才子佳人小说?” 贾环骂得痛快,大获全胜。但是,花厅里正在“看戏”的人看他基本等同于看“死人”。鸳鸯是谁?贾母的秘书!你见过痛骂领导秘书还没事的人? 贾环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等待贾母的决定。 说白了,他的话本是不是“少女不宜”的黄本读物,需要读书人来评判。王熙凤说了不算,鸳鸯说了也不算,贾母说的……同样不算! 当然,贾母要是用她在贾府里的权威压下来,也可以说了算。但名不正,言不顺。贾环的名声可不会被写“小黄文”败坏。名声在古代尤其的明重要,是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根本。就这样结束此事,贾环的损失其实不怎么大。 但是,贾环知道,他今天这样“花样作死”,贾母绝对不会轻饶他。当然,他今天一进门就请罪求饶,贾母同样也不会轻饶他。荼毒少女们的思想,是个家长都会把人往死里整。 贾母的目光落在贾环脸上,再没有平时的和气慈祥,森然的怒意一闪而过,厉声道:“好。” 贾母话音刚落,王夫人就微微偏头,用眼神示意。她身边的大丫鬟金钏儿立即带着人去外面请贾政。 王熙凤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说道:“老祖宗,我去拿话本。”又恨声道:“我不识字,请珠大嫂跟我一起去。” 这句恨意十足的话说出来,李纨只能无奈的起身,跟着王熙凤出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是不想被卷入这件事的。贾环这是搞什么?她感觉怎么看不透这个孩子。要说他吧:孝顺、有才华、慷慨、明事理、知进退。但今天这又算什么?竟然连着骂王熙凤和鸳鸯。这能落个好结果? 李纨心里决定,日后一定要让贾兰远离贾环。她消受不起被牵连的后果。 … … 探春的丫鬟侍书、宝玉的丫鬟袭人、黛玉的丫鬟紫鹃、史湘云的丫鬟翠缕都跟着出去王熙凤出去。她们几个刚才在讨论话本,脱不了干系。王熙凤、李纨是肯定要去她们的房间看看。 剩下的人都在花厅中。有人看了看“故作镇定”的贾环,摇摇头。贾三爷今天多半凶多吉少。最惨的结果可能是给赶出贾府,自生自灭。 贾环倒是没想这些,笔直的站在原地,心里默默的梳理着事情的脉络。 他进门来,就是疾风骤雨般的“战斗”。现在才有时间来想。话本怎么给贾母知道的不大清楚。重点在于,贾母对他的“才子佳人”话本严重不满,要“整治”他。王熙凤呢,估计也没起什么好作用。他即便妥协也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周朝官制与明朝相仿。工部设有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下设四个清吏司(营缮、虞衡、都水、屯田),各司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另辖宝源局、军器局等机构。 贾政现任工部屯田司员外郎,从五品。今天放衙较早,在贾府前面与清客喝酒闲谈。听了小厮来请,进了贾府内,跟着金钏儿到贾母住处。路上听金钏儿说了来龙去脉。脸上怒气隐隐。 到贾母院,满屋子的女眷都是亲属,也没有避讳的道理。贾政先给贾母请安,然后看向站着的贾环,厉喝道:“孽畜,还不跪下!你做的些好事!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还敢大逆不道的顶撞你祖母!” 贾政心里着实生气。 贾环一阵牙疼。贾政他喵的就是个泥塑的糊涂虫。幸好,他是提出让贾政进来评判。 王熙凤,李纨两人早回来。王熙凤冷笑连连的看着贾环。秦可卿、尤氏等人就摇摇头。政老爷的态度几乎是明摆着。贾环以为能请贾政来帮他“脱罪”,怕是打错算盘,大错特错。 贾母请贾政来不是让他训儿子的,皱眉道:“你先看看这话本再说话。” 就有丫鬟将贾环亲笔写的《倩女幽魂》话本呈上来。 贾政压着情绪,翻看着手中的话本。即便古代娱乐生活匮乏,但是这种鬼怪背景的小说难以入他的眼,草草的翻了一遍,约一盏茶的功夫,回贾母道:“母亲,儿子以为这书不宜给闺阁中的姑娘们看。” 花厅里一直紧绷的气氛就松下来。好了,事情总算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置贾环。 “咯咯!”王熙凤得意的笑出声来,微抬这下巴瞄着贾环。鸳鸯也是心头一阵莫名的快意。贾环一个脏字都不带的骂她,让她极为恼怒、难堪。 贾母看向贾环,冷冷的道:“环哥儿,现在,你还要抵赖吗?” 贾政愤然的说道:“母亲,儿子平时疏于管教,出了个不孝子,走上歪门邪道,令家门蒙羞,儿子请家法清理门户。” 他的意思是把贾环打死干净。 第三十章 圣人门徒 贾母亲自质问,贾政帮腔,这在贾府一些人看来已经是地动山摇的态势,但贾环绝不会认输! 其实,从贾母亲自质问就可以看出贾环刚才“嘴炮”的成果。否则,此刻就该是王熙凤或者鸳鸯来质问他。那他会被动得多。 贾环根本不在意贾政的“请家法清理门户”威胁,向贾母行礼道:“老祖宗,我还有话说!” 说着,略微顿一顿,不待贾母思索好反对的理由,也不去看她厌恶的表情,而是转身面向贾政,“父亲,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父亲可是圣人门徒?” 贾政冷哼一声,不回答贾环。意思就是了。他自幼好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行的是儒家礼仪,如何不是圣人门徒? 贾政好涵养,但贾环的表态在花厅的某些人看来却是“负隅顽抗”,梗着脖子不认错,让人越发的厌恶他。 王熙凤胜券在握,冷冷的讥笑道:“环哥儿,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认错吧!恳求老祖宗、二老爷从轻发落是正经。你在这里….” 王熙凤的嘴皮子功夫很厉害,后面还有一套词儿要给贾环挖坑设套。参看红楼书中王熙凤的表现就可知道,嬉笑怒骂自成一体,颇具水平。 但是,贾环对王熙凤可不像对贾政这样客气,嘘着眼,粗暴的打断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说完,贾环一副“阁下目不识丁,不足与高士共语”的神情转过脸面向贾政。 又是这一句!王熙凤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不得将手里的茶杯砸在贾环的脸上。读书人了不起啊?我今天不让你好看,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王熙凤给贾环直白的鄙视,硬生生的顶回去。接下来,偏厅中便没有人兴起打断贾环和贾政对话的念头。且听环哥儿说完吧!看他能抵赖到什么时候? 贾环面向贾政,继续道:“圣人如何评价诗经?” 贾政不答。他作为父亲,当然不会回答贾环接近考校意思的问题。但他到底是儒家门徒,贾环在和他说圣人语,以他谦恭厚道的性格还不至于立即翻脸。 贾环根本就是自问自答,不等贾政回答,自己朗声道:“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白话文翻译过来就是:孔子说:“《诗经》三百篇,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它,就是思想感情纯正。” 当然,文艺理论对“思无邪”这个还有更多解释和讨论。因为诗经是中国诗歌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孔子的评论,文学理论界当然会重点解读。 贾环把孔子的话都搬出来,贾政当然不能说错。 贾环接着气势一涨,开启“嘴炮”模式,连续不断的道:“儿子敢问父亲,我的小说里面男子思慕女子,有没有超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的?” “礼物馈赠,有没有超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一句的?” “男女感情,有没有超过‘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一句的?” “女子幽怨,有没有超过‘青青子吟,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这一句的?” “有没有超过‘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这一句的?” “男女肌肤相亲的描写,有没有超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句的?”(贾环的意思是这一句可以理解为:孔夫子都觉得男女牵个手是合情合理的。) 贾环大量的引用诗经中的原文,又用了一连串的排比句反问。旗帜鲜明,逻辑清晰;层层推进,气势高涨;理直气壮,掷地有声! 有没有?有没有? 王熙凤、鸳鸯、王夫人等人早就已经听不懂贾环在说什么。侍书、翠墨等几个丫鬟心里都感觉“三爷说得好有道理”。用网文的话说:逼格好高! 而宝、黛、钗、史、纨、探等人则是连连点头,互相以目视。贾环的“道理”说的非常好。不过,这样的场合,她们肯定是不能出声表态,以至于卷进去。 面对贾环的“质问”,贾政踌躇的沉吟起来。他刚刚只是粗略的翻了翻贾环写的小说。现在回忆,貌似还真没有“过头”的描写。 这是肯定的!倩女幽魂是以爱情取胜的故事,又不是金瓶梅那样的黄-文。贾环当然没有写“牵手以下”的内容。所以质问起来,义正辞严,正气凛然! 见贾政还在犹豫,贾环“催促”道:“父亲,圣人说:君子坦荡荡。又说,吾一日三省吾身。朱子注释: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这都是出自四书五经的原话。中心意思是:有错就改还是好同志。 贾政禁不住叹了口气,“罢了。你这本书并没有逾越过诗经的地方!” 诗经的句子虽然有些晦涩难懂,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谁都知道贾政这个表态实际上收回了刚才对贾环小说的结论,承认错误。这意味着什么? 贾环没有错! “嚯…”偏厅中响起一阵哗然声。贾母、王夫人、薛姨妈都是面无表情。心情不问可知,都知道是尴尬至极!竟然是轻信了王熙凤挑唆的话,错怪了贾环。 而薛姨妈心里并没有太尴尬。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表态。此时,心里充满了惊叹和好奇:这孩子厉害啊,这样不利的局势都给翻过来!这小脑袋是什么做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愣愣的站着,心里五味杂陈!她倒没想到竟然是错怪了贾环。在小说上,政老爷的表态当然比二奶奶、她的话更有说服力。鸳鸯的脸,燥的通红。 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有点发蒙。三爷这…也太逆天了吧?竟然当众逼的老爷改口认错。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尤氏和秦可卿对视一眼,都充满了惊诧。再看看气得脸色阴晴不定,浑身微颤的凤姐儿,心里各自叹口气。凤姐儿是个要强,要脸面的性子。但读书人的事情,她确实不懂! 而宝、黛、钗、史、迎、探、惜这里气氛就要轻松的多。宝玉的大圆脸上已经迫不及待的露出笑容,喝着绿豆汤。贾环没错,那他、林妹妹、云妹妹、三妹妹就都不用跟着吃挂落啦。 探春心里已经在感谢漫天神佛的保佑!刚才的等待,对她来说真是一种煎熬。总算是过去了。接下来就看老太太的处置。三弟弟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处罚。 相比于黛玉、宝钗,史湘云性格要粗线条一些,此时轻轻的松口气。终于不用愧疚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美眸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偏厅中“器宇轩昂”的小男孩! … … 贾政改口。贾环心里暗暗的松一口气。他手心里也着实捏了一把汗。总算过关! 贾政性格谦恭厚道,人品端方。自幼喜欢读书,自诩为圣人门徒,实则是个假道学、假正经。他为人又迂腐,好清谈,不通变故。 贾环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于提出让贾政来评判,才能用“圣人言”改变贾政的决定。 换成王熙凤这样精明厉害的,只怕立即可以找到其他的儒学经典中的观点来反驳贾环。好在是王熙凤不懂四书五经。读书的宝、黛、钗等人在今天这件事上利益和他是一致的。 儒学之中,有些观点本来就是相互矛盾的。不然儒学学术界的争论从哪里来的?要真像贾环说的,只要不超过《诗经》的范畴,就可以随意,那理学还能大行其道? 朱熹可是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里面可是包含了多少禁锢人性的东西和血泪?贾府里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寡妇李纨。 所以,也就是贾政! 贾政话音刚落,偏厅中哗然。贾环当机立断,不再和贾政“废话”,微微转向,面对贾母,躬身行一礼,朗声道:“孙儿进门来急于自辫,言语上冒犯了二嫂子,鸳鸯姐姐,还请老祖宗责罚。” 既然已经扭转局面,贾环不再咄咄逼人,就坡下驴,递了个台阶给贾母,等她决断。贾环当然不会说他是得罪了贾母。那是逼着贾母处罚他。 贾环话说的漂亮,但贾母神情厌厌的,淡淡的道:“你回头自己向你二嫂子、鸳鸯赔罪!今天就这样,散了吧!”又不满的道:“凤哥儿,听到了吧,读书人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和!” 这话看似在说王熙凤,但其实也在敲打贾环。 贾环面无表情,看着站起来的贾母,心里只是笑了笑。眼角余光却是瞥到史湘云正在看他。 贾宝玉、林黛玉那一桌上就两个生面孔、雪白莹润的美女。然而,薛宝钗和史湘云实在太好区分。贾环只扫一眼就分出来。坐在黛玉左侧的丰姿美人,就是宝钗。坐在探春身边的高挑明眸美女则是史湘云。 红楼书中对薛宝钗有直接的相貌描写,第二十八回:脸若银盆,眼同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 脸若银盆,并非说宝钗是大饼脸,这是说宝钗是圆脸型。圆脸的大美人可不少,比如:高圆圆。杏眼红唇,更添冷美人薛宝钗的绝色风姿。 贾环是想着有机会和宝钗见一面,但没想到他和薛宝钗的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嘴炮喷人的形象留给薛宝钗怕不会是好印象。 那边桌上的两个少妇美女,预估着是东府的尤氏和秦可卿。而天资国色的秦可卿坐在那里,娇媚动人,一眼便可认出来。 贾环正沉浸在他今天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参与”到金陵十二钗小聚的感慨情绪中,王熙凤做了一决定,突然喊住了要离开的贾母、王夫人等人,道:“ 老祖宗,我这里还有一篇环哥儿写的叫‘婴宁’的文章,我请珠大嫂帮着看过,可不是好文章。请二老爷再看看吧!” 说着,从衣袖里拿出一篇文章,让丫鬟递给贾政。 众人都是奇怪,都停下来。 一只不出声的李纨嘴角泛起苦笑。那是在贾宝玉房里搜出来的狐怪文章:《婴宁》。袭人说是贾环写的。王熙凤拿给她看过,她自然不会给贾环担责任,一五一十的说了。这可是标标准准的“才子佳人”小说。 老太太要不是最后“敲打|”凤姐儿那一句,预估着凤姐儿也不会拿出来。毕竟是宝玉房里搜出来的。闹开了不好。但老太太那句话让凤姐儿恼了。 贾环心里倒吸了口凉气!你妹。 第三十一章 硬笔?毛笔? 十万头草泥马在心头呼啸而过。大约是贾环此刻的心情。 史湘云打发翠缕来向他“求”一篇故事,他应允了。但史湘云怎么可以让文章落到王熙凤手中?刚才很明显贾母只知道“倩女幽魂”这本小说。 这事做得也太不讲究。真是日了狗了! 贾环目光看向史湘云。史湘云此时年纪较小,但已可见她日后美丽的风姿。见贾环看过来,她连忙微微摇头。这可是冤枉她了。“婴宁”的书稿在贾宝玉那里。 此时,贾政已经在阅读“婴宁”故事文稿,脸上阴云密布,仿佛暴风雨前的乌云在汇聚,积攒。可以预见等会的雷霆之怒。 已经走了几步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秦可卿几人又都停下来。偏厅中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边,探春小银牙暗咬。今天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刚好没一会的心情又重新变得糟糕,提心吊胆! 贾宝玉只看贾政酝酿着风暴的神情心里就发慌,绿豆汤也不喝了,骇然的如同受到惊吓的鹌鹑坐在椅子上,神思不属。 他心知肚明:书稿是从他屋子里搜出来的。他昨天就是看故事看得太晚,现在精神头还有点不足。但他记得他收藏的很好,夹在厚厚的《史记》中,根本不可能被“搜检”出来。 史湘云、黛玉、探春、迎春、惜春都知道书稿在贾宝玉那里。“婴宁”是一篇短篇小说。她们对故事里那个爱笑、“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的婴宁很喜欢,都传着看这篇故事。 贾宝玉见姐姐妹妹们的目光都看过来,苦着脸小声辩解道:“好姐姐们,我藏好了的!”他要是这点秘密都守不住,以后谁敢和他顽?人不密,则失其友。 这时,之前出门参与搜索的紫鹃,侍书,翠缕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身上。这桌上的姑娘们顿时就明白了。 李纨轻轻的摇头。她是全程都参与“搜检”的人,知道详情。 … … 将时间回朔到王熙凤、李纨带队搜检贾环的“倩女幽魂”话本之时。 王熙凤怒气冲冲的出了贾母院的偏厅,身后跟着平儿、丰儿几个丫鬟。李纨带着素云,和出来的侍书、紫鹃、翠缕、袭人,一起跟着王熙凤。 倩女幽魂的话本在贾探春房里。王熙凤、李纨两人首先到探春房中。探春的丫鬟侍书将话本给了王熙凤,然后道:“二奶奶,剩下的再没环三爷的笔墨。” 王熙凤从李纨口中得知确实是“倩女幽魂”的话本,也不啰嗦,沉着脸,带人去隔壁史湘云的住处。她内心深处对贾探春还是有点忌惮,没有乱动她的书稿、文字。 李纨摆明了是:如果王熙凤不问她,她绝不开口多说一个字。这场剧烈的风波,她不想被卷进去。 本来,在探春房里拿到贾环的手稿后,剩下的事情不过是走个过场。变故偏偏出在宝玉房中。 袭人从书架中拿出本书,翻出几页书稿给王熙凤,说:“二奶奶,二爷昨晚看这书看得很晚,是三爷写的,我是不懂好坏的,请二奶奶看一看。” 翠缕、紫鹃、侍书三人看袭人的眼光就变了。还有这样的?今天真是开了眼界。 袭人却是一脸的平静。 王熙凤脸色稍霁月,将书稿给李纨,“珠大嫂子,你看看这是什么文章?” 李纨作为前国,诗书娴熟,阅读半白话文的《聊斋志异》自然不存在问题,通读了一遍,轻叹着道:“这是犯禁的文章。” 王熙凤点点头,琢磨了一会,藏在衣袖中,带队回了贾母听戏的偏厅。 … … 李纨知道王熙凤为什么是到最后,才选择抖出这篇文章。 首先,有一篇《倩女幽魂》足以定贾环的罪,不需要把宝玉扯进去。文章从宝玉房里搜出来,闹开了,宝玉也要吃挂落。 但是,谁有能想到贾环嘴炮无敌,竟然硬生生的逼的父亲(贾政)改了口。王熙凤不得不抖出这篇文章来定贾环的罪。宝玉那边的牵扯倒是小事。 第二,老太太说“凤哥儿,读书人的事情,你以后少掺和!”,这侵夺了王熙凤的事权。 贾环今天可是开了先例。日后谁要是不服王熙凤,也学贾环来一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她还怎么管事? 不得不为之。 李纨心里轻叹,嘴角的苦笑更甚几分,今天贾环怕是很不好收场。别看贾环把话本的事情给圆过去了,但老太太、老爷、夫人心里都是有气的。 相比于这桌上其他的姑娘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的薛宝钗就显处境超然。这也显示出她为人处事的智慧。 薛宝钗看看李纨苦笑的表情,再看看宝玉、黛玉、史湘云等人的紧张神情,心里想:贾环这回怕是在劫难逃。 都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也”,从老太太将贾环叫进来训斥,准备处罚他,这经历了多少变故?是人都应该感觉到累了!她作观众,都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因而,从逻辑上,凤嫂子此时再抛出贾环的“黑材料”,其实效果应该不大。但是,事实上呢?老太太,姨父,姨妈都在等着贾环犯错,然后惩罚他。 以她的角度来看:贾环骂了鸳鸯,那等同于骂老太太。骂风嫂子,和骂姨妈(王夫人)没多大的区别。因为凤嫂子是协助姨妈管理贾府。她的权威受损就是姨妈的权威受损。 而姨父(贾政)呢?他虽说被贾环说的改口认错,但是是个人,心里都会觉得不舒服。何况还是给自己的儿子逼的当众认错?这无异于唾面自干。 风暴就在下一刻。已经无法避免了。 她在想,贾环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 … 偏厅中,气氛阴郁,就像是等着空气中的正负电离子相撞,引发电闪雷鸣的一刻。 “婴宁”的故事并不长,贾政看得很仔细,但这绝不会超过五分钟的时间。 贾环还在追随着“史湘云”的目光寻求泄密的答案。他的目光最终和众女一样,落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身上。 袭人是个约十三四岁的大丫鬟,穿着精美镶紫边青色的掐牙背心,细长身姿,白白净净,容貌姣好。 袭人并不畏惧聚焦在她身上的目光。她觉得她没有做错。而当贾环看过来时,她眼中闪过敌意。 贾环就讥讽的笑了笑。显然,这篇文章是袭人上缴的。 对于袭人告密,贾环并不意外。她在书中那是有先例的。贾宝玉还曾质问她,“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 相信看过红楼的人,给袭人一个“心机婊”的评价,绝对没有问题。 贾环不再理会袭人,收回目光。一下秒,贾政就爆发了,将书稿摔在贾环脸上,怒喝道:“孽畜,这种文章你也敢写?你如今还有何话说?来人,把他给我绑了,我要请家法情理门户。” 贾母像之前那样阻止贾政,冷漠的看着。王熙凤冷冷的笑着,看着贾环。王夫人还是淡淡的神情,但眼神已经不再掩饰她的厌恶。贾环的罪都定了,她得表态。其余人等,神情各异。一时间,偏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寒冷。 就有两个强壮的婆子上前来,准备将贾环押着。 见到这一幕,探春是真再撑不住,软软的靠在椅子。贾政的家法到底要打到什么程度,那可真是未知数! 贾环根本无视上前来要扯他胳膊的婆子,从容镇定对贾政道:“我建议父亲还是看看文章的笔迹再做决定。” 贾环的意思还是:这文章不是他写的。贾政真是火冒三丈,爆喝道:“混账东西,你还要狡辩?”说着,问王熙凤,“琏哥媳妇,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到这一步,王熙凤也没有退步的余地,说道:“是从宝兄弟房里得来的。袭人说是环哥儿写的。” 贾政微微皱眉,他只大致有个印象,哪里知道袭人是谁,便看向宝玉,“怎么回事?” 史湘云感觉情况就有些不妙。 宝玉吓得一跳,他一贯怕贾政怕的厉害,结结巴巴的道:“回父亲,是云妹妹请环哥儿写的故事。我拿过来看。和…和我无关。” 贾宝玉把贾环卖得很彻底。因为,今天这种事:写类似于的小黄-文的文章,后果他也承担不起。 贾政再看贾环,目光阴森。 贾环脸色平静,昂首道:“我平时的课业、笔记都在,父亲派人取来,一对便知。” 贾政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去取来。”用手指着贾环,疼骂道:“你这畜生,要查明是你写的,我今天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他是认真的! 王熙凤和李纨两个再次出马,去往贾环的校园。 薛宝钗突然响起一件事来,悄悄的问史湘云,“云妹妹,那故事文字是用硬笔书法写的,还是用毛笔写的?” 史湘云一头雾水,说:“当然是用毛笔写的。” 薛宝钗一脸的震惊。 第三十二章 几个问题 王熙凤和李纨并不知道薛宝钗和史湘云的对话。 贾府中路,贾环的住处。 李纨仔细的翻阅着贾环书桌右侧厚厚一叠书本。都是学习四书的笔记心得、课业文章。她如今算是明白:为什么贾环的课业比她儿子贾兰好。 兰哥儿的学习笔记加起来不足贾环的二分之一。 李纨心里赞叹,脸上没露神色,收了贾环的笔记,再加案头上摆着的一叠稿子,拿起来翻了翻,忍不住惊讶的道:“咦…” 王熙凤正在盘问贾环屋里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试图寻找贾环的破绽。她现在心情复杂而谨慎,并不全是抖出贾环文章时的得意、胜券在握。 宝玉当面指证,贾环依旧不认。这件事怕没那么简单。 王熙凤不识字,搜检贾环课业、笔记的事情自是由李纨负责。这时,便问道:“珠大嫂子,怎么了?” 李纨扬了扬手里的书稿,“又有环哥儿写的话本。我难以区分,一并送给老爷裁决吧。”这次是贾政发话,她不敢懈怠。 王熙凤点点头,不再盘问两个“战战兢兢”的丫鬟,和李纨两人拿了贾环的文稿,带着随行的丫鬟们匆匆离开。 其实,战战兢兢的只是年纪较小的如意,她是真怕王熙凤。在贾环房里这么久,老是被欺负呢。就今年这半年才好些。而晴雯并不怎么怕。 见王熙凤、李纨等人走了,如意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晴雯姐姐,三爷怕是出事了,我们快去通知姨奶奶!” “瞎扯!”晴雯眼疾手快,将要心忧贾环就要小跑着离开的如意给拉住,冒火的骂道:“你疯了,通知姨奶奶?你是嫌三爷死得不够快啊?”她是个暴躁的性子。 晴雯早就觉得赵姨娘是贾环的累赘,看看三姑娘艰难的处境就知道,按照三爷的新词儿的说法:妥妥的猪队友。 “啊…”如意的慌乱心情稍好平复些,有点回过神来。确实如晴雯姐姐所说,通知姨奶奶不仅起不到作用,还会启反作用。反而对三爷不利。 晴雯道:“我们俩赶紧跟着二奶奶和珠大奶奶去老祖宗那里看看。这么大的动静,屋里头瞒不住,就跟小丫鬟们说,二老爷要检查三爷的功课,三爷怕是要得彩头。” “好。” 晴雯和如意两人安排妥当,快步的往贾母院赶去。忧心如焚! … … 偏厅中的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又重新坐下来等待。丫鬟、婆子们忙着伺候,重新端茶倒水,上果盘、点心。 贾政也气咻咻的坐下来休息。王熙凤和李纨一来一回,少说得半个小时。 贾环还在站着。他站的也有些累。正琢磨着时,门口传来丫鬟们的声音,“二奶奶、珠大奶奶回来了。”就见王熙凤和李纨带着平儿、素云进来。 李纨将手中的文稿给贾政,说明情况:“父亲,上面是环哥儿新写的话本书稿,下面则是他的经义、课业。” 贾政点点头,在桌子边比对字迹。早有下人将贾环的“倩女幽魂”、“婴宁”文稿铺开。贾政门下的清客中就有善字画的人物。笔迹鉴赏难不到他。 王夫人心里早就对贾环写话本颇有微词,这时不耐烦的插了一句,训斥道:“环哥儿,你那个话本,就不要再写了。堂堂贾府的少爷卖话本,成何体统。”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贾环肚子里腹诽,面子上还得恭敬的答道:“是,母亲。” … … 贾政比对的时间并不太长,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举棋不定的模样,捻着胡须喝茶。 偏厅里的众人本就是怀中各种不同的心情等待结果。现在都给贾政的神情搞得有点糊涂。 这篇叫做“婴宁”的犯禁文章,宝玉当众指证说是贾环写的,但贾环不承认。那么,到底是谁在说谎呢?这引发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 贾母轻轻的点了点拐杖,问道:“什么情况?” 贾政起身,如实的回答道:“母亲,这两本分别叫做《倩女幽魂》和《射雕英雄传》的话本笔迹是一致的。只是,笔法古怪。我从未没见过。从宝玉房里搜出来的这篇‘婴宁’的文章却和环哥儿平时的笔迹不一样。” 贾政为人迂腐,但智商又不差。很明显,贾宝玉是不可能写得出“婴宁”这样的跌宕起伏、人物鲜明的文章。而且,宝玉绝对不敢骗他。是贾环写的概率极大。但,偏偏笔迹却不一致。让他有些为难。 贾政的话音刚落,偏厅中再次又安静变得微微有些喧闹,“哗---”,伴随着各种惊叹词。 知道内情的宝、黛、史、迎、探、惜几人都是一脸的震惊。 那篇文章,明明是贾环派晴雯送到史湘云手中的啊! 震惊之余,各人的心情又各不相同。宝玉是有点懵逼。心道:贾环这不会要栽赃给他吧。而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则是感觉这太不可思议,惊叹于贾环竟然早有准备,同时心中都有着好奇。这是怎么回事呢? 探春心里稍稍振奋,升起些希望。或许三弟弟有办法渡过今天的难关。 史湘云则是佩服的看向薛宝钗。宝姐姐见微知著,刚才问她,肯定是早已经猜到。 薛宝钗内喝着茶,美丽的杏眼好奇的观察着贾环。果不其然啊!她听史湘云说贾环用的是毛笔写“婴宁”的文字,就知道贾环肯定更早有防备。 因为,贾环写话本用的是他的硬笔书法,字体凌厉、张扬,给她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而贾环刻意的改变书写习惯,这就已经说明问题。 所以,此时姨父(贾政)判断笔迹和贾环平时书写的毛笔字不一样,就不显得奇怪。既然有防备,用毛笔书写的字体肯定也会有区别。每个人学毛笔时,都要临摹字帖,贾环会一两种字体丝毫不奇怪。 问题是,贾环为什么早就防备? 薛宝钗当然不知道,翠缕去向贾环约稿时,王夫人的大丫鬟彩霞刚刚提醒过贾环。 … … 贾政的回答让偏厅里的气氛重新变得有些微妙。 贾母心里暗叹一声:她这个小儿子还是有点迂腐啊,不懂变通。 这件事疑点重重,但贾母和王夫人都再不说话了。今天的事情处处透着“诡异”和“阴谋”。她们不会再轻易表态。 偏厅里的众人都在等待贾政的决断。 王熙凤欲言又止。即便笔迹不同,但还有人证可以指证贾环。问问姑娘们就知道了。这么多人,难道还怕贾环不认罪?她在贾环的房里就想到了这一点。贾环没把握,岂敢让政老爷验笔迹?但是,物证之外还有人证! 贾环神色淡淡的,孤独的静立在偏厅中! 贾政厌恶的看贾环一眼,没有兴趣和他这个儿子打“嘴仗”,他刚才已经领教过贾环的厉害,沉吟的看向贾宝玉,目光中不自觉的有着一贯的严厉。 宝玉给贾政吓得一哆嗦,仿佛屁股给火烧了,不敢再坐着,连忙站起来。 “唉,老爷何苦吓宝玉。今天又不是他的错儿!”王夫人心里敞亮,见不得儿子受苦,招手道:“宝玉,到我这里来坐。”将宝玉搂在怀里,疼爱的摩挲着他的头,“宝玉,你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 看到这一幕,林黛玉、史湘云、贾迎春等人心中不免惴惴不安。她们看“婴宁”这样的文章,也是要受罚的。心里有同时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慨:有娘的孩子就是好! 贾宝玉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看了那边桌上几个姐姐妹妹一眼,心里衡量之下有了决定,说道:“云妹妹因听人说环哥儿的话本写得好,就打发翠缕去向他求个故事看。当天晚上,环哥儿让晴雯送了‘婴宁’的故事过来。我当时在云妹妹屋里,先睹为快。见文章有些问题,就藏在我屋里了。” “哦….”偏厅中适时的响起一阵赞叹声。宝二爷深明大义啊! 贾环嘴角抽搐了一下。贾宝玉“洗得一手好地”。 贾宝玉的话概括起来很简单:都是他的错。云妹妹要个故事看而已,他却包藏祸心,写了个“才子佳人”的故事。而贾宝玉深明大义,看过之后,觉得不对劲,将故事藏起来了。 这番话有没有破绽呢?当然是有的。但是,看看贾母、王夫人、贾政等人脸上轻松、释然的笑意,谁在乎呢? 感觉就好像“举世皆敌”! 贾环正要开口自辫,王熙凤以牙还牙,打断贾环,斥道:“你先不要说话。”吩咐道:“平儿,去叫晴雯过来问话。”她要把证据链做扎实。 平儿领命出去。晴雯早就在外面听着的。片刻后就给平儿带进来了。相比于过年晴雯赏赐给贾环,已经是半年不见,晴雯又大了些,越发的娇俏美丽。 尤氏心里赞道:“好标致模样。袭人都要逊一筹。再大些,怕不比府里几个姑娘的模样差。” 王熙凤问晴雯的话。 晴雯低着头道:“奴婢不识字,不懂什么话本故事。三爷给了我,我就送给史姑娘。”晴雯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但她到底是见识有限,只能故意说的含糊些。 王熙凤嘴角再一次露出嘲弄般的胜利的笑容,心情放松下来,贾环真是太难搞,今天下午这费了多大的劲?质问道:“环哥儿,谁知道你是不是会两种笔迹?现在人证俱全,宝玉和晴雯都这么说,你该认了吧?大家都等着摆晚饭呢。” 贾环看的出王熙凤此时内心深处对他的忌惮,早几个小时前,王熙凤说话绝对不会这么客气。人证有了,直接定罪处罚啊,还要他认么? 他本来是要“喷”宝玉这怂货,王熙凤送上门来,这脸不打白不打! 贾环眼角斜了王熙凤一眼,轻蔑的道:“二嫂子,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还是这句。王熙凤气的脖子上青筋暴露,浑身发抖,手指着贾环,“…” 王熙凤还没有出声,贾环抢先开口将她堵回去,语速飞快,吐词清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以‘天’为题,简单的问二嫂子几个问题。” 随即,滔滔不绝,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你觉得天有没有头颅? 你觉得天有没有耳朵? 你觉得天有没有脚? 你觉得天有没有姓氏?” 贾环骂王熙凤时,偏厅里就一阵躁动。开玩笑,现在局势明显,胜负已分,贾府的奴仆们自然知道维护二奶奶的威严。但是,贾环一连串“浅显”的问题抛出来,不仅仅是王熙凤哑口无言,偏厅里的众人全部都寂静无声。 回答不出来啊!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贾环力压群雄(雌)! 第三十三章 探春,唯有探春! 贾环现在不再单纯的搞人-身攻击了,还抛出了几个实际问题!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you-can-you-up,no-can-no-bb。 偏厅中,在贾环连续的问题问出来后,就一直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显然是没有人能答的上来。答不上来,还怎么叽叽歪歪(bb)? 贾环开头说的“天地玄黄,洪荒宇宙”出自儿童启蒙读物《千字文》。偏厅里认识几个字的人都知道。后面连续的问题,则是相当有难度。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可能大致会有点印象。但也仅此而已。要知道答案,则需要对《诗经》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这几个问题出自三国演义第八十六回:蜀国秦宓和吴国张温的对话。被后世评为三国第一辩论赛。原话是:“天有头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用原话显然要有气势得多。对仗工整,抑扬顿挫,古意盎然。只是,贾环考虑到在座诸人的水平,用半白话文显然不如全口语化的句子效果更好。 贾环今天为什么这么执着的要狂喷王熙凤?真正的原因并非是他和凤姐的积怨爆发。原因只有一个:王熙凤的“战斗力”太强! 如果将红楼梦中所有人物的“嘴炮功夫”做一个战力排行榜,高居榜首的,绝对是琏二奶奶:王熙凤。嬉笑怒骂自成一体。嬉笑功夫:拍马屁能把贾母拍的舒舒服服,原文可见书中刘姥姥进大观园,王熙凤恭维贾母的话。 骂人功夫:“别放你娘的屁”、“野牛c的,你往哪里跑?”我们挺多说狗、驴。王熙凤用的是“野牛”。相当的粗野狂放、生猛彪悍! 而且,凤姐为人精明强干,反应又快。从辩论学的角度来说,就是逻辑清晰,机智急辫。 贾环要是不先把凤姐骂得闭嘴,想要在今天这个偏厅里“讲道理”把自己洗干净,完整的站着走出去,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一旦和凤姐言语纠缠起来,贾环预计他自己未必能占上风,并且输得可能性居多。他的口才,说到底只是做销售时锻炼出来,未必是辩论高手。他的长处不在这里。 所以,贾环的策略很简单:这是读书人的事情,你凤姐儿没读书,还是闭嘴为好! 贾环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喷凤姐,有两个原因。第一,在如今科举盛世的周朝,读书人的优越感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贾环从不识字的角度骂凤姐两句,士林绝不会非议! 第二,从封建礼教而言,讲究的天地君亲师、百善孝为先。但是,贾琏是贾赦的嫡子,凤姐只能算是贾环的堂嫂。从礼法上来说,贾环骂凤姐,跟孝道是不沾边,问题不大。 当然,要是换成李纨,贾环还敢这么喷,那问题就有点大了! 而贾环对贾母、王夫人、贾政这样的直系长辈,表面上可一直都是谨守礼法。 … … 贾环再次将王熙凤喷的哑口无言,就立即向贾政道:“父亲,儿子并不认同宝二哥的说法。我写给云妹妹的故事不是‘婴宁’这篇文章,而是‘罗刹海市’。” “啊…!”钗、黛、史、迎、探、惜都是一声惊呼,清脆悦耳,如珍珠落在玉盘。 “罗刹海市”也是聊斋志异中的一片短篇小说。但是内容可要纯正的多。讲的是商人的儿子马骥误入一个以丑为美的国度…,对现实社会进行辛辣的讽刺。 宝、钗、黛、史、迎、惜等人都听探春讲过这个故事。但是文稿却没见过。 贾环在此时竟然拿这个故事来做挡箭牌!如何不让她们感到惊讶。这能行吗? 贾政不屑于和贾环搞辩论,冷着脸问宝玉,“宝玉,是这样吗?” 贾母和王夫人都看着贾宝玉。 贾宝玉急的从王夫人怀里站起来,他怎么可能撒谎?明明是环老三写的,想栽赃给他!手指着贾环,道:“你放屁!我何曾看到过‘罗刹海市’的文稿,你明明写的是‘婴宁’,姐姐妹妹们都看过。” “嚯!” 偏厅中又是一阵哗然!猛料啊! 站在王熙凤身边的平儿心里叹口气:宝二爷口不择言,竟然说姑娘们看过不该看的文章。这实在是… 高高在上的贾母、王夫人几人脸色顿时就变得有些不好看。这可是涉及到贾府家风、闺阁女儿名声。 贾环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向贾政行礼,道:“父亲何不开口问问姐姐妹妹们看的到底是那一篇文章?” 这是一句废话! 不用问都知道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会怎么回答。肯定是回答看得是正经的故事“罗刹海市”。 “好,好…”贾宝玉气的要赌咒发誓,但这时,一个女子声音插进来,“三爷,口说无凭!” 说话的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锦口绣心”的鸳鸯,在贾府战力排行榜上也是能有字号的。 看她不愿意做贾赦的小妾,骂她嫂子的话:“你快夹着b嘴离了这里,好多着呢!”,“什么好话!宋徽宗的鹰,赵子昂的马,都是好画儿。” 鸳鸯刚才确实是给贾环骂的燥的慌。但是,她心里未必见得有多么服气贾环。 其实,事情到现在,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看得明白。第一,“倩女幽魂”的话本问题不大,可以过关。第二,“婴宁”这篇有问题的文字,绝对是贾环写的!问题在于,现在谁也拿不住贾环的痛脚。所以,他还在狡辩。 现在王熙凤正是怒气上头,无暇照顾全场。眼看着贾宝玉就要乱说话把姑娘们的清誉都要扯进去,鸳鸯不得不出来说话,要贾环把罪责都扛起来。这样大家都好。 鸳鸯看着贾环,道:“环三爷,姑娘们都是知书懂礼的人,你那坏文章,姑娘们看一眼肯定就丢手了,哪会再看?宝二爷的话原也没错。但你既提出来你写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就拿出证据来,何必要二老爷询问姑娘们?” 好! 偏厅里没有人给鸳鸯鼓掌,但都在心中给鸳鸯点赞。这话说的真是好!方方面面都圆到了,还要贾环自证清白。这怕是最难的吧! 贾环你既然写的是“罗刹海市”这文章,你变出来给我们看看?宝二爷说没看到过哦。而且,重点还在于,文章要在姑娘们的手中呢,你别说文稿在你自己的书房里。 贾环心里有点感慨:他读红楼时对鸳鸯的印象其实挺好的。奈何现在大家不在同一条战线上。轻轻的吸了口气,转身对探春行礼道:“请三姐姐给我作证!” “噢…”偏厅里有一阵微微的惊叹声。所有人都看向贾探春。贾探春是贾环的亲姐姐。贾环这是被逼的没有办法了,只有让亲姐姐陪绑吗? 贾探春站起来,面无表情的道:“和你无关。姐姐妹妹们的名声要紧。烦请珠大嫂和鸳鸯姐姐再往我屋里走一趟。侍书,翠墨,你们去将三弟弟的文稿拿给父亲过目。” 偏厅中再次一片哗然。贾探春还真敢给贾环作证啊! “好!”贾环心中大叫一声。今天王熙凤搞出来的危机,到这一步,他总算可以全部化解了。不愧是“敏探春”! 这个局面,换做金陵十二钗中的任何一人在探春这个位置,他今天都是死局!探春,唯有探春,才会响应他的请求,帮他。 书稿,在她派翠墨来问他关于倩女幽魂为什么是悲剧结局时,他送给探春的。探春现在要承担的风险在于:她要说明这篇文稿是她从史湘云屋里拿的。 否则,探春如果说这篇文稿是前几天他送过去的,那就万事皆休! 迎春懦弱,惜春孤僻,在今天这个局面绝对是不肯帮他的。黛玉,和他没这个交情。宝钗,她是冷美人。史湘云,性子直爽,只怕询问之下,有太多漏洞。 唯有探春,这个在红楼中被认为逊色于红楼三美:钗、黛、史的女孩,才有这样的魄力、能力。书中,王熙凤病倒,李纨、宝钗、探春三人理事大观园。探春的才华、气度展现无遗。她是一个做实事的人,可惜是个女儿身。 贾环在此刻只想对世人说:你们都小瞧这个女孩了! 李纨和鸳鸯得了命令,带着丫鬟再去贾探春屋里拿贾环的文稿。贾探春慢慢的坐下来。 其实,在贾环说出“罗刹海市”的时候,她就猜到贾环的用意。但是她依旧非常的担忧,而当贾宝玉说出“混话”后,她就明白贾环肯定能过关。 因为,现在不仅仅是她一个人为贾环遮掩,黛、史、迎、惜为了自己的名誉,都会帮贾环遮掩。这是团队作案。 女孩的名誉岂能容得半点污名?怀疑的也不行!鸳鸯解释的再好,还是有怀疑、推测的成分。当时没有人在场,谁知道姑娘们到底有没有将贾环的文章看完,还是及时的悬崖勒马? 只有彻底的否认才是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李纨和鸳鸯将文稿取来。素云、翡翠、侍书、翠墨等人跟在她们身后。 王熙凤的丹凤眼死死的盯着探春的大丫鬟侍书,她快气个半死:这个小蹄子,之前竟然还大模大样的回她:二奶奶,剩下的再没环三爷的笔墨。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这简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脸上! 然而,王熙凤始终没搞明白一件事: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所以她落了一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结局。 贾政看着文稿,喟然长叹一声。确确实实是贾环的笔迹。这下子可让他难办了。贾环已经自圆其说。现在的问题是“婴宁”的文稿是从宝玉房里搜出来的! 鸳鸯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羞愧的退到贾母身后,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再说一句话。 而偏厅里边上,一直很淡定的袭人此时的脸色就变了。 自贾探春愿意给贾环作证,贾宝玉就觉得不舒服,再见父亲证实是环老三的笔迹,眼见着屎盆子就要扣到他头上了。贾宝玉愤怒得满脸通红,“啊”的叫一声,就要发狂。 但是,贾环早就料到贾宝玉要开大招:摔玉。他吃了一回亏,岂能再吃一回亏? 贾环“噗通”跪在地上,疾呼道:“父亲,宝二哥不过是看了篇‘婴宁’这样的狐怪小说。男子汉大丈夫,这值当什么?宝二哥说是我写的,不过是维护他屋里的丫鬟。又算得什么错!儿子肯请父亲不要责罚宝二哥。” “啊…?!” 满屋子人都哗然,跌碎一地眼球,再看着跪在地上为贾宝玉求情的贾环。 环哥儿,你的台词是不是说错了? 第三十四章 和稀泥 贾环的台词当然没有说错! 从他走进这个偏厅的门开始,就面临着暴风骤雨。起因是王熙凤为自己的事情“陷害”他,倩女幽魂这样的小说居然能说成是“才子佳人”小说! 他不得不自辫。而且,采取的是最猛烈的回击方式:嘴炮开喷。成果不小,后患很大! 但这是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采取的办法。因为,须要明白一个事实:讲道理有用,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他走常规办法是无法脱困的。 现在的局势很清晰:贾环已经“成功”的将自己洗白。虽然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婴宁”是他写的。问题的焦点聚集在“婴宁”这文章出现在贾宝玉房里,该怎么处理? 在心里都知道是贾环写的情况下,贾政、贾母、王夫人想怎么处理贾宝玉?不问可知。 这样的优势局面下,贾环应该怎么做?是“煽风点火”,还是给事态“降温”? 这要从他的目标来分析。首先,贾环的最低目标是要谋求从偏厅里脱身离开。这是最根本的。其次,才是反击今天坑他的人。 贾环的“台词”,就是精确的反应他的诉求。 第一,谋求脱身的首要前提就是:他和此事无关。所以,他把“屎盆子”扣在了宝玉头上。 但是,要注意一点:写才子佳人小说(小黄-文)和看才子佳人小说(小黄-文)是两种不同程度的犯罪。贾环给宝玉扣的是看小黄-文的帽子。 还要注意,在周朝这样的封建主义社会中,贾宝玉看小黄-文和黛、史、迎、探、惜等人看小黄-文又是两种不同的概念。 封建社会,对男人是很宽容的。别说看小黄-文,就是看春-宫图,或者真人pk,都是会受到“谅解”。 看贾母评价贾琏在王熙凤生日时偷情的话:“什么要紧的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贾环不知道贾宝玉能不能听得懂他说的话,但是贾母、王夫人绝对能听得懂。 这就是他的脱身之道。最好的情况是:贾宝玉受点小罚,此事就此揭过,皆大欢喜。 第二,贾环给贾宝玉之前说的话找了一个理由:不过是维护他屋里的丫鬟。这其实就是他的反击。文章为什么出现在宝玉房里?是丫鬟的错,不是宝玉的错。 是维护宝玉还是维护袭人?对贾府的掌权者们来说,这是一道非常容易的选择题。 贾环今天给搞的狼狈不堪,差点要丢半条命,第一个敌人就是王熙凤。第二个敌人便是袭人。若不是袭人把贾宝玉藏起来的“婴宁”文章给翻出来,今天的事情早结束。 幸好之前,他得到彩霞的警示,留了个心眼。也得亏了晴雯聪明,刻意说得含糊,让他有回旋的余地,也要感谢探春在关键时候的决断、支持。 … … 贾环的心里活动,偏厅里的众人是不知道的。众人是惊讶这不符合贾环的画风啊! 按照贾环刚才生猛的表现,这时候不应该逮着贾宝玉“穷追猛打”吗?贾府里谁都知道贾环心里对贾宝玉怕是有些想法的! 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尤氏、秦可卿、姑娘们、丫鬟们、仆妇们都将目光聚集在跪在地上的贾环身上。 贾环跪着,目光清澈,神情平静,看不出异样的端倪。 不管怎么说,贾环这番话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贾母表情没什么表情,心里微微有些触动。对贾环的厌恶依然如故。只是她这辈子看过多少人,竟然在这个小孙儿身上看走眼。很聪明的小孩。想着,拿起茶碗喝茶。 贾母身边的鸳鸯此时心情有些复杂。她不否认,她要贾环把责任都担下来是有点针对他。任谁给贾环那样当面骂了,都有气呢。但是,她自认她的出发点没有问题:是为了顾全大局。 然而,此时再看看贾环提出的方案,她就有点底气不足:贾环的解决方案比她高明。 看着跪在地上“求情”的贾环,鸳鸯明知道他是在演戏,是救人救自己,但忍不住再想起贾环之前的表态:他真的对贾宝玉的继承权没想法? 薛姨妈地位超然,今天是全程看戏,心中赞了贾环一句:好机智的心思! 而薛宝钗、林黛玉、贾探春都是心思敏捷之人,立即体会到贾环的用意。钗、黛原本是对贾环有些好奇,这时也和探春一样,心里有几许佩服: 能够在优势局面下,说出提出这样皆大欢喜的“终结方案”,环哥儿很有水平! 但其实,这是贾环刚才连续“辩论”获胜:王熙凤、鸳鸯、贾政都败下阵来,给钗、黛、探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实际上,贾环那里有资本去“追究”贾宝玉的责任?他的第一目标是脱身。 史湘云、贾迎春、贾惜春在“谋略”上是要差些。她们还在惊讶贾环的求情:太怪异了,谁曾想贾环既然会给贾宝玉求情?更怪异的是:其实文章是贾环写的,黑锅让宝玉背了啊。 … … 贾政是个不耐烦俗务的人,想要早点解决此事回去和门客清谈。当即,就捻须微微点头。贾环跪着给宝玉求情,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心还是不错的。 政老爹一贯是个“糊涂人”。 贾宝玉也给贾环“求情”的话弄得一愣,准备“开大招”摔玉的动作也缓了缓。心里不忿的道:明明是你环老三写的好文章,还要你装好人给我求情?当我傻吗? 王夫人和薛姨妈就一起将他拉回来。王夫人搂着宝玉,好言安抚道:“好好的,闹什么!看篇文章多大点事?”又对贾政道:“老爷,环哥儿说的有理。许是外面的小厮拿进来讨好他的。宝玉不过是好奇,不许他再看就是。” 至于,袭人作为贾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如此的“忠心”,王夫人怎么会责罚她? 这处罚是轻到极点。 王夫人自是听得懂贾环的意思。她无意继续追查这件事。若说处置贾环,和姑娘们的名声那个重要,她是选则后者。日后要处置贾环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 王夫人同意贾环的说法,偏厅里的气氛就逐渐的缓和起来。基调基本是定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直紧紧的抿着嘴唇的袭人脸色也稍好,她以为她会受到太太的惩罚,没想到太太把责任推给小厮。她的责任就很轻了。但是,袭人绝不想到她会受到谁的惩罚! 尤氏和秦可卿对视一眼,心里松口气。今天这件事闹大了,她们也尴尬。但她们和凤姐儿交好,到底是心里还有些不平之意。 此时,王熙凤正捂着胸口生闷气,恨恨的瞪着贾环。平儿在一旁服侍着。心里有些感叹: 其实,奶奶是觉得十拿九稳,再对老太太说明那什么捞子的“倩女幽魂”是才子佳人小说。如果真是的,贾环免了被重罚,纵是姑娘们也要受些处罚。 但偏偏是贾环连续的将他自己洗干净,而且闹得这样大。这样的情况下,再追查下去,实际就不是查贾环,而是查姑娘们的过错,老太太,太太断然是不肯的。和稀泥是最佳选择。 奶奶也是知道这点,所以不出声。把姑娘们都得罪了也不行。宝二爷那句混话是真不该说。 至于奶奶今天丢的面子,老太太、太太肯定会有其他的补偿。贾环回头也会受到惩罚。但不管怎么说,贾环今天是过关了! 贾政点点头。他向来是甩手掌柜,板着脸看宝玉,喝道:“日后不许再犯,不然仔细你的皮!”他信奉的是儒家理学,讲究的是抱孙不抱子。 贾宝玉自是不敢和他老子犟,委委屈屈的低着头,道:“是,父亲。”心里对贾环的不满尤甚。 贾政将桌子上的文稿都收起来,整理了下。小说话本都给他搜走,贾环的课业、笔记放在一边,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贾环,怒道:“你这个孽畜,牙尖嘴利。滚回去好好读书!再牵扯到这样的事情里,管你对错,我先请家法。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贾政内心里到底是要喜欢宝玉多一些。训斥宝玉不过是装装样子,训斥贾环则是货真价实的警告。 他糊涂归糊涂,心里还是有数的。今天这事肯定是贾环做的。 贾环很利索的从地上爬起来,“是,父亲。”说完,向贾母、王夫人行了一礼,就出了偏厅的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其实,贾环要“刷名声”的话,现在应该“口占”一首诗,表达心情,提升逼格。比如:“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然后,且行且吟出门去。 但贾环毕竟不是虚江李探花那种刷名声的“达人”。 … … 贾母见贾环识趣的利索走人不再碍眼,站起身,顿了顿手里的拐杖,道:“今天就这样。散了吧!” 偏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场。 贾环涉“才子佳人”事件,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但又还远远的没有结束! 第三十五章 被扭曲的历史 众人簇拥着贾母回了住处,再各自离开。 林黛玉还沉浸在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沉默的带着紫鹃、雪雁回自己屋里。 贾宝玉跟着林黛玉身后,嘴里不忿的嘟囔道:“环老三就是个黑了心的。明明是他写的‘婴宁’,非得赖到我头上来?还假惺惺的给我求情。要我感激他?真是做梦!” 林黛玉蹙着尖尖的眉头,冷然的道:“宝二爷定是要让人知道我们几个姑娘都看了婴宁那样的‘坏文章’才甘心是吧?” 宝玉急着眼道:“妹妹,我何曾是那样的意思。我…” 林黛玉冷哼一声,没理宝玉,径直回自己卧室。不是看怎么想的,而是要看怎么做,怎么说的。宝玉今天没起好作用。 紫鹃拦着要跟着林黛玉进卧室的宝玉,淡淡的道:“二爷还是先回屋子缓下气吧。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和袭人、鸳鸯、平儿、金钏儿、翠缕、翠墨、素云、琥珀、茜雪是从小一起在贾府里,关系极为要好。但这几年大家各自跟着各自的主子。 她今天算开了眼界,还有袭人这样做事情的!竟然告密。以后谁敢和宝二爷顽? 宝玉赌气的跺脚,扭头就走。 紫鹃进了卧室里,黛玉正在书桌边写字。紫鹃提醒道:“姑娘素日的文稿可都要收好,不能再给宝二爷随便看。免得有今天环三爷这样的无妄之灾。” “嗯。”林黛玉点点头,她和宝玉关系好,但是文稿是她自己的心事(日记),可不会给宝玉看。想了想,道:“紫鹃,你打发雪雁去环哥儿那儿看看。” 今天,她们几个姑娘其实都要谢贾环。不然,少不得要被老太太、太太们训几句。 … … 史湘云来贾府里小住,就挨着贾母隔壁,与黛玉、宝玉的屋子相连,此时,一贯豪爽、大气的史湘云在屋里哀声叹气,愁容满面。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去找环哥儿要文章了。平白的增添许多事非来。” 翠缕和史湘云情同姐妹,从贾府跟到史府里去照顾她。她的性子和史湘云差不多,豪爽直言。这时说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呢。跟你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姑娘是不该把文章给宝二爷看!” 史湘云坐在椅子上,接过翠缕递来的茶杯,说道:“你说的轻巧呢,二哥哥在我屋里,能不给他看?” 翠缕就笑,“那你就说袭人姐姐的不是就行了。”这件事情上,她和侍书、紫鹃的看法一致,袭人做的有点过分了。本来就是少爷、姑娘们一起玩耍的小事情,怎么能捅到老爷、太太等长辈面前? 史湘云轻轻的叹了口气。她没法表态。袭人自小服侍过她几年,她能说袭人的不是?心里有看法,那也只能憋着。 “唉…,袭人姐姐一贯是温柔和顺。或许是和他们家里的嫡庶之争有关吧!和我们不相干。翠缕,过两天风声小了,你去找环哥儿,代我向他道歉。” 翠缕点点头。 … … 薛宝钗跟着薛姨妈从王夫人住处回梨香院。转过夹道,出了角门,就是梨香院。 回到住处,大小丫鬟们赶紧来伺候。薛姨妈舒服的坐在椅子上,喝着冰镇绿豆汤,笑着道:“环哥儿那孩子真是有心思!” 她公开的立场当然是要偏姐姐王夫人那边。但自家人说话,她还是很欣赏贾环的机智、灵气。 薛宝钗轻笑道:“娘,没那么夸张。我是觉得肯定更有人给环哥儿提前报信。”说着,将贾环硬笔书法和毛笔书法的事情说了一遍。 薛宝钗又道:“环哥儿他今天也很惊险,但凡晴雯和三妹妹出一点差错,就不是这个结局。” 薛姨妈就摇头感叹。宝钗说的结局是什么,她大约也能知道:家法打去半条命,跪祖宗祠堂,赶出去自生自灭等等。总之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她家要是有人写这些乱七八糟的文章给姑娘们看,她处置起来也不会留手。 正说着,香菱端了冰镇的西瓜来。 薛宝钗捡起来,吃了一块。看着天真烂漫的香菱,微微一笑。她哥哥说晴雯不比香菱差,今天那个场面要是换成香菱这迷糊的丫头在,环哥儿怕是要被坑惨了。 她和贾环第一次见面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么,第二次见面又会是什么情况呢? … … 探春和迎春、惜春道别,回到自己屋子里。侍书、翠墨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坐下来后,侍书给探春倒茶,说道:“姑娘今天给三爷作证,怕是会有些麻烦。惹得老太太、太太不快就不好。” 探春自信的笑了笑,她又不是靠诌媚来在贾府立足,她自有她的道理,笑道:“相比较之下,我倒是担心你呢,你可是得罪人了。” 侍书今天着实把王熙凤给“耍”了一通。侍书咯咯笑起来,“大不了被赶出府咯。” 琏二奶奶在贾府里确实厉害、威风,但她的利益是和姑娘一致的,又不仰仗二奶奶。怎么做,她能不知道吗? 探春就笑,说道:“我屋里的人,去留自然由我来做主。”又吩咐道:“翠墨,你一会去一趟三弟弟那里,给他说一声,不要担心我。” 她那个弟弟,是个有心人。她并不像姨娘(赵姨娘),是个需要照顾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他自己要稳得住。这件事远没结束啊! “嗯。”翠墨笑着答应。 … … 话分两头说。贾环从偏厅里出来,早等候在外面的如意连忙迎上来,清脆的喊一声道:“三爷…”清秀的小脸上透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屋里的情况她刚才混在人群里都了解到。 贾环温和的笑了笑,做个手势,和如意站在偏厅外的屋檐下。略微等了十几秒钟,就见身量高挑的晴雯也从偏厅里出来,精致美丽的小脸上带着一抹欣然的微笑。 贾环笑着向晴雯招招手。晴雯快步走过来。在傍晚金红色的夕阳中,三人一起出了贾母院,往住处走去,影子在夹道中拖得很长,很长。 回到住处,几个洒扫的小丫鬟还不知道出了事。叽叽喳喳的给贾环请安问好。 晴雯叮嘱小丫鬟们在门口守好,和贾环一起进了里屋,长长的舒一口气,说道:“三爷,今天吓死我和如意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被人设计了。”贾环苦笑着便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感叹道:“今天很凶险,差点就回不来了。晴雯,幸亏你聪明,故意说得含糊。” 如意在桌几边给贾环、晴雯倒了温凉的清茶,坐在贾环身边,她现在特别的想和三爷亲近,说:“三爷,二奶奶来盘问后,我慌得要去请姨奶奶,幸好晴雯姐姐把我拉住。” 晴雯站在贾环身边,手扶着贾环的肩膀,咯咯娇笑着,说道:“三爷,我就只一点小聪明哦。你真是要好好谢三姑娘呢。” 贾环点点头,还有彩霞。 看着身边亲近的两个小姑娘,贾环觉得可以问问她们俩是否愿意日后跟他离开贾府。 经历今天这么一遭,他在内心里强烈的渴望出人头地。更直白点说,他渴望掌握权势、财富、力量。他绝不能让自己的生死操纵在“妇人”的手中。 贾环正要开口时,就见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进来。雪雁是黛玉从苏州家里带来的丫头,容貌平实,年纪较小。寒暄了片刻,雪雁道:“三爷,姑娘打发我来你这里看看。” 贾环点点头。他多少有点能体会林黛玉的意思,大约是感激和愧疚混合着。 要知道,倩女幽魂的话本就是林黛玉打发紫鹃来先借去看,然后给宝玉拿走。后来贾环让晴雯去取回来。却给宝玉用银子买下来。这才有今天风波的引子。 贾环道:“谢谢林姑娘关心。”就要打发雪雁离开,这时,门帘挑起来,探春的丫鬟翠墨笑着进来。 打过招呼后,让雪雁离开,翠墨笑着道:“姑娘让我来传话,让你不要担心她。” 贾环心里有些温暖,今天确确实实是多亏了探春,诚恳的道:“我这里没有问题!三姐姐自己要保重。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人来给我说一声。我多少能帮上忙。”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翠墨心里很敬贾环:三爷是可亲可敬的人,好意的提醒道:“三爷自己也要小心!”她都知道,今天这件事根本就没完。 贾环笑了笑。他知道,但是他并不害怕接下来的“报复”,走到书桌边,提笔写下四句诗,是陈毅元帅《冬夜杂咏》中的《青松》: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写完之后,贾环心里畅快了不少,果然,诗言志。贾环将书稿交给翠墨,道:“你拿三姐姐看。她看了就会放心。” 翠墨点点头,心甘情愿的向贾环行礼,这才离开贾环的住处。 这一幕被写入了《周史-贾环传》:环少年时,尝为大人所厌。一日,其嫂密告。众讯之。环疾曰:岂有过圣人言乎?政公略退。嫂固问,环再辫。终不罪。 事毕,环愤而口诵《青松》诗而退。府内众人皆惊异之,不复害矣。 第三十六章 惩罚 历史记载总是充满着各种“为尊者讳”和隐喻,需要后人去探索。 被誉为“贾青松诗集”第一篇《青松》诗来由便是如此。“不复害矣”这四个字之下,不知道潜藏着多少曲笔和斗争。 … … 在贾环、贾宝玉、王夫人、薛姨妈、邢夫人、钗、黛、史、迎、探、惜等人分别回房时,尤氏、秦可卿从贾母房里告退出来,一起去凤姐院看凤姐。 从贾母上房的后院门转过去就是南北夹道,走几步就到了凤姐院。金黄色的夕阳染照着贾府里的花园、庭院、树木,景致轩俊壮丽。 尤氏穿着银色绣花图案的对襟褂子,徐娘半老,边走便和儿媳妇秦可卿说着体己话,感叹道:“环哥儿今天忒不像话。看把老太太、凤姐儿气得!” 凤姐儿今天的脸算是丢光了,连续给贾环“喷”得败退。 秦可卿身姿婀娜纤巧,性格温柔和平,轻声道:“他也落不了好!” 尤氏点头,道:“都是聪明人,谁把谁当傻子呢!我看老太太、太太心里头是有想法的。” 她今天心里头对贾环是有看法的,但终究不敢当面说他。刚才贾环喷人的功力实在让她有点怵!天知道贾环会不会敬她这个珍大嫂! … … 王熙凤早早的就回了住处,心口烦闷。 此时是六月间,天气酷热。平儿去外面端了冷水进来给凤姐洗脸,就见王熙凤坐在圆桌边“呕”了一声,捂着嘴的手帕上全是殷红的血迹。 “啊…!奶奶,奶奶,你没事吧?”平儿惊吓的将手中的水盆撂下,连忙去扶王熙凤。 王熙凤摆摆手,擦拭着嘴角的痕迹,虚弱的说道:“没事。”一口血吐出来,心里的闷气舒缓了很多。 平儿一边服侍王熙凤清理,一边哭道:“奶奶这是何苦呢,怄气成这样。大不了以后不管他环哥儿的事情就是。” 王熙凤见平儿劝她,收起心中的忌惮,恨恨的骂道:“呸,我凭什么不管他的事情?只要他还住在贾府里,我就要他好看。” 她今天给贾环骂的灰头灰脸,再加上贾环成功“脱逃”,显然是个很难缠的人物。她心里怎么可能不忌惮? 正说话间,丰儿进来回道说尤氏和秦可卿来了。 尤氏和秦可卿进来看王熙凤,见她气得吐血,好言温语的宽慰她。凤姐儿是好强、要面子的性格。 尤氏坐在椅子上喝茶,好奇的问道:“凤丫头,这好好的,怎么和环老三怄起气来?这从何说起?”贾环那种地位底下的庶子怎么能惹到凤姐儿头上?两者完全不搭边。贾环正常情况下想要见凤姐的面都难。 这是黑历史。凤姐不答。 平儿知道根底,原因就在今年二月底宝玉在贾环屋里摔玉的事情上,斟酌的用词:“环哥儿自除夕作了好诗,就像开窍了样。主意正的很。奶奶说的话,他也不听…” 尤氏和秦可卿一听就明白了。凤姐做事,威权很重。下面的人有不听话的,她那能不“敲打”呢?关键今天是“整治”贾环不算成功。有点“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瞎眼”的意味。 算是两败俱伤吧! … … 下午在贾母上房偏厅里发生的一切,在入夜时分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宁国府。依托于荣、宁二府在京城里生活的贾家近支族人都有所耳闻。 贾环那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被普遍认为是雍治8年贾府里最具威力的嘲讽语。 东府里贾珍、贾蓉分别听尤氏、秦可卿说起这件事,倒是对西府里的小贾环的印象深刻了些。 贾府东路,贾赦院,一处精美的房间中。明亮的蜡烛将房间照得精美异常,有着女儿的红粉胭脂气息。 贾府大老爷,贾赦坐在椅子上,身边一名年轻的小妾帮他捏着肩膀松筋骨。他看起来约四五十岁,短须面黄,神情阴沉,有些酒色过度的老态面相。 贾赦看着眼前的庶子贾琮,享受着小妾的服务,喝着参茶,低声问道:“你往日在书房中见那环哥儿是什么样的人。” 贾琮低着头,他怕贾赦怕的厉害,道:“三哥去年读书并不起眼,今年来越发的聪明。兰哥儿都比不过他。很受林先生的喜爱…” 贾赦不悦的打断道:“我问的是他的性格。” 贾琮吓一跳,结结巴巴的赶紧道:“三哥…三哥,人很好,很仗义…”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是想说贾环的性格,肚子里也没几个词。 贾赦不耐烦的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打发了贾琮出去,在灯下微微沉思。 … … 入夜之后,贾琏回到家中,听平儿说凤姐给贾环气得吐血,忙换了衣服去看卧床休息的王熙凤,“你这又是何苦呢?跟环哥儿那小孩子怄什么气?” 贾环送了笔生意给他,他心里对贾环的印象还不错。平儿刚才也没对贾琏说详细的经过。 王熙凤躺在床-上,修长丰盈的身躯上盖着件薄薄的丝被,脸色偏黄,赌气的道:“你竟也别来劝我。我从今以后跟他誓不两立!” 平儿这时在一旁给贾琏说具体的情况。 贾琏听的皱眉。贾环骂凤姐是骂得有点过分了。他心里有些不痛快! 听完后,贾琏见凤姐正看着他,等着他表态,禁不住抚着王熙凤的头发笑起来,“好了,凤姐儿,别生气了!”概因王熙凤此时全无往日的精明强干,女强人的风采,倒是有些像丈夫撒娇的妻子,妩媚无端。他很享受此时凤姐儿的状态。 王熙凤气的转过身背对着贾琏,怒道:“你老婆给人骂了,亏你还有脸笑得出来?” 贾琏笑呵呵的道:“那还能怎么的。难不成我现在去环哥儿屋里打他一顿?你别多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夫妻一体。他骂你,那也是不尊重我。” 这话听的很入耳,王熙凤又转过来,撑着胳膊,仰头盯着贾琏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啊。那个蜂窝煤作坊,2成的干股不许给贾环,要收回来。赵国基,你也退回去。” 太太已经明确的发话,贾环的话本不能写了。她再把贾环外在的经济收入给断掉。府里他和赵姨娘并丫鬟的月钱,她都要断掉。贾环手里那200两银子,够什么使用的?不怕他不低头。总要教他知道,得罪琏二奶奶的后果。 贾琏有点犹豫。他不爽归不爽,但是让他平白无故的将贾环的股份给吞了,还是有点不符合他琏二爷的品味。 凤姐就发脾气,将她今天在贾环身上受得气全在撒在贾琏身上。 贾琏苦笑涟涟,忙着招架。亏他刚才还觉得凤姐儿有些可爱。最终是答应过两天等老太太、太太她们的处罚下来,再去找贾环谈谈,算是将娇妻安抚下来。 … … 六月十一日,风波结束的第三天下午,贾环从书房里放学回来,在他自己的住处得到了贾母的“处罚通知单”。 来传话的是贾母身边的大丫鬟琥珀。带着两个小丫鬟过来。等了有一会。如意和晴雯客气的陪着。 见贾环回来,琥珀冷着脸,道:“三爷,老祖宗说了:读书上进是正途。环哥儿的聪明要用在正途上!好好读书,不读出名堂来,不要来见我。” 旁听的晴雯和如意顿时都是郁闷的皱着脸。前天,姨奶奶得了消息兴冲冲的过来夸三爷厉害。能在琏二奶奶的“攻击”下全身而退,还不厉害?当时,三爷就说后面还有处罚。果不其然。只是这处罚太重了些吧? 贾环抿了抿嘴唇,沉默着。 贾母之前对贾环的惩罚只是让他不要去:晨昏定省。但节假日,贾环还是要去贾母门口问安一声,虽然未必能得到贾母的接见。比如端午节,贾环就去了,通报了一声,贾母没有见他。 但现在,贾母是要贾环不要再去烦她,打发得远远的。 读出名堂来?说得容易。所谓的名堂,至少要有个秀才功名吧? 而已经去世的贾珠到十四岁中秀才。这已经是相当牛逼的成绩了。贾环今年不过八岁,现在连四书都还没学完。即便按照贾珠的进度,至少是六七年不能去见贾母。 贾母这话的意思差不多等同于:环哥儿,你自生自灭吧! 贾环心里知道:到底是将贾母得罪很了。鸳鸯和王熙凤都是贾母面前的红人,还要饶上被他扣了顶“小帽子”的贾宝玉。贾宝玉可是贾母的爱孙,受不得一丁点儿的委屈! 其实,贾母的惩罚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在贾环的计划中,他从来就没有“刷”贾母、王夫人好感的规划。得之可喜,失之不悲。贾母这个“处罚”严重的地方在于:贾府里上下人等,将会上行下效的“排斥”他。 这就是所谓“礼法”的力量。换个明白词,叫做“体制”。 当然,他心中并不后悔。总比被王熙凤扣帽子,给政老爹拖去执行家法强!这个世道,并不说离了谁,地球就不转了。 琥珀见贾环没有说话,便道:“我话传到了。三爷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着,带着小丫鬟们离开。 晴雯就有些不满,皱着鼻子对着琥珀的背影“哼”了一声,道:“她一个来传话的丫鬟,傲气个什么?” 贾环就笑,“总比我们几个马上要被打入‘冷宫’的人强。再说,我得罪她主子了嘛!主忧奴辱。要体谅下。” 晴雯就咯咯的笑。三爷在说反话呢。对于未来,她并不怎么担忧,三爷再怎么样,到底是个爷,谁还敢害他不成? 贾环确实不大看得上刻意冷着脸的琥珀,但是理解她的行为。晚饭刚过,贾环和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在说笑。明天书房放假,贾环准备开启他的赚钱计划了。 贾母让他读书,他就去读书? 可以预见,经济寒冬马上要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才是最迫切的任务。而很明显,他将王熙凤臭骂了一通,难道还指望贾琏出面帮他买地方经营“剧院”项目?估计得他自己来跑这些事情。 他当前的目标始终是赚到钱,伺机脱离贾环这个身份。当前情况下,去科举并不符合他的目标。当然,离开贾府后,还是要花时间考个功名护身。 他来这么久,对周朝的社会已经摸出点门道。社会阶层排名是:士农工商。 正说着话,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金钏儿和彩霞联袂而来,要传达王夫人的“最新指示”。 起身倒茶的如意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别也是来处罚三爷的吧? 第三十七章 自由和选择 如意的预感一点没错。在贾母的处罚下来约3个小时后,金钏儿和彩霞带来了王夫人的“处罚通知单”。 金钏儿是个大脸的丫鬟,笑着道:“三爷,你可是要惨咯!太太吩咐说:你以后不要再去街上顽了,好好读书。还让我通知周瑞,去提点你的长随钱槐,不许他跟着你去府外逛。” 周瑞两口子是王夫人的陪房、心腹。刘姥姥进贾府,就是走的周瑞家的门路。 金钏儿倒不是幸灾乐祸的笑。在她眼中,被禁锢在府里其实并不是什么大的惩罚,毕竟还是可以在府中到处活动。她天天不就是这么生活的?要是给禁锢家里那才叫窝火呢。 前些天下午,她全程目睹了贾环和鸳鸯、二奶奶,老爷的交锋,心里对贾环佩服的很。当然,佩服归佩服,她的志向还是想做宝二爷的姨娘。 “婴宁”书稿的事情,对袭人会有很大的影响。宝二爷现在是还没反应过来。她作为旁观者即可是看的清楚明白。她和袭人略微有点“竞争”关系,因而心里倒是对贾环有些亲近。 所以,她这会儿才约了彩霞一起来贾环的住处传太太的话。她这个姐妹的心思,她是明白的。 贾环微微呲牙。你妹的! 王夫人的话说的很漂亮,但是手段很凌厉。这竟然是要将他禁锢在贾府内! 这会导致他当前所有的赚钱计划,各种备用计划都搁浅。 真是要命。 彩霞见贾环脸上浮起愁容,很是担心,欲言又止。金钏儿、晴雯、如意都在,她倒不好意思说太关心的话。 金钏儿看看彩霞,就抿嘴一笑。不过,她也看得出来贾环似乎听到这个消息心情不佳,便将笑容收敛起来。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王夫人真不是省油的灯,不声不吭的,心黑的很。揉着眉心,对金钏儿道:“你去回太太,我知道了。”王夫人在礼法上贾环的母亲,他在表面上自然不能说她的坏话。 金钏儿点点头,轻推了彩霞一下,说:“三爷,彩霞有话和你说。” “诶…”彩霞轻声娇嗔金钏儿,燥的满脸通红,模样娇羞妩媚。金钏儿咯咯娇笑着躲出去。 晴雯和如意不知道贾环的计划,以为他只是给拘束在贾府中心里愁闷,对贾环的愁绪感受不深。这时,听金钏儿提示彩霞要和贾环说悄悄话。晴雯就掩嘴娇笑,明眸流波。她是将贾环当朋友。 如意嘟起嘴,很是不满。她想给三爷当姨娘的呢!可彩霞比她长的漂亮:鹅蛋脸儿,眉清目秀,皮肤白腻,身材也比她好。 几个小姑娘,贾环看得摇头,少女不识愁滋味啊!只是心里阴郁的心情到底是稍微好了些。 金钏儿离开,晴雯和如意两人也跟着离开。将门帘放下来。彩霞满脸通红,如同苹果。但终究是舍不得离开。好些天都没见到贾环去找她玩。 金钏儿来的路上还笑她,三爷现在前途可不明朗。但她想着贾环给她化开一勺子玉花露的甜蜜。那甜滋滋的滋味让她觉得即便以后日子苦些也甘心。 彩霞细声安慰道:“三爷,你也别太发愁,我看着也难受。太太说是把你拘在府里读书。等几个月,你自然就可以出府玩了。” 贾环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彩霞说的是一般情况。王夫人这个禁令他预计至少会持续一年。这还是要他不再搞出任何动静来的情况下。王夫人还可以随时把他拎回来继续拘禁。 他又怎么心甘情愿的将他的自由交由“别人”的心情来决定! “会的。”彩霞肯定的鼓励一句。 贾环勉强的笑了笑,“或许吧。不说这个。彩霞,我前些天能脱困,谢谢你的提醒。本来说明天去街上给你淘点新奇玩意儿。没想到要给太太拘在府里。我上次看你挺喜欢甜食的。这半瓶玉花露先送你,权当我的谢意。” 他确实要好好的谢谢彩霞。没有她的提醒,他就不会可以在写给史湘云看的“婴宁”文章中可以的变换字体。那他的结局会非常的糟糕。 “这谢什么啊!”彩霞心里甜滋滋的轻声道,接过贾环从柜子里翻出来玉花露,很郑重的收起来。 看着她白腻脸蛋上甜蜜妩媚的笑容,贾环笑着叮嘱道:“早点吃完。别宝贝似的放坏了。我才8岁,你别想太多。” 彩霞娇羞的低下头,老实的道:“哦。”她这副表情无疑是在告诉贾环,她就是想多了。其实,宝玉也不过是9岁而已。他还不是和金钏儿好上了? 贾环就笑着摇头,心情却是有些沉重的。不说彩霞才12岁,他自己年纪也很小,即便是都合适,但他现在哪里有心情“撩妹”啊? 王夫人给予他的压力很大! 不能出府,他的赚钱计划肯定会夭折。他手底下的钱槐、赵国基、胡小四即便是他手把手的教,也不能完成他所制定的商业计划。 那么,他现在该怎么办呢? … … 金钏儿和彩霞离开后,晴雯和如意两人进来,贾环正站在窗口边沉思。 晴雯咯咯笑道:“三爷,你不会是真的和太太屋里的彩霞好上了吧?” 贾环轻轻的摆摆手,说道:“晴雯,现在哪里是谈风花雪月的时间?” 晴雯只是笑。她并不怎么介意。但如意却是踮起脚尖挺胸道:“三爷,我再长几岁,肯定比彩霞漂亮。” 彩霞的容貌比晴雯要逊一筹,比清秀的如意要漂亮些。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得承认,当他情绪低落时,有两个小姑娘可以陪着他说话,确实很不错。 “你这个小浪蹄子也不害臊呢。”晴雯取笑着如意,出去端了冰镇的西瓜进来,三个人坐在卧室里吃着水果消暑,闲谈。 贾环坐在榻椅上,问道:“晴雯、如意,假设,我是说假设,我有一天离开贾府,你们俩愿不愿跟着我走吗?” 如意咬着西瓜瓤,理所当然的道:“三爷,我是你的丫鬟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如意有点迷糊,根本没听懂贾环的潜台词。晴雯是听懂了。想想看,其实不过是一篇文章的小事,给老太太、太太厌恶、惩罚,像三爷这样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不生出离开的想法才怪。 她要是个有本事的男人,也不愿意窝在这里:看着宝玉受宠,一堆人的偏心。 晴雯抿嘴儿笑,娇俏多姿,轻声道:“三爷,我的卖身契在老太太那儿呢。我倒是愿意跟你走。” 贾环就笑起来。这也是个问题。以他现在和贾母糟糕的关系,能把晴雯的卖身契要的出来拿才有鬼?不过,距离他离开贾府还有几年,可以慢慢的筹划。 和晴雯,如意说了一会话,便打发她们俩先去休息。深夜里,贾环独自的坐在书桌前沉思。 愁苦,抑郁,清冷,孤寂的情绪随着明月落在他的书桌前。 这一方窄小的天地啊! … … 如果要问贾环是否后悔前些天在偏厅里“开喷”,从而得罪了贾府的掌权者们,落到被限制自由的下场,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后悔! 简单的从处罚接过来看:连续的得罪王熙凤、王夫人、贾母,被困在贾府里断了经济来源,“脱离计划”中止,这显然比被贾政打一顿要严重得多。 给贾政打一顿,最多几个月就回复过来。不过是一顿皮肉之苦。 但,如果这样想,实在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不仅仅是皮肉之苦,王熙凤还给他扣了个写“小黄文”的帽子。这个帽子带上去,他贾环的名声就臭大街了。 相当于是给王熙凤践踏在淤泥中,狠狠的踩了几脚,再无翻身的机会。事情坐实,王熙凤会不到处散播消息? 在古代这种讲究名声的社会中,怎么强调名声的作用都不为过。比如:他现在即便是困顿于此方圆之地,但名声在,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而如果是带上王熙凤给扣的帽子,即便他有离开贾府换身份的计划,但三五年的时间内,他顶着这个帽子,只怕找不到合适的人为他所用,未必能攒够离开贾府的银子。 所以,他才要激烈的反抗!所以,他不后悔! 贾环的困境在于,他的赚钱计划被迫停止,他现在是要等王夫人的禁令过期再重启计划,还是寻找新的打破僵局的机会。 这两个选择都有困难。 第一,即便禁令过期,王夫人回头再随便找个借口都能将他拘在府里,怎么办?他不能寄希望于王夫人的心情好坏。 如果是让他天天去给王夫人磕头请安,装孝子,刷好感,这种途径还是算了。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 他深深的渴望自由, 但人的身躯,怎么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第二,打破僵局。怎么打破僵局?难道是苦读若干年,考试秀才后?那时,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这一晚,贾环辗转反侧,无心入眠。 … … 六月十三日,书房休息一天后重新开课。 下午时分,突然下起暴雨。乌云压顶,电闪雷鸣。阵阵夏雷在天空中炸开,发出爆炸般的闷响,震耳欲聋,肆逞天威。 “啪啪啪!”急促的雨滴落在窗台上,仿佛战鼓密集的点声。 “哗哗哗!”风助雨势,猛烈的扑在墙壁、屋檐上,发出激烈响声。 见这样的情况,林举人轻叹了口气,“罢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贾环留一下。我要考校你的功课。” 贾琮和贾兰羡慕的看贾环几眼,这是尖子生的待遇。贾琮还想着要不要给三哥说下前些天他父亲关注的事情,但想想,却不知道怎么说。 贾琮、贾兰向林举人行礼后,收拾了书具,带着随从在暴雨中离开。 贾环有点不明所以,抱歉的道:“先生,学生这几日…”他最近根本无心学习。 林举人摆摆手,从讲台上走下来,道:“我知道你最近遇到些问题。我们谈一谈。” 第三十八章 何不读书? 尊师重道,学习聪明、勤奋的学生,没有老师会不喜欢。林举人如何能例外? 贾环前两天是当着他的面被贾府里趾高气扬的小厮叫走,第二天来读书时就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今天更是神思不属。 林举人大致上听到点风声:好像是贾环得罪贾府里的某个管事媳妇,但不至于连读书的心都静不下来吧? 其实,贾府如今虽然是“萧疏”了、“外面架子未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但二门内的事情,怎么都不可能传到外面给林举人知道? 实在是贾环那句骂人的话太狠。阖府里外加贾府外的几房人都听说,再加上骂的是王熙凤这样的大名人,就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林举人道:“韩昌黎有言: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我既然是你的老师,有责任为你解惑。看你这两日心思不在读书上,到底遇到什么难事?” 林举人一片好意。贾环起身给林举人让座,站立着,斟酌了下,道:“我因为一些小事和家里的琏二嫂子生了间隙,前些日子在长辈们面前闹了一场。家里责令我从此好好读书,不要再出府门。” 贾环略过了一些细节,林举人也不穷根就底,奇怪的挑挑眉头,说道:“闭门读书的处罚也算是正常。你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贾环有些愧疚的道:“学生想要经营商事赚取银钱改善生活。被拘在府里,会断了经济来源。” 他的愧疚倒不是因为读书人经商不好意思,而是因为没法给林举人说实话:他的目标是赚到银子离开贾府。改善生活只是附带。 见贾环脸上有些愧色,林举人本来要训斥他的话又吞下去。他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读书人。生活的艰难,他困居在京师当然知道。他到贾府里来“坐馆”就是为生活所迫。 刚才贾环说“琏二嫂子”,他略有耳闻。据说是贾府内的大管家。得罪这样的人物,他这个学生在贾府里的日子怕是很不好过。想要经营商事自力更生也是可以理解。 如今这世道,早不是读书人“耻于言利”的时候,儒商大行其道。当今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凤九在南京城中给人写碑文,赚得家赀万贯。士林风气如此! 林举人沉默了一会,轻叹道:“也难为你了。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他没问贾环做什么赚钱,万一问到学生的痛处也不大好。虽然他心里很好奇:8岁大的小孩子怎么赚钱? 贾环如实的道:“我暂时还没想好。这两天课业有所懈怠,请先生见谅!” 林举人摆摆手,捻着胡须,说道:“我往日教过你《神童诗》,可试诵开篇。” 贾环有点不解,但老师要求,他也只能背诵:“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林举人就问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怎么理解?” 贾环微征,试探的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好好读书?” 林举人点点头,“正是!这个世道会欺你,有人会欺你,但唯有诗书绝不会欺你。正所谓: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只要功夫用到,自然水到渠成。但有功名在身,你在贵府内的处境应该会大为改善,不用去操持商事。要记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环一阵苦笑。林举人的道理很正确,也是可行的,但他并不怎么感兴趣。 贾环有两个顾虑。第一,他即便是高考学霸,但以他现在的学习四书五经的进度,多久可以考中秀才?如果花费时间太久,要六七年的话,到红楼15年,贾府大厦将倾,他直接连脱逃的时间都没有。 第二,他以贾环的身份考中秀才,岂不是更难脱身?贾府这样的勋贵之家,出个秀才还是相当受人瞩目的。而且,贾府会重视他。和现在对一个稍稍展露才华的庶子肯定不一样。 贾母心里那么厌恶他,说:不读出名堂来,不要来见我。这句话反过来怎么理解?只要他中了秀才,贾母即便是厌恶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有功名的读书人在贾府内的地位可见一般。 林举人见贾环苦笑,以为他听不进去,劝道:“只要成为生员,宗老不敢难你,乡绅不敢难你,小吏不敢难你,衙役不敢难你。你那位嫂子又怎么敢为难你? 而且,生员见县令不拜,免徭役刑法,可四方游学不受路引限制。你到底是年纪还小,不明白这世道。就算经商坐拥万金,没有功名护身,也不过是他人圈养的肥羊而已!任人宰割!” 贾环无奈的笑一声,给林举人倒茶。他怎么会不明白,关键他心中的顾虑啊,想了想,问道:“先生,以你的看法,我如果要考中秀才,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真的没办法的话,他只能考虑尝试着花费两三年的时间来走功名这条路。这总比寄希望于王夫人日常的心情要强。这是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当然,在求学期间,他手中的银子花完的话,估计得吃糠咽菜来度日,清贫异常。但王熙凤总不敢将他饿死在贾府内吧? 至于,被贾府重视后能不能脱身的问题。估计会很有些麻烦。但只要他决心够大,制定出周密的计划,离开还是有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候再说吧! 林举人接过贾环倒的茶,喝了一口,微笑道:“这要看你有多大的决心!我看天资聪颖,但是性子却有些懒散。读书人本就该三更眠,五更起,头悬梁、锥刺股。” 贾环惭愧的一笑,他确实没有尽全力的学习,在写书呢。这时,追问道:“先生不用担心我偷懒,以最大的决心来读书,什么时候能进学?” 林举人笑呵呵的竖起一根手指,“今年是庚戌年。六月份,岁考府试已过。院试在8月间。你是没有参加资格的。明年是辛亥年,会举行科考。二月份开始县试。距离此时还有约8个月的时间。其后府试在四月份,院试在8月。一年零二个月,我保证能让你达到生员的水平。但能不能中,要看你的运气。” 贾环默然无语。 但他当年读书也是一路考过来,知道考试有时候真的是需要看运气。他高中时就有个尖子生,平时能考全班前五。但那年高考这位同学却只考了个二本。 林举人淡淡的笑了笑。他堂堂一个举人,单对单的花时间教一个学生,要是学生达不到秀才的标准那才是笑话!但他并没有把话说满。功名之路,实力要有,运气也要有。 贾环脑子里高速运转。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如果下定决心去考秀才,风险在于:如果两三年后没有考中秀才呢?那时候他又要怎么办?林举人可是没有打包票的。 科举可以考很多次,但是人的脑袋就一个啊。他要的是100%的成功率。因为,错过脱离贾府的最佳时间,估计得给这些猪队友们坑得死无葬身之地。 林举人见贾环还在犹豫,轻叹道:“今年春闱已过,下一场又是三年后。我是科场蹉跎人。前些日老家有书信来:家慈身体不佳。我已经有返乡之意,最多在贾府坐馆到明年。” 他还是想在走之前给他几年的坐馆生涯留个纪念:培养出一个考取功名的学生。读书人讲究的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 贾环知道他要下决断了。如果错过了林举人这样有水平的老师,他要在贾府这坑爹的学习环境中考中秀才,当真是千难万难。八股文那一套东西,没有前辈教,想要自学,那是痴人说梦。 红楼书中第七回,时间跨度是红楼九年,贾宝玉第一次和秦钟见面事,说了这么一番话,“我们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因业师上年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呢。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温习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里读。” 这段话有三个点要注意:第一,原书中,林举人今年就离开了。 第二,贾府的家塾,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烂地方。薛蟠公然在里面玩男生,搞龙阳之好。贾宝玉和秦钟也是一样,进去就和香怜、玉爱勾搭上。 当着是让人大开眼界,学校里还有搞这种事的?贾环只想说一句:城会玩! 第三,以贾宝玉那样的待遇,在业师离开后,也只能空一年的时间,要读书只能去家塾。而以他贾环在贾府的待遇,难道还能请得到先生单独来教他? 贾宝玉说林举人明年(红楼十年)会回来,但林举人现在可是明确表示不会回来。 贾环等不起! 贾环往日在商场上谈生意,信奉的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原则,处事果决、利落。他当即起身向林举人行弟子礼,神情坚毅的道:“学生决定了,请先生教我!” 科举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但他已经别无选择。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好!好!好!”林举人抚掌而笑,“从明天起,我会加快你的学习进度。” 第三十九章 师道三种 六月十三日的暴雨连绵,到十四日下午才稍歇。贾宝玉踩着甬道上的积水,从书房小院回到贾府内,脸色微微有些不快。 夏雨清凉,绿蕉滴水。 正在屋里暖阁中做针线活的袭人坐在绣墩上,白白净净,一副温柔和顺的模样,见宝玉进来,娇柔的笑着起身,温声问道:“正是上课时间,你怎么回来啦?” 贾宝玉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穿一件白底绣图的箭袖,蹬着青缎粉底小朝靴,一副锦绣公子的好模样。这时,他将手里的书包丢在榻椅上,不忿的说:“林先生忙着教授环老三,哪有功夫教我?” 前些天的“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贾环给贾母、王夫人下了“处罚通知单”不提。贾宝玉这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他今日便去书房里读书,打算好好表现一番。 当然,主要原因是林妹妹正在和他怄气,迎春、探春、惜春都有点疏远他。宝姐姐倒是没有,可是梨香院有点远,天气热得很,他也不会天天去。云妹妹到还好。但他有点提不起劲来,便去书房。 哪里想到素日方正、严肃的林举人竟然用心的在教贾环《论语》,这让他情何以堪!他现在怎么看贾环都很不顺眼。心里烦闷,就找了个借口回来了。 袭人一听贾环的名字,脸色微变,心有余悸。那天要不是太太护着她,她怕是要被赶出府去。恳切的劝道:“那是个有心计的厉害人。老太太、太太已经罚了他。二爷还是少和他牵扯到一起为好。” 宝玉点头,“那是。”又道:“你也别怕他,他要是惹你,你告诉我,我教训他。” 贾环“战斗力”太剽悍,而且有股子“混”劲,连鸳鸯姐姐和凤姐姐都敢骂。他是怕贾环遇到袭人后会骂她。 袭人拿着毛巾给宝玉擦头发上的雨水,笑着道:“我怕他干什么啊!你去林姑娘屋里看看吧。” 宝玉就笑起来,握着袭人的手,心情好很多。 … … 下午四点多,贾兰独自的背着书包回到家中。李纨今日肚子有点不舒服,早早的从贾母处回来休息。一身素服,身段婀娜,慵懒的倚在椅子中喝着红枣枸杞茶,少妇风情不经意间流泻歘来。 她的贴身大丫鬟素云、碧月两个在屋里精心的伺候着。 贾兰先问候了李纨,再坐到母亲身边说话,主要是说他的学习情况。 李纨一向很关注儿子的课业,特别是那天去贾环房里看到贾环记的大量的学习笔记后,回来更加严格的督促贾兰学习。 贾兰道:“娘,先生开始加快教授三叔的课业。三叔现在还在书房里用功呢。”小脸上写满羡慕。他虽说也喜欢玩,但是更喜欢老师的看重,喜欢他读书有成时母亲欣慰、欢畅的笑容。 李纨就有些好奇,“兰儿,这是为什么?” 贾兰道:“我也不知道呢。昨天先生将三叔留下来考校课业,今天上午就宣布要加快三叔的学习进度。先生教授也不避讳我和琮叔。先生说他的学问道理:非五经、孔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 李纨的父亲是前国子监祭酒,对林举人这句话还是能理解的。这是指周、宋时期的四位理学大家。濂是大儒周敦颐,世称濂溪先生。 贾环随手写的引起林黛玉关注的《爱莲说》就是周敦颐的名篇。只是这个时空中,这篇好文章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出世。 洛学是二程:程颢、程颐。程朱理学的“程”。 关学是张载,世称横渠先生。最有名的是他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闽学便是朱熹。因为朱熹的讲学地点是福建建阳。福建简称闽。 李纨道:“这是先生说他的学问道理是继承自理学大家,不是阳明先生的门人。还有呢?” 贾兰诧异的道:“娘,你怎么知道还有?”见李纨只是轻笑,他便说道:“先生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师道有三种:蒙师、业师、人师。我在贵府里坐馆,实则是蒙师,教授四书五经,也不过是让你们通读而已。如今贾环要努力上进,我便担任你的业师。至于人师,我德行浅薄,并不足以担任。你们往圣人、孟子、程、朱这些先贤身上看。” 李纨点点头,肯定的道:“林先生是有学问的人。这番话讲的清楚明白!” 贾兰赞同的笑起来,又接着道:“林先生就让三叔给他斟茶行礼。” 李纨脸色轻变。天地君亲师。她清楚林举人让贾环斟茶行礼意味着什么。这是在收弟子。 贾兰没有留意到母亲的神色,还在笑着道:“宝二叔今天下午也去书房了。不过,他看到林先生教三叔教的认真,坐一回就走了。林先生下课时说宝二叔性子轻浮狂躁,让我们不要学他,做学问要踏踏实实,耐得住寂寞。” 贾兰都没留意到,他看到宝二叔吃瘪,心情还蛮好的。 李纨叹了口气,轻轻的抚摸着儿子的头,“兰儿,你三叔怕是下了狠心要读书读出个名堂来。他这是要打算参加科举。” 贾兰看着母亲,道:“娘,我也要参加科举,光宗耀祖。” 李纨摇摇头。环哥儿参加科举可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他被逼得没有路走了。她听素云说最近厨房里给他的伙食都是剩菜残羹。晴雯私下里气的哭,却因为环哥儿的吩咐没有闹。 这事肯定是凤姐儿指使的,格调终究是不高,到底是没有读过诗书! 李纨收起了心中瞬间泛起的情绪,对贾兰道::“兰儿,你有这个志向是好的。去读书吧。不要和你三叔走得太近。” “哦。”贾兰虽然不解和难受,但还是听从母亲的吩咐,乖巧的去他自己的房间里读书。 李纨看着儿子的小身影,心里叹口气。她当然知道兰哥儿和贾环在一起能好的学习,提高效率,但是她承担不起和贾环亲近的后果。现在阖府里的人都在“排斥”他。 … … 决定走科举之后,贾环就陡然忙起来,无暇去处理其他事情。想要在8个月的时间内达到参加科举的水平,必须要“突击”学习,加快进度。 县试由知县主持,考5场。科目是:八股文、试贴诗、经论、律赋、策论等。之所以有个“等”字,是因为县试中知县的裁量权很大,可以自由出题考校学生。 贾环目前的学习进度是还在学习四书中的:论语。而从考试科目来看,他需要将四书:大学、论语、中庸、孟子都学完,然后要在五经:诗经、周易、春秋、尚书、礼记中选一门来学习。叫做“本经”。 通俗的说:四书是必修课,五经是选修课,选一门学习就行。 学习四书五经,不仅仅是说能读懂书中每一句话的意思,还要将字句都背得滚瓜烂熟。否则,上了考场连题目出自哪里都不知道还怎么考? 这还只是基本功。贾环还要学习八股文制艺技巧,就是怎么写八股文。八股文,代圣人言。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数就是要明确圣人的思想。 比如:孟子中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典故,这不能只看典故的含义,要结合上下文,孟子是劝梁惠王:要王道,而不要霸道。诸如此类的门槛。 然后,才能下场考试。 由此可见,贾环的学习任务非常的繁重。好在,他有记笔记的习惯,每天都会自觉的复习,不会出现老师讲到后面他却忘了前面的情况。 林举人这么笃定的能在短时间内将贾环教到生员的水平,除了对他自身学识的自信外,就是看重贾环这一点。14个月的时间,将四书一经详细的过两遍绰绰有余。 这天傍晚,贾环从书房里回来,心里背诵着论语中的篇章。他是拿出当年高中背英语单词的劲头。读书的事情,向来是不疯魔不成活。刚到屋里,就见史湘云的丫鬟翠缕正在偏厅里和晴雯、如意闲聊。 翠缕、晴雯、如意三人迎出来,跟着贾环去里屋。翠缕郑重的向贾环屈膝行礼,道:“三爷,姑娘打发我来向你道歉,索要婴宁的文章给你惹麻烦了。” 贾环坦然的受了翠缕的万福礼,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不关史姑娘的事情。”他倒是有心喊史湘云一句“云妹妹”。不过,他现在处境落魄,还是算了。他那天在贾母院的偏厅里喊过。 翠缕就松口气,笑着道:“谢谢三爷!姑娘们最近聚在一起,讨论三爷提的几个问题,都是有些好奇答案。薛姑娘笑着说本来可以找三爷要答案的。” 贾环就笑,薛宝钗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啊,既表达对他的关注,又说明不能来探望,“三国演义里面的一个段子,姑娘们估计没有看过三国的原书。” 翠缕笑道:“那我这样去回姑娘们了。三爷,姑娘听翠墨说你答复了三姑娘一首诗来咏怀,不知道能不能写给姑娘看看。” 贾环看了翠缕一眼,多少有点明白史湘云试探的用意,洒脱的道:“行。”说着磨墨,提笔立就,字迹飞扬。他确实没有责怪来“求话本“的史湘云的想法。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第一位的罪魁祸首是挑事的王熙凤,第二位的是告密的袭人。 翠缕捂着胸口松口气。姑娘说了,环三爷要是肯再写字给她看,那就是真原谅了,不写的话,怕是心里还是怪她。 现在看来,三爷明辨是非,性情坦荡。哪里是宝二爷说的“小人”啊? 第四十章 待时而动 翠缕拿着贾环的文稿,笑盈盈的离开。 贾环将毛笔轻轻的搁下,轻轻的叹口气。他既然决定走科举的道路来打破目前的僵局,便拿出十二分的努力。最近忙着学习,没有去管其他的琐事。 例如:贾母吩咐他给鸳鸯、王熙凤道歉,他到现在还没有去。嗯,最近心情不好!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给他目前的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但相应的,他并非没有落下一点好处。比如:他和三姐姐贾探春的关系更加的亲密; 比如:经历风波,他实际上已经有和钗、黛、史交往的资本。 只是,如薛宝钗说的:原本可以来找他要答案的。但是因为贾母的态度,她们是不方便公开来他这里玩,但是派丫鬟来他这里却没什么滞碍。 当然,贾环现在处境落魄,他现在要是想着和钗、黛、史交流,那才是真正的“风流名士”:饭都没吃饱,就想着和女孩子拉近关系,享受和美女交往的乐趣。 但这不是他贾环的风格。他是个务实的性格。他现在的关注点在他的困境、学业上。 当前的困境包括:厨房里的伙食变差;公中派下来的用度以次充好,几乎不能用;府中一些人的孤立,贾环曾经对晴雯笑言,他们几个将会被“打入冷宫”,现在的情况就有几分这样的意思。 如意拿着茶壶进来给贾环倒了一碗茶,委屈的扁扁嘴。现在冰镇西瓜、绿豆汤的福利都没了,银子要省着用,只能喝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贾环笑着轻捏捏如意清秀的小脸,“闹情绪了啊!晴雯呢?” 如意也不隐藏她的情绪,点点头,“晴雯姐姐去厨房里端晚饭去了。” 贾环道:“她火气大,别和人吵起来了!不行的话换你去吧。” 如意撅嘴,将茶壶放在条桌上,郁闷的道:“三爷,我火气也很大呢!府里那些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拿起茶碗喝着茶。 说起来,他在贾府里的历程确实有点悲催。每次才有点起色,就遭到打击。但他确信,他这次等待的时间肯定要短于前两次。因为,他现在手中的资源比前两次多。 第一次是:刚穿到贾环身上,他足足等待了一个多月,甚至还打算安静的如一只小蚂蚁般安静的等待下去时,在除夕晚宴上因为一首诗受到关注。 第二次是:今年二月底贾宝玉在他房间里摔玉,他被贾母冷落。他如同正在捕食的猎豹,耐心的等待足有一个月许,才从乳母张嬷嬷的事件上找到突破口。 这一次呢?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书桌的桌面。已经过去有十几天的时间了!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 … 六月下旬,骄阳如火!上午时分,鸟啼林幽。 贾府内贾母院中,史湘云将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请到她的住处来,一起研讨贾环提出的关于“天”的几个问题:“天有头乎?天有耳乎?天有足乎?天有姓乎?” 钗、黛、史、迎、探、惜齐聚。再加上各自的丫鬟。史湘云住处的客厅立即就显得有些热闹。 史湘云笑靥如花,拍手道:“我如今有一个答案。先说出来,算是抛砖引玉。天有头乎?答曰:有,头在西方。诗经上说:乃眷西顾。以此推之,头在西方。 林黛玉眉尖蹙着,细声道:“这个答的巧!”随即,在脑海中想着诗经的内容。她是读过四书五经的。 贾迎春和贾惜春两人都是叹服,“云妹妹(姐姐)果真是才思敏捷。” 贾探春、薛宝钗两人都只笑。 贾探春笑道:“天有耳乎?有。《诗》云:鹤鸣九皋,声闻于天。无耳何能听?” 薛宝钗轻笑,接着道:“天有足乎?有足。《诗》云:天步艰难。无足何能步?” 这回轮到史湘云目瞪口呆,她还以为她从贾环那里得到答案,足以姐妹们惊叹。史湘云惊讶的道:“三姐姐,宝姐姐,你们从哪里知道答案的?为什么前日聚会时,你们不说答案呢?” 贾探春掩嘴轻笑,“云妹妹可是打发人去三弟弟那里了?”贾环给长辈们的处罚定下来后,事情在贾府内就开始慢慢的淡化。她自是派人问过贾环答案。 她之所以不说答案,是不知道姐妹们对贾环的态度如何。何必徒惹人嫌。宝玉最近在和姐妹们顽时,经常说贾环的坏话。 薛宝钗的顾虑和贾探春类似,她的性格随时守分,不会卷入贾府内的“争斗”。这时,笑吟吟的从莺儿手里拿过一本三国演义来,说道:“云妹妹,我要是提前说出来,可没机会看你现在吃惊的模样。” 薛宝钗玩笑似的说出来,一语带过她提前知道答案的事情。 林黛玉急着将罗贯中著、九悟编写的《三国演义》拿过去翻答案。贾迎春和贾惜春也是恍然:探春肯定也是提前知道答案的。众女说笑,一时间莺莺燕燕,声软音娇,香风阵阵,又令人如入姹紫嫣红的花丛,美丽的女孩们各擅胜场。 众女说笑玩闹,却没注意到贾宝玉不知道何时来了。史湘云今日邀请姐妹聚会,宝二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史湘云正将贾环亲笔写的“青松”诗,拿出来给众人看。众女围在客厅的圆桌边。 薛宝钗评着贾环的毛笔书法,玉容带笑,轻语嫣然,“这比他的硬笔书法差远了。他这幅行楷只能算看得过去。” 贾探春工诗书,这一点在书中描写大观园里她的住处就可以看出来。探春认同宝钗的观点,笑道:“宝姐姐,重点是看诗的内容。” 薛宝钗点头。贾环的诗才相当好。 林黛玉赞叹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贾环在那样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中竟然能全身而退,这给她留下很深刻的影响。此时再看到他的“自述”。心里颇有感触。以至于,后来她遇到巨大的困难时,会想起雍治8年,那个在偏厅里如青松般的男孩。 “噢,写的什么,妹妹可给我看一看?”贾宝玉挤过来,突兀的出声。他刚才进来时给丫鬟们打了手势让她们不要声张。否则,那可能满屋子都看不到他。 就像是冷场王出现一样,刚才还和睦的场面顿时有点冷。 “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贾环事后受到严厉的处罚,而贾宝玉无事。但公道自在人心。 像钗、黛、史、迎、探这些知书懂礼的女孩们心中:谁对谁错,自有一本账。宝玉那天的表现实在很让人失望,差点将她们卷进去。 史湘云说给不是,不给也不是。她是真担心贾宝玉又要走,日后再凭白的生出许多风波。那她可就真的再没脸见贾环了。凡事不可一而再。 林黛玉轻笑,乐看宝玉吃瘪,微微让开身子,让贾宝玉来到圆桌边。 这些天,贾宝玉一直在“攻略”黛玉,伏低做小。宝玉能在“花丛”里混的开,哄妹妹的水平还是很高的:脾气好,会磨人,身份高。黛玉此时心中的气也消了大半。 但黛玉的丫鬟紫鹃很警惕,直言不讳的道:“二爷看看就好,可别拿回到你屋里。不然再有人告密,姑娘们可吃不消。” 她可是听晴雯说了:环三爷现在吃的都是些剩菜残羹,有一回厨房里还给馊掉的饭菜,日子过的很糟糕。 她心里是很敬三爷的。刚才翠缕也说:三爷待人和气,明辨是非,性情坦荡,才华出众。 这也就是紫鹃。因为她是黛玉的大丫鬟,贾宝玉往日和林黛玉拌嘴后,她也是敢站在黛玉的一方刺宝玉几句的。事后,宝玉还要先来在她这儿求求情,问问黛玉的心情怎么样。 只看此刻:史湘云一脸的尴尬,欲言又止,薛宝钗笑而不语,贾迎春一脸的惊怕,贾探春低头不语,贾惜春四处张望、打量,就知道场面有多么的尴尬。 贾宝玉虽说“坑”了贾环几回,也讨厌贾环,但他并没有主观意义上的恶意。只是小孩子不懂事只顾顺着他自己的意思来造成的后果。他其实是个暖男。见紫鹃这么说,讪讪的笑了笑,拿起诗稿又放下。 待了一会儿,见气氛有点闷,贾宝玉告辞,闷闷不乐的回到房间。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姐妹们最近都有些疏远他,不跟他玩笑。是袭人告密的原因! 谁也不愿意自己偶尔说出来的话,突然有一天落到长辈们的耳中,成为罪柄? 宝玉房中,大丫鬟茜雪和媚人两人正在屋檐前的空地上忙碌着晾晒衣服,今天是个大晴天。见宝玉回来,两人就将事情丢给小丫鬟们,笑着跟宝玉进门,“二爷不是去史姑娘那儿玩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贾宝玉愁闷苦脸的叹口气,坐到椅子上,仰望着茜雪和媚人,苦恼的道:“姐妹都不愿意和我玩。哦,袭人呢?” 茜雪道:“她去太太屋里了。” 贾宝玉就有些不满的道:“她去太太屋里做什么。” 媚人和袭人关系不错,帮着回缓一句,“可能是和金钏儿有话说吧。她和金钏儿打小一块儿玩的。” 宝玉便点点头。茜雪和媚人忙服侍他:打水擦脸,换衣服,扇风,倒茶端汤。约一盏茶的功夫,宝玉正独自在屋里自己看闲书时,袭人进来。 袭人今天穿着一袭精美的菱粉色对襟褂子,雪白俏丽的脸蛋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娴熟的给宝玉添着茶,温声道:“二爷找我呢?” 宝玉放下书,问道:“嗯。我话和你说。你去太太屋里做什么?” 袭人不知道贾宝玉心里的猜疑,坦然的道:“我去给太太回话。” 这就是主动的去找太太。宝玉想起袭人告密的事情,脸上就有些怒色,声音抬高的质问道:“你去给太太说什么?” 袭人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说实话,她也确实想劝劝宝玉,柔顺的说道:“我是请太太督促二爷去书房里读书。整天和姐妹们顽也不是正途…” “啪!” 宝玉勃然发怒,将手边的茶杯砸在地上,气狠狠的踹袭人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指着她骂道:“你是我什么人?我要你管?我要你管?就是因为你告密,连累的现在姐妹们都不愿意和我玩。还不是怕你去太太面前说她们的不是。你这个坏了心的东西。我明儿就去回太太、老太太,我这屋里养不起你这样忠心,不要主子的丫鬟。” 袭人气苦的哭泣,自辫道:“二爷,我…” 宝玉不听,怒骂道:“你给我滚!我不要你服侍…” 袭人哪里想到,她躲过了贾环的“反击”:太太没有责罚她,反倒是她尽心服侍的宝玉打她,要撵她走。心里一时间悲苦万分。 她又哪里知道贾环早就料定:在宝玉心中,姐姐妹妹肯定比袭人重要。书中就有宝玉怒踹了袭人一记窝心脚的故事,又要发脾气要打晴雯,结果晴雯反抗。这才有宝玉为哄晴雯开心,晴雯撕扇子的一幕。 屋外的茜雪、媚人、麝月、秋纹几个大丫鬟听到动静,赶紧进来,一见这场面、架势,都来劝说。 宝玉固执己见,不听屋里的丫鬟们求情。事情很快就闹开。王熙凤、李纨都赶出来处理。林黛玉等人也打发丫鬟过来问情况。这件事在贾府里闹得很大。而始作俑者贾环还在书房里刻苦读书,还不知道。 第二天中午,贾环回来吃饭时听晴雯说:袭人被贾宝玉撵回到贾母处。 第四十一章 退避三舍 六月下旬,正午之时,天气炎热。贾环从书房里回来,给太阳晒了一身汗。在堂屋里拿着蒲扇自己扇风,听晴雯这么说,眼神顿时微微一亮,“晴雯,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屋里两个大丫鬟,如意和李纨的丫鬟素云关系不错。晴雯和侍书、翠墨、紫鹃以及贾母房里的几个丫鬟如翡翠等人关系不错。 晴雯将从厨房里打来的饭菜摆在堂屋的圆桌上,一边说道:“昨儿史姑娘在屋里邀请姑娘们聚会。宝二爷跑去玩,没受到欢迎。咯咯,我听翠墨说,宝二爷进去当时就冷场了。 后来,紫鹃姐姐当面‘刺’了宝二爷几句。他回去就把袭人给打了,要撵袭人出府。听翡翠姐姐说,具体原因是袭人去太太屋里报告了什么,惹得宝二爷大发脾气。” 如意看着饭桌上简陋的饭菜,皱起鼻子,哼了一声,说道:“哼,袭人就是活该!自作自受。这也告密,那也告密。” 贾环沉吟着,他意识到,破局的机会来了! 并不是说解开王夫人将他拘在贾府的局,而是解除在贾府里不利的局面。 晴雯摆好饭,见如意怏怏不乐的表情,就掐她的脸蛋,说道:“小蹄子,别不乐意吃。今天那个尖嘴猴腮的来旺妇又去厨房里盯着我了。我能拿来没馊掉的饭菜就算好的。” 如意苦着脸看贾环,“三爷…” 贾环就笑,“如意,你看我我也没办法啊。这样吧…”贾环佯怒的沉下脸,指着饭桌上如当年大学食堂1块钱左右难吃的饭菜,厉声道:“此事,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这倒是贾环的心里话。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想在离开贾府前借贾琏的手“惩治”王熙凤几回。那么现在,他的想法已经变了。任谁给人用“猪食”对待,都会有想法。 王熙凤如此的“作践”他,他日定当十倍奉还! 如意掩嘴娇笑。 苦中作乐了一回,贾环、晴雯、如意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这时,赵姨娘带着小吉祥过来说话,“哟,你们这么早就在吃午饭?” 贾环起身招呼赵姨娘落座。晴雯、如意奉上茶水。 贾环解释道:“下午要去上课。我还要午休一会。”这十几天,他在厨房的“福利”全没了。使银子,厨娘也不敢给他东西。往日他给赵姨娘的孝敬自然也没了。赵姨娘很抱怨了几回,但也无力改变什么。 赵姨娘给贾环带了三个煮熟的鸡蛋,看着他吃鸡蛋,坐在饭桌边数落他,“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是那个王名”,因为这没什么用。贾府根本不是什么“翰墨诗书之族”,本质还是个中等勋贵之家。 真正的诗书世家是什么样的?侍女对答都可以用诗经。比如传为一时佳话的典故,东汉经学大家郑玄家中婢女的对话:一婢戏谓之曰:“胡为乎泥中?”此婢应声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风雅如此。 文名在贾府里是不能兑现的! 否则,以林黛玉出众的诗词才华,日后不会只有紫鹃一个人对她忠心耿耿。看看三国演义里面,刘备以“仁德”的名声兑现,天下有多少人来投奔他? 贾环现在要刷的是“贤良”的名声。 这在贾府内是可以兑现的。 正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公道自在人心。 晚间时分,贾环估摸了下时间,约八点多,从住处出发,穿过游廊、庭院、走道,花园,抵达贾母上房处。 贾母上房外的小丫鬟们见到贾环到来,很是奇怪。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将他拦在门外,“三爷,老祖宗吩咐过了,让你读书读出名堂后再来见老祖宗。” 贾环不以为意,拱手道:“我来找鸳鸯姐姐,老祖宗吩咐我向她道歉。我读书繁忙,今日才有空来。” 这是事实。 小丫鬟偏着头想了想,就带着贾环进了院落的一间暖阁中,然后去找鸳鸯回话。 … … 鸳鸯作为贾母的大秘书,天天随侍在贾母面前。正如官场小说中描写的那样:领导休息了,秘书才能休息。 贾环掐着时间来的,此时贾母已经休息。鸳鸯正在跟好姐妹袭人、琥珀在庭院里纳凉、一起说话。还有来看望袭人的翠缕。她们几个都是往日要好的,无话不说。 袭人被贾宝玉撵回到贾母处,史湘云很不满她的二哥哥的做派。昨天就来看望袭人,今天又让她的丫鬟翠缕来问袭人有什么需要的。袭人服侍过她几年,感情很不一般。 星光洒落,月影横斜。四个十几岁的少女聚在一起说话,或趟或卧,白皙的手臂、小腿微露,画面颇有些柔媚。容貌以袭人、鸳鸯最佳。 鸳鸯正安慰着袭人,“你也别多想。老太太、太太心里头都是明白你的忠心。否则,宝二爷屋里那文章怎么来的由头岂会落到李贵身上去?老太太既然将你许了宝二爷,断不会改的。等宝二爷心里的气消掉,就还送你回去。” 袭人幽幽的叹口气,躺在竹床上,看着星空,满腹牢骚、心思。她这回受到的打击很大。 本以为是早将她许给宝玉的,她这辈子也是跟定宝玉的。哪里想宝玉竟然打她,要撵走她。往日的情分又算什么?薄如一张纸吗? 琥珀冷笑一声,“就怕茜雪不希望袭人回去。”宝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之争,茜雪是袭人最强力的对手。两人有点龌蹉。反倒是媚人和袭人关系好一些。 鸳鸯就摇摇头,公正的道:“茜雪不是这样的性子。” 正说着话,一个小丫鬟进来向鸳鸯回话,说贾环来道歉。琥珀、翠缕、袭人都是一头雾水。 鸳鸯听完后,沉吟几秒,冷冽的道:“你去回三爷:我给三爷骂的狗血淋头,也没脸再见他。往日我有得罪他的地方,还请三爷海涵。我以后见到三爷,自动退避三舍。” 小丫鬟就去回话。 琥珀就咯咯笑道:“姐姐这话说的痛快!看他还不赶紧羞愧而走。他还有脸来道歉?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她对贾环印象不好。但也承认,这样有心机的人不好惹。 袭人也是坐起来,点头道:“你将他赶走也好,我现在见到他就胆战心惊。唯恐那天给他骂了,给他扣个帽子。他这样心思阴沉的,跟戏文里的白脸差不多,我是有多远就躲多远。” 袭人就差没直接骂贾环是个:心思阴沉的阴险小人。她很清楚,她昨天挨打的根子还是在贾环身上。她心里对贾环是有意见的。 翠缕对贾环的印象却很好,在琥珀、袭人眼中贾环心机深沉,在她眼中是深谋远虑,机智百出。但这时她也不好和姐妹们辩驳什么,盈盈的轻笑道:“姐姐的嘴还是这么厉害哟!” 她们十几个儿时的玩伴,现在自然以鸳鸯为首。 鸳鸯就笑了笑。她心里对贾环有气。贾环几乎是指着她的鼻子骂:“你还要不要脸?”她心里能没气吗?但同时也有点愧疚。 贾环从来没有针对过她,都是她主动的跳出去针对贾环,才被他打脸了。而且,似乎她对贾环的看法有些误会。贾环貌似对宝玉的位置真的不在意。 因而,在夹枪带棒的“损”了贾环一通后,她表示日后相见,会退避三舍。实际上就是一种退让。 片刻后,正当几个丫鬟以为贾环会羞愧而走时,那名小丫鬟又进来回话,“鸳鸯姐姐,三爷说,鸳鸯姐姐的意思他知道了,要问鸳鸯姐姐一个问题,厨房里给他吃馊掉的饭菜,鸳鸯姐姐知道吗?” “啊…”庭院中响起几道各自意义不同的惊叹声。鸳鸯几人面面相觑! 如果贾环这句话是真的,这简直是血泪般的控诉! 他堂堂贾府的少爷,即便是庶子,可竟然给人如同猪狗般的对待,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他到底犯了什么样罪不容赦的大错? 第四十二章 钓鱼执法 鸳鸯微愣的出神。她心里是相信贾环的话。因为,贾环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撒谎。 琥珀有些不信,“假的吧?真要这样,他不早闹起来?他屋里的晴雯可是一张利嘴,几个人都吵她不赢。” 袭人是信的,但是她并不同情贾环,分析道:“厨房即便提供了馊的饭菜,他又不会吃。何苦来博同情!” 翠缕却是惊讶无比,心中涌起深切的悲伤。三爷那样的好人,又是府里半个主子,竟然被这样对待?袭人的话是很有点刺耳的。 她竟然不知道这件事。紫鹃肯定知道,不然她昨天不会对宝二爷那样刻薄。她要回去告诉姑娘这件事。 鸳鸯沉默了一会,对小丫鬟道:“你去对三爷说:我不知道。真有这样的事,是厨房里的人的不是。但我只是个丫鬟,怕是帮不到三爷什么。” 小丫鬟又急忙的去传话。 鸳鸯轻轻的叹口气。她是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人。这样苛待庶子的行为肯定不符合老太太的想法。老太太厌恶贾环不假,但吃穿用度不会少了他的。这样的一碗水都端不平,还怎么执掌整个荣国府? 就她自己的想法:她即便给贾环骂了,但也不会在吃饭的事情上为难他。 应该是二奶奶的手笔。 翠缕感叹道:“三爷到底是将二奶奶得罪很了。” 琥珀就哼一声,“他是自找的。谁让他那样骂二奶奶,不会好好的说话吗?” 袭人赞同点头,说:“二奶奶是何等样人,他那样去骂,能有得好?”话里话外,还是在贬贾环。 正说着话,小丫鬟又快步进来,气喘吁吁。鸳鸯道:“先别急,你先喘口气。”待那小丫鬟气平了些,才说道:“怎么?三爷又有话带给我?” 小丫鬟忙道:“没有。只是我觉得要尽快来回鸳鸯姐姐。鸳鸯姐姐,三爷听你的话后,就感叹的说:到底是金鸳鸯,还是肯说句公道话。” “嚯!” 鸳鸯、琥珀、袭人、翠缕都是一脸的古怪,感受各不相同。 鸳鸯本姓金,但贾环这句“金鸳鸯”显然是在夸赞她。 有句话说: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同样的,来自敌人的赞美往往能给人极大的被认同感。贾环此时就是鸳鸯的敌对方。 鸳鸯突然间就觉得有股奇异的情绪从心底直冲到脑门上,颈脖处有热流上涌。白腻的鹅蛋脸上轻染上一抹红晕。她有一点点被人认可的自豪,也有一点点真想帮贾环将问题解决的想法。贾环给她的赞誉有点高。 翠缕忍了几秒,“噗嗤”娇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三爷是个明辨是非的人吧?” 琥珀撇撇嘴,她总不能说贾环赞美鸳鸯是赞错了吧?鸳鸯平日里处事公正,从不仗势欺人,深得阖府上下好评。贾环这话很中肯,她听得也蛮舒服的。 袭人是个用脑子的人,想了想,劝好友道:“鸳鸯,别是他在用言语激你帮他吧?” 用个准确点的词,叫“捧杀”! “呼…”鸳鸯轻吐口气,心里顿时也起了点疑惑。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跟在老太太身边,这府里大小勾心斗角的事情,她都是见识过的。 不管是用“机智百出”,还是“阴险诡诈”去形容贾环,贾环聪明、早慧是她们这些丫鬟们所公认的,不能以8岁的小孩来看待。 … … 悲情即是正义,舆论同情弱者! 但贾环不是来打悲情牌的。他是来刷声望的! 虽说是穿越成为贾府的庶子,但他从来没有将自己当做弱者。作为一名曾经的“成功人士”,他敬畏这个世道,但从不缺乏进取的勇气和自信。 贾环洒脱的从贾母出来,心情不错的返回住处。他刚才已经从小丫鬟那里得知,袭人正在和鸳鸯等人一起聊天。今天的运气很不错。 刚才对小丫鬟感慨,不过是向鸳鸯传递些许善意。 从本心上来说,贾环还是很欣赏鸳鸯的。只不过,鸳鸯做事的出发点永远都是和她的领导:贾母保持一致。这和他不再同一条战线上。很令人遗憾。 然而,鸳鸯今天表示日后会对他退避三舍,这其实是一种退让的姿态。他自然是抓住机会释放善意。 … … 鸳鸯、袭人、琥珀、翠缕纳凉、闲聊,刚才贾环的到来仿佛一阵轻风拂过。不在谈论。 实在是不好谈论。因为贾环刚夸了鸳鸯一句,鸳鸯总不好扭头就说他的坏话。而袭人是昨天刚给贾环“坑”一次,现在自是不会说他的好话。 当然,贾环会表示:袭人被宝玉打,是她自己告密的后果以及在贾宝玉心中地位不及黛玉等人的原因。 四个人说着话,眼见着夜色渐深,已到亥时,就准备回屋子里睡觉。这时,晴雯在两个小丫鬟的带领下进来院子里来。 晴雯穿着淡青色的丫鬟背心,里面是浅紫色的褂子,容颜标致,娇俏清丽。端得是好模样,贾府的丫鬟就没有人能比得上她的姿容。似桂如兰的袭人也要逊晴雯一筹。 见晴雯到来,鸳鸯几人微微有些吃惊,这什么情况? 翠缕和晴雯处的还不错,就笑,“你主子才走你就来了,你们是约好的吧?你也是来夸鸳鸯姐姐的?” 晴雯轻笑着答道:“那倒不是。三爷回屋子里后吩咐我过来找袭人。”她心里头对袭人不满,才不会叫袭人“姐姐”。她就是这么个性格。 袭人如临大敌般的从竹床上坐起来,正襟而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冷淡的道:“三爷有什么吩咐,我领着就是!” 晴雯不管袭人的想法,口齿伶俐的复述贾环的话:“三爷说:袭人告密,让宝二哥在姐姐妹妹们面前无法立足,这不是做丫鬟的本分。宝二哥罚她是应该。 她想必心里头对我还是有些看法。但彼时各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个忠心的人。宝二哥将她撵出房去,这个惩罚太重。 三爷说,我现在若不给她说一句公道话,这府里日后也不会再有忠心的丫鬟。 因而,三爷让我送来五两银子,让你安心养伤。等待再回宝二爷房里的时机。三爷还说:宝二哥虽然罚你,但你心里不应该有怨恨。这是做丫鬟的本分。” 晴雯说完,庭院里顿时一阵安静。 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从鸳鸯、琥珀、翠缕、袭人四人心头浮起。 贾环说的道理、做事,都是正大光明,让人挑不出理来。但是,宝玉撵袭人关贾环什么事?奖赏忠心的丫鬟也轮不到你来做啊? 鸳鸯、琥珀、翠缕觉得此时极为尴尬、怪异的地方还在于:贾环派他的大丫鬟晴雯来夸袭人忠心,可袭人刚刚说了一箩筐贾环的坏话啊!这实在是…“惨不忍睹”! 两边对比:袭人说贾环的不是,贾环却在夸袭人忠心,还要赏银子。这不是显得袭人才是真正的阴险小人吗?一个用语言,一个用行动,谁更有说服力不是不言自明吗? 此刻袭人就像是被贾环用“赞美”的话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袭人自己也觉得尴尬的要死,燥得慌。她是要脸的人,才不愿意被称为“小人”,但说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来,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两只手都纠结的绞在一起。 尴尬的场面持续了一会。 袭人沉默的想了一会,说道:“晴雯,请你转告三爷,银子我不能收。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里对二爷没有怨恨。婢子做错事本来就是该罚。我也当不起三爷的称赞。” 袭人的回答中规中矩。 晴雯就将拿出来的五两银子又重新收起来,告辞离开。出了贾母院,步履轻盈,嘴角带笑。她想着袭人刚才窘迫的表情,倒是有点想哼几曲小调。 让你说三爷的坏话!让你想要“坑”三爷!现在还敢不敢呀? 按照三爷的说法,这叫“钓鱼执法”。哦,不对。三爷后来改口说这是叫“钓鱼打脸”。 … … 晴雯走后,小院里的氛围松下来,又显得有些怪异。 袭人捂着燥红的脸,对三个好友说道:“我今儿脸算是丢尽。先回房睡觉。我以后再不说他坏话了。惹不起他。” 袭人起身,鸳鸯、琥珀、翠缕就善意的哄笑起来。袭人这会儿是脸丢得有点大。 琥珀笑道:“袭人,你往日也算是有心的。环三爷这个局,你服不服不?” 哪有那么巧的事?贾环先来找鸳鸯,然后立即派丫鬟来夸袭人。他怕是知道袭人在鸳鸯和她们面前骂他吧?袭人脸都要被打肿。 偏偏袭人现在还真需要贾环的夸奖。 袭人在她们几个中算是有心计的。但和贾环比起来,简直是要被玩坏。 袭人抿着嘴,轻吐着词,“我服。我以后就像鸳鸯一样,对他退避三舍。”她前些天在宝玉面前,不过是柔弱些,心里并不怕贾环。有太太护着她!但现在是真不敢再惹他。贾环真要想和宝二爷争什么,她一个大丫鬟也操心不来,还有太太、老太太在。 袭人燥的慌,先去休息了。鸳鸯三人也就散了。翠缕提灯回史湘云那里。 鸳鸯回屋里,放下蚊帐,躺在床榻上,脑子里琢磨着。 袭人回复贾环中规中矩。银子是肯定不能收的,收了就再也回不到二爷房里。心里对宝二爷有气,但是这不能说的,要清晰表态。至于当不得称赞这件事,怕是明天就会传遍府里。晴雯是被小丫鬟领进来的。 但她并不想去叮嘱小丫鬟不要乱说。因为她的好友:袭人,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好名声。袭人作为一个丫鬟,背上“告密者”的身份,除了她们这几个好友,现在谁敢和她说笑? 袭人需要“忠心”这个名声来洗地。 但是,贾环图什么?就是为了“教训”袭人说他坏话,这不像他的风格呀。 她又想起贾环对她的夸奖:到底是金鸳鸯,还是肯说句公道话。贾环真的需要“捧杀”她吗?需要激将她,让她帮忙解决厨房伙食待遇的问题吗? 恐怕未必见得! 贾环来找她道歉,其实来给袭人作笼子。 罢了,她明天还是和平儿谈一谈。 … … 鸳鸯想不通贾环的用意,这边史湘云听翠缕叽里呱啦的说完,也是想不通。但她是乐见贾环和袭人和好的。 灯花之下,史湘云美丽白皙的脸蛋上浮起感叹的神情,轻声道:“阿弥陀佛!环哥儿是个有气量的人,竟然说不怪袭人姐姐。 翠缕,这件事由我引起来的,我也没想到环哥儿受这样大的委屈。厨房里给他吃馊掉的饭菜。我们要帮他。” “嗯。”翠缕仗义的点头。 第四十三章 公道自在人心 晴雯一路心情极佳的回到贾环的住处。里屋中,贾环正在和如意两人下五子棋说话。如意面前的瓜子已经输得只剩下一小堆。贾环悠闲的磕着瓜子。 晴雯在门口轻笑一声,“三爷,我回来啦。那五两银子果然没有花出去!” 贾环笑了笑,袭人要敢接他的银子才有鬼,指着身边的矮凳,“过来坐啊。” 等晴雯坐下来,如意一脸好奇的问道:“晴雯姐姐,袭人真的是三爷说的那样的反应?”她本来想去跟着看好戏的,可是三爷拉着她下棋,只能去不成了。 贾环是怕如意这迷糊的小姑娘过去坏事。唯有晴雯这样嘴皮子利索的,才能很好的完成他的收尾任务。 晴雯笑兮兮的点头,将刚才在贾母院中的所见所闻都说一遍,笑着道:“三爷,这样就完成了…呃…刷名声?” 贾环就笑,“那当然。袭人如今被宝玉打了一回,撵回到贾母房里,算是落难了。袭人和我不和,那天在偏厅里很多人都看了。我这时候替她说句公道话,你觉得府里的人会怎么看我?” 如意笑嘻嘻的抢答道:“肚量大!袭人那样对三爷,藏了坏心,三爷还为她的说话,府里的人肯定都会说三爷的好。” 晴雯咯咯娇笑的推如意一把,这小妮子最崇拜三爷啦,偏头去看贾环,俏皮的道:“我觉得是大奸若忠。” 从晴雯的角度来看:贾环今晚用“赞美”的话把袭人给“虐”了一回,袭人还得乖乖的领受贾环的好意,从此不再说三爷的坏话。 她心里舒服是舒服啊,但总想着这样一个画面:贾环把袭人给啪啪的打了一顿,袭人还要跪在地上说:三爷你辛苦了。咯咯,这样想也蛮有趣的。 只是,三爷这看起来不是很像他自己说的大魔王吗? “哈哈!”贾环开怀大笑。晴雯的成语用的是不准确的。大约她是想说他隐藏的好,比较奸诈之类的意思。但其实也没有,只是阳谋而已。 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 一般而言,一件事情上,永远都是持中间立场的人居多。俗称酱油党、路人党、围观党。因为利益冲突的相关方总是少数。 比如:现在正热闹的万科、华润、宝能之争,我就是标准的路人党。 在贾宝玉打袭人这件事中,袭人的朋友们都是站在她的这一边的。如鸳鸯、琥珀、翠缕、史湘云、平儿、金钏儿、茜雪、媚人、秋纹、麝月等。 这件事贾宝玉做的薄情寡义,不得人心! 但是,袭人和她的朋友们相比于贾府内庞大的人口基数,是属于少数党。路人党是多数。袭人是“告密者”这个污点,她们是没法洗掉的。谁敢不提防袭人?被她冷不丁告密怎么办? 但如果袭人的敌人贾环(袭人为什么主动将婴宁的文章给王熙凤,偏厅里的人都知道她是针对贾环)出面为袭人说公道话:彼时各为其主。我不怪她。她到底是个忠心的人。 这在贾府内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可以预见,中间党都会被影响。 至于原因需要从人群的心理学,传媒学等等社会学科来阐释,这里就不展开。 贾环在袭人身上刷名声的行动,在晴雯去转述他的话之后,其实还缺最后一个环节:传播。 然而,因为贾环的话对袭人的处境有利,所以袭人、鸳鸯等人会有意无意的推动事情的传播。所以,贾环对晴雯说,他刷名声的计划已经完成。 这就是阳谋! … … 回过头再来看,贾环为什么认为刷出“贤良”的名声可以解除他在贾府内的困境? 还是那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直接造成贾环目前在贾府内困境的是王熙凤。贾环和王熙凤的矛盾,往浅了说,是王熙凤要报复贾环骂她;往深了说,是王熙凤在执行贾母的意图。当然,是加了她自己的理解来执行。 但是,这些事情和贾府里那些属于路人党的丫鬟们、婆子们有什么关系? 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他们排斥贾环,这是贾府体制的力量,理所当然。但要他们去“踩”有了一个“好名声”的贾环,这就有些得不偿失了。他们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落个小人的名声很好听么? 况且,贾环在贾府里已经是出了名的“硬骨头”。政老爷,二奶奶,鸳鸯都搞不定的人,他们何苦出这个头?得罪贾三爷很好玩么?他可是连他乳母都敢打的人。 贾环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刷名声的成果出来,再去花银子疏通,一步步的改善他的生活处境。 … … 贾环大笑着,晴雯和如意去外面拿了解暑的绿豆汤进来。这是探春下午派翠墨送来的。 抿着绿豆汤,晴雯道:“三爷,你是怎么就料定袭人会接受你的好意啊?” 贾环随意的喝了一口绿豆汤,他并不是很爱这个,只是探春的一番心意,笑道:“要是你这个爆脾气,肯定是不接受的。但袭人的脾气温和,她会接受的。” 晴雯那个火爆的性子,要是贾环用言语打她的脸,她肯定是掀桌子翻脸骂人。管你那些! 但袭人不同啊,她在贾府里有个“贤人”的名声,怎么甘心背个“告密者”的黑锅呢? 晴雯翻翻白眼,她都不知道贾环这是夸她还是贬他呢。只是,欢快的笑起来。 如意听得不大懂,这很费脑筋的事情哩,喝着加了糖的绿豆汤,甜滋滋的,说道:“三爷,明天就把火炉子升起来吗?” 贾环笑着点头,“嗯。” 他在贾府里已经低调了十几天。也够了。他有把握解决目前的困境。 … … 鸳鸯在第二天下午时,得了个空闲,在贾母正房外的屋檐下,拉着平儿询问厨房里给贾环提供馊掉饭菜的事情。 夏季午后的时光懒散、酷热。屋檐边的鹦鹉们无精打采的偶尔叫几句。白茫茫的太阳将屋檐下烤的炙热。庭院里林木幽深。 平儿穿着水绿的衣衫,容貌美丽。她四处看看,见丫鬟们都离得远,低声道:“是有这回事。但这事你别管。” 鸳鸯素来知道平儿的性情:她不是苛刻、恶毒的人,奇怪的道:“咦,怎么了?” 平儿手捂着嘴,给鸳鸯悄声道:“那天回屋里后,奶奶给气的吐血了。” “啊!”鸳鸯就给吓一跳。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她是真不能管。给气的吐血,这心里还是有多恨啊! 想了想,鸳鸯温和的劝道:“环哥儿是有文名的。你看他除夕的诗,还有前几日的青松诗都流传出去。他到底是半个主子,真闹开了,传出去你们奶奶名声也不好听。” 平儿深以为然,轻叹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劝了她也不听。我再找机会说说看吧。” 鸳鸯点点头,言尽于此,不再多说,进了屋子里服侍贾母。 平儿和鸳鸯聊过,心里头就有些思虑,连鸳鸯都听到府里的厨房给贾环提供馊掉的饭菜,那还有多少人听过?她有点担心。 晚上的时候,平儿找机会对王熙凤说了她的担忧,“奶奶,这事闹大了,终究是我们不占理。老太太,太太未必有如此苛待环老三的意思。” 王熙凤嗤笑一声,凤眼瞪起来,不以为然的道:“我怕他?你不要管,我就让来旺媳妇盯着厨房整他。” 来旺两口子是王熙凤的陪房。铁杆心腹。 平儿就叹口气。这到底是要闹到什么时候去!本来是一点子小事,竟变成这样。 … … 鸳鸯没能说服平儿的消息很快在小范围内传开。王熙凤反而派来旺妇着紧的盯着小厨房,贾环的处境没改善不说,倒难受了几分。 探春、史湘云、宝钗、紫鹃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关注贾环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六月三十日,贾环休假,在屋里苦读。小屋闷热,书香怡人。贾环感觉又仿佛回到了高三那没有空调的教室中。 如意和晴雯都在外边忙着,没有进来打扰贾环。 将近正午的饭点时,晴雯带着史湘云的丫鬟翠缕进来。翠缕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在条桌上摆开:一盘烧鸭、一壶美酒、一碟花生、一盘牛肉。 闻着浓郁的肉香,贾环惊讶的放下手中的书,问道:“翠缕,这是怎么回事啊?” 翠缕一身青衫,系着粉白色的腰带,容貌平实。她不好意思的笑道:“三爷,姑娘得知你给厨房里苛待,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特意以她的名义在小厨房里要了些好菜,叫我送给三爷品尝。” 这是她和姑娘商量的办法。总要弥补三爷一些。算是她们的一番心意。 贾环略微一想就明白:史湘云只是在贾府里客居,怎么可能命令得了小厨房的人,肯定是史湘云在小厨房中花了钱。摇头笑道:“史姑娘有心了。如意,封2两银子给翠缕。” “哦…”如意愣了下,还是去取了2两的碎银子来。 “三爷,这怎么行?”翠缕如何肯接,推辞不要,“本就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怎么能拿你的银子。” 贾环就笑,“这不是酒菜钱,不过是给你跑腿的赏钱。你要不拿,就生分了。翠缕,给史姑娘说,谢谢她仗义请客。不要担心,我能处理目前的局面。” 他只是还在耐心的等待。并非束手无策。王熙凤其实太高看她自己了。连皇帝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她算老几? 翠缕无奈的收下钱,回到贾母院史湘云的住处,将贾环的话复述了一遍。正好今天薛宝钗也在这儿说话。 史湘云有点苦恼,说:“到底是有些生分。”她年纪较小,还是以小孩子交朋友的那一套来判断。 薛宝钗在人情世故上比史湘云要强得多,盈盈的一笑,有国色天香之姿,一针见血的道:“云妹妹,倒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觉得,环哥儿内心里是一个很骄傲的人。他并不需要你的同情!” 史湘云惊愕的张张嘴。 第四十四章 得意洋洋 探春、史湘云、宝钗、紫鹃、迎春、惜春、鸳鸯、袭人、翠缕等人都在关注贾环的如何破解王熙凤的难题。唯独,史湘云主仆出乎意料的给贾环送酒菜。 薛宝钗一针见血的指出,这是因为史湘云心中对贾环同情。 当然,也有史湘云性情中的任侠慷慨之气。她的曲子之中就有:“幸生来,英豪阔大宽鸿量”的评价。书中第57回,她为邢岫烟打抱不平,黛玉笑她:“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 见史湘云惊讶的表情,薛宝钗笑着道:“云妹妹要是对环哥儿有歉意的话,不妨给他打几个络子。你只别说是给他的,做好了悄悄的让翠缕送给他就是。谅也不会传到老太太那里去。” 史湘云想了想,点头道:“宝姐姐说的是。”又道:“宝姐姐你觉得环哥儿能不能解决问题?” 在“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中,她们几个姑娘和贾环都是在一方阵营上中。但就贾环一人受罚。所以,她们现在才格外的关注他的处境。 薛宝钗对贾环有几分好奇、赞赏,但她并不会卷到贾府里的斗争中去。见史湘云问,俏丽的容颜上露出几分沉吟,轻声道:“我也在想。” 其实,她心中对贾环能否扛得的住王熙凤的压力表示怀疑。但又有几分期盼。 贾环在诗中写道:“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种无畏、傲然的品格让她自然而然的产生期许。但她并不会出面帮贾环什么。 史湘云就轻叹口气。宝姐姐都这么说,可见希望是不大的。她转而和薛宝钗说起贾环评价袭人忠心的事情。这件事在贾府里已经慢慢的传开。 … … 一场淅沥的小雨拉开了雍治8年7月份的序幕。 贾母上房处林黛玉房中,檀香袅袅,雨声轻柔的浸润着窗外的乔木、花草。 林黛玉一袭白底绣酒红花叶的衣衫,气质出众,正在屋里怡然安静的看着书。 贾宝玉穿着对襟白褂从门外进来,笑着道:“妹妹在读什么书?”自来熟的坐到黛玉身边。 林黛玉就白他一眼,说:“看主子撵丫鬟的书。” 贾宝玉立即讨饶,“好妹妹,都说了不再说这个。我是想着让姐姐妹妹放心,我不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发誓没有将妹妹的书稿拿给别人看。” 林黛玉轻笑道:“我何曾给我的书稿给你看。都是环哥儿的书稿吧!可惜,夏日绵长,却再没他的话本可打发时间。”她记得那天环哥儿还写个话本,被珠大嫂抄出来,后来给舅舅没收。 两人说着话,紫鹃端着茶水进来。 紫鹃不喜欢宝玉对袭人的刻薄。但宝玉对姑娘、对她是一片真诚,这些天都是陪着小心,应着各种事儿。她也不好怠慢宝玉。 紫鹃倒着茶。黛玉问紫鹃,“紫鹃,昨天你说的那个什么事来着,给宝玉说说。” 宝玉一脸好奇的看着紫鹃。 紫鹃笑道:“宝二爷怕是不大喜欢听。” 黛玉抿着嘴轻笑,“就是不喜欢听才说给他听。喜欢的听,我才不让你说给他听。” 宝玉一副暖男的样子笑的温暖,白牙齿微露,说道:“妹妹何等样人?哪里需要捡好听的话说给我听。” 紫鹃早见怪不怪,说道:“环三爷前些日子派晴雯送五两银子给袭人,让她安心养伤,等日后有机会再回宝二爷房里。又说,当时是各为其主,不怪她,夸她忠心。现在府里的人都说三爷明是非,懂道理,宽宏大量。”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散去,冷哼一声,呲之以鼻的道:“袭人是我的丫鬟,我罚她有什么错?环老三一贯会这样装好人。”又道:“姐姐妹妹们要和他亲近,我是不拦着。我自此也不说他的不是。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他对贾环的印象非常差。 黛玉就摇摇头,不再说什么。子曰: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白话文的意思是:朋友有过失,要尽心尽力劝告他,并引导他向善。朋友要是不接受劝告就算了,不要再自讨没趣。 紫鹃欲言又止。她本来是想问问宝二爷知道环三爷现在艰难的处境吗?到底是谁的错? 但前些天翠缕给她说了史姑娘送饭菜他给银子的事情。她意识到,三爷是个很傲气的人,他并不需要人同情。包括姑娘和宝玉。 姑娘寄居在贾府里。真正能说的上话的,真心待她好的也就是宝玉。环三爷人虽好,但也不可能为姑娘做什么事。她何苦去恶宝二爷? 只是,三爷真的能将事情处理好吗?他能让二奶奶改变主意?难。很难。非常难。 … … 入夜时分,王熙凤从贾母处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一天的繁忙,即便她精力正好,却也有些疲倦。 凤姐回来后,凤姐院中灯火通明,大大小小的丫鬟开始忙碌起来,小雨在夜色中更添几缕忧愁。 里屋中,王熙凤在圆桌边喝着茶,问平儿,“他去了有快一个月了吧?” “他”自然是指的贾琏。她给贾环骂得吐血的两三天后,贾琏就去了金陵采办府里的用度。 平儿心里知道是二十七天,但也不能当着王熙凤的面说她记得这么清楚,“是有呢。” 王熙凤无趣的点点头。她和贾琏的感情很好。这时,外面的小丫鬟丰儿来回,说来旺媳妇来了。王熙凤懒洋洋的道:“让她进来罢。” 片刻后一身蓝布衣衫的来旺媳妇进来,笑呵呵的向凤姐汇报她这几天的“战果”,“奶奶,人人都说环老三厉害,说他精明厉害,但是在奶奶面前,还不是见了猫的老鼠般乖巧。” 平儿一阵无语。这话有点过了。你什么时候哪只眼睛看见贾环见了奶奶像老鼠般乖巧?他那是安静。真惹到他了,你看他是怎么骂人的? 来旺媳妇偷偷的看了眼王熙凤的脸色,见她笑盈盈的,心里就有些底,接着道:“我这些天盯在厨房里,每天都是给他屋里最差的饭菜。那个妖妖娆娆的晴雯老实的很。我问过李嫂子。李嫂子说晴雯得了环老三的吩咐,不敢闹,怕被赶出去。” 王熙凤嘴角翘起来,俏丽的脸蛋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教训道:“你要叫环三爷。” 来旺媳妇笑着道:“他敬重奶奶就是三爷,惹奶奶生气,我只管叫他环老三。” 王熙凤笑着挥挥手,将来旺媳妇打发出去,笑吟吟的问平儿,“如何?我就偏不信那个邪!他在袭人的事情说了公道话。如今在府里也是有个好名声吧?那有怎么样?他看能把我怎么办?老老实实的吃馊饭吧!咯咯。我就是要让他太岁头上动土的后果是什么。马王爷就几只眼睛。” 平儿苦笑着附和道:“奶奶说的是!” 王熙凤就笑着道:“你也别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担心,你是怕换老三写什么捞子的诗啊,文章啊,坏我的名声,你让他试试看。看到时候老太太是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那边。 我要给他小鞋穿,有得是办法。哼,他现在就是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也休想我松口。那个上不得高台盘的贱胚子,奴几辈生养的。他算什么东西,也敢骂我?” 王熙凤怨念十足,大获全胜后意气风发的在心腹平儿面前炫耀! 她足足整了贾环快一个月。贾环倒目前为止,貌似不敢说一句怨言。 她确实有卖弄的资本! 然而,很多问题不能简单的只看表象的。 … … 王熙凤在平儿面前显摆的第二天是六月六日。又是贾环书房的休息日。 昨天下了一天的小雨停歇。正午时分,炙热的阳光烤得贾环门前槐树上的知了都趴了窝。 与之相对应的,贾环屋内,笑声欢语! 如意故作淑女的拿着白色的瓷调羹在喝一碗甜甜的鸡蛋莲子羹。实在是吃饱了。她身边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小吉祥正抓着一直油腻的鸭腿在吃。 小鹊和晴雯的吃相要稍微好一些。到底是年纪大些的丫鬟。满满一桌子菜:芙蓉糕、鸡蛋莲子羹、酱羊肉、烤鸭、猪骨藕汤、明珠豆腐、节令时蔬、一壶绍兴黄酒。这么丰盛的菜肴,六个人绝对够吃,不用急。 王熙凤昨天还在自己屋里得意了一回,今天贾环就在聚餐。她要是看到贾环这丰富的午餐,估计能气得再吐一口血。实在是太讽刺。 贾环可不会在乎王熙凤怎么想,他早知道王熙凤控制不了贾府所有人。皇帝都做不到令行禁止,何况她?今天这顿大餐就是他刷出好名声带来的好处。 贾环起身执壶给赵姨娘添酒,黄酒轻快的落入碗中,荡漾着酒香,“这段时间让娘费心了。”这段时间赵姨娘时不时的给他弄几个鸡蛋,饼子什么的。她能力有限。但亲情无限! 赵姨娘大中午给贾环叫过来吃午饭,还有点不迷茫,喝着美酒,咂咂嘴,问贾环:“环哥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厨房里的待遇又恢复了?” 贾环微笑着指正在悠然的喝着藕汤的晴雯,“让晴雯说!” 晴雯放下调羹和婉,笑兮兮的道:“姨奶奶,那个来旺媳妇很傻的哦。我先去厨房里端饭,她还给我使脸色,夹枪带棒的损我。嘻嘻,等半个小时再让如意去,她就偷懒走了。傻不拉几的,还得意洋洋。我们使银子就可以从李婶那里拿到些好东西。快要7月半祭祖了,府里的食材很多。” 赵姨娘还是有没明白,以前使银子不行,现在使银子就行了?但是,她有个优点,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说道:“凭他怎么样的,伙食待遇恢复了就好。这些天可把我吃惨了。来旺媳妇那个黑了心的贱货,早晚不得好死。” 贾环有点无语。还是这么熟悉的语言风格啊!赵姨娘只是高兴的骂人吧? 赵姨娘指指丰盛的午餐,问道:“环哥儿,你手里还有银子使用?” 贾环压根就没着将他的月钱从赵姨娘手中要过来,笑道:“偶尔打打牙祭也无妨。” 他之前看不到破局的希望,被王夫人拘在府内,最大的危机自然是他的经济危机。 但他既然决定走科举路线,有希望在一两年内破局,手头银钱使用的计划就宽裕许多。 第四十五章 评价和关系 正午的聚餐在声声慵懒的蝉鸣中悠然结束,余味悠长。足够几个丫鬟们回味、高兴好几天。 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节。大姑娘、小媳妇都要拜织女星,穿针乞巧。牵牛织女的传说广为流传、妇孺皆知。贾环屋里的晴雯、如意都是在这夜里祭拜织女。晴雯心灵手巧,她的针线活水平很高。 再往后的日子就是7月半的鬼节。贾府在宁国府祭祖。贾环像小透明一样,和贾兰、贾琮在这样的场合一闪即过。倒是宁国府的嫡孙贾蔷和贾环在祖祠外随意的聊了几句。 贾兰作为荣国府的嫡支玄孙对贾蔷的身份没什么感觉。而贾琮作为贾赦的庶子倒是有些羡慕贾环。贾蔷在东府里上有贾珍宠爱,下有贾蓉帮衬,在东府十分得宠。不曾想三哥已经可以和府内这样有权势的少爷结交。 贾环对此并不怎么奇怪,笑了笑。 任何一个能在王熙凤的阴谋下“全身而退”的贾府中人都应该享受这样的待遇。秦可卿那天可是全程在场,而贾蔷和她的丈夫贾蓉是至交好友,知道详情并不奇怪。 想起秦可卿… … … 六月上旬贾环和贾政、王熙凤、鸳鸯激烈交锋的情形,荣宁二府瞩目,府外的六房都有得知,连贾环的业师林举人都曾听到只言片语。 而相比于这些能惊动两府的事情,贾环近日里在贾府仆人界刷声望破开王熙凤“围困”他的局面只能算是日常小事。泛起的涟漪如同水波随着时间慢慢的荡漾开。 但这样的小事,对相关的人而言却是大事。比如贾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又比如袭人。在阖府里都夸贾环明事理、宽宏大量时,袭人忠心的名声也是混杂的传开。 这让之前想要“推动”事情传播的鸳鸯、袭人等人颇有些无奈。她们的设想是以传扬袭人的忠心为主。但显然,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名号比袭人要响得多。这也正常。敢倒捋琏二奶奶虎须的人,总是有本事的。奇人应该有逸事来配。 然而,这到底算是谁沾谁的光呢? 静夜时分,庭院里的花香袅袅的传进屋子里来,月华如水一般温柔的倾泻在带着女儿香气的房间中。 “鸳鸯,你睡着了吗?”蚊帐里响起袭人的声音。她被撵回到老太太这里,就跟着鸳鸯住在一起。谁都知道她是要回宝玉房里的,但事情偏偏就这样耽搁下来。 鸳鸯在床榻上翻个身,看着对面床榻蚊帐中朦胧的人影,说道:“还没有。怎么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要给环三爷道个谢?” “咯咯,你傻了吧?他只是说句公道话而已,多半还是为他自己。你真当他心里对你没意见啊?”鸳鸯见事分明,取笑道:“你心里是宝玉有怨气吧?” 人和人就怕对比。对比之下,宝二爷和环三爷做人的差距实在太大。而宝二爷还要大一岁多。 袭人不肯承认,柔声辩解道:“我哪有?” 鸳鸯就笑,“你就安心的在我这儿住下吧,我也有个好帮手。总有教你回去的时候。宝二爷现在到底是年纪小。环三爷那里,我们俩个笨丫头,还是退避三舍为好,让他和姑娘们玩去。不然,人家又要来做笼子打脸,叫屈都没地方叫。” 袭人无奈的道:“鸳鸯,你这张嘴哟…,我算是怕了你。” 她那天简直快要燥死。但贾环来夸她,顺带着还要传她“忠心”的名声,她能怎么着?只能心服口服。不然,再这么来一回,她都没脸做人了。 鸳鸯轻笑,说道:“我给你说个事儿。前些日子姑娘们一起玩,我听宝姑娘说:环三爷骨子里是很个骄傲的人。不是说他傲气,而是说他似乎很自信他可以处理面临的一切问题。” 说着,鸳鸯又将史湘云派翠缕送酒菜贾环反给了二两银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现在倒是有几分相信他是没有取代宝二爷地位的心思。他有这样的傲气,老爷、太太的那些家产,他惦记什么?” 袭人郁郁的道:“总归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又好奇的问道:“那他怎么应付二奶奶的报复?我听琥珀说,来旺媳妇天天在厨房里盯着晴雯。” 鸳鸯道:“来旺媳妇和二奶奶都被他耍了。小厨房里的嫂子早被他买通。晴雯只是个幌子,真正去拿饭菜的是如意。” “那要是给二奶奶知道了怕还是落不了好吧!”袭人沉默了一会,道:“我这么说可能不大好。只是,平儿哪里你不说一声,总不能叫府里上下看她和她主子的笑话。” 刷名声是互惠互利的双赢。袭人和鸳鸯心里都是有数的。袭人说是心服口服,那是指她自己不再去惹贾环。不敢惹他。但这个“服”和敬佩、尊敬没什么关系。 说到底,还是平儿、二奶奶和她们的关系近一些。有这样的事情,她们倒不至于要去“破坏”贾环的事,但要让平儿知道有这么回事。怎么巧妙的处理,由平儿去斟酌、头疼。 鸳鸯轻轻的点头,轻叹道:“都是不肯服输的人。日子还长着呢!” 她们俩是路人党,只关注不搀和。也不敢搀和。她们俩对贾环是甘拜下风。 夜渐渐的深了。 言语中,两个大丫鬟都没有觉察到,在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将贾环放到宝二爷、钗、黛、史、探等姑娘们这一个级别:是贾府里不能怠慢的半个主子。而不是地位低下的庶子。 同时,认可贾环作为王熙凤的对手的强劲实力。 … … 贾环并不知道鸳鸯和袭人对他的评价、看法。对王熙凤如果知道了她被厨房里糊弄之后该怎么办,贾环自有几套预案,并没过多关注。 不过,他首先面对的问题是:赵国基在7月17日被蜂窝煤作坊辞退的事情。贾环自掏腰包开了一串钱的月钱让赵国基继续跟着他当长随。 赵国基这件事他要等贾琏从金陵回来之后再和贾琏谈谈。 平静的日子往前走去。六月上旬那一场激烈的风波正在时间的流逝中消弭着它的影响。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贾环每天忙着他的学业。七月三十日,盛夏还有余威,午后之时依旧闷热的让人昏昏欲睡。 贾环正在屋里看《孟子》,做笔记。时而抿一口冰镇过的糖水,舒服而惬意。 这时,晴雯和翠缕从门外说笑着进来。晴雯将手里的东西给贾环看,笑着道:“三爷,史姑娘让翠缕送她给你打的络子。” 络子,就是中国结。用途广泛、花样繁多、色彩可选。有的是装东西用,有的是当绳结用,还有当装饰。红楼第三十五回中,对此有十分精彩的描写。 宝玉央求薛宝钗的丫鬟莺儿帮忙打络子。莺儿说:“什么要紧,不过是扇子、香坠儿、汗巾子。” 又说起颜色的搭配。莺儿说:“大红的汗巾子要黑络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松花色的配桃红。葱绿柳黄是我最爱的。” 又说有几种花样。莺儿说:“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块、方胜、连环、梅花、柳叶。攒心梅花。” 史湘云给贾环打的络子就是汗巾子(腰带)、扇子的络子。三五个络子款式、色彩不一,很漂亮。 贾环放下书,起身道谢:“翠缕,谢谢你家姑娘。她费心了。” 到底是小女孩。要是让他来处理道歉、愧疚这种事情,肯定是一次性处理到位,不会像史湘云这样反复的来忙。当然,他心里承史湘云的人情。 翠缕笑着道:“三爷,姑娘明日就要离开府里回家。姑娘们今日在姑娘屋里顽。来的时候,林姑娘还问你近日可有新话本。宝姑娘问你可有新诗。三姑娘说你只带个口信就好,不要写字。” 晴雯就听得笑起来。一连串的话,难为翠缕一口气说完。看起来姑娘们意见好像不一致呢。 贾环一听就明白:探春是担心他,维护他。薛宝钗实际上是问他最近有什么想法?而林黛玉则是展示着她叛逆的一面,她还想看故事书。 贾环禁不住心里有些感慨。 当时,他听闻薛宝钗来贾府,他在想,他如何去见识红楼十二钗小聚。虽然,除了少数几位,她们如今还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现在他见识过,甚至可以通过她们的丫鬟和她们交流,来往,却忽而有些感叹。 因为,距离她们越近,能感受到她们各具特色的美丽、性格。但随之,又有一种感受到真实后的平常感。这是视觉和感觉在熟悉后的错觉。然而,她们(除了探春)终究是他有些远的。 贾环从不会认为:美女和他说两句话就是对他有意思。这太幼稚! 梳理他目前和红楼十二钗的关系:和探春,姐弟关系亲密;迎春、惜春,关系一般;史湘云将他当朋友,她是个好性情的女孩;宝钗最多是对他有些好奇;和林黛玉交情淡淡,林黛玉是个孤芳自赏的性格;和秦可卿、王熙凤是敌对状态;和李纨没什么关系;元春、妙玉都不在贾府; 其实,贾环心里并不是怎么在意。人和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并非说,是美女,就一定得和她做朋友,能做朋友。要看缘分、立场、身份…等等。 贾环将脑海中的思绪压住,对翠缕道:“暂时没有新作。让宝姑娘和林姑娘失望了。” 他不介意抄诗。有资源为什么不用呢?但没兴趣无缘无故的去抄诗。性价比太低! 翠缕笑了笑,就去给聚在史湘云屋里的姑娘们回话。 贾环思绪飘飞,在屋里整理着他的思路。他现在的处境,和刚来贾府里不一样了。 第四十六章 小结和感怀 刚来到贾府时,在冬日里,贾环安静的当一只小蚂蚁,谨慎细致的观察这个社会、世道。 现在呢? 炎炎夏日之时,贾环在贾府里已经有立足之地。脚踏实地。如同青松般挺立。 诚然,要看到他得罪了贾府的当权者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但这对于想要离开贾府的贾环来说,并非世界末日。 贾母厌恶贾环,将他“流放”。而贾环根本就没想着从贾母这里得到什么。 离开的路费银子,他自己会去挣,不需要贾母赏赐。 贾府体系带来的权势支持、庇护,他就是不想跟这群猪队友混在一起日后被砍头炒家流放才要离开。他不需要。 贾府内体制带来的压力,将贾环逼的类似于冷宫的境地。但贾环只想主席的一句名言来回答: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贾母对贾府的控制,还做不到水泼不进吧? 贾环唯一对贾母有所求的就是:晴雯、如意的卖身契。但贾府败亡之后,难道还有人能拿着卖身契找他要人不成?给,最好;不给,他也能应对。 … … 至于政老爹,贾环还真不怎么将他放在眼里。政老爹说的好听点,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说的不好听点,他就个糊涂蛋。连他的长随李十儿都可以将他玩得团团转。 王夫人,这是个狠角色。一出手就将贾环的各种计划腰斩。贾府宅斗战力排行至少能进前三。更为关键的是,她的兄长王子腾是四大家族中官位最高之人。四大家族在政坛上的旗帜人物。 贾雨村复职担任金陵知府这样的美差,贾政就是走的王子腾的门路,否则贾政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怎么运作得了? 别说贾府之前留下的人脉,官场铁律:人走茶凉。而且贾府里袭爵的是贾赦,纵然贾府有些许人脉也应该是由贾赦来继承。贾政那个性格,怎么看都不是能搞关系的人。 王夫人出手狠辣,贾环他现在还在努力读书,试图考取秀才的功名打破王夫人的设局,减少王夫人对他的制约。 王熙凤是个很厉害的角色,对贾环的直接威胁也最大。但贾环其实并不怕她。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王熙凤不过是他的堂嫂而已,不是直系长辈。 毫不客气的说,王熙凤的斗争水平最多是个乡镇干部级别。看看重生之官道里面描摹的县-级干部是什么水准? 放开手脚斗争的话,贾环自信能战而胜之。 … … 贾环在贾府里的处境大抵如此:在平静中蕴藏着种种危机! 危机,贾环自信能对付。平静,其实是意味着闲适。因而,能让贾环现在有时间感怀他所见到的红楼十二钗的形象以及和她们的关系。 贾环现在在贾府的地位,当然不是之前小小的庶子。从史湘云赠送络子给他,其实就可以看出他的影响力已经从丫鬟界扩展到少爷、小姐的层级。 他已经拥有和贾府少爷、姑娘们交流、来往的资本和资格。 当然,因为贾母的憎恶,没有人会冒着这样的风险来和贾环见面,一起玩耍,但派丫鬟来传话却是没什么窒碍。 再往上,就是将影响力扩展到贾府当权者的层面。 晴雯去送了翠缕回来,见贾环在书桌前来回踱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便笑了笑,“三爷,史姑娘明天就要离开贾府,你去送她吗?要不要我帮你留意着时间。” 贾环就笑,“我现在是个麻烦人,和史姑娘走近了对她不好。”其实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探春都没有见过面,只是让亲信丫鬟们来回传话。 晴雯微微一笑,说道:“三爷才不是麻烦人呢。”帮贾环重新到了碗凉下来的清茶,笑盈盈的离开。 贾环笑着摇头。史湘云拿他当朋友。他自然乐意接受这份友谊。但史湘云其实并非是需要朋友为她操心的人。史湘云咏海棠诗中有一句: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 “也宜墙角也宜盆”这一句可谓道尽她的性情,坚韧,顽强。 再往深的,贾环最多提醒史湘云不要去嫁她那个短命的“才貌仙郎”,免得落下个“终究是云散高唐,水枯湘江”的结局。其余的,贾环不会多管。朋友相处,有朋友相处的道理、原则。 朋友之间,什么都要为对方着想的,同性的叫“兄弟”或者“姐妹”,异性的叫“恋人”。 贾环觉得和史湘云做朋友就挺好。 … … 这边,翠缕回到史湘云的屋中。屋里莺莺燕燕,笑语连连。宝、钗、黛、史、迎、探、惜几人在一起说笑。各自的大丫鬟如媚人、莺儿、紫鹃、司琪、侍书、入画在陪着。 贾宝玉正和探春说着什么,高谈阔论。宝二哥能在“女儿界”混出名堂来,“哄女孩子”的水平自然是不用质疑的。将袭人撵出房去后,宝玉重新和姐妹们玩到了一块。 翠缕说了贾环的回话。她当然不是以送络子的名义去贾环的屋里。 史湘云高兴的笑起来,“嗯。”总算在离开前,了了她一桩心事。 宝玉就拿着茶杯喝茶,不发表意见。他说了,不拦着姐妹们和贾环交往。他也不再说贾环的坏话。但是他心里对贾环还是有看法的。 薛宝钗穿着鹅黄色的衣衫,杏眼里的美眸盈盈一闪,娴雅的笑着道:“环兄弟怕是需要一点儿激将法才肯拿出佳作来。” 诗言志。她很好奇,贾环将王熙凤“戏耍”了一回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林黛玉抿嘴轻笑,妩媚婉约,“环哥儿忒小气些。现在可没有人会拿他的话本去告密。”她和贾环关系很淡。倒是听紫鹃说过贾环解决问题的办法。难为他能想到这样的针对性办法。那个来旺媳妇真是很懒的。 宝玉一脸尴尬的喝龙井茶。紫鹃她们几个丫鬟在一旁掩嘴偷笑。 贾探春打圆场道:“三弟弟最近功课繁忙,我听珠大嫂说,兰哥儿说他每天都是去得早,回的晚。怕是没工夫写话本。太太也是让他不要再写。” 迎春和惜春两个则是有点遗憾。贾环写的“婴宁”其实很好看的。“个儿郎,目光灼灼似贼!”这句话写的,当真是很有意趣。当然,她们俩是没机会用的。大家闺秀呢,那可能见外面的男子。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因“才子佳人话本”事件产生的裂痕慢慢的弥合。和之前的区别是,她们接纳贾环加入她们这个圈子。 虽然贾环本人暂时无法前来参与她们的聚会,但日后他总归是有办法的啊。 时间渐渐的流逝。 第二天上午,史湘云坐马车带着行李回了史府。金陵十二钗的“小聚”就此告一段落。 再一次的聚会又是何时呢? … … 八月一日,史湘云离开的日子。贾环依旧是一早就去了书房晨读。在屋子里读会影响晴雯和如意休息。 贾环在解决了吃饭问题后,根本无意去和王熙凤“缠斗”下去。虽然鸳鸯指出,王熙凤还要和他斗。但他现在最迫切的目标是在一到两年内考取秀才功名,重新恢复他因被王夫人禁止出府而停下来的种种赚钱计划。 比如:戏剧院。比如:话本。 他的射雕英雄传的话本被贾政收走,最近因学习繁忙,他并没有时间去重写。 贾琮打着哈欠来书房里时,约早晨8点许,书房里空荡荡的回响着贾环的声音。上午的课巳时(9点)开始。此时,贾环已经将中庸背了一遍。 贾琮亲近的道:“三哥,你天天怎么能来的这么早?吃得消吗?” 贾环将书本放下来,笑道:“只要多多锻炼,身体自然能支撑得住。” 贾琮呵呵一笑,将手里的书包放在桌位上。他今天来这么早是有事情和贾环说,正好此时贾兰和林先生都不在。“三哥,我娘请你中午去屋里吃饭。” “大太太?”贾环问道。贾琮是庶子。贾赦的姨娘请他吃饭就有点诡异了。而邢夫人请他吃饭倒是还能说的过去,但同样的很诡异。 贾琮点头,“嗯。” “什么事情?” “我娘没有说。” 贾环“哦”了一声,微微沉吟着:邢夫人找他有什么事?当真是奇怪。 … … 贾府东路。 朝阳跃起,将东路主人居住区的雅致花园染得五颜六色。清晨还有些林间幽幽的凉气。 贾赦从他的小妾妙翠房里出来,到续弦邢夫人房中吃早餐,顺带商量中午的事情。 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并非贾琏、贾迎春、贾琮的生母。无儿无女,又年老色衰,只得一个夫人的头衔,在贾府中一贯弱势,说话没什么份量。 邢夫人很尽心的将贾赦服侍好,坐到餐桌边,“老爷,我已经让琮哥儿去约了环老三。” “嗯。”贾赦捋着下颌的短须,轻轻的点头,“夫人,你今天中午好好的和环老三谈谈。” 邢夫人恭顺的道:“是,老爷。” 贾赦就笑了一声,看向府里的中路和西路,阴沉的神情上闪过一丝精光和冷笑。 第四十七章 贾府画卷(上) 贾府的格局分为东、中、西三路。贾赦院在东路,其院落的格局要偏小巧雅致。 贾环中午放学后,在书房门口和贾兰道别,打发长随赵国基去二门处往里头传了话:中午不回去吃饭。然后,带着钱槐和贾琮一起往东而去。 贾兰闷闷不乐的带着桂树和两个书童往二门里走去。他听从他娘的吩咐和三叔疏远后,现在越发的没朋友了。他其实很想和三叔一起玩的。 贾环和贾琮一路从书房小院里向东,出了角门,再绕几步,从一处仪门中进入贾赦院中。夏末之时,院中古树参天、假山奇石随处可见,风景幽美。 红楼书中第三回有一段借林黛玉的视角对贾赦院最直接的描写: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 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 风物景致是一方面,关键点是:贾赦院与荣府中花园隔断。林黛玉从贾母处到贾赦院竟然要先出垂花门绕道,往东过荣府正门,再进入仪门之内。 这其实也就将贾赦和贾母不和的关系隐晦的点出来。 贾环和贾琮抵达邢夫人宴客的正房处时,屋檐台阶上早候着的一个体面丫鬟,笑着将两人领进去。 贾赦院的正房堂屋富丽堂皇,通透宽敞,摆设精致。三五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正坐在屋内右侧的椅子上的邢夫人。 邢夫人年纪约四十左右,穿金戴银,暗红色的绸缎衣衫,一副贵妇人的打扮,手拿着汝窑茶杯喝茶。她见贾环、贾琮进来,笑吟吟的道:“哟,环哥儿来了,快坐,快坐。看这天热的!满头大汗。” 房间中大小丫鬟、婆子们闻言立即动起来:端茶、倒水、递毛巾、打扇子。 感受着身边传来的轻风,贾环心里暗叹邢夫人这正房夫人的“威风”、享受,躬身行礼道:“见过大太太。”寒暄几句天气炎热后,洗过手脸,整理清爽之后,坐到邢夫人身边。 贾琮羡慕的看着贾环的待遇。他从来没有在太太这里享受过三哥这样的待遇。 邢夫人拉着贾环的手,看了他一回,笑着对四周的丫鬟和婆子们道:“这模样和宝玉比是差些,但也差不太多。到底和三姑娘是亲姐弟。看这稳重的样子,宝玉哪里比得上?” 一众丫鬟和婆子们都附和的笑起来。 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大声笑道:“太太说的极是。”声音洪亮,引人注目。 红楼书中,抄捡大观园的就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领头。探春还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 听着邢夫人示好的话,贾环心中多少就有点明白今天这顿饭的含义:邢夫人可能是要拉拢他。拉拢他做什么?自然和王夫人、王熙凤对着干。 贾府之中,并非风平浪静。用文艺一点的话来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说:不宅斗、撕逼的大家庭,你信么? 贾环也清楚:为什么会是选择在现在这个时机呢?因为,他在王熙凤的打击和报复下依旧活蹦乱跳。在王熙凤身上“刷声望”不难,难得是刷完之后还“活着”。他恰好满足这个条件。 贾环并非刚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动神色的和邢夫人聊着。片刻后,邢夫人打发贾琮离开,然后吩咐摆饭,又将伺候的丫鬟、婆子打发的远远的看着,和贾环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密谈)。 贾环言谈沉稳,这对邢夫人而言这并非什么好消息,她笑着道:“环哥儿,我听说你母亲将你拘禁在府里读书。这怎么行?小孩子那有不贪玩的。你要是想出府,可以走东边这里的角门。” 贾环心里一晒:我走东边的角门出府,送个大把柄给你吗? 但贾环并不想拒绝贾赦的“好意”。毕竟,他现在在贾府里处境还是有些危险,便说道:“谢大太太好意。有需要的话,我会的。” 邢夫人今天和他见面没有贾赦的授意才有鬼。 邢夫人在红楼书中是什么形象? 她禀性愚犟,只知奉承贾赦,家中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出入银钱,一经她手,便克扣异常,婪取财货。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故甚不得人心。 这样一个贪婪、自私自利、没有原则、智商需要充值的人,不可能是“知心大妈”,专门来请他谈心吃饭。 必须是她背后的贾赦授意她。 邢夫人对贾环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但他到底是松了口,想了想,有点气愤的道:“环哥儿,凤姐儿将厨房里给你提供馊掉的饭菜,我也听说了。 要我说她就是乱来。不把你当小主子看。她这样的脾气、性格,怎么能服众,怎么能管家。唉…,我也是人微言轻,说话没人听。但凡有一点用处,我肯定会帮你说句公道话。” 贾环此时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他看起来像很蠢的人吗?邢夫人竟然用这种鬼话来糊弄他。真当他是8岁大的小孩啊? 贾府中,贾母不待见长子贾赦,偏心贾政。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贾赦中秋节时还特意讲了个母亲偏心的笑话,贾母也承认她偏心。 邢夫人没儿没女,管家的媳妇王熙凤虽说是她的儿媳妇,可王熙凤只听贾母和王夫人的话,理都不理她。她在贾府里说话没什么份量,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当然,还有伺机反扑。谁不喜欢权力呢?抄捡大观园就是她的得意之作。 所以即便邢夫人帮贾环说话,那也绝对和公道扯不上关系,只是她再利用他作为斗争工具而已。 贾环就笑了笑,喝着贾府大厨房里出品的佳肴:荷叶汤。 邢夫人见贾环不为所动,就说的露-骨了些,“别看我们这样的人家尽享荣华富贵,但也是要应付各种麻烦。要不是大老爷在外面挡着,殚精竭虑,府里哪有如今的局面? 我也不是贪图什么的人,但这府里也该有大房说话的地方不是?环哥儿,你是个有本事的,大老爷很看中你。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的早苦读求功名。等些时候,你琏二哥回来了,让他带你出府去玩。” 贾环就有点呲牙。邢夫人始终没搞明白一个问题,他出府就是为了玩吗? 好吧,八岁大的小孩,在外人眼中应该是这样的。但他要交换的条件并非只是出府玩!他要的是自由。 王夫人不让他出府,这不是说他真的就出不了府。王夫人还能把一个个的角门那里都安排人守住?至少贾赦这边她就管不了吧。 而是说,不经允许擅自出府,给王夫人知道了后果很严重。有了口实,看王夫人会怎么“炮制”他?国朝可是以孝治天下。 但邢夫人不过是贾赦的代理人,她给不了他这样的条件。 贾环看着邢夫人,貌似认真说道:“大太太,我听说我舅舅在朝中很得力,简在帝心。前些年,林姑娘的塾师贾雨村给我父亲轻易的谋了个金陵知府的美差。不知道大老爷和我舅舅关系如何?” 贾环一口一个“我舅舅”,说的是王子腾。王子腾在法理上是他舅舅。但王子腾显然是只认贾宝玉是外甥,不会认贾环的。 关于王子腾的事情,贾环也没有乱说。王子腾在红楼书中始终没有正面出现,但是每出现一次必然升官。历任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九省都检点。官运亨通。说一句简在帝心,并不为过。 王子腾现在是四大家族在政坛上的抗旗人物。 贾环这番话,看似问关系,其实是在讲条件:我有一个好舅舅,我投靠你贾赦有什么好处?就只是能够出去玩? 但知道贾环要离开贾府计划的人都知道他在说“鬼话”。很明显的是在套邢夫人的话。他想要知道贾赦如果要和贾政一系在内宅里斗,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代价,往往就意味着决心。 知道贾赦的决心,贾环在日后贾府里的“斗争”中,心里就更有底。他可没有当贾赦、邢夫人“斗争工具”的“觉悟”。 邢夫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呵呵笑起来。 王子腾是贾环的舅舅。这句话说出来就是个笑话。她当然明白贾环是在讲条件。 邢夫人稍微靠近贾环一些,略显的亲近,压低声音,笑着道:“该你们娘俩的,总少不你们的。” 赵姨娘什么想法,贾府里没有人不知道。 荣国府的爵位是由贾赦、贾琏这一支袭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赵姨娘看中的是贾政的家资。 荣国府家大业大,除了个人的私产外,要分家的话,只有两个人够资格,那就是贾赦、贾政。从目前的的形势看,贾母去世后,两人分家是十有八-九的事情。 而贾政只有贾宝玉、贾环两个儿子。寡居的李纨和贾兰明显处于弱势。日后分家产的话…,赵姨娘的心思便昭然若揭。红楼书中,就有她请马道婆作法想干掉贾宝玉的事。 贾环自己也听赵姨娘亲口说过:还不如宝玉死了来得利索。 这份心事,邢夫人看得明白。她以为贾环也是这样想的。贾府里面不就盛传贾母不喜欢贾环的原因:就是他对贾宝玉的地位有想法吗?所以,将这个话题抛出来。 但玩智力游戏,邢夫人和贾环显然玩的不是同一款。 贾环就笑着点头。他知道贾赦的底线了。 第四十八章 贾府画卷(下) 一顿饭吃得气氛融洽。贾环从贾赦院正房里离开后,邢夫人就派小丫鬟去请贾赦过来。 午后酷热,房间里清静,带着丝丝凉意。贾赦听邢夫人说完,坐在木椅上轻轻的拈须沉吟。 邢夫人赔笑着。贾环拒绝从东面的角门出入,很警惕。说明他心里很清楚王夫人禁令的真正威力在哪里。 而又提到王子腾来加条件,其实表示他也是愿意合作的。 当然,后宅里面“合作”,并非立即有一个明确的人或者事(目标),需要等待时机。关键是要达成默契。 沉默良久,贾赦冷幽幽的轻哼了一声,“小小年纪,胃口挺大。”说着,甩袖离开邢夫人这里。 … … 贾环步履轻快的顺着院落中的树荫,走廊往角门处走。 不得不说,邢夫人(贾赦)突然伸出“橄榄枝”来,让他看待贾府的视角突然变宽,仿佛一副巨型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打开。 露出它最终、本来、真实的面目! 贾府的格局,贾环是有所了解的,但从来没有这样看的清晰。 之前的了解,不过是从原书、贾府各人的口中去了解、推测。今天亲耳听到邢夫人(贾赦)的想法,就像是眼前突然揭开了一层面纱般透彻。 如果将贾府比作棋盘,够资格在上面下棋的不过是寥寥数人。贾环一直将目光放在:贾母、贾政、王夫人、王熙凤四人身上。因为这四位贾府的掌权者都与他的生活相关。 但今天之后,他的视线中又多了两人:贾赦、邢夫人。 而这就像是数学里面的排列组合一样,即便组合的总数多出一位,产生的变数却是很多。 这也补全了贾环心中贾府格局的全图。 贾环从邢夫人口中了解的贾赦的底线,分两个部分来说: 第一,贾赦的诉求。他希望拿到贾府内宅的权力,因为这意味着银子和权力。这一点,邢夫人表达的很明确。贾赦是贾府的嫡长子,从礼法上应该是他来管家。 第二,贾赦的付出。贾环得有多天真才会相信邢夫人说的:该你们娘俩的,总少不你们的。 这看起来是说贾赦会帮忙贾环夺取更多的家产。但这种模糊的语言恰恰暴露出贾赦色厉内荏的本质,底牌:他根本就不敢开启“死斗模式”。 还记得贾环的试探吗?他问邢夫人:贾赦和王子腾的关系如何?邢夫人笑呵呵的不答。这其实就是答案:贾赦和王子腾没什么关系。贾赦不敢惹王子腾。而王夫人是王子腾的亲妹妹。 贾赦要搞的只是“宅斗”,准确的说是唆使贾环当先锋去斗:就是今天你落下我的脸面,我心里不爽。明天我落下你的脸面,我心里爽。啰啰嗦嗦的,来来回回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又不影响各自地位,仅获得心里满足感。 精神自-慰! 贾环相当厌恶、鄙视这样的行为。做事情没有一个明确、清晰的目标,搞什么名堂! 贾环并没有和贾赦联手的打算,这种还没接触就暴露出“猪队友”本质的人,要是当队友,不知道得被他坑得有多惨。相互利用而已。 当然,有了这次接触,达成所谓的“默契”,贾环在贾府里可腾挪的余地也就变大。 贾环出了贾赦院,返回住处。脑海中翻腾着贾府的格局。 … … 贾府的地理格局是东、中、西三路构成。而权力格局也围绕着这展开。其核心利益焦点是:贾府后宅的管理权。 这涉及到银子、权力、待遇。 谁拥有后宅的管理权,谁就可以让贾府后宅的大小丫鬟、婆子、姑娘、姨娘们敬畏。看看贾母日常的待遇就知道。并非仅仅是“孝道”的缘故。 按照封建礼法来说,对贾母而言:夫死从子。她跟着贾赦住在一起,还是跟贾政住在一起随她喜欢,但很重要的一点,贾府内宅的管理大权,她要交出来。至少在表面上要交出来。 然而,很多时候往往是:规定是这样,实际操作又是一个样。因为在封建礼法中还有一条:百善孝为先。 举个例子:邢夫人在贾府里是个说话没份量的人。王熙凤在贾府里手段凌厉,很有威权。按理说,邢夫人碰到王熙凤哪会是对手,只能是被完虐。但王熙凤是邢夫人的儿媳妇,看邢夫人是怎么“玩”的。 书中第71回。因为贾府的两个婆子对尤氏的丫鬟不敬,王熙凤打算处罚两个婆子。邢夫人在包括王夫人的很多人在场时,当众“陪着笑和凤姐求情”。 凤姐的反应是什么?估计很多人都想不到。 令得凤姐“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得灰心转悲,滚下泪来”。 婆婆当众赔笑着求儿媳妇,这传出去会是什么样的?这就是“百善孝为先”的一种用法:以退为进。威力巨大到王熙凤这样伶牙俐齿、精明强干的人都要败退。 邢夫人这样的战五渣都可以这样“调-教”战斗力爆表的王熙凤。更别说贾母这样经历荣华富贵,贾府兴衰的老人精。 所以实际中,内宅是母亲掌权,还是媳妇掌权,主要看谁更高明。而很显然,贾母就是个很高明的人。她如今虽然是荣养,将贾府内宅的大权交给王夫人管理。但依旧拥有着决定权。 贾赦、邢夫人是权力边缘人。他们时刻想要进入权力中心。 但在王夫人面前,贾赦、邢夫人也就只能想想。王夫人本身就手段厉害,而且她现在有王子腾的支持,日后有嫡女贾元春的支撑。下面又有内侄女王熙凤帮衬。地位稳固。 因而贾府的权力格局是这样一条主线延续下来:贾母-王夫人(贾政)-王熙凤。这条权力链的中坚是王夫人。 王熙凤在这条权力链上并非不可或缺的一环。她只能算是个优秀的职业经理人。她是以侄儿媳妇的身份帮叔叔婶婶管家,很别扭的身份。她的权力来源于贾母和王夫人的信任。 正是因为并非不可或缺,所以书中当她生病之后,王夫人很轻易的就用李纨、探春、薛宝钗的组合将她给替换下来。 王熙凤并没有她看起来的那么强大! 最后,正如贾环所认为的: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在这条权力链上,贾母和王夫人就没有矛盾吗? 有红学观点指出,王夫人在书中是逐步的将贾母架空。宝玉房里晴雯和袭人之争,就是双方在斗法。以静雯被撵出大观园病死,贾母的感叹做为失败的感言。 “这倒是正理,我也正想着如此呢。但晴雯那丫头我看他甚好,怎么就这样起来。我的意思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谁知变了。” 领导说话,一般重点是“但是”之后的内容,看看贾母的“但是”之后说的是什么?联系上下文,仔细品读,很有深意。 宝玉的婚事,到底是黛玉还是宝钗,也是双方的矛盾焦点。 书中,贾母唯一一次骂王夫人是在贾赦要强娶鸳鸯时,贾母骂:“你们都算计我。”以贾母的老辣、机智、绵里藏针,怎么可能只是一句气话,她心里多少对王夫人还是有意见的。 当然,贾母和王夫人的矛盾对贾环而言,无须过多关注。在厌恶他这一点上,贾环相信贾母和王夫人的立场是一致的。她们是贾宝玉的守护者。 他能用的上的,还是贾赦的野望。 … … 贾环和邢夫人见面后,便专心读书。时间缓缓的流逝。 邢夫人让他从贾府东边出府的建议就像一只小猫爪子在他心里不时的挠着。痒痒的。自由,当你失去它时就会无比的渴望。但他终究是克制住。只要走了一回,就是给邢夫人、贾赦送了一个把柄。 这种自由的代价太高! 八月十五中秋节前后,贾府里开始变得繁华喧闹,车水马龙。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如镇国公府、理国公府、齐国公府、治国公府、修国公府、缮国公府、南安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北静郡王府。 一批批的管家、内眷、载货的马车出入。这都是当年周朝开国时册封的第一批勋贵,算上荣国公、宁国公,东平郡王,合称“四王八公”。 然而,历经五朝共计一百五十三年的时间,当年错综盘杂的勋贵势力已经衰落。贾府这样的,荣国公的长子贾代善(贾母的丈夫)还能获封荣国公,现在都已经坠落为中等人家。 书中秦可卿的葬礼时对四王八公当前的境况有一个大致的描述: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之孙世袭三等伯石光珠(杜撰)。 旧有的势力的衰落、分化:有的还维持着昔日的荣光,有的沉沦下去。新的勋贵崛起。这是不可逆转的历史潮流! 但在端午、中秋、春节这三大节日,四王八公这样的旧勋贵群体还是会相互走动、联络感情、互通声气。特别是值此之时,朝堂上风高浪急。 但这种热闹和贾环无关。他还是从探春那里听来这些消息。比如东平郡王府和府里关系不佳,已经断绝来往。 二十三日下午,因为第二天放假,贾环放学的早一些,和贾兰一起回内宅。路过赵姨娘的小院时,贾环便进去转转,就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 哭声凄凄惨惨,委屈难言。 第四十九章 射雕英雄传 赵姨娘在卧室的床榻上匍匐着哭泣,头埋在被子里,像一只躲避沙漠里风暴的鸵鸟。 见此情状,贾环轻轻的叹了口气。很少见赵姨娘哭得这么伤心。她一贯有点没心没肺,受了委屈过两天心里就过去了。 跟在贾环身后进来的大丫鬟小鹊小声说道:“往日我们屋里的月钱都只扣1吊。上个月月钱足足短了4吊。这个月月钱,别的屋里都发了,就我们屋里没发。姨奶奶去找太太评理。给太太打了一耳光。还骂了一回。” 贾环眉头皱起来,缓缓的,冷声问道:“为什么?” 小鹊委屈的道:“当时二奶奶在。姨奶奶跟二奶奶的陪房来旺媳妇吵了几句,骂了王家的祖宗。太太就生气打了姨奶奶,将姨奶奶赶出来。” “好威风,好煞气!王熙凤没骂人?” “骂了。”小鹊低下头,懦懦道。她和赵姨娘一样,一贯怕王熙凤怕得厉害。赵姨娘今天都不敢质问王熙凤一句,就只敢和来旺媳妇吵吵。这还是因为之前来旺媳妇吞了她20两银子巨款的缘故。 贾环阴着脸,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熙凤、王夫人。 他讨厌宅斗。非常,非常的讨厌! 就是一群吃饱了撑的慌的女人在精神上自-慰。屁用都没有!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 要斗争,就要有付出血淋淋代价的觉悟。而王熙凤显然没有这个觉悟! 王夫人呢,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菩萨,俯视着贾府众生,生杀夺予。但要记住革命导师恩格斯的名言:哪有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赵姨娘听到贾环的声音,爬起来,脸上有一块很清晰的巴掌印,眼睛红肿,哭诉道:“环哥儿,统共我和你房里的月钱就4两4吊钱,扣4吊钱不说,这个月还扣着不发。你说,我去评理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来旺媳妇那个贱货,竟然骂我…” 贾府的月钱通常在每个月的二十号左右放。书中第39回,史湘云二十三日在大观园举行螃蟹宴时,袭人问平儿月钱怎么还不放。这里已经迟了几天。 赵姨娘和贾环的月钱各二两。另外4吊钱是4个大丫鬟的月钱。各一吊。 贾环表情平静,耐心的听赵姨娘哭诉完整个过程。不管怎么样,他占了小贾环的身-体,确实就是赵姨娘下半辈子的依靠。赵姨娘前些日子对他也确实很不错。 赵姨娘在儿子面前哭了一回,痛骂来旺媳妇,抱怨太太偏心她内侄女,怯弱的说起王熙凤心黑手辣,心情渐渐的平静下来。絮絮叨叨的就说到晚饭时间。 贾环让小鹊去厨房里提了饭过来,陪着赵姨娘在堂屋里吃饭。蜡烛的灯光明亮。 赵姨娘扒着饭,担忧的道:“环哥儿,月钱没了,以后日子怎么过?” 贾环就笑了下,“娘,大不了我给你们发月钱。这件事我来处理。嗯,我来处理!”贾环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寒芒。 自来贾府以来,他除了对付他的乳母张嬷嬷是主动的以外,都是被动的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但这是不是给贾府的一些人错觉,认为他不敢主动出击呢? 他没有兴趣和王熙凤继续缠斗下去了。布局,等待收获,太慢,太慢! 他要“解决”王熙凤。 … … 赵姨娘给王夫人打了一耳光的事情在贾府后宅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很快就传开。 赵姨娘一贯是作死,没人同情她。这件事的新闻点在“王夫人动手打人”。这的的确确是算新闻。据说是因为赵姨娘骂了王家的先人,令太太极为生气。 贾府里的主流舆论认为:搁在其他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把赵姨娘打死了也没错。到底是太太,菩萨似的人,只打了一巴掌就算揭过。 中秋之后,入夜就比较凉爽。凤姐院中,王熙凤在圆桌边托着香腮,喝着清茶,笑意盈盈的。她最近心情不错。 平儿从门外进来,弯着腰将东西收好放在衣橱里。 王熙凤看着她的得力的助手,忽而开口问道:“平儿,可打听清楚了?” 平儿回头迷惑的道:“奶奶什么事情啊?” 王熙凤凤眼瞪她一眼,笑骂道:“你个小蹄子,尽给我打马虎眼。我问你赵姨娘的月钱被扣了,贾环的反应呢?” 平儿就笑起来,心里多少有点无奈。她从鸳鸯那里听来消息:贾环已经将厨房的厨娘都给收买,来旺媳妇“监督”晴雯,在府里就是个笑话。便想着法子劝王熙凤罢手。 “奶奶,都这些天了。来旺媳妇天天那个点去盯着,也该懈怠了。你治了贾环这一回,他心里就有个畏惧的念头。依我看,还是让来旺媳妇回来。贾环再犯,奶奶再这样惩罚他。让他怕。” 王熙凤想着也是,就听了平儿的建议。 这时,平儿心里苦笑,何苦呢,非要针锋相对,能落什么好处,不过是赌口气。说道:“我问了来旺媳妇,贾环没有任何动静。照常读书。” 王熙凤满意的笑起来,“这还差不多。他手里有些银子还够花。怕是不敢闹。有太太在,凭他怎么都翻不起浪来!” 她虽然把厨房里的手段给撤了。但她在八月份放月钱时将赵姨娘和贾环的月钱给扣下。前天赵姨娘趁着她在,在太太面前闹了一回。她只回了一句“不过迟几天”就应付过去。赵姨娘也是太高看她自己,以为有老爷的宠爱,太太就会让着她吗? 她现在也琢磨出一点心得:对付贾环,让太太帮忙整治最便捷。以大义压下来。太太让她帮忙着管家,又是血亲,肯定会支持她。 平儿担忧的道:“奶奶,就怕他憋着个坏。”以她的观察,贾环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王熙凤悠然的抿了一口茶,傲然的挑起她标志性的柳叶眉,仿若雌虎,“那我等着他呢。” 她虽然忌惮贾环,但给骂的回来吐一口血,这件事能这么轻飘飘的算了?看她不整死那个奴几辈生养的小屁孩! … … 夜灯孤明。 贾母上房探春住处,月华皎洁的从屋檐上流泻而下,树木、屋舍、花丛,影影绰绰。 侍书从门外进来,见探春还在屋内徘徊,轻声劝道:“姑娘,你该休息了。明天要和姐妹们出门。” 贾探春停下来,站在窗口,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叹了口气,“侍书,三弟弟能行吗?” 贾府里的事情她自然能听到消息。对于赵姨娘挨了太太一巴掌,她并不同情。她所担忧的是琏二嫂子将贾环的月钱给停掉,这该怎么办? 侍书给探春披上件披风,更加显得她俊丽、精致的美丽,道:“姑娘,三爷不是回话了吗?” 探春嘴角浮起一丝苦笑,视线落在书桌上贾环写她的字条上:“要发动群众,组织群众。” 字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她就不解其意。 这是什么语言风格?她闻所未闻。看起来异常的古怪、别扭。只是从那飘逸、轻快的笔迹上多少能看得出来贾环写这段话时,心情应该不错。 字条是翠墨拿回来的。她派翠墨去给贾环送银子,但他没收。而是回了这张字条让她安心。就像上次给她回了一首青松诗。 贾探春长长的叹了口气。 希望,三弟弟一切顺利!为什么总是要有这么多的苦难?让三弟弟安心的读几年书考个功名,再出去立一番事业不好? 琏二嫂子做事太过分。 庶子啊,庶子! … … 八月三十日,天晴,无风。贾环给探春写了纸条的第二天。 贾府中路,贾环住处。 并不算宽敞的堂屋里挤满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丫鬟,有五六岁的,有七八岁的,都是安静的坐着,或者站着。从她们简单、质朴、单调的衣衫上,可以看出这些小丫鬟身份低下。并非贾府各房里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丫鬟。 堂屋正中,贾环正坐在一张条桌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在讲故事。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南宋年间,金人势大,屡次南下,杀我汉家儿郎。江湖豪杰奋起抗争,一时间各地风起云涌。涌现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英雄人物。故事从临安城外牛家村说起。” 贾环给小丫鬟们讲的是金庸先生的经典之作《射雕英雄传》。傻郭靖,俏黄蓉,东邪西毒,江南七怪。一大批个性鲜明的人物被描绘的栩栩如生。国仇家恨,儿女情长,故事性很足。 贾环讲了一天,才将第一部铁血丹心讲了小半,但也让小丫鬟们听的津津有味,而后散去。 八月天时,一抹斜阳映照,满地的瓜子壳诉说着热闹之后的萧索。贾环在门口看着夕阳。 晴雯和如意两人扫着地。晴雯心直口快,对着贾环的背影抱怨道:“三爷,这是干嘛啊,好端端的给她们讲什么故事,还要陪上茶水和瓜子。” 贾环回过身来,开玩笑道:“我在下一盘大棋。” 不过这个笑点。显然不适合晴雯和如意。两人只是一阵迷糊。两双漂亮的美眸滴溜溜的转着。 贾环笑了笑,也没有解释。 … … 九月六日,休息日,贾环再次开讲,听故事的人数增长到四十多人。 九月十二日,休息日,贾环继续开讲,来听故事的人将贾环住处的屋檐给挤满。静静的只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九月十八日,休息日,贾环接着开讲。贾府里的一些大丫鬟都来了。如:侍书、紫鹃、雪雁、媚人、茜雪、司琪、入画、翡翠、彩霞等。 九月二十四日,休息日,贾环讲完了射雕第40回华山论剑。全书完。 一则消息突然间在贾府里流传起来:府里月钱每次都要晚几日发放,还有克扣,是因为琏二奶奶将银子拿出去,在府外放印子钱吃利息。 舆论的力量在缓缓的集聚之后,如同火山喷发一样猛烈的爆发出来。山呼海啸般涌动,仿佛地动山摇。 令某些人措手不及! 第五十章 王大善人? 数十株松柏在抱厦厅外一字排开,夕阳斜照而来。九月底已是深秋时分,路边野草枯黄。 王熙凤是在抱厦厅中和林之孝家的议事时听来旺媳妇过来汇报知道消息的,当场手就抖了下。 “哐当!” 一声脆响,名贵的汝窑茶碗跌落在青石地上。温热的茶水溅洒了一地。站在一旁的平儿赶忙扶住王熙凤。 “二奶奶,我先告退。明儿再来领二奶奶的话。”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行礼后离开议事厅。有些事情听不得。 丰儿出去拦住了几个要进来回话的媳妇和婆子。 平儿感受手中王熙凤身-体在发软,沉沉的倚在她手臂上,急的眼睛都红了,她心里以为是贾琏出了事,刚才来旺媳妇是在王熙凤耳边说的话。将王熙凤扶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奶奶,怎么了?” 王熙凤感觉喉咙有点堵,手指了下一旁哭丧着脸的来旺媳妇。平儿和丰儿就看着尖嘴猴腮的来旺妇。 来旺妇苦声道:“平儿姑娘,我在外面厢房里吃酒赌钱。听几个管事婆子说奶奶拿府里的月钱放印子钱吃利钱。一问,现在阖府都在传这件事,赶忙来禀告奶奶。” “啊…”平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心都颤抖了下。这件事竟然传得阖府都知道?真真是要命! … …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 王熙凤在议事厅里失态的摔碎茶碗的事情以迅捷的速度在贾府内传开。 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是个闷嘴葫芦,不会乱说。即便她的女儿小红在宝玉房里当差。但,议事厅外等候着一群来向王熙凤汇报的管事媳妇。人多嘴杂。 王熙凤在傍晚时分突然以“身体不适”的理由不再视事,带着平儿、丰儿返回家中。这由不得管事媳妇们人心浮动,私下里议论原因。 到晚间时分,贾府里的主子们近乎都在半公开的谈论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贾府的舆论自底层爆发,终于将这股压抑着的能量传导到上层中。就仿佛腐朽的木板,在夜色中,在滔滔的洪流冲击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快要封堵不住了! 探春的心情是欣喜的,她恍然的明白贾环给她写的“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纸条的含义;迎春是窃喜,她依旧是那个温柔可亲,性情懦弱的女孩,但她也想月钱足额及时发放;性格孤僻的惜春很好奇,她在想环哥儿突然间怎么变得像大人了。 贾宝玉从黛玉屋里讨论射雕英雄传回来,骤闻消息,一时间有些茫然。和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在屋里议论起这件事的后果:凤姐姐有可能会被剥夺管家媳妇的资格。 影响太坏了。 怕又是和环老三有关。 … … 贾环呢,在此时刚刚以一句“每一个女孩,都希望有一个属于她的靖哥哥”作为结束语,送走了来他屋里听故事的彩霞、赵姨娘、小鹊、小吉祥。 如意意犹未尽的咂嘴,给贾环倒茶。晴雯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她去了一趟东边,还想着赶回来听贾环点评射雕人物的结尾,却没有赶上趟,忍不住撅嘴。 贾环和丫鬟们笑说两句,坐在书桌前。明亮的灯光映照着他黑色的眼睛。 夜晚静静的。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可以安然的等待。他在等待,等待着狂风骤雨席卷贾府,将魑魅魍魉横扫! 他要“干掉”王熙凤。 … … 贾母正房。贾府权力的中心此时还没有感受到府中汹涌的舆论,依旧平静祥和。 贾母吃过晚饭,笑呵呵的将王夫人、李纨打发走。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老太太倚在榻椅中喝茶消食。袭人很尽心的在面前服侍。鸳鸯从屋外进来,欲言又止。 鸳鸯今晚穿着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俏丽高挑。眉眼间有忧色。 二奶奶拿公中姨娘、少爷、姑娘、丫鬟们的月钱去府外放印子钱的消息已经压不住了。刚才琥珀来找她,大太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外面花园里遇到吵起来,相互冷嘲热讽。 这是事情压不住的征兆。她再不回明老太太,若老太太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那就是她严重失职。可要她背后告二奶奶的状这显然也不行。她只能尽量“周全”些。 贾母看到鸳鸯,笑呵呵的将茶碗放在袭人手中的托盘上,问道:“什么事啊,鸳鸯?” 鸳鸯道:“有桩事要回明老祖宗。” 等贾母点点头,鸳鸯接着道:“府里近日在传二奶奶挪用公中的月钱去外面放印子钱。说的有鼻子有眼。我是想:月钱没有按时放是有的。每个月的日子都有偏差,有时早些有时晚些。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府外的事情,我也没什么见识,不大懂,说给老祖宗听一听。” 贾母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放印子钱?这是贾府这样的人家应该做的事情吗?简直是败坏家门清誉! “府里有多少人知道?”贾母内心中还是想要遮掩过去。 “应该有很多人。”鸳鸯不敢明说,只说推测。她若是说府里都传遍了,那她要怎么解释:到现在才说给老太太听呢? 贾母沉默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疲倦的道:“明天让凤哥儿自己来说清楚罢!” 这件事仿佛就这么定下来,轻飘飘的揭过。许久之后,鸳鸯和袭人服侍着贾母睡下后,一起退出贾母的房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知道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出来后,鸳鸯连夜去找凤姐。 … … 第二天上午,贾府的众多女眷齐聚在贾母正房中。就如往常某个时日女眷们来陪着贾母说笑、逗乐。但平静、习惯之下,隐藏着种种暗流。 李纨笑吟吟的说起小火炉好用的日常小事。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就要入冬。天气渐渐的凉下来,可以考虑开始使用。王熙凤几个月前给她推荐小火炉,说了个小火炉有“三好”的俏皮话。传得很广泛。 李纨说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林黛玉、迎、探、惜、宝玉、薛宝钗。并各自的丫鬟、陪房都是笑起来。 这时,贾母突然道:“凤哥儿,我近日里听说府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说完,正房的客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来了。 就好像贾府里所有的情绪和压力在此时此刻此地汇聚,喷出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看不见的风暴。她们此时就在风暴眼中。 贾母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知道贾母说的是什么事情。 印子钱是高利贷的一种。民谣云:印子钱,一还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还;几辈子,还不完。 但凡和印子钱沾上的人家,等同于带上“为富不仁”的帽子。这样事关府里清誉的事情,老太太不可能不过问。 王熙凤昨晚就得了鸳鸯的通知,已经和平儿商议好对策。这时,起身回答,脸上的表情颇为委屈,说道:“老祖宗,我这月的月钱是迟了几日放。我因六月时环哥儿骂我,将赵姨娘和环哥儿屋里的月钱给压几日。赵姨娘上月还找我闹了一回。这事是我的错。哪知,环哥儿怀恨在心,编了一套词儿来编排我。我…我…” 说着话,眼泪就滚滚的落下来。 “原来是这样。”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竟然有这样曲折的缘故,觉得凤姐儿说的有理。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和袭人互相对视一眼:那一位爷真是个能折腾的,不声不响的,一个月的功夫,就搞出这么大动静。这一位也是有能耐的。 贾母惊讶的道:“还有这样的事情?” 王夫人淡淡的道:“有这事。为这事我还训了赵姨娘几句。”说着,眼神从身侧不远处的赵姨娘扫过。她才留意到赵姨娘竟然跟着她“混”进来了。 王夫人这么一说,众人就更明白。前些时候,赵姨娘不是被太太打了一巴掌吗?据说赵姨娘出言不逊辱骂了王家的祖宗。原来,根子是在闹月钱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看来,赵姨娘脸色讪讪的笑了笑。她骂人祖宗,确实理亏。即便不理亏。王夫人将她打了也就打了。大老婆打小老婆她还能到处说冤不成?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气愤:让你们看姨奶奶的笑话,等着瞧! 她今天不是来看戏的。 薛姨妈就有些奇怪:贾环傻了吧,这么重要的场合,就让他娘过来?以赵姨娘说话不着调、夹三带四的水平,凤姐儿今天要脱身实在太容易。 想着,薛姨妈拿起茶杯悠然的喝了一口。 看到赵姨娘,平儿、丰儿等人心里都松了口气。环三爷到底是个明白人,知道闹也没用。老太太心里还是偏向她们奶奶的。不然鸳鸯也不会来提前报信。 今天的事:奶奶先用体己将银库那里印子钱的本钱补上。日后赵姨娘、环三爷的月钱按时足额的放。 现在,先处理环三爷造谣的事。 贾母正要说话。邢夫人突然插话道:“凤姐儿真是好厉害的嘴。黑的能说成白的。哦--,但凡你有错,都是和你有过冲突的环哥儿在说你坏话。都是他的错。你就是一个好人、善人、体面人、干净人。呸!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去府外问问你王大善人的名声?有几个服你的。” “啊…”客厅里的众人面面相觑额,随即发出一阵哗然声。邢夫人骂得太狠了,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这种连续的排比,气势磅礴的骂人方式,倒是让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个今天不在场人:贾环贾三爷。 薛姨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风格哟! 平儿、丰儿等几人目瞪口呆。敢情都想错了啊。大错特错!贾环今天的“枪手”不是赵姨娘,而是邢夫人。这从何说起啊? 更关键的是,贾环不是要息事宁人,而是要往大了闹。 “好!骂的好!”赵姨娘在心底叫好。怪不得环哥儿让她今天来,真是过瘾、解气。 王夫人脸色平静,看着她的妯娌邢夫人的眼色就越发的淡了。指桑骂槐呢! 王熙凤给邢夫人骂得满脸燥红,有点发紫,“我何曾有…”泪珠子滚滚落下来,“呜呜…”楚楚可怜。 贾母不悦的看着邢夫人,道:“有事说事。我还在呢,你骂你儿媳妇算什么?” 第五十一章 江湖技术谁更高 邢夫人起身微微向贾母行礼,这才对哭泣着的王熙凤说道:“凤姐儿,你如今也不要装样子!府里谁不知道你拿公中的月钱放印子钱,一年能有一千多两银子的生息。” 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额外收入啊!这话又是让客厅中的众人微微动容。 中国的事情,向来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钱谁心里不眼红?老太太、太太这个级别的月钱一年也才240两。 邢夫人接着“开炮”,“你说环哥儿造谣害你。我就问你一句话,环哥儿和赵姨娘这个月的月钱你放了没有?” 众目注视。王熙凤只是哭,并不回答。 平儿心里一磕碜。哪里放了?8月份的月钱都没给呢。这是一个口实。 穿着淡雅衣衫的秀美少--妇李纨挨着王熙凤坐着的,她眼角的余光一瞥平儿的脸色,就明白了。心里摇头。再看看哭泣的王熙凤,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要“硬抗”。 袭人和鸳鸯两个心里各自揣测,明白王熙凤的打算。二奶奶是管家媳妇,老太太、太太能为几两银子的小事落她的脸面? 薛姨妈老神在在的坐着。她这个侄女是个人才。哭得真可怜! 邢夫人这边到底不是“原版”,比贾环差多了。要是那个哥儿现在在这里,估计凤姐儿连躲的余地都没有。 所有人都以为邢夫人只是从贾环那里借鉴了几句,后续乏力,再骂几句就要熄火,然后等着老太太出来收拾局面。 但邢夫人一看王熙凤的表情就知道给贾环说中,立时信心十足的质问道:“凤姐儿,我问你话呢?你连环哥儿这个月的月钱都没放,还大言不惭的在这里反诬环哥儿怀恨在心? 我说你‘颠倒黑白’还真是冤枉你了。你这是什么?表里不一,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蛇蝎心肠。你这个人品性不行!” 图穷匕见! “嚯…”众人都是震惊的看着邢夫人。邢夫人今天吃药了啊!这么生猛,竟然攻击王熙凤的人品。 一旦,王熙凤给打上一个蛇蝎心肠的标签,她的名声就臭了。绕了半步,原来杀手锏在这里。 这种“先把对方的名声搞臭,再来论事情对错”的手法很高明。但邢夫人绝对是不会的。她有这份心思,怎么可能多年来在贾府里被王夫人压着? 不少人心里在想一个人的名字:贾环! 正在哭的王熙凤这时也不哭了。她要再不为自己辩驳,帽子就带上了。王熙凤红肿着漂亮的丹凤眼,呜咽的说道:“太太这么说,我也是没脸活了。我一个人管着府里大小事,每天处理两三百件。压环哥儿的月钱一次就够了,还能天天盯着他不成?” “你怎么犯不着?还有什么龌蹉事你做不出来?”赵姨娘就想要跳出来说话,她可不是怯场的人。但总算还记得贾环的叮嘱,到嘴的话又咽回去。 这话说的!李纨心里是不信的。她可是知道王熙凤让厨房拿馊掉的饭菜给贾环。 鸳鸯、袭人心里都叹口气,还以为是要“龙争虎斗”,没想到二奶奶已经被逼得服软,快要认输。贾环真是个厉害的。她们得说个“服”字。 … … 但就在这时,薛姨妈笑着打圆场,说道:“兴许是下面的人搞出的差错。看凤姐儿可怜的。快擦擦脸,坐下来。平儿,快去给你们奶奶端水进来。” 这是要甩锅! 众人顿时都明白。这话也就薛姨妈这个身份地位能说。邢夫人和王熙凤是婆媳关系。王夫人一般是不方便说话。而贾母现在在表面上要保持“裁判”的架势。鸳鸯倒是看的明白,但她一个大丫鬟那够资格和邢夫人辩论? 薛姨妈其实也是看明白贾母和王夫人其实都不可想“严惩”王熙凤但又要给贾府上上下下一个交待的心思,这才开口说话。 都是出来“混”的,谁没两把刷子? 平儿出去端水。这锅肯定不是她背。薛姨妈早在话里点明了。平儿在贾府里上上下下的口碑相当好。 王熙凤身边的来旺媳妇小眼睛转着,心里一阵发苦。这口大黑锅只能是她背。谁都知道她前段时间在厨房里刁难贾环屋里大丫鬟晴雯的事情。 来旺媳妇走前两步到客厅中央,跪在地上给贾母磕头,“老太太,太太,我们奶奶早吩咐把月钱放下去了。是我财迷心窍,私吞了姨奶奶和环哥儿的月钱。我有错。请老太太、太太责罚。” 这话是相当假的。来旺媳妇是王熙凤的陪房。她是从金陵王家跟着王熙凤过来的。是心腹中的心腹。即便事情是她做的,难道她会理解错王熙凤的意思? 但此刻,贾府的掌权者们只是需要一个背锅的人选而已。贾母看向邢夫人。 邢夫人却是有点傻眼。贾环派晴雯给她口述的预案中可没有如何应对王熙凤“甩锅”这一条。哼哼哧哧的想了半天,决定不理这一点,先把利益捞足,不能白辛苦一场,说:“ 老太太,不管是不是凤姐儿做的,她放印子钱的事情确凿无疑。老太太只要派人去凤姐儿房里去看看就能找到印子钱的借票。闹这么一遭,我看凤姐儿自此也不要在管府里的事了。” 贾母脸色阴沉着,差点气得想要大骂:贾府背个放印子钱为富不仁的名声,你能有什么好处? 邢夫人这话是相当失水准的。众人都是不以为然。这怕才是她的真实水平吧?王熙凤的家能随便抄?这简直是笑话。 王夫人手握着檀珠,淡淡的道:“凤姐儿管家管的井井有条。大太太的意思是谁来管?” 邢夫人道:“我的意思是让王善保家的来管。”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 站在迎春身后的司琪就见她姥姥王善保家的笑的老脸开花。心里鄙夷。做梦呢! 贾宝玉和几个姑娘们都是在小心翼翼的喝茶,尽量不在这种场合发出声音,以免引起注意。但她们谁都知道,今天这次争论的背后有贾环的影子。 他已经超越了少爷、姑娘们这个等级。 王夫人很直白的拒绝道:“她不行!” 话音一落,王善保家的脸上笑容就僵住,青一块,紫一块。尴尬至极。客厅里不少人心里笑道:活该。就你这样的,还想管事? 邢夫人就想要说话,突然间发现她似乎说话没有什么力量了。 如果贾环此时在这里,肯定要感叹邢夫人真是个“猪队友”。他给邢夫人传的话根本不是这样的。 他要剥夺王熙凤在贾府里的管事权。但推荐的是贾琏和王熙凤认的“干女儿”,现任荣国府的实权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这两人的组合才是贾府各方可能认可的人选。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贾琏和王熙凤是一家人。但,贾琏和王熙凤又分别是两个人。他们对王夫人的忠心程度是不同的。 然而,邢夫人自作主张,很贪婪的想要将她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推上去。这个人选,连司琪一个丫鬟都知道不可能通过。 邢夫人意识到不对,立即改口,说道:“那让琏哥儿来管,让林之孝家的协助。” 但此时形势已经变化,王夫人已经不需要让步,强硬的道:“琏哥儿一个爷们,怎么管后宅的事情?”说着,不理邢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印子钱的事情子虚乌有。但要让凤姐儿避嫌。府里的谣言自然没了。以后放月钱的事情让林之孝家的来管。其余照旧。” 贾母点头,言简意赅,带着不可置疑的意志,“好。” 这回轮到邢夫人目瞪口呆。王夫人三下五除二就将她的意见拒绝,然后将事情定下来,她一根毛的好处都没捞到。这剧本不对啊! 邢夫人很难搞明白:有些话,要在占据优势的时候第一时间说出来。第二次提条件,就没有丝毫的用处。 客厅里的众人都感觉今天的事情有点“虎头蛇尾”。二奶奶的权柄根本没有多大的损失。林之孝家的是她认的干女儿,说句话,能不听?当然,每年一千两银子的利息钱肯定是损失了。 … … 大事说完,剩下的就是处理正跪着的来旺媳妇。都知道她在给王熙凤背锅,但处罚免不了。客厅里的气氛慢慢的松下来,一个巨大的风暴就这样缓缓的消散。 重新洗过脸的王熙凤坐在椅子上,凤眼红唇,自有一个娇艳少-妇哭后的妩媚,梨花带雨一般。心里暗暗的松口气。 觉得“虎头蛇尾”的人,那都是旁观者的想法。她现在的感受是劫后余生。她很清楚背后给邢夫人出主意的是贾环。今天要是贾环在场,她估计就得乖乖回家做个“贤妻良母”。但邢夫人到底是不行,太贪心了些。 平儿也暗自松口气,她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放印子钱的借票连夜就转移出府。但大太太要是盯着奶奶的名声不放,问题还是很大。特别是她们在对待环哥儿的事情上非常理亏! 当近乎所有人以为今天的事情就要结束时,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蓦的从客厅旁蹿到中间来,动作敏捷,跪下来,高声道:“求老太太、太太给我做主。来旺媳妇说府里库房中有宫里贡品的胭脂,诈骗了我20两银子不还。求老太太、太太给我做主。” 众人定眼看去,竟然是赵姨娘。 赵姨娘结结实实的给贾母磕了三个头,“嘭嘭嘭”,哭泣道:“求老太太给我做主啊!” 她到底是演技不行,没有王熙凤那样说哭就哭的本事。没有眼泪,有点像“干嚎”。 挺滑稽的! 几个有体面的婆子都轻笑出声。赵姨娘在贾府里可没什么地位。 但刚刚感觉“劫后余生”的王熙凤脸色却猛然的一变。要糟了! 第五十二章 斩断一臂 王熙凤刚刚劫后余生,从贾环设的局中挣脱出来。 她的损失并不算大。只是被剥夺了在府里放月钱的权力。这会削弱她在贾府里的权威。不能管月钱的管家媳妇,权威当然要弱一些。 但,她相信林之孝家的是个明白人,会配合她。 这样,她在贾府的管理权力并没有多少削弱。只是没了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印子钱利息。这让她有些肉疼。 然而,赵姨娘的哭诉很有可能会斩断她一条臂膀:来旺媳妇。 陪房,是各主子心腹中的心腹,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忠诚度都是满值。看王夫人,邢夫人派王善保家的要搜检大观园时,她派的就是陪房周瑞家的跟着。无他,自己人。 来旺媳妇对王熙凤来说,也是如此。 现在来旺媳妇有可能被贾母重惩。 王熙凤天天骂赵姨娘“奴几辈的”。赵姨娘的身份就是贾府的家生子,世代为奴。她是怎么成为贾政的姨娘的?贾政可是贾母最喜欢的小儿子。 纵然赵姨娘生得漂亮,但若没有贾府长辈的允许,她怕是连贾政的边都难得摸到,更别说生儿育女。 真相只有一个:她是贾母做主“赏赐”给贾政的。 众所周知,贾母不喜欢不着调的赵姨娘。但,赵姨娘的的确确,是理论上贾母的“自己人”。 她现在是哭着找贾母做主!理由正当。 赵姨娘在贾府里的地位并不高。书中有描写,贾政叫贾宝玉过去训斥,还是赵姨娘给打得门帘,做的是丫鬟的活。她天天在王夫人面前一样,也是做丫鬟的活。但她也算是贾府里的半个主子。她自己都说:“她是没脸的主子”。 那来旺媳妇是什么身份。妥妥的奴才身份。 那么,在贾母这种“看重规矩”的人眼里来说,来旺媳妇欺负赵姨娘,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呢? 奴大欺主。 赵姨娘一个月的月钱就2两,给来旺媳妇诈骗了20两!足足十个月的工资。 王熙凤此时又怎么能不把心提到嗓子眼呢? … … 但这其实并非贾环让赵姨娘来“对付”来旺媳妇的原因。他从来不把胜负压在“规矩”上。 所谓的规矩,在现代社会叫法律。很多人很天真的认为,法律可以决定事情的结果。但法律有用,还要警察干什么? 规矩,在贾府里面,就叫封建礼法。 贾环不会天真的认为来旺媳妇来个“以下犯上”,犯规了,贾母就要发飙。这种认识太幼稚。 起决定因素的是贾母对来旺媳妇看法和贾母的想法。 而这一点,贾环是有把握的。 … … 贾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姨娘,心里对她一点都不同情。竟然给来旺媳妇骗了20两银子。这么个岁数的人了,一点心计都没有。 贾母再看尖嘴猴腮,一脸沮丧的来旺媳妇,心里就有些厌恶。本来看着是个忠仆,现在看也是狡诈的。 她虽宠着凤姐儿,要也要凤姐儿明白:印子钱不能放,损坏贾府清誉的事不能做。 贾母就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是正室,对赵姨娘这种最低等级的妾室拥有生杀夺予的权力。 王夫人表情淡淡的,道:“赵姨娘,你先起来吧!”她心里有点不痛快。赵姨娘竟然在最后高喊“求老太太做主!”把“太太”两个字给省掉。岂有此理! 赵姨娘就依言起来,低眉顺眼的站着。贾环早叮嘱她,戏演完了就听人吩咐,不要再多说一句话。 王夫人看来旺媳妇不怎么顺眼。她做事情的“格调”比王熙凤要高得多。裁决道:“来旺媳妇赔40两银子给赵姨娘。把来旺媳妇拖出去打四十板子。要她记着这个教训。不准再犯贪财的毛病。” 王夫人说完,看向贾母。 王熙凤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太太到底是向着她的。看似罚得重,但40板子又不会将来旺媳妇打死。事后,她并没有损失。 贾母点头道:“处的很公正。就这样。打完了,把她撵出去。我最见不得不知道规矩的人。” 王夫人表情凝滞了下,但并没有多说,轻轻的点头。 来旺媳妇有点蒙,怎么处罚一下子变成这样?这时,两个健妇将“鬼嚎”着求饶的来旺媳妇拖出去,远远还听到她的声音,“不要啊,老太太,我不敢了,不敢了啊…,奶奶,救我。” 如果有后悔药,来旺媳妇肯定想吃一粒。早知道贾环有这样厉害的手段,她惦记赵姨娘那20两银子干什么? 正在站在客厅正中的赵姨娘脸上乐开了花。心里舒畅至极,仿佛喝醉酒般的飘然感油然而生。 让你们看姨奶奶的笑话! 刚才还在轻笑的几个体面婆子都收敛了笑容,再看赵姨娘时,眼色略有些敬畏。 来旺媳妇被拖走后,客厅里变得静悄悄的。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鸳鸯、袭人等人都明白,这是老太太对凤姐放印子钱的惩罚、警告。不许再有下次!但老太太说的这个“规矩”,是尊卑规矩,还是说不许诈骗的规矩,或者说是不准放银子钱的规矩,就要看各自的理解 邢夫人看到王熙凤吃瘪,心里很舒服,但不怎么满意。她今天白辛苦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 王熙凤瞪大着眼睛,左手握着平儿的手,心里像吃了莲子般苦涩难言。 到底是贾环棋高一着。也是怨来旺媳妇自己贪心。无缘无故的去黑赵姨娘的银子。 她在贾府里的一条臂膀被斩断了! … … 贾母正房里的一幕在当天下午就传遍整个贾府。放月钱的权利移交给府内颇有威望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这让贾府中的大小丫鬟们在私下里欢呼。 而随着贾母、王夫人等主子众口一辞的否认王熙凤放印子钱,贾府中关于王熙凤挪用、克扣公中月钱去放印子钱的传言开始平息。巨大的舆论风暴缓缓的平息下来,但它造成的冲击还在慢慢的发酵。 贾府东路,贾赦院正房中。下午的秋风吹过院落里长满枯黄树叶的树梢。 贾赦刚从外面交际回来。邢夫人给贾赦汇报今天上午在老太太房里的“争斗”。 贾赦坐在椅子上,眼神不善的盯着邢夫人。邢夫人早前向他提起过贾环派晴雯来传话合作的事情。他默许“合作”。但邢夫人显然没有带回来他想要的结果。 邢夫人说完,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贾赦的表情,推辞责任:“老爷,环老三说的根本没用。我说了,但二太太和老太太不同意。” 贾赦虽说昏暴好色,但涉及自身利益时还是有点头脑、见识,不满的哼一声,“谁让你要说让王善保家的管事?不自量力。” 邢夫人满脸燥红。她推王善保家的管事,其实就是想她自己来管事,捞银子。 贾赦道:“你以后还是叫他环哥儿吧!”说着拂袖而去。贾环确实去斗了,但他这边没把握好机会,真是气他了。 贾环出色的表现,更加坚定了他“利用”贾环当先锋的决心。 邢夫人讪讪的送着贾赦离开。 … … 来旺媳妇给打了40板子,屁-股打开了花,心情沮丧。入夜时分,叫了两个婆子抬着她来凤姐院,向凤姐讨主意。 她给老太太撵出贾府,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已经是秋冬之交了。夜里天气寒凉,凤姐的屋中烧着炭盆,十分暖和。王熙凤端着钧窑茶碗,细细的品着茶,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阴晴不定。 来旺媳妇干嚎着向凤姐哭诉了一番,正静静的等待她的决定。 凤姐叹口气道:“来旺家的,你什么时候贪墨赵姨娘20两银子的?我怎么不知道。” 来旺媳妇就有点傻眼。她确实没有报备。 凤姐道:“那40两银子,我给你出了。你先在府外当差吧。我也有用得到你的地方。日后我再想办法调你进府里。” 来旺媳妇懊丧的道:“是,奶奶。” 凤姐挥挥手,平儿出去叫了婆子进来,将来旺媳妇抬走。平儿回来,分明看见王熙凤神情疲倦,给王熙凤添了茶,关心的道:“奶奶,要不要早点睡。” 凤姐摇摇头,表情平静的对平儿道:“平儿,你去问问环老三,他想要怎么样?” 平儿一愣,这是什么话?突然间反应过来:奶奶这是怕了。很荒谬的事情:贾府里的管家奶奶,竟然要怕一个庶子。这…算是服软的话吧? 但她今天全场在场,却又能理解奶奶的心情。刚从危险中逃脱,还没喘口气,竟然让赵姨娘这样的小角色绊一跤,斩断了“臂膀”:将来旺媳妇驱逐出府。这种大起大落真的很令人抑郁、难受。 关键是,谁知道贾环还有没有后手? “奶奶,我这就去。”平儿心里叹口气,在寒夜中出门。 … … 贾环最近因为“操纵”贾府里的舆论,在书房的休息日时开讲射雕英雄传,导致他的课业有所滞后。他现在每天中午都在书房里吃饭、看书。 即便是今天,他也没有例外。 傍晚时分,刚回到他屋里就听到赵姨娘“哈哈”的得意笑声。贾环笑了笑。结果他中午时就听来传话的小厮说了。挑起门帘走进去。 晴雯、如意、赵姨娘、小鹊、小吉祥都在,正围着炭盆磕瓜子、说笑。 赵姨娘笑的很夸张,笑得很扬眉吐气! 第五十三章 拒绝和解 “哟,环哥儿回来了,快过来坐。”赵姨娘坐在榻椅上,眉开眼笑的向贾环招手。几个丫鬟齐齐的起身,娇笑着给贾环拿书包、端茶、倒水。 贾环将书包提给如意,坐在火盆边,喝着晴雯递来的“老君眉”热茶,见赵姨娘额头上有点红,笑道:“娘今天辛苦了。” 赵姨娘笑道:“磕三个头,就能把来旺媳妇赶出去,我赚大了。那个贱妇也有今天。哈哈!”赵姨娘又忍不住大笑。 贾环也笑起来。赵姨娘在贾府里压抑多年,难得有个释放的机会。 小鹊眨眨眼睛,笑着问道:“三爷,那我们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了吗?”小吉祥和如意就眼巴巴的看着贾环。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真理。她们三个丫鬟实在是过够了“苦日子”,在贾府里待遇差,受歧视,没地位。 贾环笑着点头,“当然。”嘴里安抚着几个丫鬟的情绪,心里却是轻轻的叹口气。 他是要“干掉”王熙凤的!这不是说在肉--体上消灭她,而是要剥夺她的管家权力,将她从他的敌人的名单里面划去。没有了管家权力的王熙凤哪有资格和他斗? 但,邢夫人这个猪队友,令他功亏一篑。幸好他之前在贾琏那里下了伏笔。不然,他又得面临王熙凤无休无止的“纠缠”。 他是一个讨厌宅斗的人。好在,通过赵姨娘帮忙,逆转,斩断了王熙凤一只臂膀。算是有所收获。对得起一场辛苦。 但贾环并不认为这个“血淋淋”的教训能够让王熙凤长点脑子,不要再来惹他。在人际关系中,如果成为敌人,基本上以后就是敌人。除非是有利益上的合作。 相逢一笑泯恩仇,这种逼格很高的事情,在现实中很难遇到。 贾环的话音刚落,小鹊、小吉祥、如意三个小姑娘就欢呼起来。晴雯抿着嘴笑,她来贾环屋里晚,没什么感受,“我去提晚饭。” 贾环吩咐道:“晴雯,要一点酒来,庆祝一下。”如意、小吉祥立即两个小姑娘馋眼的看着晴雯。要庆祝得多要些好吃的回来。 晴雯笑盈盈的点头,明眸嫣然。她心里也为三爷感到高兴。很明显,二奶奶给这么折腾一遭,还敢来惹三爷吗?不怕三爷继续这么来一回?而来旺媳妇被撵出贾府,当真是大快人心。前些时候天天骂她呢。 晴雯去提晚饭。赵姨娘喝着茶,好奇的问贾环,她心中还很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她好不容易当一回人生赢家,回味无穷,细节方面自然也要琢磨琢磨,日后也好在人前吹嘘。 “环哥儿,你怎么就确定我今天求老太太能够惩罚那个贱货。” 小鹊、小吉祥、如意都竖起耳朵。 贾环之前劝赵姨娘跟着王夫人“混”进去,只是教她怎么做,并没有说原因。没有结果,自然是然并卵。现在戏演成了,说说也无妨。就笑道:“这是一种推测…” 他在做商业预案时就习惯将所有的情况都罗列出来,然后每一种情况都准备几条处理办法。不一定是最有效的。可如果事情出了意外,能保证拿出应对措施来。 他是理工生,程序员出身,擅长的就是罗列各种case,然后在case中写代码执行。确保函数能在各种入口值传递进来时正常执行,不会溢出、死循环。 这就是准备工作。他能在职业生涯中爬到中层的管理职位,和这个习惯是分不开的。因为,他始终会在老板面前拿出办法来。不一定最好、最优,但能做事。 贾环这次教赵姨娘,也是如此。 其实,如果邢夫人识字,他就不会让晴雯去传口信,而是会给邢夫人一份完整的预案。文字记载的内容,传递的信息当然比口信更多。邢夫人也不至于在王熙凤“甩锅”之后不知道怎么做。 贾环给赵姨娘准备的方案,就是针对王熙凤甩锅的预案。贾环并不能料到薛姨妈回去,也不能料到薛姨妈会开口帮王熙凤。他只是把他自己的事情:准备工作做到极致。 凤姐为了保住名声,甩锅绝对是她的必选答案之一。排序在前三位中。 那背锅的角色可能是平儿、丰儿、来旺媳妇等。来旺媳妇在厨房里骂晴雯,贾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知道。她背锅的概率很高。 如果是来旺媳妇背锅,赵姨娘就可以启动报仇计划。 “来旺媳妇背锅之后,她在老太太,太太心中就属于需要被惩罚的对象。娘你再抖点猛料出来,再进一步消减她的印象分。领导对你印象不好。这问题就很大了。” “有个流传很广的段子。这么说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贾环充满着现代化气息的语言,赵姨娘和三个小姑娘听很新奇,又不大懂。但并不奇怪。贾环口中经常冒出这样的词语来。 贾环给她们解释一番,这时晴雯也回来。将饭摆开:碗碟罗列,美酒佳肴,香气飘溢。众人纷纷动筷。 抿了口鸡汤,贾环笑着继续道:“我是觉得,老太太肯定要给来旺媳妇重惩。她作为府里的大家长,放印子钱这种事,知道了,绝对不能容忍。至于怎么惩罚我就不知道。” “所以,我让娘在最后一句时,只喊请‘老太太’做主。刺激下太太,上个双保险。” 王夫人这种看似宠辱不惊的人,内心越是骄傲。赵姨娘这种小角色,竟然不要她做主,这势必会刺激到她内心的骄傲。这种不满的宣泄口显然会是来旺媳妇。 但就结果来看,贾母还是有几分为贾府的公心。这毕竟是她的地盘。而王夫人很冷静,她更看重她的个人利益。想也是,贾母死后,兄弟分家,到时候继承荣国府的可是贾赦、邢夫人。 贾环分析的很细致,赵姨娘却是听的一脸的迷糊,喝着酒,叹气道:“我这样的人,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厉害的儿子!” 最后一句话把贾环和几个丫鬟都给说的笑起来。这是自黑,还是自夸呢? 正笑着,就见平儿从从门外进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绸缎褂子,容貌清俊,她年纪和鸳鸯等相仿。平儿的表情有一点复杂,笑的有些勉强,“姨奶奶和三爷在吃饭呢。” 贾环对平儿还是很尊敬的,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上回“才子佳人话本”事件还得亏她先透了口风。无奈大家如今的阵营不同。贾环站起身,微笑道:“平儿姑娘,可是二嫂子找我有事?” 平儿点点头,看看正在吃饭的赵姨娘等人。 晴雯、如意几个丫鬟就自觉的站起来。贾环笑着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出去说。”就和平儿走到了屋外的屋檐边。 此时,月影横斜,一抹淡淡的月光落在台阶上。秋风吹过。 平儿心里微微一叹,这也是个体贴下人的性情,晴雯她们几个好福气,说道:“三爷,我们奶奶让我来问你:你想要怎么样?” 这话说的,简直是颠倒黑白!贾环哑然失笑,反问道:“其实,我倒蛮想问问二嫂子想怎么样?是我先惹她了吗?” 平儿顿时哑口无言,心里有些惭愧。她到底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在对待贾环上,确实是凤姐理亏。只是她的立场还得要站在凤姐这边。 贾环不为己甚,他读红楼时,很欣赏平儿,现在也很尊重她。笑了下,道:“你去回二嫂子: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怎么可能在现在与王熙凤“和谈”? 很多人总是设想在最后胜利时让敌人跪在地上唱征服,好爽。其余的时候应该隐忍。但这多半实现不了。该表达自己的情绪,一定不要吝啬。 平儿无奈的苦笑。念诗啊!她哪听得懂?这大概又是在赤-裸-裸的嘲笑奶奶不识字。 她只得到一个大致模糊的“拒绝和解”的信息。但从贾环铿锵有力的声音中听得出他继续“追击”的决心,就劝道:“三爷,这何苦呢。都退一步,就此罢手吧。奶奶吃了今天这样的大亏,肯定不会再和三爷为难了。” 贾环摇摇头,认真的道:“平儿姑娘,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团结求团结则团结亡。我愿意和二嫂子和平共处。但是这个前提,是我和她的实力在同一水平线上,达成均衡。仅仅是凭口说,我不信,你不信,二嫂子也不信。” 平儿又给贾环说的无言以对。她感觉她面对根本不是什么8岁的小孩,而是一个洞察世情的成年人。 平儿想了想,道:“三爷,那我去给我们奶奶回话了。我…我是真不希望你们继续闹僵。” 贾环笑了笑,没说话,目送平儿远去。 王熙凤不会再有机会和他继续斗下去的!她想太多了。 … … 贾环倒不是故意用主席的诗作答,用意嘲讽王熙凤不识字。他没那么无聊。 他的想法是:我说了我的想法,听不听懂那是你的问题。至于,揣摩我的想法,那是你的事情。 王熙凤听了平儿带回来的答案,是怎么想的无从得知。第二天听说是二奶奶昨晚摔碎了几个名贵的茶杯、花瓶。 贾环对这样的传闻只是笑笑,照常上学。他在贾府里从银子买来的伙食待遇全面恢复。对赵姨娘的孝敬也恢复正常。 他在贾府里艰难、窘迫的处境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第五十四章 第二次见面 农历十月初已是入冬时节。一场小雨落在轩峻壮丽的园林院落中,带来微寒的凉意。 王熙凤给剥夺了管月钱的权力,但她依旧是贾府的管事奶奶,大权在握。贾府最近并无多大的变化。众多丫鬟、婆子们都在小小的期待着十月二十日这一天的月钱。 屋檐边雨滴点落在青石台阶上。一身朴实蓝色绸衫的荣国府内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两个小丫鬟到东跨院求见王夫人。 金钏儿给通传了一声,就退了出来,在偏厅的暖阁里和彩霞、彩云、玉钏儿说话。王夫人房中就剩下王夫人、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 “太太,我已经核实,银库中月钱并无亏空部分。我来回太太:上个月钱各房里短了的一吊钱要不要补上?” 王夫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神情喝着茶。心里明白:王熙凤已经将挪用放印子钱的部分补上。但同时,凤姐儿也骗了她一回,竟然说是外头爷们商议的:姨娘们每位的丫头分例减半。(详见原著第三回) 林之孝家的恭敬的、耐心的等候着王夫人的指示。 好一会,王夫人才淡淡的说道:“不用了。这个月的月钱找个名头足额发放。” “是,太太。” 林之孝家的离开后,王夫人问身边周瑞家的,“可查明白了?” 周瑞家的心里还在暗叹:林之孝家的这算是告状吧?她还是二奶奶的干女儿呢!这年头,人心呐….。突然听到王夫人问,忙笑道:“查明白了。环哥儿在他屋里讲一个射雕的故事,很多小丫鬟都去听,还有些婆子也去了。不知道怎么的,流言就传起来。” 王夫人点点头,吩咐道:“去给环哥儿传话,让他下学后来我这里一趟。” 周瑞家的忙答应了,出去安排人去通知贾环。今天是十月初三,贾环还在书房上学。听说近日里他中午都在书房中苦读。这哥儿是个厉害的。 … … 贾环在下午5点许从书房里放学出来,在书房院子的门口将钱槐买来的甜食小吃分给贾琮、贾兰。贾兰担心回去给她娘问,只吃不拿,他平时也吃得到,并不馋,小大人似的慢慢吃。倒是贾琮作为贾赦的庶子,很难吃到这些。 “环哥,琏二哥过两天要回来了。”贾琮吃着甜食,主动向贾环爆料。 贾环嫌“三哥”不好听,很容易让他想起印度阿三,早让贾琮改口。笑着将手里剩下油纸包的甜食给贾琮,“琮哥儿,你平时直管玩你的,不要想这些。” 他不过8岁,贾琮才多大?他并不希望这个真心和他亲近的弟弟卷入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贾琮“哦”了一声。 说了一会话,三人在门口分别,贾环、贾兰一起进了二门内。 贾兰梳着总角发髻,穿着一身暗青色的锦服,很粉嫩的小正太。回头看看没有跟着的长随,悄然的舒一口气,敬佩的道:“三叔,你那射雕的故事真精彩。我听素云姐姐讲完,还觉得不过瘾。我娘都夸你写得好。说开篇那首满江红,有男儿慷慨壮烈、金戈铁马之气,可惜只有上半阙。” 虽说有李纨的严令,但他还是喜欢跟三叔一起玩。 一首词分上下半阙。贾环开篇说射雕,只吟诵了半首岳飞的满江红。但凡故事书,或者话本,都要开篇来一首诗词,不管是原创还是借鉴,都是用来提升故事逼格的。 君不见,四大名著的三国演义,开篇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杨慎的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贾环微笑道:“是岳武穆的词,大嫂要看下半阙,姑娘们那里都有。”李纨的文学素养还是很高的。探春、惜春、黛玉早打发人来向她要了这下半首词。 贾兰笑了笑,他哪敢给他娘说啊! … … 贾环和贾兰在东跨院门口道别,进了王夫人的正房。恰巧薛姨妈和薛宝钗正在屋里陪王夫人说话。 贾环郁闷的给王夫人磕头请安。他不给人磕头的想法,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实现。 王夫人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道:“环哥儿,我听说你在你屋里给丫鬟们讲你新写的话本。” 贾环知道这是“秋后算账”。王夫人之前说,不许他再写话本,他也答应了。但他早有应对之策,说道:“回母亲,是之前写好的话本。上回父亲将开头收了去。最近课业繁忙,我闲暇放松。先生说,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他料定贾政和王夫人是相敬如“冰”。王夫人不可能去向贾政求证。 整部红楼,竟然没有贾政和王夫人的生活细节描写,却有贾政和赵姨娘的细节。这预示着什么,可想而知。 王夫人不置可否,淡淡的道:“以后不许再这样。大家公子,学人讲故事成什么了。” 她要把漏洞堵上。不能再有下次。 贾环也没有再用故事发动舆论的想法。王熙凤已经是过去式。至于王夫人,用这样的办法是扳不倒她。就道:“是,母亲。” 王夫人见贾环答应的痛快,心里稍微舒畅了些,说:“这是你薛姨妈、宝姐姐。还不快来见过。” 这是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如果他还是那个小透明的庶子,王夫人此刻就要将他打发下去。而不会将他介绍给薛姨妈和薛宝钗认识。 贾环早看到薛姨妈、薛宝钗。之前在贾母的偏厅里也照过面。但这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便向薛姨妈、薛宝钗见礼,“贾环见过薛姨妈,宝姐姐!” 薛姨妈是王夫人的妹妹,年纪略显年轻,古时贵妇装扮。笑的和气。让身后的香菱给贾环拿了两个金裸子,笑着道:“环哥儿是个有出息的。这给你拿去顽。” 薛宝钗起身给贾环回了一个万福,大家闺秀般微笑着道:“见过环兄弟。”礼数平等。 小雨绵绵,正是黄昏。薛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梳着刘海,容貌精致绝美,肌肤白皙,气质娴雅淡然。端得是一个好女孩。 贾环心里对比了下87版红楼的薛宝钗。电视里面的宝钗,气质冠绝,极为出众。后面的红楼梦版本再无可与之相比者。但,比此时的宝钗,在容貌上还要逊色三分。评分:90分偏上。 闲话几句。贾环就打算告退。宝钗虽美,却还没到她人生最美的时刻。他对薛宝钗是远观似的欣赏,并没有强烈的亲近之意。她是个冷美人。 这时,薛宝钗娴雅的轻声道:“我有个疑问正好要问环兄弟。环兄弟那个射雕的小说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她十分好奇。这样的小说,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根本就写不出来,这不是光凭想象力、大量阅读就可以的。还有婴宁、倩女幽魂等故事。 薛宝钗一双美丽的杏眼落在贾环脸上。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白皙丰盈的俏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人比花艳。 贾环差点就失神,心里赞一声,说道:“我往日喜欢在京城里到处玩耍,听城墙脚,城隍庙的一些人讲过故事,胡乱编的。” 王夫人摇着头喝茶。 薛姨妈显然是知道射雕的内容,点评道:“立意是好的。忠君报国。就是打打杀杀终究不是我们这样人家的气派。” 闲话了几句,薛姨妈邀请贾环有空暇到梨香院去玩,贾环就告辞着离开。 他没想到他和宝钗的第二次见面,竟然会是在今天这样突然的情况下。 薛宝钗的颜值无疑是极高的,品性、气质都是一流。在二十一世纪,妥妥的女神一流的人物。“纵是无情也动人”是对她的美丽的褒奖。但他只是想欣赏她的美丽、才情。并没有追求、爱慕她的想法。 不勇敢的男生不可爱,不可爱的女生太勇敢。 … … “诶…!” 贾环正走神,就听得耳边响起几声清脆的娇笑。回过神,却是金钏儿、彩云,彩霞在暖阁门口笑。正在他眼前挥手、拦着他的是彩霞。手里拿着他的书包。 彩霞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抿着嘴,白皙的鹅蛋脸上浅露着妩媚温柔的笑容,将书包递给贾环,“三爷,你的书包都不要了啊?” 贾环就笑,“彩霞,谢了。”前些时候,他给彩霞送了几样吃的,玩的,当做谢意。 其实给女孩子送礼物,最好是手镯,金钗之类的首饰。但这些东西彩霞要是用起来,保不准会给王夫人发现,还要提防着她的那些姐妹们。另外,他也不想彩霞误会。 不过,即便只是玩耍的小玩意和吃的东西,貌似也给彩霞和金钏儿等人误会。 彩霞轻笑道:“这谢什么。” 金钏儿笑着推彩霞一把,“快说呢。再不说,人家魂儿都给宝姑娘勾走。” 彩霞性格老实,当真就低头小声道:“三爷,我嘴上才擦的胭脂,你吃吗?”说完娇羞的满脸通红。 我去! 贾环足足愣了几秒。这是诱-惑吧? 贾宝玉很喜欢吃丫鬟的胭脂。说白了就是看那个丫鬟顺眼就要吻人家。他连鸳鸯都想亲几口。还叫个好名字:爱红的毛病。搁在现代,骂一句“色-情-狂”,断然没有问题。 当然,贾宝玉和贾家的“大仲马”贾珍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咯咯…”金钏儿、彩云两个掩嘴娇笑,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贾环笑着摇头,彩霞这明显是两人捉弄了。吃胭脂这阵事,就算真做,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啊。情犊初开的小姑娘哟。 贾环不想彩霞在她的朋友面前没面子,说道:“彩霞,下次吧。” 彩霞这时也反应过来,羞得飞快的逃回到暖阁里。金钏儿和彩云哄笑。 看着乐不可吱的两个小姑娘,贾环心情也好起来,想起他初中时那青春飞扬的年纪,撑开油纸伞,走进夜色中。 第五十五章 兴师问罪 入冬的小雨缠绵不休,带着阵阵寒冷的冬意。 由南而北,从金陵坐船,由京杭大运河至通州的贾琏等人感觉尤甚。南方冬天的冷是入骨绵绵的湿冷,北方冬天的冷是凛冽如刀的干冷。 众人在通州住了一晚,十几辆马车从通州起行,直抵崇文门外大街贾府的仓库。这一带是京城的物资集散地,源源不断的南北货物在这里汇集分发。 安排妥当后,贾琏带着管事周瑞、心腹旺儿、昭儿、兴儿由天下第一税关之称的崇文门入内城。 京城在大格局上分为宫城、内城、外城,建筑物大约以同心圆的格局营建。再以中轴线被分成了两个县,西半部是宛平县,东半部属于大兴县。 贾府所在的四时坊位于内城,西半部,属于宛平县。贾琏一行抵达贾府角门时,恰好是下午申时。 琏二爷回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贾府。 众人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因为琏二奶奶给贾三爷设局“欺负”,差点权柄尽失。而琏二爷和二奶奶夫妻一体,岂能会没有表示? 十月八日傍晚,贾琏派美妾平儿到贾环住处下帖子,约定十月十二日中午在醉仙楼见面喝酒。 … … 十月十二日正好是书房的休息日。贾环提前给王夫人禀告了一声,征得了同意,换了衣衫,带着赵国基、钱槐,步行前往崇文门大街上的醉仙楼。 京师数百万人口,崇文门大街更是京城是有数的繁华之地。三人从四时坊出来,往崇文门大街而去。一路上市面繁华,人流如织。 赵国基担忧的道:“环哥儿,琏二爷怕是要找你的麻烦。我的事就不要说了。” 来旺奉了二奶奶的命令,将他从蜂窝煤手工作坊开除。他现在重新跟在贾环身边当长随。贾环给他说过,等琏二爷回来,就再说说这件事。 钱槐不以为然的道:“大伯,琏二爷还不如琏二奶奶呢。以三爷的本事你怕什么?保管让你继续回去当作坊的管事。” 这马屁拍的! 贾环笑了笑。他既然敢赴宴,当然还是有几分把握应对。 步行至位于崇文门大街的醉仙楼。中午时分,三层楼高的酒楼,车水马龙。门口进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群。在知客的招呼下,进了酒楼,一股清幽之气扑面而来。假山、园林与丝竹之声浑然一体。 醉仙楼是京城里知名的酒楼,文化氛围很浓厚。在酒宴时,提供歌舞、琴箫表演。还会不定时的有翰林、名士在此举办文会。 贾琏在二楼订了包厢,心腹小厮昭儿守在楼下,带着贾环三人到二楼“酒”字包厢处。 醉仙楼二楼的包厢是用杜甫《饮中八仙歌》中写李白的四句诗中的字来命名。诗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贾环推开门走进去。 赵国基的心陡然提起来。钱槐一个半大小子懂什么?爷们的地位和奶奶的地位不同,要更高。 … … 贾府西路,距离凤姐院不远的抱厦厅内,王熙凤正准备离开议事厅回家吃午饭并午休。平儿、丰儿两人在收拾着案几上的牙牌、茶杯等物品。 王熙凤整理着自己的衣衫,嘴角忽而掠过一丝笑意,说道:“该到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平儿却是听得懂了。心里幽幽的叹口气。还真给贾环说中。还要斗。只是奶奶到底是很忌惮贾环,这次是让二爷出面。 二爷要教训贾环,手段就很多了。甚至于将环哥儿打一顿,都是可以的。府里本来就是讲究:兄长教训弟弟的规矩。看贾琮就怕二爷怕得厉害。 平儿收拾心情,答道:“应该开始了。” “回吧!”王熙凤的丹凤眼中就闪过一丝得意。她可是和丈夫都说好的。 … … 贾环推开门。 包厢布置的优雅,一名清倌正在屏风下弹琴。正中的酒桌上,贾琏正在独自饮茶。他一身白蓝相间的锦袍,唇红齿白,很英俊的公子哥儿。 贾琏见贾环进来,脸色淡然,道:“环哥儿来了,坐吧。”说着,吩咐酒楼上酒菜。 他刚从外面回家就听凤姐儿恼怒的说她被人欺负了,断了一年一千多两银子的财路,要他帮忙出口气。 一听才知道是贾环。凤姐儿说说不过他,小手段又弄不过他。更兼得他和大太太(邢夫人)有默契,设了一个局,又将凤姐儿当众骂哭,差点权柄尽失。 当真是好本事啊!真当他琏二爷是摆设吗?原本凤姐儿被贾环气得吐血,他就要找贾环说道说道。只是他事情忙,要去金陵采办,前几日才回府。 贾琏的脸色将包厢内的气氛渲染的有些压抑。 贾环点点头,安静的坐到圆桌边。 跑堂将精美的菜肴一一送过来:四盘佳肴,一壶美酒。片刻见,包厢中香气四溢。 贾琏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冷笑道:“环哥儿,你倒是好本事啊。六月份把你二嫂子气得吐血,接着又挑唆大太太将她当众骂哭。你当我是摆设?” 说着,贾琏从怀里拿出一张100两的银票,压在桌面上,冷冷的道:“这是你在蜂窝煤作坊里两成干股的折价。咱们兄弟的情分就到此为止。我听说,你还打算针对你二嫂子。现在你给我一个交代。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巨大压力扑面而来。 贾环知道,如果贾琏要教训他,手段比王熙凤要多得多。王熙凤不过是贾府内管家的。除了吃住用度,能拿捏他的地方实在不多。而贾琏则不同,他手中握有贾府的人脉资源,要打压他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给贾琏盯着,他在贾府外赚银子,基本不可能。 但他今天并非没有准备。 贾环沉默了几秒,问道:“琏二哥知道二嫂子给我吃馊掉的饭菜吗?” 贾琏本来正冷厉的盯着贾环,听到这话,禁不住愣了下。凤姐儿没给他说这事。 贾环停顿了一会,再反问道:“六月份的事,二嫂子要给我扣一个写才子佳人话本的名声,琏二哥知道吗?” 贾琏微微沉吟起来。 贾环继续道:“八月份、九月份,二嫂子扣下了我和我娘屋里的月钱不发,琏二哥知道吗?” 贾琏盛气凌人的气势开始弱下来。以他的性子,干不出扣人月钱这种龌蹉事。凤姐儿确实做的过份了。 贾环长身而起,向贾琏拱手行礼,朗声道:“我尊重琏二哥维护二嫂子的心意。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实在太窝囊。所以,这100两银票我收下,蜂窝煤作坊的合作就此中止。 琏二哥是个讲究人。换一般人,这100两银子我拿不到。琏二哥讲究,我也不能不讲究。这是关于蜂窝煤作坊‘日进斗金’的方案。请琏二哥收下。” 贾环说到“日进斗金”四个字,贾琏心里就一动。他怎么都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贾琏心里这样想,从一开始就刻意营造的压力、气氛顿时消失在无形间。 贾环从袖袋里拿出用几张竹纸写成装订好的方案书,递给贾琏。这是他收到贾琏的帖子之后写就的计划书。作为一名曾经的大型企业中层管理人员,写一份可行的市场计划书轻而易举,手到擒来。 贾琏接过后并没有立即翻阅,而是看着贾环。他还等着贾环的最终答复,再做决定。 贾环重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缓慢而坚定的道:“我现在在府里的状况还不错。二嫂子不要再来惹我。我们相安无事。二嫂子如果还想将我践踏在地上踩两脚,我必然会还击。” “哼!环哥儿,你是个带把的!”贾琏嘲讽道。他对贾环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希望贾环去向凤姐儿道歉。但听了贾环三个问题,强迫贾环去道歉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贾环笑了下,没说话,拿起酒杯喝酒。态度就这样。你琏二哥看着办! 贾环并不认为他对付王熙凤有错。诚然,贾琏给他的压力很大。但他不屑于在贾琏面前“求饶”,说几句:保证不再去惹王熙凤的话。 虽然,他确实没有再去对付王熙凤的计划。 一个人做事需要灵活变通,但有些原则要坚持。受点压力膝盖就发软,这样的人做不了大事! 贾琏看了贾环一会,见他始终从容的在喝酒、吃菜,冷哼一声,翻阅起贾环给的“日进斗金”方案书。 他心里还是不满贾环这个态度。对琏二爷没有应有的尊重,这是你一个8岁的小庶子应该有的态度吗? 但随着阅读计划书的深入,渐渐的,贾琏的脸色开始发生变化,心理也在发生变化。贾环的计划书写的并不长。主要涉及蜂窝煤手工作坊的:市场、扩建、管理、销售、成本控制、采购等。 蜂窝煤这样能够充分提高热能利用率的产品,天生就有着市场竞争优势。贾环描绘的宏图,是让贾琏将蜂窝煤从供应给贾府,扩大到供应给四王八公等勋贵的府上。这会带来多少利润? 一盏茶的功夫,贾琏就翻到最后一页,看到贾环列出的简易的财务报表,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冬季三个月,预期利润8千两银子。这是一年的利润啊,以后年年有。 贾琏抬头看向贾环,声音兴奋的微微有点地颤抖,“环哥儿,你确定?” 贾环淡然的点头,“确定。” 突然间,贾琏忽而觉得有点尴尬。这样“点石成金”的手段拿出来,贾环那2成的干股就值100两银子吗? 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但贾环这小不点公然“欺负”他的妻子,让他继续和贾环合作做生意,他可拉不下这个脸。 纠结啊! 贾琏心中翻腾着犹豫、困惑的情绪,都忘了他约贾环吃饭是来兴师问罪的。 第五十六章 新的敌人 贾琏纠结着:他琏二爷是个讲究人,不屑于白占人便宜。可如果给贾环三五百两银子收购这2成股权和方案,凤姐儿知道了,肯定要和他闹。着实令人头疼。 贾环怡然的品着美酒、佳肴。贾琏的反应不出他的意料。贾琏不可能对一年8千两利润的生意不感兴趣。 他要是有实力做,也不会将这单生意让给贾琏。他现在也是穷人一个。 但这单生意的关键不在于蜂窝煤的优势,而是在于贾府的人脉。把蜂窝煤推销到和贾府交好的勋贵府上需要人脉资源。所以贾琏能做,他一个8岁的小屁孩做不成。 本来没有和王熙凤闹翻的话,他在蜂窝煤手工作坊占2成干股,也可以分一杯羹。他是打算等贾府的蜂窝煤烧起来后再游说贾琏的。但现在自然是不提。 然而,贾环并非是要白白的送给贾琏一桩富贵。贾琏刚才还要兴师问罪,他得有多喜欢被虐,还巴巴的送上财富。 贾环有他的想法和打算。 见贾琏还在纠结着,贾环“善解人意”的道:“琏二哥无需纠结,自然是要以夫妻感情为重。琏二哥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可以帮我安排下赵国基的工作。” 贾琏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见他不似做伪,轻轻的叹口气,“环哥儿,你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怎么就和凤姐儿看不对眼?行,二哥答应了。” 贾琏和贾环只是堂兄弟,还给着嫡庶之分,他心里肯定是维护王熙凤。 再者,贾琏人品不错。但不代表他不爱财。贾环都说了不要钱,他难道还要硬塞?他还没“老实”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在贾琏心中这其实是贾环的“买命钱”。有这笔银子的情分在,他不会再去追究贾环“欺负”王熙凤的事情。 “来,咱哥俩儿喝一杯。”贾琏举杯和贾环碰了一杯,爽朗的笑道:“环哥儿,今天的事就此揭过。记着你的承诺。你慢慢吃,二哥有事,先走一步。” 他现在坐下来和贾环一起吃饭喝酒,挺尴尬的。 贾环笑了笑,点点头,起身目送贾琏离开包厢,然后坐下来自斟自饮。 事情,果然如他所想! 他给贾琏的承诺是什么?概括起来,就是不惹事、不怕事! 但他那天对平儿是怎么说的呢?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是要继续“追杀”王熙凤的想法。 这两个表态是相互矛盾的。看起来,他是屈服在贾琏的压力之下。虽然态度强硬,强调自卫反击权,但到底没有说要对王熙凤“赶尽杀绝”。 然而,真实的原因并非如此!贾琏太高看他自己了。竟然以为贾环想要“求和”而贿赂他。 再来梳理贾环的计划:邢夫人当了猪队友,贾环要干掉王熙凤,剥夺她管家的权力的谋划,实际上是失败了。但贾环依旧认为王熙凤不会再是他的对手。原因就在贾琏身上。 贾环要给王熙凤重新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她的丈夫:贾琏。很明显,贾琏要是搞外-遇、偷-情,王熙凤会优先找谁的麻烦?理所当然是贾琏。 如果凤姐儿不自量力,想要两面开战,贾环刚刚给贾琏承诺:你再来惹我,我就会回击! 单对单,王熙凤都不是贾环的对手,更何况加上贾琏?所以,贾环接下来其实根本就没有准备对付王熙凤的计划。届时,要对付“双线作战”的王熙凤,易如反掌。 那么,贾环是打算怎么将贾琏树立为王熙凤的敌人? 伏笔在贾环早早的就和贾琏合作蜂窝煤。贾环如此“欺负”凤姐,在夫妻感情和睦时,贾琏会不出头?那么,贾环就有机会将他的煤炭扩大生产的方案兜售给贾琏。 接下来,贾琏一年有8千多两银子的进账,王熙凤的印子钱利息1千多两还给贾环给弄掉。此消彼长。琏二爷房里,谁会更强势些?还是凤辣子吗?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更重要的一点,男人有钱就变坏! 更何况贾琏本身就是十分好色!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女儿巧姐出天花,按照习俗夫妻分房睡,贾琏偷“多姑娘”。王熙凤过生日,贾琏偷鲍二媳妇。后面又偷娶尤二姐(养二-奶)。 贾宝玉说他:惟知以淫乐悦己,并不知作养脂粉。宝二哥的话直白点说:贾琏只知道啪啪啪,自己爽,不懂情调。 贾环做的事情,不过是将贾琏内心的猛虎给释放出来。 王熙凤不会有机会再做贾环的敌人! 她,已经是过去式。 … … 贾琏坐车离开了醉仙楼返回家中。他早和王熙凤约好,处理完贾环就回去吃饭。当然,重点是让凤姐儿开心。 满心期盼着贾环去道歉认错的王熙凤在等待贾琏归来,她注定要失望。 贾环是没兴趣向她认错。王熙凤也没料到她此后再无力找贾环的麻烦。 十月已经入冬,贾琏谈成一家勋贵府上的供货协议,就能立即有银子进账。 凤姐将要面临的是一场全新的“战争”。名字叫做:保卫婚姻! … … 醉仙楼中,贾环在包厢中慢慢的品着美味佳肴,他难得出来一趟。弹琴的清倌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十分清净。 突然隔壁包厢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似乎是什么文人在聚会,在争论高低。 贾环笑着摇摇头,怡然自得的喝下最后一口玉泉酒,到底是8岁的身体,喝了2杯白酒,就感觉有点发飘。 贾环将身上带着的《射雕英雄传》拿出来丢在桌上,他等会还要去找四时坊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卖书。预期50两银子。 卖书不赚钱,在报纸上连载武侠小说才赚钱。就像金庸办《明报》时一样。但贾环现在是没办法办报纸的。就他预估,在周朝办报纸至少要找到南书房行走,军机处大臣这个级别的人物做后台才行。 酒足饭饱后,贾环从二楼“酒”字号包厢里出来。饭钱贾琏已经付过。 赵国基和钱槐两人在偏厅里等着,忙迎过来。三人正要一起下楼离开,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贾兄,贾朋友,近日可好?” 贾环看过去,就见二楼走廊上穿着白色儒衫的林心远,惊喜的快步走过来,拱手一礼,热情的笑道:“贾兄,许久不见!” “林兄好!”贾环微笑着和林心远见礼,心里却是有点犯嘀咕。林老兄热情的有点过头了。他和林心远不过是一桩生意的交情,没有人生“四大铁”的共同经历。 林心远笑哈哈的邀请道:“贾兄,我和书院的同学在此聚会畅饮。以你的才华,当有一席之地。且跟我来。”说着,不由分说的拉着贾环,进了隔壁包间中。 赵国基和钱槐两人只能无奈的继续在酒楼等候。 宽敞的雅间中,十几名青年士子分三桌而坐,各自穿着襕衫。气氛热烈。正是贾环刚才听到热闹的包间。 正站着说话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浓眉大眼,神采飞扬,扬声道:“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诸君以何破题?” 众士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说的八股文技艺。 贾环心里就有些奇怪,他以为林心远拉他来是挡枪的。但八股文他现在连门都没入。他的学习进度还在学《孟子》。拉他进来有什么用? 林心远带着贾环在左边一桌落座,给在座的四名士子拱手见礼,介绍道:“这位是在下的好友贾兄。也是个读书人。今日偶遇,特邀请他来此共饮。” 几名士子纷纷笑道:“既是林同学的好友,当可入座。先听刘国山高论。” 贾环8岁的年纪,面容稚嫩,安坐在酒桌边。听这十几位士子分别发表“高论”。慢慢的也听出些门道。 在座的学子,功名以刘国山为首,其余的还有三名过了府试的童生。余者都是县试、或者下场没有收获的学子。比如林心远这样的。年纪十六,还没有过县试。 刘国山是今科的秀才。他家资巨富,得中秀才后,一生富贵无忧。今天便是他请客,邀请闻道书院和白檀书院的二三好友来此聚会论文。 贾环正疑惑林心远拉他来撑场的用意时,刘国山朗声笑道:“诸位同学,想必之前都已经听说,今天各写诗一首,我择佳作在家中的书局刊行。” 贾环一听就明白了。敢情林心远是要他来帮忙写(抄)诗。心里颇有点无语。他和林心远还没熟到这份上吧? 这时一名青衫士子站起来道:“国山兄所言极是。不知林子明可有佳作与我等一观?” 林心远,字子明。闻言,不自信的道:“在下近日事情繁忙,暂无诗作…” 青衫士子立即翻脸,讥笑道:“林子明莫非看不起国山兄?不带诗作也来赴会。不知道你是忙着满身铜臭的商贾之事,还是忙着奉承五凤馆的名妓呢?” “哈哈。”众士子哄笑。 有人道:“五凤馆的五位花魁,我等但听闻却无缘一见。林同学倒是好福气。” “钱多罢了!” 林心远脸皮都紫涨。他曾经在同学面前炫耀逛过京城中的五凤馆,见过水仙姑娘。不曾想,现在成了众同学嘲讽的靶子。 刘国山脸色稍稍变化,看林心远的眼神有点异样。他是文会的发起人,林子明不带诗作而来,有点说不过去吧! 青衫士子道:“林子明你既然没有诗作,来此做什么?混饭吃么。我陈嘉运真是耻于与你这种锱铢必较的商人为伍!” “你…” 同桌的一名二十出头的士子打圆场道:“陈同学何必如此说。都是同窗。” 贾环知道同桌的这位士子叫乔如松。上科过了府试的童生。家产殷实,为人敦厚。 陈嘉运不敢得罪乔如松,拱手道:“与乔兄无关。我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快,报昔日一箭之仇。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在下不才,也学一学春秋古人。” 包间中众士子哄笑。有人笑道:“陈同学,是学君子还是学小人?” 乔如松见状,轻轻的叹口气。林心远往日得罪了不少人。 林心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站起来道:“陈嘉运,你自负学问、诗才。好,我今天偶遇了一位朋友,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诗才。”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正在喝茶看热闹的贾环身上。 我去。贾环无语的皱眉。打个酱油都能有事?帮林心远应付下,他有心里准备。随便抄一首不出色的诗就行。他也不是冷面人的性格。 但林心远这样推他出去打擂台,不好吧? 第五十七章 强行装逼 贾环心里不满林心远的做法,给架在火堆上烤,但现在却是无法脱身。 宴会的主人秀才刘国山向贾环拱手,说道,“这位朋友请了,还未请教名讳。” 贾环客气的回礼,道:“在下贾环,在家中读书。与林兄是好友。今日偶至,多谢刘前辈款待。” 贾环这话说的很客气。刘国山笑道:“好说,好说。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林子明既然说贾兄有大才,我等先品贾兄好诗,再借诗下酒,开怀畅饮。” 众多童生一起起哄道:“正该如此。”气氛热烈。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读书人。 这时,穿着青衫的陈嘉运冷笑一声,“结发童子,也敢言诗乎?千字文认全没有?”他算是听出来,能请的起塾师的人家,家境岂会差?贾环又和大商贾之子林心远交好,应该是一类人,家世累富。这让他尤其的不爽。 有书生笑道:“陈同学何必愤世嫉俗。初唐四杰骆宾王7岁做‘咏鹅’诗,今日焉知贾小友不能作诗?且听之。” 陈嘉运在同学里面愤世嫉俗是出了名的,最喜欢杜工部两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凡家境优渥者,他必然不喜。 陈嘉运哂笑道:“骆宾王这一千年来还没出一个。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杨慎、徐渭,个个博古通今,才华绝伦,也没有见到有少年早发者。贾朋友若是要背诵李杜诗篇,就不要拿出来现眼了。” 又有人笑道:“不然,前朝奸臣严嵩九岁入县学、十岁得秀才功名。” 我靠。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陈嘉运质问贾环的气势又被同学打断,气的脸皮涨红。 贾环也看出来,这位陈同学虽然中了童生,在今天聚会中也算佼佼者,但他的人缘并不好。 当然,贾环身边的这位富二代的林同学人缘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陈嘉运拉仇恨的气势虽然被他的同学打断,但贾环给人鄙视心里还是不爽。他本来是个冷静的成年人,但此时刚喝了两杯玉泉酒,酒意涌上来,针锋相对的道:“ 这位陈朋友请了。在下虽然年幼。也听先生讲过,韩昌黎有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此而已。没有以年龄论学问的道理。” 说罢,吟诵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包厢在静寂了几秒后,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 “好!” “好!” “好诗!” 刘国山道:“好气魄。正该如此。唐诗宋词已经写到极致,写到尽头。但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贾朋友高才,我不如他。” 乔如松轻轻的点头。贾环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大气魄,出口成章,真是难得。 刚才类比贾环与严嵩的士子叫许英朗,字文谦,这时笑道:“好诗。我等正要听贾朋友的佳作。取纸笔来。” 陈嘉运冷笑一声,盯着贾环。 贾环身边的林心远则是冷笑的盯着陈嘉运:看你还狂不狂? 贾环从侍女手中接过纸笔,在酒桌上提笔立就。旁边的乔如松念道:“观府中海棠偶感。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好诗!”在座的童生都是识货的。考秀才,要考试帖诗。押韵,对句,这都是基本功。谁肚子没有背熟《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若非天子重文章,背唐诗宋词的也大有人在。 贾环将苏轼这首咏海棠拿出来自然是一片叫好声。一个“恐”字写尽赏花时的心情:那种狂放、洒脱、酒意酣然、以花为友、孤寂落寞等等情绪,不一而足。 若贾环再大几岁,一众童生怕是要问他:海棠者,何人也?以花喻人,可见旖-旎。谁神经病大晚上看花啊?美人闺中看美人才是正解吧。 同座的童生给贾环倒了一杯酒,贾环拿起喝了,头飘飘的,问陈嘉运,“八岁童子作诗毕,还请陈朋友将你的诗拿出来一观。” 这是反打脸了。 在场的士子们都感到好笑。贾环这两首诗已经展露出功底。技压全场,毫无问题。陈同学这是自作自受。当然,谁也没料到8岁的小孩会如此厉害! 陈嘉运脸色抑郁,很有点不好看。他虽然有诗才,但跟贾环这种抄诗达人怎么比? 林心远喝着酒,讥笑道:“刚才听陈同学高谈阔论,怎么现在哑火了。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拿出来吧,让诸位同学,前辈品一品你素日自傲的诗。” 乔如松摇摇头。林子明说话到底是尖酸了些。 陈嘉运给架着,只得将他准备好的一首咏梅诗拿出来,“红酥开遍琼苞碎,为谁消得人憔悴。层冰积雪暗香时,再拟小园黄昏会。” 许英朗将陈嘉运的诗给念出来。就有几人叫好。确实还不错。而林心远也不怎么得人心,无人帮他讥讽陈嘉运。 有人笑道:“一首咏海棠,一首咏寒梅,都可算是佳作。不过,陈同学这首诗似乎有凤求凰之意,莫非是写给你素日所仰慕的诗诗姑娘。” “哈哈!”众人又是一阵取笑声。教坊司的花魁苏诗诗年方十五,名扬京城,独占鳌头。他们这些小童生哪里有缘一会?只不过是远远的见过她的歌舞表演。绝色佳人蹁跹舞,可令汉时飞燕误。 将贾环的咏海棠诗和陈嘉运的诗放在一起说佳作,明显是瞎扯。 贾环酒意翻涌,嘘着眼睛,看着长脸的陈嘉运。本来事情可以就此揭过,但贾环心里头一口气还没出完呢,强行装逼打脸:“倒是巧了。我也有一首咏梅的词。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这是一首“浣溪沙”的词。出自清朝著名词人:纳兰容若,所有明穿网文中最喜欢,最必须抄诗的对象。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史的地位。 二十四岁将词作集结,又称《饮水词》。三十岁去世。时人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可见其词的影响力之大。 民国四大国学大师王国维评论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唐诗宋词。国学大师王国维说,“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这是极高的评价。 贾环且吟且喝酒,吟出第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之时,满场笑声戛然而止,寂静无声,各自看着贾环,屏息聆听,见证精品之作的诞生。 坐在贾环身边的一名童生不断的给贾环倒酒:上等的太禧白。一杯酒,一句诗。飘飘乎如冯虚御风! 贾环现在的装逼无疑是极其粗糙的,技术含量很低,那纳兰容若的词拼文采,自然是无往而不利。但请不要怪他。他自在穿越到贾府以来,哪里真正的顺心畅快过? 就宝玉那小屁孩坑他,真要是在上初中时,他不照脸上抽两巴掌,他名字倒过来写。跟尼玛傻-逼富二代一个德性。地球是围着你转的?来啊,谁怕谁? 就王熙凤那做派,总找他麻烦。要不是她的身份护着,真是要当面骂个狗血临头。骂一句“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算什么?骂的还不够深,还不够痛! 就王夫人那个搞法,真要是他的老板,他早把辞职信砸在她脸上。让你装逼。爱咋咋地,哥不侍候了! 还有贾母,要跪地磕头请安。真要是他公司的董事长强行要他下跪,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你信不信?你大爷的! “枇杷花底校书人。”贾环念完最后一句,手指着长脸的青衫童生陈嘉运,意兴张扬的点了点,说道:“请不要把你那种低劣水平的诗和我…的作品放在一起。谢谢!” 陈嘉运脸色顿时变成青色。但无人同情他。他出言不逊的惹到这位贾朋友。还能如何? “林兄,我们走。”贾环酣畅淋漓的装完逼,打完脸,扶着林心远出了包厢。 包厢中,满座童生鸦雀无声。 … … 林心远扶着贾环出了醉仙楼。赵国基、钱槐跟在身边。贾环走路已经在飘,但思维还是清醒的,吩咐道:“舅舅,你去雇一辆马车送我们回去。我和林兄说几句。” 林心远笑喜气洋洋,拱手道:“贾兄高才,在下佩服!此事算我欠了贾兄一个大人情。” 贾环摇摇头,“我有个问题,林兄和这些童生不对付,为什么还要来参加今天的聚会?” 林心远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苦笑道:“贾兄,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贾环举起手,制止道:“那就不要说了。希望不会再有下次。就此告辞。” 他没兴趣听一个男人说心事。林心远这种人不可以当朋友。自己今天纯粹是被他架在火上烤。当然,自己不会当场和他翻脸。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但事后会疏远他。 林心远连忙追着贾环,说道:“贾兄,贾兄,请听在下一言。我家里出了变故。我实在是不想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 贾环就挺在路边的树荫下,看了林心远一眼。顺便等着赵国基雇马车过来。 此时,他脑子想到的是在胭脂店里遇到的那道美丽的倩影。貌似是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只是,他现在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他已经忘记那美丽女郎的身姿、气质。 但,贾环做不出觊觎林心远的姐姐或者妹妹,就和林心远继续交往的事情。商业上的事情,他可以接受虚与委蛇,尔虞我诈。但在生活中就算了。 和林心远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贾环坐进赵国基雇来的马车,回到贾府。 他现在这个状态,实在不适合去和老狐狸吕承基打交道卖小说。 … … 雍治8年冬,贾环的三首诗词在京城小范围内开始流传。不久之后,便在教坊司中流传开。 第五十八章 最后一课 农历十月中旬,京城已经入冬。天阴沉沉的,似乎酝酿着一场雪。 京城西郊的许记酒楼中,两名中年文士在二楼临窗处小酌对饮,轻声谈论近日京城中流传的好词: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 在这个没有传媒业的年代,诗词的传播主要通过两张嘴:文人和名妓。教坊司是官办青楼,名妓在其间自是不必说。 傍晚时分,郊外的酒楼生意冷清,二楼之上并无几桌客人。两人谈得尽兴。只是右侧的文士面色听到作者名之后略微有点古怪。 “户部贪-腐案了结。邱侍郎告老还乡。章学士到低棋高一着。子修兄,今日你约我来饮酒,所为何事?” “文台兄,我接到家中来信,家母病重,我意欲返乡经营,不再醉心举业…” “唉…!”表字文台的文士长长的叹了口气,语调落寞,“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两名文士的声音渐渐的低下来。 窗外,不知何时,下了一场小雪。 … … 十月下旬,天气渐冷,小雪消融。 三十日,下午时分,贾环写了一幅字,将探春的丫鬟翠墨打发走,拿起削好的炭条当铅笔,让晴雯当模特,画着素描画当休闲。 只是他的功底到底是业余的,画的不怎么像。晴雯咯咯娇笑着拿去如意取笑他。 十月十二日和贾琏谈判完,从府外回来后,他便一直在府内读书。手中的射雕英雄传自然没有机会卖出。不过,有贾琏给的100两银子进账,在短时间内他并无经济压力。 第二天早上,贾环在二门和长随钱槐汇合,前往书房小院。十八日时,贾琏就安排了赵国基去东城外的蜂窝煤作坊任管事。 贾琏怎么和王熙凤商量的,贾环就不得而知。年入8千两银子的生意,想来,他是知道如何保密以及与贾府的公产分开的吧! 封建主义社会大家庭实行的是同居共财制度。男子的收入都要归公中,做养家之用。但男子私下的收入,谁会傻到交入公中? 另外,即便是“同居共财”,但依旧保留着个人资产。比如贾府中,王熙凤的嫁妆,这就是她的个人资产。支配权给归她。她的丈夫贾琏都不能动。 同理,贾琏也可以拥有他的私产。这在红楼里面有体现,他要王熙凤帮忙说服鸳鸯拿贾母的私房钱出来用,给王熙凤和平儿联手讹了200两银子。 具体操作手法,看看国企的国有资产是如何流失的就懂了。 而按照宋、明时期的记载,大家族之中,各房拥有私产、铺子都是正常、公开的事情。 … … 刚到书房小院门口,贾兰的长随桂树上来请安,“给三爷请安。” 贾环就笑了下,“桂树,你有事情?” 桂树赔笑道:“三爷,兰少爷今天生病发热不退,要请几天病假。我想请三爷帮告知林先生一声。” “我知道了。”贾环应下来,进到书房中坐下,准备功课。 林先生崖岸自高,方正严肃,像桂树这样的豪门长随,目不识丁,入不了他的眼,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这是他身为举人的傲气。 今天略有些异常,上午十点许,林高和(林举人)才姗姗来迟。正在自己看书的贾环和贾琮向林高和行礼问好。贾环说起贾兰发烧请假的事情。 林高和摆摆手,长叹一口气,“无需请假了,今日是最后一课。我已经向东翁辞馆,下午就会离开贵府。” “啊?”贾环愣了下,好几秒才恢复过来,惊讶的站起来问道:“先生怎么突然要辞馆?可是银钱上有什么困难?” 林举人这样的塾师,京城的行情是每年四十两的束脩。贾府包吃包住。一年三节另有奉送。但林举人若是有朋友来往,确实不大够。京官都不大够。 贾琮眨眨眼睛,呆呆的坐在位置上。他对林举人辞馆没什么感受。 林高和看着自己的弟子,严肃的目光变得柔和,解释道:“十天前,我接到老家来信,家慈病重。为人子者,最忌子欲养,而亲不在。况且为师在科场蹉跎这些年的岁月,也是时候返乡整顿家业了。” 一个举人在京城并不起眼,但在地方上都是乡绅豪族一流的人物。只有穷秀才的说法,没有穷举人的说法。因为举人免除其名下土地的赋税徭役。 一旦中举,乡间的平民、甚至中小地主都会“投献”土地,将之挂在举人名下,避免国家繁重的赋税徭役。举人每年可以收到不菲的地租。 这只是经济利益,还有政治上的种种特权,比如见官不跪等等。因而,还有“金举人银进士”的说法。 贾环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林先生母亲病重,他还如何挽留?行礼道:“学生祝先生回乡一切顺利!” 林高和离开,他的学业就得中断。他现在才刚刚将《孟子》学完。四书学完之后,还要选本经,再要学八股文技巧。 林高和一走,他明年二月的科考必定无望。 林高和点了点头,温声道:“你不必担心。闻道书院的讲郎叶鸿云和我是至交好友。你拿着这封荐书去书院。闻道书院的山长、讲郎都是学识过人、品行高洁的儒者。学业不用担心。” 贾环心里松了口气,接过荐书,“谢先生。” 林高和道:“你天资聪颖,去了书院,不要因为自己的天资高于同学而得意。要用心读书,争取早入考取功名,解除你目前的困局。 读书人讲究: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为师希望你能以此为目标而努力。” 贾环郑重的向林高和行礼,“学生谨记!” 立德、立功、立言是儒家提倡的“三不朽”,由春秋鲁国叔孙豹提出。人的生命有限,最终会死去,但存留在世间不朽的是三件事:立德、立功、立言。 伟大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拿破仑曾经说过,等他死去,在历史书上占有的篇幅不会超过一页纸的四分之一,但他的《拿破仑法典》将会永存。事实也确实如此。这就是立言! 贾环并没有如此高尚的情操,但值此立志之时,他还是有些触动! 林先生是一位儒者。真儒。不同于贾政的假道学,不是贾宝玉口中的腐儒。儒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但世事无常,人力有穷时。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林高和满意的捻须微笑,“上课吧。随我念神童诗。” “是,先生!”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学乃身之宝,儒为席上珍。 君看为宰相,必用读书人。 莫道儒冠误,诗书不负人。” 朗朗的读书声,一遍又一遍的在学堂中响起。林举人念一句,贾环和贾琮念一句。 林举人要返乡,自此不打算再进入考场。数十年前他也是在老师的督促下,背着神童诗,激励着自己,想着自己金榜题名之时。数十年的梦断,如今唯有寄托在弟子身上。 林举人心里,情绪纷飞!有泪洒长襟的感慨。 贾环高声念着神童诗,心中的情怀激荡,又想起当年高三时。当年的寒门学子,考入重点大学。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闻名天下知。 他不求跻身于朝堂,不求闻名于天下。他要的是:能像现代社会中,不用作奴才、掌握自己的命运、受人尊敬的活着。 贾环自认为不是儒家门徒。现代社会的思想本就是偏法家、兵家。 功名是敲门砖,功名是护身符。他需要功名来打破腐-朽堕落的贾家对他的限制。 他没有儒者那样“兼济天下“的情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像国际歌里唱到的: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挣的!自己选择自己的活法。 他不是儒家门徒,但他敬佩儒者。 … … 最后一课,在朗诵“神童诗“中结束。贾环、贾琮送林高和到住处拿行李,再送到外书房,贾政和一众清客来相送。 贾环跟着众清客送到角门外,眼睛微微有些泛红,鼻子发酸。贾政并没有来送。等林举人和众人简单的寒暄完毕,就要形单影只背着行礼步行离开时, 贾环长稽行礼,高声道:“先生一路顺风!”林举人教授他四书的知识,是为良师。 虽然林举人给他留下了通信地址:大周福建承宣布政使司延平府永安县。但是,在古代这样的交通条件下,真不知道此生是否有再见之日!有再聆听教诲之时! 林举人回头,笑了笑,安步当车,消失在贾府外大街的尽头。时值冬日正午,雍治八年十一月初一。 第五十九章 探视、再见 蜡烛在贾环卧室中燃烧,带着冬夜的静寂。“哑哑!”寒鸦在窗外扑哧的掠过枯枝。 贾环惆怅的坐在榻椅中。他还沉浸在离别的情绪中。 卧室中,晴雯、如意悄然无声的帮贾环打包衣服、书籍、生活用具,一一的细心整理好。 晚上十点多时东西都收拾完。如意忍不住扁嘴,问道:“三爷,你真的不带我和晴雯姐姐去闻道书院吗?” 贾环微征了下。如意的问题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林举人走了,他的生活将发生巨大的变化。这让他在离别惆怅中又带着对新生活的向往、摆脱困境的轻松。 他想过很多“逃离”贾府的方式,没想到会是以“求学”这样的方式离开这片窄小的天地。然而,仓促间,他依然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 他的年纪太小,不适合在社会上走动,很危险;他的身份,暂时没法弄到路引(身份证明),无法离开京城;而且,他这一次带不走晴雯和如意。 如果现在就一走了之,他对晴雯和如意会有愧疚。因为,他是问过两个小姑娘意见的,打算带她们一起离开贾府。 这种想走,又因为现实的困境走不成的情绪折磨着贾环的内心,沉吟了许久,才回答道:“如意,我是去书院里读书求学,又不是去当大少爷的,怎么带你两个去?” 9岁大,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就翘起小嘴,坐在高凳上,闷闷不乐。 晴雯“噗嗤”笑了一声,娇俏无端,拉了下如意的衣袖,“诶,这有什么可生气的。” 如意怏怏的道:“我就是不想每天见不到三爷嘛!” 感受着小姑娘的依恋,贾环笑着摇头,说道:“我出府去书院读书。明年二月过县试,四月过府试,八月过院试。三场考试考完了,就会回来。” “哦。”如意点点头。她对贾环的依恋,有主仆之情,有朋友之情,有患难之情,也有小姑娘心底的小心思:她想当贾三爷的姨娘。 晴雯抿嘴轻笑,先出了卧室。如意跟着贾环好几年了,留点空间让他们说话。 身后隐约传来两人的对话。 “三爷,要是考不中怎么办?” “哪有这样咒我的?考不中秀才,三爷我的麻烦就大了。” “不…不是啊。我是想,三爷考不中要在书院里读书很久…”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去外书房找贾政说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但贾政不在家中,去了工部衙门坐衙。 贾政的工部员外郎没有上朝的资格。朝廷的大朝、小朝都和他无关。但政老爹的性格如此,方正呆板,每天准点去衙门里枯坐,当泥菩萨。 贾环在贾政的外书房门口和贾政的清客詹光(沾光)、胡斯来(胡来)应付了几句,就回了二门内。先搞定贾政这边,再去和王夫人说为好。 贾环将怀里的荐书收好,顺着甬道往中路的李纨院而去。他打算在走之前去看看贾兰。 贾府中路的园林、院落景致带着鲜明的北方风格:轩峻壮丽,有着宏大、雄伟的气势。不像精致幽雅的江南园林。此时,贾府中已经充满冬季的景象。 从甬道过王夫人的东跨院、赵姨娘小院、贾环住处、再往前走,靠近贾母住处的就是李纨院。 院中宽敞,栽种着的桃李、松柏并列在两旁。贾环在小丫鬟的带领下进了院落。李纨的大丫鬟素云笑着将贾环领到正房的偏厅中,笑吟吟的道:“三爷,兰哥儿好多了,还在养。怕病气冲撞了你。奶奶正在偏厅里陪东府的蓉大奶奶说话。” 蓉大奶奶,就是贾蓉的妻子秦可卿。 贾环就笑了笑。素云和他的大丫鬟如意的关系不错。他和素云打过几回交道。印象还不错。进了偏厅,就见两个气质各异的美女正坐在深红色的桌几边说话。 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的美女是李纨,肌肤白腻,容颜秀美,二十岁左右,一举一动充满了闺房少--妇独有的风情。 秦可卿穿着妍丽的绸缎水粉色外衫,身量中等,比之李纨略显纤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娇媚动人,国色天资。 李纨得体的微笑着道:“环兄弟来顽了,快请坐。”又介绍道:“这是东府的蓉大奶奶!” 贾环现在在贾府里地位很高。无人敢惹。凤辣子都委屈的认输了呢,不敢再找他的麻烦。但李纨是怕了贾环那个冲脾气,可不敢和他亲近。 秦可卿纤纤袅袅的起身,向贾环行了个礼,“秦氏见过环叔。”贾环年纪虽小,但比贾蓉要高一辈。秦可卿算是贾环的侄儿媳妇。 贾环回了一礼。秦可卿神情温柔,描着细细的长眉,金钗银饰带在发髻上,白皙圆润的脸蛋,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温柔婀娜的韵味铺面而来。 贾环心里暗赞一声,似乎可以用这两句诗来形容秦可卿给人的第一印象: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温润如雨,轻柔似风。 难怪贾府上下都喜欢她。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美貌。待人接物都很妥当。 素云就将贾环来看贾兰的事情说了。李纨就笑道:“倒要谢环兄弟。兰儿早起在院子里读书染了风寒。请太医来用了药,这会子已经退热,还要在养几天。”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在书房小院里晨读,贾兰在家里晨读。因季节变化所以感冒发烧。 李纨看似是贾府里的大善人,从不惹是非,口碑极佳。但贾环却是知道她内心是个要强的人,就指着贾兰将来高中。受封命妇时,凤冠霞帔。 贾母临终时嘱咐贾兰道:“将来你成了人,也叫你母亲风光风光。”就是这意思。 封建时代的寡妇,改嫁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也只有含辛茹苦的抚养儿子。等儿子有出息,才有风光、脸面。才不用小心翼翼,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而不受非议。 贾环心里涌起对她的同情。正如李纨的判词所言:桃李春风结子完,到头谁似一盆兰。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 贾兰高中之后,就是她油尽灯枯,命丧黄泉之时! 这是封建礼教在“吃人”。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里面对此批判的入木三分。 贾环坐下来,喝着素云端来的茶,说道:“我说一句大嫂不爱听的话。读书人三更起五更眠,头悬梁,锥刺股,都是常事。但兰哥儿到底是年纪小了些,并不适合苦读。再等几岁最好。” 李纨嘴角就掠过一抹讥讽之色,喝着茶,没说话。她是前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家里是诗书传家。姐妹们都能识字断文。她已故的丈夫贾珠是秀才。读书的事情她不比贾环懂得多? 贾环什么人,只看李纨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到底是交浅言深。 贾环心里自嘲的一笑:你同情别人,别人未必要你的同情呢!想了想,说道:“我明日就要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我和兰哥儿名为叔侄,实为同学、朋友。我有几句话,请大嫂转告兰哥儿。 身体是学习的本钱。身体好,才能耳聪目明,脑筋灵活。兰哥儿有时间可以试试我这个法子:饭后不要坐,要走百步。每天坚持适量的运动,不要每天久坐在书桌前。学习要花苦工。但重在效率,不在时间。” 说完之后,贾环不管李纨听进去没有,就站起身,拱手一礼,准备离开。他来看望生病的同学,尽同学之谊。李纨不听,他不强求。 “啊?环兄弟要出府读书?”李纨微征了几秒,挽留道:“环兄弟再坐一会儿。”又吩咐翠云去拿了贾府里上佳的糕点、时令的果盘来摆开招待贾环。 贾环点头道:“嗯。林先生辞馆,我打算去闻道书院读书,继续学业。” 李纨笑着道:“环兄弟真是刻苦。兰哥儿还小,我是舍不得他出府读书。还不知道老爷是请否会请塾师。” 贾环知道贾政一两年之内不会再给儿子、孙子请塾师。但不好明说。 李纨略显殷勤的递了一个橘子给贾环,说道:“我耽搁环兄弟一些时间。刚才环兄弟的一番话很有道理,能不能再说的详细些呢?” 谁的儿子谁心疼。贾兰生病,她焦虑的整晚都睡不着。贾环说的调养的法子,似乎很有几分道理,她想要听一听。在贾环面前也就放低姿态。 贾环对养生之道并不怎么在行。现代社会对青少年,其实提倡的是劳逸结合。老年人自然又是另外一套。另外中医讲究,依照季节来吃饭菜,讲究不要暴饮暴食等等 贾环和李纨说起养生经,一旁的秦可卿,一双清水般的明眸好奇的打量着瘦小的贾环。她和王熙凤交好。凤姐儿最近郁郁不乐。她对贾环可没什么好印象。 但今天听贾环说这一番话,真是个明事理的人。而且似乎,他懂得很多呢。 贾环和李纨聊了一会养生的话题。李纨不好意思刚问完就把贾环打发走,那太功利,转而就和贾环谈起贾兰的学习进度。贾兰目前学到了《论语》。 贾环道:“朱子有言,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古人读书是先从五经开始,自从朱熹为四经做注,认为读书应该循序渐进。先读大学,再读论语、孟子、中庸。这也是塾师们通常采用的顺序。 贾环接着道:“兰哥儿读论语,我倒是有个建议,不要按照顺序去读。而是要将论语里面讲‘仁’、‘德行’、‘君子’、‘小人’分别抄录出来,汇总了来读。这样有助于理解。” 对贾环而言,他三观早就形成,无需这样。但对贾兰来说,要领悟孔子说的话意思,就要通篇连起读。 李纨的脸色再次变化,略有些震惊的看着贾环。她在读书的事情上是有点自负的,自认为能督促好贾兰,但听过贾环这番话,才知道她的差距。 将四书五经当读物来读,和将四书五经当考试提纲来读,差别自然很明显。 李纨轻轻的叹口气,感慨道:“环兄弟要是不出府读书的话,我倒希望你有闲暇来我这里和兰儿一起读书。” 这是认可贾环的经义水平。 李纨到底识货的。贾环的经义水平直接是拷贝的林举人的水平,还要加上他前世的见识,要“征服”一个闺中少妇,自然是毫无问题。 这时,秦可卿插话,声音温软的问道:“环叔,明日出府读书,可禀明了老太太和太太?” 第六十章 红楼第一美女? 秦可卿显然是有脑子的女人。贾环要出府读书,不征得贾母和王夫人的同意,绝无可能。而贾环不被贾母、王夫人所喜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情。 秦可卿这么问,其实是在善意的提醒贾环。 她今天旁听贾环和李纨聊天,着实对贾环的看法改变了不少。她是个“与人为善”的性格。这和她“贫女得居富室”有关。当然,也就是遇到了会提醒贾环一句。她还是站在凤姐儿那边的。 贾环看着说话温柔,娇俏可人的秦可卿,回答道:“暂时还没有。我等会儿就去回老太太、太太。” 心里赞道:真是个娇媚的尤物!怪不得贾珍那个大仲马不会放过她,不顾道德人伦将她给强行占有。 但凡读过红楼梦的男人都知道,对这个娇媚如花的大美人用强,几乎没有任何后遗症。 按照甲戌本红楼梦的说法,秦可卿被人发现和贾珍通-奸的事情之后,上吊自杀。而纵观全书,她从头至尾,都没有作出任何报复贾珍的行为。 要是想法邪恶点的男人,有机会的话...... 贾环当然不会做这样邪恶的事情。男女间的事情还是你情我愿为好。感情的事情,并不能强求。至于纯粹的欲-望的宣-泄,还不如自己用手来的直接。 对秦可卿这样国色天资的大美人,他相当乐意亲近。这是正常的男人都应该有的想法。只是,他没有拜倒在她的裙下的打算。人家结婚了啊。 欣赏、爱慕美丽的女人,这是正常的。自己私下里想一想,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都是正常的男人嘛。谁当年没有暗中爱慕的女神?但超出界限的事情,还不要做为好。 比如:贾宝玉在今年冬天去东府赏梅时,睡着秦可卿的床-上,将秦大美人给意--淫了一番。睡醒了,裤子湿了。这就相当的猥-琐!幸好他没给人发现。 其实,贾环不知道的是,今天秦可卿来李纨这里,就是邀请李纨去东府里赏梅。 … … 听贾环的回答,秦可卿就知道贾环心中有数,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贾环也感受到秦可卿的善意。现在已经是红楼8年的冬天,距离贾珍对秦可卿用强的时间节点应该不远了。 红楼书中没有明写。时间无从推测。只知道从书中时间线推算,红楼10年秋,秦可卿开始生病。病逝于红楼11年深秋。另有红楼第七回,红楼九年,贾宝玉和秦钟初会,晚上贾宝玉和凤姐坐车回去的时候,焦大骂:“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扒灰就是指贾珍偷秦可卿。这事弄到仆人都知道的地步,肯定有段时间了。必定发生在红楼9年。时间已经很近了。 在道义上,贾环觉得他应该提醒下秦可卿。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被人给强了,这是相当悲惨的遭遇。能避免还是要避免。贾环没有保姆心,但不是冷血人。提前知道秦可卿要被人强行侵犯,有机会当面说话而不提醒,这太冷漠。 有红学观点说,秦可卿给贾珍强了之后,还和贾珍产生了感情。这简直是荒谬绝伦,一派胡言! 红楼梦的主基调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假设,秦可卿愿意和贾珍上-床,她还值得被同情吗?这在道德上是应该被谴责、鄙视吧?这还是悲剧吗?显然不是。 她至始自终都是被贾珍强迫。 这才是悲剧。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瞬即过,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蓉哥媳妇,府里现在都在用小火炉,使用的时候呢一定注意。如果睡觉时将屋里的门窗都关上,会中毒死亡。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珍大哥就是贾珍。 贾环一个8岁的小孩,大模大样的叫秦可卿“蓉哥媳妇”实在有点滑稽。但事实如此。他要叫“可卿姐姐”那才乱了辈分。 秦可卿清水般的明眸落在贾环脸上,很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起小火炉来呢?但还是温柔的轻声谢道:“谢环叔提醒。” 她知道东府里确实在用蜂窝煤。据说是贾环发明的。贾琏让贾珍使用。但蜂窝煤有气味。她屋里冬日取暖烧炭盆,都是用的上好的红罗炭。红罗炭燃得耐久,没有味,不冒烟。宫中都用这种炭。 贾环笑了笑,轻轻的点头。 当着李纨的面,他不可能把话说得太明白。秦可卿生活在宁国府,她自己肯定知道贾珍是个什么人。而贾珍对她有没有想法,她心里应该有数。 红楼书中第二回,冷子兴说:“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的人” 这就是贾珍。大仲马。柳湘莲说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而秦可卿是个什么性格? 书中,秦可卿的婆婆尤氏说秦可卿的性格:则见了人有说有笑,会行事儿,他可心细,心又重,不拘听见个什么话儿,都要度量个三日五夜才罢。 贾环正是知道秦可卿是这样的性格,才这么提醒秦可卿。他这么突兀的暗示,秦可卿不在心里想几天才怪?贾环最后那句话,换一个断句方式就是:你要小心珍大哥,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 … 又闲聊了一会,李纨亲自带着素云、碧月送贾环到院子门口。她今天给贾环的经义水平所征服,自是要为儿子贾兰结交这样的“良师益友”。 但李纨刚对贾环发的感叹:“环兄弟要是不出府读书的话,我倒希望你有闲暇来我这里和兰儿一起读书。” 如果你要是信了这话,那就是图样图森破。李纨是见贾环要出府读书才敢这样表达下亲近之意。真要贾环天天来她家里,她得担忧的睡不着觉。 贾府里都知道老太太、太太不喜欢贾环。她如何敢和贾环来往过密。后果她承担不起。 送至院门口,李纨得体的祝贺道:“环兄弟明日出府读书,大嫂在此祝环兄弟早日高中!” 环哥儿这个称呼,在李纨这里已经变成了环兄弟,这是对贾环的尊称。表示是同辈人。而“哥儿”这个称呼就有点长辈的意思。 美人相近,幽香扑鼻。李纨穿着浅蓝色的衣衫,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宛若水墨画中走出的古典仕女。真正的仕女。现代社会那些沾满了烟火或铜臭气息的女人无论如何包装都比不了。 贾环行礼,“谢大嫂吉言。”然后告辞离开。 贾环心里还是蛮喜欢李纨这样韵味的少-妇美人。当然,李纨和秦可卿相比,还要少了几分女人娇媚的韵味。已为人-妻的秦可卿堪称绝色尤物。评分95分偏上。 但李纨的学识、才情要优于秦可卿,她可是能在大观园诗社中评诗的女人。女人的美丽,是容貌加上气质和才情。两人气质不同,各擅胜场。 顺着甬道往回走,贾环回头看了眼李纨院,心里悠悠一叹。他在为秦可卿感叹。这是个遭遇悲催的美人儿。 7月份祭祖时,他和东府的嫡孙贾蔷聊了几句,贾蔷和贾蓉是好友,他当时想起秦可卿的事情,就有些感慨。 贾环知道即便他提醒了秦可卿,而且还提供了“一把刀”:以一氧化碳杀人的方式。贾珍强迫秦可卿显然不止一次。但以秦可卿柔弱、娇怯的性子未必敢激烈反抗,将贾珍给干掉。 但可能也于事无补。 贾珍作为宁国府的主人,将儿子贾蓉骂得很孙子一样。他要强上秦可卿,秦可卿绝对躲不过去。因为,贾珍下手的机会实在太多太多。 而对秦可卿而言,她是无法离开宁国府。她的丈夫贾蓉又不能保护她。几乎是一朵娇媚的鲜花等着被猪拱。 知道悲剧要在某个时间节点发生,而他无力阻止,这是贾环为秦可卿感叹的原因。 要挽救秦可卿的悲剧,除非是贾环在这一两年内找机会将贾珍给干掉。但贾环通共才和秦可卿见过几面?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说话。 他可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为一个见过才几面的美女去杀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想法。 而且,不管哪个朝代,杀人都是犯法的。这么做最大的可能是:他和贾珍一命换一命。从此,贾蓉和秦可卿愉快的生活在一起。 … … 贾环摇摇头,将心里的情绪驱逐出去,回到自己的住处。和晴雯、如意说笑几句,坐在书桌边,整理着他的思路。 贾环提笔在纸上写了几句: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秦可卿是一个迷啊。 很多红学家都在研究她。她的身世是迷,她的死是迷。 对秦可卿的研究,最出彩的当属刘心武先生。他认为秦可卿是废太子之女。贾府的衰败就来源于收留罪太子之女。贾元春因为告密而才选凤藻宫。秦可卿因为身世被皇帝赐死。 但精彩的观点不代表是正确的观点。刘心武先生在百家讲坛上讲到半路给红学家轰下去了。贾环不认可心武先生的观点。 还有红学观点认为,秦可卿的死是贾府败亡的原因之一。皇家的女儿,你说弄死了就弄死了?导致贾府被势力强大的皇族报复。还有她的棺木超规格等。 但贾环也不认可这些观点。 从政治博弈,历史权谋的角度来说,贾府衰败被抄家最大的原因是贾贵妃贾元春死了。她在政治斗争中失败。王子腾在贾元春死后,随即就死于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其他的都是细枝末节。 而对于穿越来到这个世界的贾环而言,秦可卿是一个即将有着悲催遭遇的美女。至于她身上的迷,就让它成为迷吧! 第一呢,贾环没打算贾府的猪队友们混。管他们呢。 第二呢,即便秦可卿是公主,是亲王之女等等身份,但只要贾府自身的实力强大,她的死亡就不会对贾府造成倾覆的危险。 原著中,秦可卿死于十一年,而贾府到前八十回终结时红楼十五年,也只是出现衰败的景象,还没有被抄家。 贾元春不死,王子腾不死,贾府无忧。 … … 理清楚这些事情,贾环紧迫的心情放松下来。倒是想起一则关于秦可卿的事情来。 秦可卿,乳名兼美,表字可卿。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林黛玉。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因而很多人将她誉为“红楼第一美女”。 但贾环不认可这个观点。 因为一个女人的魅力,并不是说自看脸蛋和身材。这是相当肤浅的认识。要看三个方面:容貌、气质、才情。秦可卿的容貌自然是一流。再看气质。秦可卿气质依旧是一流。但是才情呢? 薛宝钗的才情,咏螃蟹诗:“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这是将某些人讽刺的入木三分。还有她的管理才能,秦可卿是没这方面的才华。 黛玉的才情,一曲葬花吟,是红楼诗词的最强音:“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黛玉虽然没有宝钗待人接物的本事,没有宝钗的管理才华,处理世事的实际能力,但她是精神上的贵族!一句“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将她的品格、风范写尽无遗。这是作为人,最宝贵的品质。 红楼的第一美女始终是两个人:薛宝钗和林黛玉。红楼梦里作者原笔很明显的是褒扬黛玉,贬抑宝钗。但黛玉也有她的缺点。爱好者们的看法不一。 并非秦可卿。 秦可卿在容貌、气质上与宝钗、黛玉是同一级数,但输在内涵美上。 想到这儿,贾环自嘲的一笑,刚和秦可卿聊了几句,领略了她美丽的风姿,暗自赞叹她是个绝色尤物。现在又想着宝钗和黛玉比她美丽,自己好像挺不厚道的。 只是这会儿思绪转到这上面,他私下里自己想想。就像给当年的班花、校花们弄个排名一样。 群芳谱中第一名者谁? … … 贾环正思绪飘飞时,晴雯快步进来道:“三爷,老爷回来了。” 贾环要去给贾政说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 离去受阻 贾政中午从工部衙门回到贾府里。贾环立即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他,说出府读书的事宜。 贾政看了看贾环,沉吟道:“闻道书院好是好。山长张安博是两榜进士出身,治春秋。京城里有名的大儒。我亦有耳闻。只是,你的年纪终究是小了些。” 贾政是不喜欢这个爱折腾事的庶子。但林举人临走时和他说: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他因而有些迟疑。 贾环上前一步行礼,强调自己的意愿,“孩儿立志读书,请父亲成全。” 贾政叹口气,挥手道:“罢了。你去吧。” … … 贾环搞定了政老爹就往王夫人的东跨院而来。留守的大丫鬟彩云告诉贾环:王夫人去了贾母那里侍候。 贾环想了想,和彩云说了一声,就回了住处。上午秦可卿刚提醒过他,要给贾母和王夫人说过后才能出得了贾府。他心里也清楚。 而贾母那一关很容易过。贾母虽说厌恶他,但作为贾府的大家长,她不可能嫌贾府的读书人多。只要是给贾府“添砖加瓦”的人,她都会欢迎。 倒是王夫人的心思贾环有些吃不准。王夫人的私心很重。但料想一个秀才的功名还不至于给她视为是贾宝玉的威胁吧? 下午两点半左右,冬季和熙的阳光落在庭院中槐树上。贾环正在堂屋里的条桌上临摹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如意在一旁陪着,偶尔闲话几句。主仆相得。 这时,彩云打发了一个小丫鬟来传话:太太回来了。贾环便搁下毛笔,洗了手,从赵姨娘院的走廊、院落中穿过,直抵东跨院侧门。心里思考怎么和王夫人说。 他希望能够离开贾府去闻道书院读书。第一,明年二月份就要县试,他的时间紧迫。明年辛亥年不中,后年壬子没有童生试,是乡试年。 第二,他希望离开贾府,哪怕只是暂时的。这片窄小的天地束缚着他的手脚,禁锢着他的自由。 东跨院的东廊正房内,王夫人正倚在软榻上小憩。身边两个大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在捶着腿,侍候着。 贾环跪地磕头,朗声道:“给母亲请安。” 王夫人等贾环把头给磕完,才缓缓的睁开眼睛,懒洋洋的问道:“环哥儿,你又有什么事情?” 语气有点不耐烦,带着一点淡淡的嘲讽。 贾环仿佛没感受到一般,沉稳的说道:“母亲,因前日林先生辞馆回乡,我的课业中断。因而我想出府去闻道书院读书。” 王夫人坐起来,淡淡的看着贾环。大脸的丫鬟金钏儿给王夫人送上茶。王夫人喝了一口,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明年开春再让府里请塾师教你和兰哥儿读书吧。” 贾环愣了几秒。王夫人竟然是不打算放他出府。这有点不合理吧?即便他中了秀才又能对贾宝玉造成什么威胁?秀才在王子腾面前不值得一提。 贾环先行礼,再陈述道:“母亲,我明年二月份就要参加县试,等到开春再学习时间有点紧。” 王夫人微微侧身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托盘中,不以为然的道:“今年的县试不过,就明年再考。” “明年没有童子试。” 王夫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明年没有就后年再考。” 贾环心里一股火气陡然的涌起来。后年?你什么意思?是想再把我关在贾府里关两年?当即,贾环压着心底的情绪,沉声道:“回母亲,儿子想早日下科场试试身手。” 百善孝为先。他正面刚不过王夫人。他现在即便心里有情绪也得压着! 王夫人垂下眼帘,淡淡的说道:“你今年不过**岁,晚两年打什么紧?你先珠大哥14岁中第。你还早着。你先下去吧。” 早逝的贾珠是王夫人的长子,十分优秀,14岁就中了秀才。她不认为贾环能比得过她的长子。 贾环顿时明白王夫人的想法了:不管他是否能考中,先要压他几年再说。就是这么霸道、蛮横!其他的话不过是借口。这实在是…娘希匹的! 贾环没有走,而是抬起头,平视着王夫人。他不甘心就这么退走。他现在退一步,就等于是前功尽弃。遗祸无穷。 退一步,他将继续失去人身的自由,被迫中断他的计划,被禁锢在这片窄小的天地内,形同坐-牢! 已经退无可退了! 王夫人微微仰着下巴,俯视着贾环,眼中闪过轻蔑、鄙夷,还有强硬。 贾环和王夫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他从王夫人的表情中已经明白:他不可能从王夫人口中得到出府的许可。 无声的对话如下: “你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的在府内呆着吧。我看你怎么翻出我的手掌心。” “你会后悔的!” “你来试试!” 贾环果决的给王夫人行了一礼,转身就走。心中冷笑:活人能让尿憋死。你不让我出府,难道我就不出府了吗?我看贾府这么多侧门,你能封得住几个?离家出走去求学,你敢说我是不孝?看读书人是痛骂还是赞扬? 王夫人看着贾环出去的小身板,嘴角掠过一抹讥诮,吩咐了金钏儿几句。 … … 当天下午,贾环背着大包裹和行李,从贾府东边的侧门离开贾府,但在贾府外的荣国府北街路口给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带着七八个身材粗大的奴仆给拦住。 贾府所有的门,都是通南街、北街。街口这里相当于是交通要道。出了这两条街,才能到四时坊的大道中。 几名健仆将贾环围起来,困在中间。周瑞跺跺脚,整理了下帽子,皮笑肉不笑的走过来。他是王夫人的陪房,任贾府外的管事。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三爷,请回吧!你要读书,太太自然会安排。不要让我们这些奴才难办。”周瑞一努嘴,就有人将贾环身上的行李和包裹强行的抢过去。 很粗暴。 贾环不过8岁,即便锻炼后有把子力气,但那是这些成年男子的对手。包裹轻而易举的被抢走。身上挨了两下。一股深深的被羞辱的感觉涌上来。 贾环用力的抿着嘴唇,右手愤怒的握起拳头。但,他,没有动手。 周瑞抱着膀子,讥笑道:“行了,走吧,三爷。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贾环看着周瑞,眼中闪着寒星,将他的愤懑、绝望、压抑,一字字的说出来:“你…会…后…悔…的!我…保…证。” 第六十二章 出府(一) 寒冬的晨雾弥散出浓浓的冷意。寒凝大地。清晨中,贾府的角门中陆续的有人进出,慢慢的恢复着活力。 贾环试图从贾府东侧贾赦院角门出府读书被王夫人派管事周瑞带人拦住,这则消息在数天内就传遍贾府。 有人拍手叫好,大快人心。如凤姐;有人垂泪抱怨太太偏心;有人打抱不平,私下里骂,周瑞不过是个管事,算是贾府奴才,竟然敢让人打贾环; 有人同情,你说环哥儿读个书容易吗?有人无视,贾环和我相什么干?有人叹息,真真是可惜。有人心悸,太太的权威何其大?不可触怒她。 有人郁结;有人悲愤鸣不平,几个月朝夕的苦读之功就此毁于一旦;有人呵呵一笑,不过是谈资罢了… 时至隅中。几拨马车来返之后,数俩马车一并从贾府抵达宁国府。尤氏、秦可卿邀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来会芳园游玩赏梅。 会芳园中的寒梅卓然绽放,一株株,一片片成林,迎寒风而盛开。有红梅、白梅、绿梅、宫粉梅、腊梅。美人梅。鲜艳夺目。 先茶后酒,到中午时分,秦可卿领着贾宝玉去她屋中休息,回转来暖阁里和王熙凤说私话。留贾宝玉的四个丫鬟: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在廊檐下侍候,看着猫儿、狗儿打架。 暖阁中,王熙凤穿着艳丽的棉袄,笑吟吟的坐在桌几边喝茶,身边平儿、丰儿等丫鬟侍候着。透过长长的走廊,可见远处的一处厅中贾母和王夫人正在说笑。 王熙凤见秦可卿进来,就对丫鬟们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她说体己话呢。”等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退下。王熙凤亲热的拉着秦可卿的手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秦可卿轻声问道:“婶娘,前几天我去请珍大婶过来赏梅,正好碰到环三叔。他说要出府读书,可去成了?我似乎听到一些风声…” 王熙凤放声笑起来,十分兴奋,笑道:“咯咯,你不问我,我也打算要和你说一说。这事啊,环老三先去求了老爷恩准。老爷是个喜欢读书人的人,听说环老三的业师林举人在老爷面前给他说了不少好话。好像是说我们府里要出读书人,必定是先从贾环开始。 环老三是个聪明人,见到太太,就没提老爷恩准的事。而是直接恳求太太放他出府读书。太太什么人,早看清楚他的面目,根本就没问他:老爷是什么意思,直接不同意他出府读书。 昨儿老太太还问起。太太说他年纪太小,怕他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不周到。大一点再去书院。再说,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哪有请不起塾师的道理?” 秦可卿心里明白,嘴里说道:“这原也是爱护他的意思。” 王熙凤一双丹凤眼就瞄着秦可卿温柔的脸蛋,笑吟吟的道:“你在我面前打马虎眼。我就不信你不明白。太太就是要压压他。今年这一年来,环老三太放肆了!骂这个骂那个。你也是亲眼看见的。我都不敢再惹他。 照我说啊,太太要拿捏他手段多得是。亏得那小子懂人情世故,他前几日要是拿老爷的意思直接去压太太。嘿…,太太发怒的话,现在他怕是要躺在床-上养几个月了。” 做母亲的,教育“顽皮”的儿子,天经地义。 秦可卿娇媚的轻笑,“我哪有打马虎眼…” 王熙凤不理秦可卿辩驳,微微嘲讽的道:“可笑的是,环老三自以为聪明,他想出其不意的从大老爷那边的侧门离开。却不知道太太的院子出府要近得多。在北街的路口给周瑞堵回来。哈哈。” “那他现在呢?” “当然是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读书。哈哈,有人专门盯着他。他想再跑一次也跑不了。” 秦可卿迟疑的道:“这…是不是有点…苛待的意味…” 王熙凤抿嘴哂笑,“苛待?怎么会呢?太太明明是关心他啊!谁家母亲舍得让8岁的儿子去书院里住宿读书? 太太不也说开春了再请塾师吗?寒冬腊月的,京城里哪有好的塾师?当然,环老三想上进的心思是好的。还闹脾气要逃出府。但做长辈的,那能由着小孩子胡闹?没惩罚他,还是太太心善。” 这话….,实在太妈有道理。 以致于,秦可卿听完后,无话可说。 王熙凤笑盈盈的喝口茶润嗓子,“环老三是自作自受。我心里这一口气真是舒畅的出来。不说他了。你琏二叔自从弄这个蜂窝煤之后,天天不落家,我…” 接下来,就是闺中密语了。 秦可卿一心二用。一边和王熙凤聊天,一边感叹贾环的遭遇。 她将那天贾环突兀的提醒在心里想了好些遍。昨天晚上去给公公(贾珍)、婆婆(尤氏)请安时,她公公看到她眼睛里放光。她回来再过一遍贾环的话就明白: 你要小心珍大哥,(我)原是好意,不要出了什么事故。 这是她善意提醒的回报。他真是个有心人。她要不是亲眼见证了“才子佳人话本”事件的全部,也不想到这上头去。毕竟贾环才是个**岁的小孩。 秦可卿心里对贾环有些怜悯:怪可怜的;本来出身就差,还摊上赵姨娘那样个娘;如今自己有本事,想要走一条上进的路,还要给嫡母卡着。 唉… 秦可卿心中幽幽一叹。窗外寒风正烈。 … … 贾环并不知道东府里的事情。午饭后,他正在屋里默默的翻着他的四书笔记。 他的包袱、行李,被王夫人派人搜检了一番,第二天就让两个小厮来还给他。晴雯和如意帮他整理的衣服、用品、书籍翻得乱七八糟,堆着像垃圾一样抬过来。 贾环来贾府之后写的计划并没有夹带在行李中。他要去书院里住宿舍读书,这些私密的计划自然是留在家中更安全。这让他躲过一劫。 而银票,银子,他自是贴身放好,倒没有损失。 如意蹲在地上,扁着嘴,给贾环收拾行李,一边收拾,心里发酸、难受,流着眼泪。她费心洗干净、叠好的衣服,最后还是要给人抖散、弄脏。 漂亮的小姑娘眼睛红肿像桃子,抬起头,呜咽的道:“三爷,还收拾什么呀?太太又不让你出去读书。” 贾环放下书,走到如意面前,蹲下来,轻轻的给她擦拭掉眼泪,“如意,要下雪了。” … … 晚间时分,吃过晚饭后,邢夫人的车驾跟着贾母、王夫人从东府里回来。 过了约半个时辰,有丫鬟来回报,“太太,环三爷打发晴雯来说话。” “让她进来吧!”邢夫人微微惊讶,看向黑压压的屋外。 … … 庚戌年,十一月十六,冬至。 冬至节兴起于周代,盛于唐宋,沿用至今。康熙《宛平县志》:“十一月冬至日,百官朝贺毕,退祀其先,具刺互拜,如元旦仪。” 富贵人家、文人雅士、冬季寒天,相邀宴饮,或并吟诗作画消磨时日。谓之“消寒会”、“消寒社”、“暖寒社”等。贾府每年冬至日,贾母要办消寒会,“齐打伙儿坐下来喝酒说笑”。 大雪纷飞。下午时分,便是天地一色。 贾母上房的花厅中,贾府众人齐聚。毡帘萃地,兽炭炽炉,温暖如春,浓香四溢。南烹北炙,杂然前陈。战拇飞花,觥筹交错。笑语飞传,兴致盎然。 远远的从甬道处走来一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穿着一件斗篷。走得近了,暖阁里的小丫鬟看清楚是来人,连忙出来将他拦住,“三爷,老祖宗吩咐…” 贾环摆一摆手,打断小丫鬟的话,“我知道。请你去回禀老太太。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说着,正对着贾母上房的正厅,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积雪盈寸。冰寒刺骨。 小丫鬟有点傻眼,“三爷…”三爷这决心也太大了?连忙去找大丫鬟汇报。给贾母传话这种事轮不到她。 贾环跪下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见袭人和翡翠两个贾母房里的大丫鬟前来。此时,贾环肩头已经落下少许白雪。 “三爷,你这是干什么?”翡翠和晴雯交好,上前来帮贾环拍雪,“快起来,地上凉。” 贾环拒绝了翡翠将他扶起来,“起来,我读书的心就不诚了。请翡翠姐姐帮我传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袭人里面穿着浅粉色袄子,外面套着深红色的掐牙背心,细长的身姿,容貌姣好,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廊檐下,看着跪在院子中间的贾环,心里情绪莫名,轻叹口气。 她琢磨不透贾环的用意。这样跪着,就是心诚,就想着感动老太太?这种想法很幼稚!只是,她和鸳鸯心里早对贾环服气。他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翡翠为难的看看贾环,再看看袭人。 她只是老祖宗房里的八个大丫鬟之一,前头还排着好几个人呢。连重新回来的袭人位置都比她高。三爷不被老太太所喜。这个话,她不敢去传。 袭人想了想,道:“我去给鸳鸯说一声。”她没有给贾环担风险的想法。只是,到底要说给鸳鸯知道。由她来拿主意。 袭人悄然的快步走到花厅外。里面喧闹非常。袭人等了一会,接过一个小丫鬟送来温过的清泉酒,进了花厅内。 就见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姨妈、宝玉、林黛玉、薛宝钗、迎、探、惜等人都在。每个人都一个酒案,或坐,或半倚着。 袭人将酒放好,悄然的在鸳鸯耳边说道:“鸳鸯,环三爷来了。跪在院子里。要我们传话。说: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鸳鸯轻轻的点头,示意她知道了。袭人退下后,鸳鸯笑吟吟的帮着贾母行过三轮的酒令,这才笑着退下来,出了花厅,前往前面的正院查看。 第六十三章 出府(二) 鸳鸯和袭人抵达正院时,贾环的斗篷上已经蒙了一层白。整个人像个小雪人一样。 天地寂寥,落雪无声。 小小的贾环倔强的跪在雪地上,一种很凄苦、悲情的画风迎面扑来。但给贾环“坑”过的鸳鸯、袭人却很难有那种感觉。贾三爷不像是打悲情牌的人啊! 翡翠在廊檐下焦急的不时跺脚,见鸳鸯和袭人回转来,顿时松口气,迎上来道:“鸳鸯姐姐你总算来了。三爷再跪下去,回头怕是会冻出病。” “嗯。在席上行酒令耽搁了一会。”鸳鸯温和宽慰非常,“我来劝劝三爷吧。”心里却是笑着摇头。翡翠是不熟悉贾环的风格,她敢肯定贾环绝对是有备而来。 当然,以鸳鸯宽厚的心性,只是心里想想,不会刻薄的去讥讽贾环什么。雪地里跪着,很需要勇气,让自己舒服些原也应该。 鸳鸯带着袭人走到雪地里,站在贾环的侧面,温声劝说道:“三爷,雪下得大,你还是回去吧!” 贾环小脸已经冻得有点发青,他纵然是早有准备,但雪地跪了半个多小时,还是难受的很。苦肉计,以后还是要少用为妙。声音有点发硬,“请鸳鸯姐姐帮我传句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鸳鸯就摇头,拒绝道:“三爷,老太太是不会见你的。你出府读书的事情,太太和老太太、老爷都商量过的。你不要想着让老太太改变主意,就可以说服太太。” 贾环面无表情。意料之中。王夫人要是这点斗争水平都没有,还怎么混贾府的江湖? 鸳鸯以为贾环不信,复述道:“太太回老太太,说:‘你的年纪太小,怕你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不周到。大一点再去书院。再说,我们这样的体面人家,哪有请不起塾师的道理?’老太太当时就点了头。” 又道:“太太前些时候在老太太面前闲话,说起和老爷商量过这件事。老爷说:‘我原是见他求学之意坚决,答应下来,夫人的顾虑也有道理。再等等也行。他到底是还小。大几岁下场把握也大些。’” 贾环继续面无表情,还是意料之中。 贾政和王夫人虽说相敬如宾(冰),但他作为一个庶子,能抵得过贾政和王夫人多年的夫妻情分?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他始终算是一个外人而已。 把赵姨娘推上这个“擂台”,贾政或许心里会衡量下。但赵姨娘作为地位低下的妾,贾政这种假正经、伪道学肯听她的话吗?怕是要打个问号。 原书中,赵姨娘帮贾环求彩霞做妾,好做个臂膀。贾政说:“且忙什么……再等一二年。”熟悉官场语言的人都知道这什么意思。谁知道一二年后是什么情况? 果然,贾政这里觉得还不忙。人家来旺儿子已经依仗凤姐的势力将彩霞给娶了。赵姨娘想法落空。彩霞嫁给来旺儿子是给毁了。 所以,贾环去见王夫人说出府读书的事情,就没有拿“贾政的同意”去当筹码。换做他在王夫人那个位置,要摆布手段很容易。就是王夫人现在做的: 先不同意,找个时间再和贾政说一下。轻松搞定贾环“依仗”的筹码。 鸳鸯见贾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点情绪上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要怎么样?老太太正高兴着呢。一大家子乐和。她怎么可能去回贾环的事情,败老太太的兴致? 鸳鸯盯着贾环的眼睛,挑明了道:“三爷,我是不会帮你去传话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打算,但你即便有准备,再跪下去,这大雪天,你的身体也是吃不消。回去吧。” 你就别演戏了。 贾环抬头看着鸳鸯。鸳鸯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肌肤雪白,粉腻。俏丽高挑。 他确实有准备,膝盖的地方是让如意加厚的缝的垫子,斗篷是下雨时穿的,防水。棉衣结结实实的穿了几件。只是大雪、寒风,他依旧给冻得难受得要死。 这年头,悲情即是正义,舆论同情弱者。要不然他也不会用“苦肉计”对付王夫人。 鸳鸯的话说的明白,贾环也不藏着掖着,说道:“鸳鸯姐姐,你还是去回一声吧,免得殃及鱼池。” 鸳鸯身边的袭人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鸳鸯也踌躇了下。她还是很“服”贾环的。别看贾环给整的似乎很惨,但是他和二奶奶斗争,还没输过一场。这是一个“强人”。 这时,一名小丫鬟的身影从院子的侧门处穿过,身影一闪,往花厅里走去。袭人注意里不全在和贾环说话上,立即就认出来,低声道:“是大太太身边的丫鬟,杏儿。” 袭人都没有注意她的声音已经在不自觉中变形。是一种惊讶和惊恐的混合。她已经预感到似乎有一场“惊天的阴谋”如大网一样笼罩下来。她和鸳鸯都在网内。 主谋就是眼前这个正在装弱者的小男孩:环三爷。 鸳鸯的心思也转得快,一听袭人的话脸色就变了几分。显然,大太太卷到这件事里了。正要迈步时,贾环轻叹口气,劝道:“鸳鸯姐姐,你还是不要去给老太太说了。” 贾环在叹气啊!鸳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竟然哭笑不得。有种很荒谬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来。 喂,到底谁是弱势的一方啊? 鸳鸯停下脚步看着贾环。她蛮佩服贾环的,但贾环得给她个理由。不然,她现在要进去给老太太报信。邢夫人的贴身丫鬟出现,意味着这里的情况立就会传到正热闹的花厅中。 贾环道:“站队!” 鸳鸯不去传话,追究起来,顶多是个隐瞒不报的责任,她不想破坏贾母的心情嘛,还是贾母的人。 去传话,如果在邢夫人的丫鬟出现之前,也是可以的,这能撇清责任,免得等会被贾环一方追责,这叫殃及鱼池; 但等邢夫人的丫鬟出现后,鸳鸯再去报信,徒惹贾母不快。两面不讨好。事后很可能被误会成配合贾环的行动。这就成了站队错误,下场会很惨:可能给拉出去配个小子完事。 鸳鸯不解。 贾环现在也没法给鸳鸯解释。 他前些天给周瑞叫人打了几下,很屈辱。他也没忍住,发出威胁。现在要找回场子来。他不可能将他的计划透露给鸳鸯知道。 鸳鸯人是好,但立场还是贾母的立场。就比如,刚才她不肯帮他传话。幸好,贾环是没把见到贾母的希望寄托在鸳鸯的公心上。 贾环读过原著。鸳鸯在黛玉最后的日子里时常不给贾母说潇湘馆传来的讯息,因而造成了黛玉缠绵病榻而无人问津的局面。人性是复杂的! 就在这时,几个大丫鬟簇拥着一名四五十岁的华服中年人顺着游廊从院外走进来。鸳鸯还没反应过来。在廊檐下的翡翠已经行礼,“见过大老爷!” 袭人赶紧拉了鸳鸯一下,一起行礼,“见过大老爷。” 贾赦来了。 贾赦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目光从鸳鸯脸上滑过,落在贾环身上,皱着眉头问鸳鸯,很有威严:“这是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说话。贾环高声道:“给大伯请安。大伯可是去见老太太?烦请大伯帮我带句话:贾环想要出府读书,请老太太恩准。” 贾赦捻着短须,扬声赞道:“好志气!我贾家多年没有出一个读书人了。环哥儿,你放心。这句话我一定带到。你且等着。”说着,带着丫鬟,往贾母上房的花厅里走去。 很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气势。 鸳鸯和袭人两人对视一眼。你们俩的演戏,要不要这么假啊?好歹多说几句台词啊。我们两个丫鬟都看的出来有问题。 鸳鸯再看贾环一眼,叹了口气,和袭人追着贾赦,心情微有些沉重的往花厅里走去。 一场疾风骤雨要来了!以一种猛烈的、突如其来的方式。 贾环是偷袭。 第六十四章 出府(三)-登上舞台 贾母上房的花厅中,杯觥交错,热闹非凡。毡帘、兽炭、炽炉、陈列着的冷盘、热盘、浓汤、烤羊肉展露着富贵人家的气象。 贾赦从门外走进来。 正热闹的消寒宴仿佛是一曲琴音中迸出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微微一滞。 贾宝玉正得贾母、王夫人的彩头,得意洋洋的站着喝酒,见贾赦进来,忙收声坐下来。满屋的人安静下来,听贾赦说话。居中而坐的贾母脸上露出不悦的神情。 “儿子给母亲问安。”贾赦躬身行了一礼,再从丫鬟手中接过一个食盒,上面是一壶酒,“儿子听闻母亲在此聚宴,特来送一壶高昌葡萄酒给母亲助兴。” 贾母勉强的笑了下,点头道:“难为你想着我。你坐下来喝一杯就去吧。” “谢母亲。”贾赦往邢夫人的座位走去,视线看过去,众人都是起身行礼,“见过大老爷。”贾赦的身份,在荣国府里除了贾母,就是他这个嫡长子最大。只是贾母不喜欢他。 邢夫人起身给贾赦让座。有大丫鬟送来酒杯,并过来斟酒。上好的惠泉酒。江南进献给宫中的贡品。贾赦给贾母说了一句祝酒的好话,喝了半杯酒,然后坐下来道:“ 母亲,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却看到环哥儿跪在正院里。大雪天的跪在石板上,都成了雪人。我问他原因,他求我带句话:他想出府读书,请母亲恩准。 我是奇怪,咱们家何曾多了读书人?母亲断然不会不鼓励自家子弟读书上进。这是个什么缘故?” 贾赦刚提到贾环的名字,还在说笑的众人顿时全部闭嘴,就像看视频在某一秒给点了静音。要理解“贾环”这个名字在贾府内的含义。琏二奶奶那样威风八面的人,都惹不起他。 偌大的花厅在瞬间变得鸦雀无声,再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只剩贾赦一个人的声音。 邢夫人脸上露出矜持的笑意;王夫人心中一凛,她就知道大老爷提起贾环没好事;王熙凤脸色肃然,心里不满,好端端的乐呵着呢,环老三又来搞事。真是惹人厌烦; 李纨面无表情,心里摇头:环兄弟这竟是错了。求到大老爷跟前去。只怕太太日后会心里更加的厌恶他; 薛姨妈喝着温汤。大老爷来者不善啊!对贾环能说动贾赦帮他倒不奇怪。上回大太太不就帮忙了?她姐姐这回怕是会有些麻烦。环哥儿沉寂了十几天,突然发难,肯定不好对付。上回凤姐儿就差点着了道,失去权柄。 宝玉、黛玉、宝钗、迎、探、惜几人都是看着,这事和她们无关。贾环涉及的层次早超出她们。每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贾环在雪地里跪着呢。但她们又有相同的关注:环哥儿想要出府读书,他今天能让太太松口吗? 贾赦说完,看着贾母。 贾母听到贾环的名字心里就厌烦,看了眼鸳鸯。 穿着淡青色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的鸳鸯上前来对贾母道:“老祖宗,环哥儿在院子里跪了有一会儿,我去劝了他回去,他不肯。” 贾赦目光在鸳鸯圆润的俏臀上掠过,不客气的道:“这就是你不对。不管环哥儿肯不肯,他是府里的半个主子,跪在雪地里,这样的大事,你竟敢自作自张不回老太太?” 鸳鸯退了半步,低下头,不吱声。 贾母不待见贾环,心里对鸳鸯的做法还是满意的,摆手制止贾赦,“先不说这个。让环哥儿他母亲说缘由。” 鸳鸯就再退半步,和袭人一起站在贾母身侧的丫鬟堆里。她暂时过关了。心里突然明白贾环说的“殃及鱼池”和“站队”是什么意思。 而一旁袭人心里有点郁闷。她貌似自作多情了。贾环根本没有对付她的意思。连鸳鸯都是顺带的被殃及。这让一直提防着贾环报复的她情何以堪!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王夫人还没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咣当!”的声音,却是王夫人身后服侍的赵姨娘手里拿着的吃碟落在地上。她不是以姨娘的身份来参加消寒宴,而是以奴仆的身份跟着王夫人来的。她在王夫人面前本来就是当丫鬟给使唤。 赵姨娘愣愣的,根本没有发觉她已经“闯祸”,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谁的儿子谁心疼。 环哥儿没能出去读书,给闷在屋里十几天,郁郁不乐。她是知道的。还安慰了他几回。只是环哥儿是个有主意的。并不要她安慰,反过来安慰她。 还以为环哥儿认命了,没想到他不声不响的来求情。 八-九岁大的孩子,大雪天在石板上跪了快半个时辰啊!你们这群没人味、没良心的狗东西! 王夫人皱了皱眉,扭过脸,没再去看赵姨娘。她不想节外生枝。 而对于贾府里的众多丫鬟、婆子们来说,此时站出来指责、讥笑赵姨娘不守规矩、犯错,风险很高。 现在风向不明。贾三爷在外面呢!你不怕,你试试。来旺媳妇的例子在前面摆着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不过发生在几秒内。王夫人扭过头,就面向左侧上首的案几,贾赦和邢夫人的位置,“他大伯,环哥儿要出府读书,来回过我了,是我拦下的。他的年纪太小,我是想他去了书院无法照顾他自己。” 贾赦不以为然的道:“这只是你自己想的吧?乡间的孩童,八-九岁能下地干活。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环哥儿打小也不是富贵的养着吧?” 贾环是庶子。庶子在贾府里的待遇和嫡子有天壤之别。贾环和贾宝玉的待遇差别那不是一点半点。 王夫人给贾赦呛了一句,没说话。心里不忿。因为贾赦的庶子贾琮,天天玩得像泥猴一样,都没人帮他收拾。大家谁也别笑谁! 王夫人摆明了不搭理贾赦。她二房的事情还轮不到长房来指手画脚。 贾赦道:“母亲,环哥儿这么冷的天在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可见他要读书的心是诚的。他年纪虽小,志气很高。我们贾府什么时候多过读书人? 敬大哥(贾敬)中了进士,如今在修道,不问世事。珠哥儿中了秀才偏偏早逝。二弟读书大半辈子,连门都没摸到,至今连童生都不是。余者庸庸碌碌。” 这番话说的花厅里众人心中点头。能在雪地跪半个时辰求老太太恩准放他出去读书,这读书的心必然是诚的。至于贾赦讽刺贾政的话就当没听到。 贾赦又道:“儿子听说:环哥儿的塾师林举人对他评价很高。在二弟面前说: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这样的读书种子,阖府里有几个?岂能不培养? 因而,儿子请母亲叫环哥儿进来问一问。愿不愿意去书院里吃苦读书。愿意去,咱们没有阻拦的道理。” 居中坐在软榻上的贾母脸色终于有所变化。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林举人的话让她心中一动。 大周开国至今,四海承平。马上取功名的机会越发的少。皇帝用文官治理天下。她如何不想家里多几个读书人光耀门楣? 大儿子就不说了。小儿子喜欢读书,但读不出名堂。好不容易出个嫡长孙(贾珠),却又早逝。 念及于此,贾母点点头,吩咐道:“鸳鸯,你去叫环哥儿进来回话。”她不喜欢贾环这个孙子,对他是不是吃苦,并不大在意。只要他愿意吃苦,读书上进,她确实没有拦着的道理。 鸳鸯领命出去。 王夫人的手在案几下轻轻的拨动着檀木念珠,平复着心里浮躁的情绪。没有听人给她说过林举人对贾环的评价,她被打个措手不及。 林举人的话只给贾政说过。贾政当然不会在王夫人面前说:此乃吾家千里驹。 贾环知道,则是因为他那天早上找贾政说出府的事情,恰巧贾政不再,他在外书房和贾政的清客詹光、胡斯来聊了几句。他们拿这话来恭维他,才知道的。 第一个回合,王夫人输了!贾母被贾赦说动,贾环顺利的踏足贾府最高权力中心的舞台。 突然,座中传来微微的哭泣声,却是李纨垂泪抽泣。贾赦提及早逝的丈夫贾珠,触及她的痛处。 众人心中一阵怜悯。年轻的寡妇可怜啊。 … … 毡帘打起来。贾环瘦小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一袭灰白色的直裰稳步走进来。身后跟着鸳鸯、袭人两个大丫鬟。 贾环倒是想把苦肉计演到底。但鸳鸯哪里肯?他形象狼狈,进去后难堪的是老太太。演到现在这个程度可以了。她和大老爷都可以给他作证,他确实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 贾环想着从冷雪中到暖房,湿漉漉的待会感冒就划不来。那是假苦肉计演成真傻-逼。听了鸳鸯的劝,在暖阁里将斗篷和棉袄脱了,只穿件直裰,收拾的舒服了些,进到花厅中。 花厅中,热浪蒸腾,温暖如春。贾母居中而坐。众内眷和宝玉分左右两边,各自坐在属于自己的案几边。 贾环走到中间,给贾母行礼,朗声说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淡然的点点头。 贾赦一迭声的吩咐道:“来人,给环哥儿上酒。可怜的,冻成这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再说话。” “谢大伯!”贾环接过袭人递来温热的酒一口饮了,胃里有热度,舒服了许多。 王夫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伯侄相得,映衬的就是她这个母亲苛待贾环。脸被抽得“啪啪啪”的响。 薛姨妈心里就叹口气:这一唱一和的,她姐姐的脸在阖府人面前丢尽了。环哥儿这是要和她母亲撕破脸啊。 贾母什么人,没兴趣看贾赦和贾环演双簧,缓缓的问道:“环哥儿,你母亲担心你年纪太小出府读书不能照顾自己,你自己什么想法?” 贾环听得出贾母语气松动,这是意料之中,毫不犹豫的答道:“孙儿不怕苦,只愿读书。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好!”贾母禁不住为贾环的决心、志气叫好。花厅中登时响起一阵附和的叫好声。 贾母就看向王夫人,“政儿媳妇,你的意思呢?” 从称呼上看,贾母还是很尊重王夫人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第六十五章 出府(四)-各出计谋 若要问王夫人的心思,花厅里的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不愿意放贾环出去的。 贾环这一去,必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想想贾环强硬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凤姐这么强势的人现在都不敢惹他。他飞得越高,王夫人以后越有得头疼。 而且,贾环心里怕是认赵姨娘是他的母亲吧?厨房那边都知道贾环让丫鬟晴雯每日使钱给赵姨娘要些酒菜享用。日后二房分家,有得好看。 王夫人没有立刻回答贾母的问题,拿起茶碗慢慢的喝着茶,一副思考的样子。 她当然是想压贾环几年。林举人的评价让她心生警惕。贾环读书越厉害,她越认为此时放他出去是个错误。但是,之前的理由不大适用,她需要再想想。 这时,王熙凤笑了两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这种时候也就她敢说话,管家奶奶呢,贾母面前的红人,笑道:“老祖宗,环哥儿的志气高、决心大,我们自是要成全他。 要我说,咱们何不请一个好的塾师到府里来专门教他。书院的先生有那么多学生的要教,花在环哥儿身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正好,也省得他去什么捞子书院吃苦。” 薛姨妈眼睛就微亮了下,难为凤姐儿了,竟然想到这上头。捧杀。 贾母觉得也是个办法。贾府不缺一年一二百两银子的束脩。精心培养贾环也无不可。贾母目光落在王夫人身上。 突然,贾赦斥责道:“妇人之见!” 这是公公教训儿媳妇了。凤姐直接给贾赦骂得笑容全无,脸色涨的通红,乖乖的坐正身体听着。 贾环心里哂笑一声:现在你们明白,我被你们这所谓身份压得有多么不爽了吧? 他现在虽然站在贾府最高权力中心的舞台上,但现在的“主角”是贾赦。还没到他发挥的时候。 贾赦毫不留情的训斥道:“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环哥儿早说过你的。别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竟是不明白。府里读书的事情,没你说话的份。”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贾赦这是当众揭王熙凤的短。当初,贾环用这句话把鸳鸯、王熙凤都给骂退。王熙凤回去气得吐了一口血。 “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这句话顿时勾起在场众人愉快的或者不愉快的记忆。半年前发生的那场斗争,众人记忆犹新。 王熙凤给贾赦骂得坐不住,起身离席,避在一边呜咽的哭着。她没贾环那个胆子。贾环敢对着政老爹“开喷”。她却不敢和公公贾赦犟嘴。 贾母不悦的瞪着她的大儿子,凤姐还是很得她欢心的,讥讽道:“合着你今儿到我这里来耍威风来了。你这个儿媳妇天天在我面前替你尽孝,比你两个强。你倒是骂得痛快。要不要骂我几句?” 贾赦给贾母这样说,同样也坐不住,起身给贾母行礼,说道:“儿子岂敢?母亲误会儿子了。实在是琏哥媳妇的提议太荒唐,简直是耽搁环哥儿的课业。母亲且容我说几句。” 贾母冷着脸甩一句,“好好说话!”又让平儿扶着凤姐坐下。 贾赦道:“请一个好的塾师,需要花一两个月打听才行,且现在是年末更难。明年的县试在二月份就要举行,距离现在不过两个半月的时间。此议不可行。这是其一。” 花厅中的众人点头,这是很公正的道理。 贾赦继续道:“若环哥儿明年考不中,后年就没有童子试。童子诗是三年两试。要大后年才能下场,这是耽搁了他几年功夫。这是其二。 所以,琏哥媳妇的提议很荒唐。看似关心,实则是害了环哥儿。” 贾赦的话说很在道理。但是大家听起来怪怪的。大老爷要是有这样的本事,何至于贾府已经有衰落的迹象? 贾母脸上的怒气终究是舒缓了几分。她是要让贾环读书,不是要耽搁他。读书须趁早。这个道理她是懂的。 王熙凤默然不语,低着头。她没想到她的提议竟然有这么大的破绽,看起来蠢得不行。这让一贯心高气傲的她竟然也有点动摇:以后是不是读书的事情,真的都不要再开口了。 将凤姐骂退,贾赦坐下来,捻须微笑着喝酒。心里痛快。他好多年没在老太太面前这么硬气过了。还是贾环送来册子好使。 邢夫人笑盈盈的给贾赦添酒。她心里也痛快至极。她对儿媳妇王熙凤向着王夫人,早就心怀不满。她用手段拿捏凤姐儿,哪有老爷这样劈头盖脸骂得爽快? 众人的目光又再一次的回到王夫人身上。等待她的表态为今天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贾环笔直的站着,低着头。 凤姐败退。现在最有可能为王夫人帮腔的是薛姨妈。但,他同样为贾赦骂退薛姨妈准备了一套说辞。希望薛姨妈不要卷进来。不然,他以后怕是不好见薛宝钗。 薛姨妈看着还在喝茶的姐姐,心里叹了口气。 上一回,她能帮凤姐儿打圆场,那是因为邢夫人在贾府里地位不高,还有老太太的维护凤姐儿的心思。而现在贾赦出面为贾环说话,道理站的稳。她贸然介入,恐怕会自取其辱。 关键是,她明白贾环这个哥儿:心思、手段都极为出色。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吃这么大的苦头,断然不会是只要太太放他出去读书。肯定还有下文。 薛姨妈眼神落在楠木案几上装着高昌葡萄酒的酒杯上,看得很仔细。 对面下首远远坐着的穿着鹅黄衣衫娴雅明丽的薛宝钗心里松口气。贾赦下场,今天已经是贾府里最高级别的内斗。薛家不适合卷入。 … … 薛姨妈发呆,意味着花厅中能成为王夫人的助力的人选都退出。决定胜负的时刻要来了。 压力汇聚在王夫人身上。同意还是不同意? 花厅里的众丫鬟、仆妇、陪房们未必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但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紧张的气氛。 贾赦心中一振。回想着贾环给他的策略手册。同意,或者不同意,总有一款(种)产(说)品(辞)适合你 王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碗,对贾母道:“老太太,他大伯说的有道理,我回去再和老爷商量下。” 王夫人竟然是轻飘飘的推了。 花厅里针尖对麦芒的压力陡然一松,众人猛然的松口气。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心有余悸的长长舒一口气。心落回到肚子里。 太太同意或者不同意,都对太太不利。同意,环哥儿就飞了。不同意,看大老爷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只怕已经准备了什么。搁置起来才是正理。 王熙凤低着头喝汤,丹凤眼中心里大声叫好。太太好手段。老太太只给了大老爷一杯酒的时间,错过今天这个场合,太太有的时间、理由去劝说老太太、老爷。 邢夫人急得差点要从座位上弹起来,脱口而出道:“这怎么行?”姓王的竟然是掀桌子不玩了。岂有此理!那她丈夫手里拿得一手好牌还怎么打? “怎么不行?环哥儿是我的儿子。”王夫人斜了邢夫人一眼,强硬的顶了一句,眼角余光扫过花厅正中站着的贾环,心里一声冷笑。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贾环感受到王夫人的嘲讽,但对此毫无反应,继续着低头数不存在的蚂蚁。还没到他出场的时候。 而王夫人的好心情没有持续一秒钟,就听到贾赦的声音,争锋相对的道:“这怎么行?环哥儿读书,是关系到我们贾府未来几十年兴衰的事情。我作为荣国府的家主,是有资格说句话的吧?” 围观的众人点头。 贾赦是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嫡长子。贾母还在,荣国公府还没有分家。他自称一声荣国府的家主,没人能说个不是。 作为家主,他要管荣国府兴衰的大事,当然可以说句话。至于,他说话有没有约束力,另外说。 贾赦这句话王夫人是无法反驳的。垂下眼帘。 贾赦道:“二弟现在应该就在外书房喝酒,弟妹要商量的话,大可将二弟叫进来。我们等着就是。我就怕弟妹有其他的心思,拦着不让环哥儿去读书。” 王夫人道:“环哥儿是我的儿子。他的前途,我自会和老爷商量。不劳大伯费心。”王夫人至始至终都在强调她是贾环的嫡母,拥有对他的管辖权。 贾赦追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商量出个结果来?我记得环哥儿十几天前就回你了吧?还要商量?未免显得有点假。” 王夫人不理贾赦的问题,淡淡的道:“商量好了,我自会回老太太。” 贾赦冷笑一声,厉声指责道:“王氏,我看你是居心叵测!阻人前程,如杀人父母。你倒是好,作为嫡母,要阻拦庶子的前途。我是真不忍心看我贾家的俊杰被你一己之私给毁掉。” 花厅中的气氛重新转紧。贾赦翻脸,径直叫王夫人王氏,指控相当严厉。贾母都微微皱眉。但她深谙当裁判员的技巧,现在还不到她表态的时候。 贾赦高声道:“环哥儿,你可愿过继到我名下?我给你一个嫡子的名分。将来我这爵位少不了你的一份。” “啊…”花厅中一片哗然。这个消息太生猛,竟然是要过继。 贾探春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环哥儿的打算。算是死中求活。迎春和惜春两人呆呆的,没人知道她们想什么。是担心还是惊奇? 薛宝钗微微凝神,看着贾环。她有点不信。写出“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这样傲骨嶙峋的诗句的贾环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真真是让人叹息。 林黛玉心里叹口气,贾环要去东面的话,以后和姐妹们怕不是一路人了。宝玉嘴角浮起一次讥讽:原来是卖身求荣啊! 鸳鸯和袭人对视一眼,今天这场面难道又要比唱戏还精彩?过继啊!亏环三爷想得出来。 王夫人眼神依旧淡淡的,无可无不可。心里哂笑。贾环去贾赦房里后,宝玉以后就没有对手了。她要轻省许多。 诚然,她得承认她这个庶子少年早慧,相当的聪明、有才干。到贾赦房里,会给她造成很大的麻烦。但她难道还怕和一个小孩斗?这府里终究是老太太说了算。 众人瞩目着贾环。 贾环微微侧身,面向贾赦。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心情。 第六十六章 出府(五)-一封书信 贾环现在只想抑郁的长叹一声:都******不按套路来啊! 王夫人没按套路来:她没有在“同意”和“不同意”这两个优先选项中做选择,她选择的“搁置”。今天这个局,她不想玩。她想把桌子给掀了。 当然,剧本虽然偏离主线,但贾环仍列有备用方案。 贾赦不按套路来:贾环给贾赦的计划方案中,根本就没有“过继”这个选项。看贾赦做的些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逼死金鸳鸯,逼石呆子家破人亡。 政老爹最多算糊涂虫。贾赦完全就可以归结为“坏人”一类。 贾环做事不介意用手段,但是底线还是有的。他得了“失心疯”才会想着跟贾赦绑在一起混。贾府败亡时,数贾赦的事多。他吃饱了撑着往贾赦这个“火坑”里跳。 贾赦要收他当嫡子,无非是看中他的“斗争技能”,想要他帮着和王夫人斗。但贾环从未有将自己的未来局限在贾府内的想法。而且贾赦的底牌,他早就看透。 贾赦不敢得罪王夫人的兄长王子腾。今天能这么卖力,无他,利欲熏心。 给贾赦当嫡子,坏处极多!智者不取。 贾环朗声道:“大伯膝下有琏二哥、琮弟承欢。侄儿的生父、嫡母俱在,生恩、养恩未报,还请大伯恕罪。” 这就是婉拒了。 花厅里的贾府中内眷都是惊讶无比,还有这样的转折?贾探春迷惑的看着她的弟弟,拿起茶杯轻轻的品茶。焦虑的想:那三弟弟接下来怎么办?太太摆明了今天不想谈他读书的事啊! 薛宝钗心里轻舒一口气,大而美丽的杏眼微露赞许。她不希望看到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折腰做走狗。这种事,看着会很难受。 贾宝玉惊诧的眨眨眼睛,凑过去和林黛玉小声道:“妹妹,环哥儿这拒绝的倒是对我的胃口。” 林黛玉抿嘴一笑,轻轻点头。她和贾环不熟。倒是紫鹃很佩服他。但她希望这样能写好诗、好文的人不要变成“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 贾赦长叹一声,“唉…,可惜啊!难为你还想着孝道。真是个好哥儿。来人,再给环哥儿上酒,驱驱他心底的寒气。你是孝顺,可你母亲对你未必有慈爱之心。” 贾赦话里有话,但王夫人岿然不动。她懒得和贾赦做口舌之争。小婶子和大伯吵起来,名声上终究是她吃亏。 她心里对贾环拒绝过继到贾赦名下很诧异。但她拿定主意:今天不谈读书的事情,看贾赦、贾环能玩出什么花样?鬼都知道贾赦得了贾环的指点。和那天邢夫人一模一样。 身姿细长,容貌姣好的袭人再次上前给贾环奉上温热的美酒。贾环还是一口饮了,“谢大伯!” 贾赦摆手,扭头再问王夫人:“王氏,你决意阻止环哥儿出府读书?” 王夫人不动声色的道:“大伯不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我是想和老爷商量后再做决定。” 贾赦冷喝道:“好一个歹毒的妇人心肠!你十几天前拒绝了环哥儿出府读书,如今改口说要商量。谁信你安着好心? 你知不知道环哥儿今天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我这做大伯的都看不过去。再商量,你是要再让他再在雪地跪一次,把他冻死了,你就甘心?” 王夫人不满的道:“大伯不要无中生有…” 贾赦爆喝一声,打断王夫人的话,“环哥儿,你拿出来吧。看你这母亲还有什么话说。” 拿什么出来? 花厅里所有人的视线重新落到贾环身上。有些人心里磕碜了一下:怕是要糟! 贾环站在在花厅正中,貌似是安静的等待裁决。但谁会真的以为他是个无害的人!他,危险的很。 “是,大伯。”贾环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 王夫人顾不得和贾赦分辨,目光落在书信上。她讨厌意外。王夫人没有去接。她不识字的。 贾母开口为王夫人解围,说道:“什么书信?珠哥媳妇,你读一读。” 李纨的丫鬟素云走到厅中从贾环手中取了书信,回到左侧第三座位处,递给刚哭过还红肿着眼睛,娇柔秀美的少-妇李纨身边。李纨擦了手,这才打开书信,念道:“ 弟叶鸿云知悉兄将南返,素闻名下弟子姓贾名环者,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尊师重道,品行端正。 八岁童子,比骆、王之文才;英资少年,问李、杜之余韵。孺子可教,吾甚可喜。唯盼持书速来,勿令资质荒废,辜负光阴。庚戌年十月十八日。” 李纨读完之后,满脸的震惊。这位叶鸿云对贾环的评价也太高了些吧? 骆、王之称必定是初唐四杰的骆宾王和王勃。骆宾王的《咏鹅》儿童皆知。王勃的《滕王阁序》名传千古。而且,两人都是神童。 这实在是… 花厅里十分安静,众人都在等李纨的翻译成大白话。 倒是宝、黛、钗、迎、探、惜几人面露震惊之色。八岁童子,比骆、王之文才;英资少年,问李、杜之余韵。这简直赞美过甚! 然而,她们深居闺中,哪里知道贾环写(抄)的三首诗词:论诗(李杜诗篇万口传),咏海棠,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已经在京城文人中已经传遍。 叶讲郎从林举人口中得知贾环不过八-九岁,写荐书之时自然是性情流露。 李纨愣了几秒,回过神,将书信的内容解释了一遍。叶讲郎的赞誉之词,对不通诗书的贾府其他人来说,并不震撼。还不如“天资聪颖”来的直观。 贾环向贾母行了一礼,补充道:“叶讲郎是孙儿业师林先生的好友,在京城西郊外的闻道书院担任讲郎。林先生临离开前,将荐书交给我。” 贾母微微点头,不表态。 但花厅里的众人都知道形势对王夫人不利了。这是一封邀请贾环去闻道书院里读书的信。换成现代的说法,这是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录取通知书都送到贾环手上了,王夫人还说要再商量商量。商量什么? 这不是阻拦贾环的前程,什么是阻拦? 王夫人的脸色微变。她感受到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心里愤怒无比。贾环给她设局!她竟然着道了!目光森寒的盯着贾环质问道:“环哥儿,你那日回我时,为什么不拿出这封荐书来?” 贾环要是知道王夫人的想法,肯定想抽她!他难道不想顺顺当当的出府读书,非要这样绕来绕去的受罪?他是受虐狂啊?尼玛的神经病。 贾环冷声道:“母亲当日给过我拿出这封信的机会吗?” 废话!当然没有。 王夫人真要同意贾环出府读书,当时应该是再问问贾政的意见,然后再聊到这个技术话题:你想去书院,人家收不收你啊?谈话根本没到这一步,两人就谈崩了。 王夫人顿了下。随即,一直淡淡的脸色就沉下来。她担不起阻拦庶子读书上进的名声。 众人心中了然。贾环要出府读书,给王夫人派周瑞带人给拦回来。这事阖府皆知。当时贾环和王夫人的对话有着什么样的火药味,不问可知。否则,贾环怎么可能采取“逃出府”这样激烈的反抗方式? 薛姨妈心里叹口气。她姐姐大概根本就没有仔细深入的思考环哥儿读书的事。她相信贾环不是故意不拿出来。谈话应该没进行到那一步就崩了。 王熙凤是知道详情的,她乐意听到一切关于贾环吃亏的新闻。心里微微有些疑惑:要是林举人的推荐书还好说些,毕竟不一定能入学。但怎么会是书院讲郎的邀请书信?这简直是将太太的腾挪余地都压死。 王熙凤又哪里知道,林举人在离开之前曾经和叶讲郎见过面。他为贾环安排的很妥帖。 邢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经遮掩不住。连庶子读书这样的事情都处理不公?王氏,你还有什么资格管家呢? 王夫人身后的周瑞家的眼神有点慌张的去看左边的赵姨娘,等会要出事,先拉着赵姨娘恳求吧。赵姨娘是个喜欢听好话的!她当家的,让奴仆打了贾环啊! 赵姨娘还有点没回过味来,只知道儿子把信拿出来就占了上风。 众人的想法都只是在一瞬间。王夫人给贾环顶了一句,深深的吸了口气,手用力的撑在榻椅上,缓缓的道:“这封书信我不知道。如果知道,我肯定同意环哥儿出府读书。我倒是好奇,环哥儿不给我说这件事,他大伯是怎么知道的?” 围观众人再次给王夫人点赞。 老祖宗厌恶大老爷,同时也不喜环哥儿,他们两个搅合到一起,在今天老太太喝酒欢乐的时候来设局败兴,老太太心里怎么想? 贾母脸色微变,说道:“环哥儿,我也很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贾赦呵呵一笑,起身回道:“母亲,儿子来说吧。林先生将书信给环哥儿的时候,琮哥儿在场。我从琮哥儿口中得知的。今天环哥儿来求母亲,不可能不带这封信。所以,儿子让他拿出来。” 贾赦要是个穿越人士,心情大概是这样的:大爷我用智商秀你们一脸! 但其实,贾赦知道这件事是贾环告诉他的。 贾母知道有猫腻,哪有做母亲的,不知道自己儿子什么货色?但明面上她确实挑不出理来。顿时看贾环越发的有点不顺眼。既然读书的事情二儿媳妇同意了,将他打发出去吧。 但,贾环、贾赦今天费这么大的劲,只是求一个出府读书吗? 已经站到舞台中心的贾环开始他的发挥,对王夫人行礼,说道:“母亲的疑问,儿子可以解释。母亲不想知道,自然就不会知道!” “嚯”,“啊”,“哈”各种各样的惊叹词从花厅众人的嘴里低低的发出来,汇聚成一股哗然的声浪。 贾环的话说得非常精妙,将王夫人“伪善”的面具给赤-裸-裸的揭开。 装什么装?你要是想知道,你叫我过去问一声,自然能知道。你是不想我出府读书! 阻拦庶子读书上进这个名声,你就认下来吧! 第六十七章 出府(六)-坑你没商量 “放肆!”王夫人怒斥一声,拍着榻椅的扶手,站起来,指着贾环骂道:“你就是这么和你母亲说话的?阴阳怪气。你走。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 王夫人发怒,气势十足。花厅里正哗然的众人立即停下来。她们刚才还在想: 大老爷作为外人都知道环哥儿有推荐信,而太太做为嫡母却不知道。这内心的想法,实在是…,怕真是和环哥儿说的一样,是不想知道啊! 但此刻,王夫人要逐贾环出去,还说出不再认他这个儿子。这顿时又让围观众感受到太太的可怕。母亲不认儿子,传出去,三爷的名声怕是要毁了。 我艹。装逼装成傻-逼了吧! 三爷,你说你没事去嘲讽太太干什么?找抽啊!见好就收,不好? 但在这样的场合下,贾环怎么可能说错话? 贾环低下头,沉默不语。没人看到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亮色。一贯古井不波的王夫人被他嘲讽的言语刺激得犯错。接下来,决战的时刻,让我们按照剧本来吧! “啪啪啪!” 一个鼓掌的声音很突兀的在安静的花厅中响起。贾赦一脸讥笑的在鼓掌。见王夫人看过来,贾赦道:“王氏,你继续,继续骂,继续把环哥儿的名声搞臭。” 王夫人今天实在是忍无可忍,猛的转身,面向贾赦,道:“大老爷对我有意见,可以去给老爷说,可以给老太太说。但不要对我说。我们家也是讲规矩的人家。” 大伯管小婶子,这是什么道理?狗屁不通! 贾赦冷笑一声,道:“我当然会给老太太说。”说着,站起来,对贾母道:“母亲,环哥儿不仅是王氏的儿子,也是我贾家子弟。是读书的种子。 昔日四大家族:贾史王薛,以我贾家先祖宁国公、荣国公为首。今日四大家族:王贾史薛。以王家王子腾为首。 我看王氏的意思,是见不得我贾家出读书人!见不得我贾家好!她人嫁到贾府里来,心还在为王家。” 贾赦的话音刚落,花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空气中仿佛有千斤之力。众人都不敢再发出一丝声音。静的能听到外面雪落的声音。炭炉里木炭燃烧的声音。 贾赦对王夫人的指控相当严厉。古人对家族荣辱相当看重。如贾赦所说,王夫人若是嫁到贾家来,还要以王家的利益为重。她要被贾家的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同时,她的名声会变得极为难听。 贾母心里对贾赦说的话不以为然,二儿媳妇不过是打压庶子罢了。但她不可能为王夫人背书。打压读书上进的先例确实不能开。 贾母目光看向王夫人。意思是让王夫人自辫。 王夫人不想和贾赦说话,但只得自辫道:“我何曾是这样的人。珠儿是怎么中的秀才?” 贾赦断然道:“珠哥儿已经死了!环哥儿纵然冒犯了你,但没到要你不认他作为儿子的地步吧?王氏,是不是只要不是宝玉,我贾家再出一个读书的哥儿,你就要打压一个?是不是?” 王夫人回答“是”,那就全完,坐实贾赦的指责。回答“不是”,如何解释给贾环扣上“不孝”名声的事情? 王夫人看着低着头,貌似恭顺的贾环,心里涌起一股痛恨,她被贾环“坑”了。 贾环嘲讽,她如果不是反应过激,想将他一下踩死,扣一个“不孝”的名声,现在还能解释一二。但这时自是没法解释。 王夫人还在思索对策,这时,邢夫人站起来对贾母说道:“老太太,太太处事如此不公,我觉得她不适合继续管理贾府内宅。” 贾母面无表情。 身后的鸳鸯却是心里讥笑。阖府的人谁不知道大太太极为贪财。过她手的钱,十分只剩三分。她好意思说这种话。啧啧! 贾环一听邢夫人的话,心里顿时大骂:尼玛的猪队友。他和贾赦商量的根本就不是剥夺王夫人管内宅的权力。 贾府内宅根本没有合适的人替换王夫人。贾母日子过的轻松、快活,她怎么可能同意换人?另外,贾赦也不敢过分得罪王子腾。 贾环和贾赦商量的是剥夺王夫人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 王夫人已经被逼到墙角,贾赦下一句话就可以卸下她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以及对他读书的管辖权。偏偏邢夫人利欲熏心,竟然狮子大开口。给王夫人留下反击的机会。 王夫人现在撂挑子,你猜贾母会怎么当裁判?过犹不及啊! 他喵的! 贾环一看贾母的表情就知道她内心里对他这一方恶感大增。当即,对王夫人道:“儿子心急出府读书,说了气话,请母亲恕罪。” 又对贾赦道:“大伯,我母亲说不认我这个儿子,只不过是一句气话,请大伯不要见怪!” 王夫人不理贾环。她今天连着给贾环“坑”了两回,她现在对贾环的话非要在脑子过三遍才肯说话。 贾赦点点头,他今天能这么痛快,扬眉吐气,都是贾环的脑子好使。虽然现在已经偏离了方案,但他相信贾环能补救好。当即,回头狠狠的瞪了邢夫人一眼,“坐下。” 邢夫人正一脸的兴奋、贪婪,冷不丁的给贾赦训了一句,吓了一跳。委委屈屈的坐下来。她一贯怕贾赦。 王夫人冷哼一声,说:“大太太既然想要管家。那就由你管好了。”说着对贾母道:“儿媳罪孽深重,不堪大任,请老太太另择他人。” 贾母忙安抚道:“没这么严重。你坐着,我替你主持公道。”说着,看向站着的贾赦,“你怎么说?” “呃…”贾赦贪暴好色,天天就知道喝酒玩小老婆。这种智力斗争真不是他擅长的,就看向贾环。贾环微微摇头。贾赦就道:“既然弟媳不过是一句气话,我也收回之前的指责。” 贾母满意的点头,对王夫人道:“这家你先管着。我看那个不服?”说着环视了一圈。众多丫鬟、婆子都低下头,不敢于贾母对视。权威之盛于斯。 贾母对贾环道:“你母亲不过说了一句气话,到底还是同意你出府读书。你心里不可有怨气。你且去吧。好好读书。” 贾母肯定是要将贾环的名声维持住,不能让他背个“不孝子”的名头出去,那还怎么科举? 王夫人刚才没吭声,默认既是承认。她不想背“苛待贾家读书人,心向王家”的名声,就得收回骂贾环“从今天起,我没你这个儿子”这句话。 贾环早就针对她放大招,做好预案。可惜给邢夫人这个猪队友破坏。功亏一篑。 看起来一场激烈的争斗,就要以贾母高超的和稀泥技巧化解,平稳的渡过。接下来就是贾环谢恩,贾母再把贾赦打发出去,大家子就一团和气。 但是… 贾环向贾母道谢辞别:“孙儿谢老太太成全。孙儿对我母亲没有怨气。纵然受了委屈,我想也都是下面的人背着母亲作为…” 这话道理很正。一副贤子孝孙的模样。当然,贾府众人是不信贾三爷的。谁信谁是傻子!他刚才还嘲讽王夫人“不想知道,就不会知道”。当然,这种“政治正确”的话没人会反驳。 但贾赦再傻也知道接贾环的话,说道:“慢着。环哥儿,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替你做主。我家的读书种子岂能给下人欺负?” 贾环低头道:“周瑞打我。” 黑不黑?黑。真是黑。周瑞家的感觉简直是黑透了。贾环这小王八蛋竟然栽赃啊!打他的明明是几个粗使的奴仆。还是奉了太太的命令将他拦回来。不然谁敢对他动手啊! 贾赦对上贾环给他的方案了。王夫人在贾府二门外的权力,主要依靠陪房周瑞。周瑞是贾府的管事。将他打掉,就足以让王夫人在二门外说话没份量。 贾府的几个管家:赖大、林之孝、吴新登都是贾府里的老人。听肯定会听王夫人的话,但执行起来未必那么卖力。指不定还会和贾赦、贾琏说说。 贾赦和贾政如果要争夺贾府的控制权的话,首先就是要卡这几个管家的职位。但谁担任管家的权力,显然是在贾母手中。 当然,贾府情况特殊。贾赦、贾政都不耐烦去管理那些庶务,还要贾琏帮着打理。 贾赦一摆手,“你不用说了,我听说过。” 周瑞是王夫人心腹的心腹。王夫人岂能让贾赦得逞?当即,冷笑着截断贾赦,说道:“是我让周瑞打的。环哥儿顽皮,要逃跑去读书,我那会儿不同意他出府,派人把他拦回来了。” 嫡母打儿子,天经地义。谁能说个不是? 贾赦斜着眼睛反问王夫人,“周瑞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王夫人迟疑了下。她今天给贾环连着坑两次,哪敢轻易表态。 但王夫人还是小看了程序员写各种情况处理方案的能力。总有一款适合你! 贾赦接着王夫人的话,“看来弟媳也是不知道的。正好我回母亲。一起听着吧。母亲,周瑞管着家里的庄子收租,这几年贪了府里几千两银子。” “啊…”花厅中的众人立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这太夸张了吧。 贾母霍然变色。贾府里宽待下人,但没有这么个宽待法。 王夫人心中一阵苦涩。她没表态,还是被坑了啊。她刚才要是说知道,现在还能为周瑞说两句。不知道,那还怎么说? 第六十八章 出府(完)-胜利者 贾赦看着王夫人仿佛吃苍蝇一样的脸色,得意的笑道:“我本来是让琏儿帮我查账的。既然太太不知道周瑞的事,我就不叫琏儿进来质对了。” 这么说,就是早有准备。 王夫人不搭理贾赦,瞥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一脸的苦涩。大老爷的话这是摆明离间她和太太的关系。琏儿,琏儿,叫得多亲热,但她可是知道丈夫在公公面前没这面子。 对一个女人而言,是丈夫重要,还是姑姑重要?傻子都知道这个答案。然而,贾琏听贾赦的。要查周瑞,这么大的事情都没风声传出来,你叫王夫人怎么想? 王熙凤怒目看向低着头、貌似无害的贾环。她现在恨不得上去踹贾环两脚:环哥儿,姑奶奶今天没惹你吧? 可怜的凤姐儿,给贾环挖坑埋了。贾环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路写在方案上的。 其实,贾赦不过是叫贾琏把账目送过去给他看,查账是贾赦另外找的人。他再昏,也知道王熙凤是王夫人的侄女。贾琏怎么想得到通知凤姐? 贾赦得意了一句,对贾母道:“母亲,儿子认为周瑞不适合再管事。他贪了府里的银子,要他把窟窿填上。庄子收租的事先让张才管着。” 免职、赔偿。推自己人上马。贾赦一套说辞行云流水,利索的定下处理方案。 贾母点点头,“理该如此。” 王夫人,周瑞家的等人都没有意见。能怎么有意见,这看起来是很轻的处罚,连打板子、撵出去都省了。但她们心中绝不轻松。 真的以为这是很轻的处罚。太天真!周瑞到底贪了贾府多少银子,他说了不算,贾赦说了算。贾环能说动贾赦,就是给他说明了查周瑞能捞银子。 刘姥姥第一次进贾府,凤姐打赏20两银子。出来后,刘姥姥要分润一块银子给周瑞家的,周瑞家的不要,看不上这点小钱。由此可见,周瑞是很有点家底的。 另有一点佐证: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在京城里开古董行。贾雨村说他大有作为,可见生意做的不小。贾环预估周瑞有个几百万的身家(几千两银子)。 同时,贾赦找贾母要的不仅仅是查周瑞的权限,而是查所有管家的账目的权限。查周瑞,一不小心查出大-老虎嘛!这可是捞银子的好路子啊。不想被查,好好的来孝敬赦老爷吧! 贾府的大管家赖大家里可是很有钱的。还给儿子捐官。贾赦指不定可以从他身上切一块大蛋糕下来。要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 没有这上万两银子的前景,贾赦今天是绝无可能帮贾环。王夫人后面梗着个王子腾。贾府有时还要仰仗他,贾赦没利益敢冲王子腾的妹妹甩狠话? … … 贾赦回明贾母:将周瑞的管事职位罢免并追赃。今天的大戏到此,基本的脉络就清晰起来。 贾环、贾赦的组合大获全胜。 贾赦得实利:银子、管事的职位、捞钱的机会等等。贾环得虚利:出府读书,打破王夫人约半年以来限制他自由的禁令;同时,贾环在名义上拥有不在被王夫人打压的资本。 王夫人再敢拿嫡母的名头打压他,比如:不孝子、母亲打儿子天经地义之类的。那么,她自己逃不“苛待庶子”、“打压贾府子弟为王家”的名声。 几年之内,王夫人很难在府外找到周瑞这样的代言人、心腹。她的影响力将会衰退,权力被限制在内宅。 简单点说,从此之后,王夫人说话在贾府二门之外,没什么份量! 比如:贾环现在逃出府,王夫人吩咐人去拦贾环。贾府的管事可不会像周瑞一样,老老实实的将贾环拦回来,八成会将贾环给放走。 薛姨妈坐在案几边,目睹这一场“斗争大戏”,心里感慨,她姐姐输得很有点惨。没把环哥儿压下去不说,还陪了个心腹陪房进去。 本来压一下环哥儿,不过是未雨绸缪,为将来打算。无可厚非。但环哥儿这个哥儿是有本事的。惹不得。惹不起。看凤姐儿可怜的。她今天被环哥儿给坑惨了。 李纨读完荐书之后,就坐在案几边,心情复杂。她以为贾环和大老爷搅合到一起,落不了好。太太会更加的厌恶他。但现在贾环和太太把脸都撕破了,依旧活蹦乱跳。头上戴着“贾府读书种子”的帽子,太太以后要压他,怕是心里要先掂量掂量。 其实,也压不住了。贾环出府,不取得秀才功名,根本不可能再回来! 她的心里既是感叹贾环好本事,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又伤感自身。丈夫也是贾府的读书人,被寄予众望,却英年早逝。留下她孤儿寡母。 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 薛宝钗、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见贾环顺利的出府读书,反过来,诬告周瑞,和大老爷联手将周瑞给拿下,心里心情各不相同。 薛宝钗是觉得有些好笑。环兄弟有仇必报啊。只是,日后他和姨妈的关系怕是难以修复。可叹。 林黛玉心里不大喜欢贾环“睁眼说瞎话”。贾环是给奴仆打的,谁都知道。但她心里还是觉得痛快。有些长着势利眼的人就是欠教训。 贾宝玉心里则是极为不满,环老三这个坏了心的。谁打你的,你找谁的麻烦。你怎么能诬告周大哥呢? 迎春、惜春依旧当着透明人。她们俩心里即便有想法也不会表露出来。今天这个场合对她们来说太危险。 探春心里是长长的出一口气。三弟弟总算是可以出府去读书了。以他的本事,应该会大有作为!可惜自己是个女儿身。恨不能出去建功立业。又见贾环把周瑞给坑了,心里一笑。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三弟弟这般做,很有圣人门徒的风范啊! 但是,今天的事情后遗症怕是很多。不说老太太心里的不喜,只怕还会有些担忧。以三弟弟的头脑,外加大老爷的身份、地位,贾府的大权会属于谁? 另外,三弟弟和大老爷今天合作,少不了会有把柄给大老爷捏在手上。大老爷驱使他去和太太斗,怎么办? 探春看向花厅正中的贾环,心里充满对她这个亲弟弟未来的担忧。 … … 贾环在花厅正中等待贾赦给他“主持公道”。 贾赦见王夫人等没有对贾赦的处理意见提出异议,便知道事情尘埃落定。笑呵呵的坐下。他一杯酒还没喝完呢。 他看着贾环,心里盘算着这小子给他带来的好处。心里喜滋滋的。禁不住扭头对邢夫人感叹道:“恨此子非吾儿!” 有贾环帮他,贾府尽在鼓掌之间。一言既出,谁敢不从?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看上那个丫鬟,就讨那个丫鬟做小老婆。痛快!老太太身后的鸳鸯就很对他的胃口。 贾赦心里琢磨着怎么驱使、利用贾环为他做事。那份文案应该是可以当证据的吧? 邢夫人讪讪的赔笑,给坐下来的贾赦倒酒。她很抑郁啊。贾府的外事跟她不相干。好处都叫贾赦得了。她一文钱都没落到。 贾环见事情处理完毕,再次向贾母辞别,说道:“孙儿求学心切,今日便想出府。恰逢盛会,就在此向老太太、太太辞行: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贾母看着贾环就有点烦,有点警惕。今天折腾得她都有点累。刚才就是贾环辞行牵出一堆事。但听完他这首诗之后,心里顿时略微有些变化。 贾环和贾赦的组合,今天大杀四方,王夫人狼狈败退。贾母心里还是要想想:她的大权是否会旁落。这是一个合格的权力人物都要考虑的问题。 贾母让贾环出府读书,总不能说:你没中秀才,就不要回来了。想是这么想的。说出来,就显得她太苛刻。出府读书和在贾府里读书是两回事。 然而,现在贾环很上道的说:学不成名誓不还。这就对了贾母的胃口、脾气。 贾母微微点头,道:“好诗。好志气。给环哥儿上酒。” 贾母叫好,花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李纨、钗、黛、迎、探、惜都是齐声喝彩,“好诗!”娇声如莺啼,一时间如姹紫嫣红春满园的景象。 鸳鸯微笑着给贾环奉上一杯温酒。鸳鸯身姿高挑,比贾环高一截。此时,在贾环面前蹲下来,好方便他取酒。她挺想给贾环感叹一句:三爷,你又赢了! 贾环接过鸳鸯手中的美酒,一口饮了。美酒入喉,酣畅淋漓!他再向王夫人行一礼,“儿子向母亲辞行。谢母亲恩准读书。” 王夫人不说话,只点了下头。她今天给贾环连“坑”了三次,吃了大亏。实在没有兴趣和他说话。 贾环不以为意,胜利者对战败者要有一点风度嘛!再向贾赦、邢夫人行礼,“谢大伯、大伯母。” “嗯。好好读书。”贾赦笑得有点勉强。他还想着怎么利用贾环。哪知道贾环怎么狠。发誓说:没进学就不回来。那他还怎么利用贾环?好抑郁。 贾环心里哂笑。贾赦的心思,他猜得到。要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啊。但他怎么会着道?此时,毫不犹豫的将贾赦甩开。 贾环再向李纨、钗、黛、迎、探、惜几人所坐的方向行一礼,“贾环向大嫂、宝二哥、姐姐妹妹们辞行。” 李纨、薛宝钗、林黛玉、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都是齐齐站起来,环佩铿锵作响。众女纷纷向贾环回礼。 贾环今天锋芒毕露。一首立志诗,慷慨豪迈、情怀激荡。当真是英资少年!谁敢无礼? 连对贾环很是不满的贾宝玉都离席避开,表示他不受贾环的礼。 李纨代表众女说道:“惟愿环兄弟读书高中,光大贾家门楣。” 贾环笑了笑,“谢大嫂吉言!”昂首稳步出了贾母上房的花厅。 本来贾环出府读书是要给贾母、王夫人磕头的。但他只是躬身行礼。这是有问题的。但花厅中众人,没有人指出。 因为,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第六十九章 尾声 大雪飘飞。天地间茫茫一色。壮丽、雄伟的贾府园林被落雪染白,幽静无人。 贾环在暖阁里取了棉衣、斗篷,漫步进入风雪中。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心情舒畅! 他终于恢复自由,即将离开这片窄小的天地。 贾环踩着脚下的积雪,轻快的往自己的住处赶去。他取了行李,在外书房给贾政说一声,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 … 贾环离开后,贾母的酒宴也无法进行下去。散了场。赵姨娘顾不上给王夫人说一声,急匆匆的赶往贾环的住处。 赶到时,贾环正里屋中在和晴雯、如意道别。他的行李早让如意收拾好。 屋子里没烧炭盆,雪天有些清冷。大小两个丫鬟站在贾环面前,一个俏丽,一个清秀,都红肿着眼睛。 小姑娘如意更是哭的像泪人。她舍不得让三爷走。说不定这一去就是五六年。早年珠大爷14岁进学,已经被阖府称赞。三爷才八-九岁呢。 “要对我的考试能力有点信心。最多两三年我就会回来。”贾环温和的笑了笑,拍拍哭成小泪人的如意的肩膀。又叮嘱晴雯,“晴雯,我不在,你少和人吵架,少骂小丫鬟。” 晴雯拿贾环当朋友,分别之时,心里也有些伤感。三爷这一去,或许是几年不见,或许这辈子的主仆缘分也就尽了。乖巧的点点头。 贾环又笑:“真要忍不住了,骂了也就骂了。给撵出府的话,不要去找你哥嫂,去闻道书院找我。” 晴雯禁不住破涕而笑,娇嗔道:“三爷,你老取笑我!我聪明着呢,不会给撵出去。” 贾环笑着摇头。晴雯聪明是聪明,但是最后还不是给撵出大观园。不过,大观园还要好几年才建。他预估两三年就会回来。真是不想再回来,一走了之啊! 正说着话,见赵姨娘挑着帘子快步进来,一把抱着贾环哭道:“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跪在雪地里干什么?你出是事,我可怎么活啊?呜呜…” 赵姨娘哭得情真意切。贾环却是有点尴尬。他是八-九岁的身体,三十多岁的心。给赵姨娘这么抱着,实在有点不适应。 赵姨娘想起儿子要出府读书,出去受苦,几年见不到,絮絮叨叨的哭了一回。真情流露。又要问贾环今天怎么弄的,竟然逼得太太退步,允许他出府读书。 贾环哪有时间给赵姨娘解释这个。安慰了她几句。让赵姨娘坐在椅子上,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娘,你保重!” 改善伙食的事情,他都给晴雯交代好了。银子不能过赵姨娘的手。不然她都要拿出给马道婆搞封建迷信。剩下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叫赵姨娘不要在贾府里闹事,这不现实。她就是这个性格。 但贾环并不担心她。赵姨娘只存在过的好不好的问题,不存在生死的问题。她生命力顽强着。 贾环磕了头,也不要赵姨娘、晴雯、如意送。自己背了包裹和行李,顶着风雪出门。赵姨娘、晴雯、如意并几个小丫鬟在屋檐下相送。 晴雯一直倔强着不肯哭,但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雪中不见,美丽的眼睛中禁不住溢出两行清泪。 … … 贾环从东跨院的角门出了二门,到贾政的外书房,让贾政的长随去回一声。 “老太太、太太同意儿子出府读书,儿子特来回明父亲。” 贾政正在和请客们喝酒聚会,打发人出来说一声,“我知道了。好好读书。” 贾环就从侧门出荣国府。他并没有给贾政说现在就要出府读书,实在是懒得和贾政扯淡。他此时的心情是期盼、激荡。他希望尽快离开贾府。 大雪之中,荣国府外的南街显得很空荡荡。长随钱槐已经等候在侧门,敬佩的道:“三爷,马车已经雇好了。”三爷今天上午就吩咐他去雇马车,果然下午这个点就顺利的出来了。 当真是牛-逼。 钱槐帮贾环把行李往马车里搬。他送三爷到书院就会回府里。闻道书院那里不允许学生带随从。 贾琮也在,给贾环行礼,“环哥,祝你一路顺风。” 贾环笑了笑,拍拍贾琮的肩膀,“琮哥儿,在家里好好顽!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贾琮就笑起来。 就在这时,二门外几名粗壮的奴仆押着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出来,走在前面的是一名蓝衣的管事装扮男子。见贾环几人在门口,连忙过来,“小的张才给三爷请安。”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这就是贾赦新收的管家张才。约四十多岁。看起来精明强干。“免了。那边什么事?” 张才诌笑道:“正是周瑞。他不老实,明明贪了府里几千两银子他不承认,还要嚷嚷。大老爷叫我带他去他家里好好查查证据。”说着一挥手,让手下们讲周瑞带过来。 周瑞看清楚是贾环,愤怒的叫道:“贾环,你阴劳资。劳资什么时候打过你。” 贾环不屑的斜睨了周瑞一眼,并不理他。你算什么东西?我早说过你会后悔! 张才厉喝道:“掌嘴。竟然敢骂主子!” “啪啪!”左右的仆人就是大耳光抽过去。打的周瑞呜呜的不敢再骂。再看贾环的眼神有点害怕。认识到:今时不同往日。 贾环心里笑道:贾赦的职业素质很高啊。这才多大会,最多1个小时,就开始整周瑞要钱。对张才道:“好好做事。大老爷那里少不得你。去忙吧!” 张才笑着带人离开。 贾环笑笑,登上马车。对贾琮挥挥手。今天倒是巧了,没想到出门碰到周瑞被拿下,倒是当面出了一口恶气。其实,在贾母的花厅里,这个小人物就已经是过去了。当然,当面见他被打也是蛮爽的! 贾琮目送马车消失在荣国府南街的路口。7岁的小孩子,心里忽而有些难受:环哥走了! … … 贾环离开贾府去京城西郊问道书院读书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传遍荣国府、宁国府。为众人所议论。那一场精彩的“大戏”,令人神往。 但随着贾环的离开,他所引起的风波逐渐的平息下来。除了偶尔邢夫人和王夫人见面不自在之外,只剩下贾府大老爷贾赦还在兴致勃勃的查账,要管事们交“保证金”。 大雪融化开,冬至过后,一天天的变冷,十一月剩下的日子转瞬即逝。 十二月初,腊八时节。下午时分,贾珍酒气熏熏的从府外回来,尤氏并几个姨娘连忙接着他,服侍着他到卧室里休息。 贾珍躺在床-上,尤氏拿热毛巾给他敷脸,好奇的问道:“老爷,不是说去和王公公吃酒吗?怎么醉成这样?” 贾珍笑道:“事情办成了,多喝了几杯。哈哈。汝阳侯以为我奈何不了他,不肯将林家在棋盘街的那几间绸缎铺子让给我。 嘿,他跟着李学士亲近,我走王公公的路子。李学士最近不得帝心,和章学士斗败了一场。汝阳侯怎么争得过我?” 尤氏对外面的事情一头雾水,对四时坊里隔壁家的汝阳侯却是知道,也是袭的爵,先祖当年和二代荣国公一起封的爵。如今家道兴盛。 尤氏笑着道:“老爷赢了就好。前些时候听西府里说环哥儿出府读书了。等几年,我贾家出几个读书人,就不比汝阳侯家差。” 有姬妾给贾珍按摩,贾珍舒服的呻-吟几声,酒意上头,训道:“妇人之见。读书人坐到大学士,不得几十年的功夫。正经的,我贾家要上进,还是指着大姑娘(贾元春)。” 尤氏在贾珍面前一贯是伏低做小,并没有正妻的体面,给贾珍训了一句,也只能是笑一笑。 贾珍忽而道:“秦氏呢,有几天没见她了。今儿腊八,她不来给我请安?”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但尤氏等人无人敢说贾珍。 … … 十二月二十日,雍治八年已经走到了尾声,各地的学堂都要开始放年学了。 《燕京岁时记》中《封印》、《放年学》各节云:“每至十二月,于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四日之内,由钦天监选择吉期,照例封印,颁示天下,一体遵行。” 贾府贾母上房处,薛宝钗、史湘云、林黛玉、贾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齐聚在贾探春房里说笑。 史湘云爽朗的道:“我好容易来一回,环哥儿竟然出府读书了。可见…” 贾宝玉连忙道:“云妹妹,你若要是说仕途经济,还请你不要说了罢。我听得难受。” 史湘云尴尬的笑一笑。薛宝钗打圆场,转移话题问探春,“三妹妹,环哥儿今年过年都不回来?” 探春有些伤感的道:“我前日让钱槐给他送了信。他回了信。春节、祭祖,一概不回。只求二月县试先过。届时会有书信给珍大哥(族长)、老太太、老爷、太太。” 也不知道三弟弟在书院里怎么样了。他回信竟是一字不提。 薛宝钗轻轻的点头,娴雅端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是关心她赞赏的环兄弟,还是将他从心头滤过? (第一卷完) 第七十章 书院、小镇 雪,渐渐的大了。落在一片依山而建的青砖黑瓦院落中。屋檐、廊柱、古树、台阶、道路铺满白雪。天地间,幽寂难言。 突然,朗朗的读书声在院落中响起,声音带着孩童的青稚,抑扬顿挫,“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正往书院大门走去的一道人影背着行李,脚步匆匆,听到读书声,想了想,转身顺着回廊,走到外舍丙字讲堂走去。 但见一名青衫孩童正坐在空荡荡的讲堂中读书。吐词清晰,断句无误,诵读连贯,很见功底。 来人拱手一礼,笑道:“贾同学读书真是刻苦。你年节真的不回家吗?”此事,书院里已经传遍。 正在背《诗经》的贾环给人打断,郁闷的叹口气。往门口看去,见是熟人,便站起来道:“是的。书院前日就已经放年学,林同学今日才离开?” 林同学就是林心远。上次在醉仙楼将他架在火上烤,他在心里已经将林心远从朋友的名单中划去。只是在这闻道书院中,林心远算是熟人,见面还是可以说几句话。 林心远解释道:“舍妹今日将镇上的店铺停业。我们约好一起回城里。贾同学要不要一起去镇上喝杯热酒?” 闻道书院在妙峰山脚下东庄镇外。依山丘而建,青墙灰瓦,占地约二十亩,院落交错。拥有弟子近两百名。 贾环拒绝道:“林同学好意心领。在下还要读书,就不去了。”从闻道书院去东庄镇要走两里路(1000米),再往镇中心去喝酒,来回折腾很浪费时间。 林心远却是有点不高兴,说道:“贾同学这般推脱,就是看不起在下了!” 贾环有点无语。 这世道,读书人看不起商贾子弟。偏偏林心远因家资巨富,在闻道书院内很高调,经常炫耀、讲排场,得罪了很多同学。再加上他的功课不行,在书院里经常受到嘲讽。 但贾环现在真没看不起林心远的意思。富二代读书不认真不是很正常吗?他当年在重点高中读书时,班上倒数前五名都是富二代。当然,也有家境好、成绩好的同学。 林心远再次邀请道:“上次在醉仙楼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知道贾同学对我有些意见。但我是真心的想和贾同学结交。还请贾同学给我一个面子。” 这话说的有点不着调。你的面子能有多大啊,同学?贾环心里哂笑。想了想,便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看林心远这架势,他要不答应,肯定还要纠缠。 他正好要去镇上买点木炭来储备着。冬天不烧炭盆,在书院里很不好受。 林心远脸上就一喜。 贾环收拾了书和笔墨,回了一趟寝舍。放了年学,寝舍空无一人。贾环取了银子,和林心远往书院大门走去。 刚到闻道书院的门口,却是见一名中年短须小眼睛男子走来。他穿着玉色的生员衫,背着行李。看到贾环和林心远站在路边向他行礼,冷哼一声,不悦的道:“尔假期功课可做完了?等正月开学,我是要检查的。要有差错,戒尺可不认你的年龄。” 贾环躬身行礼,“回先生,学生定能完成。” 这位先生是教授他五经:诗经的骆讲郎。为人方正、严厉、毒舌。当日,叶先生替他求情,请他教授诗经。讲郎中以骆讲郎治诗经最佳。 骆讲郎说:“我的学生,是以做学问而求学。你以求功名而求学,这种学生我不教。” 这话说的逼-格满满。 贾环最终是答应完成他的所有学习要求再得以在他门下学诗经。学习量大了三四倍。对诗经是吃得透。但现在诗经才学了三分之一。县试在二月份,他得抓紧时间。 骆讲郎脸色稍缓,点点头。目光落在林心远身上,再看贾环又有些不满,说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商贾见利而忘义。君子不取。” 贾环苦笑。他对骆讲郎的毒舌早有领教。这几乎是当着面骂林心远是小人。 他本来说到镇上后随意的应付林心远一下就闪人。现在看来,只怕要好好的喝顿酒才能脱身。不然就是:君子不想和小人做朋友! 林心远脸皮涨得通红。 骆讲郎骂完人,一甩衣袖,背着行李,下巴扬起来,很有读书人的范儿,出了书院大门。 林心远抑郁了半天,说:“骆讲郎言辞何其苛刻也!” … … 东庄镇位于妙峰山脚下,隶属于宛平县境内。距离京城约三四十里。因周边西山地区盛产煤矿。小镇人烟稠密。腊月二十二日,空气中充满了年味。 贾环、林心远在镇中的许记酒楼门口停下。喧闹的人声和热气扑面而来。有行走南北的商人,锦帽貂裘;有煤矿的管事,长衫青帽;有殷实人家二三好友聚餐,呼朋唤友;有猎户来买酒,铁叉挑着肥兔…。各色人等呼号说话,或拍桌子催菜,或喝酒骂娘,令酒楼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店小二呼着白气迎过来,招呼着两人进店。二楼清净、幽雅,贾环两人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来要了酒菜。边酌边闲谈。说着书院中的事情。 从窗口看去,大片的雪花从飞絮般飘落,山川、田野、村庄都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中。不远处的闻道书院也是若隐若现。 雪景入眼。贾环心中禁不住有些感慨。距离他从贾府里出来已经有一个月多! 那天下午,他坐着马车在城门落锁前出了内城。第二天下午抵达闻道书院,拿着叶讲郎的荐书顺利入学。闻道书院半个月一考,他已经从外舍丁字班考入乙字班。 明年一月十八日学院重新开课。开课即考。他要从乙字班考入甲字班。一月底的朔考,他若考入内舍,即可得到书院的准许,参与二月份的县试。 在离开贾府时,他引用主席的诗来明志:学不成名誓不还。这个“成名”绝非贾府众人所想的秀才功名。他内心的想法是取得举人功名前不回贾府。 因为,以秀才的身份回贾府只能自保而已。他现在实在没有兴趣回贾府装孙子!若是以举人的身份回去,将会有资格参与贾府的权力博弈。 其实,最好是一直都不回去,等他将后路经营好,将晴雯和如意接出来,三个人远走高飞,和贾府做一个彻底的切割、了断。等贾府大厦崩塌时再回来接赵姨娘和探春。 倒是有个问题,若是考上举人,换个身份后怕是很有点麻烦。举人的身份已经足以接触到读书人中的佼佼者。日后脱离贾府,少不了还要下考场,拿一个秀才功名,要是碰到熟人… 再者,他日后要过的舒服些,肯定要和居住地的权贵圈子打交道,万一又碰到熟人…。 这两种情况,概率很小,但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这个年代又没有整容技术。总不能出海当野人去吧? 贾环轻轻的揉揉眉心,思绪飘飞。 贾环想着心思时,林心远几杯酒下肚,话渐渐的多起来。他正给贾环吹嘘着京城五凤馆的名妓水仙姑娘脸蛋多么漂亮,说话多么酥软,完全没有留意贾环走神。 末了,林心远还感叹道:“唉,见水仙姑娘一面要花四十两银子。手谈一局或者听她弹琴又四十两,留宿一晚再四十两。我如今家道中衰,怕是没有和水仙姑娘共度良宵的机会了。令人惆怅…” 贾环喝着茶,眯着眼睛看了林心远一眼。家道中衰啊!怪不得对面子这么敏感。心里轻轻的摇头。林心远还不到二十岁的年青人,受不了这种落差很正常。 这时,一名佣人装扮的老者上楼,环视了一圈,看到临窗而坐的贾环、林心远。忙走过来,说道:“少爷,小姐已经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哦。”林心远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指着贾环道:“福伯,这是我在书院的同窗好友。今日特地来为我送行。我们聊得尽兴,多喝了几杯。耽搁了出发时间。” 福伯便向贾环点点头,“多谢小友。”扶着林心远下楼。 贾环并没有揭穿林心远的谎言,结了账,跟着下楼来。酒楼左侧的避风的墙角停着一辆马车。贾环帮忙将人清醒着、走楼走不稳的林心远扶到马车边。 马车里帘子挑起来,露出一张美丽清秀的瓜子脸,“啊…” 林心远扶着福伯的手臂嚷道:“妹妹,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同窗好友贾环。神童。入学一个月,两次朔考,从外舍丁字班跳到乙字班。是最快的升班记录。明年就要下场。” “下场”就是去参加科举考试。 貌美的女子笑吟吟的道:“贾公子,今天怎么是你啊?” 贾环也笑起来,“有点巧啊。”这位,不是林心远的妹妹,而是那天陪着林心远妹妹去买胭脂的那个高挑美貌侍女。他忘了这姑娘叫什么名字。 福伯将林心远“塞”到马车里。 美丽的侍女抿嘴一笑,说:“多谢贾公子帮忙演戏。酒楼里花了多少银子,我算给你哩。” 演戏?什么鬼?贾环愣了下,有点发蒙。 瓜子脸侍女有点伤感的道:“二公子人不错,就是好面子。每次回来都要吹嘘他在书院里和同学关系好。其实,我们都知道…,贾公子,谢谢你啦。” 贾环哭笑不得。美女,我真是闻道书院的学生啊! 刚才林心远说的关于他考试那些话,估计都被当成吹牛-逼了。蛮尴尬的。贾环摆摆手,“不客气。我和林兄是好朋友。请他喝酒原也应该。” 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娇斥道:“狐朋狗友!” 很好听的声音,如珍珠落在玉盘上。竟然是讽刺他的。贾环只想说:我日! 贾环知道症结在那里,对着马车窗帘的地方拱拱手,道:“林姑娘,我那天去胭脂店是给我母亲买胭脂。” 说完,贾环也不管她信不信,再拱手一礼,“林同学就交给诸位。我告辞了。”说着,转身离开,走进漫天的风雪中。 林心远为了在家人面前表示自己过的好,竟然子请人演戏。当真是… 贾环好笑的摇摇头。同时,心情莫名的有些轻快! 第七十一章 贾三首 春节的假期在贾环读书的日子中充实的流走。过了正月初十,陆续的就有学生开始返回闻道书院。 书院虽说是在正月十!在此背后议论他人是何道理?” 易同学语塞。 儒衫少年拂袖而去。几名学子纷纷道:“真是狂妄。他以为他是谁?讲郎还是山长?不过是三品布政使的孙子罢!” “慎言。我书院弟子规以文章论英雄,不是以家世论。” “嗨,卫某人有狂的底气。他是此次朔考第二名。怕是很有希望递补进内舍。此次月底考试内舍要补三人。” 贾环诗名虽盛。但是,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没人认为贾环能在月底的考试中晋升内舍。都被戏称为“神童”,但卫同学的实力明显更被认可。 愤愤不平的众人并没有将贾环扯进来。他们和贾环也不熟。 看着昂着头离开的儒衫少年,贾环随和的笑了笑,扫了一眼院榜,转身离开。他虽然给卫神童当做路人甲给鄙视了,心里并不生气。谁又能保证自己总是主角? 孔夫子也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他倒是对这位卫阳同学有些好奇。到那里都能遇到人生赢家啊!这位卫同学显然就是:家世好,成绩好,长得帅。 他高中同学中就有一位人生赢家,是个班花级的美女。后来成某跨国企业的大中华区副总裁。 贾环对此有个领悟:资产阶级老是说“人生而平等”。其实,人生而不平等!就比如,他此刻和这位卫阳同学的境遇差距。所以,投(穿)胎(越)是个技术活。 … … 贾环走出“知之”讲堂的院落,顺着回廊往西而走。身后还传来易同学等人的议论声。 不得不说,易同学这帮人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月底的小考,内舍要补三人,还有十二天的时间,他能补进去吗? 内舍和上舍都是书院的优秀弟子。其中不少人是过了县试、府试的童生。只有进了内舍,书院才会允许学生参与县试。这是书院对学生负责的做法。 八股…、内舍…,时间啊,贾环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他一路思索着,穿过走廊院落,往讲郎们的住所而去。他要去找业师林高知的好友叶鸿云叶讲郎。 这时,回廊中迎面走来三五个青衫学子。为首的一人正是长脸的陈嘉运。他是书院的内舍生。 陈嘉运偶遇到贾环,微微有些吃惊,停下来打招呼:“贾同学近日可好?” 贾环颇有点无语。他不找事,事情找上门。他和陈嘉运有“打脸之仇”。随着他的三首诗词在书院中传开,陈嘉运作为“背景布”很受伤。贾环不会天真的认为陈嘉运找他说话会是好意。 果然,贾环还没有说话,陈嘉运对身边的朋友道:“这位就是春节不回家的贾同学。” 就有人讥笑道:“连祭祖也不会回去?眼中有无宗族乎?” “为求功名,连父母都不孝顺,这样的人真可谓薄情寡义。” “为功名而读书,吾辈真是耻于为伍!” “诸位不用担心,我看他也不像能考进内舍的样子。哈哈。” 陈嘉运身边的几位朋友都是内舍生,纷纷出言嘲讽。陈嘉运的马脸上也挂着讥讽的笑容。他要把贾环的名声弄坏。叫他在书院里待不成。出一口恶气。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对陈嘉运拱拱手,“陈同学春节回家了?” 陈嘉运一愣。 贾环又问,“陈同学春节不回家征得父母的同意了吗?” 陈嘉运再一愣。 贾环终结道:“在下在祖母、父亲、母亲面前回禀过,征得了长辈们的同意,连族长都来信叮嘱我好好读书。 在下禁不住要问一句,到底是谁不孝?到底谁无父无母?到底谁不认宗族?” 陈嘉运一张马脸就涨得通红。他家乡在数百里之外的保定县。他现在只得了一个童生功名,自然不会返乡。他三年前就出门读书,哪里会说什么今年不回家的话。 陈嘉运的一位朋友道:“陈兄早就出门读书,哪里会和…” 贾环打断道:“在下出门之时,曾在长辈面前作诗明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尔等求学之心不坚定,反倒怪他人求学之心太坚定。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尔等做何解?” 陈嘉运的几名朋友脸上顿时露出惭愧的神色。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圣人教诲如此。拱拱手,避到回廊的一则,给贾环让开路。 贾环雄(装)辩(逼)完毕,冷着脸从几人面前走过,径直往明伦堂西厢房的林讲郎住所而去。刚刚为考试发愁得郁结心情为之一空,神清气爽!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抑郁上,不对。但如果有人想要这么做,他不介意回敬,调剂下枯燥的读书生活。 看着贾环的背影,陈嘉运的一名朋友轻轻的叹口气,“陈兄,不可再说其年节不回的坏话了。且等他到内舍,我们在文章上分个高下。” 意思是,诗词就算了。这尼玛出门四十里读书都要来一发(首)的猛人,我们怎么比? 陈嘉运心情抑郁的点点头。看来,他运筹的那件事难度很大啊! 第七十二章 叶讲郎的计划 一道淡淡的夕阳带着冬季的清冷落在西厢厢房的门口。贾环轻轻的敲敲门,问道:“先生在否?” “进来。”闻道书院的讲郎叶鸿云正在窗前饮茶,回头见小个子的贾环推门进来,禁不住笑道:“何来迟也?我原以为你申时就该来见我。” 叶讲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言笑温和,头上皂条软巾垂带,穿着宽松的棉服,文士装扮。 申时是下午三点到下午五点。下午三点左右,书院的考试成绩刚刚出来。叶讲郎的意思是,贾环应该笃定自己能考入甲字班,在第一时间来求见。 贾环心里汗颜,他差点就没完成和叶讲郎的约定。行了一礼,略加解释:“弟子等了约半个时辰才去看院榜,因而来迟。”贾环刚进书院时和叶讲郎有约定。若是能在年后的朔考中进入甲字班,叶讲郎便会单独教授他八股技艺。 他此时来找叶讲郎,一则为约定,二则也是寻求解决升入内舍,参加二月份宛平县试的办法。 童生考秀才要通过三次考试,分别是县试、府试、院试。时间依次是二月、四月、八月。县试是第一道关卡。而闻道书院的规定,非内舍生,不允许下场(参与科举考试)。 叶讲郎捻须微笑道:“心性沉稳。不错。名次几何?”纵然是好友林高知的弟子,美言在先。但他还要考校贾环。这个考校,便是要贾环在三次考试内从外舍丁字班考入甲字班。贾环来见他,自然是在甲字班内。 他对贾环这个学生还是满意。 贾环轻声道:“二十九名。” “哈哈!”叶讲郎听得抚掌大笑,“正是要叫你知道我闻道书院精英荟萃,不可因天资聪颖有自矜之心。” 贾环嘴角泛起无奈的笑容。 丁升丙,丙升乙,乙升甲,正好是三次考试。也就是说,他只要失误一次便是考核失败的结局。那么,读书的进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年辛亥年二月份的县试就不要想了。 二十九名离三十名只差一个名次。他差点就翻船。当然,不管怎么说,他现在站在了叶讲郎面前。 叶讲郎笑完,让贾环坐下,品着清茶,说道:“你学习八股制艺的时间太短,这个月底的月考,你怕是无法升入内舍。按照书院的规定,非内舍弟子,不许下场。 宛平县县试不出意外,应该会在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之间。考试日期过两日就会有消息传来。大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你想要在今年进学(中秀才)怕是很有难度。” 林举人和叶讲郎详细的谈过,对贾环的科举计划很清楚。 叶讲郎说的是事实,贾环沉稳的道:“弟子听先生安排。” 叶讲郎既然和他有约定,在一月十八日这次朔考考入甲字班才肯教他八股文。那么,对他如何参加县试,如何过县试,叶讲郎应该有一整套的计划。 叶讲郎赞许的点点头,温声道:“书院不允许外舍弟子参加科举,但凡事有特例。若是山长特批自然可以。十日后,书院有一场文会,我会带你参加。你务必要夺魁。” 贾环一听就明白,闻道书院的山长张安博肯定会参加文会,起身向叶讲郎道谢,“谢先生。” 叶讲郎就笑,“你别谢得太早。我知道你有诗才,但文会不是诗会。夺魁难度不小。再者,即便你取得参加县试的资格,能不能过县试还两说。你时文的基础太差。” 贾环在贾府里耽搁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若是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训练制艺,当可见效。但一两个月想要出成果,过县试难。他给贾环准备的是另一条路。 贾环神情坚毅,道:“弟子一定用心学习。”纵然困难重重,但他不会放弃。 叶讲郎捻着长须,微微一笑,“善。这一个月你每天写三篇时文,晚饭送来给我看。四书、五经的学习也不可落下。这是今天的题目。你去吧。” 叶讲郎从茶几边的一叠文稿中翻了翻,拿出一张竹纸递给贾环。显然是早有准备。写着三道大题:晋人有冯妇者;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寡人之于国也。 这是先做题再讲题的套路。在考前搞题海战术突击。属于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别看贾环骂凤姐骂得理直气壮: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但他对科举考试的道道,其实也是两眼抹黑。故而,作为学霸,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老师这么教,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贾环接过竹纸,向叶讲郎行礼,“弟子告退”。离开厢房。 … … 被题海淹没的学生,基本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实在是没有时间管其他事情。事后说起来,都是一脸“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沉痛中带着解脱,解脱中带着庆幸,庆幸中带着回忆。 贾环亦是如此。 贾环考入闻道书院外舍甲字班中,上课的地点也随之改在了青云院知之讲堂。 千古名篇《滕王阁序》中写道: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书院外舍的院落被命名为青云院由此而来。 知之讲堂,则是出自论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用意是告诫书院的弟子求学要求甚解。 知之讲堂的讲郎正是叶讲郎叶鸿云。 贾环每天都是坐在讲堂的最后一排书桌,绞尽脑汁的写八股文。别看八股文篇幅不长,一篇数百字,但每个字都是费尽心思“扣”出来的。一天的时间用来写三篇八股都嫌短。同时,他还要兼顾四书五经的学习。 四书好说,林高知教过他,足可应付考试。但他那位诗经老师:骆讲郎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课业量大。贾环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高三时代。 那令人难忘的岁月! 七天的时间弹指而过。一月二十五日,书院中传来消息,今年宛平县县试时间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考试时间的公布意味着县试报名开始。 要取得县试资格,有两个步骤。第一步,找人作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顶替、丧期、假名,不是倡优皂隶之后。 有两种方式: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结保单。作弊则五人连坐。或者,由本县县学禀生作保。 第二步,考生拿着保结去了县衙报名。当场填写上三代履历,并领取十页考试专用试卷纸和草稿纸,当然按规矩要给县衙的礼房交上常例钱。 县试乃考秀才小三关中的第一关,自觉学业有成的学童都开始都动员、准备起来。书院中气氛都有些躁动。内舍、上舍的学生中还没过县试的学子开始准备。陆续的有人请假返乡。好友、同乡纷纷相送。 闻道书院收录学生并不限制户籍。但因为这个时代的交通问题,大部分学生都是顺天府的童生。顺天府下辖二十四州县,距离较远的学生,确实需要启程返乡。 有的人是刚来书院参加了一场朔考就要返乡。蛮苦-逼的。但外舍的学生都是羡慕这些可以下场的童生。同乡之人,去小镇中谋一醉送行。回来语气怅然。书院每年都有人中秀才。进学和未进学的差距宛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三冬今足用,谁笑腹空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谁不想如此? 沉浸在题海中的贾环也感受到书院中的这股躁动。叶讲郎给他制定的计划是要通过二十八日的文会,博得山长张安博的赏识,特批参加考试。所以,他躁动也没用。打起精神,继续在八股题海中战斗。 二十六日,天阴。中午时分有些清冷。甲字班的众学子纷纷去斋夫挑来的胆子中取食盒吃饭。三十名学子,三三两两的散落在院子、讲堂中。 贾环在课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看着叶讲郎给他改过的卷子。这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哈,贾同学还真是刻苦啊!” 贾环看过去,正是前些天在院榜前高谈阔论的高个易同学。有些疑惑的点下头,“易同学请了。”他到甲字班后,听说过,这位霸州易俊杰易同学是书院里有名的“包打听”。 易俊杰个子高,但不瘦,有些魁梧。十六七岁的年纪,下巴已经有胡茬,笑呵呵的拖了一张凳子过来坐下,“贾同学,在下听说二十八日书院里的一月文会,叶讲郎推荐你参加。特来求证。” 贾环有点无语:你得有多八卦的心啊,同学! 你真的是来读书的吗? 作为一个成年人,贾环不至于让场面陷入尴尬,不置可否的转移话题,“倒是要请教易同学,这个‘一月文会’有什么讲究?” 易俊杰笑着看了贾环一眼,说道:“每年一月文会由书院的六名讲郎和山长各推荐一人,汇聚于曲水亭,品茶论道。优异者,可得价值不菲的墨锭、毫笔、白纸等。” 贾环秒懂。高中奥赛考试嘛。就差发个奖状证书。 古代求学,欠缺的不是苦读的决心。而是教授知识的人。先前两汉重经学,说“业师易得,经师难求”。有此可见一斑。当然,现在科举盛世,五经只需通一即可。 优异者在山长、讲郎们面前露脸,日后请教学问自是方便得很。这是尖子生应有的待遇。 易俊杰见贾环并不惊讶,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文会头名者,山长今年交游时,会带着身边。嘿。山长是京城名儒,两榜进士出身,交游的都是名士。” 贾环又秒懂。博导带研究生嘛。说人脉交接有些夸张,但增长见识、提携进入圈内,这是肯定的。 懂归懂,贾环心里又细细的推敲了一番,对一脸得意笑容的易俊杰道:“谢易同学告知。不知道,其他几位讲郎推荐的人选都有谁呢?” 易俊杰很满意贾环被“震惊”的样子,说:“讲郎的推荐名额。书院的弟子们竞争得很激烈。我知道的人:你、陈嘉运、卫阳、公孙亮。” 第七十三章 院首之争 到晚间时下起小雨,点点滴滴的落在青砖黑瓦的院落。浓浓的夜色浸染在天地间。 吃过晚饭,贾环在讲堂课桌上点起三支蜡烛写文卷。身边有三两个来借光读书的同学。 贾环并不介意。他那时就读的重点高中高三时一间教室里挤了快80个人。比这会拥挤得多。贾环内心里还在沉思易俊杰的消息和叶讲郎的计划。 叶讲郎要他文会夺魁,显然并不仅仅是获取山长张安博的赏识。因为,要山长赏识,只要在“一月文会”中出彩就足以。而夺魁,则意味着叶讲郎要他拿下今年跟随在山长身边出席各种宴会的资格。 再想想山长张安博的身份,两榜进士,京城名儒。他和宛平县的知县是否有往来呢?闻道书院可是位于宛平县境内。县试的考官就是知县。 贾环敏锐的抓住叶讲郎计划的重点,心中顿时有些了然。 他是心智成熟的人。现代高考那么严格每年作弊的人都不在少数,何况于古代科举?明朝才子唐伯虎不就是陷入科举舞弊案中断送了前途落魄一生吗? 对于考试作弊,贾环并没什么心理负担。他没有精神洁癖。既然叶讲郎推荐这条路,只怕是高考保送差不多的途径。属于合理范围内的潜规则。 闻道书院“一月文会”的头名,他一定要拿下来。这是过县试的希望之所在。 但他要胜过其他六人,恐怕并非易事。 贾环心中沉吟。 就在这时,知之讲堂的门口,一名英俊青年笑道:“我就说贾兄此时定然在讲堂里苦读,果不其然。” 正在讲堂中看书的七八名学子怒目相向。扰人清净。真是可恶。 贾环抬头一看,见林心远站在门口向他招手,心里吐糟道:我们俩很熟吗?自年前在东庄镇上的许记酒楼喝过酒,他就没再见到过林心远。这小子做人不怎么厚道。 “诸位同学自便。在下有事先行离开。”贾环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到书包里,将点着的蜡烛留下来。 他离开贾府带了100两银子在身上。算是巨款。书院里包吃包住。他几乎没有花销。只在木炭、蜡烛、笔墨纸张上有花销。夜里读书,他断然是不肯委屈自己的眼睛。 “贾同学高义。” “谢贾同学。” 几名借光的同学纷纷起身,小声道谢。贾环笑一笑,拱拱手,出了讲堂。寒门求学之苦,他当年是深知。榨菜配2角钱的白米饭吃了半年。 每一个内心强大的男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讲堂外,一身白衫的林心远热情的笑起来。身边还有一名穿着灰白色衣衫的士子,十五六岁的年纪,圆脸微胖,善意的笑着拱手见礼。三人走到回廊中说话。 小雨淅沥,带着早春的寒气。回廊中光线微暗。雨滴落在暗红的木栏上。书院的屋舍,高矮各不一,由近而远,灯火点点。自有一股蓬勃的朝气。 林心远介绍道:“贾兄,这位是宛平罗向阳,内舍二十一名。年十五,表字文舒。今年要参加宛平县试。”这年头人们都有浓厚的乡土情结。老乡相见,天然亲近。 林心远的话有点绕。但贾环一听就懂。内舍二十一名就是内舍乙班头名。内舍甲班只有20人。显然,这位小胖兄是闻道书院中的读书精英。 小胖子罗向阳对贾环笑一笑,“见过贾同学。” 见礼毕,罗向阳致歉道:“在下因轻信陈嘉运,对贾同学春节不回家有所误会,说了些诋毁你的话。但听闻内舍中传诵的贾兄立志求学诗,佩服贾同学求学心志之坚定,特来向贾同学道歉。” 说完,罗向阳向贾环深深的一揖。 贾环微征。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这画风有点不对啊!他在贾府里面步步惊心。勾心斗角。前些天还和陈嘉运口角一番。那厮要坏他的名声。以他的阅历,书院里的同学相互斗一斗很正常。 文艺一点的说法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但,这位,小胖兄似乎真诚的让人觉得他智商有点感人。哪有背后说坏话,却当面来道歉的?搁在现代社会上,这简直是找抽作死。贾环自初中毕业后,就没遇到过这样的同学。 真君子也! 贾环伸手扶起罗向阳,“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罗兄磊落君子,在下佩服。” 罗向阳见贾环原谅他,释然的一笑,“君子慎独!在下做错事不敢不来。” 林心远在一旁哈哈笑道:“两位冰释前嫌可择地共饮一杯。良宵夜雨,正可下酒。” 贾环皱眉道:“我还要读书,林兄要饮酒且自便。” 林心远顿时就有点尴尬。他在别人面前吹嘘,他和“贾三首”是好朋友。 罗向阳也点头道:“县试在即,当以功名为重。林兄纵然今科不下场也需苦读。业精于勤,荒于嬉。等8月院试后,我等再约贾兄共谋一醉。” 贾环深以为然。送走罗向阳、林心远两人后,前往林讲郎的厢房送卷子。心里有些感叹。这书院里到底是比贾府里干净的多啊。 贾宝玉那小破孩在他屋里摔玉连累他,就没想过给他道歉。看看人家小胖兄。做人的差距啊!他都感到惭愧。这事换他,他肯定不会去道歉。 真正的儒者,其品行、德操,恐怕并非贾宝玉、林黛玉这些深居在大宅院里的宅男宅女能想象的。读书,并非只是仕途经济。还有: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贾环轻轻的笑一笑,敲响林讲郎寝舍的门。 … … 二十七日,小雨未停。 书院中关于明日二十会个人的实力。 居中的马脸青年沉声道:“我必取第一。” 他是过了府试的童生。只要再院试即可进学。山长张安博与顺天府提学沙胜是好友,同为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人。他的功名在此。 … … 书院内舍乙班讲堂中,一名微胖的少年正在点灯苦读。间隙掩卷沉思。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君子之争,我意欲第一也!” 小胖兄低声自语,而后继续苦读。 … … 书院内舍甲班某寝舍中,十几名学子聚在某寝舍中笑谈。一名形容微微有些丑陋的男子坐在床沿边,听着诸人笑谈。其人鼻子很大。很有特点。 有人笑道:“吾等笑谈,何不听凤雏高论?” 大鼻子士子拱拱手,自信的道:“我等白首为功名。成名须趁早。我必取头名,成为辛亥年院首。” … … 书院某处小亭中,雨意幽幽。古柏苍天。美景怡人。 亭中四角烧着炭盆,纵是早春时节,温暖如春。亭中两人,相对畅饮。美酒佳肴,惬意无比。 一人笑道:“乔兄认为今年谁可为院首?贾三首、卫神童、陈愤世这三人不必提。” 乔兄笑道:“许兄用词何必苛刻。陈同学愤世嫉俗是真心。将来定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卫同学学习八股制艺虽短,但他家学渊源,必有过人之处;贾同学,诗才敏捷,堪比骆、王之才。此三人,不可轻言败。” 许兄笑呵呵的道:“乔兄真是厚道人。你可有意院首乎?” 乔兄微微点头。 纵然性子厚道,但谁又能不在乎院首的荣誉呢?三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 … 书院上舍,某间单独的号舍中。 一名十八岁的学子正在书桌前练习书法,字字力透纸背,造诣深厚。其人面若冠玉,一身儒衫,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 “唉…,不取第一,山长怕是要对我失望咯。” … … 夜色徐徐的流走。晨曦冲淡浅浅的夜幕。书院林间飘荡着朗朗的读书声。 二十八日这一天,书院停课一天,由学子们自习。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院首之争。届时会有消息不断的传回来。院首代表着书院弟子的最高水平。 贾环一如既往的去讲堂晨读,而后在讲堂外斋夫的挑担里取了饭食。 吃过早饭,贾环从回廊往西厢而去。他要先去见叶讲郎。然后,由叶讲郎带他去书院西北面的曲水亭。 文会就要开始了。 第七十四章 一月文会(上)-七子争锋 闻道书院坐南朝北。以书院中心明伦堂、前后大门为中轴线,东侧为弟子求学的讲堂。南面临近后门处则是弟子寝舍。西厢为讲郎寝舍。 山长张安博居住交游的曲水院位于西北角。山林起伏,竹林如涛,风景优美。有溪水潺潺。 取意书圣王羲之的名篇《兰亭集序》: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这也是闻道书院每年一月底举办文会的缘由。虽然没有音乐助兴,但山长、讲郎们与弟子中的佼佼者,少长咸集,品茶论道。足以是人生之快事。 贾环跟着叶讲郎抵达建筑在小溪边上的小亭。亭中悬挂着一副对联:道之将行也,文不在兹乎。 亭中已经坐着五名青年、五名长者。贾环认得其中的乔如松、罗向阳、卫阳、陈嘉运。另有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却是不认识。几名讲郎,他基本都认识。 亭中四角烧着炭盆,驱散早春雨后的清寒。居中而坐的是一名和蔼的老者正在煮茶,穿着暗青色的鹤氅,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者笑道:“文台何来迟也!莫非老夫的雨前龙井茶不对你的口味?” 叶讲郎,名讳鸿云,字文台。他笑着见礼,“方才和我这弟子说起时文,不觉多说了几句。山长的雨前龙井,我求之不得。只盼山长多分我几斤。” 十天的苦练,贾环的八股文水平进步的很明显。他心中欢喜,抓住间隙又教导了贾环一番:破题、承题、起讲的技巧。 “哪里能有几斤茶?”山长张安博大笑。 众人都笑,相互见礼。正说笑间,吴讲郎带着一名容貌微丑的青年到亭中来。参与文会的人到齐。四名充当书童的书院弟子奉上煮好的清茶。 消息便是通过四名书童传递到东面的六个讲堂中。 山长张安博环视一周,微笑着道:“又是一年的文会。去年我等在此聚会,研习仁义之道。今年的话题…” 张安博微微顿了顿,目光落在叶讲郎身上,“前几天我听闻书院弟子贾环写了一首立志求学诗,传遍书院。今日便以‘修身、立志’为题。先前诸位弟子试言之。” 闻道书院的文会带着竞争考核的性质,不可能如一般的文人聚会般,设一个话题就围绕着话题展开辩论,各抒己见,洋洋洒洒。而是,用三场较量,决定高低。 第一场,由弟子们立论。 第二场,弟子们释义。引用四书五经来阐释自己的观点。 第三场,总结自己的想法。 讲郎和山长会参与讨论,并点评。三场分别以科举考试中常用的“○△x”来评比等级,最终三场结束后,优胜者即为今年闻道书院的院首。 山长张安博的话音刚落,座中的七名弟子顿时都坐正身体,各自肃容,显然都要全力以赴。贾环即便是身经百战(考),也能感受到空气中那微微凝固的气氛。 山长和六名讲郎都是微微一笑,各自品茶,观察着书院弟子表情、神态。 君子之争,也是竞争!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种竞争氛围有助于弟子们研习经义,提升课业。做学问,就是要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 … 书院东侧青云院甲字讲堂中,身材魁梧的霸州易俊杰坐在课桌上,身边聚拢着一大批学子。 今天说是停课一天,由学子们自习。但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院首之争。讲堂之中的学子们也乐于听听分析的言论。而素有“包打听”之称的易俊杰是众望所归。 易俊杰居高临下,很享受被同学围着的感觉,分析道:“七子争雄。外舍两人:贾三首,卫神童。这两人年纪最小,但潜力大。然而,潜力只是意味着将来,故而今年文会夺魁的几率最小。 内舍乙班两人:陈愤世,罗君子。陈愤世是过了府试的童生。经义、学问当然是扎实的。但他几年来都没能过院试。可见实力强劲,但潜力用尽。我不看好。 罗君子至今还没有下场,在书院潜心苦读了两年,去年三月升入内舍,位列乙班第一名。宛若初升之朝阳,徐徐跃起。前途无量。我以为他可以争一争。” 有学子赞同的道:“这个分析在理。宛平罗向阳学问功底扎实,一直都在进步,为讲郎们看好。他今科是有希望进学的。” 众人纷纷议论。 有人道:“贾同学为人古道热肠,我倒是希望他能争一争。” “老兄是借人烛光读书,为人发声。” “受人恩惠而不感恩,与禽兽何异?我是为他惋惜。” “到底是年纪小了,他今年才九岁吧。预计他今年二月连下场的资格都没有。卫神童傲慢归傲慢,明天的月考,定然能升到内舍,拿到下场资格。” 讲堂里的众人,对出自本讲堂的贾环、卫阳都不看好。实在是内舍、上舍都是书院的精英弟子。 易俊杰喝了口茶水,心里也略微有点可惜。贾同学学习用功之刻苦,他们都是亲眼所见。早起晨读,晚间勤学。据说已经有两月余,风雨无阻。 天道酬勤啊! 易俊杰咳嗽一声,接着讲:“内舍甲班一人:凤雏庞士元。与三国古人同表字。长的虽然比我们丑一点,才华却比我们高一点。童生功名。是内舍甲班中的佼佼者。他有希望,但比罗君子希望小些。” 有人不解的问道,“易同学,这是何故?” 易俊杰道:“才华高绝者,往往心思跳脱。凤雏见识多广,学问广博,策论一流,但是论经义的功夫,未必比罗君子等人强。” 易俊杰说的都是个人的外号,但在座的学子自然都听得懂。 易俊杰又道:“上舍两人:乔厚道,公孙龙。乔厚道上上科过了府试,却在院试折戟。这三年多以来厚积薄发。去年十月考入上舍。位列第五。他今科是有希望进学。今年的院首,他能和公孙亮争一争。 公孙亮,其人如龙。这没什么好说的。我们山长的得意弟子。常年稳霸着我们书院上舍第一。十八岁还未进学,实在是运气不佳。” “哈哈。”说起公孙亮,众学子都哄笑。在闻道书院呆得时间长些都听过这位公孙龙的故事: 他十四岁来闻道书院读书,天资卓绝,被誉为读书种子。山长张安博收为入室弟子,亲自教授。15岁下场,密云县县试案首,却折戟在顺天府府试。原因是吃点心时,不小心将卷面污了。 要知道县试案首可是保送生,顺天府知府、提学大宗师会钦点府内各县县试案首过关。这是科场通行潜规则。公孙亮到手的秀才功名就这样飞了。 去年四月再考府试。恰逢京师梅雨季节,他起身小解,因憋得太久,动作过快碰到案几,墨汁洒在卷子上,再次落第。他去年因山长的要求,没有参加一月文会,让上科新晋秀才刘国山得了魁首。今科出来相争,实力数他最强。 山长怕是也有意培育他的信心。十八岁中秀才正是当时,再错过几年时间的话,就有些晚了。 外舍甲班的同学笑谈时,最新的题目传出来了,“修身,立志”。 第一个立论的是外号“凤雏”的庞泽。 众人精神纷纷一振。 … …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好。”内舍甲班的讲堂中,十几名学子相聚,一片叫好,此起彼伏。 狂不狂?很狂,很拽,很装-逼。符合庞泽自信,张扬的性格。语出诗仙李太白的名篇《行路难》。 何以谓理想?就是在现实中实现不了的想法。心中有理想,就有一股不平之气,就要说出来。不平则鸣! 庞泽引用李白的诗句,是在立志。李白原诗是吹牛-逼发牢骚的话。但在庞泽身上就是:说尽心中的骄傲,科场失意的憋闷。 不得出,就要出! 今科的童子试就是化茧成蝶的机会。 “好。” “先声夺人。不愧是庞士元。” “此句至少是一个圈(○)。” … … 曲水亭中,其余六名学子为庞泽这一句微微动容。 山长和讲郎们并没有表态,只是在心中评判。只是第一个立论,他们不便点评,否则会给后面发言的弟子带来压力。 这时,小胖兄罗向阳起身道:“弟子立论:吾日三省吾身。” 儒家学说,若是以修身而论,当以论语中论述的最多,最完善。这是曾子的原话。罗向阳知行合一,很有儒者风范,这一句令不少讲郎频频点头。 原本一脸骄傲的卫阳微微变色。今日方知书院里卧虎藏龙。罗向阳的修身之言,比庞泽的立志更胜一筹。 陈嘉运同时如此。 等卫阳、陈嘉运说过后,这两句都是平平。乔如松跪坐在榻席中,沉稳的道:“弟子立论: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这句话语出《周易》。五经之一。文王厄,而演周易。周文王也被视为儒家先贤。这是理学的传承脉络。 山长张安博击节赞道:“善!” 贾环心中震惊。其实,修身、立志这个话题很明显是林讲郎帮他争取的。还是借助于他的立志求学诗的舆论。但书院中这几名学子都是强手啊。 立论不是吹牛。否则,你来一句:横渠四句,我来一句: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这文会还怎么开?而是要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 在座的都是书院的精英弟子,山长和讲郎们怎么可能不熟悉各自的性格、经历呢? 比如,其他人要是学罗向阳说“一日三省”来修身,书院的讲郎们怎么可能会相信?怕是要斥责“弄虚作假,人品有问题”。 正是因为罗向阳一贯如此,甚至有“罗君子”的戏称,他才能这样说。 而乔如松的立论与他三年厚积薄发,一鸣惊人的经历十分相称。故而,山长称善。他比罗向阳的立论再胜一筹,里面充满了人生的智慧、感悟。 丰神俊朗的公孙亮对贾环笑一笑,伸手示意道:“贾师弟可先试言,兄随后。” 在有讲郎点评的情况下,最后去立论,所承受的压力最大。公孙亮一番好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但也展示出他超强的自信心。 贾环轻轻的点头,这时不是客气的时候,“弟子立论…” 第七十五章 一月文会(中)-亮剑争鸣 “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贾环接着朗声道:“我有旧诗一首: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叶讲郎第一次听到贾环这首诗,禁不住动容,拍案道:“好诗!” 山长张安博捻须赞叹:“善。”久闻贾环的诗才,堪比骆、王。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名动京城教坊司。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一句一诗一意境。 “以物言志,好诗。”骆讲郎轻轻的鼓掌。他这个经学弟子十分优秀。 其他四名讲郎各自轻轻的点头。单前面一句论语,立论不足以与乔如松并列,但添上这首青松诗意境立即就不一样。傲骨嶙峋,风姿不凡。 乔如松在困境中,厚积薄发,待时而动。而贾环在困境中,骄傲的如青松般挺立,待到雪化时方知风骨。两人应对方式不同,但都足可被儒者称赞。 同列一等。 叶讲郎笑着打趣道:“日后你这贾三首的名号,可改名为贾青松了。”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举杯共饮,觥筹交错。此诗可入口下茶细品。 四名书童纷纷给众人倒茶、奉茶,给茶壶添水、加炭。消息也随之传到讲堂中。 … … 东侧青云院甲字讲堂中。 众学子都是震惊难言,这和易俊杰的分析不一样啊?谁能料到贾三首竟然有这样强劲的实力?他本该第一轮就被淘汰的啊! 一名模样粗犷的学子拍着桌子叫好,“好诗!”一名借贾环的烛光读书的学子长出一口气,欣然叫好。两名年少的学子兴奋的满脸通红,与有荣焉。 有人哄笑着问坐在课桌上的易俊杰,“易同学,你这可是大失误。贾同学立论得山长、讲郎称赞,不比乔厚道差。第一轮必定是第一等。” 易俊杰白脸微红,拱拱手,从课桌上下来。他也有点不好意思。才说贾环年纪小,潜力大,但没有希望。现在看来,贾环是有资格继续角逐院首头衔。 易俊杰对贾环没什么偏见,圆着场面话:“在下为贾同学高兴。贾同学进入书院时间太短,我对他的实力估计不足,贻笑大方。惭愧,惭愧。” 青云院甲字讲堂中一阵哄笑,气氛快活至极。 就有人将易俊杰按回到课桌上。第二轮马上开始,他们还要听易俊杰分析呢。 … … 内舍讲堂乙字班。数十名学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陈嘉运发挥不佳。罗向阳答的出彩,但强中更有强中手。贾环的异军突起让众人纷纷打听这个人。 坐在讲堂最后一排的林心远眉飞色舞的高声和几名同学讲着他和贾环的交情。 “在下和贾青松结识于去年夏。我家西江月茶楼中的那首西江月就是他写的…” 有人眼中微亮,说道:“可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首西江月?” 林心远吹牛吹得正嗨,早将贾环是用他的笔名九悟发表的西江月一事给忘掉,昂首道:“正是。” 有人赞叹道:“真名士也!”贾环的文名因林心远的泄密在不经意间再上一层楼。 不过,乙班中有人看林心远吹牛心里不大痛快,讥讽道:“林同学,你家那座西江月茶楼已经卖给晋商了吧?” 林心远顿时脸红脖子粗,好面子的争辩道:“商人的事情,买卖很正常。” 众人哄堂大笑!乐见商人之子吃瘪。读书人看不起商人是平常事。特别是一个平常很喜欢炫耀的商人公子。 一名老成的学子敲敲桌面,道:“且打住吧。第二轮快要开始了。贾朋友的实力恐怕在这一轮就要刷下来。罗同学有可能追上来。我等还是期待乔同学和公孙龙的决战吧!” 公孙亮的立论还没有传过来,内舍弟子都认为他会得第一等。人的名,树的影。书院上舍第一名的实力毋庸置疑。 而贾环在第一轮立论得了第一等,但是内舍的学子依旧不看好他在第二轮释义中取得好成绩。 但,结果真的会如此吗? … … 曲水亭中。文会继续。 山长张安博看向他的得意弟子公孙亮,笑说道:“汝有何高见?” 公孙亮此时还微微有些吃惊贾环的功底?听到老师问,公孙亮收敛情绪,起身答道:“学生立论: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语出《孟子》,告子下。这段话非常有名,经常在困境中被士子引用,作为激励自己的精神食粮。 曲水亭中的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公孙亮连续科考所遭遇的一系列诡异又令人无奈的事件,归结为运气不佳。怎么看都有点像是上天在和他开玩笑。倒霉催的。和他立论引用的这段话很贴切。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可。”他对弟子的要求比较严格。 实则,公孙亮立论的层次,不在贾环、乔如松之下。前两者面对困境各有选择:或稳重,或骄傲。而他的选择是:乐观。从失败中汲取经验、教训。 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大师兄的实力的确不凡。公孙亮,其人如龙。 书院的讲郎和山长们点评七子的立论水平。第一场,贾环、乔如松、公孙亮第一等。罗向阳稍逊。 … … 第二场是释义。引用四书五经来阐释自己的观点。类似于策论。很考验在四书五经上的学问水平。这是要把四书五经吃透,烂在肚子里。再来说话。 虽然不要求达到“六经注我”的水平,但要入这个门。儒学自前宋以来,早就由“我注六经”发展为“六经注我”的阶段。 山长张安博饮了一口茶,环视一圈,温和的笑道:“第二次注释,谁先来?” 如果说第一场,第一个来占点优势、便宜的话。那第二场,第一个来,就是劣势。这一场,讲郎和山长们会积极点评,抒发自己的看法、观点。 小胖兄罗向阳当道:“弟子先来。”罗向阳如朝阳初升,自有一股“当仁不让”的豪气、冲劲。 他的立论是“吾日三省吾身”,阐释自然是曾子下面的语句:“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由修身而说立志: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好。”四名讲郎都给了好评,点评了一番,对小胖兄寄予厚望。 陈嘉运琢磨了下,第二个开口。但其发言平平。没有新意。乔如松第三个发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以此来阐释他的立论。 “好。”六名讲郎俱是称赞。乔如松的易经水准已到了相当深度。 山长张安博微微一笑,“善!” 六位讲郎都笑起来,各自品茶。空气中的竞争氛围转紧。 乔如松对经义的理解比罗向阳更深一筹。拿了个圈。又是第一等。剩下还没有发言的四人身上压力陡然增大。 但,公孙亮温润如玉的一笑,翩翩君子风度,跪坐直身,朗声道:“弟子以荀子的观点来释义: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困境之中,也要积累。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终有达成所愿的那一天!守得云开见月明。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 “好。”乔如松、公孙亮的释义都是一阵喝彩。吴讲郎对骆讲郎道:“这二人是我书院的佼佼者。”连山长张安博都满意的捻须而笑,“善。” 公孙亮以乐观、锲而不舍的精神来应对困境,比乔如松的自强、厚德,等待困境改变的时机的立意要稍胜半筹。 乔如松、公孙亮的观点精彩纷呈,引得讲郎们、山长也各抒已见,阐述自己的理解、想法。思想的火花在碰撞。 一个比一个强! 坐在曲水亭右侧第三位的俊美神童卫阳用力的抿了抿嘴。来文会之前,他心高气傲,剑指第一。然而,此刻他感受到令他窒息的沉重压力,如山一般压在心头。 他的水平不如:乔、公孙二人。 卫阳将目光投向了斜对面的贾环。同为神童,同为外舍甲字班的学生,他,此时作何感想。 贾环根本没有留意到卫阳的目光,长身而起,亮剑争锋,慨然道:“弟子释义。首句: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 这是朱自清先生的名言。 接下来,用四书五经来解释。贾环的四书是业师林举人教的。功底十分扎实。而诗经则是书院的骆讲郎教授,功底依旧十分扎实。绝非某些人所想的稀松平常。 要知道,整个闻道书院,除了山长张安博是两榜进士出身外,其余六位讲郎都只是秀才功名。 贾环的论述点在于“傲骨”。读书人都是骄傲的。孟子说: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浩然正气写长歌。 又如南宋名臣文天祥所说: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贾环最后以理学宗师周敦颐在这个时空未面世的《爱莲说》收尾: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贾环在贾府时曾经写过这篇文章。只有林黛玉寥寥数人看过,还没有流传开。 贾环说完,躬身一揖,退回到座位中。 曲水亭中短暂的失声了几秒。众人都沉浸在最后这几句散文般,充满哲理,意趣、文采的句子中。 片刻后,山长张安博击节赞道:“大善!” 六名讲郎齐齐点头。 以傲骨对困境,以困境养浩然正气。浩然正气是每个真正的儒者心中都应有的理念。贾环这比公孙亮的跬步、小流,在格局,立意上更胜一筹。 困境若是无变化。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如南宋文丞相故事而已: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大善! 第七十六章 一月文会(下)-人杰事功 公孙亮、乔如松、罗向阳等六名学子心里各自一叹。“善”和“大善”两种评价的区别很明显。 贾环在这一场表现出强劲的实力,遥遥领先! 只要他第三场不出纰漏,今年的院首就要被他拿下。但看贾环前两场的表现:心中自有锦绣文章,不可能出现江郎才尽的情况。他第三场怎么可能出问题呢? 山长张安博身子微微前倾,看向贾环,询问道:“我观之这几句并非全文。可否将全文写给我一睹为快。” 贾环作揖答道:“弟子愿意。” 张安博笑着点头,吩咐书童给贾环送上笔墨,又环顾左右,笑道:“见猎心喜。诸位君子勿怪。” 讲郎们都是笑道:“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他们也想看看这篇文章的全篇。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必定是一首佳文。 《爱莲说》全文并不长。贾环用楷书一笔一画的写完。他的字是颜体。架构严整、笔法雄厚。比刚来红楼世界时,已经初见功底。 山长、讲郎们相互传阅,赞誉有加,顺带着点评了贾环的书法。书童们上茶、添水。 消息再次传向东侧的六座讲堂中。 … … 外舍甲字讲堂中。众同学纷纷叫好。 第二场的释义当真是精彩。先有罗君子的持正之言,再有乔厚道展现出深厚的易经功底。接着是公孙龙乐观、坚韧的精神。最后,以贾青松的傲骨、浩然正气论来收束, 精彩纷呈!他们真不愧是书院的精英弟子。 坐在书桌上的霸州易俊杰同学高声道:“诸位同学,听我一言。今年院首非贾环莫属。我等外舍弟子亦有扬眉吐气之日。” 贾同学真猛人也!为外舍弟子挣足脸面。 “好!” 外舍甲字讲堂中一阵欢呼,声浪阵阵。 … … 内舍乙字讲堂中,林心远一脸傲然的质问方才说贾环不行的老成学子:“如何?” 老成学子无言以对。 有人叹道:“有此《爱莲说》佳文,无人可挡。罗君子不如他!” 也有人看不过林心远的傲慢出言讽刺。林心远自是反唇相讥。但这种争论只是少数人参与。不是说,你往脸上贴金,这金子就是你的! 大多数学子都在品味第二场释义的内容。往自己身上贴,若是自己在场,又该如何论述、释义,能否胜得过下场比试的七人。结果,都是轻轻的一叹。 服! … … 内舍甲班中。 已经过了县试的东安县人许英朗扼腕兴叹,对身边的同学感慨道:“本以为乔兄今年取院首头衔如探囊取物,没想到公孙亮历经挫折还有这样坚韧、乐观的心性; 没想到贾环小小年纪,年不足十岁,竟有如此实力:能诗善文,立志远大。气度、格局都是一流之选。” 他是真为好友感到可惜。谁又曾想到,宝剑出匣,今年却有潜龙在渊! 乔如松在书院攻读多年,厚积薄发,一步一个脚印的考到上舍第五名。在内舍甲班的同学中很有口碑。 书桌边,一名同学附和的长叹道:“许兄,诗才天授,不服不行。” “神童即是神童。英资少年!” 有人苦笑道:“书院成立快十年,还没有外舍弟子拿过院首。今年破例。令我等内舍弟子汗颜啊。” 众学子感叹、摇头、苦笑、好奇、敬佩…,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 … 曲水亭中,众人传阅文章。 片刻后,山长张安博将文章压在他的案几上,笑道:“这等佳文,我身平都未曾写出。快哉!然而书院的文会,当以经义功夫为先。诗才、文章、制艺都在其次。 我以为,这篇文章不算在此次文会的评比中。诸君以为如何?” 众讲郎都是一笑,“理该如此。”书院的文会不是诗会。 叶讲郎心中轻轻的叹口气。他是想要贾环拿下院首的。这是他的计划。但山长的话是持正之论:经义才是大道。可这么一来,贾环巨大的领先优势就被削减了。 第三场还要争。 贾环心里无奈的一笑。老师们都是有原则的君子也不好啊!《爱莲说》太强。但以散文争雄,书院的老师们不认可。 贾环很快静下心,开始思考、准备第三场的总结。 亭中原本因为贾环的佳文一出,都感到无法获胜,沮丧的学子们顿时精神一振,各自用心。不到最后一刻,谁会轻言放弃? 但最有希望的是乔如松、公孙亮两人。 乔如松心里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还有机会。三年,他厚积薄发,终究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次院首之争是,接下来今科的院试也是! 公孙亮一直都是挥洒自如,刚才也是苦笑连连。这时表情渐渐的认真起来。山长公正的将贾师弟的爱莲说剔除。既然如此,他要为自己争一争,证明自己。 曲水亭中的形势再变。如风云突变,蓄势待发。 山长和众讲郎都是微微一笑。学子争锋,如百舸争流。作为老师,他们很愿意看到学生们在学问上“你追我赶”。同时,也期待接下来几名学子精彩的论述。 … … 在山长张安博的主持下,卫阳、庞泽阐述完自己的观点。文会第二场结束。以贾环得分最高,公孙亮次之,乔如松再次之。同列第一等。其余四人都要逊色。 稍后,文会开始第三场。 陈嘉运、卫阳、罗向阳、庞泽四人率先总结自己的修身、立志之言,但终究是前面两场差得太远。并不足以对贾环三人造成威胁。 亭中众人的目光落在贾环、公孙亮、乔如松身上。 公孙亮跪坐正身体,对贾环、乔如松点点头,朗声道:“弟子的总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公孙亮分别引用的是庄子和屈原的话来做总结。但,其志向表达的是:求知。很贴切。 “好。”左侧的江讲郎拍手叫好。他喜欢学生好学。 其余几名讲郎都是点头微笑。学无止境。这是很好的志向。 山长张安博捻须微笑道:“可。” 公孙亮心里悄然的松口气。他的老师对他要求很严。一个“可”字其实是第一等的圈(○)。品了口茶,静待剩下的贾环和乔如松发言。 见目光看过来,乔如松稳重的道:“弟子的立志总结: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乔如松只说了第一句,一贯傲气的骆讲郎就赞许的点头,“大善。有名儒之风!近濂溪先生矣!”赞誉非常高。 几名讲郎纷纷点头。 濂溪先生就是理学宗师周敦颐。理学一脉相承。这个时空,有濂溪先生,而无《爱莲说》。乔如松的话是周敦颐的观点。他认为要成为圣人,需要“依正道而行,守中正仁义“。 乔如松的观点总结起来就是说:他修身、立志,是要向成为的圣人方向迈进。立志高远。当然,圣人不可期。自前明阳明子后,儒学再无圣人。所以,骆讲郎说有名儒之风。都是学理学的读书人,相当有共鸣。 等乔如松说完,山长张安博点头,笑着道:“大善。可为此句共饮!” 众人纷纷举起茶杯,各自点评,意兴飞扬。 林讲郎喝着茶,嘴角泛起苦笑。乔如松比公孙亮更胜一筹。到底是年纪大几岁,见识多一些。公孙亮还是学生思维,以“求知”为乐。而乔如松是修身养性,立志成名儒。高下立判。 早知道如此,他在第二场的时候就该向山长力争的。贾环的年纪比18岁的公孙亮更小。 林讲郎心中,很有些担心! 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空气中压力沉重。连已经失去角逐资格的罗向阳也禁不住为他这位小同乡感到担心。轻轻的握拳。 贾环抿了抿嘴。 他的立论是青松的风骨。他需要一个切合他自身的总结。不能吹牛-逼吹到天上去。 比如: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向来与陶渊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并称。很有风骨。但这话他不能说。他并没有隐世的想法。 比如:于谦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是真正的文人风骨、国家脊梁。但贾环自认为他没有那么高尚、纯粹。 还是要再换一个思路。立志,就是日后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曲水亭中冷场了好一会。六名讲郎微微有些诧异贾环的表现。按理说不应该出现江郎才尽的情形啊!众学子表情各异:有人惊讶,有人冷笑,有人感慨,有人迷惑,有人期待。主持文会的山长张安博和蔼的微笑,准备鼓励贾环为他释放压力时。 贾环缓缓的吐出几个字,“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好。” “好。” 贾环的话音刚落,曲水亭中所有人眼中一亮。两名性子急些的讲郎忍不住拍案叫好。茶碗里的水溅洒出来都没有察觉。亭中的四名书童都在出神。 学子中卫阳、罗向阳、公孙亮都是震惊的看着贾环。这一句,力透胸臆,直指脊骨。风骨傲然。只此一句,足可与乔如松持平! 要问儒者和人杰,谁更高明?各有各的看法。名儒,著书立说,道德育人,名满天下。人杰,必然是风起云涌之时的佼佼者,青史留名。 山长张安博还没有评价。但林江郎脸上已经禁不住浮起笑意。好志向。好文采。好句子。结合第一场、第二场的成绩,当属贾环为第一。 坐在林江郎斜对面的骆讲郎却是微微沉吟。他觉得这一句还是有点空泛。九岁的孩童,怎么理解人杰、鬼雄?志向可嘉,有点流于形势、口号。 这时,贾环再道:“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这一次,掌声、叫好声,赞赏声不再吝啬,如潮水般的猛然的涌过来,将贾环淹没。所有人都为之动容。骆讲郎抚掌而笑,赞赏的道:“好诗。好意境。”项羽当然是人杰。 山长张安博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我们竟都是看错你的性情。如此雄文。快哉!快哉!” 他们几个师长以为:贾环在困境之下,硬抗到底。若最后时运不济,不过是杀身成仁而已。但是看贾环这首诗。时运不济?扯淡!项羽过了江东,卷土重来,天下属谁? 这是一种大气魄,大毅力,大智慧!豪迈雄浑,气度恢弘。 大雪压不垮,冬天会过去。真不负青松之名也! 山长张安博捻须笑道:“昔日叔孙豹有三不朽之论: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名儒立言,不如人杰立功!今日文会,当以贾环第一。” 六名讲郎齐齐拱手,“理当如此!” 六名学子齐齐起身,“弟子心悦诚服!” 贾环离席逊谢。衣袍中,右手轻轻的握拳。院首,是我! 第七十七章 院首的待遇 文会结束。时间正好正午12点许。曲水亭中的众人纷纷散去。 叶讲郎跟着山长张安博到他的外书房中。书房幽雅、清冷。一名老仆进来点了炭盆,倒上热茶。 山长张安博是一名和蔼的老者,穿着暗青色的鹤氅,坐到榻椅中,笑道:“今日文会,着实精彩。贾环一篇佳文,两首好诗,当可浮一大白!” 叶讲郎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文士装扮,言笑温和,说道:“若非山长坚持书院文会不讲八股,只讲义理,也难以有今日文会之盛况!” 山长张安博得意的哈哈大笑,捻须道:“讲时文能有什么意思?书院月月考校制艺,第一名都是公孙亮那臭小子。文台,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叶讲郎便一笑,说道:“山长,贾环还未考入内舍,我想恳求山长特许他参加今年宛平县县试。” 山长张安博惊讶的道:“文台何必急于让弟子下场。以此子之天资,再磨砺几年八股技艺,小三元可期。也是一时佳话啊!” 童生连取当年的县试、府试、院试第一,称之“小三元”。连中乡试解元、会试会元、殿试状元,谓之连中三元。 明朝两百多年,仅有成化年间首辅商辂商阁老有此殊荣。这是文人科举的最高成就。皇周开国至今还没有连中三元者。 叶讲郎摇摇头,轻轻的叹口气,“林子修(林举人)给我详谈过。他出身于荣国府庶子,处境不佳,被嫡母约束在府内失去自由。故而发愤读书。他只求科场勇猛精进。” 山长张安博通明世事,一听就懂,叹口气道:“难怪小小年纪能写出大雪压青松之语?”诗才可以天授,自古不乏神童。但艰难困苦更能磨砺人! 山长张安博又沉吟了一会,道:“我许了。”他不喜欢学生为功名而读书。但也不是墨守成规的腐儒。事有特例,情有可原。 叶讲郎起身道谢。 山长张安博笑道:“科场如战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书院定下内舍弟子方可下场的规矩。有特例,也不必拘泥于此。” 这时,老仆来请示在哪里摆饭。山长张安博笑道:“文台酒量颇佳,今日陪我小酌几杯。” 叶讲郎心情极佳的笑一笑,说道:“长者赐,不敢辞。” … … 回寝舍的路上,贾环和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相互认识。面如冠玉,英俊潇洒的公孙亮带着众人在内舍的食堂中一起用餐。 陈嘉运和贾环关系不佳,见不得他出风头,找了个借口冷着马脸离开。并没有同去。卫阳则是心高气傲,不合群,回了寝舍。他出身于官宦之家,对是否得罪公孙亮这个童生并不在意。 书院食堂并非如现代学校的食堂,而是一处小院落。正厅中摆放着圆桌、板凳。十人共一桌,坐齐之后,厨师、厨娘就会端上大碗装的五菜一汤。馒头管够吃。 只有内舍弟子才有资格来用餐。外舍弟子都是由斋夫将饭食挑到讲堂处,各自取食盒吃饭。 贾环、公孙亮等五人到食堂时,正好有两桌内舍的弟子凑在一起吃饭,纷纷笑着打招呼。贾环成为院首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认识。 “见过贾院首。” 贾环拱手道:“贾环见过诸位同学!” 公孙亮一一为贾环介绍。其中言谈举止较为出众的有三人:尚未过县试的大兴县柳逸尘、永清张四水、童生通州姚纬。 罗向阳、乔如松、庞泽都是内舍弟子,和众人都是熟识的。热闹一番后,贾环五人在偏左临走廊的圆桌坐下。他们几个参与书院文会,食堂留有饭菜。 厨师端上来,五菜一汤:一碗青绿的时蔬、一碗咸菜萝卜干、一碗辣椒炒鸡蛋、一盘烧鱼、一碗豆腐。汤是四喜丸子汤。主食是大盘的白面菜肉包子。 贾环在书院里吃了快两个月的盒饭,早就吃得“吐血”,见到这并不算丰盛的大餐,顿时食欲大开。 贾环看向公孙亮。意思是询问他是否可以开吃了。众人之中,很自然的以公孙亮为首。公孙亮是那种在人堆里都异常出彩的人:气度、性格都是极好的。 公孙亮一袭白衫,温润如玉,笑道:“贾师弟不必看我。书院弟子以院首为尊。当然,我建议贾师弟再等一等。” 罗向阳、乔如松、庞泽都笑起来。 贾环心里奇怪。这时,厨师端了一盘东坡肉过来,笑呵呵的问道:“今年院首是谁?”因为是圆桌,没有八仙桌的席位之分。厨师无法区分。 公孙亮笑指着个子矮小,一脸青雉的贾环,“胖叔,这位便是我书院今年的院首贾环。雅号,贾青松。” 胖叔便笑着点头,将色泽红亮,味醇汁浓的东坡肉放在贾环面前,“这是你的。”一共六块。酥烂而形不碎。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看着油亮的红烧肉,贾环费劲的咽了口口水。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公孙亮让他等等。原来院首还有这样的美食福利。有红烧肉吃,当然要先吃红烧肉。 闻道书院只放月假两天。平时,学生不许外出。可怜他有银子没处花。这几天肚子里早就油水空空。一盘红烧肉,现在等同的是,刚出沙漠的人,看到一瓶矿泉水。 “诸位请。” “贾院首请。” 大家都是哈哈一笑,拿起筷子,开始享受“美食”。 … … 二十会”要是考时文,院首非公孙亮莫属。书院所有弟子都会甘拜下风。 贾环依旧在叶讲郎的指导下,进行着考前题海训练。叶讲郎已经告诉他,得到山长的特许,允许他参加二月二十六日的宛平县县试。考试报名的保结,叶讲郎会在近期帮他处理好。 二月七日,早春时节,杨柳吐牙。中午温暖的阳光落在青云院甲字讲堂的屋檐上。春寒料峭。 斋夫挑着装满食盒的担子,停在回廊中。下了课的学子纷纷来取饭食。 贾环得到院首的荣誉实际上是可以去食堂吃饭,但他嫌去食堂太麻烦。宁可在回廊里快点吃完回去看书。他喜欢美食,但并非吃不得苦的人。 “贾同学,且慢!”贾环正要从斋夫的手中领一份“盒饭”时,给等在一旁的霸州易俊杰给叫住。 易俊杰个子高,身材魁梧,下巴的胡茬又长长了些,越发有些络腮胡子的趋势。相貌很有特点。 易俊杰笑呵呵的将贾环叫到回廊外,避开斋夫。几名同学笑着过来打招呼。易俊杰解释道:“贾同学,今天我几个同学凑份子给你庆贺拿下院首的头衔。” 贾环婉拒道:“怎么好教诸位同学破费?改日吧。” 内舍生,书院每月会发1钱银子作为用度。大约值150文铜钱。在东庄小镇中很有购买力。小镇中的白面大馒头,松软可口抵饿,一个只卖2文钱。 但是,外舍生的日子就很清贫。没有月银可领。每月还要消费纸张、笔墨、油灯、蜡烛、木炭等。主要靠家里供养。贾环知道求学之苦,怎么好意思叫他们请客。 一名同学劝道:“望贾同学不要推辞。我们经常借你的烛光读书。原也该谢你。” 贾环就笑,“书院每个月就放两天月假的时候才能出去。今天才初七,你们就算要请我也没地方啊。” 几名同学都是呵呵笑起来。 易俊杰神秘的一笑,说道:“放心,保管有酒有肉。随我来。” 贾环带着心中的迷惑,跟着几人说笑着出了青云院,往书院后门方向走去。 第七十八章 同学、曙光 闻道书院后门位于南向,松树、榕树、桦树、杉树一片片成林。风景优美。一座座红砖黑瓦的弟子寝舍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的与树林交融。 更有厨房、水井、澡堂等等生活设施。有回廊与东西两侧的学堂、讲郎寝舍相通。 贾环在南区这里逛得少,不熟悉。他在书院近两个月,都是三点一线的苦读生活。 易俊杰几人带着贾环从去往内舍弟子寝舍的回廊中岔开,顺着碎石小路穿过一片松林。书院高大的青砖围墙出现贾环的眼前。 三米开外一座小亭中,几名学子正在捏着鸡腿、鸭腿大快朵颐。见贾环、易俊杰几人够来,都是笑哈哈的打个招呼,“易同学,你们带贾院首来打牙祭?” “哈哈,正是。”易俊杰哈哈一笑,熟门熟路的走到围墙边,在墙壁敲一敲,拿开两块砖头,露出个洞口来,叫道:“张掌柜,来六个肉包子,一只鸡,一筒米酒,一把花生米。” 贾环他们一共六个人。 “好勒。”围墙外,一个敦厚的男子声音应了一声。片刻后,从洞口分别递进来用枯荷叶包裹的食物。 贾环看着易俊杰熟练的和围墙外的张掌柜交易,禁不住莞尔。老司机啊。他高中时,学校也是封校读书,禁止学生外出。每到饭点,同学就隔着栅栏和校外的小摊老板买午饭吃。 忆往昔峥嵘岁月: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贾环心中涌起难言的感慨,想起高中读书时的艰苦。那艰难得犹如炼狱一般的日子哟…。将人的思想、坚韧、坚强如钢铁般淬炼出来。他最疯狂的事情是:整整一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如同梦魇了一般在学习。 此时,依然。 有读书的辛苦,三更眠,五更起,期待着一朝闻名天下知;依然有一帮同学,在这“苦海”里,当难兄难弟。在这毫无亮彩的日子中,苦中作乐。 幸福与快乐,是如此的细微,又让人满足。 贾环、易俊杰六人到小亭中,围着一张长条石凳。谦让几句,让贾环坐在石凳上。易俊杰分肉包子,一人一个,又将竹筒递给贾环。贾环首先抿了一口。一人一口酒,吃着肉包子、烧鸡、花生米说话,气氛逐渐热闹。 站在贾环下首的是瘦高学子,如麻杆一样,名叫朱宸,家中是个小地主。易俊杰身边的是一名尖腮学子,叫展成济。眼神郁郁,月考三十名。差点就要掉入乙班。 贾环对面的是一名文弱士子,白脸,叫做都弘,永清县人,话不多。易俊杰对面的则是位壮实、皮肤黝黑的学子。名叫秦弘图,蓟州山区猎户出身。月考甲班第七名。很内秀的一个人。 正好几名内舍的学子吃完,笑着招呼一声离开。众人在亭子里说话也没什么顾忌。易俊杰在书院里待了3年的时间,给众人说起书院里“名人”的秘闻: 比如:公孙龙,长的帅,气质好,但是寡人有疾,思慕美人;乔厚道,人品好,家产殷实,但是家有悍妻。其妻容颜美丽,嫉妒如虎; 去年的院首刘逸刘国山,进学后,去了教授秀才学问的首善书院。前途无量。 首善书院位于京师宣武门附近,腹心地区。由明末的东林党创办。书院大门上挂着昔日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首善书院的士子们,时常抨击时政,在京师内很有名气和影响力。 但闻道书院里是不许谈朝政。因而,易俊杰点评了几句,众人的话题就转到书院中。像所有的学生谈论学校一样:饭菜难吃、老师严厉、对考试成绩的沮丧,对前途的担忧… 贾环微笑的听着,偶尔插几句。 正说着话,一个青衫士子快步穿过松林,气喘吁吁的叉腰笑道:“贾院首,你果然在这里。骆讲郎找你。” “噢,多谢柳兄前来告知。”贾环起身拱手道谢。来的是内舍弟子柳逸尘。他上月二十八日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和柳逸尘见过面。 贾环有事,这一顿众同学请客、祝贺的“饭局”自然就散掉。 在路口和柳逸尘、易俊杰等同学道别,贾环独自前往西厢骆讲郎的住处,心里琢磨着骆讲郎找他什么事。他的《诗经》课程昨天已经学完。 … … 骆讲郎的寝舍在西厢中段。贾环敲门进去,骆讲郎正在堆满文卷的书桌处批改文章。 这间讲郎寝舍面积宽敞,约有七八十平米。床铺、书桌、书橱、衣柜、窗边的桌几依次而列。洗漱的用具木桶、木盆等在墙角。当真是有些清贫。 骆讲郎是一名中年短须的男子,穿着简朴的玉色生员衫,斜着小眼睛看贾环一眼,从纸堆中抽出一张纸,“将这道题在我这儿做一遍。” “是,先生。”贾环上前去书桌边拿起题目,上面写着诗经的句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出自诗经-小雅-车辖。这是要他在这里写八股。 贾环在骆讲郎这里取了笔墨,坐到桌几边,开始思考破题、承题、起讲… 一个时辰后。午后的阳光静静的从窗户透进来,落在硬土地面上。 贾环绞尽脑汁写出的一篇八股放在骆讲郎面前。骆讲郎粗粗的扫了几眼,很“毒舌”的道:“你这样的文章水平要是能过宛平县县试,我叫你一声先生。” 贾环:“….” 骆讲郎捏着鼻子点评,很伤人感情的一个动作,道:“文辞匮乏,文理尚可,文气平平。粗粝凌乱。不得时文文法。你既然只有这样的水平,还敢急着下科场?啧啧,勇气可嘉!” 贾环只能无语的苦笑。他虽然最近叶讲郎的教授下苦练八股文,但是练的四书题。五经题,他是摸瞎。靠他真实水平来写的。 县试最重要的是第一场考试:考四书五经时文各一道,试帖诗五言卷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桌面上,手指点一点,“拿出吧。若非看在叶兄的面子上,我定要收你10两银子。” 贾环疑惑的将那张纸拿过来一看,顿时脸上露出喜色。竟然是县试报名需要用到的保结。保人是宛平县县学禀生骆宏。骆宏想必就是骆讲郎的名讳。 贾环本以为叶讲郎会帮他找五名参加宛平县县试的童生互结。没想到是托骆讲郎的门路。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其貌不扬的骆讲郎竟然是宛平县县学禀生。 通过院试的童生都被称为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秀才分三个等级,禀生(廪膳生员)、增广(增广生员)生、附生(附学生员)。禀生是县学中的佼佼者,每月都能领取朝堂的廪米,有点公费生的意思。而且,在岁末的考试中只要考到二等,就能取得乡试资格。 贾环心中有些无语:不愧是毒舌骆讲郎啊。本来叫他来是件好事,却生生的将他给骂了一番。 骆讲郎见贾环一脸的喜色,哼了一声,说道:“童生试不糊名。按理说,我闻道书院的院首过县试毫无问道,理当争县试第一。偏偏你的时文功底… 我知道你心里的算盘。山长与宛平县知县赵俊博多有往来。你如今是院首,跟在山长身边伺候。但我要送你一句话: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沉默是金。这其实是指点。因为,以贾环的年纪,能以院首的身份站在山长张安博的身边,就足以让人记住他。年龄就是他的名片。无需雄辩争锋。只是骆讲郎说话,非要损人不可。 贾环行礼道:“谢先生。” 骆讲郎摆摆手,将贾环打发出去。 贾环从骆讲郎的寝舍中出来,看着手中的保结,心中感慨。他现在算是明白古代科举的保送流程。竟然是不糊名啊!这简直是把暗箱操作明面化。 只要和知县提前打好招呼,过县试难否?不难! 八股文虽然有格式上的规定。但到底是属于语文作文的范畴。是主观题。给多少分,考官有很大的自主权。果然是,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贾环现在算是明白叶讲郎计划的全部。首先,他要取得院首的头衔,获得跟随在山长张安博身边的资格。其次,山长会和知县交游,他要在知县面前留个印象。 如此操作下来,只要他的八股文不是写得狗屁不通,或者犯明显的行文忌讳。县试必过。 回廊中,贾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曙光出现! 现在,他该回京城去报名参加考试了。 第七十九章 报名、消息 一夜春雨将山林间早春的景色染的清新、盎然。 清晨时分,小雨渐停。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走在官路上,前往40里外的京城。马车中,贾环和公孙亮聊着天。 贾环昨天下午从骆讲郎手中拿到具结后,向叶讲郎请假回京城报名。但叶讲郎让他去向山长请假。山长张安博安排公孙亮第二天大早陪他一起去京城。 九岁的孩童自己去报考县试,只怕县署礼房的小吏会为难。 公孙亮翩翩君子,温文尔雅,为免旅途寂寞,和贾环聊着沿线的风土人情,“贾师弟,别看我们书院位置偏僻,但其实是山长喜欢妙峰山的风景。从东庄镇前行10里就是官道。 从京城西山地区的西山煤就是沿这条官道运往京城。据《元统一志》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 明万历时的大学士吕珅说:‘今京师贫民,不减百万。九门一闭,则煤米不通。一日无煤米,则烟火即绝。’古人说,柴尽煤出,诚然如此。” 贾环笑着道:“公孙师兄博闻广记,让人佩服。” 京城周边的木材被砍伐光,自然是需要使用新的燃料来保证数百万人的生活。贾环在贾府时就京城中四处考察过,使用煤炭作为燃料很普遍。 他制作的蜂窝煤只是提高煤炭的燃烧利用率。并不是首创使用煤炭。木炭、煤球早就在广泛使用。所以,他兜售蜂窝煤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加使用安全说明。 所以,他那天突然提醒秦可卿小心使用蜂窝煤会一氧化碳中毒,其实是多此一举。显得突兀。当然,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本意是提醒秦可卿小心贾珍做禽兽之举。 公孙亮性情温润如玉,笑了笑,道:“贾师弟,宛平县境内的山区隶属与太行山余脉,峰峦叠嶂,风景迤逦。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的景色最佳。等我们今年科考结束。我带你去山上游玩。千岩竞秀、美景如画。” 贾环听的也有些向往,“谢公孙师兄。” 公孙亮是山长张安博的关门弟子,要传承其学问衣钵。闻道书院是山长心血所在。如无意外,数十年后,接任闻道书院山长一职的将会是他。 因而,书院中很多同学都戏称他是书院大师兄。他也很喜欢这个称号。 一路说着话,旅途的时间很快就流走。官道上车马来往,不时的可见“煤车”。运输的车夫穿着短褂,满脸漆黑的炭色,充满了岁月的风霜、艰辛。 … … 约下午四点时分,贾环和公孙亮抵达地安门西大街的宛平县县衙。二月初八并非放告日。县衙门口虽然人流不少但也不杂乱。 公孙亮、贾环穿着、样貌都像是读书人,没有衙役来拦他们,径直到县衙内。公孙亮熟门熟路的带着贾环到大堂甬道东侧的礼房办理报名手续。 一名书吏将两人带到一间屋子里备录。贾环当场填写了上三代履历,并领取了十页考试专用试卷纸和草稿纸,再给办事的书吏交上常例钱。 书吏熟练的收了钱,看看手中备录中的年庚一项,摇头叹道:“贾公子若是生在前明,可报一个神童上去,前途无量。可惜我朝没有褒扬神童的风气。” 贾环笑了笑,拱拱手,拿了纸张,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出了县衙礼房。 公孙亮还沉浸在贾环填写的显赫的履历的震惊中。父:贾政,工部员外郎。祖父:贾代善,荣国公。曽祖父:贾源,荣国公。倒是书吏见多识广,不当回事。 礼房外顺着甬道往外走,公孙亮看着瘦小的贾环感慨万千,“贾师弟,想不到啊想不到…” 贾环苦笑一声,“公孙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家中庶子,并无权势。” 公孙亮却是以为贾环要在书院里“装猪吃老虎”,善解人意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放心,为兄一定不会说出去。不过,以后喝酒都由你来请客。” 贾环见公孙亮不信,无奈的一笑,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县衙二门处传来争吵声,“呸,狗眼看人低的贱役。尔不识青衿乎?” 青衿是秀才的别称。就见一个国字脸的秀才,身材高大,穿着洗得发白的澜衫,正在二门外对着一个拦路的门子咆哮大骂。门子还要再分辨几句,那秀才一脚将门子踹开,径直闯入县衙中,昂首直入。 这么生猛的秀才? 贾环和公孙亮两人看得有点傻眼。充当门子的衙役当然不敢擅自打有功名在身的秀才。那是嫌命长。但秀才在县衙里横冲直闯,貌似也没有这种政治特权啊。 公孙亮感叹道:“真猛士也。”拉着贾环出了县衙。他是怕贾环小孩子性情要跟过去看热闹。 贾环又哪里会去多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奇害死猫。 出了县衙后,公孙亮带着贾环在内城里的一家客栈里要了一间客房住下来。坐在客房的椅子上,公孙亮道:“贾师弟,我晚上要去拜访一位朋友。明天一早就回来。” 贾环瞬间就想到易俊杰的话:公孙亮寡人有疾,思慕佳人。嘿,哪里是什么朋友,怕是教坊司里的某位美女吧? 当然,贾环倒没有嘲笑公孙亮的想法。高中读书那会,多得是男同学写情书追求女生。早恋的不是没有?等到大学时,学校周边的炮房遍布。公孙亮十八岁的年纪,天天给关在书院里读书,思慕佳人是正常情况。 问题在于,他一个童生,在教坊司混得开么?有钱留宿么?难道教坊司的姑娘们也可以刷脸消费? 贾环心里琢磨了一回,说道:“公孙师兄自便。我今天有些累了,自己在客栈里休息。” 公孙亮哪知道贾环想什么?和贾环说了一会儿话,得知他不打算会贾府,又叮嘱几句,穿着一袭白衫,潇洒的下楼,出了客栈,消失在夕阳中。 贾环笑了笑。他好不容易“逃离”贾府,那可能自投罗网的再回去? … … 夜间时分,暂停的小雨又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贾环叫丰盛的晚餐,在客房里自斟自饮。心里有些好笑的想着不知道此时公孙亮和他的相好见上没有。书院里的每个人都是活的那么真实啊。 山长宽厚,叶讲郎温和不失变通,骆讲郎心肠好,但嘴巴毒。还有一大帮出色的同学:公孙龙,乔厚道,罗君子,凤雏,易俊杰…。老实说,他对书院的归属感,比对贾府的归属感要强得多。 “咚咚”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推开门进来,一脸喜悦的向贾环行礼,“三爷,我得了旅店的伙计通知还以为我听错了呢。没想到真是三爷。”小厮正是贾环的长随钱槐。 贾环出府读书,他的长随、丫鬟、住房的待遇、配置都保留着,并没有被裁撤。这大概也是他在贾府斗争出来的威名所导致的结果。 贾环笑道:“行了。”指指饭桌边的条凳,“坐下来给我说说府里的情况。我娘、如意、晴雯、三姐姐她们都还好吧?” “好。姨奶奶、三姑娘都好着…”钱槐依言坐到桌子边,一条条的给贾环说起贾府诸人最近的情况: 贾环屋里的丫鬟晴雯和如意都好着。因为贾环不在,她们日常很清闲。赵姨娘依旧是时不时的给王夫人立规矩、敲打。探春在贾府里并未受到贾环的牵连,依旧是好好的。这个姑娘是有智慧的。 因为贾环在书院里读书,贾宝玉据说也表态要取个功名。为此,贾母又将袭人赏回给他。不过,贾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如今是媚人。贾环心里清楚,这应该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贾宝玉初试云-雨的对象从袭人变成了媚人。去年冬天的时候,袭人被贾宝玉赶走还没回去。 夜雨阵阵。谈了一个时辰,贾环并没有留钱槐住下,问明情况,叮嘱他带话:让晴雯、如意帮他制作一些鹅毛笔。就打发他坐马车回四时坊。 钱槐走后,贾环一个人在客房里听雨。思绪万千。贾府里令贾环牵挂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他现在要是大几岁,真的可以考虑赚钱的计划,经营后路,就准备离开京城,离开贾府。问题是,他一个小屁孩,没有功名在身,什么都干不了。 现在的目标还是先过县试,再过府试、院试…,顺着科举的路走下去,考到举人再回去。明年就是举人试,他希望高歌猛进,一举成功。不求名次,只求功名。 大周雍治九年,贾府里基本没有大事。 要说关注,贾环倒是想关注东府里那个娇媚美丽的人-妻:秦可卿。她在今年是相当危险的。贾珍极有可能对她下手。他虽然提醒了秦可卿,但秦可卿躲过的概率很低。 贾环幽幽的叹口气。谁会喜欢悲剧呢?但他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一个过客。他回不去,但他心里还是想回到现代去啊。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第八十章 神童? 春雨绵绵,细雨如丝。 京师内城某处精美的私人院落中,数名士子聚在大堂里吟诗作对,分案而坐,觥筹交错,气氛热烈。每人身边有一位姿容出众的美人陪酒。 坐在首座中的是一名约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儒衫,容貌俊朗,不时的放声大笑,作放荡不羁之状。 一袭白衫,面若冠玉的公孙亮坐在右侧第三个位置上,挥洒自如的与朋友、美人交谈。 … … 第二天早上,春雨未歇。贾环和满面春风的公孙亮两人在车马行雇了马车,返回闻道书院。公孙亮心情极佳,一路说说笑笑,令人如沐春风。 贾环还以为公孙亮昨晚在教坊司很嗨,因而心情好,笑了笑。他昨晚感时伤秋偶尔为之即可。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你认真的对待生活,生活就会认真的对待你。 回到书院后,贾环立即恢复三点一线的紧张生活,苦读备考。在叶讲郎的指导下,每天三篇八股文,积极准备着二十六日的宛平县县试。 十五日,书院朔考。贾环的名次上升到甲班十五名。进步明显。他的时文水平正在突飞猛进。外舍甲班前二十名的童生至少都写了大半年的制艺文章。 随着考试日期的逼近,书院中的学习氛围越发的浓厚。贾环心里有点犯嘀咕:他取得院首头衔,可是还没有跟着山长张安博去见过宛平县知县。到时候考试时,他总不能写上“闻道书院院首贾环”这样的字样吧? 十七日上午,天晴无风。叶讲郎外出访友。外舍甲班自习。贾环正在讲堂里抠字眼、费尽心思写八股,山长张安博派公孙亮来通知他,宛平县初春文会定在两日后。 贾环心中悄悄的松口气,总算是等来了。 以他目前的八股文水平,要通过宛平县县试很有难度。京师是人文荟萃之地。童生中不乏优异者。骆讲郎就直言:自己要是能通过,他就叫自己一声“先生”。 贾环现在是指着在宛平县县令,县试主考官赵俊博面前留下印象,以此来过县试。 … … 从闻道书院东行约二十里,经东庄镇、龙泉镇、卧牛镇至香山。偏离入京的官道后,宽敞的黄土大道两侧都是大片的庄园。 道路两旁都是白杨、水杉、梧桐等乔木。篱笆墙、村落、农户、水牛、田野,鸡鸭、构筑成一幅优美的初春时节画卷。 贾环和公孙亮坐在山长张安博的马车中,透过马车的窗口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山长张安博的马车豪华、宽敞。他正倚坐在软榻,时而饮一口香茗,舒畅而惬意。一袭浅灰色鹤氅,带着慈祥的笑意,“年年初春来此,年年美景怡人。让我有归老泉林之意。你二人可有佳作?” 公孙亮在业师面前极为放松,打趣道:“贾青松当面,弟子献丑不如藏拙。” 贾环顿时有些汗颜,搜肠刮肚好一番,实在没想到合适的诗句来抄,愧疚的道:“山长,弟子惭愧,不擅田园诗。只为今日文会备了一首渔家傲。” 山长这么问,其实是亲近之意。他当然愿意抄诗一首。但实在搜索不出好的田园诗。 听贾环这么回答,公孙亮微征,立时有点紧张。他的老师最讨厌读书人有功利之心。做人、做事,以君子行之即可。贾环这么说,实在是有点犯忌讳。 但…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无妨。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 公孙亮心里悄悄的松口气。他对贾环这个才华横溢、说话、做事得体的小师弟还是蛮欣赏的。 公孙亮自是不知道山长张安博早听叶讲郎说过贾环的事情:嫡母不喜,庶子难熬。对贾环的功利心要宽容几分。山长是位宽厚的长者。 … … 闲话着,马车使进一出精美的庄园中。类似于现代的农家度假别墅。楼阁台榭在山林间若隐若现。早有仆人上来引接,将张安博、公孙亮、贾环三人引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客厅中。已有数人在座。俱是文士装束。 张安博微笑着和主人、客人寒暄,随后落座在右侧第一的案几边。赵知县坐在左侧第一位的案几边。居中的主人是一位三十四岁的俊朗男子,偶尔大笑。很有特点。 今日文会采取的是分餐制。客厅中间预留了表演歌舞的场地。众宾客三面环座。 贾环和公孙亮站在山长张安博身后半米处。并无参与资格。算是来此增广见闻。当然,若有人问及,可开口作答。文会结束时,知县会问及诸位学子姓名,考校学问。此时距离县试不过六天,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书院的保送生。知县提前面试。 贾环和公孙亮站定后,正好又有一名峨冠博带的老者带着两名年轻士子进来。客厅中众人一阵寒暄。 公孙亮趁机小声介绍道:“这是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圆脸年长的士子叫汪子轩,年轻的那位白脸士子我倒是不认识。双鹤书院和我们书院关系不大好。” “公孙师兄,这是为什么?” “宛平县境内有三家书院:闻道书院,白檀书院,双鹤书院。都是靠县里的乡绅、富户捐赠才得以维持。谁家多得一些银子,另外两家就要少得。白檀书院规模较小,只有三十几人。开销小,并无这种担忧。” 贾环一听就懂,轻轻的点点头。心里其实有点感叹。拉赞助商是个艰难的技术活。 贾环正感叹着,文会已然开始。 首先进来一队共八人的美貌歌姬表演舞蹈。中间主舞的美人极为出色。相貌清丽,天资国色。明眸流动,容光慑人。舞动时,长袖飘飞,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 即便是贾环这样不懂歌舞的菜鸟也知道她跳得好。秒杀后世的小彩旗,韩国女团等。公孙亮看得目不转睛,赞叹道:“诗诗姑娘不愧是京城花魁。” 歌舞毕,赞扬声不绝于耳。歌姬们随后退下。文会众人开始随意的交谈,各抒己见。 一个时辰后,文会进行到尾声。赵县令便开始考校学子。三名山长都是捻须微笑。首先考校的是白檀书院的一名学子。 赵县令考校了几句经义,再考了几个对子,笑着道:“何兄教授的好弟子。”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呵呵一笑,和赵县令共饮了一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县令再将目光投向闻道书院处。山长张安博向赵县令介绍贾环:“这是本院今年的院首,贾环。”以他老牌进士的身份,自然不便自卖自夸。 贾环便向方才的士子般,走到客厅中间,躬身行礼,朗声道:“治下学童贾环见过老父母。”老父母是对县令的尊称。 看着小小年纪的贾环,赵县令目光就是微微一滞,不动神色的拿起茶杯。 大周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士林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反倒恰恰是流行压制神童。明朝著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赵县令为人方正,看到贾环的年纪便不愿意点他过县试。 见赵县令喝茶,坐在左侧第二位的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出言讥笑道:“张兄,今年何以让此稚子参加县试?你们书院真是没落了,去年大弟子公孙亮没过府试,此次院首竟然还让童子夺魁。” 站在张安博身后的公孙亮给人当众揭短,脸皮涨得通红。右手紧紧的握拳。姓杨的!闻道书院和双鹤书院是老对手,讥讽他很正常。但他心里不好受,很愤怒! 张安博淡淡的笑了笑,强硬的回击道:“杨兄高才,可令弟子与贾环比试。”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轻轻的摇头,说道:“张兄,你这做有些欠妥啊。如今士林风气如此。即便令弟子有高才,也只是徒令明府为难。”明府是县令的别称。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轻笑道:“未知令弟子有那方面的大才?令张兄如此自信。若是张兄想造个神童,我看还是免了吧。徒有其表。哈!”张安博真是出昏招。 两家书院的山长同时指责,压力很大。 贾环心中微微一沉。刚才赵县令就是对他印象不佳。而两家山长现在帮腔。赵县令只要顺水推舟…,他的县试怕是过不了。又是退无可退的境界! 他喵的。 贾环在来文会之前,绝对没想到只是走个过场的文会竟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他只是准备了一首词而已。根本没有制定任何的计划。但他不抗争,不分辨,机会就要从眼前流走。这绝对无法容忍。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要说话,拼一把时,华美的客厅中居中而坐的中年男子突然开口问道:“堂下童子可是‘欲问江梅瘦几分’的贾环贾青松?” 贾环抓住机会,大声道:“正是!” 一语既出。客厅中顿时响起低低的惊叹声。白檀书院的何山长、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以及各自带来的四名弟子脸上都浮现出震惊的表情。 目前京城流传着贾环的三首诗词:论诗、咏海棠、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鼎鼎大名。但是谁也没有将贾环和眼前这个少年联想起来。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脸色微沉。他刚才还说贾环徒有其表,名不副实。这实在是…打脸。 但他的心情无人关注。 中年男子抚掌大笑,有点放浪形骸,说道:“快哉。久闻贾青松之名,诗才可比初唐骆、王。今日得见真是一大快事。来人,添座,请贾青松入席。” 有仆人上来添上案几、榻席;侍女摆上精美的瓷器餐具。筷、盘、碟、碗、杯、盅等。 这助攻来的好啊。但贾环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思电转,向主人行了一礼,拒绝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师长,贾环不敢入座。望请先生见谅!” 中年男子哈哈大笑,赞道:“果然是尊师重道,品行端正。”说着,转头向左侧而坐的赵县令道:“赵大令,此子大才,可为今科县试案首。” 大令依旧是县令的别称。赵县令严肃的脸上浮起苦笑。还未说话时,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身后的白脸少年昂首而出,扬声道:“龙江先生,童生章魄不才,愿与贾环比试。” 说着,看向贾环,“贾朋友,世人皆传你有诗才,但以我看来,你只是徒有虚名。欲问江梅瘦几分这样的佳句,岂是你这个年纪能写得出来的?今天,我要揭穿你欺世盗名的真面目。可敢当场与我比试诗词?” 白脸少年士子章魄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贾环。 第八十一章 好,你听着! 贾环突然间很有种冲动对这白脸少年士子说两个字:呵呵。 意思你懂的。 对于一个能够抄诗的穿越者而言,有人要挑战诗词,完全不虚。肚子里的经典诗词等着。 贾环能理解白脸少年士子章魄的想法:就是要在你最强的地方击败你,踩着你的名声上位。非常的有自信。 而此间的主人龙江先生明显很有身份。章魄一口叫出他的雅号,显然也是有背景来头。否则,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场合跳出来找贾环的麻烦。 龙江先生瞥了一眼站在客厅中的白脸少年士子,心中不喜,问道:“可是章大学士的嫡孙?” 章魄朗声道:“正是末学后进。”龙江先生有进士功名,是科场前辈。但他心中早就预定了今科县试案首,怎么能允许一个小屁孩拿走? 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一脸笑意,很是自得。本朝为避免出现权相,取消明朝内阁首辅制度,太祖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然而历经数代皇帝,职能有所变化。 军机处地位高于南书房。但南书房依旧被文臣视为清贵之地。设大学士两名。即为章大学士、李大学士。官居一品。 赵县令、张安博、何山长、公孙亮几人都是微微动容。竟然是章大学士的嫡孙,难怪行事这么张扬。 龙江先生看向贾环,问道:“贾小友怎么说?” 贾环对章魄自爆家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一个官三代而已。道:“在下愿意应战。”转身面向章魄,主动出击。 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挣出来的!若有选择,他宁愿事事顺利,安心的达成目标。但此时他别无选择。 “章朋友说我欺世盗名。我倒要问一句,我写出什么样的诗词,才不算欺世盗名?” 章魄目光微微一凝,冷哼一声,说道:“自然是要符合你身份的诗词。欲问江梅瘦几分,明显是男子感怀女子所作。贾朋友年方九岁,难道就已经通男女之事?” 客厅中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是双鹤书院的汪子轩和白檀书院的两名士子。章魄年纪有十六岁。指责贾环抄袭,理直气壮。 贾环讥讽道:“还请章朋友,不要将无知当个性。唐朝朱庆馀有诗云: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李太白亦闺怨词传世: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按照章朋友的想法,莫非他们都得是女儿身才写的出这样的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魄气势稍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强词夺理!在下不屑于和你争辩。” 这时,公孙亮在山长张安博身后扬声道:“贾师弟前日在书院有两首诗传开。我给诸位前辈试诵之。” 说着,公孙亮将《冬夜杂咏》(青松诗)、《夏日绝句》(生当做人杰)吟诵出来。客厅中众人细细品味。 而龙江先生早些天聚宴时就听公孙亮说过这两首诗,一脸淡然的笑着喝酒,嘘着眼睛看章魄一眼。他很讨厌章大学士这个孙子。自以为是。 公孙亮念完,大声质问章魄,“不知道章朋友以为这两首诗是否符合贾师弟的身份?你可有佳作,拿出来给诸位前辈一观。” 双鹤书院姓杨的刚才还讽刺他。他现在质问章魄,打压其气势,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章魄有点语塞。咏物、感怀历史,这当然是贾环可以写的诗。然而,写的这么好,让他情何以堪。他的诗稿羞于示人。强辩道:“非我亲眼所见,谁知道是否为他人代作?” 贾环不屑的笑了一声,“好。你听着!”说罢,吟诵道:“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好词。绝妙好词。痛快!”龙江先生哈哈大笑,自顾的拿起大酒杯,畅饮一杯。 在座的文士都是识货的。这首慷慨豪迈,气势磅礴的渔家傲绝对是精品。字里行间充满了想象力和少年应有的进取、豪气。与方才的《夏日绝句》颇为类似。 贾环这首渔家傲,正是婉约词人李清照少有的豪放诗词。原词中,“嗟日暮”是感叹人生年老的意思。但他在此取的是:太阳落山,时间不够的意思。 “九万里风鹏正举”是他此刻还没有下场考试时的心声。科举漫漫长路,大鹏展翅欲翱翔。对曾经的高考学霸而言,他有这样说,敢这样说的底气。 “蓬舟”是他自述代称,而“风休住”,则要看赵县令是否认同他,愿意点他过县试,送他一阵好风,迈过童子试的“三山”:县试、府试、院试。 富丽堂皇的客厅中,龙江先生吟诵一句,喝一杯酒。其余人都很含蓄,只是轻轻的一笑,或者微微点头。白檀书院的三人是乐于见两虎相争的场面。 双鹤书院的两位就有点尴尬了。对章魄的信心全无。贾环是个硬茬。这个脸丢大了。 张安博淡淡的一笑,品着美酒。公孙亮心里则是大笑。出了一口恶气。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在,地狱无门闯进来。竟然和贾师弟比诗词!傻不拉几的! 章魄俊俏的白脸变得有点苍白,强撑着说道:“这是你提前作好的诗词,不算。” 贾环怎么会容得章魄耍赖,冷笑道:“在下的诗词算不算,章朋友你说了不算!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章朋友今日从一开始,满满的都是算计。欲走捷径成名。真是小人之举。我看你还是退回去吧,不要贻笑大方!” “你…!”章魄脸皮涨得通红。贾环这是当面骂他是小人。偏偏他还反驳不了。 龙江先生放下酒杯,看向赵知县,“赵大令,此词如何?”明着问词,实则问人。 赵县令心里叹口气,他不可能将章魄在县试黜落。贾环明显强于章魄,现在又有闻道书院山长张安博、龙江先生的面子,只得点头,“甚好!” 贾环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这是保送成功了。 龙江先生不为己甚,不一定非要点贾环为案首,就笑道:“既然如此,今晚的文会就到此吧。天色已晚,请诸位在寒舍留宿一晚。明日再回。” 宛平县的初春文会就此结束。众人纷纷起身,在侍女的带领下离开富丽堂皇的客厅。 此时已是晚间时分。走在回廊中,贾环眺望,华美充满富贵气的楼阁台榭笼罩在夜色中。初春清寒,灯火点点。一股惬意、放松的情绪浮上心头。 … … 一名貌美的侍女挑着戳灯,带着张安博、公孙亮、贾环抵达一处精美的小舍。自有清秀娇稚的小婢在此等候。 张安博坐在精舍的圆桌边,品着香茗,赞许的对贾环道:“今日表现的不错。夫子说,以直报怨。我辈读书人当从之。” 宽厚的山长也有耿直的时候!这画风变的有点快。贾环心里轻松的一笑,答道:“弟子谨记山长教诲。” 张安博微微一笑,温声对公孙亮道:“龙江先生今日为贾环说话,你没少掺和吧?” 公孙亮坦然的点头,笑道:“龙江先生好诗词、善书画,京城闻名。我将贾师弟的佳作给他一览,龙江先生起了爱才之心。”他是以书法得以和龙江先生结交。 本朝士林的风气是打压神童。他作为闻道书院的大师兄,可不愿意看着自己书院的院首连县试都过了。那在宛平县就成了笑话。 张安博笑了笑,喝口茶,说道:“我要休息了。你们去吧。记着君子三戒。” 公孙亮、贾环告辞退出来。贾环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去睡觉还记着君子三戒? 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但这和睡觉没关系吧? 贾环一头雾水的跟着公孙亮出来。 廊檐下,方才领路来的貌美侍女还在等候。公孙亮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文质彬彬的道:“劳烦姑娘带路。” 话说公孙亮人身姿修长,长得帅,面若冠玉。气质好,丰神俊朗。举手投足有君子之风,温润如玉。十八-九岁的年纪,很有魅力的男子。 美丽的侍女香腮粉红,怡然一笑,轻声道:“公孙公子不必客气哩。”说着,眼眸流波,再偷看公孙亮一眼,提着宫灯在前面领路。身姿婀娜。 “…”贾环在心里默默的给公孙师兄点了32个赞。撩妹技能满分啊! 像他这种长得比较内秀的男人,刷脸难度太高,只能在心里羡慕。能刷脸何必刷卡? 公孙亮笑着给贾环介绍道:“山长喜静。龙江先生在偏厅置酒,邀请我们赴宴。” 贾环懂了。原来山长的意思是:酒可以喝,妞不能泡。 一路穿过回廊、甬道,抵达一处偏厅,热闹的声浪从偏厅里面传来。贾环有点好奇的问道:“公孙师兄,这位龙江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公孙亮心情极佳,哈哈一笑的带着贾环跨入偏厅中,“等会贾师弟就知道了。” 偏厅之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呼朋唤友的声浪,迎面扑来! 第八十二章 龙江先生 贾环和公孙亮进入温暖如春的偏厅内。居中而坐的龙江先生大笑道:“公孙兄,为何来的这么晚?” 公孙亮自然不会说陪着老师说话来晚了,笑着拱手,说道:“亮来迟,甘愿罚酒三杯。” “痛快!”一名长眉毛的宾客笑着道。 侍女引贾环和公孙亮入席。偏厅中摆了八个席位。席位没有用椅凳,用的软榻,可坐可靠,类似于坐沙发。一个席位摆了三个案几,放置各色果点菜肴。 公孙亮拿起酒杯,豪气的连饮三杯。众人叫好。 坐得近了,贾环这时才得以仔细的打量龙江先生的容貌,约莫三十七八岁的模样。容貌俊朗,可归为老帅哥一类。兼顾英俊与沧桑。 此时,龙江先生换了文士衫,做富贵公子装扮。体绫罗长衫华丽,头戴唐巾,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风流倜傥的富贵之气散发开来。 贾环心里猜测着龙江先生的身份时,龙江先生笑道:“给诸位介绍一位小友。这位是写出‘欲问江梅瘦几分‘的贾环贾小友。” 众人纷纷笑着打招呼,或打趣,或夸奖,或赞赏的说说贾环流传出来的诗词。其中一人面露诧异的神色。 贾环倒是没有想到会受到明星般的待遇,得体、谦虚的一一回应。公孙亮微微点头。他还担心贾环不适应这样的交际场合,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到底是出身大家族。 贾环要是知道公孙亮这么想,肯定要说他想多了。他在宴会中挥洒自如,实则是前世里练出来的本事。跟贾府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贾政宴客,可不会带他。 最后和贾环打招呼的是一位青衫公子,笑着道:“在下冯紫英。早就听说过贾兄弟的名字,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贾兄弟在书院可好?我前些时候还和你家琏二哥在庄子里喝酒。” 贾环心里一动,微笑着道:“谢冯大哥关心。我在书院一切都好。”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在京城中交游广阔。读过红楼的人都知道冯紫英这个人。很多红学家都热衷于探究这个神秘人物。书中第二十六回,薛蟠庆生,冯紫英说了一段话,被很多红学家认为是影射雍正和乾隆朝的政治斗争。 刘心武先生的观点认为整部红楼的权力斗争格局是“日月双悬”。牵扯的人物涉及两亲王、四王八公等。而冯紫英是月派中的重要人物。 但贾环并不认可这个观点。所谓日派、月派这种解释太过于牵强,是对政治斗争,权术谋略极其肤浅、浅薄的一种认识。 真正的政治斗争,如果是文臣,参见《明朝那些事》中权相的斗争。从杨廷和到张居正。自有官场伦理在其中:座师、学生、同乡、亲戚、书院等。 比如,张居正任首辅,张四维任次辅,可谓心腹。但张居正干掉了前首辅高拱。而张四维又和高拱能扯上亲戚关系。张居正病死后,张四维是清洗张居正势力的重要推手。 如果是以清朝为红楼的背景,政治斗争参见康熙时期的九龙夺嫡。参见二月河的《雍正皇帝》。看看帝师邬思道是怎么“从石头上榨出油来”,琢磨帝王心术。 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斗争! 日派和月派这种简单的、毫无政治逻辑的划分,简直是拉低官僚们的普遍智商。读一读二十四史,就知道中国历史上的政治动物们,政治水平是何等的高超! … … 贾环心中思考时,龙江先生已经笑着拍手,让歌姬进来跳舞。瞬间,笙歌隐隐,美人蹁跹。置身在这繁华盛景,真是人生自在的享受,让人乐而忘忧。 贾环县试保送过关,心中忧虑尽去,便拿起酒杯抿了几口,吃着精美的菜肴,缓解腹中饥饿。有烤鹅、烧鸭、鸡汤、羊肉、清淡小菜等共八道菜。 他和公孙亮两人刚才在文会时可没有资格入席。此时早就是饥肠辘辘。 觥筹交错,美人歌舞停下来。贾环这时才发现跳舞的竟然还是之前献舞的那位绝美的佳人。约1米65的样子,身段比例极佳。容光慑人。 龙江先生鼓掌笑道:“诗诗姑娘的舞蹈越发的精湛。今日在座俱是俊杰。不知道诗诗姑娘是否有意留下来陪客共饮几杯。” 诗诗刚跳完舞,身穿青衣,微微气喘,****起伏,娇柔的道:“但听龙江先生安排。”即便是名妓花魁,即便是清倌,但在京城欢场上鼎鼎大名的龙江先生面前,她没有太多拒绝的余地。 龙江先生就笑道:“诸位,看谁的才艺能打动诗诗姑娘。让诗诗姑娘甘愿陪酒。” 贾环心里吐糟:我擦,你们喝花酒好歹考虑下我的感受。我才九岁啊! 座中其余六人纷纷献艺。有的献琴曲、有的写诗文、有的写书法、有的说新奇的观点。各自施展解数,但那位诗诗姑娘都没有答应去陪酒。人美,舞美,但,是高冷范儿。 贾环看公孙亮一脸的失望,感慨的喝了三杯酒。心里觉得好笑。进来时在美貌侍女面前刷脸成功的大师兄,在高冷范的花魁面前败下阵来。大师兄的经义、文章都是出色的,但总不能和花魁娘子谈论四书五经吧?有点伤氛围啊。 龙江先生一眼看到正在看热闹的贾环,故意捉弄道:“贾小友诗才高绝,何不赋诗一首?看看能否打动诗诗姑娘的芳心。” 其余几人纷纷起哄。 容貌清丽的诗诗抿嘴轻笑,娇软的说道:“贾公子诗名动京师。诗词文章本是高雅之事。但诗诗贪心,想求贾公子一首诗词给自己增色。” 求诗的事情,她说的很坦然。将贾环抬的很高。娇柔软语,娓娓道来。声音若清溪流泉。 贾环心中赞赏。这位诗诗姑娘绝对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说话得体。让人心生好感。怪不得能当京城青楼行当中的头牌。此时抛出一两首精品诗词,绝对能刷出足够的声望。 但贾环并无刷声望的想法。名声,会对他的离去造成很大的影响。天下很大,但圈子很小。 贾环无意中在京城中有了诗名,那天他是喝酒了,心里不痛快,强行装逼。但其实认识他的人不多。看看刚才冯紫英的反应就知道。麻烦能减少一点是一点。 贾环道:“要让诗诗姑娘失望了。在下一时间难得佳句。” 对美女,他当然是很乐意亲近的。和香喷喷的美女,坐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是蛮爽的一件事情。但他心中还是以自己逃离的计划为重。精-虫上脑这种事他不会干。 诗诗善解人意的软语道:“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诗诗虽然失望,但能理解呢。”说着,向看热闹的龙江先生盈盈一礼,“龙江先生,诗诗今晚愿为贾公子斟酒。” 我去!这转折有点不好吧? 贾环有点无语。话说当红花魁今晚坐在他身边为他斟酒,传扬出去,又是刷名声吧?冯紫英在京城可是交游广阔的很。薛蟠、贾珍、太医等人物都有交往。 众人都是起哄。一名大眼男子感慨道:“贾小友什么才艺都不展示,反倒能得花魁青睐,这还有没有道理可讲?让我等汗颜啊。我自愧弗如,喝酒三杯。” “真名士自风流。元化何必自伤。我陪你。”一干人都是笑着喝酒。心中实在有点抑郁。这么多男人,争不过一个小孩。 龙江先生哈哈一笑,“诗诗姑娘真是个妙人。可!” 诗诗姑娘展颜一笑,知道龙江先生看透她的想法。轻提青色的裙衫,坐到贾环身边的位置上。浅笑盈盈给贾环面前的杯子上满上酒。玉手白皙,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到贾环的鼻子中。佳人当面,可惜,他只有九岁。 其实,正是因为贾环只有九岁,诗诗才会愿意给他陪酒!这样才无损她的名声。九岁属于有心无力的范畴。 贾环礼貌的道:“谢谢。”花魁娘子坐都坐过来了,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又一轮觥筹交错。 年纪最小的贾环都有一位美女作陪,龙江先生便拿出放荡不羁的派头,手一挥,数名美丽的名妓入场,环肥燕瘦,各自挑选陪酒。 贾环有点无语。他的老师可是就在精舍里住着。还有赵县令也在。这样喝花酒真的好吗?贾环没再关注场中的情形,和身边的女子聊着天。 “还没有请教姑娘的名字。” “奴家苏诗诗。” “苏姑娘知道龙江先生什么身份吗?我今天跟着老师来参加文会,第一次见到龙江先生。” 苏诗诗掩嘴轻笑道:“贾公子原来不知道龙江先生的大名。龙江先生本姓宁。号龙江。三鼎甲榜眼出身。原是清贵的翰林,后来辞官不做,当富贵闲人。 寄情青楼山水之间,书画自娱。龙江先生一副画在京城中要卖数百两银子。褒扬姐妹们一句,立时身价倍增。” “哦。富贵闲人啊!” 苏诗诗笑道:“龙江先生原是皇室远支,不在宗室名录中。但他中榜眼后,在殿试中和当今圣上认了亲。另外,龙江先生的父亲是前朝大学士。宰辅之后。可不是富贵闲人么?” 贾环便点点头,苏诗诗说的肯定都是大路货色的消息。比如,龙江先生好好的翰林不做,辞官寄情美女和书画,这明显有问题。男人有权力,难道会没有美女? 但即便这样,贾环也能感觉龙江先生逼格很高。他这位富贵闲人,比贾府里的宝二哥可是强多了。 说笑间,酒宴的氛围达到高-潮。有不少人有放浪形骸之举,和身边的美人调-情。 看着对面一位喂口杯的丰腴美人,苏诗诗心里很庆幸她今天选择坐在贾环身边。两人至始始终都只是在说话。 突然间,一名仆人自外面而来,在龙江先生耳边几句。龙江先生点点头,片刻后,就见一名衣衫简朴的士子昂首而入,身材高大,神情忧愤。 贾环看得却是微微一愣,看向大师兄公孙亮。公孙亮也一样的惊奇。因为进来的秀才,正是他们前些天在宛平县县衙里报名遇到的暴力秀才。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什么情况? 第八十三章 杨文宪公 暴力秀才环视酒宴,杯盘陈列,美酒佳肴,心中郁郁,冷哼一声,愤愤的骂道:“国之硕鼠!”向居中而坐的龙江先生行了一礼,“韩某见过宁前辈。” 龙江先生此时收敛了狂放不羁的笑容,神情平静,点点头,说道:“子桓不必多礼。且坐下共饮一杯。今日若是为官场中事而来就不要讲了。” 韩秀才不肯坐,昂首道:“在下今日为万民而来!” 龙江先生微微皱眉,压着性子,拿起精美的瓷器酒杯,缓缓的抿了一口。 贾环心里啧啧称奇。这位韩秀才很有大腕的风范。一进门就把所有人都骂了。现在又逼格很高的“为民请命”。有个性! 苏诗诗身体略微倾向贾环,小声介绍道:“这是京城狂士韩谨韩子桓。国子监贡生。” 淡淡的的清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贾环轻轻的点头,静观场中事态发展。 贾环和苏诗诗说话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韩秀才慷慨激昂的说道:“京畿重地,居民数百万。然,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赃枉法,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银两百万两,置万民于不顾。若有大雨,生民必将流离失所。龙江先生于心何忍?” 贾环懂了。韩秀才是来举报的。 他刚听苏诗诗说过龙江先生的身份。龙江先生和皇帝认了亲。那肯定可以见到皇帝。韩秀才是想要龙江先生将这件事捅给皇帝知道。 但,心是好的。政治上极其幼稚。 龙江先生喝着酒,淡淡的道:“我早已不问官场是非。子桓找错人了。” 韩秀才疾呼道:“这不是官场是非。这是民生大计!宁前辈昔日在翰林院时慷慨直言,为民请命。名传天下。为何今日只图明哲保身乎?” 龙江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但他并没有答应韩秀才的请求,转移话题道:“今日天色已晚,子桓既然不愿意坐下共饮,可先去休息。” 韩秀才愤然道:“见民之将死而不救,此非读书人所为!国家艰难,硕鼠横行。小民艰辛,食不果腹。朝廷衮衮诸公尸位素餐,如若泥塑。不想宁前辈忘却初心,再无匡扶天下之志。只愿保自家富贵。道不同,不相为谋。韩某今日在此与宁前辈割袍断交!” 偏厅中一片哗然!众人都是愤愤不平。哪有这样搞的。一言不合,就要绝交。那是不是天下人都要顺着你的道理才行?有人指责道:“韩秀才,你不要太张狂!” 贾环轻轻的摇头。这位韩秀才约有二十多岁了,怎么还是个愣头青?龙江先生的看法是对的。顺天府府尹(知府)正三品,位高权重。这个位置的变动,不是政治斗争是什么?韩秀才只怕给人当了枪使。 而韩秀才要龙江先生出头搞事,这实在是有点像战争题材的电视剧里面国-军的台词,“弟兄们,给我冲啊!”,然而,正确的台词不应该是“弟兄们,跟我冲”吗? 龙江先生沉默几秒,心情沉重的道:“也好。你我友尽于此。君子绝交,不出恶语。但我仍要劝子桓一句:明朝亡于党争,东林党鼓动生员议事,此非国家之福。” 韩秀才并不回答,他还在愤怒的割袍断交。只是,一时间用手没将衣角撕开。 贾环看得出来龙江先生其实很看重韩秀才,便有心打下圆场。他刚刚受了龙江先生的恩惠。没有龙江先生帮忙,赵县令不会当场同意点他过县试。 韩秀才这种人,怎么说呢,并不讨喜。经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但如果一个国家中没有这样正直的人,大约离亡国也不远了。 贾环扬声道:“在下有一言,说给韩相公听一听。牢骚太盛仿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岂能因为一句话不合就和朋友断交?求同存异才是正理。” 韩秀才听的有些道理,转身看向贾环,正要作答。陡然见到他小小年纪就学人喝花酒,倚红偎翠,怒斥道:“闭嘴。你这小儿今年几岁?竟然学人沉溺欢场,好女子色相。你懂什么叫民生艰难?何不食肉糜的蠢物。” 我去!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沉溺欢场了?诗诗姑娘距离我至少有半米的距离吧?我今晚摸都没摸她一下。 贾环极其不爽的看着韩秀才。还能不能好说话?他不过好意劝一劝。韩秀才竟然直接开喷。贾环本来还想好好说一说的。但他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冷笑一声道:“ 韩相公既然一心为民,何不仿前朝杨文宪公义举,登高一呼,于左顺门力谏?何故在此为难龙江先生?” 前朝杨文宪公就是明朝三大才子杨慎。明朝大礼议事件中,杨慎振臂高呼:“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带头去找嘉靖皇帝的麻烦。 这句话相当的有煽动力,一大批热血青(官)年(员)跟随。结果当然是极其的惨烈。因廷仗而死十六人,杨慎被贬云南永昌卫,老死于此地。 贾环这么说,当然不是唆使韩秀才去闹事、送死。韩秀才只是国子监贡生,没有官身,他到不了左顺门。贾环是讽刺韩秀才:让别人出头挑事当炮灰,自己躲在后面当乌龟。 韩秀才当即脸涨得通红,“好,好,好。”转身向龙江先生行礼,“在下非是为难宁前辈,只是为国家计!这位小朋友说的对。当仿杨文宪公之举。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韩秀才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向贾环拱了拱手,昂着头,义无反顾的出了偏厅。 … … 给韩秀才这么一闹,偏厅中酒宴的氛围陷入低潮。没有人还有兴致继续喝酒作乐。 韩秀才确实也爆了一个猛料: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了两百万两银子。众人都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含义,以及对各自的影响。 龙江先生对贾环点点头,举起酒杯道:“要多谢贾小友为我挽回一位朋友。且同饮一杯。” 贾环饮了一杯。算是还了龙江先生一个小人情。心里琢磨着愣头青的韩秀才八成会真的去登高一呼。当然,有没有人听他的就很难说。 龙江先生环顾四周,说道:“今日兴尽,择日再请诸位共饮。”众人纷纷道是。 龙江先生又道:“贾小友方才一句:牢骚太盛仿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很是出色。明日便可传遍京师。可有佳作,让我等再饮最后一杯。”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他一不小心又抄了一句名句。名声要传估计也会传出去。懒得再计较什么得失了。不然就是:贱人就是矫情。当即道:“刚才酝酿了一首小词,写给诗诗姑娘。”顺带着算是给苏诗诗陪他喝酒的酬劳吧! 众人都是欢呼叫好。气氛稍稍恢复。龙江先生让人上了纸笔。苏诗诗挽着衣袖口,露出雪白的手腕,神态动人,轻笑着给贾环研墨。美人添香。 陪酒的另外7位名妓都是羡慕的看着苏诗诗。其实,贾公子只要说一句,欲问江梅瘦几分是写给她们当中谁的,身价立刻会飙升。等同水平的诗词不知道要让本是花魁的苏诗诗声名再盛多少分。 贾环写完。苏诗诗以她清溪流泉般的声音念诵道:“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春分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带轻缠白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 是一首浣溪沙的词牌。 苏诗诗刚念完,便是满堂喝彩。满座的宾客都是叫好。有人拍着案几叫好;有人畅饮一杯;有人拍自己的大-腿; 一名妩媚妖娆的美人向贾环飞了一记眉眼;一名娇俏温柔的美人则是羡慕的看着苏诗诗,恨不得以身代替;一名修长美人目光灼灼的看贾环,似乎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龙江先生大笑:“贾小友当真是名不虚传!好词。” 冯紫英道:“贾兄弟大才。不愧神童之名。爱花惜花,真乃我辈众人。” 公孙亮惆怅的叹道:“贾师弟诗才天授。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偏厅中的气氛重新热闹起来。贾环成为整个宴会的焦点、舞台的中心人物。 龙江先生换了酒碗,一句句的为众人鉴赏这首词。上阕,“轻汗微微透碧纨”无疑是写苏诗诗刚刚跳完舞的神态。春分是节气。“流香涨腻满晴川”是女子梳洗后将香粉胭脂倒入水中。“满”字令人可以想象诗诗美人身上的体香。 下阕,“彩带轻缠白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则是描写此时苏诗诗美丽的装扮,肌肤如玉。“佳人相见一千年”是说,希望能如同此刻相见的时候,和佳人相守在一起一千年。 苏诗诗轻轻的吟诵,香腮微红,秀美粉润的嘴唇给洁白的贝齿轻咬着,心思飘忽。 欢场之中,薄情薄幸的郎君从来不少。逢场作戏的吟诗,寄托情怀并不能当真。她不敢信“佳人相见一千年”这句话。而贾环年龄才九岁,他真的懂如何爱慕女子?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句让她仿佛要沉浸在某个美好的梦境中。希望能有这样的一个人来疼爱她。 鉴赏完,龙江先生仰天大笑道:“痛快。诸君,满饮!” 众人轰然举杯共饮,而后各自散去。 回廊中,公孙亮醉醺醺和贾环并肩而行,摇摇晃晃,抑郁的说道:“贾师弟,恨不能有你的诗才,以博取美人欢心啊!” 贾环喝得也有点高,呵呵一笑。这不是他写的,这是苏轼写给他的小妾朝云的。当然是情意绵绵。贾环心里对苏诗诗怎么想的,不得而知。 若干年后,贾环和苏诗诗相逢于金陵城中,感慨的再次谈起今晚这首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八十四章 府里的动静 第二天上午,主人龙江先生高卧未起。赵县令和三家书院的山长带着各自的随从,留下帖子,各自离开。 贾环、公孙亮坐在山长张安博的豪华马车中,舒适的返回二十里外的闻道书院。 公孙亮给山长张安博说起昨晚酒宴韩秀才来举报顺天府府尹的事情。 山长张安博微微沉吟,尔后对贾环笑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这是很高的赞誉。贾环连忙谦虚的道:“山长过誉。弟子只是适逢其会。” 山长张安博笑着摇摇头,“你们知道龙江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吗?十五年前丙申科的皇榜。当时是康顺二十三年。现在是雍治九年。” 公孙亮还有点懵懵懂懂,不明所以。贾环瞬间就懂了。脑子里一连串的思路在极短的时间内串起来。 他喵的。细思极恐。龙江先生是和康顺皇帝认的亲戚,他的父亲是康顺朝的大学士(预估是早期的)。那他是效忠于康顺皇帝还是雍治皇帝? 听说,康顺皇帝现在是太上皇。但是历史上能有几个太上皇?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出现太上皇有两种情况。第一,主动退位。清朝乾隆皇帝传位于嘉庆,当了几年的太上皇。但他大权在握。嘉庆是傀儡。 第二,被儿子逼得退位。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兵变,弑兄杀弟,逼李渊退位。 以龙江先生退隐江湖,寻花问柳,寄情书画的做派,怕是第二种居多吧。 红学研究,普遍观点赞同红楼映射的历史背景是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但曹雪芹病死于乾隆四十四年,乾隆逊位是乾隆六十年。曹雪芹是不可能知道乾隆会当太上皇的。太上皇这个设定,天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贾环结合他现在了解的大周朝的情况,只想说一句:日了狗了。 历史变得面目全非、乱七八糟! 回到韩秀才事情的思路上。很明显,以龙江先生尴尬的身份,他出面找雍治皇帝举报顺天府府尹,陆府尹有没有事,贾环不知道,但龙江先生肯定会有事。 韩秀才就是个棒槌!贾环现在知道山长夸他是什么意思。他无意中帮了龙江先生一个忙。 龙江先生是宰辅之子,政治水平还是很不错的。他宁可和韩秀才绝交也绝不出头。但和京城名士韩秀才绝交。会对他的名声造成一定的影响。贾环的忙,就是帮在这个地方。 韩秀才最终袖子没割下来,又说了句服软的话,自然不算绝交。 龙江先生要承他一个人情! 想到这儿,贾环心中有点小爽。来香山参加初春文会还是很有收获啊:县试保送资格拿到手,和龙江先生结交,和京城名妓诗诗姑娘一起喝酒。 山长张安博看看贾环,再看看公孙亮,捻须轻叹。他这个弟子经义、文章、人品、性格都是极好的。但在权谋机变上稍有不如。还需要成长。 “贾环,给你公孙师兄说说你的看法。” “好的,山长。”贾环笑着应下来。 回程二十里的路程,在闲聊中缓缓的渡过。 … … 贾环回到书院后,没过两天就与同去京城参加县试的同学出发前往京城。计有:罗向阳、贾环、柳逸尘、卫阳共四人。 二月二十六日。宛平县、大兴县县试同日开考。由于黎明前就要点名入场。三更天时,罗向阳、贾环、柳逸尘三人从居住的客栈启程出发。 至于人生赢家:卫阳卫神童,卫家在京城中有住宅。他到京城中后就住在家里。自是从家中出发。 三更天时,鳞次栉比的屋舍还笼罩在浓浓夜色之中。而街上已是车马辚辚。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大街上汇成一条线,恍如如长龙蜿蜒而行。 贾环、罗向阳与柳逸尘在路口分别。柳逸尘要前往大兴县县学赴考。三人互相祝福:“祝两位好运。”“来日入泮再与柳兄相会。”入泮是中秀才后去文庙进行的礼仪。这是相当好的口彩。三人说笑着在路口分别。 贾环和罗君子两人一路抵达县学,考棚外已经是人山人海。有贾环这样十来岁脸上稚气未脱的孩童。也有如罗君子十五六岁的少年。 “贾兄,请。”罗君子微胖的圆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贾环笑着道:“罗兄,请。”他心里也有底。保送生。拿个案首没希望。过肯定没问题。他自己不会出纰漏。 一路排队、搜身、唱名、进入考棚中。贾环拿到试卷,坐在考棚里自己的考房中,将长耳考篮中的笔墨纸砚都取出来摆在案几上。 考篮里的东西都是他自己准备的。无非是细心二字。县试考四场或者五场有县官决定。每场考一天。第一场都被点过的学子,后面几场可以不用参加。 贾环仔细的检查了一番。当年也是学霸出身,并不畏惧考试氛围。等了一会儿,公堂上击云板的声音大响,考场肃静。开始答题。 辛亥年二月,北直隶顺天府宛平县县试开始了。 … … 二月二十六日,贾环参加县试的消息早就随着他的长随钱槐的口传遍贾府。但真正关心贾环考试的人并不多。 贾赦帮贾环吹牛说他是贾府读书种子。抬的很高,但是贾赦去年忙活了一阵子,让贾府的管家、管事交“保证金”后,捞足一万多两银子,继续他喝酒玩小老婆的豪奢生活。贾环出贾府时来一句“学不有成誓不还”,摆明了不跟他一条心,他还关注贾环干什么? 贾政听清客说了一声,讨论了一回,事情便过去。以贾府的家世,他那个庶子就算是中了秀才也不算家中的大事。王夫人对贾环参加县试的消息并不关注。她只关心贾环最后中没中秀才。至于秀才中的小考,她并不关心。 贾母不待见贾环是贾府皆知的事情。因而,贾环县试的消息传到鸳鸯耳中,就此打住。 下午时分,春风拂面。廊檐下的鹦鹉噪聒的叫着。鸳鸯穿着浅粉色的外衫,站在屋檐下,看着庭院中在春风盛开的花朵。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在想着那个小男孩的事情。 服不服? 服。 但陡然的听到他参加科举考试的消息感觉有点不真实。这出去两三个月就能参加考试了啊! 鸳鸯想了想,打发了个小丫鬟去通知二奶奶房里的平儿。 … … 宝、黛、钗、迎、探、惜几人在一块玩时,议论了几句,便放下来。之前已经讨论过很多次环哥儿的事了。贾环今年参加县试是意料中的事情。 月夜之下,贾环的住处。岁数大了些,越发美丽的晴雯正和如意在偏厅里做针线活。 “哎呀。”小姑娘如意叫了一声,一滴鲜红的血珠在手指头上浮现。 晴雯取笑道:“小蹄子,又想三爷了啊?心不在焉哦。钱槐不是说了吗,县试要考好几场。今天才是第一场呢。” 清秀的小姑娘含着手指头,委屈的扁着嘴道:“晴雯姐姐,你又笑我!我是想三爷考试怎么不回家来一趟啊。非要住客栈。”客栈里哪有她照顾的好? 晴雯咯咯娇笑道:“三爷多骄傲的人啊!他说了要学有所成才回来,现在怎么会回来?” 说笑着,夜渐渐的深了。 晴雯也不小心将手指头扎了下。说笑归说笑。她心里也想三爷回来啊。他不在,这屋里像少了什么似的。 … … 二十七日晚,天下起小雨。春雨润如酥。 贾琏一身酒气的从角门进来,回到住处的院落中。卧室里,凤姐头缠着丝布卧在床榻上。美妾平儿在她跟前伺候、说话。 贾琏将衣服挂起来,笑道:“凤姐儿,你怎么又病了?” 王熙凤没好气的瞪丈夫一眼,柳叶眉挑起来,不满的道:“我病了,你倒是幸灾乐祸的笑!好在外头偷混账老婆。别的我管不着你。平儿,你就别想。” 容貌清俊的平儿羞恼的道:“你们俩拌嘴,扯我做什么?”去外面打水服侍贾琏洗脸。最近这段时间,二爷和奶奶经常拌嘴。她受了不少夹板气。 贾琏挽着衣袖,从平儿手里接过毛巾,心里有点虚。他下午才倚着两个美人欢乐了几回,虽说没凤姐儿漂亮,但比凤姐儿更懂得服侍男人。 贾琏哈哈一笑,说道:“这是吃的哪门子醋?病着就好好养着。别管些闲事怄气。都丢给林之孝家的管。” 凤姐如何肯,她的权力欲-望本来就很大,偏偏贾琏这话戳到她心里的痛处:贾环用手段把她的心腹来旺媳妇给撵出了贾府,她的权力分了些给贾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 凤姐冷笑道:“琏二爷如今年入8千两银子,说话真是大气着呢。” 贾琏就笑,“这又是哪一出?扯到这上头。我的还不是你的。哦,我进来时,你们在商量什么?” 凤姐冷哼一声不答话。贾琏就看向他的美妾平儿。 平儿道:“前儿和太太说起环哥儿屋里的用度。看是不是裁掉些人手。听说府里的丫鬟都羡慕环哥儿屋里的丫鬟轻省。太太让奶奶看着办。” 贾琏便摆手,对凤姐道:“你趁早收了这个心。太太什么想法,你又是想法,我都知道。今天下午冯紫英请我喝酒,说在某贵人的庄园里见到环哥儿。很受贵人看重。据说他最近的考试,知县点了必过。” 凤姐听的奇怪,收了心里的情绪,问道:“你可别糊弄我。你以为我不知道:环老三给你送了个生钱的门道,你还想着跟他处理好关系。我早让人打听过,什么捞子县…试要四五场,昨儿才考了第一场。怎么就是必过?” 贾琏笑呵呵的道:“所以说你们不懂里面的门道。冯紫英说,环哥儿在贵人的庄园里面,见过知县。你们说他过不过得了?” 王熙凤、平儿听得微微一愣。她们都以为贾环肯定是凭真本事去考。环哥儿本事大着嘛!结果竟然是作弊!提前见知县(考官)。还有这样搞的?读书人的事情真是复杂。 王熙凤心里一阵无力。 … … 第二天下午,王熙凤的病稍微好了些,去东跨院找王夫人回话。正好薛姨妈也在。 王熙凤笑着道:“太太,环哥儿那个没出息的,竟然走通了知县的路子,听说这次县试必过。我是打听过,县试过了要报喜。咱们家里少不得还要准备赏钱。” 王夫人微微皱眉又迅速的舒展开。她自然知道王熙凤说的是什么事情。轻轻的点头,“我知道了。” 薛姨妈诧异的笑道:“哟,环哥儿还会搞这个?” 王熙凤插科打诨的和王夫人、薛姨妈说笑了一回,这才告辞离开。话头是她看准太太的心思提起来的。但今儿又自己来把话吃回去。心里好抑郁。 第八十五章 县试已过 贾府中的事情,贾环一无所知。他还在客栈里安心的休息、备考。县试第一场考一天,第三天发案。休息一天。再考第二场,名为:招覆。 二十八日上午,贾环、罗向阳到县衙门口看榜。抵达县衙门口时,人山人海。相熟的士子各自聚在一起聊天。簇拥而嘈杂。 京师人文荟萃,读书人多。今科参加宛平县县试的士子约有五千人。再加上各自的随从,顿时让县衙门口变成了一个大的菜市场。声浪阵阵。 贾环和罗向阳都是在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里闭门苦读,并未与宛平县的士子有来往。两人站在一旁说笑着考场心得,趣事。 这时,一名十五六岁的白脸士子带着两名随从,昂着头走过来。衣衫华丽。富贵公子模样。他拱拱手,傲慢的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贾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贾环淡淡的笑了下,算是回应,对罗向阳道:“罗兄,这位是双鹤书院的弟子,章魄。和我关系不大好。”来的正是香山脚下初春文会中的手下败将:章魄。 罗向阳就笑起来。还有这样介绍人的!贾兄很耿直啊。 章魄鼻子里“哼”了一声,手里的折扇在手心轻轻的敲着,说:“在下只是过来给贾朋友说一声:案首,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那是在下的囊中之物。” 这话很有点狂!贾环和罗向阳身边的几名士子都是不屑的笑了几声。打量着说话的章魄。若非见他一身富家公子的装扮,早有人出言嘲讽。 贾环讥笑道:“章朋友还是那么自信!我以为,今科县试案首绝不会是你!” “那你就等着瞧吧!”章魄微微抬起下巴,蔑视贾环一眼,一甩衣袖,转身走了。类似于装完逼就跑。 但,贾环并不觉得章魄能装逼成功。 罗向阳摇摇头,好奇的问道:“贾兄,此人骄矜自傲,到底什么来头?” 贾环就笑着将初春文会的时候简略的和罗向阳说了说。正说话间,就听得鸣炮三声,嘀嗒滴答的几个吹手奏乐,几名衙役排开道路。两名书吏拿着大红的榜纸,张贴在墙上。 发案了。几乎在瞬间人潮涌动着往前。然后发出各种嘈杂、叫喊的声音:“少爷,你在圈内”,“刘同学,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啊,怎么可能没有我”,“唉…” 诸如此类。 虽说县试要考4场或者5场。但第一场的成绩相当重要。能名列团案内圈(前20名)的士子,只要自己不作死,则必然稳过县试。而能名列团案外圈的士子(21名-50名)也足以说明实力。 另外有副榜取800多人。若是团案外圈的士子后面几场考得不好,则会被副榜中的士子取代。如果团案和副榜上都没有名字,那么请君明年再来吧。不用参加后面的考试了。 贾环和罗向阳略微等了一会,然后跟着人群往里挤。挤到榜下,贾环一眼就看到团案里正中十二点钟方向赫然写着:罗向阳。 “罗兄,恭喜!”贾环嘴里道贺,眼睛再看。他的名字在外圈。42名。 看起来很危险。但贾环心中有数。赵县令虽然答应点他过县试,但看来并不会给他一个好名次。以免引起士林非议。 罗向阳微微出神,他是第一名!随即,恢复过来,微圆的胖脸上浮起欣喜的笑容,“贾兄,同喜,同喜。走,回客栈。” 贾环和罗向阳笑容满脸的挤出人群往外走。这时,正好的看到章魄正在对自己的随从咆哮道:“怎么可能,你到底看清楚没有?怎么会不是我?” 贾环扬声道:“章朋友不用问了。县试第一名乃是我闻道书院罗君子!” 章魄狠狠的瞪贾环一眼,嘴硬道:“你别得意,还没有考完!”带着两名随从灰溜溜的走了。 周边的士子和随行的人都是轰堂大笑。小胖兄罗向阳呵呵笑起来,他觉得章魄挺搞笑的。 看着章魄狼狈的背影,贾环嘴角翘起来:让你装逼,装成傻-逼了吧? 以赵县令方正的性格,他点章魄为案首,岂不是跪舔章大学士。有可能吗?有必要吗? … … 县试第四场考试结束时已经是辛亥年三月初七。三天后放长案。案首正是罗向阳。 贾环名列45名。县试顺顺当当的考下来。并没有出现他的大师兄公孙亮那样的各种神意外以及各种诡异的事件。 此次闻道书院同来参加县试的卫阳、柳逸尘都顺利的通过大兴县县试。卫阳得了第五名,通过顺天府府试的概率很大。柳逸尘则是十七名。 三月仲春。京城中春光融融。 贾环和两位同学罗向阳、柳逸尘道别,径直进了内城,往四时坊贾府而去。在贾府的正门外磕了三个响头,又去宁国府的贾府祠堂外磕了头。就回了闻道书院。 他昨天发案前就已经和钱槐见过面,了解过贾府里的情况。 其实,王熙凤搞错了一件事,过县试是没有人来府上报喜的。只有过了府试才有人报喜。 但贾三爷在贾府正门口和宁国府祠堂外都磕了头,消息早传到贾府里去。 贾环回到妙峰山下闻道书院的第五天,钱槐来到书院。刚刚在书院朔考中取得外舍甲班12名成绩、继续苦读备考府试的贾环在傍晚时分得到斋夫的通知,到书院后门会客用的耳房中见前来送东西的钱槐。 钱槐一身青衣小帽,小厮装扮,乐呵呵的将一个大包袱放在方桌上。将一张单子递给贾环,“三爷,这是府里姑娘们送给你过县试的贺礼。礼单是三姑娘写的。包袱里面还有晴雯姑娘和如意姑娘给你做的鞋子、衣服,打得络子、制作的鹅毛笔、炭笔。” “哦?”贾环微微有些意外。以他不被贾母待见的处境,贾探春她们敢明着给他送贺礼? 贾环接过礼单,上面抬头写着:祝吾弟科场连捷。娟秀的字体跃然纸上,行文间,笔锋流畅,似楷(书)似行(书)。贾环能感受到探春写这张礼单时愉快的心情。 毛笔字,有这样的表现力。 贾环一行行的扫下去。探春在上面写着宝玉、宝钗、黛玉、湘云、迎春、自己、惜春、李纨的贺礼,再往下,贾环看到鸳鸯的名字,目光微微一凝。 贾环有点明白了。 鸳鸯都送了贺礼,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贾母的意思。看来,他虽然不受待见,但他过了县试,在贾母心中的地位还是有所提升。允许同辈姐妹和他来往。 这件事恐怕少不他的三姐姐探春的策划吧。其他人和他没这个情分。 贾环放下礼单,对钱槐道:“谢谢诸位姐姐妹妹了。你今晚在镇上休息一晚,明天再来这里,将我的书信带回去。” “好的,三爷。” … … 夜里下起雨。落在窗沿上,点点滴滴。 贾府梨香院某处房间中。 一位穿着浅黄色对襟衣衫,年轻美丽的姑娘,坐在榻椅中看书,气质端庄娴雅。雪白莹润,圆脸杏眼。额前的刘海令她让人心生亲近。 俄而,她丰姿美丽的俏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容,如江南的烟雨般浅淡、朦胧。 环兄弟,应该收到姐姐妹妹们的贺礼了吧? … … 东府。贾蓉住处。 娇媚动人的秦可卿在客厅中缓缓的走着。她穿着粉白色的长衫。身姿妙曼婀娜。 她的步伐很慢,很缓,但是难掩她清水般的明眸中的焦虑。 片刻后,贴身的丫鬟瑞珠进来,小声回道:“奶奶,打听清楚了。环三爷进了府,只在祠堂门口磕了三个响头就走了。” 秦可卿轻轻的抿了下嘴唇,“环叔府试考完应该还会再来。” … … 贾环收到钱槐送来的贺礼之后,很快就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实在是距离府试的时间没有久了。 三月二十五日,顺天府府试时间公布,将于四月二十五日在顺天府府学中举行。 这一次,贾环很顺利的报名。他虽然是书院的外舍生,但县试都过了,断然没有不考的道理。 府试报名,士子先去县衙礼房取得文书,再由两名禀生作保,去府衙报名。 闻道书院的弟子,90%以上都是顺天府籍。县试过后,在二月里略显空荡的书院再次恢复热闹。没过县试,自然得回书院继续读书。过了县试,依旧要回书院读书。书院离京城近啊。 这一次闻道书院报名参加府试的足有十几人。包括大师兄公孙亮。他府试还没过。此外计有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 二十七日中午,公孙亮出面,约齐要参与顺天府府试的同学在书院食堂里吃饭。 正是午饭时间,众多内舍弟子热热闹闹的打着招呼。说着府试的话题分别找桌子坐下来。厨娘很快就会端上大碗装的五菜一汤,一大盘馒头。 贾环是今年闻道书院的院首,理所当然的和公孙亮、罗向阳、卫阳等人坐在一起。 罗向阳、卫阳分别拿了宛平县、大兴县的案首,保送秀才功名。人气很高。区别在于小胖兄罗向阳很礼貌。卫神童很高冷。 公孙亮环视一圈,微笑着问道:“诸位同学的保结可都拿到?” 府试的保结需要两名禀生作保。 “都拿到了。” “拿到了。” 贾环微微一笑,他是走的骆讲郎的门路,他在县学的一名好友在首善书院里学习。这一次没有叶讲郎的情面,贾环共计支付5两银子才拿到保结。 孔夫子教书都要收弟子的束脩,否则不教。贾环倒不觉得骆讲郎不讲情面收他银子有什么不对。其实很多禀生都指着科举时收点外快补贴用度。 “那行。明天月考。我们后天出发去京城府衙报考。等报完名,贾院首请大家到酒楼喝酒。”公孙亮还记得他的贾师弟显赫的出身。但实际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 贾环并没有拒绝,笑着应承下来,“谢诸位同学捧场。届时共谋一醉。” 一干同学纷纷叫好。 人生赢家卫阳很不屑的冷哼一声,嘀咕道:“没见过世面。喝个酒都这么高兴!” 第八十六章 士子、秀才 三月二十八日,书院月考。当天下午院榜就张贴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贾环考了外舍甲班第七名。他的八股文水平继续保持进步。 贾环请“包打听”的易俊杰帮忙,在傍晚时分回请上次凑钱请客的几位同学:朱宸,展成济,都弘,秦弘图。 书院后门院墙的小亭处。金红的夕阳将书院里的树木、花丛、屋舍染的五颜六色。 贾环要了丰盛的菜肴,拿荷叶铺在石凳上放好。人手一只鸡、一筒米酒,另有花生米、肉包子、辣椒炒肉几种小菜,与四位同学共饮。 身材魁梧的易俊杰挠挠头歉然的道:“贾同学,展成济那小子掉到乙班去了,不好意思来。” 贾环心里微微有些感慨: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日子,总有人会掉队、离开。轻轻的点头,举起手中竹筒盛的米酒,“我们喝一口,祝他早日考回来。” 四人都笑着举杯。贾院首这话说的暖心。 说笑一会,易俊杰羡慕的道:“贾同学,你们明天就要启程去报名府试,可惜我们还没有资格去参加县试。唉…” 贾环笑了笑,喝着米酒。书院的做法是对的。书院的弟子如果没考到内舍就去参加县试,通过的概率太低。他自己是特例。走后门过的。 沉吟片刻,贾环鼓励道:“今科已过,几位同学后年肯定已经考入内舍。届时再下场便是。来,祝愿我们大家科场顺利!” “嗯。科场顺利!”几人纷纷举杯共饮。就如同高中同学在校外小店里一起喝着啤酒说,“来,祝愿我们高考顺利。”然而,再聚首不知道将是何时!又有几人! … … 三月二十九日,闻道书院参加顺天府府试的十七名学子相约汇聚在书院门口,一起出发前往顺天府府衙报名。 出书院大门,走两里路就是东庄镇。公孙亮早让人雇了三辆马车等在镇口。 坐马车往东行10里,过龙泉镇下辖的村落:刘家湾,上前往京师的官道。 官道上,煤车络绎不绝。用人、马、骆驼、骡子、驴等运载。亦有出行的贵族、官宦、士子、官差、民众,或骑马、坐车、步行。 官道往来如此繁华,有三个原因, 第一,京城西山设有煤税监。第二,京城西郊拥有大片的良田。都是归达官贵人所有的庄园。于此春光明媚的时节,达官贵人们出游、踏青。 第三,宛平县西的山区,西接太行,峰峦叠嶂,风景迤逦。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为景色最盛。千岩竞秀、美景如画。山中建有温泉、寺庙、道观。游客与信众在仲春之际熙来攘往。 马车摇摇晃晃。贾环和许英朗、卫阳几人挤在一个马车中。对官道上的繁盛景象,他来来回回好几次,已经熟视无睹。 许英朗,字文谦,年十九,内舍甲班生。与乔如松关系最好。其人性格活波。逗着抱膝而坐保持高冷风范的卫神童,“卫同学何故一言不发?莫非被某位小娘子伤了身?” 同车的几位同学都是笑起来。伤了心,可以理解。伤了身,这就很让人遐想了。 卫阳13岁,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俊秀的有点女子相,瞥了许英朗一眼,冷冷的道:“好色之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许英朗当即就和卫阳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各自引经据典,冷嘲热讽。许英朗嘲讽卫阳假清高、假道学。卫阳则讽刺许英朗:好色放荡,恬不知耻,士林之蠹虫,非圣人门徒。 贾环听得好笑,心里摇头。大周的读书人诲淫诲盗,和明朝士子一个德性。 整个社会呈现出极端的两极分化:一方面是程朱理学对女子严重的禁锢、束缚,另一方面是对男子而言,社会风气极其的开放。引诱人-妻,都不用背负道德、法律责任。还可以洋洋自得的在朋友面前吹嘘。 … … 一路前行,快到京城时,遇到闻道书院的前院首刘逸呼朋唤友携美人出城游玩。十几辆精美的马车,阵势庞大。 刘逸是闻道书院贾环之前的院首字国山。贾环之前在醉仙楼里和刘国山、乔如松、许英朗、陈嘉运、林心远等人见过。刘逸现在在首善书院读书。 公孙亮招呼愿意见面的同学下来和刘国山几人寒暄了一会。秀才和童生确实没有多少共同的话题。只是还有些昔日同窗的情分。这就和仙侠里面一样:筑基期的修士,是不可能和练气期的修士继续交往。 众人寒暄一阵后便分开。闻道书院的众士子在府衙顺利的报名后,贾环邀请同窗们到位于崇文门大街上的醉仙楼喝酒。 贾环的长随钱槐早早的等候在二楼的“长”字包厢中的偏厅中。位置是他按照贾环的吩咐订下的。贾环招呼同学进了包厢,过来和钱槐说话。 布置的精雅的小厅中,摆着屏风、座椅、字画。钱槐笑着给贾环行礼,“给三爷请安。” 贾环笑着点点钱槐,“还给我来这套?有话快说!” 钱槐眼睛很机灵的转着,提醒道:“三爷,长字包厢少说要得15两银子。若是算是美酒…” 算上美酒,这顿饭没有30两银子下不来。贾环心里有数,摆摆手,制止钱槐接着说下去,笑着道:“摆阔也就这一回。你候着吧。”转身出了包厢。 贾环身上的总资产不过约100两银子。陡然花销30两,令他经济压力上升。但今天这顿酒实际上是人脉投资:省不了,省不得。等考完院试,他真的好好想想赚钱的事了。 贾环心想着,进到正厅中。公孙亮,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已经落座。丝竹之声悦耳。演奏的两名女子在厅中偏远一些的地方,弹琴吹箫。不愧是文化氛围浓厚的知名酒楼。 贾环吩咐上酒菜。片刻后就有店小二从来精美的菜肴。书院诸位士子谈笑着,觥筹交错。话题不离在城门口碰到的刘国山等人。 永清县士子张四水感叹道:“今日方知生员的痛快处。无朔考之紧迫,呼朋唤友,携美人同游,优哉游哉。美景美酒,人生一大乐事啊!” 许英朗笑道:“张同学感慨的重点应当是:携美人同游之后的事情吧?” “哈哈!”众人哄笑。 张四水不好意思的接着喝酒掩饰尴尬。 卫阳冷着脸,拿起精美的酒杯,抿了一口酒。越发的觉得与这些人格格不入。 贾环笑着摇头。感觉和前世里大学的同学一起吃饭差不多。相互调侃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过过嘴瘾。其他的倒没什么。年纪再大些,酒桌上就要讲黄段子了。 正说笑着,这时,酒楼外突然传来一阵呐喊声,声浪鼎沸。有人声嘶力竭的在喊,“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诸君随我去质问那狗官。” “正是,正是。” “同去!同去!” 公孙亮,贾环、罗向阳十几人面面相觑,搞不清楚什么情况。而后,大家都挤到包间的窗户边。 就见一只约二三十人的队伍的前头,京城狂士韩秀才正在振臂高呼。十几个身穿士子装束的秀才追随在他身后,再后面都是跟着看热闹的人。衣衫、服饰各不一样。 “这是在搞什么?” “为首的是京城名士韩秀才。他是国子监的贡生。东林党人。” “贾师弟!”公孙亮哭笑不得的拍拍贾环的肩膀。他们两个是知道内情的人。贾环“唆使”韩秀才仿前明杨文宪公义举时,他就在场。没想到韩秀才还真去做了。 贾环微微摇头,判断道:“公孙师兄。韩秀才没聚拢多少人。他达不成目的!” 正在议论的书院众士子都安静向来看向贾环。小胖兄罗向阳好奇的问贾环,“贾兄,怎么回事?” 贾环道:“韩秀才得知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挪用永定河河防银两百万两,正在为这件事奔走。” “啊…”众人惊呼一声。纷纷沉默下来。 在春天里,有的秀才出门喝酒泡妞,有的秀才为国家奔走。他们都还是没有进入社会的年轻人,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圣人可没有说将这作为人生的理想、目标。 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这时,三楼上中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可笑,可叹。区区十几名士子也打着为民请命的幌子。韩秀才,名不副实。废物也!” 一直沉默不语的卫阳突然爆发,尖锐的怒声大喝道:“楼上是谁,报上名来!” 第八十七章 文战三场 楼上有人回应:“在下宛平章魄。楼下何人?” 这个名字报出来,卫阳顿时哑火。他爷爷是从二品的左布政使,一省之长,封疆大吏。但章魄的爷爷章华阳是正一品的大学士,入值南书房,执掌朝廷中枢之地。 华阳县是章家的故乡。周朝如明朝旧例,好以籍贯称大学士。比如,明朝名相张居正,人称张江陵。明朝官僚技术水平排在前三名的申时行,人称申吴县。 卫阳13岁过县试,被誉为神童,少年老成。当然知道不能和章魄起冲突。只是一口恶气憋在心里着实难受。 这时,同学们中响起一阵长笑声,就听见贾环扬声道:“手下败将,何足言勇?宛平贾环在此!” 醉仙楼三楼华美的“百”字包厢中,左侧临窗的位置处坐着的章魄臭着脸不接话。心里很是不爽。他们双鹤书院的同学恰好也在今天到府衙报名。 同桌的书院同学为章魄说话,大声道:“吾不知贾环者何人。宛平某甲在此。”我们姑且称这位配角老兄为某甲。 二楼中,小胖兄罗向阳高声道:“宛平罗向阳在此!” 宛平某甲立时噤声。辛亥年宛平县县试案首罗向阳。这没的说。此人是宛平县县试童生第一人。 “哈哈。”二楼中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痛快笑起来。许英朗赞道:“罗君子,你好敏捷的心思。”很明显,楼上的绝对是双鹤书院来的童生。县试案首足以力压。 这时。三楼中某乙道:“楼下可是闻道书院诸生。何必口出恶言。在下大兴某乙在此。” 二楼的诸位同学都是笑着看向卫阳。卫阳心中涌起一阵很奇异的感受。第一次以来,他感觉他的骄傲,不是由他的爷爷、他的家世带来的,而是由他自身的实力带来的。这种感觉真好。 卫阳扬声道:“大兴卫阳在此。尔等背后论人是非,岂是君子所为?” 三楼中传来一阵骂娘的声音。大约类似于现代的词汇:卧槽、尼玛、你妹等等“感叹词”。 不服不行! 闻道书院今年县试逆了天,竟然拿下京城中宛平、大兴两县的案首。一院双案首。实力异常的恐怖!偏偏他们现在“道左相逢”,让人情何以堪!这…该找谁说理? 安静了一会,双鹤书院有人反驳道:“持正之论,何来背后论人是非?天下事,天下人说。” 两家书院的士子都喝了酒。本来就是关系并不融洽的两家书院。场面顿时有点火药味。隔着楼上楼下你一句我一句的吵起来。都是读书人,酒楼方面也不来管。 公孙亮对双鹤书院很有些怨念,前些天双鹤书院的杨山长还讽刺他科场不力,拿着酒壶,在窗边豪气的道:“双鹤书院的诸位,不要做口舌之争。来,来,来,以文章论高下!” 双鹤书院的诸生又一阵无语。论你妹啊! 楼下说话的是闻道书院的大师兄公孙亮。谁敢和他比经义文章?这****的文章水平早就是秀才级别。而且是秀才中最优秀的禀生级别。人称“公孙龙”,两榜进士的关门弟子。他连霸闻道书院朔考、月考上舍第一,岂是浪得虚名? 公孙亮就是考试运气不好,否则早就在科场一飞冲天。 沉默了一会,双鹤书院十几名士子商量着输人不输阵。要是连应战都不敢,那也太怂了。某甲说道:“好。在下出一题,请公孙兄先破题。” 士子之间的八股文比试,不可能比整篇八股文。比的就是破题第一句。这一句往往就是整篇八股文的精髓。高下立判。 比如:明朝礼部会试会元、殿试二甲传胪唐顺之的八股名篇。题目为:晋人有冯妇者…冯妇攘臂下车。出自《孟子-尽心下》。 全文为: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里这段话的大意是:晋国有位叫冯妇的人,能赤手空拳打死猛虎,后来因此提拔做了士人。一次,他看到许多人正追逐一只老虎。有人邀请冯妇打虎。冯妇撸起袖子下车。老百姓看了,一起叫好。而车上的那些士人则嘲笑他不该混杂于百姓之间干这有**份的事。 鲁迅先生曾经自嘲:再为冯妇。寓意是重操旧业。就是孟子中的这个典故。 那么,这样的题目,怎么写八股呢?如何代圣人立言呢?看看八股高手的文章。唐顺之破题一句:晋人始则改行以从善,终则徇人而失己也。 白话文的意思是: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起初能改掉他原来的勇猛强悍的行为表现,并且变成好的,善良的人。到后来为了别人的安全却失去了自己已有的行为风格,又变得勇猛强悍起来。(译文出自:明清八股文鉴赏) 述而不作,道尽孟子真意。 不愧是会元的文章啊! … … 某甲道:“听好了,学而不思则罔。公孙兄以何句破题?” 公孙亮不假思索的道:“惟学而不求诸心,则昏而无所得于己。汝以何句破题?” 某甲就愣住,懦懦的将他的破题句子说出来。 惹得闻道书院的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夸张的用手拍窗户大笑。出题的人,肯定是之前做过的题目,反倒没有破题的人水平高,这搞什么? 公孙亮自信的微笑,道:“该我出题了。吾十五有志于于学。”也是出自论语的题目。 半响,双鹤书院有人对了一句,问道:“公孙兄破题句呢?” 公孙亮笑道:“我破题句为:圣人所以至于道者,亦惟渐以至之也。” 双鹤书院的众人一阵沉默。搞不定啊!这是有真才实学的猛人。有人道:“不行。不能比八股了。换法子。” “我来。比对联。”某丙扬声道:“公孙兄高才。我双鹤书院认输。但文比,不可只比文章。我有楹联一副:二三四五。” “好啊,比就比!”公孙亮快意的一笑,举着酒壶猛来一口。二楼闻道书院众人士气正旺,纷纷争抢的说道:“我来,我来。这么简单的对联,谁不会。哈哈,双鹤书院看来是黔驴技穷。” 贾环对楹联没什么功底。只按部就班的读了《对类》,《韵诗训》,《训蒙骈句》,《笠翁对韵》。知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但他知道,双鹤书院的人既然敢抛出这个对联来,肯定有陷阱。当即看向罗向阳。大师兄酒喝的兴致勃勃,不问他了。倒是罗君子此人见事明白。 罗向阳皱眉道:“贾兄,肯定有问题。但是这对联我想不出来。”他出身于殷实的小地主家庭。到书院后,攻读经义,对文章之外的东西很少涉猎。 贾环环视众人一眼,见卫阳嘴角带着冷笑,便快速的说道:“大家都别对。让卫神童来对!” 正准备喊出声,出个风头的几名士子颇有些不满的看着贾环,“凭什么?” 许英朗对贾环拱拱手,怪笑道:“贾同学,这是什么道理?我们为何要让卫神童代我们对呢?很简单嘛。二三四五,七八-九十。” 几名同学纷纷出言符合。公孙亮喝着酒,并不介入。他很少动用大师兄的权威。他相信贾环。贾环很强硬的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大声道:“事关书院荣誉。我是院首。大家听我的!” 场面依旧喧闹,贾环院首的权威并没有被真正的树立起来。在书院里,有讲郎、制度来维护院首。但在外面,众士子可不打算听一个小孩的话。 贾环也不管众人,语速飞快的对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卫阳道:“卫同学,你既然在闻道书院读书,书院的荣誉有你一份子。第二场,你接着。” 卫阳不屑的冷哼一声,桀骜不驯的看着小他几岁的贾环。他此时的心情是矛盾的。他和书院这帮人格格不入。想看他们出丑。但又觉得凭自身才华出风头的感觉真不错。 这时,三楼双鹤书院的人催促道:“诸位若是对不出来,趁早说一声。认输不丢人呐!” 卫阳道:“有什么难的?听着!六七**。”这是隐字脸。缺衣(一)少食(十)。他自小给爷爷带着身边参加各种文会,不知道见识了多少奇联。 “哦…”双鹤书院的士子惊讶的一声低呼。这么短的时间,底下闻道书院那帮人还真对出来了。“好,再来。” 卫阳和双鹤书院的士子你来我往的斗对联时,二楼“长”字包厢中安静下来。刚才抢着要出风头几人都缩起来。他们一听卫阳的对子,就知道他们孟浪了。对面有高人。幸好是卫神童上场。 这时,卫阳道:“好,最后一联。你们要能对上,算我输。听着:烟锁池塘柳。” 贾环禁不住叫道:“好!”大名鼎鼎的千古绝对他怎么可能没听过?卫阳既然敢抛出来,肯定有把握对面那帮人没听过。 果然,三楼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卫阳嘲讽道:“诸位若是对不出来,趁早说一声。认输不丢人呐!”原话奉还。解气。 闻道书院的众人大笑。公孙亮笑着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的冷静、机智。前途无量。 许英朗感叹道:“险些早了道。幸好贾兄见识的早。也幸好卫神童本事高。诸位,我们共饮一杯,为第二场胜利庆贺!也是我等孟浪的赔罪。” 罗向阳笑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许兄有君子之风。” 众人都笑起来。有人打趣道:“罗君子,谁能和你一样啊?” 大家共饮了一杯。欢声笑语,气氛融洽。方才争执的消失在无形中。多出来的,是贾环增长的威望。 就在这时,三楼某甲大声吼道:“再来,第三场比诗词!” 突然间,二楼、三楼变得安静下来。随即,二楼闻道书院众人所在的包厢中曝笑。。 比诗词啊! 第八十八章 救人 醉仙楼三楼华美的“百”字包厢中,安静无比。某甲还茫然无知,鼓动章魄出头。章魄的诗文在双鹤书院中很有名气。 “哼。”章魄冷着脸不接话茬。 这时,二楼传来几个张狂的声音,“贾青松在此,楼上要比诗词的站出来!” 正在说话的某甲有点错愕,生生的愣住,这么嚣张? “行了,某甲,我们认输!”几名知道内情的士子都是苦笑着摇头。他们连输两场,还比什么第三场?今天认栽。某甲在书院里闭门读书,气愤之下口快的喊出比诗词。但他哪里知道闻道书院的院首贾环早以诗词闻名京城? “闻道书院的诸位,咱们院试结束后见,比比谁家书院取的生员多。” … … 听到双鹤书院的士子丢下这么句场面话,二楼“长”字包厢中众人放声大笑。 对方,怂了。 贾环不禁哑然失笑。倒没有想到:他也有用名字把对手给吓退的一天。很有点当年当阳桥头张翼德的范儿: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曹军战栗不敢上前。 感觉蛮爽的。 闻道书院的同学们都是钦佩的看着贾环。贾同学诗才天授,文采斐然。有骆、王之才。真神童也! 公孙亮提着酒壶,故意遗憾的道:“贾师弟,我还以为今天能欣赏到你的一首好诗词啊。真是可惜。” 贾环配合的笑着道:“公孙师兄,这不能怪我。双鹤书院的诸位士子认怂了啊!” “哈哈!哈哈!”众人都是痛快的笑起来。今日与双鹤书院的士子狭路相逢,文战三场,战而胜之,实在是一大快事。 … … 这顿酒喝到夕阳挂在酒楼的檐角之时,才尽兴而散。贾环结了账。众人从南面的崇文门就近出京城内城。京城九门在晚间都要落锁,在内城里留宿可不划算。 家在大兴和宛平县的几名士子都告辞,各自回家。公孙亮带在众人出城后往西行。 明王朝在元大都的基础上营建京城,设皇城、内城。嘉靖三十二年,在内城之南,修筑城墙,是为外城。形成皇城、内城、外城的基本格局。 而周朝继承明朝,因天下承平,人口众多,扩建外城,将仅在南面的外城,扩建成四面环绕的外郭城,仿隋唐旧制,四面设十二门进出。闻道书院位于京城西郊,众人须从西出外城。 当然,今晚肯定回不去。须得明天早上坐马车回时间才够。公孙亮早早的在外城西边定下了客栈。大家这是返回客栈休息。 夕阳在天际边燃烧着红霞。京城中繁华异常。众人在外城中沿着护城河而向西绕行。突然间前面一阵喧闹。 “跳啊。” “你倒是跳啊!” “快跳,快跳,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这熟悉的台词!恍惚间,贾环还以为遇到有人要跳楼。一堆人在楼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怂恿跳楼者“赶紧跳”。类似于电影《老炮儿》里面的那个画面。 公孙亮、贾环,罗向阳、张四水等十人顺着道路走近。就见京城狂士韩秀才正在护城河河堤上慷慨激昂的发表演讲。身边聚拢的士子,只剩下寥寥数人。 韩秀才大声疾呼:“…事不济,吾愿以血谏之。望诸君传吾遗声。若于事有益,吾何惜此身!”说完,韩秀才潸然泪下,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噗通”一声响,人影就没了。 “好!” “壮士!走好。”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围观的京师民众聚拢在一起约有数百人,轰然叫好,声浪嘈杂。各自拍着巴掌。仿佛看了一场大戏般的满足感。在感叹。在兴奋。在议论。 贾环几乎是在一瞬间想起鲁迅先生描摹的看客们的心理、场景。韩秀才跳河是一件很悲壮的事情,硬生生的给这些围观众变成了“低俗喜剧”。 这他妹的世道! 贾环对那几个在看韩秀才殉死的士子挥手喊道:“卧槽,别愣着,赶紧救人啊!” 其中一名士子看过来,见贾环几人都是士子装扮,拱拱手道:“这位小友请了。韩子桓愿以死来唤起士林关注河堤贪-腐案,我等岂能阻拦!” “这帮书呆子!”贾环低声骂了一句。正准备袖袋里拿银子出来让围观的人下河救人。总不能看着韩秀才投河自尽。这位暴力秀才的性子还真是偏激。 这时,身边的张四水脱掉外衫,自愿的道:“诸位,帮我把衣服拿好,我去救人。”说着,跳入护城河中。几位同学纷纷叮嘱他小心。片刻后,张四水踏浪分水而出,将韩秀才给捞回来。罗向阳等人连忙扶着张四水,找干衣服来给他换。 贾环见张四水没有大碍,注意里落到韩秀才身上。此时,韩秀才已经没了声气。 韩秀才的几名朋友快步过来,见韩秀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一名长脸短须士子蹲下来探韩秀才的气息,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悲伤的大哭:“子恒…” 另外三名士子见状,都是流泪痛哭,“呜呜…”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挚友同窗就这样殉道而死。他们心中很悲伤。 围观的京师民众哀叹着摇头。有人劝说:“秀才相公,别哭了,赶紧通知他家里人吧。” “买副棺材,好好葬了!” “唉…,可怜!” 贾环轻轻的抿嘴。社会就是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又不犯法。但事情出来了,大多数人还是有些怜悯之心。不能简单的以好或者坏来评判。 恶意不足以犯法,善意不足以挽回! 但,他并不想看着韩秀才死去。他得试试。溺水急救的法子,他在初中、高中时年年暑假听老师讲。只是,还从来没有试过。 … … “老兄,你先别哭了,让我试试。说不定还有救。”贾环和为首的长脸短须士子说一声,让他帮忙。 先将韩秀才的衣服松开,再将他舌头拉出来避免堵住喉管。再将其翻过来,搁在长脸短须士子的膝盖上,背朝上头朝下倒水。“哗哗”倒了一滩水出来。 正在悲伤的几名士子心中升起希望,“说不定有救”。围观的民众各自好奇的看着,七嘴八舌的议论。 “行不行啊?” “应该可以。” “看着小相公的脸色,很镇定,说不定有把握。” 贾环对身边的议论声充耳不闻。用力的压着韩秀才的胸口,想帮韩秀才恢复心脏的跳动。对长脸士子道:“你一手捏住他的鼻子,一手捏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吹气。” “啊?”长脸短须士子愣着,支支吾吾的道:“我…我…”他没有龙阳之好啊! “快啊!” 其余几名士子都是一脸的为难之色。 贾环只想说一句:我日。 但他也没有兴趣给一个男人做人工呼吸。这可不是现代社会。男人和男人在大众广庭之下嘴对嘴,很伤名声的!天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救人归救人。但把自己搭进去肯定不行。贾环自认他没有这样高尚的情操。 这时,闻道书院的几位同学帮张四水整理完,换了干的衣衫。罗向阳指着不远处停着的十几辆精美马车道:“贾兄,刘国山他们踏青回来。可请一位名妓过来帮忙。” 贾环眼中微微一亮,拍手道:“罗君子,好主意。快去。”又道:“说清楚,我们会付钱。” 罗向阳点点头,快步过去。围观的众人都闪开一条道。一会后,罗向阳、刘国山几名士子带着一名容貌清丽雅致的美人过来。她在贾环的指挥下,配合着向韩秀才嘴里吹气。 或许是韩秀才命不该绝,耽搁了些许时间,又是贾环这半吊子的急救水平,小半个时辰的人工呼吸急救后,竟然硬硬生生的在鬼门关门口转了一圈又回来了。 韩秀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位美女,头带金钗,额前刘海,香气扑鼻,绮颜玉貌,正徐徐的往他嘴里吹气,带着幽香,禁不住脸红,问道:“仙子,在下韩谨,这是何处仙乡?” “哈哈,这秀才!” “笑死人。” “韩兄,你该问仙子姓名!”韩秀才的一名好友含泪取笑。 韩秀才给救回来。围观的民众,他的好友都是纷纷说笑。气氛变得融洽、温馨。奇迹啊,溺水后竟然又给救活。 韩秀才这才发现给众人围观着,有点明白过来,他还没死,一张脸皮涨得通红。长脸士子将他扶起来,说着现在是什么情况。 给韩秀才施救的名妓佳人俏脸妩媚,起身回到马车中。纵然是做这一行的生意,也是在救人,但有些撑不住脸面。刘国山身边的几名秀才忙护花回去。 贾环心里也松口气,和诸位同学一起。心中有点救人成功后的淡淡喜悦感。韩秀才,命硬。 公孙亮、罗向阳、许英朗、张四水几人聚在一起夸贾环好手段。贾环并不居功,笑着道:“首先是辛亏张同学下水救人及时,其次是罗君子反应及时。再次是刚才那位美人人工呼吸得力。” 贾环后面一句“韩秀才命硬”还没说出口,众同学都是嘿嘿笑起来。许英朗直言不讳的道:“贾兄,人工呼吸这个词用的好。在下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众同学又是一阵哄笑。心情畅快!韩秀才这样的读书人,值得救。 正说笑间,刘国山团团一揖将围观的民众劝散,“各位老少爷们,韩兄救回来了,大家散了吧!” 围观的人群应诺,各自笑着散去。这场戏看得精彩。 刘国山笑了笑,走向正准备离开的闻道书院众人,拱拱手,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微笑道:“贾兄,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没想到你还有急救这手绝活。” 贾环拱拱手,真诚的道:“侥幸成功。” 刘国山就笑,“这可是谦虚了。方才罗同学说要给水仙姑娘银子。韩朋友是东林前辈,救韩朋友一事,我也想出一份力。请贾兄一定要给我一个机会。” 这话听的让人舒服。贾环微笑道:“刘兄客气了。” 刘国山爽利的道:“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喝酒。”他家资巨富,性子好交游,想和贾环结交。但真正的交往,还是得等贾环考上秀才之后。秀才和童生,很难真正的交往的起来。 贾环点点头,目送刘国山离开。韩秀才由朋友陪着过来道谢,大约心情有点复杂,草草的说了几句就告辞。 众人西行,回到预定的有来客栈。天色渐晚。 第八十九章 府试 第二天上午,闻道书院来府衙报名的十六名同学在京城外城西面的延平门外汇合,坐马车返回书院。卫神童打发人来说了一声,他稍后自己回书院。 四月二十五日的府试在即,贾环回到书院后立即投入到题海训练中,将京城一行遇到的事情抛之脑后。 到四月十五日的朔考完,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看院榜的贾环才听易俊杰说起书院里流行的几则与他有关的消息。 第一则消息:文战三场胜双鹤书院,让书院这里的同学们很兴奋,与有荣焉。顺带着卫神童,贾环二人很受大家认可。当然,公孙师兄自是不必说。 第二则消息:国子监韩秀才的那几个朋友真是书呆子。看着韩秀才跳河不阻止,等闻道书院的贾环等人将韩秀才救起来,却又高兴的哭起来。 早干什么去了啊? 第三则消息:当晚在有来客栈休息,某神童与前来拜访的名妓美人详谈甚欢,赠诗一首,以酬佳人。题为:赠水仙姑娘。诗曰:明霞疏影众莫知,青瑶丛里出花枝。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 “贾同学,是不是真的?” 看着一脸羡慕的易俊杰,贾环心里有点哭笑不得,点点头。此刻,他的寝舍行李中就有一张京师名妓五凤馆头牌水仙姑娘留的名帖。持帖可前往五凤馆见她。 水仙姑娘就是救韩秀才的那位名妓美人。她不收刘国山的银子,却想要求他一首诗词。当天晚上坐马车来访。贾环只得写(抄)了一首诗给她。 毕竟,他让罗君子去请人时承诺会给钱。不能别人不要钱,他就把报酬给赖掉。做人要讲诚信。 易俊杰嘿嘿一笑,一脸意味深长的模样。 贾环没好气的翻个白眼,拱拱手,转身回讲堂里读书。 他知道易同学是什么意思:青楼美人们仰慕诗名,趋之若鹜,愿意自荐枕席,可年龄是硬伤啊! 但他并没有混青楼的想法。他的当务之急是取得功名。 … … 书院里关于贾环和名妓不得不说的故事传了两天就散了。毕竟,贾环才九岁。好多精彩的段子不适用啊。 贾环除了应付了一回水仙姑娘的爱慕者林心远以外,生活又恢复平静。时间匆匆流走。这天傍晚,贾环吃过饭,拿了文章去送给叶讲郎看。 布置的雅致的讲郎寝舍中,灯光明亮。 叶讲郎和善的让贾环在桌边坐下,将他递过来的三篇八股文看看,捻须笑道:“嗯,这篇‘乐民之乐’写的还不错。这篇‘过而不改,是谓过也’要次之。你前些天朔考第几名?” 贾环赫然的道:“弟子考得外舍甲班第四名。”他的制艺水平虽然突飞猛进,但外舍甲班前列的弟子都不差。他这次考试的进步没那么明显。 叶讲郎微微沉吟,点点头,说道:“接下来几天不做题了,你回去将我给你该的文章好好研读。过府试足以。” 贾环秒懂。 闻道书院禁止外舍弟子参与科举考试。纵然,外舍甲班前几名的弟子都几乎有考入内舍的实力。但要说名列第四的贾环必过府试有点托大。 叶讲郎这么说,只有一种可能:押题。而且,他有把握压中。 从一月中开始训练题海以来,除开县试的时间,每天布置三道八股。叶讲郎给贾环构筑的小题库约有近千道题目。 对于一名长期从事教学的讲郎而言,近千道题目的题库,只要知道知府的偏好、性格、文风,押题成功有**分的把握。 众所周知,科举考试有三重:重八股、重首场、重首题。 贾环只求考试过关,并不要求名次。只要首题压中,后面的文章即便写的只有县试童生的水平,也肯定是“必过”。 “是,先生!”贾环心中一喜,感激的行礼,告辞离开。回去复习旧题。他这位先生,是一个喜欢做事不喜欢说的人。 看着贾环的背影,叶讲郎微微一笑。如此,他总算对得起好友林举人的托付了。 县试、府试他都替贾环谋划好。但八月份的院试能不能过,就要看贾环自己的能力、悟性。好在,还有近4个月的时间用来提高、磨砺时文技艺。 … … 五天后,四月二十五日,顺天府府试在府学的学宫中如期举行。 凌晨时分,顺天府府学所在街道处车马拥堵。再往前,学宫考场外,人声鼎沸。 有衙役高声喊道:“不相干的人都给我回去。” 有人举着灯笼高喊:“永清县的到这里来。” 闻道书院总共有十七名弟子参加此次府试。计有:公孙亮,贾环、罗向阳、柳逸尘、卫阳、许英朗、张四水等人。众人早早的抵达学宫外。 张四水三人提着长耳考蓝告辞,“诸位同学,我们永清县的先过去了。” 众人纷纷点点头,微笑致意。 府试入场是按照顺天府7县5州的顺序进行。一县一县的进入。很快,聚拢在一起的闻道书院众人都分开。需要提堂坐号的罗向阳、卫阳两人单独排队入场。 贾环独自提着考蓝,跟着宛平县县试的士子入场,然后等候在考场一角。期间,碰到“老熟人”章魄,但是两人都只是避开视线,并无相互嘲讽的欲-望。 考试在即。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等了片刻后,一阵梆子声响。龙门开启,开始搜检入场。府试的搜检明显比县试严格得多。不少心怀侥幸的考生被搜检出夹带。有的在头发里面,有的在考蓝的食物中等等。 这些都是考场常态。当年四六级考试时,还有很多人将接收信号的耳麦藏在耳朵里呢。 贾环通过搜检后,提着考蓝找到自己的座位。考房斜对着公堂。公堂之上人影瞳瞳。是顺天府的府尹、下辖各县的教谕。他们是考官。 贾环照例将考试的笔墨纸砚清点、摆放好,沉心静气的等待考试。 卯时一刻,考试的卷子发下来。 贾环提笔写着自己的姓名、籍贯等。笔力沉稳。然后再看题。考卷共有四书题一道,五经题一道,试帖诗一首。贾环的目光落在第一篇首题时,心中一阵欣然。 果然给叶讲郎压中了! 题目出自《大学》:“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贾环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提笔在稿纸上答题文章。 … … 下午未时,当贾环在抠字眼写最后一道试帖诗时,有文思敏捷的士子开始交卷,请知府面试。 隔得有些远,贾环也看不清楚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是什么模样,只看到一身正三品的绯色官服。暴力秀才、京城狂士韩秀才就是要举报他贪-腐。 对韩秀才的举报,贾环并不关心。天下有不贪的官么? 他倒是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周朝官制如明朝:文官官服上面绣着飞禽,武官官服绣走兽。合称:衣冠禽-兽。这在此时是个令人羡慕的褒义词。但是到后来衣冠禽-兽就是骂人的话了。 贾环并没有提前交卷。将文章写好后,检查了一遍,再一笔笔的写在试卷上。而后,跟着众人一起交卷,再出了考场。 … … 府试考三场。第一场考过后,三天后发长案。再考第二场初覆、第三场招覆。再隔一天发长案。即为府试最终成绩。录取人数并无定数。由知府决定。 五月初四,辛亥年顺天府府试成绩最终出来。最终录取八十人。 府衙前,人流汹涌。查看成绩的考生一遍又一遍的在贴在府衙墙壁上的长案上查找着自己的名字。 闻道书院的众人在一旁的酒楼等着。贾环等了一会,跟着许英朗、张四水两人一起挤进去看成绩。公孙亮、罗向阳、卫阳三人在第一场就名列前20。属于必过府试的一拨人。他们并不着急。 柳逸尘几人觉得希望不大,愿意再等等。此时,一起来应试的十七人,只剩下八人。首场就淘汰了九人。府试,向来是小三关中最难考的。 “卧槽,牛逼。快看,案首是公孙龙。”好不容易挤到长案前,许英朗只看了一眼,就大叫的说道。 “老兄,你认不认识字啊?案首是公孙亮。” 同来的张四水嘿嘿的笑。其他士子又哪里知道大师兄的外号? 贾环根本没听到周围的人在说什么,聚精会神的扫着长案上的名字。而后目光停在第七十二名的位置上。上面写着:贾环。 心里某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突然一下子松下来! 从去年十一月出贾府至今,一路勤奋刻苦,拿出高三炼狱般的学习劲头苦读。终于,在此刻,他算是可以喘上一口气。那股在心口的紧迫稍稍缓解。 三个多月后,才是院试! 他接下来,总算可以从容些。不用像县试、府试这样费尽心思求过关。县试是保送,府试是押题。 作为一名曾经的高考学霸,他更喜欢的是胸有成竹的坐在考场中,从容的“享受”答题的乐趣。心里明确的知道:考过后,就是天下闻名时。 童生,到手! 第九十章 三爷回府 放榜之日,顺天府府衙前大街上的食肆、茶寮中坐满了穿着各色衣衫的士子,相互交谈。家境富裕的士子则是带着仆人、随从在酒楼、茶楼中就坐。 五月四日正是夏初之时,巳时三刻,骄阳初展威力。府衙前因为拥挤的人群,在太阳直射下,更是热浪阵阵。但这挡不住士子们看成绩的情绪。 贴着长案的墙壁下,人挤人,摩肩接踵,喧嚣嘈杂。知道结果或不知道结果,神情各异。另有情绪外露的士子在发泄情绪,大声说话。或高兴、喜悦,或愤怒、痛哭。 贾环、许英朗、张四水三人满头大汗的从看榜的人群中挤出来,将最新的消息带回到茶座中: 公孙亮夺取顺天府府试案首,罗向阳第八名,卫阳十五名,许英朗三十七名,张四水五十六名,贾环七十二名。 此次闻道书院十七人赴府试,最终只有六人过府试。通过率只有35%。而闻道书院在顺天府辛亥年的县试通过率达到85%。 府试不愧是童子试小三关中最难考的一关。 参加了第三场招覆考试的柳逸尘叹口气跟着公孙亮、贾环、罗向阳等人离开府衙前街。另一名书院的同学不死心,挤进人群中检索他的成绩。并没有人笑他。 这种事情当然是要自己亲眼确认才甘心。 一路上,许英朗兴致勃勃的给众人说着成为童生的好处:“不要以为成为童生没有用。今年顺天府三月下旬时对往届考生做了一次提考,进行筛选。公孙师兄和我都参加了。 今年能过提考,明年不一定还能过啊。而过了府试,参加院试可没这一道关卡。每次都可以参加院试。再者,另有谋生退路若干。我等志在科举,就不说那些丧气的话了。” 成为童生,可以在偏远的社学当塾师;亦可到家境殷实的人家当个西席,谋一年10两银子的酬金;若是能吟诗作对,写字画画,或者通戏曲等,可去大户人家当个清客。 “正是这个道理!”公孙亮开怀畅笑。他拿下了此次顺天府府试案首。 贾环听得微微一笑。贾府里,政老爹养的清客大部分都是童生功名。当然,政老爹只有官身,没有功名。真要养几个秀才级别的清客,他也吃不消。 秀才不和童生叙年齿!这是科举等级。 贾环心想他要是考个秀才回贾府里去,不知道政老爹还有没有脸骂他“孽畜”、“好好读书”之类的话。哈。 众人说笑着走到前街路口。正好碰到一名义愤填膺的蓝衫士子在和友人怒骂此次考试不公,有黑幕,不录他的文章。 这士子看到少年贾环,勃然大怒,手指着贾环骂道:“这等幼童,竟然能过。何其不公也!我要见…”正要再骂时,给友人拉住,迅速的离开。 贾环颇有点无语。走个路都被骂,难道是押题过府试把运气都用光了的缘故? 众人都哄笑起来。贾环年纪在此次考试中确实很显眼。但他诗词闻名于京城,没有人会用年龄来攻击他的考试成绩。罗向阳宽慰道:“贾兄,不必担心。既然县尊点你过了县试,府尊这里必然不会以年龄做文章。” 卫阳昂着头道:“这等庸庸碌碌、怨天尤人之辈,何必放在心上。诸位同学,在下先行告辞。”公孙亮等人要回客栈拿行李,然后各奔东西。他则是直接回家。 众人笑着拱手。 卫神童虽然不大合群,但是看榜还是跟着闻道书院的众人一起看。前些时候的文斗出了风头,对他骄傲自矜的性格有些影响。 至客栈取了行李后,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道别分开。公孙亮、张四水今天就要坐马车回书院。罗向阳、柳逸尘、许英朗都打算回家小住一段时间,再回书院读书。明天五月五日,端午节。 贾环自是要去贾府门口转一圈。明天回书院。他“立誓”不回贾府,但需要装下“孝子”的样子。 … … 马车摇摇晃晃的顺着官路前行。公孙亮和张四水取了干粮和清水,一边吃,一边欣赏着初夏时京城西郊的美景:麦田金黄,村落中炊烟袅袅。 道路两旁绿树葱葱。远山含黛。天空蔚蓝。 张四水拿着饼子,好奇的道:“公孙师兄,明天是端午节,贾兄怎么说明天回书院?” 公孙亮迷惑的摇摇头,“这我倒是不清楚!”心里轻轻的叹口气。记得贾师弟对他分辨过几句家世的事情。希望,贾师弟回家一切顺利吧。 … … 贾环从阜成门进入内城,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吃过午饭才往贾府而去。 而此时贾府中路,贾环的住处偏厅中,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正翘首以盼。面前案几上两个食盒里的饭菜根本没怎么动。 如意微微扁着小嘴,小姑娘容貌清秀,很明显仔细的装扮过一番,“晴雯姐姐,三爷怎么还不回来啊?” 晴雯没好气的白她一眼,站起来,她性子比较燥,说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等钱槐那小子的通知吧!” 三爷过了府试,会回来在大门口磕头。钱槐今天在大门处候着的。 她也急呢。 … … 午后时分,贾母上房处,热热闹闹的场面刚刚散去。上午就有报子来报喜:捷报贵府老爷贾环,蒙顺天府府尹陆,取中为雍治九年顺天府府试第七十二名。 外头场面上有贾琏帮着照料。消息传到内宅里来,中午吃饭时,贾母脸上笑容都多了几分。王夫人淡淡的笑了笑。王熙凤揣摩着“上意”,说了几句漂亮话。邢夫人、薛姨妈、李纨、宝、黛、钗、史、迎、探、惜都在。场面热闹。 童生,距离秀才只差一步之遥了! 更关键的是贾环所表现出来的读书潜力。去年出府读书,今年二月、四月,科场连捷。势头凶猛! 贾母即便心里不喜欢贾环,但确实为贾府近年来有可能再出一个年轻的秀才感到的高兴。贾家号称诗书翰墨之族,但自贾政的长子贾珠早死,六七年来竟然再无一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名不副实。 服侍着贾母午休睡下,鸳鸯从内间里出来回到暖阁中,身边跟着琥珀。琥珀惊奇的道:“啧啧…,鸳鸯,真是想不到啊。” 鸳鸯身姿高挑,穿着粉底的衣衫,细腰长腿,姿容俏丽,腮边处有着淡淡的雀斑,轻笑着道:“有什么想不到啊?你还不服他不成?” 琥珀咯咯的娇笑,“府里上上下下谁敢不服他啊!”这是句实话。来旺媳妇和周瑞就是例子。谁敢不服? 她和贾三爷没什么交情,甚至还有点厌恶他。但是不服不行。他真要是考个秀才回来,阖府上下谁敢怠慢他? 鸳鸯就笑起来,问着暖阁里的小丫鬟:“环三爷回来了吗?”贾三爷不会回府里来,但是会回来在府里大门前磕头。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鸳鸯姐姐,还没回呢!”一名小丫鬟回道。 鸳鸯点点头,看向府外的方向。心里微微有些奇怪:三爷,还不回啊? 她已经觉察到老太太心里有些微妙的变化。这是环三爷社会地位上升带来的变化。她以后少不了要和三爷打交道。 只是,想想她和环三爷的关系,略微有些尴尬。当然,她心中并不排斥和三爷接触。或许,还有些期待吧! … … 东府,某处。 秦可卿焦虑的来回走动着。一身浅白色的华服,绣着牡丹花样,身姿纤巧婀娜,随着她的走动,环佩铿锵。声音悦耳。美丽无双的娇媚少-妇。 她的贴身丫鬟瑞珠正在贾府外面候着。只要环叔一回来,她就会回来报信。 她现在急切的想要和环叔见一面。希望他能提供意见。即便环叔只有九岁,但他所展露出来的智慧、对她的善意,让她相信他应该能帮助她。 … … 午后三点许,贾环穿着浅灰色的直裰,信步从四时坊走来。初夏太阳骄烈,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路过隔壁汝阳侯的宅子时,里面丝竹悦耳。还放慢脚步听了一会。 其实,听不懂。只是过了府试心里高兴。正所谓: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快到贾府正大门时,长随钱槐眉开眼笑的过来,青衣小厮装束,“给三爷请安!”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你小子挺机灵的啊,先在一旁候着。”他这次府试过的惊险,没像县试那样早早的就和钱槐联系。实在是分不得心。 “诶…”钱槐乐呵呵的应着。三爷在府里的地位提高,他这个长随也有面子。 贾府的正大门前只有几个小厮候着。贾府上下人等日常的进出都是走侧门。大门中开,是迎接贵人来访的做法。贾环跪在空荡荡的正大门口,磕了三个头就站起来,准备往东府的贾家祀堂而去。 这时,一名小厮上前来,恭敬的道:“小的给三爷请安。老爷吩咐:三爷回来了,请三爷到外书房外面候着。老爷有话交代。” 贾环看了小厮一眼,心里嗤笑一声:他得多有闲心才想着去和贾政演什么“父严子孝”的戏码。有病啊!他在内心中从未将贾政这脓包、糊涂虫当做父亲。 他的父亲,是那个贫穷,但是顶天立地的男人,言传身教,教给他坚强的意志、面对困难的勇气。 贾政还不够格。 贾环当即正色道:“你去回老爷: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府试童生,还未取得功名在身,不敢违背誓言回家。” 小厮顿时傻眼。传闻三爷很厉害,还真是这样啊!老爷召见,他都不去。 贾环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 … 东府里。 秦可卿的丫鬟瑞珠小跑着顺着回廊进来,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道:“奶奶,快,快,三爷回来了。他马上就要往祖祀那边去。” 精雅的屋舍中,穿着浅白色衣衫的秦可卿正等得心烦意燥,听的丫鬟回话,细声道:“呀,那我们赶紧去!” “嗯,宝珠那边已经备好马车。” 第九十一章 环叔,救我! 钱槐自觉的等候在荣国府的大门前。贾环穿过荣国府和宁国府之间的横街,进入宁国府的院落,然后顺着甬道往贾家祀堂的而去。 一路上遇到的宁国府的仆人都是避开,自觉有点身份的管事、婆子们上前打招呼,“小的某某,给三爷请安。”今天上午的一场报喜,早就传遍荣宁二府。谁都知道环三爷是有前途的。 贾环不认识这些管事、婆子,只是笑着点点头,熟练的略微寒暄几句,再道别。他在商场上早就练就寒暄的本事。这待遇,明显跟他刚过县试时不大一样。府内的人热情许多。 十几分钟的路程,贾环硬生生的走了半个小时才到。在祀堂外磕了头,贾环就打算从就近的角门里出去。他会寒暄,但不代表他喜欢和人寒暄。 刚走了两步,就见一辆精美的马车缓缓的从甬道转角过来,车窗帘子挑起来,露出一张圆润、精美的美人脸蛋,正是娇媚动人的秦大美人秦可卿,“环叔,这么巧啊?” 贾环心里无语。 想想看,假设你走在马路上,突然身边缓缓驶过一辆红色的宝马,车窗落下,露出一张不太熟悉的美人脸,她再给你来一句,“这么巧啊?” 真的好巧么?图样图森破。 贾环微微点下头,笑着道:“蓉哥媳妇,这是要出府里去?”口气有点大。但按照辈分,贾环就得这么称呼秦可卿。 秦可卿温柔的轻笑,期盼的看着贾环的眼睛,细声道:“环叔,我送送你吧。” 贾环看着秦可卿绝美的容颜,心里哑然失笑:秦可卿共乘的邀请对九岁的小男孩来说,稀松平常。但对他这个有成年男人心理的人来说,很有点香-艳。 秦可卿的意图太明显:找他有事。而按照他和秦可卿的交集,只怕和贾珍要强上她的事情相关。贾环无意为她去杀贾珍,他没那么高尚。但并不拒绝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贾环欣然道:“好啊。” 秦可卿让马车停下。里面先出来一个小丫鬟,让赶马车的车夫先去宁国府的侧门候着。她来赶马车。贾环踩着踏板,上了马车。精美的马车中摆放着一张软绵绵的榻椅。秦可卿穿着一袭浅白色长衫坐在榻椅中,娇媚动人。车厢中入眼都是女性柔美的色彩,香气怡人,惹人遐思。 贾环刚上马车,门帘就放下来。秦可卿急切的起身,双手紧紧的握着贾环的手,哀婉的小声恳求道:“环叔,救我!” 贾环既然上车,就有心理准备,并不奇怪秦可卿的反应。但见她一副抓到救命稻草的可怜模样不禁有些触动,将心中旖-旎的心思收起来。轻声道:“秦氏,坐下来说吧。” 秦可卿依言坐在软绵绵的榻椅上,一时间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种事怎么说?顿时羞燥的满脸通红。 贾环站立在马车中,沉吟了几秒,问道:“他得手了?”他,自然是指的贾珍。 秦可卿轻轻的摇摇头,低声道:“我得了环叔的提醒,就防备着。可…可我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前几日,我沐浴时他闯进来,幸好我让瑞珠看着门,差点就…” 秦可卿泫然欲泣,握着贾环的手,哀求道:“环叔,救救我!” 贾环沉默着。俄而,用力的抿抿嘴,缓缓的道:“秦氏,我救不了你的!”这是一句真真切切的大实话。 要拯救秦可卿唯一的办法:就是杀了大仲马贾珍。否则,贾珍终究有对她下手的一天。贾环此时,心里很有些触动,他不是冷血的人。但他依旧很冷静、理智。并不会心里的触动,冲冠一怒为红颜去杀了贾珍。 如果杀了贾珍,他能够“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这是侠客。他愿意干。但如果杀了贾珍,陪进去的是他的身家性命。他不会去做。他跟秦可卿没这份关系。 道理是这样,但贾环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有些压抑。 秦可卿愣住,如遭雷击。白皙圆润的脸蛋上禁不住滚落下两行清泪。泪珠滴落在贾环的手腕上。她无声的抽泣着,肩头轻颤,绝望的乞求道:“环叔,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对吗?”她若是给公公玷-污,给人知道,她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唯有一死。她才十八岁,她不想死。 秦可卿哭的梨花带雨,任谁都会同情她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贾环禁不住轻叹一声:为秦可卿献身那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但总得帮帮她。有没有效果再另说吧! 贾环沉声道:“秦氏,我告诉过你,煤气可以杀人。事后你说你不知道,基本不会被追责。他死在你房里这种丑事,府里只会遮掩。不会追查。” 秦可卿摇摇头,只是哭。 贾环就知道她不会选。秦可卿性子太弱,根本不敢杀人。其实,由她动手,是最没有后遗症的一种方式。但她要付出比较大的代价,指不定贾珍会得逞一次。 贾环继续道:“那我帮你杀了他,一了百了。” 秦可卿愣愣的仰着精致的头颅看着贾环,泪痕犹在,娇柔无端。在一瞬间她对这个提议动心,但她还是轻轻的摇头。她是个善良的人,哽咽道:“环叔你有这份心就行。侄儿媳妇来世衔草结环再报大恩。呜呜…” 环叔帮她杀人,后果必定是杀人偿命。她不想死,但她又怎么能要求环叔为她去死? 贾环的眼睛一直盯着秦可卿绝美的容颜,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要是秦可卿对他这个提议说个“好”字,他转身就走。现在自是不会。 贾环轻轻的拍了拍秦可卿的肩膀,安抚着她的情绪,说道:“你找个由头,避出宁国府。拖一拖。或许,事情日后有变。” 秦可卿缓缓的止住哭声,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贾环。显然是有点不明所以。 贾环沉声道:“你和蓉哥儿多年无子。你让他带你去金陵等地游玩个一两年再回来。”两年后,他应该拿到举人的功名,或许能找到解决办法。 秦可卿拿汗巾子擦着眼泪,柔声道:“环叔,蓉哥多半不肯的!他在京城里每日斗鸡走狗、赏花阅柳,玩的不亦乐乎。如何肯带我背井离乡去金陵?” 贾环心里暗道一声惭愧。这时代出行不便。出门在外被视为苦事。想了想,道:“那你以求子的名义去清虚观住上一年半载。重金贿赂张道士,让他如此说。或者以托梦的名义。呃..,清虚观是道观,你住在那里也不妥。” 清虚观位于京城郊外,是贾府经常去烧香的道观。道观里的张道士是贾代善出家的替身。贾元春还因为在宫中地位不稳,让贾家去清虚观打蘸。这种接待权贵的道观,贾珍肯定不敢乱来。但秦可卿一个娇滴滴的少妇住在道观里面也不妥。 秦可卿微微点头。她懂贾环的思路了:以鬼神之说,让她侍奉菩萨求子。从避免她公公接触她,拖延时间。但环叔并没有合适的地点提供。 想了想,秦可卿道:“环叔,京城西郊离京20里的香山中有一处知名的女观,叫做栖霞观。栖霞公主在此观中修行多年。我幼时曾随父亲去过。山明水秀,香火兴盛。” 贾环一听“公主”两个字就皱眉,秦可卿这种祸水级的大美女,给皇室中人看上,估计结局会更惨。直言道:“你和皇室中人沾上,怕是有些不妥。” 秦可卿一听就知道贾环什么意思,俏脸微红,细声解释道:“栖霞公主是太上皇的堂妹,早不受皇室重视。府里在香山脚下有庄子。我旧年时和蓉哥在庄子里住,因贪慕山上的风景,在栖霞观小住过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贾环轻轻的点头。认可秦可卿的想法。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从和她接触过的一两次就能感受得到。考虑问题想的很周到。 和秦可卿聊了一会儿细节,马车到宁国府的侧门。 贾环将要下车,叮嘱道:“秦氏,你万事小心。出门在外,带足银钱。以人身安全为第一要务。事若有变,派人送信至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 秦可卿心里有些温暖,娇柔的“嗯”了一声,起身,郑重的给贾环福了一礼,感激的道:“环叔,你的大恩大德,侄儿媳妇没齿难忘。” 贾环笑了笑,下了马车。往荣国府正门而去。他的心情很有些沉重。他这个主意只是拖延时间。若是拖一段时间后,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呢? 贾环没有明说后果。实在是有点不忍心打击秦可卿。还有贾蓉的话题,亦没有提。他和秦可卿都明白:贾蓉在贾珍面前跟乖孙子一样,根本无法庇护其妻子。 秦可卿心里应该有些明悟,但拒绝去想。绝境中的人,谁会刺破美丽的如同幻影、泡沫般的希望呢? 贾环心中忽而升起一种“被期待”的感觉。秦可卿心里大概寄希望于他到时候能想出办法来,再来一个柳暗花明、绝境逢生! 想到这儿,贾环嘴角禁不住泛起苦笑。 贾珍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担任贾家族长,宁国府的主人,不是他想杀就一定杀得了的。更别说杀人之后的后果。 不拿到举人的功名,他预计是无法可想。拿到举人功名,还要好好的谋划一番才行。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能不能帮的上秦可卿?他心里没底。 马车中,秦可卿目送着贾环远去。心里的焦躁尽去,宁静柔和。忽而,懊恼的“呀”了一声。她忘了一件事:环叔府试过关,她没有当面恭喜他。 写在上架之前 今晚12点上架。九悟会在那时发布新的章节。合起来,明天应该是4更。 值此之际,忽而想起一首唐诗来。唐代诗人朱庆馀的《近试上张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临近考试时,诗人给主考官张籍写了这么一首诗来表态他对考试担忧、忐忑的心情。 入时无,这三个字用的极其精妙。不知道我这本书“入时无”? 此时,心中委实是:忐忑,惶恐,焦虑,等待。 一本老书写三年,三年之后写新书。 两个月的风风雨雨,加上准备的时间,差不多有三个月。新老书友汇聚,走到今天,着实不容易。令我感慨。 如今,到了考试时间。希望我能有个好成绩吧! 薛宝钗在她的咏絮词中写道: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诸君,助我! 丙申年七月三十一日晚,写于出租屋中。九悟顿首再拜。 第九十二章 贾府门前 “奶奶,你没事吧?”坐在马车外面临时充当御者的宝珠关心的问道。 “没事!”秦可卿轻声应了一句,拿着洁白的手帕轻敷着脸上的泪痕。心中,渐渐的坚定起来。 给秦可卿赶车的马夫早早的等在宁国府的侧门处。替换了宝珠,又听秦可卿的吩咐将马车赶回到垂花门外候着。 秦可卿带着宝珠回到宁国府的内宅中。让宝珠、瑞珠两个丫鬟收拾了贴身的金银细软,拿着包裹往外走。刚穿过一处回廊,却是突然碰到婆婆尤氏。 几个大丫鬟和姨奶奶佩凤、偕鸾簇拥着遍身绫罗绸缎的尤氏。她约三十多岁的模样,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秦可卿忙给众人见礼。 尤氏笑吟吟的道:“蓉哥媳妇,这是要去哪里啊?” 秦可卿敛容道:“婆婆,方才秦家打发人来说,媳妇的父亲偶感风寒,媳妇回家去看看。” 尤氏不疑有他,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年老体衰,偶感风寒很正常。说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回家探望你父亲原是应该的。我多说一句,明儿是端午,东西两府的事,我是少不得你这个臂膀的!” 这是很器重秦可卿的话。贾珍的两个姨娘都笑着附和。秦可卿是荣宁二府的长孙媳妇,容貌上佳,性情温柔和平,很得两府上下人等的敬重,也讨西府的老太太喜欢。奶奶(尤氏)在老太太面前都没什么脸面。 “嗯。”秦可卿心里有些愧疚的情绪,但镇定的道:“媳妇去去就回。” 尤氏又吩咐了大丫鬟银蝶去支药材和礼品让秦可卿带上。她和秦氏关系融洽。目送她纤巧婀娜的带着丫鬟离去。心中有些难言的感叹。她丈夫的心思,她那能不知道?劝,她是不敢劝的。只是可惜了… 秦可卿出了垂花门,带着宝珠、瑞珠坐进马车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稍微缓解。涌起一阵逃离时的欣喜感。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宁国府。时值下午四点许,微斜的金红色的阳光将宁国府的建筑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府外安静的长街。 秦可卿微微掀起马车的窗帘,回首一看,清水般的明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婆婆、丈夫都待她极好的。宁国府这样的富贵人家。只是…。她轻轻的叹口气,“唉…” 不知道此生是否还能有再回来之日。 … … 傍晚时分,贾珍兴冲冲的从府外回来。想着府中的那个娇媚的尤物,心头一阵火热。 宁国府正房的偏厅中,灯火通明。贾珍心情极佳的和尤氏吃着晚饭。佩凤、偕鸾两个侍妾在一旁服侍。另有丫鬟、仆妇若干在厅中候着。 贾珍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华美的袍服,略显瘦。座中以他为尊。贾珍抿了一口美酒,问身边的尤氏:“秦氏呢?她现在越发的不像话。晚上都不上来给我请安。” 他等的有点心急。 贾珍问秦氏,一屋子人说笑的声音就降下来。这在宁国府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 佩凤、偕鸾心里想:“你前几日在儿媳妇洗澡时闯进去。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哪还敢来见你?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尤氏陪笑着打圆场,说道:“蓉哥媳妇的父亲病了。她回去探望她父亲。明儿就会回来。” 贾珍脸色顿时就沉下来,心情变得极其恶劣,将手中的筷子“啪”的压在桌面上,冷哼一声,不满的道:“她倒是孝顺。我不是她父亲?” 贾珍发脾气,一屋子人噤若寒蝉! 他是宁国府的主人,便是将宁国府翻过来,也没人敢管。 贾珍心里恨恨的想:明天是端午节,按例是要喝酒的。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 然而,贾珍想不到的是:秦可卿出府之后就没打算再回来。他那些个龌蹉、卑劣的企图只会落空! 按照和贾环商议的细节:明日端午,秦可卿将会在秦家装病,并不会再回贾府。几日后,择机前往香山栖霞观。 这一去,鸟出樊笼,鱼脱囚牢。 … … 话分两头说。 贾环下了马车,收拾心情,在荣国府大门前和钱槐汇合。往贾府侧门走去。一边问着贾府里最近的情况。 钱槐笑呵呵的一一给贾环说着。等到侧门,他进去传三爷问候姨奶奶、晴雯姑娘、如意姑娘的口信。 贾环在侧门等候着消息。时值端午,西边的侧门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中国历来是有三个节气要送礼:端午、中秋、春节。贾府在京城中不过是中等权贵人家,但自有来往的人情网络。和一些勋贵之家都有来往。 门口的一名管事和几名仆人见到贾环,忙齐齐过来见礼,“小的给三爷请安。三爷,您怎么到家门口不进来?” 贾环对管事道:“你忙你的。我自有我的道理。” 管事讪笑了下,自去忙乎。三爷的话,要听。三爷的事,别瞎搀和! 他可是知道周瑞强行将三爷拦回去的事情。那老小子现在估计肠子都悔青了。不仅管事的职位给丢了,还给大老爷敲骨吸髓,敲走了六千两银子。要不是太太护着,他女婿冷子兴接济,家都毁了。 贾环在门口等着钱槐传递消息。给赵姨娘、晴雯、如意传上一两句话后,他就打算离开。至于,三姐姐探春那里,他回客栈后,会写信给她。 要说他思念赵姨娘,这话有点过头、虚伪。他心里真没担心过赵姨娘的处境。虽然她被王夫人敲打是肯定,但绝对不会有其他问题。她也不是秦可卿那种一件事要想好几天的性子。 但贾环的确是有点想见见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传口信,毕竟是会遗漏。偏偏这两个小姑娘又不认识字。只是,贾府这样的人家,女眷很难得出来。 贾环正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孽畜!” 贾环给惊的回过神,眼神不善的看过去。他倒要看看谁敢这样骂他。你妹的! 不过,等贾环看到来人是谁之后,贾环只想在心里说了两个字:我日。 骂他的是贾政。在这个讲究君臣纲常,封建礼法的年代: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他即便有天大的本事,拿贾政也是没办法的。 贾环将眼神中的情绪拿掉。心里吐糟道:政老爹,你的口头禅就是“孽畜”吗?来来回回就这几个词:孽畜、畜生、孽子、孽障… 贾政带着两个长随并钱槐,走出侧门。管事和仆人纷纷行礼。进出马车都是让开。来送礼的管事都避开,让路,恭敬的给贾政行礼。他是贾府二老爷,大周朝工部员外郎。 见贾环一副呆呆的样子,贾政怒火从心底冒出来,他早吩咐了人让这孽子回来后在外书房候着,他竟然敢不来,还推搪一堆理由。现在又在侧门候着。搞什么名堂? “孽畜,你到了端午节如何不肯回家?” 贾环呆呆的样子是装的。如果他先和贾政说话、打招呼,必然是要给贾政磕头,才不算失礼。他对磕头实在无感。能免则免。 贾环当即作揖行礼,道:“儿子回父亲,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儿子只得一个童生身份,未取得功名,如何敢如何敢违背誓言回家?还望请父亲恕罪。” 贾政听贾环这番言辞就相当不满,怒道:“那你回到家门口算什么?让人看我贾家苛待你的笑话?” 贾环根本不虚贾政,利索的答道:“儿子府试过关,是自己读书努力,也赖祖宗保佑。故而回来给祖宗、长辈磕头。等在这里,是问问屋里的情况。” “你…”贾政气得拿手指着贾环,半响说不出话来。 这时,贾政的长随李十儿道:“三爷,明儿是端午节,老爷都亲自出来请你回府,你这…” 李十儿是个方脸的中年人,皮肤微黑,穿着灰色的衣衫,做奴仆打扮。 贾环记得高鹗整理的后四十回中就是他把政老爹哄得团团转。勾连内外,哄着主子办事,自己做起威福,搜刮钱财。不多几时,家里老婆便金头银面的妆扮起来。 这是个小人。 贾环拱拱手,正色道:“我既然已经立下誓言,就要遵守。子曰:言必行,行必果。” 李十儿顿时给贾环说的“败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子曰,他不会啊。心里有些不满,又有点敬畏。 三爷开口就是“子曰”,引经据典。这是读书人的做派。赫然的就令李十儿感到一股迎面扑来的阶层差距感。令他自卑。 换句现代话来说:贾三爷逼格很高。 贾政身边的另一名长随和气的笑了笑,打圆场道:“三爷,老爷亲自来请你,总不能叫老爷无功而返?还请三爷无论如何都要在府里留两天,过了端午节再回书院。” 又笑道:“三爷,若是因为誓言不愿意回府里,可在东府里借住几晚。这样一来,既不算违背三爷的誓言,也可全了老爷爱护、关心三爷的一片心。” 这话是正理。贾政斜着眼睛,气恼的看着他这个庶子。他亲自来请,都请不回这个孽子,让他着实有恼怒。 贾环在李十儿这个小人面前装逼,在这名长随面前自是没必要,说道:“东西府一体,都是我们贾府。我如何能借住。我先前去东府,是祖宗祠堂在东府,不得不去。” 贾政勃然变色,正要骂人。 贾环接着道:“父亲若是要留儿子过节,烦请在府外给安排一间屋子吧!” 贾政一口气给堵在喉咙里,冷哼一声,从牙缝里蹦出个字来:“好!” 钱槐心里给贾三爷竖起大拇指。本来老爷是来命令三爷留下,怎么现在搞的好像是恳求三爷留下。 倒是想起三爷往日说笑的话:这个逼装的好!(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赖家私话 贾政给贾环安排的住处是贾府角门外,荣国府南街赖大家。赖大,是荣国府的大管家。 贾环到赖家。赖大的母亲赖嬷嬷亲自引路,给贾环安排一间幽静的小院。小院四间开,带着东西厢房。陈设雅致。又拨了两个小丫鬟侍候着。 赖嬷嬷和贾环笑说了一会话,命人上了晚饭,这才离开。 贾环独自品着房中圆桌上的六道小菜,慢慢的喝着清甜的米酒。打量着四周。房中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着字画,摆设棋琴。帐幕错落有致。 不得不说,赖嬷嬷的确会做人。亲自接待他这个贾府小辈,安排住处、饮食,给足贾政面子。 赖嬷嬷侍候过贾府老主子,在贾母面前都很有面子。告一声罪,就可以坐下来说话。这是很高等的待遇。她在贾府里属于年高有体面的嬷嬷。晴雯就是赖嬷嬷买下孝敬给贾母的。 她的儿子赖大、赖二(赖升、来升)分别是荣、宁二府的大管家。宁国府的嫡派玄孙贾蔷见到赖大要称一声“赖爷爷”。有这两个儿子支撑,她在贾府里的地位就低不了。 而红楼书中第四十五回,赖嬷嬷因为赖大的儿子赖尚荣捐官成功,来请贾府的主子们去她家里的花园游玩吃酒。文字中更是尽显她在贾府里的地位。 “只见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 凤姐是什么人?贾府的管家奶奶,威权极重。宁国府的下人说她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但她见到赖嬷嬷进来,居然要起身。这根本不是对待奴仆应有的态度。而且凤姐的称呼是:大娘。赖嬷嬷在贾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当然,贾环只是觉得赖嬷嬷会做人,心中并无敬意。 对主家不忠诚,只顾自家捞银子占便宜的人,谁会有敬意? 赖家趁着贾府表面烈烈轰轰,内中衰败的状况下,贪墨贾府大量的银子。修建了一个“虽不及大观园,却也是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立,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出惊人骇目的”大花园。还花银子为儿子赖尚荣捐了一个知县。赖家捞了多少银子,可想而知。 贾环倒不会为贾府打抱不平。贾府当家的那几位纯属脑子有问题。赖嬷嬷在贾母处有脸面、有人情,赖大任荣国府大管家,赖二任宁国府大国家。有这样架构管家权力的? 贾府到底是姓贾,还是姓赖啊?胭脂斋批贾蔷叫“赖爷爷”:此称呼令人酸鼻。 给赖家坑了,这是个智商问题。 贾环哂笑一声,顿了顿筷子,夹起一块美味的羊肉,慢慢的品着。赖家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他根本就没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他现在心里倒是有点奇怪贾政怎么跑到侧门外来见他,这是很不正常的事情。 考个童生而已,政老爹还不至于重视得来贾府外相迎。贾府是正在衰败,但还没有倾颓、衰落。回头还有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烈火烹油的盛景呢。所以,这必定是有缘故。 贾环心中正疑惑着,房间的门咯吱一声给人推开,就见一名美妇带着数名丫鬟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美妇看着贾环在吃饭,愣愣的站在,泪流满面。 而后,美妇哭着骂道:“环哥儿,你这个蛆心的孽障。一去就是五个多月没人影。不是我苦求老爷留你,你又要走了…” 又给骂了。真是日了狗了啊。 但这会贾环并不恼怒,实在是习以为常,苦笑着起身,“娘!”来的美妇正是赵姨娘。 赵姨娘身后跟着小鹊、晴雯、如意三个大丫鬟。小鹊和晴雯只是笑。晴雯眼睛有些湿润。小姑娘如意则是已经哭起来。 “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只知道捎口信,不知道回来看我…”赵姨娘抹着眼泪,絮絮叨叨的骂贾环,拉着贾环的手坐在圆桌边,反复看贾环瘦了没有,有没有变化。摸着他的头、脸。 贾环实在是给赵姨娘搞的有点“毛骨悚然”。挣脱开,安抚着赵姨娘的情绪。又招呼着小鹊、晴雯、如意三人坐下,拿手帕给如意,让她擦眼泪。久别重逢,心中欢喜。他刚才在贾府侧门处还想着内宅女眷难得出来呢。 说了一会话,大家的情绪稍稍缓和些,贾环问赵姨娘:“娘,你们用过饭了吗?”此时,他心里的疑惑倒是解开。政老爹连贾宝玉读的什么书都不关心,又怎么会关心他?原来是赵姨娘苦求的缘故。不过,大约也和他成为童生有些关系。 赵姨娘没好气的道:“为了见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哪里用了饭?” 贾环就吩咐赖家侍候的小丫鬟,“你去给你家主子说一声,再给添几双筷子,添几道酒菜和米饭来。”北方多吃馒头和面食。但贾府祖籍是金陵人士,府中都是吃的米饭。奴仆这边的饮食习惯等同。贾环也偏爱米饭,但在闻道书院中是没得选。 小鹊有点不好意思,怯怯的道:“三爷,会不会太麻烦?”三爷要是要不来饭菜,挺丢脸的。 贾环笑着道:“放心,赖大家比你们想象得有钱。”赖嬷嬷这种会来事的人,肯定会满足他的需求。何况只是加几个菜而已。 小鹊就轻松的笑起来。三爷说行,那肯定行! 说话间,赖家的小丫鬟重新送来一壶上等竹叶青,六盘精致的菜肴。吃着菜肴,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去年的时光:在贾环的住处享受着贾府里的美食。气氛温馨。 赵姨娘问着贾环在书院里的情况,学习成绩,住宿环境等等。事无巨细,一一问到。贾环回答着书院里的情况。对他而言,书院的生活比贾府的生活更惬意。贾府中步步为营,勾心斗角。心累。书院的苦,是充实的日子。 时至深夜,晚风清幽。肴核既尽,杯盘狼籍。赵姨娘准备回贾府。就几步路。住在赖家多有不便。梳洗用具一应全无。 如意捏着衣角,低着头道:“姨奶奶,我想留下来陪三爷说话。” 晴雯本来还有些犹豫,见如意都说出来,便也点点头。 赵姨娘好笑的看看贾环屋里的两个丫鬟,知道她们的心思,说道:“随你们吧。小鹊,我们走了。” 她这个儿子,小小年纪:沉稳、可靠、拿得了主意、厉害的很。确实蛮招人稀罕的。 … … 赵姨娘和小鹊走后,房间空下来。如意又忍不住哭起来,实在是欣喜的情绪无从表达。她以为会好几年再见不到三爷呢。 贾环笑着摇头,轻轻的抱了她一下,“不哭了。再哭,你脸上的妆就毁了。”如意比他大半岁多,原来和他一般高。现在长的比他还高些。女孩子发育的比较早。十来岁的小姑娘越发的清秀,窈窕。 如意破泣而笑,忙去屋中的镜子边看她的妆。她今天特意抹了胭脂水粉呢。 晴雯在一旁笑的眼泪都出来。她的眼泪是给如意这妮子惹出来的。想起,去年雪天看着三爷独自背着行李离开时的场面。当时是想着或许这辈子主仆缘分会尽了。 贾环笑着看晴雯。许久不见,晴雯越发的漂亮。梳着留海,带着花簪。明眸俏脸。容颜标致。穿着水仙花色的掐牙背心,配着淡黄色的底衫。柳腰细腿,非常出挑的小美女,自有一股青涩的妩媚韵味。 贾环微笑道:“晴雯,我不在府里,你没和人吵架吧?” 晴雯给说的抿嘴笑起来,美丽的大眼睛斜着看贾环,似嗔非嗔,神态动人,“三爷,你都交待过,我哪敢呢!”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这风姿、性情,真不愧是红楼丫鬟中的第一人。当然,他要信了晴雯这话才有鬼。晴雯性子很燥,又要强。一张嘴很利害。 当下,贾环在晴雯、如意的服侍下,洗了热水澡。三个人都收拾妥当后,已经是十一点许。灭了灯,三人坐在床榻上聊天。 初夏的月色从窗户透进来。窗外院落中虫鸣阵阵,月华如水。屋中有细细的私语声。 “三爷,我和如意给你准备的东西,来的急,没拿过来。” “明天再拿吧。” “哦,三姑娘说明天要来看你,让你一定要等她。” “三姐姐?” “晴雯,如意,我让三姐姐教你们俩识字吧。免得老是让人传话。意思有遗漏。” “三爷,你带我去书院好不好?我照顾你,可比那些人强。” “咯咯,你也不害臊呢。” “…,再等一等,等我八月院试过了后,我接你们出去。” 贾环想了想,答应下来。他迟早也要带她们一起离开贾府的。从现在政老爹的态度,从鸳鸯来看贾母的态度,将两个小姑娘接出来未尝没有可能。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渐渐的小了,有一句,没一句,最终寂静无声。三人撑不住疲倦,挤在一起睡去。 此时,天空中,月出云影。天上的星星亮晶晶。(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衣锦还乡的感觉(求订阅、月票) 第二天,端午节。贾府中,喜庆热闹。 贾府花厅中,贾母聚宴庆贺佳节。参与者计有: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尤氏、宝、黛、钗、史、迎、探、惜。 更有嬷嬷、姨娘、仆妇、丫鬟等人侍候着。 贾母因问道:“珍哥媳妇,蓉哥媳妇没来?”花厅里的众人都好奇的看向尤氏。确实有点奇怪,秦可卿不应该不来。 尤氏笑着解释道:“昨儿蓉哥媳妇父亲打发人来说偶感风寒,她赶回去探望。今早派人回来说她头疼,回不来府里,望长辈们恕罪。” 贾母点点头,“这孩子可怜见的。”又吩咐鸳鸯派人去秦家探望她。 此事在酒宴中便就此揭过。但在东府知道内情的姨娘、丫鬟心中自有另外一番惊心、抑郁的滋味。 珍大爷今早听到秦氏不回来后的消息大发脾气,找个由头,命人将蓉哥儿结实的打了一顿。那惨状啊… … … 热热闹闹的酒宴一直持续到午后未时方散掉。探春脚步匆匆的回到她屋里。换了衣裳,带着丫鬟侍书、翠墨在角门出汇合了史湘云,乘轿子到荣国府南街的赖家见贾环。 中午吃过饭,贾环叫了轿子,将如意,晴雯送回到贾府中。分别之时,如意恋恋不舍。晴雯虽则留恋,但只是抿嘴轻笑。她心情不错。这辈子的主仆缘分还在,她有什么好伤感的呢?如意那妮子********当姨娘。她可没打算给三爷当屋里人哦。 送走两个小姑娘,贾环在屋中静坐,思索、推敲他脱离贾府的计划。越出名,他脱离贾府的难度越大。然而,根据那天来求诗的水仙姑娘来看,他的名字怕是已经传遍京城。 正思考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热闹的笑声传来。当先走进来一个英气勃勃的女孩子,一身红妆,肌肤雪白,未语先笑,“环哥儿,正是浴兰时节动,五色新丝缠角粽。你怎么还坐在屋里呢?” 来的正是史湘云。跟在她身后的贾探春穿着一身蜜橙色的长裙,俊眉修眼,风采精华。对着贾环微微一笑,目光柔和。翠缕、侍书、翠墨三个大丫鬟手里捧着包裹,各自嘴角带笑。 “思考几个问题。”贾环微笑着起身见礼给贾探春、史湘云见礼。口称:三姐姐、云妹妹。 打量着贾环,探春心中微微有些激动,让翠缕、侍书、翠墨将包裹放到条桌上,说道:“三弟弟,姐姐妹妹们委托我和云妹妹来看你。你…看起来瘦了许多!” 这是她的亲弟弟。明事理,知冷暖。和她亲近。 史湘云拍手笑道:“三姐姐这话说的真酸啊。出府读书,哪能不瘦?书院的生活肯定是苦的。这叫“饿其体肤”。看,环哥儿这不是考了个童生回来吗?” 众人都是笑起来。各自坐下来。小丫鬟们进来奉茶。贾探春感伤的长姐感触被打断。有史湘云这样性情乐观、豪放的女孩子在,想要感时悲秋有点困难。 贾环莞尔一笑。探春来看他,是姐弟之情。史湘云来看他,多半是心里拿他当朋友。 史湘云的梦曲中有这样的词句:“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这姑娘是有点任侠慷慨之气。红学观点普遍认为:史湘云会嫁给卫若兰,这个短命的王孙公子。他离开贾府之前,还是要提醒下史湘云。 说笑着,聊着书院的生活、景色、人物、规矩。探春的丫鬟翠墨将带来的礼物单子给贾环。 上面写着李纨、宝、黛、钗、史、迎、探、惜几人恭贺他过府试的礼物。计有:白纸、毛笔、墨砚、络子、字帖、书、画、抄录的诗句若干。 比之他县试过时,这些礼物更显得风雅。显然是更用了心的。 当然,宝玉送礼给他,大约是为了和贾府的姐妹们保持“统一战线”而已。 贾环对探春道:“谢谢三姐姐为我谋划。”贾母默许贾府中的姐妹公开和他交往,少不了探春的筹划。 探春坐在深红色的椅子上,端着茶杯轻笑,说明情况:“这件事是云妹妹起得头,宝姐姐亦有份。” 贾环听得微微一愣。细想之下,又觉得合理。 以史湘云的性格,“起头”这种事确实做的出来。有她提起话头,探春才好谋划。只是却不料宝钗会帮他说话。 他总共和宝姐姐才见过几次面?面对面的说话,只有一次。在王夫人的东跨院里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 既然帮他说话,今天却并不来探望他。贾环心里苦笑一声。宝姐姐这做派啊!真是让他禁不住有点感慨:宝姐姐果然是“纵是无情也动人”的冷美人。 当然,他仰慕宝钗,对她的好感,仅限于欣赏她的才情、容貌。并无追求她的意愿。也不会如纯情少年般天真的以为宝钗此时帮他一回,就是“神女有意”。 生活不是小说! 但,不可否认,贾环的心情依旧是有些愉快。 ... ... 贾环正和探春、史湘云聊着时,贾兰、贾琮过来拜访。寒暄之后,贾兰很钦佩的道:“三叔,你真厉害。我娘说让跟你多学。我到九岁时也要中秀才。” 贾环笑着勉励了贾兰几句。心中摇头。贾兰科举的水平毋庸置疑。根据李纨的判词,贾兰最后是高中,爵禄高登。令她可以穿戴命妇的凤冠霞帔。 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他这次过县试是保送生。贾兰想要在九岁进学基本无望。而他这次院试,除了制艺水平要磨砺进步外,还要刷刷北直隶的提学大宗师沙胜的好感。若是因为年龄被刷下来,他要哭死。 又和贾琮聊了一会。回来得急,没有给他带好吃的。去年雪天离府时,就贾琮一人在门外相送。答应过他的。等会让钱槐去买界面上买些。 聊到差不多快到饭点时,探春、史湘云、贾琮、贾兰一起离开。贾环送了她们到赖家外。然后回到小院,天色渐晚。贾环自忖今晚是无法离开,还得在赖家再住一晚。 吃过晚饭,贾环在走廊中眺望中天空中皎洁的月色,回味着从昨天回贾府到今天的待遇。突然的觉得,项羽有句话说的很有道理: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他只考了一个童生,住在赖家,贾府的态度就已经有所变化:贾政出来见他,吩咐赖家招待他;贾母默许探春、史湘云来看他;贾琮带着礼物,背后恐怕有贾赦那边的意思。 若他考取举人后回到贾府,贾府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想想,也真是令人感觉蛮爽的。 若他是进士功名呢?呃,这个扯远了。他考了举人,经营后路后就打算闪人。断然是不会以贾环这个身份去考进士。 贾环嘴角慢慢的浮起一丝笑意。 … … 但就当贾环以为他此行回到贾府的访客到此为止时,晚上8点许,鸳鸯和彩霞来访。 两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袱。贾环招呼两人落座,心中有数,又有点迷惑。鸳鸯和彩霞贾母和王夫人屋里的大丫鬟。可以做代表的。但要说贾母和王夫人的赏赐,应该光明正大的赏赐才对。何必晚上让人送来? 鸳鸯穿着青色丫鬟背心,身姿高挑,打量了下精雅的屋子,轻轻一叹,说道:“三爷,赖家这里终究是不如府里方便,若是愿意还是回去住比较好。” 她和贾环的关系略有点尴尬。她昨天午后还在想这事。她心里其实并不排斥和贾环接触、来往。否则,这会她完全可以打发琥珀或者翡翠替她来一趟。 贾环道:“等以后吧。” 鸳鸯真心的劝道:“三爷,你如今读书有出息,谁还敢欺负你啊?…” 贾环摆摆手,打断鸳鸯的劝说,微笑着指着两人带来的包袱问道:“鸳鸯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个称呼,鸳鸯心里松口气,说道:“这是我们丫鬟们送给三爷你的贺礼。恭喜你通过府试呢。只求三爷以后饶过我们这些小猫小狗罢。先落个人情在。”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锦口绣心的金鸳鸯! 其实,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为难鸳鸯的意思。只不过,鸳鸯若是要站在贾母一方为难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当然,事情一码归一码,他心里对鸳鸯没什么意见。相反,倒是有些欣赏她。 见贾环看过来,白白净净的彩霞轻轻的点点头。她带来的也是王夫人房里的丫鬟们凑的份子。 贾环略微一沉吟,心中了然。对他考中童生,社会地位上升,贾母多半是捏着鼻子认的态度。而王夫人则是演的一手好戏。 嘿!但,他又怎么会怕王夫人。 略微和鸳鸯聊了几句,贾环告罪一声,道:“鸳鸯姐姐,我和彩霞单独聊几句。” 鸳鸯先是略微有些吃惊,随即恍然,吃吃的掩嘴一笑,起身先出了房间。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彩霞脸色忽而变得绯红,羞答答的低下头。 贾环看的忍俊不禁。 其实,对男人而言,有一个小美女偷偷的喜欢你,这其实是一件蛮爽的事情。一般而言,若这个小美女长大后有恋人了,男人多半还要惆怅、抑郁一阵。 贾环不能例外。但他既然没有和彩霞这小姑娘好的想法,就没有再撩小姑娘的情思。 贾环离开贾府,没有和彩霞道别,只给晴雯留了口信,叫她帮忙传一声。之后一直也没和彩霞通消息。这是约五个月以来,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而贾环在出府之前,两人隔三差五的就会见面。 许久不见,彩霞越发的出挑漂亮。十三岁的小姑娘,白白净净,身姿略显丰盈。虽然比不得晴雯,但称赞一声小美人毫无问题。 “又让金钏儿将差事给你的啊?” “嗯。” 贾环轻笑着摇头,斟酌着“拒绝”她又不让她伤心的说辞。 他和晴雯算是朋友、主仆,亲近是正常。如意那小丫头懵懵懂懂的。依恋他更因为和他一起从患难的日子中过来的。他并不当真。宝姐姐那是可远观而不可亵--渎。而彩霞这位老实、漂亮的小姑娘,他却是清楚的知道她的想法。 她的感情未必是纯粹的。但世界上哪有纯粹的感情? 灯光下,贾环斟酌着。彩霞抬起头,人若明霞,俏脸绯红,低声道:“三爷,金钏儿天天给宝二爷吃胭脂呢。” 贾环就笑,“那你要劝她少给宝玉吃胭脂。”金钏儿之死,起因就是在半睡的王夫人面前让宝玉吃她嘴唇上的胭脂。这实在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彩霞轻笑道:“她哪里会听我的话。”说着,起身走到贾环身边,“三爷!” 贾环笑着往后仰了下,微微避开,开玩笑道“干嘛?你不会又擦了胭脂请我吃吧?”彩霞真邀请过的。 彩霞娇羞的笑,娇嗔一眼,分辨道:“才没有呢!”伸手将帮贾环将衣衫细心的整理了一番。俏脸红透。心中有甜蜜的情绪在荡漾。贾环愣愣的。 彩霞心里其实有点明白三爷的意思。三爷现在过了府试,是读书人。前途远大。而她只是个丫鬟。她心里有一点点自卑,又有一点点真实的爱慕。 半响,贾环轻轻的叹口气。这还怎么开口说啊?还是让时间去冲淡吧。 闲聊几句,贾环送彩霞出门,目送她和鸳鸯离开。 你们啊,每个人都要好好的。 美好的人,确实应该有活着的权利。(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内舍名额 贾环在赖大家住了两晚。端午节的第二天上午,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带人帮贾环将礼物搬到一辆马车上。 到贾府的侧门处,还有两辆马车等候着。车中装满了大包、小包,都是贾府的长辈赏赐给贾环的端午节节礼,尽显贾府的豪族气派。 林之孝解释道:“三爷,你的文名传遍京城。端午节前,每一个来府里送礼的人,都要赞你。这些是东西两府的主子们给三爷的端午节节礼。” 贾环轻轻的点头。原来他回来能有这么高的礼遇还有文名的加成。看着两马车的礼物,他得承认一点:贾家“捧”得他很爽。让他很有被重视的感觉。 当然,从荣、宁二府的主人们来看,这不是捧,这是一种长线的感情投资。 贾环心里笑了笑。先回内城的客栈取了行李,再经由延平门出城返回闻道书院。 到书院后,将礼物分门别类的处理:用度、衣衫、金银等都放在叶讲郎处;美食、点心分送给山长、讲郎、朋友们;容易长期保存的,则是自己留了些日后打牙祭。 而后,便投入到紧张、繁忙的学习中。时间悠悠的从指缝间流走。 … … 仲夏的一个傍晚,香山脚下中呈现着一片繁华的盛夏景象:赤脚的农户、绿郁的树林、金色的麦田、浑身涂着泥巴的水牛、袅袅的炊烟、篱笆墙肆意的水鸭。 一辆精美的粉色马车平稳的行进在黄土道上。车窗帘微微掀起一脚,露出一张精致美丽的美人脸蛋,国色天资。 马车右转,上了香山,最后停在香山山腰。此时夕阳摇摇欲坠。满山青翠。沐浴在夕阳中的一座华丽道观:璇台玉榭,宝象珍龛。山寺暮钟悠悠传来。 富丽堂皇的道观大门上横匾写着:栖霞观。 “奶奶,到了。” … … 时间匆匆,转瞬就是五月底。二十五日傍晚,贾环得了斋夫的通知,去书院后门会客的耳房见他的长随钱槐。 问过贾府里的情况后,来给贾环送书信的钱槐说起东府少奶奶秦可卿在香山的栖霞观带发修行的消息。 “据说,蓉大奶奶为了求子,要在栖霞观修行三年。啧啧…。现在两府里议论起来都说她心诚。珍大爷为此气的骂了蓉少爷好几回,叫他去把他媳妇接回来。” 钱槐不知道内情,说起来时,一脸的惊叹。想来,秦可卿放弃锦衣玉食,去道观里餐风饮露让他不解。 贾环微微一笑,心里给秦可卿点个赞,一本正经的道:“你懂什么?母以子贵。秦氏没个儿子傍身,宁国府偌大的家业和她可就没什么关系。” 钱槐嘻嘻一笑,挠挠头。他不是很懂。蓉大奶奶不在府里,蓉少爷不会和其他女人生孩子?东府的风气可是…,嘿嘿!三爷大约还不懂这些吧? 贾环自是不知道他的长随在想什么。打发钱槐去东庄镇休息。明天早上再过取他的回信。 贾环在想另外一个问题:秦可卿不在宁国府,今年冬天焦大要骂贾珍扒灰,怕是找不到对象吧?另外,他有点好奇,养小叔子的那位到底是谁? 而秦可卿不在,贾宝玉和秦钟在今年冬的初会还会发生吗?那个很邪恶的话题:这两个到底搞--基没有?贾府的族学里可是有n多流言。 贾环心里失笑,返回寝舍看探春给他的信。 他这只蝴蝶已经在扇起“改变”的翅膀了。 … … 第二天中午,贾环给探春回了长信,在中午时分交给钱槐,刚出耳房恰巧碰到大师兄公孙亮。公孙亮热情的邀请贾环到他的寝舍中一起吃午饭。 闻道书院弟子的寝舍分为三个档次:外舍寝舍十人一间,如同高中时的大通铺;内舍寝舍四人一间,类似于大学寝室;上舍寝舍一人一间。 公孙亮是闻道书院的学霸,长期在考试考的第一名,他早早就在上舍寝舍中住着。 从书院的后门穿过内舍寝舍的院落,再穿过一片竹林和一处回廊,就是上舍寝舍,一进四合院的布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是厢房。公孙亮的住处在北二号。 进门是一个约50平的单间,中间有屏风隔开客厅和卧室。配着有各种生活用具。有些邋遢。书籍堆在角落。 公孙亮俊脸微红,打个哈哈,将书桌收拾出一角,和贾环分座而食。他前些时候回了家乡密云县一趟。前天才回,带了些家乡风味的食物。因而特意邀请贾环品尝。 实际上,公孙亮是心里有些愧疚。 三月底大家一起去府试报名,贾师弟请书院的同学一共十七人在醉仙楼吃饭喝酒,花销30多两银子。若是贾师弟在他家里处境不好,他可是作了一回恶人。 想到这儿,公孙亮问道:“贾师弟,你端午节过得怎么样?” 贾环笑着道:“还行吧!”他这次回贾府之旅,有点类似于衣锦还乡吧!总体而言,还是蛮爽的。 公孙亮哪里肯信?安慰道:“贾师弟,我之前说带你去妙峰山等地游玩。等你院试过后,我带你去。呃,过两天月考后,我带你去看一位美女。” 贾环几乎在一瞬间想起公孙亮在书院里“思慕佳人”的名声。一阵无语,大师兄,我才九岁,你带我去喝花酒真的好吗? 但事情根本不是贾环想的那样。 … … 贾环在公孙亮的寝舍里吃过午饭,聊了一会,就告辞返回青云院的知之讲堂。下午还有课。穿过竹林处的回廊时,突然听到三名学子在讨论和他有关的事情,禁不住放慢脚步。 “这个月的月考,贾院首考了多少名?”这是陈嘉运的声音。 “外舍甲班第三名。” 陈嘉运道:“哼,不过如此!此人徒有虚名。内舍生那么多人都没过顺天府的府试,他竟然过了。只不过是运气好而已。第七十二名就足以说明问题。” 第三人道:“哈哈,陈兄心里还是对贾同学有看法啊。” 陈嘉运道“我也不讳言。北直隶提学大宗师沙胜和山长是好友,一科的进士同年。若是我为今年的院首,必定能过院试。可是给他一个九岁的孩童能有何用,大宗师难道会点他过院试?” “这是正理!本朝为了防止权相的出现,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 第三人道:“等他到内舍,你我和他同场竞技,较一个高下。” 陈嘉运道:“嘿,那得看他这个月底进不进得了内舍。牛兄,这次月考进内舍的名额只有一个吧?” “确实。陈兄放心,在下一定拿下来。” “哈哈。”三人都笑起来。 贾环颇为无语的从回廊中走出来。陈嘉运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们已经看到贾环。实在是贾环的小个头在书院里太好认。 贾环扫了竹林中树桌边说笑的三人一眼,径直离开。陈嘉运得和他有多大的仇啊?想来是他阻了陈嘉运的路,这才被他记恨。 陈嘉运这种人,以为别人都是欠的,看似愤世嫉俗,但实则和京城狂士韩秀才比起来差太远。韩秀才的人品要过硬得多。 而那位牛同学语气高傲,令贾环心中颇为不爽。他不屑去和这三人坐口舌之争。但这个月月考的外舍第一,他非拿下来不可。 事实胜于雄辩。 … … 五月月底的月考,只录取外舍甲班第一名进入内舍的消息在短时间内就传遍书院。 五月二十六日晚,月考前夕。青云院知之讲堂中,灯火通明。外舍甲班的弟子都在苦读。考前突击,这个是不分年代都会有的事情。 深夜里,回外舍寝舍的路上,脸上络腮胡子已经颇为明显的“包打听”易俊杰问贾环,“贾兄,这次内舍只录取一名的事情你知道吧?” 贾环笑着点头。 易俊杰轻叹道:“那你的压力可是很大。这个月朔考第一名的牛同学今天中午豪言,他必取外舍甲班第一。” 皮肤黝黑的秦弘图也道:“贾同学,你不可轻敌啊。牛同学水平很强。他这次朔考拿第一,绝非侥幸。” 贾环笑了笑,“我会的。”心里涌起一股豪气。当年,他也是学霸。 … …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闻道书院五月月考如期举行。从清晨开始,卷子写到中午。考贴经、墨义各二十道,时文一篇。 下午三点左右出成绩。外舍甲乙丙丁四个班的成绩会贴在青云院知之讲堂外的石壁上。谓之:院榜。 夏季时分,下午三点许,地面都给烤的烫脚。但院榜处依旧人头涌动。闻道书院的弟子们一批批的来看成绩。 易俊杰依旧是在院榜边“高谈阔论”,褒贬人物。就如同贾环在一月份碰到他时的那样。 下午三点半左右,一名微胖的同学从院子的门口进来,昂首挺胸,自信满满。 易俊杰嘿然一笑,高声道:“哟,这不是牛同学吗?听说你在考试前豪取外舍甲班第一名,誓要考入内舍,快来看榜。诸位,让让,让牛同学看榜。” 牛同学冷眼瞪易俊杰,“易同学,我知道你和贾同学关系好,但你阴阳怪气的和我讲什么话?” 说着,走到院榜前,只扫了第一眼,脸色就变。自信、高傲的神情就如同烈日下的雪水般融化。院榜第一名上赫然写着两个字:贾环。他在第三名。 易俊杰笑眯-眯的看着牛同学,嘲讽道:“牛同学,如何?做人不太牛。” 牛同学青着脸不说话。眼睛死死的看着院榜。 易俊杰呵呵一笑,又道:“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牛同学。五月份一共要录取两名外舍弟子。你是第三名吧。下月清早哦。” 牛同学心中大约有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一甩衣袖,转身就走。实在肝疼。好抑郁。 易俊杰哈哈大笑。第二名是他的好友:秦弘图。(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男孩和男人 盛夏酷暑,山林清幽。 闻道书院西南处的一间凉亭中,贾环一身青衫,坐在亭中长石凳上,惬意的倚着廊柱读书。读的是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而月考的成绩,他心里有底。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语出《尚书-大禹谟》。这是儒家十六字心传。朱熹在《中庸章句集注》中对此句做了很精彩的句解。贾环此时正在细细的“咀嚼”这句话的道理。 正读着书,易俊杰、秦弘图、都弘三人从凉亭外的山丘下走来,带来最新的消息。易俊杰兴奋的道:“贾兄,你还有闲情在这里读书?真是淡定啊。” 贾环就笑,“总不能到处大喊我月考考了外舍第一吧?” 易俊杰三人都是笑起来。还是安静点更能体会胜利的喜悦! 易俊杰笑道:嘿嘿,你是没看到牛同学当时那个表情。我看的心里真是畅快。让他在考试前嚣张,口出狂言。现在傻眼了吧!哈哈。” 贾环笑着点下头。学霸,最不怕的就是在学习成绩上和人竞争。“要恭喜秦兄,考入内舍。” 黑黑的秦弘图挠头一笑,谦逊道:“贾兄是真本事。我是恰巧碰到熟悉的题目。” 贾环笑道:“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嘛!” 说笑着一会,到下午5点许。贾环和易俊杰、秦弘图、都弘三人去书院后门车推着的小食档。明后两天放月假。书院不禁止弟子外出。 张掌柜的生意在书院月考后就极好。此时已经有七八名书院的弟子在此。贾环要了烧鸡、烤鸭、米酒、花生。大家一起庆贺。 就像当年高中月考后和同学一起到校外的小餐馆庆祝。 考入内舍,贾环的书院生涯算是进入新的篇章。 … … 书院的斋夫早早的贴了告示。贾环、秦弘图的寝舍是内舍十二号。当天晚上,两人在在易俊杰、都弘的帮助下将个人的私人物品搬到寝舍中。 闻道书院内舍是四人间。类似于大学寝室。条件好于外舍的寝舍。易俊杰和都弘看的都是有点羡慕。他们俩要考入内舍还需要时间来积累。 不大的房间中摆放着四张木床。另有桌椅若干。个人的东西都是放在床榻上。同寝舍的两人是老熟人:林心远、卫神童卫阳。两人早知道要住人进来,此时各自在床榻上看着贾环、秦弘图收拾。 林心远拿着茶杯喝茶,很热情的和贾环说着话,“贾同学,住在这里就像住在自己家中。有什么短缺的,你和我言语一声。我借给你。日后,清晨时你可以和我一起去讲堂。” 贾环对林心远的热情有点无语,心道:“林老兄,我们俩很熟吗?”他和林心远算是熟人。但交情没到朋友这个份上。他也无意和林心远做朋友。 “谢林同学好意。”贾环应了一声,将自己的衣服、书籍、笔记一一叠好放在床榻里面。 卫阳看着贾环快要收拾好,生硬的道:“贾兄,在下先小人后君子。在下有洁癖。还请你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他承认贾环在和双鹤书院文斗以及救韩秀才时表现很突出。不能当做小孩来看。但他对贾环并不服气。府试的成绩摆着的:他十五名,贾环七十二名。 “哼,装模作样!富贵毛病!穷讲究!”秦弘图冷哼一声,声援贾环。他在外舍时对卫阳孤傲的做派很不满。你这么牛逼,还不是要来书院读书啊? 卫阳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怒视着秦弘图,但是看着猎户出身的秦弘图的块头,没有在出言挑衅。君子不吃眼前亏。 卫阳的话有些刺耳,但贾环并不觉得被冒犯,理该如此。就点点头,“不会的。”说着,拿了书本、笔墨、蜡烛,出了寝舍,去书院的讲堂读书。 看着贾环的背影,卫阳一愣:贾环这次考了外舍第一名,并非无因。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忽而涌起一阵危机感。 … … 五月二十八日,天晴无风。 林心远早晨起床,心情愉快的出了闻道书院,回到他位于东庄镇上的家。 闻道书院二十八、二十九日放假。东庄镇上也热闹起来,有附近村落的村民、猎户来赶集。只有两条东西大街的镇中人流略显密集。 闻道书院内舍生50人,每月有1钱银子的助学银。上舍生10人,每月有3钱银子的助学银。1钱银子约值150文康顺通宝。在白面大馒头只要2文钱的东庄镇中,闻道书院的学生拥有极强的购买力。 因而,东庄镇的集市日期都是随着闻道书院的月假来定。恰巧也是在月末。符合人们的习惯。这些年来都成了定规。 林心远的家位于东庄镇大街中一间布匹店后的三进开的院落。院子里栽种几株枣树、兰花。开阔而雅致。正在院子廊檐下浆洗衣服的侍女舒儿将林心远迎着。 中午时分,舒儿、林心远的妹妹林姑娘整治几个小菜,色香味俱全,为林心远接风洗尘。 林心远大快朵颐,边吃边赞道:“妹妹,你这厨艺真是绝了。比镇上的许记酒楼的酒菜还好。” 林姑娘微微一笑,吃了几筷子便放下,看着自己的兄长吃的香,目光柔和。林家重新振兴的希望就在二哥这个读书人身上。 侍女舒儿抿嘴一笑。看来二少爷在书院里是饿狠了。想也是啊,林家还没没落时,锦衣玉食,又如何吃的习惯书院里简陋的饭食。 林心远话唠般的说着书院里的情况,极尽吹嘘他在书院混的好,考试成绩不好只是“怀才不遇”:“妹妹,你不知道,名扬京城的贾青松现在跟我是室友…,他的诗文是极好的。你去年春节前还误会他!” 林姑娘反驳,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动听:“二哥,我误会他不是很正常吗?跟着你一起混的狐朋狗友,去胭脂店能有什么好事?你**岁大时因为什么事情给父亲打个半死,你忘了?” 林心远干笑,英俊的脸上浮起尴尬的神色。往事不堪回首啊!不就是偷看女人洗澡的事吗? 瓜子脸的舒儿咯咯的娇笑。 林姑娘接着道:“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书院里有流言:贾环和名妓在客栈里喝了一个时辰的酒,这是有的吧?” 林心远语塞,随即好奇的问道:“妹妹,你怎么对我们书院的事情这么了解啊?” 林姑娘眼中的美眸闪了闪,道:“镇上就你们一个书院,谁不清楚啊。二哥,你慢慢吃吧,我去前面店铺里算账去了。这个月又亏损了快十两银子。” “诶,妹妹…”看着妹妹的倩影,林心远心中一酸。林家的产业已经全部毁了。历年的积蓄也因为“孝敬”锦衣卫指挥使毛鲲耗尽,但总算是将父亲从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救出来。 现在就剩下几间布匹店。由妹妹苦心经营。维持一家人的开销。 … … 业精于勤荒于嬉。贾环晨读完,才在书院大门口和公孙亮在汇合。大师兄说今天带他去见一位美人。其实就“喝花酒”。 贾环早就听说大周朝的风月场子很流行“家居式”的氛围,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大师兄请客,他正好去见识一番。当然,以他此时的年纪也只能是看看。 书院门口,公孙亮一身白色的直裰,士子装扮。面若冠玉,玉树临风。气质极佳。 果然是能刷脸的大师兄啊!这是要迷倒万千少女的明星范儿。贾环心里只能是羡慕,长相这是天生的,真没办法,扬声道:“公孙师兄。” “哈哈,贾师弟来了。我们走。”公孙亮笑着招招手,带贾环出了闻道书院。书院2里路外就是东庄镇。 盛夏之时,草木茂密,山林郁郁葱葱。山野中还残留着些许凉气,正适合赶路。 公孙亮一脸感慨的看着天空,轻声道:“贾师弟,我去年在镇上遇到一位佳人。思慕已久。今日我想向贾师弟求一首绝妙好辞,帮我赢得美人芳心。 你的‘欲问江梅瘦几分’、‘枇杷花底校书人’、‘佳人相见一千年’都是极好的。请贾师弟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贾环微愣:大师兄,不是说好喝花酒的么?白期待了啊! 随即,贾环收敛情绪,心中沉吟。公孙师兄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让他帮忙写封“情书”。但看看那天五凤馆的水仙姑娘反应就知道:这个年代,精品诗词对美女的杀伤力很大的。 他真要帮公孙亮写首诗,指不定人家姑娘真就动心了。但感情,这种事情,还是双方自己磨合为好。鞋子合不合脚,要自己试过才知道。这个枪手,他不想当! 而且,以他个人的看法,公孙师兄其实并非良配。 倒不是说公孙亮长得太帅了,会沾花惹草。封建主义社会,男人一妻多妾是非常平常的事情。这是男权至上的社会。 贾环是觉得,公孙师兄还处在人生一个很懵懂的阶段,他还没有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简单的来说,他还是个男孩,不是男人。 男人,这两个字,并不是说,和女人来过一发,就算。而是意味着责任、包容、呵护、坚强等等。 最典型的反面教材就是宝二哥。他真不算是一个男人! 贾环是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的男人,深知这些事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不愿意接受小美人彩霞的感情。 红楼原书中,彩霞就是贾环好上的。她是王夫人房里最漂亮的大丫鬟,贾府的丫鬟中容貌能排的上字号的女孩。林之孝赞她:“听得越发出挑的好了。” 彩霞和贾环好上,并不是说贾环长的帅、前途好。而是因为他的身份。彩霞的意愿很明确,她想要当姨娘。这可以让她一定程度上摆脱奴仆的身份,不用长大之后,给拉出贾府随意的配个小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 世界上没有纯粹的感情。贾环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拒绝她。而是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他终究是要离开贾府的人。 这是个责任的问题。 至于,带彩霞离开贾府,这或许是个可选项吧!目前,他还没考虑。 离开贾府是他心中的大事,是非常机密的事情,在时机成熟之前,他不会对彩霞说。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 另外,还有感情:男女的事情,总要相互看对眼才行。彩霞才13岁。他要说他爱上彩霞了。这怕是需要去看看心理医生,或者去警察局投案自首吧? … … 贾环的心思电闪而过。想了想,他不大方便直接拒绝公孙师兄,便道:“公孙师兄,言为心声,你要我帮你写情诗,总得带我去看看真人吧?” 他这么说有两个原因。第一,闲着也是闲着,看看美女养眼。第二,见着真人,自然会有诸多写不出来的借口。(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贾师弟,你我友尽 贾环不说,公孙亮也打算带贾环去见见他心中完美的女神。大抵是带点得意的意思:看,师兄我眼光不错吧。 公孙亮带着贾环进入东庄镇,在南街东段找到一家正在营业的布匹店。熟门熟路的带着贾环进店。 店面不大,靠墙的架子上陈设着各种布匹的样式。生意清冷。暂时没有顾客。柜台后面站着一位瓜子脸的漂亮侍女。她穿着一袭水粉色的衣衫,高挑而靓丽,正在托着香腮发呆。 公孙亮走上前,优雅的行了一礼,“舒儿姑娘,小生有礼了。” 贾环听得肚子里好笑:大师兄啊!读书人一般自称“在下”,但凡自称“小生”,意思,你懂的。参看《牡丹亭》、《西厢记》、《桃花扇》等书。 正在魂游天外的侍女舒儿回过神,看到公孙亮,“啊…,哦…,公孙书生,你又来了啊。” 公孙亮微笑着点头,“正是。不知道今日林掌柜可在。小生来替书院采购几匹布。” 有着一张网红脸的舒儿,抿着嘴儿笑,眉眼笑得如同弯月,故意刁难道:“掌柜在里面啊。你采购的银子不够,哪有资格见我家…掌柜?” 公孙亮诚恳的拱手,请求道:“书院每半年的采购银子只有那么多,还望舒儿姑娘通融。” 舒儿姑娘笑吟吟的偏头看公孙亮几眼,就答应下来。这时,眼睛看到公孙亮身边的贾环,“呀,贾公子,你怎么来了?” 贾环心里还在感叹:这真是个可以刷脸的时代。很明显,刚才大师兄在网红脸的舒儿姑娘面前刷脸成功。这会见自己被注意到,无奈的道:“舒儿姑娘,我在闻道书院读书。” 一个戏虐的叫书生,一个普通称呼叫公子,这远近之别表达的很明显啊。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位舒儿姑娘,就是林心远的妹妹的侍女。贾环已经知道公孙师兄思慕的佳人是谁了。 “咯咯…”舒儿轻轻的掩嘴笑。她自是早就知道贾环去年在镇上说的是真话啊。笑将公孙亮和贾环引到布匹店后面的一间小院偏厅中,上了清茶,然后去找她家姑娘。 二少爷清早回来吃饭喝醉了在休息呢。没醉的话,她也不打算通知。公孙书生这样出色的男子,若是苦命的小姐能嫁给他,真真个是良缘。 偏厅中布置的雅致。正中挂着一幅书法。写着:藏得下古今往来,读不尽春夏秋冬。字体舒缓、沉稳。虽然没有脱离柳体的范畴,但已有飘逸之姿。 贾环微微沉吟几秒,想到拒绝的理由了。他心中对那位只见过两面的林姑娘还是很有些好感的。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啊。他的年龄是硬伤。当然,即便林姑娘对他没好感,他也不会帮公孙师兄去追求她。 贾环开口道:“公孙师兄,我见过林姑娘一面,对她颇有好感,这绝妙好词,怕是不能代笔。” 公孙亮正满心期待着佳人过来,听贾环这么一说,顿时哭笑不得,道:“贾师弟,你今年多大了啊?诗才天授,我可以理解。但你确定你懂‘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贾环嘿然一笑,道:“公孙师兄,我的本经可是《诗经》,怎么会不懂?” 公孙亮无语的翻个白眼。这种妖孽的事情出在贾师弟身上,他还是觉得可以理解。实在是贾师弟身上不合常理的地方太多。他已经麻木。 但是,公孙亮并不将贾环的话放在心上。废话。贾环才九岁,那个女子会选择九岁的孩童托付终身?他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真不帮大师兄这一回?” “写不了。” 公孙亮长叹一声,道:“贾师弟,你我友尽啊。” 贾环笑起来,喝着茶。公孙亮,温润君子。不可能因为他不帮忙写“情书”就和他绝交。他是半真半假的找个借口而已。 当枪手写情书的事情,最好不要做。因为很多小说里面,悲剧、惨剧、狗血剧、虐心剧往往就是这样开始的! 公孙亮见贾环态度很坚决,有点郁闷。贾环的诗词是真的好。他要是能拿到手,转送给林妹妹,估计能赢取美人放心。可惜这小子不肯帮忙。 公孙亮想了想,对着贾环笑了笑,循循诱导道:“贾师弟,要不这样吧?你我做君子之争,谁能赢取她的芳心,就算谁的本事。但你要是输了,写首诗词给我做彩头。” 这是摆明了欺负贾环。 但公孙亮自忖贾环未必不肯受他的激将法。 然而,贾环笑而不语。 公孙亮继续激将,“贾师弟,你要是觉得不行,就认输。大师兄我同意你换一种比法。” 贾环还是笑着不说话。 公孙亮再追问道:“贾师弟,如何?” 贾环肚子里都快笑死,实在有点崩不住了,指了指公孙亮身后。公孙亮背着门口。这时,回头一看,登时傻眼。 偏厅门口站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姑娘,身姿高挑、婀娜,有回风舞雪之姿。此时带着洁白的面纱,看不到她的面貌。但谁都会认为面纱之下绝对有着令人赞叹的绝美容颜。 林姑娘来了! 公孙亮嘴角泛起苦笑,起身致歉道:“林姑娘,在下和师弟说笑,若有言语冒犯,望勿见怪。”说完,愤愤的瞪贾环一眼:贾师弟,你竟然不提醒我?你我友尽了啊! 贾环心里爆笑。这真不是他故意“害”公孙亮。实际上,在公孙亮开口“循循诱导”他的第一句,林姑娘就来了。她给自己做了一个不要做声的手势。 公孙亮的运气,实在太诡异,太糟糕!从科场延续到情场。没有哪个女孩子心里会不在意公孙亮说的话?还君子之争,鬼的,你把我当货物吗? 贾环预计公孙亮在林姑娘这里好不容易积累的好感点数全部清空。 林姑娘带着面纱,令人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情,清声吐出两个字,清澈动听,“无妨。”走到圆桌边坐下,带起微微一阵香风,“公孙公子此次来购买布匹,不知道要买多少呢?” 这是要公事公办。 公孙亮悔得肠子都要青了,苦笑道:“在下想要购买20匹布。” 林姑娘道:“6两银子的生意,你在前面和舒儿谈就可以了。恕小女子不奉陪了。” 公孙亮急忙道:“诶,林姑娘,在下这次来,还带来了解决贵店亏损的办法。”说着,对贾环使眼色。他只会经义文章,对经济之道根本不通。只能寄希望于贾师弟了。 大师兄,你拿我当机器猫吗,有求必应! 贾环虽然对生意很在行,甚至比他当嘴炮党还要在行。但问题是,他根本没有做过大周朝布匹市场的调查,怎么可能拿得出可行的方案来。 贾环不语。 公孙亮焦虑无法。 林姑娘立即就知道公孙亮在骗她,只为了和她多说一会话。但她不想再和公孙亮继续来往。那些话,实在让她反感。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的解开了她的面纱。露出她的玉容。 贾环和公孙亮将目光落在林姑娘的脸上,然后,齐齐震惊的呆住。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容颜啊! 她美丽的脸蛋上布满一个“井”字型的伤痕。本来俏丽无双,清丽动人的绝色美女,因为她这张被毁容的脸蛋,径直跌落在凡尘。 贾环心中有种“亮瞎眼”的感觉。真是日了狗了!这是从95分偏上直接跌到及格线以下。用“卧槽”这两个字实在是难以形容他此刻的心理落差。抑郁的想要吐血。 很明显,林姑娘这是被人毁容了。这比杀了她还令她痛苦吧?贾环心中禁不住涌起对她的同情。真是令人感慨。容貌,是女人可以拿生命去换的东西。 公孙亮放在圆桌上的手一直在抖。就像是吴孟达演无厘头的戏一样,抽筋般的抖。可见他此刻的心情,激荡起伏。他有些绝望。女神,被毁! 林姑娘平静的道:“我家里在去年陡逢大难。我被从小订婚的夫家退婚。我自己毁掉容颜,立誓不嫁。让公孙公子失望了。”说着,站起来,重新带上面纱,准备离开。 贾环懂这位林姑娘将面纱揭下来的原因了,这是要和公孙亮绝交。看公孙亮的样子,估计,绝交很痛苦,但绝对可以接受。实在是,林姑娘这张脸,太恐怖。 林姑娘离开后,公孙亮抑郁的长叹一口气,“贾师弟,哀莫大于心死。我们走吧!”他再也不会来了。 贾环点点头,跟着公孙亮离开布匹店。公孙师兄这是累觉不爱。他倒没有看不起公孙亮的意思。毁容的林姑娘真不能叫林美人。很惊悚。 而且,公孙亮估计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真要和林姑娘有点进展了,不可能因为几句玩笑话,就要绝交。 贾环心中还是有些感慨:家中突逢难,巨富变赤贫。悔婚,毁容,店铺亏损,督促不上进的兄长学习。 这姑娘还能顽强的活着,性子还是蛮坚强的啊。 … … 布匹店后的小院正房内,梳妆台前,侍女舒儿正在帮林芝韵卸妆。轻笑着道:“姑娘这是何苦呢?” 林芝韵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人或为鱼鳖(一) 一场小雨侵袭妙峰山脚下,带来久违的清凉。下午时分,贾环拿着两本书从书院的藏书阁返回寒梅书屋苦读。 时间匆匆,转瞬就过了六月中的朔考。 那日在东庄镇见过毁容后的林姑娘,就像是一滴墨汁染在清泉中,初时浓郁,染墨心绪,再想时,慢慢的淡去。 在夏夜的星空下,贾环也曾感怀,也曾推敲其中细节。比如:公孙师兄连林姑娘的真容都没见过,关系怕是比他想的还要浅;林姑娘抛头露面的经商,毁容也好,免得别人对她起坏心思。但终究是渐渐的忘却了她的事情。 随着八月院试的临近,贾环身上的压力渐增,每日在八股文的题海中训练,磨砺,提升。心无旁骛。 这天下午,贾环在叶讲郎的住处做了一篇时文。叶讲郎在书桌边圈点后,温和的笑道:“不错。进入内舍后,你的时文水平大有长进,理、气、辞三道已经入味。再磨砺数月,过院试不难。唯有破题中规中矩。在科场上怕是难得好名次。” 贾环心里苦笑。八股文,真没那么好写的!他以写议论文的方式来写八股,算是契合八股原意。但要他代圣人立言,在论点上写出惊人之句,实在有点难。 比如论语题: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明朝会元、探花王鳌破题句为: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篇文章曾经入选高中语文课本。论点极其精彩。他绝计是写不出来。要他写,论点肯定往《国富论》那个方向飘。 说笑几句八股的话题,贾环担忧的道:“先生,本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弟子担心年龄太小,被大宗师刷下来。” 叶讲郎点点头,打趣道:“尔欲为权相耶?” 贾环汗颜道:“弟子不愿。” 他哪有那么高的志向?他最大的想法不过是:脱离贾府,赚钱享受人生和生活而已。权相,那种风光就算了。勾心斗角,怎一个“累”字了得? 叶讲郎看着他得意的弟子一脸尴尬,呵呵一笑。他这个弟子,做事功利性很强,但偏偏对最顶级的名利场:官场又不向往。挺有想法的。 贾环和叶讲郎笑谈了一会,告辞离开。 这段看似不起眼的对话,随着叶鸿云的笔记为时人所知。在辛亥年夏季某日的下午,轩窗幽静,雨落无声。先生和弟子的一段对话,带着戏虐、玩笑的意味,却是重重云层中划过的一道耀眼的闪电。 生活总是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 … … 二十七日晚,暴雨雷鸣。临近月考前夕。书院的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考试,是学生阶段都需要经历的事情,是一道紧箍咒。 回廊中,书院外舍弟子易俊杰、都弘和贾环同寝舍的秦弘图说着话,脚步匆匆。 “秦兄,怎么回事,书院里到处传言贾兄因为年龄太小过不了院试。贾兄过不过院试,没碍着姓陈的马脸什么事吧?” “他和姓马的是好友。姓马的不要脸,明知道贾兄病着还出言找贾兄比月考成绩。” “tm的。这两个王八蛋,蛇鼠一窝。我见一次打一次。” … … 七月初,大雨不止。 一身白袍的公孙亮正在寝舍郁郁的吟诗,“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六月月考他只考了第三名, 一名蓝衣小童敲门进来,打断公孙亮的吟哦,“大师兄,山长找你去寒梅书院的小舍议事。” “哦,我换身衣服马上就来。”公孙亮洗把脸,换了衣服到寒梅书院的小舍中,山长张安博正在泼墨写字。 山长张安博穿着儒衫,一名很和蔼的老人,坐在榻椅上,道:“文约,近日连续大雨,你可去镇中多购些米粮,用作储备。” 公孙亮,字文约。 公孙亮答道:“是,恩师。我立即让人去办。” 山长张安博看了这个关门弟子一眼,知道他最近有些心思,多半是和男女之情有关,问道:“近日,书院中颇有流言,最后如何?” 公孙亮虽然消沉,但消息灵通,说道:“马同学与贾师弟相约比试八股。贾师弟月考内舍三十八名。胜出。” 山长张安博捻须微笑,轻轻点头。 非缘果报方为善,岂为功名始读书。他破例同意贾环参加县试,但并不会在好友沙叔治面前为这小家伙美言。取与不取,尽由北直隶提学自决。 … … 七月中旬,朔考刚过。阴雨连绵。 贾环六月底因天气炎热,晚上读书偶感风寒,至今仍旧有些咳嗽。中午在厨房吃饭时,恰巧罗君子返乡归来,一桌十名同学闲聊。 计有: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卫阳、柳逸尘、姚纬、庞泽、林心远。 些许日子不见,小胖兄有点消瘦,皮肤变黑,他面露愁容,忧心忡忡的道:“诸兄在书院读书,或许没有觉察。连日大雨。京师左近已经是江河泛滥。田野、村落被淹没。农户损失惨重。今年秋季的收成大受影响。我家里的田地都全部歉收。我八月院试若是不能进学,家中就要破产。” 罗君子家中是宛平县的小地主。他家中都破产,可见灾情相当严重。生民流离失所。卖儿卖女的场景恐怕将会在秋冬时出现。众同学脸上都有戚戚之色。 柳逸尘道:“我家中来信,提起过此事,永定河、北运河、泃河都是水位上升。溃堤处有十几处。朝廷拨下的款子都被贪污。今年雨大,至有此祸。” 柳逸尘家中世代是大兴县衙小吏。这些官场消息的可信度有些高。 容貌丑陋,大鼻子的庞泽慨然的拍着桌子,恨声道:“贪官污吏害人。若我有朝一日为刑部尚书,尽诛天下硕鼠。”韩秀才跳河,为河堤贪-腐案奔走的事情,他们这些内舍生中的佼佼者都是知道。 柳逸尘尴尬的笑一笑,吃着馒头,喝着茶汤。 容颜俊美的卫阳讥讽道:“庞同学空谈大言有何用?你连朝廷的架构都没明白。刑部尚书不过六部之首。当今朝廷六位大学士,以军机处领班大臣谢大学士为首。六部不过是办事机构。” 他出身于官宦家庭,对官场的事情了解的多。尽诛天下硕鼠?这简直是个笑话!如今连县令的职位都是可以卖的。 庞泽丑脸一红。闻道书院内部禁止谈论朝政。他只是一个童生,对这些确实不大了解。他以为朝廷是前明时架构。六部虽然不能和阁老对抗,但有自主权。 庞泽出个丑,许英朗几人就笑起来。许英朗对朝政比卫阳了解得多的多。其实,军机处也不过是个办事机构而已。天下大事,悉出上意。 贾环轻声咳嗽着,捂着嘴,说道:“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庞兄有肃清天下之志,志存高远,当勉励之。兄等何故笑他?” 庞泽感激的看贾环一眼。 许英朗对贾环还是很服气的,很给面子的收了笑声。贾环在文战、救韩秀才的事情都表现的极为出色。他不如也。其余几人都是收敛笑容。 卫阳“哼”了一声,对贾环拱拱手。贾环7月朔考,高居内舍十五名。排名比他高。 贾环在六月底和马同学竞考时说:学生要闻考则喜,遇强则强。当即,带病入考场(讲堂)。成绩出来,位居三十八名。将马同学“干掉”。 对贾环这种狠人,他不服不行! 乔如松笑着将场面圆过去。话题重新回到洪灾上。 众人都是有些忧虑。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京城近郊受灾。他们的家乡,他们在书院里,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 … 贾环和罗向阳到他寝舍里聊了一个多时辰。天灾就在眼前,他也免不了,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信息。 罗向阳早就考入上舍,单独居住,在窗前感慨的道:“贾兄,你是没有亲眼看见。住在永定河边,我小时候喊的老叔、婶婶,一家七口,在睡梦中被水冲走…。我娘养了一年多的大猪,给水泡的生蛆…。” 贾环沉默着。这种消息是让人难过的。他是在长江边张大的,对洪水有很深刻的记忆。 傍晚时分,雨势又大了几分。公孙亮来寒门书院的讲堂中找贾环,说韩秀才到了东庄镇上,请他喝酒谈事情。 贾环跟着公孙亮出了讲堂,笑道:“大师兄,他不应该说感谢我们书院同学的救命之恩吗?”对公孙亮代为传言,贾环并不奇怪。韩秀才和公孙师兄都认识龙江先生。 公孙亮这段时间操劳书院的粮食采购,情绪已经恢复,拍拍贾环的肩膀,开玩笑道:“贾师弟,这你就不懂了。他感谢的对象是五凤馆的水仙姑娘。佳人救名士,多好的噱头。韩秀才这人是真性情。你去不去?” 贾环道:“我去一趟吧。看他有什么事情。” 暴雨倾盆。贾环穿戴好蓑衣,在公孙亮的帮助下出了闻道书院。没到月假时间,学生出不了书院的大门。但公孙亮最近忙着采购,时常让同学帮忙。帮贾环出书院不难。 韩秀才约贾环见面的地方是东庄镇的许记酒楼,在酒楼一楼的座位中见到贾环的第一句话是:“贾小友,贵府门第高深,你可愿助我,以安黎庶?”(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人或为鱼鳖(二) 贾环听得韩秀才第一句,就大皱眉头,站着道:“韩相公要是找在下说件事,这顿酒就不用吃了。” 韩秀才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贾小友,请!” 贾环这才肯落座。韩秀才这人性情耿直,不通人情世故。他心里固然是赞赏的,但他并不会委屈自己去迁就韩秀才的想法。 四方小木桌上,摆着两道小菜,一壶浊酒。 韩秀才举杯邀请贾环共饮一杯。贾环婉拒道:“谢韩相公美意。在下生病还未完全康复,今日以茶代酒。” 韩秀才能感觉到气氛有点僵。但他习以为常。闷闷的,自斟自饮的喝了两杯酒,道:“我自龙江先生处打听到贾小友的消息。今日特意来见你。” 现在国子监都在传他感激五凤馆水仙姑娘救他。他也确实在水仙姑娘的香闺中留宿了一晚。名花、名士两相欢。但,他心里知道,真正救他的人是谁。 然而,他不会开口向贾环道谢。救命的恩情,用“谢谢”两个字来感激,太轻。君子敏于行,纳于言。 贾环点点头。这是可以预料得的到的事情。韩秀才既然没有和龙江先生绝交。找龙江先生打听他的消息很正常。 韩秀才真是异想天开!他一个庶子,怎么可能调得动贾府的力量?即便调得动,他也不会贸然的参与到这场政治博弈中。 韩秀才道:“贾小友,你身为读书人,为何没有兼济天下之志?如今京师周围洪水泛滥。我一路行来,生灵涂炭,忧心如焚。” 贾环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譬如幼童持重锤而击,力不足,则害己。”关心国家大事,值得提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要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量力而行。 韩秀才再叹口气,说道:“令师张伯玉是大儒,治春秋,名满天下。十年前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致仕,在京城西郊开设闻道书院治学。 张前辈在朝中颇有人脉。若是肯出声,要惩治顺天府府尹陆新翰不难。以此功劳,必然可以再次出仕。贾小友若是有意,可以促成此事。”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人说起山长张安博(表字伯玉)的旧事。竖着耳朵听韩秀才说话。听完后,微微沉吟着。 当今天子雍治皇帝是通过类似于玄武门事变的方式上位。今年是雍治九年。山长在十年前在左佥都御史的位置上致仕,恐怕是有所警觉,通过致仕避开那次惨烈的政治风暴。 都察院,职责纠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佥都御史各两人。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员。 韩秀才以为贾环是山长张安博的弟子。但贾环其实不是。当然称一声师长也没错。贾环不知道山长是否有再出仕的意图。这种事,他不可能越殂代刨。 贾环没说话,韩秀才也不催促,缓缓的喝着酒。 正在这时,东庄镇上突然传来一阵惊恐的呼喊声,嘈杂而喧闹。酒楼中仿佛炸了锅一般。韩秀才丢了碎银子在酒桌上,到街面上看情况。贾环跟上。 天空中下着暴雨,大雨如注。临近晚间时分,天阴沉着。街面上数百人狼奔豕突,杂乱无比,各说各话。似乎情况无比危急。街面上水流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 片刻后有确切的消息传来:永定河决堤,龙泉镇刘家湾被淹。洪水正在从10里外倒灌而来。 东庄镇是一个只有两条街面的小镇,常住人口不足千人。这时,整个小镇都乱成一锅粥。所有的人都在叫喊。那是生命在感受到致命危险前的呐喊。 “走。快走。” “快逃命吧!” “孩子他娘,别收拾了。快走。不然那就来不及了。” “娘,发大水了。我背您走。” 韩秀才见到这种危急的情况,顿时热血上涌,正要登高一呼,挺身而出时,贾环一把将他拉住,“韩秀才,别犯傻了,快跑。”人群已经混乱,根本就没有时间整顿秩序。 这时,韩秀才还做着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大出风头的美梦。这简直是扯淡。即便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营啸时也无法控制。何况普通人。 “跑啊!” “快跑。” “往书院方向跑。” 人流在洪水上涨之前,拼命的往两里(1千米)开外的闻道书院跑。那里是一处山丘高地。再往上就是妙峰山。但依旧有些人在收拾细软。有的人则是在寻找浮水的门板等物承载物品。 “轰!” 几分钟后,洪峰冲过来,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和速度,将土木建筑的东庄镇冲垮、淹没。不断的有房屋、建筑倒塌的声音传来。还有各种惨叫、呼号。瞬间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贾环和韩秀才连滚带爬的一路逃命到闻道书院的门口。一身泥泞。十分狼狈。巨大的浪头舔着山脚的土地。贾环回头再看时,就已经看到有尸体在水浪中翻滚。心中一阵黯然。一同逃出来的大约只有一百多人。生还者十之一二。 洪峰之中,门板是不顶用的。最可怕的不是水让人窒息而死。而是洪峰那不可拒绝的冲击力量。冲量,足以毁灭、撕裂任何试图阻挡的物体。这是大自然的天地之威! 闻道书院内的近两百名弟子也没有读书的心情,都拥挤到院门口来看洪水。水面持续的上升,很快就漫到书院大门前的台阶上。 一个白衫少年的身影扑出来,大叫:“妹妹,舒儿。妹妹,舒儿。啊…”痛彻心扉的噗通趴在满是水的石板上,叫喊着,用力的拍着石板,痛哭流涕。 贾环默然。是林心远。他妹妹林姑娘死了,侍女舒儿也死了。同寝舍的秦弘图跟着出来,想要扶起他。贾环用力的抿着嘴,轻声道:“秦兄,让他哭一会吧!” 黑黑的秦弘图看到贾环一身泥泞,得知他刚东庄镇里跑出来,心有余悸,“贾兄,贾兄…”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贾环是他的朋友。这,真正的是生死一线。 书院出来的同学越来越多。有几名也有陪读的家人的士子失声痛哭。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公孙亮从后面挤过来,看到贾环,欣喜异常,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激动的语无伦次,“贾师弟,贾师弟,好,嘿,好。你没事。好,我…”贾环要死在东庄镇,他要内疚一辈子。 幸存者的人们站在问道书院大门外,看着两里外被淹没的小镇,哭声一片。 雨越发的大了,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剩下一些尖尖的屋顶、树梢。飘荡着哭声。 夏日消融,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 … 夜色渐渐的深了。大雨还在继续。闻道书院,寒梅书院的小舍中,山长张安博、六名讲郎、大师兄公孙亮、院首贾环都在。油灯的灯火跳跃。 山长张安博长叹一声,吩咐道:“文约,你给那些受灾的镇民安排住处、吃食。贾环,你跟着文约一起做事。”贾环的能力很突出,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他希望磨练这个少年的能力。 公孙亮、贾环应下来。 骆讲郎提醒道:“山长,多出数百张嘴,书院里的粮食撑不了几天。” 山长张安博神情渐渐的坚毅,用手排着桌子,慨然歌曰:“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白话文的意思是:我长叹息地掩面流泪啊,我哀怜着百姓的生活多么艰苦。我只是崇尚美德而约束自己啊,可早上进谏而晚上就遭到贬黜… 这是屈原的《离骚》。山长张安博曾任都察院佥都御史,确实有进谏的职责。 此情此景,书院的几名讲郎即便心中顾虑重重,但没有人再能说出拒绝的话:民生多艰啊! 贾环恍然:他可能搞错了一件事。山长张安博致仕恐怕不是因为避祸,而是因为他进谏遭到了贬黜。因而辞官。 … … 商议结束。贾环跟着公孙亮一起出了小舍。四周黑漆漆的。回廊中风雨侵袭。躲不了风雨。 贾环道:“公孙师兄,我有一言,我们书院虽说要接收灾民,但粮食有限,我们要限量供应灾民、书院弟子的口娘。” 公孙亮还沉浸在刚才小舍中商议的慷慨悲歌的情绪中,仰慕恩师的风采,轻轻的点头,“嗯。” 贾环心中一阵苦笑。刚才的会议其实只是做了一个决定。没有任何实质的措施可提供。山长张安博将权力下放给了公孙亮。他作为辅助。 当天晚上,内舍寝舍十二号中,贾环奋笔疾书。救灾,是一个体系工程。他需要将所有的预案都做好。 夜风侵袭,灯光摇曳。轻轻的咳嗽声时有时无的传来。 … … 数天的时间,洪峰几度涌过,而后又缓和下来。四里八乡幸存的村民、人群开始慢慢的向山上转移。京城西郊太行山余脉,以灵山、百花山、妙峰山为最。 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拥有粮食,消息传开,大量的灾民慢慢的汇聚而来。闻道书院的压力陡然增加。 这个曾经庇护灾民的地方,在数天后,正处在崩溃、毁灭的边缘。(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人或为鱼鳖(三) 收容灾民,安排住宿,建立隔离区,建立卫生防疫:必须要喝烧开过的井水、禁止随地大小便,登记乡民户籍、名字、家庭情况,设立保甲编制,控制口粮,建立灾民人群中的等级差距等等… 这些工作,贾环从书院近两百名弟子中选出八十多人,组建团队,以其强大的管理能力,凭借着在同学中的威望,有条不紊的处理妥当。 但闻道书院面临着一道难以解决的问题:粮食。表面宁静、安详、井然有序的书院蕴藏着极大的危机,处在几近崩溃、毁灭的边缘。 就仿佛坐在蓄势喷薄的火山口。 七月二十三日,暴雨如注。 青云院和寒梅书屋的讲堂、回廊中充斥着人:大人、小孩、妇女,穿着各色褴褛的衣衫,目光空洞,脸色惨白。散发着各种不同的难闻味道。 贾环带着庞泽、张四水等七八人穿着蓑衣穿过青云院和寒梅书屋,抵达闻道书院的门口。 大雨倾盆。可见度很差。山势连绵,东望京城,入眼都是汪洋泽国。除了滔滔洪水,能看到东西极少。 六天前,贾环将写好的赈灾方案、管理办法交给公孙亮。公孙亮阅读后,极为赞赏。但他不愿居功,将方案转呈山长。山长张安博读后,同意实施贾环的方案。 至此,闻道书院救灾工作的权力实际转移到贾环手中。贾环随即组建团队,处理着文档归类,派发,组织人手、安全巡查,分配口粮,调研灾民情况、宣传等等工作。 看着瓢泼大雨,贾环道:“张兄,有把握吗?”张四水的水性极佳。救韩秀才时就是他跳下水中。 张四水摇摇头,道:“雨太大了。”又迟疑了下,道:“贾兄,若是需要,我可以尝试着去城里求援,带回粮食。”书院里的粮食真的不多了。 贾环没有同意。他不可能牺牲他同学的生命去就灾民。扭头问道:“庞兄,新来的一批灾民有多少人?” 庞泽,字士元,号凤雏,才华横溢。担任着贾环的助手,管理文书往来。他的记忆力极好,说道:“新来的灾民一共23人。自三天前开始有灾民向我们书院转移,这是第14批。书院总计收容了446人。” 贾环轻轻的点头。加上闻道书院的弟子、讲郎、斋夫两百多人。要维持六七百人的生存,即便限量供应口粮,但书院储备的粮食已经到了警戒线。 他必须要尽快的找到粮食来源。否则,最多两天,局势就将崩溃。 庞泽、张四水几人心中都是沉甸甸的。灾民的人数还会随着时间增加。局势已是万分危急。饥饿,会摧毁他们建立的秩序。 这时,一名士子冒雨而来,浑身湿漉漉的,焦急的道:“院首,出事了。内舍弟子陈嘉运带人把明伦堂给围住,要讨个说法。公孙师兄压不住他们。让我来找你。” 性急的庞泽开骂道:“陈嘉运这个王八乌龟,小娘养的。在这个时候添乱。” 贾环沉稳的道:“下次出来记得带上雨具。淋雨容易生病。走。我们路上边走边说。” … … 贾环、庞泽、张四水九人赶到书院正中心的明伦堂时,临时充作办公室、议事厅的明伦堂中已经爆发激烈的争吵。 以陈嘉运为首的十几名士子,将公孙亮、乔如松给围住,申诉着他们的要求。第一,要求停止继续接收灾民。第二,增加他们的口粮、待遇。 公孙亮自是不许,声嘶力竭的解释道:“诸位同学,书院里已经没有余粮。增加你们的待遇,断无可能。” 陈嘉运身边的马同学不满的道:“公孙师兄,我们敬重你的为人,但凭什么秦弘图、易俊杰那些人可以吃三顿。我们只能吃一顿。” 牛同学讥诮的道:“别是因为他们和贾院首私人关系好吧?我还听说贾院首在他的寝舍里收留了两个娇滴滴的美女。” 这句话不大可信,毕竟贾环的年纪摆在那里,但却让鼓噪声又大了几分。 陈嘉运臭着马脸,冷笑着。按照贾环的规矩:做事的士子,一天吃两顿,一顿一个馒头。他们这些没有被选入做事的弟子,一天吃一碗稀饭。跟着山长、讲郎们明伦堂在西厢读书。凭什么?书本能抵饿? 留在明伦堂大厅里处理文书的卫阳想要为贾环辩解。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但他的话出口就被人声淹没。他气的怒火中烧,俊美的脸憋的通红。 就在这时,留守的一名士子大喊道:“都别吵了,贾院首来了。” 正在吵闹的十几名子都闭嘴,逐渐的安静下来,转身看向明伦堂的门口。七八名书院的弟子簇拥着贾环安静的站在门口。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有些人眼神躲躲闪闪,有些畏惧。 大雨击打在瓦片上,暴烈难言。明伦堂中寂静无声。 贾环平静的,一步一步,走到闹事的众士子面前,道:“自我主持救灾起,就约法三章,明令告知所有人:奸淫掳掠者,杀;偷盗伤人者,逐;不守秩序者,罚。” 公孙亮此时满头大汗,心中长出一口气:贾师弟的脑筋果然很清楚,抬出法令,这下这帮无理取闹的同学该没话说了吧! 他们这十几个,身为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天天什么活儿都没干,能有一碗粥喝不错了。还要多吃粮食,简直胡闹!自己等人累个半死,每天也才吃两个馒头。 “呸!”陈嘉运走出来,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质问道:“贾环,我们都是书院的弟子,凭什么有的人能多吃,有的人能少吃?我不服!” 和贾环月考比试过成绩的马同学走出来,“我不服。” 和贾环竞争过内舍名额的外舍弟子牛同学走出来,“我不服。” 来讨个说法的十几名士子顿时躁动起来,“对,我们不服。贾院首,你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声音逐渐的大起来,“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明伦堂中,群情激奋。情况看似危险至极。 贾环用力的抿着嘴唇,表情很平静,偏偏头,对张四水说了三个字:“抓起来!” 简单、粗暴、直接。 张四水带着跟在贾环身后的四人拿起棍子动手抽人。庞泽义愤填膺的帮忙。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渣渣。棍子劈头盖脸的打下去。片刻后,明伦堂中肃清。陈嘉运等十几人都给制服,蹲在地上,不敢再咋乎。 公孙亮看的有点发呆。贾师弟这也太果决了吧!但,干得漂亮! 乔如松轻轻的舒口气。算是压下来了。书院这艘小船实在经不起任何内耗啊!否则,他们都有可能会死。 卫阳拍掌叫好:“好,打的好。一帮蛆虫!” 掌管刑罚的庞泽判处所有闹事的士子被罚去柴房里帮忙劈柴,烧热水。这些人离开前耳边就记得贾环怒吼的话:“我tm不是来跟你们讲道理的。你可以不服,但必须遵守规矩。” … … 明伦堂中,贾环骂完人,情绪激动,扶着书桌,摇晃了一下。 公孙亮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贾环,“贾师弟,没事吧?” “没事。饿的!”贾环一天也只吃两顿。所有吃三顿的人员都是武职。除了书院的弟子,还吸收了部分有家有口的灾民青壮。 书院当前的秩序不是靠讲道理来建立的,靠的是武力、规章制度。主席早就教导我们:枪杆子出政权!贾环又怎么会忘记! 贾环倚在书桌边,喝着热水,缓了缓,留守在明伦堂里临时充当书吏的乔如松、卫阳等十几名士子以及庞泽、张四水等人都聚拢过来。一起商议对策。 “还有多少粮食?” 贾环支持救灾事项。但公孙亮在书院多年,素有威望,所有的命令,文书都是以他的名义签发。他坐镇明伦堂指挥,这时轻叹道:“最多坚持到后天早上。到晚上他们就会发现真相。” 贾环心里有数,点点头。 乔如松建议道:“贾兄,还是要派人出城中购买粮食。道路虽则未通,但京城是天子脚下,官府的救灾工作必定已经展开。在下不才,愿往京师一行。” 卫阳还是一副冷傲的脾气,嗤笑道:“乔厚道,你太看得起官府的效率了。我跟你保证,顺天府现在肯定还停留在和户部文书来往的阶段。京城里有粮食。但是要粮食,必须要银子。” 贾环道:“银子我能解决。但是雨太大,此去京城四十里,前途都是永定河的河道。道路艰难,凶多吉少。要等雨势变小之后去京城购粮才可行。” 乔如松点点头。心里倒是有些诧异贾环怎么解决银子的问题。解决六七百人吃饭的问题并非容易的事情。 本朝太平年景,一两银子可购买两石普通大米。如今受灾,米价必然上涨。看这雨势,至少要准备一两个月的口粮。预计要筹集六七百两银子才够。 庞泽心里也是诧异,但随即恍然。听说贾环家中是京师豪族。几百两银子预计问题不大。 “那怎么办?” “妙峰山上的潭柘寺是远近闻名的寺院,必定有储粮。我已经让秦弘图带着山长的亲笔信前去交涉。他今天傍晚应该能回来。” 同寝舍的秦弘图出身猎户家庭,穿山过林是家常便饭,脚力强劲。贾环将送信交涉的重任交给他。 将目前的事情一条条的商议着,闻道书院众同学心中的压力稍稍缓解。 形势危如累卵,现在就看傍晚时秦弘图带回来的消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人或为鱼鳖(四)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天地间的雨势不知道大或是小。只听的屋外雨声不绝。 书院西厢的偏厅里,点起一支蜡烛。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人以身作则,各吃了一个馒头当晚饭,围坐在厅中谈论着当前书院的处境。另有若干学子侍奉先生们。 骆讲郎道:“听说,今天陈嘉运带人去明伦堂围攻文约,被贾环强行弹压下去?” 弟子点点头,将今天白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骆讲郎发脾气骂道:“一群混账东西!”知不知道书院供养三倍的人口吃饭有多么吃力?要不是贾环真正能做实事,拿出方案。闻道书院早就被汇聚而来的饥民像蝗虫一样毁掉。哪有现在这样的秩序?他们竟然还有脸去闹事? 山长张安博性情宽厚,摆摆手,叹道:“不怪他们。我等经义娴熟,道理明白。实务上却都是平平。若非贾环,我等毕生心血就将毁于一旦。唉…” 当下有讲郎问起如何解决粮食危机的事宜。 山长张安博道:“我与潭柘寺的智尘大师交好,已经手书一封,由弟子送往潭柘寺。必可要来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 … 妙峰山,潭柘寺,静室内。 蒲团上,一名光头圆脸的老和尚正在闭目静坐。片刻后,一名灰衫和尚进来,轻声道:“师兄,我已经将闻道书院的信使打发离开。” 说完,欲言又止。 老和尚开口,声音浑厚,带着磁性:“张伯玉京师名儒,乡民受灾而往,他若拒绝,如何立足于士林?敝寺略有积蓄,又如何救得了众生?” 灰衫和尚垂下眼睑,口宣佛号:“阿弥陀佛!” … … 夜晚十点许,等候在书院明伦堂中的贾环等人,等到了回来的秦弘图。 看着疲倦不堪,满身泥泞的秦弘图,贾环道:“秦兄辛苦了。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再说话。” 秦弘图体力耗尽,强撑着一口气回到书院,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坐在地上痛哭道:“贾兄,我有负重托!潭柘寺的和尚不肯借粮。” “啊…” “什么?” “怎么会这样?” 明伦堂中约二十名弟子被这个消息刺激的炸开了窝。每个人心中最后坚持的希望被抹灭,纷纷出声质问。一声高过一声。难掩惊讶、愤怒、绝望。 公孙亮痛苦的用手扶着额头,怎么会这样?在最开始东庄镇的灾民来到书院时,山长哀叹民生艰难,救助乡民。但是随着决堤之后再无洪峰冲击,消息传开,灾民慢慢的汇聚到书院。 而今,这些人已经成为书院极重的负担。贾师弟在尽一切可能腾挪。但如果没有粮食,这些饥饿的乡民会化身暴徒,将闻道书院的一切都毁灭。 乔如松沉默的握着毛笔。 担任传令职责的许英朗拍着桌子大叫,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喊。 卫阳呆若木鸡。一切都完了。他会不会死在这里呢? 张四水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这六天以来,他们这些同学做了多少工作啊?文书、档案、规划…。然而,这一切在突然间都失去了意义! 庞泽眼睛赤红。他参与过贾环预案的讨论:最坏的结果,若是饥民要化身暴民,书院的弟子必须自卫! 贾环心里极其苦涩。他不明白山上寺庙里的和尚为何不可能借粮。山长张安博可是致仕的四品官员,就是黄金,凭他的脸面,也能借得出来吧? 墨菲定律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如今,这微小的可能让他赶上了。情况变得极其糟糕、危险。 闻道书院四周都被淹没,如同孤岛,与繁华的城镇隔绝,只剩下向连绵起伏的山区中转移的道路。但连日来,汇聚到闻道书院的灾民都是从山区中出来。山中养不活闻道书院这六七百人。而且夏季之时,未经开发的山区中,毒虫猛兽极多。不确定的危险性大增。 作为一个拥有阅历的现代人,见惯世情的黑暗。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以强大的理智压抑自己的情绪。而后,拍桌子,让同学们都安静下来,说:“庞兄,启动第二套备用方案。你去取出来,发给大家看。” “什么备用方案?” 贾环抿了抿嘴唇,硬声道:“潭柘寺不借给我们粮食,我们就去抢!” 或许会流血。但前头的路都是绝路。要去趟开一条路。鲁迅先生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他的选择是:爆发。 命,是要自己去挣扎的。 明伦堂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堂外,夜色极其的浓郁、阴暗。但希望之光,在每个人的心头被点亮。哪怕它是微弱的。 … … 对于只读圣贤书的学子们来说,抢粮食吃,是一种很难接受的行为。类似于野兽。但更难接受的是他们当前所面临的困境。446名灾民中,有超过300名青壮男子。也只有青壮男子能挺过前期的灾情,抵达闻道书院这座储备着一些粮食的“小岛”。 闻道书院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书生。如果断粮,在饥饿的驱使下,这超过300名的青壮男子将会书院带来极其惨烈的后果,有着无法承受之重。 明伦堂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但最终方案还是定下来。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贾环、公孙亮、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秦弘图、张四水、卫阳、闻讯赶来议事的罗向阳、柳逸尘、姚纬、易俊杰、都弘围坐在一圈。大家都是神情疲倦。 有的人已经躺在被子上睡着。有的倚在廊柱上打瞌睡,有人去远端的火堆边烤衣服回来。安安静静的,没人说话。 他们将引领着闻道书院的六七百人的未来。死与生,成与败,血与火。明天抵达潭柘寺后就将见分晓。今晚的这一幕将会铭刻在大家的心中。 公孙亮悠悠的叹口气。天地之威,人性之复杂。他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倦袭来。唯一可以信赖的是贾师弟的意志。 贾环思索着,临睡前对身边的易俊杰道:“明天早上吃饭前,把韩秀才找来见我。”自主持就救灾后,他就没有再回过寝舍。 以书院八十名弟子作为核心的团队,外加其他的书院弟子,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灾民中巡查、讲解规矩、聊天、说前途、帮忙、督查。牢牢的掌握着局面。 刚才议事时,主管情报收集工作的易俊杰就在寒梅书院的灾民巡查。半路回来参与讨论,支持贾环的意见。 “贾兄,你放心,我明早一定把韩秀才找来。” … … 天蒙蒙亮,空中飘荡着雨丝。 明伦堂中,一片繁忙的场景。所有的人都已经起床,各司其职。 贾环在书桌前写文书,安排着事情:将求粮的结果通知山长、讲郎,抢粮的计划则不用通知,事后好有说法;通知斋夫将早上的口粮增加以及留守事宜。 公孙亮、乔如松帮贾环补漏:要准备哪些东西、工具。行进的路线、热水、雨具。准备工作一一的安排下去。粮食要抢,但不能硬抢。 在出发之前,贾环要将灾民中的青壮年全部带去。这种“带出”不能是强迫的。没有人会愿意面对危险。贾环的方法是鼓动。 韩秀才在救灾中参与的是宣传部分,对这份工作他拥有极大的热情。不知疲倦。数天都没有休息。他最喜欢给乡民讲解约法三章、讲天下大事、讲洪水的由来、大骂贪官污吏,引得乡民一阵叫好声。在乡民中颇有声望。 贾环见韩秀才是要韩秀才鼓动青壮年同去。 … … 约清晨8点许,韩秀才穿着灰蓝色的直裰,来到书院的正中心明伦堂见贾环。正好,众人在吃早饭。 贾环坐在书桌边拿碗喝着热粥,啃着馒头。 和贾环说话的卫阳掩着鼻子拿着碗离开。这位京城狂士韩秀才身上有一股子极其难闻的味道。他实在受不了。 韩秀才作揖行礼,“韩某见过贾院首!”秀才不与童生叙年齿,这是科场规矩。但此刻拥有秀才功名的韩谨,心悦诚服的向童生、时年九岁的贾环行礼,口称:院首。 他本来是来鼓动贾环为惩罚顺天府府尹陆新翰奔走。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困在闻道书院中。在这七天的时间里,他见证了一个奇迹诞生。本来应该在暴雨、饥饿中死去大半的乡民。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人死亡。虽然他们过的很苦。 他所看到的是:贾环展露出来的无与伦比的才华,令他叹为观止、心服口服! 他所想的是:若是朝廷政令通达,何至于天下事如此?若是东林党的组织有如此严密,上下一心,又如何不能上报君王、下安黎庶? 他每天都在观察、学习、进步。 贾环有点诧异韩秀才对他的称呼,以及所表现出来的礼节,笑了笑,道:“韩相公客气了。我找你来,是有事情要和你说。请坐!”说着,邀请韩秀才一起吃早饭。 韩秀才坐下来,“贾院首,叫我一声韩兄即可。”接过一名同学递来的一碗粥和一个馒头。很粗犷的喝着粥,咬着馒头。 贾环很直接的说道:“书院里没有粮食了。妙峰山上潭柘寺的和尚不愿意借粮食给我们。我要带人去潭柘寺抢粮。 韩兄在在灾民颇有声望,我要韩兄去灾民中鼓动。将青壮都带出去。一则是,保证书院这里的安全。二则是,要增加声势。” 贾环的话非常直白。 韩秀才知道事出有因,当即起身,作揖行礼道:“贾院首放心,韩某一定尽力。” 他本身就个是暴力秀才。别说抢粮吃大户,当年他还没入贡国子监时,在家乡对抗朝廷税监的事情都干过。 “好。”贾环一边吃饭一边和韩秀才讨论起细节。 … … 一个时辰后,约300名青壮年带着干粮,从闻道书院冒雨出发,前往海拔800米的潭柘寺。 明伦堂前,人声鼎沸。 留守的罗向阳和乔如松在台阶前给诸位同学送行,“贾兄,此去万事小心。我等在书院静候佳音。” 贾环点点头,笑了下,带上斗笠,走进雨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人或为鱼鳖(五) 雨点如豆。蜿蜒的山路中,人群沉默的前行。 约300名青壮年乡民,再加上闻道书院100多名士子,所有人都被告知:问道书院中已经没有粮食了。但潭柘寺里有! 沉默,是表象。潜伏之下的是对生存的渴望。这种渴望,野蛮而凶厉。此时的人群,就像是一锅滚油,只要一点火星,就要爆炸开。 约两个时辰后,人群大队抵达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山门前。 … … 潭柘寺的大殿中,几十名僧人按照辈分、地位的高地站列几排。气氛极其紧张。大量饥民抵达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寺。 殿外的雨声清晰可闻。 潭柘寺主持智尘左手侧的灰袍僧人智无向众人说明当前的情况,“山门已经被饥民占领。现在慧来率武僧守着大门。外面情况不明。” 老和尚智尘披着袈裟,垂着眼帘,神情淡定。 一名老年的灰袍僧人出声安抚众僧:“三十年前,京师大水。然而敝寺地处深山,并未受到冲击。饥民体力不足,到不了金云峰。少数几名,慧来十人足以护卫大家的周全。不必惊慌。” 寺庙中的僧人情绪稍缓。想想也是,山高路远,饱一餐饥一餐的饥民哪有体力上山来到潭柘寺? 但就在这时,寺庙外,突然响起一阵高呼声。声浪喧嚣。令人胆寒。饥民,往往代表着毁灭! 很快,一名武僧装扮的青年和尚飞快的跑进来,汇报道:“方丈,闻道书院辛亥年院首贾环叩门。想要进来和方丈见面详谈借粮的事情。” 智无一听消息,火冒三丈,怒声大骂道:“闻道书院多的书生竟然将饥民祸水东引。心思如此歹毒!枉为读书人!” 但智无和尚大概忘了:昨天闻道书院的信使秦弘图手持山长张安博的亲笔书信来借粮被拒。 大殿中一阵骚动。和尚们纷纷交头接耳。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和潭柘寺往日有往来。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作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情来。 主持智尘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外面喧嚣的声浪让他感受到沉重、巨大的压力。不能,生硬的拒绝,拖时间最佳。 … … 潭柘寺占地约百亩。山门之后是一座宽敞的青石板大广场。广场正前方是潭柘寺的主建筑群。依山而建,连绵起伏。大门紧闭。 饥民们汇聚在广场中。在闻道书院的弟子带领下此起彼伏的呐喊:“要吃饭!”、“要活着!”、“吃他娘!”、“喝他娘!”。 人群的情绪已经如同半开的沸水。 闻道书院的众人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得到潭柘寺的回复:方丈智尘大师同意和贾环见面详谈。 贾环拱手,表情凝重的向同学道别,带着庞泽进入潭柘寺中。之所以选择带庞泽进去,是因为他需要一名“嘴炮党”的助手。 他们带着饥民来潭柘寺,说的好听点:叫做“借粮”,说的直接点:他们是来抢粮食的。这与潭柘寺是最直接的冲突。 生与死,成与败,血与火,现在都寄托在贾环肩头。担子有千钧之重! 贾环准备了预案。但他不知道他能否成功。因为,他始终没有想明白潭柘寺为何拒绝借粮。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一次极为特殊的谈判。失败即是死亡。 身后传来公孙亮、韩秀才、张四水、卫阳、秦弘图、易俊杰、都弘、柳逸尘等人的声音:“贾兄,小心。” 贾环深深的吸了口气! … … 谈判的地方位于潭柘寺偏厅的一间静室中。静室中布置的简朴,摆着一张方桌,几把椅子。潭柘寺出面的是主持智尘、其师弟智无。 下马威并没有少。带贾环、庞泽进来的黑脸和尚,在进静室前,拿刀锋在贾环喉咙上比划着,凉幽幽的刀锋让皮肤起了疙瘩。贾环嘴角抽搐。怕不怕?他当然怕!但怕,并没有卵用! 寒暄和客套都显得没有必要。在简单的通报姓名之后即开始最直接的交锋。 智无和尚质问贾环为何故意将灾民带到潭柘寺来,包藏祸心,若无闻道书院提供粮食,灾民绝无体力来到寺前,最后怒喝道:“贾院首,如此行事,究竟意欲何为?” “活下去。智无大师一定不知道有一样东西叫做希望。现在,潭柘寺的粮食就是灾民们活下去的希望。所以他们来了。” 智尘皱眉道:“贾院首不知,敝寺没有多余的粮食。你家山长要救济众生,就应该自己承担起来。而不是将负担转嫁给敝寺。” “大师去和外面的饥民说。你看他们信不信?” 智尘明智的闭上嘴巴。智无暴怒道:“你以为我潭柘寺武僧不敢杀人么?” “外面饥民有783人,潭柘寺武僧共十人。你去杀人试试。你去杀。” “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先杀了你这个匪首。” “来啊!来。哥皱一下眉头就是狗-娘-养的。” “我要杀了你。” “来啊!” “我杀了你。” “来!” 静室中的气氛无比的紧张。像崩紧的弓弦。越来越紧。贾环和老和尚智无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针尖对麦芒。言辞如刀。都是在赤-裸-裸的谈论着生死:自己的命,或者别人的命。 在这江河泛滥,与世隔绝的日子中,妙峰山不需要秩序。暴力,鲜血,黑暗,掠夺,这才是主旋律! 庞泽看傻了。九岁的贾环,和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和尚剧烈的争吵。不,他们不是在争吵,而是在拼命的恐吓对方,在逼对法让步,在赌命。 言辞不是说说。很有可能等会就要兑现。这是意志力的较量! 庞泽为他没能帮上贾环感到惭愧。 气氛终于到了极致。谁也吓唬不了谁!言语终究是无法代替行动。智无没有在静室中准备刀。不然,他会砍这小孩几刀。杀死不敢,将他砍个半死丢出去,以儆效尤。他敢。 而贾环做了准备,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重重的放在桌面上,“这是京城仁和堂卖的鹤顶红。我进来前已经吩咐过:半个时辰后我没有出来,就开始进攻。时间差不多了。饥民攻寺后,我自己会喝毒药,不劳烦诸位大师动手。” 智无看贾环的眼色就变了些。这是个狠人。居然设定了谈判时间,还带了毒药在身上。 智尘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守在门外的和尚进来。智尘吩咐下去。一共两件事:第一,测试鹤顶红的真假。 第二,核实外面饥民是否在准备进攻。以及数量如何?这么长时间,该查探明白了。 不久之后,结果反馈回来:第一,鹤顶红是真的。寺院里养的一条黄狗很快就口吐白沫,毒发身亡。 第二,饥民的数量很多。呼号声此起彼伏。预计不超过五百人。他们带了竹篙、木棍、梯子。正在行动。寺庙的侧面已经发现他们的人。 智尘老和尚愣了下,看看坐在桌边脸庞稚嫩、脸色平静,坚毅的孩童,禁不住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贾院首要借多少石粮?” “哗---”庞泽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将身边的条凳带翻倒在地上。脸上在笑,但比哭还难看,干涩的道:“谈成了!” 然而,他竟然不知道贾环进来时身上带着毒药。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生死一线。这不是请客吃饭。会死人的。 不知道,怎么的,眼泪就流出来。庞泽分不清是后怕,还是喜悦! … … 潭柘寺外,公孙亮、韩秀才、秦弘图、易俊杰等人已经含泪在调配饥民准备攻入寺庙内。 配备了长棍、竹篙的饥民们,用人堆都可以堆死潭柘寺的和尚。在饥饿的驱使下,他们的战斗意志会非常强。 但留在潭柘寺内的贾环、庞泽必然会被杀死。抢粮食,哪有那么多道义、规矩可讲?见了血,就是不死不休。 然而,就在书院的众同学已经绝望时,大门打开了。贾环和潭柘寺的主持智尘大师出现在门口,贾环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潭柘寺答应借粮。 随即,欢呼声向一阵风暴般席卷潭柘寺的人群。消息传开。每一个人都欣喜若狂。有粮食,就意味不用死。借粮,意味着他们不用去杀人,或者被杀。书院的士子不愿意死,饥民也不愿意死。 秦弘图哈哈笑着,连雨水落在嘴里都不管,拉着身边一样狂喜的卫阳,卫神童的眼泪都流出来,“哈哈,哈哈。卫神童,掐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易俊杰络腮胡子在抖,用力的拍着好友都弘。都弘被拍的不断的吸凉气。但痛苦,却是让他更加清醒的认识到一件事:他们得救了。 欢呼声在山峰中久久的回荡! 贾环召集已经分开的核心团队,分派事宜。此时,闻道书院的士子依旧控制着整个饥民队伍。 时间缓缓的流走。潭柘寺提供了一间大殿用作饥民临时休息用,并分批量提供饭食。书院的弟子们维护着秩序。 雨势下的越来越大。贾环喝了一碗粥,倚在大殿门口的廊柱,回头看看大殿中欢笑的人群,心里有些喜悦。突然间发现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 秦弘图已经下山回书院传递信息。公孙亮、易俊杰、张四水、柳逸尘带着一拨有家有口的青壮,约40多人,背着一口袋粮食下山。他们将为今晚断顿的书院带去食物。 潭柘寺的主持智尘换了一身灰袍带着师弟智无顺着回廊走到贾环身边。智无道:“贾院首,你不怕我现在命人杀了你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人或为鱼鳖(六)-希望 贾环洒脱的笑了笑,轻声道:“当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 潭柘寺有存粮500石。足够寺庙约四十多名和尚食用一年。闻道书院约定只借一半,250石粮食。乡民们秩序井然。 这个时候,潭柘寺僧众又怎么会乱杀无辜? 智无只是心里一口气不忿,本来要吓唬贾环,见威胁失效,顿时黑着脸。他在最初其实是希望借粮食给闻道书院。毕竟,潭柘寺和有来往。他师兄智尘和山长张安博私交不错,诗词场合,棋友相交。只是,师兄智尘拒绝。 而今天他见到贾环待人上山来抢粮食,心中的愤怒顿时爆发。给不给,是个交情问题。但是,你带人上来抢,这是几个意思? 贾环见智无和尚黑着脸,心情不错,调侃道:“佛门首善之地,大师张口闭口说杀人,在乡民面前不注意下高僧形象吗?” 智无和尚的脸再黑几分。 智尘为师弟解围,岔开话题,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贾院首小小年纪,洞彻人心,实属不凡。张伯玉收了个好弟子。” 贾环笑着看圆脸的老和尚智尘一眼,重新去盛了碗粥过来喝。 智尘大师接着话题说道:“贾院首说你们共有783人。我以为你在饥民中搜罗了西山煤窑里的矿工。那些矿工都是流民,其中不乏亡命之徒。 我刚才命人点过,你们总计不过五百人。幸好如此。三十多年前同样是永定河决堤。妙峰山有家寺庙收留了一批矿工,最后寺庙的僧众全部被杀。如人间地狱。” 贾环沉吟了几秒,道:“谢大师提醒!” 智尘大师叹口气道:“不提醒你不行。这次永定河决堤,时至今日,乡民估计都死绝。接下来,若有灾民,必定是成群结队的矿工。 所以,我不赞同张伯玉收留灾民。再多的粮食也禁不起矿工们的消耗。而有你们闻道书院做据点,他们有能力上山到潭柘寺来。我们两家如今是唇齿相依。” 贾环轻轻的点头。救不救受灾的乡民,这看个人的选择。救或者不救,没有什么可指责的。救灾的职责在官府。 他算是明白为什么秦弘图拿着山长的书信,借不出来粮食。智尘大师不愧是寺庙的主持,脸厚心黑。闻道书院这个点若是被毁,潭柘寺将处在绝对安全中。不过,智尘大师大概没料到他有能力将灾民组织起来,扑上山来。 智尘大师看贾环的神情,就知道贾环明了他的心思,口宣佛号一声,“阿弥陀佛!”看着院落中的大雨。 智无和尚此时脸色已经缓了几分,开口道:“贾院首,你打算何时归还我们寺庙的粮食?” 贾环笑着道:“大师若是信得过我们山长的人品,就不用担心区区几百石粮食。信不过,我再怎么承诺都没用。” “…”智无和尚给堵的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响,说道:“你们山长知不知道你来抢粮的事情?”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要看结果如何。”说着,对智尘大师道:“令师弟性情耿直,恐不适宜接任方丈一职。” 智无和尚的脸顿时又黑下来。他五六十岁的人,给一个九岁的小孩调侃、压住,实在让他有些郁闷,距离恼羞成怒只差一步。 贾环哈哈大笑,心情飞扬。 … … 夜色笼罩着闻道书院。秦弘图已经将消息带回来:潭柘寺借粮100石。这个消息让留在闻道书院的乡民们、士子们欢欣鼓舞。 书院中心明伦堂西厢的偏厅中,山长张安博和六名讲郎点起一只蜡烛,聚在一起说笑、谈论今天借粮事宜。 山长张安博笑着道:“有了粮食,书院的局势就安稳了。真没想到贾环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决心。他不提前知会我,大概是担心我阻止他吧?但老夫又岂是食古不化之人!” 范文正公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闻道书院六七百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活活的饿死。要谋一条出路。他赞同以强硬的手段向潭柘寺借粮。当然,他不赞同杀人。人死则无,粮借有还。 叶讲郎温和的笑一笑,道:“不摆出破釜沉舟的架势,潭柘寺的智尘老和尚未必肯松口。那老和尚滑溜的很。当然,等此次水灾之后,还得好好感谢潭柘寺的大师们。” 又道:“可惜我那瓶上好的鹅顶红大半给喂了狗。” 众讲郎都是莞尔一笑。 有人抚掌道:“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免得那畜生入了酒肉和尚的口。”讲郎们心中对潭柘寺一开始不肯借粮还是有怨气的。 明明有储备粮食,为何不肯周济一二?非得贾环带着人逼上门,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才肯拿出粮食。闻道书院难道还不起两三百银子的粮食钱? 今天全程跟着士子上山目睹全部经过的骆讲郎疲倦的靠在椅子上,撵着短须笑。心里的感受是:畅快、爽、值得。 其实,今天情况的凶险远超在座诸位的想象。幸好,贾环成功了!否则,流血将不可避免。届时,对错将无从判定。只关乎生存二字。 现在嘛,自然是他们闻道书院占着道理:两家有旧,你潭柘寺有余粮,为何不肯借出?而且书院是先礼后兵。山长手书先至借粮不成,第二天才“大军压境”。 … … 明伦堂的大厅中,灯火通明。潮湿的雨水似乎被隔绝在外。 留守负责的罗向阳举起手中的土碗,笑道:“诸位,为贾院首贺!”他们这里吃饭比较晚,已经快亥时末。 众人纷纷举起粥碗,意兴飞扬,“为贾院首贺!” 书院终于度过难关! 众人兴致高涨的议论今天的“借粮”。最精彩的当然是以不足五百人,闹出了五百多人的声势。公孙师兄他们谋划、运作的好。 此时,公孙亮等人劳累了一天,早早的吃过饭,洗了澡,回寝舍里休息。明伦堂这边值守的是罗向阳、乔如松等人。 乔如松坐在书桌后,宽厚的笑着道:“罗君子,书院这边稳下来,你也可以抽出时间关注你家里的情况。” 贾环对罗君子的信任要超过他。所以,留守的负责人指定是罗君子。但他并没有怨气。和衷共济,共渡难关才是当务之急。 罗向阳本来微微有些小胖,贾环有时会戏称他是小胖兄,但此时他的肚腩已经完全的瘦下去。喝着粥,笑呵呵的道:“ 乔兄有所不知。京城西郊这里,永定河曲曲折折。但要说能河水将整个西郊都淹没绝非可能。我家乡那里早就因连日大雨被淹,家人早已经转移到远离河边的村落。日子过的苦些,但不像我们书院这里与城镇隔绝。没有粮食。” 乔如松笑了笑,微微有些振奋的道:“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能将消息送出去,就有希望获得官府的救援啊。现在我们拥有足够的粮食。应当派遣人员向四周探路。不一定要抵达京城,能到一个村落、城镇也行。” 罗向阳一想,兴奋的道:“这是个可行的办法。我们书信和贾兄商谈。” … … 第二天上午时分,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粥香。 书院,内舍寝舍十二号寝舍中,卫阳从山长押着运粮食的队伍下来,吃过饭,回到寝舍。 寝舍中飘着淡淡的女子幽香。闻道书院虽然与城镇隔绝,但是不缺柴火,有热水提供。寝舍里这两个美女倒是拾掇的干净。其中一位还带着面纱。 同寝舍四个人。贾环自主持救灾以来就再也没回来过。床铺给这两个美女占去。 正在和两个美丽姑娘说话的林心远转过身,拱拱手,“卫兄回来了。听说,书院已经拥有粮食…” 卫阳打着哈欠摆摆手,他都快累死,难得和林心远啰嗦,“林兄还是出去做事赚取口粮为好。天天守着妹妹、侍妾是什么道理?一天一碗稀饭顶什么用?贾兄建立的规矩,书院安全着。” 卫阳说完,也不管林心远什么反应,倒头就睡。非常时期,他有洁癖也讲究不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人或为鱼鳖(完) 卫阳睡下后,内舍十二号寝舍里发生了争吵。清丽的女子声音与男子争辩,另有一个女子声音柔柔的劝着。 然而,这些事情,贾环并不知道。贾环在潭柘寺呆了四天的时间,坐镇指挥将来“借粮”的青壮年逐步、分批的派回闻道书院。潭柘寺同意借粮,他们自是不能鸠占鹊巢。 潭柘寺面积宽敞,粮食充足。而为防止灾民偷盗、破坏寺庙的财物、建筑,饭食,饮水一应由僧众准备。 不少灾民想要留下来“享受”这安逸的生活,不愿回拥挤的闻道书院每日卖力气以获取少量的口粮。 贾环自是少不了用些手段,将企图长住在潭柘寺的青壮年分批遣送回去。随着运粮队伍的来来往往,企图赖在潭柘寺的青壮年都被打发下山。 二十九日下午,小雨淅淅沥沥。山峰中水雾空濛。登高远望,江山尽为泽国。 潭柘寺一处偏殿门口,贾环和前来送行的智尘大师、智无、庞泽道别。贾环将会留庞泽在潭柘寺主持运粮的局面。闻道书院向潭柘寺借250石粮食,几天时间内搬运不完。 从山上向山下运粮是个体力活,长期工程。 潭柘寺粮食的总量,处在保密状态。只有贾环寥寥数人知道。对外宣称是借粮100石。否则,人心不足。难保不会有人提出要吃饱饭的要求。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以老衲的经验来看,这场雨再过四五天就要停下来。贾院首此去,功德无量。” 贾环轻松的一笑,双手合十道:“大师借出粮食,活命数百人,在佛祖面前的功德远超过我。” 智尘大师苦笑着口宣佛号。 贾环微微一笑,从容的带上雨笠,和张四水各自背了一小袋粮食,与12名同行的运粮队队员冒着小雨下山。 他对老和尚的判断很信任。人活得久了,就成了精。还有四五天,闻道书院就将不再是孤岛了。这苦难的日子会过去! … … 傍晚时分,贾环跟着运粮队抵达闻道书院的后门,将粮食送入厨房边的粮库中。 从潭柘寺的粮食运来后,书院的情况稳定下来。恢复成由大师兄公孙亮在明伦堂的议事厅坐镇。罗向阳、柳逸尘带人管着粮库。罗君子私德过硬,柳逸尘吏员世家,钱粮算术精通,配合的相得益彰。 贾环卸下粮食出来,在粮库隔壁文书房里做事的罗向阳、柳逸尘已经迎到走廊中。 罗向阳笑的眼中有泪水。五天前,他受留守重托,在明伦堂前,和乔如松给诸位同学送行。贾环以决死之心率众上山,今日总算是平安归来。纵然这几日有书信往来,商议探路事宜。但此时再见贾环,令他心情激荡,几欲哽咽。 罗向阳弯腰深深一揖:“贾兄平安归来,令人欣喜至极!院首力挽狂澜,将书院带出绝境,向阳佩服,请受我一礼。” 柳逸尘目带钦佩,行礼道:“见过院首!” 回顾之前的困境,贾环心中感慨,伸手扶起罗向阳,拍拍柳逸尘的手臂,谦逊的道:“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参与的每个人都有份!”又笑道:“大家都是同学,别搞的生分了。真要谢我,改天请我喝酒。” 罗向阳和柳逸尘都是一笑。贾环每次聚餐喝酒都是喝茶的,年龄太小啊。 谈笑着进了文书房。文书房中二十多名正在做事的书院弟子纷纷起身向贾环行礼,目光狂热、敬佩、感激。当日的凶险,他们大部分人都参与、亲见。日至今日,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得救了。众人齐齐朗声道:“见过院首!” 贾环微笑着团团一揖,回礼,“贾环见过诸位同学。诸位安好!” 书院中,真正和贾环熟悉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此刻,文书房中顿时热闹起来,各自回答。“好。”,“都好。”,“贾兄安好。”,“院首辛苦。” 负责管理劈柴、烧水等杂物的姚纬过来说话。贾环在文书房中和书院的同学谈笑了约半个时辰。将大雨最多持续四五天的消息告知大家。立时,欢呼声阵阵。声音由近而远的向整座书院传递开,感染着书院空气中的情绪。 而此时,贾环的身心也渐渐的放松下来。派人告知山长、讲郎、明伦堂的诸位同学一声,然后在厨房里提了一桶热水,准备会寝舍洗洗再去议事。 厨房的院落中,十几名妇女在厨房中帮着厨师、厨娘烧水、做饭。另有五六名男子在回廊中拿斧头劈柴,满身大汗。 通往内舍的回廊中,不时的可见来往的乡民。有的提着粥捅、粥盆、碗筷,有的端着要烘烤、洗涤的衣服。脸色有着饥饿后的苍白,又带着浅淡的笑容,眼神中有对活下去的憧憬。 贾环笑了笑。他喜欢这样生机勃勃的氛围。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但他,书院,乡民都将活下去,也必定能活下去。人定胜天!要有这样的气概、意志。 书院里有些孩童。贾环身上的衣衫早就泥泞。一路没人认识他。一路回到寝舍中。贾环推开门,顿时就愣住。 四人的寝舍中,靠窗的书桌边围坐着三个人细声说话、闲谈。一个是林心远,一个是他妹妹林姑娘,一个是网红脸的舒儿姑娘。 但,她们俩不是在死在12天前淹没东庄镇的那场滔天的洪水中吗?那天林心远哭的极为伤心。令他印象尤为深刻。心中也是一阵黯然。 林心远看清楚眼前泥泞、瘦小个子的孩童是谁时,禁不住喜的站起来,迎了两步,热情的道:“贾兄,你回来了?”贾环可是书院救灾的负责人,可以找他弄点吃的。 贾环只是点点头。他没心情理会一脸诌笑的林心远。看着窗口白纱遮面的清丽女郎,心中释然的松口气,微微欣喜的道:“林姑娘,原来你没死!” 他对林姑娘倒有什么别的想法。有好感,那也是见她真容之前的事情。 曾经有着好感的女子就这么湮灭在洪水中,着实令他心中凄然、忧伤。而今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这实在是令人愉快、高兴! 雨势将停,好消息也是一个连着一个! … … 网红脸的侍女舒儿看到泥猴般的贾环,再感受着他的欣喜,顿时虚弱的笑起来,饿的,善意的回应着笑容。 闻道书院里,他们最熟悉的除了二少爷外就是那位公孙书生。但小姐都和他绝交,她们当然不愿意去找他啊。 其次熟悉的就是这位近日来主持全局,小小年纪,众人交口称赞的贾环贾院首。在困境之中遇到熟悉的人,很有些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林芝韵扶着桌角起身,有些无力,微微一福,清声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当日决堤时,我和舒儿去大谷山的布匹店看账目,半路被洪水所困…,二十日随着乡民辗转抵达书院…,谢贾院首活命之恩。” 贾环微微笑着点头。他自主持全局以来,就没回来过。林心远到底是书院的弟子,将妹妹和侍女安排在寝舍中,书院的弟子也没人会为这点小事说他。 至于林姑娘的感激,贾环并不太在意。要是天姿国色的大美女感激一声,他心里肯定蛮爽。漂亮的女子,谁不愿意亲近呢?但林姑娘已经毁容,他难以体会到爽--感啊。 灾民们真正要感激的是山长悲天悯人的情怀。 聊了几句,安抚林姑娘和舒儿姑娘安心的住下,将自己的床铺让给她们,贾环拿了自己的衣服,提着水桶到隔壁寝舍中换洗。再去见山长、讲郎、明伦堂的同学们。 … … 接下来的两三天,雨势时大时小,令人蜗居闻道书院的众人的心情时而好一点,时而坏一点。然而到第四天,天阴沉沉的,但却没有再下雨。 书院中顿时爆发出欢呼声。轻松,喜悦的情绪在书院中蔓延。 中午时分,张四水带着两名会水的乡民,拿竹篙撑着这两天制作好的木筏向四周探路。 当晚,三人安然返回,带回了一些消息:往涿州方向的北河乡似乎有数处村落还有人烟。 闻道书院所在的妙峰山,往东走是刘家湾、龙泉镇、卧牛镇、香山,京城。往北走,就是妙峰山。 往西走,蜿蜒的山路深处是灵山、百花山,过山区后就是蓟县。往南是顺天府下辖的良乡县、涿州地区。地势相对平坦。 第二天,乔如松主动请命,带着张四水,柳逸尘以及两名会水的乡民往良乡县、涿州方向闯去,寻找和外界的联络。 … … 八月初,大周北直隶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中忽而变得热闹起来。朝廷的官员,太监、豪门的奴仆,商人、生员各色人等汇聚在此。往北眺望。 这里业已经成为救助西山煤矿和宛平县周边地区的赈灾中心。粮食、人马、器械汇聚。然而,大雨才停,车马不通,只能通行小船。效率低下。 这些人群中还有焦虑等待的各家奴仆。闻道书院的士子中,不乏官宦子弟。十几天消息不通,家人派人来打听。 八月五日下午,乔如松等人撑着木筏,和黄洛镇中派出搜寻、传递消息的小船碰上。 小船船头有几个衙役,扬声闻道:“你们是哪里的士子?从哪里来的?” 看到小船时,乔如松的手就一直在颤抖,这时大声答道:“我等是闻道书院的士子,顺天府童生,被洪水困在山中…” “随我来。一起回黄洛镇。朝廷钦差大人在镇中。” 木筏上正在撑竹篙的张四水,手里一软。这些日子的苦楚不觉的涌上心头。泪流如雨!(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惊变 阳光刺破厚厚云层。太阳在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后露出脸庞。姗姗来迟,但为时不晚。 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中,众人都是喜形于色。 同一时间,妙峰山的西面,连绵起伏的山脉中,林间氤氲。山间小路泥泞不堪。一阵脚步声悉悉索索的传来。 一名,两名,三名…无数褴褛衣衫的饥民从山林中走出来,面黄肌瘦,目光死寂,气力衰弱,缓慢的往前行走着。 长长的队伍,似乎看不到尽头。 … …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探春正在她房间的书桌前反复的看着一个多月前贾环的回信。而今,她的三弟弟音信杳无。京城西郊一片汪洋。 富家大户,这几日都有出城施粥。贾府亦不例外。但没有任何关于闻道书院的信息传来。 只听说京城西郊的白檀书院被淹没,弟子死伤众多。 探春放下信,明眸幽幽,轻轻的叹了口气。 … … 香山,栖霞观中。 一名身姿纤巧婀娜的女子在两层楼高的精美楼宇中向西眺望,娥眉紧锁,轻声念着道经。 … … 京城,通政司的衙门中。下午时分,几名小吏聚在公房里,喝着热茶,说着京城近日的洪灾。 “据说章相的嫡孙被困在卧牛镇的双鹤书院,那可是最受老封君宠爱的孙子。” “哈哈,那章相可要焦头难额。李相盯着永定河决堤这件事做文章。他要是敢先救卧牛镇,必然被东林党的御史弹劾。” “所以,谢相建议圣上派朝中名臣齐驰为钦差,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齐大人已临良乡县。” “顺天府陆府尹最近在城中四处奔走,意欲脱罪。听说还求到了忠顺王府上,当真是病急乱投医。哈哈。” “诸位,慎言,慎言。” … … 京城国子监。连日来的暴雨终于消停。国子监中很多地方仍有积水。 然而作为京城最活跃的士子群体,国子监中已经对此次永定河决堤,京师郊外受灾的情况议论纷纷。 同学韩秀才韩谨韩子桓曝出的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河防银两百万两被屡屡提及。舆论的矛头指向陆府尹。 外舍课堂中,一名长脸士子举着手臂大吼道:“吾友韩子桓前往闻道书院邀请京师名儒张伯玉出面弹劾陆新翰,不幸遇难。吾友之志,吾等继承…” … … 一场连绵的暴雨造成京城三大河流的永定河决堤,洪水肆虐京城西郊。北直隶,毗邻的山--西两地都受到巨大的影响。西山煤矿停止运转,煤路断绝。 皇帝震怒,朝堂上的争吵,官场在角力,总督巡视,官员、小吏、衙役在忙碌;贪-腐者在推辞责任,无关的官吏在看热闹,权贵们在博弈;受灾的民众流离失所,伤亡者不可胜数,幸存的人们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家人、朋友、长辈的担忧。这一幕幕的画卷在雍治九年的七八月陆续上演。 但这些事情,暂时和偏居在京城西郊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没有关系。 小小的书院中,此时热闹、欢笑、有序、温馨。随着最艰苦的日子过去,一天有三顿稀粥供应。这微小的幸福荡漾在众人的心头。那紧绷的心弦已经松开。死亡的威胁远离。 大家都在等待着昨天出发的木筏安全返回,带回外界的消息,以及生活的希望。 下午时分,已经是乔如松等人出发的第二天。闻道书院明伦堂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等人与贾环、公孙亮、卫阳、韩秀才、许英朗、秦弘图、易俊杰、姚纬谈论着这次水灾。 骆讲郎道:“历来都是大灾之后有大病。很容易行成瘟疫。我们书院要避免卷入瘟疫,最好还是撤离。” 张安博坐在榻椅中,宽厚的一笑,和蔼的道:“放弃谈何容易?这么多书,这么多弟子,我们怎么带得走。”说着,看向贾环,“你要将方案里的那些防疫措施整理出来。” 贾环笑着点头,“山长,等乔同学回来,我立即着手整理。”等打通和外界的通道之后,他这个救灾总指挥就可以卸任了。话说,真的很久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叶讲郎笑笑,温声道:“灾后的事情,核心问题还是在粮食。山长肩头的压力大。” 张安博自嘲的笑道:“到时候,豁出这张老脸不要,去京城找旧友化缘。” 众人都是大笑。贾环眼神闪了闪。 吴讲郎咳嗽一声,提醒道:“诸位,辛亥年院试在即。按照往年的规矩,恐怕报名已经结束。而中秋前后就要考试。我们书院这次的成绩…” 张安博道:“无妨。此次京西大水,宛平县受灾严重。以老夫看来,报名时间必定会宽限。考试时间也会向后推迟。” 众人点头。这是正论。 正说笑间,突然一名外舍的弟子匆忙的跑进来,浑身都是泥水,神情焦虑。众位师长都在,他匆匆行礼,尔后径直向贾环汇报道:“院首,书院西面来了一大群饥民。为首的两人说:他们五十里外雁堂村煤窑的窑工。恳请我们书院施舍粥米。” 窑工,这个词让在场山长、讲郎、弟子都是变色。众人骚动起来。“铛”的一声,一名士子的墨砚落在地上,墨汁洒了一地。但没有人责怪他。潭柘寺智尘大师的告诫言犹在耳。现在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提到嗓子眼。 煤窑的窑工又称矿工。京城西郊最大的行业就是煤矿。朝廷设有煤税监,但私窑比官窑的数量多上几十、上百倍。所用的窑工,都是来自各地的流民,无籍可查,其中不乏亡命之徒。 “恳请我们书院施舍粥米”这是一句客气话。如果不给,后果就是血洗书院。 外舍的弟子之所以径直向贾环汇报,是因为贾环在连续这些天建立的威望和信任。他能将大家带出绝境。不仅是这名外舍弟子,连山长、讲郎等人此时都看向贾环,等着他拿主意。 毫无疑问,闻道书院再一次面临着生死的考验!就在即将完全战胜洪灾的最后时刻,危险再一次突兀的来临。 被寄予厚望的贾环缓缓的站起来,心中苦笑。看了一眼大师兄公孙亮:大师兄,貌似你诡异的霉运已经传染给我了。 tm的啊!只等着乔厚道带来外界的消息,书院这里的危机就会完全解除。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来一群窑工组成的饥民?贾环此时的心情,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我日! 公孙亮一身白袍,精神抖擞,起身道:“贾师弟,你吩咐。” 贾环点点头,走到大厅中间,面对众人,抬起右手,骚动不安的众人慢慢的静下来,看向那个瘦小的身影。 贾环大声道:“诸位,危险再次来临。我的第一条命令:恢复危机状态的所有应急机制。各司其职。 第二,命令所有的护卫队队员立即归队,武装起来。由公孙师兄、秦弘图、姚纬负责。 第三,向书院内的乡民公布消息:窑工要来吃光我们,杀光我们。不想死就要反抗。将所有的青壮组织起来。由韩秀才、都弘负责。 第四,派遣人手核实窑工的人数、情况、后续。由易俊杰负责。第一时间向议事厅通报情况。 第五,许英朗派人通知山上的潭柘寺,将他们的武僧借调过来。让庞泽下来协助我处理文书,掌管刑罚。 第六,通知罗向阳,再次实现粮食管制。并计算上山运粮队伍的人数、次数。重新安排人手。 执行。” 贾环抿着嘴唇,用力的挥了下右手。大厅内约一百多名士子纷纷起身待命。 首先要组建的核心指挥机构:议事厅。所有的命令都将以公孙亮的名义签发。山长和讲郎们都起身退开。众士子娴熟的将书桌拼起来。卫阳等六人打开墨盒,铺开白纸,提笔立就,公孙亮签字画押。 一队队的士子跟着领头的人员向贾环行礼后,拿着命令出了明伦堂,奔向闻道书院四周。 闻道书院的机器,再次高效的运作起来。 六七百人的书院士子、乡民再次紧张起来,发动起来,直面生死。 … … 窑工来了。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传到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信使带来了山长张安博的亲笔书信。 智尘大师长长的叹口气,望着天空中血红的夕阳,久久的说不出话来。 二号人物智无和尚黑着脸。脚下不远处有瓷杯的碎片。他刚刚气的发火。怕什么,就来什么。 智尘大师心情沉重,吩咐道:“唇亡齿寒。师弟,你带惠来他们去吧。有愿意去的僧众,也带上。闻道书院不保,我们潭柘寺也保不住。” “是师兄。” … … 潭柘寺决议增援闻道书院时,夕阳最后一抹斜晖掠过闻道书院西侧山路上的树林。 林间,贾环、易俊杰正在与窑工的领袖见面。(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真正的猛士 雁堂村距离闻道书院西50里,是京城西郊著名的煤炭产地。官窑和私窑并立。窑工人数不可胜计。 树林间的凸凹不平的空地上,残阳如血,将最后的余晖印下来。林外都是密密麻麻停下脚步的饥民。闻道书院的十几人和七八名拿铁镐的窑工相互警惕、隐隐对持。 气氛僵硬。 两名领头的窑工都是约三四十岁的汉子,穿着蓝色的短褂,手脚粗大,精壮健硕。一个姓孔,一个姓方。 贾环主动的打招呼,客气的和两名领头的窑工寒暄,互通姓名,身份。 孔窑工上下的打量着贾环几眼,轻蔑的道:“小娃娃,你家大人不厚道。我们诚心实意的求点口粮活命。他竟然派你个小娃娃来和我们说话。嘿,不想借粮就直说。” 说着,孔窑工回头看了眼,身后拿着铁镐、铁锤等器械的矿工往前走了半步。气势逼人。孔窑工再看贾环一眼,咧嘴一笑。威胁的意味十足。 贾环嘴角微微抽了一下。以他的阅历,见惯世情的黑暗。来谈判,心里其实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他还是抱有万一的希望:大雨已停,山中和外界的联系随时都会恢复,窑工们根本没有必要鱼死网破。 但现在,万一的希望还是破灭。 贾环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最近的运气不太好!墨菲定律持续验证。 … … 闻道书院西边的一处回廊中,山长张安博、骆讲郎、叶讲郎、韩秀才等人眺望着不远处的树林,焦虑的等待贾环、易俊杰前去谈判结果。 有弟子在书院的墙壁上搭了梯子,骑在墙头,和外面传递着消息。一百多名青壮手持木棍等简陋的武器在秦弘图的带领下等候在墙下。 山林外那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饥民队伍实在让人头皮发麻。 张安博转头问身边的韩秀才,“贤生可有退敌良策?”他是老资格的进士。这么称呼韩秀才并无问题。 韩秀才惭愧的道:“张前辈,此等局面在下无能为力。硬拼的话,我们肯定会输。要看贾院首的决断。”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点点头。将六七百人的生死存亡,压在一个九岁孩童的肩膀上,他心中实在是有些歉意。但他主持局面,也解决不了问题。 夜幕之中,苍山如海。沉甸甸的压力,在看不见的空气中凝聚。 … … 约半个小时,贾环和窑工的两名首领勉强达成一份提供粮食的协议:闻道书院将以救灾的形式向饥民们施粥,同时要求饥民们分批进入书院领粥时保持秩序。书院明天就能打通山中和外界的联络。 随后,贾环率人退回书院中,做着准备。 山林中,窑工中领头的几人聚在一起商议。氛围轻松。刚才那份协议,他们并不放在心上。闻道书院有粮食就行。至于,事后朝廷的追捕,他们这些亡命之徒又怕什么? 孔窑工讥笑道:“老方,他们要我们派人进去领粥吃,还有守规矩。那小兔崽子怕是憋着什么坏主意吧?嘿,一碗稀粥够什么?” 其中一名刀疤脸大笑道:“读书人心眼多。不过,那个小屁孩肯定是眼高手低!哈哈。” 领头的几人都笑起来。 方窑工阴森一笑,道:“正好里应外合。免的我们多费手脚。老孔,老九,你们安排下去。一个时辰后动手。” … … 天色渐渐的黑下来时,潭柘寺的智无和尚带着十名武僧、十几名僧人赶到。同行的还有庞泽等留守在潭柘寺的书院弟子。 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韩秀才等二十多人系数汇聚在灯火明亮的明伦堂商议对策。由贾环主持会议。 贾环初步判断,饥民群体很有可能已经给亡命之徒控制。否则,窑工们将会像乡民一样,接受闻道书院的赈济,并接受管辖。这很正常,乱世出英雄。当然,这些亡命之徒算不得英雄。 因而,贾环根本没有打算履行协议。否则,号称有3千饥民的窑工门要吃饭,怎么可能半个小时就达成协议?贾环只是为争取到2个小时的缓冲时间。 时间紧迫,明伦堂中气氛十分紧张。大家讨论着,会议持续了1个小时后结束。在贾环的调配下,领了任务的士子都离开明伦堂,各司其职。 明伦堂门口,贾环扶着廊柱,沉默的仰望着阴沉的星空。 贾环很清楚自己擅长的是什么。是管理,是准备预案,是领先数百年的知识、见识。但要说军事、个人武力、指挥打群架,这不是他擅长的。他顶多就个街头斗殴、匹夫一怒的水平。 作为一个现代人,直面生死这种事很少,很少。顶多是车祸、生病等。文明社会在秩序、安全上还是相当不错。现在的情况多少让他有些无语、肝疼。 是的。没有迷茫、彷徨、犹豫、哀伤! 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中写道: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贾环很清楚他现在身上肩负着什么样的担子、期望、责任。 自小父亲的教导,生活的磨砺,让他并不缺乏坚强的意志,面对困难的勇气。 男儿到死心如铁! 贾环感慨时,卫阳走到贾环身后,提醒道:“院首,时间到了。” 贾环回头,用强大的理智压制住心中各种负面的情绪,镇定的命令道:“打开书院大门!” 来吧! … … 闻道书院大门徐徐的打开。刀疤脸老九带着二十多名兄弟混在第一批200多名饥民中,排队进场。按照协议,窑工们将会以200名一批,每隔半个时辰,依次前往闻道书院中领取稀粥。 闻道书院偏西侧的一处小山岗,几支火把点燃,方、孔几人给众人簇拥着,嘴角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容,看着刀疤脸老九等人分批进入。 进入书院后,就看几名书院的弟子和乡民拿着木棍,高声维持着秩序,“顺着回廊往前走,有粥吃,不要乱。10人一组。”回廊中的箩筐中放着瓷碗、土碗。 “花样真多。这有用吗?”刀疤脸老九心里嘀咕,拿了一只碗,往一处偏厅中走去。进门后,偏厅中摆放着一联排的书桌,书桌后各自坐着一个书生。总计有十个。 “大叔,贵姓?” “没有姓,矿上大家都叫我老九。” “大叔,年龄?” “32。” “大叔,有无家人在队伍中?” 连续的十个问题,问的刀疤脸老九心烦气躁,最后一个位置上坐着一名小小的孩童。老九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刚才出去谈判的闻道书院院首。 显然,这是对方的首脑人物。刀疤脸老九不自觉的感受了下怀中揣着的锋利匕首。目光在这孩童的喉咙处比划了一下。 贾环看了看传过来的纸张上问题的答案:危险份子。签字画押,将纸张递给刀疤脸老九,“这是领粥的凭证,拿好。”指了指路,“左转,直行。” 刀疤脸老九强忍着杀了他的冲动,左转,进门。一道匹练划过。 “咚!” 似乎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上。 … … 时间渐渐的过去了。第一批200名饥民全部进入闻道书院。方窑工眯起了眼睛。刀疤脸老九并没有按照约定发起攻击。 有人询问,有人建议立即强攻。但领头的方窑工摇摇头,指派道:“鹞子,你再带十几个兄弟混进去。” 半个小时后,方窑工再次指派了一名头领带着几个兄弟进去。 再过半个小时后,闻道书院中依旧没有任何内应的迹象。方窑工的心逐渐的沉下去。 随后有一大批灾民从书院出来。很快新的消息在饥民队伍中传开。“书院里的粮食足够大伙儿吃三天。明天就能和山外联通消息。随后就会有粮食运进来。” 窑工组成的饥民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还没有分配到进入书院领取稀粥的人群躁动起来。往前拥挤着。场面有些混乱。 此时,方窑工感受到几许微微的凉意。他能感觉到场面有些失控。 当第三批两百名饥民完全进入闻道书院后,大批的乡民打着火把,手持武器,从闻道书院的大门口涌出来。迅速的,气势汹汹的向灾民们扑来,“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朝廷缉匪,只诛首恶,余者不问。” 漫山遍野的叫喊声,声势极大。谁也不知道书院里到底有多少青壮,过来。窑工们正要组织抵抗时,自家队伍后面爆发出呐喊声,与书院的青壮相和。黑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喊。 领头的几名武僧拿着钢刀将手持铁镐要反抗的矿工劈死。血迹弥漫。 局势瞬间崩溃! … … 闻道书院外到处是“蹲下不杀”的口号。漫山遍野。锣鼓喧天。 贾环此时已经从偏厅返回书院正中的明伦堂。散布流言,安抚灾民的事情都是韩秀才和都弘带着人在做。正面的战场,他全权委托潭柘寺的武僧慧来、闻道书院的秦弘图、易俊杰、姚纬处理。 明伦堂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公孙亮、庞泽、智无和尚等人脸露喜色。书院里的妇孺,等待消息的士子们,都是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局势。在大厅里,在寝舍中,在讲堂里,在回廊中,在厨房里,在粮库中。有担忧,有释然、放松,有喜悦,有流泪。种种情绪,爆发出来,在书院上空行成巨大的欢呼声!在压抑之后猛烈的爆发! 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了! 赢了。 贾环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走到门口,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突然间一阵不可抵御的疲倦袭来。贾环倚坐在门槛上,笑着,突然间,有眼泪流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恰同学少年(一) 欢呼声响彻在书院的每一个角落,此起彼伏,久久不散。很多人在多年以后依旧记得这个夜晚。记得在睡梦里出现的“蹲下不杀”的胜利呼号,记得喜极而泣肆意留下的泪水。 有乡民,有妇女,有孩子,有老师,有学子… 时至凌晨。明伦堂中,灯火通明。贾环在四张课桌拼起来的书桌边忙碌的处理着各项杂务。新抓捕来的“俘虏”越来越多,被安置在山长居住的曲水院。 大批的士子被抽调过去进行各项工作:安排住宿,饭食,热水;登记矿工们的户籍名字、家庭情况,设立保甲编制,任命负责人;讲解书院的各种规矩;执行文宣工作等等 最重要的工作是甄别矿工中的亡命之徒,避免窑工再次被煽动、控制、对抗。 在安排了出击的乡民、护卫队、武僧们轮班休息后,贾环将明伦堂的事务交给大师兄公孙亮处理,带着庞泽、韩秀才、易俊杰、都弘亲自前往曲水院,甄别已经被安置下来的823名窑工。 不收容窑工,留在书院外面,明日白天之后他们又将汇聚起来。闻道书院里有粮食。这是生存的驱动。 贾环绝不会让窑工们再次给亡命之徒控制,将他们收容进书院,进行整编、控制。 在封闭的环境中,如何甄别敌我?这是个难题!贾环曾经给公司新人培训过企业文化,熟悉各类演讲技巧,研究过传--销的套路,熟读主席、彭德怀元帅的传记。 很多年以后,韩秀才韩谨依旧难忘今晚的经历。他在日记里写下他的看法、感慨、回忆。让后人从那寥寥数语感受着他的狂热、震惊、崇拜。 “余生平未见,今日茅舍顿开,始有闻道之感。其法曰:诉苦、励志、发动(群众)、组织(群众)。院首之龄少于余。然院首之才胜余十倍,百倍,万倍!” 有着同样感受的还有:庞泽、易俊杰、都弘等参与此事的书院士子。 … … 明伦堂中,公孙亮处理着繁复的琐碎事务。乔如松外出打通消息、通路,由卫阳代替乔如松,协助他处理各种零碎的事务。卫阳做的非常好。 此时,山长张安博、讲郎们、智无大师们都前往西厢去休息。汇聚在此的士子们忙碌。明伦堂中剩下的人并不多。 间隙时,公孙亮喝口温水,笑着道:“卫同学,你年纪小,若是撑不住可先休息会。等忙起来,我再喊你。” 卫阳顶着神童的头衔进入书院,早前在书院很孤傲,并不卖公孙亮的面子。公孙亮再有才华,一个童生而已。生员才算是进入士林。然而,现在,他已经改变,拱手道:“谢公孙师兄关心。我还撑得住。倒是,院首要赶紧休息。” 他今年13岁,而贾环才9岁。真论起来,最需要休息的其实是贾环。 卫阳已经将对贾环的称呼成敬称。这次洪灾中,贾环两次力挽狂澜,拯救书院,他心中非常佩服。他这个神童,在院首面前,不值得一提。 同样的,对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这些同学,对他们的品德、才华,也佩服至极。 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们和衷共济,不搞特殊:和大家一样,一天两餐,一餐一个馒头。而做的事情更多。实际上,他们要多吃一点粮食,谁又会不服气呢? 还有,张四水、庞泽、柳逸尘、许英朗、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都是以身作则,私德无亏。 这令自小见惯官场等级的他,颇有感触。和他们共事,是他的荣幸! 公孙亮就笑了笑,叹道:“贾师弟哪儿更麻烦、更危险。他暂时是没法休息。希望,乔厚道他们赶紧回来吧!” 明伦堂外,东方晓星渐沉。黎明就要来了。 … … 三十里之外,晨光熹微。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中的一处客栈里,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忧心忡忡在房间中休息。三人几乎彻夜未眠。 今天是他们离开书院的第三天。他们还不知道昨天夜里书院面临的巨大危险。离开时,书院的形势暂时稳定。 他们忧心的事情还没有见到总督救灾事务的朝廷名臣齐驰,求得粮食支援。 当日到镇中,衙役和小吏将他们的情况报上去,总督衙门安排他们在这家客栈中暂住,等候召见。毕竟,六七百人的灾民需要救助,是一件大事。 否则,他们几个书生,身上只带了几两银子,想要在汇聚了大量人马、物资的小镇中找一间客栈休息极不容易。黄洛镇已经成为京西地区的赈灾中心。 同行的两名乡民,在闻道书院无家无口,已经在官府的安排下重新安置。他们也不愿意再回到闻道书院过吃不饱饭的日子。双方在镇中就此作别。 上午时分,总督衙门一名小吏到客栈里传讯。将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带到临时设在镇中一家酒楼中的总督衙门。这让三人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总督衙门中人来人往,又保持着安静。三人被一名书吏带到酒楼东厢房的一间雅间中,出面接待的是齐总督幕府中一名姓曹的幕僚,长须短脸。其貌不扬。 曹师爷和乔如松三人谈了大半个时辰,摸清情况后,沉吟着道:“根据几位小友反应的情况,贵书院情况稳定,总督衙门暂时无更多的粮食调配。这样吧,我拨一艘小船,送你们回去,先通消息。情况如果有变化,立即来总督衙门报告。” “诶,大人,这…” 曹师爷笑一笑,道:“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来人。”一名小吏进来候着。 约半个时辰后,临近中午时分,乔如松三人在总督衙门的安排下,从黄洛镇中的临时码头准备出发。码头处漂泊七八艘临时征调的小船。 这时,一名五十多岁的青衫老者从镇中匆匆赶来,喊道:“几位小友可是去往闻道书院,带老夫同去。” “正是。老先生去书院何事?” “老夫姓沙,要前去书院访友。不知道贵书院的山长张伯玉可好?”青衫老者气度不凡,说话几句,和小吏办了交接,登上小船。 一行四人交谈着,坐船前往被洪水困在山中十几天的闻道书院。 … … 设在酒楼中的总督衙门忙忙碌碌。酒楼后的院落正厅中,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穿着常服在案几边处理着事务,方脸长须。气度森严。 进去的书吏都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齐总督海内名臣,手段凌厉。此次总督救灾等事务,他们不能不打起精神来做事。 齐驰将手里的一封文书丢在案几上,面沉如水。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不大好。户部的救灾粮食按照惯例被剥去三成。令他左支右绌。而大水将退,官道被毁,救灾难度将加大数倍。 曹师爷进来,行了礼,略微等了一会。 齐驰问道:“事情如何?” 曹师爷道:“东翁,闻道书院内士子们安然无恙。无一人损伤。还借了山中潭柘寺的粮食,救济了周边乡民六七百人。暂时无忧。我派了艘小船将几名童生送回去了。” 齐驰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没说话。 曹师爷道:“张伯玉京师名儒,然而昔年一封奏折,为当今圣上所恶。军机处何大学士屡屡推动他出仕都未成功。症结、缘由可知。东翁对闻道书院不可太近。” 齐驰面无表情的道:“本督救灾方略: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与陈年旧事无关。” 曹师爷心里笑了笑。他这位东翁,心里还是清楚的。 … … 八月初七,天晴。 水面,正在缓缓的退下去。从闻道书院的大门口望去,被洪水摧毁的东庄镇已经露出小半。屋顶、残垣断壁、泡在水中枯死的大树、难闻的各种尸体的味道,人的,动物的。呈现出残破、死寂的灾后景象。 沙老先生、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一路看着这样的景观,于下午2点许抵达闻道书院。 贾环正在曲水院的一处回廊中和矿工们“聊天”,了解情况。庞泽表情有些复杂的过来通知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返回。 贾环微微点头,笑着和矿工们再聊了几句,结束聊天,和庞泽一起往西厢的偏厅中走去。 “庞兄,情况怎么样?” 庞泽郁郁的道:“贾兄,有喜有忧。喜的是,我们终于和外界联系上。总督救灾事务的是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齐大人。他正在距离我们三十里的黄洛镇中。 忧的是,齐大人并没有给我们派粮食过来。只是派了小船将乔兄他们几人送回。” 贾环禁不住苦笑,自嘲的拍拍额头,“庞兄,我们的运气不大好。”他最近的运气实在是相当糟糕。墨菲定理如影随形。 他昨天晚上幸好没有睡,连夜将隐藏在窑工中的孔窑工给搜捕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只要再坚持一两天,等粮食运进来,即可让形势稳定下来。 但刚庆幸了还没半天,又来一个坏消息:和外界的消息通了,但是没有粮食运进来。 庞泽也是苦笑一声,“贾兄,按照我们讨论的预案。看来,要准备派人去京城买粮食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明伦堂西厢偏厅门前。(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恰同学少年(二) 昨晚获胜后,山长张安博让出曲水院用来安置矿工。就曾有言:他和讲郎们不再前往明伦堂的议事厅打扰众弟子处理救灾事务,唯盼此次水灾迅速过去。 偏厅中,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智无和尚等都在。环坐在厅中。公孙亮留了卫阳在明伦堂留守,过来说话。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正在给众人讲述外面的情况。 贾环和庞泽进来。众人正各自述说着意见。有人为打通和外界的联系是好消息。有人则认为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空谈。并不能解决书院目前的困境。 今天上午,书院又陆陆续续的收容了一批昨晚被冲散的煤窑上的矿工。总计收容958人。现在闻道书院此时粮食的压力非常大。 贾环给山长和讲郎们行礼,“贾环见过山长。见过诸位讲郎。”又道:“见过智无大师。见过诸位同学。” 山长张安博坐在正中榻椅上,和蔼的看着贾环,伸手虚扶,笑着道:“你来的正好。我们听听你的意见。”正是这个九岁少年以其强大的意志、卓绝的才能撑起闻道书院,度过难关。 老友北直隶提学沙胜来访。他心中已经决意为贾环争取秀才功名。因私而公非君子,然而,贾环保住闻道书院,他岂能无动于衷?他要为贾环争取一个公平展示学问的机会,不能以年龄为借口将贾环拙落。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山长,为今之计,只有我们书院自己出银子购买粮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叶讲郎满意的看着他的得意弟子,捻须问道:“这是为何?一千五百多人吃饭,每日消耗很大。书院哪有这么多银子?还得依靠朝廷赈济。” 贾环知道还没有回答,坐在山长张安博身边的老者断然道:“叶贤生不必奢望。我从黄洛镇中来时,总督救灾事务的右都御史齐公山的救灾方略已经传开: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 骆讲郎冷哼一声,讥讽道:“齐大人当的一个好官!” 恢复河道,大水退去,恢复交通。这是最显著的政绩。皇帝能看得到。京师的煤炭一断,影响生活。煤路恢复之后,会被百官、京师居民交口称赞。而至于城外灾民的死活,谁管?最终不过是奏章上的一堆数字而已。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并不在意骆宏发牢骚,为贾环介绍身边的青衫老者,“这是我的老友,沙叔治。科场前辈。你可以拜见。”等贾环行礼后,对沙胜介绍道:“叔治,这是我闻道书院辛亥年院首贾环,时年九岁。书院众人的性命能保下来,都是靠他主持。” 北直隶提学沙胜看着眼前疲倦、瘦小的少年郎,在来书院的路上,他就已经听乔如松三人说过贾环的事迹,赞道:“英姿少年!” 沙胜沙老先生的身份还在保密中。以提学的身份,在院试之前进入书院,恐怕要被士林非议,太敏感。老先生的想法是隐藏身份。但闻道书院里的讲郎、核心的学子又不傻,听个姓氏,再加上是山长的好友,多半都猜的出来,只是明面上没人去说。 知道内情的讲郎和公孙亮等人都是对贾环鼓励的笑一笑。提学如此称赞,贾环今年中秀才十拿九稳。 贾环事情虽然多,人的精神也很疲倦,但作为考生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瞬间就联想到北直隶提学沙胜。想了想,道谢了一声,坐回到椅子中。 心里长长的松口气,涌起一阵喜悦。他还想着要怎么样刷一下提学大宗师的好感。比如,投个诗词、文章什么的。现在竟然是三言两语就解决。看大宗师这赞语,好感已经快刷爆了吧? 爽。 接下来,话题自然而然的继续围着买粮食的事情上。公孙亮微微一笑,问道:“贾师弟,你那日曾经说,你有办法解决买粮食的银子的问题?”他在给贾环在大宗师面前“搭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的落到贾环身上。特别是讲郎们。他们讨论过,买粮食的银子问题,最终要靠山长张安博在京城里面的人脉。而书院的弟子们,则是猜测贾环可能自己出钱。因为公孙师兄说贾环家里很有钱。上次还请大家在醉仙楼里吃了顿酒。 贾环起身向山长张安博道:“弟子要向山长借一样东西。” 坐在贾环身边的庞泽给吓的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不是三国演义里面,曹操向粮官借的东西吧?曹孟德借的东西是人头。但随即反应过来,贾环应该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张安博笑道:“你看上我的什么东西了?” 贾环朗声道:“弟子要借山长的信誉一用。以山长的名义向书院里所有的乡民、窑工们借银子。一两银子年利5分银子。” 逃难的乡民、窑工也不是傻的,谁兜里会没点银钱细软?他要将这部分沉淀的流动性释放出来。赈灾不仅仅是书院一家的事情。每个人都要出力。 周朝货币体系:一两银子等于十钱。一钱银子等于十分。而当铺、放贷行业说的三分、四分,实际上指的是30%或者40%的利息。 贾环将利息定的这么低,一个原因是书院的偿还能力。不可能向乡民借高利贷。第二,是因为人性。低利率才会借的出跟多的银子。高利率,乡民会更加的疑惑是否被骗。这是人性。 当然,贾环要是打算做做传--销,以书院现在的条件,花点功夫,还真是可以开出高利率,把钱都吸出来。但他又不是骗子。借出来的钱,能少还点利息不好? 张安博点点头,信任的道:“你放手去做。” 以他两榜进士读书人,大周朝前左佥都御史正四品官员的身份,向乡民借钱,能被认同。 … … 议事并没有进行多久的时间。贾环、公孙亮等人身上的事务极多,都是琐碎的事情。但必须要解决。整个书院才能运转、维持下去,不会积累怨气。 贾环提前打了要缩减每人粮食配额的预防针,和公孙亮、庞泽、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告辞出来。 智无和尚跟着出来,“阿弥陀佛,贾院首,贫僧有话和你说。” 几名同学就先离开。贾环在回廊处和智无和尚说话。 初秋时分,午后的阳光带着温暖又清凉的气息。如果没有这次水灾,现在这个时间点,该是何等悠闲、惬意的时光! 智无和尚和贾环是老熟人,也不装高僧,忧虑的问道:“贾院首,你能维持的住吗?现在书院里收留了1600人。” 不可否认,带回和外界的消息,是一件非常提振士气的事情。但,没有粮食一切都是白搭。别忘了大水退去后,还要灾后重建家园。而新任总督根本没打算管闻道书院。 贾环手扶着栏杆,看着庭院、树林、回廊,远处的苍山,语气轻松的道:“禅师,昨晚那么困难的局面我们都撑过来了,这点小困难算什么?” 这话说的相当慷慨、豪迈。最终的胜利就要来临了。 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算什么?勇者不惧!智者不惑! 智无和尚看着贾环一阵无语。他并非如他师兄那样的得道高僧。和贾环说话时,时不时的有“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染无言以对”这种感觉。 贾环道:“我们解决矿工饥民的胜利消息传回潭柘寺了吗?” 智无和尚点头:“我早上就派人上山了。师兄回了口信:佛祖保佑。” 贾环笑了笑。他不会和和尚争辩没有佛祖这种事。昨晚的胜利,主要是靠潭柘寺的几名武僧。打群架,都是领头的厉害,就打成了顺风仗。书院的弟子没有死亡,有17人受伤。有的是第一波对战时受伤。有的是追击时脚崴了。乡民死亡3人。受伤40人。 智无和尚问了个他关心的问题,道:“贾院首,听说你将孔窑工给搜捕出来,人呢?”这种危险份子要严加看管。 贾环反问道:“禅师觉得这种人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智无和尚瞠目结舌:贾院首,你真的只有九岁? 贾环微微一笑,道:“禅师放心。我们现在的处境,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危险。很困难,但可以挺过去。我们一定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将来还会更好。” 说完,贾环步履从容的往明伦堂走去。 … … 贾环回到明伦堂。书院的弟子们都在兴奋的讨论大宗师驾临书院的事情。书院里历年的累积,加上今科过了府试的童生,待考的人数总计有28人。 见贾环进来,乔如松向贾环请罪,作揖道:“贾兄,抱歉,在下将事情搞砸了。” 他太傻了。竟然跟总督衙门的人说,闻道书院情况稳定。应当撒谎的。这样才能要来米粮。这件事,是他和沙提学一路聊着,慢慢的回过味来。 而等他回到书院,才知道昨晚书院经历了怎样的血色危机。但他却没能带回粮食,让书院缺粮的情况持续恶化。此时,他心中充满了自责。 贾环并不怪乔如松。他这个人性格太厚道。人称乔厚道。但这个世道,不占便宜,就得吃亏。这是中国长期以来的国情。闻道书院这里情况稳定,总督衙门自然就会将资源调往吃紧的地方。 谁都有年轻的时候。时间、世情、生活会将青年们的菱角磨去。但,此刻,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这是积极的,昂扬的,向上的。令人日后会回忆、珍藏的美好时刻。 贾环将乔如松扶起来,“乔兄不必自责。有困难,我们共同面对。” 乔如松心中感激,主动请缨,“我愿意再去京城购买粮食。” 贾环答应下来,“行。我们先来解决购买粮食的银子的问题。”(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恰同学少年(三) 约下午三点钟的样子,初秋的阳光带着寂静、温和落在屋檐、天窗、院落、书桌上,落在学子们身上,秋季清凉的气息浸染到人心中。 书院正中心的明伦堂中,约三十多名士子环座在贾环四周。计有:公孙亮、庞泽、乔如松、卫阳、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等。贾环主持讨论向乡民、矿工借银子的事宜。 正四品的官员相当于副-省-级干部。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等同于中--纪--委五六把手。 在一个官本位的社会,以山长张安博正四品官员的身份,即便是致仕的官员,向乡民、矿工借银子,在信誉上还是有保证,会被认可。 因而,会议讨论的重点,不在借银子的事情。借银子,写借据,在书院一整套的文书、文宣体系下,很快就能运作起来。问题在于,一晚上的时间,能借出多少银子? 粮食越早运进来越好。乔如松几人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黄洛镇,再转道京城。 要给乡民、矿工反复考虑的时间。贴身收藏的那点银子,是他们最后的家底,要他们换成薄薄的一张借据。内心里肯定要有一些思想斗争,需要时间。 贾环道:“所以,我们第一批次的购粮,银子肯定不够。还需要用人情借粮。山长那里,肯定要请山长写几封书信。剩下的,需要大家群策群力。” 闻道书院的弟子中有不少官宦子弟。比如:贾环、卫阳。贾府那里,贾环不做指望。他准备将龙江先生那里的人情用掉。龙江先生是富贵闲人,怎么都能弄些粮食来。 贾环环视众同学,一一目光接触,微微点点头,目光沉着、从容,说道:“当然,我要提醒大家:量力而行。举个例子:我现在家底有50两银子,这次借据我只打算借30两出来。要留20两应急!” 救灾是救人,也是救自己。不救,饥民会变身暴徒,如蝗虫般毁灭书院的一切。不救,发生大范围的瘟疫的话,分分钟就是死。但这毕竟不是干革命、造反。不需要投入全部的身家、性命。不需要用力过猛! 众同学都是笑起来,明白贾环的意思。众人拾柴火焰高。无需把自己身家全投进去。 柳逸尘道:“院首,去京城买粮食算我一个。我愿意试试。”他家里世代是大兴县的书吏,对京城里购买粮食的门道很清楚。 卫阳抿了抿嘴唇,说道:“院首,算我一个!” 卫阳话音刚落,一干同学都将目光投向他。卫神童是从二品布政使的嫡孙。一惯很高冷。今天竟然主动提出帮忙,实在是异数啊! 公孙亮倒是知道些卫阳的心理变化,微笑着帮他解围:“各位同学,乔兄这两日不在,卫师弟文案娴熟,帮了我不少忙。他也是书院的一份子。” 一干同学释然的笑起来。卫阳对公孙亮拱手致谢。时至今日,他接纳书院的同学,同学们也接纳他。 贾环笑着点头,欢迎卫阳加入。 大周如明制。行政区划分两京十三布政司。明宣德年间,布政使权势极重。《明史-职官志》:“初置藩司,与六部均重。布政使入为尚书、侍郎,副都御史每出为布政使。” 到明中后期时,各地遍设总督、巡抚,布政司受其节制。地位有所下降。周朝此时在雍治皇帝的治下,亦开始设置巡抚、总督职位。但总督此时的权力要小于明朝的总督。 比如:明朝嘉靖年间平息倭乱的名臣胡宗宪,明朝三大才子徐渭的东主,他的官衔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加直、浙总督。总督浙江、南直隶、福建等处。 而此次赈灾的总督,大周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权限明显要小得多。 此时,周朝开始设置巡抚、总督,但即便如此,从二品的布政使依旧是朝廷重臣,封疆大吏。 布政使的嫡孙卫阳参与进来,愿意出力,对书院购买粮食很有裨益。 谈了几句,贾环见差不多,就准备换下一个议题:商讨消减口粮供应、以及写家书的事宜时,许英朗忽而站起来道:“院首,我愿意出一份力。”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但点头同意,“好。” 其实,现在敢站出来的同学,都是自忖有些把握,能够帮得上忙。但贾环却是不知道许英朗的背景深厚。 许英朗的性格热情,和谁都能说两句,对贾环也佩服,愿意做事,敢于任事。但他家教甚严,从来没有在书院透漏过他的家庭背景: 其父许澄,时年三十七岁,翰林出身,官居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兼职军机章京,两年前雍治7年春入值军机处。身处中枢,前途无量。 要知道,大学士品级只是正五品。 许英朗和乔如松是好友。好友有心补过,他愿意助好友一臂之力,也愿意帮助书院完成赈济灾民。 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这是立功之事。 … … 下午四点半左右,贾环等人在明伦堂商议好对策结束会议,即刻明令传达给书院的核心团队成员。 第一,向乡民、窑工借银事宜。步骤如下等等。 第二,家书。现在和外界消息已通。明天一早,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就要出发。有意写家书的同学、乡民、窑工可立即写信。明天带出。不保证能送到,但会把人活着的消息传递出去。 第三,再次消减口粮供应。由一日三餐改为一日一餐。扩大前往潭柘寺运粮的队伍。文宣团队要做好宣传、解释的工作。贾环将会亲自负责宣传工作。 第二天清晨,晨光熹微。浅淡的夜色正在慢慢的退却。天空中,启明星渐落,半月微沉。 闻道书院门口缓缓的聚集着大量的人群。为首的是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贾环、公孙亮等人。他们来给乔如松四人送行。 “诸位师长,同学请留步。在下一定在四日内带回粮食。”乔如松向送行的诸人弯腰作揖,坚定的说道。 卫阳、许英朗、柳逸尘纷纷弯腰作揖。他们带着募集来的约三百两银子,以及数封书信,一定会将粮食带回来。 山长张安博轻轻的点头,“去吧!” 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登上昨日来的小船。船工撑起竹篙,渐渐的离开闻道书院,消失在浅淡的晨曦中。 此时,闻道书院门口的水已经退到台阶之下。不远处的东庄镇上大半屋舍残破的墙壁都露出来。 … …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不知道乔如松他们去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在第四天依旧没有运载粮食的船只出现,也没有消息送进来。 书院中的余粮几乎见底。断顿倒不至于,但一天一餐的米粥越发的稀。水多米少。 贾环拄着一根木棍,从窑工住处的曲水院回到明伦堂中,晚霞万丈,将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染得金红。书院中略显安静。所有人都在等待。 韩秀才跟在贾环身后,有气无力的笑着,问道:“贾院首,光喝水真的能撑过七天。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这些做事的人还保持着一天两餐的饭食。但时至今日,都有些撑不住了。快一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太疲倦了。长期的食不果腹。每个人都快要到能承受的极点。贾环从昨天开始起,就要借助于木棍才能步行。 贾环开玩笑道:“韩兄,要不你带头做个试验,试上一试?”这是现代人都知道常识。人只要有水喝,在困境中就能撑上几天。 听着贾环的新词,韩秀才习以为常,无语的一笑。贾环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玩笑归玩笑,乔如松他们再不快点送粮食回来,说不定真有那么一天。潭柘寺的存粮预计还可以撑十天。主要是向山下运粮,损耗太大。 步行到明伦堂。公孙亮摇摇头,让贾环坐下,担忧的道:“贾师弟,乔兄他们怕是出了问题,还没有消息传递进来。” 贾环镇定的道:“大师兄,要相信乔厚道、卫神童他们。哦,水退了吗?” 庞泽点头道:“我去看过,东庄镇的街道都全部露出来了。”乔如松四人离开后,贾环调配,许英朗负责的传令工作由张四水接手。庞泽担任公孙亮的助手。 为避免形成瘟疫,东庄镇的人、畜尸体的清理工作早早的就在进行。基本采取强制火化的手段,就地烧埋。只是很零星。大水之中,很多都被冲走。而水退之后,这块工作就有大量的事情要做。 贾环嗯了一声。现在的策略,就是等。 到吃晚饭的时间,骆讲郎过来找韩秀才聊天。罗向阳留了人负责粮库,过来找贾环说话。他其实蛮怀疑贾环说喝水能活下去是骗人的。 二十几人在晚霞中,喝着稀粥,坐在明伦堂中聊天。谈论着这次齐总督的救灾策略,灾后重建,书院的重建,煤矿,朝廷党争,国家大事等等。 韩秀才一如既往的狂喷贪官污吏。骆讲郎生平郁郁不得志,和韩秀才脾气相投。两人骂的很痛快。贾环、公孙亮、庞泽、罗向阳等书院弟子各自发表看法。 都这时候了,闻道书院禁止谈论政治的禁令早就不存在。谁让朝廷明明知道他们这些人在这里苦熬,还不派人来救援呢?骂两句,发泄元气,是人之常情。 晚上吃饭时,书院并不算繁忙。其实,局面到现在基本已经控制。有粮食,就活;没粮食,就死。 越来越多的书院弟子汇聚到明伦堂。约有近百人。连叶讲郎也过来听学生谈论政治。人太多,已经不可能私下聊天,贾环不得不出面主持。让大家依次发言。以他此时在书院的威望,主持这类似于文会的局面,游刃有余。 书院的弟子各自说着心底的想法,褒贬人物,谈论历史,借古说今。这一场救灾,屡次面临生死的考验,让每个人的成长都十分惊人。骂得尽兴,说的过瘾。到晚间八点许,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各自散去。 当是时: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 … 第二天清晨八点许,早饭过后,贾环将前来闹事,要求离开书院的陈嘉运等八人打发走。贾环允许他们自行离开书院,谋取生路。 此时,闻道书院外的大水已经完全的退去,泥泞的道路展露出来。 陈嘉运他们几个自惩罚满后,就不再出来做事。一天一碗稀饭吊命实在是受够。他们打算前往40里外的京城谋生。 在门槛处,看着这几人背着包裹的背影,公孙亮叹口气,“贾师弟,他们怕是不会再会书院了。” 贾环依坐在门槛上,对聚散离合的事情看的开,摇摇头。正好看到回廊处一道美丽婀娜的倩影扶着栏杆,虚弱的缓步走来。她带着白色的面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恰同学少年(四) 看着林姑娘那标志性的白色面纱,贾环微微有些疑惑。他正在思考陈嘉运等人离去,是否会让书院的饥民萌发离开的念头。书院要采取何种措施等等。 公孙亮愣了下,略微有些尴尬。他自是早知道林姑娘没死,住在其兄林心远的寝舍中。当日见到林姑娘的真容,他心中就的爱慕就如潮水般退却,打起退堂鼓。但听闻她的死讯时,心中依旧是悲伤难言。幸好她没死。然而,此时再见又让他有些窘迫。林姑娘可是和他绝交的。 林芝韵一袭白色长衫,身姿高挑、婀娜,白色的面纱遮住容颜,梳着少女小髻,两枚精致的银月形耳坠,随着她的步履轻摇,摇曳生姿。 走到近前,林芝韵微微低头,向贾环行礼,“小女子见过贾院首!” 贾环微微笑了笑,点点头。他对这位姑娘的遭遇很感慨。这样一个性子坚强的女子也很让他欣赏。 当然,好感就算了。他虽然不算是外貌协会成员,但林姑娘布满“井”字伤痕的容颜实在太惊悚。 林芝韵轻声道:“小女子有事情想和贾院首商量。” 公孙亮很有些尴尬,但他到底是温润君子,对林芝韵拱手一礼,然后道:“贾师弟,你们聊吧。”转身回到明伦堂中。 明伦堂正在办事的士子们早就看到来了一位美丽的女子。书院里可没有女学生。见大师兄进来,几名性子活跃的士子围过来打听情况。 贾环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什么情况,禁不住笑了笑,问道:“林姑娘有什么事情?” 林芝韵饿的有些虚弱,声音轻柔的道:“贾院首,家兄的事情很抱歉。我代他向你道歉。” 她的二哥林心远,在十几天前贾环回到寝舍时,向贾环请求额外弄点吃的被拒绝。但贾环将二哥安排在明伦堂里当文书。这算是个轻松的活。就是持续写字,手腕累些。 但在八月六日晚,二哥见证了明伦堂里的大讨论,却并不看好书院的计划,悄悄的从明伦堂溜回来。说要保护她和舒儿。可是二哥糊涂啊,若贾环的计划失败,她们躲在这寝舍着有用吗? 贾环对林心远“临阵脱逃”没什么意见,路都是自己选的。但他不会再给林心远做轻松工作的机会。帮助林心远一次是好意,两次就是纵容,三次就是他自己是傻逼。 他没有纵容林心远的想法。 贾环摆摆手,道:“没事。”为林心远这样的人生气,他得多有闲心? 林芝韵“哦”了一声,轻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会,轻声道:“贾院首,我想出来做事。我能写字,会算术。”做事的人,口粮要多一些。 贾环诧异的看着林芝韵,有些明白了,心里忽而有些怜惜,问道:“饿得难受?” 林芝韵面纱下的俏脸微红,有些难为情,螓首微点。 贾环握着临时充当拐杖的木棍子,起身,回道明伦堂内,拿了一个已经冷掉的粗粮馒头出来。这是他的早饭,刚才忙着打发陈嘉运等人离开,还没来得及吃。 贾环掰了一半,递给林芝韵,“给,干净的。” 林芝韵看着杂色的馒头,心里涌起难言的感触:有被施舍、救济的自卑;有饿到绝望来求救,却得到更多的惊喜、感激。有被帮助的感恩、温暖。她以为会先被安排工作一天才有吃的,甚至做好一无所获的准备。 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林芝韵接过馒头,收进衣袖内,抽泣的低声道:“谢贾院首。” 贾环温声道:“不客气。林姑娘,你提出的工作要求,我不能答应。我这里不缺识字的人。” 其实,以林姑娘的条件,能写会算,即便是在灾年,要找份工作还是很容易。但,闻道书院这里真不缺会识字的人。人力资源丰富。这是他能在乡民、矿工中实施、推行一系列制度、措施的基础。 当然,贾环要安排林姑娘的工作,自然也安的下去。做事情不嫌人多。口粮也不会少她的一份。但是,这是牵个手都需要负责的年代。男女有别。一个未婚的女子在一群士子中做事,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对书院的声誉也有损害。 而单独给她安排一个房间工作,是搞特殊化。这在目前的书院来说,是不行的。 林芝韵神色黯然,点点头。 贾环轻轻的笑了笑,轻声道:“回去休息吧。不要离开书院。相信我!我能带着你们所有人活下去。” 林芝韵“嗯”了一声,虚弱往内舍寝舍方向走去。馒头只有半块,寝舍里还有她的二哥,舒儿。 看着她的倩影,贾环沉默着。他能保证她活下去。但在乔如松的粮食回来前,她还要忍饥挨饿,忍受饥饿的痛苦。 其实,他有能力帮助她更多的。以他此时在书院的地位,多安排一个女子吃饭又如何?但他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这将是制度崩坏的开始。 这种不愿、理智、冷静与他心中对她的欣赏、感慨、怜悯,形成强烈的冲突,让他心中有些难受,以至于沉默。 此时,贾环迫切的希望粮食赶紧回来,让洪水带来的灾害结束。 … … 贾环吃过早饭,约半个小时后,有书院弟子来通知,因为洪水已经退去,道路打通,窑工中有数百人想要离开书院,自谋生路。 贾环和公孙亮赶到曲水院。负责文宣工作的韩秀才、都弘带着十几名书院的弟子已经压不住场。曲水院的一处空地中,人身鼎沸,吵着要离开。饥饿的滋味不好受。 贾环到了,人群自动的分开。吵闹着的矿工们也逐渐的安静下来。桀骜不驯的亡命之徒早就书院清除。剩下的矿工,心里多少有些良知。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圆脸的男子,穿着破旧的衣衫,向贾环见礼,说道:“贾院首,我们感激您的活命之恩。” 贾环虚弱的笑着,“路矿工不必多礼。” 路矿工见贾环和颜悦色,大着胆子道:“贾院首,书院承诺四天之内会有粮食运进来,但现在还没有。我们一天一顿饿得难受。前几天,只有一艘小船,我们就不说什么。现在道路已经通畅,还往贾院首放我们离开。” 有几名矿工在人群里喊道:“放俺们离开。黄洛镇有朝廷钦差,不会不管咱们。” 韩秀才快气得半死,浑身直抖。一群忘恩负义之徒,救命的恩情,饿几天,还没饿死,就都不用抵用了?就不听话了? 30里外的黄洛镇,你们走的到吗?到了,就能有吃的吗?笑话!官府赈灾,你们没见过?粮食里都是沙子。另外,给人贩子卖了当奴仆去,别哭。 贾环手向下压了压,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贾环虚弱、平静的说道:“诸位,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人各有志,咱们好聚好散。诸位请!” 路矿工等人先是一愣,继而心中大喜。就听得院落里响起七嘴八舌的声音:“谢贾院首。” “谢院首开恩。” “谢院首!” 约二十多分钟后,大约300多名矿工,列成长队,依次离开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向南,往30里外的黄洛镇走去。 闻道书院门口,闻讯而来的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庞泽、张四水、罗向阳等人目送矿工的队伍离开。 贾环、公孙亮、韩秀才、都弘、秦弘图、易俊杰站在书院门口的最前列。 韩秀才跺脚道:“院首,他们之中日后能活一半人就算是老天爷保佑。这些人…,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贾环轻轻的摇头,道:“不,韩兄,他们能活下来80人就算是奇迹。” 有些人,不值得救。 相信他到曲水院之前,韩秀才等人已经给矿工讲过离开的危害,留下来的好处。但是,书院承诺四天之内有粮食运进来,结果没有。已经失信一次。 其次,矿工中,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在那晚的战斗中给书院杀掉,他们或者不敢暴动,但心中有怨气。要说对书院亲近,有好感,绝无可能。想要离开很正常。 贾环一直认为: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都是自己挣扎出来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不会唆使他们去死。但他们要去走向死路,他也不会拦着。他没那么圣母心! 贾环的话,韩秀才听得一愣。体会到贾环话里冰冷、漠然的意思,但他却无法指责贾环。他是想所有的人都救下来。但说干口舌,人家不领情,为之奈何? 贾环对罗向阳吩咐道:“多出来的口粮,中午,加一餐!” … … 灿烂的晚霞在天际边燃烧。火红如云。暮色微淡。 闻道书院内舍十二号寝舍门口,传来几声轻敲声。屋内偶尔说几句话的林心远、林芝韵、舒儿看过去。 林心远起身去开门。见门口站在贾环,有些奇怪,又有些惶恐。他现在实在有点无颜见贾环,拱手道:“贾兄?” 贾环轻轻的点头,说道:“我找林姑娘。” “哦。”林心远莫名其妙,打开门。 林芝韵还是早晨的白衫,清丽婀娜,带着面纱,娇弱的走过来。明眸惊讶的看着贾环,行礼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她也不知道贾环来找她什么事情。只是,她很感激贾环给她食物。 贾环从衣袖中拿出油纸包的杂面馒头,自己掰下半个,将剩余的半个给林芝韵,“给。” 态度有一点生硬。但贾环此时已经相当的虚弱。顾不上客套。 书院里士子的领袖们以身作则,没有人以权谋私的事情早就传遍书院。再傻的人都知道,这是贾环的口粮。分了一半出来。 林芝韵接过馒头,突然间有些想哭,难言的感受涌上心头。随后,眼泪就流下来。清泪两行。她知道贾环不是为她的美丽而来。当天,她故意揭开面纱时,贾环在场。 贾环轻轻的笑了下,心情舒畅,念头通达,扶着手中的木棍,鼓励道:“林姑娘,你要勇敢的活下去。” 冷静、理智都是对的。没有错。但他终究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关。对一个欣赏的女子的怜悯、同情,只停留在口头,这算什么?伪善。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希望这个姑娘,勇敢的,对抗饥饿的感觉,活下去。 … … 第二天,上午,粮食即将由京城运达的消息,传遍闻道书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半阙 “咯吱咯吱” 车轮转动的声音,悠悠的响遍已经彻底残破的东庄镇,顺着乡间土路往闻道书院而来。 “粮食回来了。”居住在青云院和寒梅书院的乡民们奔走相告,兴高采烈。 “粮食运进来了。”居住在闻道书院西南角曲水院的窑工们振臂欢呼,喜极而泣。 “粮食到了。”明伦堂中的士子们欢声笑语,士气振奋。 贾环在明伦堂里睡的有些沉,给热闹笑声闹醒,睁开眼睛,迷惑的从地铺上坐起来。一名同学过来告知消息,“院首,乔同学运粮回来了。粮车已经到了东庄镇上。” “啊…好。好。好。”贾环拍拍地铺,一连说了三个好,去院子里舀水漱口洗脸,喝了碗留给他的稀粥,跟着明伦堂的同学一起前往闻道书院门口。 此时,闻道书院门口,人头汹涌。每个人都在向身边的人述说心中的喜悦,不在乎说什么,重要的是宣泄着劫后余生的心情。洪灾终于结束了。 闻道书院位于一处山丘上,大门外二十多阶青石台阶延伸而下。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公孙亮、韩秀才、都弘、秦弘图、易俊杰、庞泽、张四水、罗向阳、姚纬等人都迎到了台阶下面。 带回粮食的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四人受到大家的热烈欢迎。大家围着他们,纷纷的问着情况。 台阶上挤满人,但还是自动的裂开一道缝隙,让贾环通过,抵达最前方。 乔如松看着拄着木棍,身形瘦小,神情憔悴但眼眸清亮的贾环,躬身行礼,“如松未能如期运粮回来,请院首责罚。” 贾环虚弱的一笑,“乔兄及时运粮回来,解除书院困境,有功无过。”东庄镇上的粮车至少有二十辆。眼见为实。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许英朗宽慰的笑着道:“乔兄,我就说了,院首必定不会责怪你。你不用自责。” 贾环笑一笑,轻声吩咐道:“罗兄,安排熬粥。传话下去:久饿不能吃饱,要慢慢缓过来。” 罗向阳点头,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下来,这是欢喜的。他们终于撑过来了。 贾环一到,就立即成为人群的中心,自动接管权力,一一吩咐,众同学领命遵行。 山长张安博、沙提学、智无和尚、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等人都是微笑。能撑过来,全赖贾环筹划,他有最够的资格来享受此刻的荣耀。 张安博捻须微笑道:“贾环,你擅长诗词,此时此情,可作诗以记之。” 这话是正理。众人都是笑着看向贾环。贾环的诗词流传京城,赞誉无数。若是年纪大些,必然是会被称为诗词名家。 贾环向山长张安博行礼,谦和的笑道:“弟子心有所感,只得了半阙沁园春。请山长、师长们斧正。” 叶讲郎温和的笑着催促,“不必过谦。速速吟诵出来。” 公孙亮温润一笑,“贾师弟,我等洗耳恭听。”这话说的大家都是一笑。好诗词,当然要洗耳恭听。而后静下来,等待贾环的新词。 贾环眼前闪过此次水灾的一幕幕:洪水滔天毁灭东庄镇;书院同学和衷共济救援乡民,忙碌的六天,建立起文明的秩序;粮尽之时,生死一搏,往潭柘寺抢粮;活下来的希望来临,窑工饥民来袭,夜战定局;控制口粮,苦熬等待,最终由乔如松带回粮食。 贾环的脑中,闪过一个个同学的名字: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秦弘图、易俊杰、张四水、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姚纬、都弘。 还有书院的同学:核心的八十人,外围的弟子。大家都是好样的。是他们,是这些热血青年,以极大的热情、奉献的精神,奠定度过灾难的基石。 慷慨激烈的情绪在心中起伏,汹涌而来,排山倒海,掀起惊涛巨浪,贾环朗声吟诵道:“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立洪灾饥潮,辛亥年秋。” 吟诵完,贾环心里的情绪释放一空,疲倦感连涛般涌来。粮食到了。他终于可以放下身上的担子好好休息。天地之威,浩荡莫测。但人定胜天!主席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 突然间,天晕地旋的感觉猛烈的袭来,贾环眼前一黑,思维断片,手中的木棍落地,人往前栽去。 正准备评诗的山长张安博、沙提学、叶讲郎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随即反应过来。站在贾环身边的乔如松、罗向阳忙将一头栽倒的贾环抱住。 在一瞬间,书院门口的台阶处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纷纷焦虑的涌上前去看贾环的情况。 怎么会这样? “贾环。” “贾院首。” “院首。” “贾兄。” 然而此时,贾环已经人事不知,意识陷入混沌中。 … … 八月十四日,闻道书院的弟子乔如松、卫阳、许英朗、柳逸尘历经挫折,将第一批二十多辆马车约40石的粮食运到。 后续还有大批的粮食运进来。仅仅是龙江先生一人,就承诺捐赠1000石粮食,三天后会派管家押运过来。龙江先生在偿还贾环的人情。 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还有一个令闻道书院所有人难过、心情沉痛的消息:书院救灾的领袖、核心人物,院首贾环在书院门前突然昏倒。 贾环连着两天未醒,病情一度异常危急。幸亏妙峰山潭柘寺的智尘大师精通药理,全力救治。 中秋节过。贾环留下来的赈灾体系平稳运作。粮食被用于赈济灾民。灾后的防疫工作有条不紊的展开。东庄镇的重建工作缓慢进行。书院情况稳定。 八月十七日清晨,启明星还在天空中。晨光淡淡,天地间幽静难言。秋露清寒。闻道书院大门口,山长张安博一身石青色鹤氅,送北直隶提学沙胜出来。 沙胜一袭青衫,拱手道:“伯玉兄,留步。” 他已经决定将辛亥年北直隶顺天府院试时间定在十天后,八月二十七日。此时,须得离开闻道书院了。 张安博长叹一声,神情郁郁,道:“叔治此去一路小心。” 智尘大师已经将昏迷的贾环就醒。但要求贾环静养三个月。无论如何,贾环都不可能参加今年顺天府的院试。这让他心中,对贾环充满愧疚。 他很清楚的知道贾环的想法,非常的渴望在今年进学,取得秀才功名。据文台(叶讲郎)说,贾环在贾府里的处境不佳。 沙胜和张安博私交甚笃,多年的老友。否则也不会冒着水灾来闻道书院。知道老友的心思,安慰道:“伯玉兄,你那位弟子诗才天授。那半阙沁园春有书生慷慨激昂之气!心中自有格局。必定会随着此次闻道书院赈灾,传遍天下。” 山长张安博喟然一叹,“相比于文名,我想他更希望去参加院试吧!” 沙胜笑道:“贾小友,心志坚定,手腕凌厉,才能高绝。实话说,没有这几日亲眼所见他的功劳,我必然是黜落他的卷子。” “这是为何?叔治忧惧士林抨击你提携神童?” 沙胜洒然一笑,“区区士林物议,我岂会畏惧?实则是你这弟子才智高绝,若是科场猛进,他日必为权相。我心有忧惧。” 这话看似贬谪,实则是褒扬。称赞一个九岁的少年日后要成为大权在握的宰相,这是对其能力非常高的评价。犹若当年明朝顾璘将犀带增送给16岁的张居正时说:“子他日不束此,聊以表吕虔意耳。” 盛赞张居正有宰辅之才。 山长张安博畅快的笑起来,道:“当今圣上英武如唐太宗,何来权相?” 沙胜无奈的提醒道:“伯玉兄,慎言!”张伯玉这话可不是夸奖雍治皇帝的好话。而是指责雍治皇帝屠戮兄弟,通过宫廷政变上位,逼父皇退位。 当日,张伯玉上书,请太上皇严惩雍治皇帝,被太上皇贬谪江南。他愤而辞官,为两代帝王所不喜。 山长张安博哈哈一笑,和老友道别,目送他远去、消失在晨雾中。 天将欲晓。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沙胜穿过正在重建中的东庄镇,看着那残破的屋舍居住的乡民,那新色的木材昭示着重建、希望。 他在想那个少年,日后能走到那一步。 … … 八月底,顺天府院试时间公布。定于八月二十七日。提学大宗师令顺天府、永平府的童生齐聚京师会考。 消息传开的同时,京城中流传的还有贾环那半阙沁园春,以及闻道书院一众士子救济灾民的事迹。 贾府中,贾环的消息传进来。众人的各自反应不一。赵姨娘在贾环的住处,和贾环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一起痛哭。 贾母上房处,贾母正在和薛姨妈、王熙凤等人抹骨牌,听了鸳鸯的传告,凝神一会,略微有些感慨的道:“环哥儿这孩子命大啊。” 贾环是贾府的唯一童生。她心里是不大喜欢的贾环,但明面上还是要表现出大家长的公平。 薛姨妈凑趣道:“这么大的功劳想必那些官儿肯定是要让他中个秀才的。” 王熙凤顿时就觉得心情好抑郁。环老三童生时就敢在门口喷老爷,等考了秀才回来,不得把府里闹过来。 这个话题,很快就揭过。鸳鸯通禀了一声,就出去。看着午后天空中那淡淡的白云,心里庆幸了念了声,“佛祖保佑。” 京西大水,死了很多人。幸好三爷没事。三爷人呢,其实挺好说话的。 探春房中,探春喜极而泣。薛宝钗轻拥着探春,安慰着她,“三妹妹,没事,没事了。” 探春捂着嘴哭,点头,抽泣着道:“我明天让钱槐送信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科场的事情 闻道书院明伦堂西厢,略显得简朴、杂乱的偏厅中,上午的阳光落在窗沿上。外面偶尔有士子忙碌的走过,略显的幽静。东庄镇上早被清理出来,乡民和窑工已经疏散到正在重建的东庄镇上居住。 偏厅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床榻,贾环倚坐在床头。他一直在这里养病。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日。 曲水院空出来后,山长搬回曲水院。正巧他的寝舍是四人间,又有林姑娘等人在,不适合养病,便将他安置在西厢的偏厅里。住在偏厅这里,也方便讲郎们来探望他。 智尘大师说要静养,不是说要安静的环境,是说要他脑子里不要再想事情。智尘大师拨了一个寺庙里照顾人的小和尚来帮忙照顾他、处理熬药等事宜。 宽敞的偏厅中充满着药味,苦涩难闻。贾环的目光落在圆桌上黑乎乎药碗边的一封书信。 柳逸尘刚刚在书院后门的耳房帮他从他的长随钱槐处拿来的。他将情况说下,说了一会话,刚刚离开。 贾环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其实,同学们为什么让柳逸尘来,他多少猜到一些。今年的院试怕是要开始了。柳逸尘的府试没过,不会刺激到他的情绪。 但… 他从贾府里出来,拿出高三冲刺高考的劲头,在书院里闭门苦读,苦练八股文技巧大半年,叶讲郎都说他的文章能中秀才,甚至连提学大宗师的好感都刷到爆,不用受到大周朝贬抑神童的影响。可,偏偏就是在这样有利的情况下,竟然病倒。 贾环的心情有些抑郁。 他的目标是在雍治九年,辛亥年的院试中进学。而今这个目标泡汤,这意味着他要等到后年雍治十一年才能考秀才,然后再等到雍治十三年才能参加当年的乡试。 呵,十三年,大观园都建起来啦!离贾府倾颓剩了不多久。 … … 贾环正思绪飘飞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就见智尘大师和智无和尚两人进来。 智尘大师穿着灰色的僧袍,圆脸光头,很有得道高僧的范儿,口宣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是来向贾院首告辞。贾院首身体恢复的不错。只需要按时吃药即可。每旬日,贫僧会来检查贾院首的情况,斟酌药物用量。” 贾环坐在床榻上,笑着道谢:“谢大师救命之恩!” 闻道书院和潭柘寺的关系分分合合。之前,潭柘寺不肯借粮时,他都做了强抢的准备。但在共同抵御窑工组成的饥民时,书院是要承潭柘寺的人情。没有慧来等武僧的帮助,书院不会赢的那么顺利。 贾环也没想到智尘大师会有这样一手好医术,并且愿意出手救治他。不然,他这条小命怕是药丸。 智尘大师微微一笑,点点头。都是明白人。他也不用因果说去糊弄贾环。他就是卖这位贾院首一个大人情。药材钱什么的,就不用提。 闲谈几句调养的事情,智无和尚问道:“听闻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捐赠给你1000石粮食。贾院首打算何时归还我寺中的粮食。”今年秋季没有收成。冬季粮价高涨可以预见。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贾环就笑,“禅师何必心急。禅师不想将潭柘寺的山门发扬光大?” 智无和尚就愣了下。 他代表潭柘寺驻扎在闻道书院这些天,大大小小的会议都参加过。这位贾院首很有些办法的。各种困难汇聚到他这里,总有能解决。 贾环对智尘大师道:“难得有大量的人力汇聚在镇中。我建议大师用粮食换取乡民做工,将潭柘寺上下山的道路好好修葺,方便权贵往来。” 贾环说的很简略,也有很多谋算。算是一石多鸟。 但腹黑的智尘大师一听就懂,笑道:“阿弥陀佛!”寺庙要兴盛,有大德高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一定要和权贵搭上线。这条山路确实得修。 “距离冬日还有些时日,来日再和贾院首详谈。贾院首且好好静养。”智尘大师就要告辞,忽而目光落在药碗边的信封上,脸色的变得严肃,告诫道:“贾院首切记,我这升龙真元汤服用期间不得近女色。否则,性命堪忧。” 贾环顿时哭笑不得。大师,我今年九岁,你跟我说不得近女色,有必要吗? 智尘大师肃容道:“贾院首,升龙真元汤固本培元在某些方面有奇效。你这次劳累过度,身体亏损严重,因而可用升龙真元汤弥补。但三个月的服药期间一定不能近女色。” 贾环只得点头,解释道:“那是我亲姐写给我的家书。” “…”这下子轮到一脸正义的智尘大师尴尬。信封明显是女子所用。他以为贾环和某位名妓诗书互答。因而郑重告诫。贾环的诗名很盛。他在闻道书院这几天都听过。哪里想到是这么回事。 智尘大师咳嗽一声,和智无和尚告辞。 … … 贾环目送两个大和尚离开,觉得有些好笑。话说和尚谈女色话题真有点违和啊。三姐姐探春给他的信,他还没看。 贾环心里对贾府并没有什么留恋之情。只是有几个牵挂的人。书信中多半是探春关心他的情况。他休息一会,看完之后,顺便写封回信让钱槐带回去。 至于,生病的消息,他并不想让钱槐知道。免得赵姨娘、探春她们牵挂。第二,得知他生病,贾府里的凤姐、王夫人说不定会搞事。不得不防。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自可,最毒妇人心。 贾环正随意的琢磨着时,就见叶讲郎穿着一身珍珠白的直裰笑呵呵的走进来。 叶讲郎关心的问道:“情况如何?我和山长刚送走智尘大师。智尘大师说恢复的不错,只留小和尚给你熬药。这才几天?”他是将贾环当做弟子来看。 贾环先是行礼,再请叶讲郎落座,笑着道:“谢先生关心。感觉还行。” 叶讲郎点点头,微微沉吟了一会,道:“今年顺天府、永平府的府试于八月二十七日在京城举行。公孙亮他们今天上午就出发了。” 贾环微微愣了愣,满心的苦涩,心酸的笑了下。他曾经对卫阳说过:学生要做到闻考则喜。但如今,他却因生病,无法踏上他的“战场”,取的功名回来。 叶讲郎对贾环的想法很清楚,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的道:“你的文章,大宗师看了,给山长说:今科你入考场的话,文章是可以中的。” 贾环点点头。 叶讲郎接着道:“那你现在就当你是秀才,继续准备雍治十年的乡试。山长打算等你病好之后,亲自教导你。”山长是两榜进士,经义水平比他高。 贾环有些感激,但又有些提不起劲般的颓废,道:“谢先生鼓励。我只是童生,即便有考中举人的实力又如何?连考场都入不得。” 叶讲郎呵呵一笑,说道:“你啊,今年才九岁。科场的事情,你懂多少?谁说童生入不了乡试的考场!” 贾环精神一震。他不觉得叶讲郎骗他,但他也不是听到一个消息就喜形于色的年轻人。平静的,心里略有些激动的等着叶讲郎的解答。如果明年直接参加乡试,那对他未来的计划就没有影响了。 叶讲郎道:“秋闺之前,除却在学校里面参加岁试取得保送入考场的生员外,提学官还要主持两场补录考试,分称科试、大收。 科试与岁试相当,取岁试中未录生员进行考试,考试分一至六等,考一二等的生员,也会充补廪增或者给赏,若是考了五六等的也会黜革。科试参加相对自由,若是觉得准备不够的生员可以不去。 大收,但凡在科试,岁试里落榜的生员,或者是没有生员功名的儒生,都可以参加这考试。因为大收之试没有门槛限制,故而人数极多,福--建省上科的大收报名人数约近3万人。 你以童生的身份,只要通过录遗,即可获得充场儒生的资格,取得乡试解额。充场儒生录取率不低,每年乡试,儒生出身的举人,往往占据了两三成之多。 而充场儒生的资格,不通过大收一样也可以获得。官府要员都可推荐儒士参与。 如何?听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感想? 贾环觉得是醍醐灌顶,心情大好。按照叶讲郎的说法,他作为童生,只要在沙提学主持的录遗考试中过关,就能取得乡试名额。这是他的路。 而叶讲郎还说:乡试名额,官府要员可以推荐。这部分名额绝对是暗箱操作。号称公平的科举考试,还真是黑啊。怪不得,当年张居正把他三个儿子都搞成了进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秋雨点点 半个时辰后,贾环目送叶讲郎离开,笑着叹口气:自己果然是图样,图森破! 科场的门道确实多。不仅是童生可以跳级参加乡试,秀才也可以参加会试(进士)。以生员身份入贡国子监读书,肄业后即可参加礼部会试。 再加上童子诗三关不糊名,各种保送、请托;乡试、会试漏题、作弊、提前约定门生等等,这科场真是黑的不要不要。 但对贾环来说,有“路”可走,是好事。 一任提学官任期三年。正好是两年童子试一年乡试的时间窗。贾环在沙提学身上“刷”的好感,并没有作废。明年北直隶乡试的录遗考试就是由沙提学主持。 不糊名的考试,贾环只要自己不作死:比如像公孙亮那样污了卷面,或者避讳字、八股文禁忌等问题,通过,取得乡试解额的概率很大。 只要能参加乡试,他还是愿意再苦读一年,冲刺举人文位。 功名的问题想得透彻,贾环心中轻松,起床喝药。而后,裁开信封,阅读长姐探春给他的书信。 探春在信中写到贾府的情况,各人对他生死的议论。京西洪水她的担忧。赵姨娘找她闹过一回,要她打探消息。贾环屋里的情况: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的识字功课拜托宝姐姐在教授。如此等等。关心之情,流露在笔端,横溢在纸面上。 贾环读了一遍,心中有些暖暖的。脑海里浮起那位绰号“玫瑰花”,俊眼修眉,文采精华,顾盼神飞的姑娘。磨墨,铺开信纸,提笔回信: 三姐姐,见字如面。弟于七月中突遭洪水。是时,水势滔天,山河失色,屋垣尽毁,人畜皆死,交通阻隔,音信断绝。至令长姐心忧如焚,弟之过也。 弟困顿于书院之内,奉山长之令,主持赈济…,有词半阙记之…。今科院试,因故无缘;来年再试,必登桂榜…,弟若有瑕,当回府接雯、意二人出。盼姐勿忧,并告知姨娘。 … … 贾环字的写的轻快,圆润流畅,潇洒飘逸。写好信,下午时,让熬药的小和尚拿去交给柳逸尘。该交待的话,他上午就给柳逸尘交待过。 书院的精英弟子全部在今天上午出发前往京城参加院试。留在书院的弟子,以柳逸尘资历最深,暂时负责全局。秦弘图、易俊杰、都弘、韩秀才协助。 叶讲郎来过,贾环才了解情况。他早前还以为柳逸尘来送信是同学们怕刺激他的情绪。此时,他身处病中,并不去管书院的琐务。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瘾。 二十七日下午,一场秋雨洒落,地面微湿。窗外小雨潺潺,梧桐树上黄叶飘落。 贾环身体略好些,换了夹衣,在偏厅、回廊中走动,活动身体。回头时,恰巧看到林姑娘带着白面纱,提着食盒从回廊远端走来。 贾环就笑了下,等候在回廊中。 自他昏迷过去,倒是有十几天没见过这姑娘了。科举的事情压在心头,他也没顾得上向书院的同学问她的情况。不过,粮食运进来,想来应该是好好的。 林芝韵走近,提着食盒,轻盈的向贾环行礼,轻声道:“小女子见过贾院首。贾院首…身体可好些?”声音清丽悦耳。 灾后在书院养了几日后,她和二哥、舒儿回家了一趟,今日才返回书院。她带了些京城里出名的点心,吃食来看贾环。 隔着面纱,贾环看不到林芝韵的神态,但她话里诚挚的关心还是听得出,微微一笑,洒然的道:“还行吧。智尘大师说我要静养3个月。正在服药。”说着,邀请林姑娘到他屋子里稍坐。 见贾环病情无碍,林芝韵心中欣喜。当日,她听到贾环在书院门口昏迷,心伤流泪,也曾自责、内疚。幸好,他没事。她是等到贾环苏醒后,无生命之虞,才离开书院。 林芝韵怡然一笑,提着食盒跟在贾环身后,进了屋子,将食盒放在圆桌上打开,一格格的取出来,共四格,轻语道:“不知道贾院首病中有没有忌口? 这是崇文门外张记的芙蓉糕,这是棋盘街里刘家铺子的肉末烧饼,这是城隍庙外卖的双色豆糕,这是托人在内市里买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 贾环微微愣了下,谢道:“食物没什么忌口。林姑娘有心了!” 京城里最热闹的几处商市有: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一带的市场。他前年初到贾府时都去逛过。这几处小吃都是有名的。难为她分别去买来。 林芝韵微微低头,轻声道:“小女子多走几步路而已。比起贾院首在水灾中赠我馒头的恩德,太轻。” 语调柔柔的,显然是心中有些触动。 贾环笑着摆摆手。他赠送馒头给林姑娘,倒没有施恩图报的想法。只是帮帮她。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但这姑娘有感激他的心思,带了特意挑选的点心来看他,还是让他心里暖暖的。 其实,那天早晨,不管是谁坐在救灾负责人的位置上,见她一个女子饿的难受,都会心生怜悯,分她一些食物。 至于,傍晚他去寝舍找她,分她半个馒头,纯属是他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别人不知道林姑娘的情况,他可是大致上都清楚。 那天在东庄镇布匹店的见闻,再加上林心远曾经说过的话也佐证了他的一些猜测:家道中衰,被夫家悔婚,自己毁容,经营店铺,撑起家中用度。 有着悲惨的遭遇,不一定值得同情。有句话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有着悲惨遭遇,性子坚强且顽强的活着的人,一定值得同情。 同样的家庭遭遇,但贾环从来就不同情林心远,这位富二代的少爷身上毛病很多。要他骂一句的话:你个衰仔!但,他欣赏林姑娘的坚强。 与艰难困苦的生活抗争的人,与命运斗争的人,身上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辉!曾几何时,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青年。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现代社会的心灵鸡汤很推崇一句话: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那就享受吧。 但贾环很鄙视这样的观点。任何一个内心强大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有这样的信念: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要像贝多芬那样对着生活怒吼: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它将无法使我完全屈服。 要像拿破仑那样威胁:如果命运女神垂青,我将要求的更多。 … … 贾环心里的想法,只是在一瞬间闪过,对带着面纱的林姑娘温和的笑一笑,道:“林姑娘,我们也算是熟人了。以你我相称吧!” 古代社会,女子的自称是:奴家、小女子。男权社会是这样。只是,他听的有点不大习惯。 林芝韵面纱下美丽的俏脸,微微一红。确实是熟人。去年六月初,她和贾环在崇文门外大街的胭脂店前见过面。她还讥讽贾环:小小年纪,就做渔色之徒。 倒不是她要故意教训“小孩子”。侍女舒儿说他是二哥的朋友。她二哥在**岁时做了什么事?富家公子,荒唐事多着! 她一直以为贾环是二哥的“狐朋狗友”。去年年前大雪时,她还斥责他是狐朋狗友。对贾环买胭脂送给母亲-的解释将信将疑。 现在回头再来看,倒是觉得她自己很幼稚,先入为主。以贾环在赈灾中的表现,根本不能用看九岁少年的目光来看,他是书院书生们的领袖。他的解释,她现在相信。 林芝韵歉然的起身,赔礼道:“往日我误会贾院首,言语多有得罪,还请贾院首海涵。” 贾环就笑了笑,做手势示意她坐下,不用多礼,“得罪倒谈不上。你那是傲气外泄。”这姑娘的性子很有点骄傲。当然,白富美嘛,很正常。 按照去年六月时情况的推测,林家在京城三环以内拥有一家茶楼。如果家世累富的话,预计是10亿人民币以上的身家。而那时,她应该还没自己毁容。 在没见到林姑娘的真容之前,贾环对她很有好感。但正是因为给她讥讽过,他便从来没有主动去见她。他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喜好。也不会因为对方是美女,就委屈自己。 他也是个很骄傲的人。 去年年底在东庄镇上相见,他还会向她解释下去胭脂店的缘由。而今年再见时,他连解释都不做。实在是林姑娘的容颜太惊悚。他那点男女间的好感已经不翼而飞。 现在嘛,自是当她是个可以一交的朋友。朋友间的误会、口角,说开了,自然是很洒脱。其实,林姑娘不向他道歉,他也会揭过这一篇。一个人若是对身边朋友的小错都很苛刻的话,就太作了。 当然,陌生人要另外论。子曰:以直报直,以德报德。 林芝韵给说的微微扭头一笑。只听过“霸气外泄”这样的话,还有“傲气外泄”? 气氛轻松许多。贾环吃着点心,和林芝韵随意的聊着京城里的趣事、见闻。 熟人归熟人,但古代女子的闺名可不会给男子知晓。贾环看着林姑娘带着的面纱,倒有心提醒下她。林姑娘带的面纱,正式的名称叫做帷帽。他的三姐姐探春,赵姨娘等人都有这些行头。 周朝女子不能以面貌示人,事关名节。女子外出时坐马车。若是必须要步行,则是带帷帽,遮住容颜。具体款式,参见天龙八部中木婉清的装束。 当然,那天清晨,林姑娘的面纱简单些。今天,又换成了这种帷帽。但以贾环看来,实在没有必要。带帷帽的习俗只适用于上流社会。小民谁管呢?天大的道理,以实用为准。 林姑娘现在家道中衰,沉沦在社会底层,来往的布匹生意,谈的不过是十数两银子。带帷帽很麻烦的。她这个习惯,最好改一下。 当然,交浅言深。贾环自是不会现在说。 再有一个,这姑娘把脸遮起来,还是蛮漂亮的。身姿修长婀娜,气质清丽。他可不想对着一张很惊悚的面容聊天。那需要适应几个月才行。 男女有别。说笑的聊了十几分钟,贾环就送林姑娘出门。得知她现在住在东庄镇上,笑着点一点头,目送她纤袅的背影远去。 院落中,秋雨点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辞行 京城中的顺天府院试进行的如火如荼时,妙峰山下闻道书院,秋雨绵绵,带着阵阵刺骨的秋意。闻道书院、东庄镇的重建工作全部停止。 闻道书院中曾经住了近500人的乡民,又住进近1000名窑工。书院里除了明伦堂,藏书阁,上舍、内舍的寝舍,其余地方全部都是一片狼藉。需要重新修缮。 贾环这两天病情逐渐好转,和正常无异。智尘大师虽然腹黑,但医术还是相当高明。说无碍就是无碍。 只是,他以九岁的身体,主持繁重的救灾事务。身体亏损非常严重,需要配合升龙培元汤静养三个月才算好。期间:不能剧烈运动,禁止繁复思考,戒女色。 清晨时分,早饭刚过,贾环和叶讲郎一起吃过早饭,缓缓的踱步回偏厅,一身灰袍的韩秀才前来找他,“在下要回京城了。特来向贾院首告辞。” 贾环微微有些惊诧,又觉得在意料之中。七月中,韩秀才来书院找他,是想通过他游说山长上书朝廷,捅开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河防银子的事情。 但如今,永定河决堤,京西大水,朝廷都派出钦差赈灾、治河。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恐怕是在劫难逃。正好这两天小雨,重建工作也不繁忙,而书院的精英弟子即将通过院试返回。 韩秀才选择此时离开,正是情理之中。 贾环对有正义感的韩秀才印象还是不错。这些天,在书院的文宣工作中配合的也好,邀请韩秀才到偏厅中坐下喝杯茶。 贾环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韩秀才,“本来要和韩兄好好谈一谈,只是病躯不堪。临别我有一言相赠:凡事要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方向努力。” 贾环这话的口气是相当大的。他还只是个童生,而且只有九岁。而韩秀才是国子监贡生中的生贡,肄业后可以直接参加礼部会试,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叶讲郎就是生贡出身。而且,韩秀才今年已经二十五岁。 但贾环这么说,韩秀才却没有意见。倒不是说他认为贾环是他的救命恩人,就屈从。他是个耿直的人,不会如此。他尊重贾环,是因为,他在这次救灾中学到了太多的东西。近乎于道。他在心中以师礼待贾环。 韩秀才点头道:“在下记着。不知道,贾院首身体可好些?” 贾环年方九岁,操劳一月余,饮食不饱,忧思过度,因而病倒。身体亏虚。幸好得到潭柘寺智尘大师的医治才保住性命。 贾环笑着道:“能吃能睡。你说呢?陆新翰在劫难逃。然而我看韩兄似乎有些急着回京城?难道是担心国子监的处罚?” 韩秀才笑道:“那倒没有。国子监祭酒是我东林一脉。我又不是无故旷课。解释一下便没事。” 贾环喝着茶,点点头。龙江先生对东林党很警惕,曾当众说出:明朝亡于党争,东林党鼓动生员议事,此非国家之福。 但贾环并不认可龙江先生的观点。明朝不是亡于党争,明朝是亡于流民。 明朝的政治制度并没有问题。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设计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一环扣一环。康麻子称赞:治隆唐宋。 明朝党争之祸,源于万历。万历皇帝要清算他的老师,前首辅张居正,鼓励言官攻击宰辅阁臣。自此,大明再无权相。张居正之后的张四维,申时行,叶向高权力都弱于前辈们。连申时行这样官场技术在大明排行前三的牛人,都没能有宰辅的权威。 万历皇帝放出了一个怪物:言官以舆论左右朝廷。而玩这套活儿玩最得心应手的就是东林党。 想当年,杨廷和、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这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何曾怕过言官?言官不听话就修理言官! 但党争这一套,关键要看皇帝怎么想。皇帝水平高的,如万历,张居正精心培养的帝王,言官就左右不了朝政。水平差的,天启皇帝就扛不住。 水平再高点的康麻子,把各种******,八爷党玩的不要不要。到死前权力都牢牢的掌握在他手中。 在贾环看来,东林党鼓动生员议论国家大事,试图左右朝政,并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还是要看雍治皇帝怎么想。没龙江先生说的那么夸张。 韩秀才不知道贾环想什么,见贾环点头不语,有点兴奋的透漏他的计划:“贾院首,陆新翰的事定然会有一个结果。我现在关注的是另外的事情。 当今天下,商贸繁盛。士林风气败坏,人人崇尚奢侈,见利而忘义;淫风炽烈,恬不知耻。在下如今学得屠龙之术,欲肃清士林风气,还读书人一个朗朗乾坤。” 贾环颇有些无语。他知道韩秀才说的屠龙之术是什么?组织、文宣。即便韩秀才只学了几分皮毛,用于党争,只怕还是会很有效果。 但贾环想了想,倒也没什么可以劝韩秀才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抱负,道:“那我在此,预祝韩兄成功。” 韩秀才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将手中的温茶一口喝光,拱手道:“谢贾院首吉言。” 贾环笑笑,起身送韩秀才到闻道书院大门外,在绵绵的秋雨中,目送他离开。祝他好远吧! 洪灾已经结束,汇聚在书院的人们都将要离去。前些天是智尘大师,现在是韩秀才。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啊! 智尘大师有所收获。韩秀才自言学得屠龙之术,而他的收获呢?贾环在闻道书院正门的廊檐处,看看雨雾中苍茫的青山,心中自忖:最大的收获是声望吧! 贾环禁不住苦笑一声,成名须趁早。可他准备跑路的人,要声望有什么用?他首选是要功名,这个得等一年后才能兑现。其次,是要赚钱。 贾环看着重建中的东庄镇。这个目标,他可以在近期兑现。 … … 院试考两场。第二场考完的第三天出成绩。九月初一,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等闻道书院的弟子在看成绩时,韩秀才在国子监里得到通知: 立即去见东林党党魁大学生李高澹,世称李吴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屠龙之术 章、李之争 国子监位于内城北面安定门左近,距离顺天府府衙门不远。韩秀才出门西行,到位于皇城西侧的小时雍坊李大学士府上拜见。 时值秋季,气候略显清冷。然而,李府大门外依旧有不少人投贴拜访,排队等待。东阁大学士李高澹入值南书房,位高权重,乃是朝廷重臣。 韩秀才是属于被召见,因而待遇比别人好一些。做在门房中等候。但待遇好的有些。他等了三个多时辰,夜色渐浓时,才得到李大学士的召见。 进府后穿堂过室,绕了几绕,进了一处院落。里面的小厅中灯火通明,陈设着书籍,字画,盆景,自有一股雅致的韵味。 接待韩秀才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容貌清瘦,面白长须,穿着珍珠白的儒衫。望之和蔼、温润。见韩秀才进来,中年文士大笑道:“韩子桓,别来无恙乎?” 韩秀才愣了下。他只是个穷监生,来到宰辅门第,是抱有万一的想法,说不定可以见到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即便不是,接待他的也应该是府中的清客、幕僚。但没想到接待他的却是此人。 韩秀才上前行礼道:“在下见过柳主事。”此人正是将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事宜透漏给他的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南直隶松江府无锡人。丁未年进士出身。 柳安宜哈哈大笑,热情的邀请韩秀才落座。童子奉茶后离开。寒暄几句,柳安宜笑道:“今日请子桓前来,是要谈谈顺天府陆府尹的事情。” 韩秀才精神一振,身体微微前倾。 柳安宜微微一笑,从容的道:“陆府尹贪污河堤银,这已经是朝廷公论。但他贪墨的银子,背后还有人。我希望子桓能够在国子监中鼓动舆论。” 至于,其他条件,这位京城狂士性情耿直。他还是不要当面说的好。日后会兑现。他也是东林一脉。 韩秀才也不傻,知道柳大人将他当枪使,但他学了“屠龙之术”正愁没有施展的地方。而且,他很讨厌硕鼠。既然背后还有黑手,他义不容辞。 当即,韩秀才慨然的道:“在下定不辱使命!” … … 辛亥年顺天府、永平府院试,九月初一上午唱名发案。今科案首为宛平县罗向阳,治礼记。士子入提学衙门拜见,谢大宗师朱衣点额。 两府童生总计录取106人。闻道书院28名童生参加考试,进学20人。如此高的录取比例,令闻道书院的大名在九月一日当日就传遍京城。 这则消息与前些时候流传京城的半阙“沁园春-恰同学少年”汇聚在一起,在极短的时间内发酵。闻道书院的一众生员们,立时成为京城士林中的名人,各种拜访、交游的名帖如飞而来。 九月初二,两府新进生员在沙提学的主持下分配去府学还是县学读书。然后,簪花夸街至府学学宫,游泮入宫。 完成入学礼仪后,众生员,都是脱去先前的拘谨,脸上尽是放松的笑容,喜气洋洋。生员们相互拱手而拜,与同案攀谈,序齿,平辈相交。 闻道书院的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卫阳、许英朗等人出尽风头。众生员纷纷询问大水之时的情况、事迹,赞叹不已。特别是贾环以九岁之龄主持全局,令人敬佩。 正说的尽兴时,双鹤书院的士子章魄冷哼一声,引起全场生员们的注意,朗声道:“诸位同案,在下和闻道书院的院首贾环略有恩怨,有几句话说给诸位听听。 第一,贾小友今科不来参加院试,生病云云,我是不信的。多半是这一两个月以来荒废课业,不敢下场罢! 第二,若他是真生病,在下要笑他一声:傻子。救灾固原重要,功名更加重要。他累的生病,我看还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作祟! 否则,书院有山长、讲郎、同学,何以让他九岁的少年主持全局? 第三,我等在此游泮采芹,成为生员,他还是童生功名卧床养病。在下想着,心里很痛快!” 章魄说完,明伦堂里的众生员顿时哗然。有人声援道:“章兄真性情也!” 有人回击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旁边的好友提醒道,“嗨,慎言。那是章大学士的嫡孙。” 一百多名生员各种反应都有,议论纷纷。 不得不说,章魄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是啊,九岁的少年主持全局,有点夸张吧?若是,他们在场,恐怕还是要选择以功名为重。名声,只要不坏名声即可。 但闻道书院的20名生员异常的气愤,救灾中,贾环的表现有目共睹。大家都很尊敬。如何容的章魄污蔑?大骂章魄。 章魄冷笑一声,拱拱手,一副不屑于争辩的样子。 这时,正好大宗师沙提学进来训诫。此事就此揭过。 但闻道书院的20名生员中心中义愤填膺,要不是在学宫中,真是要上前动手,扇章魄两耳光。小娘养的,大学士的嫡孙又如何? … … 身在闻道书院的贾环并不知道顺天府学宫中发生的事情。 九月二日傍晚时分,他在厨房中宴请在院试中铩羽而归的公孙亮、张四水、姚纬三人。柳逸尘、秦弘图做陪客。 厨房院落正厅里的圆桌中摆放着大碗的红烧肉、辣椒炒鸡蛋、烧鱼、豆腐、青菜鸡蛋汤、肉包子。简单,但菜量足,正值饭点,令人食欲大开。 但圆桌边的气氛有点沉闷。昨天傍晚就回来的大师兄公孙亮抑郁的长叹道:“诸位,来,痛饮一杯。同是天涯沦落人。” 众人纷纷举杯痛饮。 贾环喝着茶水,颇有点无语。以公孙师兄的文章水平,书院中了20人,不可能没他。可惜,大师兄的科场霉运又发作了。有些话,他还得等两天再问公孙师兄。 吃过饭,贾环几个没参加院试的同学,将公孙亮等人各自送回寝舍。贾环回了偏厅,点了蜡烛,给龙江先生写了一封回信。感谢他捐赠1000石粮食。 第二天一早,贾环将书信给等候在东庄镇龙江先生的徐管家,在只重建了一小半的东庄镇上逛了逛,和相熟的人们聊聊天,给他们一些建议,然后回书院去见山长。 … … 九月六日,天晴。下午时,香山脚下,豪奢的别院中。 一处明厅中,龙江先生一身闲服,倚红偎翠,两名美人服侍着他,欣赏着香山脚下的秋景。檀香袅袅。 徐管家等在厅外。 侍女通禀了一声,龙江先生吃了一杯酒,慵懒的道:“老徐,进来吧。” 徐管家进来,他是跟随龙江先生多年的老人,说道:“大爷,双鹤书院的杨山长带着章相的嫡孙章魄来访。”龙江先生在家中排行老大。老爷还建在。他们下人都是这么称呼。 “什么事情?” “双鹤书院在水灾中毁损严重,他们想要请大爷捐资修缮。我想着劝学的事情总是好事,留他们在偏厅里,特来回大爷。” 龙江先生醉眼斜睨,挥手道:“不见!也不捐资!你将他们打发走。” 徐管家脸色为难,他以为他家这位大爷是喝醉了,劝道:“大爷,多少要给章相几分薄面。” 龙江先生狷狂的大笑几声,讥讽道:“章相的面子?老徐,章相很快就没有面子了。昨天京城来信,韩子桓鼓动国子监监生800余人请命,要求严查河堤贪腐案。顺天府府尹陆新翰是章相的门生。” 徐管家多少有些官场见识。不应该吧?即便是门生,如何影响到宰辅这个位置? 侍奉龙江先生的一名美姬嫣然一笑,妩媚多姿,娇语问道:“老爷何处此言?” 龙江先生道:“今上欲废南书房久矣!” 喝了一杯酒,龙江先生醉醺醺的对徐管家道:“章、李两位大学士的恩怨由来已久。这少不了推手。前年发酵的户部贪腐案。今上用勋贵势力介入,贾小友的舅舅王子腾步步高升。李吴江丢掉户部左侍郎的位置。 章大学生看似胜一手,实则更加危险。韩子桓,东林出身。他这次鼓动国子监监生请命,背后少不了李吴江的推动。章大学士的位置即将不保。我离他远点更加妥当。” 徐管家似懂非懂,但明白这其中的风险,行礼退下。 … … 双鹤书院位于距离香山不远的卧牛镇。从香山脚下的别院出来,双鹤书院的杨山长一脸的凝重。 七八月时的京西水灾,京城西郊的三大书院:闻道书院、白檀书院、双鹤书院损失惨重。白檀书院损失最为严重。书院被毁、讲郎、弟子死伤数十人。 双鹤书院被水淹没,人员没有损失,但书籍、书院损失很严重。他欲重建,需要大量的银子,可却没能从龙江先生处得到帮助。要知道龙江先生可是捐赠了闻道书院1000石粮食。 马车徐徐前行。 章魄道:“山长,要不我回家去一趟。” 杨山长点点头,道:“也好。” … … 章魄当天下午就从书院返回京城。晚上见到他爷爷章大学士,将事情说了一遍。 章大学生轻声道:“这件事放一放。” 章魄不明所以。四个月后,章家被抄,牵连无数。章魄随父流放三千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从头越(一) 闻道书院中秀才的同学都要返乡探亲,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而后,要办理入学(县学、府学)等事宜。得了空暇才能回书院。一般都是一个多月后。 是以,贾环并不知道章魄骂他的事情。过了些时日韩秀才来信才知道。等到第二年知道章家被炒,章魄被流放,只是付之一笑。 韩秀才来信,说起他的屠龙之术施展威力,又问起组织、文宣工作的一些细节问题。贾环回信告之。 这些都是日后的事情,在雍治九年秋,九月初,贾环还在努力搞清楚一件事情:山长张安博究竟是否有意重新出仕?现在有一个好机会。 东庄镇在九月初七晚来了一群跋涉而来的饥民,约有200多人。0当即给书院安顿下来。贾环上午在东庄镇上闲逛时,得知这一情况,中午去找西厢厢房里找叶讲郎。 叶讲郎刚吃过午饭,惬意的在窗边的茶几处喝着消食茶,见贾环进来,笑道:“又去镇上逛过?坐。” 贾环这些天时不时的来叶讲郎这里串门聊天,话题随便聊。不过今天贾环想要聊点正经事,坐到茶几边,“先生,弟子有件事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叶讲郎笑呵呵的道:“我不让你问,你就不会问么?说吧,什么事情?” 贾环道:“弟子想问问,以先生看来,山长究竟就没有重新出仕的想法?现在有个好机会。”叶讲郎和山长的私交很好。 “哦?” “眼下洪灾已过。大灾之后有大疫。我们书院这里防备的不错。但实际上,可以写个条陈,推广开。以这样的功劳,立足朝堂,应该是可以的。只是需要有人将这个条陈呈上去。山长在朝中有人脉。他要是愿意,就可以呈上去。” 叶讲郎捻须沉吟,缓缓的道:“以我的看法,山长还是有心做些事情。”又补充一句,“你去和文约谈一谈。” 文约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字。 贾环点点头。如果山长不愿意出仕,他写好条陈给山长就不美。所以还是要先问问。山长对他还是很不错的。极其的信任、支持。 他前些天提交给山长的新的重建书院、东庄镇的大计划,山长看都没看,径直表示同意,说:“你放手去做。我相信你。只是要注意休息。等身体养好后,将精力放到举业上来。” 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要代山长筹划一番。 … … 贾环去上舍找公孙亮时,得知他去了山上的潭柘寺散心。大师兄科场专走霉运,确实心情很压抑。 将晚时分,回来的公孙亮到贾环居住的西厢偏厅中找他。偏厅陈设简单。点着蜡烛。贾环正在缓笔写字。公孙亮一身青袍士子衫,还是翩翩君子的模样,就是面容憔悴,精神头不高,问道:“贾师弟,你找我有事情吗?” 贾环起身给公孙亮让座,将对叶讲郎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然后道:“公孙师兄,你觉得山长会是什么想法?” 公孙亮作为山长张安博的关门弟子,对恩师的想法还是很清楚的,斟酌了一会,道:“恩师今年六十又四。还是想出来做些事情。那日救灾时,恩师的感慨你也听到了: 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只是,恩师在朝中的朋友屡次推荐都没有成功。蹉跎之今。只能教书娱情。” 我擦。这意味着阻力很大啊。贾环想了想,道:“姑且试试看吧。” 贾环从书桌边抽出一叠订好的纸张,这是他这两天整理好的防疫条例。防疫的事情,书院救灾时他就写好了的。只是没有系统的整理出来。当时,山长还吩咐他要整理。可惜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先是窑工,后来病倒。最近才开始做。 “哈,贾师弟,你还在养病,就不要做这些复杂的事情了。”公孙亮接过来翻了翻,看着贾环俊逸的字体,摇头劝道。 “也没多废脑子。只是整理,补充了一些东西而已。”给关心着,贾环笑着解释一句,和公孙亮一起出门去曲水院找山长张安博。 曲水院格局雅致,幽静。可惜给窑工住过后,近乎残破,有些狼藉不堪。 晚间七八点许。山长张安博还没有休息,在书房里读书,见书院里最得意的两个弟子来访,笑着让他们落座,“文约,贾环,所来者何事?” 贾环将防疫条例奉上,道:“山长,我以为这份条例要推广开,最好还是要由朝廷出面,我们书院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 山长张安博是个宽厚的性子,不擅长实务,但不代表他糊涂,深深的看贾环一眼,伸手虚点了点贾环,“你啊…” 他这个弟子性情、能力都是一流的,上上之选。但就是没有兼济天下的想法。只想过自己的小日子。无关的人,管都懒得管。这实在是让他有点摇头。 山长张安博收下防疫条例,喝口茶,道:“我与朝中何大学士是好友,这份条陈我会力促推广开。”功劳在不在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可以减少瘟疫的发生。 贾环就笑了笑。 山长张安博道:“文约,你最近也没心思读书。不要外出散心了。帮贾环把书院、东庄镇重建的事情完成。” 公孙亮答应下来,“好的,恩师。” … … 闻道书院、东庄镇的重建,一直是按照贾环的思路在进行:以工代赈。简单的说,就是让乡民、窑工们以劳动来换取粮食。 同时,贾环鼓励他们搞副业。现在才九月初,种粮食肯定来不及了。但是在田地里种种蔬菜,养鸡鸭鹅猪还是可以。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伐木,重建住处、修筑道路,已经清理尸体,防疫。 按照贾环的规划,闻道书院重建,要将土地面积扩张三到五倍,将东庄镇东的土地都涵盖进去。东庄镇的重建,要将10里外的刘家湾涵盖进去。 东庄镇原本的常住人口不满一千人。而现在仅仅是乡民、窑工加起来的人都有一千人,还要算上闻道书院近两百人。 而贾环自信能够扩张计划的原因,就是闻道书院的存在。今年闻道书院中了20个秀才。闻名京城。这相当于后世的重点高中。要依托于重点高中打造一个小镇,还不容易? 教育产业是一块大蛋糕。 贾环的赚钱计划就蕴藏在东庄镇的重建计划中。当年上--海有谚语: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后来浦东寸土寸金。对于掌握了类似于市政规划权力的贾环来说,要赚钱很容易。 公孙亮第二早上睡眼惺忪的来找贾环。贾环已经吃过早饭去东庄镇上溜了一圈回来。和公孙亮就在闻道书院的大门口商量。 从京城延伸出来的官道,从10里外的刘家湾向西指向约50里外的雁堂村。那里有煤窑。而官道西北向的刘家湾、东庄镇、闻道书院这里只有山路。贾环的意思是将这一大片土地都涵盖进去,建立一个以书院为体系,毗邻官道的繁华小镇。 贾环的思路很大,公孙亮有点咂舌,想了想,道:“贾师弟,咱们是不是要跟官府商量商量,得到许可再动作。” 贾环就笑,“官府进来我们书院还分什么利益。总不能赈灾一回,权当做了善事吧?皇权不下乡,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再说了,我了解过。江南那里,就有很多这样自发汇聚起来集镇,都是有当地的豪族、商会包税。完成税收,官府根本不管。我们现在就是要做这样的事情。 当然,会有很细节问题需要处理,但有足够的土地、空间来回旋,一定可以解决。公孙师兄没忘记书院还欠着银子的事情吧?” “啊…,当然没忘。贾师弟打算怎么解决?” “以房屋、店面、土地等置换。我们现在掌握着粮食。可以兴建足够多的房屋、店面,圈下足够多的空地…” 贾环一一给公孙亮说着,最后道:“当然,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要先解决团队的人手问题。毕竟,大家还需要读书。” 公孙亮一听,立即笑着摇头,“贾师弟,这你就别担心了。以你现在在书院的声望,只要招呼一声,我敢保证,现在在书院的弟子都会来。” 这话说的贾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他一直很抗拒名声这种事情。导致他现在的心态还没有适应过来。确实如公孙亮所说,他现在登高一呼,应者景从。 … … 当天下午,贾环、公孙亮两人一一去拜访山长、讲郎,征询让书院弟子帮忙做事的意见。出来做事,功课肯定会落下。 其实书院一直有团队在维持秩序,但规模正在逐渐的缩小。因为下雨,精英弟子都去参加院试,外加贾环病倒,重建工作一直进行的很缓慢,工作量小,自然不需要那么多人手。 而且,学生自然也是以读书为主业。 贾环现在要主持大规模的重建,要组建团队,肯定是要识字的人。除了书院有这资源外,要在乡民中招募大量识字的人实在不可能。 吴讲郎几人有些意见。即便童子试刚过,即便明年是乡试年,但弟子们的功课实在不用该放松。 山长张安博支持贾环的想法,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书院没建好,外面的乡民怎么安顿,朝廷不给说法。大家也没心情安定下来读书。我们不管,说不定乡民又要闹事。” 又对贾环道:“书院弟子帮忙,最多这一冬的时间。等乡民安顿下来。到明年,形势就稳了。我看的你重建计划,没三五年难见成效。届时,你另外招募一批人去完成你的重建计划。” 他前些天根本没仔细看贾环的计划。他是支持贾环的。但不能耽搁弟子们的学业。 贾环哭笑不得的点头答应下来。 山长根本没有意识到书院在这重建里面能攫取多大的利益。真的全让给他一个人独吞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从头越(二) 孔夫子说: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贾环并没有独吞重建东庄镇红利的想法。以他的性格,这种事情他做不出来。书院救灾,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做人要有原则、底线。 下午和山长、讲郎们将事情定下来后,贾环并没有再去和山长啰哩啰嗦的解释里面的经济门道,而是去和大师兄公孙亮商量。 以贾环的名义在书院张贴招募的告示只贴了半个下午,当天晚上柳逸尘、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分批到贾环居住的偏厅拜访,纷纷表示:算我一个。 九月十二日上午,贾环借用书院明伦堂开大会。一如前不久救灾的时的那样。书院的弟子驾轻就熟的汇聚起来。所有还在书院读书的弟子全部前来,总计135人。 再加上对贾环做事感兴趣的骆讲郎和叶讲郎两人。 其实,按照组织原则,贾环应该要避免在人数如此众多的会场上抛出议题。特别是关系到各人利益分配的议题。他应该是先与核心团队商议好,再来提出。 但,首先,贾环有足够的威望引导会议气氛走向。其次,贾环对他自己的分配方案有信心。 秋季上午,天空澄澈。妙峰山下的山林浸染,苍绿、金黄,分层铺陈开。清凉的阳光落在青瓦屋檐,带一缕秋天的悠然,或者轻松。 明伦堂中,书院的士子们四面围坐。 贾环坐在书桌边,朗声给大家介绍着情况:“我首先要大家说明参加书院、东庄镇重建工作的第一个好处:我已征得山长、讲郎们的同意,参加重建工作的同学,今年冬天不用读书。” “哈哈。”明伦堂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快的哄笑声。闻道书院的学习生活非常的紧迫、压抑。半个月一考。以成绩定待遇。 骆讲郎和叶讲郎都是笑着摇头。这帮弟子! 贾环等大家笑了一会,再接着道:“当然,这也意味着我们在三个月之内,必须要将书院、东庄镇的形势稳定下来。这个目标肯定能完成。 我召集大家来,第一,是重新构建我们的团队,再次主导书院、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任务分配,等会公孙师兄会给大家讲。第二,我要给大家说说重建的好处。 首先,我要明确的告诉大家,在重建的过程中,我们能攫取巨大的利益。直白点讲,我们都能发财、赚银子。” 贾环这句话又引起一阵低低的笑声。如今这世道,早不是读书人“耻于言利”的时候,儒商大行其道。当今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凤九在南京城中给人写碑文,赚银子赚到手软。但读书人多少还是要讲究下,不会像贾环这样说的直接。 贾环笑了笑,竖起手指数道:“利益在那些地方?第一,东庄镇规划三横三纵的格局,数百间商铺的所有权、租金。从书院门口延伸至官道的长街两盘的商铺。第二,在空闲土地上建起来的房屋、院落。可以卖掉,可以租出去。第三,良田。 这些利益怎么创造出来?我们拥有粮食,可以雇佣乡民帮我们做工,来修建这些地方。其次,我们可以用上述的部分房屋、店铺换取乡民来做事。具体的方法,待会再讲。 现在说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利益怎么分配?我把这些利益啊,比喻成一个大饼。我们书院,要吃下这张饼的三成。其次,就是我们,书院的弟子,要吃下这张饼的二成,一成分配给乡民。剩下的四成,以银子购买来分配。 有两个问题要讲清楚。为什么书院要分三成。因为,这将是书院重建、日后发展的基础。相信白檀书院、双鹤书院的事情大家有所耳闻。另外,书院的开销都要算在这里。讲郎们不额外分银子,而是算在这里面。” 骆讲郎没好气的插了一句,“我不稀罕你这银子。”他还是很清高的。 贾环对骆讲郎笑了下。他就是知道讲郎们的脾气,所以根本就不提人均送一套商铺这样的话,而是准备以书院的名义进行分配居住的院落、提高薪酬等来弥补。 任何时候,尊师重道,都不会错。 贾环接着道:“第二个问题,我们书院一百八十多名士子怎么分这两成利益。很简单,我们按救灾的功劳分配。庞泽那里有记录。待会列出待分配的总额,大家再讨论具体方案。我给大家交一个底,每一个人都能保证在镇中有一套小院。 当然,有人会问:院首,你这个小镇能不能发展的起来,要是像之前东庄镇那样,一套小院也不值什么钱。 我在这里可以给大家保证,两三年后,镇中一套小院的价钱不会低于30两…” 周朝京城扩容,分皇城、内城、外城。外城中的一套有几间屋子的小院,需要约120两银子。妙峰山这里距离京城40里,算是次级区域。繁盛起来后,50两银子一套小院差不多。 贾环还没说完,就给众人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给打断。这福利发的深入人心。 贾环笑笑,作为书院实际上的领袖,也不能让救灾中流汗、热血的同学们最终一无所获。要对他们负责。 过了一会,贾环做个手势,向下压一压,道:“有的同学会说:我救灾尽心尽力,想要多赚功劳也没可能。不能看着别人吃肉,我喝汤。这是我接下来要说的重点内容。 书院里购买的粮食总有吃光的一天。所以我们需要筹集大量的银子去京城,去附近县里买粮。书院会以借据的形式向各位借银子,包括乡民、外面的商人。然后将剩余的四成利益分配出去。 当然,为奖赏之前在困境中支持书院的人,第一批的票据,如果选择不要本息,可以一当五在镇中置换资产。第二批票据以一当而。这一批的票据以一当一。再往后的票据,折算。” 第一,书院中没有银子周转,偿付几百两银子的本息。置换为东庄镇的不动产最佳。 第二,贾环这是给自己开后门。书院第一批筹集约300两银子,贾环一个人就借了30两。以一当五的话,他可以置换150两银子的资产。 东庄镇现在就是残破的小镇,重建了一小半,等同于难民营。资产价格处在极低的水平。预计一套建好的小院售出价格在2-3两左右,商铺价格在6-8两左右。 内部操作,当然是在低价的时候进行分配。贾环主持对外招商,当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赎买借据的日期,他会定在六个月后,届时资产价格又当不同。 这是个一步步的计划。详细的部分,等会再谈。 … … 贾环将情况说完,换了公孙亮来说详细的情况,会议一直从上午到下午。补充了若干章程、协议、条款等等。 贾环将琐碎的细务都丢给公孙亮、柳逸尘、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等人处理。他搭好分配的框架后,后面只是旁听,倒不怎么费脑子。 快结束时,有一名士子问贾环,“院首,刘家湾虽然被毁,但那些良田怕是给城里的权贵惦记着。与我们的计划可能会有冲突。” 贾环点点头,“所以有更多细节、琐事需要处理。但是良田也是可以用银子买的,事情有得谈。” 从东庄镇前往刘家湾的地面,大部分的田地都是自耕农。很多人都死于大水之中。算是无主之地。书院下手快的话,占下来,问题不大。该规划做居住区的就做居住区,该分配出去的,就分配给乡民。 当然,最后可能还是有冲突。有利益的地方,就会有冲突,这是必然。冲突的对象多半是某府管家之类的。一个个的解决吧。 商议完成后,第二天上午,重建的书院团队,以公孙亮的名义开始向外派发文书,并将书院团队的驻地设在东庄镇原许记酒楼处。 此后,一个月东庄镇以惊人的速度重建着。砖头、石块、木材、粮食、布匹、青菜、肉食、木炭、石灰等物资在消耗。大量的商人汇聚在东庄镇中。 书院扩张的外墙轮廓已经修筑完成,由山丘之上扩展到东庄镇东。而原东庄镇向东移5里,构建三纵三横的小镇格局。大量的整齐、相同、模块状、简单的小院填充在新镇和书院之间。 冬季大雪来临之前,要解决所有的乡民的居住问题。而由于东庄镇这里拥有大量的工作机会,大量在黄洛镇等待救援的饥民北上,寻找活命的机会。这些人力资源都被如火如荼的重建工程消化。 由闻道书院正门通向京西官道的书院大街规划完成。正好就是以书院、旧东庄镇、新镇三点连成一条直线。两旁的商铺初见雏形。 这天下午三点许,初冬的北风有些凛冽,贾环从书院大街返回书院中,刚坐下没一会,就给公孙亮一脸兴奋的拉着去见山长。 由于要和商人打交道,大师兄不大适应。许记酒楼议事厅负责的是柳逸尘、姚纬。 略微平整过的曲水院中,比前些时候看起来要清雅些。正厅中,山长张安博将一封书信递给贾环,“你看看。” 贾环接过一看,却是朝廷钦差,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的来信。他明天要来书院拜访山长。 贾环微微蹙眉,沉吟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从头越(三) 随着洪水退去,西山煤矿抵京的煤路恢复,顺天府良乡县北河乡黄洛镇作为京西大水临时钦差驻地的身份退去。留下大量的灾民在镇中安置。 九月底,朝廷钦差,右都御史齐驰驻在良乡县城中,督促各衙门,治理永定河。在得知黄洛镇的灾民在十月初陆续前往30里外的东庄镇。开始时,并不以为意,灾民只要不向京城方向移动即可。只是派了幕僚曹师爷了解情况。 到十月中,黄洛镇大量的灾民开始北上,引起他的注意。作为朝廷的钦差,若是饥民汇聚到某地闹事,发生暴动、瘟疫,他自是要全力关注、解决。 在内心中,齐右都御史对破坏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赈灾局面的闻道书院颇为不满。 … … 初冬时分,天地间一片枯寂,带着寒意。约下午两点许,突然出现在官道刘家湾处的钦差旗牌引起了正在做工的灾民们的主意。 随即,消息向闻道书院传去。 阳光温暖,寒风中,一个个干劲十足正在做工的乡民们纷纷跪下去。仿佛北风中的枯草,一一低头。有的光着胳膊,有的穿着褴褛、破旧的衣衫,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强壮,有的饥瘦。 乡民、窑工、灾民,原来各种不同身份的人,不同的地方很多。相同的地方只有一个:眼睛中蕴藏着一种叫做“希望”的情绪。 下官道顺着标准的两马车宽的道路:书院大街直走10里,即可抵达闻道书院。书院大街只是黄土硬路。很简陋。倒是大街两侧的商铺,民居已经初具规模。整个小镇中热闹、繁华。 然而,在钦差的仪仗之下,热闹的声音逐渐的消失。官轿中缓缓的前行。 书院大街,新东庄镇纵向的路头,一名强壮的窑工避开钦差队伍,沉默着。他有力气,肯吃苦,在同伴中有威望,但不敢冒犯官差。 东庄镇与大街交汇的路口,宽敞的食档中,一名白衫女子叹口气。这官威啊! 书院大街,许记酒楼旧址,东庄镇重建工作小组所在地,五六名士子眺望着徐徐而过的官轿、钦差仪仗。 一名年纪约十二岁的少年叹道:“难怪光武帝要感叹,仕宦当作执金吾。这一人而过,千人皆静的场面看的我心中向往。” 姚纬好笑的拍拍少年的肩膀,“这算的了什么?这只是正二品的钦差,等你过两年到京城里府试就知道,皇帝、大学士出行的威风更胜。” 柳逸尘和白脸的文弱士子都弘都是一笑。 都弘是笑姚纬在师弟面前….,呃,按照贾院首的说法,装逼。他又没见过皇帝出宫,和大学士出行。 柳逸尘则是在苦笑:正二品的文官已经很厉害了。他家世代书吏,见到大兴县正八品的主簿都得跪。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当个官。今天这场面…。 … … 闻道书院的山长张安博带着书院的讲郎、十几名弟子在书院正门内迎接钦差、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 张安博如今是致仕的官员,不需要像下属一样到官道处迎接。反倒是因为文人风骨,在书院内迎接就行。当然,贵客来访,该有的礼仪都有。不会失礼。 齐驰在书院门口下轿,在幕僚、书吏、衙役、轿夫进了书院。闻道书院众人等了一下会。 齐驰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官员,穿着官服,方脸长须。气度森严,面色冷淡。公孙亮看得心里打磕,果然如同贾师弟说的,来者不善。 曹师爷在人群中扫了下,他没认出那日同乔如松、张四水同去黄洛镇求援的柳逸尘,倒是一眼就看到公孙亮身边的瘦弱少年。 很明显,这位就是因主持救灾名传北直隶的闻道书院院首贾环。据传能力卓绝,手腕高超,可比肩古之甘罗。时年九岁,以一首青松诗闻名京城,少年神童,有骆、王之才,人称贾青松。 他又有数首名篇“咏花词”传遍青楼、士林。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将京师名妓苏诗诗捧的名声大振,名传北直,红得发紫。五凤馆水仙姑娘因一句“清香自信高群品,故与江梅相并时”,与他的名篇“欲问江梅瘦几分”相应和,身价顿时涨了数十倍。京中名妓争相求诗而不得其门。他再大点岁数,定是柳巷元魁。 在书院门口寒暄一阵后,张安博邀请齐驰到曲水院稍坐。曲水院的正厅中,经过一些布置,显得雅致、幽静。 童子奉茶后,说了一会科场的话题,齐驰切入正题道:“伯玉兄,本官有话直说,你闻道书院以重建东庄镇为名,以工代赈,吸引黄洛镇数以千技的灾民前来。这么多灾民汇聚在一起,本官担心会引起各种问题。” 张安博坦然的笑了笑,指着左侧的少年道:“贾环,你来说。”心里忽而想起件事,他这个弟子该取一个表字了。 贾环出列,向齐驰齐都御史行礼。按照规矩,贾环作为过了府试的童生,可以自称一句读书人,但本质上还是小民,见官要跪。当然,读书人一般都会有优待。传出去也是美谈,对官员而言可以刷名声。 齐都御史虚扶了下,没有让贾环跪下,道:“免礼。你就是贾环?” 贾环道:“回总宪,学生正是。”总宪是都御史的别称。 齐都御史打量了贾环一会儿,疑惑的道:“我未见你有何出奇之处。如今,沙叔治在京城中为你扬名,说你:英资少年,雏凤清声。” 沙叔治就是北直隶提学沙提学。 而“雏凤清声”出自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名篇《韩冬郎既席为诗相送因成二绝》: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这是贾环相当高的评价。但贾环九岁即有诗名,显然是比韩冬郎的“十岁裁诗走马成”还要高一级。救灾、诗词,都只是雏凤在清啼,小露才学而已,前途不可限量。 凤凰,凤在古代历来都是比喻男子的词语。凰,才是比喻女子。 贾环心里苦笑,又感激沙提学。他是打算离开贾府的人。要名声没用。但若说名声真没用,那他就太矫情了。 看看他现在以童生的身份,在齐都御史面前的优待就知道。齐都御史在和他闲聊啊。这是一种礼遇。普通的小童生在二品文官面前那可能有这样的待遇? 贾环没有辩驳,解释,径直道:“学生请总宪巡视东庄镇。” 齐都御史就沉吟几秒,看了贾环一眼,道:“好。” … … 贾环邀请齐都御史巡视正在重建中的东庄镇,有两个目的。第一,解决山长抛给他的锅,回答齐都御史对灾民不稳的担心。在第二,他的出奇之处,不在相貌,在做事。 当即,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闻道书院,前往重建中的东庄镇,察看重建工作。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顺着闻道书院外墙向2里外原东庄镇蔓延的数十间整齐的小院。四四方方的围墙,一模一样大小的院落。院落中都只砌了一间屋子,看起来很有些滑稽。 齐都御史身边的幕僚曹师爷指着这些还没有完工但却住着人的院落问道:“贾小友,这是何故?” 贾环跟在山长张安博身边,这时介绍道:“所有的院落面积一样大,方便分配给乡民。至于只起了一间屋子,则是节约时间。我们要确保大雪来临之前,所有的乡民都有屋子住。” 妙峰山上到处都是树木。只要有屋子遮风挡雨。对乡民来说,这个冬天并不难熬。 贾环早做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个本子,道:“此处院落共76间。安置乡民45户,共63人。征得户主同意,若大雪来临时,镇中房屋不够,可与乡亲共用。共计能安置180人。” 齐都御史点点头。这些只划定了围墙的院落,确实很有见地。 众人再往前走,就是原东庄镇旧址。书院大街两侧的商铺已经成形。有的在营业。商铺之后,都是比刚才所见院落要大三倍余的院落。 贾环主动介绍道:“无农不稳,无商不富。稳定灾民的核心条件就是粮食。而粮食、布匹、青菜、肉食、木炭、石灰等物资的消耗,依赖于商家的往来。 后面的大院都是准备当仓库或者居住使用。规划建设商铺80间,院落400间。实际建成商铺13间,院落58间。分配、出售一空。紧急时,可容纳灾民445人。” 这里其中就有贾环的商铺2间,院落5间。他是准备将5间院落打通,组成一处住宅,修缮再接晴雯和如意来住。 齐都御史再点头,脸色已经稍缓,“不错。” 众人再往前走,就是重建的核心区域,三纵三横规划的新镇,这一次没有要贾环主动介绍,齐都御史手指着已经初见雏形的街道,坊,问道:“此地可住多少人?” 贾环答道:“规划是2万人的小镇,第一期建造规模为5千人,实际建成可容纳约2300人。” 齐都御史沉吟一会,断然的说道:“少了。已经入冬。还需要加快进度。” 齐都御史身边的曹师爷听到这话一阵错愕:东翁,咱们不是来找茬的吗? 张安博为弟子解围,“齐大人,这个建造进度已经是最快的。影响建造速度的不仅仅是人力,还包括各种物资,银钱的短缺等等条件。” 齐都御史微微点头,对贾环道:“以我看来,贾小友闻名天下之日于不远。” 他是做实事的人,看了这大半圈的以工代赈,就知道其中的难度。特别是以闻道书院一己之力要撬动整个工程的物资,银钱上相当有难度。 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其优秀的表现。换做他来主持,若是只有书院的资源,肯定做不到这样。 因而,齐都御史对主持重建工作的贾环不吝赞美之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名臣风采 闻名天下之日不远!齐都御史对贾环的评价、赞誉相当高,连称呼都更改为“贾小友”。 这让素知齐大人平时为人,跟随着来的五名幕僚们各自面露异色。要知道,来闻道书院之前,齐大人还恼怒闻道书院破坏京城西郊稳定的救灾局面呢。这其实意味着齐大人心中对东庄镇赈灾的事务很满意。 曹、刘、胡、曾、李五名师爷纷纷出言符合,夸奖贾环,“贾小友,精明能干。于实务一道游刃有余。老夫佩服。” “灾民突至,通权达变。重建小镇,条分缕析。一一陈列如画。真是干才也!不愧是英姿少年。” “以我观之,贾小友心中大有丘壑。可有诗作记之?” 跟着五名幕僚身边的七八名书吏都是笑起来,为齐都御史的话增加气氛、效果。 天下闻名,贾环其实心中无感。他对名声没有需求。不是说名声没好处。名声是软实力,作用很大。但会给他离去的道路带来很大的麻烦。这要是后世的传媒时代,他真的天下闻名了,离开贾府这条路根本就成了泡影。那他只能是老老实实回贾府,跟着贾府那群猪队友混。 当然,给人赞誉、拍着马屁,即便知道是齐都御史带来的效果,贾环心里还是舒畅。不过,他婉拒了曹师爷作诗的要求。心道:我倒是想写一句,就怕你们怕啊。 贾环在此时想起的是主席的一句诗:分田分地真忙。 新建的东庄镇路口,顿时有些热闹。 叶讲郎、骆讲郎、公孙亮、柳逸尘、姚纬、都弘、秦弘图、易俊杰等人都是笑起来。齐都御史对这样赞誉贾环,那书院这里就算是过关了。 人群中的柳逸尘还在想着刚才齐都御史进入镇中时的威风:一人走过,千人禁声。而贾环能获得这位二品高官这样高的赞誉,这是能力得到认可。让他心中与有荣焉。 山长张安博见惯世情,担心捧杀,压着调子,笑着道:“齐大人过誉。我这弟子年龄还小,闻名天下并非好事。” 齐驰环顾四周,天高气冷,不以为然的笑道:“伯玉兄爱护弟子的心本官知道。然而,锥处囊中,其末自现。沙叔治在京城中赞誉他:英姿少年,雏凤清声。本官深以为然。伯玉兄压是压不住的。” 山长张安博就笑了笑,并不争辩。他不是要压贾环的名声,而是要压齐驰赞誉的调子。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贾环还在养病中。连课业都基本放下来。他不希望齐驰给贾环派遣事情。 东庄镇的重建工作,贾环实际上只是当了一回“镇规划办主任”,剩下的工作都是同学们去完成。贾环并不费脑子。每天只是处理些工作小组报上来,难以决断的事情。组织,管理,采购,招商,拍卖,竞价,合作开发,股份收益、分红等等,这些在重建中遇到的问题,他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齐驰并不在意张安博的想法,态度和善的问道:“贾小友,东庄镇这里的条件比黄洛镇好。本官欲将黄洛镇中数万人移到东庄镇中安置。你这里有什么难题需要解决?”这是将任务直接分派下来。 山长张安博的脸色微沉。齐驰面子上客气,但实际很强势。救灾是官府的职责、任务所在,怎么能压到书院头上? 他一个是爱护弟子,不希望贾环更加劳累。第二,则是希望局面尽快稳定下来,让书院恢复正常的教学秩序。不能明年开春后,所有的弟子还在处理重建工作。 张安博不悦的道:“齐大人,我以为不妥。东庄镇这里没有能力承接数万名灾民的能力。” 齐驰沉下脸,摆出官威,训斥道:“黄洛镇中种种条件不足。若是大雪,数万灾民将会冻死大半。而安置在你们这里,至少可以活下来八成。伯玉兄是京师名儒。难道忍心见灾民死于雪灾中?” 张安博沉默以对。 现场安静下来,只剩下初冬午后的阳光和微风在吹拂着众人的衣衫、旗牌、屋舍。 贾环在听到齐驰的要求时,其实就想说一句:齐大人,我将你刚才的赞誉换给你行不行?东庄镇情况稳定,一两年就能发展起来,何必接收大量的灾民自讨苦吃呢? 但作为一个小童生,他不可能拒绝得了赈灾总督的要求。贾环见山长维护他失败,当即为山长解围,问道:“敢问总宪,数万人到底是多少人?” 既然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就只能争取最好的条件。 齐驰扭头看向身边的曹师爷。曹师爷是一名中年文士,一身长衫,容貌略显苍老,尴尬的想了想,以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大约有3万人吧。” “嚯!”本来心情有些沉重的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书院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阵惊讶的声音。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头。这怎么行?东庄镇这里没有足够的粮食。3万灾民抵达东庄镇,书院根本就承受不起。局势会瞬间崩溃。 贾环开出条件,道:“总宪,安置3万人的话,学生这里需要至少5万两银子。另外,我希望总宪任命我家山长负责东庄镇赈灾事务。”总督有任命临时官员的权力。粮食问题,他宁可相信书院自己的采购系统。 齐驰是名臣,能力很强,救灾物资有多少心中有数,沉声道:“本官哪里有五万两银子给你?最多一万两银子,另外将黄洛镇中救灾的存粮调拨5千石给你。” 说着,看了山长张安博一眼,道:“伯玉兄倒是有个好弟子。但这救灾的职位本官却是不能给伯玉兄。贾小友,本官任命你为京西宛平县赈灾副使。” 他的救灾理念:先治水患,再通煤路,最后是赈济灾民。他现在以工代赈,修理河堤。但消化不了如多的灾民。东庄镇这里有条件赈济灾民,他自然愿意更多的灾民躲过冬天的雪灾。 而京师名儒张伯玉,为今上所不喜。他不会参与推动张伯玉出仕一事。 实际上,朝堂中已经就此事在议论。张伯玉通过军机处何大学士呈上一个防疫条陈。正在各地推行。他这里也接到朝廷文书。就他的估计,张伯玉重新出仕的概率很大。 但他是正二品的都察院右都御史,不会在意重新出仕也必然是正四品的张伯玉的想法。他任命九岁的贾环为宛平县赈灾副使,其实是为贾环扬名。要人做事,自然要给甜头。 山长张安博轻轻的叹了口气,他知道原因在那里,道:“贾环,你能不能安置得下来?”能救人,还是要救。但他不擅长实务,要听贾环的意见。 贾环估摸着山长出仕的事情有阻力,便不再纠缠这个临时官职的事情。挂在他身上也行。书院这里确实需要一个名分,将现在所有的重建工程都合法化。 但银子的事情要力争,贾环道:“山长,安置人口没有问题,但是没有粮食和银子,弟子也无能为力。”又对齐驰道:“总宪大人,学生要5万两银子并非狮子大开口。而是黄洛镇中剩余的灾民中肯定是拖家带口的人多,这些人,无法创造价值,只能通过赈济来生存,是非常大的负担,所以,学生需要足够的银子去买粮食。” 齐驰眼中闪过一丝奇色,他关注的是这组词语“无法创造价值”,沉吟片刻。目视曹师爷。曹师爷出面和贾环拉锯般的商量了几个回合,将赈灾条件定为:2万两银子,8千石粮食。 这个条件看似优厚,但闻道书院要承担将黄洛镇转移来的3万人安置下来。这个安置包括今天过冬,以及明年开春的生活。直到夏收为止。 贾环顺势将刘家湾良田的事宜,和齐驰提了提。 齐驰慨然的道:“无妨。由你主持将无主的田地分配下去,然后报到宛平县衙。若是有权贵来强占田地,你告知本官。本官来处理。” 贾环就愣了下。这画风不大对啊。齐都御史的形象,明显是个官僚。而且是一个有能力的官僚。比如现在,拿大义、官威压服闻道书院接受灾民。 从他的救灾方略来看:首重治水,其次复煤。其次安民。他很会做官。深谙官场规则。而从救灾的情况看来,他不愧朝廷名臣的称号,通实务,有手腕。但这么个人,怎么都和“刚直不阿”这个四个字不沾边吧? 齐驰什么人,在朝堂中打滚多年,一看贾环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怫然不悦,扳着脸道:“本官奉皇命总督处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京西大水,数十万生民死于洪灾、流离失所。本官安置流民,是为国家增加税源。岂会畏惧区区权贵?” 贾环行礼道:“学生惭愧。” 曹、刘、胡、曾、李五名师爷纷纷向齐驰表示敬佩。 齐驰冷哼一声,交代几句,就准备离去。众人一路送过刘家湾,到官道处。 齐驰将留下来负责监督和联络的幕僚曹师爷叫到马车上,面授机宜,“这位贾小友,很有些本事。你要将他赈灾的种种手法,最后汇聚一个条陈给我。” 他对贾环说的“创造价值”很感兴趣,但作为总督,不可能拉下面向小童生请教。那在士林内,他会被传为笑柄。但这并不妨碍他偷师。 曹师爷道:“东翁放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小金融体系 冬季日短。傍晚时分,晚霞满天,淡淡的暮色笼罩下来。 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贾环、公孙亮、姚纬、柳逸尘、都弘等人在路边,目送齐驰齐都御史的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 贾环心中微微有些感慨:齐驰齐都御史确实是名臣。 古时候,人命如草芥。封建王朝历朝历代在中后期,都是忧患人口多,土地少。从没把人口当回事。齐驰不重视灾民,倒也不能完全指责他是官僚作派。这叫历史局限性。 齐驰在能够兼顾时,愿意安置灾民,协助他们度过难关,这一点是值得赞赏。另外,“为国家增加税源,岂会畏惧区区权贵”这句话说的确实够牛,很有范儿。 但凡愿意、能够抑制土地兼并的大臣,基本都能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比如,明朝唯一可称为宰相的名臣,张居正。可惜,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在他那个时空中,象征着文明的大明,最终被象征着野蛮的清朝替代。流血漂橹,汉民惨遭杀戮。若是明朝还有张居正这样的名相,何惧“我大清”?令人扼腕叹息。 而在这个时空中,女真人给大周给灭了。周太祖宁骥起兵后,大发神威,先后统一了江南,再追亡逐北,将清兵赶出关内,灭了后金,毁其文字、宗庙。 以贾环的观点来看,他有两点看法。第一,齐驰日后必定是宰辅重臣。会做官,会做事,这是必然的。第二,周朝很有可能还处在王朝的中期。社会矛盾丛丛,但依旧稳定、繁荣。水上,繁花似锦,水下,暗潮汹涌。 … … 当日,闻道书院的众人招待曹师爷在书院住下来。贾环没有心情招待他,连夜起草规划。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和曹师爷聊了几句,前往书院大街的许记酒楼,重建工作小组所在地召集书院同学开会。手头没有紧急、重要事务的同学齐齐汇聚。 宽敞明亮的大厅中,颇为简陋,摆满书桌,椅子,笔、墨、纸、砚。约五十多名同学各自找位置坐下。 公孙亮先将钦差和书院达成的赈灾协议都详细的说了一遍。3万民灾民即将抵达,可不是说着万的。大家心头都有点沉重。 见大家有些沉默,公孙亮开玩笑道:“以后大家改口称贾师弟为贾副使。” 有两个少年起哄道:“见过贾副使。” 气氛顿时有些欢快起来。 贾环笑着摆手,“那太生硬。我该取个表字了。”贾环知道其中一人叫纪澄。姚纬给他提起过,今年十二岁,是外舍弟子最优秀的人才。实务能力很强。举一反三,融会贯通。 这个话题顿时激起大家的兴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姚纬支招道:“院首可让山长帮你取个表字。”气氛如此轻松,其实也是因为书院的同学对贾环有信心。 再难,没有几个月前在绝境中难吧?那种面临生死的情况下贾环都带着大家走过来,何况现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 贾环坐在大厅居中的椅子上,微微倚着,笑着摆摆手。拒绝姚纬的提议。他其实更倾向于让他的业师林举人帮他取表字。他已经去信。 说笑了一会,贾环朗声道:“我知道,要安置3万灾民,大家心里有压力。所以,我先说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钦差齐大人支持我们将刘家湾的无主良田分配给乡民。” “哈哈,那这下我们可不用担心和什么权贵的管家打交道了。” “好。省了卖地的银子。现在书院账上就没多少银子。” “我觉得让书院的规划更加的完整。” 等大家伙议论了一会,贾环再接着道:“第二好消息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你们的小院价格要涨了。东庄镇涌入3万灾民,人多屋少。房屋的价格会上涨。” 这是一个好消息,事关大家的切身利益。大厅中的气氛越发的活跃起来。 贾环这才开始介绍他的安置计划。灾民、粮食、银子、资产、采购、工作、借据、粮票,这是一个系统工程。详细的一一安排下去。 … … 中午时分,贾环、公孙亮、柳逸尘、姚纬、都弘、秦弘图、易俊杰几人到新镇的路口食档吃饭。书院的厨房伙食不错,但吃了这么久的厨房,大家都愿意换换口味。 正值饭点,以销售快餐、盒饭为主的食档里很热闹。镇上做工的乡民很多,二两的粮票可以在这里吃份盒饭。书院回头会和林姑娘开的这家食档结算。 贾环、公孙亮几人点了餐,拿着饭盒坐在窗边边吃边聊。公孙亮和贾环很熟,笑着道:“贾师弟,我看你心情挺不错的啊。是不是,那两万两银子的事?” 贾环笑着点头,“大师兄,我说我现在想大笑三声,再说一句,天助我也,你信不信?”其实,他昨天和齐都御史的幕僚曹师爷讨价还价,要到2万两现银,真是意外中的意外。这是给东庄镇注入了大量的现金流。安置3万民灾民足矣。 易俊杰端着饭盒,笑道:“信,我们怎么不信?” 姚纬道:“院首,你今天上午的计划一提扩大粮票的数量,我就觉得你心里应该是计划。” 都弘点着轻笑了下,“贾兄,我们倒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贾环微笑着道:“那就简单的说下。”金融问题解释起来很麻烦。 从实物的角度来说,2万两银子和8千石粮食安置3万灾民很有点难度。但是如果将这2万两银子拿出一本分作为货币本金,发行粮票,在内部流通,足以满足3万人的日常需求。而后,再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刺激产品的流动性,引导小镇内的经济秩序。 他曾经参与到数个具体的商业计划中,对银行的运作流程有一些了解。而3万左右的小镇的情况,并没有现代金融体系那么复杂。只需要一个大概的设计即可。 简单的说,从劳动价值论来看,以乡民、灾民、窑工的劳动来创造价值。建造东庄镇的基础设施。这里有一个问题,老弱妇孺是不可能参加建设的。 贾环实际的安排是服务业。小镇里有太多的地方需要人手。缝补、准备饭食、照顾家禽,木柴,等等。力所能及的力量都可以调动起来。 创造的价值将会通过通过服务业,以及贾环设计的简单金融体系转移出来,用于兑现,和外界购买各种物资、粮食等。假设所有的交易都是同等价值的交换,这就存在一个贸易顺差和逆差的问题。 贾环设计这么一套体系后,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最终谁来问这个贸易差额买单。如果贸易逆差,那贾环就的负债完蛋。如果是顺差,那书院和小镇的居民都会赚。 乡民们创造的最大的价值就是房屋、商铺。第一,因为要安置乡民住。第二,就是贾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要让外来的富户,为贸易差额买单。 那么,贾环的自信是什么呢? 很简单,闻道书院这座重点高中要招生了。水平不够,想买进来不?欢迎。其次,闻道书院的学子将会允许在镇中居住,允许外出,想带美貌的丫鬟来陪读不?欢迎。 贾环没有主持灾民安置的兴趣。这种琐碎的事务,他将都丢给大师兄公孙亮处理。他接下来,要推动的就是上述的两件事情。他首先要取得山长的同意。然后,寻找富户生源。 … … 贾环那一套框架性的理论体系讲出来,书院里每几个人能听得懂。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执行。 十一月上旬,从黄洛镇中抵达闻道书院的灾民已经达到2.5万人,据曹师爷说,还有1万多人。 搞的贾环一听曹师爷说“大约”、“多”只能的概数就相同恼火。幸好,他做程序员的习惯,留有备用计划。曹师爷连连向贾环赔罪。这是他的工作失误。 小波折之后,重建工作持续进行。大量的人力资源推动着重建工作迅猛、飞速的进行。最终,东庄镇总计安置灾民40361人。 山长张安博和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私交不错。再加上京城中呼吁山长张安博出仕的声音越来越大。十一月十一日,县令赵俊博很给面子的将宛平县的书吏派到东庄镇登记户籍、田册、房契。对闻道书院、乡民的利益予以追认、确定下来。 十天之后,登记完成时,小镇里不知道谁点燃起了鞭炮。空气里洋溢着节日般的喜庆。登记户籍、田册、房契等事宜的完成,意味脱出流民的身份。重新变回为大周的良民。有家有产。可以憧憬来年幸福的日子。 三天后,一场小雪飘然而来。镇中略显冷清。下午时分,书院大街与东庄镇交汇的路口,一座两层的酒楼中。二楼的雅座里,贾环招待来访的冯紫英吃酒。 贾环提壶给富贵公子冯紫英到了一杯酒,笑着道:“山野之地,没有美酒佳肴招待,请冯兄见谅。” 冯紫英爽朗的一笑,“贾兄弟说话越发的文雅了。我前儿还和你家东府的珍大哥喝酒,说起你在东庄镇做的好大的事业。我们这些兄弟,当然要给你捧场。” 贾环微微一笑,品着茶,谦虚的道:“小打小闹。冯兄是为乌庄头的事情而来?”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他和冯紫英在龙江先生的酒宴上相识。可没有照顾他利益的交情。倒是有件事和贾珍相关。 前些时候,刘家湾那里的良田还真有人来觊觎。来的就是宁国府的在香山脚下庄子的乌庄头。据说和宁国府的大庄头乌进孝有亲戚关系。给贾环命人捆起来抽了一顿。(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千里驹 名叫“书生食府”的酒楼窗外,小雪飘飘,寂静无声,落地即溶。 贾环问的明白,冯紫英也不矫情,笑呵呵的举杯和贾环轻碰一杯,说道:“正是。这都快腊月了。贾兄弟扣着他,须叫珍大哥脸面上不好看。” 贾环就笑了下,品着茶,淡然的道:“我过两天就放了他。不过,东庄镇这里正缺粮,他在我这里又吃又喝,要把账目结了才行。”他确实没打算长期扣着乌庄头乌进新。 冯紫英见贾环很给面子的一口答应下来,顿时笑的满面春风,道:“贾兄弟痛快!粮食的事情,你放心。我和珍大哥都有心意奉上。”说着从衣袖中拿出礼单,递给贾环。 朝廷开仓平抑粮价。京城里现在粮价稳在一两银子一石左右。比往日的粮价贵了一倍。但对他和贾珍来说,数十两银子的事不是事。 贾环接过礼单扫了一眼。贾珍的礼单是正常的节礼,大约值七八两银子。算是拔高了。 贾环来红楼的第一个春节,因为在除夕宴上咏雪,大出风头,在贾家东西两府各处拜年,总计也不过是得了20两银子。当时把赵姨娘给羡慕的!从礼单的份量来看,贾珍对他还是居高临下的大哥、族长态度。 冯紫英的礼单份量则重的多:粮食数石、瓜果蔬菜若干、鸡鸭鹅几对等等,加起来约有五十两银子左右,算是一份厚礼。这是希望结交的姿态。 贾环最近一个多月跟齐驰的幕僚曹师爷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比较多。对周朝的官场、官职有些大概的了解。神武将军是武官散阶爵位,正四品。冯紫英的父亲冯唐大约等同于正-军-级--干部。 冯紫英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来往。但认真算起来只是个二三流的公子哥。龙江先生那种富贵闲人、宰辅的子弟才算是一流。宝二哥那种自然是不入流。 贾环微笑着放下礼单,“冯兄客气。如果有意的话,可以来镇上买间商铺经营。” 冯紫英有结交的意愿,他当然不会拒绝。因而,提出一个善意的建议。 东庄镇的重建才初具规模,但这里有4万多人口,银子花的如流水。一间商铺并不仅仅是意味着店面,而且意味着可以参与东庄镇的供货体系中。贾环刻意控制商铺出售的数量。到现在十一月底,一间商铺价值已经由原来的6-8两银子炒到了约25两银子。 冯紫英就笑起来,和贾环喝酒,“贾兄弟真是个爽快人!”贾环如今名满京城。提学、总督都在京城中为贾环扬名。他和贾环结交,并非是为了银子。而是人情投资。当然,有银子赚也行,交情日后再慢慢培养。 贾环笑了笑,和冯紫英边吃边聊。气氛愉快。冯紫英交游广,见识多,说起京城的秘闻、趣事。比如:雍治皇帝将嫂子收进后--宫;朝廷首揆谢福清宠妾多为十二三岁的女子等等。 吃过饭,贾环和冯紫英下酒楼,准备前往关押宁国府在卧牛镇佟家村的庄头乌进新的小院将他放出来,迎面正好碰到两名中年男子进来。 左首青衫装束的是龙江先生的管家徐四。龙江先生不谙商业。他的这位管家却是好手。在东庄镇投入很大。还购买了对书院对商人发行的票据2千两。 徐四身边锦袍员外装束则是贾环的老熟人,四时坊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闻道书院的粮票印刷、制作都是委托给他办理。他是晋商出身。去年时吞并了林家的西江月茶楼以及崇文门外大街数间茶叶、香料、药材店铺。吕老板同样购买了书院发行的票据2千两。 徐四和吕老板两人都是笑着向贾环拱手,“正巧碰到贾副使。可有瑕再饮一杯?” 贾环身上挂着宛平县赈灾副使的临时职位,来东庄镇上做生意的人都是称呼他贾副使。院首这个亲近的称呼,只有书院的同学能叫。贾环笑着道:“你们谈你们的。” 冯紫英是龙江先生的座上宾,和徐四熟悉,四人在“书生食府”一楼大厅寒暄几句就分开。 贾环带着冯紫英到镇中的一间小院中,将饿的气息奄奄的乌进新给放出来。看管乌进新的是书院在灾民中招募的几名汉子。书院的弟子已经基本退出护卫队这个编制。几名汉子中为首的一人叫做石旷。约三十多岁,雪天穿着短褂。 随后,贾环送了冯紫英送出东庄镇,才返回。此时,小雪融融,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若沉浸在凄迷的小雨中,带着烟雨朦胧的画卷意蕴。 一会后,贾环登上闻道书院的台阶,回头看去,看着那整齐、宁静,又生机勃勃的小镇,思绪飘飞,心中感慨。 他静养三个月的病假期已经过去。东庄镇的重建工作已经进入正轨。他在其中赚了不少,计有:院落15间,商铺20间,酒楼“书生食府”的股份12%。等两三年,东庄镇的资产价格膨胀起来,预计他的个人资产达到2千两不成问题。他脱离贾府前的赚钱计划实际已经完成80%以上。 现在,是时候认真学习,继续他的功名之路了。明年的八月,秋闺就要开始。 书院的招生工作进行的很顺利。他已经将此事委托给返回书院的罗君子。而等山长出仕的消息传出来,估计招生会呈现爆发的态势。这是官本社会官员的明星效应。 年前,他会回贾府一趟,将晴雯和如意都接出来。他的“逃离”计划很快就要完成,距离他远走高飞之日不远。 绵绵的雨雪中,贾环没有在留恋繁华的东庄镇,撑着油纸伞,洒脱的走进闻道书院中。 … … 京城内城,四时坊宁国府中。 贾珍在一处精美、奢华的花厅中招待着连夜从东庄镇赶回来的冯紫英吃酒,杯盘陈列,菜肴精致。 “如何?”贾珍三十四五岁的年纪,捏着青花瓷的酒杯,沉吟着问道。 贾环将东府佟家村的庄头乌进新给扣住的消息,早传遍贾府。贾环连他亲爹政老爷的面子都不卖。如今名声大噪。估计更加的骄狂。因而,他委托冯紫英做个中人将庄头要回来。 他堂堂贾家族长,三品爵威烈将军,倒不是怕贾环一个小童生。这么做,是免得闹开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贾家的体面。 冯紫英一脸笑意的从怀里拿出一叠纸,递给贾珍,笑道:“自然是把人给提回来了。珍大哥,你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贾珍接过纸张,看了几行字,脸色就变了。这是乌进新的口供,陈述了他历年谎报、贪墨的东府的银子,足有3千两之多。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珍愤怒的将供状拍在桌子上,“混账东西!枉我这些年这么信任他。” 冯紫英笑笑,等贾珍的气稍微消了些,说道:“珍大哥,贵府出了个千里驹啊!” 很明显,贾环拿乌进新做了筏子,东庄镇那里的良田估计没几个权贵的管家敢起念头。贾府在京城中算不得顶尖的权贵家族,但也算是老牌的贵族。曾经的金陵四大家族相互联姻,同气连枝,势力错根盘结。算是中等权贵。 这样的人家,还是贾环自己家里,贾环说捆起来打,就捆起来打,谁敢去撩他的虎须?贾环后面可是杵着一位正二品的高官:齐都御史。京城这里谁要打那数百亩良田的主意,心里得掂量掂量。今上,可不是昏君。 贾环“吊打”乌进新,实际上得罪了他家的族长贾珍。而他又将这份口供送给贾珍卖了个人情,当真是手段圆滑。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贾珍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心里有事,和冯紫英草草吃了两杯就散掉。贾珍回到小妾佩凤的房里,心里郁结的叹口气。 乌进新的事情就罢了。到此为止。 但他和贾环其实还有笔账没算。他的儿媳妇秦氏去往香山栖霞观修行求子,和贾环脱不了干系。他仔仔细细的问过,秦氏那天就见过贾环。以贾环的聪明,肯定给秦氏出了这么个主意。否则,秦氏那个尤--物,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这个哑巴亏,令他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然而,贾环身在书院,他鞭长莫及,要在暗中回敬很难度,只能留待日后。 … … 十一月底的月考才过,贾环考了内舍十九名。成绩略有退步。这几个月他没有系统的学习。一起的好友,易俊杰考入内舍,还留在外舍的都弘则是有些心灰意冷。 书生食府一楼的饭桌处,白白净净,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的都弘感叹道:“贾兄,你们几个都进入内舍,功名有望。我如今已经十九岁,再读下去,家里也供不起。我想要出来做事。” 秦弘图劝道:“唉,都兄,不要这样想,你认真读几个月,未必没有机会。” 都弘低着头道,抑郁的道:“这次内舍招收10名弟子,我都没考上,以后哪里还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不是读书的料子。” 贾环和易俊杰都没有劝,默默的喝着果酒。 都弘道:“贾兄,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书院的弟子正在逐步的退出。招收乡民补充。但书院终究是要有人管柴米油盐的事情。贾兄要是信任我,我愿意试一试。” 这些事情本来是大师兄公孙亮在管。但贾环并没有推辞,他要是推荐都弘,公孙亮不肯能不同意。贾环爽利的点头,“行。只是…,你不在考虑读书的事情?” 都弘抿了抿嘴,摇摇头。 贾环三人都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在大周朝,读书人的地位,怎么都比商人高。 四个人在酒楼里喝着酒、闲谈。情绪有点低落。 这家“书生食府”是书院众同学凑钱开设的。大小股东加起来有一百多人。贾环委托给林姑娘经营。她在这几个月经营食档的过程中,与书院合作愉快。 正喝着酒,一名同学带着和熙的阳光风风火火的闯进来,“院首,快走。山长找你。” “什么事?” “山长即将出任顺天府巡抚。” “啊!”贾环、秦弘图、易俊杰、都弘都是惊讶的“嚯”的站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书院琐务 贾环会了账,和都弘几人一起快步往书院里走。等赶到山长张安博的曲水院时,院落的正厅中已经是欢声笑语一片。 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姚纬、纪澄等人有已经在厅中。冬日的正午,阳光和熙。 闻道书院辛亥年一共中了20个秀才。回到书院读书的共有12人。其中卫神童并没有留在书院。但这个比例已经相当高,毕竟,闻道书院不是专门教授秀才学问的书院。显示出书院强大的凝聚力。 正中的官帽椅中,宽厚的山长捻须而笑,神情并无多少得意、矜持,反而是有些重新出仕之后的感慨。 贾环进来,向山长行礼道:“弟子给山长贺喜。预祝山长施展生平所学,一展心中抱负。” 山长张安博和蔼的笑起来,示意贾环几人落座,环视一圈,自嘲的道:“我生平所学并非在实务。此次担任顺天府巡抚,安置灾民,还是要用你的策略。” 叶讲郎温和的笑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山长何必介怀?”这话说的大家都欢快的笑起来。 贾环坐到公孙亮身边。公孙亮给贾环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朝廷军机大臣何大学士派人送信来: 今上圣心独断,已经批复大理寺右少卿梁锡的奏章,起复山长张安博。以督查院左佥都御史之职,兼任顺天府巡抚,安置顺天府、永平府的灾民。军机处已经拟旨,不日就会有钦差带圣旨前来。 贾环心中欣喜,微笑着点头。看来,防疫条陈铺开的效果还可以。雍治皇帝准备启用山长这个进献条陈的人来推广相关事宜。那位梁少卿估计是“自己人”。 聚在一起说笑着,山长张安博表示想要带几名中了秀才的弟子在身边当幕僚,处理实务。书院的弟子在救灾、重建中的表现都相当出色。只是,贾环、公孙亮两个都还是童生。还是要以读书为重。 山长张安博又笑道:“当然,诸位讲郎愿意在我的幕府中历练亦无不可。” 吴讲郎几人就笑起来。他们六位讲郎此生在科场很难再有寸进。以青衿的身份,去顺天府巡抚的幕府中历练几年,也是一笔丰厚的资历。 骆讲郎快人快语,道:“我就不去了。去了亦无大用。” 山长张安博就笑了笑,目光看向叶讲郎等人,征询他们的意见。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解彼此的性情,无需暗室操作。君子坦荡荡。 叶讲郎是生贡出身,具备做官的资格,只是懒得去等吏部的选官。到闻道书院教书为生。此时,微笑道:“山长,我这性子,宁可对童子,不愿对官吏。” 山长张安博就摇摇头,“你啊…”文台是君子,文质彬彬,性情温和、但自有坚持。但想了想,劝道:“子曰: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到死而名声不被人家称述,君子引以为恨。 叶讲郎笑着答道:“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 别人不了解你(的学问才能),你却不恼怒,不也是君子吗?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只担心自己不了解别人啊。 吴讲郎抚掌笑道:“山长与文台兄,君子互答,日后必然是一段佳话。我所忧者,乃是书院弟子的课业。亦以圣人言试言之。 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几位讲郎都是笑起来,“此言大善!” 一名讲郎笑道:“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圣人门徒,贤者其志也各不同。我的想法不同于几位。我有志于文案之事。”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 另外两名讲郎也表达意愿,跟着山长去遵化。顺天府巡抚驻地在京城东面的遵化县。 学生们的想法要考虑的多一些。毕竟,大家和讲郎不大一样,还年轻着,在科场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贾环还是童生,担任幕僚的事情和他关系不大。有关系的地方在于山长在教授他经义学问一事,刚开头可能就要中断了。但他对山长出仕一力支持。 另外,山长张安博出仕,带来两个新的问题。第一,书院可能要缺讲郎。第二,谁来担任闻道书院的山长?有道是: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而大师兄公孙亮才十九岁,还太年轻。 山长张安博对这个问题亦有想法,趁着讲郎和书院的精英弟子都在,问询道:“文台其有意乎?” 叶讲郎生贡出身,这意味着他的学问水平最高。而且是士林公认的规矩:生贡,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以生员被选拔为国子监贡生。这都是相当优秀的秀才。 叶讲郎并没有推辞,道:“我愿意负责弟子们的课业,只是忧虑书院的开销。我在京城中并无山长的人脉。” 闻道书院每年开销的来源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宛平县富户、豪绅的助学银。这需要与白檀书院、双鹤书院分配。年年都有文会比试。遍邀富户、豪绅参与。第二,依靠山长的人脉在京城中募捐而来。 叶讲郎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贾环身上。因为贾环前不久刚说服山长:提高富户子弟的束脩(学费)。这开辟了一块经济来源。而经济事务、各种实务,闻道书院中,贾环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贾环斟酌着道:“书院开销,有富户子弟的束脩,以及东庄镇上的资产,实则担忧。正好,今天山长和先生们、同学们都在,我有个提议…” 贾环将刚才都弘说的事情提出来。现在摆在闻道书院面前的事情,除了内部的问题,还有外部的问题。闻道书院主导了东庄镇的重建工作。以贾环为副使。实际上是控制了这个集镇。 只要完成宛平县每年规定的税金。所有的权力都在书院手中。包括:行政、司法、经济等等。实际上,因为是灾民组建的小镇,齐总督免了一年的税。而书院的弟子们作为读书人,自然是不能长期的参与到这类事务中,必须有专人来负责。 贾环的想法是成立一家商行,来负责所有的事务。顺带着,书院日后的开销也以来于这家商行的供给。类似于后世里的大学开公司赚钱。不过,闻道书院开的是“镇-政-府”。 所有人都明白,开-政-府比开公司赚钱。 贾环将事情摆开来说,立即又变成会议的形式。闻道书院的众人讨论着。大致上都倾向于贾环的建议,对都弘来负责,也没什么异议。书院弟子读书不成,有个谋生的出去也行。 只是有些细节要处理好。书院在士林中是要名誉的,必须与商业割裂开。商贾是贱业! 正讨论中,一名同学进来通报,“山长,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来访。” 山长张安博、六名讲郎、公孙亮等老弟子都有些奇怪,这个时候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来访做什么?今年京西大水,三家书院的文会自然是不用开。 “诸位随我去书院门口接一接何山长。” 这相当于是高中校长的互访,该有的礼仪得有。 … … 闻道书院的众人抵达书院门口时,正值下午三点许,阳光映照在台阶处的枯草上。泛着温暖的光芒。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是一名老者,带着两名讲郎而来,行礼道:“伯玉兄,闻知你即将巡抚顺天府,我特来向你求助。白檀书院重建需要银两。” 前面山长、讲郎们客气的寒暄着。之乎者也的说着话。贾环拿手肘捅了捅大师兄公孙亮,小声道:“大师兄,这不是送上门,现存的人力资源么?” 公孙亮微征一秒,随即笑起来,明白贾环的意思。哈,白檀书院不要重建了。你们并入我闻道书院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送别 白檀书院的何山长何经业时年五十有六,表字幼安,两榜进士出身,长方脸,虬髯须。神情有些凄苦。两名讲郎分别姓方、罗,俱是三四十岁的读书人,有秀才功名。 贾环等书院的弟子作为晚辈,见礼后便离开。山长张安博、叶讲郎、骆讲郎等人在正厅中商议。 贾环不知道具体是怎么聊的,最终何经业三人答应留在闻道书院教授弟子。正好解决书院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 还有二十多名白檀书院的弟子将会并入闻道书院。按照书院的意见,这批弟子需要从外舍丁字班开始考起。 … … 十二月二日,天晴无风。下午时,起复大周前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张安博的圣旨抵达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山长张安博接旨,定在次日进京谢恩,面圣陛辞。 书院中,飘扬着浓浓的离别之意。自山长张安博十年前辞官在妙峰山下创办闻道书院以来,一届届的士子离开。而今,书院的创始人就要离开。 弟子中的乔如松、庞泽等五人打算追随山长磨砺自己。书院的讲郎、弟子们各自道别,互祝前途。 夜色清清,贾环在书院食堂的小餐厅中参与送别讲郎、乔如松、庞泽等人的酒宴后,回到明伦堂西厢偏厅住处。 柳逸尘帮他从书院门房处取了封信件,塞在他的门缝里。贾环捡起信封,点了蜡烛,裁开封口,挑灯细看。这是韩秀才给他写的信。 韩秀才如今在京城春风得意,补入国子监上舍。后年春闺大比,即可下场。以贾环现在对科场黑暗程度的了解,预估韩秀才很有可能会考取进士。 东林党在科场舞弊上是有前科的。明末东林党的领袖钱谦益的状元头衔就是花费数万两银子买来的。 韩秀才在信中说起顺天府府尹陆新翰贪墨挪用河防银一事的手尾。皇帝震怒,罢陆新翰府尹之职,下狱问罪。事涉南书房大臣章大学士。 另,复明成化年旧制,设顺天巡抚、保定巡抚,分管北直隶。 顺天巡抚与顺天府府尹在管辖宛平、大兴两县于京城外的事务上,职权重叠。形成两衙门会审之例。分府尹之权。避免再次出现挪用河防银之事。 贾环读着信,仔细推敲着,心中恍然:山长出任顺天巡抚还有这样的背景。朝堂之上真是一环扣一环啊! 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和章大学士“扳手腕”。何大学士横插一手,顺利的将山长推出来。相当漂亮的运作。 贾环正推敲着,房门忽而被推开,就见公孙亮脸上犹自带着泪痕走进来,“贾师弟,恩师请你过去说话。” 贾环将信件放好,起身,微笑道:“公孙师兄,山长出任顺天巡抚是大喜事,你怎么哭起来?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公孙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拍了拍贾环的肩膀。他和恩师情若父子。这些年朝夕相处,侍奉左右,感情深厚。分别在即,离愁骤起,他禁不住伤心流泪。 到曲水院时,一名老仆指挥着几名书院的弟子正在收拾山长的物品。公孙亮留下来帮忙。贾环单独到书房见山长张安博。出正厅左转,过一个明厅和长廊,就是山长的书房。 书房中带着书香、文雅的气息。山长张安博峨冠博带,正在书桌前沉吟、思考。夜色从窗外淡淡的透进来,带着冬季的清寒。 贾环通禀后进来。山长张安博笑着让贾环落座,缓声道:“贾环,我即离开书院,有幼安兄在,你的课业应当不成问题。经义上不懂的地方,可写信给我。” 贾环点点头,“谢山长,我会的。”山长即将离开书院,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要安排,千头万绪,还惦记着他的课业,着实令他心中感激。 山长张安博笑了笑,感叹道:“可惜啊,我只给你讲了几篇《春秋》。圣人笔削春秋,微言大义。读通春秋,于你而言,大有益处。哦,你的表字可起好?” 山长是京师名儒,在《春秋》上的造诣很深。 贾环歉然道:“谢山长关心。弟子前些时日已经去信给业师,请业师赐字。”他自是听得出山长要赐他表字的意思。这是待他非常亲厚。但他写给业师林举人的信件已经发出。 山长张安博并不介意,捻须轻笑,道:“善。尊师重道,品行端正。林子修(林举人)能有你这样的弟子,足可告慰平生。” 又道:“你今科未曾进学,可对你在你府中的处境有影响?我听文约说,前些时候,你家里的奴仆来镇上闹事。” 贾环摇头道:“没影响。只是宁国府的管家。”他心里估摸着可能会有些影响。但影响应该不大。他的名声传遍京城,贾府里不可能没听说?故而,倒不用请山长帮忙。 山长张安博笑着点头,“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者当如是!”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并不回答。他只是贾府庶子,齐个鬼的家。嫡庶之分,在国朝社会观念中非常严重的。嫡子和庶子在家族中的待遇、继承权,社会地位截然不同。齐家是贾宝玉应该做的事。 山长张安博看一眼就知道贾环所想,劝道:“贾环,切不可妄自菲薄。本朝以庶子身份成为朝廷名臣、宰辅的就有好几位。你当以为榜样。” 贾环苦笑着道:“是,山长。” 不是妄自菲薄的问题。庶子取得功名后,以读书人的身份,各种优待政策,自可做一番事业。 他要是能做到朝廷重臣、宰辅的位置,肯定能取得贾府的主导权。但问题是,做到朝廷重臣要多少年?贾府过几年就要完蛋的。大厦将倾时,他这个贾府庶子的身份会带来致命的危险。 山长张安博并不知道贾环脑子里的想法,劝了一句,见他兴趣乏乏,便不再说。叮嘱了贾环一番:让他不可再为东庄镇的事情分心,要专心学习。 贾环一一应着,来自师长的关心让他心里暖暖的。谈了半个小时左右,贾环主动告辞。山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出了书院,明月高悬。贾环留在曲水院帮忙打包东西。心里想着他的事情、计划。 贾府是一个“巨坑”。他还是带着晴雯、如意远走高飞来的利索、轻省。他的逃离计划其实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中举后,回贾府布置一番,留待日后回来接赵姨娘、三姐姐探春。 第二,是用银子购买合法的身份,搞到路引。柳逸尘家里世代书吏,早给他说过,各地衙门中都有那种“绝户”的清白户口。查无可查。拿到身份,银子,他即可带着晴雯、如意远走他乡。和贾府彻底的割裂开。 当然,他也会有一些羁绊、麻烦。比如,书院里的这些同学、山长、讲郎。对他都是极好的。他的名气,会给他带来的困扰、风险。 宝姐姐替他谋划过。也不能看着她嫁给宝玉,独守空闺,人生悲剧。总得提醒她一声;还有彩霞那姑娘。走之前,得把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给清理掉。 还有香山栖霞观里的秦大美人,期待着他能拿主意解开她的死局。 这些手尾、人情都要处理完,才能走。很有点麻烦。但终归还算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吧。不知不觉间,他在京城的羁绊越来越多了。 … … 第二天上午,书院的讲郎、弟子们在叶讲郎的带领下,将山长张安博、三名讲郎、乔如松、庞泽五名同学送到闻道书院大门的台阶下。众人惜惜依别。 山长张安博的行李给公孙亮背着的,等会会有马车。张安博拱拱手,和蔼的道:“诸位,不必再送!” 叶讲郎有点动感情,轻声道:“山长,我们再送送。”山长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书院。自古都是离别苦。 众人又再往前送到东庄镇路口。 冬日上午,东庄镇三纵三横如棋盘的街道上,很有些热闹、繁华。做工的、经商的、维持治安的,等等。闻道书院数百名士子送山长的场面顿时让镇中的民众围观、眺望、询问怎么回事。 山长张安博看着鳞次栉比的街道、屋舍、几里路外的闻道书院,再远的妙峰山,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啊。心中感慨难言。再次劝道:“诸位君子,留步!” 分别在即,同学中不少人眼睛都红了。 贾环心中也是很触动,道:“山长,我们再送送你吧。” 罗向阳道:“山长,是啊,我们再送送你。” “山长,我们再送送你。” 张安博轻叹口气,穿着儒衫,点点头。继续前行。大家又往前送一阵,一直送到京西官道上。数辆马车缓缓的从队伍后面过来,停在官道边。 山长张安博温声道:“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叶讲郎、骆讲郎、吴讲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姚纬、秦弘图、易俊杰、都弘、纪澄等书院的弟子们齐齐的弯腰作揖行礼,“祝山长此去一路顺风!” 山长张安博眼睛有些湿润,作揖回礼,坐进马车中,离开。跟着朝廷的钦差,消失在官道中。冬日的阳光清冷的照射在树林、田野、枯草、官道、士子们身上。 别离之情,涌上心头。 “呜呜….”不少同学哭出声来。山长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德高望重。很多人受过他的恩惠。比如贾环。 贾环想起后世里一首知名的离别曲子。民国李叔同所作。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名声浮云 山长张安博在腊月初三出发前往京城后,新的山长叶讲郎叶鸿云上任。十二月初,书院里的学习氛围渐渐的浓厚起来。 随着咸亨商行的成立,书院弟子各自作出选择。有的选择进入商行做事,有的选择留下来继续科考。七月中洪灾带来的影响,已经成为过去。唯一还残留着赈灾痕迹的大约是贾环身上的京西宛平县赈灾副使。 腊八节刚过,又是一场大雪。傍晚时分,新任山长叶鸿云邀请苦读中的贾环到东庄镇中路口的书生食府小酌一杯。 二楼的雅座中,店小二上了酒菜。叶鸿云自饮一杯,悠悠一叹,“贾环,我今日才知道做实事之难。”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执壶给叶鸿云添酒,笑着道:“先生,这感慨有些莫名啊!” 叶鸿云自嘲的一笑,情绪低落的道:“骆讲郎今天上午留书一封,离开书院了。” 贾环愣住。他昨天还跟着骆讲郎学习《诗经》,根本没有见骆讲郎有要离开的意思。 叶鸿云解释道:“骆讲郎希望书院的弟子能够议论政事。我是坚决不同意的。他服山长,却未必服我。留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给我。”语气有些萧瑟,有些气愤,有些不满。 贾环懂叶讲郎的意思。他和骆讲郎两人为是否允许书院弟子谈论政治闹掰了。但骆讲郎一言不合就离开,实在是有点反应夸张了。可以慢慢谈嘛。 贾环问道:“先生,骆讲郎离开可有去处?现在已经是腊月…”马上就是春节了。骆讲郎若是没有收入,这个年节怕是不好过。而预计今年书院给讲郎们的待遇会是相当丰厚的。 叶鸿云道:“他在信中没有提。就我估计,应该是去了东林的首善书院。他和京城名士韩谨交往甚密。” 韩谨就是韩秀才。贾环就点无语。心里想的通透。多半是前些时候,韩秀才给他写信时,也给骆讲郎写了信。骆讲郎现在离开书院,有多方面的因素。 叶鸿云吃了筷子菜,道:“贾环,咸亨商行那里,你打个招呼,让商行将今年的薪资给骆讲郎。他是书院老资历的讲郎。他使性子,我不能无义。” 贾环点点头,“先生,放心。”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能因为骆讲郎在年前离职,就不给他发雍治九年的“年终奖”。这不是君子所为。 贾环见叶讲郎面上郁郁,全无他往日的从容,闲适,琢磨了下,问道:“先生,我说句诛心的话,何先生那里是不是也不服你?”要进士服从秀才的管理,这怕是很有点难度。 叶鸿云向来待贾环如同他自己的弟子,索性也不隐瞒,叹口气道:“这是人之常情!” 贾环建议道:“先生,何不试试兼收并蓄的办学方针?” 叶鸿云心里琢磨了一回贾环的话,好奇的问道:“何以谓,兼收并蓄?” 贾环道:“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之义。” 这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教育家蔡元培在北大提出的办学方针。开创中国高等教育体制的先河。曾有名家将蔡元培先生誉为,孔子之后,中国最伟大的教育家。 很显然,叶先生没有山长那样的威望,压不住书院的讲郎们。当然,这和他的文位只是生贡也有关系,要是搁个老牌进士,或者三鼎甲在这里。就没这样的问题。 那么,索性就不压了。一个讲郎一个想法,那就让学生来脚来投票,上谁的课,由学生来选。这样一来,就涉及书院的课时、考试制度、毕业制度等等方面的改革。 贾环和叶先生聊到很晚,从酒楼里聊到回书院的寝舍中。探讨很多。毕竟,不能将现代的教育体制直接复制到闻道书院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点。但贾环无疑是希望闻道书院能办成蔡元培主持时期的北大。一所真正的大学,培养各种人才。而不是仅仅专门教授童生学问。 深夜时分,大雪纷飞,外面的世界一片雪白。贾环和叶鸿云在他的寝舍中秉烛夜谈。 喝了口茶水,贾环微微有些犯困,笑问道:“先生以为我的这些想法如何?” 叶鸿云此时脸上不再有郁郁的神情,心情舒畅的笑道:“你的改革太激进。恐怕山长都会有意见。不宜操之过急。我择一二先试行之。” 贾环见解决叶讲郎的问题,笑着打个哈欠,告辞离开,回去睡觉。叶鸿云在灯下奋笔疾书。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等他停笔时,天已经大亮。 第二天上午,新任山长叶鸿云召集闻道书院所有的秀才以及唯一的进士何经业讨论书院改制的一些问题。随即,书院中就有消息传出来。 但这些都不和贾环没太大关系。他现在说是童生。但实际上,课业都是按照考举人的强度去学习、练习。 贾环在书院内舍中刻苦攻读。时间在缓缓的流逝。 … … 自八月份京西洪灾结束以来,沙提学为贾环在京城中扬名:英姿少年,雏凤清声。随后又有朝廷名臣,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委九岁的贾环以重任:宛平县赈灾副使。并称赞说:天下闻名天下之日不远。 贾环的名声,飞速的向大周朝南北直隶十三布政使司传播。一共有三重:第一,少年神童,精明能干;第二,诗才天授,有数首名篇;第三,美人词写的极佳,在士林、青楼中极有名气。名妓都想求诗而不得其门。这其实算是八卦。 腊月十二晚,大周南直隶应天府金陵城中,大周文坛盟主、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方凤九在莫愁湖胜棋楼举行文会,南直隶名士荟萃,美人如云。二十多人参与文会,场面盛大。士林瞩目。 席间说起朝廷的事宜,说起京西水灾,说起近日来流传到金陵城中的几首名篇。有几位名士在抨击,少年神童历来为大周士林所不喜。士林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有几位名妓则是笑着说愿意自荐枕席。各自笑谈,诗酒风流。 酒楼宴会主位上的方凤九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容貌清瘦,衣着简素,拿着酒杯饮酒,点评道:“诸位,老夫以为沙叔治,腐儒也。既然有才,为何不朱衣点额?” 有人道:“望溪先生,本朝并不无褒扬神童的风气,若是九岁进学,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然,此子亦有自知之明,托病未下科场。” 方凤九不以为然的道:“为国选材,如何不选?本朝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为何不从你我开始?太祖之法,如今朝廷还有多少在执行?若老夫为大宗师,必点其为案首!” 这句话一出,倒是在士林中激起很大的风浪。褒贬不一。这是文坛盟主的待遇。不管是支持或者反对者都承认,方凤九这话很有大魄力。 正如名相王安石所言:天道不足畏,祖宗不足法。大周,确实到了需要改变一些规矩的时候了。士林中的有识之士,对此已经有些共识。 … … 贾环对他自己的名声传遍大周的文化圈并没有察觉。他现在还只是个小童生。蜗居在妙峰山脚下的书院读书。消息并不通畅。当然,知道了,多半是一声苦笑。名声对贾环来说,累赘大于收益。这让他面对名声时,总是有些游离的态度。 腊月十八日,龙江先生下帖子邀请贾环参加在香山脚下他的逸兴山庄中举办的酒会。届时,京城名士、名妓、富贵公子云集。贾环推了这次聚会。 雍治九年腊月二十一日,钦天监选定吉日,官署封印,诸生散馆。放年学。 贾环于二十五日启程从闻道书院出发,前往香山脚下的逸兴山庄拜会龙江先生,向他赔罪。另外,他准备回贾府一趟。装下孝子贤孙,磕三个头就闪人。他今年春节依旧不回贾府。顺带,他要将晴雯、如意接出来。 贾环坐车东行十里,经龙泉镇、卧牛镇至香山脚下。寒冬腊月,田野荒芜,道路两旁的村落中有许多晒太阳的庄稼汉。逸兴山庄中依旧是富贵奢华。 贾环抵达时正是上午十时左右,龙江先生高卧未起。管家徐四招待贾环在一处明厅中喝茶。徐四笑道:“贾副使十八日晚上不曾来。我家大爷,盼着赏析贾副使的佳作。” 贾环倒是很想装下逼,“名声如我于浮云”,只是考虑他现在的年纪,这么说就显得太老气横秋。谦虚了几句。和徐四转而聊起经济事务。这方面,他们俩有共同语言。 聊到中午,龙江先生依旧沉醉酣睡。贾环用了午饭,道:“徐管家,我去香山的栖霞观游玩一番。傍晚时必定会返回。” 徐四想想,倒也不会强留贾环,“也好。我回头给我家大爷说一声。”说了几句客气话,徐四派了马车送贾环上山,前往皇家道观:栖霞观。 栖霞观位于香山的一处山坳中。由于是皇家道观,财力雄厚。有道路只通。马车可以直抵栖霞观门前。 冬季时分,山林愈发的清幽。道观内外,景色极美。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许闲人入看花。 然而,贾环坐的龙江先生府上的马车。径直入内。又花了些香火钱,委托一名女冠通知一声。等了约盏茶的功夫后,有人领贾环到一处会客用的小厅中。 不多时,一名穿着浅白色素服,身姿婀娜,娇媚动人的美人从厅后的屏风处转出来,俏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惊喜,“环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春节前(一) 从精美的山水屏风后走出来的大美人正是秦可卿。贾环对她笑了下,轻轻的点头。 给秦可卿这样一个婀娜、娇媚的少--妇语带惊喜的喊一声“环叔”,似乎极其期待、喜欢他的到来,贾环心中禁不住泛起些涟漪。她是一个相当有魅力的美人。只是当面,就有一股温柔妩媚的韵味迎面扑来。他又不是真的只是九岁的少年。 当然,秦可卿期待他的到来,和男女之情没什么关联。有点类似于亲情、依靠、信任之类的。毕竟逃离宁国府的主意是他给出的。 贾环心里的想法歪了几秒,就将心底旖旎的情绪收起来。 秦可卿走近前,欣喜的打量着贾环,娇柔的轻笑着,“环叔,你长高了些呢。” 贾环心情不错,伸手示意秦可卿落座。两人坐到黄梨木的桌几边。贾环笑道:“有吗,这才几个月?”他端午节前和秦可卿见的面。现在是腊月二十五,小年刚过。有七个多月的样子。 秦可卿很认真的点点头,“冬月大雪前,宝叔和我弟弟来看我,恰巧碰到一起,他们的个子都长高了。” 贾宝玉和秦钟不约而同的来看秦可卿。贾环听得笑起来。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惯性巨大啊!秦可卿都离开宁国府到栖霞观,这两个还是凑到一块去。 贾环是计划离开贾府。所以,历史的车轮是不是将他的蝴蝶效应抵消,他并不怎么在意。贾府如原书中倒塌、抄家、流放,也不会影响到他。 见贾环笑起来,秦可卿微微一笑。贾环来看她,她心里很高兴,说道:“环叔,七月份京西大水,我听说闻道书院被淹没,心里快担心死。阿弥陀佛!幸好菩萨保佑你没事。” 贾环就笑,“你这话可说错了。应该是无量寿尊,三清保佑你没事。”他是不信鬼神的人。人的命,得自己挣。 秦可卿举起衣袖掩嘴轻笑,美眸顾盼,千娇百媚,风情无限。 贾环心中忍不住赞叹,果然是个绝色尤--物啊!难怪贾珍那个大仲马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她强来。 说笑着闲话,贾环这时细看了秦可卿一回:她穿着浅白色素服,身姿纤巧、窈窕。装扮朴素。在宁国府里穿戴的金钗、首饰自是全无。淡扫蛾眉,不施脂粉。肌肤白腻。五官精致。整个人略显的清瘦。想来,她在道观里的日子不如在宁国府中养尊处优。 想到这儿,贾环问道:“秦氏,你身边的两个丫鬟呢?”瑞珠和宝珠对秦可卿还是蛮忠心的。秦可卿死后,一个自杀,一个出家在铁槛寺守着她的灵位。当然,有红学观点指出,这两个丫鬟的命运,都是贾珍一手安排的。 秦可卿温语道:“都在观里。” 贾环点点头。心里放心。秦可卿人际交往的水准是一流水平。要不然贾府上下也不会都称赞她。有两个丫鬟帮衬着,她在道观里应该问题不大。 聊了许久,晚霞浸染着山林时,贾环告辞下山,返回龙江先生的别院:逸兴山庄。 秦可卿没有问贾环她要什么时候她才能返回宁国府。而贾环也没有主动的去谈这个沉重的问题。要解决秦可卿这个死局,最佳的办法,当然就是干掉贾珍。 但贾环不可能为秦可卿去杀贾珍。秦可卿和贾蓉夫妻关系和美着。贾环的想法是等他成为举人后,看能否想办法运作,让贾蓉、秦可卿夫妇从宁国府搬出来住。搬出来后,贾珍下手的机会就少了。剩下就靠秦可卿自己防范。 至于,过六七年、七八年贾府败亡,那时怎么办?这就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这是贾家整体的悲剧。届时,他回来,再看看情况吧。 当天晚上,贾环在龙江先生的别院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启程,前往贾府。 … … 腊月二十一日,闻道书院放年学,贾环就写信让钱槐带回到贾府内,给探春、赵姨娘、晴雯、如意。他会在年底回贾府一趟,到时候要接晴雯、如意出府。 至于怎么接,办法是什么,贾环在信里面没有说。 接到信的清秀小姑娘如意天天在屋子里算还有几天三爷就会回来,然后担心要是老太太、太太、二奶奶不同意要怎么办? 晴雯笑了如意一回,“可算是遂了你的心愿不是?”这几日,她脸上明媚、俏丽的笑容明显多起来。七八月分的大水后,三爷的书信回来,随后就听到三爷名满京城的消息。 三姑娘不再担心,心情变好后,又重新教她和如意识字。宝姑娘偶尔也教一教她们,和莺儿、香菱一起。 腊月二十四,小年。天阴沉着。 下午时分。晴雯拿着针线活儿到贾母上房的院落找探春的丫鬟侍书、翠墨玩耍。正巧黛玉的丫鬟紫鹃过来送东西给探春,便邀请晴雯到黛玉房里小坐。 从探春住处出来,顺着回廊穿过两个院落,就是黛玉、宝玉并排着的住处。进了屋子,陈设精雅,奢华内敛。紫鹃先去给黛玉回话。 晴雯知道三爷和林姑娘关系一般,便在侧面丫鬟们待的小厅里和雪雁、几个小丫鬟说话。过了一会儿,紫鹃笑着进来,挽着晴雯的手到外面暖阁说体己话。 在暖阁里拿了两个绣墩靠着炭盆坐下,紫鹃笑道:“你家三爷怎么又变得厉害了?提学夸完,连钦差、总督都夸他。真真个是了不得。”她心里一直都很敬三爷。不过姑娘和宝二爷亲近。宝二爷和三爷关系糟糕。她自是以姑娘的立场为准。但私下里,她会找晴雯了解三爷的事情。 晴雯笑的有点傲娇,道:“紫鹃姐姐,我在府里哪里知道怎么回事啊?” 紫鹃笑着挠晴雯的痒,“快说呢。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你家三爷和三姑娘每个月都要通信的!” 晴雯咯咯娇笑。和紫鹃在黛玉寝室兼书房外的精雅暖阁里说着话。 正说的高兴,两人都是娇笑时,就见一身蓝衫,富贵公子装扮的贾宝玉从门外进来。看到紫鹃和一个俏丽标致的丫鬟在说笑。容貌,姿容竟然比他屋子里的媚人、茜雪、袭人还要胜上一筹。 宝玉顿时来了兴趣,凑过来,放软身段,轻笑着道:“姐姐们在说什么话,可能说个我听听?” 紫鹃见宝玉来了,笑着起身,说道:“宝二爷,姑娘在屋里看书,你和我们顽什么?”她知道宝二爷很不待见环三爷。 宝玉道:“等会再去和妹妹说话。”又问娇俏的晴雯,“这位姐姐,我看的你眼熟,却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晴雯今年12岁,正是长个头,容貌有变化的年纪。贾环不在府内,她一年来没机会参与贾府的重要场合。是以,贾宝玉一下子倒没认出来。 一年多前,闹才子佳人话本风波时,晴雯还在贾母、王夫人面前回话、给贾环做证。那是宝玉战战兢兢,怒气勃发,没记住晴雯。 晴雯见宝玉放低身段的软语和她说话,禁不住笑起来,伶牙俐齿的道:“我是三爷屋里的丫鬟。宝二爷怎么会看我眼熟?”早听说宝二爷亲敬家里的姑娘、丫鬟。自号绛洞花主。 晴雯语带讽刺,贾宝玉也不恼,发痴的叹道:“姐姐竟然是在环老三的房里。他那个俗人,贯会起高调,怎么知道体贴女儿?我将姐姐要到我屋里来可好?” 晴雯忍不住翻个白眼:你有病吧?她在三爷屋里带的不知道多么轻松。到你屋里天天侍候你啊? 晴雯拒绝道:“谢宝二爷费心了。婢子可没去二爷屋里的福分。”说着,和紫鹃说了一声,面带不悦的离开黛玉房里。 … … 贾宝玉和林黛玉一起顽了一下午,傍晚时,一起在贾母面前吃过饭,回到自己屋子里。灯火点点,明亮的映照着屋内的书桌、床榻、抽屉、书柜、圆桌,榻椅,杌凳上。 几个大丫鬟都笑着进屋里来。为首的穿着浅绿色掐牙背心的丫鬟身姿高挑,****丰挺,很有几分风韵,正是媚人。评分80分。后面跟着茜雪、袭人、麝月、秋纹。 几个大丫鬟倒茶的倒茶,说话的说话,帮宝玉换衣服的换衣服,拿热毛巾的拿热毛巾,忙碌、有序。 贾宝玉站立着不动,闭着眼睛,舒服的享受着丫鬟们的服侍,嘴里对媚人感叹道:“环老三那样的俗物,屋里竟然有比你还好看的丫鬟,我真真是想不到。可惜,可叹。” 媚人整理着贾宝玉的衣衫,又接过袭人递来的毛巾,细心的帮他擦脸,笑着道:“府里比我好看的丫鬟不多的是?宝姑娘身边的香菱、鸳鸯姐姐、袭人姐姐。” 贾宝玉就不吭声,他心里对袭人还有意见。就是因为她告密。现在三妹妹和他有些若有若无的疏离。 袭人有些伤心的低着头,眼睛泛红。她知道原因。可她没有做错! 贾宝玉不理袭人,沉默了几秒,又笑着道:“我听凤姐姐说,来年要将环老三屋里的用度给裁掉。媚人,你说我过几日将她要到我房里来可好?生生的一个好人儿,可别叫环老三糟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春节前(二) 媚人轻轻的笑着道:“要裁掉的话,你把晴雯要过来当然没问题。”去年冬日在东府赏梅回来,她就和宝玉好上,领略了一番云--雨。自此,服侍他越发的尽心。 媚人在水盆里拧着毛巾,又好奇的问道:“三爷如今这样有名气,府里怎么会裁他的用度,又不缺这点银子?” 茜雪送上软垫。贾宝玉舒服的歪在榻椅上,说道:“这我就不知道。反正凤姐姐是这么说的。” 媚人笑着点头,出去倒水、晾毛巾。 贾宝玉喝着麝月递来的温茶,惬意的笑着,目光有些呆呆的。一脸的遐思状。晴雯这么好一个人儿,自是要精心的呵护、爱护,跟她顽,哄她高兴。环老三心机深沉,又在外面读书不回,搁在他屋里岂不是白费、糟蹋? 一旁侍候的袭人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她是深知环三爷的脾气、手段,她是吃过大亏的人,细声劝宝玉:“你何苦去惹他?他如今连老爷的面子都不卖。” 袭人心里还是当她是宝玉房里的首席丫鬟。但贾宝玉已经不这么想。给袭人打断思绪,仿佛被倒捋了毛的猫,立即就炸了,指着袭人的鼻子骂道:“我的事要你管!你除了告密还会做什么事?这不行,那不行。这不好,那不好。 我怎么惹他了?是凤姐姐说要府里要裁环老三的用度。父为子纲。你懂什么?老爷是不和他计较。再说,我会怕他环老三?我现在就去回明老太太,你看我要不要得来?” 说着,贾宝玉赌气的往外走。几个丫鬟拦都拦不住。茜雪连忙追着跟出去。媚人得了消息,带着小丫鬟,跟着小跑去追宝玉。 这边,袭人羞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好心劝一句,怎么不好的话都落到她身上来?环三爷屋里的用度即便裁掉,丫鬟也该是他的人。你去要来,这算什么事?你看环三爷回来会怎么闹? 麝月、秋纹两个素日和袭人关系好,这时轻声劝慰着袭人。袭人不该多嘴的。自她回来后,宝玉就不待见她。偏偏她有时还要劝宝玉几句。关系很僵。 媚人和茜雪两人带着小丫鬟好说歹说把贾宝玉给劝回来。但是,第二天上午,宝玉当面回了贾母。贾母当即,同意将贾环屋里的大丫鬟晴雯调到宝玉房中使唤。 午饭前后,这则消息就传遍贾府。 … … 临近春节前,贾府里洋溢着过节的气氛。腊月二十五中午,天阴,微风。 上午时,宝玉向贾母讨了贾环屋里的大丫鬟晴雯的事情传开。鸳鸯是经办人。午后时分,她得了空暇,派了一个小丫鬟去把袭人请来,在偏厅里招待袭人吃茶。屋檐下的鹦鹉给小丫鬟们调教的说着“新春大吉”等喜庆话。略显的有些闹。 偏厅陈设雅致。坐在圆桌边,鸳鸯奇怪的问道:“袭人,宝二爷这是唱得那一出啊?”宝二爷今天上午突然的要晴雯到他屋里,总令人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她很是不解。 袭人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给鸳鸯一问,长长的叹口气,郁闷的道:“鸳鸯,我是没脸说的…”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说一遍。抱怨道:“媚人、茜雪她们都不知道劝劝他。环三爷哪里是好惹的?我和你吃了多大的亏。那时他还没出府。别说现在。” 鸳鸯听完,看着袭人,轻叹口气,“你这劝反到是劝坏了。不然略等几日,事情倒有转机。我听晴雯说,过两天三爷就要回府将她和如意两人接出去。” 在主子们的眼里,她们这些丫鬟就是物品。可以转送。晴雯是好的,阖府的丫鬟都没她出色。容貌、针线活儿都是一流。宝玉恳求,老太太将晴雯送给他原也正常。关键是,三爷不会这么想。这是宝二爷在抢他的丫鬟。 袭人一下子愣住,沉默着。她这是“好心办了坏事”。想了一会儿,问道:“鸳鸯,环三爷如今名声这么大,府里怎么反而要裁他的用度?” 鸳鸯解释道:“你原是不知道。三爷名气虽然大,但他还是个童生。我打听过,今年不中,得等两年后才能考秀才。那时候谁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又压低声音道:“你想想,三爷在府里得罪了多少人?我听说东府那边的珍大爷都对他有意见。” 贾环确实将贾府所有的掌权者都得罪了一个遍。王熙凤,王夫人就不说。至于,贾母则不必说。贾环没有磕头、讨好她的兴趣。贾母心里也厌恶这个庶孙。 大老爷贾赦,贾环临出府前把锅甩了,摆明不跟贾赦一起玩,贾赦未必对他没想法。贾政,相看两厌。端午节前时,贾环在贾府侧门处将贾政顶得差点下不了台。 东府的贾珍,因为秦可卿的事情,心里对贾环的意见大着。 所以,当贾环没有考取秀才功名,这些情绪就集中的需要一个爆发的渠道。而王子腾回京后,听说王夫人去拜访过,随后就有王熙凤这么个提议。 功名是实的,名声是虚的。贾府这样的中等权贵家族,敲打庶子,并不怕贾环背后的沙提学、张巡抚、齐右都御史等人发声。 这其中的种种缘由,鸳鸯和袭人未必清楚。只能看得到一个表面的大概:就是三爷脾气太硬,一路斗着出府,将府里的长辈都得罪了一遍。在科场上春风得意,人人让他三分。一旦受挫,矛盾就爆发。 袭人悚然而惊,点点头。 鸳鸯轻声道:“事情到这一步是没法了。我派人提前去通知晴雯吧。回头三爷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袭人,你在宝二爷屋里,有些事,不要再管了。” 三爷会不会迁怒袭人,她是没把握的。这事要不是袭人刺激宝玉,宝玉不会这么快的就要去求老太太要人。 她这个姐妹,心思有,责任心很强,拿府里当自己的家。平时会劝着宝玉不要胡闹。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主子们终究是会长大。袭人和宝玉之间有裂痕,再劝,有些话就相当不中听。 袭人黯然的叹口气,“我知道。”情绪低落。 三爷要追究,她任凭处置罢,她就是个丫鬟。至于,宝玉屋里的事,她现在有些心灰意冷。以她看来,宝玉绝对讨不了好。这是她和三爷几次做对,得出的心得体会:服! … … 梨香院。午后时分,宝钗穿着淡青色的对襟长衫在屋里翻着书,雪白莹润,圆脸杏眼。气质端庄娴雅。手边的茶几上,一杯温茶散发着清香。 正读着书,贴身丫鬟莺儿脚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喘匀了气,方才道:“姑娘,府里突然传说,宝二爷将晴雯要到他屋子里去了。” 宝钗放下书,丰姿美丽的俏脸闪过一丝迷惑,随即点点头,淡然的道:“我知道了。” 莺儿跟着宝钗多年,心里有话想说,但只能咽回去,悄然退出去。 … … 贾环的住处。冬季的阳光洒落到客厅中。 鸳鸯派来的小丫鬟叽叽喳喳讲消息说了一遍,“晴雯姐姐,鸳鸯姐姐说,要你早些做好准备。她明儿带你去宝二爷房里。” 晴雯当场脸色就变了。她昨天晚上还和如意笑骂宝二爷发癔症。今天上午就听到这么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 要她选择,她当然愿意跟着三爷出去,而不是去宝二爷屋里当丫鬟。三爷待她是相当亲厚的。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难过,说道:“晴雯姐姐,你不和我一起出府吗?” 晴雯性子燥,冒火的竖着眼睛骂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我多早晚说过要去宝二爷屋里?我昨天已经说不去。不去。别的丫鬟赶着巴结他宝二爷,我又不稀罕。”骂着,眼泪就流下来。心里对宝玉无比的痛恨。 然而,老太太交代下来的事情,她还能反的了? 如意怯怯的看着晴雯,说道:“晴雯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你别哭,你再哭,我也想哭了。” 鸳鸯派来小丫鬟还没走,就见晴雯和如意两人相对着痛哭起来。呜呜哽咽,哭的很伤心。但她很难理解这种情绪。不就是换个屋里当丫鬟吗? … … 下午时分,探春处,探春正和迎春下围棋。今儿老太太和太太、薛姨妈、珍大奶奶抹骨牌,她们姐妹都出来了。突然听小丫鬟传来这么个消息,顿时沉默。 迎春是个木头般的人,心里有事也不会说出来。 探春在心里反复的推敲的了一会,她亦是无法,最终只能是无奈的翠墨道:“去找钱槐。让他给三弟弟送信。” 钱槐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往闻道书院赶去送信。但他和贾环在路途中错过。 贾环已经离开闻道书院,二十五日晚上住在龙江先生在香山下的别院。二十六日早上才启程往贾府而来。此时,他还不知道他要面临的情况。(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春节前(三)-三爷回来 天阴沉着,寒风刺骨,细雨濛濛。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的驶入四时坊,往贾府而来。 于此同时,贾府里贾母上房处,黛玉住处,宣德炉中檀香袅袅。窗外雨滴点点。 黛玉吃过药,正在和宝玉、宝钗坐在屋内说笑,偏头见大丫鬟紫鹃犹自生着气,给宝玉脸色看,禁不住抿着嘴儿轻笑,身子微微偏着,细声问宝玉道:“ 你昨儿为何回老太太讨了晴雯到你屋里?听说她不愿意。紫鹃和她关系好着,不高兴了一晚上。”紫鹃昨天去了环哥儿屋里,回来就一脸的不高兴。 宝玉解释道:“妹妹,我是和袭人赌气。环老三那个大俗人、禄蠹,晴雯那么好的人儿在他屋里是白瞎。原是说,府里要将环老三的用度裁掉,我想着,不如要她到我屋里来。” 黛玉掩嘴笑道:“就你不俗。我们都是俗人。你的诗词歌赋还没人家写的好呢。” 宝玉哼哧的憋住。 他的诗词确实不及贾环。但是环老三苦读四书五经、练习八股,追求科举功名,仕途经济让他看不起。更别说,环老三在府里搞出的一些事情,品性恶劣。总之,他看不起这个庶弟。 宝玉讪笑着道:“妹妹自然不是俗人!”又起身向紫鹃赔礼道:“紫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一时性子上来,没顾着晴雯姐姐的想法。” 紫鹃不满的道:“宝二爷和我解释什么?你该和晴雯解释去。你要人到你屋子,不问别人愿不愿意吗?”晴雯那天当着她的面已经拒绝过宝玉,不愿意去他房里。这才是让她尤其不满的地方。怎么可以这样?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到? 宝玉赔笑道:“事情老太太都已经定下来。等晴雯到我屋里,我一定向她赔罪。” 宝玉认错,紫鹃作为丫鬟,只能是接受。她也是仗着宝二爷和姑娘关系好,才能说几句不满的话。 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坐在梨花木的椅子上,梳着刘海,容貌精致绝美,肌肤白皙,嘴角带着微笑,轻轻的摇头。 宝兄弟还是没有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的就结束的。 … … 将近午时,鸳鸯带着翡翠和两个小丫鬟一起到贾环的住处来找晴雯,准备将她安排到宝玉房里去。 贾环住处门前的槐树枯黄、衰落。屋檐下的小火炉上还在“滋滋”的烧着热水。 鸳鸯进了客厅,左转,到偏厅中,就见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还在方桌边各自沉默的坐着,愁云惨淡。看样子是在等环三爷的消息。但老太太都定下来的事情,三爷回来,怕也是无法的。 “鸳鸯姐姐!”如意起身,勉强的笑了下,打个招呼,端茶倒水。 晴雯心里有气,眼皮子撩一下,并不理会鸳鸯、翡翠。如意是个小迷糊。鸳鸯人是好,但她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有多宠宝玉,阖府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宝玉就是要月亮,老太太都恨不得摘下来给他。何况,她这个丫鬟。 鸳鸯穿着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身姿高挑。坐下来,轻声问道:“三爷的消息还没来?”她昨天就提前通知了晴雯,算是尽到人情。让晴雯到宝玉房里去,她不愿意,也不敢对晴雯用强。职责所在,只能是劝说。 不愿意,是因为她和三爷的关系近来处的还不错。晴雯原也是老祖宗屋里出来的丫鬟。另外呢,宝二爷这事办的很不“地道”。她心里是有看法的。金鸳鸯毕竟还是金鸳鸯。心,还是公正的。 不敢,则是因为她深深的知道三爷的脾气、能力。三爷整起人来,手腕凌厉。看看来旺媳妇、周瑞的下场就知道。宝二爷的事情,她何苦当帮凶?届时,可不指着三爷会手软。三爷,这个人,恩怨分明。 晴雯梗着脖子顶撞道:“鸳鸯姐姐,三爷的消息来不来,我都不会去宝玉屋里。老太太打发我来三爷屋里,说的可是让我当他屋里人。怎么又变了主意?” 屋里人的意思,就是小妾。既然给了贾环做小妾,怎么又赐给宝玉?这肯定是不和规矩的。她拿这个推搪,站住道理。 鸳鸯苦笑一声。有些话,她不能说。想了想,劝道:“晴雯,这样吧,你先去宝玉房里露个面,回头你再回来。宝二爷也不至于为难你。等三爷回来再做计较。” 晴雯就低着头哭。眼睛红肿。她不愿意去。去露面,实际上意味着一种屈服、背叛。她是不愿意的。 贾环屋里的气氛:忧伤,尴尬、僵持、苦闷。 晴雯是苦闷。她心里知道,这件事改不了。但以她的性子,她不愿意低头。如意的感受是被宝二爷欺负了,令她很气愤。一直以来,宝二爷都是这样。 鸳鸯是有点无奈,她倒是有看法,但还得来当这个“恶人”。翡翠感觉有点忧伤,人都是有感情的,晴雯跟着三爷有一年多了吧? 种种情绪就这样交杂在小小的偏厅中。足足半个小时,没有一个人说话。时间仿佛凝固。唯有冒着热气的茶杯变冷,预示着时间的走过。 就在这时,一名小丫鬟脸带喜色的跑进来,大声、喜悦的说道:“晴雯姐姐,三爷回来了!” 晴雯、如意两个人的心情就像是从山峦的谷底直从上山峦的顶峰,直上云霄。在短短的瞬间之内愣住,都无法表达,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喜悦、兴奋、激动的心情。仿佛有汹涌的河流在内心里大声的咆哮着! 三爷回来了! 屋内由各种情绪组成的细密麻麻的网,纠缠的让人心烦意燥的网,在这一刻仿佛被炙热的阳光、火焰给燃烧得丁点都不剩下。 三爷,这两个字,在贾府内,就是有着这样的魔力! 相信在雍治8年贾府里经过的那一幕幕大剧的人们都不会忘记。那一次次的反转、逆转、强硬的回击。令人敬佩、颤栗! 如意眼泪忽而涌出来,泪飞如雨,“呜呜…”。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只是怎么都止不住眼泪。 晴雯猛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转身就把小丫鬟抱住,“真的?你说的是真的?” 小丫鬟拼命的点头,“是真的。真的。三爷就在南门口。打发了一个小厮进来通告情况。” 晴雯鼻子突然有点泛酸。三爷,终于回来了! 鸳鸯和翡翠对视一眼,心里中同时松口气。这个别扭的“恶人”不用当了。三爷回来,事情自然由他来主导、处理。 虽说,老太太定下来的事情不可能改。但是见证了环三爷一次次的不可思议后,她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盼。 “鸳鸯姐姐,我们去见三爷了。”晴雯拉着如意出了门,两人快步从回廊直穿过赵姨娘的小院,再过王夫人的东跨院,出角门,直奔贾府南面的侧门。 小雨点点。 … … 贾环撑着油纸伞,百无聊奈的在贾府侧门外等着消息。马车是雇的。早让他打发走。奇怪的是,钱槐竟然不在贾府的门口等着他。他只能打发个小厮进去传话。 临近春节,贾府侧门处的马车络绎不绝。贾府在勋贵中算不得高门大阀,但年节时来往的世交不少。 贾府门房处的门子、小厮、管事,知道贾环的习惯,过来见礼后,就不再过来打扰。 贾环正看着雨、马车,突然的就见晴雯和如意两个丫鬟冒着雨,跑过来。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她们怎么出来了? “三爷!”小姑娘如意扑到贾环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贾环有点无奈。小姑娘一贯很黏他。贾环现在个子长高,比如意略微高一些,轻轻的拍拍她的背,但等晴雯也伏在他怀里哭起来时,他立即就意识到:出事了。晴雯的性格,绝不是这样的。 “怎么了?” “三爷,我们,我…” “慢慢说。”贾环带着两个丫鬟走到贾府侧门的门房内。事急从权,他也不会迂腐的和自己的两个丫鬟在小雨中说话。门房笑呵呵的上了茶,将屋子让出来。贾环看着她们俩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温声宽慰着,“没事,没事。我在呢。晴雯,怎么了?” 晴雯眼泪混着雨水留下来,擦了下,哽咽着道:“三爷,宝二爷想要我到他屋里….” 贾环听着晴雯述说,眼神渐渐的变得锐利。听到贾宝玉去求了贾母,强行将晴雯要到他屋子,心里的怒气再也压不住,“贾宝玉,你大爷的!” 贾环愤怒的拍桌子,站起来,暴躁的骂道:“狗-日-的。你给劳资等着。” 来到红楼世界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的去痛恨一个人!猪队友要作死,由得他们。他不跟着混就是。贾母、王夫人不喜欢,随便,你们算那根葱?王熙凤要来搞事,来啊!来!看谁搞死谁! 但,现在,贾宝玉,挑战到他的底线。 晴雯是怎么死的? 就是贾宝玉这个草包,极其没有担当的,让人将还在病中的晴雯给撵出了大观园,从而病死。他拿出摔玉的勇气来,真的护不住几日,等晴雯病好? 这个渣男,除了会撩妹之外,哪里,哪一点像个男人?但凡有一点点担当,金钏儿会死?一个遇事就缩头的乌龟罢了。生在富贵人家的渣滓而已。 但凡有一点点的能力,林黛玉会死?薛宝钗的人生会悲剧?吹牛,天下无敌。做事,狗屁不通。有小爱而无大仁。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愚蠢又懦弱的伪男人。 去尼玛的历史车轮滚滚。他今天非要把晴雯救下来不可!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安抚着晴雯,“不要怕。贾宝玉要不走你的。要改变老太太的主意,只是个很简单的小事情。” 晴雯不知道贾环的办法是什么,但用力的点下头。她相信三爷。 贾环走出门房,找一个小厮吩咐道:“去把琮哥儿给我叫来。就说我贾环找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春节前(四)-弱点 贾环回到贾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大约是在午饭前就传遍贾府内。丫鬟、婆子、仆妇、陪房、管家、少爷、姑娘、主子都知道:三爷回来啦。 之所以出现这样类似于明星出场的情况,要充分的理解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地位! 一个小庶子?错了。要把环三爷当做府里正经的主子来看。这是他真刀实枪斗争出来的主子地位。管家的琏二奶奶都不敢惹他。 端午节前,环三爷通过府试回府,老爷亲自出迎,安排在赖大管家住。三姑娘和史大姑娘都过去看他。临走时,两府的主子都送了端午节礼,装了满满两三车。 如今,三爷名满京城,提学、总督称赞,再次回府,谁又能不关注呢?而且,最近府里还出了件新鲜事。宝二爷要了三爷屋里的大丫鬟晴雯。很多人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事会怎么收场。 … … 临近中午,贾府内宅西路的议事厅中,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攒珠勒子。丹凤眼,柳叶眉,容光摄人。身姿高挑、丰盈。 凤姐利索、简明的处理着贾府的事宜。身边的书童彩明念着帖子、数目,又记录着账目。等来回事的媳妇、仆妇们变得少些,丰儿趁机给凤姐说了环三爷回府的事。 王熙凤坐在议事厅正中的椅子上,惬意的喝着盖碗茶,嘴角浮起一抹快意的讥笑,对身边的平儿道:“环老三回来的蛮快的。可惜迟了,老祖宗都开了口,他就老老实实的认了吧!” 晴雯当初给到贾环屋里,说的清清楚楚,是屋里人。如今,给宝玉要了去,环老三怕是要气得吐血。哈哈! 平儿轻声道:“叫我说,奶奶竟不要去管这事。不相干呢。”她对贾环还是有些同情。同时,心中对他又有些畏惧,有些意见。看他做的什么事呀! 琏二爷如今手里有银子,常常在外面偷女人。奶奶和他吵了好几回。她在中间受尽夹板气。这所有的一切,都源自于那每年8千两银子的蜂窝煤生意。 王熙凤哈哈笑几声,看平儿一眼,说道:“我当然不会管。我就是想看戏呢。” 府里的人都说她不敢惹环老三。她敢不敢惹?确实不敢。每次搞得她灰头灰脸。连陪房来旺媳妇都给撵出府。她的权力也被林之孝家的分走一部分。那个小屁孩很难搞。还给她设了个笼子。她现在和丈夫贾琏的感情不大好。 但是有太太撑腰,她自然就是敢惹的!前些时日,在老太太面前提议裁掉环老三屋里的用度就是她提的。这事,太太老早就有这个心思。环老三考试没过,自然是可以敲打敲打他。 她现在就想欣赏下环老三气急败坏的模样。屋里人给宝玉要走了是个什么表情呢?他能把宝玉怎么样?那可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子。她巴不得环老三一气之下,和宝玉动手,那可就有得他受。 凤姐想的正痛快时,外面的婆子来回,“琮哥儿求见奶奶。” 贾琮是贾赦的庶子,贾琏的弟弟。 王熙凤微微有些奇怪,让人把贾琮叫进来,见他脸上不知道哪里蹭的泥土灰,顿时心生鄙夷,淡淡的问道:“琮哥儿,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琮今年八岁,行礼道:“二嫂子,环哥说他找你有事。” “哈哈!”王熙凤从长案后站起来,大笑着。她身姿修长丰盈,这么笑起来,饱-满的酥--胸微颤,很有美少--妇的风韵。粉光脂艳,明媚动人。 王熙凤笑完,双手撑在长案上,居高临下的盯着贾琮,不屑的道:“环老三好大的口气,他找我有事?姑奶奶今儿没空。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贾琮有点怕王熙凤,艰难的吞口唾沫,道:“环哥说,二嫂子若是拒绝,他就再送一个年入万两的生意给琏二哥。” 王熙凤立即就翻脸,拍着长案,喝道:“他敢!” 一个八千两银子的生意已经让她家里翻了天。再给年入万两的生意。琏二爷铁定敢在外面养女人。 王熙凤翻脸比翻书还快,贾琮给吓的往后退几步,勉强的撑着说完:“环哥说,二嫂子要是肯去见他,他就把这个生意送给二嫂子。” 王熙凤就感觉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贾环的提议让她怦然心动。上万两银子的生意啊! 王熙凤沉吟了片刻,再看贾琮时,就想抽这小子一巴掌。小屁孩子跟谁学的坏毛病,不会一次性把话说完吗?害的她白丢了一回脸。 “他人在哪里?” “在赵国基家里。” … … 小雨绵绵。京城内城中一处精美的宅院中,冯紫英在家置酒宴请贾琏。因要谈点机密的事情,将陪酒的几名锦香院的美人打发出去。 贾琏锦袍玉带,折扇玉佩,一身富贵公子装扮,喝着酒,笑道:“前儿在韩奇家里吃酒问冯兄,冯兄不肯说,今日该能说罢。” 冯紫英微微一笑,“琏二哥问,小弟便照直了说。东庄镇那里确实是个好去处。我在东庄镇开了一家铁匠铺,这一个月就入了200两银子。” “啊…?”贾琏很有些吃惊。贾府里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知道他擅长生财之道。但没想到这么夸张。细细的询问,聊了一回。心里很有些感慨。 冯紫英笑道:“环兄弟在东庄镇做的好大局面。我前些日子还对你们东府的珍大哥说,贵府出了个千里驹啊!啧啧…” 贾琏顿时笑的有点尴尬。他听凤姐儿说,府里准备将贾环屋里的丫鬟都裁掉。理由是:节省用度。这可不是对待贾府千里驹的态度。这是敲打。 其实,今年二月时就有这个提议。他是从冯紫英这里听到消息说:贾环很受京师里的贵人看中,给凤姐儿提了一句,算是压下来。 后来,贾环县试、府试都是通过。府里自然不提。但自京西大水,贾环没有进学后,府里这种声音又起来。这件事,据说是府里的太太心里头对贾环有想法。 贾环去年出府时将她得罪得太狠了。 … … 贾琏和冯紫英吃酒时,王熙凤带了平儿,坐轿子到荣国府南街赵国基家里,将闲杂人等都屏退,和贾环坐在赵国基家中的客厅方桌边,相对而坐。 王熙凤一双美丽的丹凤眼斜睨着贾环,揣着明白装糊涂,说道:“环老三,你找我也没用。府里要裁你的用度,就是要敲打你。你如今越发有的出息,骄狂的很,府里不敲打敲打你,你赶明儿都不知道自个儿姓贾。” 贾环初闻贾宝玉将晴雯要过去的怒气已经稍缓了些,此时心情略微平静。听完王熙凤的话,心里吐糟道:我tm还姓(幸)福呢! 贾环淡然的道:“裁了就裁了。” 他已经从晴雯那里得到院试后,贾府里的变化。很多事情,是不可能写在纸面上的。三姐姐探春那边没有说这些事。很明显,王夫人对他是有想法的。 王熙凤略有些惊奇贾环的反应,难得贾环求她一回,很高调的教训道:“你要多找找你自个的原因。想你这样,以后谁管得了你?” 贾环没兴趣听王熙凤教训他,无非就是个贾府对他控制、制约的事儿。拉拢是一手,大棒也是一手。但是,贾府这些猪队友想多了。谁乐意跟你们混啊?想太多。 “琏二嫂子废话真是有点多。我没工夫和你闲谈。你要是不想谈正事也行。我回头找琏二哥说话。” “你…!”王熙凤恼怒的瞪着贾环,但片刻后,终究是把情绪压下去。贾环在威胁她。但她还真怕这个威胁,除非她不打算和琏二爷过下去。 平儿穿着青衫对襟褂子,花容月貌,轻声劝道:“三爷,你让琮哥儿把我们奶奶叫出来,总不是为了吵架吧!” 贾环对平儿这个姑娘印象还是很好的,点点头,说:“我现在就和琏二嫂子直说。我要带晴雯、如意离开贾府,到书院陪我读书。请琏二嫂子帮忙说几句话。事情办成了,我将生意奉上。” 这是贾环早就制定好的方案。只是多加了一步,把晴雯从宝玉屋里再要回来。 王熙凤聪明是很聪明的。但是她有一个弱点。她很贪婪。 看书中她捞银子的手段:克扣丫鬟的月钱,这能赚多少钱?拿贾府公中的钱去放印子钱(高利贷),一年也不过是一千两银子的收益。事情做的很没有格调。吃相难看。 贾环制定的计划就是针对她的性格弱点。以一个年入万两的生意为饵,钓她上钩。王熙凤肯来,就证明她是上钩的。 贾环开的条件很诱--人,但王熙凤嗤笑一声,道:“环老三,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老太太都已经开口将晴雯给宝玉。我可是没本事让老太太改口。” 她固然是老太太面前的红人。但是要问老太太心里,她和贾宝玉的地位谁更高一些?这答案不是明摆着! 她是很想要贾环的生意。这一点,贾府里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点石成金的能力。但她琏二奶奶收银子办事,办不成的事自然不会去应承。这是她的骄傲。 贾环摆摆手,“很简单的事情。你让宝玉再去求老太太就行。就说晴雯不愿意,他不想强求。老太太必定松口。” 贾母看起来高高在上,看破世情,很有智慧。但是,她是有弱点的。弱点就在贾宝玉这里。让贾宝玉去求她,自然会应允。 王熙凤眼睛闪了下,贾环的策略有水平,但是让宝玉将他说过的话收回去,这是唾面自干吧?他肯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春节前(五)-傻乎乎 王熙凤和贾环谈了很久。过了午饭点,王熙凤才笑盈盈的带着平儿坐轿子离开赵国基家中。 贾环在舅舅赵国基家里吃了午饭,下午去宁国府的贾家祠堂磕了头,把面子工程做完。然后安排了一些事情。 第二天清晨,贾环从四时坊外的客店出来,雇了马车等在贾府侧门处。 柔和的朝阳刺透清晨依稀的薄雾。贾环淡然的坐在马车窗口,看着渐渐恢复活力的贾府,气定神闲。 贾府里的那些人,还想着像一年前那样拿捏他,那他只能很抱歉的说一声:对不起! 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在闻道书院积累了一些资源。 他要做的事情,不会再像雍治8年在贾府时,竭尽全力的腾挪,左支右绌,一波三折。而是,将会很顺利,一帆风顺的完成。 他今天必定能带着他的两个大丫鬟离开贾府,返回东庄镇! … … 连着阴了几天,二十七日上午,突然放晴。 早饭刚过,贾母住处就逐渐的热闹起来。薛姨妈和薛宝钗过来时,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正在和贾母说笑。鸳鸯不时的笑着支应几句。李纨、三春、宝玉、黛玉俱在。 仆妇、丫鬟们不时的凑趣笑着,恭维着贾母等人。 薛姨妈、薛宝钗和众人见过礼后,薛姨妈坐在王夫人的下首。薛宝钗穿着浅黄色的长衫,容颜精致,气质端庄。坐到姐妹们中间。 薛家虽然寄居在贾府,但薛姨妈和薛宝钗很自然的就融入到贾府中,参与闲谈,气氛融洽。 这本是贾府日常生活的一幕。但薛姨妈昨天在梨香院接到贾环送来的年礼,心里头就一直犯嘀咕。贾府的大小事情,她心里明白。环哥儿的屋里人给宝玉要走,他能不发脾气,不闹?今天谁会是他的“代言人”? 薛姨妈眼角余光瞥向邢夫人。她和贾环有“合作”的先例。然而,邢夫人却是恍然未觉的讨好的和贾母说话。 就在这时,刚聊了一会锦乡伯家里的家事,王熙凤笑吟吟的道:“老祖宗,倒是有件事要回明。昨儿环哥儿回来了。给我送了年礼…” 王熙凤一开口,屋内所有人都自觉的停止了交谈,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贾环,在贾府里是一个话题人物。 “哦?”贾母奇怪的打断了王熙凤的话,这可不像是她那个庶孙的做派。贾环和凤姐儿的关系有多么僵,她自是清楚。 在贾母侧后方站立着的鸳鸯出言解释道:“老祖宗,环三爷昨儿给我们这里也送了。我没给老祖宗提起。” 贾母恍然、满意的点点头。鸳鸯做的很合她的心意。她心里不待见贾环。只是因为她是贾府的大家长,得维持表面上的公平。 王熙凤等鸳鸯说完,丹唇翘着,笑道:“别说老祖宗觉得奇怪,我也觉得奇怪。就出去听环哥儿说了一回话。他说他想把他屋里的两个丫鬟接到书院去陪他读书。 我就给他说:府里打算裁掉你屋里的用度。他说:裁了就裁了。这可不合他的性子。想来是在书院里经历了些事情。懂的体谅长辈们的心意。” 王熙凤话说的相当漂亮。 但是,李纨、钗、黛、迎、探、惜等人,包括她们身后各自的陪房、大丫鬟都是不信这话的!她们亲眼见证了凤姐在贾环面前是如何吃瘪的。这明显将两人的关系给颠倒过来。 实际情况也确实和贾府的众人猜想的差不多:贾环是让贾琮带口信,威逼利诱王熙凤出贾府来和他“说话”。 薛姨妈拿起茶碗喝茶,掩饰着眼中的惊讶。倒是奇了,帮环哥儿说话的竟然会是凤姐儿。薛姨妈心里琢磨着。 贾母“嗯”了一声,说道:“昨儿不是把晴雯给宝玉了?再挑一个丫鬟给他罢。” 王熙凤并不应声,喝着茶,丹凤眼斜瞟着贾宝玉。 贾环给她开出的条件可是要将晴雯接走。接下来就看宝玉的了。她昨天已经说服宝玉。 宝玉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箭袖,神彩飘逸,大圆脸上有点不乐意,他是真想要晴雯到他屋里来。可是,凤姐姐说环老三拿着她的把柄。他不得不帮这个忙。那个黑了心的环老三。 宝玉和黛玉、宝钗等姐妹坐在一起,大声道:“老祖宗,我不要晴雯到我屋里来。” 贾母就有些奇怪,“这是为什么?” 宝玉撅嘴道:“她不乐意到我屋里来,我还要她做什么。” 王夫人一脸的淡然,手里拿着檀珠,皱眉道:“这是什么话?她是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服侍那个主子,哪由得她乐意不乐意、挑挑拣拣不成?” 这话有点严厉。宝玉不敢和母亲犟嘴,走到贾母身边撒娇,“老祖宗,我不要她,就不要她。你打发她去别的屋里罢!” 贾母给宝玉摇晃,乐呵呵的道:“嗳哟,再摇我就要头晕。行,行,我的小祖宗。我不把她给你还不成?” 一屋子人都是笑起来。宝二爷在老祖宗面前很得宠! 王熙凤趁热打铁的道:“老祖宗,宝玉不要,那丫鬟我看也是个有脾气的,索性给环哥儿算了。也不要鸳鸯再去挑人。让他们闹去。” 贾母笑着道:“你这个猢狲,专出坏主意。成吧。”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凤姐儿肯定收了环哥儿的重礼。 王夫人脸色渐渐的沉下来。她觉察到事情不对劲,王熙凤这是在向着贾环说话。而且,似乎是在算计宝玉。 事情差不多定下来。王熙凤就打算离开花厅,出去把事情办好。 突然,邢夫人插话道:“凤姐儿,不是说,那什么捞子书院不允许带丫鬟陪读吗?” 王熙凤就愣了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她昨天和贾环谈了很久,但是没有谈过这个问题。她不清楚啊。 顿时,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媳妇、丫鬟们都看着王熙凤,目光有些别的意味。如果是这样,这就很问题了。这是贾环对府里裁撤他的用度表示不满。 这时,贾探春起身,微笑道:“回大太太,这事我知道。环哥儿他们书院给大水淹了重建,现在已经允许带丫鬟去读书。不少富家公子都是这样的做派。” 邢夫人就点点头,心里的情绪一闪而过。大老爷,对环哥儿还是有点意见的。 王熙凤心里松口气,给探春竖个大拇指。三姑娘真是和环老三一个娘生出来的!这是个厉害的。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可惜是个庶出,不知道将来便宜谁。 事情定下来。王熙凤便一阵风的离开。她作为管家奶奶,每天事情很多,很忙。 客厅中,欢声笑语继续。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一件小事而已。宝二爷不要晴雯,再丢给环三爷罢了。 但坐在林黛玉身边,手持团扇的薛宝钗轻轻的摇头。宝兄弟这真是可怜见的…,给琏二嫂子哄得团团转。唉! 谁都看得出来,琏二嫂子是受了环兄弟的委托来游说,要把晴雯要回去。偏偏宝兄弟上当,还帮忙说服老太太。在知道内情的人眼中,这何异于唾面自干?何其的傻乎乎! 李纨这个孀居的寡妇,面无表情。心里,却是苦笑几声。环兄弟哟!真真是得罪不得。这是和凤辣子联手,将宝玉耍的像个二傻子。 … … 薛宝钗看的出来,贾探春自然也看的出来。实际上,贾环昨天给她写了信,提了一笔,请她帮忙,见机行事。至于,宝玉被“设计”的事情,她有一点点同情,但她站在她的亲弟弟这边。 原因有二:其一,宝玉这件事做的不地道。晴雯是贾环的屋里人,要是贾环把宝玉房里的袭人要过去,会怎么样?宝玉,要闹翻天吧? 其二,三弟弟在信里写道:姐待其如兄,然其未必待姐如妹。她是个明白人,心里很有些触动。 贾环这倒不是故意污蔑贾宝玉。 红楼书中第二十七回,贾探春给贾宝玉做鞋子。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 探春当即就生气了,说一番话,其中就有“她就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这个她是指的赵姨娘。 这是探春对宝玉的好。 红楼书中第二十八回,林黛玉葬花后,贾宝玉向林黛玉剖白内心,一番情话说的很缠绵,其中有:“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 看看,这是贾宝玉对探春的态度:和我隔母的。我是独出。 不要怀疑这话真实的程度。二十八回时,黛玉是这么称呼宝玉的:“啐!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这已经是热恋中的情人。宝玉句句是肺腑之言、内心里的大实话。 … … 宝钗、探春看得出来的事情。林黛玉心里也有数。林黛玉的脾气、性情且不论,人是很非常聪明的。 在贾母处散场之后,宝玉跟着到黛玉屋里说话。黛玉将丫鬟都打发出去,独留了紫鹃侍候。 黛玉一袭青衫花裙,静坐在椅子上,如同娇花照水,细声细语的道:“你这事办的!你不要晴雯到你屋里就不要。要了又把晴雯退回去。这是何苦来哉?凭白得罪人不说,你自己也叫人瞧不起。” 宝玉心里其实也很有些腻歪,不得劲。只是,一时间没人给他点透,听黛玉说完,顿时叫屈道:“妹妹,我原也不想。凤姐姐昨儿到我屋里说她有把柄给环老三拿着,我…” 黛玉娇声道:“糊涂!”琏二嫂子嘴里说出来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她有把柄给环哥儿拿着的话,看环哥儿会怎么整她?真以为当初让厨房给他吃馊饭的事情,那么容易就了解啊? 宝玉立时耸拉着脑袋,心情郁郁的。又觉得的: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林妹妹,肯点拨他这个梦中人。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外面一个小丫鬟来回,“二爷,老爷在外面的书房,叫你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春节前(六)-太年轻 话分两头说。王熙凤兴冲冲的出了贾母住处的花厅,亲自去贾府中路贾环住处通知贾环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到手! 晴雯、如意已经打包好各自的行李,穿戴整齐。昨天下午,她们就将贾环的东西全部送到赵姨娘的小院中。此时,正在屋里里翘首以盼。 赵姨娘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棉袄,穿金戴银,妖娆的小妾装扮,带着小吉祥、小鹊在客厅里陪着说话。 赵姨娘絮絮叨叨的骂道:“环哥儿那个没良心的,到府门口,就是不肯进来看我。就惦记着你们两个小的…” 又叮嘱道:“你们两个去东庄镇上好好照顾环哥儿,再不许他生病病倒。环哥儿读书辛苦,你们要学着下厨…” 穿着红绫绵袄,梳着双螺髻,模样清秀的如意苦着脸,抬头去看晴雯。快一个时辰了啊,姨奶奶还在说,她要崩溃了。 晴雯穿着青白色的掐牙背心,容颜标致,柳腰细腿。很出挑的小美人,有着青涩的妩媚。这时翻翻眼皮子。忍着吧你!这是三爷的娘呢。 正说着话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赵姨娘,晴雯、如意,小鹊、小吉祥几人都不约而同的站起来,伸着脖子看向门口。 “哟,姨奶奶也在呢。”王熙凤满脸春风的带着平儿、一堆媳妇、丫鬟一阵风般的闯进来。 她心情很好,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把赵姨娘给吓的一哆嗦,后退半步。赵姨娘哪里敢在王熙凤面前拿姨奶奶的架子。 王熙凤不理赵姨娘,打量着明显大一些的晴雯,“哟,端的是好模样!怪不得环老三对你念念不忘。跟我走吧,老太太许你们俩出府跟着环老三。” 即便知道这是注定的结果,但晴雯和如意还是兴奋的欢呼起来,飞快的拿着行李,跟着王熙凤往贾府外走。赵姨娘、小鹊、小吉祥跟着相送。 王熙凤带着众人从中路往西路去。凤姐院那边,为方便琏二爷出入,有角门通向府外。 刚走到抱厦厅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气喘吁吁的追上王熙凤,“二奶奶,太太叫你去她屋里回话。” 王熙凤心里磕碜一下,笑容满面的吩咐平儿带着晴雯她们出去。回头跟着周瑞家的往王夫人的东跨院而去。 一路走着,凤姐思忖着:宝玉好糊弄,她那位姑妈可不好糊弄。这事儿还有点手尾呢。 … … 贾政的外书房中,宝玉战战兢兢的在小厮的“押送”下进来。他从黛玉房里出来,自出了垂花门,就感觉势头不对。想要找人往里面送信,却给父亲的小厮看着,脱不得身。 此时,外书房里的门客都被贾政遣出,就剩下四五个小厮跟着。 贾政一身蓝色的便服,端正正直的派头。临近春节,今日不是他在衙门当值,自是在家里和请客相公们饮酒作乐。 见宝玉进来,贾政将手里的一封信丢在书桌上,看着宝玉,厉声喝问道:“我让你去族学里读书,你和秦家子是怎么回事?” 宝玉刚给贾环、凤姐联手坑了一把,心里头难受的劲儿还没缓过来,这时有点垂头丧气,答道:“儿子和秦鲸卿是同窗好友。一起读书,族学的人嫉妒…” 贾政得了贾环的告状信,本来只是有一两分火气,打算教训宝玉几句就算完,这时见他惶悚,应对不似往日,还要抗辩,心里的火气陡然盛了几分。 “同窗好友?怎么我听到的不是这么回事?李十儿,你来说!” 李十儿是贾政的长随,就在一旁,这时劝说道:“哥儿照直的和老爷说了吧。族学里都说你和秦钟交往过密,起居同行。我问过瑞大爷,他说你和秦钟比着长短…” “够了!”贾政拍着桌子,怒斥道:“你如今还有何话说?好端端的让你去读书,竟然荒疏学业,兴起龙阳,简直是有辱家门。 来人,拿大棍,拿绳子捆起来,把各处的门都关起来。堵起嘴来,放手打。” 众小厮们不敢违拗,齐声答应。将宝玉按在凳上,举起大板就打在屁-股上。小厮们不敢用力,但贾宝玉哪里给人这样打过?给打的哭天抢地的叫喊。 贾政看不得贾宝玉那装腔作势的样子,一脚踢开掌板的小厮,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抽了十几下。这才气喘吁吁的丢下大板,骂道:“孽畜!” 宝玉立即给打的叫不出声来,闭着眼睛趴在板凳上,屁-股上火辣辣的烧着。这次是真打得狠了。 贾政气咻咻的喘气。贾环给他的信中写道:儿子听闻宝二哥与秦钟交往甚密,特告知父亲,宜禁止此事。潭柘寺智尘大师,医术神妙,言有此事后,不利于子嗣。观珍、蟠可知。 娈童之事,前明有之。本朝亦不禁止。他作为正统的士大夫,厌恶此事。他那个庶子有句话说到他心坎里:不利于子嗣。 贾珍竟然只有贾蓉一个儿子,这么些年,连个庶子都没有,这是有问题的。还有薛蟠,年纪到了,家里也有姬妾,为何没有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能容忍宝玉在这条歪路上走远。 在一旁的李十儿偷偷的笑了笑。很奸邪、阴险的那种笑。三爷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呢。构陷宝二爷几句话,对他而言很简单。何况是众口流诽。 外面的门客听得书房里的动静不对,宝玉没了声响,立即派人去里面送信。 … … 宝玉被贾政打的不要不要的时候。王夫人正在东跨院的正房中,沉着脸问王熙凤,“你今儿怎么回事?” 老太太的意思,府里是要优待贾环。对于一个已经名满京城,据说要名满天下,且只有九岁的贾府子弟来说,老太太认为应该是安抚、拉拢为主。端午节时赏赐了很多节礼给贾环。 但从她的角度来说,一个越有出息的庶子,和贾府的联系越紧密,对宝玉的威胁越大。 前些时候,贾家的族长贾珍提了一句,贾环太骄狂。京西大水,京城瞩目,他竟然不向贾家求粮,而是去求外人,要敲打敲打,免得他忘了自己姓贾。 她正好趁机让内侄女王熙凤提议将贾环在贾府的用度裁掉。当时,老太太无从反对起。贾府这样的人家,要敲打一下府里的庶子,即便他很有名望又如何? 而今天,王熙凤明显在帮贾环说话。而且在耍宝玉,那可是她的儿子!她本来要阻止,奈何宝玉给迷了心,径直去求老太太放人。这让她心中尤其的不满。 王熙凤的演技是相当不错的,讪讪的笑着道:“太太,我是被环老三逼的没有办法了。” 王夫人看了王熙凤一眼,喝口茶,明显不信的样子。 王熙凤一脸惭愧的道:“太太,我昨儿是给环老三威胁着去赵国基家里和他说话。他找了琮哥儿进来带信。昨儿在议事厅里的媳妇、丫鬟不少,太太一问便知。” 这种事是瞒不住的。王夫人信了几分,问道:“到底什么事儿,逼的你这样狼狈?” 王熙凤低头小声道:“我在外面放印子钱,给环老三捉住了把柄。” 王夫人眉头剧烈的跳了几下,再看她这个内侄女,顿时觉得她实在是狗肉上不得席面。堂堂贾府的管家奶奶,非得去外面放印子钱?真是财迷心窍! 王夫人淡淡的道:“这种事,你尽早收手,不要再有第三次。像什么话!” 王熙凤燥的红了脸,“是,太太。”心里却是偷偷的笑起来。她又不傻,给贾环捉住了一次痛脚,哪会有第二次? 她的根基是和贾琏的夫妻关系。有这层关系,她在贾府内,在她的姑妈面前,才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所以,她可以稍微出格一些,比如,被逼的“坑”宝玉的行为。 但是,她在贾环面前,却是怕他的威胁。和贾琏过不下去的话,她的人生就算毁掉。她可是只给贾琏生了一个女儿。再者,一万两银子的生意,值得她冒险试试。现在,不是成了么? 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人说着话时,突然有一个小厮飞快的跑进来传话,“太太,快去救二爷。二爷给老爷打的没声气了。” “我的儿啊!”王夫人悲痛的惨叫一声,眼睛就红了,什么都顾不上,快步往外面赶去。一众丫鬟、婆子忙跟在后面。 王熙凤愣了下。环老三竟然还有后手!心里疑惑又无比的忌惮。幸好,她没掺和要晴雯的事情。连忙跟着去外面书房看情况。 随即,消息传到贾母上房处,贾母也被惊动。 … … 此时,贾府外。时间快到上午10许了,阳光和熙。一辆马车停在角门外。 贾环将昨晚写好的赚钱计划,生意经递给平儿,温声道:“平儿姐姐,琏二嫂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信问我。” 平儿收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 要说她现在两头受气的艰难处境,全是贾环害的也不尽然。别人家两个主子吵架,也没见的拿通房丫头出气。 平儿抿着嘴唇,送别道:“三爷,你路上小心。” 贾环笑了笑,点点头,上了马车,让车夫赶着车离开。身后的车厢里,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兴奋的说着话,脸上泪痕未干。感觉到马车移动,掀起车帘,看着轩峻壮丽的贾府,目光中又有些留恋。 贾环看了贾府一眼,心里哂笑,贾政应该动手吧?大脸宝,好好的享受我为你定制的套餐吧! 真以为,我把晴雯要出来,事情就算结束了吗?图样图森破! 我是不能动手打你,也动不得你。那就让你老子好好的抽你。让你好好的涨涨记性。有的人,你惦记不得!(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贾府余波 贾环的马车缓缓的离开四时坊中贾府门前,从内城西直门出,往西而去,在冬日上午和熙、温暖的阳光中,洒落下一串串车影。 贾府中,因宝玉挨打乱糟糟的情况逐步的稳下来。被贾政打的气息奄奄的贾宝玉给抬回到住处里安歇。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等人探视后,宝钗、探春、迎春、惜春几人带着丫鬟和宝玉说了一会话后离开。 宝玉正抑郁、愁苦、难受着,住在宝玉隔壁的黛玉过来探视,两只眼睛有些红肿,坐在床榻边,看着趴着的宝玉,轻声问道:“还疼不疼?” 她和宝玉青梅竹马,吃饭、玩耍都是一起,志趣相投。虽则年纪小,但两人的关系确实比别人要亲近些。见他被舅舅打伤,要将养一个月,心里有些难过。觑个空,单独过来看他。 宝玉呲牙咧嘴,安慰道:“这会好些。妹妹不用担心。” 黛玉就劝道:“你往后竟不要再去惹他了罢!”宝玉挨打的原因,府里都已经传遍。环哥儿在老爷面前告了刁状:将宝玉和秦钟的事情捅出来。 宝玉神情郁郁。他知道这是贾环对他的警告,但心里极其的不痛快,当着和他交好的林黛玉的面气愤的道:“环老三,那个烂了心肠的。我做哥哥,往日对他如何?他竟然在老爷面前说我的不是。” 黛玉轻叹口气,她和宝玉关系是好,但还没到是非不分的程度。这事怨不得环哥儿。晴雯是他屋里人(小妾)。 环哥儿那个人是很傲的。你不去惹他,他是很好说话的。当然,她也不会说宝玉什么。她毕竟是和宝玉关系好,和环哥儿关系一般。 两人说着话,袭人进屋子里来。她知道宝玉心里有气,轻声问着宝玉要不要喝汤、饿不饿等话。 宝玉再看袭人的眼光就有些复杂,叹口气,和她说了会话。心里对她的抵触、嫌弃倒小了些。 他是真不打算再沾惹和贾环相关的人、事。白挨一顿打,何苦呢! … … 宝钗和三春从宝玉房里出来,与迎春、惜春道别,借故到探春房里稍坐。探春房中布置的通透,从客厅可至抵书桌。布局大气。 宝钗和探春两人坐在明厅里说话。探春的侍女翠墨将炭盆烧起来,又过来奉上热茶。清冷的温度渐渐的散去。 宝钗坐在圈椅上,捧着香茗,轻叹道:“三妹妹,环哥儿告状的事…做的有些鲁莽了。” 探春苦笑一声:“可不是!三弟弟没给我说。” 她是真不知道,要知道了肯定要劝贾环。宝玉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前些年,宝玉给老爷打了两下,说是东府珍大爷治的,老太太知道了,将珍大爷叫过去好好的骂了一顿。 老太太原本还有个表面上的公正,有安抚的意思,这下可算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厌恶。 宝钗点点头。她很有点意外。以她看来,环哥儿将宝兄弟耍过,要回晴雯后,这事就算结束。但环哥儿竟然是快意恩仇!太不理智了。 … … 贾环设计宝玉的事情,贾府中的人们各自的想法不一样。有畏惧、屈服,有担忧、责怪,有恼怒、怀恨等等。 但凤姐暂时是不管这些事。探望过宝玉,又在贾母处摆了饭后,她回到议事厅,将所有的事情都推掉,让她的书童彩明给她念平儿上午从贾环手中拿来的回来的一万两银子的生意的计划书。 她知道贾环有这样的习惯,并不介意。因为文字记载、传递的信息比口语要多、要丰富。只是,彩明越念,她越糊涂。她实在有点不能理解贾环的计划。 贾环在计划书中建议凤姐开一家胭脂店,然后将府里的胭脂采办权全部受回去。只此一项,一年就可有千多两银子进账。再将胭脂店,制作、包装,宣传提上去,然后向京城里的贵族推荐。做成品牌后,像江南等地铺货,一年年入一万两,断然不成问题。 凤姐对如何拿下府里的胭脂采办权很有经验,但是做什么品牌,就茫然无知。贾环计划书中一系列的现代词汇,凤姐根本就不能理解。 王熙凤喝着茶,问身边的心腹助手平儿,“你听懂没有?” 平儿苦笑着道:“奶奶,我哪里听得懂!去信问他吧!” 王熙凤羞恼的瞪着丹凤眼,心里有股子火涌上来,说道:“我每天一堆事情,有功夫和他磨嘴皮子?环老三这个混账东西,竟然不守信诺。我以后只和他现银交易。” 她貌似给贾环坑了。 贾环确实履行了诺言,送给她一个年入一万两银子的生意,但是她没办法赚到这银子。里面的名堂太多,她琢磨不透。然而,贾环都给平儿说了,可以去问他。这就是成了她的问题。但是太气人了啊! 打个比方,贾环送贾琏的蜂窝煤生意,生意难度大约是8:2开。有两成,贾琏是吃不到的。贾琏没那个能力。而贾环送给王熙凤的这个生意,生意难度是2:8开。王熙凤的能力只能吃到两成。 贾环是阳谋。王熙凤吃了个哑巴亏。 平儿听凤姐骂着贾环,见凤姐没有去找贾环麻烦的意思,大约年入一两千银子可以接受,就放下心。心里无语的笑一笑。 这才是环三爷做事的风格啊!他要真是慷慨大方的给奶奶一年收入一万年银子的生意,那才是脑子进水。只是暂时合作,恩怨未了呢! 这小坑一个连着一个,奶奶心里怕是忌惮的很。 … … 黛玉探望过宝玉后就离开。下午时分,袭人、媚人、茜雪几人服侍了喝了贾母命人送来的汤,又吃了半碗糖腌的玫瑰卤子。宝玉迷迷糊糊的睡着。 袭人几个到外面的小厅里坐着说话,略做休息。清幽的阳光落在桌几、矮凳、座椅、条桌、柜子上。一样样的摆设精美,富贵之气内敛。 宝玉房里的丫鬟,此时以媚人为首。她和宝玉已经初试云--雨。宝玉很信任她。但袭人毕竟是老太太屋里过来的,拿的是一等大丫鬟的月钱。在外人眼中,宝玉房里还是以袭人为首。 将小丫鬟们都打发出去,身姿丰韵的媚人、茜雪对视一眼,起身向袭人赔罪道:“袭人姐姐,悔不该听你的话。我们没劝二爷,让二爷受这遭罪。” 宝二爷这棒疮,要养一个月才得好。(注:原书,红楼十三年,五月,宝玉因金钏儿之死、琪官之事挨打,养了3个月。) 袭人愣了下,忙媚人、茜雪扶起来,说道:“这不怪你们。我吃了环三爷的大亏,所以记在心里。原也不干你们的事。你们劝,也未必劝得住二爷。” 麝月、秋纹一贯是袭人的支持者,这时都是轻笑起来。 但袭人心中并没有多少得意之情。她在发愁她自己的事情。鸳鸯给环三爷的丫鬟如意带了口信,委托致歉一声,效果如何却是未知。 环三爷连宝玉都敢这样报复,何况她这个丫鬟?要知道,前些年珍大爷使得宝玉挨了老爷的打,都给老太太骂了一顿。 三爷这么做,要得罪死老太太。但他还是做了,可推知心里的怒火。再想想周瑞、来旺媳妇的下场。 袭人幽幽的叹口气。 … … 贾府里闹了一场,风声传到贾府外。有些话,私下里传得绘声绘色。比如,王夫人如何抱着宝玉哭,软中带硬的刺贾政;贾母如何把贾政骂得跪在地上。 傍晚时分,贾府外的荣国南街周瑞的家中。周瑞在小花厅里招待女婿冷子兴吃酒。几个大碗、小碟陈列。酒香阵阵。吃到酣畅处,少不得骂贾环几句。 周瑞去年给剥夺管事的职位,又给大老爷贾赦搜刮尽了家底,如今只在府外打杂,心中别说有多么恨罪魁祸首:贾环。 拿碗喝了口酒,周瑞喷着酒气道:“我看他如今还能蹦跶到几时?嘿,挑唆老爷打宝玉,老太太心里怕不恨死他。” 冷子兴在崇文门街西开当铺,生意做的不小,听着岳父的牢骚,品着酒,说道:“贾环的名声我也听过。前些时候,金陵知府贾雨村还写信来问我:贾府里有没有这个人?” 周瑞就有些不高兴,瞪着眼睛看女婿,“你这话什么意思?捧他的名声传到金陵去?” 冷子兴放下筷子,推心置腹的道:“叫我说,老泰山还是不要去惹他的好。贾府里,兄长可以管教兄弟。按理说,宝玉又有史老太君护着,是碰不得、骂不得、惹不得,怎么就叫他得手? 这位环哥儿,手段、胆识都是一流。如此人物,老泰山还是收敛些。若是府里的太太能压得住,老泰山不妨跟着踩他几脚。若是压不住,老泰山万万不可冲动。 这话,老泰山自己心里仔细想想。” 周瑞是王夫人的陪房,对贾府里的事情很了解,本来心里兴奋的不行,给女婿当头一盆水浇下来,顿时透心凉。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长叹道:“唉!” 他得承认他是个小角色,惹不起贾环。好抑郁。(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第一丫鬟 月色清寒,从屋檐上流泻而下,落在树木、屋舍、花丛上。 贾府,梨香院中,薛姨妈、薛宝钗两人吃过晚饭,坐在一起吃茶,说起今天贾环设计宝玉的事情。香菱、莺儿在一旁侍候着。 薛姨妈疲倦的靠在引枕上,踏着脚踏,叹口气道:“环哥儿这哥儿,每回回来都要搞出点动静。他…,唉!你姨妈肺都快气炸,下午找个由头把赵姨娘骂个半死。” 薛宝钗喝着茶,安静的听着。气质娴雅,姿容绝美。 她是觉得环哥儿今天冲动了,不值得。但并不没有母亲那样强烈的感受,认为他要完。贾环经常有翻盘之举。 薛姨妈其实有点看好贾环。她薛家要是出了这么个哥儿,要捧在手心里护着。奈何,环哥儿实在是太能作死,竟然告状针对宝玉。但想想也觉得当然。庶子呢。心里怕是有些想头。 薛姨妈正感叹时,薛蟠从外面吃了酒回来。他来京城后,每日都是寻花问柳,斗鸡走狗,薛家的商事都是丢给几个老管家帮衬着。 “娘,妹妹”薛蟠喊了一声,给香菱服侍着擦脸,脱了衣服,坐下来吃茶,听薛姨妈说完今天贾环的事情,拍手笑道:“要我说,就是打的好,打的解气,打的让我心头畅快。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上几天。” 薛姨妈没好气的啐一口,道:“呸,你这是什么胡话?他家兄弟两个闹,管你什么事?” 薛蟠嘿嘿一笑,并不说。他是喜好男色的。偏偏私塾里新来了个秦钟,模样标致,未语脸先红,怯怯有女儿风,却和宝玉关系极好,行止亲密。他早听贾瑞说过,心里很有点想法。 薛蟠道:“我听琏二哥说环兄弟在东庄镇做的好大事业。我年后去找他吃酒。” 薛宝钗拦道:“要我说,哥哥你还是别去了。环兄弟的性子很刚硬,恩怨分明。你冒犯到他落不了好。” 薛蟠不听薛宝钗的话,笑哈哈的道:“我又不是宝玉,会去抢他的小妾,我是去和他交朋友的。能有什么事?” … … 傍晚时分,贾环的马车抵达人烟稠密的东庄镇。一股年味在空气中散开。炊烟袅袅。不时的有孩童欢快的在街道上跑过。 贾环跳下马车,站在东庄镇的土地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冬季的寒冷吸入肺腑。 贾府的一切、种种被抛之脑后。什么贾母的厌恶,王夫人的愤怒,他都不在乎,懒的理会。重要的是他已经将晴雯和如意接出来。他的计划很顺利。 且享受这个新年热闹的快乐吧!去年他是一个人在读书中度过新年。 马车中,如意透过车帘看着外面热闹的小镇,禁不住问道:“三爷,到了啊!” 贾环笑道:“还有几步的路。你们就坐在车上吧!我下来活动下。”他坐了一下午的马车,有点僵。说着话,指挥着车夫,带着马车前往他的新居。 一路走着,不时的有人向贾环行礼,“见过贾副使。”贾环笑着点点头,回应着。 贾环在东庄镇中折换的资产中有15间院落。其中5间位于东庄镇旧址,如今叫做北前坊的地方。10间位于东庄镇中心区域。贾环早早的让人将北前坊五间连在一起的四合小院打通,重新砌墙,构成一个新住宅。 到门牌编号为49号的小院门口,贾环给了银钱将马车打发走,那钥匙开了门,带着两个丫鬟进去。 院落虽然打通,但里面的屋舍还没有修缮。五座房屋孤零零的立着。贾环选择的住处是正中的屋子。一个三间开的屋子。布局分为卧室、厨房、客厅。 贾环早让人将他的东西从闻道书院的西厢偏厅搬过来。当即,晴雯、如意将包裹打开,各自收拾着,很快就整好。又去镇上买了些家用的东西,吃了晚饭。 回到家中,洗过澡,烧好火炕,三人盖着各自的被子在床榻上说着话。 禽--兽和禽--兽不如这种问题是不用考虑的,因为整个屋子里就一张火炕。好在贾环当时考虑安置灾民的需要,设计的比较大,2米的炕。 夜空澈澈,月色如水。落在窗栅上。 如意睡在枕头上,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11岁的小姑娘有些睡不着,侧着头,看着平躺着的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们就这样出来了啊?” 贾环微微偏头看了下清秀的小姑娘,笑着道:“是啊。如意,还习惯吗?” “还行呢。”如意娇俏的轻笑起来,“我想明天再去镇上添些东西。”她已经在憧憬将来的生活。 “晴雯呢?” 晴雯眨着漂亮的大眼睛,笑着道:“哪里习惯呢?睡不着。不过,累的慌。”她的心情还有些激荡。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出来了。若不是贾环在这里,她还是有些怕这样未知的前途、环境。 主仆三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睡着。 贾府的烟云,那令人窒息的封建制度的桎梏:主子、奴才,嫡庶之分,正妻、小妾,礼法种种,琐粹、无趣、无聊、无意义、勾心斗角的宅斗,都随清风飘散。 … … 半夜里,贾环觉得怀里多了个人儿,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来时,却是看到晴雯在他怀里睡着。俏脸上泪痕犹在,怕是夜里想着去宝玉房里的事情,离开贾府后,压力释放出来。 晴雯有着很标致的容颜: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大眼睛闭着,精巧的鼻梁,粉润的嘴唇,组成一张俏丽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晴雯现在差不多有十二三岁了吧? 贾环心中禁不住有些怜惜的情绪升起来。 宝玉渣男归渣男,有几句称赞晴雯的话确实写的不错:忆女儿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这确实是红楼书中公认的第一丫鬟。品质、性情、精神、容貌都是一流。位居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的第一。 她的夭折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是一个切切实实的大悲剧!正所谓:花原自怯,岂奈狂飙;柳本多愁,何禁骤雨! 贾环对原书中贾宝玉没能护住晴雯,着实很有意见。即便宝玉的爱情是黛玉的,欲-望是袭人的,但晴雯这样的好姑娘,难道不应该去抗争、保护么?单单是从她服侍宝玉五年八个月的情分来说,就应该要出手的。做人要点人味儿,不能老当缩头乌龟。 现在,自是不关宝玉什么事了。晴雯,他会保护好! 贾环缓缓的、悄悄的将晴雯缠着他的手、脚拿开,准备起床。他有早起的习惯。这样还是将晴雯惊醒,揉着眼睛,迷糊的道:“三爷,你要起来啦?” 贾环微笑道:“你睡你的。昨晚没睡好吧?” “嗯。想着事情。”晴雯的性子,也不和贾环客气,眯着眼睛,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她和如意两个,一年没有服侍过贾环,早就放羊,冬天早晨都起的晚。 贾环坐起来穿着衣服。晴雯说着她的心思,“三爷,你前天要是没回来,我也不打算去宝二爷房里。大不了给老太太、太太撵出府。”她不愿意低头。 贾环笑道:“你倒是想的美?没听昨晚如意转述昨天的情况,太太都在训斥你。要我说,把你发卖到青楼之类的肮脏地方也未必没可能。拿你做榜样,下次府里就没那个丫鬟敢闹。” 晴雯抿着嘴笑,俏丽多姿,“咯咯,三爷,你吓我!” 贾环笑笑。他还真不是吓晴雯。想想王夫人的心黑手毒,未必做不出来。金钏儿不就是王夫人逼死的!她那一番话说下来,金钏儿撵出府后,背着个勾引少爷的名声,也活不下去的。所以,性情烈的金钏儿干脆的投井自杀。 贾环起床,怜惜的,轻轻的拍了下晴雯的被窝,晴雯笑起来。贾环又让醒过来的如意继续睡觉,然后出了门。他要晨练,再去晨读。 只是,在书院的林间晨读时,他在想一个问题。一直以来,如意那小姑娘黏着他,懂不懂爱情且不论,他也确实将她当他的人。只要这小妮子不是主动要走,他肯定是要她跟在身边一辈子的。 倒是晴雯,他一直是当朋友待的,倒没其他想法。晴雯第一天到他屋里就明说了:不当屋里人。但现在,她日后真的要离开他身边,他舍得么? 答案很明显。 给宝玉抢这一下,贾环觉得做人不能太虚伪。 当然,十岁的少年,十二三的小姑娘,谈感情什么的还太早。 … … 春节转瞬就到。东庄镇上鞭炮阵阵。迷糊的小姑娘如意,在初二的清晨下雪时,才想起来鸳鸯姐姐交待她的事情:为袭人请罪。 窗外下着雪,贾环点了蜡烛在屋里翻着书,漫不经心的笑问道:“晴雯,你说要怎么处理?” 袭人的事情,属于好心办坏事。处罚肯定是要处罚一下的。不然,三爷的话以后在贾府里就不好使了。当然,贾环心里没有多少兴趣关注。 用个游戏术语说,袭人没能拉住他的仇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元宵节 如意在火炕上赖床。晴雯却是已经起来,刚去外面看了一眼小火炉上煮的鸡蛋回来,双手抱着小楠木桌上贾环的茶杯温手,笑着道:“能怎么办啊?三爷你罚的重了,她在贾府里,你鞭长莫及!罚的轻了,鸳鸯姐姐说不定要疑心。 叫我说,三爷罚她给你做几双鞋子,再打些络子。受累三五个月,算得个教训。” 贾环微微一笑,晴雯脑子挺好使的,说道:“行,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你给鸳鸯写封信,回头让钱槐送过去。” 鸳鸯是识字的。晴雯、如意跟着三姐姐探春、宝钗学了大半年多。也认得些字。至于是否词不达意,总得多练习。多练习,是掌握字、句的好办法。 “啊…”晴雯苦着脸打商量,“三爷,我不写行不行?让钱槐带个口信就行。” 前几天,叫钱槐到书院来找三爷,在路途中错过,腊月二十九日,他赶来一趟。算是认清门路。 侧躺在火炕上的如意咯咯娇笑。她比晴雯姐姐认识的字多哩。 贾环就笑起来。聪明人啊,往往心思比较杂,难以静心。在学习上,单纯点的如意反倒是学的多些。 和丫鬟们说笑一会,贾环吃了早饭,收拾了书本,去空寂无人的书院里读书。家里有两个俏丽的丫鬟叽叽喳喳,他哪里能静下心来读书?他可是要以今年的举人试为目标。 晴雯送贾环出门,在门口,眺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雪中,抿嘴一笑。没不再像前年那样流泪,她和三爷的主仆缘分还没尽呢。 … … 居住在贾府外,比不的在贾府内轻省。冬天水冷。洗衣服、洗菜、切肉、淘米、做饭、洗碗、扫地、凉洗被子、烧炉等等事务都需要自己动手。 生活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让日子变得真实、轻快、温馨,充满笑声又格外的狼狈。 贾府里的丫鬟们都是细化分工。像晴雯、如意这样的贴身大丫鬟,学的是怎么照顾主子,对生火煮饭,买菜做菜都是一窍不通。贾环倒是会做这些家常事务,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基本都会。但他没有精力当保姆照顾他自己、两个小姑娘的日常生活。他的主业是读书。 初八晚上,搬蜂窝煤时,贾环、晴雯、如意三个人脸上、手上都是弄的黑乎乎。清寒的夜色下,三个人在廊檐下,扶着墙壁笑起来。没什么可笑的,但就是想笑。 过了初十,贾环委托北前坊的许坊长帮他物色的仆妇终于来了。来的李大娘,住在坊内,四十多岁,穿的干净。贾环和她签订了雇佣契约,委托她照顾三人的生活起居。小院里的家事(后勤)算是稳定下来。 读书的日子过的快。转瞬就快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清晨时分,廊檐下方,一根根冰柱倒垂,一节节,冰晶剔透。 贾环昨晚和返回书院的叶先生一起在镇上喝酒,聊书院的改制聊的比较晚,早上正迷迷糊糊的睡着时,突然脸上给人冰了下,凉意将他刺醒。睁开眼睛,就看到晴雯坐在他身边,飞快的挪开手,笑靥如花。 贾环无奈的道:“晴雯,你又顽皮。再让我睡会。”他这会有点起床气,只是压着情绪没发出来。 晴雯娇笑道:“三爷,别睡啦,我有事要回你呢。刚才有个老管家来送了些吃食,说是林姑娘送的元宵节礼。我就奇怪了,除了府里的林姑娘,还哪里有个林姑娘啊?” 这话说的巧。书中,史湘云行酒令时说:这鸭头不是那丫头。这一位林姑娘,也不是贾府那位多愁善感,美丽傲娇的林姑娘。 贾环就笑起来,道:“我的一个朋友。镇里面的食档,你知道的,她是那家食档的东家。书院的书生食府酒楼我委托给她经营。很坚强、有个性的一位姑娘。回头我带你去认识下。” 他对林姑娘是很欣赏的。当然,喜欢就算了。林姑娘的容颜…令人叹息。他固然不是外貌协会的成员,但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的程度。 贾环刚和晴雯说了会话,让她回了礼物,继续休息。 … … 京城西郊的东庄镇中弥漫着安定、祥和的元宵佳节气氛之时,贾府里也是热闹阵阵。贾母早就吩咐了,要准备酒宴、元宵节晚上的灯谜会。阖府都期待着。 然而,上午巳时二刻许,东府宁国府中气氛略有些压抑。蓉大奶奶秦氏昨天派了贴身丫鬟瑞珠回到宁国府里给公公、婆婆还有西府的长辈们送节礼,略表心意。但自昨天晚上她给贾珍叫到内书房问话后,人就没出来。 今天早上几个婆子得了吩咐,去贾珍的内书房里,悄悄的将已经死去的瑞珠抬出去烧埋了,处理了手尾。东府的仆人噤若寒蝉,缄口不言。气氛沉闷。 日头渐渐的有些高。贾珍的外书房中,俊俏公子装扮的贾蓉跪在地上和贾珍说话。他是给吓到,瑞珠死了啊。 贾珍一身锦袍,脸色略有些疲倦,坐在书桌后,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儿子,语气极其不满的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天一定要去道观里接你媳妇回家来。今天是元宵节。” 贾蓉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道:“父亲,秦氏打定主意修行求子,不肯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年前我已经去过一趟,我又说不过她,求父亲免儿子这遭苦吧!” 他如何不知道贾珍的心思?但他怕贾珍怕的厉害。根本不敢违逆。年前去了一次,给秦可卿说的羞愧的离开。 贾珍怒道:“屁话!她要真心求子就该在府里呆着,去道观里能生出儿子来?” 贾蓉还是不肯。 贾珍沉着脸从书桌后走出来,一脚将贾蓉踹翻,恨恨的啐一口,严厉的道:“快点去。否则,仔细你的皮!” … … 贾蓉给贾珍的两个小厮逼迫着坐马车前往离京城20里的香山脚下的栖霞观中见妻子秦可卿。 寒冬早春,栖霞观中景色极美。即便是方外之地,时值元宵佳节,观中略有些节日的氛围。 贾蓉派人通禀了一声,给观里的一名管事的女冠安排在一间厢房中和秦可卿见面。 少顷,秦可卿穿着一袭橙色的道服,身姿婷袅的走进来,眼角间的神色有些抑郁。她刚给管事的女冠张道姑给讽刺了几句。她是那种,被人说一句重话,要在心里怄三天的人。 厢房中陈设简单,几张桌椅,挂着字画。 并无外人,贾蓉心里巨大的压力涌上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秦可卿的腿哭诉道:“可卿,你可怜可怜我,跟我回家吧!他会打死我的。” 贾蓉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在父亲的重压之下,他已经顾不上其他的事情。比如头上戴顶绿-帽。瑞珠被虐杀,让他的心里已经接近崩溃。只求平安。 秦可卿俏脸上羞恼异常,她回去肯定就要给那人得手,如何能回?偏偏丈夫竟然这样说话。垂泪道:“蓉哥你只求我可怜你,到时候谁来可怜我?要是给他那样,传出去,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贾蓉哭道:“可卿,瑞珠死了啊!” “啊!”秦可卿给吓的压着嗓子惊叫了一声,掩着嘴,往后退了半步,巨大的震撼让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丈夫的面庞。贾蓉点点头。此事确凿无疑。 一股强烈的悲伤涌上秦可卿的心头。瑞珠,跟随她多年,就这样,死了。是那人下的手!她昨天才派瑞珠回去送礼,本来是想着尽心意,那曾想将瑞珠送到鬼门关里。 “呜呜….”秦可卿伤痛难言,忍不住哭起来,泪珠滚滚而落。愤怒填满心中。 贾蓉恳求道:“可卿,你跟我回去吧。不然父亲真的会打死我的!或许,只是你多想。住上两日,你再回这道观里来。” 秦可卿心底升起怒火,骂道:“呸!怎么是我多想?我洗澡的时候他要闯进来。我差点就…,怎么是我多想?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有你这样把自己老婆送给别人玩的吗?你走,你走,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秦可卿和贾蓉在厢房中吵了一通,流着泪,跑了出去。她的贴身侍女死了。她自己呢? 贾蓉一无所获,离开栖霞观时,胆战心惊。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怒火中烧的父亲:贾珍。 他怕。 … … 栖霞观、贾府里发生的种种,贾环并不知道,每天在书院中刻苦攻读。跟着何讲郎学习八股,学习经义,磨砺文章,日子悠的飞逝。光阴似箭。 一月底的一天,微风徐徐。傍晚时分,姚纬、都弘两人邀请他到咸亨商行的总店里吃饭。“咸亨”这两个字的出处,出自《易经.坤卦》之《彖传》“含弘广大,品物咸亨”。最出名的便是咸亨酒店。因鲁迅先生的一篇《孔乙己》,名扬海内外。贾环直接拿过来当书院的商行名字使用。 咸亨商行对东庄镇负总责,履行包税、行政、司法、治安等职责。简而言之,咸亨商行履行的是一个与宛平县县衙有着微弱上下级关系的镇政府的职责。 书院有志于学的同学虽不在商行中挂职,但必须是书院出身的弟子才能进入商行的核心层。书院的核心弟子如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商行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以贾环的声望,对商行的事情,甚至可以一言而决。 咸亨商行总店位于东庄镇正大街中段10号。一个个的院落、雅间陈列,布局类似于扩大版的办公室。 东侧的雅间中,都弘给贾环敬酒,说道:“院首,如今商行的各项工作都很稳定,我想着要开辟新的财源,想问问院首有什么建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珍大爷 贾环和闻道书院的同学喝酒历来都是喝的茶。实在是岁数有点小。品着手里的温茶,贾环笑道:“怎么这么有紧迫感?我昨天听罗君子说招生的成绩很不错啊。” 山长张安博现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顺天巡抚。他身边又带着闻道书院的五名秀才充当幕僚,跟着办事。还有比这更好的广告么? 招生成绩不错,其实就意味着大笔的银子进账。 都弘是个白面书生,有些文弱,笑一笑,眼睛中有着坚定的光芒,说道:“院首信任我,将事情交给我。我是想着,应该未雨绸缪。” 贾环和姚纬都笑起来。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既然这样,你可以招募人手,开设砖窑烧砖。” 东庄镇的重建工作还远远没有完成。比如他的院子就还没修好。有大量的砖石需求。砖窑是个劳动密集型产业。东庄镇上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多的是青壮男子。缺的是银子、各种物资、良田。 要明白一件事情,制造业产生价值,服务业、金融业转移价值。贾环要咸亨商行投身制造业,创造价值。这样才足以让东庄镇的经济圈循环起来,形成虹吸效应。 都弘微微有些疑惑,拿出鹅毛笔,纸张,向贾环请教着各种问题。贾环制作的鹅毛笔因为可以快速书写,已经在书院普及开。 仔细的聊了一回,到晚上**点才结束。此时已经是杯盘狼藉。 都弘在饭桌边琢磨着贾环的想法。贾环喝着消食茶,有些好奇的问姚纬,“姚兄有志于科举,为何对参与商事很感兴趣?” 去年上一个搞笑的句式:自从见到你妹妹,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 现在,薛蟠跑过来说,我要和你交朋友。他第一反应其实是想到贾府的丰姿美人:薛宝钗。 贾环这是第一次见到薛蟠。任何一个读过红楼梦的人都不会忽略这个人。薛蟠外号呆霸王。为人骄横跋扈、仗势欺人。强卖甄英莲(香菱)为妾,喝令手下打死冯渊。荒淫无耻、喜好男风。 这样一个浑身满满坑爹气息的富二代,贾环不觉得有和他交朋友的必要。妥妥的猪队友。当然,伸手不打笑脸人。贾环也没有当场落薛蟠的面子。寒暄了几句。 当即,贾琏命酒楼上了酒菜,三人坐下来笑谈、吃酒。贾环惯例喝茶。喝了一个时辰,贾琏使手段将薛蟠给灌倒。让薛蟠的长随应儿扶着他去马车里趟着休息。 贾琏要了热毛巾,敷着脸,叹口气,对贾环道:“薛大傻子这酒量好的!我差点都不能和你说正事了。环哥儿,蜂窝煤不能卖给你的事情,是珍大哥吩咐的。” 他开设蜂窝煤手工作坊,要将蜂窝煤推介到四王八公等勋贵府中,靠他一个人肯定不行,还要靠贾家的族长贾珍帮忙。贾珍可是继承了宁国府的爵位:威烈将军。不像他只捐了个同知的虚衔。 贾琏和贾珍的关系如何?从原书第十六回可以初窥端倪。 贾琏带着林黛玉刚从扬州回来,到府里后,王熙凤设宴接待。吃完饭,贾蓉、贾蔷两个来说话,说起建造大观园的事,“…叔叔才回家,未免劳乏,不用过我们那边去,有话明日一早再请过去面议。” 贾琏说:“多谢大爷费心体谅,我就不过去了….明日一早我给大爷去请安去,再议细话。” 贾珍和贾琏虽然是同辈。但贾琏对待贾珍有点类似于长辈的意思。贾琏远道回来,必须要给长辈们一一请安才算完事。而这个请安名单中,包括贾珍。当然,只是类似。但足可说明,贾琏是屈从于贾珍之下。 贾环微微皱眉,心里大约有点底,问一句,“琏二哥,这是为何?” 贾琏笑道:“这我就不知道。我和你说,提议府里将你的用度裁掉也是珍大哥的意见。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说的。” 贾环点点头。看来,贾珍对他很有意见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表字 贾环心中很清楚贾珍对他的意见从何而来。多半是因为秦可卿的事情。 去年端午节前,秦可卿出宁国府前和他见过面。这瞒不住人。他在书院这里表现的越出色,贾珍就越会怀疑是他给秦可卿出的主意。 贾琏笑一笑,拿起筷子,满桌子杯盘狼藉,捡着“熘猪肥肠”这道菜吃了些,压着酒,说道:“环哥儿,珍大哥那里我可以替你缓颊一二。” 贾环笑着拒绝道:“那倒不必了。珍大哥不让琏二哥卖蜂窝煤给我,我换一家就是。京城里制造蜂窝煤的作坊不少。” 贾琏的办事能力,在贾府的一干主子、少爷中算是拔尖的。但是在他面前,实在不够看。 贾环拒绝的很干脆。其一,贾琏摆明了今天有事情和他谈,他又怎么会让贾琏占据谈判的主动权? 其二,他对讨好贾珍没什么兴趣。有意见,随他去。贾珍说是威烈将军,贾家族长,东府大爷,但对他而言,威力有限的很。 贾琏一听这话,就苦笑一声,知道耍心眼是玩不过贾环。凤姐儿比他厉害,都给贾环搞的灰头灰脸。当即道:“环哥儿,我也不和你绕弯子。直说吧。你给凤姐儿的那个什么胭脂生意,我很有兴趣。特意来向你请教。 蜂窝煤的事情很好说。你将东庄镇上的商铺送一套给珍大哥。我再说和几句,这事就算揭过去。蜂窝煤,我以成本价卖给你,不比别家省事?” 东庄镇上的一间商铺现在涨到了30两左右。而咸亨商行开设砖窑大量使用蜂窝煤的话,以成本价拿货,一年下来预计可至少节省1千两银子。这买卖做的。 贾环向贾琏举起茶杯,笑问道:“琏二哥想要做胭脂生意,可和二嫂子谈好分成?我毕竟是将方案送给二嫂子了。” 贾琏呵呵一笑,拿起酒杯,和贾环碰碰杯,喝了一口酒,笑道:“你二嫂子要在府里管家,她哪有时间经营商铺?我和她谈好了。府里那部分,她独得。外面的铺子,我和她五五分账。” 贾环自不会去问贾琏怎么搞定王熙凤的。不过,听到五五分账这个比例,就知道他前年离开贾府时给王熙凤做的笼子正在发挥作用。贾琏和王熙凤的家庭地位业已经在发生变化。王熙凤日后要想把贾琏压住估计是不可能了。 当即,贾琏就在酒楼的雅间里,拿一些具体的经营问题问贾环。贾环一一解答。 如前文所说,打个比方的话,胭脂生意的难度是2:8开。容易做的两成给王熙凤给吃下。剩下这比较困难的8成,贾琏想要。但,以贾环的估计,贾琏的水平最多只能吃下3成的份额。因为,经营化妆品品牌,很有难度。 贾环解答时没有保留,只是剔除一些关联性、前瞻性的东西。 这没什么好保留的。就像高中数学,书本摆在面前,同一个老师教的,但是高考150分的卷子,有的人考140分以上,有的人连90分的及格线都拿不到。 从中午聊到晚饭时,贾琏让酒楼里的人撤了席面,再整治了一座酒菜,和贾环吃酒。 贾琏喝着酒,感叹道:“环哥儿,你这一番话,我是听的茅塞顿开,又听的晕晕乎乎。” 贾环说了一下午,早累了,喝着茶水,再吃口焦熘肉片,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说道:“琏二哥何必想着研究生意里面的客观规律?只要赚到钱就行。” 贾琏心里有点服气,道:“那是。环哥儿,东庄镇的商铺,给我和薛大傻子各留一间。放心,我们掏银子买。” 贾环点点头。有资金进来,他当然是很乐意,即便这个资金来自贾府。想了想,提醒道:“琏二哥,我丑话说在前面。在东庄镇经营商铺要遵守我这里的规矩。若是犯了,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贾琏笑道:“这我知道。” 吃过晚饭,贾环在东庄镇中心,目送贾琏、薛蟠的马车在浅淡的夜色中离开,心中沉吟着。 贾珍对他的意见,他是没所谓的。他并不怕那只大仲马。 当然,他也没有主动招惹贾珍的意愿。贾珍在京城混这么多年,多少有些人脉、实力。毕竟是贾家的头面人物之一。廋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手中的牌不如贾珍。这是事实。 贾珍做的事情:拒卖蜂窝煤、提议裁撤他在贾府的用度,这都让他心里不舒服。但他不是中二少年,不可能为非核心利益,在实力弱于贾珍的情况下,去和贾珍“扳手腕”。 贾环这会儿心里是在推敲,帮秦可卿脱离死局的事情。他还在琢磨:贾珍为了得到秦可卿,会有多大的决心。他如果庇护秦可卿,会和贾珍有多大的冲突?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秦可卿的大丫鬟瑞珠的死,不知道贾蓉被逼的去香山的栖霞观两次,请秦可卿回宁国府。 … … 咸亨商行购买蜂窝煤的事情,在贾琏来过东庄镇后,很快就得到解决。蜂窝煤到位后,设在距离东庄镇10里开外的砖窑便开始动工。招募工人200名。令东庄镇内越发的兴盛、繁华。 贾环并没有去过问都弘、姚纬、柳逸尘等人细节问题。诸如砖窑建造技术,技术工人安排、销售等等。他按部就班的在书院中学习。书院的改制启动。 在乡村、城市之中,并非说进入私塾就可以学习到四书五经的内容。初步只是蒙学。很多时候,学童需要私下里再给先生送上一份厚礼,先生才会给学童单独的讲四书五经。 改制后的书院,依旧分为外舍、内舍、上舍。外舍不再教授八股技艺,专门教授完成启蒙教育的童子四书。书院外舍通过考试,对外招生。学习进度分为: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个班。对应原来的甲乙丙丁班。 内舍弟子则是教授八股,继续深入学习四书五经。五经,设成“选修课”,由各讲郎自己设置课程、预定讲堂。上舍弟子成为荣誉称号,待遇不变。 书院的制度稍稍变化,已经显示出活力。 贾环的经师骆讲郎已经离开闻道书院前往东林党的首善书院。他是跟着老牌进士何讲郎学习《诗经》。何讲郎的本经是《易经》。但他在《诗经》上也有所得。 贾环每旬日还会去信给顺天巡抚、原山长张安博,请教学问,兼顾《春秋》的学习。时间就这么缓缓的走过。 春光融融。三月初八上午巳时二刻,闻道书院明伦堂内人满为患。场面庄重、安静。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为贾环在孔圣雕像前举行冠礼,赐表字:子玉。 在冠礼中担任赞者是公孙亮,帮助贾环整理衣冠等事宜。担任有司三人:罗向阳,秦弘图、易俊杰。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礼毕,众人都是改了对贾环的称呼。 按古时周制,男子二十行冠礼。后来为十五至二十岁之间行冠礼。各地习俗不一。冠礼意味着成--人。贾环今年十岁,按理说,行冠礼太早。然而,按照他在闻道书院、东庄镇的地位,确实应该有表字了。 程朱理学集大成者朱熹说过:“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此后,冠礼就可以变得简单易行。因而,贾环今天行冠礼也不算突兀。朱子都说了,这是自家屋里的事情。 冠礼之后,叶鸿云和贾环到西厢叶先生的住处说话。窗外,光阴在园林中流逝,春和景明。 书院的事情顺心,叶鸿云又恢复往日的温和做派,在窗前茶几处和贾环笑谈,说了一会儿林举人在福建的情况。贾环为表字的事情在去年冬季时早早的去信给业师林举人。 林举人回信给好友叶鸿云询问贾环的近况,而后再回信给贾环,取表字子玉。并委托好友叶鸿云为贾环行冠礼。 贾环大致知道他这个表字的意思。“环”字的解释是有孔的玉。子是男子的美称、尊称。比如:曹植,字子建;杜甫,字子美;苏轼,字子瞻;袁枚,字子才。 叶鸿云捻须道:“书院有今日之兴盛,子玉功不可没。但切不可为繁华迷失本心。咸亨商行设立砖窑的事情,是你的主意吧?” 贾环点点头,解释道:“先生,我只和都弘他们谈了一两回,并没有管这些事。” 叶鸿云嗯了一声,说道:“不管是对的。你要专心举业。距离秋闺也不过五个月了。”又笑道:“我是没有应过举人试的,倒不好评判你的文章水平。你这个月月考考入上舍应当是没有问题。” 他是以生贡的身份应进士试,然而没有中。 贾环心里微微一松,笑着给叶鸿云倒茶,“谢先生勉励。有这话,弟子心里安定不少。” 叶鸿云捻须而笑。和贾环聊起八股文章。 … … 清明时节雨纷纷。贾蓉再一次从宁国府来到香山脚下,在栖霞观中和秦可卿见面,“可卿,我已经决意从府里搬出来。就住在山下府里的庄子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丫鬟的选择 厢房中静谧,有些清明节的凄冷。山色、雨色凄迷。空寂无声。秦可卿和贾蓉坐在圆桌边。距离有些远。 上回元宵节时秦可卿和来看她的贾蓉吵一回,但终究是多年的夫妻,她还是会出来见贾蓉。心里虽然有气,但说话依旧是平和、细声,“蓉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听着话里的意思,她还是有气的。贾蓉心里有些黯然,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父亲,若不是他父亲逼迫他…。 贾蓉将心里的愤恨心绪压下去,隔着圆桌,诚恳的道:“可卿,你不是要在道观里修行求子吗?我来陪着你。我…我元宵节没能接你回去,给父亲毒打了一顿。你看…” 贾蓉捋起衣袖给秦可卿看,手臂上淤青了几块。 贾蓉还要再掀衣服时,秦可卿有些不忍的挪开眼睛,说道:“不用了。蓉哥,我知道。”她知道府里那位大爷的脾气。打儿子像打阿猫阿狗一样。 贾蓉叹口气,道:“我如今也不回府里了。好过给他打死。躲出来清净。我就住在山脚下的庄子里陪你。等几天,我将住的地方按照你喜欢的样子布置好,就接你下山小住几天。” 秦可卿眼睛有些泛红,随即俏脸上滴落下两颗眼泪。 她躲到道观里来,是为了躲避那个禽-兽。而不是躲避丈夫。她婚后嫁入贾府以来,和丈夫的感情和美。只是,蓉哥那天给吓到要把她送回府,让这感情有些裂缝。但是,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只要丈夫能悔改过来,她还能怎么样? 贾蓉又软语求了秦可卿几句,说了些往日夫妻间的情话。 秦可卿有些娇羞,温柔、细声的答应贾蓉,让贴身的丫鬟宝珠去山脚下庄子里看看,帮忙布置房间。等妥当了,她下山陪丈夫小住几日。 出了厢房,秦可卿回到住处,丫鬟宝珠忙迎过来,担忧的道:“奶奶,没事吧?” “没,没事。”秦可卿给宝珠说明了情况,叮嘱道:“你留意着些,若是有老爷那边的人出现…”她不蠢。担心丈夫身边有他的人。 宝珠红着眼睛,用力的点头,“我知道。”她的好姐妹瑞珠就是给老爷害死的。 秦可卿拉着宝珠叮嘱,再送她出去。心里轻叹口气。若是能和蓉哥在庄子里过几年快活日子也好。只是,她担心经常外出去道观外,观主栖霞公主会对她有意见。 贾蓉和宝珠在汇合,出了栖霞观,坐马车带着她下山。 马车轻晃。看着山中的小雨,贾蓉心中一阵轻松、释然,总算可以不用挨打了。但随即又涌起极深的愧疚。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 … 雍治十年,三月二十五日,已经是暮春之际。妙峰山中草长莺飞,落英缤纷。 金云峰的潭柘寺中桃花方始盛开。满树娇红,烂漫知春。贾环已经静居在寺中苦读多日。 此时,东庄镇上新建的砖窑已经烧了好几批合格的红砖出来,镇上屋舍的建设进度迅速加快。 这天上午,几辆马车缓缓的驶入繁华的东庄镇中,停在书生食府前。贾琏、冯紫英并东府的大管家赖升、薛家的刘管事分别从马车中出来。 站在书生食府酒楼的门口,贾琏打发心腹小厮昭儿去请贾环,笑着道:“这家酒楼的口味是不大合我的意的。奈何镇上只有这一家酒楼。” 冯紫英就笑,“这大抵就是环兄弟说的垄断经营。” 两人说笑着,谦让了赖升几句,当先一步上了酒楼,要了临窗的雅间,坐下来,边等边聊。他们几家如今在东庄镇上都有生意。贾琏开的蜂窝煤铺子,冯紫英是铁铺,贾珍做的粮食生意,薛家做的是布匹生意。 小镇中红砖青瓦的屋舍一排排的延伸开。人烟稠密。街面繁华。远处的窑厂冒着烟。 看着这景象,冯紫英感叹道:“琏二哥,这镇子正是一天一个样啊!我才多久没来?竟是又繁盛了三分。” 贾琏敲着折扇,笑道:“所以说环哥儿好手段。那砖厂看到没?照我看,生意红火的很。”他每个月要给砖厂供煤,稍微关注就知道砖厂生意的好坏。 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心里微微一动。 四人聊了有小半个时辰,昭儿气喘吁吁的进来,回道:“爷,两处都去问了。晴雯姑娘说三爷月中就去了山中读书。预计要夏末才回来。” 贾琏听的一愣,这真是读书?怎么听的比做和尚还受罪?戏文里都不是这么唱的啊!都说什么红袖添香的。他当年看府里的贾珠读书都没这么苦。 冯紫英惊愕的道:“环兄弟下的好大决心!日后定然是会高中。” 赖升和刘管事都是笑着恭维。 贾琏是找贾环请教胭脂店的事情。冯紫英是跟着来联络感情。赖升、刘管事来找贾环是想走后门要点赚钱的门路。贾环不来,四人也没有吃酒的心思,在酒楼里略微用了些饭菜,遗憾的离开东庄镇。 … … 赖升并没有和贾琏等人一起回京城,走了十几里的官道,折向香山脚下。 香山脚下土地肥沃,大片良田都是属于皇亲国戚。宁国府在香山脚下的庄子位于卧牛镇佟家村。 赖升的马车进了村子后,径直前往村中心的一处瓦屋院落。在小厅里见着主子贾珍。小厅布置的雅致,贾珍石青色的长袍,兴致极佳的在桌边喝着小酒。 赖升行礼,说道:“大爷,我们去了书院那里,没见着环哥儿。他去山中读书去了。” 贾珍不满的道:“没见着,改日再去就是。就为这点子事来烦我?我好不容易躲几天清净,想享点清福。” 赖升是宁国府的老人,在贾珍面前很有脸面,因而并不惧怕他生气,笑着道:“大爷,奴才岂敢为这点事来打扰。实在是在东庄镇上发现了一个更赚钱的生意。” “哦?”贾珍顿时就有了兴趣,咂咂嘴,“说说看。” 赖升便将东庄镇上的砖窑情况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他也没实地去看过,又道:“琏二爷都说那砖窑生意红火。以我看来,镇上许多房屋还在建,对砖石的需求极大。是一门好生意。” 贾珍捻着颌下的胡须,点点头,“好,我知道了。我那屋里的乌银梅花自斟壶赏你了。这事不要声张,我自会和琏兄弟商量。”上回贾琏带回口信,说贾环向他赔罪,因送了个值30两银子的商铺。挺识相的。这回,他看上砖窑,谅贾环也不敢拒绝他的要求。 赖升笑着告退。 贾珍心里高兴,起身在小厅里来回走着。眺望着不远处的香山。蓉哥儿该将他媳妇接回来了罢! 今日算是双喜临门。得一个美人,又得一门赚钱生意。可喜可贺! … … 时间往回倒退少许。陪着父亲贾珍吃过午饭后,贾蓉就带着妻子秦可卿的贴身侍女宝珠前往香山栖霞观。 一路上,贾蓉在马车中叮嘱着身边低头垂泪的丫鬟宝珠,“你不要只是哭。你都是我父亲的人了。这事成了,少不得我都要叫你一声姨娘。” 宝珠低着头,说道:“爷,我知道。我昨晚跟老爷说了,我一定会劝奶奶下山。”她昨天下山来替奶奶看风头,却不料晚上睡觉时,给老爷堵在屋里。她反抗了,但没有用,只能屈服,差点就…。 贾蓉心里松口气,些许的愧疚涌起来,旋即被恐惧代替,他现在只想这件事赶紧结束,“这就对了。别哭了。”说着,轻轻的捏了下宝珠的脸蛋。心里忽而有些暴躁的情绪想要发泄出来。宝珠是可卿的丫鬟,他还没得手,却给他父亲拔了头筹。 宝珠躲了下,又乖巧的由着贾蓉动手动脚。 马车抵达香山半山腰的栖霞观。时值午后,山景秀丽。通禀之后,贾蓉在会客的厢房里等待着。丫鬟宝珠进了道观里面通知秦可卿。 秦可卿居住的房间位于一处院子里的厢房中。她收拾了衣裳,正坐在椅子上,期待的等待丈夫贾蓉来接她下山去庄子里小住几日。 这时,突然的就见她的丫鬟宝珠泪流满面的进来,噗通跪在地上,“奶奶…” 秦可卿忙身去扶宝珠,担忧的问道:“宝珠,怎么了?哭成这样。” 宝珠跪在地上哭诉道:“奶奶,老爷就在佟家村里等着,你不能去。爷,他不能信啊。呜呜…”她昨晚只是装作屈服。奶奶待她恩重如山,她绝不会背叛。她死是小事,但要把消息告知奶奶。此时将消息带到,她再也撑不住。情绪崩溃。 秦可卿只觉得天晕地旋,仿佛晴天霹雳般砸在头上,令她腿软,坐在地上。 她很信任丈夫贾蓉。而真相竟然是如此的残酷。要她下山去小住是个笼子。送她羊入虎口。秦可卿脸上滚落两行清泪,心如死灰,巨大的无力感袭来。 宝珠哭着说道:“老爷是昨天晚上到的。我,我给他用强…,要不是我见机快,说我能说服奶奶下山。也和瑞珠一样死了。我对不起奶奶,昨晚说了很多奶奶的坏话。” 秦可卿含泪道:“好孩子,不怪你!”和宝珠抱头痛哭,伤心、惶恐至极。 要不是宝珠报信…,那个禽--兽! 哭了很久,很久。宝珠情绪首先恢复了些,安慰着主子,说道:“奶奶,你万万出去不得。赶紧派人去向环三爷报信求救。” 秦可卿含泪点头,“嗯。”心里有些惭愧。 前些时候,她兄弟秦钟来找她哭诉,因为环叔的原因,他给赶出了贾府的私塾,回家给父亲一顿好打。几天没起床。他来抱怨说她瞎说环叔是好人。 她心里多少也有些想头。环叔和宝叔争,为什么要牵扯到她兄弟头上呢? 然而,此时她唯一能求救的对象,只能是前年冬天在珠大嫂屋里善意提醒她的少年,只能是去年端午,建议她逃离宁国府的少年。 环叔,救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是你逼我的 贾蓉在栖霞观里等了两三个时辰,等得焦躁不安时,等到宝珠来回话:奶奶今天来了月事,身体不舒服,不能下山。 贾蓉无法,下山回佟家村见贾珍。 山村之中,入夜寂静。佟家村正中位置的青瓦院落中点着灯。 贾珍坐在小厅中的椅子上,听贾蓉说完,寒着脸,训斥道:“没用的东西。我这个儿媳妇,这么个模样,这么个性情,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 偏偏她和你怄气,躲到道观里躲清静。我现在亲自来,要你去接你媳妇回家,好好待她,你都做不到,可见你的心思。你也别支吾我。少不得要你领一顿驮水棒去。” 贾蓉给唬的腿发软。 “蠢货!我过几日再来。”贾珍丢下一句话,拂袖出了小厅。兴冲冲的而来,败兴而去。只是,栖霞观是皇家道观,他是不会去闹事的。否则,宝珠那个小贱婢,胆敢骗他,看他要怎么炮制她。 片刻后,贾珍的马车离开佟家村,缓缓的消失在夜色中。 贾蓉抹着汗,长出口气,看向远处黑黝黝只见个轮廓的香山,心情无比的复杂。 …. … 谷雨之后,春天将尽。四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在天地间。东庄镇上,繁华的商贸、街面停止。人们都在家中、店中避雨。豆大的雨滴下的如同水帘。雷声阵阵。一名少年穿着白色的直裰,撑着油纸伞,缓步从街面上走过来,神情沉静。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午后时分,书生食府酒楼的生意并不忙,在柜台后算账的掌柜到门口迎着白衫少年,“贾副使,这么大雨还出来啊?有事情,你吩咐一声,我们给你送过去。” “没事。来见个客人。你忙你的。”贾环将伞放在门口的架子上,抖抖身上的雨水。门口的客套、寒暄在雨声中微不足道。说过话,贾环在伙计的带领下,到二楼东面临街的包间中。包间中坐着一名老者站起来。 老者是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蓝色绸缎长衫,做管家装束,说道:“见过三爷,我奉大爷的令过来和三爷谈一桩生意。打扰三爷读书,实在是罪过。请三爷恕罪。”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赖升一眼,走到八仙桌前,“坐。” 赖升口中的大爷就是贾珍。秦可卿的贴身丫鬟宝珠现在就在他北前坊的院子中。宝珠见他的面,就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磕出血迹来,直哭着说:“求三爷救救我们奶奶。” 赖升并不在意贾环的情绪,笑了笑,坐下来,叫店里的伙计送酒菜进来。 贾环喝着热茶,并不说话。 赖升在东庄镇住了有三天。说要和他谈生意,烦了晴雯两回,迫使晴雯送信到潭柘寺中,请他下来处理赖升的事情。他心中犹其不满。一个管家而已,做事很有一点嚣张。而宝珠是今天上午到东庄镇,找到他家里来。 赖升喝口茶,看着身上淋湿了大半的贾环,笑呵呵的道:“三爷要不要换身衣裳,再和我说话?我不急的。”语调有一点点讽刺。 贾环摆摆手,道:“说正事。” 宝珠给他说了情况。瑞珠在元宵节前回宁府送礼,当晚被贾珍虐杀。宝珠她也被贾珍用强,差点就被掐死。贾珍想要用贾蓉骗秦可卿出栖霞观到宁国府的庄子佟家村中住。是宝珠忠心,才免了秦可卿这一遭。她已经是危在旦夕。 赖升放下茶杯,缓缓的笑道:“也好。三爷是个爽快人,我也就直说了。大爷想要砖窑的五成的股子,请三爷开个价。” 贾环平静的看着赖升,“为什么?”贾珍杀人、利诱、威逼,从这些手段来看,贾珍扒--灰的决心是很大的。大到超乎他的预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之前的想法是有些幼稚的。但保护秦可卿,并不是他的责任、义务。这是秦可卿的丈夫贾蓉的责任。 赖升呵呵笑了两声,神情讥诮,说道:“三爷,这是大爷的想法。我们做奴才的并不知道。想必是有缘由。不过,照我说,三爷终究是姓贾,有大爷照拂着,在京城里岂不是过的如鱼得水?” 贾环点点头,神情依旧平静,“一万两白银,我让咸亨商行转让五成股份。” 贾蓉的的确确不能算是一个男人。一个连妻子都不能保护的男人,算什么男人?人生的大仇:杀父夺妻之仇。贾珍现在要夺他的妻子,他竟然还配合?懦弱、无能、胆小、自私、龌蹉的富贵公子哥儿。 畏惧贾珍的打骂?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吧。问题在于,这位“道友”是他的妻子。这,也能出卖?内心何其的懦弱!意志何其的软弱! 动动猪脑子好好的想一想。贾珍就他一个儿子,他自己还没有子嗣,贾珍真敢把他打死?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贾珍敢让宁国府的嫡支绝嗣? 赖升笑了几声,忽而停止,呛声道:“三爷,你在说笑吧?”他有贾珍撑腰,并不怕贾环。 贾环淡然的道:“我是认真的。”贾蓉的懦弱,造就贾珍的嚣张。贾珍则是造就秦可卿的悲剧。贾珍这只大仲马,做了多少坏事,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无需赘叙。实实在在的坏人,坏到流脓。他现在切身感受到的是两起刑--事案件:一死一强。而且,还要将要制造一起。简直是丧心病狂,人面兽心。 赖升断然的道:“这绝无可能。最多200两银子。一座砖窑能值多少钱?” 贾环强硬的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200两银子就想买咸亨商行的砖窑?知不知道砖窑创造了多少价值、利润?强卖是吧?他不是贾蓉那种软蛋,仍由贾珍予取予求。他并不怕贾珍这只大仲马。 赖升似笑非笑的道:“三爷,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奴才我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吧?大爷在京城里交游广阔,结交达官贵人无数。要给你这东庄镇添点乱还是很容易的。” 贾环眼睛眯了下,盯着赖升。赖升的话,他是信的,贾珍确实有能力捣乱。而东庄镇是他的核心利益,绝不能退让。“你威胁我?” 赖升口是心非的道:“三爷是主子。奴才哪里敢?” 贾环抿了下嘴唇,“我明白了。你去回珍大爷,我原则上同意出售砖窑五成的股份,但是价格,我要和他面谈。你这样的家养奴才不配和我说话。” 狗奴才。 赖升脸上立时青一块、白一块。恼怒的盯着贾环。 贾环冷哼了一声,不理他,拂袖离开书生食府。此时,暴雨如注,电闪雷鸣。贾环撑着雨伞回家,一步一步的踏在水中,溅起水花。心中的情绪爆发。 今天要砖窑的股份,明天呢?是不是日后东庄镇上只要有赚钱的生意,你也要巧取豪夺?真当我和你那脓包儿子一样吗?去你妈的。 贾珍,这是你逼我的! … … 宝珠给贾环留在家里住下。宝珠的话、遭遇,秦可卿的境况让他很有触动,但在去书生食府见赖升之前,贾环心中对是否去救秦可卿其实尚在两可之间。 他乐于见到秦可卿这个大美女逃出贾珍的魔爪。人性追求真善美。而秦可卿并不是某些红学家解读出来的淫--妇。贾珍扒灰,她是被迫的。至于和贾珍产生感情云云,更是滑天下之大稽。或许,她的错误,在于她太过于美丽、娇媚。她的遭遇是一曲悲剧。 但贾环不愿意为救秦可卿冒巨大的风险,付出很大的代价。他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顺口提醒下,顺手帮一回,这都没问题。付出些小代价也可以。但是,现在的问题已经变得很明朗,要救秦可卿就要杀贾珍。 之前,贾环设想的种种,如:让秦可卿和贾蓉搬出去;他中举后或许可以庇护她;但这种轻度对抗的设想,在大仲马贾珍对秦可卿这个尤--物的强烈占有欲面前,变得极其的幼稚、可笑。 杀贾珍,意味这风险、代价。作为第一个理智的成年人,贾环是不会在没有任何回报的情况下去干这样的事情。任何心智成熟的人都不会干这样的事情。秦可卿没有能力支付“报酬”。期待秦大美人以身相许的人,肯定是小说看多了。她是贾蓉的妻子。 所以,贾环在犹豫。 但是,贾珍竟然要赖升来传话,想要抢夺砖窑的股份,这触犯到了他的核心利益。东庄镇的一系列经济运作,关系到书院、书院同学的利益,关系到贾环自己切身的资产利益。这是他赖以离开贾府的经济基础。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做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 既然要搞贾珍,那就搞一把大的。把他搞死搞残。把一切问题都解决掉。 第二天一早,贾环去了一趟潭柘寺,而后再到咸亨商行的总店,召集都弘、姚纬、柳逸尘等咸亨商行十名核心管理层议事。 七天后,四月初十,几个回合的口信、书信沟通,贾环和贾珍约定在香山脚下的佟家村见面细谈。由贾琏、冯紫英做中人。(未完待续。) 今天就一更,晚上那章还没搞出来。 如题。 怕大家在等。上来说一声。 今天就一更。下面这章还没码出来。大家明天看吧。 ......................................................................................................................................................................................................................................................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定风波(上) 和贾珍的谈判定在四月初十的下午。清晨时分,贾环带着宝珠坐马车从东庄镇出发前往香山脚下龙江先生的别院:逸兴山庄。大师兄公孙亮陪同。 镇中的路口,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在晨曦中目送马车远去,担忧的情绪从心头浮上眉头。 “晴雯姐姐…,三爷他…”清秀的小姑娘扁着嘴。连她都知道三爷比不了东府的珍大爷。 晴雯心里烦躁,没好气的白如意一眼,“走吧,回家等结果呢。” 她要想的多一些。这不仅仅是砖窑股份的事情,还搀和着蓉大奶奶的事。宝珠在三爷面前哭诉时,她和如意都在场。这事麻烦大着呢。 … … 上午时分,富丽堂皇的皇家道观栖霞观中一处静室里,秦可卿穿着浅白色素服跪坐在蒲团上轻声念着经文。心里的忧虑、恐惧如同海潮般涌动,连绵不绝。 宝珠去了有好些天了,她顺利的抵达东庄镇了吗?还是中途被拦下来,给害死? 环叔会冒风险来救她吗? 不救,她也不怪他,只怨自己命苦,遇到这样的禽--兽公公。十岁的少年,如何对抗那人的权势。 救她的话,环叔要怎么救呢?他能抵挡的住那人的压力、报复吗?会不会因此陪上性命?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秦可卿忧愁幽思,心中百转千回,如同在孤岛绝境的人,等待或者有,或者没有的希望。 … …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林黛玉的房中。雅致的庭院中,姹紫嫣红。花香袅袅,迎风从窗口送入。 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在房中一块说话、玩耍。不时的,笑声阵阵。都是闺阁里的姑娘、丫鬟,笑起来亦是不拘束。数上月中来府里住的史湘云笑得最欢。 宝钗和探春两人站在窗边,轻声说着话。宝钗一袭淡黄色的衣衫,娴雅丰美。探春穿着青白色的长裙,修长俏丽。 宝钗昨晚从哥哥薛蟠那里听到贾环和东府珍大哥交恶的消息。此时和探春说起、谈论。心中有着烟雾般朦胧的愁思漂浮。 探春清澈晶亮的眸子蕴藏着忧虑,轻轻的一叹,“宝姐姐,三弟弟都没写信和我说。” 贾府里的事情,她或许能帮上忙。但是三弟弟和珍大哥是外面的事情,这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三弟弟,怎么惹到东府那边?唉!希望他平安无事。 … … 中午时分,贾珍、贾琏、冯紫英、贾蓉的马车就到了佟家村。村落正中心的青瓦院落热闹起来。随行的小厮、庄头在院子里忙碌着端茶倒水,侍候着。 大约下午两点许,一辆普通的马车从香山脚下,平稳的进入佟家村。夏始春余,村落中闲人极少,都在忙着农事。藩篱内外,鸡鸭鹅、黄狗享受着午后的时光。 马车顺着村中的大道抵达青瓦院落门前。 贾环穿着一身蓝色的直裰,士子装扮,从马车上下来,神情沉静。丫鬟的担心,秦可卿的绝望,贾府姐姐们的关心,他还不知道,心中仔细的推敲着他的计划。 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阳光下,贾环微微眯了下眼睛。而后,深深的吸了口气。 公孙亮穿着白色的儒衫下了马车,丰神俊朗的书生,气质温润如玉。鼓励的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不要怕他们!” 他和林先生、罗向阳等人都是知道消息的。说是贾环的亲族要抢夺咸亨商行的砖窑的股份。贾师弟做了布置,但具体情况他倒是不知道。他和龙江先生熟识,今天特意陪着贾环过来。 “谢谢。”贾环沉着的笑了笑,“公孙师兄,不是你想的那样!”大概是因为他今天一路上太安静。大师兄误以为他在担心等一会的谈判。 但,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是以今天与贾珍谈判,达成和解为目的。 他要搞一把大的。把问题都解决掉。 … … 院子大门处,东府的大管家赖升带着两个小厮早就等着,见贾环到来,并不打招呼,冷笑一声,领着贾环、公孙亮进院子的正厅。贾环那句“你这样的家养奴才不配和我说话”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正厅布置简单、干净。陈设着条桌,字画,楠木圆桌,几把椅子。另有花樽、香炉若干。贾珍坐在厅中上首的黄梨木椅中,贾琏、冯紫英两人分坐在下首。贾蓉和三人的心腹小厮七八人站在两旁。 贾环、公孙亮进来时,齐刷刷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贾环向贾珍作揖行礼,“见过珍大哥。”态度非常端正,没有一点点的倨傲神色。 这让等着看戏的贾蓉、赖升等人很有些奇怪。 贾环心中波澜不惊,他知道他在做什么。 贾珍约三十四五岁的年纪,长圆脸,面容略显沧桑。穿着精美的硬木色长袍,浑身浸润着公侯门第的富贵之气,但看起来不像是正经人。此时,大马金刀的坐着,受了贾环一礼,喝着茶。心中,对贾环恭敬的态度略有些奇怪。赖升在他面前可是将贾环说的非常嚣张、跋扈。 “坐吧!” “谢珍大哥!” 贾琏坐在左侧的椅子中,一身苍色的锦袍,拿着折扇,富贵公子装扮,英俊潇洒,有点纨绔气质。见贾环软和的态度,心里就松口气,笑着对贾环点点头。 环哥儿到底是聪明人。识时务。 寒暄几句,贾环向贾珍三人介绍陪着他前来的大师兄公孙亮。公孙师兄容貌、气质、谈吐极其出色,很吸引人的目光。公孙亮和冯紫英认识,热闹的寒暄一阵。气氛融洽,全然没有预料中的剑拔弩张。 聊了片刻,贾珍用茶盖挑着茶沫,淡淡的道:“环哥儿,砖窑那事,你怎么个意思?直说吧。” 贾环解释了几句,然后道:“东庄镇的砖窑,有珍大哥的人脉、关系,日后卖到京城、北直都会很顺畅。珍大哥愿意入股,我是同意的。” 贾珍目视着贾环片刻,突然明白过来。贾环这是服软了。心中一阵畅快,禁不住微笑着捻须。谁说贾环很厉害来着?不过是黄口小儿。当即,喝着茶,用眼神授意儿子贾蓉出面和贾环谈条件。 谈判磨了很久。最终是贾琏帮着贾环说了几句话才达成协议。贾珍以800两银子买砖窑五成的股份。贾环会保证他在壬子年年底的分红达到5000两。分两次支付。 谈完事情,贾环去外面马车拿了一壶酒、一个瓷瓶进来。酒是药酒,固本培元。贾环将酒与贾珍、贾琏、冯紫英、贾蓉、公孙亮一起分了。再将瓷瓶奉送给贾珍。 然后,与公孙亮一起告辞。 … … 暮春的夕阳斜斜的照射在村落、田野、树林、道路、屋舍上。贾环的马车缓缓的顺着黄土大道离开佟家村。 赖升带着两名小厮在门口看着那辆普通的马车,脸上的笑容欢畅,朝地上啐了一口,“呸,忘八羔子!敢看不起你赖爷爷,你倒是再挺腰子看看?” 两个小厮笑着奉承道:“赖爷爷,他是传的厉害,也就这样。哪里比得上你老的手段。”赖管家在大爷面前给环三爷上眼药的事情,谁不知道? 赖升哈哈大笑,老脸开花。 不管今天的场面如何和睦,结果就是一个:贾环吃亏。贾环先是恭敬,再服软,最后送礼奉承。他努力争取,但仍给珍大爷搞的灰头灰脸。800两银子买股份,年底要5000两银子的回报。这不就是摆明了欺负他吗? 马车中,赖升的笑声遥遥传来。公孙亮俊逸的脸上浮起恼怒、悲愤的神情,咬牙道:“贾师弟!”贾师弟尽力去谈了,但结果不好。 刚才在院落里喝酒时,一屋子的笑声让他心中很有些刺痛。他今天跟着贾师弟来,就是担心贾师弟受欺负。然而结果还是如此。他难过的几乎想要流泪。 做强盗、做坏人,都可以做得这样不要脸?做的这样的明目张胆?做的这样的理直气壮?一群狗--日的王八蛋、畜-生! “大师兄,不要理他。一条狗而已。我回头会收拾他。”贾环着靠在马车的座位上,双手枕着头,心情放松。 他从来就不是以谈判为目的。谈的结果如何,根本不是他此行的重点。他和贾蓉磨了一下午的嘴皮子只是要营造一个假象,给贾珍等人一个错觉:他是以最大的诚意、努力来谈判。 掩盖在假象、错觉之下,他的真实目的:是要把那瓶药丸送给贾珍服用。 公孙亮以为贾环在强作笑颜,认真的道:“贾师弟,你不用委曲求全。恩师那里,龙江先生那里,我都可以帮你。”他的恩师现任顺天巡抚。要支持贾师弟,足够。 贾环笑呵呵的道:“大师兄,还没到用尽全力的时候。”不需要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有用的策略,往往都是极其简单的策略。 他没有兴趣和贾珍“大战”几个回合。麻烦的很。“一招”搞定贾珍这个大仲马就好。 公孙亮心里难受,说道:“可…” 贾环笑了笑,没有再解释。这件事还有后续的手尾,他不希望公孙师兄牵扯到其中。杀人不是好玩的事。机事不密则害成。 他送给贾珍的药丸,是请潭柘寺的智尘大师配制的升龙培元丹,固本培元。这四个字的意思属于:可以意会不可言传。去年他调养身体期间,智尘大师明确的告诫他:服用期间要戒女色,否则性命堪忧。 刚才那份药酒是稀释版。效果,晚上就会有体现。他送药丸时,告诉了贾珍禁忌:珍大哥,这药丸用水、用酒服用均可。药性、效果比刚才的药酒还要强上三分。因而服用后三个月内,要禁止房事。 但是,某些方面的药物对贾珍这样的大仲马来说,无异于是毒--品:容易上瘾,欲罢不能。 他就赌死贾珍绝对不可能忍得住不吃升龙培元丹,也赌死贾珍不可能忍得住三个月不碰女人。 贾环微笑着掀起马车的帘子。外面,晚霞漫天,天际边火红的云彩,璀璨,鲜艳。(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定风波(中) 看着贾环的马车消失在村头,赖升心情舒畅的从院门口回到客厅中。贾珍正一迭声的吩咐小厮摆饭,留贾琏、冯紫英在佟家村吃酒。 贾珍此时心情极佳,笑着对两人道:“山野之中,有些新奇的瓜果、蔬菜,两位兄弟留下来陪我一起吃顿酒。” 冯紫英意兴阑珊的谢绝,“照理说珍大哥请酒,我无论如何都要留下来吃一盅,奈何明早有事,不敢在城外久留。只能下次再领。” 贾珍和贾琏也不强留冯紫英。兄弟俩送他到院落门口。待冯紫英的马车离开后,贾珍哂笑一声,对贾琏道:“依我看,冯兄弟今天还真有帮环哥儿说话的意思。倒是不负他的侠义名声。难怪在京城交游广阔。” 这话略微有些责怪的意思,贾琏就笑起来,“冯兄弟是这么个人。不然,环哥儿那会放心让我和他做中间人。” 贾珍哈哈大笑,邀请贾琏进去吃酒。 … … 冯紫英的马车离了佟家村,径直往京城方向而去。这个时点,定然是赶不上内城城门关闭的时间。但他今天心情抑郁,实在不想在佟家村多呆。 要知道,他已经做好帮贾环说话的准备。琢磨了几套说辞。但贾环是怎么做的? 进门就对贾珍服软,最好还讨好的给贾珍送上药酒。十岁的少年去搜罗这样的药物,真是难为他了。这个马屁拍的好! 冯紫英对贾环这个举动非常失望,心中看不起贾环。不打算再和贾环来往。他还曾赞誉贾环是贾府的千里驹。贾环的名气据说都传到金陵去。但现在,这怂得!真是个银样枪头! 到底只是个小孩!再怎么聪明,有能力,还是没有人生的大智慧。这件事怎么处理成这样?龙江先生、沙提学、张巡抚、齐总宪,这些人求起来,不比求贾珍好?贾珍的胃口可没有那么容易满足。 冯紫英心中的失望情绪很浓,在夜色抵达京城外城。 红楼原书中,冯紫英为人有侠义之气,是个正派人物。脂砚斋批注为:红楼四侠。然而,此时红楼四侠之一的冯紫英又哪里知道贾环的计划! … … 冯紫英离开后,贾珍和贾琏在佟家村中的正厅里摆酒。贾蓉在一旁陪着。仆人点起驱蚊香、蜡烛,摆上瓜果、时蔬、猪肉、鸡肉。菜肴烹制的不够精致,但还算入口,有些乡村风味。 客厅中明亮如昼。赖升在贾珍面前很有脸面,进来吃了一杯酒,退下去时,笑着提醒道:“大爷,倒是要防着环三爷赖账。” 贾珍自得的大笑,“他敢赖账一个试试!无需管他。”打发赖升下去,贾珍这才笑吟吟的问贾琏,“琏兄弟,你说环哥儿今天有几分真心?” 贾琏微笑着,喝着村中自酿的米酒,“珍大哥,我说句实话。就我和环哥儿接触的,他这个人是很敬兄长的。和宝玉闹的事情是算不得数的。今儿不管他是真心,还是被迫,总之,珍大哥安心收银子就是。环哥儿的经济水平毋庸置疑。” 他对环哥儿的经商水平相当佩服。赞一句“点石成金”并不为过。其实,珍大哥在要砖窑的股份之前和他商量过,但他刚得了环哥儿的指点,转过头来就坑人,这不是他琏二爷的做派。 当然,这只是贾琏自己的想法。 客观来说,贾琏没有在砖窑股份的事情上跟着贾珍对付贾环,真实的原因有二。第一,贾珍主导此事,他分不到多少汤水。 第二,贾环指导贾琏在胭脂店上的生意,利润很丰厚。贾环自然是不会为这份小利得罪贾环。 转头就坑贾环,贾琏或许有些心理障碍。但如果钱财数目大,他一样是会动心。听听贾琏的美妾平儿对他的评价:“我们二爷那脾气,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 贾珍给贾琏说的愉快的笑起来,说道:“这话说的在理。环哥儿那份礼送的很合我的心意。虽则用不上,但想来是好东西。琏兄弟要不要分一半去?” 所谓固本培元,他自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他今年有三十四五,力不从心之时是有的。贾环这份礼送的很合他的心意。早命身边的心腹小厮妥当的收起来。当然,使用的条件太苛刻,他平日里有太医的方子调养身体。 贾琏笑哈哈的道:“兄弟还年轻。可不想禁三个月的女色。就不要了。” 贾珍、贾蓉都欢畅的大笑起来。 贾珍看着贾蓉,又想起香山中的那个娇媚动人的尤--物,心中一阵火热。 吃完酒,贾琏连夜坐马车离开佟家村回京城。他是信贾环的话的。待会晚上药力发作,呆在这山村里没个女人侍候可就苦了。京城外城中,他有几个相好的姐儿。 等贾琏离开,贾珍觑个空吩咐贾蓉,“明日你再去山上接你媳妇。”他就是要闹的秦氏在栖霞观中不得安宁,看栖霞公主还愿不愿意收留秦氏? 贾蓉不敢违逆,无奈的答应下来。回到房间里休息,在屋檐下看着朗朗明月,心中的情绪涌起。今天贾环的表现真是让他鄙视。 他知道宝珠去找贾环求救的事。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在他父亲面前伏低做小,低头认输。可卿以为找到救星,不过是找了个软蛋。 … … 贾蓉在第二天早上坐车上山抵达栖霞观。他给了道姑银子,安排传话,又给安排在见客的厢房中等待。 就在贾蓉等待时,一辆精美的马车缓缓从山脚下上山。暮春之际,阳光从林间的间隙落在香山半山腰的栖霞观中。山景美丽,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秦可卿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衣衫,身姿纤巧,跪在栖霞观中的一处静室里,默念着道经,来平缓她心中的焦虑、恐惧、绝望、哀伤。 她还不知道外界的信息。 正默念着道经中的句子: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静室的门被推开,管事的女冠张道姑进来,冷冷的道:“秦氏,观主找你。”她与秦可卿交恶已久。 秦可卿脸色白了几分。心中忐忑。跟着管事的女冠走到一处精美的屋舍中,一名六十多岁的女冠正坐在榻椅中喝着茶。几名丫鬟、仆妇侍奉着,都是穿着绫罗绸缎。见秦可卿进来,说笑着的房间安静下来。 秦可卿纤柔的行礼,“秦氏见过观主。” 观主栖霞公主衣着华美,面容枯瘦,气质中有着女冠的闲适、清净、与世无争。轻叹口气,伸手示意秦可卿免礼,真是好模样,好气质的美人儿。 想归想,栖霞公主道:“秦氏,你五根不净,尘缘未了。在道观中修行多有不便,你该回去了!”贾府大小也是个公侯门第,她作为一个失去皇家宠爱的老公主,并不想搀和到贾家的家事中。她庇护秦氏,不知道要得罪谁。 秦可卿低着头,垂泪道:“望观主怜惜。我与丈夫感情破裂,不愿再回去。只愿终身侍奉三清。”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这段时间丈夫贾蓉每日来求见她,让观主心中不满。但这不是她能控制的。宝珠报信后,她不再相信贾蓉说的一个字。 栖霞公主斥道:“痴儿!生活中有些不如意,也是常有的。我们女人不依靠丈夫过活怎么过活?我看你丈夫也是心诚。你随他去罢。” 秦可卿满心苦涩。贾珍那个禽-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说出口?事情爆出来,只怕错头要落到她头上来。世人只会指责她擅风情,禀月貌,天性淫--荡,勾--引公公。 秦可卿苦苦哀求,但栖霞公主只是不同意。 看着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相求的大美人秦氏,张道姑心中不爽,她是想在这女人白腻光滑的脸蛋上划一刀心里才痛快,怒声道:“秦氏,你好不知好歹!观主都已经说明原因。你还要纠缠!你丈夫来接你,你缘何不回去?” 给人骂了几句,秦可卿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怒气从心底涌上来。只是她性子柔弱,不会像婶娘(凤姐)那样痛快的骂人。 就在这时,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气喘吁吁的在一名女冠的带领下进来。女冠回了栖霞公主说宝珠带来了龙江先生的书信。 栖霞公主有些高兴,有些奇怪,“我那位堂侄怎么有信给我?快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宝珠将怀里的书信拿出来。一名丫鬟收走,递给栖霞公主。栖霞公主看了几行,脸上浮起笑容,随即点点头,严厉的对张道姑道:“你素日性子有些暴烈,管事的职务先卸了。去厨房里做事,反省反省自己。” 张道姑一下子傻了眼。怎么会这样?她刚才骂秦可卿的话,很对观主的思路啊?她都看到观主眼中的满意了。 几名丫鬟、仆妇都是惊讶难言。栖霞公主和颜悦色的对秦可卿道:“秦氏,既然有我那堂侄为你说情,你就在观里安心的住下。你丈夫那里我派人打发走。” 秦可卿不知道宝珠怎么带回这样重要的书信,连忙道谢:“谢观主。” 栖霞观里的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秦可卿被赶出去的危机解除。一直针对她的张道姑被发配到了厨房中做苦力。 … … 秦可卿和宝珠两人出了屋子,眼泪就流下来。主仆二人时隔近十天再见,都是泪如雨下,心中欣喜异常,然后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回到屋中,秦可卿拉着宝珠的手坐在床沿边,流着眼泪问道:“宝珠,快快说说,怎么回事?你见着环叔了?” 宝珠用力的点头,欢喜的笑着,抽泣的答道:“奶奶,三爷来救你了!他昨天就去佟家村见了老爷。安排我在龙江先生的别院里住着。 昨天晚上回来给我说,事情会过去。然后,今天早上,给了我龙江先生的书信,派了马车送我上山来。奶奶,我们有救了。” “嗯,嗯。” 秦可卿捂着脸痛哭。这一次,是欢喜的。心中的绝望、哀伤的情绪被驱散。感激之情,如同大江般,奔涌而来。 “环叔呢?” “在山脚下。三爷说日后再见面。” … … 贾蓉在栖霞观里的等得心焦时,给栖霞观的女冠赶了出来。恶言恶语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来。 这把贾蓉气个半死,站在栖霞观的门口,恨恨的咬牙。心里大骂。 如果,他知道他此时的待遇,是昨晚被他鄙视的贾环造成的,他还有底气轻蔑的讽刺贾环一声“软蛋”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定风波(下) 阳光幽寂。和贾珍见面的第二天,中午时分,一辆马车缓缓的从逸兴山庄驶向东庄镇。 大师兄公孙亮在车厢内唉声叹气,“贾师弟,一失足成千古笑,再回头是百年人。我愧对山长教诲。” 这是唐伯虎的诗句。贾环心中里好笑,脸上一本正经的安慰他,“大师兄,和你无关。是昨天下午药酒的问题。” 昨晚龙江先生设宴款待他和大师兄,席间美人相陪。他写了三首美人诗才算是过关。龙江先生痛快的手书一封给栖霞公主保证秦可卿的居住权。 然而,昨天下午那份药酒的药力有点强,大师兄晚上没把持住,和龙江先生蓄养的两名美姬回到房间。他还是少年,这种风流阵仗自然是免了。 不过,在身体正常的情况下,他也是感受到澎拜的药力。智尘大师的制药水平有点高啊! 公孙亮郁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一路和贾环说着话。贾环心中笃定贾珍那只大仲马会中招,心情放松。20里的旅途过的很快。 秦可卿那里,贾环并不打算现在去见她。秦可卿的感激,他当然会收下。但不会专门去见她接受感激。这不是他的做事风格。他又没打算和秦可卿搞暧-昧。 若不是贾珍强夺砖窑,试图染指他的核心利益,他是不会下定决心除掉贾珍。而要搞贾珍,当然是搞一把大的,一劳永逸。谁耐烦和他磨叽?救秦可卿的考量,在这个决心中,占比没那么高。 回到小镇中,贾环和公孙亮道别,回到家中。如意正在屋里扫地,见贾环突然进来,“呀”的一声,丢了扫帚,扑到贾环怀里哭起来,“三爷…呜…” 贾环无奈的笑着,搞得他像从战场回家的士兵一样。不过,心里确实有点小感动,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都留头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这时,门口传来咯咯的娇笑声,“可巧又给我碰到了啊!”贾环回头一看,见晴雯在门口抿着嘴笑,姿容俏丽,美丽的大眼睛瞟着他和如意,灵秀多姿,蕴藏着戏虐的笑意。 贾环就笑起来,心情愉悦。 在家里住了三两日后,贾环重上妙峰山的潭柘寺苦读,静待他落子后的发酵;静待花开结果,云开月明之时。 … … 四月十一日,中午时分,贾琏从外城回到家中。借着药力余波,和王熙凤缠绵了一回,在美妾平儿的服侍下,整理了一番,两人在床榻上说着话。 最近因为胭脂的生意,王熙凤和贾琏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些,问道:“你昨儿去城外给珍大哥和环老三做中人,结果如何?” 贾琏笑道:“还能如何?环哥儿多聪明的人,很识时务,见面就服软…”将情况说了一遍。 王熙凤听完,禁不住讥讽道:“嗳哟,他原来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我还以为他要往大里闹呢?府里总算有人能治他。不然,他是要翻上天。” … … 冯紫英自从佟家村回来,心情不佳。立夏之后的一天下午,和宝玉约了在家中吃酒。 精美的明厅中,可以欣赏着院落中的风景。圆桌上摆设着美酒佳肴。随侍的丫鬟都给冯紫英赶到明厅外。 冯紫英神情郁郁的喝了一杯酒,问道:“宝兄弟,你家那位环兄弟素日在家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是他今天请贾宝玉喝酒的缘故。 宝玉穿着二色金白蝶穿花大红箭袖,人物飘逸,诧异的道:“你怎么问起他来?他在家里,是个惹不得的人物…” 宝玉心里对贾环一肚子的委屈、不满,接着冯紫英问话,都倒出来。 冯紫英将那天在佟家村的事情说一遍。 贾宝玉冷笑道:“冯大哥,这有何奇怪?他原不过是个看碟下菜的俗人、蠢物,一贯的投机取巧。珍大哥撕开脸,他哪有不怕的?” 冯紫英叹口气。他和贾府多有往来,对贾府的权势有几分底。虽则不是国朝一流的门第,但结交的都是节度使、都察院、六部里的实权人物等。贾珍要拿捏、敲打东庄镇这样的集市确实不难。 吃过酒,贾宝玉带着小厮们回家,看着夏始春余之时庭院中花朵在枝头舞动,心里头畅快难言。哈哈,环老三,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啊! … ... 事情再过了几日,薛蟠在外头和狐朋狗友鬼混时,听到传闻,晚上回到家中,恰巧薛姨妈和宝钗在厅里说话。 薛姨妈问起,薛蟠就情况说了一遍。薛姨妈听完,沉吟无语,轻轻的摇头。 薛宝钗站起来,道:“妈,哥哥,我先回房间休息。”说着,带着莺儿离开。 留下薛姨妈和薛蟠两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宝钗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今天这是怎么了? 回到卧室中,莺儿点了灯,薛宝钗坐在梳妆台前,心中实在是有点失望。 她自己是个安分随时的人。但是环哥儿是男儿,怎么可以如此屈从?他讨好东府的珍大哥,能落得一个好结果?何其的愚蠢! 环哥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情?被生活磨平菱角,泯然众人,不复初见他时的风采。 她很有些难过。 … … 王熙凤的讥笑、冯紫英的失望、贾宝玉的快意,宝钗的难过,种种情绪,并非只是一个个的孤例,和贾环接触过的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情绪。除了书院里的同学、晴雯、如意、探春等人。 这些情绪,仿佛潜藏在水底的暗流,汹涌、危险。贾环这一两年来建立的口碑、威信、名望都有着崩塌的危险。 在等待着一个宣泄的时机。 贾环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情绪、反应,压下了三姐姐探春写来的信件,在山寺中安静的读书。朝日升起又落下,晚霞灿烂,染边天空、山林、寺庙。时间在缓缓的流过。 东庄镇上的咸亨商行正在按照贾环的布置,将砖窑的财务、运营单独的剥离出来,让贾珍派来的管事、账房填充其中,看着这些人在采购等环节上下其手。 但闻道书院出身的都弘、姚纬、柳逸尘等人,都不相信,贾环接受了800两子给宁国府五成的股份,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没有人会信! 贾环是带着他们从生死绝境走出来的领袖、核心。他们愿意相信他的布置,并隐忍的等待着,等待着,定然会有如水灾中那样的热血、酣畅、肆意之时。 闰四月初八,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提出要供应给东庄镇木材。都弘以山中有木可伐,等月底再做讨论,推搪过去。 闰四月十六,芒种,宁国府调高砖窑的供煤价格,之前贾环和贾琏达成的成本价供煤协议撕毁。价格提高三成。咸亨商行忍。 闰四月二十九日,宁国府长孙贾蓉带着人亲赴东庄镇,一则为商讨供应木材一事,二则要见贾环,意欲垄断东庄镇的粮食供应。 木材一事,咸亨商行答应下来,但效率迟缓,在拖延中。 贾蓉去潭柘寺见贾环没有见着。据小和尚明空说,贾院首去灵山游玩,至今未归。 贾蓉等了两日,气咻咻的离去。 … … 贾蓉此次办事不利,心中忐忑,回到家中给贾珍说了情况,等着处罚。贾蓉四月中给栖霞观赶出来,也没法再去闹秦可卿,回来给贾珍一顿好打。贾珍暗中托人问明原因,无奈的从佟家村回到城中。 宁国府内的一处院落中,贾珍在廊檐下提着鸟笼逗鸟,几个小厮陪着,听贾蓉说完,眯着眼睛看了他了一会,失笑道:“可见环哥儿心里对我还是有想头的。你二姨娘、三姨娘来了府上过端午。你且去拜见,完了和蔷儿一起去请你琏二叔明日过来吃酒。” 贾蓉心里奇怪为什么没有挨打,没有细想,应了一声,赶紧去了。他的继母尤氏有两个妹妹。是尤老娘改嫁带来的妹妹。唤作二姐、三姐。长得模样标致,堪称人间尤--物。 贾珍冷笑几声。 第二天上午,五月初三,端午节的前一天。荣、宁二府已经充满节日的气氛。五月朔,家家悬硃符,插蒲龙艾虎。蔬供米粽,酒以雄黄。 贾琏一大早就带着随身的小厮过来。一身富贵公子哥儿的装扮。贾珍在会芳园的亭子摆酒,把贾环的事情说了一遍,似笑非笑的道:“琏兄弟,环哥儿有点不识好歹啊。” 贾琏微微有些奇怪,“不会吧?环哥儿前几日还给我写信,问候你我兄弟的身体,还问那什么捞子的升龙培元丹还要不要?他反复啰嗦,说吃药一定要禁女色。我昨儿正琢磨这事,一早就来和兄长商量。” 贾珍冷哼一声,“他怕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吧?有那心,就该直接给我写信。我打算让寿儿拿我的帖子去找宛平县的邱主薄,问问县里今年东庄镇的税收是多少?” 贾琏苦笑一声,喝着雄黄酒。他倒是想劝劝,奈何环哥儿不会做人啊! 就在这时,会芳园里头传来笑声,听起来是凤姐、尤氏等人在说笑。贾珍就命在一旁伺候的贾蓉去将她们请过来。虽是内眷,贾琏又不是外人。 片刻后,就见王熙凤、平儿、尤氏、贾珍的两个小妾佩凤、偕鸾,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等人过来。贾珍、贾琏所在的小亭里立即是莺莺燕燕。 王熙凤给贾珍见过礼,笑孜孜的拿贾琏取笑,“二爷一早急哄哄的出门,我道是有什么急事。不想我们在这儿又碰到了。” 贾琏如今有银子使用,并不大怕王熙凤,外面姐儿相好也有几个。但是正面的言语和凤姐起冲突,九成九要输。便尴尬的笑了笑。 厅中的女人们都娇笑起来,妍媸各异。 “哈哈!哈哈!哈哈!”贾珍大笑。琏兄弟的日子不如他痛快。 看着美丽明艳的两个小姨子,心中得意至极。又想起香山道观里的那个尤--物。心中火热难言,正要吩咐拿酒来。喉咙里一堵,蹦出两个字,“可卿…”随即,眼前一黑,人仰天往后倒去,人事不知。 “可卿”这两个字把会芳园里的众人都唬的一跳,无人敢接口。贾琏心中惊讶难言。时间仿佛定格了一秒。但见贾珍往后倒地,众人顿时炸开。慌得各自抢上前去扶贾珍。但无济于事。 正午时,贾珍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的葬礼 巨大的情绪风暴释放出来。 贾珍的死就像是一枚威力巨大的深水炸弹,将围绕在贾环身边,盘旋在他头上数月之久,深藏在水下的各种暗流,都给炸的粉碎,而后消散。 种种情绪如:讥笑、轻蔑、失望、快意,难过,伺机等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寒冷、噤声、恐惧、颤栗。 很多人都仿佛重新记起来去年京西大水时,那位被称作贾院首的少年,做了什么事情,下了什么命令:飞起来的大好头颅、泼洒在地上的鲜血,烧埋的尸体... 这是铁与血带来的震慑。那一年,他才九岁。而今年,他十岁! 贾环的口碑、威信、名望没有崩溃,而是重塑。偶露峥嵘,令人有源自灵魂深处的畏惧。 贾珍死了。死在五月四日的正午。一天之中,太阳最猛烈的时刻,带着他那些龌蹉、肮脏、卑劣的念头、记录、案底烟消云散、魂归地府。 被紧急从太医院请来的张太医,在房中看了看已经咽气的贾珍,叹口气,面对众人不切实际,希翼的目光,摇摇头,和贾琏、贾蓉出了房间。 房中,顿时哭声一片。尤氏、佩凤、偕鸾趴在贾珍的尸体上伤心的哭着。王熙凤、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放声大哭,悲切之情却没有多少。另有平儿等丫鬟、仆妇若干陪着哭。 房间外,贾蓉、贾琏和张太医说起病情。从往年的病情、饮食、起居,都一一问道。 张太医叹口气,斟酌了下,说道:“珍老爷有些年纪了,既然是吃补药,房事就要禁着些。征伐过度,非身体之福。找个妥当人给珍老爷换寿衣吧。药丸,我取一粒回太医院研究。” 这话基本是将贾珍的死因给定了性:征伐过度。 贾琏、贾蓉听的张太医话里有话,送走张太医。先安排了些府中准备丧事的事宜。又派人去给荣国府、族中的长辈送信。几句话安排赖升等人去办了,再进去和尤氏说了。 消息传到荣国府,贾赦、贾政两人过来。与贾琏、贾蓉汇聚在内书房里商量。有张太医的话打底,贾赦和贾政两人定了调子:贾珍近日劳神忧思,今天吃了酒,又高兴得太过,有些刺激,无疾而终。断然是不能报官。否则,这种纵-欲而亡丑事传扬出去,贾珍的身后名还要不要? 至于贾珍临死前喊“可卿”的事情,贾琏和贾蓉不敢给贾赦、贾政当面提起。这是比纵-欲而亡更大的丑事。 死因、原则定下来后,贾珍停灵在宁国府后花园会芳园中。消息传了出去。 到晚间时分,宁国府里乱哄哄的,哭声地动山摇。贾珍停灵在会芳园,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宝玉,贾琮,贾扁,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人都来了。 事情繁忙、杂乱。陪客,请钦天监阴阳司择日等等。事情来的毫无准备、极其突然。贾琏帮着料理外事,累的慌,找了空,在宁国府中的一处小间里眯了一小觉。贾珍的死对他内心中的冲击非常大,令他异常的疲惫。 他又不是傻子。这事绝对和贾环脱不了干系。原因势必就在那个什么丹上面。预估着以贾环的聪明,那丹药就是送进太医院检查也不会有任何问题。但贾珍肯定是吃了那丹药又没禁女色,所以出了问题。 丹药的药力如何,他是深有体会。仅仅是一碗药酒,他到第二天中午回来,还能兴起余波和凤姐儿来一回。何况是再猛三分的药丸?尤氏那对姐妹真真是尤--物。珍大哥多半是忍不住。 “咯吱”一声,门推开轻响,贾琏起身一看,见是妻子王熙凤进来,松口气,从床榻上坐起来和她说话,说了一会儿外面丧事的情况,然后道:“如何?” 王熙凤轻声道:“珍大哥的衣服下面全是那东西。怪不得张太医要让妥当的人换寿衣。”贾珍临死前喊着秦氏的小名可卿,不知道多少人听去,再加上这样事,几乎算得上是公公意-淫儿媳而死,传出去名声就毁了。府里将事情压下来是对的。 贾琏叹道:“环兄弟,真是手黑啊!”贾府现在关于怎么处理送春--药给贾珍的贾环,意见还不统一。贾赦责怪了贾环几句,但并没有明确的意见。贾政是说要把贾环这个孽子打死了账…。 王熙凤听的不对,诧异的问道:“这关环老三什么事?” 贾琏将药丸、药酒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和王熙凤是夫妻,在药力的事情上说的非常明白。这是很明显的算计。 王熙凤柳叶眉皱起来,再和贾琏对视一眼,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眼中的寒冷、忌惮。 日后,若是讥讽、或者给环哥儿下套,还是悠着点罢。 或者,还是别去惹他最妥当。 … … 冯紫英作为贾珍的朋友,在得到消息后,飞马到宁国府。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他在仆人的引导下,到停灵之室痛哭一番,又安慰了贾蓉一番。 出来和贾琏聊了几句,心里就有数。告辞离开时,骑在俊马上,再回首看那嘈杂、哭声震天、凄凄惨惨的宁国府。突然间,内心里涌起难言的情绪。夜里的风有一点点冷。 两个月前,从佟家村出来后,他鄙视贾环的作为:装孙子,屈服,服软、拍马屁。他竟然鄙视贾环啊!他当时怎么就敢鄙视贾环呢? 贾环这是怎么回击的? 要谋夺贾环钱财的贾珍现在死了。 作为中间人,冯紫英亲眼看着贾环先倒了药酒。他们五人一起喝了一碗,再亲眼看着贾环将那丹药送给贾珍。 装孙子、服软、拍马屁都是假的!贾环的目标是将那药丸送到贾珍手中。而且认定贾珍一定会吃药,而不禁止女色。这份心思… 冯紫英纵马狂奔,宣泄心中难言的情绪。或许是有一点点惭愧,有一点点畏惧。 … … 贾宝玉到宁国府祭拜后,进去和尤氏、凤姐等人说了一会话,然后回到荣国府中。 宝玉才进来,屋里的大丫鬟们袭人、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过来侍候。端茶倒水,暖心问候。媚人帮宝玉擦脸,换衣服。袭人在一旁温声问道:“二爷,你可用过晚饭?要吃什么?” 灯火明亮。丫鬟们低声说话、气氛有些压抑。毕竟是东府的珍大爷死了,宁、荣两府是一体。她们这些丫鬟也要有些悲伤的意思。 “没吃。随意。”宝玉有点烦躁的打断袭人的话,坐在榻椅中发呆。一屋子丫鬟有点不知所措。 宝玉是想起那天和冯紫英吃酒的事情。他,好像,说了很多环哥儿的坏话吧?突然间,打了一个寒颤,一种颤栗的感觉袭来,凉幽幽的。 … … 深夜里,哭声渐渐的寂静下去。贾蓉作为贾珍唯一的儿子在灵堂里守着。好友贾蔷陪着。另有贾琼,贾琛,贾璘帮忙陪客。 贾蓉和贾蔷说了会话,离开灵堂,到旁边的休息房间中稍微休息。夜里无人,贾蓉躲在床榻中,蒙头呜呜的哭起来。不是悲伤贾珍的死。他是害怕。 和贾琏一样,他心知肚明,父亲的死,是贾环一手操纵。恐惧,就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得罪贾环得罪的不深。但是,他把妻子秦可卿得罪的很深。而可卿是去找贾环求救。如果,如果… 前头屋里才死了一头狼,后面就进来一头更可怕的老虎。 环哥儿,是真狠啊!听说去年京西大水时… 他还能活吗? … … 薛姨妈、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人实在第二天的端午节前往东府里探视。下午过后才回来。 贾惜春作为贾珍的庶妹留在东府里。迎春、探春都回来。薛宝钗无心和姐妹们感叹、说话。她看得出来,探春明显有些轻松,又担心后续的手尾。 但她心里明白,以环兄弟的聪明,后续的手尾绝对是在其可承受的范围内。想起那晚心中的失望,斥责环兄弟男儿屈膝、愚蠢。谁又料到他竟然如此的杀伐果断。 她有些惭愧,错怪了环兄弟。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是一条人命。她无法再保持她一贯的从容、镇定。这超脱了她的认知范围。环兄弟和她不再一个层面上。 环哥儿,到底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事情呢? … … 入夏之时,山林中郁郁葱葱,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看去:远山含黛,峰峦叠嶂,风景迤逦。 寺中一处凉亭中,贾环和潭柘寺主持的智尘大师下着围棋,茶香袅袅。夏日炎炎之时,山中幽静、清凉。其实,几天前贾蓉来找他时,他就在潭柘寺内,并没有外出游玩。 贾环的棋盒下压着一封书信。他刚看过。是山下晴雯派人送来的信。钱槐到了东庄镇:两天前,贾珍死了。 智尘大师看着贾环脸上的笑容,心中明白,轻叹口气。 贾环和智尘大师是心照不宣,微微一笑,“我刚想了一首词,咏记此时的心情,大师有兴趣听听吗?”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贾院首诗才天授,贫僧洗耳恭听。” 贾环笑了笑,看着远方的青山,轻声咏诵定风波,一舒胸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各自的想法 贾环提笔给智尘大师写下《定风波》这首词,收拾了书本、行囊,从潭柘寺中飘然下山。 他的苦读生涯暂时要告一段落。距离8月份的举人试还有三个月。他现在需要的是考前训练。当然,首先,他要回贾府吊丧。处理贾珍之死的后续手尾。 贾环打发长随钱槐先行返回贾府送信。五月六日中午,带着大丫鬟晴雯、如意两人坐马车往京城而去。 … … 贾府中东路小巧别致的庭院在夜色中灯火通明。一处小厅中,贾赦靠在楠木交椅上,一名美妾在身后捏着肩膀。 贾赦是贾珍的长辈,祭拜之后,并不需天天过去。贾珍停灵七七四十九,然后择日下葬。在贾珍的丧期内,他自是酒色不禁。 贾赦舒服的喝口茶,问着给他派人叫来的贾琏,“你给我说实话,环哥儿到底怎么和东府那边起了冲突?” 贾琏一直在宁国府帮贾蓉料理着外面的事务,里面的事务由尤氏处理。他给贾赦这句话问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贾珍的死因,公开的理由就不去说。知道点内情的人都知道是在糊弄人。东府珍大爷素日是个什么样的人,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因为端午节高兴太过?珍大爷在府里称王称霸,哪天不是过节?酒、女人什么时候缺了?必定是有个缘故的。 而暗地里流传的消息中,最被认可的就是:西府的环三爷送了春--药给珍大爷。珍大爷吃药纵欲而出事。尤氏的两个妹妹有多么漂亮,府里的陪房、丫鬟早传遍。当天,这两个--尤物可是在亭子中的。 贾琏知道这些事。毕竟,那天贾政愤怒的咆哮着说要请家法打死贾环。贾环送药的事几个族老如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有所耳闻。有消息传出去很正常。 珍大哥死亡,贾府里知道贾环送药内情的人多少都对贾环有些意见。而像他这样,知道更深内幕的人,内心的情绪很复杂:畏惧有之,意见也有。现在听他父亲的口气,似乎在回护贾环?这是怎么回事? 贾琏赔笑了下,说道:“父亲可是听到什么风声吗?珍大哥和环哥儿有点误会。这要从珍大哥提议裁撤环哥儿在府里的用度说起…”贾琏把砖窑入股、后面逼迫等事情说了一遍。 他和凤姐儿知道内幕,现在对贾环的感触很复杂,都缄口不言。其一,这事说出来,真论起来,是环哥儿占理。推测说他设计贾珍,没有证据。反倒是,有一堆利于他的证据。 其二,他和贾珍关系好,但也没有生死之交的情分。这闹出来,得罪环哥儿太深,不值得。 估计府里还有些聪明人猜得到这事的内幕,但都没有人对外去说自己的猜测。(冯紫英、宝玉、宝钗、探春等人) 贾赦冷哼一声,“就这点子事?那说起来环哥儿也没什么错。给你们兄弟两个逼的他贱卖股子,他还特意收罗了药物进奉、讨好你们。还提醒了药物的禁忌,都到这份上。珍哥儿的死和他有多大关系?。” 贾琏愣住。 其一,他没法给贾赦解释,贾环做得事情那都是在装孙子。一堆证据对贾环有利。他手上还有贾环写来的信,信里啰里啰嗦的说要戒女色。他能怎么办? 其二,他父亲的话实在有点搞笑。贾府固然是积善人家,但巧取豪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带头的,做得最多的,就是他父亲贾赦。好意思说他和珍大哥? 其三,他父亲这立场不对。阖府里,知道内情的都对环哥儿有点意见。但他父亲这话实在维护环哥儿。这才多久得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见儿子贾琏不说话,贾赦冷着眼看他,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贾琏讪讪的笑了笑,“再没有。我怎敢瞒着父亲?”贾珍临死前喊出秦氏的小名可卿,这种事,他断然是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秦氏端午节时就回到宁国府奔丧。他找凤姐儿问过,一提起贾珍,秦氏就哭,别的话是不肯多说。只怕是有些问题。 贾赦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东府那里你这几日费点心。蓉哥儿年纪小,没经历过大事。你去吧。” 贾琏告辞的离开。出了院子,心中隐隐有些预感。 贾赦从桌子上再拿起贾环派人送来的书信读了一遍。贾环在信里解释了送药给贾珍的缘由、无奈,以及升龙培元丹的药效、禁忌等。 他对贾环送春药给贾珍意见不大。他的年纪比贾珍大,知道男人对这药的需求。所以,当时只是责怪了贾环几句,并没有明确的表态。 他在意的是,这春药是不是毒药? 如果,贾环这么小的年纪有胆量下毒杀人,他日后少不得要寻个由头,将他勾销掉。这种狠人,谁敢留? 但贾环来信解释了,这药是补药,固本培元,但是要禁三个月的女色。且明确的告知了贾珍服药的禁忌。有贾琏、冯紫英作证。同时,贾环自己也吃过这药。归纳起来:药是好药,但是贾珍没有遵医嘱。 当然,贾环委委屈屈的送药,估计也有点想头。贾珍在女人身上下功夫得事情,谁不知道?结果贾珍还真出了问题。这事只能怪贾珍自己。风月老手,吃药都能吃出问题?三十几年算是白活! 这样的话,他就没有要动贾环的必要。虽然,他心里头对贾环出府时,来一句“学不成名誓不还”有意见。摆明不肯为他所用嘛! 贾赦再看信末尾的一段,嘴角慢慢的浮起笑容。 … … 五月六日晚,贾环、晴雯、如意在外城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贾环和钱槐碰到,了解情况后,将晴雯、如意送到贾府。让她们俩进府里和各自相熟的朋友说话。毕竟,出去了有快半年。 另外,帮他看看赵姨娘、三姐姐探春的近况。他压了三姐姐探春的信有两个月。就像他没有给大师兄公孙亮解释一样,他不想探春卷到这件事中来。 大约是上午九十点许。仲夏的阳光有些烈。宁荣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前往吊唁贾珍的人。贾环带着长随钱槐,步行着往宁国府而来。 其实,杀贾珍的后果、影响,他心里清楚,他甚至已经做好进监狱里走一圈的准备。县衙的监狱,或者是锦衣卫的监狱。但是相比于这些后果、影响而言,东庄镇的核心利益对他来说,更重要。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已经做好面对贾珍的亲朋好友、关系网反扑的准备。他现在衣袖子里就有山上张安博,现任顺天巡抚的名帖。他早就去信给在遵化的山长说明情况,寻求帮助。 事实上,他要对付贾珍,山长、沙提学、龙江先生、齐总宪几人的权势、关系网是有办法借用的。山长那里好说。其余三人,区别在于,他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事情并没有到这一步,没到要动用全部力量的时候。 他在所有的预案中选择了付出的代价最小的一种方案。而这一次,墨菲定理没有在如影随形的跟着他。贾珍这只大仲马,果不其然的,要女人不要命。 此时,就贾环了解的情况而言,情况比他预料的还要好。因为,贾珍在临时前喊了一句“可卿”。嘿,公公喊媳妇的小名。估计大仲马没有得手,心有不甘。这让他写信给贾琏,意图布置证据链的后手完全无用。 贾府将事情压了下来,并没有报官。 其实,贾环心里多少有点把握贾府不会报官。毕竟,精--尽人亡这种事对贾珍而言不是好名声。但是,他习惯于将各种情况做好预案。就像主席教导我们的:做最坏的打算,往最好的结果努力。 他也不确定贾母、王夫人、尤氏等人是不是会偶然冲动一回,不顾一切的要搞他。 当然,现在情况确定。那他要面临的风险就小得多。第一,贾珍的嫡系对他的反扑。不管多么坏的人,总有两三个心腹。这可能是宁国府的仆人、家人;也可能是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同僚、下属;或者,可能是去修道的贾敬。 第二,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而他死了,贾蓉袭爵要降一等,袭四品爵明威将军。这让贾家的声势减弱。贾家上下,不可能对他没有意见。 贾府里,他一贯是不得长辈的欢心,有几个敌人的。所以,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 … … 贾环一路思忖着,到宁国府外。恰巧守在门口的是宁国府得大总管赖升,看到贾环,眼神飘了下,低下头,将畏惧、仇恨的情绪掩饰。 作为宁国府的都总管,珍大爷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怕贾环。但宁国府的权势减弱,他作为都总管,会受到极大的波及,所以,他恨贾环。 赖升恭敬的弯腰行礼,“三爷来了,请。” 贾环看了赖升一眼,想起那天在佟家村他得意的笑声、骂声。赖总管,这件事,我们没算完。 贾环平静的点了下头,跟着赖升进入宁国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手尾(一) 五月七日,贾珍死去第四天。贾环在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的引领下,带着长随钱槐前往宁国府的后花园:会芳园中贾珍的灵室。 园中闹哄哄的。人来人往。宁国府中的仆人、丫鬟都是披麻戴孝。空气中混合着明烛、黄纸、长香、油灯的味道。道士们做-法-事的唱念声不时传来。 快到灵堂门口时,迎面正好碰到宁国府的嫡派玄孙贾蔷送客出来。贾蔷看到贾环,眼睛就红了,冲上来挥拳打贾环,骂道:“好贼子,你还敢来?” 红楼书中第九回,对贾蔷和贾珍的关系做了一个明确的介绍:系宁府中之正派玄孙,父母早亡,从小儿跟着贾珍过活,如今长了十六岁,比贾蓉生的还风流俊俏。他弟兄二人最相亲厚,常相共处。斗鸡走狗,赏花玩柳。 贾蔷对贾珍的死,知道些内情。若无贾环不怀好意的送春--药给大伯,怎么会有这样的祸事?源头就在贾环这里。 贾环和贾蔷早几年在贾家的祖祠外聊过几句,互相认识。见贾蔷扑过来,往侧面让了一步。身边的钱槐将路拦住,护着贾环,“蔷二爷,有话好好说,怎么可以对长辈动手?” 贾环的辈分比贾蔷高一辈。 贾蔷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容貌比奶油小生贾蓉还要俊俏三分,拿手指着贾环,一脸悲愤的叫道:“呸,他也配做我的长辈?” 贾环冷眼看着贾蔷。这只是他今日之行中的一个小角色。其实,他并不怕贾蔷这种早就开始和女人厮混得样子货。真打起来,他即便小六岁,未必会输。 但动了手,他今天的宁国府之行就有可能失败。谁会怕一个可以用拳头打的十来岁少年?他必须要保持一种高冷的范儿,才能将他设计死贾珍的震慑发挥到最大。 贾蔷给钱槐拦住,指着贾环的脸,夹枪带棒的骂,“你这个奴几辈生养的货色,猪狗不如的东西!和你蔷二爷充长辈。我呸!我大伯往日待你如何?你竟然送药害他?黑了心得忘八,小娘养的狗东西…” 赖升带着两个小厮跟着贾环。但并不阻止贾蔷,而是退在道路一旁看戏。赖升心里有些痛快。 贾蔷开口骂贾环,将贾珍之死的矛头指向贾环,周围的迎来送往的仆人、宾客都放缓脚步看着这两人。有认识的,小声说着,贾环、贾蔷的出生、名气。 贾环冷声打断贾蔷的话:“珍大哥待我是不错,800两银子要买我的砖窑五成股份。你知不知道我的砖窑一个月的利润是多少?珍大哥待我确实好,供应给我的煤炭,加价三成。珍大哥待我好的好,要垄断东庄镇的米粮供应。 你蔷二爷真是会说话。来,说一说,珍大哥往日待我到底有多好?” 贾珍往日待贾环,最高的打赏也就十几两银子。而他谋夺贾环、咸亨商行的生意,少说都是数百两银子起步。 贾环的话也抖出不少内幕来。让围观众更多了几分,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发出。 贾蔷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大伯是贾家的族长,岂是那样的人?我看你是怀恨在心,故意编造。” “我编造。你去问问你身边的赖二爷,问问东庄镇的商家,问问链二哥,问问冯紫英,问问贾蓉,看我到底是不是再编。” “你…”贾蔷还要再分辨时,听到动静,已经从灵室里出来的贾蓉在向他拼命的使眼色,快步赶过来。 贾环得理不饶人,道:“你什么你?你以为我愿意给珍大哥送补药?” “嚯--!”贾环这话让现场围观的三五十人出现一阵哗然的声音,这个料爆的有点猛。吊唁的宾客,管事、仆人、小厮、贾府子弟都是心中惊诧。 今天有两个猛料点。第一,贾蔷指责贾环送药害珍大爷。第二,贾环说送药不是他自愿的。 “环叔,环叔…”贾蓉一身白色的孝服,脸色卡白、疲倦,快步走到贾环面前,连连作揖,低姿态的恳求道:“环叔来了。侄儿眼拙,万望恕罪。请入内上香。” 他是怕贾环,但也愿意看贾环吃瘪。可贾环开口爆料,他给唬的魂飞天外。他知道,贾环多半清楚父亲和可卿的事。哪里敢再看热闹。连忙赶过来制止贾环。说着话,又将疑惑不定得贾蔷拉了一把。 红楼书中,对贾蔷有这样的描述:这贾蔷外相既美,内性又聪明。贾蔷此时心中已经起了疑惑,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吵的时候,冷哼一声,带着小厮,送宾客离开。 赖升出面训斥道:“都散了,散了。都去做事。”在甬道边围观的仆人们这才陆陆续续的散去。交头接耳,私下得猜测自是免不了。 钱槐呵呵的笑着。三爷的嘴巴就是厉害啊。不过,听起来好像有内幕。但他预估着问三爷是问不出来。 贾环眼睛眯了眯,跟着贾蓉进了灵堂,给贾珍上香。 其实,贾蓉不拦他,他也不会再多说。爆料能爆几分,他当然有分寸。爆得太过分把贾珍的名声给毁了,是逼贾府出手跟他死磕。 上过香,行了礼,贾蓉道:“请环叔到隔壁略坐。”引着贾环到灵堂隔壁的小间中坐下。贾珍的小厮寿儿过来奉茶。那天在佟家村,他也在场,脸色有些畏惧的退下。 贾蓉一脸倦色,陪着小心,讨好的笑着道:“环叔,蔷哥儿是我父亲养大的,有得罪你的地方,还望海涵。”他帮兄弟贾蔷说了一句。 贾环点点头。他没有追究贾蔷的意思。一个小角色,不值得他花费大心思去设计。 另外,他需要安抚下贾蓉那脆弱的小心脏。干掉了贾珍,不是说就完事了。他还得把损失拿回来。这需要贾蓉的“配合”。 贾蔷这个人物,在红楼书中两个疑点。第一,他和贾珍的关系。红楼原书中写道:亦宁府人多口杂,那些不得志的奴仆们,专能造言诽谤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什么小人诟谇谣诼之词。贾珍想亦风闻得些口声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与房舍,命贾蔷搬出宁府,自去立门户过活去了。 贾珍避什么嫌疑?贾蔷生的俊俏,有可能是贾珍的娈童。至于到底是不是,贾环现在也不清楚,也没有兴趣去搞清楚。 第二个疑点,贾蔷和秦可卿的关系。书中,焦大骂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 扒灰确切无疑的是说贾珍偷秦可卿。当然,现在大仲马是偷不成了。 而养小叔子,红学家们众说纷纭。其中,贾蔷的嫌疑比较大。因为,他恰巧和贾蓉是兄弟,算是起来,就是秦可卿的小叔子。 但是,也有红学观点认为,焦大在前面一句已经骂了秦可卿,第二句不应该还骂她。再者,第一句的主语是骂贾珍,第二句,逻辑上应该是和贾珍地位对等的人,秦可卿显然不符合这个要求。尤氏倒是符合的。 还有,原书第九回,贾蔷的心里活动。他看到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在贾家的族学里面被欺负,他想的是和贾蓉的关系。他若是和秦可卿有一手,势必会有表现。秦钟可是秦可卿的亲弟弟。 而从贾环现在的角度来看:养小叔子的行为,不大可能是秦可卿。她之前和贾蓉夫妻关系好着。另外,她是贫女得居富室,多少眼睛盯着?养小叔子和找死有什么区别。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贾环和贾蓉没说两句话,贾政的长随李十儿找过来,通知道:“三爷,太爷,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几个长辈在外头书房里等你。请你过去一趟。” 来了。贾府的会审。这是他处理这次手尾真正的考验。贾蔷那只是开胃菜。 贾环脸色平静的点头,“我知道了。蓉哥儿,你先料理丧事。后面找个时间我们再详细的谈一谈。” 贾蓉心一下子提起来,勉强的笑着,送贾环出了房间。 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去给族老们严厉的惩罚,或者送官什么的,再回不来就好了,方才顺了他的心意。 … … 宁国府的府邸规模和荣国府一般大。贾环从后花园会芳园起,穿过回廊、院落,往设在正门偏南处的书院而去。 一路上,依稀可以感受到宁国府的杂乱,臃肿、人浮于事。也能窥探到宁国府即将衰落的气息。贾蓉的能力明显不足。 到了外书房。精美的小院落中,游廊、花园、门墙,极其的精致。此时,已经候着一堆小厮。有贾赦的、贾政的、贾琏的。 贾环还看到贾代儒的孙子贾瑞。心里倒是奇怪,又恍然。原书中,红楼十年冬天,秦可卿染病,凤姐去看她。结果遇到贾瑞。贾瑞想撩凤姐,被王凤姐毒设相思局,一命呜呼。 贾瑞这种人死了就死了。贾环没同情他的想法。不过,现在贾珍死了,秦可卿没死。这小子怕是要多活几年。当然,他要作死,估计还得给凤姐弄死。 李十儿、钱槐留在屋檐下。贾环想着,进了书房里。 见贾环进来,贾政劈头盖脸的骂道:“孽畜!”(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手尾(二) 五月七日上午,夏日炎炎。闻道书院内新建的讲师院内,罗向阳的讲师房中,书墨飘香。 公孙亮和罗向阳说着近日的原委。贾环走之前,留了一封信让都弘转交给他。信中贾环说:若是进了监狱,请大师兄帮忙奔走。附有方案若干。 给罗君子说完情况,公孙亮长叹道:“贾师弟都去了几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他知道贾环和荣国府的关系不佳,来找罗君子商量商量。 罗向阳在去年的院试中中了秀才。如今,书院改制,他在读书之余,兼任了书院讲师一职。几个月的休养,他又微微小胖,穿着青色的布衫。琢磨了一会,道:“公孙师兄,咱们去年大水时,所有人都没想着最坏的情况,子玉想着了。他留一封信,只是做最坏的打算。我想,以子玉的聪明,必然有布置。不会有事。” 公孙亮道:“唉,知道是知道。总归是心悬着。” 他和贾环的私交很好。 … … 大师兄公孙亮和罗君子商量时,贾环刚好走进宁国府的外书房,扑面而来的就是贾政的一句“孽畜”。这让贾环心中有种“日了狗”的感觉。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原属于贾珍的外书房中,此时坐着五六位贾家的长辈。小的年纪都和贾政差不多。再有贾赦、贾政、贾琏三人。所有的小厮都在外面候着。这显然是秘密会审的架势。 贾环素来是不怕贾政的,截断要骂他的贾政的话头,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不等贾政回应,又向贾赦行礼,“见过大伯。”再向几位贾家的族老行礼,“贾环见过诸位长辈。”他参加过几次贾府的族祭。这些族老看得脸熟,但就认得贾代儒。 贾代儒年纪最老,再加上他穿着读书人的儒衫,比较好认。 贾环和人打招呼,贾政一口气给憋住,顿时气的胸膛起伏。 去年端午节给贾环顶撞,他气了一阵子就过去。他这个庶子性情很刚烈。但这次,他是真怒。十岁的少年给兄长送春-药,致使兄长死亡。成何体统!这么小就搞这些歪门邪道,他日后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 贾家的几名族老贾代儒、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都是冷着脸,没人回应贾环。贾代儒冷哼了一声。他是贾府族学里的老师,最见不得少年闹事。 贾赦一身褐色的锦袍,捻须道:“环哥儿,你珍大哥这事到底怎么回事?你把事情经过给我们讲清楚。” 站在贾赦身后的贾琏一阵无语。他敢肯定,贾环绝对给他父亲送了厚礼。这妥妥的是在帮贾环解围。没见政老爷都站起来要打贾环了吗? 贾环正要开口。 贾政不满的大喝道:“孽子,你还有何话可讲?事情还不清楚么?真是气死我。我养了你这不肖的孽障。与其等你日后作出辱没祖宗的事情来,我今日先将你打死了干净。” 贾环没有和贾政强辩,恭敬的低头站着。 贾府里历来教子都是非常严厉。贾琏稍有不如贾赦的心意,就要给贾赦打几下。而贾珍教训儿子贾蓉,更是近似于侮辱。红楼书中第二十九回,贾珍让小厮朝贾蓉脸上吐痰,再质问贾蓉。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 贾环心里对贾政没有多少畏惧。但,他今天既然请了外援,和贾政言语争吵,殊为不智。 贾赦历来是不大喜欢他这个假正经的弟弟,心中哂笑,劝道:“二弟,三法司会审也要让人说话。且听环哥儿说说。我这几日听闻似有内情。琏儿,有没有这样的事?” 贾琏还能如何?他可没兴趣为这点小事给贾赦打。应了一声,顺着贾赦的话说:“父亲,我也听府里的下人乱嚼舌头,说些混话。” “哦?”贾政脸上浮起疑惑,将信将疑。 族老中的贾敕道:“下人嚼舌头,管什么?今日先商量怎么处置他的事情。我贾家少珍侄儿这个顶梁柱,要有多少损失?”这是和贾珍关系好的。 贾政沉吟着。他做人糊涂,但还是讲道理。 贾环适时的解释道:“父亲,给珍大哥送补药,并非是我愿意。当时,珍大哥要800两银子买我在东庄镇上开设的砖窑的五成股份。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找我麻烦。我能怎么办? 升龙培元丹是补药。固本培元。不是春-药。我送药给珍大哥本是好意。当时,我说明了禁忌:服药三个月内要戒女色。琏二哥。神武将军冯唐的儿子冯紫英,我在书院的同学公孙师兄都在场。 珍大哥不听我的,非要服药,又不禁女色,我能有什么办法?” 贾环的理由很清晰:贾珍非要把补药当春药吃,管我什么事? 贾政一贯是不管事,宁国府里不少人都知道的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场就愣住,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贾环。推敲贾环这话有几分是真的。贾环的聪明、脾气,他是深知的。贾环会乖乖的给贾珍送药讨好? 贾赦故意咳嗽了一声,说道:“好了,环哥儿,人死为大。有些话就不要说了。” 贾赦这话,话里有话。五名族老的表情顿时就各不相同。有的是恍然,还有这种内情?有的是不甘,总得教训下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真当贾家都是糊涂虫吗? 有的人则是担忧:贾珍玩女人的事情,贾家上下谁不知道?他老子贾敬一味修道,他都把东府翻过来了,也没人管得了他。现在就怕贾环再往深里说,坏了贾珍的名声、坏了贾家的名声。 贾环向贾赦行礼,道:“是,大伯。” 贾赦点点头,环顾了下贾府的族老,说道:“这事的隐情既然是真的。环哥儿有罪责,但无大错。我看咱们就不要追究、闹大。把事情压下去为好。” 贾赦袭爵一等将军,一品爵。他在贾家内说话很有份量。 五名族老和贾赦商量了几句。贾琏又说了张太医化验升龙培元丹的结果。药确实是好药。 一开始气势汹汹要把贾环打死了事的贾政在这样的结论面前,也只能是郁郁的长叹一口气。他总不能说贾环送补药给贾珍是错的。国朝送礼,送补药是没错的。但他的心情很不好,情绪给压着。 最终给贾环定下来的处罚是让他在贾珍灵前多祭拜几次。另外,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尽贾府子弟的义务。不能出了事,轻飘飘的回书院读书。要做点事情赎罪。 贾琏几次要张嘴,但最终都闭上,没有说话。这帮老爷真是发了昏。竟然把贾环留下来。 本来是会审,但是贾环有贾赦的配合,轻松过关。就在贾环心中稍微松口气时,贾政看着贾环头上的四方平定巾,脸色蓦然一沉,“你何时行的冠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尾(三) 古时赐表字,行冠礼。从礼仪上说,冠者的年龄是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冠礼需要的参与人员包括:冠者、家中长辈、正宾、赞者、有司、宾客。 贾环的冠礼上,正宾是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赞者是公孙亮,有司三人:罗向阳,秦弘图、易俊杰。观礼者为闻道书院的先生、弟子们。独独没有家里的长辈。 即便朱熹说过,“冠礼是自家屋里的私事,有甚难行?关了门,将巾冠与子弟戴,有甚难?”冠礼变的简单了。但,贾环至少要在冠礼后将此事写信告知家中的长辈。 但贾环并没有写信给贾政。他和三姐姐探春书信来往,是姐弟相称。和晴雯、如意的称呼是主仆。表字,无用武之地。这件事他有意无意的忽略过去。他本来就没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现在给贾政抓个现行。 贾环此时,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标准的周朝书生装扮。除了青稚的脸庞,小身板,这身装扮喻示着他已经行过冠礼,可以当做成年人来对待。冠礼本身的寓意就是成年。婚配、娶妾等事都是可行。 贾环知道这是个错处,但神情依旧平静,向贾政行礼,从容的说道:“今年三月初八,儿子在书院里的先生为我加冠礼,代业师赐表字:子玉。” 贾政心里一直以来压着的情绪爆发出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这个庶子一直拿这法子来对付他。数数看,这一两年有多少件事情?他确实是个读书人,不愿违背了本心。但是他也是有脾气的。 当即,贾政气愤的手指点着贾环,说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可见你心里没当我是你父亲。罢了,我也就当没你这个儿子。你我就此恩断义绝。” 贾环顿时一阵无语。 搞的好像你对我多好似的! 贾环心里对和贾政结束父子关系倒没有什么遗憾。但是,这件事不是他在乎不在乎的问题。在周朝,不孝是大罪,受人唾弃。 贾政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他在周朝根本没法混。很明显,贾政这是要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贾环正要开口辩驳。 贾政摆摆手,说道:“你也不要说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我如今也管不了你。等日后酝酿到你弑君杀父,我担不起不管教你的恶名。早点撇开,大家清净。”说着,一甩衣袖,余怒未消的离开外书房。 这个变故很有点大。 五名族老都看的有些发懵。他们最初的想法是惩罚贾环。但最严厉的处罚,也不过是考虑把他从贾家族谱里除名。没有断绝父子关系这么狠。 贾琏看着沉默不语的贾环,心里摇摇头:政老爷虽则是暴怒时的气话,但环哥儿的麻烦大了。这件事解决不好,他没法做人。 贾赦好整以暇的喝口茶,笑眯眯的问贾环,“环哥儿,要不要我给你父亲说一声,将你过继到我名下来?”这是旧事重提。 贾环径直翻个白眼以对,“大伯还是不要说风凉话的好。”贾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心里正在推敲应对措施。 贾代儒看不惯贾环这个模样,颤巍巍的站起来,说道:“不孝,不义。贾环,我看你还是不要读书了。读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你看你,像个读书人的样子吗?” 倚老卖老。 贾环现在正给贾政搞的很狼狈,贾代儒不阴不阳的刺他这几句,让他立时心中有一股火气涌上来,问道:“敢问老先生是那一年的皇榜?” 贾代儒愣了下。这是在问是那一科的进士。他不是进士。 贾环拱拱手,讥诮的道:“原来老先生还没有登过皇榜。那么,请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 贾代儒沉默着。他也不是举人。 贾环继续问:“那再请问老先生在何处治学?” 贾代儒脸上很有点挂不住。贾环在问他是不是秀才。秀才都要在县学、府学、南北两京国子监中挂名。 贾环冷笑道:“在下授业恩师是举人,山长是两榜进士。授课先生俱是一时俊杰,谦谦君子。不是生贡,就是禀生。阁下连生员都不是,有何资格评论在下的学问?大言不惭!恬不知耻。” 贾代儒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手指着贾环,气的浑身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几名族老都有点看不过去。贾代儒一辈子到头都只是个童生。贾环这是骂人揭短。但他们却无法说什么。贾环的话难听,但道理很正。功名是硬道理。 贾赦笑呵呵的看贾环喷人。熟悉的语调,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可惜,贾环始终不肯和他一条心。否则,贾府尽在掌握中。 贾琏笑着摇头。合着你们今天才见识环哥儿的嘴炮功夫?凤姐儿那么厉害的人都给他骂得败退。你们能行?他今天本来是收着的,偏给你们惹出来。 贾环把贾代儒堵回去,转身就离开了外书房。这里的事情算是了结。给贾珍多祭拜几次,帮着宁国府迎来送往都是小事情。 他在回书院之前,要让贾政把断绝父子关系的话收回去。不然,麻烦无穷。他的后路还没布置好,暂时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 贾环心情不爽的出了外书房。外面的小厮都是打起精神看着他。十几道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刚才政老爷气恼的走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吃瓜群众很关心。 钱槐上前,“三爷!” 贾环沉着脸点点头,带着钱槐出了外书房的院落,这时,寿儿急匆匆的跑归来,向贾环传话,“三爷,府里的老祖宗传你进去回话。” 贾母召见。 贾环眉头挑了下。 … … 贾珍的丧事,大小事情极其纷杂。外面的事情,由贾蓉、贾琏、贾蔷等人帮着料理。府内的事情,则是贾珍的填房、遗孀尤氏料理。儿媳妇秦可卿辅助。 红楼原书中第六十三回,贾珍的父亲贾敬吞金丹去世,他的丧事就是尤氏一手料理,打理的井井有条。标题名叫:死金丹独艳理亲丧。“独艳”,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 一般红学观点都认为:尤氏的管理水平和凤姐是不差上下。只是,贾珍在的时候,她因为身份、地位问题,不大管事。 秦可卿的评价中亦有:治家之才。这从她死后托梦,叮嘱王熙凤买祭田给贾府留退路,可以略窥一二。 宁国府的内事由尤氏和秦可卿掌管,贾环一进垂花门内就感觉到明显的不同。作为一名优秀的管理者,他对各司其职,效率,执行力这些东西很敏感。 贾环回府的事情,向来是贾府里的大事。更别说他这一回搞出大事来。上午时分,晴雯和如意一进贾府,贾府里就知道贾环回来了。而宁国府这边的消息要略晚些。 贾环进了垂花门,鸳鸯守在门口,带着他往里面贾母所在的小厅而去。 正在府内的一处偏厅中处理事情的秦可卿随即得到宝珠的汇报,当即将回事的张才家的打发出去,沉下心细细的想了一回,白腻温柔的脸蛋上浮起一抹愁绪。轻声道:“宝珠,我们赶紧过去看看。” 环叔有麻烦了。 她的公公贾珍在老太太面前不受待见。老太太不大可能为这事责骂环叔。但她知道去年年底,贾环告状让宝玉挨打的事情。她兄弟秦钟也牵扯在这件事中。 老祖宗怕是要借题发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宁国府内的第二关 秦可卿带着宝珠急匆匆的出了位于宁国府西路的偏厅,往中路正房大院而去时,贾环和鸳鸯正穿过宁国府内甬道、穿堂、抄手游廊,从垂花门往中路而去。 从春秋至汉代,士大夫的住宅都是严格的按照礼制布局。生活起居称堂,寝卧之处称为室。明清时期流行的四合院在布局上深受其影响。 贾环从外书房不远处的垂花门进入宁国府的内府,跟着鸳鸯要去的就是中路的正房大院。贾珍和尤氏的住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都在那里。 贾环自去年端午节和鸳鸯见了一面,有一年时间没见她。再见时,发现她似乎又多了几分女孩子的美丽。比贾环脑海里的87版红楼的金鸳鸯还要美丽上几分。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肌肤白腻。她今年差不多有十六七岁吧。 贾环和鸳鸯的关系不错,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要见我,是要说什么事情?” 贾环这是明知故问。贾母找他什么事情,他心里有数。 鸳鸯让随行的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带路,放缓脚步,轻声道:“三爷,宝二爷在年后养了一个月。你仔细些呢。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能有什么事啊? 三爷在去年春节前告状,说宝玉和秦钟两个有染,这不利于子嗣,挑唆着老爷将宝玉打了一顿。老太太心里一直有火气。恰巧三爷近日要回来祭拜珍大爷。今天正好赶上。 她虽则是站在老太太的立场上,但是三爷和宝二爷的事情,她现在可不会搀和。教训还不深刻么?袭人现在每晚得空,还辛苦的帮三爷做鞋子。宝玉要三爷的大丫鬟晴雯一事,确实做的不对。 再一个,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透漏些消息,并不损伤老太太什么。 贾环就点点头。他心中只是猜测,有鸳鸯的话,那就可以确定。心里立时有些谱。 鸳鸯抿嘴笑了下,道:“三爷,你和珍大爷这事,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是贾母的大丫鬟。关于东府珍大爷是怎么死的,她自是知道内情:是三爷送了补药升龙培元丹给珍大爷。药是好药。太医院都给了定论。偏偏珍大爷当那种药吃,结果一命呜呼。 当然,就她估计,三爷八成是故意的,算着珍大爷好色如命。三爷明说了禁忌,珍大爷自己吃药吃死了,这事怪不到三爷头上去,又没瞒着他。 珍大爷要抢三爷在东庄镇的生意,这做的太过。贾府内,像她这样知道缘故、内情的,持中立立场的很多。她是觉得,三爷十岁的年纪就把心思用在搜罗那些药物上,实在是有点怪异。太早熟。 贾环心思何其的敏锐,一听鸳鸯的话头,就知道她的立场,微微一笑,说:“谢谢鸳鸯姐姐理解我的苦衷。” 鸳鸯是聪明人。他刚才在族老面前说他是被逼得讨好贾珍那种鬼话,就不用拿出来说了。不过,鸳鸯估计只知道内情,而不知道内幕。知道内幕的话,现在多半会有些敬畏他。 内情和内幕,隔了一些细节。这些细节组合起来,就是人性的放大器。另外还有一些猜测,这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归纳起来,内情和内幕的区别在于,他在这件事中的主观性占比是多少。 贾环对弄死贾珍,没有心理负担。 倒不是说贾珍是坏人,所以他心安理得的干掉贾珍。而是,因为贾珍要侵夺他的核心利益。他有足够的意志和勇气来保护他自己的核心利益。而事实证明,贾珍得寸进尺,欲壑难填。他的决定没有错。 贾环和鸳鸯边说边走,抵达小厅外。 … … 宁国府正中的正房大院中偏左的一处小厅中,窗明几亮。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尤氏几人坐着喝茶,丫鬟、婆子们环伺。计有: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彩云,平儿、丰儿,银蝶儿。 厅中气氛沉闷。居中而坐的贾母沉着脸。她满头银发,穿着暗金色的袍服,带着褐色的抹额,很富态的一个老妇人。 贾母不是在为贾环送补药给贾珍致其死亡的事情生气。她知道些贾珍素日胡闹的事情,并不喜欢这个孙辈的贾家族长。吃补药吃死了,也是有缘故,不能全怪贾环。 她也不为贾珍死亡,贾府的声势有所衰退生气。贾府如今的权势早就不比从前。她经历过贾府最辉煌的阶段,心里很清楚。 贾府当前权势的根基除了宁荣二府的旧友、老关系的人情往来外,主要还是靠王家王子腾的支持。贾珍一个空头三品爵的将军,在五军都督府没有实权,影响不到贾家的根基。 她是在为贾环竟然敢唆使他父亲打宝玉而生气。宝玉是她的命根子。今天,她非得要贾环这个庶孙好看。 她这个庶孙名满京城,九岁就是童生,虽则没有进学,称一句少年才俊并不为过。但他是心态不正,总想着和宝玉争长短。宝玉是他的兄长,要敬着。他倒好,竟然去告状,害的宝玉挨打。 简直是岂有此理! 鸳鸯和贾环走小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贾环身上。压抑的气氛仿佛是绷到极点。贾环就是承受压力的那个点。 贾环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躬身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老祖宗。”,“儿子见过母亲。” 他是不愿意跪的,能免则免。 贾母的“斗争水平”自然是比贾政要高超,冷着脸不理贾环,转脸对尤氏道:“我早说过你,要劝着珍哥儿,不能由着他胡来。现在好了,吃补药吃死了。不可笑?府里还要压下来,不敢让人到处说,怕坏了他的名声。”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穿着白色的孝服,三十多岁的美妇。这时,给贾环牵连的受无妄之灾,站起来,低头垂手,不敢言语。 她作为贾珍的填房,一贯是不管事,也无法违逆贾珍。在贾母面前也没有面子。此刻,被充当道具,指桑骂槐,心情很有点复杂。 她知道贾珍死去的内情。 要说对贾环有多么恨,倒也不见得。她和贾珍的夫妻感情一般。但要说不恨,那也不对。贾珍在,她衣食无忧,一辈子都有着落。贾珍不在,袭爵的贾蓉又不是她亲儿子,没个依靠,她后半生怎么办? 别看她此时治丧时,大权在握。但夫死随子,等丧事完,宁国府内的大权,于情于理都要还给秦氏。 据说秦氏和贾蓉的关系现在很糟糕,有贾珍、宝珠、瑞珠的原因在里面。但是,女人最终不依靠男人怎么活?秦氏迟早会原谅贾蓉。 贾母指桑骂槐的骂尤氏,实则是在骂贾环。 尤氏站着,不出声辩驳。 贾环亦是不出声。若是挨一顿骂就能把手尾处理干净,那他是赚大了。今天到宁国府来祭拜贾珍,贾蔷那点刁难算是开胃菜。刚才在外书房是第一道考验。 他有贾赦的支持,贾家族老这一关算是过了。但是贾政那里,还有问题。贾政指责他冠礼不通知家里,不过是找个由头发火,实则还是心中对他的不满的总爆发。是和他拉清单,算总账。 现在,这里是第二关。他作为贾府里的庶子。祖母、嫡母,对他是有处置权的。 贾母骂了一回,累的气喘吁吁,接过鸳鸯递来的茶碗喝了一口,说道:“环哥儿,你别在我面前装无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送补药给你珍大哥就没安着好心。” 贾环不答,只是低着头挨骂。 贾母懒得再和贾环废话,她心里成见很深。不是骂几句就能消得了气,吩咐道:“去把他老子找来。我是管不了的,叫他老子来管。” 当即,琥珀就带着人出去找贾政进来。 王夫人穿着石青色的对襟褂子,面貌、年纪比尤氏大得多,一幅贵夫人装扮。此刻脸色平静。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多半是要叫老爷痛打贾环一顿,才肯消气。但是在心里,不管老太太多么不待见贾环,始终还是拿他当贾府的子弟看。只要贾环有本事,老太太不会拦他上进的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 但是,她心里有更多的想法。一劳永逸,轻省点不好?现在是个好机会。 王夫人对贾母道:“老太太也不要太气着。我养了这么个儿子。这些天,心中也是五内俱焚。对不起,他珍大哥。他大伯早前说环哥儿是贾府里的读书种子,他去年竟然没下考场。可知,这话是不准的。 我想,他珍大哥的死,死的太蹊跷。公开的话且不说。府里私下,我认为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怎么回事?若是环哥儿的责任,一定要严惩。” 王夫人说完,贾母没有表态。厅中一阵沉寂。 很多人心里都明白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若是要查环三爷,环三爷是说不清的。而严惩,八成是逐出府,从族谱除名。据说,前些天,族老们就是这么商量的。 这是非常严厉的表态。 显然,继贾政之后,王夫人也要和贾环拉清单、算总账,发起致命一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成本问题 贾环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叹口气。宝玉在贾府的地位就是高啊!他挑动贾政打宝玉,出了一口恶气,但同时将王夫人、贾母得罪的很深。 贾母这架势怕是要让贾政把他痛打一顿才心里畅快、舒服。而王夫人则是抓住时机,痛下杀手,打算将他赶出贾府。这自然是再也威胁不到宝玉的地位。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因为他的社会地位太低。去年没能成为秀才,到现在还是个小童生。给人揉捏的成本太低。 至于名满京城,相信王夫人、贾母这样精通权利斗争的人不会被唬住。名气和实力不是一回事。 但凡对官场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越是和领导关系的密切,越是低调。那些被宣扬开的消息,反倒多半是虚假。属于扯虎皮 贾环暗中捏了下他衣袖里山长张安博的名帖。他手里是有张真虎皮。 贾母不表态。她并没有驱逐贾环的想法。贾环只要还姓贾,就和贾府脱不了关系。他日后真有本事冒出头,贾府就可以受益。 王夫人以目示王熙凤。示意她这个侄女帮腔。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褂子,身姿修长丰盈,微微向后倚坐在椅子上,略显的她酥--胸丰盈挺拔,很有美少--妇的风韵,明媚动人。这时,见王夫人看过来,立即坐正,低头喝茶不语。 开玩笑!她可是知道珍大哥死亡内幕的人。看到贾环,心里就幽幽的冒凉气,全力戒备,还当先锋去得罪贾环,她得有多傻? 只要她还是琏二爷的妻子,她姑妈就换不了她。 王夫人心里浮起深深的恼怒。凤姐儿怎么回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不肯帮腔说话?以凤姐儿的嘴皮子,要说服老太太把贾环驱逐不难。 王夫人看了一眼尤氏。这是帮贾珍报仇的机会。尤氏难道心里没点想法,藉此捞足下半辈子在宁国府过活的资本? 尤氏刚站着给贾母骂了一通,刚坐下来,见王夫人看过来,亦是低下头喝茶。她的性格,并非王夫人那样的强人性格。她并没有闹大、追究贾环的意思。 尤氏性格中的软弱,主要表现在几个方面。 其一,贾珍在宁国府里不管怎么闹,她是不敢管的。其二,书中第六十五回,贾珍同意贾琏偷娶尤二姐,她是不同意的。但仅限于此。其三,书中第七十五回,贾珍以射箭为名,在家里聚众赌博,尤氏不仅不劝,还偷偷的去看。 其人的性情,由此可见。 她的身份和邢夫人一样。都是填房,都没有子女。但她不是一味奉承贾赦的邢夫人,知道反对,但不会强劝。她有管理才能,但又和凤姐不同。这便是东府的珍大奶奶,尤氏。 王夫人一看尤氏的反应,心里的怒气涌起来。很有点“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意思。 坐在王夫人身边的邢夫人嘴角带着一抹笑意。王氏这个脸可是丢大了。提个建议出来:老太太不应,凤辣子不应,尤氏不应。嘿,她自然也是不应的。 贾赦早就交代过邢夫人,不许说贾环的坏话。他对他的夫人是个什么斗争水平很了解。就没吩咐帮贾环说好话这种高难度的任务。 局面就这么诡异的僵持着,安静着。 贾环固然只是一个童生,但是他在贾府里斗争出来的地位、威名都是还在的!腰板不硬的人,不敢对他吆喝。 众人都在等待着贾政进来。 … … 话分两头说。贾政从宁国府气冲冲的外书房出来,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荣国府。到了府内,一个人到小书房梦坡斋中独坐,将长随都留在外面候着。 书中布置的雅致,有书架、书桌,床榻。贾政坐在书桌后,想着儿子的事情,心中悲愤难言。 贾珠是好孩子,早早的进学,最适合承接他的衣钵、家业,可惜早逝。 宝玉容貌俊逸、又生的聪明,深得老太太、太太的喜欢,但这让他越发的难以管教。一有事,就护着。宝玉就没有好好的用心读书。整天说些奇谈怪论。算是岁数还小,他也不下定论。但心里终究是悬着的。 庶子贾环,前几年除夕时做了首好诗,就像开窍一样。读书聪明、上进,肯吃苦,现在更是名满京城。有诗名、有神童之名,有才能之名。贾府素来和都察院有来往。齐右都御使的称赞,他亦是听过。 但就是这么个出色的儿子,今天把他气个半死。他权当没有这个儿子。 第一,这个孽子,眼里何尝有他这个父亲?说一句,他要顶两句回来。算算有多少回在人前顶嘴、质问、反驳?令他毫无做父亲的脸面。简直是混账之极。 第二,这个孽障,年纪越大,越发的骄狂。当他不知道,怎么和贾珍起的冲突?不就是因为贾珍提议裁掉他在府里的用度“敲打”他吗?才有后面一系列的事情。他送药就没安好心。简直是胆大妄为,张狂至极。 这样搞,日后谁敢管他?谁能管他?说他日后弑君杀父是夸张了些,但以他现在展露出来的能力、性格,招惹大-麻烦、败坏门风的事,日后肯定是会有。这样的儿子,他宁愿没有养过。早点丢开手,大家都清净。免得让贾府都给他陪葬。 贾政想着自己如今快五十的年纪,后继无人,心中悲苦,几乎要落泪。他日后又何面目去见祖宗。 正悲伤着,外面的小厮来回,说贾母找他。当即坐马车进宁国府,到正房大院的小厅中。 … … 贾政进来时,小厅中沉寂的气氛微微一松。刚才大气不敢喘的丫鬟们现在都敢喘口气。因为所有的压力和焦点都会转移到当事人,贾环身上。 此时,秦可卿带着宝珠已经到场。她坐在尤氏的下首。身姿纤巧、窈窕。穿着白色的孝服,俏丽无端。气质中又带着美人的娇媚。国色天姿。 秦可卿白腻、圆润的脸蛋上神情平静。但实则,她心中已经是忧心如焚。可这样紧张的态势下,她能说什么?怎么帮环叔?这里就属她的辈分最小,地位最低。 贾政走进来,看到低头站着的贾环,冷哼一声,向贾母行礼,“儿子见过母亲。不知道母亲叫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母用力的顿了下她手边的拐杖,怒声道:“你说什么事情?你养的好儿子!我是管不了的。你父亲当年是怎么管教你们的。你带回去好好管教一番罢。” 贾政道:“母亲不必生气。我已经与这孽子恩断义绝。不做他父亲。管教是管教不了。让他自己去吧。” 贾母就是一愣。她没想将贾环赶出贾家啊!她是想要贾政把贾环打一顿,好为她的好孙儿宝玉出气。 贾政看贾环一眼,语气萧瑟、淡漠的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走吧。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贾环并不为贾政的语气所动。他从进来开始,除了打招呼,一直都没有说话。现在,贾母也将贾政叫来,是时候摊牌了! 他心中已经酝酿好处理方案。 贾环沉着的向贾政躬身行礼,说道:“父亲要管教儿子,儿子如何敢不领?但断绝父子关系这样的话,儿子受不起,恳请父亲收回。” 他这么说,是表明他的态度。 贾政冷笑道:“你有什么受不起的?事到如今,你也别说什么乖巧话,我心意已决。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消受不起!”语气愤懑。 贾政的话说的很死。但贾环心里并不畏惧。即便是贾政要给他扣一个不孝子的帽子,并且他也还要用贾环这个身份一段时间。那又如何?他怎么可能被贾政这个泥菩萨给唬住? 当即,贾环不再理会贾政,转而面向贾母,朗声说道:“老祖宗、父亲要责罚,孙儿甘愿领受。不敢有怨言。但珍大哥的死,孙儿不敢应承责任。 当天喝酒、送药之时,琏二哥,冯紫英,公孙师兄、蓉哥儿都在场。我也再三向珍大哥说明、强调服药的禁忌。这个情况,我刚才已经向族中的长辈们说明。” 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当天在场的证人众多,你们要拿贾珍这事给我扣帽子,也要问我答不答应? 贾母看似浑浊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精光。贾环的话,软中带硬。此时,她也恍然的记起来,她还没问外面什么情况。 贾环仿佛没有看到贾母的神情,接着道:“珍大哥如何侵夺孙儿在东庄镇的作坊、店铺,这些事,孙儿觉得不必再提。只是恳请老祖宗让父亲收回成命。若是背上不孝的名声,孙儿如何在外面立足?” 贾母的脸色顿时就沉下来。贾环在和她谈条件。她是老于世故的人精,岂能听不懂贾环的潜台词? 你要是让我背着不孝的名声,那贾珍的名声,你就别想要。兄长侵夺兄弟的资产,最终闹出一死一不孝的事情,传出去看你贾家还有什么脸面? 王熙凤垂着眼脸喝茶。环老三还是那样的厉害。想要通过老太太逼着老爷收回话。但,有个问题,要坏贾家的名声,谁会帮你传出黑材料? 下人私下里嚼舌头,几个秀才嗡嗡,能动摇得了贾府这样的百年世族的根基? 王熙凤为贾环的策略叫好,但心里还是不看好他今天能过关。因为,以她对老太太的熟悉,估计老太太现在心情很不好,要发飙。(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底牌 王熙凤看得出来的问题,尤氏、秦可卿这两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但两人的心情各不相同。 尤氏一听贾环的话头,心都提到嗓子眼。环哥儿的脑子有多么聪明、厉害,她两年前在西府里亲眼见过。既然环哥儿有把握拿出来交换,只怕还知道些老爷(贾珍)别的事情。比如:和二姐、三姐的事,甚至和秦氏的事,他都有可能知道。 鱼死网破的话,这要是抖出来,老爷的名声绝对会被毁掉。 尤氏当即就想出声恳求,但看到贾母、贾政的脸都是板着,酝酿着情绪风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秦可卿的心情则是紧张难言。心脏仿佛给一只大手紧紧攥着,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不是担心环叔将公公贾珍想要偷她的事情说出来。而是环叔这样说,只怕会激怒老太太!他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和老太太谈条件,怎么看都像是挑衅? 坐在小厅右侧椅子上的邢夫人没有看出场面中的奥妙,她只看到贾环提出交换条件这一层。心里还叫了一声“好”。 而王夫人自是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哂笑一声:贾环这是自寻死路。老太太活了六七十年,她能受你这个小孩的“撩拨”?黑材料,也要能传得出去才有用。 贾环自然很清楚的知道,如果撕破脸,贾母有能力分分钟教他做人。在庞大的贾府权势面前,他还有些渺小。但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袖袋里拿出山长张安博的名帖,双手呈上,“孙儿在书院读书,有幸跟随山长学习春秋。这是山长的名帖。” 师生关系,历来是文官系统中最为牢固的关系。儒家讲的就是:天地君亲师。 贾母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贾环的山长是一名老牌进士,她有所耳闻。但,这还不够。不足以平息她对贾环挑衅她的怒气。 到目前为止,她依旧视贾环为贾家的一员。这种有潜力的孙辈,她不可能赶出贾家。他只要还姓贾,将来就脱离不了贾家的痕迹。但,她要以长辈的身份严惩、教训他。 贾政的消息比深居在内宅中的贾母灵通,本来还酝酿着怒火的神情微变。京师名儒张安博,此时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任顺天巡抚,是朝廷重臣。他这个庶子竟然是张安博的弟子。这又如何不让他吃惊? 鸳鸯上前去将名帖拿过来,转交给贾政。贾政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真的,对贾母回道:“是顺天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帖子。” 贾母出身权贵世家史家,对本朝的官名,大小,地位还是有了解的。沉着的脸顿时就有点僵硬。一口气堵在喉咙里,然后降下去。 贾府的权势自是不怕顺天巡抚。但一个正四品,穿红袍的文官,朝廷重臣,如果开口说贾珍的坏话,贾珍的名声肯定是毁掉。她得承认,贾环刚才不是挑衅,确实有资格和她谈一谈条件。 王熙凤对贾母多熟悉,立即就知道贾环赢了。成功的将老太太的怒气给堵住。并且,小落了下老太太的脸面。 王熙凤微微瞪着丹凤眼睛看贾环,惊讶无比。贾环手里竟然藏着这张底牌!好小子!今天又要脱身了。幸好,她这次没有当先锋。 贾环背后有三个人帮他吹过名气。都察院的二把手齐右都御使(正二品)说: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北直隶沙提学(正四品):英资少年,雏凤清声。皇室的远亲,京城中的富贵闲人龙江先生,他帮贾环吹嘘诗名。 但吹嘘名气,不代表会帮贾环担责任,抗事情。她估摸着老太太、太太、老爷心里都有数。然而,谁有能想到,他既然得到其山长,一个巡抚的赏识。拿到名帖,这是鼎力支持的态度。 尤氏心里念声佛:这下好了。环哥儿拿出这张够份量的名帖,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她不用担心丈夫死后的名声受损问题。 坐在尤氏下首的秦可卿情绪一下子放空,心中长长的出口气,浑身都有点发软。偏偏脸上还要保持淡然的神情,真让她难受。环叔果然厉害!做事情,滴水不漏。这下,应该没问题了。 贾环并不知道厅中各人的心理活动,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将要说话的话说完。然后等待贾母的裁决。他有七的。不是一个人。她需要回去和兄长商量商量。 贾环将王夫人给喷回去之后,不再说话,等着贾母决断。台阶他已经给贾母搭好。 贾母心里权衡了一下,对贾政道:“你都听到了。你儿子厉害的很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不要提了,带回去好好管教!”说着,阴着脸,带着鸳鸯、湖泊、翡翠等人离开。 满屋子的夫人、丫鬟起身跟着相送。顿时,屋中清扫一空。就剩下贾政和贾环两人。 贾政迫于贾母的命令收回他的话,但是贾母临走前暗示他狠狠的打贾环一顿,他却是没什么兴趣。他打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他心里不拿贾环当他儿子,那有兴趣打他?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拂袖离开。他心情很抑郁,说出去的狠话给逼着收回来,谁能不抑郁? 看着贾政消失的背影,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坐到一把椅子中休息会。心累。他这早上经历了多少事情?刚才和贾母、贾政、王夫人斗一回,真是费脑子。 说到底,他弄死贾珍,管你们这些人屁事?一个个都在借题发挥。山长这个靠山、底牌丢出来,这帮宅斗达人,应该会消停会。 所有这一切的根源,还是他的社会地位太低。他要尽快拿到举人功名。否则,在贾府的处境始终处于一种让人很不爽、很别扭的情况中。 两关闯过。接下来,该是收获时间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反应、待遇 送走气咻咻的老太太,一脸不得要领的邢夫人,心事重重沉着脸的王夫人等人,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带着丫鬟们重新回到宁国府的内宅中。 夏季的阳光炙热,而花园、回廊、院落中阴凉、幽静。将近中午的饭点,尤氏吩咐道:“环哥儿要留下来帮忙。他如今在西府里也没个住处。你安排下吧。” 秦氏刚才的反应,她坐得近,可是看得清楚。秦氏得了贾环的计划,从府里出逃到香山上的栖霞观,为贾环担忧倒也正常。 秦可卿嘴角轻轻的笑意泛出来,温柔的道:“嗯。”她心中在为环叔过关感到高兴。 … … 关于贾环处罚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传遍宁、荣二府。围绕在贾环身上的争议消失。这个结果其实就是下了定论:他送药给贾珍的责任不大。 贾府中,正在屋里装病,拉着进来问候的如意问东问西的赵姨娘忍不住长长的松一口气,骂道:“环哥儿那个蛆心的孽障,出去了就不知道回来看老娘。” 年前宝玉给环哥儿告状被老爷打了一顿。她这几个月给害的时不时的装病,避免给老太太、太太骂。不过,她看到宝玉挨打心里很快意。 小鹊、小吉祥、如意三个丫鬟都是笑。姨奶奶就是这个德性。不高兴了骂,高兴了还是要骂。 赵姨娘吩咐道:“小鹊,中午去厨房里要壶酒来。” … … 探春房中,探春正在仔细的问晴雯东庄镇的情况,贾环的情况。贾环将她的信压了好几个月。一直没回信。直到珍大哥出事,她恍然明白她这个三弟弟的苦心。 翠墨快步进来,笑吟吟的道:“姑娘…”将贾环被处罚的消息说了一遍。 晴雯俏丽的笑起来。她知道三爷会没事。但听到具体的消息还是高兴。而三姑娘听到翠墨带回来的消息后,笑容灿烂,明丽无端。 探春笑着道:“晴雯,你中午别走,就在我这屋里跟着侍书、翠墨她们一起吃饭,我下午还要问你话呢。” … … 黛玉房中,清香袅袅,微风习习。宝玉在黛玉的房中和她玩耍。紫鹃从外面进来,笑道:“姑娘,二爷,外面传了环三爷的消息进来,要不要听?” 林黛玉知道她这个大丫鬟素来敬服环哥儿,抿嘴轻笑,“这要问宝二爷呢!” 宝玉自是答应下来,听紫鹃说完处罚,,嘲讽的道:“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的手段多高明、”随即,又将话题转移道:“妹妹中午要吃什么?” 他是很聪明的人,知道贾珍多半是被贾环设计了。心里有些阴影。幸好林妹妹解开他的心结,“你日后只不吃他的东西,又怕什么?府里的厨子敢听他的话?他真要那心思,老祖宗、老爷、太太岂会不管?” 林黛玉轻笑,明媚多姿。这件事,她是中立者。 … … 梨香院中。薛姨妈正慌忙的拦着不知道从哪里吃酒回来听到消息的薛蟠。 薛蟠晃着大脑袋,抓起一根门闩叫嚷道:“我喝令打死人又怎么了?我送给他抓。他环哥儿有本事动我试试。” 薛姨妈骂道:“作死的孽障。他和你姨妈说话,干你什么事?惹到你哪根筋上?” 她这个儿子是真蠢。贾环和她姐姐的话,是互相威胁,最终不会有事。而一旦有事,她儿子做为当事人,能落得好?偏他还要叫嚷、大闹。 薛宝钗在一旁劝着母亲。 … … 贾府里得事情,贾环并不知道,在小厅里坐着休息了好一会。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带着两个小丫鬟找过来。 宝珠向贾环行福礼,心中的感激自然的溢到脸上,笑着问道:“三爷,你的午饭在那里摆呢?另外奶奶让我问三爷喜欢什么样的屋子。她好安排三爷的住处。” 贾环微怔了下,随即笑笑,道:“住处,安排清净点吧。午饭随便对付一口。我睡个午觉再去外面帮衬。” 秦可卿在道观里只是个普通女冠,没什么地位,可回到宁国府就算是女主人。他也不矫情,享受秦可卿提供的生活便利。至于,帮贾蓉迎来送往,他并不热心。他另有盘算。 宝珠出去回了话,过了一会,领着贾环到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小院过一个长甬道就可以出垂花门,去外面做事。院落里的花园精致优雅,尽显昔日国公府的气派。 宝珠指挥七八个丫鬟们铺床、布置帷帐,焚香洒扫。等收拾出来后,给贾环在小院正厅的八仙桌上摆饭。 四盘精美的菜肴:燕窝火熏煨豆腐、鸡髓笋、风腌果子狸、酒酿清蒸鸭子。米饭是红米。又有米粥一碗,配椒油莼齑酱。 红米是御田胭脂米的别称。煮熟后色红如胭脂,有香气,味腴粒长。为内膳所用。 风腌果子狸是一道名菜。《随园食单》中说:“果子狸鲜者难得。其腌干者,用蜜酒酿蒸熟,快刀切片上桌,泔水泡一日,去尽盐秽,较火腿觉嫩而肥。” 鸡髓笋的做法是:用鸡之骨架敲碎吊汤,入鞭尖笋加调味烧成。这是江南吃饭。 酒酿清蒸鸭子,是贾府里常常食用的风味。红楼书中第六十二回,厨娘柳嫂为讨好芳官,送了这道菜。 椒油莼齑酱,椒油就是花椒油。这道菜的制作方法是取莼菜洗净,沸水焯掉,细切末,加花椒油、酱、醋等调味品煎成酱。这是江南风味素菜。 菜肴不在多,而是在其折射出来,浸润着富贵气的格调、讲究,精致。这妥妥的是贾府里最高级别的主子待遇。秦可卿有心了。 贾环微微一笑,细细的品味美食。 … … 就在贾环吃饭的同时,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在宁国府里的一处花厅中吃饭。几名小厮候着。此时,族老们处罚贾环的结果早就传过来。 贾蓉对着满桌子的佳肴无心下咽,一脸的忧伤,顿足道:“族里怎么会让他留下来,真真是要命。琏二叔也不劝劝。” 贾蔷等人不明所以。贾蔷道:“蓉哥,你怕什么?他要胆敢作怪,看我们几个怎么收拾他。” 贾琼,贾琛,贾璘都道:“就是,就是。” 贾蓉一脸的哭笑,说道:“你们不懂。我说不出来你们不信,过两三天坐在我们桌子正中间吃饭的就是他。” 他去过东庄镇,对贾环的处事能力有些了解,非常的厉害。把贾环留下来,别说什么迎来送往的鬼话,最后,话事权肯定要给贾环收走。除非,他们这几个愿意受累,不愿意轻松着。可停灵要停七七四十九天啊,谁受的了? 再者,在他知道父亲死去的内幕,内心里很畏惧贾环。整天对这么个恐怖人物,陪着小心、笑脸,难受不难受? 所以说,族老那些人都糊涂。 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都是惊讶的看着贾蓉。 … … 同一时间,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在中午时分偷了空,回家中找大哥荣国府的大总管赖大喝酒、说话。 按理说,贾珍死了,要禁酒。但赖家兄弟两并不大忌讳这个,在家中的小房间中摆了几道小菜,上了酒。小厮、丫鬟都撤出去。 赖升喝着酒,满脸愁苦的模样,“我本来算着还能逃过一劫。他那有功夫理会我这样的小角色。天知道那些族老们怎么想的,竟然要留他在府里帮忙。哥哥,我这心里苦啊!” 赖大的年纪比赖升要大些,穿着青袍、一副管家打扮,皱着眉头道:“你当初办差就办差,何苦说那些风凉话。” “我…,那不是没忍住吗?”赖升叹了口气,抑郁的喝酒。 贾环是什么人?手段凌厉。他连珍大爷都干掉了。岂会放过他这个家生的奴仆?他将贾环得罪的有点狠。 赖大想了想,安慰道:“也不要吓着自己。你在蓉哥儿那里多下点功夫。过了这几日就没事。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 赖升想了一回,觉得也对。吃过饭,提心吊胆的往宁国府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一万两 贾环吃过午饭,在院子里散了会步,饱睡之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这才换了白色的孝服,从甬道出了垂花门。 来宁国府吊唁和帮宁国府迎客的装束自然是完全不同。孝服是他午睡时由秦可卿帮他准备好。 下午时,天气炎热。长随钱槐已经在外面等候着。他正在和两个小厮吹牛、聊天,见贾环出来,忙小跑着过来,作揖行礼,“三爷。” 三爷是顺天巡抚的弟子的事情已经传遍宁荣二府。他作为三爷的长随,现在相当有面子,走到那里都有人奉承。 看着钱槐一身青衣小厮装扮,贾环微笑着点下头,“走吧。去会芳园里的灵堂。”他对这个长随还是满意的。 红楼书中,小贾环的舅舅赵国基死后,他的长随就换成了钱槐。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这是个反派人物。想要强娶宝玉的丫鬟柳五儿。要知道,柳五儿在贾宝玉心中是替代死去的晴雯的角色。 贾环现在早就融入这个世界,看人自是没那么肤浅。只是,心里有点好笑的感慨:长随是反派,他在贾府里最大的盟友贾赦还是大反派。 他这形象,怕是有点向黑化,大魔王的方向发展啊! 贾环和钱槐一路边走边聊。贾环随口问着在蜂窝煤手工作坊当管事的赵国基以及做事的胡老头、胡小四的情况,贾琮、贾兰的近况。又问起他父亲钱诚、母亲吴氏的情况。这两口子在贾府钱库上做事,归荣国府的四管家吴新登管。 … … 贾环带着钱槐到设在会芳园的灵堂,进去给贾珍上了香。然后,在贾蓉的陪伴下到灵堂旁边的小间坐下。一个小厮进来奉茶。 贾环径直说明来意,“族中的长辈们让我来帮忙迎宾,尽尽贾家子弟的心意。” 贾蓉是恨不得贾环今天就回东庄镇去,忙拦道:“侄儿岂敢劳烦环叔。环叔但请坐着,或者随意。族老问起来,我自有话说。”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蓉一眼。他怎么可能信贾蓉这种鬼话?贾蓉有胆子在族老面前为他说话?扯淡! 贾蓉得罪他倒是不深。充当贾珍急先锋的一直是荣国府的大管家赖升。然而,宝珠去东庄镇求救时,把贾蓉在贾珍逼迫下出卖、设计秦可卿的丑态给说的清清楚楚。他对贾蓉没什么好印象。 贾蓉给贾环看一眼,心里一个激灵,讪讪的笑起来,说道:“环叔有话吩咐,侄儿一定照办。” 贾环没有兴趣和贾蓉绕弯子,说道:“我上午来的时候本来是要和你详细的谈谈。只是给族老们叫过去。现在正好有空和你聊一聊。”干掉了贾珍,现在贾家的手尾也处理完。他已经过关。但事情还没完。他还得把贾珍造成的损失拿回来。 贾蓉给贾环这话说的表情有点僵硬,心中十分紧张,静待着贾环的下文。感觉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畏惧他父亲如虎,而他父亲现在给贾环弄死。他岂能不怕? 眼前十岁的少年,在他眼中,和一只老虎没什么区别。 贾环只看贾蓉的表情,就知道贾蓉在想什么,感受到贾蓉畏惧的情绪。但他其实并没有过份逼迫贾蓉的想法。原因有几个。 第一,宁国府偌大的家业放在他面前,要说他不动心是假话。但是,他只是一个童生,还是荣国府的庶子,不是宁国府的嫡支。没有实力吃下去。 第二,巧取豪夺,吃相太难看。荣国府的那几位都对他有意见。未必会坐视。所以,要回他的损失、赔偿,最好让贾蓉主动“配合”。 第三,秋闺在即。他还要参加之前北直隶提学沙提学主持的录遗考试。时间紧迫。他逼的贾蓉和他硬抗,少不得要费些功夫。得不偿失。功名比银子重要。 所以,贾环的策略是用软刀子从宁国府划走他合理的利益。 贾环道:“东庄镇上的砖窑,五成股份我要收回来,分红什么的,自是没有。那800两银子我会退给你。契约上,你到时候签下字。去砖窑里办事的管事、伙计。退回来后,你要严惩这些人。 另外,宁国府所有的粮店、珍大哥在琏二哥那里的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赔给我做损失。就这些。” 贾环说话的时候,贾蓉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一会高,一会低。等贾环说完,心里松口气,又很是肉疼。 砖窑的事情,贾环做的太公道。他都不好意思。800两银子还要退回来。他差点就想说:环叔,不用退。 但是,接下来的两刀,却是让他无比的肉疼。粮食生意历来都是暴利。京城中粮店背后的大老板都是权贵。宁国府的粮食生意做的不大,但所有店铺、存粮,加起来怕要值1千多两银子。 而蜂窝煤生意三成股份更是值钱。蜂窝煤生意一年8千两的利润。三成,每年可分得2400两。这股份至少得值7千两 贾蓉沉思了一会,8千多两银子的赔偿对宁国府而言损失有些大。但关键是不需要现银,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揉揉脸,说道:“环叔,我同意。”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他是商业谈判的老手,卡住贾蓉的心理价位不难,“蜂窝煤的事情,晚上我们和琏二哥谈谈。” 贾珍当时和他谈的条件是:以800两银子买砖窑五成的股份。他要在壬子年年底分两次支付高达5000两的分红。 但是,现在,大仲马,对不起了,5000两的分红木有了。而且,我还要你宁国府连本带利赔偿我8000两银子。 贾环心情舒畅的拿起茶杯喝着茶。茶水,清香四溢,甘甜可口。 … … 达成协议后,贾蓉长长的出一口气,怅然的靠在椅子上休息。心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他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以把贾环这个瘟神送走。但,贾环还有一件事没处理。他给贾赦写了一封信,谈及合作的事宜。这也是为什么贾赦会帮他说话的缘由。 喝了口茶,贾环说道:“蓉哥儿,你知道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什么吗?” 贾蓉微怔,下意识的道:“环叔,是什么?” 贾环指点道:“袭爵。你要尽快去宗人府办理这件事。” 国朝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宗室爵位,一种是功臣爵位。开国时封的四王八公都是功臣爵位。但荣、宁二府的爵位传承到现在,已经转为宗室爵位。本来应该是吏部验封司负责,现在归宗人府负责。 四王八公其他府上也有转宗室爵位。如: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 贾蓉脸上浮起难色。袭爵的门道很多。要去宗人府办事,得给里面送银子才办得下来。 贾环笑一笑,“蓉哥儿是为银子发愁?” 贾蓉其实不大想和贾环商量这种核心机密的事情。他是怕贾环,又不是信任贾环。他没那么傻。 真要从本心上说,他是巴不得贾家的族老把这少年送去见官判罪。其一,他父亲再怎么打他,逼他,终究是他父亲。他难道还能为贾环杀了他父亲喝彩? 其二,他怀疑贾环和秦可卿有私情。因为,秦可卿在道观里时派宝珠向贾环求救。那样的话,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他害怕啊。 贾蓉勉强的笑了下,说道:“这是自然的。袭爵的花大价钱。” 贾环微微一笑,道:“这其实涉及到你第二件要做的事情。你袭爵之后要立即掌握宁国府。而掌握宁国府,你父亲留下来的老人就留不得。你不想日后做了宁国府的主人还头上一堆爷爷吧?” 贾蓉心中微微一动,看着贾环。这是明摆着的道理。 贾环继续道:“宁国府里的这些管家都很富裕的。前年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追查周瑞、赖大等人贪府里的银子的事情,你听说过吧?知道大老爷最后收了多少银子吗?” 贾蓉好奇的问道:“多少?” “至少一万两。” 贾蓉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即便他是宁国府的少爷,可他长这么大,还没过这么多银子。 贾环只看贾蓉眼神飘忽,就知道贾蓉意动。要说服贾蓉这种意志并不坚定的人不难。何况是本来就对他有利的事情。 贾环笑了笑,喝口茶,好整以暇的道:“蓉哥儿,你别想着你自己去做。第一,你这么做,名声不好听。第二,你懂怎么查账吗?我怕你压不住下面那些管家。赖升的老娘赖嬷嬷在老祖宗面前都很有脸面。你想要从他身上榨出银子来,怕是很难。” 贾蓉一听,差点就想问一句:环叔,我该怎么做?总算是记得贾环和他是敌对立场,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贾环不以为意,笑道:“我已经和大伯谈好。他很有兴趣帮你这个忙。我在这件事里面要抽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剩下的,你和大伯三七分帐。 总之,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坐着收钱。会有足够的银子保证你顺顺当当的袭爵,还能剩余些。另外,保证你对宁国府的掌控。你想好了,告诉我一声。怎么操作,不需要你费心。” 贾环说完,就离开去灵堂外侧设的偏厅。他对帮助贾蓉迎来送往没有兴趣,但是得去做个样子。 贾环走后,贾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反反复复的思考。他得承认,他动心了。只是,和贾环合作这种事,心里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赖总管 贾蓉曾经给他的朋友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说过,贾环如果留下来,宁国府的事权都要归到贾环手中去。然而,贾环对帮宁国府管事兴趣乏乏。他只是来做个样子。 当天下午,贾环帮着迎了一位五军都督府正二品的刘姓都督佥事。然后,就在偏厅里休息。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在旁边陪笑着说话。 贾环早派了钱槐去外城把胡小四找来,顺带着并去通知咸亨商行设在外城的一处店铺,让其通知都弘来一趟京城,把砖窑股份契约改过来,并带人接收宁国府的粮店。 现在是接收“成果”的时候。 入夜时分,宁国府中灯火点点。贾蓉在宁国府的一处名叫落云轩的院子里请贾环、贾琏吃饭。这是贾珍死后,贾环第一次和贾琏私下里接触。 贾琏穿着白色的孝服,英俊的公子哥,心中略微有些尴尬、畏惧。在贾珍侵夺贾环的砖窑时,他虽则帮着贾环说了几句话,但大体立场还是站在贾珍这一边。而贾珍之死的内幕,他一清二楚。再见到一身白色孝服的贾环,心里有点幽幽的冒凉气。 贾蓉大约有点明白琏二叔的心理,喝令小厮们将落云轩内点得明亮。八仙桌上摆着美酒佳肴,香气四溢。贾蓉拿起酒壶给贾环、贾琏添酒。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是贾琏,二十多岁。爵位最高的是贾蓉,他现在是个监生,马上要袭四品爵明威将军。但是,心理优势最大的其实是贾环。 贾蓉倒了酒,讪笑了下,抑郁的道:“琏二叔,环叔要蜂窝煤生意中的三成股份作为赔偿,我已经同意。今年年底琏二叔将利润给环叔就可以。” 贾琏一听“赔偿”这两个字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心里一阵沉默。他是有点不满的。太着急了点吧?但他很难说什么。上午在外书房里,族老们将贾环留下来,他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 贾环慢慢的喝着鸡汤,说道:“琏二哥,我打算将这三成股份折价卖给你。你报个价吧。” 贾琏就愣了下,看着贾环充满稚气的脸庞,随即苦笑一声,“环哥儿,你这个要求,我真是很难拒绝啊。还是你说个价吧。”蜂窝煤生意三成的利润归贾珍,他也舍不得。但没有贾珍,他的生意做不到这么大。贾环现在愿意讲这三成股份换回来,他自然是乐意。这意味着这个生意自此全部归他。 贾环就笑,“行啊。7千两银子,股份就归琏二哥的。我希望琏二哥能分三次付账。首次付给我三千两银子。余下四千两在年底前分两次付清。” 蜂窝煤的生意在贾琏的控制之下,他要股份有什么用?贾琏吞肯定不敢将他的银子吞掉,但做点手脚谁知道?财帛动人心啊。这笔现银到手,他经营退路就要从容得多。而不用死等东庄镇的资产价格上涨后脱手兑现。 贾琏举起酒杯向贾环示意,“好。环哥儿是个爽快人。就这么说定。”他和贾珍是兄弟,股份什么的,并没有立文书,凭的是交情、各自的地位来维持这份契约。现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股份折价买回来。这笔交易,贾环让了一两千银子的利。他心情不错。 贾蓉在一旁看得羡慕,心里有种滴血的感觉,陪着两人喝了一杯。酒桌上的气氛渐渐的活跃起来。 贾环依旧是喝茶,笑道:“琏二哥现在是不是要考虑将给砖窑的供煤价格调回来。”贾珍之前让贾琏涨了三成的价格。 贾琏兴致盎然的笑道:“这是自然的。来,环哥儿,我们再喝一杯。和你谈生意真是痛快。”贾环连分期分款这种事都给他考虑好。谈起来,确实很舒服。 贾环微微一笑,看看贾蓉勉强的笑的快要哭的脸色。他这算空手套白狼不? 砖窑的股份要回来,这是给咸亨商行止损。而粮店算是赔偿的精神损失费。煤炭这部分的赔偿,是他给自己留的利润。 接下来,还有2千两“中介费”可以期待。他和贾赦合作。羊毛自是出在羊身上。 … … 吃过晚饭,贾蓉借口送贾环,表达了愿意听贾环安排查账的事宜。琏二叔都能和贾环合作,他有什么转不过弯来的?实在是,银子让他动心。 贾环笑了笑,应承下来后,进了垂花门,回自己的小院休息。而夜晚对于贾蓉、贾琏他们这些人来说,刚刚开始。贵族的夜生活,总是很丰富。即便,贾蓉还是在居丧期间。 贾环在心中给赖升打了个叉。他早就想要和赖总管算算帐了。至于怎么动赖升,他有腹案。相信,贾赦作为一个坏人的职业素养不会让他失望。之前,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就给贾赦弄的不要不要。 当然,贾赦出手的费用很高。 趁着皎洁的月色,贾环心情不错步入自己的小院,就见院落的正房中灯火通明。贾环估着应该是他的两个大丫鬟回来了。一进门,却是看到姿容妍丽的赵姨娘坐在椅中,踏着脚踏喝茶。晴雯、如意、小鹊三人围着她说话,很有点姨奶奶的派头。 贾环很有些意外。他今天上午刚刚把贾母、王夫人、贾政得罪的死死的。就他预估,探春都不敢在这个时间点来看他。倒没想到赵姨娘竟然来了。 赵姨娘看到贾环进来,将茶杯放下,口里的茶吐掉,瞪着眼睛骂道:“环哥儿,你这个没良心的孽障,每次回家都要我来看你是吧?” 贾环歉然的笑了笑,感觉仿佛又回到雍治七年、八年在贾府里的日子,那片窄小的天地中。心里有些温暖。走到赵姨娘面前,“娘,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来不来,不都一样。我怕什么?”赵姨娘拉着贾环的手,东看看,西看看,嘴里不停的骂着他。骂着骂着就抱着贾环哭起来。小鹊在旁边给贾环说赵姨娘在贾府里的处境不好,受了他的牵连。 贾环心中亦是有些愧疚。如果说这个世界中,有人愿意替他去死的话,赵姨娘大概算一个。所以,两年前他离开贾府时,给她磕了头,心里将她当母亲看。 贾环让小丫鬟去传话,整治了些菜肴、美酒送过来。几人坐下来边吃边聊。晴雯将探春的信给贾环。 月色如水,落在精美院落里的花草丛中。有几个虫儿鸣叫。从轩窗透出的光亮隐约,客厅中笑声依稀传来。一如两年前。 … … 宁国府,贾蓉和秦可卿的住处。 累了一天,秦可卿回到房间中。此时,将将深夜。丫鬟们赶紧过来侍候。贾蓉现在自是没脸来见她,天天在外面鬼混。宝珠在给她汇报贾环的情况。 听到赵姨娘今晚过来了,秦可卿细声道:“你留意着,若短了什么,先补上,回头再来回我。” 宝珠点头答应。 秦可卿想着,她本来是想今晚去和环叔见面,感谢他的帮助、破局。但看来今晚是不能的,得等几天。 … … 贾环让钱槐给咸亨商行传信,第二天下午都弘、柳逸尘、姚纬就三人就赶来。五月九日当天,砖窑的契约、米店的地契都办好。贾环在宁国府无恙的消息也传回到书院。 贾珍的头七过后,来祭拜的宾客就少了。只剩下些法事仪式。五月十一日中午,阳稍微弱了几分将院墙拉出几许阴影时,一脸酒气的赖升从角门进了宁国府。 此时,他心中有些窃喜。贾环来了这么些天,还是没有动他,怕还是有些顾忌吧。 赖升按照惯例到灵堂侧的偏厅去露个面。刚进门,就看到贾环坐在正中的圆桌边平静的喝茶。一股凉气从脚底涌起来。 喝酒被抓现行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手尾(完) 赖升僵硬的站在偏厅的门口。脸颊、额头上的微红色以及喷出来的酒气都显示着他刚刚喝过酒。而作为宁国府的奴仆,在贾珍丧事期间喝酒,这是很大的过错。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着赖升。 偏厅布置着圆桌、条凳,陈列着茶水、点心。以供宁国府的旁支、管事、奴仆休息。此时,偏厅中聚着有七八名管事、奴仆。宁国府的三管家李华并贾琼,贾琛都在。 赖升额头上冒出冷汗,这架势不对头,赶紧低头行礼道:“赖升见过三爷。今日有事,来的迟了,请三爷责罚。” 贾环嘴角翘起来。赖总管挺滑头的啊!对于宁国府的大管家而言,上班迟到算什么错?贾环喝着茶,漫不经心的道:“你喝酒了吧?” 赖升强辩道:“并没有。只是,只是…”赖升脑子里急速的转着,正在想理由。 贾环没有兴趣和赖升啰嗦,淡淡的道:“把他拿下。”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酒精检测仪,不能“吹一口”来测试。但这是一个自由心证的年代:说你喝了,你就喝了,没喝也喝了。何况贾环并没有冤枉赖升。 在门口边等候多时的胡小四一巴掌将还在想理由的赖升扇成懵逼,在一脚踹倒。然后跟钱槐两人拿绳子将赖升捆了。摁在地上跪着。 赖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昂着头,挣扎着大叫道:“三爷,你不能拿我。我是宁国府的大管家。我是宁国府的老人。我要见蓉哥儿。我要见蓉哥儿。这么些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贾环根本不理赖升的叫唤,问聚拢在偏厅里的管事,“你们去看看他喝酒没有?” 七名管事无人上前察看,赖总管喝酒是明摆着的事情,都是恭敬的道:“来总管肯定喝酒了。”他们即便有心为赖总管辩驳几句,也说不出道理来。府里的主子珍大爷的头七才过。要喝酒私下里喝。即便明着喝也别被抓住。 贾环点点头,问李华,“东府里,这样的,一般怎么处置?” 李华这些天都在奉承着贾环,但看到往日宁国府威风凛凛、傲气无比的大管家赖升这样轻易的给拿下,心中顿时有些惊惶,诌媚的笑道:“不敬主子这样的大罪,打四五十板子都算轻的。叫我说,随三爷的心意。” 贾环道:“哦,那就先打二十板子,给他醒醒酒。” 李华出去安排。赖升破口大骂,“姓李的,赖爷爷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陷害我?” 又质问贾环,“环哥儿,你别在这儿和我挺腰子。府里每日好酒好菜的供着你。你敢说你这几日没有喝酒?” 贾环哂笑一声,淡然的道:“我当然敢。赖总管,我才十岁,不喝酒不是很正常。” 赖升本来骂的挺凶的,给贾环一句话堵的立时无语。心里流泪:你tm还记得你才十岁啊!你tm做的事情像十岁小孩做的吗? 两名健仆进来,把赖升拖到偏厅外面的空地上,在太阳底下剥了衣服,拿板子狠抽。 啪!啪!啪! 听着外面赖升的惨叫,贾琼,贾琛对视一眼,难掩惊诧。他们俩今天是来看热闹的。贾蔷对贾环有意见,不肯来。 然而眼前这一幕真是震撼。他们这些旁支,包括嫡支贾蔷,平日里要叫赖大、赖升“赖爷爷”以示尊敬,但此刻“赖爷爷”给贾环让人打的哇哇叫啊! 这…让他们心中升起一些类似于自豪、家族荣誉的感觉。因为,他们姓贾,而赖家是贾家世代的奴仆。什么时候,赖家竟然爬到姓贾的头上去? 贾琼,贾琛一起起身,向贾环抱拳行礼,“环三爷,我们兄弟这几日多有怠慢,请你恕罪。” 贾琼,贾琛的年纪和贾蓉类似,比贾环要大得多。这么说,看似是服软,其实是在向贾环靠拢。只是,话说的漂亮,免得日后给赖升记恨。 贾环受了两人一礼。多少有点明白贾琼,贾琛的心思。但赖升不会再有翻身的机会了。笑了笑,道:“两位兄长客气了。你们俩在这儿照应着。我带赖总管去见外书房。 珍大哥委派赖总管派人去东庄镇经营砖窑、粮店。他却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去东庄镇的何管事已经招了,他送了200两银子给赖总管。 这实在是太不像话。我已经请大伯出面查账。他贪了多少,都得吐出来。” 偏厅中,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贾环的大伯就是西府的大老爷贾赦。贾赦前年冬在西府里查账,可是闹得人仰马翻。不少管家、管事给他刮了地皮。 再者,他们不比府里的主子,什么都不知道。东庄镇上的砖窑账目不是你环三爷说了算?换言之,赖总管在砖窑的事情中到底贪了多少,是三爷你说了算。 好黑暗! 贾琼,贾琛还没来得及说话。已经被打完二十大板,重新给拖进来的赖升听到贾环的话,顿时就感觉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脑中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和他大哥赖大的对话:真有事,两府上头还有主子呢。现在,贾环直接将大老爷贾赦拖进来了啊!这如何不让他绝望? … … 贾环带着李华、钱槐、胡小四等人押着赖升去外书房,将他交给贾赦“炮制”。 贾琼,贾琛出了偏厅,转去灵堂里面的小厅中,贾蓉和贾蔷两人在里面喝茶、说话。 贾琼,贾琛将情况说明。贾蔷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满的道:“赖爷爷一大把年纪,他还这样折腾?可见心思、性情的冷酷、黑暗。一看就不是好人。” 贾琼,贾琛心道:“这是什么鬼话?你还姓不姓贾?” 贾蓉奶油小生般俊俏的脸上浮起无奈的神情,道:“好兄弟,这事我知道。我们头上不需要有那么多爷爷!”他父亲死去的内幕涉及到很多隐秘、丑事,他不敢给贾蔷说。这是他自己的家事。每每听贾蔷讥讽贾环,心里就有点胆战心惊。 贾蔷就愣了下。他是很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贾蓉和贾环、贾赦联手了。随即,心中轻轻的叹口气。贾蓉说贾环过两天要坐在中间的话,他现在信了。 他知道大伯(贾珍)死去的内情,依旧固执的认为贾环有责任。现在既然惩罚不了贾环,那就离贾环远点。可蓉哥竟然和贾环“合作”。这让他心中有点伤感。 贾蓉拍拍贾蔷的肩膀,略显得有些自信的对三人说道:“等我掌握了府里的权力,少不了几位兄弟的好处。” 贾琼,贾琛都笑起来。气氛变得轻快、融洽。随即,说起过两天,等贾环离开时请他吃酒的事。 … … 十一日下午,贾环带人将赖升交给等候在外书房的贾赦。十二日中午,他就收到了贾赦的小厮鸿儿送来的中介费:2千两白银。晋商日升昌票号的银票。一百两一张,一共二十张。见票即兑。 再加上贾琏前两日付给他的首付款3千两。贾环瞬间身家飙涨。 收到银票之后,贾环就准备离开宁国府。 贾赦在收刮银子上的执着,当真不是假的。动作又快又狠。赖升被他榨了多少银子,贾环不得而知。只知道赖升被免去了宁国府的大管家职务,被赶到荣国府去挂了个管事职位。 但从贾赦中介费付的这么爽快来看,定然不少。至于苛待下人的名声问题,贾赦早就不要这名声了。而贾赦和赖嬷嬷怎么在贾母面前打的口水仗,贾环亦是不知。 夏日绵绵,气候炎热。贾环居住在宁国府的小院房间中有秦可卿派人送来的冰块,凉悠悠的。 贾环坐在房间中的楠木半桌前写着给三姐姐探春的回信,手边名贵的脱胎填白盖碗里剩着冰过的茶,清香入口。小姑娘如意在他的床榻上侧卧着睡午睡。呼吸悠长。晴雯被他派去见秦可卿,说明他下午四点许就打算离开的计划。 贾环提着狼毫笔,在精美的白纸上写写停停。自他那日得罪完贾母、王夫人、贾政之后,和贾府内宅的消息就断掉。只有晴雯从探春那里回来,悄悄的带了探春的信。 他写信,一则是关心探春的处境。赵姨娘被他牵连的事情让他有些担忧探春。二则是拜托探春有条件的话,在能力许可范围内关照下赵姨娘。 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一如既往的糟糕。晴雯前些时候睡觉时还给他说,赵姨娘经常在探春面前炫耀她生了个好儿子,顺带着再骂探春几句。 贾环是想接赵姨娘出贾府的。但是给赵姨娘拒绝:没有离开丈夫和儿子过日子的道理。贾环只得作罢,教她个自保的法子:在贾政面前骂他,尺度自己把握。总之,千万不要在贾政面前夸他。 说白了,赵姨娘在贾府里的根基是贾政的宠爱。虽然贾政是个泥菩萨,求他也不会有反应。但只要赵姨娘和贾政的关系好,事情自然会慢慢的平息下去。另外,有他在外面撑着,府里的丫鬟、婆子们敢对她不敬的不会太多。 贾环另外再给小鹊留了100两银子,足够赵姨娘在贾府里生活、享用。 写到信的最后,贾环犹豫了下,终究是没有在信中问宝钗的近况。他拿薛蟠的事情和王夫人硬顶,宝姐姐多半是知道的。这件事,恐怕会让他和宝姐姐之间造成一些隔阂。但他并不会后悔。因为,那天他没有更多可选择的余地。 贾环写下落款,搁下笔,轻轻的一叹。有一些如看天边美丽的白云般的思绪在飘荡。(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改变、偶遇、夜晚 贾环将墨迹干后的书信放进信封中,刚粘好封口,就见晴雯和宝珠两人快步进来。禁不住微微有些诧异。大仲马已死,现在宁国府还有什么危险吗? 宝珠气喘吁吁的向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又真切的道:“三爷若是没有紧急事情的话,奶奶想留三爷再多住一个晚上。奶奶想晚上过来,当面向三爷致谢。” 贾环就笑起来。晚上,当面,致谢,大美人,这种词语组合其实很容易让人想歪啊!当然,秦可卿不是那种意思。微微沉吟几秒,答应下来,“行吧。” 他知道秦可卿的想法。她现在事务繁忙,几乎是宁国府内宅的半个中枢。白天过来的话,人多眼杂,势必会有些流言。毕竟,贾珍的死,和他有些关联。晚上悄然的过来最好。 当然,给他上等的待遇,自是有各种说辞。而且由宝珠一手安排,并无太大的顾忌。 贾环确实没有太紧急的事情。他是回闻到书院去读书,晚一个晚上问题不大。他对留下来接收秦可卿发的“好人卡”并不反感。也算是为这件事做一个了结吧。 很多红学研究的观点,将秦可卿的死视为贾府衰败的缘由之一。贾环不认可这种看法。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标志性的事件已经被他改变了。 红楼原书中红楼十年秋,秦可卿病重,病死于红楼十一年秋。当然,按照她的判词,以及一些红学观点,认为她是上吊自杀于天香楼。在这起标志性的事件前后,有两件事比较引人注目。 第一,红楼十一年夏末秋初,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病重,接她回扬州。贾琏同行。这是红楼书中宝、黛爱情发展的关键**件。 第二,秦可卿死后,立即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家开启其倒塌、败亡前,最后的辉煌、兴盛的时期。 宝珠得了贾环的回复,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下来,关心的问了贾环还差什么后才离开。秦可卿忙,她也忙的很。 贾环拿着脱胎填白盖碗喝着冰茶,想着这些书中的故事。想起他在处理这件事上的一些纠结、犹豫、心路历程等等。不管怎么说,坏得流脓的大仲马死掉,柔弱、美丽的秦可卿活着,这算是一个好结局! “咳咳。”晴雯看到贾环嘴角浮起一抹轻笑,笑着咳嗽两声,打断他的遐思。 “怎么了?”贾环收回思绪,看着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见她美丽的大眼睛中丝毫不掩饰某些暧-昧的猜测,顿时笑起来,“又顽皮!你想那里去了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晴雯穿着青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髻,俏丽妩媚,抿着嘴轻笑,灵秀的神韵在眉眼间溢出来,说道:“三爷知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啊?可见,我想的东西半多就是三爷想的。” 晴雯这张嘴啊!贾环笑着摇头,说道:“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想别的事情。你困不困,要不要跟如意一起睡会?我这屋里凉快。” 晴雯灿烂的笑着,说道:“三爷,你转移话题呢。我不困啊。”贾环在关心她。 贾环就笑道:“那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三姐姐。” 晴雯顿时翻个白眼,舒一口气,说道:“三爷,我白感动了。合着你要支使我跑腿啊。”说是这么说,从贾环手里接过信封。又问了贾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得了话,这才离开。 贾环目送晴雯离开,笑一笑。看到晴雯,感受着她的活泼、顽皮、嘴快,真的是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现在真的是能理解,为什么原书中贾宝玉会在她生气时哄着她撕扇子?不独独是贾宝玉在女孩子身上费心思,也因为晴雯的性情、美丽。 贾环起身,看看睡的迷迷糊糊的如意,出了院子闲逛,欣赏宁国府内建筑的气派、格局、美景。 … … 贾环住的小院毗邻二门外,贾环便往里头走。他是贾府的子弟,不用避讳遇着宁国府的内眷。因而心情很放松,欣赏着园林、建筑之美。 要说园林艺术,他知道的,最出名的有两处。一个是以苏州园林为代表,一个是皇家园林。 荣国府内的园林轩峻壮丽,有北方园林大开大合的那种感觉。贾赦住的东路,园林则是小巧别致。宁国府这里的院落格局、气派与贾府类似,不过胜在更加清幽、浑然一体。 贾环正穿过一个半圆门,进入一处院子,迎面的甬道上走来两位年轻的女子,一位穿着菱白色的衣衫,身姿修长。明眸樱唇,脸型偏瓜子脸,琼鼻挺拔,略显五官立体,眉眼精致如画。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大美人。 贾环几乎瞬间就在心中给了90分的评分。 而这位大美人身边跟着一位穿着浅紫色衣衫的女子,容貌与其姐肖似,风流标致。行走时,言笑晏晏,妩媚妍丽,精美的耳坠随着她的步伐摇晃着,有着别样的韵味。 贾环不用问,就知道眼前这两位容貌肖似的两个大美人是谁。必然是尤二姐和尤三姐。这样出色美人,在宁国府中除了这两位,再不可能有旁人。他早听说,贾珍死的当天,尤二姐、尤三姐两人在场。 贾环并没有和这对姐妹花打招呼的意思,只微微笑了笑,很绅士的让开路,示意她们俩先走。 尤二姐温柔的福了一福,算是谢过。尤三姐美目一闪,笑兮兮的道:“可是环三爷当面?” 尤二姐,尤三姐很好认。贾环在荣、宁两府内也很好认。十来岁的少年,穿着儒衫,能有他这样安静、沉稳气质的,除此一家别无分号。 贾环就笑,“二姐、三姐自便。我四处转转,看看风景。” 尤三姐咯咯一笑,挽着尤二姐的胳膊顺着甬道离开,远远的听到她笑道:“这就是琏二爷说的环哥儿。啧啧,真是奇了。说话当真和小大人似的。” 贾环自是听到尤三姐的话,失笑的摇摇头。心情略微有些愉快,又有些感慨。愉快,自是因为这是美女自带的属性,令人赏心悦目。感慨,则是感叹这对姐妹花的命运。 这两位也是苦命人。尤三姐思嫁柳二郎,但柳湘莲嫌弃她,结果自杀殉情。尤二姐给贾琏偷娶了当外室,本来是改过,准备好好的过日子。却给凤姐坑死。现在大仲马贾珍死了,不知道她们俩的悲剧是否会改变? 贾环同情、感慨,愿意在方便的时候顺手帮帮忙。他毕竟不是冷血动物,乐意看着人去死。但就他的估计,他日后和尤二姐、尤三姐的交集会很少。 至于提醒什么的,估计作用不大。尤三姐是典型的性格决定命运。听刚才尤三姐的语气,八成尤二姐和贾琏已经有一手。尤二姐嫁给贾琏其实不是个错误。贾琏能包容尤二姐往日失了脚的错误。红楼原书中写道: 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 贾琏好色归好色,人品之中也的确有可取之处。他这对尤二姐是极好的。尤二姐错就错在听了王熙凤的鬼话,进了贾府,然后命丧黄泉。 很多红学观点认为,贾琏休妻后,平儿成了贾琏的正妻。王熙凤落魄到去扫马路,最终肯定是死了。她的曲子里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句。 但其实贾环一直有个疑问:若是尤二姐不死,平儿能扶正吗?以贾琏对尤二姐的喜爱,再加上她肚子里的男孩,贾琏屋里正妻的位置多半是尤二姐的。 以他看来,贾琏现在肯定不敢偷娶尤二姐。其一,贾蓉还没掌权,说话没分量。贾琏要娶,也得有人帮忙说服尤老娘。其二,王熙凤现在身体好着,没生病,贾琏要瞒过她,难度相当大。 尤二姐暂时性命无忧。他在这件事,自是不必多说什么。 贾环想了一回,逛了一圈,回到自己的屋中。 … … 入夜时分。小院的房间中点燃驱蚊香。香气飘散再空气中。 吃过晚饭,贾环在屋中和晴雯、如意闲聊。这时,秦可卿穿着一身白色的孝服,身姿妙曼婀娜,步履轻盈的走进来。贾珍的死,她心里很高兴,只是表面上不能表露出来。身后只带着丫鬟宝珠。 明亮的烛光下,一身白衣的秦可卿,天姿国色。 “环叔!”秦可卿走上前,只说了一句,感激的情绪在心中激荡,立即就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若不是贾环救她,现在躺在灵堂里的人就是她。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秦氏,坐吧。”他对秦可卿的正式称呼是“秦氏”、“蓉哥媳妇” 秦可卿俏脸上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她没有坐,而是盈盈的跪下来,“侄儿媳妇谢环叔救命之恩!” 我去!贾环给吓一跳。他没想到秦可卿的好人卡是这么个发法。连忙站起来去扶秦可卿。秦可卿的好意,感激,他受之无愧。但秦可卿要给他下跪、磕头,这礼节就太大,太过。很折寿的。 “这干什么?快起来。事情都过去了。”贾环双手将秦可卿扶起来。 秦可卿心中感慨,噩梦确实过去了。想着,眼泪就止不住,抱着贾环失声痛哭。 晴雯、如意、宝珠都能从她的哭声中听得出苦涩、心酸种种情绪。 感受着秦可卿曼妙、柔软的娇--躯,她身上怡人的幽香传来,贾环很有点无语。秦可卿拿他当十岁的少年,并没有男女避讳之意。问题是,他不是啊! 秦可卿情绪不佳。他这个时候心里冒出些旖--旎的情绪。好像,有点不合时宜,有点趁人之危。但给这么个大美人紧紧的抱着,他心里要是没点想法怎么可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得与失 宁国府,东边的垂花门外。贾蓉就着月色,独身一人,悄悄的进了府内,顺着长长的甬道往里走。他打算去找尤二姐厮混。路过贾环居住的院落时,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的哭声。顿时觉得奇怪,折进了贾环住的小院。 … … 贾环等秦可卿的情绪宣泄了一会,稍微退开了小步。再不退开点要出事了啊! 现在正值夏季,衣衫单薄。而古时又没有文--胸这种东西。给秦可卿紧紧的抱着,身高差刚好。贾环只觉得脸上全是丰盈、温软如玉的触感。他即便才十岁,也感觉到某些情绪蠢蠢欲动的浮上来。 在美女情绪不佳的时候占她便宜是很没品的事情。贾环心里即便依依不舍,终究是将情绪压下来,退了小步,半扶半搂着秦可卿,轻声安慰着她。 “好了。秦氏,事情已经过去了。要放眼往前看,憧憬将来。谁无暴风骤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晴雯、如意都是有些感触。宝珠去东庄镇求救时,把事情说的很清楚。她们俩都知道秦可卿经历了什么样的困境,贾珍要做什么样的丑事。 宝珠抹着眼泪,轻声哭出来。苍天有眼,让三爷救了奶奶一回。可怜她的好姐妹瑞珠那样悲惨的死去,没有等到现在。 秦可卿俏脸上挂着泪痕,有着梨花带雨的风情,泪眼婆娑的看着贾环,娇软的道:“侄儿媳妇省得。今日是高兴的。” 贾环笑着微微点头,目光越过秦可卿,看向客厅门口,正好就看到奶油小生贾蓉愣愣的站在门口。贾环心中瞬间升起很怪异的感觉。这场面…好尴尬! 然而,贾蓉和贾环目光接触一下,唬的魂飞魄散,转身就走。 贾环顿时哭笑不得。不知道贾蓉在门外站了多久。贾蓉八成误会他和秦可卿有私情。但贾蓉正确的反应不应该是气势汹汹的进来质问吗?怎么反倒是逃跑? 实际上,贾蓉进来,他倒是好解释。虽然他现在将秦可卿半扶半搂着。但他才十岁,又是秦可卿的叔叔,关系亲近,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敏感。解释一下,可以解释的通。 而贾蓉转身就跑,他这“隔壁小贾”的名声就算是坐实了。问题是,他和秦可卿真没有私情。他喵的! 晴雯、如意、宝珠三人在贾蓉离开的时候都看到,这一幕很有点尴尬。 秦可卿是背对着客厅门口,根本就不知道贾蓉来过,痛哭过后,情绪发泄出来,心情极好。但她是极为聪明的女人,见屋中人的神色有异,说了两句话,就告辞出来。 在回廊中往住处去时,宝珠将刚才的情况说了一遍。秦可卿俏脸浮起红晕,又羞恼又失望又难过。 羞恼自是给贾蓉误会她不守妇道,和环叔有染。但环叔才十岁大啊,还忌讳这个? 失望是因为贾蓉还是那个她熟悉的软蛋。既然误会,为何一句话都不敢留下,就这样跑了。 难过则是,她毕竟是贾蓉的妻子。即便贾蓉那样的坑她、设计她,她又能如何?她难道还能和贾蓉和离不成?贾蓉这样的误会,她日后在宁国府里如何自处? 贾蓉从贾环的院子里“逃走”,也没心思去撩拨尤二姐,到外书房里,要了酒,抑郁、忧愁的喝着闷酒。他早就怀疑秦可卿和贾环两人有问题,今晚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他现在心中是恐惧大于愤怒。因为秦可卿是他的妻子。贾环很有弄死他的动机啊。这让他如何不怕? 当天晚上,贾蓉借着酒劲回到屋里找秦可卿。两人怎么谈的不得而知。听一些小丫鬟说,蓉大爷和奶奶吵了一架。自此,贾蓉就不再进秦可卿的屋里。 关于这事,日后隐隐有些风声透出来。当晚,贾蓉跪在秦可卿面前求饶:“可卿,你们两个的事,我吃了豹子胆也不敢管。求你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 … … 贾环并知道当晚贾蓉搞出什么的闹剧。给晴雯取笑了一回,笑着解释了几句。他当时对秦可卿有点想法,是正常男人都会有。他又没有行动。 第二天上午,早饭时间刚过。贾环雇了马车,怀里揣着银票,带着晴雯、如意两个丫鬟,从宁国府出发,准备回东庄镇。宁国府的事情算是结束。 贾环的小厮钱槐、胡小四;关系亲近的贾琮;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等人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宁国府的新任大管家李华等人在宁荣街相送。 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阳光还不算炽烈。街道中还飘着清晨少许的凉气。晴雯和如意坐在马车中。贾环步行。身后一堆人跟着相送。 贾环再见到贾蓉,本来要解释下的,想了想又算了。这事越描越黑。就这样吧。反正,他考完试,经营好退路,把贾府里的事情了结,就准备远走高飞。 贾蓉见贾环欲言又止,讪讪的笑了下,上前半步,恭敬的请示道:“环叔,前几日薛大叔过来祭拜。我道我父亲的棺木不中意,他说他店里有一副棺材,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那棺材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奇异难言。你看用于给我父亲下葬如何?” 贾环听的就是一笑,贾蓉这请示,其实是在向他示弱。真是让他有种日了狗的感觉。不过,他已经不打算解释,就不在说什么。说道:“正合适。” 薛蟠说的这幅棺材就是原书中秦可卿死后下葬用的棺材。现在给贾珍用真是充满了讽刺意味。当然,也正好,正合适! 贾蓉见贾环态度和气,心里松口气。 一行人走着,正好在街口碰到贾代儒带着贾瑞往荣宁二府里过来。贾代儒看到一堆贾府子弟簇拥着贾环,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族里的决定是留贾环帮忙迎客,不是留他当大爷的。看看这架势!又想着他给贾环连问几句“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气得跺脚,指着队伍,愤愤的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贾瑞一脸的无语。他爷爷真是糊涂了,竟然敢和环三爷较劲。现在谁不知道:如今宁国府里环三爷说话比蓉大爷还好使。东府里那帮管家、管事看到他跟老鼠见了猫没区别。赖升的例子摆着的呢。 街口,贾环和贾府的子弟道别,身手矫健的上了马车,往内城西直门而去。 此时,朝阳已经完全的升起,光芒万丈。 … … 贾琏和众人说了一回话,告辞回到荣国府的家中。凤姐正在家中等着,见贾琏进来,问道:“环哥儿走了?” 贾琏点点头。 凤姐就感叹一声,“总算是走了。他再这么来回折腾几次,真真是要命。”因为那日没帮姑妈(王夫人)在老太太面前说贾环的坏话,她给姑妈着实的骂了几顿。真是无妄之灾。 平儿过来侍候贾琏换衣服。最近环三爷回来,闹了一回。琏二爷和奶奶的关系反倒融洽了些。 贾琏享受着美妾的服侍,笑着感叹道:“琮哥儿倒是好运气。跟环哥儿混的熟。照我说,珠大嫂的眼光还是差些。” 凤姐笑道:“得了吧!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三姑娘这亲姐姐现在都不敢和环哥儿亲近。珠大嫂那性子,哪儿怎么敢让兰哥儿和他一起顽?” 贾琏就是一笑。这算是贾环丢掉的东西! … … 五月十八日,下了一场小雨。朝廷的休沐之日。王夫人坐马车,带着丫鬟、宝玉、姑娘们到王子腾家中走动。 王子腾自雍治八年升九省统制奉旨查边后,如今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 王夫人和内眷聊了一上午后,吃过午饭时分,和哥哥在王府内宅的一处偏厅里见上面,说了些话。 王子腾是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是政治黄金年龄,喝着茶,看着厅外的小雨,笑着道:“张伯玉背后是何大学士。和我不熟。且等等吧。” 王夫人明白了,微笑着陪着哥哥说话。 这等小事王子腾并不放在心上,说道:“贾珍死了,大姑娘在宫里,你们府里要派人帮衬着。该花的银子一定要花。” 王夫人点点头。元春是她的女儿。 … … 贾珍是三品爵威烈将军,在朝廷勋贵扎堆的地方:五军都督府挂职。贾家是老牌世家,他与城中和勋贵子弟来往很多。贾珍的死让一些人很好奇原因。 而和贾珍交好的冯紫英这些天被勋贵子弟们轮番宴请,询问缘由。冯紫英是不敢说内幕的。内情也只敢稍稍透露些:大约和服药不谨慎有关。贾府要动他父亲,不是难事。 六月初的一个晚上,锦乡伯公子韩奇做东,在教坊司内宴请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人。美人相陪。席间说起贾珍的事。 冯紫英拿套话糊弄了一番,然后笑道:“诸位,珍大哥的儿子贾蓉已经袭爵四品明威将军。这可真快啊。汉王这个宗人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 卫若兰笑道:“当然是见了银子最爽快。” 众人都是大笑。 话题很轻易的给冯紫英转移过去。这也说明,时间过去约一个月,贾珍的死所造成的影响正在消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一) 下午的小雨朦胧,似乎给京城蒙上一层细沙。 王夫人去王府时,贾政在贾府的外书房内招待前来拜访他的门生傅试。贾政对这个门生很看重,待他与众不同。如今傅试已经是顺天府通判。 茶香袅袅。 傅试笑着道:“老师近日似有忧愁,不知道可有门生效力之处?” 贾政摆摆手,“家事而已。” 傅试便点点头。他时常派人来贾府里走动,多少知道些缘故。政老爹和他的庶子,如今名满京城的贾环贾子玉关系不佳。他倒是有些奇怪这件事。 谈了一会朝廷中的传言,傅试道:“门生近日在衙门里听到消息,今科秋闺,顺天府的总裁官即将要定下来。以金陵方凤九的呼声最高。” 贾政捻着胡须,道:“若有贫寒学子,你若遇上,要照料一二。” 傅试忙答道:“门生岂敢忘了老师的教诲。”他这位老师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 贾政满意的笑起来,喝着茶。 … … 京城中,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都位于内城西侧。都察院中,右都御史齐驰和幕僚曹师爷在官衙中闲谈。 齐驰自年后卸任总督办理赈灾、治河、民生等事宜后便清闲下来。都察院以左都御史为大,但院中的御史各有事务、权限、人脉。比较松散。 曹师爷笑着道:“东翁,近日倒是有些传言,说是荣国府和张伯玉不对付。” 齐驰微微有些诧异,“张伯玉的得意门生贾环不是出自荣国府吗?” 曹师爷笑道:“贾小友是庶子。照我看,多半和贾小友脱不了关系。” 齐驰哂笑一声,“荣国府倒是有意思的很!一个勋贵家族竟然敢惹都察院的左佥都御史。怕是仗着王安世(王子腾)的势力吧?” 曹师爷嘿嘿一笑,“东翁,说不定是王大人在试探何新泰。” 齐驰笑着摆摆手。没有和幕僚再说这个问题。揣测上意,是大不敬的罪名。今上早就想将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给裁撤掉,只留军机处处理军国大事。 而今,南书房的章大学士已经倒台。只剩下东林党党魁李吴江。他已经是岌岌可危。王安世在勋贵子弟中算是有才干的,简在帝心。不大可能在此时向何新泰发难。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齐驰心头微微有些凝重。 … … 京师东面,遵化县。顺天巡抚衙门。已是六月中旬,正是盛夏之际。巡抚衙门中,有些离别之意。 当初跟着山长张安博来历练的乔如松、庞泽等五名生员,都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闻到书院。今科的秋闺大比就开要来了。 衙门后堂的书房中,张安博的书桌上压着两封信。一封是弟子贾环写来的,汇报近况,并求教学问。 一封是好友北直隶提学沙胜写来的,督促闻道书院的生员参加由他主持的科考、大收。这是今年乡试前的资格考试。 张安博穿着素色的常服,叮嘱着五名弟子,“你们跟着我这半年来表现卓异,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俱是一时才俊。沙叔治有信来,你们可下这一科的考场试试。不可误了前程。” 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是领命,拜谢山长。其实,提学写信来,基本就是保送参加乡试。晚上与同僚们吃过酒,第二天一早,五名生员拜别老师,骑着驴、骡、马,往京城西郊的闻道书院而去。 听说,书院在叶先生的住持下已经改制,办的如火如荼。 … … 六月中旬,地处在妙峰山脚下的闻道书院内,绿树成荫,有着山林中特有的清爽。 闻道书院自扩建后,便不再是以明伦堂为正中心,而是呈现为一个葫芦状。新扩建的书院区域向东北向扩建,区域足有原书院的五倍。建有食堂,学生寝舍,澡堂,新讲堂,会场,讲郎宿舍等。 贾环自五月中返回闻道书院,便积极准备科考。此时,距离贾珍的死亡过去一个多月,宁国府的一切仿佛变得极其遥远。而由于恶了贾母等人。他和贾府的联系中断。在书院这片宁静、繁华的天地中,外界的消息都变得遥远。有一些飘渺的感觉。 贾环现在的首要目标是通过7月份举行的录遗考试,然后是八月份的乡试。 午后无风。罗向阳的小院中,贾环、罗向阳、公孙亮、许英朗四人聚在一起闲聊。 闻道书院改制,设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四个等级。罗向阳、许英朗两人都有秀才功名,挂了讲师一职。在书院中,薪酬、待遇都不错。 而改制后,内舍弟子扩充到200人,全部都在新校区这边。这里挨着东庄镇的北前坊、书院大街。又不禁止弟子出入。课业分为必修、选修,很有些后世大学的雏形。 原来的老校区,全部划拨给外舍弟子。由于扩招的缘故,外舍弟子扩张到约400人。专门教授完成启蒙教育的童子四书。 贾环和公孙亮在五月份的月考中分别考了上舍的第五名、第一名。大师兄依旧是学霸。以叶先生和何先生的估计,他们俩的水平肯定能通过录遗考试。 因而,贾环和公孙亮现在心态都比较放松。读书几日,就会放松放松。 书院的待遇、伙食都是不错,罗向阳又变得微胖。他是辛亥年顺天府院试的案首。相当的风光。在书院内部的威望也很高。至于,他考试前说家里要破产的窘境自然是解除。 罗向阳笑着问贾环,“子玉,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何让咸亨商行在东庄镇上回收粮票、废弃后,又要在书院内部发行餐票。” 贾环穿着青色的直裰,容貌普通。身形略显偏瘦,因为长期锻炼,皮肤微黑。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沉静气质。 罗向阳早就由山长张安博给赐了表字:长文。不过,贾环他们这些书院的老弟子一般都叫他罗君子。 就像贾环,熟悉他的人都会称呼他:子玉。而敬称就是:院首。闻道书院改制,废除一月文会。林先生没有山长那样的人脉资源。贾环成了最后一届院首。预估他这个独有的称号将会一直保留着。 贾环倚在窗沿边的交椅上,慵懒闲适,笑着道:“这话说的就比较复杂啊。设计到供给、福利、计划等。” 公孙亮就笑,“贾师弟,那你还是别讲了。改天你和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研究去。我们好不容易休息会。我上次听你说粮店的事,头晕脑胀好几天。哦,文谦,友若、士元他们快要回来了吧?” 贾环三人都是笑起来。咸亨商行从宁国府里拿下的粮店,变卖了资产后,只留了一个壳。粮店并不对外出售粮食,而是采取京城内米行内的采购价格采购,然后将粮食提供给东庄镇。 当时,姚纬、都弘、柳逸尘他们对贾环这个决定还有些难以理解。因为粮食买卖历来都是暴利,特别是在灾年。贾环只说了一句话就平息争议:这种昧良心的钱,你们赚不了。 许英朗喝着白水,笑道:“算算日子快到了。” 公孙亮抚掌一笑,道:“回头我们好好聚聚。等录遗考试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妙峰山、灵山、百花山中游玩。” 贾环道:“大师兄,这个提议不错。” 罗向阳、许英朗都是赞同。随意的聊着,说起去年救灾时的诸位同学的处境。当时书院参与救灾的弟子共计180多人。其中,有20人进学。除去留在书院的人,有的人跟着山长去了遵化当幕僚,有的人离开了书院如卫阳。 而贾环、公孙亮这样在内舍里学习的很多。约有50人。还有一批弟子约60人在外舍学习。剩下的如都弘这样转而经营商业去了咸亨商行的有50人之多。 毕竟,读书考秀才,有的人一辈子都考不中。而在咸亨商行中做事,除了社会地位以外,在薪酬上足以养家糊口。而且都是书院的同学,做事很舒心。 罗向阳想起一件事来,“子玉,听说你最近在教导林心远?”林心远这个人不讨喜,但是和他的关系还算过的去。都是宛平县人,和贾环一起算是乡党。 贾环就笑,“看在他妹妹的份上帮忙调教下他。那小子,性格、三观都有点问题。”罗君子“教导”这个词用的太文雅了。用“调教”这个词是合适的。 贾环一说,许英朗就嘿嘿的笑。公孙亮一脸的蛋痛表情。林心远的妹妹林姑娘在东庄镇书院弟子中算是名人。她和书院的咸亨商行有很多合作。书生食府就是交给她在经营。再加上在镇上经营一间食档,生意兴隆。又承包着书院的餐厅,生意做得不小。少说有几百两银子的身家。 书院的精英弟子都知道公孙亮曾经暗恋林姑娘的事。不过,林姑娘貌似对大师兄不感冒。当然,她毁容被退婚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她和贾环倒是谈的来的朋友。 罗向阳不是关心这些小道消息,笑道:“子玉这么有空闲的话,我手头倒是有件麻烦事。书院这段时间委托仁和书店的吕老板印了很多书,怕是有几千册。结果藏书阁中越发的混乱,难以管理。斋夫报到我这里来,我也发愁。” 贾环笑着道:“行。我明天去看看。” 图书馆,要好好整理下。(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二) 贾环答应罗向阳之后,第二天上午到闻道书院的藏书阁去了解情况。他有段时间没去藏书阁借阅书籍了。 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现在手头宽裕,有想要的书籍可以直接购买,第二:他没有成为经学大师的想法。现阶段苦读四书五经,都是科举为最根本的目的。广泛的阅读和钻研,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提升、作用。 闻道书院的藏书阁位于老校区,从书院的正大门进去,往东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就是。一栋两层楼高的木制建筑。由两名四十多岁的斋夫负责。主要日常工作是保护书籍、登记书院弟子出入、借阅书籍等。 罗向阳昨晚就派人给两名斋夫说过。贾环到藏书阁一楼时,正在门口位置给一名学子办理借阅手续的刘斋夫笑着招呼道:“子玉,可算把你给盼来了。我和洛兄都快愁死了。” 贾环就笑,“刘叔,你先忙。”管理藏书阁的刘斋夫和洛斋夫都是山长张安博跟前使唤的老人。在书院有十年的时间,习惯了这种生活。便没有跟着山长去遵化上任。 一旁站着的学子明显不是书院的老弟子,礼貌的打了个招呼,“贾同学也来借阅书籍?”这是对贾环月考第五名的尊敬,以及对他名满京城的好奇。 贾环笑着点下头,“恩。过来看看。”他没有在闻道书院里搞个人崇拜的想法。这种状态就挺不错的。真要是出门碰到一个书院的弟子就是尊敬的行礼,再来一句“院首”。这种生活多没意思! 随着闻道书院扩招至约600人,去年七八月份尽心动魄的救灾事迹在书院中慢慢的淡下去,消失,成为同学们口中的故事、传说。没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救灾的人无法体会那半阕“沁园春-恰同学少年”里的慷慨、豪迈。 当然,他对闻道书院的影响力并没有消退。 刘斋夫笑了一声,乐呵呵的将借书手续办完,带着贾环往藏书阁里走去,介绍着情况。藏书阁分为两层,第一层是关于四书五经的书籍。第二层是杂书,属于扩充知识面的书籍。 刘斋夫带着贾环传了一圈,下楼时,指着书架上混乱的书籍。叹口气说道:“原本藏书阁只有六百多册书籍,现在一下子来四五千册,我和洛兄实在吃不消。上回何教授派人要一本唐诗集没找到,大发脾气。” 贾环转了一圈,心里有数,笑着道:“刘叔和洛叔辛苦。照理说,藏书阁的图书数量扩大,确实也要添些人手。我回头和叶先生、大师兄、罗君子他们商量商量。” “那最好啊。”刘斋夫应了一声,又看着贾环。 贾环自是知道刘斋夫这是什么意思,笑了笑,自信的道:“刘叔,我明天找人来帮忙,一天之内就能藏书阁整理好。” 刘斋夫微微有些惊讶,但是想到贾环身上的种种不可思议,就没有质疑,期待的笑着道:“那我等着看子玉施展手段。” 贾环就笑起来,告辞离开。 … … 闻道书院改制后,不再强制要求弟子在校住读。正门、后门、南门、东门不禁日常出入。富贵子弟多是在东庄镇中居住。贾环亦是走读,住在北前坊49号的家中。从北前坊进入书院的新校区只需几百米,很方便。 贾环离开藏书阁后,径直回家里酝酿图书馆的整理方案。到中午时,晴雯进书房里来喊他吃午饭。这几个月,他孤零零的院落里又多修建三间屋子。其中一间为书房。 贾环笑着放下笔,“来了。”到餐厅中时,李大娘已经摆好了饭菜:大碗装的青椒肉丝,炖的鸡汤,入味的羊肉,豆腐,青菜。虽然没有宁、荣二府里那么精致,但很丰盛。 闻道书院的餐厅给林姑娘承包,伙食虽然不错,比她在镇上开的食档饭菜要好些。但比家里单做的小灶自然要差。贾环这些天都是回来吃饭。他一个多月前刚去宁国府发了笔大财,身上揣着5千两的银票,在生活上自然是不肯亏待了自己。 下午时分,贾环写好方案后,去书院新校区内舍弟子寝室中找易俊杰让他帮忙找50名同学明天去整理藏书阁。 书院扩招后约600多人,易俊杰还是书院里的“包打听”。这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很会和人交朋友,外加一颗八卦的心。贾环让他找人,很快就拉到50人。晚上来贾环这里蹭饭时,顺路将消息汇报。 第二天上午,酷暑的朝阳透过密密的树林落在山丘上的书院建筑上,光斑点点。 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拿着纸张、墨汁、毛笔兴冲冲的汇聚到藏书阁,将藏书阁挤得满满当当。 刘斋夫和洛斋夫对视一眼,这是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苦笑着道:“子玉,要我们怎么做,你吩咐。” 贾环笑道:“两位将书籍名册给我,然后安坐就好。” 拿到名册后,贾环先将他的整理方案发下去传看。易俊杰昨晚就看过。贾环又写了一张告示贴在藏书阁外:今日暂时不办理借阅事宜。然后分组开会,讨论、补充方案。 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感受这熟悉的做事风格,仿佛又回到去年救灾时的激情岁月。而新弟子们则倍感新奇。讨论完成后,分组执行贾环的方案。 藏书阁的书籍原本是按内容来分类。这在不满千册的图书馆管理中没有问题。而书籍量暴增之后,两个人管理图书馆就显得捉襟见肘,混乱不堪。 贾环的办法是所有的书籍以首字为索引,按照诗韵来排序。诗词的韵脚,基本可以囊括汉字的常用字。这对于学过诗韵的书院弟子来说毫无难度。不在韵脚内的,则另设一栏。 50名同学分组,分块,同步的进行书籍的归类,记录,整理。工作很快就如火如荼的展开。藏书阁中顿时是“咚咚”的脚步声,叫喊声此起彼伏。藏书阁中约有5千册书籍,再加上借出的,人均归类100册,即可完成。 贾环带着四人的小组居中协调,提升各小组的效率。约下午1点许,经过4个多小时的努力,所有的工作便完成。 看着整齐的书架,拿在手中重新汇录的一大本书籍名册,刘斋夫和洛斋夫两人心中都有些叹为观止的感慨。这…有点妖孽啊。不服不行! 逃课来帮忙的纪澄满是崇拜的看着贾环。易俊杰拿衣袖抹着脸上的汗,笑哈哈的道:“贾兄,事情搞定。该兑现承诺请我们吃酒了。” 贾环笑道:“大家辛苦了。我们现在就去书生食府。” “喔---!”众学子一阵欢笑。重点不在于聚餐吃饭的酬谢,而在于可以和贾院首混个脸熟。 … … 贾环等人在书生食府里大快朵颐时,闻道书院新校区的山长院中,叶鸿云正在和前来拜访他的老友喝茶闲聊。正好说起前人沈括《梦溪笔谈》中记载的活字印刷术。 叶鸿云笑道:“巨源兄,我书院里的藏书阁里有一册梦溪笔谈,可以拿来一观。只不过最近藏书阁有点混乱,要找书有点麻烦。你我且先安坐论道,我让书童走一趟。” 巨源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容貌英俊,胡子很长很漂亮,笑着点头,“也好。”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去藏书阁的书童就拿几本略显破旧的《梦溪笔谈》回来。 叶鸿云大为惊讶的道:“为何如此之快!”小半个时辰出去路上的时间,这找书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三) 叶鸿云的书童是名十来岁的童子,穿着蓝衫,脆声答道:“先生,我只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刘斋夫就找到书给我。正好有书院弟子在登记借书,询问藏书阁的新规。我听他说起缘由…” 书童将藏书阁里焕然一新的情况说了一通。 巨源兄赞道:“好机灵的书童。”又笑道:“文台兄的书院里真是藏龙卧虎啊!” 叶鸿云性情温和,面对好友的打趣只是笑着摇头,“我不信巨源兄在吴王府里没听过我这弟子的名字。” 他一听书童说是贾环在牵头做事,心里就释然。以贾环的才能,整理藏书阁手到擒来才是正常状态。心中对藏书阁的新规很有些兴趣。 巨源兄捋须大笑。贾青松名满京城,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笑谈了一会儿,转而和好友说起活字印刷的事情来。 国朝以铜字、木字印刷为最常用的印刷术,各有优缺。他很有探索这方面的兴趣。 … … 夕阳斜挂在山峰上,红霞满天。沐浴在晚霞中的东庄镇,繁华有序。贾环、易俊杰、张四水、纪澄等人在书生食府从中午喝酒到傍晚时才步出酒楼。 书生嘛,聚在一起喜欢高谈阔论,谈上三四个小时都是正常的事情。话题从韵脚排列转到九章算术,再转到科考录取的进士科、明经科,再谈今科秋闺大比。 众人在东庄镇的路口分别。还在外舍读书的弟子要顺着书院大街直到书院正门,回老校区的寝舍。有数名走读的弟子则是各自回家。内舍弟子从东门进入书院。 易俊杰、张四水、纪澄三人簇拥着贾环往北前坊而来。坊中街道整洁,炊烟袅袅。 贾环问起纪澄今年九月的季考有没有把握考到外舍的“孟子班”。 自理学大家朱熹注释四书后,所有的学校、老师基本都是按照朱熹的建议来教授弟子课业:先大学、再论语、其次孟子、其次中庸。闻道书院也是这样的安排。 纪澄容貌平实,今年十三岁,在书院的弟子中算小字辈。这才是正常的水准。不然,前年12岁的卫阳当时怎么会在书院里有“卫神童”的绰号? 当然,贾环是不属于此列的。他已经超越年龄的界限。贾环在书院中从来没有人叫他神童。亲近的同学自是不说,书院的同学基本都是敬称。即便是新同学,最差也是当同龄人相处。 纪澄比贾环大几岁。但在贾环面前像小字辈,苦着脸道:“回院首,怕是还差点火候。” 贾环就笑起来。姚维、柳逸尘都向他推荐过纪澄。他今天也看到,确实是做实事的料子。书院后面一茬的弟子中以此子最出色。当即劝道:“想要做实事,还是要先有功名立身。书还是要好好的读。” 纪澄点点头。 说起功名,易俊杰打听道:“贾兄,你和大师兄都要参加七月份的录遗考试?嗨,我是不敢参加的。预计参加也过了。” 贾环道:“嗯。去年没下考场,今年有机会肯定要冲一下。四水,你不去考?” 张四水自嘲的笑道,“我这水平去考了也是白考。明年争取过院试,拿到秀才功名再说。”他这水平要是能中举,那是北直隶十几万读书人的嘲讽、侮辱。 贾环笑着点下头,并不劝张四水。考试这种东西,有的人越考分越高。有的人,分越考越低。他当年就有个复读三年成绩一年不如一年的同学。这要个人自己的选择。 易俊杰笑道:“秦弘图那小子估计也是这想法。上个月干脆的请假回蓟州探亲。” 贾环笑了笑,心里有些感慨,距离他离开京城、贾府的日子不远了。易俊杰不知道这件事的真相。真相是他派秦弘图回蓟州帮他买清白的空户口去了。 他在宁国府里获得5千两银子的利益,还有4千两的尾款贾琏还没付给他。他已经有本钱经营后路。蓟州的空户口只是转换身份的第一步。他还会以蓟州的身份再去其他偏远地区购买身份。几道手续后才是他日后的正式身份。 到了北前坊的路口,往北就是书院的南门,往前直走是贾环的住处。众人就在路口道别。夏季淡淡的夜色笼罩在民居、青石板的街道中。 … … 回到居住的小院中。暮色中,如意在餐厅里摆晚饭,晴雯在灯光下坐着针线活。她的针线活极好。两人说着话。淡淡的温馨在驱蚊香的味道中漂浮。 贾环笑了笑,进了屋子。 “呀,三爷回来啦!”晴雯看似在和如意说话,实际上眼睛留意着门口。见贾环回来,她倒是比如意还先发现。 看着两个俏丽的小姑娘,贾环就笑,“哟,你这眼尖的。开饭吧!晴雯,你在缝补什么?晚上别太费眼,仔细着以后近视了。” 晴雯笑嘻嘻的起身,道:“三爷,你又吓我啊!”将手头的衣裳送回到屋里搁下,回来道:“是给你做的去东府的孝服。” 贾环就恍然。前两天钱槐来了一趟,将袭人做的鞋子、打的络子带来。这是上回的惩罚。另外还带来了贾珍出殡的日期:六月二十三日。他到时候要回城一趟。 如意和李大娘摆好饭。吃过饭,三人到卧室里闲聊消食说话。如意给贾环说起下午、傍晚的事情,一共两件事。 第一,舒儿姑娘来了一趟,送了几色礼物,谢贾环前些天教训了林心远一顿。这是老师级别的待遇。贾环当时是因为林心远又在攀比、虚荣的吹牛,让镇上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动手抽了林心远十几板子。打的林心远不要不要。 第二,叶先生派了书童传话,让他明天上午到讲师署山长堂里说说图书馆新规的事情。 贾环笑着点头。林姑娘对她哥哥算是上心了。将贴身的侍女舒儿调拨去照顾林心远。但就他看来,林心远的心思不在读书上。逼着学,估计作用不大。他在走之前,调教下这小子,顶多只是把三观给掰正一点。 图书馆的事情,他明天正好要找叶先生说说。是要准备添几个人才是。 晴雯和如意,贾环带着见过林姑娘几回。主仆三人就林心远的事情说笑了一回。这时,贾环一杯清茶去了半杯。晴雯坐在高几上,笑孜孜的道:“三爷,我晚上给你当什么捞子的模特,你再给我画一幅那画儿。” 如意不满意的扁嘴,说道:“晴雯姐姐,今天晚上该轮到我了。” 晴雯瞪着大眼睛,分辩道:“昨儿三爷画的不好看。走样了。我的那幅画不算完成。”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晴雯说的是炭笔素描画。他这段时间清闲,尝试着学几笔,拿俏丽妩媚的小美人晴雯当模特,确实蛮惬意的。 他日后带着这两个小姑娘一起远走高飞,日子应该不会无聊! … … 第二天一早,贾环到位于新校区的讲师署(教师办公大搂)。进了讲师署大院,走过甬道,回廊到里面正中位置的山长堂里。 布置的雅致的房间中,堆满书籍。闻道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一身玉色的儒衫,正在静雅的窗边案几处品尝看书,坐等着贾环过来。 “先生好闲情雅致啊!”贾环和叶先生比较熟,在他面前随意。笑着说道,坐到案几边。 叶鸿云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还不是你给闹得。如今书院改制,我的教学任务比较轻。想不清闲都难。”说笑几句,示意贾环自己倒茶,饶有兴致的问道:“子玉,给我说说藏书阁新规。” 贾环在办学上还是很有想法的。时不时的有几个好点子冒出来。 贾环笑道:“先生不问,我也是要找先生说的。”藏书阁的新规其实只是规定了书院弟子借阅的要求。 主要的是要求弟子们在取阅书籍后放回原处。若是不记得原处,可以拿给斋夫们放。当然,只是这么个规定。后世里大学图书馆中乱放书的人也不是没有。 给叶先生讲完新规的事情,贾环倒:“先生,其实最佳的索引方式不是按照韵脚来索引。应该是按照内容分类分区,再根据首字字音来索引,建立双重索引。” 汉语拼音在周朝是没有的。贾环先和叶先生谈这个问题。古人在声韵上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但不够简明。贾环也没有推广汉语拼音的意思,他是希望建立一个完善的图书馆体系。图书馆在现代大学中的作用很重要。 当年北大图书馆的主任是李大钊,代主任是张申府。图书馆抄写员是主席,工资月薪八块大洋。待遇丰厚。 贾环和叶鸿云谈起来一聊就是一天的时间。夕阳斜斜欲坠之时,叶鸿云看着书桌上的稿纸,嘴角泛起苦笑,“子玉,这可都是大工作啊!” 他和贾环一共谈了三件事情。第一,扩建藏书阁,命名为图书馆。收藏、刻印图书供书院弟子学习。设专职人员管理。 第二,声韵问题,最好能编写一本字典囊括所有的汉字,如说文解字般注释,用以教授蒙童。说文解字是以偏旁部首来归来分类汉字。这绝对是可以立言的大事。 第三,将所有书院所有老师关于四书五经的理解,汇聚成书,充当教材,供书院弟子自己学习。这是在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的基础之上,再做句解。 贾环笑着道:“所以要先生花费毕生的精力去做。我看我们书院的先生还可以再多一点。”他是想在走之前让书院更好一些。 叶鸿云微微一笑,“这倒不是问题。章相倒台,双鹤书院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我们很有挖墙角的可能。当然,双鹤书院的杨山长,我是不收的。” 贾环听的笑起来,竖起大拇指道:“子曰,以直报直。”闻道书院和双鹤书院是对头,这些年没少较劲。他在新春文会时就见识过这位杨山长的挑衅。很欠揍啊! 叶鸿云哈哈一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再聚 夏末之时,雷雨突然而至。从位于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中忘景轩中看去,雨雾蒸腾,山林隐现,风景迷人。 潭柘寺的主持智尘大师穿着灰色的僧袍,一脸得道高僧的模样,陪着一名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下棋。 几日前出现在闻道书院吴王府幕僚师巨源陪侍在一旁。他颌下的长须是极为明显的标志,令人一见难忘。他已经去闻道书院将铜字印刷、木字印刷的事情搞明白。 轩中东面,一名美丽的中年女子穿着碧绿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正慈爱的看着一个皮实活泼的男孩。被男孩口中叫着笨蛋姐姐的女孩站在母亲身边看着远山水雾飘渺的美景,一脸骄傲的翻着白眼,身量高挑。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儿子,笑着道:“大师以为铜字印刷好,还是木字印刷好?” 智尘大师双手合十道:“敝寺用不起铜字。非大富贵、大魄力之人不可用。” 中年男子爽朗的大笑。他本来是贪看山中美景,顺着修好的台阶上来。这和尚说话很有点意思。一句话不提,却将利弊都点出来。 跟随着吴王有些年头的师巨源心中明白,殿下下了决心。据说今上有意修典、印书,彰显文治。 吴王笑完,指着山外的凄迷、朦胧的雨色问道:“大师世外高人,可有揭语?” 智尘大师眼脸垂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并无揭语。昔日曾见好友作了一首词,可录与王爷一观。” 智尘大师将贾环一个多月前在他面前吟诵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写下来,进献给吴王看。 潭柘寺向山下的道路已经完全修好,从东向下山,可以直抵东庄镇的镇外,与龙泉镇间隔不远。道路通畅后,寺中的香火比往日都盛了三分。 他此时,一方面是做不出好的揭语糊弄眼前的权贵,一方面是想帮贾环扬名。道路后面都是闻道书院的粮食在支持才修完。一瓶升龙培元丹偿还不了这份人情。 … … 贾环并不知道智尘大师的举动。名气的问题,他现在懒得去在乎了,债多了不愁。他此时已经从闻道书院返回京城内城四时坊宁荣街的宁国府。 六月二十三日,小雨。晨光熹微之时,宁国府中出殡的车队开始出城。盛大的送殡、路祭的场面再次如同原书中秦可卿出殡时出现。四王八公、王孙公子、勋贵子弟一一到场。大小轿子、车辆摆出三四里远。 贾环很低调的跟在贾家的送葬队伍中。这种场面时,即便他没惹恼贾政,贾政也只会介绍宝玉给勋贵长辈们认识。这是在给嫡子宝玉铺路。 而贾环名声虽然响亮,有诗才,有才干,在京城中被誉为神童。但他身上的功名只是个童生。社会地位低下。在这样的场合很难被提起。 贾环对这些并不在意,骑着驯服好的老马,淋着小雨,缓缓的跟着队伍。一路上彩棚高搭,和音奏乐,灯火通明、铭旌高举。等出了内城,规矩就稍稍松了。队伍往城西的贾家寺庙铁槛寺。 贾环脑子里想着过两天闻道书院的老同学聚会之时,几名富贵子弟缓缓的骑马过来和贾环同行。为首的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冯紫英。打过招呼后,介绍身边的朋友。 冯紫英容貌俊朗,比贾琏那样的公子哥多了几许爽郎的气质。比冯紫英的相貌俊秀一些的白衣公子叫卫若兰。左侧国字脸的帅气男子叫陈也俊。外围肥胖的男子则是锦乡伯公子韩奇。 贾环与几人客气的寒暄。这几人中,很明显是数韩奇的地位最高。但贾环心里其实想的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他对另外两人更感兴趣些。卫若兰,据说就是史湘云的“才貌仙郎”,而陈也俊据说和妙玉有些牵连。 他在离开贾府之前,是打算提醒一声史湘云:不要嫁给卫若兰这个短命郎君。那姑娘是真拿他当朋友看。 贾环要科举取得功名,当初是为了改善他在贾府的处境。而取得功名后,更易于经商赚钱,经营退路。他也没料到弄死贾珍后,身家得以暴涨。经营商业显得完全没有必要。他资金已经足够他弄到合法的假身份、路费、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 而他在贾府里的手尾,其实并不多。除开史湘云这事,他需要见宝钗一面,劝她不要嫁给宝玉。这是个很垃圾的男人。京城里有权有势的人家又不是只有贾家一家。不过是个中等势力的勋贵罢了。 第二件事,他要和王熙凤把总账算一下。当初打压的他那么狠!顺带着他要把王熙凤的陪房来旺给打掉。避免彩霞那姑娘给来旺的儿子强霸。 第三件事,他要给赵国基、钱槐或者其他可信赖的人留下联络的线索、密码。方便他几年回来接探春、赵姨娘。他必须要踩准时间点。探春可是要远嫁的。天知道,她的婚事是那天给定下来的。 算下来,他其实在京城中已经没有多少事。脱离贾府就在今年明年,远走高飞之日不远。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今年的秋闺大比。然后以举人的身份回贾府,将所有的手尾以碾压的姿态了结。 不过,他隐瞒真相,偷偷的离开的话,心中对书院的同学、朋友、老师很有些愧疚。江湖路远,不知道日后大家是否有再见之日! … … 六月二十七日。立秋已过。妙峰山下秋意阵阵。中午时分,东庄镇路口书生食府二楼被包场。谈笑声此起彼伏。 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在昨天赶回闻道书院,准备参加七月初二在顺天府府衙举行的顺天府科考。沙提学将顺天府的科考放在了这一天。闻道书院的老弟子们在这里聚会。 贾环亦是昨天才回东庄镇,今天与乔如松、庞泽等人相见,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和大家说话。书院的老弟子有180多名。大师兄公孙亮都下了请柬。但并非所有的人都肯来。这是和毕业后,同学聚会时一般无二的情况。 酒楼今天将隔板间都拆掉,变成一个大的宴会厅般的场地。摆了有二十桌。有的同学聚在圆桌边聊天,有的同学在二楼的栏杆处说笑。更多的同学则是在围成两个圈,听分别乔如松、庞泽几人说起在遵化的生活。 乔如松穿着浅蓝色的直裰,经过历练后,气度越发的沉稳,给同学讲了一段经历,“我们几个都是山长的弟子,在巡抚衙门自然是一路畅通无阻。但是那些小吏也会使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幸好庞士元懂算术、刑名才算被给糊弄的团团转。” 正说着话,高大、黝黑的秦弘图,络腮胡子的易俊杰,文弱的白脸书生都弘三人联袂进来。 有人打趣道:“嚯!总兵、锦衣卫指挥使、户部尚书来了” 众人都是热情的大笑。秦弘图出身猎户家庭,救灾时负责的是护卫队,算是武职,但他其实是个很内秀的人,当年和贾环一同考入内舍,经义水平很过硬。 易俊杰向来是书院的“包打听”。救灾时负责情报工作。贾环是要求他的小组随时监控所有灾民区域的动态,有事立即上报。锦衣卫指挥使可不就是明察暗访? 都弘现在全权负责咸亨商行,供养书院。干的是户部尚书的活计。 当然,这是戏称、开玩笑,所以众人都是开怀大笑。想起往昔的峥嵘岁月。 易俊杰笑道:“乔兄在讲什么?” 贾环、罗向阳、乔如松、许英朗、张四水、庞泽都是笑着给三人让座。乔如松说回刚才的话题。 庞泽建议道:“子玉,书院这里我是想着要开设工科,算术,刑名等课程。这样咱们出去才不会给人骗了。” 同学、朋友相聚,贾环现在心情极佳,他前些天还有离别的感触。此刻,他倒没想到立即有分科的建议提出来,笑道:“等会叶先生来了,我和叶先生说。另外还要靠柳逸尘推荐几名师爷、老吏员来做助教。” 贾环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笑声,“院首,要推荐什么?”正好就看到姚维、柳逸尘、纪澄三人一起从门外进来。 有同学笑道:“这可是巧了,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大家将姚维、柳逸尘、纪澄往里面让。 又有人笑道:“朝廷里可没有负责文宣的职位啊。哪位高手兄给姚兄安个官职?” 姚维人长得文秀,容貌普通,很有想法的一个人。他曾经对贾环说过,不忌讳以读书人的身份操持商事。救灾时是和韩秀才负责文宣团队。不声不响,很得贾环器重。现在是咸亨商行的主事人之一。 柳逸尘出身大兴县吏员世家,救灾是给罗向阳做副手,专职负责粮食的保管。小几岁的纪澄那时还是个小兵。 正热闹的说着话时,门外传来大师兄公孙亮的声音,“呵,谁在上面封官啊?”说着话,就见公孙亮、叶鸿云、吴讲郎三人进来。 大师兄一身白衣,身姿修长。面若冠玉,丰神俊朗。笑的令人如沐春风。翩翩君子,温润如玉。帅的能比三国时的周郎。 原来内舍和公孙亮相熟的一帮人解释着话题,然后又一起起哄。大师兄在书院内有个“思慕佳人”的传言。不过大师兄那天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已经二人斩,脸皮早厚实起来。 叶先生则是温和的笑一笑,让弟子们不要见礼,各自随意。 吴讲郎微笑着。这些弟子都是书院的菁华,真羡慕他们的年轻啊!不知道,将来他们能走到哪一步?就算科场不顺,咸亨商行迟早也会做大。他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是领袖群伦的人。 众人笑闹着。 东庄镇的书院大街上,三匹骏马收着小步轻缓而来,踏踏的马蹄声敲在大街的青石板上,很有韵律感。骏马身上的汗珠显示着三人刚刚飙过车(马)。 为首的一名青年一撩衣袍,翻身下马。唇红齿白,容颜俊美,一身玉色儒衫,形容难画。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站在栏杆上聊天的同学惊讶的喊了一声,“卫神童来了!” 二楼厅中的同学都探询的看公孙亮。公孙亮笑道:“我给卫神童发了请柬。”说着,笑着问贾环,“贾师弟,你那个话怎么说来着?” 贾环笑道:“人生赢家!” 卫神童家世好(从二品布政使的孙子),成绩好(辛亥年中秀才),长得帅。叫一声“人生赢家”不为过。 众人都是大笑,意气风发。夸赞归夸赞,但其实是开玩笑。 因为: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四) 在家中读书备考秋闺的卫阳进二楼厅中,并没有受到刁难,而是受到大家的欢迎。他在救灾后期作公孙亮助手的表现得到同学们的认可。气氛热烈。 六月二十七日的聚会,是在《送别》的歌声中和“恰同学少年”的醉吟中结束。 贾环和很多同学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人生难得是相聚,唯有离别多。其实,今日的再聚是借着科考、大收录遗考试的机会。日后再聚又不知道是那一天。而要想再像以前那样,同在书院里学习,交流,说话更是不可能。 《送别》这首响彻在民国二三十年代校园里的离别歌曲,贾环上次在山长离别去遵化时就想拿出来。 他这些日子在京城并非只是为贾珍的丧事。期间,让教坊司的头牌花魁苏诗诗姑娘帮他将首词的曲子给谱出来。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闻道书院中不少同学都是通乐谱五声:宫商角徵羽。拿着谱好的曲子都能唱出来。 那一日的盛况,很多年后都还被与会者提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这首曲子,也成为闻道书院的送别曲。每次酒宴必唱。 … … 七月一日,乔如松、庞泽等五人前往京城参加由北直隶提学副使、大宗师沙胜主持的壬子年科考。 七月四日,成绩出来。五人全部通过,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 闻道书院在去年辛亥年28名童生参加院试,20人进学。其中,包括卫阳在内的8名秀才离开书院。乔如松、庞泽等5人追随山长张安博前往遵化顺天巡抚衙门历练。罗向阳、许英朗等7名秀才留在书院中,或担任助教,或自己读书。 七月六日,贾环、公孙亮等五名童生前往京城参加在七月八日举行的大收考试。这是乡试最后一场录遗考试。参考人数达到3万多人。 七月十二日放榜,贾环和公孙亮两人顺利通过大收,取得壬子年乡试资格。大收考试由沙提学主持,是不糊名的考试。不说贾环、公孙亮的文章功底,只要不犯科场忌讳,看名字都能过。 贾环是知名度高。他的神童之名,据说已经到任的北直隶乡试总裁官,天下文坛盟主方望方凤九都是称赞有加。特别是近日在京城流传开的一首定风波,才情横溢。 而公孙亮的业师是山长张安博。要知道,试卷卷头上填写姓名不仅仅只是姓名,还要写明父母和业师。公孙亮的卷头上写着顺天巡抚张安博的名字,充当同考官的州学、县学教谕们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怎么做。 顺天巡抚管的就是顺天府、永平府。 七月中旬已经是入秋时分,贾环和公孙亮和落榜的三名同学一起回到闻道书院。 彼时,秋高气爽,云淡天高。妙峰山、书院、东庄镇中风景如画。山中是苍山绵延,峰峦叠嶂;书院中是清幽宁静,学子攻读;镇中是一副生活画卷。 贾环顺利的通过大收考试,心情极佳,看着这美丽的风景,于下午时分,在北前坊的郁郁葱葱的林荫路口和大师兄、同学告辞。 趁着秋闺大比的时间还没有出来,大师兄打算要请大家过两天一起去山中游玩。贾环前些日子在罗向阳的住处答应过,自是欣然同意。 贾环在家休息一日,和晴雯、如意两个丫鬟说笑、玩耍、放松。第二天中午接受林心远的邀请,前往他位于北前坊的家中吃饭。 林心远家的院落位于之前东庄镇旧址的布匹店后。贾环提着礼物到门口,早等着的林心远陪笑着将贾环迎着,“贾兄来了。” 林心远穿着精美的蓝色阑衫,十八岁的年纪,很英俊的书生,脸上见人就笑的笑容让他气质轻浮。贾环心里只是摇头,这小子根本就不适合读书,轻轻的点头:“恩。”秋闺即将开始,他打算将这件事了结。 林心远笑着带着贾环进了屋门,穿过正厅,再走过回廊、雅致的花园,抵达一处明亮的轩中。看得出来,家中这些建筑、园林都是用了心思的,很有富贵的底蕴。 明轩中,靓丽的网红脸舒儿姑娘穿着白色绣花的对襟衣衫在摆碗筷,见贾环进来,笑盈盈的道:“哟,六君子之首来啦!” 贾环笑着打个招呼,“舒儿姑娘今天辛苦了。” 那天在书生食府酒楼上的同学聚会,林心远自是也去了。贾环年纪小,醉酒的速度很快。听说,后面书院的同学将一月文会时争鸣的六人戏称“六君子”。当时参加一月文会的弟子一共有七人,已经离开书院的陈嘉运自是被剔除. 其实,贾环心中对这个称号是相当不满意。因为“戊戌变法六君子”可都是在大好年华死的精光。谭翤同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名留青史。但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其他?他对当烈士是没有兴趣的。 舒儿抿嘴一笑,“我不辛苦啊!”她和贾环早就认识,说话自是随意。 林心远邀请贾环坐下,献宝的笑着道:“是我妹妹辛苦了。今天中午是她做的菜,厨艺…” 贾环微微皱眉:这是说的是什么鬼话? 林心远立时收口,忙起身向现在已经是他的侍女的舒儿道歉,“舒儿姑娘今日也辛苦了。” 舒儿噗嗤一笑,靓丽无端,娇嗔道:“行啦。我又没说你。”转身去了里面送菜出来。二少爷确实该有个怕的人。 林心远摸了下额头上的汗。他不怕不行啊。贾环手很黑的。同学、同乡、室友的情分对贾环来说一丁点儿都没用。自妹妹委托贾环管教他以来,他给贾环让人打了不下五次。他这辈子挨过的打都没这么多。 说话间,舒儿上了六道小菜,精美可口。贾环一一品尝:林姑娘的厨艺确实很好,比书生食府的大厨都要好。 吃过饭,舒儿带着一个绿衫小丫鬟撤下饭,上了清茶。贾环从怀里拿出两份装订好的文案递给林心远,“林兄,你的心思不在读书上。” 贾环只说了第一句,林心远脸色就有些黯然,捏着贾环递来的两份文案,不知所措。书院改制之后,他在内舍中学习,但基本都是倒数前五名。但他妹妹一直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免得家中再次遭受那样的大难。可他… 贾环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叹口气,继续道:“而你的性格喜欢打小算盘,目光短浅。所以,我就不推荐你去咸亨商行中做事。你还是自己经商当东主吧。 这是我写的茶楼运作方案。另一份,是我写的射雕英雄传小说。让罗先生在茶楼里说评书。你尝试去做吧。一个大男人,不能整天靠你妹妹养活。” 林心远抬头看贾环欲言又止,脸上燥的通红。 贾环道:“我记得我以前给你提过茶楼的事吧?茶楼能做到哪一步,看你自己的本事。退学的事,书院那边我会帮你打招呼。林姑娘,那儿,你帮我带两句话。 第一,谢谢今天的午饭。她的厨艺很好。第二,担心家产、财富守不住问题。你家真要是太有钱了,你就算中了秀才一样守不住。和书院合作愉快即可。叶先生是君子。” 林心远心中略有些感激的点点头。他妹妹听了这番话,预计会让他自主经商。之所以是“略有些感激”,是因为贾环让人打他打的太狠了。 贾环笑着看了林心远一眼,他“调教”下林心远本来就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他和林姑娘算是朋友。“行了,这顿饭就到这儿。”贾环起身。 林心远忙送贾环到院子门口。此时不过下午一点多,日头正烈。天气炎热。 贾环笑了笑,拒绝林心远继续送他,说道:“林兄,性格往往和一个人的经历有关,改是很难改的。不管性格怎么样,你要努力做一个好人。好好的对你妹妹,好好的对舒儿姑娘。” 以贾环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林心远和舒儿姑娘之间的关系。 林心远心情复杂的点下头。他听得出贾环话里有告别之意。他突然觉得,他应该真感激这位少年、院首、同学。贾环其实根本没有教他经书,学问,而是一直在教他做人的道理。 贾环说完,洒然一笑,迈步离开。 秋日正午,他心中其实很有些感慨。想当初,他为了卖一本小说,和林心远、吕老板在西江月茶楼谈价,还附带的写了一首西江月的词。现在,几十两银子请他写(抄)诗,他是不会做的。 想当初,他想着卖掉射雕这本小说,结果现在是白送给了林心远。 而当初那位需要他仰视的富家少爷,排除林家落魄的因素,地位已经颠倒。现在,林心远是需要仰望他的。 人生啊! 这件事就这样吧。祝愿林姑娘的人生顺利。而他,秋闺之后,将要准备前往南方,翱翔天际。 … … 林心远耸着头,回到明轩中。带着白色面纱的林芝韵正惊讶的翻阅着圆桌上的书稿。她今天穿着青色的裙装,有着若中国山水画般的气质,如梦如幻,身姿极美。 见哥哥回来,林芝韵奇怪的问道:“哥哥,贾院首呢?”她换了身衣裳,吃过午饭就出来。本来准备和贾环聊一会的,结果贾环却不在。 还是不是朋友啊?到家里来吃饭,面不照就走了?难道是心情不好? “走了。”林心远将贾环的话转述给妹妹听。 林芝韵沉吟了许久,轻轻的点头,许可她哥哥经营茶楼。 她知道贾环话里的含义:林家要是担心家产被夺的旧事重演,抱紧闻道书院的大腿即可。(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踏遍青山人未老(完) 七月十四日,公孙亮约了贾环、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张四水、秦弘图、姚纬、易俊杰等一起二十人,前往妙峰山、百花山、灵山秋游。 其时,处暑已过。山中清凉宜行,山清水秀,风景美不胜收。如王羲之感叹会稽山的风景所言: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 众人的第一站是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从闻道书院至东庄镇外,沿东向上山的条石台阶上山,比从书院后门上山的山间小路更为轻省。一路上见到不少京城来的香客。 在妙峰山中游玩了三天后,众人沿山路前往向西行,下山过北天岭,转至官道,至50里外雁堂村。这里是煤窑地带,家家户户以煤生。 再沿官道往西行40里,经东斋镇抵达清水镇。而后往北行至灵山。此山为京都第一高峰。下山再回清水镇往南行,去往百花山。 山中千岩竞秀,有山峰如七色玉带,有山峰如金蟾拜月;山林茂盛,古树擎天,有油松、山杨、桦树、云彬、落叶松。更有瀑布飞流,云蒸霞蔚。早起之时,云顶日出,云海升腾。晚间则是晚霞映翠,灿烂如锦。 美景如斯,宛若视觉盛宴,令人心旷神怡,贾环等人在山中流连忘返。 公孙亮生活在闻道书院好几年,早就踏遍周围的景观。很有经验的提醒大家带了棉衣。二十五日晚,众人在百花山中落脚的龙王庙中闲谈。 龙王庙不大,只有五个和尚。陡然一下子来二十人,寺庙中的粮食、蔬菜都是不够。好在贾环等人在山脚下出银子雇了几名清水镇中的村民挑了生活用度上来。 龙王庙的正大殿中,众人打着地铺。外面山风呼啸,声音很磕碜人。而大殿内,火堆燃烧,温暖无比。 许英朗的性子一惯很活跃,笑着道:“谁来讲个鬼故事?”这话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过来。 罗君子劝阻道:“诸位,子曰,敬鬼神而远之。” 一名同学道:“吓!可别讲。这怪吓人的。不然我晚上睡不着。” 姚纬取笑道:“这么多人在,你怕什么?” 众人都是哄笑起来。贾环心里倒是憋着几个很恐怖的鬼故事,想了想,还是没讲出来。话题随意的聊着,渐渐的转移到即将到来的乡试上。 闻道书院里一共有10人取得乡试资格,全部都在这里。算算时间,今科北直隶的乡试时间应该已经公布。众人商议明天返回书院前往京城报名,结束此次秋游。 闲聊着,说起中举后的打算。中举最常见的打算,自是继续科场猛进,考取进士。若是能得中状元,或者在馆选时进入翰林院,前途就远大了。 国朝虽说改革前明旧制,并没有规定非翰林不能成为大学士。但翰林官是词臣,清贵难言,升官快。 有的同学说中举后,继续回书院读书,或者去外地游学。有的同学说中举后返乡置地,当个金举人、乡绅。都是十几、二十岁的青年,当即嘲笑起这种暮气沉沉的志向。 罗君子问贾环,“子玉,你什么打算?” 贾环心中叹口气,微笑道:“我打算回家一趟。然后打算会去江南游学。见识人文荟萃的江南风情。” 秦弘图懂贾环的意思。 庞泽笑道:“子玉,我看你这想法要落空。叶先生可不会放你走。书院的事务一大堆。”若能中举,他的打算是返乡尽孝。几年后再来京城参加春闺大比。 贾环就笑,“这不是还有诸位同学都在书院吗?” 许英朗怪笑一声,说道:“这你们就想错了。我觉得子玉说的江南风情应该是这样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哈哈!”众人大笑。这是唐朝杜牧的名句,赞美的是一位妓家的美丽。 公孙亮维护着贾环,道:“文谦,你别瞎扯。贾师弟今年才十一岁不到。”他中举后的打算是回乡夸耀,读书一场,总算有所交代。然后回书院继续读书。 许英朗就冲好友乔如松挤挤眼睛。乔如松无奈的一笑,道:“子玉六月底在书生食府里拿出的那首送别的曲子,后面有个落款:诗诗为贾先生题。若我没料错的话,这位诗诗姑娘应当是京城的花魁苏诗诗。” “喔---!” 夜色中,众人七嘴八舌的说起这个八卦来。公孙亮无言的笑着摇头。因为他很清楚,是贾师弟当年一句“佳人相见一千年”将苏诗诗捧的在名妓、花魁这个行当中独占鳌头。 … … 第二天清晨,众人起床收拾,吃过早饭,龙王庙的主持和和尚们送贾环等人。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些书生来这里游玩,他们的收入也多起来。 许英朗对主持和尚道:“大师,临别赠言,我有一语相告:山不在高,有路就行。你这庙要想香火盛,这路得修修。” 主持和尚苦笑一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目送着发出善意哄笑的书生们离开寺庙。心中有些不同的感受。这群书生有些与众不同。 走在路上,快要下山时,公孙亮道:“贾师弟,如斯美景,可有佳作?” 贾环无语的拍下额头,怎么都喜欢来这句,道:“只得了一句,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 “哈哈!”众人都是大笑,心情愉快的下山。可不是,游览了京西三座名山,以百花山这里的风景最好。踏遍青山人未老,很贴切啊。他们都还年轻着呢。 贾环笑笑。他知道同学们理解错了。但无意纠正。 纵观主席的全词,“踏遍青山人未老”的意思是:主席忆起在以往征战岁月转战南北时踏遍的众多山峰及艰难险阻,斗志依旧坚定,精神依旧旺盛,坚信胜利终会来到。 这是极其豪迈、慷慨、坚定之语。 而他,来到红楼世界的两年多,他终于要实现他的第一个初级目标:摆脱猪队友们。他在红楼世界的奋斗刚刚开始。以这一句诗词自勉。他坚信他能在红楼世界里活下来,过上富裕、稳定、悠闲、体面的生活。 这是他内心里的想法、期盼、意愿。 兼济天下这种崇高的理想、大志向,他向来是没有兴趣的。 … … 七月二十日,北直隶乡试时间公布,定在八月二十四日。 北直隶的乡试主考官方望官居南-京礼部尚书,七月进京后住在大时雍坊中皇帝赏赐的府邸中。作为天下文坛盟主,每日前来拜访、投递文稿的人不计其数。方府门前始终是人流涌动。 这天上午,上个朝之后,方望便回家。一名亲信幕僚将今天上门的帖子整理好拿过来。方望挑选了下,决定见见前来拜访的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雅致的小间中,方望和柳安宜喝着茶,谈着江南风景。 柳安宜容貌清瘦,面白长须,穿着蓝色儒服,他是南直隶松江府无锡人,丁未年进士出身。说着话,微笑着问道:“望溪先生,我听闻朝中对先生主张录取神童一事似有不同的意见。” 方望,字凤九,号望溪,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精神矍铄,穿着简单的石青色袍服,顾盼自雄的道:“老夫为国选材,是以学问论高低,不是以年龄来区分。区区流言,何惧之有。” 柳安宜笑着点点头。 … … 闻道书院的众学子秋游回来,报名后,立即回书院闭关冲刺。时间转瞬即逝。 八月二十二日上午,闻道书院的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等十人取得乡试资格的学子准备从书院出发,前往京城参加秋闺大比。 十人中,就贾环和公孙亮还是童生功名。其余八人全是秀才。 咸亨商行在京城中设有店铺,早早的花银子为众人办理好在内城旅店入住的事宜。因而直到考试前两天,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才出发。 八月下旬,此时已经清秋时分。上午时阳光柔和,闻道书院的东门处,闻道书院近乎所有的弟子约600人都出来相送。 一般而言,参加乡试的考生都是从各地出发,早早的抵达省城(京城),参加考试。像闻道书院这样地处京西40里,恰巧学生有大部分以北直隶各府的人为主,实在少见。 因而,才有今日这送考的一幕。 从闻道书院的东门往东庄镇镇中心的路口走去,黑压压的人群蔚为壮观。不时的有人喊几声祝福的话。声势浩大。镇中的居民、沿街商铺里的掌柜、伙计都看着热闹。 走在队伍最前面一拨人中的贾环哭笑不得的揉揉脸,“这怎么和当年看电视里某高中送考一样呢?”他当年高考的考场,就是在他就读的重点高中,无须送考。 叶鸿云对吴讲郎笑说道:“这怕是要成为我们书院的传统了。” 这话说的相当有自信。吴讲郎也笑起来,“叶兄有此豪言,我也是很期待啊!“书院里现在有个提法: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书院要一代代的办下去,要有办两三百年书院的理想。 东庄镇横一街的两层楼高的茶楼中,说书人罗先生看着走过的一批批的学子,心中称奇。他又怎么能想到,当年那个找他卖三国演义话本的少年能走到这一步。也想不到,东家有东山再起的一天。这让他平添了几分感慨。 队伍走到东庄镇的十字路口。五辆马车已经等候多时。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等人都转身向师长,同学拜别、致谢。 “谢诸位先生、同学送行!” 叶鸿云、都弘、姚纬、柳逸尘、张四水、秦弘图、易俊杰、纪澄等人回礼。叶鸿云朗声道:“祝诸位科场连捷,荣登桂榜。”后面众同学纷纷出言鼓励、祝福。 贾环等人再拜,这才背着行李坐进马车中。十个人,每两个人共一辆马车。贾环和大师兄公孙亮一起。马车,在众人的瞩目中前行,消失不见。 书生食府酒楼的二楼中,林芝韵、舒儿两人在窗中眺望,目送马车离开。林芝韵心里轻声祝福。她知道贾环对这个功名的看中。这时,一阵清风吹来,掀开她洁白的面纱,面纱里是一张如玉般的容颜,精美到极致。哪里有贾环那日看到的恐怖“井”字? 然而,贾环已经出发,并不知道这件事。 壬子年北直隶的秋闺大比就要开始了!(未完待续。) 开个单章 今天起的早,和大家聊聊。说三件事吧。 首先,感谢书友们对我的支持和厚爱,这本书八月份的成绩是我写书以来最好的。 当然,只和自己比啊。和大神们比,这成绩不算什么。汗。 看到有书友说,第一次我这本书充值,看到有书友说,每天都在给我投推荐票。也看到了那些熟悉的id,书友们在为我投月票,打赏。 谢谢。 感谢书友们的订阅、月票、推荐、收藏、点击。 九悟拜谢! ..... 其次,聊下剧情的事。 我刚上书评扫了一眼。本来是打算第二卷结束后模仿大神写个剧情通告。提前到现在写下吧。汗,我自己预计第二卷,就得在今天或者明天结束。 1关于女主的问题,我依旧认为在十二钗中选是合适的。写红楼文,当然要和红楼第一美女聊一聊人生、理想。 林芝韵这个角色是我所钟爱的,但是她的身份设定,明确的预示这不会是正妻人选。 2要离开贾府的想法。这是贾环的想法。但生活中很多时候,个人的想法往往是要被时代的潮流、时代的趋势所改变。 比如,主席当年在北大当图书管理员,他能想到:“三十一年还旧国”,莫道昆明池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 比如:我们在小时候立下的理想,现在又在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呢? 理想与现实,往往是背道而驰的两条平行线,一条向东,一条向西。理想与现实,隔绝着一道天堑般的鸿沟。我在这边看理想,理想在那边嘲讽我。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所以,第三卷的卷名是:贾府新贵。 这是我在写书之前就设定好的。 ..... .... 最后,招募书评区版主的事情。上次有位书友在群里建议我设几个副版主。 汗,每次写完新章节就发,经常忘了在后面感言里说一声。 在这儿说下吧。邀请支持我的,有时间、精力,有兴趣的书友帮我管理下书评区。非常感谢。 给书评区加加精华,聊聊剧情话题什么的。 现在已经有黑色扉语书友一位版主。非常感谢他。 我自己想:是再设两三位副班,不知道有没有书友来。汗。 申请版主的办法:可在书评的右侧申请。我没记错的话有个按钮。或者,在群里给我说声。我邀请。或者,私信下我,我邀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桂榜(上) 点点的灯火在夜色中犹如长龙,汇聚在贡院前。考生云集。声浪喧哗。北直隶乡试首场就在今天! 三年一次的大比,京师上下瞩目。 国朝科举如明朝旧制,分南北两榜。全国科举实力最强的几个地区分别是:南北两直隶,江西、浙江、福建、湖广。北直隶的乡试向来很受士林关注。 况且,本场乡试大总裁、文学宗师方望方凤九已经放话:将以才学论高低,不以年龄为界。届时,国朝的举人最低年龄线极有可能会刷新。 这是改革科举录取潜规则的大事。皇周自定鼎以来,就没有褒扬神童的风气。科场之中遇到神童,历来都要仿明朝顾璘、张居正旧事压一科。 然而,皇周享国一百五十六年后,终于有文坛大宗师站出来,意欲改革旧制,引导科场风气。 浅淡的晨光在天际边出现,浅浅的鱼白色。高大的龙门前,一排五十名士子经过搜检后,各自重新整理衣衫,提着考篮准备入场。 贾环、罗向阳两人同为京师宛平县人,一起从龙门内四个入口之一的“虞”门入场。 罗君子换了一身蓝衫,微凸着小肚子,小胖,深吸一口气,自信的笑道:“子玉,请!” 贾环瘦小的身影在平均年龄二十多岁的士子几位显眼,穿着普通的直裰,脚蹬平底布鞋,点头笑道:“长文,请!” 罗君子的表字长文,是山长张安博给取的。他在试卷的卷头填写业师时可以写山长的名字。 谦让后,贾环洒然一笑,当先一步,走进考场中,心潮起伏。 自雍治八年学文来,历经寒暑春秋,时已两载。苦读艰辛之处不必叙说。再赴科场,如将军入战场。心中有百战之志,将欲登桂榜。 两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心有不平事! … … 晨曦中,一拨拨的士子依次入场。有俊美的儒衫少年卫神童入场,有丰神俊朗,脸色平静的大师兄公孙亮入场,有性格厚道、容貌平实的乔如松入场,有容貌丑陋、大鼻子的庞泽入场,有性格活泼、当今翰林之子许英朗入场… 考场中,公堂内,乡试考官:总裁官方凤九、乡试提调官、乡试内外监试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帘四所官: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等考务官在公堂中已经祭拜至圣先师毕,各自就位。 随着贡院的大门关闭,贡院外,漫漫的人潮缓缓的平息,各种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 所有考生入场后,云板声响起,考试开始。 … … 乡试期间,朝廷继续运转,照常作息。二十六日下午,贾政在工部官衙中自己的官舍中坐衙,百无聊奈的翻看朝廷邸报、公文。 贾政是荫官出身,与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员不和群,加之性格迂腐,在工部中当着闲官。 一名三十多岁的吏员从官舍外进来,将一叠公文放在贾政案头。见贾政情绪不错,笑着恭维道:“政老爹如何还能安坐的住?乡试头场早就考完,令公子只怕已经给大总裁点中。” 今科北直隶乡试总裁官方凤九早就放话出来。而今科年纪最小的考生就是政老爹的三公子贾环。 贾政脸色一僵,几秒后,将邸报放下,谦虚道:“望溪先生,天下文宗。犬子才疏学浅,如何能得蒙总裁官青眼?” 吏员哪里知道贾政和贾环的父子关系已经破裂?只有傅试那种和贾政关系亲近的门生才有些耳闻。吏员又笑呵呵的恭维几句,拿了贾政画押的一叠公文出去。 贾政喝着茶,看着案几上的公文,心里头有些难言的滋味。那个孽子名满京城,获得乡试资格的事情他如何不知道? 他自幼酷爱读书,然而读书一场,却是没有下过科场,最终是以荫官出仕。这是他内心中深深的遗憾。 他现在可能要面临一个让他烦躁的问题:若是那个孽子中举,贾府要如何对他? 一个十一岁不到的举人,意味着什么样的前途,他能不清楚? 前明的史书他又不是没有读过。 … … 午后时分,秋风凉爽,菊花飘香。贾母在内宅一处花厅中和薛姨妈、凤姐、邢夫人抹着骨牌。鸳鸯穿着淡蓝色的对襟褂子在一旁出主意。另有一群丫鬟、婆子在厅中陪着。 打出一张三六,贾母悠悠的叹口气。方才说笑的花厅中立即安静下来。 凤姐是明白人,笑孜孜的拍手道:“完了,老祖宗输了钱心里不高兴,要请我们吃顿板子。我说大家赶紧输几场,老祖宗赢回来高兴一场,请我们吃酒。” “你这个猴儿!”贾母一身富贵老太太的装束,没好气的笑骂王熙凤一句,扭头问鸳鸯:“第几天啦?” 鸳鸯很清楚老太太问的是什么事情,答道:“第四天了。今天考五经、诏、判、表、诰。” 鸳鸯话音刚落,薛姨妈就心中一动。而邢夫人演技不过关,脸色露出诧异的神色。她们即使是内宅的妇人,也知道京城中现在正在乡试。外面茶余饭后都在讨论这件事情。偏偏今年贾府里还有哥儿在参加考试。而思及贾府和贾环的关系,这心中的想法只怕有些微妙。 王熙凤早知道怎么回事,不动神色的喝茶。若是贾环不中,一切都好说。他肯定还得回他那什么捞子的书院读书。若是贾环中了,事情可有点麻烦咯。 贾母点点头,“且再看看。”她这辈子见了不少事啊。 在座的几人顿时明白贾母的态度。 鸳鸯利索的道:“老祖宗放心,我关注着呢。” … …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将贾府壮丽的园林、屋舍笼罩。夜色之下,涌动着一股因贾环考试带来的焦躁的情绪。 贾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若环三爷中举,府里对他的态度、立场恐怕是有些问题的。只是不知道上面的主子怎么想的。 因为抹骨牌的缘故,王熙凤留在贾母处吃饭。恰巧宝玉、黛玉过来吃饭。夜晚时分,灯火点点,厅中忙碌的摆饭。 鸳鸯、平儿、袭人三人在花厅隔壁精雅的小间遇着。她们都是一块进贾府张大的。见了面,三人都是笑着说话。若以容貌论,自是以平儿为最。容貌清俊,体面模样。若以年龄、权势论,则是鸳鸯为首。 平儿穿着花色的裙子,有一股俊俏、明媚的气质,笑吟吟的问袭人,“今儿怎么是你跟着二爷啊?” 这是一句玩笑话。之前袭人在宝玉面前失宠,现在自是重新成为宝二爷房里的首席大丫鬟。这个位置往往是通房大丫鬟。 袭人细长身姿,白白净净,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就笑着道:“就你做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呀。”她和宝二爷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媚人才是。 鸳鸯笑着隔开两人,“别闹,里面等着呢。”鸳鸯打发了一个婆子送菜进去。她留下来和姐妹们说话。 袭人想事情想的比较多,低声问鸳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你最近在打听外面考试的事情?”说着看一眼里面灯火通明的花厅。 平儿竖起耳朵。 鸳鸯轻笑道:“想什么呢。三爷要是中了,外面报子来报喜,府里不得给赏钱啊?总不能让人看了府里的笑话,落了脸面。我这才关注着。” 老太太的心思,她知道些。但有些话,她不大好说。她心里其实是盼着三爷中了。她是觉得三爷吃那么大的苦头,不中,有些不公平。 平儿心里也希望环三爷能中。三爷一旦中举回府,琏二爷和奶奶估计就不会再吵架了。这些天她又受了些夹板气。据说琏二爷要在外面养粉头,给奶奶臭骂了一顿。 袭人心里同样是希望环三爷能中举。因为三爷中举,宝二爷肯定不会再去招惹他,省好多事呢。 … … 深夜时分,东跨院隔壁的小院,赵姨娘在屋里偷偷的大笑。环哥儿争气啊!一定要中。小鹊和小吉祥两个丫鬟无奈的笑着。三爷真要中了,姨奶奶怕是要喜的发疯啊。她们俩得防着。 同一时间,东跨院里,王夫人面无表情的念佛。贾政夜宿周姨娘处。 … … 三十日上午,云淡天高。秋意绵绵。贾宝玉早上给老太太、父母请安后,又到黛玉房里玩耍。而姐姐妹妹们此时都在三妹妹探春屋里下棋顽。 黛玉一袭青衫,做在窗边的椅子上,吟哦着唐诗中的名篇:“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思乡之意从那质感、清箫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中流泻出来。 宝玉看得心中痒痒的,极想和黛玉亲近,凑过去,说道:“妹妹,你可是想家了?我日后求老太太将这院子改一遍,保管和你家里一模一样。” 黛玉禁不住噗嗤一笑。年龄虽小,自有一股妩媚婉约的神韵,如江南山水酝酿出的灵秀。娇嗔宝玉一眼,掩嘴笑道:“你胡说什么,你又没去过扬州我家里。喂,有人要中举,你这哥哥可没法当呢。” 宝玉讪讪的笑一笑,随即又郁闷的道:“妹妹是知道的,我和他到底是隔着母亲。哼,我可当不起他的哥哥。” 黛玉轻笑。她父亲是三鼎甲探花出身。她知道科考有多么难。心里对环哥儿有些好奇。才不到十一岁,他怎么做到这一步呢。 似乎,府里大部分人都觉得他能中,有一点盲目的迷信他的感觉。连她的大丫鬟紫鹃都觉得他能中,可是乡试的难度很高的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桂榜(下) 距离黛玉屋子不远处的探春房中,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在一起下着围棋,说着话。莺儿、司棋、侍书、翠墨、入画、彩屏等大丫鬟候着。 探春和迎春下棋,宝钗和惜春两人在一旁看着。刚经历过哥哥丧礼的惜春,话有些少。她和贾珍的关系很淡,但死亡,让她在她这样小的年龄明白一些事情。 围棋有点费时间。秋日斜照在窗外的秋菊绽放的花朵上时,探春认输。她本来下得好好的,结果出了个大勺子,给迎春赢了一局。 一贯木头人般的迎春美丽的鹅蛋脸上禁不住绽放出笑容,温柔可亲,“三妹妹承让了。” 探春输了,亦是心情极好。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场了。按照她知道的消息,乡试最重首场的四书五经题。这后面两场都是走过场。再过两天,三弟弟的成绩就要出来了。 宝钗在一旁抿嘴轻笑。 探春输了棋,让给惜春来下,和宝钗到她屋子尽头的窗边说几句悄悄话。 宝钗穿着一袭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长衫,梳着刘海,圆脸杏眼,肌肤雪白,姿容丰美,娴雅的笑道:“三妹妹太高兴了!” 探春怡然轻笑,并不否认,反问道:“宝姐姐呢?”之前,东府的珍大哥刚死时,阖府上下可没人敢提三弟弟的名字。老太太着实给气着了。而现在,她即便是笑的给人看见也无妨。不过,三弟弟一定要中啊。 宝钗笑一笑,没说话。心中浮起一抹难言的轻愁。她应该欣赏什么样的男子呢? 有两年未见环兄弟。东府珍大哥的事情,让她感觉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难言的迷雾。令她的欣赏徘徊、犹豫。而上次,环兄弟当着姨妈的面拿哥哥夺香菱的事情当把柄,则让她有些心伤、郁结。 种种难言的情绪汇聚在一起,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在清秋时节,泛在心头,一抹抹淡淡的,不可诉说的忧愁。 … … 三十日下午,已经袭爵的贾蓉在宁国府中宴请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吃酒。几名新买入府中的美貌歌姬作陪。都是十四五岁的美貌少女。 都是贾府子弟,这种场面并不陌生。每个人都很放的开。一边吃酒,一边和身边的歌姬们调笑。 贾蓉不时的欢笑。他与贾赦、贾环合作查赖升等管家、管事,得了不少银子的好处。除去塞给宗人令汉王3千两银子以便与迅速袭爵外,他还有富余。 贾蔷和贾蓉关系最相亲厚,问道:“蓉哥,你应该知道吧?今天是北直隶乡试的最后一天。西府的那位参加考试了。现在就住在内城东的一间客栈中。哼,我看他…” 贾蓉摆摆手,制止贾蔷。他知道贾蔷要说什么,无非是说贾环和西府里关系不好的事情。这没有用。贾环中或者不中,现在都不是西府能影响得到的。 “兄弟,我们喝一杯。”贾蓉此时已经略微有些酒意,拍拍胸口,说道:“哥哥我心里苦啊。”他那晚亲眼看见贾环把可卿给抱着,他心里能不苦?十万头草泥马在心中咆哮啊! 贾蔷也有点动感情,和贾蓉喝了一杯,安慰他。 贾蓉道:“兄弟,说句实话,我是不想贾环中举的。他不中举,都是我们府里的大爷,中了举哪还了得?还有没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贾蔷、贾琼,贾琛,贾璘都是齐齐点头。这话是正理!贾环那个人很古板、无趣。真要回到贾府里,他要管宁国府这边的事,谁敢说个“不”字? 最好是不中。 … … 夜色如墨,秋意凛然。 宁国府东边正房中,秦可卿坐在榻椅中安静的休憩、沉思。她穿着绸缎水粉色外衫,身姿纤巧、婀娜,神情温柔平和。在室内明亮的烛光中,俏丽白皙的脸蛋美丽无双,妩媚无端,自有一股浸润透的少--妇风情。 宝珠从外面进来,悄声道:“奶奶,我下午去外面探听了。府里的人都说三爷中不了。” 西府那边都说三爷肯定中。独独东府这边却众口一词的说三爷肯定中不了。真真个奇怪。 秦可卿喝口茶,想了一会,柔声说道:“府里那些人就是乱就是乱嚼舌头。怕环叔回来管他们。环叔这样的好人,中不了岂不是没有天理?” 宝珠就笑,“怪不得呢。”不过,心里对奶奶的理由是在有点无语。 秦可卿吩咐道:“你留意着呢。环叔中了之后,肯定要回祠堂磕头…”话说了一半,又截住。 她现在和丈夫贾蓉的感情破裂。贾蓉设计、欺骗她,害宝珠的事情,她都打算过些时间就不再计较。但贾蓉却怀疑她和环叔有染。其实没有。 她此时很想见环叔问问主意。然而,此时和环叔相见只怕又给贾蓉多些指责她的口实。而且,夫妻间的事情问环叔怕也不是很妥呢。 … … 八月三十日考完之后,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等十名士子回到内城东的客栈休息。这是咸亨商行花大价钱预定的客栈。距离贡院不是很远,方便考试。 乡试极其的摧残人的脑力、体力。三场考完之后,贾环在客栈中休息了两天才算是恢复过来。 乡试的成绩按规定是要在八月底之前出来,具体哪一天要看具体情况,还要参照良辰吉日。但今年的乡试时间定的比较晚。预估着会在七天至十天之内出来。 等待成绩的这些天时间,京城中的青楼、茶铺、酒楼生意极好,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士子。 贾环年纪还小,去酒楼、青楼都没什么意思,整天和乔如松一起在京城中到处闲逛,参加文会。罗君子都在这段时间放浪形骸、诗酒风流。乔如松是因为家有悍妻,家仆跟着。青楼他是不敢去的,花酒也是不敢吃的。 在第五天晚上大师兄带回一叠教坊司花魁的名帖给贾环,其中包括苏诗诗、成琪儿、洛檀等名妓。众人都是哄笑。贾环的诗名足以让教坊司的花魁们忽略他的年龄、相貌、口袋。 九月六日过后,在京城中参加乡试的士子们不约而同的每日聚集在贡院附近的青云街上,焦急的等待着第一手的消息。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庞泽都在青云街的一家酒楼中等候。回家的许英朗,参加考试的卫阳都过来相聚。 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气氛。所有人都明白,成绩快要出来了。 九月八日,上午十点许,贾环几人在酒楼二楼中等候着。贾环随行的长随钱槐、胡小四跟着乔如松、卫阳、许英朗随行的长随在贡院窝着,准备帮忙看成绩。 不时的有士子上楼来等候,互相打着招呼。闻道书院的众人都认识些其他的士子。相互攀谈着。这时上来一位国字脸的英俊士子,二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目,一身白色儒衫,很是出众。这是国朝标准的帅哥模版。 打了一圈招呼后,上官昶转到贾环等人这一桌面前,拱手一礼,笑着道:“久闻闻道书院众位同学的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公孙亮和在京城中颇有文名的上官昶认识。士子中公认此人有争夺乡试前五名的实力。公孙亮笑着拍拍上官昶的肩膀,“子旭,不要再说鬼话了。我们这里,就贾师弟你还没见过吧。” 众人微微一笑。 公孙亮问道:“感觉如何?”他问的是考试成绩。 上官昶答道:“文约兄,累啊。考完之后我累的连小兄弟都竖不起来。” 这一次整个酒楼二楼的士子都是爆笑。 这时,左侧临窗的一名肥头大耳的锦袍士子站起来骂道:“什么玩意儿?相互吹捧的一群斯文败类。” 两边的士子立即对骂起来。都憋着火。贾环跟着骂了两句泄火。考前他很有信心。但考完之后,他现在也没底。再好的心理素质等成绩等了七八天也不行啊。 骂了一会儿,贾环打听明白对方是汝阳侯的儿子,赵星辰。心里倒是微微一动。他早听说贾家和汝阳侯不对付。 正吵着,贡院大门打开,照壁前开始贴成绩。在一瞬间,整个青云街中就像火山爆发了,声浪沸腾,仿佛在天空中形成声潮。然后人潮汹涌,争先恐后的冲向照壁前。 贾环禁不住捏紧了拳头,深深的吸着气。 酒楼二楼这边都有小厮、长随在帮忙看成绩,但是庞泽一撸衣袖,“靠,忍不了啦。我去看成绩。”许英朗、两名书院的同学跟着庞泽,随人流往酒楼下跑。很多人事到临头都忍不住要亲自在第一时间体会喜悦或者悲伤。 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都是对视着苦笑。他们也想去。但人在二楼,等下楼挤进去,那边等着看榜的小厮早把成绩送过出来了。 青云街不远处的一处茶铺中,刚才还满满的都是人,瞬间就没剩几个。贾琏拿着折扇,在茶铺着焦急的等着消息。他距离贾环等人所在的酒楼不远。他是给他老子贾赦逼着来看贾环的成绩。 心腹小厮隆儿第一时间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回来叫道:“爷,出来了,出来了。成绩出来了。” 贾琏敲着折扇骂道:“蠢货,挤进去看名字啊!”一边骂着隆儿,一边吩咐心腹昭儿快马回城西的贾府报信:成绩出来了。 说话间,有穿红衣戴红帽,喜气洋洋的向外面狂奔的职业看榜人出了青云街,往中举的家中报喜讨喜钱去。 … … 贾府中,贾母上房处,阳光洒落在花园中。昭儿的消息传递进来。 很快,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李纨、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齐聚在花厅中一起说着话。 另有婆子、陪房、仆妇、丫鬟们陪着。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王熙凤卖力的说着笑话活跃气氛。但没有人关注她的笑话。所有人都在等待贾环的成绩传进来。 贾政早已经给贾府内宅的妇人科普过十岁的举人到底意味着什么。能在这个年纪中举,意味着极其的聪慧,有着极高的读书天份。 只要贾环能在礼部会试中取的好名次进入翰林院,熬年纪都能熬出一个大学士出来。这对贾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而明朝取得功名的神童,日后不乏权势显赫一时的宰辅,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等人。这对贾府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举人和童生,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 … 酒楼中,消息逐步的传来。有士子高举双手,大笑着道:“我中了。我中了。”剩下的人恭喜后,心中敲鼓。 六千多人参加乡试,录取135人,录取率只有百分之二左右,堪比刮彩票的几率。 贾环已经预期到将要见证人生的悲喜剧合集,不同的人情世态。而他,也将是其中的一员。 小小的童生算什么鬼?别人见面都是称呼一声“小友”。读书读到六十岁还是小友。秀才算什么?秀才只是预备士子。举人才是统治阶级。见面要称呼一声“老爷”。 中举之后,才算是身份彻底的转变,从被统治阶级变成统治阶级。举人即便中不了进士,也可以一夜暴富,成为衣食无忧的地方名流,还可以以举人的身份去选官。 金举人、银进士。乡试是三十取一的概率,而会试是十取一。科举三道关卡中,最难的就是乡试。特别是科举强省中,很多人一辈子都卡在乡试上。 比如:明朝三大才子徐渭,书画双绝,著名的文学家、戏曲家、军事家。才华横溢。但他终生只有秀才功名。他考了八次,未能中举。 对于需要通过科举改变命运的人来说,中秀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中举人试一件值得疯狂的事情。大名鼎鼎的范进兄中举之后都喜欢的疯了。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 消息一个个的传来。罗向阳,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一百零八名。书院的同学纷纷恭喜,有几人心中黯然。罗君子的文章水平,他们是比不过的。 公孙亮,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九十五名。公孙亮双手高举,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他的科场魔咒啊!他终于证明自己。 众人都看着尽情宣泄情绪的大师兄,同时勉强的笑了下。大师兄,每次书院的考试都是第一名,他都只考了第九十五名,其余人还有希望? 贾环心中一个磕碜,吸了口气,定定神。他的文章水平是不如大师兄的。 在此时,从贡院前,到青云街上,到酒楼中,到茶铺里,所有参与考试的士子,都在演绎着狂喜、欢喜、悲伤、流泪,失魂落魄种种情绪。 这时,卫阳的长随挤到楼下,大喊:“贾环贾老爷,高中乡试第八十六名。” 贾环的心情仿佛是从谷底冲到汹涌澎湃的海浪的潮头,然后无声的笑着,笑着,一直笑着。耳边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隔绝。罗向阳、公孙亮、乔如松、卫阳等人说的话仿佛在天边飘着,很近,又远着。 我中了! 你大爷的。 … … 贾府内宅的花厅中,贾母、王夫人等人都在等着。突然间听到二门外传来一阵雀跃的欢呼声,声浪震天。连内宅里都听到。 花厅中的众人相互说着话。居中而坐的贾母扶着鸳鸯的手臂站起来,“快去问问,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出去,就见王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彩霞匆匆的跑进来,气喘吁吁,脸上带着欣喜的笑容,流光溢彩,汇报道:“回老祖宗、太太,三爷中了。高中乡试八十六名。报子已经到府里。” 顿时,满屋子里寂静无声。彩霞脸上的笑容也僵住,喘着气。仿佛有人给花厅中众人的表情给按了暂停。 贾环真中了啊。 这就尴尬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大笑声打破花厅中的沉寂、尴尬。 “哈哈!哈哈!环哥儿,好样的!哈哈!”只见赵姨娘大笑着,手舞足蹈的从王夫人身侧走出来,旁若无人的大笑往花厅外走去,声音甚至有点尖锐,刺耳。过门槛时,还差点摔倒。 但无一人敢出声笑她,这个从家生子奴才抬举起来的、地位低下、没有脸面的姨娘。因为,她儿子中举了。 王夫人挑挑眉。 贾母摇摇头,叹道:“随她去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上) 贾环中举的消息是在九月八日午饭前后传进荣国府中。第二天,就是重阳节。 这则消息就是仿佛一道巨大的冲击波,强劲的冲击着贾府中上下人等的心灵:有贾母的无奈,有赵姨娘的癫狂大喜,有探春的欣喜,有宝玉的郁闷等等。世情百态,不一而足。 贾环此时还不知道贾府里的情况。 四更天许,二月客栈一间上房中,光线微弱,月华寂静如水的落在二楼的木板上。 床榻上,贾环头疼欲裂的醒过来。中举后,心中狂潮般的喜悦此时略微消退。脑海中回想起醉酒前的片段。 “今日中与不中者,高兴或者不高兴,都无须作伪。只求一个痛快。诸位同学,喝!”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考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喝!” 贾环休息一会,翻身坐起来,起身去点了灯,看着略显精雅的房间,苦笑着揉揉眉心。这是他来到红楼世界后第一次纵酒寻醉。 闻道书院今科共有十人参加乡试,中举者三人:他,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许英朗等七人落榜。 卫阳等中了秀才后就离开书院的八人中,有一人中举。原内舍甲班生纪鸣,二十四岁,字德信,商籍,祖籍南直隶扬州府兴化县人。 中午成绩公布后,众人陆续的回到客栈内,聚在客栈一楼的大厅里喝酒。店小二忙碌的加座位、筷子,添酒加菜。中举了心情好要喝酒,没中举心情不好还是要喝酒。只是脸上的表情不相同。 闻道书院的同学都是谈的来的朋友。交情到这个地步,是什么心情就是什么心情,不用太虚伪。 卫阳、纪鸣和另外一位落榜的秀才跟着同学一起过来喝酒,说话,抒发抑郁之情。 贾环十多岁的年纪,醉的比较快。还没到傍晚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给同学扶到屋里休息。 贾环从壶里倒杯冷茶,喝了几口,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眺望中凌晨黑夜中的街道,安静无声。冷风与明月同时入户而来,令他精神一振。 我中举了啊! 贾环感慨的轻拍着木质的窗沿,沉浸在微微眩晕、喜悦的情绪中,思绪飘飞。 … … 按照惯例,乡试放榜的次日,要在府学明伦堂中举行鹿鸣宴。这是官方的宴会。而中举之后,私人的宴请更是不可胜数。新科举人们会忙的不可开交。 天亮后,睡了个回笼觉起来的贾环洗漱完毕,正在房间里吃早饭时,长随钱槐一身青衣小帽,眼睛贼亮,满脸笑容的进来,行礼道:“小的给三爷请安。” “嗯。”贾环应了一声,笑着摇头。他昨天是昏了头,让钱槐和胡小四这两个家伙帮他守着看榜。他俩都不识字。结果还是卫阳的长随来通知消息。 钱槐昨天晚上回到贾府里,打听了府里的消息,将情况和贾环说了一遍,“姨奶奶欢喜的差点得了癔症,幸好小鹊姑娘有准备。晚上吃饭时,姨奶奶就恢复正常。” 贾环沉吟着点点头,随即失笑一声。他到没想到赵姨娘会高兴的和范进一样。人没事就好。 钱槐笑嘻嘻的道:“三爷,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你回府呢。我今早出门,林管家还我问一声,说是好提前做准备。” 贾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喝着稀粥,“不着急。” 他现在并不急着回贾府。毕竟,思想上的弯不好转。他得给贾府里的某些人留一点调整思想的时间嘛! … … 吃过早饭,贾环汇合了大师兄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前往城北的顺天府府学参加鹿鸣宴。 钱槐跟在三人身侧。挺胸收腹,走路有点像大公鸡,得意洋洋。三爷中举,他作为三爷亲近的长随,与有荣焉。 公孙亮看得好笑。他换了一身蓝色儒衫,人才出众,感慨的拍拍贾环的肩膀,“贾师弟昨天晚上睡的如何?”他昨天也是醉的给人扶进房间中。 贾环笑着点头,“还行。” 罗向阳微微一笑。子玉和大师兄两人昨晚都是烂醉如泥。就他还清醒着。只是,在自己得意时,和失意的朋友一起喝酒,的确是件比较痛苦的事。 三人一边说笑一边走着,抵达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府学中。再过甬道、庭院到正中的明伦堂前。约上午十点半许,秋风送爽。 此时,明伦堂前已经聚集不少新科举人,穿着各色的儒衫,聚在一起聊天、攀谈,高谈阔论,欢声笑语。不时的可听到相互恭维的祝福声。 鹿鸣宴是官方举办的酒宴,但正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个宴会最重要的功能不是吃喝,而是让新进的举人们相互认同年、同门、师生。这样的场合,每个人都是笑的意气风发,令人如沐春风。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一出现在明伦堂前立即就有被团团的围住,许多人过来打招呼。 中了举人就是统治阶级,成为缙绅。同年是重要的关系网、人脉资源。而贾环今年十岁,公孙亮今年二十岁,罗向阳今年十七岁,这在一大群年龄二三十岁的举人非常的显眼,潜力巨大。 一名熟悉典故的三十多岁举人恭贺道:“贾同年天资聪颖,十岁中举,乃是我皇周开国以来最小年龄的举人,足以名传天下。与前明诸位前辈相论。大涨吾辈脸面。” 有人就问起典故。话题转到明朝的科举神童上。 明成化七年四川乡试,十二岁的杨廷和中举。同年湖广乡试,杨一清中举,时年十四岁。明成化十三年广西乡试,蒋冕十五岁得中解元。明成化二十年,费宏十六岁中江西解元。 成化年间是大明朝神童辈出的黄金时代,再加上李东阳、谢迁、梁储,除了名臣杨一清以外,其余所有人都担任过首辅,都是主导过明帝国风云的政治强人。 而明朝唯一的宰相,张居正要不是时任湖广巡抚顾璘压了三年,十三岁就要中举。但即便如此,他也在十六岁于嘉靖二十六年通过湖广乡试。 大明朝的神童阵容,无比的豪华! 贾环忙谦虚道:“诸位前辈谬赞。在下受之有愧。”他脸皮还没厚到自比宰辅、名臣的程度,看看周朝的名臣齐驰,那是相当有水平的官僚。但,这种被人热捧的感觉很赞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朝成名天下知(下) 北直隶乡试共录取135名。而随着鹿鸣宴时间的临近,新科举人们陆续续到来。明伦堂前,贾环身边的圈子越来越来大。 十岁的举人意味着什么,他们这些身在科场内的人岂能不知道? 就算贾环押后三年中进士,进入官场时也才十三四岁。这个年纪进入官场,只要不出事,日后做到六部侍郎、尚书轻轻松松。 而如果贾环会试成绩足够好,进入翰林院,绝对有望跻身宰辅之列,熬都熬到一个大学士出来。有着这样前程的同年,现在自然是要结交一番。 稍晚时候来到明伦堂前的纪鸣看着人群中备受追捧,谈笑风生的贾环,眼中闪过继续羡慕,又有些自豪。他也曾是闻道书院的一员,是自己人。 … … 不远处,看着贾环身边聚拢、谈笑的人群,汝阳侯之子肥头大耳的赵星辰冷哼一声,“国朝和前明的规矩可不一样!”此时,他正和朋友聚在亚元石赋身边说话。周边聚拢约二十多人。 乡试第一名叫解元,第二名叫亚元,第三名到第五名为五经魁。解元和亚元当然也是经魁。第六名叫亚魁。 亚元石赋今年十八岁,容貌俊逸,神情略显狂傲,讥讽的笑了笑。心中很有些不舒服。 … … 昨天出成绩前还和公孙亮等人打过招呼的上官昶正在和年龄已经三十六岁的今科北直隶乡试解元许轩等人聚在一起闲聊。这里,可要冷清的多。 上官昶在考前就被公认有五经魁的实力。他这次考了北直隶乡试第二十四名。 一名士子扫了贾环、石赋两个圈子一眼,笑着道:“二十岁中举,放眼天下都是可以称道的事情。贾同年十岁即名登桂榜。看来如齐总宪所言:闻名天下之日不远。” 上官昶打趣道:“贾同年大出风头,就怕某亚元心中不满啊。我等今科同年,实力以许兄为最。潜力以贾子玉为最。而石同年以可兑现的潜力为最。” 这话说的!众人哄笑。 闻道书院的贾子玉潜力虽然大,但名次太低,不免让一些人有些说道,怀疑他的文章实力。而亚元石赋年方十八岁,乡试高中第二名亚元。说不定,明年春闺大比就能得中进士,所以叫做:可兑现潜力最大。 这是一句玩笑话。 三十七岁的许轩笑了笑。他是老成持重的性格,不愿意表露心中的想法。 按理说,乡试解元才应该是所有同年恭贺的对象,聚拢的焦点。意气风发,领袖群伦的人物。但他这里可冷清的很。因为按照正常的逻辑:以他的年纪,等中了进士最快也是三十七八岁,进入仕途难有作为。 然而,南北直隶作为科举强区,解元含金量十足。作为北直隶解元,天下瞩目。他有在明年春闺进入三鼎甲的信心。 不过,他这一科的神(妖)童(孽)真多啊! 许轩看了看右边人群正中谈笑风生、瘦弱的少年。 … … 正被同年们的赞誉、溢美之词包围的贾环无暇去想:他此刻抢了今科乡试同年中最具实力的解元、亚元风头的事情。 当然,就算有暇,贾环也不会去想这种无聊的事。做人,无需畏首畏尾!一个人,怎么可能让所有的人都认可你?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一众举人在明伦堂前谈笑。到鹿鸣宴时间后,赞礼官出来。众人依次进入明伦堂内。 随后,乡试的考官们从后堂出来。总裁官、乡试提调官、乡试内外监试官、京中七品御史、巡按御史、外帘四所官:卷官、弥封官、誊录官、对读官;监门官、巡绰官、督牌官等考官一个不落。 计有:总裁官方望、新任顺天府府尹孙嘉、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巡按御史宇文锐、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等人。 少顷,在优雅的礼乐中,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鹿鸣宴开始。新科举人合唱《鹿鸣》诗、跳魁星舞,再向主考官,闻名天下的大文豪方望见礼,定下师生关系。 而后,由五经魁赋诗,表达自己中举的喜悦之情。这是135名举人中五经魁独有的荣耀。五经魁赋诗之后,再饮上几杯酒,鹿鸣宴就算结束。 贾环坐在堂中的酒案中,与身边的诸位同年相互致意、饮酒。鹿鸣宴算是官方酒宴,并非肆意痛饮的地方。酒菜也不行。但即便如此,酒宴中的气氛也是极好、微熏。 等第五名、治尚书的保定府唐县举子邢正吟诵完他的诗文,坐在明伦堂上首的乡试总裁方望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如何?” 看着满座年轻的士子,其中不乏少年,他很有些得意。这是他锐意打破以年龄作为录取标准之一的成果。 顺天府府尹孙嘉笑着道:“望溪先生可是有天下神童尽入嗀中的感叹?” 方望捻须大笑道:“当日我在金陵听闻京城贾青松之名,就曾有言,科举当以才学、文章为先,不应以年龄为界。”说着扬声问道:“宛平贾环何在?” 喧闹的明伦堂中逐渐的安静下来。 贾环起身离开座位,上前至堂中,向座师方望行礼,“学生见过老师。”刚才见礼献上金银绸缎时,他已经和天下文宗方望叙过座师和门生的关系。 方望五十多岁,容貌清瘦,一身蓝袍,看着堂中气质沉静、稳重的少年,赞许的点点头,道:“沙叔治夸赞你:英资少年,雏凤清声。齐伯圭称赞你的才干,说你闻名天下之日不远。十岁中举,是国朝以来第一人。一朝成名天下知!然而,少年得志,不可矜持自傲,须踏实做学问,努力上进。不可自误。” 贾环被单独拎出来给总裁官训话,这是极其看重他的表现。否则,谁耐烦和你细说?一众同年看着贾环的身影,都是羡慕无比。天下瞩目的北直隶解元都没这个待遇啊! 贾环答道:“是,老师。” 这时,坐在方望左手侧的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将手中的酒杯一丢,长叹一声,“唉。吾恨不能为此子之师。望溪先生,在下先行告退。”说着,郁郁的离开明伦堂。 按照常规来说,大宗师沙胜是可以成为贾环的老师。然而,偏偏贾环并没有参加去年的院试。他即便想要朱衣点额,也无从点起。这让他心中很遗憾。 贾环心中有些感叹。他自是听得出来山长的这位好友是真的很欣赏他。只是,去年他病倒了,无法参加沙提学主持的院试。否则的话,他在官场伦理上,也算是沙胜的门生。 底下的举人们都是一阵惊叹!贾子玉这下可真要名声大噪了。他以十岁的年纪中举,本来就是大事、趣闻。但凡士林中人不可能不议论他。而沙提学这声“恨不能为此子之师”感叹,只怕还要让他身上多几分传奇的色彩。 估计时人的笔记要这样写:壬子年秋,北直隶乡试鹿鸣宴,时任总裁官方凤九唤环至堂中,温言嘉许、告诫之。提学沙胜慨然长叹:恨不能为此子之师。举座惊异。少几,环名传天下。 方望笑一笑,顺势宣布鹿鸣宴结束。 … … 鹿鸣宴之后,乡试的官方程序就算全部结束。下面就是考生们的私人时间。 当天下午,主考官方望的驻所门庭若市,新科举人纷纷以私人身份登门拜访座师。贾环、罗向阳、公孙亮亦不例外。贾环很得大总裁方望看中,多说了三五句话。 随后,三人各自去拜访各自的房师。同出一个房师门下的叫做同门。比同榜同年的关系更亲密一层。 等到傍晚时分回到内城东的二月客栈里时,邀请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赴宴的帖子已经来了二十多份。见三人回来,店小二殷勤的来问:“三位老爷晚饭要吃点什么?” 中了举人,就是老爷。 贾环笑着将店里的伙计打发走。他们三个现在不是要吃什么,而是要问去哪里吃饭? 拜访完座师、房师之后,剩下的就是中举之后的狂欢、庆祝。整个九月都将是举人们的狂欢月。互相邀宴,还有寓居京师的同乡凑趣。名目繁多。 此时,鹿鸣宴上的一幕,已经传开。仿佛浪潮,通过书信、口信、传言向京城四名八方、向北直隶、向天下十三布政使司扩散。这道浪潮所过之处,贾环留名!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 … 银月如钩,梧桐清秋。九月九日夜,闻道书院中,欢声阵阵。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中举的消息已经传回闻道书院中。 叶鸿云、吴讲郎、何经业、方讲师、罗讲师等人置酒庆祝。为贾环他们庆祝,为书院高兴。这三人都是书院的核心、精英。 特别是贾环,十岁的举人啊!国朝第一份,必定是青史留名。他比前明的首辅、三朝元老、决定皇帝人选的杨廷和还要早两岁中举。前途不可限量。 同学中,都弘、姚纬、柳逸尘、张四水、秦弘图、易俊杰、纪澄等人聚在书生食府酒楼摆酒,为贾院首、大师兄、罗君子庆贺。 东庄镇北前坊49号的院落中,晴雯和如意两人正在欢快的收拾着衣物,不时笑闹。三爷中举了啊!三爷派了胡小四来通知,让她们明天找咸亨商行雇马车回贾府。 晴雯看着卧室的陈设,突然有些伤感。在这里住了有大半年呢。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 … 胡小四早上坐马车出城到东庄镇通知三爷的丫鬟晴雯、如意两位姑娘,再回到京城中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替换了钱槐跟着三爷到灯市口的同福酒楼。 钱槐则是回到贾府里,给二管家林之孝回话。回了贾府,在府里的库房中见着林之孝,笑嘻嘻的道:“林管家,三爷说:回府的事不着急。” 林之孝一贯是不言语的人,这时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叹道:“我的三爷啊!这还‘不着急’?”老太太、老爷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如何能不知道上头主子的心思?他浑家就是府里的内官家。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等着三爷回府。 这是贾府当前的头等大事。 “钱槐,你小子再去给三爷说说。”林之孝和颜悦色的将小厮钱槐打发走,想了想,去给贾府里管外事的贾琏说件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值得、抢手 重阳佳节,夜色深深。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贾琏听小厮传了林之孝的话进来,在房中沉思,抿着温茶。 王熙凤洗漱之后,换了身家居的衣裳,和平儿从房后转进来,见贾琏坐在圆桌边思考,笑吟吟的嘲讽道:“哟,琏二爷又在想哪个相好?我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说出来,我明儿做主替你聘进来。” 贾琏不想和王熙凤吵架,说:“凤姐儿,你别贫了。林之孝让环哥儿的长随钱槐问了他的意思,环哥儿说:不着急回来。嘿,这事头疼的很。” 十岁的举人,前途无量。通俗点说,是抢手货。现在是贾府希望贾环回府来住。只是,有些弯不太好转,有些话不太好圆。 贾环和贾府的“恩怨”,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王熙凤挑了挑她漂亮的柳叶眉,哂笑道:“环哥儿心里对以前的事还是有点想法的。凭他什么想法,他终究是姓贾。” 平儿插了一句,“奶奶,你和环三爷还有旧怨呢。” 凤姐顿时哑口无言。这正是她这几天心里头烦躁的事情。以她对贾环的了解,贾环回来后,必定会“炮制”她,报仇雪恨。以贾环的手段,她躲是躲不过去的。 凤姐郁闷的骂平儿,“你个死蹄子,偏喜欢说让我心情不好的话。我倒霉了,你好的了?” 贾琏笑着摇头。凤辣子也是有怕的人。他估计得有环哥儿那样凌厉的手段,才能驾驭得了凤姐儿。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小厮来回话,“琏二爷,大老爷让你过去。” 王熙凤一边令平儿去拿衣服,一边抱怨道:“都什么时候了?晚上才见过又打发人来请。”她和贾琏关系已经出现裂痕。她也不是傻子,一味的要强。她想多留贾琏一会。 贾琏换了衣服,从西边的角门出去,从仪门的甬道绕到东路,再进入垂花门内见他父亲贾赦。 贾赦最近又买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当小妾,唤做桃儿。今晚夜宿在她那里。这已经是他八月份以来的娶到屋里的第三个小妾。 贾琏进了小院的前厅。灯火明亮。一名身姿丰润,容貌出色的少女带着两个丫鬟候在一旁侍候。贾赦正在塌椅上闭目养神。一身锦袍,神情阴沉。 见贾琏进来,贾赦睁开眼睛,问道:“我听人说,环哥儿说他不着急回府?” 贾琏懒得问缘由,环哥儿现在是府里上下关注的焦点,有点消息自然传的飞快,“是的,父亲。” 贾赦道:“你明天去请他回来。” 贾琏讪讪的笑了下。别看他说贾母、王夫人、贾政的弯不好转,但要他去贾环面前伏低做小,他的弯也不好转!他比贾环大好多岁呢。 贾赦哼了一声,“你别在我这儿笑。我们府里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难道眼看着给人逼走?你去将他请回来。这是我们贾府未来的顶梁柱。做不到,你别回来见我。” 贾琏无奈的道:“是,父亲。”他再犟嘴估计就要给他父亲打了。但他心里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父亲的话。他父亲真要对贾环有那么爱护,他把名字倒过来写。 贾琏走后,贾赦“嘿”的笑了一声。这些年,有人偏心,有人假正经,有人仗着娘家的势在贾府内跋扈。他在贾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现在,他要用贾环来落一落这些人的脸面。扬眉吐气! 贾赦搂着小妾桃儿往卧室里走。 … … 京城内城大时雍坊,卫府中。精致的一间小厅中,卫家父子在说着话。 卫阳的爷爷卫弘是山--西布政使,但其父卫康是户部主事,六品京官。一家子与祖母住在京城中。 卫康是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从容貌上看,俊美的卫阳绝对是遗传了他的基因。卫康问了卫阳关于贾环的事情,沉吟了一会,说道:“阳儿,有时间可以邀请他来家里坐坐。” 卫阳没有中举,情绪不佳,“哦”了一声,道:“父亲,他们新科举人现在忙着。我看要等到十月份才有机会。”以他和贾环的关系,邀请贾环来家里做客并不难。 卫康笑道:“多晚都行。到时候记得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要见见他。” 卫阳意兴阑珊的“嗯”了一声。拉拢的套路嘛! 他的那位院首,确实值得京城大小豪门、文官武勋的拉拢。 … … 同一时间,城西,许翰林府中。 重阳佳节,登高望远,变插茱萸,吃重阳糕,喝菊花酒。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兼职军机章京,前途无量的许澄结束和同僚的饮宴,回到家中,在美妾的服侍下拿热水敷脸,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派人将大儿子许英朗找进来。 许澄扫了儿子脸上的郁结的神情,摆摆手让美妾先下去,说道:“这点挫折都受不起?”说话有浑厚、磁性的韵律感,很有说服力。他时年三十八岁,身处中枢要地,很得首揆军机处谢大学士的看中。 许英朗苦笑一声,“儿子和父亲比不了。” 许澄就点头,“恩。为父当年乡试一考即过,高中福--建乡试第四名。春秋经魁,确实比你强。” 许英朗性子或怕,但此时只能无语的看着他父亲。因为,他父亲说的太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许澄拿掉毛巾,说道:“改天沐休之日,请你们书院的少年神童贾子玉来家里吃酒。” 许英朗诧异的道:“父亲,这不是符合你往日的做派啊。不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吗?最近朝政纷争,你还有心思笼络贾环? 他虽说不是山长张安博的弟子,但和弟子没多大区别。你就别想拉拢他了。我记得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和谢大学士…,嘿嘿!” 许澄摆摆手,“你不懂。” 许英朗叹道:“好吧!” 贾子玉名传天下,他父亲想要见见、笼络,实属在人之常情。十岁的举人。十岁啊!太骇人,太惊悚,太牛逼!不服不行。 … … 京城中有几个大的闹市: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位于灯市口的同福酒楼的生意在北直隶乡试张榜后的第二天极其的火爆。 酒楼二楼的一间包厢中,二十几名新科举人把酒言欢,每人身边有一位美人相陪。连贾环都不例外。坐中有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纪鸣、邢正等人。 众人高谈阔论,抒发中举后的快意。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正所谓,人生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国朝风气已经开放。士子中举之后纵酒狂欢,招妓娱乐都是常事。前些年金陵还有士子醉酒后落水的笑谈发生。 贾环并不招惹身边的美人,倒不是装正经。人生能有几回得意时?实在是以他的年纪,招惹身边陪酒的美女,纯属自找苦吃。他和美人,谁吃谁都是个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 因而,贾环与同年把酒言欢,听着各地的消息。全国各地士林中的趣谈、轶事、名人入耳,令人眼界大开。心中的感慨如明月从海面上浮起。 中举之后才知道中举的好啊! … … 第二天上午,贾环醉酒醒得早,从二月客栈出发,独自前往沙提学的府上拜访、致谢。 沙提学在京城中不遗余力的帮他扬名,昨天鹿鸣宴上的感慨让他有些触动。之前因为要参加考试需要避讳。现在自是不用。他对名气并无追求,但心里还是很有些感激沙提学的提携。 贾环前脚出门,只十分钟左右的光景,贾琏骑马带着几个心腹小厮到了二月客栈的门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回府!回府! 沙提学家在外城南城的正东坊。贾环从崇文门出了内城,到正东坊沙提学家中拜访。在门房处递了贴子进去。很快就在外书房见着沙提学。 书房布置的精雅、通透。字画、书橱、书桌陈列,充满了儒家文士的气息。 北直隶提学沙胜今年五十多岁,穿一身浅灰色的儒衫,气度不凡。见着贾环,让他落座,笑着道:“子玉应当在和同年狂欢之时,怎么却来看我?”他当年也是中过举,知道中举后狂欢的情形。 贾环说是十多岁,但他的心里年龄都三十多,起身向沙提学行礼,说道:“学生来谢先生赞誉。”用词讲究。 沙胜轻笑着点头,明白贾环的来意,欣慰的道:“子玉有心了。”又直白的道:“老夫在鹿鸣宴上的感叹七分真心,三分功利。子玉十岁中举,势必将名留青史。若是我点你为秀才,史书定要记我一笔,慧眼识珠之名就没方凤九什么事。” 贾环莞尔一笑。 心里,对沙提学倒是有些新的认识。沙老先生在救灾时去过书院。他在书院时相当有派头。提学大宗师啊。倒没想到他说话会如此耿直、直爽。自有他的人格魅力。这是一种很高的做人境界。 沙胜和贾环谈了大半个时辰,得知他并不打算参加明年的礼部会试,极为赞许,满意的让贾环离开。 贾环心里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沙提学是不知道他那个隐蔽的愿望啊!他去考进士干什么?而且,考个举人都掉尾巴,这才几个月的时间,他明年要能考中进士,那简直是认为天下读书人都是白痴。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出了沙府,贾环一路琢磨着沙提学的告诫:近日不要和韩秀才来往,一路往崇文门内的醉仙楼而去。 今天中午,醉仙楼有同年设宴。 … … 内城东,二月客栈中,贾琏带着心腹小厮昭儿、兴儿、隆儿、旺儿在客栈一楼大厅里眼巴巴的等着,心浮气躁。 出面招待贾琏的是在咸亨商行里做事的朱宸。他原是书院的外舍生。这几天帮着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在二月客栈中收请帖。 贾琏一直等到下午四点许,才见到钱槐扶着醉醺醺、一身酒气的贾环从一辆抵达客栈门口的马车中下来。 看到贾环醉酒的样子,贾琏无奈的叹口气:得,今天算白跑一趟。贾环都醉成这样还怎么谈事情? 就在贾琏准备离开时,扶着贾环到二楼的上房中的钱槐下来,笑着道:“琏二爷,三爷请你去房里说话。” 贾琏惊讶“哦”了一声,跟着钱槐上楼,进了房间,就见贾环斜倚在椅子上,只是微醺的模样,顿时哭笑不得,“环哥儿,你这是装醉躲酒啊!” 贾环呼出酒气,揉揉脸,道:“还是很喝了几杯。有点晕眩。不能见礼,请琏二哥见谅。”他才十岁的年纪,当然不会和大师兄、罗君子两人一样,每顿酒都是沉醉不知归路。他留了点余力。毕竟,醉酒对身体也不好。 好在周朝也没有高烈度的白酒。否则,他三杯就倒,也不用提什么留有余地的话了。 贾琏摆摆手,“你坐你的。环哥儿,府里让我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去?府里好做准备。” 贾环就笑,看着富贵公子装束的贾琏,问道:“是谁的意见呢?” 贾琏很有点无语,贾环这醉酒了脑子反倒越发的清醒,斟酌了下,决定说实话,“是我父亲的意思。”顿了顿,劝道:“但以我看来,老太太、老爷、太太都是希望你回府的。” 贾环十岁中举。这是国朝瞩目的大事。贾府上下,不管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因为贾珍的死,他心中对贾环很忌惮。但他其实和贾环并没有什么大的过节。他已经想清楚:等贾环回府,好好和贾环结交一番,化解往事。 贾环轻笑了一声,“琏二哥不用拿好话蒙我。我心里有数。这样吧,四天后,九月十五上午我会回贾府。” 贾琏心里松口气,有些兴奋的笑道:“好,好。”刚才听贾环的口气他还以为贾环要拿捏下架子,倒没想到贾环同意的这么爽快。 贾环笑了笑。贾府,他肯定是要去一趟的。大丈夫,恩怨分明!即便要走,绝不能累累如丧家之犬般的离开,而是要昂首挺胸,飘然离去。 … … 贾环要回贾府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贾府内外。 清秋的夜色,冷辉遍洒。夜色之中,贾府各处都在讨论贾环回府的事宜。 贾府中路的东跨院中,贾政、王夫人、赵姨娘、周姨娘等人; 贾府西路凤姐院、李纨院、贾母上房处,贾母、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凤姐、贾琏、李纨、贾兰等人; 贾府东路的贾赦院中,贾赦、邢夫人等人;东北角的梨香院薛姨妈、薛宝钗、薛蟠等人。 贾府的主子们在讨论。 贾府的管事处、库房、随侍处、回事处、听事处、执灯处、巡更处、鞍库、煤炭库、银库、米库、饭房、厨房、神房、书房、浆洗房、水房、各门房、各更房、马圈、粮仓。 所有的管家、管事、仆人、小厮、丫鬟、婆子、仆妇都在议论。 贾府外的宁荣街,所有住在外面的家生奴仆、贾家的近支、旁支在议论。 宁国府内,尤氏、贾蓉、秦可卿等人在议论,大管家李华等人在议论。 对这件事,不管是无奈,羞恼,郁闷,欣喜,兴奋,期待,期盼,好奇,感叹,发愁,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时间节点的到来:九月十五日上午。 九月十一日,贾府内宅中开始讨论一个问题:贾环回来后住在哪里?早先贾环居住的位于赵姨娘小院旁边的三间屋子,对于贾环来说太小、太委屈了。 如果还让贾环住在那里,那就不是欢迎他回家,而是羞辱。以环三爷此时的地位、前途,谁敢? 九月十二日,贾府内宅中的人们又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下人们要如何称呼贾环?中了举人,即便是十岁,照样要叫一声“老爷”。这是举人应有的社会地位。 但贾环叫老爷,贾赦、贾政等长辈要如何称呼?宝玉、贾琏、贾兰等同辈兄弟又该称呼? 时间在躁动、不安的情绪中缓缓的走过。 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等和贾府交好的勋贵、王孙公子的请帖下到贾府,希望邀请贾环去府上喝酒。 贾琏忙的脚不沾地,天天在家忙着接待,处理这些事宜。 而贾环此时住在京城内城东面的二月客栈,与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参与同年们的酒会。许轩、上官昶、石赋等人都是会过。苏诗诗、成琪儿、洛檀、晓雪、秋兰等京师名妓亦是见过。期间有贾环的两首咏花词流传。 135名举人,可以有无数种精彩的组合,足够在九月剩下的时间都排满。贾环三人经常一起出席酒会,被同年们起了个雅号,叫做:“闻道书院三杰”。 九月十四上午,三人在城外长亭,送别了离开京城准备返回家乡小住的乔如松。他是最后一位离开京城、失意的同学。庞泽早在乡试放榜第二天就背着行李前往遵化,继续去给山长当幕僚。 与好友洒泪而别,三人从朝阳门进入内城。中午时分,他们需要前往龙江先生的府邸宴饮,晚上则是在醉仙楼宴请诸位同年。 因为,明天贾环要回贾府;大师兄公孙亮回书院,再去遵化见山长,接着回密云县;罗向阳则是回乡。 … … 秋日融融。九月十五日上午十时许,贾环乘坐贾府派来的马车抵达内城西,四时坊,宁荣街。 街口,贾琏骑着骏马,带着贾府子弟: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等人等候多时, 亲自给贾环赶车的荣国府的二管家林之孝从车辕下来,给贾琏等人弯腰行礼,“见过琏二爷,见过诸位哥儿。” 贾环掀起车帘,贾琏下马,微笑着抱拳,“环兄弟,欢迎回来。”身后,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等人齐齐躬身行礼,道:“见过环三叔。”名字里面带草之头的都是子侄辈。 贾琮是贾环的兄弟辈,往日泥猴般的小孩换了一身新衣,打扮一新,崇敬的喊道:“三哥,你真厉害。”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目光看向小大人般的贾兰。这是他当日在贾府里的同学。然后,贾环看向贾琏。贾琏笑呵呵的道:“环兄弟且安坐在车上,到角门处再下来。” 贾环放下车帘。贾琏上马,一行人二十多人继续前行,通过荣宁街,过贾府正大门前,绕至角门处。 荣国府的角门处,荣国府的管家赖大,单大良、吴新登、张才、带着贾府所有有头脸的管事等候多时。算是小厮,约200多人,从角门外,延伸至角门内。 贾琏下马并贾府子弟站在一旁。林之孝、钱槐先于贾环下了马车。贾环挑起门帘,走下马车,他头还有点醉酒后的晕眩感,抬头看了眼天空:云淡天高。 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等200多人齐齐跪在地上,低头齐声道:“奴才等恭迎三爷回府!”放眼望去,全是跪在地上的奴仆,青衣一片。 众奴仆喊完之后,鸦雀无声。秋风拂过,地面无尘。 这阵仗让贾琮、贾兰等人在贾环身侧,看得目眩神迷,心中羡艳难言。环(三)叔(哥)真厉害! 贾环嘴角逸出一抹笑意,轻声道:“起来吧。” “谢三爷!”又是一阵整齐的喊声。众管家、管事、奴仆、小厮们纷纷起身,分开两列站在道路旁。 贾琏笑一笑,伸手道:“环兄弟,请!” 贾环微微一笑,当仁不让,当先一步,走进贾府内。 两年前的冬至,他在大雪中独自出府。发誓说: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两年后,他回府! 以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的身份,以天下闻名的神童的身份,以贾三爷这个身份,回府!(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贾府众生相(一) 贾府内,西路贾母上房处,正房的明厅中,贾府内眷齐聚。 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李纨、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各自华冠丽服。 另有姨娘、陪房、内管家、内管事、仆妇们若干,陪侍候在厅中。 丫鬟们有:鸳鸯,琥珀、翡翠、杏儿、金钏儿、玉钏儿、彩霞、彩云、香菱、平儿、丰儿、银蝶儿、宝珠、素云、碧月、袭人、媚人、茜雪、麝月、紫鹃、莺儿、翠缕、司棋、侍书、翠墨、晴雯、如意、入画等人。 所有人一大早,纷纷聚在这里等候。贾环回府,是贾府目前的大事。 时间缓缓的走过。一道又一道的消息如流水般从垂花门外传进来,仿佛浪潮般,一波接着一波,助推着厅中期盼、喜庆的气氛。 “三爷到了荣宁街口。琏二爷接着了。” “三爷到了西侧门外,赖管家、林管家他们跪迎。” “三爷进了府中。” 贾母坐在明厅正上首的位置,看着厅中相互攀谈的丫鬟、婆子们,感受着这热闹、喜悦、欢乐的氛围,心里无奈的叹口气。 这就是大势! 一个十岁的举人对贾府意味着什么,贾府上上下下都明白。而贾环,姓贾!贾府、贾家,没有人会拒绝他返回贾府。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他走! 她内心里对贾环这个庶孙还是有些意见。她肯定是疼宝玉多些。但不喜欢,在这个大势下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太多的不高兴。这些天,四王八公府上的各太妃、诰命夫人、甄家的管事娘子等人轮番在她面前恭喜、祝贺。好话说了一箩筐。她现在就算想板着脸,也难。 贾环中举,的的确确是贾府的一件大事,喻示未来的贾府重新恢复两国公时期辉煌、荣耀的希望。 厅外阳光明媚,鸟鸣啾啾。厅内热闹非凡。站在探春身后的晴雯、如意、侍书、翠墨四个丫鬟叽叽喳喳兴奋的说着话。她们都在期待着三爷到来的那一刻! 亲自守在厅门口的鸳鸯,穿着浅绿色的对襟褂子,鹅蛋脸带着笑容,几点雀斑在白腻的香腮上,俏丽明媚的女孩。得了外面小跑着来传话丫鬟的话,走到厅中,笑吟吟的道:“回老祖宗,三爷前往中路外书房见老爷。” 刚才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说着的话,声音很大,厅中的贾府女眷都听到了。但众人还是想听鸳鸯再说一遍。 贾母点点头,“嗯。”脸上有不自觉溢出来的喜气。 “哦…”众女眷、陪房、丫鬟们期盼的心情稍微压了压。贾环回府,第一站去见等在外书房中的贾政是题中应有之意。只是,她们这里得再等等。 坐在贾母下首的贾赦穿着锦袍,微笑的喝着茶。眼神飘了一眼正对面,一直板着脸,不说话的王夫人,心中快意至极。你的宝玉好?你的宝玉聪明?哈哈! 他这位弟妹大概还在担心贾环抢了宝玉在贾府里的地位。鼠目寸光的货色!宝玉拿什么和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比?比功名、比文采、比聪明? 难道就凭脖子上的那块玉? 可惜啊,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不肯等在这里,非要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等着。不然,脸上的表情怕是很精彩吧! … … 贾环走在熟悉又陌生的甬道上。贾府内的道路、树木、屋舍明显都是打扫、清理过。 贾琏、贾兰、贾琮、贾菌、贾菖、贾菱、钱槐、胡小四等人簇拥着贾环。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等人则是跟在身后,小厮们则是各司其职。 贾府中路,贾政的外书房前,长随李十儿带着四名跟着贾政的小厮等候多时,见贾环、贾琏、贾兰等人过来,忙上前迎了两步,弯腰行礼道:“小的见过三爷。老爷一早就在书房里等着。”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做个手势。 李十儿当即在前面带路,引着贾环等人进了充满书香气息、宽敞、明亮、雅致的外书房中。 长随、管家、管事、小厮等都留在门外,只有贾琏、贾兰、贾琮、赖大,林之孝几人跟着贾环进入书房中。 书房中此时正充满各种大笑声。九名请客轮番恭贺着坐在书案后的贾政。 “老世翁家学渊源,环三爷这次一举中式,开国朝未有之先例。非常人可为。” “世兄名登桂榜,固然是天资聪颖,还是老世翁言传身教的好。” “大总裁青眼有加,世兄不日即可名传天下。我等今日与会,三生有幸,与有荣焉。” 贾政约四五十岁,穿着一袭珍珠白的便服,头戴进贤冠,长须飘然,气度儒雅,面对众清客的恭维,坐在书案后,脸色清冷,默然不语。 他心里很有点不是滋味。他读一辈子书,连个童生功名都没有,而他不喜欢的儿子,却是皇周定鼎以来最年轻的举人。这…让他情何以堪? 五月初在东府里,他虽说给母亲逼着收回成命,但心里没再拿贾环当儿子看。他和那个孽子关系破裂。然而,值此之刻,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是贾府的,是贾族的。他的亲戚、朋友、同僚、上下级、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儿子。 他难道能说一句“我不是他老子”? 不管贾环是否不尊重他,拿他不当父亲,和贾环断绝父子关系这种话,现在就不要提了。贾府、所有和贾府有关的势力、力量都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因为,一个十岁的举人意味着锦绣前程,将来的宰辅,意味着权势、富贵的保障。 贾政心里悠悠的叹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这个庶子。 清客们只当政老爹在这当口表现的矜持、谦逊,其实心里暗爽。因而卖力的恭维着,但他们哪里知道政老爹心中抑郁、烦躁、尴尬。 … … 贾环进来时,正好看到一众清客换着花样恭维贾政。对这样的场景,贾环有些眼熟,和都市剧里面的场景很像嘛! 贾环还没来得及给贾政行礼,九名清客纷纷起身向贾环弯腰行礼,“我等见过贾世兄。”有个年老的清客很直接道:“见过小贾老爷。”贾环中了举人,叫老爷是没错的。 贾环知道贾政的清客是怎么回事。阿谀奉承的人居多。别人养的是幕僚、人才,用来做事。比如曾国藩曾文正公。而贾政养的是清客,用来清谈。由此可见贾政的水平和本性。 贾环客气的回了一礼:“见过诸位。”然后,再向贾政躬身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贾环要和贾政说话,书房中顿时安静下来。清客、贾琏、管家等人都是安静的看着。父与子,成为场中的焦点。 在见到贾环时,贾政在那么一瞬间或许多少有点渴望:这个出色的儿子能跪下来,恭敬的叫他一声父亲。他心里未必不能原谅他。只是看到贾环这个做派,就知道贾环在敷衍了事。 贾政顿时有点灰心,懒得骂他,神情淡淡的道:“免了。你如今回府,就安生住在家里。你忙你的去吧。” 贾环原则是:能不跪就不跪,最终是不用跪。答道:“是,父亲。我过两日打算去江南游学。今日和父亲说一声。” 贾政微微皱眉,才回府就要外出游学?他本来想训贾环几句,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他这个儿子根本不怕他。训也是白训,指不定还要给反喷几句。 他可是知道贾环骂族老贾代儒的话: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把贾代儒气的跳脚又黯然神伤。当即,道:“嗯。” 贾政说完,发现和贾环无话可说,挥手道:“你去吧。府里后面等着你的。” 贾环点点头,便告退离开,准备进后宅内。 他回贾府,要做的事情,要算的帐,和贾政不相干。贾政这个人,为人清廉孝顺,但迂腐守旧,迟钝糊涂。手腕、能力、才情都是下下之选。 因而,贾政在整部红楼中显得非常有缺失感。按照贾政在贾府里的地位,实际上可以大有作为,但却一事无成。还因为糊涂,造成一些不好的结果。 比如:帮忙起复贾雨村那个二五仔。贾雨村帮着贾赦夺了石呆子的扇子,后面抄贾府时,反戈一击。政老爹这办的叫什么事? 比如:彩霞给王熙凤强配给来旺儿子。赵姨娘求贾政了,他推脱了。倒不是说贾政乐于看到好的人儿被糟蹋。他大约是根本不知道缘由,懒得管俗务。但从彩霞、赵姨娘的角度,岂能无怨?泥菩萨啊。求都没有反应。 如果简单的将红楼中的人分为好人、坏人。贾政大约算是个中性人。他不是贾赦、贾珍那样的坏人。纵观整部红楼,贾政没干坏事,只干糊涂事。黑材料是没有的。 但贾政也不能算好人。纵观整部红楼,他同样没有做过好事。大约,唯一的闪光点是他对贾母的孝顺。贾母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 这样的人,不要说孺慕之情,贾环连亲近他,都觉得有点困难。如果,贾府要算猪队友的话。贾政是要算一个的。 因为,贾政在贾府的地位太重要,而他的糊涂,实际上,对贾府的衰落是要负责的。通俗点说:不作为,失职。 贾元春贾贵妃的父亲啊!贵妃在皇帝后宫里是地位?只比皇后的位置低。受宠的贵妃,如成化朝的万贵妃,万历朝的郑贵妃,那都是不虚皇后的存在。 贾政不说要像隋文帝杨坚那么牛逼,改朝换代,至少保贾家两府平安是不应该有问题的。结果… 贾府的结局,绝非高鹗续书的大团圆。而是第五回的红楼梦曲收尾-飞鸟各投林的描叙。里面写的很明白: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 … 贾环脑海里想着这些事,先离开贾政的书房。他和贾政的关系就这样了。 贾琏看完贾环和贾政的对话,心里很有点无语。这完全不是儿子见老子的做派。都差不离是平等的关系了。 然后,他其实很有点羡慕。要是,他能在他父亲贾赦面前有这个待遇就好了。看这架势,老爷也不大想管他,管也管不了。这日子逍遥的! 贾政见贾琏、赖大、林之孝还等着,道:“我没什么吩咐。你们去吧!”他也懒得去问府里对贾环什么待遇。没有必要问。 府里谁会,谁敢怠慢他这个庶子? 贾琏、赖大、林之孝三人退出来。贾琏、贾兰、贾琮陪着贾环进内宅去见贾母。(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贾府众生相(二) 贾环、贾琏、贾兰、贾琮四人从中路的垂花门进入贾府内宅。 里面早得了风声。贾府内管家林之孝家的带着四个婆子、四个丫鬟等在大路边,齐齐跪地行礼,道:“恭喜三爷中举回府。” 贾琏笑着看贾环一眼,今天府里上下可是把礼节做足了,给足脸面。林之孝家的是贾府里的内管家,宝玉犯错她都可以说几句。平日见到他,都只是行个礼就行。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起来吧。林大娘,请你带路。” 林之孝家的性格沉默寡言,与丈夫林之孝被府里人称作天聋地哑,笑了笑,起身带着贾环往贾府西路的贾母上房处走去。 … … 贾府西路贾母上房,正房的明厅中,轻笑声着不时的响起。预估着还等一会儿,凤姐在逗趣、说笑。说的当然是和贾环无关的话题。她又不傻。 这时,门口的一名小丫鬟跑进来,“三爷来了。”接着,院落里的大丫鬟往台阶、屋檐处传,再传到鸳鸯这里。鸳鸯回道:“老祖宗,三爷往这里来了。” 贾母嗯了一声,顿了下拐杖,看向门口,等待着贾环进来,想着她应该是什么态度,怎么和贾环说话。 王熙凤便不再挑起话题,笑孜孜拿起茶杯喝茶。平儿刚给她换了温茶。心里思忖着等会怎么不丢脸面的当众向贾环服个软。 厅中的众人都有些期待的看向门口。算算时间,三爷离府差不多两年了。只是,有一点点奇怪。三爷来的好快。 贾赦捻须轻笑,喝着茶。来了。他倒是很想看看母亲、弟媳怎么圆这个场? 王夫人眼眸闪了下,面无表情。她大致能猜得出来情况。 鸳鸯给贾母回过话,又等在明厅的门口处,片刻后就见贾环、贾琏、贾兰、贾琮四人在林之孝的带领下走进院落里,嘴角不自觉的逸出一抹笑意,“恭喜三爷中举回府。”她心里是希望三爷能中举。 贾环停下脚步,注目着个子高挑、白皙俏丽的金鸳鸯,笑道:“谢谢鸳鸯姐姐。好久不见!” 他内心里一直都是很欣赏鸳鸯。这是个锦口绣心,有公正立场的女孩。但鸳鸯是贾母的贴身大秘书,最为忠心。因而,他和鸳鸯的关系、立场一直都变化。直到现在类似于普通朋友。 这话说的,好像很期待见面似的啊。鸳鸯禁不住轻笑,眼睛弯着如月牙,打起帘子,让贾环进入。 贾琏跟在贾环身后,忙笑道:“可不敢让姐姐给我打帘子。姐姐先请。”贾环的待遇,他可享受不了。 他其实比鸳鸯的年纪要大。但鸳鸯是贾母的大丫鬟。贾母的一应事务都要她提点着。叫一声姐姐是应该。 鸳鸯就笑,“琏二爷和我客气呢。”说着,让身边的小丫鬟打了门帘,让贾琏、贾兰、贾琮先行,这才和林之孝家的一起进去。 … … 贾环沉着、从容的步入到明厅中,在一瞬间数十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然后一阵哗然、喧闹的声音响起。除了贾环的长辈,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先向贾环行礼,“恭喜三爷中举。” 因为辈分、关系远近的缘故,每个人的称呼都不相同。贾府、宁国府的陪房、内管家、内管事、仆妇、丫鬟们自是叫三爷。 东府的尤氏、佩凤、偕鸾喊的是环哥儿。秦可卿自是叫环叔。李纨、黛玉、宝钗、史湘云、迎春都是喊环兄弟。惜春喊环三哥。 宝玉嘴皮动了下,根本没发声,也没有行礼,但无人关注他的小动作。 而穿着水粉色长衫,俊眉修眼,见之忘俗的三姑娘贾探春自是站着不动。她是贾环的亲姐姐,同父同母。自然无需向胞弟先行礼。 探春嘴角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无限感慨,眼睛有点发红。她的弟弟回来了啊!她在府中无须再小心翼翼。她的处境将会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探春身后的晴雯、如意两人都是激动的俏脸微红。因为,贾环此刻享受的是贾赦这个级别的“待遇”。显然,这是贾府上下对三爷地位的承认。 贾母、贾赦、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都是坐着不同。王熙凤站了起来,但她当然不会和众人一起行礼。凤姐儿是很骄傲的人。 几个姨娘等本来就是站着的,她们属于长辈,并没有主动向贾环行礼。站在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想笑,只是差一点就哭起来。此时,是苦尽甘来时。她身前半米处,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已经谦恭的将腰弯下去,向贾环行礼,形成鲜明的对比。 贾环回礼,“见过诸位嫂子、姐姐、妹妹。”宝二哥自然是给他忽略。按照逻辑,贾宝玉是要在二门外和他见面的。只是大脸宝一贯是混在胭脂堆的“好汉”。 贾环说完,稳步走到厅中。步履稳健,气度从容。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白色直裰,脚踩布鞋,气质沉静。 贾环面向贾母。 其实,鸳鸯今天站在门口,令他明白贾母此时对他的态度。对贾母而言,前几个月还厉声喝着要贾政痛打他,现在将大秘书派到门口来迎接他。这有点唾面自干,自己打自己脸的意思。 但想想也觉得正常。贾母难道还要再呵斥贾政打他不成?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是的小男孩了! 他之前就有过预估:秀才功名足以让他在贾府内自保。而举人功名则可以让他取得贾府内的部分主导权。他要的就是以这种碾压的姿态返回贾府,了结恩怨,再飘然离开。 贾母今天穿着浅金色的华服,头戴凤簪,金色抹额,身形微胖,富贵之气铺面而来。坐在黄梨木椅上,等待着贾环的动作。再决定她自己的行止、语言。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场面,她稳的住! 贾环并不知道贾母的想法,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跪在地上磕头行礼,朗声道:“孙儿今日回府,给祖母、母亲请安。” 贾母脸上顿时笑起来,点着头,感慨的道:“好,好,好。快起来!”她这个脸面算是圆回来啦。 贾环先是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我去! 贾府后宅里都是一帮宅斗达人。技术水平很高的。比如: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这都是好手。按照礼法来说,他两年不回府,回来之后,确实要给贾母、贾政、王夫人直系长辈磕头请安。 他刚才在外面,估着贾环不会跟他算这个帐,就把磕头免了。但贾母、王夫人这里,他是防着一手,不能给她们攻击的口实。越是风光之时,越是要谨慎。多少人都是阴沟里翻船啊。 但看现在这个情况,贾母貌似误会他想和贾府和解。对此,贾环其实很想说一句:老太太,你想多了。 他回来是算账来的。算完帐,了结了恩怨,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当然,要带着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 至于,和解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他又不打算和贾府的猪队友们一起混。 贾环起身。 贾母神情感慨的看着他,道:“哥儿是个有本事的,中了举,阖府上下都为你感到高兴。之前的事情,府里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终究是姓贾。” 贾环心里吐糟道:我他喵的还姓福呢! 贾母将之前的打压、设计等事情都一语带过,轻描淡写,显示出极高的语言技巧。长辈的优势就在这里,只要道个歉,他作为晚辈,在明面上确实应该一笔勾销,不能再拿出来说事。 但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贾母接着道:“自古有云,家和万事兴。环哥儿你既然回府,在府里的用度、待遇我都会安排好。不会亏待你。你是我贾府的希望。不过,祖母有一件事求你,宝玉是个好孩子,身子骨比较弱,你不要再拿他的小事去烦你老子。” 贾环嘴角抽了一下。贾母这一套词儿,倚老卖老,将长辈的优势发挥到最大。他要真是个小孩,指不定就给混弄过去了,继续给贾府卖命。可惜,他不是。 不过,他回贾府里来,并没有要找宝玉的麻烦的计划。他和大脸宝之前的恩怨随着贾政抽的宝玉一个月下不了地,已经了结。当然,他心里依旧鄙视、不喜宝玉。 当即,贾环干净利落的答道:“兄友弟恭。”宝玉不来惹他,他也没有兴趣去找宝玉的麻烦。 贾母满意的点头,挥手道:“鸳鸯,把我给环哥儿的贺礼的礼单拿出来。” 鸳鸯脸上绽放着笑容,从衣袖子里拿礼单,她早带在身上。 贾母趁着间隙,感叹对贾环道:“哥儿是要做大事的,晨昏定省可免了。有空隙的时候,就来看看我这老太婆。”她知道贾环不喜欢什么,索性免了。 贾环也不客气,耿直的道:“谢老太太!”他现在有耿直、直白的底气、资本。 鸳鸯将礼单拿出来,等贾环说完话,念道:“老祖宗贺环三爷中举。计有:徽州产的笔墨纸砚一套、紫金笔锭如意锞四锭,秋香色金钱蟒锦缎两匹、状蟒绣堆两匹、玻璃碗两只,官窑茶具一套,成窑鸡缸杯一对。” 鸳鸯每念一样贺礼,厅中的众人几乎都跟着发出一声惊呼。不是贾府的人眼皮浅,是贺礼确实很重。 徽州的徽墨、宣纸、紫毫笔、徽砚,这是文化范畴的奢侈品。置办一套,价值不菲。接下来的紫金如意锞要轻一些,但是讨的好口彩:笔(必)锭(定)如意。四锭金子,差不多要值200两银子。 秋香色金钱蟒锦缎、状蟒绣堆这都是产自江南的精美绸缎,在京师贵族中极受欢迎。 而接下来的玻璃碗,官窑、成窑一个个都是名贵非常。玻璃碗是用来陈列当摆设的。官窑烧制的茶具名贵异常。明成化年间烧制的成窑更贵重。《豫章陶志》记载:成窑有鸡缸杯,为酒器之最。名贵异常。数千两银子未必能买的到。 简而言之,贾母给贾环的贺礼很重。价值在5千两银子左右。只是,贾府是公侯门第,贺礼不会直接拿银子出来,而是用的瓷器,这种古董兼奢侈品。 王熙凤心里啧啧两声。成窑鸡缸杯一对啊,老太太则是为拉拢环哥儿下了血本。 贾环笑一笑,却之不恭啊,说道:“谢祖母的贺礼!”5千两银子折算一下,就是500万人民币。这仅仅只是个中举人的贺礼啊!贾母真有钱,真是神豪。 贾环要说他没有被触动,那太就装-逼了。可以想想,他要是留在贾府里,考进士,当官,贾母还得给他多少贺(银)礼(子)? 但要说他被砸晕了,那倒不至于。他的意志力没那么弱。他此时依旧保持着冷静、理智,洞悉贾母的意图。 在这份贺礼中,贾环很敏锐的觉察到,贾母并没有将贾府权力分配给他的意图,给的都是浮利。换句话说,贾府这家公司,现在没有他的股份。 贾母大约是想将他留在贾府,让他享受贾府的供给却不干涉贾府的权力运作,然后直到他当官、步入仕途。在她活着的时候,贾府依旧是她的贾府。 贾环心里很有些感慨:所以,这就是贾母! 很多人都说贾母是个有智慧的老太太。这一点,贾环并不否认。看看红楼原书中第三十三回,因宝玉挨打,贾母骂贾政,句句如刀,把贾政骂的跪下。很有权贵妇人的风采。 再回顾她在贾府里的权谋手段:已经荣养,将内宅教给王夫人管理,然而,她依旧是贾府的最高统治者。王夫人、王熙凤等人每天都要围着她转。这种权谋、手段说不高明是假话。 宅斗技能,满值。 但是,贾环有一点他的看法。首先,贾母的智慧,权谋,够不上政治家、政客这个层级。男子中的政治家不用举例。称帝的武则天是女子在这个行当的翘楚。前段时间热播的芈月传里的芈月也算。我大清的孝庄太后可以算一个。 贾母够不上这个层级。 其次,贾母并无多大的远见。在科举盛世中,贾府自宁国府的贾敬中了进士,贾珠中了秀才之后就再无一个读书人。直到多年以后,李纨精心培养的贾兰中举。贾母竟然不培养贾府的读书人。 这是相当短视的行为。即便如贾赦所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要读什么书?但,贾府当官的人也不多吧?明显的后继无人。整个贾家十二房里那么多贾家子弟,难道培养不出人才来? 再次,秦可卿死后给王熙凤托梦,请王熙凤购买祭田,谋取退路。连贾探春在搜检大观园时都能发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感慨,预见到贾家的衰败。贾母为什么不谋退路? 这种既无远见为家族谋划进取之路,又不思退路保留家族东山再起可能的行为,实在是太不可思议。贾母这个贾家的最高统治者,当的是不合格的。 贾母在宅斗这个行当里是霸主,技能满值,但是要放眼看去,她不过是比一般人精明、聪明、喜欢享乐的一个贵族老太太而已。视野、格局很小。 贾环心里讥讽的笑了一声。 贾母哪里知道贾环的想法,脸上露出笑容,见贾环收了鸳鸯递过去的礼单,笑着道:“环哥儿,问问你母亲给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贾环依言向王夫人行礼,“儿子见过母亲。”他刚才的头是磕双份的。现场是贾母最大。他不用再王夫人另外磕。 王夫人看着贾环,冷哼一声。(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贾府众生相(三) 王夫人冷哼表达不满,但贾环根本不为所动,行过礼后就站直腰板,等着王夫人给他送贺礼! 他并不畏惧王夫人。以他此时的地位,身份,是有资本和王夫人扳扳手腕的。王夫人对他的主要约束,是嫡母的身份。国朝以孝治天下,这方面看的比较重。 但他可不是政老爹那样的孝子贤孙! 贾母能把贾政骂的跪下,除了贾母的语言水平外,还因为贾政对贾母很孝顺。怎么不见贾母把贾赦骂的跪下来呢?贾赦甚至还敢在家宴上讲笑话讽刺贾母偏心。 孝与不孝的问题,这里面是有操作空间的。他现在有举人的功名,而且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王夫人要扣一个“不孝”的帽子到他头上,没那么容易。 雍治8年冬至,他出府前的大雪的下午,王夫人就试图扣一个不孝的帽子给他,那时,他还只是个8岁的少年,对此毫无还手之力。但,现在,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王夫人一看贾环挺直的站姿,就知道这个庶子没法摆弄,板着脸道:“环哥儿,你如今翅膀硬了,你老子管不了你,我也是管不了。晨昏定省,你随意吧。金钏儿,把我给环哥儿的贺礼报一遍。” 金钏儿穿着浅粉色的衣衫,梳着小辫,留海,是个大脸丫鬟。贾环离府之前经常去王夫人的东跨院里和金钏儿、玉钏儿、彩霞、彩云等人玩耍。关系熟络。 但此时,金钏儿可不敢给贾环笑脸,太太在生气了,嘴里报道:“太太贺三爷中举:上等文房四宝一套,吉祥有余银锞4锭。” 金钏儿念完,满屋子人都收敛了笑声。 之前,太太不满环三爷,摆脸色什么的,贾府的众人其实不在意。谁环三爷唆使、诬告让老爷打了宝玉呢。太太心里恨着。她是母亲,说环三爷几句,天经地义。但此刻,一干人等的脸色都变了。 王夫人的贺礼太轻,近似于羞辱! 而且,王夫人是贾母之下的贾府当家人。她只给贾环不足100两银子的贺礼,接下来,贾府众人的贺礼,谁敢超越这个界限啊? 贾环心里哂笑。王夫人啊,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王夫人出身金陵王家,言语不多。整天吃斋念佛,装做一副好人、善人的模样。但,所有读过红楼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心黑手毒的主儿。黑材料很多。绝非什么厚道人,菩萨。 金钏儿、晴雯的死,她都脱不干系。林黛玉在葬花吟里写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如果这句话是控诉的话,十有八-九的是在说王夫人。 这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假面人、双面人。 贾环对王夫人要羞辱他,并不奇怪。其一,王夫人很讨厌他。他现在表现的越出色,将来对贾宝玉继承贾政的家产、政治资产的威胁就越大。王夫人就越不喜欢。 其二,王夫人的内宅管理、权谋斗争都是一流水准,上逼贾母,下压王凤姐。但说到底还是个内宅妇人。做事情,逼-格比王熙凤高些,但还是脱不宅斗那些套路。作出这样类似泄愤的举动,不足为奇。 说到底,王夫人现在拿他没办法嘛! 贾环没有理会一脸淡然的王夫人。100银子的贺礼,这是当面打他的脸,他当然不会道谢,侧身向贾赦行礼,“侄儿见过大伯!” 贾赦一身锦袍,捻须微笑,频频的点头,“好,好!环哥儿,好样的!真不愧是我贾府读书的种子。你的业师说你:贾家日后高中者,必由贾环起!真没有说错。桃儿,将我和大太太给环哥儿的贺礼念出来。” 贾赦一大串话,说的有点装模作样,表演的痕迹有点重。屋内贾府的众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番话其实是针对王夫人的。他越夸贾环,岂不是越说明王夫人做事欠妥? 站在贾赦身后的小妾桃儿,拿出礼单,念了一大串礼物,合计有800两银子。桃儿念一句,王夫人脸上的神情就淡一分,直到最后完全阴沉下来。 她给贾赦打脸了。 贾琏站在一旁,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他父亲一贯的贪婪,怎么给环兄弟送这么重的礼?照他的估计,应该是500两银子左右才对。这怕是早就预谋在这里等着太太的。 贾琏心中一动,感叹道:环兄弟好敏捷的心思。 看着贾赦得意、邢夫人快意、王夫人恼怒的神情,贾环微微一笑。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么回事。王子腾位居高位,贾赦不敢侵夺王夫人的利益,但落王夫人脸面的事情,贾赦肯定敢做。 贾环对贾赦道:“谢大伯!” 照理说,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王夫人意图羞辱贾环,被贾环借力打脸。接下来应该是尤氏或者薛姨妈圆场,把事情揭过去。如今,贾环身份不同了。和稀泥才是最佳选择。而不是帮腔。 但是,贾环并没有打算结束。还以为我是那个八岁大的少年么?可以随意的给你欺负? 贾环再次侧身,向王夫人身后的赵姨娘行礼,说道:“见过姨娘。姨娘近日身体可好些?”在人前,贾环是不可能叫赵姨娘“娘”、“母亲”的。这是属于贾政正妻王夫人的称呼。封建礼法,就是这么操蛋。 贾环行礼的时候,当在赵姨娘面前的周瑞家的、玉钏儿、彩霞等人都纷纷的避开。她们当不起贾环的礼。 周瑞家的更是一脸谄媚的笑着对贾环。环三爷中举回府,这要是记着以前的仇,她就惨了。指望着太太护着她不大现实。太太想护着她当家的(周瑞),不也没护住? 赵姨娘一身盛装,遍身绫罗,穿金戴银,显是刻意装扮过的。见儿子在眼前问好,顿时眼泪就留下来,抹着眼泪道:“好。好着呢。我…” 贾环和赵姨娘说了几句保养身体的话,劝她保重身体。明厅的众人都是安静的听着,无人插话。至于,各自心里怎么想的,那自有自己知道。 贾环和赵姨娘关系融洽,实际上几乎是在指着王夫人的鼻子骂:别装,你不是我母亲! 薛姨妈喝着茶,心里叹口气:这个哥儿哟!当真厉害的很!别看环哥儿叫赵姨娘“姨娘”,谁不知道他是赵姨娘的儿子?这母子相得的画面,真是让她姐姐难堪。 而环哥儿当众来这么一出,这几乎是当着贾府所有人的面宣告:赵姨娘是他母亲。估计贾府里从此没那个不开眼的再敢欺负、偷骂、顶撞赵姨娘。 她姐姐也是,前些时候不是才和大哥(王子腾)见过面吗?怎么会有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敲打贾环的心思?这么年轻的举人,要拉拢啊! … … 王夫人脸色沉的要滴水,贾环连续两巴掌打她有点疼。心中大怒,冷哼一声,站起身道:“老太太,我身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贾母准备出言挽留时,贾赦笑呵呵的讥讽道:“到底不是我贾家的人,见不得我贾家出个读书人。二弟治的好家。” 王夫人“嚯”转身的看向贾赦,气恼的质问道:“他大伯这话是意思?” 贾赦好整以暇的喝着茶,并不搭理王夫人。真病假病谁不知道? 贾母打着圆场,先瞪贾赦一眼,再慈祥的贾环说道:“好了。环哥儿,回头再和你姨娘说话。还有正事。太太身子不适,且再忍一会儿,吃了酒再去。凤哥儿…” 贾母这么说,薛姨妈、邢夫人、尤氏等人就劝,给了她一个台阶。王夫人气咻咻的重新坐下来。她依旧感觉到贾府里的大势:是向着贾环的。 这很正常。王子腾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他姓王。而贾环是姓贾的,前途远大。 王熙凤这时才应着贾母的话,笑盈盈的对贾环道:“环兄弟,嫂子恭喜你中举。” 王熙凤今天穿着浅蓝色的褂子。身姿修长。凤眼、柳眉,精致如画,真是个艳若桃李、体格风流的俏少--妇。 贾环想起雍治7年除夕宴上偷瞄王熙凤、李纨、平儿时的情景。王凤姐除开手段阴毒、贪财等因素外,从容貌、性格、才情来看,确实是个九十分的大美人,不负金陵十二钗之名。 很多时候,当一个人的地位提升之后,看人、看事的角度、观点、看法就不一样了。 贾环现在就是。他此时再看贾政、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的时候,与两三年前的看法是有些变化的。怎么说呢,地位上升了,有些事情看得更为透彻些。 贾环笑了笑。漂亮归漂亮,但他和王凤姐的帐是要好好的算算了,不过,算账的日子不是在今天。“谢凤嫂子。” 见贾环无发飙的迹象,王熙凤心里松口气,笑道:“环兄弟中了举人,按理说,府里上下是要叫老爷的。只是琏二爷、宝兄弟和你一辈,反倒不好称呼了。所以,府里决定还是让下人们喊你三爷。” 贾环点点头。称呼这种事,他并不大在乎。比如说皇帝,大臣们天天喊万岁,难道皇帝就真的能一万岁? 王熙凤垫完话,见贾环不生气,这才抛出待遇来:“环兄弟你原来的住处太小了。我是想封存着。东北角有一处所幽静房舍,挨着梨香院,有前庭后院,共十五间。 有门通着北街,方便和朋友、同学交往。往南,过一个角门,过夹道直通府内。方便你近来。我已经命人打扫、布置干净,再添床褥、摆设就可以住进去。你看这住处如何?” 贾环听了一会就明白过来。王熙凤给他安排的住处应该是大观园修建成后,薛姨妈、宝钗将居住的梨香院让给戏班子,另外住进去的那处地方。 和宝姐姐当邻居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三姐姐 和薛宝钗做邻居,贾环心里在一瞬间多少有些欣喜之情。 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美丽。天质聪慧,博学宏览。这样的颜值、品性、气质,放在现代社会,妥妥的女神一流的人物。 红楼书中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薛宝钗抽中她的花签:牡丹花。注解是:艳冠群芳。 贾环心里有些欣喜是正常男人都会有的想法:这样美丽的女子,谁会不想亲近呢?但,他知道他和宝钗不会发生什么。 第一,宝钗是一位冷美人,有着“任是无情也动人”的风采。他要追求她,怕是很有难度。 第二,他现在对宝钗并没到爱慕她的程度。只是,有一些如看天边美丽的白云般的感慨。 第三:他过段时间就要去江南。留在贾府的时间并不会太长。 王熙凤是什么人?察言观色的水平一流,一看贾环没有立即拒绝,就知道和他的心意,接着道:“府里回头会给你再调拨两个大丫鬟。洒扫丫鬟十名。” 贾环沉吟几秒,轻笑道:“凤嫂子费心了。大丫鬟就不用了。我有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就行了。另外,我原来的小院子也不用封存,府里用起来吧。” 王熙凤娇笑道:“也行。”又打趣道:“琏二爷,轮到你给环兄弟说说外面的待遇。” 屋里的丫鬟、陪房、仆妇、姨娘、姑娘们都是笑起来。琏二奶奶这张嘴唷。 贾琏苦笑几声,凤姐儿在府里有个“凤辣子”的混号,当即道:“外头,当然是要给环兄弟配齐四个长随、出行的马车,另有若干小厮候着跑腿。” 贾环又谢了一声。 贾母见事情处理完,笑着吩咐道:“鸳鸯,摆酒!” 当即,明厅内的气氛达到高--潮。婆子、丫鬟、姬妾们都是忙碌起来。摆桌子,布位置。厨房那边早就候着。片刻,就有精美的菜肴开始往里面送。笑声鼎沸,喜气洋洋。 大抵就是“钟鸣鼎食之家”的派头! … … 酒宴开席,贾母并没有派人去叫贾政。贾环和贾政的关系,她心知肚明。王夫人吃了一杯酒,给了贾母面子,就找借口离开。她在强硬的表达她的不满。 剩下的人则是陪着贾母尽兴,欢迎贾环回府。 酒宴是八仙桌各列。薛姨妈坐在贾母一桌的位置,喝着鸡汤,眼角余光看着正在和贾琮、贾兰说话的贾环,心里悠悠一叹。 她姐姐生气了,但是贾府里有多少下人肯去得罪贾环?她其实蛮看好贾环的。以贾环现在的潜力,她哥哥王子腾指不定都要见见他。好像,环哥儿行过冠礼,可以婚配了啊。 薛姨妈心中沉吟。 贾环并没有坐到首席去。其实从贾母将他安排在梨香院隔壁的院落,他还是能品出点味道来。他和贾府并不大合拍、合群。所以,既然是欢迎酒宴,大吃一顿就好。 贾环和同桌的贾琮、贾兰、迎春、探春、惜春说着话时,鸳鸯拿着酒杯过来代贾母敬酒。这已经是第二轮。 鸳鸯白腻的鹅蛋脸上透着酒后的轻红,身姿高挑。她的肌肤很白,红楼原书中,贾宝玉就曾想吃她嘴唇上的胭脂。此时酒后的模样,有着无端的俏丽、妩媚。 贾环笑着喝了酒。果然是很出色的女孩啊! 鸳鸯笑吟吟的道:“三爷,老祖宗的贺礼我一会带人送到你屋子里去。现在就别惦记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贾环歉然的笑道:“我回的仓促,没有带礼物给老祖宗、长辈们、姐姐妹妹们。请见谅。我明日一一补上。” 薛姨妈笑着插话道:“环哥儿,那可要补双份。” 贾环就笑着点头。 隔壁桌上陪着尤氏、秦可卿一起吃酒的李纨心中叹口气。看着意气风发的贾环,再看看儿子贾兰。心里多少有点后悔。环兄弟中了举人,在府里说话会很有份量。而她没有提前打好关系。 李纨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长衫,容颜秀美,举手投足都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心中想了一回,才慢慢的释然。 毕竟,当时谁又能想到贾环能中举呢?接下来,她要考虑怎么在不得罪太太的前提下,和贾环搞好关系。贾环的学问,怕是可以教兰儿的。 身姿纤巧,国色天资的秦可卿很雅致的吃着饭食。目光偶尔落在贾环身上。她很想去和环叔聊几句,恭喜他。可惜没借口过去说话呢。她是侄儿媳妇呀。不过,环叔过两天要去祠堂祭祖,她可以略尽心意。 尤氏盘着牡丹发髻,三十多岁的美妇,她是知道秦氏和贾环关系好。心里轻叹口气。贾环这是让两府里几乎所有人都看走了眼,一举翻盘。从今而后,两府里有他一席之地。 … … 欢迎的酒宴到下午两点多才散。贾环这些天酒喝得多,在贾府中只喝了几杯,就有些高了。 晴雯、如意两人提前在东北角的院子里候着。被褥、床单等用度,林之孝家的已经让人送过来。十名洒扫的小丫鬟到位,很快就整理好屋舍。 贾环在卧室中一觉睡到晚上才起来。听着晴雯在外面的暖阁中兴奋的说着将小火炉给提过来了,心里就好笑,如意候在贾环床边,见他醒来,关心的问道:“三爷,渴不渴啊?” 夜色清浅,明烛高照。 贾环躺在精美的床榻上,看着眼前清秀小姑娘的面庞,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雍治7年冬,他初到红楼世界被她照顾的一幕。只是她张开的容颜,提醒他,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 贾环笑了笑,温声道:“那就喝口水啊!” 如意给贾环化杯蜂蜜水,叽叽喳喳的在贾环耳边说着话,“三爷,这里好大啊。比我们在东庄镇的屋子还大。我和晴雯姐姐单独住一间屋子。我害怕怎么办?” “三爷,姨奶奶让小吉祥等在这里的。说等你酒醒了后去见她。三姑娘也派翠墨来问了一次。” “三爷,鸳鸯姐姐带人将贺礼都送过来了。大老爷的、太太的、薛姨妈的、琏二奶奶、姑娘们的、宝二爷的、东府珍大奶奶,蓉大奶奶的贺礼都送到。” 贾环倚坐在床榻上喝着****,听着小姑娘明显很兴奋的说话,莞尔一笑。别看晴雯和如意两人跟着他在东庄镇上自由自在的住了大半年,但她们俩还是喜欢贾府这里。 贾环看着布置的精雅的卧室,轻轻的感叹一声:回府了啊! … … 贾环洗过澡,换了衣衫,带着晴雯、如意去贾府中路东跨院旁的赵姨娘小院,和赵姨娘见面。再次相见,赵姨娘喜欢的哭起来。一直聊到了很晚。 第二天清晨,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蒋兴、出四时坊,往城南的崇文门外大街而去,选购了礼物,返回贾府一处处的回礼。在贾母处略坐了一会儿。 然后出门来给住在此处的贾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送回礼。 贾环的第一站自是他的三姐姐贾探春处。昨天晚上,他和赵姨娘说了很久的话,近乎子夜时才回住处。贾母上房的院落中,探春的住处偏东。 贾环带着晴雯,在鸳鸯、翡翠两人的目送下穿过院落、园林、回廊抵达探春住处。探春的丫鬟翠墨早早的等在廊檐处,笑吟吟的给贾环行礼,“恭喜三爷中举。” 贾环就笑起来,“都来这一句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翠墨笑着将贾环、晴雯往里让,说:“三爷,我这不是才第一次给你说啊?昨天都没轮到我呢。”其实,熟悉三爷的人都知道,他性子很随和,不令人畏惧。 贾环就笑,踏进探春的明亮通透的屋中。探春穿着一袭浅白色的长衫,俊眼修眉,文采精华。手拿着手帕,正在屋中轻步徘徊。她的屋子,前后都是打通,视野开阔,通透。 贾环看着美丽、出众的探春,轻声道:“三姐姐,我来了。”探春对他是极为不错的。 探春转过身,见到贾环,“三弟弟。”略有些激动的喊了一声,快步过来,将贾环抱在怀里,眼泪禁不住就流出来,轻声啜泣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心中委屈、难受、小心、抑郁、欣喜、高兴、释然、期待,种种情绪如同洪水般,汹涌的宣泄出来。 贾环也有些动感情。探春和赵姨娘的关系依旧糟糕,她有些缺点。但作为长姐,探春对他很不错,苦心造诣的帮他运筹在府里的局面,还因为和他的血缘关系受了牵连。 他现在多少有些理解探春。原书中,赵姨娘和小贾环对她,很难说有亲情。而她,才自清明志自高,选择和王夫人、贾宝玉亲近,未尝没有自保的意思。 贾宝玉是个渣男不假,但在贾府之中,可算是个有人味儿的人。探春和他能交往的来。但宝玉心里对探春,其实还是当她是隔母的,不当她亲妹妹。宝二哥这事做的是很不地道的。探春可是将他当亲哥哥。 这就是探春的悲剧所在。她试图超越嫡庶之分,但终究是超越不了的。她所想依靠的人,最终并不足以依靠。她被南安太妃认作义女,远嫁他乡。这其实不就是贾府为了利益,把她给卖了? 王夫人是不管她的死活的。 探春哭了一会儿,和贾环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着话。昨天酒宴上,很多话都不能说的。这时,翠墨过来上茶。侍书端着温水、毛巾过来。 探春洗过脸,净了手,看到晴雯站在贾环身边,愈发的出色,就笑道:“晴雯,在我这儿睡的舒服,还是在你家三爷屋子里谁的踏实?” 晴雯咯咯笑道:“三姑娘这话问的我不知道怎么答呢。”她和如意自东庄镇回府就给三姑娘接到屋子里来住下。她和三姑娘很熟。说话并不拘束。去年三姑娘、宝姑娘还教她和如意识字。 贾环却是猛然觉察到不对,问道:“晴雯,你和如意回府后一直住在三姐姐这里?” “是啊!” 贾环脑海中确实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楞楞的看探春。我的三姐姐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谈去留 探春莫名其妙的看着贾环。不知道她弟弟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她将晴雯、如意接到她这里住下不是很正常吗?这两个大丫鬟日后估计都会是贾环的屋里人。 贾环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探春犯了一个不能叫做错误的错误啊。 值此他中举之时,贾府上下瞩目,探春让他的贴身大丫鬟晴雯、如意住在她这里,无疑于是公开站队。 在他崛起之前,探春一直是努力向宝玉、王夫人靠拢。赵姨娘都骂她:恨不得托生在那屋里。而这两年,探春对他的支持,很多都可以拿话圆过去,在许可、容忍的范围内。 这一次,则不同了。 从逻辑上来说,他现在确实可以算做是贾府里的一个山头,大--腿。探春宣布站在他这一边,没有任何问题。姐弟同心,外人会视作理所当然。 但他过段时间就准备离开贾府的。届时,失去他这个强有力的支点,探春在贾府中怎么办?王夫人会不会恨屋及乌?贾宝玉还会接纳、维护她吗? 以贾环预计,答案是:王夫人会恨屋及乌,贾宝玉不会再帮探春。 王夫人那个德性就不说了。贾宝玉这个人,顺着他的意思,千好百好。不顺他的意思,他管你是谁! 原书中:宝玉屋里的大丫鬟茜雪,因为一杯茶不顺意的事情,日后被贾宝玉找由头撵出去。茜雪服侍了他多久?这不能不说刻薄。根据脂砚斋的批注,茜雪日后还会去狱神庙救他。 而宝钗因劝宝玉要仕途经济,他听了就走,根本不管宝钗的脸面。宝钗对他如何?应该算不错的吧!原书第三十四回,宝玉挨打,宝钗亲自送药,探望他,话都差点说错。 由此,可见宝玉的品性。 探春犯错的根本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和探春提起过他要离开贾府的事情。否则,以探春的精明,若是知道他的计划,绝对不会这样的错误。但,机事不密则害成。他怎么可能事先和探春说。 这… 贾环很郁闷的叹口气。他让晴雯、如意提前回府,是因为他中举后肯定要回贾府一趟的。本来是预计着她们会住在赵姨娘处。谁曾想是这样的局面? 探春诧异的问道:“三弟弟,怎么了?” 贾环抿了下嘴唇,道:“晴雯、侍书、翠墨,我和三姐姐单独说会话。不要让人进来。” 晴雯、侍书、翠墨对视一眼,迷惑的一起离开。 窗外庭院里的鸟鸣声传来。窗边的座椅、桌几边,探春美丽的眼眸关注的看着贾环,她感觉事情有点不同寻常。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我过段时间准备去江南游学。这件事我已经给老爷当面说过。这一去,可能会有几年都不回来。” 探春不解的看着贾环。游学和她让晴雯、如意住在她这里有什么关联? 贾环接着问了一个问题,“三姐姐,以为贾家的前途会如何?” 探春微微沉吟。这…,她很难说。 贾环轻叹道:“我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探春睁大眼睛震,惊至极的看着贾环。在一瞬间,她明白贾环的意思,意图。再接着就明白过来,为何贾环一听她将晴雯、如意接到她屋里住下会是这样的表情。 面对探春探询的目光,贾环点了下头,给了探春一个确定的答复。探春,是他可以信任的人。 “呼---”探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靠在垫着坐褥的梨花木椅子上,久久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消息太突然,令她感到难以接受。 作为贾府下一代最有潜力的人,她的弟弟,贾环竟然不看好贾家的未来,准备前往江南游学,甚至计划一去不复返。 可现在除了东府里的珍大哥死去外,贾家的前景并没有任何问题啊。 “三弟弟,你为什么会作出这样的判断?” 贾环微怔,苦笑着道:“原因我不能和三姐姐说。三姐姐,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去江南?”说了就成了预言家。他总不能说贾元春会封贵妃,然后贾家会在政治斗争中落败,从而被抄家。 他已经预见探春未来在贾府里的艰难。如果按照原计划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贾府中,他于心不安。探春对他很好。最好的结果是能说服探春,带她一起离开。等离开贾府抵达江南后,还需要种种谋划,才能让探春从贾家这个巨坑里脱身。 探春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姨娘呢?”她知道贾环对赵姨娘很好。 贾环摇摇头,“我两年前就问过姨娘的意思,她不会走。老爷在府里。”赵姨娘和探春的情况不同。赵姨娘在贾府内立足的根本是贾政的宠爱。她是贾政的宠妾。 探春惊讶的看了贾环一眼。两年前?三弟弟早就有计划?当即,喝着茶,沉默着,心里在推敲、衡量。 她固然是愿意信贾环。贾环不可能害她。但贾环透出来的信息太少。主观上,她还是倾向于留在贾府。贾府、江南,对她而言没有多大区别。她是女子,不可能抛头露面去做一番事业。倒是,贾环有望开创新的天地。 贾环等待着探春的决定,并不催促。这是决定将来人生的大事,探春需要慎重考虑。 这时,门外传来史湘云开朗的笑声,“咯咯,他们姐弟在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啊?翠墨,快去回你家姑娘呢,看看能不能让我旁听。” 探春和贾环对视一眼,知道今天的密谈要到此为止了,“三弟弟,我要好好的想想。”她在贾府里也不是孤身一人。说着,扬声道:“翠墨,请云妹妹进来。我和三弟弟说完了。” 一会儿,就见身姿高挑的史湘云穿着红色的薄袄,笑兮兮的走进来。肌肤雪腻,身姿优美,笑语晏晏,活力十足。身后跟着晴雯、侍书、翠墨、翠缕四个丫鬟。 贾环昨天回府才和史湘云见过。两年的时间过去,这姑娘长的越发出挑,美丽。87版的红楼的史湘云没有他眼前的这姑娘漂亮。 史湘云目光在探春和贾环的脸上一扫,打趣的笑道:“到底是亲姐弟呢。环哥儿回来就先来三姐姐这里说话,我在林姐姐那里都等的心焦,等着听某新科举人说科场趣闻呢。”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史湘云坐,“云妹妹要听什么?”史湘云有这样的魅力:所到之处,笑语连连,令人心情开朗。正所谓: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 卫若兰的事情,他回头再找机会和她谈谈。 贾环、探春、史湘云在窗边说笑,那边丫鬟们早过来奉茶。片刻后,屋里就充满笑声。 … … 接下来几天,贾环都是在送回礼。当天下午,还去了林黛玉、宝玉、迎春、惜春屋里。和黛玉、迎春、惜春都坐着聊了一回。两年不见的隔阂稍减。 至于去宝玉屋里,宝玉在黛玉房里没回。袭人带着他屋里的几个大丫鬟恭敬的迎着。贾环也没兴趣和宝玉演什么兄友弟恭的戏码,送了礼物,喝口茶就离开。 第二天一早,贾环给临近的薛姨妈、宝钗送了回礼。正巧宝钗病着,并没有见到她。宝钗有热症,要吃冷香丸压制热毒。贾环和薛姨妈说了回话,告辞离开。 呆霸王薛蟠并不在家中。否则见面,只怕要生点事端。贾环当日是拿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威胁王夫人。他早听说薛蟠对他有意见。这事情,薛姨妈,宝钗心中未必没有些隔阂。这个小隔阂,他怕是没有时间去化解。 贾环离开梨香院,再去见贾府东边见贾赦。贾赦外出吃酒,他没碰到。然后,挑了个王夫人不在的时候,去东跨院回了礼。 再去了李纨院回礼,李纨在贾母跟前伺候着,贾兰去了族学中读书。屋里的丫鬟收着礼品。接着是给贾琏、王熙凤回礼。王熙凤正好在家,热情的问了贾环还缺什么。 贾环心里只是好笑,聊了几句,就离开。接下来,就是等两天后的吉日,去宁国府祠堂中祭祖。小祭。到时候,他还要拜访尤氏、贾蓉、秦可卿。这一圈走下来,回贾府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 … 下午四五点许,夕阳斜照在苍黄的林木上,光影映在南北宽夹道。提醒着人们,此时是清秋时节。 贾府西路的议事厅中,宽敞、通透的厅中,王熙凤居高临下的坐在桌子后,心神不宁的处理着贾府内务。平儿、丰儿、彩明、来喜家的随伺在左右。 她在想昨天下午时和贾环见面的场景。贾环对她的态度很客气,换言之,就是冷淡。她依旧预感到贾环要找她的麻烦。 平儿看得心疼,去外面倒杯热茶进来,奉给凤姐,轻声劝道:“奶奶,以三爷现在的地位,给他认个错,不丢人。” 王熙凤斜着丹凤眼,烦躁的骂平儿,“你懂个屁!”贾环是认错就能糊弄过去的主?要付出代价的。她可是知道贾环黑了蓉哥儿多少银子。 平儿无语。 王熙凤骂了一句就收口。心中,还是下定决心,考虑平儿的办法。真等贾环找上门来,以贾环的手段,估计她只有往坑里跳的份。得主动。(未完待续。) 第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谈、延期 贾环回府后,九月中旬的日子瞬间即过。京城中秋闱大比的热潮逐渐的消退。旅店、酒楼、书店、街头中士子们的身影、比例明显减少。虽然新科举人们的狂欢还没有结束。但每个人都开始关注自己的事情。 士林关注中文坛宗师方望的举动,近日京师中已经举办一场文会。方宗师有意改革士林文章陋习。普通人的生活在平静、艰辛中继续,关心着柴米油盐酱醋茶。 工匠们、商人们忙碌的秋收时节的货物、贸易。崇文门外,天下货物汇聚。东庄镇砖窑的建筑队同时小小的打出名气。书院们的弟子们在努力学习。准备明年癸卯年雍治十一年的童子试。 朝堂上则是在关注一件大事。都察院御史宇文锐在秋闱之后,向朝廷上书,南书房大学士李高澹纵容家奴操纵粮价,致使粮价在秋收前后下跌,损害小民生计。 这封奏章写的很华丽。大意有两点,第一,小民种田一年无所收获,必然损害皇帝的名声。第二,李大学士人品、道德很有问题,建议朝廷严查。 此事朝野瞩目。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件事中内幕重重。七品御史敢弹劾大学士,宰辅重臣,必定有所依仗,绝不是简单的刷名望。 … … 遵化,顺天巡抚官衙后,张安博欣喜的在书房中招待自京城而来的新科举人,他的弟子公孙亮。庞泽、原书院的几名讲郎作陪。笑声阵阵。 下午时分,窗明几亮。众人各自随意的坐在椅子中。坐在下首的庞泽看着意气风发的大师兄,心里多少有点伤感。他和大师兄同时参加乡试,却没能中举。 张安博六十多岁,宽厚的长者,穿着一身常服,捻须而笑,为弟子们在科场中有所斩获感到高兴,问道:“子玉和长文什么打算?” 公孙亮一身精神的蓝衫,将贾环回府和罗向阳回家的事情说了说,“恩师,长文在家乡呆一段时日后,会回到书院教书、读书。他有意参加明年春闱。 我亦有这个想法。不过,子玉不打算参加春闱大比。他说他想要去江南游学。见识江南的风土人情。那日,庞士元也在。他祖籍金陵,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庞泽点点头。七月份闻道书院的同学一起去百花山秋游,在山上龙王庙中,说起这个话题。 一名原书院的讲郎,三十多岁的幕僚微笑着道:“山长,金陵知府贾雨村和贾府连了支。子玉去金陵,也有人照看他。” 张安博摆摆手,道:“去江南游学是乱弹琴。浪费时间,荒废学业。北直的学问水平不比南直差。我会给子玉写封信。子玉不参加明年的春闱是对的。他年纪太小,等三年压一科最好。但时间不能虚度。” … … 九月十。两年多的时间、生活,让这张网变得厚实,将他束缚着。他有撕开的决心,但却要顾忌着亲姐、师长的心情、想法。 贾环长叹一声,坐在书桌边,提笔给山长张安博回信:弟子非自傲之人,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意欲在近期离开京师前往江南游学。望山长见谅… 贾环没有在信里给山长说贾府的前景。山长是个宽厚的长者,不会问他这些细节。而是强调了去江南的必要性。请山长原谅他不能前往遵化继续学习《春秋》等等。 贾环封好信封之后,将信交给了山长张安博的长随。这名长随在离开贾府之后,并没有立即启程返回遵化,而是去了一趟权贵云集的小雍时坊一趟。 小雍时坊因为挨着皇城,距离权力中枢很近,所以倍受权贵青睐。自明朝营建北京城起,这里一直都是宰辅们所青睐的居住地。 第四天的下午,贾环收到山长自遵化写来的回信。信中说,如果他不愿意前往遵化学习的话,去江南游学,也不急于一时。请他在京城里耐心等一到两个月。届时,山长会返京,当面和他谈一谈学业的事情。 都写到这份上,贾环还能如何?只能等两个月。两个月后就是十一月底,接着就是腊月、过年。没有人会在腊月外出。太不正常。那他预估要前往江南得年后。 贾环禁不住无奈的一笑。 他有点奇怪,山长张安博作为顺天巡抚,没有旨意要进京城肯定不行。但巡视顺天府完全没问题。可为什么会给出一个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期限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调整、从容、通透 初冬时节,贾府里中关于环三爷回府的话题热度慢慢的消散。此时环三爷已经回府十二天。而他并没有如贾府奴仆界的预测那般,干预贾府的运作、管理。这让提心吊胆的贾府奴仆们都松懈下来。 清晨时分,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帮丈夫贾琏整理着衣衫,一边叮嘱道:“中午可要记得回来,别给谁家的混账老婆勾住。中午请环哥儿吃酒的事要紧。” 贾琏满面春风,笑道:“说哪里去了。我记得。上午不过是去缮国府里送份礼,石光珠留我吃酒,我不吃总行了吧!”缮国公之孙石光珠袭的爵位是三等伯。和他父亲是一辈人。爵位比他父亲高一级。两家时常有来往。 缮国府就在西城,他去一趟能花多少时间?凤姐儿是太紧张了。照他看,贾环虽然手黑,但府里给他的吃穿用度,和大老爷一样。他和凤姐儿这些日子也是奉承着。贾环还要追究往日不敬的事情? 王凤姐就瞪丈夫一眼,“你别在外面坏我的名声。” 贾琏哈哈大笑。他的朋友谁不知道他家里有个母老虎?不然他外室都养好几个了。当即,从平儿手中拿了折扇,潇洒的出了门。 王熙凤没好气的啐一口。心里琢磨着中午吃酒的事情。她有一点担心。 平儿摇摇头。她家这位爷咯。 … … 九月二十七日,上午。贾环在他的住处望月居,招待前来邀请他去府上喝酒的冯紫英。 外书房中,冯紫英喝着茶,笑呵呵的打量着贾环的书房,“子玉,到底是读书人,这书房里书籍都比别人多。” 贾环刚刚答应他会在十月初二前往他家中赴宴。这让他很有面子。到目前为止,贾环就去锦乡伯府上吃过一顿酒。 贾环微笑道:“冯兄过奖了。很多书都是在装门面。” 他中举后,贾府交好的勋贵们如四王八公等府邸早都给他下了贴子请他去府上吃酒。他回府后,贾琏悉数将请柬交给他。但他并没有去。别人下个帖子,你就巴巴的贴上去,这会降低自己的身(逼)份(格)。完全没有必要。 去锦乡伯府上吃酒,是因为锦乡伯韩靖把儿子韩奇派过来请他。现在京营参将、神武将军冯唐派了儿子冯紫英来请。他自是答应下来。 冯紫英道:“哈哈,子玉过谦了。望月居这个名字可有什么来讲究。我进来时看到门匾。” 冯紫英果然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很会说话。贾环笑一笑,解释道:“冯兄好眼力。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因而取名:望月。”这是曹操短歌行里的名句。 冯紫英恭维道:“子玉文才天授,又得大总裁青眼,日后定是文宗。”贾环天下闻名,潜力十足,并且权谋出众(杀贾珍)。他父亲、他都认为可以提前投资,和他交好。 贾环笑呵呵的喝茶。冯紫英到底不是读书人,没有听出来他是引用。 冯紫英略坐了一会,告辞离开。 贾环回到书房中,给书院的同学老师写了几封信,他打算过段时间回书院、东庄镇看看。 中午时分,冬日和熙。寒风吹拂着贾府里轩峻的园林。贾环带着如意并两个小丫鬟从望月居南边出了角门,进入贾府中路的甬道,去往西路的凤姐院。 贾琏早早的给他下了请柬,约他吃酒。说是凤姐有事和他谈。贾环前两天因为去留问题,心绪不宁,还没有布局对付王熙凤。不过,现在他已经想明白,心思通透。 三姐姐探春在贾府里站队,算是突发事件。而山长来信反对他去江南游学,更是他所没有想到。 正所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需要调整他之前的计划。他的原计划是中举后,解决贾府的琐事,立即以游学的名义离开。但现在计划需要改变。 第一,需要延期前往江南。估计得年后才能走。他对说服山长同意他去江南游学还是有些把握。 第二,说服三姐姐探春不能只靠嘴皮子,要靠事实。他去江南把局面打开,再来说服探春,应该会容易的多。他心里将探春当做他的亲姐。 江南,他肯定是要去一趟的。预估还要回贾府一趟,而不是之前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想到这儿,贾环心中禁不住苦笑:从想走到延期,这计划变的!好在他向来是信奉“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原则。即便调整了计划,还是比较从容。 他现在有举人功名,手中又有大量的银子,在贾府中安如磐石。即便延期,依旧从容。 逃离贾府是一个大工程,是他定下的初期目标。中间肯定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他的名气太大等等。他希望能克服。说心里话,他是真不愿意跟着贾府的猪队友们混。 这些人太坑! 贾府衰败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元春、王子腾在政治博弈中失败。但其他原因同样不可忽视。 第一,贾赦结交平安州节度使。贾赦经常派贾琏去平安州办事。京中的勋贵结交外地节度使,你想干什么? 第二,帮江南甄家转移财产。 第三,贾赦、王熙凤等人在外面搞出的人命案子(石呆子)、恃强凌弱(弄权铁槛寺)等事。这些事妥妥的是给政治对手攻击的把柄。 根本原因和其他原因虽然分主次,但同时又是相互影响的关系。 这些天,贾环也大致的推敲过:若是留下来,他要怎么做才能不被抄家杀头。 第一,取得贾府内的主导权,限制猪队友搞事。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弄死猪队友。就像他对付贾珍那样。当然,这种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但预估限制是可能的。 第二,成为贾府的旗标人物,代表贾府与各种政治势力交往、博弈。结交平安州节度使这种事绝不能做。也不能让贾赦去做。 第三,要取代王子腾成为四大家族的扛鼎人物。贾元春和王子腾参与的政治博弈,很有可能是利益回报最大的一种:皇权继承。所以,失败后,两个人的结局也惨。 王子腾是贾元春在外朝的奥援。若能取代王子腾,从而说服贾元春,不要搀和皇权继承的博弈,预估至此,整个贾府才有保全的可能。 逃离贾府是大工程,留在贾府则是个更大的工程。 贾环自嘲的笑一笑。这世上,投胎投的不好的人多的是。他这叫穿越穿的不好。要是穿着不姓贾的人身上就没这些问题啊。 … … 贾环一路想着,抵达凤姐院。门口几名青衣小厮见贾环过来,连忙躬身行礼,“给三爷问安。” 贾环笑着点下头,带着如意,两个小丫鬟往里头走。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微微扁着嘴。三爷没让她打赏呢。她白拿了一吊铜钱在身上。好重的哦。 平儿早等门口,忙笑着走下台阶,在院子里将贾环迎着,“三爷,琏二爷和奶奶已经等着了”。前些日子,她和鸳鸯、袭人一起在老太太屋里说笑,她是希望三爷中举的。现在果然是中了。 贾环微笑着打着招呼,“平儿姑娘辛苦了。”若说贾府这里有几个有人情味的人,平儿肯定是要算一个的。他对平儿一贯很欣赏、尊重。俏平儿。 这是一个让人敬重、欣赏的好姑娘。按照很多红学观点的结论:平儿带着巧姐逃出贾府,躲过劫难,最终被贾琏扶正,算是有一个好结局。 平儿轻轻的笑了笑。她自是感觉到贾环对她和善的态度。心里有些感慨,有些轻快。三爷现在的地位不同啊! 平儿走在贾环前面半步引路,回头注目身姿瘦小的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们奶奶要向你认错,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追究…”她知道贾环是非常聪明的人,所以并不说漂亮话来糊弄他。只是恳求。 贾环哑然失笑,摆摆手,直言道:“平儿姑娘,你知道这不可能。”他的处事原则是:欣赏归欣赏,但立场不同的话,不会留手。他不可能因为平儿求情,就放弃和王熙凤算总账。这里头还牵扯着一个小姑娘的终身幸福:彩霞。 平儿幽幽的叹口气,她知道会是这样。这就是三爷啊。当前一步,打起门帘。 贾环迈步进入正房的客厅中,贾琏、王熙凤带着几个丫鬟早等着的。穿着鲜艳的衣衫,显然是贵客临门的做派。 王熙凤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姿修长,凤眼明丽、柳眉如画。妩媚多姿。正所谓: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说的就是她那股妩媚风流的人--妻媚态。 寒暄后,丫鬟们退下,去端食盒,送酒菜上来。只留王熙凤、平儿在。贾琏邀请贾环落座,笑着道:“你嫂子早闹着我请你来家里坐坐,吃酒。总算将你请来。” 贾环微微一笑,他中举之后,贾琏对他很客气呀,“琏二哥客气。”王熙凤为什么要请他吃饭,刚才平儿透露点。他虽然还没开始布局,但想来摸摸王熙凤底。 王凤姐做事,同样是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他不会掉以轻心。主席教导我们: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 精致可口的菜肴很快就上来,满满的摆在圆桌上。都是贾府里的名菜,计有:酒酿清蒸鸭子、炸鹌鹑、鸽子蛋、茄鰲,火腿炖肘子、糟鹅掌,建莲红枣汤。 另有青菜时蔬、瓜果若干。酒是贾府里收藏的贡品:惠泉酒。 贾环、贾琏、王熙凤三人入席,闲聊吃饭。平儿、丰儿在一旁侍候。吃了小会,王熙凤拿起酒杯给贾环敬酒,“环兄弟,嫂子往日孟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请你见谅。” 贾环笑了笑,将酒杯放在桌面上。他不喝。(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算账、踏平 客厅内的气氛顿时就有点沉默,尴尬。 贾琏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消退,贾环还真不给他和凤姐儿面子啊!平儿刚才在外面就知道答案,心里再叹口气。丰儿看着情况不妙,忙屏住呼吸。 王熙凤到底不是非常人,脸色的笑容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再盛了三分,笑盈盈的道:“环兄弟心里对我有气,我知道。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豪爽的将酒杯中的酒喝光。 贾环讥讽的微笑着。道歉有用,还要法律干什么?之前他在贾府里,王熙凤是怎么打压他的?仅仅是因为王夫人的授意?不见得吧? 王熙凤本身就对他充满了恶意。甚至让来旺媳妇盯着,要厨房给他吃馊掉的饭菜。最开始的宝玉摔玉事件,她是怎么坑他的?一环接一环。才子佳人话本事件,她又是如何穷追不舍的? 要不是彩霞报信在先、晴雯机敏、探春力挺,他就完了。 现在,不过是因为他的实力上来了,足以报复、毁掉她的生活、人生,她才低头认输。种种往事、屈辱,喝一杯酒就算了?世界上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见贾环无动于衷,王熙凤脸色微变,心里大骂,脸色笑容再盛三分,重新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酒,仰头再喝一杯,接着又满上,举杯道:“环兄弟,嫂子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这三杯酒只是聊表心意,日后你但有差遣,嫂子绝不推辞。” 说完之后,再喝一杯。三杯白酒下肚,脸色泛起红晕,妩媚的颜色再胜三分。王熙凤的酒量并不大好,三杯酒让她头有点晕,差点没站稳。平儿忙上前扶住凤姐。 贾环讥笑的翘起嘴角,“凤嫂子当我是小孩啊!子曰,以直报直,以德报德!” 王熙凤瞪着丹凤眼,想要辩驳几句,但贾环来一句“子曰“,她不敢接口。贾环的嘴炮功夫她是领教过的,能骂得她吐血。 贾琏看得有点心疼。凤姐儿是个骄傲的人,在他面前都压他一头。在府里又是何等风采。可是在贾环面前竟然连认输都不能够。这让他有些难受。 贾琏拿起酒杯赔笑道:“环兄弟,你嫂子有错的地方,我代她向你赔罪。你有什么吩咐、要求,她做不到的,我帮她做到。”说着将酒喝了。 贾环嗤之以鼻,笑了一声。贾琏这个人呢,好色但确实很有可取之处。也能说几句公道话。总体上算是个不错的人。 但,一遇到大事。贾琏就指望不上。一则是因为能力问题,二则是,他自身的问题。 比如,在贾珍侵夺他的砖窑事情上,贾琏只是帮他谈了下价格,并不阻止贾珍。而冯紫英这个外人当时都打算帮他分辨几句的。 第二件事,林黛玉的家产问题。林如海在扬州是干什么的?巡盐御史。扬州的盐商有多么富,举世皆知。林如海留了多少遗产给林黛玉?为何林黛玉没有拿到手呢? 原书第七十二回,贾琏向王熙凤感叹:这会子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红学观点基本认为,这就是林如海留给林黛玉的遗产,被贾府私吞。银子都拿去修了大观园。贾府上下人等都发了财。 林黛玉要是有两三百万两银子的家产,她的故事绝不会是悲剧的结局。你看贾府里还有几个人会阻止她和宝玉在一起?两三百万两银子啊!能把反对的人砸趴下。 所以,贾琏在大事上根本靠不住。他本质上还是个富家公子哥。 贾环对贾琏现在的说法、承诺,一点都不感冒,完全就是屁话。神情淡淡的吃着菜。将王熙凤、贾琏晾着。 贾琏脸色微变,讪讪的放下酒杯。他拿贾环没什么办法。 贾环现在是举人,见官不跪。上头有座师:天下闻名的文学宗师方望,身边有乡试的同年,后面还有书院同学以及老师:顺天巡抚张安博。 他现在就算拿着贾府的帖子去县衙、去都察院,想要找贾环的麻烦都难。贾环已经不是今年二月份时,珍大哥可以任意揉捏的时候了。 更关键的问题,他没胆子找贾环的麻烦。珍大哥的死,内幕他一清二楚。惹恼了眼前这个十多岁的少年,结果会很不妙。 王熙凤见贾环这个态度,一咬牙,心一横,推开椅子,跪在地上,“环兄弟,嫂子往日对你多有得罪,要打要骂,都随你。要责罚,请你说出来,嫂子自己领。只求给嫂子一条活路。” 平儿一看,也跪在地上,哀求道:“三爷…” 王熙凤的另外一名丫鬟丰儿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连“给条活路的话”都说出来,偷看贾环一眼,没觉得三爷有这么可怕啊。当即,跟着跪下来。 这样的场面,贾琏看得心里发苦。但他无计可施。他作为一个男人,他的娇妻、美妾都跪在贾环面前求饶。这成什么了? 漂亮、妩媚的王熙凤跪在地上求饶,贾环心中很有些快意。这很能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啊。就差再唱一首征服。 但他并无以此来羞辱王熙凤的意图。算账归算账,用体罚来羞辱人则没有必要。太没格调。 贾环视线从菜肴挪到跪在他面前的王熙凤的妩媚俏脸上,“凤嫂子,你们起来说话。你说的是真话?” 平儿扶着王熙凤站起来。丰儿跟着站起来。王熙凤肯定的道:“恩。” 贾环就点点头,“好。赔偿无过于道歉、赔款、刑罚几种。凤嫂子管家这么些年,想必积攒了些体己。分我2万两银子作为赔罪,这事就算揭过去。” 王熙凤瞬间目瞪口呆。这条件开的怎么让她现在想和贾环拼命呢?好一会,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贾环哂笑,看着王熙凤。他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王熙凤是有着奥斯卡影后的实力的,演技一流。她说的话要是能信,母猪都会上树。尤二姐就是信了王熙凤的鬼话,结局惨淡。 王熙凤叫苦道:“环兄弟,我纵然当家,可真没那么多银子。当年发印子钱的事情,你知道。我一年就赚1千多两。我如何拿的出来。” 贾环笑着喝汤。他很清楚的记得,贾府抄家时王熙凤的体己钱都攒了六七万两。此时的话,两万两王熙凤拿的出来,不过肯定要把家底掏空。他没有打算将王熙凤逼的和他拼命。 “凤嫂子说的有点道理。那这样吧。一万两现银,外加,安一个罪名,将你的陪房来旺一家赶到金陵的庄子里去种地。” 王熙凤心里权衡了一会儿,肉疼的道:“我只有八千两现银。再多就拿不出来。” 贾环微笑着点头。王凤姐是个很爱财的人。卖掉来旺是意料之中。他要的就是干掉来旺。这样,彩霞那姑娘未来就没有被来旺儿子强霸的可能。 这年头,当农民种地是个苦差事。一年忙到头,基本都是食不果腹,还要欠债。相信来旺一家会爱上这个工作。 贾琏一听这话,向贾环求饶道:“好兄弟,旺儿跟着我多年,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你,你就饶他这一糟吧!我让他来给你磕头。” 贾环摇摇头,拒绝道:“这没得通融。他儿子生的不好!就这样吧。凤嫂子,事情揭过去了。你以后要是还坑我,那就别怪我新账旧账一起算。”说完,贾环将杯中的酒喝完,站起身来。 王熙凤讪笑一声,“不会。我再和环兄弟为敌,是自讨苦吃。”她是真不敢。八千两银子啊。她心里都快郁闷死。 贾琏和王熙凤送走贾环出门。目送他带着丫鬟消失在冬日的甬道尽头。贾琏还是没明白贾环那句话:他儿子生的不好。这什么意思? 而王熙凤则是心里苦的像吃了黄连一样。主动道歉,请他吃酒,最终还是个贾环砍了一刀。8千两银子啊!这一刻,她欲哭无泪。她再惹贾环,她是和银子过不去啊。 平儿心里松了口气。这事总算是完了。三爷发怒,确实蛮恐怖的。这是他在贾府里斗争出来的威名。 … … 冬日午后,贾环带着如意行走在贾府的园林、院落中。刚刚他吃饭时,如意带着小丫鬟在厢房里吃,有其他丫鬟招呼她。 贾环和王熙凤算完帐,彩霞的事情也解决,心情不错。 怎么要赔偿,他有分寸、经验。王熙凤这8千两银子,他拿的心安理得。嗯,要分些给赵姨娘。这些年赵姨娘给王熙凤欺负的惨了。算精神损失费! 至于,王熙凤日后还敢不敢再来惹他?就他看来,王凤姐最多落井下石,绝对不敢再当前锋,和他正面对抗。而吩咐她办事,占她点便宜,她估计都得忍着。 两个月前,他在百花山上对大师兄、罗君子他们说:踏遍青山人未老。贾府内,王熙凤这个山头,算是被他踏平了。 其实,贾府猪队友的名单里面,王熙凤绝对是要算一个。王熙凤美则美矣,但是性格中的贪婪、毒辣、卖弄、权欲、虚荣都是问题。但只要她还是贾琏的妻子,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她还是会做。一个人的性格,是改不了的。 就贾环的看法,真要是他来主持贾府的内务,一定是想办法要让贾琏休妻。这样王熙凤才没法继续为加贾府倒闭,做出巨大的贡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闲居贾府二三事(上) 两天后的下午,申时一刻,王熙凤带着平儿亲自去贾府东北角的望月居给贾环送了3千两的银票。剩下的5千两银子尾款,她需要慢慢的筹措。 贾环刚参加完同年在教坊司设下的酒宴回来,倚在软榻上,让晴雯将王熙凤带来的天青色软烟罗和银票给收下。王熙凤送软烟罗来自是掩人耳目。 王熙凤略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出了望月居,进贾府中路的角门。一名小丫鬟过来找,说是王夫人找凤姐。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顺路往东跨院而来。 东跨院正房的偏厅中,王夫人念完佛经,坐在塌椅中喝茶小憩,让凤姐坐了,将房中侍候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淡淡的神情微微沉下来,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 王熙凤心中一紧,低头不语。贾府里向来没什么新鲜事,要瞒住人很难。要是她与贾环和解的事情给太太知道,会有点麻烦。因为,太太不喜欢贾环。 王夫人看王熙凤一眼,道:“我听说你两口子请环哥儿吃饭?今儿又巴巴的送了两匹上好的纱给他。”这么着急着换山头? 王熙凤一听,心里立即松口气,知道她姑妈搞错了,叫苦道:“太太,环哥儿现在是举人,阖府上下谁不让着他。我往日里和他仇怨大着,不得不奉承着他。怕他给我捣乱。” 王夫人冷哼一声,说道:“没点出息。你还姓王呢!你叔叔如今在京里当官,你怕什么?” 王熙凤俏脸上浮起羞愧的神情,低着头。心里却是不以为然。她姑妈知道什么?贾环手黑着呢。 不说珍大哥的事,就说她屋里的那个爷,自贾环给他个赚钱蜂窝煤生意,天天在外面鬼混,搞女人。她现在都快要头疼死。只这一条,她就吃不消贾环的手段。她叔叔官当得再大,还能管得了她的家事不成? 王夫人见王熙凤并无改换山头的意思,心里舒畅了些,淡淡的道:“你去吧。”心里琢磨着过两天要去娘家见见她哥哥。她这个庶子是她的一块心病。 … … 十月二日,中午时分,初冬的阳光洒落在明轩外,池塘中几尾锦鲤甩动着尾巴。对面的亭子中,几名美丽的歌姬弹琴吹箫,丝竹之声悦耳。 明轩中,案几陈列,美酒飘香。冯唐、冯紫英、贾环三人相对而坐,说着闲话。 冯唐约四十多岁,冯紫英的容貌和他肖似,只是脸上颇多风霜之色,有着军中高官的气度。微笑着举杯邀饮,“子玉将这里当家中,随意些就好。” 贾环笑着点头,举杯抿了一口,“小子年幼,不能陪世叔尽兴,还请见谅。”他在观察着冯唐,相信冯唐也在观察着他。 冯唐是京营参将,正四品。散阶:神武将军。 周朝军队分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京营历经一百多年的变化,如今分为十二营,号:毅勇、奋武、振威等。各营设参将、游击、千总等职位。 十二营上设京营节度使、监军、提督。京营节度使由勋贵担任,战时则罢,另设总兵官。监军由太监担任。提督由文官担任:以兵部尚书或都御史兼任。三个职位中,以文官担任的提督,权职最重。 宁国府的第二代人物,贾蓉的曾祖,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就曾担任过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也担任过此职。 冯唐担任的奋武营参将,手下有一营的人马,在京城中属于实权派。所以,冯紫英在京城中有资格和众多勋贵子弟来往。 冯唐笑道:“哈哈,世侄客气。请!” 冯紫英也是笑着劝酒,打量着少年模样的贾环。心里感叹:人和人的际遇不同啊。以贾环的年纪,只要金榜题名,进入仕途,日后至少是一个六部尚书的位置。 一顿酒吃的宾主尽欢。日落时分,贾环沉醉的给一名貌美的侍女扶着去冯府客房休息。 第二天上午,贾环才给冯府派马车送回来。马车中有冯家送的礼物:一把价值一千两银子的宝剑。 …. … 贾环从冯紫英家里回来,一觉睡到中午才缓过劲来。在卧室里洗过澡,自己在镜子边整理着衣裳。 如意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梳着丫鬟髻,身姿玲珑,容颜清秀。小姑娘收拾着残局,扁着嘴抱怨道:“三爷,你又喝醉了。对身体不好呢。” 贾环看着镜子的自己,莞尔道:“我也不想啊。冯将军太客气了,我有什么办法。”和冯唐那种酒桌上的老油条喝酒,他不醉才怪。 正说着话,晴雯推开门进来,故意双手捂着眼睛,笑嘻嘻的道:“三爷,你们洗完没有啊?三姑娘、史大姑娘她们来看你啦。在偏厅里等着的。” 贾环好笑的道:“晴雯,把你手指的缝隙再张大点。”在贾府里,貌似洗澡洗长的点,就会有风声传主子和丫鬟有染的事情。他是喜欢泡澡,每次都让如意给他加热水。 当然,无风不起浪。红楼原书中,就有描写贾宝玉和丫鬟们洗澡洗的满地水的事情,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晴雯咯咯的欢笑。她当然看清楚三爷已经洗完。 如意道:“晴雯姐姐,帮我抬水呢。”她倒不怕传言。她早就当她是三爷的屋里人。 晴雯笑着给如意搭把手。 贾环笑着摇头,整理好头发,出门去见探春、史湘云等人。偏厅中来玩的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四人正在说话。丫鬟环绕。笑语阵阵。 冬日午后,奢华、内敛的客厅中光线明亮,带着清寒。 贾环笑着和四人打招呼,“三姐姐,云妹妹,二姐姐、四妹妹,你们怎么有空来我这儿玩?” 探春今天穿着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身姿修长,明眸如月,神采飞扬,微笑道:“听说你喝醉了,正好我们在宝姐姐那里玩,顺路来看看你。” 虽然贾环告诉她将来贾府要败亡,但想过之后,还是从心里放下来。她将信将疑。而贾环要去江南,她虽然不舍,但毕竟,男儿的功业在外面。 此刻,她依然是沉浸在她的弟弟中举这件喜事中。 贾环恍然,又微微有些奇怪,宝钗怎么不来呢?说笑着,将前些天去锦乡伯府上吃酒时,锦乡伯韩靖送给他的一副白玉围棋拿出来给姐妹们玩。 将棋坪摆放在竹案上,探春和迎春两人坐下来准备下棋。大家围着说话。 自贾珍死后,一贯少言寡语的贾惜春捻起棋盒中晶莹温润的棋子,禁不住开口问道:“环三哥,这副棋得值多少银子啊?” 贾惜春年纪还小,七八岁小姑娘的模样。但继承着贾府的基因,穿着浅紫色的褂子,梳着一双小辫,容貌精致,明眸酷齿,很出众的小美人。 贾环随意的笑道:“一千多两银子吧。四妹妹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贾惜春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环,她虽然不大爱说话,但心里还是清楚、明白。她这位三哥并非“散尽千金”的做派、性子。对谁好,给多少报酬,心中都有着很准确的衡量。 贾惜春拒绝道:“太贵重。我不要。” 贾环就笑一笑,并不强劝。这些别人送的礼物,他又带不走,终究还是要送人的。所以很慷慨。 惜春的大丫鬟入画在一旁笑说道:“三爷要送我们姑娘礼物,送一卷精美的佛经是极好的呢。” 探春奇怪的道:“四妹妹好好的看什么佛经?” 提起佛经,贾环脑海中瞬间闪过惜春的判词: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惜春出家,对她而言,实在是一种悲剧。只是躲避现实的方式且不成功。出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情。人,终究是要吃五谷杂粮。进寺庙,或者在江湖上飘,吃不饱饭都是常事。 贾环道:“行。闻道书院那边正在和仁和书店谈木字印书的事情,届时让他们帮忙印一本佛经。回头四妹妹把想要的佛经名字给我。” 贾惜春微微偏头,想了想,这次没有拒绝,脆声道:“谢环三哥。” 贾环笑着点点头,问一旁微笑不语的迎春,“二姐姐,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他上次回礼,只是按照当前习俗固定的习惯回了礼物,并没有用心。不过,今天竟然提起来,对迎春和惜春自是一视同仁。 其实,真要论关系,原书中,小贾环和迎春的关系比探春、惜春要近的多。他时常去迎春屋里玩。大概,被人鄙视、瞧不起、受了委屈的小贾环,也只有在二木头的屋里能找到些平等、尊重。 这是个性子超级软弱、怕事,但温柔可亲的好姑娘。 贾迎春年龄最长,身量长开,美丽无端。穿着菱白色的衣衫,肌肤微丰,。腮凝新荔,鼻腻鹅脂。 迎春稍微犹豫了下,温声道:“环兄弟方便的话,我想看看你之前写的《射雕英雄传》。很精彩的故事哩。” 贾环道:“这个容易。东庄镇那边应该有手抄本。我让人取一本来。”又想了想,对迎春身后的大丫鬟司棋道:“司棋,二姐姐屋里有什么事情,可以来给我说一声。” 司棋是个个子高大的丫鬟,听到贾环这句话,当即就欢喜的蹲身给贾环行礼,大声道:“谢三爷!”以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虽说不管事,但三爷说句话,府里的下人谁敢不听? 贾环微微笑了笑,伸手虚扶,“起来吧。不用那么正式。”心中颇有些感慨。 想当初,他初来贾府,见见十二钗都觉得是新奇事。十二钗在贾府小聚,他能去见识,还是因为王熙凤要找他的麻烦,贾母叫人把他给拎过去。 后来,和三姐姐探春,史湘云、宝钗、黛玉、迎春、惜春见面也不多。他很快就出府了。两年多,他和宝钗说话的次数,除了前些天十五日回府当天的那一次,统共就两次。由此可见一般。 现在,他中举回府,要去见十二钗,除了在皇宫里的贾元春,自是畅通无阻。说话,聊天都不会有问题。他已经获得超越她们的社会地位。比如现在,他就有资格,关心迎春和惜春。 世事无常啊! … … 贾环内心里感叹着,探春和迎春两人已经开始下棋。惜春在一旁观棋。 史湘云笑抿着嘴,拉着贾环的衣袖到窗边,笑着轻声道:“环哥儿,宝姐姐是不是在生你的气啊?她听着说我们要来看你,就没跟着来。我听宝二哥说你之前在太太面前说薛蟠大哥的不是?”(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闲居贾府二三事(下) 贾环看着史湘云明丽的容颜,雪肤玉貌。史湘云年龄比他要小,身高却是和他平齐。 贾环感觉有点晃眼睛,将视线从史湘云美丽的脸蛋上挪开,微微沉吟着。 他知道在王夫人面前说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宝钗可能会对他有些隔阂,但以宝钗的性情,不大可能严重到不见他这种地步吧?因为,以宝钗的智商、情商,很容易明白他只是说说。属于恐吓和威胁的范畴。 史湘云见贾环不说话,轻笑着建议道:“宝姐姐的病已经好了。你改天去看看她。把话说开不就好了。”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史湘云还是天真烂漫啊!有些事情,错过了何时的时机,根本没法解释的。他当年对此深有体会。 以宝钗说话必定有一番正确道理的套路、模式。他去说这事,没准就给宝钗拿话堵回来。 贾环想了想,道:“行吧,我明天去见见宝姐姐,把事情说开。”又道:“云妹妹,我有几句话要说给你听。” 史湘云噗嗤一笑,眨眨眼睛,“环哥儿什么事啊?这么正式。” 贾环就笑,“不正式点,你未必会认真听啊。是这样的,我前两天和朋友吃酒,有位王孙公子叫卫若兰,我看他是个短命相。可惜啊。” 他推测:以史家侯府的地位,虽然没落,但是要嫁史湘云的话,应该会提供给她几个选择。而不是卫若兰一人。 当然,如果仅此一个选择,那他这个提醒就是白搭。 以他此时举人的身份,如果住在贾府里,要庇护迎春、探春、惜春,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他刚才让迎春的大丫鬟司棋,有事来找他。但要解决史湘云的婚姻问题,凭借着举人的身份还远远不够的。他现在也只能是提醒史湘云。 史湘云咯咯笑道:“环哥儿,你几时学会的看相啊!”她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贾环笑着将话题转移开。 … … 望月居里一片闲居、说笑气氛之时,贾政从工部衙门散衙回来,刚在外书房里和清客相公们谈了几句,门生傅试来访。 贾政和清客们交代一句,到小书房梦坡斋中接见傅试。 梦坡斋陈列精雅。字画、笔墨、香炉等一件件的小物件都处处透着豪门贵族的气派,浸润着百年世族的底蕴。冬日余辉洒落在书房中。 贾政笑着让傅试落座,“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不是近日国子监监生要闹事吗?” 傅试笑着解释道:“国子监监生们的事情,礼部和都察院于御史已经接手。顺天府府衙不用管。” 贾政微笑着捻须,点点头,感叹道:“国子监往日还好。自去年便动荡,这不是好事。” 傅试就笑,将话点透,“老师是不知道,主要闹事的就是东林党的韩秀才韩谨。他自去年参加京西闻道书院的救灾后,回来就像变了一个人,很能闹事。 国子监的胡祭酒、王司业都对这人头疼的很。他的一些话说的也很古怪。像‘我们要为监生的利益出声,急监生之所急…’.这大白话说的那像个秀才。” 贾政的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他一听闻道书院四个字,就想到他的庶子贾环。京城中流传的那首“恰同学少年”就是贾环所做,文采飞扬,流传甚广。顺带着,人人皆知,贾环是闻道书院救灾的实际负责人。 换言之,韩秀才那一身搞事的本事,极有可能是跟着贾环学的。 贾政在一瞬间就有想抽贾环的冲动。这传出去简直是有辱祖宗。但一转念想着如今和那个庶子也没什么话好说,何苦费力气去管他? 傅试心里大概明白他的座师的想法,政老爹是忠臣,笑着道:“老师,说起闻道书院,我倒是想起件事来。环世兄如今已行冠礼,不知可曾婚配?” 他有个妹妹,年逾二十,才貌俱全,一直还没有许人。原本是想许给宝玉的。但总是不得门道。而许给贾环则未必没有可能,毕竟他是贾府庶子。但凡知道贾环年纪的官场中人,都知道此子的潜力。 但,傅试哪知道贾环行冠礼的事情是贾政异常恼火的事。贾政当即黑着脸,摆摆手,“此事改日再说。” 傅试一阵愕然,连忙闭嘴。 他是依附于贾府才有顺天府通判这个官职,如何敢触贾政的霉头? … … 晚间时分,薛姨妈在贾母处吃过晚饭,带着香菱,跟着姐姐王夫人到东跨院小坐。宝钗则是去探望偶感风寒的黛玉。 正房中烧着炭盆,将寒风隔绝,温暖如春。 王夫人换了身浅粉色的家居常服,带着白色抹额,坐在座几边和薛姨妈喝茶说话。 薛姨妈笑吟吟的道:“姐姐,今儿听老太太的口气,京里许多人家想把女儿许配给环哥儿?”刚才吃饭时,听话风,老太太是不管这事,决定权在她姐姐手中。 王夫人点点头,“金陵那边都有信来。” 薛姨妈笑道:“哎哟,这能耐的。照我说,环哥儿得来好好的求姐姐做主啊…” 这句话说到王夫人心坎中,禁不住微笑,道:“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随即,又意味深长的问道:“妹妹怎么对这事上心?” 薛姨妈精明的一笑,“姐姐厉害。我这里是有人托过来。原是一个世交。家里有个女儿,才十岁,生的如花似玉,人又聪明…”她得试探下她姐姐的口风。 薛姨妈和王夫人说话,一个坑接着一个坑,一个套接着一个套。两人都聊得很有感觉时,窗外,夜色渐深。 … … 十月初四,天晴微风。贾环吃过早饭,前往百米开外的梨香院去见宝钗。昨天史湘云提醒过他,他现在在贾府里闲居,确实也该去见见宝钗了。 梨香院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贾环出了院门往东走过一条石板甬道就是梨香院的右厢房。台阶上的几名丫鬟看到贾环从半圆门进来,都是行礼,“给三爷请安。” 贾环随和的点点头,问道:“宝姐姐可在?” 一名小丫鬟道:“姑娘正准备出门去府里和三爷、姑娘们顽呢。”领着贾环穿过回廊到正房,穿过一间明厅,就到宝钗的闺房门口,正好遇着宝钗穿戴整齐要出门。 香菱跟在宝钗身后,拿着件褐色的披风,眉心间点着一点红,别有韵味。 薛宝钗穿着淡紫色的棉袄,梳着刘海,圆脸杏眼,端庄明雅,姿容绝美。她看到贾环,微怔了下。自十几天前她在贾环回府的酒宴上见过他,便再也没见过。 贾环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升起来,问道:“宝姐姐这是要出门?我听云妹妹说宝姐姐病好了,特来探望。” 宝钗娴雅的笑了笑,“谢环兄弟!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听闻珠大嫂病了,准备去看她。”说着话,引着贾环往偏厅里走,在偏厅里分宾主坐下。莺儿送茶上来。 “哦。我还不知道。秋冬换季,确实容易得风寒。”贾环感叹一句,品着茶,并不将话题往薛蟠身上引,那件事解释不清楚的,沉吟几秒,“宝姐姐,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说。” 他和宝钗没说过几句话,但并非没有交往。宝钗曾经帮着探春为他谋划在府里的局面。而他拿薛蟠抢香菱的事情当过把柄。真要从人情上论起来,他要亏欠宝钗几分。 姿容绝美的冷美人当面,贾环心里固然有些异样的情绪,但依旧是冷静的状态,并没有被她的容光所摄。他想把那份人情还上。他并非一个操蛋的人。当即,直接将话题带过去。 薛宝钗白皙的脸蛋上闪过一丝轻红,心里微微有些羞恼,清声道:“环兄弟有话直说。事无不可对人言。” 贾环尴尬的揉揉眉心。宝钗品格端方。她说话很令人头疼的。不是林黛玉那种犀利的嘲讽,而是占着道理的一些话。贾府上下没人敢轻易的讥讽、招惹她。 原书第三十回,宝钗因宝玉将她比作杨贵妃,视作轻薄之语,很是恼怒,丫鬟靓儿和她笑闹,被她说了一回。林黛玉借机讥讽,被宝钗连消带打,说的宝玉、黛玉脸上发红。 语言造诣相当有水平。 贾环没搞明白他那句话惹着宝钗了,但这个局面明显不适合明着劝宝钗不要嫁给宝玉,免得日后是个悲剧结局。贾环斟酌了下用词,道:“宝姐姐,我并无恶意,是想和宝姐姐说说选秀女的事情。” 宝钗脸色缓了几分。她来京城中备选才人、赞善之职,贾府上下皆知。她早几年前就落选了。倒是没想到贾环此时提起。 贾环道:“我是想对宝姐姐说:不要以个人的婚姻幸福换取薛家的前途、富贵。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天命如此。天下之大,不要局限于当前,应寻求敬重、喜欢你的人白头偕老。” 宝钗怀里带着金锁。以贾环看来,“金玉良缘”多半是薛姨妈造的谣言。宝钗嫁入贾府,薛家的富贵才有保证。 至于,宝钗是不是喜欢宝玉,从原书看,应该是喜欢的。但宝钗从头到尾,大抵就见过宝玉这一个比四大家族其他人略显的出色的青年吧? 贾环说完,薛宝钗已经是满脸绯红,深深的吸了口气,站起来,径直道:“环兄弟,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这种话!请你自重。”说着,转身就往她闺房里走。 贾环一头雾水,有点发懵,这什么情况? 他今天是打算来还人情的。但这状况不大对头,看宝姐姐的意思,都不打算再见他了。 这… 贾环又哪里知道薛姨妈昨晚回来隐晦给宝钗透过口风。他这番话在宝钗听来,跟表白没多大区别。而且还是毛遂自荐式的表白。很唐突、毛躁。 ... … 十月初四的下午,贾环带着满腹疑窦,按计划前往东庄镇闻道书院。他早写信和叶先生以及同学约好。 这是他中举之后,第一次回书院。此时,大师兄、罗君子还在各自的家乡中,享受衣锦还乡、属于举人的荣耀。(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衣锦岂能不还乡 初冬之时,农忙结束。四里八乡的农民汇聚到东庄镇中赶集、务工、谋生、娱乐。东庄镇的午后,颇为繁华,阳光落在整洁的街道上。 咸亨商行的负责人都弘感慨的欣赏着镇中的繁华盛景,步入位于镇中十字路口的书生食府。这是东庄镇中唯一的一座酒楼,垄断经营,生意红火。 在柜台后面的张掌柜认识都弘这个执掌整个东庄镇商贸大权的白脸书生,笑呵呵的从柜台后迎出来,“都掌柜近来可好?” 都弘一身读书人的直裰,白脸,身形消瘦,笑道:“还行。张掌柜,我来定位置。晚上二楼的雅座留四五十人的位置给我。明天中午酒楼二楼我要包下来。” 张掌柜应着,麻烦归麻烦,但咸亨商行就是书生食府的东家,他一个掌柜能说什么?好奇的问道:“都掌柜这是要大宴宾客?” 都弘就笑,“贾院首今天傍晚回镇中。我们同学为他接风洗尘。” 张掌柜恍然的笑起来,“原来如此。贾副使要回来。应该的,应该的。” 都弘心情不错,笑着道:“张掌柜,你这话可不对咯。赈灾副使这个职位朝廷早撤了。如今我们院首中举,你们都要改口叫老爷。” 张掌柜心里觉得古怪,叫个十一岁的少年“老爷”真古怪。但风俗规矩确实如此。圆滑的改口,“理当如此。” 送走都弘,张掌柜琢磨了下,给管着酒楼的东家林姑娘送信:小贾老爷要回东庄镇了。 这则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东庄镇。 … … 东庄镇横一街两层楼高的林家茶楼后台中,林心远和班主说书人罗先生说着话,谈论着贾环即将要回来的消息。 林心远穿着一身锦袍,留着胡须,十**岁的年纪,容貌英俊。看起来有些历练后的稳重,焦急的道:“罗先生,你说我见了面应该怎么称呼他呢?” 贾兄、小贾老爷、子玉等等称呼显然都是不合适的。贾环中了举人,身份已经不同。 说书人罗先生一身蓝色大褂,刚从台上说了一段《射雕英雄传》下来,正拿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失笑道:“东家何必失了方寸。你和小贾老爷相识于微末之时,又是同窗、舍友,你只需按照原有的称呼即可。” 林心远琢磨了下,点点头,“嗯。”至于,去不去迎接这种问题是不用考虑,贾环算的上是他的先生。 … … 咸亨商行中关于贾院首要在今天下午回来的消息早就传开,而闻道书院中的消息相对要闭塞些。此时已经是十月初,明年二月份的县试即将到来,风景秀丽、幽静的书院中都是学习的氛围。 新校区的内舍讲堂下课,纪澄拿着书包,跟着易俊杰、姚纬等八人往书生食府走去。 纪澄有些兴奋的问道:“易兄,还赶得及吧?” 易俊杰一脸络腮胡子,打趣的笑道:“小纪,你要真想去迎接贾兄,就该和张四水、秦弘图、柳逸尘他们那样逃课去书院大街的路口等着。”他知道这个小师弟很有崇拜贾环。 纪澄苦着脸道:“上次院首还告诫我说要认真读书,他要是知道我逃课,肯定会不高兴的。院首真是厉害,名登桂榜。这下他可是名副其实的书院弟子第一人。” 易俊杰、姚纬几人都是大笑。贾环中举,不仅仅是为他正名,为书院之首。更重要的是,贾环、大师兄、罗君子三人的举人功名,足以稳定书院的根基,维持这大好的局面。 君不见,三里长街道路斜,青牛白马七香车。朗月寒星披明瓦,疏风密雨裹周风。 … … 贾环的马车在金红的夕阳浸染着天边的白云时抵达东庄镇。 闻道书院、咸亨商行的都弘、柳逸尘、姚纬、易俊杰、张四水、秦弘图、纪澄、林心远等四十多人在镇中的十字路口迎接着,蔚为壮观。镇中不少人都在围观。 贾环下了马车,笑着和诸位同学打招呼。随即,贺喜他中举的祝福如潮而来。 “子玉,恭喜你中举。” “贾兄,恭喜你高中。” “祝贺院首名登桂榜,京报连登黄甲。” 贾环得体的一一回应,和众人一起前往就在路口边的书生食府。稍显年轻的纪澄看着人群簇拥的贾环,心情激荡。读书成功的喜悦、荣耀,不比做事差。 冬夜徐徐的拉开帷幕。书生食府的二楼中灯火明亮,歌声与叫好声四起。有同学以铁板琵琶、北地腔韵,高歌诗仙李太白的《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贾兄,祝贺你高中!”林心远上前来给贾环敬酒。心中敬服。 “林兄客气。坐。”贾环笑一笑,喝了酒。在酒桌前,微笑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幕,看着同学、朋友。心中被温暖、惬意、明快的情绪包裹着。 他只给几名好友写了信,但对出现眼前的这一幕:四十多人来迎接他,并不意外。他在闻道书院、咸亨商行中有这样的威望,影响、号召力。心中也有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在沉浮。 大师兄的故乡在密云县,罗君子的故乡在宛平县赵老乡,而他的故乡在这里!自雍治八年冬来到这里,已经历时近两年。不管他的前途、将来如何,这里将是他的魂牵梦绕之地。 这是他在中举后,第一次回来。值此之时,欢快的情绪如黄河奔涌,咆哮而来。 夜色中,酒宴的气氛炽热。 … … 贾环回到东庄镇的第一个夜晚就醉倒。 第二天,冬日初升,屋舍、商铺、良田、树林、山丘、书院沉浸在朝阳中时,贾环到闻道书院讲师宿舍区拜访书院第二任山长叶鸿云叶先生。 院落中的书房明亮,茶香袅袅。院外大路的梧桐树上,有麻雀唧唧的叫声传来。 书童上了茶退下去。案几边,叶鸿云和贾环相对而坐。 叶鸿云三十多岁,一身青衫,性情温和,喝着茶笑道:“子玉,感觉如何?衣锦岂能不还乡?”之前和贾环通信,他就让贾环尽早回东庄镇、书院。 贾环揉着头,嘴角泛起苦笑,“回先生,感觉很好,只是现在还有宿醉的头疼。” 叶鸿云捻须大笑,“哈哈!等会中午,我约了教授、讲师们在小餐厅里给你庆贺。” 贾环亦是一笑,点点头。 聊一会,叶鸿云温和的笑问道:“子玉,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是接收书院的聘书,继续在书院里读书,还是回你们贾府里住着?书院这边的条件怕是比不上贾府里。” 以贾环举人的身份,不可限量的前途、前程,即便是庶子,住在荣国府中,想必应该不会再受到他那位嫡母的刁难。 换句话说,贾环读书的动力已经消失。而他也完成了好友林高和托付的事情。摆在他和贾环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局面,需要的是重新启程。 他内心里是,希望贾环住在东庄镇这里,帮他来完成书院的改制,以及之前提出的三大构想:第一,扩建藏书阁;第二,编撰字典;第三,编写教材。 贾环和叶鸿云的关系亦师亦友,笑一笑,坦率的道:“先生,书院这边的条件确实比不上贾府。不过,要我选的话,我肯定是乐意住在书院这里。 明年的春闱我不打算参加。因而,我想去江南游学一段时间再回来。山长给我来信,希望和我面谈一次,说说学业的事情。我在考虑要不要先去一趟遵化。” 叶鸿云并不意外,贾环要去江南游学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伸手虚点贾环,笑道:“你啊,少年性情,书生意气!南直隶的繁华虽说胜过北直隶,是经济、文化中心。但国朝的中心在京师。 山长给我写信了,问起你的情况、萌发去江南游学的缘故。他对你的学业要求很严格。照你现在的学习进度,三年后想要金榜题名很有难度。 你这一科名次比文约(公孙亮)高,是方宗师赏识你。你回京城后要多去方宗师府上走动。其实,照我看,年轻时去外地多走走,并无坏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 贾环心里汗一个,道:“谢先生理解。” 叶鸿云看着贾环,失笑着摇摇头,“你啊…,年纪不大,想法不少。”他知道肯定别有内情,但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君子,不会窥探弟子的隐--私。 贾环歉然的一笑,喝着茶。 叶鸿云道:“遵化不必去了。山长既然给你回信,以他长者的性子,必然不会拦你。不过,你去江南也没那么急。你这两天留在我这里给我帮忙。” 贾环只犹豫了一霎那,就点头同意,“好的,先生。”他是书院同学们的领袖、核心、领头人。这既是荣耀,也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 … 贾环住在闻道书院时,贾府中又热闹起来。贾环虽说只有十一岁的年纪,但他已经行过冠礼的消息不胫而走。京师豪门、勋贵外戚、文臣名士中多有结亲之意。 贾政、王夫人、贾母三人每天都会收到一些请托,大致都和贾环的婚事有关。风声随即传到贾府的少爷、姑娘们、丫鬟们耳中。 十月上旬,贾母上房林黛玉房中。因换季而病倒的黛玉前日病好,今天李纨、宝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几人过来探望,说话。 宝玉一身绣花箭袖,容貌俊逸,和林妹妹说了回话,喝口茶,转身和肌肤雪白,姿容丰美的宝钗说话,笑着道:“宝姐姐,听说前儿,环哥儿唐突你了?” 宝钗神情淡然的点头,品着茶,很有“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神韵。 一旁坐着的探春就摇头,她都不知道她的三弟弟怎么得罪宝姐姐了。知道一点端倪的史湘云更是无语。环哥儿说话很有水平的人,怎么会惹怒宝姐姐呢? 宝玉就笑,有些幸灾乐祸,“我这儿有桩事儿,说出来保管宝姐姐高兴。我听老爷的小厮说,傅试想要把他二十多岁的妹子傅秋芳嫁给环哥儿。 哈哈,大了快十岁呢。想着就觉得恐怖。可怜环哥儿还不知情。老爷今早派人去将在西郊闻道书院的环哥儿叫回来,准备问问他对婚事的意见。” 探春脸色就变了。她还不知道这件事。哪有这样的,大快了十岁还要嫁给她弟弟的? 惜春个子娇小,穿着修身精美的蓝色棉袄,小美人模样,冷哼道:“宝二哥,那傅试真不要脸呢。”她已经收到贾环派长随从东庄镇寄来的佛经。二姐姐也收到手抄本的射雕英雄传。 宝玉还没来得及回惜春的话,宝钗却是脸色微变,语气有点急促的问道:“宝兄弟,你是说环兄弟不知道他的婚事?” 宝玉惊奇的道:“宝姐姐,他初四就出门去闻道书院,怎么可能知道?府里这几天才有消息流传出来。老爷今天早上才派去叫他回来问呢。” 说着话,他眼睛看向黛玉。婚姻大事是父母之鸣,媒妁之言。他很乐意看到贾环娶个丑的老婆。但他想他可能已经喜欢上林妹妹了。这话就不说出来了。 宝钗半响无语,心里苦笑。她误会环兄弟了! 如果环兄弟根本不知道长辈在商量他的婚事,而只是单纯的来和她说那番话,那真的就只是劝她。而不是来轻薄她,隐晦的表达喜欢她的意思。 她想多了。她妈隐晦的和她透过口风,她一听就懂。所以那些天都是避着环兄弟。她以为环兄弟已经听到风声,跑到她面前胡说八道。哪里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这脸可是丢大了。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一) 闻道书院自雍治十年初改制以来,已经获得极大的成功。原京城西郊三大专课童生的书院现在只剩下闻道书院一家。 白檀书院毁于雍治九年七月的洪灾,至今未能重建。现在连其山长何经业都在闻道书院教书。 双鹤书院在洪灾中毁损严重,重建艰难,而随着南书房大臣,章大学士倒台,终于撑不下去,于九月份时,几名讲郎来到闻道书院授业。 叶先生留贾环帮忙,实际上是需要统一改制的思想,而不是让那些守旧的秀才讲师们阻扰书院的改制进度。而以贾环举人的功名,足以碾压。 事实上,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中举,闻道书院内部就安稳如山。贾环回到书院,顺理成章的将反对声音都压下去。 十月十二日,下午时分,天下着小雨。贾环拜访林姑娘回来,吃了晚饭回来,刚回到东庄镇的住处,就看到跟着贾政的一名小厮和钱槐两人在小院的前厅里候着。 他这间小院,由都弘在帮他看着工程进度,已经修了五分之三。五间四合小院组成的院落中,有三间已经建好屋舍,计有九间。 小厮弯腰道:“小的见过三爷。老爷有事,请三爷回府里商量。” 贾环微怔,政老爹有什么事情需要和他商量?有些奇怪。当即,点点头,“嗯,我知道了。吃晚饭没有?没吃的话,让李大娘给你做一点。” 钱槐笑呵呵的道:“回三爷,已经吃过了。” 贾环笑一笑,“那就行。你们在镇上歇一晚,我们明天回府。”钱槐很机灵,但他很难说完全信任。若是离开的话,密码联络,他嘱意交给探春。以探春的才智,足以胜任。 贾环回屋里换了身干衣服,撑着油纸伞,出北前坊从南门进入闻道书院的新校区。 天知道贾政找他商量什么事情,他得去和叶先生说一声,另外,他有点事情想要问问叶先生。 到讲师的宿舍区,贾环推开1号院落的门,书童将贾环迎着,领到书房中。 明亮的灯光中,叶鸿云穿着一身丝绢儒生道袍,正奋笔疾书。炭盆中几块木炭燃烧的通红,驱散冬夜的寒意。 叶鸿云抬头见是贾环进来,道:“子玉,自己坐。我把这段写完。”他正在写书院的规划。这是从贾环处学来的习惯,确实很有用。 贾环微笑着应了一声,安静的坐在贴墙的椅子上,微微沉思。时间在夜色中缓缓的流逝。 一盏茶的功夫后,叶鸿云搁下毛笔,从书桌后走出来,坐到高几边的椅中,温和的问道:“子玉,你怎么这么晚还来我这里?” 贾环道:“我父亲找我回府。我来和先生说一声。不知道回京城要呆几天,木字印书的事情,先生恐怕要让张四水他们帮着弄下。” 叶鸿云愣了下,有点可惜,“唉。”贾环的做事很让他放心。书院其他几员大将都不在,其他人做事,他总觉的要差些水准。 贾环道:“另外,我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先生。先生是浙江杭州府人,我想问问先生,江南的秀才们交游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的脱身计划是到江南后要换个身份再考取秀才,而后经商。周朝这个制度下,没有功名,他即便能赚下万贯家产,也不过是砧板上的肥肉。那还谈什么享受生活? 但很明显,他现在闻名天下的名声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困扰。他想问问叶先生,江南那边秀才的朋友圈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叶先生有秀才功名。 叶鸿云禁不住一笑,“子玉,你都是举人了,还关心秀才的事情干什么?”端着茶杯,微微沉吟几秒,露出回忆的神色,缓缓的道:“国朝如前明,但凡生员必在学校:县学、州学、南北国子监。 所以,你问我生员的交游是什么人。首先是和同学结交。其次,是和名妓交往。读书人嘛,风流轶事更添名气。你到南直就知道了。秦淮河上才子佳人的故事数不胜数。 生员在一县之中,都是有名有号的人物,虽然比不得举人、致仕回乡的官员,但见县官不拜,免徭役、免钱粮若干。禀生、增生都有钱粮可领。宗老、乡绅、小吏、衙役不敢难。 若是有些家资,日子很是逍遥。当然没有家资,不会生聚,自然就是穷秀才。” 这话说的贾环笑起来,又有些体会。他以举人的身份回府,贾府的族老,谁冒头了?他们没资格为难他的。这就是读书人啊!属于特权阶层。 贾环道:“和刘国山一样?”他还清楚的记得刘国山在醉仙楼请同学吃饭,邀请名妓踏青,很阔气。种种做派,如叶先生所说。据说刘国山家中颇有钱财。 叶鸿云笑着点头,“差不多。” 贾环再问道:“先生,若是秀才想要经商,在江南如何?”叶先生前面说的情况,他是知道的。这与他了解的情况相符。 叶鸿云对贾环知无不言,喝着茶,道:“江南风气开放,读书人经商不会受到鄙视。但都是以家人、族人的名义进行。如果只是生员的话,想要经商,少不得要和官府打交道。 事实上,江南虽然繁华,但在一县之中,经商难有作为。基本都在府城、省城之中。而在府城和省城之中,生员的功名是不够的。 这倒是让我想起来你刚才的问题。生员并非都在学校读书,有出来游学的生员,大多都会在府城和省城之中,与官员、名儒、名士、名妓、士子交游。 有的人求名,有的人求学问,有的人求上进的门路,还有的人结社。当年,我在杭州城中…” 贾环听的一阵沉默,叶先生后面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很明显,以秀才的身份想要经商,做大做强根本是不要想。 闻道书院这里的咸亨商行生意红火,后面就是山长张安博在撑着的。四品的巡抚要是撑不起一个商行,那就是个笑话。 但他若是去了江南该怎么办? 当个小秀才,在一个县城里窝着?憋屈、安逸的生活个几十年?这个安全。但这种没有质量的生活,他真的想要?不会冬天连个绿叶蔬菜都没得吃吧? 按照叶先生的意思,越是繁华的地方,商贸越是兴盛,越是需要功名护身,小秀才不顶用。而荒凉、偏远的地区,秀才功名好使,但商贸层次不够,发展不起来,不适合经商。 这还不说,在繁华的地区和官府打交道,他被认出来的几率。 贾环发现,貌似他的想法很有点一厢情愿!现在审视起来,似乎有点“愚蠢”。 他制定了离去的目标。也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事情都安排好。可以离开了。然而,在此时,他却发现前面的路,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好。 窗外的夜色渐渐的深沉,小雨淅沥,渐渐的变得大起来,点点滴滴落在梧桐上。 叶鸿云一看贾环走神,笑一笑,就没再说话,品着茶。 贾环坐在椅中,心烦意燥。他曾以为:离开是一个大工程,留下来改造贾府是一个更大的工程,但是现在看来呢? 他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以至于制定计划时没有考虑周全?没有仔细推敲? 他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今时不同往日 冬雨从晚上下到天明。 贾环都不知道他怎么从叶先生处回到北前坊的家中,一直到天明雄鸡报晓时,他恍然发现他一夜未曾合眼。 雨中的清晨,巷子中安静、悠然。李大娘早早的过来煮了早饭:稀饭,馒头,鸡蛋。贾环吃过后,红着眼睛,坐进钱槐从镇中车马行雇来的马车返回京城。 钱槐和贾政的小厮秋儿坐了另外一辆马车。贾环一个人清净着,躺在马车中,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他已经觉察到他的计划恐怕需要大修改、大调整。而事关身家性命,他打算回贾府一趟后,立即去遵化见山长,谈一谈这件事。 山长是宦海多年,经验丰富。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相当于后世的中-央-监-察-机构的四五把手,副--省--部--级干部。 … … 入值南书房的大学士李高澹因被御史宇文锐弹劾操纵米价有损圣德,闭门谢客。至十月中旬已有近十天。 十二日上午,几辆小轿从侧门进入小时雍坊的李府中。片刻后,众人齐聚在李府中的静室。几名仆人上了案几、美酒、小食、瓜果,而后出去。 坐在上首的李高澹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峨冠博带,脸色平静,似乎于此时的困境全然不在意。 为李大学士说话的是东林党的中坚人物,户部主事柳安宜。坐中的四名宾客各自听着。与贾环有书信往来的韩秀才韩谨置身其中。 韩谨喝着案前的美酒,心中感慨。 想当初,他不过是一名生贡,穷秀才,虽然名满京城,但只有一腔热血,而如今他已经可以置身于东林党的核心小圈子中。 这都要拜贾环所赐。若非他从贾环那里学得“屠龙之术”,也不会又今日。听说贾环已然中举,他最近事忙,还没来得及去祝贺贾环。 韩谨走神时,柳安宜开场白已经说过,“…如今,礼部、都察院盯着国子监,韩子桓无法纠合监生鼓动舆论。为今之计,只有转移朝野视线。 听闻,今科乡试时,闻道书院的秀才、童生共有七人是通过录遗考试入场。此事极为反常。概因北直隶提学沙胜和顺天巡抚张安博是至交好友。内中必有阴--私之事。” 一名中年文士沉吟着道:“叔时欲行祸水东引、一箭双雕之策?” 柳安宜点点头,脸色严肃,“正是。” 弹劾党魁的御史宇文锐素来和贾府交好,此次弹劾预计和王子腾有关。再往深里想,或许与勋贵势力针对东林党有关。 而壬子年北直隶乡试录遗考试,正好涉及贾府中人:此时已经名满天下的少年神童,贾环。方大宗师点贾环北直隶乡试第八十六名,士林中颇有争议。 这是其一。 其二:顺天巡抚张伯玉是军机处何大学士何新泰交好。但张伯玉并不被当今圣上所喜。王子腾与朝廷首揆谢福清交好。何新泰与谢福清关系微妙。 他想要引爆录遗舞弊案,让谢福清“追击”何新泰,甚至让圣上起追查张伯玉的心思。从而搅乱政局,浑水摸鱼,以求为党魁脱身。此为祸水东引。 静室中另一名四十多岁的文士拍案道:“此事可行!” … … 小雨飘洒在空中,带着冬日的清幽、寒冷。 贾府西路,李纨院中。东府的秦可卿刚从凤姐那儿说了体己话出来,顺路进来探望病愈的李纨。素云、碧月、宝珠几个丫鬟在屋中侍候着。 闲聊着,话题就转到贾府内的热点话题:贾环的婚事上。秦可卿端着茶杯,好奇的道:“婶娘,怎么府里突然有这样的风声?” 李纨穿着素雅的水白色衣衫,带着白色抹额,清素精雅的少--妇,轻笑着道:“你原是不知道。环兄弟在书院行过冠礼,按理说可以婚配。京城里那些人都来打探。前几朝还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她父亲曾担任国子监祭酒,她对读书的事情比贾府内宅的妇人理解的要深刻些。环兄弟现在前途无量。就是个超级香饽饽。有人来结亲,太正常不过。 秦可卿恍然的点头,喝着茶,心里有些淡淡的忧愁。 前些日子环叔去东府里祭祖,她置酒招待,恭喜环叔中举,略尽她的心意。环叔说话随和,看问题一语中的。和他聊天很舒服、惬意。 但环叔若是成亲了,她想要再和环叔面对面说会话,估计就不行了。传出去,对环叔,对她的影响不好。 秦可卿想了一回,打听道:“婶娘,那谁家的姑娘最有可能?” 说起这事,李纨就笑起来,道:“环兄弟年纪才不过十一岁,女方也不会十岁就嫁过来,多半是想订婚。 现在府里传的最凶的是老爷的门生傅试他的妹妹。闺名唤作:秋芳。据说人漂亮又聪明,只是年纪已经二十多。” 秦可卿亦是抿嘴轻笑,细声道:“谁的嘴这么促狭?真真个要打板子!哦,环叔早就去书院怕是还不知道呢。” 李纨的消息比秦可卿灵通,她还想着让贾环教授儿子贾兰的学问。举人的学问,可比族学里的贾代儒强太多。笑道:“环兄弟中午时就回来了。老爷下午回来就要见他。” 秦可卿螓首微点。心中有些担忧。环叔娶个大他快十岁的妻子,那日子怎么过啊? … … 贾环上午从东庄镇出发,中午时就抵达贾府。派了长随钱槐前去问消息,得知贾政中午在外应酬,不曾回来。今天是朝廷沐休之日。贾环吃了些午饭,在望月居的卧室里补觉。他现在头还有昏沉沉的。 午后时分,屋中檀香袅袅。 贾环盖着棉被,正睡的迷迷糊糊时,耳边传来晴雯和如意两人的窃窃私语声,时远时近,听的不是很真切。 真实情况是,如意在卧室里守着纱帐里的贾环在床榻边打瞌睡,给进来的晴雯推醒,两人坐在矮几上,床沿边,说着近日贾府里流传的事情。 如意今年十一二岁,留了头,但还是喜欢梳丫鬟双髻,最外面套着精美的青色掐牙背心,清秀的丫鬟装扮,扁着嘴嘀咕道:“晴雯姐姐,来个老姑娘作主母,我们俩怎么办啊?” 晴雯掩嘴轻笑,“你别扯我哦。我只是三爷的丫鬟,可不算是屋里人呢。” 如意鼻子里“哼”一声,她才不信呢。她又不是三岁小孩。直接过滤掉晴雯的话,说道:“府里有风声说宝姑娘和三爷挺配的…” 说起三爷的婚事,晴雯也很有兴趣,道:“我知道啊。前些年不还传说宝姑娘要嫁个带玉的吗?宝姑娘是极好的啊。况且还算是我们的老师…,莺儿和我们也合的来…” 如意心里偷笑。看,这不是说“我们”吗?我的好姐姐哟! 贾环睡到三四点左右醒来,穿了衣服,坐在梨木椅中,沉吟着喝茶,就见他的两个大丫鬟来回在他面前晃,便问道:“晴雯、如意,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如意很干脆的道:“三爷,我们在发愁主母是谁呢!府里都说要把那个傅秋芳配给你。” 贾环听得微怔,随即摇摇头,“你们啊…,瞎操心。”他中午回来就知道贾政要找他谈他的婚事。但他依旧很淡定的午睡,且能睡着。为什么? 今时不同往日! 以他现在的身份,贾政肯定要征求他的意见。他早已经证明,他不可以随意被摆弄的人。 晴雯还没来得及问,恰巧这时贾政派人来传话,让贾环去小书房梦坡斋中见他。贾环拿了伞,在晴雯、如意迷惑的目光中前往梦坡斋。 梦坡斋中,陈列精致,浸润中百年世族的富贵之气。 贾政独自一人在软塌中半倚着,有些酒后的模样,见贾环进来,开门见山的道:“顺天府傅通判是我的门生,他想要将他妹妹嫁给你,你什么想法?” 贾环先给贾政行礼,然后回绝道:“儿子年纪尚幼,婚姻大事且等几年再由父亲做主。”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这个孽子今天话倒是说的很入耳,又道:“金陵甄家与家是世交。他府上的大姑娘、二姑娘如今都嫁在京中。三姑娘年纪与你相仿。结亲的意思已经传到老太太那里。” 金陵甄家的大名贾环当然知道,推道:“他家里都是皇室指婚,府里何必搀和?” 贾政有些惊讶,倒没想到贾环知道这些事,再道:“湖广左参政纪参政进士出身,昔年与我有旧,他膝下有一个女儿,年龄比你小一岁,容貌出众,想与你订亲。” 贾环一听贾政的评语就知道贾政的真实想法,很显然,政老爹中意这位纪小姐,但他作为一个现代人,对盲婚哑嫁没兴趣,道:“儿子暂时无意于儿女情长,请父亲过三五年再定夺。” 贾政看了贾环一会,挥手道:“你去吧!” 贾环作揖行礼,转身离开梦坡斋。轻松过关。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根本没有晴雯、如意她们想的那么复杂!他的婚姻主导权在贾政、王夫人手中不假。但他自己有一定的选择权。这是他的地位、手段使然。 他只要不傻的呛贾政说:我的婚姻我做主!政老爹肯定不会为难他。虽然他心里是这么想的。至于,王夫人想要折腾他,概率不大。因为,他的婚姻已经成为贾家一个重要的政治筹码。 王夫人搞些宅斗的手段:落他的面子,拿捏下,恶心下他,都是可以,但绝不敢乱来。贾家上下都盯着。他的婚姻这件事上,贾政的意见会起决定性作用。 … … 贾环下午和贾政谈完之后,坐马车独自前往数百里外的遵化县,去见山长,询问他的意见。 而关于贾环婚事的结果很快就在贾府内传开:年纪太小,过三五年再说。 风波随即平息。 贾宝玉心中暗搓搓的想法自是不消说,很是在林妹妹面前感慨了一番。贾环告状害得他被打的一个月下不了床,他当然愿意看贾环吃瘪,走霉运。 当晚,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几人知道消息时都为贾环松口气,娶大了快十岁的妻子很要命的。而宝钗的想法,无人可知。 东府中,秦可卿得到宝珠送来的消息,妙目流波,会心的一笑。 这可不是环叔的处事风格么?她的事情就是拖了一段时间后才出现转机的啊!环叔暂时不结婚,她心里那点淡淡的忧愁可以抛却了。 … … 第二天上午,李纨、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宝玉一行人去贾环的望月居找他顽时,才知道贾环昨天下午离府。 李纨心里感叹:“环兄弟这手段哦。轻描淡写的就处理好。”虽说还要顾忌太太的想法,但她心中越发的想将贾兰托付给贾环教授。 很明显,贾环是贾府的新山头,地位相当的稳固。而且是科场前辈,有他提点贾兰,不知道要省多少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二) 中午时分,张安博在顺天巡抚衙门的官舍中小憩后,整理衣冠到公房中处理公务。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精力有所不济,需要午休。 公房中,几名幕僚和来往办事的书办都是起身见礼。 张安博宽厚的笑一笑,示意六名幕僚和长子自便,坐到上首,笑问道:“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何幕僚回道:“东翁,昌平州回复冬日清理河道调民夫500人不能克日完成。” 张安博沉吟几秒,“再催。” 他治理顺天府、永平府主要依赖从书院里带来的强力的幕僚班子。原讲郎三名,新进学生员五名,他的故旧推荐来的两名师爷,侍奉在他身边的长子张承剑。 只是,乡试之后,五名秀才只有庞泽庞士元一人返回遵化,其余乔如松四人都将返回书院一边担任讲师,一边苦读。 书院那边在的待遇非常好。讲师的薪资一年有三十两银子。京城中坐馆的行情价格秀才大约在二十两银子向上浮动。 幕僚的减少,让他现在都感觉处理事情有些吃力,想要去信给书院,招募几名弟子前来效力。实在是经由贾环一手教出来的书院弟子非常能做事。 处理了一会文案后,一名亲信长随从侧门进来,径直上前低声道:“老爷,贾举人来了。” 张安博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开怀大笑,将手中的公文丢在公案上,“诸位,且将手中的事情放一放。子玉来了。今晚设宴招待他。伯苗,你先去安排。” 张承剑起身道:“是,父亲。”随即,巡抚衙门的小吏们便忙碌起来。遵化比不得京师,要置办酒席,还是需要预先筹备一二。好在有上次公孙亮来的经验。 公房之中立时一阵喧哗。庞泽惊喜的站起来,请命道:“山长,我去带子玉过来。” 张安博捻须笑道:“嗯。领他到后面的花厅。” 此时,等在巡抚衙门一处偏厅中的贾环还不知道他的到来让顺天巡抚衙门停摆半日。 … … 贾环从京城中出发时下着小雨,但进入遵化县境内时便是晴天。然而,晚上参加完山长的酒宴后,天空中纷纷扬扬的下起小雨。 下午之时,贾环已经和庞泽、何讲郎、张承剑几人见过面,聊的很尽兴。京城、书院、文章、巡抚衙门的事,无所不谈。 酒宴后,贾环到山长的书房和他私下里交谈。 山长的大儿子张承剑是名四十多岁的儒生,有秀才功名,为人谦和,体态显胖,进来上了茶,便退出去。 书房中,炭盆燃烧,温暖舒适。夜雨滴落在窗檐、台阶上,叮咚传来。 张安博坐在梨木椅中,捻须轻笑道:“子玉,你到底是想通了!去江南游学是浪费光阴。”贾环到他这里来,应该是要跟着他学习春秋。 贾环一阵苦笑,想起去年山长离开书院前,还特意将他叫到住处,面对面的叮嘱他,“山长,弟子过来,并非为学习春秋,是有事请教山长。” 张安博微微有些奇怪,“你都成了举人,在荣国府里境遇还没有改善吗?”这不可能。贾环可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他的前途,勋贵世家怎么会看不到? 他知道贾环的事情。雍治九年的县试,叶文台特意给他说过,请他破例一次,允许当时还是外舍生的贾环参加县试。 贾环道:“没有。府里给我的待遇很不错。”想了一会,道:“山长,在本朝的背景下,若是一个家族因罪要被抄家流放,我如果身处其中,该如何破局?” 江南的事情无须去问了,叶先生不可能骗他。秀才经商潜力有限。这大概跟后世官商是一个道理:有多大的后台做多大的生意。 张安博沉吟了一会,贾环明显是在说他自己的情况,难道是回贾府后发现贾府有什么贪赃枉法的事情?贾府这种勋贵世家,历来不缺黑历史。他向来是比较反感。 文官集团历来有压制勋贵的传统。 张安博反问道:“若是子玉身在居中,你想怎么破局?”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道:“若是我的话,当择机远逸,脱离家族身份、痕迹。国朝之大,足可另觅良所,逍遥快活。” 他都攒了一万五千两银子,找个小县城,日子过的飞起。就是很憋屈。物质生活无法取代精神生活。况且,就周朝的情况,县城里的物质生活预估有限的很。 再往南走一点,如广--州,交趾、南洋之地,或许还可以当个豪绅、岛主之类的。不过,终究是不如中原之地繁华。 张安博瞪着贾环,半响无语。这话真是太没志气了!放着大好的锦绣前程不要,去找个地方躲着逍遥快活?天下能有这样的地方?你《诗经》是怎么学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山长到底是宽厚的长者,并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出来,问道:“子玉在洪灾中生死不惧,意志坚定,带着书院闯出生路,为何害怕抄家流放?” 贾环默然无语。他总不能说:我不想带着贾府那帮人玩!打过游戏对局的人都懂: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贾府里,二师兄太多。他真怕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坑了。 主持书院救灾,是以他为核心,所有的物资、人力、武力、智力都在可以调配,众志成城。再大的风浪,他都有信心闯过来。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但贾府,他能取得主导权?能掌握贾府的政治资源、人脉?他只是一个庶子,谁认得他啊? 另外,他能保证在“团战”正酣的时候,不被队友卖掉?这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所以,他到红楼世界的第一反应、选择是逃离。然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开始调查江南秀才的朋友圈时,才发现他美好的设想只是一场空。 这就让他非常的尴尬。 是走,还是留?从他多年的生活阅历来看,明显是留下来更合适。未知,往往就喻示着风险。但他不知道留下来,能不能破局成功?政治上,他想要问问山长这位--省--部--级--高--官的意见。 山长张安博见贾环沉默,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给出他的答案,“子玉读过三国志吧?哪些世家如何在乱世中生存的? 早期中原争霸,颍川世家荀家,荀彧、荀攸效忠于曹操,荀谌效忠于袁绍。中期赤壁之战前后,荆州世家,诸葛亮效忠于刘备,诸葛瑾效忠于孙权。” 贾环都能改写三国演义的版本,当然知道这些历史。但时间、朝代的变化,两头下注这种手法在国朝是否有效呢?“山长,国朝有这样的先例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雨夜话,我心去留(完) 夜灯下,张安博捻须而笑,道:“当然有。世宗显皇帝时,杨泰和为朝廷首揆,福--建闽县纪氏兄弟政见不合。兄长纪安然支持杨泰和,弟弟纪安成则上梳痛斥杨泰和的盐政,因而罢官在家。 及至康顺皇帝时,杨泰和去职,纪安成起复。其兄纪安然因盐政之事被抄家流放三千里。而闽县纪氏家族并未被波及。如今纪安成的幼子纪兴生,时年三十五岁,现任湖广左参政。部堂可期。” 贾环读过国朝史略,对皇周的情况有所了解。皇帝的时间排位是:世宗、康顺、雍治三朝。现在是雍治十年。 泰和是地名。国朝素来又以县名称呼大学士的习惯。比如现任的首揆谢福清,就是福--建福清县人。山长的好友何新泰,是山--东新泰县人。 承宣布政使司设左右布政使,从二品。左参政位居两位布政使之下,从三品。是承宣布政使司中的第三人。差不多可以类比常-委-副-省--长。三十五岁能做到这个位置,确实很有前途。 而贾环对湖广左参政很有点耳熟,因为昨天下午在贾府里,政老爹说此人有意将十岁的女儿嫁给他。 部堂,说的是朝廷六部的正堂官,即尚书、侍郎。雅称部堂。 从三品的左参政要升六部的侍郎(正三品)、尚书(正二品),只有一步之遥。所以,山长说纪参政将来部堂可期,是一句很精确的评语。 但贾环很快将纪参政从念头里丢掉,集中注意力想当前的事情。原因在于: 第一,他问山长的问题,纪参政只能算个路人甲,先人遗泽的范畴例证。 第二,他对纪参政的女儿没有想法。以贾政的性格,说容貌出众,一定是容貌出众,但问题在于,他对这种盲婚哑嫁没有兴趣。 贾环的思绪收回来,很快就品出味道。 山长没有明说,但很明显,前前前首揆杨泰和是被现在的太上皇康顺皇帝干掉了,波及到纪氏兄弟。但因为纪氏的头面人物两兄弟分属两个阵营,最终损失的只有长兄纪安然一脉。 也就是说,在周朝,分开下注是可行的方法。但这个方法,他估计用不了。 山长张安博见贾环似有所悟,指点道:“国朝不像唐时:不历州县,不得入台省。你的年纪,只要在三年后的春闱大比中取的好名次,进入翰林院。若干年后,官至部堂,自可破局。” 贾环一阵苦笑,山长说的很有道理,成为六部的侍郎、尚书这样的高管,当然可以有资格两头下注。 但是,第一,贾府距离败亡的时间,恐怕不足十年。他的官升不上去的。 第二,山长还是没有明白他的处境。他要面临的局面,不是兄弟关系的各自站队,而很有可能是最难以割离的父子关系。 贾元春和王子腾参与争夺皇位继承权的政治博弈。在这场博弈中,贾政的意见应该与贾元春、王子腾一致。否则,根本说不通。因为,他是贾元春的父亲,王子腾的妹夫。 而从红楼原书中的背景推测,当时曹雪芹的家族可是在康熙朝的九龙夺嫡中站错了队。曹家支持的是嫡长子出身的太子。而最终上位的是四爷雍正皇帝。曹家又占着江南织造这样的肥差,因亏空被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以贾环看来,现在周朝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就贾政的端方正直,失之于迂腐的性格,支持儒家推崇、认可的嫡长子继承制,是妥妥的事情。 而在封建礼法的约束下,一旦贾政公开站队、表态,贾环作为儿子,别无选择,只能跟着贾政站。否则,连亲生父亲都能“背叛”的人,谁敢相信,谁敢要? 官场伦理和官场逻辑就是这样。 贾环道:“山长,若是我与我父亲的意见相左呢?” 山长张安博愣了下,随即给出答案,“那你要看看前明成化年间谢文正公的传记。”说着,起身从书架中拿了一本明史给贾环。 “谢文正公之父,为人方正忠直,敢于任事,针砭时弊,慷慨直言。彼时,成化年间,万安秉政。士林称之: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谢文正公屡屡为父策划,助其入阁。” 贾环翻着史书,很快就将谢文正公的传记读完。文言文一般都很短。传记也不长。 大致意思是:谢文正公的父亲是个嘴炮党,是清流御史出身,看不惯的事情就上奏折弹劾,经常在朝廷上狂喷阁老、尚书。谢文正公帮他父亲谋划,将他送到了阁老的位置上,最终安然致仕。而谢文正公继承父亲遗志,最终官居首辅,一扫朝堂沉郁、腐--朽的风气。 贾环看完后,沉吟着。 很明显,这个事例依旧不适用于他。不说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如何,即便他愿意帮助贾政,贾政也没有阁臣这样的水准。贾政日后去当个粮道官都给长随李十儿哄的团团转。政老爹的业务水平很低。 当然,这对他有一定的启示:他未必一定要自己身居高位,如果能给贾政当谋主,影响贾政的决定,推贾政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可以两头下注。或许事情会有转机。 贾环第一反应考虑助推贾政的仕途。原因在于:第一,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具备官场逻辑。第二,贾政的性格、品性。整部红楼政老爹没做坏事,只干糊涂事。 而贾环如果助推贾府另外一个头面人物贾赦,天知道以贾赦的“坏人”人设,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当然,这只是一种方案,还有其他的方案。比如,引起贾元春的注意,直接和贾元春沟通。比如:若是能说动王子腾,又是一种结果。再比如,如果能帮贾元春、王子腾获胜,自然也可以保住贾府。 诸如种种,贾环沉思了许久。 山长张安博并不催贾环,喝着茶。贾环虽然不是他名义上的弟子,但和他的弟子没什么两样。贾环是他在妙峰山山下教书十年来,最杰出的学生。 他很希望贾环未来的路能够走的顺畅些。童生试、举人试的名次都无所谓,而会试的名次,是一考定终身。三鼎甲和三甲进士在未来几十年后的命运会截然不同。所以,他一听到贾环想要去江南游学,立即制止。 他的关门弟子文约(公孙亮)看性情、脾气,更适合继承他创办的闻道书院,将书院发扬光大。而子玉的决断、智谋将能够继承他在官场上的人脉、资源。 张承剑进来添了一次茶、加了点碳,贾环和山长张安博还在静坐中。窗外雨声阵阵,寒意凛冽。张安博摆摆手,示意大儿子先出去。 贾环沉思了许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决定留下来。 他想要的生活是:富裕、稳定、悠闲、体面的生活。而不是在某个小县城里憋着,或者去海外当岛主。 留下来,也不尽然都是死路。确实有一些可操作的空间。当然,这也和他此时有举人的功名有关。举人,比起他白身时,视野、可回旋、腾挪的余地,都大得多。 见贾环的模样,张安博欣慰的笑起来,“子玉,你决定了?” 贾环点点头,“嗯。” 夜雨声中,夜话继续。贾环和山长的谈话继续、深入。刚才谈的是大方向、策略,现在谈的就是官场上的一些细节、常识。 … … 至凌晨时分,贾环才辞别山长,在张承剑的带领下,到客房中休息。躺在软绵绵,厚实的床铺中,贾环心中有事,依旧难以入眠。 刚才闲谈时,山长就指出他计划中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以你此时名闻天下的名气,朝廷里近年来,有资格担任一省学政的清流,谁不认识你?你的秀才当不安稳。 贾环无语的摇摇头。他当时听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他还是图样图森破啊! 矫情一点来说,他现在的心情是很有点抑郁。想要走,走不了。得认清这个世道。 正所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好梦碎,留人泪,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理智一点来说,他现在面临中需要继续“艰苦”奋斗的局面:由贾府庶子成长为贾府的旗手。 在成为旗手的过程中,他有四件事情需要做。第一,助推、说服贾政,两头下注。任务时间,大约在五年至七年之间。 第二,抑制贾府的二师兄们搞事。国朝是有株连传统的。要是贾政在前面顶(团)着(战)时,被猪队友坑的出事,他一样跑不了。所以,必须要掌握贾府的内政权力,抑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人命官司等。 贾府对外的权力,以贾环现在举人的身份,就不要想了。别人不会认为他能代表贾府。他要是贾政的嫡子,以他的名气,或许有点希望。 第三,他还是要找机会去一趟江南。不是为了脱离贾府,而是要经营后路。万一,改造、拯救贾府失败,他也能有个退路。不至于流放、杀头。一贫如洗。 第四,读书。他需要在三年后的礼部会试、殿试中取得好成绩。上选是能中状元。中选是要进入翰林院。最差,也要能跻身科道言官。 根据山长提供的信息,国朝虽然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定,但翰林晋升毕竟要容易些。毕竟能经常见到皇帝。而且词臣身份清贵。 科道言官一般会在进士中选择年轻、表现优异者担任。官属清流。比外放知县要强的多。 这四件事的重要性基本等同,相辅相成。他需要择机而行,相时而动。 贾环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很累,思维活跃。 既然决定留下来,他就不想失败。很多事情都需要重新规划、制定方案。 黎明时分,贾环迷迷糊糊的睡着。此时,小雨停歇,天际边一道阳光刺透云层。(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幕僚生涯 贾环既然决定留下来,就不着急着回京城。第二天上午,在客房里写了一封信给贾政,说明他在遵化跟着山长学习经义文章。交给随行而来充当马车车夫的长随胡小四,打发他回京城送信,并带口信给晴雯、如意、探春、赵姨娘。 以贾环现在在贾府的地位,他需要给府里交代一下他的去向、联络地址。 因山长张安博的幕僚缺了四个,人手不够,事务繁杂。下午时分,贾环就在山长的幕僚团队中挂了个职位,由庞泽、张承剑两人带着贾环在巡抚的公堂之中和其他五名幕僚见过面, 五名幕僚有三人是闻道书院的讲郎,和贾环很熟悉。其中何幕僚还教授过贾环的《孟子》,贾环俱以先生称呼。何幕僚三人谦逊了一番,还是应下来。贾环尊师重道,自是让人喜欢。而国朝有史以来第一年轻的举人以“先生”尊称,都可以拿出去吹嘘一回。 另外两名幕僚分别是由山长的故旧:大理寺右少卿梁锡、通政司右通政田昌推荐而来。左师爷是国子监监生出身。田师爷是童生出身。年纪都是四十出头,老于刑名、案牍。 当天晚上,由张承剑做东在遵化县城中的梦梁酒家宴请贾环,欢迎贾环担任巡抚衙门的幕僚。是夜尽欢而散。 回到巡抚衙门的张承剑和贾环道别后,回房在小妾的服侍下净了面,喝过醒酒汤,换了身家居的衣衫,去父亲面前服侍。父亲身边只有两三个老仆服侍。他作为人子,每天自是要尽心。 简雅的书房中,灯火明亮。山长张安博六十四五岁,穿着宽松的石青色袍服,正在书桌前手持书卷读书,意态闲适。手边一杯清茶袅袅冒着热气。 “儿子见过父亲。”张承剑身形圆胖,进了书房,额头冒了点汗,见父亲明显心情不错,禁不住问道:“父亲,征调民夫之事,各州县不尽心。今日顺义、怀柔、密云三县都有公文送来,叫苦不迭。为何父亲似乎并不在意。” 张安博慈爱的看着和他容貌肖似的大儿子,放下书卷,笑道:“此事固然甚难,但我有佳徒,何必劳神费心。你明日将此事相关的公文交给子玉。” 张承剑一阵无语,他是没看出来这位名闻天下的神童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饮宴,左师爷鼓噪着让贾环写诗,贾环都推掉。左、田两位老兄对和十一岁的少年共事,颇有意见。可是,他父亲看起来极其的信任贾环。 张承剑道:“是,父亲。只是父亲不是说要教授子玉经义、文章,怎么的又让他进入幕府中?而且,现在幕中事务繁杂,很缺人手。他的时间能安排过来吗?” 张安博捻须一笑,喝着茶,“伯苗,你等着看就是。” 张承剑将信将疑,转而和父亲说起京城中来信的事情。 … … 在巡抚衙门小住两日后,贾环委托庞泽帮他在巡抚衙门后的核桃巷中租了一间小院住下来,距离庞泽等幕僚的住处不过十几米。这天傍晚从巡抚衙门出来,贾环邀请庞泽去梦梁酒家小酌几杯。 夕阳之中,遵化县城略显的清冷,人流稀疏。寒风拂面而来,将街道两旁铺子上的旗幡吃的凛凛作响。 贾环和庞泽两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步行抵达位于县城东大街的梦梁酒家。途径遵化县衙、县学、三元酒楼、青楼等地。实在是整座县城并不大,最繁盛的街道总共只有三条。 东大街的梦梁酒家类似于二十一世纪路边的小餐馆。位置不大,只有一层,大厅中布置着十几张上手的阶段。前天张世兄(张承剑)将征调民夫的事情给贾环处理。这应该让贾环很为难。预估贾环要问问他这方面的情况。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是知无不言,言不不尽!在书院的救灾中,他担任贾环的副手、书记员、执掌记录、奖赏、刑罚。 贾环笑一笑,吃了口菜,“慢慢来吧。遵化县城比京城中要冷清的多啊!” 庞泽就是一笑,“这那里能和京城比?就是和东庄镇都比不了!遵化县全县在籍丁口不到十万人,这县城中有两万人就顶了天。东庄镇哪儿,我听姚纬说预估已经有不下六万人。” 贾环前些天刚去过闻道书院,对东庄镇的情况很了解,笑着点头,“嗯。国朝自耕农税收太重。周边不少农民都逃到东庄镇讨生活。”东庄镇的作坊,确实需要大量的人力。 庞泽跟在贾环身边做事几个月,早熟悉贾环的用词,轻叹口气,“苛政猛如虎啊!” 喝了几口酒,庞泽道:“子玉,征调民夫兴修水利的事情,你可有方略?依我看,预估要和各州县扯皮很久,再下调各县的征调人数,方才能办好。只是,这样以来,会影响清理河工的工程进度。” 贾环微笑道:“有点眉目,但还要和山长商议下细节、授权。不过,先得解决巡抚衙门中人手不足的问题啊。事情太多,我们这样忙起来不是个事。” 他在遵化给山长当幕僚只是临时工。他并无长干的打算。 庞泽叹道:“我们何尝不想。只是山长并没有多少银钱来给幕僚们发俸禄。前些几天张世兄请你到这里来吃酒,原因就是没钱。县城中最好的酒店是三元酒楼。”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又释然。以山长的脾气、性情,有些黑色收入他肯定是不收的。没钱很正常。否则,顺天巡抚怎么可能会缺钱? 贾环和庞泽聊了一个时辰,会账之后,庞泽去县中的青楼:兰楼过夜。贾环笑一笑,独自返回住处。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国朝,青楼是合法的。 … … 巡抚衙门中一般而言不设佐杂属员,应办之事,主要依靠吏员处理。也有调用候补佐杂官员及武弁以临时任使官的情况。处理的事务包括:考绩、升降、土地、户口、赋税、财政等等。 顺天巡抚衙门中有吏员二十人,这是领朝廷俸禄的。有师爷八人,这是由巡抚张安博自己出薪酬。 第二天上午,贾环到巡抚衙门,进二门,到左侧的公房中。右侧则是吏员们的办公屋舍。公房中,张承剑、庞泽、何幕僚几人正忙碌着。贾环与几名同僚打过招呼,坐在书案后,翻阅着关于征调民夫的往来公文,厚厚的有一尺来高。 约上午十点许,顺天巡抚张安博结束会客进来,贾环上前道:“山长,弟子有事商量。” “嗯。”张安博捻须一笑,带着贾环到隔壁的偏厅中密谈。背后幕僚、吏员们俱是羡慕不已。 贾环和山长商量过后。当天下午,巡抚衙门向下辖的两府三十州县发出公文:因冬季征调民夫一万五千人修缮顺天府、永平府河工水利,巡抚衙门向下辖的州县各自抽调五名吏员充当随员、办事。 消息随即传开。 京城官场、顺天府、永平府两府的官场中都是议论纷纷,对张巡抚的命令哭笑不得。所谓抽调,想必俸禄都是由原州县发放。这办事抠门的! 更关键的是,顺天巡抚衙门是新设的衙门,谁知道朝廷日后会不会裁撤。那些在本地当吏员的人,怎么肯来顺天巡抚衙门? 官场之中,一个萝卜一个坑,去了巡抚衙门,在原州县的差事,坑位都要被人顶替。万一裁撤,他们的饭碗可就丢了。 连着数日,顺天巡抚衙门中公文往来数量激增,下辖的三十州县的意愿按照距离的远近,通过驿站系统,传递反馈回来:全部都在叫苦不迭,寻找各种理由。 巡抚衙门的幕僚中,由贾环带着五名吏员全权负责此事。按照贾环的意愿,十月二十四日,顺天巡抚衙门下文批评各地衙门态度不端正,但措辞并不严厉。 五日后,公文再次往来。下辖的三十州县叫苦的调子低了一些,开始谈困难、讲道理、摆事实。 十月三十日,顺天巡抚衙门再次下文:因兴修水利一事,向各州县衙门各借调2名吏员。允许三个月后轮换。同时,借调各州县主官的属员一名,参赞各地水利事务。 顺天府、永平府两府的官场被这道公文搅的风云激荡起伏。 在官场中人看来,顺天巡抚衙门大概是缺银钱,找了个借口用白工。但是在官场老鸟眼中,事情就变得很“有趣”了。 第一,借调、轮换和抽调的意思完全不是一回事。借调的意思,吏员还是属于各州县内的编制,还可以回来。而抽调其实是在两可间。再加上一个三个月的轮换,这会带来什么影响呢? 县官要是看那个吏员不顺眼,可以将之打发到巡抚衙门办事。该吏员所属的差事,自是可以被顶替。比如,把县衙里的户科主事打发出去三个月。你懂的。 而县官这个范畴包括:县令、县丞、主薄、典史。这四位的想法,可以组合成无数中可能。 第二,县令的属员,这个词很有意思。县令的私人幕僚、师爷属不属于属员?属于。县丞、主薄、典史属不属于属员?还是属于。那么知县派谁去,这又有很多种可能。 这其中涉及到县衙、州衙的权力分配和重组。 而在官场资深人士看来,这道公文还有一重解读:派到巡抚衙门到底算是发配、坐冷板凳呢?还是算接近巡抚老大人的捷径呢?四品巡抚,顶头上司啊。要是有个亲近的人天天在巡抚老大人面前说主官的好话… 这要看顺天府、永平府各州县的主官怎么想了。 诸如以上的种种猜测,在雍治十年的冬天,成为顺天府、永平府官场中的大事、热门话题。京城官场的视线都一度暂时从李大学士被御史弹劾的事上转移过来。 十一月上旬,各地的吏员、属员纷纷到顺天巡抚衙门报到,计有幕僚十几人,佐官十几人,吏员六十人。 贾环领着庞泽等人,将佐官都找理由打发回去,再登记、编录、分配师爷、吏员,以原有的七名幕僚负责监督、分派日常的任务,并开始筹划征调民夫事宜。 磨合几天后,幕僚们手头的事情都轻松下来。 … … 十一月中旬,冬至节后,已经是寒冬时分。清晨起来时寒风呼号,屋檐下冰棱倒垂,晶莹剔透。 中午时分,山长张安博在住处的偏厅中召集幕僚们宴饮,谈诗论文。偏厅中案几陈列成两排,贾环八人各自落座,举杯共饮,气氛热烈。 张安博看向左手侧第一个位置的儿子张承剑,笑着道:“如何?” 张承剑心悦诚服的道:“父亲高见。”他之前并没有觉得贾环如何厉害,将信将疑。但这一番手段施展下来,果然是出类拔萃。正所谓: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张承剑对贾环举起酒杯,“子玉才华横溢、能力超绝,不愧能得到大宗师、总宪、大总裁的称赞。我敬你一杯。” 贾环微笑着举杯饮了一杯,道:“世兄缪赞,是合大家之力才有现在的局面。”这话也不算谦虚,是事实。 他对官场的了解没有那么深入。只是牵头出主意,列出目标,搞头脑风暴,集思广益,有左、田这样的官场老手在,才有最终来回几道公文,让各州县屈服。 等张承剑敬过酒后,左、田两名师爷齐齐起身向贾环敬酒,“贾兄才具秀拔,我等自愧弗如。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请贾兄见谅。” 这算是接纳贾环进入巡抚的幕僚团队。 贾环笑着点下头,喝了酒。他心里其实有点哭笑不得。山长留他,是要教授他学问。他留下来,一则是缓缓心情,二则确实有求学的意愿。幕僚只是副业啊! 庞泽、何幕僚四人都是笑着摇头。他们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现在这点局面算什么?当年救灾时,可是连续数次惊心动魄。 酒宴的气氛很热闹,正说着贾环九月份在京城写的美人诗时,一名长随进来在山长耳边说了几句。 张安博笑着点点头,等酒宴结束后,神情淡然的道:“伯苗、子玉、士元,你们三人跟我去一趟书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贾世兄 随着享国日久,人口增多,京城虽然扩建了外城,极大的增加城市面积,但京城内城中依旧遵循着前明的格局:东富西贵。 京师中大名鼎鼎的皇亲远支龙江先生的府邸便是在西城鸣玉坊中。夜间时分,宁府中灯火通明。 前堂的偏厅中,龙江先生和来访的宛平县县令赵俊博置酒闲聊。两名从教坊司里召来的名妓美人在左右陪同。美酒佳肴摆置在案几中。 喝着美酒,赵俊博颇有些无奈,他其实是想和龙江先生密谈,但有美妓在侧,很多话都不能说。 龙江先生本名宁诚,号龙江,今年约四十岁,他是三鼎甲翰林出身,前朝宰辅之子,但如今已经辞官多年。是京城里有名的富贵闲人,以字画闻名于当世。 看着赵县令欲言又止,龙江先生心里一笑。他怎么可能和官员私下会面?这会受到今上的猜忌。他要是不怕?早些年就不会辞去大有前途的詹事府左中允之职。 龙江先生笑指着身边身姿娇小的美妓道:“赵大令可曾听过最近京城里流传的两首贾子玉的美人诗。” 赵俊博捻须微笑,“自是听过。题为:赠晓雪姑娘。诗云:乱拥红云可奈何,不知人世有春波。凡心洗尽留香影,娇小冰肌玉一梭。莫非这位就是晓雪姑娘。”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另一位秋兰姑娘有事今夜不曾来。” 坐在龙江先生身边的娇小、明丽、冰肌玉骨的美女起身谢道:“奴家不敢当明府称赞。”说着话,遥遥举杯敬酒。 赵俊博点点头,喝了酒,感慨的道:“龙江先生,去年我等在香山脚下举办文会,不曾想今年世事变化。三大书院仅剩闻道书院一家。杨、何两位山长际遇各不相同。而张佥宪巡抚顺天。 张佥宪近日在顺天、永平两府借调吏员一事,沸沸扬扬。我亦是派出幕僚、吏员去遵化待命。嗨,看佥宪大人的手法,近日似有国手入其幕府中。” 佥宪,就是官场中对佥都御史的别称。 而宛平县被顺天府府衙和顺天巡抚衙门双重管理。赵县令亦是遵循命令,选调了身边的亲信幕僚和2名精干吏员前往遵化效力,为水利调拨钱粮:两千两、米五百石。他和巡抚张安博有新春文会的交情,是则有意借其力更上一层楼。 龙江先生大笑,“这么说,赵大令认为贾子玉十一岁之龄就有国手之才?” 赵俊博有些不解。 穿着粉色薄衫的晓雪姑娘明眸中神采熠熠,想起九月份时,有幸遇到的那位少年举人,被赠诗一首,因而在京城柳巷之中声名鹊起。 龙江先生道:“我日前曾遣人去荣国府邀请贾子玉宴饮,被告知他人在遵化。如无意外,近日顺天巡抚衙门的动静和他有关。嘿,张佥宪要兴修水利,有他帮助,恐怕将会如愿。” 赵俊博眼中神色一闪,看向龙江先生。他今天来就是要问这件事。 三天前,十一月九日的朝会中,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上书弹劾北直隶提学沙胜与顺天巡抚张安博私自相授,在壬子年北直隶乡试录遗考试中作弊,共有7名闻道书院的学生通过录遗考试,要求朝廷彻查。 龙江先生旷达的大笑几声,举杯道:“赵大令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且饮此杯无妨。” 赵俊博就懂了,心里有底,举杯和龙江先生干杯,笑赞道:“贾子玉诗才天授,才识俱佳,确实是人中龙凤。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 附和的夸奖当然要拔高一些。但他心中确实有点震惊。十月份顺天巡抚衙们的风波怎么会和贾环相关。这样的话,他得让罗师爷在这位少年神童身上投资一二啊! … … 十四日上午,贾政在工部衙门坐衙。门生工部织染所大使(正九品)李平过来拜访。 公房中烧着炭盆,布置的精雅,舒适。冬日有些冷寂,又带着衙门中的安静、庄重。 李大使三十多岁,方脸微胖,是国子监出身,也算是个读书人,没有肄业,得贾政的力,才在工部谋了个美差,认贾政作了老师。进了贾政的公房,见礼后,笑呵呵的道:“老师可曾听闻近日顺天巡抚衙门的事?” 这件事整个京城官场都已经传遍。毕竟,动静搞得有点大。里面的官场手法,很精彩啊! 贾政微微点头,“听过了。张伯玉欲在冬季农闲时修水利,借调吏员办差。闹的有点过。” 工部管的就是全国各地兴修水利等事务。他虽然不是工部的堂官,但顺天巡抚衙门报上来的方案也是看过的。 李大使知道他这位老师官场手段不行,没看懂里面的门道,笑道:“老师,关键是闹大了,两府主官都没有上疏反对,这可是大本事。听闻环世兄是张佥宪的弟子,此时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 贾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庶子贾环这个月不就呆在遵化么?前些时还捎信回来。还真和李平说的一样,这事很有可能是那个孽子的手笔。不然,时间上怎么会刚刚卡的这么巧? 李大使走上前两步,建议道:“世兄如此才华,老师何不将他招至身边参赞大事呢?” 天地君亲师。按照儒家礼法,父亲的排位是要高于老师的。只要他的老师肯去信,贾世兄这位国朝第一年轻的举人必然要回来效力。以贾世兄在这件事中表现出来的官场智慧,他老师的官职可以往上走走啊! 他近年来,做这个织染所大使做的有点腻了。 贾政再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当然听的出来。他热衷于仕途。但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很多年没有升迁。李平的意思是召贾环回来帮他谋划。但他这个门生又哪里知道他和那个孽子的关系?想了一会,摆摆手,“此事日后再说。” 李大使笑着点头,聊了一会,告辞离去。 贾政起身踱步,看着公房外悬挂的一副山水画,沉吟不语。 … … 遵化顺天巡抚衙门中,中午时分的酒宴到下午两点许才结束。贾环、庞泽、张承剑三人跟着山长张安博进了书房。 一名老仆进来点了两个炭盆,泡了茶,这才离开。清冷的书房中慢慢的暖和起来。众人随意的在书房中的木椅中落座。 张安博将一封书信递给贾环,“子玉,你看看。” 张承剑胖脸上的小眼睛一眯,无可奈何的一笑。他父亲信任贾环超过他啊!但他又必须得承认,这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贾环今天酒宴并没有喝多少酒,山长帮他挡了不少。实话说,年纪太小,喝酒确实伤身。好在,他醉的次数并不多。拿起书信看了看,递给张承剑。 书信在三人手中传阅了一番后,书房的气氛就微微有些凝重。这是军机处何大学士写给山长的亲笔信。 十一月九日的朝会中,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上书弹劾沙提学和张安博在录遗考试中联合作弊,计有:贾环、公孙亮、庞泽、乔如松等七人通过录遗考试。朝廷准备召张安博回京,问询此事。 张承剑不满的道:“太可恶!这明摆着是转移朝廷视线。” 贾环有些奇怪,“怎么说?” 庞泽解释道:“朝廷中正在彻查御史宇文锐弹劾南书房李大学士打压粮价一事。预估要拿下李大学士。今上早就想裁撤南书房。东林党这是将舆论转移到山长、大宗师身上,用心险恶。” 贾环“哦”了一声,低头沉吟着。他记起中举后去拜访沙提学。沙提学莫名其妙的告诫他最近不要和韩秀才见面。韩秀才现在是东林党的干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东林党的党魁李大学士要倒霉了。 庞泽有些焦虑的对张安博道:“山长,东林党肯定是有备而来,要谨慎对待,要不要派世兄、子玉先回京城疏通关节?” 张安博捻须轻笑,自信的道:“士元,不要慌。既然是问询,等公文来了。我到时候回京自辩就是。不用担心。” 张承剑劝道:“父亲不可掉以轻心。儿子愿意去京城走一遭。” 贾环没说话。张世兄是关心则乱。这年头,要找个最大的大--腿,肯定是皇帝。特别是这位皇帝有极大的可能是通过宫廷政变上台的。这样的皇帝,权术水准预估都是上上之选。 皇帝要整李大学士,他就是玩出花来,照样跑不了。李大学士现在的最佳选择其实是:乞骸骨。就是告老还乡。这样还可以体面的退休。至于,宇文御史弹劾的那点事,不叫事。 张安博洒然一笑,看看贾环,就知道他懂了。 他儿子是中人之姿,有这样的提议不奇怪。庞泽的能力、才干都是很不错的。但到底是年轻了些,缺乏阅历。出一个好主意不能叫做人才,而是要给人“攻击”后还能像大树一样屹立不倒的,那才是真正的人才。这就需要磨练。 张安博吩咐道:“子玉,兴修水利的事情,你抓紧时间办。” 贾环点点头,应承下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冬日小记 位于遵化的顺天巡抚衙门,在十一月上旬迎来了下辖三十州县中的十三名师爷、六十名小吏,贾环身在巡抚幕府中的消息根本就藏不住。来往办事的书办、师爷都知道贾环是巡抚衙门八名幕僚中能拿主意的人,比巡抚老大人的儿子张大公子的权限还大。人送雅号:小巡抚。 结合贾环来遵化的时间,有心人都不难得知结论,前段时间借调吏员一事和他有关。 身在京城中的工部衙门小官李平能得知消息就不令人意外。京官往往消息灵通。 而宛平县县令赵俊博派出的幕僚罗师爷忙着上下打点、熟悉巡抚衙门的七八名幕僚、20名吏员,消息反而落后一步。等通信后,罗师爷托人请贾环去三元酒楼吃酒,被贾环婉拒。 贾环来遵化并非是为幕僚,对官场中的交往并不大在意。贾环的日常生活一般是上午九点许从住处核桃巷步行至巡抚衙门,从后门进入,至左侧公房中。 胡小四、蒋兴、归趣,钱槐四名长随都被他留在核桃巷的小院中。他在巡抚衙门里要传话,并不需要他的长随跑腿。 上午九点这个时间点,在左侧公房里做事的幕僚们基本都在。各自给贾环打着招呼。“贾世兄,早安。”、“小贾老爷来了啊。”、“子玉,来了。” “嗯。来了。”贾环笑着应一声,坐到房中左侧第一的位置。上午基本都是在商议、处理汇聚过来的事务,或者翻阅来往的公文,学习国朝的官场语言,官样文章。 下午则是跟着山长张安博重新学习四书。贾环并没有着急的去学习《春秋》。以山长在春秋上的造诣,若是能学全,会试中五经题目肯定不会差。进士、举人、秀才,对四书中字句的理解深度、广度是不同的。贾环重新再学,另有收获,一一做着笔记。 晚上,偶尔与庞泽、张承剑、何幕僚等人吃酒、聚餐。其余时间都在家中温书。或者写他的计划、方案。 古代的生活节奏普遍缓慢。公文、消息都依赖当时的驿站系统传递,速度并不快。正是因为如此,贾环在遵化的这段时间里,才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整理、沉淀。 贾环对于他的未来,有足够清醒的认识。没有任何计划能够是制定后就一蹴而就,就能立即实现。他在距离京城数百里的遵化眺望京师,这个最顶级的舞台。现在,还远没有到他能上场的时候。 像松鼠过冬一般,慢慢的收集着各类“坚果”,在雍治十年这个清冷的冬天里,于这座萧疏的小县城中,他积蓄着自己的力量。学习官场语言、文章。学习四书五经,等待三年后下一刻的春闺大比。 而因山长信任延伸的权力,被雅称为小巡抚,所带来的威望、享受、奉承,就像是冬日并不繁华、兴盛的古城街道中,被寒风拂过的满树黄叶,打着旋儿飘洒在空中、心头。他并不在意。 打铁还需自身硬。 他要推动贾政的仕途,说服贾政下注,最关键的是他自己说话要够份量。表现出来的就是两点。其一,他要成为进士,进入仕途,宦海搏杀。其二,他应该要增加在贾府内的话语权。这是近期目标。 或许,用一些文青的词汇、句子可以来形容:贾环在清冷的冬夜中,在小雪飘散在树枝头的时,坐在梨木书桌前,明亮的油灯下,给三姐姐、绰号“玫瑰花”的探春回信时的心情。 那一年,少年时的贾环尚未蓄须,沉静的站在充满历史沉淀的遵化县城中西望:是中举后的轻狂?是年少成名的疏懒?还是沉醉后的写意? 他摘下轻风里的树叶,顺手写下那些摇曳、飘落的句子,在北风里放飞,将诚挚的问候传回。横淌在笔端,从字里行间里,有着小雪遮不住的理智、锋芒。还有,淡淡的,一许明媚的忧伤。 文青了。还是用正确的语言再描叙一遍。 贾环在十一月下旬,第一场小雪落在遵化县城时,给探春回了一封信。信里问候赵姨娘、探春、贾府姐姐妹妹们的生活、日常。婉拒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来遵化的请求。 并告知探春将会在腊月初左右返回京城。他的江南之行将会延期。这是理智的选择。末了,在信的结尾问起宝姐姐的近况。一语带过。如笔尖在心湖中轻划一道涟漪,浮现的是她恼怒的容颜。 … … 小雪后的第二天,遵化县城中逐渐的热闹起来。顺天府、永平府、京城中的商人陆续的汇聚在遵化。 因为,十一月十六日,顺天巡抚衙门对下属各州县发出公文:兴修水利一事,将采取钱粮募工的方式进行。除各县支持的钱粮外,将会向商人募集钱粮。捐赠钱粮的商人将会在顺天府、永平府免除不同额度的商税。 这里的商税,主要包括商人行走在两府之地经过关卡的税收,入城的税收。当然,进入京城的税收,顺天巡抚管不了。 巡抚衙门向商人如何让利,如何招商,如何与下属州县打口水官司,协调利益分配,贾环统统不管,全部都丢给庞泽、张承剑负责。他则是跟着山长继续学习四书五经,期间去皇周的东陵游览了一圈。东陵里埋葬着四位皇帝,十名皇后,一百多名妃嫔,皇子、公主若干。 二十二日,招商的事情结束,统计共募集约1万两白银。足够修缮两府水利之用,当即行文各州县立即募集民夫开工。 第二天下午,贾环在三元酒楼宴请庞泽、张承剑、何幕僚七人。感谢他们的辛苦到轮不到贾环来说。这话最好是由山长的儿子张承剑张世兄来说。当然,方案是贾环出的,他要略作表示,由头只说是聚餐、回请。 三元酒楼的二楼中,贾环八人说笑着喝酒。席间说起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弹劾录遗舞弊案的事情。这件案子已经公文来往了两三回。但朝廷还没有召山长回京质问。 不过,预计也快了。沙提学已经被卸任北直隶提学副使的职位,接受过三法司的调查。他已经洗除嫌疑。而按照国朝的惯例,一任学政之后,都会要升官。 正聊着,二楼中一名中年人将桌子掀掉,指着同桌的两名约四十多岁的同伴骂道:“你们两家皇商算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你去京城里打听打听我们郑府?别说你们薛家、夏家没落了。就算没有,又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薛家和夏家 最近因巡抚衙门招商,遵化城中大小商人云集。而三元酒楼作为城中最好的酒楼,在下午时分,二楼中,约有十几桌。俱是富商、员外装束。带着小厮、奴仆。或是独饮,或者几人聚饮笑谈。 三人这样一闹,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贾环、庞泽等人也不例外。他们这一桌的巡抚幕僚,虽然很多商人都认识,但无人够资格上前来敬酒。所以很清净。 看着洒落在地上的饭菜、酒水,遍地狼藉,贾环抿了口热汤,静观事态发展,心中微微一动。 皇商,顾名思义,专门经营皇宫内廷、朝廷的采购生意: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石料,后宫妃嫔、女官、太监的衣服织造,小到宫廷花木种植,女子胭脂水粉等,待遇、利润丰厚。大抵类似于政府官方采购公司。由户部统一管理。 国朝当前的皇商,大部分都是太祖、太宗、世祖三朝传下来的家族。而姓薛的皇商,一多半就是薛蟠、宝钗家里。 郑府的中年人指着薛、夏两家掌柜的鼻子骂了一通,“这笔生意,你们不接也得接。否则,后果你们掂量着罢!”说罢,带着随从下楼,扬长而去。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两人对视一眼,苦笑涟涟。这事他们处理不了,得报回到京城里让主子们决断。 两人整理着衣服上的汤水,正要离去时,贾环扬声道:“两位掌柜留步。” 贾环起身,对同桌的庞泽、张承剑几人道:“遇到故旧家中之人,我去问一声情况。” 庞泽、张承剑、何幕僚等人都笑:“应该的。”心里微微有些诧异。别是少年人喜欢打抱不平吧? 薛家掌柜和夏家掌柜见一名少年从临窗的饭桌处走来。年纪很小,穿着蓝衫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典型的书生装扮。眼睛平静、有神,气度沉稳。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弯腰见礼道:“见过小相公。不知道小相公叫住我等有何见教?”这少年一看就是读书人,不管中没中秀才,看这份气度,叫一声相公总是没错的。 贾环就笑了下,“我是贾环。哪一位是薛家的掌柜?” 薛家掌柜姓周,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精明强干,脸上颇有风霜之色。听到贾环自报家门,当即眼泪差点忍不住流下来,就要往地上跪,口中道:“奴才周三福见过环三爷。” 金陵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四家联姻百年,相互间联系紧密、频繁。而薛家的三个主子此刻就住在京城的荣国府中,他作为薛家的老人,自是知道这个情况。而贾环年少中举,天下闻名。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贾三爷是自家人。 他和李掌柜两人虽然不是来参加顺天巡抚衙门的招商,但经常在遵化县外的东陵这里跑,巡抚衙门小巡抚的名头当然听过。一直无缘拜会。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这是意外中的意外,惊喜中的惊喜。贾三爷有能力帮他解决当前的困境。 还因为,薛大爷曾经派了刘管事到东庄镇上经营布匹生意。重阳节的时候,薛丰号的几名大掌柜们聚过一次,他对贾三爷在东庄镇的经营手段很佩服。 所以,周三福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贾环向来对主子、奴才这一套不感冒,扶了周三福一下没让他下跪,道:“不用了。周掌柜,换个地方说话吧。”其实,听到周三福这个名字,他心里有点想吐糟:你有哥哥叫周大福,或者有个弟弟叫周六福吗? 贾环和庞泽、张承剑几人告罪一声,留长随钱槐在酒楼里等着结账,带着胡小四,跟着周三福、李掌柜出了酒楼,走几十米到街面上的一间南货铺里间说话。 李掌柜吩咐伙计上茶,重新给贾环见礼,“见过小贾老爷。”举人,年纪再小,他也是老爷。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问道:“你是夏家的掌柜,桂花夏家?” 李掌柜笑着道:“是的。” 贾环心里就有数。是薛蟠将来娶的夏金桂家里。两家同是皇商,挂在户部名下。 贾环心中其实有个疑问,按照原书中写的:薛蟠是看中了夏金桂,因而求亲,且非常急。但是,以薛姨妈那种老谋深算的性格,会这么轻易就给儿子选亲? 夏家巨富,皇宫中的桂花都由夏家供奉,京城中内外的桂花局都是夏家的。换言之,就是花卉市场的垄断经营者。夏金桂是夏家的独女,并无兄弟,上面只有一个老母。这门亲事,只怕还有一些别的意味,才是正常的。 贾环脑中思绪转到这上头去,倒不是八卦,也不同情呆霸王薛蟠娶了个河东狮回家。而是在感叹香菱的命运。按照香菱的判词: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她将会被夏金桂虐待而死。并非续书中的难产而死。 虐待而死,实在让常人难以接受。还有迎春:子系中山狼,得知便猖狂,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这种悲剧他是不愿意看到的。 他如果要离开贾府,迎春、香菱的事,他要管,预估会很麻烦,鞭长莫及。但他既然决定留在贾府,以他的地位,管起来,其实并不难。这些悲剧能够改变的,他当然愿意改变。 … … 贾环收回思绪,喝口清茶,道:“周掌柜,说说看,怎么回事?” 周三福叹口气,道:“环三爷,刚才那是郑国舅家里的许管事。郑国舅谋了一个为太上皇皇陵供应砖石的差事。派管事在这里盯着。我和李掌柜都是在遵化贩卖石料。许管事要我们优先供应皇陵这里,却不肯先付定银。我们正为此为难。若是将石料供应上,许管事赖账,我们连身家性命都要陪进去。” 贾环奇怪的道:“郑国舅?”他对皇宫里的事情并无了解。正常也没人会打听、谈论宫帷之事。国朝锦衣卫不是吃白饭的机构,凶名在外。 周三福解释道:“他是郑贵妃的兄弟。在京城中行事风评不好。” 李掌柜郁闷的道:“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巧取豪夺。给他家盯上的商家,有几家能有好日子过?我们两家要是不答应,说不定要从皇商中除名。” 贾环点点头,表示理解。权和钱,在中国来说,不用想了,权力永远高于资本。郑国舅这种权贵,要整治两家已经没落的皇商并不会太困难。 当然,薛家可以求助于贾家、王家。想必夏家应该也有一两个后台。但是这些后台与郑国舅双方,碰撞的意愿是否强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预估要就事论事。 周三福犹豫了一下,恳求道:“奴才厚颜,想请三爷和许管事面谈一次。只要他肯付钱,拼着成本价给他供应石料,我也认了。” 李掌柜帮腔道:“料想以三爷的虎威,谅那姓许的不过一个管事,如何敢拒绝?我等…” 贾环似笑非笑的看李掌柜一眼,李掌柜吹捧、捧杀之词戛然而止,讪讪的笑了。当他是三岁的小孩啊。还来玩这一套。“修建皇陵的事情,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谁敢轻易搀和?” 周三福拉着李掌柜到一旁,在衣袖子里用手比划,谈妥价格,这才到贾环面前,道:“三爷,修建皇陵的事情,门道确实多。像我们把石料送过去,许管事那边只要向上面的官儿、太监报个不合格,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扣下来。另作他用。赚得盆满钵满。 我们两家原来是把石料送到承德去卖,那边每年都在扩建避暑山庄。又有熟人照顾,价钱给的不低。不曾想给许管事盯上。我与李掌柜愿出纹银200两,烧制瓷器的方子一份。请三爷出面,让许管事免了我们这一遭。奴才不胜感激。” 贾环微微一笑,周掌柜这说话的水平还有待提高。所以他只是薛家商号里的掌柜。看看贾母怎么拉拢自己的?恭喜中举回府,送的都是文雅的礼物。手法不可同日而语。 他喊住周掌柜,确实有过问、照拂的意思。不看僧面看佛面。到现在,他还没有搞明白,他十月时的那天到底是怎么得罪宝钗了?惹的她满脸绯红,严词相向。 他有一点补偿的意思。和心中莫名漂浮着的、亲近她的想法无关。他现在决定留下来。他要在贾府里住很多年,宝钗预计也会是。关系冷淡,日后见面会尴尬、难受。 当然,意愿是意愿,他不会凭白的为薛家做事。十八岁的年纪,他或许会,为赢得美丽女孩子的青睐,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只愿她对我回眸一笑。但他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成年人,心智成熟,不会如此。 虽然周掌柜的水平不高,但贾环也不大想计较,道:“嗯,这件事我应承下来。不过,怎么办处理,你们得听我的。” 当即聊了许久,到傍晚时分,周掌柜和李掌柜两人送贾环出门。落日的余晖中,少年瘦小的身影带着随从消失在略显繁盛的街道人流中。两人同时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事情预计会有转机。而后各自回住处给京城的主子们写信。 … … 贾环回到巡抚衙门后,去找山长的大儿子张承剑商量这件事。这件事,他有自己的一些考量。(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通家之好 夕阳西沉,遵化城中熙攘未歇。近日顺天府、永平府两府商人汇聚,给这座宁静的小城带来热闹、喧哗、兴盛。 这些前来参加招商大会的商人中,多半背后都是两府的缙绅、商会的头领、当家人。没点背景,即便拿着巡抚衙门的免税单,也难以让收税的官员、小吏屈服。 在巡抚衙门中的屋舍中依稀可以听到夜色中的喧闹。一处偏厅中,身形圆胖胖的张承剑招待着前来拜访他的贾环,听贾环介绍过情况之后,坐在椅子中沉思着。 贾环并不着急着去催张承剑,喝着茶,感受着冬季的清冷。 200两银子的“出场费”,他是看不上的。并且终究借用的山长巡抚的威名,不如让张承剑直接去谈。好处自然是给张承剑。 周掌柜大约知道东庄镇的情况。薛蟠让人在东庄镇开了一家布匹店。知道情况并不令人意外。给出的烧制瓷器的配方,即便是普通的配方,他也很心动。 东庄镇的扩张规模终究是有限的,会在一两年内停止。现在最为红火的砖窑、建筑队,在经历了高速扩张期之后,必将面临着市场萎缩的局面。在社会大部分人停留在温饱线以下的情况下,面向普通民居的砖窑面临这样的情况是必然。 出路有三条:第一,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烧砖成本,以低成本扩大周边市场。但这基本不现实。烧砖本来就没多少技术含量,还怎么降低成本? 第二,提高砖窑产品的品质,由出产最普通的红砖,转而烧青砖、琉璃瓦,特殊砖等。提供给中高端人群。这具备技术含量和无可替代性。 第三,改烧瓷器。高档、精美的瓷器历来是属于奢侈品的范畴。技术、工艺的限制、要求也最高。不过,可以先从中低端的瓷碗、瓷杯、茶具、酒杯做起。飞马踏燕、唐三彩、汝窑、成窑这些就别想。慢慢改善。 张承剑思考了很久,抬起头,看向贾环,“子玉的意思是由我去和许管事谈?”言语间有些犹豫。 贾环点头,笑道:“世兄不必担优。郑国舅在京城中横行,但可未必敢惹山长。你是山长的儿子,而许管事只是郑国舅府上的奴仆。压他一头理所当然。” 张承剑微微笑了笑。好话,人人都爱听。 贾环道:“我与世兄同去。真要山长知道郑府的做派,怕是要训斥一声:粗鄙之徒,安敢妄称国舅。” 张承剑圆脸上的笑容扩大。这是一句实话。国舅礼法上只有皇后的兄弟才能这么称呼。他父亲是御史出身,又是名儒。这么训一句,很有可能。 张承剑心里同意贾环的建议,道:“子玉,如你所言,烧制陶器的配方于砖窑很重要,我占一成股份于心难安,还是送给砖窑吧。” 贾环劝道:“世兄不比纠结于此。权当是书院弟子们对山长的一片心意。”庞泽给他说过山长没有钱给幕僚发薪酬,他总得为山长谋划一二。 其实,最佳的办法是通过字画、书来运作,但终究是见效慢。砖窑现在一成股份,价值2千两银子左右。但贾环估计,他这个决定,咸亨商行的掌柜们不会反对。 第一,在书院读书的弟子,很多人都受过山长的恩惠。 第二,山长现在是书院的旗帜,给山长一些额外的银钱支持,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别人想送这笔钱,山长都不会收。 “这…”张承剑犹豫了一下,同意下来。略有些感叹的看着贾环。贾环这才多大的年纪,说话间隐约代表着书院,这是事实,但让他颇有些感慨。 张承剑笑一笑,将心里收钱的尴尬驱除,他到底是个纯粹的读书人,转移话道:“听子玉的口气,似乎去东陵里看过。呃…,国朝帝陵所在,你怎么进去的?” 贾环就笑,“我是巡抚的幕僚,只是进去看看风景有什么难的?”顺天巡抚自然是不管正在修建的皇帝陵墓工程,但是东陵在遵化县的地头上,巡抚的面子还是很好使的。 张承剑轻拍额头,一阵无语。他父亲这位弟子做事还真“跳脱”。 … … 十一月二十四日,沐休之日。下午时分,贾环、张承剑和周、李两个掌柜与郑国舅家里的许管事在东陵二十里处的一家酒肆见面,将事情谈妥。 薛家的商号:薛丰号,与夏家的商号:夏记,共同向许管事交付五百方石料。许管事按价付费。这件事到此为止。 四人坐马车从东陵返回遵化县城。在城门口,周掌柜和李掌柜两人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开。本来是要被郑府里坑惨,没想到还争取到五百方石料的生意。 这五百方石料,大约价值五千两银子。许管事只肯给四千两。但刨除人工,成本,他们能赚1500两以上。真是意外之喜。 而东陵采购账册上多出的1000两银子自是进了许管事自己的腰包。但这件事和他们无关。那是许管事自己的事。 … … 从东陵回来,贾环派了长随蒋兴去东庄镇给都弘送信。其余的生活照常。而张承剑明显很兴奋,连着几天在巡抚衙门中处理公文时,声音都高了几分,精神头十足。搞得庞泽、何幕僚、田师爷、左师爷几人颇为诧异。 “世兄,可是有什么好消息?不知方便告知否?”下午时分,公堂中,田师爷笑着问道。 张承剑嘿嘿笑着摇头,“没有,没有。”这事不能说。他只能偷着乐。 贾环笑而不语,整理着各地顺利兴修的进度。他已经收到周掌柜送来的烧制瓷器的配方。想必张世兄应该也是收到200两银子。 恰巧山长张安博与遵化县的高县令去县学视察回来,将张承剑叫到后面小厅里去训了几句。原因是:喜怒溢于言表,个人修养不够。 《论语-公治长》,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 这才是大臣的风范。 这事被巡抚衙门里传为趣谈。两天后,朝廷的公文传到遵化,要求山长张安博尽快前往京城,在朝堂上自辩录遗舞弊案一事。 这个消息抵达,巡抚衙门顿时忙碌起来。因为,巡抚衙门正在推动各地兴修水利的工程,主官去京城及其的影响效率、局面。 张安博决定留下大部分幕僚,以庞泽为首,处理相关事宜,只带大儿子张承剑和贾环两人并几个老仆进京。 十一月的遵化很有些寒冷,夜色笼罩在县城中。点点的灯火在县城中延伸开。 贾环应邀到巡抚衙门中张承剑的住处宴饮。略显陈旧的官舍中,布置的很温馨。张承剑的小妾置办了酒菜,一一送上来。都是常见的鸡、猪肉小炒。味道适中,很合适。 张承剑笑道:“如云,且慢走。这是我父亲的弟子贾子玉,不是外人。你敬他一杯酒。” 张承剑的小妾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女子,身姿偏娇小,容貌美丽,温婉的举起酒杯向贾环敬酒。 贾环连忙起身,喝了酒。他知道张承剑的意思,这是通家之好的做派。不过,他其实很想叫这位女子一起坐下来吃饭。毕竟做饭蛮辛苦的。但这种念头只能想想。封建社会的等级制度如此。他要改变,也只能在他自己屋里改。 如云敬了酒就退下去。张承剑很满意的笑着,大约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之类的感慨,喜爱,对贾环道:“子玉,这次真是多谢你。你知道周掌柜送了多少银子给我?” 贾环很配合的问了一句,“多少?” 张承剑哈哈大笑,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百两。” 贾环就笑起来,和张承剑喝酒,“周掌柜还是很上道的。” 别看他在贾府里敲竹杠,划利益,随便几下都是几千两银子,但那是因为贾蓉、王熙凤有钱。这年头银子的购买力实际是非常强的。一个普通庄户人家一年的用度,也不过是20两银子。500两银子的额外收入,还是很令人欣喜的。 张承剑笑着道:“那是。子玉,父亲通知我,明天出发。你没问题吧?”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要回京城了。 … … 贾府梨香院中,月华如水,清辉洒落在屋檐、台阶上。 正房的厅中,烛光明亮。薛姨妈、薛宝钗、薛蟠吃过饭,在屋里说话。遵化那里,周掌柜的信刚刚送来。 莺儿,香菱,同喜、同贵几个丫鬟在一旁伺候:端茶、添碳,附和着说笑。 薛姨妈将事情和薛蟠说了,薛蟠对这些事不上心,晃着大脑袋,说道:“倒是奇怪了。他对我喊打喊杀的,对我妹妹倒是曲意奉承…” 薛宝钗穿着素雅的白底淡水粉色衣衫,淡雅秀致,丰姿神韵,肌肤雪腻,道:“哥哥这说的什么话?亲戚在外面遇着难处,顺手帮着,是应由的情分。我们也该想着如何谢环兄弟才是正理。” 薛蟠一贯说不过妹妹,不满的晃晃头。 薛姨妈瞪着薛蟠道:“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又说什么胡话?环哥儿只说你一句,你就记着了。” 薛蟠自有道理,抗声道:“妈,怎么是我不知道好歹?我往日待他如何,当兄弟、朋友看。他背后要捅我的刀子。妈还怪我?”说完,懒得再听母亲唠叨,并不将贾环救了薛丰号的一处生意放在心上,拔腿回屋里睡觉。 薛姨妈气道:“这个孽障,整日就知道吃酒,正事一件不做。石料生意一年两三千银子的利。不是环哥儿帮忙,明年不打饥荒?他倒不放在心上。” 宝钗安慰母亲:“哥哥是心里有口气,环兄弟整日在外面,不在府里住。再一个月就过年,总有遇着的时候。说开了就没事。” 薛姨妈叹口气,“希望是这样。等环哥儿回来,请他来家里吃酒。” 说了一回话,宝钗回到房间中,心里幽幽的叹口气。她早前误会环兄弟冒犯她,说了几句重话。后来知道是误会,正要找机会回缓一二。但此时,环兄弟却还大度的帮了家里的商号。 她… 她知道,“曲意奉承”肯定不是的。他不是那样的人。可环兄弟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宝钗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久久不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轻松之旅? 冬月二十九日,张安博、张承剑、贾环一行十二人从遵化县城出发,沿官道向西前往京城。 顺天巡抚张安博需要回京城在朝堂上自辩壬子年乡试录遗考试舞弊案。 但从此案中另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无罪的情况来看,此行无惊无险,只是例行公事。因而,整个旅途中,众人心情放松。 一路上,所见都是北地平原冬季风光,大地辽阔,官道上车马来往,极为繁盛。京师是天下中枢。贾环趁机向山长请教朝堂的格局,官场升迁路线图等。 周朝此时的朝政格局:天下大事,俱是圣心独断,由南书房或军机处执行。君主集权空前,远胜前朝。设立的六科给事中的权力大幅缩水。 朝中,文臣和武将势力相当。没有经历类似于“土木堡之变”的事件,这是正常情况。因而,在明朝时期“大放异彩”,出了很多猛人、权阉的司礼监并没有出现。太监在国朝并无政治权力。 换言之,在国朝,文官政治还没有成熟,只是有些雏形而已。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官场上只有清流和浊流的区分。进入南书房或军机处的唯一标准:是否是皇帝心腹,和文武、出身无关。 这样的情况下,政治斗争失败者的下场异常惨烈。今年四月,南书房章大学士与李大学士政斗失利,抄家流放。贾环的小对手章魄自此杳无音讯。 现在,这种命运极有可能落在李大学士李高澹身上。 贾环听的有点呲牙。这真是:权力无限好,只是风险高。他日后估计也要面临这样的局面。 他日后官至部堂,势必要站队,参与朝堂政争。还是宋朝、明朝好啊!除了少数比较倒霉的文官,宰辅重臣基本不会被砍头。 官道上每隔三十里有驿站,终点是京城中兵部管理的会同馆。驿路的通畅与否是王朝是否强大、安定的重要参照指标。 众人于腊月初一下午申时,抵达天下驿站的终点与起点:位于外城南的会同馆。 张安博前往通政司、都察院投书,等待皇帝召见。国朝是沿袭明张居正旧制,逢三、六、九大朝。大朝无议事功能。一般而言,皇帝会在武英殿等地召见大臣议事。 抵达京城后,贾环并没有立即返回贾府,而是留在会同馆,和承担幕僚的职责:接待访客。张承剑则是代山长去交好的大臣府邸中送信。 而此时,随着顺天巡抚张安博抵达京城,京城中暗流汹涌。 … … 腊月初一的深夜,小时雍坊的李府中,东林党的几名干将汇聚在静室中。烛光明亮,映照着五人平静又略带紧张的神色。 计有:户部主事柳安宜,左副都御史严繁龙,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吏科给事中黄大中。 五人分坐在各自的小案边。上首居中的李高澹穿着一身灰色便服,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身上有着长期担任高位的森严气度,此时轻声道:“张伯玉回京了。” 下午的事情,晚上即可便传遍京师。 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轻轻的点头。有这样的传播速度,是因为朝廷的大小官员们都明白,他弹劾的录遗舞弊案关键不在于北直隶提学沙胜,而在于顺天巡抚张安博。这是东林一脉破局的关键点。 户部主事柳安宜慨然道:“老大人勿优,我已经安排好。定要叫谢福清与何新泰翻脸!”两名大学士翻脸,必定是朝局震荡。今上不大可能继续盯着党魁不放。 张安博与何新泰是多年的好友。只要张安博沾上案子,再往他身上倒脏水、搞黑材料就容易的多。想必谢大学士很乐意推一把。要知道,张安博为今上所不喜。 今上的意思肯定是彻查党魁。但谢大学士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没有人是提线木偶。 柳安宜对严繁龙、黄大中供供手,“等圣上定下张伯玉面圣之事,朝堂上要拜托严兄,黄兄。” “叔时放心。”严繁龙、黄大中都是科道言官。可以捕风捉影奏事。张安博闲居十年,留在京师不肯回乡,岂能对今上没有怨言?他当年就是上书弹劾今上,被太上皇黜落。 李高澹轻轻的点头,道:“若是事有回旋余地,老夫当与谢福清密谈。想必顺天巡抚之位,他不会不想要。” 这就是利诱。 柳安宜几人都是微微一笑,静室中的气氛稍稍轻松。现在就等着张安博上朝堂了。 … … 会同馆拨了一间院落给山长居住,贾环居住在西厢房中的一间屋子中。他的四名长随都被他打发回了贾府居住。分两班,每天过来侍候、跑腿。 要说居住环境,肯定是贾府的望月居更舒服,但贾环对居住环境要求没那么高。山长的事情现在还没有完结,他自然不会回府。师长有事,弟子服其劳。 贾环这两天在会同馆李接待来拜访的官员、故旧。算是真正的见识到山长作为老牌进士、御史在几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脉。计有尚书一名,侍郎一名,都察院御史若干、六部员外郎、主事若干。 大佬们当然都是派家人前来送信。另有一些小官则是上门来拜访,包括六品宛平县县令赵俊博。亲疏有别,山长也不是全部都见。很显然,京师官场中没有人会认为山长无法过关。 十二月初三中午,贾环、张承剑两人和从东庄镇赶来的咸亨商行负责人都弘见面吃了顿饭,将烧制陶器的配方和入股的事情说明白。 下午三点许,贾环和张承剑两人带着随从步行返回会同馆。都弘来的时候已经拜会过山长,走的时候便不用再回一趟。 天有些阴。走在京师繁华的外城街道上,两旁的商铺旗帜飘扬,招徕宾客。酒楼、茶馆、各色日常用度的店面,牙行、车马行、米店等等。令人眼花缭乱。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临近年节,京师越发的繁华起来啊。子玉,你手里教出来的好人才。都主事精明强干。” 贾环就笑,“世兄过誉了。是都弘自己的努力、选择才有今天的成就。” 张承剑笑着摇头。接触到他父亲一手创办的闻道书院的弟子们,就可以感受到贾环在他们中的威望。 两人正说着话,崇文门大街上一辆华美的马车突然停在道边,就见近四十岁的老帅哥龙江先生在马车窗边探头大笑道:“巧了,巧了。竟然路遇子玉。可上车痛饮。”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其实,京师内城里就方圆十几里路,若是天天在内城里转,一天不见到两三个鲜衣怒马的富贵公子都难。但是在外城这么大的地方能凑巧碰到。确实有点巧。他在遵化这一个月,龙江先生下了两次帖子到贾府请他喝酒。 张承剑一见,笑道:“子玉去吧。父亲那边有我呢。” 贾环点点头,上了龙江先生的马车。马车中十分宽敞。摆放着描漆的小几。果盘、美酒陈列。酒香扑鼻。 华美的软榻之上,龙江先生懒散的坐着,一身儒衫,头戴唐巾,容貌俊朗,各色吊件,俱是不凡,一股风流倜傥的富贵之气铺面而来。 他身旁坐着一名身姿丰满,容颜出众的年轻美人。桃心髻,翠黄衫,中等身量,贝齿轻露,明丽难言,令人一见难忘。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邀请贾环坐下,指着身边的美人道:“子玉还记得此女否?” 身边的美人起身拜道:“秋兰见过贾先生。”说着话,执壶为贾环斟酒。贾先生给她写了一首诗,令她跻身京城花魁之列,名利双收。她心中十分感激。 题为:咏秋兰。晓风含露不曾干,谁拥芳姿如秋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前。 贾环就笑着点下头。这样出众的美女,他即便是喝醉了,多少还是有些印象。好像是教坊司里的一位名妓。他中举后,九月份和同年宴饮时见过。 只是龙江先生这话搞的他像什么青楼薄幸郎一般。问题是,他才十一岁,对名妓、花魁都是以礼相待。不然还能怎么样? 贾环笑着道:“近日事务繁杂,龙江先生要索新诗,我是没有的。” 龙江先生大笑,“我可是等你的美人诗集结出版啊。知道你最近在遵化,搅的顺天府、永平府两府不得安宁。今日不谈诗词,且共饮一杯!” 贾环一声苦笑,举起酒杯。看来,龙江先生都听说了巡抚衙门借调吏员的事情。这事不是他的功劳啊,他只是牵个头搞头脑风暴而已。 喝了酒,龙江先生问道:“子玉这是准备去哪里?” 贾环道:“回会同馆。” 龙江先生眼睛中精光一闪,吩咐停了马车,让秋兰姑娘下车在寒风中等一会,他单独和贾环说话,压低声音道:“子玉以师礼事张伯玉?” 贾环点头。 龙江先生意味深长的看贾环一眼,“季节多变,子玉要留意添衣保暖。” 贾环心中惊讶,神情沉静,拱手致谢。 龙江先生见贾环明白,哈哈一笑,将秋兰姑娘叫上车,吩咐马车掉头,他是要带着美人出城。回转过来,先送贾环到会同馆附近的街道,这才坐车离开。 夕阳中,贾环看着龙江先生马车的影子,沉默不语。 他和龙江先生算是文友。没有利益冲突。龙江先生的话可信度非常高。原本以为回京是一趟轻松旅程,但现在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初窥门径 夜色中,张安博、贾环、张承剑三人在院落正房中密谈。炭盆燃烧,驱散着冬夜的寒冷。要下雪了。 张承剑圆脸的担忧,胖胖的身子在椅子上来回挪动,坐立不安。只是碍于父亲,不敢将情绪表现的太过。他前段时间在遵化给父亲训过。 张安博宦海多年,喝着清茶,平静的沉思。 贾环坐在梨花木椅中,心潮激荡:好奇又紧张,理智又担忧。很矛盾的心理汇聚在心中,起伏不定。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参与到官场斗争,处在风暴眼中。现在上手就是“京城副本”。他心里没底。而根据山长的描述,政斗失败的下场一般都比较凄惨。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此时此刻,他选择相信山长的官场智慧,但同时心里暗中担忧。因为,就他的观察,山长是君子、名儒做派。和脸厚心黑的厚黑学境界还差的远。 沉思了一会,张安博微笑道:“子玉、伯苗你们先回去吧。东林党不甘心失败是必然。要扯上我,就来吧。身正不怕影子斜。” 贾环心中一阵无语,起身道:“好的。” 张承剑应了一声,跟着贾环出了门,想要找贾环夜谈,贾环轻轻的摆摆手,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这件事,山长这样应对有点被动。可他并不知道庙堂诸公、皇帝等人的性格,行事风格。无法提出有效的建议。 回到屋中,贾环在纸面上反复的推敲各种方案。 … … 腊月初四,山长张安博觐见的旨意由一名太监传下来:初六常朝,尔后去武英殿面圣。 贾环一晚没睡,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才起来,和张承剑碰头,得知山长还在会友,就准备出门去外面街道上吃点东西,刚到会同馆的大堂中,就见一名容貌俊美的白衣青年等候着。 白衣青年见贾环出来,笑着站起来,“子玉,真是让我好等啊!”贾环在书院里一般卯时三刻左右就会起来晨读。他早早的过来,结果等到现在。 贾环这时看清楚来人是谁,惊喜的道:“卫阳,你怎么在这儿?”正是中了秀才后在家里读书的人生赢家、卫神童。 自九月份乡试放榜后,他有几个月没见到卫神童。已经十四五岁的卫神童貌似有些变化。嗯,略微稳重、成熟了些。看来乡试落榜,对卫神童很有触动。 卫阳笑道:“我专程过来找你的。” 贾环顿时有点奇怪,跟着卫阳一起出了会同馆,外面一辆豪华的马车并两名长随已经等着。 卫阳道:“子玉,少年中举,名满天下。我父亲让我邀请你去家里吃酒,和你见面。没有事先给你下请帖,你不会见怪吧?” 贾环就笑,“这怎么会?我给张世兄说一声。”这种事情,总归要给同学面子。贾环回到会同馆里,和张承剑说了一声,坐卫阳家的马车,从京城外城南城前往内城西城。 一路闲聊着别来之后的情形。卫阳今年已经满十五岁,行过冠礼,表字:元皓。又聊起遵化的事宜。这件事京城官场尽知。 卫府位于京城内城西城,咸宜坊。西城历来是权贵云集的区域。卫阳的爷爷卫弘是山--西布政使,从二品的高官。在西城有一处屋舍并不奇怪。 抵达卫府后,从侧门进入,再下马车,从仪门到前堂,再穿过几处明厅、长廊到一处小轩中,布置的雅致。在奴仆们的服侍下,吃过午饭后,卫阳带贾环离开小轩,到一处小院。看房中的布置像书房。 卫阳对贾环一向很敬服,在贾环面前将傲气收敛着,笑着解释道:“这是我读书的书房。子玉,要等一等。我父亲要日落散衙之后才回府。” 贾环微笑点头,和卫阳随意的闲话。他在书院虽说和卫阳同寝舍,但聊的并不多。因为那时卫神童很傲气。这会儿,倒是对他了解的多一些。 卫阳祖籍松江府华亭县。祖父卫弘宦游山--西。祖母居在华亭。有儿女侍奉。他父亲卫康官居户部主事,定居在京城有四五年。 日头偏西,淡淡的暮色笼罩着京城之时,遮掩着明天武英殿的暗潮。 贾环在卫康的外书房见着他。卫康是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容貌清朗、俊逸,换了一身玉色软袍,风姿出众,言谈间令人如沐春风。 寒暄了小一会儿,贾环以世叔称呼之。一旁的卫阳看得发笑,他父亲却是有这样的亲和力。 精雅的书房中,卫康坐在高几边的雕花楠木椅中,微笑道:“今日请子玉来,实则是和令师张伯玉有关。我已经得知消息,东林党准备后天在武英殿弹劾令师对圣上心怀怨恨。” 这里额外说一句,常朝之后,有哪些人有去武英殿议事的资格。第一,九卿以上的高官、六部侍郎。第二,资深科道言官。如左副都御史、十三道掌道御史,六科掌科给事中,第三,勋贵武臣。第四,翰林词臣。第五,有重要事情进奏的官员。第六,与决议事务有关的官员。 从这份名录中可以看出:左副都御史严繁龙,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吏科给事中黄大中都具备参与议事的资格。而东林党的谋主,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柳安宜反而没有资格。 詹事府本是教导太子的机构,以翰林官充任。但近年来已经转为词臣升迁之用。太子出阁读书,由其他官员充任。雍治皇帝御极十年,太子之位早定下来。 贾环愣了一下。明白龙江先生提醒是怎么回事。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从这个方向攻击山长。他即便没混过官场,也知道对皇帝心怀怨对是什么罪名。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种话属于政治正确。 关键是,这事没法自证清白,属于自由心证的范畴。皇帝认为你有,那就有。皇帝认为你没有怀恨他,那就没有。 东林党里面有高人啊! 贾环起身,向卫康行礼,郑重的道:“谢世叔告知。”这事,如果提前知道了,那结果就不一样了。卫康这个人情送的很大。 卫康笑着摆摆手,“子玉,不用客气,我亦有私心。家严宦游山--西,家慈心中挂念。若是回南直隶,则是两全其美。我在户部主事任上已有一任多,常思报效国家。” 贾环一听就懂,沉着的道:“我会将世叔的话带到。我想山长必定不会叫世叔失望。” 条件很明确:从二品的布政使想要升正二品的南-京六部尚书,而卫康则想向上挪一挪位置。 卫康笑着点头,吩咐儿子卫阳去安排晚饭。 贾环哪有心思吃晚饭,内城晚上是要关闭城门的。出了卫府,先出正西的阜成门,再雇了马车往外城南城走。 夜色清寒,街道中酒肆、酒楼等处极其热闹。街道后的民居、府邸中灯火点点。贾环坐在马车着沉思着。 真是好险!连着有龙江先生、卫康报信。否则,后天山长在武英殿肯定是百口莫辩。以贾环估计,山长赋闲十年,几次谋求复出都未果,心里要是骂雍治皇帝几句也很正常。 孟子说: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白话文的意思是:只听说杀了一个独夫民贼纣,没有听说是弑君。吊不吊?碉堡了。 儒家的亚圣都这么说。儒生骂皇帝几句在道义上没问题。要是在明朝那种文臣的时代,骂皇帝都是一种时尚。比较出名的,比如海瑞骂嘉靖的奏疏。当然,在任何朝代,骂皇帝都是有风险的。 快到会同馆时,天空飘起雪花,如同芦花飞洒,纷纷扬扬。 … … 十二月六日的常朝之后,武英殿议事的情形,据说十分精彩。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最终的结果是,山长张安博官升两级,任都察院右副都御使(正三品),奉皇命复查李大学士第四子于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纵马杀人案。 顺天巡抚另有官员接任。 李大学士停职待勘。詹事府左谕德仇兴德贬黄--州府同知。 后续的影响还没出来。但预估卫弘、卫康的升职不会有问题。贾环、张承剑当天下午等山长从皇宫里出来,听到结果,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而贾环作为一个小举人,这种庙堂之高的事情,他只可能听到二手消息。要亲眼见证自是不可能。 山长对当日情况并没有多说。贾环的消息来源是许英朗的父亲詹事府左中允、军机章京许澄。十二月七日,贾环应邀于夜间到许府吃酒,听许中允说起情况、分析。据说,左副都御史严繁龙和这件案子有牵连。 酒宴后,许英朗送贾环出来。贾环从他这里的到的消息许中允大约很有可能要升一级,任詹事府左谕德(从五品)。恰恰是顶替仇兴德的位置。 这… 贾环突然明白:为什么前几天龙江先生,卫康都会向他透漏消息。当然不是因为他自带主角光环。而是因为,这是一种大势。满京城的官员都明白,雍治皇帝要“干掉”李大学士。他恰好担任山长的幕僚,适逢其会,所以消息才汇聚到他这里来。 贾环算是有点明白国朝权力游戏的玩法。初窥门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事了、重回 残雪消融,京城的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墙角、树下、屋檐下,天井中,一处处的地方都可见几许雪堆。 十二月六日常朝后武英殿交锋后的结果也上了邸报,明发天下。事情,正在不断的发酵。 宫中内外,军机处、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顺天府等京中官衙,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各自议论。一位大学士被停职待勘是一个风波,而一年内两名大学士去职,这引起朝廷内外瞩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上对朝廷权力架构的调整意图即将达成。朝堂上可能会迎来一段时间的平稳期。按照历史的惯性,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七年。 寒夜之中,小时雍坊李大学士府中,愁云惨淡。仆人们走路、说话轻手轻脚,轻声细语。谁都知道李大学士前景可能不大妙。 李高澹在外书房中接见连夜而来的户部主事柳安宜。 柳安宜三十多岁,容貌清瘦,面白长须,道:“老大人,我已经打听清楚卫康过几日就要升户部员外郎。泄密和他脱不了关系。是叔时一时不察连累老大人。” 李高澹几天的时间仿佛苍老的许多,坐在书案后,轻声道:“不关你的事。朝廷之大,未必没有聪明人。” 柳安宜默然不语。卫康确实有可能猜到他的打算。 但,他并不甘心失败。李大学士、左副都御史严繁龙离开朝堂,则东林一脉在朝中再无地位。他面临的将是几十年的仕途蹉跎。他如何甘心? 并且,今上对待大臣颇为苛刻,远胜国朝前几位皇帝。李大学士或有性命之忧。若是到紧要关头,他会让韩子桓鼓动东林党控制的首善书院中的秀才们上书。 … … 秋叶胡同,王府中。 王子腾在书房中来回踱步。脑海中,浮现起武英殿中的一幕幕。这无疑就是圣上的一记妙棋。 裁撤南书房,将大权集中在军机处。尔后,让吴王、翰林院大规模修典、印书,足以将前朝的痕迹抹掉,也足以将十年前那段并不光彩的历史改写。 李大学士恋栈不去,激怒今上。而张安博能安然无恙看似水到渠成。现在摆明,只要将东林党人左副都御史严繁龙查下去,这个位置就是张安博的。 但其实,他心中预估张安博此次可能会罢官。东林党能斗倒章大学士,还是有能人的。 而就他私下里的揣测,当今首揆,军机大臣谢玉石是很乐意看到大学士何高远的好友、朋党张安博罢官。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的政见不同。谢大学士是今上潜邸时的老师,而何大学士颇有文人风骨,时常犯言直谏。 他其实多少知道一点,何大学士很推崇前周(宋)、前明时期的文官政治。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国朝定鼎,制度设计就是防止权相出现。 另外,圣上对张安博此人很不喜。 但他没有想到,大学士刘飞白的门生户部主事卫康竟然通过贾家的一个小辈来传递消息,最终令张安博安然过关,完成对东林党在朝堂利益的瓜分。 王子腾看着书桌上心腹送来的纸条,苦笑一声,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贾环。 他得见见这位金陵四大家族内最耀眼、最出色的少年了。 … … 腊八时间,城南会同馆中也飘起腊八粥的香气。令在驿站中过节的人们动起思乡之情。 上午八点左右,贾环洗漱过后,到院落的正房中找山长张安博辞行。山长涉及录遗舞弊案的事情已了结,以升官的方式过关。他打算回贾府过节。 上茶的老仆吴叔喜气洋洋。主人升任右副都御使,正三品。他们心中自是高兴无比。这才复职一年多啊。 张安博正在屋中看书,屋里烧着炭盆,略有些味道。听贾环说明来意,笑着点头,感慨的道:“我原以为此次上京不过是例行故事,哪里想到又被委派了新的事务?你的学业又要耽搁了。 我已经给沙叔治写信,让他教授你一段时间。他正赋闲在家,预计要到年后才会授官出京。”这是他从好友何高远(大学士)那里听来的消息。沙叔治要升一级,出京担任要职。目前军机处、吏部还没有选好位置。 贾环感激的谢道:“让山长费心了。弟子一定不复山长之望。” 张安博温和的笑道:“这段时间,你忙前忙后也辛苦了。恰巧今日是腊八节。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再去沙叔治府上请教学问。马上就要过年喽。” 张安博的心情很不错。 贾环嗯了一声,点点头,心里衡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提起山长新职位的策略事宜。 东林党试图攻击山长失败,遭受重创。雍治皇帝派山长复查李大学士儿子杀人的案子。杀气凛然。有借刀杀人的意味。这件事现在在京城中肯定已经传遍。有各种解读版本。 以他的看法,山长查李大学士:时间上,宜缓不宜急;罪证上,宜虚不宜实。 他初窥权力游戏的门道,很有试一试的冲--动、欲--望,想要验证一番。但,他终究是压下这份心情。不想干扰山长的判断。 贾环再陪山长说了一会话,带着长随钱槐、蒋兴,坐马车从外城南城向西,进宣武门直行,抵达四时坊荣国府。荣宁街上已经是一片节日欢乐、祥和的气氛。往来的奴仆脸上喜笑颜开。 贾环微微一笑,心中的情绪流露,心情放松。庙堂之高,波涛汹涌。但对于普通人的生活来说,并无太大的影响。对他的坏影响业已过去,好的影响,还没有展露出来:山长官居右副都御使啊!这是和六部侍郎一个等级的官职。 看着贾家富丽堂皇、占地辽阔、轩峻壮丽的府邸。荣国府、宁国府毗邻相接,占了一条街道。贾环心中有一些豪迈的心绪升起来。不是为贾府,是为他自己! 我又回来了。 初来红楼世界,住在贾府,他是想要逃离这里。这里,不是他心中的归宿! 中举之后,回到贾府。他是极高的姿态回来,回贾府来了结恩怨。有一点“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慨然之气,有一些中举后的意气风发! 而此时,他去遵化事了,决定留下来,重回贾府,以此为奋斗的基点,誓要避免抄家杀头的结局。两年之后,再回到起点。 相同的是贾府的人、物,不同的是他的地位、心态。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二师兄们,我回来啦! 贾府,我来主导。(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各自的心思 贾环从北街进入住处望月居。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腊八节的粥香中传遍贾府。就像是小池塘里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瞬间传遍池塘的每一处。 贾母上房。上午时分,冬日柔和。贾母在花厅中和赖嬷嬷说着话。赖嬷嬷是服侍过贾府老主子的人,在贾府中颇有地位。今日腊八,过来走动,探望老太太。 贾母听到身边的大丫鬟翡翠进来汇报,微微沉吟,乐呵呵的对赖嬷嬷道:“我家里这个哥儿,这一两个月在外面不知道忙什么,今日才回来。倒是让人担心。” 赖嬷嬷笑着夸道:“别环哥儿年纪小,有个举人功名,在外面能撑的起门面。” 她的二儿子赖升本来在宁国府当大总管,风光、舒服。但是给贾环、贾赦、贾蓉三人联手给赶下来,还陪了几千两银子出去。现在只在荣国府里领一个管事。她心里对贾环很有意见。 贾母就笑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靠人投献土地、庄子过活。” 说笑一会,赖嬷嬷借口有事,告辞出了贾府。 贾母命人送赖嬷嬷出去,在花厅坐着沉吟了片刻,吩咐道:“鸳鸯,你将厨房里给我熬的腊官的。而且,贾环走的是文官体系,他怎么用? 合作吧,都是贾环“请”他出场,是贾环占据主动。 等了好一会,见儿子贾琏匆匆进来。贾赦问了一声钱财去向。 贾琏回道:“送宫里去了。”珍大哥死后,大姑娘(贾元春)在宫里的用度、打点事宜都是他负责。 贾赦捻须沉吟着,没说话,这事算是揭过。想了想,问道:“琏儿,你觉得环哥儿是怎么想的?他真不打算在府里管点事?” 贾环自中举以来,老太太并没有给他任何在府里的权力,只是优待。而贾环也没有染指贾府内权力的意思,没多久就去了遵化。这是有点奇怪的。大丈夫岂可无权? 贾府对外的人脉、关系,自是他和弟弟贾政维持着。一武一文。但跑腿的事情都是他儿子贾琏在办。管家则是赖大等人负责,这几个管家的位置,由老太太把控着。 贾琏抗拒的道:“父亲,我们府里的门第,至少得是个进士才能说话吧?环哥儿年纪还小,读书就成。”贾环如果要管事,侵夺的就会是他的权力。 贾赦就笑起来。他儿子说的也没错。贾府这样的百年世族,就算如今有些没落,但充门面也得是用进士来充。举人还是差点意思。 贾赦点点头,挥手让儿子离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贾环的套路 看20  贾府东北,望月居中。 贾环舒服的洗过热水澡,在卧室中由大丫鬟如意服侍着他穿衣服。穿衣明镜中,映照两人的人影。 贾环看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道:“改天还是要想个办法把头发剪短。” 如意俏脸上洋溢着明快的笑容,细心帮贾环整理着衣裳、小挂件,轻笑道:“三爷,你又瞎说呢。头发那能乱剪?”刚才服侍三爷洗澡时,三爷还说要弄个澡堂。 贾环禁不住失笑。古时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很让他有点怀念可以剪短发的日子。 两人正说笑时,晴雯挑起门帘,从卧室外走进来。浅色棉袄外套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身姿窈窕,很出众的小美女。抿着嘴笑,“三爷,你还没洗完呢?鸳鸯姐姐来了,老太太让她送了腊八粥过来。” 贾环微微一笑,晴雯今年有十三四岁了吧?容貌、身姿越发的出挑,很养眼的小姑娘,“这不快好了啊。就等你过来帮我梳头。” 晴雯咯咯娇笑,“三爷,如意现在梳的就挺好的啊。”说着话,走到贾环身后,帮他梳着头发。俏丽标致的脸蛋上带着笑容,显是心情愉悦。 一盏茶的功夫后,贾环整理完毕,带着晴雯、如意两人到卧室侧面的偏厅中见鸳鸯。 鸳鸯正带着两个小丫鬟坐在偏厅中,食盒放在条桌上,见贾环三人,出来,笑吟吟的站起来,“见过三爷。我说晴雯进去传话,怎么这么久,原是服侍三爷去了。” 又打量着贾环,头戴唐巾,身穿儒衫,腰悬玉佩,脚踩布鞋,气质沉静内敛。笑着赞道:“三爷这身装扮,真是精神!老太太一会见着你,肯定喜欢。” 鸳鸯穿着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长腿。肤白如脂,香腮上有几点雀斑,这无损她的美丽,俏丽而明媚。 贾环笑呵呵的道:“劳鸳鸯姐姐久等了。”贾母喜不喜欢他,他心里有数。他有自知之明,他的容貌只是一般。不过,男人要是靠脸蛋吃饭,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 鸳鸯莞尔一笑,将食盒拿过来,打开后,粥香四溢,“这是玉田碧粳米、御田胭脂蜜米、白糯、桂花露、枸杞、红枣、花生、核桃熬的腊八粥。老太太让我送一份给三爷尝尝。” 贾环微微一笑,让如意接过来,打趣道:“如意,这可算是如你的意了。去拿几个碗来,我们趁热吃了。”他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三年前在赵姨娘小院旁的屋中,如意给他说起贾府中大厨里熬的腊八粥如何美味。他对美食也很有偏好,本来是打算等以后赚到银子自己熬一锅。 他现在自是不差这点银子,还没来得及去做。今年腊八,贾母是派鸳鸯将这样专供主子的腊八粥送了一份到他这里来。人,还是要有点地位。 贾环的话说的屋里的丫鬟都笑起来,如意如意。几人分了腊八粥。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人跟着鸳鸯一起去贾母上房处请安。这是他返回贾府,登上这个舞台的第一步。就像三年前,他病好了之后一样。只是,行走的路线不一样。 从望月居向南,进了贾府内。偶尔遇到几名丫鬟、仆妇、内管事,都是在路边见礼。贾环一一回应。片刻后,就到了贾母住处。 … … 将近午饭时分,冬日的阳光和熙,驱散着残雪未消的清寒。贾母住处的明厅中,温暖如春。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黛玉、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齐齐汇聚。另有丫鬟、陪房们在附和的说笑。场面极其的热闹。 贾母坐在上首的位置,富态的脸上带着笑容,乐呵呵的。翡翠和琥珀在侧后方服侍。她知道一家子突然齐聚在她这里是为什么。但也很乐意看到儿孙们在她面前承欢。 贾母正问着王熙凤的病情时,就见鸳鸯打起门帘,跟着就见贾环进来。满屋子的笑声由热闹转为含蓄。众人都是带笑的看着进来的少年郎,神情,目光表现各不相同。 当然,也有不笑的。王夫人淡淡的喝口茶,眼角斜瞄了下贾环。不过,她身后周瑞家的一脸的谄笑。大丫鬟彩霞则是粉脸含笑,明眸多情。 贾环跪在地上磕头行礼,朗声道:“孙儿自遵化回京,今日回来,来给祖母、母亲请安。” 贾母等贾环磕完头,笑呵呵的道:“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贾环起身,“谢祖母。”再向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一一见礼,又对宝玉道:“见过宝二哥。”再对,李纨、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道:“见过嫂子、姐姐妹妹们。” 众姐妹各自起身回礼,环佩铿锵,莺声燕语,如同身处在女儿国中。热热闹闹的寒暄了一圈。贾母让人给贾环搬了椅子,坐在探春下首,又问了贾环几句遵化的事宜。 贾环一一作答。 薛姨妈笑吟吟的插话:“嗳哟,提起这话,老太太,我倒是要好好的谢环哥儿一回。他在遵化县里帮薛家的商号躲过一劫。” 贾母身子微微前倾,诧异的道:“哦?姨妈慢慢说,怎么回事?” 明厅的众人都竖起耳朵。这确实蛮让人好奇的。毕竟,贾环的厉害,贾府内眷并丫鬟、仆妇们的印象都停留在他的斗争手段上。 薛姨妈将薛丰号在遵化遇到郑国舅府上管事勒索、强压,贾环帮忙解围的事情说了一遍。众人都是感叹了一回,再看贾环的目光多少有些不同。 薛姨妈因笑道:“环哥儿,姨妈请你明天晚上到家里做客吃酒,你不会推辞吧?” 贾环最近并没有什么事情,爽快的答应下来,“姨妈说笑了,我一定准时到。” 薛姨妈借着感激,帮贾环在贾府内扬名一回。但就像是一曲戏剧的高--潮之后,出现低谷。话说到这里,遵化的事情就算是说完。一时间,众人发现没话和贾环说。场面有点冷。 王熙凤手端着钧窑花鸟茶杯,喝着热茶,见冷了场,心里讥笑几声。环哥儿哟。他其实是游离在贾府圈子外的。 她是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的:礼遇归礼遇,但是要说多喜欢贾环,真不见得。当然,自九月中贾环回府,给老太太磕了头,要说有多么厌恶,那也不尽然,毕竟是前途不可限量的贾府子弟。 大概是有些疏远。 王熙凤正准备救场时,贾环放下茶杯,道:“孙儿有件事回老太太。我近日在京中的会同馆给师长帮忙,心里有些感触,若是我贾家多出几个读书人,于我、于贾家都有助力。因而,孙儿不才,愿去族学教授贾家子弟。” 贾环的话音刚落,王熙凤脸色就变得古怪。从权利的角度而言,她怎么都没想到贾环竟然想去负责族学。 别看贾环说的客气:教授贾家子弟。他身上有举人的功名,往族学里一坐,族学里的塾师贾代儒难道还敢不听他的?贾环要是再质问贾代儒几句: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皇榜?敢问老先生是哪一年的桂榜?估计贾代儒都没脸见人。 可,这是什么套路? 王夫人皱眉,对贾环道:“你把你自己的书读好。明年二月份要考试吧?”贾环要负责族学,要权力,她虽然看不透,但本能的予以阻止。 因为贾环连续参与科举,贾府的内眷们都是恶补了一番科举考试的时间、流程。没错,明年二月份就是礼部会试、春闱大比。 贾环不卑不亢的道:“母亲,读书的事情,我自己有安排。我并不会参加明年的会试。时间很充裕。” 贾环说完,明厅里的人几乎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两年前,贾环在贾府里喷人的名言:读书人的事情,你懂几个问题? 王夫人恼怒的看贾环一眼。但终究是无法说什么。她最得意的大儿子贾珠也不过是个秀才。她要开口说贾环不懂读书,确实是底气不足。 贾母心中亦是很惊讶,但贾环去贾家的族学教书,这是她乐于看到的。贾府多几个读书人是好事。微微一沉吟,笑道:“环哥儿,难得你有心啊!你要是愿意,就把族学的事情管起来。” 族学一年费不了几个钱,都是些孩童,盘子很小。她不介意将这部分权力给予贾环。毕竟是贾环第一次主动开口要为贾府做事。 贾环起身作揖行礼,道:“谢祖母。”贾家的族长是贾珍、贾蓉一脉。族学供应由荣、宁两府提供。贾家族学的事情,贾母开口,基本就定下来。 贾母点点头,笑呵呵的道:“环哥儿,话都说完了。你现在是外头做事的爷们,我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一屋子的丫鬟、仆妇们都附和的笑起来。 贾环笑一笑,告辞离开。心里倒没多少不满。他现在享受的是贾赦、贾政、贾琏的待遇。正常情况下,确实不和贾母等内眷一起吃饭。至于宝玉,他受贾母、王夫人宠爱,和内宅女眷一起吃饭并无不妥。 当然,要贾环自己想象下:贾母把他抱在怀里,摸他的头、脸,怜爱的叫道:“我的儿!”宝玉经常在贾母、王夫人怀里享受这种待遇。 这种画面,实在是… … … 贾环离开后,贾母吩咐摆饭。明厅中,气氛热闹。 宝玉和黛玉说了几句话,又和迎春、探春、惜春说笑几句,表现的十分活跃。再扭头对宝钗道:“宝姐姐,还是老太太说的明白。环哥儿要留在这儿,我们都不得自在。” 宝钗娴雅的轻笑。环兄弟在的话,确实是屋里的焦点。她,刚才并未和环兄弟说话。 李纨、王熙凤、鸳鸯三人在一旁服侍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等人用饭。 李纨一身水粉色的淡雅棉袄,心中跃跃欲试。环兄弟负责族学,就是兰儿的老师。她下午想去拜访下环兄弟,委托他教授兰儿学问。 … … 贾环从贾母上房处出来,晴雯和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对老太太不留饭,如意有点不满。晴雯则是觉得很正常。 贾环听的微微一笑。看着熟悉的甬道、抱厦厅、屋舍、园林、长廊,心绪飘飞。第一步棋下成了。 他要主导贾府,自是有一套计划。制作预案是他的习惯。谋定而动。估计贾府内眷们未必看得他的布局。 当年,蒋校长何以成功?依靠的就是黄埔军校中引领一个时代的俊杰们。贾家当然不可能有那么多人杰,但他现在,道理类似。 回到望月居,贾环略坐一会,得了长随的回报,去外书房见回府的贾政。(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父与子 贾政上午出门会客,中午时才返回。贾环去见贾政依旧是他回府日程的安排。他刚见过贾母、王夫人,还需要见见他的父亲贾政。 贾环到贾政的外书房外。精雅的院落中,几名长随在阳光下晒着太阳,都是笑着见礼,“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老爷在吧?” 名叫信儿的小厮道:“在的。正和清客相公们一起吃酒呢。”说着,在前面带路,将贾环领进去。跟着贾环一起过来的钱槐、归趣留在外面闲聊、吹牛。 贾政的外书房是宽敞、明亮。进门来,就可见字画、香炉、书案、书橱、梨木椅、桌几、高几陈列开。 几名清客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各自散坐着,有酒,有菜肴,和贾政高谈阔论。很有点魏晋名士,清谈的架势、味道。 贾环一看这个“袖手空谈有万言”的热闹场面,心里就叹口气:他原本还设想给贾政当谋主,现在这情况,他仔细推敲后修改计划是对的。 但凡谋主,要与辅助的人选相互配合,才能相得益彰,发挥最大作用。比如,刘备和诸葛亮,曹操和郭奉孝。而政老爹明显不适合当主公。 见贾环进来,坐在窗边的程日兴,满脸笑容的站起来迎着,“世兄,今日回府了?”顺天巡抚张安博在武英殿官升两级的事情早就传遍京城,而贾环作为张伯玉的弟子,帮他在会同馆里接待来访的客人。很多人也是知道。 贾环微笑着点头致意,向书桌外的贾政行礼,“儿子今日回府,来给父亲请安。” 贾政一身玉色儒衫,站立着,风度儒雅,手里拿着酒杯,脸上的笑容刚刚淡去。看着贾环目光有点复杂。正常情况,他挥手让贾环离开即可。但他身在工部,怎么会不知道最近朝局的变化?张安博升都察院右副都御使。只怕和他这个庶子有点关系。想要询问一二,只是不大好问。 贾政淡淡的道:“见过你母亲了?” 贾环道:“嗯,刚在老太太处见过了。儿子讨了老太太的同意,准备负责族学,教授族中子弟学问。” 以贾环十一岁的年纪,说出要当人老师,教授学问的话,其实很有点违和感。贾政书房中陪客的六名清客都是眼神交流,脸上泛起苦笑。以环世兄的功名,他是够资格的。 贾政奇怪的看贾环一眼,捻须沉吟片刻,“我知道了。你去吧。”科举这一块,他这个庶子现在在贾府、在四大家族中都算是翘楚人物。 贾环点点头,再次向贾政行礼,告退离开。 看着贾环离开的身影,贾政摇摇头。 他的门生工部织染所大使李平还劝他将贾环调到身边来参赞事务。他其实有点动心。父为子纲。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热衷仕途。可看今天的情况,有点难。 他这个孽子对他还是敷衍居多,虚应故事。 … … 贾环从贾政的外书房里出来,往望月居而去,回家吃午饭。 他还不知道贾政的想法。若是知道,就算贾政让他去当幕僚,他也不会去。政老爹太坑! 朝局动荡之时,谢大学士、王子腾一脉获胜之时,各方都在瓜分利益,贾政竟然还是喝酒、清谈。话说,这时不应该找王子腾疏通关系,准备卡位、升官吗? 给贾雨村谋一个金陵知府(正三品)都很轻松。为何贾政自己的工部员外郎(从五品)多年都升不上去呢?这里面,贾政自己有很大的原因啊。 贾环修改了他之前的计划:在恰当的时候,推一下贾政的仕途,让贾政在未来下注时有话语权。方法,不一定是给贾政当谋主、幕僚、心腹。可以是:儿子给父亲要官等方式。这是山长上次给的谢文正公传记里面提到办法。 所以,他和贾政的父子关系保持现在这种平淡的状态就可以。他内心中确实也没有亲近贾政的想法。至于儿子仰慕父亲的孺慕之情,自是没有。 另外,贾政在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之后,会被皇帝点学政,这是正四品的官职。贾政比较适合学官这种务虚的职位。而粮道官这种做事的职位,他会搞的一团糟。 这是需要考虑的一个点。 贾环心里想着,脑海里又转到贾雨村谋到金陵知府(正三品)的事情上。看过红楼的人,都会将此作为贾府权力极大的标志**件。贾环现在和国朝的官场接触过,多少品出点味道。 首先,这件事确实反映了王子腾的权势。 其次,看一下这件事的难度。第一,贾雨村罢官之前,本就是正四品的知府。原书: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 第二,贾雨村的复职路线,不是一开始就担任金陵知府。原书: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政,择日上任去了。 是先复职等待空缺,再等到金陵知府空缺才去的。这两步路,难是很难的。很多人选官,等了一辈子,都未必有缺。所以说,体现王子腾的权势。 但也没有说平地而起那么夸张。贾雨村还是有底子在的。 贾政长期不升官,最后靠着国丈的身份才升上去的原因是什么?就贾环现在琢磨的,第一,他是荫官出身,出身不好。没有两榜进士那么硬。文凭不行。 第二,贾政的业务水平不行。大约可以体现为:同僚口碑一般、没有业绩、吏部考评没有上上等等。显得很平庸。到了正五品这个级别门口,谁背后会没有人呢? 第三,王子腾多半知道他这位妹夫的水准,要他去负责实务没准把自己给坑了。想要寻一个合适的“坑位”比较困难。选择面窄。因而。贾政仕途蹉跎至今。 以贾环的看法,贾政要平步青云很难,只能三年一任,慢慢的升。当国丈后那是例外情况。贾环当前思考的方案还是在贾政学政三年期满后,送贾政一步。不要去当那个什么坑爹的粮道官,而是从三品的京官。这是勉强够资格下注了。六部侍郎也就正三品。 一路想着,贾环回到望月居。晴雯、如意已经从厨房里拿了午饭过来。 贾环吃过饭后,就往赵姨娘院子里去。见过贾政之后,他在贾府内就可以自由的行动。首先肯定是要去见赵姨娘。另外则是要去看看探春。其余的人可以拖后见面。 看完她们后,贾环打算去见贾赦、贾蓉,将族学的事情落实下来。贾母点了头,事情基本定下来,但是他还是要给贾家的头面人物打个招呼,走个流程。 弄完之后,他才好去族学里接受地盘。(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姐姐与弟弟 腊月上旬,约下午一点许,阳光带着冬季的清寒。 贾环带着如意、晴雯往南进入贾府垂花门内,顺着甬道到位于正房荣禧堂东侧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 贾环有段时间没有来了。小巧的庭院中明显热闹了几许。进门就见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在院中晒洗被子。阳光从槐树的树枝间隙中落下来。 小鹊带着两个小丫鬟等在屋檐下的台阶处,见贾环三人进来,笑着迎过来,“三爷,姨奶奶吃过饭就等着的。” “嗯。”贾环笑着点点头,当先一步,往屋里走去。晴雯、如意、小鹊三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相互顽笑。 贾环前段时间推敲贾府里的人、事,倒是想起件事来。原书中小鹊给袭人报过信。从宝玉的角度来说,这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看,连你的丫鬟都不同意你的做法。 而现在,贾环相信小鹊应该不会去给袭人报信、泄密。这是当前他在贾府里的地位使然。 四人带着小丫鬟们进了堂屋,再穿过一个花厅。正忙着倒茶的小吉祥接着四人,拿着青花瓷壶跟着一起到赵姨娘的卧室中。 赵姨娘正坐在塌椅上絮絮叨叨的和两个大丫鬟说话。身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绸缎衣衫,梳着桃心髻,带着几支银簪,很是体面的少--妇模样。只是嘴里的话,让人哭笑不得。 “我往日受那些毛崽子的气少了?那些黑了心肠的小娼妇,指着姨奶奶不认识东西,拿那下等的胭脂来哄我…” 贾环心里笑着摇头,走进里屋,出声打断赵姨娘的话,“娘,我回来了。” “环哥儿,你这个孽障,可算回来了。”赵姨娘嘴里骂着,人却惊喜的从塌椅上站起来,走过来,拉着贾环的手,左右看个不停。嘴里一迭声的吩咐她的丫鬟:小鹊、小吉祥、春雨、夏荷倒茶、摆桌子、拿瓜果、干果、蜜饯给贾环吃。 感受着赵姨娘的亲情,贾环心中微暖,苦笑一声,制止道:“娘,我吃过午饭过来的。叫小吉祥倒茶吧。”将欢喜的赵姨娘安抚在塌椅上坐着,贾环坐在楠木交椅上,和赵姨娘说着话。将婚事、去遵化、回京城在会同馆办事、今天回府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赵姨娘叹道:“唉,环哥儿,你现在越来越不像我儿子了。我都没想到有享福的这一天。” 这话说的几个大丫鬟们都“噗嗤”笑起来。姨奶奶的意思是,她这么样个人,往日谁不踩几脚,压一头?怎么会有这样能干、聪明、厉害的儿子? 小鹊笑道:“姨奶奶,三爷不是你儿子是谁的儿子啊?阖府里不知道多少姨奶奶眼红呢。” 赵姨娘得意的笑起来。 贾环莞尔一笑。他多少有点懂赵姨娘的心情:好日子来的太突然。她还有点不适应,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放眼打量着屋子,道:“娘,你这屋里的窗纱、帐子、衣柜、用度都换了新的?” 赵姨娘道:“是二奶奶送来换的。我就都收下来。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贾环微微一笑,喝着茶。赵姨娘是这个性子,白送的东西肯定要。他去遵化之前,和王熙凤算过总账。王熙凤转头来“讨好”赵姨娘是很正常的事情。赵姨娘作为贾政的宠妾,本来是可以享受到贾府的这些待遇。又问道:“这两个丫鬟也是凤嫂子调拨过来的?我看着院子里的人多了些。” 小鹊笑着回答道:“是老太太给的。春雨、夏荷都是府里的二等丫鬟。现在屋里的月钱都是足额的发放。”说起月钱,脸上便洋溢起笑容来。 贾府里的一等大丫鬟都是贾母、王夫人等人使唤。如鸳鸯、琥珀、金钏儿、彩霞等人,宝玉屋里的袭人是一等丫鬟,但“组织关系”还是挂在贾母屋里。月钱一两银子。 像小鹊、晴雯、如意、小吉祥她们几个算二等丫鬟,领一吊钱。再次一等的小丫鬟领500月钱。再往下就是洒扫的小丫鬟。 赵姨娘一个月一共要领4两4吊钱。2两月钱是姨娘的待遇,2两是贾环庶子少爷的待遇。迎春、探春、惜春她们都这个待遇。林黛玉的月钱是6两银子。4吊钱就是4个大丫鬟的月钱。 贾环笑了笑,心里有数。 小鹊又介绍了其他方面的待遇提升。赵姨娘屋里额外再添了2个使唤的婆子,4个洒扫的小丫鬟。难怪,贾环进来时,明显感觉这间小院中热闹了不少。 正说话间,贾环的乳母张嬷嬷进来,赔笑着给众人见礼,“见过姨娘,见过三爷,见过几位姑娘。”姿态放的很低。 贾环有一两年没见张嬷嬷了,她面相看起来有些老,淡淡的点点头。他对小贾环的乳母很不喜。雍治8年时,他还整治了张嬷嬷一回。 张嬷嬷时常来赵姨娘这里走动。赵姨娘让丫鬟给她搬了个矮凳坐下,道:“嗳哟,张嬷嬷你这是来找环哥儿有事吧?” 张嬷嬷呵呵笑着点头,讪笑着对贾环道:“三爷如今越发的出息。我们这些奴才心里也高兴。我大孙子今年有十二三岁,想求三爷恩典,赏他口饭吃。” 张嬷嬷求贾环,晴雯、如意、小鹊几个丫鬟都不说话。赵姨娘喝着茶,看着张嬷嬷,她第一次听说这事。 贾环就是一笑,本来要拒绝,又转念一想,道:“行。你明天让他到望月居里去找钱槐。” 张嬷嬷千恩万谢的要磕头,又说着一箩筐好话。 贾环摆摆手,“不用了。我娘这里,你每日来的勤一些,多走动走动。”张嬷嬷这样的人,也有些她的用处,可以给赵姨娘解闷、说话。至于张家的孙子是否可用,看能力吧。 打发了张嬷嬷离开,贾环看看天色,预估着有三点多,起身道:“娘,我去三姐姐哪里坐一会,晚上过来你这里吃饭。” 提起探春,赵姨娘冷哼一声,她和女儿探春关系不好,“环哥儿,你现在和她比我这个娘还要亲。” 贾环笑一笑,并不介意,和赵姨娘说了一声,带着晴雯、如意离开。 赵姨娘和探春的关系是个死扣。他即便地位提升,也是无法的。赵姨娘因为母爱愿意为他去死,但对探春的要求是,要探春给银子她花。这… 他的三姐姐探春是何等出色的女子!容貌: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这是一般美女都无法达到的标准。才情:大观园的海棠社,就是她率先倡议。 她给宝玉的花笺上写起诗社的句子:…虽一时之偶兴,遂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窃同叨栖处于泉石之间…孰谓莲社之雄才,独许须眉;直以东山之雅会,让余脂粉。 这又是何等的大气、豪爽之语。有巾帼不让须眉之气。 她的判词云:才自清明志自高。容貌、才情都是一时之选。在贾府内,诨号“玫瑰花”。让人又喜欢又不敢惹她。怕玫瑰花刺扎手。 但她摊上这么个娘,也是难受。 就这样吧! … … 贾环从赵姨娘的小院后出来,走几步就是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三春现在住在这里。 就在贾环前往三春的住处之时。李纨服侍贾母、王夫人等人吃饭毕,回来休息,打发了和如意关系很好的大丫鬟素云送腊八粥到贾环的望月居,看他在不在家? 她午饭前在贾母处听得贾环要负责族学,就想着和贾环说一声贾兰的学业。 贾环带着两个大丫鬟出门了。望月居里的一个小丫鬟接待了素云,“素云姐姐,三爷带着晴雯姐姐、如意姐姐去姨奶奶和三姑娘那里去了。” 素云听了,回来给李纨说了一声。 李纨沉吟着轻笑,“我知道了。”倒是她急了。想来,环兄弟还是要先去看他的娘、姐姐。她等两天再去找环兄弟才是。 李纨想了想,道:“素云,你打发人去给东府的蓉大奶奶说一声环兄弟要负责族学的事情。” 素云应着,重新出去。 … … 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正门对着甬道,屋舍与贾府的花园、院落、回廊相连。面积并不宽敞,住进迎春、探春、惜春带几个丫鬟、婆子刚好。 贾环顺着回廊直接先进的是迎春的房间,正好迎春、探春、惜春在屋子里聚着下棋。大丫鬟们司棋、绣橘、侍书、翠墨、入画、彩屏几个在一旁候着。 冬日幽静,阳光从窗栏处透进来。空气中带着几许女儿们的香气。丫鬟们穿红着绿,姑娘们气质各异,若花园般,姹紫嫣红。 贾环带着寒气走进来,司棋、绣橘两个迎春房里的大丫鬟忙迎过来,“三爷来了呢。” 一屋子丫鬟都是笑着见礼。这时不同于几个时辰前在老太太屋里。这会儿要轻松的得多。 探春穿着见青色的棉袄,正在和迎春下棋,笑着将棋子放下,“三弟弟见过姨娘了?”她知道贾环来找她说话的。 迎春和惜春两人站起来,“三弟弟、环三哥。”贾环送了迎春一卷射雕的手抄本,送了惜春一卷精美的木雕版佛经。关系处的挺融洽的。但贾环毕竟是在贾府内时间短,而且地位高,迎春和惜春两人还是站起来。 贾环微笑着摆手,道:“二姐姐和四妹妹不用客气。讲虚礼,倒是生分了。” 说笑了几句,贾环坐着喝了半杯茶,问着三春这一两个月在贾府的情况、趣事。笑道:“三姐姐,怎么,你们没跟着宝姐姐、林姐姐她们一起顽?” 迎春温柔的浅笑,低头喝茶。惜春俏丽的小脸上则是敛着笑。 探春微微一笑,解释道:“宝姐姐家去准备你明晚的晚宴。宝二哥和林姐姐在她屋里说话。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自然回来了。” 贾环笑着喝茶。 宝玉和黛玉的爱情分为三个阶段:初恋、热恋、成熟。以林如海之死为分界线,之前,则是互有好感,是为初恋。两人在这个阶段,相互试探、磨合,经常吵架、拌嘴,关系时好时坏。 林黛玉红楼十一年冬奔父丧回贾府,全书红楼十二年修建大观园一笔带过,到十三年大观园修建完成后,黛玉即与宝玉是热恋状态。以宝玉挨打,第三十二回,诉肺腑为两人感情的成熟标志。 迎春、探春、惜春笑宝玉、黛玉间的事情。大约是和初中时,看到同学里有一对时,大家私下里说笑着的感觉。贾环理解这种感觉,因而笑起来。 不过,贾环心里是觉得,宝玉绝非黛玉的良配。就像所有的人孩童时学走路都会摔跤一样。男孩和女孩,谈恋爱,基本也要经历初恋、热恋、成熟等阶段。 但林黛玉的病,多半是哭出来的。这其中有她自伤身世的原因,也和她担忧自己的爱情没有结果有关。宝玉是要负责任的。 宝玉和黛玉试探来试探去,迟迟没有山盟海誓之语。等定下来之后,宝玉又不筹备、左右自己的婚事,只会被动的等待。连黛玉的丫鬟紫鹃都知道劝黛玉,趁贾母活着时将婚事定下来。偏偏宝玉一句不提。 这…! 不是个男人啊,废物点心。真是:纵生的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谁家姑娘要是对他托付终身,那真是被坑到家。 贾环脑子里的思绪一闪即过,再说笑一会,探春让惜春帮她接着下棋,和贾环到隔壁小厅里说话。 身材高大的司棋看着贾环的背影,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叹口气,“唉,”对侍书、翠墨道:“我家姑娘怎么没有这样个弟弟?你家姑娘本来就很厉害了。” 侍书、入画、如意几人都咯咯娇笑起来。 晴雯的嘴一向很利索,娇俏的笑道:“我家三爷不也是二姑娘的弟弟吗?三爷都说了,让你有事找他啊。” 司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赶明儿我去求三爷,你可别帮我拦在外面。” 惜春的大丫鬟入画补一句,“晴雯,我也是呢。”她家姑娘老想着去出家。希望有三爷护着,能打消她的念头吧! 晴雯美丽的大眼睛斜着两人,抿着嘴娇笑,道:“合着在你们眼里,三爷是好人,我是坏人啊。” …. … 几个丫鬟说笑的时候,贾环和探春在小厅的窗前说着话。冷意从窗外透进来,令人神清气爽。 贾环轻声道:“三姐姐,我去遵化和山长详谈了一晚,我已经决定留下来。” 探春就笑起来,看着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嗯。” 贾环也笑起来。他和探春都是极其聪明的人。只说一句,千言万语都汇聚在其中。 探春沉吟着道:“三弟弟,我听说族学里很乱,乌烟瘴气。你怎么选择去负责族学呢?”她中午回来就在思考这件事情,为她弟弟筹划。 贾环的手指轻轻的敲着精美的木窗栏,眺望着天空中的白云,自信的道:“三姐姐,族学会成为我的基本盘。” 这一刻,贾环心中笃定。(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族学(上) 贾环在腊月初八的下午、傍晚分别拜访了贾赦、贾蓉。随后,环三爷即将负责贾家族学的消息便传遍宁荣街。 贾家共二十房,在金陵原籍十二房,在京城中八房。荣国府上上下下有一千多人,宁国府略少些,亦有近千人。而余下六房约有三百人。总计有两千多人,都住在宁荣街。 冬夜里,宁荣街上行人减少,灯火在荣国府、宁国府、街道两旁的屋舍中亮起。 贾府的管家、管事、内管家、丫鬟、仆人、婆子;住在宁荣街中的各房族老、子弟们,各自议论、商量、观望、等待着贾环的动作。想法各不相同,猜测着贾环的用意。 荣国府东路,贾赦的一名小妾邱氏房中,灯光明亮。 贾琮从住处过来,兴高采烈的道:“娘,三哥负责族学,派了人通知我明天上学。等我以后也像三哥考个举人回来,让你享福。” 邱氏给儿子说的抹着眼泪哭。 … … 荣国府外,宁荣街西胡同中,贾菌的寡母叮嘱着儿子,“你去上学不要淘气,认真读书。跟着兰少爷(贾兰)一起。唉,你要是能得了环三爷青眼,我们娘俩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 … … 宁荣街东胡同中,贾家五房玉字辈的贾璜,从外头回家,叮嘱妻子金氏,“今日听人说环三爷要管着族学,你侄儿金荣在族学里要安分些,别惹事。” 金氏性子有些泼辣,笑呵呵的道:“嗳哟,他一个小孩,还要学人当先生不成?我明儿和侄儿说一声,让他老实些。你是怕他把我侄儿从族学里除名?” 贾璜道:“那倒不是。族学里,亲戚们想去上学都可以去。只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侄儿不要当那出头鸟。” 金氏不以为然的笑道:“照我看,叔公(贾代儒)未必肯让他胡来罢?他这是断人财路呢。” 贾璜笑着摆摆手。 族学按规矩是不收钱的,提供两顿茶饭。给贾代儒的束脩也是有的。但近年来,谁想要进族学都得给贾代儒送二十四两银子,这是潜规则。环三爷要是管着族学,确实是断人财路。 … … 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遍贾府上下,住在宁国府外的贾蔷吃酒回来,听了消息,到宁国府中找贾蓉。 在宁国府内的落云轩里见着贾蓉,问道:“蓉哥,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的传起来说贾环要负责族学?真的假的?” 他如今虽然每日斗鸡走狗,赏花玩柳。但还是在族学里挂着名。作出一副上进的样子。 贾蓉笑着给贾蔷斟酒,“好兄弟,别着急,先喝口酒。这事还能假得了?环叔傍晚时来我这儿坐了一会,说了这事。他身上有一个举人功名,阖府上下就是去修道的太爷(贾敬)能压的过。环叔要去族学里教书,谁能拦的住?” 贾蔷郁闷的叹口气,“就怕是我的好日子就要没了。”他和贾环的关系不好。真要是贾环在族学里教书,他怕是要给贾环整。 贾蓉就笑,“你不去族学里不就完了。”他最近心情比较好。父亲死后,便没人再管他,万事都是由着他的意。 贾蔷摇头道:“我不挂在族学里读书,岂不是成了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不妥。”他要是有银子的话,也像蓉哥之前一样,去国子监捐个监生。 两人喝了一会子闷酒。贾蓉酒意涌上来,嘿嘿笑道:“好兄弟,要我说,你是关心则乱。贾环要去接收、管着族学,也得问问三太爷(贾代儒)的意思。我可是听说,他今天并没有去三太爷那儿。明儿有的好戏看。” 贾蓉酒喝多了点。他要是清醒状态绝对不敢直呼贾环的名字。他畏惧贾环,因而在贾环面前恭敬、温顺。真要是论心里话,他很乐意看贾环倒霉。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父亲(贾珍)是贾环设计死的。这件事的内幕,他很清楚。这是“杀父”之仇啊。 第二,他媳妇秦可卿和贾环有私情(贾蓉以为的),这让他心中很憋闷。 贾蔷眼睛微亮,喝了一口酒,精神振奋的道:“蓉哥,这话在理啊。我明儿去和瑞大叔(贾瑞)聊一聊。总要让贾环待不下去才是。” … … 宁荣街中,贾代儒的住处。略有些简陋的三间瓦屋中,点着油灯,灯光微弱。 贾代儒上了年纪,须发皆白,坐在椅子中生着闷气,他的老妻亦不敢多言,在一旁缝缝补补。 今日已经有消息传出来,西府的环三爷要接手族学,已经怔得史太君的同意。西府的大老爷、二老爷亦不反对。然而,贾环却不来和他商量,这当他是什么? 至于东府,他是不做指望的。五月时亲眼所见,贾蓉、贾琼,贾琛,贾璘一堆人恭送贾环离开。简直是乱了套,成何体统? 贾代儒正生气着,心里愁闷时,孙子贾瑞从外面进来,脸色有喜色。贾瑞今年二十岁,模样周正,白白净净,穿着蓝色的外袍,行过礼后,凑上前道:“爷爷,我今天在族学里的同学里问了,大部分人都说不喜欢环三爷来管族学。” 他是就没和环三爷作对的意愿、心思。大势如此啊!连他往日都要奉承的琏二哥都是捧着贾环。贾府上下谁会不敬着贾三爷?但这件事,他不得不出头,一旦他爷爷失去族学塾师的位置,他家里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贾代儒年色稍微好看了些,缓缓的道:“我这些年在族学里勤勤恳恳,没有过错。他一个小孩,无缘无故,凭什么来替代我的位置?明日,你去把族老们都请来,我们在族学里评评这个理。” “诶。”贾瑞应下来。 … … 夜色沉沉。贾府西路,凤姐院中,贾琏外出未归。 王熙凤心中气恼,苦闷,留平儿在屋里陪她说话。话题不觉间转到贾环负责族学的事情上。 平儿坐在绣墩上,道:“奶奶,我听说环三爷今天并没有去贾代儒屋里。只去了大老爷、蓉哥儿那里。” 王熙凤卧在床榻中,盖着棉被,鲜艳的水绿色被套,“哼”了一声道:“环哥儿今儿怎么要负责族学,我是不知道。但贾代儒指着族学里的银子过日子,那会轻易松口?怕是有的吵闹。明儿有好戏看。” 平儿就笑道:“我怎么听奶奶的口气有点幸灾乐祸啊。” 王熙凤便笑起来。她确实是看热闹的心态。她倒是很好奇贾环怎么打开局面。贾代儒是贾家的族老,辈分很高,拼起命来,贾环能行么? … … 晓星西沉,雄鸡高唱。天际边泛着白色。少顷,天色渐渐的亮起来。 望月居中,贾环轻轻的将如意白皙、柔软的手臂从身上拿开,掀开暖和的被窝,准备起来。 感觉到动静,如意迷糊的睁开眼睛,“三爷,你就要起来啊?” 贾环笑着捏下她俏丽的脸蛋,上面还带着熟睡后的潮红,十二岁的小姑娘越发的清秀,俏丽。一两月不见,也越发的黏人,“还就起来?已经七点多了。” 他中举之后,就有些懈怠,并没有像在书院读书时那样早起晨读。差不多也算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贾环让如意继续睡觉,起床洗漱后,在晴雯的服侍下束好头发,到前堂后,让长随胡小四送一封信给贾代儒。 贾家很多人预估着要看他和贾代儒争斗一番。但是,搞定贾代儒很难吗? 贾环笑一笑,吩咐一会早饭后,直接去族学。(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族学(中) 冬季的清晨,荣国府北街行人稀少。胡小四穿着青衣小帽,身材中等,手脚粗大,拿着贾环的信,昂首阔步的在胡同中走着。 从望月居绕道荣国府南街,穿过贾府外的屋舍,街道巷子,往贾代儒家里而去。 他现在是环三爷的长随,最威风的时刻就是今年五月份在宁国府一脚将宁国府的都总管赖升给踹到,绑起来。听他父亲说,已经有媒婆在问他的婚事。 胡小四鼻子里欢快的“哼”了一声,他心里烦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他想改个名字,求了三爷一次。三爷提供了两个名字给他选:胡一刀、胡斐。他还没想好。 胡小四一路上碰到几个熟人,打了招呼,很快就到贾代儒家中。两间瓦房的小院。 此时,贾代儒刚刚起床,正和老妻在堂中吃着早饭:馒头,稀粥,配着咸菜。 他的孙子贾瑞则是一大早就出了门,前往各族老:贾代修,贾敕,贾效,贾敦的家中串联。准备今天上午一起去族学,和贾环理论。 胡小四进了屋,贾代儒的老妻招呼了一声,“谁家的小子,到家来有什么事啊?” 胡小四道:“太爷,三爷让我来给你送封信。” 贾代儒今年七十多岁,须发皆白,看起来枯槁、消瘦。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儒衫,蓝色的四方平定巾。一听贾环的名字就皱起眉头,看着胡小四,冷声道:“信呢?” 胡小四心里顿时有点不爽,这什么态度啊?将信拿出来,递给贾代儒。 贾代儒将信放在饭桌边,继续吃早饭。 胡小四道:“太爷,三爷说了,让你当着我的面,把信打开看看。” 贾代儒气咻咻的指着胡小四的鼻子,骂道:“小儿安敢欺我?”骂归骂,还是将信裁开。 他确实扛不住贾环的压力。贾环只要嘲讽他一句:小友治何经典?他就得羞愧的去死。七十多岁的人,谁担得起“小友”这个称呼? 贾代儒将信打开,读起来,脸色忽的一变,气的脸色泛红。 贾环的信中写道:“老先生执掌族学近十年之久,而我贾家竟然无一人过县试。环不才,今科登及桂榜,意欲刷新学风,重整我贾家诗书翰墨之族气派。”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他。虽然是事实,但让他心中尤其的不舒服。再往下看,心中的胆气消了些,背上有些凉气。 “环也有闻,至族学读书者必先奉老先生以二十两银。然我族中早有定规,入族学无须杂费事项。老先生的束脩每年府中都有供给,这是何道理?吾未闻读书人有行此陋规者!” 贾代儒再往下看,脸上的表情很纠结。 “有感老先生数年之功,劳苦功高,以每年纹银四十年而谢之。不至令老先生衣食有优。族学之事,环一力承担。无须老先生费心。在家安享晚年。” 贾代儒看完信后,沉默着,半天说不出话来。很明显,如果他要跟贾环对着干,那他额外收取束脩的事情就要被揭发。闹出来,他一生的名声就要毁掉。 而他愿意和贾环拼死一搏的原因就在于族学塾师这个位置有收入,不然他一家三口人都要喝西北风,但是贾环愿意给他每年四十两荣养银。 这是高于京城中秀才坐馆的水准。要是他还不识趣,结果只怕不会很好。 “唉….”贾代儒长长的叹口气,什么心气就没了。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五月份时贾蓉等贾府子弟要簇拥着送贾环离开。这少年手腕很厉害。 贾代儒正要说话时,门外贾瑞引着贾效进来,“爷爷我回来了。效伯愿意为你主持公道。”进门看到胡小四,怒道:“好奴才,竟然欺负到我家里来了。” 跟着贾瑞进来的贾家族老贾效脸色冷下来。 胡小四心道:你大爷的。但还没来得及反骂,贾代儒喝道:“混账,住口!”将贾瑞给喝的愣在原地。 贾代儒再转向胡小四,脸上勉强挤出个笑容,道:“你去回三爷,就说代儒看了信,心中有愧,族学的弟子以后托付给三爷了。” 胡小四冷笑一声,“我知道了。”昂着头,从贾代儒家中离开。他真搞不明白,一个贾府的远房,凭什么敢对身为三爷长随的他使脸子。这下自己抽自己嘴巴了吧! 你大爷的! … … 胡小四走后,贾瑞心里急,但是不敢质问他爷爷搞什么名堂,怎么他出去一趟,他爷爷的态度似乎就变了。 贾效拱拱手,“三叔,你有难处,我们这几房也不会看着你给环三爷欺负。族学的事情,还是你负责。”环三爷厉害,有前途。但他们这几个族老,还是要脸面的啊。 贾代儒摆摆手,叹口气,“你有心了。不能争啊。”说着,将贾环的信给贾效看。神情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想说话。 贾效看完信,沉默了一会,长长的叹了口气,“唉!”庄户人家,一年也就20两银子的嚼用。这条件开的很丰厚。在身败名裂和每年四十两银子之间怎么选择,这是不需要考虑的。 环三爷,软硬兼施啊。果然是名不虚传。 贾瑞终于忍不住,将信拿过来看了一遍,感觉给雷劈了一样,全身都是麻木的感觉。他白跳了半天,原来还是没用啊。这种无力感令他有吐血的感觉。想哭啊! “爷爷,你不能相信他的空口白话啊?” 贾代儒心情正不好,瞪着孙子怒斥道:“你懂个屁?我还能活十年?他环三爷屋里一套官窑茶具都不只400两银子吧?”他并不担心贾环赖他的账。白纸黑字的写着呢。 贾效摇摇头,拍拍贾瑞的肩膀,“瑞哥儿,你再去跑腿和几位族老说一声吧!” 贾瑞欲哭无泪,“…” 玛德,这锅背的!今天一早上,好话坏话全让我一个人都说了啊。 …. …. 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开。贾家上下两千多人,卯足劲要看热闹的人立即就接到消息:贾环早上写了一封信过去,结果贾代儒认怂,将族学弟子委托给贾环负责。 这让很多人都是诧异至极。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正在喝小米粥,她昨天身子不舒服,还没好,在家里休息,惊讶的道:“这是怎么回事?” 平儿、丰儿在跟前伺候。 丰儿笑道:“奶奶,所以说三爷厉害呀。只写了封信就把族里的老儒宿老给劝退。” 王熙凤笑骂:“你个小蹄子懂个屁。”信里面有古怪,怎么可能是劝退那么简单?“热闹没的看。我一会得了。” … … 贾赦夜宿在小妾邱氏房里,早上听了丫鬟进来回报,沉吟一会,“这小子!” 可惜不能为他所用啊。 … … 贾蓉在宁国府内听到消息,瞪着前来汇报的小厮喜儿,“劝退?你糊弄爷们啊。” 喜儿哭笑不得的道:“爷,真是这样。我哪里敢骗您啊!” 贾蓉一阵无语,这贾代儒也太水了,贾环写一封信就退缩了。他还等着看场好戏呢。 “你下去吧!”贾蓉抑郁的叹了口气。准备去找尤二姐“倾述”下他的郁闷。 … … 宁国府内宅中,尤氏和秦可卿两人吃过早饭在一块儿说话。一个风韵犹存,一个国色天姿。贾珍的两名侍妾佩凤、偕鸾两人陪在一旁坐着。另有丫鬟、婆子若干。 听到丫鬟们传进来的消息,尤氏愣了下,感慨的道:“这…,这…,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环哥儿这厉害的。” 贾环九月份回贾府的时候,到东府这边坐了一回。当着贾蓉的面建(吩)议(咐)让她管理宁国府的内宅。这段时间,她将宁国府的内宅整治的极其妥当。大权在握。和儿媳妇秦可卿关系融洽。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丈夫贾珍的死和贾环脱不了干系。但是要说她此时心中对贾环有多么大的仇恨,是有点假的。她心中,其实感激要多一些。 秦可卿温柔的一笑,接着话,“我原还担心着。哪里知道环叔三下五除二就解决问题。我兄弟去年给赶回去,父亲也愁着,我想请托环叔,让我兄弟再回去读书。” 尤氏就笑,“这不马上过年吗?等过年时,蓉哥儿请环哥儿吃酒,请他进来,说一声就是。” 秦可卿笑着点头。她和丈夫的关系已经冷冻。她有些想见环叔倾述她内心的痛苦。 … … 清晨的时间在缓缓的走过。赖升跟着赖大一起从赖府出来,往贾府而去。兄弟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身边跟着几个家里使唤的心腹小厮。 赖升看看日头,讥讽的道:“贾代儒那老东西真是怂,一年40两银子就给收买。” 赖大皱皱眉头,“族学那边本来就没什么有油水。”原本有油水的工程都在他兄弟二人手中。现在宁国府那边换人了。 赖升嘿嘿一笑,道:“即便贾代儒不挑事,但家里那些哥儿可不是省油的灯,谁乐意整天念书。少不了要生事。关系错根盘结,我看他环三爷能有多大的能耐。” 赖大点点头。贾家享福日久,族中子弟,少有能吃苦读书的。 … … 上午的阳光柔和的洒落在林黛玉的房中,驱散着冬日的清寒。檀香的余味缭绕。闺中女儿冬日懒起,淡扫娥眉。 宝玉笑呵呵的从屋外进来,殷切的问道:“妹妹睡的可好?昨儿是我不是,我给妹妹赔罪。”他昨天下午和妹妹一起顽时,言语唐突了妹妹。气恼了一回。 林黛玉正在吃药,紫鹃在一旁服侍着,冷笑道:“谁敢受二爷的礼啊?你何不去找你的宝姐姐说话呢?” 紫鹃笑着摇头。 宝玉道:“妹妹,我昨儿说话说的急了。是我不是。今天早上来,是有件事要和妹妹说。” 黛玉便不再赶宝玉,安静的喝着药。 宝玉道:“妹妹不知道吧?昨儿中午在老太太那里,环哥儿不是说要负责族学吗?今天一早他写了封信给儒太爷,将太爷劝退。这会儿已经往学里去了。” 林黛玉奇怪的道:“这什么事?”她可是看的明白。环哥儿是举人功名,那一位老先生只是个童生。怎么拦得住环哥儿? 林黛玉又笑道:“怎么,你想去给环哥儿当学生?” 宝玉讪讪一笑,道:“妹妹说笑了。我肯定是不去的。还不如和妹妹一块读书。族学里什么情况,我原和秦鲸卿一起去过,知道的。妹妹,你且等着,要不了一会,就会有故事传来。 薛蟠大哥在族学里挂了名。嘿,要是起了冲突,不知道环哥儿有没有脸今晚去姨妈家里吃饭。”(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族学(下)--专治各种不服 冬日已经掠过屋檐、树梢。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蒋兴、张三从荣国府北街拐向角门街,再沿荣国府南街直走,折向一条巷子,往前数百米,抵达族学。 胡小四早等在族学门口。将贾代儒的话给贾环回了。贾环点点头,带着长随进了族学。 贾家的族学是由几间黑瓦青砖屋舍组成的院落。进门是一处庭院,种着两颗槐树。冬季时分,树枝光秃秃的。 充当教室的瓦屋中有些嘈杂,充斥着各种声音,仿佛菜市场。 “环三爷要来管族学的事情,你们知道吗?” “知道。谁不知道?他吃饱了撑着,到族学里来做什么?” “就是。我们要他管?你们是没听说他读书的劲头,听说几个月都没出荣国府的门。啧啧。” “吓,你那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据说环三爷在那什么捞子书院读书时时常卯时就起床读书。我的天哪,谁受的这样。” “哈哈,蔷二爷,东府那边的人都奉承着环三爷。他人怎么样?” “哼,你们都老实些就是。那是个脸冷手黑的货。” “哈哈。哈哈!” 教室外,钱槐的脸色变的不好看,“三爷…”他很有点“主辱奴死”的觉悟。今天早上来望月居报道,张嬷嬷的长孙,姑且称之为张三十三岁的青年浓眉大脸,穿着打着补丁的夹袄,看着钱槐,跃跃欲试。就等他说话。 贾环摆摆手,并不着急进讲堂,沿着回廊将族学看了一圈。教室左侧设有塾师的休息室,供奉着至圣先师画像的斗室,放着桌椅板凳等物的杂物室。教室后面则是个小花园,设有水井、厨房、厕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贾环从走廊处转回来时,就见贾琮从教室里出来。贾琮惊喜的道:“三哥,你来了。” 贾琮喊这一嗓子,讲堂里发出一阵哗然的声音,伴随着各种椅子挪动、孩童惊慌的声音,随即由热闹的菜市场变成鸦雀无声的课堂。 贾环笑着拍拍贾琮的肩膀,贾琮小他一岁,个头比他矮些,“琮哥儿,你出来干吗?”他昨天下午去见贾赦的时候,提了一句,让贾琮过来族学上学。 自他的业师林举人回福--建后,贾府内便再没有西席。贾兰、贾宝玉要读书也只能来族学。 贾琮笑道:“三哥,我出来上厕所。”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让贾琮先去,他则是推开讲堂的门,带着寒凤走了进去。 … … 教室中宽敞,坐着有近三十名学生,各自坐在课桌前,课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书本。两张课桌并排在一起,依次陈列开。与一年级的教室类似。 学生中有的年纪大,有的年纪小,有的继承贾府的基因容貌俊俏,有的则是平实无奇。有的衣裳鲜艳,有的衣衫寒酸。 贾环走到正前方摆放的塾师案几后,站立着,眼神巡视着贾家的子弟。有的人眼神带着审视、对抗、不屑,如贾蔷、金荣等人;有的人乖巧、尊敬。如贾兰、贾菌等人。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第一句话就让教室里的贾家子弟炸开了窝,“在我眼中,你们当中大部分人都是垃圾!” 他并不是在搞军训、户外拓展时激励士气什么的!这是他的心里话。贾家族学的这些子弟,大部分都是寄生虫,废物。没几个认真读书的。都是来混吃混喝混日子。什么金荣、香怜、玉爱之流的,更是只会搞--基。这些人没几个配的上“读书人”这三个字。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族学的。他想要的族学是需要能够产生人才来支撑他在贾府内的权势、地位的基地、基本盘。他将按照他的意愿来改造族学。 这是他主导贾府的开端。第一步。 底下顿时群情汹涌,各种声音组合的声浪涌来。金荣带头不满的叫道:“环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人。看不起人,你别来啊!” “就是啊。” “你环三爷金贵,我们是垃圾。你别和我们混在一起啊。” 贾环哂笑一声,摆摆手,制止要进来的钱槐、张三、蒋兴三人,朗声道:“不服气?好!我就喜欢有志气的人。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能把三字经给我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教室里汹涌的声浪顿时小了些。 贾环讥讽道:“三字经是最基本的启蒙课程,你们在族学里读了有两年以上的人不少吧?连这都不会,你们还有脸说自己不是废物?兰哥儿,背给他们听。” 教室里静下来。贾环说的事实。 贾兰穿着整齐的衣衫,当即站起来,先向贾环行礼,再道:“是,三叔。”说着便开口背起来,“人之初,性本善…” 贾兰背诵的时候,金荣等人一脸的不以为然。这时,贾瑞办完事,气喘吁吁的赶到族学中来。 贾环让贾兰停下来,表扬道:“背的好,兰哥儿。”再正式宣布道:“从今天起,族学由我来负责。我现在公布新的学规。第一,不准迟到早退。第二,不准赌钱。” 贾环的话音刚落,一名十五六岁的子弟嗤笑道:“三爷,您管得也太宽了。我在外面赌钱碍着你什么事?” 贾环笑一笑,淡淡的道:“胡小四,把他给我拖出打二十大板,撵出族学。” “是,三爷。”胡小四和钱槐两个扑进来,将连通在一起反抗的三名贾家子弟捆起来,拖到庭院里,在槐树下的石板路上,打的鬼哭狼嚎。 坐在教室中的贾蔷心中极度无语。这三个是贾府里的近支。以为贾环不敢动他们。但这脑袋里都是灌了水的。贾环明显要立威。还巴巴的送上门。 教室里的贾府子弟噤若寒蝉,心中发凉。环三爷果然脸冷手黑。这二十板子下去,怕是要一个月起不了床。再者,撵出族学,谁受的了?族学这里有茶有饭,读书又轻省,家里要省多少嚼用? 贾环看了下面的学童一眼,继续道:“第三,尊师重道,同学友爱。第四,禁偷盗抢掠,但凡有作奸犯科之辈,一律开除。第五,不准男风。发一起,处理一起。第六,族学一月一考,分级考试,考试不及格者,开除族学。” 贾环说第五条规定时,教室里想起吃吃的笑声。这事,宝二爷都要沾点边。去年和秦钟的事,还挨了政老爷的大。据说就是眼前这位爷告的状。而等贾环说出第六条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哀嚎,“啊….”教室里变得杂乱不堪。但摄于贾环刚才凌厉的手段,没有一个人敢当出头鸟质问他。 贾环并不管下面的贾家子弟怎么想,接着道:“现在所有人把三字经默写一遍。默写不过关的,领戒尺二十下。” 下面又是哀嚎声遍地。很多人都默写不下来的。金荣对贾瑞使了个眼色,民心可用啊。 贾瑞点点头。他其实早得了薛蟠的吩咐,要在今天课堂上给贾环难堪。本来以为他爷爷回阻止贾环来族学的,哪里知道今早会那样?薛蟠吩咐的事情,他自是不敢在爷爷面前吐露半点口风。 金荣道:“三爷,我肚子疼要去上厕所。” 一人跟着金荣后面道:“三爷,我今天毛笔坏了,想去买一支来。” 又一人道:“三爷,我今天没带竹纸,不知道能否发一刀竹纸给我。”紧跟着有六人向贾环报告出了各种问题。 贾蔷心里笑一声,“这才像话啊!硬抗谁惹得起贾环?要来软的。”刚才那几个真是太无脑。 贾环正在书案边磨墨,他准备将刚才的学规都写出来贴在墙壁上,斜了九人一眼,淡然的道:“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金荣应了一声,“诶”,随即就发现不对劲,刚站起来就僵硬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淡去。 “噗嗤…”贾琮、贾兰、贾菌几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哈哈,就这样的货色,也敢威胁三叔?知不知道三叔当年府里时面临的是什么样的局面啊? 金荣九人懵逼了。谁也不肯带头出去。环三爷是说:不用再回来了。谁敢试试真假? 贾环磨好墨,瞟了几人一眼,催促道:“都有事情就赶紧走,磨叽什么?” 金荣欲哭无泪,求助的看向贾瑞。他现在没有完成薛大爷的交待吃酒的想法,现在是要考虑怎么过关的事情了啊。 贾瑞干笑几声,站起来向贾环行礼,“三爷,他们几个是瞎闹,您别生气。”说着,训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坐下来默写三字经。” 贾环厌恶的冷哼一声,打断贾瑞的话,“不必了。你们九个现在被开除了。自己滚!。还有你,贾瑞,从今以后,学堂里的事跟你无关。你月底考试不及格,不要怪我不给太爷面子。” 贾瑞讪讪的笑了笑,“是,是。”忙坐下来。对金荣等人的眼神视而不见。实在是爱莫能助。死道友不死贫道。 片刻后,金荣九人哭丧着脸离开族学。 贾蔷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贾环上任第一天就赶走了12名学生。族学里学生去了快一半。真是手黑啊。 他想了想,将心里的想法收起来,老老实实的默写三字经。然后,老老实实的到前面书案边挨打。 贾环自是不会亲自动手,写了学规,写了族学招生的告示。由他监督,长随张三拿着戒尺打。 … ... 族学中发生的一切,在午饭前后,像一阵风一样传遍宁荣街。贾环一个上午驱逐12人,这很难不成为新闻。贾家除了宁、荣两府的人,现在都对环三爷有了一个最直接的印象:手黑。这一次不是传言,而是切切实实的感受到。 荣国府中,贾宝玉和黛玉两人在贾母处吃过午饭,听到袭人、紫鹃过来说的消息。 贾宝玉一阵无语,半响,对黛玉道:“薛大哥人呢?” 黛玉禁不住掩嘴吃吃娇笑。这是什么话呢。还真想看环哥儿和宝姐姐反目成仇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招生简章解读 话分两头说。金荣几人上午给贾环撵出族学,没有回家找各自的父母,而是一起去找薛蟠。 给环三爷制造点麻烦,本来就是薛大爷吩咐的事情。事成之后,中午在坊中的四福酒楼吃酒。 四福酒楼位于四时坊的大道上,在京城中属于第二档次的酒楼,与醉仙楼、同福酒楼没得比。但这地方对金荣等人来说,已经是异常的高档。 中午时分,四福酒楼中生意平淡。往来的都是四时坊中高官贵族的外掌柜,商贾,办事的小官等。显贵们要宴客,自家的厨子就足以。不必来酒楼。 薛蟠身边的小厮应儿在楼下等着,将九人带到包厢中,薛蟠正晃着大脑袋和身边的一名貌美妓家调笑,脑袋往人家胸前蹭,“好心肝儿,给我瞧一瞧罢。” 妓家咯咯的娇笑着。 正调笑着,金荣等人进来。薛蟠笑哈哈的道:“都坐,都坐。”又让金荣坐在他身边。当日他动了龙阳之兴,去贾家族学里哄几个少年上手,金荣亦是他的“好朋友”。 薛蟠扫了一眼,不悦的道:“怎么,蔷二爷和瑞大爷看不起我薛蟠,不肯给面子来吃酒?” 金荣哭丧着脸道:“薛大爷,事情办砸了。” 薛蟠瞪起眼睛问道:“怎么回事。” 金荣将族学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求道:“薛大爷,你要帮我们啊。真要给撵出族学我们怎么活啊?” 薛蟠一脚将金荣踹倒,翻脸的将酒桌一掀,“去他玛德!一帮废物。贾瑞和贾蔷两个软蛋。”说着,气呼呼的下楼,带着随从离开四福酒楼。 昨天中午,薛姨妈和宝钗两人是当场见证贾环要负责族学的事情。晚上时,薛姨妈将薛蟠叫来训了一顿,不准他再来贾府族学。 薛蟠本来好久都没去贾家族学,薛姨妈不说还好,一说他就炸毛了。再说,他心里早就对贾环憋着一肚子气,哪里受得了母亲竟然偏向着贾环说话。 昨晚吵闹了一番,出来找人吩咐贾瑞、金荣等人给贾环捣乱。哪里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把他给气的!心里既恨贾瑞、贾蔷两个缩头乌龟,又恨贾环。 金荣等人自是没钱在四福酒楼吃饭,见薛蟠走了,灰溜溜的下来,商量了一回,无奈的回家各找各妈。 … … 中午时分,消息传到贾府的管事处,赖大、赖升在小厅里吃着饭,就着小酒,听赖家的小厮来汇报了情况。 赖升冷哼一声。他预料到贾府的子弟会不上进学习,但是没想到贾环竟然才去如此激烈的方式,一上午的时间就开除了12人。 这让他很失望,又有点幸灾乐祸。肯定会有人找贾环求情。关系错根盘结。就看贾环顶不顶的住压力。 赖大问前来报信的小厮,“还有别的吗?” 小厮道:“环三爷在族学里定了新规。还有…” 赖升插话道:“拿给我看看。”小厮将抄下来的族学新规递给赖升看。 赖升看到第六条:族学一月一考,分级考试,考试不及格者,开除族学。顿时忍不住骂道:“呸,这个小狐狸!”作为曾经的宁国府的大总管,赖升当然看得出来这条学规背后的东西。 他指望着各种人去求情给贾环带去麻烦,让贾环体会体会家族、人情的力量。但有这条规定在。他的指望不现实。然而,贾环很简单的应对:考试。 一次可以求情,两次可以求情,三次呢?还是要被开除的。贾家族学里的子弟都是些什么货色他能不清楚?肯定读不好书。 赖大有些奇怪,笑道:“那族学里可剩不了几个人啊。” 小厮接着拿出第二张纸给赖大:“这是环三爷亲笔写的族学招手告示。” 赖大接过来,看了一会,脸色就变了,“兄弟,你看看。” 赖升道:“怎么了?”接过来一看,脸色再变。 贾环的招手告示上写着,族学面向贾家在京城中的八房子弟招生,年龄限制在七岁至十五岁之间。恢复旧制,不收任何学费。只要肯来读书,通过入学考校即可。 但这并不是让赖氏兄弟脸上变色的原因,而是接下来的一条。族学同时向贾家上下两千多人的奴仆家中子弟招生,招收六岁至二十岁之间的子弟,教授算术、钱粮、管理、经商等学问。同样,不收任何学费。身上有差遣者,只要愿意学习且能通过考试,可请贾环协调。 简而言之,环三爷打算“量产”管事。 赖升和赖大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眼中的惊骇之意。环三爷的本事,他们俩是不怀疑的。东庄镇的例子摆在那里的,从无到有,如今是京西有数的繁华之地。 而对于贾家的人来说,环三爷的举人功名光环,足以让他们信赖环三爷的学识。 赖大缓缓的开口道:“我们要阻止这件事。” 赖升点点头。 一名管事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的。但是,隐藏在这条招生告示之中的意思,对他们这些管家来说,充满了恶意。 环三爷这个告示,换一种解读方式是这样的:你想你儿子以后当管事吗?好,跟我混。你现在想跟我混吗?行,把儿子送过来给我当学生。 毫无疑问,以环三爷的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在外面只比赦老爷、政老爷差,贾府上下都是势利眼,谁不想巴结环三爷呢?环三爷现在把路给指出来了。他在府里的真实权力将会急剧的扩张。 而这将侵蚀他们这些管家的权力。他们除了奉原有的主子们的命令之外,预估着还得问问环三爷的意思,否则,事情就有可能办的不顺利。 另外,环三爷不喜欢赖家,在两府之内不是新闻。而赖家内心里也不喜欢环三爷,但是面子上不敢表露出来。还得陪笑着说环三爷真厉害、真能干。 环三爷势大,这对赖家而言不是好消息。 … … 下午五点许,贾环就宣布放学。给他压了一天的十几名贾府子弟感觉有一个冬季般漫长。 贾蔷、贾瑞等人都是一脸的苦逼,各自沉默着散开、回家。贾环今天叫他们认清这个世道:要在族学里混,就得守贾环的规矩。 贾琮、贾兰、贾菌三人快走几步,追上贾环,见礼道:“三哥、三叔。” 贾菌是个九岁的小男孩,容貌普通,和寡母住在宁荣街西胡同里,怯怯的叫了一声“三叔”。 贾环微笑着点一点头,和三人说笑着。贾家真要论读书的潜力,要算眼前的小贾兰。估计也是李纨教的好。家庭教育,在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起很重要的作用。 到宁荣街和南街交汇的十字路口,贾环和贾琮要往北街走,贾兰两人去西角门。 贾兰犹豫了下,道:“三叔,我娘让我问你,看你几时有空在家。她想和你说说我的学业的事情。” 贾环微微一沉吟,笑道:“过两天吧。” 李纨急迫的心情他能理解。昨天下午素云就到望月居送了腊八粥。不过,他目前还要把族学的事情理一理。 族学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亲力亲为。所以,他根本没有纠正贾琮、贾兰等人的称呼。否则,正常情况下,是要叫他“先生”的。 他已经写信派钱槐送到闻道书院,请叶先生从书院里调拨一名秀才来临时帮他负责一段时间族学的课业。他再花时间去找塾师。教授贾家子弟的塾师,请一位秀才即可。 而教授贾家奴仆的管事培训班,他另有打算。已经写信给咸亨商行的都弘,让他派两个管事过来帮忙,当助手,他打算亲自教授。这个团队,要去芜存菁。将来是他主导贾府的根基所在。 而过两天,他还要去见沙提学,这关系到他自己的学业。所以,见李纨的事情,得往后排一排。 当然,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让长随们尽快将他招生简章告知贾家所有的人,这年头可是没有报纸、广播、电视的。传递消息,靠的是小道八卦。 … … 和贾琮、贾兰、贾菌分别后,贾环回到望月居,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往隔壁的梨香院而去。 今天晚上,薛姨妈请他吃酒,答谢在遵化时他帮薛丰号摆平石料生意的事情。 约是晚上六点多。淡淡的夜色弥漫在天地间,点染着贾府里的园林、屋舍、院落。空气中有着冬季清寒的味道。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人提着一个戳灯,笑兮兮的跟在贾环身边,走在石板路上。脚步泄出一些难言的轻快情绪。 从望月居往东走过一条石板甬道就是梨香院的右厢房。薛姨妈和薛宝钗知道贾环要从这里过来,早早的派同喜、莺儿在右厢房的门外等着。 “三爷,这边请。”莺儿穿着土黄色的掐牙背心,里面是淡紫的棉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姿纤巧。梳着丫鬟双环髻,留着刘海,明眸圆脸,娇媚可人。 贾环笑着点头,就跟莺儿、同喜一起穿过偏厅,走廊,转到梨香院后堂的正厅中。正厅中两排蜡烛架子排开,将精雅的客厅照的灯火通明。 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正在客厅中等着,香菱和同贵在一旁侍候。见贾环进来,薛姨妈笑吟吟的迎着:“环哥儿,我正念叨着,你也该来了。” 贾环笑着解开身上的斗篷,递给香菱,道:“累姨妈和宝姐姐久候了。” 薛宝钗今晚穿着浅份色的衣衫,梳着刘海,气质端庄。一双美丽的杏眼落在贾环脸上。漆黑的眼眸如同宝石般明亮,娴雅的轻笑,“见过环兄弟。” 她肌肤雪白,姿容丰美。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浅浅的笑容如月华般皎洁、明丽,贾环在一瞬间有些失神。(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夜色如水 贾环要承认,他在两三秒的时间内,沉醉于宝姐姐绝美的风姿、神韵中。 若神女般的宝姐姐那清浅、明丽、娴雅的笑靥,清晰的铭刻在他的心中,令他如饮甘醇,心旷神怡,此生难忘。 这应该是他第三次或者第四次和宝钗当面说话吧? 霎那之后,贾环回过神,回礼道:“宝姐姐好。昨天中午人多,没来得及和宝姐姐说话。” 宝钗含蓄的轻笑,微微点点头。姿容娴雅,仪态端方。 她昨天中午在老太太处和环兄弟连眼神交流都没有。原因,是她心里微妙的情绪。 薛姨妈何等的精明,看得出来贾环在面对女儿时的失神。心里不免叹口气:若非贾环明确的对她姐夫(贾政)说:将婚事推后几年。她本来有七八成的把握促成女儿和贾环的婚事。 难得有个知根知底的哥儿在眼前。人又随和,性情稳重,又有着大好前途,又肯帮衬着薛家。她是有心的。 薛姨妈笑着将贾环让到八仙桌边坐下,吩咐丫鬟们通知厨房上菜,道:“环哥儿这话说的客气,倒伤了情分。你们兄弟、姐妹间要随意些。” 贾环就笑,“姨妈说的是。” 宝钗轻轻一笑,坐在下来,和贾环是面对面的位置。 说笑着,片刻功夫,薛家的丫鬟们将精致的菜肴送上来。计有:酒糟鹌鹑、燕窝汤、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时蔬瓜果若干。宫中饮用的惠泉酒。 薛家久居金陵,和贾府内的饭菜口味基本差不多,细节之处略有不同。比如酒糟鹌鹑酒香更醇厚些。风腌果子狸加了些许配料,口味鲜美中有着微甜。 胭脂鹅脯这道菜的做法是,将鹅治净,先用盐腌,然后烹制成熟,鹅肉呈红色,故胭脂鹅。肉嫩而丰。《易牙遗意》云:“鹅一只,不碎,先以盐腌过,置汤锣内蒸熟,以鸭弹三五枚洒在内,候熟,杏腻浇供,名杏花鹅。”杏花,红色,类胭脂色。 这道充满了江南风味的菜肴,曹寅有诗云:选次不辞过,知君怜我真,红鹅催送酒,苍鹘解留人。红鹅既是胭脂鹅。 现在可没有大棚种植技术,采取的是暖室种植的办法。成本极高。在冬季之时,能吃得起新鲜的绿叶蔬菜、瓜果,无不是权贵府邸。薛姨妈这顿酒,安排的很用心。 吃了半杯酒,贾环便问道:“薛大哥不在家?”他对薛蟠没什么好印象,不过薛家来吃饭总要问一声。至于薛蟠对他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在乎。 薛姨妈叹道:“嗳哟,他是没笼头的马,天天忙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我昨儿说他:不要去再去族学里胡闹,如今是你环兄弟负责,他当面应着我,也不知道心里听进去没有。他要是去族学里胡闹,环哥儿也不用看我的面子,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贾环今天一上午在族学里就开除了12人,手段尤其的凌厉,展现出强大的意志。薛姨妈是清楚她儿子禀性的,这时是正话反说,提前给贾环打个招呼,手下留情。 贾环笑着道:“我是要谢姨妈对我的支持。薛大哥如今不大往族学里去。我那些四书五经的东西,他一定没兴趣。再者,即便薛大哥犯着族学的规矩,也是我兄长,自有姨妈教他。我岂有教训兄长的道理。” 他现在总不能说:你儿子要敢在族学里搞事,看我不抽死他!这话说出来,那饭还怎么吃? 薛姨妈听得眉开眼笑,劝贾环吃酒,“环哥儿这话说人心里妥帖。姨妈陪着你再吃两杯!” 一旁的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四人妥当的服侍着。一顿饭吃的宾主尽兴。 餐后,薛姨妈在客厅里指挥丫鬟们收拾着餐桌。薛宝钗引着贾环到隔壁精致的小厅中喝茶消食,稍坐片刻。 此时,夜色渐深,明月当空。冬夜的清寒从窗外漂浮着进来。 宝钗一身浅粉色的衣衫,身姿丰美,邀请贾环落座,轻声道:“环兄弟略坐一会,莺儿就倒茶来。” 贾环点点头,“嗯。”和宝钗两人分别坐在桌几两边的黄梨木椅上。只见宝钗端坐着,侧影明丽、娴雅,在明亮的烛光中,散发着幽静绝美的气息。正所谓: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 贾环心中有难以抑制的亲近之意涌起来。 两个多月前,他回闻道书院前和宝钗说了几句话。他当时是决意离开贾府前往江南,因而婉言劝宝钗日后不要因为家族的因素嫁给宝玉,免得落下独守空闺的悲剧。算是尽到他的一份心意。但那时宝钗满脸绯红,丢一句重话,转身回了闺房,大有再不相见的架势。 他昨天和今天在府中,大约猜到些原因。贾府九月里谣传他的婚事时,宝姐姐也曾是绯闻女主之一。这种版本的流言,多半是薛姨妈的手笔。晴雯和如意两个丫头还说宝姐姐合适。再回顾他当时和宝姐姐说的话,是很有点唐突的。 而宝钗在刚才他来时,主动的出声打招呼,大致是不再生他的气。原因倒是未知。 贾环望着宝钗俏丽如玉的侧脸,喊道:“宝姐姐…” 小厅中就贾环和宝钗两人。晴雯、如意、香菱等丫鬟们都在外间吃饭。莺儿去倒茶去了。因而,宝钗落座后,是看着小厅外面,此时听到贾环喊她,微微侧身,将视线落在贾环的脸上。 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在明亮的烛光下,无比动人。 贾环本来就是没话找话说,在这一瞬间,看着宝钗美丽的双眼,他下面的词儿给忘掉。 宝钗见贾环不说话,又是失神,嘴角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轻笑。仿佛从高不可攀的神女,变成明雅、秀丽的少女。偏过头,再看向厅外。心中有一些说不清的情绪蒸腾着。有一些轻快。 她早前误会环兄弟冒犯她,说了几句重话。后来从宝玉口中无意得知是误会。她有意致歉。在听到环兄弟在遵化帮助家里时,她曾经自问:环兄弟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她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所以,昨天上午在姨妈屋里听到说环兄弟回府的消息,她心里突然的浮起些难言的情绪: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羞涩。但她怎么可以有期待再见他的情绪呢? 时间在沉默但绝不压抑反而是有些不可言喻的愉悦、轻松氛围中飞快的流走。 娇媚可人的莺儿从外面端着茶盘进来,看到三爷和姑娘两人都不说话,心里倒是微微诧异,将茶盘里的两杯热茶放在桌几上,又将一个精巧的荷包递给宝钗,“喏,姑娘,我拿来了呢。” 宝钗“嗯”了一声,见贾环的目光看过来,将心里羞涩的情绪压着,镇定的将荷包递给贾环,“环兄弟,这是莺儿给你打的络子,谢你在遵化帮家里的商号解围。” 莺儿站在一旁,颇为无语。这些葱绿柳黄攒心梅花络子是姑娘自己的打的啊。 贾环又不傻。他今天一共就喝了两杯酒,思维还是灵敏的。莺儿是宝钗的丫鬟,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给他打络子。势必是宝钗吩咐的。他接过绣花的荷包,心里很想问一句:“宝姐姐,你真的只是谢我?” 其实,当你看一个女孩子看的不小心失神,沉浸在她的美丽中,而她只是扭过头去,并不生气,也不说你。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清楚么?她送给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只代表着感谢? 但,贾环及时的想到宝钗唐突不得,一句话说出来只说了前半句就打住,“宝姐姐…” 宝钗轻声应了一声,“嗯”,明眸看着贾环。 有莺儿在一旁,贾环不可能那么容易失神,自嘲的笑了下,道:“又忘了要说什么了。谢宝姐姐!” 宝钗抿嘴一笑,动人的轻笑令人如饮甘泉。她别过头去,视线看向窗外。星空璀璨,月色皎洁。月华倾落在屋檐、树木、花园、走廊、台阶上。此时的时间是雍治十年冬,腊月初九晚戌三刻许。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宝钗美丽无瑕、优美难言的侧影,心中欢乐的情绪如同连涛般扑来。 一旁的莺儿有点发懵,都不知道三爷和姑娘在笑什么。这话不好笑的啊。 … … 接下来的两天,随着贾环拟定的族学招生简章在贾家传开,贾环的住处望月居,门庭若市,不时的有贾家的奴仆来找贾环,要将儿子送到族学中学习。 还有初九当天被赶出族学的家长来求情。贾环对要回来的,父母上门求情的,自是同意。他还要考试的。这帮人,整天鬼混,终究是要被淘汰出族学。 贾环在族学里接待了一批人,回家也不得安生。令他无瑕分身去找宝钗。然而,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是他的基本盘,他耐心的处理着当前的事务。 到第四天,腊月十三日,事情总算梳理的差不多。族学招收的贾家奴仆、家生子的子弟计有六十二人。这批子弟背后计有四十一名管事。这几乎囊括了宁、荣两府的近三分之一的管事。 夜色如浓墨般浸染在天地间。宁国府中的偏厅中灯火通明,菜肴、美酒车裂。贾环和贾蓉、李华、李伟、刘超、张涛四管家吃酒。贾蓉又叫了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四人作陪。 贾环是过来和贾蓉协调宁国府二十八名管事的儿子或者孙子到族学上学的事情。宁国府这边,他基本一言九鼎,说话算数。先解决这边,再去协调荣国府的事情就容易的多。 贾蓉端着酒杯敬贾环的酒,打包票道:“环叔,你看中谁只管挑去,我保证无二话。李华,你好好的安排,不能出岔子。” 李华忙起身,半弯着腰谄笑道:“大爷,你放心,保管没问题。只有十几个小厮的事要找人替下。”他八岁大的孙子也给送进去了。府里谁不想跟着三爷混啊?三爷的前途谁看不到? 贾环笑一笑,拿起酒杯和贾蓉干了。他喝了两杯,此时酒杯里面是白开水,“蓉哥儿,你有心了。” 贾蓉就笑起来。 一顿酒到晚上九点许,贾环坐马车回望月居。冬夜风大,步行难受。 宁国府的管家都散去。贾蔷、贾琼,贾琛,贾璘陪着贾蓉到外书房说话。 贾蔷长叹道:“蓉哥,你怎么能一口答应下来?你不知道他教那些家生子的子弟的用意吗?这是收罗人心。谁不想后辈子弟有出息。再这样下去,你这宁国府都变成他的了。” 贾蓉沉默了一会,郁闷的道:“环叔要闹就由他闹吧,我能有什么办法?”这是一句真心话。他不同意难道拒绝?天知道贾环回头会怎么折腾他。 贾蔷抑郁的喝了口茶,“唉!”别说蓉哥不硬气。在环三爷面前,阖府上下,没几个敢硬气的。他自己也不老老实实的呆在族学里读书?这事由着他弄,就看荣国府那边的想法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蒹葭 贾蔷是希望由荣国府给贾环一个难堪。但第二天上午,贾环亲自到荣国府内的管事处协调时,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五大管家俱是承诺放人。 贾环笑一笑,带着长随钱槐、张三等人去族学。 贾府主管外事负责人有三个:贾赦、贾政、贾琏。其中政老爹是万事不管。贾环预估贾琏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和他作对。对贾赦,贾环是没底的。但贾赦竟然没有阻拦,他准备的后手完全用不上。 赖大等管家从利益上来说,肯定是想阻拦的。但是,他搞定宁国府那边之后,荣国府这边的管家如果敢拦,多半是要贾府的人戳脊梁骨的。这是阻人前程嘛! 上午时分,寒风凛冽。贾环抵达族学后,先安排贾兰、贾琮教授族中子弟三字经、千字文,补习基础功课。这种蒙童课业他实在没有兴趣教授。贾代儒完全就是在族学混日子,贾家这帮子弟的功课其烂无比。贾家竟然号称“诗书翰墨”之族,这不要脸简直是到了一定的境界。 腊月底放年学前,他要分级考核。淘汰末位三人。 这几天,经过贾琮、贾菌、钱槐、胡小四等人在宁荣街上贾家各房里的宣传,贾家子弟来了二十多个,都是没钱给贾代儒送银子的子弟。听钱槐说,年后还会有人来。 安排好贾家子弟这边,贾环到旁边的青瓦屋中整理家生子的子弟们。家生子属于贾家的私产,奴隶,即便识字,也不能参加科举。所以,贾环并不打算教授他们八股文。而是计划在启蒙课业外,教《论语》学习做人,再教一部《诗经》陶冶情操即可。 诗经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源头。国朝大型的祭祀或者典礼中,都要吟唱诗经中的句子。比如:举人考试后的鹿鸣宴,就是要唱“呦呦鹿鸣,食野之萍”的诗句。 贾环的本经正好也是《诗经》,以他能过科举强地北直隶乡试的水准,教授起来自是毫无压力。 贾环走进教室中,站到正前方的中间。正聚成几个圈子围着钱槐、胡小四、蒋兴三人吹牛,或坐,或站着的四十多名奴仆子弟都是嚯的站直,纷纷跪地向贾环行礼,口中叫道:“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皱皱眉头,做个手势,朗声道:“都起来。从今以后,见到我不准用跪礼。再来一遍。” 一个只知道跪在地上的人,是不能担当大任的。他要的是精英管事团队,不是服侍主子的奴仆团队。 四十多名家生子,年纪小的只有六岁多,年纪大的刚好卡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上,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再各自弯腰向贾环行礼,“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再次伸手示意,“都免礼。等几天,所有人都到齐,我们举行贾府第一期管理培训班开班典礼。” 黄埔军校,当年前四期的精英们戎马征战,立下赫赫战功。他不要求这批人有这样的水平、素质,但是至少要帮助他横扫贾府,掌握贾府的权力。甚至扩张贾府的商业业务,对外拼杀。 家生子们不明所以。站在队伍中的一名马脸少年安静的听着环三爷的讲解培训班要培训的事宜。心中发誓要混个出人头地来。他的名字将很快被同学熟知:江兴生。 贾环先挑选识字的人,再接着点人数、分组、编队,指定各组负责人。安排打扫卫生,搬课桌椅子进来。一起在族学里吃过午饭后,正忙着时,留守在望月居的长随归趣过来回报,“三爷,有客人来见你。他们说是你在闻道书院的同学。” 贾环一听,当即高兴的笑起来,是叶先生和都弘派来的人到了。帮手来了。“走,回家里去。” … … 望月居的外书房中,窗明几亮,陈设雅致。书房中,久别重逢的笑声阵阵。小厮奉了茶进来,一一分送给坐在梨木椅中的几人。 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气质温润如玉。中举之后,身上多了些意气风发,一扫往日的内敛、沉郁。喝了口茶,笑着道:“贾师弟,你这日子逍遥啊!” 公孙亮九月份回密云县,待到十二月初才返回书院一趟,听闻叶先生说贾环来信,便来京城中。他正好要拜见恩师(张安博)。 贾环就是一笑,“大师兄笑我不是?文谦家里不比我这里差。” 同来的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都是笑起来。许英朗道:“子玉这是黑我啊。” 许英朗前些日子就回了闻道书院。正好快到年底,听闻贾环要给族学请一位塾师代课一段时间,就自告奋勇的来了。而柳逸尘、张四水则是来帮贾环管理培训班的。 几人都是大笑。 贾环问柳逸尘:“咸亨商行正在忙着研制烧瓷器的事情,你怎么又空来我这里帮忙?”柳逸尘是咸亨商行的“三巨头”之一。 柳逸尘家里世代在大兴县当吏员,本身童子试三关中的第二关府试未过,这时笑笑,“院首,我还是想在你身边做事。都弘、姚纬他们两个顶的住。” 他看得分明,咸亨商行的前途,很有可能只是局限在书院。如果要谋求更大的发展,跟在贾环身边是最好的方式。至于读书,他不想再读了。 贾环沉吟了片刻,目光投向张四水,“四水,你呢?”张四水在救灾中是立了大功的,性格沉毅、勇猛,一直跟在他身边。他对张四水很亲厚。 张四水朴实的笑笑,“贾兄,我看我自己也不像是读书的料子,跟着你做事来的痛快。我们出来的时候,纪澄那小子也想来,又担心你骂他,最终没敢来。” 贾环笑着摇摇头,“那小子…,总算明白点事理。”接着,欢迎道:“你们能到我这里来,我欢迎至极!你们俩就住在我这里。具体的事务,我们明天再谈。” 在国朝,读书科举这条路是最快、最好提升自己地位的办法,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强求。其实,书院这些同学错过了最佳进学时机啊!北直隶提学副使沙提学已经卸任。若是能在雍治八年过府试,最后一关院试预估不难。 而随着山长的官越做越大,北直隶新任的提学官只怕会选择敌对派系的官员。否则,庙堂诸公难道眼看看着山长的势力滚雪球般壮大吗? 许英朗性子开朗、活泼,开玩笑道:“子玉这是什么道理?你安排他们俩住你这里,要我住在自己家里当塾师啊?” 贾环笑道:“你要住我这里,我当然欢迎啊。”许府就在城西,距离四时坊不是很远。许英朗肯定是住自己家里更舒服。以他秀才的功名,教授贾家那些子弟的学问足够了。 众人都是大笑。 说笑着提起大家到京城中来还没有去拜访山长,便由贾环带路,前往山长位于大时雍坊的新居拜访。 山长到京城之后原本住在驿站中。领了新的差遣后,自是离开驿站。世兄张承剑手中有一笔银子,再加上人情往来,在京城内城中置办一套小院足矣。 贾环和张承剑私交很好,连他的小妾都见过。他买下住宅后派了仆人来给贾环送信,告知地址。 离开望月居时,贾环去后院里换了一套衣衫,提笔给宝姐姐写了一封信,让晴雯送过去。他这些天有点忙,没去见她。不过许英朗、柳逸尘、张四水三人的到来,他马上就回空闲下来。 互有好感,不代表人家姑娘是你女朋友。是女朋友不代表她最终会是你的妻子。 他很愿意和宝姐姐保持着联系、互动,将这份纯洁的革命友谊再升华一下。 … … 下午时分,晴雯从望月居里出来,手里拿着贾环写的信。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 三爷的信并没有封起来。她和如意两个现在可是认识字的,但这些认识的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她们俩看了半天都没明白。 望月居距离梨香院并不远。晴雯一会就走到。从西厢房进去,遇到香菱。香菱跟晴雯一起学过字,笑着道:“晴雯,你来找我家姑娘吧?姑娘在屋里做针线呢。” 晴雯和香菱同岁,笑兮兮的道:“三爷叫我来给宝姑娘送信。”跟着香菱到里间里。就见宝钗穿着蜜合色的棉袄,葱黄绫棉裙在炕上做针线,杏眼明丽,俏脸如玉,充满闺中女儿的风情。 晴雯将手里的一副字给宝钗,说道:“宝姑娘,我家三爷说写了一副字,叫姑娘看看字写的怎么样?” 宝钗就笑起来,心中微动,好奇的道:“我看看。” 贾环写的字是诗经中的一首名诗,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白话文的意思是:芦苇茂盛,露水如霜,我心中的伊人,在河水之旁。下面的句子,是反复的咏叹,对美好爱情的执著追求和追求不得的惆怅心情。 宝钗秀雅的抿抿嘴,雪腻的香腮上之上不自觉的浸染着一抹酡红,美丽无端。贾环不是要她评论字的写的怎么样,而是借诗经的句子来表达他的情感。 诗经的句子,圣人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写在纸面上是无妨的。但这样看她怎么理解。她的理解是环兄弟在向她表达爱慕之情: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如果是腊月九日那晚之前,她肯定是要生气的。可是,现在,况且是如此文雅的表达方式,她心中是羞涩多于恼怒吧? 宝钗轻声道:“晴雯,你先回去吧。我回头给环兄弟回信。”将一头雾水的晴雯打发走,又将香菱支开,独自到书桌边,看着贾环流畅、飘逸的柳体字,提笔回信: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随即,她精致绝美的容颜上浮起绯红,将这纸团揉掉。这一句情感表露的太过了。她哪能这样回复?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宝钗在书桌前久久的沉吟着。(未完待续。) 第两百章 反扑(上) 大时雍坊位于京城内城南的宣武门和正阳门之间。隔着西长安街就是小时雍坊。这是京城内城中的黄金地段。一般大臣都喜欢住在位于皇宫西南向的大小时雍坊。因为这里距离西华门和南边承天门比较近,进宫上朝都方便。 张承剑在大时雍坊里买下一处两进的小院花去近800两银子。而外城中等同大小的院落只要240两银子左右。 贾环、公孙亮、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五人坐马车抵达张府时,才下午四点许。 张承剑得了仆人的通知,结束会客,招待着贾环、公孙亮几人,又打发老仆去都察院告知父亲一声。 张安博晋升右副都御使后,此时正在都察院处理公务。贾环知道山长还在复查李大学士儿子当街杀人案,目标直指左副都御史严繁龙。但这些官场上的内幕自不能当众聊。 话题转到庞泽等人身上。他和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六人留在遵化处理顺天府、永平府兴修水利的事情。而山长卸任顺天巡抚,他们这些幕僚自然是要撤回。 厢房的明厅中,公孙亮兴致勃勃的道:“庞士元回来的正好。我们书院的同学的聚一聚。” 许英朗支持道:“行啊。听说卫神童在家里,可以叫他一起来。” 贾环就笑,“等定下来,我派人给他送封信。”大师兄对召集同学聚会很有兴趣。他当然是支持。 … … 在张府中夜宴尽欢而散。贾环回望月居后,安排张四水、柳逸尘住下。第二天一早,贾环起来洗漱后,晴雯服侍着他吃早饭,笑吟吟的娇俏模样。 贾环慢条斯理的吃着汤包,多汁味美,微笑道,“晴雯,有话就说啊。我一会要去外头和同学商议族学里的事情。” 晴雯抿嘴一笑,说:“三爷,宝姑娘昨夜里打发香菱来说,你的那副字,写的不好看。” 贾环愉快的笑起来。宝姐姐是瞎说啊。他昨天虽然时间紧,用的是柳体,不是他下科场时常写的颜体,但写的飘逸、流畅,和“不好看”是不沾边的。 贾环笑着道:“我知道了。”他的字送到,而宝钗又不生气,这就是成功的。 晴雯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贾环,噗嗤一笑,笑靥如花,道:“三爷,你是不是对宝姑娘有意啊?” 贾环微怔,晴雯挺聪明的啊。想着和宝钗的事情,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轻柔的微笑,转移话题道:“晴雯,你那么聪明干什么?给我添一碗南瓜粥。” 晴雯咯咯娇笑,接过贾环递来的碗,“哦。三爷,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就猜着是这么回事。下午的时候她虽然是一头雾水,但宝姑娘大晚上打发香菱来说一句:字写的不好看。这里面岂能没有点猫腻? 贾环笑一笑。他已经决意留下来,在感情上不用紧闭心扉。和宝姐姐互有好感,令他心情极好。但这只是开始,距离确定相恋、感情稳定还有一段距离。 他还要努力。 … … 上午时分,贾环见客房里的张四水和柳逸尘还在醉酒中,预估着许英朗也差不多。他昨天是山长照顾,只喝了一杯酒。便到外城南城正东坊的沙府上拜访沙胜。 坐着马车,刚出荣国府北街,在四时坊的坊道上遇到贾琏。贾琏正从街道中的一家名叫“信丰当”的当铺中出来。贾环不由的有些奇怪,下车和贾琏打招呼。 贾琏现在对贾环是“我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的态度。但贾环当面,他不可能不卖贾环的账。两人在街道边客气、空泛的寒暄了几句。 贾环隐晦的问道:“琏二哥最近手头有点紧?”贾府现在还没有没落。接着明年就是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怎么要到当铺里来? 贾琏一听,就知道贾环误会了,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贾府自家的当铺,我年底过来盘账。” 贾环释然的笑起来,随口问道:“生意如何?”他和仁和书店的老板吕承基聊过,现在晋商、徽商的票号汇兑天下。银票大行其道。但当铺这种作为最基础的金融服务业的支点依旧有生存空间。 贾琏叹口气,摇头道:“一年下来只几百两银子的利。聊胜于无。” 贾环便点点头,和贾琏道别,坐马车往城南而去。 贾琏看着贾环的马车消失在坊道尽头,轻轻的摇头。林之孝已经给他说过贾环在族学搞的管事培训的事情。但他以为,搅动下府里局势不是坏事。最着急的应该是赖大吧?他和父亲贾赦说起过,静观其变。 贾环抵达南城正东坊的沙府。大抵京中的官员都知道赋闲在家的沙提学要升官,其时门庭若市。不过,贾环很快就见到沙提学。 书房精雅、通透,飘散着墨香。 已经卸任的北直隶提学副使沙胜,听贾环说完课业、最近的情况,笑呵呵的道:“张伯玉打的好算盘啊。可我不得花时间跑官吗?” 贾环就笑起来,喝着茶。山长早就和沙提学书信沟通好。 沙胜微微沉吟一会,道:“按你的法子也行。你过两天把笔记送来吧。” 贾环起身,笑着道:“谢先生!”他目前要处理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事宜,不可能天天来沙府来求学。 而且,他学的比较斑驳。先从业师林举人学四书。再跟着骆讲郎骆宏学诗经。在书院里学习四书,叶先生教授他八股。又师从原白檀书院的山长、进士何先生学诗经。前段时间又跟着山长重学四书。 所以,贾环是打算将他的笔记整理好,然后请沙提学帮他修改、校订一遍。他再一一学习。沙提学两榜进士出身,在经义上的水平自是不用怀疑。 沙胜捻须轻笑,点点头。他对贾环此子很看重。见他没忘记学业很是满意。 … … 和沙提学约定好教授的方式,贾环的注意力和精力便全部投放到族学中来。整理笔记的事情,他每天晚上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做。稍微拖延两天亦是可以。 族学之中,贾环先安排许英朗代课,教授贾家子弟蒙童课业。然后,与张四水、柳逸尘一起主持贾府第一期管事培训班的开学典礼。计有学生六十二名。 开班就是为期一周的“贾氏军训”。列队、报数、分清左右、选队长、站军姿,走队列,跑圈,培养服从意识,团队意识等等。贾环早早的就将培训计划下放到张四水、柳逸尘以及各队队长的手中。 利用这个空隙时间,贾环要解决三个问题。 第一,后勤问题。因族学里多出的人数,午餐和晚餐以及茶水都不够用。贾环在贾家其余的六房中招了三名厨娘,负责烧饭、烧水等事宜。粮食、蔬菜、肉类的采办事宜走贾府的通道。贾环这里挂着的可是贾家族学的牌子。贾家要承担费用。 第二,要解决场地问题,一间讲堂里安置六十二人,很有点吃紧,更别说贾环想要分别教授他们不同的商业技能。贾环让柳逸尘暂时负责这件事。 东庄镇上隶属于砖窑的建筑队在盖房子上很有心得,都是熟练工,分工协作,速度极快。贾环出面将族学隔壁的一间院子买下来后,柳逸尘便协调建筑队过来施工。 第三,编写教材事宜。算术、钱粮、管理、经商这些,都得有个初级的课程,很多高端的理论是不适合的。要教一些浅显的,立即用的上的东西。 再者,很多家生子都是不识字的。要补课教授认字。好在张四水是童生功名,教这个不难。贾环采取的是教、学、帮、赶、超结合的办法。 同样的,管事培训班会采取末位淘汰的办法。只有严厉的考核、竞争、荣誉,才能筛选出优先的人才,才能激发出人的全部潜能。 族学便是在一片忙碌中走过这几天的时间。族学里的动静,宁荣街这边早就传开。因为即便是经过贾环简化版的军训内容,仍旧是口号震天,学生的精气神大有改观。想不被贾家上下注意都难。 贾环去了一趟城南向沙提学提交他的课业笔记后,回来后再次忙的脚不沾地。许英朗教授童子课业实在太轻松,进贾环这边搞的热闹,也过来帮忙。 皇周的钦天监选定日期,颁示天下。腊月二十一贾家族学放年学。当然是贾家子弟放学。管事培训班这边才刚起头,并不放假。在此次考核中,贾家子弟考核成绩最差的三人被贾环宣布开除族学。其中就有重新回来的金荣。 下午时分,天下着下雨,淅淅沥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 贾母上房处。贾母在偏厅里和孙儿、孙女们说笑、解闷。王熙凤、李纨、宝钗、宝玉、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笑声阵阵。 这时,大丫鬟翡翠进来回报:赖嬷嬷过来串门。 贾母心情很好,笑呵呵的起身,吩咐道:“你们姐妹一块玩笑,晚上都留在我这里吃饭。”带着王熙凤、鸳鸯到隔壁的小厅里和赖嬷嬷说话。(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一章 反扑(下) 因下着小雨,小厅中光线有些微暗。赖嬷嬷的年纪比贾母还要大,满头银发,穿着体面衣裳,笑呵呵的和贾母见礼。 贾母笑着让鸳鸯给赖嬷嬷搬了个凳子来。 “到底是老太太体谅人。我厚着脸皮坐了。”赖嬷嬷笑说着,颤巍巍的坐在矮凳上。 贾母呵呵笑着。她人老了,喜欢听顺耳的话。 鸳鸯带着丫鬟们奉茶、添碳,小厅中渐渐的温暖起来。 王熙凤头戴金色的抹额,身上富贵之气浸染,坐在铺着秋香色金钱蟒坐褥的木椅上,笑孜孜的从平儿手中接过茶,细口抿着。 赖嬷嬷话里有话啊。其实,赖嬷嬷这个时间点过来怕是有事。老太太多半猜到,但不接口问。要是小事,估摸就会帮她给办了。 赖嬷嬷先和贾母聊了一会家常话,乐呵呵的把场暖起来,然后叹口气,道:“老太太,有桩事,我说了你当趣闻听。今天听赖大说,坊里东头住着的一个金家媳妇要上吊。说是儿子给府里的族学开除,丢了脸面,也没了前途。唉,可怜呐。” 王熙凤眼睛眯了一下,低下头看着茶杯,掩饰心中震惊的情绪。族学是环哥儿负责的,这谁不知道?赖嬷嬷不知道?她竟然会在老太太面前说这话,告环哥儿的状。今天这事大了。 贾母忙问道:“最后是怎么着?” 赖嬷嬷道:“救回来了。和东胡同里住着的璜哥儿家带亲。” 贾母是什么人,当即不再接口,喝着茶。 赖嬷嬷看贾母一眼,再下猛料:“老太太,我听说是环三爷在族学里搞了个新的学规,开除了不少人。金家小子就给开除了。 三爷又额外招收了许多家生子的子弟进去读书。叫做管事培训班。有六十二人。据说将来都是要当府里的管事。我还纳罕,府里将来哪有这么多管事的位置?” 贾母脸色微微沉下来,沉吟着。 赖嬷嬷心里轻笑,喝着茶,不再言语。 王熙凤听的明白。环哥儿是把族中的子弟开除,然后招家生子的孩子,培养管事。这不是乱搞吗?怕是要惹老太太不高兴。 容貌清俊的平儿站在王熙凤身边,心里感叹:环三爷的麻烦大了。要说管事培训班能改变府里的权力格局太夸张、太假。一帮子没经历事的子弟能做什么?但是三爷表现出来的目的太惊悚。这是要夺权啊!老太太断然是不许的。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心底担忧的叹口气:三爷哟,真是个能搞事的主儿。这才负责族学才几天?满打满算就13天。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贾母吩咐道:“鸳鸯,你叫环哥儿来我这里一趟。” 鸳鸯应了一声,“嗯。”带着两个小丫鬟往贾府里的望月居而去。见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才知道环三爷还在族学里,打发了长随归趣去请。 … … 贾环正在族学教室里教授学生们数学、记账知识。此时,来自东庄镇砖窑的建筑队已经建好六间红砖瓦屋。 作为理工科出身的他,在数学上是强项。而物理、化学这些知识,他大部分都还给老师了,剩下的基础部分,他并不打算在培训班讲。 这些知识,一个是培训班的学生没什么用。另一个,是其中一些理论有点惊世骇俗。比如牛顿三大定律,万有引力、日心说等。 贾环得了通知,将课堂交给柳逸尘,回到望月居,带着晴雯,跟着鸳鸯往西路贾母上房而去。一路上小雨点点。贾府内的园林、院落、屋舍都有些朦胧。 贾环打着油纸伞,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找我什么事?”他还一头雾水。 鸳鸯穿着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叹道:“三爷,你在族学里培养管事啊…”将赖嬷嬷的话说一遍。 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平儿能看得出来的问题,她自然也看得出来。但是,她不大相信三爷有夺权的企图。而从老太太的丫鬟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希望三爷和老太太发生冲突。 贾环微微沉吟着,对鸳鸯点点头,没说话。他欠金鸳鸯一个人情。 跟在贾环身边的晴雯“啊”了一声,紧紧的抿着嘴唇,沉默着,表情闷闷不乐。 她是赖嬷嬷买下的丫鬟,孝敬给贾母的。又求了赖嬷嬷将她姑舅哥哥多浑虫收进来吃工食。她不记得父母、家乡,就这一门亲戚。她心里一直念着旧的。去年三爷端午节回来住在赖家,她还去见赖嬷嬷了。可今天,这… 鸳鸯是知道晴雯的根底、始末,叹口气。这事闹的。 … … 贾环跟着鸳鸯进了庭院中,恰巧见李纨正在厅中指挥丫鬟们准备摆饭。 李纨一袭元青色披风,身姿窈窕,葱嫩秀美的少--妇,见贾环、鸳鸯、晴雯进来,笑道:“这巧了,环兄弟也过来用饭?姐姐妹妹们都在偏厅里。我给你留个座。” 感受着李纨的善意,贾环解释道:“老太太找我是有别的事情。用饭的位置,大嫂先不用给我留。” 李纨微微有些诧异,也不问鸳鸯、贾环到底什么事,点点头,“也行。”她在贾府内一贯是沾惹是非,只守着贾兰过活。 贾环跟着鸳鸯去贾母所在的小厅。偏厅这边的宝钗、宝玉、黛玉、史湘云、三春得了消息,都是好奇、惊讶起来。 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都是有些茫然。从外面传来的消息,貌似贾环不打算留下来吃饭,这说明老太太叫他来未必是好事。反而,有可能是问责。 她们俩几乎同一时间想到族学。族学最近实在是很热闹。她们在内宅都听到消息。 贾环当先一步进了小厅。鸳鸯、晴雯随后。小厅之中,贾母、邢夫人、赖嬷嬷、王熙凤四人坐着,平儿、翡翠、琥珀等丫鬟侍候着。气氛有点沉默。 贾环向贾母作揖行礼,“孙儿见过祖母。” 贾母神情淡淡的点头,径直问道:“环哥儿,最近族学里可有什么事情?” 贾环眼角余光扫过坐在矮凳上的赖嬷嬷,心里哂笑一声。赖嬷嬷真是隐忍啊。今年五月份,他在宁国府整到赖升的时候,赖嬷嬷心里就对他很不满吧? 贾环道:“回祖母,孙儿负责族学之后,开除12人,其中有6人的父母前来求情,我重新允许他们进入族学读书,再招募族中子弟23人。族学中总计有贾家京中八房子弟47人。预计春节后还会有族中子弟前来读书。今天放族学,我分类考核,开除了成绩最差3人。” 贾环用数字说话,说的非常清楚,贾母脸色稍缓,轻轻的点头。若是族学中有四十多人,年后还要继续增加,这人数就有点多了。开除成绩最差的3个。不算什么。 贾环接着道:“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因而,孙儿针对两府的家生子招手了六十二人,意欲将他们培养成管事,将来好为两府中效力。” 贾母不说话。 到了关键地方了。王熙凤插了一句,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你说培养管事,将来能不能当上管事,谁说了算?” 王凤姐这个助攻来的好。贾环洒然一笑,“自是老太太、大伯、父亲说了算。” 贾母脸色缓下来,笑呵呵的道:“外头的大事,自是你大伯、你父亲管着。你这个哥儿,我一年都听不到你说几句恭维话。原来也是能说会道。” 小厅内沉默的气氛陡然消失,陪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是附和的发出笑声。老太太开环三爷的玩笑,你能不跟着笑?还有没有点眼力劲儿? 赖嬷嬷违心的笑了几声,点明道:“三爷,按理说我不该多嘴的。听外头说你在族学里威福自用,只招为你效力的管事们的儿子,今儿听你一说,全不是那么回事啊!可见是我误会了。” 赖嬷嬷这是故意反话正说。她是在指责贾环。潜台词是:贾环拉帮结派,搞小圈子。 贾环没兴趣和赖嬷嬷不阴不阳的说话,反呛道:“赖嬷嬷的确是误会了。我贴出的招生简章,竟然没有赖家的子弟来报名。原来症结是在你这里。 教书是一份很神圣的工作。天底下没听说不尊敬先生的道理。族学是为贾家、宁荣两府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用来争权夺利的名利场。这是我要奉劝赖嬷嬷你的。 我已经在招生简章中明确的说明,是所有的贾家子弟、所有的荣宁两府的家生子都可以来族学学习。难道赖家自认为不是我贾家的家生子?” 赖嬷嬷一张老脸给贾环说的变了色,再也坐不住,扶着身边的丫鬟站起来。她也是见过风浪的人,说道:“三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赖家世世代代服侍着主子,那时还没你呢。 三爷既然如此说,我回去教训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派家里的子弟到族学中学习,望三爷用心教授。” 贾环讥讽的一笑,拒绝道:“赖嬷嬷说晚了。我的管事培训班已经开学。等一下期吧。” 贾母见气氛僵起来,调和道:“好了,环哥儿,赖嬷嬷年高德重,服侍过你爷爷辈的主子。你少说两句。”又劝气着的赖嬷嬷坐下。小丫鬟换了热茶给她吃。 贾母已经听的明白:贾环是面向所有的贾家家生子招生。但赖家和贾环不对付,没有派人去,而是到她面前去分说这件事。这样看,贾环并没有夺权的意图。这让她心中很舒服。 当然,她心中依旧有些顾虑:贾环教出来的学生,以后不得听他的? 贾母缓缓的道:“环哥儿,你族学的人数太多,府里供起来怕是有些难。要控制下人数。”(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二章 顶住反扑 贾母的想法:是希望控制贾环教出来的学生的人数。两府加起来近两千人,贾环能影响二十几三十几个人,关系不大。谁能管事,谁不能管事,她说了算。 她有办法钳制、处理、消化。执掌贾府这么多年,她有这样的自信、手腕、能力。 贾环一听就懂贾母的意思。 贾家族学的运作模式: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给银两,按俸之多寡帮助,为学中之费。 贾家有官爵的就三人。一品爵一等将军贾赦,工部员外郎(从五品)贾政,原贾珍三品爵威烈将军,现贾蓉四品爵明威将军。贾琏的同知是捐的官,没俸禄。 贾赦一等辅国将军的俸禄银700两,米700斛(350石)。现国朝粮价平稳,1石大米卖6钱银子。折银合计910两。由此可见,只贾赦的年俸,就足够原族学的用度。 而贾环将族学扩大了三倍多,一年用度不过500两银子。要说贾府供养有困难,这是有点扯的。所以,贾母话里的重点并不是在供应困难,而是在后面一句:要控制人数。 赖嬷嬷嘴角带着不易觉察的冷笑,喝着茶,看了贾环一眼:如何?老太太到底还是向着她的。 只要贾环的管事培训班人数消减,那就无法威胁到她大儿子赖大的大管家地位。 赖家能有今日的地位,究其根本原因,不是她会来事,也不是她的儿子做事勤勉,而是主子的恩典。宁国府那边就算了,蓉哥儿怕事。荣国府断不会那样。 鸳鸯站在贾母身后,隐蔽、担忧的瞟贾环一眼,她真怕三爷和老太太闹起来。她心里还是有些公心的。三爷是在为府里培养人。那些管事用不用,还不是老太太说了算! 站在鸳鸯身侧半步的翡翠心中有些感叹。三爷这会儿难的!她和晴雯的关系不错。 同为贾母房中的丫鬟,和翡翠站在一起的琥珀为人有些势利,现在三爷身份、地位都上来了。她自是不再敌视、轻视。这时心中想道:到底是赖嬷嬷老辣。 晴雯在椅子后排站在,低着头。她很聪明,知道虽说是老太太说话,但摧毁三爷这些天“心血”的,是对她有恩的赖嬷嬷。心中异常难受。一头是三爷,一头是赖嬷嬷… 王熙凤微微一笑,侧身从平儿手中的托盘里端起茶杯,轻轻的抿着。看好戏呢。她心里是不信贾环会束手无策。鸳鸯在路上未必没有给贾环透露消息。 不说鸳鸯,换她去,换她身边的平儿去,还不是一样会给他透露消息?这是府里的大势!环三爷今非昔比,阖府上下,谁不愿意和他处好关系呢? 但老太太经历了多少风浪?总归,接下来的应对应该会很精彩。 贾环来的路上心里早推敲了一些方案。这时,有的放矢,一脸诚恳表情的说道:“老祖宗明见。族学里原本供应30人左右,一天两顿饭,供着热茶。孙儿问过林管家(林之孝),一年有150两银子就尽有了。 现在添了这么些人,花销用度确实增大。因而,孙儿的想法,第一,节约办学。每顿饭不必吃的那么好。能吃饱,有力气读书即可。我在书院时天天吃盒饭。族学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混吃喝的地方!” 满屋子人都是心中微微一凛。贾环话里有一股昂扬、凛冽之气。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贾环接着道:“第二,族学的银子来源要靠大伯、父亲的俸禄。孙儿不才,主持东庄镇重建时,对经商、买卖略有心得。因而想请老祖宗调拨个铺子给我。经营所得,除去往日上缴的数目,剩余的都可投入族学中,保管不会短了族学的用度。” 贾母给贾环一番话说的有点无语。贾环这事实,道理讲的很明白,她都不好拒绝。但她心中的担忧并非是这个。 赖嬷嬷不屑的笑了笑。人人都说贾环聪明,看来,处理人情世故,不过如此。这番话于事无补。 赖嬷嬷刚这样想完,耳边就听得贾环继续道:“还有件事,孙儿也要向老祖宗回明,免得总有些人在老祖宗面前瞎说、聒噪。 管事培训班,一期时间大约为半年左右。学成之后,就可以给府里做事。俗话说:吃谁的粮,给谁当差。班里的学生,吃的是贾家饭,听的是老祖宗、大伯、父亲的话。 我纵然算是他们的老师,和他们有这层关系在,也比别人亲厚些。但他们都是我贾府的家生子,身家性命、前途命运都是由老祖宗、大伯、父亲来决定。我是只管教书,按照管事的标准来教。但并不管他们提拔、差遣。这一层意思,望老祖宗明鉴。” 贾母脸上顿时就露出笑容,心中舒畅,环顾左右,笑道:“看看,我没说错吧?环哥儿果然是能说会道。这道理啊,说的我都不得不同意。” 屋内的丫鬟、婆子都附和的笑起来。 鸳鸯给贾母奉上温茶,鹅蛋脸上笑盈盈的,心里叫声好。三爷这番话说的在理,说到老太太心里去。 赖嬷嬷心里得意之情荡然无存,嘴角抽了一下,听着屋子里的笑声倍感刺耳。她自是听的懂贾环话背后的意思。 第一,为期半年,贾环是无法施恩给那些家生子的。这点时间够什么? 第二,家生子的身死都由主家决定。不可能有人敢违背主子的意思,反而去投靠贾环。 这两点就戳破了她在老太太面前对贾环的指责。她的企图落空。贾环的管事培训班还要接着办下去。 “咯咯。”王熙凤咯咯娇笑,凤眼妩媚,风流娇媚的人--妻范儿,“环兄弟,你在书院里时吃了苦的。族学现在人太多,府里供应有困难。但可以先从其他地方挪用银子过来。不会教你为难。不过,接下来就要看你的经营手段了。” 王熙凤这是帮贾母把话给圆回来,润滑着屋内的局面、气氛。同时帮贾环要利益。贾环刚刚顺着杆子爬,找贾母要一间商铺用来经营。左右逢源。 贾环就笑着道:“谢风嫂子支持。我既然负责族学,一年就只要150两银子。剩下的我自己解决。” 贾母微微点头,环哥儿要是不使性子,说起来话真是令人舒服,笑着开口道:“环哥儿你看中哪间铺子了?” 贾环也不客气,道:“我前两天听琏二哥说坊中那家‘信丰当’是家里的产业。一年只有数百两银子的利。我愿每年缴300两银子给府里的银库。其他的收益,用于族学中。” 贾母笑呵呵的道:“你倒是有自信。好。既然如此,你去和外头商量着办。” 贾环道了谢,告辞出来。 赖嬷嬷看着贾环出去的背影,表情沉郁,心中难受。她这一回,不仅没有把贾环告倒,反倒是让贾环平白的多负责一个当铺。 并且,她和赖家算是公开得罪了贾环。这对赖家而言,怕是很不利。因为,阖府上下的人都愿意和贾环处好关系。 … … 一场风波消散。以贾环顶住赖家的反扑略有收获而告终。小雨在空中飘散,浅浅的夜色缓缓的笼罩在屋檐、院落中。 王熙凤带着平儿,和鸳鸯一起出来送贾环。她是府里的管事媳妇,刚在贾母面前说了要挪其他的银子帮贾环,自是要做下面子功夫。她知道贾环有银子。 蓉小子赔了贾环不少,她丈夫琏二爷赎回蜂窝煤三成股份,花了7千两银子。她为求贾环原谅,赔了8千两银子。 王熙凤穿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身姿丰盈,细腰酥胸。装扮的细致的容颜,在傍晚的夜色中,粉光脂艳,充满了明媚动人的少--妇风情。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你想要我挪多少银子先给你用?” 贾环莞尔一笑。王熙凤今天帮他说了几句话,助攻得恰到好处。三个月前,他和王熙凤拉了清单算总账,她现在不敢再和他搞对抗了。话说,现在看王凤姐还真是顺眼许多。 贾环道:“凤嫂子看着办吧。先挪200两银子我用着。等当铺那边有利了,我还给你。” 王熙凤娇笑着应下来。贾府现在有钱。200两银子挪动一下,不费事。她倒不奇怪贾环有钱还要用府里的银子办族学的想法,谁不想多捞些呢? 贾环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想法?他倒不是捞钱的想法。而是公是公,私是私。当然,他是花着贾府的钱培养自己人。从某种意义山说,这叫“扛着红旗反红旗”。 鸳鸯身姿高挑,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怡然一笑,道:“三爷,我就说你没有夺权的意图,赖嬷嬷是冤枉你的。”赖嬷嬷只怕早就恨着三爷,今天是借着族学开除金家子的事闹腾着来告刁装。 贾环微微一笑,鸳鸯把他想的太好了。其实,赖嬷嬷今天对他的指控算是事实。 他确实要主导贾府。他现在在族学里的计划,是当做基本盘来培育的,绝非他刚才在贾母面前说的那么谦恭、温驯。他会在身边聚拢起一批自己人。 但他的夺权计划并不是暴力的、革命似的自下而上推到重建。而是采取更为温和的一种方式:扩张影响力。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最先触动的就是贾府奴仆界的大佬,赖家的势力。赖家会反扑是正常的。 以他举人的身份,不可能在明面上主导贾府。所以,贾母会相信他的话,不认为他有夺权的意图。贾府,说到底还是贾母、贾赦、贾政三人说了算。但,如果贾环能影响到这三人的决定呢? 当然,这需要时间,以及贾环自身地位、实力的提升。 现在只是个开始。 他雍治8年时,在贾府内的冲突,不过是自保。那是自卫反击战,现在是攻击战。 … … 贾环带着晴雯,和大家一起走进偏厅中。贾母等会要在这里摆饭。李纨、宝玉、宝钗、黛玉、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都在。 王熙凤、平儿、鸳鸯是来帮忙的。贾环则是来见见府里的姐姐妹妹们,说会话。(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三章 默契、学问、同年 偏厅之中,一屋子女孩们,再加上各自的丫鬟,香气袭人,时而笑语。进入其中就像是进了女儿国。当然,宝二哥这个骚年在花丛之中是异常显眼的。 见众姐妹的目光看过来,贾环微笑着一一致意,然后坐到探春、史湘云身边。探春的丫鬟翠墨给贾环上了茶。 贾环正好和宝钗面对面。她今天穿着见鹅黄色外衫,明雅秀丽。宝钗含蓄的轻笑,点一点头,拿起茶杯抿茶。心中明快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微微一笑,享受着这种心照不宣、轻快的微妙情绪。他是不能坐到宝姐姐身边去的。宝姐姐是大家闺秀,脸嫩。 “环哥儿,你那族学的事情怎么样了?”史湘云问起贾环族学的事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都不时的插话。刚才探春、宝钗还暗自担心着。 宝玉坐在黛玉身边,见贾环进来,就浑身不自在。因为,贾环一来,除了林妹妹,姐姐妹妹们都喜欢和贾环说话、闲聊。 见贾环几人聊天,王熙凤笑呵呵对穿着元青色披风的李纨道:“珠大嫂,老太太一会儿就过来。” 李纨秀雅的轻笑,“嗯,都准备好了。”得了空隙,问着贾环,“环兄弟,你要留下来用晚饭吗?” 贾环就笑,“大嫂不用管我。我是进来和姐姐妹妹们说一会儿话。哦,这些天忙,倒是有关兰哥儿的课业没和大嫂说。大嫂现在有空暇吗?” 贾兰早早的给他说过李纨想要去拜访他的事情。只是因为族学的事忙,还没来得及和李纨细说。 “行啊。”李纨就是一笑,在丫鬟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手,和贾环到偏厅外的小厅中说话。 宝玉松口气,小声对黛玉道:“阿弥陀佛,他总算是走了。” 黛玉掩嘴吃吃娇笑。这话说的,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啊! … … 进小厅,灯火明亮,可以看见外面院落里的雨丝与夜色混在一起,凄迷清冷。 李纨身姿窈窕,容貌秀美,有着十足的美少--妇风情,妙目注视着贾环,略显揪心。事关兰儿的前程,她很上心。 贾环沉吟了一会,对李纨道:“大嫂,兰哥儿的功课我考察过,还是很不错的。大嫂不用担心。我请的塾师是我在书院的同学,许英朗。生员功名。他父亲是翰林出身。他的学问很扎实。兰哥儿再读两三年,可以下场考县试。” 雍治八年在贾府中,他、贾兰、贾琮一起在恩师林举人门下就读。贾兰读书的进度本来就落后于他。等林举人离开贾府后,这两年贾兰的学问并没有大长进,进度在《孟子》。但贾兰对大学、论语理解的并不深刻。 贾代儒的四书水平就个战五渣,理解的似是而非,谬误甚多。而李纨应该没少在家教贾兰。但她对四书五经理解的也不透彻。这也正常。即便她父亲李守中曾任京城国子监祭酒(正四品),她毕竟是女儿身。 贾兰实际上荒废了两年多。可贾环并不好这么直接对李纨说。他这位大嫂,看着行事和和气气,与人为善,但内心里实则是个要强的性子。 李纨勉强的笑了一下,“嗯。”还要两三年才能考县试?县试只是科举的起点。她一听就知道自己儿子在什么水准线。 贾环笑着安慰道:“大嫂不要对兰哥儿失望。我是国朝最年轻的神童。兰哥儿落后我几年很正常。通常是十二三岁考县试,兰哥儿三年后也才十二岁。” 李纨一想也是,给贾环说的禁不住笑起来,那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心里知道她心急了,柔婉的道:“谢环兄弟,兰哥儿的学问日后要请环兄弟多多费心。” 贾环笑道:“大嫂客气了。兰哥儿是我的侄儿,我岂有不尽心的道理。大嫂不要着急。且让环哥儿在族学里学两三年。 等把四书五经学通了,我会推荐他去书院读书。那里有最好的先生,学问精深,又有同窗磨砺、切磋学问。兰哥儿只要肯努力,金榜题名不是难事。” 金榜题名的意思,李纨当然懂。贾环的意思是说保证贾兰一个进士功名。这不正是她所追求的吗?李纨心中感慨,又有些暖意,郑重的向贾环行礼,“谢环兄弟!” 贾环伸手虚扶,让屈身行礼的李纨起身,道:“快起来。大嫂这是做什么?兰哥儿有科举的天分,我自是会帮忙。” 贾兰中进士的事情,原书很明确。贾环这么对李纨承诺倒也不算是要她一个顺水人情。因为,贾兰若能到闻道书院里去读书,肯定会提前若干年金榜题名。李纨也不至于熬到油尽灯枯,等贾兰做官时,她却就死去。 李纨起身,感激的笑一笑,道:“兰儿读书,是我心里的大事。环兄弟当的起我这样谢一礼。”多余的话也没说。心中,是拿定主意的。 贾环就笑着摇头,宽慰李纨几句,进屋里和宝钗、探春、史湘云、迎春、惜春、黛玉说了一声,带着晴雯回望月居。 … … 夜色渐沉。赖嬷嬷因族学在贾母面前告贾环的状的事情,在夜晚中传遍贾府、宁荣街。 宁荣街上的赖府中,赖嬷嬷在里屋里坐着,偶尔叹口气,丫鬟们烧着炭盆,在一旁服侍。赖大、赖升和赖大的儿子赖尚荣陪着说话。 见老娘又叹口气,赖升忍不住道:“妈,老太太这是给贾环的话给骗了啊。您当时在场,怎么…” 赖嬷嬷道:“怎么没说?疏不间亲啊!”老太太明显更信贾环的话多一些。 赖升无语。 赖大沉稳的道:“娘,也没那么吓人。我们家世代在府里当差,在老太太面前还是有些脸面的。环三爷能把我们怎么样?且先顺着他就是。” 赖嬷嬷轻轻的点头,“这是正理。只是,我这心里一直悬着啊!”她隐约听说环三爷和琏二奶奶算过账,把几年前在府里受得委屈都讨回去了。 她大儿子说的,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给府里当奴仆,听上头主子吩咐就完了。怕就怕,环三爷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 … 贾府东路,贾赦将回家来的儿子贾琏叫到跟前,问着今天赖嬷嬷告状的事情。 精美的小厅中,丫鬟们都下去了。就贾赦和贾琏两人。贾赦在桌边喝着小酒,贾琏站着回话,将从凤姐儿那听来的话转了一遍,道:“父亲,这事和我料的一样。赖大果然坐不住。” 他负责在贾府外头办些琐碎的事务,经常和赖大等人打交道。他心里对赖大倒没什么想法。不过,今年五月份的时候,见识到贾环在东府里的威风。一干管家,贾环吩咐的话,私下里也不敢打折扣。 他这时才有点回过味来,他是贾家的主子,而赖大等人是奴仆。礼遇,是恩典。不客气是常态。贾蓉、贾蔷等人叫赖大“赖爷爷”,真是有点刺耳。 贾赦轻轻的笑起来,咂口酒,“你觉得环哥儿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贾琏就笑了一下,“环哥儿那脾气…,不是个谦恭温良的。不过,府里的事情,还是父亲和祖母说了算。他也闹腾不到哪里去。让环哥儿搅合搅合未必是坏事。” 贾赦点点头,微微一笑,神情略显阴鸷。因为,他看到了敛财的机会。 … … 赖嬷嬷告状的事情,被即将到来的春节覆盖。除了当事人,茶余饭后,府里的丫鬟们凑在一起嘀咕、说笑几句。 鸳鸯、翡翠、琥珀、平儿、袭人几人就聚在鸳鸯屋里谈起过此事:赖嬷嬷想找三爷的麻烦,真是打错算盘啊。 腊月二十四,小年祭祖之后,空气里的年味越来越来,贾环去沙胜府上将他四书五经的笔记拿回来。上面已经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沙提学的批注,纠正,理解、观点。 贾环和王熙凤拿了200两银子,用于族学的用度,又接受了四时坊中的当铺。和吴朝奉吃过一次酒。贾环打算先保持着当铺的原样,等他腾出手来再运作。他是准备将当铺当银行来运作。他在贾母面前只是虚晃一枪。 而族学运营费用,他另有计划。这两天他已经吩咐钱槐、江兴生去购买鸭蛋,准备制作一批皮蛋,让管事培训班的学生去卖。任何培训,都不及实践来的成长的快。 江兴生是一名马脸少年,今年十六岁,是贾府的家生子,父母都在府里当差。做的是辛苦活,家中贫穷,下面又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为人聪明,沉的下心,肯用功,是个好苗子。 贾环安排管事培训班在腊月二十五放假。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他们都得回家过年。族学这里并不关门,要学习的学生,可以在假期前来。互帮互学。首先要解决的是识字问题。实际上,族学有饭菜供应,不来的都是家境比较好的人家。而这种人不会很多。贾环也要借此淘汰一批学生。 态度,永远比能力、天赋更重要。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二十六日下午,贾环正在内书房中编写教材时,晴雯进来说,“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你的同年来找你。喏,这是帖子。”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他住在荣国府内,同年哪里知道?这就像很多同学不知道彼此的家庭住址一样。只有关系好的人才知道。 贾环接过晴雯手中的名帖,先没有看,而是笑着道:“还纠结啊,晚上我陪你聊会天。”晴雯和赖嬷嬷的渊源,鸳鸯打发个小丫头来和他说起。他才明白他的大丫鬟怎么最近有心事。 晴雯抿着嘴一笑,点点头。 贾环打开名帖,是北直隶壬子年乡试第五名,经魁邢正来访。贾环、大师兄、罗君子和他、上官昶一起喝过酒。当即收起心中的疑惑,起身去外面和邢正见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四章 抄书(上) 望月居的外书房中,温暖如春。窗外,则是寒风呼号。树枝给北风刮的作响。 贾环和邢正、刘逸喝着茶闲聊。 刘逸,字国山,原闻道书院的弟子、院首,雍治八年进学后,便离开闻道书院,前往京城中专门教授秀才的首善书院学习。他和贾环算是熟人。 邢正容貌普通,外面穿着淡蓝色的儒衫,再次向贾环致歉道:“贾兄,今日来的唐突,还望勿怪。实在是有件事需要你鼎力协助。” 贾环刚才迎到门房处,邢正已经致歉过一次。正常情况,到家里拜访确实要先下请帖约定时间。但同年之间,来拜访,也无须如此客气。 贾环心中微动,微笑道:“刑兄客气了。” 邢正向贾环拱拱手,正色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张大人(张安博)奉皇命复查李大学士第四子于雍治六年秋在京城中纵马杀人案一事已经有结果。左副都御使严繁龙涉案。此事贾兄可有耳闻?” 贾环点点头。他前两天和大师兄、卫神童、许英朗、庞泽等人一起喝酒聚会时,说起这件事。因为,山长查处严繁龙之后,要取而代之。 案卷在腊月二十一日京城封衙之前就已经上报到朝廷,严繁龙严左副都御史下狱。 邢正道:“此事看似为为寻求公平,实则是今上欲裁撤南书房。南书房是太祖设立,是改前明旧制,于朝政意义重大。我意欲联络同年反对此事。 贾年兄少年神童,名满天下,又是国朝百年世族子弟。请贾兄助我一臂之力!”说着起身,郑重的向贾环弯腰行了一个揖礼。双手举起一本奏章。 贾环哭笑不得,心里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刑老兄这是拉他一起作死啊。 如果他获知的消息没错的话:裁撤南书房是雍治皇帝的意思吧?所以,才有打击南书房最后一位大学士李高澹这一系列的行动。跟皇帝对着干啊?风险很高的。 而且,山长一系是受益方。他难道要签名反对自己的老师不成?这位刑老兄没有打听过他的情况吗?他是山长的幕僚啊。 贾环拒绝道:“刑兄,在下并不赞同你的理念。王文公(王安石)曾有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时移世易,改变未尝不可。因而这联名的事情,请恕在下无能为力。” 邢正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贾环,“贾兄,你怎能…” 贾环坚决拒绝道:“请刑兄不必再说。我意已决!”就算不清楚这件事的内幕,他也不会署名。开玩笑,就一个同年的身份,一起喝过几次酒,就把前途都压上去?没这么脑残的搞法。 邢正感觉受到侮辱,站直身体收了奏章,气愤的道:“好,好。没想到你贾子玉是个趋炎附势之徒,贪生怕死之辈。我算是白瞎了眼。告辞。” 邢正怒气冲冲的离开。同来的刘逸站起身,苦笑一声,拱手为礼,“子玉,今日得罪了。” 贾环摆摆手,好奇的问道:“国山,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年纪虽然比刘国山小。而且刘国山曾经是书院的前辈。但他的功名比刘国山高。刘国山此时还是秀才功名。两人互称表字,平辈论交。 刘逸解释一句:“刑兄是我东林一脉。” 贾环眼睛微微眯起来,坐在椅子上,注视着刘逸。原来是东林党啊。旋即笑起来,道:“万事小心。” 沙提学早早就提醒他不要和东林党的干将韩秀才韩谨混在一起。现在事情已经逐渐的明朗起来。东林党的大佬们看来是不甘心失败,垂死挣扎,“唆使”下面的热血小弟上书,以此鼓动舆论,尽行抗争。 刘逸感慨的叹口气,东林党的事情他也不好对贾环说,谢道:“谢子玉提醒,此次事了,我请子玉吃酒。”说着,转身离开。 看着刘逸的背影,贾环轻轻的摇头。东林党这次是“拿鸡蛋碰石头”,凶多吉少。刘国山未必能安然脱身。而韩谨韩秀才呢? 到时候,不会又要救他一次吧! … … 至晚时分,天下着小雪。细细的雪粒落在屋檐、台阶、地面上。 贾环和来望月居的探春、史湘云一起吃过晚饭后,在后院的正厅里喝茶闲聊。炭盆烧的暖和。 史湘云年纪略小,但已是美人模样,穿着大红色的袄子,越发的显得肌肤雪白,容颜俏丽。此时,她舒服、惬意的靠在塌椅上,上面铺着石青色金钱蟒靠背,笑着感叹道:“环哥儿,到底是来你这儿吃饭舒服。不用讲许多规矩。热热闹闹。” 刚才吃饭时,她、探春、贾环坐了一桌。晴雯、如意、侍书、翠墨、翠缕几个不肯一起坐,另外坐一桌,一边吃一边说笑,很惬意,很对她的胃口。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就怕传出去别人说我这里没规矩。” 探春一袭薄荷色的棉袄,姿容美丽,笑道:“三弟弟,你不是才和别人说过‘人言不足恤’吗?” 史湘云咯咯娇笑,屋里的气氛都随着她的笑声而变得欢快。 贾环就笑起来,他刚和探春说过朝堂上的事情。王安石全部的话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只对刑正说了前两句。 随意的闲聊着,约晚上八点许,史湘云便要告辞。她来贾府后,住在黛玉屋里。 贾环也不留她们,看着各自的丫鬟们帮探春、史湘云系披风、带斗篷,拿手炉、雨具等,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件事最近要拜托三姐姐和云妹妹帮忙。” 探春道:“什么事情?” 贾环让如意将他被沙提学批改过的笔记拿出来,说道:“我想把这份笔记重新抄录一边,然后送到书院那边,找印书坊印出来当教材。想请三姐姐和云妹妹帮忙。” 史湘云笑道:“好哇,吃你一顿酒,就得帮你做苦力啊。” 探春微微一沉吟,道:“三弟弟,不如这样,你请二姐姐、四妹妹、宝姐姐、林姐姐一起来帮忙抄书。只要识字即可。年前这几日,姐妹们其实也什么事。” 贾环就笑着点头,“三姐姐这法子好。” 说说笑笑,贾环将探春、史湘云送走,丫鬟们都闭了门户,点着灯,准备休息。 贾环的卧室里,如意、晴雯两人忙碌着,放下帘幔,移灯炷香。刚才两个小姑娘都喝了点酒,俏脸都是红扑扑的。如意容貌清秀、柔美,晴雯标致、俏丽,都是穿着丫鬟的掐牙背心,细腰如蜂,纤柳多姿。 贾环拖了一张椅子到炭盆边坐下,笑着道:“晴雯,别忙了。来,说说你的事情。” 晴雯乖巧的“哦”一声,见如意偷笑,狠狠的瞪她一眼。 如意抿嘴一笑,道:“三爷,你们说话呢,我去端热水进来。”说着话,转身离开。 贾环微微一笑,如意跟着他,小姑娘性子有点弱。不像晴雯,进贾府里就是进了贾母房中。按照原书赖嬷嬷的评价是: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 晴雯的心病就是这个缘故。毕竟赖嬷嬷对她有恩情。又将她的姑舅哥哥多浑虫买进来吃工食,她并没有忘记,心里念着赖嬷嬷的好。这姑娘确实是: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 晴雯端了个矮凳过来坐下,见贾环只是笑着看她,却不说话,摆明看她的好戏,气道:“三爷!” 贾环笑道:“在呢。好了,不逗你了。你不用为赖嬷嬷操心。她的总后台是老太太。三爷我虽然会报复她告我的叼状,但她有老太太撑着呢。真担心的话,到时候你求我一句,我放赖嬷嬷一马。” 赖嬷嬷告状的事情,他心里有数。但现在还不是扩大在贾家奴仆中的影响力的时候,要等他把管事培训班的事情理顺才行。不然,把赖大一系的人马掀下去,不能及时推荐人卡位,是做白工、无用功。 对赖家,贾环不会手下留情的。赖家是依附在贾府身上的吸血虫。家里修了园子,还给赖尚荣捐了个知县。贪不知道多少银子。他既然留下来,以贾府为他奋斗的基点,肯定是要把赖家这种吸血虫给清掉。 不过,晴雯如果求他的话,一个赖嬷嬷,他放一马又如何? 晴雯给贾环说的“噗嗤”娇笑一声,美眸瞟着贾环,神态动人。尔后,轻声道:“三爷,谢谢。” 贾环就笑一笑,点点头。 … … 贾环第二天上午去了一趟族学,安排钱槐、江兴生等人制作松花皮蛋的事宜。这并非是什么新鲜事物。明朝万历年间就有。他要的是一场实战教学。 回来时,就见宝钗、探春、迎春、惜春、史湘云都在他屋子里,正说着话。丫鬟们服侍着。热闹非凡。 一一打过招呼后,史湘云开朗的笑说道:“环哥儿,你的请柬还没发,我们就都来了。快点把你的笔记拿出来吧。” 贾环歉然的一笑,“谢诸位姐姐、妹妹。我们这就到书房里开始吧。”他其实已经写好了邀请的字帖,只是还没有安排晴雯、如意她们送出去。因为,他还没有将笔记本编号。若是拆开来,怕到时候散乱的不好汇编。(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五章 抄书(中) 小雪下了一夜,临近中午时,贾府中一片雪白,屋檐、院落、花园中落满白雪。 下雪时外面寒气凛凛,林黛玉身娇体弱,上午起床后便在屋里看书解闷。丫鬟们点了炭盆,泡上热茶,服侍着。 同住的史湘云则是带着翠缕出门去找探春顽。 黛玉正翻着书时,就见宝玉穿着白色的箭袖从外面进来,神彩飘逸。轻笑道:“这是从哪里来?” 宝玉郁闷的道:“一早给老爷叫出去在外面见客。”坐在黛玉身旁的椅子上,接过丫鬟雪雁递来的热茶,急急的喝了一口,烫的扭头一口吐在炭盆里。 黛玉禁不住掩嘴笑起来,自有一股怡人的婉约风情,好奇的问道:“环哥儿如今是闻名天下的神童,又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谁来府里会不想见他?舅舅会客不带他,反到带你,这是何道理?” 宝玉大圆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妹妹问我,我哪里知道老爷的心思?我猜着多半是老爷不喜欢他罢。” 黛玉螓首微点,认可这个解释。贾环和舅舅的关系很冷淡。她是知道的。 说笑几句,宝玉四处打量,问道:“咦,云妹妹不在?” 黛玉笑道:“她去三妹妹那里顽去了。预计现在在环哥儿的望月居。昨儿夜里她回来说,说环哥儿想要让姐妹们帮她抄四书、诗经的笔记。据说是给提学大宗师批改过的。” 宝玉大摇其头,不屑的道:“环哥儿这人就是个禄蠹。整日里想着他的举业。把云妹妹都带坏。四书有什么可看的?我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黛玉轻轻的一笑,取笑道:“看宝二爷能耐的。可敢在舅舅面前把这几句话儿说一遍。” 宝玉讪讪的笑起来。他要敢在老爷面前这么说,看不被抽十几板子才怪。 正说话间,紫鹃从外头进来,笑着道:“嗳哟,二爷来啦。”又对黛玉道:“姑娘,史大姑娘说中午不回这边用饭。姐姐妹妹都在环哥儿那里用饭。” 宝玉奇怪的道:“怎么,除了云妹妹,三妹妹,还有别的姐妹在望月居?” 紫鹃笑盈盈的道:“除了我们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宝姑娘,史大姑娘都在呢。” 宝玉刚才还有些得意的心情顿时变得极其糟糕,呆呆的坐着。一直以来,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和他顽。他去年春节时给老爷打了,也想着要是给姐姐妹妹们的眼泪葬了,死也甘心。可自贾环回府后,姐姐妹妹们和他走动的多起来。现在更是帮他抄书。 黛玉淡然的一笑,“哦,我知道了。我一会和宝二爷去老太太面前用饭。” 她对去与不去贾环那里顽并不在意。况且,贾环又没给她下帖子,也没打发丫鬟来请,难道她还巴巴的跑过去帮他免费抄书不成? … … 望月居中,贾环招待帮他抄了小半个时辰的贾府姐姐妹妹们用饭:白粳米煮的米饭,青菜几盘,鸡蛋炒黄瓜,茄鰲,椒油莼齑酱,燕窝火熏煨豆腐,鸽子蛋。口味偏清淡。但凡是几代富贵的人家,口味都是偏清淡,吃的很精致。贾府里的这些姑娘们也是如此。 贾环的望月居在贾府里的待遇很好,只比大老爷贾赦的待遇稍差半筹。贾府厨房的美味佳肴,他派晴雯提前去打了招呼,自是可以随意取用。不过,贾环一般会让晴雯给些银子。这才是细水长流的做派。 一起吃过午饭,消了食,大家又一起重新到贾环的内书房中。内书房在贾环卧室的隔壁,转过去过一间明厅就到。 书房中现在摆设着五张条桌,充当书案。上面摆满笔墨纸砚。再加上跟进来侍候的丫鬟们,让书房显得有点满。贾环的位置在他的书桌后。 四书五经的字数不算多,但是作为注解的笔记可是很多的。贾环手头厚厚的笔记本足有五本,都是用线订好。现在将线拆开,贾环遍了号码一页页的发给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等她们抄录完之后,再过来换一页。 工作量有些大,但贾环并不着急。拿十二钗中的钗、云、迎、探、惜当“苦力”抄书,这事也就他做得出来。时间久一点,是可以原谅的啊! 听着她们说笑,贾环现在倒是有点明白贾宝玉的感受,为什么死活要在贾府胭脂堆里混。实在是十二钗的容貌、气质、性情都是一流水准。置身其中,听她们说笑,和她们说笑,都是一种极佳的享受、体验。比如他现在。 窗外寒冬时节,小雪飞落。书房中温暖如春,美人齐聚,言笑晏晏。胜景如斯。 贾环微微一笑,收起感叹,看看窗外飘落的白雪,在书桌后整理他自己的事情。他并没有抄书,而是在整理着钱槐、胡小四等人收集来的情报,他在摸底管事培训班的学生。他们的父母,职位,派系,亲戚。 贾环刚写完一笔,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清幽怡人。贾环抬头,就见宝钗轻笑着站在他身边,似乎有一会了。穿着一袭浅紫色的对襟褂子,明雅秀丽。梳着少女发髻,发髻上插着一支美丽的步摇。如玉的耳垂上带着玛瑙色的耳坠,梳着整齐刘海,杏眼桃腮,明丽难言。有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贾环禁不住轻笑,看着她晶莹漆黑的明眸,温声道:“宝姐姐…,你抄完一页了?” 宝钗轻柔一笑,答应道:“嗯。”心里有些别样的情绪。将手里拿着两页纸给贾环。 宝钗的字端正、秀丽。工整的楷书。贾环将书页按顺序放好。但他并没有立即将新的书页给宝钗,而是准备和她闲聊一会。 宝钗亦不介意,看着书桌上的纸,好奇的问道:“环兄弟,你在写什么?” “是关于族学的事情。我要摸清楚他们的人际关系。宝姐姐,中午的饭菜合你的口味吗?” “挺好的。”宝钗娴雅的轻笑,问道:“你没给林妹妹下帖子邀请她来顽吗?” 贾环笑着解释道:“早上写了,还没来得及送。到中午时就没送,怕林姐姐多心。”在书桌上将他早上写的帖子拿出来给宝钗看,“宝姐姐,你看。” 他对林黛玉来不来并不大在意,毕竟也不太熟。来了使小性子,他可不愿意迁就的。反而不好。 宝钗接过来,将写给林黛玉的那张挑出来,轻声道:“林妹妹不来多半是身子不舒服。你还是写一张帖子去,邀请她来顽。写了比没写好。” 贾环心中微暖,宝姐姐明显是在为他筹划,免得他和林黛玉生分了。老太太在这么多孙辈中,最疼的就是黛玉、宝玉。点点头,笑着道:“行,我听宝姐姐的。”接过帖子,填日期,叫晴雯去送帖子给黛玉。 宝钗站在书桌边,看着贾环提笔落款,微微一笑。环兄弟的字其实很不错的。 … … 黛玉接了贾环的邀请请帖,在第二天上午九十点左右才过来。她身后跟着紫鹃、宝玉、袭人。到书房中就见贾环、姐妹们都在抄录,说笑。 黛玉穿着大红羽缎对衿褂子,有“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之姿,妩媚美丽。因笑道:“环哥儿,我还以为你这里抄书会忙碌着,原来你们在这里说笑。” 贾环从书桌后走出来招呼黛玉,笑道:“原是姐姐妹妹们一块玩耍说话。” 晴雯、如意端坐、倒茶。随着林黛玉、宝玉等人的到来,书房中热闹非凡。 坐在探春身边的史湘云笑道:“林姐姐,我昨晚就和你说了,你偏不信呢。”她们说是抄书,其实蛮轻松的。只是,环哥儿招待的周到,姐妹们自是尽心帮他。 又笑道:“爱(二)哥哥,你不说不来的吗?怎么也来了?” 给史湘云揭穿,宝玉并不恼怒,辩解道:“我昨日以为今天老爷要叫我去外面会客。今日没人,我自是跟着林妹妹一起过来。” 贾环知道贾宝玉的性子,但凡是美女们在一起,不管做什么,他都要凑过去,淡淡的一笑,拱手道:“见过宝二哥。” 宝玉应了一声。心里其实有点抑郁的。他本来以为他姐姐妹妹的关系好,结果现在,府里的姐妹们倒是和贾环亲近,他和林妹妹倒像是********了。 贾环并不在意。他对宝玉是看不上。宝玉对他,是很疏远的态度。能不见就不见。 想着,贾环倒是想起件事来:话说,宝玉现在要是在他书房里开大招摔玉,会怎么样? 只怕,结果不会再像雍治八年时的那样吧? 贾环微微一笑。 … … 黛玉坐了一会儿,也打算帮贾环抄书。因为,姐妹们的话题不时的是抄书时的四书五经中的句子。再者,她也想见识下提学大宗师的经义水平。比她父亲,三鼎甲探花如何? 贾环让人粗使婆子搬了一张条桌进来,拼在宝钗、湘云之间。黛玉让紫鹃回她屋里拿几支毛笔过来,坐下来抄写。 宝玉四处走动,不时的说几句话。问问笔记右上角的阿拉伯数字是怎么回事,又和姐姐妹妹们讨论经义,说他的观点。 笔记上,经过解释都是很浅显的语句。比如:诗经中的:青青子吟,悠悠我心,官方解释是这是对学校、同学的怀念。理解成女子对男子的思念是不行的。 贾宝玉则是大发议论。史湘云、探春等人不时的和他说笑,辩论。 虽然宝玉在哪里鬼扯,将工作效率下降了许多。但贾环在书桌后面只是笑一笑,并不去管宝玉。不过是一个想要求美女关注的小屁孩而已。但,抱歉,宝二哥,我不会给你点赞的。 书房里正热闹的说着话,黛玉轻叹道:“这句话解的好。” 宝玉连忙凑过去看。(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抄书(下) 林黛玉手里的纸张,正在抄写的是《论语-颜渊》中的一篇:哀公问于有若。 林黛玉说的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这一句。 这句话的解释:百姓富足,君主又怎么会不富足呢?百姓不富足,君主又如何称的上富足呢? 更深一层的解释是:得与失,多与少,都是相对而言的。百姓富足了,君王才有可能从百姓那里获取更多。 若君王不体恤民情,不顾百姓生计,百姓生活无以为继,又如何会去拥护君王? 而沙提学在后面的批语是: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这是明代成化年会元王鏊在礼部会试中为“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写的八股文。八股文是代圣人立言。好的八股文,作者对经义、字句的理解是非常深刻的。阐释的非常到位。因而,沙提学会将这几句摘录在此,作为注解。 贾环的注释是:国家财富与个人财富的辩证关系。有国富民穷,有国穷民富。比如:明朝。这句话体现的是儒家“民为贵”的民本、民生思想。国富且民强是最佳状态。 一句短短的话,下面给出了四种注释。当真是有“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做派。解释的通透。治学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很令人惊叹。 林黛玉看到这四种注释之后,因而很是惊讶。她不知道她父亲会怎么注解这句话,但应该无出其右。 宝玉拿过来看了看,发表议论:“这太过于牵强。反复注解又何意义?还是没有说明白。” 贾环哂笑一声,“呵呵!”贾宝玉一贯是喜欢鬼扯、杜撰。但在真正的读书人面前,他那点小聪明算什么?也就糊弄下政老爹这种书没读通、读透的人。 在贾府众多姐妹面前,贾宝玉给贾环嘲笑一声,就有点发急,瞪起研究,准备和贾环理论。 林黛玉摇摇头,细声道:“这解释的是极好的。提学大宗师名不虚传。环哥儿的举人也是真本事。你是不如的。” 给林黛玉这么一说,宝玉急红了眼,“嚯”的站起来,对黛玉赌咒道:“妹妹这话说的。改明儿我也去考一个举人回来。” 黛玉看宝玉一眼,将她的话说完,“我也是不及的。”她并没有劝宝玉去科举的意思。只是心里得承认:环哥儿这个举人功名确实过硬,实实在在考回来的,经义水平是很高的。她不如。宝玉不如。 宝玉气势一泄,偃旗息鼓,讪讪的站着,像黛玉赔笑,“妹妹…” 黛玉冷哼一声,不理会宝玉。 书房里的众人顿时都哄笑起来。丫鬟们也是各自笑。袭人心里叹口气。宝二爷真是个不省心的。这又误会林姑娘了。以为林姑娘向着环三爷。回头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 探春笑着圆场道:“你们两个真真是欢喜冤家。二哥哥,你快坐下来吧。我们还得抄书,等会又到吃晚饭时间,三弟弟好茶好饭的招待我们,我们可是要尽心呢。” 如果王熙凤在的话,多半是她来圆场。现在自是探春来说。 宝钗只看着宝玉和黛玉两人,笑而不语。心里稍稍对比一下,倒是觉得宝兄弟真像个小孩。 贾环坐在书桌后,好整以暇的喝着茶,悠闲的看戏。宝玉和黛玉在他屋里吵架,在雍治八年时,他被牵连,结果很糟糕。但现在,他自是稳如磐石。 今日不同往日。 红楼原书第八回的目录,比通灵金莺微露意,探宝钗黛玉半含酸。时间线是红楼九年。现在都雍治十年冬,马上就是春节。黛玉和宝玉两人现在确实是处在初恋阶段。而他并不看好这段感情。 他既然留在贾府里,林黛玉的个人悲剧,他能帮就顺手帮一把,但他和林黛玉不熟,要他费力气为她谋划,那不现实。他没那么高尚。再者,他看不上大脸宝。 按照红楼原本的历史,宝玉和会宝钗成亲。但现在宝姐姐这里,自是没宝玉什么事了。可就贾环的估计,即便宝姐姐和他的婚事定下来,王夫人多半也不会同意宝玉娶林黛玉,肯定会有其他人。 所以,林妹妹的悲剧,他大约会在明年去江南的时候,顺便劝一句,让林如海早点把他女儿的婚事定下来。 能定下来,就算林妹妹得偿所愿。定不下来,到时候再说。撮合一对男女很难,搞散一对男女还不容易? 贾环心里想的一笑。话说他还是蛮邪恶的啊。内心倾向还是黛玉不要嫁给宝玉。 宝玉叹口气,坐下来。直到吃晚饭前都保持着安静。 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 … 吃晚饭时,因府里的姑娘和宝玉都在贾环这边,贾母、王夫人分别派了鸳鸯、金钏儿过来问。黛玉和宝玉赌气,留在贾环这里吃饭。宝玉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去跟着王夫人吃。 晚饭在望月居的后堂正厅中摆饭。丫鬟们点起炭盆,点燃蜡烛,摆开两张桌子,叽叽喳喳的笑说着话。室内温暖如春。 晴雯、如意带着婆子、丫鬟去厨房里端了饭菜过来。在望月居的小厨房里热一热,再送上来。菜香四溢。 正吃着时,王熙凤带着平儿等人过来走一遭,替贾母送了一道菜:火腿炖肘子过来。平儿将食盒递给如意,去小厨房里热一热,再端上来。 王熙凤坐在椅子上,看着贾环、宝钗、探春、史湘云、黛玉、迎春、惜春一桌,笑道:“嗳哟,你们姐妹、兄弟吃的热闹,宝玉在太太面前还发愁呢。环兄弟这里照顾的挺妥当的。” 贾环就笑起来,“凤嫂子要不要喝碗热汤再走?”他在贾府里的地位很特殊。既算小字辈,和府里的姐姐、妹妹们同席亦无不可。也算山头,饮食待遇都是不错的,有摆饭、开小灶的能力。 王熙凤笑吟吟的婉拒,“不了,老太太那里还等着的。”说着话,看了一眼正在隔壁桌子上吃饭的大丫鬟们。计有:晴雯、莺儿、紫鹃、司棋、绣橘、侍书、翠墨、翠缕、入画。 禁不住微微皱眉。哪有主子在吃饭,丫鬟不在一旁侍候的道理?老太太、太太吃饭,她和珠大嫂不都在一旁侍候着? 贾环什么人,一看王熙凤的表情就知道,解释道:“多谢凤嫂子雪天里还跑这一趟。今天晴雯她们累了一下午,今日随意一回。望凤嫂子担当一二。” 王熙凤心里即便有意见,给贾环这么说一句也没了,娇笑道:“环兄弟这话说的。咱们家也是体恤下人的人家。偶尔乱一回规矩也罢了。”说了一回话,喝口热茶,带着平儿等人离开。 等王熙凤离开,惜春的大丫鬟入画悄悄的拍拍胸口,“嗳哟,差点没吓死我。” 一桌大丫鬟们都笑起来。 贾环心里叹口气,封建家族用餐的规矩如此啊,笑着道:“就今天一次,明儿你们随意。其实,还是望风的丫鬟不给力啊!” 宝钗、探春几人都是笑起来。 片刻后,薛姨妈打发香菱送了一道菜:酒糟鹌鹑过来。众女吃完饭,消消食,结伴离去。 贾环分别送到门口。夜色中,小雪才停,白茫茫的天地间,景物朦胧。她们一道道美丽的倩影,随着丫鬟们提着的戳灯消失在甬道尽头。贾环驻足良久。 心里有着热闹的宴席、聚会散场后的淡淡的失落感。或许,很多年后,他应该还记得这些美丽的女孩在他这里吃了一顿晚饭,然后在雪夜里离开的场景吧? “三爷,三姑娘、史大姑娘她们都走了啊!”贾环正在望月居后院走廊的屋檐边遐思时,给晴雯唤回来。 宝钗住梨香院,她和香菱往东走几十米就到。探春、史湘云她们住贾府内宅中路、西路,往南进角门,顺着甬道直走就是王夫人的东跨院。两拨人不同路。 贾环看看晴雯拿来的黑色斗篷,笑一笑,“不穿了。我们回屋里。”晴雯倒是体贴了啊?以前这种琐碎的小事都是如意来给他做。 晴雯吃吃娇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贾环也不问。 一路走着,晴雯道:“三爷,你知道吗?晚饭前,宝二爷屋里的袭人临走时,悄悄的给我说:宝二爷的性子,三爷定也知道,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要在三爷屋里闹,请三爷大人大量,不要往心里去。” 贾环就笑,“袭人还是明白她的主子的啊…”话还没说完,贾环收了口,看着晴雯。 晴雯右手摸着自己光滑、俏丽的脸蛋,在梦里的夜色中标致的容颜看不清楚,只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如宝石般闪亮,“三爷,我脸上有东西?” 贾环感慨的一笑,“没什么,走吧!” 他现在的想法,解释不清楚的。原书中,晴雯被袭人坑的不要不要。王夫人对晴雯的印象很坏,袭人在背后告状要占一大半的功劳。她们俩共同服侍宝玉,是队友,又是对手。袭人最终是取得了这场首席姨娘争夺战的胜利。但她最终也没能守着宝玉。结局是: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而现在,袭人竟然在求晴雯向他传话,对于贾环来说,这又如何不让他触动呢?现在是晴雯占着上风! 生活上的变故都是从琐碎的事务中逐步的累积、体现出来。就比如今天晚上这顿饭,焉知,不会成为,他将宝玉排斥出贾府姐姐妹妹圈子中的起点、标志? 看红楼梦的人,都会觉得宝二哥确实很爽啊。你看,姐姐妹妹这么多美女都围着他转,关心他,以他为中心。而丫鬟们都要尊他、敬他,向着他。 他,贾环,现在正在逐步的取而代之。(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七章 冷清的春节 再有一两天就是春节。抄书的活动的不可能再复腊月二十八日时的胜景。 二十九日上午,贾环得了门房归趣的信,到外头来见卫阳。卫神童今天来提前下请帖的,请他正月十三去家里吃酒。 他父亲,户部主事卫康,官升一级的事情大致有谱。他爷爷从卫弘山--西调到南--京的事情也有眉目。李大学士的处境岌岌可危,他这个年怕是不好过。 贾环笑着应下来。卫康说话、做事令人如沐春风,他和卫家多走动走动并无不妥。他正月十三并无安排。 贾环从卫阳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史湘云坐马车离开贾府。她要回咸宜坊中的史府过春节。从贾府的后门出来,恰巧就是贾环望月居正门的荣国府北街。 贾环在马车外叮嘱了赶车的史家老仆几句要尽心,让长随蒋兴赏了他几钱银子,然后道:“一路顺风。” 史湘云隔着车帘“嗯”了一声。 马车缓缓的离开。贾环在路边目送史湘云离开。马车中,史湘云笑着道:“翠缕,环哥儿身边的士子是谁?容颜如此俊美?” 翠缕笑道:“姑娘改日来贾府里再问他咯。” 路边,卫阳笑一笑,“子玉,我先走了。”坐进马车,告辞离开。 … … 贾环回到后院里,就见李纨、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四人在客厅中说笑。丫鬟们在一旁伺候着。 探春笑道:“三弟弟,云妹妹今天上午给她家里接回去了。宝姐姐刚打发丫鬟来通知一声,她今日要帮姨妈准备年节,下午才能得空过来。” “恩,我刚才在门外遇着云妹妹了。”贾环微笑着点头,问李纨,“大嫂,今天得了空到我这里来坐会儿?”李纨寡居在贾府里。日常的生活大致上服侍贾母尽孝,她和王熙凤两人都经常在贾母跟前候着。然后是带着府里的姑娘们做针线、顽笑,这是她的责任。 最后,在家里教导儿子贾兰。要说忙,也不怎么忙。要说不忙,每天的日程也是满满。 李纨今天穿着见淡蓝色的对襟褂子,带着抹额,气质秀雅,笑着道:“我听说环兄弟这里在抄书,过来看一看。” 贾环心思敏锐,一听就知道李纨的用意,笑道:“大嫂要是不怕兰哥儿累着,可以让兰哥儿到我这里来抄书。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一遍,对他的经义水平确实当有长进。” 李纨就笑,“那我先谢环兄弟了。一会就让兰儿过来。”说笑一回,先离开了。年节近了,她也忙着。 贾环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到书房里,再分配任务。 安排好后,贾环告罪一声,“姐姐们先帮我抄着,我出去安排下茶水。”说着,出了书房。 在走廊里,听如意汇报:“三爷,珠大奶奶,刚才送了些普洱茶来。” 贾环就笑着点一点头,李纨这个美少--妇还是很会做人的,“我知道了,你待会给书房里的姑娘们泡一点尝尝。哦,紫鹃呢?” 如意笑道:“在偏厅的暖阁里呀。正和晴雯姐姐说悄悄话呢。我都没好意思过去听。” 贾环就是一笑,走两步到偏厅的暖阁中找紫鹃。紫鹃正和晴雯两坐在薰笼子边烤火。贾环笑着问道:“紫鹃,林姐姐今天到我这里…”这个问题他是不好直接问林黛玉,来问紫鹃很合适。 贾环话只说了半截,紫鹃却听的明白,抿嘴笑道:“三爷,姑娘还在和宝二爷怄气,躲着宝二爷的。怎么,你不欢迎啊?”她一向是敬着贾环,找晴雯说悄悄话,也是在问三爷的近况。 贾环就是一笑,“那怎么可能?看来你昨晚肯定是没有吃好,嫌我招待不周,才有这么一说。中午想吃什么,让晴雯去厨房里给你要。” 紫鹃给说的咯咯笑起来。 贾环和紫鹃、晴雯说笑一小会,就回到书房里。 … … 春节很快就来了。 除夕当天恰巧是融雪的日子,很是冷。贾环傍晚时带着晴雯、如意到贾母面前略坐一回。但以贾环现在的身份,贾母并不留他参加接下来的除夕酒宴。 贾环的酒宴在垂花门外,可以和贾赦、贾政、贾琏一起。这个场合,贾母只留内眷、宝玉陪着她顽笑、吃酒、守岁。雍治7年冬的春节,若非要作诗,他和贾兰根本不会与会。 贾环和贾政关系冷淡,没有陪政老爹喝酒过除夕的愿望。贾赦自是在贾府东路搂着小老婆喝酒。贾琏在他父亲面前略坐了一会就告辞。琏二爷在外头自有一帮管家、管事奉承着。 鞭炮阵阵,在夜空中响起,偶尔可见夜空中烟花绚烂。热闹了好些天的望月居在除夕当晚竟然冷清下来。 贾环、晴雯、如意三人坐在卧室的炭盆前,倚在软榻中,听着窗外的炮竹声音,茶几前摆着果盘、糕点、酒水。 贾环笑着叹口气,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俏丫鬟,“晴雯、如意,看来这个年,又是咱们三人孤零零的一起过咯。”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微微倚在贾环肩膀上,“三爷,不孤零啊,比三年前好多了。”嗯,小姑娘比较容易满足。 贾环笑了笑,轻轻的搂着她的腰,将她抱着。又搂着晴雯。晴雯只犹豫了下,微微倚在贾环肩头。 明亮的烛光中,时间在清冷的冬夜里缓缓的流走。新年的脚步悄然而来。大周雍治十一年要开始了。 … … 正月里的事情琐碎而忙碌。贾环地位虽然高,但辈分在那里摆着的。小字辈。因而过年还是在东西两府里四处拜年。他额外去了住在宁荣街的各房族老家中拜年。 跨越雍治七年、八年的那个春节,贾环拜年共收了20两银子,把赵姨娘给羡慕的。今年春节,他在府里没有收礼。他已经行过冠礼,算是成年人,不收压岁钱。 接下来的日子,贾环拜访了山长张安博,客居京师的座师,天下文宗方望,沙提学,龙江先生,许英朗府上。卫阳家里,他投了贴,已经约好正月十三喝酒,无须多此一举。 贾环并不参加四大家族内部的活动。贾政并不带他出去。只在贾府内有客人要求见他时,他才去贾政面前见一面。计有四王八公府上的后辈,长辈、与贾府交好的王孙公子等等。 另有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约着贾环在正月里稍后几天吃酒。 初八中午,贾环陪着贾琏、贾赦与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在贾府中喝了一场酒。 他回来眯了小会,正巧李纨带着贾兰来访。贾环在客厅里招待母子两。 李纨一袭素雅白色的外衫,身姿窈窕。贾兰穿着一身新衣裳,恭恭敬敬的道:“三叔,新年好!” 贾环就笑,“兰哥儿,再喊‘新年好’也没压岁钱啊。”贾兰、贾琮、贾蔷早来给他拜过年。他将压岁钱发下去了。 贾兰苦笑一声。三叔性情沉静,要求严格,但私下里也很随和。只是偶尔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接。 李纨笑吟吟的道:“环兄弟,兰儿年节到这会儿已经没什么事,我让他过来接着抄书。” 年前,李纨就和贾环说过。贾兰来抄了一天半,接着就是春节。现在只是继续。贾环并不意外,应下来,带着李纨、贾兰到书房里,接着让贾兰抄书。 贾兰抄书的进度并不是帮贾环抄写,而是将钗、黛、云、三春等人帮贾环抄好的书页再抄一遍。贾兰要自己拿回去复习用。是给他自己抄的。 年前抄书的条案都还在,还没有撤。李纨在桌边帮贾兰磨墨,轻声叮嘱着,窈窕的身姿微微弯着,曲线略显。纤细的腰肢下,是隐约的两-瓣-浑--圆的臀--部。 贾环视线停了几秒,挪开目光。心中自嘲的一笑:今天酒是喝高了。话说,他自和宝姐姐心有默契之后,他心态确实放松了不少。 比如,李纨。她的悲剧,以贾环现在的地位要解决起来很简单,只要让贾兰好好读书,早几年中进士就行了。李纨就不会熬到油尽灯枯,命丧黄泉。落一个:如冰水好空相妒,枉与他人作笑谈的结局。 贾环对他自己当前的处境、阶段有很清晰的认识。若是他整天都处在紧张的斗争中,类似于雍治八年在贾府里,雍治九年时的救灾。那说明他过的不是号。 现在悠闲的阶段,说明他的举人功名为他带来的切实的好处。而接下来的雍治十一年,恐怕不会那么平静了啊! 贾环遐思之时,就听得书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说话声音,片刻后,就见晴雯、金钏儿、彩霞三人走进来。 晴雯抿嘴一笑,将金钏儿、彩霞带进来就不再说话。 金钏儿是一个大脸的丫鬟,她是王夫人屋里的首席大丫鬟,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笑着道:“三爷,太太请你准备一下,晚上和老爷、太太、宝二爷一起去舅老爷府上吃酒。” 贾环眼神微微一凝。金钏儿口中的舅老爷,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是王子腾。(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八章 王府(上) 轩丽的园林中,长长的回廊与屋舍相连。下午时分,日光清冷、柔和。 金钏儿和彩霞两人传了王夫人的话,从贾三爷的望月居里出来,往东跨院而去。 金钏儿笑着说彩霞,“你巴巴的望着来三爷这里,好不容易有个由头来一回,又不留下来和他说会儿话。” 彩霞十四五岁的年纪,眉清目秀,白白净净,出挑的小美人模样,辩解道:“三爷忙着呢。傍晚就要跟着太太出门。我怎么留下来说话啊。” 金钏儿叹口气,“你太老实了。” 彩霞低下头。心里有些苦楚。她这两三年心里还是念着三爷的。可是,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交往的都是姑娘们。她有些自卑。请三爷吃嘴上胭脂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 … 贾环得了金钏儿、彩霞的通知,吩咐了晴雯帮他准备下等会出去的衣裳。 又和李纨说笑了一会儿话,送李纨出门。留贾兰在书房中抄写,他则是回到卧室中,仔细的推敲王夫人这个邀请的用意。 很明显,这个邀请略显仓促。古代社会通信效率低下,酒宴、聚会都会提前定下时间、日子。晚上的酒宴,王夫人现在才来通知他。凸显出来的意味是:不情愿又不敢违抗。而贾政摆明不带他这个庶子参加四大家族的聚会。答案就呼之欲出。 这个邀请,有很大的概率是来自王子腾。 那么,王子腾要见他的缘故是什么?是敌意还是善意? 贾环在下午清寒的卧室中,徘徊、沉思。 … … 望月居里安静之时,贾母上房宝玉的住处,屋中一片忙碌。大丫鬟们袭人、媚人、麝月、秋纹给宝玉收拾着衣裳、装扮的扇子、玉佩、挂件、络子。另有各种用度之物,尽显豪门公子的气派。 淡淡的香气缭绕在空气中,宝玉唉声叹气的坐在木椅精美的坐褥上,愁眉苦脸。 袭人知道宝玉的心思,宽慰道:“二爷,不想去舅老爷府上吃酒,和太太说一声即可。三府里给三爷配了马车,他必然只是跟在队伍后面。你不想和他照面也不难。” 宝玉焦躁的摆摆手,“别家都可以不去。舅舅家过年一定是要去的。我不是烦这个。” 他在烦林妹妹的事情。自腊月二十八日将妹妹得罪之后,林妹妹还没与他和好。偏过年这几天又忙,他和林妹妹见面的次数少,时间短,见了面,林妹妹也不怎么搭理他。 至于,贾环,在他心里是路人甲。 … … 凤姐院中,王熙凤和贾琏正在一起说话,准备出门。平儿在一旁侍候着。 王熙凤在贾环面前认了输,现在精力就放在两件事上。第一,管着贾琏不许他偷吃。偷养外室、粉头这种事绝对是不允许。第二,管理贾府内宅。 她放月钱的权力虽然被移交给林之孝家的,权力有所削弱,但她有贾母、王夫人的支持,本身又有手段,在贾府里依旧是威风凛凛的琏二奶奶。 看着平儿弯着腰,细心的服侍贾琏换衣服,王熙凤笑孜孜的道:“爷昨儿说香菱跟着薛大哥是白瞎了这个好人,要不我用平儿去把她换回来?” 贾琏笑道:“你是不知道,前几日在外面吃酒,薛大傻子那丑态。我昨儿进来,正巧碰到香菱。府里知道的,谁不觉得薛大傻子糟蹋了这么个人?” 王熙凤一双凤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琏,“爷不要说别人怎么想,就说你怎么想的。” 贾琏苦笑一声,他这夫纲算是难振,给凤姐儿吃得吃吃的。秋天的时候五凤馆里从江南来了几个美人,他如今手里有银子,原本是想着买一个,养在外头。却不想给凤姐儿知道,闹了一回只得作罢。当即,转移话题道:“凤姐儿,今年去你家里吃酒,听说太太要带环哥儿去,这真是奇怪了。” 王熙凤道:“嗳哟,他的事情管咱们什么事?不惹他就完了。”她奉承贾环归奉承,可不会去管他的事情。 贾琏笑着点点头。 … … 贾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薛姨妈一家也在准备着出行。她来京中这几个年,她哥哥王子腾每年都要召集兄弟姐妹聚聚。她兄弟姐妹五个,如今大哥在金陵,京中有四人。每年见见面也挺好的。 薛姨妈心情不错,换了一身体面衣裳,喜气洋洋。在梨香院的正厅中看着出来的儿子薛蟠,慈爱的叮嘱道:“今晚去你舅舅家吃酒,不要使性子,要与兄弟们和睦。” 薛蟠穿着锦袍,人模人样,矮圆脸上带着笑,“妈,你还不知道我?我怕舅舅怕的厉害,如何敢闹。只去吃一顿酒就回来,不会有事。又不是第一遭。我知道。” 宝钗亦是换好衣服,淡青色的褂子,端庄明丽,提醒道:“哥哥不要答应的好好的,到了舅舅府上又变卦。今年环兄弟要去。妈是说这事。” 薛蟠立即就瞪起牛眼,“妹妹这话说的好像我亏欠他贾环似的。见着他,该他向我赔礼道歉。” 薛姨妈气的就要骂薛蟠。她一家子如今住在贾府里,薛蟠和贾环闹翻了,她还住的下去?环哥儿如今在贾府里是什么地位?她姐姐都快要压不住的。 宝钗劝道:“妈先别生气。哥哥也是个直爽的人。心里有话就说出来了。哥哥,我说一句你别生气。环兄弟拿旧事在姨娘(王夫人)面前说,只是说一说,并不要真拿捏你。 你心里头对环兄弟有意见,你把这事和他挑明了说。说开了就没事。我看环兄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一样,你不要使性子,好好的说。” 薛蟠虽然被人叫薛大傻子,诨号呆霸王,但他妹妹说的这么明白,他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但心里头对贾环不爽。翻个白眼,嘴里嘟囔道:“你如今自然觉得他好。我就不觉得。”别人不知道,他做哥哥的,如何不知道妹妹对贾环与别人不同?是有些上心的。连宝玉都没这个待遇。 薛宝钗这一番话说的薛姨妈满意的点头,对薛蟠道:“听明白没有?” 薛蟠大脑袋点着,“妈,我知道。” 一家子雇了两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长随前往位于小时雍坊的王子腾家中。 … … 史家中,一名青年男子带着妻子、仆人在夕阳中出门,参与王府的家宴。 史智,男,汉族,时年二十岁,保龄侯史鼐嫡次子,娶王子腾长女。花银子捐了一个龙禁尉在身上。 … … 淡淡的夜色之中,贾府角门处依次驶出来几辆马车,贾政、王夫人、宝玉共乘一辆,贾琏、王熙凤同乘,贾环的马车排在第三位,后面还跟着王夫人、王熙凤两人的丫鬟、婆子们的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四时坊向南而去,进了靠近西华门的小时雍坊。自明朝营建北--京城起,这里历来就是宰辅重臣们青睐的住处。换言之,这是黄金地段。 进了小时雍坊,车马十分繁华。特别是大学士府外,拜访的车马队伍都排到巷子外,人声鼎沸。 国朝惯例是要有六位大学士,通常被天下官员视为宰辅。如今有四位大学士在军机处当差,手握重权。分别为谢、何、刘、杨四位。另有李大学士李高澹,他为东林党党魁,正在麻烦缠身,府门口冷冷清清。 车队进了一处胡同中,而后进了侧门,再停下来。贾政、宝玉从前面下车,帮着贾环赶车的胡小四提醒道:“三爷到了。” 四大家族中如今最鼎盛的王府到了。 … … 贾环下了马车,跟在贾政、贾宝玉、贾琏后面进入王家的正堂内。内眷们则是继续坐马车前往内宅中。 正堂之中,灯火明亮。出面招待贾家的是王子胜。王子腾还在会客,等一会才会出来。 王子胜年纪四十多岁,一身华丽的蓝衫,容貌普通,气质张扬。见贾环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儒衫,平定四方巾。心中不喜,对贾政道:“这便是妹夫的庶子?到底是读书人。” 贾政和王子胜关系很淡,“嗯”了一声,看贾环一眼,介绍道:“这是你三舅。” 贾环施礼:“见过三舅。” 王子胜轻慢的“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贾宝玉看得心中暗笑:环老三,你也有今天不被待见之时? 当即,坐下来喝了小半杯茶,王子胜让仆人领着贾政等人到一处偏厅中稍坐,准备吃酒。 偏厅中比较清净,灯火通明,仆人环绕。摆着三张八仙桌。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都是王家的亲戚中今天受邀来吃酒的男子。 一阵寒暄后,贾政坐到长辈的一席中。有四五人,贾琏、贾宝玉、贾环三人坐在小辈的一席中,有七八人。薛蟠、史智都已经在座。另有几个王家的子弟进进出出,招呼着众人。 打个招呼后,贾琏,贾宝玉,贾环落座。 史智看贾环一眼,拱拱手,道:“这一位想必就是名闻天下的贾子玉贾兄弟。我四大家族都是勋贵世家,今日家宴,你穿这一身读书人的儒衫,怕是不妥吧?”(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九章 王府(中) 贾环正坐在八仙桌边安静的喝着茶。他心里还在推敲王子腾要见他的事情,冷不丁的突然给一个小年轻嘲讽一句。顿时无语。心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这完全是前往见boss的道路上,突然斜刺里杀出个小怪拉仇恨的感觉。真是日了狗。 贾琏笑而不语,吃着糕点喝茶。他的态度和凤姐儿一样:客气归客气,但并不管贾环的事情。他此时便不打算帮贾环解围。没那份交情。 贾宝玉的大圆脸上已经浮起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呵呵,呵呵。” 薛蟠虽然记着临出门妹妹的话,但见着贾环,心里就有气,讥讽的道:“智兄弟不知道吗?贾兄弟一贯是以读书人的模样见人。” 陪客的几名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贾环从进王家的门开始就感觉到淡淡的恶意,于此时这种恶意很突兀的爆发出来。看来,今天见王子腾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和山长的长子张承剑很熟,知道何大学士和王子腾这边不对付。 贾环脸色平静的等这些人笑完,冷眼看着发难的史智。这个约二十来岁的青年有着一张很普通的脸,富贵公子装扮,脸上带着假笑,气质很轻浮。 贾环冷冷的道:“阁下读过书?” 史智呵呵一笑,“也认得几个字。不比贾兄弟,身上有个举人功名…” 贾环打断史智的话,“既然你知道比不过我,还在我面前说什么?阁下没有资格和我说话。一边凉快去。” “你…”史智立时气咻咻瞪着贾环。他被贾环鄙视了。而且还是他首先承认不如贾环。这…,他没想到贾环脸皮这么厚,顺着他的话就说下来。 几个王家子弟都是爆笑。 王子胜的次子王伟道:“环兄弟应该这样说,阁下不足与高士共语,可速退。”这是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在江东舌战群儒里面的话。流传的很广。戏文里面都有。 贾环这桌的子弟都是哄笑。反正都是看热闹。他们和一贯鼻孔朝天的王子腾的女婿史智关系也一般。不过是个御前侍卫而已。 薛蟠不爽的“哼”一声,坐在八仙桌贾环的对面,大口喝着茶。贾环刚才没有理他。他等会再和贾环说道说道。 贾宝玉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下来。好不爽。他是很喜欢看贾环吃瘪的,没想到贾环几句话就将史智带到沟里去。史智实在是太笨了。 贾琏微微一笑,对贾环道:“环兄弟还是这么厉害啊!” 贾环笑了笑,没说话。安静的品茶。等着吃饭。顺便观察着贾史王薛金陵四大家族的嫡系子弟们。 其实,按理说,这种场合他应该主动去交际,结识朋友。但这是交际酒会上的做法。进入任何一个圈子内,新人都应该低调低调再低调。他现在就是四大家族子弟圈中的新人。更别说还有几个对他表现出恶意。主动交际意义不大。 … … 偏厅中,四大家族的子弟们说笑着,很快就到吃饭时间。 王子腾、王子胜带着各自的儿子从外面进入富丽堂皇的偏厅中。 王子腾是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年富力强,这个年纪正是政治上的黄金年纪。中等身高。王夫人的容貌与他有些相似。他的面相更显威严。穿着硬木色的外衫便服。不怒而威。 厅中的众人、子弟纷纷起身,打着招呼。各种称呼飘飞。贾环、贾宝玉都是喊“二舅”。贾琏喊“叔父”。王家三兄弟中,王子腾排行第二。王熙凤的父亲排行老大。 王子腾笑着摆摆手,“大家不必多礼。”坐到首席的位置上。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吩咐了一声,王府的奴仆们将精美的酒菜送上来。 王子腾略喝了两杯酒,吃了两口菜,便离席去了外边会客。子侄辈并无敬酒的机会。贾政等也只是略坐一坐,吃了饭菜,到小厅中去休息。 王子胜好酒,留下来主陪客人。长辈一桌也就剩两人。剩下的子侄辈的人顿时就撒欢般的吃酒,说笑,行酒令。 薛蟠酒下的快,摇头晃脑的站起来,瞪着贾环,道:“贾兄弟,你说我往日待你如何?” 呆霸王说话,一桌子八人都听下来,听着他说。各自嘴角带笑,等着看好戏。贾环年纪虽小,嘴巴还是很利索的。就看呆霸王会不会性起。 贾环心道:我和你很熟吗?没理会薛蟠挑衅,淡淡的点下头。他是看在宝钗的份上。其实,在这个场合,是不能示弱的。如果有人挑衅,应该坚决的回击。免得给人看轻。 坐在贾环身边的贾琏都想把脸捂上。所以,他看不上薛大傻子啊!薛大傻子和贾环就吃过一次酒,竟然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贾环说“我往日待你如何?”这人就是不着调,自以为是。 薛蟠见贾环不说话,以为他理亏心虚,越发的得意,道:“我是拿里当朋友、兄弟看。专门去东庄镇找你喝酒。你呢?你倒好,竟然在姨娘面前告我的状。怎么着?香菱就是我抢回来的。我让应儿他们把那个姓冯的打死了。金陵知府贾雨村都判了案。你待怎么样?” 贾环喝着茶,脸色微沉。薛蟠这种人,为人跋扈,仗势欺人。做了恶事,不以丑行为耻,反以为荣。没有基本的是非观,实在令人厌恶。 薛蟠睁着牛眼,再瞪贾环,叫嚣道:“贾兄弟,你说说看,你待怎么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贾宝玉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这时,一名跟着贾政的小厮进来,“宝二爷,太太让你到里面去。” 贾宝玉不情不愿的起身。这时候,桌上的几人正在架秧子起哄,挑唆贾环和薛蟠两个分辨一下。心里叹口气:可惜啊,好戏看不到了。跟着小厮进了后宅里。 后宅的明厅中,一屋子贵妇人在说笑。另有王家的女儿、另外几家的姑娘们陪着。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薛宝钗都在。 贾宝玉是经常来王府里走动的,内眷并不避讳。都是笑吟吟的问着宝玉近况。 贾宝玉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神彩飘逸,很出色的少年郎。他嘴又甜,能说会道。很讨众人喜欢。 寒暄了好一阵子,贾宝玉挨着薛宝钗坐下来,笑着和宝钗说话:“宝姐姐,近日可还好?年节这几天实在忙,都没和姐姐一起顽。” 宝钗含笑道:“多谢宝兄弟记挂着。年节不都忙着么。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贾宝玉笑着点头,又神秘兮兮的道:“和姐姐说桩趣事。我刚才进来时,薛大哥正在质问环哥儿。哈,环哥儿在我们府里那真是厉害,到底还是给薛大哥治着…” 宝钗一听,心都提起来,她出门前还劝哥哥好好的和环兄弟把事情说开,怎么听宝兄弟的语气,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当即,问着宝玉,外面的详细情况。 宝玉不知道端底,兴奋的说着。 宝钗越听心里越是发苦。事情完全不受控制了。这…。一头是她哥哥,另一头是… 但,她其实担心的是环兄弟整治她哥哥!(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章 王府(下) 宝玉素来是在闺阁中厮混的人物,宝钗心中担忧的情绪表现的并不明显,但还是给他看出来。顿时心中闷闷不乐。宝姐姐在担心环老三呢。 两年多前,宝姐姐刚来府里时,他经常和宝姐姐一起顽笑,心里也时常有亲近之意。为此,也曾和林妹妹拌嘴,受林妹妹讥讽。 此时,宝玉心头有点憋闷,类似于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里很受挫折。 宝钗端坐在椅子中,哭笑不得,又不好解释。和环兄弟相比,宝兄弟这就像个小孩一样。她是担心她哥哥啊! … … 宝钗很清楚,以环兄弟的能力,她哥哥十个都不是对手。而王府前院的偏厅中的局势也印证着宝钗的担心。 在省略若干叫嚣、反讽、嘲笑、讥诮、起哄的语句、场景后,闹哄哄的偏厅中,此时,气氛很诡异。 这时偏厅中王子胜等长辈已经出去,聚着十二三个四大家族的子弟在围观。 贾环坐在八仙桌前,将手里的毛笔搁在一边,将他写好的一份案情说明书,放在桌面,嘲讽的看着对面站着,矮圆脸,微胖的呆霸王薛蟠,“薛大哥有胆子,有脾气。来,签个名。我等正月十五过了,就去都察院递交这份供状,要求彻查冯渊之死的案子。” 薛蟠借着酒劲,一直冲贾环叫嚣,“你待怎么样?”很嚣张。现在贾环把态度亮出来,薛蟠有些犹豫。他虽有点呆,但又不傻,这状子如何能签名? 一旁本来在起哄的贾史王薛几家的子弟都略微有些安静,这是个狠角色啊。 他们这群纨绔子弟不是怕事的人。但是什么时候该起哄,什么时候不该起哄还是很清楚的。贾环明显是玩真的。那状纸上写的很清楚:自承唆使家奴打死冯渊,强抢女子。呆霸王要是签了名,这觉得是能当证据用的东西。 贾环哂笑一声,道:“怎么?薛大哥不敢?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问我要怎样?我要怎么样?我要把你送到三法司的监狱里面去。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我的老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贾环的话音刚落,偏厅里想起微微的哗然声。都察院属于三法司之一,要复查已经定了的案子,逻辑上也说的通。这是真的玩真的。 坐在隔壁桌子板凳上的贾琏摇摇头,喝着茶。薛大傻子竟然敢挑衅环哥儿,这回是骑虎难下吧?他是真相信贾环下的了手。 围观人群中的史智嘲讽道:“有个右副都御使的老师很了不起啊?不过是正三品。我们这些人家谁家里没有爵位?” 王承嗣、王伟等七官? 天下承平日久,此时国朝勋贵势力并不弱于文官集团。但勋贵世家也分三六九等。不是挂着侯爵、伯爵的爵位就能唬得住掌握行政权力的文官。很多时候恰恰相反的。 贾环冷淡的看了史智一眼。并不搭理此人。 史智的父亲保龄侯史鼐现在还是实职,日后迁委外省大员也不多是个从二品的布政使。都察院的副都御使和一省布政使谁地位更高,这需要问吗?都察院主要业务就是监察、弹劾。职责是监察百官。史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不过是正三品?真特么的是无知者无畏! 史智大约也觉察到他的话有问题,闭上嘴。 贾环扭过头,讥笑的看着一脸纠结的薛蟠,“来啊,不敢签名的是孙子。” 薛蟠瞪着牛眼看贾环,突然的大吼一声,“好,劳资签了。你不去都察院告状是孙子。” 薛蟠抓过笔,签了名。 贾环将状纸一抽,拿到手里,拱拱手,“好。薛大哥在家里等着。等几天就有御史的传票到家中。” “唉!”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薛大傻子啊!果然是只有叫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贾环说的像模像样,薛蟠听着众人议论,心中突然有点空荡荡的,隐约有点害怕。他是知道厉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打死人后,乖乖的跟着薛姨妈到京城来躲避。但随即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吩咐人把笔墨撤下去,重新整治酒菜端上来,亲自给贾环倒酒,劝道:“环兄弟,使不得。都是亲戚,不要为不相干的人伤了情面。” 他是中途才进来的,代表父亲招待亲戚们。算的上是此间的主人。他看着贾环是认真的。不得不打圆场。要说,他三十一二岁的人,怎么看的上薛蟠这个草包。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将状纸叠好,收进贴身的口袋里。 哦,现在出来打圆场,刚才都在看我的好戏。早干嘛去了? 王承嗣见贾环不给面子,在人群中找着贾琏,苦笑道:“琏兄弟说句话。” 贾琏推辞道:“环兄弟主意正的很。我是劝不来的。” 一屋子人碍着情面劝了贾环几句,见贾环不为所动,也没人真下功夫去劝。真正担心的反倒只有王承嗣。因为,贾环把事情闹出来,最终还是要他父亲去解决。四大家族里面的其他人都没有能力解决,也没有相应的地位和右副都御使说话。 众人正说着话时,内宅里传了消息出来:“问哥儿们酒喝完没有。喝完的话,让环哥儿进去。” 看着前来传话的小厮,屋中的众人都傻了眼。这什么情况啊?去内宅里见女眷,这是很高的待遇啊! 几名和王子胜次子王伟关系好的子弟就看着他。这什么情况?王家现在是四大家族之首。刚才王子胜对贾环态度不好吧?不然,他们至于起哄、看热闹、得罪人吗? 贾环心中平静,终于到今天来王府的正题了!在十几名四大家族子弟惊讶的目光中,从容的步出偏厅。留给金陵四大家族子弟们的是一年少年的背影。 人群中响起几声叹气声。 这少年纵然名满天下又如何?大人物,他们这群人又不是没见过?以为圈子里来的是一个新人。但,似乎来的是一头猛虎! … … 贾环跟着王府的小厮进了垂花门内,有一名大丫鬟带着两个小丫头早等着,领着贾环穿堂过室,抵达一处花厅中,满屋子的贵妇人,少--妇,姑娘,丫鬟。 贾环熟悉的有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薛宝钗、贾宝玉。坐在上首的是一名穿着常服的女子,年纪偏大。可以得出结论,今晚确实是比较私人化的家宴。 王夫人放下茶杯,神情淡淡的介绍道:“环哥儿,这是你二舅妈。” 贾环向上首的何夫人行礼,“见过舅妈。” 何夫人笑着点点头,打量着贾环,“恩。是个沉稳的孩子。”又让贾环一一见过聚在此地的内眷,这才丫鬟们领着贾环到一间雅静清幽的小厅中候着。 贾环离开,王府的女眷们都是笑呵呵的议论着:这就是名满天下的少年神童? 贾宝玉看着贾环出去的背影,一副泄了气的皮球的模样。他还在想宝姐姐向着贾环的事情。宝二哥的目光始终局限在这些事情上头。 薛宝钗和贾环目光接触了一下,但如此多的人前,她也不能问什么。 贾环心里知道宝姐姐在想什么,薛蟠给他激的签下状纸。等于是将一个把柄送到他手上。但是他现在暂不考虑这件事。他现在需要应付的是当前的事情:见王子腾。 这关系着他未来的计划采取那套方案。王子腾是有资格对他在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做一个定位。 大丫鬟奉茶后,留一个小丫鬟在门外候着,告辞离开。 贾环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间小厅。 厅中陈列雅致,尽显豪族气派。正中是一副山水画。落款是前明书画家祝枝山。等候着王子腾的召见。心中推敲着。 等到大约晚上九点半左右,贾环被人领到一处明轩中。明轩中布置着书橱、书架。四排架子上的蜡烛将明轩照射的通明。窗户大开,正对一个小池塘。波光粼粼。再远处,可看见王府中的夜景。星光洒落在树木、屋舍、园林中。四角的铜柱上冒着热气,并不令人觉得寒冷。 明轩正中,王子腾正坐在一处软榻上,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服侍着,手里端着解酒汤,漱口茶等。 王子腾看贾环一眼,挥挥手,几名女子纷纷退下。再片刻池塘对面的一处亭中亮起灯,悦耳的琴声、琵琶、箫声依次传来。 贾环心中一笑,王子腾这日子过的!这才叫人生啊。 王子腾坐在软榻上,看似慵懒、随意,但身上有着威严的气度,缓缓的道:“子玉,知道我为何找你来吗?” 贾环站着,道:“回二舅,我不知道。” 王子腾就笑一声,看着贾环,“你应该知道的。” 贾环就笑了一下,没说话。他大致有一点思路。王子腾要见他,并非无迹可寻。应该是早早的就和王夫人打了招呼。恰逢春节,正好在家中见他。 他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勋贵世家在他中举之后纷纷下帖子请他喝酒。四王府上都下过帖子:如北静王、南安郡王。锦乡伯韩靖,京营参将、神武将军冯唐更是派儿子来请。 贾府给他的待遇很好。薛家已经没落,自是不提。但薛姨妈也有嫁宝钗给他的心思。而王家,史家却不给他请帖,这不奇怪么? 王子腾其实应该要拉拢他的。 但贾环今天进门来,就感受到王子腾的弟弟王子胜的恶意,接着又是四大家族子弟的起哄。特别是其中还有王子腾的女婿史智。这他对今天见面抱着警惕。(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一章 王府(完) 夜色浓郁。王府中灯火通明。深夜之际,家宴已散。内宅中,王家的亲戚们纷纷告辞,坐上马车离开王府。王家的女眷相送,道别。场面平常、热闹不失温馨。 薛姨妈带着女儿坐进马车的一刻,脸上的笑容就淡去。坐在马车中的塌椅上唉声叹气。她已经知道儿子薛蟠挑衅贾环的事情,“这个孽障….” 薛宝钗压抑着心中忧虑的情绪,轻声安慰着母亲。她亦是无法的,只能希望环兄弟不是真要对付她哥哥。 … … 亲戚们纷纷起身离开时,王夫人并没有动身,而是淡然的继续在厅中喝着茶。王熙凤则是在姑妈面前说着笑话,活跃着场面、气氛。 宝玉心里难过,坐立不安。想着早点回家休息,明天去林妹妹赔罪,然后找找安慰,“母亲,我们还不走吗?” 王夫人慈爱的看着儿子,笑道:“你想是累了吧?再等一会,你舅舅还在见环哥儿。” 宝玉“嗯”了一声。 王熙凤美丽的丹凤眼中神光一闪。心里有点底。原来是她叔叔要见环哥儿。现在就看结果如何。如果环哥儿能得到她叔叔的认可,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王夫人喝着茶,脑海中想着她和哥哥的对话。她表达了她的担忧:宝玉是她的嫡子。 … … 明轩之中,王子腾喝着解酒的酸梅汤,看着笑着的贾环,淡淡的道:“听说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不睦?” 这句话说的语气很淡,但对贾环的压力很大。 王夫人现在如果指责贾环“不孝”,要给贾家的人扣一顶“见不的贾家好”的帽子,于贾家的媳妇来说是大忌。她的名声也没了。 但若是王子腾对外说一句“贾环不孝”,以王子腾九省统制(从一品)的身份、地位,又是贾环的舅舅,贾环的名声要毁一大半。 贾环不知道王子腾是试探还是认真的,背上有点冷汗。 诚然,他是可以以薛蟠唆使家仆打死人的事情威胁王夫人,如果要深究他送药丸给贾珍的事情,就请山长将这件事在朝堂上抖出来,看王子腾兜不兜的住?王夫人没有为王子腾选择政治对手的权力。 但如果王子腾要自己选择政治对手呢? 贾环心里叹口气。这是80级的大号欺负他10级的小号。与智商无关,是实力上的碾压。断然否认道:“绝无此事。百善孝为先。我与我母亲或有些分歧,但我绝不敢有不敬之处。”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贾环要是承认他和王夫人关系不睦那才是蠢到家。 王子腾大有深意的看贾环一眼,并不理贾环,喝着酸梅汤。 时间仿佛停止。只有些不清晰的丝竹之声从湖面上飘来。明轩中气氛凝滞。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王子腾才放下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道:“你明白就好。” 贾环心里长长的松口气。后背上已经湿了一片。十分难受。幸好是冬天,从外面看不出来。 王子腾敲打完贾环,伸手示意道:“坐吧。你既然叫我一声‘舅舅’,在我这里无须拘礼。” 贾环依言坐在明轩中铺着佛青色坐褥的梨花木椅。心里无语。这显然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的节奏。王子腾的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赐座是优待。 王子腾拉了下手边的绳索,片刻后有两名丫鬟送茶上来。贾环抿一口就品出来:云雾茶。品级怕是极好的。 王子腾喝着茶,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脑海中浮起他的资料。少年神童,诗才天授,才能卓异。居高临下的道:“你年少中举,不可得意。要努力奋进,争取早日金榜题名。于家中的父母、兄弟,要孝顺、友爱。于家中的亲戚,要和睦。” 贾环起身答道:“是,舅舅。” 王子腾满意的点点头,“你去吧。免得你母亲等的心急。日后有事,可以来府里见我。不用去见卫康、宁龙江之流的人物。”语气带着傲然。 贾环一听就懂。说的是年前山长在武英殿面圣之前。龙江先生和他偶遇,示警。尔后他又和户部主事,卫神童的父亲卫康见面,洽谈条件,促成山长一系运作在武英殿的事情。 贾环答应下来,行礼告别。出了明轩,有丫鬟领着他去见王夫人,准备离开王府。一路上,星辉洒落在华美的园林、院落中。王子腾今天最后一句话,有点得意忘形,泄露了心底的想法。王子腾暂时没有和山长一系翻脸的打算。所以,他今天过关了。 贾环出去后,明轩中,王子腾脸色平静的品着茶。他妹妹给他说,宝玉才是妹夫的嫡子。贾环是庶子。这他知道。 然而,即便是庶子,国朝最年轻的举人也具备拉拢,培养的价值。四大家族的后辈中,目前就这一个最出色。 当然,有他在,贾环不可能越过宝玉去。 … … 贾环在王府后宅的正厅中见到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 王夫人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淡淡的问道:“环哥儿,见过你舅舅了?” 贾环点头,“嗯。”他还在想他来这一趟王府的得失。 王夫人看贾环一眼,“走吧。”起身带着几人告辞离开王府。贾政、贾琏自有安排。一路上,贾环坐在自己的马车中,心里清点着他来王府的得失。 得承认,王子腾带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让他不得不认真的掂量、思考王子腾的每一句话。他以后在对待王夫人,对贾宝玉的事情上要有所顾忌。甚至,他怀里现在揣着的准备教训薛蟠的材料,都不能用了。 贾环是真有搞薛蟠一家伙的打算。理由很有几条。 第一,他看呆霸王确实很不爽,竟然当众挑衅他。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第二,他日后要娶宝姐姐的话,这个浑身充满“坑爹”气息的富二代,如果不压住,很有可能就会“坑妹夫”。妥妥的猪队友。 第三,他想试试,能不能将贾雨村那个二五仔给干掉,提前解决一个定时炸弹。香菱的案子完全可以将贾雨村牵扯进去。等贾雨村日后升至高位,难度就大很多。 第四,他想顺路解决香菱的问题。香菱在雍治十一年就是13岁的年纪。与宝钗、晴雯同庚。这在古代是一个可以婚配的年纪。薛蟠会求薛姨妈将香菱给他做妾。 男子要娶妾有两个途径:其一,父母同意,帮其完成。如贾赦赐小妾秋桐给贾琏。其二,正房夫人同意。娶妾这件事,男人自己说了不算。所以,贾琏娶尤二姐,就算拜了堂,也是偷娶。非要王熙凤同意才算正式入门。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时间线是红楼十一年冬,因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带着林黛玉昼夜兼程,从扬州赶回京城。同行的有进京陛见,准备升官的贾雨村。 王熙凤率平儿、丫鬟接着贾琏,在家中喝酒时,两人对话中有这么一段。 贾琏道:“说话时因问姨妈,谁知就是上京来买的那小丫头,名叫香菱的,竟与薛大傻子作了房里人,开了脸,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凤姐道:“那薛老大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这一年来的光景,他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妈打了多少饥荒。也因姨妈看着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摆酒请客的费事,明堂正道的与他作了妾。过了没半月,也看的马棚风一般了,我倒心里可惜了的。” 从这段对话中可见端倪。薛蟠在红楼十一年的某个月份娶了香菱。而贾琏和凤姐都看不上薛蟠,觉得香菱配给他是可惜了。 贾环如果想要避免香菱最后被虐待致死的悲剧。别让香菱给薛蟠做妾是最佳途径。等做了妾,香菱这辈子就得跟着薛蟠了。贾环再管,就不是轻松的事儿。那是薛蟠的家事。 但不管贾环想要弄薛蟠的理由有多少条,现在他都得收起来,王子腾刚刚对他说“于家中的亲戚,要和睦。”他转头就去都察院把薛蟠给弄进去。这绝对是在挑衅王子腾。 贾环心里叹口气。这是今天见面的坏消息。而这次见面的好处,亦有几条。 第一,王夫人在贾府中,对他恐怕要收敛着点。毕竟,她的大靠山王子腾有拉拢他的意思。总之,贾环和王夫人现在要一团和气,不准开撕。至于,心底怎么想的,那另说。这是王子腾的调和。 第二,他现在在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不是一个新人,而是受王子腾看重的后辈。被王子腾单独接见的待遇,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到的。至于,贾环能从四大家族,特别是王家弄到多少好处,那要看他的本事。 第三,王子腾允许他来王府求见。这让他在面临很多事情时,多了一些腾挪的空间。以王子腾的地位,贾环眼里的大事,在他面前可能就是一句话的小事。如果是为山长的事情,也多一些交换、回旋、沟通的余地。 当然,如果认为王子腾可以当靠山就太天真了。贾环绝对不会这样认为。贾环对此有清醒的认识:他或许可以成长为王子腾手中一颗有价值的棋子,但绝不会是继承其四大家族扛鼎位置的人选。棋子是可以牺牲的,继承人则是必须要保的。 嫡庶之分,不只是说说。 他和王子腾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宝玉才是王子腾的亲外甥。 朝堂上诸公,大部分都是从棋子成长为棋手的。但贾环并不觉得给给人当棋子是什么很值得高兴、可以炫耀的事情。虽说当棋子说明自己不是废材。 命运最好还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虽然,有时候实力不够,扼不住命运的咽喉,但我们可以以此为目标而奋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二章 宁国府酒宴(上) 正月初八晚,贾环去王府得到王子腾单独接见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贾史王薛四大家族。 于贾府而言,王熙凤、贾琏等人都明白,贾环得到王子腾的看重,在贾府内的地位将会更加的牢固。 贾环得王子腾看中,对宁荣两府的奴仆界来说,无异于一场风暴。能够在去年腊月“机智”的在环三爷办管事培训班时靠过去的人,算是赚到。 预定于正月二十日开课的族学、管事培训班,备受贾家上下瞩目。 宁国府中,贾蓉在初九的上午就找贾蔷商量,邀请贾环来宁国府赴宴吃酒。实际上,荣国府、宁国府的男主人都会在初一的中午于宁国府聚宴。但贾蓉现在是想单独请贾环。环叔现在得王家舅老爷看重,大有一飞冲天的架势。请环叔日后看顾些。 但贾家并非所有的人都很乐意听到这个消息,比如赖家。初九上午消息传到赖家。赖嬷嬷、赖大、赖升、赖尚荣聚在一起商议了很久。谈的什么,无从得知。 正月初九,天阴着。凛冽的寒风刮着。晌午之后,林黛玉身娇体弱,见了贾母之后,便在自己屋子里读书、写字,心中有思乡之情。宝玉跟在身边说话。 宝玉赔了小心后,林黛玉的气已经顺过来,坐在书桌边,穿着件淡雅的青色裙衫,纤柔精致。听着宝玉说话。 宝玉和林黛玉和好之后,心中畅快,便将昨晚在王府的事情说给黛玉听,叹道:“当时,薛大哥找环哥儿的麻烦。妹妹不知道,宝姐姐心里担心环哥儿呢。唉…” 林黛玉清澈的明眸看着贾宝玉,轻哼一声,讥笑道:“人人都说你聪明过人,我怎么觉得你像个呆子呢?宝姐姐明明是担心她哥哥。薛大哥会是环哥儿的对手?你不要在我这里了罢,快去找你的宝姐姐。” 宝玉听着林黛玉的分析,先是一喜,好像也是那么回事,接着立即苦着脸,赔错道:“好妹妹,我一时嘴快,别赶我。”他又说错话了。而林妹妹是个细心的人,一听就猜出他心中的想法来。 林黛玉懒的理宝玉。她心里自然能品出宝玉的惆怅和唉声叹气为何而来。原是他心里念着宝姐姐的好。这让她很气恼。 两人正闹着别扭,门外传来笑声,却是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带着丫鬟们从外面进来。 探春道:“二哥哥也在呢。林姐姐今日身子可还好?见你连着两日没去我们那里顽,我们来看你。” 林黛玉起身道谢,“谢三妹妹挂念。并无大碍,只是风大,不想出门。” 宝玉郁闷的叹口气。得,他刚把妹妹哄好,又和她闹翻了。 … … 保龄侯、尚书令史候建立的史家分十八房,现在在京城中居住的有十房,居住在原籍金陵有八房。史家十房都居住在京城内城西的咸宜坊中。 史家如今虽有两个侯爷顶着门梁:世袭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但都没有实缺。后辈子弟又无人善于营生,越发的没落下去。时时处处,都感觉短了银子使用。 傍晚时分,现袭保龄侯史鼐的嫡次子史智和父亲史鼐、大哥史盛谈了一个时辰史家对待贾环的问题。他大哥史盛准备明日去请贾环过来吃酒。 史智出来后,请早亡的大伯家的堂妹史湘云过来一叙。寒暄一会后,史智问道:“大妹妹,你往日去贾府里住的多,贾环是个什么样的人?” 史湘云还在家中和妯娌,姐妹忙着做针线活,听一头雾水,想一想,如实道:“少年神童,才华横溢。性情沉稳,为人随和。” 史智又问了几句,见问不出什么新鲜的东西,便让史湘云离开。心里泛着嘀咕。贾环如今受岳父看中,他怎么能不多问几句呢?以后怕是少不了和此人打交道。 更关键的是,昨夜和贾环闹开了,日后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得摸摸情况。 … … 于王家而言,王子腾的态度确实也让很多人吃惊。本以为王子腾不待见贾环的。要知道自九月份贾环中举以来,到此时四个多月的时间,他一直没邀请贾环来家中坐坐啊。 但王子腾是王家的头面人物,位高权重,他单独接见贾环后,王家众人即便是心里还没转过弯来,也得配合。 … … 天色渐渐的晚下来。贾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一盏戳灯明晃晃的驱散着夜色,从梨香院中出门,向西前往贾环望月居中。 薛姨妈担忧的看着女儿带着香菱前往望月居,悠悠的叹口气,“唉。”她打算邀请贾环明天来喝酒,将事情说开。总不能看着儿子给贾环送到监狱里去。 薛蟠今天下午从外面回来给薛姨妈骂了一顿,气亏的出门找地方吃酒。 香菱提着跟着戳灯跟着宝钗抵达望月居。宝钗在贾府之中,上下都敬着她。如意和晴雯两人迎出来,在厅中奉茶招待宝钗。晴雯容颜俏丽灵秀,笑兮兮的道:“宝姑娘来找三爷?” 客厅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宝钗将淡蓝色的披风解开,递给香菱收着,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丽无端,轻笑道:“环兄弟不在家?” 晴雯点点头,“嗯。三爷今天早上就去东庄镇上的闻道书院了。他去给老师、同学拜年。” 宝钗有些失望,“这样啊…。环兄弟确实是品行端正,尊师重道。我妈本想请环兄弟得空去家里吃酒,那我改日再来吧。”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就起身,准备送客。晴雯聪明、机灵,想着三爷的吩咐,道:“宝姑娘,三爷给你留了张便签,我拿给你看下。” 宝钗微微有些奇怪,“哦?”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起去贾环的内书房中。两人说笑着,宝姑娘连夜来请三爷得空去吃饭不是很奇怪吗?两人将贾环留在书桌上的一张便签找出来,拿出来给宝钗看。 宝钗接过信笺,看着上面写着:宝姐姐,勿忧。 环兄弟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离开前特意留了字。 宝钗美丽如玉的脸上禁不住浮起一抹浅浅的笑容,皎洁如月,气质明雅、秀丽。心中有轻快、默契的感觉浮上来,仿佛有一汪清泉注入心田之中,令她心中欢快、微甜。 宝钗将信笺收起来,站起来,娴雅的笑着道:“晴雯,如意,既然环兄弟不在家,我就不请他吃饭了。等他回来,我再和他说。” 说着话,告辞离开。步履轻快。 … … 贾环初九前往闻道书院给叶鸿云等留在书院的先生、同学拜年。又去了东庄镇的林姑娘家中。他既然到了东庄镇,自是要到朋友处拜年。林家兄妹都在京城中过年。只留了老仆在东庄镇的家中。 贾环笑一笑,留了名帖,返回他在东庄镇的住处。 贾环于正月十一下午才从闻道书院返回。晚上时分,贾环给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几人请到宁国府吃酒,同行的还有贾琏。这是贾府第二代的主要子弟。 当然,贾宝玉也算。不过他一贯在内宅厮混。过年除了去舅舅王子腾家,也不去别家。 宁国府雅致的后花园会芳园内,落云轩中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轩中摆设着几张软榻、案几,相距也不远,方便说话。贾环等人各自落座。小厮们立即送上美酒佳肴。 贾蓉本来要贾环坐正中的上首,这个位置贾环当仁不让。贾府第二代的子弟中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人物。 不过贾环没兴趣抢贾蓉的位置,笑道:“蓉哥儿,你有心了。你自己坐吧。”他坐了左首第一的位置。 贾环十一岁的年纪,大模大样的叫二十岁的贾蓉“蓉哥儿”,摆长辈的架势,着实有点怪异。但以贾环的辈分,地位,这么叫,在座的贾家子弟没有谁会觉得不适。 贾蓉心中松口气,笑呵呵的落座,先是举杯敬酒,“侄儿听说环叔得了王家舅老爷看中,在此祝环叔来日大展雄图!” 贾环笑着点点头,喝了酒。又和贾琏喝了一杯。再与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等人共饮一杯。 贾蓉立即就让小厮给贾环添白开水。这是贾环的老规矩,喝酒只喝两三杯。不会多喝。当然,去冯紫英家中,那种没条件,必须得喝的地方就没办法。 贾环失笑一声。贾蓉搞的这么周到。让他现在看贾蓉还是挺顺眼的啊。心中微微沉思着。没有了贾珍的宁国府,在贾蓉手中,还能对贾家带来多大的危害? 其实,贾环还真不大看好贾蓉。贾蓉缺乏做坏人,搞事的能力。只是个年轻的、从小锦衣玉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的富贵公子罢了。吃喝嫖赌这种事,败的是宁国府家业。 贾环有一点好奇,红楼原书中第四回薛蟠上京后,有这么一句: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凡是那些纨绔气习者,莫不喜与他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当日更坏了十倍。 薛蟠当日在金陵已经很坏了,连打死人都觉得花钱可以搞定。这边贾府还能引的他坏十倍。这些贾家子弟都是搞的什么名堂?贾环还真有点想不出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三章 宁国府家宴(中) 贾环沉思时,贾家子弟自己饮酒作乐,熟络的行着酒令,气氛热闹。 其实是贾蓉搞不懂贾环的喜好,不敢乱来。不然,他们平常喝酒,肯定是有美女作陪。 贾琏一身锦袍,和贾蓉等人觥筹交错。心中有点感慨。他现在看贾环是相当复杂的。 贾环得叔父王子腾看中,这让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得到稳固。如果贾环愿意,他在贾府外事上的权力很有可能要给贾环拿走一小半。但这事,他是毫无办法的。大势如此。 他抗拒贾环侵蚀他的权力,建议他父亲让贾环安静的读书,要给贾府撑门面,至少得是个进士。他本人对贾环敬而远之。但离得远,也逃不过给贾环“夺权”啊。 这是要压不住了。他现在很有点理解太太(王夫人)的心思。当然,他可不敢去做敲打贾环的事情。 前两天想要“敲打”贾环的史智现在灰头灰脸,都快在四大家族的子弟圈中传成笑柄。他作为叔父(王子腾)的女婿,竟然不知道上面的想法,可见蠢的可以。 另一位,薛大傻子,和贾环赌狠,被激的签了状子,听说这两天在教坊司胡同里泡着。估计心里也是虚的很。 贾蓉和贾琏喝了一杯,看贾蔷一眼,无声的笑问道:“如何?”初九上午,他和好兄弟贾蔷商议时,贾蔷并不希望他请环叔来喝酒,说环叔会夺他的家业。 但环叔连首座都懒的坐,要说有夺他家业的想法怕是假的。这个让座,本来就是贾蔷设计的一个套,测试环叔的心思。 贾蔷无奈的一笑。他大伯(贾珍)的死,贾环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他心中对贾环一直都很有意见。但现在,见贾环没有夺蓉哥的家业的意思,敌意降了不少。 再想着他如今在族学里读书,给贾环管着。心里就有点松动。毕竟,当日他大伯对贾环做了什么,他现在是清楚的。论道理,还是贾环占着的。他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再加上大伯死去的时间也有大半年,心中的仇恨再淡了几分。 而如今,贾环又得到王家舅老爷的看重,飞黄腾达之日不远。在四大家族内都颇有地位。他低头服软不算丢人。 贾蔷讪笑一声,从软榻上站起来,给贾环敬酒,道:“环叔,侄儿给你敬酒。” 看着容貌俊美的贾蔷,贾环微微有些诧异。贾蔷对他有意见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然而,贾蔷对他来说,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知道花费心思去设计。他无须关注贾蔷的想法。是贾蔷要关注他的想法。不要搞反了。 贾环洒然的一笑,点点头,“嗯。”拿起酒杯,喝了一杯白开水。 贾蔷见贾环给面子喝了酒,心里稍缓,多了几分把握,道:“环叔,侄儿想进你的管事培训班里学习。” 贾蔷这个请求顿时让落云轩中安静下来。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都好奇的看着贾蔷。但因为贾环在座,并没有发声询问。好好的爷们,去奴才的班里学本事? 贾环就笑起来,反问道:“为什么?” 贾蔷道:“我想学点东西,好有能力帮蓉哥料理家务。” 这如果换一个人来说这样的话,就是有谋夺贾蓉家业的心思。但贾蓉和贾蔷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关系极好。顿时很有点感动,“好兄弟!” 宁国府自他父亲(贾珍)死后,家业有点衰败了。虽说府里给环叔整顿了一下,把大总管赖升等人搞下去,奴才们做事用心了些。但外头的那些庄子,店铺里并无改变。 他这个宁国府的主人很清楚,府里衰败的势头并没有改变。收入正在逐步的减少。 年前的地租还是定额:约有一万两银子。但因为今年的事多:父亲去世,他跑官。到底是差了些用度,把棋盘街的那几间绸缎铺子作价1200两银子给卖出去了。 贾环吃了筷子火腿炖肘子,口感酥烂,入味透彻,平静的道:“心是好的。但你要帮蓉哥儿料理家务,至少要考个秀才的功名。放年学时月考多少名?” 贾蔷还是挺聪明的。管事培训班中,现在识字的人很受重用。都是骨干。当然,开学之后,就是卖松花皮蛋的实践,到时候谁会脱颖而出,要看真本事。 贾蔷有点惭愧的道:“成绩中等,第十八名。” 贾环轻轻的点头,点评道:“再认真学两年,考个秀才功名出来。” 贾蔷苦笑道:“环叔,你是科场前辈,按理说,你说的是对的。可我知道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子。认真读,也是担心被你开除而已。” 他今年不过十八岁,没个正当营生。靠着贾珍、贾蓉帮衬过活。脱了族学这个皮,就是打流。没有正当的职业。和街面上的混混一样。这种没脸面的处境,他如何肯? 贾环笑一笑,轻描淡写的道:“童子试不糊名。” 贾环这句话一下子将轩中的气氛给推起来。贾琏、贾蓉、贾琼,贾琛,贾璘都是乐起来。环三爷这话还不清楚么?可以作弊啊。环三爷可是正统的科举出身,他有门路的。这句话顿时把大家的距离拉近。 贾蓉呵呵笑道:“环叔,你看我现在去考个秀才行吗?” 贾琼道:“蓉哥儿,你别瞎扯。你都是有爵位的人。文武殊途啊。三爷,你看我有希望不?” 贾琛,贾璘两人也是鼓噪着,“三爷,多少银子可以买一个秀才功名,你说话。” 厅中的仆人们都是跟着凑趣,“以三爷的本事,打招呼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要什么银子?” 贾蔷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了。很有点复杂。贾环要是保他一个秀才功名,他还谈什么大伯的仇恨?为贾环效力都是应该的。心里有点转不过弯来。可秀才功名实在太诱--人。 贾环淡然的道:“想考秀才,行啊,先到族学里学三年。” 这话一说,贾府众人热情消退,不过气氛却活跃起来。 贾环看了正纠结的贾蔷一眼,并不管他。 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府落魄后,贾蔷带着大观园戏班中最出色的龄官离开,成婚。算是个比较好的结局。贾蔷生性聪明,从他与龄官的爱情看,品性不算坏。算是宁国府中可以培养一二的人物。当然,贾环要考察下。所以,先让他在族学里再学一两年。 贾家的偏房子弟中,还有一人具备培养价值:贾芸。他日后拜宝玉做干爹,走王熙凤的门路,在大观园里管种树的活儿。高额的续书将此人写成坏人,但脂砚斋在第二十四批注:芸哥仗义探庵。 对这句话的解读,红学观点普遍认为是:贾芸在贾家败落之后与小红一起去狱神庙探望王熙凤和贾宝玉。受王熙凤之委托,与刘姥姥等商议解救巧姐。并去大观园请求妙玉的帮助。 贾芸的年纪在贾环设定的族学招生范围内,然而此人还没有到族学报道。贾环也并不着急。他固然愿意在贾府的偏房子弟中选拔一些人来培养,因为这是宗族势力。对贾家,对他都会很忠诚。 但贾环并不强求。有人才可喜,没人才,他也要贾府给扭转过来。贾芸能来就来;不能来,只能说明贾芸眼光有限。 … … 再喝了两三杯酒,宁国府内的尤氏派人来传话:“问蓉哥儿酒吃的如何?请环哥儿到府内略坐一会儿。有事相询。” 贾环过年来到东府里拜年,就是给尤氏拜年。贾蓉、秦可卿都算是他的晚辈,他是不用拜年的。当时,和尤氏、秦可卿等人一起略坐了一会,喝了半杯茶。 贾环点点头,“嗯。我一会进去见大嫂。”将小厮打发走。 贾蓉知道什么事,赔笑道:“环叔,必是为秦钟到族学读书的事情。”同时,心里很有点苦涩。 贾环有点奇怪,但随即觉得应该是真的。秦可卿和尤氏的关系还是相当不错。琢磨了一下,“蓉哥儿,族学的管事培训班,半年就毕业,到时候,东府里的店铺、庄头,都可以整顿下。你这府里的收入也会多起来,稳定下来。” 他的管事培训班的毕业生,荣国府里未必能全部消化的了。再者有很多人本来就是宁国府这边的家生子。 贾蓉顿时大喜,起身弯腰行礼:“谢环叔。”心里的苦涩立即抛到九霄云外。真有效果的话,他得想怎么讨好环叔才是。 贾环笑一笑,环视了贾家子弟一圈,并没有多说。其实,他刚才思考贾家子弟如何把薛蟠教得坏了十倍,有点头绪。从历史中找答案。 比如,飙个马,没撞死人,把人撞残废了的;或者当了一回西门庆,偷了潘金莲。当然,没有害死武大郎。或者当了高衙内,当街调戏妇女,别人敢怒不敢言;再或者强卖,夺人钱财、祖产的等等。 这些狗屁倒灶,欺压良善,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巧取豪夺,但又罪不至死的事情,贾家子弟未必就没有做过。 这些问题,会成为日后政敌攻击贾家的黑材料。最好是要能压制、肃清。贾环并没有亲自上场,搞“整风”的打算。他希望让贾蓉、贾蔷来做。 第一,他现在地位不够。贾蓉才是贾家的族长。名正言顺。第二,这些事情很难理清,很耗精力。他没这个时间、兴趣。所以,先要扶贾蓉一把。让宁国府回回血。 贾琏、贾蓉、贾蔷等人不知道贾环的用意,在厅中热烈的议论着族学的事情,畅想未来。 今晚,连立场最强硬的贾蔷都对贾环“服软”了。宁国府这边对贾环来说,再无任何阻力。 贾环洒然的起身,离开落云轩。进了垂花门,在尤氏的大丫鬟银蝶儿的引领下,前往宁国府内的偏厅,去见尤氏、秦可卿。(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四章 宁国府酒宴(下) 和贾环意想中的有点不一样。 明亮、奢华的偏厅中,莺莺燕燕云集。尤氏和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外加贾珍两个年轻的侍妾佩凤、偕鸾都在。外加服侍的丫鬟、仆妇若干。 “见过三爷。”穿红着绿的丫鬟们都是笑着打招呼。正月里,众人都是喜气洋洋。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 尤氏三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碧玉色的对襟褂子,头戴凤簪,徐娘半老。坐在铺着坐褥的椅子上,见贾环进来,笑容满面的起身,招呼道:“环哥儿来了。” 贾环微笑着道:“见过珍大嫂。”他初一来东府拜年的时候,和尤氏、秦可卿一起略坐了一会。尤氏隐晦的向他表达感谢。 因为,他支持尤氏管理东府的内宅。内宅的事务,贾蓉悉数委托给母亲尤氏管理。 其实,他推荐尤氏管理东府的内宅:一个是因为尤氏确实有管家的才能。红楼原书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贾敬吃金丹死了,尤氏一个人将他的丧礼料理的妥当。这是明证。 当然,秦可卿也有管家的才能。所以,贾珍死时,她们俩将宁国府内的事情料理的非常好,根本无需像原书中,秦可卿的丧礼要请王熙凤过来总管。 另一个,尤氏为人心底还算不错的。红楼原书第四十三回,尤氏奉贾母之命帮王熙凤过生日。将周姨娘、赵姨娘的份子钱给退了。 原书写道:见凤姐不在跟前,一时把周,赵二人的也还了。他两个还不敢收。尤氏道:“你们可怜见的,那里有这些闲钱?凤丫头便知道了,有我应着呢。”二人听说,千恩万谢的方收了。 贾府上下,能这么对赵姨娘的人确实不多。因而,贾环是照顾着,给尤氏一个顺手人情。毕竟,贾珍死后,贾蓉不是尤氏的亲儿子,尤氏又没有子嗣,在东府的处境可想而知。有管事权后,处境自然不同。 尤氏态度和善的给贾环介绍着到宁国府来过年的尤老娘、尤二姐、有三姐。 尤二姐、尤三姐其实去年贾珍去世时在宁国府内见过贾环。这会都是客气的招呼一声,“三爷新年好。” 尤二姐姿容美丽,性情温柔,打过招呼后就安静的坐着。尤三姐美目闪着,好奇的打量着贾环。她每一次来宁国府,都能感受到这个少年在府内与日俱增的影响力。宁国府的下人最怕的不是贾蓉,而是这位环三爷。她和姐姐的婚事,没准真的要借三爷的助力。 一阵寒暄后,尤氏坐下来喝着茶,笑着给贾环说起叫他进来的缘由,“因我们说起二姐的婚事。我寻思着环哥儿认识的青年才俊很多,请你进来问一问。” 尤二姐脸上发红。 贾环一听就懂,其实就是个拿尤二姐打趣的话题。没有当着她的面讨论婚事的道理。尤氏请他进来,大约也是显示和他关系亲近,借虎皮的意思。这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啊。 贾环微微一沉吟,笑道:“我给二姐留意着。有合适的人选,我给珍大嫂推荐。” 心里却是摇头。尤二姐这个时节出现在宁国府,贾蓉晚上不找她谈谈人生理想是假的。 贾环心里对尤二姐还是很同情的,并不反感。但他并不打算给尤二姐做媒。不是谁都贾琏那样的胸怀,能够说出“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 要不然,柳湘莲一听贾宝玉说尤三姐在宁国府混过,就要退婚呢?结果,尤三姐自杀殉情。 尤氏就笑,“那就好。” 说笑几句,尤氏道:“你侄儿媳妇惦记着她弟弟入族学的事情。偏这两日才受了风寒,出不得门。我带环哥儿过去当面和她说吧。免得她担心。” 佩凤、偕鸾等人笑道:“到底是奶奶疼儿媳。”厅中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心里恍然,原来秦可卿病了,笑一笑,跟着尤氏出了偏厅。 宁国府的占地面积和荣国府等同。贾珍去年死后,尤氏将府中的正房大院让出来,住在东边的偏厅中。而秦可卿、贾蓉两人则是从东边搬到正房中。 一路穿堂过室,在回廊中行走着,冬夜寒风袭人。 尤氏带着大丫鬟银蝶儿,走在贾环身侧。偶尔说笑几句.两个小丫鬟在前面引路,提着宫灯。 尤氏犹豫了下,道:“环哥儿,蓉哥儿自袭爵之后,越发的肆意妄为,在府里谁的话都不听。我看他还算听你的话。你有时间多说说他。” 贾环听尤氏这么说,有点明白为什么今晚尤氏要借他的虎皮扯大旗。预估着是贾蓉和尤氏起了矛盾。这倒是有点奇怪。尤氏处理人情世故很老道的。 “珍大嫂,出了什么事吗?” 尤氏欲言又止。 尤氏不说,贾环便没再问。到了正房大院中,贾环年纪虽小,但行过冠礼,现在自是不好再进秦可卿的卧室。在正厅中等候,片刻就见秦可卿带着宝珠缓步出来。 秦可卿一身淡黄色披风,里头是水分色袄子。身姿婀娜,走动时,有着婷婷袅袅的少--妇风姿。描着细细的长眉,神情温柔,看着有病后的娇弱。和尤氏见过礼,再轻声细语道:“环叔来了。” 一股温柔妩媚的韵味迎面扑来。千娇百媚。充满天姿国色的尤--物风情。 贾环微微一笑,点点头,“嗯。病情如何?不行就请太医来看。不要讳疾忌医。” 秦可卿温声道:“请大夫开了药。已经大好。就是还见不得风,不能出门,倒是辛苦环叔来我这里一趟。” 贾环就笑了笑,“无妨。” 寒暄着,三人坐下来。宝珠上了茶。秦可卿喝着茶,细声请求道:“环叔,我兄弟今年和宝叔一般大,我听说你族学里招手,想让他进去学习。” 贾环笑道:“这没问题。当然,该管教我还是会管教。族学正月二十开学。你到时候让秦钟过来。” 尤氏就笑,“看我说的吧!你提一句,环哥儿一准答应。都是亲戚。族学里又怎么会多你兄弟一个的耗用?” 秦可卿笑着应道:“婆婆说的是。” 尤氏笑着对贾环道,“你侄儿媳妇早想请你过来谈谈她兄弟的学业。偏初一中午吃酒时,你们外头爷们多,还有叔伯等长辈在。我对学业这些不感兴趣,你们俩聊吧。可卿,我去外头看看你养的鹦鹉。” 她和清楚丈夫(贾珍)的死和贾环脱不了干系。那贾环实际上,对秦可卿是有救命之恩。据说宝珠还曾到东庄镇上找贾环求救。他们俩的关系很深。秦可卿对贾环与别人不同。但没有府里哪些乱嚼舌头的下人嘴里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 “嗯。”秦可卿让宝珠带着尤氏和银蝶儿去看鹦鹉。 尤氏走后,客厅里就剩下贾环和秦可卿,气氛感觉要随意许多。 贾环笑着摇摇头。尤氏虽然很有眼色的离开,让他和秦可卿说话。但随着他的地位提高,想要再单独的和秦可卿见面、私聊,都将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秦可卿亦是觉察到这一点,心中惆怅。她原本计划是初一中午,环叔在东府吃酒时,请他进来说弟弟秦钟入贾家族学读书的事情,事到临头,才发现不行。 她心中曾经为环叔即将成婚而忧愁,以为再难和他坐在一起说说话,听听他的意见。但现在,随着环叔地位的提升,是有同样的效果、拘束。 贾环喝着茶,问道:“你初一上午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病了?要加强锻炼啊。平常要多走动走动。” 秦可卿这样的绝色尤--物,他要说没有好感是假话。况且,经历过贾珍的死,秦可卿的感激,他和秦可卿的关系确实非常亲近。不过,秦可卿是贾蓉的妻子。他对她并没有越界的想法。 秦可卿细声道:“环叔,我和蓉哥吵了一架,心里有气,又受了风寒,所以病了。” 贾环到现在还不知道贾蓉和秦可卿关系早降到冰点,奇怪的道:“大过年的,吵什么?” 虽然贾蓉把秦可卿坑的很惨,帮着贾珍设计自己的妻子。但就贾环的看法,秦可卿应该没有和贾蓉离婚的想法。最多冷战一段时间。这可不是后世。婚可以随便离。 秦可卿俏丽白皙的脸蛋上浮起红晕,委屈的低下头,轻声道:“五月份他死的时候,环叔住在府里,我那晚来谢环叔,蓉哥看到我抱着你哭,以为我们…” 看着娇羞、柔媚的秦大美人,贾环听的一脸的无语,又哭笑不得。秦可卿只说了半截,但以他的智商,自然能猜到贾蓉的大致反应。这小子是个软蛋,很怕他。 但,他和秦可卿是清清白白的,好吧?关系亲近,不代表着要越界、踩红线啊。自贾珍死后,加上今天,他和秦可卿通共没单独见过几次面。 他尼玛今年才十一岁。秦可卿得什么眼光会和一个去年十岁的少年有染?贾蓉这小子是不是有受虐狂的倾向啊?和秦可卿谈一谈,这其中的误会不就解开? 贾环无语的揉着眉心,道:“那你们俩现在关系不好?” 秦可卿点头,“嗯。” 贾环道:“你打算怎么办?” 秦可卿抬头看着贾环,赌气的道:“环叔,我不想理他呢。”突然流露出来的小女儿神态,娇媚难言。 贾环苦笑一声。秦可卿这种尤--物级的大美女非得天天见面,才能对她的风情有免疫力。他知道秦可卿对他,多半是拿他当可以依靠、信赖的人。这是他杀贾珍后,给她带来的感觉。 想了想,贾环道:“那行吧。等你想和贾蓉和解的时候,和我说一声。我会当面和他解释这件事。” 贾蓉做事太操蛋,连妻子都能出卖,贾环还真没有劝秦可卿与贾蓉和解的意思。还是尊重秦可卿自己的意见,什么适合和解在她的想法。 至于给贾蓉误会,贾环是无所谓的。 秦可卿心里安定下来,再没有之前的心浮气躁,点下头,“嗯。” 再闲聊一会儿,贾环告辞离开。 尤氏送贾环出了二门,带着银蝶儿返回。银蝶儿嘟嘴道:“奶奶,你怎么不和三爷说呢?请他说句话,保管蓉大爷不敢乱来。” 尤氏摇摇头,叹道:“这种事我怎么说?”(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五章 制止、午后 正月十二,贾环应约去冯紫英家中喝酒。下午回来时,史家又派史盛来请,贾环晚上去了一趟。他单独见过王子腾后,史家的态度就热情起来。 正月十三,贾环则是去位于咸宜坊的卫神童家中喝酒,至晚才回。卫府和保龄候府同在咸宜坊中,就隔了几条街。 十四日上午,贾环歇了一上午。这酒喝的真是难受。下午时,贾环派长随钱槐将贾蓉叫到他的外书房中。前两天尤氏的话在他脑子里盘旋着。他还没琢磨透彻。但这不妨碍他敲打下贾蓉。 书房中有着冬季的清寒,下午时分,光线通透。 贾环坐在书桌后,看着一身富贵公子装扮、容貌俊俏、陪笑着贾蓉,又想起秦可卿的事情,禁不住摇头,开口道:“蓉哥儿,我听珍大嫂说,你最近在东府里肆意妄为?有没有这事?” 贾蓉额头上就有点冒汗,他不知道他那位继母给贾环说到什么程度,他和他父亲留下来的两个侍妾佩凤、偕鸾有染,对尤氏也不敬,讪讪的道:“环叔,我回去立即改正。” 贾环似笑非笑的道:“不会是回去为难珍大嫂吧?那可就是我的过错了。” 贾蓉忙道:“侄儿不敢。”心里腹诽贾环混账。只许州官点灯,不许百姓放火。 贾环笑一笑,“行了。你去吧。” 贾蓉抹着汗离开望月居。 贾环则是回到望月居后院的书房中,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阻止了什么样的恶行。 书房中,年前抄书的条桌还没有撤。贾兰在书房中抄着书,见贾环进来,起身道:“三叔好。” 贾环摆摆手,笑道:“你抄你的。”坐回到书桌后,整理着年前贾府里的姐妹们帮他抄写的四书五经的笔记。厚厚的五大本,才抄了一本多。 他前两天去闻道书院拜年时,叶先生希望能快一点整理好,好让他看看。如果可行,会刊印,成为书院的教材。 贾环苦笑一声,这还得时间抄呢。正月里他的酒场不少。而且,族学要费点心思。 …. … 国朝教坊司隶属于礼部管理。位于京城内城东的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演乐胡同等处绣阁朱楼,花街柳巷。盛名传遍天下,为烟花密集之地。 正月十六的上午时分,本司胡同中某姑娘的住处,薛蟠夜宿起来,正厅中吃着早饭时,小厮应儿笑呵呵的来回道:“大爷,姑娘打发人来传话,事情过去了。环三爷并不打算去都察院告你。” 精美的客厅中,充满女儿气息。小圆桌边,拜访着几道小菜。小丫鬟伺候着。 薛蟠身形微胖,矮圆脸,胡乱的穿着衣衫,一听这话,顿时开怀大笑,道:“环老三是孙子!” 应儿顿时无语。大爷,这不是应该庆幸的事情吗?指不定是姑娘求环三爷了啊。你现在跑到环三爷面前骂他是孙子试试?找刺激啊。 薛蟠瞪着牛眼问自己的小厮,“你说环老三是不是孙子?” 应儿苦笑着点头。薛蟠哈哈大笑,当即会了账,准备回家。他这几天心里一直空荡荡的。总算是落下来。但,原因呢?他得回家问问妈、妹妹。 … … 贾府中,宝钗跟着母亲薛姨妈在贾母处吃过午饭,说笑一阵子,带着丫鬟往梨香院回去。 一路上,园林、院落景色美丽。 薛姨妈轻轻的叹口气,对女儿宝钗道:“你说的也是。要让你哥哥吃个教训。在家里说好的事情,他都能变卦。”说到这儿,心里很有点生气。 宝钗点点头,“嗯。” 正月初九晚,薛宝钗去贾环的望月居,本来是准备请他到家里吃酒,看看能不能打个商量。不要去都察院告她哥哥薛蟠。贾环去书院前给她留了字条,消除了她心中的担忧。 宝钗回来后给薛姨妈说,要缓几天再告诉哥哥,让他知道害怕,吃个教训。拖到今天正月十六,才派人去说了一声。 薛姨妈相信女儿的判断,但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两天在贾府内打听着消息。没什么收获。 王子腾和贾环的谈话,除了当事人,其他人不知道。 薛姨妈看看女儿,笑道:“环哥儿那儿,我们得谢他一回。”其实,她现在推测,唯一的原因,就是环哥儿看着女儿的份子上,放了儿子一马。上回在家中吃酒,环哥儿见到女儿什么反应,她看得清楚。但这种推测,不好问女儿的。 宝钗想了想,道:“妈,我看也不用请环兄弟吃酒。我这几天带着香菱去他那儿帮他抄书吧。” 薛姨妈笑呵呵的道:“这也行。估计环哥儿正月里吃酒都吃腻了。” 宝钗笑着点点头。 母女俩一路说着话,回到东北角的梨香院中。薛蟠正等在家中。在客厅中,薛姨妈将薛蟠拎过来骂了一顿,骂完后气咻咻的坐在椅子上。 薛蟠本来是回来打听原因的,给骂了一通,也不知道缘故,嘀咕着离开。 他虽说在小厮面前说贾环是孙子,但真要他在公开的场合,他是不会说的。这件事就这么糊弄过去。提心吊胆了好几天呢。 … … 冬季的下午,带着一丝丝的慵懒气息。正月十五过去后,贾环终于从酒场上脱身。上午去了族学一趟,虽说族学正月二十才开学。但管事培训班有五十多人正在组成小队学习。你争我赶。柳逸尘已经到族学中,将后勤方面的事情理顺。 贾菌、贾琮等十几名贾府的子弟也在另一间教室中读书。 贾环看得心情不错,各自勉励了几句。中午舒服的睡了一觉后,到书房抄书。贾兰依旧在书房中抄书。 贾环坐在书桌后,一边磨墨,一边问道,“兰哥儿,你还要多久就会抄完?” 贾兰一身干净的锦袍,沉稳的小大人的模样,一板一眼的给贾环行礼,再道:“三叔,我已经抄完:大学,论语,孟子,还有最后一本中庸。再给我两天时间就行。保证在开学前完成。三叔,通过抄书我的学问大有长进。” 贾环就笑,“那是必须的。等抄完之后,没事多复习复习。” 儒家的理论,就贾兰这种少年要理解,还是得老师教。因为,他的三观还没形成,写八股是写不出自己的观点的。贾环能理解,那是因为,他有着一个现代人的灵魂。 两人说了几句,各自抄书。时间缓缓的流走。午后的阳光斜斜的从窗栏处透进来,落在地面上,有着温和的气息在飘散。 这时,书房外传来说话的笑声,就见宝钗带着香菱、莺儿进来。晴雯、如意两人跟在身后。 宝钗穿着一袭明雅的青色棉袄,外配着浅淡灰色的披风。容貌精致,气质端庄。 贾环心情莫名的轻快,从书桌后迎出来,微笑着道:“宝姐姐来了。”听晴雯说,宝姐姐将他的字条收走之后,说等他回来后再来找他。他自东庄镇回来,就没再见着宝钗。主要是忙着喝酒、交际。 宝钗轻轻的点头,说道:“嗯。我是想着环兄弟你的抄书事情还没完,带着莺儿、香菱过来帮你抄书。” 贾环就笑一笑,看向香菱。宝姐姐的意思是感谢他放薛蟠一马。因为抄书,不一定要带香菱来。并且,抄书可以约齐现在再贾府内的十二钗一起来。 当然,这是个顺水人情。要是王子腾不打招呼,他是否会顾忌宝钗的感受,这很难说。 倒不是他是个无情的人。而是和宝钗的关系恶化后,有弥补的可能,而薛蟠,他是有太多的理由要搞一家伙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香菱容貌标致,穿着一袭水菱色的衣衫,眉间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温柔安静的站在宝钗身后。这时,向贾环行礼,“见过三爷。”声音轻柔。 贾环微笑着点头。他解决香菱的方案其实很简单。他只需要逼迫薛蟠放弃,让香菱成为宝钗的丫鬟即可。这是属于薛家内部的人员流动,反弹力度不会那么大。 贾兰见宝钗带着丫鬟到来,乖巧的道:“三叔,宝姨,我先回去了。” 贾兰是个粉嫩的小正太,加上李纨在贾府里的好人缘。又懂礼貌,还是挺招人稀罕的。 宝钗叮嘱道:“兰哥儿路上小心些。把斗篷带着。我刚才来的时候还起着风。” 李纨派来跟着贾兰的大丫鬟素云道:“谢宝姑娘提醒。都带着的呢。” 贾兰告辞离开后,贾环安排宝钗、香菱、如意一起帮着抄书。晴雯偷懒,笑盈盈的抿嘴道:“三爷,你们都抄书,总得要人侍候啊,我给你倒茶呢。” 贾环笑一笑,由着她。晴雯就是太聪明,实际上认识的字还没如意多。 时间很快过去。贾环刚写完一页,就闻到身边一阵幽香,知道是宝钗来了。微微侧头,就看见她明丽的容颜,杏眼桃腮,肌肤雪白。额前留着刘海,凭添几分江南烟雨般的秀丽气质。 贾环搁下毛笔,收下宝钗写完的一页纸,很漂亮的蝇头小楷,看着舒服。坐着和宝钗闲聊一会。 “宝姐姐你身上的香气是吃冷香丸带来的?” 宝钗惊讶的笑一笑,道:“嗯。环兄弟怎么知道的?”她没有在环兄弟面前说过冷香丸的事情。 贾环就笑,“偶尔听宝二哥说起一次。”锅自然是让宝玉背了。他总不能说是书上看到的。心里忽而冒一个念头,他现在要想看看宝姐姐带着的金锁,她会愿意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六章 开学(上) 宝钗释然的一笑,原来是宝玉说的,娴雅的站在书桌边,纤手扶着书桌沿,和贾环说话:“你这几日都在家里歇着吗?” 贾环点头道:“嗯。元宵节一过,就没什么酒宴了。上午会去族学准备开学的事情。下午在家做抄书匠。” 宝钗轻声道:“你在外头,酒要少喝些,对身体不好。” 贾环心中微暖,看着宝钗明丽的杏眼,如璀璨的宝石般明亮,道:“谢宝姐姐关心。在家里我喝的少,只是有些应酬的场合不得不喝。” 宝钗微笑,扭头错开了视线,红唇轻启,问道:“族学里的事情你还没有理顺吗?” 贾环道:“哪里顺了?至少还要花两三个月的时间。族学的塾师原本是我的同窗临时担任。我还要物色一位塾师教授贾家子弟的学问。” 贾环和宝钗间的闲聊,就这么随意的进行下去。都是些琐碎、微小的日常事情。 偶尔,相互关心几句。就仿佛有一条小溪,在温和的冬日阳光下的午后随着时间静静的流进彼此的心中,带着微微的甘甜感,让人欣喜、愉快。不想结束此时的闲聊。 贾环能感觉到他和宝姐姐的关系亲近了几分。 正聊着时,一名小丫鬟打起门帘,就见黛玉带着大丫鬟紫鹃进来,见贾环和宝钗在书桌边闲聊,凑在一起说话。香菱、莺儿、如意三人在抄书,禁不住笑道:“你们两个主子偷懒、闲聊,让丫鬟们抄书。都说你们待人宽厚,我看也不尽然。” 贾环和宝钗从闲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贾环心情极佳,见黛玉进来,心里有些奇怪,起身招呼,“林姐姐来了。”和宝钗一起从书桌后出来,与林黛玉说话。 林黛玉微笑着点头,“嗯。听说环哥儿一日三醉,来看你有没有成为酒中仙。”坐在窗边的椅子下。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贾环笑着摇头,林黛玉的嘴,比晴雯还利索。几个丫鬟都起身问好。晴雯和紫鹃两人过来奉茶。贾环看看紫鹃,紫鹃笑着点一点头。贾环立即就明白:黛玉和宝玉闹矛盾了,到他这里来躲清静。 他虽然不会赶宝玉,但是也不待见宝玉。宝玉在别人屋里,别处,都是有人热情的招呼、奉承,但在他这里就是个普通客人而已。宝玉一般不来他这里。 窗下的椅子边,宝钗捏着黛玉的脸蛋,笑道:“好个牙尖嘴利的颦儿。我何曾苛待丫鬟,就偷懒一会,给你看到。” “好姐姐,饶我这一遭吧。我不该说环哥儿…和你的。”林黛玉话里的重音落在“环哥儿”三个字上,似乎她遭到宝钗“欺负”,是因为讥讽贾环的缘故。 看着两人在书房的窗边笑闹,午后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宝钗是明雅的青色棉袄,黛玉是婉约的粉色棉袄。各有一种不同的美丽。丰姿娴雅的宝姐姐,妩媚娇美的林妹妹。一个是山中高士晶莹雪,一个是世外仙姝寂寞林。 贾环莞尔一笑。宝姐姐和黛玉在贾府里相处了有三年吧?日常也是一起玩笑。倒是没想到他今天有眼福,能看两人在一起笑闹。 嗯,养眼! … … 有宝钗、香菱、莺儿、如意,再有林黛玉的加入,贾环的抄书计划进度加快。第二天,迎春、探春、惜春三人也过来顽笑、抄书。 贾环从繁重的抄书活动中解脱出来,将注意力关注到族学中。正月二十日,族学即将开学。招生的时节要到了。 管事培训班一期,一共62人,贾环不打算再招生。这其中就态度而言,已经淘汰了近十人:过年在家里玩,而不是来学习。 只有,当你觉得学习就像呼吸一样必要的时候,才能迸发出巨大的能量、潜力。而这十人显然没有达到贾环的要求。在随后的考核中,将会掉队、被开除。 考核无处不在。你不知道,那是你的事情。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贾环并非循循善导的良师,会对差生予以照顾,反复的引导。他信奉的是残酷的商业法则。准确的表述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唯有实践、竞争,才能淘汰出能力出众的人才。吹尽狂沙始到金。 另一边,贾家子弟的学习班,现有44人。随着,他在贾府内地位的提升,以及族学消息的传开,预计此次开学,还会有更多的贾家子弟前来学习。 贾家在京城中余下六房约有三百人。在七岁至十五岁之间适龄的子弟不可能只有四五十人。 十九日晚,夜间时分下着一场小雨,住在贾府外西廊下的五嫂家中,贾芸正在和母亲说话。一点油灯,照亮着屋中的贫寒。 但凡府邸、衙署、寺庙一类的大建筑群,南北朝、隋唐时期都以回廊环绕院落。敦煌壁画中可见。西厢记中:一步步转回廊。回廊外侧的街巷称廊下。而宋以后,回廊被东西厢房和墙壁取代。 贾芸的住处,就是荣国府西边的一处小街巷中。几年前父亲去世,家境贫寒。 贾芸坐在椅子上,道:“娘,我去族学里读书,一则是年龄过了些,怕三爷不收。二则是我在外头赚不到什么银子,多少能补贴下家里。” 五嫂子道:“你一贯伶俐乖觉,怎么犯糊涂?你去读那什么捞子的学习班考秀才有什么用?去读管事培训班才是正理。那里年龄限制是20岁。家里你不用管。你在族学里有茶有饭。我一个人还养不活自己?” 贾芸沉默了一会儿,决定下来。 … … 同一时间,宁国府内宅中,秦可卿正在花厅中叮嘱着兄弟秦钟明日上学的事情,软语细声,一一列出来,极为细致。性情温柔又细致。屋檐外小雨潺潺。 秦钟约十一二岁,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容貌与秦可卿有几分相似,虽然心里有点抗拒,但他姐姐给他争取来的读书机会是一番好意,他也不能辜负。 秦可卿叮嘱道:“你前一年多因宝叔的事情给赶出贾家族学。父亲日夜为你操心,要给你谋给出路。明日这一次去,要改着些,努力读书上进。环叔的学问、人品都是极好的,你要学着。望你读书出头,光宗耀祖。” 秦钟娇怯的答道:“知道了,姐姐。”他第一次被赶出贾家族学:是因为贾环告状宝玉和他有不正当的关系。宝玉挨打,他雍治十年春时也没脸再来。 姐弟两正说话时,尤氏带着大丫鬟银蝶儿并几个婆子、丫鬟一起过来探望。 寒暄一阵子后,尤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喝着茶,笑着道:“知道你是个细心的人,想来你兄弟也不缺什么。我送哥儿几两银子做见面礼。族学里既然提供着茶水、饭食,不拘买什么点心、零嘴吃。” 银蝶儿拿着四颗“如意吉祥”的银锞子给秦钟。 秦钟便看向姐姐。秦可卿娇媚笑着推辞道:“嗳哟,婆婆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这兄弟,还讲这个?” 尤氏只是笑,执意要送。她已经感觉到贾蓉在府内的收敛、变化,心里松口气,她的危机解除,在东府内宅的地位稳固下来。而秦可卿和贾环关系亲近,她自是要再和秦可卿交好几分。 秦可卿推辞不得,只能收了。她还没明白今天婆婆这是怎么回事呢。 … … 第二天上午,正月二十日,小雨未歇,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和柳逸尘、张四水一起从望月居步行到族学。 族学已经扩建,除了原有的几间黑瓦青砖屋舍组成的院落,隔壁的院子给贾环买下来,建了六间红砖瓦屋。才建的新房子,有种崭新、朝气蓬勃的感觉。 贾家子弟的学习班还是在原来的教室中。管事培训班的62人则在新的院落中。 贾环和柳逸尘、张四水说笑着,先到塾师的休息间兼办公室的屋里,放下雨伞,开窗透气。族学里雇佣的杂役过来添茶倒水。贾环几人铺开笔墨,准备报名的花名册等工作。今天预估会有新的贾家子弟前来就读族学。再者,需要点名。 许英朗年后便不再来族学里代课,贾环目前还发愁要物色一个塾师人选。目前先由他和柳逸尘一起兼任。他的精力毕竟还是要放在管事培训班上。贾环对贾家的子弟读书要求要低一些。 族学之中,贾琮、贾兰、贾菌等人陆续的到来。贾蔷、贾瑞两人还分别特意过来恭敬的打个招呼。 贾环笑一笑,挥手让他们先回教室,他等会去教室点名。 钱槐和胡小四两人则去了管事培训班那边。 随着学生们全员抵达,准备正式开学,族学里逐渐的热闹起来。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六十多岁的便服老者,并一个俊俏模样的白衫少年,身边跟着的则是贾蓉的心腹小厮,寿儿。 贾珍死后,他的小厮都给贾蓉打发到庄子里。就留了寿儿和喜儿在身边使唤。 寿儿伶俐的给贾环作揖行礼,“三爷,小的奉大奶奶的话,将钟哥儿带到。” 贾环笑着从书案后起身,道:“这位想必就是蓉哥媳妇的父亲和兄弟了。” 六十多岁的便服老者便是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工部营缮司员外郎(从五品),看起来很有些年老体弱,拱手道:“不敢。久闻青松先生大名,今日有缘得见。” 贾环就笑一笑。这称呼讲究的!他年纪还小,还没到取号的时候。这是一位官迷。好像是今年秋冬就要挂了。身体差成这样,还在朝廷里做官,也是蛮拼的。 寒暄、客气两句,贾环看向秦钟。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俊美俏丽,一副含羞带俏的女儿模样。只看秦钟俊美的相貌,娇怯的做派。贾环敢肯定贾宝玉多半和秦钟有一腿。 秦钟还没说话,脸先红了,记着他姐姐的叮嘱,低着头,娇怯的道:“见过环叔。” 贾环微微皱眉,很有些不喜。男生女相这种事,他不是没见过。但秦钟这一副伪娘的做派,就很令人不舒服了。容貌是天生的,但举止、语言、神态就是自己的事情。身为男儿,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搞什么鬼名堂。 聊了几句,贾环让秦钟先去教室里,又送走秦业。正准备去点名时,门外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青年。身量偏高,斯文清秀。正是昨晚下定决心前来报名的贾芸。 贾芸笑着给贾环行礼,道:“贾芸见过环叔。” 贾环眼睛微微一眯,轻笑起来。廊下芸二爷前来报到了。这个苗子比秦钟强。(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七章 开学(下) 贾芸说话很伶俐,很有眼色。 贾环和他聊了几句,没同意他去管事培训班,而是先打发去学习班里读书识字。贾芸并无异议,转身去了教室。 贾环坐下来喝口茶,笑着隔壁书桌边的问柳逸尘和张四水道:“这个学生怎么样?” 柳逸尘在咸亨商行里干过一段时间,道:“看起来很善于沟通,培养一下,会是一个好掌柜。” 张四水附和的点下头。 古代商业里的职业等级分为:学徒、小伙计、站柜、大伙计、账房、掌柜、大掌柜。掌柜大约就是某一项业务区域负责人的职务。这个评价还是不错的。 贾环就笑起来。贾芸具备培养价值,人的品性也不错。但能力能到什么程度。要看后面的发展。 管事培训班的第一期,他不打算在里面招收任何贾家子弟。这是他的基本盘。等第二期再说。 将贾芸丢在学习班里,并非是不管不问。而是因为他的体系,需要以掌握基本的文化为基础,文盲是玩不转的。 当年,在书院救灾,贾环拥有一百多名识字的学子,所以搭建框架,维持秩序。文字所能承载的信息永远比大脑、口语多。 … … 约上午九点许,贾环带着柳逸尘到教室中点名。张四水则是前往管事培训班。 往日宽敞的教室,今天略显得有些挤。在贾环进来后,喧闹的教室安静下来。 贾琮、贾兰、贾菌等人都坐在书桌前,努力的坐直身体,看着一身蓝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的贾环。这是标准的读书人装扮。很令人羡慕。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贾环走到教室正前方的讲师书案前,环视了众多贾府子弟一眼,心中微微有些感慨。 可以说,贾家下一代的菁华,都在这里。贾宝玉这种人除外。但凡有点进取心的人,都会来族学里学习,当他的学生。 贾环沉稳的道:“今天开学,我讲三件事。第一,等会点名、报名,登记姓名、资料,发学贴凭证。” 在族学学习过的荣誉,不能只是说说,还是发凭证。日后作为一种资格证。这些规矩,手段都要用起来。 “第二,族学学生将来做什么。是不是认得几个字都是白学了?我认为不是的。分为两部分,有意科举的人,完成学业后,我会推荐去闻道书院学习。想要谋生的人,完成基础功课后,我会安排去管事培训班。” 贾环说的是就业问题。 贾家子弟的培养方向以科举为主。对贾家来说,读书人不怕多,只怕少。但读不进去书的人,学完基本的文化课程后,可以转向管事培训班,学习算术、钱粮、管理、经商等学问。 在周朝这种封建社会,识字的人是一种资源。他要充分的利用起来。 以家生子为主的管事培训班,则是以培养职业经理人、各类人才为目的。这样才能让贾府的商业事业做大,做强。 贾环接着道:“第三,我再重申一遍,学规不准犯。你们很多人是有前科的。新来的学生,将学规抄十遍。三天之内要求背诵下来。由贾琮、贾菌、贾芝负责检查。” 这三人都是贾家族学月考的前几名。 贾环说完,教室里响起这一阵吃吃的笑声。就有几人偷看秦钟、香怜、玉爱三人。再加上宝二爷,这几个当日在族学里有不少流言蜚语。学规第五条:不准男风。发一起,处理一起。 贾环知道这些贾家子弟在笑什么。自他敲打了贾蓉这小子之后,他对贾家的整风运动,有新的看法。贾家上下,骄奢淫逸之风太严重。 整风要从娃娃抓起! … … 贾环说了三件事,开始登记、检查寒假作业等事宜。 由柳逸尘安排贾瑞、贾蔷、贾芸等年纪大些的学生去杂物室里搬桌椅板凳,安置新来的学生。 登记点名后,族学中贾家子弟总计有60人。 贾环对族学未来两三个月的课程安排,一个是强调规则、纪律,要求背熟族学学归,要求打扫卫生。一个是安排启蒙课程:蒙童训、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千家诗、增广贤文、幼学琼林。 对管理制度,则是参照小学学校。设班长一名,副班长若干。全部以成绩说了算。分若干学习小组,由优等生带差生。 他和柳逸尘轮换,每天先讲一个小时的大课,再回答问题,或者讲讲小故事、道理。下午用于自习,鼓励讨论,每天由班长、副班长检查学习进度,要求背诵过关。每月一考。另有种种惩罚手段,不一一赘述。 贾环将课业压的非常紧。书到今生读已迟,何况贾府这帮打流的子弟。 上午忙过学习班的事情后,贾环下午则是到管事培训班这边。这边的管理制度则要更为精细。62人分六个小队,各自选出队长。基础、底子都很差,互帮互学。搭起议事、讨论的架构。 这些人面临的第一次挑战就是向市场出售松花皮蛋。 自年前,贾环安排钱槐、江兴生购买鸭蛋制作松花皮蛋后,自此有二十多天,皮蛋已经制作完成。剩下的就是出售回笼资金的问题。 贾环将任务下发,一队一队的指导。下午的时光很快流走。 开学第一天便在忙碌中结束。 如果说,族学里的整风,重塑贾家子弟的三观,是贾家当的一股清流。 那么,管事培训班的第一次实战,则是贾环夯实自身基础,积累力量的开始。 微弱的力量从无到有,正在缓缓的积聚,如同初春的嫩芽从冻土中顽强的长出来。 春天快要来了。 … … 正月二十一日是宝钗的生日,贾环随大流跟着贾府的姐妹送了礼。随后,两天抄书完成。再随后,销售皮蛋的计划启动,随即,遇到各种问题:采购、制作、扩大再生产,市场部门,决策管理,财务账本这些事情都集中爆发出来。令这群家生子出身的少年们措手不及。 贾环亦并不禁止他们各自回家询问父母,再回到族学这边来讨论,然后拿出新的方案来。一条条讨论出来的,幼稚并不成熟的方案拿出来,再到现实中碰到“头破血流”。再讨论,再修改,再总结。时间在忙碌中过的飞快。 而这次销售皮蛋的事情也在贾府内传开。褒贬不一。但族学那边的账目是公开的。贾府管事级别之上的人都知道:环三爷卖皮蛋亏了200两银子。 数目不大不小,正好够的上贾府上下一些人说说闲话。比如:荣国府管事赖升就在不同的场合私下里讥讽过贾环。比如宝玉的长随李贵,茗烟也说过一些闲话。 二月初七的上午,贾环带着钱槐、江兴生到荣国府的管事处办事。族学的供给银子由贾家有官爵者供应。具体下来,就是贾府的公中来出钱。 宁国府那边贾蓉的银子自是一次拨付到位。大管家李华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和贾环为难。 但荣国府这边都采取的是一个月拨付一次的方式。柳逸尘给贾环提过,最好还是一次性将一年的银子拨付到位,便于管理、调度。贾环今天过来是来谈谈这件事。 管事处里小厮、管事来来往往,俱是向贾环行礼,“见过三爷!”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都忙你的。” 赖大和林之孝两人得了通报,连忙出来,将贾环迎着到小厅里喝茶。寒暄后,三人在桌几边坐下来。 赖大年纪约五十多岁,穿着蓝衫袄子,带着帽子,一副管家装扮,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浮现着谦和的笑容,缓缓的道:“让三爷跑这一趟,是我的罪过。请三爷恕罪。” 贾环不动神色的微微一笑。喝着茶。等待赖大的下文。 赖大感叹的道:“人老了,就特别固执、胆小。我因听三爷的长随来回话说要一次性领取族学里的银子。怕出了差漏,请三爷来当面对一对。” 贾环看赖大一眼,似笑非笑,缓缓的道:“是我的意见。” 赖大笑呵呵的道:“那就成。我立即让银库调银子来。林兄弟,麻烦你跑一趟。” 林之孝应声出去。他是贾府里管银库的管家。 赖大再赔笑道:“三爷,若是银子赔了,公中这边,只怕难以再拿出钱来给族学使用。”贾环让管事培训班的小年轻们卖松花皮蛋亏了200两银子的事情,贾府早就传遍。 贾环放下茶杯,笑道:“赖管家的意思是不看好我啊?” 赖大忙说几句软话。又说规矩如此,往三爷不要怪罪云云。身段放的很低。说话间,林之孝拿了银子进来。 贾环放下茶杯,从林之孝手中接过一封银子,带着钱槐离开。林之孝和林之孝家的,这两人在贾府中有着很大的权力。就贾环的估计,他有八成是贾母的人。 出门口的时候,钱槐抱怨道:“真是的,这点小事要三爷亲自跑一趟。东府那边的李大管家多好说话。” 林之孝脸色微变。 赖大看着贾环的背影,笑了笑。没说话。拿起茶杯,慢慢的喝了一口。(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八章 去库存的办法 环三爷的长随钱槐在贾府东角门内的议事房中抱怨赖大管家故意刁难的事情很快就传遍贾府。 议事房,顾名思义。是管理贾家上下几百名男奴仆的地方,由贾琏总管。荣国府的五大管家:赖大、林之孝、单大良都在此办事。吴新登管着库房,张才则是负责收租。 贾府上下一千多人的吃喝用度,议事房这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消息就像一阵风一样传开。 赖大管家固然身段放的很低,且合情合理,但小小的刁难的意味还是很明显。这被视为赖家与环三爷在赖嬷嬷告状之后的又一次冲突。 这个小小的刁难,放在环三爷运营族学亏损200两的背景下,就显得意味深长。大约能和“不看好”、“落井下石”、“进逼”之类的词汇连接在一起。 … … 二月上旬,春分时节,连着几天晴朗的天气。淡淡的春--意从解冻的河流、吐芽的杨柳、浅绿的树枝中,从族学外的小街巷中奔跑的孩童身上,可以感受。 下午时分,贾环去梨香院看望偶感风寒的宝钗。春秋两季,因季节变化最容易感冒。刚回到望月居中,和如意说了没两句话,三姐姐探春的丫鬟翠墨过来请贾环,“三爷,姑娘请你过去坐坐。” 贾环知道探春不会无缘无故的找他,笑着答应下来。带着如意,跟着翠墨往南进角门,到东跨院后面的抱厦厅。 此时探春的屋中,探春正和黛玉喝茶说笑。明亮的厅中,桌几边摆设两把椅子,探春一袭薄荷色的棉袄,姿容美丽,明眸含笑,“三弟弟来了。”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嗯。”再和黛玉打个招呼,“林姐姐在三姐姐今天这里顽?” 林黛玉今天穿着青白色相间的淡色外衫,长发梳着少女发髻。插着一支漂亮的步摇。容颜精致,气质婉约,年纪虽小,自有一股妩媚风流的神韵,带着江南烟雨般的雅致。轻笑道:“环哥儿你不欢迎我啊?也是,你们姐弟要说亲密的话,我可得避开。” 贾环笑一笑。林黛玉这段时间帮着他抄书,时常在望月居里见面,算是熟人。 探春笑道:“哪有什么亲密的话?林姐姐坐着罢。”让贾环坐下,问道:“三弟弟,怎么这段时间府里都在说你在族学里卖皮蛋亏了200两银子的事情。不应该的呀?” 她弟弟在商业上是什么水平,她心里是有数的。东庄镇的发展、兴衰,她和宝姐姐、珠大嫂一起做针线时还说起过。 贾环就笑,“让学生实践的商业案例。亏损很正常。到时候要总结得失。三姐姐也听说了?” 探春点头,微微担忧的道:“你闹这么大动静啊。府里上下都关注着。三弟弟,要留心着呢。” 贾环洒脱的一笑,道:“嗯。最终当然是要盈利的。”其实,赖大在他面前提一句,他就已经改变想法,要让卖松花皮蛋这个项目盈利。想看我的笑话啊? … … 夜里时分,春寒料峭。一辆马车从荣国府后的北街缓缓的驶出来,前往位于京城内城南城的大时雍坊。 贾环今晚到昭武将军(正三品)陈英勋公子陈也俊家中拜访、喝酒。 夜晚时分,朝廷大臣居住的大时雍坊中灯火通明。贾环的马车径直驶入陈府中。 下了马车,陈府的家仆带着贾环前往府中的一处花厅。跟着贾环来的钱槐、江兴生两人则是到偏厅中等候。 江兴生是一名马脸少年,年纪约十五岁,穿着深蓝色的衣衫,一副家奴装扮,临时借来的衣服明显有些不合身。 一路走着,江兴生小声道:“钱哥,你说三爷打算怎么让卖皮蛋盈利?” 钱槐翻个白眼,理所当然的道:“这我哪里知道?到时候听三爷吩咐就是。”这点小事,三爷会搞不定?开玩笑吧! 江兴生一阵无语。钱哥是三爷的长随可以不想,但他是学生,却不能不想。这是学习的过程。 阖府上下,现在没有人看好他们这群少年能卖松花皮蛋赚到银子。眼看着亏空越来越大,这让他心里很沮丧,想要争口气。 钱槐和江兴生在聊天时,贾环抵达陈府内的一处院落。十几个侍候的小厮在院落的屋檐、台阶处。阵阵声浪传来。 贾环缓步进了花厅。今天的主人陈也俊笑着迎过来,“贾兄弟来了,快请。”招呼着贾环落座。 贾环笑着拱手:“陈兄!”又和其他几人打着招呼。 今晚有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当陪客。都是相熟的人,正月里还一起喝过酒,并不拘礼。圆桌处,每人身边都陪着一位美貌的花魁。贾环亦不例外。身边的美人身姿修长,约十七八岁,绮颜玉貌。正是五凤馆的头牌水仙姑娘。 寒暄之后,陈也俊吩咐上了酒菜。众人都是随意的说笑、喝酒。 陈也俊笑着道,“贾兄弟说有事求我,这话从何说起?”他父亲在九边军中效力,并不在京城中。以贾府在勋贵世家中的关系网,贾环背后的右副都御使,那有什么事情要求他? 贾环笑一笑,道:“听说灯市口的同福酒楼是陈兄的家产。我最近带着一帮学生做了些松花皮蛋,想请陈兄行个方便,在酒楼里推几道新菜。” “哦?”陈也俊很有兴趣的看着贾环,“皮蛋谁没吃过?贾兄第有新吃法?” 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也是很好奇。 贾环从衣袖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陈也俊。松花皮蛋在前明万历年间就出现,现在普遍的吃法是剥壳生吃、皮蛋拌豆腐。他写的菜谱是两种:凉拌皮蛋。皮蛋切瓣,佐以酱油、醋、辣椒,味道可口,老少咸宜。 皮蛋瘦肉粥。以切成小块的皮蛋及咸瘦肉为配料,加上香油及葱花,熬制而成。质地黏稠、口感顺滑。这是岭南地区的吃法。目前京城是没有的。 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韩奇四人传看了一遍。 陈也俊笑道:“这到是新奇。府里没有皮蛋。不然,我还真要试试。小事一桩。我明天派人送到酒楼里。” 卫若兰、冯紫英、韩奇三人亦是答应帮贾环推广。他们家中在京城也有产业、人脉。这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不过几十两,百来两银子的事。但交情不就是从小事开始的吗? 贾环笑着谢几人,喝了一圈酒,就换了茶。身边的水仙姑娘殷勤的侍候着。软语温言,添茶夹菜。她在青楼行当里的名气是贾环一首诗给送上去的。 贾环其实并不指望同福酒楼里能有多少销量。谁去五星级酒店吃皮蛋?这不是扯淡么?所以,他连销售计划都不和陈也俊谈。而是同福酒楼作为京城中知名的酒楼,菜品新出,会带动一股食用皮蛋的风潮。这才是“去库存”的关键。皮蛋这种大众食品,真正的出路,在路边的食档、粥铺中。 当然,皮蛋如果是他“首创”发明的,他肯定是要做成奢侈品,或者品牌来捞钱。 皮蛋的事情谈完,陈也俊看着贾环身边的花魁水仙,感慨的叹口气,“我家往日在江南,也曾见到一位姑娘,比水仙姑娘还要美三分。可惜…” 水仙姑娘轻笑,一脸淡淡忧伤的叹道:“陈公子说笑,奴家哪比得上闺阁女子。”这是自伤身世的意思。演技相当精湛。 众人都是笑。 贾环喝的有点飘,笑着摇摇头。 … … 和陈也俊、卫若兰、冯紫英、韩奇谈妥后,贾环将事情丢给钱槐、江兴生去做。怎么和酒楼掌柜接触、谈价、供应、路线、时间等等问题,他都放手不管。每日下午在族学的培训班中指挥学生讨论方案、总结得失,形成文档让学生学习。 贾家族学对外经营打着的是贾环要来的当铺“信丰当”的名义:信丰号。反正这年头,没有工商局,政--府也不查经营范围这种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件件的好消息逐步的传来。 五天后,京城的酒楼中逐渐的兴起凉拌皮蛋佐酒的吃法。同福酒楼日供应量涨到30个。 再两天后,江兴生的小队成功的将皮蛋卖到京城外城中的一家酒家中。日供应量有20个。 接下来,一个销售小团队去粥铺里谈成一笔生意,日销量10个。 另有,去城外村落里推销的两支销售小团队回来,将随身的100个皮蛋销售完毕。得银若干。 一二十天来,管事班的62名少年们已经完成各自的分工。计有:五人组的销售团队若干,账房若干,制作皮蛋的人数若干,采购鸭蛋人数若干,文书若干。 族学里积压的皮蛋逐渐的清空。资金回笼的很快。都是不赊账的交易。管事班的学生们要面临的是扩大再生产,还是稳健经营的问题。争论的很激烈。 不过,贾环命令将财务状况进行保密。一点点的改善给贾府的人看到哪有冲击力?还是直接掀开牌面、宣布结果这种做法最爽。他要等赚了几百两银子再说。同时测试下柳逸尘领导下的账房的保密工作做的如何。 当然,有心人还是可以从少年们脸上喜气洋洋的表情、饱满的精神状态、采购的鸭蛋数量中感到销售的喜讯。 … … 这天下午,贾环在族学中安排继续生产数量时,留在望月居的长随归趣将他叫回去。 刚到望月居中,等着的鸳鸯焦急的道:“三爷,老太太叫你过去。宝二爷发脾气,在老太太屋里摔玉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一十九章 反击!反击!(一) 午后的阳光带着柔和的气息飘散在望月居布置的雅致的客厅中。站在贾环身旁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和如意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宝二爷又来这招! 贾环一脸的无语。贾宝玉“开大招”关我什么事?又不是在我这里摔玉? 鸳鸯十七八岁,今天穿着一袭浅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白腻的鹅蛋脸上带着苦笑。老太太在屋里生气了,打发她来将三爷叫过去。很急。 鸳鸯压着心里焦急的情绪,解释道:“今日宝二爷和林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顽。几句话拌起嘴。宝二爷闹起来,把玉摔了…” 贾环心里有些疑惑,倒没有为难的鸳鸯的意思,伸手示意道:“鸳鸯姐姐,边走边说吧!”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鸳鸯并几个小丫鬟出了望月居,往贾府西路走去。路上鸳鸯给贾环解释着详细情况。 鸳鸯道:“二爷说:环哥儿不让秦钟和我顽,妹妹也不和我顽,天天往环哥儿那里躲着我。姐姐妹妹们也不和我顽。总去环哥儿那里说笑。都说我这玉稀罕。我怎么不觉得?我今天摔了这玉,和大家一样吧。老太太听了很有些生气,打发我过来将三爷叫过去询问。” 说完后,鸳鸯轻轻的叹口气。以她所处的立场,不好对宝二爷指责三爷的事情说什么。她心里以为:三爷这是无妄之灾。 贾环哂笑一声,“呵呵。” 贾宝玉可以啊,知道拉他垫背。到底是长大了几岁,懂的玩语言技巧了。 行,我今天教教你: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 … 贾环一行从角门进入内宅时。一名小丫鬟一溜烟的跑到二门处,和一名等候着的小厮说了一声。片刻后,在议事房里的赖大就得到消息。 赖大作为大管家,在贾府东边的议事房中有一间小厅用来消息。此时,赖大在小厅中坐着喝茶,兄弟赖升在一旁。 赖大将小厮打发出去后,赖升不解的道:“哥哥这是何意?” 老实说,前些时候,他哥哥拿规矩软抵抗的“刁难”下贾环,他就觉得不妥。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已经建立起来,多说无益。何必呢? 赖大脸色平静的喝着茶,反问道:“你说环三爷在府里的权势增大,谁最着紧?” 赖升沉默着。很明显,现在最难受的就是他们赖家。府里谁都知道贾环不待见赖家。 赖大微微一笑,老脸上全是皱褶,“错了。最着紧的是宝二爷。” 赖升惊讶的看着大哥,“这…”虽说东府里的贾蓉、贾蔷都敬着他们,叫赖爷爷。但挑拨主子,给老太太知道了,还是很犯忌讳的。 赖大再笑,轻声道:“你又错了。只要和宝二爷的长随李贵说一说就行。跟着宝二爷的人比宝二爷更着紧、更害怕环三爷冒头。宝二爷在前面顶着,我们赖家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赖升一琢磨就明白过来。贾环崛起,势必会侵夺跟着宝二爷的人的利益。比如:李贵、茗烟前段时间不是讥讽过贾环吗?这怕是已经感受到。这是解决赖家当前危机的好办法啊,前面刁难贾环只是对外做一个表态。 赖升顿时大笑,竖起大拇指,佩服的道:“大哥真是高明!” 赖大眯着眼睛笑一笑,喝着茶。此时,环三爷应该到老太太面前了吧! … … 二月二十四是清明节。二月底已经是仲春。贾母上房的院落中,树木葱郁。下午的阳光洒落在屋檐、园林、台阶上。 几名小丫鬟给贾环行礼。贾环点点头,当先走进贾母等人所在的花厅中。鸳鸯、晴雯跟在贾环身后进去。 花厅中,贾母正沉着脸,手拄着拐杖。老太太心里火气很大。坐在下首的王夫人抱着掉眼泪的宝玉安抚,慈母做派。她身后站着的金钏儿、彩霞两个贴身的大丫鬟都明白太太心中的愤怒。 容貌出挑的彩霞看着进来的贾环,一身读书人的装束,气质沉静,眼睛一亮,想要提醒,却不敢开口。 毫无存在感的邢夫人依旧是毫无存在感,笑孜孜的看热闹。薛姨妈正在安慰着呜咽哭泣的林黛玉。 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都是坐着,沉默不语。花厅中气氛沉默,只有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哭声,再加上王夫人和薛姨妈的安慰声。 贾环分别向贾母、王夫人行礼,“见过老太太,见过母亲。”心里倒是有点奇怪,王熙凤和李纨竟然不在这里。 随即,心中有些明白。王熙凤多半是不敢得罪他,所以没有像往常一样,得了消息就赶过来。而李纨多半是感激他教导贾兰,也不愿意来趟这趟浑水。 贾母冷着脸道:“鸳鸯,你路上都给环哥儿说了吧?” 鸳鸯点头道:“是的,老祖宗。” 贾母气恼的顿着拐杖,“环哥儿,你自己说吧!你当日回府是怎么给我保证的?秦钟那孩子我是见过的。模样,人品都是极好。你怎么不让他和宝玉顽?听宝玉的话,他去你那里顽,你是不待见他的。他是你哥哥。再者,你住的地方不是贾府的地方?” 事情涉及到宝玉,贾母亲自上场,质问贾环。压迫感十足。按理应该是王夫人先训贾环。她是贾环的嫡母。 贾环进花厅里来,看的不仔细。站在鸳鸯身后几步的仆妇人群中赖大家的,脸上带着冷笑,隔着五六米远,看着贾环。 贾环对贾母迫不及待的质问,表示很淡然。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极其的宠爱,更准确的说是:溺爱。所以这小屁孩都快上天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容的道:“祖母息怒。孙儿和宝二哥说几句。” 贾母冷哼一声。 贾环目光落在给王夫人搂在怀里的贾宝玉身上。十二岁的男孩,还给母亲抱着,摩挲着脸安慰着:“我的儿…”,这画风简直是…恶寒无比。二十一世纪的独生子都没这么宠的吧? 贾宝玉穿着白蟒箭袖,一张大圆脸,玉面星眸,脸上带着泪珠,不时的抽泣几下。 贾环忍着心里嘲讽大脸宝的冲动,拱拱手,道:“宝二哥说我不让秦钟和你顽。这话是谁说的?” 宝玉扭头不理贾环,躲在王夫人怀抱里。他心里早就对贾环不满。好朋友秦钟这次来族学里读书,他派茗烟去请秦钟来府里见面。秦钟推辞:说贾环不让。这让他如何不恼?更为可恨的是:林妹妹的事情。现在妹妹一和他吵架,就去贾环那里躲避。贾环不待见他,他怎么追着妹妹一起去? 见宝玉不接话,贾环道:“族学学规第五条规定:不准男风。发现一起,处理一起。如果秦钟是因为这个缘故不和你顽。这怪到我头上,我要承认。” 贾环话音才落,厅内响起轻微的骚动。几乎所有人都想起雍治九年春节前宝玉挨打的事情,缘故就是贾环在老爷面前“诬告”宝玉和秦钟有染。 贾母和王夫人的脸色就变了。宝玉这个年纪喜欢女子都比较忌讳,更遑论男风。更是离经叛道。给老爷知道,至少是一顿板子。 宝玉从王夫人怀里起来扭过脸,怒道:“你胡说什么。我和秦鲸卿是好朋友。见面聊天不是应该的吗?” 贾环讥笑一声,“是吗?要不要我把秦钟叫过来质对?” 宝玉气的脸色涨的通红,挣脱王夫人站起来,怒声道:“你现在在族学里作威作福,谁敢不听你的话?叫秦鲸卿过来质对又如何?他敢说你的坏话。” 厅中,金钏儿几个丫鬟的脸色就缓下来,这是正理。秦钟来了也不敢说实话啊。 贾环冷笑一声。贾宝玉的脑子还是挺好使的。这么快就想出理由。讽刺的道:“宝二哥说的好有道理。你敢对着祖宗起誓,说你没有亲过秦钟,没有摸过他吗?” 他见过秦钟。秦钟眉清目秀,娇怯有女儿之风。以贾宝玉的尿性,他敢肯定这两人有一手。入巷不一定,但亲密的举动一定有。贾宝玉连贾府内丫鬟嘴上的胭脂都要吃,何况于容貌更甚的秦钟? 贾宝玉顿时语塞。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心里一阵恶寒。好恶心。眼睛去看身侧站着,今天跟着宝玉的袭人、媚人。真是为难她们两个了,跟着这么个主子。 站在薛姨妈身边的紫鹃眉头深深的皱起来眉头。 薛姨妈一看宝玉的神态就知道有问题。八成给贾环说中了。心里摇头。有些事情,私下里说没什么。这要是当众挑明了,问题就大喽。 邢夫人脸上笑开了花,笑盈盈的喝着茶。环哥儿这反击,真是凌厉啊!她就喜欢看宝玉吃瘪这种好戏。 王夫人帮贾宝玉解围,挑起眉毛,冷声训斥贾环:“好好的起什么誓?环哥儿,你说话仔细些。你姐姐妹妹都在这儿,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往外说?” 贾环对王夫人拱拱手,“儿子知错。”王子腾敲打过他一次,他现在确实需要对王夫人保持尊敬。但,王夫人今天这么偏袒宝玉,他心中一直以来摆脱王子腾制衡的想法,越发的强烈。 贾环不能和王夫人硬顶,但说贾宝玉没有任何问题。再对贾宝玉道:“宝二哥要是觉得我主持调查不公正,那请父亲来查。当日香怜、玉爱,现在还在族学。” 这是紧逼一步。 宝玉这会就不是语塞了,和贾环愤怒的反驳的气势全无。而是脸色微变,带着害怕的神情。给老爷知道这种事,他肯定得挨打。 贾环心中冷笑。也就这点本事。还想拉我垫背! 王夫人心疼的将宝玉拉回来,搂在怀里安抚,“我的儿,没事…” 厅中的众人沉默着不说话,心思可不相同。事情到现在已经非常明显。除非是故意看不到的人。显然,环三爷禁止族学里的男风,发现一个,开除一个。所以秦钟不敢和宝二爷顽。 但,没人能说环三爷做错了。 宝二爷发脾气摔玉,对环三爷的指责,首先第一条就是他自己的错。 厅中,因贾母怒气而来的压抑的气氛稍稍缓解。(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章 反击!反击!(二) 花厅正上首的位置上,贾母皱着眉头。她现在是想生气,也找不到理由。不喜的看着贾环,道:“好了,环哥儿。这点小事就不要烦你父亲了。” 贾母开了口,安抚好宝玉准备训贾环的王夫人也就收声,点了点头,强调道:“理该如此。” 贾环也点点头,“孙儿听祖母的吩咐。” 鸳鸯、晴雯、薛姨妈、宝钗、探春等人都是松口气。贾环点头,那宝玉对贾环的指责揭过,贾环也不细究宝玉和秦钟的事。这件事就算糊弄过去。皆大欢喜。 邢夫人心中一阵失望。这戏才看个开头,环哥儿就给老太太压下去了。这心长的真是偏。 站在人群中赖大家的一脸失望。她是要看贾环给老太太训斥,没想到他几下就将宝玉的指责给撇清。但,不急。只要宝二爷对他还有敌意,这事就好办。 王夫人见贾环的表态,心里有点诧异,又觉得理所当然。应该是她哥哥那日和环哥儿说了什么。对怀里的宝玉道:“不要哭了。你哭我这心里头也慌慌的。不要再摔那玉了。” 说着话,从袭人手中拿过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的玉,带在宝玉脖子上。 宝玉也不再哭闹了,看向正在薛姨妈怀里呜咽抽泣着林妹妹,欲言又止。 贾母听贾环乖巧的说不再追究,心里气顺了些。就想要开口缓一下气氛,平息贾环心中的不满。 这时,贾环再次说话。 其实,花厅中众人的心理活动就那么一会。不过几秒的时间。正好是贾环表态完,看了眼王夫人手中大名鼎鼎的那块宝玉时的时间段。 贾环朗声道:“祖母,至于宝二哥说林姐姐不和他顽。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说。林姐姐住在我们家远来是客。身世孤苦。父亲在扬州,母亲早逝。宝二哥日常也该让着林姐姐些。请祖母约束下宝二哥。” 贾环根本就没打算就这么算了!他刚才注意力是看那块玉去了。所以停顿了几秒。今天宝玉指责他,拉他垫背,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恶意。就这么糊弄过去?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贾环话一出口,让关心他的鸳鸯、晴雯、薛姨妈、宝钗、探春、迎春、惜春都是心中微微一紧。贾环这是什么意思? 而贾宝玉的大丫鬟袭人,心中泛起苦笑。看着花厅正中的儒衫少年。宝二爷是昏了头啊。今天和林姑娘拌嘴,怎么要扯上环三爷?这可怎么收场?袭人不知道茗烟、李贵等人在宝玉面前说了贾环的坏话。 王夫人不喜的看贾环一眼。这是什么鬼话?凭什么要她儿子让着小姑子的女儿? 贾母亦是不喜。但贾环的话说的很在道理。不过,她不好轻易表态。黛玉母亲贾敏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竟然早逝。这是她心中的伤疼。 这时候,两个小的闹的不可开交,偏偏贾环请她约束宝玉。这让她不好平衡。黛玉这个外孙女她很喜欢。但她心中最看重的肯定还是她的孙子宝玉。 贾母和王夫人沉默时,贾宝玉从王夫人怀里怒气冲冲的跳起来,指着贾环骂道:“你放屁!我怎么没让着林妹妹?” 这黑锅他绝对不背。他对林妹妹是如何?不比贾环好几百倍?竟然让你指责对林妹妹不好,简直是气死他。 当初妹妹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妹妹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妹妹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妹妹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妹妹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 贾环一看贾宝玉那神情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嘲讽的一笑。大脸宝,你还嫩着! 贾环并不反驳,正在哭的林黛玉抬起头,满脸泪痕,我见犹怜,哭道:“姨妈,你听听。原是我的错。宝二爷都让着我了。呜呜…” 宝玉给黛玉这么哭一句,说一句,弄的气势全无,讪讪的看着黛玉。但要他当众认这么个错,脸面上不好看。他今年有十二岁了。有些自尊心。 薛姨妈哭笑不得。宝玉给环哥儿带到沟里去了。她怀里的林姐儿是个多心的人,听宝玉这么说,还不炸开? 当即,搂着黛玉,拍拍她的背,安慰道:“好孩子,不要哭。兄弟姐妹一块儿顽,吵几句算的了什么?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你是只有你一个。我兄弟姐妹五个,哪有不吵的时候?” 薛姨妈开口,将气氛活跃起来。众人都是跟着笑,“姨妈说的是。林姑娘和宝二爷关系好,才这么闹起来。” 林黛玉便收了哭声。她是很聪明的人,感觉到压力。 王夫人亦是笑着说几句,看了带着泪痕的黛玉一眼,脸色淡淡的喝茶。 贾母笑呵呵的道:“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你们两个小的,像冤家一样。见不着要找,见着了要吵。” 厅中的丫鬟、婆子、陪房们纷纷笑起来。客厅的气氛终于放松下来。 宝钗性情端庄,寡言少语,她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不过,坐在宝钗身边的探春差点笑起来。她弟弟够坏的。 别看林姐姐现在不哭了,但就二哥哥刚才骂三弟弟的那句话。以林姐姐的脾气,至少要冷他大半个月。这还得二哥哥时常去陪小心,才能缓的过来。 … … 贾环现在和贾母说一声,转生就走,今天的事情也就算完了。但贾环今天的目的是:教贾宝玉做人。 贾环等大家都说完了,再一次主动出击,道:“老太太,刚才说到宝二哥到我那里招待不周的事情,我需要再解释解释。” 贾母看着贾欢,顿时有点头大。她即便不喜贾环又如何?这哥儿前程似锦。她又不能赶他离开贾家。京城里多少人等着招他做女婿。 叫他老子打他吧,他老子又赖得管。总不能她一个老太太去动手去打他吧?再者,这哥儿牙尖嘴利,一句句说的都在理,她能怎么着? 贾母心里感觉到贾环这哥儿是个很难缠的人物。下次像这种小事,一定不叫他进来。刚才幸好薛姨妈在给化解了。眼不见心不烦。 围观的众人再次看向贾环,想着环三爷要说什么。可以肯定,不会是对宝玉的好话。刚才,那一幕,明眼人都看出来,宝玉将林姑娘得罪很了。 贾环道:“宝二哥去我那里,茶水、吃食一应和姐姐妹妹们,和我都是一样的。宝二哥感觉到不适应,应该是因为对我科举的那一套不敢兴趣。宝二哥,是吧?” 宝玉瞪着贾环,气呼呼的道:“那肯定。你就是个禄蠹。”他鄙视科举,鄙视四书五经,鄙视贾环这种人。 薛姨妈就有些无语。宝玉这是给环哥儿钓出话来。老太太和太太都是没法说的。看来,他今天是真的气昏了头。 贾环不以为意,对贾母道:“宝二哥如今越发的大了。不要将心思老是放在姐姐妹妹是不是和他顽这种事情身上。叫我说,还是应该让父亲给宝二哥请一位先生,教授四书五经,博一个正牌子的读书人出身。如果父亲比较忙,我可以代为聘请一位先生。我认识不少才华、人品俱是一流的生员。” 贾环本身是举人,他说他认识优秀的秀才,没人会觉得他是胡吹。这是事实。 王夫人本来是像炸毛的猫,准备护着宝玉的。薛姨妈能看出来的事,她怎么看不出来?但贾环这番话把她说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在贾府来说,爵位是贾琏继承。宝玉要么就是荫官出仕,要么是捐监生出仕,或者捐御前侍卫出仕。进了官场后,自有他舅舅提拔、照看。但就出身而言,当然是两榜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做官最硬。不然,她怎么会让她大儿子读书?可惜珠儿英年早逝。想着就悲从心来。 贾宝玉再看着贾环就不仅仅是生气了,眼神里丝毫不掩饰他的厌恶,还有他遮掩不住的慌张。 贾环是把设计他的事情说的冠冕堂皇。谁不知道他讨厌读书?去读书了,那有时间和府里姐姐妹妹们亲近、玩耍?偏贾环就叫他去。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贾环的良心都黑了。 贾母知道贾环说的是正理,也知道贾环设着套,心里溺爱着宝玉,道:“你宝二哥年纪还…”说到一半,看着更年轻的贾环,便把话收回来,改口道:“你宝二哥身子弱,过一两年再去外头读书。” 贾环劝道:“祖母,要不我先留意着塾师,有结果我就来回一声。也给父亲说一声。”他同学里秀才就十几个。庞泽、卫神童、许英朗现在就在京城里。参加二月礼部会试的大师兄、罗君子、纪鸣也在京城中。贾母只要敢答应,他保证花样“虐死”大脸宝,虐的他不要不要。 贾宝玉出内宅到二门外读书的事情。贾政是同意的,但是他请塾师的水平不行。有想法,没执行力。王夫人也是同意的。但她舍不得宝玉吃苦。能拖就拖。贾母知道应该同意,但她不会同意,担心宝玉受苦。 见贾环把贾政都给搬出来,贾母含糊的道:“你先别给你父亲说,等有结果你再来回我一声。” 贾环点头道:“好的。” 贾宝玉一脸死里逃生的模样,重新回到王夫人身边坐下。他很清楚他父亲的想法,只要贾环一说,包办请塾师的事情,他父亲必然会欣然同意,只怕过两天他就得出去上课了。给贾环捏着这个“杀手锏”。他决定,不敢以后心里如何生气,也不去拉贾环垫背。茗烟、李贵误他啊! 贾环今天态度好的不像话。等着看好戏的邢夫人都觉得快不认识他。但虽然是不同的配方,不同的味道,结果却是一样的。她隐约感觉环哥儿的斗争策略好像有变化。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心里微微有些失望。她自是看得出来,宝二爷给贾环连着打击两次,短时间内,怕是没有心思和贾环斗。那,这样一来,赖家不又要直面贾环的压力? 赖大家的心中悚然一惊。 以贾环如今在贾府内的地位,贾母有心晾着他也没法晾。闲聊几句,众人都沉默下来。仿佛贾环站在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冷场王。 贾母无奈的问还站在花厅正中的贾环,“环哥儿,你还有事?” 贾环点点头,“嗯。” 贾宝玉感觉寒毛都竖起来,盯着贾环。环老三,你有完没完?宝二哥心中其实有点畏惧。 花厅中的气氛微微一紧。天知道环三爷还要说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反击!反击!(三) 贾环仿佛没有感受到花厅里的气氛,朗声道:“回祖母,孙儿举报赖大管家贪--污公中的银子。请祖母派人彻查。” 厅中的众人一阵哗然。贾环甚至连原因也不说。简单、粗暴的直接举报赖大。 贾宝玉依偎在王夫人怀里,暗自松口气:环老三不是说他就好。 王夫人眼皮子抬一抬,喝着茶,琢磨着情况。环哥儿告赖家的状,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就是这个性格。 邢夫人一脸的错愕。她没想到贾环竟然要整赖大。这有点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赖嬷嬷“反扑”的事情,年前谁不知道? 贾母哭笑不得,“你这个哥儿!”贾环竟然在她面前给赖大上眼药。这是报复之前赖嬷嬷告状的事情吧?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刚才还在担心,立即,在片刻后担心就变成现实。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以为贾环看破赖家挑唆宝玉拉他垫背的事情。 但这其实是把贾环神化了。贾环此时掉转矛头,直接对准赖家的原因很简单:他本来就是计划要清除赖家这个贾府身上的寄生虫。正好趁着这个计划刷一波攻击。 再者,他要以影响力的方式主导贾府的权力,首先就与赖大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赖大二月初在族学银子上故意刁难他,就是将这个根本矛盾再次挑明。 贾环当面说起来,贾母也不能当没听到,啼笑皆非的道:“环哥儿,他到底什么事情得罪你了?” 上位者的思维,看问题的角度与众不同。贾母第一反应就是赖大得罪贾环了。至于什么贪--污公中的银子,听听就好。这只是个由头。 贾母这话说出来,厅中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笑,“三爷必定在赖管家哪里受了气啊。所以请老太太做主。” 剩下有不少都看向赖大家的:她得庆幸她今天在这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三爷手是很黑的! 贾环义正言辞的道:“祖母,并非是赖管家得罪我。而是孙儿近来发现管银库的林管家(林之孝),管库房的吴管家(吴兴登)都听他的吩咐。权力过大。他绝对会监守自盗。这一点,从东府的都总管赖升身上就可以看他。他当初贪了东府的不下五千两银子。这还是老太太开恩,蓉哥年轻没有彻查的缘故。” 贾环把“血统论”都给抛出来。 你兄弟是贪--污犯,你怕也好不了多少吧?在中国,血统论是很有市场的。比如当初陈群的九品中正制,隋唐的贵族、门阀。比如国朝现在的家族名声等。 贾环说的话,细想下来很有道理。但更多的人是将他这番话视为对赖家不满的发泄。毕竟,前有赖嬷嬷攻击族学,后有赖大刁难环三爷。 薛姨妈就是听的一脸笑意喝茶。这个哥儿哟。 贾母笑着摇头,道:“你们听听,又是一箩筐的道理。”四处看一看,找到椅子后排人群中赖大家的,笑道:“你替你当家的给环哥儿赔个罪吧。让他消消气。” 赖家是她支持的。不可能因为贾环一句话就去查。 赖大家的是名四五十岁的仆妇,穿着体面衣衫,是管事娘子。贾府中人称“赖大娘”,忙走出来,向贾环弯腰行礼,“我当家的得罪了三爷,请三爷恕罪。” 赖大家的话说的很客气,但态度是很倨傲的。第一,她没有跪下来赔罪。赖家是贾家的家生奴仆。跪着是应该的。站着是主子给的体面。第二,说赔罪,没说如何补偿。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赖大家的心中确实对贾环有点忌惮。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名声,威望,一大半是斗争出来的。她几乎场场不落的看了。刚才贾环开口时也有点畏惧、害怕。人的名,树的影。那不是开玩笑的。 但,老太太的表态一出,她心中的畏惧就消失。很明显,老太太护着赖家。 贾环当然不卖帐,冷笑一声,“道歉有用,要法律干什么?赖大娘真要想道歉,回去叫赖管家把这些年吞了我贾家公中的银子退回来。”这是不依不饶的态度。 贾环说的就像一副“真理在我手,我代表正义”的模样,但此时花厅中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成了精的人。当然,不谙斗争技巧的丫鬟、小主们要除外。 赖大家的对贾环此时近乎训斥的态度极其不满,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罢了!有老太太护着赖家她怕什么?当即不理贾环,对贾母解释道:“老太太,月初的时候因族学做皮蛋卖亏损了,三爷想要将族学的供养银子一次性提走。我当家的便请环三爷去议事房中面对面说了一声。想是三爷心里不痛快。” 贾母顿时有点恍然,原来症结在这里。同时微微有些好奇,扭头问身边的鸳鸯:“有这么回事?” 鸳鸯现在心里其实也有点哭笑不得。三爷今天顺利过关,该早点出去办自己的事,偏他在这里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的往外丢。几下把宝二爷给坑了,给压住。现在更是把矛头指向赖家。这明显是在搞事的节奏。但,三爷,这样真的好吗? 鸳鸯心里知道贾环今天是无妄之灾,但她也是贾母的秘书,不偏不倚的道:“嗯。”说着将贾环组织管事培训班的家生子少年们卖松花皮蛋亏损、赖大刁难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自是知道老太太心里不待见三爷。这件事在月初府里传遍的时候,她并没有给老太太说。其他人,除了赖嬷嬷,谁没事敢在老太太面前说三爷的坏话? 贾母听完,点点头,好笑的看着贾环,“环哥儿,赖大也是一番好意。怕你把族学的银子都亏掉,给你提个醒。” 赖大家的就笑一笑。有些得意。 贾环向贾母拱拱手,道:“老祖宗又所不知,孙儿只是让族学的少年练练手。早期有所亏损,只是个必须要经历的阶段。都是些少年。现在松花皮蛋已经盈利。我回头把账本送过来给老太太看看。” “啊!”厅中一阵惊呼。不独独是宝玉、宝钗、迎春、惜春露出惊讶的表情。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亦是如此。丫鬟、婆子们都是惊呼出声。谁不知道皮蛋是亏损的啊?账本是不需要看的。以三爷的招牌,不可能说谎。至于探春、黛玉则是平常,那天贾环和探春说过,黛玉旁听着。 胜利者不需要受到指责。 贾母一时无语。都盈利了,自是贾环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环再道:“祖母,孙儿当年在东庄镇救灾,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现在东庄镇如何?是京西有数的繁华小镇。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赖管家不是不知道。他是巧借名目刁难我。” 区区几百两银子的亏损算什么?这话说的是很霸气!很傲然!但,贾府内宅里消息灵通点的人都知道贾环没有说谎。东庄镇的事实摆在眼前。东庄镇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手里过的都是一两万的银子”这句话更是刷新贾府内宅一众人的三观。所有的人公认贾环读书科举是一把好手。毕竟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没想到他有操控一两万银子的本事! 东庄镇救灾的银两的数量,在没有报纸的年头,知道的人并不多。 众人在确定这又是一个事实的同时,想起一位今天不在场的人:琏二奶奶。大家想听听她的感想。以琏二奶奶那张利嘴,怕是能将大家此时的感受表达出来。 诸如此上种种想法外,还有同时确定的事情:赖管家确实是在刁难贾环。对于一个能以数万两银子经营的人,亏损两三百两银子难道不是小事情? 赖大家的此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将心底对卖皮蛋赚到钱的惊讶压下去,忐忑的看向贾母。所有的种种,都要取决于老太太怎么看? 贾母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仿佛守护地盘的猛虎看到挑衅者时的反应,沉吟着道:“账目我就不看了。你既然举报赖大贪污,那你就去查查吧。” 贾环点一点头,领命道:“祖母放心,我一定将府里的硕鼠给揪出来。”心中哂笑一声。 贾母宣布的这个结果,差点没让赖大家的瘫软在地上。心里不但的问,怎么会这样? 探春的丫鬟翠墨就站在对面,将赖大家的神情变化从头看到尾。心里笑道:看你能的,还得意不?领教到三爷的手段了吧?咯咯。 贾环把事情说完,昂首挺胸的带着心情复杂的晴雯出了花厅中,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贾母神色淡淡的道:“大家都散了吧!”带着鸳鸯离开花厅。鸳鸯心里叹口气。三爷啊,过犹不及! 王夫人嘴角翘起来,老太太心里有想法啊。带着宝玉、丫鬟和薛姨妈、宝钗一起离开。 黛玉闷闷不乐的带着紫鹃独自回房里。身影多少有点孤苦伶仃。宝玉看看黛玉的倩影,想要去安慰、道歉,最终自得跟着母亲走。 三春则是同行,往东跨院后的抱厦厅而去。身边的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说笑,兴高采烈。宝二爷今天摔玉闹出的风波,三爷被卷进来,但三爷真是厉害啊!连着反击,连着拿到好牌。 探春嘴角带笑,回头明眸一扫,嗔道:“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子,一个个少说两句吧!二哥哥往日对你们都不错的吧?” 迎春的大司棋笑着道:“二爷虽则细心、妥帖,但到底不如三爷给力。” 一众丫鬟们都是爆笑起来。给力,这个词是三爷嘴里的新词。司棋用的恰到好处。宝二爷细心、平易近人,可有什么用啊!三爷说一句话,那些婆子、奶妈现在谁敢放肆的对姑娘们?一个个老实的不得了。 探春笑着摇头。 三弟弟压住二哥哥之后,这一局矛头指向赖家的又赢了。反击的非常成功。接下来府里的局面确实让人期待。三弟弟要执行他的改造计划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二章 夕阳、夜晚 夕阳微微斜照在贾府内的甬道上,春天的气息已经是随处可见。 贾环回头看看身边苦恼的晴雯,笑着道:“晴雯,你担心赖嬷嬷啊?” 晴雯很老实的点点头。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啊,觉得我一定能赢下来?”赖家是贾母照着的。 晴雯有点紧张的看着贾环,担忧的道:“三爷,会很危险吗?别有要去东庄镇住着。”她也担心三爷失败后会给发配到东庄镇住。 贾环就笑起来,看着天边金色的晚霞。 晴雯很聪明,立即知道贾环在逗她,娇嗔道:“三爷,你又吓我。”俏丽的容颜在明媚的晚霞中,仿佛有一层美丽的光辉,妩媚无端。 贾环笑呵呵的道:“你反应不慢啊。” 晴雯看着贾环,明眸娇嗔,抿嘴一笑。纠结的情绪变淡,心里变得好受些。她终究是三爷的大丫鬟啊! … … 邢夫人离了花厅,兴冲冲的去东边见贾赦。环哥儿手里拿着查赖大的许可,这可不是小事。阖府上下,谁不知道环哥儿是个手黑的。 消息正如旋风一般的从贾母上房出往外传。 王夫人、薛姨妈一行人从花厅里出来。 王夫人和薛姨妈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王夫人微微一笑。环哥儿有意思的很,应该是她哥哥和他谈了什么吧!现在是略过她,直接去挑战老太太的威严。那么,她应该是看好戏,还是推波助澜呢? 薛姨妈则是苦笑一声。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想把女儿嫁给环哥儿的。不过,这哥儿却是是个能闹事的。她旁观,都觉得有些心惊的感觉。 薛姨妈在此时有点之前李纨看贾环的感觉。 到东跨院门口,王夫人略坐邀请,请妹妹进去坐一坐,薛姨妈推辞的道:“太太,我早上吩咐着丫鬟们糟着鹌鹑,怕她们偷懒。改日再领。” 王夫人就笑一笑,并不强求,带着耸拉着脑袋的贾宝玉回自己院子里。金钏儿、袭人、彩霞、媚人等大丫鬟跟着。 片刻后,东跨院里就传来王夫人训宝玉的声音。宝玉今天的表现真是太糟糕! … … 薛姨妈一行出了中路的角门,往梨香院而去。晚霞将几人的身影拉的很长。 年纪渐长的香菱穿着褐色的褂子,身姿窈窕,温柔安静,异常出众的美人儿。不过,她这时也忍不住小声的跟着莺儿说着话。今天的场面实在变幻的太快,太精彩。她看的目不暇接。 本来是宝二爷摔玉闹的大家够赶过去劝。宝二爷把环三爷拉着垫背。老太太找环三爷进来训话,看样子不能善了,结果却是环三爷大获全胜。 更有另外一件事让她心中的冲击很大,不吐不快。 等进了梨香院,香菱感叹道:“都说宝二爷亲近不得,果然是这样。林姑娘和他多亲近,三天两头的闹。姑娘们稍微疏和他远些,他还是要闹,不敢直说姑娘们,反倒怪环三爷不待见他。” 莺儿梳着丫鬟双环,灵巧可爱,此时和香菱两人走在薛姨妈和宝钗的身后,笑嘻嘻的道:“你想哪些干嘛?快想你自己的事情。大爷和太太说要收你呢。” 香菱俏脸涨的通红,低下头。有点认命的意思。 莺儿吐吐舌头,也知道说错话了。这也就是香菱,换个人估计要和她生分了。 宝钗将身后莺儿和香菱的对话听的清楚,心里摇摇头。 香菱的话,概括起来:近之则逊,远之则怨。宝兄弟今天事情办的差了。自此后,家里的姐妹们对他,怕是要留一份心。这种隔阂,短时间内不会消除。 不过,她心里到底是思考贾环的处境多一些。这一路上推敲着。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老太太不应该让环兄弟去查赖管家的,这里面怕是有点说道。 三丫头没管过事,只怕还没觉察到。她得找个机会提醒下她。而环兄弟呢? 宝钗正想着,过了西厢房,到正厅中。薛姨妈招呼宝钗:“我的儿,你跟我来。” 她要和女儿宝钗商量下今天的事情。环哥儿这个宝,不能压的太重啊! … … 贾母上房处,黛玉的房中,浅淡的暮色渐渐的沉下来。仲春之际,夜晚起了些风。 紫鹃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劝着已经默默流泪许久的黛玉,“姑娘,你不去吃饭,我去厨房里给你要点汤来?多少吃一点罢。” 姑娘今天是把心给伤透了。第一,是宝二爷说,让着姑娘了。意思是:姑娘还要闹。今天闹的责任都在姑娘身上。 第二,府里那些婆子七嘴八舌附和老太太的话,给姑娘很大的压力,这么多人,越发的让姑娘心里觉得势单力薄,凄苦难言。 黛玉转过身去,不理紫鹃。 紫鹃劝道:“何苦委屈自己呢。为宝二爷不值当。”她一想着宝二爷抱着一个男人亲嘴,就恶心的想吐。当然,说为宝二爷不值得,只是劝慰姑娘的话。 黛玉怒道:“你别在我面前提他!我是我,他是他…” 紫鹃给黛玉迁怒,叹口气。并不驳斥、生气,心里理解黛玉心里的痛苦,尽心的服侍着黛玉。 … … 至夜里晚饭时分,贾环在花厅中“反击”的一幕已经传遍贾府所在的宁荣街。这种消息向来是传递的飞快,更别说里面夹杂着三爷要查赖大管家的消息。 环三爷反击,招招见血。 宁国府中,精雅的客厅中,秦可卿招呼着弟弟秦钟吃晚饭,宝珠等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秦可卿国色天资的容颜在蜡烛的映照下,更添几分丽色,美丽无比。她蹙着眉头,在心里反复的想了一回,问道:“兄弟,你和宝叔还有联系?” 今天贾环对贾宝玉、秦钟的“指控”,她当然是全部都知道。她兄弟是个兔子这种事,想着心里就膈应的很。 秦钟还是老样子,说话之前,脸先红了,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柔弱的道:“姐姐,环叔在族学里那么严厉的规定,我哪里敢犯?” 秦可卿心里放松下来,笑道:“你呀,知道就好。环叔做事情,一板一眼,赏罚分明。你要是犯错,他是不会看我的脸面。你在族学里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出来,也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 秦钟点点头。他和宝玉的关系其实还是很好的,并没有闹翻,心中也渴望和他一起玩。只是族学规定太严。现在族学里面很多眼睛盯着他。 吃过饭后,秦可卿派宝珠送一点谢礼去望月居,感谢贾环。她可不希望弟弟走到歪路上。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华灯高照。 贾琏再次夜不归属,凤姐亦不在意,她已经收买了贾环的心腹小厮昭儿。心理上占着上风。就等着贾琏犯错。 还没到夜间休息时间。凤姐在客厅里和平儿、丰儿两人聊着天。丰儿将下午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平儿目标太大,凤姐把丰儿派过去打听消息。这时,凤姐笑吟吟的对平儿道:“如何?我就知道环哥儿肯定没事。他难缠的很。我何苦去趟那趟浑水。” 宝玉那水平,聪明是聪明,但是要看和谁比。和贾环一比,弱成渣。 平儿微笑着道:“到底是奶奶看的明白。我是想错了。三爷的皮蛋能买的好,倒是出人意外。”她下午建议凤姐去一趟老太太那里,可以调和下气氛。 王熙凤矜持的笑一笑,道:“这算什么?环哥儿的人脉,打个招呼,几百两银子的皮蛋有什么卖不动的?”这件事,她看的分明。所以,前些日子起流言时,她根本没说什么。 赖大稳居贾府里的管事这么多年,肯定不可能只这点本事。他怕是想做个与贾环敌对的表态,然后好与宝玉勾搭上。但可惜啊,贾环今天猛烈的反击,让他的算盘落空。 以她对宝玉的了解,宝玉最近肯定不敢再惹贾环。宝玉是很怕读书的。而且,宝玉现在怕是要去哄黛玉。嘿,这两个小人儿。有意思的很。 王熙凤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看着蜡烛的火苗,突然间抓住点什么,微微沉吟着,半响后,咯咯娇笑:“环哥儿麻烦大咯。”她不敢惹贾环是真的,但很乐意看他完蛋。谁乐意头上多一座大山? 平儿和丰儿一头雾水。 … … 间隔不远处的李纨院中,李纨正教导着贾兰读书,翻阅从贾环那里抄来的四书五经的笔记。 大丫鬟素云早来说过今天老太太那里的事情。她是推脱身体不舒服没去的。 李纨苦笑着摇一摇头。她说是个大善人,与人为善,但是管家的事情,她如何不懂?她嫁的可是贾府二房的嫡长子。要不是她丈夫早逝,二房的管家大权迟早要交到她手上。 环兄弟真是个能闹腾的人啊。希望,他这一次能平安度过吧。 … … 于此同时,赖府中。赖嬷嬷、赖大、赖升、赖大家的、赖尚荣五人聚在后院的主厅中说话。 气氛有点诡异。是一种尴尬,还有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对美好未来推测的期待。 赖升看了哥哥赖大一眼,心里叹口气。他要再说:大哥,你真高明明!那就是打他哥的脸了。因为贾环完全打破了他哥哥的布置。 赖大很有点尴尬。他定下的与宝二爷合作的计划,方向是没错的,但宝二爷的水平太次。和环三爷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偏偏他们兄弟交锋,赖家作为奴才是插不上话的。 赖大家的心中是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下午在花厅里听老太太亲口说让贾环查赖大,她都觉得天下要塌下来。 赖嬷嬷此时则是一脸微笑。很简单,贾环反击的太过了,已经引起老太太的警惕,贾环只要敢对赖家动手,那么老太太心中就会认为他有夺权的企图。 那么,她那日在老太太面前的指控就是对的。行动,永远胜过语言。 现在就等着后面两三天,贾环对赖家的调查结果。 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们赖家咯。(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三章 谎言与真理(一) 春季的夜晚,繁星点点。浓郁的夜色浸染着京城。荣国府中灯火点点。今天下午,贾环在贾母上房处的反击,如同一颗小当量的炸弹爆炸,冲击着贾府各人的心灵。种种矛盾、想法浮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贾环和赖家之间的矛盾在不断的激化。而贾环和赖家的矛盾,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看做是贾环对贾母权威的挑战。那么,身处在贾府这个棋盘中的人们就将要如何选择,确定自己的立场呢? 在这个主要矛盾下,还有一些细微的冲突、想法:宝玉和黛玉之间的怄气;宝玉和宝钗、迎、探、惜几人的隔阂;王熙凤和贾琏夫妻感情不睦;贾赦、邢夫人对贾母偏心的不满;政老爹万事不管的清闲;王夫人内心最深处渴望得到贾府大权;薛姨妈此时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李纨暗中的担忧;晴雯心里向贾环倾斜等等。 以这些或明或暗的矛盾、冲突、想法为经纬,勾勒出贾府内一副巨大的原生态画卷,如同人生百态的浮世绘。毫无疑问,此时这幅画卷中引入注目的一笔就是贾环与赖家的冲突。 贾府众人都在关注这件事的进展、结果…. 寂静的夜色中,贾环刚刚打发走来给他送谢礼的宝珠,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准备预案。 当前和赖家的冲突,不过是他庞大的“自救计划”中的一个极其细小的环节。是他,改造贾府的第一步。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在今年年中,族学管事培训班一期完成后,才有可能干预贾府的管理事务。但,他们忽略了一点,建立管事培训班第一个意义:是给贾府内外管事一个投靠他的渠道。 贾环自年后开始甄别培训班里的学生父母的人际关系,此时已经接近完成。 月色的清辉落在少年稚嫩、沉静、坚毅的脸庞上。毛笔书写声,轻轻作响。 … … 第二天上午十点许,贾环刚派了钱槐去东庄镇上送信,贾赦派了小厮鸿儿请贾环到贾府东路的一处偏厅中见面。 偏厅中,陈列精致。面东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贾赦坐在画下的主位中,悠闲的喝着茶,心思难猜。 贾环进门后,从容的行礼,“见过大伯。”以前都是他来找贾赦商量事情。这是贾赦第一次主动找他来商量。商量什么,他心知肚明。 贾赦露出笑容,“环哥儿来了。坐吧。”吩咐小厮上了茶,问道:“听说,老太太许你查赖大?有没有兴趣与我合作?”说着话,眼睛盯着贾环,眼神有些渴望、急躁。 他早听贾环提过:赖家很富裕。他预估绝对有不下五万两银子的家底。他虽说在雍治9年收过赖大的保证金,在雍治十年责罚过赖升。但,赖家家底的大头,他还没有吃到。现在机会来了。 贾环微笑着坐下来,道:“当然要和大伯合作。清除我们贾家的硕鼠,怎么能少了大伯?”他要扳倒贾母照着的赖家,确实必须要贾赦的配合。 贾赦欢喜的拍着桌子,道:“好!环哥儿,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一次我们三七分账! 贾环看着利欲熏心、一脸贪婪的贾赦,心中颇有点无语。大伯,貌似我才是占着主动的一方吧! 扳倒赖家,获取贾府部分管理权限是主要目标。搜刮赖家的家底是附带目标。贾环在贾母面前说的是要将贪--污款充公,但这并不表明他对赖家的家产没想法。他没那么高尚。辛苦一场,就为了让贾家公库中的银子多起来。但吃相不会像贾赦那么难看。 贾环对贾赦的分配方式有异议。将他做晚整理出来的预案递给贾赦,“大伯,我们先看一看合作方案。”这是迂回的策略。 贾赦接过贾环手中一叠文本,带起老花镜慢慢的看起来。 时间流逝。贾环在贾赦这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 … 三月初三下午,天晴微风。贾环拿到贾母查赖大许可的第三天。贾环带着两名小厮钱槐、胡小四,江兴生等族学管事培训班里最出色的十名少年,外加贾琮、贾蔷、贾芸等五名贾府子弟,一行十八人从族学出发,从东角门进到贾府内。 管事处位于东角门北面,是由几间宽敞、明亮的屋舍组成的院落。屋舍俱是青砖琉璃瓦,飞檐廊柱,展现着贾府百年世族的底蕴、富贵风流。 贾琏早早的带着小厮等在管事处里,正和赖大、林之孝、单大良、吴新登、张才一起喝茶。 管事处这里的管家、管事、头目等人在昨天全部都接到通知:今天下午环三爷要过来查账。这样的场合,谁敢不在场?一个黑锅推过来,想不背上都难。 贾琏一身锦袍,富贵公子装束,坐在正厅中喝着茶。 底下几名交好的管事、头目纷纷求道:“二爷,我等往日尽心尽力的为府里做事,不敢怠慢。今天三爷查账,还望二爷帮忙说几句好话。” 贾琏安抚道:“能有你们什么事?我知道。” 管事、头目们道:“二爷高义。” 贾琏笑一笑,看了好整以暇的赖大一眼。心里摇头。他前天在外面鬼混,回来才知道府里出了事:贾环要查赖大。这是矛盾激化的表现。其实,就他心里来说,他现在才懒的管这事。与他何干? 贾环得叔父王子腾看中,要拿走贾府外事上的部分权力,他能有什么办法?压不住的。至于查赖大,不过是要杀鸡儆猴,免得日后“政令”不通。但他父亲让他今天过来看看。 而他从凤姐儿口中得知,老太太怕是对贾环有想法。因为,老太太对贾环的策略是:好吃好喝的待遇,但不让他过问府里的事情。如果贾环这次要把事情搞大,想把赖大整下去,老太太怕是要用手段压贾环。毕竟,赖家是她的嫡系。她不会允许赖家倒下。 这怕就是赖大现在有恃无恐的原因。 贾琏心中一笑。他今天看戏就好,回头去给他父亲汇报。 赖大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蓝衫,脸上皱褶很多,从容的喝着茶。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外面一名小厮快步进来,“三爷来了。” “哗哗”的一阵椅子拉到的声音,所有人都站起来,准备迎着来查账的贾环。 赖大看了看四周,心里叹口气,这就是十一岁举人的威慑力。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贾琏也没坐着,缓缓的站起来。他说是贾环的琏二哥,但现在而言,已经处在下风。他并不愿意为一点小事,给贾环留给不好的印象。 “三爷下午好。” “见过三爷。” “三爷来了。” 一连串带着各种心情,但依旧是讨好、急切的问安声中,贾环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管事处的门口、接着是庭院,再就是大厅。贾环迈过门槛,走进来。身影给下午的阳光拖的很长。 他还是标准的读书人打扮: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一身蓝色直裰,神情沉静、从容。 贾琏主动的先开口,笑着道:“环兄弟来了。” 贾环拱手一礼,微笑道:“见过琏二哥。有许久没见琏二哥了。” 贾琏招呼着贾环落座,笑道:“你正月十五之后就忙着族学里的事情,我那好打扰你?倒是听冯紫英说你卖皮蛋的事情了。哈哈。” 贾环笑着点点头。 接着,便是贾琮、贾蔷、贾芸几人和贾琏打招呼。最后才是管实处的奴仆们和贾环说话。气氛微微有些凝滞。三爷今天是带着“尚方宝剑”来查大管家。大管家都可以查,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不能查?谁不担心,谁敢不敬着? 贾环伸手示意,“都坐吧!” 只有五个大管家敢坐,其他人都站在,见贾环看过来,都是赔笑着。 贾环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道:“我在老太太面前举报赖大贪--污公中的银子,诸位有线索,现在就可以当众交给我,一条线索一百两银子。” 厅中一阵安静。 坐在贾琏、贾环下首的赖大再无法维持平静,贾环一上来就说他贪--污,简直是蛮不讲理,压着怒气道:“三爷,没有证据的话,请你不要乱说。我赖大为贾家效力的时候,那时还没有你。” 贾环眼睛平静的看着赖大,哂笑道:“工作时间越长。贪的银子越多。” 赖大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怒道:“三爷,你不要血口喷人!老太太让你来调查,我给你查,但是你要查不出什么来,我看你怎么给老太太交待。” 贾环鼓掌,“啪!啪!啪!”。厅中众多管事、头目噤若寒蝉。只听得到贾环的鼓掌声。 贾环冷笑道:“只许你赖大作威作福,不许我说你两句?只许你拿府里的规矩来刁难我,不许我拿老太太的令箭来为难你?你赖爷爷的脸好大啊!钱诚,你出来说。”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青衣小帽,白白胖胖的模样。与钱槐相似。正是钱槐的父亲钱诚,现在贾家银库上做事。归二管家林之孝管。 厅中的管事、头目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钱诚怎么在这里?这可是内部人员,很多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 然而,现在在管事处这里的基本都是管事、头目这个级别。比如吴兴登手下的管事戴良等。钱诚只是干活的奴仆,级别进不了厅中。 其实原因很简单,钱诚刚刚在院落门口等着,跟着贾环一行人进来的。 钱诚跪在地上,大声道:“回三爷,东府珍大爷前年在棋盘街和隔壁汝阳侯的竞争,买了几见绸缎铺子,总计花费3000两。今年春节前,蓉大爷卖这几间铺子只得了1200两银子。就我所知,前年原主林家只叫卖2000两银子。赖大和他兄弟赖升,在珍大爷手里贪了1000两银子。” “啊…”厅中一片哗然。这是猛料。 赖大一脸的懵逼。他其实已经做好准备,但这么隐蔽的陈年旧事,钱诚怎么知道的? 贾蔷已经红了眼,看着赖大。枉他一口一句赖爷爷。这****的。连他大伯的钱都敢骗。(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四章 谎言与真理(二) 赖大的表情让厅中许多人都浮想联翩。站在赖大身后的赖升手心里开始冒冷汗。钱诚说的事实! 贾琏慢悠悠的喝着茶。很显然,贾环有备而来。一击命中。 投靠贾赦的五管家张才眼中幽幽。嘿,赖大这些年贪的太多了,很多事情都遮掩不住。 赖大只恍惚了几秒,立即反驳道:“三爷让长随的父亲来作证,未免让人心里不服吧?”赖大的几名心腹在人群中点头。赖升心神微微定了定。 贾环讥笑道:“赖管家心理素质很好啊。不愧是贪了这么多年的老手。棋盘街那几间绸缎铺子的主人姓林。家中巨富。因原户部邱侍郎倒台,被牵连,出售家产。他有一个儿子叫林心远,是我的同学。赖大,还要我接着说下去吗?” 赖大等人的脸色陡然一变。赖升心里一声苦笑:完了。这回没跑了。 “啊!”花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不少人都看向赖大、赖升兄弟两个,这是人证物证俱全。这1千两银子被贪--污的事情跑不了。 贾蔷气愤的从贾环身后走到厅中,向贾环行礼,道:“侄儿请环叔允许我去把蓉哥叫来旁听。赖家兄弟太可恨。” 贾琏今天是旁观者,看得分明,心中一笑。蔷哥儿现在开窍了,越发的会演戏。蔷哥儿叫赖大“赖爷爷”,可不是因为尊敬,而是因为赖大在宁、荣二府里势力很大。现在表现的义愤填膺,只是帮贾环把事情搞大。那天贾环说要保贾蔷一个秀才,看来贾蔷有选择了。 然而,事情搞大了,贾环能脱得了身?这件事最终还是要老太太裁决。贾环,他、他父亲可没权力任免府中的管家职位。 贾环摆摆手,“今天只查赖大。”让贾蔷退回去,然后对赖大道:“怎么?你还有脸坐着。贪--污犯!按照大周律,贪--污一百两银子要剥皮充草,你自己算算你要被剥几次?” 赖大见抵赖不过,冷着脸站起来,“我是贾家的奴仆,不是朝廷的官员。既然三爷都查的明白。我等着三爷的处罚就是。”说着,甩着袖子就要离开。 贾环冷声道:“拿下!” 随着贾环的吩咐,钱槐和胡小四两人迅猛的从贾环身边扑出去,很快就将赖大给拖回来按在地上跪下。 站在空荡荡的椅子身后的赖升打个冷颤。这不就是他当天被拿下的场面重演吗? 厅中的贾家奴仆都是轻轻的吸气,随即鸦雀无声。环三爷果然是脸冷手黑,真不是说着玩的!说动手就动手。赖大脸上还有他长随胡小四的鞋印子。 贾芸看得有点目眩神迷:一声令下,高高在上的赖大管家不过是土鸡瓦狗一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天! “哼!”赖大给按着跪在地上,昂着头冷眼看着贾环,并不屈服。他和他兄弟的处境不同。贾环可以轻易影响到贾蓉的决定,但很难影响到老太太的决定。 贾环居高临下的俯视赖大。他知道赖大在想什么。但他怎么会犯那个错误?贾府这些人真以为他不知道贾母现在脑海里想的是什么吗?多看点历史书就知道年老的皇帝最担心什么。贾府这边,道理是相同的。 贾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扭头对林之孝道:“把赖大关起来。等我回明老太太再做处置。” 林之孝苦笑一声,“是,三爷!”看看被打脸的赖大,这回赖大管家什么脸面都给三爷弄没了。今天贾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头目都在这里。不管结果如何,赖大日后想要服众,怕是有点难! 林之孝叫了两名仆人将说了句“我自己能走”,似乎很有范儿的赖大带下去。 然而,在贾府众多管家、管事、头目中,这不是范儿,而是一种凄凉、干净利落的脆败! 贾琏心里一叹,今天这出戏结束了。赖大底子太黑了。贾环一抓一个准。再扫一眼人群中的赖升等人,一个个大难临头的模样。心中摇摇头。 接下来,就看贾环怎么和老太太“交锋”了。 … … 贾环留了江兴生、贾蔷、贾芸等人在管事处这边调查赖大的贪--污情况。主要任务是对管事、头目单独问话。整理、记录、归纳。基本问题是贾环设计好的。 随后,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离开管事处回族学。他现在的精力基本在族学这边。 贾琏跟着贾环出了管事处,顺着长长的甬道往东角门走,甬道两侧树木参天。几名小厮跟在两人身后。 贾琏笑着道:“环兄弟,好手段啊!赖大不堪一击!” 贾环微微一笑。倒是突然想起金庸小说《天龙八部》里面的一个章节回目:老魔小丑,岂堪一击,胜之不武。内容是乔峰用降龙十八掌在少林寺大展神威。 以他的地位、手段、资源,对付赖大,确实是有点欺负人啊。当然,以贾环的性格,不存在有“胜之不武”这种念头。他是个很务实的人。 贾琏提醒道:“赖大的母亲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很有面子。” 贾环笑着点头,“谢琏二哥提醒,我有分寸。” 贾琏笑一笑,和贾环在路口分别。去见贾赦,报告今天的所见所闻。 看着贾琏的背影,贾环笑着摇摇头。贾琏这个人很有意思。在一些事情上做人还是很厚道的。做个普通朋友其实也过得去。当然,在大事上,他还是秉承了富贵公子的性情:靠不住! 其实,贾琏多半不知道他和贾赦的协议。否则,绝不会这么说。因为,他已经告诉贾赦对付赖嬷嬷的方案。 要对付赖家,就要先磨灭贾母对赖嬷嬷的信任。 臭名昭著的戈培尔有一句名言:谎言重复一千遍就成了真理。何况,他并没有冤枉赖大。赖大的的确确贪--污了贾家的银子,而且数目不小。 … … 三月初三的下午,贾环在管事处里利索的拿下赖大的一幕,很快就传遍贾府。 贾府上下众人议论纷纷。东府的贾蓉、李华、尤氏、秦可卿都知道。除了议论赖大倒霉之外,更添了环三爷在贾府内的威势。赖大曾经刁难三爷,结果如何? 赖大现在被关在贾府管事处左近的一处房间里。看守并不严格,但赖大并不会逃跑。逃跑是给贾环口实。 在两天的时间内,事情进一步的发酵。管事处中,十几名族学的学生在询问情况。不断的有人在问话中透漏赖大贪--污公款的痕迹、线索、事例。真假难辨。但据说其贪--污的数额已经涨到了一万两。声势浩大。 这让贾府内呈现出两个极端。一则如赖嬷嬷等人,她们知道,贾环的问题要大了。比如,王熙凤就曾偷笑。第二,则是关心、支持贾环的人变得很担忧。 三月初六的上午,宝钗探望黛玉回来,进来和贾环闲聊了一会儿,在花厅中,委婉的劝说:“环兄弟,赖嬷嬷毕竟是老太太信任的人。” 贾环禁不住轻笑,“宝姐姐相信我吗?”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脸庞,气质沉静,无奈的一笑,轻轻的点头。 … … 探春的规劝要直接的多。当天下午时分,探春来见贾环,当面问道:“三弟弟,你闹的这么大,老太太心里怕是会对你有意见的。见好就收吧。你不大可能一次性把赖家清除。” 贾环微微一笑,他的改造计划,和三姐姐探春讨论过。 … … 三月七日中午,族学里放学吃午饭时,贾环要回望月居吃饭,贾兰陪贾环走了一段路,道:“三叔,我娘要我带句话给你:柔不可守,刚不可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贾环微怔,随即失笑,“嗯。我知道了。谢谢大嫂关心。”他有点明白李纨此时进退维谷的心情。 … … 三月七日傍晚,贾环正在书房里写字时,来找晴雯说话的鸳鸯进来给他打个招呼。贾环从书桌后出来,招呼着鸳鸯落座。 鸳鸯笑着贾环说了几句话,轻声问道:“三爷,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老太太都生气呢?” 贾环微笑着仰视着鸳鸯的容颜,鸭蛋脸儿,肌肤雪腻,腮边有着几点雀斑。当然,这无损她的俏丽。“累鸳鸯姐姐费心了。我明天就要去给老太太汇报情况。” 鸳鸯不是代表贾母的立场来的,而是她心中的那杆秤在向他偏移。至于找晴雯说话自是托词。 鸳鸯就笑了下,“三爷什么都懂,怎么就是不肯在老太太面前服个软呢。” 贾环笑一笑。这怎么回答呢?因为,他内心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 … … 在贾府里所有人都在关注贾环处理赖大贪--污的时刻,贾环明天要去见贾母的消息很快就传出去。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族学中汇总了连日来的证词,从西角门进了贾府内,往贾母上房而去。晴雯和如意两个小姑娘紧张的等在贾母上房的院子门口,跟着贾环进去。 贾母今天上午在一处偏厅中听戏曲。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整整齐齐的都来陪着。连赖嬷嬷、赖大家的等人在。贾母心里知道怎么回事。 屋檐外,听着丫鬟给贾环行礼的声音,“三爷来了呢。” “嗯。”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进来。戏台上,戏班子还在唱戏。贾母看了贾环一眼,眼神有点淡。 贾环挨着末席的惜春坐下来。惜春年纪虽小,人性情也冷,但知道厉害、冷暖。三哥哥对她是很不错的。悄悄的给了贾环一个眼色,让他小心。 贾环微微点头。要小心的不应该是他啊。 约半个时辰后,一曲戏唱完。趁着休息的间隙,贾母问道:“环哥儿,你来我这儿有事?” 贾环站起来,“是的,祖母。孙儿来汇报查赖大的事宜。” 偏厅中的气氛陡然一紧。所有人都在猜测,贾环是打算把事情搞大,还是搞小。(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五章 谎言与真理(三) 贾母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从鸳鸯手里拿过茶杯喝了一口温茶。这是示意贾环可以说了。 一道道的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贾环早就习惯在贾府内焦点人物的待遇,淡定的道:“经过查证,赖大一共贪--污公中1万5千两银子,涉案二十三件。孙儿目前将赖大关押在府内,如何处置,请祖母示下。”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从偏厅中众人的心里升起。谁都不相信赖大贪了1万5千两银子。府里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三万两银子呢? 赖嬷嬷一头银发,坐在矮凳上,身边跟着个丫鬟,冷眼看着贾环,嘴角带着微笑。 赖大家的则是嗤之以鼻的看着贾环。三爷,你想要把事情搞大,这种手段真的是太低劣,你以为老太太会上当吗? 王熙凤妩媚多姿的丹凤眼瞟了贾环一眼,笑孜孜的喝茶。虽然心里希望贾环给老太太整治、打压,但她并不开口。 宝玉身穿锦袍,坐在林黛玉身边,一脸讥讽的表情看着贾环。环老三,你当大家都是傻子么? 贾母笑了下,笑得身旁的鸳鸯心都提起来。贾母反问道:“环哥儿,你想怎么处置?” 贾环恭敬的道:“孙儿的处理意见有两条。第一,勒令赖大归还贪--污我贾家公中的银子。但赖大多年来为府里做事,这一次念在初犯,可继续担任府中的大管家。希望他以后做事更加用心。 第二,涉事的管事、头目有二十多人。从重处理三人。革职,从去金陵的庄子里种地。其余人等,以批评、教育为主。如此,方显出我贾家仁厚治家。” “啊?”偏厅中响起一阵难以置信的低呼声。 环三爷的处理意见竟然是:罚款就完事,再处理两三个小鱼小虾米。这实在是太难以让人置信。这哪里是要搞事?明明是平息事态的态度! 贾母明显的愣了下。她也没想到贾环竟然是这么个处理意见。 赖嬷嬷脸上的冷笑还僵硬在脸上。这是鱼儿脱钩了吧?而赖大家的心里难过几乎要吐血。贾环不按套路来啊!赖家要是损失1万5千两银子,她会心疼死。 王熙凤嘴角抽了下。心里忽而有点庆幸她刚才没开口说话。不然又要把贾环给得罪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夫人有些意外,看了贾环一眼,再看看薛姨妈,喝着茶。老太太还没说话,她也不会说什么。她这个庶子还是很聪明的。 其余邢夫人、李纨、宝钗、黛玉、探春、宝玉等人的想法各自不一。可以明显的感觉到,随着贾环说出他的处罚方案,以及众人的低声惊呼,偏厅中紧张的气氛已经消失。 贾母再次深深的看贾环一眼,拿手指指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你这个哥儿啊!好话歹话全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厅中的众人都是附和的笑起来。 贾府三管家单大良的妻子单大娘凑趣道:“三爷是知道老太太待下宽厚。所以才给出这个处罚意见。我们这些奴才跟着老太太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贾母就笑起来。 王熙凤伶俐的开口,笑吟吟的道:“环兄弟心里未必对赖管家没意见。想跟赖管家要银子呢。不过,他这孙猴子能闹事,到底是逃不脱老太太的佛掌。” 王熙凤的话说的是非常犀利的,把贾环的心思给点出来。最让贾母受用的是:贾环有想法,但还是得按她的想法来。拍马屁于无形之中。 “哈哈!”厅中的众人都是笑起来,“二奶奶这张嘴哟。我们拍马不及。” 贾母乐呵呵的笑着,问着贾环,“环哥儿,是这样吧?”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算是默认。厅中又是一片欢乐的笑声。贾环心道:王凤姐这个“助攻”,起码可以给90分。 压服王熙凤,好处还是蛮多的啊。起码,在贾府内宅中,收尾的时候,能将战果、收益最大化。今天,贾母心中那根刺,王熙凤帮他抹平了大半。 赖大家的看着事情三言两语间就要定下来,看了婆婆赖嬷嬷一眼,见赖嬷嬷微不可查的点点头,连忙出列,跪在地上,哀求道:“求老太太明察。我当家的纵然敢贪,也不可能贪一万五千两银子。” 贾母笑了笑。贪没贪这个问题是不用想了。肯定贪了公中的银子,不然环哥儿敢来见她?当然,贪多少就是这个问题。赖大在府里做大管家有一二十年了吧? 贾母笑着问贾环,“环哥儿,你的意见呢?” 贾环一听就知道贾母的心思,道:“我的意见是:一两银子都不能少。不过,我听祖母的吩咐。” 韩非子有言:恩自上出。贾母要施恩给赖家,他没必要抢一手。做个姿态就好。 贾母开怀大笑,笑骂道:“你这个小滑头。还惦记着赖大刁难你的事。把那些噱头都去掉,查实的有多少?” 贾环道:“不下六千两。” 贾母轻拍着椅子的扶手,决定下来,“那就六千两吧。” 跪在地上的赖大家的千恩万谢。赖嬷嬷则是皱眉沉思。她老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站在贾母身边的鸳鸯对贾环轻轻的一笑。三爷,这一步走的真是好。既消除老太太的戒备,也敲打了赖家。六千两银子呢!就算赖家有钱,也要心疼。 薛姨妈压着心里的惊讶,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她这是重新认识贾环一次啊。这其中的分寸把握的真是好。 宝钗明丽的美眸轻轻的一扫退出去的贾环的身影,心中怡然一笑。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交头接耳,低声说笑。这一局,三弟(哥)弟(哥)获胜。 贾宝玉撇撇嘴,凑头想要和黛玉说话,“妹妹…,环哥儿一贯是表里不一,看他闹出多大的声势,现在又乖巧的很,真是阴险、可笑。” 林黛玉鼻子里哼一声,并不理会宝玉,而是去和宝钗说话,“宝姐姐,我中午去你那里顽。” 贾宝玉一脸的尴尬。 此时,戏班又重新开始唱戏,一副热闹的胜景。消息,已经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往外头传去。 … … 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两个大丫鬟出了贾母上房,顺着贾府内的甬道往望月居而去。园林、院落中飘荡着仲春的气息。对赖家的计划,第一阶段顺利完成。 晴雯拍着胸口,笑兮兮的道:“三爷,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呢。我可是怕我们又得到东庄镇去住。” 贾环就笑,“这有什么可吓的啊?哦,谁给你分析过?”伸手想要摸下晴雯的脑袋,却是发现他还没晴雯高,心里无语的一笑。年龄是硬伤啊。 晴雯咯咯娇笑,“鸳鸯姐姐给我说的。”三爷没给她们说过他的计划、想法。是鸳鸯姐姐叫她劝下三爷。 贾环看右手边的如意。 清秀的小姑娘老实的点点头,道:“我是听晴雯姐姐说的。说三爷,今天要惹怒老太太。我都快吓哭起来。” 贾环笑着摇头,“你们啊。草木皆兵。其实,住在东庄镇,比住在府里轻松多了。”他最近准备去一趟东庄镇。为第二阶段的计划实施,避嫌。 贾环回头看了眼远处隐约的贾母上房的院落。 如果,你们以为,这就是结束,那实在太天真。我的改造计划,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宅斗、撕逼这个范畴。 改造不是请客吃饭! … … 消息在午饭前后就传遍贾府。 林之孝,赖升带着几名小厮到管事处后面的一处厢房中将赖大放出来。 厢房中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铺盖、用度都是从赖家拿来的。还有一名小厮服侍着赖大,到底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林之孝、单大良等几名管家对此视而不见。 林之孝将门口看守的一名小厮打发走,进来和赖大说了一声,道:“赖管事,你和赖大哥聊一聊。”说着,到厢房外等候。 赖大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问兄弟赖升情况。听赖升说完之后,诧异的道:“这就完了?” 赖升笑道:“大哥,他环三爷能翻到天上去不成?还有老太太看着。大嫂跪着求了老太太一句。赎金就变成了六千两。嘿,进了公中的银库,和在咱们家里有多大区别?” 赖大笑了笑,“别瞎说。”随即,眯着眼睛。贾环他是动不的,但投靠贾环的钱诚,他这个贾府大管家还是有办法的。 … … 午饭前,正好宝钗、黛玉顺路过来说话,贾环留两人吃午饭。她们俩本来是要在梨香院吃饭的。宝钗想一想,轻声答应下来。若是没有黛玉在,她断不会答应。 晴雯、如意带着丫鬟正去厨房里提饭。贾环和宝钗、黛玉两人在厅中说着话。莺儿、紫鹃两人陪着。 喝着茶,黛玉含蓄的笑着道:“环哥儿,你惩治那些人,手段很高明!” 宝钗娴雅的轻笑,打趣道:“颦儿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对劲。那些人是指谁呢?” 黛玉反击道:“总之不是宝姐姐的某个人。”她是极其聪明、敏感的人,对宝姐姐和环哥儿之间的默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 贾环笑着摇头。他理解黛玉是在说宝玉。预估着,今天到梨香院玩耍,是冷落宝玉。这才几天的功夫,林妹妹的气肯定没消。至于,赖大这些人在她眼里,八成和路人甲没什么区别。 正说笑间,贾政派了小厮来请贾环,小丫鬟进来传话,“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贾政找他干什么?起身道:“宝姐姐,林姐姐,你们稍坐。我去外头一趟就回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六章 谎言与真理(四) 贾政独坐在小书房梦坡斋中,独自沉思着。 他的庶子贾环最近在整大管家赖大的事情,他刚听说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皆因有老太太在把关、裁决。然而,贾府内的些许小事相对于整个朝堂、整个天下的风云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角。 自雍治十一年以来,原左副都御史严繁龙下狱,大量的关于南书房大臣、文渊阁大学士、东林党党魁李高澹的黑材料被挖出来,朝堂震动,御史纷纷上书。 恰逢今天二月有礼部会试,天下瞩目。李高澹的案子暂缓了月余。但,会试、殿试结束后。此案持续发酵,罢黜之事,即在眼前。今天上午,与他贾家交好的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派人来和他说了一声:请贾世兄务必看好子玉,不要让他卷入最近的朝堂漩涡,有举子联络读书人,准备前往承天门请命。 梦坡斋中,陈列精雅。贾环从外面进来,见贾政正在沉思,行礼道:“见过父亲。不知道父亲叫儿子前来有什么事情?” 贾政看了进来的贾环一眼,一身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脸庞青稚,气质沉静,英姿勃发。禁不住叹口气。他这个当父亲的倒是羡慕起儿子的功名。 贾政缓缓的道:“最近可有同年找你联署上书请命?” 贾环这段时间虽然在教授族学的学童,但消息并不闭塞。他的老师张安博现在可是朝廷的左副都御使。庞泽、卫阳、许英朗他们时不时来坐一坐。 再加上,他还与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几人有交往,对勋贵圈中的小道消息亦是灵通的很。比如:郑贵妃的弟弟郑国舅在教坊司有个相好,给其夫人打上门,打的毁容;雍治皇帝的亲信光禄寺少卿袁壕迷恋名妓成琪儿。 贾环对最近朝堂的风向有所耳闻,道:“同年保定府唐县举子、经魁邢正曾在年前找我联署上书请求今上不要裁撤南书房,我并未同意。” 贾政诧异的“咦”了一声。贾环怎么知道这些事?贾府这边的政治力量,可不会越过他和贾环联系。随即又恍然。他这个庶子是正牌子的读书人出身。同年,座师、房师、老师、同学一堆,早编织成一张人情网,根本无需借助贾府的力量。身在京城,知道朝堂的动向不足为奇。 贾政道:“你知道厉害就好,去吧。” 贾环什么人,自是听的出来贾政是在提醒他。不管原因是什么,政老爹总归是一番好意。拱手道:“谢父亲提醒。父亲可尽快请舅舅谋划通政司右参政、鸿胪寺尚宝司卿等职。” 这两个职位都是正五品的职位。此次李大学士要垮台,势必会是一场朝堂风波。以王子腾的能量,运作一个正五品的官职给贾政问题不大。关键是贾政自己要去提。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政老爹一心做官,好光大贾家门楣。就是做官水平太次,多少年都没升上去。这一次的朝堂乱局是一个好机会。 贾环能这么快就说出两个职位,自是因为他研究过贾政如何升职的路线。当然,贾政升职最关键的还是红楼十五年时学政三年任满回京的那一步。 贾政愣了下,正要训斥贾环“跑官要官”搞歪门邪道时,贾环已经说完,转身往书房外走。 贾政琢磨了许久,心里想起门生李平的话:听闻环世兄是张佥宪的弟子,此时正在遵化,果然是足智多谋,才华横溢。 世兄如此才华,老师何不将他招至身边参赞大事呢? 看着窗外的阳光、雅致的庭院,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将长随喊进来,“去舅老爷府上下个帖子。” … … 贾环和贾政的见面只是个小插曲。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现在也就看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还没到庙堂之中的地步。至于幕僚一事,随着庞泽、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等人的到来,亦是很轻松。 贾环回到望月居,和宝钗、黛玉一起吃了午饭,说笑一回,约下午三点许,送走两个容貌、气质各擅胜场的大美人:黛玉去望月居和宝钗顽。她上午话都说出口,自是要去一趟。 贾环在书房里提笔给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写信,约定两天后回闻道书院小住。 会试后,大师兄、罗君子两人都是落榜,闻道书院的另一位同年纪鸣也是落榜。大师兄、罗君子两人这些天在京城中交游。结识天下读书人。因为天下文宗方望在京城中,文坛瞩目。读书人的活动特别多。 三月十一日,贾环安排好族学的事宜,带着柳逸尘、张四水问候同学、先生们的口信,坐马车离开贾府,准备在内城南面的宣武门和大师兄、罗君子汇合。他们俩住在山长位于大时雍坊的家中,谈文论道,日子逍遥。 而贾府这边,贾环外出的理由也随着晴雯、如意、探春、宝钗、黛玉的口传开:他带着经过沙提学修改过的四书五经的笔记,前往闻道书院,准备交给林先生校订,然后印书作为闻道书院的教材。 贾环并不担心贾府的事情会慢下来。因为,他外出本来就是避嫌。和赖家斗争的第二阶段,将会由贾赦发起。 上午十点许,贾环和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在宣武门里街上的一处茶铺门口汇合。正说笑时,就见西长安街上约四五百名读书人群情汹涌的喊着口号走过,声势浩大。围观者众多。 “南书房乃祖制,岂可轻易裁撤?” “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这是前前前东林党党魁顾宪成的名句。一听就知道这些读书人都是东林党一脉。罗君子轻轻的摇头,“东林党徒徒劳无功。有些同年脑子一热,只怕前途堪忧。” 大师兄、许英朗都是摇头。他们私下里讨论过这件事。有左副都御史的消息渠道,很清楚朝廷裁撤南书房是必然。胳膊扭不过大腿。 贾环问道:“估计很多是首善书院的秀才、国子监监生。举人多不多?” 公孙亮道:“贾师弟,今科会试约2千人参加,录取220人。你说举人有多少?最近京城的文会极多,我估摸着邢正至少串联了30人。啧啧,看不出来。” 贾环笑着摇头,“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我们走吧!” 一行人四人,分乘两辆马车缓缓的前往闻道书院。身后,是京城的风云。 … … 贾府中,夜色深深。贾琏给王熙凤捉住在外面鬼混的痛脚,在凤姐儿、平儿的压力下,赔礼道歉正忙的时候,给他父亲派人叫走。贾琏是第一次觉得,大晚上给父亲叫过去训话也是一种幸福。 贾府东路,贾赦的正房客厅中,贾赦正独自一人在八仙桌边慢悠悠的喝着人参茶提神,见贾琏进来,道:“坐吧。” 贾琏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貌似自贾环崛起回府后,他在他父亲面前待遇高了不少。 “父亲这么晚找儿子来有什么事情?” 贾赦不满的看贾琏一眼,训斥道:“你成什么样子?二十好几的人,整天就知道喝酒搞女人。一点正事都不做。” 贾琏一阵无语。父亲,貌似这话用在你身上是最合适的吧?他父亲贪婪、暴力、好色是贾府内出了名的。 贾赦敲敲桌子,加重语气道:“环哥儿已经离开贾府,接下来对付赖家的事情,由我来主导。” 贾琏一脸的懵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父亲,还要整赖家?不是结束了吗?而且赖家是老太太的嫡系。赖大又在府里做了一二十年的大总管。” 贾赦有贾环提供的方案打底,信心十足,不屑的道:“那有如何?赖家的家底预估不少于五万两银子,我和环哥儿四六分账。我六他四。” 贾琏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六成就是三万两白银啊!“父亲,能行吗?” 贾赦自信的点点头。 … … 三月十四日,重新恢复荣国府大管家职位的赖大和心腹策划着,怎么对付钱槐的父亲钱诚。 赖大已经向贾府公库中缴纳了六千两白银。同时,库房里的管事戴良等三人被发配到金陵的庄子里去种地。前面享受这个待遇的是:来旺一家。 按照隐约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环三爷说:这叫劳动改造。 钱诚被赖大提拔,顶替的就是戴良的职位。赖大的想法是:先将钱诚提拔起来,安贾环的心,同时将其调离原岗位,方便查事。你环三爷不是要查贪--污吗?好,你长随的父亲犯了事,你查不查? 不得不说,如果赖大的计划实现,贾环是有点坐蜡。 赖大将事情安排好后,正准备处理贾府的事务时,贾赦的心腹小厮鸿儿过来道:“赖大管家,大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赖大笑笑,跟着鸿儿去了贾府东路的外书房。 当天晚上,贾府中就流传开一则消息。大老爷贾赦因赖大贪--污贾府公中六千两银子暴怒:在外书房中将赖大骂的狗血淋头,足足骂了一个时辰。赖大跪地磕头,保证不会再犯,才勉强过关。 这件事异常的诡异。因为,环三爷查赖大总管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完成了,有好几天呢。大老爷怎么可能没收到消息?偏偏大老爷却在赖总管教纳了银子之后才发飙。怎么看,都有点赖总管给坑环三爷坑的感觉。 你银子都交了,敢说自己没贪?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第二天上午,贾琏在管事处当着贾府上下人等的面,大发雷霆。 起因是东府的贾蓉派贾琼带人过来取几个羊角大灯之类的大物件,叫了赖大一句“赖爷爷”。赖大应了一声。这本是见很平常的事情。贾珍活着的时候,贾蓉、贾蔷也不是没叫过。但贾琏当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痛骂道:“赖爷爷,你是谁家的爷爷?姓赖的什么时候成了贾家子弟的爷爷!” 这话是相当重的。赖家可是贾家的奴仆,生杀夺予,俱有贾家的主子心意。赖大当即起身辩解。过程的细节没有流传,但赖大在琏二爷面前跪下来磕头,才算平息了琏二爷的怒气。 流言就像病毒般在荣宁街传播开。所有的贾府奴仆、贾家子弟都从这些流言中读懂了一个信号:贾赦、贾环、贾琏三人都不待见赖大。至于政老爷,他是一贯是不管外事的。 简而言之,赖大失去所有的贾家男主人的支持。纵然,有老太太庇护赖家,但外头的事情不是爷们在料理?如此这般,他的大管家职位还能坐的稳吗? 与此同时,另有一则半真半假的消息在贾府中流传。大老爷贾赦不信赖大只贪--污了公中六千两银子,准备查一查账目,正在寻找线索。底下的管事、头目心中蠢蠢欲动。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贯和贾琏交好的林之孝早两天前就在深夜里去见过贾赦。 网,已经张开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七章 罢黜、获胜 荣国府大总管的职位,就像是一棵诱-人的胡萝卜吊在贾府的管事、头目面前。不管是不是能吃到,谁都想尝试着去吃一口。两三天的时间内,贾府内的各级管事、头目都在寻找各种各样机会与贾府大老爷贾赦接触、闲聊、送上赖大的黑材料。 根据贾府内的小道消息,据传赖大有上百份贪--污的罪证落入大老爷手中。 赖家在贾家奴仆中经营数十年的根基,以可以感知的速度崩塌。在贾赦、贾环、贾琏都对赖大表示出不满后,贾家的奴仆谁还会和赖大站在一起呢?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 笼罩在赖家头顶上的网正在以收紧。身处在网中的赖家在家中秘密商议后,亦开始自救。 而此时,贾环正在闻道书院中,悠闲、轻松的拜会老师、同学,在新建的藏书馆中看书、学习。 他的长随钱槐留在贾府中。然而,没有会相信贾环对贾府内的事情一无所知。 三月十九日晚。宁荣街,宁国府中。贾蓉在后花园会芳园中宴请贾蔷、贾琼,贾琛,贾璘四人喝酒。暮春至极,繁星点点。会芳园中,树木葱郁、环境幽静。 贾蓉搂着身边的歌姬,举杯和众人饮了一杯,笑道:“你们说可笑不可笑?赖大竟然让他兄弟赖升来求我,请我帮忙说句话。嘿。这个老东西。” “哈哈。”贾琼,贾琛,贾璘三人都是大笑。前些天贾琼带人过去借东西,其实是和琏二爷商量好的。 贾蔷笑着喝酒。“赖爷爷”这个称呼,这个人已是昨日黄花。 … … 东跨院中,灯火通明。贾琏自上次给王熙凤捉住痛脚后,这两天晚上都老老实实的在家睡觉。 王熙凤洗过澡换了身家居的衣裳出来:上身是粉白色的襦衫,下面穿着浅色宽松长裤。越发的显得她身姿窈窕又丰满。********。容颜妩媚无端。 贾琏坐在椅中喝茶,禁不住咳嗽一声,眼睛瞄着凤姐儿。 王熙凤笑盈盈的嗔贾琏一眼,坐在床榻上。平儿过来奉茶。王熙凤挑着茶盖,道:“琏二爷前儿好大脾气,把赖大管家都吓的跪在地上。赖大娘今天求到我这里来了。你们外头的爷们是怎么想的?” 王熙凤口中的赖大娘自不是赖大家的,而是赖嬷嬷。 贾琏就笑,“她给你多少银子了?”凤姐儿的性情,他是很了解的:拿银子办事。 王熙凤也不瞒贾琏,娇笑道:“这可是我的银子,你就别想了。赖大娘给了我1000两银子。请我说和。让琏二爷高抬贵手。” 贾琏笑着摇头,肯定不止这个数,道:“环兄弟和大老爷的意思,是联手把赖家给抄了。”他跟在后面喝点汤。 这杀气外溢的话让王熙凤、平儿两人都惊讶的沉默几秒。好一会,王熙凤回过神来,迟疑着道:“这不可能吧?老太太能让?” 这怎么可能?老太太怎么可能让赖家被抄,那不是落老太太的脸面吗?她认为最多只是把赖****下大管家的职位。老太太会护着赖家。所以,还不如收点银子把目前的风波给糊弄过去,大家面子上过得去。环哥儿报复赖大,上次不是了结了吗? 贾琏哂笑一声,他知道妻子心里的想法,他当时见他父亲时也这个想法,鄙夷道:“天真!幼稚!凤姐儿,你赶紧把银子退给赖大娘吧。这事已成定局。大老爷明天就会去回老太太。你们俩等着瞧。” 其实,贾琏也不知道他父亲和贾环的具体计划是什么样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娇妻美妾面前装个逼。看着凤姐儿和平儿两人震惊的模样,当真是神清气爽!一扫他这几天给打压的颓势。 他对贾环的手段有信心。 王熙凤怕贾环,可不怕贾琏,给贾琏嘲讽一句,讥讽道:“嗳哟,二爷傲着呢!”说着话,和平儿对视一眼。心中疑窦重重,同时夹着惊诧的情绪。如果“抄家”是贾环的意图,那她明天可不会开口帮赖家说话。她没兴趣触怒贾环。 平儿用力的点头。她其实信她家这位爷的话。因为,三爷曾经给她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以三爷那么硬的性格,既然要对付赖家,绝不会半途而废。而以三爷的手段,也绝不会无功而返! … … 三月二十日上午,春和日丽。微风徐徐的拂过树梢。 贾赦从贾府东路他的外书房里出来,进了二门来,往贾母的住处而去。 消息不胫而走。不断的有人进入贾府内宅,赶往贾母所在的偏厅中。所有人都明白,大老爷亲自上场,近日的风波,到了掀牌的时刻。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上午的,老太太正在和两个儿媳妇、薛姨妈、王熙凤、尤氏、秦可卿说笑。偏厅中布置的奢华,光线明亮,空气中有着暮春的柔和、闲适。全然没有感知到外界的风暴。宝玉、宝钗、黛玉等人则是在隔壁的小厅中由李纨带着做针线活、顽笑。 贾母刚说王熙凤说了个京城里措大穷酸的笑话,笑道:“好你个凤哥儿,这嘴伶俐着。传出去得罪读书人,我可不管你。” 厅中的众人都笑起来。 正说话时,就听到外头的候着的丫鬟、婆子们的声音,“给大老爷问安。” 贾赦点点头,慢悠悠的进了偏厅中。心中情绪微微激荡。 贾赦进来后,坐着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等人都是站起来。认真算起来,贾赦才是荣国府的主人。只是,他这一房因各种原因给二房压着。 贾赦先给贾母请安,“儿子见过母亲。”再和其他人寒暄几句。众人纷纷落座。 贾母微微皱眉,府外的事情,鸳鸯都给她说了,对长子的来意,她心知肚明,淡淡的道:“坐吧。” “谢母亲。”贾赦在邢夫人的上首坐下。有小丫鬟上来奉茶。贾赦喝了一口,从袖子里拿出一叠供状,道:“儿子有事来回母亲。近来我听说赖大贪了公中六千两银子。这个数字我是不信的。我查了查,赖大这一二十年来总计贪--污了我贾家近五万两银子。这些都是证据。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赦语气严厉,杀气腾腾。 人群中的赖大家的,心里一磕碜,腿有点发软。主子家里打死奴仆都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她心中明白,赖家贪--污府里公中的钱的事情是有的。 贾母看了这个不被她喜欢的长子一眼,缓缓的道:“那你想要怎么办?” 贾赦厉声道:“我贾家虽然宽厚待人,但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能任有下面的奴才肆意妄为。赖家吞下去的银子,都要吐出来。银子不够,拿赖家的资产抵押。” 贾母不满的冷哼一声,批评道:“你什么时候对公中的事情这么上心?不都是你父亲,你爷爷留下来的老人在管?怎么,见环哥儿压了赖大一回,你也准备欺负他们家?蹭鼻子上脸!你们一个个是不是都觉得我老糊涂了?” 贾赦毫不犹豫的起身,“噗通”跪在地上,“儿子不敢。证据确凿,儿子不敢不管!否则我贾家公中的银库都成了别人家的,想拿就拿。那成何体统。这是一百多人的证词,请母亲过目。” 贾赦跪下来时,厅中的王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微微动容。丫鬟、仆妇们都是轻轻的吸着凉气,“嘶--!”大老爷这是来真的,要下狠手。 赖大家的浑身轻颤。 试想,是贾赦的脸面重要,还是贾家的奴仆赖家的脸面重要?贾母即便再不喜欢长子贾赦,也要考虑这一点。她偏心,那是在贾赦和贾政两个儿子之间偏心。 贾母脸色微变,一百多人的证词,这只怕不是假的。吩咐鸳鸯拿了过来。轻轻的翻着。客厅中气氛沉默着。 刚才一直很活跃,说着笑话的王熙凤此时沉默着。她有点明白贾环的套路:疏不间亲!她公公再怎么的,也是老太太的儿子。赖家再劳苦功高,只是奴仆,而且是理亏的一方。 赖嬷嬷就是在这样一片沉默着氛围中拄着拐杖进来,见贾赦跪在地上,她亦是无法,颤巍巍的跪在地上,也不辩解,哭泣道:“求老太太开恩!” 赖大家的也从仆妇中走出来,跪在婆婆身边,用力的磕头,砰砰砰,“求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开恩。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厅中的众人一个个看得不忍。赖家贪归贪,但终究是给府里做了一辈子的事,到头来落的要追缴五万两银子,这是要倾家荡产的架势,让一干仆妇、内管事不免心中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觉。 贾母伸手虚扶赖嬷嬷,“快起来,快起来。你也是七八十的人了,还跪在地上。” 鸳鸯、琥珀两人上前将赖嬷嬷扶起来。贾母又给了座。 赖嬷嬷坐在矮凳上,老泪纵横,道:“我那个不孝子监守自盗,我原是没有脸面来见老太太。只是想着要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难忍,腆着脸来求老太太开恩:放过他这一遭。” 贾母感慨的抹下眼睛,她想起她的小女儿贾敏。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贾赦道:“你起来吧。你这些证据我都看了。让赖家补上1万4千两,和环哥儿上次查的,凑足2万两。这件事就此为止吧。日后不许再提。” 厅中的仆妇、内管事们纷纷道:“老太太仁厚。”这是减免了一大半的银子。 赖嬷嬷和赖大家的两人再次跪在地上谢贾母。心里松口气,只再缴1万4千两,赖家还是凑的出来。 贾赦态度极好,道:“是,母亲。”又道:“赖大如今做了这样没脸的事情。儿子建议让他回家休养。大管家的人选,还请母亲尽快任命下来。”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没有人觉得贾赦将赖大踢回家这个提议过份。都贪了那么多,位置肯定不保。 贾母深深的看贾赦一眼,将问题踢给贾赦,“你觉得谁合适担任大管家的职位。” 这个问题让邢夫人的心都快跳的嗓子眼。她是激动、兴奋的。提拔一个大管家,她丈夫在府内的权力要大增啊。 王夫人瞥了一眼,心道:白痴。 王熙凤眼睛眯了眯,环哥儿的算盘打的好,但赖嬷嬷跪地相求,老太太到底是心软。还是和她预料的结果一样。只是把赖****下大管家的职位。 老太太这时候是在测试大老爷是否有夺权的意图。不然,费这么大力气将赖大弄下去,白忙活一场吗?大老爷要是应对不好,赖家可是会翻盘的。 比如,老太太可以把原东府的大管家赖升扶上去。赖升被整下来的理由是他在珍大哥丧事期间喝酒,对主家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 贾赦差点说出“林之孝”三个字,但想起贾环的方案,话到嘴边压下去,貌似温驯的道:“儿子听母亲吩咐。只要不是赖大、赖升就行。” 薛姨妈、尤氏、秦可卿三人在一旁看热闹。看到贾赦的说辞,心里都是摇头。这有着强烈的贾环的风格。前些天贾环就是在老太太面前说:孙儿听祖母吩咐。 王夫人微微诧异的挑挑眉头,随意释然。她那个庶子的本事,她是领教过的。她不说话都能被坑。 贾母一句话给贾赦堵住,愣了两三秒。她儿子什么水平,她不知道?她也看出来,今天这事背后少不了贾环搅合。想了想,道:“让单大良先管着。” 林之孝家的在内宅当着排名第一的内管事,她再把林之孝扶上去,不是很妥。 贾赦应了一声,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贾母并不挽留。而是好言好语的安抚了赖嬷嬷一会儿。 偏厅中的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明白,这场风波算是尘埃落定。赖家给贾环整的惨了。足足陪了两万两银子。还搭上赖大的大管家职位。即便赖嬷嬷在老太太面前还有脸面,但赖家至此在贾府中失势已成定局。 而王熙凤心中在衡量贾环的目标到底算不算达成?看似大获全胜。好像和琏二爷说的有差别啊!不过,即便是这样,这手段也很了不起。 厅中的丫鬟、仆妇们各自的心情不相同。疾风骤雨消散,一场贾府奴仆界的洗牌就此终结。除了增加了谈资之外,更甚的是大老爷、环三爷的威名。 … … 此时,贾赦哼着小曲到外书房找贾琏。 约上午十一点许,春日融融。赖嬷嬷和赖大家的回首看着贾府轩峻壮丽的屋舍,心情复杂。轻轻的一叹,又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此刻,在妙峰山下东庄镇的一处民居中,贾环正在拿着茶杯和林芝韵下棋。 林芝韵带着面纱,执白。贾环执黑。 贾环伸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微微一笑。真的结束了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八章 劳动改造 因东府的尤氏、秦可卿过来,贾母留饭。至午饭后,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才逐渐的散去。 汇聚在贾母处的林之孝家的、单大娘、吴兴登家的等仆妇亦是各自散去。赖大被免掉大管家的职位,这在贾府的奴仆中影响很大。这则消息的余波需要好些天才会消化。 李纨步履轻松的带着素云、碧月往她的住处走。心中愉快:环兄弟到底是厉害,又胜一局!若是他能熟悉、把握到老太太的心思,在府里有什么事做不成呢? 宝玉带着袭人,跟在黛玉身后追着去她的房间。但黛玉还是不大理他。心里气还没消呢。紫鹃摇摇头,三爷的地位越来越高,都是外头话事的爷们。而宝二爷还是个孩子。 袭人柔顺的帮着紫鹃倒茶,轻轻的叹口气。早知道如此,何必当初?你惹环三爷干什么? 宝钗并没有和薛姨妈一起去王夫人的东跨院小坐,而是带着莺儿去探春屋里说话。迎春和惜春到了东跨院后的抱厦厅各自回屋里。 午后幽静。宝钗和探春坐在窗前。侍书上了茶。窗外,银杏、香樟、紫薇、水杉、桃树、桂花、玉兰顺着甬道延伸,郁郁葱葱。眨眼的功夫又是暮春了! 宝钗问道:“三妹妹,环兄弟和府里应该有联络吧?我看他将长随都留在府里。” 探春美眸顾盼,抿嘴轻笑。黛玉看得出来的问题,她哪会看不出来?宝姐姐是有点着紧她弟弟。她是乐见其成。“嗯,族学那边有两个他的同学,走咸亨商行的渠道。” 探春一笑,宝钗就觉察到,丰莹白腻的俏脸上微微浮起一抹轻红。不过,她也没给探春解释什么。环兄弟是十一岁的少年郎呢,她只是有好感,又不是爱慕。倒是她妈心急要把她嫁出去。 想到这里,宝钗嘴角浮起一抹明丽的笑容。她妈担心环兄弟触怒老太太。看这情况,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心里相信他。 宝钗道:“环兄弟这次和大老爷联手,将赖大管家罢黜。三妹妹,你觉得会不会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探春笑道:“所以,三弟弟去书院避嫌了。” 宝钗微微摇头,“只怕是掩耳盗铃。”她心中其实还有点担忧的。谁都看得出来,环兄弟肯定和大老爷联手了。老太太对他未必就没有想法。 探春轻轻的一笑,道:“三弟弟说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连形式都不走的话,问题就大了。宝姐姐,别担心,他有分寸。” 宝钗就笑了笑。明丽娴雅的少女。 … … 午后的阳光洒落在贾母的卧室中。贾母并没有午休,而是坐在塌椅上,脚踏杌凳,微微沉思着。 鸳鸯端着茶杯,在一旁安静的候着。身姿高挑,容貌俏丽。有一股温柔的韵味。 她其实知道老太太在心里想什么。因为三爷连续的查赖大管家,这让老太太心中很不满。明明之前罚了六千两,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偏偏今天又联合大老爷再查。这犯了老太太的忌讳。老太太不得不深思他到底怎么想的,有何企图? 贾母沉思了许久,问道:“鸳鸯,你举得环哥儿今天这是什么意思?” 鸳鸯跟着贾母身边,一应事情都要她提醒着贾母,对老太太的心思很了解,宽慰道:“老祖宗,要我说呢,还是三爷不满赖大管家之前得罪过他。三爷少年得志,那受得了这个气。” 贾母轻轻的点头,“也是。”又笑道:“还是你这看的明白。” 鸳鸯帮贾母捏着肩膀,道:“我听说三爷去了东庄镇上,怕也有避嫌的意思。毕竟,他连长随都没带。而大老爷要是找他商量,有些话,他肯定得说。” 贾母有些奇怪,“哦?这话怎么说的。” 鸳鸯道:“我听外头说,前儿大老爷找三爷去谈了一回。再者,三爷去东庄镇上,他三个长随都留在府里的。只带了一个胡小四赶马车。与府里的通信应该是不流畅。” 鸳鸯说的是她的推测,恰恰是贾环希望别人看的东西。谁也不会信环三爷没关注府内的信息,但消息不实时是肯定的。东庄镇距离京城一趟40里路呢。 而探春知道贾环在用咸亨商行的渠道保持对贾府的实时关注,这是隐蔽的消息。 贾母心里的疙瘩消了些。只要两人的合作不是贾环主动的,这就还可以接受。至于权力,管家人选的决定权始终在她手中。这就行。 鸳鸯心里松口气,她知道老太太的戒心差不多放下。从她的角度来说,她是不希望老太太和三爷闹翻的。 … … 贾环并不知道在金鸳鸯帮他消弭一处风波,其实他在东庄镇中已经做好给贾母召回去询问的准备。他准备的说辞,与鸳鸯的说法差不多。 孔夫子说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贾环熟读论语,对贾母的心思还是能了解几分的。史老太君在权力方面的敏感程度,贾环做预案肯定是会考虑进去的。 真以为,贾母荣养之后就退休了吗?贾母和王夫人关于贾府内宅的主导权之争,一直就没停过。最终延伸到贾宝玉房里袭人和晴雯之争,宝玉的婚事之争。 贾环没有等到贾府内的召回消息,便还在东庄镇中小住。接下来,还有对付赖家的“杀招”。贾赦愿意兴冲冲的当恶人、先锋,自己也没必要这么早回去坏自己的名声。 当天下午,赖大就在贾府东角门左近的管事处向原三管家,新晋的大管家单大良移交了大管家的权力。这些权力的具体象征是一把把的钥匙、一本本的账本、几枚印签。 五天后,赖家以外头的六处店铺产业折银计六千两。计有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再缴纳了现银四千两,算是弥补上贾府公中的亏空。 单大良和林之孝两人并没有为难赖大,产业折银都是按照市价。当然,让利也不可能。大老爷派了琏二爷盯着的。 贾琏连着几天坐镇在贾府管事处中。他心里其实还有些疑惑。因为,他父亲给他说要把赖家给抄了。家底预估有五万两。而这才榨出2万两来。 当然,给钱也可以算是换一种形式的抄家。赖大从贾府公中拿银子叫贪--污。他父亲支取银子叫“使用”,只要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政老爷不会因为这种俗务和父亲争论什么。但,这离预期目标还是有差距啊。 贾琏的疑惑,只持续了半天。 三月二十六日,贾家库房的一名采办钱华出面证实赖大长期在贾府的米面采购上坐手脚,指定赖家关联的一家米行负责此事。贾赦当即命人去赖家把已经“荣养”的赖大给提溜到贾府内,关押起来。罪名不是贪--污公中的银子,而是吃回扣,涉嫌高价购买米面,损害贾府利益。 私下里,贾赦派晋升为四管家的心腹张才去赖家劝话,不想赖大吃板子炒肉的话,拿钱来。 赖嬷嬷不服,去贾母面前求情。贾母把贾赦叫进去训斥了一顿,将赖大给放了。 次日,东府大管家李华带头举报原都总管赖升在采购府里的丫鬟时玩猫腻,将好的侍女先挑给赖家使用,剩下的再给府里,赖大涉案。贾赦、贾蓉两人一起将赖大、赖升给扣到贾府里。这一次罪名,当然依旧不是贪--污。 这一次,赖嬷嬷认栽。给贾赦、贾蓉合计两千两银子,将这件事给揭过。 但贾府内所有的奴仆都看出来,赦老爷将赖家当做一块肥肉。因老太太曾经发话,两万两银子将贪--污公中银子的事情揭过,接下来的罪名,花样翻新,和贪--污不沾边。现在很多人都相信,贾赦曾经接到上百份赖大的黑材料。 第二天,三月二十八日,贾赦以赖大的儿子赖尚荣在外面打着贾府的旗号欺男霸女,人证物证都在贾府里,将赖尚荣给扣过来。再派张才过去要钱。这一次开价五千两。 赖嬷嬷再次不服,去找贾母求情。贾母多问了几句,责令贾赦放人。不过,这一次却没有把贾赦叫进来骂。 赖嬷嬷已经感受到贾母态度的细微变化。 … … 四月初,已经是初夏之际。夜间时分,小雨淅沥。 凤姐院中,贾琏从外面吃酒回来,王熙凤拿热毛巾给他敷着脸,服侍着。平儿给贾琏解着外袍。 贾琏好奇的道:“凤姐儿,你最近有点变化啊!” 王熙凤没好气的道:“姑奶奶是给吓的。环哥儿还不回府?他真真是好手段。可怜赖家,这来来回回给折腾的。昨天赖大家的因事给开出去了。我看老太太已经厌烦了。” 大老爷贾赦这段时间以各种罪名把赖家折腾的够呛。不知道榨了多少银子出来。而赖嬷嬷因为老找老太太求情,她的人情、脸面已经用的七七八八。 贾环要是把这种手段用在她身上。她也吃不消。这种思路闻所未闻。竟然是用大老爷作为儿子的身份,在老太太面前硬磨,生生的将赖嬷嬷的人群都抵消掉。 她立身的根本是丈夫贾琏,最近自然是温柔不少。 贾琏哈哈笑道:“赖家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王熙凤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不解的道:“到底有多少人告密?赖大的屁--股也太不干净了。怎么有那么多隐蔽的事情给抖出来?” 贾琏神秘的笑道:“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单大良、林之孝说的。” 王熙凤和平儿两人听得都是愣住。这…,尔虞我诈、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等等词语可以用在这里了。 … … 赖大约了张才在四时坊中的一家酒楼雅座中喝酒。大半个月不见,赖大人完全的衰老下来,满脸皱纹,人仿佛老了十岁。 上了酒菜后,赖大给张才敬了酒,封了一封银子递过去,道:“张兄弟,你给小弟交个底,大老爷打算怎么处置赖家?” 张才利索的收了银子,看着赖大,笑道:“大老爷只要银子。赖老哥应该要问三爷打算怎么处置你。就我知道的,三爷喜欢将人发配到金陵那边的庄子里去种地。叫做‘劳动改造’。” 赖大沉默一会,长叹口气,“我明白了。”心中,苦涩难言。 脑海里浮起那个少年的脸庞。他,赖家,是怎么走到那少年的对立面的呢?如今,悔之莫及。(未完待续。) 第两百二十九章 胜利果实 四月上旬,十几辆马车从宁荣街赖家出发,出四时坊、崇文门,顺着官道往南前往通州。 立夏之时,官道上人流密集,车水马龙。因为,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汇聚天下的货物先是抵达通州,卸货后再发往京城。赖家上下六十多口人也将由通州经京杭大运河至金陵。 趁着在官道边茶铺中休息的时候,一路上精神萎靡的赖大、赖升兄弟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回首远望着官道尽头巍峨的京城。三十多岁的赖尚荣在一旁服侍着。 赖升一脸纠结,道:“大哥…”就这样结束了?赖家一门两个都总管,在京城的荣华富贵,七八万两银子的家底,数代人在贾府的经营,就这样结束了! 赖尚荣不甘心去金陵当个庄头蹉跎一生,喊道:“父亲…” 赖大摆摆手,叹了口气,“去问问到通州还要多久。” 赖尚荣无奈的离开。 赖大看着京城的城墙,久久的沉默不语。这辈子,大概没有再也回不来了。 四月五日,赖嬷嬷求见贾母,请求准许赖家去金陵贾府的庄子上当个庄头。贾母应允。至此,赖家从贾府的权力架构中剔除。 赖家自贾环开始查赖大以来,合计损失2万两银子。再经过贾赦各种花样的逼迫,榨取了约3万两银子。临走离开贾府时,又给贾赦奉上3千两银子,免除日后追究。 此外,居住多年,修缮精美的府邸被贾家收回。地基、木料、石料、砖瓦、树木、花草等,加起来折银损失近万两。 带不走的丫鬟、婆子、仆人约一百多人全部并入贾府中。赖家的家底还有些剩余,但大部分都成了贾府的养料。苦心经营,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许久之后,赖大长长的叹口气,“走吧!” 车队启行。 … … 赖家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京城之时,贾环正在距离他位于东庄镇北前坊不远处的林家做客。庭院里树木幽静。初夏的气息伴随着午后炽烈的阳光而来。 雅致的偏厅中,字画阵列。新来的丫鬟雨儿约十三四岁,娇小玲珑,容貌精致,抿嘴笑着上茶,打趣道:“小贾老爷请用茶。”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他和林姑娘很谈的来,最近在东庄镇这里小住时常来坐一坐。和她的丫鬟自是熟识。林姑娘原来的丫鬟舒儿已经嫁给林心远为妾室,帮他操持内务,以及茶楼的财务。 林芝韵一袭青衫,清丽动人,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她的容颜,讶然问道:“这么快就要回去? 贾环抿口茶,笑着解释道:“回去发一笔横财。”赖家离开贾府去金陵,至少给贾家贡献了五万两的资产,他能分两万两。确实算是一笔横财。 不过,走之前,当然要和书院的师长、同学,东庄镇这里的朋友道别。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都在书院任职讲师,并不和他一起返回京城。来见林姑娘之前,他刚在闻道书院新校区的教师区的一处小院中和第二任山长叶鸿文辞别。 闻道书院现在对先生们的薪资、住宅待遇开的非常高。再加上咸亨商行给的年终分红,讲师一年足有100两银子。叶先生作为山长,待遇更好,都纳了一名美妾照顾起居,养两名书童传信。 当然,以贾环在闻道书院的威信,开口说要给族学找一名代课老师,还是没有问题。从家乡保定府新安县回来的乔如松答应帮贾环暂代几个月的课程。下一科的乡试在两年后。他时间充裕。 林芝韵禁不住轻笑,明眸流波。明丽的美人风情流泻,美丽无端。她并不信这话。贾环私下里说话很随和,偶尔会开开玩笑。 过年的时候,贾环过来拜年,她和二哥回京城家里,不在这边。这有些失礼。她前些时候将她家在京城中的地址给了贾环。 贾环心里暗叹口气。这神韵,当真是美丽动人到极点。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见林芝韵不信,贾环就笑起来,换了一个话题,“林姑娘,我看见你经营的食档和书生食府里都有卖松花皮蛋。你们自己日常要少吃些。吃多了容易铅中毒。” 这年头制作的皮蛋有这样的缺陷。无铅皮蛋要等到化学工业进步才有。当然,只要不是吃太多就没事。 他早前派钱槐来东庄镇送信,就是获取林心远、林芝韵的帮助,拿住赖大、赖升贪污买卖棋盘街绸缎铺的证据。此时,林家已经将店铺从贾蓉手中买回来。 就他所知,林芝韵将东庄镇这边的住宅投资卖个精光,就留了这一套小院,算是凑齐1200两银子。 林芝韵轻轻点头,“嗯。” 雨儿插一句嘴,“贾公子,你明知道皮蛋有问题还派人到处推广啊。我家姑娘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让采购信丰号的皮蛋哟。” “雨儿…,别瞎说。”林芝韵嗔了侍女一眼。 贾环笑一笑,道:“你家姑娘是我的朋友,照顾下我的生意是题中应有之意啊。改天我请她喝茶就是。” 雨儿很无语的看着贾环。竟然不领情呢。 林芝韵笑着摇头。其实贾环照顾她的生意的时候居多。只是,雨儿说的口气有点不对味。 说说笑笑,贾环坐了两个小时后,告辞离开。心中略有些感慨。他想起东府的秦可卿。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其实很不错的。但随着他在贾府内的地位的提高,想见秦大美人不难,要单独喝杯茶闲聊,就基本不可能。条条框框太多。 而东庄镇这里,他过来找林芝韵说话很容易。希望,以后,不要也变成秦可卿那样的情况。 … … 四月初七中午,贾环与乔如松抵达贾府。安排乔如松住下后,在望月居宴请乔如松、柳逸尘、张四水、庞泽、卫阳喝酒。 晚间时分,贾环到贾府东路贾赦的内书房中和他见面。贾赦的书房布置的很奢华。书本反倒只是像装点门面的东西。当然,贾环对此表示理解。 烛光明亮。书房如同白昼。贾赦带着老花镜,笑眯-眯的将一纸张清单给贾环看,“环哥儿,你自己看看如何?” 这是他榨压完赖家之后,分润给贾环的好处。他儿子贾琏的部分,他另外给。 贾环一看,表情很精彩。因为清单上列着:药铺两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当铺一间。折银计六千两。京城外城宅院五处,折银四千两。赖府,折银一万两。 贾赦够可以啊!全是不动产。问题是,他吃住在贾府,又没有结婚,现在京城又不是后世的帝都,房价飞上天。他要不动产干什么?折现很麻烦的。 贾赦笑的有点假,问贾环,“怎么样,环哥儿?可还满意?这些铺子地契都归在公中,但都可以给你管着。每年你给公中一些银子就行,剩下的都归你得。赖府,我可以做主,给你住着。” 贾环一听,差点气的笑起来。比他想象的还糟糕,竟然只有使用权。贾赦果然不负他贪婪的名声。心里沉思着,脸上不动声色的道:“大伯,你这个分配方案不厚道啊!” 之前的几次合作,贾环其实并没有从贾赦手中分银子。都是贾赦自己敲出多少算多少。只有去年端午节,帮贾蓉打击赖升时,收了2千两银子的中介费。 赖家出局后,他和贾赦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贾赦笑了笑,有点阴沉的感觉,“哦?那你想怎么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章 读书人、话事人(补昨天的一更) 赖家的资产有多少,贾环不清楚,但这次将赖家踢出局有多少收获,他是清楚的。 除开贾赦列给他的价值2万两银子的不动产,贾赦另外收了白银近2万5千两。还有以字画、古物、瓷器、黄金、珠宝等物,折银约1.8万两。 贾环心中推敲了下贾赦的底线,道:“药铺、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这归公中经营。当铺算我的那份。赖家的大宅院我收了。但京城外城中的五处住宅我不要。所以,大伯还要另外补给我7千两银子。不过,大伯若是能以字画折算,我也愿意。” “哈哈!”贾赦阴测测的笑了一声,盯着贾环,“环哥儿,假设我不给呢?”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道:“大伯,你这几年发的横财都和我有关吧?银子总有用完的一天。而发财的机会我手中还有不少。若是这次合作破裂,那我们就没有下一次合作的基础。” 贾赦看了贾环一会,呵呵笑起来,“环哥儿,你很有胆子啊!” 贾环说的是事实。他这两三年发了不少横财,都是和贾环有关。贾家有头脸的奴仆并不是想查就能查的,需要得到老太太的同意。而他,靠的是贾环的谋划。 贾环没说话,安静的喝了口茶。他在水灾中连生与死的考验都经历过,贾赦想要吓唬他?贾赦此时的表现,概括起来是:得寸进尺,色厉内荏。 他退一步,贾赦就会进一步。而实际上呢,两人还没有到要摊牌、翻脸的地步。 其实,贾赦的底线,应该是要把赖家的大宅院以一万两的银子甩给他。而其他的好商量。 赖府位于在宁荣街内,属于贾家的资产。地契什么的且不先提。谁没事会花一万两银子买下来,搬到贾府的奴仆中间居住?这栋大宅只能在贾府内部消化。而对于贾赦来说,居住在荣国府内就足够了,并不需要一个近在咫尺的大宅。 贾赦见贾环不为所动,眼神闪了闪。和贾环谈判,“给你7千两银子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书房中的气氛缓和下来。贾环和贾赦两人讨价还价之后: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三间归贾府公中,管事由贾环指定。两间药铺照例,但经营所得划归贾家族学使用。 当铺合并在信丰号名下,这两间当铺的所有权,归贾环私人所有。封建大家族,同居共产。理论上没有私人财产。但操作手法很简单:贾府将当铺所有权转给贾环信任的张四水代为持有即可。买卖银子自是走贾赦的账目。 赖府,折银一万两。地契在贾府。使用权在贾环。贾环其实已经在考虑把赖府里面的建筑材料拆出来卖掉。 他在后世曾经听闻一个真实的案例。某官员建了三间瓦屋,价值数百万。因为,屋顶上用的是名贵的金丝楠木,一根就是数十万。家具用的是酸梨木,价值不菲。还有砖石、灯饰等。诸如此类。总之,建筑行业,门道也相当多。 贾府的奴仆中不需要另外的一个赖家出现。他准备将赖府推到重建。只是时机还要考虑。 京城外城的宅院五间,折银四千两。贾环不要。贾赦打算甩给贾琏当报酬。 另外,贾赦给贾环两副明代唐伯虎的真迹,外加三千两白银。 从贾赦的书房出来,夜色渐深。夏季的清凉感从幽静、雅致的园林从传来。贾环回首看去。贾府内灯火点点。 瓜分赖家资产的红利:贾环真正到手的是两间当铺、三千两白银、两副唐伯虎的画。折银约7千两。赖府、南北货商铺、药铺这些,他只有经营权、支配权。 贾环心情平静的往望月居而去。他反击的目标实际上已经达成:第一,干掉赖家这个贾府中的硕鼠、身上的吸血虫。 红楼原书第一百八十回中,贾家落魄之后,贾政派人找当知县的赖尚荣借500两银子,给赖尚荣羞辱,只给50两。更绝的是,赖尚荣写信叫赖大离开贾府。一家忘恩负义之辈。 现在,这种剧情是不会有了。 第二,他以举人的身份,攫取贾家部分权力。赖家离开的权力真空,将会提拔一批人填补。这里面会有他通过族学甄选出来的人。可以确保他的意志得以执行。 另外,他干掉赖家的威望、震慑力,都足以扩充、增加他在贾府的话语权。 而拿到几个铺子的经营权,将他的影响力渗透到贾府的商业中,反倒是不值得一提。 目标达成之外,还有附属“产品”。将赖家剔除掉,收获一笔横财,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但贾赦耍手段,算下来,他的收益没有到预期的两万两,这将他收获的喜悦冲淡了不少。 毫无疑问,他和贾赦之间的裂痕已经出现。 而他和贾赦刚才没有翻脸的原因很简单:当前而言,虽说赖家出局,但贾母依旧掌控着贾府。将其影响力通过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三个管家从贾府的内宅辐射到贾府中。 贾赦需要借助于他的智力。 而他现在暂时也没有和贾赦翻脸的资本。事实上,等他日后取得贾府的主导权后,要压制的人的名单中,第一个就是贾赦。 … … 贾环步行离开贾府东路,从东边的角门出了贾府。从角门街绕到荣国府北街,进了望月居。 回到家中,贾环在书房中沉思。俏丽的大丫鬟晴雯进来上茶后,悄悄的离开。 书房中,贾环从书桌的的抽屉中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二十几个贾府管事、头目的名字。这是贾环通过建立族学筛选出来投靠的、值得培养的名单。 这份名单,他不会公开。 贾环提笔,在竹纸上写下:贾母、王夫人、贾赦三个人的名字。他在思考贾府当前的局势,和这三人的关系。贾府权力格局中的贾政、王熙凤、贾琏是被他排除的。 沉思了许久,晴雯和如意两人分别进来看了两次,给贾环披件外衫。夏夜清凉。贾环只是笑笑,并没有去休息。 他心里明白,在干掉赖家后,他在贾府内的上升势头、地位已经到达一个天花板了。 接下来,不管怎么运作、斗争,其实都是在宅斗的范畴了。他的地位、权力都不会又所提升。除非他的身份变成进士。而他是相当厌恶宅斗的。今天你落我的面子,明天我让你心情不好,这种撕逼有什么意义?所有的斗争,都必须要有明确的目标、利益。 通俗点说:关公不睁眼,睁眼要杀人。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贾环在纸面上写下两个字:商业。在国朝,始终要明白一个道理:这是个官本位社会,资本要屈从于权力。 所以,贾环在决定留在贾府之后,第一件事是夺权,将他身为举人的权力最大化。没有拿到权力,他贸然去经商,生意越大,赚钱越多,就越是作死。 现在自然不同。他手里的银票都可以拿出去投资,甚至可以打着贾府的旗号出去经商。也不用担心生意被划归到贾府的公中。 贾环微微沉吟着。做什么生意倒是需要好好思考下。不过,第一步,他可以先从贾琏的煤炭生意、王熙凤的胭脂生意中小试牛刀. 夏夜的月光,落在贾环坚毅的脸庞上。 … … 凤姐院中,灯火熹微。 贾琏老实了几天后,又出去鬼混。王熙凤和平儿在床榻上卧着闲聊。长夜漫漫。 王熙凤一身贴身的小衣,娇躯丰盈,问道:“听说环哥儿今天回来了?” 平儿道:“嗯。今天中午左近的回的府。分别去老太太、太太屋里露了面。回去后宴请他的同学。据说又给族学招了个秀才先生。啧,奶奶,他那天还真不是唬宝玉。” 王熙凤笑道:“废话!他可是正牌子的读书人。认识秀才不是很正常。哦,老太太怎么说他的?” 平儿笑着道:“能怎么说?鸳鸯姐姐早帮他在老太太面前解释过。老太太只问了他两句就算完。再说,磨老太太的人是大老爷。老太太怎么会迁怒他人?” 老太太固然不喜三爷,但同样也不喜欢大老爷。 王熙凤沉默了一回,感慨道:“读书人的套路就是深啊。”贾环这坑不小。 平儿抿嘴轻笑。 王熙凤道:“这府里外头的事,再也绕不过环哥儿去。可我们那位爷还整天的在外面喝酒,鬼混。睡吧!这府里的事,将来还不知道谁说了算。” … … 宁荣街南,单大良家中。单大良和单大娘两口子吃过饭,一起往贾府里去。 单大娘悄悄的问道:“当家的,赖府那大宅子空着挺可惜的。你打听下主子们准备指给谁住。” 单大良苦笑着道:“你快收了这心。三爷如今能话事。府里已经不需要下一个赖家出现。谁要是想当那样的大管家,估计最后就得去金陵种地。” 单大娘给吓的一跳。但是她却无法反驳。其实,府里的主子都不怎么管事的。但三爷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到了管事处,单大良和林之孝、吴兴登、张才三人碰了头。赖家离开贾府后,跟着赖大身后的管事、头目都要清洗一遍。贾赦、贾琏都已经吩咐过,占了几个位置。 单大良拿了一份名单,去望月居请示贾环。望月居前堂的一处偏厅中,贾环见着贾府新任的大管家单大良。四五十岁左右,圆脸,人长的很和气。 单大良恭敬的道:“三爷,府里的管事空了些位置出来,小的来请三爷示下。”(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一章 有点忙 初夏之时,庭院中知了鸣叫。微风徐来。斑驳的光影就落在偏厅中。 长随钱槐进来上了茶,悄然的退出去。心中感慨无比:三爷如今在府里已经有实权。他这个长随的风光可以想象。 当年,他大伯(赵国基)推荐他来当长随时,又哪里能想到有这一天?或许,赵家、钱家梦里想过三爷有成为正经主子的一天吧。 看着眼前恭敬的贾府大管家,贾环态度温和,问道:“哦?大致有多少个位置?” 单大良心里苦笑一声,三爷不会想都占了吧?老老实实的答道:“预计会空出十几个管事职位、二十来个头目的职位。大老爷和琏二爷安排了三个管事,四个头目的职位。” 贾环一听心里就有数,点点头,“嗯。单管家稍微等我一会。”贾环起身去了他的内书房,拟定一个六个管事、十个头目的名单,然后回来给单大良,“剩下的位置,你作为大管家自己斟酌。” 单大良一扫名单,顿时放下心来,三爷还是很有分寸的,道:“谢三爷。” 贾环就笑了笑,拿起茶杯喝茶。他长期担任高管,怎么不明白其中的道道。其实这份名单中,他的人只有十个。一个团队内,提拔干部,不能全上自己人。要提拔一些能干事情的人。 任人唯亲是错误的。真出了问题,还得靠人才去解决。当然,任人唯贤也是错的!要保证自己的意志能执行,团队里必须要有几个忠心的人。 单大良见贾环处事有规矩,心里一动,笑道:“三爷,赖家离开京城时,送了一百多个丫鬟、婆子、奴仆到府里。三爷这里要不要添两个使唤人?” 这是讨好的意思。 贾环并没有拒绝,道:“我屋里的丫鬟就不用了。其他的人选,你看着安排吧。” 单大良就笑着点头,“行嘞。”三爷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难以说话嘛!他心里盘算着要给望月居这边添一个专门赶车的马夫,免得每次都是胡小四赶车。再添几个粗使的婆子,干些重活、洗晒等事。 贾环笑一笑,吩咐道:“单管家,回头我让族学里派两个贾家子弟到管事处。府里的大事,由他们每日汇总后,以文书的形势抄送我这里。我有意见会派人通知你们。” 贾府里的事情,他要有知情权。至于,是不是行使监督权,那要看他的心情和需要。 单大良沉吟了下,没有拒绝,“三爷是府里的主子,要了解情况也是正理。” 单大良告辞离开后,贾环出了偏厅,去客房里约了乔如松,一起去族学。今天是乔如松到贾家族学坐馆的日子。 … … 赖家离开京城后,其追随者、心腹被清洗的非常快。主要是贾府的结构导致:全是荣国府的家生子,要解除职位,只需要一句话即可。闹也闹不起风浪。 连着几天,贾环的望月居门庭若市。不少管事都过来拜谢。吃酒什么的,贾环一律退却,礼物也全数退回。不过,却要留人坐一坐,说说话。 四月十一日的中午,贾环就收到贾赦派人送来的画册、银票、地契。他派了长随蒋兴跟着张四水一起跑了一趟宛平县县衙,将当铺信丰号给收下来。 接下来则是接收两间药铺、三间崇文门外南北货店铺的经营权。下午时分,单大良带着两名管事,亲自将这几间铺子的账本给送过来。贾环让这几件铺子先照旧经营。他回头会安排人去看看。 管事处那边,贾环安排贾蔷、贾芸两人先充当文书,十天一轮换。最近,贾府更换大管家,清洗管事、头目,忙的不可开交,没有什么大事。 其实,贾环心里有件大事,但现在不适合提出来。他想要整顿贾府内外的纪律。实行编户保甲制度。 原书三十三回,贾宝玉勾搭琪官致其离开王府,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讨要,连贾宝玉系在腰间的汗巾都知道。可见是将贾府渗透的和筛子一样。 贾环很难容忍被监视的感觉。被皇帝派锦衣卫监视就算了。他又没打算造反。锦衣卫惯例是要向大臣府中派人监视。这是明面上的潜规则。贾府里面肯定有探子。但给一个敌对的亲王派人渗透成筛子,这实在不可饶恕。 所以说,骂贾府的几个主子是猪队友都是轻的。但他现在初步掌握一定的权力,还不能搞大动作。免得别人说他心急、权欲熏心。还要等一段时间。 单大良离开后,贾环回府这几天才稍微得了个空,想了想,带着晴雯去贾母上房处找鸳鸯送礼物。 他从东庄镇上回来,给府里的众人都带了礼物。前两天,宝钗、探春、迎春、惜春等人的礼物都已经送过去。鸳鸯这里,他打算亲自去一趟。 他确实得谢谢鸳鸯帮他在贾母面前说了话。否则,几天前他回府时,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当然,走到他现在这个位置,和贾母的大秘书鸳鸯交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鸳鸯很受贾母的信任,贾母平常倚之为左右手。若是能有她的支持,实际上是等于有半个贾母的支持。当然,鸳鸯对贾母很忠心。收买是不可能的。 贾母上房处,贾环三人得了小丫鬟的话,往偏厅而来。还没到时,就听到鼓声、锣声交汇。显然贾母等人正在听戏。 正好鸳鸯在偏厅外头的侧面小厅中和袭人说私房话。贾环带着晴雯进来。 小厅中陈设简单。有几张椅子、矮凳、高几、条凳。另有一张圆桌、柜子、花樽等。是丫鬟们日常休息的地方。 鸳鸯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里面是淡蓝色的长衫,腰间洗着黑色的汗巾,身姿高挑。见贾环进来,白腻的鹅蛋脸上露出笑容,道:“三爷怎么来?” 一旁细长身姿,容貌姣好的袭人行礼,轻声道:“见过三爷。”她现在还是挺畏惧贾环的。宝二爷前不久给他“教训”了一回。 贾环对袭人摆摆手,对她在鸳鸯这里并不奇怪。对鸳鸯道:“前些天从东庄镇回来带了几色糕点和一盒胭脂送给鸳鸯姐姐。今天才有空过来。谢谢鸳鸯姐姐帮我在老太太面前回缓了几句。” 晴雯笑兮兮的将礼物递过来。 都是些吃食和胭脂,并不贵重。鸳鸯笑着收下来,道:“这么多小吃,倒是我要谢三爷。前儿的事,我只是照实的说罢了。三爷在老太太这里和和气气,我们做丫鬟的也轻省。” 这话说的很直接。 贾环就笑起来。这姑娘是个锦口绣心的人儿。 … … 宁国府中,贾蔷从管事处回来,给贾蓉拉去喝酒,苦笑道:“蓉哥,我如今身兼两职,要当文书,还要学习。没功夫喝酒啊。” 贾蓉道:“好兄弟,且陪我喝几杯。环叔最近把赖家干掉,在西府里很威风啊!” 贾蔷性情聪明,知道贾蓉想什么,“蓉哥,你还念着环叔说给你指门生意的事情?先缓一缓吧。赖大一家子给清掉,现在西府里有点乱。环叔最近很忙。族学那边的课都没带。” 贾蓉无奈的点点头。他手头有点紧。 … … 秦钟放学后,兴冲冲的到宁国府内宅中见他姐姐,顺便吃晚饭。最近族学来了位新先生,他的功课受到表扬。 秦可卿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带着耳坠、头钗,丽色天成,正在正房的客厅中听宝珠说着这两天贾环的事情。嘴角带着娇柔的微笑,抿着茶,偶尔点一点头。 秦钟进来,高兴的道:“姐姐,我来了。今天先生考校功课。我得了一个优良。” 秦可卿顿时笑起来,拉着她弟弟的手,“嗳哟,这倒是要庆祝一回。宝珠,今天让厨房里加个菜。” 一旁的大丫鬟宝珠笑着应下来。她知道奶奶为什么高兴。是看着她兄弟走上读书正途。 说笑一回,秦钟道:“姐姐,我听说环叔准备将族学里年过二十的学生都开除。” 秦可卿压根没思考,温声道:“环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 搞得秦钟一阵愕然。他姐姐这是太信任环叔了吧? … … 夜色逐步的笼罩在贾府中。 东跨院中,王夫人手里把玩着佛珠,明亮的灯光驱散着黑夜。淡淡的香料驱散着蚊虫。 长期跟着王夫人的大丫鬟金钏儿知道太太的心里蕴藏着怒火。 突然,王夫人道:“老爷今天还在赵姨娘屋里安歇?” 金钏儿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声答道:“回太太,是的。老爷让绣凤来说了一声。” 王夫人不满的冷哼一声。 …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赵姨娘正服侍贾政喝酒。四道小菜,一壶美酒。 贾政惬意的喝着酒,脑子里想着大舅子前天给他的准信:通政司右参政。心情正好时,耳边传来赵姨娘数落贾环的话语。 “环哥儿,脾气坏的很。前些天回府,到我这里就坐了一会儿。我气的骂了他一顿…”赵姨娘还记得贾环教她的招数:在贾政面前骂他。 贾政轻轻的拍拍赵姨娘的手,劝道:“你骂他干什么?以后不要骂他。他到底是你的儿子。” 赵姨娘一下子给愣住。老爷怎么会帮环哥儿说话?这…。 赵姨娘自是不知道贾环出主意推了贾政的仕途一把。贾政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触的。不然,他怎么会连续几天留宿在赵姨娘这里?(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二章 鉴赏 四月十三日,天晴无风。夏日绵绵。 上午时分,贾环在望月居的前院厅中招待前来拜访他的贾代儒。 贾代儒七老八十的年纪,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儒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 贾环笑一笑,并不催促。他昨天和贾琏见面,碰头聊了聊蜂窝煤的事情。贾琏没有能力将蜂窝煤卖到皇宫里面去,他认为可以试一试。贾家并非没有宫中的途径。 至于贾代儒今天来访的缘由,他很清楚。他昨天将贾瑞安排到贾府里的门房中当个小头目。这算是个不错的差事。 贾环对贾瑞的印象不怎么好。不过,鉴于贾瑞在族学这段时间里比较老实,他还是给贾瑞安排了一个去处,做退学处理。都二十岁了,读书也没有什么前途。 贾代儒深深的吸口气,拱拱手,“三爷日后但有差遣,老朽绝不推辞。” 贾环做个手势,“太爷言重了。”点点头,送了贾代儒出门。 其实,贾代儒能帮他的,大约也就是在族老层面,帮他支撑一下。比如:族祭时,他的排位可能会比较靠前了。 … … 回府之后,连着忙了好几天,落实权力边界。将影响力渗透到贾府外头的方方面面。这几天来,贾环确实绷的有点紧。正准备回后院休息,和两个大丫鬟说话时,长随蒋兴进来,“三爷,老爷叫你过去。” 贾环有点奇怪的出门,绕路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这个时间点,贾政怎么在家?政老爹一贯是不迟到、不早退的官僚。 梦坡斋中,布置冰块,在初夏之时,清凉舒适。贾政一身便服,神态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另外有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陪着闲聊。 贾环道:“见过父亲。” 贾政点点头,伸手介绍道:“这是顺天府通判傅试。” 傅试起身,向贾环行礼,笑着道:“早就听闻世兄的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不胜欣喜。” 贾环客套了几句,打量着傅试。这位老兄就是贾政最得意的门生啊。他那位名叫傅秋芳的妹妹,据说,在某种程度是映射宝钗。 寒暄了一阵子后,贾政道:“过两天,北静郡王府上的老封君寿宴,你和你琏二哥一起走一趟。” 贾环一听就懂,道:“恭喜父亲。” 贾府关系最好、地位最高的勋贵就是北静王。贾政今天将他最得意的门生傅试引见,又安排自己去北静王府上参加寿宴,显然是官职有着落。 贾政惊奇的看贾环一眼,他这个儿子的反应很快啊。见贾环恭喜的语气有点淡。摇摇头,懒的和贾环计较,道:“你去吧。” 他知道一个正五品的官位,引不起他这个儿子的情绪波动。但对他而言,却是一大步。自此之后,他可以上朝。 贾环离开后,傅试笑道:“老师,世兄如此聪颖,将来必定可大有作为。”他不知道贾政要升官的消息,但是并不妨碍他恭维政老爹几句。 贾政捻须而笑,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还要看他三年后的春闱大比成绩。” 傅试就是一笑。老师这是口是心非吧! … … 贾环从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里离开,直穿贾府,从内宅里回到望月居。刚吩咐如意去把那两副唐伯虎的画拿来鉴赏一番。 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道:“三爷,你的同学快马到府里来送信。说有急事。” 贾环无语的叹口气,放下晴雯的小手。他刚骗小姑娘说看相来着。放松下就这么难? 晴雯咯咯娇笑,明眸娇嗔,轻推一下贾环的肩膀,“三爷你快去吧!说不定真有事呢。” 贾环摇摇头,起身到望月居的前院。客厅中,庞泽正在喝茶,额头上还有着汗珠。贾环和庞泽打了招呼,陪着坐下来,问道:“士元,有什么急事?” 庞泽刚刚快马从大时雍坊过来,不自觉的压低声音道:“子玉,出大事了…” 庞泽是来给贾环通报朝廷最新的信息。三月中旬,东林党组织首善书院的生员、国子监的监生、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闹事。今上震怒。经过这段时间的博弈,处罚结果已经下来: 二十二名举人被礼部发文革除功名。国子监监生下狱152人,御史正在调查问罪,视情况剥夺功名,还是贬为小吏。东林党首善书院被查封,师生计121人全部下狱。 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正式下狱。东林党党人吏科给事中黄大中、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柳安宜被贬出朝廷。南书房裁撤。朝政大权尽归军机处。 “最关键的是,山长被圣上指派负责审查国子监的生员,以及首善书院的师生罪行。” 贾环眼角跳了下,沉吟着道:“这是得罪人的差事,怎么又轮到山长来做?”他很自然的想起听到的传闻:雍治皇帝心中对山长昔日的弹劾有芥蒂。 庞泽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啊。据说是圣上在武英殿里当场指派的。唉…,山长心胸坦荡,光明磊落。但我们这些幕僚,还有张世兄可都是有点担心。据说,刘国山、骆讲郎都给关在刑部的监狱中。” 他们都知道那个传言。因为,山长的起复之路尤其的艰难。 贾环手指轻轻的在桌几上敲着。他虽然对朝堂上的事情初窥门径,但要他设定方案摆脱目前的困境,那真是高看他了。用一句游戏术语解释:他技能的熟练度还不够。 贾环琢磨了一回,道:“就我的想法,尽量为这些读书人开脱。少定罪。” 这年头没有报纸、广播、电视。舆论全靠读书人和名妓两张嘴。得罪了读书人,山长的大儒名声就算是毁了。读书人向来是乐意骂人、挑战权威。皇帝都可以骂,还有谁不能骂? 庞泽点头道:“真要痛下杀手,士林风议对山长也不利。”这是他们的共识。关键在于,怎么样为这些热血游行的士子开脱。 贾环建议道:“试试以士林舆论倒逼朝廷…” 贾环和庞泽谈了许久,留他吃了晚饭,才从他离开。贾环一路返回卧室,心事重重。 他现在在贾府中形势一片大好。从奴仆,到丫鬟,到姑娘,到贾府的掌权者,他都能影响到。接着赖家被踢出局的混乱,他在贾府内的权力得到扩充、固定。 然而,这时突然山长那边传来危机,有点晴空霹雳的感觉。贾环始终觉得让山长负责审查这些士子,属于别有用心的范畴。希望,不是他多想了! 还有于他有师长情谊的骆讲郎身陷囹圄。不过,以山长宽厚的长者性情,只要骆讲郎不是带头的首犯,预估山长会徇私放过他。 贾环一路回到卧室中,在卧室门口碰到如意。十二岁的小姑娘瞬间满脸绯红,娇嗔道:“三爷,你怎么能要那种下-流的东西…”说着话,娇羞的逃走。 贾环一脸迷茫的眨眨眼睛。看着如意娇俏的背影,长裙下的小臀微微丰翘。干嘛?小姑娘情犊初开啊?话说,如意这姑娘虽说没晴雯漂亮,但这娇羞的模样,清秀中带着柔美,很有几分青涩的小美女风情。 贾环给如意这么闹一出,心情好了些,笑一笑,进到卧室里。卧室中间有圆桌,座椅。桌上放着两副画轴。他下午出去见庞泽前,吩咐如意把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拿出来鉴赏。 贾环将画卷打开,顿时明白如意这么说他的原因。唐伯虎的山水画很有水准。而他的人物画更是被誉为三百年内无人可及。但,伯虎兄更出名还有一种画:春--宫画。贾赦拿来抵银子的画卷,一副是山水画,一副是春--宫画。 贾环有点哭笑不得,但不能指责贾赦坑他。唐伯虎的春--宫画确实是价值千两银子以上。而且,有价无市,属于精品。 贾环首先鉴赏的当然是…春--宫画。虽然经历过男女的事情,他还是很有些好奇,将画卷铺开在桌面上。夜间时分,贾环的卧室中烛光明亮。 “三爷,你还看那幅画啊?”晴雯提着半桶热水,从门外进来,见贾环在看画卷,俏脸染上轻红,眼眸有些妩媚。 贾环转过身来,笑道:“看一看又不犯法啊。”对于一个经历现代社会资讯和电影轰炸的人来说,这种含蓄的古代人物画其实太朴实。还没有某些漫画的级别高。 晴雯将水桶放下来,美丽的大眼睛娇俏的斜贾环一眼,“三爷,哪有你这样的啊?” 贾环笑一笑,这不好争论的,转移话题道:“接着给你看看手相。” 晴雯“噗嗤”娇笑,青春的活力绽放开来,嗔道:“三爷,你以为我傻啊!”她很聪明的。当然知道下午的时候贾环给她看手相不是好事。只是她乐意。现在可不合适呢! 话是这么说,到底是站到贾环身边,倚在桌子边,陪着贾环说话。 晴雯几天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梳着挽髻,发髻上插着一支银钗,明眸俏脸。容颜标致。灵秀中带着妩媚的风姿,在夜色的烛光下,如同一朵娇艳的鲜花,俏丽多姿。 贾环禁不住多看了几眼,笑着问道:“赖嬷嬷的事,现在心里好受些没有?”赖家主动退让,到金陵去当庄头,其实结果并不算太差。 晴雯点点头,明眸落在贾环脸上,轻声道:“嗯。”她专门打听过了,赖家还有些家底。去金陵的话,赖嬷嬷不至于受苦。恩情,她有机会还是要还上。 见一贯要强、性子燥,嘴巴利索的晴雯突然间有些娇柔、伤感,贾环终究是没忍住,在她俏丽的脸蛋上轻吻了一记。 半响后,晴雯才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啊…,三爷你占我便宜。”说着话,落荒而逃。 贾环无语的揉揉眉心。这反应太夸张了吧!(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三章 鉴赏(补) 贾环可以很负责的说一句:他是怀着一种很美好的情感亲了晴雯一口。 但十几分钟后,进来服侍贾环洗澡的小姑娘如意还是一脸的娇羞。将浴桶里的水温调好后,清秀的小脸上带着揶揄的浅笑,语气柔柔的道:“三爷,你欺负晴雯姐姐啊。” 贾环失笑道:“哪有!”说着话,一视同仁,轻轻的在如意滑腻的脸蛋上亲了一记。 小姑娘这会儿是什么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他并非什么道学先生。陪着他于雍治7年从那间小院里走出来的清秀小姑娘,这辈子的归属,在他这里。 如意柔媚的低头,心中娇柔,轻声娇笑着,服侍贾环脱衣服、坐进浴桶里泡澡。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去了一趟族学,主持召开族学培训班的学生总结售卖松花皮蛋的经验、错误。 关于松花皮蛋是否扩产的争论已经结束。答案是维持现状。并将管事培训班的约三十人派去专程负责这件事,当一门生意来做。作坊就在族学后面的一间小院里。 同时,贾环宣布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将要把剩余的三十二名学生派出去实习。一个月后,派出实习的学生再回来,汇报,总结各自的实习心得、体会。 实习地点包括东庄镇的咸亨商行、书生食府;崇文门外的南北货店铺、京城外城里的两家药店;荣国府、宁国府的管事处、银库、库房等地。 皮蛋项目淘汰了三十人。剩下的这三十二人,贾环要继续通过实践来淘汰,直到选拔出精干的人才。 到目前为止,贾环办族学,通过族学来拉拢、挑选贾府内奴仆、管事中的自己人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是第一个目的。 第二个目的,族学的人才作为他日后席卷贾府权利的基本盘,这个还需要继续努力。不过,人才的培养不是一蹴而就,需要时间。 安排实习的具体事宜由张四水和柳逸尘负责,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回到望月居。他上午派如意去请宝姐姐过来一同鉴赏唐伯虎的名画。 贾环现在是一边等山长那里的消息,一边在家休息。 雍治皇帝龙颜大怒,要严惩闹事士子。而把山长推出来当这把刀,局势于闻道书院的众人来说有些危险。但国朝的朝廷处理事情的节奏很慢。一件事三五天,十几天才有结果都很正常。 这是社会通讯手段、社会生活节奏的原因。贾环现在除了派人打听消息外,只能等。连带着,和贾琏一起坐煤炭生意的动力也不是很足。北静郡王府的寿宴在五天后。这段时间他都是空闲着的。 贾环回到望月居时,晴雯正和如意两人在屋里做针线活,说话。两个小姑娘挨着坐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的掐牙背心,一个穿着淡青色的褂子。两个小美人。 见贾环进来,晴雯俏脸微红,明眸娇嗔,“三爷,你回来啦。”昨晚给三爷亲了一口,她心情很复杂。有些介意,也有些难言的感触,仿佛心里有根琴弦给拨动,湖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贾环昨晚之后就没见着晴雯,笑道:“晴雯,别光坐着和我打招呼啊。给我倒杯温茶去。” 晴雯就笑着白贾环一眼,坐着没动,微微撅嘴道:“你让如意给你倒呢。”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生气。小姑娘脸嫩着呢。原书中,她跟着宝玉五六年,关系亲近,贾宝玉都乐意撕扇子哄她。但亲密些的举动都没有。 在临死前,她对宝玉说:“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 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段话有两层意思。第一,她的性情还是很正派的。并无别人诽谤她的那些丑行。 第二,“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这大抵还是少女心性。心里喜欢宝玉是有的,但并没有私情。指着和宝玉一辈子在一起,日后的名分、关系自然会有。 但,晴雯自是没想到宝玉是个怂货。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即过。坐在晴雯身边的如意抿嘴偷笑,手肘捅捅晴雯的腋下,“好姐姐,三爷喊你呢。帮我也倒一杯。” 晴雯没好气的将手里的针线丢在桌几上,笑道:“你个小蹄子,等你当上姨奶奶再使唤我。”话是这么说,起身去外头细心的倒了两杯温茶进来。 上了茶,三人坐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时光慢慢的流走,屋檐下燕子唧唧。晴雯心里那点介意,在寂静的夏季上午时光中流走,剩下的是一些旖旎、朦胧的情绪。 … … 正说话间,宝钗带着香菱、莺儿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望月居里的小丫鬟簇拥着。 宝钗今天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裙衫,肌肤白腻。容颜精致绝美。有着若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般的气质,娴雅的轻笑,“环兄弟忙完族学的事情了?” 贾环就笑,“半年的培训期还剩两个月,该教的东西都教了。剩下的要靠自己琢磨。我前些日子得了副唐伯虎的画,请宝姐姐一起来鉴赏。” 很显然,宝姐姐是矜持着等他回到望月居后,得了信才过来。没有提前在他屋里等候。 贾环对此表示理解。宝姐姐是大家闺秀嘛!真要按照现代谈恋爱的标准,以他现在和宝姐姐之间的默契,大约牵个手,约会、吃饭是没问题。 宝钗轻笑道:“我听如意说了。上午时还想着会是什么类型的画。” 贾环拿了画卷,邀请宝钗到书房里,将画卷铺开在书桌上。晴雯、如意、香菱、莺儿跟着。 画卷展开,是一副精美的…山水画。他自是不会脑残到请宝姐姐鉴赏春--宫画。 贾环微笑着看宝钗认真的鉴赏这幅画。他是半吊子水准。但宝钗是有鉴赏能力的。她是皇商之女,自小读书识字,对文学、艺术、历史、医学以至诸子百家、佛学经典,都有广泛的涉猎。 宝钗微微弯腰,认真的看了一会儿,笑道:“真假我是辨不出来的。倒是看出点心得。环兄弟,你看这里,山势雄峻,真实生动、墨色淋漓。技巧是使用皴法斧劈…” 贾环不懂装懂,走近两步,和宝钗站在一起,看着她雪白的玉指一处处的指着画卷中的技法。清晰的闻到她身上传来的幽香,清雅秀丽的名门闺秀气质怡人而来。 贾环微微沉醉于她的美丽、气质、才情。 宝钗说了几处,见贾环只是附和,扭头看贾环一眼,好笑的抿一抿嘴,心里知道贾环不懂绘画技法。不过,以她的性子,她也不会当面说破让贾环难堪。轻声问道:“环兄弟在想什么呢?” 贾环就笑一笑,道:“说出来宝姐姐会生气的!”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考虑娶宝姐姐的事情了。 此时,他心中对她的爱慕之情,如同清泉在叮咚的流淌。 而按照封建礼法,他和宝姐姐相处的亲密程度,大约也只能到这样。最多目视,彼此的好感心照不宣。再想更亲近她的话,只有娶她,才可以。 因为,宝姐姐端庄娴雅,是大家闺秀,且是一个冷美人。红楼原书中写道: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 或许,保持现状,他和宝姐姐的感情会随着相处的时间日久而深厚。但预估难以到山盟海誓的程度。除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经历波折,情绪激荡之下,推动感情前进。 就像宝玉和黛玉那样,隔几天吵一回,感情慢慢的增进。但他又怎么会愿意和宝姐姐闹? 贾环产生这个念头还有个原因:趁着现在薛姨妈愿意,他和王夫人关系处在平稳期,和贾政的关系趋于缓和,将他和宝姐姐的亲事定下来。不然再过两年,王夫人说不定会起意让宝玉娶宝姐姐。 贾环怕倒是不怕王夫人。但早点落实这件事,也省得日后麻烦。谁不愿意轻松点呢? 宝钗婉婉一笑,走到书桌的一侧,从香菱手中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雅的气质。有些好奇的道:“你说说看。”她本来只是转移话题,给贾环这么一说,倒真有点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贾环当然不会照直的说,托辞道:“我在想宝姐姐的金锁是什么模样。” 宝钗白腻圆润的脸蛋上飞起一抹红霞,金锁是她贴身佩戴的物件,贾环要看,她有些羞意,微嗔道:“这又什么可看的。不过平常的富贵样式。” 一旁的莺儿笑嘻嘻的道:“三爷,我家姑娘的金锁和旁人不一样,还有位大师送了两句吉祥话。” 贾环就笑起来。拿起书桌上的茶杯喝茶,他一般不会让如意、晴雯托着茶杯。 什么大师?肯定是原书中写的那个癞头和尚。红楼原书中有些仙侠元素。但就他的了解,这个世界可没有神仙。大概是和什么江湖奇人类似,开了一剂冷香丸,能治宝钗的热毒,所以得到薛家的信任。 真正的大师,应该是妙峰山上潭柘寺的智尘和尚那样:脸厚心黑会忽悠。 如意笑着插话道:“我听说,宝二爷的玉上也有两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永昌。不知道宝姑娘的是那两句。” 晴雯拉了拉如意的衣角。这小蹄子傻了,这时候乱说话。如今,宝姑娘和三爷彼此有意。可府里之前传过“金玉良缘”的风声。这不是让宝姑娘难堪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四章 落难的朋友们 莺儿一听如意这话可不敢接口了,看向宝钗。 晴雯能想到的事情,宝钗自然也想到。心里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意明显是无心之失,不是环兄弟授意的。但她心中担忧:环兄弟是否会因这句话产生联想,从而对她产生误会。 她有些着紧。 宝钗想了想,接着如意的话,化解道:“也不过是人给了两句吉祥话,所以錾上了,叫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儿。”说着话,解开两粒扣子,从裙衫中掏出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 贾环忙上前接着金锁,但并不着急去鉴赏金锁,温声道:“宝姐姐,我现在想写两个字,请你点评下。” 他刚才说起金锁的话题其实是托辞。宝钗微嗔一句,他自不会缠着要看。 他曾经想过,如果提出来看看宝姐姐带着的金锁行不行?现在这个愿望因如意一句无心的话而实现。但,他并不兴奋。而是能体会到宝姐姐心中微微泛起的委屈之意。 因为,宝钗必须给他看金锁,才能化解这个无意中可能会引起误会的局面。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主动将贴身的物件给他看,会有一点难堪。 晴雯将书桌上的画卷收起来,铺开白纸,用镇纸压着。 贾环一手拿着金锁,右手提笔舔墨,流畅的写下一句文言:山有木兮木有枝。语出春秋时期的民歌《越人歌》。 宝钗走到书桌边看着贾环工整、俊逸的柳体,俏脸微红,清澈明亮的眼眸看着贾环,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情绪内敛、含蓄。她心底有温暖、甜蜜的感觉涌起。 贾环对着眼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轻轻的点头,并不掩饰他眼神中的爱慕之情以及他的信任。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宝玉除了一副好皮囊,好家世,还有什么? 贾环和宝钗两人目光交流时,四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香菱、莺儿看着纸面上的一句话,都是莫名其妙。看不懂。这话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这不怪她们。《越人歌》里“山有木兮木有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以女子的口吻来表达对男子的爱意。而贾环只写上半句,看似要宝钗点评下她的字写的怎么样。其实,重点在没有写出来这一句。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这首《越人歌》被誉为楚辞的源头之一。贾环相信以宝钗的文学素养自是看过。因为红楼原书第八十七回,宝钗给黛玉写了一封书信并诗歌四章,抒发她面对自家的衰败无能为力,忧伤、悲观的心情。 其一:悲时序之递嬗兮,又属清秋。感遭家之不造兮,独处离愁。北堂有萱兮,何以忘忧?无以解忧兮,我心咻咻。 这是很明显的骚体。文学上通常将模仿屈原的离骚、楚辞的文体称为:骚体、楚辞体。 宝钗嘴角轻快灵动的扬起来,明丽的少女。避开贾环的目光,道:“字写的挺好的!” 贾环莞尔一笑,“谢宝姐姐的夸奖。” 这时,书房的气氛恢复正常。香菱是温柔、安静的站着。莺儿、晴雯悄悄的松口气。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娇俏的吐下舌头。她也知道说错话了。 贾环这才开始鉴赏着宝钗随身佩戴的金锁:珠宝晶莹、黄金灿烂。上面刻着两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晴雯和如意两人凑在贾环身边看着。 贾环就是一笑,这倒是两句好话。“芳龄永继”按白话文的说法不就是:祝你青春常在。这对女孩子而言,是一句好语。 宝钗喝着茶,看着贾环鉴赏她的金锁。心里的娇羞,一阵阵的泛起来。 贾环反复的看了一会儿,将带着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女儿幽香的金锁还给宝钗,看着她戴着脖子上,那里的肌肤白皙晶莹如玉。再接着收进裙衫里, 贾环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个念头:他什么时候能帮宝姐姐带上金锁呢? 和宝姐姐的婚事,他得考虑了。 … … 四月中这几天,贾环闲着等消息。一边和宝钗、府里的姐姐妹妹、自己的丫鬟们顽笑,一边琢磨着让谁帮他做媒比较合适。然而,他的清闲日子并没有过几天。 四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得到通知,和乔如松两人到大时雍坊张府,与山长张安博见面。汇齐众人后,跟着山长一起前往城北的国子监查案。 整个雍治十一年四月,大周的朝堂、士林都将目光聚集在国子监、刑部的监--狱两处。这两处分别关押着今上要严惩的国子监监生152人、东林党首善书院师生计121人。 今上无情的革除二十二名举人的功名,强力的清扫东林党,将军政大权尽归军机处,完成酝酿已久的政治布局。尽显高超的政治手腕。然而,强势的雍治皇帝对被审查的监生、首善书院的生员们来说,不是好事。 这位强势的皇帝已经表露出冷酷的态度,杀气腾腾。不知道接下来有多少人会被流放、被贬,或者革除功名、追夺出身以来的文字。刀锋,便是现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正三品),京城名儒张安博。 约上午十时许,张安博带着贾环、乔如松、庞泽、张承剑等九名幕僚在国子监正中的彝伦堂与参与查案的官员汇合。 计有: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正三品)、刑部左侍郎华墨(正三品)等人。 三法司:都察院、刑部、大理寺的副手们齐聚。国子监祭酒胡意(从四品)、王司业在一旁作陪、喝茶。 此时,国子监中掌管纪律专门惩罚监生的绳愆厅中已经关满了待罪的监生。三法司的吏员忙忙碌碌的审讯,做着登记。这些工作自然不需要官员们来做。 由于人数太多,派来协助办案的锦衣卫分了几名小校,在号舍中看押着数十名监生。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并没有参与官员之间的交际、博弈。而是以幕僚的身份,进入绳愆厅查阅这些天的审讯的宗卷。其实,有锦衣卫盯着,估计没人瞒的过皇帝。但该说的观点,还是会说出来。 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国子监胡祭酒希望能从轻处罚监生。将被“蒙骗”的监生给放出来。只追究带头的监生。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的意见中立,刑部左侍郎华墨希望按照上意严惩。 … … 国子监绳愆厅的一间监牢中,京城狂士韩秀才韩谨和好友徐监生在监牢的铁栏门边坐着闲聊。 上午的阳光从通道的入口处透进来。监牢中处处透透着令人压抑的气息。黑暗、漠然、求生、出卖、诬陷等等戏码在这段时间内上演。仿佛人性的黑暗在这里集中爆发。 这里不是地狱。但关了100多名监生,用刑审讯后,距离地狱不远。 徐监生依靠在墙壁上,“子桓,你说我们这次能活着出去吗?听说审查我们的张左副都御史是你的老熟人。” 韩谨摇摇头,“不知道。” 这次国子监的游--行是他组织的。他是首犯。 … … 同一时间,刑部的监--狱某间牢房中有类似的对话。对话的两人是刘国山和骆宏。 “先生觉得我们这次有希望出去吗?”因骆宏在闻道书院担任过讲郎。刘国山曾经是闻道书院的学生,称呼他为先生。 骆宏鼻子里哼了一声,“大部分人都有可能,我们就没希望了。” 当天游--行,他是站在好友韩秀才身边的。而刘国山为这次游--行出了近1千两银子。他们俩肯定在锦衣卫挂了号。 生命没有危险,但前途就很难说。(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五章 钓鱼贴(上) 周朝的国子监有两所。位于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北监,位于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南监。俱是天下最高学府。 国子监在太宗最鼎盛时期,北监曾有监生约一万人,南监有监生八千人。然而,随着天下承平日久,读书人越来越多,国子监生入仕变难,国子监日渐没落。 至雍治十一年,北监中有监生约2000人。此时,被关押152人。占比不大,却足以影响监中的氛围。 傍晚时分,血红的残阳浸染着天空。 贾环、庞泽、乔如松三人从国子监出来,到成贤街上的一家酒肆里吃饭。 山长张安博带着张承剑、何幕僚与赵鸿云、华墨等人到安定门大街官办的酒楼太和楼聚宴,顺便商讨审查的结果。罗、左两位师爷各有交际圈,和三法司的吏员们吃酒。 在周朝,酒店业大致分为酒楼、酒肆(酒家)、食档三个等级。大酒楼分为官办和民办。官办的大酒楼中有官妓数十人,有不准私酿的美酒。民办的大酒楼吃食、酒水亦是不差,属于一流的水准。 在第一档的大酒楼之下,还有第二档的中等规模酒楼。再往下就是第二等级的酒肆、酒家、酒店。这些酒肆有的是酒楼的分店、有的是零售兼卖菜肴果品食饮的酒店、有的是各种特色酒店,满足京城各地人士的需求。如淮扬菜、江南菜等。 再往下就是第三等级的食档了。 贾环三人选择的这家酒肆在成贤街的末端,只有一层,摆设着二十几张桌子。面积颇大。傍晚时分,生意略显冷清。 叫了酒水、羊肉、鸡鸭、时蔬、冷盘,三人坐下来边吃边聊。他们三人等会还要回国子监看宗卷。 庞泽身材中等,鼻子很大,容貌丑陋,笑着问道:“子玉,你和友若两人都过来,你那个族学怎么办?” 贾环就笑,“先让他们先自学。卫神童答应帮我顶几天。明天就到。” 乔如松性格厚道,喝着酒,问道:“子玉,你不去见见韩秀才?”这句话让酒桌上的气氛微微沉默起来。 名闻京城的韩秀才韩谨,就读于国子监,他是江南选拔来的生贡。这次参与游行的监生就是他组织的。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再看看情况吧。” 去年中举之后,沙提学就提醒他不要和韩秀才见面。东林党的事件到今天终于全部爆发出来。 沙提学此时已经去江南赴任。任职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 现在摆在第一位的任务,其实不是救不救韩秀才的事情,而是山长能不能在这次风波中脱身? 雍治皇帝要“大开杀戒”,选择山长作为“屠刀”。如果完全按照今上的意思执行,毫无疑问,山长在读书人中的名声就毁了。这是一个讲究名声的年代。 而不按今上的意思执行,就要面对皇帝的压力,罢官、下狱都是有可能的。 对于山长的想法,贾环他们都是认同的:惩处首犯,余者不问,缩小打击面。 为避免和皇帝硬顶,并能达成目的,贾环提出利用士林的舆论倒逼皇帝的办法。目前来说,效果不佳。 虽说天下闻名的文学大宗师方望在京城,文会很多,但没人会在这件事上公开发表评论。舆论氛围还没有形成。 贾环、庞泽、乔如松讨论了一会,对此也是一筹莫展。三人吃过饭,回到国子监中继续查阅宗卷,收集、甄别信息。这是幕僚的工作。 绳愆厅中灯光明亮,几名吏员正在忙碌。这时,陪着吏员出去吃饭的左师爷兴冲冲的进来,将贾环请到厅外的走廊中,压着心里的兴奋,说道:“子玉,好消息。我刚听到可靠的消息,令尊即将担任通政司右参议。” 贾环不明所以。政老爹要官升一级,升到正五品的事情,他早两三天前在贾政的书房中就猜到。当然,他不知道政老爹的具体职位。他当时推荐了两个位置。但这值得左师爷这样兴奋吗? 贾环客气的笑了笑,道:“谢左师爷告知。” 左师爷一看贾环的神情就知道他不明白。贾环虽说是少年神童,但对朝堂的事情还是没有他这积年老吏精通。解释道:“子玉,通政司收受、检查内外奏章、申诉文书。简而言之,朝廷所有的奏章都要过一遍通政司的手。” 贾环沉吟着点点头。他隐隐有点思路。通政司的职能他知道。他在遵化是和左师爷、田师爷等官场老手一起,对这些衙门的职能搞得清清楚楚。 左师爷压低声音道:“过两日让东翁先让一道折子,只说要从轻处罚的态度。科道言官必然会上书驳斥、或者支持。这些都是制造舆论的材料。” 贾环懂了。心里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如果把朝廷比作一个论坛,可以自由的喷口水。那么,版主就是皇帝。军机大臣、大学士,可以算副版主。而发帖子的地方就是通政司。 左师爷的意思是让山长发个“钓鱼贴”,把言官们给钓出来,然后再有由他通过政老爹去拿到言官们的“帖子”内容,向士林泄露。鼓动舆论,倒逼皇帝。 读书人,和官场没有牵扯,是看不到官员们的奏章的。 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有证据支持和没有证据支持的观点,传播力度是截然不同的。有料的新闻,当然传播的更快一些。 这是将贾环的思路具体化,变得可操作。 左师爷一脸期待的看着贾环。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我这就回家。”毫无疑问,父子关系,在任何时代的官场上都是最牢靠的关系。没有“之一”这种说法。 然而,左师爷不知道他和贾政的真实关系啊! … … 贾环在夜色中离开国子监往西回四时坊。 庞泽、乔如松两人在一间空下来的号舍中听左师爷说了缘故、思路,都是沉思着。他们多少都知道点贾环的情况:荣国府的庶子,和家里关系不佳。 子玉,能说服他父亲吗? … … 四月中旬,夏天的炎热还在。约晚间七八点时分,暑气与夜色丝丝缕缕的混在一起,弥漫在京城中。万家灯火点点。 贾环坐在马车中往荣国府而去。他在思考如何说服贾政帮忙。太和楼中,张安博、华墨、赵鸿云等人一边喝酒一边商议,试图说服对方。锦衣卫北镇抚司中,关于国子监、刑部的情报流水般的送来,其中就有三法司各自查案负责人的表态。 小时雍坊的某大学士府中,一阵阵的窃语声。郑国舅的府上,主人和宾客详谈甚欢,隐隐的有关于监生不知死活的评论。王子腾与河--南道掌道御史在密谈。 一幕幕的画卷在夜色中徐徐的展开,构成的是一个个漩涡,其中有阴谋、算计、评价、鄙视、监察、个人的抱负等等因素,如同所有的名利场上:弱肉强食、云橘波诡。形成的是一个围绕着处罚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巨大风暴。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咕噜咕噜的车轴声中,贾环进荣国府的角门,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 书房一片漆黑,一名小厮道:“三爷,老爷进去了。” 贾环点点头,到二门之内,在东跨院里问过彩霞,到赵姨娘屋里见贾政。赵姨娘正服侍着贾政在屋里喝茶。小鹊进去通报了一声。贾环随后进来。 “娘!”贾环这两天有空闲,每天都会来赵姨娘这里略坐一会儿。 赵姨娘穿着妍丽的水仙花色长衫,头戴金钗。气质且不论,容貌确实要甩王夫人几条街。不愧是贾政的宠妾。看着儿子进来,笑着问道:“环哥儿,这么晚还来找老爷?” 前些天老爷叫她别骂环哥儿了。她就知道事情有变化。不过环哥儿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倒不担心什么。 贾环笑道:“找父亲有点事。”说着话,对一身白色儒衫,气质儒雅的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贾政四十多岁的年纪,在暗红色的圆桌边坐着,喝着清茶,淡淡的道:“嗯。你有什么事情?” 他和这个庶子的关系有所缓和,但面子上还是淡淡的。 贾环道:“儿子今天跟着老师去国子监审查监生,计有152人下狱。以老师的意思,只问罪为首的6人,余者不问。儿子知道父亲即将上任通政司右参议,特来问问父亲的看法。” 政老爹为人是很糊涂的。贾环其实可以骗他来达成目的。不过,请人帮忙,反而欺骗对方这种事,贾环还做不出来。照直的和贾政说。当然,如何达成目的,还是要讲究点技巧。 贾政看了贾环一眼,知道他消息灵通,并不否认,道:“我今天上午已经去吏部领了告身。大约五日后便会去上任。” 一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在朝廷的话题性很弱。并不会引起多大的波折。 贾政停顿了下,他为人方正,私下里说话并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道:“国子监监生不思读书,反倒受人蛊惑,前往承天门闹事,若只处罚6人,如何以儆效尤?” 贾环心里颇有点无语,政老爹就是忠君爱国的典范。这从贾元春回府探亲,他与云春的对话可以看的出来。可惜,回头皇帝抄家的时候,不会念你这一点。 政治动物,都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贾环拱手道:“监生们被革除功名,一辈子就毁了。”看看沉默的贾政,道:“儿子这段时间想跟着父亲去通政司办事。请父亲恩准。”(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六张 钓鱼贴(下) 贾政诧异的看着贾环。他的门生李平早就建议他将贾环调到身边来当幕僚,为他参赞谋划。但他估摸着贾环不肯,倒没想到贾环今天主动提出来。 贾政糊涂归糊涂,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再加上贾环前面一段话,知道必有缘故,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贾环沉稳的答道:“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会影响到父亲。” 贾政想了想,点了点头。他嘴上不说,还是很期待贾环帮他谋划。贾环那天只是提醒他一句,他现在就官升一级。 事情谈完,贾环识趣的立即告辞离开。 … … 四月十九日,天晴无风。 炙热的夏日落在四时坊的坊口。贾琏焦燥的等到贾环从城外回来,苦笑连连,道:“环兄弟,这可是急死我了。”今天是北静王的母亲的寿宴,他和贾环代表贾府去赴宴。结果,他一大早去望月居,却被告知贾环昨天去了外城还没回来。 贾环歉意的笑着作揖,“让琏二哥久等了。我们这就走吧!” 他去城外安排从书院过来的同学去了。全在咸亨商行买下的一处院子中。北静王府老封君寿宴的事,他脑子里早忘了。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朝堂的风波上。今天上午得了贾琏心腹小厮昭儿报信,才记起来,连忙赶回来。 见贾环客气的很,贾琏心中舒服了些,点点头,带着贾环一起到城西的北静王府中。 是日,北静王府中极其热闹。 当年周朝开国封的一批勋贵,四王开一面,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即可。 而首善书院的师-生暂时还没有审查,没有在这份奏折中提起。但很明显,若是有国子监的案例在先,势必回头也是只追究领头的人。 奏章经由通政司,送到军机处,再呈给皇帝。雍治皇帝将奏章明发。这份奏章仿佛搅动了朝廷中的风云。科道言官纷纷上书。有的驳斥,有的支持。场面混乱。 第二天,朝廷百官纷纷加入“论坛战场”。其中以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光禄寺少卿袁壕喷的最卖力:张安博为朝廷左副都御史,奉旨查案,不思严惩,以正人心,警示后者。反为监生开脱。其用心险恶,沽名卖直,枉为人臣,枉为人师… 以下省略数百字。袁少卿的意思大致是由事件扩展到人身攻击,攻击张安博的人品、道德,从上到下,痛骂了一顿。 而袁少卿在科道言官眼中是非常有份量的人物,类似于风向标。第三天,通政司就收到几十份奏章,都是痛骂张安博的奏折。 第四天,通政司再次收到近百份奏章,还是痛骂张安博为监生求情,是别有用心。必须要说一句,朝廷这个“论坛”是没有发帖数目限制的,可以连续发帖。写完往通政司一发就行。 第五天,骂张安博的奏章堆起来已经可以把他埋没。 此时,是贾环跟着通政司右参议贾政进入通政司的第七天! 反击的闪电,即将穿透黑压压的云层。(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三期小报 在周朝,通常有一句俗语,叫做:朝廷自有公论。这个公论多半就是出自名臣、御史、六科给事中,形成的舆论叫做公论。 这是庙堂之高。 在江湖之远,也有一种说法,叫做“士林自有公论”。这种公论多半是出自学校。如县学、州学、府学、国子监。而近二三十年来,书院盛行。还要加上在各自地区有影响力的“书院”。 当前的情况,朝廷上的公论,要把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给骂死,名声骂臭。骂声一片,浪潮汹涌。 五月初一,清晨时分,京城中的宛平县县学、大兴县县学、顺天府府学、国子监中、金台书院的士子们发现,同学中流传着一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小报。 小报上,深刻的剖析近来在京城中瞩目的监生审查案。各种观点交织。其中不乏精彩的言论。难能可贵的是,刊登了不少御史、朝臣的奏章节选。比如:袁壕袁少卿的奏章。 后面有一个编者按:盖因事而罪人,国朝之陋习。袁少卿者,帝之心腹。此奏章一出,科道言官闻风而动。揣测上意无过此辈等。 任何一个看到这个编者按的读书人都会对袁壕、跟风的科道言官产生反感。不过是一群谄媚上意的官员,毫无读书人的风骨。 另有,“本报消息:刑部左侍郎华墨意欲严惩国子监监生。其奏章曰:彼等虽受蒙蔽,心中未必无怨。此风不可涨!此等监生可开革出学校,流三千里。” 评论说:华侍郎酷吏风范可见一斑。 “本报快讯:朝中名臣右都御史齐驰私下与幕僚称,朝廷待读书人何其苛也。” “本报消息:今次秉持严惩国子监监生、首善书院师--生的人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顺天府府尹孙嘉、翰林院编修梅和歌…, 请求朝廷对监生、士子们从轻发落的有: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国子监祭酒胡意…” 登录上叙文章、消息后,两开的小报上再有社评两篇,分别从严惩和不严惩的角度来分析利弊。 持不严惩的社评中写道:严惩闹事监生,看似海内一清,京师无事。然而,只要国子监还存在,只要有为首者去鼓动,不明真相的热血监生依旧会跟随。这年头又不关心国家大事的读书人吗? 故而,严惩领头者为治病之根源。闹事监生给予小惩即可。读一场书,千辛万苦冷暖人情只有自知。朝廷宜取治病救人之态度。 这份小报一出,顿时风靡京城。士子们都倾向于惩罚为首者,余者小惩。谁没有热血上头的时候啊!最关键的是,这份小报中指出了谁支持,谁反对,还有奏章节选为证据。 褒贬人物,历来是文人的最爱。何况,素材、靶子就在当前,话题性十足。 当然,“节选”这两个字往往藏着猫腻。断章取义,这种事对读书人来说毫无难度。特别是刊发小报的主编某举人是经历过无节操媒体资讯轰炸,不要事实只要眼球的网络时代。 在这个没有娱乐新闻的时代,小报上的评论、看法、证据,以不可抵挡的浪潮般迅猛的扩散开。 下午时分,县衙、府衙的教谕、吏员就都知道。当天晚上就扩散到教坊司、京城中的几座知名妓馆,如五凤馆、雪妃阁等。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当晚就得到消息,立即暗中着手调查。 第二天,小报制造出来的士林公论开始顺着吏员、学生、青楼的渠道向官员阶层迅速蔓延。九品、八品、七品、六品、四品、三品… 所谓的朝堂公论,营造出的,厚厚的如乌云般的舆论氛围,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 … 夜色如水。望月居的外书房中,灯火通明,贾环在书桌边奋笔疾书。庞泽、乔如松两人各自运笔。三人手边各自有贾环从通政司抄录出来的最新关于审查监生案的奏本。 提神的茶汤早就温凉。全新的评论文章陆续出炉。 一夜过去,天将拂晓。鱼白的晨光在天际边浮现。黎明要来了。 … … 在突然间风靡京城的小报出了第二期,没有意外的继续席卷整个京城的士林。 通政司中的一名吏员做过一个统计。自小报第一期出来,连日来骂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的奏章就少了一成,到第二期出来后,骂张安博的奏章再少了三成。 端午节后,五月六日,张安博上了一份自辨的奏折,陈述要求轻罚监生的考虑。今上再次明发天下。 科道言官,朝中大臣,地方大员再一次纷纷上书。展开激辩。话题已经从是否严惩监生上,歪到了朝廷对读书人的态度、政策,包括监生、书院制度的反思。 端午节前,还是四品大臣、三品侍郎这个级别的人物在表态,等到端午节后,从二品的布政使、六部尚书,都察院的都御史都开始亮出态度。 有经验的朝臣都明白,摊牌的时候快要到了。因为,再往上就是大学士们的表态了。 傍晚时分,光禄寺少卿袁壕拖着疲惫的步伐,从官署中出来。在轿子中换下官服,前往教坊司的本司胡同见他的相好,京城名妓成琪儿。 绣楼门口的王八迎着袁壕,带他进门,“袁先生来了。我家姑娘这几日望眼欲穿。” 袁壕让长随赏了几钱银子,熟门熟路的上楼,穿过走廊、小阁,到精美的厅中。 成琪儿装扮一新,命丫鬟上了酒菜,和袁壕小酌,笑吟吟的道:“袁大人今日是有心事?” 袁壕笑着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先伺候老爷吃酒罢。”他端午节前后连着上书六封,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但在朝堂中没有激起任何反应。这让他这个当朝红人,皇帝心腹,很有点失落,有点蛋疼。 都是那份该死的小报闹的。甚至有御史根据奏章上的文字,捕风捉影的弹劾他,妄自揣摩上意,理当问罪。 锦衣卫都他-妈吃干饭的,还没有查到小报的来源。 成琪儿咯咯娇笑。声若银铃。夏季之时,她穿的单薄。薄衫之内,青色抹胸下的雪白颤巍巍的摇着,“我的袁大人,是不是在犯愁小报上骂你是奸佞的事啊。” 袁壕奇怪的道:“你这是从哪里说起?” 成琪儿笑盈盈的去里屋里拿了一份两开的小报出来,“你看看。” 袁壕一扫小报的开头,就知道这是第三期,再看看上面加粗的大标题写着:论奸臣袁壕的自我修养。文章中骂道:奸佞小人,逢迎献媚,迎合溜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自私自利。 袁壕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最近三年来,只有他骂别人的份,哪有人敢骂他?谁不知道他是今上的心腹之人?怒气勃发的拍着桌子,“放屁。无耻小儿,血口喷人…” 看着一个个脏词从一贯讲究官员体面的袁壕嘴中骂出来,成琪儿倒是有点后悔拿出这份小报来。 袁壕红着眼睛问道:“琪儿,你从哪里的拿到这份小报的?” 成琪儿赔着小心,轻声道:“今日龙江先生在家中宴饮,召集姐妹们前去献舞。我在他府中拿的。” 袁壕将小报揉成一团,咬牙切齿,一字字的道:“宁龙江…” … … 小时雍坊,谢府中。领班军机大臣谢旋在家中召见王子腾、詹事府左中允(正六品)许澄。 斗室之中,谢旋六十多岁,穿着玉色的便服,神态闲适。将一份两开的小报递给两人传阅。品着茶。时间缓缓的流逝。 见两人都看完,谢旋问道:“承渊,这份小报的文笔如何?” 贾环同学许英朗的父亲许澄在晚辈面前并非是一个古板的人,谈笑风生、挥洒自如。然而在上司面前,许澄沉默寡言,办事得力。许澄道:“中下。” 谢旋就笑起来,“比你这翰林的辞藻、文理自是差了一大截。” 王子腾见谢旋一副很轻松的样子,将心里的焦虑压下去。其实,他对这份小报非常的重视,它已经成功的让京城中的言论影响到官场的官员。最近,赞同张安博从轻处罚的监生的人数越来越多。 王子腾道:“谢相,这是何新泰、张伯玉的反击?” 谢旋微笑道:“脱不了干系。”京城中的流言每年都有好几百起。大部分都是流言止于智者。这本身就是朝廷博弈的一部分。不过,能用区区流言,造成如此大的影响力,何新泰、张伯玉手下有能人啊! 王子腾点点头,“那谢相的意思是?” 许澄表情不变,心中一动。严惩还是不严惩,明天或者后天就要摊牌。谢相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肯定是要表态,来平息这场席卷整个朝堂的风波。 谢旋轻笑着叹道:“安世,大势不可违啊!袁少卿在士林的名声都快毁了。” 王子腾沉默了一会,轻轻的叹口气。 … … 五月九日,军机处四位大学士与皇帝在武英殿奏对的内容在极短的时间传遍朝廷内外。 今上同意张安博的奏请:严惩以韩谨、徐秀才为首的六名监生,其余监生,交由国子监内部惩处。(未完待续。) 第两百li三十八章 忧愁与欢喜 雍治皇帝的批复,让满朝官员纷纷上书的巨大浪潮迅速的平息,就像是一曲琵琶曲,走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时候,戛然而止。余韵悠长。 国子监监生案落幕。平静下来,转向国事的朝堂的水面下,余波震荡。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忧愁者,有光禄寺少卿袁壕,他在士林中的名声变的不好听。 很多人都明白,国子监监生审查的处理结果,关系到首善书院的处理结果。而首善书院里关押的121人中,有生员83人。众所周知,东林党党人的籍贯大部分都是江南人士。江南的南直隶、浙--江从来都是科举强区。为官者人数众多。 虽说东林党在朝廷的势力被清扫一空。这些生员也都算是东林党徒,但他们的同年、同乡、座师、世交,这些交际圈里的人并非都是东林党。这些人,汇聚在一起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国子监监生中,不乏有实力的监生。 袁壕高举“严惩”的大旗,被士林骂成狗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还有,河--南道掌道御史宇文锐。他是官场声望受损。 与王子腾、贾政交往过密的宇文锐升为掌道御史的时间不长。御史的声望,靠的就是弹劾。能把朝廷大员弹劾下去,就有声望,立即声名鹊起。在科道言官这个圈子能一呼百应。 准确的表示是:有舆论上的话语权。有点类似于“论坛”里的资深、知名人士。一发帖,就有人跟着聊这个话题。 而这一次,宇文锐打头冲锋陷阵,弹劾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但却没能将他弹劾下去。新鲜出炉的宇文御史的“战斗力”不被同僚们看好、信任。 还有其他人:刑部左侍郎华墨坐实酷吏之名。对掌管司法的刑部侍郎而言,这不算坏事。但这会影响他的升迁。大臣们又不傻,会让酷吏升到高位? 大理寺左少卿赵鸿云被批:毫无主见。翰林院编修梅和歌被认为是政治投机分子,看着朝廷风向上书。顺天府府尹孙嘉有严峻、刻薄之名。 另有在这场朝堂风波中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的人等。 下午时分,郑国舅从宫中探望姐姐郑贵妃出来,出了西苑,带着随从到西市楼三楼的包间中。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已经笑吟吟的在座。身边跟着几名锦衣卫小校。 寒暄着打过招呼后,毛鲲让小校到包间外候着,笑着道:“郑大人让我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国朝的外戚,不像汉朝、明朝,鲜有封侯者。郑国舅现在挂着是虚职:正三品的左散骑常侍。 郑国舅不满的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递给毛鲲。毛指挥使死要钱的名声,京城皆知。此人侦办案件、大臣很得力,很受皇帝信赖。而锦衣卫在他的治下,并不扰民,却喜欢勒索富商。 他早前在家中和宾客说,国子监的监生不知死活。结果,监生们又给放了。这让他很没面子,因而拜托毛鲲帮他查查,到底怎么回事。这口气他咽不下。 毛鲲知道郑国舅让他查小报源头的真实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出气的问题,道:“据我查到的消息,京城里流传的那些小报之所以能迅速的派发到各学校、妓馆和宁龙江脱不了干系。源头,与何大学士、张伯玉有关。” 郑国舅微怔,随即嘿的笑一声,“宁龙江还敢涉足朝政,他倒是不怕死!嘿嘿!” 毛鲲不以为然的道:“帮忙发个小报能有多大的事情。他怎么说都算是皇亲。” 这件事他早报给圣上。毫无波澜。 原因就在于,政治斗争默许散播流言的存在。只要知道是何大学士、张安博的手笔,圣上就没有心思彻查。 … … 五月九日,关于监生案的处理结果出来。一直紧绷着的贾环、乔如松、庞泽等人都松了口气。 贾环当晚好好的的休息了一晚,这些天,他和庞泽、乔如松两人编撰小报,根本就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上午,天下着小雨,带来夏季难得清凉。荣国府精美的屋舍在雨帘中,带着历史沧桑的沉淀,浸润着富贵、繁华。 贾环到望月居前院的客房中和庞泽、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汇合,打发长随钱槐去族学通知一声,今天放假。四人一起坐马车前往大时雍坊张府。 贾环四人抵达张府后,熟络的进了府内。今天两进的小院中处处都透着喜气。 张承剑笑着来迎众人,“子玉,今天来的迟了。等会要罚酒。卫元皓早就来了。”今天来的都是父亲的幕僚、学生。这算是一次不公开的庆祝。庆祝父亲摆脱了官场上的困境,得以脱身。 当然,最大的功劳要归眼前的这位少年,那三期小报办的真是犀利。文采不见得好,和他的诗词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鼓动舆论的效果却是出奇的好。 他现在再想着听过的雍治九年夏秋时救灾的事情,听起来,感觉令人心驰神往。可以想象,当时贾环是怎么控制书院里的言论、思想。 卫元皓就是卫神童。 贾环昨天就给他说过,今天一起过来吃酒。卫家虽说是和刘大学士走的近,但山长这位坐稳位置的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绝对是卫家要交结的对象。 贾环几人跟着四十多岁、胖乎乎的、笑的春风满面的张承剑一起往两进的小院中走,“世兄你就别想着罚我的酒啊。山长不会让我多喝。” 众人都是大笑。 到了里面的偏厅中,山长,卫阳、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都在。众人一番说笑,张承剑到后面去吩咐厨房上菜。很快,酒菜就上来。几个冷拼盘:皮蛋,花生米,酱香牛肉,羊肉。再炒几个小菜。沽两坛好酒。 酒桌上,大家尽兴的喝酒。很多话,都不用说的太明白。比如小报的事情,庞泽曾问过贾环叫什么名字:贾环当时很恶趣味的说了一句:真理报。当然,因为是小报,并没有印刷报名。 这一次,皇帝意欲用山长当“屠刀”,一方面达成他的目的:对监生、首善书院的师--生秋后算账。另一方面,对山长不怀好意,要毁掉山长在士林的名声。 这一点,并不难猜。只需要关注皇帝的心腹袁壕在这场风波中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揣测皇帝的态度。 而山长抗命,没有当这把“屠刀”,通过士林舆论倒逼当朝的几位大学士,从而形成力量,让皇帝同意只查“首恶”,不问余者。成功之后,山长算从皇帝的算计中脱身。 当然,这在某种程度上,得罪了皇帝。同时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大臣,只要不是软骨头,谁能有不得罪皇帝几次呢? 喝着酒,乔如松脸上有些酒意,感慨的道:“朝廷经过这次的调整,裁撤南书房,朝政格局要稳上几年。对山长而言是好事。”他曾经担任在遵化担任过山长的幕僚。 张安博今年六十七岁,在家中换了便服,峨冠博带,形象宛若道士,洒脱的一笑,“友若说的有道理。不过,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这官还当几年,做点事情,就可以离开了。” 众人加上几名幕僚都是称赞山长的气度。 贾环听得苦笑。按理说,山长现在要安静点。给一个强势的皇帝盯着不是好事。但山长的位置哟…! 左副都御史在都察院排名第三。御史干的就是监察(喷人、找茬)的事情。以山长儒者的性格,上书言事是必然。不过,山长有干几年就退的念头倒是可以。退休了,皇帝总不会还盯着吧? 乔如松点点头,说道:“这一次国子监监生中为首的有六人,与子玉关系深厚的韩子桓是领头人。首善书院中,我去刑部查过宗卷,为首的有书院的院长,教习三人,学生七人。骆讲郎和刘国山与我们书院关系匪浅,全在其中。” 乔如松的意思很清楚:这三人的处境有点不妙,我们管不管?要管的话,要趁早。 这为首的读书人的结局大致有两个:第一,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第二,剥夺功名,流三千里。 张安博微微沉吟。 张承剑道:“友若,如今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圣上同意只问首恶,如果再救人,有点得寸进尺,恐怕会适得其反。” 左、田两个师爷都是赞同,“东翁,不可节外生枝。将案子结尾,是最佳的选择。处罚,自有朝廷来衡量。” 乔如松、何幕僚、庞泽、卫阳、柳逸尘、张四水都是有些沉默。他们和骆讲郎、刘国山、韩秀才都是熟识的。 张安博看向思索着的贾环,问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苦笑一声,“骆先生教授过我诗经,我是希望能把他救出来。但这件事,无论如何,山长是不能出面。”言外之意,另外两位就看情况了。 骆讲郎教授过他诗经。这是他如今经学的主要根基。要真看着骆讲郎“流放三千里”,有点说不过去。 而他和刘国山不熟,只见几面,对刘国山印象不错。能救则救,救不出来也没辙。 至于韩秀才,他是韩秀才的“老师”、对韩秀才有落水救命的恩情,也是水灾**患难的朋友。简而言之,韩秀才欠他人情。他并不欠韩秀才人情。 当然,两人是朋友。能拉他一把,贾环自是要拉。但要贾环拼了命去救他。这不现实。这不是做朋友的道理。交情没到那份上。所以,那天乔如松问他要不要去见见韩秀才,贾环说再看看。当时的第一要务是帮山长摆脱困境。 众人都是点头,“也是,子玉说的是正理。唉…” 酒宴之后,张安博道:“子玉,你跟我到书房中来一趟。”他有些事要和贾环谈一谈。 贾环名义上不是山长的弟子,但实际上和弟子无异。乔如松、庞泽、卫阳都是习惯。 张承剑扶着老父回到书房中,上了茶,然后退出去。 张安博喝口茶,缓缓的开口道:“子玉,你怎么看韩谨这个人?” 贾环迷惑的“啊”了一声,不知道山长为什么提这个话题,想想他和韩秀才的交往。 第一次见韩秀才是和大师兄一起去县衙报名的时候。而后是在龙江先生的逸兴山庄中。水灾的事情,就是因为上任的顺天府尹贪--污,导致河堤工程没修好。韩秀才一直在奔走。 贾环道:“韩子桓人品正直,忧国忧民,人很不错。” 他对韩秀才还是很赞赏的。当然,欣赏归欣赏,要他现在拼命去捞韩秀才不现实。 张安博摇摇头,叹口气,“子玉,人都是会变的。韩谨协助东林党党魁李高澹将章大学士拉下马后,就是东林党的干将。去年十二月,朝廷召我回京,问询和沙叔治的关系。关于科举舞弊案,你可有收到韩秀才的书信?” 贾环一下子愣住,“…”他当然知道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科举舞弊案是东林党“攻击”山长、沙提学。连他的名字都在奏章被提起过。而韩秀才有很大的可能是知情,却没有向他示警。 这… 贾环心中,瞬间五味杂陈。我日!(未完待续。) 第两百三十九章 余波、将离 贾环沉默的坐着。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两世为人,他似乎还要接着修炼啊。 从政治角度而言,贾环理解韩秀才的立场。毕竟立场不同。韩秀才身处在东林党的阵营中,只有本阵营获利,他才能获益。 但从个人感情的角度,贾环有些难以接受。倒不是有施恩图报这种心理,而是从朋友的角度,韩秀才理该和他通个气。 张安博看到他的得意弟子揉着眉心,平静的喝着茶。这种事情,需要自己走出来。 他宦海多年,在官场上的信任与背叛,并非没有经历过。前明的首辅李东阳、张居正甚至都给自己的学生背叛过。政治,是一项很复杂的活动。 时间在炎热的夏季午后缓缓的流走。阳光从屋檐落下来,让原本开心、明亮的心情,笼罩上一抹淡淡的阴影。 沉默了许久后,贾环长叹口气,神情郁郁的道:“山长,我知道了。” 他以前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一流的人才从政,二流的人才经商。他以为这是官本位社会产生的导向,嗤之以鼻。商业精英未必就比政治精英差。 然而,现在看来,政治,确实是一项需要高智商的权力游戏。人心的衡量,各种两难局面的处理,都需要高超的技巧和人生智慧。比如:他如果处在韩秀才的位置,又如何选择呢? 理解归理解。但,和韩秀才的友谊在贾环心中淡去。 他从来都是一个理智的人。 张安博轻轻的点头,安慰道:“子玉,这些,都是你将来要经历的。我昨天与何新泰见面时,和他提起过你。我离归隐泉林之日不远,你比文约更适合走仕途。你在两年后的会试,一定要取得好名次。” 文约就是大师兄公孙亮。张安博的想法,是由公孙亮接手闻道书院。由贾环接手他在官场的人脉、资源。 贾环心里有些暖意升起,山长这是在给他铺路,郑重的道:“山长,我会的。” 今年是雍治十一年,二月份时,春闺大比。下一次的大比,在雍治十四年二月。 大约此次皇帝表露出来的“恶意”让山长有些心冷,萌生退意。子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反之,当然是挂冠而去。 儒家亚圣孟子说的还激进一些: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张安博宽厚的笑一笑,如长者般。温暖着少年的心。 … … 傍晚时分,贾环在梨香院和宝钗、探春、史湘云一起闲聊。 他现在确实需要一点心理按摩,来舒缓给心里的情绪。 梨香院精美的偏厅中,三人间隔着半米左右成一排坐在朱红色的木椅中。各自的丫鬟们在身后端着茶杯、荷包等物品,侍候着。 国色天香、娴雅端庄的宝姐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三姐姐,肌肤雪白,性格开朗的云妹妹。她们说笑的日常场景,美丽如画。 贾环品着茶,心情逐渐的好起来。 宝钗一袭浅黄色的长衫,明丽无端,问道:“环兄弟,听晴雯说,你前几日天天忙通宵。可曾忙完?” 贾环点点头,“谢宝姐姐关心。差不多了。”国子监监生案已经落幕。现在,还有一点手尾,就是要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骆讲郎给救出来。他现在还没头绪。 就贾环熬夜的事情,众人聊了一会,然后换到下一个话题,探春轻笑着问道:“云妹妹,你住在林姐姐那里。林姐姐和二哥哥和好没有?” 林姐姐好像又和宝二哥闹翻了。 史湘云穿着淡色的裙衫,笑道:“哪里和好?闹着呢。”又好奇的问贾环,“环哥儿,上次我回去时在北街遇到你和你的朋友。那位容颜俊美的士子是谁?” 贾环答道:“户部员外郎卫康的儿子,卫阳。” 要是换个人问,贾环、宝钗、探春或许要多想一想,这是什么意思。但史湘云问,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只是好奇而已。说笑几句,又将话题岔开。 这时,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道:“三爷,老爷派人请你过去。” 贾环就站起来。他最近给贾政当幕僚。贾政找他有什么事情倒不好说。 恰巧这时薛姨妈进来,笑吟吟的道:“哟,环哥儿这是要走。看你们兄弟姐妹们来顽笑,我也高兴。今儿都在我这里留饭。我回头打发人去给老太太,太太说一声。” 贾环解释道:“请姨妈见谅。老爷派人来找我。不知道什么事情。要是快的话,我还来姨妈这里蹭饭。” 薛姨妈就笑起来。这哥儿越看越是顺眼。 … … 贾环从梨香院出来,从贾府内宅直走,出二门后,抵达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 天色将晚,梦坡斋中,贾政一身白色儒衫,正独自沉吟。他近来见贾环都是私下里见。外书房里有清客,不适合谈事情。 见贾环进来,贾政沉吟着问道:“现在监生案结束了,你这几日是不是不再跟着我去通政司?” 贾政听舅兄王子腾说过,这次监生案里大放异彩的那三期小报,是由何大学士、张安博搞出来的。他很清楚小报上的奏章字句,肯定是贾环带出去的。 作为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他当时也上书要求严惩国子监监生。当然,他的奏章只是当时几百份奏章中的一份,没什么影响力。 贾环此刻心情已经恢复大半,头脑清醒。一听贾政的问题就知道政老爹在想什么。政老爹是想上进,要他帮忙参赞事务,不要过河拆桥。但通政司右参议是个闲职!而且政老爹的水平也只适合闲职。 贾环道:“父亲,通政司于朝廷不可或缺,但本身却没有实权。父亲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时一样即可。该喝酒就喝酒。该清谈就清谈。而以我贾府的家世,估计也没人找父亲帮忙买卖消息。等过度一两年,有合适的职位,儿子自会给父亲谋划。” 贾政仕途的下一步是等今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皇帝钦点,升任外省的学政。这是正四品的职位。他到时候帮贾政谋一个好点的省份即可。 贾环说的有点直接,意思是叫贾政该干嘛干嘛。别管事,别折腾。到点后,他会帮忙谋划。 贾政老脸有点挂不住,他这是给这个庶子鄙视了吧?忍不住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岂是尸位素餐之人?” 贾环心里无语。你不是谁是啊? 贾政不满的道:“你接下里这段时间有什么打算?跟着你的左副都御史的老师奔走?” 张安博顺利从风波中脱身,按理是要酬功的。他敢肯定贾环此次功劳不小。然而,天地君亲师。“亲”是排在“师”之前的。他很有点不满贾环不管他这个父亲,反倒是去给老师当幕僚的做派。 贾环道:“山长地位日渐稳固,并不需要我参谋。等监生案的手尾处理完,我打算在家里闭门读书。”心里补了一句,顺带着赚钱。 不过,他在小报上将光禄寺的袁少卿骂成狗,回头还要去找袁少卿办事,这风险有点高。他不知道袁少卿知不知道小报是他搞的。 贾政脸色稍微好看了点,无奈的挥手道:“你去吧。” … … 雍治皇帝下了批示,五月十一日,军机处将批复后的奏章转给三法司。国子监监生案开始结案。顺带着首善书院关押在刑部的师-生也陆续结案。 当天下午,监生放出50人,首善书院的士子放出有30人。只惩处国子监为首6人,首善书院为首10人的消息,迅速的传递到京城各处。再通过邸报传向天下。 京城内城西,咸宜坊,郑国舅府中,郑国舅正在偏厅中和一名中年人说话。 中年人道:“国舅大人,如今监生马上就要放出来,那几个庄子、店铺就没法了。所以…”中年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郑国舅点点头,脸上狠戾的神情一闪而过。 … … 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荣国府北街。一名国字脸的英俊士子从马车上下来。 约盏茶的功夫后,贾环从望月居的后院出来,到前厅中招待来访的同年上官昶。 初夏的阳光落在庭院中,带着丝丝的酷热。 寒暄几句后,贾环微笑着道:“子旭,今日为何而来?” 上官昶微微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杯,道:“子玉这段时间并不参加大总裁的文会啊。所以不知道消息。我特意来通知子玉,方师过两天准备返回金陵。我们这些弟子要准备礼物送一送方师。今科状元许东崖也回来。文约和长文那里就由你通知。” 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解元是三十六岁的许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在雍治十一年二月的春闱大比中,连中会元、状元。行情迅速被看好。 方师就是天下文宗方望。录取贾环为举人的主考官。贾环和上官昶这些同年都是方望的门生。 贾环点点头,有点好奇的道:“方师本为南--京礼部尚书,此次没有想法任职礼部尚书?” 对于文坛大宗师而言,一生做官做到礼部尚书,算是抵达人生的最高点。 上官昶就笑,“子玉应该去方师府上问方师。以方师对子玉的看重,应该会有答案。”方师对贾环的看中,天下皆知。数次文会,都在推荐贾环的诗词。 贾环就笑着摇头,琢磨下,问道:“倒是要请教子旭,不知道送方师什么礼物比较合适?” 上官昶笑道:“当然是子玉的精品诗词最好。哈哈。礼轻情意重。方师久在金陵,喜好字画。” 贾环懂了,笑起来。聊了一会,客气的送上官昶到门口。 约上午十点半许,阳光正烈。贾环心中对悬而不决,营救骆讲郎的事情,有了眉目。(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张 救出 贾环的书信很快就抵达闻道书院,邀请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来京城,准备给大总裁送行。 同时,贾环和住在京城扬州会同馆的纪鸣联系上。纪鸣原是闻道书院的内舍生,雍治九年的水灾他亦有出力。不过,他中秀才后便如卫神童一样,离开了书院。同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一起中举,又重新恢复联系。 … … 约中午时分,张府中,庞泽宿醉醒来,和何幕僚在厢房中喝茶、闲聊。 如今山长作为左副都御史的地位稳固下来。他们这些幕僚也轻松许多。 山长自雍治九年冬重新出仕,以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身份担任顺天巡抚,十年升右副都御史,十一年升左副都御史。 三年不到升两级,升官速度在国朝之中,还算不上飞快。但在三年一考的背景下,速度也是颇为可观。所以,地位稳固是关键。 何幕僚道:“士元,你觉得骆讲郎这回能出来吗?” 骆宏在书院里嘴巴很毒,为人极其傲气。所以在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负责后,愤而前往首善书院。但要说看着骆宏倒霉,他们这些书院的人还是有些伤感。 庞泽摇摇头,“难。他当日和韩谨一起站在队伍前头。能争取贬为边缘地区的小吏就算是不错的结果。” 从古至今,被贬为小吏的士子很多。比如:前明名气很大的唐伯虎,就是因为科举舞弊案,被贬为小吏,不过,唐伯虎是辞官不做。 提起韩谨,庞泽脸上有点鄙视,这小子做事不厚道!他可是很清楚:贾环、罗君子、张四水他们那日是救了韩谨的命的。向上走没有错,但是不能没底线吧? 何幕僚点点头。 … … 中午时分,贾环招待乔如松、卫阳、张四水、柳逸尘一起吃过午饭。饭后返回后院。他打算出去一趟。 卫神童帮忙在族学里顶了一段时间,现在乔如松空闲下来,他也就要回家读书。 “子玉,你也要赶紧招聘一位塾师坐馆才是。这样功课有连续性。对你家族中的子弟也好。” 脑海中想着卫神童喝酒时说的话,贾环笑一笑。招募塾师的事情,他一直没有去做。书院的同学们都是少年、青年,昂扬向上,各有前程、目标。来代课都是给他面子,属于暂时的。 要找一个长期坐馆的塾师,他还得认真的去贴个告示才行。 回到里屋,如意正在做针线活,嘴里的小白牙咬着线头,见贾环进来,先是吸着鼻子闻一闻,随即欢快的笑起来,模样清秀、柔美,“三爷,你没喝酒哦。” 贾环轻轻的捏捏她白净的脸蛋,笑道:“都是我书院的同学,意思一下就行了。我下午还要办事呢。晴雯呢?” 如意娇柔的一笑,道:“晴雯姐姐去串门去了。” 贾环点点头,和如意说笑几句,让如意帮他把那副唐伯虎的山水画取出来。 正准备出门时,外头来通知,龙江先生的徐管家来访。贾环见了徐管家才知道是龙江先生请他去勾栏胡同吃酒。 本司胡同、勾栏胡同、演乐胡同都是教坊司的地界。龙江先生是京城里青楼行当的翘楚人物,出现在教坊司里很正常。但不同寻常的是,下午在教坊司喝酒是很有点诡异的。 不纯洁的人都明白:时间点不对。 贾环琢磨了下,将要去面见方宗师的事情先放一放,跟着徐管家一起到勾栏胡同名妓晓雪的楼馆中,和龙江先生见面。 傍晚时分,贾环一脸沉静的从勾栏胡同里出来,坐马车转向去方望的府上。 精雅小院屋中,四十出头的老帅哥龙江先生拥着娇小的美女晓雪喝酒。美人在怀里,但他仍旧是心思不属。 心中想着刚才和贾环的密谈。 “子玉,你若是肯帮忙,算我欠子玉一个大人情。” “我试试吧。能不能成我就不知道。” … … 贾环作为方望的得意门生,抵达方府之后,径直入内。夜晚时分,依旧在门房中等候着主人召见的士子、文人都是有些好奇。至于,不满,当然是压在心中。 “这少年是谁?怎么可以直接入内。” “可能是方宗师的后辈子弟吧!唉,我都等了快3个时辰了。” “这算什么?我有一次去谢相家里,等了一整天都没等到拜访的机会。” “嘿,别瞎猜了。刚才那位就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他是方宗师的门生。” “难怪。”一群人恍然。 贾环在方府管家的带领下,在一处偏厅里等了约半个时辰。他虽说是可以进方府。但是要见方望,还要就对方的时间。 半个时辰后,贾环给带到一处明厅中。厅外幕僚、仆人侍候着。贾环跟着管家进入厅内,就见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正在喝茶,容貌清瘦,衣着简素。 方望和蔼的笑着道:“子玉来了。坐。” 贾环行礼道:“见过老师。”坐下来,和方望闲聊几句,说明来意,“我听闻老师不日即将离开京城返回金陵。前日收罗到一副唐伯虎的山水画,特来送给老师品鉴。” 方望久居金陵,江南的人文荟萃之地,喜好字画,顿时来了兴致,“哦?画带来了吗?拿给老夫看看。” 贾环让人取来他作为礼物带来的画轴,铺开在明厅的桌子上。 方望立即上前鉴赏字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口中呢喃的称赞着,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畅快的笑道:“子玉有心了!” 贾环笑着谦虚了几句。见送礼到位,气氛合适,这才提出自己的真正来意,“这次国子监监生和首善书院的士子游--行请命,上谕是只处罚为首的士子。教授我诗经的骆先生如今身陷囹圄。弟子有心帮他谋个好一些的结局。 朝廷处罚士子,不外乎严肃纲纪,震慑宵小。若是能给这些年轻的士子一个改正的机会,不是更体现圣心仁厚?我想,他们应该愿意写一封认错书给君父。” 贾环说话有点绕。主要是要把理由、说服皇帝的方法说清楚。方望在离开京城时,以他的“江湖地位”,肯定有资格面见皇帝辞别。贾环希望方老师能帮忙说句话。 方望是文坛大宗师,贾环说话再绕,他也是听得懂的。想了想,笑道:“子玉果然是尊师重道的人。我会帮你在圣上面前提一提,但是结果如何就要看圣断。” 尊敬师长的学生,他自然很喜欢。那位骆先生只教授了贾环诗经,如今落难。贾环都会帮忙,而他是贾环的座师,这层关系可是更牢固的。 贾环忙起身谢道:“谢老师。” 方望笑着摆摆手,“于我并无大碍。我即将离开京城。政局风云与我无关。”又提醒道:“若是写了认错书,在士林名声就不大好听。预计仕途艰难。” 今上御极十一年,时年41岁。年富力强,正当盛年。这些人,在雍治朝肯定是升不了官的。甚至科举之路也格外艰难。不要以为乡试糊名,主考官就没法黜落某士子的卷子。 贾环叹口气,道:“比客死他乡要好。” 方望微微点头。 … … 五月十三日,文坛宗师方望在西苑陛辞。稍后就有消息流传出来,圣上为体现宽待士子之心,允许待罪的16人上书认错,以此来减轻罪行。 五月十四日上午,军机处的4位大学士、16名军机章京就看到了六封认错书。 文华殿大学士,资历第三的刘飞白翻了翻,看看名单,笑着摇摇头,“枉费了方凤九在圣上面前的一番苦心啊。” 建极殿大学士,资历第二的何朔平静喝着茶。他是很看不起这六封写了认错书的士子。士可杀,不可辱! 武英殿大学士,资历第四的韩润笑一笑,看向领班军机大臣,中极殿大学士谢旋,“谢相以为呢?” 谢旋淡淡的道:“圣上仁厚,肯认错的士子罪减三等。其余,交由有司查处。” 当朝首揆谢旋一锤定音。军机章京们立即忙碌起来,书写处理方案。至下午时分,认错的士子的处罚出来:杖八十,无罪释放。 而剩下的十人,或剥夺功名,流放三千里;或被贬为边远地区的小吏,终身不得回中原。 … … 浅淡的夕阳中,刑部堂前,被杖责了八十的骆宏、刘国山两人当场释放。刘国山的家人、老仆早就得了信,派了马车来迎接。 而另一边的骆宏情况要凄凉的多,就一辆马车,一名老仆来接。 刘国山让两名小厮抬着骆宏,在滑竿上对骆宏拱手,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神情:“骆先生,后会有期。” 骆宏点点头,有点沉默的坐进前来接他的马车中。马车径直到了大时雍坊的张府。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纪鸣、卫阳、许英朗、张四水、柳逸尘都等在客厅中。 骆宏被打的趴下只是表象。贾环早就请左师爷带着银子疏通了关系。 抵达山长的府邸,骆宏心中就明白过来,走进来后,一脸的愧色。他有一点没脸见人。因为他对山长将书院交给叶鸿云不满,愤然出走,到首善书院。 山长张安博坐在正中的位置,宽厚的道:“出来就好。你先跟着伯苗去洗漱一番。我们为你接风洗尘。” 骆宏低下头,突然的有点想哭,“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这段时间在刑部的监狱中吃了很多苦。能重新被山长接纳,令他心中感激。 看着骆讲郎的背影,庞泽心里有点感慨。骆讲郎这傲气的性子怕是会改一改了。毒舌改不改的了就不知道了。 想着,佩服的看向贾环。贾环正在和大师兄公孙亮说话。大师兄、罗君子、许英朗三人是前些天到的,一起送走座师,文坛大宗师方望。 他前两天还和何幕僚说,营救骆讲郎这件事非常困难,倒没想到贾环走方望的路线,结合一套说辞,将皇帝说动。今上夺位登基,待臣下极其的严苛,但却喜欢展示仁厚。 贾环现在在官场权谋上越发的成熟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一章 平地波澜 洗浴过后,在监牢里弄的模样邋遢的骆宏回到厅中。此时,他换了一身淡蓝色的儒衫,头带唐巾,气色变得好很多。 骆宏向山长张安博、何幕僚、贾环、公孙亮等人作揖行礼致意,“让诸位君子为我奔走,宏敏感五内。” “先生无须如此!”贾环、庞泽等人都是回礼。 张安博笑着点点头,“出来就好。”然后,吩咐开宴。张承剑到厨房里去通知。早就准备好的厨房立即上菜。此时,晚霞漫天,淡淡的暮色在天地间漂浮。 厅中点起蜡烛。闻道书院的众人在此小聚,聊着别来的情况,气氛热闹。 一身白衫,人物出众的公孙亮正在劝贾环到书院里精心读书,“贾师弟,你留在京城里琐事繁多,还是回书院读书比较合适。几年的时间,瞬间即过。” 公孙亮喜欢读书的氛围,享受在书海、知识中遨游的乐趣。 贾环苦笑一声,道:“大师兄,我的琐事还没处理完。”大师兄是一番好意。但他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暂时不能离开贾府。 贾环现在在贾府内已经将他身为举人的权力最大化,地位升无可升。他原本是打算接下来,开启他的商业计划,开始赚钱。 赚钱的目的:首先,拥有大量的资本、银子,可以提升自己的实力。金钱的魔力、作用,相信所有人都懂。 其次,享受生活。贾府的生活固然很优裕,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物资极大丰富的人来说,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贾环并不打算苦着自己。 只是,山长这里出现状况。他暂时中止了商业计划,过来帮忙。山长是他立身的根基之一。要是山长丢官,相信王子腾和王夫人不会对他这么客气。 现在山长已经顺利脱身,地位稳固,他可以去做他自己的事情。 第一,把贾琏负责的蜂窝煤卖到皇宫里去。 这件事,他原本是打算小试牛刀,练练手,赚点小钱,团结下贾琏。不过,龙江先生说欠他一个人情。他现在对商业计划第一步已经有预案。 只是,答应了贾琏的事情,还是要先处理完。 第二,在潜心读书前,他得想办法把他和宝姐姐的婚事定下来。两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大。可别忘了,贾元春今年秋冬时节就要封妃。宝玉的竞争力还是很大。 当然,决定要娶宝姐姐的话,他要薛蟠那呆霸王好好敲打敲打。不能让他以后“坑妹夫”。香菱的悲剧,他是打算伸手帮一把。不过,因为王子腾告诫过他,他现在还没有找到机会敲打薛蟠。 第三,去江南经营后路:办理假身份,购买田地、置办产业等。 今年已经是雍治十一年,距离贾府倾颓的时间不远。预计只剩下五六年的时间。他虽然决定留在贾府,试图改变这一轨迹,但后路一定要留。未胜先虑败。以防万一。 贾环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倒是想起一件事来,起身给骆讲郎敬酒,道:“不知道骆先生近期有何打算?” 今天的酒宴,摆了三张八仙桌。骆宏坐在主桌上,和贾环不在一个桌子上,见贾环过来敬酒,感慨的叹口气,心灰意冷的道:“我意欲返乡闲住。” 骆宏本身就是经常宛平县人。他是县学里的禀生,经历这一遭,预估这个禀生的资格会没了。 “返乡闲住”这四个字多少有些令人心酸。 贾环邀请道:“我家里族学子弟欠缺良师坐馆,不知道骆先生是否有意?现在是友若帮我负责。” 骆宏犹豫着。现在闻道书院,他是没脸回去了。而去县学读书毫无用处。现在学校的水平很低。有关系、门路的士子基本不去县学读书。而作为秀才需要谋生。“穷秀才”可不是说说。 张安博笑着说道:“世元何不答应下来?” 看着贾环,他心里对贾环能将骆宏救出来也觉得不可思议。看来,他决定将贾环当做他官场资源的继承者,是对的选择。 骆宏点点头,“谢子玉美意。” 贾环笑道:“是我要谢先生帮我这个忙。” 他救骆先生,原因是骆先生教授过他诗经。倒没想到,塾师的事情就此解决。以骆先生的水平,教授贾家子弟毫无问题。 一时间,气氛融洽。 隔壁桌上的左师爷和田师爷两人笑着喝酒。左师爷道:“子玉竟然能把骆世元救出来,这是有九卿之才。田兄觉得呢?” 九卿的说法,商朝就有,历朝历代不断的变迁。国朝的九卿是指: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使,大理寺寺卿、通政司通政使。 田师爷四十多岁,笑叹道:“是不是九卿,要看子玉未来的会试成绩。不过,想起在遵化时,他对官场的懵懂,这进步可真快啊!” 左师爷亦是笑着点头。确实。东翁这次深陷风波之中,贾子玉在官场权谋、手段上进步很快。 在一开始,定下以舆论反击倒逼朝廷、皇帝的策略时,还需要他们提醒细节,才能执行。而救出骆宏,完全是他独立运作。 贾环敬酒后回到座位上,与同学一起喝酒。 卫阳禁不住笑起来,“子玉倒是一箭双雕啊。”他前些天还提醒贾环要赶紧解决塾师的问题。倒没想到落到骆讲郎身上。 乔如松也笑起来,“有骆先生坐馆,我过两天和文约、长文一起返回书院。” 贾环致谢。他并不知道左、田两位官场老幕僚对他的看法。其实,核心还是他对人性、人心的了解、把握。 他在山长回来参与武英殿的质问时,初窥官场的门径。当时,还跃跃欲试想要验证一番。 经历这次风波,确实感觉官场权谋“技能熟练度”大涨。 … … 刑部在五月十五日将骆宏、刘国山打板子后释放。其余的师-生亦全部释放完毕。 而国子监中的韩谨、徐秀才等四人亦是被打板子后释放。不过监生释放的速度就稍微慢了一些。经过这么些天,还有10多人在国子监中被审查。 三法司的人都已经撤离。审查的是国子监的刘监丞和狱卒。 京城内城东的龙江先生府邸中,龙江先生招待着韩谨宴饮。案几上美酒佳肴,厅中歌舞曲乐。 龙江先生四十出头,容貌俊朗,衣衫华丽,举杯和韩秀才喝了一杯,语重心长的道:“子桓现在知道朝政大事非小儿游戏了吧?” 韩谨一张国字脸,二十六七岁,脸上的神情抑郁。美酒入喉,心中苦涩。点了点头。 愿赌服输。 东林党这次几乎是全部覆灭。要东山再起,不知道何年何月。而他个人的前途自是也没了。会试不中。再等三年,难道能中? 龙江先生叹了口气,道:“子桓接下来什么打算?” 韩谨苦笑一声,“我想离京反乡。”国子监随后肯定会将他除名。 看着韩子桓锐气已失的模样,龙江先生摇摇头,道:“也好。回乡住几年。此次营救你的事情,贾子玉出力甚多,你离京之前,可以去拜谢他。” 韩谨迟疑了一下,道:“谢前辈美意。算了吧。” 龙江先生长叹口气。他对韩谨的作为很清楚。但这其中并没有那么黑暗。 韩谨是有忠于东林的意图,但并没有害贾环的意愿。只是,处理事情的手法太耿直。要是稍微柔和一些,比如事后通知一声,也不至于有闹成这样。 还是韩谨的性格问题。 … … 夏季的深夜里,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噼里啪啦的雨滴落在地面上。“轰轰”的滚雷在空中炸开。威势惊人。 国子监绳愆厅中,灯光摇曳,晦涩不明。 监牢中的十几名监生分别关押在两个牢舍中。一间中是死撑着,不向朝廷写认错书的三名领头的监生。一边是十名犯事的监生。有人小声说着话。 “刘监丞,这天杀的,还关着劳资。肯定是惦记着我家里那间店铺。” “姓王的,你们说的挺好的!现在韩秀才都认怂,求饶出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哼,不就是剥夺功名,流放三千里吗?我认!”王姓监生长的有点黑,身量中等,傲然的站起来回答隔壁监舍里的问题。突然间,人往后倒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 同监舍的两名监生忙过去查看,一探呼吸,心都凉半分,“快来人,王翰学死了。” 隔壁监舍里的监生们亦是骚动起来。拼命的敲着铁制的牢门。但无人回应。这时,正在王翰学尸体边哭泣的一名监生,突然倒下。 恐惧,带着死神的阴影呼啸着而来。在雷雨夜中尤其的阴森。监生们在深夜里的呼喊、哭泣、求救都是徒劳。无人回应。 直到第二天上午,国子监监生中毒身死7人的消息才传去。其中,朝廷本来准备重罚的三名监生全部身死,另有四名监生死于非命。 涉及到之前游--行的监生,国子监不敢隐瞒,迅速上报。随即,消息传遍整个朝廷、京城。 … … 昨夜雷雨夜,贾环一觉睡到自然醒,中午和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庞泽等人一起在西市楼吃过午饭,午后时分在望月居的外书房里闲谈、说话。聊着书院、聊着咸亨商行。 骆讲郎先要回乡一趟,过两天才来贾家的族学坐馆。 贾环正准备留朋友们一起吃晚饭时,左师爷急匆匆的赶过来,“子玉,出事了。国子监死了7名监生。” 罗君子微微皱眉。 公孙亮不明所以,道:“这怎么回事?”国子监出事,和书院众人有什么关系? 左师爷顿足,解释道:“监生案的处罚虽然定下来,但是朝廷结案的手续还没有走完,这件事还是东翁在负责。”至少,是一个失察的罪名。而今上对东翁不满啊。这时候出事,不是送把柄么? 贾环脸色难看。他很想骂娘。(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二章 局势恶化 夏季之时,约下午五点许的阳光,依旧炙热。荣国府北街,几辆马车匆匆的离开。 这是贾环调集的贾府里的几辆马车,临时征用。他们立即前往山长的家中,等待最新消息。以贾环此时在贾府的地位,要贾府准备几辆马车,并没有难度。 马车车轴转动的轱辘轱辘声传来。贾环头疼的坐在马车中,揉着眉心,压着心底的情绪。 公孙亮轻轻的拍了拍贾环的肩膀,但没说什么。毫无疑问,鉴于贾环在营救骆讲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大家都对他寄予厚望。而这给贾环很大的压力。 这一次,恐怕会有点麻烦。左师爷刚才已经解释过。幕后主使是谁,目的是什么,这都一无所知。恩师负有连带责任。但这并不是最致命的,就怕上面有想法。 怎么样才能化解皇帝的敌意呢? 贾环勉强的点点头,随即,又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 他的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就连着出事。真是让他想骂娘的冲--动。这一次很麻烦。显然,国子监监生的死,背后有推手。未必是冲着山长去的。 但就怕皇帝推波助澜啊!特别是山长刚刚抗命行事,借大势让皇帝收回成命。 东林党游--行闹事。22名举人被礼部发文革除功名。国子监监生下狱152人,东林党首善书院被查封师生计121人全部下狱。皇帝的冷酷可见一般。 贾环现在不是要查案,追究幕后的凶手,而是要思考怎么帮山长过皇帝这一关。 淡淡的夜色中,马车抵达大时雍坊张府。 … … 国子监监生被毒杀的案件,很快就由五城兵马司接管,负责查案。为首的是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正六品),景田侯之孙裘良。他是勋贵出身,和贾府有些交往。 锦衣卫亦派了一位百户带着几名小校到国子监中探查。 随即,有御史上书,弹劾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渎职。第二天处罚结果就下来:停职待勘。意思是,先停职,等待调查。局面变得十分的被动。 五月二十日下午,贾环到北城兵马指挥司拜访裘良后,回到大时雍坊张府。 马车缓缓的停下。刚热闹了没几天的左副都御史的家门口又变得冷清。门前的古树,在烈日下,气息奄奄。鸣叫的知了倍添夏日的午后的烦躁。 贾环进入到厅中。张承剑、罗向阳两人忙问道:“子玉,情况如何?”其他人都外出打听消息。庞泽、何幕僚等人是代表山长外出。大师兄则是去龙江先生府上。 贾环沉默的摇摇头,“案子查出来了。是一名狱卒对监生下了毒。具体动机不明。宗卷已经报上去。预计刑部会判狱卒死刑。案子就到此为止。” 罗向阳长叹口气,“唉…”他知道贾环这话是什么意思。案子结案后,就是确定山长是渎职。这…,谁知道上面会出什么招呢?皇帝不喜山长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会有人邀功的。 张承剑身材圆胖,这几天下来,他人都瘦了一圈。四十多岁的人,垂头丧气的倚在木椅上,仿佛被抽空了精气神。父亲的结局,怕是不会很好吧? 抄家、流放,这两个词以及相关的处罚在张承剑脑海里交替出现,差点让他想哭。 贾环没有去说张承剑。他作为谋主,现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现在也是靠意志力强撑。现在还需要消息、情报,来勾勒目前的局势,这样能有针对性的制定方案。 “长文,山长呢?” 罗向阳轻叹口气,“山长在书房里看书。” 贾环点点头,并没有去打扰山长。 … … 贾政担任通政司右参议以来,日子过的非常清闲。和他在工部里当员外郎没什么区别。不同之处,大约在于他的办公地点、同僚换了一批人。 确实如同他那个庶子所说:父亲每日照例和工部坐衙时一样即可。该喝酒就喝酒。该清谈就清谈。 不过近日来,朝中出了大事。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停职待勘。朝野关注、议论。 贾政忍了两天,终究是没忍住。五月二十日散衙,晚上回贾府后将贾环叫到小书房梦坡斋中,问道:“张伯玉如今停职待勘,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他糊涂归糊涂,但是知道张伯玉是贾环的后台、靠山、底牌。 贾环嘴角抽了一下,他倒是没想到政老爹叫他来问山长的事情,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猜贾政的想法,平静的说了一个字:“等。” 贾政摇摇头。他不看好张安博可以脱罪,这一次恐怕不只是罢官,很有可能会被圣上降罪。他中午吃饭时和傅试谈过。“就我得到的消息,张伯玉此次凶多吉少。” 贾环沉默不语。他岂能不知道吗?但是,事情找上你,你有什么办法?只能和它干! 贾政一看贾环倔强的态度,赖的再和他废话,道:“你去吧。”他不看好张伯玉的结果。 贾环也懒得和贾政废话,行了一礼,径直告退。政老爹完全是在打击他的士气,且不提供任何帮助。这有点看笑话的意思吧?大约和他那天鄙视政老爹的当官水准有关。 山长从坐稳左副都御史的局面,瞬间变成等待朝廷调查的有罪之身。确实糟点满满。 贾环心里倒不见的对政老爹有多么恼火。但是,盘恒在心里的阴影有所增大。政老爹的否定态度,其实在侧面上提供了一个信息:现在的局势很危险。 … … 贾环一路想着,回到望月居,刚回来就有小丫鬟进来通报,前院有人来访。 贾环向来是一身直裰,读书人的装扮,也不换衣服,当即到前院,来的是大师兄公孙亮。 大师兄脸上有点神光,到贾环的外书房落座之后,迫不及待的道:“贾师弟,这么些天总算有个好消息。大理寺右少卿梁锡晚上派人给山长送了口信。 除了要被朝廷严惩的3名监生外,其余4名监生,家中分别在京城中有店铺,或者是在城外有土地,他们之间都有一个共同点,和郑国舅府上的管家发生过冲突。” 贾环安静的坐着。脑子中消化着这个消息。 大师兄轻舒口气,道:“这算是好信息吧?总算知道背后是谁在捣鬼。郑府巧取豪夺,竟然草菅人命,简直是丧心病狂。” 贾环嘴角泛起一抹苦笑,“大师兄,事实上恰恰相反,这是个坏的不能在怀的消息。” 公孙亮脸上轻松的笑容还没有露出来,就缩回去。 贾环摇摇头,没说话。 如果做最坏的估算,郑国舅很有可能就是揣测上意,从而以毒杀监生的方式来陷害山长。那么,接下来肯定还有一套组合拳。主动陷害和被动陷害,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可以猜测毒杀监生幕后的主使是郑国舅,但,外戚的入局,让局势再一次恶化。(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三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一) 夜中。刑部天牢中昏暗无光。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穿着整齐的衣衫躺在牢房中的床榻上,虚弱的闭着眼睛。 可以看得出来,老者虽然关在监牢中,但居住条件还是不错。这片天牢区域中其他七间牢房中空着,只有老者一人。 一名小吏从牢外提着一盏油灯进来,在牢房门口轻轻的唤了一声,“李大人…” 已经被下狱多日的李高澹缓缓的坐起来,闭着眼睛倚在墙壁上,“什么事?”他这些天都是依靠这名小吏来知道外界的消息。 小吏不以为意,干笑了一声,轻声道:“几天前,国子监监生被毒杀了7人。其中有三名是东林党的监生。朝廷将负责审查监生案的张中丞停职待勘。” 中丞是左、右副都御史的别称。因为,副都御史相当于是前代御史台的副长官御史中丞,故有此称。 张中丞就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 李高澹不答,眼皮子动了下。宦海多年,几条人命的案子见多了。张安博被停职待勘,里面估计有些名堂。 小吏再笑一声,劝道:“此事对李大人而言是好事。李大人何不上书言张中丞之过?圣心大悦后,说不定会给李大人减免罪行。总好过全家流放。” 李高澹睁开眼睛,轻轻的哂笑一声。他居庙堂之高时,何曾听过这种赤-裸-裸的挑拨言语?小吏就是小吏,说话太直白,水平不行。听的他心里很不舒服。 … … 五月二十一日,朝廷内外瞩目的左副都御史张安博被停职待勘一案出现新的变化。 身处在天牢中的大学士李高澹上书弹劾张安博对圣上心怀怨怼,工作消极怠慢,致使圣上的仁德还没有实行,则监生已经毙命7人。 朝堂之中,多半人都认为这是李大学士对张安博没有保护好东林党的监生心生不满。 毕竟,对圣上心怀不满这种事可以猜测,可以在面圣的时候私下告状,但公开上书就没什么威力,没什么意思。公开上书骂皇帝的人都有,难道还在乎心里想? 但这份看似发泄的的奏章,在朝堂之中,仿佛是吹响某种进攻的号角一般。 二十一日,李大学士上书后,科道言官闻风而动,纷纷上书弹劾张安博。罪名五花八门。巨大的浪潮汹涌而来。即便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都觉得张中丞要撑不住了。 形势急转直下。 二十二日,有御史上书为张安博辩护。三法司的人都撤离国子监,看护不严,首先要追究责任的是国子监刘监丞等人的责任。 稍后,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工部左侍郎胡侍郎、翰林院编修魏翰林、礼部方主事等盟友纷纷上书辩护。 通政司这个“发帖”所在地,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二十三日,常朝之上,大臣们又是一通口水仗。很明显,从最初某些人的谄媚上意,到现在,局势已经演变成对左副都御史这个位置的觊觎。 二十四日朝廷沐休。二十六日,在承天门常朝之后,武英殿议事。圣心独断,将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由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与右都御史齐驰专办此案,并彻查张安博的问题。 局势越来越糟糕了。 同时,关于李大学士的处理结果由军机处公布:交钱赎罪,赐归乡里。朝廷允许李高澹交纳1万两白银给国库抵赎罪行。以致仕官员的身份回乡居住。 很多明眼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酬功。 不过,明面上的奏章,有不少大臣上书,言圣人宽待大学士,保留朝廷体面。 一场迟到的夏雨在下午两三点许终于落下来,淅淅沥沥,浸润着路面,屋檐。大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趣。雨前阴云密布的天空变得微亮。 荣国府,望月居前院的偏厅中,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几人聚在一起,气氛沉默而平静,大家偶尔交谈几句。雨声从庭院外传来。滴!滴!滴! 贾环坐在左首的椅子上,神情沉静,右手食指轻轻的敲着半人高熟褐色桌几的桌面。 咚!咚!轻轻的敲击声中,带着急促,等待,又极富有韵律感。 这表明着他此时内心之中,无比的清醒,冷静而睿智,如同正在躲在草丛猎食的猎豹,分分秒秒都在判断着时机,等待着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刻。 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带着小雨,从外面进来。贾环几人都站起来,“情况如何?” 朝廷奏章的交锋,他们是使不上力的。但,这段时间,他们并非束手待毙。让庞泽带着张四水、柳逸尘去了一趟遵化。 庞泽用力的点下头,“证据确凿。” “好!”公孙亮用力的挥了下拳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贾环脸色露出坚毅的神色,对几位同学拱手一礼,目光一一对视,沉稳的点点头,“我这就出去!大家等我的消息。” 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都是郑重的作揖回礼。没有人说话。沉默中带着托付。 雍治九年水灾里淬炼出来的同学们,书生的领袖们,即便对面的对手是皇帝,但没有人会认为应该“投降”。 要记得那妙峰山下拿延绵的苍山,要记得那大雨滂沱之后,如血的残阳。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要记得他们最终胜利时,那半阙沁园春-恰同学少年时,吟诵出来的慷慨、豪迈、意气飞扬。 山长不仅仅是书院的旗帜,更是大家的老师、长者。谁又没有受过山长的提携、照顾?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 … 盛夏的夜色如水。本司胡同热闹非凡。绣阁朱楼中,美人们品竹弹丝,红袖邀欢。 胡同东段,精美的绣楼之中,名妓成琪儿陪着喝茶。她身穿菱白色长裙,盘着发髻,带着孔雀形状的金簪,容貌精美。领口雪白的肌肤在烛光之下,光泽如玉。 贾琏身处在绣楼之中,看着这个杏眼桃腮,胸圆腰细,身姿丰盈的大美女,神情还有些恍惚。 成琪儿这种京城一流的名妓,基本不会理会他这种世家公子。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然而,贾环今天带着他到这里,报个名字就进来了。成琪儿的妈妈连多少银子都没谈。说是“长驱直入”一点都不夸张。 贾环表情平静的喝着茶。他不是来逛青楼的。成琪儿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相好。他找袁壕有事。只是通过成琪儿来搭线。 早几天前,他就让贾琏拿着他的名帖过来把时间约定、谈妥。理由,当然是约见袁少卿谈将蜂窝煤卖到皇宫中的事情。光禄寺管这个。 成琪儿应付了贾琏几句,坐到贾环身边,给贾环倒茶,娇柔的笑道:“奴家薄柳之姿,愿自荐枕席侍奉公子,不知道公子可愿意赠我一首好词?” 贾环只有十一岁,但诗名远扬。并不妨碍名妓们以成年人的地位来对待他。京城第一名妓苏诗诗都称呼贾环为:贾先生。他在名妓中的待遇很高。 香气扑鼻。贾环回过神,心中清明,微微笑道:“我有事情求袁少卿。就怕诗词传唱之后,袁少卿心中不悦。” 这话口气有点大。但贾环的美人词在京城中流传甚广。天下文宗方望极为赞赏,几次在文会中点评,为贾环扬名。贾环这么说毫无问题。 成琪儿掩嘴娇笑,笑的花枝乱颤。便和贾环说着话,不再提自荐枕席的话。 时间缓缓的流逝,约晚上八点许,换了一身便服的袁壕带着长随前来,看到贾环,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前段时间被出自何大学士、张安博手下的小报骂的很惨。 成琪儿命丫鬟上了酒菜。 袁壕不客气的问贾环,“贾子玉你今天来见我,是以张中丞的幕僚身份,还是以贾家子弟的身份?” 贾家百年世族,他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当然毫不畏惧,但也没兴趣招惹。金陵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王子腾就在军机处办事。文官与勋贵是两个不同的圈子。 贾环目光平静,沉声道:“两者都是。” 袁壕呵呵冷笑一声,“那前些日子京城中各学校、书院、青楼中流传的小报,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贾环道:“小报是我同学庞士元与何相府上的几名幕僚合办的。”来之前,他自然已经想好应对的策略。 袁壕看了贾环一眼,神情不悦的喝着酒。张伯玉落难了,但何大学士的地位还是很稳固的。 贾环拱拱手,“在下先与袁少卿谈私事,再谈公事。我贾家制作的蜂窝煤在京城中畅销。意欲供应宫中,想请袁少卿行个方便。每年都是这个数。” 贾环从衣袖里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推到袁壕面前。 旁听的成琪儿呼吸立即就急促起来。这叠银票不出意外约有5千两。足够把她赎两遍了。而且还是每年啊!真是大手笔! 坐在一旁的贾琏都有些傻了眼。蜂窝煤一年的利润就8千两。环兄弟给出每年5千两的价格,这实在太高了啊。贾琏吞了口唾沫,终究是克制着没有说话。 袁壕脸上不悦的神情缓缓的消失,饶有兴趣的看了贾环一眼,和贾环喝了一杯酒,“那么公事呢?”说着话,银票自是给袁壕熟练的收起来。 喝下一杯酒,贾环稚嫩的脸庞上有些酒意,再从衣袖里拿出一叠银票,推到袁壕面前。脸色淡定,道:“其一,小报的事情,大家立场不同。得罪之处,请袁少卿见谅。其二,我想要找袁少卿打听一则消息。此次郑国舅毒杀监生,以至于牵涉到我的老师,是今上授意,还是郑国舅自作主张?” 这是他今天要见袁壕的目的。是皇帝授意的,还是郑国舅自作主张,这两者有着极大的区别。(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四章 与天斗,其乐无穷(二) 看着酒桌上的银票,成琪儿脸色有些潮红,心情激荡。还是五千两。十一岁的少年,面不改色的在一杯酒的时间内丢出一万两。这…魄力!再看贾环的眼神就变得极其的炙热。 贾琏则是有点蒙圈。贾环有钱他知道。但是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丢出一万两,实在是太让他震撼。难道拿出来的不是银票,而是废纸吗?这怕是把大半个身家都要丢出来了啊! 袁壕看了贾环一眼,笑了笑,看看成琪儿、贾琏。两人识趣的退下去。事涉宫闱,他们不方便听。 等两人离开客厅后,袁壕这才缓缓的开口道:“此事是郑国舅自作主张。” 袁壕是雍治皇帝的心腹,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搞错。贾环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是皇帝授意郑国舅毒杀监生,则说明皇帝已经下定决心,早有预谋。以皇帝拿掉南书房两位大学士的政治手段,贾环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而如果是郑国舅自作主张,那说明皇帝只是顺势而为,只要改变大势,就有可能改变皇帝的决定。 贾环判断也是后一种。 种种信息表明,雍治皇帝固然有各种缺点,但算得上明君的范畴。不大可能以这种儿戏的办法,破坏朝廷法度的方式,来处置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 但事涉山长的身家性命,贾环一定要一个准确的答案。现在他得到了。 … … 贾环和光禄寺少卿袁壕密谈了约半个时辰,然后带着贾琏一起离开绣楼,坐马车出本司胡同,往城西而去。 繁华的夜市喧闹传到精美的马车之中,灯光若隐若现的透过来。 贾琏再也忍不住,问道:“环兄弟,按理我是不该说的,可蜂窝煤一年的利润只有8千两,分5千两给袁少卿,我们哪还有利可图?”贾琏不敢质问贾环,但语气中的抱怨,还是显露出来。 贾环正陷入在自己的沉思中,给贾琏打断,微微皱眉,道:“宫中的煤炭采购,一年预计有多少银子?” 见贾环不悦,贾琏收敛了情绪,讪笑道:“不好估算。预计总有一万两的采购额度。” 宫中用的都是红罗炭。这种炭没有味道、没有烟。很受贵人们欢迎。而蜂窝煤就差得远。预估只有宫女、太监们会用。还有就是日常时用。 贾环摇摇头,指点道:“贾家的蜂窝煤供奉宫中,可以说是御用之物、贡品,以此为宣传重点,铺开北直隶周围的市场。琏二哥接下来可以运作此事。” 把贾府出品的标签,改为皇宫贡品,在品牌美誉度上,会有极大的提升。装逼这种事,古往今来,基本如一。抢占北直隶蜂窝煤市场毫无问题。 贾琏微怔,随即佩服的看着贾环。贾环明显是随口一说,但却是个好点子。若是能拿下北直隶的蜂窝煤市场,那银子岂不是大把的? 贾琏心里激动了好一会,这才想起今天的事。他虽然挂得是个同知的虚职,但在勋贵圈中有朋友。最近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小心翼翼的道:“环兄弟,你拿五千两银子就为了买一个消息。” 贾环看了贾琏一眼,直白的道:“你不懂。”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尊师重道、知恩图报是一个人做人、处事的基本原则。道义所在,利益当然要舍弃。五千两银子买一个确切的消息,他认为值。 贾环说贾琏不懂,是因为贾琏在大事上靠不住。最典型的就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托孤。若是君子,林黛玉的家产是不能吞的。若是贾琏知道现在的对手是皇帝,估计要萎了。 贾琏一阵无语。 贾环拍拍贾琏的肩膀,探身吩咐赶车的胡小四,“去小时雍坊舅老爷府上。” 他要去见王子腾。既然不是皇帝授意郑国舅,那么,他今晚的行程还没有结束。 … … 贾环到了王府,径直入内。胡小四则是赶车先送贾琏回贾府。 贾环作为王子腾看中的四大家族的后辈子弟,到王府之中,自是不会在门房处给卡住。但王子腾不在府中,贾环也只能等。 王子腾的长子王承嗣过来露了一面,他约三十出头,身量中等,圆脸微胖,蓄着短须,道:“父亲今日在谢相府上,子玉且坐一坐。” 王承嗣知道贾环的靠山将倒,日后还等靠他父亲,因而语气轻慢,陪着贾环说了两句话,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贾环等候的小厅。 贾环压着心里的情绪,他现在的第一要务是要说服王子腾帮忙。山长的案子,是由王子腾和朝廷名臣,右都御史齐驰在审。 王子腾此时在朝廷的首揆谢旋府上,谈的是什么可想而知。据说,谢大学士与山长的好友何大学士关系不和睦。一个是首相,一个次相,有矛盾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更别说政治理念不合。 在小厅之中,贾环安静的坐着,推敲着他的计划,听着夜色中厅外的小雨。 他想起雍治九年书院的同学一百多人,在书院的明伦堂中笑谈时,他说起主席的那句名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语出《******选集》。 他此时,这个天,指的是天子,君临天下、御极十一年的雍治皇帝,依靠政变登基、政治能力超强的皇帝。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 … 雨夜之中,王子腾从谢大学士府上回家,得知贾环等在府中,让大儿子王承嗣将贾环叫到内书房中。 书房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着字画。 王子腾五十多岁,华发几许,气度威严,倚在软榻之上,一名身姿修长曼妙,双十年华的美妾正服侍王子腾敷脸。 等美妾上了醒酒汤退下后,王子腾道:“今日在谢相府上饮了些酒。子玉来见我有何事?” 王子腾的暗示相当明显。若是要谈张安博的事情,就不用谈了。那个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很多人惦记着。 贾环心里叹口气,道:“我特为大姐姐在宫中之事而来。”贾环口中的大姐姐,就是贾元春。此时她已经在宫中为女史。 王子腾微微有些诧异,随即笑一笑,贾环那点心思哪能瞒得过他,估计是类似于战国策士的说法。他姑且听之。 贾环表情变得郑重,语气平稳的道:“毒杀国子监监生的人是郑国舅。” 王子腾似笑非笑的喝了口醒酒汤,不为所动的道:“我知道。” 贾环接着道:“郑贵妃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弟弟叫郑国舅。” 王子腾脸上的笑容淡去,变得认真起来,坐直身体,看着贾环,沉声道:“区区几个监生的性命,还动不了郑国舅。” 国朝虽然外戚惯例是不封侯,只有虚官。但是宫中和外朝,要说没有关联那是不可能的。郑贵妃在外朝的支撑点,就是她弟弟。若是能除掉郑国舅,自是有可能改变宫中的形势。 当然,还要运作一下。郑贵妃还有皇帝的宠爱。但她最致命的地方是她还没有儿子。 宫中妃嫔的位置,不能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但圣上的精力是有限的,身边空出一个位置,自是可以填一个进去。他的外甥女未必没有机会。 贾环看着王子腾的眼睛,平静的道:“我手里有郑国舅的把柄。” 王子腾打量着贾环,随即失笑起来,“呵呵…,子玉,你为张伯玉真是谋划到极致啊。我听说你和他并无师生之名。这是为什么?” 贾环的潜台词当然是要他放水。他确实被贾环说服了。当然,还有一个细节要处理。打击张伯玉,是秉承上意,他无意失去圣上的信任。这还需要处理一下。 贾环目光坦然,答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王子腾微愣,轻轻的点头。 这句诗是唐朝诗人李贺的名篇,《雁门太守行》。燕昭王筑黄金台,招纳天下贤才。“玉龙”是宝剑的代称。为了报答君王在黄金台上的礼遇、重用,愿提宝剑为君王效死。 贾环的意思是,为了报答张安博对他的知遇之恩、鼎力支持,他愿意为张安博出力谋划、四处奔走,哪怕是皇帝对张安博出手。 “子玉,有古人之风啊!”王子腾心中都微微有些嫉妒张安博了。他手下可没有这样的贤才。 王子腾和贾环当晚密谈了很久。 … … 五月二十九日常朝上,九省统制王子腾与右都御史齐驰就毒杀国子监生案向雍治皇帝汇报,结案。 左副都御史张安博确实负有“失察”的责任。案情随即进入第二阶段,调查张安博的种种违法事件。 是夜,郑国舅府中,宾客云集。酒宴持续到凌晨还没有结束。歌姬献舞,美酒频上。 当然,这比起前明首辅李东阳家中的宴会还差的远。李首辅的酒宴经常是通宵达旦。 郑国舅早就离开酒宴,在书房中和一名中年人见面。 中年人道:“郑大人,事情办妥了。这是大兴县开具的地契文书。”那几名监生手中的店铺、在城外的土地已经转到郑国舅名下。案件已经结了。此事到此为止,大获全胜。 郑国舅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好。”(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五章 笑得太早! 郑国舅笑的太早了! 贾环选取的合作对象是王子腾。此时,王子腾位居九省统制,从一品,兼军机章京;一个正值政治黄金年龄的政治官僚,金陵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简在帝心,与朝廷首相谢大学士交好。 这样的一位朝廷重臣,如果要设计外戚郑国舅,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在贾环提供了郑国舅一个把柄的情况下。 国朝逢三、六、九常朝。二十九日的常朝一天后,六月一日,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贾环,前往大理寺投书,状告九省统制王子腾包庇外甥薛蟠,强抢女子,纵奴杀人。并提供了薛蟠自认事实签名的文书。 简而言之,士绅阶层最低层的贾环,小贾老爷实名举报其舅舅王子腾违法违纪。 大理寺右少卿梁锡接了贾环的投书,随即上奏朝廷。消息从通政司传出,朝野瞩目。 不出意外,大部分人都认为,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是在报复王子腾揣测上意,没有秉公处理他的老师张安博一案。 然而,一边是老师,一边是舅舅,这其中的礼法、亲情还真是难以衡量、评论。 从道义的角度来说,士林中的主流都倾向于接受贾环的做法。毕竟,舅舅和父母还是有差别。若是贾环为老师状告父亲,这就极其的有争议了。 贾环的做法,用一个谚语来评论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在朝廷之中,御史闻风而动。大家都是有年终考核指标的人。“强抢女子,纵奴杀人”这样的猛料,科道言官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王子腾当天就上书辩解,自承失察,但绝不承认包庇。这件案子还牵扯到现任的金陵知府贾雨村。王子腾还曾在朝廷中屡次举荐贾雨村。 六月二日上午,大理寺派衙役在教坊司的青楼中将薛蟠抓捕、收监。这在贾府中,在四大家族中,在勋贵子弟中引起轩然大波。 于贾府的角度,贾环的做法实在难以让人接受。这完全是不要亲戚间的情分,薛姨妈得知消息后,当场就要搬出贾府,回到薛家在京城中的屋子里住。 贾母、王夫人苦留才算留住。贾母当场顿着拐杖,怒喝道:“鸳鸯,你去给我把那个混账东西找来。” 李纨、贾探春等姑娘们噤若寒蝉。 鸳鸯去了半个时辰,才来回话,“老太太,环三爷人给扣在大理寺,现在还没放回来。” 不仅仅是贾府的内宅在找贾环,事实上,贾政、贾赦、贾琏也在派人找贾环。但他们都不出意外的得到消息:贾环不在家。第二天得知贾环被关在大理寺中。 与贾府内的怒斥,不满情绪一样,史家的保龄侯史鼐,与嫡子史盛、史智、弟弟忠靖侯史鼎在家中商量这件事时,都是极为不满。 贾环今天是告薛家的黑状,明天难道不会告史家?金陵四大家族,谁的底子干净?就贾家自己,贾珍、贾赦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情? 王家之中,更是一阵叫嚣,要严惩贾环。王子胜怒骂:“黄口小儿,不知死活。来福,拿我的帖子去顺天府,我王家成全他的忠义,让他去监狱里和他的老师作伴。” 王承嗣、王伟等十几名王家子弟都是严词大骂。贾环竟然敢拿王家泄愤?简直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真拿他那个举人身份当回事吗? 约半年前曾经见过贾环的王府内眷,对那个沉稳、安静的少年的印象降到最低。王子腾的妻子何夫人吩咐道:“以后不要再让他来府里,这样的亲戚,我们认不起。” 夜里,几名时常与贾府来往、走动的勋贵子弟在冯紫英家中聚会。贾琏、贾宝玉、冯紫英、韩奇、卫若兰、陈也俊都是摇头。不认可贾环的做法。心中有疏远之意。 酒桌之上,贾宝玉大圆脸上,满脸笑容的听着勋贵子弟们对贾环的批评。环老三这是自绝于朋友、自绝于亲戚、自绝于家族。 … … 六月二日的夜晚,贾环是在大理寺的一间厢房中度过。漆黑、寂静的深夜中,他在静静的等待明天常朝之后的交锋。 他并非是给大理寺关押,而是山长的好友、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帮他挡一下。贾府里现在会是什么情况,他心知肚明。 在所有的人都以为他和王子腾闹翻的时候,王子腾才能暗中帮助、运作山长、贾元春的事情。此时,谁会相信王子腾是山长的“盟友”呢? 作为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灵魂的人来说,理智、成熟是必然。再加上经历了韩谨韩秀才的“黑化”事件,他现在只愿意对书院的同学,给予充分的信任。 与王子腾的合作,只有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庞泽几人知道。 贾府内,他只提前给宝钗透漏了几句。效果如何,他不知道。 夏季的夜空,新月如钩。 夜晚很快就过去了。清晨时分,宁国府内秦可卿叮嘱着弟弟秦钟好好学习。秦钟在五月三十日给薛蟠威胁过。秦可卿不得不让他先辍学回家。今天才回来。 那时,贾环的靠山张安博刚被定了一项罪名。已经不足以让薛蟠有畏惧之心。他重新将视线投向族学中的秦钟。他喜好男风。而如今,薛蟠被抓进了监狱,秦钟自是可以复课。 秦钟踏入族学的那一刻。贾环从住了两天的大理寺中走出,前往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 大时雍坊中,张承剑、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正出门而来。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从贾府望月居而来。大家约齐今天在这里见面。 六月初三,天阴无风。常朝照例举行。 此时,贾府中,王夫人正在贾母面前说话,嘴角带着冷笑。贾政给她说过,今天常朝之后,照例会在武英殿议事。关于贾环举报王子腾、薛蟠的案件,应该会有结果。 此时,梨香院中,薛姨妈想起正在监牢里受苦的儿子,痛哭流涕,心中对贾环恨的牙根直痒。 宝钗穿着一袭明雅的淡蓝色裙衫,低声安慰道:“妈,哥哥不会有事的。放心!” 脑海中回想着几天前贾环对她说的话,“宝姐姐,我…要做一件对不住你的事情。事涉薛大哥。不过,我会保证他没事。” 宝钗心中泛起难言的苦涩。 此时,贾家族学管事培训班派到贾府各出实习的学生遭到驱逐。江兴生看着丢出在街上的行李,在药铺店外骂道:“姓李的,你给我等着。有你好受的一天。” 回答他的是李掌柜的一声冷哼。而他们这些下人可看的明白,环三爷完蛋了。举报舅老爷,还能有立身之地? 宣武门里街三元酒楼的第三层,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等人汇合。山长的长子张承剑主动承担了隐瞒的责任,对何幕僚几人道:“诸位勿怪,我让子玉暗中行事。” 左师爷摇摇头,长长的叹口气,“世兄,机事不密则害成。我们都知道。但今天的情况…” 贾环秘密的搞了这么多天,就发泄般的告了主审山长案的王子腾一状,这能有什么用啊?他非常的担心。就怕之前贾环在营救骆讲郎所所展现出来的才华只是昙花一现。 贾环在包间的窗口,看着斜远方巍峨的宫城。公孙亮、庞泽两人在贾环身侧,沉默的看着远方。 那里,将是解决所有问题的关键。所有的矛盾,冲突,纠纷,胜败,将在今天的武英殿中有一个了结。 他们已经将能做的事情都做了。 夏家之时,时常突来暴雨。此时上午九点半钟的模样,天空中飘来乌云。黑压压的一片。 贾环向窗外伸出手,轻声道:“要下雨了!”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如同分裂的网般在乌云层中裂开,光芒耀眼,意欲刺破九霄。雷声骤然的在天空中炸开,如战鼓轰鸣。 顷刻间,暴雨如注。 武英殿议事开始了。 … … 国朝三、六、九常朝之时,天子惯例要在武英殿中召集大臣们议事。够资格参与议事的大臣,自有定规。 六月三日,雍治皇帝之下,军机处大学士,六部九卿、资深科道言官,文武大臣,翰林词臣一一陈列在武英殿,分两班站好。 贾政如今虽有朝官的资格,但武英殿议事,他还没有资格。 在处理了几项政务之后,四十岁出头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上,命今年的新科状元许轩读奏章。 奏章是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写的,即是这两天闹的沸沸扬扬的“纵奴杀人”案。事涉九省统制王子腾、金陵知府贾雨村。 武英殿中安静无比。只听得许轩朗读的声音。大臣们都是各自眼观口,口观心。 谁都知道博弈的时候来了。张安博身上的左副都御史,有人眼热。而何大学士显然不是吃素的。目标直指审案子的王子腾。 等许轩读完,王子腾出列,按照惯例,在御前叩首免冠,道:“臣有罪。”王子腾这样的“江湖地位”,当然不会一开场就亲自赤膊上阵。 科道言官中一名给事中出列,对天子奏道:“事涉命案,臣请陛下将王统制下狱严查。” 这明显是冲着王子腾去的。 这时,另有一名御史出列辩驳。约一个时辰,数个回合的交锋之后,雍治皇帝看了眼大臣之首的大学士谢旋。 谢旋一锤定音:“可对九省统制王子腾罚俸三年、下文申诉。命案一事,责成专员彻查。依律法处置。” 雍治皇帝点点头,认可这样的处罚意见,“可!” 这种处罚显然是极轻的。官做到王子腾这个程度,谁也不会靠俸禄吃饭。很显然,何大学士的“反扑”失败。 站在武臣中的郑国舅面带微笑的看戏。 就在这时,新晋的七品御史,原宛平县县令赵俊博出列,说道:“臣弹劾郑承大不敬。在修建太上皇寝陵的工程中,材料依次充好,中饱私囊。其罪当斩。” 武英殿在瞬间鸦雀无声。 郑国舅脸上的笑容消失,一脸骇然的表情。(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六章 天下奇才 郑承就是郑国舅的大名,官居左散骑常侍(正三品)。当朝,最为得宠的郑贵妃之弟。 此时,郑承一脸骇然的表情,给他左右的勋贵武臣看到。这种表情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会不知道。 朝臣们都是安静下来,在国朝必死的罪名之中:皇陵工程出问题,绝对是要算上的。夷三族都不为过。 皇陵常出的问题如:选址不当、地下渗水等。前明时期万历皇帝的陵墓就曾出问题,不过被当时的首辅申时行给盖过去。 而郑承作为外戚,竟然盗卖皇陵的建筑材料,以次充好。这已经不能用利欲熏心来形容了,属于脑残、作死。 更关键的是,他玩花样的还是太上皇的寝陵。即便皇帝有心看在郑贵妃的份上赦免,也绝无可能。这涉及到“孝”的问题。无论什么筹码,哪有父亲的陵墓重要? 雍治皇帝的脸色瞬间就沉下来,“可有实据?” 赵俊博道:“有。”说着话,拿出一份账本,高高举起,“这是太上皇寝陵的石料账本,并有两名皇商作为人证。” 太监上前,将赵俊博手中的账本取走。 武英殿中,响起一阵轻微的吸气声。这是有备而来啊!皇陵在京城东的遵化,若是来回一趟取证,花费一天半的时间,说不定事情就给郑国舅给盖过去。 替罪羊,临时工,并非只有二十一世纪才有。 然而,赵俊博竟然是拿到证据(人证、物证)之后才上书弹劾,这是要一击致命。不给郑国舅翻盘的机会。 此时,武英殿中聚集了大周朝中最显赫的公侯勋贵,大学士、九卿、六部侍郎,各部门副手,翰林科道。可以说是群英荟萃,帝国中枢重臣尽在此地。 当然,不能说人人都是精明的角色,毕竟会读书和投胎投的好不代表精明。但这里绝对不缺乏高手。 很多人都在瞟队伍领头的四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润。只有这四位才有这样的手笔。不是谁都有胆子、心思动贵妃。翻开二十四史,多少名臣、宰相是倒在枕头风的威力之下。 所以,新晋的七品御史、原宛平县令赵俊博把“杀招”放出来,第一种解读是:四位大学士谁对郑贵妃不满,要撬动宫中格局?至于郑国舅,那只是个小角色好吧? 要注意,现在武英殿里不乏聪明人,所以还有第二种解读:圣上是否对太子之位有新的想法。据说,郑贵妃的人与太子走的近。 至于,皇帝脸上的表情,谁信谁是傻子。在场的朝臣,除了翰林院和科道言官的愣头青们外,谁不是大风大浪淘汰剩下来的? 然而,高手之上还有高手,这件事还有第三种解读:不会是何大学士继续营救张安博的反击吧? 刚才,借着国朝那位最年轻的举人告状自己的舅舅王子腾,何大学士一系的人马顺势攻击王子腾,但谁知道这是否是烟雾弹呢? 都是在庙堂上混的老油条,谁会单纯呢? 要看清楚,如果郑国舅要被杀头,毫无疑问,其毒杀国子监监生的行为必将会被御史爆出来。而不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小吏就可以抵罪的。那么,圣上你的小舅子见利忘义,毒杀监生,你能把责任都推给大臣(张安博)? 此时,赵俊博是谁的人根本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现在做的事,让谁获利。 人心往往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按理说,这三种解读已经到了极致。但顶尖高手之上,还有绝顶高手。国朝之大,从来就不乏能人。 当年明朝奸臣严嵩的儿子严世蕃对他老爹说: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 第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杨博,第二个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督同知陆炳,第三个是严世蕃自己。三人得其二,则纵横天下。严嵩后来果然将当时的首辅夏言给干掉,成为嘉靖朝的权臣,祸国殃民20年。严世蕃没有吹牛,他当得起当世奇才的称号。 但严世蕃搞错了一件事情,他算数不大好:天下奇才,其实还有三个人:徐阶、高拱、张居正。后来,他们父子被徐阶给玩死。这三人依次主导了明帝国的中枢,宰执天下,威加四海,名留青史。 此时武英殿中,站在文臣前列的右都御史(正二品)齐驰嘴角掠过一丝冷笑。他知道,这件事还有第四种解读:谢旋、王子腾在主导现在的这一幕。 因为,贾环上书举报王子腾,为王子腾“洗白”的有点刻意了。他和贾环有过接触,贾子玉并不是“神童”两个字可以概括的。雏凤之名,绝非吹捧。 诗才,年龄,文章经义对贾环而言都是浮云。他最厉害的地方在:组织、谋略、意志。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干泄愤的事情?开什么玩笑! 再一个,他知道王子腾知道其权势、地位,在四个字:简在帝心。所以王子腾才有洗白之举。 至于,谢大学士、王子腾这么做的意图,还要看接下来的结果。 … … 武英殿中一片安静,只有皇帝皱着眉头,“哗哗”翻账本的声音。 天子看不看懂的账本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肯定看不懂!但武英殿里的大臣可以从天子翻账本的速度看出天子的心情:极度不悦。 “啊…”站在右边的勋贵班中突然响起一阵哗然声,负责纠察礼仪的御史立即瞪过去。就见郑国舅已经弹软在地上,身上散发出浓浓的臭味。显然是扛不住殿中的压力,失禁了。 勋贵、武将纷纷避开。不仅仅是避开臭味,还有避开郑国舅这个大麻烦。 人群之中,汝阳侯赵豫心中苦笑。帮郑国舅谋夺监生财产的中年人是他府上的门客。这下要完了。 雍治皇帝愤怒的将手中的账本丢在地上,“混账东西,丢人现眼。拖下去,给我彻查。” 雍治皇帝气咻咻的带着太监回了后宫。武英殿中就剩下大臣们回味今天的这一幕幕。一个简简单单的转折,但信息量太丰富啊。说不定会影响如何的朝政走向。 军机处领班大臣谢旋谢大学士咳嗽一声,让大臣们都安静下来,分配任务。皇帝可以撂挑子,他得把善后工作做好:安排将郑国舅关押,等待进一步的上谕。接收证人、证词。同时,派遣三法司的官员去皇陵查看真实情况。 … … 武英殿中的朝臣纷纷散开。文武之间泾渭分明。何大学士缓慢的走着,和身边的同僚寒暄。他已经在琢磨着营救好友张安博的事情。毫无疑问,郑国舅作死,契机已经出现。要和盟友们沟通下。 作为都察院的二把手,齐驰和一把手左都御史,大中丞殷鹏聊了几句,喊了句前面正在和北静王水溶说话的王子腾。 水溶笑道:“看来齐大人找安世有事啊。” 王子腾对水溶拱拱手,“改日再和王爷细谈。”说着话,等了一会,与齐驰一起跟着百官的人流往东华门而去。准备出宫。武英殿、文华殿是天子处理政务、读书的地方。旁边就是军机处所在的文渊阁、直诰敕房。 入职军机处的翰林、中书舍人都往文渊阁而去,而六部的官员、勋贵则从东华门出宫,各自散开。 顺着宫中的道路直走,左右无人,齐驰微笑着道:“安世兄好手段啊!不过,贾子玉少年英才,雏凤之姿,可不要委屈了他。” 齐驰约四十多岁的年纪,方脸长须,身穿绯袍,气度森严,微笑的时候有点像冷笑。 王子腾有五十多岁,华发几许,中等身高,大有深意的齐驰一眼,笑道:“伯圭过誉了,我自是不会亏待。” 两人微微一笑,在宫中道别。 … … 武英殿中的消息像一阵阵冲击波一样,以皇宫为中心,向京城四面八方传递开来。 郑国舅因在太上皇皇陵之事上以次充好,其罪当斩,已经下狱。这则消息已经足以朝廷内外震动,就像是不久前的阵雨时,雷声轰鸣。 同时传出来的消息还有:新科御史赵俊博第一炮就打响了名气。弹劾郑国舅成功。科道言官中不少人都是长吁短叹。可惜啊。不过接下来,则是准备痛打落水狗。 消息是卫阳亲自过来,送到三元酒楼贾环等人的包厢中。他父亲是户部员外郎,打听到消息后,立即告诉卫阳。贾环早就和卫阳说好。何大学士、右少卿梁锡等人那边的消息,未必会记得通知他们这些个学生。 卫阳说完消息后,包厢短暂的安静,随即爆发出阵阵的欢呼。欣喜中带着宣泄。乌云终于被驱散。大家的心头都放下一块石头。 公孙亮双手拍着贾环的肩膀,兴奋的道:“哈哈!哈哈!贾师弟,我们成功了。”他只听到郑国舅下狱就知道贾环的谋划成功了。 贾环脸色还有点僵,笑的有点勉强。他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付出的代价太多、太多。然而,终于是成功了。 罗向阳很有君子风范的笑起来。看似有点文质彬彬。但其实他手心之中全是汗水。一场暴雨,突如其来,大家在这里等了有快两个时辰了。他只是强做镇定。 乔如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恨恨的拍了下桌子,“好!” 庞泽很狂放的大叫道:“小儿,上酒!上酒!” 张承剑喜极而泣,走到贾环面前,就需要下拜,“多谢子玉为家父奔走。” 贾环连忙将张承剑扶住,“世兄,使不得。使不得!” 何幕僚、左师爷、田师爷三人亦是郑重的作揖行礼,十分感激。他们的个人前途,当然也和山长绑在一起的。之前的怀疑,自是消散。贾环当的起这一礼,当得起谋主、核心的地位。 卫阳亦是被包厢中的气氛感染,微微笑起来,心中感慨,想起雍治九年,他站在贾环身边,跟着上妙峰山时的情景。想起,那一年的天地之威,不过等闲。 都说他这位同学是雏凤。然而,他仿佛看到的是一只将欲展翅高飞的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七章 快意之句 三元酒楼是民办的大酒楼。为国朝到此时唯一的一位“三元”才子,世祖朝的解元、会元、状元,后来的当朝首揆林季同赐名。 庞泽喊了上酒之后,店小二很快就送来美酒佳肴。菜名:狮子头、爆羊三样、炒肝尖、清蒸鲈鱼、炒酱瓜…;酒有杏花村。杯盘陈列,泉香酒洌。 此时,约下午两点许,闻道书院的众人早就是饥肠辘辘。十二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刚才是情绪担忧,无心吃饭。现在美食当前,自是纷纷动筷子。 众人举杯,共饮一杯。美酒入喉,清香幽雅、醇净柔和。接着,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感慨。大家的心情还在激荡之中。 绵软的白酒冲到胃里,后劲挥发。贾环此时才从这来之不易的成功、喜悦的情绪中缓过劲来。郑国舅入狱,意味着山长的案子大局已定,再无波澜。 他去年十月份前往遵化,向山长请教去留的问题。留在遵化期间,恰巧碰到薛家、夏家被郑国舅的管家压迫。从而知道一些信息。他推测这里面会有问题。 为此,贾环在前些天还专门派庞泽、张四水、柳逸尘三人去遵化查探消息。确定郑国舅在皇陵的工程上玩了花样。后面的账本、来自薛家、夏家的人证则是王子腾的手笔。 贾环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只有位高权重的王子腾才可以拿到人证、物证。 而新科御史赵俊博是谁推出来的,属于哪一方的人,更是扑朔迷离。但这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之后,科道言官就会上书,将毒杀监生案的内幕揭露出来。 接下来几天,朝堂上的局势将朝着对山长极为有利的方向发展。山长一系的旗帜人物何大学士必然会出手。左副都御史是一个很重要的职位。 几个时辰前,暴雨倾盆。这大半个月所汇聚起来的矛盾,冲突,纠纷在武英殿中集中爆发。而现在,胜负已分。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 因他用薛蟠“抢夺女子,纵奴杀人”之事举报王子腾所带来的,贾府、王贾史薛四大家族、勋贵子弟内围绕在他身上的争议、疏远、蔑视、讥笑、愤怒、声讨也将会有一个了结。 因为,胜利者,不需要指责! 贾环拿起一两的酒杯,畅饮一杯。心中慢慢的被释然、轻松、怡然、欢快的情绪填满。 坐在一旁的公孙亮笑着执壶,给贾环添酒。贾师弟今天看样子是想醉一场,他最近的压力很大。 公孙亮站起来,丰姿俊朗,提议道:“恩师之事,必将会有一个好的结果。我等今日共谋一醉。然,平生之快事,有酒不可无诗。一人一诗一杯酒!” 张承剑、何幕僚、左、田几人都是苦笑。他们多年不作诗。一杯酒的时间,怕是连试帖诗都写不出来。 乔如松性情厚道,补充道:“文约何必强求?不拘诗词、对联,前人佳作,只要大家吟诵一句,表述此时欢畅的心情即可。” 公孙亮接受乔如松的意见,笑道:“这个应景。既然如此,我先来开场第一句,算是抛砖引玉…” 大师兄喝了一杯酒,正准备吟诵之时,包厢里突然进来四个青衣小厮,却是贾环的长随钱槐、胡小四,贾政的长随李十儿、信儿。闻道书院的众人都诧异的看着。 公孙亮、乔如松、罗向阳几人这些天都是住在贾环的望月居,对贾环的长随自是认识。 卫阳微微皱眉。好没规矩。真是扫兴!自雍治八年起,他许久没有和同学一起参加文会,吟诗喝酒。今天气氛、时间、人,都刚刚好,却要被搞的散场。 贾环一看李十儿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把薛蟠弄进监狱了,还举报王子腾,贾府里怕是早就闹翻了天。所以,他举报后在大理寺里面住了两晚。大事未定,谁耐烦去应付那些人? 李十儿上前半步,弯腰作揖,“三爷不要怪钱槐,小四。老爷上朝之后,去大理寺问过,知道三爷出来了。叫我们将他们两个拎到书房里去,问了三爷的行踪。老爷请三爷回家问话。” 贾环哂笑一声。所谓的“问话”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兴师问罪才是真的吧?政老爹是前两天没把他给逮着。武英殿里那些门道,贾政一多半是抓瞎。 但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贾政即便不懂,也该知道山长没有问题了。关键的问题在于:薛蟠还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而他又举报了四大家族的旗帜人物王子腾。贾政估计还是想训斥他。他的做法看起来太伤亲戚情分。 贾环挥手道:“你去回老爷:我和同学在饮酒,晚点会回去。” 李十儿是个两面人,但在贾环面前不敢玩花样,犹豫了一下,带着信儿离开,回贾府向贾政复命。 等几名小厮退出去。众人都看向贾环。罗向阳关心的问道:“子玉,没事吧?” 贾环轻松的一笑:“没事。我们继续。”举杯先和罗君子喝了一杯,“我静候大师兄一抒心中快意的佳句。” 众人都是笑起来。 公孙亮就笑:“幸好友若刚才提议。否则我可没你的诗才。我心中此时所想,杜工部平生第一快诗: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好句子!”大家都是笑起来,同饮一杯。 语出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这首诗被誉为诗圣杜甫所有诗中描写心情愉快、人生快意的第一位。工整诗句中,弥漫着心中欢欣雀跃的情绪。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这一句,用几组名词,地理、空间上的急剧变化,将这种欢快的情绪写到极致。 而“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与大师兄的情况很贴近。书院的同学都知道,大师兄无意仕途,平生愿意畅游书海,探索至理。因而有“漫卷诗书喜欲狂”。很贴切。 至于妻子,大师兄今年20岁,在山长的支持下,已经与翰林院魏翰林的女儿订婚。 公孙亮身边坐着罗向阳,贾环。罗向阳笑道:“我想起去年我们秋游,踏遍京西名山之时的畅快。脚著******,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语出诗仙李太白的名篇《梦游天姥吟留别》。 何幕僚点评道:“长文这一句也不错。李太白写景之中,有大格局。有登山的轻快之意。登山之后,令人眼前豁然开朗。适应于我们此时雨过天晴,拨云见日的心境。” 大家都是畅快的大笑,再饮一杯。 接着是卫神童。卫阳笑道:“我这一句怕是要让大家笑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语出李太白的诗篇《上李邕》。 庙堂之上,“所谓举世奇才,放眼当今天下,三人而已!”,这个说法,贾环不知道。关于他的评价,从神童到雏凤,再到卫阳心中的鲲鹏。他还是不知道。 但这并不妨碍他解析卫阳吟诵出来的句子,快意的一笑,道:“卫元皓心有壮志啊!” 何幕僚笑道:“这是神童能吟诵的励志诗。” 众人都是大笑。“扶摇直上九万里”这可不是壮志么?而“丈夫未可轻年少”这一句,确实非常吻合卫阳的神童之名。 卫阳微微一笑,容颜俊美,并不解释。他其实是在赞誉贾环。这几句诗,句句都是他对贾环的看法。 山长入狱,贾环营救成功。这一场风波之后,贾环的名字只怕要抵达大学士这个层级。 九万里风鹏正举! 他愿追随其后。 … … 三元酒楼位于宣武门里街,挨着皇城南的大时雍坊。而贾府居住的四时坊在城西。走一趟,步行约要半个时辰,即一个小时。坐马车则要快得多。 贾环和同学、张承剑、山长的幕僚们一起在三元酒楼喝酒时,贾府之中,贾母上房的正厅中,贾府内眷聚集。午后的阳光落在庭院中,带着酷暑燥热的气息。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钗、黛、迎、探、惜等人都在。 贾母坐在主位上,安抚着薛姨妈,“姨妈不要担心。外头老爷已经派人去叫那个孽畜回来。他在酒楼里吃酒。等他回来,姨妈看我怎么教训他。” 薛姨妈容颜憔悴,沉默的点点头。 王夫人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贾母冷哼一声,扭头去看身边的大秘书鸳鸯。 鸳鸯乖巧的道:“老太太我去问问,看环三爷回了没有。”说着话,出了正厅,半响之后回来,一脸尴尬的道:“回老祖宗,老爷派了人去叫三爷。三爷说他在吃酒,晚点会自己回来。” 说实话,这句回话,鸳鸯心里听的是哭笑不得。三爷这是在作死啊。阖府上下都等着要一个解释,你倒好,从大理寺出来后,竟然在外面喝酒。 鸳鸯心里知道这事必定有缘故。然而,三爷现在是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贾母一听就冒火了,怒骂道:“岂有此理!鸳鸯,派人,立刻派人,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片刻之后,一辆马车从贾府出发,前往三元酒楼。(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八章 十六字令 三元酒楼中,闻道书院的众人继续畅饮。文会继续。贾环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意上头,心情放松。 张四水、柳逸尘各自吟诵了两句诗。左师爷笑道:“我这一句,就比较常见: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众人都是一笑,同饮一杯。 庞泽一身蓝色士子直裰,容貌丑陋,鼻子很大。站起来,端着酒杯,环顾四周,顾盼自雄。他今天也喝高了。说道:“到我了。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 “知我者,二三子。”庞泽手指着在座的诸位同学、同僚,痛饮一杯,酣畅淋漓!能够了解他的,信任他的,支持他的,就是这里的同学、同僚,山长。 “好!”众人喝彩。庞泽在书院之时,人称凤雏,与三国时的庞统庞士元并照。因为他的学识非常广博,博采众长。更有一点,他为人很狂放。这一句,是喜极而狂,说尽心中的忧愁、愤懑,在释放之后的心情、激动。 大师兄公孙亮笑道:“士元这一句大有纵古论今,继往开来的气魄。为此狂句,当浮一大白!” 大家都笑,纷纷举杯共饮。 庞泽笑呵呵的坐下来,“这是我在子玉那里看的一句。断章取义,意境却是到了。”这不是他的原创。他引用了,当然要说一句。 乔如松好奇的笑着道:“这话要怎么解?” 贾环微笑着解释道:“对应的上联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语出辛弃疾的《贺新郎-甚矣吾衰矣》一词。他是早前闲暇时写在纸面上把玩的。因为,这首词的上阙,是明末秦淮来叙述心情: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语出初唐四杰王勃的千古名篇:《滕王阁序》。字字玑珠,词章华美。郎朗上口,有珠玉之声。这是夸奖滕王阁的字句。何幕僚是在赞誉书院: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众人都是笑起来,再次举杯供饮。雅间的气氛走向高--潮。 就在这时,钱槐带着一名三十多岁的奴仆进来。“刷刷”的几道不满的目光看过来。钱槐都想哭了。他也不想进来啊。但是他不敢拦啊。来人是府里老太太派来的。 贾环怫然不悦。 钱槐赶紧的低头小声道:“三爷,老太太派了人来催你回府。” 贾环冷笑一声,“带他去下面等着。”一句话将钱槐和那名小厮打发出发。 贾母倒是有意思的很!亲戚情分?王子腾难道不知道他把薛蟠的事情捅出来意味着什么吗?日后谁还能拿这件事攻击王子腾?贾母这些人的眼光…,内宅妇人! 话再说回来,王子腾都还没找我的麻烦,你贾家急着跳什么? 无非,还是心里有偏见罢了! 在贾母等人的心中,将薛姨妈和他放在天枰上称一称,大约是要偏向薛姨妈的。 但,他并不打算向贾府内眷解释什么。这些人的眼光,还是看不清现在的局势啊! 雅间里的气氛给来人打断一回,稍稍回落。这是贾环的家事,公孙亮他们也不好多问什么。田师爷说了一句,接下来便是轮到乔如松。 乔如松时年25岁,家在北直隶保定府,家境殷实。是当地的地主豪强。他早就成亲。其妻容颜美丽,贤良持家,但嫉妒如虎,以至于乔如松连青楼都不敢去。贾环、许英朗等人和他接触的久了都知道这些事。 乔如松喝的有点高,坐在桌子边,敲着筷子,抑扬顿挫的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 语出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好!”大家都是高声叫好。岳阳楼记的节奏、韵律之美,则不必说。这段描写美丽的景物,如诗如画,于平淡之中见喜悦的情绪。功底深厚。 罗向阳点评道:“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友若有古人之风。” 贾环等人都是舒畅的大笑,举杯共应。 在座的,没有人是没有读过论语的。罗向阳外号“罗君子”,身体力行,对论语理解尤其深刻。《侍坐》这一篇,孔子让四位弟子各自述说自己的志向。 曾皙说了他的志向是:春天带几个常年人,青少年,一起去郊外洗洗澡,吹吹风,唱着歌一起回来。这番话,体现了曾皙什么样的志向呢? 儒家以礼乐治国的核心思想。并且,需要注意的是,这种祥和的场面,难道不是治国的水平的体现吗? 罗君子说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以景言志。刚刚乔如松说的《岳阳楼记》里那一段对美丽的春景、渔舟唱晚的场景的描摹,体现出快乐的心境。正如杜甫所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喜悦,亦是众人此时的心情。 贾环笑一笑,举起酒杯先喝了一口,杏花酒果然够味道,道:“轮到我了。我偶得了三首十六字令。” 雅间的众人都是看着贾环。这还真是诗才天授。大家都只能依靠引用名篇来述说心情。贾环却有了三首十六字令。三首啊! 贾环吟诵道:“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语出主席的《十六字令》。 “好词!”贾环的话音一落,大家都是兴奋的高声叫好。公孙亮脸色泛红,激动的。庞泽努力的睁着醉眼去拿酒杯。罗向阳、乔如松、卫阳都是一起向贾环敬酒,“再饮一杯。” 张承剑,何幕僚,张四水,柳逸尘等人都是笑着看贾环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能够亲眼见证三首精品小词的诞生,实在是令人兴奋。 是啊!山长自雍治九年冬出仕,到现在官职左副都御史,可不是“快马加鞭”的速度?惊回首之时,已经是朝中重臣。 然而,剧烈的政局变化,朝廷争斗,就想是倒海翻江般,就像是万马激战正酣。 如今,山长身陷囹圄,贾环奋起反抗,与天子、朝臣博弈而胜。最后一句,则是言志。 何幕僚点评着,解析着他的看法。众人应和,吟诵。气氛再次推向高--潮。 贾环却是多少有点哭笑不得,有点蒙圈!他那有这样深邃的想法? 这三首十六字令,主席作于长征途中。长征路途艰难,战事不断。第一首是写行军途中的实景。第二首是情景交融。看山,如看战场。或是,在山中,看向战场。第三首是借景抒情,体现主席豪迈、慨然、坚定、无畏、浪漫的革命主义情怀。 他想表达的是第三首的意思。 他已经卷入到朝廷的政治斗争之中,绝对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他的本意也是要救贾府,免得身为贾家庶子,殃及鱼池。所以,朝争之局,云谲波诡,凶险万分,困难重重,但他无所畏惧!而且,有最终获胜的信念。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来吧! 这是他此时的心情。 … … 三元酒楼,三楼之中,闻道书院众人隔壁的雅间之中,两名中年文士正在喝酒、闲谈。 一个人的身份是左都御史殷鹏,一个人的身份是国子监祭酒胡意。两人的随从都在雅间之外。隔壁雅间里叫好的声音时时传来,令他们俩无法静心说话。 殷鹏派人随从打听之后,得知闻道书院的一众士子在庆祝,也便没去管。好在,隔壁喧闹的读书人都是在引经据典,话题听起来,也算入耳。 听着隔壁传来的诗词内容,殷鹏笑道:“都说贾子玉有诗才,果然其然。他这最后一句,还很有点志向啊。” 胡意就笑起来。 … … 贾府之中,贾母上房处。众人喝茶枯坐等待。阳光渐渐的西斜,拖出长长的影子。 派出去的小厮还没回来,贾母急躁的顿着拐杖,怒道:“鸳鸯,再派人去催!” 片刻之后,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坐着马车前往三元酒楼。(未完待续。) 第两百四十九章 七言十首 贾政今天下午回的很早,在外书房中和清客们闲谈。他上午就去过大理寺,带着薛家的家仆探望了关在里面的薛蟠,并得知贾环已经离开大理寺。 得知贾环在三元酒楼喝酒,他派长随李十儿叫贾环回来向他做一个解释。用薛蟠的案子去举报王子腾,贾环难道不应该给他一个解释吗? 然而,李十儿回报的消息却是:我和同学在饮酒,晚点会回去。 这是什么鬼话!据说老太太都派人去催他回来,等着解释。 贾政想着贾环干的事,心情糟糕,不满的皱着眉头。 满屋子里的六名清客高谈阔论的声音便小了些。 程日兴喝口茶,奉承道:“听闻朝堂大局变化,世翁在通政司,一定消息灵通。不知可有趣事告知我等。” “是极。是极。” “朝局莫测,世翁必有高论,正本清源,我等洗耳恭听。” 程日兴开了头,几名清客纷纷出声,转移话题,继续以贾政为话题正中心。 贾政脑海中的念头转过来,想着朝堂上的事情,开口道:“我下午在衙门时,已经看到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郑国舅毒杀监生,其所获利为城中的商铺、住宅。此事当真是丧心病狂。圣君临朝,此等恶事比会严惩。” 清客们又是一阵吹捧。 贾政心里叹口气:他的门生李平给他分析过,预估左副都御史张安博可能会出狱,官复原职。毕竟,过错只是失察而已。张安博更像是被郑国舅冤枉了。 这大概是他那个庶子现在还在酒楼里喝酒,有恃无恐的原因吧! 哼,举报的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说法。亲戚情分还要不要?这让王家怎么看贾家? … … 三元酒楼中的酒宴依旧在继续。闻道书院的众人正在痛饮。桌上的酒菜已经重新换过一份。 在郑国舅下狱之后,闻道书院的众人心中紧绷的弦就松开。酒宴自然不会立即结束。很多人都想痛痛快快的醉上一场,宣泄胜利后的心情。 隔壁的雅间之中,左都御史殷鹏听着士子们的吟哦,意气张扬,喝了一杯酒,感叹道:“年轻就是好啊。” 国子监祭酒胡意就笑起来,举杯和殷鹏对酌,“听一听士子们吟诵诗词也不错。好多年没读了。”他们俩其实是来谈今天郑国舅下狱的问题。 一个是御史的大头目,一个是国子监祭酒,翰林升转六部侍郎、尚书的重要职位。都御史是九卿之一,国子监祭酒是小九卿之一。 以他们俩的眼光看来,张安博即便出狱,大约应该不会还呆在左副都御史的职位上。首先,圣上金口玉言,岂有反悔的可能?再者,这个位置很多人盯着。比如他们。 殷鹏哈哈一笑,道:“既然升济有心,我们何不听听贾子玉的新诗?方凤九将他这位门生夸的绝无仅有,如初唐骆宾王、王勃再世。但仅凭刚才那三首十六字令,还不够让人信服。” 胡意微微一笑,“但听大中丞吩咐。”他知道,这座三元酒楼其实是殷大中丞家里开的。只是挂了别人的名字而已。 殷鹏拍拍手,唤了一名小厮进来。 … … 贾环十二人正在雅间饮酒时,酒楼的掌柜端着一道精心烹制的大菜进来,上了菜,笑呵呵的道:“我听闻青松先生在此宴饮,特送一道凤尾鱼翅聊表寸心。” 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大笑,看着贾环。贾环因一首青松诗流传甚广。不少人称他青松先生。 贾环客气的点点头,道:“谢掌柜美意。”其实,商人社会地位低下,他无须如此客气。但能在京城里打响名号的,一流的大酒楼的掌柜。他客气一下,并不算自己失礼。 五十多岁的掌柜又道:“三元酒楼中有西洋葡萄酒数瓶。每瓶价值五十金。我意欲送与青松先生助兴,只求能见到先生的新作。望先生不要怪我冒昧。” 周朝的货币体系,一金等于十两银子。换算一下,大约一瓶酒值50万左右。标准的奢侈品。红楼原书中,贾宝玉日常就曾饮用过西洋葡萄酒。 公孙亮起哄道:“贾师弟,这可以。我曾在龙江先生处品过一回高昌葡萄酒,与中原的酒,大为不同。掌柜的,你打算怎么个赠送法?” 这梯子送得好啊。掌柜笑的如沐春风,道:“一诗一瓶酒。三首诗后,我可以给诸位老爷免掉这一餐的费用。五首诗后,诸位老爷便是我三元酒楼的贵宾。” 其实,东家的意思是:一诗一瓶酒。越多的诗约好。他怕这位小贾老爷不尽力, 贾环这会酒意上头,见几位同学、张承剑、左、田二师爷都是一脸的期盼。笑一笑,道:“那就请掌柜上文房四宝!” 掌柜欣喜的快步出去,派人送来笔墨纸砚,一张半桌。 “子玉,有没有口福就看你了。”雅间里,书院的同学一阵叫好、打气声。今天怎么都能把饭钱给免了,外加得三瓶葡萄酒。贾环的诗才,他们这些书院的同学都是见过的。 贾环笑着摇头,这帮家伙,话说他到这个世界中,还真没喝过红酒,倒是有点怀念。倒不是说红酒比白酒好。只是贾府里连宫中的贡酒都经常喝。有点想念红酒的味道。 贾环走到楠木半桌前,提笔运腕,飘逸的柳体跃然纸上。一气呵成。 ... … 隔壁雅间的殷鹏、胡意两人对视着一笑。 胡意道:“大中丞高见!”读书人就没有几个是不喝酒的。而诗人,更不会又滴酒不沾的。拿西洋葡萄酒做“筹码”却是很合适。 殷鹏捻须一笑,“哈哈…” 突然,隔壁的雅间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殷鹏脸色微变,心道:这么快?就听到隔壁高声朗诵的声音传来。 “踏京群山有感: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好诗!”公孙亮、罗向阳、庞泽、卫阳都是叫好。 何幕僚沉吟着点评道:“这首诗,不只是写景。似有说理的意蕴在其中啊。佳作。” 殷鹏和胡意两人脸色微变,都是读书人中的精英。这首诗当一句“佳作”的评价,绝无问题。 贾环没有停,接着写(抄)第二首,“赠诸位同学: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再写第三首,“见山水墨画秋景一首: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扁舟一棹归何处?家在江南黄叶村。” 庞泽扶着桌子哈哈大笑,很狂放的道:“掌柜,上酒。” 站在一旁的掌柜都有些傻眼、懵逼。他鉴赏能力不行,但这写诗的速度也太快了。佩服的道:“小贾老爷果然是诗比北地第一人。”让取了葡萄酒,进来的小二开酒,倒酒。 贾环并没有搁下毛笔,准备接着写。这时却看到钱槐哭丧着脸,跟着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站在人群外。 钱槐很抑郁啊。他哪里拦的住府里的二管家,何况林管家还明言是老太太派他来催三爷回府的。 林之孝还没开口,贾环不以为然的挥挥手,道:“你去外面等着。” 众人这才发现,这是今天喝酒第三拨来找贾环的人。林之孝嘴巴张了张,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赖大一家现在在金陵当庄头。他不想要这种结局。当即,行了一礼,到酒楼下等着。 贾环继续,第四首七言绝句,“春江晚景一首: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好。”喝彩声再次响起。 卫阳给贾环送上红酒。 贾环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拿着毛笔,笔走龙蛇,酣然落笔,第五首:“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好句子。”这一次的喝彩声明显比上一首要大。“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一句必定会流传开来。都是读书人,诗句的好坏焉能鉴赏不出来。 左师爷挤挤眼睛,揶揄道:“掌柜的,贵宾待遇是不是人人有份啊?” 在旁边站着看的三元酒楼的掌柜已经震撼到木然的状态。顷刻间成诗五首,其中不乏佳作。这什么概念?他虽然不懂诗词的精妙,但从众人的评论、反应中就看的出来好坏。对他而言,关键的是赌注没有了啊!东家只给了五瓶葡萄酒。 掌柜点点头,表示人人有份。正要去隔壁雅间请示东家时,就见殷鹏和胡意二人从外面走进来。原来,他们俩只听到喝彩声,没有听到诗的朗诵声,按捺不住,过来看看。 贾环写一张,乔如松笑着帮贾环抽一张走,给众人传阅。 闻道书院的士子不认识左都御史和国子监祭酒,但张承剑、左师爷、田师爷等人都是认识的。惊诧的张大嘴。殷鹏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场面安静下来。 殷鹏和胡意传阅着贾环的五首诗。脸色自是越来越惊讶。如果要说之前还觉得天下文坛大宗师方望是在给他的得意门生贾环吹牛,那么现在,他们信了。 贾环没有留意旁人,将手里的酒猛的灌完,红酒嘛,度数不高,接着写第六首:“怀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运笔不停,第七首:“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妨长作岭南人。” 今天的第四拨,贾母排出的第三拨使者,贾琏在叫好声中,走进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章 修身、齐家 贾琏一身锦衣玉袍,二十多岁的年纪,英俊富贵的公子哥。嘴角泛着苦笑。 他觉得他今天是倒霉透顶。好端端的在东府里和贾蓉、尤二姐、尤三姐吃着酒,结果给老太太派人喊回家,命他去把贾环找回来。 这简直是搞笑! 他虽说是贾环的兄长,但他拗得过贾环?还不是得听贾环的。那晚他亲眼看着贾环进了王府,却不知道最终是怎么谈的,导致贾环去举报叔父(王子腾)。 这大概是阖府上下最不痛快,急着要贾环解释的地方吧! 和小厮、林之孝一起等在外头的胡小四无所谓的看着贾琏走进去。就他的估计,琏二爷在三爷面前占不到优势。 而钱槐额头上已经有些冒冷汗。这才多大会功夫,琏二爷就跟着来了。可以想象此刻府中老太太的愤怒。有点像戏文中练下12道金牌啊! 钱槐确实没有猜错,此时,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一缕缕的暮色缓缓的笼罩在天地间。 荣国府,贾母上房中,等了贾环快大半个下午的贾母,怒火中烧,情绪已经压抑到极致。脸阴沉的似乎有水滴下来。可以预见,如果贾环现在在她面前,将会迎来怎样的风暴? 正厅中,气氛沉郁。以至于,连鸳鸯都不敢出声提醒老太太要摆晚饭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还没有贾环回来的消息。贾母花白的眉毛都快要竖起来,眼脸瞪着,冷光四溢,冷声道:“鸳鸯,派人叫老爷亲自去将那个孽畜带回来。” 她已经不想再等了。 … … 天色将晚,万家灯火。 贾政正在外书房中和清客们一起喝酒,闲谈,一名小厮进来,“老爷,老祖宗让我来传话,三爷还在外头喝酒,请老爷去把三爷带回来。老祖宗说她在里头不吃饭也要等着。” 贾政以为贾环早回来了。对他而言,即便要贾环给一个解释,有后头的老太太处理贾环、协调亲戚间的事情。他并无需多费心。而听到说,贾环还在外头喝酒,老太太不吃饭也要等着。顿时,怒从心起! 贾政将手里的酒杯丢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几百两银子的酒杯就此报销,怒声道:“孽子…,来人,备车。把绳子带上。他还反了!带不回来,就捆回来。” 看着贾政一叠声的吩咐,暴怒的大踏步走出去。程日兴等清客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 … 贾琏走进来的时候,雅间中的众人都注意到了。公孙亮、罗君子等人因住在望月居,都认得贾琏。 贾琏苦笑着拱手道:“环兄弟…” 贾环神色淡淡的打断贾琏的话,“琏二哥先等着吧!” 左都御史殷鹏轻哼一声,不满的皱眉。正是扫兴。他年纪约五十多岁,一身淡青色的便服,身量中等,眼睛有神。 这时,贾环也看到进来两名陌生的中年文士。他并不认识庙堂之高的大佬,九卿之一的左都御史。也不认识国子监祭酒。这年头可没有电视机,可以时时看到领导的脸。 不过,贾环在商场上厮混,看人还是能看几分。见两人气度不凡,应该不是路人甲路人乙。 给贾环看见,殷鹏开口道:“贾子玉可还有诗?” 贾环微微一笑,看着殷鹏,答道:“有酒自然有诗。阁下想必就是三元酒楼的东主。”说着,指指小二手上的酒瓶,只有五瓶红酒,“酒不够了!” 殷鹏心生好感,爽朗的大笑,“好!好!痛快!”换过身边的一名长随,道:“回去把酒窖里我珍藏的,剩下的五瓶西洋葡萄酒酒拿来。”说着,对贾环做个手势,“请!” 这时,也没有人提醒贾环,殷鹏、胡意两人的身份。都想看看他的极限,竟然还能写诗。今天这一幕传出去,必定将是诗坛上的盛事。有左都御史、国子监祭酒见证,分量可就大不相同。 左都御史殷鹏再添五瓶酒,加上起来,贾环要写十首诗。还差三首诗! 贾环笑一笑,接过重新满上的酒杯,提笔挥毫,第八首:“超然台上望江南: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 接着,第九首:“咏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再来,第十首:“春--宵: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好!” “好!” 一连三首诗,有名句如: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如:春--宵一刻值千金。又有最后一首以其清新、细致的笔法描摹春夜里迷人的景色。写花香,写月色,写高楼里传出的幽幽细吟的歌乐声。词藻清丽,别有意趣。 众人轰然叫好!不吝溢美之词。古人说:李白斗酒诗百篇。今有皇周贾子玉,两杯葡萄酒,十首七绝句。 左都御史殷鹏看着书桌前一手持杯,一手持笔的少年,心中叹服,道:“快哉!如此诗才,名不虚传。果然是: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国子监祭酒胡意感慨道:“今日所见,实平生一大奇事、快事!”日后,胡意将今天的所见所闻写入他的笔记之中,为世人重新了今日的一幕: 时左副都御史张安博治罪,弟子、幕僚忧愁。末几,局势变幻,左散骑常侍郑承下狱。张伯玉将出。弟子庆贺,吾与大中丞殷酌酒于三元酒楼,适逢其会。 前者有大宗师方言环诗名。以试之。上西洋葡萄酒五,环提笔立就。大中丞殷再上葡萄酒五,诗立成。国朝定鼎百五十年,天下诗才,环占八斗。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国子监祭酒胡意则没有记录。 … … 贾环裁诗而成,录下十首七言绝句。雅间之中一片赞誉之色。 贾琏、林之孝几人都是苦笑。今天才算是知道环三爷在外面是何等的风采!似乎,贾府内的人没有这样的认知啊!对环三爷的认知,只有两点:第一,斗争手段凌厉。第二,前途无量。 这错了,貌似遗漏了什么东西。 此时,淡淡的暮色从窗外透进来。盛夏的余威还在肆虐。不知道什么时候,雅间中点起了蜡烛。 贾环已经知道左都御史殷鹏、国子监祭酒胡意的身份。他还没有入官场,以科场后辈的礼节见过两人。这两位都是两榜进士。大中丞、大司成都是清流职官。不是两榜进士中的佼佼者,根本坐不住这两个位置。 这时,从雅间闯进来一群人,气势汹汹。为首的正是穿着石青色儒衫的贾政,手指着贾环,厉声喝道:“孽子,你还有脸在这里和狐朋狗友喝酒!” 贾政大喝一声,雅间中顿时安静。 贾政心中愤怒的情绪喷涌而出,“你祖母等着你回去解释,连饭都没吃。孽畜,跟我回去!” 贾政身后的一名小厮走前半步,手上拿着绳子。什么意思,可想而知。 闻道书院的众人都是微微变色。刚才连续几拨人来催,大家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但贾环都打发了。这毕竟是他的家事。大家也不好说什么。而此时,贾政的怒骂,骂他们倒是其次。但对贾环的名声会有些影响。 这时,贾环身边的人群之中,想起一声冷哼,“贾参议好大的火气啊!”说话的是国子监祭酒胡意,脸上带着冷意。他很有点不满。狐朋狗友? 今天这一幕迟早要名传天下。十首七言绝句顷刻立成,这是什么样的场景?多少年没有。日后,文坛中提起来,说到他时,会说什么?被一个小小的通政司右参议指着鼻子骂狐朋狗友? 贾政一看,认出国子监祭酒胡意,心里磕碜一下,知道得罪人了,气势顿时少了三分,拱手作揖,“下官见过胡大人。” 胡意冷淡的点点头。 贾政再向胡意身边的左都御史殷鹏行礼,“下官见过大中丞。”贾府和都察院交好。都御史的码头,当然是要拜的。他和殷鹏有些情面。 殷鹏淡淡的“嗯”一声,训斥道:“存周,令郎风姿无双,且已行过冠礼,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你一口一个孽子、孽畜,怕是不妥吧?徒令天下人笑话。” 贾政,字存周。 殷鹏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朝廷重臣。他一听就知道贾政搞什么名堂。最近贾环举报他舅舅王子腾的事情传遍朝野。但作为士林前辈,他是支持贾环的。 其一,国家法度岂是儿戏?一个皇商纵奴杀人命案都要掩盖,那国家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其二,贾环举报王子腾,乃是为师长的一片赤诚之心。举报父亲当然不行,但这个理由举报作为主审官的舅舅,足矣。 贾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但谁让他刚才不小心把大中丞给骂了呢?不怪别人找由头训斥他。 殷鹏再道:“令郎少年英姿,诗才超绝。不可以寻常稚子对待。他若是到我这科场前辈府上,都有一席之地。以老夫看来,可早日定亲、成婚。老夫亦有一语要从给存周: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 这一句后面还有两个短语:治国、平天下。但殷鹏刻意的停留在“齐家”这里,就是要表达他的不满。 贾存周搞什么名堂?贾环举报王子腾的事情,朝野瞩目。贾家的后宅妇人竟然干涉外事!这家是怎么治的?可笑、荒谬! 贾政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气势全无,勉强的道:“下官谢老大人教诲。”带着贾琏、林之孝等人退出雅间。 贾环平静的和众人道别,追着贾政离开。殷大中丞喷人,喷的是政老爹,他当然是不能道谢的!虽然他心里确实有些感激殷大中丞的抬爱、夸奖。至于,书院同学的担心,他知道,没事。 三元酒楼里的众人纷纷散去。 殷鹏和胡意在门口道别。 胡意笑一笑,似有所指的道:“有孝心是好事,但愚孝并不可取。”他说的是贾政。 殷鹏点点头,点评道:“失之迂腐。” … … 华美的马车平稳、快速的从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向北回贾府。 贾政作为贾家的头面人物,百年世族,马车自是一等一的。马车中布置的奢华、宽敞、舒适。 贾政给殷鹏说的意兴阑珊,但该说的还是要说,只是有气无力,“你怎么解释用薛文起纵奴杀人之事举报你舅舅的事情?” 贾环神情从容,平静的道:“父亲何不派人问问舅舅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一章 怒斥 贾环一脸平静,从容不迫的告诉贾政应该先去了解下王子腾的想法时,时间是约傍晚7点许。 让我们将时间往前回溯两个小时。 六月三日,上午常朝后,在武英殿里被御史弹劾的王子腾,被朝廷罚俸、申诉。下午五点许,散衙后,王子腾便径直返回小时雍坊的家中。 到家后,王子腾没有见外面来拜访他的人群,而是换了一身衣服到内书房独坐。此刻,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淡淡的笑容。因为,郑国舅下狱,他才是最大的赢家。 至于罚俸、申诉于他而言都是小事情。 王子腾心情极佳的品着一碗冰镇过的银耳汤,消暑清火。这时,弟弟王子胜、儿子王承嗣两人进来。 寒暄之后,王子胜道:“二哥,我已经打听到贾环那小子在三元酒楼喝酒,庆祝他的老师即将出狱。要不要我带人去把他带回来?哼,他胆子大的很,敢对我们王家呲牙?” 王家上下,对贾环那小儿的怨念很大。今天更是导致他二哥被罚俸、申诉。 王子腾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淡去,看向儿子王承嗣。 王承嗣三十出头,圆脸微胖,蓄着短须,表态道:“儿子让为父亲效劳。” 王子腾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将手里的碗砸下去,“放你娘的狗屁!”弟弟蠢点也就算了。他就这个德性。而儿子也跟着蠢,让他实在难以忍受。 “咣当!” “啊…,父亲…”王承嗣给吓的一跳,连忙后退两步,惶恐、不解的看着父亲。 见二哥暴怒,王子胜不安的连忙低下头。 王子腾脸沉着,手指着王承嗣怒骂道:“我王子腾堂堂九省统制,朝廷从一品的官员,难道没有肚量容得下一个士子的举报?” 王子腾愤怒的拍着书桌。砰! 王子胜、王承嗣两人噤若寒蝉,像小鸡一样缩起来,不敢反驳。 王子腾火气未消,接着道:“更别说贾环是我的外甥,是我四大家族内最有前途的年轻人。你们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想要干什么?” 王承嗣听着父亲这口气不对,小声道:“母亲已经吩咐下去,以后不让贾环进门…” 王子腾断然的打断儿子的话,“妇人之见!以后贾环来家里,待遇照旧。” 王承嗣连忙应道:“是,父亲。”他的理解是:父亲的目标既然是大学士、军机大臣的位置,这怕是要作出礼贤下士的样子。 王子腾怒气稍微缓了些,冷着脸,吩咐道:“你去贾府里走一趟。把我的态度说清楚。然后,告知你薛姑妈。薛蟠强抢女子,纵奴杀人。让杀人者自己去衙门里自首。国家法度岂是儿戏?” 举报的事宜,他自是和贾环早就商量好。这是洗白他的嫌疑的关键一步。圣上要他主审张伯玉,意图非常明显。他若是违背圣意,让张伯玉逃脱,则圣宠不再。那就得不偿失。 他不可能给人弟弟、儿子说他和贾环是商量好的。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是,如何给贾环善后,以他宦海多年的阅历,还是很简单。 王承嗣应下来,和王子胜一起离开。 王子胜嘀咕道:“嗣哥儿,你父亲何时变得如此公私分明?这话传过到贾府,你薛姑妈肯定要哭。” 刚才王子腾一发飙,王子胜就缩卵了。王承嗣知道他叔叔就是这么个人,心里不爽,但无可奈何。 王承嗣撇撇嘴,“一个仆人把薛大傻子换出来,还不是赚的?”他叔叔是有点蠢的,薛姑妈哭重要,还是父亲的脸面、名声重要? 容人之量、清正公明,这几个字要是套在他父亲头上,该是何等的官声? 王子胜呵呵一笑,“也是!”他想起来贾环手上那份供状,还是过年时来家里吃酒,贾环和薛蟠起了冲突,薛大傻子给刺激的自己签上名字。 片刻之后,王承嗣坐进马车,带着人往内城西面的四时坊而去。 … … 一片夜色之中,贾政的马车驶进荣国府中。 贾政给殷大中丞骂的意兴阑珊,下了车,对贾环道:“你祖母等着你的,你自己进去吧!”说完不管贾环,转身去了他自己的外书房。 贾环站在夜色中,眺望着占地面积极大的贾府,灯火点点。 贾琏、林之孝、钱槐、胡小四都等在一旁。无人出声。贾琏是打定主意不催贾环。一个能和国子监祭酒、左都御史一起谈笑、喝酒的环哥儿,他绝对惹不起。 贾环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迈步往垂花门内走去,“走吧!”天都黑了,王子腾派来帮他“善后”的人应该到了贾府。贾府内、四大家族内围绕在他身上的争论、纠纷等等情绪,是该了结了。 贾琏吩咐道:“你们都在外头候着吧!”跟着贾环身后,进了府内。 …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贾府的消息迅速的传到后院中。贾母上房中,众多等着的女眷从默然中恢复过来,各自心情不同。 贾母是准备倾泻她的怒火,薛姨妈要贾母给她主持公道。她自问没有对不起贾环的地方,贾环怎么能把她儿子送到监狱里去?这还讲不讲理了?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都是等着看好戏。不过想法略有不同。王夫人是想着贾环要倒霉了。邢夫人作为小透明,立场中立,等着看好戏。王熙凤是盼着贾环倒霉,但不会表现出来。 李纨、宝钗、探春等人都是心中担忧。李纨和府里的姑娘们今天是恰逢其会。她因贾环给她许诺保儿子贾兰中进士,自是不愿意看到贾环失势、倒霉。 宝钗又与迎春、探春、惜春三人的担心不同。她的心情异常复杂,难以言喻。即便贾环给她提前说了一声,可关在监狱里的是她的哥哥,薛家唯一的血脉。 听着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问好声,宝玉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冷笑。少顷,就见贾环一身直裰,当先走到厅中来。贾琏、鸳鸯跟在他身后。 贾环向贾母、王夫人行礼,“见过祖母,见过母亲。” 贾母不耐烦的顿了顿拐杖,冷声道:“环哥儿,你好大的架子,我们这么多人等你一个,你三番五次的不肯回来。” 贾环沉默不语。他不能说他在当王子腾帮他“善后”的手段。鉴于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缓慢的特点,他从下午一直拖到现在才回贾府。 贾母的怒气并不是贾环的沉默就可以消除,声音冷厉的道:“今天姨妈在这里,你好好的给你姨妈赔罪。你做的什么事?有这样对待亲戚的?” 赔罪?贾环心里哂笑一声,并不说话。 整件事情当中,他并没有觉得对不起贾府、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亲戚情分这种事,呵呵!除了宝姐姐。因为他心中很清楚宝姐姐对他的好感,戴在脖子上的金锁都给他“品鉴”过,而他把薛蟠送进去,确实是伤她的心。 然而,薛蟠这个呆霸王,他迟早是要敲打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至于薛姨妈,贾环并没有对不起她的感觉。薛姨妈和他没这份交情。薛蟠强夺香菱,喝令奴仆打死冯渊,手段何其残忍,难道不应该受到惩罚? 见贾环一动不动,贾母气的敲拐杖,咚!咚!她现在有抽贾环一顿的想法,“混账东西!来人,去把他老子叫进来。” 琥珀应了一声,飞快的出去。客厅中的气氛很压抑,肆虐着贾母暴怒的情绪风暴。等了大半下午,凭贾母有什么样的心境、涵养,也早不想要了。打他! 薛姨妈垂泪劝道:“老太太罢了。别气着身子。想是我那儿子和环哥儿不对眼,环哥儿早就想收拾他。我也不要别的,只求感紧让我那个孽障赶紧出来。也不知道这些天他在里面受了多少罪。呜呜…” 薛姨妈一哭,厅中就是一阵叹息。监牢里有多黑,贾家的奴仆们还是知道的。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连连的对贾环使眼色:三爷,你就认个错吧!嗳哟,这真是急死人。 王夫人嘴角掠过冷笑,看着贾环,淡淡的道:“环哥儿,说句话有这么难?难道你要眼看着姨妈搬出去,让别人戳贾家的脊梁骨?” 贾宝玉一脸正色的开口道:“环哥儿,这事,我不得不以兄长的身份说你两句。你做的太差。 便是薛大哥有错,也不该是你把状子递到大理寺。还有,舅舅往日待你我如何?你这样状告舅舅,心里安的什么心呢?” 说完后,贾宝玉心中一阵神清气爽。好久,他没有在贾环面前有当兄长的感觉了。 正厅中的仆妇、丫鬟们一阵附和声。宝二爷说的没错。当然,贾环虎威犹在,没那个敢像上次说林黛玉那样,直接指责贾环的不是,只是相互交谈、点头,附和贾宝玉的话。 贾环看了眼贾宝玉,心里呵呵。 他在等贾政进来。同时,心里也有点疑惑,王家的人怎么还没来?王子腾不可能在这事上放他的鸽子。因为,那是把他往四大家族外逼。他不信以他救山长的表现,王子腾看不到他的价值。 … … 贾政回府后,就得到下人的通知,大舅子的长子王承嗣来府里了。当即派人请王承嗣到偏厅里述茶说话。 王承嗣给贾政说了王子腾的态度,正说要去后头拜见老太太时,恰巧后面来请。 约盏茶的功夫后,贾政、王承嗣两人抵达贾母上房的正厅。贾府的李纨带着姑娘们避到侧厅。 贾母一口气憋着,等着贾政进来抽贾环,但见王承嗣在,不得不压下来,微微有些疑惑,“王家大哥儿来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二章 一句话! “给老太太问安。”王承嗣礼貌的笑着,寒暄了一圈。在座的都是王家的亲戚。像王夫人、薛姨妈都是父亲的妹妹。王熙凤则是他的堂妹。 王承嗣打完招呼,见贾环还在厅中站着,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八成他来之前,贾府里正在“批斗”贾环。他内心里是不大喜欢贾环的。竟然敢举报他父亲。幸而,父亲宽宏大量。这不还要靠他来“拯救”! 贾环要是知道王承嗣心里此时的想法,会相当无语。他早和王子腾说好好吧?不然,他为什么在大理寺里住了两夜? 这是交换的一部分。 王承嗣道:“老太太,父亲让我来府上说一声,他不怪环兄弟对他的误解。日后环兄弟去府上,还是王家的座上宾。” 王承嗣的话音一落,花厅中的众人都是一阵轻轻的骚动。王家舅老爷好大的气量。 王承嗣心中得意,笑一笑,接着对薛姨妈道:“姑妈,父亲说国法不是儿戏。请姑妈将打死人的奴仆送到衙门里去。” 薛姨妈一愣,随即气的浑身发抖,咬着牙,不愿意说话。这话什么意思,她能听不明白?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王子腾默许贾环把她儿子弄到监狱里去。 那她还闹个什么劲?要找回什么脸面?什么都不会得到。难怪贾环有恃无恐。站在这里面对老太太的压力都不为所动。 “啊…” “这样?” “舅老爷…” 客厅响起一阵阵惊呼、诧异的声音。这不是贾府的仆妇、丫鬟们素质低。实在是太过于震惊、惊讶。 要知道,前一刻,老太太都愤怒的要打环三爷一顿,那架势看着都吓人,多少年没见过老太太这样暴怒了。而现在,环三爷竟然得到王家舅老爷的支持。 事到如今,在厅中大部分人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子腾的话说的很漂亮:大度的原谅贾环。然而对贾环要做的事情,却并不追究责任,还要求薛家赶紧把打死人的奴仆送去自首。 这不是支持贾环,等同于支持啊。 四大家族旗帜人物都支持贾环。那你们还闹什么?这无异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刚才要对环三爷发难的人的脸上。名单上包括:老太太、王夫人、薛姨妈、贾宝玉! 贾母一手杵这拐杖,一手扶着鸳鸯,坐在正中的椅子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王夫人坐在右首的靠背椅子上,手里的佛珠缓缓的,用力的捏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淡。 贾宝玉容貌秀逸,带着头冠,此时大圆脸上一脸大写的懵逼。这什么情况! 客厅中安静下来。刚才暴风雨欲来的气氛,全部转化为尴尬、安静。 王承嗣自感对薛姨妈的话有点刺耳,缓和道:“姑妈,今天朝堂之上,圣上、谢相都对薛兄弟的案子要彻查。依法律处置。父亲给上下盯着,亦是无可奈何。姑妈早点那些奴仆送进去,将事情抗下来,将薛兄弟换出来。” 薛姨妈四十岁的年纪,无力的点点头,“我知道了。”她现在是什么脸面都没了。连儿子都护不住。 王承嗣说完,就告辞离开。他也看得出来气氛不对劲。贾琏送着王承嗣出去。 贾环全程一路看着王承嗣表演,将薛姨妈的仇恨拉的满满。毫无疑问,薛姨妈心中对他有怨恨。但对王家充满希望。而这个希望本王承嗣刺破。 稍微懂点心理学的人都明白,这种从希望到失望,内心里产生的负面情绪简直不要太夸张。而且,王承嗣当面将王子腾的话交代给薛姨妈,将薛姨妈回旋的余地都堵死,差不多等于是将薛姨妈的脸皮揭下来。 就贾环的估计,不是王承嗣不会做人,而是并不大在意薛姨妈的感受。薛家,已经没落了!没有一个顶梁柱的男人,而薛蟠就是个渣渣。王承嗣肯定看不上。 贾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薛姨妈不打算闹了。但贾母并没有打算放过贾环。因为,今天不让贾环给一个交代,这么大阵仗没有结果,那她的脸面也丢光。 贾母看着贾政。 贾政行礼,道:“母亲别气着了。夜色已晚,该摆晚饭了。” 贾母顿着手里的拐杖,恨声道:“我吃什么饭?我都快气饱了。你养的好儿子。把亲戚往牢里送。他不要脸,我还要脸。你父亲往日是怎么教你的?你这个父亲是怎么当的?” 贾母发飙,客厅中的众人算是恢复了点正常。尴尬感没那么严重。单大娘、吴大娘都送口气。老太太还能压住场的。 鸳鸯低下头。三爷今天这回怕是要惨了。 王夫人身后的金钏儿、彩霞,宝玉身后的袭人、媚人都低下头,各自心思不同。 而隔壁小厅里的李纨、探春几人心都提起来。本来王家舅老爷派儿子来说了,举报的事情就算完了。但老太太到底是长辈。脸面丢了。这个场面不好收拾。 按照惯例,贾母发飙,贾政肯定要依着她的意思,看情况是要把贾环拖出去爆抽一顿。贾宝玉脸上已经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容,环老三,你也有今天。哈哈! 但今天贾政给左都御史殷鹏骂了一通,心里提不起这个劲头。 左都御史是什么职位?大约类似于中央监察机构的一把手。当然,没有天朝那么高的级别。这样的人物,给你当面说说“齐家”,谁敢当耳边风? 人家领导不管是批评,还是提点,说出来的话,里面的意思,你自己不仔细品一品,掂量掂量,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所以,贾宝玉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绽放开来,就听到他老子一脸郑重的说道:“回母亲,我这儿子,我是管不了的。他举报舅老爷的事情,涉及朝政大事。朝野瞩目。自有朝廷法度处置他。” 贾宝玉又懵逼了。他年纪虽然只比贾环大一岁多,但人也很聪明。他父亲的潜台词是:老太太,你别管这事了! 这…,怎么可以这样? 贾宝玉看向王夫人。妈妈,我被打脸了。 王夫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终究没说什么。她总不能拆她哥哥(王子腾)的台。她和贾母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今天贾环损害的是老太太的威望。 贾政接着道:“环哥儿已经行过冠礼,家里该考虑给他娶亲的事情了。这事请老太太和太太费心。” 满厅中上下约三十多人,鸦雀无声。一种极度怪异、荒谬的感觉浮上所有人的心头,包括隔壁小厅中正在留意着正厅中动静的李纨、探春等人。 如果说之前王承嗣是一记耳光,贾政这番话就算一记“暴击”。他摆明了告诉贾府内宅的妇人:贾环我管不了,你们也不要再将他当少年看。他在外头做的事情,自有朝廷的法律管着。 用一个游戏比喻:“暴击”下来,很多人都掉血掉蓝了。很难受啊! 贾母一口气憋在胸口,火燎燎的。脸色不善的看着忤逆她的贾政。她要一个解释。 贾政叹口气,道:“老太太,环哥儿今天在三元酒楼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殷大中丞,国子监祭酒胡大成喝酒。” 满厅中的气氛,从鸦雀无声,再更进一步,就像是空气凝滞了一般。大部分都忘了呼吸。 贾琏恰巧从外面进来。感觉到气氛怪异,忙去看王熙凤。王熙凤撩了下眼皮子。 她懂政老爷说的是什么意思。贾环十一岁的年纪和左都御史一起喝酒,他结交的圈子,已经是当朝的实权人物,其中不乏九卿。 所以,贾环在府内的事情,内宅可以管管他。但他在外头做的事,搞不好就是和谁谁有牵扯。这种事,如果府里的内宅里要管,徒增笑料。这已经超出了她们的能力范围。 所以,舅老爷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就是原谅了他的举报。事情就这么简单。 贾母有点愣神,看着厅中的少年,恍惚间觉得很陌生。 好像,她今天的怒火成了一个笑话。贾环在外面早就料理妥帖。 王夫人喝着茶。邢夫人一脸的惊叹。薛姨妈沉默不语。贾政、宝玉,王熙凤,贾琏,鸳鸯,袭人,彩霞,金钏儿,李纨、探春…,一霎那,贾母上房中,仿佛有人生百态在上演一般。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去认知,眼前的少年。 贾环知道该他上场了,拱手一礼,“回祖母,我明天去将薛大哥接回来。现在大理寺已经散衙。” 这是贾环进来后,除了寒暄之外,说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收尾的一句话。类似,总结宣布结束。雍治十一年,六月三日一整天的大戏,随着贾环这句话落幕。 王熙凤看着贾环,心中感慨万分。如果贾环进来就这么说一句,表态,那是叫:服软。而现在这么说,叫做给老太太一个台阶收场。读书人的套路,真是深啊! 贾母倦怠的点点头,吩咐鸳鸯去摆饭。 王夫人诧异的看贾环一眼,贾环这句话里,信心十足。意思是,如果现在大理寺还有上班的官员,他现在就可以去把薛蟠接出来。 薛姨妈欲言又止。看着贾环,还是恨着,但却不敢得罪。 贾母摆饭,小厅中的李纨、探春、宝钗等人都出来。贾政、贾环、贾琏则是离开,他们爷们自是在外头吃饭。 夜色之中,探春看着贾环瘦小的背影,心中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的场景。她弟弟就是那匹脱缰的骏马,一骑绝尘!自此,府中内眷对他再无制约之力。 … … 出了贾母上房的院落,贾政没心情去管贾环,带着丫鬟径直走了。 贾琏尴尬的笑了一声,想要给贾环说说蜂窝煤的事情。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琏二哥,改天再说吧。”往望月居走去。贾府的内眷,整天琢磨着宅斗。然而,哪有什么宅斗? 一句话而已! 贾琏轻轻的叹口气。他有点明白他在三元酒楼时的感觉:环兄弟这是已经具备成家立业的资格了。特别是刚才政老爷将环兄弟的婚事提上日程。(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三章 请宝姐姐放心 贾府内关于贾环的消息从来都是传的飞快。这是贾环在贾府内地为的体现。他享受的是明星级的待遇。 六月三日晚,因贾环承诺第二天将薛蟠接回来,贾母原谅贾环的信息传遍贾府。 当然,真实的原因是什么,当晚在场的管事娘子、丫鬟不少,很多细节都传出来:老太太在外头的事情上,管不了环三爷。 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内,贾府里围绕在贾环身上的争议,疏远、讥笑、愤怒、声讨全部消失。现在贾府内要担心的是前段时间将贾环族学里派出的实习学生给撵走的事情如何善后。 而随着王子腾的表态即将逐步的传开,在四大家族内关于他的争论、疏远、议论也都将消失。王子腾以不追究,继续优待的态度对待贾环,四大家族如何敢继续对贾环白眼? 在王子腾的权力和贾环的潜力面前,王家、贾家、史家的人们选择跪舔有什么稀奇? 再等两天王子腾的表态、郑国舅下狱这两件事发酵后,勋贵子弟的圈子自然也会收敛起疏远贾环的态度,继续与他交好。一个前途没有任何损伤的贾环,有着很大的投资价值。 清晨的阳光透落在贾府望月居的卧室中,贾环睡足之后,慵懒、舒适的睁开眼睛。 这段时间都没有睡的这么舒服了。心里有事,哪能睡觉睡到自然醒?现在山长的事情处理完,自是可以酣然高卧。 身边晴雯、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睡着。不纯洁的人都知道,如果是抱着女孩子睡觉,第二天早上起来手臂肯定是麻的。像韩剧那种温馨的起床画面,大部分都是骗人。 贾环在大理寺休息了2晚,在贾府内传递的消息是贾环给关在大理寺的监牢中,这把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给吓坏:三爷往日虽然有事,但从来没进过监牢啊。 贾环昨晚回来时,抱着两人安抚了好一阵子才算将她们俩的情绪稳定。吃饭、洗澡之后,晚上自是在一起说话、休息。在东庄镇时,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当时是冬天,现在是夏季。情况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而且东庄镇的火炕比较宽敞。而望月居的床榻略显拥挤。 贾环轻轻的坐起来。晴雯、如意两人闭着眼睛,晴雯的容颜精致,娇俏清丽。如意则是个清秀、柔美的小姑娘。两人各自穿着粉色、菱白色的绣花肚兜、贴身的短裤,裤腿到膝盖处。粉藕般的玉臂、细腿舒展在凉席之上,有着难以言喻的青涩魅-惑。 贾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就穿着条短裤,笑着摇摇头。他昨天从三元酒楼回来,酒喝的是有点高的。晴雯则是情绪激荡。如意这小姑娘,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大夏天的真这么睡在一起,他很难保证他不会干出点别的事情来。现在并不是思考禽-兽和禽-兽不如这个有着明确答案的“哲学”问题的时候啊!晴雯今年才十三岁,如意也才十二岁。 贾环俯身分别在如意、晴雯两人的俏脸上轻轻的亲了一口,起床。 听着贾环起床后在屋里的动静,蚊帐之中,两个装睡的小姑娘同时睁开眼睛。 “噢…”晴雯娇羞的双手捂着脸。她昨晚是傻了,竟然陪着三爷一起睡觉。都脱的只剩下肚兜。太丢人啦。 如意抿着嘴轻轻的娇笑:我的好姐姐哟!她是肯的。三爷不肯。可她已经十二岁了啊。 贾环在帷帐外头笑道:“你们两个,醒了就起来吧。”醒没醒,他又不是初哥,怎么会判断不出来? 看看日头,估摸差不多有八点了。晴雯和如意都在他这里。外头小丫鬟自然不会来催起床。他今天其实没什么事,只需要去一趟大理寺,把薛蟠保出来就行。 望月居的清晨,荡漾着笑声、舒适、悠闲。 … … 贾环吃过早饭后,派了晴雯到隔壁的梨香院传一句话,他等会去见薛姨妈。潜台词是让薛姨妈把打死人的家仆准备好。他等会一并带到大理寺中。 而后,他则是准备去见见赵姨娘和探春。晴雯和如意的反应让他有些触动,他自己不觉得,可能贾府内关心他的人会很担心。还没出门,却是听小丫鬟来回说单大良等了一早上,便先到前院来。 外书房中,贾府的大管家单大良很干脆的跪在贾环面前,“三爷,府里的事情,我作为大管家难辞其咎。请你责罚。” 这两三天里,族学安排在府里、外头店铺里实习的二十三名学生都给赶出去。贾蔷、贾芸在管事处里的记录工作停止。贾瑞在门房头目的差事给停了。钱诚在库房的差事也停了。 贾环在书桌后磨墨,淡淡的看了单大良一眼。四五十岁的人,有着一张圆脸,现在是一脸悔恨的神情。贾环心里其实知道他是演的。但心里也没多生气。 单大良低着头,跪在地上,见贾环不理他,心里的惶恐逐渐的加深。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赖大。在府里做大管家,一呼百应,走出去,人人敬三分。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到金陵里去种田是什么待遇?风吹日晒啊! 贾环提笔写字,讥讽的道:“府里上下,真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啧啧。单大良,你们平常都不读书的么?没有文化很可怕的。” 单大良心里一阵无语。他给贾环鄙视了。他们这些管家升上来,肯定是认识字的。不然怎么记账、算账?但此时无话可说。贾府里现在谁敢在三爷面前说读书的事情?三爷是这方面的权威。 贾环写完,将手里的毛笔放下来,“喏,你拿回去裱起来,放在管事处里当字画摆设。善后的事情,相关的责任人都给我清洗一遍。至于提拔哪些人填补空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单大良知道贾环的意思是提拔族学里学生的父母,“我明白。”从地上起来,上前到贾环的书桌边,将贾环写的一幅字捧着离开。眼睛扫着上面的字。 忆秦娥: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诗词什么的,单大良自是不大懂。但看着那遒劲、有利的字体,锋芒毕露。再看看句子,他总感觉有一股冷冽的杀气。走到贾环的书房外时,盛夏艳阳高照,他却是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 心里苦笑一声:三爷如今和大老爷、老爷是一个等级的人了。在外头做事,老太太都管不了。三爷的意思,他不敢打折扣。 … … 单大良怎么在贾府内展开清洗,贾环并不怎么关注。清洗的不到位,钱槐、江兴生、贾蔷、贾芸等人会给他说。 他的目光已经不再停留在贾府的奴仆界,而是平视着贾赦、贾政。这些事情引不起他的兴趣。他现在的头等大事,还是赶紧,搞定他的婚事。 昨天政老爹已经放话了。他可不想搞盲婚哑嫁。 贾环去了后宅赵姨娘处稍坐。此时,贾环的乳母张嬷嬷正在奉承赵姨娘。赵姨娘是家生子抬举起来的姨娘,但因贾环的缘故,现在的地位则是和良家妾差不多。 贾环免不了挨赵姨娘几句口头禅。略坐了一会,然后往屋后的抱厦厅去。得知三春去老太太屋里和说话去了,便折回来,回望月居。吩咐钱槐去冯紫英送信,派胡小四给大师兄等人送信,再带着晴雯一起到梨香院。 贾环有段时间没来梨香院了。倒不是因为薛蟠的缘故,薛蟠的事就在两三天前。而是他这段时间在忙着帮山长脱困。 梨香院中的气氛有些沉闷。丫鬟们说话都是轻声细语。一个小丫鬟迎着贾环两人,“三爷来了。我们奶奶和姑娘在厅里等着的。”带着贾环、晴雯进了明厅中。 陈设雅致的厅中,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正坐在椅子上等着。香菱、莺儿、同喜、同贵在一旁候着。 薛姨妈四十余岁,盘着桃心髻,一身暗青色的对襟褂子,眼睛有着哭泣后的红肿。 宝钗则是一袭青缎的长裙,明雅秀丽,端庄而坐。见贾环进来,视线交错,微微一怔。心中仿佛给什么刺痛般,柔肠百转,一时间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如何说?其一,贾环不顾亲戚情分将薛蟠送到监牢里去。其二,处理这件事情中,薛家的脸面被剥光。任谁都知道薛家没落了。其三,贾环的婚事提上日程。她要如何自处?以现在的局面,她妈不会将她嫁给贾环。 贾环心里涌起微微愧疚的感觉。把薛蟠送进去,要说对不起的人,只有宝姐姐。现在他要娶宝姐姐的难度已经成倍增加,薛姨妈只要脑子没毛病,大概都不会再想着把宝姐姐嫁给他。 而原本的难度,他只需要找一个够分量说媒的人即可。但山长入狱的事来的太突然。 贾环心里轻叹口气,作揖行礼,道:“见过薛姨妈,宝姐姐。” 薛姨妈疏离的“嗯”了一声,抽泣几声,道:“环哥儿,人都捆起来了,就在前院里,周掌柜等着的。我就你薛大哥一个儿子,他要出点事我可怎么活啊。姨妈求你把他接出来。心里念着你的好。” 贾环嘴角抽了下。薛姨妈恨他是恨到一定程度了。只是不敢得罪他而已。也是,薛蟠是她的独子。他能养成呆霸王这样的脾气,和薛姨妈的溺爱是分不开的。 贾环拱拱手,“请姨妈放心,我今天会将薛大哥接出来。”又直视着薛宝钗美丽的容颜,眼眸,“请宝姐姐放心。”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我娶定你的! 皇帝都能搞得定,他还搞不定薛姨妈? 贾环转身,前往梨香院前,提了人,带着周三福前往大理寺。(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四章 调-教未来的大舅子(上) 贾环慢悠悠的从荣国府北街出发的时候,大时雍坊中的张府里,张承剑、公孙亮、罗向阳、乔如松等人已经宿醉醒来,聚在前院的偏厅中喝着茶、闲聊。 上午十点许的阳光落在偏厅之中,公孙亮问打着哈欠的庞泽,“张世兄在招待客人?” 庞泽红着眼睛点头,“嗯。昨天郑国舅下狱的消息已经传出,今天上午已经零星的有人来张府拜访。张世兄忙着接待客人。”他早上才从青楼回来,结果遇到一帮子同学已经醒了,只好陪着坐一会儿。 罗向阳、乔如松、张四水、柳逸尘几人都是笑着摇头。昨天从三元酒楼出来后,他们都回来睡觉。总计约三百两银子的酒席钱,因贾环的十首诗而免掉。 而庞泽、何幕僚、左、田师爷四人则是去了青楼。当然,局势已经趋于缓和、稳定,放纵并无大碍。 乔如松性子厚道,笑道:“士元,你赶紧先去睡觉吧!” “哈哈!”众人都是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庞泽不以为意,嘿嘿一笑,对同学们拱拱手,先回房间里休息。 张四水问道:“公孙师兄,我们今天回不回望月居?”他和柳逸尘还肩负族学的任务。不过,昨天看贾环给他父亲骂的架势,感觉现在回贾府有点不妥。 柳逸尘道:“再看看情况吧。” 大家都是点头同意。毕竟,贾环在贾府里怕是做不主。书院的同学都还不知道贾环现在在贾府里的状态:贾政管不了望月居的事情。 公孙亮叹口气,担忧的道:“不知道贾师弟在家里怎么样了?”他内心里是有点气愤的。贾师弟这样的年纪、前途、才华,贾家的人眼睛都是瞎的吗? 正说着话时,外头的小厮带着贾环的长随胡小四进来,一个十五六岁,很壮实、憨厚的青年,行礼道:“见过诸位相公、老爷。”这屋里一溜的读书人。秀才、举人都有。 一般称呼秀才为相公,称举人为老爷。这与年纪无关,只与功名有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乔如松和胡小四最熟,温和的道:“小四,子玉有什么话让你带过来?” 胡小四便将贾环交代的话说了一遍。大体意思是:安全过关,诸位同学勿忧,一切照旧。他今天去一趟大理寺。 罗向阳明显的松口气,轻笑着道:“我就说啊!” 大家都是各自释然的笑起来。 张四水和柳逸尘两人点点头。既然安全过关,回不回望月居就不是问题了。 … … 冯府中。 贾环的长随钱槐上午到府中找冯紫英。正好冯紫英在家中,便将钱槐叫进来,“贾兄弟有什么话要说?” 冯紫英约二十岁的年纪,容貌俊朗,一身鱼白色的长衫,公子哥的风范十足。 他此时心里还泛着嘀咕,对贾环这样有些六亲不认,敢举报舅舅的人来说,他们这些勋贵圈中的子弟都有疏远的意思。谁没干点坏事的时候啊?给贾环遇着怎么办? 钱槐道:“回冯大爷,我家三爷派我来请冯大爷到大理寺里碰头见过面,请你帮个小忙。” 冯紫英微微有些诧异:以他的性情,贾环明言请他帮忙他还是愿意去的,只是听着有点诡异。便问道:“钱槐,贾兄弟在贵府上…” 钱槐一听就明白,机灵的道:“冯大爷,昨儿王家舅老爷派大公子到我们府上传话,说:他不怪环兄弟对他的误解。日后环兄弟去府上,还是王家的座上宾。” “哦…”冯紫英恍然的将折扇轻砸在手中,“原来如此。行,我们走吧!免得贾兄弟等的着急。” 很显然,王子腾原谅贾环了。那也就是说贾环的前途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种公开说出来的话,王子腾不可能在日后玩花样。除非不要名声了。 片刻后,冯紫英换了外出的衣服,坐马车前往城西的大理寺。 … … 大理寺、都察院、刑部,合称三法司,俱是位于内城城西,挨着宣武门里街和西长安街的路口。 贾环带着薛家的管事周三福,将薛家捆起来的六名奴仆送到大理寺中。全是薛蟠的亲随。当日在金陵动手打死冯渊,个个有份。薛姨妈急着救儿子,前有王子腾的话,后有贾环的督促,一个不落的全部捆起来。 贾环进门和大理寺的一名王姓小吏聊了几句,得知自己人大理寺右少卿梁锡不在。主事的是左少卿赵鸿云。 贾环塞了他一封银子,先将薛家的人犯关在一间院子里。贾环则是带着周三福随大理寺寺副(从六品)刘寺副到一处用于审讯阴暗的房间中见薛蟠。大理寺的右少卿是大理寺三把手,贾环要见见薛蟠一面并不难。 或许是错觉,夏季之时,约五十平米大小的房间中竟然有些阴凉的感觉。四周点着几个油灯,光线昏暗。房间布置着审讯的刑具,看起来很寒碜人。 稍等片刻之后,薛蟠被两名狱卒带进来,手脚带着镣铐,耸拉着脑袋,形象困顿,往日嚣张的呆霸王全然不见。 薛蟠见到贾环,顿时一声怒吼,想要上前打贾环,给狱卒按着,剧烈的挣扎,咆哮道:“贾老三,你阴老子!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不得好死的王八蛋…”他是呆,不是傻。贾环怎么把他送进来的,他还是很清楚。 最重要的证据便是今年正月时在舅舅府里吃酒时,他受到贾环的言语刺激,签押的状纸。 更让他愤怒的是,大理寺派去抓他的主审官和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交好。说白了,就是贾环在设计他。 看着给按住依旧咒骂不停的矮冬瓜脸的薛蟠,贾环哂笑一声。看样子薛蟠还没有明白情况。对刘寺副拱拱手,“还请刘大人给他点教训。” 刘寺副示意了一声,薛蟠给两名狱卒按在地上,拿木棍硬抽。 啪!啪!啪! “啊…”薛蟠给打的鬼哭狼嚎,鼻涕、眼泪混着落下来,他进来还没受过这样的苦头啊,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打过他,“环老三,你有种!” 周三福看得心惊胆战,准备开口向贾环求情。贾环冷淡的看了这个中年管事一眼。周三福立即缄口不言。 贾环很清楚他在做什么! 从目标上而言,他想要娶宝钗,首先第一条要解除薛姨妈的敌意。而正常的手段是没有用的。他要把薛蟠管起来。只要薛蟠日后不断的“作死”,薛姨妈总会记得他的好。管教儿子,不仅仅是溺爱,还要棍棒! 所以,贾环要让薛蟠怕他。这也符合他一直以来要敲打薛蟠,免得日后被大舅子给坑了的想法。 薛蟠这种人,贾环很懂。和那些脑残富二代没什么区别。骄横跋扈、仗势欺人。说白了,就是欠管教,往死里抽。哪有什么管不了的?原因只是在于犯错成本太低。 从感觉上来说,他确实有削薛蟠一顿的想法。薛蟠总在他面前嚣张。有实力的嚣张,叫牛逼。没实力的嚣张就是傻-逼。话说,他忍薛蟠很久了。我让你骂! 刘寺副见贾环没有停止的意思,笑着邀请贾环喝茶。木棍继续结结实实的打在薛蟠的屁股上,背上。 “啊…”薛蟠的惨叫继续,“贾环,你给我等着,等着我出去,看我怎么给姨爹说。” 狱卒接着打。 “环哥儿、别打了。我要被打死了。 “环兄弟,我认输。你狠。” “环大哥,我错了啊。” “环三爷,求你了。” 薛蟠的气势随着他一句句的叫喊越来越弱,有点气息奄奄的模样。贾环放下茶杯,给刘寺副道:“谢刘大人!” 刘寺副哈哈一笑,挥挥手,两名狱卒停了手。 以薛蟠的意志,自然不能和贾环抗衡,见贾环一副要下死手的样子,连忙求饶服软。 但别看薛蟠被打的狠,打的皮开肉绽。这些公门中的老手自有分寸。知道怎么样能打得痛,怎么样能打死人。薛蟠都是受的皮肉苦,上点药,将养一段时间久会好。 一旁的周三福想起贾府中的传言:环三爷脸冷手黑。果然如此啊。心中戚戚然。 薛蟠趴在地上,哼哼唧唧。 贾环起身,淡淡的道:“薛大哥以后说话小心点。再骂我的话,我还抽你。” 没错,他是在威胁薛蟠!调-教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其实很简单,只要打得他怕就行。 红楼原书第七十九回对其人的性格有描述:况且见薛蟠气质刚硬,举止骄奢;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简单的说:欺软怕硬。看着很生猛,其实是软蛋。 薛蟠心中愤恨无比,但低着头,不敢还嘴。身上的疼痛提醒着他,这是个狠人。说的出,做得到。 贾环让人将薛蟠打了一顿,就结束探视,和刘寺副出来喝茶,走下手续,送他一封银子。留周管事给薛蟠送薛姨妈的温暖。贾环随后则是在大理寺中等待右少卿梁锡回来。 … … 薛蟠在房间中等了许久。周三福出去托人买了药,找了一副软榻给薛蟠趴着。薛蟠正吃着家里送来的清蒸鸭子、糟鹌鹑等美食时,冯紫英从外面进来。 “薛兄弟,你怎么落的这副凄惨的模样?”(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五章 调-教未来的大舅子(下) 薛蟠和冯紫英是熟识,经常一起喝酒听曲。冯紫英进来后一句感慨,让薛蟠心里的委屈骤然涌上来,嘴里一块鸭肉落下来,差点落泪,“冯兄…” 看着薛蟠的惨状,冯紫英暗地里呲牙,贾环下手挺很的。不过出身于武将之家,他对这这种程度的伤势并不害怕。倒是有些奇怪。 薛蟠这人虽说不长脑子,做事情比较不对胃口,呆霸王嘛!但是并不会害人。所以,交朋友也不存在被连累这种事。同样的,薛蟠也没法连累到亲戚。 所以,冯紫英很有点搞不懂贾环怎么突然的要“调-教”薛蟠。难道是大局面稳下来后,闲的慌?或者是在金陵四大家族内不立威? 冯紫英拍拍薛蟠的肩膀,“薛兄弟这几日在这里受苦了。我今天来是受贾兄弟所托,给你说说保你出去的条件。” 薛蟠愤怒的瞪大眼睛,喊道:“他贾环欺人太甚!”只是这一嗓子怎么看都有点中气不足。 冯紫英心里笑一笑。他当然明白原因。薛蟠给贾环治了一回,只怕是会畏惧贾环。 薛蟠愤懑的道:“他在我妈面前说的好好的,竟然还要附加条件?”刚才周三福已经给薛蟠说过情况。贾环已经在贾府内当众打了包票:今天接他出去。 冯紫英劝道:“薛兄弟,形势比人强。你多少听我一句劝,早点出去是正经。” 薛蟠点点头,不再嚷嚷,看着冯紫英,等着他开出贾环的条件。 冯紫英道:“环兄弟给我说,他屋里缺一个洒扫的丫鬟,要你把香菱给他。” 薛蟠瞪起牛眼,想都没想的直接拒绝道:“不行。”他为香菱喝令奴仆打死冯渊,眼看着今年香菱已经13岁,他眼馋的闹着要他妈(薛姨妈)把香菱给他做小妾,还没到手。贾环那小子竟然想要香菱。想都不要想。 冯紫英苦笑一声,“环兄弟给我说的时候,我也劝过他。这事说出不好听嘛!不过,环兄弟给我说,他说非得给你一个难忘的教训,才能让你不再胡作非为。这…” 其实,以他对薛老大的观察,根本不懂什么是女人!薛老大自诩风流,其实连门都没摸到。勋贵圈子喝花酒,基本不招待薛蟠。薛老大的场面太难看,粗鄙不堪。 所以,他现在很搞不懂贾环的思路、理由,一个女人,即便是薛蟠用打死人的方式抢来的女人又如何,会让薛蟠有难忘的教训? 不过,他也没想是不是贾环看中了那个叫香菱的女子。因为,贾环还给他交代一番话。 薛蟠不为所动,梗着脖子不说话。他要是同意了,和乌龟、王八有什么区别? 冯紫英惊奇的看看薛蟠。还真让贾环说中了啊!贾环告诉他,如果薛蟠不肯,另有一套说辞。同时,他也很惊奇薛蟠的表现。 冯紫英叹口气,“薛兄弟,环兄弟说了,他的底线是不让你沾香菱。要让你记着这件事,抢来的女人,他依旧让你只能看着,吃不着。 就我看,如果你不愿意把香菱给他。我记得你有个妹妹吧?你把那女子给你妹妹当丫鬟。以环兄弟的为人,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这年头,母亲的婢女可以赐给儿子。但姐姐、妹妹的丫鬟不会给哥哥、弟弟做小妾。当然,林心远那是特例。舒儿早前服侍过他。 薛蟠哼哧了半天,勉强的点点头。 他实在有点怕贾环等会接着折腾他。在香菱的美色和挨打、被折腾的痛苦面前,他屈服了。况且是送给妹妹宝钗,也不算便宜别人。他知道他妹妹的心思,对贾环与对被人是不同的。但是,他现在绝对不同意她妹妹嫁给贾环。相信他妈也不会同意。 “你安心的等着,估摸着下午手续办好之后就能出去。”冯紫英松口气,算是帮贾环搞定。 贾环的要求、理由其实破绽挺大的,有点古怪。不过,以薛蟠的脑子,大约也不会多想。他自己呢,没有必要多想,只要贾环承他的人情就行。 … … 冯紫英出来后,和贾环见面。时间已是中午时分,贾环就近宴请冯紫英在宣武门里街的三元酒楼喝酒。 昨天贾环在三元酒楼做了十首诗大出风头。三元酒楼的掌柜、伙计都是认识贾环的。酒菜的速度上的飞快。 当然,顿顿饭免单这种待遇,贾环是无所谓的。京城里一流水准的大酒楼的席面,以他现在的身家当然吃的起。 酒楼三楼的包间中,繁华的宣武门大街景象尽收眼底。冯紫英和贾环喝了几杯,笑道:“贾兄弟,只要王统制的话传出去,韩奇、陈也俊、卫若兰那些家伙肯定会找你喝酒。” 贾环笑一笑,不以为意。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举杯道:“冯兄,今天的事情多谢你了。” 其实,他可以直接自己和薛蟠说。只是担心薛蟠犯个中二病什么的,他顺手帮香菱一把的计划就打了水漂。所以,还是让冯紫英出面说比较合适。 以薛蟠的智商,他基本是碾压。说辞有点漏洞都无妨。 至于,香菱日后能不能到他身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他还是先把和宝姐姐的婚事搞定再说吧! 冯紫英就笑,“也就是薛兄弟能听我忽悠。” 今天这趟没白来。郑国舅下狱,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很快就会被放出来。在加上王子腾不怪贾环,这样的贾兄弟,背后的实力还是很强的。起码,比他这个京城中的二流勋贵子弟要强些。 贾环禁不住莞尔。冯紫英这人挺有意思的。 … … 贾环下午三点许,等到大理寺右少卿梁锡,在大理寺中将手续交割清楚。然后以贾政的名义将薛蟠保出去。 以贾环和贾政的父子关系,不会有人想到贾环其实根本没有和贾政沟通。但贾环清楚,对即成事实,政老爹肯定不会说什么。 薛蟠的罪名是纵奴杀人,当然,他有没有动手打冯渊,这很难说。但相比薛姨妈昨天已经对薛蟠的那些亲随都交待好了吧?——把事情抗下来。 按照大周朝的法律,薛蟠这个罪名,多半是罚钱抵罪。贾环举报王子腾的这么的事情,朝野瞩目。这个案子早就出名。主审官员只要不犯傻,怎么可能会忽视王子腾是薛蟠舅舅这个事实呢?所以,你懂的。 马车从大理寺出来,平稳的向北走,回往贾府。冯紫英陪着贾环办完事,这才离开。很会做人、做事的一个公子哥。怪不得在京城中交游广阔。 薛家的马车载着薛蟠缓缓的而行。周三福早早的打发人回贾府梨香院中报信。预估着薛姨妈、宝钗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贾环则是单独坐自己的马车。 都察院门前的一条街上,一辆华美的马车稳稳的停在烈日下的柳树下。马车中响起一声惊讶的感叹,“咦!那不是贾子玉么?” 说话的是都察院的二把手,右都御史齐驰…的幕僚曹师爷。曹师爷在雍治九年的救灾中和贾环在一起呆了有个把月,和贾环很熟。一眼就认出来。 曹师爷琢磨了一下,派人去大理寺那边打听了一下,然后到齐驰的衙房中见他。将去办的事情说了一遍。 齐驰笑着点头。他昨天在出武英殿时和王子腾聊了一下。他看穿了对方的布置,所以和王子腾要了点好处。今天是派曹师爷过去联络。完全达成。 曹师爷将贾环今天前往大理寺把薛家子保出去的事情说了一遍,笑道:“东翁,这也是奇怪了。贾子玉泄愤之举,王统制竟然宽恕并不追究。” 不可能因为这是他外甥就算了。这件事对王子腾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的。包庇的罪名倒是是不会有,但是给贾环这个外甥举报,名声不好听啊。 齐驰笑了笑,点醒道:“若是贾子玉不举报王安世,郑承却下狱。回头张安博顺利脱身,若是有人在圣上面前提起贾子玉是张安博的弟子,同时也是王安世的外甥,你觉得圣上会怎么想?” “啊…!”曹师爷悚然而惊。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太大。 齐驰微微一笑,在公房中喝着茶。王安世能爬到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的位置,可不仅仅是靠着皇帝的宠信,自身做官的本事,非常了得啊! … … 盛夏约下午四点多的阳光照射在荣国府东北角的梨香院中。 管事周三福的消息已经送回来。薛姨妈的情绪立即好转,忙着指挥收拾房间,准备棒疮的膏药,熬制的汤、菜肴准备好。她很着紧这个她的独子。 宝钗心里松口气,带着晴雯、香菱、莺儿到偏厅之中稍坐。等待着贾环将薛蟠送回来。心中的情绪难以言表。 宝钗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道:“晴雯,环兄弟在大理寺给关了两日,可还好?”她中午留了晴雯在家里吃饭。关于她哥哥的事情,她已经问过。 此时,心中突然的想想问问贾环在监牢里的两天是怎么挨的。会不会很难受? 晴雯性子其实很活泼,不过也不知道宝姑娘心情不佳,道:“宝姑娘,三爷在大理寺没吃苦头。”她当然不会将昨晚贾环安慰她和如意的话说出来:我只是在里面躲了两晚上的清净。 宝钗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六章 两处情愁 宝钗的情绪很少外露,问了一句之后,便收了话题。 不过,晴雯机灵、聪明,见宝钗一抹愁绪、痛苦不觉上眉梢的表情,心中,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 三爷和宝姑娘两个人都对彼此有情意。可出了三爷把薛大爷送到牢里这档子事,怕是会有缘无分吧!其实,她和如意两个很乐意见到三爷娶宝姑娘。 宝姑娘模样极好,品格端庄,待人宽厚。要是别家的姑娘,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对她们也不知道会如何。哪像宝姑娘教过她们识字? 莺儿倒了茶过来。 香菱惯例是安静、温柔的站着宝钗身侧。午后的落在偏厅中的阳光将四个美丽的女孩的身影拉的很长。 若是贾环在这里,见到她们几个在一起坐着,如画的美景,肯定会有些感慨:红楼金陵十二钗正册与黛玉一起分享第一名的宝钗、副册第一名的香菱、又副册第一名的晴雯。 如果说宝钗、黛玉是红楼第一美女,晴雯是红楼第一丫鬟,那么香菱则是红楼第一妾室: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这是香菱在学诗之后,于其自身的写照。在大观园众多美丽、出色的女子之中,绽放出的夺目光彩、雅丽的风华,无愧于她副册第一的位置。 此时,她还不知道,贾环已经顺手修正了她“平生遭际实堪伤”的命运! … … 马车平稳的停在梨香院的大门口。薛家的几名管事、奴仆等在外头。七八人畏惧的给从马车上下来的贾环行礼,“小的见过环三爷。” 今天环三爷押着大爷的长随去大理寺投案。不出意外,那几个倒霉蛋要被清洗。为首的应儿估计落不了好。那年,数他打的最卖力。 贾环淡淡的点点头。 周三福几人七手八脚的把哼哼唧唧的薛蟠从马车里抬出来。薛蟠哼哼唧唧的叫唤着,宣泄着逃出生天的高兴。贾环和周三福押着阵脚,两个小厮抬着滑竿,将薛蟠抬到正厅里放下。 “我的儿啊!”薛姨妈大哭着扑到薛蟠身边,“我往日叫你不要惹是生非,你偏不听。现在吃了这么大的苦头,总要改改了吧!呜呜…”一边说一边哭。 此时,薛蟠被贾环保出来的消息,已经如同一阵风般传遍了贾府。 王夫人带着宝玉、丫鬟径直赶过去。她和薛姨妈很谈的来。宝玉挨打的场景历历在目,颇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触。现在自是要过来安慰妹妹。 消息传到贾母处,贾母想了想,吩咐鸳鸯,“你备几样礼物,替我去看看姨妈。蟠哥儿可怜的…”她家里的孙儿什么手段,她心里是有数的。和他做对的,下场基本不好。以薛姨妈儿子的本事,肯定给贾环虐的“死去活来”。 鸳鸯应了一声,去贾母这里的库房中挑了几样礼物,带着两个小丫鬟往梨香院赶去。 贾府之中,邢夫人、王熙凤、李纨、尤氏、秦可卿都是派人来送礼。 梨香院的正厅之中,贾环无意多留。小厮、管事们退出去候着,宝钗、香菱、莺儿、晴雯几人出来。宝钗有条不紊的吩咐着薛家的丫鬟、婆子们做事。 慈母多败儿!贾宝玉是一例,薛蟠这儿又是一例。贾环站在厅中,神游天外。等薛姨妈哭泣的声音小了些,道:“姨妈,薛大哥出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薛姨妈心中对贾环不喜,她儿子身上的棒疮就是贾环让人给打的呢,但还是开口挽留道:“环哥儿,我在家里备了酒菜,吩咐了外头的管事们陪你着喝几杯。” 这倒不是薛姨妈故意怠慢,把贾环推到前院去款待。而是将贾环当做贾府里成年的主子看待。比如:贾政、贾琏过来吃酒,肯定是在外头由薛蟠招呼着,不可能在内宅里与薛姨妈、薛宝钗一起吃饭。 当然,以贾环的年纪,薛姨妈在内宅中招待,最为合适,可以表示亲近嘛。但薛姨妈现在可没有亲近贾环的想法。 贾环略一想就知道薛姨妈内心里的想法,道:“谢姨妈。不用了。”说着,居高临下,对趴在滑竿上一脸痛改前非模样的薛蟠道:“薛大哥,你若是再犯法,我还是不讲亲戚情面。请薛大哥记着!” 薛姨妈脸色变了下。这太嚣张了! 薛蟠自从大理寺出来还没和贾环说过话,他实在有点怕贾环,这时在母亲面前,胆气壮了些,强自的哼了一声,“我知道。” 薛姨妈脸色再变,诧异的看着儿子,竟然没有犟嘴?这不对吧?她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贾环轻轻的点一点头,,目光和一米开外,中间隔着个薛蟠的宝钗交汇,心里有些苦涩,带着晴雯离开。 宝钗默然的看着贾环离开,心里的痛苦放大,吞噬着她的心灵,让她想要流泪。 她和环兄弟之间已经有一道看不见的沟壑。原因不在她,在环兄弟和她妈,她哥哥的心中。 她无法改变。 … … 贾环带着晴雯从梨香院的西厢房往望月居走。酷暑的傍晚,微风从道路两旁的林间徐来,凉爽宜人。 晴雯走在贾环身侧,觉察到他心里的情绪,担忧的道:“三爷,你和宝姑娘可怎么办啊?” 贾环苦笑一声,“凉拌。先等着吧。”他现在不具备打薛姨妈一棍子,再给个甜枣,保证薛姨妈不记恨的地位。还需要时间来冲淡薛姨妈的不满。 整个事件中,他唯一亏欠的便是宝钗。 他的婚事已经被提升贾府的日程。贾政交给贾母、王夫人处理。他是不是非宝姐姐不娶呢?应该是的。 他很难忘却在贾府里见到她时的惊艳,第一面,第二面!也难以忘记她的误会,导致两人心生爱慕。更知道她内心里的情意:宁愿忍着娇羞,让他把玩怀里的金锁,也不想他误会。她与宝玉没什么。 这是一个不会轻易表露情感的女孩。端庄的大家闺秀。一个冷美人,纵是无情也动人。只有细细的去品味她的言语、举止,才能体会到她那若涓涓溪流般,细微的、清澈的情意。 刘若英在《为爱痴狂》中唱到: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这样的,现代的表现感情的做法,在贾环现在身处的时代,在宝钗身上,绝无可能。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发乎情,止乎礼”的情意,在现实的面前,仿佛不够承压,很容易断掉。只余下一缕细细的情思,萦绕在两人的心头! 贾环回头看了夕阳中的梨香院一眼:宝姐姐,你放心! 此时,宝钗正在薛蟠的卧室中,软语宽慰着哥哥、母亲。眼睛红红的,几滴清泪滑落而下。说不清是为哥哥的遭遇而哭,还是为心底那心碎般的痛苦而哭。 一种相思,两处情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 … 因为薛蟠受伤回府的缘故,梨香院中热闹起来。贾府里的各房各处都派人来安慰薛姨妈。 尔后,随着时间的流走慢慢的安静下来。王夫人带着宝玉走后,梨香院重新恢复平静。 见薛蟠闭着眼睛要睡觉,薛姨妈叮嘱香菱,“你好好照顾着这个孽障,他要什么,你都应着。” 香菱十三的年纪,温柔的答道:“奶奶,我知道了。” 薛蟠睁开眼睛看着香菱那美丽、标致的容颜,心中极度的不舍,但又无可奈何,郁闷的道:“我不要你照顾。你以后跟着我妹妹去。” 薛姨妈这会儿舍不得骂薛蟠,急道:“你又要闹那样?香菱做事,不比别个细心。” 薛蟠瓮声道:“妈,你别问了。是贾环要求的。他说这样才肯放我出来。”薛蟠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心里藏不住话,径直的都说出来。 薛姨妈气的浑身发抖,咯吱咯吱的咬着牙,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来,“…” 宝钗低头垂泪。 … … 贾环在望月居里刚和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聊了几句,言明即便薛蟠出来,秦钟上学也不用担心。宝珠千恩万的走了。 贾环脑海中浮起秦可卿国色天资的容颜,温柔柔顺的性情,轻轻的摇摇头。他知道秦可卿和贾蓉关系冷淡。 刚准备让晴雯带丫鬟去贾府的厨房中提饭时,身姿高挑鸳鸯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进来。 寒暄了几句,贾环和鸳鸯站在卧室的窗边说话。天际边的夕阳落在庭院里的花园中。小丫鬟们都在外头等着。 鸳鸯轻叹口气,“三爷,你这次的动静闹的有点大啊。又是薛大爷,又是舅老爷。府里上下怕是没人敢真正的亲近你了。” 贾环不以为意的轻笑。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取得所有人的好感呢?“鸳鸯姐姐,因为我看起来不近人情?” 鸳鸯坦率的点头,“嗯。” 贾环就笑,“我要是说我有苦衷,鸳鸯姐姐会相信我吗?” 鸳鸯十七八岁的年纪,白皙的香腮处有些雀斑,身姿高挑,有一个温柔的亲和力,看着矮她一截的贾环,犹豫了几秒,道:“我相信。三爷,外头的事我不懂,不过你终究是姓贾啊。” 贾环微微一笑,就冲鸳鸯对他的这份信任,贾赦那老色鬼日后就别想得手。以他现在在贾府的地位,肯定可以阻止鸳鸯上吊自杀,把她保下来。 鸳鸯姐姐,我的基本盘不是贾家的人脉啊! … … 六月十三日,前往遵化调查的太上皇陵墓的钦差返回京城,带回了最新结果。郑国舅果然在皇陵的工程上偷工减料。 随后,皇帝与众大臣在武英殿议事。下午时分结果就传变京城。郑贵妃贬到冷宫,郑国舅全家秋后问斩。(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七章 出狱 贾环接到郑国舅被定罪的消息,正在宁荣街的南街贾家族学中。 骆讲郎自从被救出刑部大牢后,回乡休养了月余的时间后,现在才回来。他在宛平县县学里和教谕谈过,知道最近的消息,去山长家里拜访。 中午吃过饭后,和庞泽一起过来。正好将郑国舅被治罪的消息带到。这会儿下午两三点许,贾环、张四水、柳逸尘、乔如松、庞泽、骆宏几人在族学讲郎的办公室中闲聊。 此时,罗向阳还在给贾家的子弟上课。而贾环搞的族学一期培训班已经结束。贾环在前天主持了毕业典礼、总结。江兴生等人正式进入贾家奴仆的体系中任职。 此前,单大良在望月居向贾环跪下来请罪,这十来天的功夫,他已经完成当初驱赶族学学生的管事、头目的清洗工作。换成培训班的学生顶上。 现在在贾府管事处里还挂着装裱好的,贾环写的:忆秦娥-西风烈。杀气凛然。而这幅字挂在贾府的管事处,亦是贾环影响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明证。 充做讲郎办公室的屋舍是年前东庄镇砖窑厂建筑队的修建的。东庄镇的建筑队,依附在砖窑上。分工协作,提升建房子的效率。包括:木匠、泥匠、瓦匠、小工。只要领头的木匠将建筑承重的木料选好。建筑队可以迅速的搭建好一间红砖黑瓦的瓦屋。 东庄镇的砖窑,自是大量的烧制红砖、黑瓦,满足市场需求。当然,近期已经在烧制青砖、琉璃瓦、瓷器。青砖的成品,贾环已经看到过。琉璃瓦有一些成品,但成功率不高。而瓷器,经过这大半年的改良,还是没有什么进展。只烧出一些土黄色的瓷碗。 贾环对咸亨商行那边攀瓷器科技树的事情,只是略作指点,并不干涉。他说是理工科出身,但也不懂这些技术。只知道土质,里面蕴含的各种金属元素,对瓷器的成功率,颜色会起到作用等细枝末节的东西。 贾家族学的瓦屋通透明亮,位置宽敞,时值盛夏,槐树的树叶纹丝不动。炎热的空气像火烤般。 骆宏喝着消暑的绿豆汤,里面加了红糖,甜丝丝的,只是他心中却有点苦。山长这次被陷进去,和山长以左都御史的身份审查东林党的监生、生员有关啊。 他心里有点愧疚。 另外,首善书院到现在还被查封着,没有重开。 放下瓷碗,骆宏叹道:“今上为人冷酷。郑国舅全家都要被处斩,童子有什么罪?” 柳逸尘极其无语。骆先生完全就是个政治小白、嘴炮党,就这样的水准还敢跑去跟着东林党一起混,最终果断的被抛出来顶缸。 要不是贾环用一副唐伯虎的名画说服了已经回金陵的文坛大宗师望溪先生,骆讲郎现在预估已经去云贵度过余生了。 庞泽咳嗽一声,道:“那个,骆先生,其实今上这次还是收下留情的。郑承犯的那中错误,按照国朝的律法,诛九族过了点,诛三族完全没问题。” 庞泽人虽然长的丑,但是知识面广博。要说周律,现在在座的人没有比他更熟悉的。 骆讲郎语塞。他其实从政的心思已经淡了,但这么多年喜欢议论的习惯却改不了。傲王侯、慢公卿,这是读书人的本色演出。 乔如松厚道的转移话题,“要说,还是看在郑贵妃的面上吧。毕竟是圣上的宠妃。不过,从圣上一言可废贵妃,可知圣上在宫中的威望和掌控力度,以及性情。” 今上通过政变,登上皇位。做事的风格:杀伐果断。一个宠妃,说废就废。这… 大家都跟着议论了一会儿。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 贾环心里暗道郑国舅对郑贵妃来说,果然是个猪队友。今上后宫的皇后之位,空悬已经有两年之久。郑贵妃那么得宠,要生下一个皇子,未必没有机会上位啊! 可惜。 这其实再次说明一个问题: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贾环想着贾府里的二师兄们,摇摇头,插话道:“不管怎么说,山长要出来了。” 山长张安博现在还关押在刑部的天牢中。 “那是啊。” “哈哈。” “现在就看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什么。应该是官复原职吧!郑承毒杀监生,总不能责任给山长背。这事是皇帝的小舅子干的。” 众人都是兴奋的议论着。 这时,已经下课的贾家子弟都涌出来,准备结束一天的课业。众人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快到傍晚。 一身鱼白色锦袍的贾蔷从门外进来,容貌俊俏,这段时间的学习让他身上轻佻的世家子弟的气质洗出了不少。贾蔷行礼道:“见过诸位先生。见过环叔。”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蔷哥儿,什么事?” 贾蔷笑着道:“环叔,蓉哥今晚在府里备了酒,请环叔赏光过去吃一杯。” 贾环一听就知道什么事,道:“还请了你琏二叔吧?” 贾蔷诧异的看贾环,随即佩服的道:“环叔神机妙算!” “哈哈!”庞泽,乔如松等人都是爆笑。在贾府这边,怎么总感觉百年世族的子弟其实也蛮逗的!估计是贾环在府中的地位太高。毕竟给父亲在酒楼当面骂孽子,回头第二天就没事,说在府里只是个庶子的地位,谁信啊? 贾环也笑起来,“行了,酒就不吃了。我这两天和冯紫英、卫若兰那帮人酒吃的有点伤了。你回去告诉蓉哥儿,他想插手蜂窝煤的事情,我回头会和琏二哥说一声,分他两层股子。但要出人出力出银子。” 贾蓉要找他什么事,他心里清楚。因为,他早前承诺过帮贾蓉弄个生意赚银子。他带着贾琏走通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道。贾家的蜂窝煤现在已经供奉宫中,贾琏随即在北直隶铺货。预估是贾蓉看得眼热,想要分一杯羹。 当然,行贿用的五千两银子,贾琏已经很识趣的帮他报销了。他出的只有买消息的五千里银子。 贾蔷喜上眉梢,给贾环行礼,“我替蓉哥谢环叔。” 贾环淡然的摆摆手。 从贾家的权力格局而言,他需要一个敬畏、支持、服从他的贾家族长。所以,他现在会拉贾蓉一把,不会让宁国府因为失(没)血(钱)而(衰)亡(败)。 … … 贾蔷回到宁国府中,在落云轩中给贾蓉一说,贾蓉惊喜的连连搓手,来回走着,激动的道:“好兄弟,环叔真是这么说的?” 贾蔷坐在塌椅中,喝着冰镇的米酒,苦笑着道:“蓉哥,这都是你问第三遍了。就我看,环叔应该是把他那份应得份子转给你了。” 环叔那份,看琏二叔的那个情况,少说一年有三千里银子的利。 贾蓉拿起桌子上的酒喝了一大口,下定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 刑部天牢之中不分白天黑夜。张安博今年六十六岁,在天牢之中,穿着便服,依靠在墙壁上。心中感慨。 他已经接收到外界的消息,贾环等人奋力奔走,朝堂中有人浑水摸鱼,局势不明,但现在郑国舅要在秋后问斩。他距离出去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现在的问题是,是官复原职,还是贬谪,或者升职。 然而,这些问题在他心中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没有看错贾环。其一,在他身处绝境时,还肯为他奔走、竭力营救他。这是品格。其二,能力。贾环经过雍治十一年这连续的几场权谋斗争的洗礼,成长的超乎他的想象。 这时,一名小吏在门口送了一餐丰盛的酒菜,“张大人,前些日子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张安博看着监牢外的吏员,看着那冒着热气、香气的酒菜,腹中食欲升起来,随即,莞尔一笑。 连天牢这里的小吏、狱卒都知道来交好他啊。重见天日之日,不远了。 … … 三日之后,雍治皇帝在西苑的宫殿中召见军机处的谢、何、刘、韩四位大学士,以及奉旨审查张安博的右都御史齐驰、九省统制王子腾。另有勋贵、王公在一旁。 府里的堂皇的殿宇之中,雍治皇帝居中而坐,听着齐驰、王子腾两人的汇报。这是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身材白胖,身穿明黄色的龙袍,面相威严。 以失察的罪名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下狱之后,御史纷纷上书,罗列张安博的罪名。雍治皇帝委派齐驰、王子腾调查。 齐驰将事情汇报了一回,最后道:“御史风闻奏事,经臣和王统制查证,罪名皆为子虚乌有。张伯玉是京城名儒,个人的道德、处事,没有违背法律的地方。” 雍治皇帝沉默了一会,道:“既然如此,谢学士觉得应如何处置?” 谢大学士似乎成竹在胸,沉稳的道:“臣以为,可以将张伯玉释放出来,但他之前已经有失察的罪名,故而,可调离左副都御史的职位。” 排名第二位的何大学士道:“谢相,岂能因为小罪而擅自责罚重臣,不免令重臣寒心。”说着,出列道:“陛下,臣以为罚俸三年即可。” 何大学士潜台词是:你王子腾包庇外甥都只罚俸三年。凭什么要免掉张伯玉的左副都御史? 雍治皇帝御极十一年,已经是政治高手,不想听臣下的争吵,决断道:“官升一级,贬出京城。” 既然杀不了,他懒得看张安博的脸天天在他眼前出现。 六月十九日,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张安博从刑部天牢无罪释放,升淮南节度使、南京礼部侍郎。(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八章 向来萧瑟处 因张安博被释放、升官,大时雍坊中的张府重新变得热闹起来。当然,和之前他担任左副都御史时没法比。京官到底是要比外官贵重。更何况这个升官还有些猫腻。 已经快到立秋,而夜晚的气温依旧带着盛夏的炎热。张府中,张安博、张承剑、贾环、公孙亮等人在偏厅中吃着冰镇西瓜消暑。灯火明亮,点着驱蚊的香。 这时节,西瓜不是什么难的果品,倒是冰块在夏季尤其的难得。不过冰块是贾环从贾府里带过来的。宫廷、权贵都有藏冰的地窖,供夏季消暑之用。 但真实情况,自是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这冰块是贾环用硝石制作出来的。硝石制冰的办法在唐朝时就有。贾环在闻道书院藏书馆的典籍中看到过。以他基本都还给老师的化学知识,要准确的分析原因,写出分子式有点难度。 当然,硝石制出来的冰是不能食用的。硝石本身是一种泻药。但用来冰一下西瓜还是蛮合适的。 张承剑圆胖胖的,自郑国舅下狱之后,他消瘦了点的身材又重新恢复。见大家都吃完西瓜,吩咐老仆送上清水,毛巾。各自洗脸,擦手。大家各自说着话闲聊,气氛轻松而写意。 山长被释放出来了。 说了会话,张承剑道:“唉,这哪里叫官升一级?说着好听,其实还是被贬。军机处和吏部的官僚们连圣上的命令都敢打折扣。”语气有些抱怨,不满。 南京礼部侍郎是个正三品的官职。而南京六部基本都是朝廷官员用来养老的位置。从左副都御史的位置被赶到南京礼部侍郎,这不是平调、而是贬谪。 淮南节度使是从二品的官职,这倒是符合雍治皇帝的口谕:官升一级。奈何这是个虚职。 这就像大学士在国朝只有正五品,但凡是辅臣都加了正一品的虚衔:太师、太傅、太保、少师,少傅,少保。六位殿阁大学士,恰好一一对应。 张安博一身浅灰色的道袍素服,六十六岁的年纪,看儿子一眼,宽厚的道:“伯苗…” 张承剑嘿嘿一笑,收了声。 何幕僚、左、田师爷都是微微苦笑。山长这个任职的确就是被贬了。淮南节度使的虚职根本就没有用,就相当于确保山长从二品的级别。真正的权力还是在南京礼部侍郎这个官职。但问题是南京礼部侍郎能有什么职权? 六部之中,礼部本来就是个清贵衙门。最大的特色大概就是天下最大的官办青楼:教坊司归礼部管。 此时,南京礼部尚书就是贾环、公孙亮、罗向阳的乡试座师,天下文坛宗师方凤九。方宗师坐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有加成,但山长如果要做事,礼部侍郎就很憋屈。说的极端点,这个位置连养老钱都很难捞。 张安博目光环视看自己的学生、幕僚,叹道:“老夫宦海一生,在南京终老亦无不可。只是有些感慨。”他其实还是想做点事情。他的政治黄金年龄时,在闻道书院教了十年的书。 贾环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有些遗憾。 山长虽说出来了,但左副都御史的官职却丢掉。他当时和王子腾达成的协议是将救山长出来。山长能得一个闲职,还是何大学士力争的结果。但这也没办法。政治斗争、妥协都需要以实力为基础、前提。据说,庙堂诸公,都盯着山长这个左副都御史的位置。丢掉,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亮安慰道:“恩师,你于心无愧,何必感慨?贾师弟有诗云:江山代有人才出。接下来的天下大事,自有接下来的读书人处理。” 罗向阳、庞泽几人都是笑着宽慰山长。 张安博捻须轻笑。这几个都是书院最出色的弟子,洒然的道:“文约说的有道理。如此,倒是我执着了。朝廷给我上任的时间很宽裕。但我担心这一去江南,恐怕再回来都不知道是那一年。我和伯苗近日即将返乡小住几日,再启程前往江南。 诸位君子,若是愿意我和一同前往江南,我们约在处暑(七月十七)之日,在书院汇合。若是不愿随我去江南,我亦可代为安排去处。” 这是个意向性的说法,也没人会在现在当场请辞。回头私下里会聊一聊。 说笑着,夜色如水。 … … 出狱第三天,六月二十一日傍晚,张安博带着贾环去参加了何大学士府中举办的酒宴。这是大学士何朔为好友的送行酒宴。 贾环以弟子的身份站在山长身侧。期间,回答了何大学士、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大理寺右少卿梁锡、翰林院编修魏翰林几个问题。都是关于现在流传在京城中贾环的十首七言绝句的问题。 深夜时分,一辆华美的马车离开小时雍坊中,往一街之隔的大时雍坊。街道上有着深夜的漆黑,清冷。 马车中,张安博穿着深蓝色宽松的袍服,倚在软榻上,笑着问道:“子玉,你不是早想去见识江南风华吗?你是跟我去江南读书,还是在京城里攻读?” 他在南京任闲职,可以好好的教导贾环的学问。 贾环想了想,他确实有去江南的打算。不过他还有点手尾事情没处理好。宝姐姐的事啊。沉吟了一会,贾环道:“就怕赶不上山长出发的时间?”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不知道够不够。 张安博性情宽厚,并不问贾环有什么事情要处理,虽然学习,考取好名次是贾环接下来两三年的头等大事。“赶不上的话,你可以随后来金陵。”又笑,“以你的财力,有去金陵的路费吧?” 贾环就笑,轻轻的点点头。心里涌起温暖的感觉。其实,山长今天带他来见何大学士,何尝不是提携、铺路。顿了顿,欲言又止,说道:“山长,我听大师兄说何幕僚,左师爷打算离开。这…” 山长的幕僚,现在就剩下庞泽、田师爷。他其实不认可山长遣散幕僚的做法。日后未必没有升迁的机会。山长身为大儒,修身养性,现在身体还好着。这年代又没有干部退休制度的。 张安博笑着摆摆手,道:“借用一句你的定风波: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心境洒脱。 贾环就笑起来,被山长的情绪感染,心中轻松,洒然。 … … 六月二十三日,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乔如松、卫阳、骆宏等人在城南的驿站,洒泪送别山长张安博、张承剑一行。 山长的家乡在北直隶真定府灵寿县。出京城往南行,过通州、保定府,便是真定府。 六月二十四日。骄阳如火。上午时分,贾环正在望月居指挥着晴雯、如意制造可食用的冰。这关系到他的赚钱计划。身边,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性子活泼,嘴巴利索的晴雯,清秀、柔美的如意,驱散着他心中些许离别的惆怅。 正说话时,外头小丫鬟来回贾代儒来拜访。贾环有些诧异,洗了手,到外书房中见贾代儒。 盛夏时节,书房中明亮。贾代儒七老八十的年纪,特意换了一件干净的儒衫,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见贾环进来,颤巍巍的起身。 贾环伸手示意贾代儒随意,坐到书桌后,问道:“太爷今日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贾代儒道:“我带了点礼物来谢三爷。我孙子贾瑞重新回到门房里做事了。”他说话时,神情还带着点赫然。七十多岁的人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点尴尬的。不过,他心里确实很感谢贾环。孙子能有个差事,还是贾环照着的,他即便死了,孙子也过的下去。 早前,贾环安排贾瑞从族学里退学,到贾府的门房中去做个小头目,贾代儒过来道谢了一次,说:“三爷日后但有差遣,老朽绝不推辞。”这一次,姿态更低了些。 贾环听着就明白,微笑道:“太爷客气了。瑞大哥算是‘官复原职’。”单大良在贾府里按照他的意思清除了一些管事、头目。之前被赶出去的贾瑞现在自然又回来了。 想着贾瑞这个在原书被王熙凤整的“强撸灰飞烟灭”的货色,贾环琢磨了一下,试探道:“太爷,瑞大哥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贾代儒立时就满脸的感慨,叹道:“三爷,我何尝不想,但家里没有银子,聘礼…”因族学的事情,贾环每年给他四十两银子的养老银子,但银子到手,总还是不够花。 贾环听贾代儒说了一会,道:“如今瑞大哥也算是有差事的人。也能过日子。我赠送大爷五十两银子。太爷尽早把瑞大哥的婚事安排下去。” 以周朝当前的物价,二十两银子去买一个媳妇回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贾环要卖人情给贾代儒,当然是要做足。 贾代儒感激的起身作揖谢道:“谢三爷!三爷若是有事请吩咐。老朽必定竭尽所能的办到。” 贾环笑一笑,“不着急。” 贾代儒千恩万谢的去了。贾环在书房中微微沉思。别看贾代儒七老八十,但三五年内他都不会死。 贾环收拢贾蓉、贾代儒,是为他日后全面接管贾家做准备。这两个人,一个是贾家的族长,一个是族老。 至于,贾瑞那位强撸兄,娶妻之后会不会戒撸。贾环并不关心。不作死就不会死。 … … 下午时分,贾环刚调好一杯冰、牛奶、果浆的混制品,怂恿着晴雯、如意两人尝一口时,一辆马车缓缓的停在望月居门口。大师兄公孙亮从马车上下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五十九章 向南 贾环得了信去了外头和大师兄公孙亮见面。里屋里晴雯、如意两人看着眼前楠木半桌上洁白的小瓷碗中混合着成膏状的东西。 晴雯灵秀的明眸看着如意,抿嘴笑道:“如意,你先尝尝。你不是最听三爷的话吗?三爷说是甜的呢。” 如意苦着小脸道:“谁知道啊!中午这什么捞子橘子味冰激凌味道怪死了。” 晴雯咯咯娇笑。其实,三爷自己也吃了。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过,她看着三爷刚才吃了一小口,好像挺满意的表情。 两人迟疑着,最终还是本着一起吃苦头的想法,一人吃了一小口。随即,两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眯成月牙形,欢快的浅笑从俏脸上溢出来。 真是甜的啊! … … 公孙亮是来找贾环商量怎么处置山长在大时雍坊里的房产的问题。罗向阳、乔如松、庞泽等人已经返回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山长让他帮忙把房子处理掉。 贾环成功制成冰激凌,虽说还要改进制作方法,控制成本,但心情还是很不错。吩咐钱槐上了茶,听公孙亮说明来意、情况,笑道:“大师兄,只要不发生战乱,京城这里的房价只会越来越高。房子不着急卖啊!你说隔壁有家被郑国舅牵扯的官员想要卖房子?我看可以让咸亨商行出资将其买下来,打通了并在一起。日后若是山长还能回京,位置也宽敞些。若是不能,等上几年,手头急着用钱时再卖,也是可以的。” 国朝又没有房产税怕什么?过户的交易税也低。在帝都持有大量的不动产,肯定赚的。 “如今四海升平,那有什么战乱?”公孙亮笑着叹口气,“我是不想老师回京城的。这次要不是贾师弟你想出办法,后果难料。宦海险恶。” 皇帝对山长的恶意,闻道书院众人现在都是心知肚明。山长能在南京礼部侍郎的位置致仕,或许是一件好事。 贾环感叹道:“也是!” 从年龄、身体这个角度而言,山长的仕途未必没有进步的空间。当然,从皇帝这个角度而言,还是算了。天天在皇帝面前晃,天知道“英明神武”的雍治皇帝会干什么? 说笑几句,公孙亮道:“哦,想起件事来。我昨天晚上在龙江先生府上喝酒。龙江先生让我带句话,他替韩秀才向你道歉。韩秀才那事…,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韩秀才在东林党意欲攻击老师时,却没有给贾师弟通气。这真不是君子的做派。而且事后也不和贾师弟解释,这让他有点无语。只是龙江先生说:第一,韩秀才其实并没有亲手去对付闻道书院。第二,韩秀才的性格耿直、不善交际,所以事后没有向贾环解释。 这两个解释算是说的过去,否则,即便是道歉的话,他也不会在贾环面前提起。 贾环就笑,“大师兄,这事就这样吧!” 龙江先生致歉,贾环心里要好受点。但,和韩谨的关系破裂就是破裂了。他很难再去信任韩谨。 从龙江先生的角度看,是局势变化,各为其主。有点造化弄人的感触。 而山长提醒过他,人都是会变的。他不知道韩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 … 下午时分,京城城南的长亭中,龙江先生宁儒带着长随在此地为即将回苏州的韩谨送行。 官道之上,车马川流不息。 宁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帅哥,一声华服,头戴唐巾,富贵之气浸润而出。在亭中让美丽的侍女斟酒。举杯道:“子桓此去,不知仍否有再见之日。望一路珍重。” 韩秀才自被国子监放出来后,被国子监除名。学籍从新发给到县中。仕途、科举之路都将变得极其的艰难。 韩谨穿着一身直裰,喝了酒,“谢宁前辈为我送行。水仙姑娘哪里,望宁前辈宽恕她。” 等到东林党的这场大戏的结局出来。他如今也要离开京城了。 宁儒笑道:“看不出子桓还是护花人。放心吧!”京城流传名士与名妓的故事,他愿意为五凤馆的水仙赎身,准备赠送给韩谨做小妾。然而,水仙竟然不愿意。这令他很恼怒。 韩谨点一点头,回头看看巍峨的京城,心中感慨。情与名,利与义,谁说的清? 韩谨背着行李,坐到雇佣的马车中,前往通州。他将沿京杭大运河回家乡苏州。 宁儒目送着朋友远处,长长的叹了口气。让长随去贾府给贾环下请帖。也不知道文约是否将他的致歉带到啊! … … 张安博升任淮扬节度使、南京礼部侍郎以及郑国舅、郑贵妃倒台,在朝廷当中引起了一些波澜。种种争夺、权谋、暗算等手段都用上。然而,这些事情与贾环是没什么关系的。 他并不大关注。只在大师兄公孙亮下午来时,聊了一会儿。贾环稍微有点敢兴趣的是,住在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赵豫声势大减。当初中举时,他儿子赵星辰还在酒楼上和大家口角过。 东林党失势时,赵星辰受了牵连。汝阳侯与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交好。而这次郑国舅、郑贵妃出事,汝阳侯又受到牵连,据说与毒杀监生案有关。预估,汝阳侯最近日子不好过。 闲聊着到晚上,贾环留了大师兄吃晚饭,请骆宏、柳逸尘、张四水作陪。席间,让柳逸尘帮着大师兄调动咸亨商行的资金把山长家隔壁的两进住宅给卖下来。 具体操作思路,就是将山长的住宅高价卖给咸亨商行。算是书院的一份心意。这样山长去金陵的用度也宽松些。然后,再有咸亨商行出面买下隔壁的住宅,让建筑队合并在一起。日后是租,还是卖,看情况。 自雍治九年冬山长出仕,到位居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这一切都画上句号。接下来,书院的众人都将是读书、备考。 咸亨商行则是在青砖、琉璃瓦、瓷器上继续自己的道路,并维持着以闻道书院为中心建成的,发展教育经济的东庄镇。 … … 时间缓缓的流走。秋天的脚步渐渐的来临。鸳鸯虽说和贾环说贾府内没有人敢和他亲近,但只是一种估计。 六月二十八日,贾环在东跨院后的抱厦厅迎春房中和迎春下围棋。探春、迎春以及丫鬟们围在一旁观看。笑语连连。 上好的木质棋盘放在桌几上,贾环和迎春两人对弈。一只素手以食指、中-指优雅的夹起一枚晶莹洁白的棋子放在棋坪中。落下一子。 贾环就是一笑,应了一手。他的二姐姐随着年纪的增大,出落的越发的美丽,鹅蛋脸儿,中等身材,肌肤微丰,气质温柔可亲。 惜春坐着一旁的高登上喝茶,明眸一闪,道:“三哥哥,你快要输了。”她今天穿着见浅绿色的裙子,年龄虽小,模样却是精致美丽,只是性情有点冷。但她在贾环面前还是很能说话的。 贾环洒然的笑道:“输了就输了。四妹妹,你来陪二姐姐下。”他想起雍治7年的春节时,惜春和他说话时的场景。她年纪越大,越发的懂事了,因而想要在佛经中求取解脱。 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贾环大约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可以说是幼年的心理创伤吧。惜春是贾敬那个假道士的庶女,贾珍的妹妹。父亲修道,母亲死去,哥哥不管,养在贾母面前。有点类似于留守儿童。 要花时间矫正过来。 只是,贾环现在还没时间给四妹妹送温暖、谈人生,化解她心中的郁结。不过,这个不急。贾府不会到的。贾惜春想要出家躲避现实,基本不可能。 惜春道:“我下不过二姐姐。” 迎春脸上露出些遗憾的神色。下棋能赢她还是很高兴的。可惜贾环不是她的对手,四妹妹不和她下。 探春轻笑,“我来吧。三弟弟让开。”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三弟弟和宝姐姐两人现在见面就会避开。而林姐姐和宝二哥到底要亲近些。所以,经常是她们三个和三弟弟一起顽。 贾环笑着起身。 探春一遍捡着棋子,一边笑道:“三弟弟,你不如打发晴雯、如意去看看宝姐姐。”三弟弟和宝姐姐的事情,她亦是觉得很可惜。两个人明明好好的,但牵扯到外面的大事、家族,就身不由己了。 贾环轻轻的笑了笑,“三姐姐,我心里有数。” 怎么娶宝姐姐,他心里有计划。现在的问题在于薛姨妈正在气头上,他需要时间的流逝来消弭薛姨妈的怒气,再做运筹。媒人的事情,他已经想好。 他在等王子腾那边的动作。他们俩的协议,可不是仅仅包含让山长出来。还包括,推动贾元春上位。所以,他前些天会对山长说,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初秋的时节一起坐船前往江南。 … … 贾环的婚事,贾母和王夫人已经在留心。去年九月贾环中举时,京城中的权贵都曾经向贾府问询。最终尊重贾环的意见,以年纪太小,都推辞了。 现在,贾环自是推不了。 贾母上房处,贾母和王夫人两人说着话,商量着贾环的婚事。两人微微有些分歧。原因很简单,这个年代的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母代表的是贾政。她是贾政的母亲。而王夫人作为贾环的嫡母,需要考虑的却是王子腾的态度。一个是上到下,一个是下到上。 但现在还处在大范围的圈选阶段,小分歧并不影响两人的关系、商量这件事。 正说着话时,一名中年管事风尘仆仆的从西角门进到贾府里,向管事的大管家单大良汇报消息。随即消息传到内宅:林姑爷不行了,接林姑娘回去见最后一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章 感触、等待 贾母和王夫人在屋里商量贾环的婚事时,鸳鸯在侧面的小厅外走廊中和袭人说着体己话。 夏日上午的阳光落在屋檐、台阶、假山、树林上,泛着点点光斑。 宝玉在林黛玉屋里顽,袭人让媚人跟着,瞅空出来和鸳鸯说话。 袭人身姿细长。白白净净的模样,说笑着道:“听说老太太和太太在商量三爷的婚事?”这事在府内已经传遍,是府里最近的大事。 鸳鸯轻笑道:“可不是?看了好些家的姑娘!说是甄家里未嫁的三个姑娘都在考虑。哦,倒是就件巧事问你。你可别传出去。你屋里的那个爷,真和东府蓉大奶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我听外头说有人在三爷面前告状呢。” 袭人叹口气,道:“姐姐快别问这事。就前儿在外头书房里见了一次面,不知道传成什么样?我是不管的,由着媚人劝他。我早没什么那份心了。” 鸳鸯抿嘴一笑,宽慰着袭人。她都已经在宝二爷屋里,还能服侍别的主子不成? … … 宝玉、黛玉的住处就在贾母上房的院落中,距离贾母这边的房间并不算远。 上午时分,宝玉到隔壁黛玉的房里顽笑。两人的关系现在重复着闹别扭、和好的死循环。今天,两人正在和好的阶段。外头林姑爷的信息还没有到黛玉这里来。 纱窗幽静。宝、黛二人在窗边的椅子坐着说话。 黛玉正和讥笑宝玉前些天在老太太屋里讥讽贾环,给贾环打脸的事儿,“傻子。人家既然敢进来,肯定早有准备。我们跟着珠大嫂在外头安静的看着,偏你要充兄长的派头,可见你心里还是不服气的。结果如何?” 宝玉讪笑道:“好妹妹。都二十几天前的事了,你还说这干什么?” 林黛玉拿着团扇,掩嘴娇笑。容貌精致。她年纪虽小,自有一股妩媚风流的神韵,美丽无瑕。 宝玉看得就有点想发呆。就算家里的姐妹,秦钟不和他顽,只要有林妹妹,他便没有遗憾。 正在这时,外头的紫鹃得了贾母那边的信,进来回黛玉,“姑娘,外头传信,说林姑爷不行了,要接姑娘回扬州见最后一面,姑娘快跟我去老太太面前。” “啊…”黛玉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的消散,脑子里像有一个晴天霹雳般轰下来,整个人都是万念俱灰的感觉。她父亲要死了啊! 她连怎么被紫鹃扶着到贾母面前都不知道,眼泪顺着秀丽的瓜子脸滴落。痛苦如潮水般覆盖了她的世界。 … … 贾环和迎春、探春、惜春在迎春房里得知消息,三个姑娘都要带着丫鬟去老太太面前。 贾环道:“姐姐妹妹们去吧。我就不过去了。”他在贾母面前不讨喜,去了是添乱。派了晴雯跟着过去,带他的口信安慰黛玉。 过了午饭时间,贾府里上下就传遍了消息。东府那边亦是知道,尤氏和秦可卿都赶出来。贾母上房处,林黛玉哭成泪人。众人都聚集在贾母面前。 消息流水般的从贾母上房那边传到望月居。林家报信的人已经住下。正在商量由谁护送黛玉南下扬州,见林如海最后一面;去了还回不回贾府等问题。 贾环和如意两人在卧室里一边制作冰激凌,一边说着话。 先是将糖、果浆、牛奶、奶油溶在水中,然后将水放入罐内;取一个大盘,在盘内盛上水,将罐置于盘水内,不断地在盘中加入硝石,结果罐内的水结成了冰。再慢慢的调制、摸索。 如意一边盘内加硝石,一边叹道:“林姑娘真是可怜的。这么小,就要没父亲。” 贾环坐在书桌边记录时间、配比。轻声道:“确实。”黛玉的年纪太小了。他是早知道林如海会在今年去世。这种宿命,他是改不了的。扬州和京城,隔着几千里。 见清秀的小姑娘有些伤感,贾环好笑的放下毛笔,“说林姐姐的事,你想你自己干吗?”如意自小给贾府买进来。父母姓名不知。和晴雯一样。 贾环揽着如意的细腰,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如意今天穿着见轻薄的淡青色长裤和衣衫,上面罩着掐牙背心,刷着丫鬟髻。清秀的小姑娘。贾环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圆圆的小俏-臀坐在他腿上时的弹软。 不过,小姑娘心情不佳,他自是不会又什么旖旎的念头。抱着她,轻柔的抚着她的背,安慰道:“有我呢。” 如意头埋在贾环怀里,低声道:“嗯。” 两人似乎都没有留意到:一生一世的承诺,在这不经意间的时刻定下来。极其的自然,就像是水到渠成。 时光静静的流走。贾环正抱着如意说话时,门口传来晴雯银铃般的娇笑声,“三爷,又给我赶巧遇上了哦。” 秦可卿的丫鬟宝珠站在晴雯身边,嘴角含着笑。男主子抱着丫鬟,在府里很正常。只是,这场面怎么感觉有些温馨呢? 贾环就是一笑,招手让晴雯、宝珠进来。如意慌忙的起来,俏脸绯红,借口倒茶跑出去,好一会才进来。因林黛玉即将丧父带来的伤感情绪被冲淡。 晴雯给贾环说着情况:贾母决定让贾琏带林黛玉去扬州,明天就启程。林如海的后事料理妥当之后,一定要将林黛玉带回来。这一点要和林如海说清楚:黛玉没了父母,还有外婆、舅舅。林家那些远支不足取信。 贾环平静的听完,点点头。喝着茶,微微沉思。或许,这也是林如海把家产交给贾琏的原因。林黛玉日后出嫁,大约只有贾母会认真、负责。这一点上,林如海倒没有判断错。凤姐确实做了一万两银子给林黛玉办婚礼的计划。 多年的宦海生涯,担任着巡盐御史,林如海要是看不透贾琏这公子哥,确实也说不过去。他两三百万的家资,换黛玉日后嫁个好人家的承诺。对与错,还真不大好说。当然,亏肯定是亏了。 贾环揣摩了下林如海的想法,回过神来,问宝珠,“宝珠,你找我有事吧?” 宝珠笑着道:“三爷,我们奶奶让我带着几色糕点、吃食来谢三爷。都是奶奶亲手做的。” 贾环轻笑道:“嗯,我心领了。” 前天贾宝玉瞅空把秦钟叫到他的外书房里去说话,随即流言蜚语在族学、贾府里到处传。贾环没问秦钟到底怎么回事,看在秦可卿的面子将谣言压下来。见个面说话,就是搞基,这太搞笑。族学里敢用流言来逼迫他作出决定的人还不存在。 宝珠又笑道:“我们奶奶还让我贺喜三爷。三爷的老师出狱,三爷在府里也稳些。”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嗯,再心领了。” 秦可卿是个很聪明的女人。但她聪明归聪明,到底是内眷。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其实,要恭喜他脱险,在郑国舅下狱时最合适。 而山长被贬到南京当礼部侍郎,对他其实有些影响的。但贾政那天在贾母面前帮他吹牛,说他和左都御史、国子监祭酒一起喝酒、结交。贾府里自然是风平浪静。 而勋贵圈中的韩奇等人都是消息灵通之辈,他出入何大学士府上,和大理寺右少卿梁锡交好的事情,自然都知道。疏远自是不会,当然也不会太热情。所以,贾环这些天其实也很清净。有功夫研究下冰激凌的制作。 三个丫鬟都是娇笑。 … … 时间很快就到了夜晚。从外头忙着蜂窝煤事宜的贾琏回来,在家中和王熙凤吃了几杯酒,到望月居来见贾环,“环兄弟,我马上要送林姐儿去江南见林姑爷。蜂窝煤的事情,你帮我照看些。蓉哥儿到底年轻,我怕他压不住。” 贾蓉入股蜂窝煤的事情,贾环早和贾琏谈好。占两成股份。这段时间,宁国府里给贾琏出了不少人。这算是贾琏的私人收入,并不入荣国府的公中。有贾蓉的人力帮忙,贾琏轻省许多。 贾环就笑,“我在府里的时候会帮你看着。不过,我过段时间会随我的老师去江南读书。” 贾琏没料贾环也要去江南,苦笑一声,道:“环兄弟要是早些走,倒可以代我去走一遭。”贾府里的杂事,出远门,基本都是派他去处理。 贾环当然不会和贾琏换“任务”。郑贵妃都去了冷宫,贾贵妃还远吗?贾琏一走,能代表贾府去和宫中太监打交道,送礼的,就剩下他。贾环可是想提前和贾元春接触的。 贾环宽慰了贾琏几句,保证即便是他离开京城,蜂窝煤的生意不会出问题,将贾琏送走。 … … 贾琏对贾环的保证还是很信任的。贾环在商业上的能力毋庸置疑。回家坐了没一会,给贾赦派人叫去。 偏厅中点了几支蜡烛,灯光略显得昏暗。贾府大老爷贾赦坐在椅子中,酒色过度的脸上,有些阴森的感觉。 贾琏进来后,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 贾赦摆摆手,示意贾琏随意,缓缓的开口道:“扬州盐商聚集。林姑爷在扬州担任巡盐御史这些年。家资丰厚。你去扬州,留意着些。” 贾琏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一章 派个丫鬟 夜色深深。黛玉房中,不时的传来黛玉低声的抽泣声。贾宝玉在一旁陪着劝解。 林黛玉满心苦楚,对贾宝玉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紫鹃和雪雁两人带着几个小丫鬟在装箱黛玉的行李、用具。媚人、袭人两个在一旁帮着忙。明天就要走启程,时间紧迫。 紫鹃看看黛玉,宝二爷,对雪雁道:“你在姑娘这里侍候着,我出去一趟。” 雪雁点点头。 紫鹃一路出贾母上房,往望月居而去。姑娘陡逢大难,她心里也是惶惶的。宝二爷那里絮絮叨叨的劝解、软话儿能顶什么用?她想要问问三爷的主意。 月色散落在贾府的园林中。紫鹃到望月居中,贾环正在洗澡,准备睡觉。晴雯进去通报了一声。紫鹃在客厅里略等了一会,才见贾环穿着白色的便服出来。 紫鹃来访,令贾环略微有些惊讶,“紫鹃,你这会不应该是在帮林姐姐整理东西吗?” 紫鹃容貌普通,梳着两个小辫,穿着浅紫色的掐牙背心,有些伤感的道:“三爷,我家姑娘陡逢大难,这可怎么办啊?”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的看着紫鹃,让她先坐下。晴雯过来上了茶,留下旁听。 贾环知道紫鹃和晴雯的关系不错。那年春节前,贾宝玉要把晴雯要到他屋里去做丫鬟,就是因为晴雯去找紫鹃说话,和贾宝玉碰上。但贾环没有想到,紫鹃会信赖他的判断。 想也是,他作为贾府内能够在外头做事的男子,地位与贾赦、贾政相当。紫鹃来问他的意见也正常。总不可能去问贾宝玉那小屁孩吧? 贾环沉吟了片刻,道:“林姐姐肯定还是要回贾府里来住的。她家在苏州那些亲戚,都是远亲,不顶用。所以,有两点,林姐姐是要把握的。第一,林姑爷的家产,要留一部分通兑的银票给林姐姐私下里收好。第二,林姐姐的终身大事,要让林姑爷尽早定下来。否则日后就很不好办。” 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的情况,贾府里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比如:贾环、紫鹃。 只是两人年纪都还小。贾宝玉十二岁多,养的还是个小正太模样,常常在贾母、王夫人怀里撒娇。而黛玉才十一岁。没人往婚嫁的方向去想。而两人毕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关系比别的姐妹亲近也正常。 紫鹃听得懂贾环的暗示:如果姑娘和宝二爷有意,那就要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紫鹃向贾环行礼,“谢三爷。”到底是三爷,几句话就说到点子上,让她心里静下来。宝二爷说一大通,听着让人心里还是没底。 贾环点点头,和晴雯一起送紫鹃到屋檐下。星辉之中,这个聪慧的女孩脚步匆匆的远去。倩影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叹口气,轻轻的抚了下晴雯的秀发。晴雯眉眼间和黛玉有点像。离丧之音啊!原书之中,晴雯的遭遇是悲惨的。现在晴雯在他身边,自然不会夭折。 而黛玉的遭遇同样是悲惨的。幼年丧母,现在丧父;回到贾府之中,爱情无法如愿,最终焚掉诗稿,吐血而亡。 贾环此时内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触动的。 晴雯俏脸上微微有些羞涩的神情,妩媚无端。只是在夜色之中看得并不分明。扭头看向贾环,迷惑的轻声道:“三爷?” 贾环从思绪中回过神,笑道:“想起件事来。晴雯,你去宝二哥房里给袭人说一声,让她做好准备。我明天早上会给老太太、太太禀明,调她到林姐姐身边,一路照顾林姐姐起居。” 贾府中上千人。几百个大小丫鬟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此时站在他身边的晴雯。而第二位的就是袭人。是不是心机婊且不说。似桂如兰,温柔和顺。照料人的话,应该比紫鹃还要细心三分。 贾环当然不会高尚到让晴雯到林黛玉身边照顾她。但是将现在在宝玉房里的袭人派去照顾林黛玉,他还是很乐意去推动的。现在这个情形,宝玉不会拒绝。 “三爷,你又让我去得罪人呢!”晴雯大眼睛娇嗔着贾环,娇俏的笑一笑,走进夜色中。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三爷的意思: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林姑娘。 林姑娘挺可怜的啊! … … 凌晨中,清凉的露珠在草叶上滚动。贾母上房,宝玉的院落中,袭人在暖阁里醒着。 晴雯的话已经传到。她怎么都没想到三爷会想出这么个主意。她和鸳鸯说没心思在宝玉房里熬出头。可心里其实也清楚,贾母其实是将她给宝玉了。 她在宝玉房里,虽说是首席大丫鬟。只是,种种事件,她甚至被赶走一次,这让她和宝玉心中有些隔阂。媚人又和宝玉有亲近的关系。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去服侍林姑娘:前途不定、地位不定。可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办法。 “袭人!袭人!” 屋里传来宝玉的喊声。袭人叹口气,披衣起床,去里屋问宝玉要什么。 … … 第二天清晨,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到贾母的住处,正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林黛玉都在。 林黛玉早早的就起来,婆子们正在将她的箱子搬到外面的马车上。鸳鸯、王熙凤、李纨三人指挥着。 贾琏等在外头。 贾环见时间差不多,走出来道:“老太太,孙儿以为林姐姐身边只带紫鹃、雪雁略少了些。可再派一个大丫鬟跟着,一路照料起居。我听说宝二哥房里的袭人很会照顾人,可跟着林姐姐。宝二哥这里短的人使唤,可以再挑一个。” 贾母点点头。袭人这孩子她是知道的。就是因看她可靠,才派到宝玉房里。不过,她并不打算把袭人给黛玉。在她屋里可以再挑一个好的大丫鬟。 贾母还没表态。 宝玉看贾环一眼,道:“老祖宗,就派袭人跟着照顾林妹妹。”宝玉连心都恨不得给林妹妹,把首席丫鬟派过去,当然心甘情愿。 宝玉说了话,贾母也不再坚持,叮嘱着袭人。 王夫人感觉贾环好像是在给她儿子下套。袭人“贤惠”的名声,她亦是有所耳闻。确实是个好的。但一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一想就没反对。小姑子的女儿要回去见她父亲最后一面。她当众反对,格调太低。 片刻之后,贾琏进来回道:“老太太、太太,行礼已经装好,请林妹妹出发。” 贾母当即眼泪就下来了。正厅中,哭泣声重,“呜…” 黛玉与贾府众人洒泪而别,带着紫鹃、袭人、雪雁三个小丫鬟跟着贾琏前往扬州奔丧。 贾环在一旁看着,目送林黛玉几人的身影消失。他很难融入这个场景中。他送山长时,才会洒泪。 … … 贾琏带着林黛玉出京城,带着七八个小厮,奴仆,并林家来报信的仆人,往南行至通州。在通州租下一条船,顺水放舟,从京杭大运河前往扬州。 夜色深沉,大船缓行。林黛玉有些晕船,袭人和紫鹃两人尽心的服侍着。 林黛玉睡在床榻上,紫鹃帮她盖了被子,低声道:“姑娘,真是要谢三爷想的周到。” 她一个人,再加上雪雁,照顾姑娘确实有些不周全。加上袭人就时时有人照看着姑娘。 林黛玉轻轻的点头。 … … 林黛玉离开贾府后,宝玉的担心自是不必说。府中的姐妹们略微有些不大习惯。 贾环心里固然感叹黛玉南下的遭遇。但要说他为黛玉牵肠挂肚就太扯了。他和黛玉其实是关系一般。不亲近,亦不疏远。黛玉是和宝玉吵架之后,会来他这里躲清静。 七月初一,立秋。林黛玉已经出发好几天。晚间时分,贾环给龙江先生派人请到他府中喝酒。 府中灯火辉煌,一干人等分席而坐。除龙江先生外,还有冯紫英、卫若兰是贾环的熟识。其余三人,贾环只有几面之缘。用个现代化的词语来形容,都是京城里的“顽主”。 龙江先生家中美丽的侍女、歌姬在厅中跳舞。为首的是京城第一名妓苏诗诗。 她尤其的擅长歌舞。容貌清丽,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歌喉亦是清冽动人。 “好!”高居首位的龙江先生鼓掌叫好,与众人举杯共饮。 苏诗诗跳完一支舞曲后,换了一身衣服进来,笑吟吟的坐到贾环身边。一身白色的薄纱长裙,裹着她一米六五的身姿,凸凹有致。窈窕修长。贾环没记错的话,这位京城第一名妓今年已经十九岁了。正是魅力四射之时。 苏诗诗给贾环斟酒,清香萦绕着贾环,轻笑着道:“贾先生,好久不见呢!” 看着苏诗诗清丽至极的容颜,尤其是一双清澈醉人的明眸,贾环笑着摇头,举杯给龙江先生示意。 大美人啊!光看着就觉得舒服。他和苏诗诗的关系还不错。去年的时候还请她帮忙将《送别》谱曲。 龙江先生很狂放的喝了一杯酒,笑着解释道:“子玉,诗诗姑娘要去金陵游玩、会友。你的座师望溪先生在南京任礼部尚书。我想请你写一封信请方宗师代为照顾诗诗姑娘。” 贾环道:“这是风雅韵事,我想老师应该不会拒绝。” 冯紫英、卫若兰等人都是大笑。 苏诗诗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敬了贾环三杯酒。南京礼部尚书啊,差不多是管着金陵所有的名妓们。她若是有贾环的书信,此行自是一切顺利。 看着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掠过的绯红,贾环轻轻的笑一笑。 … … 酒宴之后,宾客各自拥美高乐。贾环和龙江先生在一处小厅中喝茶醒酒,此时已经是中夜时分。 龙江先生倚在软榻上,道:“今天之事,谢谢子玉了。” 贾环就笑,“宁前辈不着急谢我。我正好有一事相求,把上回那个人情一并用掉。”韩秀才的事情上,龙江先生欠他一个人情。他准备用掉。 龙江先生笑着指指贾环,“你啊…”贾环做事情还是让人很愉快的。“说吧,什么事?” “我打算趁着入秋还热着的时候,卖一种甜甜的冰块,消暑之物,到时候请龙江先生帮我推销推销。” 龙江先生一口答应下来,“这没有问题。” 贾环笑着点头。冰激凌,他打算走高端路线。 说笑了一会儿,贾环准备告辞,龙江先生压低声音道:“子玉,宫中贵妃之位空悬。吴贵人很有希望。” 贾环愣了下,随即道:“谢前辈提醒。”(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二章 贵妃之位(上) 贾环和龙江先生聊了几句,便告辞出来,到府中安排的住处休息。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他不可能现在回贾府。 一弯新月挂在空中。 贾环在丫鬟的服侍下洗浴后,换了衣服躺在客房的床塌中。贵妃啊,他现在是不敢想的。 贵妃的地位是相当的高的。皇宫之中,妃嫔的等级,自皇后之下便是: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 贾环和王子腾有共识。首要目标是让贾元春能够脱离女史的身份。至于现在空出来的贵妃之位,谁愿意争,就争吧! 当然,贾环还是要谢龙江先生这个人情。龙江先生作为皇室远亲,还是有些消息渠道的。 … … 贾环遐思之时,龙江先生正喝着茶,与徐管家说话。他准备回后面去休息了,将徐管家叫过来交代下贾环请他帮忙的事情,帮忙推销什么的,还是徐管家在行。 龙江先生将事情交代下去,笑道:“贾子玉这个人处事挺有意思的。韩子桓的事情,我欠他一个人情。他却只要商业上的回报。我过意不去,将宫里的事情提前透漏给他知道。” 提前下注的话,应该能有所收获。 徐管家就笑,这个人情是还了,道:“大爷,说不定贾孝廉就是只要银子。” 龙江先生大笑,“哈哈!”老徐还是不懂。银子虽好,哪有权势重要? … … 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第二天傍晚就前往王府,求见王子腾,一路畅通无阻。而贾环和王子腾见面说了什么,自是没有人知道。在旁人看来,这是王统制在展示他的大度。 雍治皇帝的皇后之位空悬经年。后-宫中只有一名贵妃、八名妃嫔,另有贵人十几名。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郑贵妃下台,自是空了一个位置出来。这就像金字塔的上层有了空缺,下面的人都往上拥挤。 接下来的几天,皇宫中暗潮涌动,各种势力在看不见的阴影中冲突、较量,角逐空缺的贵妃之位。 但这对京城中的官府、不相干的大臣、中下层的民众并没有什么影响。这毕竟只是皇帝的家事。看过宫斗剧的人都明白,后宫的撕逼,无时不刻都在上演。流传出来的段子,就听个乐子,没流传出来的事情谁会关注呢? 这天下午,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之子赵星辰招待一帮朋友吃酒。这些朋友之中,有富商、有士子,有勋贵子弟。都是谈的来的人。 在东庄镇里经营着茶叶、香料、药材生意的晋商吕承基就在座中,笑眯眯的参加胖乎乎的赵星辰的酒宴。听说,汝阳侯与荣、宁二府不大对付。而他和贾家的贾环是熟识。原来被称呼贾副使的少年,现在已经名满天下。据说京城中又流传着他新作的十首诗词。 但,令他心中迟疑的是,贾环与林家兄妹的关系。正在东庄镇的茶楼中说书的《射雕英雄传》就是出自贾环的手。而他和林家的仇结大了。 当然,这并不足以成为在京城的晋商支持汝阳侯的关键。只是一个考虑的因素吧! 就在明轩中,众人喝酒、说笑,气氛热烈之时。距离五百米开外的汝阳侯书房中,汝阳侯赵豫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说笑,意态闲适。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笑起来有些阴柔,“路指挥,此次宫中之事,我有八分的把握。” 他和宫中的赵贵人沾亲带故。准备接着这个机会,将赵贵人推上贵妃之位。这需要大量的银子来交好宫中的太监们。 路指挥本名路庸,晋中豪商,捐了一个正三品的卫所指挥使在身上。四十岁的年纪,一副儒商打扮,笑道:“侯爷有如此信心!路某愿捐两万两白银,助侯爷成事。” 赵豫呵呵一笑。 送走路庸之后,赵豫在书房中眺望着对门的荣国府,以及不远处的宁国府,嘴角掠一丝冷笑。 他和贾珍不对付。贾珍和宫中大明宫的掌宫内相戴权交好,他则是与李大学士交好。 但如今贾珍已经死了。李大学士也被罢官回乡。受到东林党的牵连,他的日子极不好过。所以才想着从赵贵人身上入手,改善处境。 若是他能将赵贵人推上位。嘿嘿,他早想将这三府的地方连成一片,修建一座精美的花园,广置天下美女。 听说贾家也有个女儿在宫中,预估着也会有所动作。但这一回,想都不要想了。贵妃之位,我提前预定了。 … … 汝阳侯的“野望”,贾环是不知道的。他还在抓紧时间搞他的冰激凌生意,初秋的气息在京城里弥漫开。要卖冰激凌,就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了。顺便等待着王子腾的通知。 贾环个人是无法调动贾府的人脉资源的,要等王子腾“发令”。而时机,自是由王子腾来把握。 贾府在皇宫之中交好的人脉基本东府贾珍留下来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这是在宫中极有权势的大太监。 国朝的太监没有前明那样的权势,司礼监什么的自是没有。最大的太监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正四品。戴权是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 七月五日,京城名妓苏诗诗启程前往金陵,准备刷名声,斗艳,坐实她天下第一名妓的名头。 七月十日,新任的北直隶提学大宗师燕荣公布了雍治十一年的北直隶院试时间。 此时要争贵妃之位的人选开始慢慢的浮出水面。 … … 京城内城西,襄阳候侯府中,一名老者捻须轻叹。一名中年人正在汇报,“父亲,放心吧,我已经打点好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 … … 庆国公府。一名中年男子在案几边喝着酒,他给六宫都太夏守忠送足了银子。 … … 京城外城北,一座府邸中,一名中年文士在夜色中赏月,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他姓吴。 … … 京城外城的永昌驸马府内,几名皇亲国戚笑谈着。居中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一副豪商打扮。 永昌驸马神秘的笑道:“贺老丈不必心急,我等与圣上身边的许总管交好。” … … 夜色之中,一辆马车从小时雍坊的王府中出来抵达贾府。王府和贾府是姻亲,素有来往,并不引人注目。 贾环招待着前来交任务的刘国山喝酒。刘国山是通州人,家资巨富。和骆讲郎一起放出来后,回乡躲了一段时间。七月初来拜谢贾环。贾环正好要定制一批装冰激凌的陶瓷茶盏。交给刘国山处理。此时茶盏已经全部运送到位。 贾环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专门制作冰激凌。 正喝着酒时,钱槐带着一名小厮进来,“三爷,老爷派人请你去荣禧堂议事。”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门匾是皇帝亲书的“书赐荣国公贾源”。对联是东安郡王穆莳写的“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 这里是贾府进行政务活动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 贾环一听就明白过来。发令枪响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三章 贵妃之位(下) 刘国山二十出头,容貌俊朗,见状,便笑道:“子玉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和你好好的喝一杯。” 他很感激贾环将他从刑部大牢里捞出来。所以,言语有亲近之意。至于,他之前想的,等贾环考上秀才再和他结交,那是扯淡了。贾环现在是举人,而他是秀才。 明面上,救他的这件事,在朝堂上是文坛大宗师望溪先生的提议:给年轻的士子们一个改正的机会。他和骆先生都写了认错书,所以现在出来了。 但他出身于闻道书院,知道情况的,是贾环拿了一副唐伯虎的画去请望溪先生说话。 贾环就笑,“天色渐晚,刘兄就留在我这里休息。” 刘国山笑呵呵的道:“还是不了。我准备去五凤馆。” 五凤馆是京城中有数的青楼。贾环笑起来,送刘国山出门,再折往贾府正中的荣禧堂。 … … 红楼原书第三回,林黛玉进贾府时,书中对荣禧堂做了一个很详细的描写: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 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贾环带着小厮抵达东跨院旁边的荣禧堂时,贾赦的小厮鸿儿、贾政的小厮李十儿、贾蓉的小厮寿儿,外加大管家单大良、二管家林之孝等人都已经等候在外面。 “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进了堂屋。正面是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筚彝,一边是玻璃台皿。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上首坐着贾赦、贾政,下首坐着贾蓉。 贾环行礼,“见过父亲!见过大伯。” 贾赦、贾政两人都是点点头。贾蓉起身道:“环叔好!”贾政微微皱眉,但没有多说什么。这就是如今贾环在贾府内的地位。 贾环轻轻的点头,落在贾政的下首的椅子上。空荡荡的荣禧堂中,就坐着四人。这是荣、宁二府在外面主事的四名男主人。烛光明亮,驱散着夜色。 贾环在贾府里的第一次议事就此开始。他已经登上贾府这个最高的舞台! 贾政道:“舅老爷派人来送信,如今宫中纷乱,要我们打通大明宫内相戴权的关节。” 打通关节干什么?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贾元春在宫中为女史。 贾赦是一等将军,对皇宫中的事情有了解,缓缓的道:“二弟,贵妃之位,看中的人家太多。我们家大姑娘想要得封贵妃不容易。舅老爷那边怎么说的?” 贾政叹口气,道:“至少要一个贵人之位。再低,一年就见不到圣上几次。” 贾蓉喝着茶。他虽说是族长,但是是小字辈。这个场合不好发言。贵人之位是最低的底线。再低,见不到皇上,就对家族没什么帮助了。 贾环安静的听着。 其实,雍治皇帝后-宫里的事情基本是他说了算。太上皇、皇太后都是摆设人物。皇后之位空悬。从雍治皇帝毫无阻碍的废除郑贵妃,就可以知道皇帝对宫廷的掌控力度。 贾赦和贾政两人讨论了几句。贾赦道:“蓉哥儿,你和大明宫的戴权还有来往吧?” “有来往。一年三节两寿我都是亲自上门送礼。呃…,要打通关节要个准话,我想环叔跟我一起去。” 贾政看向贾环。他信任是很信任贾环的能力。但还是担心贾环搞砸了,“你有没有把握?” 贾环点点头,“没问题。我要公中批2万两银子出来。”送礼、谈判,他都没问题,关键在于钱。 贾赦和贾政两人都点了点头。贾府现在还是有些家底的。 … … 七月十二日,一场秋雨不经意间落下来。下午时分,贾蓉带着小厮到望月居找贾环。两人一起前往位于京城内城东的大太监戴权的府上。 周朝虽说汲取明朝的教训,不允许太监干涉朝政,将太监的地位压的很低。但因为太监时常服侍着皇帝、皇后、太后等人。他们亦是声势显赫,炙手可热,腰缠万鬼,富可敌国。这有点类似于领导的司机、保姆的地位。 因为国朝的后宫体制之下,注定了高位的太监们不是出自明朝的司礼监、御马监、膳食房等处。而是主要出自帝后等人身边的总管太监,掌管各宫的总管太监。 如今雍治朝最有名的几个太监便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宫殿监督领侍许彦,其下有四个总管太监宫殿监正侍: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六宫都太监夏守忠等。 像戴权这样有头有脸的大太监们,惯例在皇宫之外有住处,同时可以结婚,过继儿子继承香火、宗祠。 贾环听贾蓉介绍着情况。一路到城东的戴权府上。门口聚集了不少马车。都是打听到戴权今天要出宫回府的消息过来拜访。贾蓉派人上前递了名帖,随后给门房引到里面的一处单独的小厅中落座。 等了约两个时辰,贾环和贾蓉两个饿的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才给一名中年的仆人引到一处明轩中和戴权见面。 明轩中灯火通明,位置不大,布置的精雅、奢华。轩外,秋雨滴滴。带着清爽。 戴权是一名四五十岁的老太监,面白无须,穿着暗青色的袍服,坐在塌椅上。身边一名小太监服侍着。他笑呵呵的道:“蓉小子,你来见我有什么事情吗?要不是小李子提醒着,我都差点错过。” 贾蓉赔笑道:“没什么事,因许久不见,打听到老内相今日回府,特意过来见老内相一面。” 戴权哈哈一笑,声音有点尖锐,“你小子给咱家打马虎眼啊!这位是…” 贾蓉忙道:“这是我三叔贾环。” 贾环拱手行礼,“给老内相问好。” 戴权笑眯--眯的看着贾环,“咱家听说过你的名字。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前些时候闹的挺大的那个案子,你举报你舅舅的事儿。嘿,读书人就是忘恩负义的多!” 贾蓉顿时有点懵逼,这话的意思不对啊。他现在才想起环叔是读书人的身份。而太监都是比较讨厌读书人的。 贾环心里有点无语。自己有没有得罪这个死太监。上来就先给他喷一句。当即,义正言辞的朗声道:“国法、亲情,二者选其一,我选维护国法。况且,我举报舅舅的事情,对他损害只是一时的名声。” 贾环的意思是:他对王子腾的损害,只是暂时的。王子腾事后可以通过其他办法恢复名声。后果实际上没那么严重,那为什么不能举报呢? 戴权忍不住一笑,好久没有见到这么有意思的少年了,将心中的偏见收起来,淡淡的问道:“你今天来见我有什么事情?” 贾环道:“我家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当女史。值此非常之时,我想请老内相照顾一二。” 说着话,贾环从衣袖中拿出两万的银票,上前几步,径直的奉上。 戴权作为收礼的高手,只扫了一眼案几上厚厚的一叠银票,就知道价值几何,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微微点头。一旁的小李子吞口唾沫,将银票收起来。 戴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贾环、贾蓉两人识趣的告退。 离开戴府坐进马车中,贾蓉此时还没回过味来,不禁担忧的问道:“环叔,就这样?” 贾环笑着道:“就这样就可以了。”一切都在不言中。他说了:值此非常之时。戴太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贾蓉微微一愣。 … … 七月十四日,雍治皇帝驾临大明宫。 大明宫位于京城西郊,地处在外城之外。是国朝世祖时开始修建的皇家园林。占地广阔,约5千亩,景色幽雅秀丽。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大明宫的正中为勤政殿,园林环绕在四周。有150多处园林。美景怡人。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皇帝时常驾临大明宫休憩和处理政事。而随驾的妃嫔、宫女,在当前的形势下,就成了各方争夺的重中之重。 下午时分,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勾勒了一份名单,派出跟着皇帝到大明宫中。出身凤藻宫的女史贾元春赫然在列。这边的关节,是王子腾打通的。 而吴贵人的父亲吴康伯、襄阳候意欲推上的庄妃、庆国公中意的丽嫔、汝阳侯的亲戚赵贵人、永昌驸马等人走通许大总管门路推荐的贺贵人。都各显神通,一一过关,跟随者当前后宫地位最高的妃子周贵妃一起前往大明宫中。 是夜时分,龙江先生宁儒求见皇帝,献上冰激凌,品名碧雪膏。 雍治皇帝在偏殿中召见宁儒。身边许彦、戴权等太监陪着。这显然是一场很随意的私人召见。(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四章 贵妃之位(完) 富丽堂皇的偏殿中,两排长架上点着小儿臂粗的蜡烛,灯光明亮。沉木架梁,水晶玉壁,白玉铺地,华丽的宫殿中无一处不彰显着皇家富有天下的财力。 雍治皇帝今年四十一岁,身居至尊之位,身材白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便服。坐在椅子上,品了一口冰凉的碧雪膏,甜丝丝的味道沁入口中。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脸上浮起笑容,将青花白瓷碗装的碧雪膏搁在太监手捧的托盘上,对宁儒道:“龙江有心了。” 宁儒,字伟长,号龙江。京城人称龙江先生。翰林出身。他在太上皇执政时期和皇室连了亲。是皇室远亲。其父为太上皇时的宰辅。因雍治皇帝政变上台,逼太上皇退位。他作为太上皇的亲信,自是不受待见。因而主动辞官。在京城之中放浪形骸,寻花问柳,当一个富贵闲人。 雍治皇帝此时称呼宁儒的号,是一种略显亲近的表现。否则,他可以称呼龙江先生身上的散官:宣议郎(正七品)。或者直呼其名。君上称呼臣子的姓名是常事。 相比于这份精美可口的碧雪膏,他更看重的是宁龙江此时臣服的表现。历时十一年,在太上皇时期发挥重要作用的南书房已经被他废除。至此,大周已经步入他执政的成熟期。宁龙江这样的前朝臣子,他现在自是掌控的游刃有余,愿意接纳。 宁儒从座位上起身,躬身道:“谢圣上夸奖。臣心中惶恐。”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还是低头了啊!愧对太上皇。 他此时来向皇帝献上贾环搞出来的碧雪膏。其一,是还贾环的人情,帮他打开市场,再没有比皇帝称赞的冰品更有格调了。其二,他借此机会向皇帝表示臣服。 第二点理由才是他今天来大明宫的重点。在目睹了贾环通过天下文宗方望说服皇帝的手段之后,他心里明白过来:皇帝再怎么“英明神”武,他也是人。 其次,他的好友韩子桓落难之时,他想要营救却无能为力。这生生的刺痛了他的心。所谓的富贵闲人在朝政上没有说话的份。他想要恢复宁家曾经的荣耀。他家是宰辅门第,他是两榜进士,榜眼出身。 当然,也有他看出来皇帝在清除掉李大学士后,已经完成整体的朝政布局有关,清理了前朝的痕迹。 因而,他决定出仕。才有今天的大明宫之行。 雍治皇帝笑着摆摆手,道:“私下里说话,龙江不用如此多礼!”说着,对身边的大太监许彦道:“你将龙江今天送来这碧雪膏给周贵妃她们送一份。” 宁儒忙劝阻道:“圣上,碧雪膏是甜品,又是冰冷之物。近日已是初秋时节,深夜食用,恐有碍贵人之体。” 雍治皇帝想一想也是,女子身体娇弱,秋天夜里吃冷食不符合养生之道,便摆摆手。 宁儒道:“碧雪膏是臣的一位好友所做,想要在京城里售卖,因而臣想请圣上品评一二,给他用作宣传。”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这种小事亦是逸事。他心情不错,便点评了几句,再问道:“这是谁给制作出来的?” 宁儒道:“贾环贾子玉。” 侍候在一旁的大明宫内相戴权“咦”了一声,表情夸张。 雍治皇帝好奇的看了戴权一眼,笑道:“你这老货,又做什么怪?”语气亲近。 宁儒心中暗叹。难怪戴权在宫外那么权势煊赫。连勋贵、大臣中都有很多人巴结。 戴权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弯腰请罪道:“老奴在万岁爷面前失礼了。因想起件事来。”顿了下,见皇帝兴致勃勃,就接着说下去,“老奴昨日出宫回府。贾家的两个哥儿到我府上送礼。一个叫贾环,一个贾蓉。要我照看下他在宫中的大姐姐。言道是在凤藻宫中当女史。我看贾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没想到他还会制作些吃食,还要做生意。” 君子远庖厨。在加上读书人经商,这确实是有点非主流的。 但真实的原因,都懂的。 其实,除了贾家走了他的门路外,还有襄阳候。襄阳候想要力推庄妃。但是贾环出手大方,一次就是两万两白银。他自然将“扣扣索索”的只给一万两银子的襄阳候给忘掉。正巧借着宁儒的话把贾家的女史点出来。 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心中暗骂戴权无耻。这老货绝对是收了贾家的银子!值此后妃竞争的关键时候,这老货在帮贾家说话。 雍治皇帝就笑起来,“哈哈!那个贾环朕有印象。方先生力主要录取的士子。是国朝最年轻的举人。那可是神童。会制作这碧雪膏有什么稀奇?” 说着,问宁儒,“朕记得他是荣国公贾源之后?” 宁儒点点头,“是的,圣上。荣国公之孙,今通政司右参议贾政庶子。” 雍治皇帝微微沉吟。 许彦一看,心道不好。估摸着万岁爷心中在想荣国公家里送到宫中来的女史。这可能会涉及宫内外的局势。 想了想,许彦看似凑趣的道:“万岁爷,老奴记得贺贵人亦是国朝定鼎时太祖亲封的国公。”只是贺家现在没落了。 戴权低眉顺眼,心中冷哼。他早就知道贺贵人和永昌驸马等人走得近。看来,永昌驸马是走了许总管的门路。 宁儒心里暗叹一口气。他家学渊源,一看现在的架势就知道两个大太监正在为贵妃之位“斗法”。其实,谁能成为贵妃,这两个大太监心里肯定有数。现在只是为了银子说话。 他提前给贾环透漏吴贵人深得圣心,可能上位。但没想到贾环家里还有嫡亲的姐姐在宫中。看来,贾环并没有押宝吴贵人,而是转而运作其姐上位。 然而,看这架势,似乎给搅局了。 听到许彦的话,雍治皇帝停止了思考,笑着摆摆手。他并非没有觉察到两个老太监之间在别苗头。但他作为皇帝,天下至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来向他提供消息。如何决断是他的事情。 许彦隐蔽的看戴权一眼,目光难掩得意。 戴权心里不爽。 这时,宫外一名老太监进来。来的是周贵妃身边的太监总管,严飞志。和戴权是同一个品级,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躬身行礼,“老奴见过万岁爷。贵妃娘娘担忧夜里转凉,让老奴送了披风过来。” 许彦,戴权两人心里同时暗骂:来了一个竞争者。这是提醒万岁爷就寝。周贵妃手里也有要推荐的人。据说是赵贵人。赵贵人和汝阳侯家有关系。 雍治皇帝心中微微一暖,温和的笑着道:“朕知道了。”看了宁儒一眼。 宁儒连忙起身告退,离开偏殿,出了大明宫。此时夜深已深。秋意流转在华美的皇家园林间。楼台殿宇,水波飘渺。 宁儒轻轻的叹口气。贾环的谋划怕是要落空啊。不知道他多少银子换了今天戴太监一句话! …. … 雍治皇帝带着身边的太监前往后面的园林,走在走廊中,清凉的夜风袭人。 雍治皇帝在一处回廊出左转。周贵妃身边的严飞志一愣,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因为雍治皇帝去的不是周贵妃所在的“长春仙馆”,而是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 夜色之中,许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傻货,当万岁爷糊涂了吗?一个周贵妃,再添一个同心同德的贵妃?这是想要为燕王争太子的位置吗? 许彦又隐蔽的看看跟在身后的戴权。这老货本事很大,但是如今朝局稳定,万岁爷不大可能在此时提拔一个有勋贵背景的妃子。免得生出事端。 戴权心里对许彦略有不满。他的推荐失败了。凤藻宫那边的女史都住在“水木明瑟”处。 雍治皇帝进了吴贵人所在的“西峰秀色”、这里是仿照庐山改建。有山有水,胜景如画。轩堂在山水画中。 雍治皇帝进了中堂,太监、宫女跪了一地,正在夜色中读书的吴贵人连忙起身相迎,行着礼,语气娇柔的道:“见过万岁爷。” 吴贵人约双十年华,穿着一袭浅紫色纱留仙裙,对襟边刻丝着牡丹。迎面就是一股雅致的书卷气。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眼眸清澈,又不失明媚。 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雍治皇帝笑着拥着吴贵人说话,问看什么书,来大明宫住着是否舒服等等。 许彦、戴权几个太监在堂下候着。心里暗叹。吴贵人深得圣眷,果然是有原因的。这种书卷气,对圣上的吸引力很大。 雍治皇帝和吴贵人两人说着话。不知道说了一个什么话题,忽而来了兴致要写字。 吴贵人便唤了一个宫女上前来书案边磨墨。雍治皇帝微微有些奇怪,一般都是吴贵人来磨墨。便打量了上前来的宫女:约十五六岁的年纪,杏目桃腮,光采照人。素手调墨,娴熟自如。有一股娴雅沉静的气质。端的是花容月貌。 雍治皇帝好奇的问道:“此女是何人?” 吴贵人掩嘴轻笑,妙目流波,娇语道:“臣妾闲着无事在宫中闲走,偶遇贾女史。见她谈吐不俗,便留下来说话。正要求万岁爷将她调到我身边来。有个人儿谈论诗词歌赋。” 这话说的很对身份,吴贵人出身文臣之家,文学素养很高。 雍治皇帝却是没有关注眼前美丽女史的才华,而是关注她的姓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史行礼,轻声答道:“贾元春!” … … 夜色渐渐的深了。“西峰秀色”中堂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只留有月光。皇帝夜宿吴贵人处。 守在堂下的许彦恨恨的瞪了戴权一眼,“老戴,算你狠!”那位叫贾元春的女史虽然没有侍寝,但显然已经入了皇帝的眼。而她定然就是贾源的后人,贾环的姐姐。 走的是老戴的门路。 戴权呵呵笑着。享受着得意的感觉,以及许总管的嫉妒、不爽。将前面的憋屈都给释放出来。大有说两句“承让“的意思。当然,很多事情心照不宣。 享受快意之余,他心中同时还在大骂贾环:黄口小儿!你怎么办事的? 送礼的规矩:一事不烦二主。那小子竟然还留有后手。吴贵人怎么可能是突然碰到贾元春? 不过,戴权这倒是冤枉贾环了。 运作这件事的是王子腾。贾环在得到龙江先生的消息后,第二天晚上就给王子腾说了这个消息。 戴权心里骂归骂,但也知道事情不可逆转。 二十年来辩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三春争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梦归。 三春争及初春景啊! 以贾迎春的腮凝新荔,温柔可亲,以贾探春的文采精华,见之忘俗,以贾惜春的容颜精致、气质清冷,都不及贾元春。 贾元春的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她与书卷气的吴贵人相比,除了相同的是美丽,另有百年世族的女子浸润出来雍容华贵、娴雅端庄。 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是可以吸引到落在她身上的男人的目光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五章 原因、派系 自七月十四日,皇帝驾临大明宫。大周的朝政都转移到大明宫中。后宫以燕王生母周贵妃为首随行不可胜计。 宫闱内幕向来是比较隐晦。但架不住竞逐贵妃之位的六方之人银弹开道,很快一些零散的信息就泄露出来:吴贵人深得圣眷,贵妃之位,迟早非她莫属。 这个消息传出来,竞逐的六方都是偃旗息鼓。宫中的风云趋于平静。 吴贵人的父亲左议谏大夫吴天祐在家中大喜。 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则是一叹。许总管推荐了贺贵人但没有效果。 襄阳候父子两人在家里大骂大明宫内相戴权:死太监,拿钱不办事。竟然帮贾家的人说话。 庆国公府上,庆国公苦笑着摇摇头。他千算万算,没想到皇上会在初秋时节入住大明宫。大明宫往往是避暑之用。他白贿赂六宫都太监夏守忠。夏太监在皇宫内权力很大。但出了皇宫,就鞭长莫及。大明宫是戴权的地头。 七月十八日中午,自东庄镇返回贾府的贾环和贾政一起前往王子腾府上。 淡淡的秋日落在精美院落的梧桐树叶上,泛着点点白光。秋高气爽。贾环、贾政在仆人的带领下进了王子腾的书房。 书房中布置的精美,书橱一排排,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红木的大案书桌上摆着一叠叠书本。 今天是沐休之日。王子腾还在外头见客。贾环、贾政两人等了约大半个时辰,王子腾带着酒气,穿着一身轻便的白底便服从外面进来。 “舅兄!” “舅舅。” 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微圆的脸型,常年身居高位,气度不凡。此时脸上挂着笑容,“存周,不用多礼。坐,都坐、”伸手示意,邀请贾政、贾环两人在椅子上落座。 漂亮的侍女送上清茶。 王子腾笑给贾政、贾环说起叫他们来的用意,“圣上身边之事,按理我们做臣子的是不应过问。只是大姑娘在宫中当女史,不闻不问自是不行。此次吴贵人进位贵妃之事十有八-九。大姑娘现在以女史的身份跟在吴贵人身边,已经入了圣上的眼…” 贾政一脸感慨、感恩的神情听着。 王子腾叙述着从大明宫里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来描绘整个事件的情况。语气欣然。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局已定。贾环也是现在才知道王子腾和吴贵人搭上线。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写道皇帝允许妃嫔出来探亲,除了贾元春之外,还额外提到两位:现今周贵妃(程本,此处为周贵妃。)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祐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 显然,雍治十一年十一月,贾政生日当天,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此前,吴贵人应该是已经升为贵妃。 贾环心里松口气。眼角余光一看政老爹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贾家早在雍治7年就将贾元春送到宫中做女史。而今四年,终于有成功的希望。 国朝虽说压制外戚,没有外戚干预朝政的风险,但是外戚的荣华富贵比混的一般的勋贵要强得多。贾家现在头面人物,贾政只是个正五品的官儿。贾赦是个空头的一等将军,贾蓉就更不用提了。爵位,至少要是“伯”,才有说话的份。而且还要是实权的。很多空牌子的侯爷,也只剩下表面的风光。如贾家的亲戚史家。 贾家就是个中等人家。在成为外戚这个“战略目标”上,贾赦和贾政的态度早就统一。 所以,贾政有些感慨。感恩,则是因为政老爹是个忠臣。看他在贾元春省亲时和元春的对话就知道: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庶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 贾环倒没有鄙视政老爹的想法。不过,感恩这种感触、情怀,他绝对是没有的! 从贾环的角度来说,将家族的兴衰寄托在一个女子的身上,这是不符合他的想法、意志。男儿,要取荣华富贵,怎么能靠女子的付出?贾元春用她最美好的青春为贾府换来了五六年烈火烹油般的富贵、荣耀。然后,她死于宫闱斗争时,四大家族轰然倒塌。 然而,贾元春早就进宫当女史。入了这个宫门,就是有进无退的局面。贾环也不会矫情的到说去把贾元春从皇宫里拉出来。这牵扯到很多东西。真实,往往很残酷! 他能做的是,待他“扶摇九万里”之时,不让这个庇护家族的女子陨落。元春的判词有一句:虎兕相逢大梦归。但管它是虎、还是兕,挡路者,杀! 贾环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王子腾此时也说将当晚的情况说到尾声。 首先是王子腾买通了皇宫的总管太监: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贾元春才得以出现在大明宫。然后,贾环代表贾家出面,买通大明宫内相戴权。 戴权确实帮着说话了。但竞争者尤其的激烈。许太监和戴太监两人交锋。这件事本来会是:贾家的运作要落空。然而,王子腾私下里和吴贵人达成协议。贾元春出现在吴贵人的“西峰秀色”。 局面再次反转,变化。到现在的定局。 最后反转的原因就在于,贾元春非常出色!红楼原书中,贾元春在红楼十一年冬,贾政的生日当天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等到红楼十二年十月,大观园修建好时,贾元春已经是贵妃。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皇宫众多对手之中,从贤德妃到贵妃。这只能说明一点,贾元春太出色。 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元春能封贤德妃、贵妃,原因在于她向皇帝告密。告密废太子之女秦可卿藏匿在贾府中。所以,皇帝赐死秦可卿。贾元春高升。 秦可卿的身份、死亡且不论。关于贾元春的这种观点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不知所谓。翻开二十四史,有通过告密自己家里人上位的妃子?简直是荒谬至极!毫无政治逻辑、合理性。 贾元春的上位,在贾环看来,原因是贾府、王子腾的运作,在恰当的时机,推出贾元春。根基则是,贾元春的出色。 … … 中午时分,王子腾留贾环、贾政吃饭。美酒佳肴。歌姬舞蹈助兴。丝竹管弦隔着湖面飘来。 而在小时雍坊王府之中一片春风和熙,闲适欢乐之时,四时坊,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中,汝阳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的沉思不语。周贵妃的帮助,反而适得其反。他的棋下错了。 这一招错,让他无法摆脱受郑国舅牵连所带来的困境。汝阳侯,现在声势下落啊! 他怎么对得起先人、祖宗! 此时,汝阳侯再也没有被晋商资助2万两白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还想着把宁国府、荣国府的宅子给占下来。广纳天下美女。 但,现在,这自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 … 京城内城东,大名鼎鼎的晋商会馆中,一处精美的园林中,两名中年男子在鹅暖石道中缓步而行。林荫遮挡着午后秋日的阳光。 园林之中雅致、幽静。 四十岁的路庸是京城中晋商的领袖,此时穿着一身锦袍,叹道:“汝阳侯徒具其表,枉费我两万两白银。” 在这个中等庄户人家一年只要二十两银子的年代,路庸轻描淡写的说着2万两白银的生意、投资,尽显豪商气派。 吕承基是京城中新近崛起的晋商,颇有人脉,势头很猛,笑着道:“路指挥,这到不怪汝阳侯,谁想到周贵妃会失手?我们还可以试试投资襄阳侯。如今徽商盛行,压着我们晋商。” 这次暴露出来的六方勋贵、王侯派系。以贾家为基点,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第二批勋贵与贾府所属的四王八公敌对。永昌驸马等皇亲国戚,属于中立派。庆国公一系则是与贾府交好。 他还是要避着点贾环。 路庸轻轻的摆手,“我们是商人,不谈政治。” 吕承基心中哂笑一声:虚伪。脸上却是挂着赞同的笑容,轻轻的点头。 … … 王府之中,酒宴过后,王子腾在内书房里招待贾环、贾政喝着消食茶。随意的聊着天。这些天紧绷着的弦可以防松了。 王子腾倚在软榻上,赞赏的道:“子玉,你这次事情办的不错!戴太监那儿,你还得去跑一趟,让他消消火。” 贾环苦笑着点点头。一事不烦二主啊!这是送礼、求人办事的规矩。否则会得罪人的。比如,此时戴权会想,怎么,看不起爷们?那你当初给我送礼干什么? 但这件事主导的是王子腾。他算是被王子腾“小坑”一回。 想一想,贾环果断的起身行礼道:“舅舅,既然宫中之事定下来,趁着我父亲在此,我有一事相求:我愿娶薛姨妈之女为妻,请父亲、舅舅成全!” 王子腾要他去消弭戴权的心结,他还不提条件,什么时候提?(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六章 定下来 看着站在书房正中的贾环,贾政微微愣了下,他没想到贾环会在这里提出他的婚事。贾环的婚事,他已经交给老太太、太太把关。顿时,有些不满的道:“胡闹!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说话的份?” 贾环对贾政的话不以为然。 按照自己想法来的人多了去!他已经表现出自己的价值,那么,就需要一些人尊重他的意愿:他想娶宝姐姐为妻! 其实,贾政也知道婚事人选要看贾环的想法。之前中举回府时不是问过他的意见吗?只是贾政为人方正、儒家门徒,在王子腾面前,作出批评儿子的姿态。 “哦?”王子腾看贾环一眼,就戏虐的笑起来,“子玉年方十一,就急着成亲?” 四大家族内部相互联姻早就是惯例。但薛家已经没落,他并不愿意四大家族内最有前途的子弟娶薛家女。 贾环三十多岁的心理年龄,脸皮还是很厚的,这个时候不争什么时候争?当即道:“我久慕宝姐姐芳姿。可以先交换婚书,定亲。等我金榜题名时再完婚。” 王子腾哈哈大笑!他算是明白过来。贾环肯定与薛宝钗在贾府里时常见面。这倒也正常。 贾政先瞪贾环一眼,帮贾环把情况说了说。自张安博脱困的事件后,贾环的婚姻之事,确实已经提上贾府的日程。 王子腾笑一笑,“我王家有一女,子玉有没有意愿?” 贾环直白的道:“娶妻当娶蔡文姬、卓文君!”这两位都是才女。贾环的意思很清楚:嫌王家的女子没有才华。这从王熙凤身上就可以看出来。王凤姐是王家的嫡女,却竟然不识字。 王子腾大笑。所以说,和读书人说话也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反对的意思,说的这么文雅。 贾政训斥道:“你怎么和你舅舅说话的?” 贾环办事得力。他心里还是很满意这个庶子的。特别是贾环最近没有顶的他下不了台。至于,贾环的婚事。他没有特别要贾环娶,或者特别不想要贾环娶的人选。薛姨妈的女儿确实很不错。贾环这个意愿,算是在合理的范围内。 贾政这会训斥贾环,是维护贾环。因为在贾政的心里,贾环前些时候举报了王子腾。还是因为王子腾大度不追究,算了结这事。贾环这样说话显得太放肆。 你不能将一个从一品高官的大度当做软弱。 但政老爹不知道贾环和王子腾其实是演双簧。 王子腾摆摆手,示意妹夫不要训斥贾环,微微沉吟着。 以贾环庶子的地位,娶皇商之女,算高攀。但算上贾环举人的身份,未来的前途,表现出来的权谋、能力,以及薛家的没落。实则是贾环占着优势。再者,四大家族相互联姻百年之久。这门亲也算般配。薛家毕竟是嫡女。 他原本是想着贾环在勋贵或者文臣之中选择一位合适的人选。但见贾环如此坚决,他也就放弃。因为,他对妹妹王夫人承诺过,要保证贾宝玉的地位。 贾环的妻族太强,回头给他造成的麻烦也大。太弱,那是拿贾环做四大家族联姻的筹码,在贾环表现出如此的优秀的前提,没有这个必要。他要笼络贾环。而不是通过贾环去笼络其他的人、家族。 当然,也和现在王子腾让贾环在戴权那里去“背锅”,有点补偿的心理有关。 王子腾心中琢磨了一会,对贾环轻轻的点头,“我同意了。”又取笑道:“子玉一贯谋算很深,走一步看三步。你姨妈怕是还生气着。想好让谁做媒人了吗?” 贾环毕竟不是他儿子。所以,他的心态很放松。 贾环当然知道薛姨妈正在生他的气。 薛蟠是薛姨妈的独子,从小到大给宠上了天。薛家现在是没落了,没贾宝玉的条件。当年的“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繁盛已经一去不复返。否则的话,薛蟠的日子绝对不比贾宝玉差。 所以,贾环把薛蟠丢到大理寺的监牢里吃几天牢饭,还打了一顿棍子。薛姨妈心里有多恨他,那几乎可以想象。 贾环要是把贾宝玉丢到监牢里去,王夫人估计和他拼命的心都有。薛姨妈和王夫人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拼命的能力。 贾环道:“我想请大姐姐回头帮我做这个媒人。” 王子腾手指着贾环虚点一点,笑起来,“这是好想法。” 元春回头至少是个贵人之位。这要是说句话,借着皇家的势,再加上过了段时间,薛姨妈心里有气也会同意。他妹妹那个性子,他是有些了解的,并不是一个脾气特别刚硬的人。 贾政颇有点无奈的喝着茶。他不喜欢这种当面讨论计谋的场面。 … … 午后时分,马车平稳的从王府出发,往四时坊贾府而去。 宽敞的马车中,贾政闭着眼睛养神。贾环坐在贾政身边,“父亲,我过两天准备去金陵,追随老师读书。准备大后年的春闱大比。我的婚事还请父亲费心。” 贾政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瞪贾环一眼,这是儿子应该和父亲说的话吗?“你舅舅答应你的事情,不会有变故。” 回头,预估他的舅兄会和他的夫人说。他这里无可无不可。老太太对他这个庶子又不上心。这桩婚事,难度只在薛姨妈那边。 想必,今天如此顺利的局面,也在他这个庶子的算计之中吧? 贾环帮着府里做了事,立了功。他和大哥贾赦都是要考虑贾环的意愿的。他舅兄那边亦然。而听说族里面,贾环给了银子,让贾代儒的孙子贾瑞成亲。贾代儒恨不得把贾环供起来。方方面面的阻碍都被清除。 贾环笑一笑。 贾政又问道:“什么时候去江南?” 贾环答道:“过两天就走。”他要给宝姐姐吃一颗定心丸再走。“这两三年朝局稳定,父亲的官安心的当着就是。到时候,我自有谋划。” 贾政一阵无语,他得承认他这个儿子有洞察人心的本事。点点头。 … … 晚间时分,王子腾与妻子何夫人聊了聊贾环的婚事,“到时候,大姑娘在宫中,少不得要夫人居中调和、奔走。” 何夫人却是有点不解,道:“老爷为何如此看重贾家那个庶子?他像白眼狼一样。之前…” 王子腾摆摆手,打断了他妻子的话,“不要在说这样话。举报的事情过去了。” 何夫人叹口气。心里琢磨着怎么和王夫人,薛姨妈沟通。 … … 贾府,东跨院中。秋天的夜色中在窗外飘荡。贾政和王夫人在里屋里说着话。烛光明亮。 金钏儿、彩霞两个大丫鬟服侍着贾政、王夫人洗脸、洗脚。倒水、上茶。 待这些事情做完后,贾政和王夫人坐在小桌边喝茶。贾政道:“太太,环哥儿的婚事,目前有合适的人家吗?” 王夫人四十多岁,昔日美丽的容颜依旧老去,脸色淡淡的。看起来有些古板,令人难以亲近。王夫人看了贾政一眼,道:“老爷心里有人选了?上回说的纪参政家里,他不是不愿意吗?” 贾政摆摆手,“不是我有人选。而是环哥儿自己的想法。他想娶薛姨妈的女儿。” 王夫人顿时皱眉,不满的道:“这成何体统?哼,他自己有想法…”婚姻大事,什么时候论到自己来给自己做主了?不都是父母之命? 她对贾环不是没想法。而是因为她哥哥压着的。等闲的小事,要她去敲打贾环,那自是自取其辱。这可是个好机会! 站在一旁侍候的金钏儿和彩霞愣了下。竖着耳朵听。只是心情各不相同。 贾政咂了下嘴,吃着茶,“舅兄亦是同意的。环哥儿过几天要去江南。府里这边先定下来。” 王夫人借题发挥,一口气还没发泄出来,就给贾政堵回去。心里给憋的! … … 夜渐渐的深了。里屋里的灯熄灭了。东跨院侧面的厢房丫鬟们的住处里,彩霞在被窝里哭泣。 几张床榻贴着墙壁并排着。各自挂着帐子。听着呜呜的哭泣声,玉钏儿迷惑的问,“姐,怎么了?” 金钏儿撇嘴道:“这蹄子傻了呗。心里喜欢着三爷,又不去争。这都好些年了呢!刚才我和她在里屋里听老爷说,三爷想娶宝姑娘。府里这边要定下来。不再挑别人家的姑娘。接着,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彩云在被窝里笑道:“争什么啊?宝姑娘呢。金钏儿,你还真敢说!” 金钏儿就笑,“你瞎扯什么。我又没说和宝姑娘争?你还真敢想。三爷往日不是常来我们这里顽?除了三爷屋里的如意,论亲近,排都排她了。彩霞,你去不去和三爷说?三爷都要去江南,天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要不去,我可就代你去了。” 彩云咯咯的笑。 玉钏儿笑道:“好了。人家伤心着呢。你们俩还打趣她。这也是能代替的?欺负老实人啊。” 彩霞禁不住破涕而笑,从被窝里钻出来,道:“再编排我,我撕烂你们几个浪蹄子的嘴。” 一屋子的丫鬟哄笑。 彩霞看着落在屋里淡淡的月华,呆呆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七章 传开 王夫人得到贾政的消息,第二天就带着贴身的大丫鬟们到王府拜访。在二嫂子何夫人那里得到准确的消息:王子腾同意贾环娶薛家之女。 但王夫人并不甘心。她还是不大相信。按照她的理解,少不得要刁难一回。谁让贾环之前举报她哥哥?或者,指定人家联姻。怎么可能顺着贾环的意思来? 晚间时分,王子腾回来。在外头的堂屋中见了两个客人后,听大儿子王承嗣说姑妈来了,便到内宅相见。 听王夫人说明来意,王子腾就笑起来,“我要是给他配个公主,你怕是也不愿意?日后妹夫的家产算谁的?再者,以贾环的能力,放眼这京城内,又有谁比他更有前途呢?我何须推他出去联姻?” 国朝的驸马如汉唐时期,可以出仕,不影响政治前程。比如大将军卫青就是娶的长公主、唐朝的宰相于琮。这一点不像明朝。明朝娶了公主的驸马此生就是做米虫,仕途中断。 王夫人明白过来。 如果贾环娶的是她妹妹的女儿,算是四大家族内部的联姻,但她要保住宝玉日后的地位,就很容易。薛家已经没落了。 “到底是哥哥看的长远。” 王子腾笑着摆摆手。 … … 王夫人得了准信,坐马车回贾府。第二天上午,贾母上房处的花厅中,内眷们聚在一起说着话。 宝玉、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贾母跟前。初秋的阳光落在庭院中,鸟鸣啾啾。 主位上的贾母轻拍着椅子扶手,叹口气,“不知道我那个外孙女到了扬州没有?” 黛玉、贾琏六月二十九日从贾府出发前往江南,今天已经是七月二十日。差不多有一个月。 提前黛玉的话题,内眷们的脸上都流露出一些感伤的神色。 宝玉脸上的担心尤甚。就差在脸上写着“挂念”二字。 王熙凤心里也有些念着丈夫贾琏,开口笑道:“有运河,一个月的时间应该能到。老祖宗,林姑爷吉人天相,或是一时危急,总会化险为夷的。” 邢夫人、王夫人、李纨都附和了几句。 贾母情绪稍微好了一些,笑呵呵的从鸳鸯手里的点心盘中捡块奶油松瓤卷酥。 王夫人见气氛不错,道:“说起江南。我这里倒是有一件事。环哥儿打算过几天去金陵读书。他的婚事要先定下来。他中意薛姨妈的女儿。我和老爷都是同意的。看老太太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顿时满屋子都变得安静下来。 三爷想娶宝姑娘?这是从何说起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呢? 知道贾环心思的探春诧异的张张嘴唇。她还可惜着呢。三弟弟就谋划完成了?她心思通透,一听王夫人说都同意,就知道贾环已经打通关节。 宝玉撇撇嘴。心道:环老三那样的人,真是玷-污了宝姐姐。他心里最喜欢林妹妹,但也有些仰慕宝姐姐的风姿。 王熙凤惊讶的挑挑柳叶眉。薛姨妈能同意?前些时候,三爷可是把薛大爷送进去了。 贾母奇怪的看二儿媳妇一眼,见她是认真的神色,沉吟着道:“太太打算怎么定下来?伤了亲戚情分就不好。” 贾家要是强压薛姨妈,薛姨妈怕是要搬出去住吧? 她对王夫人说的是贾环自己的要求有点不满。但她本来对贾环的婚事并不怎么上心。想想也就由他去。 王夫人道:“家里这边先定下来,等一段时间姨妈气消了,我再正式的和姨妈提起。” 贾母便点点头。这是稳妥的做法。“也好。” 王熙凤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沉思。她听说环兄弟最近带着学生、蓉哥儿、蔷哥儿在搞碧雪膏的销售,据说很火爆。 … … 环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消息很快就在贾府内传开。贾府上下反应不一。谁都知道一个多月前,三爷把薛大爷送到监狱里去了。 有的看好,有的不看好。 但然并卵。这并没有什么影响。贾环还是在按照自己的步调推动这件事。 顺带着传开的还有贾环要去金陵读书的消息。贾环的老师在金陵当闲官:礼部侍郎。有空闲时间教授他。 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贾环作为贾家外头主事的主子之一要去金陵。贾母有事情要交代贾环。贾家在金陵一堆故旧、亲朋好友。该有的礼节必须有。 李纨也动了心思,想让贾环帮忙带一封家信回金陵。她有段时间没和家里通信了。不知道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彩霞犹豫了两天,在府里的风声渐起之时,下定决心去找三爷说说话。 但贾母、李纨、彩霞都没找着贾环。贾环下午时分并不在家。他和贾蓉打听到消息,大明宫内相戴权今天回府,早早的就去城东的戴府等着。 宫中的大局虽然定下来,但善后的事情还是要做。他在给王子腾背锅。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初秋的夜晚已经凉爽的让人要添上夹衣。 梨香院中,薛宝钗在灯下坐着针线活。明亮的烛光下,容颜精致。明雅的面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愁。 她和她妈最近去贾府内走动的比较少。不管环兄弟是出于何种目的将她哥哥送到监狱中。以环兄弟此时在贾府内的地位,她已经感受到贾府里淡淡的排斥感。 紫薇舍人薛家最后一层面皮都给剥落了啊!当年的皇商,大概就剩下些许银子了罢! 哥哥的棒伤已经好了,天天还是在外头瞎混,吃酒。家里的生意靠着父亲留下来的老人支持。 母亲最近心里不大痛快,料理着家务,时时暗自垂泪。 而她呢? 宝钗眼前仿佛飘过那个少年青稚的脸庞。豆蔻年华,她感受到的是薛家的摇摇欲坠!还有那一缕萦绕在心头的忧愁。 香菱在一旁侍候着,安静而温柔的少女。她和宝钗同岁。薛蟠按照贾环的要求将香菱给了宝钗。她现在是宝钗的丫鬟。 莺儿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匆,小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走到宝钗面前,“姑娘…”见宝钗抬头看她,笑意涟涟的道:“姑娘,贾府里头传说三爷想娶姑娘。贾府里的老祖宗、老爷、太太都已经同意。” “啊…”宝钗惊讶的娇呼一声。她的手指头给银针扎破。晶莹如玉的手指头上一点轻红染开。 宝钗吸吮着手指,俏丽如玉的脸庞上掠过绯红。 香菱性子安静,但也对这个消息极度的震惊,忙问道:“莺儿,这是真的吗?” 莺儿点点头,“今天上午在老太太处传出来的消息。贾府里的太太给说的。说等我们奶奶消气后,再正式的提出来。那边已经不再给环三爷挑选别人家的姑娘。” 姑娘的心思她知道。如果三爷有心求取姑娘的话,那她们在贾府里住着又有何不可?处境一下就变回来。 香菱还要再问时,宝钗难掩心里羞涩的情绪,轻嗔道:“茶冷了。你还不帮我倒杯茶去。” 她想起贾环给她说的话:请宝姐姐放心! 言犹在耳。 她以为贾环会想办法消弭和她妈、她哥哥之间的这道裂痕。可她没想到的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走过,他竟然挣得姨爹、姨娘的同意,想要娶她! 宝钗心中有着娇羞、惊讶、担忧、犹豫、恍然、轻松等情绪混合着浮起来。与这清幽的月华一起,流淌着。 … … 贾环和贾蓉两人被大太监戴权晾到半夜一点左右才得到接见。 贾环用三千两银子消除了戴权的怒气,编了一套说辞,“岂有不信老内相的道理?左议谏大夫吴天祐那里,我才送了两千两银子。就是担心吴国丈拿不下这事,才求到老内相这里。” 贾环的解释给的不错,戴权看在银子的份上,接受了解释。 从戴府里出来,星光满天。贾环和贾蓉坐进精美的马车中。这是贾蓉的马车。 贾蓉二十来岁的年纪,容貌俊俏。坐到马车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环叔,我还担心着戴太监不肯接受。倒没想到也不难。” 贾环舒服的靠在塌椅上,放松的道:“不爱银子的太监有,但戴权肯定不是例外。蓉哥儿,我过两天就要去江南,碧雪膏往京师权贵里的销售你帮我盯着。” 他在十六日时就和龙江先生见过面。龙江先生已经让雍治皇帝品评过碧雪膏。这两三天也在帮他在朋友圈中推销碧雪膏。已经在京城贵族之中打开市场。 谈销售的时候。龙江先生说起那晚在大明宫中的见闻。因而问他给戴权多少银子。贾环自是照直的说了。龙江先生颇为惊叹。 贾环早在内城中买了一处院落,由江兴生负责管理生产、制作。当前的销售渠道是通过龙江先生府上。这是人情,不能当长久的渠道。对外销售的店铺是在四时坊的大街上的信丰号。这是贾环的私产。由张四水代持。 用青花白瓷茶盏装的碧雪膏售价二十两。成本除了白瓷茶贵一些外,制冰的硝石、奶油、白糖、果浆的成本都比较低,算上店铺、人力成本,总计约五两银子。 这算的上是奢侈品、暴利。走的是高端路线。 所以,贾环需要贾蓉、贾蔷帮他从龙江先生府上把专卖给权贵府上的销售渠道给接过来。其他事情,他的学生江兴生能处理。 和权贵打交道,没爵位、官职是不行的。 贾蓉诧异的道:“环叔,你要去江南?” 贾环点点头。 现在锅也背了。他把贾府里的事情安排好,再去一趟东庄镇。就可以启程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八章 定心丸 第二天上午时分,贾环带着如意前往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见赵姨娘。晴雯在家里收拾行李。昨天消息传开后,赵姨娘派了小鹊到望月居找贾环,问怎么回事。贾环的婚事,赵姨娘没有说话的份,但她还是关心着她儿子的事。 走在贾府的园林之中,穿堂过室。园林清幽。 如意跟在贾环身侧,十二岁的小姑娘亦步亦趋,轻快的笑着,“三爷,你真要娶宝姑娘啊?”其实,她心情很好的原因不是三爷要娶谁,而是三爷会带她和晴雯姐姐去江南。 贾环微微一笑,“这还假的了?”他能体会得到宝钗的情意。 如意笑兮兮的点头。 一路说笑着,到了赵姨娘的小院。赵姨娘在王夫人面前候着。夏荷去回了一声。片刻后,赵姨娘就转回来。从东跨院过来,也就几步路。 赵姨娘穿着一身葱白底绣红梅花的裙子,头戴金钗,姿容妍丽。少妇装束。穿戴比往日多了几分体面。身边跟着小鹊,小吉祥两个大丫鬟。 赵姨娘母凭子贵,在贾政屋里的地位和良家妾差不多。吃穿用度自是不差。虽说贾母和王夫人都不喜欢她,但这一两年新衣裳很添了些。 有王熙凤在惯例允许范围内分配的。也有贾环从外面买的布匹、绸缎等,让贾府裁缝给做的。 以贾环在贾府的地位,赵姨娘现在不用在王夫人面前伺候着。王夫人不会为这点事敲打她。但她在贾府里也没什么玩耍的地方、说话的朋友,还是跟在王夫人身边,能见着些场面,知道些消息。 当然,赵姨娘依旧是一贯的作死、无脑、虚荣。但众人看在贾环的面子上,容忍度要高很多。谁敢笑她?惹着三爷,后果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环哥儿,你昨晚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家?”赵姨娘笑眯-眯看着儿子,很是满意。吩咐小鹊倒茶,坐在塌椅上,小吉祥给拿了个脚踏过来。 贾环自是不会像贾宝玉那样在母亲怀里撒娇,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答道:“和东府的蓉哥儿一起去外头办事去了。” 赵姨娘点头,抱怨道:“环哥儿,你这才府里住几天?又要去江南?还有你娶亲是怎么回事?我都没听你说过。” 贾环一一给赵姨娘解释着,“娘,我要在大后年金榜题名,必须要好好学习。我的老师在金陵任闲职,有时间教授我学问…,我和宝姐姐的事情,娘只说满意不满意?” 赵姨娘喝着茶,嘲讽道:“环哥儿,你少糊弄我。我要是说不满意,你难道还不娶吗?”她儿子她能不知道?主意稳的很。“老太太都同意了。府里人人都说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我也觉得是。你倒是好眼力。” 贾环就是一笑。宝钗在贾府里的口碑真不是假的。 赵姨娘说了贾环一会儿,想着他要去江南游学两三年,有又点伤感。 贾环宽慰了赵姨娘一会儿,在赵姨娘处吃了午饭,又交代小鹊好生服侍赵姨娘,这才往探春屋里去。他准备和三姐姐好好聊一聊。然后,去找宝姐姐。 三春所在的抱厦厅就在东跨院后面,贾环走了一会儿就到。还没到正屋里,就听得惜春屋子里一阵欢笑声。 暖阁里丫鬟们候着,笑嘻嘻的道:“见过三爷。”贾环点点头,进去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宝钗在花厅之中一起顽笑。 贾环进来,气氛变得有点尴尬。宝玉是看贾环不爽。他给贾环打脸不是一回两回了。而宝钗则是粉面带霞,准备避开。贾环想要娶她的消息已经传开。 迎春温柔的一笑,拿起茶杯喝茶。惜春清冷的俏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笑吟吟的看着贾环。 探春笑着招呼道:“三弟弟来了。翠墨,倒杯茶来。” “谢三姐姐。”贾环和三春、宝玉打过招呼,对宝钗道:“见过宝姐姐。”看似平静,心中有些难言的欢快的情绪涌起来。不期而遇。他还算等会去找她道别的。 宝钗今天穿着浅粉色绣花的对襟褂子,气质娴雅明丽。额前梳着刘海,圆脸杏眼。姿容绝美。丰姿神韵,肌肤雪腻。俏脸上燃着些许的红霞。 “嗯。”宝钗娴雅的应了一声,起身道:“四妹妹,我有些不适,先回去了。”说着,得体的对姐妹们、宝玉一一点头致意,带着香菱、莺儿往外走。 “诶…,宝姐姐!”宝玉郁闷的目送宝钗离开。颇有点不爽的看着贾环。正说笑的高兴呢,给环老三拆了气氛。扫兴! 贾环懒得理大脸宝,对探春等人道:“我去送送宝姐姐。”说着话,也不管身后传来噗嗤的娇笑声,追着宝钗出了抱厦厅。 抱厦厅出门是一个庭院,月牙门外直通东跨院门前的甬道。另有,回廊、小道和贾母上房、东跨院后门等处相连。 “宝姐姐…,我送送你。”贾环在惜春住处的门口追上宝钗三人。 走廊上,宝钗有些羞赫的看着追出来的贾环,明眸落在贾环的脸庞上。在那么一瞬间,终究是心头萦绕的一缕情思压过娇羞。点点头,“嗯。” 只是答应下来后,突然的觉得贾环想要和她说话的这个理由挺蹩脚的!嘴角不自觉的掠过一抹明丽的微笑。 贾环笑一笑,和宝钗并排着往回廊里走。 廊外树木幽深。园林幽静。莺儿和香菱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里藏着笑,很自觉地落后几步。给两人留下说话的空间。 闻着身边传来的幽香,贾环注目着宝钗的侧脸,轮廓极其优美,令人怦然心动,“宝姐姐,你的热症又犯了吗?” 宝钗微微偏头,看着贾环:“嗯,老毛病了。前些天犯了。这些天在吃药。你闻到药丸的味道?” 贾环笑着点点头,道:“宝姐姐,我要去江南游学了。我和姨妈、薛大哥的关系,请你放心,我会修复的。”他要娶薛姨妈的女儿,关系自然是要修复。至于,薛蟠,他是要压着。 这个时候,要他和宝钗说几句动人的情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将她心底最深的疑虑、顾忌解除。 宝钗螓首微点,她相信贾环的话,轻声道:“嗯。环兄弟,你去江南…什么时候回来?”说完后,俏脸微红,移开视线,看向左侧的假山。终究是将她心底的情绪微微流泻出来。 贾环道:“两年多吧!我会回京城来参加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预计十三年秋、冬会回府。宝姐姐…” 有些话,只有三个字,但要说出口,有点难。重若千钧。贾环话到嘴边给卡住。在这一瞬间,他有拥她入怀的冲动。但那终究会唐突佳人。 “嗯?”宝钗收回视线,看着贾环。丰姿美丽的俏脸有着微笑,娇羞,疑惑。若神女般那清浅、明丽、娴雅的容颜。一如江南烟雨般浸染着少年在心间。 贾环抿一抿嘴,道:“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等他从江南回来,金榜题名之时,就是他娶她的时刻。 这话太直白、大胆!宝钗精致的容颜瞬间布满红霞,脸蛋滚烫。深深的看贾环一眼,娇羞的离开。 没说等,也没说不等。但一个少年用言语叩击她的心扉,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贾环目送宝钗的倩影远处。香菱和莺儿跟着。他心中欢欣鼓舞。没有挨宝钗一顿训斥,她什么意思,不言自明!上一回,宝钗误解他表白时,可是说了他几句,大有再不相见的意思。对比现在,就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贾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突然有点想大笑三声的畅快感觉。 “三爷!” 两米开外的假山后传来一身轻呼,就见彩霞从假山后转出来。一副娇怯的模样。 贾环脸色一僵。他刚才和宝钗说的话,都给这丫头听去了。这尴尬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六十九章 我知道 彩霞作为王夫人的大丫鬟,时常要跟在王夫人身边侍候。不过,她想要抽出时间来,还是可以做到。王夫人跟前还有金钏儿、玉钏儿、彩云。 彩霞昨天下定决心来找贾环说说话,但贾环昨天并不在贾府里。今天上午时她在太太面前听赵姨娘说环三爷回来了。吃了午饭这才找过来。恰巧在假山后面听到三爷和宝姑娘的对话。 《蒹葭》是什么她不懂。但“等着我”这三个字,她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意志、情感。 三爷想要娶宝姑娘的事情,现在阖府上下都知道。但这番直白、大胆,近乎订下终身的言辞,让她听的心颤。有难言的情绪在心中浮起、悸动。 所以,在宝姑娘离开后,她从假山后走出来。她今年十五岁,两年后就是十七岁。她想要三爷一个答复。 贾环尴尬了一会,才发现他和宝钗两人随意的走了一会路,竟然是在东跨院后,怪不得遇到彩霞这丫头。 彩霞穿着菱白色的掐牙背心,梳着刘海、小辫,丫鬟装束。十五岁的小姑娘模样越发的出挑。鹅蛋脸儿,肌肤很白,在午后的阳光中泛着健康的光泽。 中等身材。身姿微微有些偏丰盈。菱白色的掐牙背心下,胸口的曲线丰满。散发着少女青涩的韵味。容颜逊晴雯一筹,但和如意比,要略胜出。 此时,就像是初中时,某位美丽的女生,在楼梯口走出来,制造着偶遇。阳光拖着她的影子。娇怯的神情,诉说着少女心中那份欲说还休的情思。 看着低头的小姑娘,贾环温声问道:“什么事啊,彩霞?” 他现在去东跨院去的少。彩霞也很少来望月居玩耍。算下来,他其实有许久没和彩霞说过话。 他去年就已经将王熙凤的陪房来旺一家扫到金陵种地。来旺那个吃喝嫖赌的儿子强娶彩霞,毁她一生的悲剧,自是不会再发生。 “三爷,我…”彩霞飞快的抬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了一句,话语卡在喉咙里,脸颊绯红。她鼓气勇气来找贾环。但事到临头,心里那句“三爷,我心里一直念着你”这句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贾环笑了笑,道:“不用说了,我知道。” 红楼原书第三十九回,宝玉等人品评贾府里的大丫鬟。有这么一番对话。那时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金钏儿已经投井自杀。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 所以,小姑娘此刻一脸的羞涩,柔媚,想要说什么,贾环心里清楚。不欺负老实的小姑娘啊。直接告诉她:我知道。 但知道归知道,他并没有打算接受这份情意。刚和宝姐姐说完话,订下未来。他现在心里全都是那个国色天香、美丽的女子离去时娇羞的倩影。都想要大笑三声!这个时候,他心里又怎么填得进彩霞的感情? 当然,他也没打算伤害这个美丽的小姑娘。 从偷偷的给他报信,请他吃她嘴唇上的胭脂,到此时,已经有两三年的时间吧?她心里还念着他。 没有任何一份感情会晶莹剔透的如同水晶一般,完美无瑕!不管彩霞是喜欢他这个身份也好,还是爱慕他也好,这是一份青涩的、纯真的感情。 很美好! 足以让人在老去后,晒着太阳时,在脑海里闪过她的面容,轻轻一叹:彩霞啊…! 彩霞再一次的低下头,不安的挪动着裙摆下的鞋子,尖尖的绣花鞋。 见彩霞这个样子,仿佛等待着他的裁决。贾环轻轻的一笑,道:“傻丫头!我要去下江南了。” “三爷,我知道。” “等我回来我把你从太太屋里要到我那边做事。日后要是看中府里哪个小子,我给你做主。” 贾府里的丫鬟大了,都要拉出去配给小子。那日子就苦了。彩霞若是一直留在王夫人身边,脱不了这个宿命。以他的身家,养彩霞一辈子又如何?日后,她若是有中意的人,他帮她做主。希望,她、金钏儿、鸳鸯这些美好的人儿,能好好的活着! 彩霞抬起头,看着贾环,轻声道:“三爷,我不会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力量,想要反驳贾环的意思,让她能将心底的那份情思勇敢的说出来。她不会变的。 贾环笑一笑。时间会冲淡很多感情的。很多时候,男女在远离的时候看起来,很美好。距离越近,反而会淡化。 贾环并不纠正彩霞的想法,笑着岔开话题,“好了,不说这个。你让金钏儿少给宝玉吃嘴上的胭脂。给太太知道了,会撵她出去。不过,若是真撵,让她别想不开。等我回来帮她。”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他这一次去江南,一时半会回不了。红楼十三年,贾宝玉那个挫男,会因为吃金钏儿胭脂的事,当缩头乌龟。金钏儿不甘王夫人的侮辱,投井自杀。 他希望彩霞给金钏儿提个醒。最好不要迁就贾宝玉那个挫逼。如果出事,也不要一时间想不开投井。有事,等他从江南回来再说。 彩霞软语道:“三爷,她哪里会听我的?我记着了。”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彩霞办事还是很可靠的,指指回廊,“我去三姐姐屋里说话。你有空去我哪里顽。” 他还要回去和探春聊一聊。至于,会不会被探春笑话,以贾环的脸皮,并不大在意。 “嗯。” 彩霞应了一声,目送贾环离开。想着会给三爷要到他屋里,虽然知道三爷不是要她去当屋里人(小妾)的意思,但脸上,绯红一片。人若明霞。 ... ... 七月二十二日,贾环在贾府里指挥晴雯、如意打包行李,派钱槐去通州租船,准备去江南的事宜。 长随他就带钱槐、胡小四。 下午时,给贾母叫到内宅里交代了一番。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在金陵有族人,贾环要去走动下,能关照就要关照。金陵甄家与贾府世代交好,要去拜访。林姑爷在扬州,不管生死,都要去一趟。尽亲戚的情分。另外给贾环配了一个熟悉贾府在金陵关系的老仆。会由他帮忙提点那些人家要走动。 贾环一一答应下来。 王夫人、邢夫人、王熙凤、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内眷都在。 李纨拿了一封信给贾环,“环兄弟,这是我的家信,烦你帮我带到。”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曾任国子监祭酒,此时闲居在家。家住金陵。 贾环点头应下来。 贾母又命鸳鸯给了贾环一些带给亲戚的礼物。 刚回到望月居,王熙凤带着平儿过来。王熙凤一身珊瑚红的褂子,头戴攒珠勒子,身姿修长丰盈。凤眼明丽、柳眉如画。平儿手里捧着一个包裹。 贾环在里屋招待着王熙凤。晴雯上了茶。下午四点许的阳光落在屋中。秋季的清凉已经让人能感受到。晴雯、如意两个在屋里继续收拾着东西。 王熙凤略有些不好意思,她是个年轻的媳妇,要是给人笑念着外出的丈夫,也怪不好意思的。道:“环兄弟,你坐船到金陵,怕是要路过扬州。要是你琏二哥在扬州,这包裹里的冬衣,烦你带给他。” 王熙凤这么说的原因是林如海的家乡在苏州。若是死了的话,贾琏会带着林黛玉扶着灵柩回苏州安葬。 “凤嫂子放心,我会带到。”贾环微笑着答应下来。他心里很清楚,林如海死于九月初三。他七月底买舟下江南的话,肯定能在扬州见到贾琏。 王熙凤便笑起来,饱-满的酥--胸微颤,很有美少--妇的风韵,“环兄弟,听说你搞了个碧雪膏的生意很挣钱。果然是点石成金的本事。我倒是想着那胭脂的生意,你能不能帮我筹划一二。我给你分三成的份子。” 贾环微怔。他倒没想到王熙凤有和他谈生意的想法。微微沉吟一会,拒绝道:“凤嫂子这是拿我当免费劳力啊。” 王熙凤并不恼,笑吟吟的道:“环兄弟,三成股份之外,我可以帮你消一消薛姨妈的气。薛大傻子给你管着,有个怕的人,也不是坏事,对吧?” 贾环就再愣,随即笑道:“好。”王凤姐今天是有备而来啊。但,他现在看王凤姐挺顺眼的。 有王熙凤敲边鼓自然是好事。王熙凤哄人的水平,那是毋庸置疑的。贾母都被她哄得乐呵呵。 容貌清俊的平儿掩嘴一笑。奶奶看的还挺准的啊。三爷果然很在意宝姑娘。 … … 七月二十三日,贾环前往闻道书院,和先生、同学道别。几天前,他刚在这里,和先生们、同学们一起送别山长。现在是他要去金陵。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贾环去东庄镇的林家见林芝韵。和林芝韵谈了谈让她代理销售碧雪膏的事宜。如何向外铺货,扩大销售面积,他更倾向于让林姑娘帮他完成。 话说,林家的生意也确实可以考虑离开东庄镇了。这里的发展已经到了极限。 下午,贾环和闻讯赶来东庄镇的刘国山一起去拜访闻道书院的院长叶鸿云。约来了咸亨商行的都弘、姚纬一起在书生食府谈事情,将刘国山家里的印书局并给了咸亨商行,解决书院印书力量不足的问题。 这是刘国山给贾环救他出来的回馈。 新印出来的闻道书院的沙提学版的四书、诗经教材,叶先生给了贾环一份留作纪念,寄了一份给远在福建的好友林高和。 诸事处理完毕后,七月二十五日上午,贾环去外书房中和贾政道别。此时,望月居中,宝玉、迎春、探春、惜春、李纨、王熙凤来送。贾宝玉想要贾环帮忙带个口信给林妹妹。不外乎思念之意。 宝钗派了莺儿过来送行。 贾环和众人道别,行李一件件的被搬上望月居外的马车。钱槐、胡小四已经在通州候着。贾环带着晴雯、如意、老仆张三离开贾府。 一墙之隔,梨香院中,宝钗穿着褐色的披风,带着香菱在走廊处伫立。看不见少年的脸,又仿佛听到那咯吱咯吱的马车声远去。 贾环将先到通州,租下一条客船,带着丫鬟,长随、老仆,顺着京杭大运河,前往江南。 江南好,江南秋。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江南,我来了! (第三卷完。)(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章 途中 自贾环于七月二十五日离开贾府,眨眼间就是十几天过去。秋色渐渐的染红贾府内的树林。 贾母上房的偏厅中,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四人抹着骨牌。鸳鸯、王熙凤在一旁说笑、提点着。丫鬟们、仆妇们环伺在四周。 贾环要娶薛宝钗的消息早在贾府上下传遍。贾府里对薛家淡淡的排斥感自是消失。 于薛姨妈而言,贾环离开贾府后,她心情舒畅许多。慢慢的重新融入到贾府内宅的生活中。 贾环的离开,自是不会让这几位挂念。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在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中。 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宝玉一起顽笑。现在她们姐妹们除了在老太太面前,就是抱厦厅这边聚得多。偶尔,会有话题转到贾环身上。 探春手里拿着针线,牵挂的道:“不知道三弟弟现在到哪里了?” 迎春温声接了一句,“嗯。今天是八月初九,再有几天就是中秋。” 宝玉卖弄道:“从通州走京杭大运河,沿途不外乎天津、沧州、德州、临清、济宁、徐州、淮安、扬州、镇江。到了镇江往长江上走,就是金陵。” 宝钗娴雅的点一点头。她前些年就是这么上京的。 宝玉又道:“这十几天的功夫估着该到徐州了。唉,也不知道林妹妹如何了?” 几个姑娘都是笑起来。宝二哥和环兄弟的关系,谁都知道。他算着贾环的行程,当然不会是牵挂兄弟,而是挂念去扬州的林妹妹。 探春笑道:“二哥哥,三弟弟答应你将你的话带给林姐姐。肯定会带到的。” … … 抱厦厅内贾府的姑娘们说话时,贾府西路李纨院中,松柏常青。 秦可卿一袭湖水绿的长裙,身姿纤巧。神情温柔,气质柔媚。说话细声细语的,“倒是要问婶娘,环叔要娶宝姑娘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秀雅的少妇,轻笑道:“嗳哟,那里还有得了假?府里都定下来了。就看薛姨妈的意思。” 秦可卿明眸一转,自有一股妩媚之意在眉眼间流转,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温柔的点头。 她今天和尤氏一起来西府这边请老太太、太太等人在中秋节前后去府里吃酒、看戏。尤氏已经回了宁国府。她则留下来找李纨说话。她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是要问环叔的情况,最好是问李纨。因为兰哥儿是环叔的学生。 环叔要成亲了啊。她心里有些难言的惆怅。 本来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她和环叔想要坐下来说会话都难。而成亲之后,怕是会更难。 … … 族学中,下午的阳光洒落。约四点时分,骆宏结束下午的课程,回到教室隔壁的瓦屋中。 宽敞的瓦屋厅中显得有点清冷,空荡荡的摆着桌子。张四水和柳逸尘两人正在闲聊。 骆宏将手里的讲义放在书桌上,拿着茶杯喝茶,微笑着道,“这族学里的管事培训班停掉,你们俩倒是清闲。” “骆先生!” 张四水和柳逸尘站起来打着招呼。柳逸尘处事比张四水灵活,笑着接着骆宏的话说道:“所以,我们俩还在感叹,还不如跟着贾兄一起去江南算了。” 骆宏道:“子玉是去江南在山长身边读书。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们俩要想读书进学,跟着我读行了。明年就是岁试。” 骆宏是禀生级别的秀才,教授两个童生还是没问题的。 张四水和柳逸尘对视一眼,都是尴尬的一笑。张四水过了顺天府的府试。柳逸尘连府试都没过。但他们俩在见识过世事之后,已经无心读书。 在读书的事情上,两人都很佩服贾环的意志、决心。 … … 自隋炀帝开凿运河,勾连南北水系,京杭大运河历经历史变迁。自明以来,这条运河滋养着河岸两边的城市、土地,促进经济发展,连接南北。 在古代没有汽车、火车的情况下,除开货运需要靠水路外,出行选择水路比坐马车更快捷、舒适。 因为,马匹需要休息。而船只昼夜不停的在水中前行。 晚风习习,星辉满天。运河之上,船只往来。较之白天略显寂静。 贾环站在船头,秋风吹拂着他的头发,衣角。他眺望着辽阔的江景、平原、城市。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下江南啊! 杜牧不是有句名言吗?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江南风物,扬州风华。贾环仰慕多时。他兜里没有十万贯,但五千两银子用来吃吃喝喝,自助游什么的,足够了。 自七月二十五日从京城出发,在通州上船,顺着运河前行,至今天八月十二日已经到了淮安。 途中,也在沿途繁华的港口城市如天津、济宁、徐州停留。但架不住他船轻人少。放舟南下,行程极快。 贾环其实并不着急着抵达扬州、金陵。他只要在九月初三林如海死之前抵达扬州,见到贾琏,转交王熙凤委托他带的秋衣即可。他可没兴趣届时往苏州跑一趟。 这一次下江南,主要是跟着山长读书。顺带着经营下后路。万一在未来的四五年内没能挽回贾府的颓势,他需要有个退路。不至于在被抄家杀头时,如同待宰的猪羊。 所以,苏州,在短时间内,他并不想去。要在江南地区游山玩水,见识江南风华,等书读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出去透透气。 贾环正在遐思时,背后传来脚步声。如意拿了件披风从船舱里出来,“三爷,夜里凉,把披风穿上吧!” 贾环转过身,笑一笑,道:“算了。我们进去吧!我也只是出来透透气。” 贾环让钱槐租下的这条楼船,船体共两层。中等大小。上面是他们在住,下面是船工们吃住。船上分为三个区域,贾环、晴雯、如意住在前段。约三五个房间的大小。 船舱里的卧室、客厅都布置的干净、整洁。只是普通的客船,要说舒适、精致肯定是没有的。好在宽敞,明净。 钱槐、胡小四、老仆张三住在后段。顺带看守着带去金陵的礼物。京杭大运河是南北交通运输命脉。每年都有大量自江南起运的漕粮运往京城。如今太平盛世,走运河自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贾环和如意两人进了船舱。晴雯正在厅中的书桌边站着,笑滋滋的欣赏着她自己的画像。见贾环、如意两人进来,美丽的大眼睛一扫,顽皮的神态展露,抿嘴笑道:“三爷,你不看月亮了啊?” 贾环就笑,“我看的不是月亮,看的是心情。”笑着走到晴雯身边,看着书桌上的炭笔素描画,“晴雯,还在看你自己的画像啊,看你自恋的!” 途中这段时间,贾环并没有读四书五经,挺过晕船期后,休闲的翻翻故事书,或者让晴雯、如意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给他当模特,练习着炭笔素描画。书桌上这几幅素描画,是他最近水平大有长进之后的成品。 素描人物画讲究的真实。他画的有七八分晴雯的模样。话说晴雯确实很漂亮啊:微圆的脸蛋,清秀的娥眉,明秀的大眼睛。组成一张标致的美人脸。眉眼间有些像林黛玉。 不是黛玉那种“娇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妩媚之姿,而是类似于一种芙蓉出水的秀丽,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聪明、顽皮、娇俏的美丫鬟。 晴雯笑着嗔道:“三爷,我才没有呢!”她要是自恋的话,还不如拿个镜子看自己啊。这幅画能记录住她此刻的容颜。她是在看画上的题跋:癸丑年八月,往江南途中画晴雯。彼时豆蔻年华,灵巧妩媚。余笔力难画神韵,叹叹,赠之。 三爷夸她呢。 贾环笑笑,帮晴雯将几张素描画收起来。他准备写会字。 如意倒了三杯温茶过来,清秀的一笑。她很难想象一贯性子活泼的晴雯姐姐肯为了一幅画,静坐着当模特近一个半时辰。 贾环将素描画收好。看到最下面洁白的竹纸上的一行字: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笑着摇摇头,心中慨然一叹。 纳兰容若的精品词,饮水词的巅峰之作,足以流传千年的名篇,最精华的一句,他还是在这艘客船中写出来。作为一名抄诗达人,这很有点浪费。 但,只有这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才能表达他当时见到林芝韵面纱下那绝美无瑕的容颜时的心情、赞叹。 启程离开京城之前,他去了一趟闻道书院、东庄镇。到东庄镇林家面见林芝韵,邀请她代理碧雪膏。 秋季上午的阳光落在精美的小厅中,若有若无的喧闹从书院大街上飘来,更添悠闲、舒缓的节奏。 贾环将带来的三种配比、味道的碧雪膏摆在小圆桌中,笑道:“林姑娘,你可以尝尝再做决定。” 他要招募代理商、经销商,当然是要给别人看货。当然,以他和林芝韵的交情,其实说一声就可以。不过,贾环还是按照商业流程来走。 碧雪膏的保温措施,他已经弄好。不然,碧雪膏在销售过程中,运送到权贵府上就化掉,那就太失败。 林芝韵一袭蓝色的长裙,身姿高挑、婀娜。惯例带着白色的面纱,遮住容颜。梳着少女小髻,带着一支步摇,随着她螓首,摇摇晃晃,风姿动人。 贴身的丫鬟雨儿上了茶,在一旁甜美的笑着。 林芝韵并没有品尝三个茶碗装着的碧雪膏。她带着面纱不方便,微笑道:“我信的过贾院首。” 贾环呵呵一笑,“我也信的过我自己。关键是你做为代理商肯定要知道产品是什么样的,否则你怎么卖出去呢?虽说是秋季,但现在还是上午。少吃点冰凉的东西,也没什么大碍。” 林芝韵就笑起来,优雅的点点头,一只手拿了调羹舀了小半勺碧雪膏。皓腕如玉,十分美丽、耀眼。一只手轻掀开点面纱,秀气的抿了一口。 还没开口说话,窗外的秋风徐来,吹拂着她带着的白色面纱,然后贾环就看到了一张绝美无瑕的脸蛋:五官精致,容颜清丽。星辰一般迷人的眸子,白雪般柔嫩的肌肤,娇艳欲滴的红唇,恬然自若的御姐气质。 清丽的脸蛋上,还有些许因为某个秘密被突然揭开的尴尬、慌乱。令人好笑之余,又为她绝美的容颜感到心颤。 哪里有那恐怖的“井”字伤痕啊? 他和大师兄都给骗了啊! 林芝韵即便是在商场上历练了好几年,和贾环也熟,但这会看着贾环震惊的神情,也无法保持平静,装着若无其事。俏脸微红,避出小厅。 … … 想到这里,贾环收回了思绪。事后怎么善后?自是通过雨儿传了几句话:同意代理销售。 贾环倒是不怪林芝韵的“欺骗”。一个绝美的女子,可以享有点特权。何况,林芝韵是他的朋友。他一向很欣赏她。他是有一点惆怅。他想起第一眼见到她时的感触。只有戴望舒的名篇《雨巷》才能描摹出那种感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事实证明,他当时确实没有看错。他之前还想:这姑娘要不是毁容,他预估他对宝姐姐产生好感前,随着接触的深入,会追求她。 现在,她真没毁容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他和林芝韵接触这么久。然而,此时,他已经和宝钗订下感情之约。移情别恋倒不会。白首之约不相负。只是,有些惆怅。 叫他如何不感慨:人生若只如初见。 … … 运河之上,船行平稳。 贾环没有提笔去续写《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后面的词句与他的心境不符合。 晴雯和如意两人一左一右的看着贾环写字,很漂亮的毛笔字,流畅、飘逸。 这时,钱槐进来汇报道:“三爷,船主老刘预计他们会在中秋节前一天八月十四抵达扬州。” “嗯。” 贾环点点头。船舱外,明月当空。(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一章 扬州 过了淮安府,便是扬州府。 扬州府下辖三个直辖县、三个属州。三个属州为高邮州、泰州、通州。下辖七县。 三个直辖县为: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江都县即是府城所在,驻有江都县县衙、扬州府府衙、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淮扬道分守道署、淮扬道分巡道署。 其中县衙、府衙、淮扬分守道是地方行政体系。淮扬分巡道是地方监察体系。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巡盐御史察院是盐运体系。 两淮都转盐运使司是统领天下盐业中数一数二的超级巨头。扬州盐商,富比王侯,闻名天下。盐业里,最高长官是都转盐运使司从三品的盐运使,但地位最高的是正七品的巡盐御史。这是国朝监察官特重的体制决定的。 巡盐御史的驻地叫做巡盐御史察院。此时,扬州城内的巡盐御史便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 扬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东到大海,西达洪泽。自古以来便是商业昌盛、文化璀璨。无数的文人墨客为之讴歌,书写华章。耳熟能详的诗词有: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国朝的南直隶地区菁华,便在三座名城:金陵、苏州、扬州。其中金陵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苏州是工商业中心。布匹、丝绸等物,都是以“苏样”为天下的时尚。 扬州是金融中心。 这座城市因盐业而兴旺,有天下最为富裕的盐商群体。金融体系发达、资本高度集中。每年海量的金钱流入扬州城,造就了长江北岸的大都会、梦幻之都。 扬州的特产,最出名的便是“扬州瘦马”。其余乏善可陈。这是一个依赖于巨额盐业利润兴起的纯消费城市。有大量的青楼、画舫,有瘦西湖、小秦淮河。有盐商的园林,闻名遐迩。有市民阶层消费的茶楼、澡堂。 贾环在江南要停靠的第一站,就是这样的第一座城市。一座充满了诗意、文化、烟花、悠闲、纸迷金醉、奢侈的城市。 八月十四日下午两三点许,贾环抵达扬州。 扬州处在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因而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贾环的船便是停在了扬州城外的东关渡头。 贾环、晴雯、如意都从船舱里出来。金秋时节的江风习习。放眼望去,江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有客船,漕船,盐船、货船,等等,不可胜数。 水道纵横,星罗棋布。从码头一直延生到城脚。这几里路上,屋舍稠密,有瓦舍、酒铺、民居、客栈、店铺等等。想必定是寸土寸金。 贾环见惯后世的繁华都市。晴雯、如意两个小姑娘看的目眩神迷,惊叹的道:“啊…,好多人呢!” 其实,京城的繁华超过扬州。那里是天下的政治中心、舞台。但两个小姑娘在贾府里哪有机会出来玩耍? 船工们忙着停船。铺好下船的道路。 钱槐、胡小四、张三三人都过来,喜悦的道:“三爷,到了。”这些天行程虽然快,但在船上不好受,吃的一般,睡的也不踏实。 贾环笑着点头,吩咐道:“胡小四、老张留在船上看着礼物。我带着晴雯、如意、钱槐去扬州城内拜访林姑爷。” 行程是早就定好的。租下的船,目的地是金陵。但在扬州要停一停。贾环心知肚明贾琏、林黛玉在扬州。林如海还没死呢。他要把王熙凤带给贾琏的冬衣带过去。还有贾府诸人对林家父女的问候带到。 至于林如海的家产问题,他已经给紫鹃提点过。相信紫鹃应该已经告诉林黛玉。他无须插手。不需要怀疑一个将死的父亲对女儿的爱。林如海会考虑周全。 胡小四哀嚎一声。他想下船。 钱槐哈哈的笑,拍了下胡小四的肩膀,“胡老弟,好好守着船。我和三爷最迟明天就回来。” 贾环笑一笑,不管两个长随之间的玩笑,取了礼物,雇了马车,带着丫鬟、长随往扬州城进发。 … … 巡盐御史察院署衙位于扬州旧城之中,占地广阔。毕竟盐业衙门是大周朝最为有钱的衙门。察院署衙前面为官署,后面是官员居住之地。庭院深深。 下午时分,署衙后巡盐御史林如海所住的院落之中,幽幽的哭泣之声传来。 探视完林如海出来的贾琏摇摇头,一听就知道是林姐儿的哭声。林如海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大约时日不长。 这些天,他和林如海谈过一次,说了贾府里林黛玉的生活,老太太对她的看重。还有老太太的意思:要接黛玉回京城贾府里住。但林如海至今还没有给他一个准话。 他父亲给他说过。林家的家产…。这是他此行必须要做到的事情。但想来林如海亦没有贾府之外的第二个选择。林家那些远亲根本靠不住。 贾琏想了一回,带着小厮昭儿、兴儿从后面出了察院署衙。扬州的青楼业繁盛。他琏二爷又不差钱。 林如海居住的隔壁院落中,林黛玉正在自己的绣房中,趴在床榻里哭泣。她幼年时再这里生活了多年。而今父亲也要离她而去。这种痛苦,痛到骨子里,令她难以承受。 紫鹃在一旁劝说着黛玉,“姑娘仔细伤着身子。老爷身子不好,也要姑娘时常去陪着,侍奉汤药。” 林黛玉只是哭。 袭人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林姑爷有妾室、丫鬟。但林姑娘这里的药,都是她亲力亲为。将药碗放在圆桌上,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林姑娘虽则聪明,但到底只有十一岁。这么小的年纪,又是个女子。紫鹃这样劝,没什么用的。 “姑娘,该喝药了。不要让老爷病里还担心你。”袭人温声劝着呜咽哭泣的黛玉。一场离丧的悲剧在眼前发生,她心里也难受、伤感。 袭人、紫鹃慢慢的劝着,林黛玉情绪稍好了些,喝了药,沉沉睡去。锦被盖在她的身上。枕头上三千青丝流泻,如玉的容颜上,泪痕不消。 袭人和紫鹃两人对视一眼,一起退出来,都是长叹一口气。林老爷已经快要不行了。 姑娘身子娇弱,要有心里准备。(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二章 初见林父 在扬州这样一座依靠盐业发展起来的城市中,盐业界的当家人:巡盐御?20??林如海病重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察院里有几十名世代在署衙里当差的衙役、仆从。富比王侯的盐商们要知道林察院的近况并不是一件难事。大把的银子洒下去,连林察院的病情都一清二楚。 就这段时间了! 巡盐御史的权力体现在:监督盐运司。盐运司所有的账目都要经由巡盐御史的稽核,同时盐运司官员要接受巡盐御史的考核。 在这样的机制下,正七品的巡盐御史就是盐业体系的最高长官。而盐运司,逐渐的演化为只负责现场生产和外运的技术性、实务性衙门。 林如海病重,最着紧的其实是扬州的盐商群体。 明朝初年,实现“开中法”,行使盐引法。至万历四十五年,改革盐法,实行纲盐法。国朝此时沿用明朝的纲盐法。盐商们的窝本都是固定的。但巡盐御史的更替,还是足以影响到盐商们的利益。 盐商,谁靠纲盐册上的官盐过活?靠的是贩运、买卖私盐。 所以,京城荣国府的长房嫡子贾琏带着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返回扬州探病时,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立即就得到消息。仿佛池水中,微微起了波澜。 关注着巡盐御史更替的盐商们更关注的是:谁来接任。而林察院病重,势必也不可能发出新的指令。发了,也不会有人执行。人之将死啊! 同样的道理,雍治十一年八月十四日下午四点许,贾环站在监督统领天下盐业中的超级巨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的巡盐御史察院正大门前时,统领扬州大小盐商的三大盐商依次得知消息。但,无人在意。 来的是一位年轻的举人老爷,闻名天下的少年神童,贾环。带着诗人的光环。他来探望贾家的女婿林如海。 然而,盐商们都不会想到,此时被金秋的斜阳拖拽出长长影子,气质沉静的少年,将会在盐业里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 … … 林如海住在察院的后面。约十几间屋子的院落。分左、右的布局。有园林、假山、池塘。环境幽雅。国朝以左为尊,内眷们都是住在左边的屋舍中。 将送给林如海的礼物交给林家的老管家元伯之后,贾环在一名小丫鬟的带领下前往拜见林如海。 此时,晴雯、如意已经在内宅里和袭人、雪雁见面。他乡遇故人。即便往日关系并不亲密,但依旧是欣喜异常。袭人心中连日来忧伤的都被冲淡不少。 紫鹃陪着林黛玉在卧室里陪着林如海。 贾环进去后,正好遇到。屋子里还有林如海的一名美妾。红楼七年,贾敏死后,林如海并没有再娶妻。 贾环进来,正坐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垂泪的林黛玉站了起来,这是贾府里养成的习惯。正式场合中,贾环到老太太面前,基本上姐妹们都会起身,表示尊重。这是贾环在贾府的地位所致。当然,私下里,并不会如此。 林如海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美男子,但大限将至,脸色蜡黄。卧在精美的床榻之上,气息奄奄。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唯有眼睛清亮,显示着他此时神智清醒。 贾环一身蓝色直裰,读书人的装束,作揖行礼,“贾环见过姑父。” 林如海是三鼎甲探花出身,见到如此年轻的举人,还是自家的亲戚,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这是国朝定鼎百五十年来,最年轻的举人。由文坛大宗师方望打破昔日科举录取的桎梏,所录取的。林如海说话时声音虚弱,“子玉免礼。语蓉,给子玉让座。” 侍奉在一旁,约二十多岁,身姿略显娇小的江南佳丽红肿着眼睛给贾环端了一把椅子放在床榻的斜对面,方便贾环和林如海说话。 “谢姑父。” 林如海准确的叫出贾环的表字。这让贾环微微有些惊奇。估摸着林如海从其他渠道了解到他的信息。 贾环和林黛玉打了招呼,这才坐下来。转达贾府众人对林如海、林黛玉的关心、问候。 紫鹃给贾环上茶,“三爷,请用茶。”看着端坐在椅中的三爷,气度从容,神色平静,她这段时间心中的阴霭忽而消散了不少。仿佛有阳光从浓浓的云层中刺透下来。 琏二爷,宝二爷,这两个人都让聪慧如她,感觉不到丝毫的稳妥、可以依赖的感觉。而在三爷的身上,她感受到一种平静、强大的力量,令人心安。 三爷教给她的话:第一,要预留银票,第二,婚姻大事早做谋划。她给姑娘说了。但是姑娘还没有给林老爷说。林老爷病重,姑娘的心神已经乱了。 贾环和林如海寒暄了几句,说明情况,“我意欲参加雍治十四年春闺大比,因而追随老师前来金陵学习。途中要经过扬州,特来探望姑父。” 林如海轻笑了下,挽留贾环住几天,“我身在病中,无法招待子玉。然而,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扬州城内人文荟萃。子玉可以多盘亘几天,领略扬州风土人情之一二。” 贾环推辞道:“谢姑父美意。业精于勤,荒于嬉。老师已经在金陵上任。我想拜访过城中沙观察后,便启程前往金陵。” 林家的家事、资产安排,他并不打算过问。他和林如海不熟。而扬州的风情,他暂时还不打算去领略。以读书为先。以他年纪,想要在这扬州的烟花之地领略风情,其实有点难度。 林如海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环。 沙观察就是如今扬州城中的淮扬道分守道署的堂官沙胜。官居大周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从三品),分守淮扬道。观察,是对道员的雅称。 按理说,扬州府属于南直隶,为何沙胜的官职是在浙江承宣布政司。因为,以国朝的官制,南北直隶不舍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采取寄衔邻省制度。北直隶寄衔于山东,江南寄衔于浙江。 沙胜今年年初就已经来江南上任。那时,林如海还没有病倒,对本城里的最高行政长官,当然是见过面的。他不知道贾环怎么能和沙胜扯上关系。 贾环解释道:“沙观察任过北直隶提学。与我的老师交好。我曾有幸在沙观察门下学习,称一声先生。” 原来是有师生之谊。林如海心中了然。他知道贾环的老师是京城名儒张安博。二舅兄给他回过信。 林如海琢磨了一会,道:“子玉既然和沙观察有旧。去拜访分属应当。不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无须过份紧绷。扬州城中,江南才子、名妓时常有聚会。子玉诗词名传天下,明日即是中秋佳节。沙观察势必也会让你参加明晚在本城大盐商汪家举行的中秋诗会。我这里亦有一张请帖,子玉可以拿下,代我去走一遭。” 林如海是科场前辈,让贾环“一张一弛”,很在道理、有底气。昔日全国科举成绩第三名的探花,说读书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底气? 但贾环不是从这方面考虑的。林如海留他两次,他再要推辞,就显得有点不近人情。结合林如海的说辞,说不定沙先生真会带他参加明晚在盐商家中举办的中秋诗会。 贾环想了想,道:“如此谢姑父。” 林如海轻轻的点一点头,吩咐小妾语蓉去取请柬过来。随后,疲倦的道:“玉儿,代我招待你表兄。”结束和贾环的第一次见面。(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与其流泪,不如笑颜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这一回中对?21??如海的家庭情况做过大致的介绍。为避免灌水嫌疑,在此不做赘述。 在这约三百字的文言描述中,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出林如海的情况。其中有四点情况需要注意。 第一,红楼六年,林如海携妻女到扬州城出任巡盐御史。按照国朝的官场惯例,三年一任。如今,雍治十一年,林如海的巡盐御史是在第二任期限内。 第二,林家祖上是列侯,原本也是勋贵之家。只是爵位被朝廷收回。林如海走的是科举路线,高中探花。 所以,他看贾环顺眼的原因之一:贾环与他的经历很有些类似。都是勋贵子弟走科举仕途。而且,已经或者即将取得成功。 第三,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林家无人。林如海有在他死后,送林黛玉到贾府生活有内在诱因。外祖母、舅舅怎么都比那些远支的族人靠谱。 林黛玉如果继承林如海留下的巨额家产,在林家那样的环境下,一个女儿家,大约离死不远。财帛动人心。 第四,林如海有几房姬妾。只是贾敏死后,没有再娶妻。林如海夫妻是将林黛玉当假子养。香菱的情况和林黛玉差不多。所以,林如海此时会喊黛玉为“玉儿”。 林黛玉垂泪向父亲告辞,领着贾环到她居住的院落客厅中招待。因贾环、晴雯、如意的到来,林家的内院之中,仿佛有了些生气,难得出现欢声笑语。 厅中布置的雅致,摆设着字画、条桌、香炉等物,很有文雅的气息。林黛玉给贾环让了座,在厅中的梨花木椅坐下来。 袭人上茶,低头行礼,道:“婢子见过三爷。” 袭人还是在贾府里那副白白净净的模样,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容貌姣好。这个年纪的女孩身量已经长开,胸前双-峰-圆-润,身姿窈窕有致。穿着菱白色得的掐牙背心。一副丫鬟装束。 袭人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贾环自两三年前在府内和她发生冲突,已经许久没有和她说过话。当然,在贾府里见面到是经常见。接过茶,微笑着点一点头,“你这段时间照顾林姐姐辛苦了。” 贾环和袭人关系一般。他心里清楚,袭人挺怕他的。自去年腊月袭人偷偷的找晴雯向他传话代宝玉服软,他便知道她已经认输,不会、不敢再挑衅他。 此次袭人跟着林黛玉到扬州,还是他提议的。目的,是顺手帮下林黛玉。袭人这个红楼第二丫鬟,在照顾人确实很妥当。贾环对袭人印象不好归不好。但在照顾上,还是要承认她的水平。所以,此刻以贾府主子的身份鼓励下袭人。 袭人心中微暖,没说话,站在黛玉身边。 贾环这时才细看林黛玉情况:一双明眸哭得红肿如桃,容颜依旧精致,只是秀丽的瓜子脸上泪痕未消,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 “林姐姐,除府里的长辈,姐姐妹妹们让我带来问候外,宝二哥专门让我带了话。宝二哥说:逝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望妹妹节哀顺变,保重身子。” 贾环答应帮宝玉带话给林黛玉,自是不会反悔。但林黛玉听了宝玉的话什么反应,那他就不管了。他即便不懂医术,刚才见林如海一面,也知道林如海大限将至。林黛玉会喜欢听宝玉这番安慰的话吗? 以贾环历练世情的感触来说,多半不会乐意。现在的安慰语应该是:林姑爷会好起来的…。这样的。 林黛玉点点头,呜呜的哭泣着。孤苦无依。 贾环心里摇摇头。 他不是神医,救不了林如海的。林黛玉年纪这么小,父亲即将去世,确实是个悲剧。 贾环安慰道:“林姐姐,哭泣伤身。你现在不要想着日后如何凄苦,而是要珍惜现在和姑父相处的时间。既然事情无法改变,与其每天痛苦流泣,不如在姑父最后的时光,笑颜服侍。让姑父走的安心。” 贾环和林黛玉交情一般。所以,他是不会竭力为她谋划什么。林家的事,他一开始就是置身事外的想法。 当然,黛玉这样的女子,美丽、才情、气质都是一流,虽然年纪还小,没有完全展露出来。但悲剧就在眼前,贾环心中还是有些感触,会劝一劝她。 紫鹃、袭人、雪雁都露出诧异的神色,齐齐的点头。三爷的劝说,角度不同,但确实是很有道理的。 林黛玉心里细想了一回,慢慢的收了哭声,拿雪雁递来的手帕抹着眼泪,细声道:“谢环哥儿的话。我知道了。” 贾环心里叹口气,他估摸着林黛玉做不到。这一个内心极其敏感,多愁善感的女子。诗人气质,大抵就是这样。感春悲秋是常事。换言之,意志力薄弱。没有人在她身边鼓励,支持,她见到林如海,怕是难以展露笑容。 贾环安慰了林黛玉几句。这时,外头传来消息,贾琏从城里回来。贾环便留晴雯、如意在这里,告辞离开。他要来扬州的消息,贾琏是知道的。他把王熙凤托他带来的冬衣转交即可。 … … 贾环刚出门,在走廊里没有走几步,背后紫鹃就追出来,“三爷,三爷…” 贾环回头,见是紫鹃,笑着道:“紫鹃,什么事?”他对紫鹃的印象自是比袭人好很多。这是个聪慧、忠心的丫鬟。红楼原书中,给了她一个“慧紫鹃”的评价。 紫鹃个子比贾环还高,年龄也比贾环大,但看到贾环脸上平静的笑容,心里便安定下来,语气急促的道:“三爷,你给我说的话,我给我们姑娘说了。但林姑爷的病…,姑娘的心神已乱,怕是没有和林姑爷说。” 贾环禁不住微微皱眉,这么重要的事情,他都提醒了,林黛玉竟然没有和林如海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要真和贾宝玉有意的话,现在就在林如海面前定下来。 林如海完全可以在死前就女儿的婚事给贾政写一封信,附上黛玉的生辰八字、婚书。这相当于是绝笔。以政老爹迂腐的性情,贾母对黛玉的溺爱,这事八成就能定下来。 否则,等到日后,王夫人绝对不会让贾宝玉娶黛玉。至于原因,有很多。众说纷纭。比如:国人的观念,娶妻娶贤。黛玉在贾府的口碑,和“贤”这个字绝对不沾边。她表现出来的是牙尖嘴利,爱使小性子的形象。 比如:再往后两三年,黛玉身体就会变得极其糟糕,一个月,正经吃饭都吃不了几次。这样的身体,娶为正妻,那可是够折腾的。嫡子有没有都两说。 再比如:黛玉没有父母,兄弟,孤苦伶仃。王夫人怎么可能乐意给宝玉娶这么一门没有任何益处的婚事?黛玉平常也没讨王夫人欢心。王夫人给儿子娶这么个媳妇,日后用来气自己吗? 紫鹃担忧的道:“三爷,现在可怎么办?” 贾环想了一会,道:“紫鹃,林姐姐是不是非宝二哥不嫁?”这话问的相当直白。 他揣摩了下黛玉的想法。预估着,黛玉没他脸皮厚。他和宝钗心中互有情意,他就直接提亲,求娶宝姐姐。 黛玉现在和宝玉大约是互有好感,在初恋的阶段。估计还没他和宝钗的感情进度深。要黛玉在林如海面前说:我要嫁人。八成说不出口。 贾环虽说知道红楼原书的走向,但他觉得最好还是确认下。是不是,海枯石烂,非君不嫁? 老实说,他看不上大脸宝。即便宝玉对林妹妹好的没话说,但是那有个屁用。宝玉在大事上做不主。 最典型的一起婚姻失败案例:南宋诗人陆游。他被母亲逼的和表妹唐婉离婚。最后在游园相见,唐婉已经嫁做他人妇。陆游写了一首《钗头凤-红酥手》,字字如血。唐婉和了一首词,抑郁而亡。妥妥的爱情悲剧。 并且,宝玉为人很不靠谱。晴雯那样待他,都自觉的认为日后小妾位置上会有她一个名额。可在被撵出大观园的要紧关头,宝玉都不敢放个屁。 如果日后王夫人和黛玉起冲突,宝玉听谁的?宝、黛的爱情,凄美无比。要真正的论起来,宝玉在这份感情中,其实做的一般般。林黛玉,用眼泪、诗稿、生命,为爱情殉葬。贾宝玉呢,结婚,生子,出家。 看看《孔雀东南飞》里的爱情是怎么样的?自挂东南枝,双双殉情。看看梁祝的爱情是怎么样的?双双殉情。绝对没有说,女子殉情,男子苟活,还值得称颂的! 宝、黛的爱情,哀婉忧伤。绚烂、璀璨之处在于黛玉,而不在于宝玉! 就贾环的看法,宝玉,其实也就是占着黛玉没有和其他的青年男子接触过的优势。 贾环的问题,问的紫鹃的脸上都有点泛红,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小声道:“三爷,姑娘和宝二爷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宝二爷与姑娘亲近。姑娘待他也与别个不同。” 贾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我会和林姑父说一说这两件事。”正如他的猜测,宝黛还在初恋中。没到非君不嫁的程度。 如果是到那种程度,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贾环肯定会直接和林如海说:你女儿和宝玉有情,可嫁之。 但,现在他给林如海的说辞,自然不会。只是,会提醒林如海要安排死后林黛玉的婚事。至于,怎么安排,那是林如海要头疼的问题。 贾环把事情应承下来,紫鹃放下心,郑重的行了礼,“谢三爷。” 贾环笑笑,“不客气,几句话的事情。” 说着话,对紫鹃点一点头,往院外去见贾琏。(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四章 推不掉的花酒 贾琏在扬州城里的青楼中坐了没一会儿,还在和老-鸨谈价钱的阶段,就21给小厮昭儿叫回察院。 贾环要路过扬州的消息,他一早就知道。早就吩咐留在察院的小厮留意。 贾琏六月底离开贾府前,拜托贾环帮忙照看下煤炭生意,他担心贾蓉不靠谱。贾环当时就给他说了。过段时间要去金陵。而去金陵,走运河,必然会过扬州。这是常识。 贾环在察院后面右侧院落的一间花厅中见到已经坐了一会的贾琏。 贾琏一身蓝底的锦袍,富贵公子哥装束,容貌英俊潇洒。长身而起,哈哈大笑,伸手邀请贾环落座,“环兄弟,咱们兄弟又见着了。”态度很热情。 贾环就笑起来,谁都喜欢自己受欢迎不是?“凤嫂子让我给琏二哥带了冬衣过来。” 贾环的长随钱槐很有眼色的将一个包裹拿进来,放在圆桌上。 贾琏扫一眼,心中微暖,给妻子挂念着的感觉很不错。让长随旺儿收起来,笑道:“让环兄弟看笑话了。” 贾环笑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夫妻之情,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 贾琏哈哈一笑,喝着茶,问起贾环京城中贾府里的情况,煤炭生意等等,又道:“环兄弟在扬州城里呆几天?我晚上请环兄弟吃酒。扬州瘦马,天下闻名。哈哈。” 天下人都知道要买小妾,到扬州。自小培养的扬州瘦马,吹拉弹唱,无一不精。 看着贾琏一脸你懂的表情,贾环相当无语。他虽然有数首精品美人词在青楼间传唱,但他还是童子之身。倚红偎翠的事情,根本就没做过。当即道:“我一会要去拜访沙观察。预计参加完明晚大盐商汪家的中秋诗会,就会前往金陵。” 贾琏惊奇的道:“咦,环兄弟能参加汪鹤亭的中秋诗会?”随即,恍然的一拍额头。“哈哈,看我。” 扬州城内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各具窝本六万引以上,身家至少有数百万两白银。 小秦淮河两岸的园林多是盐商们修建的园林。其中,以三大盐商的园林最为出色。汪家的西园,郑家的水云双榭,马家的小玲珑山馆闻名扬州城内。 在西园举行的中秋诗会,宴会上必然是官员、士子、名妓云集,以贾琏捐的一个同知的身份,想要进去混个座位,很有难度。当然,进去不是难事。 贾琏身上带着任务,但他其实并没有试探贾环的意思。 林姑爷两任巡盐御史,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身家,不给贾府,难道还能给别人? 贾环和贾琏聊了一会,就结束和贾琏的闲扯。他要去拜访沙胜。 … … 林如海下午见过贾环,说了一会儿话,疲倦的睡过去,至晚上时分才悠悠的醒来。充满药味的卧室中,灯光微弱。 小妾语蓉正在床榻边无声的哭泣。像老爷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正妻,守着一个女儿,下半辈子也很难过。更别说林黛玉还不是她们几个妾室的女儿。 即便是像她这样有婚契(正妻是婚书)的小妾,未来、前途也充满了不确定。日后是嫁人,还是守着?关键是连个儿子都没有,林家上下都会散掉。还怎么守? “语蓉,哭什么?”林如海费力的抬了下手臂,脸上泛起凄苦的笑容,“我都会安排好的。” 语蓉见林如海醒来,抽泣的道:“妾身一时感怀,惊扰了老爷。”服侍着林如海喝点汤水、药汁。 林如海叹口气,问道:“你觉得贾子玉和贾琏,谁托付后事更妥当些?” 语蓉愣了下,低头道:“但凭老爷的意思。”其实,一个用表字称呼,一个用名字称呼,老爷的想法还用问吗?但她觉得一个少年郎,怕是无法承担这样的大事吧? 林如海轻轻的笑了笑,虚弱的道:“********负心多是读书人。贾子玉少年神童,名传天下。世人都说他:诗才天授,才能卓异。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传言很多,都是美词。我总得试一试。” 语蓉诧异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问道:“老爷打算怎么试?可要妾身配合?” 林如海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这些评价都是官场上的老大人们传出来的。我只要验证他是不是:诗才天授。就知道他的评语是真是假。” 如果有时间,他当然可以细细的考察贾环的品德。但他没有时间了。只能相信评价贾环的那些高官们的德行、眼光、口碑。 为贾环“吹嘘”的包括:现在在扬州城内的沙胜沙守道、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南京礼部尚书方望。 语蓉明白过来,惊讶的道:“所以,你让他去参加明晚汪家的西园诗会?” 林如海笑了笑。 宦海多年,最终坐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他岂会是什么都不懂的书生? … … 贾环从位于扬州旧城的察院出来,带着钱槐、礼物坐马车前往位于新城的分守道衙门。 天色将晚,衙门早就散衙。贾环递了贴子,很快就被一名小吏引到一处花厅中。片刻后,就见一名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一脸的笑容,“八月初,山长过扬州,曾言子玉随后就到。果不其然啊。” 贾环忙起身,惊喜的道:“何先生!”来的是原来山长身边的何幕僚。因他在闻道书院坐过讲郎,贾环向来以先生称呼之。 山长张安博到金陵任南京礼部侍郎。这是个闲职,幕僚都被遣散。只带了长子张承剑、庞泽、田师爷。不曾想沙观察这里遇到何幕僚。原来他被山长推荐给了沙观察当师爷。 故人相见,自是一番叙话。 何师爷捻须笑道:“子玉来的不巧,东翁去城外北郊郑家的水云双榭赴宴。意欲和大盐商们谈一谈历年积压的盐课。今晚我做东,品一品这扬州城内‘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风情。子玉的拜访,等东翁明日回来再说。” 这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宰相韦庄的菩萨蛮:“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贾环苦笑一声,道:“我自是客随主便。”他刚在察院里把贾琏的花酒给推了。现在轮到何师爷的花酒了。想来,何师爷到扬州这烟花膏腴之地当师爷,红包没少收。 扬州盐商富啊! 贾环自然不会在何师爷面前装逼的说:我不喝花酒。他去年中举的时候,和大师兄、罗君子一起,花酒不知道喝了多少回。京城的名妓,他基本都见过。当然,也就是喝喝酒,没干其他的事情。 当即,何师爷带着贾环出了分守道署衙,往小秦淮河而去。大周朝的欢场,和明朝一样,走的家居路线。但在江南水乡,携名妓,登画舫,夜游秦淮河水中,亦是一大乐事。 何师爷一边走,一边和贾环聊着,“真没想到林察院竟然是贵府的姑爷。可惜…” 贾环知道何师爷这话的意思。显然,林如海的病情在扬州城内并不算秘密。 扬州城中,水网密布。新城与旧城之间便是小秦淮河,直通城外的瘦西湖之上。傍晚的夜色之中,画舫云集。灯火点点。繁华异常。 何师爷俨然一副老司机的架势,很快就和一名从事服务业的胡九娘谈妥,包下一艘楼船,带着贾环登上画舫。泛舟河中。 将近中秋,明月当空。船行水流,河中月影荡漾。如斯美景,令跨越数百年而来的贾环也颇为沉醉。 贾环和何师爷在船中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一名貌美的女子在三米开外弹着古筝。弹的是《渔舟唱晚》。 何师爷和贾环喝了一杯酒,叹道:“我得东翁信任,负责刑名事务。然而,东翁在钱粮上遇到难题,我亦想要尽一分力。扬州的盐课是大问题啊。我把情况说一说,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点一点头。 他其实心里有点想吐糟:话说我们现在不是在喝花酒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五章 还是要查一查的 小圆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淮扬小菜: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松?21??鳜鱼、太白鸡、大煮干丝。 一道道菜品细致精美,风格雅丽。清鲜平和。追求本味。 贾环一边品尝着淮扬美食,一边听着何师爷说着情况。 扬州作为江北第一繁华之地,天下有数的大城,说一句“金山银海”并不过。朝廷每年要从扬州城内收取巨额税收。税收分为:盐税、关税、正税等。 其中盐税三百万两,由两淮盐运司负责。关税几十万两、正税三十万两。由松江府收取。 盐课就是盐税。 国朝沿袭的是明万历年间的纲盐法。只有在纲册上的盐商拥有食盐专卖权。每年在册的纲商们根据窝本向盐运司递交一次申请,叫做认窝。认窝时,需要缴纳巨额的银两,才拿到盐引。这部分银子只是盐课的一部分。 拿到盐引后,盐商前往盐场向场商收购食盐,再向各县发卖。这是官盐。卖盐所得,再向县衙缴纳盐税。 认窝、县衙盐课是盐商在食盐买卖环节需要缴纳的盐课中最主要两部分。盐课之中,还另外包含有各种杂税,在此不作赘述。 国朝的盐业,是从头到尾的计划经济。产量、销量、销售区域都是事先规定好的。这样一来,每个县根据人口数量,都会分配到一定的销售任务。 同理,根据计划经济的特色,每个县的官盐销售量固定,则税收自然也是固定的。比如:扬州府三州七县中的首县江都县的盐课就是一万两。 但,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越是靠近产盐区的地方,越是难以完成盐课。 沙胜官任淮扬分守道,管着扬州府、淮安府,这两府的钱粮赋税收不齐,直接责任人:县令的考评可想而知,但他作为两府最大的官员,考评同样不会好看。 何师爷关心的就是这件事:淮安府、扬州府两府历年拖欠盐课已经高达近一百万两白银。 贾环诧异的道:“这倒是奇怪了!” 何师爷苦笑着解释道:“原因就在于私盐。私盐价格比官盐便宜。越是靠近产盐地,越是私盐泛滥。再加上扬州地处交通枢纽,又有两淮盐运司。每年几亿斤盐过境。买卖私盐更加便利,还要算上运河上过境的漕船、盐船夹带的私盐。有私盐可以买,谁会去买高价的官盐?” 盐商们无人肯往扬州府、淮安府的县里运官盐卖。亏本的生意谁愿意做啊?当然,盐商们住在扬州的地界上,还是要给县令们人情、脸面。 但即便是有盐商认领了部分“人情盐引”,卖盐。在私盐横行的市场情况下,只能将官盐按照私盐的价格卖。亏损的情况下,把卖官盐的银子全部交给县衙当税收,各县每年的盐课无也法收齐。规定十分,实际收了一分是常态。 所以,淮安、扬州两府的盐课拖欠严重。 贾环口里的话给憋回去,拿起酒杯与何师爷喝了一杯。 要知道,国朝贩卖私盐是要杀头的。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渠道在贩卖,官府能杀谁的头? 简单点说,用律法根本无法控制现在私盐泛滥的情况。 贾环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么,沙先生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何师爷道:“东翁上任以来,有心清理钱粮赋税,但是困难重重。东翁的意思,是想要盐商们将这部分拖欠的盐课补齐。” “盐商们怎么肯?” “所以东翁今晚去和三大盐商之一的郑元鉴谈。” 贾环摇摇头,很不看好,“我看很难达成协议。”一百万两白银,即便郑家拿得出来,他也不敢拿!财不露白是常态。郑家要是应承下来,日后的官员都会找郑家“纳捐”。沙观察又不会在扬州城呆一辈子,而这些纲商,世代经营盐业,跑不了。 何师爷喝了一口,满脸期望的看着贾环,道:“所以,我想请子玉帮我出个主意。” 贾环一个理科生,对盐法能有什么研究?要学历史的才行啊。他就知道伪清的某皇帝下江南时,是盐商接的驾。银子花的如流水。搞了个扬州二十四景,聚盐成塔。 本时空中,过段时间,贾元春才选凤藻宫后,贾琏带着林黛玉回贾府,王熙凤会在贾琏的乳母赵嬷嬷面前吹嘘:王家当年接过一次驾。金陵的甄家接了四次驾。 思路只能从权谋上走。银子肯定还得盐商出。扬州城内的盐商300家,凑一百万白银出来不是难事。盐商的富裕,连皇帝都惊叹。关键是以什么名义,把钱从盐商的口袋里掏出来。沙观察那样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肯定不行。 贾环想了一会,道:“私盐还是要查一查的。” … … 夜空如洗,明月当空。 贾环与何师爷两人说话时,扬州城内的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大周浙江布政司右参政沙胜正在劝郑元鉴补齐盐课。 精美的花厅之中,郑元鉴坐在下首,喝着茶,打着哈哈,就是不肯应声。 沙守道沙胜今年五十多岁,一身浅灰色的儒衫,气度不凡。这个年纪,说一声年纪轻轻,有点夸张,赞一句年富力强,绝对没有问题。 国朝的官员,是不是年轻,需要依据于官位来判断。这和后世天朝一样。40岁的副-部-级肯定算是年轻的官员。而40岁的县-级就不算年轻了。 官场的生态就像金字塔。越往上,人越少。国朝的官制,关卡就在四品到三品这里。多少人在这个关口给卡住,一辈子都升上不去。三品就可以叫做朝廷重臣了。 当然,都察院的风宪官不在此列。因为,都察院的左右副都(佥)御史能出任巡抚、总督。 沙胜五十多岁的年纪担任从三品的右参政,年纪和官职还是比较般配的。 沙胜有些疲倦的道:“如今扬州府盐课拖欠严重,郑员外若是能捐输补齐,朝廷自会有赏赐。” 坐在郑元鉴下首陪客的长子郑文植心里嗤笑:我家出钱,为你的政绩? 扬州盐商需要巴结的是城里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 郑元鉴和气的笑道:“沙大参,非是在下不愿意,实在没有这份财力。万望海涵。” 大参是参政的别称。参议的别称叫小参。比如贾政此时任通政司右参议,别人就可以称呼他为贾小参。 沙胜脸色渐渐的沉下来。他在北直隶当提学官时,脾气就是很刚直。今日拉下脸面、放下身段到郑元鉴家中来游说,竟然是这么个结果。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郑元鉴一路苦笑着送沙胜出府。 看着沙大人的轿子远去后,郑文植讥笑道:“沙守道这和乞讨有什么区别?关键还要这么多,若是几千两银子,我郑家就给他了。值当什么!” 郑元鉴瞪儿子一眼。 郑文植笑一笑,收了话头,跟父亲往府里走。(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六章 一封公文 天色蒙蒙亮,贾环宿醉方醒,洗漱一番后,和何师爷一起下了返回小秦?22??河上的画舫,吃过早点,前往分守道衙署。 此时,位于旧城里的察院后院中,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等丫鬟已经起来。 袭人在里屋里服侍着黛玉起床。金红色的晨曦从窗外透进来。紫鹃和晴雯两人在镜子前梳头。她和晴雯的私交很好。 自昨天下午和三爷说明情况之后,紫鹃心里就定下来。她相信三爷能处理好。这时,挽着头发,看着玻璃镜中的晴雯那张俏脸,笑着打趣道:“晴雯,你家三爷昨天喝花酒去了哦…” 晴雯是三爷的屋里人。这是阖府都知道的事情。 晴雯大眼睛笑的眯起来,神态生动,反驳道:“我又管不了。你和宝姑娘说去。” 紫鹃听得娇笑起来。鬼扯呢。宝姑娘怎么可能会管三爷这事? 她走的时候,事情还没眉目呢。昨晚和晴雯夜聊,才知道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要定下来了。叹道:“三爷做事,很有章法。唉,喝花酒总比宝二爷喜好男-风好。” 她一想着宝玉和秦钟的事情,就觉得恶心。 晴雯抿嘴笑着点头。她对宝玉印象不好。紫鹃姐姐看起来也不大喜欢宝玉啊!而且快要变成三爷的…粉丝咯。 … … 贾环在上午时分,和沙胜在分守道署衙仪门内的一间偏厅里见面。自沙胜年初来江南任职,有段时间没见,京城里也发生了很多事情。聊起来,感慨很多。 沙胜捻须道:“京中之事,伯玉已经和我说起。子玉功劳不小。这次伯玉前往金陵担任闲职,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他的好友张安博是京城名儒,经义水平,尤在他之上。贾环要是跟着张安博潜心学习两三年,以贾环的悟性,雍治十四年的会试必定可以取中。差别只在于名次而已。 贾环笑着道:“学生也是这样认为。能在山长门下学习一段时间是一件幸事。” 沙胜微微一笑,聊起林如海的事情,长长的叹口气,“子玉你要是早来三个月,我的心病就可以尽去啊!” 扬州城内行政体系中,最大的衙门是分守道衙署。但真正的第一大衙门是两淮盐运司。而管着两淮盐运司的官员就是巡盐御史。这绝对是扬州城内最有含金量的职位。盐事,都得听这位的。 他是不知道林如海是贾府的女婿。而现在知道了,林如海却已经病重,有数月没有出来视事。 想着昨晚在盐商家中的遭遇,沙胜心中很是不满。他固然是为政绩。若是能追缴100万两白银的盐课,肯定能得一个能员的名声。但同时也是为国家、朝廷增加赋税。 如果这件事有巡盐御史参与,怕是情况不大一样。 在一旁陪客的何师爷献上计划:“东翁,这事我昨晚和子玉提起过。正好有个法子。扬州盐商夹带私盐,屡禁不绝,可行文扬州府、江都县严查纲商的私盐。” 沙胜微微沉吟,道:“盐商携带私盐,几乎人人都是如此,若是要查,只怕犯众怒。” 何师爷道:“今晚大盐商汪鹤亭要在西园中举行中秋诗会。东翁也要出席,届时对郑家表示不满即可。” 沙胜看向贾环。京城那般绝境,贾环都能将好友张安博救出来,他还是很看重贾环的意见。 贾环微笑着道:“先生,可以先试一试水。不成,再换其他的办法。”他也不敢打包票一定成,但盐商的底子那么黑,不愁没有突破口。先试试水。能成,最好。 沙胜拍着桌子道:“好。老夫早就看这帮奸商不顺眼。一斤盐要卖六十文,贫民之家,数月不知盐味。” … … 当天下午,淮扬分守道署衙行文扬州府、江都县,要求近段时间严查私盐。 两淮盐运司的盐,九成九要从江都县的地界上过,向外贩卖。所以,缉拿私盐,主要由江都县负责。 下午三点时分,分守道的公文送到江都县县衙。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当即签押,在县衙外的八字墙上张贴告示。 扬州是建立在消费上的城市。城市里别的不多,帮闲极多。江都县县衙外时常聚集不少闲人。县衙的告示贴出来后,消息随即在扬州城内传开。 给盐商报信,赏钱丰厚啊! 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正在和自己的幕僚卫师爷喝茶、说话。分守道衙门发来的公文正随手放在案几上。 江知府哂笑道:“沙大参蛰伏了这几个月,终于是按捺不住了,想要行险一博。他也是天真,一百万两银子课税,谁肯给他填上?” 卫师爷在京城中待过,笑呵呵的道:“太守有所不知,沙大参在北直隶任提学副使,公正严明,颇有清誉。大抵在实务上,太偏于理想化。” 江知府接口道:“此辈学道官就不该任一方主官。眼高手低,空耗州县人力、物力。真不知道朝廷里几位老大人是怎么想的?”说着,摇摇头,很是轻蔑。 卫师爷笑一笑。这样的话,江府尊可以说,他不能说。 … … 在盐商们得到消息,纷纷往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长安会馆聚集时,扬州城中的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也得到消息,对自己的佐贰官费同知道:“看来,沙大参还真有心追讨昔年积累起来拖欠的盐课。” 费同知淡然的一笑,“求名而已。听说,沙大参昨日前往郑家商量无果。怕是恼羞成怒。” 杨运使哈哈一笑。 … … 扬州城内的大小盐商三百余家,可称为豪商的有二十几家,最大的则是三大盐商:汪、郑、马这三家。这些盐商以原籍地域大致分为三个部分:sxsx徽州。 其中,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是晋商。 徽州古称新安。新安会馆中,几十家大小盐商聚集,打听消息。后院之中的一间明厅里,十几名盐商的当家人坐在一起谈论今天分守道衙门发出的公文。 其余的盐商都没有进去。能不能进这间屋子,众盐商心里有一道看不见的线。窝本至少要有两万引以上,才有资格进去坐一个位置。 一名盐商道:“昨日沙大参去郑家协调未果,如今大怒,为之奈何?” 一名中年的盐商唐盐商冷笑道:“早就听说郑家的小子嘴臭,别是当面得罪了沙大参吧?” 一干盐商哄笑。 扬州盐商形成和演变的历史,首先是sxsx商人占着大部分窝本。但徽州商人以其雄厚的财力,以及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后来居上。虽说都在盐业里吃饭,但两拨人不大对付。很乐意看对方的笑话。 居中右首而坐的马均泰摆摆手,道:“我等静观其变即可。”又对身边的汪鹤亭道:“汪兄,你今晚的中秋诗会,怕是要多事咯,要早做准备。” 汪鹤亭笑着点一点头。他心里在思考今天上午巡盐御史察院派人送来的口信:林察院要他一定要在今晚试一下其内侄儿贾环的文采。 他已经吩咐下去。 不出沙大参的公文,他举办的中秋诗会也不平静啊。 … … 夜色徐徐的降临了。沙胜轻车便服,带着贾环、何师爷,并几个察院的衙役,乘船前往扬州城外、小秦淮河旁的大盐商汪鹤亭家的西园。 西园在扬州城内极为出名。其中的园林、景色,耗资巨大。有好事者称,这集合了汪家两代人财力修建的西园,耗资百万。 今夜中秋,在西园中有一场诗会。 沙胜曾人提学官,在文化上是有话语权的。再加上他分守淮扬道,驻扬州城内,接到邀请主持诗会。 贾环是接了林如海的请帖,跟着来见识见识。他要去金陵也得明天启程去了。不急这一晚。至于,诗会,他自是藏拙。他已经名传天下。抄诗又能有什么好处? 此时,他还不知道林如海的盘算。(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七章 中秋佳节(一) 小秦淮河从扬州城的旧城、新城之间穿梭而过,夹岸都是街肆和店铺、歌馆和茶楼,这几里路是扬州城中最繁华之处。 出城往北,河岸边则有许多美丽的园林以及郊外的野趣。这里的园林大多是盐商们的园林。园林之中风光秀丽,四时不同。 汪家的西园就是此处盐商园林中的佼佼者。今晚中秋诗会举办的地点就是汪家的西园。 作为扬州三大盐商之一的汪鹤亭,在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有巡盐御史察院、盐运司、分守道、扬州府府衙的应和,俨然是一场官办的人文盛会。 中秋诗会还没开始,便已经声势极大。附近金陵、镇江都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沙胜、贾环、何师爷乘船抵达西园时,园中已经是人声鼎沸,宾客云集。 金秋佳节,桂子飘香。皓月当空,澄江如练。 整座西园占地面积极广,胜景之处不可胜记。今晚诗会的场地在西园临江一带的七间通敞的厅堂之中。 此地的主人汪鹤亭前来迎接着沙胜。贾环跟在沙胜身后进了厅堂。看见厅堂上的牌匾上写着:北七堂,心里就有数。 沙胜官职右参政,在地方行政体系中官职最高,到宴会的时间比较靠后。此时,扬州城内汪家之外的两大盐商,外加其余够资格的盐商全部都到齐捧场。 盐运司的杨运使、费同知,分巡道的李巡道,扬州府的江知府,江都县的沈县令都已经到场。扬州城中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来了。连平日不在扬州城中的盐运泰州分司、瓜洲仓官等人都没有缺席。确实是一场中秋盛宴。 官员、盐商、几个扬州城内的名士、名妓坐在正中的主厅之中,其余文人士子就坐在左右六间堂中。 贾环是跟着沙观察一起进来的,并没有出示林如海的请帖。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藏拙,要是用林如海的请帖,势必会是万众瞩目。不需要怀疑巡盐御史在扬州城内的地位。林如海是两淮盐业里排名第一的大人物。 诗会还要再略等一等再开始。 贾环看着沙观察和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寒暄。他的的座位在沙观察的身后,认了一遍扬州城内大小官员的脸之后,对何师爷道:“何先生,我出去透透气。” 他对官场的应酬兴趣不大。 何师爷知道贾环今天没有写诗的计划,笑着点点头。其实,名妓、美人现在都在厅中。例如,此时右侧不远处的一位中等身姿的彩衣美人,容貌精致,充满灵气,便是江左名家宋若雨,擅长琵琶。他倒是宁可在厅中坐着,等待诗会开始。 金秋时节,江风徐徐而来,厅中温暖如春。厅外略有些清寒。北七堂是现在一座十来米高的小山丘上的厅堂。四周是院落、花园、园林。汪府的奴仆们穿梭其中,给厅中送上瓜果、茶水、美酒。 贾环出了厅堂,在回廊、露台上居高眺望着江景以及小秦淮河两岸的盐商园林。此时因为诗会尚未开始,随处可见徜徉、高谈阔论的士子。 贾环此刻心情放松,轻轻的拍着木质的栏杆,凭栏而望。 这时,身侧突然传一声惊呼,“子玉,是你吗?哈哈!真是太巧了。” 贾环诧异的回头,他在扬州哪有什么熟人?就见夜色之中,同年的举人纪鸣与两名同伴从露台下走上来。 纪鸣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曾在闻道书院内舍甲班学习,被当时的沙提学点中秀才。随后,离开闻道书院。在雍治十年与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一起中举。今年五月份大宗师方望南归金陵时,纪鸣随行。贾环还前往城南送别。 这算是他乡遇故知。 贾环欣喜的上前迎着,“纪德信!哈,这真是巧了。你们也来参加今晚的诗会?”说着,随即恍然。纪鸣是扬州府兴化县人,身为举人,算是地方名流,属于缙绅阶层,出现在今晚的诗会之上,实属正常。 纪鸣大笑,“可不就是!京城一别,数月未见,没想到能在扬州见到子玉。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纪鸣身边的一名同伴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什么叫‘也来’?这难道是你家里办的诗会不成?我大哥没资格来吗?” 一口清脆的扬州女子音韵。 贾环就有点尴尬。 纪鸣歉然的道:“子玉,舍妹口快,还望见谅。”说着,介绍身边的两人。女扮男装的女子是他的四妹妹,闺名自是不方便说。随行的友人是一名生员,姓黄。 纪四妹圆圆的脸型,梳着刘海,约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略显俏丽。可算是一个小美人。性格开朗、活泼。 黄秀才一身玉色直裰,手拿着折扇,年纪与纪鸣相当。一看就是纪四妹的追求者。 寒暄了几句,诗会就要开始了。文人士子们都开始往北七堂中走,准备落座。 黄秀才微微讥讽的邀请道:“贾朋友若是没有座位,可随我们来。纪兄在扬州城内薄有威名。被汪员外安排在西二堂中。” 北七堂,正中一间正厅,东西两侧各三间堂屋,通透相连。能坐在西二堂中,拍名还是相当靠前的。 纪鸣苦笑着摇头。他还没来得及给好友、妹妹介绍贾环的身份。只是说了几句京城中别来后的情况。以好友、妹妹的想法,路过扬州探亲的举人,想要在今晚的诗会中拥有一个座位很难。 但,他可是知道贾环的诗词水平。贾环只要亮明身份,坐到正厅里去都够资格的。 这并仅仅是因为贾环有神童之名,还有如今在金陵的文坛大宗师方望帮他宣扬的诗名:国朝诗词,后一百年,当属贾子玉。才子之说,太过于平常。贾环的地位类似于诗坛超新星。 贾环正要说:我在正厅中有位置。 身边走过五六位高谈阔论的士子。其中一人张扬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听说北直贾青松今晚要来参加诗会。幼安兄已经联络城中士子,定要让他见识我扬州人物。” “是极,是极。” “正是。十一岁而已,偏偏大宗师如此盛赞,令我等心中不服。” 一群士子呼啸着而过。 纪鸣禁不住哈哈大笑,“子玉,今晚你可是有对手咯。”他并不认为扬州这几个士子能压得住贾环。开玩笑呢!真当山长、提学、总宪、宗师他们的眼光是假的啊! 贾环就笑,“那还是算了。我只是路过扬州而已。”对黄秀才道:“多谢黄朋友美意,既然如此,我就厚颜跟在纪兄身边了。” 他肚子里浓缩着数百年来的诗词精华。但,就算技压扬州城,他能有什么好处?他来江南的目的是学习经义,又不是来炫技的! 其实,诗人,一般生活都很坎坷的。比如,提起扬州城,不得不提的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看似很潇洒,背后隐藏着心酸——他十年没有升官。 再比如江南才子唐伯虎。这一位的遭遇总所周知。是一位连仕途都没进的扑街仔。 贾环没有向前辈们学习的想法。他抄诗可以,当一个纯粹的文化人:笑舞狂歌五十年,花间行乐月中眠。这不符合他的志趣。也不符合他此时的处境。 贾府头上还悬着刀的! 听着纪鸣和贾环的对话,纪四妹、黄秀才有点傻眼。眼前这位不就是少年郎么?而且从京城来,也姓贾。 两人心里有猜测,但是还没有确认。但言语间到底是客气了不少。 … … 中秋佳节。名士云集,高朋满座。 北七堂的正堂中,酒宴开始。汪鹤亭安排了曲艺献唱。酒过三巡后,请在座的各位名士出作品,由曲艺班子演唱。诗词是可以用来唱的。若是佳作,数日之间,便会传遍江南两岸。 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气质有些轻浮,哂笑一声。经过这样的盛事,今夜过后,扬州盐商之首只怕就是汪鹤亭的了。几万两银子,买来这个名头,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郑文植举起酒杯,对身边的一名英俊、旷达,正在和身边美人调笑的男子道:“子和,今夜就看你的了。” 看他如何搅局。 名叫子和的男子倨傲的点点头。 北七堂中,七间堂屋通透相连。贾环和纪鸣、纪四妹、黄秀才坐在一起,远远的也能看到,听到正堂之中的歌舞。 贾环对这些不大感冒。不是装逼,是不会欣赏。诗词,他能鉴赏。但欣赏舞蹈,他哪里会?芭蕾舞、拉丁舞,恰恰舞,兔子舞他都搞不明白,何况古代的舞蹈? 而歌曲,古代和现代的唱法实在差的远,他根本无法知道对方唱的好还是坏。网文中,屡屡出现穿越众唱一首经典的现代歌曲,就能把古代美女迷的神魂颠倒,以身相许的桥段。然而,几百年的音乐隔阂,怎么可能对的了胃口? 贾环和纪鸣一边喝酒,一边闲聊。纪鸣介绍着扬州城、江南的掌故。纪四妹时不时的插几句。黄秀才在一旁干瞪眼。 纪鸣指着刚刚上场弹了一首琵琶曲的美女道:“江南地区,人文荟萃。钟灵毓秀。出了不少才子、佳人。好事者遍了一个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排行。宋大家就是琵琶高手。有白乐天琵琶行里描摹的技艺水准。” 贾环很有兴趣的点点头。 纪四妹插话道:“剩下的三位名妓是:袁静香,林千薇,刘如烟。四大才子是…” 这时,西二堂这边进来一名士子,高声道:“今日中秋佳节,请诸位一人一诗,以祝酒兴。” 说着,就有纸笔发下来。 贾环顿时无语。还是得写(抄)啊。(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八章 中秋佳节(二) 今晚在西园的酒宴,美酒佳肴陈列在各自的案几之前。更难得的是值此清秋时节,有各种水果供应。洁白的瓷盘之中,盛有石榴、荔枝、黄梨、青枣、苹果、葡萄、西瓜等。 种种反季节的瓜果,于不经意之间,展现出汪大盐商令人惊叹的财力、奢侈的生活。 笔墨很快就由仆人们送到案几上来。贾环吃了一颗葡萄,想了想,提笔写了四句。 纪鸣、黄秀才、纪四妹三人来参加诗会,自是早有准备。中秋赏月,诗词不会脱离这个范畴。 纪四妹写好之后,见贾环也写好,探头过来道:“贾神童,你也写好啦。把你的佳作给我瞧瞧,一睹为快。” 纪鸣、黄秀才两人也很有些兴趣的看过来。 贾环笑一笑,将诗稿递给纪四妹。虽说刚才见面时纪四妹堵了他几句,但他自是不会和一个性子活泼的小姑娘置什么气。 纪四妹扫了一眼。题为:中秋月,忆京城家中众姐。离别一何久,明月不胜愁。今夜广陵客,依旧照离忧。 “这…,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抬头,迷惑的看着贾环。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给了个“不怎么样”的评价。这首诗若是她写出来的,算上佳之作,若是她大哥写出来的,算中等。若是搁在贾环这样有诗名的人写出来的,只能算下等。 纪鸣、黄秀才诧异的接过去,看一看,面面相觑。这算试帖诗的水准吧? 贾环就笑,“诗仙李太白也不是首首都是佳作,容我偷个懒吧。” 他没想着在今晚的诗会上出风头。确实是当试帖诗写的。身为受过科举考试训练的举人,要写个试帖诗,确实不费什么功夫。 纪鸣笑着摇头。贾环有佳作在前,自然是不怕损害诗词名声什么的。文坛的盟主可是他和贾环的座师方望,谁还能泼贾环的脏水,说之前的诗不是贾环写得?完全没有被质疑真伪的担忧的必要。 纪鸣和贾环是同学、同年,想法是一种。而黄秀才今天才和贾环第一次见面,见到这首诗,大有“闻名不如见面”的感慨。水平不怎么样嘛! 纪四妹撇嘴道:“呵,你口气还挺大的啊。既然有好诗,干吗不写出来呢?” 贾环笑着喝口酒。很甜软的口感。将诗稿交了上去。还没辩驳时,正厅之中,突然传来一阵箫声的前奏。七间厅堂中欢声雷动,随即安静下来。 贾环有些疑惑的看向约二十米开外的正厅之中。隔得太远,只看到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出场。 纪鸣叹道:“原来,今天刘大家也来了。汪员外今晚当真是大手笔啊。江南四大名妓,请来了两位。” 汪鹤亭要争盐商之首的名头,当然是舍得花银子。 见贾环还是一脸的迷惑,纪四妹嘴快的解释道:“刘大家名叫刘如烟。擅长箫技。江左名家。听说有一回在楼船上表演时,引得画眉飞进来。” 贾环点点头。倾听着悠悠原来的箫声。 … … 北七堂的正厅侧门处摆放着一张案几,一名三十多岁的文人正在扫着交上来的诗稿。几名侍女在一旁候着。 6间堂屋中,约有数百名士子,萧幼安在做的是筛选工作。作为扬州城内的名士,以他的文学功底,甄别诗词好坏,交上去给诸位大人们判定今晚谁的诗词最优,并非难事。 但萧幼安眉头紧锁。 因为,他接受汪员外的邀请,是要试一试北直隶贾青松的文采。以此子的文字功底,只要肯作诗,必然就是文采斐然。但,他在正厅这里等了一会,送上来传唱的诗词中却没有贾环的名字。他大致有点明白贾环的想法,因此便让人到各堂中传讯,要求一人一首诗。然而,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收到贾环署名的诗词。 萧幼安连惊人的箫技在前,也顾不得欣赏。郁闷的灌了一口酒后,正要再想个办法逼贾小子写诗时,一名管事将一叠诗稿送上来,“萧先生,我看到江南才子魏子和跟在郑大少的身边。” 汪家和郑家有些不对付。郑家突然叫来如此“好手”,想要抢风头的想法很明显。萧先生虽则是扬州名士,离江南四大才子还是差一点水准。 萧幼安翻翻白眼,“贺管事,不要担心。我早看到他了。他今晚要搅局,我不会让他好过。” 贺管事笑着点点头。 萧幼安划拉几下,就找到贾环的《中秋月》,看完之后,一口酒“噗嗤”喷出来,“咳,咳,这写的什么东西!” 他实在看不过眼。 萧幼安这一口酒直接喷到身边的侍女身上。又是咳嗽声。动静很大。顿时吸引了正厅之中所有人的目光。 正在厅中站着表演的刘如烟按住玉箫,箫声停住。随即,所有在北七堂的文人士子都发现这里出现状况。关注过来。 右参政沙胜开口问道:“萧贤生何故失态?”贤生,是科场前辈、官员对秀才的称呼。 坐在一旁的杨运使微微一笑。他和沙胜同为从三品。但沙大参经常不给他面子啊。虽说两人是平级,但扬州城内的第一大衙门是盐运司。而不是分守道署衙。 扬州府的江知府眼中闪过一丝嘲讽。都是右参政了,还是一副学官的做派。这官怎么当的! 萧幼安站起来,先给沙胜行礼,然后朗声道:“学生因见到一首拙劣的五言诗,忍不住失态,往老大人见谅。” 他虽然很不爽贾环这首烂诗。但汪员外明言,贾环是巡盐御史林察院的内侄,他这时没不报贾环的名字。大众广庭之下,还是要帮着遮掩一二。 沙胜便点一点头,“今日诗会,些许小节无须在意,若是鹿鸣宴上,断然不可如此失礼。”算是揭过这一茬。他对有才华的士子很宽容。 萧幼安作揖行礼,准备道谢完成对答时,郑文植突然插话道:“不知道萧先生可否告知是谁的诗?” 在刚才,萧幼安和沙胜对答时。坐在郑文植身侧,从宴会开始以来,一直在喝酒、调戏美女的江南才子魏子和意识到扬名的机会来了,给郑文植递了个话,让他发问。 大盐商汪鹤亭举办中秋诗会,遍邀扬州城中的大小官员,同时广发请柬邀请名士、士子。金陵、镇江亦有士子渡江而来。造势很成功。意欲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 沙胜为何意图追缴盐课时,去找郑家,就是因为郑家是扬州城内的三大盐商之一,在众人看来,实力上胜过汪家、马家。如果汪鹤亭占下盐商之首的名头,沙大参就会直接找汪家谈。 汪鹤亭属于徽商派系。郑家是晋商。所以,郑家要搅局。而对于身在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的魏子和来说,他要借这样的大舞台,来刷自己的名声。 坐在沙胜身后案几上的何师爷顿时皱眉。狠狠的扫了郑元鉴、郑文植父子几眼。成何体统!一个盐商子弟,竟然敢扫分守道的面子?你娘的。 何师爷不知道的是,昨天晚上,郑文植还曾讥讽沙胜到郑家来像乞讨。态度很嚣张。 萧幼安不想回答,但文稿在这里,也瞒不住人,道:“北直隶贾环。” “啊…”厅中一阵惊呼。 杨运使、费同知、沈县令等人都是惊讶无比。以贾环现在的文名,写一首诗出来,谁敢说不好?现在竟然被萧幼安说是一首拙劣的五言诗。贾环写一首好诗是应当的,写一首烂诗才是不正常的。 而对于正厅之外的文人、士子们来说,除了惊讶贾环的诗写的差之外,还有更多的人是刚刚得知天下闻名,号称诗才天授的神童、举人来到今晚的诗会。此刻,身在扬州。 西二堂中,面对着纪鸣、黄秀才、纪四妹好笑的目光,贾环无语的喝口酒。貌似,翻船了。 写一首差的诗,并不影响他的文名。但是,这个场面,他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今晚的场面其实有点复杂。贾环认为可以藏拙,但判断失误。原因有两点。其一,他不知道林如海给汪鹤亭打了招呼。汪鹤亭邀请扬州名士萧幼安盯着他的。 其二,郑盐商要搅合汪盐商的局,魏才子要刷名声,恰好将他卷进去。刚才如果没有郑文植多此一问,事情就会过去。 其实,贾环是没太重视刚才在回廊上听到五六个士子说:不服气他的消息。他只是当做文人相轻的说法。这些年参加文会,这种情况见多了去。他的座师方望,文坛宗师,不一样有人骂? 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幼安兄”是谁?要是知道的话,他估计就会改变策略,稍微用点心,抄一首中档的中秋诗词交上去。 当然,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贾环的诗给挑出来,送给正厅中的几位正堂官一观。沙胜看得微微皱眉。大失水准。 魏子和扬声大笑,从座位处走出来,站在场中,傲然的道:“贾青松写出如此拙劣的诗文,怎么有脸称诗才天授?我看还是以后不要写诗了吧!哈哈。学生有诗一首,请诸位品评。”(未完待续。) 第两百七十九章 中秋佳节(三) 江南士风今年来,日趋狂放。士子喜好狂言,放荡不羁,批评官府。扬州府这边士风要保守、含蓄、正派。因而,在座的几位老大人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江南才子并不感冒。 但魏才子配和着大盐商郑元鉴,要落沙大参的面子,杨运使、江府尊自是闭口不言。 既然是诗会,难道还不许人作诗吗? 此间的主人汪鹤亭坐在案几边,看着场中间一脸倨傲神色的魏子和,脸色微微沉下来。 今日盛会,关系到他的计划,但若是出面将有着江南四大才子名头的魏子和给赶出去,他这个中秋诗会就成了笑话。 汪鹤亭看向不远处的萧幼安。 萧幼安遥遥的点点头。中秋赏月的诗词,他有准备。且让魏子和将他的诗词念完再说。 魏子和微微抬着下巴,酝酿了一下情绪,吟诵道:“素月分辉共明河,玉殿琼楼宴宾客。姮娥不嫁把酒问,凭栏独啸与君说。”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前面两句写景,描摹今日宴会的场景。辞藻清丽。后两句则是糅合嫦娥奔月的典故,借机抒发胸臆。 嫦娥奔月,并非是不嫁。但他偏偏要这样化用,角度独特。问嫦娥之孤独,说自己的孤独。“独啸”写尽心中的才华、狂傲。锋芒毕露。 “好诗!”郑文植拍着桌子,轰然叫好。作为邀请魏子和来的人,就算听不懂诗词,也不妨碍他叫好啊! “好。”与郑家叫好的几名盐商都是笑呵呵的附和,喝彩。江南四大才子啊,写出来的诗,叫一声好,不会有错。 位于正厅正中的曲艺班子的歌姬们,顿了顿。按道理,新诗出来,她们需要立即和乐、唱诗。但现在场中的情况明显有点不对。 高居首位的沙胜捻须沉吟,轻轻的点头。虽然给人扫了面子,但确实是首好诗。 杨运使微微点头。看沙大参的表现,不足为虑。真是太天真。若是有人落他的面子,他定要让对方明白,什么叫做官法如炉? 两位大人都点头,歌姬们经验丰富,正要演奏之时。萧幼安长身而起,扬声问道:“敢问郑大少,这首诗好在何处?” 正一脸笑容的郑文植脸上僵住,一脸窘态。盐商附庸风雅,族中的子弟,资助的文人有不少进入仕途的。但真正能把书读通的,还是少数。郑大少将来要继承父亲的产业,哪有时间读书? “哈哈。”明亮的正厅之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盐商群体中,和郑家不对付的也有不少人。比如出身徽州的盐商。 萧幼安不屑的冷哼一声,对魏子和拱拱手,“魏兄江南名士,参加今晚西园的中秋诗会,幼安身感荣幸。然而,不告而入,非君子所为吧?” 魏子和今天是来刷名声的,刚才沙大参、杨运使点头,他的名声已经刷到手。并没有砸场子的打算。但萧幼安语气不善,当即冷淡的道:“我随友人前来,见识扬州风华。只是,见了一首拙劣的五言诗,一时技痒而已。” 萧幼安道:“好,在下也有一首中秋诗,请诸位老大人品鉴。”萧幼安向沙大参、杨运使、江府尊几人施了一礼,再对魏子和道:“请魏兄指教。”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叫好,“我等洗耳恭听幼安佳作。”萧幼安是扬州府人,而魏子和是金陵人,跨江而来。他们当然支持自己人。 萧幼安一甩衣袖,正要吟诵时,门外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还是我来吧!” … … 正厅之中的官员、盐商、名士、名妓们看到一名瘦弱的少年从厅外昂首而来。神色沉静,步履从容。 他一身浅蓝色直裰,头戴黑色平定四方巾,脚踩青缎粉底靴。标准的读书人装束。自有一股书卷气,文士风。 顿时,厅中响起一阵骚动。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此人是谁?” “这是谁家的子弟?好胆量,在这样的场合,竟然敢进来比试。” “这少年是谁的学生?怎么进来的?” 坐在沙提学身侧的案几的何师爷忍不住拍了下手,“好!”眼中渐渐的兴奋起来。 沙大参被郑家子、魏子和扫了脸面。他心中很是恼怒。他是知道贾环今天没打算写诗的。以他的诗词水平也压不住刚才那首七言绝句。但,现在贾环进来了! 厅中,灯火明亮。几十道目光“刷刷”落在贾环身上。 魏子和嘴角浮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正要说话。 贾环站定,平静的向上首的沙大参,杨运使行礼,“学生贾环,见过几位老大人。”话音一落。厅中立即响起一阵了然的声音,“哦,原来是他。”沙胜眼睛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刚才对贾环写了一首烂诗的不满消失。读书人,要有担当,要争上游。 杨运使、江府尊、沈县尊几人轻轻的点一点头。 魏子和一句训斥贾环的话给憋在喉咙里,硬是说不出口。他怎么鄙视贾环?论文名?贾青松天下闻名,他才只是江南才子。他刚才还借贾环刷名声。论功名,贾环已经是举人,他才是个生员。 萧幼安微微一笑,退后两步,将场中的位置让出来。他只看贾环进来的姿态,就知道是贾环。 贾环再向此间的主人汪鹤亭施一礼,然后环顾全场,朗声道:“在下也有一首佳作,请诸位品鉴。” 曾经何时,他也拥有了被人当做刷名声的道具的资格。但,给人当做踏脚石,当面打脸,贾环怎么可能毫无反应? 西方的谚语是说: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可以把右脸再送上去。要与人为善。但孔夫子教育我们: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所以,贾环从几十米开外的西二堂,走到了此时北七堂的正厅之中! … … 西二堂之中,纪鸣、纪四妹、黄秀才三人看着贾环的身影,略显瘦弱,但站的笔直,挺拔。整个人镇定、沉稳。 纪四妹俏丽的圆脸上一脸震惊的表情,嘴巴张的大大的,半天合不拢,道:“我现在相信他是真的了。” 纪鸣苦笑一声,“什么真的,假的?你刚才不是看到子玉的名字了吗?” 他的同年之中,这么年轻的举人,还能有谁啊? 黄秀才心中苦涩,佩服的道:“就他敢上去这份胆量,我不如。”他也是个读书人。 纪四妹俏皮的吐一吐舌头。看着远远的厅中的少年的背影,静候佳作。 正厅之中,沙胜赞赏的微笑,伸手示意,“可。” 沙大参如此的慎重,再加上贾环的名声,在正厅之中充当书记官的士子禁不住屏息凝神。 华美、通敞的厅堂之中,寂静无声。月华倾泻而下。 贾环吟诵道:“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开篇第一句,一股清雄、旷达之风迎面扑来。强烈的气势,让“屏息凝神,寂静无声”的状态瞬间从正厅之中,传向其余六厅。唯恐高语惊诗文。 站在贾环身侧一米开外的魏子和手抽搐了一下。只此一句,胜他多矣。他是把酒问嫦娥,此句是把酒问青天,气度、格局,想象,都差得远了。 退了几步的萧幼安亦是满脸震惊,心中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名传天下的风范!唐诗李太白有:“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此句更佳。 贾环继续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正厅之中数十人,接着是其余六厅中的数百人,都被美妙的语句所震撼。 几乎每个人都能想象的出,如词中所说的那样,乘风飞天。 飞天之梦,从古至今。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展示了古人的想象力。而今,这一首词一起构思奇拔,独辟蹊径,从文学上展示了这一梦想。令人神往。 杨运使禁不住低声对身边的美人叹道:“此词高妙绝伦!真是大周顶尖的风流人物。” 江府尊手持酒杯,低声赞叹道:“果然是名不虚传!果然是诗才天授。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 贾环接着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贾环轻吟慢哦,吐字清晰,从容不迫,最后一句落下。在短暂的沉寂之后,瞬间爆发出猛烈的叫好声,“好词!”仿佛在刚才被压制住的静默,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叫好声,拍桌声,夸赞声,惊叹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的炽烈,此起彼伏。 诗会达到最高-潮之时。 沙胜脸上露出喜色,对左右的官员道:“这首佳作一出,从此中秋无词!拿酒来!诸位,共饮之!” 杨运使、江府尊固然与沙胜不对付,但确实赞同沙胜这句话。都是两榜进士出身的人物,如何不能鉴赏?真是绝唱! 大盐商汪鹤亭脸上依旧抑制不住狂喜,浑身颤抖着。千古绝唱!千百年后,文人记事,要记他一笔啊。 他本来只想借着今晚的中秋诗会,抢下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哪里想到能有留名后世的机会。 早有一名容貌上佳的美姬给贾环送上酒来,玉碗盛来琥珀光,娇柔的行礼,娇语道:“请贾公子饮酒。” 随着,沙胜的提议,厅中众人齐齐举杯共饮。气氛再往上推了一个台阶。 此时,刚才说贾环水平不行的萧幼安,鄙视贾环的魏子和,意欲搅局的郑盐商、郑大少,无话可说。 绝世之作,不服也得服。 众人饮酒毕。 坐在正厅之中的江南名妓,擅长琵琶的美人宋若雨起身敛裙,脸颊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晕,向贾环行礼,“不意京城风华,有如此人物!妾愿和之。” 正在场中按着玉箫而立的美人刘如烟婷婷袅袅的向众人行礼,“中秋绝唱,百年无出其右。妾幸与会,亦愿和之!”檀口轻吹,箫声骤起。厅中的曲艺歌姬们按弦调瑟,传唱此作。 其余六厅之中的文人士子,争相传诵,抄录、听曲: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亦有人在讨论:兼怀宝钗。宝钗是谁?好像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雍治十一年中秋晚,明月当空,万里澄澈如洗。扬州北城内,小秦淮河上西园,北七堂中,曲调悠悠。 那一夜,满城尽唱:水调歌头。(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章 中秋佳节(四) 北七堂中,管弦呕哑之声响起,一遍又一遍的演唱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贾环饮酒之后,便有侍女将他引导到在江左名士处临时添加的座位上。美酒佳肴陈列。正厅之中的待遇比西二堂那边要好的多。每个官员、盐商、名士身边都一名佐酒的美人。 几名扬州名士纷纷与贾环敬酒、结交。 位在沙胜身侧的何师爷喝着酒,正在搜肠刮肚的找溢美之词,对身边的美人述说对贾环这首词的感慨。 刚才叫好之时,他都是拍着桌子。一点都不像中年人。 何师爷赞道:“这首词写尽中秋。自此之后,咏中秋之作,无出其右者。说一句“千古绝唱”绝不为过。这首词,前半阙纵写,后半阙横叙。上半首高屋建瓴,下半首峰回路转。层层交织。笔致错综回环,摇曳多姿。波澜层叠,虚实交错。清丽雄阔,立意高远。构思新颖,清新如画。情韵兼胜,境界壮美。虽则是情怀寥落的咏秋之作,却有触处生春,引人向上的韵致。” 能坐在何师爷身边的美人,自也是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但此时也不禁给何师爷一连串的四字词语给说晕头转向。 她知道这首词好,从现场的气氛就可以看得出来,但给何师爷说的,都有点震住。苦笑执壶给何师爷斟酒,道:“何先生,奴家只愿做词头之宝钗。” 此词传千古,此名亦传千古。谁家女儿不相思? 何师爷大笑。心里想着,明天定要问问子玉,宝钗是谁?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思念之意,跃然纸上啊。 … … 汪鹤亭以主人的身份,坐在正中三个位置的最下面。上首是杨运使、沙大参。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黑色的锦袍,做工精细,此时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 与周边的官员们觥筹交错一番之后,看看贾环处两女争锋,招手让儿子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贾环这一曲水调歌头,令他声名远扬,姓郑的想搅局都搅不了。没看郑员外此时脸色灰白吗?他心头那个快意啊。 所以,除了命人满城传唱这首绝唱的词作之外,他还要酬谢贾环。 … … 贾环的位置在名士席的前排,江南四大名妓之二的宋若雨、刘如烟两人在一起演奏了两遍水调歌头的词牌之后,不约而同的走向贾环的案几。 他这里尚缺一个斟酒、陪客的美人。 名妓与名士,都是需要相互借助名声的。今晚的诗会,贾环一首水调歌头,技压全场。名声尽归于他。今晚之后,江南之地,必定尽传北直贾环之名。 宋若雨抱着琵琶,抢先一步,走到贾环面前,道:“贾先生高才,若雨敬佩之至,愿为先生执壶。”说着话坐到贾环身边,幽香扑鼻。笑语吟吟的为贾环添酒。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谢道:“谢若雨姑娘。” 这种大规模的精品诗会,即便是美人在侧,也不可能有放浪形骸之举。贾环这会儿,身边确实缺一个添酒的美人。有名妓前来,他自是应允。 这位若雨姑娘,约双十年华,身姿略显娇小,约一米五几,很典型的江南佳丽。容貌美丽。充满灵气。身穿着彩衣,胸口凸起的双--峰圆-润、挺-拔。这年代没有内衣作假。很有料。愈发的显得她娇小的身姿曲线窈窕。颇有美人风韵。 拿着玉箫的刘如烟慢了一步,杏目微恼,向贾环行礼,“先生才华横溢,一曲水调歌头,必定名流千古。如烟仰慕至极,愿与先生共饮。”说着话,坐到贾环的左侧。 贾环一阵无语。心里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名气啊!名利啊!见刘如烟坐到他身边,当然也不会出言赶人。 这位如烟姑娘,约双九之龄,身姿婀娜修长,约有一米六几,一身白衣长裙,气质妩媚,清丽,容貌之精致更胜宋若雨。穿着长裙,身材的好坏,自是不知。 一旁的一名文人笑道:“贾兄之才,当以名家双配,受之无愧。且饮一杯!” 周边几人大笑,纷纷举杯共饮。 贾环微笑着举杯。他的酒有点高了,准备脱身立开。 这时,一曲演奏完毕。汪鹤亭挥一挥手,示意曲艺班子暂时停下来,遥遥的对贾环举杯,扬声道:“贾孝廉诗才无双。值此良辰美景之际,何不携二美,泛舟于小秦淮河上,饱览瘦西湖的胜景,共赏明月。亦为此次的诗会,留下一段佳话。我已经安排楼船停在码头。” 汪鹤亭这番话,当然不是赶贾环走。而是,准备了精美的楼船,邀请贾环带着两个江南名妓登船,泛舟河上。诗会的少年才子带着仰慕他的两位江南名妓同游河上,这难道不是一段佳话吗? 当然,共赏明月,是很含蓄的说法,深夜之中,孤男双女,独处舟中,你懂的。 正厅之中的一帮名士立即大声叫好,“汪员外安排妥当,风雅如此,贾兄何必推辞!” “贾兄不胜酒力,宜速行也。” “贾兄,当成全这一段佳话啊。” 坐在贾环身侧,一左一右的两个美人都是俏脸微红,霞飞脸颊,妩媚无端。充满了美人风情。 沙胜笑着摇头。他虽然是贾环的师长,但这种时候,也不好阻拦。杨运使、江府尊等人都是微微一笑。 贾环一听就知道汪盐商都安排妥当。楼船上必定是一应俱全。伺候的人都有。美酒佳肴不缺。而两位江南名妓的过夜之资,肯定也会帮他付。 贾环心里笑着摇头,这安排,古代版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啊。他正好要准备离开,起身拱手道:“如此,多谢汪员外美意。”带着宋若雨、刘如烟两女离开。 身后,一阵起哄的叫好声。 … … 西二堂中,纪鸣好笑的喝着酒,“子玉这还真是让人羡慕啊。” 黄秀才笑着摇头。最有文采的才子,与最美丽的名妓,这种组合,确实算是佳话。 纪四妹坐在案几边,瞪着大哥,气鼓鼓的道:“哥,他就算有才华,也不是什么好人!” 纪鸣笑着看向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他是过来人,又如何能没有觉察到四妹那微妙的情绪。这就是精品诗词的杀伤力。但是,我的傻妹妹啊! … … 随着深夜时间的流逝,小秦淮河上的画舫之中,都开始传唱水调歌头的曲子。此时,一名信使自汪盐商的西园赶到扬州旧城中的巡盐御史察院中。 管家元伯接了信,派了小丫鬟将信笺送到后宅老爷手中。 林如海的卧室中,中秋佳节,林如海将姬妾语蓉等四人、女儿林黛玉叫到跟前,共度中秋。只是他精力不济,时不时的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但他并没有让各人离去。这让众人心中纳闷。 跟着林黛玉过来的紫鹃、袭人都是不解。林老爷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唯有语蓉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今晚大盐商汪鹤亭在他的别院西园中举办中秋诗会。贾环会参会。老爷要试一试他的才学是真是假。 一干人等了约一个多时辰。小丫鬟快步将信送进来。语蓉拆了信封,看完之后,难掩惊讶,给几名姐妹和黛玉传看。其她看过的女眷都是和语蓉一个反应。 林黛玉都愣住。 信笺上是环哥儿写的一首词。好坏她自然品的出来,极其的出色。远超他在京城中流传的精品美人词。后面还附着诗会中极为中肯的评价。但她为何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呢? 语蓉轻轻的推着林如海,“老爷,老爷,消息传来啦。” 林如海悠悠的醒来,疲倦的眯着眼睛,含糊不清的道:“如何?” 语蓉道:“扬州名士评论:惊世之作,千古绝唱。此时,扬州城中都在传唱这首词。”说着,将“明月几时有”这首词吟诵了一遍。 林如海脸上露出笑容,艰难的抬手,道:“好。好。好。大家都散了吧!” 他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林黛玉给语蓉等姨娘打过招呼后,红肿着眼睛,带着紫鹃、袭人回到自己的院落中,在书桌前,将刚才看过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写下来。 黛玉是那种极富才华、钟灵毓秀的女子,她只看了一遍,就能将贾环这首极其出色的词一字不差的默写出来。 晴雯、如意两人都是在黛玉这里歇息。看着题头最后一句:兼怀宝钗。禁不住齐齐的低呼一声。 随即,晴雯掩嘴,吃吃的笑起来,“三爷,还真敢写啊。宝姑娘的名字呢!哦,如意,那话怎么说的?” 如意娇柔的抿嘴笑道:“三爷说:秀恩爱,死得快。” 紫鹃、袭人、雪雁都是笑起来。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 林黛玉心里心伤父亲的病情,这时也禁不住微微的一笑起来,就像是夏日的荷叶上,那一颗水珠在滚动的轻微,迷人至极,细声道:“这首词是极好的。” 心里,想着紫鹃和她说的话:三爷问,姑娘是不是非宝二爷不嫁?我说… 她能理解贾环在词中表达的思念之意。也能想象的出,这首词传回到京城,宝姐姐看到时的心情:定会如同被幸福闪电所击中的感觉。 兼怀宝钗。 她都有些羡慕呢。 … … 北七堂中,贾环的水调歌头一出,诗会就已经结束。无人再敢出作品让曲艺班子传唱。都是在议论今晚的诗会。 金陵魏才子跨江而来,说话倨傲。不被众人所喜,此刻一帮人纷纷挪揄他:“魏兄笑话贾青松,至此不要写诗,如此如何?我等看魏兄如何还是不要称才子的好。” 魏子和被挤兑的离开。 时值晚上九点许,杨运使见沙胜准备离开,便道:“沙大参且慢。关于沙大参今日行文稽查私盐一事,我有话与沙大参说一说。” 江府尊笑一笑,轻轻的点头。 正在喝酒的沈知县亦是看过来。 沙胜冷笑一声,果然让子玉说中了,道:“汪员外,可有静室?”(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一章 盐课问题 汪鹤亭的别院西园之中,当然有安静、可以谈事的地方。汪鹤亭点点头,带着沙大参、江府尊、沈知县几名官员一起离开北七堂。扬州城内的另外两名大盐商:郑元鉴、马均泰跟上。拖欠盐课、稽查私盐的事情,他们也是当事人之一。 穿过几处园林、院落之后,到一处幽雅的敞轩之中。 汪鹤亭安排人上了茶,点燃供暖的的铜柱,所有随从都退开至十几米开外守着。 官员、盐商们坐下来协商。每人身边都跟着一名佐贰官,或者师爷,或者儿子。 沙胜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灰色的文人便服,坐在上首,端着上等的成窑茶碗喝茶。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冷笑。 子玉说的没错。这是一场博弈!他行文要求江都县加大稽查私盐的力度,这是逼迫盐商。要他们完成历年拖欠的盐课。现在盐商们出招回击了,就在热闹的中秋诗会之后。将龌蹉的利益斗争和诗会搅合在一起,这让他心中其实很有些厌恶。 沙胜眼光从杨运使、江知府的脸上扫过。 杨运使感受到沙胜的目光,放下茶碗,道:“沙大人,分守道署衙行文扬州府、江都县,要求稽查私盐。我盐运司是完全赞同的。只是,稽查私盐之事,江都县一直在做。短时间内,恐难见成效。” 两淮盐运司的产盐量,占天下盐业的二分之一。一年税收三百万两白银。雍治十年,朝廷各项税收总额三千万两。而这还要区分为实物、白银等。 两淮盐运司的税收占到全国税收的十分之一,而且还是现银,在朝廷中的份量可想而知。因而,每年的盐课拖欠几万两,并不是不能通融的事情。包括产盐区的几县的盐课,也是可以打商量。历年积累下来,拖欠国家的盐课已经达到近百万两白银之多。 这是当前盐法的弊端。 私盐泛滥,国家盐税被拖欠。而经营盐务的盐商们却富得流油,生活奢华。 江都县的沈知县是一名年轻的官员,浓眉大眼,国字脸,约二十五六岁。雍治八年的进士,算的上是年轻有为。这时,拱拱手,苦笑着道:“沙大参,我已经明文张贴告示,派遣人手四处稽查。只是,江都县内,过境私盐甚多,力有不逮。” 沈知县态度很恭敬,说的也是实情。沙胜不便苛责,否则在官场上要落下一个苛刻的名声,问道:“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沈知县叹道:“人手不足。”稽查私盐主要靠江都县下辖的衙役、巡检司。这已经演变成一门产业,他签署的告示,不会有任何变化。 沙胜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不是所有的服从,就表示是支持者。沈县令这是软抵制。 沙胜扭头看向下首的江知府,指示道:“扬州府守备司的营兵可以参与进来。” 前文说过。国朝的军队体系,分为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多年,军事力量的编制历经变迁。卫所,指挥使司体系正在处在逐步崩溃的阶段。 扬州府这里设立了扬州府守备司。当然,战斗力和边军重镇的守备司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可以理解为扬州府的武-警力量。其上级衙门是淮扬兵备道,再往上就是南-京兵部。 扬州府守备司和扬州府府衙是两个并行的衙门,一文一武。扬州府守备是正五品的武职。但,国朝承平日久,文官的势力大涨。通常情况下,扬州府知府有节制、调遣扬州府守备司的权力。不仅在扬州,除了九边之地,全天下知府和本府守备司的关系全都是如此。 所以,此时沙大参会给江知府下命令。 不同于杨运使的委婉,沈知县的软抵制,江知府很不给面子的道:“扬州守备司的营兵不堪大用,难以完成稽查私盐的职责。” 沙胜脸色沉下来,拿起茶碗喝茶。 大盐商郑元鉴肚子里有些发笑。可以预见,沙大参要吃瘪。扬州盐商,天下有数的三大商业群体,岂能没有根基?又怎么会被一纸公文束缚住? 一时间,场面有些冷。 官场的力量就像是一张网一样笼罩在沙胜这个今年春到任的右参政身上。他有心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但是越是用力、用劲,这张网束缚的越紧。 马均泰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他和汪鹤亭同属于徽商。今天的诗会办下来,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声就要落在汪鹤亭头上。现在这个尴尬、冷场的局面,他无须着急。前面有汪鹤亭顶着。 汪鹤亭今天得了名声,又是主人,便有些化解下尴尬的局面,笑呵呵的道:“私盐一事,扬州这数十年来屡禁不绝,沙大人怎么突然要稽查私盐?” 沙胜哂笑一声,并不理会汪鹤亭的问题。 现在这种群起而攻的局面在贾环的预料之中:这叫做旧的格局。要打破旧的利益分配格局,就需要使用强力手段。贾环给他的建议是:发动群众斗盐商。 沙胜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同僚,下属,以及扬州城的三大盐商,朗声道:“淮安府、扬州府历年拖欠的盐课数额巨大,高大近百万两。朝廷纲纪无存。盐法败坏。 本官分守淮扬道,决意治理沉疴。往前三年淮、扬两府拖欠的盐课,计有三十万两,扬州盐商必须要补齐。本官在任期间,盐课不得拖欠。否则,不要怪本官上书朝廷弹劾。” 沙胜说的慷慨激昂,很有气势。但技术型老官僚杨运使只是微微一笑,拿着茶碗悠悠的喝茶,显然是没当回事。 江府尊脸上一脸的不屑。他看不起沙大参。学官只会空谈,不会做事。不得拖欠?吓唬谁呢! 沈知县低头喝茶。心里怎么想的,不得而知。在上官发脾气的时候,还能安然的喝茶,想法不言自明。 汪鹤亭尴尬的笑一笑。沙大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抛出一系列威胁盐商的言论。这不大好吧? 马均泰还是看热闹的架势。但心里,对沙大参很有些不满。盐商的银子不是白来的。你沙大人嘴巴一张,就要我们叫三十万两白银上去,这可能吗?三十万白银,送到朝廷足以将你的右参政官帽摘掉吧? 郑元鉴嘴角带着一抹微笑,仿佛很认真的在听沙大参的话。但笑的有点假。细看之下,就看得出是讥讽的笑容。 沙胜先将条件开出来,根本没看周围几人嘲弄的表情,径直接着道:“陕、晋、徽三地人氏寓居扬州并寄籍于此。后辈子弟,同乡中人读书者众多。 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现在却是成了鸠占鹊巢,挤占本地士子科举的怪事。对扬州士子何其不公?本官不日就会行文府、县,禁止陕、晋、徽三地寄籍淮、扬的士子参加雍治十二年的县诗、府试。” 沙胜说完,明轩之中,刚才还带着冷淡、讥讽、不满、嘲弄等情绪的众人顿时都是脸色一变。几名官员还稍微好一些,三名大盐商完全是被沙胜这番话给砸懵! 众所周知,盐商因为业务的关系,要和盐运司等官衙打交道,必须要长住在扬州城内。 早前,扬州城内的盐商群体,主体是陕、晋两地的商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徽商凭借着地域优势,硬生生的将这两地的商人挤走,变成盐商中的主体。 所以,沙胜的一番话,说的是三地人士,其实就是针对盐商。盐商基本都是寄籍在扬州城内的江都县中。 国朝的地位排序:士农工商。盐商们有钱之后,当然要追求社会地位。而社会地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士子、文化挂钩。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 因而,盐商们在通过盐业攫取到大量的财富之后,往往会走上文化路线。比如:开设书院,资助士子,供养族中子弟参加科举、做官。这一点,信奉儒商哲学的徽商群体表现的更为明显。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只有读书才能做官。 沙胜这一番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要断绝扬州所有盐商子弟的读书上进之路! 不听招呼是吧?笑我不懂实务是吧?好,我们就来谈一谈读书的事情!看我有没有办法治你们? 以沙胜分守淮扬道的职责,权利,他要行文淮、扬两府禁止盐商子弟参加科举,这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事情。不存在所谓的软抵抗,阳奉阴违的事情。 读书人考试都是实名,有凭有据,一查一个准。很方便监察。 而且,以沙大参科场前辈的身份,官场地位,他要想兼任扬州府的府试主考官,江知府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沙大参曾任北直隶提学官,主持扬州府府试,大材小用,绰绰有余! 更因为,这道命令,有利淮扬两府本地的士子。盐商有钱,在教育上舍得投入,子弟的水平自然也高。淮扬本地士子哪里竞争得过?而没了这帮“外来人”,本地士子录取的比例、几率都要高得多。只要明文发出来,妥妥的会得到淮扬本地士子、家族的支持! 这就是贾环说的,发动群众斗盐商。 于官场上来说,沙胜是一个人,周边都是敌人,或者隐藏的敌人。他属于少数派。但将目光扩张到扬州城内,淮扬两府,盐商群体才是属于少数派。 这道命令是具备很高的操作性的。 一股凌厉的寒气,迎面扑来,笼罩在盐商们身上,令人不寒而栗。 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嘴巴张的大大的,轻浮的神情消失,震惊的看着上首的灰衫老者。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沙胜身上的官威! 普通人都知道,家里没有官员、读书人,不管多大的家业都守不住。何况富甲天下的盐商?那等于是一块肥肉等着给别人抢。 何师爷笑眯--眯的看着在座的几人。心中升起一阵快意。子玉,果然猜的准,准备“大招”也很有效果。哈哈,让你们再抵制,再嚣张? 沙胜说完,拱手一礼,带着何师爷离开明轩之中。干净利落。 好半响,明轩中的几人才回过神来。 杨运使笑着叹口气,“沙大参好手段啊!汪员外,你们看着办吧。”说着,和费同知一起离开。作为一名成熟的官僚,当然不会去越界。 盐务上,沙大参没有话语权。但科举上,他没有话语权。沙大参才是扬州城中政务体系的最高长官。 江知府,沈知县两人亦是告辞。他们两人不是一个派系。和盐商们商量对策,当然也不会是在现在这个场合。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来消化,沙大参发出的这个威胁。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三人大眼瞪小眼。长长的叹口气。各自散开。真要让盐商们的子弟回家乡考试,争夺名额,不给家乡父老骂死才怪。 汪鹤亭让大儿子汪幼鸿拿了银子,赶紧去追沙大参一行。 西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汪幼鸿在码头处追上了沙胜一行。何师爷留在岸上,和汪幼鸿说话。 树梢之下,汪幼鸿苦笑着道:“何师爷,今天这…,家父本意只是举办诗会而已。真是对不住沙大人。这封银子请你收下,在沙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何师爷只是知道汪幼鸿什么意思,微笑道:“汪公子,郑家很嚣张啊。对沙大人不敬。嘿,到底是家大业大!拖欠的盐课,你们盐商要多多费心。一时缴不齐不要紧,沙大人任上的盐课不能拖。” 汪幼鸿明白过来,心里暗自松口气。 郑家那群王八蛋,自己作死,连累我们干什么?(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二章 中秋佳节(完) “哗哗” 轻舟在小秦淮河上行使着,往城内而去。 沙胜坐在船中,微微依靠着,酒意上头,人亦有些疲倦,见何师爷进来,睁开眼睛。 何师爷脸上还带着笑意,汇报道:“东翁,办妥了。” 沙胜轻轻的点头,叹口气道:“想要做点事情,何其之难啊!” 他最初的想法,是要追缴近百万的盐课。现在的纲盐法是官产商销。他要追缴盐课,肯定是找盐商。 然而,他不得不妥协。刚才只是威胁盐商要补缴近三年来三十万的盐课。 但最终,何师爷代表他向盐商们交底的,实际上是要求不得拖欠他在淮扬分守道任上的盐课。 何师爷宽慰道:“沉疴难治。东翁不必这样想。能将今后的盐课完成,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黎庶。”按照子玉的说法,别人收不齐盐课,先生能收齐盐课,这就是政绩。 沙胜摇摇头。不过,事情总算是办成了一小部分。心情略好。 按照国朝的律法,作为地方主官,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不能在署衙之外过夜,否则必定会被御史弹劾。 倒是想起拥美泛舟湖上的贾环。微微一笑,道:“等明日子玉回来,再做商量罢。呵呵。”贾环的意思,他关于禁止寄籍考试的事情一定要公开行文。 何师爷亦是笑起来,吟诵道:“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 船中一阵笑声。 轻舟飘然向城中而去。 … … 西园是汪家的别业。诗会依然渐渐的散场。里屋之中,灯火明亮。 名贵木料制作的官帽椅中,汪鹤亭听完大儿子汪幼鸿的汇报,沉吟了一会,拍着扶手道:“这么说,是郑家得罪了沙大参?” 汪幼鸿笑道:“郑文植此人轻浮无状,得罪沙大参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父亲,你先别管那么多啊。淮扬两府的盐课都是亏本的生意,郑家要占大头。” 汪鹤亭笑一笑,轻轻的点一点头。他现在已经有扬州盐商之首的名头,现在要捞取首商的实惠。 沙大参已经将机会送来了。郑家… … … 扬州城中的巡盐御史察院中,一曲水调歌头带来的震撼还没有完全的消失。林如海三鼎甲探花出身,钟鼎之家,书香之族,家中女眷自然是通晓诗词歌赋。 内宅的院落中议论着。关于贾环在诗会上的表现亦是传进来。 紫鹃、袭人服侍着林黛玉洗漱完毕,准备歇息。 林黛玉穿着素粉色的贴身衣衫,盖着锦被,娥眉微蹙,忧愁不胜之态。临睡前,细声问着紫鹃,“环哥儿,晚上没回来?” 紫鹃笑着摇头,“才子佳人呢!”把听的故事说了一遍。昨天晚上,三爷就是去秦淮河上喝花酒去了。今天更是过份的很呢。带着两个江南名妓独自泛舟去了。 林黛玉摇摇头,闭上眼睛。环哥儿与名妓在一起,这是如今士子的常态,特别是他那样的名气。多少女儿家思慕。但她不认可。 … … 贾环携着两名江南名妓:宋若雨、刘如烟,在码头坐着江家的楼船,在小秦淮上泛舟,往瘦西湖而去。 明月当空,清辉洒落。楼船二楼之中,江风徐徐,檀香袅绕。夜里略显得清寒,但船舱之中,温暖如春。 小圆桌上摆放着小菜,美酒。丫鬟们早就退下。贾环在窗边眺望着明月。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贾环回头,就见换了一身衣服,身姿修长的刘如烟进来。 她梳着漂亮的发髻,穿着精美的白色长裙。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身姿,起伏有致,绽放着如水的美人风情。气质妩媚。款款的走到贾环面前,娇柔的笑着道:“贾公子在欣赏明月,莫非还有佳作?” 贾环就笑,“哪有那么容易?哦,若雨姑娘呢?” 刘如烟素手掩嘴娇笑,“宋大家正在沐浴,贾公子要去吗?”刚才陪酒时给宋若雨抢了先,这会儿是她抢先吧? 贾环尴尬的咳嗽一声。美人出浴啊。这话挺有诱--惑力的。从西园诗会,到楼船之中,一切尽在无言中。现在这种情况,用老司机的话来形容:在小秦淮河上开房成功。 “哈,那你等会给若雨姑娘说一声就好。我酒有些高了,先回城中的察院了。” 贾环带着两个名妓大美人出来,其实要借机脱身。他刚在水调歌头的题头上写下:兼怀宝钗这四个字,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思念她的。那一位“淡极始知花更艳”的大美人。 他是在想,今夜中秋,贾府里的宝姐姐,正在做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心中有这样的情绪。开房什么的,还是下一次吧。 刘如烟禁不住咯咯娇笑。她以为贾环是不好意思的推辞。毕竟,贾环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走近两步,在贾环耳边呵气道:“贾郎若是担心年少力短,妾擅箫技,愿为贾郎一试。” 我去!贾环十一岁的身-体里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这种话,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贾环看着面前比他还高的美女。似乎很有些水灵,肌肤水润。妩媚无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很美丽的女子。不过,她的妩媚比东府里的秦可卿还是要逊色一筹。秦可卿的妩媚,是来自少妇温柔的风情,带着不自觉的娇媚、性-感,堪称尤-物。 贾环将依偎在他怀中要往下滑的刘如烟抱住,在她的俏-臀上用力的揉了一把,低声道:“如烟姑娘,你先去沐浴。” 刘如烟一脸幽怨的出了厅中。 等了一会,贾环失笑着摇摇头。他当然不是想要怎么样,而是把刘美人哄出去罢了。他不是愣头青,这种方式更有趣一些。想必等会出浴的刘美人没找着他,表情会很精彩吧!谁让这美人鄙视他:年少力短! 贾环下了楼船,洒然的登上一叶轻舟,往内城而去。回头看看灯火通明的楼船,隐约可见身姿娇小、窈窕的宋若雨在船头向他挥手,再看向天空中的明月。禁不住一笑。心情极度的放松,惬意的晚风徐徐而来。 下江南,最深刻的印象应该是什么?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这才是江南风华的精髓啊。 只是,他该去金陵喽。(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三章 可愿答应我? 窗外的阳光懒散的透进来。床榻、帐帷、木架、高几、瓷瓶、案几、窗栏上带着淡淡的色彩。 金秋时节,桂花的香味在空气里沉浮。 扬州察院的院落中,贾环香甜一觉醒来。刚坐起来,守在床榻边的如意过来掀起帐帷,清秀的小脸上露出浅笑:“三爷,你醒了。” 贾环揉揉眼睛,抱着被子坐在,“如意,什么时辰?” 如意道:“巳时二刻。三爷,早饭有各色馅的包子、水晶烧卖、大煮干丝、蒸饺、馄饨、面条、锅贴。你吃什么?” 贾环一听就知道林如海的日子过得很不错。府里的早餐种类,准备的和自助餐厅差不多了。不过,这和盐商比起来,估计不算什么。听说扬州盐商吃饭,一顿饭几十个菜。一道道的菜从面前端过去,奢华无比。 听如意报菜名一样的报早点,贾环食欲大开。笑着道:“混沌、蒸饺吧!” 如意出去吩咐了一声,回来服侍着贾环传衣服、洗漱,笑吟吟的给贾环说起昨晚的那首词在林家里的反应,“三爷,你真厉害呢!昨晚整个扬州城都在传唱你的词。林姑娘将你的词录下来。” 贾环笑一笑。苏轼的代表作之一,千古绝唱,怎么可能不引起轰动呢?黛玉录词,也属正常。 “三爷,宝姑娘要是知道你把她的闺名传扬的天下皆知,会怎么想呢?” 贾环禁不住笑着轻捏了下如意光滑的小脸,“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啊?” 说说笑笑,洗漱完成后,留着如意在屋子里一起吃早餐。 “如意,我一会去见林姑父,我们今天离开扬州,前往金陵。你和晴雯收拾一下东西。” 如意乖巧的点下头,“嗯。” 贾环轻笑,喝一口粥。秋季的微风,带着桂子的香气,静静的飘散来。 … … 贾环说是要去见林如海当面辞行。但早饭刚吃饭,贾琏就过来,笑哈哈的拍着贾环的肩膀,“环兄弟,厉害,厉害。我昨晚在画舫之中都听到你的诗作。” 贾琏此时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就像林黛玉在刚看到《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词的感觉一样:时常见面的少年,竟然有如此文采,如同大诗人一般,这谁能一下子接受?那种不真实感就像是肥皂泡沫漂浮在心上一样。 贾环和贾琏说了一会话,告知他准备今天启程前往金陵的消息。说话间,林府的管家元伯过来告知:“环少爷,扬州名士萧幼安来访。”说着将名帖送上。附有礼物若干。 贾环只好在偏厅之中和萧幼安见一面。 萧幼安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身量中等,相貌普通,风度儒雅,穿着士子长衫,客气的道:“贾兄惊才艳艳,幼安佩服之极。冒昧来访,还望贾兄见谅。” 贾环对这位文质彬彬的萧名士升起些好感,笑着道:“萧兄客气了。” 畅谈了一会扬州士林的趣闻。萧幼安起身告辞,道:“贾兄即将寓居金陵,想必不久我们还会再见。届时与贾兄把酒言欢。” 贾环笑着点头,“一定。”他对萧幼安的感官还是不错的。为人、处事都是很得体。 萧幼安哈哈一笑,道:“贾兄,还有一事,宋大家和刘大家让我带话,日后定要与贾公子共饮。” 他早晨才知道的消息,贾环昨晚没有在楼船中留宿。只是,借机脱身。把两位江南名妓给涮了一次。两个大美人心里还幽怨着。 所谓共饮是怎回事,贾环心里有数,共宿才是真想法。莞尔一笑,道:“那就请萧兄转达两位姑娘,我知道了。” 美人嗔怒、幽怨,别有一番情趣。不过,他没有撩两位名妓大美人的想法。 当然,也不会恶语相向。 他不是道学先生,只是拥有一个普通男人都有的想法:他希望他拥有过的女子,此后的生命之中,只烙印下他的痕迹。 这两位名妓大美人,显然不可能属于此种。至于看对眼缘的****愉,昨夜中秋不重来。 萧幼安潇洒的一笑,行礼离开。 贾环笑着摇摇头。他是在想,他昨晚面对着刘美人的诱-惑时,怎么就想起秦可卿来! … … 贾环见过萧幼安之后,才前往林如海的卧室,向他辞行。贾环准备带着晴雯、如意前往此次江南行的目的地:金陵。 约上午十点半左右,秋季的阳光落进来卧室里,带着寂静,柔和。浓浓的中药味道似乎淡了不少。 林如海的精神看起来似乎比往日好很多,枕头垫高,语蓉和另一名美貌的姬妾在床榻边照料着。 林黛玉坐在软榻上,一副哭泣之后,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紫鹃、袭人两个丫鬟在一旁尽心的服侍着。 贾环行了一礼,道:“姑父,我准备今天下午前往金陵。特来向你辞行。” 看着朝气蓬勃,如日之东升的少年,林如海点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和善的道:“子玉此去,你我怕是无再见之日。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子玉说说。” 贾环正好也要和林如海说说林黛玉的婚事,以及给她的后路的事情。林黛玉自己没和林如海说。他答应紫鹃,会说说这两个问题。当即,沉稳的点点头。 林如海之前交代过,两名妾室、几个丫鬟都退下去。就留了林黛玉在屋中。 屋中安静下来,林黛玉起身,泪痕未干,细声道:“环兄弟,你坐过来些吧。好和我父亲说话。” 态度有些亲近。 林黛玉昨晚还以为贾环在瘦西湖上陪名妓共度良夜。她是不认可的。但今天早上起来,才知道贾环回到察院来休息。心里对他有些认同感。 贾环微怔。之前,黛玉都是叫他“环哥儿”的。这个称呼大约类似于普通朋友之间喊一句“环少”。她其实应该是和宝钗一样,喊他“环兄弟”。这才是亲戚之间表兄妹应有的称呼。 贾环的年纪其实比黛玉大,他是跟着探春一起喊黛玉“林姐姐”。至于探春为什么喊林姐姐,那就不得而知了。 关键问题是:他如果喊一句“林妹妹”、或者“颦儿”,聪明、高傲如林黛玉肯应声吗?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喊“林姐姐”吧。他无意和黛玉亲近,也无意和她把关系闹僵。 贾环此时并不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以为是昨晚的精品诗词带来的“福利”。来到周朝这么久,他明白才子光环的效应、加成,笑着点点头。 林黛玉坐到林如海的床沿上,贾环则是拿了一个绣墩过来,坐在一旁,方便和林如海说话。 林如海看着女儿和贾环的互动,眼神透露出满意的神色,虚弱的道:“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时日无多,子玉可愿代我照看小女?” 他准备托孤给贾环。 贾琏那种公子哥,连乡镇干-部-级别的王熙凤都玩不过,哪可能是林如海的对手? 林如海的层次,妥妥的副-部-级以上。国朝官员的地位,不仅仅要看级别,还要看差事。林如海的巡盐御史,管着从三品的盐运司。他早就从贾琏嘴里把贾府的情况盘出来。 贾环在贾府中,是说话算数的人。地位仅次于他的两个内兄贾赦、贾政。 而且,林如海已经通过昨晚的中秋诗会“检验”了关于贾环的评价:尊师重道,品行端正。他的托孤对象自然是贾环,而不是在贾府里跑腿打杂的贾琏。 贾环有点发懵。这什么情况?他和林如海这才是第二次见面,林如海就敢对他托孤? 疯了吧! 贾环可是很清楚,林如海的家底有两百万两白银,再加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林如海不怕他人品卑劣,来个人财两得或者杀死林黛玉独吞家产?这种情况下,别扯亲戚情分,亲兄弟都有翻脸的可能。 贾环搞不懂林如海对他的信任从何而来。他天下闻名,传诵的是诗名、才华、能力。而不是类似于赵匡胤那样的“千里送京娘”的道德标兵、模范。 贾环发愣的时候,林黛玉悲从心来,呜呜哭泣。大颗的眼珠从秀美的脸蛋上滚落而下。泪如珍珠。她父亲的话,太令人伤悲。 林如海勉强的抬了下手,“痴儿,你哭什么?人固有一死。我又何能例外?只是放心不下你。” 林黛玉再也忍不住,匍匐在父亲的床头,痛苦的,泣不成声。人之悲痛,莫过于生离死别。 林如海轻轻的抚了下林黛玉的秀发,悲凉的一笑,对贾环道:“我林家世代列侯,钟鸣鼎食之家。传到我手里,朝廷收回爵位。我探花出仕,宦海多年,亦是薄有积蓄。 如今,子玉要前往金陵读书。我的后事要拜托琏内侄处理。所以,扬州、苏州的宅子、田地,我都将交给琏内侄处理。而且,还要再赠八十万两白银的耗费。 林家嫡脉只剩下小女一人,她日后要寄居在贾府,少不了要贵府上下照看。 剩下,我还有一百万两的家资全部赠送给子玉,只盼子玉在我死后照看小女一二。子玉可愿意答应我?” 林如海将死之人,说了这么大一段话,累的有些气喘,“呼呼”的呼吸声如同破风箱,只是眼睛平静的看着贾环,带着希翼。(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四章 托孤 贾环苦笑一声。 不要说什么财帛动人心。一百万两白银虽然多,但他自信这辈子能赚得到。 托孤啊。 在这个讲究道德、名声的时代。这是非常重的承诺。哪怕是自己老婆、孩子饿死,也要给托付自己的朋友的妻、子的口粮、用度。 在春秋、战国、两汉时期,这样的例子非常多。现在固然是世风败坏,但也具有道德约束力。 林如海要给一百万两白银,贾环是不用担心林黛玉的用度不足,连黛玉的嫁妆都够了。但,林黛玉的“问题”大多,他不敢轻易承诺。 第一,林黛玉的身体太差。要是林黛玉几年后如原书中病死,他就是第一嫌疑人。于他的名声有碍。 第二,照顾一二,这是客气的说法。至少要照顾到林黛玉嫁人。出嫁从夫。但她嫁人之后,还要看顾着,不能让她在丈夫家吃亏。 这简直是给林黛玉当“奶妈”。贾环心里是有一点抗拒的。 第三,林黛玉的婚事。总不能林如海把黛玉托付给他,他让她嫁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这件事,贾母将会深度介入。贾环并没有一定的把握能让林黛玉嫁的称心如意。 贾环自认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但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如果答应了林如海,拿了林如海的银子,肯定会做到。 上述三个问题,他暂时没有解决方案。所以,这个麻烦的“摊子”,他内心里来说,其实并不想接。 贾环沉吟着道:“姑父,其实在离开之前,关于林姐姐,我亦有两件事需要向姑父提一提建议。” 林如海微微有些诧异,点一点头,“你说。” 贾环道:“第一,姑父家资不少,最好是要留一份可以轻易兑换的银票给林姐姐。具体数额,姑父自己斟酌。第二,关于林姐姐的婚事,我建议姑父早做安排。” 贾环问过紫鹃,黛玉现在不是非宝玉不嫁,他当然不会推荐贾宝玉。至于怎么安排,那是林如海要考虑的问题。 正哭的伤心的林黛玉禁不住也抬起头,秀美的脸蛋上变得绯红,如同煮透的大虾。婉婉动人。 贾环当着林黛玉的面说她的婚事,这种事情,大家闺秀没有不脸红的。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贾环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善意,林如海还是听的出来的,推心置腹的道:“我历年来搜罗了很多书籍,全部留给小女。” 我日。到底是高官级别的人物。贾环一听就懂。脑海中瞬间记起红楼原书关于林黛玉奔丧后回贾府的事情。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宝玉等人。 红楼原书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这一回里对黛玉的房间有所描述: 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那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由此可见,林如海到底给林黛玉留了多少书!里面要说没有孤本、古本这种价值千金的书,贾环还真不信。林如海好歹是三鼎甲探花出身,爱书惜书是肯定的。这个时代,读书人敬文字。 不像贾家那种装逼贩子,号称诗书翰墨之族,学历最高的其实是贾敬,两榜进士出身。政老爹读了几十年的书,竟然没有读通。书房布置都是摆设,用做和清客闲谈。 林如海见贾环若有所思,就知道贾环是懂行的,笑一笑,到底是读书人。微微沉吟了几秒,问道:“子玉可曾婚配?” 林黛玉这一回真坐不下去了,从床榻边站起身,就要避开。她父亲这话什么意思,她能不明白?但还没有挪动脚步,就听到贾环干净利落的回答道:“我与薛姨妈之女情投意合,来江南之前,已经委托父亲、舅父向薛家提亲。” 林黛玉便站在原地。她听紫鹃说了贾环和宝姐姐的婚事,基本是定下来的。但此时心里仍旧有些怪怪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拒绝的非常干脆,斩钉截铁。 林如海遗憾的叹口气,“可惜…”再看贾环的眼色中充满欣赏。他女儿的容貌如何,他还是有信心的!再加上一百万两白银,这样的条件,一般人,只怕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而薛家什么情况?他能不知道?扬州和金陵隔的又不远。早就没落了。贾环能信守承诺,让他对托孤给贾环的信心大增。 “玉儿的婚事,日后自有她外祖母费心。不求嫁一个如意郎君,只愿此生幸福安乐。我便满足了。” 林黛玉禁不住再次心伤的哭起来。 林如海摸摸黛玉的秀发,看着贾环,恳求道:“我如今病入膏肓。有二三好友,亦是宦游之人,无人可以托付。我此生只有一女。子玉,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死不瞑目?” 说着话,眼泪就留下来。老泪纵横。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呜呜…”黛玉哭的更是伤心。 林如海打利益牌,贾环心里是不想接黛玉这个烂摊子的。简直是给黛玉当守护骑士啊!谁受得了?问题多得很。一百万两白银,以他的能力,肯定能赚得到。 但是,打人情牌,贾环心里还是有点触动。林如海确实在绝境之中,无人可以托付。贾琏什么水平,贾环自己心知肚明。估计林如海也看得出来。 他似乎才是最值得托付的人选。 再看看匍匐在床榻哭得梨花带雨、痛入心扉的林黛玉,与宝钗并列于红楼第一美女,钟灵毓秀,美好的人儿,贾环心中衡量了一会,长长的叹口气,道:“姑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林姑父,贾母那老太太以后怎么对你女儿,你绝对是想不到的!病死在床榻上,只有一个大丫鬟紫鹃陪着。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林黛玉一语成谶! 林如海听的出贾环的话风松动,歉然的一笑,语气有些哽咽,道:“让子玉见笑了!子玉尽心就好。玉儿,代我向子玉致谢。” 林黛玉起身,满脸泪痕的向贾环蹲身行礼,柔婉的道:“谢环兄弟。” 贾环坐着,受了林黛玉一礼。这推辞不得。这是当着林如海的面表示他日后会照顾林黛玉。 贾环眼神复杂的看了黛玉一眼,轻轻的吸了一口气,以强大的意志压住心中的感慨,迅速的进入状态,道:“姑父,在你死后,我会照顾林姐姐。但有些事情,不是银子能解决的,我做不到的,望姑父不要见怪。” 他虽然答应当个“奶骑”,但话要说在前头,他尽心而已。不会为林黛玉冒生命危险、政治风险。 “有几件事情,需要姑父答应我。第一,姑父死后,琏二哥会带着林姐姐扶柩南归苏州。之后,我希望林姐姐在金陵居住两年,调养身体,等到雍治十三年底,我回京城参加第二年的春闱大比,再一起返回贾府。” 林如海死后,林黛玉心情可想而知。她天天窝在贾府里,那方圆几里地中,不得病才怪。何况,她本来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 林黛玉需要先喝点心灵鸡汤或者旅游、度假,排解离丧之痛。再一个,她需要锻炼。 当然,留黛玉在金陵,他和黛玉不是住在一起。住在左近,方便照顾就行。否则,林黛玉的名声会毁了。 当着林如海的面,说他死后的问题,贾环的话说的是有点难听的,但林如海点点头,“我会叮嘱琏内侄,也会在给你父亲的信中提及。” 林如海和贾政的关系很好。绝笔信,是会写给贾政。 林黛玉这时不哭了,听着贾环说话。 贾环道:“第二,林姐姐的婚事,事关她日后的幸福。以我的身份,是很难介入的。我需要姑父以书面文字授权。 然后,姑父还需要亲笔写两封婚书,第一封婚书,是将林姐姐嫁给宝玉的婚书。同时,还需要姑父额外再多写一封给我父亲的绝笔信。提及此事。第二封婚书,男方的文字空缺。如有需要,我日后会找书中圣手,代笔填充进去。 这四张文字,都将保留在我手中,何时拿出来,我日后见机行事。愿林姐姐日后嫁的如意。” 林如海微怔。毫无疑问,贾环的话中,透漏着对贾府上下浓浓的不信任,要他现在把所有的后路都给安排好。 想了想,林如海点点头,“好。我晚上就会给子玉。”这是将林黛玉的未来,全部托付给贾环了。 有个问题,在林如海问过贾环要娶宝钗为妻之后,两人都避而不谈。因为,以黛玉的身份,不可能给贾环做妾。 贾环起身,郑重的向林如海行礼,“谢姑父对我的信任。” 他既然答应林如海,当然会把林黛玉婚事的所有方案都会考虑进去。第一种情况,他直接介入干涉,黛玉爱嫁谁,就嫁给谁。这是最好的情况。 如果不行,那就需要林如海的亲笔婚书。 所以,第二种情况,日后黛玉和宝玉的感情依旧发展,最终要嫁给宝玉。当然,从贾环内心来说,他是不希望林黛玉嫁给宝玉的。第三种情况,黛玉嫁给他人。 看着眼前沉稳的少年,这才是名传天下的神童风采。处事条理清晰、滴水不漏。林如海笑了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吩咐道:“玉儿,去叫你姨娘、琏二哥、元伯进来。” 他要当面向所有人宣布,他的托孤于贾环。(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五章 监护人 八月十五后的扬州,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时间。 中秋当夜,扬州三大盐商之一的汪家在西园举行中秋诗会,北直隶的士子贾环以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夺魁。被誉为:惊世之作,千古绝唱。这首词迅速的在江南地区传唱,风靡一时。扬州士林,与有荣焉。当日见证了这首名篇诞生的士子,更是津津乐道。 当日,充当背景墙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金陵魏子和。据说,回到家中闭门读书。 西园诗会的成功,同时将扬州盐商汪鹤亭送到扬州盐商之首的位置。名利双收。 接着,八月十七日,位于扬州城内的淮扬分守道署衙行文淮安府、扬州府,禁止寄籍两府的士子参加明年雍治十二年的县试、府试。 这则公文,真正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淮安府、扬州府两地的士林几乎都像爆炸了一般,各种声音都冒出来。这明显是针对盐商的。士子、缙绅、官员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两府本地的士子几乎一边倒的称赞沙守道是青天大老爷。而盐商子弟,自然则是大骂沙守道。 不过,随后有消息传出来,是因为大盐商郑元鉴、郑文植父子得罪了沙大参,导致沙大参一怒之下,下了针对盐商的禁令。 一时间,郑家成了舆论攻击的焦点。 淡淡的暮色之中,扬州新城内的分守道署衙中,沙胜与何师爷在后院中喝茶、闲谈。 沙胜眺望着署衙之外的屋舍、街道,感慨道:“时至今日,才有分守一道的感觉。” 何师爷笑呵呵的喝茶。 要论幕僚的能力,贾环真是个中的强手。可惜啊,他只在扬州呆了几天。否则,这扬州城内,分守道署衙说话的份量将会大增。 何师爷提醒道:“东翁,盐法一事,还要及时上奏朝廷。” 贾环针对盐法弊端,提议设立盐业总商制度。当前的盐法,实行的明朝万历年间的纲盐法。在纲册上的盐商才有资格参与盐业。典型的官产商售制度。 扬州大小盐商三百余人,每人拥有1千引到数万引盐引不等。对于,小盐商而言,存在着各种风险,从而导致朝廷的盐课收不上来。 所谓总商制度,就是朝廷指定一定数量的总商,十几,二十不等。专门负责与盐运司打交道。其余的小盐商则是挂在总商名下,由总商完成认领盐引,代缴引课、摊派、收缴相关盐课等事务。 如此一来,朝廷只需要与数量不多的总商打交道,收齐盐课。由总商承担小盐商的风险。避免出现淮扬两府累积近百万盐课收不上来的局面。 总商制度,出现在贾环那个时空的清朝。后面还有票盐制,会彻底的摧毁扬州盐商这个群体。 贾环理工科出身,哪里懂盐务知识?不过,他八月十四日晚和何师爷在小秦淮河的画舫上谈了很久,对盐业官产商售的制度都有所了解。以他现代的商业知识来归纳,还是很容易的。所以,能提出总商制度。 简单来说,总商制度,就是设立总代理。下面的二级代理死活,厂商不管,只找总代理收钱就可以了。风险全部推给总代。 在贾环看来,要解决盐价高企,普通民众吃不起盐这种情况的办法很容易。只要打破盐商的垄断经营门槛,放开市场,充分竞争。盐价自然就会降下来。具体实行办法可以再商议。这算是贾环版的票盐法。 但贾环并不建议沙先生来做这件事。办法是很容易,但实施起来,砸了别人盐商的饭碗,想也知道会是什么后果。所以,只给了设立总商的办法。先把政绩捞到再说吧! 救民于水火之中,改革盐法这事,最少需要巡抚这个级别的人物,还要皇帝的支持,才抗得住各方的反扑。 沙胜点点头。 … … 随着八月十八日,贾环带着他的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离开前往金陵,热闹了两三天的林府又变得沉郁,压抑。 时不时昏迷过去的林如海已经在安排后事:写遗书、绝笔信、遣散奴仆,着手让贾琏变卖园林。林如海在扬州有别业。察院的后面,不时的可听见哭声。 晚饭之后,秋风清寒。林黛玉去里屋里看了父亲。父亲昏迷在床榻上。姨娘语蓉在精心照顾。 语蓉轻轻的点头,“玉儿来了。”十六日,老爷当着大家的面托孤给那个少年。听着黛玉要在金陵住两年,她是决意无论如何都会留下来陪着黛玉。 “嗯。” 说了两句话,问明父亲的情况,黛玉穿着绣花金边的暗红色斗篷回自己的屋里。 紫鹃跟在黛玉身边,帮黛玉挡着风,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感慨道:“不知道三爷到了金陵没有?” 林如海和贾环说起托孤的事宜时,只有林黛玉旁听。个中的细节,林如海后来宣布时,并没有对众人说。 但黛玉十分信任紫鹃,把那天的情况基本都对紫鹃说了。紫鹃此时心中很安定。三爷果然是信守承诺,在林老爷面说提起了姑娘的事情。 而三爷既然答应日后照料姑娘,那姑娘也没什么可担心、忧虑的了。她信三爷的承诺、能力。 黛玉脚步顿了下,细声道:“肯定没到。” 她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即将失去父亲的痛苦,令她情绪几乎崩溃。每晚都有撕心之痛,辗转难眠。而内心之中,又有着一抹宁静、安稳,让她的痛苦稍缓。 因为,她父亲将她托付给了贾环。不是以嫁给他的形式,而是由贾环像长辈、兄长一样来照顾她之后的人生。她的未来,并非是一片灰暗之色。而是将有人会以其坚强的脊梁,为她撑起一片可以躲避风雨的天空。 她读过京城之中流传的贾环的那首十六字令: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大抵上,贾环给她的感觉是如此。如山一般的锋芒,如山一般的坚硬、坚强。不仅是紫鹃信得过贾环的承诺,能力,她也信的过啊。 但,贾环当着她父亲的面提起她的婚事,以及嫁给宝玉的婚书,她心中有些羞涩、迷茫。她渴望再见到贾环,和他详细的谈一次。但,同时又不想再见到贾环,因为,贾环再次来时,是她父亲的死讯传到金陵后,前来吊丧。 … … 明月当空,长江之上,楼船平稳的行使着。 贾环在船舱中给如意画炭笔画,如意端坐在床榻上,清秀柔美的小姑娘。晴雯在贾环身边叽叽喳喳、笑兮兮的磕瓜子、说话。她性子很活泼。 贾环现在是不知道林黛玉的想法,知道肯定会纠正一下关于他的定位:通俗一点说,林如海死后,他将成为林黛玉的监护人。而不是什么长辈、父兄。 贾环并没有留在扬州为林如海送终的意图,那是贾琏的差事。就是不知道贾琏最后带回去八十万两白银,贾府上下会满意不?他估计,还得应付下贾赦。 没有人是傻子。林如海既然当众托孤给他,怎么可能不给报酬?怎么可能不预留给黛玉的用度? 当然,贾政肯定不会问他这种事。贾赦贪婪、好色,势必要盘问他。不过,回去都是两年后的时期,到时候再说吧。 “三爷,后面那个纪举人干嘛巴巴的跟着你去金陵啊?” 贾环描绘着如意的侧影,看着画板,笑着道:“读书啊。晴雯,你不知道三爷我现在在江南什么名气啊?来,乖,做个崇拜的表情。” 昨天上午,纪鸣来送行,准备同去金陵山长门下学习。以山长宽厚的性情,纪鸣前来求学,山长肯定会教授。 不过,贾环船中带着晴雯、如意,纪鸣就单独租了一艘船跟在后面的。举人,都不会缺钱。 “三爷…,咯咯…”晴雯噗嗤一笑,起身去给贾环倒茶。她都十三岁了呢。就算心里崇拜,也不好意思在脸上表现出来啊。 贾环微微一笑,落下最后一笔。 他去一趟扬州,本来只是顺路探望下林如海,没想到接了一个“监护人”的差事。金陵之行,多了黛玉,看来还的筹划一下。 天际边鱼肚泛白之时,贾环正拥着如意一起熟睡。自通州顺着京杭大运河而下的客船抵达金陵。(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六章 抵达金陵 浅淡的晨曦之中,巍峨的金陵城外,辽阔的长江,浩浩荡荡的自西向东,奔流不息。 城外外金川门的码头处,各种样式的船只停靠。不少旅人来往。身份不一,从衣衫服饰可以看得出有:渔夫、农夫、码头工、商人、奴仆、士子、官员等。 清晨的金陵,仿佛正在晨曦中缓缓苏醒般,其自身蕴藏着巨大的活力,即将展现出来。 贾环睡的比较浅,穿了衣服,起床到船头,看着这一副充满了浓浓的古代生活气息,画卷般的场面。六朝古都的清晨,带着繁华的前奏,即将绽放出它的魅力。 金陵,即是南--京。他曾多次到南--京这座城市,在旅游胜地、古迹游玩、怀古。此时,他真真切切的来到古都金陵。贾环心里,有着跨越了数百年时空的感叹。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 本时空的历史中,周太祖宁骥自江--西起兵,一统江南。随即,以金陵为基地,北伐中原,驱除鞑奴,追亡逐北。金陵城在这段历史中,几度易手。幸而在战火之中,金陵城内的建筑、皇城、古迹都得以保存。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此时金陵已经恢复战乱的元气,人口约有两百万,更胜明朝时。明万历年间,南京人口高达100万以上。这是当时世界范围内人口最多的城市。 这座虎踞龙蟠的六朝古都,此时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他将要在这座繁华、美丽的城市里待上两年。 贾环在船头怀古伤今时,船主老刘在秋风之中穿着一件短褂,露出黝黑的臂膀,笑呵呵的过来。不远处,几名船工正在系缆绳,“小贾老爷,我们到了。”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嗯。我们一会就在此下船。说好的银钱少不了你们的。” “得嘞。”船主老刘笑着去安排停船的事宜。 不一会儿,钱槐、张三、胡小四三人也穿了衣服出来。张三是贾母派来跟着的老仆,在金陵熟门熟路。这时,他带着钱槐下船,很快就雇佣来马车,码头上的挑夫、苦力。 晴雯、如意两人收拾了衣服、用具,坐进马车。另外的行李,自是由挑夫、苦力搬运至另外的马车中。 贾环、纪鸣一行十几人顺着拥挤的城门,进入金陵城中。时值雍治十一年秋,八月二十日,上午九时许。 … … 金陵城的布局,沿袭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需要注意的是,城市并非如同京城那样,采取方城或者矩形的旧制,而是依山伴水,象天法地,设计独特,恢弘雄壮,展现出高超的建筑艺术。 同时,城中又分为政治、军事、手工业、商业、居住区。位于东南面的皇城自是政治区域,设有各级衙门。往西而来,便是手工业、商业、居住区。 而如果按区域划分的话,整个金陵分为七个部分:北城、玄武湖、神烈山、中城、南城、西城、东城。 贾环此行的目的地便是靠近东面皇城,属于中城区域的大臣们的居住区的贾府。贾家的先祖荣国公贾源曾在金陵任职。金陵官场上流行的护官符:四大家族,奠定基础的便是此时。 红楼原书第二回,借贾雨村的口,说起贾府的住址: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 石头城便是南--京的别称。 贾环、纪鸣一行十几人从北面的外金川门进入金陵,沿金川门外大街进入府城之内,再沿金川门里大街徐徐而行。 繁华的金陵城中,人流汹涌,金陵口音的叫卖,招呼,说话声,此起彼伏,生机勃勃。车马络绎不绝,繁盛无比,盛况空前。展现出与京城、扬州截然不同的城市风貌。 到位于润德坊内的贾府门前时,已经是中午时分。贾家宁荣二公之后,一共二十房,在京城中有八房,在金陵中有十二房。贾环早早的派了钱槐、张三前往贾家报信。 此时,荣国府门前,七八名白发苍苍的老者,四五名中年男子,外加荣国府、宁国府在金陵的两个大总管,带着贾家的子弟、管家迎着贾环。 不说贾环之前的名声,国朝最年轻的举人,就最近这段时间内传唱江南的佳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也足以令贾家的管家,各房族老、子弟出迎。 更别说,金陵城外的庄子里还住着贾府的前大管家赖家一家。那可是环三爷一手将他们从京城踢回来的。谁敢不敬畏? 出迎的贾府众人服饰各不相同。贾环只扫一眼就明白。别看贾家在金陵是四大家族,名在护官符上,但贾家这么多人口,肯定有贫有富。皇帝都有穷亲戚呢。 再者,金陵是江南地区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高官、勋贵、武将、士子那真是不要太多。贾家还上不了天。就比如,贾家的世交甄家,在金陵城中就是顶级的存在。 为首的一名族老年纪约有七十多岁,满头白发,仿佛要被风吹倒,感叹道:“族中子弟能如环哥儿这般出息,真是祖宗保佑。” 随着来的老仆张三介绍道:“这是九房的贾代行太爷。” 贾环行了礼。 在贾府的门口寒暄一阵后,贾府在金陵的都总管刘管家领着众人从位于旁边的街道的侧门进入贾府之内,在前厅的正堂里坐下来叙话。看得出来,贾家虽然没有人住在金陵,但这边的房子、器具都维护的很好。 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做派。 这相当于后世的富豪们在各地都有别墅,然后每一个别墅都请了管家团队。负责:日常打扫卫生,更换冰箱食物、床单被套,修建草坪、花园等。 留贾家的众人吃过丰盛的午饭后,贾环先让刘管家安排好纪鸣等人的住处。再带着晴雯、如意给自己选了一个靠近角门,方便出入的院落。带来的礼物,则是由张三安排,分批放在贾府内的库房中。 初到金陵,贾环打算现在贾府这里住一段时间,改天再去金陵城中购买一栋属于自己的院落。 主要是他觉得居住在贾府,肯定会不可避免的卷入到贾家的人、事中。他是来金陵读书的,对这些庶务没什么兴趣。还是,自己单独住着舒服。只要在林黛玉来金陵之前,买好宅子就行。 他下江南身上带着五千两银子的,并不缺这点消费。林如海那一百万两银子,他已经收下。但在林黛玉出嫁之前,他并不打算用。这点底线他还是有。他收下,只是让林如海、林黛玉安心。 能完成林如海的托付,他用这银子,自是心安理得。完不成,他会退钱的。当然,从他当前的情况来看,完成照看林黛玉的任务的概率还是很大。 下午时分,贾环召见贾府的刘管家、宁国府的吴管家,了解了下两府在金陵的情况。告诫不可生事,以免败坏贾府的名声。当然,别人欺负上门了,也不用客气。 随后,带着礼物,一一拜访贾家各房的族老,尽到礼数。晚上在贾代行的一个儿子家中吃饭。 处理好家事之后,第二天上午,贾环约齐纪鸣,一起前往大臣们府邸云集的大功坊张府上拜访山长张安博。 贾家在金陵城中出了贾府各房外,按照关系的远近,需要走动的是贾史王薛四家在金陵的亲戚。比如,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就住在金陵城中。四大家族在金陵城内的族人很多,具体到底哪些家是亲戚,跟着来的老仆张三会提醒贾环。 再者,便是世交甄家。这是贾府的老亲。来往的极其亲热。甄家的家主甄应嘉此时官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 以及李纨的父亲李守中家。他曾官任国子监祭酒,此时赋闲在家。 当然,走亲戚不仅仅是看关系的远近,多半还要考虑影响力。比如甄家绝对应该排在首批拜访之列。但在贾环这里,把贾家里的礼数尽头后,第一序列要拜访的则是山长张安博、乡试座师方望。 张府位于大功坊西段的一条长街中。门前冷落。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是一个闲散的官职。 从左副都御史的位置到南京礼部尚书,即便是朝廷加了从二品的淮扬节度使虚职,江南官场也不会认为六十多岁的张安博还有前途。 贾环和张府的门房、老仆都是熟识,很快就到了前面的偏厅之中稍微,略等了一会,庞泽、田师爷两人就出现。 庞泽一身灰色的直裰,鼻子颇大,惊喜的拍着贾环的肩膀,“哈哈,子玉,你可算是来了。” 贾环笑着和两人见礼,道:“我也就落后你们一个月而已啊。” 田师爷捻须而笑。 纪鸣和庞泽是熟识。几人相互寒暄着。故人重逢,自是一番叙话。说起别后的情况。贾环说起何师爷在沙胜处当幕僚。到中午时,山长张安博,张承剑回来,整治了一番酒菜。众人畅饮一番叙话。 酒后,众人聚在客厅里喝茶、闲谈。 张安博居中而坐,一身深蓝色的道袍,意态闲适、洒脱,道:“子玉,你既然来了金陵,可先入南京国子监就读。我现在在南京国子监讲学。”(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七章 拜访(上) 国朝国子监监生的来源分好几种,有:举监、贡监、荫监、捐监、恩监。 举监,顾名思义,就是以举人的身份进入国子监就读。贡监,则是秀才按照制度进来的。比如贾环的老师、闻道书院的第二任院长叶鸿云就是贡监出身。 荫监,是勋戚和官员之子因为父辈恩荫入监读书。比如贾蓉等一批勋贵子弟就是挂名在国子监中读书。恩监,是特别选充人才入监,由国朝的高官推荐。 捐监,就是花钱买入国子监。 国朝开国之时,缺乏治理国家、地方的文官,能从国子监毕业的监生,如进士功名。但此后,随着科举取士的数量越来越多,肄业的监生,只能等同于举人。 可以参加会试,同时具备做官的资格。当然,只能做一些小官、杂官、佐贰官。 在叶鸿云读书的时,一二十年前,贡监都是选拔县学、府学中最优秀的生员进入国子监。故而,生贡,秒杀举人以下一切文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县学、府学中选拔进入国子监的渠道都被把持,进来的都是科举无望的生员,质量下降。到贾环读书这会,监生已经成为被精英秀才鄙视的学渣。 也要算上捐监泛滥导致监生质量下降的缘故。 当然,国子监肄业监生的待遇还在。可以参加会试,做官。只是,能肄业的监生人数越来越少。国子监的特点就是宽进严出。至于勋贵们的子弟如何肄业,取得做官资格,自是各显神通。肄业考试,还不是学官们主持? 总之,现在的监生,是一群有一定社会地位(监生算学历),就业难(有当官资格,但坑位少,且前途渺茫)的群体。 国朝的国子监有两所,位于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北监,位于南--京城内的国子监简称南监。 贾环身上有举人的功名,进入南京国子监读书,符合程序。他这是举监。更重要的是,国子监入学手续在礼部办理。张安博现任南京礼部左侍郎。所以,你懂的。 贾环本就具备会试资格,做官资格。张安博让贾环进入国子监的目的并不是肄业,而是便于教授他。张安博此时以名儒的身份在国子监中讲学。要听课,总得有资格。 在国朝初年,国子监风气严肃,需得坐监读书。但现在入监读书甚至可以只挂个名,不必真正的在校。 贾环对这些事情自是清楚。他也不愿意在国子监里给关两年啊。起身道:“谢山长。只是,我昨日才到金陵,需要代表贾府走动下亲朋故旧。另外,过十几天可能要去一趟扬州。扬州巡盐御史林察院病入膏肓。” 贾环因为探望林如海在扬州停了几日。和林如海的关系,张安博、张承剑、庞泽、纪鸣、田师爷自是都知道。 张安博微笑着点点头,道,“那晚几日也无妨。我先帮你把学籍办下来。” 贾环来金陵就是为了读书,说好入学的事情,心里也是一阵轻松。接下来,就是在金陵的读书生活了。 大家说笑了一会,贾环帮忙纪鸣说话:“纪德信亦想在山长门下求学。我们在扬州偶遇,他特意前来金陵。” “哦?”张安博好奇的看向纪鸣,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举人,略显拘束、朴实,和蔼的问道:“德信可愿入跟随在我左右?” 这是名儒做派。有教无类。只要愿意学习,他便愿意教授。 纪鸣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他当时刚和贾环说起时,还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他在成为生员之后,就离开了闻道书院,不算闻道书院的核心弟子。 纪鸣忙起身行礼,语气微微有些激动,“学生愿意!” 他和贾环目的略有偏差。读书求学是一个方面。实际上,书读到举人这个层次,已经具备自学经义、融会贯通的能力。另一个方面,是与贾环、山长交往。 没想到山长愿意将他带着身边教授。这是意外之喜。 张安博捻须笑道:“子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我辈读书人当如此。” 纪鸣和贾环的待遇有所不同。这是因材施教。他将纪鸣带在身边教授,是言传身教。而将贾环放入国子监,则是要贾环一心读书。无须参与他身边的应酬、事务。 在为人处事上,贾环已经历练的足够。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和纪鸣相约去拜访了座师、南京礼部尚书方望,聊了片刻后,告辞离开。 倒不是方宗师对贾环怠慢,而是因为方宗师身为文坛宗师,正忙着会客,能抽空和贾环聊一会,已经是难得的礼遇。 拜访过方宗师后,纪鸣便和贾环商量住处的问题,“贾兄既然要另置别业,我也不好在贵府长住,我意欲在大功坊内租凭一处院落。方便跟随在山长身边学习。” 他这次来金陵,带了几名长随、侍女。 贾环想一想,笑着点头,“也好。”他不在润德坊的贾府里长住,纪鸣住在贾府之中,也略显的不方便。 纪鸣很快就在大功坊内租凭了一间三进的院落,带着侍女、长随搬进去。开始跟随在山长身边的学习生涯。 而贾环还得继续他的拜访贾府亲朋故旧的进程。当天下午,贾环带着张三、钱槐、胡小四前往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家中拜访。 李守中在雍治三年因上书言事,被罢官回家。虽然是贾家的亲戚,但是一家在京城,一家在金陵,因而与贾家来往的并不密切。当然,这其中与他女婿贾珠已经病故多年的原因。 李家位于金陵南城的定林坊中。粉瓦白墙的街巷之中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息。沉淀着时间流逝后的历史厚重感。如李家这样崛起,又衰落的科举世家,在历史上不在少数。 贾环见到五十多岁的李守中之后,将大嫂李纨托他带来的书信转交以后,略坐了一会,就告辞离开。 李守中亦不挽留,让管家送贾环离开。随后,到书房中裁开女儿的书信,看完之后,禁不住皱眉。 “…环兄弟有天资之才,前途不可限量。虽则将与薛姨妈之女定亲,然父亲可择侄女嫁之。” 李纨的寡嫂有两个女儿。名叫李纹、李绮,年纪与贾环差不多。以李纨的看法,若是李家想要复起,可以选择嫁一女给贾环为妾,抓住这个潜力股。 红楼原书第四十九回,李纨的寡嫂带着两个女儿上京,投奔李纨,由此可见李家在未来三四年的没落、窘迫。 当然,李纨只是在信中这么建议。这种做法还有很多困难。李家虽然没落,到底是有个金陵名宦的名头,嫡女嫁给贾环为妾,名声十分不好听。 具体如何,需要她父亲斟酌。 “荒谬!”前国子监祭酒李守中冷哼一声,将手中的书信丢在书桌上,置之不理。 … … 贾环自是不知道李纨在书信中提了什么,出了李家,回头看了一眼,沐浴秋日午后阳光中的李府,轻轻的摇摇头。 曾经的金陵名宦李家此时已经没落了啊!门前冷落车马稀。 他内心里并不大在意李守中对他的冷落。只是略微有些感叹而已。本来就不怎么亲近。 随即,贾环抓紧时间前往史、王、薛三家去拜访。拜访李家的事情,就像是一朵小浪花,淹没在贾环的行程之中,没有泛起任何的波澜。 八月二十三日上午,贾环带着礼物,前往甄家拜访。 甄家位于大平坊中,府邸占地面积广阔。门前车马喧嚣。一派繁盛的景象。 贾环是以亲戚、世交的名义上门,自然不用等候。一名管事出面,将贾环一行四人带入府中。 入目所见,廊檐飞檐都是华美至极,园林、院落错落有致。与京城的贾府之中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钱槐、胡小四两人带着礼品,跟着甄家的管事走了。一名管家将贾环带到一处偏厅中略作等候。 老仆张三在贾环身旁介绍着情况,“甄老爷官居体仁院总裁。在金陵是首屈一指的人物。甄老太太曾在宫中担任太上皇的乳母。甄家大小姐是当今太子妃。二小姐是九皇子梁王的王妃…” 贾环听的心里沉吟。 毫无疑问,大部分红学观点,都认为甄家就是曹雪芹的曹家。而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是康熙的奶兄。外派江南织造的肥差,同时兼任皇家密探。康熙下江南时,接驾数次。这与甄家此时的情况有点类似。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王熙凤和贾琏的奶妈赵嬷嬷说话时,提起此事:独他家接驾四次。所以,甄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母,贾环倒是能接受。 但甄家的大小姐竟然是太子妃,这是什么情况? 甄家的情况,贾环在贾府时就有所耳闻。他在雍治十年中举时,甄家有意将还未出阁的甄三小姐嫁给他。他了解一些,但并没有细想。当时的情况,甄家怎么回事,他难得关注。他那时是一心远走高飞的。 不过,现在来看甄家这状况,以贾环了解的官场信息,细思极恐!(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八章 拜访(下) 红楼梦中提起甄家有几处。比较惹眼的就是第七十四回,在抄检大观园时,探春愤慨的发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言论,提及甄家被抄家。 按时间线上,当时是红楼十五年秋。对比一下,就可以得知,四年后甄家就会被抄家。 换言之,太子注定会被废。太子妃的娘家都查抄,太子的位置还坐的稳吗? 就贾环知道的信息,贾家在未来的皇权争斗中有极大的概率会支持太子。此时,贾家和甄家的亲密关系也佐证了这一点。 众所周知,雍治皇帝政变上位,不喜欢太上皇的铁杆支持者甄家,是意料之中。大约是太子妃这个位置,保住了甄家此时的富贵。 基本上,没有皇帝会没事废太子玩。除非是太子威胁到皇帝的地位。比如,李世民废太子李承乾,康熙时期的废太子胤礽。 雍治皇帝今年不过四十一岁。皇帝在这个年纪,不管谁是太子都得老老实实的窝着。 而太子在未来三四年间被废,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小子不老实,上跳下串,让他老爹不爽。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今上不喜欢太子,早早的布局,准备换人,在几年后一举成功。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让人觉得惊悚、背后冒汗。皇权斗争向来是极其残酷的。赢家通吃。 贾府的败亡,起因就是贾元春、王子腾卷入皇权斗争,落败身亡。贾环对贾家卷入皇权斗争有心理准备:畏惧、害怕是没有用的。谁他姓贾,又决定留在贾府? 只能积极应对。贾环的策略早就定好,届时让政老爹“换人下注”。由甄家所折射出来的信息,将这场争斗的画面,补全了一角,让他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以贾环看来,太子被换,怕是第二种可能大一些。正常情况下,皇帝正当盛年,只要太子不脑残,就不会搞事。而,贾环对雍治皇帝的手段有了解。非常厉害。 贾环内心里思考时,张三还在贾环耳边说着两府的交情,听得贾环嘴角泛起苦笑。 甄家属于必定会被干掉的角色。甄大小姐是太子妃,在这场皇权的斗争中,甄家没有退路。不像贾府,还有一定的回旋余地。 他是恨不得,贾家立即和甄家绝交才好。谁想沾染这个大-麻烦?现在关系越亲密,将来被清算的概率越大。 红楼原书第七十五回,明确的写了贾家帮甄家转移财产:跟从的老嬷嬷们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这可是证据确凿。所以,有红学观点认为,贾府败亡的原因中包括:帮甄家转移财产。皇帝抄家,贾家却收容甄家的财物,你这是几个意思? 贾环略坐了小半个时辰,就见一名甄家的子弟快步走进来,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天蓝色的长衫,系着玉带,贵公子装束。身姿颀长,眉清目朗。仪态风流倜傥。 “哈哈,子玉,为兄来迟,莫怪莫怪。” 张三小声提醒道:“这是甄老爷的大公子。礼大爷。” 贾环微不可察的愣了下。甄家有一个甄宝玉,和贾府里的大脸宝长的一模一样。他以为这位公子哥应该叫甄珠。原来不是。起身行礼道:“见过礼大哥。” 甄礼热情的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坐,坐。”又让随行进来的管家泡茶,解释道:“今夏江南遭了水灾,家父正在和南京左都御史张总宪商议奏请朝廷减免江南地区赋税的事宜。子玉第一次到家里来,家父命我好生招待。等会午饭后,再和子玉见面。” 贾环就笑,“伯父客气了。自当是以国事为重。”心里明白,甄应嘉多半是真有密折上奏的权限。 江南地区有灾情,各方面肯定要上报朝廷。估计张总宪是预先来和甄应嘉协调、沟通。上达天听。毕竟,这年头谎报、夸大灾情的地方官很多,都想为乡梓多减免些钱粮。 甄礼笑起来,和贾环喝茶闲聊:问贾环什么时候来的金陵,住多久,办何事等等。末了,又笑道:“哈哈,看我,光顾着说话了。说起来,后头的老太太、太太们都等着的。” 说着话,命人好生招待张三,带着贾环前往甄府的后宅。一路上穿廊过院,抵达一处精美的花厅之中。 甄府的内眷们已经等候在此处,满屋内香气缭绕,环佩铿锵。 虽说,贾家和甄家是通家之好。贾环到甄家的内宅之中,自然不会摇头晃脑,四处张望,打量甄家的女眷。 甄礼笑着给贾环介绍甄老太太、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二房堂弟的正妻陈氏。场中另有姨娘、管家、陪房等女眷陪着。 贾环一一见礼,将贾母等人的问候都转述了一遍。 说了一会话,甄老太太笑呵呵的打量着眼前瘦弱但毫不怯场的少年,感慨道:“真是个让人稀罕的哥儿,这才多大的年纪?”又命道:“去把宝玉和姑娘们叫出来,见一见贾家的三哥儿。” 片刻之后,就见一名长的和贾宝玉一模一样的少年,和三名小姑娘出来。为首的是甄三姑娘,约和探春差不多的年纪,十二岁左右,穿着时下流行款式的淡紫色长裙。五官俏丽,眉眼间有些英气。 见礼之后,甄宝玉依偎在甄老太太的怀里,痛心疾首的感叹道:“环兄弟,你能写出那么好的诗词,怎么就去考科举呢?唉…,那是个乌烟瘴气、藏污纳垢之所。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 贾环一阵无语。 他在贾府里把大脸宝教育的不要不要。大脸宝在他面前,不敢搞这些奇谈怪论,大放厥词。陡然的听到甄宝玉这种言论,顿时有种日了狗的感觉。 这尼玛与“何不食肉糜”有什么区别? 看得出甄宝玉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女眷们笑着说了宝玉几句,将话题转开。 贾环没有卖萌奉承女眷的习惯。他身体里有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灵魂。看得出,甄家上下对他有些好奇。贾环自是有问必答。他不卖萌,当然也不会高冷。只是正常的人际交往。但,这样的场合,话题持续不了多久。 聊了一盏茶的功夫,甄老太太吩咐道:“礼哥儿,你好生招待你环兄弟。” “是,老太太。”甄礼答应下来。贾环起身向甄家的女眷告辞。跟着甄礼往外走,刚到院子门口,却是给甄三姑娘带着两个丫鬟堵住,“环兄弟且慢着,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环兄弟。为何你去岁以年龄为由拒绝我甄家的婚约,今年中秋却在词作里把女儿家的闺名传的天下皆知呢?这是什么道理?” 贵公子装扮的甄礼一身苦笑,“三妹妹,环兄弟是家里的贵客。” 甄三姑娘鼓着腮帮子,气道:“我知道。” 甄三姑娘身边的两个大丫鬟吃吃的娇笑,就近打量着贾环。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容貌比家里的宝二爷差远了。只能算普通。不过,那份沉稳的气度,确实不像少年人。估计也是挺无趣的一个人吧!与姑娘相比,不般配呢。 贾环倒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大约也能体会面前美丽的小姑娘的心情。给他拒婚了嘛。现在找他要个说法,潜台词是:你也不怎么样啊! 贾环自是不会和早熟的小姑娘生什么气,沉静的笑一笑,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三姑娘风姿雅丽,英敏秀丽,他日自有佳婿相配。” 甄家的女子,都是皇室指婚。他记得甄家这位姑娘好像也是嫁到京城里去了。出嫁前,还在贾府里呆过。 糊弄我。甄三姑娘好笑的瞪贾环一眼,带着丫鬟让开路。这少年看似温和,但骨子里骄傲着呢! 甄礼带着贾环顺着甬道走远,笑呵呵的道:“环兄弟果然是风雅之人。可惜前明汤显祖的牡丹亭之后,再无佳作传世。”刚才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出自《牡丹亭》。 贾环笑道:“会有的。”孔尚任的《桃花扇》就是可以比拟《牡丹亭》的佳作。 … … 贾环和甄应嘉见了一面,于下午时分离开了甄府。 体仁院是挂在礼部下的一个虚职,正三品。负责彰显皇家、朝廷仁爱。甄应嘉真正的实职是内务府,驻扎江南织造郎中。同时,兼任皇家密探。 甄应嘉下午会客之后,在家中的一处园林中稍作休息,将长子甄礼叫来,问道:“如何?” 甄礼笑道:“贾子玉他说他来金陵读书的。我看也是。到底是年纪太小。” 甄应嘉叹口气,“我想着也是。”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百年世族,相互通婚,在金陵城中错感盘结。势力还是有一些的。比如,如今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就算是贾家的力量。 要是有一个沟通的桥梁,甄家用起来,也得心应手。但贾环太年轻,预估,贾府并没有给他授权。 贾府确实没有给贾环授权。然而,甄应嘉不知道的是:贾环的关系网是独-立于贾府之外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九章 流逝、大势 在拜访过金陵首屈一指的世家甄家后,卫阳的祖父南京户部尚书卫弘那里,贾环拿着卫康、卫阳的家信去见了一面。略坐之后告辞。 金陵知府(正三品)贾雨村,是林黛玉的塾师,借林如海的推荐,与贾政搭上线,再由王子腾运作到金陵这天下有数的大城担任知府。算是贾家的政治力量。 不过,贾雨村那里,贾环并没有拜访的计划。一则是贾政并没有书信、话语交待他。二则是他看贾雨村这个“二五仔”不大顺眼。贾府兴盛时,贾雨村趋炎附势,助纣为虐;贾府衰败时,贾雨村落井下石,狠踹一脚。 再加上乱判香菱的案子,这种毫无原则的官僚,贾环没有兴趣结交。 自八月二十日,贾环来金陵之后,花了六天的时间才完成拜访贾家亲朋故旧的行程。这对于习惯于快节奏、现代化生活的贾环来说,实在有点肝疼。 九月初,已经是深秋时节,江南地区的秋意,浸染着金陵城外的钟山。 贾府中西面的一处小院落内,贾环坐下来卧室中,静心读书。下午的细雨落在窗沿上。点点滴滴。 晴雯和如意两个大丫鬟在偏厅里说话的声音,偶尔传来。 贾环已经和山长商定好学习计划。正在家中读书。四书的经义,沙先生(沙胜)的造诣已经相当深厚,他只需要对着书本认真复习,有疑惑的地方再去请教山长即可。 来江南之前,叶先生给他一本已经刊印好的《书院讲义》。贾环手里还有一份贾府姐妹们帮他抄录的底稿。底稿中计有:宝钗、香菱、莺儿、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史湘云、如意的笔迹。 在夜里翻看着她们各自不同笔迹的经义底稿,猜测着到底是谁的笔迹,也是一种享受、乐趣。 他已经将抵达金陵的消息,分别写了几封信,通过朝廷的驿站传递回贾府。不过,预计贾府里的众人收到信,会是一个月以后。 贾环的本经是诗经。主要是师从业师林高和,骆讲郎骆宏,沙提学沙胜。他在金陵的这两年,重点是跟着山长学习《春秋》。还有科举应试技巧。 如意进来给贾环添了一次热茶,凑在贾环身边看了看书桌上的书卷。贾环笑一笑。他正在用心的做笔记。做学问,需要这种一句一字的功夫。马虎不得。 如意娇柔的一笑,悄然的出去,在偏厅里和正在做针线活的晴雯说话,“晴雯姐姐,你说我们就住在这里不好吗?”要搬走的事情,三爷早和她们说了。 晴雯用洁白、整齐的贝齿咬断针线,笑嘻嘻的道:“好什么好啊?人多嘴杂啊。回头林姑娘过来,三爷要照看她,你猜着那些乱嚼舌头的人会传成什么样?” “哦…”如意有些愁眉苦脸。 晴雯放下手里的活儿,明亮的眼眸滴流的一转,笑着捏捏如意娇俏的脸蛋,“好了,不就是担心搬家收拾麻烦吗?我会帮你的。” 如意这才展颜轻笑。 说了会话,如意和晴雯两人取了两幅贾环的画作出来,凑在一起说笑。这是贾环闲暇时分别给她们俩画的素描画像,已经有九分相似。深秋午后的闲适,在小雨滴落的音符中飘散。 … … 购买住宅的事宜,贾环委托给了好友庞泽帮忙处理。大约能住十几、二十口人就行。 时间在读书的间隙之中,静悄悄的流走。 放眼江南地区,在八月底九月初,从政务上讲,有一件大事:因为,今年夏天的暴雨,南京六部与浙--江布政司同时奏请朝廷免除南直隶、浙--江的钱粮。 江南是国家赋税重地、天下粮仓,奏请免除钱粮的奏折,朝野瞩目。兴修水利之事,被提上朝廷的日程。 在文化上,有一件大事,几件趣事。大事即是:江南楼馆、船舫的名妓们争唱在扬州问世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贾环之名,传遍江南。 趣事则是围绕着这件大事。 其一,江南四大名妓之二宋若雨、刘如烟因用琵琶、箫一起和过水调歌头,且与贾环在瘦西湖上共度良-宵,在江南青楼这个行当中,名声大振。大有超越另外两位花魁袁静香、林千薇的势头。 其二,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魏子和被青松先生当面打脸,闭门读书,准备参加雍治十三年的乡试。退出,所谓的江南四大才子之列。然而,还有一种说法,因为贾环是文坛宗师方望的弟子,魏才子被打压了,所以除名。 其三,自夏季来到金陵的名妓苏诗诗,来抢同行们的名头,被同行们抵制。但,因传出她与贾环有旧,在京城时得贾环赠诗一首:佳人相见一千年。此时,变得声名鹊起。 如果放眼京城、天下,刚刚完成政局调整的雍治皇帝,踌躇满志,准备施展他长久以来的政治抱负。第一,清查历年的亏空欠账。准备抹平。第二,准备兴修水利,促进民生。 两者相辅相成。朝廷先要弄清查,自己有多少家底。欠账能收的要收上来,收不上来的要想办法通过减免、赏赐等办法抹平掉。然后,才能制定相应的水利计划。 如何一个朝代,在开国初期,都会兴修水利,促进农耕。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水利计划将会年久失修,造成粮食减产,良田变荒田,人民流离失所。而如黄河,更是危害深重。淮南几乎年年受灾。 雍治皇帝准备再一次大修水利工程,利国利民。 第三,修撰《皇周英华》,向世人、后人彰显文治。 自前明以来,有三次盛大的文化盛典。以明代三大才子解缙为总裁,编撰的《永乐大典》。弘治中兴时期,编写的《大明会典》。国朝第三位皇帝周世祖时期,由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为首编写的《大周全书》。 雍治皇帝御极十一年,已经令吴王完成木字印刷术的研究、复原,正在大规模的运用,印刷经典书籍,而这只是,修书前的一次热身运动。 他希望他治下包罗万象的《皇周英华》,不要像《永乐大典》那样失传。 然而,八月底九月初,从扬州的奏折送入宫中: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重。 前文已经说过,两淮盐业是国朝税赋的大头之一,占有十分之一强。而现在两淮盐业,面临着群龙无首的局面。 同时,抵达的还有淮扬分守道沙胜的奏折:意欲实行盐商总商制,改革盐法。 京师之中,舆论沸腾。 … … 扬州。 九月初三,巳时。巡盐御史驻地察院之中。林如海被妾室语蓉扶着倚在床榻上,脸色红晕。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第一次能坐起来。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时间到了。 林如海看着卧室中的黛玉、贾琏、元伯,小妾、丫鬟、何师爷、察院的下属等人,最终目光落在他唯一的女儿黛玉身上,温声道:“玉儿,你要好好的。” 他已经将黛玉托付给贾环,女儿无忧。 黛玉哽咽的不能说话,用力的点着头。 林如海笑了一下,抬手指了下何师爷手中拿着的盒子,那是他的遗折、绝笔书信。 众人都等着林如海说话,然而,他久久的不出声,脸上带着笑。众人随即反应过来。语蓉试了下鼻息,痛哭道:“老爷!” 屋中顿时响起一阵哭声。“父亲…”,“东翁…”,“姑父…”,“老爷…”,“察院…”。 雍治十一年,九月初三上午,隅中之时,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于任上。(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章 丧事、遗产 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扬州城,继而是江南地区。 林如海的遗折、公文也由其首席幕僚何师爷通过朝廷的公文系统急递铺发出。 贾环在九月初五的上午得到消息,派老仆张三给山长送了信,又给贾府里的刘管家说了情况。带着晴雯、如意、钱槐、胡小四四人在金陵城外坐船前往扬州吊丧。 长江之上,船来船往。金陵本就是长江边上的货物集运中心。贾环在小船的过了金陵,升起船帆加速。 贾环在船头,看着白茫茫的江面。秋风秋意秋煞人。轻轻的叹口气:生老病死,谁能避免?对林如海的死,他是有心理准备的,但听到死讯,还是有些感慨。 他和林如海通过只见过两面,对这位三鼎甲探花出身的姑父印象深刻。很智慧的一个人。可惜,天不假年。 贾环此时情不自禁的想,要是林如海晚死个五六年,红楼原书中的宝、黛爱情会有波折吗? 林如海和贾政的私交可是很好的!还有林如海巡盐御史这个位置。 贾环感叹之时,晴雯拿着件精美的蓝色斗篷过来,大眼睛红红的,轻声道:“三爷,林姑娘好可怜呢。”娇俏、秀丽的少女心中此时也很伤感。她连她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是啊。”贾环叹口气:千红一哭,万艳同悲。轻轻的将晴雯抱在怀里,看着浩浩荡荡,奔流向东的大江。这就像那命运的轨迹。 不过,他现在是黛玉的监护人,定会改变这个钟灵毓秀的女子的命运。人定胜天! 晴雯有些羞涩,但还是娇软的依偎在贾环坚实、温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力量、意志。 江风吹动着船帆,猎猎做响。舟行如箭。 … … 林如海的灵堂就设在察院的后堂。一应事务由贾琏、何师爷操办。黛玉在灵堂上,以嫡女的身份守灵。 贾环于九月初七的午后抵达,祭拜之后,到左侧一间清净的偏厅中休息。晴雯、如意两人已经到了后面,与紫鹃、袭人见面。钱槐和胡小四留在他身边听用。 片刻之后,在外头待客的贾琏匆匆赶进来。惊喜的感叹道:“环兄弟,你可算是来了。这两天都快累死我。唉…” 有段时间不见,贾琏还是那副英俊的公子哥模样,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精美的蓝色长衫,腰间带着孝。脸上有些倦色。这几天想来很辛苦。 贾环点点头,沉稳的道:“我得了信就来了。琏二哥,现在有什么难处?” 贾琏常年在贾府里跑腿打杂,又经历过贾珍的丧事,应付林如海的丧礼还是足够。只是很有点辛苦。盼着贾环过来帮他分担一二。贾环的能力,他很清楚。 这时,一名林家的奴仆进来回,“琏二爷,香油那边短了些,要打发人去买。” “我知道了。一会就和元伯说。”贾琏将来人打发走,苦笑着道:“场面太杂,察院这边的衙役、小吏看碟下菜。林姑老爷这一去,那帮人做事就不大用心。” 林如海去世之前,给了贾琏八十万两白银,并委托贾琏变卖别业、田产。丧礼的银子,贾琏手头很宽裕。但,宽裕不代表喜欢给手底下的人骗。 贾环沉吟了一会,道:“这样吧。我去分守道署衙里请些人手来帮忙。” 贾琏喜道:“那就好。”他对察院里那帮偷奸耍滑的衙役、小吏非常不满。 … … 以贾环和淮扬分守道沙胜的关系,借调十来个衙役来帮忙维持秩序很简单。 林如海的丧事,先是停灵在察院中,接受祭拜,继而有道士做法事。因为林如海没有儿子,只有贾环、贾琏在出面帮忙处理丧事。丧事的规格并不是很高。 只有江都县沈知县、大盐商汪鹤亭等数人前来拜祭。官场之上,人走茶凉,何况是人都死了。 扬州城中,当前的大事,是盐法变革,以及等待新的巡盐御史的到来。 九月十一晚,察院之中,四处都一片凄凉、忧伤的气息。白色的灯笼挂在屋檐上。 贾环和贾琏两人在贾琏居住的院落里说话。明天早上,贾琏就将带着黛玉扶柩南归苏州。 圆桌边上,贾环神情沉静,喝着温茶,道:“琏二哥,林姑父的后事就拜托你了。”他并不打算跟着去苏州。贾琏在大事上靠不住,在小事上还是靠谱的。 苏州之行,不外乎安葬林如海。变卖林如海的住宅、田地、家产等。林家没有嫡支,这些留在苏州都没什么用。都要变现成银子带走。 贾琏靠在椅子上,疲倦的叹道:“我会尽心办好。环兄弟…”犹豫了下,话没说出口。 林姑父托孤给环兄弟,怕是留了些银子。他来之前,父亲叮嘱要他将林姑父的家产带回去。不知道这八十万两银子能不能让父亲满意?他已经派人送信回京中。但还没回信。 提起托孤这件事,他心中略有些苦涩、挫败感。他都二十四五岁的人了,但林姑父宁可相信才见了两次,且只有十一岁的环兄弟,这让他情何以堪? 贾环自是不知道贾琏在想什么,他以为贾琏说的是另外一件事,接着道:“林姐姐的行程的问题,不敢劳烦琏二哥往金陵跑一趟,我到时候在扬州等着。” 贾琏苦笑一声,“还是我送林姐儿到金陵吧。只我不进城就完了。也不费什么功夫。” 贾环想一想,同意下来。 结束和贾琏的商谈之后,贾环出了贾琏的堂屋,穿过一处院落,走过秋夜中寂静的回廊,到黛玉的屋中探望她。 秋风呜咽。 “三爷…”在暖阁里的紫鹃和晴雯两人迎着贾环,陪着进了卧室中。如意和袭人正在服侍黛玉喝药。 黛玉穿着白色的孝服,如玉的容颜上,带着哀婉忧伤的情绪。发丝微乱。秀丽的脸蛋上倦容很深。正倚在床塌上,拿着药碗。一股苦涩的中药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贾环心中升起一股怜悯的情绪,温声问道:“林姐姐可还撑得住?” 这几天林黛玉在灵堂中答谢宾客,累得不轻。 林黛玉看向贾环,细声道:“谢环兄弟关心。还撑得住。”丧父之痛,巨大的哀伤包裹着她的心灵。让她之前想着见到贾环之后要说的话,都无瑕去想。 这是贾环来的这几天第一次和黛玉私下里见面。 贾环这几天帮忙处理丧事,忙到夜里停下来,来探望黛玉时,她已经睡下。贾环找紫鹃问过情况后,便回去了。 幸好丧礼的规格不高,要是像贾珍那样的规格,宾客络绎不绝,预估林黛玉这娇弱的身子骨吃不消。 当然,人在死后的哀荣,在古代来说,非常重要。贾环这心思不大对头。但,贾环、贾琏两个贾府子弟,在扬州城内又算得什么? 大盐商汪鹤亭带了一批徽商过来祭拜,看中的是他中秋扬名的才华。 江都县的沈知县倒是挺会做人的。 贾环点点头,道:“明日林姐姐随琏二哥回老家。裴姨娘、元伯会跟着你。我会在金陵等着你们。” 裴姨娘就是语蓉。林如海的灵柩返回老家苏州。家里这边的小妾、奴仆都会散掉、离开。只有裴姨娘、元伯并林黛玉的乳母王嬷嬷等五人会留在黛玉身边。 林黛玉微微颔首,“嗯。” 贾环又叮嘱紫鹃、袭人、雪雁一路上好好的服侍黛玉,这才离开。他并不打算送黛玉去苏州。 一个人内心里的忧伤是需要时间发泄出来的。他现在安抚林黛玉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这需要时间的流逝,才能稍稍减轻她的痛苦。 … … 灯火点点。 贾环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林如海的首席幕僚何师爷便来访。贾环客气的招呼他落座。 这位何师爷不是跟在沙大参身边的何讲郎,而是林如海自己网罗的幕僚,是林如海的左膀右臂。 何师爷名叫何元龙,约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廋,谈吐雅致,交给贾环三封信,“这是东翁临别时留给你的。东翁当年高中皇榜第三名,录取他的宰辅们都已经不在庙堂。这三封信都是写给东翁的好友。请子玉转交。唉…,盼子玉好好对待林姑娘。” 贾环对官场的套路有了解,送信只是托词,送的是人脉。当然,能不能获得收信人的看重,这要看自己的本事。林如海这将其政治遗产留给他了。 贾环心里叹口气。果然是洞察人心的高手啊!林如海这样做,他能不尽心吗? 贾环郑重的抱拳道:“请何师爷放心。” 何元龙摇摇头,意兴阑珊的叹口气,看了贾环一眼,道:“我冒昧的问子玉一句,宝钗是谁?” 贾环坦然的道:“我未婚妻的名字。”虽说婚事还没定下来,但这么说,想必宝姐姐不会介意吧? 何元龙仰天长叹一口气,“唉…”果不其然。察院之中,现在有流言,说贾环贪图林家姑娘的美貌,从金陵而来,要人财双收。贾环却是已经有意中人。那置林姑娘于何地?奈何东翁死前已经托孤给贾环,他多说无益。 贾环还不知道给何元龙误会了,他倒是有心欣赏何元龙的忠诚,问道:“何师爷将来有什么打算?” 何元龙疲惫的道:“东翁给推荐了几个去处。我想再看看。搞了几年的盐业,再去地方上,恐力有不逮。” 贾环微笑着道:“何师爷有没有兴趣进入沙大参的幕府?我可以代为推荐。沙大参上书言盐法改革的事情,想必何师爷应该知道。” 何元龙惊讶的道:“子玉的意思是沙大参会获得整饬盐法的权力?” 贾环就笑,“这要看朝廷的意思。” 以贾环的估计,沙大参拿下整饬盐法的权力的概率应该很大。 何元龙犹豫了下,干脆的道:“那有劳子玉了。”他久在扬州这繁华的都市,实在不想去其他地方当幕僚。贾环是沙大参的弟子,这消息,他自然知道。 贾环笑一笑。 何元龙聊了两句,告辞离开,回头看了一眼小院厅中灯火下映射的少年的身影,再叹口气。莫非他误会贾环的为人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一章 盐法变故 浅淡的晨曦之中,一首大船从扬州城南的钞关门启程,前往苏州。 贾环带着侍女、随从与何元龙、萧幼安几人在江边眺望,看着大船杨帆,缓缓的消失在天际边。 从扬州进入长江水道,对面是镇江,再沿运河水道南行至常州、苏州。 江边的码头上,何元龙几人都是惆怅的长叹。任他是位高权重,后继无人,则晚景凄凉。 “走吧!”贾环率先出声,招呼着何元龙、萧幼安几人进城。他委托萧幼安帮他在扬州城内临时物色一处住宅。现在在住巡盐御史的察院不大合适。萧幼安已经帮他办好,位于城中小秦淮河边的一处三进院落。 扬州南城门口,一辆精致、宽敞的马车徐徐的在宽阔的道路上跟着人流而过。 车帘之中,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放下车帘,笑道:“刚走过去的是如今在江南闻名的才子贾环吧?” 贾环如果看清楚这男子的脸,就知道,错身而过的是,扬州三大盐商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 马车之中布置的很奢华。一名丰腴的青衣女子拿起一粒葡萄喂在郑文植的嘴里,丰满的软肉毫不顾忌的抵在郑文植的手臂上。她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肌肤白皙,风情娇媚。 “可不就是?”青衣女子咯咯娇笑。 郑文植嘿嘿一笑。贾环的一首水调歌头,可是毁了郑家的计划,成就了汪家盐商之首的名声。没见汪鹤亭还看在贾环的面子上亲自去祭拜了已故的巡盐御史林如海? 郑文植轻轻的拍了下青衣女子丰翘弹软的臀部。 “大爷…,白天呢。”青衣女子吃吃娇笑,一边顺从的跪在郑文植面前,伸手解开他的腰带。 看着她娇艳的嘴唇,郑文植轻浮的笑道:“琼姐儿,你怕什么?还能有人到车里来不成?苏州来的罗秀才肯定还没到。”他今天是来码头接苏州名士罗秀才。 郑文植的脑海中闪过刚刚车外的贾环的那张脸。嘴角浮起一抹微笑。听说扬州城中最近有一些很有意思的传闻。 … … 大船平稳的行使在运河之后。夜色深深。深秋的星空寂寥。 黛玉病卧在床榻上,白天睡了一路,此时反倒没有睡意。紫鹃、袭人两人陪着她说话。桌上的蜡烛火苗跳跃。 紫鹃帮黛玉盖着锦被,道:“姑老爷去世,姑娘不要伤心过度,别伤了身子。到了苏州,有琏二爷处理着事情。再要想,万事有三爷担着。” 袭人帮着劝了两句,“是这个理。三爷年纪虽小,行事是极妥当的。姑老爷将姑娘托付给三爷,也是看到这一节。” 黛玉细声道:“我知道。”知道归知道,却难以做得到。心里的伤楚如潮。 不过,在这寂寥的深夜里有人陪着说话,心里感觉还是要好受许多。 深秋的凉意在船舱外,呼啸而过。 ... … 贾环的新住处在旧城与新城之间的一处热闹的民居区域:柳元里。出门往前几里路就是繁华的街市。 在扬州城这样一座充满的茶楼、澡堂、青楼、画舫的纯消费的城市中,居住相当便利。至少,贾环、晴雯、如意、钱槐、胡小四几人不用为吃饭的问题发愁。 安顿下来后,贾环将何元龙引荐给了分守道沙胜。沙胜与何元龙聊的不错,将他留下来担任幕府。 沙胜中午在署衙后的一处偏厅中设宴,招待贾环、何元龙。偏厅之中布置的很风雅,挂着字画,四人围坐在八仙桌边饮边聊。菜肴以淮扬菜为主。 署衙的厨师是当地人。而沙大参自北直隶的学官来上任,两袖清风,请不起专用厨师。即便吃不惯淮扬菜,也没办法。 贾环喝着鸡汤,听着沙胜、何元龙、何师爷闲聊。同时得知了朝廷近日的最新消息。 最近扬州城内最火爆的消息,不是林如海去世,而是盐法。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都是靠盐业吃饭。君不见,执行票盐法之后,盐商败亡,扬州也衰败了。 关于改革盐法,设立总商一事,朝廷令各地盐运司、京中官员上书直陈利弊。当前还在讨论中。 形势,远远没有贾环预估的那么好。本来首倡改革盐法的沙胜的奏折在朝廷中顺利的引发话题,逻辑上就应该由他掌握着主动。但是,朝廷将讨论扩大化之后,沙大参的重要性就直线下降。 贾环翻看手中近期的邸报,疑惑的道:“这是什么道理?” 邸报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第一份报纸。由通政司发行。汇聚了朝廷一段时间内的重要大事。是一份政治报纸。刊登着皇帝的谕旨、诏书、大臣们的奏章等内容。 贾环在遵化时就阅读过。和二十一世纪内容丰富的报纸当然比不了。类似于一种文抄类型的报纸。没有社评、总结,没有花边,没有广告,没有头条。但,凡是想要了解朝政大事,都必须要仔细阅读近期的邸报。 贾环听老于案牍的左师爷说,朝廷的御史因为有弹劾任务,很多时候都是在邸报上找素材,然后发文弹劾。 另外,邸报走的是急递铺的系统,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所以扬州虽然距离京城千里之遥,但信息的延时,没有那么明显。沙胜的奏章的结果都已经下来。而估计贾环写给贾府的私人信件还没到京城。 沙胜笑着摇摇头,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他其实并没讲功劳放在心上。只要能改革盐法就成。 何元龙与何师爷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何师爷来解释原因。他们俩都知道原因,但何师爷跟着沙大参的时间久一些。原因有点伤沙大参的脸面。 何师爷苦笑一声,道:“因为军机处中没有宰辅重臣与东翁相互呼应啊。” 贾环微怔,随即明白过来。往往一个好的主意,最终的功劳并不是落在首创者身上,而是别人。原因就在于,出主意后,需要人“捧场”。放在江湖之中来说,就是要有人帮忙传播。放在庙堂之上,就是要庙堂大佬鼎力支持。 贾环再往深里想。山长和沙先生是好友,同时与何大学士是好友。但似乎,沙先生与何大学士的交情一般啊! 贾环心里苦笑,这还真是政治上的原则: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敌人。 贾环问道:“那先生有再上书就盐法发表看法吗?” 沙胜道:“我在奏章之中已经将总商制度的优劣剖析清楚,用与不用,看朝堂诸公的决断吧!”语气,略微有些傲气。 贾环是知道,沙先生连文坛宗师,他的座师方望都骂过。沙先生脾气有些耿直。 贾环笑一笑,便没说话,翻着邸报。上面有一则消息引起他的注意:贵--州土司叛乱,朝廷发兵征剿。 何师爷看了贾环一眼,若有所思。 … … 傍晚时分,何师爷到柳元里来拜访贾环,笑道:“我来认认门,子玉不会不欢迎吧?” 贾环将何师爷迎进客厅之中,微笑道:“何先生这是说哪里话?” 钱槐上了茶,心里琢磨着几时回金陵。 聊了两句,何师爷道:“我中午时看子玉欲言又止,特意前来请教一番。” 贾环就笑,“这不大好说啊。临近饭点,我们边吃边说吧。只是,我对扬州不熟,还要请何先生推荐地方。”他对何师爷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好说,好说。”何师爷笑呵呵的答应下来,约贾环到小秦淮河边的一处酒楼详谈。(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二章 流言蜚语(上) 何师爷选的吃饭的酒楼位于扬州城东外东关渡头附近。 二层的酒楼,伫立在纵横的水道边。一艘艘小船系在酒楼侧,充满了江南水乡韵味。 何师爷带着贾环到二楼,在临窗的位置坐下。这家叫做临江鱼的酒楼店小二跟着上来。何师爷吩咐道:“将你们今天现打的鱼,做一锅上好的鲜鱼汤上来,切一盘羊肉,再来几个小菜。” 店小二应了一声,报着菜名下楼。 何师爷笑道:“他这家的鱼汤鲜美可口。子玉为姑父守孝,不能喝酒,且喝鱼汤。” 贾环微笑着点一点头。看一眼四周的环境,几里路处就是繁忙的运河。江天之中,一派秋季风光。 酒楼二楼之上,绕着四周临窗的位置,布置着大小不一的桌椅,以屏风隔开城一个个的雅座。已经有几座客人在吃鱼。 黛玉她们出发前往苏州有三天了。贾环心中还有着沉郁的情绪。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毕竟,林如海对他很看重、信任。 初来江南时,他的心情充满着一股兴奋、惬意、洒脱: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而在扬州度过中秋后,领略的江南风情是: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他也为此而沉醉。 此时,他在金陵的学习计划已经定下来:入南监读书两年。再加上林如海的托孤,心态不可避免的变得成熟些,沉下来。 眺望着辽阔的江景,残阳在江水中铺陈着金红色。船泊的调子悠扬的传来。贾环沉郁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 正好这时酒楼的小二上了菜,大锅的鱼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贾环品了一口,味鲜肉嫩,确实是美食。 何师爷喝着鱼汤,叹道:“子玉,关于朝廷为何将改革盐法一事公开讨论,其实还有一个因素。盐商总商制,会削弱盐运司的权力,杨运使得知消息后,向朝廷上书,强烈的反对。” 贾环抿着鱼汤。 确实如此。两淮盐运司作为扬州城内的第一衙门,要摆弄三百多名盐商,其实不算麻烦。但若是盐商们被分为总代理和二级代理,这就变得有组织,有秩序。虽然并不紧密。但日后盐运司要摆平财力雄厚的总商,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想了想,贾环道:“何先生,其实我是建议沙先生争一争整饬盐法的权力。” 他现在还没有进入仕途,能借用的都是老师们的资源、力量。沙胜的官位、实力越大,对他而言,好处越多。他当然乐意为沙胜谋划。 何师爷手上的调羹停在半空中,看着贾环,等待他的下文。 贾环道:“盐运司的反对,无非是担心权力受损。若是沙先生能上书朝廷,以淮扬分守道和淮扬分巡道来取代巡盐御史,则盐运司必然会同意。 当然,从长远来看,盐运司若是没有专职的巡盐御史监督,可能会尾大不掉,势大难制。而沙先生若是取得整饬盐法的权力,确立总商制度,则可以保证国家的盐课收入。如何取舍,要沙先生自己决定。” 何师爷禁不住抚掌而笑,“好想法。哈哈。” 这叫分而化之。没有巡盐御史管着盐运司,杨运使又怎么会不乐意?是总商难对付,还是巡盐御史难对付,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 至于,头上重新多了两个婆婆: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杨运使自己能掂量的出来怎么回事。 在整饬盐法的时候,盐运司当然得当孙子。但规矩定下来后,两个署衙手中关于盐事的权力,在大量的日常公务之中会逐渐的衰退。时间长久之后,确实会照看不周全。 贾环笑一笑。 何师爷又好奇的问道:“这么好的策略,子玉中午为何没有在东翁面前提起呢?” 贾环无奈的道:“我想着以沙先生的性情、脾气,不一定会接受我的策略。” 何师爷哈哈一笑。这是给东翁出选择题。还是比较难的选择题。难怪子玉心里有顾忌。但从他的角度而言,当然是希望东主的权势越大越好。他回去会劝一劝东主。 … … 贾环与何师爷谈完正事,心态都是放松下来,倚在椅上,一边喝着鱼汤,一边闲聊。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夜色笼罩在江面、码头上。灯火点点。四周的雅座人也渐渐的多起来。旁边雅座里几名士子高谈阔论,话语引起贾环的注意。 “最近扬州出了一件趣事,不知道诸位朋友是否有所耳闻。” “楚兄,别卖关子,赶紧说。” “哈哈。话说九月初三,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病逝于任上,他的家产、姬妾、女儿却都落在贾家手中。我听取吊唁的盐商回来说,那林姑娘小小年纪,却是生的花容月貌。看一眼,让人骨子都酥了。可惜,可惜。” “不对吧?林察院本就是贾家的女婿。他又没有子嗣,将后事委托给亲戚,不是很正常?” “嘿嘿,我说的可不是开始办后事的那位捐了个同知虚衔的琏二爷。而是后来特意从金陵赶来的贾环。就是在扬州写‘明月几时有’的北直贾环。察院之中,有小吏和衙役作证,此人贪图林家姑娘的美貌,从金陵而来,要人财双收。” 一名士子拍着桌子骂道:“呸,此人真是士林败类!我等应当揭露他的真面目。” 楚兄道:“刘兄别慌着骂。还有更恶心的。当日,那首明月几时有的词作,题头之语,诸兄可有印象?兼怀宝钗。唉,不管此女是谁?林姑娘只能做个妾室。得了林察院的家产,还这样对待他女儿,这还有没有天理?” “斯文败类。” “简直是人面兽心。良心何在?” “衣冠禽--兽啊。吾等与之势不两立。” 隔壁雅座的士子纷纷咒骂着贾环。这年头,江南士风早就得狂傲。骂人、抨击都是小儿科。扬州这里虽说要含蓄些。但骤然听到名传江南的贾环竟然这样的人。谁不想骂? 楚兄再道:“还有一事。林察院有四名姬妾,个个都是姿色上佳,各具风情,我见犹怜。听说都给那小子全部收入囊中,这几日一一品尝,夜夜笙歌,尽享艳-福。嘿,庶母与嫡女,当真是罔顾人伦,行禽--兽之举啊!” 士子们一阵哄笑,“楚兄是恨不得以身换之吧。哈哈。”接着又是一阵议论。 贾环脸色阴沉着,再也听不下去,狠狠的在桌子拍了一下。屏风另一边的议论声因而暂停。 贾环高声道:“人死为大。几位在人后议论他人家眷,用语污浊,当真是小人行径!” 何师爷心里亦是很不满,哪有这样编排死者家属的,太恶毒,真是枉为读书人,怒斥道:“我来扬州几月,竟不知还有如此鲜廉寡耻之人。大众广庭之下,议论他人妻女之语,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简直岂有此理。” 屏风那边,桌椅响动。有四人纷纷起身绕过来,来到贾环、何师爷这边。 贾环冷着眼,扫了一眼,站了起来,与来者对持。熟悉贾环的人就知道,他现在心中是何等的气愤。以道听途说的流言为证据骂他,他本来就心里一团火。再加上以言辞侮辱林如海的家眷,语涉裴姨娘、黛玉,这更令他心中怒气勃发! 他是经历过信息时代轰炸的人。合情合理的消息,传递的一般比较慢。但如果是桃色新闻,要不了几天就会传遍扬州城中。届时,毁掉的不仅仅是他的名声,还有林如海的名声,黛玉的名声。 这种情况,他如何能容忍? 来的私人都是直裰儒巾,做士子装扮。为首之人约三十多岁,一行四人中小的约十七八岁。为首的士子楚秀才对何师爷拱手,讥笑道:“阁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在一起吃酒,议论几句扬州趣闻,莫非惹到你了?” 何师爷有秀才功名,也是一身读书人装扮。否则,对面几名士子未必肯定说话。 何师爷冷着面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你等几人,身为读书人,去做饶舌妇,凭白污人名声,是何道理?” 楚秀才哂笑道:“有人做的,我等说不的么?就是皇帝也不会阻塞言路。” 何师爷语塞。 几名扬州士子顿时一阵哄笑。正在临江鱼酒楼二楼中吃饭的食客纷纷探出头来,往这边张望。又缩回去。 “笑什么?很好笑吗?”贾环毫不客气的打断几人的笑声,“在下是金陵甄家子弟,与贾府乃是世交。听了你们几位的话,很不入耳,倒是要请教下名讳。” 笑声安静下去。几名扬州士子相互对视一眼。金陵甄家他们当然知道。在江南很有权势。甄家子弟,他们惹不起。 楚秀才讪讪的笑一笑,“这位朋友请了。我也是在小秦淮河上听人说起,才和几位兄弟念叨。多有得罪。” 说着,带着几名扬州士子,快步下楼。他们现在跑了,对方能奈他们何? 贾环愣了下,倒没想到对方跑得如此干脆利落。根本不想读书人的做派。 何师爷哑然失笑,摇摇头,拍拍贾环的肩膀,“子玉,算了。他们也是听人说的。谣言止于智者。” 贾环摇摇头,目光幽幽,“何先生,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酒楼之上,江风徐来。 幕后黑手是谁?(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三章 流言蜚语(中) 给几名士子闹了一通,贾环也与何师爷散场,返回柳元里的住处。 庭院中幽静。内书房中,灯火明亮,贾环在书桌前,拿着鹅毛笔,写写画画,独自沉思。 如意进来给贾环添了炭火,热茶,衣服。 看着清秀的小姑娘欲言又止,贾环温和一笑,轻轻的拍拍她的手:“如意,很快我们就会回金陵。” 刚才回来时,长随钱槐一脸期待的问他,“三爷,我们什么时候回金陵?” 在京城,他是贾府的主子;在金陵,拜访的是南京礼部尚书、户部商户,礼部侍郎,还有甄家;在扬州,则是欠缺这些热闹,安静而低调。钱槐想回金陵不奇怪。 但此时,他怎么走得开?今天晚饭出去吃饭,都能听到酒楼里的流言,扬州城中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他必须要事情搞清楚,处理好才能离开扬州返回金陵。 现在是有人要败坏他的名声、林如海的名声,林黛玉的名声。在国朝,名声要是坏了,很多事情都做不了。这是一个道德大于法律的时代。 如意娇柔的轻笑,乖巧的“嗯”了一声,悄然的离开书房。 贾环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微微一笑,喝了口茶,在书桌前继续思考。在酒楼里吃饭,给人凭空捏造、污蔑、扣上几顶帽子,他内心里是很恼火的。这会儿,他已经理出一个头绪来。 第一,关于人财两得这个流言出自察院的小吏、衙役之口。 他第一天到扬州时,贾琏抱怨察院的小吏、衙役做事不尽心,搞贪--污,欺诈。因而他将人手都换成了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他的老师沙胜分守淮扬道。分守道署衙里的衙役自然是做事用心。但,他这是挡了一些人的财路,所以才有编排他的流言出来。 流言的其他部分如:家产、小妾、艳福,则是明显经过精心的编造。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夹杂着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新闻,极易于传播、流传。深得流言的精髓。 第二,那几名秀才是从小秦淮河上听到的流言。 散步谣言的人,走的名士、名妓路线。这是当前最常见的流言渠道之一。属于比较高端的做法。幕后主使者,看起来,很有两把刷子。 你确定要和我玩谣言? 那么,就让你作为我此时郁结、不满的情绪的终结吧! … … 夜色之中,扬州城北的小秦淮河两岸盐商的别院中,灯火点点,热闹非凡。 离城五里的扬州大盐商郑家的一处园林中,水榭楼台中,丝竹幽幽。几名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蹈。 郑元鉴在别院中招待着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他约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精明的模样。 一曲舞毕,杨运使鼓掌叫好。 郑元鉴挥挥手,让家中养的歌舞班子下去,举着酒杯给杨运使敬酒,笑着感叹道:“近日林察院去世,不知道朝廷何时会派来新的巡盐御史啊!” 杨运使微微一笑,“巡盐御史是朝廷定制。想来过几日就会派员。郑员外何必多虑。还是先将总商制办好。沙大参可是很不喜欢你们郑家的。” 想起近一个月给同乡、同城士子的辱骂,郑元鉴苦笑道:“郑家给沙大参的禁令弄的苦不堪言啊!” 杨运使笑一笑,举起酒杯,与郑元鉴共饮了一杯。要的,就是心有怨气。 … … 扬州城内,府衙之中,江知府正在和幕僚卫师爷下棋。他近日身体不适。坐看扬州城中风云。 自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不知道多少人都在看着。包括他、分巡道的李巡道。 按理说,风宪官李巡道的位置也很重要,不过,此人在扬州城中一贯是不显山不露水,当个太平官。 灯花轻爆了一声。江府尊落下一子,微笑着道:“卫师爷在京城历练多年,你以为沙大参此次能成事否?” 卫师爷捻着一枚黑棋,笑呵呵的道:“若是能成事,朝廷的旨意早就下来了。现在圣上令百官上书言盐事,显然是没有定下来。就算定下来的话,大约也是新的巡盐御史奉旨整饬盐法。沙大参没有庙堂诸公的支持,难有作为。” 江府尊微微一笑,“还有杨运使掣肘,沙大参估计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卫师爷笑了笑。他知道他这位东翁一向看不起学官出身的沙大参。确实,改革盐法一事,做的太仓促。应该先造势,和盐商谈好,相互呼应。这样才更容易成事。 据说,杨运使和郑家走得近。 说不定,杨运使想让沙大参离开扬州。当然,杨运使心里怎么想的,谁说的清楚? 这扬州城的风云啊! … … 入夜之时,往往就是小秦淮河上的画舫生意最好的时候。九月十五的晚上也不例外。不同的是,只是多了几条桃色消息在流传,主人公则是贾环。 小秦淮河与瘦西湖交汇的入口处,一艘精美的两层楼高的画舫在河中缓缓的飘荡。画舫中灯火通明,欢笑声、曲乐声不绝于耳。 画舫的厅中,郑家的长子郑文植搂着一位当红的姑娘说笑,上下其手。 不远处的案几边则是一位二十多岁的读书人。姓罗。来自苏州。生员功名。容貌清奇,嘴角有一个黑痣,极其显眼。此时正放荡的与身边的妓家调笑。 当红的姑娘娇笑道:“郑公子说那贾环才十一岁,怎么可能有风流韵事?定是有人故意编排他了。” 罗秀才冷不丁的插一句,“他中秋之夜,与江南名妓宋、刘两位大家于众目睽睽之下,双宿于这小秦淮之上,难道还有假?” “哈哈!”郑文植哈哈大笑,这就是谣言中最精髓的一部分。江南四大名妓之二与贾环共度良宵的事情,现在只怕都传到杭州了。 郑文植拍拍身边一口气给憋着的女子,道:“你们且先下去。我与罗相公吃几杯酒。”等厅中的美姬们都下去后,笑道:“罗相公出手,果然不凡,接下来还要麻烦罗相公。” 罗秀才昂然的道:“那是自然。区区小事,翻掌之间就可办妥。贾子玉此事不过是让你看看我的手段。哼,吾友韩子桓从京城归来,学有屠龙之术。我这还只算是略窥一二。” 郑文植讶然的道:“那我日后,定要去拜访韩相公,请教请教。” 罗秀才得意的大笑。(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四章 流言蜚语(中一 自由心证) 贾环拿定主意,要平息谣言之事之后再离开扬州。 贾琏带着林黛玉扶柩回苏州,一来一回,再加上在苏州卖掉林家祖产、土地的事宜差不多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能返回金陵。他有足够的时间在扬州处理萦绕在他身上恶毒、卑劣的流言。 首先摆在贾环面前的问题是:放出流言的人是谁? 作为被信息时代轰炸过的现代人,并且带过市场销售团队的管理人员,贾环对这里面的门道门清。他并不惧怕谣言,也不缺乏克制的办法,但要找准目标,有矢放的。 是谁在幕后搞他? 九月十六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坐小船前往分守道署衙。沙大参沙胜在署衙之中处理公务。盐法改革一事,何师爷已经和他说了,他还在犹豫中。 贾环和沙胜见面,说了几句话。找沙胜新任的幕僚、林如海的前首席幕僚何元龙打听消息。 他对扬州的官场、民间的形势根本就不了解,只有何元龙这样久在扬州官场上的人才明白。 何元龙在署衙仪门内的一处厢房里招待贾环喝茶,听贾环说完,沉吟着道:“察院那帮小吏和衙役编排你的话,不足为奇。那些人都是奸猾之徒。但这些怪话在扬州城中传的这么广,还间杂着对林察院的污蔑。这就有些奇怪了。” 关于贾环人财双得的事情,他其实心里也曾怀疑过,但此时自是不可能在贾环面前说不出来。 贾环半是辩白,半是解释的道:“林姑父捐馆扬州城,这是谁也料不到的。然而,林姑父族中没有近支,全是远支,是以欲将林姐姐留在京城外祖母家中。家产之事,自是不可能留给林家族人,而是全归林姐姐所有,这是应有之意。” 何元龙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事情。不可能自己、祖上辛苦一场,家产都给了族中的远支子弟,肯定是留给女儿。所谓的远支,出了三代、五服,能有多少血脉亲情都难说。林察院的选择没有错。 贾环再道:“再者,林姑父去世,我难道不该从金陵来吊丧么?简直是无中生有。更有恶毒,不堪入耳的言辞,说我与林姑父的妾室悠然,简直混账至极。林姑父待我以国士,我必以国士报之。此事,关乎林姑父的清誉,还请何师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恩图报这一点,是一个人做人的底线。人与禽--兽,终究是有区别的! 而且,一个人从社会的底层向上走,想要走的越远,感恩之心,必不可少。 不要以为机会是留给有才华的人的。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才华只是其中的一个条件罢了。还要看人际关系的处理。 何元龙苦笑一声,似乎贾环误会什么了,直言道:“我深受林察院恩情,关乎林察院的声名,我自当尽力。方才,我只是在思索子玉来扬州的情况,并非怠慢。以我的看法,如果此番流言是对着子玉来的话,八成是郑家做的。” 说着,又道:“扬州盐商大小三百余家,其中有三大盐商,分别为: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汪家、马家同属徽商。郑家则是晋商。子玉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上大出风头,帮助汪鹤亭坐实扬州第一盐商的名头。郑家心中怕是对你有些看法。” 贾环诧异的“咦”了一声,“他一个盐商,竟然敢对我造谣?” 这不是贾环装逼。 国朝的社会分工,士农工商。读书人是排在第一的。读书人的社会地位很高,把持着社会舆论。而商人社会地位卑贱。以商人的身份,公然污蔑一个有举人功名,跻身缙绅阶层的读书人,这是不合常理的!不客气点说,你想找不痛快么? 但凡事总有例外。 郑家作为大盐商,财力雄厚,捐了一个闲官在身上,又在扬州城中开办书院,交接读书人、官员。以其雄厚的财力而言,即便是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对这个豪商都要买几分面子。从郑家的角度而言,给贾环这个过路士子泼点脏水算什么事?小事。 但是...还是那句话,凡事总有例外。 贾环的身份不同于一般的举人。这倒不是名气的事情。而是,他是此时扬州行政体系中最高官位的分守道沙胜的学生。同时,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正二品)方望的门生。 研究一个女明星…,换个词,研究一个太监,要从他的干爹研究起。研究一个读书人,要从他的老师开始。 换句话说,环三哥在扬州,在江南是有根底,有后台的人。不仅仅是举人。你一个商人,再有钱,还是个商人。这么泼脏水,智商有问题吧? 何元龙给出答案,“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为人轻抚无状,做事轻佻。据说当日在中秋诗会上还扫过东翁的面子。此人数年前在扬州寻花问柳,闹出老大的风波。这一两年才算是收敛了些。不过,我没有证据表明是郑大少做的。” 听到这里,贾环心里下定决心,断然的道:“无须证据。自由心证即可。” 不管有没有证据,现在先找一个敌对方的人再说。如果是,那就正好!如果不是,打草惊蛇,总会有收获。 何元龙给贾环的新词搞得一愣,自由心证,这是什么东西?随即,反应过来,就是“不要证据,只要看法”的意思。心里会心的一笑,表态道:“事关林察院的清誉,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子玉尽管开口。” 有了目标,贾环心里的方案又成熟了几分,和何元龙谈了一会,这才离开分守道署衙。 … … 从分守道署衙出来,时间不过是上午十点半左右。上午的阳光落在署衙前的道路上。 分守道署衙虽然是扬州城内的最大的官署。但亲民官是府衙、县衙。因而此时署衙门外并没有聚集的民众,只有来往办事的吏员。 长随钱槐跟在贾环身边,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里?” 贾环从分守道署衙里出来,对局势就不再是双眼抹黑的状态,吩咐道:“去扬州名士萧幼安府上。” 虽然有时间在扬州处理流言的事情,但他赶时间。能尽快将流言压下去自然是越快越好。(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五章 流言蜚语(中二 以毒攻毒)(补一更) 扬州名士萧幼安三十多岁,有生员功名,在扬州盐商汪鹤亭资助的广陵书院中任副院长,是扬州文化圈中的名人。 在汪家的西园中秋诗会之后,萧幼安在第二天上门拜访过贾环,还代两位江南名妓转达“幽怨”之语。 贾环对萧幼安的印象很不错。前几日还委托他帮忙购买一处住宅。算是有一份交情。 广陵书院位于扬州城南,书院之中,风景优美,环境极佳。书院北边的“少明居”内,庭院中栽种着两棵松柏。常青的树盖下,几缕深秋的阳光从间隙里落下。古意幽然。 雅致的客厅之中,光线明亮,透着秋意正午的凉爽。萧幼安打着哈欠,招待着贾环喝茶,听贾环说明来意之后,禁不住微微沉吟,“贾兄要郑文值的黑材料?” 贾环点点头,“此番扬州城内的谣言,若是只关乎我本人,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但,关于到我姑父,表妹的声誉,我不能不理。望萧兄助我一臂之力。” 贾环当然不是乱求人。他从何元龙那里了解到确切的消息,汪家和郑家有心结。一个是新安大贾,一个是晋地大商,文化、地域、脾气、性情有很多不合拍的地方。 萧幼安“嘿”的一声,眼睛看着贾环,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其实,我早就看郑大少不爽了。那小子的黑材料一箩筐。不过,贾兄打算怎么做呢?” 萧幼安的态度倒是贾环愣了下,随即释然,心里的把握再大了几分,微笑道:“以毒攻毒。”所谓名士,必然会经常参加各种文化交际活动,而郑家大少作为此类活动的赞助者之一,性格又是如此的浮躁,怎么会不发生冲突? 这倒省了贾环不少口水。他来找萧幼安,可不仅仅是要黑材料,还希望能说服萧幼安出面。名士,有舆论话语权! 贾环和萧幼安商量到下午,这才回到柳元里。 … …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扬州城中最具活力的时刻即将到来。这是一座夜生活丰富的城市。 分守道署衙之中,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顺着屋檐低落下来,滴滴的落在走廊的石板上。明净的书房内,木架上的一排蜡烛燃烧,照亮着书房。 沙胜在楠木书桌边,与幕僚何师爷商量着盐法的事情。他还在犹豫。这个选择不好选:是要当前能收齐每年的盐课还是保持朝廷制度完善? 正思考着,沙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子玉今天过来找何元龙是有什么事情吗?” 何师爷微怔,回答道:“是关于最近扬州城中的谣言的事情。最近城里的酒楼、画舫之中,流传着关于子玉谋夺林察院家产、女儿的流言,还夹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议论。” 那些什么艳--福,庶母、嫡女之类的话,极其的恶心。恶毒至极。造谣者内心里简直和禽--兽无异,肮脏无比。 沙胜一听,禁不住冷哼一声。贾环是他的学生!他也很看好这个少年。竟然有人在他治下给贾环泼脏水。岂有此理。 沙胜沉吟了几秒,压着心里愤然的情绪,有些担忧的问道:“子玉打算怎么办?”言论的事情,向来是堵不如疏。要是动用他的权力去压制,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子玉说他要处理!”何师爷嘿嘿一笑,很有信心的道:“东翁莫非忘了雍治九年子玉在书院救灾时的表现?当时韩秀才在他手下只学了一个皮毛,回头就把国子监的监生、首善书院的生员都给煽动起来。” 沙胜一愣,随即释然的笑起来,“呵呵,我倒是真忘了。当时你们书院里有个文宣团队来着。” 何师爷微微一笑,捻着颌下的胡须。他全程经历了雍治九年的那场水灾。这是他此生的精神财富。可惜,他无法从那繁琐、细致的架构中提炼出精华、道理,来为自己所用。 就掌握、操纵舆论的本事而言,以他的看法,国朝无人能出贾环之右! … … 秋雨淅淅沥沥。夜间的小秦淮河上繁华、热闹,一艘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河中飘荡,管弦相闻。 约晚间八点许,画舫陆续的往瘦西湖中汇聚。一个消息正飞快的在画舫的老鸨们间流传:汪大公子汪幼鸿与扬州名士萧幼安今晚遍邀好友,在瘦西湖上举办一场品花会。彩头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贾青松的一首精品美人词。 据说是贾孝廉中秋前后在扬州城中流连,偶遇一名扬州美人所作。因而,作为贾才子的好友,萧幼安挺身而出,准备在名花之中找一找,是谁? 流传出来的美人词只有一句: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但这一句,已经足以让识货的妈妈们心中燥热,趋之若附。 随着京城名妓苏诗诗来到江南,京城青楼行当里的一些趣闻也流传出来。小贾才子的一首精品美人词足以捧红一个名妓。谁不想要呢? 瘦西湖中,一艘三层楼的画舫位于众多画舫之中,十余丈长,漆画彩绘,华美异常。仿佛众星捧月一般的居中。 大船顶层,最宽敞的船舱之中,摆设着案几,放置着各色果盘菜肴。最能凸显身份的当然还是反季节的瓜果。七八名文人士子各自倚坐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身旁各有一二美人相伴。 外面的美人一一前来献艺,唱词。居中而坐的萧幼安则是一一点评。座中时而有人邀请美人留下来陪酒。美人们或留,或走。 以萧幼安的才华,点评这些风情各异:或修长轻盈、或体香迷人、或擅长舞蹈,摇曳生姿,或风姿绰约,清艳不俗,或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或婀娜秀丽,娇小动人的美人,并非难事。 众人闲聊着,一边品酒。由萧幼安引导着话题,“近日扬州城中风流韵事不少。诸位可有耳闻?” 众人都是对视一眼,各自暧--昧的一笑。都是扬州的名士,关于北直隶贾环的那些传言自然是听过。 一名身材微胖的士子笑着道:“幼安兄,此事显然是真真假假。不过,贾青松自金陵而来,接受林察院托孤,照顾其女,当真是一桩美谈。名士自有高品。岂可以市井之徒的想法来揣测?” 这其实就是改造现在正在流传的谣言的意思。现在的传言,太龌-蹉。当然,大家都喜欢新闻。 几名士子纷纷附和。 今晚的金主汪幼鸿笑呵呵的喝酒,听着众人说话。他约三十多岁,容貌普通。珠冠玉带,穿着绸缎轻裘,举止随性,沉醉在此时凄迷、温柔的夜色之中。 萧幼安微微一笑,轻轻的把玩着酒杯,眼睛中锐利的目光一闪。他和贾环商量的策略不是这样的。 “看来,谣言止于智者啊。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旧事来。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往汉口运盐。在仪真县里弄的一家小盐商家破人亡。后来那盐商的家人来扬州城里上告。当时是沈县尊接的状子。结果诸位一定想不到。” 两淮的盐,都要在扬州府仪真县打包,起运。 坐在萧幼安身边的美人凑趣的娇嗔道:“今夜良辰美景,众姐妹献艺争夺美人词。萧先生却是要讲凶杀案不成?奴家好怕怕。”说着,手拍着胸口。 众人都很给这美人面子的哈哈大笑。 “那怎么可能?”萧幼安开怀一笑,举杯对众人邀饮,朗声道:“倒是和最近的流言有些相关。过程就不必说了。只说结果。郑大公子将那盐商的娇妻美妾,两名女儿都收入房中。夜夜笙歌,可谓享尽艳--福。” “哈哈!”众人哄堂大笑,各具形态。这算是原话奉还了。 微胖的文士嘿然一笑,对众人道:“我说怎么扬州城内有如此粗鄙不堪的传闻,还是套在贾青松这样的少年名士头上,原来,是有人亲身经历过。” 船舱之中,又是一阵大笑。 又有几人解读郑大少与谣言的关联。郑大少在雍治八年秋的案子,虽然不了了之。三年间过去,但在扬州城中,还是有人有印象的。 汪幼鸿微微一笑。他是知道内情的。幼安兄夸大了! 郑家确实吞了那小盐商的盐业份额。而且,郑文植将那家盐商儿媳叫:琼姐儿的,给收入房中。 然而,给郑大少抹黑,他为什么要纠正? 今天,在座的都是扬州文化圈内的名士,还要加上陪坐的名妓。要不了几天,新的流言就会借着旧的流言的势头,快速传播。 看来,他得见一见那位少年才子了。以他对幼安兄的了解,今晚的整个操盘,幼安兄做不到。 楼船中的众人正在说笑时,突然间,凄迷的夜雨中,但听的有清丽婉转的歌声遥遥传来。却是贾环的那首精品美人词:《眼儿媚-咏梅》。此时,已经在瘦西湖上传唱开: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六章 流言蜚语(下) 九月中旬,扬州城中流传着“攻击”贾环名声的流言。画舫所在,酒楼所在,都能听得到一二。 扬州城本来就是一座消费型的城市。拥有大量的茶楼、酒楼、澡堂、青楼。 如果将关于贾环的流言传播比作“涓涓小流”,那么,九月十络时代的眼球消息,很能抓住需求。 贾环要是连起个吸引人的标题都不会,那就太差劲了。随便一个混迹于网络的网民都会。 第三,通过一首精品美人词,制造名士、名妓聚会的“事件”,让流言依附于事件传播,这才传的有鼻子有眼。 第四,对于扬州城的民众而言,一个外地士子的绯闻,即便说上了天,难道还能有本地大盐商儿子的绯闻更受关注? 人,都是优先关注身边的事情的。这就好比,外地出一个爆炸的新闻震撼,还是本地出个爆炸的新闻震撼?不言自明。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来说,在一段时间内,民众只会关注一件事。比如,当初奥运会期间,宝强的离婚新闻,硬是压过了奥运会的新闻。随后,舆论焦点就会被转移。 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样一边倒的情况。当然,对面操盘的人,水平似乎不足。谣言都发酵了三五天了,还没有反应。 要说贾环现在心中有多欣喜、高兴,那也不见得。伸手就干掉的对手,很难有兴奋感。再者,流言毕竟只是流言,他反击回去。但暂时也奈何不了试图找他麻烦的郑大少。等沙先生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时再说吧。 不过,能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借着这件事抛出去,也是略有收获。 这件事就这样吧! 贾环慵懒的在木椅上伸了一个懒腰。木椅上有如意铺着的坐褥,柔软舒适。淡淡的轻松感充斥在心头。贾环拿着请柬到外面,让钱槐去给汪幼鸿送请柬。 得知过两天就要回金陵的钱槐,眉开眼笑的去投帖子。 … … 扬州城里关于郑大盐商儿子的“花边新闻”到处传,顺带着牵扯到一桩昔年的旧案,这让扬州城的官员、缙绅、盐商都在关注。 资本的积累,充满着原罪。 扬州城里的大盐商们,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是干净的。怎么累积到几万盐引,这里面有很多故事。大盐商们的欢笑、满足,那些消失的小盐商们的痛苦,悲惨。 江都县的正堂沈知县在九月二十日晚,前往分巡道衙门,和李巡道密谈。谈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扬州府知府江府尊在二十一日上午的公文间隙中,在衙房中与三名幕僚闲聊,“此番流言发酵,似乎是盐商内斗。听说,那晚是在汪家的画舫中。诸位以为如何?” 一名师爷道:“盐法改革一事,中外瞩目。只怕是沙大参支持汪家,而杨运使支持郑家。两家” 卫师爷轻轻的摇摇头,“那倒也未必。沙大参厌恶郑家,但是和汪家怕也没多大交情。盐商要奉承的还是杨运使。不管如何,府衙只要坐观风云就好。” 江府尊微笑着点头。这是正理。 … … 九月二十一日,下午时分。郑家家主郑元鉴到盐运司见过杨运使之后,在堂屋之中,将儿子郑文植,操盘谣言之事的罗秀才找来。 精美的堂屋中,午后的阳光落进来,气氛沉闷、压抑。处在舆论正中心的郑家,感受到那种沉甸甸的压力。 郑元鉴五十多岁的模样,穿着锦缎,眼神不善的盯着大儿子郑文植,“你做的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劳资让你散播关于沙大参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你办的什么事情?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好了,满城都是你搞女人的烂事。” “嘭!”郑元鉴愤怒的将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 一贯飞扬跋扈的郑文植在老子面前,神情讪讪的站着。他不过是在测试下罗秀才的水平、份量,哪里会想到是这样一个局面? 一旁坐着的罗秀才脸上火辣辣的,郑盐商明着骂儿子,实际上是在骂他办事不力。 罗秀才哪里受的了这个,起身,拱手道:“郑员外勿忧!任何一件事情都有时间效应,郑公子这件事,已经传了七八天了。时效性马上就会过去。郑员外要办的事情,我马上张罗。只是,因为有郑公子的流言,为保险起见,还请郑员外调拨一些人手给我。” 他要在码头、澡堂、茶楼之中,同时在青楼、画舫间传播。 郑元鉴嘴角扯了一笑,看了罗秀才一眼,缓缓的道:“好。这件事就拜托罗相公了。” “自当尽力。”罗秀才点点头,昂首出了堂屋。 郑元鉴眯着眼睛看着罗秀才的背影,回头瞪儿子一眼,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晚上随我出去,请沈大令吃酒。” 谣言的压力,不在乎他儿子的风流之事,而在于涉及到一桩陈年的旧案。如果给有心人关注到,拿来做文章,这就麻烦了。 … … 九月下旬,已经是深秋时分了。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贾环跟着沙先生一起,泛舟于小秦淮河之上。江风嗖嗖。 随行的何师爷做文士打扮,一袭青衫,笑着道:“若是再来一场雪,就完美了。可谓之,独钓寒江雪。” 贾环笑着摇摇头。那可冷死了。 沙胜五十多岁,一身灰色的便服,气度儒雅。坐在舟边垂钓。他已经将奏折上报,心中大事一了,十分放松,笑道:“小钓怡情。若是雪中垂钓,非我等俗人可以达到的境界。” 随行的仆人,划船的船工都是笑起来。 中午在舟中吃过一顿渔家午饭,回程到城中,才过虹桥,守在那里的一名衙役道:“大参,守在署衙的何师爷说有要事汇报,请大参速速回衙门里。”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不过,想着或许是官面上的事情,到也没往心上去。 贾环本就住在小秦淮河边上,但既然赶时间,就跟着一起去署衙。一行八人进了署衙。何元龙迎上来,脸色不大好看,到署衙的公房之中坐定后。何元龙道:“东翁,情况不大好。城中,忽而又起了谣言,说东翁与盐商勾结,推行盐商总商制度,是将朝廷的权力,让渡给商人。必然是收受了贿--赂。” 公房之中,顿时安静下来。(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七章流言蜚语(下一 歪楼) 对国朝盐法有所了解的人就会明白,这个谣言是相当阴险的!可以说点在盐法总商制的命脉上。 国朝的制度,延续的明朝体制。明太祖朱元璋雄才大略,政治、军略都是一流。所设计的政治制度:大小相制,环环相扣,十分高明。称赞一句“治隆唐宋”绝不为过。所以,国朝太祖当初也只是做了一些调整,而不是全盘否定、推翻。 体现在盐法上,就是延续开中发、引盐法演变而来的纲盐法。纲盐法的出现,当初是为了解决权贵滥发盐引的问题。 国朝盐法是官产商销。官府只管生产环节,运输、销售环节由盐商完成。比如在扬州,两淮盐运司就是干这个活的。同理,体现朝廷“以小制大,官卑权重”制度的精髓是:以正正七品的巡盐御史管着两淮盐运司从三品的盐运司衙门。 而现在纲盐法出现了问题:在纲册上拥有窝本的一些盐商没有能力完成运盐、贩卖。这样就会导致拖欠朝廷盐课。 历年拖欠加在一起,绝非一个小数目。淮扬两府已经达到近一百万两。 盐法总商制,就是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委任的盐运司不再承担盐商群体的风险,而是改由盐商中的总商来承担运营风险。朝廷只管收税即可。 那么,总商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很明显的。总代理怎么和厂家交涉拿到优惠?怎么剥削二级代理?这里面的手段、办法、诀窍,只要有社会阅历的人都能想到一些。办法很多。 很重要的一点,总商的议价能力、抵御小吏讹诈、盘剥的能力明显比小盐商强。 矛盾就在这个地方。现在沙胜在奏章提议盐法总商制。那么,是帮助未来担任总商的盐商侵夺两淮盐运司的权力。众所周知,权力是容不得他人染值的。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现在这个谣言的恶毒之处就在于,点明沙胜提议盐法总商制的动机是收了盐商的好处。 这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有嘴也说不清。御史弹劾是必然的!真当国朝科道言官的同志们是吃素的么? 官员为商人的利益说几句话,常见的很。反正,会披上各种马甲的!因为,很多官员家里都经商。比如,明朝嘉靖末年的首辅徐阶,家里就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驰名天下的松江布,徐阁老是有份额的。再比如,万历年间的首辅张四维,家里就是山--西的大盐商。 又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五人墓碑记》。说的是苏州市民打死收税太监的事情。东林党说:真义士也!但真实情况呢?实际上就是朝廷要说矿产的税。既得利益集团不让收。 但是,动机,这种事,怎么披马甲?这是自由心证的范畴。信就信,不信就是不信。 沙胜怫然不悦,道:“老夫一片公心为国,有人要说,就由的他说去吧!我还能管住他们的嘴不成?” 何师爷微微沉吟。其实,子玉已经给出具体的办法化解盐运司的敌意:建议朝廷裁撤扬州巡盐御史,权力归属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当即建议道:“再忍几天流言就必将过去。杨运使看到邸报,自然知道东翁的态度。当然,东翁还需上折自辩。” 何元龙苦笑着叹口气,抖出内幕,“我听汪家说,这次的谣言,就是杨运使指使郑家做的。汪家在城内多家酒楼、茶楼、澡堂中看到郑家相关的人散播谣言。” 在扬州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不要太多。郑家肯定不会用自己的家仆、子弟去散播谣言。然而,即便是这样,还给汪家认出来。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啊! 沙胜挑了挑眉头,没说话 何师爷顿时不满,拍着桌子骂道:“岂有此理。郑家真是好狗胆。分守道衙门是他能够惹的。”说着,站起来,“东翁,我认为必须要严惩郑家!以儆效尤。” 他对郑家的耐心,已经到了极点。先是郑文植造谣抹黑贾环,接着又接受杨运使的指挥,造谣抹黑沙大参。简直是当面挑衅!人,都是有脾气的。 何元龙无奈的笑着摇头。报复郑家这事,不用说了。这是必然!你一个小小的盐商参合在官场斗争,造朝廷命官的谣。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作死! 他对沙胜郑重的拱手一礼,道:“东翁,现在的问题,不是怎么对付郑家,而是折射出来的问题,杨运使有可能会弹劾东翁,想要将东翁从扬州城中逼走。” 何师爷愤怒的情绪下降了一点,警惕起来。 贾环坐在椅子上,缓缓的喝着茶。一直没说话,表情沉静。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他曾经担任山长张安博的幕僚,又在京城中为救山长而奔走,表现出来的能力,议事当然有他一席之地。 “哼。”沙胜恼火的冷哼一声,捻须沉吟着。 当前要紧的事情,当然是观察杨运使的动态。若是,杨运使上书弹劾,他当然要自辨。若是没有,则只需等待他新上的裁撤巡盐御史的奏章登在邸报上即可。 沙胜想了想,叫了一名小吏进来,吩咐道:“你派人去盯着城外的急递铺。若是有盐运司发往朝廷的奏章,速速来报。” 急递铺的公文,没有谁敢私下里扣留。那是杀头的大罪。但是,公文上有封皮:谁写的,送到哪里,都是有标明。在急递铺看一眼封皮,是没问题的。 沙胜对何元龙道:“要劳烦元龙代我走一趟,和汪家谈一谈总商制的事情。” 何元龙点点头。东翁在向朝廷上书改革盐法之前,没有和大盐商通气,这是最为失策的一点。现在弥补也来得及。需要和汪家、徽商紧密联系。 沙胜再对贾环道:“子玉,流言的事情就交给你处理。能压下来最好。压不下来,也无妨。” 贾环刚刚轻松的平息了围绕在他身上的流言,沙胜、何师爷、何元龙都是看在眼中的。当然,沙大参此时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贾环温和的笑着道:“好的,先生。不过,我一个新的想法…” 既然,郑家要挑衅,盐运司要挤走沙先生,那么,何不玩一把大的,将他们一劳永逸的解决呢? “哦?”沙胜、何师爷、何元龙惊讶的看着贾环。 ... … 从舆论传播的角度而言,应该是这样的:当有新的舆论焦点出现后,就会自动的替换旧的舆论焦点。 贾环的“以毒攻毒”的办法,就是遵循了这个原则。同理,罗秀才此时借用郑家的力量,散步关于沙胜与盐商勾结的谣言,也是遵循这个原则。 扬州城内,此时关于郑大少郑文植的谣言已经逐步的平息,最新的舆论焦点是官商勾结的新闻。 当然,郑大少的舆论并没有完全的平息。因为,关于盐法的人群,毕竟是属于中产以上的阶层:官员、缙绅、盐商。而普通的民众们对桃色新闻的兴趣依旧。 九月二十六日,扬州名士萧幼安召集扬州文化圈内的人士:文人若干、名妓若干,一起前往扬州城北郊的淮东第一胜景:平远堂中秋游聚会。 扬州三大盐商的二代子弟: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都得到邀请。当然,也可以说是作为金主参与。文会,当然需要有赞助者。 宴会刚入席不久,郑文植就因为“桃-色-新闻”受到了嘲讽。 此时,大部分人都在三三两两的在平远堂前的庭院中,欣赏着深秋时节,远方长江如若细练的壮丽景色。 嘲讽郑文植的是黄秀才,“此等人面兽心,***女,猪狗不如之徒,连人都称不上的东西,有何资格与我等读书人同列?吾深以为耻!” 黄秀才就是纪鸣的那位好友。贾环一封书信,邀请他到此参与盛会,同时当马甲、小号。好吧,更准确的说法是:喷子。 黄秀才骂完,平远堂前,所有的说话声音都消失。只剩下深秋的微风,徐徐的吹拂着庭院墙外的树枝。 震惊的表情同时浮现在文人、名妓们的脸上。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猛人啊!敢这样当着面辱骂郑文植! 郑文植愤怒的满脸通红,一股窝火的怒气从心中腾到头上,手指点了点黄秀才,然后转身怒斥道:“萧幼安,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回头这秀才,他自会让家里的奴仆处理。郑家的私盐盐丁,又不是没有人命在手上。 萧幼安今天一身蓝衫,文雅士子装束,正在与身边的名妓说笑,此时,笑呵呵的打圆场道:“都是客人,黄贤弟嘴下留情。” 和萧幼安熟悉的几人顿时了然。幼安兄一反常态啊。他什么时候,给人骂,还赔笑脸?原来今天是要针对郑大少。 贾环在眺望着江景,身边有四名名妓围着。此时,美人们都是震惊的看着场中黄秀才那边。 “哈哈,哈哈,哈哈!”黄秀才极其张狂的仰天大笑三声,拱手道:“幼安兄,这很有点难度!盐商多有不法之事,扬州哪个不知,谁人不晓?都是一群的蠹虫。 这姓郑的身为大盐商之子,能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以次充好,强买强***良为娼的事情没有少做。在下今天骂他几句与他作的孽事比起来,都算是轻的。我代天下人骂之。” “好!”文人之中,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好。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的脸色都变得不好看。 气氛立时变得很尴尬。一干文人、士子看着大骂盐商的黄秀才,感觉今天似乎走错了地方罢? 贾环倚栏而立,嘴角带着一抹笑意,打量着郑文植身边的随行的一名读书人,嘴角有一粒黑痣,长的很丑。大约,这就是苏州来的罗秀才了。 操纵舆论,有一种办法叫“歪楼”,你知道吗?(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八章 流言蜚语(完) 混过q群、微信群、论坛、贴吧、评论区的人都知道“歪楼”的涵义。当一个话题讨论的热火朝天之时,往往是离题万里。 如果把扬州城比作一个论坛。那么,贾环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故意将热门话题“官府与盐商勾结”带歪。带到“盐商不法,盐商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这上面。 当然,以黄秀才这样骂几句,还不足以制造舆论。在一个以盐商为主要群体的城市里骂盐商博出位,还是有点困难的。 贾环一会儿会“跟帖”。 平远堂前的庭院之中,松涛阵阵,江风徐徐,气氛尴尬。众人三三两两的站着。 站在郑文植身边的苏州名士罗秀才并没有感受到贾环的目光,问题。他心里有一点快意! 前些天在郑家,郑元鉴骂儿子,却是如同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嘿嘿,现在倒是有人骂盐商了! 萧幼安再次打圆场,劝道:“黄贤弟何必愤世嫉俗?盐业之事,从古至今。比如,唐朝的盐铁法,到前明的盐法,再到本朝,弊端是有,也有益于民。” 萧幼安这番话说的在场的二十几人纷纷点点。确实如此。汪幼鸿、郑文植、马志道三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一些。不过,被点名骂的郑文植冷哼一声,表示不满,甩袖到一边看江景。 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话题已经被带歪到盐法、盐商之上。 贾环微微一笑,扬声道:“幼安兄的说法。在下却是有些不同的意见。” 贾环一开口,平远堂中就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贾环的身份,在来的路上,众人都是知道。否则,他身边会簇拥着四个名妓美人。前几日,那首精品美人词,可是让扬州城中的花魁们齐齐出动。但最终还是无人等得到那首词。 萧幼安笑一笑,风度儒雅,他心里是有数的,配合的道:“哦?子玉有什么高论?” 贾环慨然的道:“以我看来,本朝盐商有五害。其一,不从事生产,却世代坐享盐利富贵。何其不公?其二,不守国法,贩售私盐。影响国家税收。其三,生活奢侈,败坏社会风气。其四,以高盐价盘剥小民,致使小民数月不知盐味。其五,弄虚作假,毫无诚信。官盐质量极低,还掺杂沙土。简直是利欲熏心。” 贾环说盐商有五害,本质上还是和黄秀才一样:骂盐商。但贾环的名气和黄秀才自是不在一个档次之上。而名气往往就意味着话语权。他抛出“盐商五害论“,立即就引起众人的争论。继而,衍生开各种论述、感慨。 要知道,为民众发声,骂几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感叹几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这在读书人来说,是政治正确,是占着大义,是能激起共鸣的! “唉…”汪幼鸿禁不住苦笑着摇头,和身边的美人说话。给贾环这个层次的读书人骂了那也是白骂。 看着纷纷发表意见的众人,贾环微笑着,歪楼成功。 回头把这个盐商五害论传播出去,自然就能将关于沙先生和盐商勾结,收受了贿-赂的流言压下来。 … … 聚会的话题,被引到盐商不法、奢华上面。出自徽商的汪幼鸿、马志道都是苦笑不语。其中的事情一言难尽。 但是,在平远堂边角看热闹的郑文植却是觉得一口气未顺,又来一个骂他的。 贾环骂的是盐商,但郑文植自动的对号入座,冷笑几声,大声道:“贾孝廉在此大放厥词,嬉笑怒骂。却不知对前几日扬州城中关于你的事情,坐何解释?以我看来,贾孝廉的人品未免太卑劣了些。有何资格说他人?” 正在说笑、讨论的文士、名妓们都停下来,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还在栏杆边,深秋上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哂笑一声,洒然的道:“谣言止于智者。倒是要请教下这位罗秀才,关于我的谣言,是你编的吧?”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而是将目标对准罗秀才。这些天,汪家早就查清楚,是罗秀才在操盘谣言之事。 罗秀才在一旁看盐商被骂的热闹,此刻,被贾环质问,悍然的反击道:“贾孝廉既然说‘谣言止于智者’,又何必问在下?倒是在下很羡慕贾孝廉的艳-福。哈哈!与两位江南大家共度良宵。” 所谓的艳-福,当然不是指的宋、刘两位名妓,而是指的谣言中,贾环所做的事情。 “嘿嘿!”围观众中,发出几声暧-昧的笑声。 贾环嘴角带着嘲讽,淡淡的道:“罗朋友这可就说错了。中秋之时,我并未与宋、刘两位大家共度良宵。此事,幼安兄可为我作证。” “啊…”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怎么可能?会有男人能拒绝与宋、刘两位大家一起过夜?” “真的假的?此事江南都已经传遍,怎么会是这样?” 质疑声不断的冒出来。几名名妓都在想着如何竞争的事情。另有几人好奇的打量着贾环青稚的脸庞。 萧幼安好整以暇的微笑道:“子玉是翩翩君子,心有所属。成全一段佳话之后,就飘然离去。诸位莫非忘了《水调歌头》那首词作的题头吗?再者,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三人登船而去,可曾有宋、刘两位大家亲自承认共度良宵的只言片语流传出来?” “原来如此!”众人立即就信了。能写出如此感人肺腑的传世之词,感情必然是真的不能再真。而宋、刘两位名妓则是模糊宣传,并没有亲口承认。 至于,此时此刻,有没有同行腹诽两位江南名妓是心机婊,那就不得而知了。 郑文植微微皱眉。这个消息太过于突兀! 罗秀才隐隐约约感觉到有点不对劲,看着贾环,下意识的反问道:“那又如何?” 贾环嘘着眼睛看罗秀才,讥讽道:“不如何。这说明你编造的流言是假的。是基于你的臆想。由此可见,你内心里是何等肮脏,龌蹉,阴暗,卑鄙,下流,无耻!” 一连串的词语丢出来,增加着贾环的语气,就像是一个个的耳光,抽在罗秀才脸上。 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罗秀才气的手指着贾环,“你乱讲什么…” 贾环打断罗秀才,义正言辞的骂道:“罗秀才,你真是枉为读书人!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还没有一脸廉耻之心。人死为大!你却编造罔顾人伦的恶毒谣言,污蔑科场前辈。当真是猪狗不如,见利忘义的真小人。” 罗秀才气的浑身发抖,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环,手握紧成拳头,“你…” 不是他骂不过贾环。而是此时气势处在下风。萧幼安刚刚已经解释了。他谣言之中最为精髓的部分是假的。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信他的话。 言语需要有人信服才有攻击力。 贾环再补一刀,“阁下拿钱,甘愿为商人做狗。传出去,这江南士林,还能容得了你?我看阁下还是早点回苏州去的好。” 郑文植抢白道:“贾孝廉好威风,都使得我们扬州来了。罗相公是在下请来的朋友,在扬州盘亘两日又碍着贾孝廉什么事?” 罗秀才现在正在帮郑家操盘,当然不能放他走。 贾环根本不理郑文植,眼睛盯着罗秀才,淡淡的道:“在下的座师恭为文坛盟主,姓方讳望。” 这句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罗秀才嘴唇动了动,气色灰败,拱一供手,“告辞。”转身往平远堂外走去。 “诶…”郑文植一脸的懵逼,他不明白罗秀才怎么就这样就走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他是连沙胜都敢嘲讽的人,这时威胁道:“你给我等着。”带着奴仆,追着罗秀才离开。 萧幼安笑着摇摇头,道:“秋风萧萧,我等不宜在庭外久候,不如,先到堂中安坐。坐而论道。” 他知道怎么回事的。 首先,读书人是要脸的。即便心里不要脸,表面还是得要脸。否则,在士林怎么混?这就是读书人和商人的区别。郑大公子理解不了罗秀才的心态。 在大众广庭之下,罗秀才被贾环揭穿是流言的编造者,而且还是假的,是罗秀才内心里太龌蹉,才有这么个谣言出炉。这就涉及到读书人的道德问题:攻击科场前辈(林如海是探花),病死在任上的官员。很犯忌。 罗秀才怕不怕呢?其实是不怕的。毕竟只是小范围的聚会。又没有学校的生员、教谕、县令大宗师等人在场。再一个,苏州和扬州远着呢。 但是,贾环的座师方望方宗师执天下文坛之牛耳,一举一动颇受士林关注。如果,贾环把这件事告诉方宗师,对罗秀才的影响就大了。要知道,苏州也是江南名城。 读书人要功名!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传回苏州,谁敢点罗秀才的卷子? 所以,第一:在场面上输了一阵之后,现场这么多人做证,落了口实;第二:有贾环的威胁。罗秀才立即就怂了,转身回苏州。 以他的看法,郑文植是追不回来的。 位于蜀岗之上的平远堂为前朝名士欧阳修所修建。其下就是瘦西湖。秋末初冬,风景优美。 众人分席坐定之后,随行的仆人送来瓜果、菜肴、美酒。贾环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九章 谁主扬州(上) 九月二十六日下午,一艘小船自扬州出发去往苏州。罗秀才撂挑子,解释了情况,郑家不得不放人。 看着远去的小船,郑文植恨恨的踩码头的地面:贾环、黄秀才,你们都给我等着。 罗秀才灰溜溜的坐船回到苏州。于某个下午与好有韩谨在一处酒家中喝酒、闲谈。楼外,街肆繁华,人来人往。 一口酌酒入喉,罗秀才郁闷的吐出一口气,将在扬州的遭遇“美化”之后向好友倾吐。 韩谨二十七岁,自京城回吴中之后,生活落魄。国字脸上神情郁郁,淡然的喝酒。 罗秀才刚说了个开口,韩谨脸上神情变化,飞快的打断罗秀才的话,“子车慢着,你刚才说谁来着?” 罗秀才容貌丑陋,嘴角有一颗黑痣,极其的显眼,诧异的道:“贾环,贾子玉啊。他人在江南,前段时间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你不是听过。” “唉…” 韩谨悠悠的叹口气,看着酒楼外晚秋的肃景,往事历历浮上心头。好一会,再看向罗秀才,目光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怜悯,“子车,你败的不冤。我的本事,都是他教的!” 他的文宣、组织都是从贾环身上学来的。只在他这里学了一鳞半爪的子车如何是贾环的对手? “啊…?”罗秀才手上的筷子落到地上。 … … 九月下旬,钱槐、胡小四护送着晴雯、如意先一步回金陵。贾环、黄秀才两则是住到分守道署衙中。 贾环、黄秀才本来并没有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是萧幼安提醒他,鉴于郑大公子做事很鲁莽,不按常理出牌,还是要防范一二。贾环、黄秀才便住进了署衙之中。 自九月二十六日,平远堂聚会之后,罗秀才被贾环“喷”回苏州,扬州城中关于沙胜勾结盐商,收受贿-赂因而设立盐商总商的传闻销声匿迹。 取而代之的是士林批评盐商的声音。当然,这种声音并不激烈。因为盐商身家巨富,早就渗透到扬州的文化界。但是,即便这样已经足够。 九月下旬,来自于扬州的两封奏章抵达京城。首先是淮扬分守道沙胜上书,提请罢黜扬州巡盐御史,将职权分配给淮扬分守道,淮扬分巡道两个衙门。 接着,位于扬州城内的两淮盐运司杨运使上书,弹劾沙胜与盐商勾结,意欲设立盐法总商制度讨好盐商。满城风雨,士民惊疑。因而,上报朝廷,奏请查处沙胜。 很明显这是一封“攻讦”沙胜的奏章。 在朝廷正在清查亏空的大环境下,又有着前段时间改革盐法的讨论,两淮盐运司、淮扬两府的盐课拖欠近一百万两白银,这两份奏章颇为引人注目。 朝廷的动作非常之快。九月二十八日,身在凤阳府的巡按御史刘御史接到朝廷的命令,转道扬州,调查这件事:对盐法总商制,地方上的看法。 巡按御史由都察院的十三道御史外派,任期一年。职责是巡查地方。见官大一级。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中-央巡-视组。只不过,巡按御史和巡抚、总督一样,都是独官制。 九月三十日,朝廷的邸报抵达扬州。 盐运司的官衙中的一处偏厅中,杨运使拿着最新的邸报,看着上面沙胜的奏章哭笑不得,对费同知叹道:“失策了!早知道沙大参是这么个想法,本官何必弹劾他?” 费同知亦是苦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沙大参的意见是有利于盐运使的。但,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这仇可是结的大了。 … … 分守道署衙仪门之内,贾环正在和黄秀才厢房里闲谈。两人现在的关系处的不错。 黄秀才笑道:“我是极其羡慕贾兄那日与宋、刘两位大家登船而去的,哪里想到真想竟然是这样。估计,事情传开,江南这边很多人都不敢相信。” 他内心里还是很敬佩这个少年。这是读书人对实力的佩服。 贾环笑着喝茶,直言道:“那天是心绪激荡。否则定然会留宿。”十一岁,早就具备作案能力了。只不过,那天心里填满着宝钗的身影,和名妓缠--绵的事便不大想了。 这话说的坦荡,那两位大家,都是才貌双全的美人啊。黄秀才哈哈一笑,起身给贾环从茶壶里添水。 两人正聊着,一名老吏过来道:“贾孝廉,大参请你过去一趟。” “行。我这就过去。”贾环应下来,对黄秀才道:“处道稍坐,我去一趟沙先生那里。”说着话,起身去了署衙内的公房。 公房中摆设着几张桌椅,布置的简单。沙胜、何师爷、何元龙分别坐列而坐,或是喝茶,或是正在看邸报。见贾环进来,众人寒暄了几句。 何师爷轻怕着桌几道:“看邸报上的奏章,果然如元龙兄所说的,杨运使是想把东翁挤出扬州。” 沙胜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青色的便服,喝着茶,点评道:“目光短浅。” 何元龙笑着道:“估计是奏章有时间差。杨运使与朝中谢大学士关系密切。他在盐运司上已经满了一任,大约还想着在连任一任(三年)。所以才有此举动。”一个要谋求连任的盐运使,当然不希望自己手中的权力被削弱。 何师爷捻须笑道:“幸好子玉早有准备。不然,朝廷说不定会左迁东翁。当然,也要看刘直指怎么给朝廷汇报。”杨运使在朝廷之中有朝廷首揆作为后盾,而东翁在朝中没有根基。被杨运使弹劾,形势还是很危险的。 直指是巡按御史的别称。原因是巡按御史的职权比拟汉代的绣衣直指。 贾环看着邸报,听着议论。邸报上有一则消息让他比较关注:都察院右都御史齐驰出任云贵总督,提督军务,粮饷兼巡抚事。显然是线前段时间的贵--州土司叛乱,促使雍治皇帝下定决心,继续加大改土归流的力度,派良臣坐镇边陲。 贾环关注的是国朝的巡抚、总督制度已经开始慢慢的成型。 正说话,笑谈着刘直指会怎么上报的时候。分守道署衙这里早就有对策,当然不急。突然有老吏进来汇报,江都县沈知县的幕僚李师爷过来找贾环。 贾环微微奇怪,和沙胜、何师爷告罪一声,出门到外头的一处客厅中见李师爷。 李师爷约五十多岁,籍贯绍兴,身形微胖,穿着深蓝色的布衫,笑的和气,很有亲和力。 他笑呵呵的与贾环寒暄几句后,说明来意,“沈明府意欲重申昔年的旧案,抓捕郑文植,贾孝廉可愿一同前往?” 贾环微微一愣。这是一个很奇怪的邀请。顿时,心思电转。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未完待续。) 第三百章 谁主扬州(下) 官场之上,戏法人人都会变。但变出来的花样、结果各不相同。 同理,邸报人人都能看,但是看到的东西各不相同。 沈知县看到是沙先生即将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主导扬州官场。所以派师爷前来示好。 郑家和沙先生不对付的事情,现在满城皆知。关于沙先生与盐商勾结的谣言还是郑家、罗秀才放的。 而抓捕郑文植,重审昔年的旧案,一方面可以示好,一方面可以赢得官声、口碑。 贾环微笑着答复,“我本人很愿意一起去的。不过,我先要问一问沙先生的意思。郑家威风很大啊,我和黄秀才都被逼的躲在分守道署衙里好几天了。” 李师爷呵呵一笑,“那我先回去等贾孝廉的消息。” … … 再过几日就是立冬。天越发的冷了。扬州城内中繁华依旧。十月初一的下午,寒风萧瑟。一名郑家的奴仆守在分守道署衙正门口不远处的茶铺中,眼睛紧盯着署衙门口来往的人。自九月底,大少爷在平远堂被人辱骂,在家中大发脾气,打发他们来守着署衙这里,这已经是第五天。他负责的是盯着前门。只要盯梢的两个目标出现,大少爷会派人将这两人抓起来泄愤。 郑家的奴仆在茶铺里喝着苦茶时,突然眼睛一亮,就见署衙正门口,一名半大的少年穿着一身蓝色的直裰,带着四方平定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跟着一名五十多岁的师爷一起说笑着走出来。 “就是他!” 郑家的奴仆兴奋的站起来,跟着贾环、李师爷离开分守道署衙。而后,有同伴去盯梢,他则是飞快的跑回郑家报信。 扬州的园林多为盐商们的别业。盐商们的住宅通常都在扬州城内。郑家亦不例外。下午时,郑文植正在家中和朋友喝酒。作为大盐商的长子,将来注定继承这份家业,郑文植并不缺乏朋友。酒席间,议论的也是最近盐法、谣言等事。 郑文植三十多岁的年纪,圆脸隆鼻。细看起来,容貌堂堂,但三十多岁的人,脸上带着纨绔公子哥的傲慢、轻浮的气质。令人对其第一印象不会太好。此时,他抱着坐在腿上的一位美人,打着酒嗝,对朋友们道:“别看姓贾的那天在平远堂大出风头,又把罗相公给骂走,但是我要他跪在地上求我。” 有一名长脸的青年凑趣道:“郑兄这话怎么说?” 郑文植不屑一顾的道:“杨运使已经上书弹劾沙大参。所以,别看他现在躲在分守道署衙里,等几天,我就能让他好看。骂我,嘿嘿,城里有楼馆收兔儿相公吧?” 布置的精致的客厅之中顿时哄堂大笑。美人儿们娇嗔。有人说:“那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又有人道:“怕什么?这才是大丈夫所为,有仇报仇,快意人生。”厅堂之中骄狂、得意的气氛渲染着午后的时间。就仿佛这是某个平常的下午,说着平常的事情。然而,举人是可以随便抓的吗? 这时,一名蓝衣奴仆快步进来,在郑文植身边汇报道:“大爷,那姓贾的刚才出了分守道署衙。” 郑文植眼中精光一闪,冷笑一声,摆摆手,客厅之中安静下来,大声道:“诸位兄弟,那姓贾的小子从乌龟壳里出来了。我今天请你们看一场好戏。都随我来。” “好!”郑文植的十几个朋友们都是高声叫好,个个神情兴奋。客厅之中声音嘈杂,仿佛某种好戏到了高--潮一般。十几人发出的声浪一阵阵的冲击着屋顶,就像是沸腾的开水。 郑文植哈哈一笑。 就在这时,“嘭!”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哪怕是隔着众多屋舍也能听得到。 客厅之中立即安静下来。就仿佛所有人给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淋的透心凉! 十几名公子哥、文人、帮闲面面相觑,看向郑文植。郑文植圆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就这样僵着。心里的愤怒喷发出来,脸上的神情阴郁,咬牙切齿的吼道:“怎么回事?” 客厅内的郑家奴仆无人能回答这个问题。有机灵点的奴仆想要出去打听情况,这时就见一名管事装束的男子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爷,大事不好,你快跑吧!” 郑文植暴怒的上前一步,将何管事的领口给拎着,“到底怎么回事?” 何管事哭诉道:“江都县沈县令带着二十几个衙役、班头来捉拿你和琼姨娘。说是要审查旧案。破家县令啊!” 郑文植眼睛在瞬间黑了几秒,心里涌起一股凉气,愤怒的情绪飞快的消退。当年邱家的灭门案,就是在沈县令手中审的。郑家托了关系,好歹才算结案。怎么又给翻出来? 客厅里的十几个人听完何管事的话,都像是木雕一般的呆住,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跑啊!”一干人就想要丢弃郑大少,各自逃命。然而,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几个跑的快的给冲进来的衙役打翻在地上。一群人涌了进来。将厅中众人团团围住。 片刻后,几名主事的人走进客厅。为首的是身穿七品官服的沈知县,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白脸剑眉,脸色肃然,眼神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衣着华丽的郑文植身上。 郑文植气焰全无,讪笑着上前,“沈县尊大驾光临,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呵,脸皮够厚的。” 郑文植这时才看到站在沈县令身侧的贾环,顿时瞪大眼睛。他刚想去带人把贾环给绑来,然而,现在这什么情况?贾环带人到他家里来绑他? “带走!”沈知县冷漠的挥手,几名衙役上前,把郑文植给绑了,拖出去。剩余的狐朋狗友哭天抢地的给衙役们推着往外走。 另有一队衙役前往郑家的后院搜索琼姐儿。 贾环则是打量郑家的布置,确实是豪富之家,摆设、用度都是精品。郑文植做的恶事,李师爷来的路上已经给他说了。 雍治八年秋,郑文植在仪真县准备贩盐前往汉口,因听人说邱家的儿媳琼姐儿貌美如花。偷偷的见过之后,指使手下的盐丁灭了小盐商邱家满门十几口,吞了邱家数千盐引的窝本。将其收到屋中。 幼安兄给的黑材料,还是有实据的。这种典型的人渣,死不足惜! … … 厅中的人犯都被带走之后,沈知县带着众人到郑家的正厅中稍坐,等待结果。 沈知县微微倾斜着身-体,对贾环道:“让子玉看笑话了。我治下竟然有如此丧尽天良之徒。而我被县中吏员蒙蔽,时至今日,才有借着城中的传言,发现新的线索。” 贾环在人情世故上处的很圆润,褒扬道:“明府公正严明,是江都百姓之福。” 贾环跟着沈知县来郑家“抄家”,当然不是无聊的特意到郑文植面前装-逼。虽然,郑文植抹黑他,将他逼得在分守道署衙里住了四五天,他心里很不满。 但,以贾环的心性、手段,当然不会这么肤浅。他本来是打算等到沙先生掌握盐法大权之后,将与郑文植的旧账、新帐一起算。那时,要炮制郑家有很多种方法。 贾环今天过来,主要是作为沈知县和沙胜之间的桥梁。 有两层意思,其一,贾环在江南士林中的影响力。他的座师是方望。这是沈知县所需要的。其二,沈知县需要沙大参在官面上的支持。查抄大盐商的家,哪怕只是不打招呼的闯进去带走几个人,这也是一件大事。 沈知县就笑起来。 … … 十月初,江都县正堂沈县令闯入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家中,将郑文植与其小妾琼姐儿带到县衙审问。雍治八年的灭门惨案浮出水面。 这在扬州城中激起轩然大--波。有叫好之声,也有咒骂之声。郑元鉴是扬州盐商之中晋商的头面人物。 在这一片风波之中,刘巡按御史关于扬州盐法改革的奏章发出抵达京城。十月六日,朝廷的公文抵达扬州:裁撤扬州巡盐御史,令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整饬盐法,准许试行盐法总商制。 扬州城中的官员、缙绅、盐商们一片哗然。都以为是沙大参会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啊! 情况是明摆着的。 两淮盐运司的杨运使弹劾淮扬分守道的沙大参。但是,在沙大参的奏章公开之后,杨运使不可能反对裁撤扬州巡盐御史。 而城中所谓的“满城风雨,士民惊疑”的土壤早不存在——谣言已经被贾环扑灭了。来调查地方上对盐法总商制的看法的刘御史如实上报。如此一来,难道不应该是有首倡盐法改革的沙大参来掌握整饬盐法的权力? 结果,却是李巡道成了扬州官场上的旗帜。 同时,还有一则小道消息在扬州的官场中流传,沈县令的老师和李巡道是同乡。 扬州城中正在猛烈抨击沈县令的声音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小了许多。原因不问可知。 扬州城外,码头的一处酒楼之中,扬州知府江府尊排出出行的排场,大轿,旗牌,左右衙役等。日头渐渐的偏中。上午的阳光在江面上漂浮。 江府尊穿着官服在酒楼之中,与卫师爷闲谈,叹道:“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卫师爷笑一笑,“庙堂诸公这稀泥和的!对沙大参不公啊。简直是打脸。” 江府尊哂笑一声,“官场上不公的时候多着。谁让沙大参在中枢无人?我回头还有去拜访李巡道。” 正说话间,一名衙役进来道:“大老爷,刘直指来了。” 江府尊抖抖官服,“走吧!” 扬州的权力格局定下来,刘巡按也要离开扬州。避免被御史同行们弹劾迷恋扬州城中的富贵、温柔。今日扬州官场在东关码头给刘巡按送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一章 谁主扬州(完) 江府尊一行刚出酒楼,就见左近不远处淮扬分巡道李康适、沈县令等人从一处茶馆中出来。扬州城的东门到东关码头这几里路断繁华异常,布满酒楼、饭馆。 官场上的关系,座师、门生、同房、同年,这是一个体系。同乡,这又是一个体系。所以,李巡道作为沈县令老师的同乡,关系是相当亲近的。不像一般的官场上下级。此时,两人在一起等候,准备给刘直指送行也是正常。 江府尊琢磨了一会,带着随从上前,“见过李廉使。” 李巡道的官名全称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正五品),分巡淮扬道。廉使是按察佥事的别称。 “江太守许久不见…”李康适五十多岁的年纪,脸上带着和睦的微笑,与江府尊闲聊。 李巡道在扬州城中一贯存在感很低,现在却获得整饬盐法的权力,心情极佳。李巡道现在同于是多了一个巡盐御史的官职,成为扬州官场的旗帜。 两拨人很快就汇聚到一起。恰巧,随后来到官道上的沙胜、何师爷、何元龙、贾环几人看到。 何师爷讥讽道:“看江府尊那模样!吾未闻四品正堂对五品廉使屈尊之事。” 众人都是轻笑起来。不能怪何师爷心里有意见。沙大参提出改革盐法的事宜,并提供解决方案。按照官场惯例,谁提供的解决方案,自是安排谁来处理实务。但这回朝廷偏偏是让李巡道来整饬盐法,庙堂诸公简直是欺人太甚。 分守道署衙的众人对截胡的李巡道,一直喜欢和沙大参唱反调的江府尊都很反感。 贾环跟在分守道署衙的队伍之中,他有举人功名,是有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官面场合。更别说,他还是知名的士(诗)子(人)。贾环看着官道前面的李巡道、江府尊一行,目光最后落在年轻的沈知县身上。轻轻的摇头。 官场啊! 何元龙走在贾环的左手边,看看清朗的天空,轻笑道:“子玉现在是不是有一种被雁啄了眼的感觉?” 他们在沈知县身上的判断都失误了。几天前,李师爷来请贾环,邀请贾环一起去抓捕郑文植。大家都以为是沈知县是来讨好、奉承沙大参。现在看来,多半不是。 估计,沈知县早就知道李巡道要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的消息。他只是拿贾环做个证人罢了。 贾环就笑,“也没那么夸张!”有一句俗语形容看错人,吃了亏的情况: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但他的位置还没到“终日打雁”这个高度。 当然,确实是看错沈知县了。给沈知县晃点了。 官场之上谁都不是庸人呐,都有两把刷子、做官的诀窍。比如这扬州城内,低调的李巡道,技术型官僚杨运使,傲气的江府尊,还有如今声名鹊起的沈知县。 同样的,沙大参也不是庸人! … … 扬州的官员们集体为刘巡按送行。杨运使、费同知等人都系数到场。而扬州城内的缙绅们也派出了代表。而代表之中最为显眼的便是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 码头前,刘巡按的仪仗停下来。刘巡按下了轿子,环视着来送行将码头、官道占满的人群。扬声客气了几句。 扬州官场之首李巡道上前敬酒。 官面上的交际,盐商们都是没有资格参与的。郑元鉴站在人群里,圆圆的脸,很精明的商人模样。此时,他目光看着长江里的船只,淡淡的道:“汪兄,你好大的手笔啊。不过,我郑某人的私盐渠道不是那么好吞的。倒是要请你转告下那位小朋友做事不要太张扬。” 沈知县查陈年旧案,涉及到郑家的盐丁。其走私私盐的渠道被曝光了一部分。但是这些事情,在扬州城内没有人会公开谈论。都是心照不宣。因为,走私私盐,是杀头的罪名。而扬州城内,大小盐商,没有谁是不走私私盐的。 郑元鉴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他事后得知,沈知县抄家时,贾环在场。来看我郑家的笑话的是吧?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外面穿着名贵的绸缎衣衫,笑呵呵的道:“郑兄,这话我可听不懂啊。” 他当然也想要郑家的私盐渠道。大盐商,不仅仅是要看在纲册上有多少窝本,还要掂量掂量贩卖私盐的量。 “萧幼安和贾环交往密切,这谁不知道?”郑元鉴冷哼一声。萧幼安和汪家关系极好。沈知县能如此顺利的拿下他儿子,罪名、案卷都订得死死的。这和汪鹤亭绝对脱不了关系。 郑、汪两人说话的时候,周边的小盐商们都挪开几步。这种大佬级别的斗争,他们搀和不起。 另一位大盐商马均泰调解道:“汪兄,郑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郑元鉴讥讽的笑一笑,道:“我当然是想和气生财。汪兄,犬子不成器,我已经去求了李巡道,过几日就会放出来。希望,不要出什么差错。” 汪鹤亭微怔,随即笑了笑。 心里却是叹口气,没办法啊!他投资在沙大参身上,谁又曾料到沙大参竟然没有拿到整饬盐法的权力? … … 码头前,官面上的文章、流程走完,刘巡按坐船离开扬州府前往淮安府巡视。 众多官员、缙绅还没有完全散场时,突然一名钦差的先导官快马来报,“钦差大人已至城南钞关门。” 李巡道当仁不让的接过帖子,高声道:“诸位随本官前往城南迎接朝廷钦差。” 扬州地处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的要冲之地。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在扬州城的东、南两个方向几十里内,密布着很多河港码头。由运河入城的城门便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一行人从城东转道城南。队伍中有不少属官、杂官们已经在猜测,“先抵达城南,莫非钦差大人是从南--京而来?” “十有八-九。不然就恰巧在东关码头这里遇到了。” “呵,不知道朝廷又派钦差来扬州所为何事?” “确实有点蹊跷。城中大局已定,接下来便是盐商争夺总商名额的事情。这个时候朝廷难道会派员来指定总商数额?” 贾环跟着队伍顺流坐船前往城南,约半个时辰后,一行近百人在城南迎着钦差。钦差老大人约六十多岁的年纪,身穿红色的官袍,补子上绣着锦鸡的图案。贾环对国朝的官制已经有相当的了解:南--京来的二品大员。 从钦差的规格来看,是要宣布一件大事。 人群中骚动起来,议论纷纷。贾环心里一动,微微一笑。他知道怎么回事了。 钦差在官员们的簇拥下入了城,就近抵达江都县的县衙宣布朝廷的谕令:升沙胜为兵部右侍郎(正三品),巡抚淮扬凤庐等处地方,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江都县县衙的庭院之中,跪在地上接受谕令的官员们一片寂静,悄然无声。只剩下南京来的老大人:南京左都御史张总宪宣旨的声音。由翰林学士们起草的诏书词章华美,读起来朗朗上口。但所有人都只听到四个字:淮扬巡抚! 加了兵部右侍郎的淮扬巡抚啊! 所有官员都懵逼!这是什么情况?朝廷竟然毫无征兆的升沙大参为淮扬巡抚。 虽然从三品到正三品只有一级,但这可不仅仅是官升一级,权力范围可以用膨胀来形容,听一听诏书上的词语就知道:督理营田,提督军务,总理整饬盐法事。 总理整饬盐法事! 领头跪着的李巡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就是说,他现在是沙胜的下属。 张左都御史宣布完朝廷的谕令之后,笑着将诏书递给站起来的沙胜,“望沙大人不负朝廷厚望。” 沙胜肃容道:“本官一定不负朝廷所托。” 张左都御史笑着点头。朝廷的任命他也是极为奇怪,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他虽然为正二品的南京左都御史,但是这个职位的权责还没有沙胜大。 看来,国朝官场之中又出了一位重臣啊! … … 十月六日上午的场面的转折太过于戏剧化。淮扬分巡道李康适这扬州官场的旗帜还没打上几天就倒了。毫无疑问,淮扬巡抚才是此时的扬州官场之首。 但中午为张左都御史设的酒宴上,扬州官场中的众人就已经调整过来,接受事实。 酒宴设在淮扬分守道署衙中。扬州府的官员们汇聚一堂。贾环与何师爷在沙先生身侧。目睹着这一盛况。 酒宴采取的是常见的分桌制,有教坊司的官妓歌舞助兴。酒过三巡,李巡道起身敬酒道:“下官今日儹越之处,请抚台老大人见谅。” 沙胜点点头,“无妨。” 看到这一幕,沈知县心中充满了苦涩。风云突变啊!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他与李巡道合作,虚晃了沙抚台一次,这可是在心里留了刺的。但是,他当时只是想把事情办好,办完善。 杨运使一脸的苦笑,他弹劾沙胜不成,反倒对方成了他的上级,敬酒道:“下官前日误解抚台之意,还请抚台海涵。改革盐法总商制一事,我盐运司无条件配合抚台。” 沙胜安抚道:“都是为朝廷做事。” 扬州知府江府尊一脸纠结的看着酒杯。他在扬州城内没少说沙抚台的坏话,这场面该怎么圆? 卫师爷以目视江知府,催促他赶紧认错。今天扬州的大小官员都在,认了错,沙抚台要是还揪着不放,官场之上一个“心胸狭窄”的评语肯定跑不了。 江府尊一咬牙,端起酒杯。 … ... 江府尊怎么认错低头的,贾环并不知道。此时,他已经到分守道署衙的外面,萧幼安、黄秀才几人在河边的杨树下等着。 何师爷送了贾环出来,一脸的感叹,“子玉非得现在走?不能晚几天,盐法的制度事宜还要你参赞。” 贾环微微一笑,向何师爷行礼,道:“由何先生你们帮助沙先生拾遗参赞,不会有大问题。还请何先生代我向沙先生告辞。我回金陵了。”说着,洒脱的离开。 看着消失在河道上的轻舟,少年的背影,正午的冬日融融,河水潺潺。此情此景,何师爷悠悠一叹。 接下来,任重而道远。 因为,东翁向朝廷许诺能追缴、补齐五十万两白银的亏空盐课,并保证此后不再拖欠。所以才有这个官职。这自然是子玉的主意。奏章早就送上去。今天恰好有一个时间差。(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二章 黛玉至金陵 十月上旬,扬州城中因为新任的淮扬巡抚而变得喧闹。淮安府、扬州府、凤阳府、庐州府四府主官们纷纷派出佐贰官、幕僚来扬州,向新巡抚道贺。 在前明时,淮扬巡抚这个职务应该叫做凤阳巡抚。明太祖朱元璋是凤阳人。凤阳是明朝的中都。但到了本朝,十年九害的凤阳府地位便没那么高,更名淮扬巡抚。因为,淮扬巡抚的驻地通常是在黄淮咽喉要地淮安府内。 众所周知,黄河每隔几年就会改变河道,时常夺淮入海,危害深重。而流经淮扬两府的大运河是京城的经济大动脉,江南的钱粮、物产都仰仗运河输入京城。朝廷设置淮扬巡抚,通常是保证大运河的漕运通畅。而沙胜的差遣中少了“总理漕运,兼管河道”。换言之,他的主要精力将是:总理整饬盐法事。 所以,沙抚台驻守扬州,无人会说他是贪恋扬州安逸。 在这一片拜见上官的喧嚣之中,立冬时节,扬州城有两则趣事传开。 趣事一:犯有重罪的盐商之子郑文植某日从江都县县衙牢中被放出。郑某在庭前纵声大笑,意态骄狂,“早知今日要放我,沈县尊何必当初。” 然,郑某话音未落,沙抚台手令至,县衙巡捕虎扑而上,捆押拖至牢中。郑某至今尚未被放出。 时人皆笑其骄矜自傲,少不更事,不自量力。据传,秋后问斩的可能极大。 趣事二:扬州大盐商郑元鉴前日拒绝沙抚台亲自上门协商拖欠盐课的好意,近日被判补缴盐课二十万两白银。 扬州缙绅异口同声曰:活该! 这种打脸、反转的剧情向来是大众所喜好的。否则,民间传说中哪有那么多读书考中状元后回来给父母、妻子报仇雪恨的案例?何况趣闻之中,抚台老大人的形象如此光辉伟岸? 两则趣闻流传到金陵时,贾环已经身在南京国子监中就读数日。听着正义堂里的同学们谈论此事,只是笑一笑,窗外初冬的寒风吹拂着枯树的枝桠。 帮助沙先生成为淮扬巡抚,拿下总理整饬盐法事的权力,他自是功成身退。 留下来享受巡抚的核心幕僚这种荣耀,他兴趣不大。他这个年纪,承受太多的关注,并非好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贾环翻着书桌前的讲义,熟悉的字句一一的在眼睛、脑海中浮现。这些经义他已经滚瓜烂熟,熟记于心。 “叮,叮,叮。” 正午时,云板的声音准时响起。几十名在学舍中学习的监生纷纷起身,准备去吃饭。桌椅挪动时响动出声。 贾环合拢书页的时候想起回苏州的黛玉,算算时间,她该到金陵了。 … … 初冬时节,贾府的园林,院落,还是那般的壮丽。只是多了些喧嚣。由南而来的消息已经传遍贾府:环三爷诗名传江南,同时还有宝姑娘的名字。 另外,林姑老爷九月初三没的,托孤于环三爷。此时,琏二爷带着林姑娘往苏州去了。回头,林姑娘要在金陵住两年。估摸着会在雍治十三年底返回京城。 王子腾和贾政都同意的事情,贾母和王夫人亦没有什么意见。因薛宝钗的闺名传遍天下,贾母说了一句“胡闹”便没有下文。贾环与薛宝钗的婚事大约也就剩下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薛姨妈心里有数。只差媒人挑破而已。王熙凤都私下里恭喜了薛姨妈好几回,也没见薛姨妈说不同意。 倒是,薛蟠在背后偷偷的骂了贾环几句,“黑了心的王八,想娶我妹妹。哼,哼。”闹,呆霸王肯定是不敢闹的。真要把这事搅黄了,天知道贾环回来会怎么打他的板子?再说,平心而论,他妹妹嫁给贾环也不算辱没。关键是他妹妹也愿意啊!他是在想一件事,她妹妹嫁给贾环,香菱岂不是也要带过去?所以说,环老三是个王八啊!嘴里说不要,还是把香菱给抢过去了? 薛蟠有点想哭。 对于林黛玉要在两年之后才返回贾府的事情,譬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人没什么感觉。贾母则是心里很舍不得。但因为是林如海的遗命,她也无可奈何。 至于,托孤给贾环靠不靠谱?贾府内各有看法。贾政就不是很满意他妹夫的这个决定。贾琏带着的林如海的绝笔信,要十一月之后才能到贾府。 贾赦心中盘算着林家的资产。一切,都要等贾琏回贾府之后才能见分晓。 贾环另有若干信件到贾府,分别给贾政、探春。给贾政的信中略作解释。给姐姐探春的信中则是描述江南风光,尽叙别离之情。委托三姐姐代为向赵姨娘,宝钗,府里的姐妹们问好。 这几日,宝玉时常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对丫鬟们道:“你们说,林姑父好好的,怎么会托付环老三照顾林妹妹?他能行吗?唉…,林妹妹…” 宝玉的大丫鬟媚人、茜雪都是娇笑,劝慰道:“二爷,林姑老爷这么做必定是有缘故的。三爷说要住两年,说不定明儿朝廷开个恩科,他就回来了。” 因贾环的缘故,贾府上下对科举的流程都恶补了一番。 宝玉摇摇头,长吁短叹。他感觉可能会出事。 贾府东北角梨香院中,午后的阳光落在庭院里。有几只麻雀扑腾的在屋檐、树枝上飞来飞去。天井里的井水冰凉。莺儿打了半盆水,端到屋中。 宝钗外头穿着鹅黄色的长衫,容颜精致,气质娴雅,手持毛笔,正在书桌前一笔一划的写着字。明眸酷齿,雪白莹润的丽人。手边一杯温茶散发着清香。 莺儿拿了一个精巧的翠绿色竹筒灌满井水,走过来磨墨,看到洁白的竹纸上写着题头:水调歌头。癸丑中秋,扬州作此篇,兼怀宝钗。 娇媚的大丫鬟莺儿嘴角禁不住泛起微微的笑意。府里的人都想着林姑娘两年不回,可是三爷不也要两年后才回来?然后考试,再成亲。她们姑娘不念着? 宝钗正写完《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这首传世名篇,写到“起舞弄清影”,见莺儿站在一旁看,国色天香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羞赫的神情,明丽而秀雅。轻声嗔道:“我的茶冷了。” 这是她今天写的第三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心里隐藏的思念,一若潺潺的溪流在心中流淌而过。 莺儿抿嘴一笑,“哦,我这就去。” 窗外,冬季的阳光温暖的落在洁净的石板上,流泻着光影斑驳的痕迹。 … … 夜色的长江中,几艘江船扬帆行使。自苏州沿京杭大运河而来,经过常州、镇江去往金陵的一艘大船中,一盏灯火幽幽。 黛玉半夜醒来,让守着她的紫鹃点了油灯,孤寂的思考着。船外星空点点。 明天上午就会到金陵。她将在金陵生活两年。未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冬夜里起来非常冷。紫鹃披着深蓝色的棉袄,坐在床榻边关心道:“姑娘要不要喝口茶?我给你倒去。” 黛玉犹豫了下,婉约清秀的精致容颜在灯下有着别样的美丽,轻轻的点点头,细声道:“劳烦你了。” “姑娘说哪里话。”紫鹃笑着倒了茶,服侍着黛玉半坐起来喝了几口热茶,安慰道:“姑娘要保重身子。我想着三爷在金陵,肯定都安排妥当了。” 林黛玉想一想,点点头。 …. … 约上午七八点许,船到金陵。贾琏早派了心腹小厮昭儿前往城中贾府报信。 贾环带着钱槐、胡小四并几个贾府的奴仆等候在外金川门的茶楼中。得了信,过来接黛玉。 码头之上异常的繁华,水泊纵横,货物密集。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船家将木板铺好。贾环带着人上船。搬运行李的事情自是由钱槐几人去办。 “环兄弟…”贾琏等在甲板上,一脸疲倦之色,见到贾环感慨万分。他一路奔波,照顾黛玉,很是辛苦啊! 贾环笑着道:“琏二哥一路辛苦了。”贾琏办小事还是靠谱的。当即,和贾琏一起到船舱之中,喝茶叙话。另外,派人通知黛玉等人。 船舱之中,布置的干净。要说多么奢华、舒适就是扯谈。出门在外就是这样的条件。 坐在桌边喝着茶,贾琏斟酌了一下,道:“环兄弟,林姑父在苏州的地产、宅子都我卖干净,账目我一会拿给环兄弟你看看…” 贾环摆摆手,笑道:“琏二哥心里有数即可。这件事我不过问。倒是府里大伯那里,琏二哥要交待清楚账目。” 贾琏就笑起来,笑容多了几分舒畅,“那是。嗨,不说了,回头我请环兄弟吃酒,不过要请京城中知名的名妓还要借环兄弟的名头。哈哈!” 贾环在江南的风流名声,他自是听说过。很让人羡慕啊!他来江南这些天,江南四大名妓,他一个都没见过。 除开林姑父给的八十万两白银,这些田地、宅子、器用等一共卖了20万两白银。贾琏自是听得懂贾环的意思:你要是有私藏的银子,把大伯糊弄过去就行,我不管。 贾琏私下里确实吞一笔三千两的银子。一笔笔生意之中,上下浮动个几百两,谁说的清楚? “吃酒可以,请名妓就算了。”贾环笑着喝茶。他自是不会去管贾琏贪-污没贪-污。这是林如海授权给贾琏处理的。也算是贾琏的辛苦钱。他只管着黛玉的用度就可以。倒是有贾琏帮着糊弄贾赦,他回贾府后也好说话。 这时,小厮兴儿在外头回道:“二爷、三爷,林姑娘和裴姨娘已经准备妥当,可以下船了。” 贾环点点头,吩咐道:“那就走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三章 冬雪小病 船夫收起缆绳,船只掉头,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 船头上,贾琏眺望着正在贾环带领着的,往城门徐徐前进的车队。黛玉等人都在车中,他心中涌起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仿佛,什么东西偏离了轨迹。 “唉…” 贾琏轻轻的叹口气。老太太是要他将林姑娘带回贾府,但现在只能按照林姑父的遗愿,交给环兄弟照看。 昭儿上前道:“二爷,船头风大,回船舱里吧。” 贾琏点点头。 … … 六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在金川门里大街上徐徐前行。两百万人口的大城在冬日的上午展示着它的繁华、兴盛,绽放着这个时代无与伦比的大都会风情。 金陵,六朝古都,江南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 贾环骑着一匹马,缓缓的跟在黛玉的马车之旁。他刚刚已经和裴姨娘说了几句话。 如果贾环知道贾琏的感慨,肯定会告诉他,改变的是什么:命运! 红楼原书中,因在路途之中得知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贾琏带着林黛玉昼夜兼程返回京城。那时,林黛玉孤孤零零的。 而现在黛玉身边陪着她的有裴姨娘、老管家元伯、乳母王嬷嬷、紫鹃、袭人、雪雁。 贾环新买的住宅位于金陵南城的应天府府学不远处的和安街中。街外便是秦淮河上的武定桥,顺流往东,有文德桥、夫子庙、江南贡院。往秦淮河的上游去则是府学,大功坊等。 山长张安博的住处便在大功坊中。而往北走上几里路,就是贾府所在的润德坊。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贾环的新住处坐落于闻名于后世的十里秦淮河风光带中。 车队进了和安街。贾府里挑选来的奴仆接着。贾环和刘管家交代了几句,进入后院里。林黛玉的行李最多的便是书籍,足足装了两大车。仆人们送往黛玉的住处中。 贾环、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后院的正厅中落座说话。晴雯、如意两个倒了茶进来。 厅中布置的精雅、写意。紫鹃四处走动,打量着新的住处。脸上旅途的疲倦未消,从偏厅里转进来,神情雀跃的道:“三爷,这里环境挺好的啊。” 贾环就笑,“之前的主人是一位致仕的官员,我委托我的朋友帮我买下来。和我在府里的住处望月居差不多。前庭后院,共有十几间房子。够咱们这二十来人居住。林姐姐安心住着。又不习惯的地方我再调整。” 刚才下船的时候,贾环和林黛玉简单的说过几句话。不过,那时候黛玉等女眷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此时再看:花容月貌,五官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隐约似乎有泪痕。娇怯多姿的模样,令人心生呵护之情。 林黛玉外面穿着青色的长裙,细声道:“我听环兄弟的安排。” 贾环微怔,随即笑了笑。傲娇、聪明、美丽的林黛玉如此听话,令他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黛玉的表现和他脑海中黛玉固有的印象反差太大。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林黛玉是什么性格。如此的乖巧,实在是有点难以想象! 他现在是黛玉的监护人! 不过,贾环心里倒没有多少得意之情,而是感觉到沉甸甸的责任。这姑娘心里是相信他能把她照顾好的。 贾环在贾府里和黛玉关系一般。远不及宝钗、探春与黛玉熟悉。黛玉可以和宝钗、探春打趣、说笑,但在他面前则不会。所以,贾环并没有在现在让林黛玉去改变她的一些不良的生活习惯。只是叮嘱黛玉好好休息数日,调养身体,放松心情。 黛玉刚到金陵,双方还处在相互熟悉的阶段。交浅言深不是好事。日后他会慢慢的让黛玉改变。 黛玉坐在椅中,细声的一一应着。感受到贾环话语中淡淡的关心。令她感受到几许温暖。就像是在这清冷的冬天里,有阳光照射在身上。 裴姨娘在一旁听着,看着沉稳、细致的贾环,心里微微有些放心。看来老爷的选择是有道理的。 紫鹃掩嘴笑着,她早知道会是这样。她信三爷能将姑娘照顾好。 众人说话间,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进来回道:“都备好了。姑娘、姨奶奶旅途劳累,可以先去歇息。” 到新家自是先洗浴,再休息。房间早就备好。王嬷嬷准备的是洗澡的用具、衣物。 贾环起身,道:“林姐姐先休息,晚饭时,我再与林姐姐说话。” 贾环的本意是和林黛玉分开来住,避免损害黛玉的名声。不过,山长张安博听贾环说起这事,便劝止他。 和自家的表妹住在一起,礼法上当然需要注意。但若是让亲戚住到外面,不免令人心寒。按照亲戚住到家中处理即可。黛玉并非一个人,还有姨娘、丫鬟、奶妈跟着。这不会受到主流声音的批评。日后,纵然有些流言,君子坦荡荡。相比较于托孤的职责,可以忽略。住在家里更方便照顾。 … … 贾环这间新宅中,分为前院、后院。后院之中,贾环、晴雯、如意住在正中。而黛玉、裴姨娘几人住在东边的院落。 贾环安排了元伯负责管理他从贾府那边挑来的六个勤快、本分的奴仆。四男两女。月钱由贾环这边出。算是和贾府公中脱离干系。这几人日后就跟着他。主要负责贾环这里的杂务,如洗衣服、洒扫等。 厨师,贾环请了三位。负责小厨房。两位擅长苏菜,一位擅长淮扬菜。尽量的照顾林黛玉和裴姨娘的口味。贾环自己的口味,在贾府之中,都是吃的江南菜,也吃的习惯。 用现代一点的话来说,贾环现在是在南京买别墅,请保姆、佣人、厨师。当然,以他现在的身家,这些开销都负担的起。即便是江南繁华之地,五千两银子花销两年绰绰有余。除了买下这栋宅子花销的五百两银子,贾环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花销。 十月十四日,黛玉到金陵。之后时间变过得飞快。贾环的生活无非是三点一线。奔走与家中、国子监、山长府上,用心读书备考。每天晚饭后会去探望黛玉。 黛玉从家中带了许多书,每日在家中读书写字。紫鹃是个敢说话的丫鬟,黛玉有什么需要的,感觉不舒适的地方,她会直接告诉贾环。贾环一一调整。这到省去很多麻烦。 冬日的第一场小雪在二十四日铺满金陵。飘落的小雪,带着南方特有的寒冷,缠绵刺骨。 小雪融化的第三天,贾环走座师方望的门路,请到南京太医院中的一位太医给黛玉看病。季节变化,黛玉不出意外的又病倒。 送走吴太医,贾环沉吟着回到后院中。屋檐下倒挂的冰棱。贾环跺跺脚,进了东面的院子。袭人迎着过来,温驯的柔声道:“三爷…” 贾环哑然失笑,他是知道袭人有点怕他的。点一点头,感叹道:“今年这冬天不好过啊。林姐姐睡了?” 南方的冬天的特性是湿冷,和北方大不一样。他前世里在南方倒习惯,现在在京城带了4年,今年在南方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袭人道:“还没有。”说着,犹豫的问道:“三爷,姑娘的病情如何?我看你进来时皱着眉头。”服侍黛玉,她也是尽心尽力。 “进去说吧。” 袭人跟着贾环一起进到里屋里。炭炉烧的暖暖的。裴姨娘、紫鹃、晴雯正在陪着黛玉。黛玉病卧在床榻中,拥着湖蓝色的锦被。花容憔悴。 贾环摇摇头,叮嘱紫鹃道:“每天早中晚各换空气半个小时。”医术他是不懂的,但是保健的常识还是知道一些。 晴雯给贾环拿了椅子过来。 裴姨娘双十年华,容貌美丽,罩着淡青色的长裙,身姿修长,焦虑的问道:“三爷,玉儿的病情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吴太医说吃药静养一阵就会好。”贾环将病情都说了一遍。 裴姨娘手抚着胸口,长长的松口气。她跟着林如海这些年,也算有些见识。见贾环请来城中的太医,最好的医生,就知道贾环不会害黛玉。 “那就好。”紫鹃、袭人两人跟着松口气。屋子里的气氛稍稍轻松起来。实在是黛玉的身体确实让人担忧。 贾环安抚了裴姨娘几句,问着躺在枕头上的黛玉道:“林姐姐,你感觉如何?” 林黛玉娇柔的细声道:“头晕着。” 贾环道:“林姐姐这病固然是时节变化导致的。也有大半是心病。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等林姐姐病好之后,我带林姐姐在金陵城内外散散心。” 今天听了吴太医对黛玉的诊断,贾环现在心里稍微有底。除了风寒感冒外,黛玉的身体确实有隐患。有先天不足之症,需要保养,但还没到无药可治的程度。 她日后病死,多半还是因为心病。情深不寿!正如《枉凝眉》之中写的: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从现在开始调养,加强锻炼,痊愈就不指望了,好好的活着应该还是有希望。他刚才沉吟着,不自觉的皱眉,就是为这件事。 林黛玉还没回答,裴姨娘和紫鹃两人都道:“这可以。” 晴雯抿嘴笑道:“三爷,只有春游、秋游,那有冬游的。冬天又没什么景色可看。” 贾环就笑,“谁说没有?冬景又冬景的妙处。莫愁湖是金陵第一胜景。我还没去逛过。你们坐在马车里也看不到什么。到时候女扮男装,在湖边四处走走看看。” 江南风气开放。又有女织工盛行。妙龄女子在街中行走都是常事。拿绣球砸人的小娘子也不是没有。不过,黛玉出行,还是要略作掩饰。 以贾环的看法,最好是给黛玉化个丑一点的妆容。否则,以黛玉的美丽,很容易被围观。想到这里,贾环想着:京城里的那位林姑娘是个中高手。 这话说的屋中的裴姨娘、丫鬟们都笑起来,有些向往。 黛玉清浅的笑了笑。 … … 黛玉生一场病,贾环请太医、买药,倒是和她的关系变得亲近了些。 就在贾环在读书之余,与家里的丫鬟们,裴姨娘,林黛玉商量着去莫愁湖看冬景时,自扬州而来的一艘小船抵达金陵。(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四章 条件(上) 初冬时节,寒风萧瑟。 自扬州而来的大盐商郑元鉴带着愁容,于下午四五点时抵达金陵,雇了马车前往南城区的晋商会馆。 在大都会中的各地会馆通常是由原籍的几名大商家出资,共同经营。提供餐饮、住宿。同时,还充当同乡会组织,消息灵通,拥有各种人脉渠道。 这也是大商家们乐意于出资在大城中设立会馆的缘故之一。金陵城内的晋商会馆,郑大盐商就是出资人之一。 会馆中的各种费用比普通旅舍贵上数倍。然而,能住进会馆的一般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普通人想住也住不了。 郑元鉴下了马车,在五开间的穿堂大厅中和坐堂掌柜闲聊了几句,要了一间院子住进去。当天晚上,就在院中设酒招待闻讯赶来的好友卢员外。 卢员外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穿着丝绸衣衫,典型的商人装束。他在金陵经营丝茶生意,同时是郑元鉴私盐的渠道商之一。双方关系密切。 满桌子精美的菜肴,卢员外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好奇的问道:“我听闻郑兄在扬州不大如意。盐商总商的初选名单中并无郑兄的名字。这是何道理?” 大半个月的时间,精明的山--西商人郑元鉴明显的感觉老了许多,酒宴开始就闷声喝着酒,这时疲倦的道:“得罪了沙抚台的缘故。唉…,杨运使误我啊!” 作为盐商,与盐运使巴结、交好是正常的事情。杨运使要和沙抚台斗,他冲锋在前。然而,最终的结果是沙抚台获胜,杨运使道了歉,继续当官。他可就惨了。长子现在还关在江都县的县衙之中。沈知县已经判了死刑,公文已经往上报到金陵。等待有司复核,再上报天子勾决,就是秋后问斩。 卢员外小眼睛眯了下,道:“那郑兄不在扬州交好沙抚台,何故至金陵?” 郑元鉴叹道:“正是为此事而来。我在沙抚台面前已无说话的余地,费力交好恐怕适得其反。因而想要找沙抚台的亲近之人代为说几句话。” 卢员外点点头,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是沙抚台的亲近之人在金陵?这不可能吧? 郑元鉴接着道:“这个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北直隶贾环。他是沙抚台的学生。沙抚台能官升一级,主政淮扬,都是他的功劳。给我摊派20万两白银的盐课亏空也是他的主意。我豁下老脸在汪鹤亭那里打听到这个消息。” “啊…”卢员外惊讶的愣了好一会,“这不可能吧?我听传闻他还是个少年郎啊,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能有这般厉害?” 官场上那都是人精,不说个个都是权术高手,却也是藏龙卧虎之地。能帮助沙抚台从从三品升到正三品的巡抚,想也知道是有何等的韬略。 郑元鉴点点头,给卢员外一个肯定的答复,长叹口气,“唉…。” 卢员外震惊了一会,道:“你既然要找他说情,过两日是万尚书的寿辰,你备一份厚礼,请万尚书帮你说合说合。” 南京工部尚书万巍是晋人。他们这些商贾经营着这份关系,请万尚书帮忙做个中人,说合说合还是可以的。 郑元鉴眼睛里闪过生意人的精明,请万尚书的人情,少说的上千两银子。道:“我有所准备,若是谈不拢,再请万尚书出面罢。” 卢员外心里摇头,但也不好说什么,举起酒杯,笑道:“也好。那我就在此祝郑兄成功。” … … 清晨时分,天蒙蒙亮。和安街贾环的住处中便响起贾环背诵经义的声音。既然是来南京读书,早自习自然得恢复。 东院裴姨娘屋中。听着遥遥传来的读书声,裴姨娘苦笑着在精美的拔步床上睁开眼睛。那一位的晨读简直比雄鸡报晓还要准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真有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只是苦了她这习惯晚睡晚起的人儿。 睡在熏笼边的丫鬟沐儿翻个身,道:“姨奶奶,好吵呢!” 裴姨娘正在跟着贾环朗诵的《孟子》在心中默念,闻言好笑的道:“小丫头还抱怨呢。住在人家家里,些许问题得忍着。” “哦…”沐儿撅起嘴。 挨着的黛玉房间中,紫鹃和袭人已经起来,对视着笑一眼,“三爷每天都这么早。” “是啊。姑娘怕也醒了。” 两人说着话,从暖阁里一起进去,还在病中的黛玉侧卧在床榻上,大眼睛睁着,正出神。 紫鹃打起帐帷,轻笑道:“姑娘是在想去莫愁湖的事情吗?那可要快点好起来。” 黛玉回过神,轻声道:“嗯。” 贾环在屋中背了一早晨的书,在厅中吃了早饭,正要出门去山长府上时,门房里的钱槐进来道:“三爷,有人投了门贴。” 贾环接过帖子看了看,却是萧幼安的帖子,邀请他明天晚上去金陵城中的轻烟楼宴饮。 贾环笑一笑,在书房里写了回帖答应邀请,让钱槐回帖子,这才在冬季的小雨中出门。 … … 十一月初五傍晚,贾环跟着南监中的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天色阴沉着,明天国子监放假一天。苦逼的监生们都在兴高采烈的商量着今晚去那里饮酒作乐。 在贾环看来,现在类似于学校的周五傍晚,周末狂欢的开始。虽然监生们只有一天的假期。 和同伴们道别之后,贾环雇了一辆马车到轻烟楼。 轻烟楼位于秦淮河畔,两层的高楼,门面是五开间,十分阔气、豪奢。里面已经有不少身穿绫罗绸缎或者士子衣衫的食客。贾环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之中,扬州名士萧幼安已经在座,身边有一名中年文士,三十多岁的年纪,面带微笑。 萧幼安在扬州和贾环配合几次,私交算可以的。寒暄几句落座,吩咐酒楼上菜之后,直言道:“今日受人所托,找子玉有事相商。这是扬州名士朱华藏。与郑员外交好。” 贾环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对朱华藏点点头。 朱华藏微笑着寒暄道:“贾兄年少有为,名登桂榜。更有诗名传扬天下。引得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在下很是仰慕。今日一见,足慰平生。” 贾环嘴角抽动了几下。上来就是好话。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大致上也知道是什么事情。郑大少恐怕还在监狱里呆着的吧?还有郑家面临的风险。 朱华藏恭维了贾环几句。烘托着气氛。喝了一杯酒,萧幼安借故离开,留下空间给贾环和朱华藏说话。朱华藏举杯道:“在下受郑员外所托,想要向沙抚台老大人致歉,不知道贾兄能否代为说几句话。郑员外那里必有重谢。” 贾环古怪的看了朱华藏一眼。朱华藏的意思郑大盐商是让他当个桥梁,帮忙递几句话,然后,郑大盐商再去和沙先生谈条件。真是搞不懂郑元鉴区区一个盐商,哪里来这么大的底气?商人和巡抚谈条件?呵呵! 而且,有点欺负他年少的意思。这种不知道谈判条件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去传,郑元鉴真以为他不通人情世故的少年么? 贾环倒了一杯茶,缓缓的喝了一口,道:“朱朋友这话没什么诚意。郑员外想要什么,愿意付出什么条件,这都没有说清楚,我如何能帮忙说话?” 朱华藏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他刚才是自作主张。郑员外不是这么交代他的。想了想,重新笑道:“郑员外愿意负担20万两亏空的盐课,想请沙抚台高抬贵手,放过郑大公子一马,亦放郑家一马,让郑家名正言顺的拿到一个总商的名额。” 贾环看了朱华藏一眼,笑了笑,将杯中的茶喝尽,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先告辞了。”拱拱手,出了雅座。 郑盐商没搞清楚一件事情:巡抚,要搞死郑家,只需要费一根手指头的力气,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二十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是赎罪。不是讲条件! 再者,郑文植见色起意,灭人满门。这种人渣死不足惜。还想着捞出来,简直是搞笑!郑家在这里面也没有起什么好作用吧? 片刻后,萧幼安回来,见贾环已经离开,好奇的道:“子玉呢?朱兄,你们谈妥了?” “走了。”朱华藏苦笑着摇摇头。贾环的态度很强硬啊。 … … 贾环并没有将朱华藏的来访当做一回事,继续学习的生涯。间中,抽空招待了萧幼安一顿酒。聊了聊扬州的近况。此后萧名士便与金陵本地的名妓厮混去了。江南四大名妓尽出自金陵,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郑元鉴派人与贾环沟通未果,几日后趁着南京工部尚书巍寿辰之际送了一份厚礼,于第二天下午得到万尚书在家中的接见。 南京六部虽然直辖南直隶,但权职有限,十分清闲。万尚书下午翘班回家休息,亦不会有御史弹劾。这本来就是养老的职位。 万家的前厅内,屋内用碳烧的温暖。万尚书六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灰色的便服,拿着茶碗喝茶,听郑元鉴说明情况,笑道:“这你就搞错了。贾子玉是金陵四大家族的贾府子弟。你应该去体仁院甄总裁那里,请他出面说和。他们两家是世交。” 郑元鉴愣了愣,苦笑不已。 万尚书还算比较够意思的,写了一封亲笔信,请郑元鉴送到甄府上。 … … 十一月初九,贾环接到甄礼的邀请,泛舟于秦淮河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五章 条件(下) 国子监下学时,天色才渐渐的擦着黑迹。然而,冬季的日头短。等贾环跟着甄礼等上停泊在秦淮河边的画舫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中带着冬季固有的清冷。 画舫涂着画漆,挂着灯笼。船舱铺着地毯,布置的文雅、精美,早有几名女子身穿妍丽的衣衫,各持琵琶、古筝、古琴、横笛、长萧等乐器坐着。另有四名粉衣女子静候,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 厅中一张圆桌,仆人们正往上端着美酒佳肴。时间点卡的极其精准。 甄礼二十八岁的年纪,衣衫精美,腰金佩玉,线条华丽的小生。微笑着招待贾环在圆桌边落座,说道:“这是在下的陋船,望子玉不要嫌我怠慢。” 贾环一阵无语,打量着船舱内陈设的字画,光洁的酸梨木家具,还有画舫两侧的整块玻璃窗,脚下厚实的带着西亚风格的羊毛毯。赏心悦目。再加上圆桌上精美的瓷器餐具。不说养的歌姬班子的耗费,只说这些装饰、用度,没上千金绝对置办不下来。这要是叫陋船,大约这秦淮河上没几间船能称的上豪华。 “礼大哥客气了。” 甄礼就笑起来,挥挥手。画舫在歌声之中平稳的起航,泛舟于秦淮河上。 秦淮河自东水关进入南京城,向西流至淮清桥与青溪会合,再向西南在利涉桥汇小运河,再经文德桥、武定桥、镇淮桥转折向西北,过下浮桥,向西经过夫子庙,从西水关出城。 贾环的住处就在武定桥附近。上船时的位置是利涉桥。这便是闻名遐迩的十里秦淮河。贾环上辈子来过南京多次,多次租船游览秦淮河,凭吊古迹。 在近现代的文章之中,当然要以朱自清先生、俞平伯两位散文大家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为最优。古文之中,按照朱自清先生的记述,游览时可以想想孔尚任的不朽名篇《桃花扇》。 另有杜牧的名篇《泊秦淮》,其中有一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用现代的词汇来理解,总有一些荡漾在桨声、歌声,汇聚金粉、风流气息的暧--昧感。 四名粉衣女子唱着贾环写(抄)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身边一名精致靓丽的女子给贾环倒着酒,身姿娇俏,约有一米六的样子。穿着湖蓝色的衣衫,乳挺腰细。更兼得肌肤胜雪,谈吐雅致。一个十分精致的美女。“奴家袁静香,今晚有幸侍奉贾公子左右。” “嗯。”贾环根本没反应过来身边美女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微微揉揉眉心。倒不是他觉得消受不了这红粉阵仗。而是他心里有事情。试想,上来就首先唱你的作品,这不是恭维是什么?这是比前几天朱华藏直接恭维他更高明的做法。 再想想,他初到金陵按照惯例去拜访甄家时,甄应嘉、甄礼热情中带着疏离的反应,就能明白过来。 甄礼找他有事情! 甄礼笑着举酒杯,招待贾环,随意的捡着话题聊,“前几日的邸报不知道子玉有没有看。福--建道御史程和风上书反对改革盐法,被天子罢官回乡。” 贾环自嘲的一笑,道:“我近日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邸报自是没看。”心里微微一动,沉吟着。 甄礼就是一笑,“我自罚一杯。子玉用心攻读,有志于功名。不像我已经深陷于名利场中,再无上进之心。” 正好这时,一首曲子唱完。甄礼伸手示意道:“子玉近来可有佳作?”诗词都是可以唱的。 贾环淡然的笑一笑,道:“心里有事,便无心诗词,甚至于美酒,佳人。” 这是催促甄礼别绕圈子,赶紧有事说事。 甄礼哈哈一笑,拍拍手,让桌上陪酒的名妓与歌姬们,在外侍候的奴仆们都离开,径直到后面跟着的一艘画舫之中。 宽敞的船舱中顿时又热闹变得清净。依旧温暖汝川,但贾环的脸色渐渐的变得严肃。甄礼竟然将奴仆都赶到后面的船上去,可见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很机密。 甄礼持杯和贾环喝了一杯,脸色的笑容消失,很正式的道:“子玉,郑元鉴找到了甄家。” 甄礼只说了一句,但他相信贾环明白他要说的是什么。 贾环禁不住皱眉,没说话,轻轻的抿了一口酒。 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保证绝对公平。所以,二十一世纪的全球国家,依旧存在富人阶层与穷人阶层。纽约、伦敦这样的繁华大都市中有全球特大的贫民窟。 人,生而不平等!富豪的子女在受教育机会,营养,医疗,环境等条件比平民高不知道多少倍。这根本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投胎是个技术活。 追求地位的差距,不平等,是人性,是社会性。只有稳定的社会阶层存在,社会秩序才不会崩溃。只不过以前推崇的金字塔型,现在推崇的是椭圆型——足够多的中产,少量的富豪,少量的贫民。 贾环从来都是正视阶层,甚至于阶级的存在。就比如,他现在考取举人,处在周朝的统治阶级中。他并不会为此感到不适应。 但是,不管人与人是不是平等的,社会制度是否公平,有一个底线要遵守:每个人都应该拥有正常活着的权利! 郑文植灭人满门。他该死! 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大学教育的人来说,这一点底线,是非观,还是有的。 贾环慢慢的吃了一筷子鸭肉,沉静的道:“郑文植是幕后主使。他要死。” 甄礼微怔。以甄家和贾家的交情,贾环不应该是答应他的请求吗?他再顺势把郑家服软让出来的利益抛出来,然后皆大欢喜?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甄礼回过神,诧异的道:“子玉与邱家有旧?” 贾环摇头,“没有。” 甄礼不解的道:“那为何不能通融一二呢?郑家愿意给子玉五千两白银作为茶水费,愿给沙抚台一万两白银作为感谢。二十万两的盐课照缴。” 贾环摆摆手,“礼大哥,我们不谈了,好吧?”他绝对不会去劝沙先生放掉郑文植!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拿做交易。他绝不会为杀人者开脱、求情。 见贾环态度坚决,甄礼抑郁的叹口气,沉默了半响,道:“子玉应该知道我大妹妹是太子妃。” 贾环点点头。 明亮的烛光之下,甄礼看了贾环一眼,轻声道:“郑元鉴是太子的财源之一。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什么?”以贾环沉稳的心性,陡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惊讶的站起来。 甄礼说的很隐晦,但是贾环能不知道什么事?他在扬州可是猛补了一阵盐法的知识 盐商通常会贩运私盐获利。根据淮扬分守道拿到的数据推算,私盐获利一年在两百万两白银以上。除去打点的开销,大盐商一年可获利五十万两。 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郑家是太子的财源。甄家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必然是保护伞!贩运私盐依照大周律,其罪当斩。而以甄家在江南,在金陵的地位,有当保护伞的资格。 其实,别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就是造反,贾环都懒得去惊讶。反正甄家几年后就要挂掉。他吃惊的地方在他推算错误。 八月底,他去甄家拜访,推敲太子妃这件事时,推算雍治皇帝要废太子原因可能是主观上不喜欢。以雍治皇帝的手腕、能力、威望,他能做到废太子。 但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当太子当然要钱。但是要钱要到不惜参与贩运私盐,这太子当的也太不安分了点吧?你要那么多钱想干什么?蓄养甲兵、死士?笼络人心? 作死啊! 贾环现在是恨不得离甄家十万八千里远。太子竟然是自己作死的!这智商,太感人。 甄礼很满意贾环的反应,笑一笑,不疾不徐的喝着酒,等待贾环消化这个信息。 贾环想了想,道:“郑文植的死刑没什么可谈的。郑家的总商地位我可以去信和沙先生说明。但是郑家必须要保证缴纳20万两白银的拖欠盐课” 甄礼无语的看着贾环。他从贾环的话里听出来不对劲。合着,郑家仗着背后有太子的后台,根本没搞明白情况啊! 看这情况,沙巡抚是打算连郑家一块儿收拾的。而郑元鉴还在纠结他儿子的事情。 这怎么办事的? 甄礼突然觉得有点心累,也对贾环的固执有点不满,但是贾环退了一步,他也不能再逼迫,道:“子玉,今晚就到这里吧。改日咱们再好好聚聚。” 贾环点一点头。画舫中陷入一阵安静中。 甄礼命画舫送贾环到武定桥。贾环起身道:“谢礼大哥今晚的款待。”说着,告辞离去。 贾环等上岸时,星辉洒落,秦淮河中歌舞声动。贾环往家中走去,心中琢磨着。 太子的钱袋子,贾环并不想让沙先生去碰。没有这个必要。皇权的斗争,沙先生没有必要参与。 另外,贾环也想在他与甄家之间栽刺。砍了郑家儿子的头,郑家的想法可想而知。而郑家是甄家的下线。他是想要离甄家远一点。离的越远越安全。 这几年的时间要慢慢的调整贾家和甄家的关系,免得日后被牵连。类似于帮甄家转移财产的事情,他主导贾府后,绝对不让做。(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十一年冬 贾环走后,甄礼也无心醇酒美人,返回位于中城区的家中,与父亲甄应嘉见面。 刚回府时,下人还回说郑元鉴在家里等着的。甄礼无语,郑大盐商还在做梦呢! 夜晚之时,甄应嘉已经在内宅里,听了丫鬟的回报,在内书房中与儿子见面。 甄应嘉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衫,带着淡淡的疲倦问道:“情况如何?” 甄礼将情况说了一遍,不满的道:“郑元鉴太骄狂,连情况都没搞清楚!要不是我今天去和贾子玉谈一谈,没准他郑家给人连窝端了,他还没知道。” 甄应嘉叹口气,慢慢的喝着茶,好一会,道:“我明天和他谈一谈吧!”又道:“贾环…,你和他多来往,好好结交。” 甄礼点点头。 甄家在江南是首屈一指的世家,但并非没有隐忧。而且,国朝的体制之内,做事处处都有阻力,制衡。 贾环八月底来金陵时,他和父亲感叹贾环年纪太小,没有得到贾家的授权。帮不上忙。对贾环很疏远。但现在看来,贾环得到淮扬巡抚、礼部侍郎、礼部尚书的信任,再加上他的文名,只怕比贾府在金陵的力量还大,确实只得甄家结交。 … … 贾环要是知道甄家父子的想法,只怕欲哭无泪。他是真心想离甄家大地雷远一点。 十一月初九晚上见过甄礼后,贾环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暂时的平静。因为甄礼回头就会在冬至日邀请他参加酒会。 黛玉还在养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贾环偶尔的和裴姨娘聊几句,涉及经义、诗词、各地的风土人情。看得出来她确实是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黛玉有这样一位姨娘陪着,于她的人生确实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这天下午,大雪飘洒,贾环在家中读书,闲暇之余,提笔给京城的林芝韵写了一封信。 他“得罪”了郑家,与晋地商人交恶。倒是可以考虑与林芝韵联手打压晋商吕承基。他很清楚,林芝韵这姑娘心里一直对在关键时候压价买入林家家产的吕承基有意见。 “林姑娘可先做准备,待我两年后回京再执行。我支持姑娘赎回原有的家产。但林家的前途,可在碧雪膏之中,再做发展。盼知悉、细思。” 吹干墨汁,合上信笺,贾环脑海中又浮起她那让他心颤的御姐容颜。摇头叹了口气。再一次在竹纸上写下:人生若是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一句。 紫鹃在门口冒头,十几岁的大丫鬟,穿着一件新的深红色掐牙背心,笑吟吟的道:“三爷,你书都完了吗?你上次不是说给姑娘画一个丑的一点妆吗?免得我们姑娘出去给人围观。今天先拿雪雁试一试。” 贾环笑一笑,“那你得先征得人家小姑娘同意啊。行,我一会去看看。” 贾环和紫鹃说了一会话,拿了信到外面交给钱槐,让他送到驿站中去投递。 古代的邮政系统确实糟糕的要命。没两三个月到不了京城。而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十一日! … … 江南下雪时,京城中刚下过一场小雪,正处在融雪后的寒冷。皇宫之中,梅花盛开,宫墙脚下,池塘边,残雪片片。 来往的太监、宫女们在宫中快步疾走,行色匆匆。天子自城外的大明宫中回皇宫,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 军机处等随行的衙门重回皇城内。六部的办事人员也跟着返回。六部、五寺、三监、三院的大臣们瞩目。 天子在不久前任命了云贵总督,又任命了淮扬巡抚,同时罢黜弹劾改革盐法的言官。大手笔频出。再加上朝堂之中正在清查历年的亏欠,不免人心浮动。有的人担心被丢官,本朝的锦衣卫颇为得力。有的人则是想着升官。淮扬巡抚沙胜许诺追缴五十万白银拖欠盐课立即升官。谁不眼红呢? 然而,这些事情和通政司右参议贾政没多大关系。他那位能干的庶子离京之前久给他说了:安心当官,日后自有谋划。 贾政在上午散衙后,就在家中与兄弟、子侄聚会吃酒、看戏。宁荣两府的贾家子弟齐聚:贾赦、贾蓉、贾蔷、贾宝玉、贾琮、贾兰等人都在。戏班子锣鼓喧天。 今天是贾政的生日。雍治十一年冬,十一月十六日。 花厅里,几桌酒席摆开。奴仆、长随们侍候在一旁。另有贾芸等得用的贾家子弟在一旁。花厅正前方的戏台上戏班子演着《精忠传》。 贾蓉笑呵呵的给贾政敬酒,说了几句吉利话,道:“今年环叔和琏二叔都不在,不然今儿还要更热闹。” 贾政笑着摇摇头,随和的道:“只一家子聚聚就算了。” 坐在贾政身边的贾赦笑着点了下贾蓉,“蓉哥儿,你那煤炭生意赚了不少吧!” 贾蓉嘿嘿的笑。 贾赦笑而不语,和贾政喝了一杯酒,道:“算算时间,琏儿也该回来了。” 贾政不知道贾赦在盘算什么,他也懒得想,就点点头。 一旁的宝玉把耳朵竖起来,他惦记着林妹妹的情况。纵然林妹妹要在金陵住两年,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 一家子正乐呵的时候,门房快步跑进来,“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夏老爷就是夏守忠。国朝最有权势的五个大太监,他算一个。 贾赦、贾政两人面面相觑。贾家虽然为勋贵,但是不知道多久没有在节日之外的时间接到皇宫里的旨意了。而且还是夏太监这样的人物来降旨。 两人连忙吩咐撤了酒席、戏班子,摆香案,开中门接旨。 贾政生日的时候,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凤姐、李纨、尤氏、秦可卿、薛姨妈、宝钗、迎春、探春、惜春都在内宅中庆贺。忽而,外头传来消息说政老爷被传进宫去。 贾府中人心惶惶。而两个时辰后,确切的消息传出来:贾元春晋封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府上下,笑声鼎沸不觉,及至第二天,贾府之中到处都能到贺喜之声。 贾母上房处,昨日进宫拜见的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脸上都带着倦容,但是聚在一起来。王熙凤、李纨、薛姨妈等人都跟着来贺喜、说笑。 “我们家大姑娘我不是没见着,那当真是万里挑一,千中无选。模样、性情都没的说…”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银鼠袄子,头戴凤钗,凤眼明丽、柳眉如画,站在厅中,好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掏,使劲的吹捧贾元春。 贾母笑的合不拢嘴。一个妃子,对贾家这样的勋贵来说,意味着什么?权势!地位!荣耀! 以王夫人的性情,亦是满脸笑容,摩挲着怀里宝玉的头、脸。 见王熙凤说的起劲,薛姨妈凑趣道:“大姑娘我虽然没见着,但从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这里也是看的出端倪。再者,我听说宝玉的字,都是大姑娘教的。人品,才华可见一般。” 几个有体面的内管家奉承道:“姨妈说的是。” 王夫人笑一笑,扭头对妹妹道:“倒是也要恭喜姨妈!” 薛姨妈还没反应过来,王熙凤眼珠子一转,拍手笑道:“确实是要恭喜姨妈,有一件大喜事。” 坐在探春身边的薛宝钗顿时满脸绯红,低着头看衣角,羞不可抑。是在说她和环兄弟的婚事。 薛姨妈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微微有些愣神。女儿的婚事,她心里是有数的。但是却没想到贾府里选的媒人会是元春。而看架势,怕是贾环早说好的。 皇妃做媒人,这对薛家而言,很有体面的! … …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于天子的后--宫而言亦是一件大事。天子后宫的等级是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贵人等依次而下。按制,需有皇后一人,皇贵妃一人,贵妃两人,妃子四人,嫔六人。贵人及以下品级不限数量。 雍治皇帝的皇后早就去世,后宫之主空悬多年。皇贵妃空缺。只有两名贵妃:燕王的母亲周贵妃,今年七月才封的吴贵妃。贾元春封的贤德妃,算一算,在后宫之中位列第六。 她的地位可见一斑。 更别说贾元春在宫外还有舅舅王子腾、父亲贾政、大伯贾赦几人为官,再加上贾家的故旧,这一股外戚势力已然有些雏形。由不得朝臣们不瞩目。 与贾府交好的勋贵世家们,很快就派人送来贺礼。皇周定鼎一百五十多年,还有爵位在身的勋贵有六十多家。开国时封了两位国公的贾家子孙不争气,沦落的只能算中等。而元春封妃之后,贾家便上升为准一线的豪门。 亲朋好友亦是纷纷前来庆贺。 贾琏是在运河之上得到了消息。运河之上,两岸的消息传递很是迅速。贾琏是在济宁府得知的消息。没有黛玉的拖累,他手上又有巨资,一路上免不了游山玩水、寻花问柳。等回了京城,可就有凤姐管着他的。而得到消息,他立即带着小厮加快行程往家中赶。 … … 消息是通过邸报传到金陵。贾环实际上比贾琏还先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日冬至,贾环推辞了甄礼的宴请,上午出门拜访了山长、方宗师。 下午时分,阳光和熙,难得有一个晴天。贾环带着两个大丫鬟晴雯、如意陪着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在金陵城内的第一胜景莫愁湖边散心。(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游湖小记 金陵城的布局,沿袭着明代的布局,分皇城、京城、府城、外郭城。莫愁湖位于府城墙外,毗邻石头门和清凉门。贾环、晴雯、黛玉、裴姨娘等人从住处武定桥租船沿秦淮河顺流而下,出西水关至莫愁湖。一行十几人步行进入园中。 莫愁湖是六朝胜迹,有“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等美誉,占地广阔,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垂柳,海棠相间,湖水荡漾。 不过,在冬季里植物枯萎。在湖岸边的回廊中看去:水波荡漾,湖面浩渺,其余各处都是有些荒芜、枯寂的感觉。若是春夏而来,可想象此地的胜景。 冬季之时,莫愁湖中游人稀少。远远的,有晴雯清澈的娇笑声传来。她去回廊前面探路去了。贾环凭栏而立,看着湖水,轻轻的叹了口气。 林黛玉穿着棉衣,带着棉帽,外面再披一件蓝色的斗篷遮风。精致的容貌略作掩饰。其实在冬季大家都裹着厚厚的衣服的时候,男女的区别还是很难看出。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陪着身边。 林黛玉好奇的问道:“环兄弟为什么叹气呢?”声音细细的,很悦耳动听。 贾环微微偏头,看了身边的黛玉一眼,轻笑一声,道:“我订婚了。只是我人不在京城。” 林黛玉固然很美丽,此时已经是娇花照月,弱柳扶风。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等她年纪再大一些,更是倾城倾国。但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并没有其他的念头。所以,在黛玉面前很坦然。 当然,并非他的道德已经高尚到:色即是空的境界。而是,他的审美观和时下的主流审美观不大一样。他欣赏的美女,年纪至少也得十五六岁吧。黛玉年纪还小。 和宝姐姐的感情不算在此列。 林黛玉诧异的“哦”了一声,脸色有点古怪。她有两份不同款的婚书在贾环手上。还是她父亲的亲笔。她在扬州时还想着要详细的问贾环。可是现在,贾环在面前,她一个姑娘家,却是羞于启齿。 紫鹃和贾环关系熟稔,笑吟吟的插话道:“三爷,你怎么知道的啊?” 贾环微笑道:“邸报啊。我前些天在山长那里看到朝廷的邸报。大姐姐才选凤藻宫,封贤德妃。我给舅舅说过,请他代我给大姐姐说一声,让大姐姐帮我做媒。” 贾元春身处深宫之中,具体操办的还是王子腾的夫人何夫人。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是贾府的一个标志**件,它喻示着贾府倾颓前最后的辉煌: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同时,也是整部红楼的一个标志事件。是大观园最灿烂、绚丽篇章的开始。红楼中的姑娘们将在大观园中的三年绽放出夺目的光彩,极具魅力。 而少了贾环的大观园,还是大观园。但少林黛玉的大观园绝对是不完整的。 不过,贾环不是文青,不会为了追求所谓的完整,就提前返回京城。他和黛玉要在金陵带到雍治十三年底。而雍治十三年的正月贾元春就省亲,随后就启用。 贾环在心里算着时间。 现在都已经是十一月底,贾琏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天子允许探亲的旨意大约也该下来了。贾府里逻辑上已经在筹建省亲别墅(大观园)。 而少了他这里的一百万两白银,不知道贾府的省亲别墅能不能修建的如同原书中那般精美、奢华呢? 贾环心里想起这件事时,还是有点恶趣味。虽说,少了一百万白银,但是,他将贾府最大的蛀虫赖家给清算掉了,至少节约了五分之一的成本。赖大,赖升,两个巨贪啊! 贾府的奴仆,他小小的清理了一部分,谅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借着修建大观园这个大工程搂银子!不怕他回家查账么? 毫无疑问,贾府里肯定得优先保证面子工程。那么,顺带着的,贾赦、贾琏能贪的银子就少了。等两年后,他回贾府,和贾赦必然还有一场官司要打。 说不定找他要银子的信件已经在路上了。 这些都是小事情,重点是他在雍治十四年春金榜题名,是否来得及让贾府避开大祸?现在他能做的有限,认真读书,考取进士拿到话语权才是关键。 贾环的思路飘忽。回廊中的裴姨娘几人都是掩嘴轻笑。三爷说自己订婚说的太坦荡了,令人发笑。哪有自己操持自己婚事的道理? 贾环笑一笑,并不以为意,带着众人继续前行。前面钱槐来回报,在胜棋楼中占了场地,布置得妥当,可以前去休息。 胜棋楼有一个明代朱元璋和徐达下棋的典故。楼中眺望莫愁湖,视野极佳。冬天时,也没什么人,钱槐拿着贾环的举人身份和银子与看守的差夫说了一声,就在二楼布下屏风,摆上带着的糕点,热茶,略作休憩。 贾环、黛玉、晴雯、如意,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围坐在二楼中摆设的桌椅边,喝着热茶闲话。楼外,烟波浩渺,湖面如同一块光滑的镜子。 屏风外头,钱槐、胡小四带着两名仆人守着。 正说话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慢着,这里给我们家三爷包下来了。”听着是钱槐的声音。 “笑话,哪里来的泼才?胜棋楼是官府的产业。叫你家主子出来说话。速速清场,我家三小姐与朋友马上就要过来休憩。” “哼,我家三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你们是哪家府上。” 贾环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阵无语。出趟门,都遇到点事么?晴雯和如意两人探询的看过来。 贾环轻轻的拍拍如意的手背,起身道:“林姐姐,你们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 “嗯。”林黛玉正在想她的感情的事情。迷糊的应了一声。 贾环从屏风后走出来,就见钱槐、胡小四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对持,互不相让的争吵。 “三爷,你出来了。”钱槐快走几步,从楼梯口过来。 “这是谁家的奴仆?”贾环问道。他还是很有底气的。倒不是身为举人有底气,而是因为他、贾家的关系网。 金陵城中,文官最大数六部尚书。其中以南京吏部尚书赵尚书为首。六部尚书,他认识两个:方宗师、户部尚书卫弘。金陵知府贾雨村是王子腾举荐重新出仕的,相当于是恩主。 当然,武将系统中的老大南京守备他并不认识。不过这个职位向来是由勋贵担任。以贾家开国国公的地位,多半可以攀的上关系。 另外,贾家和金陵城中的第一大家族甄家是世交、老亲。贾环虽然巴不得远离甄家这个大地雷。但是,以两家现在的交情,他有事请甄家帮忙,甄家要给个面子。 钱槐道:“甄家的仆人。” 中年男子黄管家傲然的抬起下巴,斜眼看着贾环,“你是贾家的子弟?在金陵城还不是我们甄家照拂着。我家三小姐马上就要来,你识相点,立即滚出去。闹大了,两家脸上不好看。” 贾环微微皱眉,心里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感。他刚才还想着有甄家可以做援手。原来甄家里的下人是这样看待贾家的子弟!甄家私下里挺嚣张的啊! 贾环冷眼看了黄管家一眼,喝道:“去给你家三小姐说:贾环在这里。”手一抬,指着门口道:“你现在可以滚了!” 黄管事看了贾环几眼,犹豫了几下,终究是带着身边的两名奴仆下楼去了。 他知道贾环的名字。 … … 贾环骂走了来纠缠的黄管事,回到屏风里,和众女略说了会话,片刻后就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就见甄三姑娘带着她的贴身丫鬟进来。 她约十二三岁的年纪,容貌俏丽,穿着碧玉色的棉袄,系着白色的披风,身姿窈窕,自有一股巾帼英气。很美丽的少女。 甄祎给贾环行了一礼,很标准的礼仪,落落大方的:“见过环兄弟。方才家奴不知道环兄弟在这里,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已经与众姐妹在郁金堂中就坐。” 她很清楚贾环的人脉底牌。大哥给她说过。父亲还让大哥和贾环结交。 不过,以甄家的地位只是和贾环交好即可,并不怕他。再者,以两家的交情,奴仆的冒犯,并无需她来道歉。她这会过来,是心里的情绪。 八月底贾环来甄家,她拦着贾环要个说法,贾环糊弄过去了。她心中未尝没有看轻他的意思。但现在呢?甄家都要交好的人,她如何看轻? 贾环对甄三姑娘的印象深刻。任谁给拦着问一句:你为什么拒绝和我的婚约?都会印象深刻。但是感官一般,有点像娇宠过头的官家小姐。 贾环淡淡的道:“小误会而已。就这样吧!” 甄祎见贾环语气淡漠,抿抿秀气的嘴唇,扫了一眼桌边的女眷,目光落在黛玉脸上。很明显,坐中以这少女为尊,道:“环兄弟不给我介绍一下吗?我们两家是世交。” 甄祎的丫鬟轻笑。姑娘在发小姐脾气呢。 贾环道:“这是我表妹。”他虽说叫黛玉“林姐姐”,但这是跟着三姐姐探春叫的。实际上,探春也喊黛玉“林丫头”。年纪上,他比黛玉大一岁。 林黛玉起身,微微行礼。 甄祎回了一礼,再道:“环兄弟诗词之名传天下,我和姐妹们说过来求诗,还请环兄弟不吝赐教。” 贾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疏离甄家的机会。他本意就是要疏离甄家。但脑子里还是当甄家是可以借用的力量。而今天甄家的奴仆这种态度,他是很不满的。一叶落而知秋!如果需要用尊严换取帮助,那还是算了。没张屠户,不吃带毛猪。 贾环表情冷淡,随口吟诵道:“欲将西子莫愁比,难向烟波判是非。但觉西湖输一着,江帆云外拍云飞。甄姑娘,你可以走了吧?” “你…”甄祎恨恨的瞪了贾环一眼,气呼呼的带着侍女离开。(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八章 老官僚 “咯咯!” 甄三姑娘下楼的脚步声远离后,屏风围着的桌子边,晴雯、如意、紫鹃等人哄然大笑。 众女笑的很欢畅。刚才甄家奴仆那些不干不净的话,众人也不是没有听到。外头的钱槐、胡小四更是大笑。 袭人性格比较闷,温柔的一笑,帮众人添茶倒水,又给贾环面前的瓷盘上添上几块抹茶糕。她记得贾环喜欢这个口味。 而黛玉还在思量贾环随口诵的一首诗。很有点惊讶。从甄家姑娘求诗,到贾环吟诵,几乎就是几息的功夫。这简直是出口成章。诗才敏捷。 贾环要是知道林黛玉的想法估计得晕了。诗才敏捷首推史湘云。大观园里即景联句时她出句最多。 这首诗是清代诗人袁枚的作品。描写、赞美南京莫愁湖的景色。流传度很广。甄三姑娘索要诗句,他便将这首诗拿出来应景。 裴姨娘微笑着看了贾环一眼。她看得出来贾环态度的冷淡是对甄家表示不满。 不过,甄家姑娘如此美丽,只比玉儿逊色一点。贾环却能拉的下脸,冷脸以对。她对贾环的认识又多了几分。 贾环喝着茶。琢磨着与甄家的关系。 紫鹃扶着晴雯的肩膀,在楼前看着湖景,略有些不服气的道:“我看甄姑娘挺傲气的。早知道我今天不给姑娘画丑妆了。看她在姑娘面前傲气的起来吗?” 晴雯娇笑道:“好啦,三爷不都将她打发走了吗?” 贾环听得一笑。其实要论容貌气质,晴雯并不比甄三姑娘差。只不过,没有小姐和丫鬟比的道理。他对甄三姑娘没什么大的意见。刚才不过是刻意冷淡。 其实,以甄三姑娘的姿容,打个90分没问题。很美丽的少女。但,他并不是那种见了美女就膝盖发软的人。听说有这种小受男。他不是。你长的漂亮,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该拉下脸的时候,他没什么心理障碍。 这时,湖边的一处树丫上一只乌鸦“呀”的叫了一声,横飞而过。看看天色,太阳有落山的迹象。 贾环就道:“林姐姐,我们回去吧!” “嗯。”林黛玉娇柔的站起来。出来透透气,她心情很不错,清声道:“环兄弟,我是你表妹呢。” 这大抵才是黛玉的性情。慧黠,灵性十足。 她或许是取笑贾环刚才在甄三姑娘面前的话;又或者心里确实有不满,这是一只很骄傲的萝-莉、少女。 不过,贾环没去猜黛玉的心思是哪种。女孩的心思你别猜。他更看重的是黛玉心情从丧父的阴郁中慢慢的恢复,笑道:“那我就改口喊你林妹妹了。” 黛玉嘴角泛起一抹如轻烟的轻笑,有着淡淡的妩媚,若轻云出岫。不置可否,给丫鬟们簇拥着当先下楼。 一行人从莫愁湖出来,坐船沿秦淮河逆流而上返回和安街的家中。 自冬至日后,贾环便将林黛玉的称呼改为“林妹妹”。而黛玉还是如姐姐般喊贾环“环兄弟”。 … … 郁金堂始建于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紧邻胜棋楼西山墙下,故有称郁金堂在胜棋楼下者。临水面北,砖木结构。约两百平米。相传南齐时卢家女莫愁居此。 甄祎自郁金堂中出来,和闺中的姐妹们道别,坐船返回家中。约傍晚时分,甄家门庭若市,热闹无比。 甄祎坐着马车从侧门进了内宅。恰巧遇到进来换衣服的大哥甄礼,便在廊檐下和大哥抱怨今天的遭遇,嘟嘴道:“他也太气人了。竟然赶我走。哼,我是专程过去道歉的。” 甄礼禁不住皱眉,“他怎么回事?我甄家的姑娘岂是他能呼来喝去的?” 他数日前就派人给贾环下了请柬请贾环在冬至日吃酒,但贾环却推辞了,不给他面子。他心里对贾环有些不满。再加上这件事,令他心中的不满到。 “三妹妹,待为兄下次见到他为你出这口气。你不要再理会他。”甄礼安抚了甄三姑娘几句,想了想,到外面的一处明轩中见父亲。 甄应嘉刚刚结束会客,坐在椅子上喝茶略作休息,听甄礼将事情说了一遍,沉默不语。 甄礼愤然的道:“父亲,贾环既然私下里竟然这样对三妹妹,可知他对甄家的态度。我们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他结交?家里应该调整对他的态度。” 贾环的刺栽的很成功。 甄应嘉放下茶碗,沉稳的道:“你觉得贾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甄礼微怔,沉吟着。他和贾环就接触过两三次。不大好说。但是关于贾环的传闻听了不少。 比如:现在朝堂上的红人淮扬巡抚沙胜,天子为他将弹劾沙胜盐法改革的御史程和风罢官。而贾环是沙胜的学生,很得沙胜的信任。 而从郑家听来的消息,贾环又是一个非常深沉狡诈,心思诡谲的人。郑家的遭遇很有可能出自这个少年的手。 还有,他的诗名。现在江南的士子、名妓谁不知道贾青松之名?就连三妹妹刚气成那样,还得赞一句:数息成诗,诗才高绝。 甄礼一时间说不上来,道:“父亲的意思是?” 甄应嘉道:“我们应该搞清楚他为什么对甄家有意见?再来下定论。你再去和他接触接触吧。” 老官僚在面临选择时,都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甄礼无奈的点点头。 … … 贾环再次和甄礼见面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五,在国子监外的成贤街上。贾环不可能对甄礼避而不见,和同学唐信然几人道别,“在下有一位世交等着,明日下午再与诸位在夫子庙前见面。” 几名监生都是纷纷抱拳,“贾兄自便。” 贾环客气的笑一笑,背着书包,向甄礼走去。他在南京国子监只是为了求学,来去匆匆。所以,相熟的只有在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在成贤街里的一家茶铺中找个座位坐下来后,甄礼微笑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道:“三妹妹那天可是给气着。我倒是奇怪,子玉因何对我甄家不满呢?” 别看甄大公子现在笑的一团和气,说的很潇洒,但实际上他刻意拖了几天才过来找贾环。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他总不能说你们快要完蛋,所以我借题发挥,想要离你们远一点。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那天是给贵府的一名管事给气的到了。脾气没压住,迁怒到三姑娘身上。倒是有些无颜见礼大哥。” 甄礼愣了愣,他到没想到贾环这么敏感。又或者下人们确实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他在人际交往上很老练,当即道:“这是哪里话?你我两家是世交。大后天是腊八节,我请子玉在轻烟楼宴饮,不要推辞,推辞就是看不起我。” 贾环推脱不得,只好无奈的道:“好。”好郁闷。栽刺还是没有完全成功啊。 看着情况,虽然甄礼有些心结,但是愿意维持面子上的和睦、来往。 和甄家的关系,他还得仔细的思考。(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路遇 十二月初五甄礼和贾环在国子监门前的成贤街见了一面,事情似乎又解释的通了。只是贾环略显的敏感而已,还迁怒到甄三姑娘身上。 贾环如果想要与甄家割裂开,其实最快捷的办法是在公开场合骂甄家一通。最好写首诗什么的。但贾家和甄家是世交,这种激烈的办法是行不通的。辱骂甄家,别人自会说他狂悖无礼。而山长张安博等人势必会问贾环原因。 而原因能说么? 在贾环还在思考与甄家的关系时,甄家已经接到甄礼带回来的信息。 甄家内宅之中是很不满的。比如:甄老太太、吴夫人、宋夫人等。贾环一个庶子,因为奴才迁怒到甄家的姑娘头上,这怎么回事?甄宝玉更是对甄祎道:“三妹妹,待我去信骂贾子玉一顿。简直岂有此理。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是极为尊贵,清净的。他竟然斥责你,简直是走在歧途上。真是一个大大的俗人。” 甄祎哭笑不得。 外宅中甄应嘉和甄礼的看法是另外一种:大抵是贾环少年早发,需要尊重,因而格外敏感。在甄应嘉看来,更像是世交家里的小孩子闹脾气的表现。贾环再怎么稳重、出色,到底还是少年。 甄礼道:“父亲,那要把黄管事打板子抬到贾子玉的住处去吗?” 甄应嘉摇摇头,“不必如此。哪有为外人惩罚自己奴仆的道理。轻轻的罚一罚,日后场面上好交代。就这样吧!” 以甄家的权势,不必讨好贾环。但作为世交,也没有为这点“小事”断交的必要。只是,心里终究是有些心结的,热络结交自是不会了,平常对待。 贾环在腊八节时和甄礼聚了一回,在秦淮河畔的名楼轻烟楼宴饮。甄礼将扬州城里的顶级公子哥儿都请了一个遍。而后,贾环便不用再应付甄家的“热情”。双方的关系重新回到他八月底来金陵时的样子。保持着距离。 对此,贾环虽然达成“目标”,但乐见其成。他确实不想和甄家走得太近。 另外,他可以有时间专注于学业! … … 腊八节后,空气中就充满着淡淡的年味。金陵城里的大小商铺已经出现年节的促销。年画、对联等年货陆续出现在店铺中。 北地的货物南下到金陵,江南的货物汇聚到金陵。从广州的海商货物走海运到松江府,再发往江南、江北。更远一点的江--西、湖广。富饶的物产汇聚在金陵,让人们感受到春节的脚步。天下承平日久,春节时江南民众的消费能力很强。 在越来越浓的年味中,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一首诗词:咏莫愁湖。在各方赞誉之声中,这首诗,这个名字,也传到了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耳中。 应天府府衙仪门内的公房中,贾雨村和白师爷喝着茶。宽大的案桌上放着贾环的那首新诗。 应天府府尹通常也称金陵知府。国朝唯二的正三品知府。知府的品级通常是正四品。 年节日近,衙门之中公事渐少。贾雨村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相貌堂堂。当年为他出主意判香菱案的葫芦僧早被他打发的远远的。衙役并非一定要在府衙中当班,还有各种出去,比如急递铺、驿站、巡河等苦差。 现在为贾雨村幕府里掌管文案的白师爷是绍兴人,四五十岁,颌下有三缕长须,老吏模样,笑着道:“东翁与贾青松家中有旧,何不与他会面?” 贾雨村笑了笑,喝着茶。 白师爷失笑一声,转移了话题。他这位东翁在金陵知府的任上已经四年。国朝官场三年一任。正处在谋求升迁的时期。谁还真能干满三任九年吗? 而在今年五六月时,贾青松状告舅舅九省统制王子腾包庇外甥薛蟠纵奴杀人案。早前判此案的东翁也受到此案的牵连。王统制虽然累本保奏,但都给军机处驳回。 王统制为此特意来信安抚东翁。要说东翁心里,对贾青松此人恐怕有些看法。特别是贾青松作为晚辈并没有主动前来拜访。 … … 贾环并不知道贾雨村的想法。 从王子腾的角度来说,肯定是一个正三品的左副都御史更为重要,贾雨村被妥协、牺牲掉是很正常的事情。 国朝的官场,不是说一级一品的升,而是要看差遣、地方。大致上来说,京官比地方官贵重,清流比浊流贵重。 按照国朝官场的品味来说,文官的官位大致上排位是:词林坊局官,科道台垣官,六部各曹,方面官,寺监官,正堂亲民官,佐贰官。 六部九卿,侍郎都属于高官,不在此列。 搞不懂这里面的门道,看官场就还是看包青天、八部巡按、钦差大臣这个层次。没有入门。 所以,贾雨村正三品的知府升迁到京城中,降级使用是很正常的事情。譬如寺监官。这与属于清流中的左副都御史还差的远。 贾环对拜访贾雨村这个二五仔没什么兴趣。诗词的才名对他在国子监的生活影响不大。国子监中的监生们大部分都是三四十岁的生员。都是大叔级。 有前途的秀才谁愿意来坐监读书呢?都在专心于举业。 贾环这个年纪要和同学们打成一片,还是很有些困难的。再加上他在国子监读书都是来去匆匆,相熟的只有每日站在一起听讲的同房的同学。 南京国子监两千多监生分为三个等级六个学堂共编为三十二班。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学堂。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学堂。率性一堂为高级学堂。每级学堂积理俱优”。在高级学堂费时一年,即可肄业。 但是,很少有4年就能毕业的监生。国子监的传统的就是“宽进严出”。十年以上没毕业的监生大有人在。当然,也有猛人,两三年就毕业的。 国子监中每年都有数次考试。临近年终自然也不例外。十二月初六,贾环和同学唐信然几人约了去夫子庙同游,就是去给至圣先师上香,保佑考试通过,顺利拿到学分,然后顺利升级。 贾环算是“特招”进入国子监,领一份国家钱粮。但他并不参加考试。他不以升级为目的。他进国子监只是方便听山长讲课;再者,就是有一个学习的氛围。 这天下午,国子监年底考试后的第二天,监生们如蒙大赦般开始放年学前的轻松生涯。钦天监已经选定腊月二十日为放年学的时间。颁示天下。钦天监监正吕复是国朝少有的天文大家。制定的历法相当正确。国朝时常赏赐给周边四方蛮夷。 贾环、唐信然一行五人从国子监内步行往成贤街去喝茶吃点心。众人边走边说着话。 突然间,栽种着松柏的大道上一群穿着华丽衣衫的士子呼啸而过。约有十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青年,珠冠玉带,神态高傲。看到贾环,便停下来,“你就是贾环?” 两拨人在路上停下来。将大道都给堵住。顿时有不少下学的监生好奇的看过来。 贾环一看这群人的装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荫监监生! 他们都是勋戚和官员的子弟,因父辈恩荫入国子监读书。确切一点说,就是官二代群体。 贾环一向和这些人没什么来往。而且这帮人很少在国子监中出现。比如贾蓉未袭爵之前就是监生,但他从来不去国子监。天天跟着贾珍办事、鬼混。 贾环点头,道:“我就是。” 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敢说自己的名字?那真是耻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贾环在扬州的临江鱼酒楼冒充甄家子弟,那是事急从权。 为首的青年上下打量着贾环,“啧啧”两声,道:“诗写的挺好的,可惜长的不怎么样。” “哈哈!”十几名荫监监生们哄笑。有人恭维道:“他如何能与陈兄比?” 陈公子便摆摆手,场面中渐渐的安静下来。陈公子微微抬起下巴,轻蔑的道:“贾同学,你真是个废物!宋若雨、刘如烟两个江南名家要陪着你,你竟然无胆的跑了。我前晚与宋若雨共度良宵,御了她数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希望你和我学着点。哈哈!” “哦…”周围一阵羡慕之声。宋若雨是江南四大名妓。擅长琵琶。容貌美丽,典型的江南佳丽。许多人见一面而不得。没想到陈公子有如此艳福。不过,他是南京吏部陈尚书的四子,能做名妓的入幕之宾,很正常。 “哈哈!”又有许多嘲笑声响起。 你大爷的! 贾环勃然大怒,眼中闪着寒星,盯着陈四公子,一字字的道:“你会为你今天这番话付出代价。” 陈四公子的炫耀是建立在打击他的尊严之上。 “哈哈!”陈四公子拿折扇点了贾环一下,带着同伴离开。他今天只是在某著名诗人面前炫耀炫耀。大象会在意蚂蚁的想法吗?可笑之极。 贾环冷冷一笑。心中已经判了这人死刑。(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章 从来名利是非多 国子监正门内的大道之上随着陈四公子带着同伴张扬的离开重新恢复通畅。路旁围观的监生们各自散开,脸上带着各种暧--昧的笑容。看贾环的眼光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你懂的! 一名白头发的监生摇头晃脑的悲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竟然在国家最高学府国子监内公然炫耀与名妓的风流韵事,以此自得。这在国朝初年如何能想象的到?早被撵出学校。 唐信然几名同学见贾环神情恼怒,纷纷宽慰道:“贾兄,你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此人是南京吏部尚书之子,在学校里猖狂惯了。我等与之不是一路人。” 一名微胖的士子叹道:“今天算是无妄之灾。莫名其妙的给人找上。陈四公子怎么突发奇想停下来嘲讽贾兄。搞不懂!” “这有什么搞不懂的?陈四公子自诩风流,诗词曲赋样样精通,秦淮河上时常流传有他的曲子。而他在青楼画舫里的名声比贾兄如何?” “嘘,他那点才华如何与贾兄相比?萤火敢与皓月争辉?贾兄的‘明月几时有’是必唱的曲目。多半是心里嫉妒吧!所以才有今天这出。” 贾同学诗词才华出众,又有精品美人词可以为美人扬名。他在青楼名妓中的口碑极佳,很受追捧。江南美人争相以一见为荣。贾同学来金陵,只怕是抢了陈四公子在青楼画舫中的风头。 “原来如此!” 贾环神色漠然。陈四或许是嫉妒,但这个看法太肤浅。更深一层的意思应该是拿他刷声望。读书人也是名利场中人。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陈四把他踩一脚,声望自然借势而上,水涨船高! 贾环沉着的问道:“他是陈吏部的儿子?” 唐信然感叹道:“第四个儿子。他因为父恩荫在国子监读书。秉性风流,现在快二十岁还没有成家,只管自己纵意花丛的行乐,眠花宿柳,在学校、金陵城里颇有名气。” 微胖的士子乐监生补充道:“陈吏部老来得子,宠爱异常。所以他如此高调,还没被学校开除。” 贾环点点头。 吏部尚书,南京文官中最大的山头!但是,那有如何?他会让陈四公子付出代价。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容忍被人当众嘲讽性能力不行。被人近似于指着鼻子骂“你是个太监”,你能忍?“废物”这两个字很刺耳!以贾环沉稳的心性,亦是罕见的大怒。 很久没有人这样别出心裁,花样翻新的骂他了。 拿我刷声望?好,那就看你能不能全身而退! … … 议论了几句,贾环搞清楚情况,陈四公子的底细,和唐信然几名同学一起出了国子监的大门。此时,他自是没有平和的心态与同学喝茶、吃点心,闲聊。 贾环拱拱手,道:“今日心情不佳,在下先告辞回家了。” “唉…贾兄…”唐信然有点无奈,但也知道被人骂了,心情肯定不好,就道:“好吧。我等想借贾兄的《书院讲义》抄录几天。不知道何处有售卖的?” 乐监生几名同学都面带希望的看着贾环。那本讲义的内容相当丰富,要是能掌握的话,他们根本不用在初级学堂学习一年半。可以早早的晋级中级学堂。 “这是京师闻道书院的教材。江南这里哪有售卖?给。”贾环从书包里拿出他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这是书院刊印的版本。十二钗们帮他抄录的底稿自然是在家中。 对愿意学习、上进的同学,他还是乐于帮助。就像他曾经得到山长、叶先生等人的帮助。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贾环离开后,唐信然、乐监生几人在成贤街上找了一间茶铺坐下来聊天。 唐信然感慨的道:“人红是非多啊。贾兄这个哑巴亏吃的!” “也是。陈吏部虽说退居在二线,到底是正二品的高官,几十年宦海生涯的人脉还在。贾兄听说是金陵贾府子弟,座师是方宗师。但这事恐怕还是不好办。” 几人纷纷叹气,喝着茶。人不遭嫉是庸才。贾同学少年英才,又有偌大的名声,确实让一些人不服气。 乐监生神秘的笑一笑,道:“嘿,你们说贾兄不会真的不行吧?江南名妓啊。还是两位。要是有一位愿意陪我一晚,我少活十年都愿意。” “哈哈,那乐兄你得先写出传世之作。” 唐信然笑骂道:“滚蛋。你们这都是些什么龌蹉的心思!贾兄这才多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陈四公子本来就是占口头便宜。他多大的年纪?也真好意思!玛德,宋大家那样的美人,我一晚上也能数次。” 众人哄笑! 这话是正理。陈四公子本来就是找个由头嘲讽贾同学而已。 聊过这事,将那本《书院讲义》拿出来翻看。乐监生叹道:“解析精深。让人叹为观止,不服不行。特别是这标点符号的运用,简洁易懂。” 众人纷纷讨论着。茶铺外,冬日的夕阳欲坠。 … … 陈四公子一行十几人出了国子监,骑马往秦淮河畔的轻烟楼而去。南船北马。一行人在金陵城中骑着十几匹马颇为引人注目。一干公子哥们十分享受这种被注视的目光。 到轻烟楼下,陈四公子将马匹丢给仆人,“好好照料。”带着同伴们上楼。 二楼的雅间中,很快就有美酒佳肴送上来,另有若干美人陪酒。窗外的秦淮河如同绵延的玉带,波光粼粼。快到夜晚。那时才是秦淮河最具魅力的时候。 陈四公子举杯道:“今日实在是痛快!诸位与我痛饮。哈哈!” 十几名公子哥纷纷举杯,笑的极为欢畅。 有人笑道:“贾青松也不过如此。我看他所谓的洁身自好,不与名妓交往。恐怕还是因为毛没张齐。” “哈哈!这话说的妙!”雅座之中,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几名陪酒的美人都竖起耳朵。话题是青楼行当里的名人贾青松先生。 “陈兄倒是要注意,贾环在金陵城中并非没有根基。” 陈四公子蔑视的道:“比我家如何?不值得一提。我骂他,是给他面子。”不要以为他无脑。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心里有数。这种风流韵事,类似于争风吃醋,贾环难道能用他老师的关系来压他?大人物们丢不起这个脸。 一名穿着青衫的公子哥附和道:“那是!陈兄肯指点他,那是他的造化。”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吃着席面,夜色渐渐的暗下来。一艘精美的画舫停靠在轻烟楼下。“走了。今日定要写出一首超过那首《咏莫愁湖》的诗作。”陈四公子带着同伴上了画舫,自有姐儿接待。 数日之后,扬州城中有一新的传言:贾青松名扬天下,才华横溢,然而,来金陵之后,从不与名妓们诗歌唱和。原来他那话儿不行。有陈四公子当面骂他为证据。 传言对贾环的名声损害很大,极其的恶毒.渐渐的在秦淮河两岸传开了。 … … 十二月十六日,贾环照例去大功坊山长张安博的家中请教、学习。中午在山长家里吃过饭。山长回房间里休憩。 午后时分,天阴着。西段的长街中冷冷清清。庞泽和纪鸣两人将贾环送到街口。 庞泽一身玉色的士子衫,大鼻短须,头发、衣角整整齐齐。贾环和庞泽很熟,一看就知道他精心的打理过,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上青楼需要如此正式吗? 他这位同学,才华横溢。经义、算术、刑名、钱粮、谋略、统筹都颇具功底,属于高端复合型人才。奈何因相貌丑陋,至今二十二岁仍未娶妻。夜间喜欢逛青楼。 其实以庞泽现在的地位、实力,要娶妻还是有人愿意嫁女儿的。他才二十出头,有生员功名,跟着南京礼部侍郎当师爷。这已经算是有不错的前途了。 只是,好人家的女儿看不上他。他也不想将就。因而,虽然有山长看顾,但婚事依旧没有定下来。 贾环笑一笑,并不去问庞泽的私事。关系再好,也要有个人的**。 然而,贾环没有问庞泽的事,庞泽倒是问贾环,表情有点古怪,“子玉,你听到风声没有,最近青楼里都在传你有隐疾,不能人道。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贾环和萧幼安见过面,知道外头传的话,淡定的点头,“诗词抢了陈尚书四儿子的风头。他前些天在国子监堵着我骂了几句。” “啊…,有这种事?”纪鸣讶然的看着贾环。他和庞泽跟在山长身边学习,时常出入国子监,并不知道这件事,沉着脸道:“小人行径,真是可恶的很!” 庞泽哂笑,“他凭什么和你比诗词?简直不知量力。子玉,要不要我帮忙?” 贾环就笑,“行啊。你晚上去青楼的时候,帮我传几句流言: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我辈羡慕至极。” 庞泽揉着鼻子嘿嘿一笑,琢磨贾环的用意、手法。 纪鸣笑着摇头。他是扬州府的士子,对江南四大名妓还是充满着遐想,而贾环这个说法,令他遐思全无啊! … … 狗咬你一口,难道你也要咬狗一口吗?拿棍子抽它! 所以,贾环当时在国子监大门里的大道上,盛怒之下的第一反应不是和陈四公子对骂。而是,做了准备,不管是谁,都要好好的抽他。 贾环现在已经做好准备。 和庞泽、纪鸣道别后,贾环登上轻舟,从秦淮河逆流而上至武定桥,正准备回家时,和安街口,一名穿红戴绿的中年妇女突然闪出来,“青松先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二章 我的愤怒 贾环沉吟着打量着眼前的中年女子,看穿戴和称呼就知道是青楼行业的人士。 中年妇女似笑非笑的道:“妾身姓宁,是宋大家的妈妈。你派小厮给宋大家说的话,我们收到了。” 贾环点点头。他派钱槐去通知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一声。说的话,就是他不久前刚告诉庞泽的话:听说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一晚上御了宋若雨大家五次,酣畅淋漓,十分尽兴。不知道是否是真的? 真真假假,贾环心里有数。 “五次”这个数目是他编的。但陈四公子那天在他面前吹嘘和宋若雨共度良宵,八成是真的。他并非是问真假,而是提前和宋若雨沟通下。 这番话传出去自是会误伤到她的名声。那日西园中秋诗会,贾环对宋若雨的印象还可以。他要抽陈四公子,没必要误伤其他人。他能编真真假假的故事,自然也有解决方案。 宁妈妈略带讥讽的看了贾环一眼,道:“此事自然是真的。青松先生看不上我家若雨,还是有人识货的。秦淮河上都知道青松先生和陈四公子有间隙。以妾身看来,青松先生就不必费心思在此事上做文章了。若雨不会出面否认此事。不过,这事大肆传扬对若雨的名声不好,青松先生可否高抬贵手,你与陈四公子的争斗不要牵扯到若雨,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商量。”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压着心里的反感情绪,神情越发的清冷,道:“我知道了。” 说着话,背着书包踩在青石板路上往和安街里的家中走去。 宁妈妈追了两步,嘴里紧逼道:“青松先生,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多少银子都好商量。” 贾环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徐娘半老的宁妈妈,挥挥手,就像赶一只苍蝇一样。 宁妈妈看着贾环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一个天阉神气什么?”扭着身子往武定桥边走去,坐船返回她的天香院中。 天阉的意思就是天生是阉人。宁妈妈是在结合最新的传言骂贾环。至于贾环是否给面子,她其实并不大看重。金陵城中,吏部尚书足以摆平所有的麻烦! 但是,真的如此吗? … … 贾环回到家中,在书房里静坐温书。 天气阴冷。午后时节寂静。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安静的进来给贾环点了一个炭盆,又悄然的退出去。 读书到晚上吃晚饭前,贾环得了晴雯的通知,放下书卷,让一名小丫鬟去外头通知钱槐,命令只有两个字,“开始。” 钱槐一溜烟的往德润坊的贾府跑。贾环屋里在摆饭,黛玉、裴姨娘都已经过来,站着细声说话。仆妇、丫鬟们穿梭着上菜。片刻后,八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浓汤,精美可口的松鼠鳜鱼,时蔬青菜。灯影下,贾环、黛玉几人围坐在桌前品尝着美食,说着今天的见闻,一如一个平常的冬日夜晚。 夜色,渐渐的深了,混合着冬夜里清寒、冷冽。事情、消息便在这时间段中发生、传播。 贾环给宁妈妈说“我知道了”,这个答复听起来是一个模糊的答案。而在贾环的心中,这是一个确定的答复。 他心里并不想误伤江南名妓宋若雨。而这份好意完全是媚眼做给瞎子看。宁妈妈的态度很清晰:宋若雨不会帮他。若是批一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有点过了。总归有一些类似的、微小的情绪在胸臆间沉浮。 宁妈妈更进一步的表明想法:你和陈四公子斗,怎么都可以,别影响若雨。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他不也想避开甄家?这无可厚非。而令他反感的是宁妈妈后面的话:为了宋若雨的名声着想,请你闭嘴,条件你随便开。 那么,谁又对他的名声负责呢? 人,不能自私到以为别人是无私的。 宋若雨这种名妓和宁妈妈的关系,类似于球员和经纪人的关系,是相互影响的。宁妈妈的态度一定程度上也是宋若雨的态度。那么,他还有何可顾忌的呢? 开始吧! 让这些不实的传言消失!让那些得意的嘴脸再换一副表情。让那一位骂他“废物”的陈四公子感受到他的痛苦、呐喊,反击,力量! 还有, 我的愤怒!如火山,如海潮。 … … 雍治十一年十二月十八日,居住有两百万人口的金陵城中,在各处人流密集的场所流传着一则香艳的传闻:本城名人陈四公子四处宣扬,他在一晚上玩了江南名妓宋若雨五次,爽的无以复加,酣畅淋漓,十分尽兴。 在市井之中的传言,有人认出散步流言的是金陵贾家的仆人、子弟。在各大茶铺、酒楼中挑起这个话题。 而在士子、秦淮河的妓家中,则是扬州名士萧幼安一脸暧-昧、羡慕的神情与身边的人提起。 这则消息可信度极高。有国子监里荫监监生们作证。都是金陵城中的官二代。确信陈四公子与宋若雨共度良宵。 消息在短时间内传遍金陵城中。而隐患则是在十二月底的秦淮河中陡然爆发。 其一,江南名妓宋若雨的行情突然衰弱了。没有那么多的士子继续追捧。当红的名妓不应该是这样的待遇。这甚至连累了她的出场费。 名妓卖的名气、才艺。而一旦以身体为卖点,就不会再有当红姑娘的行情了。 此刻,金陵城中的香艳流言,无时不刻不再提醒着、刺激着士子们、商人们的神经。宋大家给人一夜来了五发,玩的十分尽兴。才女名妓的形象轰然坍塌。 豪商趋之若附,但求一亲芳泽。士子败退,情调不再。 这有点类似于某大学高高在上的校花突然传出确凿的传闻:被某富二代一夜啪了n次,另附若干富二代爽完后的感受,在大学中肆虐的流传。 那么,校花还是校花吗?显然不可能再是了。没有男生会再怀着美好的情绪暗恋她了。 其二,陈四公子在腊月二十日放年学后,带着同伴去秦淮河上庆祝,某名妓拒绝接待、留宿。 陈四公子的公开炫耀,毁掉了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形象、名声,谁敢保证他不会继续炫耀呢?虽然明白人知道是贾环暗中推波助澜,但那一个名妓敢拿自身的名声去赌一次?这是名妓立身的根本,吃饭的东西。名声一旦丢了,想要捡回来就难了。 简而言之,陈四公子已经被行业内顶尖的名妓列入黑名单,集体抵制。 陈四公子发飙,扣了几艘画舫,但也无济于事。事情反倒是越闹越大。被他父亲勒令在家中禁足读书。 秦淮河上的势态,就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某些人的脸上。心态各自复杂不同。 关在家中陈四公子是觉得:名声不是那么好刷。体会着踩人反被打的滋味。 而宋若雨、宁妈妈已经完全的慌了。真正全力以赴,试图补救自身的名气、形象。 贾环还是按部就班的读书,仿佛金陵城中的喧嚣与他无关。确实与他无关。他只是引导了一下舆论,揭露了名妓的文化本质而已。 腊月二十二日下午,贾环到国子监中来取唐信然、乐监生等人手中的《书院讲义》。 已经放年学了,国子监中空荡荡的。但是还有一些监生因为路途太远,并没有返乡。唐信然几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住在国子监中的号舍中。 两人一间的号舍中十分狭窄。摆着两张床,一张小案,挤进四五个监生,更显的拥挤。 唐信然依依不舍的将《书院讲义》递给贾环,叹道:“此书要是有卖的就好啊。我一定会买上一本。可惜…可惜…” 贾环心中微微一动。 乐监生笑道:“都快要过年了,且休息几天。不谈经义。话说贾兄近日可曾听到城中最新的消息。哈哈,真是大块人心!据说,陈四公子被秦淮河上的名妓抵制了。让他嘲讽贾兄,这下好了吧!他现在连去的资格都没有了。真丢人。” 他们这些监生未必有钱与名妓见面,但是作为读书人,消息肯定能知道。 几名监生纷纷道:“贾兄,你这口恶气算是出了。今天请客,不醉不归。” 贾环微微一笑,心态放松的道:“行啊。等会我们去轻烟楼吃酒。” “贾兄豪气!”众人一阵欢呼,收拾着东西。准备出门。轻烟楼消费不菲。不过,贾同学请客,他们无需客气。 片刻后,几名监生簇拥着贾环往国子监外走去。一名头发花白的监生从彝伦堂中出来,神情落寞,正好看着贾环等新来的监生结伴出去,充满朝气,喟然长叹一声。 … …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书陈大人的府中。精美屋舍的东边,陈四公子在书房中恼怒的骂着侍女,“你怎么倒茶的?要烫死我吗?” 被骂的丫鬟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出去,出去。”陈四公子愤然的将手中的折扇砸在书桌上,又踢了一脚书椅。“嘶--”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心里的那股邪火怎么都发泄不出去。 他接着从扬州传回来的消息:中秋当晚贾环并没有与宋、刘两女共度,找到攻击贾环的点。他骂的很舒爽。 而贾环却也从他的话中找到漏洞,将之放大、传播,令他成为金陵城中的笑柄。会有人上了一个名妓还要四处公开炫耀的吗?这智商得多感人? 他现在就成这样的人。很憋屈。(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三章 除夕 春节的气氛在此起波伏的鞭炮声愈发的浓郁。金陵城越发的热闹。 腊月二十九日,贾环坐上一艘悠悠的小船,顺流而下,带着长随,前往大功坊山长家中送年节。 中国人的传统礼节是一年三节两寿。端午、中秋、春节,外加老师的生日、师娘的生日。 西段的长街上,带着历史厚重感的砖瓦院墙前,门前冷落鞍马稀。贾环和张府的门房老仆很熟,钱槐、胡小四提着礼物,跟着贾环进了张府。 山长在书房中会客,来往的都是金陵城中的饱学名儒。贾环对这种高端局不感兴趣,和张承剑在侧厅里闲聊。上午的阳光从窗栏外洒落在地面上。 临近春节纪鸣自是带着丫鬟、长随回扬州府老家过节。庞泽则是外出未归。 张承剑四十多岁,还是胖乎乎的模样,穿着蓝衫士子装,坐在楠木椅中,笑呵呵的问道:“子玉在南监中读书数月,感触如何?” 贾环和张承剑关系熟稔,笑道:“不比伯苗兄的日子潇洒。最深刻的感触是监生有三苦。出路苦,读书苦,穷苦。” 国子监监生坐监读书,在古代这种慢节奏、悠闲的生活而言相当苦逼。最近这些年,学校的风纪放松,大部分规矩形同虚设。要是在国朝初年,那更苦。 当然,现在的监生们读书苦,和闻道书院里的学习强度比,还是不如。闻道书院在科举中连战连捷是有缘故的。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学习,没有捷径可走! 出路苦自是不说。监生的就业前途很不好。没有那么多官位给监生。 第三苦,就是穷。绝大部分监生都是秀才。而秀才若是不会营生,都会很穷苦。穷秀才、穷秀才,这不是胡乱叫的。 贾环说的风趣,张承剑哈哈大笑,胖脸上的肥肉抖动,转而和贾环说起各种士林的趣闻。 午饭后,山长张安博在书房中考校贾环的功课。贾环每次来,这是少不了过程。而对于曾经的学霸而言,绝不会畏惧考试,贾环答的很流畅。 张安博时年六十六岁,将近古稀,穿着浅灰色的便服,带着唐巾,在书桌后温和的笑着,在午后幽静的时光中频频点头,很是满意,“不错。不错。这段时间用功了。不出文约那样的差错,后年春闱大比,取中不在话下。我听庞士元说金陵城里有诽谤你的流言,还担心你为此而分心。” 贾环就笑,“山长,那只是一件小事。” “你啊…”张安博哑然失笑,拿起书桌上的青瓷茶杯喝茶。他这个弟子内心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过年这段时间在家里好好休息几日。你表妹的身体还好吗?” 贾环答道:“还行。”黛玉现在每天都在裴姨娘、紫鹃、袭人的督促下在屋内步行半个时辰。身体稍微强了些。在冬季没有再感冒。这是个好现象。 “嗯。” 张安博并没有叮嘱贾环。以子玉的心性,确实是一个可以托付后事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是春秋古人之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读书人应当身体力行! 贾环笑着喝口茶,“山长,我倒是有件事要和山长说。” “哦?”张安博目光慈祥,笑呵呵的看着贾环。贾环的意见,他向来是很重视的。 贾环将前天唐信然几名同学对《书院讲义》的评价说了说,道:“山长觉得在国子监中大规模推行《书院讲义》这本教材怎么样?” 张安博奇怪的道:“子玉,你这个想法是为什么?” 贾环也不说虚言,直指核心,道:“数千名监生全是接受我书院的治学理念,数年之后,则尽为我们的同道中人。山长的学术、言论也得到附和。” 四书五经,这数千年来有各种不同的解读。最核心的流派是理学和王学。在理学之中又细分有不同的流派。山长是理学大儒。若是国子监中采用书院的教材,所有的学生,实际上就都是山长的门徒。 贾环知道山长无心仕途,他虽然认为山长还可以大有作为。山长的身体还很健康。但他不会违背山长的心思去推动这事。 既然山长对仕途无心,那就扩大影响力吧! 张安博低头沉吟了一会,道:“这件事难度不小啊!刊印的资金无法解决。”读书人,立德、立功、立言,此为三不朽。这是传播他的学说,他如何拒绝? 贾环就笑,“山长要是有意,我来解决。不过,《书院讲义》的书稿还要山长审定一遍。”将带来的《书院讲义》放到山长的书桌上。 张安博笑着摇头,“你啊,倒是会给我找事情做。说起刊印的事情,最近邸报上有消息,天子令吴王恢复了木雕印刷术。你可以采用这种技术印书。另外征召博士,编纂《皇周英华》。总裁之事,方宗师很希望。” 贾环笑着点点头。 山长的学术水平、江湖地位,担任《皇周英华》的总裁是够格的。但以天子对山长的感官,势必不会任用山长。倒是他的座师文坛宗师方望很有希望入选。 … … 刊印《书院讲义》的事宜,难点有两个,第一,印书的钱。第二,印出来后,国子监监生是不是都愿意要。 第二天就是除夕。贾环便将这些事放在脑后,等元宵节后再来筹划。一袋袋的米面、粮油、鸡鸭鱼肉、青菜、水果、糕点作为年货被管家元伯指挥着采购回来。 和安街贾环的院子门前,崭新的对联、灯笼都张贴、挂起来。府中二十口人喜气洋洋。连贾环都难得没有读书,看着天色等待着除夕的到来。 最繁忙、热闹的是厨房,各种精美的菜肴、油炸的点心、小吃、丸子、水饺时时供应着。 雅致的客厅之中,众人齐聚。晴雯拿着小碟坐在桌几边吃蒸出来的水晶烧卖,津津有味,明眸顾盼,言笑晏晏。十三四岁的少女,灵巧、妩媚。 晴雯穿着新做的精美的暗红色袄子,外头罩一件青色的掐牙背心。金陵人口众多,百业发达。下半年贾环就请裁缝给每人都添了几套衣裳。 贾环看得好笑,又见清秀的小姑娘如意有点嘴馋,就拉着她,转头问道:“晴雯,你等会正餐还能吃的下吗?” 晴雯瞥贾环一眼,嘻嘻笑道:“三爷我一会服侍你吃酒。” 贾环笑着摇头。 往日晴雯、如意是和他一起吃饭。不过,多了黛玉等人,晴雯、紫鹃她们四个便在一旁单独开一桌。否则,按照贾府的规矩,丫鬟们得先饿着,回头吃剩菜残羹。 晴雯这话是讨巧。意思是她待会不吃正餐,在一旁服侍他喝酒。这是好意。他总不能再继续说她。所以说她嘴很利索啊! 屋里的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都是笑起来,妍媸各异。黛玉笑起来是一种娇柔的美态,裴姨娘则是轻笑,带着些许知性、轻熟的女人风情。袭人是低头而笑,十六七岁的年纪,细长的身姿,柔顺、白净。 说笑着,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仆妇们开始上菜。外头的酒席,也开始了。 … … 除夕之际,金陵城中鞭炮声阵阵,天空中还有烟花绽放。 贾环在家中和表妹、丫鬟们一起吃饭时,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中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据说腊月底的某晚,江南名妓宋若雨前往和安街求贾环未果,准备退隐。江南四大名妓的位置便空了一个出来。 众多名妓关注到这件事时,还留意到一件事,贾青松先生的住址泄露出来了。 贾环并不知道这件事,和裴姨娘一起吃了杯酒,就换了鸡汤。黛玉年纪小,且身娇体弱,自是不饮酒。 吃过除夕宴后,几人在客厅里坐着闲聊,守岁。厅中灯火通明。炭火烧得四周温暖如春。爆竹在燃烧的炭盆中炸开,“叭叭”做响。 林黛玉穿着菱白色的长衫,挽着一个小辫发髻,留着刘海,柳眉弯弯,容貌素雅精致,秀丽动人,拿着一卷书坐在椅子上,紫鹃、袭人在一旁侍候。 看着与晴雯、如意随意说笑的贾环,裴姨娘旁听,紫鹃偶尔插话,再听着窗外时时传来的惊呼声、欢笑声,浓郁的年味从心底涌起。她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守岁了? 在贾府里没有,在扬州时和父母在一起时有。可那时她年纪小,时常睡着了。 想着,不由的悲从心起。 贾环正和如意说着过几天带她去看灯市,忽而看到黛玉皱眉不展,精致的小脸上愁云笼罩。心里摇头。果然是爱哭的林妹妹啊!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伤感的往事? 贾环提起一个话头,“林妹妹,每日走动对你身体很有好处。想来你已经体会到。你的饮食以后也要注意起来。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有何忌口,都要留意起来。我改日去太医院请吴太医列个单子出来。” 中医在养生上有独到之处。 林黛玉细声道:“嗯。” 贾环就笑了笑。别看黛玉答应的很乖巧。但是和黛玉一起生活这么久,他知道她心里有点抵触的情绪。确实,一个人连吃什么都要定死,确实少了很多乐趣。 其实,以黛玉的个性,他现在能和黛玉和睦相处,没有被使小性子。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并不经常在家里,主要精力在读书上。要是天天和宝玉一样忙着讨好林妹妹。八成的概率,要和她吵几架。 其次,他到底是个成年人,为人处事都很通透,不会冒犯黛玉。黛玉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冲他发脾气。 最后,他和黛玉的关系比贾府里亲近些,但也没熟到如同好朋友般可以随意说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也是原因之一。 说笑几句,黛玉心里的忧愁被冲淡。夜色流转,时光飞逝,新年的脚步声传来。 雍治十二年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四章 正月 窗内凝着水珠。寒风呼号。 正月初一的清晨时分,贾环从睡梦中醒来。 昨晚临近子时,在外头守夜的仆人进来汇报,“时间到了。”然后便是守岁时的惯例:放烟花爆竹。之后,众人互道“新年好”,各自回房间里休息。 感受着怀里弹软的娇躯,贾环低头一看,灰白色的锦被下精巧的头颅却是晴雯美丽的容颜,紧闭着的美眸,呼吸均匀,显然还在梦中。他还以为又是如意那丫头钻到他怀里。冬季的时候,如意每天都很乐意给他暖被窝。晴雯一般不会。昨晚是除夕。 贾环仔细的打量怀里的少女,她眉眼间和黛玉有些类似:浅浅的妩媚,有一股灵巧的神韵。 这段时间他忙着读书,照顾黛玉,倒是有点冷落她了。虽然,他从来没和晴雯说过什么。但他心里是有她一席之地的。他希望她能在他身边一辈子。 自京城到扬州,晴雯和如意陪在他身边,感情自然的加深。以晴雯骄傲的性格,她的判词里说:心比天高。而现在他如果要抱她的话,她不会拒绝,会像娇柔的少女一样依偎在他怀里。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贾环失笑一声。自己怎么一大早想起感情的事情来。或许是因为昨晚睡前和晴雯、如意聊起前世的话题吧。 来这里,第五个春节了。另一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朋友们都还好吗?这种细微的情绪在昨晚喧闹的鞭炮爆炸声中又渐渐的淡去,埋藏到记忆的深处。 贾环微微俯身在晴雯的脸庞上吻了一口,准备起床。手掌自然的从她修长的大--腿上滑过。薄薄的里衣并不足以阻隔那份弹软、滑腻带着青春少女娇美的触感。 “晴雯的身材比如意好啊。”贾环脑子里刚冒出这么个念头时,给他吻了一口的晴雯突然睁开眼睛。贾环顿时很尴尬。他的手… 晴雯俏脸上瞬间升起绯红,蚊子般的嗡了一声,“三爷,你顶着我了。” 贾环脑子就嗡了一下。姑娘,你这话很要命的知道吗?真当我是纯情少年郎啊! 贾环低头噙住晴雯的嘴唇。 晴雯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断档。 同样空白的还有被窝里一旁刚醒的如意,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三爷在吻晴雯姐姐,顿时蒙圈。 正月初一的清晨,和安街某处的院落里,气氛突如其来的有一些旖旎。 … … 正月里的和安街中,响着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新贴的对联、年画,透着浓浓的年味。 正月中官场上的拜年都是望门投贴。就像后世群发拜年短信一样。大街上到处是背着篓子投贴的人。贾环不是官场中人,自然不用接收、发送“短信”。在老仆张三的指点下,继续重复了一遍他八月底来金陵的流程,给亲戚、世交拜年。 甄家那里,贾环也去了,不过待遇就不及上次了。等了约半个时辰,甄礼过来露面,说了几句话。贾环便告辞离开。 他和甄家的关系在当前就是如此。甄家以平常的世交对待。他亦无巴结金陵第一世家的想法。略显平淡。其实,这里贾环的预期还是有点差距,他更希望是他能和甄家拉开距离。 到正月初十,贾环才闲下来,带着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等人去夫子庙、朱雀桥、乌衣巷等名胜古迹逛了一天回来,晚饭后在堂屋中说话。 堂屋中灯光明亮。到处点着蜡烛。贾环笑着问坐在墙壁边椅子上吃茶的黛玉,“林妹妹今日感觉如何?” 生命在于运动。黛玉的身体明显比她原来要强很多。她要是回贾府里,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身子骨只怕会越发的娇弱。 黛玉穿着八成新的水粉色棉袄,出落的越发的美丽。原书中,她在去年十一月份回贾府,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贾环此刻看黛玉,大抵也是这种感觉。经历过丧父之痛的黛玉,在沉淀下来后,身上自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黛玉点点头,清声道:“还行呢。后面在乌衣巷时走的有点累。”贾环带她出门闲逛、放松一趟,她心情很好。除夕当晚因贾环要限制她饮食的那点不快,已然消失。她心里知道那毕竟是为她好。 贾环就笑,“十二日报恩寺有庙会。我再带林妹妹出去走走,透透气。你每日读书写字用以排遣心情,这固然是好的。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比如自己闲暇时唱唱歌、跳跳舞、弹弹曲子。可惜,我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来教你。” 黛玉喜欢用诗词来表达她的心情,排遣情绪、愁苦,而推敲文字是非常耗费心神的。两句三年得,一吟泪双流。他是希望可以换一种方式。 从健康的角度来说,运动才是排遣抑郁心情的最好的方法。可惜,周朝没有乒乓球、羽毛球、排球这些适合女子的运动项目。当然,黛玉能不能剧烈运动还两说。要看她的身体情况。西子捧心,这是心脏问题。 话说,黛玉若是能跳一支舞,那种画面只怕美不胜收吧!不过,估计没哪个男人能有这种眼福。 黛玉禁不住眼睛中闪过无奈,不满的道:“环兄弟,我才不要学那些东西。” 她的生活习惯、节奏,正在被贾环不断的改变。她还有点不大适应。她对唱曲、乐器、舞蹈没有兴趣。 贾环懂黛玉的意思,有点类似于小学生不喜欢被家长报更多的课外兴趣班一样。“嗯,到时候再说吧。”他也不勉强黛玉。到时候看她的兴趣。 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听着贾环和黛玉说话。这时,裴姨娘道:“三爷,庙会时人特别多,人牙子也多,扬州就时常有小孩给拐走。是不是改日再带玉儿去?” 贾环听得微微沉吟,想一想,微笑道:“裴姨娘提醒的是,那就等过了正月人少了再去吧。” 说过话,黛玉、裴姨娘在丫鬟紫鹃、袭人、沐儿的服侍下去休息。贾环则是和晴雯、如意两人回到卧室里。自那天早上肆意的吻过两个丫鬟后。关系更亲密了几分。 明亮的烛光下,如意去书房里帮贾环把最近过年收到的拜帖都拿过来。他家里收到的拜帖,有八成都是金陵城里的名妓投来的帖子。他的住址不知道怎么给泄露出去了。 贾环看着晴雯在灯光下弯腰在衣柜里放置衣服,细长的裤腿上是丰润的小臀。 贾环自嘲的揉揉眉心。春天还没到呢!他的念头倒是越来越邪恶了啊。 如意将一堆款式各异的拜帖放在里屋的小圆桌上。贾环和晴雯都过来。如意偏头“咦”了一声,笑颜清秀,惊讶的道:“三爷,你和晴雯姐姐一样高了。” 贾环伸手在他和晴雯的额头上比划了一下,笑道:“还真是呢。新的一年,我又长了一岁。” 这话说的晴雯和如意两人咯咯娇笑。晴雯斜着眼睛瞥贾环,娇俏动人,“三爷,你生日不是这时候呢。”正月初一被吻的惊慌、娇羞在这几天已经消散,剩下的甜蜜,潜藏在心中。 说说笑笑,三人开始查看拜帖,边喝茶边闲聊。很快便发现剩下的江南三大名妓给他投的帖子。林千薇、刘如烟、袁静香。另外还有若干知名的名妓。秦淮河上,自认够得上花魁这两个字的名妓都给他发了拜年的帖子。 这是贾环的“江湖地位”的体现。当然,贾环并没有去混这个江湖的打算。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种风头可以出。但“翠屏金屈曲,醉入花丛宿”这种事就算了。这适合十八岁的青年,不适合他这种心理年龄三十多岁的人。 突然间,晴雯“噗嗤”娇笑一声,戏虐的道:“三爷,你的老熟人的帖子哦。京城名妓苏诗诗。她请你去拜访。” 贾环笑一笑,不理晴雯的打趣,接过帖子看了一遍。苏诗诗邀请他上门一述,上面有她在金陵的住址: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 贾环轻轻的喝口茶。 龙江先生为苏诗诗举行的来金陵前的送行宴,他也参加了。还亲笔写了几封信给山长、方宗师,让苏诗诗在金陵城内足以自保。却不知道她现在如何。成了她想要的天下第一名妓没有? 从年前他和萧幼安的接触来看,苏诗诗应该还没有达成心愿。否则,幼安兄一定会对他提起这位与他有着旧谊的名妓美人。相见不如不见啊! 他对秦淮河上的名利场没有兴趣。 … … 正月里剩下的时间过的飞快,很快便到了元宵节后,贾环重新开始读书,并寻找能够印书的书局。印书的银子,他可以先垫付,如何让监生们人手一本,对于一位曾经担任过销售主管的人来说,这不是问题。 二十三日下午,国子监开学后山长第一次来讲学结束后,庞泽一脸苦恼的来找贾环出去喝一杯。(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五章 原因 借酒浇愁不一定要去高档的酒楼。喝的是寂寞、愁苦。 贾环和庞泽出了国子监,在大石桥边的一处街肆里找了间清净的小酒店相对小酌。 酒店外,蜿蜒的河流静静的在初春下午的阳光中流淌。来往的行人在石桥、河道、街肆中走过。 酒店的小二上了酒菜:切的烂熟的羊肉,熬的猪大骨,自酿的粮食酒。庞泽叹口气,“唉…”倒了一杯酒,先喝起来。 贾环没说话,夹了筷子羊肉慢慢的咀嚼着。他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作为朋友,他愿意在此时做一个倾听者。 … … 国子监中,张安博和温祭酒、宋司业等人叙话后,准备返回家中。一行几人从国子监的太学门出来,路过碑林,往集贤门而去。 张安博环顾四周,见身边就跟着大儿子、田师爷和三四名长随,问道:“士元呢?” 张承剑道:“士元问子玉的意见去了。” 张安博轻轻的叹口气,“唉…,我的意思是不建议他去扬州的。”他是个宽厚的性子,并不会强迫弟子服从他的意见。 … … 大石桥旁边的小酒店中,庞泽连喝了几杯酒,有些微醺,丑陋的脸上泛着酒色,道:“子玉,沙抚台来信,邀请我去扬州帮他参赞机务。你觉得我去扬州如何?” 沙抚台就是如今的淮扬巡抚沙胜,驻地扬州,巡抚淮、扬、庐、凤四府,总理整饬盐法事。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的看着庞泽。倒不是惊讶庞泽接到邀请。以庞泽的能力、水平,替巡抚参赞机务是够格的。雍治十年时山长不就是顺天巡抚?他是惊讶庞泽竟然动心了。 想了想,贾环斟酌着道:“从我的角度来说,我是不建议你去的。读书人以功名论成败。士元你就算有王佐之才,没有功名也登不上庙堂的舞台。那如何施展抱负?”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考取进士,以其他的途径当官完全没有什么前途。除非是强力后台。国朝虽然不像前明时期,盛行文官政治。但是大气候如此。 天下承平日久,文官集团正在逐步的占据上风,压制勋贵集团。而明朝文官的鼎盛时期,甚至可以压制皇权。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是说着玩的。 庞泽低头苦笑一声,拿着酒杯闷了一口,惆怅的道:“山长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想去扬州啊!” 贾环不解的道:“这是为什么?明年就是乡试之年,你现在静心读书,以山长的教育水平,足可让取中桂榜。” 庞泽摇摇头,叹道:“那有哪么容易的事啊!以我们书院的强盛,菁华尽出,也就你、公孙龙、罗君子三人中举。哦,还要加上纪德信。可见难度。我治事的能力在书院里能排前三,但读书的水平,前十都不一定能排的上号。” 贾环沉默下来。要说读书,书院里的精英确实以他、大师兄、罗君子三人为首。但读书和做事是两回事。做事和做官又是两回事。 气氛变的有些沉默。两人默默的喝着酒。期间,五六名士子装束的年轻人到小店中喝酒,意气飞扬,高谈阔论。好在贾环和庞泽要的座位靠窗,虽然听得到他们说话,但不至于受到打扰。 期间,庞泽又是五六杯酒下肚。终究是趁着酒意,将压在心底的事情在好友面前说出来,“子玉,我想娶白芙为妻。” 这没头没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贾环给吓一跳,惊讶的看着庞泽。 这年头,良家女子的名字绝不会告诉亲戚之外的男子。而得知女子的姓名,那基本上关系就比较深。关键是,庞泽这小子经常逛青楼啊! 名妓虽好,琴棋书画精通,又颇具情趣。但没有读书人会娶名妓为妻。会毁名声的。都是娶做小妾。庞泽要是娶名妓为妻,那真是会毁一生。 贾环压着心底的震惊情绪,轻声问道:“是谁家的小娘子?” 庞泽丑脸上浮起温柔的笑意,带着缅怀的情绪,叙说道:“白芙家里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父母双亡。去岁丈夫死后回家居住在长兄家中。她长嫂为人势利,并不想将白芙嫁给我。” “呼….”贾环心里长松一口气,他自是不会看着好友毁一生。现在听到是一位寡妇,立时放下心来。放松的抿了口酒,笑道:“男婚女嫁的事情,她嫂子有什么不同意的?” 江南地区风气开放。守节的寡妇有,但也可以不守。改嫁的事情并非没有。守节的寡妇,从社会地位一般分成两种情况。第一,就是贾府那样的世家。这是家族脸面,不允许改嫁的。 第二,就是亡夫的家族逼迫。因为寡妇守节,朝廷表彰,会免掉合族的劳役。这对于农民来说很有吸引力。通常都是一村子的人逼迫一个弱女子。这里面有利益驱动。 从个人的情况而言,也分很多类。比如:有子嗣的寡妇。像贾环的大嫂李纨就是这样的类型。有荣华富贵的因素,比如尤氏。贾珍死后,以贾府优越的生活环境,她自是不可能改嫁。有个人情感的因素,比如黛玉的姨娘裴姨娘。 更多的是像林如海的那三房小妾,带着财产重新回到父母身边,然后再嫁。就像庞泽的恋人张白芙这样。当然,寡妇的再嫁,肯定没有初婚那么吃香。不过有丰厚嫁妆的妇人另说。 庞泽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憋屈的道:“她嫌我是个穷秀才。所以,我想去沙抚台那里做事。” 贾环哑然失笑。算是明白庞泽的选择的原因。有点急功近利啊! 南京礼部侍郎的幕僚、学生这社会地位算不错了。但南京六部基本是养老衙门,权力有限。和手握大权的巡抚而言,不可同日。张家的扛鼎人物张总宪在朝廷中的份量都不及沙先生。 庞泽大概是想着日后回来装个逼,压服张家那个女人,扬眉吐气,抱得美人归。毕竟,等待明年秋天的乡试结果,一个是时间太长,第二个是不确定性很大。 见贾环发笑,庞泽不满的道:“子玉,你也笑我?娶寡妇又如何?我这辈子非白芙不娶。”在他的印象中,贾环是很沉稳的。所以,他才肯给贾环透漏更深的原因。 贾环嘴角的笑容缓缓的扩大,道:“我是笑你有了爱情,智商下降啊。这件事哪里需要绕到沙先生那里去解决?张娘子的长兄是什么情况?” “应天府推官(正七品)。” “长嫂家里呢?” “南京守备司的副千总。” 贾环禁不住微微一笑,“原来是武将的女儿,难怪你和她说不清楚。” 见贾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庞泽心里升起希望,又道:“子玉,你别看都是些佐贰官、武将,但全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再者又有张总宪的名头…” 贾环笑呵呵的拿起酒壶给庞泽倒酒,“法子说白就是四个字:威逼利诱。我只问士元一句,是不是非张家娘子不娶?” 以山长初来乍到,又是清贵至极的礼部官,即便是正三品的高官,压肯定是压不住张家。另外,估计庞泽也没有去给山长说过这事。山长来往都是大儒,未必没有办法。只是要费点周折,用几个人情。 估计是娶寡妇,他说不出口吧。 不过,贾环来自后世,对二婚的女子不会有什么歧视。日后还有专门离婚买房的。也没见谁说什么。 而山长压不住,不代表他压不住。别忘了,贾家在金陵生活了多少年?就算是没落的勋贵世家,要搞定几个佐贰官、武将还不简单?就是贾环说的四个字:威逼利诱。 庞泽用力的点头,“是!” 贾环举杯,和他碰了一杯,笑道:“那行。我帮你搞定。保管你达成心愿。话说你和张娘子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发展的?”贾环确实有点好奇,就像是在学校里时好奇同班同学的恋爱史一样。 庞泽听了贾环的话,本来是大喜过望,“嚯”的一下站起来。困扰了他一个春节的事情就这样简单的解决。以贾环的性子,说出来的话,必然有把握。他对此深信不疑。只是再听贾环打听细节,顿时丑脸上有点赫然、扭捏的表情,费劲的道:“偶遇。偶遇。” 见庞泽这幅表情,贾环乐的笑起来,“不说也行。罚酒三杯。” “那还是喝酒吧!”见贾环没有刨根问底,庞泽心里松口气,自己也笑起来,爽快的倒酒,连干了三杯。以他和贾环的交情,自然不用说一个谢字。沉郁的情绪变的极为兴奋。(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六章 选择、理想 抑郁、愁闷的气氛随着庞泽的心情变化一扫而过。庞泽晃晃已经空下来的酒壶,极其狂放的拍着桌子叫道:“店家,上酒!”显然是心情大好。 “来了。来了。”小店柜台里的掌柜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连忙应道,沽了酒过来。 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士子给打断,顿时不满的道:“真是粗鲁。” “有辱斯文。” 庞泽心情好,扫了一眼那几名士子,没有理会,拿着酒坛倒酒。 贾环破例陪着再喝了一杯酒。他在饮酒上一向很节制。在很多酒宴上都只是浅尝辄止。 贾环并不问庞泽,张娘子的情况。应天府的推官是谁,他只需要派钱槐回德润坊的贾府里问一声就知道。要打探张推官的底细也很简单。 然而,贾环不问,庞泽自己几杯酒下肚,还是忍不住将话题转到张娘子身上,道:“腊月时有一天,我心情不好,她唱歌给我听。她心底很善良。”脸上有温柔的神情浮起。 贾环嘴角憋着笑。他很清楚,庞泽在兴奋之下不可能不给他说张家娘子。 那是一种担心别人知道又幸福外溢,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恋爱历程又忍不住想说的心态。大抵类似于初恋中的高中生的心态。 “噗---”几名谈论着的士子一口酒喷出来。一名二十多岁的士子低声笑道:“我受不了。”几人偷偷的笑。 庞泽还沉浸在自己的爱情情绪中喝着酒。贾环微微皱眉。耳朵动了动,将那几名士子的谈话听在耳中。 “天子裁撤南书房殊为不智。导致军机处独大。不利于制衡。” “罢黜李吴江更是。我前些日在苏州的紫阳书院听讲时,还听柳通判谈论起这件事。更说起此次盐法改革之事。完全是在与民争利。总商势大难制,盐价势必还要上涨。” “沙抚台以追缴盐课之利见宠于天子,其势比不能久。败坏朝纲。则朝廷官员人人向利,与民争利。” 贾环实在听不下去了。简直是瞎说。江南风气开放,士子好议论政事。似乎这几位东林党人。他对东林党印象不佳。 苏州柳通判只怕就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原户部湖广清吏司主事(正六品)柳安宜。 贾环看了看已经醉倒在酒桌上的庞泽,起身走到小店左侧六名士子坐着的八仙桌前,拱手一礼,道:“几位朋友请了。你们的想法,实在是幼稚可笑。” 几名士子平白被笑话,而且又是一个少年郎,个个面露不悦之色。其中一人问道:“足下又是何人?我等朋友谈论,也愿意听一听你的高见。” 贾环道:“在下北直隶贾环。盐商是否涨盐价,并不取决于是否推行盐商总商制。而是取决于官府对盐的供给。若是天下盐场出产日多,人人都吃得到盐,则盐价可下降。私盐泛滥的情况下,盐商涨价的余地有限。” “你是贾环?”几名书生脸色的表情变得愕然,都站起来。贾青松在金陵国子监读书的消息现在金陵城中的读书人都知道。一首“明月几时有”写尽中秋的词作。江南文风鼎盛,这样的才子即便不爽,该有的礼仪还得有。 更关键的是,这位少年是科场前辈啊!他是举人。他们连秀才都不是。 几名书生颇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小店里喝酒、说话,怎么就遇着这位呢?这原本算是可以吹嘘的一件事,偏偏他们几个现在正在被贾环教训。 贾环点头,接着道:“你们夸大沙抚台的升官对制度的破坏,却不提几十万两白银,乃至现在正在清查拖欠最终可能得到数百万两白银对朝廷有利的作用。在下有一句话要送给几位朋友: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几名书生木讷、尴尬的道:“是。” 贾环丢了一个“金句”出去,拱拱手告辞,和店家结了账,扶着庞泽出了酒店。 几名书生对视一眼,苦笑着摇头,这还说什么,也散了伙。数日之后,这句金句便在金陵城中传开。贾环的名声又高了几分。 … … 时间过的飞快,很快就到了三月初。天气渐渐的暖和起来。贾环通过贾家在金陵的亲朋故旧向应天府张推官施压很顺利。 应天府又称金陵府、南京。下辖上县、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八县。 按照国朝府的官职配制,推官排在第四,排在知府、同知、通判之后。正七品。属于佐贰官。南京中还有六部,都察院,兵备司,一个通判的地位大抵是在偏下的位置。 南京兵备司最高的职位是南京守备。下面设有同守备、协同守备、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千总、副千总(从五品)等。 张推官妻子的娘家大抵便是这个地位。 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当贾府这座破旧的权力机器“咔咔”的运转起来后,碾压张推官这种地方小实力派并不是问题。更别说,贾家现在出了一位皇妃。亲朋故旧都很乐意帮忙。 惊蛰过后,贾环就搞定张推官,帮庞泽下了二百两银子的聘礼,连婚书都拿到。只是婚姻大事,还得禀告父母。庞泽写信托人带回北直隶老家说明情况,意欲让山长代为主持婚礼。随后,庞泽会带新婚妻子返乡探亲。 三月十四日下午,国子监中下学。贾环、庞泽、纪鸣、张承剑四人一起租了一首小船,在秦淮河上泛舟,春光融融之中,街道上可见踏春回城的车船。错身而过的几艘船头,几名小娘子花枝招展,莺啼燕语,洋溢着青春的活力,美丽无端。 船家撑着船,船娘整治了几尾鱼汤,沽了黄酒。四人在船舱中边吃边聊。气氛热烈。 张承剑胖乎乎的,春天的衣袍都给撑起来,举杯咂了一口酒,笑道:“士元这家伙给美色迷昏了头。转来转去,他还是得离开金陵一趟。明年的乡试,我倒是替你担忧。” 庞泽的乡试要在北直隶考,这次新婚回乡后恐怕不会再千里迢迢的南下到金陵。应该是在闻道书院读书,然后明年八月应试。然而,书院现在教出来的弟子考生员概率很大。但是要说中举,还是有一定难度的。这是师资力量所决定的。 庞泽哈哈大笑,在灯光中更显得喜气洋洋,“伯苗兄,话不是这么说的啊。小心我在书院的林先生面前告你一状。” “太得意了!”二月底从扬州回来的纪鸣笑着摇头。二十六岁的年纪,容貌普通,穿着玉色的士子衫。 贾环就笑,“人生四大喜嘛!我们要理解。” 庞泽给贾环敬了一杯酒,“子玉,大恩不言谢。我干了,你随意。”这件事确实要谢子玉。但自雍治九年救灾起,他心里就有数,子玉有命,他肯定会遵从的。这是一种信任。而现在这种信任中增添了恩情的因素。 贾环笑道:“别。你只记得请我吃酒就行。” 众人大笑。 船在河中慢慢的流淌。星空如洗,仲春的气息弥漫在夜里。 … … 深夜里,贾环在微醺的春风之中,从武定桥上岸,在长随钱槐、胡小四的护卫下往家中走去。 每一个人的选择不同。庞泽愿意为一个女子选择相守,放弃的是他三年一次的科场前途。 贾环知道他不会。贾家悲催的结局就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只能向前走。而不是停下来休息,或者有任何躲避的心理。谨慎又小心,理智而坚强。 要说他的理想,也不过是想过上悠闲、富裕、体面的生活,拥着娇妻美妾,舒服、轻松的过完一生。儒家的理想:兼济天下,他是没有兴趣的。 然而,在此刻,这种梦想依旧如同虚幻的泡沫,可望而不可及。他的目标是在后年雍治十四年的春闱大比中名列前茅。 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潜规则,但是翰林的前途依旧是非常好的,属于升官最快的一批人。而且,在京城做官,非常有利于他掌控贾府的大局。 以山长的评价,他在去年就已经达到可以考中进士的标准。但是要想名列前茅,还得认真读书,练习八股,潜心用功。 在三月中旬,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里,贾环的思绪飘飞。 在这繁华的金陵城中,他是潜藏在人群中的一名读书人。有天下闻名的名声,有名妓争先求见的声望,却甘于寂寞、清冷。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后的宁静。杀机四伏的危局就在将来三四年间。 能撑着,是有一位姑娘在皇宫中,用她最美好的青春,换来这烈火烹油般的荣华、富贵。撑开保护的羽翼。 他必须保持清醒! … … 在贾环读书的时候,朝廷追查历年拖欠亏空的活动也进入高--潮。沙胜升任手握大权的淮扬巡抚确实刺激到一批官员。在江南,甄家进入到天子的视线中。 据说在三月里,江南织造郎中甄应嘉日子过得很不好,焦头烂额。从甄家这条线延伸上去的是太子妃、太子,九皇子梁王。对皇位有想法的,又有哪些人呢?晋王?忠顺王? 然而,这和贾环并没有什么关联。 三月二十日,一阵春雨滋润着金陵城。天街小雨润如酥。上午时分,应天府通判张良哲慢悠悠的走出府衙,和一名老吏打着招呼。 “张大人出去?这雨有些透呢。” “谁说不是?春耕农时,衙门里也没什么事情。我约了一个朋友见面。” 张良哲的背影消失在府衙大门外时,一名小吏进了知府大老爷贾雨村的公房,找白师爷汇报情况,讨个好。 张良哲出了府衙往府学而去。他和贾环约了在贡院街的知仁书坊见面。(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七章 印书 书坊,顾名思义,就是书店的意思。还可以叫书肆、书林、书堂、书棚、书铺。 张良哲一路到知仁书坊所在的贡院街。在书店门口略等了一会,却不见贾环到来,正奇怪间,就见一名少年从书店出来,笑着道:“张大人这是在等谁?” 张良哲回过身,看清少年的脸庞,很普通的容貌,略显青稚,但是气度沉稳,有着一种难言的沉静、稳重之感。身量中等。和他十几天前见面时差不多。 脑子里不由的又想起妻子在家中愤愤不平的唠叨,“姓贾的有什么了不起,竟然敢这样逼迫我父兄。哼,哼…” “芙姐儿是给人做正妻,明媒正娶,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彩礼是你说多少人家给多少,还要如何?” 张良哲心里苦笑一声,忙行了一礼,陪笑道:“原来三爷早来了。”作为一名举人出身的杂官,在金陵豪强贾府的环三爷面前,很难摆出官架子来。 贾环笑了笑,和张良哲一起进了知仁书坊。 年前他因为唐信然等同学对《书院讲义》评价很高,因而建议山长修订《书院讲义》,将之推广成为国子监的教材,尽收监生为“学术门徒”。 年后,山长已经将《书院讲义》修订完成。原版的《书院讲义》涵盖的四书,诗经。书中对这些经典的解读一共包含有三个版本。第一是贾环的笔记为基础,第二是沙先生的治学,第三种是书院的讲郎、教授们的解读。 这相当于是把三本教材放在了一起,对同一个道理,公式提供三种类似的解释,非常有益于加深学生的理解。书中,大量的运用了贾环所提供的标点符号,令人一目了然,不会误解、误读。 而山长的修订版本,将这三种解读进行一次修订,使之符合他的理念,并将《诗经》放弃,改而注释《春秋》。山长本身就是以治《春秋》闻名。 底稿现在就在贾环…的长随钱槐手里拿着的包裹中。 这件事的难点有两个,第一,贾环要找“印刷厂”把书印书来。这年头,很多印书的书坊都是自家开的。主要是高官、大族家的。 有三点好处,第一,给自己出版文集,散发给亲朋好友。第二,逢年过节,老人家生日,得刻印一些佛经道经捐赠给寺庙道观,这是积功德的好事。第三,给朋友借用。 但,贾环要印两千多本,必须要找大的书坊印刷,最好是木字活字印刷。使用雕版印刷一个是速度慢,一个是耗费银钱太多。 第二个难点,他要把《书院讲义》给到监生的手中。这无法使用行政命令推广。国子监的入学归礼部管。但和礼部不是相互管辖的关系。影响力主要还是靠个人魅力。山长并不打算和温祭酒聊聊这件事。有点出格。 贾环自是有办法将书给到监生手中。这不是问题。难处在第一点上。没有大印刷厂。 将国子监的监生们都变成认可山长的理学观点,是帮山长扩大影响力。好处嘛,自然是成为名儒。这是一个声望可以兑现的年代。名声属于硬通货。 不过,再大的好处,都是一种潜在的收益。贾环并不着急。只是在读书的闲暇推动着这件事,让贾府的人帮忙留意着。否则,他真要着急着印书,通过萧幼安和扬州的大盐商汪鹤亭说一句,相信这位已经成为盐商总商的商人很乐意帮他。 贾环前些时间帮庞泽压张推官,和此人有过几次接触,恰巧张家的族中就有经营书坊的人,而且规模比较大,所以,贾环今天约了张良哲一起来谈一谈。 书店老板是个有些文气的中年人,姓张,三四十岁的年纪,笑呵呵的将两人迎到书店里的静室奉茶。 张良哲道:“荣大哥,这位是贾府的环三爷,想要刊印两千本书籍,听我说你这里有这个能力,今日特意过来和你商量。” 张员外刚才已经简单的和贾环聊过几句,这时又有族兄的作保,态度很客气,道:“环三爷的书有多少页,多少字?本店采用的木字活字印书,保证质量好,速度快,价格低。” 贾环就笑,“多少页、多少字,我倒不知道,反正厚厚的一本。我拿给你看看吧。要印2千本,请张员外开个价格、时间出来。” 经义文章,并不怕别人看了一遍就学去了。这不是故事书。 贾环让外面候着的钱槐将书送进来,厚厚的一本书,约有几百页。张员外翻了翻,估摸了一下,道:“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收环三爷一个成本价,三千两银子。” 单价一两五钱银子一本。 贾环顿时就皱起眉头,他虽说知道书籍这个行业很贵,但是还没这个心理准备。他原本预估只垫付1千两银子的。他南下江南,带了五千两银子,现在花的只剩3800两左右。要拿出三千两银子印书,经济压力很大。 他家里还要养二十口人呢。这才雍治十二年三月下旬。他要到明年年底才会启程回京城。 张推官只做了一个介绍,就自顾的喝着茶。 张员外在生意场上历练多年,察言观色,道:“贾三爷,这个价钱很公道的。我除开支付工人师傅们的工钱,一分银子都不赚。” 贾环久在商场上打滚,他当然不信这话,做生意嘛,你得让人家有赚头,才能有来有往。 想了想,贾环道:“如果我把书放在张员外的店中销售,张员外愿意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分成价格?” 书印出来,自然是要卖的。他才不会傻乎乎的免费派送给国子监的监生啊。免费东西有几个人会珍惜? 张员外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随后道:“贾三爷,你的书放在书店里销售,我分文不取,就当交你这个朋友。日后若是有生意,还望你照顾小店。” 贾环点点头,受了这个人情,道:“这本书我当算卖一两银子一本。若是卖得贵了,监生们不见得有银子买。若是卖不完,还要劳烦张老板帮我清货。” 这是赔本赚吆喝。但是能用银子买名声,估计排队的人会从金陵城内排到城外去。 张员外爽快的道:“这没问题。”他又不出成本,帮忙清货只是顺手人情。他这样的大书坊,下面当然还有分销商。 贾环又道:“如果我请来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时间上能不能快一点。” 张员外欣然的道:“贾三爷要是有这样的门道,自然是快得多。国子监里的排版师傅在金陵城内都是数一数二。他们经常要印刷考卷,很熟练。我预计可以在十五天内完成。” 贾环心里便有了底,接下来又谈了若干细节,中午一起在酒楼里吃过酒,这才返回国子监中。 刚进太学门就发现国子监中一片冷寂,肃然,氛围很不对头。贾环进了学舍问身边的同学怎么回事? “率性堂的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上吊死了。唉,吾辈读书十几年,所谓何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八章 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个消息对贾环来说有点震撼。微微愣神。沉默的坐在学舍的条凳上。他没想到国子监中冷肃的氛围竟然是这个原因。 上辈子也在大学里看过研究生跳楼后的惨象,脑浆、鲜血流了一地,令人唏嘘不已。 一个人,不仅要是为自己活着,还有为父母,兄弟姐妹。这是责任。父母含辛茹苦的养你二十几年难道是为了最后一跳么? 自杀是逃避的懦夫行为。以贾环的性格,很不喜欢这种行为。基-督-教都禁止自杀。然而,人死为大,任何批评和质疑都是不合时宜的。只能说,警示后人。 和贾环说话的同学道:“我等准备在明日到南京六部去请愿。贾同学名满天下,登高一呼,必定应者云集。不知道贾同学愿不愿意当领头人。” 这话说出来,学舍里近十名同学都竖起耳朵,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贾环摇摇头,“我没有兴趣。”开什么玩笑。连个目标都没有,就跑去请愿,能有什么结果?韩秀才都能组织800人的监生,以他的能力拉出1600人没有问题。但他没兴趣去当这种街头运动的领袖。没有任何的实际意义。 “哼。” “贾同学真是冷血。” “也是,他已经是举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学舍中的监生们看贾环的目光变得不屑、冷淡。去年年底唐信然等人都已经升了一个学堂,只有贾环还留在正义堂中读书。身边的同学早就换了一些,剩下也多半都是不熟悉的人。 贾环脸色平静。以他的心性,自然不可能给别人说几句,就改变决定。 这时,学舍外正义堂东班的汪学正进来,“贾子玉,祭酒大人请你过去。” 学正是正九品的杂官。和祭酒、司业、监丞只是地位相差巨大。比五经博士、助教也不如。温祭酒叫贾环过去,汪学正自是尽心尽力过来跑腿。 刚才还群情汹涌指责贾环“冷血”的几名监生们,看到汪学正过来叫贾环,顿时偃旗息鼓。 “嗯。”贾环起身,眼神淡淡的扫过众同学的脸,跟着汪学正离开了学舍。 … … 国子监正中彝伦堂东厢房温祭酒的公房中,温祭酒、宋司业、路监丞、礼部侍郎张安博三人坐在椅子中。张承剑、纪鸣两人随侍在一旁。 众人正在商议刘姓监生上吊自杀的事情。 今天上午张安博到国子监中讲学。中午在温祭酒的招待下一起去吃饭,中途给人叫回来,告知一名老监生因为无法肄业,留下绝笔自杀。 温祭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消瘦,此时极其气愤的道:“国子监肄业考试,自前明时起就是如此。他自杀给谁看?写上‘不公’又能如何?” 宋司业沉默不语。在温祭酒的任上出了人命官司,他正在谋求升迁,岂能不发怒?其实,自从监生选官时常不得之后,国子监就成了火药桶。隔三差五的就要闹一闹。去年京城中国子监不是还死了好些个监生吗? 张安博也是叹口气,道:“不管如何,不该自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弃?” 路监丞揣摩了下温祭酒的意思,道:“温大人,既然是自杀,又有绝笔,早日送到义庄里去。下午就贴了告示,好安定学校中的人心。” 温祭酒点点头,没说话。 宋司业道:“温大人,恐怕一封告示难以安定监生们的心。还是找几名有威望的监生来告知学校的安排。由他们来安抚人心。” 一名学官就要出去。张安博此时插了一句,对温祭酒道:“可以将我那名弟子也喊来。” 贾环进国子监,张安博自是给温祭酒打过招呼。温祭酒知道贾环的名声,便道:“也好。让张侍郎见笑了。” 张安博摆摆手,示意无妨。 下午是上课时间,监生们都在学堂之中。约一盏茶的功夫,算上贾环一起五名监生便给叫到温祭酒的公房之中。路监丞将处理办法刘监生的方案说了一遍,道:“尔等回去后向同学好好解释。务必以读书为重。” 为首的一名高大监生,看起来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拱手道:“是。我等定会尽力劝说、安抚同学。” 温祭酒满意的点点头。 贾环心里叹口气,上前一步,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祭酒大人,我方才来的时候,几名同窗都说明日要去六部前游行请愿。恐怕简单的安抚无法安定人心。” 公房中所有人的目光立即都落到贾环的身上,各自寻思。气氛微微有些紧张起来。监生们结队去游行,对学校来说又是一次丑闻。 那名高高大大的罗监生立即怒目瞪着贾环。他们这几名监生当然知道这个消息,打算回去劝说同学们取消这个计划,没想到贾环在这时竟然抛出来。这不是意味着他们在隐瞒吗? 温祭酒、路监丞都是脸色不悦的看着贾环。莫非你小子不打算尽力? 张安博还没有开口为学生说话。和贾环私交不错的宋司业道:“子玉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贾环诚恳的道:“几位大人,学校可以重新再增加一次面对所有监生的考试。并且计入学分。该升堂的升堂,该肄业的肄业。若是还考不过,就不能怪学校的规矩了。” 说白了,就是安排补考。要是补考还挂科,不能毕业,那真不能怪学校了。 房内顿时安静下来。气氛又有些变化。不少人看贾环的眼色就变得不同。这个主意似乎很可行。 张承剑和纪鸣两人面带这笑容。对贾环的谋略他们是很信任的。果不其然。这比强压学生要好的多。 张安博笑着点头,满意的喝着茶。他叫贾环过来不就是解决问题的吗? 宋司业则是微愣,随意笑起来。好主意。他看向温祭酒。 一旁的路监丞脸色也缓和下来。若是一般的监生出个比他好的主意,他肯定很不满。但是贾环是张侍郎的弟子,能出个好主意,他自是觉得此子很有前途。 温祭酒沉吟了片刻,不悦的脸色早就消失,赞赏的看了贾环一会,对张安博笑道:“张侍郎,你这位弟子了不起啊!果然是才能卓异。好,就这么办。” 温祭酒决定下来。公房中的气氛顿时都松下来。在座的都是长期在教育战线工作的人,一听贾环的方案就知道可行度很高。 不过,刚才还在瞪贾环的罗监生几人就尴尬了。出了门后,在彝伦堂的走廊上还一个劲的向贾环赔罪。不说贾环的诗词才名,刚才可是听的清清楚楚,这位是礼部侍郎的弟子。 贾环道:“诸位不必向我道歉。还是尽早回去安抚诸位同窗是正事。以后我在国子监中,未必没有求不到诸位的地位,到时候诸位同学不要拒绝就是。” 罗监生几人这才放心的告辞离开,往学堂中走去。 贾环抿抿嘴,往校外走去。 他今天提供意见并非是为了出风头。而是刘监生的自杀让他心里有些触动。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愿意帮即将肄业的苦逼监生们争取一点权益。比如:毕业增加一次补考的机会。 … … 三月二十日下午,国子监中传去二十六日即将再补考一次的消息,将义愤填膺让准备在第二天出门发泄情绪的监生们的狂热、不满给排解掉。 当天下午五点许,彝伦堂的露台下面就贴出告示。随即,整个国子监中进入苦读状态。对于普通的监生而言,这是拿学分升级的机会。而对率性堂中面临着肄业的监生,这同样是增加肄业可能的机会。 肄业监生和监生享受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肄业监生等同于举人出身。 二十三日上午,贾环拿着知仁书坊加班加点刊印出来的《书院讲义》给唐信然、乐监生、罗监生几人,让他们帮忙推广这本教辅资料。一两银子一本,贡院街的知仁书坊有售。只有一百本,售完就要等十几天以后。 二十四日,贾环在家中读书时,得到知仁书坊老板派人送来的信:销售火爆,一天之内100本印刷出来的《书院讲义》全部售完。听说连应天府府学都有士子过来询问。因而建议贾环提高售价减少亏损。 “不必了。以1两银子1本销售。”贾环提笔回了信,派长随去传话。而坐负手在书房的窗边看着庭院中的梨花。 我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泄露考题的事情贾环肯定不会做。但是加钱让知仁书坊赶着印刷了一百本《书院讲义》这种教辅材料,对监生们在二十六日的考试会有益处。 大学时,多少人在考前通宵突击复习。只要监生们有决心,加上原有的底子,这本教辅书还是可以起到一些帮助的作用。 另外,这一百本加印的书院讲义,客观上也起到饥饿营销,广而告之的作用。 至于不加价销售,这是因为贾环要推广山长的学说,让士子能买得起,才有利于传播。加价并非是一个好主意。虽然他肯定是要承受亏损。 他得考虑赚点银子的事宜了。别他在江南2年,身上的银子不够花啊! 贾环失笑的叹口气。就见庭院中,黛玉的倩影从廊柱后转出来,带着紫鹃、雪雁,手拿团扇,在温暖的春光中言笑晏晏,显然是心情极佳。 贾环微微一笑,从书房的窗口回到书桌前。他大约过两天带黛玉去报恩寺上香。本来是过年时就说好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三月下旬 监生郎浩今年三十四岁,浙--江严州府上,生员功名,自觉此身科举无望,想要求一个监生头衔。雍治十二年以贡生的形式进入南京国子监中就读。 三月二十七日上午,国子监中增加的大考过后,学校之中又是一片放松、忐忑混合的考后迹象。 郎浩在正义堂东班第三房中和七八名同学聊天。当然,正式的名目叫做“聚讲”。本房的名人贾环这几天都不在学校。听说他不参加考试。 上午九点半左右,一群高级学堂的监生突然的到学堂中来,约有十几人。郎浩等人都有些傻眼,这什么情况? 为首的是一名个子高高的监生,眼神酷酷的扫了一遍,微微抬着下巴问道:“那一位是郎浩郎同学?”来的是监生里面颇有人望的罗监生。 郎浩走出一步,“我就是。不知道这位同学来此有何贵干?” 罗监生冷哼一声,走上前两步,将郎浩的衣领给拎着,“嘿,有何贵干?我是来警告你的。听说你们房里前些天骂贾同学?有什么有这事?” 读书人向来都是输人不输阵。郎浩虽然看上去打不过罗监生,但还是点头:“是有如何?我等邀请他领头第二天一起去游行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他却一口拒绝。” 跟着来的唐信然插口讥笑道:“你叫贾兄领头,他就要领头吗?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说的轻松,看热闹不嫌事大吧?近日为何不见你们去六部衙门闹事?” 第三房的一名同学不忿的道:“这位同学说话好不讲道理。近日要考试,我等自然是认真温书,求一个好成绩。” 罗监生丢开郎浩,走到说话的监生面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说的考试,就是贾同学争在温祭酒面前取来的。你们这些袖手空谈之辈!” 本来被高级学堂监生欺负感到气愤的第三房的九名监生顿时都哑口无言。读书人还是要点脸。不能享受了好处,还很无耻的说,我没有要你给我好处。 郎浩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罗监生带人来闹事,东班其他几房的监生们都挤过来看热闹。这时顿时都发出一阵哗然之声,原来还有如此内幕。 罗监生趁机道:“诸位同学,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贾同学年少,却是天下闻名的才子,与我等同学一场,也是缘分。岂能任由新来的同学污蔑他。在下把话撂在这里,谁和贾同学过不出去,就是和我过不去。” 他接着这次考试升了一级,升为最高级率性堂的监生。本来是打算读两年书就顶着监生的名头回乡。没想到还有肄业的可能。 罗监生在国子监中也是有朋党的,顿时一片叫好声,“罗同学仗义!” 但国子监中也有何罗监生不对付的人,人群中有叫道:“罗同学说的好听,若是陈四公子那帮监生再为难贾同学,你是否会挺身而出呢?” 罗监生翻个白眼,反唇相讥,“他们要是不怕日后在秦淮河上给人嘲笑智商,尽管去找贾同学的麻烦。” “哈哈。”这话说的学堂之中一阵哄笑之声。随即众监生纷纷散去。 郎浩几人还是懵逼状态,没有回过味来。也就是说,贾环日后是国子监的学霸,惹不得。 贾环倒是没有料到罗监生等人会帮他出头。他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读书,很低调。但罗监生闹了这么一出,他在监生中的地位直线上升。直抵一线监生领袖的地位。 废话,能说服温祭酒的监生,说没后台谁信啊?何况贾同学名满天下,又是举人。 几名心思活络的班长还找唐信然、乐监生问问贾环的情况。看看有没有机会一起去喝几杯。 … … 国子监中一名老监生上吊自杀,最终以增加了一场大考而结束,平息了2000多名监生的愤怒。但依旧有老问题困扰着管理的衙门:只要国子监监生的毕业人数依旧很少,只要就业前景依旧很差,国子监的监生们迟早还是要闹事。 这是一个群体的愤怒。 二十七日下午,南京礼部、都察院、国子监的堂官们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毫无所得。 太阳西下。张安博、张承剑、纪鸣一行人带着几名仆人从礼部出来,在中和桥坐船顺着秦淮河而下回家。庞泽现在自是焦急的等待父母的回信。同时给他的未婚妻写信叙说相思之情。在结婚之前,按照礼仪两人不能见面。 夕阳的倒影在河水中荡漾。张安博轻叹口气,“国子监中积弊很多,沉疴难消。必须要改制才行。” 张承剑道:“父亲,监生肄业之后亦没有出路。怎么改都难。现在科举是正途。”监生的问题,难在肄业,难在肄业之后没有前途。选官等十年都有可能选不上。 纪鸣赞同的点点头。 张安博悠悠的叹口气。他又何尝不清楚呢?但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他计划先提升国子监的监生学术水平。可能这需要和温祭酒谈谈。 … … 金黄色的夕阳之中,大平坊甄府被照射出一片片阴影。门口依旧是门庭若市。官员、士绅、商人排着队求见。 但如果有长期蹲点在甄家门口的人就会发现,自雍治十一年秋冬,朝廷宣布清查历年亏空账目以来,甄府这里拜访的人数就少了一些。而进入雍治十二年,春节时拜访甄府的人就少了二成。进入三月份以来,这个人数又少了三成。 消息灵敏的人都嗅出了一点不同的意味。 甄家的后院里,甄应嘉在书房中焦虑的来回踱着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在书房外响起。就见长子甄礼快步走进来。甄应嘉忙问道:“贾家的蔷哥儿到哪里了?” 贾府的大姑娘贾元春晋位贤德妃,从声势上来说,贾府是超过甄府了。太子妃终究还不是六宫之主。和皇妃比不了。天子春秋鼎盛,少说还有二十年的时间。 甄家在江南织造郎中任上因为接驾四次(太上皇),亏空了数百万两白银。当今天子如果要查,甄家怕是难逃一劫。甄家需要贾妃帮忙说句话。 贾家的贾蔷奉命南下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等事。为营建贾妃省亲别墅。因甄家收着贾家五万两银子,贾家打算先支取三万。已经打发下人提前来说了一声。好让甄家有时间准备银子。 甄礼道:“儿子问过了,差不多快到扬州。没几日就到。” 甄应嘉点点头。他早就派人去京中给贾政送信。但是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贾蔷身上很有可能带着贾政的回信。至少能知道贾府的态度如何。 甄礼欲言又止。其实金陵城中还有一位贾家子弟,份量只怕比贾蔷还重。贾环毕竟是贾政的儿子。庶子也是儿子。 如果贾蔷哪里得不到好消息,只怕他还得放低身段去和贾环结交。想着这事让他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只要能说服贾环,说服贾政应该难度不大。只是,从上次郑家的情况来看,想要说服贾环,难度很大。那是一个很有主意的少年。 … … 距离金陵千里之外的荣国府中,贾赦、贾琏、贾蓉、单大良、林之孝、李华、刘伟几人聚在贾赦的外书房中商量筹建省亲别墅的事宜。 贾赦带着老花镜,目光有点阴鸷的看着八仙桌上铺设的样式图。他心情不大好。儿子贾琏才带回来一百万两白银,修一个省亲别墅勉勉强强。搞得不好贾府公中还要贴钱进去。 想着贾环手中至少有林如海给的数十万两白银,他糟心的很。可惜贾环远在江南,他无法分一杯羹。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笑着听贾琏讲解。 他在想他的心思。秦可卿的父亲秦业去年冬天气死了。因为他儿子秦钟和尼姑智能偷情。 贾政对俗务一概不管,只听结果。所以今晚便不再这里。 贾琏并没有留意到贾赦、贾蓉走神,和宁荣两府的四大管家商量着怎么办理各项事务。 省亲别墅由贾政的门客山子野总体设计。东起宁国府的后花园,西至荣国府贾赦的住处,北至梨香院。一共三里半大。台阁楼榭,山石水塘俱有,设计的极其精彩。 但是花销不小。成本预估得一百万两。 本来冬天就要派贾蔷启程去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结果乱哄哄的到今年二月份才议定让贾蔷南下。 … … 贾母上房处,灯火通明。贾元春封贤德妃令贾府上下喜气洋洋,即便是已经过了几个月,横跨一个春节,贾府之中还是喜气一片,仆人们走在外面都是挺起胸膛。 贾宝玉从贾母处出来,路过林黛玉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漆黑一片,禁不住幽幽的叹口气,脸上就有泪水落下来。 “不知道林妹妹在金陵过的怎么样?蔷哥儿是否到了金陵,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 宝玉心里默默的想着。 身边跟着媚人、茜雪见宝玉突然哭起来,顿时慌了神。媚人轻声问道:“二爷,你怎么哭了?” 宝玉道:“环老三那个人醉心功名利禄,百事不管。林妹妹身子又弱,吃药、吃饭、喝水,时时都要注意。他哪里照顾的周全?我恨不得自己去金陵。” 媚人和茜雪两人对视一眼。得,二爷又发呆了。 去年冬月大姑娘封妃,人人得意,他自不在意,念叨林姑娘不回来。前些日去探望好友秦钟回来,也是这幅模样。 … … 然而,黛玉在金陵生活,不是大脸宝一个宅男能想象的。 三月二十八日上午,贾环、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一行乔装后,步行前往金陵南城的名胜报恩寺上香。 沿途所见是大都会的繁华盛景。人声鼎沸,百业兴旺。社会百态如同一幅舒展的画卷在众人眼前展开。宛若千古名画清明上河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章 观音殿前 大报恩寺位于金陵南城。出府城墙的聚宝门沿米行大街而行数百米就是。 贾环一行人若是走水路也很便捷。自武定桥上船,顺秦淮河而下至大功桥、镇淮桥下船,即可出聚宝门。还可以沿河而上,出东水关往经护城河至聚宝门外。 不过,黛玉难得出一次门,贾环当然是带她走金陵城中繁华的街肆。感受着金陵繁荣、文明、社会百态。 热闹的环境,有助于驱除心灵深处的孤独。贾环心里清楚,别看黛玉最近时常心情不错,但内心里的那份独孤不会少。 一行人出安和街,沿金陵城主干道之一的花市大街、南门大街直行。黛玉、裴姨娘都是女伴男装。五名丫鬟跟在身边。就仿佛是春日出行的公子带着随身的丫鬟出游。 贾环看看女扮男装的黛玉、裴姨娘,微微一笑。黛玉穿着一身精美的浅灰色长衫。画了妆,遮掩她精致美丽的容颜,不过依旧有灵性流泻出来。 裴姨娘二十一岁的年纪,身姿修长,穿着白色的士子衫,容颜秀丽。即便是女扮男装,但只要仔细看两眼:颀长洁白的颈脖、胸口微凸的峰峦,就知道她是女子。 一行人中数裴姨娘和晴雯最为惹人注目。倒是最美丽的黛玉被隐藏在人群中。 一路轻松、愉快的说笑、闲聊着,出聚宝门到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是明成祖朱棣为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而建。自永乐十年开始修建,历时19年,耗费约250万两白银。 大报恩寺中的琉璃宝塔被誉为中世界世界七大奇迹。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自建成之日起就点燃长明塔灯140盏,每天耗油64斤,金碧辉煌,昼夜通明。 寺院规模宏大,有殿阁30多座、僧院148间、廊房118间、经房38间。分南北两区。主要的宗教建筑都在北区。 贾环一行人顺着并不算密集的人流沿中轴线步入山门(金刚殿),顺次往香水河桥等知名的景点中游玩。 今天并非佛教的节日,也不是庙会的日期。寺中虽然有些香客来往,但并不显得密集。 在一处佛殿的门口,贾环在卖香的和尚手里买了香,分给大家,依次上香。 贾环并不信宗教。烧香不过去顺大流,免得不合群而已。佛殿中带着悠悠的禅音,空旷寂静。看着跪在蒲团上的裴姨娘和黛玉两人神情平静、肃穆。贾环心中倒是想起远在京城的赵姨娘来。他不相信宗教,但也不会阻止别人去相信。就比如他没有阻止赵姨娘去信佛,很多时候,有一个精神寄托并非坏事。 按照大报恩寺里和尚的说法,在这里烧了一炷香,最好还要去隔壁的观音殿中再上一炷香。 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景区营销手段,贾环笑而不语,听一听就算了。不过,见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是很想去,便带着众人一起往右手边的屋舍而去。过了一个殿门,就见一处小院落中汇聚约二三十人。 另有一个小轿停在院落中。等候的众人各个表情气愤。但在周边几名衙役的水火棍前敢怒不敢言。显然是有权贵的女眷在此上香。 见这样的情况,裴姨娘迟疑了下,她不想出来一趟给贾环惹麻烦,轻声道:“三爷,要不算了。我们去别的宝殿里看看。” 贾环笑着点头,扭头却见身边的黛玉和晴雯愿意等一等的样子,问道:“林妹妹的意思呢?” 黛玉有点犹豫。她想接着上一炷香。她刚才在为死去的父亲、母亲、弟弟祈福。 贾环明白了,笑一笑,道:“我问问情况吧!” 贾环让几人等在院子门口边,迈步走进去。几名衙役看过来。但没管贾环。贾环和院中的一名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交谈几句,问道:“兄台,不知道此地怎么回事?” “还能什么事?知府大人和他的小妾在里头上香。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哼。”那名男子纷纷不平的说道,扫了一眼裴姨娘等人所在的地方,再看看贾环的身高、装饰,显然已行过冠礼,就劝道:“足下想必也是带着娇妻美婢前来上香,还是在等等吧。” 贾环心里无语。竟然将秀外慧中的裴姨娘误会成他的娇妻。他的娇妻在京城呢。美婢倒是真的。不过,贾环自是不会和外人解释什么。没有这个必要。拱手道:“谢兄台了。” 说着话,走到甬道正中,对着佛堂中朗声道:“听闻贾太守政清刑简,颇具才干,素有清誉。今日得见,原来名不副实。” 金陵城内能有哪个知府?国朝的正印官是不允许擅离辖地的。里头就是贾雨村。作为贾府子弟,贾环自不可能对贾雨村退避三舍。贾雨村能起复,靠的是贾政、王子腾。这个二五仔在朝堂中的靠山就是王子腾。 太守就是知府的别称。 贾环明显是在讥讽知府。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这少年郎有胆子啊!刚才还在劝贾环的士子有点傻眼。他是本地人,对贾知府什么尿性还不清楚?崖岸自高,威福自用。 裴姨娘秀丽的脸蛋上泛着轻微的粉红,她们几人站着不远,自是听到刚才“娇妻”的说词。此时又见贾环突然出声挑衅知府,顿时大吃一惊,担心起来。 黛玉愕然的张张粉润的嘴唇。她没想到贾环会采取如此激烈的态度、手段。讽刺权贵,说的轻松,并非是好玩的。 为首的一名胖衙役顿时大怒,将手中的水火棍顿在地上,“咚咚”作响,逼上前两步,恐吓道:“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还不快滚出去?”要不是看这少年穿着士子衫,他让属下将之拿下。知府大人和爱妾在里面上香。他岂敢不尽心? 贾环没兴趣和衙役打口水仗,看了胖衙役一眼,淡淡的道:“在下是举人。” “…”胖衙役狐疑的上下看着贾环,但是,脚步悄悄的往后挪了两步,气势全无。别说举人老爷,就是金陵府的秀才相公,他要是敢碰一下,回头知府大人就会将他开革。 “啊…”人群中一阵惊呼声。这才知道这少年为何如此有底气。原来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举人见官不跪。这个官是所有的官。而秀才见官不拜,指的是县官。举人享受着各种特权,帖子递到府衙里面去,知府也会看看。 人群之中,一道美目扫过贾环的脸庞。 这时,观音殿中出来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青色的便服,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剑眉星眼、直鼻权腮,颇具威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出来的便是知府本人。 贾雨村目光落在贾环身上,眼神冷冽,“小友为何说本官名不副实?”这小子今天不说出个子卯来,看他如何炮制。 “咦…”黛玉掩嘴轻呼,和裴姨娘对视了一眼,难掩震惊。她和裴姨娘都认出来,这位贾知府就是她昔日的塾师贾雨村。有一份师生情分在。黛玉走前步,想要出声为贾环解围。毕竟,事情因她而起。 裴姨娘忙拉住黛玉,“玉儿,等会。” 虽说江南风气开放,女子在街面上行走亦无不可。但女子若是当街和人争辩,也非常不妥。而且贾知府是官员,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丢面子,要求情也得在事后。 不过,她心中亦隐隐对贾环有些把握,只是不大敢确定。他是一个性情沉稳的人。不会贸然的挑衅知府。再者,他应该有些人脉。毕竟是读书人。他也是贾府子弟,贾府有一位皇妃,不看僧面看佛面,应该有回旋的余地。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几人都是有些紧张,看着场中的局面。贾雨村那扑面而来的官威给人很大的压力。 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贾环懒得和贾雨村啰嗦,干净利落的拱手一礼,“学生北直隶贾环,见过贾太守。” 贾雨村脸皮顿时抽了一下。用一句网络用语来形容:十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是真准备教训下眼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少年,但谁知道竟然是他的恩主的外甥,贾府的庶子。他要是敢教训贾环的话,说不定过段时间,事情就会传到王统制耳朵里去。 这个脸他得丢。 贾雨村瞬间就有了决断,脸上浮起一抹不打算太僵硬的笑容,“原来是贾小友。本官家眷已经上过香了,正要离开。贾小友,这边请。” 贾环点点头,“嗯。”走到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面前,安排道:“你们先去上香吧。我和贾太守去那边聊几句。” 他把占着坑位的贾雨村给赶走,这个队,自然是插的心安理得。 贾环和贾雨村到一旁的静室中叙茶说话。片刻之后,一名女子带着帷帽出来,上了轿子,带着衙役们离开。小院之中一阵沸腾之声。贾知府竟然服软了。 钱槐、胡小四几人立即抬头挺胸,护着黛玉、晴雯、裴姨娘率先进入到观音殿中上香。(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一章 此人天性凉薄 大报恩寺中占地广阔,屋舍众多。观音殿院落后的一处安静的禅室中,沙弥上了茶水,贾环和贾雨村相对而坐。 贾雨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头戴四方平定巾,穿着精美的蓝色直裰,标准的读书人装束。容貌普通,中等身材。目光平静,英姿勃勃。 贾环天下闻名,在扬州写出惊世之作、传世名篇。他作为金陵知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作为贾家的门生,他理该早就和贾环见面。但是,贾环阻拦的他仕途,他并不喜欢这个少年。 在雍治七年上京携学生林黛玉去往贾府时,他与贾环并没有交集。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他确实没有料到贾府那样的公侯世家,腐--化、堕落,竟然又出了一个这样惊采绝艳的读书人。 贾环平静的喝着茶。其实,他现在应该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毕竟刚才落了贾雨村的面子。但贾环对贾雨村印象极其不佳,没有兴趣和贾雨村结交。 在内心之中,贾环倒是很希望能在这次金陵之行中“打掉”贾雨村。免得日后被这个衰仔反咬一口。 当然,一个正三品的知府,不是那么好摆弄的。难度非常大。就像贾环现在还没有接管贾府的内外大权,想要和甄家划清界限就非常难。 时间啊! 贾环心中悠悠的叹口气。还得等会试之后成了进士,才具备资格接管贾府内外的权力。 贾雨村笑了笑,先开口道:“早就听说子玉在金陵读书,只是本官公务繁忙,无缘一见。不想今日在此偶遇。不知道,子玉最近可有什么佳作以飨耳目?明月几时有一出,中秋无词啊!” 贾环虚与委蛇的微笑道:“近日读书无心诗词。只偶得了一句,七月七夕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这是与《桃花扇》齐名的《长生殿》中的名句。当然,与白居易的传世名篇《长恨歌》中也就差了一个字。 贾雨村微笑着捻须,“若是有上下句,定是佳作。” 贾环笑一笑。 … … 结束和贾雨村虚伪无聊的谈话,两人也没有说再见和拜访的话,就此道别。 贾环从静室出来后,沿着走廊回到观音殿前,只有胡小四在这里等着。黛玉、裴姨娘等人不见踪影。 胡小四道:“三爷,这里香客众多。林姑娘她们去了后面的大殿游览。留我在这里等着。” “哦。” 贾环点点头,明白过来。上香是依次上香。就凭刚才的事情,黛玉她们等在这里等于是要给围观。 精美的寺庙之中,香客众多。穿着各色衣衫的和尚也是随处可见。贾环在后面的伽蓝殿中与黛玉几人汇合。在佛堂中走马观花的看着佛像、佛画,兼顾着聊天。 晴雯身姿苗条,灵巧妩媚,外面罩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丫鬟装束,笑嘻嘻的问道:“三爷,没事吧?”她很聪明,一见那个知府将殿里上香的位置让出来就知道三爷占了上风。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关心的看过来。 贾环微笑着道:“贾知府是我们贾府的门生。能有什么事?” 裴姨娘松口气,“原来如此。”既然是贾府的门生,贾环这么没有任何的后遗症。 紫鹃轻笑道:“三爷,我们姑娘还担心着呢。你只说问问情况,怎么就直接扬声讽刺那知府啊?” 贾环就笑,“我有把握的。”又对黛玉点点头,“林妹妹,没事了。”黛玉一些小的要求,他还是会尽力去满足。他是黛玉的监护人嘛。有要求也正常,不是所有的姑娘都是宝姐姐那样的性情啊! 黛玉细声道:“环兄弟,贾知府是我原来在扬州的塾师。几年前带我一起到京城。” 贾环失笑着摆摆手,“林妹妹,贾雨村天性凉薄,再也不见才是最好的。”图样图森破的小姑娘啊!林妹妹聪明归聪明,这种人情世故,她未必懂多少。 晴雯、紫鹃等四个大丫鬟都是轻笑。哪有“再见”是“再也不见”的解释啊? 裴姨娘若有所思的点头,认可贾环的观点。 黛玉微愣了下,一双美丽的明眸看着贾环,微微有些不解。她印象中的老师不是这样的人。 明亮的如同星辰的美眸看过来,明艳动人,又带着纯真的迷惑、询问,贾环心中都禁不住泛起些微妙的情绪来。他现在有点信红楼梦中描写黛玉的美丽的一句话看了。 红楼原书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里面有一句:独有薛蟠更比诸人忙到十分去….忽一眼瞥见了林黛玉风流婉转,已酥倒在那里。 这句话,是将黛玉的美丽说到了十分。而时间线就是一年之后:红楼十三年,黛玉十二岁时。 贾环现在已经感受到这种魅力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美丽的炫目,解释道:“林妹妹,林姑父推荐贾雨村到京城中给我父亲。再由我父亲通过舅舅运作,起复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这份恩德,林姑父的葬礼,他是要派人去吊唁的。而当时,金陵并没有人到扬州。” 这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优势。贾环和贾琏帮忙料理着外事,对宾客名单一清二楚。而林黛玉身为林如海的女儿,很多事情不方便出面。再者,她那时心中伤悲,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 裴姨娘轻声道:“玉儿,是这样的。” 贾环解释的清楚,林黛玉自然也懂,蹙起尖尖的娥眉,轻轻的点头,细声道:“嗯。” 说着话,出了大殿,一行人往外头走去。贾环又道:“香菱的身世,你们应该听说了一些吧。” 紫鹃取笑道:“三爷,香菱是宝姑娘的丫鬟哦!”三爷和宝姑娘的婚事定下来,香菱肯定是要跟着到三爷屋里。而之前三爷为薛大爷、香菱的事,可是闹的阖府鸡飞狗跳。 贾环笑着摇头,道:“我不是说贾雨村乱判香菱的案子。你们估计都不知道,贾雨村当年在苏州居住,能进京赶考,靠的就是香菱父亲资助了几十两银子的盘缠。他的续弦,还是香菱母亲的丫鬟(娇杏)。有这样的关系,他判案时认出香菱来,却无丝毫的照顾。可见此人的心性。评一句‘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绝不为过。” “啊…?” “呀?” 贾环这个内幕爆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几人都写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人? 续弦也是正妻啊!正妻是香菱母亲的丫鬟,这算是非常深的关系了,竟然丝毫不照看。 林黛玉如玉的俏脸上微红,美眸偷偷的看贾环一眼。她才知道她刚才的话有多么的幼稚。和香菱那样身后的关系都不照顾,何况与她只有一年的师生关系? 贾环点评、揭露过贾雨村,带着众人一起去大报恩寺里吃斋饭,已经到了中午的时间点。 刚才紫鹃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一下,他似乎可以派人去找一找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的下落了。好像是在她娘家居住着。 现在自是没有名目帮助甄家娘子。但若香菱跟着宝姐姐一起过来,到他屋里给他当通房丫头,他是有名头接甄家娘子去京城过几年好日子。 他对香菱悲惨的遭遇还是很同情的: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从英莲(应怜)到香菱(相怜),再到秋菱(求怜),最后被夏金桂虐待致死。真真正正的一曲红楼女儿悲剧。若是能让香菱和她母亲团聚,也是一桩美好的事情。 甄家娘子应该是在苏州。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节(四月五日),届时他要带黛玉前往苏州为林如海扫墓。顺路可以探访一二。 … … 下午时,贾环、林黛玉一行人在大报恩寺又游玩了许久,约下午三四点许,一行人准备返回。 刚跟着稀稀朗朗的人流出了大报恩寺的山门,就见一辆精美的马车等着。一名粉嫩的小姑娘快步上前,脆声道:“可是青松先生当面?” 贾环一行人还是很好认的:为首的是一名少年郎,身边跟着一名女扮男装的美女,带着若干丫鬟、奴仆。 青松先生这个称呼一般都是青楼名妓这么称呼。贾环一听就心里有数,点点头,“我就是。”他其实对和名妓往来没什么兴趣。看看江南名妓宋若雨的做派就知道,都是个名利场中人。 小丫鬟顿时松口气,娇俏的拍拍胸口,“可算是等到先生了。我眼睛都看疼了。请先生稍后,我家姑娘马上前来。”说着话,一溜烟的小跑前往马车去。 这说话伶俐、利索的小丫鬟让贾环一行人都笑起来。 贾环笑一笑,等他看清楚下车的,身姿窈窕修长的美女时,脸色的笑容微微一愣。 京城名妓苏诗诗婷婷袅袅的下车,穿着白色的长衫,肌肤如雪,清丽娴静,到贾环面前,盈盈的行礼,娇柔的道:“诗诗在江南之地,又见到贾先生了。”声音若清溪流泉,自有一种难言的美丽,神韵难画。 贾环笑着摇头,知道苏诗诗是特意在此等他的,道:“找一个地方说话吧。” … … 一叶轻舟在秦淮河上飘荡,逆行而上。贾环一行可以在武定桥处下船回家。而苏诗诗居住在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和江南贡院、府学隔岸相对。 船尾,船夫撑着竹篙。船舱中,黛玉几人坐着休息,喝茶说话。不时的看看船头正在说笑的贾环和苏诗诗。突然的来这么一个美丽的名妓,搞的她们都很有压力。 三月底已经是仲春。杨柳依依的时节已经过去。两岸翠绿,俱是春色。有船从旁边的河道而过时,船上的人们,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苏诗诗身上。 闻着身边的幽香,闲话过后,贾环主动的道:“诗诗姑娘找我有事?” 他对名妓有些看法,但是苏诗诗早和他在京城就认识。苏诗诗的名气、地位算是他一手捧上去的。他乡遇故知。他自然主动的问一下苏诗诗的困难。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苏诗诗轻轻一笑,娇声道:“诗诗愿侍奉先生几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二章 面试 贾环就笑起来,道:“诗诗姑娘到江南后也学会了委婉啊!”苏诗诗第一次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求诗时说的娇柔、坦荡,带着自信。现在却是委婉起来。可见江南之行不顺利,对她的性情有些磨砺。 他和苏诗诗接触的不多,但对这位在京城中红的发紫的名妓还是有些了解的。 苏诗诗以舞蹈见长,有他诗词吹捧的名气,又有龙江先生的庇护,在京城中走的是清倌人的路线,卖艺不卖身。所以,“侍奉几日”只是玩笑的说法。 苏诗诗娇俏的笑起来,她和贾环在雍治九年就认识。这时也不再绕弯子,清声道:“四月底,端午节前,秦淮河上要举办花魁大赛。江南名妓都会来参加。所以,我想向先生求一首上佳的诗词,给自己增添光彩。诗诗无以为报,听闻先生客居金陵,愿意充当几日端茶倒水的丫鬟。” 苏诗诗的声音很好听,如同清泉在石头上流淌,叮咚叮咚,清脆悦耳。与黛玉的声音相比,又是另外一种风情。一番话说的连吹带捧,听的让人还是蛮舒服的。 贾环笑着指指船舱中的晴雯、如意,“你看我像缺少丫鬟使唤的人吗?我在金陵可不算是客居。贾家的祖籍就在金陵。” 这就是拒绝了。 苏诗诗神情黯然,勉强的笑了下,道:“是诗诗孟浪了。” 贾环笑一笑,“不过我却有一件事要请诗诗姑娘帮忙。我表妹身子娇弱,喜欢读书写诗排遣心情。我想她学习唱曲、乐器、舞蹈。不知道诗诗姑娘能否教授她?” 苏诗诗黯淡的心情顿时好起来,就像是从山谷瞬间冲到山峰,一双清澈醉人的明眸禁不住娇嗔的看贾环,娇声道:“先生何故戏弄诗诗啊?” 苏诗诗年方十九岁,正是魅力四射的年纪。贾环都给这一眼看的心神摇动,暗赞一声。他对当今主流审美喜欢十三四岁年纪的女子很不感冒,而对苏诗诗这种十九岁的大美人很欣赏。 欣赏美女之余,贾环也有他的想法。苏诗诗今天突然出现,倒是让他省了些力气。他早在过年时就和黛玉说过,希望能培养她其他的爱好。不要天天推敲诗词,耗费心神。这不是现成的、送上门的老师么? 贾环笑道:“我话还没说完。我表妹不大喜欢学习唱曲、乐器、舞蹈,情况如何,还要你去说服她。明日你到我府中来面试。” 苏诗诗点点头,用一种略带不满的口吻,娇软的说道:“我算是明白,先生说话喜欢一波三折。可惜我还是会入嗀。” “哈哈!”贾环禁不住笑起来。 美人薄怒娇嗔向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他亦是能欣赏。这就是江南风情啊! … … 在秦淮河的南岸送苏诗诗和她的小丫鬟离开后,轻舟再折回到武定桥边。众人回家后,各自去洗浴休息。 后院东面厢房裴姨娘的住处,裴姨娘解开束胸,释放胸口挺翘的弧度,在丫鬟沫儿的服侍下坐进木桶中,闭上美目,泡澡洗浴。 沫儿一边添水,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说着今天的见闻:“姨奶奶,三爷真是厉害。那么多人都不敢骂知府,他敢骂。啧啧,读书人还真是有地位。他对姑娘是真的好。老爷没看错人呢。哦,那什么诗诗姑娘和三爷是旧识?” 裴姨娘睁开眼睛,好笑的道:“就你话多。”那位苏诗诗姑娘是真的漂亮。比她还美几分。只怕玉儿年纪大些之后才压的住。 … … 裴姨娘隔壁的房间中,黛玉洗浴后,换了一身青色的裙衫。紫鹃服侍着她在镜子前梳妆。等会还要一起吃晚饭。 紫鹃一边忙着,一边笑着说道:“姑娘,我听晴雯说,苏诗诗是京城中的名妓。雍治九年春就和三爷认识。她在京城的名气就是三爷的诗词捧上去的。三爷待她有一份故人情谊在里头。” 她自是看得出来姑娘有点闷闷不乐。话说,苏诗诗美丽得让她们上下都有压力。其实,晴雯也不差啦。不过,还得大几岁才行。大家住在一起,现在这样的状态多好。谁愿意多一个人住进来呢?晴雯、如意她们俩也不乐意。 “嗯。”黛玉应了一声,看着菱花镜中自己精致的容颜。 今天贾环带她游玩,还为她一个小要求,嘲讽知府。她心中还是有些触动的。关系又亲近了些。不过,回程时却插一个美丽的苏诗诗进来,她心里不大高兴。 … … 夜色降临,渐渐的笼罩着幽雅的庭院。晚饭时,晚间时分,众人在后院的客厅中齐聚。明亮的烛光将黑暗驱散。 客厅里摆了两张饭桌,贾环、黛玉、裴姨娘一桌,晴雯、紫鹃等丫鬟一桌。古代讲究“食不言”,不过,贾环在自己家里向来不立这样的规矩。吃饭只要细嚼慢咽就是养生之道。 贾环吃着精致的江南菜,口味适宜。想着自己的思路。二十六日的考试结束后,他明天打算去国子监中转一圈。 金陵去苏州有数百公里,但有河道相连,顺流而下只需要四五天的时间。他打算在四月一日启程,在清明节当天抵达苏州即可。提前抵达,徒增黛玉心中的伤感。 裴姨娘以为贾环在想苏诗诗。那样美丽的女子,没有男子会不想吧?含笑着摇摇头,知性的笑颜。 贾环刚好回过神,不禁问道:“姨娘在笑什么?”裴姨娘今年二十一岁,秀外慧中,极其出色的美女。按照十分制评分,他能给9分。但和苏诗诗那样的大美人比起来,有所不如。 今天大报恩寺中那名士子误以为裴姨娘是他的娇妻。这话回头他还是要和裴姨娘解释一二。现在都在客厅里吃饭,不大好说。 裴姨娘微笑道:“想起一件有趣的往事。三爷在想什么呢?”在贾环这里住了有四五个月,她和贾环也熟悉起来,晚餐时说话都是很随意。 贾环道:“想去苏州的事情啊。”对吃着米粥正在听他说话的黛玉道:“林妹妹,我们四月一日从金陵出发,清明当天抵达苏州为林姑父、姑母扫墓。” 提及父母,林黛玉心中涌起伤感,娥眉蹙起,细声道:“嗯。环兄弟,我听你安排。”此时,她才觉察到住在金陵的便利。若是回了京城,她在清明节时,恐怕就只能遥寄哀思。 贾环就笑。黛玉真要什么事都听他安排那倒好说啊。省他多少事。关键是黛玉其实是有主见的。“还有一件事,我想让苏诗诗教授你曲艺、乐器、舞蹈。她明天过来面试,你自己决定是否留用她。” 黛玉点点头。只是,她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让苏诗诗留用。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带着钱槐出门去国子监。 受到的待遇倒是让他大吃一惊。一路遇到的监生,有四分之三的人都主动与他打着招呼,“贾同学…” 等贾环搞清楚原因,顿时哭笑不得。他这在国子监算是出名了,成为国子监中的“学霸”。中午约了唐信然、罗监生、乐监生几人一起去轻烟楼吃饭,答谢他们的仗义。 贾环在国子监中交游时,苏诗诗带着丫鬟抵达和安街贾环的住处。贾环早打了招呼,穿堂过室,径直到后院里见黛玉。 贾环虽说明言让黛玉面试,但上午时分,裴姨娘、晴雯、如意几人都在黛玉房中的客厅里等着。 袭人带着苏诗诗走进来。苏诗诗穿着一袭素雅的翠绿色对襟褂子,身姿修长、窈窕。清丽娴静,容光摄人。很美丽的女子。 苏诗诗的小丫鬟丹儿不满的撅起小嘴。给她家姑娘摆鸿门宴呢。贾先生真是的。 苏诗诗久在欢场历练,见过各种场面,这样的场面自然吓不到她。明眸流转,盈盈的给众女行礼。名妓虽然受士子追捧,但社会地位并不高。 “诗诗见过诸位姑娘。” 年纪最长的裴姨娘道:“苏姑娘客气了。请坐。”袭人上了茶。又介绍道:“这是三爷的表妹,林姑娘。” 苏诗诗打量着居中而坐的黛玉,暗中吃惊,她昨天见到的小女生可没有如此美丽的容貌。吃惊归吃惊,微笑道:“贾先生说是让我来教授林姑娘曲艺,诗诗如何敢当?若是诸位不嫌弃诗诗聒噪,诗诗为诸位弹奏一曲。” 裴姨娘、晴雯几人都看向黛玉。 黛玉螓首轻点,得体的轻声道:“好。”苏诗诗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苏诗诗,确实是很出色的人儿。她对这位名妓有些好奇以及内心里不可言状的一抹抗拒。 苏诗诗坐船来的,带了古筝。让随行的丫鬟丹儿取过来。坐在晴雯搬来的案几边,静静神,弹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她最擅长的是舞蹈。不过,其他的技艺也精通。 一曲弹完,满屋子的人都给镇住,确实是有相当高超的技艺水准。裴姨娘率先认可的点头。晴雯娇俏的吐吐舌头,在如意耳边道:“真厉害。三爷真会选人。” 小丫鬟丹儿傲然的扬着头。姑娘弹一曲,在京城里没40两银子的茶钱,想都别想。 紫鹃和袭人惊讶的张张嘴,看向黛玉。黛玉亦是惊讶、佩服又犹豫的看着苏诗诗。这水平当她的老师绰绰有余。 只是,昨天回程时贾环和苏诗诗谈笑甚欢。她有一种来自贾环的关注被苏诗诗分散的感受。黛玉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儿,当即就觉察到这细微的变化。 所以,她有些抗拒苏诗诗留下来。再者,她也不大愿意学习曲艺、乐器、舞蹈。 黛玉脸色平静,细声的赞道:“苏姑娘弹的真是好。但我不大想学习乐器。还请见谅。” 苏诗诗能成为名妓,不仅仅是美丽、才艺,在洞察人心上很有心得,见黛玉和贾环的说辞不一样,当即就有点明白过来,笑道:“我想单独和林姑娘说几句话可以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三章 环三哥 裴姨娘、晴雯几人主动的退出去。片刻后,精雅的花厅之中就剩下黛玉和苏诗诗。仲春之际上午的阳光柔和的落在客厅里洁净的地面上。 苏诗诗斟酌了下话语,缓缓的道:“林姑娘,我因花魁比赛,想要向贾先生求一首好诗词,增加名声。贾先生拒绝了。但是,贾先生却邀请我来给姑娘教授曲艺、乐器、舞蹈,并愿意为此给我一首好诗词。在贾先生心中,林姑娘的份量比我要重百倍。贾先生邀请我来,本意是关心姑娘的身体。望林姑娘不要辜负他的一片苦心。” 苏诗诗说完,认真的对黛玉行了一礼。 她知道以贾环的为人,即便今天“面试”失败,多半还是会为她写一首精品美人词。但她还是想回馈这份礼物。所以,她希望能够教授黛玉。 以她洞察人心的看法,贾环如此关心他的表妹。这位林姑娘小小年纪就是如此的美丽,两人心中应该互相有些情愫吧!而她的美丽、出现,恐怕会让这位林姑娘误解。因而,将贾环心中份量对比的看法说出来。 苏诗诗又哪里知道:她的看法与事实的真相,南辕北辙。 黛玉在贾环心中份量确实很重。他关心她的点点滴滴。这并非是因为爱慕,而是因为他是黛玉的监护人。他答应了林如海的托孤,会好好照顾黛玉。 而黛玉此时对苏诗诗的抗拒心理,也并非是小情侣间因为第三者出现的别扭。贾环和宝姐姐订婚的事情,她又不是不知道?而是有父兄般的关注被分散的感觉。 黛玉内心中很依赖贾环的。她父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贾环。她的婚姻、未来都委托给他。这是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和点燃生活亮色的人。 看着眼前美丽的女子,细品着她的话,“在贾先生心中,林姑娘的份量比我要重百倍。”黛玉心中颤了一下。她是极聪明的人。她在贾环心中的份量如何,从点滴的小事可以看的出来的。特别是昨天在大报恩寺,贾环很照顾她的心情。 黛玉起身,给苏诗诗回了一礼,“谢苏姑娘的话。我愿意学习乐器。” 苏诗诗心里松口气,笑了笑。 … … 贾环下午两三点时分自秦淮河畔的轻烟楼回来,刚到后院里,就听到黛玉屋中传来几声琴声,禁不住奇怪,问着迎出来的如意,“这怎么回事?” 如意穿着淡青色的镶边绣花掐牙背心,模样清秀柔美,偷笑着道:“三爷,苏姑娘很厉害啊。说服了林姑娘同意学习乐器。后天我们不就要去苏州吗?林姑娘正在学习。” 贾环讶然的道:“真的假的?”他没想到苏诗诗竟然能说服黛玉。他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黛玉要是个没主见的人,在原书中怎么可能会违背封建社会的主流,与宝玉自由恋爱呢? 说着话,贾环拥着如意往里屋走。正在屋里做针线活儿的晴雯听着贾环的疑问,抿嘴笑着插一句,“呵,哪里假的了?苏姑娘这会还没走呢。” 她和如意俩是挺担心三爷会被苏诗诗迷住。但是上午听了一曲,中午又一起吃饭、闲聊,对苏诗诗的感官大为改善。确实是很出色、善解人意的女子。 贾环笑着点点头,道:“如意,你帮去通知诗诗姑娘一声,到我书房里去一趟。” 苏诗诗在黛玉屋里教授黛玉古筝。听了如意传的话,跟着到书房中见贾环。 书房不大,布置的都是书。书架、书橱、书桌陈设在书房中。午后的阳光静静的从窗栏中落下来。 贾环提笔在书桌后写着字,见苏诗诗进来,身姿修长曼妙,约1米65的样子,比例极佳。美丽如昔。笑着道:“稍等一会,马上就写好。” 苏诗诗一听就知道贾环在写什么,娇柔的笑一笑,迈步走在贾环身边,看他创作诗词。看一眼,禁不住轻笑,“贾先生,你这可真是偷懒呢。” 闻着身边传来的美人幽香,贾环笔走龙蛇,微笑道:“这首词赠给你最合适了。本来也算是为你写的。” 雍治八年,在京城的醉仙楼中,他和闻道书院的诸位同学第一次产生交集。当时是前院首刘国山做东。他丢了三首诗出去打脸陈嘉运。其中就包括这一首《浣溪沙-欲问江梅瘦几分》。 陈嘉运当时想要写一首诗送给京城名妓苏诗诗。却苦于没有门道。而此时大美人苏诗诗就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重写这首浣溪沙。真是令人有些感慨啊! 贾环的话令苏诗诗极其的惊讶,掩嘴娇呼一声,“呀!”目光落在白纸上。上面有着贾环书写的飘逸的柳体。 “雍治十二年春,余与诗诗姑娘相逢于金陵,重写旧作浣溪沙以赠之。 欲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 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 这首词作当时在京城中流传非常广。是贾环的第一首精品美人词。她没想到竟然是给她写的。清澈醉人的美眸再看贾环时异彩涟涟。 不同于,她陪客时矜持的笑靥,而是多了几许真诚、娇媚。 贾环笑一笑,享受美女的注目其实很惬意的,特别是苏诗诗本来就是眼睛很漂亮的女子。将手中的旧作墨迹吹干,递给苏诗诗,“花魁大赛好好加油。预祝你夺魁。” “谢贾先生吉言。”苏诗诗清声说道。她是第一个收到两首精品美人词的人。 贾环微微一笑。 … … 送苏诗诗离开后,贾环刚返回书房,就见紫鹃已经等着。紫鹃笑着迎上前几步,“三爷,姑娘让我来传话,问三爷最近有什么新的诗词没有?” 贾环走回到书桌边,随意的笑说道:“哪有那么容易啊?喏,你自己倒茶。”指指书桌边茶几上的茶壶。 紫鹃抿嘴一笑,道:“三爷,姑娘的原话是:问问环三哥近来有没有书稿。” 环三哥?贾环微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起来。黛玉这是在向他表示亲近之意啊。他倒是越发的好奇苏诗诗和黛玉说了什么。 “环三哥”这个称呼和“宝二哥”差不多。四妹妹惜春当初和他关系改善后就这么喊他。现在则是喊“三哥哥”,和现代的日常用语“三哥”是一个意思。只是,国朝的社会习俗,习惯于要用叠字。 “哦,你等着。”黛玉有亲近之意,贾环自然乐意接受。翻翻书桌上的手稿,将年前给林芝韵写信时顺笔写的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翻出来给紫鹃,“年前偶得了一句。感慨与一位朋友的缘分。” 紫鹃笑嘻嘻的拿着手稿离开。 … … 夕阳在天际边染着金红。 和安街贾环的院子中,后院东厢房黛玉的房中,袭人悄然的点起蜡烛。黛玉在书桌前品味着紫鹃下午拿来的一句诗,心神沉静在那哀伤、凄美、感慨、回味、哲学的情绪中。 袭人和紫鹃俩在房外碰着头。 紫鹃好奇的问道:“三爷那里传晚饭了。姑娘还在看三爷那里拿来的诗词?”一行字能把玩、品味大半个下午啊? 袭人点头,柔声道:“是啊。” 紫鹃笑笑,和袭人一起进去喊黛玉准备吃完饭。 … … 三月三十日上午,金陵城外,江边的码头,一艘中等规模的客船自京城而来。 贾蔷从船舱里出来,感慨道:“我的娘,总算到了。这一路数千里。”他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这个久的船。真难受。亏得琏二叔时常出来跑。真累。 身旁带着的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贾琏奶妈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都是一脸的欢畅。催促着跟着老仆、小厮赶紧准备下船。 单群请示道:“蔷二爷,咱们这先去甄家府上投贴,还是先去王家府上?”他们一行肯定是住金陵的贾府中。行李一会雇人先运到府里。他们得赶紧抓紧时间办事。还要去苏州。 贾蔷翻个白眼,没好气的道:“都不是。先去环叔那里。” 什么脑子?环叔在金陵。他到金陵第一站不去拜访自家长辈反倒先去拜访亲戚?更别说他身上带着任务。 … … 三十日上午,贾环从山长家中坐船返回。他告知山长和好友张承剑、庞泽、纪鸣,他清明节前后要前往苏州一趟。 回到家中坐了没一会,一名仆妇进来道:“蔷二爷自京城来金陵,现在等在前院里。” 贾环微怔,随即点点头,“我这就过去。”贾蔷要来金陵的消息,他自然知道。打前站的贾府仆人去甄家通了气,自然也去贾家说了。刘管家派人来和他说了。他只是有点奇怪,贾蔷来的够巧的,他明天就会出发去苏州。 贾环往前院里走去。客厅之中,许久不见的贾蔷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钱槐、胡小四两人陪着说话。另有三名约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 见贾环从后面转进来,贾蔷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礼,“侄儿见过环叔。家里的老太太、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蓉哥,大嫂让侄儿带话,家里念着环叔。” 三名青年男子跪下,齐声道:“奴才见过三爷。” “都起来吧!”贾环随意的摆摆手,让三人起来,对贾蔷笑道:“大半年不见,你嘴皮子倒是利索了。” 贾府里的内眷会挂念他,那才奇怪了。 贾蔷嘿嘿一笑,见面的疏离消除了些,祝贺道:“侄儿恭喜环叔。侄儿离京之时,环叔和宝姑娘的婚事由皇妃做媒,已经定下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四章 挂念、拒绝、贪腐 金陵,大平坊,甄家中。 上午时,天气晴朗。 甄礼正在敞间中喝着清茶,等待着贾蔷上门拜访。他父亲甄应嘉出门会客去了。 守在贾府的甄家奴仆已经回报贾蔷等人抵达金陵贾府。他的神情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内心有些焦虑的等待。朝廷清查亏空、拖欠的力度越来越大了。朝堂中已经有派人来查江南织造亏空情况的风声传出。甄家看着繁盛,树大根深,但实则情况颇有点不妙。 这时,一名仆人进来,恭敬的道:“大爷,贾家的哥儿去了和安街。” 甄礼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挥挥手让下人出去,最终露出无奈的苦笑。贾环就住在和安街。那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有预感,他接下来很有可能要和贾环打交道。 … … 仲春时节,庭院之中鸟语花香,隐隐的有琴声传来。苏诗诗今天上午过来了。 贾环坐在椅子上,喝一口温茶,嘴角浮起笑容,将那一份甜蜜与思念在心头转了几回,心情愉悦的道:“我知道了。” 和宝姐姐的婚事定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然而听到确切的消息,他的心情还是微微有些激荡。只是不知道宝姐姐在京中如何?还有三姐姐,赵姨娘她们。 金陵和京城隔着数千里,信件通过驿站传递并不通畅。他已经许久没有收到京城的来信了。 贾蔷十九岁的年纪,容貌风流俊俏,穿着绸缎蓝衫,富家公子的装束。他外相俊美,内心聪明。在族学中读书后,对贾环变得服气,做事也尽心。此时,见贾环心情不错,又附和的说了一会儿喜庆的话,“环叔与宝姑娘是天作之合。又有皇妃做媒。侄儿已经可以想象婚礼的盛况…” 贾环笑着摆摆手,制止贾蔷的拍马屁。让候着的钱槐、单群等人都下去,“钱槐,你去厨房说一声,中午留蔷哥儿他们在家里吃饭。”然后,仔细的问着贾蔷贾府中各人的境况。 其实,贾环刚才想贾府的内眷没有人会挂念他,只是特指贾母、王夫人、薛姨妈等人。 秦可卿肯定是会挂念他一回。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好。那个少-妇的性情很温柔。有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柔神韵、风情。 王熙凤估计也会念叨他几句。因为,走之前,王熙凤和他做了个交易,说帮他在薛姨妈面前敲边鼓,缓和下薛姨妈敌视他的情绪。作为交换,要他帮忙把胭脂水粉生意整合一下,提高利润。他在江南忙着读书,根本还没想这件事。 李纨或许会想一想他在金陵的行程,毕竟他帮着李纨带一封家信。再者,他承诺等贾兰读书有点眉目之后,推荐贾兰前往闻道书院学习。不知道兰哥儿的经义水平怎么样了?有骆先生在族学里坐馆,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东府里寡居的尤氏会不会关注他在江南情况,那他就不知道了。他和尤氏的交集仅限于他禁止贾蓉在宁国府内乱来。 而他和贾府的姑娘们关系处的都还不错,还有黛玉在身边,想着宝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云妹妹、四妹妹她们聊天顽笑时肯定会说起他和黛玉在金陵的情况。 贾宝玉肯定是不关注他的,而是只会想着林黛玉。 贾蔷是宁国府的近支,对贾府内宅里的情况肯定知道不清楚。贾环也不问贾蔷关于宝钗、探春、赵姨娘等人的消息。相信探春应该有信件让贾蔷带过来。 贾环问的是贾赦、贾政、贾琏、贾蓉等人、族学、管事、贾府对外往来的情况。 “哈,我差点忘了。府里托我给环叔带的信。”贾蔷忙从包裹里拿出几封信给贾环。信的封皮上写着寄件人。探春、薛蟠、贾兰、贾琏,最上面的一封是贾政的信。 贾环心里有数。探春是他的亲姐姐,写信给他是情理之中。其她人要给他写信就得借用家里人的名义。 比如薛蟠,贾环打死都不信呆霸王有心思给他写信,是薛姨妈和宝姐姐写的吧!贾兰的信约莫是李纨的。贾琏那边怕是凤姐在催他。倒是贾政的信让他摸不着头脑。 面对贾环疑惑的目光,贾蔷表情郑重的解释道:“环叔,二老爷让我带了口信咨询你的意见。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了大笔的银钱,朝廷正在清查。让人带了甄老爷的亲笔信给二老爷,想要皇妃在宫里帮甄家说句话。二老爷和大老爷商议了几次,还没定下来。”这是他南下来金陵的一个重要任务。 贾环眼中精光一闪,毫不犹豫的拒绝道:“绝对不行!甄家真是搞笑,竟然想让大姐姐为这种鬼事去说情。亏他们想的出来。当我贾家都是傻子么?” 贾元春撑着贾府。怎么可能将天子的恩宠用在这种地方,为甄家求情?以天子的性情,求情只怕就会在他心中种下一根刺,后果非常严重。 贾蔷赔笑了下。 他在贾家里不算当家的爷们。这些话是离京前二老爷当面交代的。当然,他知道的这么清楚,是找蓉哥问了详细情况。在环叔面前全部都说出来。 “环叔,我一会还要去甄家兑银子。他们肯定会要问这事。我这一路随行的有甄家大姑娘派的仆人。” 贾环态度坚决的道:“你就说是我的意思。我午饭后就给我父亲回信,你下午派人送信回去。这件事绝不能答应。”幸好贾政还没答应甄家。但他还是想把他的意见尽快传回京城。 贾蔷嘿然一笑,点点头。有环叔担当着,他怕什么? 喝口茶,贾蔷接着汇报道:“家里在甄家寄存了五万两白银。这次打算拿出三万两白银给我到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 贾环摆摆手,道:“你按原计划去甄家提银子。府里的银子,他们不敢扣。最好是找个由头把剩下的2万两也给提出来。” 贾元春现在是贤德妃,明年正月之前就会晋位贵妃,地位显赫。甄家这种走皇家路线的世家,虽说是江南顶级的世家,但绝对不敢和贾家挺腰子。又不是贾家找他借钱,只是把自己的钱拿走而已。 贾蔷俊脸上笑容满面,道:“得了。环叔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请环叔放心,我会把银子都提出来。” 贾环交代完甄家的事情,似笑非笑的看了乐呵呵的贾蔷一眼,“蔷哥儿,这次采办戏班子,你打算贪多少银子?” … … 贾蔷来江南采办,贾环自是早就知道。大观园里的12个女孩的戏班子:芳官、龄官等就是贾蔷一手经办买回来的。这是很重要的事件。看过红楼的人都会有印象。 然而,贾环在周朝生活这几年,对比一下物价,就知道这里面被贪了多少银子。当红名妓赎身的价格也不过是3千两至5千两之间。名妓可是琴棋书画都要精通的。 十二个唱戏的小姑娘,不要求容貌(从芳官、龄官等12人的容貌描述就知道,最出色的就这两个),能花多少钱?贾赦强娶鸳鸯不成,在京城里买个漂亮的小妾也只花了800两。 江南人文荟萃,文化兴盛。听曲、唱曲的人不少。挑选12个能唱曲且唱的好的姑娘并不难。三万两银子组建一个全套的戏班子,至少是十倍的溢价。 由此可见贾府修建大观园的工程贪--污、浪费有多么的严重!当然,这些钱并非给贾蔷一个人吞了。红楼原书中,贾蔷到苏州办事,带着赖升的两个儿子。而提议花费3万两银子采购的是赖大,里面的门道不言之明。 赖家这个依附于贾家的吸血虫、硕鼠,现在已经给贾环清理掉,全家在金陵城外贾家的庄子里种地。 其实,三万两银子采办戏班子,不是花不出去。在人员合格条件里面再加一条:长的漂亮。这就很难。再加一条,要一模一样的身高、胸围就更难。 甄家的甄礼上回为郑家说情,请贾环泛舟秦淮河上,他家里养的那个戏班子,四个姑娘,就是按照最高的标准选出来的。个个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一模一样的身高,胸围。估计没少花费银子收罗。 贾环的话很突兀,很有点翻脸如翻书的范儿,把贾蔷给吓的讪讪的笑起来,很没底气的道:“环叔,用多少算多少,结余的我会带回京城去。” 贾环“呵呵”的笑了笑,这种鬼话他怎么可能会信?“蔷哥儿,出来办事,没点好处谁干?也不近人情!但关键是拿多少合理。你回京城帮我带句话回去,谁伸手超过负责项目的一成,等我回京城,别怪我翻脸抄家。” 一百万两银子的大观园,一成的人工成本就是10万两。 这笔钱,就算给贾府约一千人平分,一人都要落下100两。在这个普通中等人家一年耗费只有20两银子的年代,要是这样还不满足,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贾蔷心里松口气。好歹有一成的辛苦费。单管家派儿子来的想法要落空了。别看环叔年纪不大,但阖府上下估计没有不怕他的。 这话传回去,只怕府里上下都会噤若寒蝉,不敢在省亲别墅的工程上弄鬼。奴才全部身家都是府里的,打死官府都不会过问。而环叔在府里是能做主的。 贾蔷赔笑道:“环叔,我明白了。一定把话带到。” 这时,管家元伯过来,请示道:“三爷,可以摆午饭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五章 疏离、套路 下午的阳光悠悠。 贾蔷去了甄家,一方面是回复甄家的请求,一方面是提那五万两银子。贾环的意见,效力自然是高于荣国府的大总管单大良。 贾环在午饭后,去黛玉房间里和来教黛玉古琴的苏诗诗聊了会,笑着看看黛玉的成果,然后回到书房中。思索着贾府的局势。 贾府内外、上下都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贪图享乐、奢侈无度。奴仆贪起贾府公中的银子来也是。有一股腐朽至极的味道。历史上每个王朝的末年,都是贪--腐横行。 以大观小,贾府现在就是这种暮气沉沉的状态。就算没有外力,估计破落下去也就这几年的功夫。贾府一年的收入,大头在地租上,也不过两万两银子。经得起主子们、大观园里的奢华靡费?还有下人们连贪带拿? 奇怪的就是,贾赦、贾政作为贾府的主人,根本就不管。贾赦自己还带头贪。根本原因,估计还是贾府的权力错位吧!贾母占着位置不管事。 荣国府的家产,按照礼法、传统,都应该是嫡长子贾赦得大头。偏偏贾母喜欢小儿子贾政。天知道,她去世时家产怎么分?这不得不令贾赦疑虑。 贾环对这种狗屁倒灶的事并不想多管。他自己生财有道,日后拥着娇妻美妾也不会为钱发愁。但是,他迟早要接管贾府的权力,这种糜烂的局面,实在让他心中有些烦躁。 所以,给贾蔷说这个问题时,严词训斥,划下红线。他估计他回京城后要杀几只鸡给猴看。在金钱面前,即便是死亡,也不一定会让人畏惧。 贾环在书房中轻轻的踱步。吃饭时,贾蔷还给他透漏了一些情况。比如:贾赦对他拿了林如海数十万两白银很不满。贾环实际上从林如海那里得了一百万两。 再一个,王熙凤开始以贾府的名头在外面揽诉讼官司。长安府张家的女儿,守备的儿子都自杀死亡。在当地闹的沸沸扬扬。这个愚蠢的女人! 凤姐看似精明,实则是鼠目寸光,胸大无脑!蠢到家!妥妥的猪队友!简直是让人想回京城抽她。 贾环抿了抿嘴唇,提笔给京城中写回信。书桌上摊开着贾政、探春、薛蟠、贾兰、贾琏的书信。 … … 贾雨村自两天前和贾环在大报恩寺里见过一面后,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这件事情。 宦海历练这么多年,他自是能感觉到贾环对他不大感冒。 三十日下午时分,贾雨村在府衙的后院小厅中和白师爷聊起这件事。 白师爷禁不住微微皱眉,斟酌着道:“东翁,这可不是好消息。贾环名满天下,在贾府之内地位恐怕不低。若是对王统制有一定的影响力…” 贾雨村点点头,拿起茶碗喝着香茶。他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就怕那少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白师爷想了想,眉头一动,笑着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东翁可以给王统制写一封信。” 贾雨村就笑,“解释这件事吗?疏不间亲!” 白师爷自信的笑一笑,“不。写信夸一夸贾环。” 贾雨村捻着胡须,几秒好,笑道:“好主意。” … … 贾蔷和甄礼见过面后,提出因计划变动希望能将贾家寄存在甄家的5万两银子都拿提走。 甄礼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说需要时间来筹集银子,送走贾蔷之后,到内院之中见躺在床--上休息的父亲。甄应嘉今天出门拜会友人,沉醉而归。醒酒之后在床榻上休息。 午后幽静,精美的卧室之中,一名美丽的妾室照顾着甄应嘉,约双十年华,容貌标致。春衫轻薄,隆胸长腿。 甄应嘉在小妾的服侍下倚在床头,挥挥手让小妾离开,关切的问道:“情况怎么样?贾家是怎么答复的?” 甄礼沉默了一会,惆怅的道:“贾家不同意。蔷哥儿明言,这是贾环的决定。” 这才叫令人难堪。他们判断贾家没有贾环授权,因而冷对。谁知道贾环的人脉关系网根本不和贾家重叠的。甄家本来是想要好好结交的。但贾环不乐意。 而,现在更是出了一个令他们震惊的情况:贾环能够影响贾家的决策。这叫什么事?早知道如此,春节时贾环上门来拜年就不是那个待遇了。 甄家一再失误啊! 也怪那少年隐藏的深。 甄应嘉惊讶的神情半天都没有消失,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长长的叹口气,轻声道:“竟然是这样!”沉吟了好一会,疲倦的道:“礼儿,你去和贾环谈一谈。不惜代价谈下来。” 甄礼点点头。 … … 贾蔷从甄府回来,先向贾环汇报了情况,而后带着家里的奴仆去几家比较亲近的亲戚家里走动走动。比如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然后在德润坊的贾府里等待甄家的消息。 贾环并不介意贾蔷是否跟着他一起去苏州。只要能把2万两银子从甄家提出来多等几日也行。甄家已经明显有摇摇欲坠的气象。特别是太子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作死。 2万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先提出来比较安全。免得到时候甄家拿不出来。 贾环将分别写给贾政、贾琏的信交给贾蔷派人昼夜兼程送回去后,于下午四五点时分,在里屋里琢磨、推敲他的计划、想法。 晴雯、如意两人在屋中说笑着整理着衣物,打包,准备明天启程去苏州。 晴雯拿了一件衣衫,正准备问贾环要不要带去苏州时,见贾环抱着手臂在窗口沉思,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对身边的如意小声道:“如意,蔷二爷来之后,三爷似乎心情不大好。” 如意连连点头,“嗯。” 贾环听着两个大丫鬟的窃窃私语,在窗口边转过身,笑道:“你们俩嘀咕什么呢?” 他到金陵来,有三个目的,按照重要来排序的话,第一,读书。第二,准备后路,第三,干掉贾雨村。 来了金陵之后,才发现甄家和甄家支持的太子如此的作死,他还的加一条:和甄家做切割。 然而,他现在发现,他其实很多事情都做不了。只有读书,这个最重要的目的,是在推行的进程中。 这令他有一点不算强烈的挫败感。 后路问题倒是好说。他准备在松江府买一些资产、土地。松江府临海,如果真的出事,他还有出海一条退路。不过,他现在手里没有太多的银子。得琢磨赚钱的事。这才是接下来一两个月内,读书之余,最迫切的事情。 而“干掉贾雨村”相当有难度。他只是有这个想法。在给贾蔷的回信中,贾环在贾政面前将贾雨村揭露,讽刺了一回。要知道,按照原书的进程,贾雨村在进京之后,会和贾家联宗。贾家的政治资源,怎么能用来培养这个二五仔呢? 贾雨村其实想多了。贾环根本没有找王子腾告状的想法。他和王子腾没有那份交情。 贾环这个决定倒是避免了被贾雨村坑。否则,贾雨村写信去京城夸他,他写信回京城骂贾雨村。这场面,想想就知道结果是什么样。 晴雯抿嘴一笑,生动俏皮,道:“说三爷你和宝姑娘的婚事呢。三爷,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贾环还没回答,去外面办事回来的紫鹃带了一个消息回后院,从门外进来,笑着道:“都在啊。三爷,外头门房那边传来消息,说甄家大少爷派人来下了贴子。” 贾环点点头,对晴雯笑说道:“看,不开心的事情有很多啊。现在不就是一件?” 晴雯、如意、紫鹃三人都咯咯娇笑。 贾环让贾蔷把存在甄家的五万两银子都提出来,以贾家和甄家的关系:老亲,世交,这种程度的经济剥离,还不能算“切割”两家的关系,只能算表示“疏离”的态度。 两家真正联系的紧密的是各种人情往来、利益交换。大家族,就是这么麻烦,要掉头,得花费很多功夫。不是说,找几个人宣布一下就可以。 … … 夜色中的秦淮河上画舫漂浮,灯影绰绰,歌声遥遥传来,繁华无比。六朝胭粉地,十里秦淮河。这不是浪得虚名! 甄家的画舫之中,布置的文雅、精美,充满富贵、奢华、胭脂之气。4名唱曲的美人,身穿淡青色的长裙,身姿婀娜,更添这仲春夜色中的风情。 甄礼微笑着举起酒杯,和贾环闲聊,“环兄弟明日就要启程去苏州。为兄不得不在今晚约环兄弟出来吃酒。以我两家的关系、世交,想来环兄弟不会介意。” 贾环一阵无语。甄礼的请柬下到他那里,邀请他明天晚上在秦淮河上吃酒。他正好以要去苏州为由拒绝。谁知道,甄礼在傍晚时,亲自上门来请。 他只得答应下来。面子上的功夫总要做。所以,才有此时的一幕。 贾环打起精神,道:“怎么会?礼大哥有事就直说吧!我年纪还小,晚上要好好休息,不然明天坐船在路上就难受了。” 甄礼就笑,笑容和熙,“不着急。再吃两杯。” 坐在贾环身边的袁静香穿着淡粉色的衣衫,乳挺腰细,精致靓丽,肌肤胜雪,笑吟吟的将贾环酒杯里还有的大半杯酒喝了,再给贾环新添了一杯酒,幽怨的道:“奴家仰慕先生已久,上次先生急匆匆的离去,今次又要如此吗?” 贾环自是不信这种欢场山上的话,但有点明白甄礼今晚的套路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细微的裂痕 甄礼的套路就是美酒加美色。酒色权财,这几样东西对男人来说,都是很有大的吸引力。 贾环用手遮盖住酒杯,酒杯上还残留着身边的大美人袁静香的唇香,确实是红粉阵仗。表明态度道:“礼大哥,还是谈正事吧!” 甄礼今晚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衫,风流倜傥,此时俊脸上的神情在明亮的烛光僵硬了下,随即笑一笑,道:“也好。今日蔷哥儿到府上,拒绝甄家的提议,说是环兄弟的意思?” 甄礼说话时,船舱中正在唱曲的四名女子都停下来。舱中一角的曲乐班子也停下来。 甄礼没有明说什么事,但贾环一听就明白,为贾妃帮甄家求情的事情,点点头,承认下来。 甄礼就笑了下,“此事子玉能否通融一二?事成之后,我必有厚报。”说着话,手指着船舱中的四名秀美、婀娜的女子,“另外,这四名美人和这艘画舫都送给环兄弟。” 贾环微微一笑,平视着甄礼,拒绝道:“礼大哥可能误解我了。君子不夺人之好。” 甄礼强劝道:“环兄弟还是再考虑考虑。我去外面处理下筹集五万两银子的事情。本来只筹了3万两,蔷哥儿今天却说要提走5万,我还得费神。失陪。” 甄礼起身出了船舱,曲乐班子也退走。留下唱曲的四名女子。一时间厅中便变的有些安静。夜色中,遥遥的有歌声传来。 贾环淡然的笑了笑,从容的拿起筷子吃着羊肉。不用考虑的,他不会同意。甄礼的威胁他怎么听不出来?但是甄家敢扣这五万两银子试试? 贾元春的枕头风可以这样吹,也可以那样吹。甄家正处在被朝廷关注历年拖欠的亏空账目的当口上,敢冒这个风险吗?显然不敢。甄礼不过是当嘴炮党,恐吓他而已。 袁静香美目一转,看着贾环。她今晚得了甄大少的吩咐,要好好的“招待”贾环。现在就是招待时间。倒不是不乐意。贾环在秦淮河上知名度很高。只是她成名已久,很久没有做过“以色侍人”的事情了。 袁静香起身给贾环夹菜,轻声细语的道:“青松先生在姐妹们中大名鼎鼎。不知道,青松先生可知道我们江南四大名妓各自擅长什么吗?” 甄礼退出去,接下来是什么节目,想也知道。都是套路。 不过,贾环对此没兴趣。他并不打算接受甄礼的条件。他没有立即拂袖而出,只是做个样子,表示他思考过。给甄礼一个面子而已。 贾环喝着鱼汤,随意的笑道:“是什么?”他现在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酒要少喝,肉要多吃,补充各种营养。 袁静香手扶着贾环的肩膀,咯咯轻笑道:“林大家擅长唱曲。她的歌喉很动听。宋大家现在已经退隐了。刘如烟那浪蹄子擅长什么,她中秋那晚定是给贾公子提过。” 贾环脑海中自然的浮起那晚刘如烟的话:妾擅萧技…。一般纯洁的人可能听的不大懂,他有着三十多岁的灵魂、阅历,自然是懂的。 船舱中气氛顿时变得微微有些暧--昧。 贾环笑着摇摇头,将某些情绪甩出去,正色道:“袁姑娘好好坐着罢。不用费心思。这件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一会会给甄大少说你尽心了。” 袁静香本来要说说她所擅长的技艺,此刻话头给堵住,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听话的坐回到位置上。甄大少、贾环他们这些人,说一不二,她自不会自找难堪。 贾环吃了会菜,等了约盏茶的功夫,见甄礼还没进来,心里有数,出去吩咐画舫靠岸,径直登岸离开。 … … 秦淮河上甄家的画舫漂浮着。甄礼坐在圆桌边,脸色阴晴不定。贾环离开时,他在画舫后面的船中。 下人们噤若寒蝉。袁静香和四名歌姬都是屏住呼吸,不出声。 “哗…” 甄礼坐了片刻之后,压不住心里的情绪,羞恼的将桌子给掀了,“给脸不要脸。” 他等会回去,要怎么和父亲说? … … 仲春之际,月色如洗。金陵城中大部分人都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但金陵毕竟是一座有着约200万人口的大都市,约晚上八--九点许,不少屋舍中都是灯火点点。 有大户人家行乐,有权贵人家在聚宴,有酒楼、赌场在营业。像秦淮河南岸的教坊司名妓聚集地:旧院、珠市更是灯火通明,繁华的如同闹市。 贾环走在街肆中,沿主干道往和安街中走去。 他刚才要是点头,精致的大美女袁静香和那四名貌美的歌姬就是他的了。但是,他并不后悔拒绝甄礼。一个男人可以喜欢美女,但如何取舍,心里要衡量的标准。 他不是那种为了美色,就会昏头的人。贾家的政治底牌,肯定不可能为甄家的利益而动用。那是极其脑残、不明智的。 他和甄礼的关系,这算是恶化、决裂了吧。不过,相比于甄、贾两家的大局,这还不够。这道细微的裂缝还要再大些才好。 过了武定桥,转入和安街。贾环悠悠的叹口气。 甄家确实奢华啊。今天再次见到那四名貌美的歌姬,身高、胸围一模一样。他很是观赏了几眼。再一个,他对袁静香擅长什么是有点好奇。刚才的氛围不能问。其实他大致推测的出来,袁静香的皮肤很好。 自正月初一吻过晴雯和如意之后,他在这方面的想法时不时的会冒头一下。 不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他又不打算当道学先生。 贾环笑一笑,走进家门。 … … 四月一日,在贾蔷苦逼的继续蹲点等待甄家给银子时,在甄家内部怒斥贾环又暂时无可奈何之时,贾环带着林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元伯一行十几人自金陵启程,坐船前往苏州,准备在清明节时为林如海扫墓。 对于甄家的愤怒、威胁,贾环心里有数,并不在意。 临近清明,天下着小雨。两层的江船在雨雾凄迷中前行。这一次去苏州是顺流而行,行程轻快。(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七章 船在河中行 江南的春雨,如雾如烟,带着凄婉朦胧。这是与北地完全不同的风情。 如果说北地、京城,是带着历史的厚重,金戈铁马的血迹,庙堂之上刀光剑影的风格,那么,江南就是一种精致的生活,繁华的市井,山水如画般的闲适。 还有才子佳人的唱和、佳话。 贾环在金陵的生活就是如此,没有贾府里的勾心斗角,没有庙堂上暗影笼罩,在三点一线中穿梭,领略着阻隔数百年时空的江南风华。时间在平稳、舒缓、悠闲的慢节奏中走过。 他其实更喜欢这种生活氛围。谁愿意时时刻刻将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呢? 四月二日晚,船过镇江,进入运河。楼船二层的船舱中,贾环在书桌前翻看着书信。明亮的蜡烛下,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温柔的微笑。 租下的客船很宽敞。贾环毕竟带着一行十几人。贾环住在船头的船舱中。黛玉住在最平稳舒适的正中段。 自上船以后,黛玉的心情就变得糟糕,精致的容颜上有遮不住的忧愁、离丧的悲痛。她是去为父母扫墓。 贾环虽说在照顾着林黛玉的生活、人生。但他并不会将自己代入到黛玉悲伤的情绪之中。你的痛苦,痛在我心头,那是恋人间的感同身受。他和黛玉不是恋人。他心里装着的那个姑娘,名字叫薛宝钗。 去苏州的这段行程,贾环总体来说,心情比较放松。当然,他会照顾黛玉的情绪,不会在她面前说笑,或者表现的轻松。这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的礼貌。要顾忌朋友的心情。 黛玉此时伤感的情绪,是真情流露,贾环并不会在这时去安慰她。安慰也没有。悲伤的情绪,有时候适当的发泄一下也好,只不要长久的抑郁在心头。 一阵雨声啪啪啪的打在窗户上。贾环放下手中以薛蟠的名义写给他的信。信的笔迹,他一看就知道是宝姐姐的亲笔。 信中以薛蟠的口吻,将订婚的事宜前后都说了一遍,包括薛家的准备工作。在一长段贾环并不关心的话语之后,末尾写道:“环兄弟读书辛苦,早起晚睡,耗费心血。须要保重身体,饮食得宜,张弛有度。四季变化,增减衣裳。” 这是一段在信末尾很琐碎的、礼节话的日常问候。就像是现代社会写信时末尾中写道:注意身体,注意休息,注意饮食,注意季节变化,祝安。这样的话。 但如果知道这是宝钗的亲笔,就能感受到在这平常、琐碎话语中她浅浅的流露出来的关心、问候。 还是冷美人的做派啊! 宝钗的性格: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怡红夜宴的花签抽中牡丹,写着: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她是大家闺秀的性子,情感不会轻易的表露。 这不像黛玉的性情。黛玉在《题帕三绝》中写道: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尺幅鲛绡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这是很直白的爱情诗。 黛玉的爱情,绚烂如花,最终以生命为代价。 贾环提起毛笔,在书桌前回信。他前两天让贾蔷送信回贾府,只给贾政、贾琏回了信。给贾政的信是说他拒绝甄家的原因。给贾琏的信是警告王熙凤不要当权力中介。 还有探春、薛蟠的信没有回。 贾环流畅的落笔。他给薛蟠的信,自然不会像宝钗一样,暗藏着关心。收件人不同。宝钗以薛蟠的名义写信给他,他能收到。他回信的话,信件直接是给薛蟠的。这种没有营养的信,自然是落笔如飞。都有固定的格式和套话。 贾环要给宝钗说的话,直接在写给三姐姐探春的信中转达即可。他和宝钗都已经订婚。让亲姐姐探春帮他转达几句略显亲密的话并不逾越。 “信已收到。谢宝姐姐挂念。我在金陵一切安好。定于雍治十三年底返京参加会试。江南暮春,草长莺飞。杂花生树,姹紫嫣红。令我忽思京城晚春之景。” 思念景色,也是思念在看景色的人。 写完给探春的回信之后,贾环封了信口。目光落在林如海委托何元龙留给他的三封信上。分别是给: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蔡宜,湖广左参政(从三品)纪兴生。 这是林如海的政治人脉。 国朝官场的规矩,正七品才叫真正的进入官场。到了正五品才是步入中层干部。正三品及以上都是朝廷大佬。当然,言官监察体系不属于此列。 都察院的正四品左右佥都御史就算是重臣了。因为巡抚往往会加这个头衔。而正七品的给事中更是“气焰嚣张”。任满外放时任从三品的参政时,还有“官升七级,势减万分”的说法。 林如海官任御史,就属于言官体系。他的政治人脉都和他一样,属于中层干部级别。 贾环笑了笑,看着这三个人的名字。湖广左参政纪兴生和贾政的私交很好。这算是贾政和林如海共同的朋友圈吧。贾环不知道这三封信能有多大的作用?官场人走茶凉啊! 贾环将信收在带着小锁的铁盒子中,突然间想起件事来。贾宝玉委托贾蔷给黛玉捎口信。贾蔷将话带到他这里了。他还没给黛玉说。出发前忙着处理甄家的事情去了。 贾环很不看好宝、黛的爱情。但以他的人品,贾宝玉带话给黛玉,他当然不会把话给过滤掉。没有这个必要。从监护人的角度来说,怎么选择,要看黛玉自己的想法。 贾环收好书信,起身往中舱走去。 … … 夜雨淋漓。 裴姨娘早早的休息。而黛玉、紫鹃、袭人、晴雯、如意、雪雁几人在船舱中说着话。南船北马。她们都有些晕船。这会还没休息。 黛玉拥着锦被,侧躺在床榻上,俏丽如玉的小脸上泪痕未干。听着几个丫鬟们在桌边闲聊。心情沉郁。 晴雯和紫鹃关系很好,吃着瓜子,抿嘴笑道:“三爷再写回信呢。我和如意怕吵着他,到林姑娘这里来陪你说话啊。可不是我想偷懒。”神态俏丽、生动。 几个丫鬟都咯咯的娇笑。晴雯这张嘴哟! 紫鹃笑着掐她一下,道:“也就你家三爷宠着你。换做别人,看你能这样清闲?” 几人正说笑着,贾环从从前厅中进来,笑着道:“都在啊。林妹妹睡下了?” 紫鹃几人迎着贾环,让座倒茶。 黛玉躺在床榻上,一头青丝散落在枕头,清声道:“还没有。环三哥有什么事吗?”声音如若清箫般动听。 紫鹃给贾环拿了木椅过来。贾环坐下,说明来意,“蔷哥儿三十日来京城时带来了宝二哥的口信。我忙着处理事情,刚才想起这事,来和林妹妹说一声。” 宝玉的话,自是关心黛玉的起居,饮食,叮嘱保重身体等等。因为是口信,也带不了几句话。大抵体现着宝玉暖男的属性。 其实写信更好,承载的信息更多。但以礼法来说,宝玉当然不能直接给黛玉写信。宝玉当然也可以把信的收件人填成他,让他转达,但宝玉信得过他吗?答案不问可知。 黛玉默默的听完,礼貌的道:“谢宝二哥关心。” 贾环笑着点点头。随口聊了几句,就离开。黛玉对宝玉的关心反应如何,他并不关注。 红楼原书中,林黛玉红楼十一年冬奔父丧回贾府,全书红楼十二年修建大观园一笔带过,到十三年大观园修建完成后,黛玉即与宝玉是热恋状态。 现在,贾宝玉就算是情圣,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就凭着几句关心的话,摘下林妹妹的芳心。 感情如何还是得回贾府再说吧!他现在关注黛玉的想法对结果来说也没什么用。到时候再问问黛玉。 贾环离开后,夜色便渐渐的深了。晴雯、如意两人回贾环那里休息。紫鹃和袭人服侍着黛玉入睡。 雨声滴滴,黛玉在床榻上思索着入睡。丧父的忧伤,自怜身世,再加上环三哥力主改变她的生活习惯,住在金陵这段时间,她是极少去想贾府的事情。 … … 四月四日下午,贾环一行到了无锡,距离苏州不远,第二天清晨即可抵达。 缠绵的小雨停歇。难得有阳光洒落。阴历的四月初已经是暮春时节。运河两岸极其的繁华。 江南的精华就是那么几座大城。金陵、苏州、扬州。再往下的地区就是杭州。松江府,常州府。无锡,号称太湖明珠,属于江南腹心地带。 洁净的船舱厅中,贾环、黛玉、裴姨娘几人聚在客厅中说话。晴雯和如意俩拿围棋在下着五子棋。大家围在一旁看,说话,闲聊。黛玉即便心情不好,如此轻松的气氛之下,亦是时不时的露出浅笑,有着淡淡的妩媚。 裴姨娘本来就是江南人,并不晕船,昨晚休息的比较早,没有听到贾环代宝玉传的话,今天上午倒是听紫鹃几人说起。宝二爷对林姑娘是极好的。 这话风、语气让裴姨娘心中犯着嘀咕。玉儿的年纪,确实可以开始考虑婚事的事情了。比起传闻中的宝二爷,她更中意眼前沉稳、才华横溢的少年。但听说他订婚了。玉儿自是不能给人做妾。 裴姨娘看向正在给如意支招的贾环,笑了下,道:“三爷,经常听说贾府里有一位宝二爷,生下来嘴里含着一块美玉。三爷能不能给我说说这位宝二爷。” 她的意思就是要听听贾环对宝二爷的评价,盘盘底,把把关。 黛玉愣了下,精致如玉的小脸上有一些不自然,类似于娇羞。环三哥肯定知道她和宝玉的事情。否则,他不会要父亲去世前留下亲笔写的和宝玉的婚书。 紫鹃、晴雯抿着嘴笑。她们俩都很清楚:三爷对宝二爷看不上呢。 如意、袭人、沫儿、雪雁四人都是竖起耳朵听。(未完待续。) 第二章没写出来,大家明天看吧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二十八章 敬重 贾环心思灵敏,一听裴姨娘的话头就明白过来。这是在问他,宝玉和黛玉的事情行不行? 见众人都看过来,贾环就笑,“背后说自己哥哥的坏话,会显得我人品不太好啊。” 他自己心里对贾宝玉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在人前公开鄙视贾宝玉又是另外一回事。连自己的哥哥都不能“团结”的人,你还指望他团结“同事”? 贾环这句话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哦…”裴姨娘对人情世故也是懂的,一颗心就提起来,偏头看向黛玉的目光就有些担忧。从丫鬟紫鹃的话里可以听的出来,玉儿和那位宝二爷有点青梅竹马的意思。 黛玉低下头。贾环在她心中有着父兄一般的地位。他对宝玉的否定,对她来说,很有冲击力。在敏感、细腻的少女心中,她对宝玉的印象挺好的。 晴雯禁不住莞尔一笑,抿着小嘴,大眼睛瞥着贾环,俏丽无端。她和紫鹃姐姐早知道是这么回事。不过三爷作为读书人,这说话的水平…啧啧。 袭人低头吃着干果仁。她原是宝二爷屋里的大丫鬟。对宝二爷的性情自然是很了解。从心底来说,她觉得三爷的话有点偏颇,但偏的不是那么厉害。 贾环笑一笑,对低着头细思的黛玉道:“不过,我可以给林妹妹提几个建议。第一,婚事的事情,我以为并不着急。林妹妹可以多看看,多思考。第二,林妹妹和人相处要给自己留一步余地。” 贾环这话的说的并不算出格。否则,以他的监护人身份,现在就得和黛玉谈谈爱情观这种事了。 不过,这个年代,自有恋爱都被视作离经叛道,他那好在黛玉面前说:第一,你慢慢挑,反正我支持你嫁一个爱你的、你爱的人。找不到你爱的,就嫁一个爱你的人。 第二,谈恋爱归谈恋爱,不要给人占了便宜。女孩子要自己留一点余地。不要什么都交出去了,才发现爱情原来是握在手里的沙子,握的越紧,去的越快。 黛玉小脸微红,抬起头,明眸看着贾环。她不大懂贾环第二句话是什么意思? 贾环一看黛玉的眼神就知道她想问什么,环顾了客厅,道:“袭人、沫儿你们两人去厨房帮我看看今晚吃什么。”将这两人给“清场”之后,厅里剩下的都是信的过的人:裴姨娘、紫鹃、晴雯、如意。 贾环这才正色的对黛玉将话说的通透:“林妹妹少年失恃,与宝二哥青梅竹马,但是年纪渐长,要注意男女之防。妹妹若是还在考察宝二哥,就要给自己留一点余地。这些事,妹妹回头多向裴姨娘请教。” 林黛玉俏脸刷的一下变得绯红,用极轻的声音的“嗯”了一声。“考察”这个词说到她心里去。而男女之防的提醒,让她心中又微微一凛。哪个女儿家会不在意自己的名节呢?她在回想在贾府里和宝玉相处的点滴,并无逾越之处。心里这才松口气。 裴姨娘微微沉吟着。三爷这话说的很在道理啊。 贾环微笑起身道:“你们聊,我回房间里看会儿书。”带着晴雯、如意两人离开。将空间、地方留给裴姨娘、黛玉。 黛玉和宝玉的关系,用青梅竹马这句话来形容,绝对是没有错的。两人的关系比一般人亲近。 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薛宝钗羞笼红麝串。写到:宝玉在旁看着雪白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 这是红楼十三年宝黛热恋之时。可见黛玉在热恋中,并不大避讳这些细节。从二十一世纪的观点来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用此时的观点来看,有点过线了。 所以,贾环会这么提醒黛玉。要注意。她六岁多时丧母进京。这些事情是没有人会教她的。这是属于家庭教育的范畴。黛玉再聪明也学不到。 当然,现在雍治十一年夏末黛玉就离京到江南,至今未回贾府。大脸宝想占林妹妹的便宜,那就别想了。乖乖的看着吧。 第一,感情培养还没到位。第二,黛玉给他这么提醒后,肯定会注意。 贾环离开后,厅中气氛微微有点沉默。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起话头。一个是,贾环的话,几人自是都要好好掂量,思考。另一个,要谈的事情有点敏感。 紫鹃轻叹道:“三爷的话,真是令人敬重啊!” 紫鹃对黛玉忠心耿耿。贾环的话是站在黛玉的角度考虑,尽心尽责。她自然是很感激、赞同。这比宝二爷带的什么口信,注意身体之类的废话、白话强多了。 慧紫鹃都没觉察到她的立场已经有些偏了。 裴姨娘微微点头。她认可紫鹃的观点。老爷临终前没看错人。一般人不会对玉儿把话说的这么透彻。 黛玉轻轻的抿着嘴唇,一种独有的细腻的柔婉的妩媚流泻出来,美丽无端。 她其实一直想和环三哥谈一谈她的婚姻的事情。只是,她不好意思主动去开口。再者,在金陵的生活,节奏都被改变,她还在适应。事情便耽搁下来。 而今天,环三哥主动的开口,将事情说破。她是很聪明的人,知道环三哥话里蕴藏的意思:支持她自己的选择,哪怕是她选择他不喜欢的宝玉。 淡淡的温馨感觉在心中漂浮。她有一种被呵护、关心着的感觉。确实如紫鹃所说,环三哥是一个值得敬重的人。 … … 四月四日下午,守在金陵等待甄家给钱的贾蔷一行人拿到甄家给的五万两银子。甄家和贾家在经济账面上银钱两清。 贾蔷心情不错的带着长随回到贾府,吩咐刘管家帮他租船,他准备去苏州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苏州。贾蔷也没有心思在金陵城内寻花问柳。傍晚时在贾府中摆酒,和几名随行的仆人一起吃酒。有贾府大管家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赵天梁、赵天栋,一名老仆。 吃了几杯酒,单群酒意上头,不满的道:“蔷二爷,三爷定的是什么规矩,只准拿一成的辛苦?家里能允许?多少人指着修园子发财呢。”他心里很不爽。辛苦来江南一趟打算捞个上千两银子,结果能落一百两就算不错。 贾府里二爷比较多。宝二爷,琏二爷,蔷二爷。三爷就只独一份,说出口,就知道是指的贾环。 赵天梁、赵天栋兄弟两嘿嘿笑着。不帮腔,也不说话。 贾蔷怫然不悦,俊俏沉下来。他今年不过十九岁,能下江南采购,是因为他与贾蓉相厚。下面的仆人未必服他。 贾蔷盯着单群,冷声道:“环叔定下来的规矩,那就是死规矩。你要不信,你可以试试。但苏州这趟,我说了算。实打实的走帐。环叔现在人就在苏州。市面采办什么价格他不清楚?你糊弄的了?你要是不想去苏州,那就留在金陵,到时候自己回京里。” 单群给贾蔷一番话训的讪讪无语,不敢再提贪银子的话头。但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 … … 四月五日,清明节。微风无雨。 贾环、黛玉一行十几人抵达苏州。在林家的坟山上给林如海夫妇上坟。 国朝的习俗和数百年后民间的习俗并没有什么两样。清明节要到坟头祭拜。 林如海是官员身份,坟墓的规格自有规定。在坟前摆上上坟的祭品,元伯带着下人铺了地毯。裴姨娘、黛玉上香,烧纸,磕头。气氛庄重、肃穆。 众人沉默的站在林如海夫妇的坟头看着哭泣的黛玉、裴姨娘。中午的微风吹拂过松柏的树梢。稍远的地方鞭炮声此起彼伏。 贾环在最后也给林如海磕头、上香。死者为大。林如海也是他的姑父。 贾环一行人并没有通知苏州林家的族人。都是远支的族人。通不通知没有任何意义。 在坟头祭拜后,一行人回到苏州城中早就订好的客栈中休息。旅途劳累。贾环计划在苏州休息一两日。不能坐了四五天的船到苏州,祭拜之后就急急忙忙的往金陵赶。没有必要,金陵也没有什么重大的事情。 黛玉自祭拜父母后就心情不佳,情绪不高。次日下午,贾环带着黛玉前往苏州城中的名寺蟠香寺给她父母祈福,顺路散心。 苏州,是江南的工商业中心。苏松的布样,刺绣引领着整个大周的时装风潮。这里比金陵更加的繁华,手工业、商业发达。人口约300万。市民阶层早就培育形成。 贾环带着黛玉等人出门,根本不用女扮男装,大街上的女织工,游玩的小娘子随处可见。 蟠香寺位于太湖边玄墓山上。占地约有100多亩。香火兴盛。来来往往的都是香客、游客。进了山门就是一大片梅花树。可以想象冬天时的胜景。 在大殿之中上香后,贾环、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一行人在山寺中游玩。蟠香寺毗邻太湖,登高望远,湖光山色,在暮春时的下午,景色优美难言。不少楼台亭榭之中有前人的诗词作品。黛玉的心情亦变的好了一些。 一路欣赏着美景,准备下山时,正好众人有些口渴,便到一处屋舍中讨口水喝。 寺庙不缴纳赋税,基本上手中都有大量的良田。这也就不乏长工、短工。而占地宽阔的屋舍,也租赁给外人。不然,小说中那么多读书人,怎么都喜欢到寺庙中读书? 这处屋舍联排的一处厢房。住着的一对母女,衣衫贫寒。拿着装着山泉的竹筒过来的是十几岁的少女,钗荆裙布,容貌俏丽、水嫩,身上有一种闲云野鹤般的气息,安安静静的。 “谢姑娘了。”贾环道了谢,将竹筒给黛玉,“还要劳烦姑娘多给我们几支竹筒。”(未完待续。) 第三百二十九章 太湖(上) 黛玉用过的竹筒,肯定不好再给其他人用。贾环也没有什么龌蹉的心思,比如和林妹妹来个间接接吻什么的。 屋舍中的妇女正在纺布,便由安静的少女招待贾环一行六人。为首的少年身量中等,一身青衫,头戴唐巾,读书人的装扮。身边跟着五名女子。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妾室、妹妹、侍女出游。并无恶意。况且在寺中。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此时,不过下午四点许。阳光从寺院风格的屋檐下落在石板上,柔和、明净。 少女默默的点点头,转身又去拿了几个竹筒来。 贾环给了一块碎银子给她做报酬,笑着道:“谢了。竹筒我们要拿走,这银子算我的补偿。” 少女淡然的道:“几个竹筒,这银子有些多了。” 不是不要银子,而是银子给多了。贾环就笑起来,他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漂亮的少女看着其实蛮养眼的。“也不算多。实物的价值和价格往往是不对等的。” 景区里的矿泉水的卖五块钱一瓶又如何?你爱买不买。这就是价值与价格的背离。比如房子,土地、建材、人工、税收就那么个价,房地产商要卖5万一平米。这也是价值与价格的背离。 “另外,我问下姑娘,我想去太湖里泛舟,下山之后要去哪里租凭船只?价钱几何?” 价值、价格这种词,在场的人基本都听不懂。贾环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少女还是那副安静的神情,接了贾环的银子,道:“公子下山后往东南的大路直走,就是码头,那里有租船的。” 贾环点点头,“我再冒昧的问一下姑娘父亲的姓氏?”贾环如果是问少女的姓名那就算是调戏。女子的闺名,外人一般不知道。而问她父亲的姓氏,只是有点怪罢了。 当然,所有的人都知道的常识,女儿和父亲是同一个姓。 少女犹豫了下,“家父姓邢。” 贾环微微一笑,果不其然。 … … 从蟠香寺出来,贾环一行六人在山门口和等着的元伯、胡小四等人汇合。然后,前往码头去租船。钱槐被他打发去找香菱的母亲甄家娘子的下落。 贾环这会心情不错,想要去太湖上游览。他来苏州的心态其实很放松。他是照看林黛玉,不是将自己代入黛玉的悲伤。 “林妹妹和姨娘呢?去湖上游览吗?” 林黛玉犹豫了下,道:“我和三哥哥一起吧。”她有点累,但是让她单独一个人和裴姨娘回院子里,她也不大乐意。 “嗯。” 一行人在码头上租了两首船。贾环带着晴雯、如意一艘,裴姨娘、黛玉、紫鹃几人一艘。一前一后。 能坐七八人的小船。只载了三人,空荡荡的。贾环和晴雯站在船头说话。天际边的太阳已经准备落土了。 晴雯笑嘻嘻的道:“三爷,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啊?给银子不说,还特意问人家的姓氏。” 贾环莞尔一笑,搂着晴雯的细腰,“不是。因为我们会再和她见面的。我只是确认一下。” 金陵十二钗中的妙玉出家就在玄墓蟠香寺。当然,妙玉现在应该是在京城了。原因可能是得罪了某权贵。 跟着薛宝琴、李纨的两个堂妹李纹、李绮一起出现在贾府里,为大观园的诗社增添光彩的四人之中,邢岫烟自述曾在妙玉的道观里租房子住。 和眼前这对母女像不像? 以中国庞大的人口基数,美女这种资源从来都是不缺的。当然也很紧俏。他不至于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就联想到贾赦的夫人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身上去。 而是因为气质。这往往就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东西。就比如宝钗、黛玉,史湘云、秦可卿、李纨她们都是独一无二。刚才那少女身上安静、闲云野鹤般的气质,与邢岫烟很类似。“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所以,贾环才会问一问她的姓氏。 至于猜到是亲戚的身份,为什么不帮助这对母女。他的理由自然不会是狗血的段子:为了保证在将来的大观园中看到她。 邢岫烟是去贾府是在苏州的生活过不下去,前往贾府投亲。帮了邢岫烟,她家境好转,自然不会去京城投奔贾府。 贾环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帮助一个人。帮助一个人到何种程度,关系、交情是什么样的,心里都一个清晰的衡量。明白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升米恩,斗米仇。 更关键的是,你想帮助别人,问过别人需要你的帮助吗?不要自作多情。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尊严。并不一定需要用、会用金钱、社会地位去衡量。 所以,贾环只是给溢价给了邢岫烟一块一两多的碎银子。就结束了这次初会。 晴雯笑着翻个白眼,“三爷你说话神神叨叨的。” 贾环哈哈一笑。 … … 太湖上烟波浩渺,湖景美丽。将近傍晚之时,渔舟唱晚之声响起。 贾环和晴雯、如意随意的坐在船头,看着湖面上的风光,不时的有游船来往。 船家大约遇到熟人,两只小船隔着几米的距离相互用苏州的方言聊天。船上是四五名士子,穿着各色衣衫,簇拥着正中一名白衫士子,都在兴致勃勃的在吟诗。 贾环扫了几眼,就看出对面三五米远的白衫士子是名女子。 晴雯美丽的眼睛很灵活,微微偏头,听了一会,小声道:“三爷,那些人都在作诗呢。”她家的三爷不就是诗人么? 俏丽妩媚的晴雯、清秀娇美的如意,两个大丫鬟在身边,贾环又暂时甩开黛玉的事情,又是在读书间隙间的放松,美景美人在眼前,心情舒适,笑道:“都写的很渣啊。我装个逼给你看。” 晴雯禁不住咯咯娇笑,神态动人。 如意掩嘴笑。三爷私下里其实很随意的,也会逗逗她们。才不像府上那些人传的那么吓人呢。 贾环站起来,扬声道:“春雨楼头九节箫,何时归看浙江潮?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隔壁船上正在吹捧自己,力求展示最美好,最有才气的一面给几名士子顿时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杀出来抢风头的少年郎?不过,这些士子倒都还有涵养,没有发怒骂人。 正在被簇拥着白衫书生装的女子一双美目看过来,朗声倒:“这位朋友请了。我等正要前往太湖中陈家画舫参加文会。我看朋友诗词风格明秀,可愿一同前往?有在下作保,绝对不会令朋友被拒之门外。” 贾环哈哈大笑,拱手一礼,然后摆摆手,算是拒绝,吩咐船家道:“可以加快一些。” 装完逼就走。这才是好同学啊。 船家很懂行,知道贾环这是要甩开旁边的船只,立即掉转方向,在宽阔的湖面上转了个角度,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等消失那首小船消失在视线外,船头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贾环自己也笑,心头畅快。这才是读书人应该有的生活啊!可惜,他在金陵,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读书上,而不是游玩、交友。另外还要照看黛玉。 后头黛玉的船只跟上来。刚才贾环的诗句,黛玉和裴姨娘又夸赞了一番。她们俩都是懂诗词、文采的。此时夕阳西下,满湖澄澈,波光粼粼。 游览了一番湖景,两艘小船便准备返回,找地方吃饭。这时,太湖之中,一首两层楼高的楼船出现在湖面上,直线行驶过来,带起的水浪让两艘小船倾斜。船中一片混乱。贾环都抱着晴雯,扶着船沿才算稳住。后面黛玉几人在的船上都是娇呼连连。 楼船之上,几名奴仆探出身来,见没有人落水,笑骂道:“老杀才,没看到我陈家的船吗?还不早早的避开。幸好没有落水,不然连累小爷们吃一顿板子。” 这简直就是车道刮擦,还被对方认为要负全责。简直是岂有此理。贾环很是不爽。 这时,楼船上凭栏的士子中传来一个声音,训斥道:“不可无礼。”几名奴仆顿时没了声音。事情就要这么过去了。 老船夫稳住船,连声向贾环赔礼,“连累公子了。是小老儿的错。” 贾环摆摆手,站在船头,对着楼船上大声质问道:“皇周天下,朗朗乾坤,还有没有道理可讲?对面的朋友如此行事,不怕士林风议吗?” 给人“欺负”了,总不能一声不吭。贾环自己赤膊上阵,其实有点跌份。这就是他不喜欢出门带长随的弊端。但跌份,也得要个说法,不能憋着。那是装逼装成傻逼。 他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 … 贾环一身青衫直裰,很好认的读书人装扮。 对面的楼船上在栏杆边的几名士子停下议论,看过来。 “啊…,是他?” 居中的林千薇看到贾环,一脸的惊讶,这不就是半个时辰前在她来的路上吟诵了一首好诗的少年吗? “林大家认识?”一名士子问道。 林千薇点头,“这就是我刚才和许、林、谢几位公子一同前来时写了那首诗的少年。” 今天的主人,陈家的大公子,南京吏部陈尚书的大儿子陈子真道:“既然如此,就请他上来一见吧。” 一名士子扬声道:“请这位朋友上来说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张 太湖(中) 太湖上,高达数米的楼船停下来,左侧的两艘小船也稳下来。楼船上传来邀请贾环上船的话语。 贾环不接话茬,紧逼一句,“阁下还是把这件事的对错说清楚为好?” 你叫我上去,我就上去吗? 贾环对人情世故都很通透。这种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做法,他不接受。他不是一个喜欢受人摆布的人。更何况登上这艘两层的画舫、楼船算甜枣吗? 在别人眼中或许算,在他眼中肯定不算。何大学士家的酒宴,山长都带着他参加过。虽然没有座位,只是个旁观者。但这个所谓的陈家的楼船,又高档到哪里去? 当然,贾环也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既然是正在让自己念头通达,但有点干跌份的事情,当然披马甲开小号。 … … 正在说话的士子就看向陈大公子,他才是这艘船的主人。脸色有点为难。都是读书人,上船来聊一聊,刚才那点不愉快自然就抛开。陈公子可是陈尚书的长子。 陈子真是约有四十多岁,脸上浮起矜持的笑,目光落在楼船厅中正在高谈阔论的五六名士子,问身边穿着一身白色长衫的江南美人林千薇,“林大家绝对刚才那首诗如何?” 这就是掂量下对面那个少年的份量。有才华的读书人是受欢迎的。没有才华,指望着他陈大公子当众道个歉? 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祖籍苏州,年老功高,朝廷特旨让他回南京担任尚书养老。这是前宋时期常用的手法。功臣年老时,可以回家乡担任高管。显赫乡里。算是一种福利。 苏州府,就属于南直隶。 林千薇笑着道:“清艳明秀,很有味道。我看那少年郎不过十三四岁,能有这样的诗词功底,绝非普通人。” 在国朝,读书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寒门难出贵子。而读书写诗又必须要有名家指导,否则必然是天资聪颖。 陈子真心里就有数,林千薇的诗词在水平在江南文化圈中非常有名,时常与文坛宗师方望等人唱和,道:“那我就知道。”走到木制雕花款的栏杆边,拱拱手,“家仆不察,令小友受累。在下回去定会惩罚。不知小友可愿意上船一叙?在下向小友赔罪。” 此时不过是傍晚时分,光线有些幽暗,但是两艘船隔的不远,可以相互看见彼此的容貌。贾环见到船板上站着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容貌英俊,衣衫华丽。 见这人话说的客气,道理、责任摆清楚了,贾环心里的不满也消了些。拱拱手,道:“阁下还是管好家仆。在下还有事情,就不上去了。” 他当然不打算上船去。难道正常的“刮擦“后,别人赔礼道歉后说我请你吃个饭,你还真去啊? 不满是消了些,但是不代表心情好了。 贾环说完就不理睬楼船上的中年人,对晴雯、如意道:“我们去看看林妹妹那边的情况。” 陈子真微微有些诧异,他到苏州来,是为四月底即将在金陵举办的花魁大赛做准备的。要网罗一批文人与名妓相互吹捧,好达成陈家的目的。 当即再次开口邀请道:“在下金陵陈家陈子真,听闻林大家来的途中遇见小友的一首佳作: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想与小友小酌几杯,别无他意,还望不要推辞。” 晴雯和如意两人已经走到船舱中了,贾环跟在两个大丫鬟背后,此时无奈的站在舱门口。转过身去。 他现在是“开小号”的状态,是不想去参加文会、酒会之类的。而对方竟然是南京礼部尚书陈高郎的大儿子。陈子真这个名字,他自是听甄礼说过。 官宦子弟,又要继承父业的,比如陈大公子这种,考了功名,有官身。有的在父亲身边办事、历练,有的则是在外为官。也有当纨绔的,比如陈二公子那种,甄礼遍请金陵城中的顶级公子哥,就有陈家的二公子。也有上不台面的,比如陈四公子。天天在秦淮河上玩名妓,这在纨绔圈子里,没什么影响力。 对付既然报了名字,还有可能会在金陵别的场合遇到,贾环现在要是拒绝,回头见面就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他并没有得罪一个正二品高官的想法。贾家在未来的政争中,敌人还不够多么? 贾环虽然惩处了陈四公子一回,但是这就像小孩子过过招,打打架,不可能影响到他和陈家的关系。 “晴雯、如意,你们先去林妹妹那边看看。我上船去喝杯酒就下来。” “三爷,没事吧?”晴雯大眼睛中闪过担忧。 贾环摆摆手,“喝杯酒而已。”转身走向船头,“既然陈前辈相邀,在下要再推迟就不像话。” 陈子真微微一笑。 两层高的楼船缓缓的放下门板出来,准备接贾环过去。 … … 晴雯和如意两人到跟在后面的船中,将情况和黛玉、裴姨娘、紫鹃说了说。今天出行的就她们一起六人。沫儿和袭人两都留在家中。那天被三爷“清场”出去,估计心里都不舒服。 黛玉蹙起娥眉,担心的道:“三哥哥不会有事吧?”在来苏州的船上,给贾环将婚姻的事情说透后,她心中敬重,已经改口叫贾环“三哥哥”。 说着话,黛玉看向裴姨娘。 裴姨娘紧锁眉头,摇摇头,“不好说。金陵陈家的陈老大人是吏部尚书,他家里的少爷怎么行事,不好说。”她跟在林如海身边这些年,翻脸如翻书的事情不知道见了多少回。别看那位陈子真邀请的时候很客气,难保三爷上船之后,他不会出题目刁难,找会场子。再者,他不做,他身边的人呢? 厅中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发愁。 “唉…” … … 楼船布置的很精美。贾环走上铺着精美的棕色地毯的大船,丝竹之声从灯火通明的船厅中传来。 迎面船头上站着四五名读书人。为首的便是陈大少陈子真,四十多岁的男子。还有林千薇这样的女扮男装的大美女。另有,几名年龄约在二十多岁的读书人。 江南四大名妓林千薇今年十八岁,早就放出风声想要嫁人退出欢场。过了三十岁的男人就不要来追求她了。围在她身边的都是二十多岁的男子。 陈子真微笑着向上来的青年点头。中等身量,脸庞青稚,看起来确实就十三四岁的样子。 早前开口邀请贾环上船的士子笑道:“足下还真是难请啊。非要陈前辈两次邀请。”他是笑着说的话,但是不满的意味还是表现出来了。 “小友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另外两名士子纷纷附和。在林美人面前打压一下她看好的少年,他们这些爱慕者、追求者是很乐意做的。 陈子真淡淡的笑着。心里怎么想的,就无从得知。 贾环没理会杂音,作揖行礼,自我介绍道:“北直隶贾环见过才陈前辈。” “谁?” “…” 一阵江风在晚霞里吹过精美楼船的船头,在短短的几声惊讶后,甲板上瞬间变的鸦雀无声。 写出了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贾环?那个天下闻名的神童?国朝定鼎以来最年轻的举人?来的是他? 身姿高挑的林千薇美目中爆起一团明亮的光芒,盯着贾环。竟然是他!那么,刚才那首明秀的诗就解释的通了。 几名刁难的士子都没再说话。如果面前的少年没有假冒名号的话,萍水相逢,陈前辈两次开口就将他邀请上来,那还真不叫架子大。方宗师的弟子啊,还有写出传世之作的才华。不鸟你,你又如何? 陈子真心里一阵苦笑,他大概知道贾环的想法,他把名号亮出来所以贾环才上来一见,和他的诚意没什么关系。 陈子真脸上浮起热情的笑容,笑道:“原来是贾兄弟。不意在苏州相逢。请!”伸手邀请贾环往船舱内走去。 林千薇微微一笑,站在贾环身边,簇拥着贾环往热闹的厅中走去。 … … 东林党在明末时崛起于无锡的东林书院。而国朝自东林党党魁李大学士被罢官以来,东林党一脉便从庙堂之中被扫出来。 而苏州自柳通判柳安宜到来后,不时的在书院、学校聚讲,针砭时弊。东林党人渐渐的把持吴中士林舆论。 贾环、陈子真、林千薇一行人进到客厅时,客厅中正在高谈阔论的几名士子便都是东林党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正在针砭时弊。 几人进到客厅,客厅中的喧闹为之一顿。 陈子真笑呵呵的介绍贾环,“今日有缘,偶遇贾子玉,请到船中与诸君一会。” 客厅中摆着坐席。跪坐在左侧案几边的一名大头士子哂笑道:“嘁,陈前辈何必如此隆重。在下就不屑于与此人结交。”说着,看向贾环,上下打量几眼,“据闻国子监中有刘姓老监生上吊自杀,贾朋友在国子监中读书,为何一言不发?我听闻你同学堂的监生邀请你领头为刘前辈讨一个公道,你都拒绝。真是枉为读书人!孟子曰:吾善养吾浩然正气。虽千万人,吾往矣!阁下鼠胆,在下羞于同饮。” 贾环只想说两个字:我日。 他这是给愤青喷了吧?(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一章 太湖(下) 陈子真还没开口,站在贾环身边的林千薇就出声道:“童公子…” 贾环迈出一步,正视着左侧酒案之中的大头士子,昂首问道:“阁下何人?” 这话很傲气。这个感觉同时浮现在厅中所有人的心头。林千薇刚刚把大头秀才的姓氏报出来,贾环就跟着这样问一句,十足的蔑视。 童秀才不满的道:“你…” 这时,一名国字脸的秀才将童秀才的话头截断,“正言,不可无礼。这是我的老师。”说着话,起身向贾环走去。 刚才喷了贾环一通的童秀才一口气给生生的憋回去,“哼”,气咻咻的坐下来,猛然的喝了一口。 贾环的目光落在走出来的士子身上。韩谨韩子桓。眼光再一扫,在席位看到了长相清奇,嘴角有一颗黑痣的罗秀才。他在扬州和罗秀才交过手。 “子玉…”韩谨穿着白衫,看起来形象稍微好了些,收拾的干净,国字脸,帅气,但多了一些沉郁的气质,没有在京城时的那种昂然,向上。 韩谨本来想说一句:别来无恙。但话到嘴边,又缩回去。他和贾环有那份交情,是过命的交情。他嘴里虽然从来没有谢过贾环,但心里想着会以命回报。他也是个读书人。 但是在前年秋冬爆发的东林党弹劾时任顺天巡抚张安博与时任北直隶提学沙胜舞弊这件事情上,交情就了结了。 事情并没有如同东林党的核心几人所预料的那样,祸水东引,但是如果成功,后果是什么。他清楚,相信贾环也清楚——张安博罢官都是轻的。 几个月后,一直很赏识他的龙江先生帮他和贾环做了弥合,但事情发生了,不是说没有后果就可以无视。裂痕出现了就是出现了。交情就这样的淡下来,再到近乎与无。 但他心里还是感激着这个少年。虽然他可能无法做什么事情。因为,论处境、地位、才华、能力,贾环是俯视他的。 贾环点点头。 再次见到韩秀才。说惊奇就有点假。他知道韩秀才是苏州人。说一点不奇怪在这艘楼船中遇到,也有点假。苏州300万人口,他只是个过客,这都能遇到,还是有点神奇。 恩怨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一些泯恩仇这么简单。所以,他只是淡淡的点点头。 要说他和韩秀才有多大的仇怨也不见得。毕竟事情没有往最坏的方向走。他如果处在韩秀才的位置,面对着团队利益、个人利益的高度重合,抉择估计和韩秀才一样,他最多事后会说明。 但,心里有根刺,就是有根刺。 说的简单点,贾环不想再和韩秀才来往。没什么意思。 陈子真见两人明显有旧却不愿意多谈的样子,笑着邀请贾环入座,“贾兄弟方才在太湖中一首诗作让林大家极为欣赏。今晚就让林大家给你执壶。” 林千薇轻笑着道:“妾身荣幸之至。”说着拿眼睛去看贾环,眼神带着欣喜、期待。 以贾环的名气,秦淮河上的名妓谁不愿意为贾环执壶斟酒呢?名妓与才子本来就是相得益彰。 贾环却是笑着拒绝道:“谢陈前辈的安排。只是偶遇旧友,心里有些感慨,改日再领。” 陈子真有点错愕。 林千薇有点失落。 韩秀才则是浮起无奈、苦笑的神情,有点尴尬。贾环现在不待见他,他能如何? 贾环点一点头,再次看向坐在的童秀才,“我倒是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下童朋友。南监中刘前辈因前途自杀,你有何见解?想要讨一个什么样的公道?” 他既然已经亮明身份,自然不能允许给童秀才喷了一通反而一言不发。那会显得他被童秀才的观点“说服”。而这会让他的名声成为童秀才的踏脚石。 他当然没有这种自虐的倾向。所以,他得把话说明白了。而韩谨刚刚帮他拦了一回,压住童秀才,但他并不想领韩秀才这个人情。因为,他不需要。 童秀才一点就炸,顾不上韩秀才的话,冷笑着站起来,慷慨的道:“自是要给刘前辈正名。要让他用生命换来的机会,为国子监的监生们谋一条好的出路。要抗争。而不是向贾朋友一样无动于衷,不闻不问。” 贾环讥笑的紧跟着问一句,“监生能有什么好的出路?” 童秀才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但随即反唇相讥:“在下现在想不出来。但事在人为。去做,总会有办法的。而像你这样漠不关心,肯定是没有办法。” 贾环鄙视道:“童朋友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决断无一策。清谈客尔!我建议童朋友在骂人之前,最后先想想你自己做不做的到,有没有办法?我要送你一句话,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好好记住了。”说着,甩袖离开。 童秀才愤愤不平的对着贾环的背影喊道:“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贾环没有理会,往船沿边走去。 和喷子吵架,你吵赢了没有意义吵输了影响心情。所以,所谓的辩论,一定要有时间限制,场合限制,否则没有什么意义。比如在朝堂上争吵,涉及国策、利益,这是有意义的。像贾环在这儿和童书生争论就没有任何意义。 贾环只是把童秀才从道德制高点上拉下来,就转身离开。这年代,不是网络时代,说话不负责任。 从辩论技巧的角度来说:你做不到的,却去指责别人做不到,周围的吃瓜群众也不是傻子,不会认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反而认为这人很虚伪,很假。 所以,贾环现在干的活儿,就是这个套路。 精美的厅中还回荡着童秀才愤愤不平的声音,但是依旧没人在乎他的话。他的语言已经没有力量。所有人都在看贾环离开的背影。或者说,这位少年给他们留下来了一个深刻的印象。 第一种感触是:有点好斗,不肯吃亏啊!第二种感触是:想法和秀才到底不同,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人家想的是怎么做事。这不是同一种格调。 第三种感触,就是林千薇的想法:剑客般的人物。一击必中,得手即走。就像来的路上,她就是这样给贾环这样炫了一手。流星一般的少年啊! 陈子真堂堂南直隶文官之首的长子,自然不会再出声挽留贾环。谁都看得出来贾环不肯留下来是因为韩秀才的原因。而他找韩秀才有大事要办。 林千薇犹豫了下,追着贾环出去了。 厅中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跟着林千薇来的几名追求者苦笑着摇头。贾青松啊!这样的才子对美人的吸引力他们怎么比?优势,大概就剩下年龄大一些吧! … … 贾环走在甲板上的步子都的很稳。他只是上来应酬,至于被刁难这种事,他不害怕,稳的住。 而见到韩秀才确实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就那样吧。他和韩秀才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贾先生,等等。” 身后传来娇呼。贾环回头,就见一身白衫的林千薇追着他出来,停下脚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江南四大名妓,他现在算是都见全了。这位擅长唱曲的林大家,约是二九年华,头戴唐巾,书生装扮。明眸皓齿,身姿尤其的高挑,就贾环目测约有175左右。修长的身姿曲线优美,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腿长腰细。美丽无端。 林千薇走到贾环面前,略半米的距离,道:“妾身非常喜欢贾先生的诗词,正月里还给贾先生下过帖子,只是无缘得见,不想在这里见到。令妾身欣喜异常。不知道贾先生在苏州住在何处,妾身明日好前往拜访。” 贾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好像一个脑残粉此时站在他面前的那种感觉。而且这个美女带给他一种不同的感触。 要知道,到大周朝时理学鼎盛,男子地位极高。女子的自称一般是奴家、小女子。京城里的林姑娘能把“小女子”这三个字的自称念出一种高冷的御姐范儿。而这一位,仿佛就是要求和男子平等的待遇。 想一想,贾环道:“我住在城中的吴中客栈。” 林千薇展颜一笑,黑白分明的美眸如同宝石般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妾身明日一早必定上门拜访。”又禁不住问道:“贾先生有解决国子监监生前途的办法吗?上吊自杀,真是太可怜了。” 贾环又看了林千薇一眼,点头道:“嗯。”然后,告辞下船。 监生的问题,他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能不能成,要看实际操作。 … … 陈子真的楼船往岸边开,是准备去接苏州的名妓们上船。夜饮当然是要有美人想陪。 深夜之时,酒宴散去。 陈子真在楼船后面的一间客厅里问韩秀才,“这次花魁大赛,你有多大的把握?” 他是担心贾环搅局。韩秀才都说他的本事是贾环教的。花魁大赛,一般都是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来品评。 明亮的烛光中,韩秀才沉吟着,轻声道:“我回苏州后,静思了这一年多,有一些心得。试试吧。我觉得子玉参与花魁大赛的事情的概率很小。” 陈子真稍微放心了点。 韩秀才问道:“陈前辈是打算推林大家一把吗?”若是有林千薇这样的条件,他推一把,拿下花魁的头名没有任何问题。 陈子真摇头,“不是她。她是真想嫁人退去。是紫竹馆的紫南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江南花魁(一) 静静的夜色在流淌着。作为国朝的工商业中心,苏州如同睡美人般横卧在太湖、运河之侧。 太湖上的歌舞声渐渐的淡了。 韩谨从陈家的楼船上下来,坐着小舟往苏州城外的住处而去。月光幽幽。低低的交谈声在桨声中传来。 “子桓,帮忙拿下花魁大赛的头名,我们有把握吗?姓贾的那小子很厉害。” “不知道。但总要试试。嗨,子玉虽说在青楼里有很高的名声,但他做事一向很有目的性。应该不会参与进来。柳叔时想要等几年皇子争位时再出来做事。但我想现在就试试。子玉曾经说过,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那是。明末时,我们东林党可是在江南褒贬人物足以影响朝政。子桓,我支持你的想法。” 几句短短的对话,透出大量的信息。以及一个党派的核心人物们对未来朝局、天下大势的判断。 苏州是周朝工商业中心,手工业的中心。但,金陵才是整个南方的政治中心。四月底那里一场由南京礼部组织的花魁大赛,品评美人。很风雅的一件盛事,不是吗?有人想在里面加一点料、加一点自己的东西。 贾环今晚偶遇韩谨,他以为日后也不会与韩谨有交集。然而,不久的将来,他们将会在金陵重遇。 … … 金陵,甄家。 已经是深夜里了。点点的灯火在后宅某处亮起。又逐渐的有人声在说话。 喧闹的前院中酒宴正酣,但似乎比往日少了几分声势。甄礼接了一个小厮的通知,告罪了一声,到后院的书房中面见参与酒宴回来的父亲。 甄应嘉疲倦的趟在座椅上,“礼儿,事情办的如何?” “办好了。陈家已经同意在花魁大赛上为甄家造声势。条件是我们支持他们力捧的名妓紫南坐到花魁第一名的位置。但是最终点评的是望溪先生那些人,恐怕有难度。” 甄应嘉摆摆手,“圣上在京城中让吴王负责皇周英华的编撰。但是总裁官必须要有能压的住阵脚的大家。方宗师不日就会上京,主持这部书的修撰。” 甄礼道:“那我们可以自己来运作这件事,何必非要借助陈家的力量。” 甄家在江南制造任上几十年,为什么会产生账目亏空,高达数百万两。原因就在于甄家接驾了四次,银子花的如流水。这么大的亏空,一两年的时间内如何弥补的回来?天子要清查各地亏空、拖欠的消息也就一年前传出来。 他父亲的打算,就是借助四月底的花魁大赛时士子云集,江南关注的时候,将甄家的亏空真实缘由散播出去。 甄应嘉五十多岁的人,坐在椅子上,脸色疲倦,看起来很无力。但在这一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冷声道:“你当本朝的锦衣卫都是吃干饭的吗?” 他甄家就是干的皇家密谈的活儿。自天子登基,本朝的锦衣卫势力大涨,非常活跃。刺探机密,无孔不入。他派儿子与陈家口头协商,一旦有事,绝不承认。 而如果自己将自己亏空的原因宣扬出去,给锦衣卫报上去,他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皇帝砍的。 四月底的一场花魁大赛,汇聚了江南名妓,众多有名的士子。银子花的如同流水。半个月天的功夫,至少是三十万的银子在流动,这里面有大把的商机。 陈家得利,甄家得名。 甄礼表情凛了下,有点嗖嗖的感觉。本朝的锦衣卫确实非常强力。甄家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怎么买通高官、太监去糊弄皇帝,而只是老老实实的想办法解决亏空,这就是症结所在。 甄礼艰涩的开口,“那…,父亲,这能有用吗?” 看着儿子的目光,甄应嘉缓缓的点头,“皇帝不能不要脸。” 不要脸的皇帝,基本都是王朝的末代皇帝。越是英明神武的皇帝就越要脸。当今天子为什么要修书,修撰《皇周英华》?除了宣扬文治,有些史料也是要改一改的。当年那段弑兄杀弟,逼迫太上皇退位的丑事要掩盖啊。 甄家是为皇家的事情亏空,虽说接驾接的是太上皇,但都是为皇家办事。若是因为这件事被今上处置,有这样的先例,日后谁敢卖力的为皇家的享用、事情奔走? … … 没有任何人会始终处在历史舞台的正中心。灯光也不会一直聚焦在他的身上。帝王将相盖莫能外。江山代有人才出。贾环也何能例外。雍治十二年四月九日的上午,他还在吴中客栈租赁下的小院招待前来拜访他的名妓林千薇。 而此时,庙堂之上,在雍治皇帝的强力推动下,朝廷已经在清查亏空。在庙堂诸公的目光投注到江南时,就像是一束强光照射在甄家,内务府驻扎江南织造郎中甄应嘉的身上,很多细微的、长久以来的问题就像是放在放大镜下被观看,漏洞百出。 甄家在挣扎。没有人会束手待毙。陈家都将长子陈子真派到了苏州邀请鼓动舆论的好手,东林党的干将韩谨前往金陵,幕后操盘四月底的江南花魁评比的舆论。 在这样一种躁动,似乎是盛会,实则充满各种利益算计的前夕,在金陵的舞台上已经有无数角色准备好上台时,贾环还在远离金陵的吴中名城苏州,在上午一抹明亮的雨色中,和美人闲谈、喝着早茶。内容无关江南风云。只是在说一些在他生活中小的事情。带着一点悠闲和淡然。 或许,这才是贾环心中的江南,他想要的生活。 “监生的事情,绝非那么简单的就能解决。我虽然提出补考的办法,但是之后呢?还是会有很多问题。两三千名监生,没有出路,朝廷年年还继续招收监生,肯定要出事。要解决这个问题,朝廷要么逐年的减少监生招录名额。一二十年废除国子监。或者,换一个思路,想要解决的话,就要解决监生的就业问题。读书人嘛,和‘官’字不沾边的工作是不想干的。这是地位使然。” “贾先生的意思是?” 林千薇微笑着给贾环添茶,明眸看着贾环的眼睛。不掩饰她心里的亲近、欣赏。 贾环心脏都不争气的跳了一下。林千薇是一个美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明眸酷齿。皮肤不是那种纯粹的白皙,而是有着健康的色泽,白里透红。身姿高挑,修长。十八岁的年纪,直爽的性格,气质高贵、典雅。 如果他再大几岁、或者心理年龄再小几岁,他肯定会说几句俏皮话和她说笑。但是现在就算了。他才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高都比这大美女矮许多,调戏她,那画面很别扭啊。 若是他心里年龄小几岁,这样的大美人当面,说爱慕他有些过了,但是那明亮的眸子里丝毫不掩饰的好感确凿无疑。年纪小就年纪小,我就不要脸调戏你怎么啦?但,过了三十岁的男人,沉稳一些。很难干这种荷尔蒙上头不管不顾的事情。 贾环抿了口茶。茶叶是他从金陵带来的上好碧螺春,“我清明前在金陵,因为印书的事情在书店都跑了。市场上缺乏足够多的八股文教辅书。若是国子监能牵头,让监生们搞一个出版教辅书的书局,可以消化一部分就业问题。” “教辅书?”林千薇好奇眨着美丽的眼睛,问道。有一点爽朗的韵味飘散在江南的雨中。 贾环点头,微笑道:“不错。国子监和礼部的关系向来不错。历年的考试卷子都在礼部里,只要进去抄录一部分优秀的卷子,汇成文集,销路不是问题。当然,只能解决部分问题。监生,还是要以当官为主。” 林千薇清爽的笑道:“能解决部分也很了不起啊。至少也能解决刘前辈那样的窘境。如果有这样的一个书局谋生,他当时应该不会自杀。” 贾环给她感染的笑起来。 其实,读书人,怎么可能无法谋生?知识就是力量。关键在于很多读书人都只把当官作为第一选择,甚至是毕生的选择。这就难办了。 想当初,天朝为了实现工业化所需要的文化人口,大力开办夜校,脱盲。那是何等的艰难。 教辅书只是第一步啊。往后走,为什么不能将监生们的研究领域转向其他方面:木工,冶铁,治水,医术等等。 广阔的天地,大有作为! 贾环和林千薇正聊着,紫鹃从侧门进来,看了一眼穿着一袭白衫美丽无端的林美人,心里鄙夷,这已经是这位江南名妓第三天前来拜会三爷了。狐媚子。姑娘都发了好几回脾气了。 “三爷,钱槐回来了。已经带回了甄家娘子的信。” 贾环“哦”了一声,也没表现的太惊喜,毕竟香菱的母亲就住在她父母家中。要打听还是相对容易的。“我知道了。通知下去,我们晚上启程回金陵。” 和林千薇聊的很不错。但是住在客栈里,总有些不如意的地方,还是早点回京城。这两天黛玉的情绪就有点不对头。可能还是在苏州的缘故。 “贾先生就要回金陵?”林千薇遗憾的问一声,道:“我回金陵有些事情要处理。跟着贾先生一起走,可以吗?” 贾环微怔,这姑娘够直白的啊,莞尔一笑,“欢迎。”(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江南花魁(二) 四月九日晚,贾环、黛玉、林千薇一行从苏州启程出发,返回金陵。 贾环在自己的船舱中听着钱槐汇报去找香菱母亲甄家娘子的事情。晴雯和如意两人在舱中整理着床铺。灯光明亮。夜色里运河上流水的声音隐约可见。 钱槐笑着汇报了一遍行程,道:“三爷,我都说明白了,你给的那五十两银子也留给甄大娘。”回头等三爷成亲,他估摸着香菱姑娘要跟着过来,这事就有一个比较好的收尾。 贾环笑一笑,道:“嗯。就这样。” 钱槐走后,如意给贾环倒茶,提醒道:“三爷,林姑娘这两天发了几回脾气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她。”祭拜完林姑老爷后,等待钱槐返回的这三天,三爷天天和来拜访的林千薇喝茶、聊天。林姑娘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 “估计是因为在苏州心情不好吧。回金陵就好了。”贾环心情不错,摆摆手,拥着如意,在她清秀的脸蛋上轻吻了一口。小姑娘娇俏的低下头。 晴雯弯着腰铺好床铺,回头一看,见贾环抱着如意,禁不住笑起来,俏脸微红。三爷最近有点色呢。道:“三爷,才不是呢!我听紫鹃说,是林姑娘不高兴你见另外一位林姑娘。” 贾环就愣了下。这有什么关联?黛玉心情不好不是和她来苏州扫墓有关吗? 晴雯嘴巴很利索,抿着嘴笑,“三爷,你以前早上会去问一遍林姑娘的起居饮食,晚上又和坐在一起聊天,谈天说地。而你这三天却是早上早饭后就直接去客厅和那位来拜访你的林千薇姑娘聊天。晚上吃饭和林姑娘只说几句话就回屋里写写画画。” 贾环什么人?他只是一时间没想到这上头来,定向思维的以为黛玉是因为父母而悲伤导致发脾气。听晴雯一说,就明白过来。这两天黛玉都改口叫他“三哥哥”了。 “小姑娘的脾气哦!”贾环禁不住感慨的笑起来。监护人不是保姆啊!之前那样细致是怕黛玉不习惯,现在不是都慢慢的调整过来、稳定了吗?黛玉这是不满他最近对她的关心变少了。 他晚上会屋里写写画画,是制定计划是关于国子监出教辅书的计划。这件事他回金陵后就会去和山长说一声。当然手头得写一份计划书。 好吧。他承认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和林千薇确实聊的比较畅快、舒服。他一个有着三十多岁灵魂的男人,和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和见识多广的名妓聊起来,自然是聊的很尽兴。何况,林千薇还是个大美人。 不是说黛玉不漂亮。只是岁数还小了些。这种美丽欣赏起来,他心里很有压力啊。再者,林如海将黛玉托付给他,他总不能搞监守自盗这种名堂吧?他还是有些避讳。 贾环大致能体会黛玉的心情、想法,有点小孩子少了一份长辈宠爱撒娇的心态,想了想,道:“我明早和林妹妹谈谈吧。” 黛玉迟早要出嫁的。再者,他也得有点个人时间吧? 林妹妹哟…不使小性子的林妹妹,就不是林妹妹了。 … … 贾环租凭了一艘大船,上下两层,自苏州前往金陵。跟着贾环一起出发的林千薇住在船中段的一间船舱中。 夜色中,林千薇正在铜盆里洗脸。服侍她的小丫鬟云瑶撅嘴道:“姑娘,我们都回苏州了,又回金陵干吗?” 林千薇站在小圆桌前,就着水盆笑吟吟的拧干毛巾,“我想回金陵不行吗?”明丽的容颜带着一抹难言的妩媚风情。显然,她心情极佳。 云瑶就摇头,姑娘那点心思她能不清楚,直接戳破:“姑娘,金陵、苏州那么多老爷、才子求娶你,你都看不上啊?这位贾神童可是比你还小六七岁呢。” 她咬着“神童”的重音。 林千薇笑孜孜的反问:“谁规定我只能嫁给那些老男人当小妾啊?我只想嫁自己看的顺眼的人不行呀?快去倒水吧。我要休息了。” 小妮子又怎么知道、欣赏贾先生的才情、风骨呢? 能写出“欲问江梅瘦几分”、“冰肌玉骨天分付”、“佳人相见一千年”这样的美人佳句,又写的出“青松挺且直”的傲然风骨,更有“明月几时有”这样的绝世名作。她在江南见过了才子,无一人可与他并列。 她很想了解他。流星般、剑客般的人物。第一次见面,给她的印象实在太深刻。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装逼”装的太洒脱。青衫少年无人识?可是,只要你报上名字,天下谁人不识君? 年纪小,大不了她等几年啊。 “不小了。他都订婚了。”睡在床榻上的林千薇在黑夜里,低声呢喃一句。 … … 江船的行走很有些枯燥。从金陵到苏州是顺水而下,十分轻快。返程就需要看情况,走上十天都是常有的事。 途中,贾环和贾蔷就这么错过。不过,贾环也没有参与贾蔷采办事务的想法。也没有什么要叮嘱的。反正,他明年年底回贾府要查账的。 四月十日的清晨,小雨继续,点缀着运河两岸的风情。 早饭后,贾环带着晴雯、如意到黛玉这边的厅中闲聊。裴姨娘、紫鹃、袭人几人都在。 见贾环进来,袭人低下头。心中一阵凄苦。说到底,三爷心里还是不信任她。可是,她现在即便是去告密,又改找谁告呢?太太现在还能管三爷不成?她有那么傻? “三爷来了。”紫鹃给了贾环一个笑脸,但是有点不高兴。 “三爷吃过了吗?”裴姨娘起身,知性的轻笑,给贾环让座。 贾环笑着点头,“吃过了。”目光落在站起来迎着他的黛玉脸上。精致如玉的小脸,眉尖若颦,穿着一袭青色的对襟褂子,手里拿着书。如花似玉的美少女。看一眼就会令人升起想要呵护她的感觉 “林妹妹吃过了?” “嗯。” 寒暄几句,众人都坐下来。贾环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的道:“这几日忙别的事情,疏忽了妹妹的情况了。怎么样?早中晚三餐吃的如何?每天的行走锻炼是否还在坚持…” 这会说的很直白。如果是换做在几年前贾府里他和黛玉那个关系。黛玉八成不搭理他。疏忽,你有关心我的资格吗?而现在自是不会。这是符合他身份的话。 林黛玉倒没想到贾环开口就把她生气发脾气的原因给说透,细声道:“都还好。” 贾环就笑,问紫鹃和袭人两个,黛玉的情况如何。 紫鹃故意耿直的道:“三爷,姑娘昨天中午心里难受,午睡都没睡好呢。” 见紫鹃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贾环笑着摇头,她那点小心思他怎么看不出来?对黛玉道:“妹妹要放心。林姑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至少要照顾到你出嫁为止。等你的如意郎君接班后,我还得时不时的让宝姐姐去问问你的情况,给你撑腰。林姑父托付给我的事情,我不会忘记。再者,妹妹这样钟灵毓秀的人儿,哪一个哥哥会不好好宠着呢?” 林黛玉禁不住娇嗔,“三哥哥…”小脸微红,带着一种别样的风流、妩媚。 贾环这番话如果是作为平辈的少年郎来说,近乎于调戏。但是贾环是作为长辈来说的。这就是很亲近、贴心的话。他说出来的话,在座的几人自然是信的。这是他的个人口碑。 黛玉这种风情,贾环看得都差点陷进去,心里苦笑一声,这真是祸水级的美女啊。接着道:“所以,妹妹要允许我有一点私人时间,好吧?” 贾环说的私人时间,不是指省略每天早晚来关心的时间,而是指要留给他和美女“聊天”的时间。 黛玉生气,使小性子,贾环当然不会像苦逼的宝二哥那样伏低做小的赔罪,磨十天半个月才和好。实际上,宝玉将黛玉得罪了,一大半是他想占黛玉的便宜。初恋的小屁孩那种的冲动,这可以理解。口花花嘛! 当然,黛玉是个很敏感的小人儿。 贾环的解决办法是直接和黛玉摆事实,讲道理。事实上,这是他的长处。黛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给女孩子伏低做小、说软话、下水磨功夫,那是大脸宝的撩妹神技。 黛玉羞赫的“嗯”了一声,心里的委屈情绪渐渐的消失,清声道:“三哥哥,你前些天去太湖那艘楼船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还没给我们讲过。” 紫鹃张张嘴,但不好说什么。她其实有点知道姑娘心里的症结啊。三爷认识的女子都太漂亮。不是姑娘不信三爷,关键是前有苏诗诗,后面又有一位林姑娘,都是大美人。三爷要是想要纳妾,那还怎么照看姑娘?那她们要不要避嫌搬出去住?姑娘在三爷心里摆在一个什么样的份量、位置? 贾环应着黛玉的话,笑一笑,道:“遇到一个老熟人…” 凄迷的小雨中,楼船缓缓的在京杭大运河中前行,时时的有轻笑声。 … … 下午时分,安抚过黛玉的情绪后,贾环和林千薇在临窗的桌几边喝茶赏雨。 林千薇性子直爽,但人很聪明的,能成为名妓的人,智商、情商都不会低。轻笑道:“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好了?”贾环上午在那边聊了一上午。 贾环笑一笑,“嗯。”他和林千薇聊的来,但是并不会过多的去解释他家里的情况。 “哦,还没问林姑娘回金陵是参加四月底的花魁大赛吗?我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一出。” 林千薇眨眨眼睛,笑着摇头,“不是的。我早就不想争什么花魁头名。里面有黑幕的。” 贾环呵呵一笑,赞道:“聪明!” 选美大赛没有猫腻,你信?不过,花魁选美,这样的大活动,怕是有不少商机啊。他前两天不是还在愁钱的事情吗? 林千薇得了贾环的夸奖,立时展颜笑起来。笑颜如花。 贾环问起林千薇花魁大赛的组织方式,流程,评奖办法等等事宜。时间缓缓的流逝。(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江南花魁(三) 贾环一行四月初九晚上自苏州出发,历时十一天于四月二十日下午抵达金陵。 在这段时间内,贾环也从林千薇口中,了解到花魁大赛的具体详情。 花魁大赛一般会举办十五天。组织者是天下文宗、南京礼部尚书方望和他身边的一批文人。品评名花。金陵城内的官宦、巨商都会参与,提供场地、资金赞助。 金陵、扬州、苏州、松江、无锡、镇江几地的文人士子、名妓都会参加。时间一般定在四月底。自八年前,雍治四年方宗师任南京礼部尚书以来,已经举办了7届。江南四大才子,四大名妓的名头就是这些年评下来的。 赛程只有两轮。初赛、复赛。复赛从数百名名妓中选十名名气最大的名妓在胜棋楼中由名士、官员、巨商品评花魁。 如此巨大的活动、盛会,贾环盯着其中的商业机遇。但事实上这一块的商业运作,在七八年的时间中已经被巨商们摸透,时常由名妓们代言“打广告”。 另外,更大的商业利润在外围开设的盘口。每位出彩的名妓都对应的夺魁盘口。 博彩业利润有多大,贾环自然是心知肚明。但是涉及到博彩,必然会涉及到暴力。这一块,他肯定进不去。 如果从赚钱的行业来说,有很多。比如:赌博、军火、毒--品、房地产,金融,都是暴利。而如果从客户群体来划分,公认的,女人和小孩的钱很好赚。 既然名妓云集,那贾环要考虑的赚钱方式,就是名妓的口袋里掏钱。至于支付账单的是名妓本人,还是士子,或者豪商,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了。 天晴微风。在旅程中的十一天,似乎初夏的气息就变得浓郁起来。码头上喧闹的声音传到楼船中来。 贾环正和林千薇在厅中的高几边坐着喝着茶。晴雯、如意、林千薇的丫鬟云瑶都在。行李已经收拾好,大家在等待着下船。 “金陵就到了啊!”林千薇坐在木椅上,一袭粉裙,修长婀娜,神情有些慵懒,用咏叹的调子说着话,声音动听,不舍的情绪从声调里沁出来。 贾环目光不知觉的从她美丽的脸蛋上掠过。鹅蛋脸,星辰般的明眸,挺拔的琼鼻,五官精致。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身上有一股难言的高贵、典雅气质。 林千薇的身世他没有问。沦落到教坊司里的女子,都会有一段伤心的往事。就他的估计,这姑娘很有可能是官宦之后。否则,举手投足的贵女气质解释不通。 “嗯。到了。我打算做点生意,林姑娘方便的话,可否介绍我和你家妈妈见一面。” 要论交情,他和苏诗诗更熟一些。但是想也知道苏诗诗在金陵名妓圈内的人脉不行。否则,她早就红透江南。苏诗诗的容貌、气质、才情都是一时之选。 当然,他面前的林千薇也不差。前些天她说她不想争花魁的头名,事实上去年的江南花魁就是她。连着拿了两年。苏诗诗清丽娴静,林千薇明丽高贵。 但是做生意,不是论交情。林千薇名列江南四大名妓之首,她在这个圈子内的声望、渠道可想而知。 林千薇仪态优雅的抬起玉手,掩嘴轻笑,明眸看着贾环,“我差点以为贾先生有为我赎身的意图。我下午到晓梦阁里就和金妈妈说一声。明天上午登门拜访。” 贾环在金陵的住址早就泄露出去。 一旁的云瑶无语的摇头。有这样的吗,姑娘?身契,你不是早就赎回来了吗? 看着风情动人的林美人,贾环笑着揉眉心,这算是被大美人调戏了吧?她根本就不掩饰她的亲近之意。贾环喝口茶,定定神,道:“林姑娘,不用那么急。我明天上午要去见老师。后天吧。” 聊了一会,外头钱槐来回报已经雇好马车。 贾环、黛玉、林千薇一行人下船。 当天下午贾环就从来访的萧幼安口中得知今年花魁大赛的日期:四月二十八日在金陵第一胜景,莫愁湖中举行。 雍治十二年应天府的府试就在四月二十二日举行。主考官是金陵知府贾雨村。府试后,就是花魁大赛。 … … 下午的时光中,秦淮河上悠悠的行使着几艘小船。 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里的一栋精美的楼阁中,苏诗诗一身白衣,在窗边安静的眺望着秦淮河的风景。身侧的凳子上放着一封书信。 “诗诗,又在想那个男人啊?” 身后传来笑声和脚步声。苏诗诗回头,就见云烟院的头牌,她的好友刘如烟带着丫鬟从门外进来。 苏诗诗笑了一下,道:“没有啊。倒是听说妹妹将前来应试的几名士子迷的神魂颠倒。” 她在担心花魁大赛的事情。事实上,去年她高调的由京城前来金陵,想要力压江南名妓,成为天下第一名妓。可这个愿望,她现在提不起兴趣。实在是遭受了太多的挫折。但是,她就这样灰溜溜的回京城吗? 心高气傲如她,不能接受。 刘如烟咯咯娇笑,走到苏诗诗身边挽着她的手臂。亲昵的说笑几句后。得知苏诗诗心里的忧愁,笑着道:“姐姐都能给青松先生的表妹当先生。有这份关系在,只要青松先生为你写一首绝妙好词。这次花魁大赛,你进前十名根本不是问题。” 症结在那里,她很清楚。苏诗诗是北人。金陵城内没有人捧她。但若是贾环出手,头名就别想了,进复赛没有问题。总好过来金陵一无所获。 苏诗诗轻轻的笑一笑。诗词,贾先生早就给她了。还是亲笔。刚才的书信就是贾先生派人送来的,她明天可以上门继续给那位林姑娘上课。 但,她心中的愁绪难去。贾先生的诗词固然是好的,名声也大。然而,在这样充满了利益、银子交换、纠缠的大赛中,能有多少作用呢? … … 金陵城中城区,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府中。前院的一处明轩中,陈子真正欣赏着坐在桌边翻阅目录的美人。目录上都是和陈家有关的生意:药材、瓷器、丝绸、纸张等。 她便是陈家仅次要力推的名妓紫南。年方十六,精巧靓丽。在秦淮河中已经颇有名气。 以前花魁的头名都是有礼部尚书方望亲口定下来。当然,里面也有利益交换。不过,他已经从甄礼口中得到消息,方宗师不日就将要启程前往京城担任《皇周英华》的总裁。 接下来,要运作可就轻松的多。 紫南放下手中的纸张,抬头道:“陈公子,我都看完了。”一口糯糯的江南音。 … … 画舫中点起宫灯,在秦淮河上飘荡。 花厅之中,江南名妓袁静香坐在甄礼的怀中,一身鹅黄色的裙衫,正娇腻的撒娇。她想要江南花魁的头名。 甄礼拍拍她结实肉感的俏臀,俊脸上浮起笑容:“等着。今年没你的戏。明年吧!” 朝堂上压的越来越紧了。他有些担心。但父亲的策划已经部署完成。接下来,就等几天后的大赛开始了。 … … 贾环回到金陵就感受花魁大赛的氛围。二十日下午萧幼安就登门告诉他详情。 不过,他并不关心谁夺魁。他关心的是怎么把他的“商品”卖出去。第一件商品:这个时代还没有内衣内裤。他打算开风气之先河。内衣,他估着有点难度。毕竟要用到钢圈。内裤却是很好制作。精美的面料、丝绸在江南并不缺。 虽然,他是职业经理人,并在乎这些经营女性用品,但以他读书人的身份,掺和到这样很容易产生花边的生意里面去于名声有碍。所以,他打算将样品卖给林千薇的“经纪人”,晓梦阁的金妈妈。由她去推广。青楼嘛,开内衣、情-趣内衣之先河,这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件商品,他目光落在香水上。周朝女性都是用的熏香。或者带着香料的荷包。香水这东西,他知道效果。但是制作流程,还需要斟酌、实验。他在回来的途中推敲过一些方案。离胜棋楼上的复赛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时间比较充裕。 在赚钱之前,贾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将国子监运营教辅书的方案交给山长。他在回来的途中已经写好计划书。 安顿好黛玉后,见她情绪、身体都还不错,闲聊了一会儿,二十一日上午,贾环拿了计划书,坐船前往大功坊山长府上。 正在府上的庞泽一脸笑意的将贾环迎着,春风满面的道:“子玉回的刚好。我已经得到父母的允许,过两天就在金陵举办婚礼,迎娶白芙。” “恭喜,恭喜!”贾环喜气洋洋的贺喜了庞泽一番。 庞泽得意的笑着。 两人说笑着往偏厅里走。聊着各自最近的情况。贾环带黛玉去苏州扫墓有大半个月。一名老仆上了茶。 金陵城中当前的大事是府试、花魁大赛。不过,邸报上已经有消息,方宗师不日即将启程前往金陵担任修书的总裁,至少六七年的时间回不了江南。这种大型的修书活动,耗费一二十年的时间都很正常。不然,怎么叫文化盛典,彰显文治。 历朝历代,只要国家经济强盛、繁荣后,必定会修书,修地方志,流传后世。这是经济、文化实力的象征。 即将迎娶心上人在即,庞泽喜上眉梢,穿着一身蓝色直裰,丑脸上笑容满满,提醒道:“子玉,你和纪德信都算是方宗师的门生,理当送一送。” 贾环点头,“回头我和纪德信一起上门拜访。哦,山长呢?还在国子监讲学?” “嘿,都停了快十天了。山长因改革国子监的事和温祭酒闹翻了。等会山长从礼部回来吃午饭你就知道。温祭酒循规蹈矩,思想僵化至极。” 贾环微微有些惊讶。山长和温祭酒闹翻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江南花魁(四) 中午时分,山长张安博带着儿子张承剑和学生纪鸣、幕僚田师爷从南京礼部回来。 见贾环从苏州回来,众人自是一番述话。话题又转到庞泽即将举行的婚礼上。贾环笑了一句,“士元,你要求稳妥,先回闻道书院,等嫂子生下儿子再去见令尊最好。当然,生男生女这种事不好说,容易耽搁时间。” 张承剑胖乎乎的,四十多岁,穿着青衫,笑着点评道:“这是个馊主意。” 庞泽也笑,道:“我肯定是先带白芙回家里。” 张安博峨冠博带,面容清廋,六十七八岁的年纪,含笑着摇头,拿起高几上的茶杯喝茶,旁听着小辈们说话、相互取笑。贾环和纪鸣约了后天二十三日去拜访座师方望。 午饭后,众人在正厅中喝茶、说话。初夏的阳光带着炙热透进来。“知了”,庭院里枣树上的蝉在午后鸣叫。 贾环将他写的国子监监生办教辅书的计划书给山长张安博,问起和国子监温祭酒交恶的事情。 张安博翻翻计划书,悠悠的叹口气,“唉…” 很惆怅。 … … 贾环清明节去苏州不久,张安博就找到国子监温祭酒商谈国子监改革的事情。 一名监生上吊自杀,在他心中不是用补考制度就可以糊弄过去。对于教书育人,他还算是有几分心得。毕竟,闻道书院现在的模式就在京城西郊摆着。 四月六日上午,张安博在彝伦堂东侧祭酒的公房中和温祭酒坐下来详谈。 张安博的想法很明确,希望提高监生们的功课。那么,采取的措施主要包括三点。第一,增加考试次数,每月一考,缩短监生们肄业的时间。同时能增加学校中的学习气氛。 第二,发动人脉,邀请大儒到国子监中讲学。提高学校纪律。杜绝懒散的习气。上午、下午、晚上都要用来读书,培育学习风气。 第三,改革分班制度,分级制度。读一经,就要读通,而不能读的似懂非懂,却继续学习下一经。 温祭酒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四品官袍,绯红袍,绣着云雁。坐在椅子中,眉头深锁。想了想,淡淡的道:“张大人的想法是不错的。不过,本官既然受命于朝廷担任祭酒。如何行事,本官自有主张。不劳张大人费心。” 礼部和国子监并没有绝对的上下级关系。只能说都属于文官中的清流一系。有些渊源。很多礼部侍郎、尚书都是从国子监祭酒升上去的。 张安博微怔,苦笑不已。他只是想做点事,但是温祭酒似乎理解成他伸手揽权。坦荡的道:“非是在下有意干涉国子监中事务,只是与温大人探讨一二。” 温祭酒讥讽的笑着,拒绝道:“张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说着,拿起茶碗。端茶送客。 张安博无奈的起身告辞。他是从二品的官身,被一个正四品的中层官员给赶出去。脸皮给对方剥个干净。 … … 正厅之中,贾环听山长说完,嘴角抽了一下。温祭酒做的有点过啊!不管山长是揽权也好,真心想为国子监做点事也好,用这样的方式拒绝不妥吧? 张安博长长的叹口气,“我后来托中散先生帮我问过,温祭酒的说法是国子监不需要改革。” 说起这件事,张承剑犹自有些气愤,道:“父亲就是太宽厚。即便是干涉国子监的事务又如何?父亲是从二品的高官。他温祭酒还讲不讲官场规矩?” 庞泽道:“伯苗兄,说到底还是因为温祭酒看重他自己的官位,不肯做事。我听说他正在谋求升迁,和陈尚书走的近,所以不肯改制。说话难听。此人朽木也!” 田师爷和纪鸣都看向贾环,“子玉的意见呢?” 贾环沉吟着道:“要敲打下温祭酒。他这事做的太不讲规矩。” 礼部并没有管辖国子监的权限。所以,山长开门见山的和温祭酒说国子监改制的事情,有点不妥。这和出发点无关。官员对自己的权力都是相当敏感的。温祭酒不满意,不爽,是正当的。 但是,你一个正四品的官员把从二品的高官往外赶,落尽面子。这事就做的太过分了啊! 张安博笑笑,摆摆手,“算了,这事啊,说不清。强扭的瓜不甜。我也没有把握改革就能改善监生的状况。倒是可惜了子玉这个做教辅书方案。” 张安博将手里的方案给众人看,聊着别的话题,一下午的时间就过去。 … … 第二天上午,贾环在前院的客厅中见上门来的林千薇和晓梦阁的金妈妈时,他脑海里还想着山长和温祭酒交恶的事。 他觉察到山长确实想要为监生做点事。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可惜,温祭酒站着茅坑不拉屎。一口否决。温祭酒的做法没有错,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 至于他自己在林千薇这个大美人面前说的话不能兑现非否会丢脸这种事,他其实没怎么想。事出有因嘛。 金妈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穿着水绿色的对襟褂子,胸口饱满高耸。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说两句话就笑起来,八面玲珑。 “我都没想到薇薇和贾先生关系这么好。要是早知道我就厚着脸皮带着手里的姑娘们上门来求一首好词。” 贾环微微一笑,道:“金妈妈说笑了。这样吧,我家里的这名小婢有一些想法,生意的事情你和她谈”贾环指了指身边温驯站着的袭人,然后邀请林千薇到后院他屋里的客厅喝茶。 袭人忐忑的接下贾环交给她的任务。就听得一个悦耳的声音跟着三爷远去,“贾先生昨日在忙什么事情呢?” 内裤这种事,贾环自是不好谈的。假托到袭人名上。本来呢,他更信任晴雯、如意。晴雯嘴皮利索,谈价钱吃不了亏。但是晴雯脸皮薄,死活不肯干。 如意虽然扭扭捏捏的答应,但是贾环担心她不是对手。紫鹃,贾环也是信任的,也聪明。但她是黛玉的丫鬟,帮忙谈这种事,总会让人觉得有点调戏黛玉的意思。丫鬟和小姐,这年头是捆绑在一起的。 事情最后就落在袭人身上。贾环对她的能力倒不怀疑。晴雯都不是她的对手啊。袭人看着粗笨,心里很有想法。 “金妈妈,我姓花。”袭人和金妈妈打了个招呼。其实,她也不想接这个活儿,怪羞人的。可是三爷的吩咐,她不敢推辞呀。她心里挺怕三爷的。 … … 约上午十一点许,晓梦阁的金妈妈和林千薇从和安街贾环家里出来,坐船返回晓梦阁。 林千薇脸上一直带着笑。贾先生同意她每天有时间的话可以过去拜访。不过,她想着大约两天一次不会引起贾先生的反感。她心里其实想一天一次。 “傻傻的。”船舱中,金妈妈好笑的推林千薇一下,“你都回苏州了,犯什么花痴,追着个小屁孩来金陵干吗?”见林千薇要反驳,招手让她坐过来,“别以为他是什么正经人。看看这是什么?这个图样,他白送给我。但是后面就要卖200两银子一个。推个小丫鬟出来当牌坊,老娘有那么傻吗?” 看着图样,问明白用途,林千薇明丽的俏脸上红染似霞,美丽无端,惊奇的小声道:“那要是姐妹们的生意好,妈妈会买吗?” 金妈妈狠狠的点头,“会。但,我不出钱。” … … 上午时下了点雨,贾环和纪鸣到礼部尚书方望府中拜访。 朝廷邸报上都已经刊登了方宗师即将离任的消息,方府门前更是热闹无比。前来拜访的官员、士子络绎不绝。 贾环和纪鸣两人在门庭里等了半个时辰,就得到方望的接见。 精美、明亮的敞轩之中,方宗师穿着简单的玉色袍服,随意的坐在主位椅子中。刚刚代他出去送客的二儿子进来说了几句。方望摆摆手,让他出去,看向进来的贾环和纪鸣。 贾环、纪鸣两人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祝老师此去京城修书顺利,留名青史。” “嗯。”方望快六十岁的年纪,容貌清瘦,捻须笑道:“子玉,德信,近来如何?坐吧。坐。” 贾环因营救山长时和方望私下里有过接触,表现的很自然。纪鸣多少就有些紧张。 聊了几句,纪鸣起身告辞。贾环并跟着没有走。 方望就笑,“子玉你有事情?”他对他一手点中的少年神童还是很满意的。 贾环也不和方宗师客气,直白的道:“老师,学生近日耳中听闻的都是江南花魁大赛的事宜。据说是老师首创。老师即将上京,我倒是突然有个想法。” 方望点了点头,示意贾环继续。 贾环笑着道:“老师执天下文坛之牛耳,品评美人,何如品评天下文章?不拘几年一次,分类诗词曲赋,小说文章,各自评出最佳的第一等,第二等,第三等。将结果刊行天下,则天下文坛尽在手中。” 贾环话说的半文半白,其实很简单,就是劝方宗师设立一个文学奖。然后拉一帮自己人搞评选,最后把结果公布出来,向天下发行。类似于矛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这样的。那么,国朝的文坛,必然会被方宗师“一统江湖”,文坛地位无人可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江南花魁(五) 贾环和方宗师在敞轩中聊了约半个时辰才出来,步履轻快。 纪鸣在方府外的街肆茶铺中已经等了许久,结了茶钱,和贾环一起往回走,“庞士元的婚礼后天举行。子玉近来要忙一些咯。” 他并没有问贾环和方宗师谈了什么。这是做人、做朋友基本的常识。 贾环笑着道:“那是自然。我刚和老师谈了谈关于国子监改革的事情。老师答应帮忙。” “啊?那就太好了。”纪鸣惊讶的笑起来,“山长知道肯定会很高兴。”心中微暖。贾环肯将事情和他说,摆明了是信任他。 贾环笑一笑,眯着眼睛看着夏日阳光下的屋舍瓦片。 要做一点事情,必然会得罪人。但不是说得罪人就不去做。而是要问自己的内心,这件事是否值得去做? 改革国子监,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改善监生们的就业前景,这是值得去做的事情。 … … 贾环离开后,方望结束了会客,回到书房里。 方二公子一直在金陵服侍着父亲,这会儿从外头进来,见父亲正在书桌后写字,等了一会,奇怪的道:“父亲今日怎么不见客了?还有好几家需要你见的宾客。” 方望脸上带着笑容,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些许琐务,你代我处理了。喏,去把中散先生请来。我有事情和他谈。再把这封请柬帮我送出去。” “哦。”方二公子接过请柬,看看封皮,竟然是给温祭酒的,但此人不是和陈尚书那边走的近吗?不明所以,出去办事。 家里的丫鬟进来给方望倒了茶。 方望喝着茶,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断过。他被公认为天下文宗,但天下读书人不服气他的很多。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练武的很好说,拉出来练练。读书人怎么比呢?以后,就得看是否拿过他设立的这个文学奖了。 好主意啊! … … 四月二十五日下午,国子监祭酒温佑从家中午休出来,没有去学校而是坐轿子前往礼部尚书方望的府上。 南京六部都是闲官。平常无事时尚书、侍郎都很清闲。像方宗师这样每天不去六部衙门应卯,也不过是换来御史言官不痛不痒的骂几声。 方望因马上就要去京城担任修纂《皇周英华》的总裁官,因而门庭若市。 温佑拿着请柬上门,很快就被引入方望的外书房中。方望已经等了一小会。 “下官见过大宗伯。”温佑弯腰施礼。大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别称。 方望微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温佑落座。下人上了茶水后退出去。方望和温佑闲聊几句,道:“今天请温大人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和温大人相商。” 温佑心里奇怪,脸上平静道:“请大宗伯示下。” 方望看了温佑一眼,声音有点冷淡,“国子监前些时日有监生上吊自杀。温大人为何无动于衷?你以为增加一次补考,事情就都解决了?” 温佑准备自辩,“非是…” 方望摆摆手,强势的打断他的话,“张伯玉的改革方案我看过了。非常不错。我是支持的。建议张伯玉直接给朝廷上奏折。温大人最好还是副署联名。” 能当官的就没有不聪明的。温祭酒在一瞬间就感到一股凉气从脊背上升起来。 如果只是张安博上奏章,他当然是不怕的。谁都知道张安博是被贬到南京来的。而如果加上最近正受天子器重的方望的支持,那事情就变了性质。 这份改革的奏章若是通过,他如果不副署,在天子心中大约和尸位素餐的官员没有两样,以天子的行事风格,肯定要挪位置。 如果副署,不管国子监的改革成败,他的责任要小一些。但是,这样岂不是唾面自干。等于向张伯玉认错?而且,还要成为张伯玉的下属。 温佑一时间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犹豫不决,“这…” 方望也不催温佑,缓缓的喝着茶。对温佑这样的官迷来说,怎么选择不问可知。 … … 庞泽和张白芙的婚礼于四月二十五日举行。贾环调配着下人忙前忙后的帮忙。规模并不大,都是山长张安博的好友,外加张良哲家里的一些亲戚。低调但喜庆。 张安博出手帮弟子在大功坊中买下了一套一进的小院。婚礼便是在小院中进行。流水席亦是宴请左领右舍。 当天晚上,比较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温佑前来参加婚礼。喝了几杯酒。 四天之后,回门后的庞泽带着新婚妻子乘船北返,回家拜见父母。贾环和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一直送到金陵城外金川门码头,看着船帆消失在长江之中。 江水滔滔东去。初夏之际,码头上依旧繁华、喧闹。贾环几人在码头外的酒楼中稍坐。店小二上了酒菜。四人在临窗的桌子处,看着江上密密麻麻的船帆、码头上光着胳膊抗货物的力工。气氛微微有些沉默。 田师爷感慨的道:“士元老弟得偿所愿啊。春风得意。”他想起在家中的老妻、幼子。心中感叹。 张承剑和田师爷喝了一杯,“田兄何故做儿女之态。接下来,是我等大展宏图之时。” 温祭酒已经向父亲认错赔礼,同意国子监改革。而庞士元离开,贾子玉要潜心读书。这里面的事务,都得他们来操作。他心中振奋,意欲有所作为。 贾环笑一笑,与众人共饮了一杯。 纪鸣微微一笑,心中畅快。其实山长是想等温祭酒调任之后,再看看有没有机会。山长的性子并非咄咄逼人。不过,子玉是直接一步到位。拿方宗师压温祭酒。温祭酒直接认怂。 有些人,还是敲打敲打才老实啊! … … 国子监即将改革的消息也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国子监。主要涉及考试、学习、分班三个大的方面,同时还有开设教辅书书局,录用二十名肄业监生的消息。这件事还涉及到礼部。监生们会到礼部抄录历年乡试的卷子。 因而,消息在南京六部,南京守备司,南京都察院传开。同时在江南官场中传开。不少学官都在密切的关注刊行教辅书之事。前明就有此事,但后来被禁止。 然而,国子监震荡之时,四月底的金陵城中,最热闹的还是二十八日开始的花魁大赛。莫愁湖中花团锦簇,佳人士子云集。刚刚参加完府试的士子们纵情狂欢。从扬州、苏州、松江等地士子也汇聚而来。街肆上随处可见讨论名妓区别、美丑的士子。 如果说国子监的震动、改革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没有多少人关注,那么花魁大赛更像是一场市民阶层、读书人的盛会。但这还是只是局部的画面。 金陵城中最具影响力的事件是:方望上京。 五月三日,南京礼部尚书方望携家带口,买舟北上,前往京城主持修撰《皇周英华》。满城的官员、士绅都前来相送。只要修书完成,就是名留青史的一刻。 贾环作为方望扛着士林舆论压力一笔取中的最年轻的举人,也在送行的人群中。 在清凉门外的码头上,一艘两层楼高的大船稳稳的听着。方家的奴仆来往搬运着行李。 代表南京城内众人送行的是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随后放眼看去都是一色的绯袍。面前绣着锦鸡、孔雀,狮子,虎。 计有: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南京礼部侍郎张安博,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金陵知府贾雨村、体仁院总裁甄应嘉、国子监祭酒温佑等人。 贾环跟着本地的名士、士子挤在一起。身边就是江南名士中散先生,以画技、经义、诗词见长。还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二的李良吉、丁昂。另有若干三四十岁的读书人,都是方宗师平日来往的文人。 来送的人群中还包括应天府两县上元县、江宁县的正印官,致仕的高官,本地的士子,父老等。乌压压的一片,将码头上站满。 码头正前方。陈高郎六十五岁,这个年纪于正二品的高官来说并不算老。但他已经垂垂老矣,弓着背,头发花白,穿着绯色的官袍,正色道:“望溪先生身负天下之望,此次入京定能为后世遗留文化瑰宝,展现我皇周风华。” 方望微笑着道:“谢陈大人吉言。” 他平日里和陈高郎来往不多。不在一个圈子里。不过,送别之时,听到祝福的话,还是很舒服的。 方望和陈高郎、邓鸿说了几句,作揖之后,登上楼船,洒然的离开。 江风习习。楼船缓缓的开动,码头上人声鼎沸。 “大丈夫当如是啊!” 贾环听到耳边有士子感叹,心里好笑,放眼看去,今天这幅画面基本就是金陵城中最高的权力人物聚会。 他在金陵城中读书,一直都很低调。到今天才算站到了金陵城最高权力舞台的一角。 人群逐步的散去。六部堂官都坐进轿子里,衙役,轿夫已经打起旗牌开路。 贾环正要离开,肩膀上被拍了几下,“小家伙,你的老师离开金陵,怎么没见你吟诗相送?” 贾环有点龇牙。拍他的是中散先生,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白色的儒衫,笑眯眯的看着他。他来金陵后参加过方宗师举办的一次酒宴,见过金陵城中第二位的文人中散先生。 贾环拱手行礼,道:“心有所感,但不能成诗。请先生见谅。”这种场合出风头,有那个必要吗?他现在只是个举人。虚火捧得太高,跌得越惨。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笑了笑,他从好友方望口中得知,就是这少年建议创办文学奖,评价国朝历年文章,一统文坛。这少年可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普通、无害。权谋、智计都是一流。温祭酒不是给敲打的准备捏着鼻子给张伯玉当下属吗? “今年的花魁大赛由老夫主持,复赛之时,老夫请你到胜棋楼来做几首精品美人词。” 贾环无奈的答应下来:“好。” 他还想留几首精品美人词在合适的场合上用。比如,称赞下林千薇林大美人。 … … 国子监中要改制,人心浮动。贾环的国子监生涯就此结束,在家中读书、复习。 至于正在莫愁湖上热热闹闹举行的花魁大赛,贾环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这个年纪逛青楼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晚饭后,庭院里蝉鸣不休。点着蜡烛的客厅中有些闷热。贾环、黛玉、裴姨娘几人坐在圆桌吃茶闲聊。 紫鹃梳着丫鬟髻,穿着精致的粉白色掐牙背心,站在黛玉身后,好奇的问道:“三爷,你那个…内衣样式卖出去了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七章 江南花魁(六) 这句话问出来顿时让厅中正在说话的众人都竖起耳朵。晴雯吃吃的掩嘴娇笑,明眸娇嗔贾环一眼。 紫鹃问完倒是觉得有点后悔。她在三爷面前太放松了些。不过,最近家里也就这一件事。 贾环穿着青衫,写意闲适,坐在木椅上,笑着道:“怎么问起这个来?肯定能卖的出去啊。” 性感这个词汇,用在日常的地方就是有伤风化,会引得舆论大哗。但是用在青楼里,代表着诱--惑。这是青楼的本行。内裤怎么制作他就不管了。相信以周朝发达的手工业可以制作的出来。 第一款样式,贾环让袭人免费赠送给金妈妈。后续每一款收费200两银子。预估着卖出10款,那些姑娘们就会自己琢磨的出来如何最大限度的展示自己的魅力。在中国,什么时候都不缺乏聪明人。裁缝几片布料,又没有技术门槛,卖的是创意。 袭人低着头,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低声道:“三爷,那个金妈妈还没来找我。” 这和紫鹃是一个意思:不看好。 贾环笑着摆摆手,道:“等消息吧。不会有问题。”说笑几句,贾环起身回了书房,研究香水的制作。 贾府里有采购胭脂水粉的仆人,懂得里面制作的门道。他特意的询问过。这两天闲下来,他一直在研究这件事情。香水有两个特性。第一:香,第二:挥发。香料有现成的成品可以卖。倒是挥发用的酒精不好解决。国朝根本就没有高度酒。贾环现在的问题,恐怕得先将目标转向提纯、蒸馏高度酒上面。 高度白酒也是一门暴利的生意。不过,贾府并没有涉足酿酒产业,他一时间找不到酿酒的工人、器具。只能小批量的实验,改进。毕竟,一瓶香水所用到的酒精量还是非常少的。 客厅里,贾环走后,裴姨娘笑着摇头,放下茶碗站在起来,准备离开。这要是她家的少爷、公子,她肯定要说几句胡闹。这哪里还是那个沉稳、细致、才华横溢的少年郎哟? 黛玉抿着嘴轻笑,忍俊不禁的模样,小模样妩媚至极。带着紫鹃、袭人、雪雁回房里。 她心中三哥哥那高大、令人敬重、严肃、正派的形象轰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立体的少年郎形象。 “紫鹃,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三哥哥这个问题,怪羞人的。卖不出去不是更好?省的别人闲话。” 回廊中,黛玉走在最前面,三个丫鬟落后半步。紫鹃笑嘻嘻的道:“三爷最近不是在操心怎么赚银子的事吗?所以我就问问。姑娘,有人要说闲话,最后也是落在袭人身上啊。” 袭人郁闷的跟着走在后面。这黑锅让她背,令她心中有点委屈。 黛玉清亮的眼眸微微动了动。她父亲不是给了100万两白银给三哥哥,他怎么还缺银子呢? 说笑几句,主仆几人回到屋里。黛玉现在的生活习惯是要站立、走动半小时,有助于消化。而不是立即坐下来。 雪雁去了点了几支蜡烛,将满是书籍的屋中照的明亮。书桌、书架、茶几、床榻,布置的雅致。紫鹃刚刚上茶,给站在书桌边的黛玉。就见一名小丫鬟进来,“袭人姐姐,外头的来个老妈子,说来找你买东西。” 正在说话的黛玉、紫鹃、袭人都给愣住。这竟然是有生意来了啊。 袭人道:“哦,我这就出去。”拿了贾环用木炭画给她的款式图样,去了外头。 身后传来紫鹃咯咯的笑声。 … … 消息很快就传到贾环、裴姨娘那里。裴姨娘听到消息讶然不已,还真让贾环把生意做成了啊!这真是…! 贾环听到消息时,正在书桌前写东西。淡然的笑了笑。意料之中的事情。 任何事物,只要经过时间的检验,存在,它就一定有它存在的道理。当然,内裤的存在其实和健康、卫生更相关一点。 很多时候,心灵鸡汤会告诉我们,在小的时候,我们梦想着改变世界。但等我们长大之后,是世界改变我们。要学着接受。对这个观点,贾环只赞同一半。 所以,他才想把内裤“发明”出来。 他没有改变周朝社会的想法。真学主席上山下乡搞土地革命,来一个翻天覆地,那太夸张了。不过,生活的细节,他可以慢慢的改变,不必将就古人的这一套。 后面一些小东西、小发明、小玩意,提升生活品质,恢复他在现代生活习惯的东西,他会慢慢的捣鼓出来。比如:牙膏、牙刷、浴室等等。 不过,这得等他有空闲时间以后。他现在还在金陵读书。要不是操心银子不够用,他现在也不会着手捣鼓这些东西。 读书才是最重要的。贾府的败亡,就在这几年间啊。这件大事,始终压在他的心头。 晴雯坐在屋里的矮凳上,就着桌子上明亮的蜡烛灯光,做针线活儿,洁白的贝齿咬着细线,灵巧秀丽的少女,含糊不清的道:“三爷,还真让你卖出去了啊。青楼那些女人…” 如意清浅的笑着,给贾环倒着凉茶。 看着两个大丫鬟,贾环心情忽而飞扬起来,调笑道:“回头给你们两个一人做几条。” “三爷…”晴雯、如意两人齐声娇嗔。 贾环拿着毛笔,哈哈大笑。 … … 秦淮河中,画舫处处笙歌,一片盛世的太平胜景。 甄礼在晓梦阁里的画舫中宴请陈子真。船厅之中几名歌姬身穿半透明的薄纱跳着舞蹈。薄纱之下,各种颜色的四角内裤,雪白、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令这几名歌姬性感、撩人至极。 一首舞曲跳完,甄礼笑着鼓掌,对身边的陈子真道:“当真名不虚传。晓梦阁这段时间生意大火,不是没有原因啊!” 陈子真四十多岁,年纪比甄礼要大,有着中年男子的英俊,有点沧桑的味道,微笑着拿起酒杯和甄礼碰杯喝酒,“甄兄弟还真是风流倜傥啊。” 朝廷清查亏空的高御史已经从扬州到了金陵。相信,锦衣卫的缇骑、密谈也应该到金陵。目标应该就是甄家。甄大少还有心情关注哪家楼馆的姑娘最红。啧啧… 甄礼知道陈子真说的是什么,微微一笑,道:“所以要请陈兄喝酒啊。” 陈子真笑了笑,也不掉甄礼的胃口,道:“方宗师离开金陵前往京城。现在由中散先生来主持花魁大赛。复赛之中,真正能有话语权的不过他、家父、令尊、卫司徒、贾太守等十几人。紫南要夺魁的难度不大。” 这些人组成本届花魁大赛的评委会。 甄礼笑着点头。身在画舫之中,很多话不好明说。但紫南姑娘夺魁,就是甄家和陈家的交换条件,这意味着陈家会帮忙宣扬甄家亏空根本原因。 “陈兄高见。我今日去莫愁湖中转了一圈,还有三天就是复赛,基本上前十名的声势已经造起来。其中,竟然有京城来的名妓苏诗诗。嘿,非常漂亮的一个美人。她还想着争江南花魁。” 陈子真就笑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二十多岁的男人,对美女的想法是不一样的。 … … 苏诗诗一早梳妆完毕,前往莫愁湖中。船在秦淮河中平稳的行走着。苏诗诗眉头微蹙。 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她跻身复赛没什么问题。但是前十名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跻身前四名才会被成为江南四大名妓。 她没有争头名的想法,但是,骄傲如她,前四名还是想要争一下。 这时一艘小船平行的行使着,里面传来几声轻笑,“可是苏姐姐在船中。” 苏诗诗推开窗户,看到一张精巧靓丽的小脸出现对面小船的窗口,正是在这几日莫愁湖中大红大紫的紫南姑娘,很多士子都在传诵她的名声。淡淡的道:“紫南妹妹好。” 紫南掩嘴一笑,“苏姐姐已经到快要退出嫁人的年纪,何苦还来争夺这个江南花魁呢?又累又辛苦。还只是敬佩末席。我这里有一株南洋来的人参,送给姐姐调养身体,早日北返。望姐姐不要推辞。” 苏诗诗心中极其不舒服,但脸上保持着平静,拒绝道:“不必了。”关上了窗户。 两艘小船错开。苏诗诗一口气闷在胸中,气的酥胸上下起伏。欺人太甚! 另一艘小船内,紫南掩嘴咯咯娇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苏诗诗是北人,背后没有巨商官宦支持,能尽前十,还是因为她家妈妈到处宣扬贾先生的那首美人词“欲问江梅瘦几分”是给她的,拉高了人气。否则,早就被刷下去。 … … 初夏之际,还是很有些炎热的。 莫愁湖中正对着胜棋楼中的搭起五个大舞台,时不时的有名妓出来表演才艺,赢得满堂喝彩。 自有士子充做评委打分。带着很大的主观性。不过总目睽睽之下,才艺表演,高低还是很容易分出来的。 这几日莫愁湖随处可见士子、文人、名妓。亦可见不少金陵城中的“市民”。 五号台前的小亭中,韩秀才、罗子车,童正言一行五人正在欣赏着台中名妓的舞蹈。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就等着时间发酵。因而,几人十分放松。 嘴角有一颗黑痣,相貌清奇的罗子车摇头晃脑,道:“如此舞蹈,至少四大名妓的水准。” 韩谨国字脸,穿着白色的长衫,看看手中从李良吉那里要来的节目单,摇摇头,“苏诗诗,京城人,金陵城中没有一个家富商豪族是支持她的。能进前十已经是极限。她和贾子玉私交甚笃。” 在苏州给贾环骂了一通的童正言嘿嘿的笑一声,“那有个屁用?那屁孩还在家里读书吧?” 几人都是笑着摇头。那位少年是他们此行必须要关注的大敌。消息显示,确凿无疑的,他天天在家中读书,一次都没有来莫愁湖这里。 罗子车还在叹气,“可惜啊!”(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八章 香水 金陵城中,秦淮河自东水关入西水关出,号称十里秦淮。而莫愁湖就在西水关外。被誉为“江南第一名湖”、“金陵第一名胜”。占地广阔,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 初夏之时,湖水荡漾,堤岸垂柳,胜景如画。 自四月二十八日开始的花魁大赛至今日已经是第九天。马上就要进入第二阶段的复赛。 沿着胜棋楼搭着五个大舞台。这是给名妓们用来表演才艺。沿途又搭着有许多彩棚、通道,布置着整个大赛的会场。再往外,更为宽广的区域内,挤满了各种集市、人群。热闹非凡。 参与花魁大赛的群体主要是官员、士绅、文人、名妓。但是也不禁止金陵的居民前来观看、游玩。然而,名妓的才艺并非是普通人都能欣赏的。因而,在外围聚集了大量的商家,汇聚成数个集市。 从名妓们“推广”的高端商品,撮合的大笔生意,到外围巨大的人流形成的日常消费,再加上庄家操盘的赌博,每一届花魁大赛都不下三十万两银子的交易额。利益驱使着金陵城内的巨商们将花魁大赛一届又一届的举办下去。 莫愁湖中的三号舞台前,几名扬州来的文人在彩棚中喝茶、闲聊。隐约可以听见远处传来的喧嚣的声音。 彩棚里布置的简单、通敞。阻隔着初夏的阳光。初夏的日头有些烈,此时并没有名妓们出来表演。充当初赛裁判的几名扬州士子聚在一起喝茶说话。 为首的便是扬州名士萧幼安。 萧幼安三十多岁,容貌普通。但风度儒雅。手拿折扇,在手里敲一敲,微笑着问道:“朱兄,听说郑员外此次到金陵来会支持袁姑娘。哈,他真有闲情。” 萧幼安喊的朱兄便是与郑家交好的朱华藏。朱华藏是一名中年文士,听着萧幼安不加掩饰他幸灾乐祸的想法,不着痕迹的反击道:“萧兄,郑大爷是郑员外的逆鳞。我劝你后日在郑员外面前不要说。” 扬州大盐商郑元鉴与金陵的甄家交好。力捧甄家推出来的袁静香姑娘,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所谓的闲情说的另外一件事情。郑元鉴的长子郑文植已经被判死刑。朝廷的批文已经下来,秋后问斩。这是郑员外心里最痛苦的事。 萧幼安呵呵一笑,说起另外一件事,“朝廷钦差高御史已经抵达金陵中。我听闻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非常严重啊。” 江南第一世家甄家自身难保吧?还能扶持郑家? 坐在一旁的一名士子道:“幼安兄,关于此事,最近城中流传的有一种新的说法。据说甄家亏空了100多万两银子,全部都是因为接驾导致。高御史恐怕投鼠忌器。” 这个话题立即引起在座士子们的兴趣。在江南的士子都知道一件事,几十年前,太上皇执政时期,南下江南,甄家接驾四次。若是为这件事亏空的话,朝廷要处置甄家,说是说的过去,但恐怕人心不服。 萧幼安微微一愣。他还是在今天才听说这件事。如此说来,甄家很有可能会没事? … … 傍晚时分,苏诗诗带着老妈子、丫鬟离开莫愁湖,坐船从西水关入城,逆着秦淮河往珠市的云烟院而去。 “唉…”李妈妈长叹一口气,坐在船舱中,抑郁的喝了一口酒。一年前,她带着女儿苏诗诗自京城南下,以为可以很快的打开局面,名扬天下。然而自今才体会到其中的难处。 这次花魁大赛是唯一的出路,若是不能进入前四名,她们就要北返京城。不再在江南流连。 苏诗诗穿着白色的裙衫,穿着船窗边,默默的看着秦淮河上的风景。十九岁的佳人,身姿曼妙,安静娴雅。压力,在不知不觉间浮上心头。 小丫鬟丹儿小声提醒道:“姑娘,贾公子下午派了他家的奴仆来通知你这两天去他家里一趟。” 苏诗诗平静的道:“我知道。” 贾环的住处就在秦淮河边的武定桥附近。苏诗诗一行下船后,径直前往和安街贾府中。夕阳之中,青石板路两旁的民居中炊烟袅袅。安静又充满生机。 苏诗诗自花魁大赛开始后就没有来贾环这里教授林黛玉曲艺,到访之时,贾环刚好去门散步回来,在后院的客厅中接待苏诗诗,裴姨娘、黛玉在一旁陪着。 “见过林姑娘。近日可好?” “嗯。苏姑娘好。” 等黛玉和苏诗诗打过招呼后,贾环开口道:“邀请诗诗姑娘过来,是想请诗诗姑娘在花魁大赛上帮我推销一件商品。”让晴雯去书房里帮他把制作好,保存在一个小巧的瓷瓶中的香水拿过来。 精巧的瓷瓶立即将客厅中几人的目光吸引住。除了知道端底的晴雯,黛玉、裴姨娘、紫鹃、苏诗诗、丹儿都看向贾环,等着他释疑。明亮的烛光下,贾环将木塞打开,玫瑰花香顿时就飘溢出来。 “呀…!” “噫。” “嚯。” 众人惊讶的发出感叹各种声。一时间,莺语娇啼,很是悦耳。 贾环将众女的表情尽收在眼底,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件商品名字叫做香水。顾名思义,就是喷洒在身上保持香气之用。大约能保持一天的时间。” 说着,贾环将瓷瓶递给苏诗诗。苏诗诗拿着香水在鼻端闻了一下,惊叹道:“诗诗自认也算是见识多广,却从未见过如此惊巧的东西。贾先生拿出来的东西每每出人意料,充满惊喜。” 这小马屁拍的!令人很爽啊。 贾环禁不住笑起来,摆摆手。这时,如意、袭人端着茶送进来。众人坐下来品茶说话。 贾环喝了口茶,看着苏诗诗娴静美丽的玉容,明眸清澈醉人,道:“我前些天和林大家从苏州一起回来。听她说,正在举办的花魁大赛有黑幕。诗诗姑娘要想夺魁,仅仅靠我的诗词怕是不够。应该还需要巨商、官家的支持。诗诗姑娘找好赞助商了吗?” 林大家就是林千薇。这姑娘最近和苏诗诗一样,花魁大赛开始后,忙的很,在晓梦阁中帮忙调教金妈妈新捧的一个姑娘。前日中午让小丫鬟送了一封信过来。说了说她最近的情况,询问他近日如何。在信的末尾附了一首唐诗: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贾环还没有给她回信,心中踌躇。因为,这是一首情诗。 苏诗诗心中一阵黯然。她当初从贾环这里拿走那首浣溪沙时,贾环就预祝她夺得花魁。然而,现在的情况… 苏诗诗的丫鬟丹儿年约十三四岁,模样普通,口快的道:“贾先生,我家姑娘还没找到那什么捞子的赞助商,要不,贾先生支持我们姑娘吧?” 看着这小姑娘,贾环就笑,指着苏诗诗手边的香水瓶,“我都穷得要捣鼓香水出来卖银子,那里赞助得了诗诗姑娘?” 开玩笑。赞助一个花魁出来,他少说得花费一两万银子。他现在哪有这个资金!苏诗诗夺得花魁对他推广香水是有利的。但是他没钱去运作。林如海留给他的那笔巨额资金,他现在没打算动用。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闪,扫过贾环的脸庞。眸光潋滟,美不胜收。 苏诗诗心中微微一喜,但听贾环这么说随即心情又跌入到谷底,语气有点倔强,轻声道:“贾先生,我一定能进入前四名。” 贾环不大看好苏诗诗,没有赞助商,涉及到数十万两银子的生意,苏诗诗要拿下一个四大名妓的位置,非常困难。鼓励道:“诗诗姑娘努力吧。” 苏诗诗能进前四,对他来说自然最好。进不去也没关系,只要苏诗诗帮忙推广一下,香水也不愁卖。客户目标群体本来就是女性。很容易销售。 其实贾环心里有点奇怪,以苏诗诗的姿容、气质,要找一个“赞助商”还不容易?不过这种私人问题,贾环并没有问她。 和苏诗诗说了说香水的定价:一个小瓷瓶装的香水售价10两银子。正好晚饭时间也到了,贾环留她吃晚饭。苏诗诗推辞后离开。贾环让晴雯将制作好的十瓶香水拿出来,让苏诗诗拿去送人,打开市场。 暮色之中,几个大丫鬟们忙着上菜,摆在客厅里的方桌上。香气四溢。众人说说笑笑的开始晚餐。 黛玉穿着青色的绣花长裙,娇花照月,出落的十分美丽,明眸一转,狡黠的灵性从眼眸里流泻出来,问道:“三哥哥,你怎么让苏姑娘帮你卖香水?那位林姑娘呢?” 贾环微怔,看着黛玉。这是个这小妮子取笑了吧?要是搁在以往,黛玉绝对不会和他这样说话。她还是很尊敬他的。八成是给卖内裤款式的事情给闹的。他在黛玉面前没什么威严了。当即,咳嗽一声,道:“感情的事情和商业的事情要分开。纯粹一点好。当然,我更信任苏诗诗一些。” 黛玉低头吃饭,忽而“噗嗤”娇笑,娇媚无端。 三哥哥没有动用她父亲留下来的钱去捧名妓苏诗诗,让她心里很高兴。 正在的裴姨娘、丫鬟们都给黛玉带着笑起来。 贾环笑着摇头。这算是见鬼了。以后的生活中,怕是少不了要给黛玉讽刺、取笑几句。林妹妹“牙尖嘴利”啊!贾府上下都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搞卖内裤款式这门生意了。好吧,他其实很想将这个推广开。闺阁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 … 苏诗诗和李妈妈、丹儿重新坐船回云烟院。月光如水,落在船头一身白衣的苏诗诗身上,平添她的风姿。 身旁的丹儿撅嘴道:“姑娘,你干吗不对贾先生明说你遇到的难处啊!” 苏诗诗轻轻的笑了笑,“傻丫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九章 卷入 五月初,金陵这座巨城在花魁大赛的歌舞升平之中,绽放着迷人的魅力。热闹、喧嚣、人流、商业、繁华等等等等一切可以用来赞美城市巨大活力、物资丰富、安居乐业的词汇都可以用在此时。金陵,江南的文化之都,政治之都!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四方太平,人民休养生息之后,正尽情的享受着富裕、平静、丰富的生活。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国泰民安的氛围之中,令人们不自觉的忘了暗中的刀光剑影,忘了权力与利益交织出来的惊涛骇浪。 四月底,奉命清查江南织造局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高御史已经进城。 而这一事件被掩盖在五月初天下文宗方望进京的盛大欢送仪式之下,掩盖在金陵城的烟云、繁华之中。但,刀已经架在甄家的脖子上。刀锋上的寒意凛凛。 在此时,金陵城中一个安静的角落,贾环还在安静的读书,静静的。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幅浩瀚、巨大的历史画卷之中,是何其的不起眼!画图之中:失去耕地的农民、飞涨的盐价、贬值的银钱、亏空的国库、贪--腐的官吏横行。 贾环在这画图的一角。改革中的南京国子监,一千年来改变衣着诱惑的青楼,热闹中夹杂利益的花魁大赛,贾家与甄家的世交,盐商总商制的纠葛,对贾雨村的厌恶,这些散乱的线头在无形编织着一张大网,在不久的将来,将他拉入到这危险、汹涌的大潮中。 是沉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默默无闻的死去,还是做一个弄潮儿,站在潮头? … … 金陵的夜晚总是那样的美丽。秦淮河上,桨声、灯影、歌声,交织着令人沉醉、着迷的画卷。 明天五月九日就是花魁大赛的复赛之时。夜色中,十名入围的名妓们在各自的小楼中坐着准备。更多的江南名妓飘荡在秦淮河上的画舫中,与文人士子唱和。一道道的暗潮在涌动。 在那一艘艘的画舫之中,有人在谈论着过夜的薪资;有人在鼓吹着某位当红姑娘必然夺魁的话语,十取其四,竞争激烈。“水军”们正在不遗余力的吹捧,影响着有话语权的文人、士子。头名花魁更是几家实力雄厚的官宦人家在争夺。陈家、甄家、邓家、文化圈。文人们的言语如刀,在夜幕中争夺着舆论。 还有,有人暗中传播关于甄家亏空的“真相”,时时的引起一阵附和、感叹之声。甄家应该无忧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尽知甄家为皇室鞠躬尽瘁。天子不可能下令追赃。 漆黑的夜晚中,住在驿馆中的高御史在灯下写着奏章,嘴角带着冷笑;金陵城的某处,锦衣卫的校尉们正在汇总着最新两天的消息;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在家中与来访的甄应嘉喝酒笑谈,和甄应嘉绕圈子;金陵知府贾雨村和小妾在喝酒,他与甄家并无密切的来往,这场**不可能落在他身上;陈家的父子在低声商议,书房周围十米无人。 “都准备好了吗?” “万无一失。紫南必定会拿下花魁,我陈家能吃下十万两银子的交易额。赌场那边也安排好。” “好。” 一直忙碌着的甄礼在复赛之前反而清闲下来,在家中陪来访的宾客喝了一顿酒,甄礼带着长随出了家门,到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见名妓苏诗诗。 他忘了不她那张清丽娴雅的娇靥。正适合他在今晚放松一下,不是吗? 苏诗诗只是寄住在金陵四大名馆云烟院中。虽然她今晚正在静心准备明天的复赛,但云烟院的妈妈不会为她得罪甄家的大少爷。片刻之后,住在云烟院后院一栋小楼中的苏诗诗出面招待不速而来的甄礼。 她心中很不满。明天的复赛,第一天要表演词作,她手中有贾环给她的精品美人词,内容不会比别人落在下风,但唱功,她并不擅长,需要好好准备。 甄礼环顾着布置精美的客厅,四处可见粉色的装饰,充满了女子的气息,回过头,目光落在苏诗诗的俏脸上,微笑着道:“诗诗姑娘在担心明天的比赛?” “嗯。” “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可以保证诗诗姑娘能进入前四。” “啊?”苏诗诗讶然的看着甄礼,二十八岁的年纪,眉清目朗。身姿颀长,穿着水蓝色的绸衫,一幅贵公子装束。很出色的男子。她在金陵这段时间,自然知道甄家是什么地位。但是,甄家捧的是江南名妓袁静香,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捧她? 苏诗诗探询的看向甄礼。 好聪明的美人,甄礼微微一笑,凑近半步,“诗诗姑娘来江南之后,似乎还没有留人过夜,不知道在下今晚能否一亲芳泽?”这是他心底现在最直接、原始的想法。 苏诗诗脸色顿时微变,后仰着拉开和甄礼的距离,站起来,勉强的笑道:“诗诗卖艺不卖身,还望甄公子见谅。” “是吗?呵呵。”甄礼讥讽的笑一声。一名妓女,跟他说卖艺不卖身?好笑!可笑! 甄礼并不打算用强制手段硬上,那是很没有格调的事情,只有那个智商堪忧的陈家四公子才会用的路数。而是看着苏诗诗的眼眸,“既然如此,诗诗姑娘不用参加明天的复赛了。你被淘汰了。” 苏诗诗后退两步,轻声道:“甄公子恐怕还决定不了明天的复赛名单。”声音坚决,但心中却是担忧无比。 “哈哈!”甄礼张扬的一笑,从圆桌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一股热闹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诗诗姑娘不相信啊。不如我现在展示给你看。” 甄礼让候在楼下的小厮去将云烟院的粟妈妈喊来,淡淡的道:“我和诗诗姑娘有点过节。你这云烟院还想要接着开下去的话,就不要收留她。她以云烟院的名义报名参加花魁大赛的资格,也相应的取消,你明天去莫愁湖那边做个见证吧。” 苏诗诗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长久以来的愿望,就这样破灭。本来最近就有着巨大的压力,一阵眩晕感袭来,她扶着椅子背,才没有倒下。 粟妈妈立时傻眼。她还指望着苏诗诗在刘如烟之外帮她打响名气呢。苏诗诗住在她这里,她当然也是要抽成的。忙打着圆场,“甄大爷,诗诗姑娘…” 丹儿进来了,李妈妈也进来了,好友刘如烟也过来了。一句句的赔笑、服软的话语在苏诗诗耳边响起。飘忽着,又远又近。苏诗诗都快要听不清楚,耳边突然传来甄礼温文尔雅的声音,“既然几位如此劝说,我也不为己甚,只要诗诗姑娘向我道个歉,陪我喝杯酒就行。”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苏诗诗抬起头,眼中恢复焦距,看着甄礼那张英俊的,但令她无比厌恶的脸,娇斥道:“你无耻!”两行清泪滴落。 这是决裂,不妥协的态度。 甄礼愣了下。 所谓的“卖艺不卖身”在青楼中就是个笑话,只是看出的价码够不够而已。他做的事情,秦淮河上每天都在上演。根本不足为奇。区别只在于他并不想娶苏诗诗为妾,只是想玩她几晚上而已。倒没有料到苏诗诗会是这样的态度。 半个时辰后,苏诗诗、李妈妈、丹儿带着行李离开云烟院。名妓刘如烟的小楼之中,甄礼在窗口看着那辆马车远去,脸上带着冷笑。 将一位没有后台的名妓踢出金陵,以甄家的实力轻而易举。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这样吧! … … 马车轱辘轱辘的行走在青石板上。亏得是在珠市这等繁华之地,否则这夜里哪有马车。 马车之中,苏诗诗低头垂泪,一言不发。 李妈妈叹着气,唠叨的道:“多大点事,怎么搞成这样?你在京城时有龙江先生护着,又有贾先生吹捧出来的名气。可以由着你的性子来。不是妈妈势利,你想要在金陵打响名气,始终要走那一步。端着架子,怎么成事?唉…,这一年来…” 丹儿不满的撅嘴道:“李妈妈,你别说了。姑娘正伤心着呢。” 李妈妈瞪着丹儿,“嗳哟,你个小丫头片子都敢这样跟我说话?” 马车渐渐的消失在黑暗中,李妈妈和丹儿的争吵声渐渐的远去。 … … 晨光熹微,外面下着一场小雨。贾环在书房中背诵着经义。 香水制作的杂活,他都丢给贾府里的李管家处理,诸如订购瓷瓶,采购酒,香料,花瓣等等。只有最后的调配是有他独自进行。他最近分心商业,功课落下不少。 背了一会书,贾环目光落在日历上,五月十日,花魁大赛复赛的第一天。中散先生曾经邀请他前往莫愁湖的胜棋楼为名妓写诗词。他打算上午去一趟。让中散先生派人来请,就显的他太不上道。当然,诗词肯定是没有的。他肚子里的精品美人词,也不能这样挥霍。他另有替代方案。 结束晨读之后,贾环到客厅中吃早饭。他和黛玉、裴姨娘的早饭是分开的。起床时间不一样。刚在餐桌前坐定,从晴雯手中接过一碗香甜的大米粥,外头的小丫鬟带着苏诗诗的丫鬟丹儿进来。 丹儿手中拿着前天晚上带走的香水瓶,眼睛红肿着,“贾先生,我家姑娘今天就要离开金陵,推广香水的事情,请恕无能为力。”(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章 谁为难谁? “啊,这是为什么?” 贾环难掩惊讶,看着丹儿,放下手中的粥碗。苏诗诗前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要离开金陵返回京城呢? 自昨晚给赶出云烟院丹儿满肚子的委屈、心酸,虽说和李妈妈吵了一架,但心里那股憋屈还闷在胸口,见贾环问,顿时声音就带着哭腔,抹着眼泪道:“贾先生,甄大爷昨晚到云烟院要我家姑娘陪他过夜。姑娘不愿意。他就要把姑娘赶出金陵,连参加花魁大赛的资格都要取消…” 晴雯听的皱眉,在一旁打抱不平:“苏姑娘说的对,那什么甄大爷太无耻!” 苏诗诗在家里来教授林姑娘乐器,说话得体、通透,她和紫鹃、如意她们都挺喜欢的苏姑娘的。 贾环揉着眉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甄礼看起来风流倜傥,以甄家的权势,他这种人怎么会缺女人?没想到在苏诗诗的美丽面前,竟然把持不住!在被苏诗诗拒绝之后恼羞成怒。 他将苏诗诗赶出金陵。完全是将苏诗诗的尊严放在脚下踩,再将她像块破抹布一样扔掉。很打击人的。 这令贾环心中很不舒服。怎么说,他都和苏诗诗相熟。苏诗诗南下之前,龙江先生还特意委托他写了两封书信分别给座师方望、山长张安博,以此庇护她。然而,就在他在金陵的时候,苏诗诗给甄礼羞辱了!这让他情何以堪? 也是,你甄大少给一个歌妓拒绝了,很没有面子,没有达成愿望,心里有邪火,所以要略施惩戒。 但是,苏诗诗的想法,谁关注?强迫她的意志,践踏她的尊严,侮辱她的人格,很爽是吧? 王八蛋! 贾环一向是很沉稳、成熟,但这并不意味着甄礼将潜规则堂而皇之的用在他的熟人身上他还无动于衷!沉稳,成熟,只代表着男人的成长、智商,不是冷血。 更何况,他还希望苏诗诗帮他在花魁大赛上推销香水。这是解决他当前经济困境的要紧事。 《书院讲义》在知仁书坊里卖了一个多月,他仅此一项就亏损1千多两银子。再加上赠送给好友庞泽北上的盘缠,他手中剩下的银子已经不足2千两。这还需要支撑家里20口人约一年时间的用度。有点紧张。 贾环沉声道:“丹儿,你去将诗诗姑娘请来。她不用离开金陵。花魁大赛参赛资格的问题,我会帮她解决。” 丹儿一愣,“啊…,贾先生。”随即反应过来,喜上眉梢,“哦,好,好。”一溜烟的快步跑出去。 晴雯很聪明,一听贾环的说辞就知道他的意思,眉头舒展开,给贾环剥着鸡蛋,鸡蛋壳落在方桌上,抿嘴笑问道:“三爷,你要帮苏姑娘啊?” 贾环点头,“嗯。帮她,也帮我自己。” 他和甄礼在去苏州前就闹翻了。他拒绝动用贾家的政治资源为甄家解开当前的亏空困局。 贾环喝了一口粥。目光看向庭院中。 … … 苏诗诗跟着丹儿来到和安街贾环的家中时,贾环、黛玉、裴姨娘正在后院的客厅中说话,等着。 苏诗诗穿着一袭浅青色的长裙,面容憔悴,仿佛一朵鲜艳的花朵失去了光泽。从门外进来,向贾环行礼,娇语感激道:“诗诗谢贾先生援手!” “不客气。我还指望着诗诗姑娘帮我推销香水呢。”贾环温和的笑一笑,邀请苏诗诗落座。 贾环让如意给苏诗诗端来早餐:一碗热粥,几个包子,鸡蛋。“先吃早餐,等会我们再说花魁大赛的事情。” 闻着粥香,苏诗诗眼泪就流下来,泣不成声,“呜…”。自昨晚离开云烟院后,她就没有吃过东西。 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苏诗诗,白皙的脸庞上滚落着泪珠,裴姨娘轻轻的摇头。名妓看着风光,实则悲苦自知。 见苏诗诗哭的悲切,黛玉心中同情,道:“三哥哥,甄家的人真是可恶。” 去年冬天在某愁湖游玩时,甄家家仆傲气凌人,甄三姑娘刁蛮无理,现在甄家的大爷竟然欺负弱女子。苏姑娘在教授她乐器啊! 见黛玉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贾环就笑了下,点头道:“嗯。” 林妹妹有着爱使小性子,“牙尖嘴利”,爱哭的形象。她在贾府里,就像一只竖起刺的刺猬,但这只是给她弱小的心灵披上一层坚强的外壳,保护着自己而已。她这样富有诗才、敏感的女子,内心细腻、纯真、善良。 跟着苏诗诗一起来的李妈妈在前院的厅中,贾环命人给她送了早饭。 等苏诗诗吃过早饭后,贾环带着黛玉、裴姨娘、苏诗诗等人一起坐船顺流而下,前往莫愁湖参赛。 今天的花魁比赛在胜棋楼一楼中进行。届时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评委会”里的人,江南各地知名的士子,不参赛的名妓汇聚一堂。近距离的观赏十名进入复赛的江南名妓的表演。 花魁大赛分为初赛、复赛,一共十五天。初赛十天,复赛五天。这五天的时间其实只有前两天是拿来比赛的,后面三天是用于各种交际、推介活动。 可以预见,今日定然是人山人海。黛玉的容貌自是略作掩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谓红颜祸水啊! 船到西水关,贾环、黛玉、苏诗诗一行十二人下船,步行前往莫愁湖的胜棋楼。沿途上到处都是说话的人群。还有一些集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看得贾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雅俗共赏啊!胜棋楼里在欣赏美人、才艺,外面在做集市。 抵达胜棋楼前半里地,搭起来的彩棚绕成圈子。在此地汇聚的人群基本都是读书人,另有若干奴仆侍候着。贾环让钱槐前去投帖子找中散先生。他和黛玉、苏诗诗等人则是等在胜棋楼外,准备入场。 苏诗诗站在贾环身侧,小声道:“贾先生,若是不行就算了。我…”她有点担心贾环在金陵没有在京城那么大的能量。让贾环为难,她心里过意不去。 美人幽香阵阵。贾环笃定的道:“没事。”看得出来,苏诗诗有一点紧张。 这时,胜棋楼中出来一名白衫男子,形容英俊,身姿颀长,走到贾环几人面前。正是甄礼。 甄礼冷淡的拱拱手,目光转到贾环身边的苏诗诗脸上,再落回到贾环身上,语调清冷的道:“贾兄弟定要与我为难吗?”他不相信贾环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昨晚当众将苏诗诗逐出金陵、江南花魁大赛。而现在,贾环却是带着苏诗诗来参赛。这是摆明了和他过不去。 贾环对甄家的冷淡,甄家上下都很清楚。而贾环拒绝让贾妃帮甄家说情,他虽然不算贾家的头面人物,但是足以影响到贾家的决策,这让甄家上下愤怒不已。所以,自贾环从苏州回来后,他这才是第一次和贾环见面。 贾环哂笑了一声,“是礼大哥定要为难诗诗姑娘吧?” 不是说你有道理就没有罪。否则那还要法律干什么?甄礼强逼苏诗诗卖身,动用手段打压她,这是错的。 贾环和甄礼的称呼,还是世交兄弟的称呼。这是面子功夫。贾环和甄礼都很熟练。贾家和甄家目前还是世交老亲,交情很深。 甄礼眼中闪过一丝寒星,恼怒的神情在脸上浮现。他早前就骂过贾环“给脸不要脸”,现在贾环更是“蹭鼻子上脸”。 “好。好。就算苏诗诗参赛又如何?她注定是一无所获。这场花魁大赛,你说了不算。”甄礼手指着贾环,轻蔑的摇一摇。带着怒气,转身离去。 给甄礼威胁了几句,贾环微微皱眉,沉吟着。 苏诗诗歉然的道:“贾先生,让你为难了。”刚才贾环直面甄礼的压力。这让她想起昨晚不愉快的经历。同时,也担心甄礼的话。甄家是江南第一世家。 “意料之中的事情,不是吗?”贾环温声安慰道:“你别多想,安心比赛。花魁大赛我说不算,他甄礼说了也不算嘛!” 黛玉几人给贾环说的轻笑。 苏诗诗轻轻的舒一口气,点点头。 这时,钱槐跟在一名中年仆人身后过来。中散先生派人来接贾环进去。 “走吧!” 贾环当先一步,带着众人进入厅中。 从贾环的角度来说,他只要苏诗诗肯参赛帮他推销香水即可获利。当然,苏诗诗的目标是保四争一。他还在想,甄礼会搞什么花样。今天比赛是比赛唱诗词。 诗词可以自己些的,也可以是找人代写。这将充分的反应一个名妓的文化素养。即便自己写不出好词,交往的是名士也行。 由“评委会”打分比较高下。 明天第二场则是比较才艺。可以是乐器,舞蹈等。 … … 胜棋楼一楼的厅堂虽然很大,但是今天来很多人,贾环只能带两人进入。贾环带着苏诗诗、黛玉进入。 裴姨娘等人则去转向去外头的区域喝茶、等候。那里可以从大门外看到厅中名妓们表演的情况。算是观众席。 初夏之时,厅堂中凉风习习。很明显用了冰块。巨大的厅中正对着五间开的大门分三面席位。正中而坐的是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左右两边俱是达官贵人。 计有: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金陵知府贾雨村、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等人。 山长张安博有资格在这里占一个席位,但是山长正在全身心的主持国子监改革,并没有来这里。 中散先生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今天穿着浅灰色的长衫便服,头戴唐巾,坐在案几边,抚掌笑道:“哈哈,子玉来的好。我们就等着你今天的十首佳作。以飨耳目。”(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主动出击 贾环按时前来,中散先生很高兴。能写出传世名作的贾环来捧场,只要再写出几首精品美人词,他主持的这届花魁大赛也算颇有亮点。 贾环三人是从侧门进入。黛玉、苏诗诗在秀美的侍女引领下往左侧的士子方阵的座位处走去。贾环的座位在那边。贾环本人却没有去就坐,而是走到正中间,向中散先生作揖行礼。 贾环这个不寻常的举动顿时将正在谈笑,等待着名妓们精彩表演的官员、士子们的目光吸引过来。 此刻胜棋楼一楼之中一共摆设着有四十多个座位。分为几块区域。第一,中散先生为代表的江南文化圈中的名士。涵盖经学大家、画家、诗人、词曲家等等。都是与方宗师有来往的人。约十余人。 第二,现任的南京高官、堂官。六部尚书、侍郎、金陵知府贾雨村都属于此列。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也在此列。计有十几人。国朝的勋贵除了有职位在身,基本都在京城。这样的花魁大赛,自是文人盛会。南京城内的武将没有参会。只有郑国公这样超品的勋贵才有资格前来。 第三,权贵。甄应嘉这样虚官,但拥有实权的人物。致仕的高官家中子弟。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的王家,今年出了皇妃的贾家,这都是有资格来占一个座位的。不过,这要看情况。比如是否有出色的子弟在金陵。像贾环今天完全可以以贾家子弟的身份进来。再比如,王子腾的哥哥、王熙凤的父亲王大老爷今天就没来。举办方没有邀请这位没什么文化水平的人物。 约有七八人。 第四,士子与名妓。读书人的脉络一贯都是很清楚的。江南地区有名气的士子在士林之中都是很清楚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苏州名士韩谨韩秀才、扬州萧幼安、朱华藏等人都在此列。 另外,江南名妓们亦有资格列席。比如林千薇此时就在晓梦阁的席位中。这里的潜规则是进入前十的几家楼馆可以拥有席位,至于请谁来当门面,就由楼馆的妈妈们自己定。 约有十五六人。 贾环的座位就在士子中的第一位。这个位置,除了他无人敢坐。在比拼才华的场合,写出“明月几时有”这样传世名篇的贾环无人可与之争辉。 左边南京高官区域的座位中,吏部尚书陈高郎笑眯眯的看着贾环,对左右侍奉的美人称赞道:“果然是少年英姿,气度沉稳。” 两名美人咯咯娇笑,附和着陈尚书的话。但是,她们又哪里知道陈尚书心里的想法:这就是将他的爱子戏耍了的少年郎? 点滴的恶意冒出来。 郑国公邓鸿笑了笑。他是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容貌清秀,眼中却冒着精光,身姿挺拔。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打熬身体的武将。端着酒杯慢慢的喝着。 他这样的实权人物,和贾家没什么大的交情。不过,若是贾家的皇妃成了贵妃,那郑国公府与荣国府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就用的上了。 户部尚书卫弘微笑着喝酒。贾环来金陵时帮他送过家信。他的儿子卫康、孙子卫阳都对此子赞誉有佳。谓之:气度恢弘,才华横溢;足智多谋,临危不惧;尊师重道,领袖群伦。 坐在左边下首的权贵区域的甄应嘉微微眯了下眼睛。贾环贾子玉啊!如果他早些答应让贾妃帮忙,甄家何至于此。不得不借用陈家的力量,在士林中揭了甄家的老底。 甄礼冷着脸喝酒。能决定名次高低的评委会一共有12人。他父亲就有资格。苏诗诗来了也只是陪跑。休想拿到任何东西。他中午休息时会和陈子真沟通。就算苏诗诗又贾环的支持也不行! 苏诗诗的事就这样,贾环如此做事,等这次甄家的危机过后,他一定要好敲打敲打贾环。 坐在右边下首士子方阵中的罗子车禁不住轻呼一声,“是苏诗诗!” 一旁的童正言翻个白眼,子车就喜欢看美女,对正中坐着的韩谨道:“子桓,这小屁孩要干吗?” 韩谨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且看看吧。”他预感着可能会有事情发生。因为,贾环的性子很低调。如果他高调起来,必然是要做点什么。 … … 四十多个席位,每个席位旁边有两个附属的位置,将近一百人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正如了解贾环的韩秀才所想的,贾环很低调。但是,低调不代表没有人认识他。事实上,金陵城内的权力圈子对他并不陌生。 贾环身上有着多重身份:惊采绝艳的才子、国朝最年轻的举人、贾家的子弟、方宗师的门生。这每一个身份,都将他与在座的某些人联系在一起。比如甄家、贾雨村、士子、名妓… 贾环行礼后直起腰,朗声道:“中散先生,我今天早晨得知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进入花魁大赛复赛的苏诗诗姑娘竟然被甄家的大少爷甄礼赶出比赛。明面上的理由是云烟院要撤换掉苏诗诗的比赛资格。暗地里的原因是昨晚甄礼强迫苏诗诗姑娘卖身不成,动用手段打压她。学生恳请先生同意苏诗诗继续参赛。” 贾环直接将事情的内幕给抖出来了。一石激起千层浪! 坐在大厅左侧案几边的甄礼顿时傻了眼。一股幽幽的冷气从脊背上升起。贾环怎么敢这样?他搞不懂贾环的思路。 “啊…” “嚯…” “嘁…” 大厅中顿时就变得热闹起来。被各种语气震惊的语气词都填满。 高官们看向甄礼的目光就有点玩味,大体是看纨绔子弟的目光。甄家的接班人只有这个水准的话,甄家怕是风光不了多久。 名士们几乎全部都是愤怒的瞪着甄礼。这小子竟然玩这样的手段,这是在破坏比赛的公平。以后的比赛,有人这样来一手,怎么办? 权贵席位上都是一阵低低的哄笑声,“看不出来啊,甄大少平时人模人样,竟然也干这样的事情。“ 而士子、名妓席中一阵哗然。他们与甄家的牵扯最少,江南的士林风气也是以敢于抨击权贵为荣,因而反应最为激烈。 “真是无耻。强逼诗诗姑娘卖身不成,转身去打压诗诗姑娘。他以为他是谁啊?” “太不要脸了,当我们姐妹们是什么?”名妓都是有脾气的。很多时候,说不招待就不招待。 “王八羔子,这算什么本事?真他妈一堆狗屎,长的一个小白脸样。”仰慕苏诗诗的罗子车直接开骂。苏州的士子在鼓动市民闹事时时常冲在最前面。 韩谨和童正言都是苦笑。希望不要给甄家关注到子车。 大头秀才童正言努努嘴,前排的苏诗诗正愣着,留着一个美好的身影,“子桓,这屁孩很有一手啊!” 很显然,不管甄家的大少爷打着什么样的主意,贾环这样摆明了说,苏诗诗的名次绝对不掉尾巴。名士们都是要脸面的。岂能容忍甄礼的挑衅? 韩谨笑着摇头,“他是我的老师。” 贾环怎么炮制甄家大少爷,他是不管的。只要贾环的目光没有投射到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上就好。 子玉天生就是为大舞台而生,甄礼如何是他的对手?看那样子,都子玉这一手被搞的找不到北了。 … … 贾环说完之后,就一直在用耳朵留意着大厅中的动静。反馈回来的信息很不错。 任何潜规则都不能挑战明面上的规则。这是此时甄礼被压制的原因。 一个权贵家的公子潜规则一个“女明星”,这根本不算事。但若是给“媒体”爆出来,社会的舆论,可想而知。 贾环现在就是做了这样一件事情。最好的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与其猜测甄礼接下来会使用的手段,为什么不举动进攻呢? 黛玉轻轻的握了下苏诗诗的手,轻声道:“苏姑娘…”她心中充满了惊讶、敬佩。以前在贾府里看着三哥哥“翻云覆雨”,很快就扭转不利的局面,现在,换了一个舞台又看到了。三哥哥真是厉害。 苏诗诗回过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住又想流出来的眼泪,回答道:“我没事。” 她是一个骄傲的人。但今天早上,心情极度变化,从孤苦无依的悲伤到贾先生的鼎力支持,梦想破灭到峰回路转,再到此时收获支持、同情。她如何不想哭呢? 中散先生没有理会身旁朋友们要求他将甄礼逐出的要求,对贾环点点头,“嗯。老夫同意苏诗诗恢复参赛资格。子玉,你先去坐着吧!” “谢先生。”贾环再行一礼,从正中间,留出来用着表演的场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前。他的位置在右侧下首,士子与名妓区域的第一排。迎接他的是黛玉和苏诗诗的两双妙目,蕴藏着各种愉快、赞叹、敬佩的情绪。 贾环笑一笑,坐下来,“诗诗姑娘,你可以到后面去准备节目了。” “谢贾先生。”众目睽睽,不便行礼,苏诗诗道谢一声,出了大厅,往后面的舞台走去。 贾环这几步路,几句话的功夫,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已经找到了云烟院的资料,在手上扬了扬,朗声道:“果然,云烟院报名的是刘如烟、听兰。哼,害群之马。”中散先生用力的拍在案几上,表达他的不满。 代表着云烟院坐着的名妓苦笑连连。完蛋了。就中散先生这个表态,云烟院的两名花魁肯定是最后两名。 甄家暗中支持陈家推出花魁的紫南,明里支持袁静香。看似没有损失,但谁都知道中散先生这一巴掌是打在谁脸上。 甄应嘉没有理会儿子甄礼看过来的目光,板着脸喝酒。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此时,回过神来的甄礼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未完待续。) 封推感言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四十二章 驱逐、才华牌 无数道带着各种涵义的目光落在甄礼身上,令甄礼十分的难堪。出身在江南第一世家甄家中的甄礼长这么大,还没有品尝过这种尴尬的滋味。 而且,还是在他父亲在场时。 就在甄礼坐蜡的时候,中散先生环顾全场,继续道:“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然而,君子之道,风流而不下流。吾辈聚集在此举办花魁大赛,品鉴、欣赏美人风姿,取的就是此中之意。” 中散先生的话音一落,立即就引得名士、士子们一片赞扬之声。 “正是!” “理当如此。” “食色,性也。君子好色而不淫。” 大厅之中的氛围为之一变。各人引经据典,矛头直指甄礼。陈家的大少爷陈子真喝着酒,怜悯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甄礼。这小子精虫上脑,得意忘形。这下好了。 读书人骂人,开始就是先来一个君子与小人的划分。这些人看着在议论,实际上是在骂甄礼。 中散先生做个手势,向下压了压,大厅中近百人逐渐的安静下来。他接着道:“望溪先生在金陵时亦曾庇护林千薇姑娘免受小人侵扰。先例在此,老夫今日亦要效仿。” 说着,看向甄应嘉,“若是人人都效仿令郎,用手段逼迫名妓退出,花魁大赛的公平性何在?还有举办的必要吗?甄大人以为呢?” 贾环在士子“方阵”的第一排喝着酒,心里好笑。姜还是老的辣啊!别看中散先生刚才拒绝了金陵文化圈里的名士们强烈要求将甄礼驱逐出去的要求。 但是,中散先生现在将大厅的气氛炒热,再加矛头对着甄礼、甄家,他的想法不是一样会实现? 大厅中的“舆论”都炒起来,现在中散先生质问甄应嘉显得顺理成章。过程手法不同,最终的结果相同。 甄应嘉皱皱眉头。他是“评委会”的成员,若是不参与最终评审结果的话,和陈家的合作怎么开展?现在形势对甄家很好,但是毕竟朝廷处罚的结果还没有出来。高御史还在金陵城中。 甄礼心中苦闷至极,他以为这事就这样完了,哪里想到中散先生还要再补一刀?当即,长叹一口气,站起来,拱拱手:“在下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甄礼起身离开了胜棋楼一楼大厅。 大厅外,观众席上的众人嘈杂一片。各种声音发出。有人大声叫好,有人笑骂,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喝倒彩,“好!” 听着背后传来的各种声音,甄礼脚下一个趔趄。俊脸上浮起羞恼、羞怒的神情。 甄家的大少爷给赶出了花魁大赛。 … … 大厅之中,吏部尚书陈高郎打了一个圆场,气氛重新缓和、热闹起来。今年花魁夺冠的大热门是袁静香和紫南。另有冰婉、夏映、迎梦的水准也不错。 在众人议论时,坐在贾环身边的黛玉轻笑着细声道:“三哥哥,真解气呢。”她今天穿着一间常见的精美的粉色裙衫,精致的小脸上画着妆,遮掩了她绝色的容颜。看起来像只是贾环带来的妹妹。 贾环笑着点头。正如他在胜棋楼外面安慰苏诗诗的话:花魁大赛他说了不算,甄礼说了也不算。甄礼太高看他自己了,被抽了两耳光。 贾环正要和黛玉说话时,一阵香风袭来,就见林千薇坐到身边的位置。一双星辰般的明眸看着他。明丽不可方物。 林千薇身姿高挑,约有一米七五,穿着亮紫色的对襟褂子。修长的身姿让她极为的出众、美丽。明眸酷齿。梳着牡丹发髻,头戴珠玉金钗。精致的金质花纹饰物贴在她眉心上。高贵的美人儿。 她坐在贾环身边的座位,顿时让士子、名妓们一阵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又要成了中秋诗会上那样,两名妓为了争一个给贾环斟酒的位置?这让江南的士子们情何以堪! 林千薇不理身后的目光,也仿佛没看到贾环惊诧的目光,怡然自若的拿起酒壶帮贾环斟酒,道:“贾公子刚才为苏姐姐讨一公道,值得妾身敬公子一杯。” 黛玉微微扭开头。三哥哥虽说要她留给他私人的时间,但她不大喜欢林千薇。 贾环微微苦笑着接过林千薇手中的酒杯,一口饮了。这姑娘给他写了情诗,他还没回。没想到今天在胜棋楼这里碰到她。 贾环疑惑的道:“林姑娘还是叫我贾先生吧!哦,你不是在帮晓梦阁训练姑娘吗?怎么…”按理说,林千薇现在应该在后台帮忙指导晓梦阁的名妓才是。 林千薇道:“都准备好了。我在大厅里看表演。” 贾环点点头。心里苦笑一声。看得出来,他没有回信,这姑娘有点生气。但是,那封信要他怎么回呢? 这时,中散先生宣布花魁大赛开始。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人从后面的舞台,通过五间开的正门,走进大厅之中,站在空出来的场地中央,一展歌喉。 一曲唱毕,众人纷纷鼓掌。十二名评委会成员,这名名妓得了八分。 林千薇的歌喉、唱功在江南花魁中首屈一指,她也是凭此拿了两届花魁头名,点评道:“还行哩。贾公子,今天这一节,苏姐姐只怕拿不了好名次。” 贾环、黛玉两人都看向林千薇。他们还是希望苏诗诗能够拿下一个好名次。保四争一是苏诗诗的愿望。贾环刚才闹了一通,苏诗诗不会掉尾巴。前四名会被冠以江南四大名妓,这里面涉及到利益,估计给预定了。 但苏诗诗应该可以冲击下。毕竟,刚才得了很多同情分。而且,中散先生表态支持她。 林千薇拿着贾环的酒杯喝了一口酒,解释道:“我看苏姐姐进来时眼睛红肿,她肯定哭过,这对声音有损伤。如果是换做我来唱,不会有问题。” 这话骄傲的! 贾环却是有点明白她的意思。“评委会”的裁判不是专业的歌唱家,细微的差点,肯定听不出来。林千薇这种高手,能很好的运用嗓子。而苏诗诗的长处是舞蹈,估计会有点悬。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桌面,沉吟着。 苏诗诗只要参加复赛,他的香水推广就没有问题。但是,既然帮助苏诗诗参赛了,甄家也得罪了,又已经开了一个好局面,是不是应该帮她拿一个好名次呢? 毕竟苏诗诗的名次越高,话语权越大,推销香水也越便利,他获利也越大。 … … 贾环沉思期间,第二个名妓出场,拿了九分。 第三个出场的,被看好有望冲击前四名的夏映拿了十分。 第四个出场的美人叫做冰婉,二八年华,中等身量的少女,杏眼樱唇,俏丽如玉,开口唱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 一嗓子就唱的大厅之中,震天叫好,“好。” 贾环低声问道:“你教的学生?”他看到冰婉出场之后,林千薇的神情变化。 “嗯。”林千薇点头,明眸看贾环一眼,提醒道:“我去后头看过,还有比她唱的更好的。”她心里气恼贾环不肯给她回信,但生气归生气,她在见到他后,还不是坐到他身边? 所以,他想什么,她大致也知道。花魁大赛牵扯了太多的利益。总不能他把苏诗诗带进来,就为了走一个过场吧? 贾环就点点头,拿起酒杯缓缓的抿了一口。 … … 苏诗诗在第五个出场。 这是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差的排序。苏诗诗穿着一袭白衫,身姿曼妙。行走间,仪态优美。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擅长舞蹈。 正中而坐的中散先生和善的对苏诗诗点点头。他自是早就知道苏诗诗的名字,确实是很出色的女子,清丽娴静。 左边上首高官区域中的陈高郎放松的喝着酒。心里评判。容貌、气质比紫南还要出色的女子。但是花魁大赛重来就不是看容貌的地方,看得是才情、实力。 几米开外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微微一笑,目光迅速的从贾环的脸上扫过。他给京城的王统制写了信,但似乎贾环并没有去信告他的状,这实在令他有点惊奇。 贾环想要通过这个苏诗诗牟利,可以理解,但是,他并不看好。 甄应嘉五十多岁,穿着便服,宛若一名员外,嘴角掠过一丝哂笑。有些人,有些算盘,打错了。 “铮!” 乐器声流畅的响起。苏诗诗调整着呼吸,她唱的曲子正是贾环写给她的“欲问江梅瘦几分”。她正要开唱时,贾环忽而打断道:“且慢。” 满客厅的人都看向贾环,其中不乏不满的目光。太不讲规矩了吧?也有人好奇,贾环又要搞什么花样? 坐在贾环身后几米处的童正言讥讽的笑道:“感情牌、舆论牌都打了,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罗子车对贾环打断苏诗诗唱曲很不满,轻蔑的道:“哗众取宠!” 贾环起身向中散先生、名士们拱拱手,“学生刚刚灵思迸发,偶得了一首小令,想请苏姑娘帮我传唱。” “啊….”大厅中的众人们顿时交头接耳。名士区域的七八名名士颇为兴奋。 坐在贾环左侧一个座位边的江南才子李良吉欣喜的问道:“贾朋友又有新作?”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可!” 等候在一旁的侍女很有眼色的给贾环拿来纸笔。贾环大开墨盒,提笔舔了墨汁,在白纸上迅速的写出来。 黛玉和林千薇一左一右的看着,神情变化,似乎很满意。其他人亦是心痒难耐,不过鉴于苏诗诗等会要唱,倒没有人未过来。 罗子车骂道:“草。”这法子也只有贾环能用。想想看,贾环能写出传世名篇:明月几时有,在座的文人,谁会不期待他的新作?换一个人你试试,绝对没有这个待遇。 童正言哑口无言。我日。还可以这样。这叫“才华牌”?(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三章 贾生才调世无伦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歌声停止,余音袅袅。苏诗诗在大厅正中唱完后,娴静的站立着,等待最终的评分。 全场寂静。 人美,音好、词好。 半响之后,大厅之中,胜棋楼一楼的观众席位中爆发出热烈的叫好声。声浪几乎要将屋顶给掀掉。 十几名高官除了郑国公邓鸿无法领略到词作的美妙,几乎每个人都在点头,或是微笑,或许捻须,或许沉吟,但毫无疑问,作为读书人中的精英,他们都给予这首《一剪梅》肯定的评价。 不愧是贾子玉,出手不凡。 高官们的表现要矜持一些,名士们则要狂放得许多。有人拍着桌子打节拍,有人仰天大笑,有人猛灌美酒,“哈哈,此词当浮一大白。”中散先生连连点头。 权贵们表现各不相同。文化素养高一些的能听出词作的意境之美。赞誉之词给的是贾环。稍微差一点的,则是给苏诗诗,唱的好,将那女子的相思、情愁、哀怨都唱出来了。 这样的场合,自然没有目不识丁的人。 士子与名妓们的反响更为激烈。大厅之中的声浪,有一大半是由他们发出,与大厅外的观众席上的叫好声,相互呼应。形成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观众席中,晴雯、如意、紫鹃激动的跟着人群拍着巴掌。三爷这是满堂彩啊!裴姨娘轻轻的鼓掌,秀丽的玉容上带着笑容。才华横溢的少年啊!这要是玉儿的夫婿,她早就可以放心了。 刚才还在愤愤不平的骂的罗子车、大头秀才童正言两人都哑火。知道这小子厉害,但是顷刻之间,这才多短的时间,立即写出一首绝妙好词出来。 很震撼。 韩谨笑着摇摇头,拿起酒杯喝酒。毫无疑问,又是一首传世名作。虽然没有“明月几时有”那样的艺术高度,但也足以流传千古而不褪色。 高官席位上,陈高郎弓着身子,眯着眼睛看看苏诗诗,再看看贾环。笑了笑,喝着酒。仿佛有什么东西给收敛起来。 贾雨村神情内敛的笑了笑。他还能说什么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他这一票必须给。?说到底,他是贾家的门生。 甄应嘉沉默的喝着酒。甄家和贾家是世交。在贾环表现的如此出色的情况下,如果他还要反对,那么就要做好和贾家“决裂”的准备。但甄家现在的情况,不宜这么做。 … … 12分。全票通过! 厅外响起阵阵欢呼声。精彩的演出,精彩的词作,精彩的反转。苏诗诗第五个出场,但已经拿下今天的头名。 苏诗诗向中散先生等评委行礼致谢,再向贾环行礼,心情激荡的退场去后台。第一!第一! 她现在距离她心中的梦想还差明天一场比赛。而明天是才艺的表演。她的舞蹈在京城之中首屈一指,独占鳌头,在江南之中,她自信不逊色给任何人。 贾环微微一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苏诗诗的声音动听悦耳,如若清溪流泉。她唱曲时的歌喉清冽。但因为她昨晚、今天早晨都曾哭过,嗓子受损,清冽之声表达的并不透彻。不过,却把词作中的相思,婉转,唱了出来。 唱的很好。 他听过一代天后邓丽君的版本。歌词名字叫“月满西楼”。古代的词作的唱腔与现代有差点。苏诗诗这个版本也演绎出了其中的情感。 既然林千薇都提醒他了,他要帮苏诗诗拿一个好名次,就要出奇制胜。贾环的性格,一向很有决断力。所以,他打断了苏诗诗,拿出了这首词。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婉约派女词人李清照的代表作。 苏诗诗退场之后,中散先生对贾环笑道:“今日有幸见到一首传世名篇的诞生,痛快。子玉你啊,别尝着掖着,十首精品美人词可不能少。” 贾环无奈的苦笑一声,起身端着酒杯敬了中散先生一杯。他另有打算。众人各自谈笑着,消化着苏诗诗唱的这首《一剪梅》。坐着离贾环近的李良吉赞叹道:“贾生才调世无伦!”贾环谦逊的致谢。 觥筹交错之际,大赛继续。 贾环几杯酒下肚,脸色微微有些红,神思飞扬。 黛玉微嗔道:“三哥哥,你别喝了吧。”她刚才只是矜持的细声叫好,心里对他敬佩的很。 贾环点点头,“嗯。” 林千薇星辰般的明眸落在贾环的脸上,嫣然一笑,如若明艳的鲜花绽放,随即又偏开头,看向大厅之中进来的名妓。 她是一个很喜欢诗词的人。平日里在金陵与望溪先生等人唱和。此时贾环拿出一首传世名篇,她亦将心中的不快忘记,取而代之的是被他的才华所折服的敬佩、遐思! 贾环给林千薇这个笑容给撩的愣神了几秒,实在是风情动人。 … … 临近中午时分,十名进入复赛的名妓都表演完毕。第一名是苏诗诗,12分。第二名是陈家力捧的紫南,11分,第三名是甄家明面上力捧的袁静香,第四名是林千薇的学生冰婉和夏映共享。 临近午饭时分,大厅中的众人各自有饭局,缓缓的散去。 贾环并不算参与中散先生的酒宴,聊了几句后,带着黛玉,与观众席上的晴雯、如意、紫鹃、裴姨娘汇合,苏诗诗早就等在胜棋楼外,跟着贾环一起返回和安街。 参加复赛表演完的十名名妓们下午并没有什么事情。只要明天来继续参赛即可。倒是林千薇下午需要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和贾环约了改日上门拜访,临走前,明眸中带着清波,深深的看贾环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第一天的比赛在一个上午就结束了。苏诗诗出人意料的拿下第一名。这令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事情发生了变故。 陈高郎弓着身子,在儿子陈子真的搀扶下走进马车。陈子真欲言又止。马车平稳的驶离莫愁湖。 许久之后,鼎沸的人声渐渐的远去。这时,陈子真才开口道:“父亲,今日你为何要投苏诗诗一票?否则,今天紫南就已经拿下第一名。” 陈高郎眯着眼睛,缓缓的道:“贾子玉的词写的好。不妨事。明天的比赛你盯着点。” 陈子真无奈的答应下来,“好。”这让他多了很多麻烦啊! … … 甄应嘉在奴仆、长随的簇拥下离开莫愁湖,乘船回家。 船中,一名奴仆汇报道:“老爷,关于花魁头名的盘口调整了,苏诗诗夺魁的赔率已经调到最高。” 甄应嘉不屑的道:“哼,他们想的太美好了。”花魁之事,他会帮助陈家达成目标。 想了想,甄应嘉又讥笑道:“这件事该郑国公头疼。” 花魁大赛外围的赌博盘口,是陈家和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两家合办的。苏诗诗从最后一名,一下子成了夺冠的大热门,如果真的夺魁,那他们两家要赔死。 … … 贾环一行坐船回到家中。船中喜气洋洋。 到家之后,晴雯吩咐了一个老妈子道:“今天中午加两个菜,给三爷、苏姑娘庆祝。” 老妈子见三爷、林姑娘都是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一脸迷糊去厨房吩咐。 如意在贾环身边道:“三爷,你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哟。” 贾环就笑,宠溺的捏了下她的鼻子,“小如意,你听懂没有啊?”他现在身高比如意要高一些。 如意娇美的轻笑,摇头。反正就是好。 苏诗诗看着贾环和丫鬟说笑,嘴角浮起笑容,到后院的客厅里,盈盈的蹲身行礼谢道:“谢贾先生的词作。令诗诗得偿所愿。” 贾环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苏诗诗起来,坐到椅子中,“诗诗姑娘,你想的太简单了。要拿下花魁头名,还要看明天的比赛结果,而明天,将会是一场龙争虎斗。” 黛玉、裴姨娘都坐下来。袭人服侍着黛玉卸妆。雪雁、沫儿过来倒茶。晴雯、如意搭把手。 苏诗诗带着丹儿跟着贾环几人一起进来,这时也坐下来。她打算住在贾环这里。跟着苏诗诗的李妈妈则是在前院。贾环自是不会让一个老鸨进他家里的后院。 抿了一口茶,苏诗诗自信的道:“贾先生,我对自己的舞蹈有足够的信心。” 丹儿使劲的点头,仿佛想要增加苏诗诗的话的说服力,“贾先生,我家姑娘的舞蹈你不是没见过,肯定比这些江南女子好。” 贾环微微一笑,苏诗诗平常挺聪明的一人,这时是花魁唾手可得有些智商下降啊,直言道:“不是你的实力的问题。而是场外的较量。” 明天的比赛,不仅仅是评委打分,还有观众席上的商人参与。豪商们可以通过送花篮,来表达对喜欢的名妓的支持。一个花篮一千两银子。这部分支持同样会计入最终的分数。类似于人气分。 苏诗诗悚然一惊,微微沉吟着。清澈醉人的眼眸看着贾环,欲言又止。 这边黛玉已经卸妆,露出她绝美无瑕的玉容,小小的年纪,已经和苏诗诗的美丽不相上下,问道:“三哥哥,你会支持苏姑娘吗?” 贾环有点无奈。 这句话黛玉就不该问的。你看,苏诗诗就没问。黛玉有时候还是很纯真的。和宝姐姐大不相同。 黛玉问了,贾环只好回答,想了想,道:“我还在犹豫。” 事情走到这一步来,苏诗诗拿第一,正如她所说的,不算难了。苏诗诗的舞蹈他欣赏了好几回,确实非常的精彩,她的实力绝对够。但是花魁大赛,不是以实力来定名次的啊!还要场外盘口。 贾环是有把握运作的,不就是砸钱嘛!但是,是否值得呢? 苏诗诗现在的名次,只要不太离谱,明天应该能拿下一个前四。这对贾环要推销的香水来说够了。当然,第一名会更好。 但是,第一名只怕已经内定,他现在帮苏诗诗运作到第一名,岂不是要得罪一些人?这是他心中衡量、犹豫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四章 决定 初夏的太阳在下午五六点时依旧赖在墙头,将庭院的廊檐、墙壁、花木照出长长的影子。 经历了上午的精彩、转折,中午欢快、喜庆的时光后,黛玉、裴姨娘、苏诗诗各自回到房间里休息。 贾环在书房中招待着来访的扬州名士萧幼安。 茶香袅袅,贾环坐在高几边微微沉吟,时时的揉着眉心。萧幼安慢慢的喝着茶,并不出声催促贾环。 萧幼安是来劝贾环帮助苏诗诗拿下花魁大赛第一名。扬州盐商汪家愿意“赞助”、支持。他们看到这其中的利益、机会。盐商趁机捧出一个江南花魁,除了花魁可以帮助其推销货物外,对其在文化圈中的口碑也大有裨益。 其实,贾环在中午黛玉问他时,考虑的就是去请汪家赞助。砸钱嘛,盐商怎么会缺银子?拉赞助这种活儿贾环很熟练。这里面又并非全无利益。 结果,现在汪家果然看到了其中的利益,先派出在士子中的“代言人”萧幼安过来和他接洽。 “幼安兄,知道这次内定的花魁是谁吗?”贾环问道。 萧幼安笑道:“紫南。有陈家力捧。甄家捧的是袁静香。但甄家今时不同往日。因接驾亏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此事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高御史现在还是在城中。再者,甄大少爷今天的做派,得罪了中散先生等名士,在明天的比赛环节肯定会吃亏。所以,花魁内定的应该是紫南姑娘。” 分析的合情合理。 贾环点头,再问道:“我听说围绕着花魁大赛外围有赌博的盘口,这事是谁在背后支持?” 萧幼安笑着道:“陈家和甄家联合操控,都是两家的掌柜,五五分账。据说郑国公在里面也有一些利益。” 贾环微微点头,心里琢磨着。 萧幼安忍不住劝道:“子玉,你今天起了头,中散先生将甄礼赶出去。要说得罪甄家,你已经得罪了。你们两家虽说是世交。但你为诗诗姑娘出头,无可指责。” 苏诗诗夺得花魁这里面的利益有多少呢?第一,花魁大赛的最后三天实际上是各种货物交易会。很多生意都会在名妓参与的酒宴中谈妥。去年的交易额有三十万两白银。有江南花魁做推销、牵线搭桥,汪家可以在里面划出十万两白银。所以,投入两三万两白银捧苏诗诗完全值得。 第二,凭借着苏诗诗的花魁身份,汪家可以与达官贵人、士林名士结交。向权利圈、文化圈拓展人脉。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也是没有地位的。这甚至比商业利益更重要。 往年花魁大赛的名妓们都是出自秦淮河南岸的几大青楼,背后都势力支持,商人想要捧一个花魁是没有资格的,捧了也拿不了名次。只能打打下手。比如就他所知,郑家这次就为甄家提供银子。 而今年,恰巧冒出了一个苏诗诗,还在复赛第一天的比赛中拿下了第一名。有天下闻名的才子贾环力捧。这就成为一个极好,极具投资价值的“标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找苏诗诗谈,而直接和贾环谈。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信任的问题。他和贾环的私交是很不错的。再者,扬州盐商汪家和贾环的老师、淮扬巡抚沙胜有合作,关系融洽。 还有,如今苏诗诗可是住在贾环家里的。以女子的社会地位而言,换句话说,贾环能替苏诗诗做主。那他何必舍近求远呢? 贾环就笑了下,他其实不担心得罪甄家的事情。 第一,他早就想得罪甄家了。只是不想当出头鸟,拉甄家的仇恨而已。让贾家和甄家做一个切割,是他来江南要完成的四个目标之一。 第二,甄家现在的当前要务是应对朝廷清查亏空的事情,高御史就在城内呢。甄应嘉今天的投票其实多少也反应了甄家的态度:甄家暂时不想和贾家决裂。 所以,贾环并不担心他将苏诗诗捧成了花魁头名会得罪甄家。 得罪的会是陈家,以及相关的利益团体。 “那我们谈一谈吧!” 贾环手指轻敲了下桌面,下定决心。在当前的情况下,他和陈家的关系属于中性。以他的身份、地位抢陈家一届花魁的利益,还是顶的住的。 贾元春在今年要升为贵妃。贾府的权势将会再次增加,成为一流的勋贵世家。 苏诗诗成为江南花魁,再加上他与汪家的合作,香水生意必然会很快就见得收益。汪家除了是盐商,还是徽商。在五月底预估至少就会有二千两银子的利润。 当然,还有其他的若干好处。比如收获苏诗诗的感激、人情什么的。再比如他自己在金陵城内的威望上升。 贾环和萧幼安谈了许久,连晚饭都在前院的书院中吃的。饭后,贾环和萧幼安一起出门。 … … 甄礼今天的心情十分不好。夜晚时分,和来到金陵的大盐商郑元鉴在郑家别院中喝酒。 雅舍之中,灯光明亮,郑家养的歌姬坐在圆桌边抱着琵琶唱着小曲。 甄礼的脸色、心情稍微好看了一点,沉默的举杯和郑元鉴喝着酒。 “甄大爷,就这么算了?”郑元鉴目光一闪,看着甄礼问道。他和贾环有“杀子”之仇。他的长子、接班人还在扬州的监狱中等待秋后问斩。但是,他动不了贾环这样有功名,有老师的读书人。 甄家不同。贾环今天为苏诗诗出头,甄礼被赶出胜棋楼,丢尽脸面。贾环得罪甄家,在他看来是一个报仇的机会。 甄礼自嘲的笑了笑,反问道:“不算了还怎么样?” 郑元鉴顿时有些失望。 甄礼吐出一口气,道:“郑员外,你别担心。苏诗诗进前四是稳的。但是花魁,她就别想了。贾环也不要想。你明天的花篮给紫南的多送一点。陈家那边我去沟通。少不了你的好处。” 他心中发狠,别让贾环那小子落在他手里! 郑元鉴心里稍微舒畅了一点,点头道:“好。我明天丢个几万两银子下去。保证紫南姑娘拿下透明。” 郑盐商语气轻松,几万两银子如果能让他出口恶气,看看仇人吃瘪,他还是很乐意砸出去的。 … …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秦淮河上的画舫开始渐渐的返程。又是一夜春好色。而今天还要继续参加花魁大赛最后一场比赛的名妓们早起梳洗,准备着。 虽然名次大体上有些眉目,但是能争取还是要争取,况且名次高低涉及到利益、各楼馆的脸面。 街肆里的早点铺子中,热气腾腾。几辆马车从珠市、旧院的青楼出来,拐过街口。手艺人在朝阳中走街串巷开始吆喝。金陵这座巨城缓缓的恢复活力。 和安街贾环家中,贾环顶着黑眼圈,在客厅里和晴雯、如意一起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今天黛玉、裴姨娘等人都不再前往胜棋楼。 贾环只能带两个人进入大厅之中。而坐在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看热闹,对女子而言体验并不是很好。人声嘈杂。黛玉一个人自是不好跟着贾环独自出门。 贾环和苏诗诗在后院里的客厅中碰头。姑娘、丫鬟们都在厅中说着话。黛玉她们是住在东厢房,苏诗诗住在西厢房中。 黛玉清声道:“预祝苏姑娘今天夺魁,梦想成真。”昨天晚上贾环出门之前已经告知他今天会支持苏诗诗夺魁。 苏诗诗连忙还礼,道:“多谢林姑娘吉言。” 贾环就笑一笑,自信的道:“好了。我们走吧!” 此时,贾环还不知道甄礼的布置。相比于汪家准备的两万两银子,和郑家比起来,是不够看的。 … … 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和苏诗诗、丹儿、李妈妈一起坐船前往胜棋楼。 约上午九点许,莫愁湖中景色迷人,湖水如镜。 贾环一行五人穿过外围聚拢的约有五六百人的人群,步入胜棋楼。胜棋楼中依旧是清凉如许。冰块这样的消暑之物对花魁大赛的举办方来说并不算什么。 贾环来的时间并不算太晚,和中散先生等名士见礼、打过招呼后,贾环坐到士子席位中。又与左右的士子、名妓们聊了几句。和萧幼安对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林千薇今天自是继续坐到贾环身边为他执壶斟酒,这时回身看看萧幼安,明眸一转,嘴角掠过一抹了然的微笑。她大约能猜到贾环的打算。 她正要说话时,一名貌美的女子走过来,微微躬身行礼,“贾公子,我家老爷让我来传一张字条。” “哦?”贾环微微有些好奇,接过字条,在手中展开。林前薇很自然的凑在贾环身边看着纸条的内容:贾小友可否给我一个薄面,紫南姑娘才艺无双。我甚看好。落款是贾雨村。 林千薇挑挑眉头,抬头看着贾环的脸。贾太守竟然派人提前来给贾环打招呼。这可是和贾环意欲推苏诗诗拿下花魁头名的想法不一样吧?这可就为难了。 贾环抿了抿嘴,看向远处的贾雨村。贾雨村微笑着点一点头。贾环提笔在纸条上写了回复,递给侍女。 等侍女远去,林千薇讶然的轻声道:“喂,你不怕得罪贾太守吗?”语气有些担心。贾环写的是:恕难从命。 幽香扑鼻。看着二十公分的距离的明丽的美人容颜,贾环感觉到心脏不争气的跳了跳。估计他现在伸手搂着林前薇的细腰都不会有问题。强忍着挪开视线,偏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说错了。是他要担心是否得罪我?” 贾雨村是贾家的门生。而且,他今天要得罪的陈家,等级可比贾雨村高的多。 “嗯。”突如其来的亲昵距离,林千薇娇羞低下优美、精致的头颅。 呼吸落在林千薇健康肤色的颈脖上,贾环能看到她的肌肤、脖子、耳根正在变得绯红。美丽无端。 就在贾环和林千薇说话时,中散先生宣布今天的花魁大赛的才艺表演开始。(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五章 江南花魁(七)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间的暧--昧只持续了片刻,随着距离的拉开,就恢复正常。 胜棋楼一楼大厅之中坐着近百人,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很容易被旁人关注到。更何况贾环、林千薇这样的“名人”。 场合不对。 话题很快就转到第一个出场的名妓身上。这位女子表演的是古筝曲目,高山流水。 一曲弹完。评委会给了6分。观众席上的富商总计送了五个花篮。 贾环的心思也转到大赛上。 刚才贾雨村的纸条让他心中有些警惕。他既然都打算得罪陈家,肯定不会卖贾雨村的面子。这涉及到一系列的东西。只是,贾雨村的举动,岂不是正好代表着某些人私下里的运作? 今天的大赛恐怕不会一帆风顺啊! 林千薇今天画着淡妆,穿着一袭天蓝色的长裙,很好的承托着她高挑、修长的身姿。模特一般的身材,玲珑有致。明丽的容颜,气质高贵。构成一幅绝美的美人图。 此时,她坐在贾环身边,看着第二个出场的刘如烟,微蹙娥眉,轻声道:“这不对。往年的出场顺序都是按照第一天的排名来的。听兰昨天是第八名,怎么在第二个出场?不对劲…” 贾环给林千薇一说,顿时有点明白过来。肯定有人在排序上做了手脚。手指轻轻的一点案几桌面,“林姑娘,你帮我把酒菜都挪到你那边去,我要作画。” 贾环将随身带着笔袋拿出来,拿出白纸和炭笔,铺在案几上。 中散先生要求他今天写出十首精品美人词,他哪里写的出来?这是他的替代方案。他的炭笔肖像画已经颇有功底。 … … 比赛继续。士子、名妓的席位中,韩谨、罗子车、童正言三人都在欣赏着歌舞。 大头秀才童正言昨天给贾环打脸一次,再加上他心里对贾环一直不怎么服气。这会见江南士子的梦中情人林千薇乖巧的给贾环整理案几,颇为不爽的“哼”了一声,对同伴道:“那屁孩似乎是要做画。嘿,我估计他是写不出来诗词无法交差。” 嘴角下有颗黑痣,长相清奇的罗子车哂笑一声,道:“正言,你别老关注那些没用的东西。今天的关注焦点是苏诗诗能否夺魁。” 童正言嘿的笑了一声。子车就知道仰慕苏美人。 韩谨沉稳的坐在案几正中,笑着摇头。心中有些奇怪,子玉什么时候会作画? 至于苏诗诗是否会能夺魁,这是不需要思考的问题。他从苏州来金陵,帮陈家宣扬甄家亏空的缘故,其中甄家和陈家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紫南姑娘夺魁。 这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他并不看好贾环。虽然昨天苏诗诗拿了头名,形势大好。甚至外围的赌博盘口都调整为她夺魁的赔率最高,但这只是一种混淆视线的做法而已。 … … 贾雨村作为正三品的金陵知府,正堂官,一府之尊。权势、能调用的资源甚至都可以比拟侍郎。他这个知府当前来可比顺天府府尹有滋味得多。 但此刻,他心情有点不好,有点愤怒。 昨天晚上陈家的大少爷拿着陈尚书的名帖来拜访他,希望他关照下紫南姑娘。这种事,他自是会给吏部尚书陈高郎面子。在比赛开始前,他给贾环传了话,希望贾环卖他一个面子、人情,不要去争第一。 但他的好意却给贾环拒绝了。很明显,贾环和苏诗诗争不到第一的!有他这个台阶,贾环不是更好给方方面面交代? 其实,这不能怪贾雨村误判贾环的想法。 贾雨村之前曾经写信给王子腾,故意夸奖贾环。用意是防范贾环写信回京城在王子腾面前告他的黑状。毕竟,外甥给舅舅写信是很平常,正常的事情。 然而,贾雨村并没有等待预料中“坑”贾环一把的消息。他以为贾环没有给京城中写信。所以,他虽然很不喜欢贾环,但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和贾环“互动”,缓和下彼此的关系。作为一名官僚,不以自身的喜好来处事,这是基本功。论起来,他算是贾府的门生。昨天他就给贾环捧的苏诗诗投了赞成票? 贾雨村不知道的是,贾环并非没有给京城写信。而是他写给了贾政。以政老爹的性情,接了庶子的来信“抱怨”贾雨村天性凉薄、忘恩负义。他即便再重视贾环的意见,也不可能把这种话学给内兄王子腾听!那不是长舌妇么? 贾雨村眼中射出两道凌厉的目光。既然贾环不接受他的“好意”,那今天他是不会给面子的。 … … 乐器声袅袅,余音不绝。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陈高郎,陈子真,邓鸿、卫弘、甄应嘉、李良吉、丁昂,萧幼安、朱华藏等人欣赏着歌舞、曲艺、乐器。时间飞快的走过。 明面上夺魁的大热门之一,实际上今年只是陪跑的袁静香在第七个出场。她表演的是昆剧里著名曲目,明朝汤显祖的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段。唱腔极其的出色,约一盏茶功夫的表演,引得满堂喝彩。 国朝的戏剧曲目,以苏州昆山地区兴起的昆曲流传的最广、最具代表性、最具观赏性。所以,贾家修建大观园会不远千里,到苏州去买唱戏的女孩子。所以,在座的高官、文士都能欣赏到昆曲之美。 投票结果很快就出来,10票。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郑元鉴豪掷一万两白银给袁静香姑娘捧场。送了十个花篮。再加上甄家明面上的捧场,总计收到十五个花篮。 这个成绩单相当的漂亮,暂时位列第一。 搭着遮阳棚里的观众席中,扬州来的几名盐商聚集在一个彩棚之中。冰块消暑,冰镇绿豆汤,冰镇西瓜、葡萄,这些享受在彩棚里自是不缺的。 郑元鉴微微有些得意的看了一眼隔壁桌子处的汪鹤亭,“汪员外,你我同为盐商总商,你这次打算买多少花篮?听说你支持京城来的苏诗诗姑娘?” 汪鹤亭今年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做工精细的锦袍,额头上冒着几颗虚汗,这是胖子在夏天的共同反应,笑呵呵的道:“不多,心意到了就行。我打算买20个。” 20个,就是两万两银子。大盐商们斗富,都是相当凶残的存在。 汪鹤亭长的人畜无害,做事、性格都很有套。 彩棚里坐着的小盐商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元鉴呵呵一笑,“汪员外豪爽啊!”说完,就不再说话。仿佛没有不在意被汪鹤亭比下去。 汪鹤亭的大儿子,坐在一旁的汪幼鸿很有点奇怪。 … … 大厅之中,贾环微微皱眉。这个成绩太好了。投弃权票的是郑国公邓鸿、贾雨村。 这意味着什么?往深里一想,贾环都觉得头有点大。 这时,林千薇骄傲的说道:“没我唱的好。” 贾环苦笑一声,道:“看你骄傲的。得,知道你是大青衣!我现在可是遇到麻烦咯。” 林千薇掩嘴低声娇笑。突然的有点想握一握他的手。其实,在她看来,苏诗诗拿不到第一也没什么的。不用强求。毕竟,这里是金陵,不是京城啊! 说话间,苏诗诗穿着白色的彩衣进场。伴舞的是晓梦阁的几名名妓。以苏诗诗的容貌、气质,根本不用怕被配角的光彩比下去。所以,尽可用晓梦阁的名妓伴舞。 舞曲响。美人动。 苏诗诗跳的是“贵妃醉酒”的舞蹈。舞动时,长袖飘飞,身姿曼妙。白衣翩迁,若仙鹤起舞。不得不说,看她跳舞,确实是一种美的享受。水平高一点的,可以欣赏舞蹈表达的情感,优美。水平低一点的看美女在舞动就好。 “好!” 一曲舞毕,满堂喝彩。接着,就是投票。 贾环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等待着结果。 一直很欣赏苏诗诗的中散先生率先表态,“好舞。杜工部曾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诗诗姑娘的舞蹈是同等水准,另有一种风格、韵味。” 1票。 名士方阵、席位里在12票的评委会中有5票。全部赞成。这是意料之中的。那下6票。 陈高郎眯着眼睛笑一笑,“我更喜欢昆剧一点。” 贾环眉头挑了挑,正在敲击的手指顿了一下。丢掉了一票。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为自己,为苏诗诗争花魁第一名,功夫在场外盘上。陈高郎这个层次的人物,他自然不可能影响的道。要能影响到,就可以内定苏诗诗了。所以,才艺表演还是要看苏诗诗自己。在这里丢了一分。 郑国公邓鸿呵呵一笑,他看起来儒雅,但身上带着明显武将的作风,指着苏诗诗道:“你比袁静香姑娘要漂亮。” 哦--!贾环心跳舒缓了一些。这一票,拿的有点出乎意料啊。 场中的苏诗诗跳完舞蹈之后,正在喘气,闻言俏脸微红。一半是演技,一半是羞恼。郑国公看她的目光,很具有侵略性。偏偏她现在穿的舞衣。腿臀、腰、胸都很贴身。 户部尚书卫弘笑呵呵的投了一票。 贾雨村微微一笑,道:“舞蹈虽然好,还有可以继续努力的地方。”贾环不给他面子,他需要给贾环面子吗? 场中的气氛陡然一紧。高官席位的4票都已经作出决定。苏诗诗失了2分。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拿到10分了。 贾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不是他不给贾雨村面子,而是他必须要拒绝贾雨村的要求。他今天本来就是奔着花魁大赛第一名来的。如何同意其要求? 接下来是权贵席位上的甄应嘉、士子中的代表李良吉没有投票。她还有希望吗?甄总裁很有可能反对票。因为,曲艺的评判标准并像诗词不严格。 昨天贾环的传世名作写出来,只要不想被人嘲笑不懂诗词,或者被视为明显的唱反调,都得投赞成票。但今天就不同了,苏诗诗的舞蹈虽然好,但是和昆剧比一下,这怎么比? 不是说不赞同,就是反对贾环,对贾家不满什么的。这里就很有说道。 苏诗诗低下头。她有点难受,想哭。(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是第一名 形势变得很明显了。 甄应嘉笑一笑,道:“诗诗姑娘的舞蹈虽然好,但是我更欣赏彰显我皇周繁盛的舞蹈。” 大厅中响起一阵轻笑声。这是符合甄应嘉身份的话。在金陵的权利场中,谁不知道这位是皇家密探呢?不过,此时甄家因亏空的事情被朝廷盯着。甄总裁可以做出附和皇家的姿态,他们却不好夸他。 意料之中的选择!昨天甄总裁的长子甄礼被当众“羞辱”,赶出去,今天要是还会投票就奇怪了。说到底,今天这场比赛在评分上评委们的主观性很大。这也符合“暗箱操作”的原则。 苏诗诗螓首低垂,曼妙的身姿娇柔的轻颤着。知道她这几天的努力全是白费功夫。刚才全力的表演,更是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她的舞蹈,京城权贵都交口称赞,为何无法征服金陵的权贵们? 江南才子李良吉对所有的名妓都是投的赞成票。这一场权力与利益交织的角逐游戏,他一个士子犯不上参与。 苏诗诗拿下9分。比刚才倒数第三个出场的袁静香还要少一分。明显是已经输了,后面有一个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 这时,胜棋楼外的观众席上响起一阵惊呼声。 “啊…” “汪员外豪气。” “大手笔啊!” 一会儿,就有侍女进来传递消息,观众席上的扬州大盐商汪鹤亭一掷千金,赠予苏诗诗姑娘30个花篮,折合3万两白银。比暂列第一的袁静香多出了一万五千两。 花魁大赛中,关于观众席上的赞助银两如何计分,没有一个详细的标准。最终是有主持花魁大赛的方宗师裁决。今年就是由中散先生来定。 没有评委会认为自己的投票权可以用银子衡量。只是大致上有一个约定俗成的标准。大约一万两兑一分。 苏诗诗的赞助银两超过袁静香1.5万两白银。在成绩上超过了袁静香。 这个结果多少有些出人意料。大厅中响起一阵“嗡嗡”的声音。竟然有富商为苏诗诗投入三万两白银,看情况还是昨天她的第一名拿的好哇! 苏诗诗的心情好受了一些。这时最终的成绩出来,行礼致意之后,退出一楼大厅之中。等待最终的名次定下来。后面还有一位紫南姑娘没有表演。 中散先生微微点头。他还是很欣赏苏诗诗的。但是他在评委会中做不到像好友方望那样一言九鼎。毕竟,好友有着南京礼部尚书的官身,而他只是有读书人的功名而已。今天的出场顺序变更,是他受到了很大的压力。否则,今天应该是苏诗诗最后一个出场。 贾雨村有些惊奇,看了看远处的贾环一眼。 心中暗自调高警惕。他没有料到贾环有调动三万两白银的能力。出身于勋贵,又有读书人的功名,还有银子,这样的人做事很有力量的。 贾环平静的喝着甜软的酒水,眼神内敛,心中沉思、推敲着。现在的好局面只是暂时的。 … … 场外的彩棚之中,汪鹤亭胖脸上带着笑容,一脸淡然的喝着茶。旁边的徽州籍盐商们正在吹捧汪鹤亭出手阔绰。当然,是压过了晋商大贾郑元鉴,有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汪幼鸿心里泛着嘀咕。汪家原本可以预计出两万两银子,没想到要三万两银子才能占下优势。也亏的父亲当机立断。但接下来形势可能不大妙啊! 郑元鉴冷冷的瞥了一眼隔壁桌子上叽里呱啦的七八名盐商。等着瞧吧! … … 大厅右侧下首的席位之中,罗子车哈哈一笑,高兴的道:“到底还是有明眼人肯投入银子啊。苏姑娘就算拿下第二名,这三万两银子估计也赚的回来。” 苏诗诗暂列第一,但罗子车不会认为最后出场的紫南姑娘的成绩会低于她。早就定好的。 童正言晃着硕大的头颅,讥笑道:“子车兄,你别忘了你去扬州时,还给汪家阴了一把。” 罗子车无语的翻个白眼。 韩谨笑一笑,听着同伴斗嘴。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一句话,“幼安兄这是去哪里?”扭头一看,是右手侧的扬州士子中萧幼安正其身离席。顺着后面的通道往侧门方向走。问话的是朱华藏。 萧幼安三十多岁,相貌很普通,但是气质很儒雅,穿着蓝袍,回道:“在下内急更衣。” … … 苏诗诗退下去后,大厅正中的场地空出来。在经历一个小的“波折”之后,今天最后一名名妓紫南进入大厅中。另有数名女子伴舞。随着“铿锵”的琵琶声奏响,花魁大赛最后一个节目开始了。 跳的也是舞蹈。曲目名是国朝才子、名臣林季同依据唐朝舞乐编写的《上皇极殿中舞》。这是一曲宫廷舞蹈,歌颂皇帝圣明、大臣贤良、盛世太平。这种大型舞蹈,又共分为九段曲目。紫南此时跳的就是其中流传最广的一段《玉女谪仙》。 一曲跳完,满堂的喝彩之声响起。 贾环有点呲牙,轻轻的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紫南姑娘二八年华,身量中等,精巧靓丽。她昨天唱的就是一首李白的《关山月》。很难想象这位江南佳丽会唱起大气磅礴的战争诗词。 再加上今天这个大气磅礴的宫廷舞蹈,很容易让人对她产生极其深刻的印象。 话说这些名妓果然都是很有两把刷子,绝非浪得虚名。比如:袁静香明显走的是“技术路线”在青楼立身,而她的昆曲竟然唱的那么好。 紫南跳完之后,身边伴舞的女子都退出去,她独自站在厅中,等待着打分和结果。 大厅上首,居中而坐的主持花魁大赛的中散先生微微一笑,赞赏道:“好舞蹈。”他这样的名士,很难说一些违背良心的话。是好就是好。不可能故意贬低。 一票。五票。名士圈中六票全部拿到。 陈高郎笑道:“太上皇时,老夫曾在皇极殿中有幸观赏过宫中的乐师演奏全部的《上皇极殿中舞》,气势恢宏,尽显我皇周国泰民安的气象。创作此曲的林三元才高八斗,国朝定鼎以来无人可及!紫南姑娘还要勤加练习啊。” 陈高郎投了弃权票。 大厅中微微有些议论声。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这是出于避嫌的考虑。毕竟,紫南的领先优势太大了。 有些人将目光投向贾环。陈尚书话里有话啊。单论才华的话,贾子玉和世祖朝的大才子林季同相比,似乎还是差点份量。林三元是公认的能与明朝三大才子:解缙、杨慎、徐渭相提并论的人物。 贾环平静的坐着。 接下来,紫南拿下了所有的票数。总计11票。高出苏诗诗两票。这时,外面观众席上的花篮数目统计出来。总计42个。其中,扬州盐商郑元鉴砸下了3万5千两白银。超过前面扬州盐商汪鹤亭砸下的3万两。 至此,整个花魁大赛的名次就是一目了然。前四名分别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 大厅中安静下来,就等着中散先生宣布结果了。 … … 观众席的彩棚之中,郑元鉴微笑着看了一眼汪鹤亭等徽商,淡淡的道:“如何?” 那股子骄傲的意味自然的流露出来。 汪鹤亭笑笑,没说话。他输了一阵,但是投入三万两银子,即便苏诗诗是第二名也是可以捞回成本的。 身旁的长子汪幼鸿有点气愤。这不是汪家的财力比不过郑家吧?却是给郑家抢了头彩。何其的让人不爽。 坐在另外一边桌子上,保持着中立的马均泰苦笑着摇头。 这不是实力的问题,而是出场顺序的问题。按照往年的惯例,苏诗诗要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的。但她却是排在倒数第二个出场。这就吃亏了。而且,谁又想到郑家会支持紫南呢? 几万两银子砸下去,绝非斗气那么简单,里面肯定有利益交换。就是不知道依靠着甄家的郑元鉴什么时候和陈家搭上线了呢? 再者,他其实有点担心扬州盐商如此露富、高调,会给金陵的高官们留下不好的印象。 … … 大厅之中,中散先生正要宣布排名时,贾环忽而起身道:“中散先生,学生的十首精品美人词难有所得,愿为十位美人画像作为替代。” “哈哈…!” “输不起啊!” “徒劳的挣扎。” 昨天,贾环写出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把苏诗诗捧到的第一名,有佩服的,自然也有人不满。不仅仅是贾环搅乱了秩序,也有他大出风头的缘故。此时,大厅之中便充满了讥讽的声音。 中散先生颇有点无奈,又有点不满。贾环这是耍脾气,撂挑子。但是现在这么个情况,他确实也不好强压。苏诗诗没拿第一,难道还不许人不满不成? 名士圈中几名老者都是笑着摇头。这少年真是性情中人啊! 陈子真扬声嘲讽道:“贾小友,这就是你不对了!既然是比赛,就会有输赢。都像你这样输了之后发泄不满,这花魁大赛还组织的必要吗?” 贾环要争夺花魁大赛的头名,这侵犯了陈家的利益,他当然不会再像苏州太湖上遇到贾环时的“和善”态度。 贾环嘘着眼睛,翻了下眼皮子,“只是换一种替代方案而已。在下现在确实没有心情写诗词。我已经画了几张,请中散先生过目。” 说话间,十名参赛的名妓已经全部从后面汇聚到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观众席上早就是一片沸腾、议论。因为正是的比赛已经结束,就剩下宣布名次而已。 但是,谁又曾料到昨天大出风头的贾环撂挑子、发泄不满呢?观众席上的数百名观众都在关注着大厅中的动向。 侍女将贾环画好的炭笔画呈过去给中散先生。 林千薇脸上带着微笑。因为,她知道贾环的画肯定会让中散先生大吃一惊。 此时,如果我们将视线放的更远一些。画面之中,借故溜出会场的萧幼安正带着国子监中的三十几名监生从莫愁湖外而来。 再远一些,秦淮河上,一艘小船疾驰而来。船头穿着一名七品御史,身边跟着四名雄壮的男子。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争夺花魁 “想不到,想不到啊!子玉竟然还有这般画技。惟肖惟妙!” 中散先生将手中的素描画递给身边的朋友,扬声称赞。几名老者看了一眼之后都是一脸的赞赏。 中散先生看着贾环,伸手虚点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这小子! 他本身就是大画家。这几张素描画虽然没有“吴带当风”的神韵,却将几名美人的容貌如实的画下来。一笔一笔,十分肖似。这是一种新的绘画风格。 中散先生的一番话顿时勾起大厅中近百人的好奇之心。但贾环只画了三张。分别是苏诗诗、刘如烟、袁静香的三幅画。传播速度有限。时不时的有惊叹声响起。 十名站在大厅正中的名妓们都是惊讶的瞟向个人手中的纸张。她们也很好奇,她们到底被画的丑了,还是画的美了?竟然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刘如烟悄悄的问苏诗诗,她和苏诗诗是好友,“呃,诗诗,你家的贾先生又搞什么名堂?” 现在名次已经出来了。第二名。每个人心中都有数。苏诗诗有些失望,但心情终归是平静下来,准备接受结果。不接受又如何?而见到贾环在用他的方式发泄不满,心里微微有些感动。 贾先生推她成为第一名的花魁,有他的思量。但是,她在逆境、失望之中、梦想破碎、努力得不到认可之时,还是很感激为她说话的贾先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刘如烟的话带着打趣:你家的贾先生。她虽说被甄礼给牵连到了,在这次大赛中排名很低。但是实力、容貌都在,以后的日子并不会难过,心情还是不错的。有心情打趣苏诗诗。 苏诗诗清丽的容颜上露出一抹绯红色,娇声嗔道:“我哪里知道?” 刘如烟掩嘴娇笑,轻轻的推了苏诗诗的腰肢一下。这妮子都住到人家家里了。他想要怎么样,你拒绝的了?真当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是“无害”的呀? 两人说话时,时间悄然的流走。 等厅中的众人看过一圈后,说贾环“无理取闹”的氛围就没了。在座的都不是蠢人,会看不出来这些画的价值吗? 众所周知,中国的古画,画人物,重在神韵、意境,容貌次之。所以,画出来的人物经常是会走形的。而素描画,开启的是写实的风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长的什么样,画在纸上就是什么样。 在一个没有照相机能够留下人们当时影像的时代,在一个普遍敬重先人、祭拜祖先的社会氛围中,这种风格的画意味着什么?不问可知! 这是能将人们的年龄、容貌、记忆保留下来的技术。没有人会认为这比一首精品美人词差。词作传世,美人传名。画作传世,美人一样会传名。当时明月在,桃花笑春风。 等厅中三张画作重新回到中散先生手中时,不少人看贾环的目光就变得炽烈。 郑国公邓鸿开口道:“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贾贤侄,这三张画可否送一张给我?” 人群中顿时响起几声轻笑。显然,郑国公是想要苏诗诗的画像。他刚才很欣赏苏诗诗。 贾环微微沉吟着。即便苏诗诗是名妓。但将她的画像送给一名男子,这肯定是不妥的。贾环的目光看向苏诗诗,斟酌着用词。 他并不怕为一点小事得罪郑国公。勋贵的圈子中,对这两年的贾家来说,并不需要顾及太多的人。家里的皇妃不是摆设。而这点小事,郑国公也不可能和他翻脸。 他不怕,不代表苏诗诗不怕。他并不想将压力转到苏诗诗身上去。 此时,厅正中的十名名妓都已经看过贾环画的三张画。 苏诗诗冰雪聪明,见贾环的眼光看过来,忙屈身行礼,娇声道:“诗诗想求贾先生将画像赠予诗诗,作为诗诗到金陵这一年来的记忆。”贾环画的是全身像,苏诗诗那张恰好是她刚才跳舞时的画面。很美。 贾环笑道:“这个要求自然要满足诗诗姑娘。”说着,潇洒的对郑国公,“美女优先。我将剩下的两张画都赠予郑伯伯吧。” 厅中和邓鸿相熟的几人都笑起来。这话说的漂亮。才子与佳人嘛!自然以佳人的要求为先。 郑国公邓鸿深深的看了贾环一眼,笑一笑,“也好。”将这一幕揭过去。 贾环点点头,对中散先生道:“趁着十位美女都在,学生愿意现在画一幅十美图,作为此次花魁大赛的记录。请先生允许。” 中散先生心里微微一动,笑呵呵的道:“我要是不许,在座的诸位恐怕都不同意啊。”环顾四周,众人都报以微笑。确实如此。 士子席位中,童正言不爽的道:“这屁孩真不痛快,需要问苏诗诗的意见吗?直接拒绝不就是了。”这是他们东林党的范儿:藐视权贵。再斜着眼睛看正在铺开纸张、炭笔的贾环,他身旁的林千薇细心的帮贾环将案几擦干。不满的冷哼一声,“做事磨磨唧唧的。我还要吃午饭呢。” 罗子车正要说话,韩谨突然出声,语气肯定的道:“他在拖延时间!” 童正言和罗子车两人顿时愣住。 … … 贾环拿出画技,震慑全场。像刚刚出声讥讽贾环的陈子真都闭上嘴,不再说他“输不起”。当然,贾环不满的态度还是表达出来。 而现在贾环作画,很多人都在好奇的看,有种见证一副名画即将诞生的使命感。 但是,还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中散先生到现在还没有宣布花魁第一名和前四名的名次。要看作画,也不急着一会吧? 像韩秀才这样脑筋转的快的人已经明白过来:贾环在拖延时间! 但是,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难道板上钉钉的花魁名次还会有变化不成? … … 此时,萧幼安已经带着国子监中三十几名监生进入胜棋楼周围的观众席彩棚中,个个手中拿着一叠一份份四开的纸张,纸上还带着墨迹。见人就发一份,嘴里说道:“国子监创办的金陵简报,今日首次发行,免费派送。” 古代的识字率不高,这是一个普遍的常识。即便金陵这样的名城,江南的文化、政治中心。城中识字的人,在两百万人口的比例中也不算高。 而此刻,如果说在莫愁湖外围赶集市、凑热闹的市民,文化普及程度不是高。那么,胜棋楼外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各家青楼的名妓,来往的随从、管家识字就很普遍了。 萧幼安带着监生免费派发报纸,还有扬州盐商汪家带着徽商跟着做呼应,报纸上的内容很快就在观众席中传扬开来。 这份名为《金陵简报》的四开小报上题头就是一个显眼的大标题:点评金陵花魁大赛诸名妓之优劣,独家内幕消息大派送。 这种语言风格,熟悉贾环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他的手笔。 … … 片刻后,坐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等待、观看贾环作画的高官、权贵、名士、士子都接到自己随从悄悄送进来的报纸。 此时,距离贾环开始作画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他才刚刚在画卷上勾勒了一个开头的架构。厅中等待的十名名妓们都尽量保持着笑容,想要将自己最美的一面留下来。凭借这幅十美图,她们的身价、名声绝对会飙涨。 就在这时,陈高郎突然出声,“妖言惑众。岂有此理!” 自报纸传进来之后,大厅之中安静的氛围就变得有些吵杂,到处都是低低的讨论声。这时,看完第一篇报道的吏部尚书陈高郎禁不住震怒,脸色阴沉,将报纸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坐在首位上的中散先生心中微微一笑,他手边亦有一份《金陵简报》。 做官做到正二品这个级别,养气功夫都是不错的。但是,由不得陈高郎不动怒。 报纸中以“某尚书家”这个称呼称呼陈家。先将夺魁的大热门紫南姑娘狠狠的夸了一通,阐明她最近在秦淮河上红透半边天的原因,随即笔锋一转,将复赛第一日夺得第一名的苏诗诗和紫南做对比,字里行间褒苏贬紫。 文中,末尾更是写道:“紫南姑娘夺魁,最主要的原因是某尚书家力捧。有心的看官应该能发现某家的长公子与紫南姑娘过从甚密。而非她的实力超过苏诗诗。只说容貌一项,就是大有不如。诸位看官要想了解花魁的风采,还是要去见一见苏诗诗姑娘。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通篇文章读下来,简单的说,就是之前夺冠的大热门如紫南、袁静香背后都是有人捧的,不是水平超越苏诗诗,涉及暗箱操作,不公平、公正。真正的江南花魁应该是苏诗诗。 给人当众说搞暗箱操作,这是道德问题,陈尚书如何能忍? 大厅之中,议论的声音顿时大了起来。牵扯到其中的甄应嘉不满的道:“国子监监生理该好好读书,为何流连青楼?”顿时一片附和、指责之声。 卫弘看着报纸沉思,他已经感受到报纸中文字的力量。一个人就一张嘴,你说出去的话,外面观众席上的人会听吗?只怕外头已经在质疑比赛的公正性吧? 贾雨村沉吟着喝着酒,目光在正在聚精会神作画的贾环身上打转。要说,这件事和贾环没关系,他是不信的。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中散先生此时并没有叫停贾环作画,也没有快刀斩乱麻的宣布名次,而是拿着酒杯喝酒。仍由情况发酵。 随着陈高郎、甄应嘉等人的表态,大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卫弘出言劝道:“谣言止于智者。诸位不必动怒。请贾大人派人去将发报纸的国子监撵走就是。” 要说国朝的小报、大字报是继承自明朝。大字报就是偷偷的贴在各级衙门外的八字墙上。八字墙外,天天有闲人、落魄的读书人在那里汇聚。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搞小报,就是像金陵简报这样,找个人流密集的地方,像发传单一样发。发完就闪。或者,在夜间里,往城中的个个权贵们、学校的大门门缝里投书。只要消息劲爆,保管就会立即传开。 贾雨村点点头,当即叫了一名长随过来,吩咐去外头处理此事。金陵府衙有衙役、捕头在外面维护秩序。 捉拿监生这种事是不会的。“堵塞言路”的罪名,连皇帝都担当不起。青史昭昭。更别说各级官员。读书人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你只要不宣扬造反。骂皇帝、骂官员,那是家常便饭。当然,不要当面骂。那风险很大的。 这次只是情况严重点。搞了个小报,来点评花魁,严重损害了一些人的利益。但文官排名第二的户部尚书卫弘先定了性,谣言而已。没到抓人拷打的程度。士林舆论不是说着玩的。 … … “玛德!” “我去!” “他大爷的!” “这屁孩!” 士子席位中,东林党三人组里的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正交替的使用感叹词。谁能料到贾环玩出这么一手来?他们和韩谨是好友,非常熟悉贾环报纸上的语言风格:白话文,要求一看就懂。 很明显,现在的局面就是,如果“评委会”按照既定的程序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那就坐实了比赛不公平、不公正的“指责”。中散先生第一次主持花魁大赛,肯定要留口碑啊!不然明年是不是他来主持就要存疑。 而且,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即便把紫南姑娘定为花魁,但是这东西是定下来就成了的吗?还的看大家认不认可!如果比赛后的酒宴,人都往苏诗诗哪里跑,你说谁是江南的花魁? 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这口号喊的实在太狠。有钱人,哪怕是和苏诗诗喝杯茶,见一面,都得去见她一趟。 这手法,这套路,不服不行!贾环明显是要制造一个没有头衔,但实际意义上的花魁! 当然,将苏诗诗定为花魁,肯定又牵扯到各方利益,还有赛程的规则,都比赛完了,难道还能推翻结果?那除了紫南,其他的名妓服气吗? 韩谨没有理会两人的惊叹,长长的叹道:“又被上了一课啊!幸好,子玉没有关注到我们做的事情。” 他们从苏州来,只要确保甄家亏空的原因在江南士林中传播开就行。花魁大赛只是附带欣赏。当然,前期紫南声名鹊起,是韩谨暗中操盘。 大厅中的局面,左看右看,中散先生现在是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但他还在笑眯眯的喝酒,与右手侧的江南名士们谈笑风生。 气氛有些微妙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八章 江南花魁(完) 夏天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照射在胜棋楼一楼大厅中,冒着冷气的冰块抵消了暑气炎热,日光澄澈,厅中一切细微的声音、情绪、利益、思绪都映衬出来。 居中而坐的中散先生、金陵文化圈中举足轻重的名士们,金陵的高官、金陵府、县的堂官们,权贵们,名士与名妓们。或是交头接耳,或者是相互讨论,或是低语。 历时十二天的花魁大赛,即将落下帷幕。所有参与者的盘算、好处,名妓们的辛苦、努力在此时都要做出了结、定论。然而,在宣布结果之前,局势又变的微妙、僵持。就像是一部大片到了即将高--潮、结尾时,画面突然的定住。 但,对于“观看者”而言,于最后的“结局”心中都有自己清晰的判断。 贾环扭转了局势!他力推的苏诗诗,即便拿不下花魁大赛的第一名的名分,以第二名的头衔,一样可以在随后三天的交易会中起到花魁的作用、效应。不是花魁,实似花魁。 现在所剩下的,只是等待中散先生宣布一个结果,结束今年的花魁大赛。为此事画上一个句号。当然,要想让僵持着的各方都满意,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贾环在作画的间隙之际,偶尔会关注下大厅之中的反应。长达近三刻钟的时间里,他有一些时间来关注形势。 如他所料。 手中的炭笔轻快的勾勒着一道道线条。舒展的在纸面上呈现着美人的仪态。 不管结果如何,他已经完成他的目标:无冕的花魁,苏诗诗。 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是他昨晚在国子监中带着监生们挑灯夜战捣鼓出来的东西。文章的数量、印刷量都不大。等同于传单、小报。国子监改革的主导权已经由温祭酒交到山长手中。国子监中本来就是在筹备印刷教辅书事宜。监生、印刷试卷的工匠都是现成的。所以贾环才能在一夜之间弄出一份小报来。 林千薇坐在贾环身旁,看着白纸上陆续出现的美人,安静的看着。情不自禁的靠着青衫少年有些近。 … … 也没等多久,贾雨村派到外面的长随回来禀报已经将监生们都驱赶出莫愁湖。为首的是扬州士子萧幼安。 吏部尚书陈高郎,郑国公邓鸿、贾雨村等人无不目光在贾环身上转了一圈。陈子真愤愤不平的喝了一杯酒。 中散先生结束和朋友间的话题,回过头来,咳嗽一声,出声道:“既然都处理好了。而子玉的画作看样子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宣布这次花魁大赛的结果吧。” 大厅中的议论声逐渐的消失,最终寂静无声。 面向着贾环的十名花魁此时也都转过身去,看向中散先生。 中散先生朗声道:“雍治十二年江南花魁大赛的前四名是:紫南、苏诗诗、袁静香、冰婉四人。紫南和苏诗诗并列第一名。” 话音刚落,整个大厅之中顿时如同沸水般炸开。在外面观众席上的三百多人亦是同样的反应。但如果仔细区分的话,恐怕还是欢呼声多一点。 花魁大赛进行到尾声,有两个既定的事实绕不过去:按照花魁大赛既定程序的第一名是紫南;因国子监小报带来的舆论爆发出的力量推动苏诗诗成为人心所向的花魁头名。 而外面的观众除开利益相关的商家如郑元鉴、陈家的人以外,基本都很乐意见到苏诗诗夺魁。主要是报纸上先入为主的印象太强烈。而且苏诗诗确实比紫南漂亮。 但是,观众席上的反应是无法影响到大厅之中,金陵权力舞台上的博弈。 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态度激烈的出言反对道:“不行。中散先生,花魁举办七届一来,从来没有并列第一的先例。”并列第一,其实就是苏诗诗第一。 另有几名权贵子弟、士子在附和,“中散先生,紫南姑娘按照比赛规矩得了的分数、花篮都超过苏诗诗,怎么可以并列第一?这如何能服众?望先生不要受到几份小报的影响。” 这个局面中散先生自是早就料到。冷笑道:“那老夫暂缓三天再宣布结果如何?” 他其实欣赏苏诗诗多一点。若是他有好友方望那样的声望、地位,早定下来苏诗诗是第一。他被迫在今天比赛顺序上作出妥协就是受到了压力的结果。这令他内心中很不满。 而作为花魁大赛的主持人,他对贾环今天“捣乱”其实也有意见。他可不想担一个“评判不公”的名声。但事情既然已经搞出来,他也乐的引导,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他等了快半个时辰,就是等待现在的收割、反转。这一届的花魁大赛,不能成为他的名声上的污点,反而应该成为亮点。 陈子真等人激荡的情绪、汹涌的气势立即就消了三分。等三天后宣布,苏诗诗就已经坐实花魁头名了。 陈高郎用力的皱着眉头。陈家需要靠花魁的头名来切割数十万两银子的商业交易。 甄应嘉脸色极为不悦。中散先生昨天将他的长子甄礼给赶出去,今天又出幺蛾子想要抬举苏诗诗。完全无视规矩。甄家与陈家的合作,虽说是陈家得利。但是甄家亦可分到一杯羹。现在恐怕就难了。 郑国公邓鸿嘿嘿一笑。外围的赌博盘口,是他和陈家联手操盘的。甄家最近面临着艰难的局面,渐渐的脱手。他下了重注赌紫南姑娘夺魁。并列第一,也是第一。他还是赚的。中散先生的方案他并不反对。心道:这老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搞出个“并列第一”的方案。 贾雨村事不关已的喝着酒,看热闹。心里琢磨着:明年花魁大赛,这个国子监的小报,恐怕有能力分一杯羹了。据说贾环要到明年年底才回京城。准备雍治十四年的会试。 户部尚书卫弘微微笑着点头。人老成精啊!这个妥协方案还是不错的。毕竟名分给了,紫南要是争不过苏诗诗,那是陈家自己推出的人选问题。这花魁大赛的位置,中散先生怕是还能干下去。 士子中,李良吉、丁昂都是笑着摇头。并列第一。不会以后出现四个并列第一吧?感觉花魁大赛的乱局已经出现。不复最早时的秩序。搅局者就是旁边座位上正在描摹美人的贾环。 他身边此刻还坐着一个大美人,只要眼睛没出问题的人都看得出林大家的爱慕之情。早就听说林大家喜好诗文,以贾环的才学吸引到她倒算正常。只是,他们这些江南才子,心里难以痛快啊!做人,怎么能事业、情场两得意呢?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还在感慨之中。韩谨轻轻的摇头。文字之利,他再一次见到。只不过书院那次,文字是变化为规则,约束众人。这一次,文字在传播消息,改变很多人的看法。那么,东林党能从中学到什么呢?这一次事了之后,他要和柳叔时谈一谈。 和萧幼安同为扬州名士的朱华藏内心中充满了失落。很明显,他的金主郑家又失手了一局。令他感到一股迟暮之气。而萧幼安在金陵恐怕也是鼎鼎大名。他和萧幼安之间的差距在拉大。唉… 中散先生一句反问、威胁,顿时令质疑者感到压力,这时,他站起来,手指着大厅正中的苏诗诗和紫南,宣布道:“此次花魁,汝二人共享之。” “谢先生!”苏诗诗和紫南两人盈盈下拜行礼,声音清脆的说道。 中散先生点头,道:“子玉的画作日后再画。你们先退场休息吧!” 十名名妓就此退出去。 至于名妓们在后台如何庆祝,勾心斗角,苏诗诗的流泪感慨,刘如烟的打趣,在胜棋楼一楼的大厅之中,都不会关注。花魁大赛的结果就此定下来。 外面彩棚中的三百多名“观众”们也开始散场。此时已经将近正午,正到饭点。今天的花魁大赛转折,正是好谈资,每个人都在说笑,议论。还有人扬着手中的《金陵简报》,说着其中的内幕消息。 陈高郎等人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 按照花魁大赛的惯例,接下来是要举办酒宴,庆贺大赛完成。陈高郎冷着脸起身,拱手道:“老夫身体不适,就此告辞。”陈子真连忙上前搀扶老父。 甄应嘉亦是不掩盖自己的不满,起身道:“在下亦有要事在身,酒宴就由诸位自己参加吧。” 名士圈中不少人都有些担心的看向中散先生,这可是花魁大赛的两大“金主”。 中散先生点点头,正要说话时,外面守着的衙役奔跑着从五间开的正大门冲进来报信,“钦差高御史带着朝廷的旨意来了。” 正准备离去的陈高郎和甄应嘉等人都停下脚步。所有人都感到极其惊讶。 连正在收拾案几上画卷的贾环都感到奇怪。高御史奉命来金陵查甄家的亏空案,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在当前金陵满城风传甄家应接驾亏空的时候,天子会查甄家?这显然不可能啊。但很明显,高御史来者不善。 高御史是钦差体制,见官大一级,胜棋楼中的官员们很迅速的排出队伍。秩序如同送方宗师去京城时。陈高郎和邓鸿两人一文一武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起出了胜棋楼往外迎接。(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九章 动荡的前夕 胜棋楼中微风吹动。黑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 高御史站在上首宣布朝廷传递来的旨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接下来是一大段夸奖体仁院总裁甄应嘉有功劳的溢美之词。出自翰林之手的文章,辞藻华丽。 听得跪伏在地上的一干官员、文人、士子都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擢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为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钦此。” 甄应嘉叩首起身接旨。 这时,众人纷纷站起来。 高御史三十多岁的年纪,仪表堂堂,看起来精明强干,此时笑的有点诡异,道:“恭喜甄大人高升。本官不日即将返回京城。甄大人好手段啊。” 语气中颇有不甘。又有些幸灾乐祸。他在金陵查了这么多天的案子最终竟然是以甄应嘉升官而告终,这实在有损他在官场上的声望、口碑。御史就是靠名气吃饭的。 但甄应嘉这个官升的大有问题。古语云:预先取之,必先予之。今上英明神武,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流言骤起的事情原委,锦衣卫早就报上去。 关于“好手段”这个话茬甄应嘉可不敢接,笑的有点苦涩,道:“已近中午,下官略备薄酒,请钦差大人赏脸。”他宦海多年,也懂的其中的门道。他这时被调离,绝非是天子宽宥他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的信号。 高御史讥笑一声,“那就不必了。”又与陈高郎、邓鸿等官员客气几句,尽到场面功夫,带着护送他的锦衣卫校尉告辞离去。 高御史离去后,胜棋楼中在短暂的安静一会后,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今天这一上午可以谈论的话题实在太多。但是颇为诡异的是,没有人上前给升官的甄应嘉道贺。 从正三品的虚职体仁院总裁升任从二品的右布政使,这在官场中算是上升了一大步。但即便是不大熟悉官场套路的人因为高御史的态度,也能琢磨出点别的味道来。 而像陈高郎、卫弘、贾雨村这种老官僚立即判断的出来:甄家要完了! 高御史来的凶猛,走的云淡风轻。宣布旨意后,寥寥几句话就走了。但是,老官僚们都能明白,这道旨意对甄家意味着什么?甄家的真实身份,在江南官场之中并不是秘密:皇家密探。 甄家的老封君是太上皇的乳母。甄家的长女是太子妃。这是使得甄家坐稳江南第一世家的地位。但是,只有低调的密探,没有担任高官的密探。 甄应嘉出任地方上的右布政使,意味着甄家正在进一步的失去天子的信任。而结合最近流传的江南织造任上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言,失去天子信任的甄家能撑的过去吗? 现在清查各地的亏空、拖欠是朝廷当前的大事。甄家恐怕不会好过。 官场上的套路,未必升官就是好事。有一种办法叫做“调虎离山”。南疆距离金陵可够远的。等甄应嘉去广--州城上任后,金陵要怎么查还不是继任者的一句话? 当然,谁也没有办法说天子的不是。总不能升官你反倒还有话说。接下来的事情,等舆论平息下来后,要罗织罪名,还不是很容易的事?甄家有如此巨额的亏空,难道就没有点别的违法事件? 此时花魁大赛刚刚结束,要在胜棋楼中举办酒宴。甄应嘉心事重重的告辞离去。全然没有刚才接到圣旨之前发泄不满的精气神。另一边,陈高郎弓着身子带着长随、奴仆离去。但将长子陈子真留下来。 “上菜吧。” 中散先生主持花魁大赛,对赛后的庆祝酒宴早就安排,叫过管家吩咐下去。 而此时,胜棋楼一楼大厅中还有些乱糟糟的。众人三三两两的聚拢在一起说话。名士、高官、权贵、士子都按照各自的圈子聚拢在一起。花魁大赛首次出现并列第一、甄应嘉高升,这两件事前后凑在一起,形成了很大的冲击力。 很多人都还有点懵。 … … 胜棋楼中的庆祝酒宴结束后,汇聚在此地的名士、高官、权贵、士子们纷纷离去。接下来的三天,将是花魁与商人来做最后的利益兑现与交换。 胜棋楼中的一处静室,中散先生疲倦的和二三好友闲谈着今天的事情。 “陈家似乎很有点不满并列第一。唉…,就怕他家明年不支持。”一名名士有些担忧的道。 有强硬派道:“哼,名号都给了,紫南竞争不过苏诗诗那能怪谁?说到底还是他陈家选的人不行。要是换成袁姑娘,八成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紫南红的太快,没有人望的积累。所以,贾子玉派发小报一挑唆,外头的富商们只怕都会信他那一套。硬生生的将苏诗诗抬上去。” 中散先生靠在椅子上,摆摆手,道:“不用担心,只要花魁大赛的名声还在,陈家为了利益还是会参与这个游戏的。至于,今天的小报的事情,不怪子玉。”又笑道:“派人去通知子玉一声,别忙着与美人应酬,赶紧将十美图画出来。” 静室之中响起一阵轻松的哄笑声。美人自是指的林千薇。而十美图自是可以为这届花魁大赛做一个最好的宣传。 名士们根本没有关注到“小报”金陵简报的作用、功效。然而,在未来,小报不小! … … 郑国公邓鸿在马车中欣赏着贾环画下来的两张美人画,脑海中掠过苏诗诗清丽的容颜,轻轻的摇头。那少年确实讨女人喜欢。会诗词,又会画画。 马车外传来街肆上的吆喝声。 金陵接下来的动荡,他是勋贵,可以置身事外。 … … 一叶轻舟之中,江南才子李良吉对好友丁昂感叹道:“自此金陵多事矣!” 毫无疑问,花魁大赛搞出了两个并列第一名,他们这些士子只怕会卷入到其中,为名妓站台。 丁昂笑一笑,“李兄,我更关心的是,贾子玉珠玉在前,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在美人面前称才子?” 李良吉苦笑几声。 … … 户部尚书卫弘回到家中,在下人们的问好声中回到内院,坐在书房中沉思了许久。妻子送了一碗鸡汤进来。 “老爷,趁热喝了吧!” 卫弘摇摇头,“我再想会事情。” 他到金陵来担任户部尚书,本意只是过渡的。他还想往上升。而今天,他似乎看到了这种可能。金陵城中的关系网,他来了这么久,基本也捋清楚。 甄家和陈家未必没有牵连啊! 卫弘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贾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说一说这个小报的运作模式。 卫尚书内心里的升官念头悄然的上升。他还在像一个精明的猎手等待的机会。(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张 绚烂后的欢欣 雍治十二年五月十一日上午,发生在胜棋楼上的一幕幕,仿若绚烂的烟花升腾在金陵城的上空,若人注目、关心。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传开。 不管是并列第一名的花魁苏诗诗和紫南,还是甄应嘉突然其来的升官,都足以将初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们给冲击的有点…懵。当天上午胜棋楼里点点滴滴的故事流传出来,在人们的脑海中拉出两条线索。 苏诗诗从昨天的第一名被人故意排到提前出场,再到贾环展露精绝的画技,为国子监监生们的小报内容发酵赢得时间,中散先生平衡各方,作出并列第一的决定。 京城的美人、名妓苏诗诗逆转局势,在今日成名!从被淡淡无闻,从被同行排斥,从被权贵压制,一跃成为青楼花魁中的翘首。金陵皆知其名。 在这一连串的变故、波折之中,时不时的会被人提起贾环的名字,和那一首惊采绝艳的《一剪梅》。只是,认识那位青衫少年的人并不多。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第二条线索是甄家。自雍治十一年以来朝廷开始清查各地亏空拖欠,年后江南甄家就进入了朝廷的视线。在重重的内幕之中,隐约的有甄家亏空数百万两白银的传闻。时至四月底,传言越发的激烈。据说甄家因太上皇南下接驾而亏空近200万两白银。 就在此时,甄应嘉接到圣旨,高升广东右布政使。关于甄家的事情就此戛然而止。如同一首乐曲在演奏到最高--潮时,琴弦忽断,空下大片的留白。令人深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跌宕起伏的大戏结束。所有的喧嚣和争论,话题,随着江南的名妓与士子们陆续的离开金陵而逐渐的传遍江南。除了成名的苏诗诗,更出名的贾环,江南的官场在这个五月的初夏后,变得有些躁动了。 一艘小船自金陵南下苏州。五月十六日,船只已经临近苏州。淡淡的暮色之中,韩谨站在船头,国字脸上有着坚毅的表情。 罗子车和童正言两人在船舱中看着他,对视一眼,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 不同于金陵城中达官贵人、文人士子们的反应,他们此次去金陵任务圆满完成。酬劳的两千两银子,还在罗子车的袖口中。但自离开金陵后,韩子恒就一直沉思不语。 因为,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此行的任务又是失败的。 没错,他们将甄家亏空的原因成功的传遍了江南士林。而且,在陈家的掩护下避开了锦衣卫的调查。但是,甄家的家主甄应嘉还是被朝廷调离金陵。这将是甄家衰落的开始。他们做的事情是无用功。 暮色渐深,微风习习。韩谨从船头走回来,坐下来一口饮了一杯浊酒,放在桌几上,“我明白了。” 罗子车和童正言相对无言。你明白了什么? 韩谨道:“舆论不是万能的。还得要靠实力支撑。我回苏州后会和柳叔时认真的谈一谈。” 他被天子上了一课。当舆论风头过去之后,就是天子对甄家反攻倒算的时刻。 他同意柳叔时的计划,东林党要只能等待将来,介入到皇子争位中,等皇子登基才能有所作为。 这是他在金陵碰的“头破血流”之后的感受。 回首望金陵,韩谨想起的是于他有恩,与他有隙的贾环。对贾环的敬佩,他内心中从未消退过。或许,只有下一位皇子登基后,他才有机会与贾环化解那段恩怨。 他又何尝不想交子玉那样的良师益友?只是,他身处在东林党中,如何衡量团体、个人、朋友之间的关系? 他的选择,他不后悔。 … … 五月十四日花魁大赛就算是全部落幕。金陵城中、秦淮河上到处流传着士子与佳人的唱和之作。以当日进入复赛的十名花魁最为出名,最受追捧。 新一届的四大名妓在此基础之上,还要再受士子们的青睐。而最顶尖的则是自京城而来的大美人苏诗诗!不识京城苏诗诗,阅遍青楼也枉然。 在一栋栋青楼、馆阁,一艘艘画舫之中,大贾宴请名妓,名妓宴请商贾,大量的商品在一座座的酒宴、谈笑中定下来。北方的山果、木材、药材、皮张、杂粮、棉花、油、麻等南下,南方的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棉布北上。 数目巨大,约有三十万两。 陈家计划交易十万两银子的商品,品种约为:珠宝,布匹,丝绸、苏钢、铜、铅、硫磺、盐、米、黑铅、白铅、生铁、熟铁。然而,截止至五月十七日晚,陈家只完成了3成的交易额。 如今金陵城中最受追捧的商品,不是粮食交易,不是金银矿产交易,而是贾府联合徽商推出的香水。经苏诗诗推销后,畅销于江南的楼馆、闺阁之中,女子引以为时尚。听说订单已经下的七月份,预售额达八千多两白银。单一的货物,且是新出的商品,能有这样的交易额,堪称奇迹。 夜色中,几点小雨落下来。 金陵城中城区中,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的府中。一处精美的敞轩中,陈高郎弓着身子在桌边咳嗽。 长子陈子真,次子陈子志侍奉在一旁。 回报商品交易情况的管家战战兢兢的念完数字,收起纸张,忐忑的等待着主人的处罚。 陈高郎拿手帕捂着嘴,摆摆手,“老吴,你出去吧。” 浓浓的失落感盘旋在陈家父子心头。 等管家退下去,陈子真不满的道:“父亲,若不是中散先生耍滑头,搞平衡,根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陈高郎看了长子一眼,看得他缩头不敢在说话,冷哼一声,“紫南是你挑出来的。” 说完,不理两个儿子,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他看到甄家倒塌后牵连到陈家的风险。作为金陵城中的大族,不受波及是不可能的。怎么样将损失减少到最低才是他要考虑的问题。 … … 同一时间,贾雨村和白师爷泛舟于秦淮河上。歌声遥遥的传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贾雨村拿起酒杯,向白师爷示意,饮了一口,失笑道:“昔日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今日江南凡歌姬所在处,争唱贾词。小小年纪,于青楼中有如此名气。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位柳三变、唐伯虎。” 白师爷笑一笑,道:“东翁,贾子玉在花魁大赛上和甄家闹的如此之僵。两家又是世交老亲。他这么做,怕是很不妥。贾家里的长辈…,东翁可以运作一二。” 贾雨村摆摆手,淡淡的笑道:“甄家已经完了。” … … 小雨下了一夜,倍添甄府内的愁绪。甄府的老爷甄应嘉即将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府中充满了伤感的离愁。而潜藏在离别的眼泪之下的还有各种担忧、害怕。 门前冷落的宾客、马车已经充分说明了甄家此时的处境。即便甄家的大女儿是太子妃。但是,甄家那繁盛、热闹、富贵的局面、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一个不受皇帝信任的皇家密探是不需要被金陵官场的官员们讨好、奉承的。 除非,甄应嘉能熬到太子登基。然而,今上时年四十二岁,正当盛年。这只是小概率事件。 傍晚时分,甄府后院花厅中,甄应嘉和母亲甄母说了几句日常问安的话。人物俊逸的甄宝玉还在祖母怀中。甄应嘉的妻子吴夫人、甄二老爷的太太宋夫人、甄礼的妻子许氏、甄家的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都在屋内。 气氛沉闷。甄母依靠在塌椅中,叹口气,“也罢。你去广--东做官儿也好。江南织造的位置,你能多坐12年已经不差。” 甄应嘉“嗯”了一声。 吴夫人道:“老爷,贾家真的就一句话也不肯帮忙说?” 甄应嘉点头,轻叹一口气,“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他心里又岂能没有怨恨? 许氏低头垂泪。她仿佛预感到些什么。 闷闷的说了一会话,甄应嘉回到书房之中,他要离任,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交代。私盐,江南织造任上的账目、下属,往京城里输送银子的通道…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甄礼在得到许可后,进了父亲的书房,行礼后,脸上忍不住有些悲伤,道:“父亲,要不我去将贾环请来?” 给脸不要脸,蹭鼻子上脸,这些他曾经骂那个少年郎的话,此刻就不要再提了。彼时,他居高临下。此时,他需要抬起一点头,微微仰视。因为,甄家将倒。 甄应嘉摇摇头,“事情到这个地步,贾家的皇妃说话也没用了。还是要看京里吧。大姐儿哪里,也不要再说话了。”天子的旨意来的太快,甄家和贾环之间,没有任何修补关系的余地了。 甄应嘉又吩咐道,“我去广--东后,你留在金陵。另外,看着你的弟弟、妹妹,不要出事。” 甄礼点头。眼泪差点流出来。 … … 相比于甄家的凄凄惨惨戚戚,贾环正在享受胜利的果实,甘美无比! 香水的生意,有苏诗诗以江南花魁的身份帮他销售香水,在短时间内就打开了市场。而他与汪鹤亭合作,四六分成,则是迅速的将销量、产量提升,将货物铺往大江南北。 短短的几天之内,他已经入手2500两银子。当前的经济囧况已经缓解、消失。 接下来的时间内,他还将继续享受香水带给他的暴利。根据汪鹤亭的推算,雍治十二年,他还将有8000两银子入账。 对于商业,从贾环的角度而言,他从来就不怀疑他是否能赚到银子。而银子多到一定的数目之后,其实更大的乐趣在于赚钱的过程。 只是,贾环内心里压着的是贾家悲催的前途,他没有享受赚钱乐趣的心情,而是直接与人合作,走官商模式,直接拿到结果(银子)。他需要经营的重点是“权力”。 书房中,明亮的灯光下,贾环表情平静,提笔在信纸上写下一行字: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男自行江南于今已半年许,金陵变故,犹如晨钟… 和甄家做切割的时机已经到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 几个意思啊 贾环现在还代表不了贾家。他在金陵的花魁大赛上和甄家的交恶,在外人眼中,并不意味着贾家和甄家交恶。但,贾环拥有足够的影响力,去影响贾政的判断。 现在这个契机已经出现了:甄应嘉调离金陵。 甄家的倒台已经是确凿无疑的事情。贾家要考虑与甄家做切割的事宜了。 没有人有义务为别人的错误买单。贾环并不认为贾家在此时抛弃甄家就是“背信弃义”。作为决策者,首先是对自己人负责,其次才是对伙伴负责。 贾家与甄家是世交老亲,如果甄家有人求助,吃饭穿衣,官司纠纷等都可以照拂。也是应该的。但是甄家明显奔着作死的路去,贾家还要奉陪到底。这不叫仗义。这叫傻逼! 红楼原书第七十五回中,甄家被获罪之后,送了几口箱子到贾府中。贾母、王夫人竟然就这样接下来,帮助甄家隐匿财物。当然,这其中可能也有贾家的**。但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有错误的决定。 贾环是绝对不允许再有这种事情出现。 甄家的命运,现在只是取决于天子什么时候动手?大约应该会在一年多以后,可能会更远一点的时间。天子需要等待舆论消退,以及甄应嘉在新的职位上犯错。 从贾环的角度来看,或许要等废太子的程序启动。是先抄太子岳丈的家引发太子地位的危机,还是先废了太子再顺路把其岳丈的家给抄了?这就很难说。 贾环洋洋洒洒的在书信之中剖析利害。他的考虑洒脱的很,而贾政的考虑必然还有感情的因素。甄家和贾家是老亲,相互照拂。但贾环希望打消贾政的幻想,感情上的顾虑。首先要保住贾家自己。现实,往往就是这么的残酷、真实。 在贾环为贾家谋划,为他来江南之后的四个目标之一奋斗时,东厢房之中,黛玉、裴姨娘、紫鹃、袭人、晴雯、如意几人在一起说着话。夜雨潇潇。 黛玉穿着一件精致、轻薄、柔软的云白色罗衫。素雅精致,秀丽动人。喝着温开水,问道:“晴雯,三哥哥在书房里读书?” 晚上喝茶容易睡不着。黛玉的习惯跟着贾环慢慢的改过来。她这身衣服自是贾环让人给裁剪的夏衣。贾环在添置衣物上从来都不吝啬。这时节,女子的财物,大部分都在衣服、首饰上头。 只不过贾环这长兄的做派,在黛玉看来其实不算。因为,他的形象早就崩溃了。 晴雯点头,笑着道:“嗯。三爷这些天天应酬。还画那个什么十美图,都没怎么读书。” 晴雯说的事实。贾环倒不是应酬商人、权贵。他只去了一趟户部尚书卫弘家里。然后,在汪家的别业中见过汪鹤亭后,在轻烟楼宴请萧幼安和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等国子监的监生们喝酒。十一日上午,多亏他们帮忙。 又改日与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在秦淮河上喝酒,说起近日一系列的事情。山长,那边,他自然也是交待了一番。国子监的改革,国子监创办教辅书是解决就业问题的一条路,贾环搞出一份报纸来,似乎可以多出几个就业岗位来。 贾环又补全了十美图,交付给中散先生,算是完成了当日的陈诺。十首精品美人词则是免了。忙完这一整圈的事情,贾环才算是略微清闲下来。 他已经决定在近期前往松江府一趟,购置土地、住宅,留下后路。松江府就是上--海。治所华亭县,开海以来就是江南有数的大城、富裕之地。贾环看重的是在松江府,万一失败,随时可以从海上跑路。 “噗嗤!” 晴雯的话让屋中的几人都轻笑起来。似乎,这才是才子、读书人的生活。诗酒趁年华。 裴姨娘轻笑着,客气的道:“晴雯,什么时候看三爷有空,我倒也想让他帮我画一幅像。”她看过那张十美图,风格写实。也看过贾环给晴雯画的全身像,惟肖惟妙。她也想留住她双十年华的容颜。 裴姨娘如此客气,自是因为很明显三爷这两个大丫鬟都是他的“屋里人”。 黛玉细声道:“我也要一张。” 晴雯答应下来。 夜里的夏雨,浸润着砖墙、瓦片,庭院里的走廊、花木、石板。滴滴滴。如同欢乐的小曲的调子。 … … 夏雨连绵。江南的雨,带一些朦胧、轻柔,点在金陵城中。 一艘小船在凄迷的雨雾中缓缓的从秦淮河上而来,停在武定桥。苏诗诗一袭白裙,撑着油纸伞,带着小丫鬟丹儿从船上下来,转进和安街,走进住处。 自成为江南花魁之后,她还没有回过这里。一直都在林大家介绍的晓梦阁中忙着应酬、交际。 林大家最近也忙着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应酬。花魁大赛结束后这几天是各大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撮合各种交易,富商们少不了要意思意思。她虽然已经赎身退出,但适逢其会,多年的情分,这点小事自是要帮金妈妈的忙。 “苏姑娘回来了。”进后院的路上碰到管家元伯。苏诗诗微笑着打了招呼,“三爷在家里吗?” “三爷啊,三爷在的。” 苏诗诗问了情况,带着雨意,径直到贾环的书房中见他。书房的门开着,空气流通,贾环正在书桌后读书、做笔记。苏诗诗抬手,轻轻的在门扉上轻叩两声。 “咚咚!” 贾环抬头,见是一身白裙的苏诗诗,清丽娴静的站着门口,在午后的光线中越发的显得她身姿优美。十九岁的姑娘,充满玉女般的神韵、风采。 贾环笑了笑,放下手里的鹅毛笔,“诗诗姑娘来了。怎么样,江南花魁,最近感觉如何?” 苏诗诗抿嘴轻笑,娇语道:“三爷这是在取笑诗诗吗?”说着话,走进书房中,盈盈的向贾环行了一礼,很正式。但是并没有说道谢的话。此时无声胜有声。感激,在她的心头。 是眼前的少年将她捧到了江南花魁的位置上。虽然和人分享,但实际上是独享这个荣誉。她来金陵、江南这一年多的梦想就此达成:天下第一名妓。 在京城中时,她受到龙江先生的庇护,受到贾先生的诗词捧高,但是当时年少,并没有天大的感触。而这段时间在金陵,在困境之中,接受贾先生的帮助,雪中送炭,令她深有触动。 贾环微微一笑,伸手示意苏诗诗起来。他注意到苏诗诗对他的称呼。“不用这么客气。我们各取所需嘛!事情都过去了。你不给我讲讲你最近的风光?” 苏诗诗很自然的走到贾环的书桌边,给他添了茶水,倚在书桌边,娇嗔的笑着道:“别人都恨不得诗诗欠他的人情,唯独三爷却不肯要诗诗的人情。” 她的笑容中有着真诚、娇媚。不似她待客时的公式化的微笑。 贾环就笑着摇头。他现在要装逼的话可以来一句: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不过,他只是很欣赏苏诗诗,并没有那种想法。他和苏诗诗太熟了。早在雍治九年就认识。 苏诗诗莞尔一笑,和贾环接触的越多,就知道私下里他很随意。偶尔出格亦无妨。轻声道:“花魁固然风光,也有难言的苦楚之处。迎来送往,生张熟四的场面活也是劳心劳力。诗诗当时年少轻狂,骄傲自诩,想要当天下第一名妓。现在才知道自己的幼稚。三爷,我应酬完江南的事情,就打算回京城。你什么时候会回京城啊?” “你这是登临绝巅之后才有的感触吧?很矫情啊。京城第一名妓是你,江南花魁是你,说你是天下第一名妓有人不服,但也差不多离吧?” 贾环笑着倚在椅子上,偏头看着苏诗诗美丽的容颜,“我?雍治十三年底吧。返回京城准备来年的春闱。”幽香阵阵,距离很有些近,用目光能感受到她薄薄的夏季衣衫下青春娇美的身体的美好、活力。 苏诗诗笑了笑,捋着鬓角、脸蛋上还带着雨水的发丝,忽而俯身,柔软的红唇亲吻在贾环的嘴上。 贾环一下愣住。 苏诗诗吻过之后,仿佛完成了一件心愿。白腻的脸蛋上绯红的要滴水一般,呵气如兰,快步从书桌后逃离,往门口走去。 等她走到门口时,贾环回过神,喊道:“诶…,”就这样就走了?这是几个意思。 苏诗诗回头,扶着门扉,轻声道:“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说完,夺路而逃。她的好友刘如烟这几天打趣过她。贾环中秋那晚在船上可不老实哟。她其实愿意将她的清白之身献出。 只是,事到临头,话到嘴边,她只是献上一记香吻作为报答。可即便如此,心中似乎给某种饱满的情绪填满。颤栗的触感让她的心仿佛漂浮在云端。(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二章 来自江南的信 初夏的雨到晚上还没有停歇下来。庭院中雨声淅淅沥沥的响着。明亮的客厅之中,点着蜡烛,贾环和黛玉、裴姨娘等人在一起吃着饭,偶尔失神。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她们几个丫鬟在旁边另外一桌上。贾环不怎么说话,客厅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黛玉清亮的眼眸,盈盈的一扫,眸光潋滟,问道:“三哥哥,苏姑娘说她不日要去扬州,你去吗?” 苏诗诗下午从贾环的书房出去后,又去见了黛玉,告知她的行程并致歉。她才给黛玉上了几天的“音乐课”。之前是因为花魁大赛的事给中断。现在是各种应酬。而不久的将来,她则是要返回京城。在京城她倒是有时间,可是黛玉住在荣国府里,她这样的身份,怕是进不去的。 贾环道:“我去松江啊。妹妹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贾环答非所问。“咯咯!”厅中忽而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黛玉促狭的娇笑。裴姨娘温婉的笑着摇头。晴雯、如意掩嘴娇笑。紫鹃笑的抚着胸口叫“嗳哟”,袭人也是低头轻笑。 谁都知道下午苏诗诗来过。三爷答非所问,只怕和苏姑娘有点关系吧?只是,吃饭都能走神啊? 贾环反应过来,苦笑着揉揉眉心,道:“林妹妹…” 他还在心里推敲苏诗诗到底是什么想法?结果被黛玉敏锐的觉察到,打趣了一回。 他并非感情上的初哥。但给一个大美人主动送上一记香吻,还是很有些触动、暗爽。苏诗诗应该是感激的成分居多。不过,这美好的一吻,大概会被他记住很多年啊! 他不会因苏诗诗这一吻,就有“金屋藏娇”的心思。挟恩图报这种事,他是不屑于去做的。要看人家姑娘的意思。关键是他不知道苏诗诗什么意思啊! 他之前对苏诗诗有多少欣赏,现在就有多少好感。他也很想再和她坐下来说一会儿话。只是,谈感情这种事,他现在没有时间。而且,苏诗诗马上就要离开金陵,在江南各大名城转一圈后回京城,而他还要等一年之后才会北返。 他和苏诗诗的关系未来如何,估计要看缘分。 又想起苏诗诗临走前的回眸,美丽无端:诗诗预祝三爷春闱夺魁。只是,状元哪里是那么好考的?那是将国朝几十万读书人不放在眼中。 贾环心里笑一笑,趁着黛玉几人都在,宣布道:“我过两天要去一趟松江府。约莫一个月后回来。你们在家里好好的啊。有事情吩咐元伯去办。” 写信回贾府之后,他现在要去办他来江南的第二个目标:留后路。他手头差不多有六千多两银子,那两三千两在松江府华亭县置办住宅、土地够了。 … … 五月中旬,金陵的花魁大赛的结果、词作、传闻在江南各地缓缓的流传时,贾家派到苏州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的贾蔷、单群、赵天梁、赵天栋等人的行程已近尾声。手头的五万两银子才花出去六千两。 没办法。环三爷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费,谁都不敢乱来。环三爷就在江南,苏州唱戏的女孩子卖多少钱一个,他能不清楚? 不过,随行的单群心中颇有怨气,时不时的说几句怪话。倒是贾琏乳母赵嬷嬷的两个儿子赵天梁、赵天栋比较老实,没有拱火。他们俩好不容易是老娘求了琏二奶奶才有办事的机会,又是第一次出来,心理预期比较低。 正值江南的雨季,连着几天都下着雨。贾蔷换了一身衣服,士子装束,带着一名下人跟随,出了租来的小院,到城中散心。 一路走走停停,走的累时,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颇具规模的茶园吃茶听戏。坐下来还没歇一会儿,正巧一个小旦出场,开口一嗓子唱的他一哆嗦,一耳朵就听进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的在江南地区流传十分广泛的汤显祖不朽名篇《牡丹亭》中的一曲戏《游园惊梦》。 “就她了。”唱曲的女孩子买了七七八八。还差一个份量最重的小旦,贾蔷听了一会,吩咐道:“你去打听下班主的意思,就说我们府上要买教习、唱戏的姑娘。” “蔷二爷放心,咱们家是什么名声,说出来那有人不愿意去的?”下人笑着去了。 一曲戏唱完,贾蔷在下人的带领下到茶园子后院的堂屋里见班主。堂屋中光线暗淡,有些潮湿,堆着各种戏班子的道具,服饰。有几个小女孩在忙碌着。 班主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面相很显老,见礼后,道:“敝处简陋,就不请公子叙茶了。听公子的随从说公子家里要买人。悦儿是我们戏班子的大角儿,我们一班子人都指着她吃饭,断然是不会跟你去京城的。” 贾蔷想了想,道:“老丈,我出1000两银子如何?” 班主摇摇头。 贾蔷咬咬牙,道:“我出2000两。”他虽然年少,但来苏州这么久,基本的东西都摸清楚。一个戏班子最要紧出彩的就是小生、小旦。府里的戏班子只要女孩子,那小旦就是重中之重。只有选一个好的小旦,这趟差事才算办好。 班主愣了下,犹豫的想了一会,指着墙角一个小女孩道:“公子若是愿意,我将小曼儿卖给你。她是我班子里将来能接悦儿地位的人。戏唱的极好。” 贾蔷去看那个小女孩: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再看着她想哭又不哭出来的倔强神情,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 “成交。” 五日后,贾蔷一行带着买来的十二个女孩子,并五六个教习,乐器,苏绣戏服若干,租船北上。 贾蔷抽空去船舱里和小曼儿说话,“你登台的艺名叫什么?” “龄官。” … … 五月二十二日,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启程顺流而下,前往松江府华亭县。他并没有给家中说他要出去做什么。也只是告知了山长、纪鸣、张承剑等人他要外出一趟。时间约为一个月。 在贾环为自己的后路做准备时,他派人自金陵送往京城的信件在闰五月的中旬送达贾府。 此时江南甄家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约两百万两白银的消息早就在京城某些圈子中传开。 甄应嘉如果仅仅是只是皇家密探这个身份,他的亏空案不会有多大的关注度。最近这段时间,亏空的地方多了去。重点在于,甄家是太上皇的亲信,太子的岳丈。 今上御极十二载之后,以雍治十一年裁撤南书房为标志,已经彻底掌握朝政大权。而今上对于太上皇时期的老人的态度并不是什么秘密。之前的皇亲龙江先生不是被闲置了快十年?那可是翰林,前朝宰辅之子,公认的储相。这十年间,又有多少大臣被罢黜、流放、抄家? 所以,今年秋天就要七十岁的太上皇的亲信,这个身份无足轻重。重的是后面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 若是将甄家给抄了,太子之位是否会动摇?和太子一母同胞的晋王虎视眈眈。除非是先将天子妃给废掉可以免除对太子的影响。但历朝历代,废太子妃的典故极少。 甄家的最多不过三年就会被处罚。甄家亏空得太多了。天子一年的金花银也不过一百万两。而这三年间,恐怕少不了明争暗斗。庙堂诸公不得不关注。 轩峻壮丽的贾府在傍晚时分,开始点起灯火。内宅之中,一团团的灯火驱散着黑暗。最热闹的地方当属贾母上房处。内眷在此聚集,用饭。距离内院不远的地方,还能听到加班加点赶工的省亲别墅的动静。 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用饭后在此说着省亲别墅的话题。这是贾府里当前最大的事情。 贾母忽而问道:“今天怎么没见老爷进来?” 今天吃饭时,贾政并没有派外头送菜进来。鸳鸯穿着菱白色的对襟褂子,笑着道:“回老祖宗,我听小丫鬟来说,大老爷、老爷和东府的蓉大爷在荣禧堂议事。” 贾母微微有些奇怪。 王熙凤察言观色,补了一句,“老祖宗,环兄弟从金陵写信回来了。”只是,她的俏脸上有点郁闷的神情。 贾环的来信,对她来说可不是一个愉快的经历。一个月前,贾环派人从金陵送信回来。除了给老爷的信里说拒绝让宫里的大姑娘为甄府说话,还有一封是给她的。 当然,收信人是丈夫贾琏。贾环在信中言辞训斥,要求她立即停止帮人牵线搭桥包揽诉讼。连带着读信的丈夫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说了一通。搞得她很没有脸面。 贾母就点点头,不再问,不想问。 … … 贾家重要的议事场所,荣国府中路的正厅,荣禧堂中,贾政、贾赦、贾琏、贾蓉四人坐着。正在传开由贾政带来的贾环的信。建议很明确:与甄家断交。(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小步 荣禧堂内很安静,只有信纸翻阅的声音。 贾蓉低着头喝茶,沉默不语。虽然担任着贾家的族长,但是这种大事还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贾家里能做决定的是贾赦、贾政。 贾琏也没说话,心里琢磨着。和甄家断交没那么容易的。 贾府的祖宅在金陵,另有许多房产、田产在金陵。这平日里都是靠甄家照拂。当然,甄家的大姑娘(太子妃)、二姑娘(梁王妃)在京城,贾府也帮忙料理了许多事情。两家经济上、利益上有太多有牵扯的地方。 更关键的是,甄家和太子有关联。贾家作为勋贵,在太子之位稳固的情况下自然是支持太子的。有甄家这层关系在,是做了人情投资的。现在和甄家断交,日后会不会被太子记恨? 这是贾家日后的大方向,委实令人难以决断。 贾赦带着老花镜将信放在手边的高几上,道:“二弟觉得环哥儿的提议如何?” 贾政一身玉色的儒衫,皱着眉头,为难的道:“恐有落井下石的指责。于家里的名声不好听。” 几个月前,甄家曾经来信希望贾妃在宫中帮忙说句话,减轻历年亏空的罪行。他当时内心中其实很犹豫,因而去信到金陵问庶子贾环的意见。 贾府在出皇妃之前是什么情形,在之后又是什么情形,他作为官场中人,心里岂能没有数?贾家和甄家关系虽然好,但绝对没有到可以让贾家为甄家“牺牲”这个程度。 皇妃是贾家的重中之重,根基所在。 不曾想甄家竟然亏空近200万两白银。按照环哥儿来信的分析,甄家怕是在劫难逃。那么,贾家该何去何从其实很明确。但此时和甄家断交,在道义上,他心里迈不过这个坎。到底是多年的世交、老亲。 贾赦冷笑道:“甄家大难临头,总不至于我贾家也要跟着搭进去。各人自扫门前雪罢!” 贾政道:“太子哪里呢?” 贾赦顿了下,气势稍微消退,想了想,道:“按照环哥儿说的,太子若是撑不过去,自是一切休提。若是撑的过去,我们还有时间弥补。如今先和甄家把关系淡下来再说。” 甄家是必然要败亡的,不必多说。天子春秋鼎盛。甄家的事情是否会连累到太子还两说。若是太子地位稳固,贾家至少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去弥补和太子的关系。 贾政点了点头,轻轻的叹了口气,“唉…” 迷乱、混沌的未来、朝局,以他的水平很难看清楚。他只能信任他的庶子的判断。去年环哥儿营救张安博、谋划婚事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信心。 贾政信任贾环是没有错的。贾环既然决定留下来,他和贾家休戚与共。但是,贾政猜不到贾环的想法。贾环心里早就认定、推测太子会废。 庙堂诸公从天子的角度去揣摩,处罚甄家和废太子或许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他们无法知道天子对甄家的处罚力度。是抄家,或者是追赃、罚没,这都存在着未知性、不确定性。 但贾环却是知道甄家定然会被抄家。从这种处罚力度来推测,太子之位在将来多半是不稳的。而且,贾环还知道太子参与了贩运私盐。这完全是在作死。 所以,他给贾政的信中,给出的是一个进退两可的方案。实际上,他早就做好准备:让贾家放弃支持太子。这也是避免贾元春、王子腾卷入皇位继承斗争中站队错误的出路。只要这两位不死,贾府就不会败亡、倒塌。 接下来,贾政、贾赦四人再商议了半个时辰,事情就定下来。贾家和甄家断交,但不采取激烈的方式,而是从关系慢慢的变淡开始,在一两年的时间内完成。 雍治十二年夏,贾环来到贾府的第五个年头,总算让贾家这艘破船开始稍稍偏离既定的、衰败、倾颓、败亡的命运航线。 这是一小步。 … … 商议完事情后,贾蓉和贾琏在荣禧堂的门口送走贾赦和贾政。外头候着的小厮、管事们都凑过来。几名下人手中提着戳灯,灯笼。灯光明亮。 贾蓉一身蓝衫,容貌俊俏,笑着邀请道:“琏二叔去我那里喝一杯?” 贾琏笑着摆手,“今日算了。我和冯紫英、卫若兰吃酒回来就给大老爷叫到这里。我要回去好好歇歇。嘿,环兄弟现在说话份量越来越重了。” 他心里有一点难言的感触。贾环四月底有一封信到家里,将凤姐儿臭骂了一顿。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凤姐儿在外头冒充他的名义包揽诉讼,当即也很恼火,将帮凤姐儿跑腿的几个小厮给“流放”到庄子里种地。他的夫纲稍微重振了些。 但他和凤姐儿到底是夫妻。闹出这么个事情,他脸上也很没光。今晚又亲眼所见,见贾环能影响到老爷们的决定,又如何没有感触呢? 贾蓉也有同样的感觉,笑着点头,“大老爷和老爷都信得过环叔的判断。我也信的过。” 贾蔷派回来送信的人带了环叔的口信:省亲别墅的工程,每个人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果然上上下下就风气整肃。这种威望、手腕是很令人佩服的。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被庇护的状态。 贾琏就笑,“说的就好像我信不过似的?林姑老爷都信的过环兄弟的。” 叔侄两在夜色中说了几句话,贾琏径直往西边走。他住在贾府的西路。而贾蓉往东走。宁国府在宁荣街的东边。 刚出角门,正好遇到几名奴仆抬着着器物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的哥儿。身边跟着一个高大、粗胖的汉子。 “见过蓉大爷。” 贾蓉这才看清楚为首的是廊下的贾芸。笑着点点头,“嗯。辛苦了。等环叔回来,我给你们几个请功。” 今年家里修建省亲别墅。因环叔明言只准拿一成的好处,有些奸猾的下人便偷懒磨工。但贾芸、江兴生等人办事非常得力。很快就脱颖而出,给大老爷、琏二叔委以重任。 贾芸忙伶俐的道谢,目送贾蓉带着随从进了宁国府的角门,这才带人将东西搬到荣国府中。 出来时,走在街巷中,跟在贾芸身边的街坊倪二晒笑道:“这东府的蓉大爷说话轻浮无状。一看就是富贵子弟。没经什么事情。只知道玩女人。听说和他继母的两个妹妹有染。” 贾芸笑着摇头,阻拦道:“行了。醉金刚,我请你吃酒还堵不住你的嘴?”蓉大爷虽说性子弱了点,却还是支持环三爷的。 倪二嘿嘿一笑,“不是我要说嘴。你看贵府里,要修省亲别墅,上上下下都想着捞银子、享福。不肯卖力做事。要不是有环三爷那样的狠人镇着,不知道要糜--烂成什么样子?” 贾芸点下头,拍拍倪二的肩膀,一起往坊中的一处酒铺子里去吃酒。 这是一句实话。要不是蔷二爷将环三爷的话及时的传回来,现在是一年过半的闰五月,恐怕耗费一百万两银子的别墅,修都修不动,还没影儿。 … … 贾蓉回到宁国府中,让人送了酒菜到他的屋里。一个人独自的小酌。 他早就和妻子秦可卿分居。 随着环叔的地位越来越高,说话的份量越来越重,可卿的事情,他得有一个决断了。这是他内心里的大恐怖。那晚亲眼所见的画面岂能是假的? 碧雪膏的生意,他去年赚了不少,约有3000两。今年初夏以来,他又赚了不下2000两银子。这夏天才刚刚开始!而且,东庄镇里的林家正在不断的向外铺货。虽说市面上已经有仿制品,但利润是大把的。 更关键的是,他父亲死了。继母尤氏管不了他的事情。而可卿的父亲去年冬就给气死了。就只剩下一个弟弟秦钟,而且还在府里的族学读书。闹不起风浪。 他现在休妻风险不大。只是要防着西府里的老太太教训他。不过,秘密的写一封休书给可卿自己拿着。等环叔回来,由得他们两人自己去处理。这事就和他没干系了。 … … 贾环自江南写来的信在贾家的影响,一时半会看不到。对于贾府的日常生活也没有太大的打扰。贾母等内眷继续听戏、说笑、享受荣华富贵。贾宝玉继续他的闺阁中生活,偶尔念叨起在金陵的林妹妹。心里将贾环的决定骂了一遍又一遍。 宝钗、史湘云、迎春、探春、惜春几人在闲聊时,多聊了几句贾环四月底回信的内容,推想他在金陵如何。实际上,贾环人在松江府买宅子。 李纨天天辅导着儿子贾兰的功课,翻着贾环的回信,里面有一封推荐信。她算着日程,打算等明年兰儿满十岁,就提出来将兰儿送到闻道书院中就读。苦读三四年,考取前程。 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的日常还是一如既往,波澜不惊。只王熙凤想着没法包揽诉讼挣银子,对贾环极其的不满。和平儿说起来,咬牙切齿,又不敢肆意妄为。 在这平静的日子中,在省亲别墅继续忙碌建造的过程中,闰五月的二十三日,两府里忽而传遍蓉大奶奶和蓉大爷吵架拌嘴的消息。原因倒不得而知。 再过两天,自江南去往苏州采办女孩子,乐器,聘请教习的贾蔷带着一行人到了通州,打发人先回来通知一声。 在贾府的小日子平静、安稳之时,朝堂中的风波愈发的急了。五月二十五日,御史赵俊博弹劾甄应嘉贪赃枉法,辜负皇恩。一石激起千层浪。 入夜的时分,朝廷首揆谢福清谢大学士在家中宴请王子腾。(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则消息 谢大学士和王子腾这样的重臣在政治生活中突然小聚是相当引人瞩目,且比较忌讳的。不过,今日是谢大学士一名爱妾的生日,下属上门道贺,他留下来吃酒是题中应有之意。 斗室之中,谢大学士喝着茶,叹道:“风波不止啊!江南的风都吹到京城来了。” 他深得天子信任,今年六十多岁,他这个年纪根本无须在皇权中站队。没有利益在里面。 王子腾道:“赵俊博此人名声很响。恐怕这一次又做了推手。”赵御史弹到了郑国舅,名声大振。此人好名,背景到没有什么大背景。这一次当出头鸟,只怕还是看重弹劾太子妃家里的名声。 谢大学士笑一笑,揭开谜底,“汝阳侯女儿的夫婿的堂兄在晋王府中做事。” 汝阳侯在郑国舅的事件中受到牵连,急着翻盘。搭上了晋王的线。嘿,他却是没有看到天子的心思。天子将甄应嘉调任广--东右布政使,就是明说了现在不查甄家。 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晋王的一次试探吧。 王子腾微微点头。 谢大学士闲扯了几句,道:“你亲家府上和甄家交好。这件事你出面压一压。朝堂之中,刚刚开始清查亏空,修书也才刚刚开始,圣上的几件大事都没有完成。朝局需要稳定几年。” 王子腾笑着道:“也好。” 在扑朔迷离的朝局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每个团队、派系都有自己的考虑。谢大学士估计不会牵扯到夺嫡之争。他呢,也不想牵扯到其中。 纵观历朝历代的夺嫡之争,介入的越早,当炮灰的几率越大。当然,收益越丰厚。但皇子登基不知道是哪一年。他如今的首要目标是晋升为军机大臣。 当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给太子卖好的机会。 … … 闰五月二十八日下午,贾环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自松江府华亭县返回金陵。 京城的风云与他无光。他还没有收到贾家送来的回信。 贾家这时有贾元春坐镇宫中,稳如磐石。危机会从贾元春在宫中失宠开始。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红楼十三年五月,端午节前贵妃差太监送银,“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此时便是危机初现端倪。 贾环一行在清凉门下船,换了小船沿秦淮河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河水蜿蜒,两岸入目之处人烟稠密,尽显大都市的繁华风貌。河面上遥遥的有歌声传来。 “…此情无计可消除…” 此时,一个月前花魁大赛的余波已经在金陵城中缓缓的消散。十里金淮河这烟粉之地略显的落寞、寂静。剩下的下午,确实让人慵懒的想要在家中躲避日头、睡觉。 “三爷,在唱你的词呢!”船舱口,钱槐侧耳听了一会,扭头笑道。 “嗯。”在外出一个月回来的午后,突然听到熟悉的歌词,令贾环有种他正在融入到这个世界中的感触。 贾环微笑着点点头。坐在船舱中,缓缓的翻着说中的地契、户籍。两张地契上面写着一个名叫陆永寿的商人在华亭县买了一处住宅,一间海货店铺。户籍则是陆永寿的户籍。这是他委托秦弘图给办的。遥想两年前他想着换个身份远走高飞。身份、户籍早就办下来,只到现在才用上了。 除此之外,他手边还有一个描漆的小盒子。里面是带着给家里的女孩子们的礼物。给黛玉的礼物要贵重一些,给裴姨娘的礼物轻一些。给晴雯和如意的礼物是他尽心挑的。另外给紫鹃、袭人等几个丫鬟的礼物则要随意些。 贾环收起地契和户籍,将盒子交给胡小四拿着,拍拍手,在船舱中看着午后的烈日,听着“哗哗”的船行走在秦淮河上的声音。总有往事如烟尘般的感觉。 脑子里思绪飘飞。想起现在应该到了苏州的苏诗诗,想起东庄镇上那个丁香般令他怅然若失的姑娘。想起贾府里和他定亲的宝钗,想起东府里的尤物秦可卿… 一个个人脸在脑子里晃过。那一年年的时间啊!如流水般飞快的流逝。 等贾环回过神来时,已经是到武定桥边。付钱下船后,穿过和安街,熟悉的院落门已经在望。 贾环一行到家后,片刻之后,家里便热闹起来。 … … 和安街内距离贾环院落后门斜对着的的一处小院中,一名丫鬟急冲冲的迈步进了卧室。 精美的卧室之中,布置极其的优雅:粉色的帐帷,书架,乐器,软榻,带着明显的女儿色彩。 丫鬟打起帐帷。蚊帐之中,一名体态修长的女子正枕着凉枕在凉席上午睡。雪白、笔直的双腿并拢着,修长又圆润,美丽的耀眼。薄被遮掩在小腹、腿根处。 一头青丝流泻,覆盖着竹制的枕头。眼睛闭合着,高耸的琼鼻,粉润的嘴唇,组成一幅明丽的美人容颜。她的呼吸声悠长、均匀。 丫鬟轻轻的推了下自家的姑娘,道:“姑娘,贾公子回来啦。” “什么回来?”林千薇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 丫鬟再重复了一遍,“隔壁的贾公子回来啦。我都盯着快大半个月了。”这是姑娘的吩咐。贾公子回来的第一时间要来通知她。 林千薇嘴角翘一个弧度,心里闪过明快的情绪,慵懒的挥挥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再睡了一会。” 很显然,他回来之后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她稍晚再过去拜访。成为邻居,想必会让他大吃一惊吧?现在,还是再午睡一会呢。 自花魁大赛她帮晓梦阁的金妈妈忙完之后,就在和安街这里租了一间小院住下来,断绝交游。只是这少不了给金妈妈唠叨。 “你就算嫁人也得过日子。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打开门来,哪样事不要银钱使?照你的开销,一年不得上千两银子。妈妈照顾你赚点银子,你倒是嫌累?” “女儿啊,妈妈给你说,正经的嫁个官老爷。那小白脸的书生才子不靠谱。这秦淮河上一二十年,跟着小白脸走的姑娘,有几个得了善终?” “你说你回苏州干什么?你家里的人天南地北的发卖干净,剩了几个?你莫嫌妈妈啰嗦。你也是我教出来的。就在金陵安分的呆着。改天得闲了到我这里来叫小姑娘唱曲。多少有个收入。总比你坐吃山空好。” 这些话听在耳朵里,有些烦,又觉得亲切,又好笑。她就这样在金陵里接着呆下来。或许,也有别样的心思啊。日子在平静、悠闲中走过。她满腹的心思、情思,等待着和人倾诉。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 … 贾环回来的当天将事情都处理完,第二天到国子监中拜见山长。山长在国子监彝伦堂中选了一间公房办公。来来往往的小吏奔走。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帮忙处理着事务。忙的不行。没办法,擅长实务的庞泽已经成亲北返。 贾环上午过去时,帮助处理了一会事务。毕竟,国子监中现在最忙的两件事:教辅书、金陵简报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一边处理事情,一边聊着。 此时,朝廷的诏令已经下来,令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主持改革南监。若是有效,京城里的国子监也会效法。 国子监的改革分为好些条,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提高监生们的学问水平。第二,增加就业出路。 提高学问的办法,第一,考试,第二,讲学,第三,分班。而就业的出路,目前就在教辅书和金陵简报上面。 当前,士林之中关于教辅书的出现,颇有争议。八股文,说通透了,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就是议论文的一种。若是大家都拿着教辅书揣摩个十年八年,很容易将大家拉到同一水平线。无法体现精英士子和一般士子的差距。 另外,金陵简报在贾环离开期间按照半月刊的形势又发了两期。赔本赔到姥姥家。效果很不好。完全没有达到贾环当初说的办报赚钱的效果。 贾环推敲、询问着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反馈过来的消息。教辅书这挺容易干的。国子监内有的是印刷的工匠、器具。倒是报纸没办好。 实际上,在贾环的计划中,报纸才是吸收就业的大头。教辅书,顶了天安排20个监生的工作就会饱和。 正说着话,云板声响起。上午放学的时间到了。片刻后,山长张安博一声青袍,意态闲适、洒然的走进来,看得出来心情很好,看到贾环,温和的道:“子玉回来了?” “见过山长。”贾环行礼。 张安博笑着点头,将手里的《书院讲义》放在桌子上。现在这本书已经是国子监中人手一本。纵然有些物议,但却阻止不了金陵城中士子们对这本书的追捧。 国子监的教辅书是历年的八股文合集。最高水平的就是南直隶的解元。而这本《书院讲义》是真正的“教辅书”,将四书和春秋都做了详细的解读。 知仁书坊那边已经卖断货。 张安博问张承剑,“伯苗,你给子玉说了没有?” 张承剑一拍额头,胖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子玉过来,我们光顾着说话,还没来得及说。” 张安博笑着虚点了下自己的长子,“你啊…”他性情宽厚,倒不会为这点事责怪儿子。 贾环好奇的道:“什么事?” 张安博笑呵呵的道:“我收到京城中的来信。今年秋天是太上皇七十岁大寿。天子有意开一科恩科。如果是真的话,雍治十三年春就会举办会试。子玉,你最近要用心读书。时间不多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五章 盈利与模仿 消息来的有点突然。贾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回过神。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毕竟,他做的预案、后续计划都是按照他雍治十三年底回京城,十四年春中进士来安排的。若是提前一年,他很多事情都要重新做计划。 当然,这是好事。贾家最终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这样的危机局面下,他越早掌握权力,越早介入到局势中,回旋、运作的余地越大。 只有取得进士功名,成为官员,他才能具备主导贾府的根基。举人这个身份要掌控贾府内外的权利,还是弱了些。 想了一会儿,贾环道:“山长,开恩科这件事似乎有点蹊跷。” 众所周知的事情,除了在开国之处,会开恩科加快选拔人才。一般而言,科举作为制度性考试,三年一次。明朝两百多年,永乐之后,没有一次恩科。 张承剑、纪鸣两人笑道:“子玉看出了什么?我们俩都知道这消息好多天,都没觉得奇怪?” 贾环没回答,看向山长。扯淡的太上皇七十大寿加恩科!当今天子是政变上台的。唐太宗李世民怎么对待唐高祖李渊的?涉及到皇权,父子人伦都是浮云。 张安博笑着摇摇头,正好公房内没有别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天子如今好名。” 他饱经世故,阅遍沧桑。自是明白天子如今的心态。早期要抓权,手段酷烈。现在朝政稳固,天子行事手段开始柔和了些。也讲究脸面、在乎日后史书上的评价。加恩科是宣扬孝道。 贾环恍然的点头。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是微怔,失笑道:“这脑子是怎么转的?”他们都没想到这上头去。倒没想到子玉听到消息就想到。 … … 已经是中午时分,张安博、贾环一行人出了国子监到外面的酒楼吃饭。 国子监中温祭酒的房间中,一名奴仆悄然的溜进来,低声汇报道:“老爷,张大人已经和他的幕僚离开国子监了。” 温佑温祭酒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形消瘦。穿着四品官服,坐在案几后面,眼皮子动了下,将手头的邸报放在桌子上,道:“嗯,我知道了。”又拿起一份信,“你跑一趟陈家。” “诶。”那名家仆答应了一声,拿着信出了门。 盛夏的中午,天气炎热。温祭酒在家仆离开后,眼神闪了闪。 他和张安博的关系,从一开始张安博到南京来国子监讲学,十分融洽,再到张安博提出改革国子监,侵犯他的权力,从而交恶,现在是朝廷明令又张安博主持国子监的改革,他则是成为下属,被边缘化。两人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他对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的态度是冷眼旁观。不管改革的成败,有功他无大功,有过他无大过。 作为国子监改革中配套的《金陵简报》在花魁大赛时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最近,这份报纸发了两期,陷入困境之中,不过,它的“操盘手”回来了。可能会有些动作。他顺路通知下陈家。 金陵城中,现在没有人会无视那个少年。 … … 贾环、张安博、张承剑几人吃饭的酒楼北乐楼位于洪武街珍珠桥旁。耸立在繁华热闹的街肆中、巍峨宽敞的两层酒楼中宾客如云。以山长的身份,自是很轻易的拿到二楼略显安静的包厢。 几盘小菜,一壶好酒。众人小酌的气氛很好。 贾环如今个头蹿的很快,中等身量,看着越发的沉稳。张安博允许他现在饮酒一杯。不用一直喝茶。 众人正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叫好声。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慷慨激昂的道:“我皇周天兵出击,击溃土番部众三万人,击杀贼酋十几人。扬威于域外,拓土千里,大快人心。齐总督真名臣也!”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周朝什么时候对外用兵了? 张承剑微笑着解释道:“五月底,西南的土番部落杀死过往行人,毁坏朝廷驿站。齐总督调集边军三千人,大破之。邸报这个月月中就发了。外面是《金陵文报》的读报人。每天在各大酒楼中给行商们读报,卖报。” 纪鸣接着道:“咱们国子监的《金陵简报》这两期不是没卖好吗?这家金陵文报完全是抄袭我们的思路。在金陵城内各大酒楼、食档、茶馆、青楼中售卖。背后是陈家的财力支持。也是半月一期,内容都是邸报上的内容阐发而来,宣扬教化、忠君爱国。城内一片赞誉之声。据说陈家为此已经亏空了500两银子。人工、印书、读报的读书人、打通关节的银钱等等,这些成本都不少。” 哪里都有聪明人啊!贾环心里叹口气,报纸是他首先在花魁大赛中运用。但不仅仅是户部尚书卫弘看到了其中操纵舆论的力量。花魁大赛后卫尚书请他去吃了顿饭。现在,陈家更是直接上手,自己办报。以陈家的资产规模,一年亏损个几千两银子,专门用来买名声,这是极其划算的生意。 贾环起身到门口,让候着的钱槐去买了一份《金陵文报》进来。花费五文钱。 翻阅着模仿《金陵简报》排版的报纸,贾环微微沉吟着。 张安博见贾环皱眉,温和的道:“子玉,是会和国子监的金陵简报有冲突吗?” 国子监的改革,涉及到的是他的志趣。他当然希望成功。而监生们就业,大半都得靠报纸以及其衍生产业。报纸当前遇到的问题,还得需要贾环帮忙解决。 张承剑、纪鸣、田师爷三人都关切的看向贾环。 贾环摇摇头,道:“不会。山长放心。我两三天内就会理出头绪。月中的一版,我们就会扭转局势。”如何卖报纸,如何用报纸赚钱,这个时代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所忧虑的是陈家的眼光很高明。他在花魁大赛上力推苏诗诗抢了陈家内定的紫南的花魁头名。算是和陈家结了小梁子。谁不愿意对手蠢一点呢?但,这种好事,还是很难遇到的啊。 现在,和陈家在报业行当里打擂台。他要做到让陈家无法模仿国子监的报纸。这得花一点心思。 … … 温祭酒派人将信送到陈家时,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正在府中招待宾客。信件被陈家的长子陈子真拿到。 陈子真在静室之中看完信,想了想,对外面的下人道:“去把二爷请来。” 陈家和温祭酒的关系,主要在于陈四少在国子监读书,时常请温祭酒关心一二,好歹让他能够肄业。能有资格进入官场。 温祭酒与陈家交好则是想升官。当然,目前国子监正在改革,他想要升官的可能基本没有。 陈子真这些年已经在帮父亲打理事务。陈尚书年事已高,精力不济,只能依靠长子来帮衬。上阵父子兵。他拆看温祭酒的信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陈家的二爷陈子志从静室外进来,额头上带着些汗珠。盛夏的正午,确实有些热。他约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和陈子真有五六分相似,穿着华美的白色长衫,手拿折扇,一副富贵公子哥装束,“大哥,还是你这里凉快。” 陈子真笑着摇头,将手里的信递给陈子志,“你看看。” 陈子志看完之后,轻松的道:“这怕什么?金陵城内都知道那小子能干,但是我们家里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自己又有印书局。他怎么办,我们跟着照做就是。何况还有温祭酒当内应。”陈家报纸的事,是他在打理。 陈子真笑一笑,道:“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倒是蛮想看看贾子玉用什么办法让办报盈利。现在五文钱卖一份出去都难。下一期,我都觉得要降价了。” 国子监不比陈家。国子监的亏损都是国家、朝廷的钱粮。亏损200两银子就已经算很大的亏损了。 陈子志嘿嘿一笑。其实,他内心里并不看好贾环能帮国子监扭亏为盈。只是,此人偌大的名声,连花魁大赛那样的局面都扭转。有些事,心里想想就好,不必说出来。 … … 贾环自松江府回来,接手国子监报纸《金陵简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国子监。 他是国子监的名人。 接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又传遍金陵的权利圈内。自花魁大赛之后,他在金陵城内就不算“透明人”,而是被别人摆在了眼睛下关注着。这种“破坏力”巨大的人物,即便是一个举人,即便是一个少年,谁会掉以轻心? 应天府府衙的公房中,贾雨村刚去府学里巡视回来。今年下半年,要举行院试。他作为本地的父母官自是要关心下学校事务,勉励学子上进。 近日《书院讲义》和《雍治十年南直隶范文汇编》两本书搅得士林议论纷纷。 贾雨村在府衙的后堂和白师爷聊起来时,讥讽道:“张伯玉天下名儒,竟然用如此手段推广自己的学说,也算是呕心沥血啊!八股文文集让士子只重八股,不重经义,需得废除。” 白师爷微笑着倾听,他没有功名,不足以让他在读书人的话题上说硬话,聊了几句,笑着道:“东翁,刚从国子监传来的消息,贾环在其印刷坊内宣布,下一期金陵简报要印一万份以上。着实让人奇怪。” 贾雨村摆摆手,“无非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拆东墙补西墙而已。做不成事。”他一路从县官升到知府,什么手段没有玩过?报纸都亏损成这样,怎么可能盈利?陈家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办报,也只是赢得名声而已。亏的一塌糊涂。(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好像不妙了。 大平坊,甄家的门口静悄悄的。自甄应嘉十几天前往广--东上任之后,甄家门前就冷落下来。江南第一世家,已经从神坛跌落,正处在“困境”中。 下午时分,甄礼从前院里进来。盛夏之时,甄家的园林郁郁葱葱,十分美丽。但甄礼并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正准备回自己屋里时,一个小丫鬟来请,“老太太让大爷办完事情,去屋里一趟。” 甄礼跟着小丫鬟到老太太的屋里,甄家的女眷都在。甄宝玉坐在椅子上和甄三姑娘等姐妹们说话。 见甄礼脸上还带着几许冷笑,甄母便问道:“礼儿,你去外头见人,可是有什么事情?” 甄礼见礼后,道:“刚得了个最新的消息。贾环准备将国子监那个亏损的金陵简报印一万份。还放风邀请商家在报纸上打广告。嘿,异想天开!” 虽然,现在甄家相比于贾家而言是不行了。他在贾环面前也硬气不起来。但内心里来说,他对贾环的不满并没有消散。甄家上下,谁对贾家没有怨气? 报纸的事情,甄家内眷也有听说。甄宝玉当即晒笑道:“一万份?他想的容易。白送我,我都不要。” “想钱想疯了。又几个商人会上当?” “少年得意。这一次,我看他就不行。小孩子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我们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既然礼哥儿说不行,那肯定就是不行!” … … 国子监的大门叫做集贤门,二门叫做太学门,经过刻录功名的碑亭,便是一个广场。广场正中就是彝伦堂。 彝伦堂两旁是东讲堂、西讲堂、东西厢房。广场东西两侧则是绳愆厅、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博士厅、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 彝伦堂后面设有后堂和药房。后堂左侧的区域是土地祠及典簿、典籍、掌馔厅和仓库。 典籍厅顾名思义,就是国子监的图书馆。占地广大。院落之中有正堂、厢房、后堂。 贾环在闰五月底的几天就是泡在典籍厅之中。金陵简报的办报地点就在这里。 典籍厅除了是图书馆,还设有十几个工匠,负责印制书籍、讲义、试卷、文纸。国子监办报,这里自然也就成了编辑部加印刷厂的合集。 招录的十几名肄业监生一脸茫然的在偏厅中听贾环讲了一下午的课,心里不以为然。要不是看在他举人的功名、天下闻名的才子、礼部侍郎弟子、国子监学霸的身份上,早就有人开口反对。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开始实战训练。”贾环灌了一口凉下来的茶水,带着茶杯、讲义出了偏厅。 身材高大的高监生带着几名“小弟”跟着贾环身后,笑呵呵的道:“贾兄,这样能行吗?” 他现在已经是率性堂的学生,现在算是在金陵简报的报纸编辑部历事。算“学分”的。他看得出来,那十几个老前辈们似乎不大配合。 贾环微微抿嘴,道:“按照规矩来的,就留下。不听招呼的,执意要装逼的,就自己自谋出路。” 高监生微怔,随即笑哈哈的道:“也是。国子监这里不是什么肄业监生都要留下。”心里却是泛着嘀咕。别看贾朋友年纪轻轻,但是做事的时候,总感觉有股“杀气”。 贾环点点头。就是这么个道理。他解决就业问题,不是吃大锅饭。适者生存。机会给你了,你还要装逼,端架子玩清高,说国子监监生写白话文丢人,那就对不起了,边远山区缺乏教谕、学官,想必阁下一定很有兴趣。 花魁大赛时,最重要的一篇文章是开头的长篇评论,贾环亲自捉刀。其余文章就无所谓。都是凑数的。而现在金陵简报半月刊发一次,以盈利为目的,那贾环一个人就忙不过来。他忙完这阵子还要回去准备明年春或许会有的恩科。要把编辑部的人都带出来。贾环有足够的耐心去教。 在国子监彝伦堂中和山长、张承剑、宋司业等人打了一圈招呼,,贾环在傍晚时分返回家中。 第二天上午,隔着一条小巷子斜对门的林千薇过来串门。贾环还在后院客厅里吃早餐。 林千薇穿着一身浅绿色的长裙,身姿高挑,明眸酷齿,坐在桌边,轻笑着道:“妾身已经和金妈妈说了,愿意在报纸上为冰婉打广告。但是银钱金妈妈可是一分不出。” 贾环喝着粥,点评道:“你家金妈妈鼠目寸光!”他心里有点不满的。难道他还没有证明他捧人的能力吗?诗词能捧人、大赛能捧人、报纸一样可以?你懂什么叫娱乐明星吗? 林千薇掩嘴娇笑,明丽无端,道:“和我没关系啊!” 如意盛了一碗南瓜粥给林千薇。林千薇笑孜孜的喝了一口,语气微微有些担忧的道:“贾公子,我听金妈妈说…,呃…,你那个报纸真的能卖出去?” 贾环笑了下,放下碗筷,自信的道:“回头你就知道了。” 林千薇看着贾环,微笑着点头,“嗯。” … … 六月十五日。天下着小雨。新鲜出炉的《金陵简报》在国子监和知仁书坊的联合之下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在金陵城中免费向茶馆、酒楼、食档、码头、旅店、驿站、会馆等人流密集的地方派送。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贾雨村在公房里听到“免费”两个字,就说了一句“有点意思”,就没再关注。 而此时金陵城中,数不清的地方中,能识文断字的人们都在翻阅着这份八页开的报纸,议论着。 报纸的大标题还是一如既往的显眼:《金陵简报社论第二篇,论吃饭、穿衣、买东西和看报纸的关系》。 轻烟楼中,一名员外模样的中年人笑道:“这话说的有趣。难道我不看报纸会饿死?”说着话,看着里面的内容,随即脸色就变化的认真起来。 第一篇文章,贾环写的是一篇广告软文。介绍金陵城中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哪家的东西便宜实惠。这里面蕴含了大量的信息。同时将金陵简报夸了一通。 一次发行一万份,发行量大,在报纸上可以查阅到大量的信息。针对的是有购买力的客户群体。值得你拥有。只要有商业头脑的人就会想到打广告。 再往后翻,第二版是金陵城里的一些大事、小事。第三版是凶杀案、艳情案、小说等。看的一干读者大骂低俗,又偷偷把那艳情案子再看了一遍。某书生和某小姐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当然,结尾是批判的态度,劝人向善。 第四版就是纯粹的广告页面。今次重点推荐的晓梦阁的冰婉姑娘。先是以一名士子的口吻写了一篇短文,描写冰婉姑娘如何亲切,美丽,令人心生向往。接着,再介绍、夸奖冰婉姑娘的才艺、容貌如何出色。谀词如潮。 这篇文章不是贾环写的。是乐监生代笔的。他比较仰慕青楼美人,何况冰婉这样的新任四大名妓? 陈府中,陈子志刚从秦淮河上回到家里,还没有来得及去补觉,拿到新发行的金陵简报,听管事一说,顿时一个激灵,拿着报纸去见大哥陈子真。 “大哥,好像不妙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七章 出手必中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吗?” 小厅之中,陈高郎坐在书案后面,皱眉训斥着快步进来的二儿子,声音不高却很有威严。 “啊…”陈子志没料到父亲在厅中,缩头讪讪的笑了笑,将手里的报纸递过去,“父亲,大哥,我听说国子监的报纸免费派送给各处。这怕是对我们的报纸生意有影响。所以,赶紧过来。” 陈高郎心情不佳,拍拍手边书案上的报纸,“还用你说?” 陈子志这才留意到父亲早就拿到报纸,陪笑着,站在一旁。气氛微微有些沉默。国子监的金陵简报,在免费发行之后,给陈家父子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陈子真摇摇头。他这个弟弟虽然比四弟强一些,但做事还是差一些水准。他早上已经和父亲谈了好一会。形势很严峻。 谁能料到国子监竟然免费派送报纸?若是温祭酒派人送信来说的情况,印刷了一万一千份,再加上这报纸上的内容,陈家很难复制、模仿。 第一,印刷的规模陈家无法复制。只有国子监那里的工匠再加上和知仁书坊合作才有这么大的印刷量。 第二,内容陈家无法复制。陈家组织人手摘录邸报,阐发大义,忠君爱国这都没有问题。但是要写些出四版八页开的报纸这么多的内容,陈家没有足够多的人手。 如果国子监的报纸真的有商家打广告的话,达到收支平衡,那陈家的报纸金陵文报就可以关门了。 当然,陈家也可以继续加大投入办报,但这值得么?陈家办报纸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避免出现今年花魁大赛那种情况,必要的时候,也可以鼓吹自己捧的名妓。也同时为了博一个好名声。 陈子真心里想了一会,头疼的看向父亲,等待父亲的抉择。 陈高郎脸色阴晴不定,缓缓的开口道:“子真,你觉得家里去登广告宣传家里的货物,金陵简报会接受吗?” 陈子真想了想,点头道:“会。”必然会。不说银子的问题。陈家在金陵城内的权势足以保证国子监不会拒绝。 陈子志心想:既然如此,那家里还每年耗费几千两银子办报干什么?只要付一笔钱去金陵简报上打打广告,效果不够出来了?这是很合算的生意。 陈高郎叹口气,道:“那家里的报纸先停一段时间吧!看看国子监的报纸到底是怎么做的。咱们家的报纸日后还是要办的。人手、工匠,到时候找人去做。” 报纸能影响到舆论。这就是话语权。当然不是官场上的话语权,而是做生意上的话语权。比如,今天报纸上的内容在鼓吹冰婉姑娘,若是吹捧陈家的那个名妓呢?对陈家的生意就是几何?又说金陵城里那家东西好吃,那家东西实惠等等。 从权谋的角度来说,陈家肯定要有一份报纸为好。不然,关键时候会被那边卡住脖子。 但是呢,这毕竟是生意场上的东西。他身为吏部尚书,有足够的权势能让国子监的报纸为他所用。因而,先等一等,看看那个少年怎么运作这个报业的模式也行。到底是个新事物。 陈子真应道:“好的。父亲。” … … 半日后,陈家的金陵文报暂时停刊的消息就传遍了金陵城中。不管陈家的目的是什么,贾环一出手,就将报纸行业最大的竞争对手压制的偃旗息鼓,令城中权利圈中的很多人为之侧目。 消息传到甄家之后,满屋子里的女眷都是哑口无言。其他的且不论,只凭着将陈家的报纸逼的停刊,这就足以让她们意识到贾环的厉害之处。在事实面前,猛烈的去嘲讽,拉低的只会是自己的智商。 几天后,广告的效果渐渐的出来。贾环联络的一些商家如晓梦阁的金妈妈、经由汪家介绍的在金陵城内贩运竹木、瓷器、丝绸、茶叶、稻米、纸张生意的徽商们都纷纷找贾环重新商谈六月底的广告。 一张报纸的各种成本加起来约在20文至50文之间。一万多份的报纸发行量就是150两银子到400两银子之间。第二期的报纸还没开始印,代表金陵简报出面的田师爷就已经收足了近800两银子的广告费。 陈家的报纸关门,只剩下国子监的独家广告,金陵简报费用收的比较贵。 六月二十日,一场暴雨之后,贾环、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典籍厅的吴典籍(从九品)、知仁书坊的张员外并编辑部的十几名监生在国子监外的北乐楼喝酒,算是庆功会。 十几名监生中已经换了过半的面孔。在这半个月中不听招呼,执意要写文言文的肄业监生已经被贾环清理出去。 北乐楼的雅座布置的宽敞,正是晚上吃饭的时间,楼下热闹的喧哗声不时的传进来。楼外珍珠河上,夏雨之后,树木一新。 雅座里摆了两桌席面。说说笑笑间,酒席便开始了。胜利之余,众人的心情都很放松。 高监生给贾环敬了一杯酒,道:“贾兄果然是才能卓异,一出手就将陈家压下去。不服不行。原来报纸还可以这样办。要知道,五月份时,我们这些人可是被人笑死。” 一桌的几名三十多岁的肄业监生纷纷感慨,“确实如此。贾总编居功至伟。” 贾环就笑,拿起酒杯,“国子监的报纸,未来还是要看各位的。我与诸君共饮。” 众人纷纷笑着举杯。贾总编的未来不在国子监的报纸中,这是大家都心里有数的事情。十二岁的举人啊!恐怕志向还是在庙堂之间。 张员外三四十岁的年纪,相貌有些文气,微微点头。和贾环这样的人合作就是愉快。放下酒杯,微笑道:“咱们这金陵简报彻底的出名了。城中老少,但凡识字的都爱看咱们的报纸。我昨日回族中,不少亲戚朋友都问我要报纸,令我颜面大增。” 这番漂亮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贾环亦是微微一笑。金陵简报的内容还是做的不错的。这也是对其他报纸设立的准入门槛之一。不是谁都可以找到国子监里这么多的读书人资源。 金陵简报第一版是社论、目录、时政。社论是大标题。目录是各版的简介。时政是来自于邸报上的政治消息。不过,做了简单的整理。比如近期到的邸报上关于赵御史弹劾甄家的事宜。邸报只是将奏章截取出来,而金陵简报采取的排版、报道的方式是说明这件事: 赵御史弹劾江南甄家亏空,朝臣上书者17人,奏章数十本。这样就一目了然。后面跟着的第二条消息是:军机章京、九省统制王子腾驳斥赵御史奏章。 御史赵俊博,这是贾环的老熟人。这些消息在贾环眼中看来,就是朝廷大佬将攻击甄家的风头给压下来了。 第二版是金陵城中的琐事。类似于都市生活报这样的版面。大街小巷的趣事、假货、纠纷等。政治新闻,贾环是不会让金陵简报去做评论的,那是找死。但是生活新闻,却是可以任由监生编辑们自由发挥。或褒扬,或抨击。 第三版就是金陵简报的大杀器。凶杀案和艳情案。这其实才是金陵简报能够火爆的根本原因之一。暴力和色--情,永远都是人们猎奇的所在。这是人的社会性、心理阴暗面所导致的。 贾环用的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刺激读者想要看下去的办法。当然,这只是早期开局时用的。而且文字含蓄。他可没打算办成花花公子、太阳报那种报纸。 第四版就是广告。除了收广告费,还涉及“娱乐明星“,即秦淮河上当红的名妓、花魁的花边新闻。这也是一大亮点之一。 除了内容的门槛,还有人力的门槛。包括:印刷工匠、编辑这两块。这是陈家的报纸无法模仿金陵简报的原因。 吴典籍道:“贾朋友,月底的这期报纸,我们怕是要继续加大印书份数?” 贾环笑一笑,道:“这是自然。报纸的扩张就要靠诸位去费心了。我是不管的啊!接下来,要考虑约稿的事宜。光靠我们国子监,出产的内容有限。回头大家和伯苗兄谈。” 将监生转化为记者,编辑可以暂时的缓解就业压力,至少能顶一两年的时间。他的计划,比这个还要宏大。不过,他可能没有时间在金陵来实行。 十几名监生就笑着向张承剑敬酒。也是起哄的玩笑。贾总编年纪虽小,但令人敬重,教授他们白话文的技巧,他们不怎么敢起哄,倒是礼部侍郎的公子,胖乎乎的,比大家大一些,能谈的来。 张承剑来者不拒,笑呵呵的道:“诶,今天出来吃酒,谈报纸的事,我们明天上午在国子监谈。” 纪鸣、田师爷都是笑起来,看着热闹的雅座,再看看贾环。报纸这件事,就算是办成了啊。子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放心,出手必中。这样的人,如何进入朝堂,又改如何在那个舞台上留下他的篇章呢?想想,这令人神往。 酒宴到晚上八点多才散。十几名监生们、田师爷、张员外约着去秦淮河上接着喝花酒。监生们苦逼了好几年,今朝终于意气风发。吴典籍自是回国子监。纪鸣让长随去叫船。 贾环和张承剑在北乐楼外的河道边说话。夜影之中,珍珠桥两旁灯火点点,繁盛异常。 贾环道:“伯苗兄,报纸的事,你多费心。”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我明白。”子玉的精力还是在读书上。 贾环笑着摇摇头。张承剑其实不大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报纸、舆论,他作出了示范,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可以预见江南地区的报纸即将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又将持续的影响着整个江南的社会、文化风气。报纸本来就是市民阶层形成后的产物。 未来如何,他是说不准的。但是希望能将最大的报纸拿在手上。(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东方不败 六月二十五日,天晴。金陵城南城的新安会馆中,七八名徽商汇聚在会馆后面的一处院子中。 小厮、奴仆们上着茶水,冰块。正当酷暑,厅中依旧有些炎热。 徽商们讨论办报的声音有些热烈。这几日以来,作为国朝最活跃的商人群体之一,他们已经意识到报纸的“魔力”。 坐在圆桌边的萧幼安笑着道:“诸位员外,且听在下一言。报纸,咱们不是不能办。但是办的好不好,读者爱不爱看,这就没准了。大家的银钱也不是大水趟来的。按照金陵简报的发行规模,一年亏损几万两银子,想必大家也难受。还是先等一两年吧。” 一名商人皱眉道:“等一两年我们再办报,先机可就给国子监的报纸占光了。” 这是市场占有率的问题。一旦读者接受了一份报纸,成为习惯,再看其他的报纸的概率就很小。 现在虽说没有这样的理论性的东西,但是这些徽商都是人精,见多识广,并不妨碍他们去理解这样的事情。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汪幼鸿插话道:“诸位,这有个成本问题。我们只消在金陵简报上将自己的东西广而告之就行。花费也不过十两到百两银子不等。我们汪家打算支持金陵简报。” 汪家和贾环关系好的事情,徽商圈子内的人都知道。毕竟,贾环的香水就是通过汪家的渠道铺货出去的。 几名徽商互相对视了一眼。有几人熄了心思,也有人想要冒险的去博一把。好东西,谁不想搂在怀里呢? 试想,若是自己有一份报纸,给自己的生意打广告不费钱。给朋友、伙伴的生意打广告,这又是多大的人情往来呢?再加上这是文化产业,能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这很对崇尚儒商文化的微商的胃口。 … … “约稿?” 中午时分,和安街贾环的家中,后院客厅里刚刚吃过午饭的众人聚在一起聊天。 黛玉好奇的看着贾环,问道。 贾环笑着点头,“报纸的内容想要保持新鲜活力,有东西可写,需要吸引投稿。金陵简报准备开辟一个文学版块。妹妹的诗词、文章写的不错,可以试试。当然,要取一个笔名。” 闺阁女儿的文字当然不好传出去,很容易引起风波。但是,只要是读书人,谁没有将自己的文字出版的梦?黛玉换个笔名就行。稿件走他的手,不会泄露。 苏诗诗离开金陵后,黛玉现在有变得“无所事事”。她的身体调养的还不错,贾环希望她能做点事情。有一份工作,才是正常的生活状态。 黛玉听懂贾环的解释,跃跃欲试的道:“好啊。” 贾环就笑。红楼原书中贾元春省亲,黛玉帮宝玉做了一首诗,里面写道: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现在,以黛玉的眼界,怕是不会再写这样的诗了。 当今天下,盛世是盛世,但要说没有饥饿、灾害,那是在吹牛。国朝定鼎百五十年,繁华的近乎腐朽。 当然,我大清和康麻子那种不要脸皮的吹捧,不在此列。 裴姨娘笑着摇摇头,报纸一出,她们这些女子了解事情的途径又多了些。当然,报纸的第三版给三爷拿掉了。她亦不阻止黛玉,笑道:“三爷,那岂不是我也可以试试?” 几个在一旁的丫鬟们都笑起来。说起这个话题。要说识字,晴雯和如意也都被教着认识了不少字。 贾环笑着道:“姨娘想写也行啊。赚了稿费,请我们大家吃饭。” 裴姨娘知性的一笑,轻捋着耳边的发丝,“行啊。不过,我倒是想请三爷帮我画一幅素描的画像。” “这没问题。”贾环笑着点头,痛快的答应下来。他手头有几份通过中散先生等人来约的素描像,但要不了多少时间。 午饭后,客厅里炎热,但热闹。笑语盈盈。阳光照射在庭院里树梢上,照映着贾环在江南、金陵这一年以来生活的一个缩影。 … … 约稿的一幕幕发生在金陵城中各处。金陵简报主要是约的文学、时事方面的文章。江南士风喜欢抨击朝政,这方面的文章,报纸是不收的。那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主审的是张承剑、纪鸣等人。 当然,如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张总宪派了族中子弟张良哲送来一份关于朝政的议论文章,还是要刊发的。国子监是不好评论朝政的,但是官员可以。 自六月底之后,贾环便不再过问报纸的事情,总编的头衔由张承剑担当。他转而集中注意力在学习上。 时间在学习中过的飞快。中元节后已是初秋时节。金陵城中秋风起黄叶落。又是一年秋好处。这是贾环来到江南渡过的第二个秋天。 这天下午,贾环应林千薇的邀请,一同泛舟于秦淮河上。 林千薇让丫鬟晴儿在轻烟楼叫了酒菜,置于舟中,与贾环小酌。丫鬟和船夫都在船舱外。午后的时光中,轻舟悠悠的飘浮在河中。 看着眼前的佳人,素手执壶,浅笑轻酌,明眸酷齿,贾环轻笑着摇摇头。 他第一次见林千薇的时候,有种看“脑残粉”的感觉。当然,这年代,精品诗词对美女的杀伤力确实很大。这有点类似于后世大学那些年以情书泡妞的那个时代。 当然,现在不会。她只是很喜欢诗词,仰慕才子。他挺喜欢她直爽的性格。相处的十分轻松、愉快。 “你笑什么?”林千薇身姿高挑,娇嗔贾环一眼,抿嘴一笑。欢快的情绪就点染在船舱中。 贾环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说完,微微有点后悔,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林千薇俏脸上浮起微红,扭头看向船舱外的秋景,轻笑道:“妾身和贾公子相识这么久,倒是很少听见你夸我?” 贾环就笑,“也没有吧?我给你写的美人词可是好好的把你夸了一通。” 自闰五月底会金陵,当初得知林千薇住在他隔壁的惊讶,到现在相交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期间,应她的要求,写了一首美人词。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珑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这就是他和林千薇接触以来的感触。 这姑娘气质高贵典雅,明眸酷齿,又有着模特一般的身材。曲子又唱的好。方才后世,妥妥的天后、女神一般的明星人物。人聪明,性格直爽。 她的直爽不同于史湘云。史湘云是天真烂漫,带着英豪、侠义之气。林千薇是“我就是这样,你又能把我如何?”有一些骄傲。活的是自己的本色,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其实,她人很聪明,但这样行事,会显得她很直爽。 林千薇禁不住莞尔,星辰般的美眸瞪着眼前的少年,道:“那能一样吗?你夸苏姐姐不也将她夸到天上去呢?比如:枇杷花底校书人。佳人相见一千年。我想你待我比她更好一点。” 她比苏诗诗还要小一岁。 贾环失笑的揉揉眉心。这能比么?苏诗诗临走前吻了他一口啊。 两年的时间里,像苏诗诗这样的名妓,是不是会突然给人赎身,这说不准。但他现在可是会提前一年回京城。他与苏诗诗可能就相差两三个月到京城。 林千薇不满意的微微撇嘴,有着十八岁女孩子的娇嗔、灵动,忽而道:“我唱首曲子给你听,如何?” “哦?好。” 林千薇清声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歌喉婉转如若黄莺啼叫,音色亮而有质感,十分动听。 语出诗经-郑风。白话文的意思是:你要是爱我思念我,就提起衣裳趟过溱河。你要是不思念我,难道就没有人喜欢我?你这个轻狂的小子呀,狂妄又笨拙。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林千薇在他面前展示她最拿手的歌声,不愧是江南大家,达到很高的水准。但是,这歌词的内容,实在是…让人无语。 狂童之狂也且!他十二岁的年纪,给林大美人扣一个“狂童”的帽子。令人哭笑不得。 贾环对着案几对面的林千薇翻个白眼,道:“就不能唱点别的么?”。《诗经》是可以唱的。这就好比林千薇当着他的面,唱了一首爱情歌曲。看着没关系,爱情歌曲谁不能唱啊?但是,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林千薇咯咯娇笑,轻声再哼了几句“狂童之狂也且”,这才道:“我看到最近两期的金陵简报上增加了诗词的版块。还有涉及曲艺的地方。那岂不是我也可以投稿?哦,你家林妹妹的笔名叫潇湘妃子,姨娘的笔名是广陵旧人。你说我的笔名取什么好呢?” 林千薇喜欢诗词,但她本身的诗词水平有限。 贾环看看穿着一袭白裙,明丽动人的她,再想起她在苏州时女扮男装穿着士子装的妖冶、美丽,恶趣味的道:“东方不败。”(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太快了。 一代美人林青霞饰演的东方不败,女扮男装,堪称经典。 不过,在《笑傲江湖》这本小说没有写出来的时代,在电影还没有拍的年代,这个梗,林千薇是听不懂的。 林千薇看着贾环脸上不是什么好笑,明眸一转,道:“好吧。”作为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当然知道在她“取笑”了贾环一回后,要稍稍后退。 贾环笑着摇头。只看她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就知道她知道自己取这个名字“不怀好意”。吃口小菜,道:“你的曲子唱的很好,有没有兴趣再唱一首。” 他有点想听。听歌是现代人的习惯,他也不例外。只是在这里,想要听到高水平的歌曲很难。他又不常去青楼。有点白居易在《琵琶行》里写的意思: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林千薇挽着衣袖,提壶给贾环斟酒,落落大方的道:“唱什么曲子?” 贾环道:“一剪梅或者水调歌头。” 林千薇噗嗤一笑,贾环说的都是他自己的作品。挺自恋的啊。开口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以她的功底,运用嗓子,随时都能达到很高的水准。 一曲唱完,林千薇微微喘着气息,明眸看着贾环,笑道:“贾公子要是有新作,我还愿意唱一曲。” 贾环给她倒着茶水,笑道:“你还是先歇一会吧!像你这样只唱曲的话,最好是能建一座戏剧院,让你们在里面表演。现在昆曲不是很流行吗?像你这样的形象演大青衣,保管能火遍大江南北。” 上次花魁大赛时,袁静香表演的昆曲技惊四座。而林千薇说没她唱的好。贾环相信她的话。其实,名妓、花魁,在根本上还是限制了消费群体。若是改行唱戏,名角红遍全国是必然的。看看清末、民国初年的艺术圈就知道。大师梅兰芳名噪一时。 当然,最根本的一点是,名妓属于青楼行当。戏曲则是属于艺术。档次不同。 林千薇抿着茶,盈盈一笑,微微偏着头,秋天午后的一缕阳光落在她俏丽的脸蛋上,仿佛绝世无瑕的美玉在静静的泛着耀眼的光泽,美丽无端。好奇的道:“你这人总是有些很怪异的想法哩!不过,我才不唱什么青衣,那都是悲旦。我要唱也是唱闺门旦。”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举杯邀饮。 昆曲里的小旦,分为很多种。所谓的青衣,其实就是唱苦情戏的角色。比如:孟姜女,秦香莲。而闺门旦就是官宦小姐。比如:西厢记里的崔莺莺,梁祝里的祝英台。 而贾环说的大青衣其实是后世里的理解,大致上就是长的漂亮,又有演技,一个人能撑起来一部戏的演员。比如,赵雅芝。 但是这种差别,贾环没对林千薇解释。他内心里的对她的评价其实很高。 林千薇娇嗔着白了贾环一眼,饮了半杯酒。她也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后来给卖进了教坊司。 说笑几句,见林千薇休息的差不多,贾环起身,走到船舱里摆设的书案边,磨墨提笔,写了一首新作。他其实还想听林千薇唱一曲。确实唱的非常的动听。 “雍治十二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写完后,贾环扭头问身旁扶着书案边沿,身姿高挑的林千薇,“这首词怎么样。可不可以唱?” 这是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代表作。饮水词的巅峰,传世佳作。第一句,他在去年南下时因想起林芝韵,写出来感慨。后来给黛玉看时,听紫鹃说黛玉品了一下午。 后面的字句,其实不怎么贴和他的心境。林千薇说要新词才肯再唱。他便都写了出来。 想当初,他在贾府里给惜春鄙视时,心想:我拿出这首词,吓不死你们?现在,终究是轻描淡写的抛出来。才子的名声、头衔对他来说只是点缀。他不靠这个吃饭。 林千薇却仿佛没有听到贾环的话,目光盯着纸面上的字句,轻声呢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是写给我的吗?” 见她有点痴痴的文青模样,贾环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解释道:“不是啊。你只当我偶尔填的词就行。”这是纳兰容若以女子口吻写的幽怨之词。可以有各种阐述。比如追忆初恋、劝谏友人。但肯定不适合他和林千薇此时的场景。天知道她怎么理解的! 林千薇不大信,看贾环一眼。明丽的容颜上浮起一抹幽怨。这首词触动了她的内心。她想起她今天邀请贾环同游的目的。低下美丽的头颅,轻声道:“贾郎可愿为我赎身?” 贾环一下子愣住。 此时,他和林千薇的距离很近,又是秋后的下午,船中安静。林千薇的声音再笑,贾环还是将她的话都听见。但这句话他怎么回答?林千薇问的不是赎身的问题,而是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这是…被表白了。 贾环心中浮起很飘渺、美好的感觉,心弦在幽静的画舫中被一位姑娘拨动。有一点措手不及,又一点意料之中。只是,他没想到林千薇会这么直接。 林千薇说完之后,脸蛋、脖子上就变得粉红,滚烫,低下头等着身边少年的“裁决”。她仿佛感情上的“赌徒”,一次压上了她全部的筹码。她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可是,话到嘴边,不自觉的就成了这样。 在心跳声中,她既有对他答应的憧憬、期待,又有或许会被拒绝的忐忑、不安。度秒如年。 一瞬间,又仿佛是很久以后。林千薇没有听到贾环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她看到的是贾环犹豫不决的神情。顿时,胸口仿佛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记。脸色变得苍白。 “啊…”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一颗,两颗,到浸染整个娇靥。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想哭。感觉心都碎掉。 林千薇哽咽的张张嘴,道:“贾环,我一定会让你这辈子都记住我。”痛哭着,转身往船舱外走去。 她想回苏州了。 … … 贾环还在想着怎么和林千薇说。突然间就见林千薇撂下一句“狠话”,痛哭流涕的往船厅外走。一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很多时候,不说话、犹豫其实就是拒绝啊。 真是好狗血的剧情! 以贾环的性格,当然是拒绝这种狗血、虐心剧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快步上前,将正哭的稀里哗啦的林千薇给拉住,道:“我这不是没给你答案吗?” 林千薇满心悲苦的往外走,突然间给贾环拉住手,一下有点懵。等反应过来,俏脸绯红。她虽说爱慕他,但从来都是自重。并无逾礼的地方。 林千薇泪眼婆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郎,抽泣着道:“如果是拒绝的话,我宁愿不听。”她有她的骄傲、尊严。如果他不喜欢她,她宁可斩断情丝! 贾环苦笑一声,径直的道:“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林千薇呆呆的看着贾环。这转折…!惊喜、欢快的情绪就这样的涌上心头。突如其来。然后,突然间有些恨的牙痒痒的。这不是害得她白哭一场吗? 贾环问道:“想听解释?” 林千薇点头。 两人从船舱门口重新回到船厅中,坐回到摆着酒菜的案几边。外头的丫鬟晴儿早前听到动静,已经挑起门帘,但见贾环、林千薇相对而坐,迷惑的看一眼,又退出去。 “呼…”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看着眼前哭的如同小花猫般的大美人,没有往日高贵明丽的风情,只是娇弱的令人怜惜。说道:“有些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并不想你卷入到这场危险的风波中。五年之后,一切应该就会见分晓。你要是愿意的话,等我五年。” 贾府的命运,一直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头。鞭策着他不断的前行。试想,身为一个穿越者,还在哼哧哼哧的读书、写八股。头悬梁,锥刺股。这是何等的蛋疼?谁不想日子过的轻松些? 贾府的结局是否能改变,贾环到现在,心里还是没底的!所以,他不想让林千薇卷进来。到时候,他自己的生死、结局,他都不一定能把握的住。何况林千薇? 宝钗、黛玉、晴雯,金陵十二钗,她们都是红楼中人。生死祸福与贾府的命运休戚相关。而林千薇、苏诗诗都是红楼外人。没有必要卷入这危险的漩涡中。 现在是雍治十二年,五年之后贾府是继续辉煌,还是失败,都会有一个结果。 林千薇肯定的点点头。别说五年,十年她都愿意等。她的感情,是认真的。青楼名妓再红,再风光,最终的结局,如果所嫁非人,都不会很好。 所以,她在她十八岁,最顶峰的时候为自己赎身,退出这个行当,想要嫁一位良人,托付终身。她在苏州遇到贾环。 看着林千薇认真的表情,贾环又笑了下,道:“其实,还是太快了。” 他对林千薇的好感是有的,但是要说有感情,那是骗鬼的。他内心里三十多岁的年纪,沉稳的性格,和林千薇才认识几个月,哪里会轻易的产生感情? 当然,如果和她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在他离开金陵前,一切自是水到渠成。他肯定会为她赎身,安排妥当。 这句话说的林千薇破涕而笑,娇羞的低下头。好丢人呢。 如此娇羞的美态,突然间,贾环有点想吻她。可是,隔着案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章 淮南大水 早秋的夕阳挂在山峦、城楼之处,依依不舍。秦淮河上,画舫渐渐的多起来。 贾环和林千薇并肩站在船舱厅中的窗边,看着窗外的美景:半江瑟瑟半江红。 当一个大美人钟情于你时,而且你恰好也对她有感觉时,其实案几什么的都是浮云了。并不会造成什么阻碍。从下午三四点许到现在五六点,时间过的飞快。 林千薇一身白裙,身姿修长、高挑,明丽的脸蛋上还残留着接吻、爱抚后的娇羞绯红。时不时的偏头,将目光落在贾环的身上。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娇羞与甜蜜的情绪在心底欢歌。 贾环就笑。给一个大美人爱慕着。这种感觉,是个男人都会感到自豪、满足。而抱着她时,娇柔婉转,予取予求,想摸那里都可以,更是令人疯狂。不过,他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欺负”她,浅尝辄止。 他还是挺欣赏、尊重林千薇的。不愿意仅仅是因为欲--望而侵犯她。这份感情,她爱得更多深一些。而他仅仅才是开始在心中接纳她。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或者干脆不说话。夜幕渐渐的落下,快到武定桥时,贾环想起件事,问道:“薇薇,话说你下午打算怎么让我记住你一辈子?” 林千薇下午决绝时,丢了一句恨话。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姑娘的性子,看着也不像是李莫愁。武功大成之后去京城报复他,那太武侠。这只是生活罢。 提起这事,林千薇有点不好意思,嘴角掠过一抹明快的笑容,转头看向窗外,不说话。她当然有办法啊。以她唱曲的水准,足以教出弟子,让贾环在京城听到她为他唱过的曲子:狂童之狂也且。 贾环笑了笑,不追问。 船还没有停在岸边时,浅淡的夜色之中,岸边有几名士子装束的人和长随钱槐靠过来。 “晴儿,三爷在不在船上?” “在的。” 贾环从船舱中出来,岸边的纪鸣、萧幼安、何师爷焦急的顾不上场合,道:“子玉,刚收到的消息,三日前黄河决堤。淮南已经成了一片泽国。沙抚台请你去一趟扬州。” 贾环微怔。黄河十年九害。今年江淮地区的降雨确实多了一些。沙先生是淮扬巡抚,虽然不兼管河道,但赈灾肯定是他职责内的事情。 纪鸣拱拱手,道:“子玉,户部卫尚书通过山长邀请你前往户部协助他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这是山长和卫尚书的亲笔信。” 贾环再愣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情况异常的严峻。当即,和跟着出来到船头的林千薇说了几句话,再吩咐钱槐先送她回去,再给家里的黛玉等人说一声。 “走,我们边走边说。”贾环上了岸,在岸边换船,和几人一起前往金陵的东城区,南京六部衙门所在地。 看着众人的小船消失在夜色中,晴儿跺跺脚,不满的道:“诶…,真是个负心郎君。”这几步路都不送下她们姑娘啊。 林千薇嗔道:“行了,晴儿。贾郎做的是大事。”她的见识自然比丫鬟更高明。高官争相派人来请贾环,证明他的能力、地位。 一旁的钱槐低着头,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一听称呼就知道怎么回事。得,一下午功夫,江南知名的林大家就要成了家里的姨奶奶了。三爷这“福气”! … … 黄河决堤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传遍了金陵城。城中的氛围为之一紧。淮南受灾之后,金陵城中的各种事情、物资价格都会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有流民往金陵城而来。黄河隔几年就要危害一次,人心惶惶谈不上,但到底是影响到城中的生活。 酒楼、食铺、茶馆、码头、青楼等处各种消息乱飞。到处都在议论淮南河水泛滥的事情。陈家米行的售米价格悄然的上浮了三成。从太平时节的六钱银子一石米涨到了八钱银子一石米。 七月二十四日上午,林千薇去贾环家中稍坐了一会,裴姨娘、晴雯招待她喝了杯清茶。黛玉不待见她。 林千薇知道贾环还没有回来,反而去了扬州,心里的相思难以遣怀,情绪不佳,带着丫鬟云瑶、晴儿坐船前往晓梦阁中。 晓梦阁在上午时分,生意清淡。金妈妈在后院的楼中训斥几个小姑娘,见林千薇进来,挥挥手将几个犯了规矩的小姑娘打发走,招呼林千薇去屋子里稍坐,“我的姑奶奶,这两个月你还真窝在和安街啊。怎么样,搞定那小子没有?” 小丫鬟进来上了茶。林千薇就笑了下,眉眼间情愁难消。将这段时间的生活捡着和金妈妈说了说。 金妈妈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让你等五年?你傻了。这样还答应?那小白脸肯定是骗你的。太不靠谱了。五年之后,你都二十三岁,人老珠黄。他还要不要你都两说?不成不成,你还是赶紧再找一个。三条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 林千薇给金妈妈唠叨了一顿,心情好了些,轻笑道:“金妈妈,你别光顾着说他的坏话啊。小心他让礼部把你这晓梦阁给封了。礼部方尚书是他的座师。” 礼部管着教坊司。而秦淮河上的青楼,最大的都是教坊司的产业。 金妈妈没好气的道:“老娘可不吃这一套。他要是敢封我的晓梦阁。我就天天去和你闹。我不能白陪一个女儿给他吧?”她这个女儿主意拿得稳。但凡肯听她的劝,也不会在最当红的年纪退出。名妓这个行业,二十一二岁才开始考虑退出、嫁人。 林千薇咯咯娇笑。 金妈妈又道:“你今天回来是打算干什么?” 林千薇道:“闲的慌,过来帮妈妈教授小姑娘唱曲。” … … 三天的时间飞快而去。七月二十七日,贾环自扬州回金陵时,和安街的家中,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几人中午时围坐在吃饭,气氛微微有些沉闷。 黛玉用筷子吃着米饭,蹙着眉头,细声道:“三哥哥去了快要十来天了吧?” 隔壁桌子上吃饭的晴雯点头,应声道:“嗯。就让钱槐回来拿了一回衣裳。”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裴姨娘看看,宽慰道:“你们别担心。扬州的沙巡抚派人请三爷去,他是幕僚、智囊,不会有什么危险。” 午饭很快就散了。裴姨娘回到屋子里,在屋中大开画卷,欣赏着贾环前不久给她画的素描画。分毫不差。 想着他十二岁的年纪,就参与到这些大事中去。如此英才,殊为难得。可惜啊,已经和薛家的女儿订婚。要不是知道他是念旧情的性格,她都想当一回恶人,为玉儿争取下。 “唉…”裴姨娘失笑着摇头。又想起隔壁的林千薇。她倒是好眼力啊! … … 甄家。 自扬州而来的盐商郑元鉴正和甄礼说着话,静室之中,别无他人。“甄大爷,淮南洪水,盐场尽毁,今年的私盐利润必须要将五成,否则将我剐了,我也拿不出来。” 甄礼皱着眉头,沉着脸,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甄家在私盐上分一杯羹,约有数十万两白银。但这银子是通过大姑娘供奉给太子的用度。甄家即便面临着亏空的压力,也没有动这笔银子。 郑元鉴坚决的道:“没有。”又叫苦,“我的大爷,盐场都毁了,即便我能组织人运盐,哪里有盐可以运啊?” 甄礼似笑非笑的看了郑元鉴一眼,“希望郑员外你不要骗我啊。”甄家现在没落了。郑盐商这样说,情况的真假他不好判断。但,未必没有趁机摆脱甄家的意思。 郑元鉴赌咒道:“甄大爷,我要是有一句假话,我全家不得好死。” 甄礼沉吟了会,点点头。 一刻钟后,郑元鉴带着随从从甄家出来,坐到马车中后,脸上顿时露出冷笑。小儿辈,你还嫩了点。 “绕一圈,再去陈家。” … … 陈子真每天的日常工作除了帮衬父亲忙前忙后的处理事务外,还需要管理陈家的外事。他的弟弟能力都有限,银钱的事情,还是要他掌总。最近淮南发洪水,父亲时常要去南京六部衙门议事。他越发的忙起来。 七月底的上午,陈子真起床后,在前院里一边吃早饭一边听管家汇报情况。 “米价涨到了一两银子一石?” “是的,大爷。这是米业行会同行们一起商议的价格。我们陈家乐善好施,米行也是最大,但也不能得罪大部分同行。” 陈子真想了想,“行。我知道了。金陵简报那边你盯一下。米价上涨他们肯定会报到。他们就整天喜欢关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必要的时候,你去国子监走一趟。” 管家会意的点点头,“嗯。大爷放心,不会有损我们陈家的声誉的报道出现。” 陈子真感慨的笑了笑,“子志,子泽都像刘伯你这样办事得力,我每天要轻省许多啊。” … … 七月二十九日下午,贾环风尘仆仆的赶回金陵,在家里还没喘口气,晚上时分,给卫弘派人叫到卫府中。 已经是深夜时分,巷子中有狗叫的声音传来。月色蒙蒙。卫府前的街道静悄悄的。贾环从侧门进了卫府中。 户部尚书卫弘已经等在内书房中。人老了,睡下就不想起来。他因而一直等着贾环。见贾环进来,微笑着道:“子玉一路辛苦了。但是有件事,我不得不和子玉商量。” 贾环苦笑一声,疲倦的坐在椅子上,道:“卫司徒客气了。” 卫弘道:“朝廷命令从南京的粮库中调拨粮食前往淮南赈济灾民。但粮库之中的粮食早就被以旧换新,以次充好,我让人去看过了,根本就不能吃。运到淮南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已经密折上奏给天子。 唯今之际,只有让大商家捐输银子,购买粮食运往淮南地区。但是,昨天金陵城内的米价已经涨到了一两二钱银子一两。翻了一倍。简直混账至极。发国难豺。 米价背后,是陈家在操控。我下午和陈高郎谈过,他推的干干净净。我想要问问子玉,敢不敢在金陵简报上将这件事捅出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卫尚书的原则 贾环去扬州的这近十天的时间,主要是为淮扬巡抚沙胜编写、指导救灾的方略、条陈。 雍治九年的水灾,沙胜目睹了最尾声的时刻,以及之后的东庄镇重建。因而,派何师爷过来请贾环前往淮南参谋赈灾相关的事务。 贾环将赈灾的方略、条陈写出来,形成文档,再解释清楚,就完成了他的任务。 这不同于在书院的那次。这此受灾的面积更广,但同时拥有朝廷的各级衙门参与救灾。根本不需要贾环亲力亲为,衙门里能做事的吏员很多。 如果,真要到他去救灾一线指挥、做事,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大周的官场从根子上烂透了。在大灾之前最基本的行政命令都发不出去,距离丧失政权就不远了。显然,情况还没有到这一步。 朝廷的谕令,让金陵供应粮食。这是题中应由之意。国朝江南地区的赋税,都是交在南京,再由漕运至京城。避免出现前明让粮长运粮食到京城的恶政。 金陵这里有钱粮存储。由南京户部代为管理。淮扬巡抚沙胜和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之间的沟通是由沙胜的心腹幕僚何师爷。贾环并不管这件事。 户部尚书卫弘邀请贾环参与到协调赈灾钱粮中的事务,看中的是贾环的权谋、智慧。他的儿子、孙子都在给他的家书中夸奖贾环。他在花魁大赛中也亲眼见证了贾环的能力。 作为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一方大员,怎么用人,这是基本的能力。他也愿意信重、礼遇有才华的人。哪怕贾环现在才十二岁的年纪。 所以,贾环从扬州回来,身上还有为卫尚书策画的任务。 从贾环的个人角度而言,他并不觉得为尚书效力,他就应该感到荣幸什么的。真要从权势上论,山长之前的顺天巡抚、左副都御史,沙先生的淮扬巡抚,都比卫尚书的份量更重。 贾环做事向来是很有目的性。他来江南的四大目的:读书、后路、压贾雨村、割裂甄家。目前已经完成了两项。在明年春很有可能举行恩科会试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时间浪费在卫尚书的幕府中。赈济灾民是官府的责任,不是他的责任。 当然,去扬州帮助沙先生谋划,那是因为他和沙先生有师生的情分。 不过,卫尚书是通过山长邀请他来处理调粮赈灾的事宜。山长悲天悯人,具有儒者的人文情怀。淮南变成泽国,山长心中感慨,所以让他来协助卫尚书。 贾环轻轻的揉着眉心,脑子里思考着。 敢不敢?这是个带着很强烈“激将计”的话。但是,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脑门一热,就和金陵文官之首的陈家对着干。 卫弘没有在现在这个当口清查粮库被贪--污的事,摆明了就是以大局为重,先运粮救灾,秋后算账。 而以报纸鼓动舆论攻击陈家有什么用?要是陈家不降米价,难道还有人敢打砸抢吗?金陵城中并没有灾情。 “卫司徒想要用舆论的力量倒逼粮价和陈家?” “不错。陈家不要脸的话,物议沸腾之际,老夫会上书朝廷。” 卫弘今年五十八岁,身形微胖,容貌略显老态,在家中穿着浅灰色的便服。他来南京前,担任过山--西布政使。看似和蔼,偶尔间有封疆大吏的威严流露出来。 此时是在书房中私下里说话,卫弘情绪外放,脸色有些愤然,直白的道:“子玉心中不必揣测,老夫亦有私心。陈高郎枉为读书人。淮南一片泽国之时,竟然允许家人发国难财。他娘的,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千里做官之财。老夫宦海几十年,绝不敢自称清官。权谋手段也用过。但做人、做官,要有底线。小节可以有亏,大节不能有损。若是没有半点原则,与禽兽何异?要知道青史昭昭,史笔如刀!” 贾环顿时微微动容。 卫弘这样的老官僚,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话还是表演的,他是判断不出来的。曾经有人评价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刘备演仁义演一辈子,假的和真的有什么区别? 此时,贾环也有点这样的感觉。如果卫弘保持他说的观点的话,必定能走到阁臣的位置。 不管是在商场上,还是在官场上,一个只知道举手,或者毫无原则站队、举手的人,都走不远。一个人所坚持的原则,就是其人格魅力,才会有追随者。 贾环深谙其中的道理。他在前世里,一介贫寒学子,能够爬到大公司的中层职位,靠的就是这个。要有一批追随者。而别人凭什么追随你?利益的纽带,是必须的,但同样很微弱。只有依靠个人魅力聚合起来的团队,才是精兵强将。这一点,在成功的大型公司中凸显的非常明显。比如,阿里巴巴的创始团队和马云。 贾环心中对卫弘升起些好感。 或许,能让贾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好感,也是卫弘、一个曾经担任过布政使的能力的吧! 卫弘喝了口茶,喘口气,接着道:“子玉,你要知道贪赃枉法,和史书的评价没有任何关联。清官不等于好官。权臣不等于奸臣。前明首辅杨廷和,一代权臣,而史书之上,评价是贤臣。徐阶,家里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岂能没有枉法之处?他也是贤臣。张居正,权倾天下,威福自用。他的评价又如何?大明贤相! 为什么?在其位,要谋其政。身为首辅,一定要做到国库充盈,吏治清明,社会稳定,小民安居乐业。于国家有利,个人私节就算有亏,也可以坦然的面对后人的评说。” 这番话就有些教导的意味。说的很诚恳。这是为官做人的道理。 贾环见识自然不是十二岁的少年,他对这些事情有深刻的理解。 卫弘看看坐直身体的少年,忽而笑起来,“子玉的年纪…与杨文忠公相若啊!” 贾环嘴角泛起苦笑,谦逊的道:“学生名登桂榜,要谢方先生力排众议。” 他现在的年纪,在科举路上的成绩,要套一个模板的话,那就是明朝的首辅杨廷和。明成化七年,杨廷和中举,时年十二岁。他中举的年纪比杨廷和小一些。 杨首辅历经四朝,正德七年执掌明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嘉靖皇帝继位都是他定下来的。史书评价极高:天生斯人,大匠之任。还有一个明朝三大才子的儿子杨慎。堪称文臣典范。 他十二岁的年纪,类比杨廷和,这有点捧杀啊!压力很大。 卫弘笑呵呵的摆摆手,“望溪先生慧眼识才。”说着,看贾环一眼。贾环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卫弘先打情怀牌,再这么捧贾环一句,书房内的气氛极好,很是融洽。 每一个高官都有过人之处啊。 贾环没吭声。 他已经过了被赞誉和情怀打动的年纪。在国子监的金陵简报上刊登攻击陈家的文章。卫尚书会得利。第一,压粮价。完成当前的任务。这必然会给天子留下能臣的印象。第二,升官。有两种可能。其一,陈高郎在随后一系列的政治斗争下台,卫尚书接任。其二,陈高郎安然脱身,卫尚书以功升到其他位置。 然而,他出头当先锋,总不能就只为了情怀吧?那完全是被卫尚书忽悠的为其冲锋陷阵。 这种事,他是不干的! 卫弘只停顿了极短的时间,眼神从贾环沉默的脸上扫过,微微一笑,道:“老夫不久前收到刘大学士的来信。礼部何尚书即将致仕,天子有意让望溪先生继任。令师张伯玉以礼部侍郎的身份主持南京国子监改革,初见成效。想必天子不会吝惜尚书之位。” 贾环的老师一堆。但是说起他的老师,外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山长张安博。 贾环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卫家和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交好的事情,他听王子腾说起过。 卫弘再道:“国朝有历事的制度。子玉在老夫这里帮忙,等赈灾结束后,有功之臣的名单少不了你。不过以子玉的年纪,恐怕要等到步入官场时再叙功。” 秀才等读书人帮助朝廷做事,有功劳会记录在案,等进入官场时,按照功劳加官。 贾环心里衡量了下,起身道:“学生这就回去安排。” 卫弘点点头。安排下人送贾环回和安街。蜡烛光下,他笑着摇摇头。不见兔子不撒鹰啊!这少年的心性…真是稳。 说不定他日后还真的能走到前明杨廷和那样的高位啊。 … … 章,“吃口饭不容易,粮价为何这样高?黑心商家都有谁?” 贾环在文中猛烈的抨击粮商趁机涨价的行为。并将米行背后的主家全部列出来。金陵城中的市民们突然的发现,原来在城外施粥的良善人家,五成都是粮行背后的主人。特别是在金陵城中风评不错的陈家。竟然是粮食涨价的罪魁祸首。 真是一地狗血。 “混账东西!”上午时分,陈府内,陈高郎将报纸拍在方桌上,“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现在才送过来?温佑干什么吃的!”态度如同暴风骤雨。 陈子真和刘管家两人低着头,默默的承受着陈高郎的怒火。(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二章 拒绝、报复 被训斥了小半个时辰后,陈子真和刘管家出了花厅,顺着走廊往外走。脑海里还回荡着陈高郎的咆哮:早知道,家里的报纸就不该停办! 他们俩出来,现在需要去消除这件事对陈家的影响。 人不要脸则无敌。但陈家还要在金陵生活,还是要脸面的。 不管金陵简报上是污蔑的,或者是真实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吃高价米的民众都将心中的怨恨对准陈家。 唯今之计,就是让陈家的米行降价销售米面,为陈家挽回声誉。同时,拿银子去《金陵简报》上发声明,说明陈家并没有操纵粮价的事实。 陈子真沉着脸,心里琢磨,忽而问道:“刘伯,那个金仲文是谁?”看能不能请他执笔为我们写一章。 刘伯早就代表陈家去金陵简报打过招呼,当时接待他的高监生一口答应,不会放对陈家不利的文章。结果,今天的报纸出来,他这脸被打的! “不大清楚。我去国子监问问。” 陈子真点点头,眼神凌厉的道:“谈完之后要警告下国子监那边,让他们收敛着点,否则别怪我们。” 这次报道已经刊登出去了。再说狠话没有意义。但是,如果金陵简报还要继续攻击陈家,那就对不起了。不要以为陈家在金陵是白混的。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 刘伯愣了下。所谓的警告,是警告礼部侍郎张安博吧?随即,脸上浮起快意的笑容,这才是金陵陈家应有的范儿。当我们家里是阿猫阿狗么? “好的。大爷!” … … 国子监的改革在金陵简报发行量日渐的变大之后,开始逐步的有一些成效。毕竟,肄业之后可以当办报人,有银子,有体面,这份工作、前途,人人都愿意读书进取。 国子监中的考试、讲学不比往年。有《书院讲义》在案头日夜学习,又《雍治十年南直隶范文汇编》可以揣摩文章。每月一考。能让人得知自己的进步或者退步。国子监中历经数月,终于整体呈现的是蓬勃向上的氛围。 章会在金陵造成什么样的轰动。 张安博穿着青色的长袍,带着老花镜坐在案几后,手边放着一份报纸,正在和儿子张承剑、学生纪鸣、幕僚田师爷夸贾环的文章写的好。见贾环进来,满意的捻须而笑,道:“子玉来了。坐。你这篇社论写的很好。“文为心声。为民呐喊,吾辈读书人当如此!” 身为进士、大儒,他再怎么开明,也不会喜欢白话文。他是夸贾环这篇文章的内容。揭开了高粮价的面纱。还有一些人的脸皮。像刀剑、投枪,很有战斗力。 贾环谦虚的笑一笑。心里却是苦笑一声。山长太高看他的正义感了。他可不会为民众去得罪陈家。“民众”这个词太飘渺。他和卫尚书做了交换,所以才有这篇文章。 张承剑乐呵呵的道:“这样的白话文章,只有子玉能写。” 张安博道:“我昨晚收到京城的来信,恩科之事已经定下来。子玉,忙过这阵子,你要抓紧时间读书。唉,说起来,还是我耽搁了你这段时间。” 雍治十三年二月春闱。贾环肯定要回京城过年。那么,至少提前一个月出发。差不多十月下旬,他就该启程离开金陵。而此时已经是八月初。 贾环宽慰道:“淮南大水,我略尽绵薄之力也属应该。我在卫尚书那里的事情已经完了。等会回去睡一觉,休息几天,就可以继续读书了。” “嗯。”张安博这才放心。 纪鸣笑着道:“那中午的与金陵简报的监生们一起轻烟楼中的聚宴,我帮子玉推了。” 贾环就笑,“我现在就想睡觉。哪里还能吃酒?” 国子监中改革的大体已经定下来,剩下来的是实施。山长这里并不怎么忙。说笑了几句,贾环正要告辞时,高监生进来,打了一圈招呼,讪笑道:“贾兄,陈家的刘管家来了。” 他受了刘管家50两银子,答应不会在报纸登不利于陈家的消息。而要登报的文章出自贾环的手笔,他自是拦不住。搞的他现在见到贾环就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贾环说:50两银子你就答应屏蔽不利的消息,这至少得500两啊,同学! 贾环从彝伦堂出来,疲倦的揉揉脸,问道:“他有什么事情吗?” 高监生跟在贾环身后,亦步亦趋,赔笑道:“两件事。第一,希望贾兄帮陈家写一篇洗地的文章。第二,希望在我们报纸上刊登声明:说明陈家并没有操纵粮价。” 见贾环皱眉,高监生赶忙道:“我听刘管家的口风,银子不是问题。他至少愿意出200两银子。” 贾环笑着摇摇头,“你去回绝他。报纸的声誉不能用来交易。”他写的是社论。然后,报纸上再刊登一则和社论相反的消息,这是什么?唾面自干。会影响到金陵简报的公信力的。你来这么一手,下一次,你再发社论,读者会信吗?公信力是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贾环干净利落的拒绝,下了台阶,往国子监外走去,他要回家睡觉。 “这…,贾兄,这…”高监生伸手,很是无奈的看着贾环离开。他不能理解贾环这个决定。最终只能归结为:有钱任性。贾朋友的香水在江南大卖。 … … “高朋友,你们会后悔的!” 国子监典籍厅金陵简报编辑室中,刘管家愤怒的丢下一句话,气冲冲的回府。留下高监生加三名主编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叹道:“好像不值得啊。唉…,算了,贾朋友的决定,我们亦是无法,高兄,你还是赶紧再跑一趟彝伦堂,通知下张总编吧!” 金陵简报拒绝为陈家刊登挽回声誉的声明后,陈家上下义愤填膺。不少管家、子弟都叫嚣着要给国子监的报纸,还有那个少年郎好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陈高郎得到儿子陈子真的消息后,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金陵知府贾雨村。 陈子真一脸冷笑的出府。 秋天的夜色一点点的,渐渐的弥漫在天地间,将金陵这座繁华的城市笼罩。城外陆续出现的受灾就食的乡民,淮南令人担忧的局势,金陵官府的救助,正在陆续起运的粮船,金陵简报上掀起的轩然大-波,悄然跌回到1两银子一石米的粮价。在夜色中这些问题、事情、矛盾、焦点都被掩盖。秦淮河上的夜生活始终才是金陵夜晚的主流。 歌舞升平的秦淮河上,一艘艘的画舫在流光掠影的灯光中徘徊,丝竹、歌声传来。 隶属于天香院的一艘画舫中,江南花魁紫南正陪着陈家四公子陈子泽、扬州盐商郑元鉴吃酒。 “两位爷,奴家去更衣。”名妓紫南穿着浅粉色的秋衫,盈盈的一笑,从陈四公子的大--腿上下来,去了外面。船舱之中就剩下陈子泽和郑元鉴。 郑元鉴笑着举起酒杯,“我与四公子一见如故。有些事情要拜托四公子帮我在陈大人面前说说好话。”他从甄家的门下改投陈家。陈家这几位公子,他当然要拍好。 陈子泽玉带锦袍,头戴唐巾,风流英俊的公子哥,喝了酒,笑道:“郑员外这话说的。家里银钱的事情是我大哥负责。郑员外要多走走我大哥的门路。我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闲人。在我父亲面前说话没什么份量。” 郑元鉴就笑,“四公子谦虚了不是?最近金陵简报很不像话啊,搞一些虚假报道糊弄民众。我听说金陵简报后头是贾环在控制?”陈家上下要教训贾环的事情,他打听的很清楚。 “嗯。” “我和他有仇!杀子之仇。” “哦?”陈子泽顿时来了兴趣,好奇的看着郑元鉴的脸,“郑员外,到底怎么回事呢?” 郑元鉴将儿子郑文植今年秋后问斩的事情说了一遍,眼泪就流下来,“我给四公子提个醒。要教训那个少年,就要让他感觉到痛。否则,他还是会继续嚣张。” 陈子泽拍手道:“这话说的好!娘的,郑员外,咱们喝一杯。”他和贾环也有矛盾。因为一些小事,让他去年冬天沦为秦淮河上的笑柄。直到现在,他才敢来秦淮河上喝花酒。快大半年的时间了啊!他心中岂能不气?郑员外的话深和他的心思。 郑元鉴擦擦眼泪,自嘲的道:“让四公子见笑了。其实,贾环的事情我打听的清楚。他住在和安街,照顾他表妹,前任的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据说此女小小年纪,就生的如花似玉,妩媚动人。” 陈子泽眼皮子撩了一下,似笑非笑的道:“掳人啊!郑员外,我虽然喜欢女人,但是违法的事情可不做。你就算把人送来了,我也得给贾环送回去。” 当他傻么?拿他当枪使。听说大盐商手下都有贩运私盐的盐丁队伍,手上沾过人命。 郑元鉴连忙换一套说辞,赔笑道:“我怎么敢教四公子做违法的事情。陈大人知道了,不得剥了我的皮?我只是出个主意,说给四公子听听。 贾环有功名护身,不大好动。但是他身边的人没有。要想给他个痛入骨髓的教训,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掳人多麻烦?只要找两个火铳手打一发。神不知,鬼不觉。” 陈子泽目光一闪,笑吟吟的看着郑元鉴,笑道:“郑员外果然是老手啊!” 郑元鉴哈哈一笑,岔开话题,“说笑,说笑而已。郑国公麾下的精锐火铳手可不是那么好请的。” 酒宴继续。 第二天清晨,在秦淮河上肆意了一夜的陈子泽回到家中找大哥陈子真,兄弟两人在密室中聊了很久。 … … 八月初十,临近中秋节,金陵城中桂子飘香。中秋节是国人传统的吉日,城中节日的气氛日渐的浓郁。 贾环自忙过沙先生、卫尚书那里的事情后,这段时间一直在家中休息。确实有点累了。即便他天天有锻炼身体,但是到底只有十二岁。还是吃不消。 这天上午,贾环带着许久没有出门的黛玉、裴姨娘、晴雯、如意、紫鹃、袭人几人一起前往莫愁湖中欣赏秋景。 下午四五点时分,一行人游玩的尽兴,坐船回来。 走在和安街的街道上,黛玉的小脸上弥漫着高兴、开心的浅笑,美丽无瑕,慧黠的道:“三哥哥,许久没见到隔壁的林姑娘了,莫非你和她闹翻了?” 贾环就笑着摇头。正要说话时。 左侧的屋檐上,猛然的一声铳响,一股血雾腾起。(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三章 死去 眼争争的,看着倒下去的黛玉,贾环脑海一片空白。他甚至忘记最基本的常识:卧倒躲避。 仿佛所有的情绪在这一瞬间都抽空,整个世界都漂浮起来。唯有一段对话在脑海中响起。 “我还有一百万两的家资全部赠送给子玉,只盼子玉在我死后照看小女一二。子玉可愿意答应我?” “姑父,在你死后,我会照顾林姐姐。但有些事情,不是银子能解决的,我做不到的,望姑父不要见怪。” 言犹在耳。言犹在耳。然而,现在,林黛玉当着他的面,被火铳打中。 此时的周朝军队普通采用火器。火器技术在锻造火绳枪这个范畴。因而,采用的是铅弹。铅弹比较柔软,在击中人体后会将所有的动能释放出来,造成二次伤害。令伤者及其痛苦。 而如果铅弹的碎片没有全部取出,会造成铅中毒。即便能取出来,铅弹还会将衣物碎片带入伤口,造成感染。鉴于铅弹的巨大杀伤率,后世里国际公约明令禁止铅弹。 依照此时的医术,中弹的人,肯定活不了。 而现在,黛玉被铅弹打中。当着他的面,被铅弹打中。 贾环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紧紧的攒住,巨大的悲伤,不可抑制的从心底涌起来。 秋风萧瑟,午后的阳光惨淡的落在和安街的街道石板上。混着大片的鲜血。刺目、刺鼻。黛玉和裴姨娘两人倒在血泊中,浑身是血。场面一片混乱。 丫鬟们尖叫着围过去,长随们慌乱的不知所措。一声铳响也将和安街傍晚时的宁静给打破。几名行人被惊吓的狼奔豸突。有家养的狗在“汪汪”的叫。 漂浮着白烟的民居屋檐口,两名火铳手看了看被围在地上两名女子,“走吧。”没有角度再打一发了。其余目标没有价值。两人撤下火铳,消失在屋檐口。 一秒或者几秒之后,虚无的感觉仿佛潮水般褪去,周围的世界变的有声,贾环踉跄的跪下来,手颤抖着,去查看倒在血泊里的黛玉和裴姨娘的情况。黛玉的死,将是他不能承受之重。面前的衣衫上全是血。裴姨娘倒在地上,将黛玉护在怀中。两人脸上全是痛苦、惊吓的神色。 “林妹妹。”贾环声音嘶哑,轻柔的将黛玉抱离裴姨娘的怀抱。触目惊心的惨状出现在眼前。鲜血染红在裴姨娘的腹部。黛玉面前的胸襟全部染红。 黛玉“啊”的一声哭出来,紧紧的抓着贾环的手臂,“三哥哥,我没事,姨娘,姨娘…她…” 铅弹以黛玉为目标,但是火铳手没有打准,稍稍偏离,从侧面击中了裴姨娘。 贾环这时也发现了,黛玉没有受伤,巨大的狂喜压过来,眼泪从眼眶里流出,跪在地上,激动的将黛玉一把抱到怀中,“好。妹妹,你没事就好。”。 黛玉没有受伤!没受伤! 随即,又是无与伦比的痛楚涌上来。裴姨娘中弹了!这几乎宣判了她的死亡。 狂喜与悲伤,瞬间交织在贾环的心头。黛玉埋首在贾环怀中痛哭流涕。贾环将她交给紫鹃、袭人护着,去看裴姨娘的情况,握着她的手,“姨娘!” 强自镇定着,扭头吩咐道:“胡小四,你带人去看看情况、报官。钱槐你去家里叫人来,请医生来。” 两百米开外,冒着白烟的屋檐处,已经没有动静。贾环即便在此刻,能判断的出来,杀手已经走了。和安街这里是闹市区。人流密集,不存在开两枪的时间、机会。 跟着的长随各自去了。 裴姨娘平躺在地上,眉头已经痛苦的纠缠在一起,看着流泪的贾环,脸上带着一抹欣慰的笑,“没用的,三爷。我要死了。你答应我,好好的照顾玉儿。” 贾环点头,眼泪不止。不可否认,黛玉在他心中的份量更重一些。他直到得知黛玉没事,才能用意志压得住心里的情绪,安排事情。但是,他和裴姨娘一起生活了这么久,都是拿她当亲人、长辈看待。 这个秀外慧中,为林如海守节的女子,一直都是安安安静的,协助他照顾、教导着黛玉。她在某种程度上承但着黛玉“母亲”的职责。 再过两个月就要回京城。他都计划好,到时候让裴姨娘住在他那边。不用参与贾府内眷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事。专心教导黛玉。 没有小妾为丈夫守节的道理、礼法。裴姨娘如果有中意的男子,亦可下嫁。没有,住在他家中一辈子亦无不可。 现在,所有的计划都是成空。 被刺杀,愤怒、报复这些都不必提。他若做不到,枉为男儿!此刻,他心中只有忧伤的情绪,将他淹没。 裴姨娘虚弱的喘口气,腹部的血流不止,脸上愈发的苍白,看向黛玉。黛玉哭着跪在裴姨娘身边,悲切的流泪道:“姨娘,我不要你死。” 裴姨娘笑了下,“傻孩子!玉儿…,女人这辈子,遇到一个疼你、知冷暖的男子不容易。有些时候,名分不要太在意。错失良人,只怕会后悔一辈子。” 说着话,勉强的微抬着手,指着贾环,“三爷要是没定亲,老爷和我都是想将你嫁给他。” 黛玉含泪点头,“嗯。” 这交待后事的话让身边的紫鹃、晴雯几个丫鬟们都是哭起来。家里的元伯、沫儿等人都已经过来。裴姨娘的丫鬟沫儿哭的最伤心。 裴姨娘恍惚了一会儿。在那短短的几秒时间内,她的一生中重要的经历,如同画面在脑海中掠过。她感觉到生命在流逝,眼神慢慢的聚焦,落在贾环的脸上,声音越发的弱,“三爷,玉儿…” 裴姨娘想要叮嘱贾环关于黛玉婚事的事情,一句话没说完,昏迷过去。 “呜呜…” “哇…” 黛玉、丫鬟们都是失声痛哭,哭成泪人。场面悲戚。元伯等几个下人亦是抹眼泪。裴姨娘往日为人深受下人拥戴,不想今日却在这里被人打死。 贾环呆了一下,伸手擦干自己的眼泪,扶着黛玉,缓缓的站起来,低声道:“妹妹,我们回家。” … … 经常来贾环家里帮黛玉看病的杏林圣手、供职于南京太医院中的吴太医被钱槐请来。 在后院裴姨娘的屋中,治疗了一番后,对贾环摇摇头,“贾公子节哀!”叹着气,背着药箱离开贾环的家中。 满屋子里,压抑的哭声不止。贾环这边出事,德润坊的贾府里的管家过来问候。调了几个女管事和仆妇过来帮忙料理。 夜色的灯光中,贾环沉默站着,做个手势,让元伯代他送客。自下午回家以来,他就是这样沉默着。 看着床榻上脸容渐渐变得安详,似乎忘记了痛苦的裴姨娘,贾环上前,整理了下被角,轻声道:“姨娘一路走好。”吩咐了回来的元伯料理后事,贾环带着长随胡小四在深夜里出门。 祭奠裴姨娘最好的祭品,是凶手的头颅。他要把这样东西带回来。 还有,幕后主使者的血! … … 贾环下午四五点许在和安街遇刺的消息,随着贾环派胡小四拿着他的名帖去金陵府衙报官,而迅速的传开。自花魁大赛之后,贾环本来就是金陵的名人。何况这一次还死了人。 贾雨村将案子交给府衙里的铺头处理,便不再过问。陈家、甄家、贾史王薛四家的族人,郑国公邓鸿、六部的尚书、侍郎,金陵城内的堂官都得知了消息。 稍晚一点的时候,金陵城内与贾府合作的各大商家亦得知消息。紧跟着,消息传到秦淮河上。一时间议论纷纷。 贾环派了一名随从去卫弘家中送信,告知这个消息。他要一个说法。自己则是前往大功坊山长张安博的家中。 书房中,气氛沉默。张安博还没有睡,紧锁着眉头,“子玉,你的想法呢?” 张承剑和田师爷两人还都得知消息后的一脸震惊。金陵城中竟然有人想要用火铳报复贾环。 贾环声音还有些沙哑,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张安博点点头,许诺道:“你放手去做。我会写信给何新泰告知此事。大周还是有王法的地方,不能仍由宵小横行。” 贾环“嗯”了一声,他也会写信给王子腾、贾政,并要求将此事转告宫中的贾元春。 金陵距离京城很远,这都是一两个月后的事情。张承剑道:“子玉,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有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照我看,这件事陈家脱不了干系。” 前两天,贾环才拒绝在报纸上刊登为陈家挽回声誉的声名。陈家是有动机的。 凶手是谁?幕后主使者是谁?这些问题,贾环在这几个小时内依旧思考过,道:“八月中秋的金陵简报,我打算写一篇文章。刊印的事情,请伯苗兄帮我盯着。此外,我想要先追查火铳的来源。” 但凡是汉人的王朝,不会禁止百姓持有刀剑。但是,不允许持有长兵,比如弩。不允许持有盔甲。这都是造反的重罪。火铳这样的利器,都会有来源可查。 田师爷赞同道:“这个思路可行。” 贾环点头。 这时,住在不远处,得了通知的纪鸣匆匆的赶过来。主动请缨,陪着贾环一起去拜访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一) 夜里深深。贾环和纪鸣坐马车前往位于中城区的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府上。车轴辘辘。马车中一阵沉默。 纪鸣到山长府上比较晚,不知道详细情况,问道:“子玉,是你表妹被铅弹击中?” 贾环还好端端的坐在这儿,肯定不是他。事实上,枪杀有功名的读书人绝对会引起士林的敌视。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干这样的事情。但是读书人毕竟不是官员。不讲规矩的人,也会直接下手。 贾环语气萧瑟的道:“是我表妹的姨娘中弹。已经身陨。” 纪鸣安慰道:“子玉,节哀!” 贾环沉默的点点头。 纪鸣轻叹口气。别看子玉现在很平静。内心里只怕有雷霆之怒。 他想起雍治九年的水灾,窑工进犯书院的事情,那一夜审查的时候,多少头颅被砍的飞起。都是子玉亲自下的命令。这一次,不杀人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恐怕对子玉的名声不利。但亲人当着面被刺杀,这仇不能不报!他没法劝。 贾环知道纪鸣的意思,抿抿嘴,没说话。 应天府府衙接了他报官的消息,只有一个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出面,勘察地形后,判定枪手的目标不是他。而是随行的女眷。 但不管是有人要杀他,还是要杀黛玉,或者裴姨娘,或者晴雯她们,这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然而,他心中的愤怒是被理智压着的。教父里说:要爱你的敌人。因为愤怒会使你失去判断。现在还不是释放情绪的时候。在凶手没有被抓到,在幕后主使还没有浮出水面时,愤怒,只是张牙舞爪的心虚。他宁愿沉默。 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 … 在贾环赶往郑国公邓鸿府上时,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也换了官服,坐马车前往陈家。 他已经收到贾环派人送来的信:有人要杀他,致使他表妹的姨娘身亡。消息,他在贾环派人报官没多久就得知了,也派出管家前往贾环家中探望。但贾环送这么封信来,就是要一个说法。 他必须要做出一个态度来。因为,贾环与他“合作”做事。贾环这明显是因为在报纸上刊登文章攻击粮价的事情得罪了人,他需要支持贾环。粮价现在只是稍微降了些。第一批购买的粮食已经起运。而整个淮南地区受灾,还需要大量的粮食进入。 户部尚书亲自上门兴师问罪——卫弘没有让随从提前递帖子到陈家,而是人直接上门。态度表露的很明白。 陈家虽然不至于打开中门。但也是很高的规格。陈子真出面将卫弘迎进一处精美的庭院中,陪着喝茶。片刻后,陈高郎在次子陈子志的搀扶下进来。 六部尚书都是正二品。但是公认的吏部是六部之首。户部和礼部谁排行第二,有些争议。 卫弘拱拱手,道:“打扰陈大人了。本官至此是有一件事要和陈大人说一说。今天申时末,贾子玉在家门口的和安街遇刺。朗朗乾坤,举人都能遇刺。金陵的治安难道差到这种程度?” 陈高郎六十多岁,穿着官服,弓着背,眼神冷冽的看着卫弘,道:“卫大人的意思是我指使人做的?笑话!本官即便和他贾子玉有些过节,但会用这种手段吗?我只需要让贾雨村封掉国子监的报纸,就足以让他闭嘴。” 卫弘嘲讽的笑一声,“呵。”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他不会相信。贾环先在花魁大赛上得罪陈家,至少让陈家损失了上万两银子。接着,在金陵简报上揭开粮价的黑幕,陈家的声誉损失极大。 陈家要做点事,很正常。 否则,他一个正二品的官员,怎么会为贾环一个口信就怒气冲冲的上门?因为,他心里认定贾环给他的判断:这事和陈家脱不了干系。 陈高郎知道这番话很难说服卫弘,不满的道:“卫大人应该清楚,抓凶手的事情,是贾雨村负责。本官无权过问。再者,士子不是官员。卫大人的反应未免过激了些,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内幕?” 文官政治,是不会搞暗杀这一套的。这是潜规则。但是士子不是官员,并没有完全的政治豁免权。蒙头打闷棍、装麻袋沉护城河的事情,国朝这一百五十年,不是没有过。 陈高郎的意思是贾环在金陵简报上攻击陈家的文章是不是卫弘授意的? 这是转守为攻。 卫弘当然不可能当面承认和陈家撕破脸,“哼”了一声,化解道:“贾子玉与我的孙儿卫阳是同窗好友。” 陈高郎微怔。卫弘和贾环这一层关系倒是第一次听说。语气缓和了些,道:“本官可以把话放在这里,此事和陈家没有任何关系。卫大人还是要多想想,贾子玉得罪了别的人没有。我听说他在扬州将盐商得罪的非常厉害。” 卫弘点点头,冷着脸道:“既然如此,本官告辞。”拂袖而去。 陈高郎在他的逼迫下,虽然推的一干二净。但到底是透了点底出来:杀人者,扬州盐商中人。 … … 陈子真一路送着卫弘离开,回来后,父子三人在小厅中说话。 陈子真神色轻松的道:“倒没想到竟然会是卫尚书前来帮忙贾环说话,我还以为会是张安博。” 陈子志嘿嘿笑道:“他一个侍郎,来咱们家能说的上话?晾他一个时辰都是轻的。” 陈高郎摆摆手,“子真,郑家的事情要处理好。贩运私盐是大罪,家里不沾手。” 陈子真点头,“父亲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郑元鉴在他四弟陈子泽面前说给贾环一个深刻的教训的事情,固然是交投名状,未尝也没有让陈家帮他为儿子报仇杀人背书的意思。 他在这件事上,只说了四个字:我知道了。 但是,甄家可以参与贩运私盐,因为他们是皇家的人,而陈家作为文官,没有参与贩运私盐的必要、条件。这笔银子,陈家是不赚的。 郑员外想多了。 … … 卫弘派人将新得到的消息送到贾环家中。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许,贾环还没有回来。此时,他和纪鸣还在郑国公府上等待,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打量着等待的花厅,纪鸣苦笑着摇头。 老实说,两个举人深夜求见一位国公,别人是可以不见的。但是,郑国公派人将他领到花厅,而不是在门房中等待,就透露着会见一见的意思。晾着他们,纯属下马威。看来,等会郑国公会很不好说话。 贾环沉默的坐在椅子上。 上午兴高采烈的带着黛玉她们出门秋游赏景,下午陡遭刺杀,安全感如同泡沫般被刺破。裴姨娘在他面前痛苦的死去,痛彻心扉。面对着这大起大落的情绪,贾环表现的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冰冷的石头。承受着所有的一切。 然而,他心中关着一头猛虎! 脚步声在深夜里由远而近。随即就见郑国公邓鸿穿着一身蓝色的袍服进来,微笑着道:“老夫姗姗来迟,望子玉不要见怪。” 邓鸿四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秀,身姿挺拔,行走间有着武将的风姿。让下人换了热茶,道:“子玉家里出了事,我已经知道了。子玉要节哀。” 贾环点点头,“谢郑国公。”花魁大赛时,郑伯伯、贤侄那种场面话,在现在就不用说了。 邓鸿看向纪鸣,微微一笑,喝着茶。 贾环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好友,纪鸣纪德信。” 纪鸣和邓鸿打了个招呼,借故更衣,在邓府下人的带领下出了花厅。临走前看了平静的贾环一眼,他真是有点担心贾环压不住情绪,谈崩了。 花厅之中,明亮的烛光照映着贾环和邓鸿的身影。邓鸿好整以暇的喝着茶。贾环道:“我姨娘被火铳手射杀。如此精良的火器、射手只有军中才会有。我恳请郑国公帮我查一查此事到底是何人参与。一应花费,我愿意承担。” 邓鸿笑一笑,看着说话条理清晰的贾环,道:“子玉,这件事说难也难。南京守备府上万人马,今天有谁出营了,我也查不过来。说简单也简单。能在200步左右打得准的精锐射手也就那么些人。只是,老夫并不缺银子啊。” 贾环抿了抿嘴,道:“我姨娘死的很冤。” 邓鸿点点头,“我听说你和苏诗诗私交很好?我一直很想纳一房小妾。” 贾环愣了下。坐在椅子上,目光平视着邓鸿,“郑国公,苏诗诗已经回京城了。换别的条件行不行?”五月初的花魁大赛,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苏诗诗已经结束她在江南的“巡演”,北上返回京城。 邓鸿似笑非笑的看贾环一眼,“回了京城还可以再来嘛!我相信子玉一定有办法。” 贾环站起来,拱拱手,“我明白了。谢郑国公的款待。我先回去了。” 邓鸿抬手示意,看着贾环离开的背影,嘴角掠过一丝冷笑。这少年不知道的是:金陵城内的粮价,他亦是有参与的。 … … 纪鸣在外面等着贾环,但他从贾环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一直忍到坐进马车中,问道:“子玉,谈成了?” 贾环平静的道:“不,谈崩了。” 纪鸣无奈的叹口气。现在的局面,仿佛就像一个泥沼一样,有满心的力气,愤怒都是发泄不出来。憋屈的很。他身在局外都有这样的感受,而和裴姨娘关系亲近的贾环心中是怎么想的,可想而知。 贾环沉默着,没说话。 马车在夜色中驶向和安街。秋季的晚风徐徐。(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二) 深夜里和安街贾环的家中布置了灵堂、白幡。空气中弥漫着烛火、香灰的味道。气氛压抑。 贾府里过来帮忙的管事、奴仆对裴姨娘感情并不深刻。但元伯、沫儿等与裴姨娘相处多年。后院里哭声幽幽。 纪鸣在前院里帮贾环接待着前来安抚他的金陵各家的管事、随从等。 贾环在金陵城中并非无名之辈,再加上他皇妃弟弟的身份,他家里死了人,中散先生等收到消息的名士,贾史王薛在金陵的族人,李守中,金陵城内的豪商,都派人前来吊唁。 当然,因为裴姨娘不是贾环的什么人,只是他表妹的姨娘,规格有限。 贾环在偏厅里和等候多时的卫弘的长随见了一面。这名长随带了最新的消息:陈家承认指使杀人的是扬州盐商。 “辛苦你跑这一趟。还请代为转告卫尚书,贾环多谢!日后必有厚报。” “贾老爷客气。我一定将话带到。” 送走卫弘的长随之后,贾环沉默的回到内院中,先到东厢房中去探望黛玉。所谓的扬州盐商就是郑元鉴。 夜色已深,黛玉还没有休息,坐在铺着坐褥的木椅上,哽咽着流泪,悲不自胜。屋中紫鹃、袭人、沫儿、雪雁都在。各自脸上有悲戚之色。见贾环进来,几名丫鬟纷纷起身,“三爷。” 贾环点点头,走到黛玉面前。 黛玉哭的梨花带雨,娇怯柔弱,仰着头,道:“三哥哥…” 贾环轻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妹妹,不要怕。有我在。”不是“不要哭”,而是“不要怕”。 林黛玉“啊”的一声哭出来,趴在贾环怀中痛哭,“呜呜…我不怕。” 贾环抱着黛玉,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他理解黛玉的心情。仿佛若天地间的孤魂野鬼,父母双亡,至亲无人,幸而有裴姨娘出现,填补亲情的空缺。然而,现在裴姨娘也离她而去。 黛玉在贾环怀里哭着,心底的情绪释放,终于顶不住疲倦,沉沉的睡去。 贾环将她抱着放回到床榻上,叮嘱紫鹃几个丫鬟,“你们辛苦下,好好照顾林妹妹。”声音低沉。 紫鹃抹着眼泪答应,又道:“三爷,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贾环点点头,返回的自己的屋里。晴雯、如意两人还撑着没睡。深夜里秋意凛凛,很有些冷。男主人和丫鬟们细细的、简短的交谈声在浓浓的夜色中时断时续。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带来微弱的温暖。 没多久,屋里渐渐的安静下来。书房中亮起明亮的灯光。寂静的暗夜之中,贾环在书桌前,或思考,或奋笔疾书。 如果,他没有答应和卫弘合作,揭露粮价内幕,郑元鉴敢不敢在此时动手刺杀他身边的人泄愤? 如果,他没有在扬州与郑家结怨,会有今日的刺杀吗? 如果,铅弹打中的是黛玉,他是不是会痛苦、内疚一辈子? 太多的如果、假设!!!这些思绪浮起来,不过是软弱的哀嚎。要做事情,要讲原则,这就要得罪人。人活着,不是要躲在犄角旮旯里“逍遥”,而是要往前走。要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这一路,有风雨,有彩虹,有嘲讽,有谩骂,有攻击,有杀戮,都要挺下来。男人肩膀上天然的职责、义务,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人,遮挡风雨。 郑家派人杀了裴姨娘,鲜血淋淋。恫吓他,令他通入骨髓。他怕不怕郑家再来一次?他不怕死? 但是,逃避、害怕解决得了问题?假如我们不去反抗,敌人用刀杀死了我们,还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呐,这就是奴隶! 断头今日意如何? 血债,一定要以血来偿还。 … … 晨光在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时,张安博起床,写好给朝廷的奏章:他的学生遇刺,他要弹劾金陵知府贾雨村破案无能,弹劾南京守备府武备松弛,弹劾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公报私仇。 不管凶手是否被抓住,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掩盖下去。必须要有人付出代价! 金陵距离京城太远了。他若是写私信给军机处里的何新泰,让他压下来,给南京这边压力,恐怕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还是奏章走急递铺更快。 他愿意为他的学生贾环向朝廷“闹一闹”,要一个说法。相信何新泰会配合他的行动。 张安博将奏章收好,这时长子张承剑从外面进来,“父亲,纪德信派了人来传信,子玉昨晚和郑国公邓鸿谈崩了。” 张安博微微皱眉,“子玉人呢?” 张承剑道:“往国子监去了。怕是准备刊印报纸的事宜。他的文章应该是写好了。” 读书人要是受了委屈,可以找一帮同学、同年一起到衙门里去闹,要一个说法。而贾环遭遇到刺杀,他的“闹”,就是在报纸上广而告之,从而给有司以压力。 以金陵简报制造的舆论压力,至少能现在还在消极怠工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动起来,重视抓捕凶手的事宜。 张安博沉吟了一会,提笔给好友淮扬巡抚沙胜写了一封书信,言明金陵城中的现状,请他派出巡抚督标营来保护贾环的安全。贾环和南京守备府谈崩,有些事情,就不得不防。即便贾环是皇妃的弟弟,但是就怕有人给贾环逼的狗急跳墙。 他从来就不怀疑自己这个弟子的能力:子玉要复仇,一定可以做到。 张安博写好信后,对长子道:“你派人去一趟扬州,送给沙叔治。” “嗯。”张承剑安排下去。吃过早饭后,和父亲、田师爷一起去国子监。贾环果然在金陵简报的编辑室中,正在安排人手准备提前刊印报纸。 头版头条的“金仲文”评论文稿已经准备好。贾环昨天晚上写出来的。 见贾环红着眼睛,一脸的倦色,脸色平静的可怕。这种平静其实更加喻示着他内心的狂暴。张承剑道:“子玉,报纸这里有我盯着就行。你赶紧去彝伦堂休息下。” 贾环道:“也好。我想要和萧幼安见一面,有劳伯苗兄派人去城里的徽州会馆请他来。” 张承剑道:“放心,我一定办好。” … … 金陵简报的发行日期分别为每个月的十五、月底。定于八月十五要发行的报纸提前两三天的话,会使得各项工作变得紊乱。 不过,金陵简报的团队是贾环一手带出来的,纵然有些怨言,但各项工作还是加班加点的如约进行。准备在八月十三日清晨刊印出来,向全城发行。 国子监彝伦堂温祭酒的公房中,温祭酒拿到报纸小样,上头有贾环写的文章,对来通风报信的监生道:“贤生辛苦了。” 监生讪笑道:“不辛苦。温大人答应在下的事…” 温祭酒道:“本官自是不会食言。” 将监生打发走,温祭酒看了一会贾环的文章,哂笑几声,叫了一个长随进来,“你将这份报纸小样送到陈府去。” … … 八月十二日下午,陈子真轻车简从,到金陵府衙中拜访知府贾雨村。 在府衙仪门后堂的小厅中分宾主坐定后,陈子真将报纸小样递给贾雨村看,道:“前次我带着家父的信前来,希望贾太守查封金陵简报。贾太守有所顾忌。然而,有些人操纵舆论上瘾了。” 贾环在文章中大肆抨击金陵府衙不作为。连士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杀都不重视,令士林心寒。 这样的文章,会给贾雨村造成很大的破案压力。 贾雨村笑一笑,接过报纸,道:“非是本官推脱。本官与贾府有旧谊。只要贾子玉闹的不太过分,我就不会管他。” 陈子真微笑着喝口茶,示意贾雨村可以先看看报纸。 贾雨村看了一会,眼神就渐渐的凌厉起来,脸色沉下来。岂有此理! 陈子真微微一笑。 … … 金陵简报的印刷地点有两个。一个是南京左都御史张经纬的族人张员外开的知仁书坊。一个是国子监的典籍厅中。 八月十二日下午,金陵知府贾雨村点齐近百名衙役,兵分两路前往查封金陵简报。 贾雨村本人亲自带人前往国子监。 消息很快就沿着府衙外看热闹的人群传播开去。贾雨村坐在轿子中,沉思着利弊。 以他的性情,他自是不愿意受舆情的挟裹。而且,贾环在报纸上文章中写的话,令他颜面大损。他岂能无动于衷。王统制哪里,他亦有说法。 其实,这两天以来关于刺杀的案情在各种传闻中已经渐渐的变得清楚。 扬州盐商郑元鉴与贾环有仇。雇佣南京守备府营兵中的精锐火铳手刺杀贾环的表妹,作为报复。只是火铳手最终打死的是另外一个姓裴女子。 当然,知道案情是一回事,他并没有推动侦破凶杀案的想法。因为,这起刺杀案件,最终还是关于金陵粮价的较量。局面还不清晰,他现在没有站队的打算。 国子监中得到消息,但没有人出面阻拦贾雨村带着衙役进入国子监中。宋司业给正在讲学的张安博报信时,贾雨村已经带人到了彝伦堂后的典籍厅。 正在使用木字活字印刷的工匠都被衙役们扣住。印刷好的报纸都被扣押。木板、墨汁被打翻的到处都是。场面中一片狼藉。 正在编辑室中盯着印刷的贾环、张承剑一起赶出来。 “住手!”张承剑爆喝一声,制止了正在追打工匠的几名衙役,气的浑身发抖,怒道:“贾太守好大的威风。这里是国子监,不是金陵府衙。” 贾雨村一身正三品的绯色官袍,冷着脸道:“本官接到士子举报,金陵简报意欲妖言惑众,特来查封。本官已经知会国子监温祭酒。张朋友还是让开吧!这些报纸、工匠,本官要暂时收押。” 张承剑勃然大怒,骂道:“你大爷的!你这个助纣为虐的狗官。” 他的好友贾环早就报过官了,贾雨村不理不睬,不紧不慢。这可是杀人案!两天过去了,凶手还在逍遥法外。贾环越发的平静、沉默。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现在就指着用报纸来推动此事,好宣泄一些心中的情绪,祭奠死者。贾雨村竟然连这条路都要堵住。他如何不气? 再者,金陵简报是他的心血所在,贾环丢手之后就是他任总编。现在印刷厂都被打砸的一塌糊涂,他如何不怒? 贾雨村根本不屑于理会张承剑,挥挥手,麾下几十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起动手,将报纸、工匠全部收押,所有的印刷工具全部收走。 这些衙役打仗可能不行,但是在府尊面前欺负工匠还是会好好表现,十分得力。(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三) 国子监的交锋激烈而短暂。温祭酒温佑、张安博、宋司业等官员纷纷过来。 温祭酒是内应,说话不咸不淡。偏偏他又是国子监的主管。张安博有意阻止,但压不住金陵知府贾雨村。反倒被贾雨村不阴不阳的顶了几句,“张大人天下名儒,教出来的儿子却是如市井之徒。” 最终以贾雨村大获全胜而告终,将工匠、报纸、木字活字全部带走。 贾环全程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 贾雨村临走时看了贾环一眼。不自量力。两个尚书级别的大佬在较量,其实你一个小小的举人能搀和的? 要高价卖粮的,可不只有陈家,还有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这是一股庞大的力量。 而且,南京户部粮库亏空,他作为知府虽然没有参与,但亦是有常例拿。这是官场惯例。 贾雨村带着衙役走后,留下一地的狼藉。温祭酒脸上带着笑,带着随从和几名小官转身离去。 张安博叹了口气,他作为礼部侍郎,想要压住金陵知府,很难。“宋大人,麻烦你叫些人手来将此地收拾干净。” 宋司业点点头。 十几名编辑垂头丧气的站在典籍厅印书的院落中。 张承剑心里难受着,但是看看贾环,打起精神安慰,道:“子玉,不要放在心上。等朝廷的谕令一来,有这帮硕鼠好看的。报纸,咱们回头还要办起来。” 他都没敢再提为裴姨娘的死亡发声追凶的事情,怕刺激到贾环。 田师爷有些怜悯的看着贾环。他能理解那种将满腔希望都放在报纸上,却给贾雨村掐灭希望的痛苦。太残忍了。 那种绝望的感觉,真的会毁掉一个人。希望子玉能挺过来吧! 贾环抿了抿嘴唇,道:“伯苗兄,过几天就是裴姨娘的头七了。” … … 自八月十日贾环遭受刺杀以来,金陵最高的权力圈中就保持着高度的敏感。 消息源源不断的从城中的事情发生地传向各家之中。包括和贾环不对付的甄家亦有在关注这件事。这是一个政治敏感度的问题。 十二日下午发生在国子监、知仁书坊的一幕幕很快就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在中秋节后传遍了大街小巷。 “听说那位少年神童都已经抑郁的说话前后不搭。这种情况下,还惦记着他姨娘的头七。哈哈。” “少说两句吧。怪可怜的。” 南京兵备府上万的营兵驻扎在城西南方向的石头山。出营不远就是清凉门、清凉桥、莫愁湖。周边的街肆酒巷中,四处可听见这样的议论声。 夜色时分,一间中档的私寮中,两名军汉正搂着姐儿快活。这已经是两人拿到银子后第四天来到这里。 半响后,两人到外头客厅吃酒。 “娘的,秦淮河上的婊-子喜欢装,有钱都不招待劳资。” “张狗蛋,你还想那些?这1000两银子不够你逍遥的。嘿,我找张千户打听过,公爷根本就没有追查的意思。咱们那日遮掩的也没什么问题。” “齐五,有毛的问题。来,喝酒。喝酒。咱们兄弟吃饭的手艺,怎么可能出错?” “那也是。听说,那小子已经快给城里的大人们弄疯了。办个报纸都被贾知府查封。整天在家里呆着。还有淮扬巡抚的督标营保护着。” “嘿嘿。小屁孩见过什么血?只是一口气撑着。这口气给泄了。现在怕是早就吓尿了,躲在家里哭。哈哈!那有功夫找咱们的麻烦?” 这时,客厅的门忽而被推开。 “哟,章妈妈,给咱们送酒…,你们是谁?”张狗蛋话没说完,看到进来的却是两个精壮的中年男子。在秋夜里还穿着短衫。粗手大脚。 张狗蛋没有得到回话,回应的他哥两的是两个黑通通的火铳口。 “砰!” “砰!” 两股灼热的硝烟在火铳后涌起。在烟雾腾起来时,声音爆发时,火药爆发出猛烈的反应,推动的铅弹犀利的打入坐在八仙桌边的张狗蛋,齐五的身体中。 “嗤---!”血水喷出来。一个被当场爆头。白的、红的,像涂料一样喷刷在墙壁上、地上。一个被打中胸口,碗大的伤口,血,像不要钱般的往外淌。 齐五还没有死透,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娘的,晦气!那边说要耳朵给银子。这头都打烂了,哪来的耳朵?” “这不是还有一个?”两名中年男子说着话。其中一人从腰间摸出匕首,手起刀落,一刀寒光掠过齐五的脑袋,生生的切下一个耳朵来。“走。” 一直挣扎的齐五挨了这一刀,抽搐了两下,躺在地上没了动静。 那天,射杀裴姨娘的人,就是他! … … 在最顶级权力圈的大人物们关注贾环一方的动态时,其实其他人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只是将之作为谈资。丝竹飘扬在金陵的夜色中。金陵夜生活,向来是丰富多彩。 金陵城中晋商会馆中的一处院子里,扬州盐商郑元鉴正在与好友卢员外小酌。 两个人,十道菜,两壶美酒。 卢员外四十多岁的年纪,白白胖胖,穿着蓝衫。无奈的摇摇头,“郑兄,你这是何苦呢?外头都在传,是你找人射杀了贾环的姨娘。唉…”他亦是晋商,在金陵经营丝茶生意,同时参与郑元鉴的私盐贩卖。与郑元鉴私交极好。 郑元鉴五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张圆脸,看起来很精明,沉闷的道:“卢兄,丧子之疼,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疼,你能理解吗?” 卢员外叹口气,道:“那你和陈家是怎么谈的?怎么都谣传是陈尚书亲口告诉卫尚书,是你派人刺杀贾环。”这完全是被陈家出卖了嘛! “唉…”郑元鉴郁闷的喝了一口酒。他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要给贾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报复丧子之疼。但是他并不想将郑家都搭进去。所以,选择射杀贾环的表妹。另外,陈家也不可能同意,他杀士子。 陈家的当时给过来的信息是:陈家知道了。默许这件事。他便放手去做了。 然而,事发之后,陈家没有收他这份投名状,反而翻脸,将他抛出去,推得一干二净。要知道,他的私盐生意,一年要分十万两白银给陈家。陈家竟然不要。 他怎么能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卢员外沉吟着道:“郑兄,你还是要尽早返回扬州。金陵,现在是个是非之地啊。今年的私盐不运也罢。”反正,淮南受灾,盐场毁损严重。损失不大。 郑元鉴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我明早就走。我亦不是没有准备。陈家想要一脚把我踹开,那有那么容易?现在金陵城里有消息:有人出价2千两银子买那两个火铳手的脑袋。很明显是姓贾的小子开出来的价码。 什么狗屁的报纸查封,他快要疯了,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这都是假的。我估计那两个火铳手也会被骗过。以为他不会找麻烦了。当兵的命不值几个钱,他买的起。我的命,他买不起。” 他捐了官在身上。大小也算是扬州的名人。贾环不讲规矩的报复,只能仅限于此。想必,那两个火铳手,应该可以消弭他的怒火。 卢员外脸色一惊,“什么?你是说那小子现在躲在督标营的保护下不出门是装的?报纸被查封亦是故意做给外面看的?为的就是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知道他被逼的泄气了。而暗地里却在买凶杀人?” 郑元鉴点头。他有可靠的渠道。消息是从汪家那边传过来的。汪家同样在贩运私盐,手下有一批亡命之徒。贾环要开出价码,有大把的江湖人肯去干这件事。不就是杀两个私自出营的大头兵么? 卢员外感慨的叹口气。这太可怕了,才十二岁啊!认真的道:“郑兄,我建议你加强护卫。” 郑元鉴道:“我知道。” … … 中秋节时的金陵简报被查封,并没有刊发。但这并没有多大的影响。金陵城中并非只有金陵简报一家报纸,还有多达四五家报纸来填补娱乐的空缺。 这件事只是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消失在不断变化的话题中。 八月十七日,下午。天下着小雨。 裴姨娘的头七。 贾环并没有挑战封建礼法制度的意思,他没有为裴姨娘戴孝。去前院见了来拜访的萧幼安后,回来布置的肃穆的灵堂中,跪在棺材前,给裴姨娘磕了头。 “姨娘,一路走好!” 说着话,眼泪就流出来。这是七天以来,贾环在擦干眼泪后,第一次情绪外露。 灵堂中陪着贾环来烧纸钱的黛玉、晴雯两人都是担忧的看着他,“三哥哥…”,“三爷…” 贾环轻声道:“我没事。”有些事情,他不想让女孩子们知道。 是的,他刚刚得到萧幼安带来的确切的消息:两名射杀裴姨娘的凶手已经被杀。 凶手的死法,按照他的要求,必须要死在火铳之下。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四) 任由着脸上的泪水肆意的流淌了一会,贾环接过黛玉递给他的手帕,擦干眼泪。轻吸了一口气,凉爽的空气涌到胸腔中,很舒服。 现在,还没到可以尽情的释放情绪的时刻。 贾环站起身,再扶着黛玉站起来,“妹妹,再给姨娘停灵一段时间,我们就一起回苏州,将姨娘安葬在林姑父旁边。” 哪怕是有婚契的小妾,也无法与丈夫合葬。但,他可以将裴姨娘安葬在林如海的旁边。 黛玉同意道:“嗯。” 这几天下来,黛玉又越发的憔悴。穿着白色的孝服,楚楚可怜。贾环轻叹口气,叮嘱道:“妹妹不要哀伤过度,要保重身体。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黛玉轻声道:“三哥哥,你也是。”这几日他在家中歇息,但不断的见客、会客,劳累异常。 贾环点点头,心中有些黛玉长大的感觉。 让晴雯送黛玉回后院里休息,贾环去了自己的书房。书房不大,到处都摆放着书。贾环坐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美的长盒。打开长盒后,里面是一支做工精良的手铳。 乌黑的精铁打造,上面繁复的花纹。使用苏钢打造的可以是燧石发火的弹簧片,采用后膛填装的模式,将火药倒入火门中,扣动板机,即可击发。 这是他委托汪家帮忙购置的利器。价值500两。五十步内可破甲。类似于弱化版的手枪。盒中还有五个小瓶,这是按照份量配置的五份火药、铅弹。 郑家雇用营兵中的精锐火铳手刺杀黛玉,这个他提了一个醒。他要给自己留下最后一道防线。作为文士,火器显然是护身的首先。虽然现在的火器还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够用了。 家里现在有一队十人巡抚督标营的士兵保护他的安全。而此事过后,他得准备组建护卫队。银子都是小事,绝对不能允许身边的人再受到伤害。 贾环将手铳把玩了许久,将之放在书桌上,目光幽幽。 郑家不讲规矩,玩盘外招。他也不会讲规矩。权力和金钱,都可以杀人。郑国公邓鸿不肯帮忙,但是在守备松弛的南京守备府,要花银子查营兵的动向,这不是难事。要这两个兵痞的命也不是难事。 直接射杀裴姨娘的凶手已经死了。那么,幕后的主使呢? 裴姨娘当着他的面被铅弹击中,痛苦的死去。她本应该活着的!她才21岁,一个如花绽放的年纪。如果不解决掉幕后主使者,他此生都难以心安。 因为,敌方杀人的缘由,原因在他身上。 贾环脑海中掠过郑元鉴那张令他厌恶至极的脸,还有陈家。陈家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郑元鉴一个商人,敢在没有官员在背后撑腰的情况下报复他? … … 裴姨娘的头七,贾环让人射杀了两名凶手,血祭裴姨娘在天之灵,稍稍的舒缓了心中的悲愤、哀伤。但这并不是“报复”的终点!而只是第一步! 八月十六日晚,南京兵备府两名火铳手在营外的私寮中被杀身亡。江宁县接到报案后,立即派人侦查。但终究是一无所获。消息逐渐的传开。 第二天上午,情况报到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案头。邓鸿在大厅中破口大骂:“小子岂敢如此无礼?” 这件事必然和在家里给裴姨娘办丧事的贾环脱不了干系。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贾环最具备杀人动机。但是,贾环杀的是他手下的兵,这未免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吧? “来人!”邓鸿愤然的喊了一声。 两名亲兵从大厅外头进来,弯腰行礼道:“公爷!” 邓鸿话到口边又缩回去,挥挥手,“你们先出去。”他可以为难贾环,可以不帮贾环查凶手是谁。这都是小事、个人的看法而已。 但若是派兵去捉拿贾环,那就等于撕破脸。风险就太高。贾家有一位皇妃在宫中。九省统制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颇受天子和首席军机大臣谢大学士的信任。 “玛德!”邓鸿回到书房里,写了手令,让手下的指挥使带人去江宁县施压。要求捉拿凶手。 事情还得回到官面程序来解决。他家大业大,可不是郑盐商那种没有眼界、层次的商贾。 … … 八月十六日晚的两声枪响,让金陵城中的颇有些风声鹤唳的气氛。不少权贵人物出门时都带着大量的护卫。对于那位打破规矩的少年,颇为不喜。 这是个危险位子。谁知道他在悲痛之下,会不会对他们下手?毕竟,他们在查案子时,阻拦他讨公道的过程中没起什么好作用。 这个“他们”包括,陈家,高价售粮的利益圈子,金陵知府贾雨村,与金陵简报竞争的几家报纸、甄家。甄家在推动污蔑贾环快要疯掉的谣言中很出了力气。 这种不喜,让金陵城中那张看不见的利益大网将贾环缠、逼迫的更紧一些:首先是香水销售大打折扣,很多下了订单的商家都开始退货。很多权贵家中也不再使用贾府出售的香水。接着又传出贾家的香水制作工匠被挖走的事。很快城中便有谣言,陈家的陈记即将推出新的香水供应市场。 贾家在金陵城中的各种生意、族人,或多或少的都遭遇到一些问题、糟心事。 其次,金陵的粮价在八月十八日后再次暴涨,达到2两银子一石的价钱。 贾环的事情,看着惨烈,紧张,残酷,但是对百姓、市民的生活影响有限。而直到米价上扬,百姓们习惯性的将目光投向上次为他们说话的金陵简报时,恍然才有不少人发现金陵简报已经被查封。然而,他们在这段时间内已经不看金陵简报,改看其他报纸。 扬州盐商汪鹤亭组织徽商鼎力支持淮扬巡抚沙胜在淮南地区的赈灾工作,组织的运粮船从南京运走一批粮食之后,再次返回,但此时粮价高企。 主持对接赈灾事务的户部尚书卫弘忧心忡忡,竭力维持局面。然而,情况已经非常的糟糕了。 此时,身在漩涡中心的贾环,安排僧人、道士来家里给裴姨娘做法事,按照习俗,做足三十天法事,随后贾环会带着黛玉扶她灵柩去苏州安葬。 这几天,贾环一直都在家中思考、推敲他的计划。在卢员外看来,他简直心思深沉的可怕,一步步都算好。但这背后,是大量的准备、预案工作。 比如,在金陵简报发文章攻击贾雨村不作为,鼓动士林唾弃贾雨村这件事。他当然是想要发文章的,他写了一个晚上,字字如血、如刀。但同时也做了失败的打算。 如果贾雨村恼羞成怒,查封金陵简报,他要如何应对?这就是他在金陵简报被查封之后,顺水推舟的,躲在家中,装出一口怨气泄了、被吓破胆的样子。实则,他已经通过萧幼安传出他的“命令”。 贾环在思考、推敲的期间,就出门了一趟。接到山长的邀请,去山长家中吃饭。同时将他不会再动用简单、粗暴买凶杀人的手段的意愿传递出去。事可一,不可再。他以后还在文官圈子里混。 山长张安博也需要一个结果帮贾环向朋友们解释。文官圈子会排斥使用暗杀的人。这是他需要提醒贾环的地方,但贾环此次事出有因。会得到谅解。 时间,在平静中走过了这么三四天。秋季的云有些淡。风渐冷。 … … 八月二十日上午,陈四公子陈子泽从秦淮河上回家,刚进垂花门,恰好在庭院的甬道中碰到大哥陈子真带着四名小厮准备外出。 “大哥,早上好。” 陈子真一身锦袍,四十多岁,看着打着哈欠,眼睛发青,二十多岁的弟弟,就知道他昨晚纵欲过度,笑着道:“子泽,你悠着点。” 陈子泽得意的一笑。 陈子真想起一件事,提醒道:“哦,你最近出门多带点人手。姓贾的那小子现在给仇恨冲昏了脑子。要小心他狗急跳墙伤着你。” 陈子泽嘲笑道:“他杀了那两个大头兵还不满足么?还想发飙?死亡前最后的疯狂啊!郑国公是勋贵,顾忌贾皇妃。咱们家可不会怕后妃?” 陈子真微微一笑,点了点弟弟,带着人出门。 确实如此! … … 郑元鉴在八月十七日就带着随从离开金陵。 金陵城的粮价大战,多位重量级的人物参与较量。他一个商人参合不起。既然郑家不需要他的投名状,还将他卖了,他还是先回扬州避避风头。 郑元鉴心里并不认为贾环会继续派人刺杀他,但还是带了一些护卫,船过镇江时,停留了一日,排遣心情,会见朋友,二十一日下午才到扬州城南的钞关门。 寒露刚过,岸边、码头等地四处可见秋色。秋风骤起江上船只依旧繁华。 郑元鉴一身精美的青衫衣袍,富贵员外装,带着两名随从,六名护卫下船进城,在城门口遇到熟人,扬州兵备府的杨千总。 郑元鉴坐在轿子中,里头的侍女打起窗帘,郑元鉴露面说话,“杨千总许久不见啊,怎么今日在城门口发财?” 城门口一向是捞取有谁的好地方。 杨千总约有一米八左右,古铜色的脸庞,粗手大脚,穿着军中红色的鸳鸯袄,笑着走过来,“其实,我是专门在这里等郑员外的。” 郑元鉴有些好奇,“哦?” 下一刻,一只大手从车窗外探进去,径直捏在郑元鉴的喉咙上。杨千总猛的一拽,将郑元鉴的头拖到车窗外,厉声大喊,“奉沙军门令,捉拿案犯郑元鉴,反抗者格杀勿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有猛虎 血泪无声(五)-我会打爆你的头 有些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看法。 当一位巡抚,对一个商人产生看法时,可以动用的手段,实在太多。 不要提捐来的官身。正统的文官,不会承认这种捐官得来的身份。买官卖爵,向来是会被士大夫们认为朝政制度崩坏的标志。 比如东汉末年,汉灵帝卖官,比如明朝成化天子封的传奉官。这都不会得到承认。 二十一日傍晚,和安街贾环的家中,随着时间的流走,裴姨娘突然遭遇刺杀离世的冲击、影响,慢慢的流逝。家里哀伤的氛围稍微淡了些。 后院的正厅之中,灯光明亮,贾环接过如意手中的包袱。他需要出一趟远门。 晴雯红着眼睛,强忍着不哭出来,细心的帮贾环整理着头发、衣角。只是,贾环的头发是她帮着梳的,整整齐齐。 贾环抿抿嘴,抱了晴雯一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晴雯,别怕。会有人随行保护着我。” 晴雯埋首在贾环的怀中“呜呜”的哭出来。 她是真怕。裴姨娘不明不白的就在街上给人打死。家里门口现在还守着十名军士。时时刻刻的提醒着她外面的危险。三爷现在要去扬州,万一有个好歹?她… 感受怀里女孩情真意切的感情,贾环温声安慰道:“放心。我不会有事。你们在家里乖乖的。” 贾环放开晴雯,又拥抱了如意一下,目光温和的和一旁的黛玉、紫鹃、袭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们放心。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贾环背起包裹,迈步出了客厅。此时,夕阳已经下山,淡淡的暮色之中,贾环的身影从庭院中穿过。 黛玉穿着粉色的对襟褂子,娇怯柔弱,精致的小脸上全是抹不去的担忧,此时情不自禁的喊道:“三哥哥…” 母亲去世、父亲去世。现在,姨娘也去世。如果三哥哥有个好歹,她难以想象届时她心中的悲痛,是否能够承受的住? 贾环没回头,挥挥手,沉静的走进夜色中。 … … 贾环从金陵离开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金陵城中。陈家、邓鸿、贾雨村、甄家等都得到消息。 有人说看到他昨晚连夜在四个兵士的护卫下出城。有人说他外出去松江府散心。有人说他躲到扬州去避风头。毕竟金陵城中很多人都认定是他派人杀了南京守备府的两名营兵。 谣言不一。 中散先生等名士都是轻叹。贾环还欠着他们几幅炭笔画,又哪里想到他会遭遇这样悲惨的事情?人生之痛,无过于生离死别。希望不要毁了他的才气。 秦淮河上,仰慕贾环才华的名妓或是一叹。自此不见贾先生。晓梦阁的金妈妈摇头。她那个傻女儿还将心思系在那少年身上,然而,这局势! 林千薇在七月底贾环忙着赈灾事务时,前往杭州帮晓梦阁挑几个有唱曲天赋的女孩子,不在金陵。得了贾环遇刺的消息,正从杭州往回赶。 裴姨娘的死,知情人都知道是郑元鉴要刺杀贾环的表妹,只是误中副车。没有官员会支持郑盐商杀士子。那绝对是丑闻。而在城中流传的消息是贾环遇刺。这是贾环这一方的说辞。因为,举人被刺杀,更容易引起舆论的关注,从而好为裴姨娘讨回公道。 贾环离开了金陵,关于他的去向、事情的热度就慢慢的降下来,消失在这金陵风华中。当前的大事:粮价飞涨。 价格已经达到2两1钱银子一石。 南京户部已经无力在金陵城购粮,以户部粮库的名义运往淮南。户部尚书卫弘再也稳不住局面:南京户部的粮库被卖空的大案就此浮出水面。 城中谣言四起,民心浮动。 从卫尚书的角度而言,在他的任上,爆出如此巨额的亏空案,即便不是他做的,但是失察的职责是免不了的。所以,他是希望先将案子压下来,完成赈灾的调度后,再来查出此案。 这样,他在天子心中留下的就是能臣的影响。而此时,大案爆发,他的仕途,恐怕就些艰难了。 淮南救灾,只能将依赖产粮地区湖广输送粮食。江南地区富饶无比,但随着江南商业繁盛,丝织产业的发达,产粮区逐步的移到湖广。 然而,湖广去淮南的路途就有些远了。 自七月底淮南大水的消息传来,自此快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在湖广的粮食还没有沿长江运来时,金陵的粮价还会继续飙涨。远水难解近渴。 一干粮商都在眉开眼笑的捂盘惜售。长江的水路自是有人盯着。 … … 八月二十四日,贾环在淮扬巡抚督标营的四名士兵的保护下抵达扬州。 他身边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 码头上,何元龙接着贾环,直接抵达原淮扬分守道署衙,现在的巡抚衙门。 另一位何师爷,是沙胜的重要幕僚,正在金陵和户部尚书卫弘对接运粮的事宜。没有粮食,所有的赈灾计划都是虚幻的。 贾环与淮扬巡抚沙胜见过面后,谈了小半个时辰,径直到巡抚衙门衙的大牢中见郑元鉴。 大牢建在地下。秋后处决了一批犯人后,此时大牢中空荡荡的。就剩下一个犯人,郑元鉴。 光线昏暗。温度适中。空气混浊。脚步回响在长长的走廊中。贾环在老吏的带领下,停在左侧第三个牢饭中。郑元鉴披头散发的坐在牢房中,看到贾环过来,猛扑过来,愤怒的拍着铁门,“姓贾的小子,你要怎样?” 贾环对老吏点点头,目送他离开,这站在牢房门口,打量着里面的郑元鉴。 郑元鉴冷笑道:“看什么?用不多久,你也会进来。你以为通过汪家买凶杀人,金陵那边就查不到吗?太天真。哈哈。” “姓贾的,你不得好死。” “你杀了我儿子。怎么样,你的女人死了的滋味不好受吧?我本来是要杀你表妹的。” 郑元鉴表现的有些竭斯底里。他被淮扬巡抚以调查杀人案为由请进来。商人,背后没有官员支持,怎么有能力对抗巡抚?现在,恰恰是陈家已经将他抛弃。而扬州这里的官儿,有几个想沾杀人案的? 心志不坚定的人在牢房里待个几天,大部分都会是这个反应。在这里,他们将丧失在外面的身份、地位,只剩下一个身份:犯人。 贾环沉默了许久,等郑元鉴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的道:“你活不了!我会打爆你的头。” 郑元鉴哈哈大笑,“你威胁我?哈哈,笑话。知道我为什么什么都肯说吗?陈家、甄家必须要保我。不然,别怪我把一些事情抖出去。” 贾环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贩运私盐的证据,我已经通过卫尚书转告给陈家,甄家。相信,死人才是保护秘密的最好办法。也是最好的背锅人选。我一会就会建议沙抚台将你移到江都县的县衙牢中。秋天,病死两个人,很正常。” 郑元鉴的大笑夏然而止,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目光难掩心中的惊慌。没有人会不怕死。沉默了很久,苦涩的道:“你想要什么?甄家的证据?陈家的证据?” 贾环摇摇头,平静的道:“你想多了,我不要什么证据。我只是来问你一句话,你枪杀我表妹的行动,陈家是否知情?他们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郑元鉴道:“没有陈家的默许,我怎么敢动手?我现在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他要不害怕贾环的报复,早在一年前就动手了,哪会拖到现在,还会忍气吞声的补缴拖欠的数十万两盐课?然而,在他终于以为可以报仇时,陈家翻脸,将他抛弃了。 贾环点头,“具体呢?” “我和陈四公子提了这件事。他推辞了。但是过了两天,他告诉我,他大哥,就是陈子真,说:我知道了。我找人动手了。” 贾环用力的抿了下嘴唇,“我明白了。”说着,转身往外走去。仿佛,他真的就只是来问这一句话。 身后传来郑元鉴的大叫,“贾环…,贾子玉,我不想死啊,我可以告诉你证据在哪里,在哪里。贾三爷,三爷,别走,别走。” … … 何元龙在地牢上面的一间公房里喝茶,几名老吏陪着,还有牢头。见贾环进来,何元龙起身道:“子玉问完了?” 贾环揉揉脸,将心中的情绪压下去,勉强的笑一下,“嗯。有劳何师爷跑一趟。” 何元龙点点头,郑重的抱拳,“子玉放心。” 他是林如海的心腹幕僚,左膀右臂。有人要枪杀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误杀了林如海的小妾裴姨娘。他的心情会是怎么样的?倾三江之水,洗不掉他的怒火。 林巡按是怎么对他的?他也是个读书人! 何元龙在老吏的带领下再一次进入地牢,去见心理崩溃的郑元鉴。他会带去贾环的话:饶郑元鉴一命。以此条件换取情报。榨取郑元鉴的剩余价值。 但真实的情况是,贾环并不打算履行这个诺言。 他不会和敌人讲信义。他不是英雄,不是君子,不是伟丈夫。他要做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告诉郑元鉴:我会打爆你的头。(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抄家。 扬州人口约有一百万。这座建立盐业利润之上的江南名城,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大小盐商约三百家。 自淮扬巡抚沙胜奏明朝廷改革盐法以来,设立二十四总商,原扬州的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均为盐商总商。 而盐商按照籍贯可分为晋商、陕商、徽商。郑元鉴是盐商中晋商的头面人物。汪鹤亭则是徽州盐商的旗帜。 八月二十四日傍晚时分,淮扬巡抚沙胜突然派督标营、调派扬州守备府营兵计一千五百人分多路查抄郑家。 郑家在城中有住宅,在城外的水云双榭,更是江南闻名的精美园林。除此两处外,郑家的店铺、码头的仓库等物资、人员全部被抓捕。 这一系列的举动,汇聚起来,在人心、脑海中形成的就是两个字的意思:抄家! 一时间,扬州城中盐商人心震动、气氛骤然紧张。短短的数个时辰之内,数百家盐商闻风而动,纷纷前往淮扬巡抚署衙,两淮盐运司,扬州府衙,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陕西会馆打听消息。 本该一片安宁、祥和的夜色之中,轿子,马车,舟船中的盐商们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盐商们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沙抚台是要竭泽而渔,还是杀鸡儆猴,亦或是秋后算账?他们是否在沙抚台的抄家名单之列? … … 郑家位于城中的住宅中灯火通明。200名兵士冲入郑家之中,将人口、财物、账本都控制起来。哭声、喧闹声、喝骂声不断的传来。 淮扬巡抚沙胜亲自带队。贾环、何元龙随行。正厅之中,贾环和沙胜在精美、华丽的客厅之中喝着茶,饥肠辘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随行的幕僚、吏员都在各处登记、查抄。 何师爷拿着下午从郑元鉴口中拿到的情报,带人去书房里搜查甄家、陈家违法的证据。 这是贾环第二次来到郑家。上一次,他跟着江都县正堂沈县令一起来抓郑文植,闯进来过。 贾环安静的坐在椅上中,并没有亲自去抄家、耀武扬威的意思。 抄家的过程中有很多可以得意、宣泄,寻找肆虐的黑暗快--感的地方。比如,你可以睡郑元鉴漂亮的小妾,睡他的女儿。想睡几个就几个。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比如,郑元鉴的心爱之物,可以想砸就砸,想拿就拿。比如,他的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贾环没有这么去做。他只是在复仇。欺负老弱妇孺没什么可以得意的。当然,郑家这些人,该有的结局,不会变! 沙胜今年五十多岁,是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正三品的红色官袍,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中,气度不凡。此时,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沉吟。 他倒不是在犹豫是否惩罚郑家。而是,因为贾环告诉他:郑家贩运私盐,合伙的是甄家,幕后是太子。事涉太子,他在拿到证据后,要怎么做呢? 一名受过郑家恩惠的老吏看看沙胜的脸色,误会了沙胜的想法,上前道:“沙抚台,郑员外犯法,郑家妇孺何辜?可宽宥一二。” 这时,去搜查证据的何师爷从侧门进来,训斥道:“胡说八道!郑家甘当金陵粮商、权贵的走狗。贩卖私盐,罔顾国法。此等奸商,如何不该惩处? 淮南现在还有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等着粮食救济。你只看到郑家哭,看不到淮南百姓哭吗?对郑家的惩处,要严,要重。淮南,还等着郑家充公的粮食、银钱救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此时,家族与个人是一体的。郑元鉴犯法,就是等同于郑家违法。 何师爷心中恨透郑元鉴。从贾环和他的角度而言,这是复仇。但是站在沙巡抚的角度,这件事不是简单的定性为复仇。 金陵的粮食还没有起运。反而爆出户部粮库亏空的大案。卫尚书无力维持局面,淮南的粮食只能等湖广运来救急。郑家抄没的钱粮,都将要投入赈灾中,以解燃眉之急。 老吏讪讪的退下。 何师爷气尤未消的“哼”了一声,这才将手里的两个账本递给沙胜。 沙胜翻看着。一个是郑家与甄家来往的账本,私盐分利。一个是郑元鉴搜罗的关于陈家的一些黑材料。综合起来,结论是:金陵城内,倒卖户部粮库内粮食的,就是金陵的大粮商,陈家。 “子玉,你看看吧!” 贾环翻了翻,微微有些诧异。竟然还有陈家的一些证据。这是意料之外。 等了一会,见贾环沉默的看完,沙胜看向贾环,征询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早就想好答案,道:“沙先生,我们无需为甄家背书。”有些事情,埋在心里比说出来好。但是沙先生已经官至巡抚,贾环觉得郑家贩卖私盐,事涉太子的事情,不能隐瞒他。这件事是甄礼亲口告诉贾环。但是,给朝廷的上书之中,无须提及。因为,郑家也不知道私盐的利润是给太子的。 沙胜点点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拍着木椅的扶手,道:“从今而后,子玉你会得一个冷面之名。我沙叔治也逃不了一个酷吏之名。执行第二套方案吧!” 官场是名利场。然而,淮南数十万百姓还在水火之中。他是圣人门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时,应当做一些事情。毁谤加身又如何? 贾环起身,和何元龙一起面对着沙胜行礼领命,“是!” … … 消息很快如同流水般的反馈至扬州城中各地。 两淮盐运司署衙,杨运使在后堂中接待着前来拜访的周、朱两位总商。改革后的盐商总商制,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两淮盐运司的权力。这两位是陕商的代表,势力不比晋商、徽商,平时比较听盐运司的招呼。此时过来求助。 杨运使安抚道:“两位不比惊惶。沙抚台说是查到郑家贩运私盐。其罪当斩。然而,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作为一名老官僚,他是不相信口号这种东西的,只看结果、实利。 周盐商拱拱手,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愿听运使高见。” 盐商,谁不贩运私盐获利?真要认真起来,所有人都可以送上刑场砍头。这正是他们害怕的原因。沙巡抚万一较真呢?沙巡抚的性格就是有一点较真。 杨运使微微一笑,喝口茶,道:“十几日前,金陵发生了一桩血案。一名女子当街被火铳打死。这名女子的身份,两位并不陌生。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小妾。当场的还有,林大人的孤女,贾环。 金陵城中谣言是郑元鉴为了报杀子之仇,雇佣南京守备府的精锐火铳手杀人。头七的时候,贾环派人将那两个营兵干掉。贾子玉是沙巡抚的得意门生,他那个巡抚的位置还是贾子玉帮着运筹来的。所以…”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面面相觑。这料真是猛啊!扬州距离金陵有几日的路程。现在整个扬州城内的大事是淮南赈灾事宜。金陵那边的案子,他们有些耳闻,但是哪里知道这些内幕? 一直绷着的朱盐商此时释然的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又随口加了一句,“呵呵,郑员外这事犯的有点蹊跷啊。”很有些感慨的模样。 盐商这个行业。只要累积起来的大盐商,谁没有一段不光彩的过去?杀个把人都只是小事而已。巧取豪夺,鲸吞小商的窝本,里面黑暗无比。 但是,郑元鉴脑子坏掉了,竟然敢对一个举人老爷出手?而且还是有沙抚台这么硬的后台的举人出手?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想要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死法。 杨运使看了朱盐商一眼,脸上的笑容隐去,冷哼一声,“朱员外,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这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尴尬的一笑,连忙赔罪,说了几句场面话,结伴离去。两人出来后,周盐商还埋怨了朱盐商几句,“朱老弟,你多那一句嘴干什么?所以你的生意做不大。” 后堂的小厅中,杨运使悠悠的喝着茶,嘴角掠过一丝哂笑。他虽然不在金陵,但是身为官场中人,技术性官僚,很快就能推知的七七八八。 郑元鉴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因为陈家抛弃了他。 而陈家默许郑元鉴“教训”贾环的原因是什么?贾环在金陵简报上配合户部尚书卫弘的行动,为打压金陵的粮价出声。粮食,这门生意,在金陵是由陈家控制的。淮南大水,这对控制着粮食生意的陈家、以及身边的圈子来说,一顿饕餮大餐,当然不会允许他人破坏掉。 说的简单点,就是贾环侵犯了陈家的利益,陈家顺水推舟,狠狠的教训贾环。杀鸡儆猴。再转手卖掉郑元鉴,推的一干二净。郑家,肯定是完了。 然而,现在金陵的粮价不是飙升上去了吗?贾环痛苦之下,还有心情,还敢继续为卫尚书做事么?卫弘也要为爆出来的户部粮库亏空案负责。仕途暗淡。 陈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一石数鸟。 … … 扬州城中风云变幻,沙巡抚抄大盐商的家,枪声、火光在城外不时的响起。 汇聚在晋商会馆上的盐商们惴惴不安的等候着,会馆后面的一处院落正厅中,十几名盐商脸色阴晴不定的坐着。有人小声交谈几句,化解紧张。有人在来回的走动,释放不安。 这时,一名下人快速的跑进来,“何师爷回话了,郑元鉴恶意杀人,沙抚台为学生出口气。” “啊…” 会馆之中的气氛顿时松下来。 一名盐商闷闷不乐的道:“郑员外也是,何苦呢?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这下好了,祖辈辛苦的家业都没了。” 一干盐商们在厅中长吁短叹。晋商衰落矣。 … … 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在内堂中喝着茶,茶喝了半杯后,在外面帮他应付前来拜访的盐商的幕僚卫师爷进来,笑道:“东翁,稳坐钓鱼台啊!” 江知府讥笑道:“沙抚台发飙,那些盐商骇的如同小鸡般发抖。可惜,只是自作多情。” 卫师爷笑一笑。他这位东翁是不大看得起沙胜的。但沙巡抚官大,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讲一讲了。笑道:“沙抚台为弟子出头。巡抚一怒,那些盐商却是给吓的。” 这是外头刚刚传过来的消息。不然,府衙外头那些盐商还不肯走。这个消息,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江知府摇摇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淮南赈灾的粮食,金陵那边已经无力起运,还要等待湖广的粮船,局面已经非常危险,沙抚台需要郑家这只肥羊的钱粮来稳定局面。” 卫师爷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这是正解。 官至巡抚,再往上就是六部尚书,都御史。如果只是为学生出头,未免显得太幼稚。(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八月二十四日,贾环抵达扬州的第一天的夜晚并不平静。郑家在城中的家人、奴仆并没有反抗。而在城外的别业、码头的处,反抗很激烈。 贩运私盐这个罪名,是死罪。 郑家因贩运私盐被抄家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扬州。继而往扬州府,淮安府、镇江府、应天府传去。 扬州盐商的首商汪鹤亭在昨晚没有前往扬州城内的新安会馆。而是安坐在家中。因为,他在和沙胜、贾环合作。抄家这种事,不可能落到他头上,何须紧张? 最了解你的,往往就是你的敌人。扬州盐商中的徽商和晋商别苗头不是一天两天。郑家能被抄的如此干净利落,情报,自然是他提供的。一网打尽! 二十五日上午,汪鹤亭正在后院里喝着茶时,一名貌美的小妾进来娇声道:“老爷,大爷派人进来请示,马员外,严员外等六人前来拜访。” 汪鹤亭轻松的笑着,道:“我换衣服,这就出去。”在小妾的服侍下,换了衣服,到前院的正厅中会见前来的六名徽商。 汪鹤亭五十多岁,身宽体胖,穿着秋季的衣衫,略显臃肿,迈步进来,环顾着几名同乡,笑道:“诸位有什么好惊慌的。咱们一直在配合沙抚台赈灾。再怎么着,事情落不到我们身上来。” 另一名大盐商总商马均泰苦笑道:“汪兄,话是这么说。可是昨晚的动静,那声势…,嗨。我们是给同乡们公推过来的!要你老兄出来说句话。” 自去年中秋诗会后,汪鹤亭借助贾环的传世名篇,名声大涨,一举成为扬州城中的第一盐商。他在徽商中的威望很高。 汪鹤亭从容的微笑,坐下来,道:“行。我一会就去拜访沙抚台。咱们徽商出钱出力,帮助沙抚台、朝廷度过难关。好处少不了咱们的。郑家的窝本可是不少。” 这句话,顿时让所有的盐商眼睛都亮起来。盐商的根本就是在纲册上世代传袭的窝本。郑家的窝本有六万引以上,给汪家吃下大头,他们也能分不少啊! 客厅中的气氛渐渐的热烈起来,汪鹤亭让长子汪幼鸿安排上早点。花样丰富,一壶好酒。几人商议各种事宜。至于,怎么瓜分郑家的窝本,现在自是不谈。还要在等等。 徽商站队正确,最终肯定会享受到好处。至于,金陵那边的事,粮价,和扬州不相干。 约上午十点许,汪鹤亭带着长子出门,前往巡抚衙门。 … … 查抄郑家后,淮扬巡抚沙胜向朝廷禀报处理意见的奏章在第二天上午,就通过朝廷的公文系统送往京城。 处理意见是:男子籍没,流琼州。家眷发往教坊司。 沙胜另有密折上奏给天子。 这些奏章、文案都是何师爷在临去松江府前,一手包办。这种奏章,一字一句,非常考究,真真正正的体现中国语言和权谋艺术。非老于此道的幕僚不可,贾环目前的水平还达不到。 贾环进入沙胜的幕府,处理的第一份文案是向下辖的各府县下发了措辞严厉的问罪公文:朝廷赈灾钱粮到灾民手中,往往十不足三。寒冬将至,生民艰难。即日起,若在有贪赃赈灾钱粮者,俱参照郑家处理。本部院概不轻饶。尔等宜忠勤王事… 第二份公文是即将选派府县的各级官吏交换巡查地方,督促赈灾事宜,监督钱粮发放。 八月二十七日傍晚,贾环带着随从在扬州东关码头送何师爷何元龙前往松江府。 秋风徐徐。东关码头的一处水道边,一艘小船已经等候着。长随们将行李搬上船。何元龙与贾环在岸边叙话、道别。夕阳萧瑟的铺陈在江水中。 何元龙看着表情平静的贾环,知道他心中的哀伤并没有释放出来,轻轻的叹口气,“子玉,郑家已经过去了。林巡按在天有灵,也不会再怪罪你。” 是的。郑家、郑元鉴已经过去。家产被炒,家人流放。抄得粮五千石,银两、器物、珍玩、盐价值约五十万两。这都将投入到赈灾中。然后,几十万受灾的百姓,每天的用度不是小数目。这只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淮扬巡抚署衙要做两件事。第一,以郑家为例子,逼迫豪强大族让步。每逢大灾,都是这些家族买地买人,扩充实力的良机。 钱帛动人心。不听招呼的,估计还要抄几家。所以,沙抚台那天抄郑家时会感慨他被称为酷吏。 第二,在粮食运抵淮南地区之前,要停止各地的以工代赈的工程,采取发放流食,维持最低生存的办法,先维持住灾民的生命。 各级官吏是否会造假,灾民能否及时得到救治,是否有新的状况出现?这里面有大量的工作需要贾环主持、处理。沙抚台并不擅长实务。 他希望贾环能振作起来。除了救灾,后面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金陵那边的事不处理好,淮南的救灾就难以完善。因为,南京户部才是救灾物资的来源地。仅靠商家捐献,和抄家所得,撑不了多久。 贾环沉默了一会,“事情是我引起的。”他过不了他心里那一关。 何元龙感慨的叹口气,他知道贾环要做什么,“你前途无量,将来必然是宰辅重臣。何必…!唉…。你去做吧!我都为你安排好了。” 他做不到,但很欣赏贾环这种重情义的做派。他的前途和贾环比不算什么。若有罪责,罪证,都由他来承担吧! 贾环点点头,心中感激,抱拳一礼,并不矫情的去说“谢”字,“何兄一路顺风。” 何元龙笑一笑,“会的。等我回来时,就是开庆功宴之时。”说着,登上小船,往长江中而去。 贾环目送何师爷远去。天际边,残阳如血。 … … 八月底的几天,郑家被抄的巨大冲击过去。贾环也即将启程,跟着沙胜,最为首席幕僚,巡视各地淮南各县,直抵一线。 夜,已三更。 淮扬巡抚署衙的地牢外,月光幽幽。郑元鉴惊疑不定的两名狱卒被带到临门的一处小院。 “郑员外,可以啊,既然能走通关节,报个瘐死上去,假死脱身。”狱卒甲,调侃了一句,将郑元鉴推进一间黑屋中,“进去呆着吧,等人来接你。” 郑元鉴给推的一个踉跄,心里莫名其妙。郑家都给抄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救他?甄家、陈家,都不会来的啊。除此之外,他经营的关系,谁敢得罪淮扬巡抚沙胜? 郑元鉴头发沾着草,穿着有些脏的棉袄,心里惊讶的思索着,抬起头,顿时惊的汗毛都竖起了来。 屋中,还坐着一个人。 他认识。 借着幽幽的月光,可以看得出贾环的脸庞。以及那双坚毅的眼睛。贾环承诺放他一马。 但是,郑员外此时绝对没有应该这样的想法。因为,贾环将一把手铳对准了他。黑洞洞的枪口,是死亡的审判。 “贾三爷,别,别冲动…”郑元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抵在额头上的冰凉的铁管在秋季寒冷的夜晚将那种颤栗的冰凉感觉传到他心里,痛哭流涕的道:“三爷,我该死啊。我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杀你表妹。三爷,你饶了我吧。你就把我当一个屁给放了。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贾环轻声道:“别怕。”扣动扳机。 “砰!” 一声巨响。复仇的火花闪现在夜色之中,掠过贾环冷静的脸庞。打断了喋喋不休,正在后悔的郑元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而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安静。 贾环站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并没有呕吐。裴姨娘的音容、笑貌在他的记忆里浮起来。那知性的笑容,安静的话语,临死前,她痛苦的皱眉。 眼泪,痛快、肆意的顺着脸庞流下来。射出去的复仇的铅弹,也是他心中的哀伤。 我说过:我会打爆你的头。 我说过: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姨娘,你在那边,要好好的。 … … 九月一日凌晨,郑元鉴受了秋寒,病死在狱中。消息报到沙胜处,沙胜愣了下,挥挥手,“按旧例处理。”随后,带着幕僚、督标营启程,巡视淮南。 扬州城中关于郑元鉴的死因众说纷纭。有很多疑点。但没有人去过问、打听这件事。郑家贩卖私盐是死罪。 九月初,扬州、金陵、淮南,风云激荡。江都县正堂沈县令无心处理公务,这天上午,在后堂中与自己的幕僚闲话、下棋。 李师爷笑道:“沙抚台处理郑家是雷霆手段啊!再过几日,赈灾的效率恐怕要高起来。”郑家这样的大盐商都抄了,淮扬两府之内,还有富户大族敢囤粮,小吏杂官消极怠工的话。沙巡抚的刀,不利否?这才是巡抚之威啊! 沈县令就笑,“早该如此!”他还是一个有热血的县令,喜欢这种强硬手段。 当然,郑家背后是甄家。甄家现在已经失势。所以,郑家是个软柿子。但是软柿子,也是有示范效果的。 不过,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不光是手段强硬就能解决。最终还是粮食的事。接下来,就是冬季。要是沙巡抚稳得住局面,那就是万家生佛。稳不住,就会被反扑而来的压力吞噬掉。 … … 金陵,户部尚书卫弘坐在户部的公房中,安静无声,沉思着。阳光落在外面的地面上。 走过的几名吏员,脸上带着些嘲弄的笑,抱着文书,走进伍侍郎的公房中。(未完待续。) 请假条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七十一章 勿谓言之不预! 南京户部的粮库被倒卖一空。剩下的,粮库之中用一些掺了沙子、泥土的劣质稻米滥竽充数。而随着淮南水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金陵粮价飞涨,南京户部尚书卫弘无力调拨粮食运往淮南,南京户部粮案就此爆发。 隶属于朝廷的粮库的大使、副使、吏员计六十多名涉案的官吏全部都被南京都察院、刑部联合收押。 而这即将掀起官场巨浪的粮库案也会由朝廷派钦差前来审查。 八月底九月初的金陵与京城之间,弹劾的奏章、朝廷询问的公文,金陵的答复,官员们的上书自辩来往,令往日清闲的南京六部衙门变得繁忙。堂官们都在衙门中。 户部尚书卫弘被朝廷行文训责,人望大跌,前途堪忧。南京户部事务尽归左侍郎伍藏。 上午十点许,卫弘在公房中里静坐,沉思。 现在这样的局面让他很有些沮丧。多年的宦海生涯,并非没有经历过比这个更严重的情况。现在的局面,最严重的后果不过是他致仕回乡。他没有参与倒卖国家粮库里的粮食。但,官场之上,越往上越艰难。一点小错误都有可能被放大,从而导致仕途折戟沉沙。 但凡有机会向上走,进入宰辅之列,谁愿意沉沦下僚? 值此之时,他患得患失。这将他心中受到挫折的情绪放大,令他焦虑难言。 南京户部粮库存粮数百万石。能够有能力倒卖如此大批粮食的人,在金陵不出五指之数:他的前任,已经致仕的李尚书肯定算一个;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郑国公邓鸿、去京城的南京礼部尚书方望、甄家。或许,还可以加上户部侍郎伍藏。 而从当前金陵粮价飙涨来看,倒卖户部粮食的极有可能是陈高郎、陈家。 卫弘目光一闪:陈家是想将他推给朝廷给倒卖粮库案当替罪羊啊!他久在地方上做官,很清楚粮库这里面的弊端。倒卖、以次充好、甚至倒卖都是常有的事。这也是小官、小吏们日常发财的门路。漕运的粮船年年在运河上“翻船”也是这个道理。 粮食不比银子。粮食会出现发霉、烂掉、失火、被老鼠偷吃等等状况,无法长期保存。天长日久的,有损耗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一次,“损耗”有点大而已。 但要说朝廷会追究到尚书这个级别的官员,根本不可能。最多是将南京户部的主事、员外郎给下狱问罪。他,作为户部尚书为此事负责,致仕回乡。各方面都交代的过去。不过,以当今天子的性情,可能会追赃。 当然,如果这是在九边,这么大数额的粮饷贪腐,势必要砍几颗脑袋。在九边,粮食是稳定、维持军队的利器,比黄金、银子还重要。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他要如何破局? 卫弘轻轻的叹口气。这是他这些天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但还解决办法。 金陵有粮食,但粮价越来越高。这近乎成了一个死结。 这时,公房外传来脚步声。卫弘头根本没留意。自从朝廷训斥他的谕令传来,南京户部事务尽归左侍郎伍藏。 “老爷!” 一声问候将卫弘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这才发现是跟着他多年老仆进来。禁不住惊讶的道:“你怎么来了?” 老仆上前两步,从袖袋里拿出一封信,“老爷,贾孝廉让人从扬州带了一封信给你。” 贾孝廉就是贾环。 卫弘沉吟着接过信,心里微微一动。拆开信,看了一遍,一抹笑容从有些老态的脸上浮起。 … … 九月初三的上午,南京户部尚书卫弘向南京六部、都察院、府衙发出堂贴,邀请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张经纬、金陵知府贾雨村于九月四日上午来户部商量关于金陵粮价的事宜。 这个消息来的有点突然。当天下午,南京六部中的官吏几乎都将此事当做笑话来聊。 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就好不掩饰的和到他公房里来闲聊的陈子真说道:“卫司徒大约是火急攻心了!” 金陵的粮价有什么好商量的?等大约一个月后湖广的粮船一到,自然是应声下跌。现在嘛,当然是粮商们赚钱的时间。降价就不要想了。卫尚书还是老老实实的等待致仕吧!真以为金陵的粮价是那么好打压的? 陈子真笑着喝着茶。难道咸鱼还能翻身? 明太祖修建南京城时,六部衙门、都察院等署衙都位于金陵东城。相互间距离很近。消息传到户部。户部主事风成急匆匆的到署衙里面的公房中见卫弘,“大人何必如此?”这简直是有点自取其辱啊! 风成身量中等,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他是荫官出仕,在卫弘来到金陵之后,与卫弘走的很近。卫弘当了多年的布政使,笼络人心还是很有心得。 卫弘正在公房的书案后提笔写奏章,将兔豪笔放在笔架上,笑呵呵的道:“太素,不要着急。明天,明天你就知道了。” 风成无奈的叹口气。他是真不看好卫大人明天的行动。给陈高郎下最后的通牒能有用? … … 第二天上午,南京户部的署衙之中变得热闹起来。众多堂官议事的地点在户部东面的一处厢房中。 小吏和衙役们进进出出,端茶倒水。 户部尚书卫弘今天穿着正二品的红色官袍,气度威严的坐在主座上。然而,左右相对的两排椅子上,坐着的却是各部的侍郎。只有都察院是堂官、左都御史张经纬亲自来参会。 礼部尚书方望去了京城主持编修《皇周英华》。礼部的二号人物,侍郎张安博代为出席,这是正常的。吏部尚书倚老卖老,只派了侍郎巴平来参会。这也说的过去。谁让陈高郎的资历老呢? 但是,工部、刑部、兵部、金陵府衙都只派了侍郎、同知前来议事,这就是赤--裸裸的打脸了。 侍郎也是正三品的高官,穿着红色的官服。然而,满屋子的绯袍还是让议事显得异常的敷衍。 卫弘心里冷笑一声,过几天有你们受的。当即开门见山的道:“朝廷粮库的粮食被倒卖,本官负有失察之责。但是,在其位,要谋其政。我早前已经派人前往湖广购粮。三五日之内就会抵达金陵。诸位还请通力合作,配合本部向淮南运送救灾米粮。若是误了事,本官必定如实上奏弹劾。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番声色俱厉的话,让厢房中的七八名高官脸色个不相同,大约类似于嘲讽、鄙视、好笑等神情。 没有人将卫弘的话放在心上。很明显,卫弘说的是支持粮商的官员。任何事物,不能只看表面。粮商敢涨价。背后没有权力支持,他们敢吗?支持者,追根溯源,就是在座的几位所代表的各方势力。 勿谓言之不预。这句话,非常狠!但是,你行吗? 议事的会议很快就散了。 消息随即在金陵的各衙门中传开,再在夜里的秦淮河上画舫中,金陵城中各府中成为笑谈。郑国公府邸中,一群守备、指挥使在一起吃酒,说起这件事,一队队漂亮的歌姬正在跳舞;金陵知府贾雨村与自己的佐贰官魏同知、白师爷聊起这件事,明轩中是清风明月美酒佳肴。 卫尚书狗急跳墙啊!但是他上书给朝廷的弹章能有多大的用呢? 九月五日,户部衙门贴出公告:开仓放粮。将南京户部粮库中的存粮(大部分都是掺沙子、泥土,或者腐烂、发霉的粮食)以低于市场价格(2两5钱银子)的价格向百姓出售。售价1钱银子一石。 当天下午,这则轰动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实在是粮价太敏感。就像天朝帝都的房价突然降到一万块一平米一样,绝对是个大新闻。 金陵米业协会计有八家米商,当天下午聚在协会的公所中等待消息。手下的伙计们都派了出去观察情况。此时,各大米行的粮店都还在对外出售米面,但价格太高,销量寥寥。 傍晚时分,各米行的伙计们纷纷将情报传回来,“回各位掌柜的话,各城门口、码头临时租的店铺门前都排起了长队。我们都说了,这粮食不能吃。但很多百姓还是前去购买。” 陈家米行的洛掌柜笑了笑。能不能吃,这样要看情况。把掺沙子、泥土的米粮筛一下,还是可以吃的。当然口感不会好。又废功夫。发霉的,自然不能吃。但是可以喂猪和鸡鸭。主要是价格太低,百姓都看到有利可图。 洛掌柜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七名掌柜,“诸位,我们准备降价走量的策略,看来得提前用了。卫尚书很贴心啊!给了我们这么好的一个降价借口。” 米价只有越涨,才会越让人感到恐慌、抢购。降价,反而不会。只是,现在的价格让普通百姓承受不起。所以,米行的销量没有打开。但是,都这么些天了。城里的百姓家中有存粮,也快要吃完了。借着这个借口,米行可以开始出货了。 一名胖胖的掌柜笑道:“就是给卫尚书赚了些名声啊!” “哈哈!”在座的众人都是哄笑。 … … 第二天,金陵的市民突然发现,各大粮店的米价纷纷调整为1两5钱银子一石。理由,不说自明。 稍后的几个时辰内,各店铺门口纷纷开始出现排队购买米面的人群。 两天后,九月八日,户部粮库里的粮食还是在以1钱银子出售。购买者众多。但,各大米店的粮价已经上涨到了1两7钱银子一石。购买者也很多。 城中到处流传着谣言。再不买,米价还要上涨。很多城中的百姓都是忍痛拿出家里不多的银子前往米店购买粮食。再不买,就要断炊了。而且,还得多买一些。以免过几日还要涨价。 繁华的金陵城中的人们为米价而感到切肤之痛时。夜色中,清朗的月光照耀着大江。一艘艘吃水极深的粮船缓缓的自松江府逆流而来。 水声,哗哗哗哗。(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二章 形势逆转 按计划行事 淮安府,宿迁县,项羽故里。北望齐鲁、南接江淮,居两水中道、扼二京咽喉。 京杭大运河穿境而过。淮南大水自今,沟通江南与京城的大运河已经修复。 河堤之上,沙胜穿着青衣便服,形容清廋,背负着双手眺望着宿迁县中的难民营地。淮南的百姓近万人被官府集中在此安置。随从、幕僚跟随着。 一栋栋简易的木屋挨着。营地规划整齐,有居住区,食堂,娱乐区,厕所,病人区等。一万百姓各按乡里,姓氏,组成保甲编制。一切井井有条。营区之中,不时的有以监生、士子为主体的文宣队伍走过。或是宣讲当前的形势,或是解读官府的政策。 沙胜看看身边站立着的贾环,眼中带着血丝,感慨道:“子玉辛苦了。”郑元鉴怎么死的,他心里有数。但是,有些事情,不必较真。贾环是他的学生。 他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只是,有些担心贾环走不出他姨娘的死的阴影。唉…。这是有先例的。明朝的成化天子在万贵妃死后不久立即驾崩。万贵妃年长成化天子十七岁。 沙胜听到一些关于贾环和裴姨娘关系亲密的传言。 沙巡抚身边的两名幕僚、长随、督标营的营兵都是敬服的看向沉默站立着的青衫少年。贾环这段时间拼命的在工作,有时候甚至会熬通宵,主持巡抚衙门的中枢,将救灾的事务处理的有条不紊。不愧神童之名,天纵之才。 贾环微微躬身行礼,“先生过誉了。寿州那里,我就不陪先生去了。” 沙胜点点头,和蔼的道:“你去吧。金陵的物资输送过来,淮南的百姓才能稳下来。” 这段时间,沙胜已经抄了三家豪族。抄家的过程中,但凡是反抗者,杀无赦。这才让试图在天灾中“收割”自耕农的豪强地主有所收敛,敬畏巡抚之威。为此,他在淮南士绅中赢得“酷吏”之名,被称:血染的官帽子。 这场救灾,也关系到沙胜的身家性命。淮南稳。则沙胜是强力能臣。淮南民乱,则沙胜必定丢官去职,甚至身败名裂、下狱问罪都有可能。 淮南稳不稳得住,关键就在粮食。其实江南地区虽然不是产粮区,但是也在种粮食。松江府的大米就闻名全国。只是,这些余粮,基本都被金陵的米行收购。握在手中,高价出售。以至于,输入淮南的粮食要依靠湖广地区。 从湖广地区远道输送的粮食能维持、持续多久?不打掉金陵米行的嚣张气焰以及粮价,淮南地区就难以言稳。 贾环沉稳的道:“请先生放心。”又对2名幕友拱拱手,“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两名师爷连忙道:“不敢。贾孝廉都定好的章程,我等萧规曹随。只检查是否执行了即可。”这是夸贾环一句。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他对当萧何没什么兴趣的。点点头,带着两名营兵,转身走向运河边等着的小船。他将由此前往松江府的治所所在地:华亭县。 何元龙已经派人来传信:他押着粮船已经启程前往金陵。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而自己,则是要前往松江府执行后面的计划。 九月初九重阳节。暮色之中,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贾环站立在船头,衣袂飘飞。 他用疯狂的工作来遗忘裴姨娘死去的痛苦。并非如沙先生所想的那样。而是,裴姨娘的死,和他相关。是由他引起的。他不畏惧别人用死亡的“恐吓”,会去复仇,但心中有着深深的内疚。一个美丽的生命,因为他,在如花的年纪凋零。 而更甚者,差一点,死的就是林黛玉。届时,他根本无法向死去的林如海交代。所以,要复仇,就要彻底的解决掉隐患,将真正的幕后黑手除掉。 郑家不是,陈家才是。陈家以死亡恐吓他,因为他侵犯了陈家的利益。郑家只是刀,执行者是收钱杀人的火铳手。现在,他要去完成复仇的第三步! 干掉陈家。 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武止戈。以杀止杀。 船行如飞。贾环心潮起伏。站在运河之上,看着两岸。想起本时空还没有出现的那个激昂的红色年代。百战名将粟裕在这片大地上指挥大军纵横奔驰,连战连捷,所向披靡。 而,他,也一定会干掉陈家,赢得最终的胜利。给死去的裴姨娘一个公道;给他的内心,一个交代! … … 雍治十二年,九月初十的下午三点许,在柔和的秋日阳光中,几艘吃水极深的粮船缓缓的抵达金陵外金川门码头。 负责与南京户部联络的何师爷与南京户部主事风成带着十几名小吏、衙役前来迎接,早早的就等在码头上。这时,带着随从纷纷快步上前。 “元龙兄!” 何元龙四十多岁的年纪,哈哈一笑,从粮船上快步下来,与何师爷、风成两人拱手行礼,言简意赅的道:“我来了。” 何师爷作为沙胜的核心幕僚,在金陵负责与南京户部交涉赈灾的钱粮事宜,对后续的计划自是有所了解。此时禁不住笑起来,感慨的叹道:“终于是来了!” 这些天,金陵米行保持了很高的出货量。他的压力很大。生怕各米行完成出货,将米价压下来。再过十日左右就是秋收时节。届时会有大量的晚稻流入市场。高米价不利于米行收储粮食。 幸好,粮食终于在米价下跌之前赶来。此时,金陵的米价维持在1两8钱银子一石。 南京户部主事风成虽说和户部尚书卫弘走的近,但并不知道沙胜、贾环、卫弘的具体计划,这时,见何元龙和何师爷两人感慨万分,联想到几日前卫尚书给他说的: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寒暄几句后,风成就笑道:“两位,不如我们先去户部衙门,卫尚书恐怕已经等的心焦。” 何元龙、何师爷都是大笑,“走。”卫尚书当然会等的心急。粮食到了,接下来按照计划走。 来自松江府的粮船抵达金陵的消息,在随后极短的时间就传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南京户部各处售卖点都配合的贴出告示牌:明日白米价8钱一石。 金陵城内的气氛陡然的紧张起来。 金陵米行的各大掌柜连夜汇聚在米业行会的公所中商议对策。会所中争论激烈。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卫弘在放烟雾弹。因为,卫弘在几天前与南京各衙门议事时就明说过几天会有湖广来的粮船运粮来金陵。然而,现在确认是松江府来的船。湖广那边,长江水道上的情况还没有传回金陵。因而,米行的掌柜们都举棋不定。 同样举棋不定的还有接到户部行文的南京守备郑国公邓鸿。他在犹豫是否要派兵保护粮船的安全。户部的粮船,就是朝廷的粮船。南京兵备府有责任、义务保护朝廷的粮船。 然而,他也参与了抬高金陵的粮价,派兵守着粮船,这不是和自己的银子过不去吗?而如果是在他派兵守卫的期间,粮船出事,他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现在的情况,只是多赚一点和少赚一点的区别,还没到这种程度。 当天晚上,卫弘根本没有等邓鸿的答复,连夜调派可靠的人手守护着粮船。当然,他也等不到。邓鸿用了“拖”字诀。毕竟,现在可没有张居正的考成法。没说接到公文,在期间内一定要答复。 有人在当晚的护卫人员中看到了贾家、王家的男丁。这种世家大族,即便衰落,比不得当年显赫的权势,但拉出四五十男丁,还是轻而易举。 邓鸿的小聪明,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又是另外一番情况。金陵城中,跟着何师爷一起办事的纪鸣,夜里从码头回来,到老师礼部侍郎张安博家中,将情况都说了一遍。 何师爷原来是闻道书院的讲郎,与山长张安博的私交自是不必说。而张安博支持卫弘降粮价的举措。纪鸣能去户部帮忙做事,居中联络,实属正常。 书房里,听完情况后,胖胖的张承剑还有些蒙圈。 张安博则是似有所悟,看向纪鸣。 纪鸣微笑着点头,“没错。是子玉设计的。他是为了求证郑国公邓鸿是否参与了倒卖粮食案。” 那天,去郑国公府上,是他陪着贾环去的。出来后,贾环告诉他,和郑国公谈崩了。具体怎么谈的,他不清楚。看情况,贾环当时就起了疑心。 郑国公这是掉到坑里,还不自知。 这不是郑国公的智商问题,而是,谁又能想到,在操盘、掌控这一切的人是从台前隐入到黑暗中、退居幕后的少年呢?贾环不在金陵已经快二十天了。 很多人都已经将他遗忘… 有的人离开了,但他还在。 … … 九月十一,金陵城中很多百姓早早的汇聚到户部设在各处的售粮点。当白花花的大米开售时,传来一阵阵雀跃的欢呼声。声浪越过了城墙。 距离南城聚宝门,刚从大报恩寺为父亲、家族祈福返程的甄三姑娘甄祎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精美的香车之中,甄祎的丫鬟挑起窗帘,方便她目睹城门道路左侧数百人高呼、奔走的“盛况”。心中,涌起很复杂的情绪。 身不在男儿列。甄祎却是关心着南京城内的局势。甄家不做粮食生意,但这些情况。贾环遭遇刺杀,米价上涨的前因后果,她都知道大概。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属于贾环的一方就要获胜了。粮价下跌是大概率事件。是正确的。是得人心的。然而,他的姨娘、他的女人死了。他本人成了炮灰。离开金陵。据说在扬州帮沙巡抚做事。 她很难说清楚她现在内心中对那个曾经拒绝和她联姻的少年的感觉。 一个才华横溢的才子!一个断绝了甄家希望的恶人!欣赏?怨恨?还是现在的惋惜、悲叹? 甄祎默默的放下车帘,心事重重,轻声道:“回家。”(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三章 谈判 湖广布政司治所在武昌府。武昌同时也是湖广地区的粮食集散中心。顺长江水道往东,过江--西布政司的九江府,再到南直隶的安庆府。水道约六七百里。再经由太平府(芜湖)至金陵。全程一千多里。 这便是淮南水灾在七月底爆发后,至九月中旬湖广地区的粮食还没有运到金陵的缘故。相距太远。这也是金陵的粮商们敢于炒高粮价的原因。 否则,挨着产粮区,粮价怎么可能上的去?金陵粮商们在有实力也不可能吃得下产粮区的大部分粮食。只有在南直隶还有操作的余地。 距离金陵数百里的太平府府城中,十几名伙计装束的人汇聚在水路码头边上的一处茶铺中。长江水道边上的码头,这种提供给苦力歇脚、喝水的茶铺比比皆是。红砖黑瓦,几间开的大门,喝茶的客人们在深秋中都穿着深蓝色、灰色的短褂子。各种方言在茶铺子里的笑声中、争论声中飙出来。天南地北。 这十几名伙计是金陵八大米行派来盯着湖广运往金陵的粮船。个个穿着粗布衣衫,二十多岁的年纪,吃苦耐劳。太平府距离金陵约两百里,作为监视地点刚好合适。 为首的大伙计名叫施羽。他是陈家米行的大伙计,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但身上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八家米行的伙计,这些天在这里盯着,现在基本都服他。 施羽看看四周说话的苦力、小行商们,压低声音道:“金陵那边的情况很危险。湖广的粮船还不见踪影。我们将消息先报回去。” 拼起来的长长的方桌中,坐在靠窗边的一名伙计道:“羽哥,不再往周围查探查探?” “不用查。我已经在码头上四处和人问过,安庆府那边的关卡没有粮船过。不会错。” “嗯。羽哥这天赋,不管哪里话,一学就会。” 又有一名伙计皱着眉,担忧的道:“羽哥,真照金陵那边传来的消息。咱们这些米行今年可是要亏惨了。在松江府、镇江府、常州府收购的米价达到6钱银子一石,还要搭上运费、人工。这一头,南京户部的米粮只卖8钱银子一石米,我看米行都难了。咱们日后吃饭都成问题。” 一名胖伙计嘿的笑一声,“咱们的手艺,哪里吃不了饭?” 大伙计与米行的东家的关系并非是简单的雇佣关系,而是有一些小股东的意思。当然,所占的股份比起掌柜自是不如。 施羽叹口气,低声道:“看户部有多少粮食吧。松江府那边的海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金陵的形势,对米行而言确实非常的不利。若是收购的粮食都砸在手里,亏损几千上万两银子都有可能。 … … 一石米八钱银子的价格,给金陵的米价造成巨大的冲击。早些年,米价是一石五钱银子。最近一两年有所上涨,至一石米六钱银子。在如今金陵粮价高达一两八钱的时刻,这个价格极具市场冲击力。 九月十二日,户部在金陵设立的十六个销售点,于一日之内销售大米近八千石。如同暴风般席卷全城。 金陵八大米行的各处店铺前空无一人。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市民们谁都不会购买高价粮食。 此前几日,在四五天的时间内,金陵八大米行在1两5钱银子一石至一两8钱银子一石这个区间冲高、喜人的销量在九月十一日遭到暴跌。销量为零。 如此严峻的情况下,米行的掌柜们虽说恨的牙齿直痒,但没有人敢“蒙着头”作出决定。都在等着监视长江水道湖广方向的情报,以及松江府方向的情况。 长期在米业这一行里刨食,已经有掌柜认出来,户部售卖的米粮是产自广--州府的大米。必定是走海路运往松江府的。因此,两个方向的情报要综合起来才能做出决定。 整整两天,金陵米业公所里的掌柜都是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之前嘲讽、讥笑南京户部尚书卫弘的话,现在想起来,真是心里磕碜的慌。丢人啊! 陈家米行的洛掌柜喝茶时心里都在苦笑。他曾经戏言卫尚书给了米业同行们一个好借口。然而,现在看来,户部先设置临时的售卖点出售廉价的坏米,实际上是在培育市场。让金陵的市民们知道、习惯去户部设在各码头、城门口的地方买米。所以,在粮船一到之后,立即对市场形成巨大的冲击,销售量节节攀高。 毫无疑问,户部背后高人在操作。 九月十三日晚,枯坐在米业公所里等到消息的各家米行的掌柜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湖广粮船还没到,松江府无粮船来金陵。顿时,各自散了,脚步匆匆的回去向东家汇报。 洛掌柜带着随从坐船到陈家后,在偏厅里略坐了一会,就得到陈家的大少爷陈子真的召见。 精美的斗室之中布置的很雅致,香料冉冉。 小厮上了茶。 陈子真坐在主位的木椅中,伸手示意洛掌柜喝茶。听洛掌柜说完情况后,沉吟着道:“你觉得现在米价还撑得住吗?” 洛掌柜苦笑一声,“大爷,现在不是撑不撑得住的问题。而是会亏损多少的问题。” 陈子真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陈家为了米价这件事,用刺杀震慑帮卫弘摇旗呐喊的贾环。虽则事后将贩运私盐的郑家给丢出去当替罪羊。但并非没有后果。 暗杀士人,这很犯忌讳。不要将士林所有人都当傻子。你说不是你做的,别人就信?只是,他们现在畏惧陈家的权势,没有证据,不会开口发声,心里未必没有看法。 而在付出这样的代价之后,如果米价之事,竹篮打水一场空,没赚到银子不说,还要陪本。这怎么行?陈家必须得做点什么。 … … 夜色深沉。秋夜里又下了一场雨,更添凄寒。 卫弘带着随从外面巡视各处的售粮点回来,心情很不错。贾环在信中向他提供了一个解决问题、精彩的方案。现在,这个方案有大部分都实现了。 他将不会成因为户部粮案被致仕。说不定还有升官的可能。当今天子,御下极严,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厉。但对有能力的大臣,时常会不吝提拔、重用。 雨滴落在后院的正厅外,卫弘喝着鸡汤,与老妻坐在一起说会话。都是家长里短的话题。却让他倍感舒服。 不久前,自老家松江府华亭县赶来的次子带着妻子与一双儿女前来。令家中充满了生气。此时,十一二岁的孙子和八-九岁的孙女正安静的坐着。 卫家的基因非常好,两个小人儿坐着,宛若金童玉女。卫老夫人看着的笑呵呵,道:“老爷,兼儿才到金陵,你怎么有将他打发回华亭?这孩子不像康儿那样出息。但也…” 卫弘无奈的苦笑,摆摆手,解释道:“就是兼儿可靠,我才让他回华亭办事。” 他的次子是嫡幼子,更得夫人的喜欢。但他更喜爱像他的长子,在京城做官的卫康。写信将次子卫兼叫来金陵,面授机宜后,让他回华亭。不是因为讨厌折腾他。而是因为贾环此时正在华亭。 卫老夫人咂咂嘴,没说话。 金童玉女两人都是好奇的转着眼珠子。透着一股子灵性。听着爷爷和奶奶说话。 这时,外面的丫鬟快步进来回话,神色匆匆,进来后先行礼,语速急促的道:“老爷,外头的张管家传话进来,吏部陈尚书来了。” 卫弘顿时一愣,随即笑起来,“还真让贾子玉给料到了啊。”将鸡汤碗递给一旁的侍女,站起来,交代几句,就往前院里去。 贾环给他的方案中,就有关于这一节的应对措施。 米价下跌,形势大好。破敌只在数日间。 但是,陈家怎么可能没反应?所以,陈高郎来了。 … …. 花厅之中,陈高郎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厅中的陈设。用度、器物算得上上等。当然,和陈家里的用度没法比。但由此可见,卫弘此人也并非什么清官。 卫弘从厅外进来,微笑着拱拱手,“让陈大人久等了。”宦海多年,这点面子功夫,对他而言并非难事。 陈高郎弓着背,老态龙钟的站起来与卫弘见礼,语速缓缓的道:“老夫为私事而来。卫子衡何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我以读书人相交。” 卫弘就笑一笑,坐下来。 聊了几句科场话题,陈高郎似笑非笑的看卫弘一眼,道:“卫兄手握粮船,春风得意啊!有人委托我来向你传句话,想要卫兄高抬贵手,将卖米的价格提高一些。他会感激不尽。” 卫弘的算盘,他大约猜的出来。弥补户部的亏空嘛!这样可以减少罪责。 户部的粮食,卖的价格高一些,获利会更多。他还有好处提供给卫弘:白银五千两。 至于,卫弘最终到底会不会被朝廷问责,这就不好说。但退这一步,致仕时,这笔丰厚的酬劳就更加重要。 陈高郎深信,每一个人都是有价格的。比如:郑国公邓鸿、金陵知府贾雨村。 卫弘沉吟着。心里好笑。陈高郎话说的漂亮,但是谁不知道陈家的米行是金陵最大的粮商?说到底,陈高郎今天来谈判,是处于弱势的。 服软,在情理之中。(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四章 弹章如潮 沉思了片刻,卫弘拿起茶杯喝口茶,淡淡的道:“贾子玉与我的孙儿卫阳交好。” 陈高郎眯了眯眼睛,点头道:“他的香水生意可以照做。”当然,陈家调配来的香水也会继续和他的香水竞争。 之前,贾环因买凶杀人,干掉两名营兵,遭遇到了种种刁难。他的生意,贾家的生意都受到影响。陈家在其中没有起好作用。 卫弘对此心知肚明。 当初贾环受到打压、刁难,并非不是因为贾环采用刺杀干掉营兵的手段。这件事引起士林的反感是真的。但是,要说会士林中人会打压贾环就太扯淡。 谁管着谁啊! 真正的原因是:贾环触碰到了以陈家为首的倒卖粮食、囤居积奇的圈子的利益。而贾环用刺杀的手段报复,引起那些人心里的紧张。谁知道贾环会不会继续用这种手段报复下去?当然,某些人也是士林中的一份子。 所以才有这些事。罪名当然是贾环破坏士林规矩。然而,什么是规矩?对我有利的,即便破坏规则,我也看不见。对我不利的,我就要和你讲规矩。 这就是一些人的嘴脸。 卫弘宦海多年,对这些事看得分明。当然,贾环日后还要混文官圈子。士林的反感,还是要想办法化解一二。不是争取敌人的原谅,而是争取中间派的同情、理解。大部分时候,中间派都是沉默的大多数。这件事,他的老师张安博已经代他解释。算是揭过。 此时,他是帮贾环把失去的利益要回来。当然,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他没有办法帮贾环。 随着卫弘点头,陈高郎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喝口茶,叹道:“现在的米价有些高了。这几天,一两2钱银子一石米的价格,金陵的百姓似乎可以承受。再往后,粮价就会下跌。” 卫弘接话道:“再过几天秋粮会入市。高粮价不存在基础。” “嗯。”陈高郎起身,弓着背,拱拱手,道:“今天就到这儿。我就不打扰卫兄休息了。” 卫弘客气的送陈高郎到门口,再返回后宅。 陈高郎的意思是:留五六天的时间,让粮商以一两2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出货”。而即便以这个价格,预估米行还是赚的。要知道,天下承平日久,粮价并不高。淮南大水前,不过6钱银子一石。金陵八大米行的成本价会是多少? 不要怀疑他们手中的米卖不出去。金陵拥有两百万人口。粮食需求巨大。 雨夜里。雨声越急。 … … 马车的轱辘声音行走在石板路上。 陈子真服侍着父亲安坐在马车里的塌椅上。陈高郎点点头,将结果告诉长子,“米价约定一两2钱银子一石。家里的米行,在这几天将所有的粮食都清空。” 读书人是不谈钱的。谓之铜臭。不过,如今江南之地风气开放。士林领袖礼部尚书方望都带头收钱卖碑文。只是,陈高郎心中对他自己出面去谈判还是有点不舒服。语气,不自觉的有些严厉。 陈子真赔笑道:“好的。”心里松口气,这样的价格,米行还是有得赚。 陈高郎看了儿子一眼,“你觉得事情完了?” 陈子真不解的看着父亲。难道不是?父亲和卫弘达成协议。陈家米行脱身,这件事圆满结束。剩下的不过是等着朝廷来调查倒卖粮食的案子。 陈高郎冷哼一声,“幼稚!明日拿着我的书信去拜访下伍、巴、皮他们几家。一起上书弹劾卫弘。” 他向卫弘服软?只是缓兵之计罢了。陈家米行将粮食卖光获利脱身后,就是他对卫弘动手之时。卫弘给他造成这么大的麻烦,难道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 陈子真错愕的看着父亲,半天合不拢嘴。半响,回过神来,道:“好!” … … 九月十四日,金陵粮价全部维持在一两2钱银子的价格上。满城哗然,不知所措。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九月十五日,金陵官场联名弹劾户部尚书卫弘玩忽职守,致使出现倒卖粮库的大案。这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之前,金陵官场就将过错推给卫弘。 区别在于,这一次,近乎全体的文官都在上书。连左都御史张经纬都在弹劾卫弘。新花样还在于多了一条罪名:高价售粮,与民争利。一时间,弹章如潮,发往京城。 秋雨时节,贾雨村与几名交好的金陵文士泛舟于秦淮河上。白师爷随行。期间聊起这件事。 贾雨村笑一笑,道:“卫司徒一片好意,可惜办错了事情。将高粮价转嫁到百姓身上。这有损朝廷的信誉。” 他也上书弹劾卫弘。 几名文士纷纷附和,道:“粮商牟利,此是商贾之性。而高价售卖朝廷的粮食,则是为一己之私。意图掩盖过失。” 轻舟之中,白师爷微笑着搂着身边的妓家喝着酒。其实,陈家敢于翻脸的真正原因在于一个消息:户部在长江边上停靠的几艘粮船上的粮食已经卖光了。 换句话说,卫尚书现在即便想要平抑粮价,手中也没有筹码了。想必,卫尚书此时在家中要给气的跳脚吧! 陈尚书果然是金陵官场的大佬。这样的权谋手段,这样的心性…,啧啧! … … 在贾雨村悠闲的泛舟之时,中午时分,左都御史张经纬在家中和来访的族侄应天府推官张良哲喝茶说话。 张推官将妹妹嫁给了礼部侍郎张安博的弟子、贾环的好友庞泽,又在金陵简报上和国子监有合作。在金陵这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博弈中,他内心里是站在张安博、贾环、卫弘这一边的。 当然,他心里怎么想的并不重要。一个推官,没有资格参与这个层面的权力博弈。 客厅中,张经纬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张良哲,道:“良哲,有话就说吧!”他其实已经猜到侄儿要问什么。他内心中很无奈。 张良哲顿了下,小心的陪笑着问道:“伯父,你怎么跟着上书弹劾卫司徒?他不过是给陈尚书给骗了而已。” 这肯定不用想了。稍微有点官场常识的人都明白。九月十四日,全城的粮价都维持在一两2钱银子一石的价格,后面必定有妥协。而够资格去和卫司徒谈的必定是陈高郎。 张经纬轻叹口气,“我何尝不知道?我不过是跟风而已。卫尚书这次躲不过去了。” 能够调拨几艘粮船来金陵,恐怕已经是卫弘的极限。不可能还有后续的粮船。淮扬巡抚署衙那边,估计调拨不了多少银钱过来支援。毕竟,还是要以赈灾为主。 而卫弘加价卖朝廷的粮食,这是罪上加罪。他只站在胜利者的一边。 张良哲沉默了一会,感叹道:“好人难做!好官难为!” 他的伯父要当政治投机分子。他无话可说。随波逐流是大部分官员的选择。他亦是如此。但,人内心之中都会有一杆良心秤。金陵的米价不应该这样高。淮南受灾的百姓要救济。这些“正确”的事情,如今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利益纠葛而被阻止。 他因而感慨万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五章 贾环归来 九月初十的晚上,户部尚书卫弘征调贾家、王家总计近百名男丁帮忙守卫粮船。贾家这里带回来的贾环的口信。传令者是贾环的长随钱槐。贾府在金陵的都总管刘管家自是领命遵从。 随着钱槐回到金陵,贾环的消息也随之传到武定桥和安街的贾环家中。贾环自八月下旬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出门后,就再没有消息传回。 黛玉、晴雯、如意、紫鹃、袭人、雪雁、沫儿几人这些天一直在家中没有出门。家门口还守卫着淮扬巡抚沙胜督标营的兵士。外面的信息都是依靠管家元伯、管事娘子带进来。家中宛若信息孤岛。而今,这是第一次传回贾环的消息。几个女孩子都是喜极而泣。 深秋的季节,天空下着雨,更添严寒。午后时分,黛玉穿着浅粉底绣花的棉袄、精雅的水蓝色襦裙,在东厢房住处中看书。气质婉约妩媚。 室内烧着炭盆。温度适宜。紫鹃在一旁安静的侍奉着。外头隐约传来晴雯、如意、袭人的说话声。 裴姨娘的灵柩还停放在家中,等着贾环回来送往苏州安葬。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中悲伤的气氛慢慢的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对贾环在外面的担忧。 黛玉放下手中的书。这是一本流传到江南的《射雕英雄传》。由闻道书院印书局刊印。制作精美。黛玉细声问道:“紫鹃,你说三爷现在到哪里了?” 紫鹃就笑,“姑娘,这我哪里知道啊。钱槐跟在三爷身边都不知道。想必三爷是在做大事。需要保密呢。”这已经是姑娘第八次问起这个问题了。 其实,她心里也担心着。三爷走的时候明说了:你们放心。姨娘的血仇、公道,我要亲手拿回来。 紫鹃的脑海中禁不住想起前几天钱槐回来时说的话。 “回林姑娘的话,三爷在扬州抄了郑家,处死郑元鉴后,跟着沙巡抚去了淮南巡视灾情。现在具体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不过,想着三爷这几天应该快回了。” “三爷让我带话,问林姑娘好,要注意起居饮食,要几位姐姐好生服侍林姑娘。”钱槐向来是称呼晴雯、如意、紫鹃、袭人等人“姐姐”。这无关年纪,而是身份。 有些事情轻描淡写,但其中的惊心动魄,她都能想得到。人,是那么好杀的?姑娘识文断字,见识比她多,只怕想得更深,心里更加的担心。 想到这儿,紫鹃温声宽慰道:“姑娘,三爷沉稳多智,计划周详,不会有事的。” 林黛玉轻轻的点头,微微蹙眉,漂亮的小脸上浮起挥之不去淡淡的忧愁,轻声道:“凶手都死了。姨娘在天之灵不会怪三哥哥的…” 以黛玉的聪慧、见识,自然明白一家盐商绝对不敢对读书人动手。后面还有指使者。贾环在外面,肯定还在谋划一些事情。但是,她宁愿不要贾环再去追查、复仇最后的黑手。而是希望他能平安的归来。她已经失去母亲、父亲、姨娘了… 紫鹃赞同的点点头。郑家、郑元鉴怎么回事,当日钱槐做了一些简单的说明。她当时听到消息时,心中感到很震撼。感受到三爷的意志和决心。 两人正说话间,元伯快步从外面进来,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气喘吁吁,在门外的走廊里高声道:“姑娘,三爷回来了。” “啊…”黛玉、紫鹃,在暖阁里说话的晴雯、如意、袭人都惊喜的往客厅中迎出来。 晴雯快语的问道:“元伯,真的吗?”标致的脸蛋上,眉开眼笑。如若娇花。 元伯喘口气,笑道:“是我没说清楚。三爷到金陵了。派了胡小四回来报信。” “哦…”晴雯难掩失望。随即心中又涌起期盼。三爷就要回了。 如意眨眨眼睛,突然有一些想哭。 袭人柔顺的低下头。这段时间,家中遭遇变故,三爷外出复仇,她们留守。她和晴雯、如意几人的关系反倒渐渐的亲密起来。 这时听到三爷即将回来的消息。心中亦是有期望的情绪。三爷是家里的主心骨,顶梁柱。 黛玉带着紫鹃出来,正好听到元伯的解释,细声道:“元伯,辛苦你了。” 三哥哥,你终于平安的回来了。 … … 贾环于九月十六日下午抵达金陵城外。他是从松江府而来。随行的是十几艘吃水极深的粮船。 让我们将时间倒退几日。 九月九日重阳节当晚,贾环在夜色之中与淮扬巡抚沙胜道别,悄然的从淮安府宿迁县启程出发,沿京杭大运河前往松江府华亭县。 昼夜兼程,数日后抵达华亭县。约下午三点许,在县城外的一处隶属于卫家的庄园中与王家大老爷王子朓见面。陪客的是卫弘的嫡次子卫兼。 王子朓是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腾的长兄。贾环按照礼法称呼他大舅。至于,王子朓是不是认贾环这个贾府庶子当外甥?答案不言自明。 贾环来金陵后虽说低调,但是表现得相当的耀眼。再者,京城与金陵虽然相隔很远,但一年多的时间,足够王子朓与弟弟王子腾通信,了解情况。 贾环找王子朓帮忙,是因为王家在海上商贸中有关系。贾环找王家帮忙购买广州府、安南的大米。海运至松江府华亭县。 红楼原书第十六回,凤姐说:“我们王府也预备过一次。那时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的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这显然是礼部的事务。海上亦有小国来朝。再者,护官符上明写着: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显然,王家在海贸上是有着一定影响力的。 当然,贾环找王子朓帮忙,也是支付了一笔不菲的好处费给他。这才换取了王子朓鼎力相助。如今,第二批的粮食已经抵达华亭。存放在卫家的庄子中。 下午时分,庄子中充满了深秋初冬的气息,树枝都是光秃秃的。天边、田野中呼号着寒风。 卫弘宦海多年,老家的宅子、田地自是不缺的。庄园正中的院子修的雅致。花厅中,贾环与王子朓、卫兼寒暄着几句。 王子朓约六十岁,看起来有些衰老,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很土豪的拿着两个铜胆在把玩。面对贾环的致谢,很豪迈的挥挥手,道:“都是亲戚。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米面不够,子玉你只要还有银子,广州府、安南那边的大米随便运。”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这位王大舅性子还不错,只是见识就… 海运一趟的时间是多久?他还运第三批粮食到金陵干什么?金陵那里的博弈早就结束了。正是因为从南方海运米粮过来根本没有利润。没有海商运。所以,这条路线才会被忽视。 海路上走的都是江南的丝绸、瓷器、茶叶,运的是南方的奇珍异宝等十几倍、几十倍利润的商品。 贾环拱手道:“大舅说的是。且看我以后。” 往往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他虽说给了王子朓一笔银子作为酬谢,但王子朓这个人情,他还是要认,确实是给他帮了大忙。否则,他想烧香都找不到庙门。 王大舅按照红楼原书的情况,怕是没几年寿命了。王熙凤的哥哥王仁在日后会去京城在王子腾府上落脚。这时,估计王大舅已经死了。 这个人情,他只能落在凤姐头上。 唉… 很多时候,贾环都是想抽凤姐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典型的胸大无脑啊!妥妥的猪队友!但是,今天王大舅这个人情在,他怎么都要保王凤姐一条命。不能看着她落一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悲惨结局。 这些米,将会帮助他在金陵翻盘,干掉陈家。 贾环看向卫兼。这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美男子,一身华美的衣衫,但缺少贵公子的气度,看起来有些木讷。见贾环看过来,卫兼尊敬的道:“贾朋友但可放心。粮食在这里绝对不会被发现。” 他有秀才功名。但仅止步于此。科场无功。这个秀才怎么来的,其实也有些商榷的地方。 卫弘再三交代他要听贾环的安排、命令。卫兼一向畏惧父亲,顺带着对父亲看重的贾环,即便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 王大舅是长辈,对贾环自是不必说,随意的很。 贾环点点头。 一个曾任的布政使,现任南京户部尚书,在老家的权势,还用说吗?遮掩一批粮食的动向,轻而易举。 … … 十几艘粮船抵达金陵时,相当的低调。码头上即便有人看到,但是消息要传播出去,还需要时间。 然而,贾环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宣布了他的回归。 九月十六日下午四时许,粮船抵达半小时后,南京户部所有的售粮点,贴出告示:米价六钱银子一石。同时,开始以此价格销售米粮。 一场海啸般的巨浪袭向金陵城。以及,城市中的某些人。(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不眠之夜 官之首陈高郎在几日前还“戏耍”了卫弘一次。南京的官场之中,几乎所有的文官都以为卫司徒要事败收场,跟风上书,弹劾卫弘。 但是,贾环从松江府运粮回来了啊。 夜色之中,陈高郎、郑国公邓鸿、户部侍郎伍藏,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以及参与此事的金陵豪族都在纷纷的商议着对策。这样的形势,谁都坐不住。 奴仆、长随、小厮、下人、子侄、兄弟、师爷、养的清客,不断的派出去,各种消息、决策、计谋、书信不断的传递着。金陵城内的宵禁,对权贵们而言,形同虚设。 火烧粮船的提议又被提起来。陈高郎在家中没有睡,等待着邓鸿的回复。 郑国公邓鸿在府中斟酌着。烛光摇曳,印着他那张清秀的脸。 贾雨村在府衙中淡然的着看着这一切。他没有参与卖粮。而只是按照惯例拿了一份好处而已。操纵粮价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圈子,但怎么都不可能绕得过正三品的金陵知府。 深夜之中,许多人都还没有睡。在焦急与烦躁中等待,等待着。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 … 贾环也没有睡。 他在金川门外的码头接管了整体的防御,守着粮船。夜间时分,户部尚书卫弘带着随从前来。码头上的一家大通铺客栈被包下来,作为临时的指挥所。 贾环从书案后起身,迎接着卫弘入内。何师爷、何元龙、纪鸣几人纷纷起身与卫弘见礼。南京户部现在所有的重心、调度、统筹都在粮船这里。 卫弘命随从将带来的点心、水果摆在贾环的案几上,坐下来招呼众人吃喝,心情极佳的笑着道:“子玉一路辛苦了。再坚持几天就是胜利。” 他当然有理由高兴。胜利只在指掌之间。将金陵的粮价打压下来之后,南京户部立即可以源源不断的对淮南灾区供应粮食。届时,他有功无过。 他有能力赈灾,自然不用背负倒卖粮库案的领导责任。天子与朝堂诸公又不昏庸。 至于,购买粮食的银子由户部账面上的银子以及扬州盐商、各地大族、富户的捐赠。粮价被压下来之后,银子的购买力大增。 贾环脸色有些疲倦,笑一笑,道:“卫司徒放心,粮船这里不会有问题。”狗急跳墙。有些事情,当然要提防着。操纵粮价的权贵连人都可以杀,何况烧船这种事?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 卫弘笑着点头,“我信得过你。”又推心置腹的道:“刚才在家中户部伍侍郎私下里来见我,希望我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但是,我怎么可能答应他?” 这是真正的求饶了。然而,陈高郎是怎么对他的?翻脸无情。他已经上书自辩,同时给刘大学士去信,说明金陵这边的情况。 贾环一听就懂。所谓的利益圈子,在受到最直接的威胁时,并非铁板一块。这毕竟只是商业利益而已。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坚定的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卫弘笑道:“子玉高才,出口成章。”又道:“这几日城内传言,我在家中气的暴跳如雷。那怎么可能?缓兵之计而已。我看,现在,陈尚书在家中怕是睡不着吧?” 何师爷、何元龙、纪鸣都是欢快的笑起来。睡不着是应该的。 陈高郎的缓兵之计是要户部以一两2钱银子一石米的价格出售大米,好让陈家米行可以将囤积的粮食卖掉回本。但是,他在得知户部的粮船中没有粮食时,就悍然的撕毁约定,攻讦卫弘。 卫弘的缓兵之计是要粮船里的粮食撑到贾环带着第二批粮食前来,一战定胜负。 现在就是定胜负的时刻了。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以大堂作为临时的指挥所内,气氛愉快。贾环笑了笑。就着茶水吃了块点心。 陈高郎睡不着的原因不是因为心疼陈家的那点米价亏损。一个正二品的大员眼皮子不会那么浅。而是,因为卫弘如果救灾成功,必定会高升。 卫弘是正二品的南京户部尚书,再往上升就是京城里的六部尚书、军机处里的大学士。以陈高郎和卫弘恶劣的关系,给一个朝堂大佬惦记着,试问他睡得着吗? 然而,卫尚书的胜利,不是贾环的胜利。这还不是他想要的。 他的复仇不是以陈家亏损几千两银子或者几万两银子为终结。他想要的是,干掉陈家! … … 九月十六日的夜晚风高浪急。位于金陵城外外金川门码头处的粮食仓库一度被点燃。浓烟滚滚,城中可见。但,在贾环的调度下,灭掉了火头,保住了粮食。 九月十七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十八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十九日,金陵粮价六钱银子一石。 九月二十日,江南第一批秋粮入市。金陵城外十里、二十里繁华的集市中到处是驾着自家小船来卖粮食的农民。颇有点类似于叶圣陶先生在《多收了三五斗》里描述的画面:带着毡帽的朋友,飘浮着菜叶、白沫的河道,撑着竹篙,载着粮食的小船… 秋粮入市,金陵八大米行再也撑不住,全面降价销售,平仓止损。米价恢复为六钱银子一石。金陵粮市大局底定。 自七月底淮南大水,开始炒高粮价的金陵粮商亏损严重。甚至实力较弱的米行都不敢大肆的收购新粮。以至于今年的粮价都微微有些下跌。 不过,户部按照往年的行情尽情的收购金陵市面上的粮食,组织起来,源源不断的送往淮南。金陵的第一艘粮船抵达淮南已经是初冬时节。此时,自湖广而来的一批粮食,也已经抵达太平府。 金陵城中发行的几家报纸纷纷发出头条社论,认为粮价高涨的局面已经过去。而在金陵城中某些府邸之中,又有多少人,多少商户在跳脚骂娘? 秦淮河上就曾传闻,陈家大少爷就愤怒的鞭挞死了一名侍女。郑国公邓鸿打了一些军士的军棍。户部侍郎伍藏称病不出,户部大权尽管卫司徒。 在雍治十二年九月的下旬,金陵城中不少人的心情很抑郁。 但这就是结束了吗? 九月二十六日,奉命前来审查户部粮食案的朝廷钦差抵达扬州府,先导官已经到了金陵。两日后,钦差大人即将抵达金陵城。 倒卖粮食案伤不到侍郎、尚书这个级别,下面的人可就不好说了。以当今天子的性情…。金陵官场惴惴不安的打听着钦差的姓名、籍贯、爱好,好做安排。 不免贵,国姓宁,名儒,字伟长。号龙江。(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长夜已逝。 金陵的粮价在九月二十日秋粮入市之后就得到了平抑。一场商战风暴就此落幕。然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金陵官场震荡的开始。 这是官场中人的共识。 粮价高涨背后是金陵的权贵在推动,而这破坏了淮南救灾的行动,影响到淮扬巡抚沙胜、户部尚书卫弘。 再加上前段时间几乎全部的南京文官,除了贾环的老师张安博等寥寥数人外,都在上书弹劾卫弘。双方的矛盾已经表面化。 在粮价平抑之时,就是官场斗争的开始。按照朝廷稳定地方的思路。终究是有人要留下来,有人要走。但,沙胜、卫弘赈灾有功,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企图将金陵粮案的锅甩给卫弘的企图落空。他现在要担心的是自保的问题。 金陵官场的震荡还不只如此。这是高官之间的斗争。还有震惊朝野的倒卖粮食案。这又将牵扯到一批中低层官员。而高官的离去,势必又会牵扯到中低层官员的站队。 即将到来的钦差宁儒奉命审查倒卖粮食案。各方将会争相拉拢。而高官们之间争斗的结果,预估还要等待朝廷新的谕令到来。预计会是一个月后。 … … 一艘中等江船在长江中逆流而上。 宁儒一身玉色的长袍,在船舱门口看着两岸的风景。风仪出众。时值初冬,天下着小雨。更贴凄迷、清寒。 宁儒在扬州向淮扬巡抚沙胜宣旨之后,就启程前往金陵。这是他第一次为雍治天子效力。而他在心中也在努力揣摩着天子选派他下金陵查案的用意。 南京户部粮案,朝野震惊!部院大员相互上书攻讦。还夹着贾子玉被刺杀的消息。 他带着圣旨而来。 … … 九月二十七日中午,金陵知府贾雨村到玄武湖中参加一个文会,轻松闲适。回程坐船自东水关进入秦淮河,轻舟在河中飘荡着前行。初冬午后阳光和熙。 贾雨村喝了几杯酒,坐在船舱中,微笑着问随行的心腹幕僚白师爷,“白师爷以为我应该惊慌吗?”刚才文会中,几名士子看他的眼神不大对劲。 白师爷五十多岁的年纪,,颌下有三缕长须,老吏模样。笑着道:“东翁何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贾雨村微微一笑。阔脸上全是自信的笑容。 他知道士子的想法。没错,金陵简报是他查封的,现在还没有解禁。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他总不能看着贾环把他的名声败坏掉。这个官司就是打到王统制(王子腾)面前去,也是他占理。他岂是会受到要挟的人?至于金陵粮案,他不过是拿一份惯例的银子。并没有参与。与他无关。 白师爷顿了顿,建议道:“不过,东翁最好还是要去拜访下宁翰林。听闻他在京城中与贾环私交很好。” 龙江先生宁儒现在的职位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以翰林的身份担任钦差。 贾雨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道:“真正应该紧张的人不是我。而是郑国公邓鸿。听闻宁龙江此人宿花眠柳,与今年的江南花魁苏诗诗关系极好。苏诗诗就是他捧起来的。 金陵城里的八大米行,个个亏损严重。少的陪了几千两,多的陪了一万多两。粮价稳定,淮南救灾毫无难度。卫司徒升官几乎是定局。然而,卫弘升官关贾环什么事?” 说到底,获利的是卫弘。贾环一个小小的举人在这场博弈之中,还是一个失败者。 白师爷欲言又止。东翁说的有道理。确实如此。而且,他这位东翁很会做官。到目前为止只得罪过贾环、张安博。至于上书弹劾卫弘一事,金陵文官弹劾卫尚书的多了去,卫尚书难道要一个个的记恨?这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是有点担心贾环这边。毕竟,东翁的恩主是贾环的舅舅。贾子玉这个少年,让他有点吃不准,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他敢断定,平抑粮价的一案,背后为卫弘出谋划策的肯定是贾环。 而贾环与宁翰林交好,谁不知道他会不会做手脚呢? 贾雨村微微一笑,话锋一转,“当然,等宁龙江抵达金陵之后,我自会去拜访他。” 他是经历过一起一落的官僚。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该注意的官场细节,他从来都不会忽视。 白师爷笑着点点头。 … … 金陵的粮价在九月二十日降下来后,贾环就离开了外金川门码头,返回家中。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贾雨村对贾环的看法并没有错。到目前为止,受益最大的是沙胜、卫弘两人。而贾环他还没有拿到任何实际利益。反倒是曾经赚钱的香水生意还没有恢复。但贾环的目标、计划,贾雨村不知道。 二十七日下午,贾环在山长家中与山长、何师爷、张承剑、纪鸣几人喝茶闲聊。 厢房布置的雅致,几人随意的坐在屋中。 何师爷兴致很好,与大家谈笑风生。粮价平抑下来,湖广的粮食也到了。淮南赈灾基本就稳了。何师爷肩膀上的担子卸下来。心中极其的放松。 何师爷喝着茶,提议道:“子玉,你和宁龙江相熟,何不提前一日去地界上迎着他。” 贾环笑着摇摇头,“不用。我给京城中写过信。” 张安博和蔼的笑了笑。雍治皇帝派与贾环交好的宁龙江前来,倾向性其实已经很明显。 … … 夜色笼罩着金陵城。万家灯火点点。 陈高郎弓着背在美貌的小妾的服侍下在书房里喝着参茶。明天金陵的文武官员都要去城外迎接朝廷派来的钦差。他需要静一静。 陈子真从门外进来。脸上愁容不展。 陈高郎微微皱眉,挥挥手让小妾退下,缓缓的问道:“子真,什么事情?” 陈子真苦笑着道:“父亲,我心里没底。”南京户部粮案…。今年淮南一场大水,将粮案暴露出来。陈家骑虎难下,只能选择将责任推给卫弘。 卫弘压下倒卖粮食案,只是暂时的。他的本意是想要当能臣,做出政绩。没有人会天真的以为他不上报给朝廷知道。 而现在天子派出与贾环交好的宁龙江来查案。这对陈家是很不利的。谁都知道贾环对陈家有怨气。他心中实在没有把握。 陈高郎不悦的道:“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们兄弟的?每临大事有静气。”又透了底,“我早就写信给谢大学士说明金陵这里的情况。不用担心。” 卫弘的后台是刘大学士。而他与谢大学士交好。 陈子真微怔,他没想到父亲早有准备。心里顿时放下心来,道:“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关心则乱,少了几分定力。” … … 二十七日的夜晚,金陵城中显得有些躁动。随着钦差即将抵达,有些人感到了害怕。 扬州那边的消息早就传回来。宁翰林在扬州宣布了天子的旨意,支持沙胜查抄大盐商郑家,并同意了巡抚衙门对郑家的处理意见:男子流放琼州。女子籍没教坊司。 杀气腾腾。谁知道宁翰林带着什么样的旨意而来?查倒卖粮食案又要查到什么样的程度? 同时,也有一些人很淡然、镇定。明天就是各自掀开一些底牌的时候。朝廷不可能会在明天宣布处理结果,多半是授权给宁翰林的旨意。宁翰林前来查案,金陵官场其实还有反应时间。 长夜渐渐的过去了。薄雾弥漫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中。雄鸡在黎明时高歌。天际边泛着一尾鱼肚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八章 第一封圣旨 初冬的清晨时分,薄雾在朝阳中慢慢的淡去。金陵仿佛从沉睡中缓缓的苏醒。 分布在金陵城内一座座华美的屋舍中,数百人各自在妻子、姬妾、丫鬟的服侍下梳理头发、洗脸、换上官服。外面奴仆、下人忙碌的准备着一辆辆的马车、小船。 朝廷的钦差翰林宁儒会在今天上午抵达金陵。 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六部尚书、侍郎、员外郎、左都御史、金陵知府、江宁知县等人,新任体仁院总裁(江南织造郎中),郑国公邓鸿、城内的致仕官员、士子都将前往城外的码头迎接。 早晨时,甄家中亦是一片忙碌。自甄应嘉前往广--东布政司上任后,家中大小适宜都有甄礼出面打理。甄礼除了在八月中秋之后推动了几条关于贾环吓破胆的流言。随后的利益、权力博弈,他都没法参与。甄家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金陵的权力舞台上了。甄礼、甄家上下明显感受到这种从高处跌落下来的差距。 充满富贵之气的卧室之中,甄礼张开双手,在明亮的玻璃镜子前由妻子许氏的服侍着穿衣。两名通房丫鬟在一旁捧着名贵的衣衫。 许氏轻声叮嘱道:“老爷外出,妾身惟愿平安无事。”昨天,她的小姑子三姑娘过来聊了一会。她深居大院之中,亦了解当前的形势有多么的危险。 和甄家关系密切的郑家被朝廷抄家了。 甄礼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年近三十,依旧是眉清目朗,仪表出众。只是身上的风流倜傥的气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细微的谨慎。 此时,笑了下,有些内敛的苦涩,“放心,不会有事的。朝廷的天使不过是宣布调查户部粮案的事宜。我们家没有参与粮食生意。” 许氏温婉的点点头。 甄礼又补充了一句,“如果真有事,京城那边应该会有消息传来。”他心里也觉得刚才那个理由无法说服自己。天使前来,焉知没有甄家的事? 许氏轻声嗯了一声。当今天子登基,家里的老太君在皇宫中的影响力已经消失。唯有大姑娘还在东宫中。若有事,应当有信传来。 … … 郑国公府上,甄家的一幕幕也在上演。不过相比于甄家的沉郁暮气,郑国公府上要好很多。只是,下人们小心翼翼。谁都知道国公爷近日脾气不好。 管家将马车套好。邓鸿坐进马车中。马车随即启程。随从、护卫跟在四周。 邓鸿在马车中闭目沉思。 关于苏诗诗是宁龙江捧起来的消息,这两日在秦淮河上流传。据说是云烟院的名妓刘如烟说的。她与苏诗诗是好友。可靠性非常高。 又想起,贾环与宁龙江私交极好的传言。一时间,邓鸿的心头有些压力。金陵的粮案他确实参与了。万一给已经回到金陵的贾环进几句谗言… 他得做点事情。 … … 随着日头越高。官员、缙绅、士子等人不断的汇聚在城外的外金川门码头中。 外金川门是自水道进入金陵城的第一个外城门。这里的码头极其繁华。主码头的通道早就被维护秩序的金陵府衙的衙役封住。远远的一些小的停泊渡口,还有货船不断的搬运货物。码头上的行人、商旅、苦力工、坐商都在衙役们布置出的警戒线外围观着这一热闹的场景。 于百姓来说,这是难得一见的这么大场面。有闲人在人群中卖弄见识,说起各高官、知府的仪仗里面的一些名堂、规矩。但对官员而言,今天这个场合,有些严肃。 即便所有人的预期都是:钦差大人大概只是宣布调查户部粮案的权责。但心里有底的人只是少数。 临近上午十点左右,钦差的船只抵达码头。几名随员和锦衣卫下船穿着七品官袍的宁儒出现在船头。约四十岁的年纪,风姿出众,颇具汉使威仪。 正在等候的官员们渐渐的安静下来。陈高郎和邓鸿两人,一文一武,越众而去,上前迎着钦差宁儒。 前排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卫弘、张经纬、兵部尚书、工部尚书、刑部尚书、山长张安博、户部侍郎伍藏、吏部侍郎巴平、工部侍郎皮经业、刑部、兵部的侍郎。金陵知府贾雨村、新任体仁院总裁魏总裁。国子监祭酒温佑等人。 贾环以士子的身份站在队伍中,目睹着这一切。身边站着的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二李良吉、丁昂等人。贾环不算是金陵本地的士子。但以贾环的名气,参与这样的场合,当然不会被士林排斥。而金陵城中的流言:他与宁龙江私交极好,更令刚才等候时不少精英士子过来交谈几句,打听情况。 国朝承平一百五十年,正是科举盛世。但凡是豪强地主,家中必须要有读书人才能保得住家业。找贾环打听情况的很多士子家中就参与了操纵金陵粮价。 贾环一身蓝色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踩着青缎粉底靴。静静的站着。与所有人的预期不同,他认为现在是翻开所有的底牌,决战的时刻。 没有什么千百回合的“打斗”。只有一拳。来决定最终的结果。 改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一个多月的悲愤、痛苦、谋划、斗争,在此时做一个了结。 成,或者不成。 … … 宁儒从船上下来,看着黑压压的人群,脸色平静,不怒不喜。他是宰辅子弟,翰林出身。这样的场合见得多。身边跟着几名锦衣卫,手捧着装着圣旨的匣子。他带着几封圣旨。 钦差见官大一级。 陈高郎弓着背,与邓鸿一起上前行礼,开口道:“天使远道而来,辛苦了。我等已经备好香案,还请天使移步府衙中。” 宁儒拒绝道:“不必了。还请陈大人摆好香案,我就在码头这里宣旨。” 陈高郎和邓鸿心里同时磕碜一下。宁钦差一来就不给面子啊!接下来…。 圣旨不是密封的。钦差本人,军机处的大学士,起草诏书的翰林,传递诏书的中书舍人都知道圣旨的内容。从钦差的态度就能略窥圣旨内容一二。 然而,他们俩还没有得到任何从京城传来的消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陈高郎心中迷惑,应道:“好。”当即,吩咐下去,很快码头上就摆好接旨的香案。 码头上数百名接旨的官员、缙绅、士子都是跪下来。宁儒站在香案前,朗声宣布第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资德大夫、南京吏部尚书陈高郎…居高位,而不思忠勤王事,罔顾朝廷信任。城中每多流言言其之过。责令停职待勘,闭门思过…” 宁儒宣布完第一道圣旨。满场跪伏在地上的官员、缙绅、士子鸦雀无声。 一股凌冽的寒风从码头上吹过,将钦差仪仗上的旌旗吹的猎猎作响。 听得懂官场语言艺术的明眼人心中都明白:陈高郎完了。南京六部本就是养老的职位,而这个职位还要停职待勘。这就是摆明了说:我要查你。 否则的话,朝廷优待老臣,应该是加官一级,以年高体衰的理由令其致仕。 调查陈家的人自然就是正站着代表天子宣旨的宁龙江。 再往深里想一步:宁龙江来金陵是干什么来的?朝廷显然已经认定户部粮案是陈高郎搞出来的,要他负责。这实在令人奇怪:千里之外的朝廷,如何作出这样确凿的判断? 跪伏在地上的陈子真脑子“嗡”了一下,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昨天晚上他父亲还让他安心。他也确实安心了。然而,现在,谁能告诉他,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弘和沙胜,有这样的能量? 户部侍郎伍藏、南京吏部侍郎巴平,南京工部侍郎皮经业等人(党羽)都禁不住抬头看向跪在最前列的陈高郎。就连邓鸿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看着陈高郎。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弓着背,风烛残年的老者。而不是一个心思诡诈正二品的高官。仿佛,他在一瞬间变老。 宁儒等了一会,见陈高郎毫无反应,催促道:“陈大人接旨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并不同情陈高郎。 陈高郎将头上的官帽摘下来,叩头道:“臣乞骸骨。” 显然,陈尚书失态了。朝廷已经给“停职待勘”的处罚。现在想要辞官已经迟了。 宁儒道:“陈尚书等回去可自己上折子。先把圣旨接了吧。我还有天子其他的旨意要颁布。” 陈高郎这才回过神,三呼“万岁”,颤巍巍的起身接圣旨,在儿子陈子真和长随的搀扶下,落寞的离开迎接钦差的队伍,到旁边等候。他,现在已经不具备站在这里的资格。 宁儒的话让前排的高官们,都是心中一凛。第一道圣旨就废掉了南京文官之首陈高郎,接下来呢?有些人,头低的更低了。 贾环微微昂首,看着缓缓离开的陈氏父子,微微眯着眼睛。 他的运作成功了。在沙先生上书给朝廷说明郑家、甄家贩运私盐的情况时,他给贾政写了一封信,请宫中的贾元春帮忙。 陈高郎停职等待调查,接下来就是处罚。他跑不了。陈家更跑不了。 贾环的目光落在搀扶着陈高郎的陈子真身上。就是他,默许了郑家对黛玉的刺杀,致使裴姨娘死亡。 距离他告慰裴姨娘的日子不远了。贾雨村说他没有获得实际利益,还是失败者。但是,他首先要的…,是血债血偿! 在此时,贾环的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欢喜。而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一种深沉的悲哀在心中浮起。 他宁愿裴姨娘活着! … … 宁儒继续拿起第二封圣旨。经历了第一封圣旨,现在谁还敢期望,今天只是走走过场? 码头上,气氛凝重,沉甸甸的压力落在许多人的身上。就一如当时,贾环所承受的所谓的“规则”的压力。(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九章 颤抖与通达 精美名贵的香案陈设在码头四车道宽的官道上。香烛袅袅。香味飘散在微冷的初冬空气中。阳光和熙的洒落。 宁儒身穿七品青色的翰林官服,站在香案后,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金陵大小官员。兼顾着英俊与沧桑的俊脸上平静,令让人看不出他内心里的嘲弄。 圣旨的内容,他是知道的。南京户部粮案,朝野震惊。金陵的官员们大约还以为这是朝堂上的政治斗争。然而,谁知道陈高郎这个结局的真正原因? 贾皇妃在宫中向天子哭泣:她弟弟在金陵触怒权贵遭到刺杀。天子近年来极其宠爱贾皇妃。震怒之下,召见一干军机大臣,圣心独断。本来军机处还在僵持。谢大学士与刘、何两位大学士的处理意见不同。 据说,天子准备册封贾皇妃为贵妃。不过,按照制度只允许有两位贵妃。当前天子的后宫之中已经有周贵妃、吴贵妃。 他实在是很鄙夷南京这帮官儿。贪--腐不是错。千里做官只为财嘛!三年周知府,十万雪花银。但是,谁想出刺杀贾子玉这样的臭招?愿赌要服输。 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宁儒收回思绪,开始抑扬顿挫的宣读第二封圣旨。 第二道圣旨,在固定的开头用语之后,斥责南京户部左侍郎伍藏尸位素餐,下狱问罪,令南京都察院审查。 “臣遵旨。” 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起身出列,上前领了圣旨。心中一阵感叹。他要是早知道卫尚书的一方能够获胜,不随波逐流,他现在说不定能高升离开南京。 然而,世界上没有如果。张总宪的后悔只能是后悔。 张经纬令衙役上前,将已经失魂落魄的户部侍郎伍藏的官帽、官袍剥掉,准备收押至都察院的监狱中。 “给我走开。”伍藏站起来,挣扎着,不让两名衙役靠近,悲愤的对宁儒大声吼叫道:“朝廷何其不公也!我只是侍郎。我无罪。我无罪。” 宁儒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一名即将下狱的南京六部侍郎,不值得浪费口水。南京本就是养老之地。侍郎下狱,断然没有再起复的可能。 张经纬挥手示意,两名衙役将挣扎着的伍藏拖走。伍侍郎的声音在和熙的初冬阳光中飘的极远。这一位的格调,比陈尚书要差很多。简直是丢尽读书人的脸。 户部尚书卫弘脸上难得的露出快意的笑。他当初被朝廷的谕令训斥,被陈高郎的党羽伍藏挤兑的在公房中空坐。彼时,你是何等的骄矜。此时又如何呢? 张安博心中摇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国库的粮食关系到国库民生,怎能倒卖?做人心中要有一条红线。 以时间上推测,这样的圣旨,并非是平抑粮价之后金陵官场的双方的博弈,而是还在之前。这显然是子玉出手的结果。郑家,抄出不少东西啊! 郑家之前和甄家走得近,后面是和陈家走的近。 伍侍郎被扣押送到都察院的监狱中。又是一名侍郎被带走,离开码头、金陵的权力场。 跪伏着的人群中涉及到倒卖粮食案的一些人,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这两封圣旨完全是算总账的意思。一上来,就是疾风骤雨,毫不留情。恐怕宁钦差的调查都只是走过场。 在宁儒拿起第三封圣旨时,码头上的气氛紧张起来。如同黑云压城般的感觉。 郑国公邓鸿都感觉到自己的背上在冒冷汗。下一个要处理的莫非是他? 贾雨村也不在一脸的淡然。正三品的侍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收监,他这个正三品的知府呢?张安博看出来的问题,他当然也看得出来。他现在是有点后悔,不该把贾环得罪的那么很。 但是,对卫弘、风成、张安博、贾环等人来说,他们的感受不是这样的。而是胜利!是此前骄傲、嚣张的敌人在恐惧颤抖! 看着颤抖的巴平、皮经业等人,贾环轻轻的抿了抿嘴。 此时此刻,念头通达! … … 宁儒接下来宣读了剩余的两份圣旨。 第三封圣旨:擢升南京礼部侍郎张安博为南京礼部尚书,继续负责改革国子监的事务。 第四封圣旨:广东承宣布政司右布政使甄应嘉不思皇恩,于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两百万两白银,责令于三年内偿还完债务。 宣旨的流程完成后,跪在地上的金陵官员、缙绅、士子纷纷起身,表情各异。在停顿了一会后,小声议论着。 宁儒笑一笑,目光从人群中贾环的身上扫过。他实在太好认。年纪太年轻。笑着对站在前面的张安博道:“恭喜张宗伯了。收了一个好弟子。” 张安博温和的笑道:“宁翰林,同喜。”他和宁儒的父亲宁大学士是一辈人。都是太上皇时期的官员。与宁儒自有一份默契。这声同喜,意思是贺喜宁儒官复原职。 七品翰林官府原职是不可能在邸报上出现的。甚至,故友的信中都不一定会提及。张安博也是此时才得以向宁儒道贺。 宁儒微笑着点头。 郑国公邓鸿仿若死里逃生,这时上前道:“下官等在府衙准备了酒席。请宁大人移步。” 这话要多心虚就有多心虚。 卫弘身形微胖,年近六十,穿着正二品的绯红色官袍,颇有高官气度,哂笑道:“宁龙江奉旨调查户部粮案,这酒宴还是设在城中的公馆吧。方便宁钦差休息。” 在南京吏部尚书空缺的情况下,卫弘此时就是南京文官之首。 宁儒微微一笑,道:“也好。按卫司徒的意思。” … … 一批高官们簇拥着钦差前往城内的公馆宴饮。一些官员、缙绅、士子渐渐的散去。 不是谁都有资格参与钦差的宴饮的。 贾环本来是准备离开。他和龙江先生许久未见,但是要说私交,其实是龙江先生比较欣赏他。这时候,龙江先生正忙着,他自是不便打扰。 但宁儒派了一名随员,北监里出来历事的涂监生,前来邀请贾环,客气的道:“贾朋友,宁前辈邀请你同去城内的公馆。宁前辈想和你谈一谈。” “好。我这就去。”贾环点点头。龙江先生是皇亲,他通过大姐姐贾元春告御状的事情,恐怕瞒不过龙江先生。他确实也想了解下京城的状况。 正在和贾环一起说话的江南才子李良吉、丁昂拱手道:“贾兄且先前往,改日我们再等们造访。前者士林非议贾兄时,我们未及时发声,还望贾兄见谅。” 贾环坦率的道:“我能理解。” 刺杀这种事情,不管是他派人刺杀营兵报复,还是郑家派人刺杀黛玉,都会引起士林的反感。这两位老兄不肯发声是人之常情。明哲保身嘛。 当初给他压力的士林中人,很多都是和户部粮案有牵扯,有利益关在里面。而陈高郎位居高位,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士林中人,如何去指责陈家? 看不过眼,背后骂一骂的人当然是有。江南士风如此。抨击权贵。但,不成气候。 李良吉、丁昂都是讪讪一笑,目送着贾环离开。这一声理解倒是说得他们心中惭愧。接下来,陈家要倒了,他们倒是可以帮贾环呐喊几声。 … … 正在看贾环离开的,还有呆若木鸡的甄礼。他才刚刚恢复一点精神。码头中热闹、拥挤、有序。但是,在甄礼两米的范围内,却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 甄家的亏空案,终究还是爆发出来。好在,天子对甄家还是讲了情面。要求甄家在三年之内还清拖欠的200万两银子。不像对陈家那样冷酷。 要搞清楚一点,国朝的内务府是隶属于皇室,由天子信任的王爷在管理。江南制造是内务府的派出机构。换句话说,甄家欠的钱,不是欠朝廷国库的,而是欠皇帝的私房钱。 欠皇帝的钱,比欠国库的钱更要命的!皇帝一年的金花银也就一百万两。 所以,这一次雍治皇帝确实是讲了情面的。 但是,甄礼却无法感激。因为,他知道甄家确实拿不出两百万两白银。不要说三年,在丧失权势的情况下,十年都难以拿出来。 这其中存在着一个误会。淮扬巡抚沙胜向朝廷密折汇报了甄家涉及私盐的事情。所以,雍治皇帝找甄家要钱,他懒得再等日后算账。贩运私盐的会没有钱?谁不知道天下最富的就是扬州盐商? 而甄家每年贩运私盐所得数十万两,全部给了太子用度。根本就拿不出来。此时,贩运私盐的郑家已经给沙胜抄家了。甄家完全不具备贩运私盐的能力。 甄礼落寞的看着贾环被人簇拥着离开,心中有很大的落差。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就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江南士林的领袖。这对贾环是好事。 而甄家呢? 再想想贾环掐断甄家的希望,他心里微微有些不爽。还有一些难言的嫉妒、后悔的情绪混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 … 码头上的人群渐渐的散去。封路的衙役们也离开。外金川门的码头重新恢复货运的功能。 陈高郎、陈子真带着家中的几名仆人站立在官道边。初冬的寒风徐徐。 陈子真的眼泪给风吹得流下来,搀扶着头发散乱的老父,“父亲,我们回去吧!” 陈高郎嘴里懦懦的道:“嗯,回去,就回去。”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动。回味着他一生的宦海生涯。 他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收到京城来的示警消息。 因为,陈家要完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章 只是迟到 卫弘所提议的城中公馆,就相当于天朝市委市政府的招待宾馆。用于来城中公干的官员居住。 金陵城中的公馆于石城门内大街上。五十多年前修缮过一次。占地广阔。环绕着的白墙红瓦,透着时间的沧桑。五间开的大门,气派阔绰。 管理的小吏得到消息,早早的开始准备。 宁儒、卫弘、张安博、张经纬等官员抵达公馆后,闲叙片刻后,开始为宁钦差接风洗尘的酒宴。 国子监祭酒是正四品,温佑还没资格与尚书们共坐一桌。坐在厅中下首的席位中,看着宁儒、卫弘、张安博等人谈笑风生,心中充满了无奈。美酒喝在嘴中,全无滋味。 他还得继续忍受着张安博在国子监的改革。可问题是,改革成功,他未必有功,改革失败,他必定有小过。他是想升官的。这种日子何时到头? 他是金陵官场失意人。 … … 九月二十八日上午,朝廷钦差宁翰林在外金川门码头上宣读了四封圣旨。看似“轻描淡写”,但给金陵官场造成的冲击却是极其的强烈。 就在中午的接风宴上时,官员、缙绅、士子们都在公馆中讨论着这四封圣旨。 有感慨着陈家、陈高郎的命运。陈尚书权术一流,却被小儿辈掀翻在地,晚节不保。张安博看得出来的问题,金陵城内的老官僚们自然看得出来。 在卫弘卫司徒与近乎全体的金陵文官相互攻讦时,这场还没有等到朝廷裁决结果的斗争就这样结束。背后起作用的根本不是官场实力的博弈。而是贾环在动手。 文官素来是看不起勋贵、后妃、外戚的。然而,这一点点的疏忽,让贾环抓住了空隙。现在很多人恍然的想起来:他姐姐是皇妃!国朝官场权术的计谋千千万,但最厉害的权谋中,一定有“枕头风”这一条。 这倒不怪陈尚书疏忽。第一,贾环都离开金陵近二十天,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谁知道他的性格如此坚毅,干掉了郑家之后,还要解决陈家? 第二,金陵的同志们又怎么知道后宫里的消息?刺探宫闱,是要杀头的。皇帝那么多妃嫔,谁知道贾妃如此受宠?否则,谁敢“惹”贾环? 有人在嘲讽伍藏。伍侍郎在被拿掉官职问罪时,表现的太低端,丢尽读书人的体面。虽然金陵的官员们都知道,粮案的背锅侠肯定是陈尚书、伍侍郎。结局不会太好。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在此时幸灾乐祸的嘲笑。 有人说起张安博升任南京礼部尚书,成为江南士林领袖的事情。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张安博自京城的左副都御史这样的高位贬谪到南京担任礼部侍郎。他不受天子待见。出任南京礼部尚书,确实出乎众人的意料。然而,以张安博的名儒身份,在方宗师调任礼部尚书后,确实当得起江南士林领袖的地位。 还有人在讥笑甄家。甄家亏空的案子,这几个月以来,倒是有一个结果。预估着,前江南第一世家,将会大幅出卖自家的资产。压价是必须的。 一顿接风宴,吃出来的是,金陵权力场中整体气氛以及风向的变化。 现在卫尚书是金陵文官之首。 … … 公馆的后院保留着五十多年前的建筑风格,很有些古意,带着厚重感。午后的阳光落在精致的字画,瓷瓶,桌椅上。文雅而不失贵气。窗外的青竹在风中沙沙的作响。 宁儒换了一身便服,微微有些酒意,倚靠在铺着柔软的毛皮坐褥的官帽椅上,揉揉脸,笑道:“子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啊?” 贾环笑了下,轻声道:“还好。”情绪不怎么高。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呵呵一笑,“你这话不真实啊!贾皇妃在天子面前哭诉,你在金陵触怒权贵,遭到刺杀。天子震怒。这才有我带着圣旨来金陵。我在路上还担心着子玉你真出事。” 贾环拱手道:“谢龙江先生挂念。”又直抒胸臆道:“我姨娘死在陈家的默许之下,我心中垒块难消。” 宁儒点点头,承诺道:“这一点,子玉但可放心。” 他一路上揣摩此次南下办事,天子的心意。说白了,天子是在为自己的爱妃出气。而总结起来,就是需要他满足贾环的要求。贾环现在提出条件,他自是一口答应下来。就算户部粮案不是陈高郎操纵的,这件事也要安在陈高郎头上。 贾环心思敏捷,自是知道宁儒的想法,但是他并没有搞“莫须有”的兴趣。要办,就要办成铁案。他相信陈家在粮案中脱不了干系。从郑家抄出来的账本说明了这一切。 现在宁儒肯配合,自是很方便。 但是,搞掉陈家的策略不是这样的。一个正二品的大员,就算把南京户部的粮食都给贪没了。这个罪名,最多不过是丢官、发赃而已。这样,陈家是完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血债血偿! 贾环没有道谢,反而和宁儒说起另外一个话题,“龙江先生,金陵城内粮价一度高涨到2两银子。背后是金陵的八大米行在操纵。而其中最大的米行就是陈家。 米价高涨,致使户部无力从金陵运粮到淮南赈灾。淮南赈济灾民的粮食一度短缺。致使百姓对朝廷、天子颇有怨言。我当日在沙抚台幕府之中,被迫将流民的口粮减到三成。 幸赖卫司徒之力,打压下金陵粮价,这才有今日淮南稳定的局面。然而,陈家却是纠合党羽,弹劾卫司徒。居心叵测。” 宁儒惊讶的看着贾环。他出身于宰辅门第,今年已经四十一岁,早在十年前就是翰林,对官场的门道非常清楚。贾环在向他提出一个新的建议,一个置陈家于死地的建议。 要知道,在国朝,贪--腐不是问题。罢官、免职、罚款追赃,这基本就完了。再严厉些,加一条:三代以内不得科举。这可以废掉任何一个文官家族。 但要说给正二品的高官定罪,这还真不至于。有权力斗争失败下狱、砍头、抄家、流放的尚书。绝对没有贪--污下狱的尚书。权力游戏,自有它的运行规则。 但是,如果陈家犯的罪名是阻扰朝廷赈灾,破坏淮南稳定的局面。这罪名可就大了。你可以解释为利欲熏心。但是,庙堂诸公和天子心里会怎么想? 我们好不容易处理好局面,没有民乱。你陈高郎却不顾大局? 更有甚者,制造民乱,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后果是什么,不问可知。 宁儒知道贾环很擅长权谋,这一点,在京城里营救张安博时表现的非常明显。他当时还给贾环透露了消息。然而,他没有想到贾环还有这样的水准。 令人惊叹! 不要以为,这是简单的“诬陷”。这种眼光,只能说官场水平才入门。而是要从整体的大局来看贾子玉的运作。 第一,当卫弘因为救灾有功,处在“有理”的地位,天然被朝野舆论支持时,那么,与之作对的陈高郎算怎么回事呢?所有人心中大约都会冒出来两个字:有罪。 这是把陈高郎算计到死。奏章这种东西,是你本人亲自上的吧?没有作假,没人逼你吧? 卫弘与陈高郎等文官相互攻讦,这在朝廷里是有据可查的。大臣的奏章,通政司都会留档。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第二,当今天子固然愿意为爱妃出气,但要搞清楚一点:皇帝天然是一个政治动物。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种事,多半是昏君会做。当今天子并不是。他可以为自己的女人出气,但前提是不影响政治格局、利益。 查一个正二品的尚书,查到什么程度,这都有一定的章程。 然而,当卫弘确实有罪时,天子会不会乐意去查且不论。必定会在心中认为贾妃告状这事是正确的。这是将后续对贾妃不好的影响降到极致。 这样的官场水准,他如何不感到惊奇? 宁儒收敛了惊奇的表情,心里感叹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了。子玉放心。”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 宁儒见贾环还是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心里起了爱才之心。他当然不可能去同情陈高郎。当即劝道:“子玉,情深不寿。”又笑道:“当年我家中宴饮,诗诗姑娘偏偏要坐在你身边,欺负你年幼。然而,当年的少年已经知道情爱滋味了。” 他在扬州时听到一些传闻。涂监生帮他收集的。 “…”贾环一阵无语,又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去反驳龙江先生。他和裴姨娘是清白的。聊了几句,告辞离开。 随后几日,贾环令元伯带人送裴姨娘的灵柩回苏州安葬。人死为大,入土为安。他则是在金陵,静静的等待结局。 给裴姨娘的公道,不会没有结果,只是迟到。 … … 九月底十月初,宁儒都在金陵城审查金陵粮案的事宜。涉案人数众多。不时的有人被抓。包括陈家的党羽:巴平、皮经业等人。连国子监祭酒温佑都被锦衣卫请到钦差行辕中问询了一个多时辰。他和陈家走的近。 金陵官场旧有的生态,如同摧枯拉朽般被打破。现在金陵炙手可热的官员是卫弘。但最大的山头却是:礼部尚书张安博。 因为,傻子都知道南京户部尚书卫弘不久就要高升。(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我来送行 十月初已经是冬日。金陵城内位于石城门内大街的公馆内,宁儒负手在布置得文雅的偏厅中欣赏着窗外的翠竹。 时至今日,他关于金陵粮案的调查已经完成。他身上的担子也轻了。 在和贾环通过气,做了一点修改后,已经将奏章、结果上奏给朝廷。现在就是等待朝廷的处理结果。 偏厅外传来脚步声。涂监生在门口冒头,手里拿着一叠请柬进来,请示道:“宁前辈,这是今天受到的请柬,一天比一天多。我整理了下,请宁前辈过目。” 金陵粮案牵涉极广。现在已经停职了一个尚书、收监了三个侍郎,另有中小官员数十名,小吏近百名涉案。堪称近年来的大案。金陵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想来和宁前辈套近乎。 但宁前辈除了查案,在公馆之中,并没有私下见任何人。随着案情收尾,请柬反倒是越来越多。他自是要过滤下。像待罪在家的陈高郎的请柬,他自是不用拿给宁前辈看了。 宁儒接过厚厚的一叠请柬翻了起来。最上面一张就是郑国公邓鸿的请柬,邀请他明天中午去他的别院中喝酒。 涂监生解释道:“这已经是郑国公第三次来下帖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当然还是因为他收了郑国公的银子。 宁儒就笑,“怎么,涂贤生如此急迫着想要去见识秦淮河的风情?” 涂监生三十多岁,给打趣的脸上微红,哼哼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是。宁前辈,郑国公是邀请你去他府上宴请。” 宁儒微微一笑。他对这些官场门道自然是知道。并不介意身边的人收门房红包。这是官场通行的潜规则。将邓鸿的请柬放到手边的四角高几上,翻过下一张帖子。 第二张是金陵知府贾雨村的请帖。第三张是中散先生的… 将手中的请帖都过了一边后,宁儒沉吟片刻,决定道:“就去郑国公那里吧。你去安排。” 现在给朝廷的奏章都已经发出去,案情已经明朗,他见见金陵的官员亦无妨。 涂监生笑着应了一声,退出偏厅。 … … 十月初八,傍晚时分,金陵府衙前院的花厅中烧着炭盆,温暖如春。彩绘的八仙桌上陈设着美酒佳肴。 贾雨村主持着这个月的乡饮之礼,与金陵府的乡老们饮了几杯之后,贾雨村回到府衙后堂中。 白师爷正等着,一脸的踌躇,在堂中来回的踱步。见贾雨村进来,上前道:“东翁,刚送到消息,宁龙江去郑国公在莫愁湖的别业宴饮。” 这对他的东翁而言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贾雨村微怔,沉吟的坐到后堂正中的椅子上,看向他的心腹幕僚,“这么说,宁翰林哪里已经将金陵粮案的处理结果报上去了?” 白师爷点点头,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就怕对东翁不利啊!” 很明显,此次金陵官场背后的震动是贾环这个少年动用贾家的底牌制造的结果。他的大姐姐贾元春在宫中颇为受宠。而真要论起来,贾环心中只怕对东翁是很有意见的。 第一,东翁在追查射杀裴姨娘的凶手时消极怠工。谁都知道查火铳手只需要单独的排查南京守备府的精锐营兵即可。但是东翁当时在观望,没有这么做。 第二,在贾环意欲为裴姨娘发声时,东翁查封了金陵简报,这导致贾环采取了最激烈的手段,买凶杀人,射杀了守备府的两个营兵。这个仇真的是结大了。 反观郑国公邓鸿,其实还没这么大的仇。无非就是索要苏诗诗未果,不肯帮忙而已。 贾雨村穿着正三品的官服,四十多岁的年纪,剑眉星眼、直鼻权腮,相貌堂堂。很有官威,哂笑一声道:“我没有参与倒卖粮案,他能把我怎么样?” 想了想,贾雨村为求万无一失,道:“我一会写信给王统制,说明此事的来龙去脉。请白师爷帮我安排人快船往京城跑一趟。” 白师爷点点头,建议道:“东翁,金陵简报的事情不能再拖了。”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雨村轻轻的叹口气,道:“你代表去国子监走一趟吧。让金陵简报复刊。” … … 金陵距离京师有数千里之遥。公文在急递铺中传递,往往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京师。但是京师的谕令,如果是加急的文书,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抵达。 急递铺的最高速度是八百里加急。一天八百里。两三天之内就沟通两地的信息。 十月初六,宁儒将关于金陵粮案的结果报上去,十月二十八日,朝廷最新的圣旨抵达金陵。由钦差宁儒宣旨。金陵城的大小官员齐聚在南京户部的署衙中。 宁儒当众宣布了最新的结果:陈高郎操纵金陵粮价,意欲煽动淮南民乱,居心叵测。责令罚没家产,全家流放三千里,至云--南布政司广南府。 金陵知府贾雨村尸位素餐,同流合污,贬交趾布政司谅山府丹巴县知县。 另有对户部侍郎伍藏等人的处罚。处罚极严。虽然没有杀头,但涉案大部分官员都被罚没家产,或流放,或贬官。震惊朝野的金陵粮案就此落下帷幕。 金陵官场如同遭受九级地震,诸多官员被清扫一空,南直隶,江南的官场、士林震动。 在十月底的时间里,不断的议论着相关的处罚。最令人不解的是:郑国公邓鸿毫发无损,没有关联的金陵知府贾雨村却被牵扯上,致使贬官。 十一月四日中午,天下着小雨,似乎还夹着雪籽。阴冷袭人。街肆上的行人俱是行色匆匆。 金陵知名的酒楼北乐楼二楼,张承剑、纪鸣、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并高监生等十几名金陵简报的编辑在此饮酒庆贺。 在十月上旬,被金陵知府贾雨村默许复刊后,经过了大半个月的筹备,金陵简报复刊后发行约2万份,再次力压所有的金陵报业同行。成绩辉煌。 张承剑还是胖乎乎的模样,腆着肚子,笑着对众人道:“贾雨村此人可恶至极,竟然动用公权满足私欲,查封我国子监的报纸。简直堵塞言路。” 时至今日,他父亲官升一级,任南京礼部尚书,他才算将这口恶气给出掉。报纸被查封的那天上午,他真的是气坏了,还担心好友贾环挺不过去。 高监生喝的有点高,满脸红光,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好!”这话说的一干肄业监生出身的编辑们心头大块。他们那天基本都挨打了。 田师爷、吴典籍、张员外三人都要老成些,捻须而笑,一起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张承剑看看窗外的天色,问身边的纪鸣,“子玉怎么还没来?”这几天子玉都在家中带着。不知道是读书,还是调节心情。他今天是委托纪鸣去邀请贾环过来一聚。他现在虽然挂着金陵简报的总编头衔。但是这份报纸,同样是贾环的心血所在。 纪鸣苦笑一声,倾身在张承剑耳边小声道:“陈家今日全家启程前往流放地。子玉去南城。” 张承剑肥胖的身体一颤,心中哀叹一声,子玉就是这点不好啊。报仇是一点折扣都不肯打。随即,不满道:“德信为何不阻止他?” 扬州传闻,盐商郑元鉴是子玉一枪爆头的。陈家… 他自是不会同情陈家的遭遇。他是在担心这些事情对贾环不利。 纪鸣无奈的道:“伯苗兄,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如何阻止子玉?” 张承剑无语的喝了一口酒。 … … 金陵南城,米行大街聚宝门。雨加雪的恶劣天气,昔日繁华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似乎,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过冬。 在这个凄寒的中午,陈家总计大小五十六口人在此被押解上船,准备流放至云南。押解的是六名衙役,口中不耐烦的呵斥着陈家众人。眼看着就要过年,他们却得去一趟云南。这令人十分不爽。 “都他妈老实点。” “躲什么躲?肮成这样,你就是送到爷爷床上,爷爷都不愿意。” “还有你,嚎什么嚎?谁让你家要赚黑心钱,给我们吃那么高的米价,活该!” 陈高郎裹着棉衣,冻得直哆嗦,跟着家人一起上船。陈子真、陈子志、陈子泽三人作为陈家的男丁,照顾家人。留在最后上船。 陈二公子陈子志带着镣铐、枷锁,转身看看城门口,叹口气,“竟然没有一个人来送行?世情凉薄。” 陈四公子陈子泽冷笑道:“我都不做这样的梦,二哥还有?”此时,俊逸的陈四公子灰头灰脸,头发、衣服都是脏兮兮的。不复往日的神彩。 陈子志辩解道:“至少,甄礼应该来送送我啊。看,有人来了。”他的情绪忽而高涨起来。人处在绝境之中,会觉察到往日感受不到的小事带来的温暖。 陈家的众人都看向聚宝门走出来的三人。两大一小。身后还跟着一名挑着食盒担子的随从。 为首的是一名少年,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青衫直裰,脚踩着棉靴,身量中等,脸色沉静,目光坚毅,一步步的,从雨雪中走来。 走的近了,陈家众人看清楚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是贾环!人群突然间有些慌乱,“是他”。无数道仇恨、畏惧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陈家的人,谁不知道现在的处境,都是拜这个少年所赐? 是的。来的正是贾环。他来给陈家“送行”。(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二章 杀人,我也会。 聚宝门外的简易小码头是用石条沿着河岸堆砌而成。岸边有碗口大的木桩,一字排开,用做系小船的缆绳。 凄冷的雨雪中,三艘小船并列排开。厚实的长条木板搭到石岸上。陈家五十六口人正依次上船。六名穿着公服的衙役在旁边监督、喝骂、驱赶着。不时的,哭声阵阵。 贾环、萧幼安、何元龙来到时,陈家还有约二三十人没有上船,拥挤在岸边,踌躇不前。谁愿意离开这繁华的六朝古都,前往穷乡僻壤的云南广南府? 陈子真三兄弟在岸边照看着家人。这时,陈子真走出两步,堵着贾环一行四人。脸色平静的道:“贾环,你是来看我家的笑话的吗?” 他比父亲、兄弟都要恢复的快。父亲还沉溺在失去权势的痛苦中,检讨、沉思。兄弟们都在留恋流水般逝去的荣华富贵中。但,人首先得活着。 贾环看着陈子真。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深色的棉袄,很脏。头发散乱的落在英俊、带着几抹土灰的脸庞上。双手带着几斤重的木枷,脚上带着铁镣。一副囚犯的形象。 看起来很淡然,装的很洒脱,实际很苦逼! 贾环点点头,平静的道:“我来你们送行。”招手让挑着食盒的胡小四过来摆酒菜。 萧幼安上前去和几名守着的衙役聊了聊,几封银子悄然的落到衙役手中。 为首的一名黑脸衙役在袖子里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走到陈子真身边将他的木枷打开,“陈公子好命啊。”又赔笑着对贾环道:“贾老爷真是仗义。” 举人,别称孝廉。在民间通常被称为“老爷”,这与秀才被称为“相公”是一样的,彰显的是读书人的地位。黑脸衙役在公房中,听过传闻,据说陈家和贾老爷不对付。倒没想到贾老爷会来送行。 贾环对黑脸衙役点一点头示意,伸手做个手势,邀请陈子真在胡小四摆开的桌几边坐下。 简易的小方桌上,摆设四道小菜:。风腌果子狸、胭脂鹅脯、鸡髓笋、青菜时蔬一道。很典型的江南菜。菜香,酒香在雨雪中飘散。 不远处的陈子志、陈子泽两人费力的吞了口口水。当日随时可以吃到的菜,现在回味起来,真是人间美味啊。陈子泽长叹道:“想不到竟然会是贾环来我们送行。” 陈子真坐在桌椅边。还没有拿起筷子,站在贾环身边的何元龙忽而开口道:“陈子真,你要记住我。我是已故林御史的心腹,何元龙。” 陈子真错愕的看着何元龙,四十多岁的清廋中年人,师爷装束。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郑家想要杀的其实就是林如海的女儿林黛玉。只是误中副车,射杀了林如海的小妾。 何元龙说了这一句,就丢下一头雾水的陈子真,转身走向衙役,片刻后几人走向河岸的柳树边。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在谈些什么。 胡小四撑起一把油纸伞,为贾环遮住雨雪。小雨落在热气腾腾的菜肴中。很快,菜肴就变凉。 贾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酒杯,道:“陈子真,此去云南,一路走好。” 听起来是美好的祝福语。但知道贾环性格的人就明白这句话到底有多冷! 断头饭送行,不外如是。 陈子真自己倒酒,一口喝了。小小的一杯,却是有些酒意涌上来,盯着贾环,道:“你不讲规矩。贾环,你不讲规矩。嘿,早知道你姐姐在宫中如此受宠,谁敢惹你?你tm的怎么不早说?” 说到最后一句,陈子真对着贾环吼起来。心中的怒意、悔意、悲愤、酒意就这样喷涌出去。 如果不是贾环,他父亲与谢大学士交好,就算卫弘赈灾成功,他父亲最多也不多是致仕而已。陈家依旧。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他现在在给仇人看笑话啊! 贾环冷冷的看着陈子真。幼稚! 贾环没有反驳,也没有骂陈子真。没必要了。而是轻声说起另外一件事,“你读过水浒传吗?” 陈子真愣了下,随即点点头。他不知道贾环要说什么。水浒传成书于明朝年间,在市井中流传甚广,与《西游记》、《三国演义》、《金瓶梅》齐名。他当然看过。 贾环缓缓的道:“第八回,林教头刺配沧州道,鲁智深大闹野猪林。陈子真,一路走好!” 一股幽幽的凉意从陈子真的脊背上升起。陈子真惊骇的看着贾环,一阵冷汗猛然而出。他现在算是听明白贾环说的“一路走好”是什么意思: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陈子真嚯的站起来,急怒的指着贾环骂道:“贾环,你真卑鄙。” 水浒传中,野猪林这个地点,是押送林冲的衙役将林冲绑起来要杀掉,正好给鲁智深所救。这种情况,与他此时的处境何其的相似。此去云南,有大把的地方和野猪林类似吧?但是,会有“鲁智深”来救他吗? 答案,不问可知。 这说的是什么屁话?胡小四愤怒的上前一步,将陈子真的手打开,一只手掀翻酒菜,上前一脚,用力的把陈子真踹到在地上,气愤的道:“狗--日的!有你们卑鄙?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用火铳射杀裴姨奶奶,你知道她死前有多么痛苦吗?真该用火铳把你们这群畜生一个个的打个半死。开几个洞,让你们尝尝那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十**岁的青年脸上流下痛苦的泪水。他想起那日的苦难、惊吓、流淌的血水。 陈子真跌坐在地上,给胡小四爆发搞的有点懵。他就这样给一个奴仆、下人打了? 贾环站着。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沉默的看着坐在雨雪地上的陈子真。这种压抑的沉默,呼啸着的寒风,长随的反应,更能显示他心中蕴藏着怎样的情绪! 胡小四只踹了陈子真几脚,就回来给贾环撑伞。萧幼安、何元龙、六名衙役远远的看着。陈家的众人开始惊吓的哭泣。陈子志、陈子泽两人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带着脚镣,慢步过来。 贾环没有兴趣殴打陈家兄弟三人,抿了抿嘴,给陈子真说了这场“送行”最后一句话,“杀人,我也会!” 声音很轻。意志如铁。 说着,贾环转身,带着随行的何元龙、萧幼安一起离开,走向城门洞。心中混合着萧瑟与快意的情绪,在这漫天的雨雪中飞舞、洒落。 韶华已逝,正少年悲歌难留。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白雪知人念远,银装来照黄昏。 … … 看着雨雪中贾环一行远去的背影,陈子真感受到自己内心在面对死亡的恐惧,来自灵魂的寒意、颤抖。心如死灰。 陈子志和陈子泽走到陈子真身边,问道:“大哥?” 陈子真想笑一下,没成功。一泡尿突然失禁,骚气阵阵。瘫软在地上。他要死了。 … … 十一月四日,陈高郎、陈子真一家子总计五十六口人被押送前往云南广南府。 贾环“送行”时,何元龙帮他安排好。与衙役用暗语协商相关事宜,何师爷精通。野猪林,是一个好地方! 十一月七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紫鹃、袭人等人抵达苏州。于当天下午时分,在林家的祖坟山上,祭祀林如海、贾敏、裴姨娘。 运送裴姨娘前来苏州安葬的元伯等人等在苏州,此时与贾环、黛玉汇合。 林家的祖坟山位于苏州城外三里处。山峦起伏,松柏常青。正冬意凛然时,满山枯黄萧瑟,山路冻结宜行。 林如海的墓地在半山腰。合葬着林如海、贾敏。旁边一座小土坟便是裴姨娘的新墓。她才被安葬不久。 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摆上果盘、祭品。紫鹃细心给黛玉披上褐色的披风,退回到后面和几个丫鬟们站在一起。黛玉上前,跪在父母的坟前上香。香纸烟灰袅袅。鞭炮声环绕着坟墓响起。 在这祭祀、寄托哀思、思念的鞭炮声,贾环跪着给裴姨娘点了三炷香,轻声道:“姨娘,血仇,公道,我已经给你讨回来。原你在天之灵安息。从此,再没有伤害。” 说完之后,贾环禁不住第二次泪水长流。第一次,是裴姨娘死在他的面前时。 寒风袭来,贾环心中情绪激荡的难以平息。直到此刻,压抑了数月的情绪才算是真正的释放出来。真正的让他感到心头的“重担”卸下,为之一空。 晴雯、如意、紫鹃、袭人、沫儿、雪雁、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站在两米开外。或是低声哭泣,或是面露哀容。以裴姨娘的丫鬟沫儿哭的最伤心。 逝者长已矣,生者自苟活。 … … 祭祀的时间很长。除了干掉所有的凶手、幕后黑手,来告慰裴姨娘的在天之灵外,这还是贾环最后一次带黛玉来苏州祭拜林如海和贾敏。 已经是十一月上旬了。返回金陵后,贾环稍作休整,就将要带着黛玉返回京城。雍治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将在二月份进行。 再一次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带着黛玉来了。 贾环等黛玉祭拜完父母,给林如海上了香,祷告道:“林姑父,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林妹妹身处在任何危险之中。只此一次。绝无下次。我会照顾好她,一辈子。” 贾环磕头,起身。看着林如海夫妇的墓碑,久久不语。这是他许下的承诺。(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三章 林妹妹 寒风吹拂过坟前的香灰,烛火。 林黛玉穿着白底绣花的棉袄,披着褐色的披风。娇怯柔弱。站在贾环身后。美丽无瑕的小脸上悄然的再次滑落两行清泪。 看着父母的墓碑,姨娘的墓碑,再看着身前少年郎挺拔、稳重的身姿,心中的情绪再难以抑制,在胸臆间沉沉浮浮。纯真的明眸在泪光中流转。 一阵寒风吹过,贾环收起思绪,转过身,“妹妹,我们回去吧!”黛玉身娇体弱,固然在金陵调养的不错,但在寒风中呆久了并不好。 “环哥…” 黛玉仰着头,梨花带雨的看着贾环。贾环的个头已经蹿得有些高。 看着楚楚动人的少女,贾环上前半步,轻轻的拥抱着黛玉,手抚在她的背上,安慰道:“妹妹,日后我们再来看林姑父、姑母、姨娘。”黛玉对他的称呼是在九月底他自外金川码头处理完户部粮船的事宜后回到家中改的。 给这样一个如花似玉,明艳妩媚的少女喊一声“环哥”,清箫般悦耳动听的声音中充满了依恋、仰慕、信任,每次都会让他心中有些难言的悸动。 黛玉的美丽,随着她年纪的逐渐增长,已经如同“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流泻出来。 日后,这个日后真的只是安慰黛玉的。因为,这一次回京城,两三年内,他就要面临着贾府生死存亡的局面。若是失败,他和黛玉的命运可想而知。 黛玉依偎在贾环温暖的怀抱中,清声道:“嗯。”俏脸上带着不自知的微红与娇羞。 贾环拥抱着黛玉不是一回两回。裴姨娘死时,他就曾安慰过黛玉。黛玉在他怀中睡着。他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然而,不远处站着的丫鬟、奴仆,低头的低头,看远方的看远方。谁都看出来姑娘脸上娇羞的情绪啊。此时无声胜有声。谁说话,谁就该打。 “妹妹,我们走吧。”贾环只是安抚下黛玉的情绪,并不会一直抱着她,放开黛玉时,明显感觉到她缓了一拍,还依偎在他怀中,再看她精致小脸上妩媚的绯红,美丽无端,贾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触动。有一股电流般的感觉在心底滑过。 他又不是懵懂的少年,能不明白黛玉此刻心中的想法?耳边禁不住想起离开金陵时,抱病前来给他送行的林千薇说的话。 … … 那是十一月初四的下午,贾环自城外坐船返回家中,准备启程前往苏州。家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黛玉、晴雯、如意等人的行李早就收拾好。 贾环在前院里吩咐家中的下人事情。林千薇带着丫鬟晴儿自门外进来。 林千薇在贾环这里,自是畅通无阻。府里的下人都知道这位江南名花会是三爷的姨娘。 林千薇身姿高挑,穿着冬季的淡青色棉袄,粉白色的斗篷。林千薇取下斗篷,厚厚的棉衣亦不能遮掩她雅丽的风姿。一头青丝流泻在肩头。明丽的风情无端。 贾环惊讶的道:“薇薇,你不是还在病中,怎么来了?”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好。此时,窗外已经是风雪交加。 林千薇笑了下,声音还有病中的嘶哑,“接到贾郎的信件,垂死病中惊坐起。想着又有几天见不着你,来给你送行。” 她八月中在杭州听到贾环遭到刺杀的消息,心急如焚的赶回金陵时,贾环已经离开金陵前往扬州。两人就此错过。直到贾环九月下旬回金陵,才得以见面。 她为此大病一场,调养至今。主要是焦虑伤身,忧思过度,外加一路兼程,旅途劳累,就此病倒。 贾环好笑的摇头,拿把椅子过来,让林千薇坐在炭盆边,“不会引用诗句就不要乱引用。你还是好好唱曲得了。” 眼前佳人的唱功,可谓当世一流。但是,诗词水平就不怎么入流。引用诗词时,经常会词不达意。 林千薇柔弱的笑一笑,握着贾环的手。多么的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两人并坐着说话时,外面一个小丫鬟进来传话,“林姑娘问三爷什么时候出发?” “就走。”贾环打发走小丫鬟,起身看着比他还高的林千薇,道:“好好养病,等我回来。我带你去游湖。” 林千薇温婉的点头。心中想起一件事来,忽而一笑,俯身在贾环耳边道:“贾郎,你表妹喜欢你。” … … 苏州的祭拜,以黛玉羞涩的当鸵鸟而结束。反正,没有身份对等的女孩会打趣她。 在苏州停留了一日后,贾环带着众人坐船返回金陵。紫鹃倒是在夜间服侍黛玉时偷偷的取笑了她几句,惹得黛玉发了一回脾气。贾环听晴雯偷笑着说起时,第二天早上吃饭时安抚了黛玉几句,才算劝住,免了紫鹃的难受。 旅途的几日,除了一起吃饭见面的时间外,黛玉时常的会来找他。马上就要返回京城,金陵还有一堆事务,他在旅途中时常独处,思考、推敲计划。 黛玉的借口不外乎问问诗词,请教文章,索要武侠小说的稿件,谈论沿途见闻。只是,聊了一会儿,又依依不舍的告辞。欲盖弥彰。往往上午离开,下午又来,少女青涩又甜蜜的爱情啊。 贾环自是不会像初恋的毛头小伙子那样惹黛玉生气。只是每次看到黛玉倾慕的眼神,在不经意的交汇后,黛玉娇羞的扭开头,他则是在心悸之后,有着难言的情绪。 黛玉在十三岁时,呆霸王薛蟠在贾府里看她一眼,就已酥倒在那里。为她风流婉转的风情、美丽所震慑。此时,黛玉还差几个月就要满十二岁。 贾环又不是柳下惠,即便审美观不同,他更喜欢年纪大些的女子。而不是萝--莉控。但与黛玉朝夕相处,如何抵御得住她的美丽?即便还没有感情,但对她的欣赏、好感却是与日俱增。 贾环不知道,黛玉是什么时候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给黛玉这样如花似玉的少女喜欢着,大抵有一种异常兴奋的情绪在心间雀跃的欢呼。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而复杂难言之处在于,他和宝钗已经订婚了。他并没有背叛与宝姐姐感情盟誓的想法。去年下江南时,他给宝姐姐说的话,言犹在耳。这无关感情,只关乎誓言。 男子汉大丈夫,对女子的承诺,说出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其实,真正要论感情深厚,他和林千薇的感情现在其实还要深于宝姐姐。他和宝姐姐是“心有灵犀”。他爱慕着那个端庄的冷美人。也知道她心底的情思。然而,暂时还没有时间、空间让两人去发展、升华这份感情。 薇薇是可以为妾室的。但他能娶黛玉为妾吗? 这年代,正妻和妾室的地位、待遇完全不一样的。看看贾府里的姨娘们,看看裴姨娘就知道。好人家的女儿,清白的良家女子,怎么会给人做妾? 如果这样,他怎么给林如海交代? 而他同时也深知黛玉对爱情的态度。如果感情确定下来(他明显的感觉到黛玉对他的感情、爱慕在升温),而不娶她,她会死的。红楼原书中,她便是殉情而死。流干眼泪,焚烧诗稿,在宝玉的婚礼当夜病死。 这又让他如何给林如海交代? 现在的局面,确实让贾环感到棘手。心中复杂难言。斩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 … 十一月十三日,贾环带着黛玉、晴雯、如意等人返回金陵。住在和安街。 金陵官场大地震,陈家倒台,贾雨村被贬谪,甄家被追赃,城中不混乱,但是每个人都显得有些忙。 贾环忙的事情是恢复他的香水生意。重新挑选经销商,当时背叛的人,该惩罚的自然要惩罚。十一月四日,萧幼安来金陵,就是为汪家打前站,问贾环的意思。这样高利润的生意,丢掉实在可惜。 其次则是为贾府的一些生意做主。当日,贾府的一些生意遭受到刁难。而今这些人都已经进了监狱。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方案可不轻。都是重罚。而朝堂也同意了。 然后,贾环还需要为中散先生交画稿。拖了两个多月了。还要去拜访下王家,感谢、走动一番。这才是做亲戚的道理。还要留意着金陵内等着变卖的资产。 金陵城当前最大的事情,其实是甄家在出售各类资产。老牌的江南世家,有很多好东西,金陵城内的权贵都在不约而同的压价。谁都知道甄家缺钱。 金陵府衙内,贾雨村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了。朝廷对他还是很宽待的。并没有要求立即前往交趾上任。王子腾在军机处的大学士面前帮他说了话。 时值今日,贾雨村不得不启程了。朝廷新任命的金陵知府纪兴生将要抵达金陵。 金陵府衙的仪门内,绍兴师爷白师爷背着一个行囊,在甬道上等着贾雨村。 “东翁…”见贾雨村出来,白师爷行礼,感慨无语。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被贬?败亡的毫无理由! 贾雨村的家眷早就被送回老家安置。他本人只带几个长随、家仆前往交趾。此时,高大的身材,穿着便服,不复往日的威严,而是在寒风中显得无比的萧瑟。 贾雨村叹道:“白兄,不必如此。你我宾主一场,缘分有尽时。我不怪你。” 白师爷点点头,和贾雨村一起在金陵府衙门口,洒泪而别。看着贾知县去往城外。 交趾的知县,不可能再起复了。而他不想去交趾。 贾雨村带着随从,走在城中的大道中,落日余晖,令他眯起眼睛,回首望着这雄伟的六朝古都。他想起昔日的种种。 在苏州葫芦庙里的备考。困顿,得甄士隐资助才得以进京赶考。想起而后担任知县、知府被捋掉后的日子,想起在扬州林如海府上教授林黛玉的闲适。想起去京城拜见贾政被选官后的兴奋,想起在金陵的大权在握,得到王子腾的重视。 这往日的种种俱成烟云。他想不到他会以这样的结局退场、离开。他现在是交趾布政司下属的知县。 贾雨村悠悠一叹,将心底的各种情绪收敛起来,带着随从登船。在摇摇欲坠的冬日夕阳中远行,最终不见。 … … 这天下午,贾环在黛玉的卧室中和黛玉一起整理着她的书籍时,袭人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贾雨村的幕僚白师爷求见你。”(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四章 原因、幕僚 十一月已经是寒冬。冬至节刚过不久。窗外干枯的树叶稀疏。寒风凛冽,屋内的炭盆上架着一个小锅,煮着炖的烂熟的羊肉,热汽腾腾,脂香流溢。 贾环有点好笑的看着吃肉喝汤的白师爷,微微的抿了一口热茶。他从黛玉房里出来到前院中来见白师爷。白师爷的第一句话是,“贾孝廉,我还没有吃饭。” 贾环倒不会吝啬一顿饭。琢磨了下,吩咐元伯备了一锅羊肉,备了好酒与果盘。与白师爷分席相对而坐。他很好奇白师爷来的目的。毕竟是贾雨村的心腹幕僚。 白师爷吃饱喝足,净手净口之后,拱手道:“谢贾孝廉款待。在下来此是有个问题想要请教贾孝廉。贾孝廉年纪轻轻,于权谋一道,造诣极高。你是怎么将贾府尊给贬谪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给贾雨村贾府尊做幕僚,结果连东主怎么被人干掉的都没弄明白。这个问题不弄明白,他都没脸再去给人当幕僚。 贾环目视着近五十岁的白师爷,一副老吏模样,喝口茶,淡淡的道:“不过是在上报给朝廷处罚奏章中添上贾雨村的名字。他尸位素餐、同流合污不是假的吧?” 白师爷默然无语。 黑不黑?这才是真正的黑。“莫须有”那种罪名简直是弱爆了。 明朝嘉靖年间的首辅,大奸臣严嵩为杀明朝第一硬汉杨继盛。耍了一个很阴险的手段。要知道,嘉靖同志向来是不好糊弄的。而严嵩将杨继盛的名字添加在一份嘉靖必定会批复死刑的奏章后面。奏章的前两个名字是:闽浙总督张经,和浙江巡抚李天宠。 他的东主贾雨村被干掉的情况与此类似。贾环在宁翰林上报的处罚金陵粮案的结果的奏章之中,添上了贾雨村的名字。怎么运作的他不知道,但结果就是贾雨村贬谪。 当然,杨继盛、张经、李天宠这都是青史留名的忠良贤臣。他的东主贾雨村是当不起“忠良贤臣”这四个字的。贾环的反问,他是没法回答的。 情况是什么个情况,他心知肚明。贾府尊收钱时从来都不会手软,办事时是难得糊涂。东主贾雨村之败,归结起来一个原因:与贾环交恶。 半响,白师爷长叹一口气,长身而起,拱手道:“谢贾孝廉如实相告。在下亦有一件事要提醒贾孝廉。你设计贾府尊,恐怕令舅老爷心中不满。需得注意一二。” 贾环干掉了贾雨村。这件事,贾环并没有和王子腾通气。而王子腾一直很重视贾雨村。红楼原书中,王子腾举荐贾雨村入京,最终官至大司马。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九卿之一。其重视程度可见一般。 用官场术语说:贾环干掉了王子腾派系中的中生代强力人物。王子腾心里怎么想的,可想而知。 白师爷对京中王统制的心思揣摩的很到位,所以提醒贾环一句。说完后,道:“在下告辞。” 他到贾环这里来,其一,是豁出去为了寻求失败的“真相”。其二,其实想谋求一份差事。贾环的老师,新上任礼部尚书张安博、淮扬巡抚沙胜的幕府中,他都可以胜任。他的东主贾雨村给他推荐的几个幕府的位置他并不想去。 但是,贾环坦然相告,以及所展现出来的心智、能力,令他不敢、不想在贾环面前玩策士的手段——他进来就对贾环说没有吃饭,便是吸引注意——免得自取其辱。 贾环坐在案几后,双手捧着茶杯,仿佛才回过神,开口挽留道:“白幕友留步。不知道白幕友接下来可有去处?”他对白师爷的剧本、套路还是很清楚的。战国策、史记里面写的清清楚楚。策士面见游说对象的第一句话是:我特为救“xx”而来。白师爷将他干掉贾雨村的后果点破,令他对这名老吏有些好感。 白师爷诧异的停步,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看着贾环,如实的答道:“贾府尊推荐的几个席位,我兴趣不大。打算先回绍兴闲居一段时间。” 贾环点点头,“我有个推荐,不知道白幕友是否愿意屈就。家父官居通政司右参议,幕府之中缺乏熟悉实务的人选。” 白师爷愣了下。 贾环的父亲就是荣国公府的嫡次子贾政。当今贾皇妃的父亲。这位置当然好得不能再好了。而且,听贾环的意思,这是要进去当“谋主”。与他在贾府尊的幕府地位相当。更难得是贾环对他的信任。他是“对头”贾雨村的心腹幕僚啊! 白师爷郑重的向贾环躬身再拜行礼,道:“在下必定不负贾三爷所托。” 贾环就笑,“白师爷言重了。我不日就要返回京城。白师爷愿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返回京城。” 确实是言重了。白师爷估计不知道他所调用的政治资源,大部分时候都是不通过贾政的。即便白师爷不忠心,影响也不大。 而他临时起意给贾政收罗一个有实际处理事务能力的幕僚,也是因为政老爹在雍治十三年会给皇帝点了学政:于八月二十日启程。大脸宝在大观园里撒欢的日子,就是贾政在外当官这两年。 恰好白师爷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估计与贾政谈的来。真要给政老爹找一个秀才当师爷,估计他也不自在。再者,贾政与贾雨村的关系其实还不错,应该能接受。 接下来的一两年间,是贾府政治博弈的关键节点。贾环是不大可能有精力帮忙处理贾政的事务。当然,贾政在学政任上是干的不错的。他坏事是坏在粮道官任上。 贾环和白师爷聊了一会,话题是薪资待遇问题。贾政这个招牌,对师爷们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老牌的勋贵世家子弟、皇妃的父亲。并且,贾家现在是准一流的勋贵。就等元春升贵妃,就是烈火烹油之势。贾政的前途肯定不会止步于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但薪资还是要给足。 白师爷离开府衙后亦无去处。贾环留了他在家中住下。让元伯好好招待白师爷后,贾环回到后院黛玉的卧室中,在衣柜的镜子前,看着黛玉、晴雯、如意整理、打包书籍。微微有些沉吟。 白师爷的询问,其实让他想起权衡的问题。要干掉贾雨村的理由,根本不用思考。看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这个二五仔必须要干掉。而且越早越好。 从权利博弈的角度来说,不管金陵粮案的风波有多大,朝廷的处罚力度,有一个上限。龙江先生上报的处罚名单,不可能是无限制的添加人名上去。 为此,贾环放弃了将郑国公邓鸿添加上去想法。邓鸿的拿捏、恶意、对苏诗诗的**都是不加掩饰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最终还是选择贾雨村。 他实在不能容忍贾雨村借助贾家、王家的政治资源升上去,最好在贾府抄家时反咬一口。而且,贾雨村升到京城后,与贾赦狼狈为奸,将猪队友作死的能力放大数倍。他如何能忍? 当然,贾环和龙江先生也没有为邓鸿遮掩的想法。邓鸿确实参与了操纵粮价。怎么公关,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个可想而知。郑国公邓鸿的事情留待日后吧。 至于,王子腾的不满… 贾环正思考时,耳边传来黛玉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想什么?” 贾环回过神,就见黛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的面前,一双清亮的美眸探询的看着他。身穿着浅粉色的长衫,娇俏婀娜,娇花般的少女。此刻,精致的小脸上有一点不忿、娇嗔。 晴雯在黛玉身后对着贾环抿嘴偷笑,美丽的大眼睛斜着,提示道:“三爷,你刚才在想谁啊?”她自是向着三爷的。 贾环禁不住失笑,他刚才想起了苏诗诗临别前的那个吻,或许脸上有些情绪流露吧?说道:“一些往事。妹妹的书籍整理好了吗?” 黛玉点点头,细声道:“差不多了。环哥,最新一期的金陵简报怎么没送来呢?” 今天已经是十六日了。一般十五日就要刊印出来。她在上面发表了一首诗。 贾环拍拍额头,“呃…,忘了。我们过两天就走。我让报社那边停止送报纸过来了。我一会要去山长家中道别,帮你要一份过来。” 黛玉看得金陵简报都是他亲自过滤、剪切后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艳情故事、凶杀案、露骨的广告肯定不能给她看。 见贾环恍然的模样,黛玉禁不住展颜轻笑,“哦。”有一股怡人的妩媚风情流泻出来。在下午四点许寒风呼啸的冬季里,仿佛将光线晦暗的卧室中点亮。 … … 贾环晚饭在山长家中吃的。纪鸣、田师爷与席。这是道别的一餐饭。贾环喝了一点酒。 饭后,张安博叫贾环到他的书房中。张承剑泡了茶送进来,关上窗户阻隔窗外的寒风。又点了炭盆,让布置的文雅的书房中变得暖和起来。 张安博峨冠博带,形容清廋,叹口气,道:“子玉此去京城,一路顺风。明年的春闱大比,定要取得好名次。国朝虽然不讲出身,但高名次的进士日后的仕途会轻省些。子玉争取成为翰林、庶吉士,最不济也要成为御史、给事中。” 虽然贾环耽搁了这两个月,但他看过贾环最近的卷子,中进士不会有问题。关键是名次。要取中前十,恐怕需要一定的运气。 贾环行礼道:“弟子谨记。” 张安博捻须一笑,打趣道:“我要你谨记的可不是这件事。唉,算了,不说了。你去吧,我在金陵无须牵挂。国子监的改革我会推行下去。” 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但是他这个弟子恐怕难以做到。他为人宽厚,不拘细节。倒不会因此而教训贾环。 贾环老脸一红。他知道山长要说什么。 “山长,珍重!” 贾环再拜而别,辞别长者。这一去,再见山长就不知道是那一年。希望,他回京之后,不会失败。(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五章 将要离去。 冬夜里寒意凛然。北风呼号。 郑国公邓鸿与手下的将校饮酒回来,在摇晃的马车中微微沉思着。他刚得到确切的消息:贾环要离开金陵了。 对这个少年,他心情很有些复杂。当然,关系、立场是敌对,这确凿无疑。 他前些时日请钦差宁儒吃过酒,宁儒指点了他几句,让他在这场汹涌的金陵粮案风暴中脱身。付出的代价,不足为外人道。在属下面前,他永远都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实际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而今,这个搅动、主导金陵风云的少年,终于是要离开了。 他心中一松,似乎有一头猛虎即将离去。 … … 夜色之中,冷清的甄家门前,一辆马车缓缓的驶入。片刻后,仆人们将喝的有些飘的甄礼送到垂花门中,有仆妇接着送往内院。 回到家中,甄礼心神放松,破口大骂道:“麻痹的,一群龟孙子,就想着讹诈我们家。都是些什么几把玩意。” 卧室内,甄礼的妻子许氏正在三姑娘甄祎闲聊,见状忙从丫鬟、婆子手中接过丈夫。低头垂泪,服侍着丈夫安睡。 一旁的甄祎心中涌起凄苦的情绪。 家中的情况不大好。背负了200万两银子的巨额债务。上下压力极大,连宝二哥都变得严肃了些。大哥正在变卖家产,但往往数千两银子的古玩、字画,只能变卖数百两。 这一切,都是那个即将离开金陵的少年所赐。 淮扬巡抚沙胜上书朝廷甄家参与郑家贩运私盐,证据确凿的事情已经传到江南。而查抄郑家的首倡者就是贾环。 甄祎在想:她现在再见到那个少年,还能保证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问他吗? 她当日在米行大街上的惋惜、悲叹很有些无所谓。他,是最后的赢家。 而甄家没落了。 … … 夜里的秦淮河上依旧是歌舞升平,灯红酒绿。只是,金陵的风云变幻,秦淮河上的过客匆匆。陈家、甄家的少爷、公子们都已经是烟消云散。 秦淮河南岸珠市云烟院中,箫声悠悠,如泣如诉。常来的熟客们便知道这是江南名妓刘如烟在吹箫。技艺高超。 云烟院内的一处阁楼二楼中,刘如烟专注着的吹着竖萧。身姿婀娜修长。 身后,云烟院的粟妈妈絮絮叨叨的道:“女儿啊,妈妈当日也是被甄大少逼的无奈啊。你和贾三爷有旧,去求求他,我们娘俩的日子不好过些?” 刘如烟没有说话。她的好姐妹苏诗诗当日给赶出云烟院。她亦是无法。如今,贾先生的老师张安博升任礼部尚书,云烟院在花魁大赛中又被中散先生处罚,日子有些难过。 但,她并没有去求贾先生的想法。没有用的。宋若雨的遭遇不就是明证? 她在想,如今已是天下花魁的苏诗诗在何方。她知道江南秦淮河上自林千薇口中唱出的那首名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吗? 贾先生要离开金陵了。 … … 贾环要离开金陵返回京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但这并非什么新闻。因为天子加开恩科,所有有志于科场的举人都会在明年二月前抵达京师。反倒是贾环到十一月中旬还没有离开,实际上是有些晚了。他肯定需要要在春节前回到京师的家中。 对他的离开,有人轻松,有人怨恨,有人感叹,但贾环自己还在处理金陵的琐事。他带着黛玉去苏州祭拜林如海夫妇、裴姨娘耽搁了时间。 不过,离开的时间渐渐的近了。定于十一月十九日。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都是忙忙碌碌。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都帮贾环处理一些事务。 何元龙、何师爷都返回扬州。沙抚台还在忙碌的赈灾中。他不像卫弘可以准备升官了。 南京户部尚书是闲职,有功劳,有空缺就可以升走。淮扬巡抚是实职。得从稳定地方、大局的方向考虑。至少在明年夏季前淮南灾民安顿下来前。沙巡抚都不可能调任。 十一月十七日上午,贾环在德润坊贾府中召见荣、宁两府的管家、管事。叮嘱族中子弟、下人不得生事。 甄家已倒。但贾家在金陵的权势却没有减弱,而是有所增长。根本原因是贾环让金陵的人们见识到贾皇妃的“威力”。而不久之后,贾元春将受封贵妃。她是贾家未来数年权势的根基。 在金陵等待朝廷处罚结果时,他就已经写信给贾政,说明金陵事了以及情况,让其转告贾元春。 贾环叮嘱了一番后,将身边的一名青年推出来,介绍给荣、宁两府的管家,“这是原来陈家米行的大伙计施羽。我在金陵的香水生意,伺候由他负责。” 正厅中,十几名齐聚的贾府管事都有些骚动。为首的两府留守都总管刘管家、吴管家都一脸震惊的看着贾环。他们都没想到三爷会将每年近万两银子利润的生意交给一个青年。 贾环并不解释,道:“你们配合好他。若是阳奉阴违,想必城外赖家负责的庄子还差些人。” 这话说的下首的十几名管家管事顿时鸦雀无声。然后整齐的躬身行礼,齐声道:“是,三爷!” 三爷本来权威就重。在他“干掉”陈家之后,在贾家中,至少在金陵这里绝对是一言九鼎。 当然,贾家的子弟、奴仆现在在金陵中办事,确实感受到三爷“虎威”带来的便利。 施羽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相貌平平。做事非常有章法,这时躬身向管家管事们行礼,“小子初到乍到,事情办得不周详的地方,请您诸位看在三爷的面子上多担当。” 这番话说的很漂亮。 贾环微微点头。施羽、白师爷是他在金陵、在对头们倒下后网罗的人才。 早在一个月前施羽就前来向他毛遂自荐。当时,这个青年有一句话打动了他,“贾老爷,既然要换东家,为什么不换一个更强大、更有前途的东家呢?户部平抑粮价,那一系列的手法背后必定有高人。我愿意追随在贾老爷身边学习。” … … 处理好贾家的事情,中午时分,贾环带着随从前往卫府参加午宴。门前车水马龙。前来拜见的人群的马车将巷子都堵住。卫府派出下人在巷子中维护着秩序。 幸好,贾环是坐船过来。轻便的很。不至于被堵住。 卫府门前这幅场景禁不住让贾环想起一年前八月份他抵达金陵,替卫康、卫阳送家书给卫弘时的场景:清冷的秋日时光中,桂子飘香。访客寥寥。 卫家的门房自是认识贾环,派人将贾环引进去,随从另有地方招待。贾环在一处静室之中略坐了一会,卫兼便进来陪客。 卫兼是卫弘的嫡次子,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鱼白色的士子衫,木讷的神情在见到贾环后露出微笑。他在华亭与贾环合作过,知道这个在金陵官场中近乎猛兽,令人敬畏的少年其实私下里很随和,拱手见礼道:“见过贾孝廉。家父与新任的吏部吴尚书相识,正在闲谈,等会便过来。” 贾环微笑着点头,道:“卫兄客气。”新的金陵知府、吏部尚书、户部尚书、数名侍郎都在近日在金陵上任。 闲谈了片刻。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从门外走进来,高兴的扬声道:“子玉你总算是想起到我这里来道别了。”卫弘五十八岁的年纪,略显老态,身形微微有些胖。 贾环起身道:“事务繁杂,望卫尚书勿怪。” 卫弘笑着做个手势,示意贾环坐下,不必拘礼。他坐到居中的梨花木椅上,吩咐道:“兼儿,你吩咐厨房送些酒菜过来,我中午与子玉痛饮。” 卫兼愣了下,答应着退出去。 贾环心中一动。卫弘这是给了他很高的礼遇。和正二品尚书一起吃饭,在他不是卫弘的弟子的情况下这是非常亲近的表现。 卫弘坦然的笑着道:“子玉不必拘礼。我与陈高郎的较量还没有开始,就被子玉终结。我要领子玉一个人情啊。户部惠尚书年前就会致仕。我大约要等到年后交接完成才会去京城。” 以卫弘的眼光、水准,自然不会对贾环说,早知道你姐姐那么厉害…,这种话。金陵的这场权力博弈能取的如此大的胜利,根本原因还在于他听从贾环的建议,稳定了金陵粮价,组织运粮支援淮南灾区这个功劳。 贾环谦逊的道:“恭喜卫尚书。” 卫弘哈哈一笑,再道:“叙功的文书我已经上报朝廷。预估能让你日后官加一级。子玉此去京城春闱大比,一定要取中皇榜,方才能不负所学,不负平生。” 以贾环的年纪,只要在雍治十三年甲寅年中了,必定前途无量。额外还要加上贾贵妃的支持。以他和贾环共事这段的交情,再加上孙儿卫阳的同窗之谊,卫家亦可受益。 贾环笑着点点头,“我会的。”户部这份功劳,在他考取进士后授官时会兑现。 正好酒菜送上来,卫弘和贾环笑着聊起京城官场的趣闻。他前不久刚收到长子卫康的家信。里面就包括,对贾妃晋升贵妃的推断。 中午的阳光和熙,柔和的落在静室外的梅花上。 贾环和卫尚书谈了很多。(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六章 让我们荡起双桨 武定桥,和安街。 中午的阳光落在砖墙砌成的院子上,带着冬日的温暖。 贴身的丫鬟云瑶从贾环的住处打听消息回来,“姑娘,贾三爷去卫家吃酒还没回来呢。我们还要再等等呢。” 林千薇一袭粉裙,在卧室里来回踱步,嘴角有着一抹甜蜜的笑容,美丽无端。 听了丫鬟的话,顿时失望的闪了闪眼睛,想了想,吩咐道:“云瑶,你去把画舫准备好。还有酒菜,笔墨,要上好的白纸…”将小事一一吩咐。 云瑶在门口好笑的答道:“知道啦。” 贾三爷约姑娘今天下午去莫愁湖游玩。姑娘等的心急了。可是,想着那个五年之约,她就不大看好这份恋情。 … … 金陵第一胜景便是莫愁湖的“莫愁烟雨”。 将近小寒时节,莫愁湖浩渺的湖面上凄凄冷冷,游人稀少。园内楼、轩、亭、榭错列有致。堤岸上柳树枯萎。 下午两点多,贾环从卫弘家中吃酒出来,与林千薇在武定桥汇合,到清凉门外的某愁湖游湖。兑现带着黛玉去苏州前的诺言。 不过,毕竟是冬季,而且在这个礼法森严的时代,情侣一起游览湖景、园林连手都不能牵。两人在寒风中逛了一会,失笑着回到温暖的画舫中。 “有一点胶柱鼓瑟。”林千薇贝齿咬着红唇,盈盈的浅笑,服侍着贾环解下华美的黑色斗篷,叠放在画舫船舱中的储物衣架上。 她和贾环刚才做的事情,想起来都觉得有点傻。 贾环就笑,辩驳道:“做一些我们终身难忘的事情,这才叫情调。”目光追随着林千薇美丽、高挑的身姿。 她的病这些天已经养好了。神气完足。外面裹着浅粉色的斗篷,高挑窈窕。背对着他,弯腰放披风时,一道优美的背、臀、腿曲线展露。美丽动人,仿佛能沁到人心窝子里去。 “那贾郎带着你表妹游湖写出‘欲将西湖莫愁比’的名句,亦是难忘的事情吗?” 林千薇说着话,忽而回头娇嗔贾环一眼。贾环在看她,她当然感受得到。欢跃、甜蜜的感觉在心间漂浮。没有女子会不喜欢情郎的欣赏。只是,会有些羞涩。 贾环微微一笑。他当然不会不好意思。 “诶…”林千薇娇羞而无奈的嗔一句,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穿着浅白色的对襟长衫。明眸酷齿,明丽无端。冬季时,她穿得却并不多,此时更显出她窈窕的身姿。隐约的曲线在洁白的长衫下若隐若现,流泻着典雅的贵女风情。 她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啊。这是她与生俱来,浸润到骨子里的气质。 贾环和林千薇说话这会儿,丫鬟晴儿和云瑶一起送了精致可口的酒菜进来。放置在案几上。 国朝的风俗,已经由跪坐偏向于坐在凳子、软榻上。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便展现出这一场景。此时,画舫中在长条案几后的是一张宽敞的软榻。 林千薇脱下斗篷后便过来,自然的坐在贾环身边,素手执壶,为贾环斟酒,目光莹莹的看着他的脸庞,似乎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印到心中去。 贾环接过酒杯,轻轻的握住林千薇温软的玉手。 他后日即将离开金陵。此去经年。他与林千薇有五年之约。然而,相见时难别亦难。两人都没有开口去说离别的事。只让离愁、情意在心中流淌。 喝酒,吃菜。时光在静静的,飞快的流走。气氛静谧、温暖又充满离别前的伤感。船外,秦淮河上的歌声在午后遥遥的传来。 林千薇柔婉的依偎在贾环的肩膀上,轻声问道:“贾郎,你和你表妹的关系如何了?”并非是吃醋,只是在转移话题。以她名妓的出身,不管嫁给谁,都是妾室。 贾环搂着林千薇的细腰,苦笑一声,道:“我正发愁着呢。薇薇,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谁能抵挡得住林黛玉的魅力呢?他对林妹妹的好感已经增加至临界点了。 别说什么理智、感情之类的废话了。要是现在黛玉突然说和他:环哥,我不喜欢你了。那他心里估计会很难受。 男人啊! 林千薇莞尔一笑,直爽的道:“当然是。你应该要像我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 贾环抿口酒,笑着摇摇头。不一样的。 林千薇见贾环情绪不高,道:“我唱曲子给你听。”就这么倚在贾环身边,檀口轻启,清唱道:“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轻轻的声音,仿佛情人在耳语。婉转、动听的歌声让贾环心情放空,忘却烦恼。这是一首情诗。 贾环揽着林千薇柔软的细腰,拥她入怀。怡人的美人幽香扑鼻而来,娇软、修长的身子依偎在他怀中。触感极佳。低头看着绵软的坐在他腿上,依偎着将绯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略显娇羞慌乱的林大美人。贾环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在她粉润的红唇上… 他现在算是明白庞泽为什么会执着的想要娶张家娘子。 当你有些烦恼时,一个美丽的女子为你唱曲想让你开心、遣怀,那种触动,足以将人的心给融化。你会感觉,你是她世界里的唯一中心,你不开心,她便不安。 这不是爱情,又什么是呢? … … 落日西下,傍晚到来。 贾环与林千薇相拥在一起,随意的说着话。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一起说。直到晦暗的光线弥漫在船舱中,贾环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贾环吩咐了外面的丫鬟准备回程,轻抚着林千薇美丽的鹅蛋脸,她的肌肤并非那种白皙,而是透着健康的光泽。明眸酷齿、五官精致。很美丽的女子。 此刻,他心中漂浮着安宁、愉悦的情绪,说道:“薇薇,说起情歌,我有一首曲子,看你能不能唱?” 林千薇轻笑,微微仰头,看着贾环的眼睛,骄傲的道:“当然能唱。妾身倒是好奇贾郎有什么曲子?” 贾环的诗词,她自是非常的钦佩、仰慕。推崇至极。但是能唱的曲子,并非只有诗词。她才是个中行家。 贾环开怀的大笑,轻轻的拍拍她弹软的俏臀,等她起来后,起身走到一旁的案几边,拿过纸笔,将电视剧西游记里面的著名插曲《女儿情》给写出来。 林千薇站在贾环身侧,眨眨漂亮的美眸,漆黑的眼眸滴流的一转,嫣然笑道:“贾郎,这是什么曲子?怪怪的。” 贾环就笑:“很出名的曲子。”说着,轻声的哼了一遍。 贾环虽说听歌,但是唱歌的水平就是个ktv里面的中下等水平。并不高明。五音不全倒不至于,普通人的水准。但听在林千薇这样的方家耳中,漏洞百出,惹得她俯身在贾环的肩头,咯咯娇笑。 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林大美人,贾环随和的笑一笑,并不介意。不会唱歌不丢人。术业有专攻嘛。反倒是带点考校的问道,“怎么样,能唱吗?” 要知道,古代和现代的音乐完全是两回事。他觉得好听的音乐,在时人听来恐怕未必。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音乐。比如,先秦时期的《诗经》,后来的唐诗宋词。再到近代的流行音乐。音乐烙印着时代的痕迹。 林千薇笑吟吟的白贾环一眼,单手依恋的扶在贾环的肩膀上,随意的开口,“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 这一曲,如若黄莺,清丽婉转,唱的贾环自叹不如。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要舒张开。完全的将女儿国国王对唐僧那哀婉缠绵的情意给唱出来。 等林千薇唱完,喘匀其息,贾环又重新写了一首曲子出来,哼了一遍。既然林千薇能唱现代歌曲,他想她为他唱他喜欢的那首歌。 林千薇古怪的看着贾环,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些怪怪的词曲。不过情郎喜欢听,她自是不会推辞,略微吸口气,开声清唱。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 熟悉的歌声,歌词,让贾环禁不住感慨,白塔,红墙,仿佛隔绝着数百年时光的记忆重新。将他内心最深处的画卷打开。记起他那纯真的小学生时代。记起父亲,母亲…,在那昏黄的灯光下,父亲劈材,母亲喂养家猪的画面…,贫困而温暖的金色童年。记起,他在小学的毕业典礼上与同学们合唱时的场景。 是啊,当别人看到他坚强的意志,何曾想过他曾经的软弱。他这一路走来,博弈、激斗、杀人,科举,复仇,一路的艰辛、困苦,又有谁知道? 活着,这简单的两个字,无比的沉重。这便是生活。然而,在生活中挣扎着的人,是幸福的、真实的。我们不应该抱怨。没有挣扎,如何证明自己还活着? 贾环心情激荡,拥抱着林千薇。 他很庆幸,在他一路前行,披荆斩棘时,能遇到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陪在他身边。然而,当他品尝着两情相悦的美好时,相聚的时光又即将结束。他后日即将返回京城。 人生之苦,不外如是。 林千薇感受到贾环激荡、近乎失控又流露出的真情,心中仿佛被甘泉填满,在他耳边,缓缓的,柔柔的道:“贾郎,我在这儿。” 船到武定桥。贾环跟着林千薇一起回到她家中。在进门之后,贾环将她打横抱起来,往卧室里走去。 他想要她。 林千薇,贾环心中的大青衣,明丽高贵的大美人,在娇呼一声后,将螓首埋在他的胸膛中,脸蛋上滚烫滚烫,绯红如潮。(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七章 五年之约 寒冬时节,入夜早就是寒风凛冽。和安街后的街巷中在冬夜里幽暗深邃。 林千薇的小院中灯火点点。蜡烛点亮,木炭燃烧,驱散着寒意、黑暗。 云瑶、晴儿两名丫鬟俏脸绯红的送了热水到卧室中。而后,又送了精美的菜肴、米饭进去。 晚饭点时,卧室里姑娘那抑扬顿挫的调子,能撩动十三四岁的丫鬟们春心荡漾。 卧室里灯光明亮,温暖如春。温度大约有近二十度。水蓝色的帐帷中,贾环拥着林千薇,两人亲昵的说话。 贾环在被子下感受着她光滑得如同绸缎般的肌肤。她的俏脸上还残留着醉人的潮红。带血的白帕子自是已经收起来。 林千薇娇躯紧紧的贴着情郎,时而说着亲密的情话,心中有难以言喻的满足与快乐。与爱慕的男子在一起,精神上的愉悦,甚至超过身体上的。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他没想到他这具年轻的身体在刚才表现的还不错。现在还有些蠢蠢欲动。不过,要怜惜身边的美人是第一次。温声道:“薇薇,跟我去京城吧!我们休戚与共,祸福相依。五年太久。我等不了。” 林千薇现在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即便待在金陵,还是会卷入到贾家的漩涡、巨坑中。何必自欺欺人?他希望她跟着她去京城相守。五年之约,就此作废。 似乎,他回京之后,又多了一个必须获胜的理由。 林千薇星辰般的美眸看着贾环,比她小六岁,却有成熟、稳重的男子,丝毫不掩饰她的情意。凝视了片刻,软语道:“贾郎见谅,妾身不想去。” 贾环没有着急,缓缓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林千薇低头笑了下,以咏叹般的调子,感慨的说道:“贾郎才调世无双,不知道要迷醉多少人家的姑娘。我不想卷入争斗。我在金陵等着贾郎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来娶我。再者,贾郎回京城,有大事要处理。不宜为我分心。” 她是很聪明的女子。知道贾环在京城中有未婚妻。还有表妹的爱慕未曾处理。情感一如乱麻。她作为妾室,如何争?如何入贾环的家门?与其让贾环为难,不如忍受离别、相思之苦,在金陵苦等五年,换来日后的长相厮守。 另外,她对她自己的美丽有信心。她要是去京城,贾环必定会与她夜夜厮守,徒损精力。少之时,戒之在色。她怕自己得一个红颜祸水的名声。 贾环愣了半响,紧紧的抱着林千薇。他知道她的思量。但这为他考虑的思量更让他牵肠挂肚啊。想了想,憋出一句话来,“你在金陵,我更为你担心。我意志力没那么弱。” 林千薇嫣然一笑,埋首在贾环的颈脖间,呵气如兰。 冬夜渐渐的深了。 … … 贾环说自己意志力很强的说法,在第二天早上就被他自己打破。正是如胶似漆之时,又哪里忍得住? 日上三竿时,贾环才和林千薇起来。冬季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去。院子里的松柏郁郁常青。 吃过早饭后,贾环和林千薇在卧室里一起说话,翻看她收藏的曲谱、乐器。 这时,袭人自家中而来,回道:“三爷,姑娘在家中生闷气呢。姑娘发表在报纸上的诗词给人骂了。” 贾环站在书橱边,他此时心情正好,好笑的道:“这不至于吧?”黛玉的性情还是很高傲的。不应该因为给一个不相识的人点评几句诗词就恼了。她理会那是哪个阿猫阿狗啊! 林千薇“噗嗤”一笑,明眸中流泻着轻波,轻轻的推贾环一下,“贾郎还是先回去吧。” 贾环点点头。带着袭人一起回到家中。林千薇的院子与他的住处后门斜对着,走两步就到。刚回到家中,就遇到元伯亲自进来禀报,递给贾环一张请柬,“三爷,宁翰林自江西探亲返回金陵,请你去给城中的别业一叙。” 贾环沉吟了一会,让袭人给后院里的黛玉、晴雯、如意几人交代一声,带着长随去往龙江先生在金陵购置的别业。 龙江先生的钦差使命在金陵粮案了解时就已经结束。不过,天子恩典,允许他以钦差的身份返回江西老家探亲。 但此时年近春节,他返回金陵干什么?要北返京师,也应当是明年开春之后。 … … 位于清凉门,莫愁湖畔的一处大宅中,园林幽雅静谧。正午的阳光正好落在屋脊上。 明厅中,龙江先生宁儒招待着贾环吃酒。菜肴精美。 贾环喝了半杯酒,环顾四周。入目之处,可以远眺莫愁湖的美景。胜棋楼与郁金堂依稀可见。“龙江先生这处别业当真是好出处。” 宁儒穿着青衫,潇洒倜傥。闻言哈哈大笑。他重新为翰林之后,收敛了许多,但是在贾环这样的老熟人面前,还是放荡不羁的性情。“这是郑国公送给我的。” 贾环点点头。 宁儒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苏诗诗的事情,他听说了。但贾环不和他谈,他也不准备谈。 “子玉,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返回金陵。哈哈。其实很简单。甄家在出售资产,我准备捡个便宜。另外,我受到京城的来信。有个消息要通知子玉一声。” 宁儒喝了一口酒,顿了下,看着贾环,小声,郑重的道:“听说,太子对你很不满。”说完,拍拍贾环的肩膀。原因,他相信贾环懂。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 贾环笑了笑,喝口酒。其实,他比龙江先生更懂其中的隐情。他断了太子每年数十万两私盐的利润。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太子恨他,这不奇怪。 但是,要贾环给素未谋面的太子一个评价,四个字:冢中枯骨! 贾环沉吟了一会,对龙江先生道:“谢龙江先生告知。”不管太子是不是会完蛋,龙江先生这个人情他得领。 龙江先生就笑,道:“子玉真的要谢我的话,帮我一个忙。”说着,拍拍手。 片刻后,四名体态修长婀娜,容貌秀美,一般身高,一般胸围的美女从厅外进来。各自穿着素色的白衣,更添风姿。 贾环一愣。这不是甄家的那四名出色的歌姬吗? 他在和甄礼吃饭时见过两次。甄家搜罗这样的四名美貌,又能唱曲、唱戏,偏偏还一般身高、胸围的歌姬是相当费银子的。至少会耗费两万两银子。 龙江先生洒脱的笑道:“这是甄礼送给我的。但是我家里住不下了。请子玉为我分忧。” 贾环心里汗了一个。对龙江先生对女子的观点实在不敢苟同。有感而发的道:“我家里也住不下了。” 龙江先生哈哈大笑,“子玉这话说的好。”挥手让四名歌姬退下去,道:“得空了,请子玉往江西一行,为家父画一张像。”这才是他的目的。他父亲时日不多了。他知道贾环最近要回金陵,所以耍了一个手段。让贾环答应下来。当然,那四名歌姬,贾环要收,他还是很乐意送的。 贾环点点头答应下来。 … … 从龙江先生的府上出来,贾环有点酒意上头。太子的怨恨没什么可怕的。不过,他回京之后也得小心应对。不过,他的策略就是让贾家远离太子。 想着朝堂上的事情,贾环的思绪从情感中跳出来。坐着船从西水关进入秦淮河中时,和熙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忽而醒悟过来,黛玉为什么生闷气。(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妹妹,你放心。 贾环坐船从秦淮河上返回武定桥、和安街。 午后时分,和安街上略显安静。时光在静悄悄的流走。金陵是这个时代有数的大城,人口众多。街肆上繁华兴盛,人流如梭。车马往来。不过在非主干的街道、巷子中,还保持着悠然的静谧。 贾环的家中略显杂乱。打包好的行李正在往停泊在外金川门的楼船中运送。 贾环明天就将带着黛玉等人北返京师。东西不少。除却个人的衣物,用度器具,还包括黛玉的书籍。以及带回京城给亲朋好友的礼物。 张承剑、纪鸣、白师爷,萧幼安帮着贾环料理一些琐事。贾环回来后,见了一会客,这才往家里的后院里去见黛玉。 黛玉住在后院的东厢房。贾环刚跨过门槛,晴雯和袭人俩从暖阁里迎出来。袭人低眉顺眼的模样,柔柔弱弱的低着头。她挺怕贾环的。虽说她近来与晴雯、如意的关系很不错 晴雯穿着花色的棉袄,套着青色的掐牙背心,很标致的丫鬟模样,抿着嘴笑,灵动而俏皮,“三爷,林姑娘在里面呢。紫鹃姐姐正陪着她说话。” 三爷昨晚在林千薇那里。她自是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不过,有些事情她知道,但并不会去说什么。她和三爷主仆一场,日后定然也是在一起的。 贾环就笑了笑,“我去劝劝她。哦,如意呢?”他和晴雯、如意的感情早就水到渠成。不过,她们俩年纪都还小。昨晚他彻夜未归,再见着晴雯,倒没其他的感触。 晴雯笑盈盈的道:“如意在屋子里帮三爷你清理书本。我识字不多,过来和袭人姐姐聊天,偷会懒咯。” 贾环笑着摇头,“你啊…”说了一会话,进到卧室中。 黛玉的卧室宽敞明亮,兼做她的书房。此时林如海留给她满屋子的书,价值不菲,都已经打包,等待明天早上和马车一起运走。书案上空空。衣橱、案几、木架上的物件都给收起来。略显得清冷。 黛玉穿着一袭青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手拿着团扇,目光呆呆的,显然是神游天外。 而紫鹃在一旁添茶、添炭。有一种主仆间的默契。她和黛玉情若姐妹。 贾环轻步进来。紫鹃看了贾环一眼,悄然的退出去。她对三爷“夜不归宿”,当然是心里很不满的。这是将姑娘放在心中何地呢?但是,三爷一贯待她还不错的。前几日从苏州回来的途中,还帮她解了围。她即便对姑娘再忠心,也拉不下脸来说狠话。 贾环见黛玉将身子转过去,由侧影背对着他,知道黛玉心中有气。到书桌边拿起他给黛玉“过滤”过的金陵简报翻了翻,看看是谁在骂黛玉的诗。 黛玉前些日子让他拿到金陵简报在十一月十五这期报纸上发表的是那首知名的《秋窗风雨夕》。八七版红楼梦中亦有谱曲。歌声哀婉凄凉。这首本应该诞生在红楼十三年秋天的乐府体裁诗却是提前到此时。 红楼原书第四十五回写道: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凄凉。知宝钗不能来,便在灯下随便拿了一本书,却是《乐府杂稿》,有《秋闺怨》《别离怨》等词。黛玉不觉心有所感,亦不禁发于章句,遂成《代别离》一首,拟《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词曰《秋窗风雨夕》。 这是黛玉在秋天的病中,盼望姐妹们过来坐坐,说会话解闷。知宝钗不至,心中苦闷而作。 前些时日时,宝钗来探望黛玉时,说:“我在这里一日,我与你消遣一日。你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告诉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之前两人曾有一番对话,黛玉自感身世,在贾府之中,凄苦无依,宝钗劝她吃燕窝粥,她又不欲底下的婆子丫头嫌她,咒她。这是寄人篱下之苦。痛到心扉深处。 词曰: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贾环此时再读这篇诗词,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 八月中秋节前,桂子飘香时,裴姨娘遇刺,他血祭裴姨娘后,外出扬州复仇。黛玉的这首词大约成于此时。字里行间诉说着她在秋夜里的孤独,无助,凄凉。 那时,他成败未知,生死未卜。 或许,这便是黛玉在思念,徘徊,担忧中将对他的依恋、尊敬转化为欣赏、爱慕之时。 他难以忘记,他九月下旬回来说,黛玉见到他时的雀跃,流泪的改口喊一声“环哥”,将依恋、仰慕、信任、思念、牵挂给传递出来。他当时没有明白,此时回过头来审视,恍然惊觉。 要说快要满十二岁的黛玉是否懂爱情,大约是懂的。红楼原书中,宝、黛的爱情趋于热恋、成熟,也就在这十二三岁间。 贾环轻轻的叹口气,看下窗下坐着的林黛玉,“林妹妹……” 曾因酒醉鞭名马,犹恐情多累美人。 在昨日、今日,他心中溢满了林千薇的情意,现在是黛玉的爱恋。再还要加上晴雯、如意的情思。他能否装得下这些深情、美意?情债真是背不得啊! 林黛玉回头看贾环一眼,又转过去,背对着贾环。她还在生气。不知道为什么生气,但就是心里很生气。她和环哥,不比林千薇更亲近么? 贾环苦笑一声,这种情况,他要是说黛玉使小性子就太过了。捏着鼻子自顾的道:“你这首词写的是极好的。至于甄三姑娘批评你说:矫揉做作,强说新愁,这是一派胡言。” 黛玉讶然的转过身,精致的小脸对着贾环,秋水般的美眸闪过恍然,细声道:“原来这个‘凤与凰’是她啊!” 在去年冬日,她与环哥,姨娘几人一起游览莫愁湖时,遇到过甄祎,对这人印象不好。 贾环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作为曾经的金陵简报总编,撰稿人是谁,即便是笔名,心里还是有谱的。这个“凤与凰”的笔名,多半就是甄祎。 不过现在甄家提前没落,怕是没那个皇室王孙想娶她吧?甄家的命运,贾环向来是不关心的。贾家的前途,他都还没搞定,哪里有时间替别人操心。 黛玉微微抿嘴,精致如玉的俏脸上掠过不忿的神情。她这是给“仇人”骂了。她和环哥是同一立场,同仇敌忾。 贾环道:“妹妹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再给金陵简报写一件稿子反驳她的话。我帮你发出去。” 黛玉仰头看着贾环,娇嗔道:“环哥,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我还发什么文章啊?” 贾环微微一笑。 黛玉贝齿轻咬着嘴唇,拿团扇遮住嘴,娇俏的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只是想笑。 这时,紫鹃拿着木茶盘送两杯热茶进来,见屋内气氛还不错,姑娘回嗔作喜,将青花瓷茶碗放在圆桌上,禁不住道:“阿弥陀佛!解铃还须系铃人。姑娘还是坐到熏笼这边来吧。坐在窗户下透风,冷着呢!” 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 紫鹃笑道:“我倒不是白嚼蛆。一片真心为姑娘想着。”说着话,看贾环一眼。再将茶碗分别奉给贾环、黛玉,又将黛玉的椅子挪到屋中间的熏笼边。 贾环见紫鹃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开口道:“紫鹃,你去看看厨房的晚饭。” 紫鹃哦了一声,笑着离开。黛玉的心情好,她自是情绪不错。 黛玉见贾环将紫鹃打发出去,忽而有些明白了什么。悄然的低下头。下一刻,就感觉身体给贾环轻柔的抱住。可是,只这一下,令她心跳猛的加速。身子软绵绵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 贾环低头在黛玉耳边道:“妹妹,你放心!” 他一向是拒绝狗血剧、虐心剧发生在自己身上。那都是小说。而我们自己的人生不是,要自己好好的把握。所以,当日林千薇大哭而走时,他径直的问她:等我五年,你愿不愿意? 而此时,黛玉已经将情意表露出来,他难道还要像红楼原书中的大脸宝一样,和她试探来,试探去吗?他直接给出承诺。 情债确实是令人生畏。但正如林千薇给他说的:不要辜负了你表妹的深情。既然他无法对黛玉说:林妹妹,这辈子我们只做兄妹。这种话他说不出口了。 那么,这笔情债,他想抗着前行。纵然,前途艰难。 黛玉如玉的俏脸上腾起一缕绯红。这是心底的甜蜜、欢喜、羞涩的情绪涌上来。仿佛浑身都有些轻飘飘的。以她的聪慧,自然明白“放心”这两个字是什么承诺。 “嗯。” 其实,以黛玉缺乏安全感的性子,应该是要问一问:放什么心。红楼原书中,她和宝玉的对话就是如此。第三十二回有精彩的描述。但此刻,她都给贾环抱在怀里了啊! 这个时候贾环说要她“放心”,岂是两个人站着对话能比的?这是对感情的承诺。而这一年多以来,她对贾环说的话很信服! 她的身份,婚姻,地位,长辈们的态度,这些都是大难题,但她相信环哥能解决!(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九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上) 夜已三更。 贾环还未睡下,在卧室的书案边,沉思。炭盆烧着上好的白炭,驱散着冬夜里的寒意。一杯香茶已经转凉。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他既然给了黛玉感情上的承诺,就要做好各种准备。这个局很难解开。 从礼仪的角度来说,国朝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三皇五帝时期的娥皇、女英的故事毕竟比较久远了。他与宝钗有婚约,他明年二月金榜题名之后,就会完婚。 从感情的角度来说,他如何向宝姐姐解释?宝玉会怎么闹?贾母是否会同意?官员、士绅的女儿为妾,这让别人如何看黛玉?这都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渣男,只管撩妹,不管负责,后果。最典型的就是大脸宝。老司机,在某一段时间内深爱一个女人,见一个爱一个。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拔鸟无情。 他不是渣男,也不是老司机。在他贪心的想要拥有着这些女孩子们的爱情时,就注定要面临着各种困难。只是,实际上而言,龙傲天好当,像张恪那样的情圣难当。 贾环揉揉眉心。他的性格,意志,并非是遇到困难就缩卵的人。既然选择了,承诺了,就要勇往直前。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当前社会对男人的宽容。好吧,腐-朽堕落的封建主义制度。 元稹有一句名诗: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如卿。贾环今夜,老老实实的一个人休息。实在是陪谁都不好。 贾环叹口气,在竹纸上,勾勾画画,罗列着可行的方案,又删减、推敲… 时间渐渐的过去。东方将白。和安街的巷子里,雄鸡高唱。 … … 数辆马车停在和安街贾环家中的门前。包裹、箱子不断的被搬出来。仅仅是黛玉的书籍就有十几个大木箱子。德润坊贾家那边来了不少人手帮忙搬运行李。 约上午八点许,黛玉等人带着帷帽坐进马车中。车队缓缓的前行。贾环与白师爷、纪鸣、张承剑骑着马在车队前面。元伯、钱槐、胡小四、施羽、刘管家、吴管家等二十几人步行跟随着。 温暖的阳光破开浓雾照在众人的身上。离别的情绪弥漫在队伍中。 张承剑胖胖的,骑在骡马上有些吃力,道:“田师爷在外金川门处准备着送别酒。” 贾环点点头,在马上拱手道:“多谢伯苗兄安排。” 张承剑笑呵呵的道:“子玉何须客气?我等为朋友送行,份内之事。”又感叹道:“此地一为别,京师千里远。” 纪鸣也插话进来,“是啊,惟愿子玉与诸位同学高中。”他并不打算进京参加十三年的春闱大比。太匆忙了,他还没有学好,可比不了子玉那样的学霸。 京城中有信来。书院里的举人: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罗向阳都将参加此次的礼部会试。 … … 车辚辚,马萧萧。 黛玉的马车中,紫鹃和袭人陪着黛玉。她这俩马车是贾府里的马车,不似后面运货的马车行里租来的马车,陈设精美,空间宽敞。 紫鹃挑起车帘,方便黛玉的视线落在贾环身上,笑道:“姑娘,三爷骑在马上真是英武。” 昨天她给三爷打发出去。晚饭时见姑娘脸颊生霞,看三爷的目光中情意绵绵。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三爷在回京前,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只是,怎么说的,她就不知道了。这让她心里痒痒的。京城那里,宝姑娘和三爷是有婚约的,三爷打算怎么安置她家的姑娘呢? 黛玉嗔道:“你喜欢的话,我给老太太回了去,让你明儿去服侍环哥。遂了你的心意。” 紫鹃放下车帘,笑道:“好姑娘,怎么说到我这里来了?我要去也不会是一个人去。”姑娘出嫁,她必然是要陪着去的。 黛玉如花的容颜上浮起淡淡的绯红。这句话牵动她的情思。 车厢里安静下来。一旁的袭人看着粗笨,心思却是细腻的。言语间听的出来。心里感叹了一声。这回府之后,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了局呢。 而她的未来,又在何处呢?她是属于宝二爷借调给林姑娘的。但回去之后,想要再会宝二爷房里,怕是难了。一个是宝二爷房里没位置,二个是三爷对她服侍林姑娘还是很满意的。她从晴雯口中得知的。预估不会让她离开林姑娘屋里。 然而,林姑娘出嫁,怕是不会带她去的。 … … 贾环在十一月十九日启程离开金陵的消息,在金陵不算秘密。 随着日头的升高,宁儒、中散先生、李良吉、丁昂等士林中人开始向外金川门的码头赶去。贾环的诗词、素描画,足以让他在士林中拥有相当的地位。 更别提他其他的身份、关系网。比如:江南士林新任领袖张安博的弟子,比如贾妃的弟弟,比如颇受将来的户部尚书卫弘的看中等。 临金川门时,路过一座酒楼时,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副长随的打扮将贾环等人的车队拦下来,“我家主人请贾孝廉与林姑娘入内一叙。”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控制缓步前行的黄马,车队缓缓的停下来。还没开口问,拦路的男子说道:“我家主人是新任的金陵知府纪兴生。” 张安博看着翻身下马贾环,惊奇的道:“子玉…”贾环与金陵知府纪兴生有旧? 贾环苦笑一声,解释道:“家父和已故的林姑父与纪府尊有旧。” 金陵知府纪兴生上任有些时日了。但贾环并没有去拜访他。林如海去世前给他留了三封书信。通过何元龙转交给他。其中就有一封是给纪兴生的。 但贾环深知人走茶凉的道理。至于,贾政和纪兴生的交情,他作为晚辈,马上就要离开金陵,没事也没有必要去拜访纪兴生。倒没想到纪兴生会在他离开的路上将他“截住”。 奴仆纷纷阻隔人群、道路。通知马车中的黛玉。又前去与纪家的人交涉。 酒楼的二楼之中,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颇为不悦的看着贾家奴仆的反应,低声道:“意态骄狂!”他贵为知府,轻车简从的出来,都没有封路,贾家的奴仆竟然敢封路。 他身边的管家笑了笑,“老爷,我下去接着林姑娘。”(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中) 酒楼外大街上阻隔的人群如同流水被拦截、堵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通行。 此时,贾环已经在如意的协助下,从行李中拿出带着小锁的铁盒子拿到林如海给纪兴生的书信,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一起,在纪家管家的引领下,进入酒楼二楼。 贾环并不知道金陵知府纪兴生对他的举动的不满。知道了,他一样会做。他并非是一个张扬的性情。但是事关黛玉,他不会再冒任何的风险。 酒楼之中已经被清场。空荡荡的二楼,正中的八仙桌边,坐着一名中年男子,身旁是一名梳着高髻的美丽少女。只看容貌就知道两人是父女的关系。 少女穿着妍丽的棉袄。一双明眸尤其的出众。如果说她的美丽有十分,这双妩媚的眼眸要占七分。 她的明眸掠过贾环,还有带着帷帽遮住容颜的黛玉身上,微微撅嘴,轻哼了一声。她对“扰民”、飞扬跋扈的贾环有些看不上。这种世家公子,她见得多了。她父亲还曾想将她嫁给贾环,现在看来幸好这桩联姻没成。 纪兴生时年三十九岁,此时官至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他是前朝宰辅大臣纪安成的幼子,有这样的升官速度并不奇怪。这时,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文士便服,头戴唐巾,。看着普通,又谁有知道,这一位是大权在握的金陵知府呢? 纪兴生目光审视的打量着贾环,不悦的道:“你就是贾环?我到金陵这些时日,你为何不来拜见我?贾存周与林如海没有与你说起过我和他们的渊源吗?” 贾环倒不会被纪兴生的知府之威给压住,他见过的高官多了去。躬身行礼,礼貌的答道:“父亲与姑父都曾提及。小子礼数不周,还请纪叔父见谅。”说着,双手奉上林如海留下的书信,“这是林姑父让小子转交的书信。” 贾环坦率的承认错误,倒是让纪兴生高看他一眼,再加上一声“纪叔父”,脸色稍霁。 纪兴生坐着,接过贾环手中的书信,并不拆封。这种转交的书信,其实是照顾送信人的意思。都是闲话。转交到女儿手中,感慨对黛玉道:“我与令尊乃是通家之好。昔年林探花文采风流,人物出众,迎娶贾府千金。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往事历历在目,不意林兄壮年而逝,实在是天嫉英才。” 纪兴生追忆着,语气低沉、萧索。他和林如海是一科的进士。俗称的同年。私交极好。当日林如海与贾府千金贾敏的婚礼,他亦有参加。 提起父亲,林黛玉禁不住悲从心起,忍不住低头垂泪。过了片刻,抬头看向贾环。 贾环没想到纪兴生与林如海交情这么深。这种事,纪兴生不可能骗他和黛玉。对黛玉轻轻的点头。既然是通家之好,再带着帷帽就不礼貌了。 黛玉摘下帷帽,露出精致无瑕的玉容。娇靥上泪痕两行,如若梨花带雨,神韵难画,美丽无端。再拜行礼,“见过世叔。” 黛玉和贾环间的小动作瞒不过纪兴生,他微微皱眉,想起金陵城中的某些传言。等见到黛玉的面容后,微怔之后,仰天长叹道:“贤侄女与令慈何其肖似!惜哉,如海兄!” 纪兴生面露悲容,沉浸到对往事的追忆中。时间就这么缓缓的流走。好一会,才恢复过来。 贾环沉静的站在一边,等待着。 纪兴生目光从安静、沉稳的站着的贾环的脸上滑过,心中赞许的点头,这少年心性沉稳。对贾环的评价调高许多。果然是名声在外的少年才子。 而后,对黛玉直言道:“我得知贤侄女今日离开金陵,特来见你一面。亦是观察贾子玉其人。若是林兄所托非人,我定然是不依的。如今所见,心中稍安。” 说完,又对贾环说道,语气微微有些严厉:“金陵里的传言,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有诸多不堪之处。真真假假,我不去计较。若是你有亏待林侄女之处,我绝不轻饶。” 纪兴生的话是说的有点托大的。贾环在内心之中并不会畏惧他。但是纪兴生以林如海的好友的身份来说这番话,对黛玉的关爱之意流露出来。贾环自是领他的情。 贾环躬身行礼,神情郑重的道:“请纪叔父放心,我不会的。”林妹妹的深情,他如何能辜负?如何可以亏待她? 纪兴生点点头,挥手道:“你们去吧。” 贾环带着黛玉、紫鹃、袭人下楼。片刻后,酒楼外的马车队重新前行。街肆上喧嚣依旧。 纪兴生在二楼窗口看着马车远去,轻轻的叹口气。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纪小娘子撇撇嘴。她得承认,这个“飞扬跋扈”的少年,待人接物,很有一套。 … … 一段插曲后,贾环一行在冬日温暖的阳光中抵达外金川门码头。码头之上,舟船云集。体现着金陵的繁盛。在通往一处码头的主道边,有近百名士子装束的读书人在此等候。 这来是给贾环送行的士子。不仅有金陵本地的士子,国子监中的一些监生也前来送行。还有一些权贵子弟。 贾环的年龄决定了,他的离去,不可能有长辈来送行。但金陵官场新任的尚书、侍郎、堂官、亲民官们都表达了“善意”。或是派出身边自家的子弟,或是派出心腹幕僚。 也有几名并不顾忌“拍马屁”名声,读书人出身的佐贰官亲自前来码头送行。 贾环,在官场之上,首先是贾皇妃的弟弟的身份。这份权势,足以让趋炎附势。 贾环、张承剑、纪鸣等人抵达后。黛玉等人先行上船。马车上的行李亦由贾家的奴仆往船上搬运。贾环则是在中散先生的介绍下,和来送行的士子、文士、子弟们一一见面,叙礼。 “这是吏部吴尚书的二公子…” “这是户部何侍郎的长公子…” “这是吏部魏侍郎的师爷…” 中散先生一一介绍,贾环一一回礼,谦逊的与各人各自闲聊几句,接受众人赠予离别的祝福语以及对来年春闱金榜题名的提前祝贺。 龙江先生宁儒、卫兼、王仁(王熙凤的哥哥)、萧幼安、李良吉、丁昂、高监生、唐信然、乐监生、张推官、张员外、吴典籍等贾环的老熟人都在。 田师爷早早的在码头上准备了酒菜。 此处的送别,以龙江先生的身份、地位最高。 龙江先生穿着精美的玉色长衫,头戴唐巾,身姿修长,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名士气质,从随从捧着的铺着红绸的托盘中拿起酒杯,代表众人敬贾环,道:“祝愿子玉此去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贾环亦是从随从处拿过一杯酒,仰着脖子一口饮了,道:“谢宁前辈吉言。” 众多送行的人们都饮了酒。 江风萧瑟,冬日融融。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贾环向众人行礼,“谢诸君相送。山高路远,他日相逢于京师,在下再煮酒以待。” 白师爷跟在贾环身边,他也要前往京城。 就在这时,长江江面上驶来数艘画舫,歌声、乐器声清晰的传来。唱的正是贾环的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画舫船头,有小厮竖起彩旗:紫竹馆袁静香姑娘送别贾先生。 一曲毕,隔壁画舫中歌声再起。又是贾环的一首名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这一次是云烟院的名妓刘如烟。 继而又有天香院的名妓唱起贾环在江南期间的诗作:写莫愁湖的诗词“欲将西湖莫愁比”一首。“青衫少年无人识”一首。 又有晓梦阁的花魁冰婉唱词。是贾环写给林千薇的那首精品美人词: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其中有名句如: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与群花比。 如此盛况,金陵有多年未见。岸上的名士、文人、监生都是惊叹,议论纷纷。整个秦淮河上有名气的花魁都来了。 中散先生捻须笑道:“子玉来金陵之后,一鸣惊人。江南各处传唱贾词。一如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国朝定鼎百五十年,还没如此才华横溢的人物。明朝杨慎有诗曰: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不算贴切,亦可道尽一二之意。” 萧幼安、李良吉、丁昂等士林精英都赞同的笑道:“中散先生说的极是!” 贾环对着江中的画舫拱手一礼,朗声吟诵道:“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谢诸位花魁娘子相送。” 话音刚落,码头上的士子顿时响起叫好、喝彩之声。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真是写尽风流。颇有唐朝诗人杜牧“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风范。 宁儒肆意的大笑道:“好句子。不愧是子玉贤弟的作品。真名士自风流。” 画舫上的唱曲之声,停歇下来。 贾环正欲上船,就在这时,江面上飘过来一叶轻舟,船头站着一位穿着湖蓝色长袄的女子。高挑、明丽。歌声自船头飘出来。清亮如幽泉迸出,婉转如黄莺娇啼。 码头上的读书人们顿时都有一种“如闻仙乐耳暂鸣”感觉。不是之前的名妓美人们唱的不好,而是来的佳人唱的太好。很明显,技压一筹。 贾环苦笑一声,来送行的是薇薇。他早上并未去和她当面道别,以免徒增伤感。相见时难别亦难啊!只派了晴雯送了一封亲笔信过去。她还是来了。 歌声遥遥的传来,“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只愿天长地久,与我意中人儿紧相随…” 正是那日他教给她的《女儿情》。大体一样,她做了一些修改,更适合此时流行的唱法。 歌词缠绵悱恻。真情流露。如飞蛾扑火一般炽烈的情意倾泻在歌声中。这就是她。也只有她。 离别的伤感的氛围更浓了。码头岸边之上,不少人是“江州司马青衫湿。。”(未完待续。)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秦淮水榭花开早(下) 隔着二十几米远,看着婉转高歌的佳人,那明丽的容颜,贾环心中亦涌起万千感慨。 他要薇薇和他一起去京城,但是她不愿意去。个中的思量,细微之处,他能明白她。只是,唯有相思离别苦。 停泊在码头上准备离开金陵前往京城的大船的启程准备工作因为林千薇的到来而停下来。船上的人们都在听着歌曲。 外金川门繁华的各处码头上的人们都停顿下来,望向江边的轻舟,还有那数艘相连的画舫、停泊的楼船,码头的人群。唯有那婉转、清冽、灵动的歌声飘荡在江面上。 一曲缠绵、倾述柔情的《女儿情》唱完,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码头上的士子们响起震天般的叫好声、掌声。太精彩!国人表达爱情,内敛而含蓄。这首直抒情意、热烈大胆的曲子,只有林大家水平来唱,也只有她的身份来唱是合适的。 此时国朝理学占据主流。如果是良家女子当众来唱这样表达感情的曲子,肯定会有物议:不守妇德。而青楼名妓出身的林千薇来唱,在舆论根本不会受到指责。 更何况此时的送别场景,况且词曲如此动人,在码头上的都是读书人。换一个地点、时间,或许要被人骂几句:放荡不羁,当众言情;世风日下,恬不知耻。 而此情此景,一个读书人谁会大煞风景、?这是一件风流雅事,注定是要被当做名人轶闻来对待,作为才子佳人的佳话在士林中流转。 金陵府志里都要记上一笔:雍治十二年冬,贾生北返。金陵子弟相送。其时,有名妓林氏泛舟而来,婉转清歌,万人无声… 贾环心潮起伏,注目着佳人。 林千薇隔着舟船,再次开口清唱。这一次,画舫之中的名妓美人们都是曲声相和。因为,她这次唱的是有词牌的曲子: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贾环与她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的太湖之上。那时,林千薇一身白衣士子衫,女伴男装,有着一种妖冶的美丽。贾环对晴雯说:我装个逼给你看。当着林千薇和几名士子的面,吟诵了一首明秀的绝句。诗曰:春雨楼头九节箫,何时归看浙江潮?青衫少年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人生若只如初见。或许,那一刻的相遇相见的好奇,欣赏,是这段炽烈、热情如火的感情的开始! 林千薇唱完之后,在船头微微平着气息。码头上的读书人们一片议论之声。这可是很幽怨、伤感的词啊! 这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是纳兰容若的传世之作,饮水词的巅峰。奠定着纳兰性德在文学史上的地位。贾环很随意的在与林千薇泛舟于秦淮河上时写了出来,只是想听她唱歌,听的声音。 他在题跋上写道:雍治十二年秋,与美泛舟于秦淮河上。试填新作听新曲。 而之前,这首词因为林千薇在晓梦阁中教过一些花魁唱过,在秦淮河中流传。好的诗词传播速度是非常快的。但再快,和二十一世纪的信息时代还是有差别。 此时,林千薇在贾环的送别之时唱出,就像是公开发表,顿时在金陵、江南的文坛、士林中引起极大的反响。 中散先生连声叹道:“一年多的时间,就写出三首传世佳作。才华横溢,才华横溢。” 萧幼安、李良吉等人敬服的点头。确实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横趟着流过,溢出来的感觉。真实到不能再真实。难怪以喜好诗词闻名的林大家会倾心于他。 龙江先生忍不住感慨的高声道:“子玉贤弟,林大家如此深情,何必携美同返京师?”他心疼。他前两天要给贾环送四个歌姬,贾环说家里住不下了。生怕情多累美人。但是,美人如此深情,又如何能辜负?会后悔的啊。 贾环无奈的一笑,不是他不愿意带,而是她不愿意去! 贾环向林千薇拱手为礼,道别,而后转身,往停泊在码头的大船中走去,留下的是一个背影,情绪满怀的吟诵道:“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又是一首精品词作。谁翻乐府凄凉曲?瘦尽灯花又一宵,这是什么样的枯坐,什么样的心情?当真是写尽在深夜里心中的无奈和思念。 码头上的士林众人已经无力感叹才华之事了。都在叹息着今日之事。里面有着怎样不足为外人的隐情啊!明明是双双有意,为何要诉离别苦?真是令人忧伤。 贾环终究是走了。 看着贾环的背影,尔后在江面上缓缓前行的大船,林千薇俏脸上滚落下两行清泪。心中的哀愁如潮水覆盖了她的身心。 不去京城,是她的选择。 五年之约,贾郎,我等你来娶我。 … … 贾环离开金陵是一件看似低调,实则金陵的权力圈都在关注的事情。然而,送别时的诗词、佳话流传出来,终究是变成金陵城内的热门话题。在士林中流传。 稍晚些的时候,这些词作、轶闻往江南地区传播。 江南士林中公认,贾环是国朝定鼎以来,最具才气的读书人。即便,他此时只有十二岁。 舆论,对贾环而言非常正面。 十一月下旬,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李良吉就曾在秦淮河上的一个聚会上训斥了几个想要借批评贾环博名声的狂生。江南的风气,历来都是敢于藐视权威、抨击权贵。 然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同的人身上,结果是不同的。 比如贾环,贾皇妃的弟弟,这样的身份,再在金陵指责他破坏士林的规矩,搞暗杀,简直是扯淡。现在主流的观点是认为陈家犯规在先。 再比如,以贾环才子、大诗人的身份,关于贾环和裴姨娘以及他表妹的一些香艳的传言,说到底,不过是才子佳人间的故事!羡慕可以,批评,就没几个读书人会附和。 形势的变化,大抵如此。 … … 长夜漫漫,星光廖落。 中散先生在家中欣赏着手头贾环前些天派人送来的画卷。这是几幅人物画像。他之前向贾环“约稿”了。只是因为八月中秋节前贾环的姨娘被刺杀而中断。 中散先生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边欣赏,一边沉吟。 身旁的美妾添着茶,轻笑道:“老爷,贾孝廉的画技当真是神乎其技。” “哈哈。”中散先生顿时大笑。他在士林中的名声,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方宗师的好友,读书人,还因为他的画技极其的出色。他的小妾这么说,就显得外行了。 贾子玉的素描画,独树一帜,惟肖惟妙。但要说神乎其技就言过其实了。 当然,他会帮贾子玉在士林中扬名。在画技上。 之前,陈家为首的士林打压贾子玉时,他没有说话。此时,却是可以了。算是弥补吧! 再者,如此才华横溢的少年,几乎可以预见他将在几十年后执文坛之牛耳。士林中,谁不想留一份香火情? … … 京城。冬至已过。接下来就是腊月,官员们的长假即将来临。而在大明宫办公的天子亦回到皇城之中。因为,年节来临,各种祭祀活动即将展开。 随驾返回妃子贾元春居住在凤藻宫中。这天下午,天阴着。贾元春在宫中的一处暖阁之中坐着观赏着园景。随后,眺望着宫墙外的天空,沉吟不语。 身后的宫女们都在三五米开外等候着。谁也不会没眼色的上前打扰在宫中正得宠的元妃。 这时,服侍贾元春的大太监陈赋言快步进来,跪在地上给贾元春磕头,笑道:“元妃,奴才昨儿出宫歇息,今天才回。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在金陵的贾孝廉协助南京户部卫尚书赈灾,报功的文书已经到了朝廷。要论功行赏呢!” 陈太监说话的语调有点夸张,但是他很清楚元妃在关注着什么。他出宫就是收集类似的消息。 贾元春蓦的回过身来,急切的问道:“当真?”但见她杏目桃腮,光采照人。身穿江南女子的便服,淡蓝色的裙衫。更衬托的她的气质娴雅端庄,雍容华贵。端的是花容月貌。 陈太监连忙点头,“千真万确。” 贾元春心中放下一件事,展颜轻笑。她很清楚,庶弟贾环将是她之后,贾府百年荣华富贵的保证之所在。只是,没想到之前不起眼的小不点在长大之后,会有如此出色的表现。远超她当日亲自启蒙的弟弟宝玉。 随着贾元春的笑颜,凤藻宫中顿时充满了活力。女官、宫女、太监们都上来凑热闹。恭喜元妃。 就在这时,宫外涌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身后的太监、宫女捧着各种器具。夏太监手里捧着圣旨,老脸上笑吟吟的道,“皇爷有旨意来,请元妃接旨。” 凤藻宫中的众人立时跪了一片。 夏守忠展开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妃贾氏,知书识理,风姿雅丽,端庄贤淑,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贵妃,钦此!” 圣旨并不长,然而内容却是非常的震撼。贾元春进位贵妃!成为后宫之中唯三的存在。 贾元春谢恩之后站起来,面带微笑,气度雍容,接过圣旨。 在各种礼仪、程序之后,凤藻宫中欢笑声阵阵。 时值雍治十二年冬。 … … 扬州。江南的冬季时常有些湿冷。 江都县正堂沈县令在淮扬分巡道的署衙后堂和分巡道李康适闲话。李巡道即将离任前往京城等待吏部考核,而后重新选官。 寒冬腊月,梅花绽放。小菜几盘,热酒一壶。 李康适与沈知县小酌几杯,道:“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贾子玉已经离开金陵北返。在送别之时,有数首佳作传出。相比于士林对他诗词的赞誉,我更看重他的权谋手段。不出意外,此子当复前明首辅杨廷和旧事。前途不可限量。长吉可与之交好。” 他与沈县令渊源颇深。离任之前,话说的非常透彻。 沈知县点头,“晚生谨记。” 扬州、金陵这一系列的权谋运作确实是非常的精彩!他身在局外,看的更加分明。贾子玉绝对有九卿的实力。 … … 自金陵启程,顺长江而下,然后在镇江府转入运河,过扬州、淮安、徐州,再往北就是济宁、临清、沧州、天津、通州。到了通州,就离京师不远了。 贾环启程的时间有些短了。路上的大船固然平稳,但确实有些赶。没有游览运河两岸各城市的风光。旅途未免有些无聊。 当然,无聊是随行的白师爷、元伯、钱槐、胡小四等人的感受。不是贾环的感受。因为,黛玉一路同行。 不过,林千薇的送行、深情,足足让贾环缓了四五天,才算是从那离别的愁绪中缓过来。美人情重啊! 十二月十八日,船过沧州。贾环在船舱的客厅中北望。运河上白水茫茫。 预计他们将在腊月二十四日前后抵达京师。思念之意从心中浮起。此去江南经年,计一年五个月。京城里的亲人、红颜、朋友还好吗?你们最近如何? 江南之行,他有四个目标要解决。 第一,追随山长求学、读书。为进士做准备。 第二,为自己、亲人准备一条在贾府败亡后的后路。就算失败,也不能如同猪羊一样被抄家杀头。 第三,最好能干掉二五仔贾雨村。 第四,割裂贾家与甄家的关系。甄家抄家,贾家收留甄家的财务,这是相当犯忌讳的事情,也是贾家被抄家的罪名之一。他需要未雨绸缪。 现在已经是一年后的腊月,贾环站在北返的船舱中,再来审视。第三条、第四条他都超额完成任务。第二条,经营后路完成的评价是中上。他因为运粮,与海商有些联系,但要海商带他出海,估计还要经营一些关系、人脉。 而第一条,他完成的中规中矩。进士,他现在的八股水平,肯定能中。但是要进前十,需要一些运气。国朝几十万读书人,还是非常凶猛的。 除了这些利益的核算之外,他还有什么收获呢? 贾环的嘴角不自觉的浮起一抹温情的微笑。恰巧这时,身后传来一身清箫般悦耳的声音,“环哥…,你在看什么?”就见黛玉穿着白色的斗篷进来。如花似玉的少女,明眼动人。 娇怯柔弱的身姿,在行走时,如若扶风弱柳,摇曳生姿。她身上带着江南烟雨般的婉约、妩媚。又有着经历离丧之后沉淀下来的超逸气质。有着别样的韵味与魅力。 贾环微微一笑,轻柔的拥抱着走到他面前的林妹妹,爱怜的理了理她鬓角的秀发,“在总结我去江南的得失。回过头看,其实,最重要的是得到妹妹你们的青睐、钟情。” 黛玉娇羞的依偎在贾环的怀中,听得抬头看贾环,秋水般的眼眸盈盈的一扫,慧黠灵动,美不胜收,“环哥,这个你们,是要加上纪小娘子吗?” 她内心里是不喜欢的林千薇的。但是,在金陵送别时,林千薇那一曲曲充满深情的曲子,令她无意再“针对”她。她会写《秋窗风雨夕》来诉说,却不会像林千薇那样直接的唱道:悄悄问贾生,女儿美不美?女儿美不美? 倒是说起前几日环哥和她深谈时,无意见说起的一件事。当初,在环哥没有宝姑娘订婚前,纪家有意联姻。当日离开金陵时,纪小娘子可是出现了。很美丽的一个小娘子呢。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谁说林妹妹是会讲道理的啊?他和纪小娘子话都没说过一句好吧?在黛玉耳边温柔的道:“颦儿,她没你漂亮。” 黛玉轻柔的娇笑。秋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眸光潋滟。并不掩饰她的爱慕、情意。“环哥…” 贾环笑一笑,双手抱着黛玉更紧了些,看向船外的南方看不见的金陵。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第四卷完)(未完待续。) 上来聊几句。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三百九十二章 贾环将归 冬日的寒风吹拂着巍峨的百年帝都,给皇宫、民居、西山的山峦披上一层枯黄、凛白的冬意。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后,城中各家祭祀祖先的鞭炮声便是此起彼伏。噼里啪啦!鞭炮的味道、声响在城中大街小巷中回荡。年味便渐渐的浓郁起来。 百年帝都,人口三百万余。年节将近,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崇文门等地汇聚南北货物的商铺、街巷中人流密集,繁华难言。操着各种口音,穿着不同装束,带着不同目的的人们穿梭其中。 或是挑选、购置年货:金银橘、芙蓉糕、洁粉梅片雪花洋糖、给小孩子玩耍的拨浪鼓、年画、福字、春联、鞭炮。 或是谈着各种批发、零售的交易。京城里的蜂窝煤、四时坊中还在营业的信丰记碧雪膏、东庄镇里烧制的价格便宜的瓷器、皮货、布匹、木炭、米面、丝绸、茶叶、美酒。 或是买些年节时的用度:翠绿的果品、药材、山货、杂粮、扯几匹做新衣的布,吃的油、点灯用的油。家里烧的煤炭、大人小孩吃的白面、大米。鸡、鸭、鹅、鱼、猪肉、牛肉、羊肉,掂量着怀里的银子买一些。 京城风物,大抵如是。在这普通人的世界、生活中,彰显着太平盛世的气象。 腊月二十四日的下午,荣国府贾家位于崇文门外大街的南北货铺子中迎进来两名青年。风尘仆仆,青衣小帽,奴仆打扮。 坐在柜台里面打算盘的罗掌柜抬起头,圆圆的脸上熟练的浮起客气的笑容,正要招呼时,随即微微一愣。 钱槐扶了扶自己的圆顶毡帽,拍着柜台笑骂道:“罗掌柜,你不认识我了。三爷从金陵回来了。我和小四来打前站。” 罗掌柜一叠声的笑道:“看你说的,我虽然上了年纪,老眼昏花,但怎么会不认识你槐哥儿?啊?三爷回了。难怪我今天一大早就听到喜鹊在门口叫。前些儿府里还打发人来叮嘱,叫我留意着些。不想三爷今日就到了啊。府里的老爷、太太们得到这消息,不知道要多高兴。” 钱槐和胡小四两人都笑起来。好话谁不爱听啊?他们可是三爷的亲随。 寒暄几句,到店铺里间里喝了热茶,钱槐吩咐道:“我还要去府里报信。小四留在这里。罗掌柜,你这边安排好。三爷、林姑娘一行一共三十余人。” 罗掌柜连忙拍着胸脯应下来。三爷在府里什么地位?谁敢怠慢? 胡小四留下来,钱槐坐马车往四时坊贾府里去报信:三爷回来了。 … … 腊月二十四日晚,京师内城九门关闭。贾环、黛玉一行人住在崇文门外的客栈中。 夜幕浅淡,灯火点点。不过夜里八点许,远远的能听到街巷中热闹的声音。 罗掌柜安排贾环居住的是崇文门外的一间客栈。客栈后面幽静的院落中,贾环在房间中与黛玉说会话。抵达城外时天色已晚,他和黛玉明日一早进城。 此时,贾府之中已经得到贾环、黛玉抵达京城的消息。荣国府、宁国府的各房各处都已经传遍:明日上午,贾环带着黛玉回府。 黛玉是雍治十一年夏末秋初在贾琏的带领下前往扬州见父亲林如海最后一面。贾环则是稍后的时间启程前往江南求学。贾琏早就在去年冬月就返回京城。彼时,元春被册封为妃子,贾家权势大增。而贾环和黛玉直到现在才返回京城。 已经是一年多了。 此时,贾府中还沉浸在贾元春在十一月被册封为贵妃,已经来年的省亲氛围中。但贾环、黛玉回府,依旧是荣、宁两府内的大事件。 不过,关注贾环和黛玉的人,各不相同。 贾母、宝玉等人自是关注着黛玉。黛玉现阶段在贾母面前还是很得宠的。黛玉的母亲贾敏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小小年纪,父母双亡,何其的令人悲叹啊! 贾母关注黛玉,自然就会引发贾府里的一群人去关注她。几分真心,不问可知。 而关注贾环的人,则是另外的人,各种不同的心情。 … … 梨香院笼罩在夜色之中。几点灯火亮起,薛姨妈的房间中传来絮絮私语声。 贾环即将回府的消息已经传来。薛姨妈在贾母处听到消息,吃过晚饭就带着宝钗从贾府西路穿过甬道、角门回来了。她感觉有点糟心。 虽然她迫于形势同意贾环和女儿宝钗的婚事。但是贾环可是将她儿子给往死里打了一顿。这令她心中不痛快。 天天给王熙凤敲着边鼓,说这门亲事好,要说她心里还有多大的气,倒还真不至于。 她是个明白人。贾环之势已经不可阻挡。连贵妃都在宫中为他在天子面前哭诉。他此时回京城,谁都知道是为了明年二月的会试。若是高中,他在贾府里、在四大家族之中会是什么地位可想而知。 但她心里终归是有根刺。 宝钗知道母亲的心思。拿别的话宽慰了她妈一回。一边是未婚夫,她心中的少年;一边是她的哥哥。 等薛姨妈心情稍好,准备休息。宝钗才带着莺儿、香菱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宝钗看了眼天空中的明月,想起隔壁的院落叫望月居,想起那首题头上写着“兼怀宝钗”的传世佳作之中的句子: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而今,他要回来了啊。思念之意,从心底不可抑制的涌起来。一年零五个月。 “莺儿,去讲前几日没做完的针线活儿拿来。”宝钗轻声吩咐了一声。 她穿着淡粉色棉袄,葱黄绫棉裙。坐到炕上。挽着少女高髻,肌肤雪白,姿容出众,丰姿美丽。再过些时日,她即将年满十五岁。少女及笄之年。 正在忙着关窗,烧炭的莺儿应了一声,在屋里的衣柜在将宝钗做的半成品的荷包,刺绣拿出来。又端了一个高几到炕前。 香菱倒了热茶进来,放在高几上。眉心点着一点红,神韵难画,温柔安静的站在旁边,说道:“姑娘,三爷明天上午巳时怕是能到府里。” 宝钗回过神,轻柔的点点头。她手里的针线,其实半天都没动一针。 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笑盈盈的打趣道:“香菱,你这就念着三爷了啊?三爷还要先考会试哦。” 姑娘待她极好。姑娘嫁人,她肯定是要跟着姑娘一起去的。而香菱,怕是也要跟着去,她可是三爷从大爷(薛蟠)嘴里要出来的人,为她闹了多大的风波出来。 香菱俏脸微红,温柔的低下头,“不是的。” 她没想这事。而是另外的事情。三爷通过三姑娘(探春)给姑娘的信里说了,他在江南打听过她父母的事情。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 … 贾府中路,东跨院隔壁的小院中。 赵姨娘在卧室里服侍着贾政洗脚,准备睡觉。一边在水盆里拧着毛巾,一边嘴里念叨着道:“老爷,环哥儿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出去一年多才知道回来。他在金陵给人拿枪打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别说传回来的消息说,贾环触怒金陵权贵,给人刺杀。 贾政一阵无语。他是知道内情的。挨了枪的是他的妹夫林如海的小妾。对方要杀的是黛玉。有功名在身的举人,谁敢杀? 赵姨娘继续念叨着,给贾政擦干脚。 贾政不耐烦的训斥道:“你有什么好担心的?环哥儿如今能耐着。我都要听他的意见。他今科只要高中,这府里,日后要靠他来顶着。” 赵姨娘一下子呆住。 贾环中举之后,她在贾府的待遇已经天差地别。但她心中,贾环还是那个瘦小的孩子。可现在听老爷这意思… 贾政摇摇头,不理赵姨娘。 他热心于功名利禄,意图光大门楣。对贾环在金陵的举动很关注。越关注,才越心惊啊。 嫡庶不可废。他这家私都是宝玉的。但他这个庶子只要在雍治十三年高中,走上的将是一条通衢大道。宝玉日后怕是比不了的。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再现贾府众生相 东跨院后的三间抱厦厅内,探春的房中。 探春、迎春、惜春三人一起说话。她们都住在抱厦厅这里。 探春的房间内布置的通透。点起蜡烛后,光线明亮。司棋、侍书、入画等六人侍奉着,时而笑着插话,叽叽喳喳,气氛热闹。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已经传遍。 看着说得热闹的丫鬟们,迎春性子安静,无奈的摇摇头,对探春道:“看把她们给高兴的。” 其实,她心中亦是很高兴。司棋她们或许是因为三弟弟回来,有人撑腰,能压住那些婆子、媳妇。而她,只是为三弟弟平安归来感到高兴。 三弟弟为人很不错的。和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亲近之意,善意。 探春穿着一身蜜合色的长袄,文采精华,俊眼修眉,笑起来时顾盼神飞,美丽无端,“二姐姐,我也高兴着呢。” 贾环是她的亲弟弟啊。有天下闻名的才名,挟风雷之势而回。此去金陵求学这一年多,想必明年的春闱大比,一定能登皇榜。届时,海阔天空,自有一番格局。 性子一贯清冷的惜春,禁不住笑道:“三姐姐高兴是应当的。不过,我倒是想着三哥哥会给我带回什么礼物。” 惜春在诸多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此时已经渐渐长大,已有十岁多。穿着水粉色的绸缎圆领褂子,容貌精致、俏丽。小小年纪,身上却有着清冷、淡然的气质。很出众的小美人。 她父亲忙着修道,兄长贾珍已死。虽则养在老太太面前,但是诸多姐妹,她最不出众。 她冰冷的内心之中,唯一温暖的地方,大约便是曾经特意帮她刊印了两卷佛经的三哥哥。 三哥哥待她很不错。外出归来,必然是会给她带礼物。只是,不知道是否合她的心意。 惜春这话顿时让房间热烈的讨论起礼物的话题来。 … … 夜色笼罩在贾府的园林中。冬夜里寒风凛冽。李纨院中,几点灯火如许。 李纨惯例是在房间中教授着贾兰的学问,督促他学习。不过,近来,她已经渐渐的感受到吃力,无法回答儿子的一些问题。 她固然是识字的,父亲曾任国子监祭酒,已经亡故的丈夫贾珠是秀才,但是儒学精深,她懂的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结合着贾兰从贾环处抄来的学习笔记来解释。她毕竟是成年人,理解能力不是小孩子能比的。 她心中迫切的希望能送儿子贾兰去闻道书院读书。这需要贾环的帮助。其实,族学的骆先生和书院亦是很熟,只是她一个寡妇,不便见外人。 贾兰读了一会儿《尚书》,感觉懵懵懂懂的,抬头看着灯下正在走神的母亲,忽而道:“娘,我在学里听说三叔要回来了。” 李纨坐在灯下的木椅上,约二十六七岁,穿着素雅的水白色棉袄。带着白色抹额,正是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中,清素精雅少--妇风韵流泻。此时,回过神,道:“恩。等你三叔回来,娘就给他说,送你去妙峰山下的闻道书院读书。” 她望子成龙。 贾兰沉默了一会,点点头。 他在族学里很得骆先生看重,言道他过几年便有进学的希望。而闻道书院那边,他早听说过诸多传闻。人杰地灵。去了书院,他便不再是众人的佼佼者,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差生。会很苦。 十岁的少年,看着沉闷,但已经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面对母亲殷切的希望,他如何能拒绝? … … 贾府西路的凤姐院中,贾琏近日都在家中帮着照料年节、大观园等处的事情,并没有外出饮酒、夜不归宿。 临近夜里歇息的时间,平儿穿着玉色的对襟褂子,在屋中服侍着贾琏洗漱。 王熙凤坐在一旁喝茶。神情在略显无聊中,其实又有些紧张。这个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正在想贾环在信中训斥她的话。 信中直接训斥她包揽诉讼官司是败坏贾府的名誉,愚不可及。用词极其的严厉、激烈。而明天贾环就要回来了,她有点担心贾环回府后会找她算账。 贾环能说动府里的老爷,宫里的贵妃,她即便有太太、叔叔撑着,但以贾环的手腕,要整她,恐怕不会有多大的难度。 平儿端着水盆出去,王熙凤不动神色,笑孜孜的问贾琏:“环兄弟明儿要回了,爷你不准备准备?听说环兄弟放话回来要查修省亲别墅的帐。” 贾琏和王熙凤的关系早就变得平淡。他现在手里一年有七八千两银子的收入,如何肯甘心给王熙凤摆布?漂亮的姐儿,外头大把。而且还温柔,知情识趣。只是凤姐儿是发妻,他休不得。 这时,闻言晒笑一声,道:“这关我什么事?” 他现在手头有银子,又是主子,自是不会去贪那100万两银子的费用。当然,该拿的一成,他也拿了。 其实,环兄弟回来查账什么的都是小事。贾府里基本都是家生子。主子对奴才有着生杀夺予的大权。有些人不听话,要多拿、多贪,那真怪不得环兄弟翻脸无情。 反倒是他父亲那儿,对环兄弟怕是很有些意见。这才是有可能波及到他的事。 王熙凤心里一磕碜。她是很聪明的人,一听贾琏的话头,就知道贾琏根本没有和贾环对抗的心气。 … … 宁荣街南的一片院落中,荣国府的大管家单大良家中,单群,单大良家的,单大良三人围在炭盆边,低声商议着。 单大良沉吟着。 省亲别墅的修建,是大老爷贾赦、二爷贾琏把总,他亦是负责人之一。 … … 贾府东路,因为修建省亲别墅,这里的花园面积小了许多。 贾赦官居一等将军,在外院里和门客吃过酒进来,就得到贾环明日回府的消息。他在自己的内书房中沉思了许久。 小妾与邢夫人等人都不敢来打扰他。 蜡烛在华美、精致的灯罩中燃烧着、贾赦的表情,有些阴测测的。 他确实有一笔账要和环哥儿算算。他的妹夫林如海死后,留了多少银子给环哥儿?怕是有数十万两。 嘿。照顾一个孤女,用得着那么多吗?别是都给环哥儿私下独吞了吧? … … 鸡鸣天晓。京师内城的宵禁结束,九门开启。在寒冷、熹微的晨光中,等待着入城的百姓、商旅排成长队。 贾环带着黛玉一行人在上午九点多从宣武门入城,沿宣武门里街直行,前往位于西城的四时坊宁荣街。 荣国府、宁国府两府的主子、奴仆从上午时起就在家中等着。尤氏一早就带着秦可卿到贾母面前候着。秦可卿本意是告病不出。只是,在离开贾府前,她想见环叔一面。 贾蓉则是带着贾蔷、贾琼,贾琛,贾璘东府这边的贾家子弟与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芸,贾芹,贾兰,贾菌,贾瑞等人汇合,在荣府大门前等候。 环叔远道而归,贾家子弟理当迎接。 冬日融融,洒落在平整的石板街道上。贾蔷站在人群之中,心中感慨。现在贾家里,只要不傻的人都看得出来,环叔即将成为贾家的旗帜人物。现在,谁不想在他面前讨个巧? 今天来的人多啊!贾琏眯着眼睛,看着道路前方的路口。这阵仗并不仅仅是贾环举人的身份所带来。而是贾环南下江南,发生的一些事情传回到了京城的结果。 贾环现在是闻名天下的才子,读书人中的名士。他的座师是天下文坛的领袖方望。方宗师现任礼部尚书。主持修撰《皇周英华》,很受天子看重。 同时,他是淮扬巡抚沙胜的弟子。总理盐法的沙巡抚,在朝廷中的地位并不比叔父(王子腾)差。 而且,他还是南京礼部尚书张安博的弟子。户部尚书卫弘为他报功,倍加赞誉。他与卫家交好不是秘密。他还与新近天子身边的红人宁龙江交好。 如此种种,在无形之中,增添了贾环的威势。冉冉升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只要贾环金榜题名… 贾琏心中遐思时,贾环的马车还在街道上行走,荣国府内,贾政、贾赦在荣禧堂等候着。 内宅之中,贾母上房处,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李纨、宝玉、尤氏、秦可卿、宝钗、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等候着。 花厅中,内管家、嬷嬷、媳妇儿、丫鬟们陪侍着。气氛微微有些焦虑。这是等待的缘故。 贾母身边的“大秘书”鸳鸯微笑着安慰着贾母,“老祖宗放心,三爷多稳当的人,在金陵一年多,林姑娘定然是好好的。”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不是等三爷的,而是等林姑娘。 贾母轻轻的点头。 王夫人眼皮子都没撩一下。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心中冷笑。她那个庶子可是将她哥哥(王子腾)给得罪的狠了。 宝玉头上戴着束发银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围着攒珠银带,玉面星眸,人物出众。他耐不住心里的烦躁,在椅子上来回的扭动。如坐针毡。 探春禁不住笑起来。二哥哥这是想林妹妹了。 王夫人身后的几个大丫鬟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霞都是轻笑着。许久不见的彩霞愈发的出挑,心中期盼之情,亦是不可阻挡。她知道宝二爷、老太太都在想林姑娘。但她想的是另外一个人啊。 这时,一直在外头听消息的一个媳妇快步进来,脸上笑意涟涟,“回老太太,太太,三爷和林姑娘到府门口了!琏二爷和蓉大爷在门口接着的。” 厅中顿时一片欢呼:“阿弥陀佛,总算到了。” “三爷回来啦。” “林姑娘到了。” 贾母也站起来,拄着拐杖,叫道:“快,快,叫玉儿来见我。” 宝玉一跃而起。众人都是哄笑。王熙凤取笑道:“看宝兄弟给喜的。到底是从小一块玩大的。” 一直端坐着的宝钗,神情安静。明丽、娴雅的少女。此时,美丽的杏眼中闪过一抹清澈、欢快的亮光。熠熠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环兄弟回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重回贾府(上) 入冬之后,难得今天是阳光明媚。石板路面被冻的发白。十几辆马车缓缓的自四时坊、宁荣街的路口而来。另有随员步行随行。 贾环乘坐在车队的第一辆马车之中。身边是他的贴身丫鬟晴雯和如意。 冬日里寒风凛冽。他没有骑在马上吹风装逼的想法。 一路的舟车劳顿,晴雯、如意两人都有些神情疲倦。清秀的小姑娘如意依偎在贾环的肩膀上,享受着难得的静谧时光。 晴雯则是挑起车帘,看着外头熟悉的屋舍、街道,回头看看贾环、如意,感叹道:“三爷,我们回来啦。”语气欣然。不是说金陵不好,到底是在府里热闹、好玩一些啊。 她可不是像袭人那样能安静坐着做针线,照看屋子的性子。也不是紫鹃、如意,全身心的跟在林姑娘、三爷身边服侍。她喜欢热闹。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握住晴雯白嫩修长的小手。是啊,我们又回来了! 中举之后,他回贾府时是快意恩仇。有着“横扫千军如卷席”的慨然之气,有着中举后的意气风发! 当年从遵化回来,决定留下来,以此为奋斗的基点,意图主导贾府。心态是: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而此时,他自江南回来,距离他主导贾府只剩下几步之遥!目标实现即在眼前。 他的心情,在除却心底的思念,再见到贾府的围墙、牌匾、大门,其实是沉静的。 古语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人都曾经倒在黎明、曙光之前?但是,他相信他有足够的定力,驾驭局面,抵达彼岸,迎接云橘波诡的政治风暴。 只待明年二月。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贾环心中感慨时,外头传来长随钱槐禀报的声音,“三爷,琏二爷和蓉大爷在外头带着家里的子弟等候。” 贾环点头道:“嗯。” 以他今日此时的地位,自金陵远道而回,贾家的子弟前来迎接,是题中应有之意。 … … 随着车队的出现,荣国府的正大门前,贾琏、贾蓉、贾蔷、贾兰、贾琮、贾芸、贾萍等人都停止交谈,各自站好队形,在贾琏、贾蓉的带领下迎着下了马车的贾环。 和熙的阳光洒在宁荣街两侧飞翘、精美的屋檐上。围墙、屋舍内的园林经冬未黄。 贾琏穿着赭色的长衫,富贵公子的装扮,当即先上前一步,笑道:“环兄弟,你可算是从金陵回来了。一路辛苦。” 兄弟二字其实是复词,就是弟弟的意思。但贾琏客气的紧,他可真不敢拿贾环当弟弟。 贾环笑一笑,拱手道:“琏二哥客气了。” 跟在贾琏身边的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这时弯腰向贾环行礼,脸上带着诌笑:“侄儿见过环叔。”他向来是怕贾环怕的厉害。现在即便负责着碧雪膏的生产、销售,每年赚着三四千两银子。但这只是令他心中的畏惧变得更复杂:既怕又敬。 “嗯。”贾环微笑着点点头。目光从贾琮、贾兰、贾芸、贾蔷等人的脸上看过去。 “见过三爷…” “见过三叔…” 其余的贾家子弟纷纷问好、见礼。马车车队停在荣国府的门前。场面嘈杂而又热闹,贾环便是这热闹的正中心。消息,随即就传到贾府里去。 贾环回贾府,真正让贾府内宅等着的、看重的,其实随行的林黛玉。但贾府外宅,族中子弟等的却是他,几乎都是自发来的前来迎接。 跟随在黛玉马车边的元伯,一副老管家的装束,感慨的看着被人群簇拥着前往贾府侧门的贾环,心中有些欣慰。 贾三爷在金陵的威势,他是见过的,一言九鼎。回到京城,在家中父兄、祖母俱在的情况下,还有这样的威势,当真是难得。但,这更能确保贾三爷能照顾好小姐。 而他,在感叹之余,对未来,前景禁不住有些期待。贾府的权势,更盛于林家啊。 他跟着三爷,这并非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期待着看到三爷能走到何种高度! 十二岁的举人,明年就有一场春闱大比。三爷的前途,有无限的想象空间,令人心潮起伏。或许,在刷新国朝最年轻的举人的年龄纪录之后,他还将在日后刷新一系列的科举、官场纪录吧! … … 贾环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贾府的侧门。正门,只有贵客临门时才会开启。比如,等几天的元春省亲,就会从正门入。 侧门内的甬道处,大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吴新登、张才等人带着贾府的管事纷纷过来跪下,叩首见礼,“奴才等见三爷。” 贾环虽说不是贾家的家主,但是自金陵远道而回。贾府的管事处就在不远处,谁敢拿大,不来拜见环三爷? 又是一阵热闹、寒暄。载人的马车一一的驶进来。载货的马车则是在元伯、钱槐、胡小四几人指挥下绕道去荣国府北面贾环的望月居卸载、搬运。黛玉的东西则从西路的角门进入,过凤姐院、李纨院至贾母上房黛玉的住处。 黛玉和宝玉,跟着贾母住。 贾环与贾府的管家、管事们闲谈了几句,对贾琏、贾蓉道:“我先送林妹妹去后宅见老太太,出来再去荣禧堂见父亲和大伯。琏二哥、蓉哥儿先去替我回一声。” 贾琏爽利的应下来,笑道:“环兄弟尽管去。我和蓉哥儿去给大老爷,老爷说一声。” 他知道贾环在内宅里耽搁不了多久。 贾环点点头,带着黛玉、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等人进入贾府的二门之内。 … … 贾环带着黛玉等人步行往贾府西路的贾母处时,贾母上房的花厅之中,贾母等人都焦虑的站起来。 这时,琥珀从院落快步进来,笑着高声回道:“林姑娘和三爷来了。” 花厅内的情绪、气氛仿佛被点爆一般,“嗡”的一声,众内眷身上的首饰、环佩铿锵作响。鸳鸯扶着贾母往门口走了几步,就见贾环当先一步,领着黛玉等人进来。 离开贾府一年多,贾环与黛玉都有些变化。贾环的个头明显长高,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身穿蓝色直裰。身姿挺拔,气度沉稳。从容的走进来。 林黛玉穿着红褐色的精美斗篷,身量中等,娇柔无端,如花似玉的少女,出落的十分美丽,如若娇花照月。 进了花厅,贾环放缓脚步,微微侧身,让黛玉走到前面。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回来的黛玉身上。 黛玉上前两步,娇声道:“老太太…”还没有跪下来向贾母行礼时,贾母就哭着将黛玉搂在怀里,“好孩子,真是苦了你…”想着女儿、女婿都已经去世,只留下这个女儿,顿时是悲从心来。 贾母哭,贾府的内眷以及内管家、嬷嬷、媳妇都跟着哭。 好一会儿,王夫人出面劝道:“老太太,如今林姑娘自江南回来,久别重逢,正是高兴的日子。应当笑才是。” 王熙凤、鸳鸯、李纨、尤氏都是出声相劝,“望老太太保重身体。” 贾母一头银发,抹着眼泪,道:“看我,心里念着我这外孙女,见面倒先哭起来。今儿确实应该高兴。”牵着黛玉的手,到花厅正中的踏椅中坐下。 侍立的媳妇、嬷嬷都烘托着气氛笑起来。场面悲喜交加。 宝玉并没有哭泣的想法,目光灼灼的盯着黛玉看,就他的看法,黛玉越发的出落的飘逸,宛若神仙妃子谪落凡尘,美丽的无法描述。 接下来,就该是黛玉与众人见面,叙礼。但是,贾环就站在一旁,贾母无意将他晾着,看向贾环。事实上,以贾环的地位,谁能晾着他呢? 贾环这时跪下来给贾母磕头行礼,“孙儿自金陵而回,拜见祖母。拜见母亲。” 王夫人不动神色的看看贾环,淡然的点点头。她对贾环的厌恶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只是以前有她哥哥压着。现在可没有。当然,以她的性情,还在静观其变。 贾母伸手虚扶,让贾环起来,略有些不满的道:“我千叮万嘱要将玉儿带回府里,为何你要自作主张,留玉儿在金陵吃一年多的苦。外头,能有家里好?” 林如海死后的情况,随着贾琏回府,贾母等人自是知晓详情。 黛玉明眸微动,看向贾环,再落回到贾母身上,想要开口为贾环分辨。她在金陵并没有吃苦,环哥待她是极好的。 贾环站立着,不假思索的答道:“林姑父不幸去世,林妹妹郁结在心,身体虚弱。我请金陵的吴太医诊断过。吴太医建议林妹妹多走一些地方,排遣情绪。这是其一。 其二,若是回到京城来,距离江南太远。林妹妹不免有思乡之情。我在金陵带着林妹妹去了两次苏州,祭拜林姑父。当然,孙儿为考虑到祖母对林妹妹的思念之情,这是孙儿的过错。” 贾环的话说的滴水不漏。 贾母的不满,只是发泄心中的情绪,并不是有意为难贾环。老人的脾气如小孩嘛。她在贾府为尊,自然是不用顾忌贾环的想法,想什么就说出来。这会儿给贾环一箩筐的道理给堵回来。虽然知道贾环是对的,但顿时就对他有些不满。 其实,贾环最正确的做法是直接向贾母认错,再陪笑着说几句软话。老人嘛,喜欢听好话。这事就算揭过去。但是,贾环一向是没有“卖萌”讨好贾老太的兴趣。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人可以装孙子,但不能一辈子都装孙子。 贾母脸上的情绪收敛了几分,点点头,道:“嗯。环哥儿,你去吧。你父亲和大伯都等着你商量事情。” 第三百九十五章 重回贾府(中) 贾母收敛情绪,并非是尊重贾环的意见,而是表现出明显的疏离。 花厅中的气氛微微一顿。贾母对贾环的态度众人都看在眼里,但是满屋子的内眷、婆子、媳妇、丫鬟没有一个人生出“三爷要完”这种念头。 今时不同往日了! 现在已经不是雍治八年时,初来乍到的少年在贾府这狭窄的天地中艰难腾挪的时候了。此时的贾环如同正在展翅的鲲鹏,前程似锦!他已经是贾家事实上的下一代领军人物。 在贾家没有出现可以与贾环相当的读书人之前,这个地位,并不会因为贾母对他有看法就会改变。 目前贾家下一代中,有资格冲击贾环地位的只有两人:贾宝玉,贾兰。然而,宝二爷固然是非常的聪明,出众,但他什么情况,阖府的人心中有数:宝二爷不爱读书、功名。十三岁已经不小了! 至于兰哥儿,年纪尚幼。他在书房中读书时就比不过环三爷。 而如果在明年的二月份环三爷金榜题名的话,以他所表现出来的手腕、能力、心性,可以预见在三五年内,他就将成为贾府的旗帜人物。这一点,贾府上下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看得明白。 贾环在贾府内一系列的“折腾”、“斗争”,收获的不仅仅是人心的畏惧,随着他的地位、权势提升之后,还有贾家众人对他的看好、依赖! 他毕竟是姓贾。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这个年代,看着血脉、亲情,个人与宗族的联系异常紧密。 国朝的制度、礼仪,是男权社会,父系社会。男子的地位远高于女子。贾家作为国朝的顶级勋贵,权势根基首在贵妃贾元春,其次在姻亲九省统制、军机章京王子腾。再次,则是贾府百年以来经营的盘根错节的关系。 但是,贾元春在宫中,她是无法参与贾家的交际的。王子腾首先姓王,其次才是贾府的姻亲。贾家的门面、顶梁柱只能是贾家的男子。 贾环如果得中,他就有资格成为贾府的“脊梁”!这不会以贾母的意志为转移。 以贾环表现出来的能力,谁会不看好他呢?没有人! 贾环点点头,并不以贾母的疏离为意,微微躬身向薛姨妈、邢夫人行礼,“见过姨妈、大太太。”又向尤氏、李纨、王熙凤、宝钗、迎春、探春、惜春、宝玉几人见礼:“见过诸位嫂子、宝二哥、姐姐、妹妹。我自金陵回来,给大家带了些礼物,回头让人送去。” 贾母不喜贾环,但是贾环进来时,除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落座外,所有的人都是站着。 红楼原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其中有一段描述。元宵佳节,贾母设宴招待族人,贾珍和贾琏进来执壶斟酒。 贾珍先至李婶席上,躬身取下杯来,回身,贾琏忙斟了一盏,然后便至薛姨妈席上,也斟了。二人忙起身笑说:“二位爷请坐着罢了,何必多礼。”于是除邢王二夫人,满席都离了席,俱垂手旁侍。 贾环此时的“待遇”,大抵就是如此。 这时,王熙凤笑吟吟的道:“难为环兄弟费心了。我便领了。大老爷和老爷都在等着,环兄弟快去吧!” 王熙凤一身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明媚动人的少妇。笑起来,满屋子里都是她的娇笑声。美人的风韵流泻。 她这话一边是领贾环的情,一边是顺着贾母的意思说,把场面润滑得没有丝毫的尴尬。 王熙凤开口这么说,屋子里的内官家如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嬷嬷、媳妇都开口笑着附和。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目光从宝钗的白皙丰盈的俏脸上掠过。众目睽睽,即便心中有思念,眉目传情也是不妥的。俄而,掠过娇媚的秦可卿的脸庞。 她画着淡妆,美丽依旧,和和气气的笑着,但是神情憔悴,如同即将枯萎的花朵。美眸里,欲言又止。这让贾环微微有些吃惊。这不应该的啊。秦可卿虽然凡事喜欢在心里想几天,但她为人处事中正平和,贾府交口称赞,没有人会为难她。怎么看起来会这么憔悴? 贾环还不知道贾蓉以无子为由,将休书暗中给秦可卿的事情。 … … 贾环告辞离开,花厅之内的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这让贾府的内眷有点感觉像大老爷贾赦离开时一样。 场面、话题迅速的围绕在黛玉身上。像宝玉,根本就不把贾环放在心上,他的世界的中心是林妹妹。 宝钗娴静的坐在椅子上,心中想着刚才的见面。她能明显感觉到环兄弟看她时,目光停留了一会。未说一句,胜似万言。想念不如相见。 以此时的礼法而言,她作为贾环的未婚妻,最好是不与贾环见面的。不过,老太太说了话:自家的亲戚,人前见一见无妨。她今天因而也在此。 和黛玉说了几句话,探春喝口茶,心里笑一笑,三弟弟越发的成熟、稳重了。心中的挂念消失。似乎,她现在越来越难以帮到三弟弟了啊。 迎春温柔的笑着,如同木头人般,并不参与讨论,安静的听着。心情平静。 惜春一贯是冷冷清清的性子,在所有人都在和黛玉说话,关心、询问她的身体、起居、见闻时,她在心里琢磨着贾环的礼物。这是她想了几天的事情。 秦可卿心里哀伤之时,亦为贾环感到高兴:环叔明显长高,有青年男子的模样,日后前程似锦。再加上婚事如意,定然是幸福、快乐。而她呢? 彩霞闷闷的低下头。她不知道三爷是否还记得那个承诺。 贾环离去,留下的是一个欢乐的场面,还有各人心中泛起的各种情绪。贾府内女眷的想法、人心向背,并不以贾母的意志而偏移。如果贾府内真的都是贾母说了算,红楼原书中王夫人也没可能架空贾母。赖家阖府几十口人也不可能给贾环清理到金陵去种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此时,愿意和贾环亲近的姐姐妹妹、女眷,是很多的。 … … 东跨院隔壁的小院中,赵姨娘一身亮丽的粉袄,头戴金钗珠宝,全身上下,焕然一新。贾环的亲娘,贾政的宠妾,如今在贾府内怎么会过的差? 当然,她的语言和做事风格,依旧会让人清晰的感受她是小妾。这种气质是很难改变的。 贾府上下敬她,一大半都是怕贾环,但谁都不会是真当她是主子。“养移体,居移气”这种说法,在赵姨娘身上没有得到验证。 贾环今天回府,赵姨娘一早就等在自己的小院中,让贴身的丫鬟春雨、夏荷去打听消息,又一迭声的吩咐小鹊,小吉祥准备吃食,提前吩咐小厨房准备好酒菜。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赵姨娘快步走过去,熟练的挑起门帘,就见大丫鬟夏荷正从回廊处跑来,气喘吁吁的道:“姨奶奶,三爷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又去了荣禧堂。” 赵姨娘忍不住骂道:“呸,环哥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从门前过,都不知道来我这里看看。” 她今天并没有跟着王夫人去贾母去看热闹。虽然她很喜欢参加这种交际场合。因为偶尔出格,也没人敢说她。这是一种物质上满足之后的精神需求。 她今天去了,贾环也没法和她多说几句话。礼法上,贾环的母亲是王夫人。赵姨娘索性便告病等在自己的小院子,好和儿子说说体己话。然而,贾环没来。 荣禧堂位于贾府的正中、正堂。是贾府的政治活动中心。其所属的东跨院便是贾政和王夫人的住所。赵姨娘的小院挨着东跨院的。这是贾政的宠妾,又生了儿子的待遇。 贾环从贾府西路贾母上房处过来,预估是从侧面过去,顺着府内的甬道直抵荣禧堂。 赵姨娘知道贾环做法是对的,肯定先处理重要的事情。没道理让贾赦、贾政等着,却到她这里来说话的道理。但是还是忍不住骂自己儿子几句。 至于心里到底是喜欢还是生气,这就不得而知了。 夏荷吐吐舌头。小鹊跟着赵姨娘最久,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条桌上,笑着劝道:“姨奶奶,三爷有正事要办呢。等见过老爷,肯定是先来这里。” 赵姨娘挥挥手,“夏荷,你再去盯着。” … … 五间开的正房,贾赦、贾政、贾蓉、贾琏的小厮都在门外。进堂屋之后,抬头迎面是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有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蜼筚彝,一边是玻璃台皿。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贾赦、贾政两人正坐着喝茶。 贾蓉和贾琏两人站起来,“环叔”、“环兄弟”。 贾环点点头,躬身行礼道:“见过父亲,大伯。” 贾赦眯着眼睛看了贾环一眼,有些阴测测的感觉,轻声哼了一声“恩。”不满之意流露出来。 贾政神情柔和的点点头,捻须道:“见过老太太和你母亲了?坐吧。”他是儒家门徒,心里对儿子再满意,依旧是严父的模样。当然,他和贾环的父子关系比较特殊,不用板着脸。因为,贾环不卖他的帐。他板着脸是浪费表情。 金陵官场巨变:贾府的老亲甄家被天子责令偿还亏空。甄家的大姑娘(太子妃)派人来通气(抱怨)。贾家派系内的中生代人物金陵知府贾雨村被贬。 贾家的祖籍在金陵,贾史王薛号称金陵四大家族。如此巨变,贾家的当权者:贾赦、贾政自是需要第一时间找贾环沟通、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第三百九十六章 重回贾府(下) 冬日上午的阳光穿透在荣禧堂中,略显清冷。贾环坐下来后,寒暄几句,向贾政、贾赦说明金陵的情况。 主要是甄家和贾雨村这两件事。这在信件中根本无法说清楚。 贾家不动用贾元春的这个底牌,在宫中为甄家亏空说情,这在贾琏、贾蔷往返金陵、京城两地传递消息时,已经得到贾政、贾赦的认可。贾家不可能为甄家的失误、亏空承担责任。 当时,贾家制定的是逐渐疏离甄家的策略。这也符合贾赦、贾政兄弟俩的性情、决断。红楼原书中,甄家都被抄家,两家还有来往。 然而,贾环在扬州,帮助淮扬巡抚沙胜查抄郑家,将甄家参与贩卖私盐的事情上报朝廷,加速了这一“疏离”的进程。 甄家和贾家的关系现在几乎到了“决裂”的边缘。京城中的甄家大姑娘(太子妃),二姑娘(梁王妃)只与贾家保持着一点明面功夫上的来往。 贾环坐在楠木交椅上,平静的陈述道:“甄家自己作死,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兼又参与贩卖私盐。当今天子只追缴亏空的近两百万两白银,已是施恩与甄家。 甄家之势,是明日黄花;贾家之势,贵妃省亲在即,如烈火烹油!父亲和大伯又何须为此事介怀?” 甄家要说作死,其实倒还算不上。毕竟甄家是因为接待太上皇南巡,导致的数百万两白银的亏空。办的是皇家的差事。 以雍治天子的“个性”,贩运私盐这样必杀的罪名,只是追缴甄家的亏空,还真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当然,贾环自是不会在家中指责“太上皇”的不是。遇人说话留三分。他内心之中,根本就不信任贾政、贾赦。 而甄家的苦处大约在于,当今天子以为可以追回“欠款”,而甄家却将贩运私盐所得,供奉给了太子。这件事,贾环内心里清楚,却没打算给贾政、贾赦说。 贾赦冷笑了一声,“呵…” 这件事就算他和弟弟贾政不知情,但并没有太多可以指责贾环的地方。以贾家如今的权势,对比着甄家的窘境,和甄家决裂,并无多大的影响。 贾蓉和贾琏两人默不作声的喝茶,充当观众。但心里对贾环的一番话还是很认同的。甄家自己出了问题,贾家疏远是正理。难不成还要陪着受罪么? 贾政有点不满意贾环的心态。贾家和甄家毕竟是老亲。来往密切。如果是昔日关系好时,贾环在扬州时是要帮甄家遮掩一二的,或者要暗中通报甄家一声。 贾环却是没有这么做。如此“冷漠”的做派,难怪甄家很有意见。 贾政皱眉,道:“贾雨村之事,你又如何说?他还写信给你舅舅夸奖过你。” 贾环在金陵早就给贾政写信,说明对贾雨村的意见、看法。贾政很清楚贾环的想法。但是不打招呼,就联合钦差宁龙江,将贾雨村打掉,这令他的内兄(王子腾)十分恼火。完全打乱了贾、王两家日后的政治安排。 贾环也没和贾政解释什么,直言道:“我对此人不喜。贾雨村在金陵配合陈家查封金陵简报时,何曾将他自己看做我们贾家的人?” 贾环语气愤然,令贾政一时无语。他没有在地方上主政,自然不能明白贾雨村的感受,一时间倒觉得贾环说的有几分道理。捻须沉吟了几秒,道,“查封金陵简报的事,贾雨村给你舅舅写过信。此事,你向你舅舅好好解释吧!” 他懒得管他这个庶子的事。 贾雨村是在金陵知府的任上被王子腾运作(连本保奏)到京城,最后官至大司马(兵部尚书)。他到京城后,与贾府连了支,算是贾家的族人,时常来拜访贾政。红楼原书第三十三回,贾宝玉挨打之前,就是先去外面见了贾雨村。 那时,贾雨村很得贾政的看重。 但现在,一个依靠贾府关系复职的金陵知府,即便是正三品的官儿,政老爹的感受其实还不大深刻。毕竟又不是族人。而且,整治贾雨村的是他的庶子,孰轻孰重,政老爹还是分的清楚。 只是,他的内兄很看重贾雨村。这事,他是不管了。 贾环点点头,道:“我会向舅舅解释这件事。”打掉贾雨村可能会引起王子腾的反感,这事,白师爷给他提过。他心里有数。不管王子腾是否理解、支持,他都会干掉贾雨村这个二五仔。 贾雨村日后到京城来,和贾赦凑在一起,对贾家倒塌的贡献是成倍的叠加。打死石呆子,夺走其祖传的扇子就是一例。而贾雨村日后反咬贾家一口,更是令人作呕。 贾琏一身赭色的长衫,贵公子装束,此刻在荣禧堂里议事,有贾赦在,他基本保持沉默。这时心中微微一动。他倒是很好奇贾环会怎么向舅老爷解释。 贾赦对贾环和王子腾的关系如何并不关心,淡淡的开口道:“环哥儿,大事都说完了。我倒是有件事要问问你,你林姑父临死前将女儿托孤给你,他留了多少银子给你?这银子…怎么分配,你不和我说道说道?” 贾赦问出这句话,荣禧堂中的气氛为之一紧。林黛玉吃住在贾府,她父亲留的照顾费,贾赦作为贾府的主子,要求贾环向他报账,这理由说的过去。不过,在座的都明白贾赦是什么意思:要分一杯羹。 贾政的脸上明显有点不耐烦,只是没有反驳他的兄长。他对银子这种俗务,向来是不上心。 贾蓉一直坐在椅子上,带着讨好的笑容。这时,禁不住好奇的看了贾环一眼。他想起好兄弟贾蔷从金陵回来说的话:金陵城中有传言,环叔人财两得。 到底怎么回事啊! 贾琏心里苦笑一声,低头喝茶,眼角余光扫过贾环。正事来了。他早提醒过贾环。 贾赦眯着眼睛。笑的有点阴测测的。但贾环并不惧怕贾赦的目光、气势压迫,轻描淡写的道:“林姑父给我留了二十万两白银。十万两的嫁妆,十万的生活费。” 贾赦微怔。他到没料到贾环这么直白的把银子数目说出来,随即眼中冒出精光,贪婪之色,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感叹道:“二十万两啊!” 第三百九十七章 贾府一号 明亮清冷的荣禧堂中,两排相对排列的楠木交椅上坐着的贾政、贾赦、贾环、贾琏、贾蓉的身影在上午的阳光中落在地上。 贾环老神在在的拿起手边暗红色高几上洁白的钧窑茶杯,抿了口热茶,没搭理贾赦。 林如海留给他一百万两银子作为他照顾黛玉的报酬。他现在报出来的是二十万两。最高明的谎言都是九真一假,往往在最关键的地方隐藏一二。傻子都知道林如海托孤给他,会留下银子。 林家世代列侯,几代的积蓄,而林如海死前官居巡盐御史,在众人的印象中,林如海是有钱人。他既然托孤给贾环,必然会留给贾环一笔银子使用。 要知道,林如海让贾琏帮他处理的遗产就高达一百万两银子。这些都是作为黛玉在贾府的“耗费”。实际怎么回事,林如海宦海多年,自然心中有数。 当然,如今这笔银子给贾府挪做了省亲别墅的建造经费。等着过段时间,进位贵妃的贾元春回来省亲,赐名“大观园”。 贾环没理贾赦的感慨。场面紧张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贾环面前,就算贾赦的眼神飘过来,贾蓉,贾琏两人也不会多话。这个队不能站。 而贾政自是不会帮贾赦索要银子。要说他的外甥女住在贾府的耗费,光那一百万两就足了。哪有还再问贾环要的道理?那是他的妹夫留给外甥女的私房钱。 见没有人帮腔,贾赦挂着眼袋的老脸上浮起不悦的神情,但是二十万两白银就在眼前,他如何肯放过,看着贾环道:“环哥儿,家中修建省亲别墅耗资巨大。到处是亏空。你手头既然有闲置的银子,可拿出来,填补给家中的用度。” 这吃相就很难看了。 贾府的主子中,排在第一位的毫无疑问是贾政。贾元春是他女儿,王子腾是他内兄,又得贾母的宠爱。即便贾赦袭爵,又是嫡长子,也不可能越过他。但贾政从来不管俗务。 贾环要是把钱交出来,填补所谓的贾家亏空,没几天,这钱就会流进贾赦的口袋里。贾府里管家难道还能制止得了贾赦不成? 贾政、贾琏、贾蓉三人表情各异。贾赦的贪婪、残暴、好色在贾府中是出了名的。但这吃相… 贾环晒笑一声,道:“大伯说起修建省亲别墅的事情,我这里倒有事先回明父亲和大伯一声。我在金陵曾让蔷哥儿带话回来,谁要是敢贪-污超过一成,别怪我翻脸。今天是腊月二十五,我年前要查一次帐。” 贾蓉、贾琏都是心里叹口气。他们俩是没有多拿的。真正多拿的是大老爷,还有下头的人。 贾赦脸色顿时变的不好看,冷哼道:“环哥儿,这府里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倒是你在外头做得好大的生意!我听说碧雪膏、香水卖的极好。你这一两年有多少银子没有交给公中?我看,是需要好好的查一查账。” 封建大家族实行的是同居共产的财政制度。男子在外面赚取的银钱,都要由长辈来进行统一分配。比如,贾赦、贾政的官俸银子,就是直接归入贾家的公中。 当然,越是大家族,就越难管理。每个人都有小金库。看看贾琏就明白。 贾府中,贾母还在,贾赦和贾政目前还没分家,贾赦说要查贾环的“小金库”,要贾环上缴额外收入,确实说的过去。 荣禧堂中,气氛再次紧张、对立起来。裂痕,因为银子的事,已经清晰的出现在曾经多次“亲密合作”的贾环、贾赦之间。 贾环不为所动,沉静的道:“大伯要查我的账,可以试试。”声音很平,彰显出的意志、态度却很强硬。 贾蓉和贾琏禁不住面面相觑,这算是撕破脸了吧?环兄弟(叔)怎么想的?刚回府里,就这样搞? 贾政神情不悦的开口道:“行了。环哥儿,你在金陵与名妓交往,败坏我贾府清誉,我还没和你算账。正月里贵妃要回来省亲,家中查什么帐?闹出事情,给别人家看笑话?” 他不大管家里的事情。喜欢稳定、平静、歌舞升平、祥和的局面。训斥贾环交往名妓,不过是找个由头。 说完后,贾政又对贾赦道:“大哥,小儿辈攒些体己钱,每家都有。况且,咱们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无须较真。”他当然也不会同意贾赦查贾环的帐。他还没软弱到这种程度。 贾赦冷笑一声,拿起桌几上的白瓷茶杯喝茶。心中极其的不舒服。他弟弟不同意,他想要找贾环的麻烦是白搭。 贾环很给贾政面子,没有说话。修建大观园的帐肯定是要查的。这关系到他在贾府内的威信。不过,贾政现在反对,他还得等一等。 恰巧此时已经到了午饭时,荣禧堂的议事就此结束。不欢而算。 … … 贾政、贾环几人陆续从荣禧堂出来。冬日高照。五开间的大门外,管家、小厮约二十多人在大甬道边、屋檐下等候着。 贾琏带着小厮跟着贾赦往东边离开。贾环则是跟着贾政往他的外书房走。内宅的午饭早就在贾母处开始,他们这些贾人都不会和内眷一起用餐。 看着贾政、贾赦几人的背影,贾蓉摇摇头,他是最后离开,吩咐等候着的管家单大良带下人将荣禧堂收拾干净、关好。再眺望着眼前熟悉的园林、房屋,心里感叹。 环叔回来,府里又将进入多事之秋啊! 他虽然胆小,也没什么本事,但是袭爵这几年,眼界开阔了些,多少还是明白一些事情。很明显,环叔挟“大势”而回,有“进取”之心。所以,今天刚回来就和大老爷闹翻。 贾蓉站在荣禧堂门口遐思时,耳边传来几声喊声,“蓉大爷,蓉大爷。”贾蓉回过神,看到大管家单大良正躬身讨好的看着自己。心里晒笑:这老货。修建这园子,贪污最多的,除了大老爷,就是他。 贾蓉透露口风:“单管家,没你什么事了。老爷亲口说不让环叔查账。”自赖家被环叔清理到金陵去种地之后,贾府上下的管家,再没有什么爷爷、大哥这样的称呼了。 单大良心里顿时松口气,圆脸上浮起笑容,四五十岁的陡然见看起来有些容光焕发,笑呵呵的道:“谢蓉大爷关照。奴才家里新买了个丫鬟,回头让蓉大爷打打眼。” 赖大、赖二当两府的大管家时,赖家使唤的丫鬟都有好几十。他如今是贾府的大管家,家中也慢慢的兴旺起来。要说吃穿用度,他是不好献给贾蓉的。但他知道贾蓉的爱好:女色。 他私下里听说蓉大奶奶已经被休了。蓉大爷如今时常和他继母尤氏的两个妹妹混在一起。 贾蓉满意的看单大良一眼,笑道:“恩。”应了一声,跺跺脚,带着小厮寿儿,喜儿等人出角门回了东府。 … … 回到位于贾府东边的院落中,贾赦一肚子的火气,坐到椅中,沉着脸骂贾琏,“你看看,人家父子,多齐心。你到好,我叫你帮着说句话,你都不肯。”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像贾政那样懒得抽贾环的人是少数。贾赦动辄就会责骂、殴打贾琏。 眼见着势头不对,跟着进来的小厮鸿儿、昭儿等人上茶后立即退出去。 贾琏低着头,无奈的赔笑道:“父亲,你是不知道凤姐儿有多少把柄在环兄弟手上,我那敢说话?” 这个队,他是不肯站的。再者,家里已经拿了林表妹家中一百万两白银了。 贾琏的话是有点丢脸的:怕老婆。但这事,阖府上下其实都心里有数。贾赦恨其不成器,骂道:“没用的东西。” 环哥儿手里的银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 … 贾环落后贾政半步,步行着顺着荣禧堂门前的甬道,前往贾政的书房隔壁的花厅。 贾政眼角余光看了贾环一眼,心里有些藉慰。到底是刚才没有白护着他。 贾环要是知道贾政这么想,估计会相当无语。他跟着贾政,并非是对这位便宜父亲表示亲近之意,而是他有事情要和贾政谈。 贾政的能力、性情,根本不足以成为盟友,或者值得托付大事。关键时候,靠不住。 搞“父慈子孝”那一套干什么? 贾环并没有给自己找个爹的想法。即便,贾政是贾府的男主子中的一号人物。 他的父亲,贾政当不起。 进了花厅,贾政的长随李十儿带着人小厮上了茶,点了炭盆,讨好的冲贾环笑一笑,这才退出去。 贾环打量着环境幽静的花厅,正面是一副颜真卿的墨迹碑文,下有八仙桌,梨花木椅子。另有香炉、红木条桌、成窑瓷器若干、花瓶、西洋小座钟等器物。 百年世族的富贵之气,浸润在花厅的细微之处。混合着寒冬腊月的阳光,散发着别致的韵味。 这是贾环第一次跟着到贾政这边的日常活动场所来。他倒是想起以前在旅游景点参观古居时的感触,不及贾政这里的万分之一。 贾政坐在八仙桌边,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贾环身上。 第三百九十八章 父与子 贾政对他这个庶子还是满意的。权谋、智慧,才学都是一时之选。极其的出众。 当即,放下茶杯,宽慰道:“你大伯说要查你的生意,想必你在外头生意做的挺大的。此事你不用多费心。这有成例在。你赚的银子还是你自己的。倒是来年的春闱才是重头,你要上心。” 贾环微怔,随即心里一阵无语。 其实,他不怕贾赦的威胁。他的“小金库”是那么好收的么?贾赦只是他的大伯,而不是他的父亲。 换言之,大房的贾赦,想要管教二房的庶子,那得看他配不配合。事情闹大了,最终还是得请贾母裁决。而他和贾赦两人在贾母面前都不受待见。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最受贾母喜欢的其实是贾政。而贾赦和贾政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在政老爹现在想要在官场上有所作为,而他又展示了自身的价值之时,他怎么会去忌惮贾赦的威胁? 根本不怕。 倒是难为信奉儒家“严父”那一套行事标准的贾政在此时出言安抚他。 贾政的好意,贾环还是感受的到,站在花厅***手答道:“是,父亲。” 他并非不知道好歹的人。他内心没有将贾政当做自己的父亲,但贾政释放出善意,他还是领情的。亲近、孺慕之情不必有,关系改善、融洽还是可以的。 贾环道:“父亲,我离开金陵时,路遇到时任金陵知府的纪世叔,他与父亲是旧识,言道要我好好照顾林妹妹…” 贾政一身玉色儒衫,带着黑色儒巾,坐在椅中,此时捻着胡须,目露感叹之色,道:“当年,我与如海、子初几人交好,如今却是有许多年未曾见面。如海逝世,只有一个孤女,托孤于你,你确实要好好照顾她。” 政老爹搞这种温情的戏码,贾环内心里感觉有点古怪。要知道,林黛玉初入贾府时,贾政就没有见黛玉。红楼原书中,王夫人道:“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 这个理由比贾赦的理由倒是靠谱点。贾赦的理由是:一时人来回,说道:“老爷说了:连日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暂且不忍相见。” 现在来看:你和林如海关系这么好,他女儿来贾府里,你作为舅舅,不见见面? 这绝对是说不过去的。当然,要说政老爹非常虚伪,倒不至于。他是个怕麻烦的世家公子性情。遇事往外一推。而很多时候,责任往往就意味着麻烦。所以,贾环说贾政在关键时候靠不住。 当然,贾政是假正经,这是真的。 贾环点点头,道:“我会的。林姑父给林妹妹只留了二十万两白银,倒不说没有多的银子留给林妹妹,而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贾政赞同的道:“如海考虑的是。”洒脱的道:“那银子,你不可挪用,日后都是要给你林妹妹的。” 二十万两银子有多少,贾政心里没什么详细概念。银钱方面,他一贯是潇洒的很。 “这是自然。” 贾环迂回的向贾政解释了一句银子的问题,再道:“儿子在外面经营生意,确实赚了些银子,大伯心里惦记着,父亲回护之意,儿子心知。有个办法可以让大伯死心。大姐姐在宫中颇费银子,儿子愿意承担下来。大伯若是再拿出来说事,父亲也有说头。” 贾赦肯定没可能知道他在宫中花了多少钱的!难道能找宫里的太监、宫女去核对吗?再一个,贾元春当贵妃时的用度,和她当女史时的用度能一样吗? 贾政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也行。”他也不想老和自己的大哥闹得说话不痛快。有个话头堵住对方的嘴也好。 贾政答应的很痛快,倒是令贾环内心里有些惭愧的情绪浮起。有点算计“老实人”的感觉。贾政根本没看出来他的真实意图:他将主导贾府和贾元春的日常联络。 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贾环心里轻轻的叹口气:政老爹,这一回,我不会叫你落一个凄凉的结局。 贾府最终的结局是:落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贾政作为贾府的一号人物,结局能好到哪里去? 贾环的心里活动,贾政自是不知道的。随意的和贾环谈了两句,正好李十儿在门口冒头,询问摆饭的事宜。 贾政吩咐了几句,挥手道:“环哥儿,你去吧。你姨娘只怕是等着的。”他的小妾,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父子不同席。他没有留贾环一起用饭的想法。 贾环跟着贾政来花厅这里最主要的事情已经说完,不过他还有件小事,道:“父亲,贾雨村被贬谪安南,他的心腹幕僚白师爷水平很不错,我将他带到京城来,推荐给父亲。父亲有空可以见见他。如今大姐姐在宫中为贵妃,父亲今年恐怕会有机会接触实务,身边需要得力的人跟着。” 贾政升官这件事没有任何疑问。元春此时在宫中还是很得宠的。他要做的是帮贾政运作一个好一点的去处当学政,“收割”一批高质量的门生。 贾政对贾环直白的话有些无可奈何。他不想承认他是因为女儿升官,但是知道,贾环既然这么说,八成是真的。他对他这个庶子的官场能力、判断还是很信任的。 一时间,又有些好奇白师爷的身份:贾雨村的心腹幕僚,这怎么回事?向贾环打听着。这时,下人们将酒菜纷纷送进来。贾政问了几句,道:“你下午安顿妥当,明日上午带他来见我。” “好。” 贾环应下来,向贾政告辞,步出了花厅。外头路过的小厮都是纷纷问好,“见过三爷。” 贾环点点头,在午后的阳光离开。经由向南大厅,进入贾府的内宅中,顺着甬道往赵姨娘在东跨院隔壁的住处而去。 至此,回到贾府的流程算是走完了。回到贾府的第一天,他依旧与贾母疏远,继而与大老爷贾赦几乎翻脸。 不是他不退让,而是已经不能再退让了。他没有时间了。 现在已经是雍治十二年底。马上就是雍治十三年,大脸宝精彩的大观园生活即将开始。贾府也会在贾元春省亲之后达到权势的巅峰,尔后就是下滑。 在这样的时间节点上,他无意在贾母面前刷好感,博取她的信任,从而改造贾府。当然,这里面也有他的性格因素。他要做的是另起炉灶。他不认为贾母这个老太太能带领贾府安然前行。 他也无法再继续忍受贾赦胡来。再忍,贾赦就上天了。翻脸就翻脸吧!他的计划,本来就是要将贾府的猪队友们给压制住。春闱之后,他就会有这个资格。 鼓声,已近。压力如山。 他将前行,披荆斩棘。 第三百九十九章 礼物(上) 雍治十二年腊月二十五日,贾环携黛玉自金陵归来。贾家子弟相迎,贾府内眷在后宅等候。随后,各种关于贾环、黛玉在金陵的趣事很快就传遍整个贾府。当然,还有贾环名传天下的诗篇。 贾环、黛玉回来,是贾府上下在等待正月里贵妃省亲前的一件大事。 然而,在荣禧堂内议事的内容,只有少数人知道。贾政暂时的压下了贾环和贾赦的矛盾、裂痕。本来要在年前爆发的冲突就此延后,什么时候爆发出来,暂未可知。 贾府上下当前的要事是:准备过年。 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 当天下午,贾府的管家们便开始筹备因等待贾环推迟了几天的祭祖事宜。 贾家东角门近处的管事处靠里的小间中,三四点许的阳光落进来去,明亮通透。 单大良满脸笑容的招呼着贾府的二管家林之孝喝茶,殷勤的道:“林兄弟,这是我珍藏的雨前龙井。你尝尝。” 自赖家被贾环清理到金陵种地,贾府管家的排序是:单大良、林之孝、吴新登、张才。 林之孝一身青衣,四十多岁的年纪,管家装束。看着单大良脸上欢欣的笑容,微笑着拿起茶杯抿了口茶,赞道:“好茶啊!” “哈哈。”单大良欢畅的一笑。 林之孝和他妻子林之孝家的在贾府内并称为“天聋地哑”,王熙凤形容“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为人处事很低调。遇事属于心里有数,但不会说出来。 现在单大良为什么如此高兴,他心里自是明白的。就在刚才,府里外头中忽而就传出消息:老爷压住了三爷想要查修建省亲别墅账目的想法。 这则消息估计让不少人都松了口气,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当初蔷二爷自金陵带回来的消息实在太吓人。环三爷发怒,谁不怕呢?周瑞、来旺、赖大、赖二就是例子。 府里动用一百万两白银修建省亲别墅,自大老爷(贾赦)、单大管家,再到下面的管事、头目、都贪拿了不少。早超出环三爷规定的一成的界限。 他是没又多拿的。府里许多人就怕环三爷回来下狠手。倒没想到老爷把事情压下去。但是,这件事真的就会这样虎头蛇尾吗?以他的观察,恐怕未必。 喝口茶,单大良笑呵呵的切入正题,道:“林兄弟,三爷已经回府,府里祭祖的事就该准备起来了。这要林兄弟多费心。” 林之孝笑一笑,答应下来,“份内之事。” … … 金红色的夕阳从屋檐下落进来。温暖如春的室内光线变得有些幽暗。 小鹊从暖阁里进来,点了蜡烛。看看坐在木椅中,倾听着倚在塌椅上的赵姨娘絮絮叨叨说话的贾环,笑道:“姨奶奶、三爷,可以准备摆晚饭了。” 赵姨娘正拉着自己的儿子说她在贾府的日常小事说的过瘾,比如在何时何地得意了一回,又比如某日在东跨院里犯错被王夫人看在贾环的面子上饶恕。此时被小鹊打断,顿时没好气的道:“环哥儿如今在府里什么地位,你尽管去小厨房里拿饭菜,难道那些娼妇还敢为难你不成?” 小鹊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容貌普通,闻言只是笑一笑。别看姨奶奶骂的凶,其实也没生气。 贾环无语的摇头,赵姨娘这口头禅哟!再见到小鹊这个丫鬟,倒是让他有些感叹。 他到这里来的四五年,很多人的命运都偏离了原有的轨迹。现在袭人都在黛玉房中,原书里面,小鹊向袭人告密贾环、赵姨娘的事肯定不会再发生了。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贾环站起来,吩咐道:“小鹊,你去提几个菜回来吧。”又对赵姨娘道:“娘,我去三姐姐她们哪儿一趟,等会过来吃晚饭。” 赵姨娘不耐烦的将手炉放在桌几上,道:“你去吧。你去吧。”她和女儿探春的关系还是很僵。但也知道,环哥儿与女儿关系很好,在金陵时常有书信往来。 贾环不以为意的点头,出了赵姨娘的屋里。迎面一股冬日的冷意。等候在暖阁里的晴雯巧笑倩兮的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 晴雯的棉袄外套着浅绿色的掐牙背心,丫鬟装束,只是容貌俏丽妩媚,十分出挑,远超丫鬟这个层面该有的模样。端的是一个风流灵巧的俏丫鬟。 她手里抱着几个盒子的礼物,笑颜如花,少女浅浅的妩媚在冬日夕阳中流转,明眸里流漾着清波,看得出来她回到府里后,心情很好,脆声道:“三爷,要去三姑娘那里啊?” 贾环点头,带着晴雯往院落后的回廊去往三春居住的抱厦厅。两个小丫鬟识趣的落在后面。 回廊外的树木、假山,都蒙上冬季的枯黄色彩。只有松柏还是常青。 贾环扭着头,微笑的问道:“晴雯,给鸳鸯姐姐的礼物送过去了吗?” 贾母身边的“大秘书”鸳鸯是贾府的家生子,她父母在金陵看房子。贾环自金陵回来,除了给鸳鸯备了些常见的礼品外,还有她父母的近况、家信。 信自然是代写的。 红楼原书第五十四回:史太君破陈腐旧套,王熙凤效戏彩斑衣。里面有一段关于金鸳鸯母亲情况的话。当时是元宵节,贾母夜宴族人,宝玉出去,没看着袭人,说起袭人来。 王熙凤作了一番解释圆场:袭人的母亲前不久刚出去,还在热孝之中,便没有跟着宝玉。 贾母听说,点头道:“这还罢了。正好鸳鸯的娘前儿也死了,我想他老子娘都在南边,我也没叫他家去走走守孝,如今叫他两个一处作伴儿去。” 按照红楼原书的时间线,这是红楼十四年正月十五的事情,推断来算,鸳鸯的母亲当在红楼十三年秋冬时去世。距离此时已经不算远了。 晴雯灵巧的笑着,道:“三爷,我已经送去了啊。亲手交到鸳鸯姐姐手中的。只是,三爷,你为什么不亲自将礼物送给她呢?” 三爷和老太太的关系疏远。带礼物给鸳鸯姐姐,是她提的话头。三爷离开金陵前事多,没想的到这上头。袭人跟着补充说:鸳鸯姐姐的父母也在金陵。所以才有三爷派人去探视,还留了银子给鸳鸯姐姐的父母。 这些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鸳鸯姐姐呢?有这个情分在,日后老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也好能提前得知啊。鸳鸯姐姐在府里的地位、份量,谁不清楚? 第四百章 礼物(下) 贾环笑着摇摇头。 晴雯固然是很聪明、灵秀的女孩子,但是这些人情世故,她是不懂的。否则,红楼原书里,她也不会在贾宝玉的房中竞争不过袭人。直接被袭人给黑掉了。 鸳鸯的地位,其实可以类比领导的秘书。贾府里面想要讨好她的人,何其直多啊!连贾琏都要叫她一声鸳鸯姐姐。 这样的一个位置,你直接跑过去给她说:鸳鸯,我给你爸妈送了点礼物、银钱,效果只怕会适得其反。鸳鸯必定会多想。 人情往来,很多时候,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心领神会,礼尚往来。 让鸳鸯自己去“发现”这件事,比他直白的告诉鸳鸯,效果要好得多。就像此时,他派他的大丫鬟晴雯去送礼,比他自己去见鸳鸯,效果要好。 晴雯是想着结交鸳鸯,好得到一点内幕消息。这是为他着想,谋划。但以鸳鸯的脾气、性情、对贾母的忠心,效果其实不会太明显。贾母真要想对他不利,鸳鸯绝对不会报信。 不过,这倒是一个新的思路。在和贾赦的斗争中,他若是不想刷贾母的好感度,刷刷鸳鸯的好感度,会是很有效果的。鸳鸯对贾母固然是忠心的,但是对第三方,她的态度如何偏移就很重要。 要知道,贾母年纪越大,对鸳鸯的依赖越大。鸳鸯兼职生活秘书和工作秘书。所以,有“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她是能影响到贾母决定的人。 红楼原书中,贾赦想要强娶鸳鸯,就是看重鸳鸯在贾母身边的地位,惦记着贾母的私产。 当然,贾环内心里是很欣赏鸳鸯这个锦口绣心的女孩子的。当前和鸳鸯的关系处的还不错。探望一下她父母,捎带信件,不过是举手之劳,倒不是非要她有所回报。 这是一步闲棋。 贾环笑着摇头,晴雯就微微撅嘴,继而自己噗嗤一笑,跟贾环说起下午给各房送礼的话题。 除了林姑娘,府里的三位姑娘,珠大嫂,这几处,其他的地方包括薛姨妈、宝姑娘那里都是她带着丫鬟们送去的。而如意则是在望月居中收拾、整理带回来的行李,清扫房屋。有一年多没有住人了。 顺着回廊走过去,片刻后,三春们居住的抱厦厅在望。贾环脑海里的思绪还停留在鸳鸯身上。 要说贾赦作孽,确实干了不少坏事。想起来让人心中很不舒服。比如鸳鸯的结局。强娶鸳鸯,最终贾母死后,逼得鸳鸯上吊自杀。这一次,他不会再有这样作恶的机会了。 贾赦… 这是一个函待解决的问题。 … … 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在惜春的屋里说笑。正巧贾母那边的大丫鬟翡翠过来传话,叫她们三人往贾母上房处吃饭。三人都是站起来,正准备各自去换衣服。恰好贾环带着晴雯并两个小丫鬟进来。 “见过三爷!” 满屋子的丫鬟们都是率先行礼问好,声音娇脆。司棋、绣橘、侍书、翠墨、入画、彩屏几个大丫鬟笑吟吟的模样。 贾环笑着点头,看向站在惜春屋里卧室正中的三春,打着招呼,“三姐姐,二姐姐,四妹妹…” 迎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长裙,身量中等,鸭蛋脸,容貌美丽,微微抿着嘴,看着有些忧郁,沉默木纳。但一颦一笑,身上的气质展现出来的是:温柔可亲。 探春穿着浅土黄色的裙衫,身姿修长窈窕,俊眼明丽,顾盼神飞。少女的神采飞扬,气质出众。宛若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带着刺,有着“见之忘俗”的美丽。 她的美丽,绚烂而明丽,大气而明快,但又带着尖锐的“刺”,保护着她自己。这便是他的三姐姐贾探春,才自精明志自高的敏探春。仅次红楼三美的女子!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绸缎圆领褂子,年纪最小,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梳着少女的双辫,带着精美的镂花金簪.绣户侯门的少女气质浸润出来。 她明眸掠过时,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感受到她封闭、冰冷的内心世界。 看到贾环进来,惜春俏丽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目光随即落在贾环身侧晴雯拿着的盒子上。 探春欣喜的走上前,瞩目着贾环,喜悦的道:“三弟弟,你从姨娘那里过来了。你…” 探春伸手比划了一下,感觉贾环长得高了。轻轻的抿了抿嘴。上午在老太太处,有太多的话无法说。但是能看到弟弟归来,便是开心的,高兴的。 “一年多不见,三爷变化真大。三姑娘都不敢认了!”丫鬟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冲淡久别重逢的惆怅。 看着眼前美丽、文采精华的女子,贾环其实有点想要拥抱她一下。在贾府内,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他的亲姐姐,探春。能信任的人有一些,但能帮他的,只有探春。 不过,想归想,贾环没有与久别后的探春拥抱致意,这时代的礼节,毕竟是和现代不同的。 贾环笑一笑,对探春道:“离开府里有些时日,自然变化大。”说着话,将带回来的礼物,从晴雯手中拿过来,分给探春、迎春、惜春。 一行人又重新坐下来说话。翡翠也不催,笑吟吟的和贾环、晴雯打过招呼后,在屋内等着。 除开笔墨、吃食点心、穿着用度外,贾环给探春的礼物是一叠他筛选后的金陵简报。这可以让探春了解到外面的信息。 给迎春的是他在江南收罗的一些话本、故事书,让她打发时间。 给惜春的是一副他重金收购的明四家之一的仇英的代表作:《汉宫春晓图》以及他自己的人物素描画:名妓苏诗诗的画像。惜春除了喜好佛经,想要出家外,平时还爱好画画。 红楼原书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大观园中,那美不胜收的美景、人物,便是由她执笔。 贾环倒是很乐意惜春发展些自己的爱好,而不是封闭内心,想着出家逃避。实际上,又哪里有出家清净之地?逃避,只能接受生活的嘲讽啊! 迎春和惜春两人翻看了一会儿礼物,谢道:“让三弟弟(哥哥)费心了。”这些礼物,她们很喜欢。 惜春道:“三哥哥,你的礼物我期待了许久,果然没让我失望呢!” 贾环莞尔一笑,轻轻的点头。 说笑几句,闲聊着说起下午在黛玉屋里的见闻、趣事。探春笑道:“林姑父给林姐姐留了真多的书。林姐姐这会儿还在收拾。估计还有点忙。偏二哥哥还在一旁聒噪。林姐姐都差点恼了。我们见林姐姐实在忙,坐了一回就先回来了。” 三弟弟和林姐姐虽然回来了,但收拾房屋,派送礼物,估计还得几天的时间去处理。 侍书和翠墨几人都是掩嘴娇笑。宝二爷哟!围着林姑娘打转。说是打小一块儿玩大的,但什么心思,谁看不出来啊?宝二爷和林姑娘时好时吵。 迎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惜春轻笑着拿起茶杯喝茶。 贾环眉头挑了挑,心中不悦。他现在再听到这样的消息,就不是看大脸宝的“笑话”的心态了。 他和林妹妹已经私定终身。谁会喜欢围着黛玉转的苍蝇? 第四百零一章 宝玉碰壁 临近春节,贾府内喧闹的声响遥遥的在夜色中传来。 鸳鸯站在住处的窗口边,目光穿过廊檐,再越过院子里的园林、奇石,看向黑沉沉的远方。 她手里拿着一封家书。这是晴雯下午送来三爷带回府里的礼物时,顺路捎给她的。 她是贾府的家生子,父母在南京看房子。哥哥金文翔现在老太太屋里的买办,嫂子是老太太屋里浆洗的头儿。她有今天,都是老太太的恩典,信重。一大家子都得了好差事,又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但是看到信里,爹娘说身体不好,她却无法回金陵看一看,心中又岂能没有一点感伤?到底是生她,养她的人。 鸳鸯拿着手帕子,轻轻的擦着略显红肿的眼睛。 她约有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青缎子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身姿高挑、修长,带着几点雀斑的鹅蛋俏脸上泪痕点点,有着俏丽的风姿。 夜色渐渐的深了。冬夜寒。隔壁传来翡翠起夜,和珍珠说话的声音。鸳鸯幽幽的叹口气,收敛了心中的情绪,转身到墙角衣柜边,将家信收起来。心里,对带信回来的三爷,微微有些感激。 难为三爷想着她。 她知道,如果不是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三爷怕是不会帮她带这封家信。阖府的丫鬟,多少人的父母在金陵?但是,人不都是这么着。她还是领三爷的情。 其实,她现在和三爷的关系还不错。否则,今天上午也不会悄然的帮他说句话。她心中对三爷很佩服、敬重的。 鸳鸯细细的想了一回,解衣上床休息。 … … 鸳鸯因家书难眠之时,距离不远,贾母上房院落里黛玉处,睡在暖阁里的袭人亦是辗转难眠。 她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家书。今天晚上,三爷自卫府送信回来,将她叫到望月居里去。 谈的是她的前途、未来的问题。这让她如何能安心的睡觉? 她如今是林姑娘屋里的丫鬟了。 … … 天蒙蒙亮,宝玉房里的大丫鬟茜雪呼着冷气自外头进来。昨晚守夜的不是她。她住在隔壁的厢房中。 见卧室里宝玉已经不在,茜雪讶然的问守夜的媚人,“宝二爷这就出去了?” 媚人是个身姿有些丰满的大丫鬟,正弯腰在床榻边铺床叠被,一脸的无奈,道:“可不是?一早起来就往林姑娘屋里去了。昨儿晚上回来还讪讪的。他献宝似的将北静王所赠鹡鸰香串转赠给林姑娘。林姑娘掷而不取,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 茜雪禁不住笑起来,道:“这倒是像林姑娘的脾气。二爷和林姑娘一块长大的,几时不吵反倒奇怪了。” 媚人也是一笑。她的性子不像袭人,平日并不规劝宝玉要读书、少爱红、赌咒、搞一些奇谈怪论。柔顺的很。和宝玉试过男女之事,很得宝玉的喜欢。 她有八台大轿的福气,却没有那个道理。宝二爷和林姑娘的事,不是她该费心的。 … … 冬日的晨曦落在精美的屋檐下。宝玉兴冲冲的自自己的屋里赶到林黛玉的屋中。 心中一片火热。一年的思念,昨日片刻的相见,还惹了林妹妹不快,他如何能忍的住?大早上就过来了。 因三春年纪渐长,贾母嫌住处拥挤,将三春迁至东跨院后的抱厦厅中居住,独留了宝玉、黛玉住在身边。宝玉和黛玉的住处,只是左右隔壁挨着的。 当然,按照古代的建筑格局,有卧室、客厅、偏厅、暖阁、厢房。不是类似于现代公寓楼一样,转过门就是黛玉的住处。 宝玉刚进了客厅,就见袭人轻手轻脚的自卧室里出来,便笑道:“好姐姐,林妹妹还未起来?” 袭人原本就是他屋里的大丫鬟。是他派着跟着林妹妹去金陵服侍,如今在林妹妹屋里。 袭人穿着一身粉色的棉袄,外面套着精美镶紫边青色的掐牙背心。十七岁的年纪,身姿细长,白白净净,容貌姣好。见宝玉问,站住脚步,答道:“嗯。二爷过来了?” 宝玉笑着点点头,迈步就要往黛玉的卧室走去。 袭人脑子里响起贾环昨晚的嘱咐,下意识的伸手拦着贾宝玉,道:“二爷慢着。姑娘还没起来呢!” 宝玉不以为意的走了一步,道:“这有什么?我和林妹妹自小一块儿张大的。还同吃同住呢。” 袭人摇摇头,并没有让开道路,而是将宝玉堵在黛玉的卧室门口,道:“宝二爷,那是小时候的事,不当真。如今你和姑娘都大了。要避讳着些。” 宝玉脸色微微一变,看着袭人。 袭人没看宝玉的眼睛,低下头,柔声细语的劝道:“二爷,论理我一个奴才不该说的。只是,姑娘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 宝玉当即脸就唰的一下变得涨红,什么见林妹妹的喜悦之情都没了,手指着袭人,气的浑身直抖,怒道:“好,好。你好的很。林妹妹昨儿回来,身体劳累,要好好休息。我现在也不和你争。我下午再来问妹妹,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说完,气愤的甩袖离去。 他肺都快要气炸。 一个奴才,竟然蹭鼻子上脸的教训他,凭什么?还是往日他待她们太宽和了。她才有这个胆!岂有此理。 袭人呆呆的看着宝玉离开的背影,心中顿时有些凄苦,忍着泪,咬着嘴唇。 她到底是服侍了宝玉好几年。这情分,但这在宝玉心里有算什么?有多大的份量?她不过是劝他不要在林姑娘睡觉时进林姑娘的卧室,这有什么错?难道不应该吗? 她并非是单纯的听三爷的话,而是认同这样的观点:到底是,男女有别。 雪雁和沫儿两人自侧面的小厅里进来,手里拿着热水壶、毛巾,准备给黛玉送进去预备着。她们俩刚才看到宝玉和袭人起冲突,在小厅里没出来。 雪雁吐吐舌头,拿着热水壶、毛巾往黛玉的卧室走。啧啧,袭人姐姐还真敢说啊!宝二爷在府里有多得宠,她虽说是黛玉自扬州带来的丫鬟,却是深知的。 沫儿是裴姨娘的丫鬟,现在跟着黛玉,却是对着宝玉的背影轻声骂道:“呸,这宝玉真不要脸!都十三岁大的人了,我家姑娘睡着,他竟还想着往姑娘卧室里蹿。” … … 上午时分,黛玉起来后,在屋里收拾着东西。回到贾府的第二天,她还在整理她的书籍。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紫鹃、袭人等人叫来,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贾环、迎春,宝玉等人。 下午时,阳光静谧。黛玉自贾母面前回来。正好袭人不在,紫鹃悄悄的将早晨时袭人将宝玉拦在门外的事对黛玉说了一遍,还有沫儿骂宝玉的话。 其实,宝玉对姑娘的好,对姑娘的心思,她明白。但她更倾向于三爷。袭人没做错呢。她要在,一样会拦着。 紫鹃轻笑道:“姑娘,我还真没看出来,袭人还真敢拦着宝二爷。” 黛玉正在书橱放置着书本,闻言蹙眉。宝玉的举动,令她心中不快。雍治十一年在江南时,环哥就给她提过醒。她当时就自省过:她虽说和宝玉一块儿张大,但与宝玉的接触,并无越礼之处。 黛玉细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头和袭人说一声。” 紫鹃抿嘴一笑,答应下来。 主仆俩正说着话时,外头传来脚步声,就传来丫鬟们问好的声音,“宝二爷!” “噢…”黛玉烦恼的轻抚额头,一缕青丝滑落。以前没觉得,她现在真觉得宝玉就是个话唠,聒噪的很。 紫鹃禁不住“噗嗤”娇笑,起身,准备去倒茶。 姑娘的烦恼,她自是明白。宝二爷陪着笑,说软话,款语温言,怎么恶语相向啊?不知道宝二爷要碰几次壁,才会不要来的这么殷勤? … … 宝玉比起早上时换了一身衣服,外面套着精美白色的褂子,绣着图案,穿在他身上倍显的俊逸,又带着玉冠,十分爽利、俊朗的少年模样。进屋后,笑着和黛玉打招呼,坐下来说话。 仿佛,早上的不快,没有发生。 紫鹃上了茶,在一旁听着宝玉和黛玉闲聊。 黛玉一边整理着书籍,宝玉在一旁翻着书,顺便高谈阔论,点评几句,想要像以往那样逗黛玉发笑,说了一会,只是不见效果,林妹妹只是浅笑,并没有往日亲近之意,心中有点着急,露出个暖男般的笑容,道:“妹妹,家里修的省亲别墅,你还没去看过吧?不若我回了老太太,约了宝姐姐、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我们先进去游玩一日,饱览胜景。” 黛玉一袭青色的长衫,气质婉约妩媚,如花似玉的少女,将手里的一册《李太白诗集》放到左手侧的书架中,不感兴趣的道:“什么园子,不都那样吗?” 宝玉笑一笑,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道:“好妹妹,那日老爷要试我的才情,带着我游了半日,如今牌匾都在,我素知妹妹高才,请妹妹帮我斧正。” 黛玉好笑的看宝玉一眼。自金陵回来,这一年多的时间,她不再是什么都不知道、养在深闺的少女了。眼界、见识,不可同日而语。宝玉的心思,她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是在炫耀他的才情! 黛玉坐在书架边,细声吩咐道:“紫鹃,你帮我拿纸笔来。”等紫鹃取来后,提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词,递给宝玉,清声道:“比这首词如何?” 宝玉接过来一看,上面开篇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屏。”当即眼睛就直了。半响说不出话来。 黛玉看了宝玉一眼,继续整理她的书籍,细语道:“这是环哥写的。” 宝玉的目光从纸面上挪开,落在黛玉娇花照月般的容颜上,她的侧颜如此的美丽,但他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给重重的锤了一下。 就这么僵直着,仿佛给雷霆给劈中,三魂六魄已经去了大半。俄而,眼泪流下来。 林妹妹叫环老三“环哥”。 第四百零二章 大招,又见大招 宝玉哭起来,即便声音不大,但黛玉房中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黛玉话一出口,紫鹃就顿感不好。一声“环哥”,在姑娘来说,这只是日常习惯对三爷的称呼,听在宝玉耳中,怕是不亚于惊雷。果然,就见宝玉的呆病立即犯了,坐在那里流泪。 紫鹃微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双手绞在一起。这事很棘手啊! 宝二爷是老太太、太太的命根子,往日和姑娘闹起来,没一会就会传遍府里。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去。今天这要是闹起来,该怎么说啊?别把姑娘和三爷的事给曝出来,那可就算完了。 黛玉正整理着书,听到身侧动静不对,扭头一看,见宝玉满脸的泪痕,正怔怔的看着她。顿时回过神来。 她只是想着将宝玉炫耀的心思打下去,随口一句,却不想在不经意间将她和环哥亲近的关系给透露出来。 黛玉禁不住微微蹙眉。这事很麻烦呢。但话已出口,再挽回,也是没可能的。她并不愿意去骗、哄宝玉。轻轻的起身,走到书桌边,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宝玉对她的心思,对她的好,她是知道的。她往日在府里,不也想着宝玉只和她一个人顽吗?但,她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那时好时坏,若即若离、懵懂、青涩的初恋——环哥给她说的词,在她心中一若金陵城外的江水,悄然流逝。 她已经长大了啊! 黛玉心中悠悠的叹口气。再看宝玉,泪流满面。小时候在贾府,她和宝玉闹矛盾,宝玉哭起来,她多半也会哭。现在来看,当日是真有些幼稚了。 见黛玉起身远离自己,宝玉敏感的叫道:“林妹妹,从今以后你要远着我吗?妹妹自金陵回来,与环哥儿那样亲近,与我却这样生分,我心里难受的紧。” 一开口说话,让宝玉暂时的恢复了少许精神,滔滔不绝的道:“我也知道我如今不好了,比不得环哥儿的才情、前途。但只凭着怎么不好,万不敢在妹妹跟前有错处。便有一二分错处,你倒是或教导我,戒我下次,或骂我两句,打我两下,我都不灰心。 谁知你这样不搭理我,叫我摸不着头脑,少魂失魄,不知怎么样才好。就便死了,也是个屈死鬼,任凭高僧高道忏悔也不能超生,还得你申明了缘故,我才得托生呢!” 说着话,眼泪接着流下来。 一旁的紫鹃听的暗自咋舌,这话说的…已经是犯禁了。倒还真是宝二爷能说出的话。在府里肆无忌惮。 黛玉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她对环哥的感情,难道是因为他的才情、前途吗?不满的道:“宝二哥,年底的日子,不要说这些信嘴的胡话、歪话。如今我们都大了呢。” 这疏远的态度令宝玉心再灰了三分,要知道,往日这些话就足以让林妹妹回嗔作喜。谁知道,林妹妹不再吃他这一套呢?急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正要再向黛玉分辨、剖析他的内心时,屋里的动静已经让外头的丫鬟听见。跟着宝玉过来的茜雪、麝月忙赶进来。 茜雪一看屋里的情形,拿手帕给宝玉擦脸,道:“好好的来顽,怎么就哭起来。” 宝玉见屋里人多起来,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一肚子的话憋着,黯然神伤。失魂落魄的带着茜雪、麝月回到自己屋里。躺在床榻上沉默不语。心里的哀伤,如同潮水般,此起彼伏。 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句足以秒杀他的诗词。所以,他在林妹妹面前,只能承认才情不如环老三。但是,那声“环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有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 … 宝玉就这样离开后,紫鹃心里悄然的松口气。宝二爷说话是露骨了些,没闹起来就是好事。阿弥陀佛。 这倒是意外之喜。 紫鹃给黛玉添了温茶,悄然的退出去。她自是看的出来姑娘心情不佳。多半还是为和三爷的事。 黛玉走到还有些凌乱,堆放在墙角的书箱处,拿出一副画,展开在书桌上。这是一副金陵冬日家中日常图。秋水般的美眸落在那少年的身影上。 … … 晚饭后,贾府里掌起灯。 媚人从外间进来点了灯。茜雪、麝月、秋纹等几个丫鬟在门口冒下头,都留在外间,等着媚人劝说屋里这位爷的结果。 媚人推了推呆坐在床榻上的宝玉,躺在他身边,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幸而要祭祖,老太太事忙,没留意着。就你这样给老太太、太太看到,我们都要吃挂落。” 宝玉心里难受,正好有个贴心的人说话,握着媚人的手,道:“媚人,你们都要离开我吗?” 媚人奇道:“怎么说起这样的话来。无缘无故的,谁会愿意去外头。” 宝玉心里好受了些,道:“林妹妹叫环老三‘环哥’,我…”再有些话,即便是和他有关系的媚人,他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媚人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自是明白宝玉要说什么,双手抱着宝玉的头,宽慰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林姑老爷托孤给环三爷,林姑娘又和环三爷在金陵待了一年多,亲近些是自然的。林姑娘的婚事,只怕还是老太太做主。再说,环三爷都和宝姑娘订婚了。” 宝玉点点头。但一想到下午时林妹妹那清冷、疏远的神色,提起“环哥”两个字时的自然,他还是心如刀绞,灰心难受,叹道:“唉…” 媚人再劝道:“二爷,你起来吃点东西吧。我们都担心着。要我说,过几日,你和林姑娘相处的久了,再熟悉起来了,便会和往日在府里一样啊。三爷能有多少时间在家里呆着?” 宝玉想了想,起床吃了糖蒸酥酪、糖腌玫瑰卤子,又就着枫露茶下了几块菱粉糕,在媚人、茜雪的服侍下坐着灯下,煮酒读书。媚人等出去庆幸不提。 其实,宝玉是喜欢热闹的人,特别是喜欢美丽的女孩子围绕在他身边,以他为中心说笑。只是今天心情十分难受,便想一个人静静。 灯花在夜色中爆了下,夜深人静。 宝玉在檀木书桌边翻着《庄子》,心里想着林妹妹一颦一笑,想着她越发超逸的容颜、气质,心里的爱慕之情,不可抑制的涌起来。 想着,今天的情形,心口便痛起来。又想着媚人方才劝他的话。又想起宝姐姐和环老三订婚的事。这一年多以来,平日里和宝姐姐见面不说,他去梨香院和宝姐姐顽,总感觉有些隔阂。 又想起几年前,林妹妹才进府里时,宝姐姐刚到家中,那时,他每天是何等的开心。 正好看至《庄子》的《外篇?胠箧》,心有所感,提笔在纸上写道:“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 彼有所怨,则无参商之虞矣。我心何哀?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彼钗,玉者,皆张其罗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 将这一大段类似于泄愤的话写出来,宝玉心中总算好受些。掷笔睡觉。只是,这一晚上并没有睡得踏实。脑袋里始终不断的响起林妹妹自然而然的说出的那两个字:“环哥”。 第二天一早起来,从卧室的窗口看去,庭院里弥漫着白雾,遮住回廊和树枝。 宝玉坐在暖和的椅子上,由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四人服侍着梳洗,想了想,道:“茜雪,你去林妹妹那里一趟,就说我旧日里曾烦她帮我做个荷包,如今还算吗?” 他心里总不踏实,又抱着万一的希望。林妹妹难道不知道环老三和宝姐姐订婚的事? 环哥或许只是个称呼,并无其他的含义。 茜雪不明所以,在椅子后帮宝玉梳着头发,笑道:“二爷,你昨天恼了林姑娘,今天要我去问这话,她必定是不肯的。说不定还要恼我。再说了,林姑娘一年里都难得拿针线。” 宝玉笑了下,振奋的道:“你去问就是。” 茜雪笑着离开,换了媚人给宝玉梳洗。片刻后,梳洗完,丫鬟都退出去。媚人悄然的进来,对宝玉微微一笑。她自是知道宝玉的想法,道:“二爷还是不信我昨晚说的话呢。” 宝玉也笑。焦虑,又充满期待的在屋里等待着。他略有点信心。 这时,茜雪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进来,回道:“二爷,林姑娘说搬了几次家,旧日的针线已经找不着了。让二爷请其她姐妹帮忙做。” 宝玉一听,顿时就呆呆的,随后“呀”的一声,往后倒在媚人怀里,两个眼珠儿直直的起来,口角边**流出。 唬的媚人、茜雪等人慌了神。扶宝玉起来,他便坐着,倒了茶来,他便吃茶。但似乎没有知觉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众丫鬟一时忙起来,又不敢造次去回贾母。先去外面请宝玉的奶妈李嬷嬷进来。 李嬷嬷进来后,先看看宝玉的情形,问宝玉的话宝玉也不回答,拿手在他脉门摸了摸,嘴唇人中上边着力掐了两下,见宝玉没反应,“呀”的一声便搂着放声大哭起来,“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心了!” 宝玉屋里的丫鬟都哭起来。 消息随即就在贾府内传开。 第四百零三章 阖府关注 腊月二十七的上午,贾府上下都在忙着准备祭祖的事宜。贾环还在处理着归来的各种事务。 已经是回来的第三天,清理、打扫望月居、整理行李的事情,倒不需要他操心。晴雯、如意会帮他处理好。 回来后,他给卫家、沙先生家中送去礼物,书信,再登门拜访座师方望。方宗师在京城主持修书。又给闻道书院的叶先生等人去信,言道是已经回京,问及同学们的情况,马上就是春闱。 交好的勋贵子弟如冯紫英、卫若兰等人来请的酒一概都推到年后去。府里的琐事,政老爹把查账的事压着了,他暂时也不打算管其他的事情。要整顿贾府,等他中进士之后再说。不急在这一时。 二十七日的上午,贾环在族学里和骆讲郎闲聊着。瓦屋里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叠厚厚的邸报。聊了一会后,贾环往贾府内的李纨院而去。关于贾兰离开族学前往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他要给珠大嫂一个答复。 同样的上午,黛玉在屋里继续整理着书本,陪着前来探望她的宝钗闲话。紫鹃、袭人、香菱、莺儿都在一旁陪着。 正说话时,宝玉房里的丫鬟麝月自外面进来,满面泪痕,举止大异于平时。 宝钗惊讶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麝月哭道:“方才茜雪来问了,不知道林姑娘那话怎么了。宝二爷如今眼也直了,手也冷了,已经死了大半,还请林姑娘大发慈悲,去看看他罢。” 这话是有点刺耳。看来,宝玉屋里的人,都把原因归在黛玉身上。 黛玉蹙着眉头,贝齿微咬着嘴唇。去探望肯定是要去的。但,她并不觉得早晨拒绝宝玉是错的。 而黛玉屋里的人自是知道怎么回事。站在黛玉身侧的小丫鬟沫儿很是不忿的撅起嘴:这宝玉什么意思啊?使这么大的性子。合着要阖府的姑娘都围着你转才行啊?我们姑娘就不给你做荷包怎么了? 沫儿就要说话时,给紫鹃拉了一下。沫儿这小丫头不懂,紫鹃那会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自小就是贾府的奴仆,只是给贾母指来服侍黛玉。 宝二爷在府里是“天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昨天还以为事情过去,谁知道… 这下要遭了。 … … 寒冬腊月,马上就是新年,再接着就是贵妃省亲。贾府上下喜气洋洋。 贾母七十多岁的人,人老了,便没什么瞌睡。一大早就起来。吃过早饭后,外面的雾也散了。在偏厅里和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说着话,询问祭祖的一些事。 祭祖之事,今年定在腊月二十八。领头的是贾敬、贾赦、贾政。办事的是贾蓉、贾琏。这些事,都来回过她,只是她记忆力不大好了,事情都是鸳鸯帮她记着。这会想起来,便问一问。 贾母的住处自是华丽富贵。偏厅之中雕梁画栋。又有字画、香炉、屏风等物点缀富贵气息。 冬日之时,烧着熏笼,花厅内很暖和。 鸳鸯穿着一袭淡青色的对襟褂子,身姿高挑,细心的将祭祖的一些事一一说给贾母听。正说着时,琥珀挑起门帘从外面快步进来,急促的道:“老祖宗,宝二爷的丫鬟来回,说宝二爷快不行了。” “什么?”贾母惊的从塌椅上站起来,脸上的怒色浮现,拍着扶手气道:“怎么回事?昨儿晚上没来吃饭,我还正要问呢?她们就这么照顾宝玉的?” 又一迭声的吩咐道:“鸳鸯,去拿斗篷来,快去,我要去看我的宝玉。” 随着贾母的吩咐、质问,贾母上房里顿时忙碌起来。鸡飞狗跳。 … … 王夫人的东跨院里,王夫人还在应酬前来拜访贾府的诰命夫人,得了消息,大吃一惊,又仔细的问明情况,这才带着金钏儿、彩霞往贾母上房处赶去。 … … 凤姐近日略感风寒,在家中休息。实际上,她是畏惧贾环是否会和她算账,将府内的事情都丢给林之孝家的去管。 做得多,错得多。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她家里那位爷,根本没有和环哥儿对抗的心气。 凤姐在屋里和出去逛了一圈(打听消息)的平儿说着话,听到丰儿进来说了这话,连忙换衣服,准备去看宝玉。 在镜子面前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好笑的道:“林姑娘这才回来几天,宝兄弟就生出事来。这日子还长着呢。天天有的没的整出些事情来。唉…,老太太发怒,苦得都是我们这些人。” 刚才事情的缘故已经传来了。好像是宝玉要黛玉帮他做一个荷包,但是黛玉拒绝了,结果就弄成这样。 平儿手里拿着梳子,娇俏的笑一笑。有些事,大家都知道。只是不说,或者故意说成两小无猜罢了。过了年去,宝二爷都有十三岁了。 … … 贾府西路,李纨院。冬日融融。照射在庭院里的松柏间,拖出几许影子,印在院落的石板上。 自屋内看去,可以看到这充满了生活气息,悠闲、安静的画面。贾环笑一笑,古代的生活节奏确实比较缓慢,将手中茶杯放下,看向和他相对而坐着的秀美少妇。 “大嫂,你要送兰哥儿去闻道书院读书,这个忙我肯定是会帮的。当然,我个人的意见还是等兰哥儿大一两岁再说,太早了,照顾自己都难。” 贾兰今年也不过是十岁的年纪。太小的年纪,根本没有办法生活自理。 李纨拿尾指轻捋着鬓角的秀发。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婉柔的少妇韵味流泻。她今天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罩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这样美丽的女子,总会让人有些莫名的亲近感。 李纨明眸注视着贾环,坚持的道:“环兄弟,我可以搬到东庄镇上照顾兰儿,就是不知道他的学业是否跟的上。” 贾环无奈的一笑,点点头,“我上午去和骆先生聊了聊,兰哥儿的功课很不错。去闻道书院读书,可以跟的上进度。大嫂真的不考虑我的建议?” 其实,在族学里,让骆先生一人单独教授贾兰,可比去闻道书院吃大锅饭要强。当然,坏处也是有的,没有充分的竞争,怕贾兰骄傲。 李纨摇摇头,道:“不了。” 贾环便不再劝,道:“好吧。老太太那里,要是问我的意见,我会说同意。其他的事,大嫂自己还要费心。毕竟,我在老太太那里…”说着,贾环自嘲的笑起来。 他在贾母面前不受待见,贾兰读书的事,这要李纨自己去和贾母说。当然,作为贾府里的“学术权威”,如果被咨询意见,也不奇怪,他会支持李纨的意见。 李纨跟着笑起来,眉眼间有些轻松,半劝道:“环兄弟还是顺着老太太些。” 其实,她执意离开贾府,不单单是为儿子的学业,也有些趋利避害的想法。谁都看得出来,只要环叔中举,府内的格局,只怕会发生变化。她一个寡妇,无意卷入。 贾环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拿起茶杯喝茶。这时,素云小跑着从院子外进来,“奶奶,不好了,宝二爷因林姑娘的话发了癔症,掐人中都没用了。老太太、太太都赶去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李纨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宝玉是老太太、太太的宝贝,她不去怎么行? 李纨歉意对贾环一笑,道:“环兄弟,我就不留你多坐了。” 贾环却是道:“大嫂,我跟你一起去。”别看他脸上神情不变,那是在李纨面前不好表露情绪。心中已经很不爽。他听的清清楚楚,事情和黛玉有关。 连素云都这么说,可想而知,贾母、王夫人会怎么责难黛玉。 狗--日的大脸宝,又开大! 这一次,不是摔玉,而是装死。 红楼原书五十七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紫鹃假意和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宝玉的反应就很奇特: 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又有李嬷嬷用力掐他,掐的指印如许来深,竟也不觉疼。 看起来很严重,但是,接下来,谁知宝玉见了紫鹃,方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然后,屁事都没有。王太医诊断: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过一时壅蔽,较诸痰迷似轻。 原书里,宝玉这病,有几分真的,几分装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然,贾环还是信他有几分病。毕竟,宝玉当时和黛玉都已经确定感情,处在恋爱的成熟阶段。发个病可以理解。 但是现在…,贾环只想说两个字:呵呵。 不就是开大,求关注吗?然后趁机撒娇提要求。 第四百零四章 责怪 贾宝玉发癔症,李纨院这里得到的消息比较晚。实际上,要论与贾母上房的距离,她这里比凤姐院要近得多。 李纨在贾府内很会做人,方方面面的关系处理的很好,贾府众人交口称赞,称她是大善人。但实际地位如何,贾府这些“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奴仆心中自有衡量。 再一个,李纨一贯是不惹是非、不管事、关起门来教儿子的性子,宝玉发病的事,贾府的丫鬟、媳妇、婆子们也没有想到在第一时间通知她。 贾环、李纨出了李纨居住的院落,顺着甬道往贾母上房去时,贾母、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已经到了宝玉的房中。 贾母上房是贾府西路一片院落的统称。宝玉、黛玉的住所都在这里。此时,宝玉的房中乱成一团,人群簇拥着坐在拔步床边梨花木椅上的贾母。 宝玉的丫鬟们都顾不得端茶倒水迎着不断前来的主子们。为首的媚人、茜雪、麝月、秋纹都一溜的站在墙根边,低着头,含着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宝玉,宝玉…”贾母弯腰喊着,伸手在宝玉眼前晃了晃,见宝玉毫无反应,顿时老泪纵横,拍着腿道:“我的儿啊…”鸳鸯连忙扶着贾母。 贾母一哭,宝玉房中顿时响起一阵哭声。王夫人坐在床榻上垂泪,呜咽的哭着。金钏儿、彩霞两人站在一旁的床尾,小声陪哭。 拔步床上宝玉仰躺着,满脸呆滞,脸色有些发白的迹象。看起来很严重。 王熙凤对宝玉自然不可能有贾母、王夫人那样的宠爱,心里早有预判,问道:“可派人去请了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 她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貂毛大衣,身姿修长苗条,贵气十足。额头带着精美的黑色抹额,凤眼丹唇,愈发显得粉光脂艳,风流妩媚,美艳动人。 问这一句,尽显她在贾府内的权势、地位。 房里人群中的一位管事娘子回了一声,“回二奶奶,已经派了人去太医院请王太医。” 这时,屋里汇聚的管事媳妇、丫鬟们一阵波动,纷纷往外让开,却是宝钗、黛玉两人带着丫鬟从黛玉房中过来。 见黛玉进来,贾母眼中尽显不悦,责怪道:“你们兄弟姐妹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有什么事情要拿话去说宝玉?没轻没重的,让宝玉变成这样?” 宝玉房里的丫鬟,话里话外将责任尽归在黛玉身上。贾母问话,自然是这么回的。 而黛玉在贾府之中,有一个说话尖酸刻薄的名声。贾母以为是黛玉“数落”宝玉的缘故。 贾母固然是疼爱她这个外孙女,这才从金陵吃苦回来没两三天呢。但是,外孙女在她心中又如何比得上她的嫡孙宝玉呢? 要宝玉打黛玉出气倒不至于,但责怪、训斥黛玉的话,说出来并没有任何障碍。 黛玉内心何其的敏感,委屈的泪珠顿时就从美丽的娇靥上滑落。想要分辨,却无从分辨起。 有些事情,没法说。 跟着来的袭人明白黛玉的心情。她服侍宝玉好几年,这个小爷什么心思,她能不清楚?但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断然没有私下里爱慕、往来的道理。三爷写个才子佳人的小说,揭露出来,都要被府里“三堂会审”。老爷当时是说要打死他。宝玉和林姑娘的事情真要摊开来说,那就是地动山摇。 王夫人还哭着,看到黛玉,心情尤其的不满,责备道:“姑娘来府里之日我就说过,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如今真闹出事来,如何?” 王夫人的埋怨、冷意就这样袭向黛玉。风刀霜剑。只是,她作为宝玉的母亲,宝玉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都说黛玉的缘故引起的,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 靠近屋门口的几名媳妇、婆子再看黛玉的眼神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老太太当众责骂,太太心里有气,林姑娘日后在府里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黛玉啜泣的道:“舅母,我何曾沾惹他?”心中凄苦异常。寄人篱下的苦,远近亲疏之别,在此时展露的淋漓尽致。 她,有什么错? 还敢狡辩!王夫人眼睛中锐利的眼神扫过黛玉的脸庞,那酷似她小姑子(贾敏)的容颜,让她记起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厌恶再增三分。 躺在床上的宝玉听到黛玉的声音,嗳呀了一声,哭出来了,侧身过来,道:“林妹妹,那荷包你就帮我做一个吧。” 宝玉哭出来,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放了一大半的心。发癔症只要缓过来就没事。王夫人哭着过去将宝玉抱在怀里,叫道:“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一派慈母做派。宠溺至极。 说起荷包,满屋子人有一大半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王熙凤揣着明白装糊涂,帮着问道:“宝兄弟,荷包?什么荷包?” 宝玉哭着将事情说了一遍,“我烦林妹妹帮我做个荷包,妹妹不肯,不肯和我顽…” 众人将事情闹明白。贾母流泪道:“我当有什么要紧大事,原来是这样的顽话。”看向哭泣着的黛玉,心里有点后悔刚才说了重话,但说出的话,覆水难收。道:“好孩子,你平日里伶俐聪敏的,虽说针线拿得少,做个荷包也不费事,你又知道他有个呆根子,何不先答应他。” 这能答应吗? 黛玉房里的丫鬟都知道怎么回事。当日回来之前,三爷带姑娘到苏州祭拜林姑老爷夫妻、裴姨娘时,可是将姑娘抱着的。 宝二爷烦姑娘做的荷包,不是荷包,而是一种试探。姑娘如何能答应?那成什么人了? 黛玉难受的流泪,美丽的眼睛红肿如桃,内心里抗拒,并不愿意顺着贾母的话答应。 这时,外头的丫鬟们、媳妇们又纷纷让开路来,邢夫人和薛姨妈前后脚进来。她们距离比较远,这会儿才过来。探问了一番后,才搞明白事情的缘故。 薛姨妈劝解道:“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大,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以为林姑娘自金陵回来,不再和他如往日亲近。 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一阵子。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万安,吃一两剂药就好了。” 贾母等点头。薛姨妈的和稀泥技巧还是很不错的。这是她行走在贾府中法宝。 屋里所有人都看向黛玉。事情既是你惹出来,那便解决一下吧。不就是做个荷包吗?女孩子家有谁不做针线活儿? 沉重的压力,在顷刻间,沉甸甸的堆积在黛玉身上。 黛玉委屈的哭着,除了眼泪,她也没有其他的东西来表示她的抗争。 要是在金陵,环哥肯定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委屈。甄三姑娘骂她的文章,环哥都会帮着她说话的。要是环哥在这里,她也不用受这样的委屈。 这时,外头的人进来回话:林之孝家的、单大良家的过来看宝玉。 贾母道:“难为她们想着,让她们进来瞧瞧罢。” 宝玉正在王夫人怀里一边哭,一边看着黛玉,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她的答复。这时,听到个林字,在床上满床打滚,哭道:“叫她们出去。叫她们出去,除了林妹妹,谁都不许姓林。” 站在王熙凤身后的平儿心里哭笑不得。这撒娇的… 贾母对宝玉多么的溺爱,连声道:“好,打出去。我叫人将她打出去。没有人姓林。”又对屋内的众人道:“以后别叫林之孝家的过来,你们也别说‘林’字。好孩子们,你们听我这句话罢!” 满屋子的人,想笑又不敢笑,都齐声答应下来,“是,老太太。”声音整齐、响亮。 宝玉在床上打了滚,再装都不好装,坐起来,满脸泪痕的对黛玉哭道:“妹妹如今只和环哥儿亲近,连给我做个荷包也不愿意。 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 我如今若是有做错的地方,妹妹你告诉我一声,我改还不行吗?” 情真意切。然而,十三岁的小屁孩,却是不知道他这样闹起来,他固然是得到重视、满足,而对黛玉的伤害有多大。 黛玉低头哭泣着,并不回答宝玉的话。若是照往日的情分,她给宝玉做个荷包,自然是使得的。三姑娘、云妹妹都给宝玉做过东西:扇套、鞋子等。只是,宝玉要她做荷包的目的并不单纯。 她心里有个人儿:少年英姿,才华横溢,沉静随和,在父亲死后,细致入微的关心着她,照顾着她,保护着她。为她撑起未来生活的希望、亮色。 在姨娘死后的秋天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黑色长夜中,这些人又如何能理解他冲冠一怒、逾期不归、生死不知,她心中的挂念、焦虑,以及再见时发自内心的欣喜? 情不知其所以起,一往而深! 因而,她不愿意违背内心,答应宝玉的这个请求。 思绪很快,沉默的时间很短。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进来禀报,而是下人们在外面客厅里见礼的声音,“奴才见过三爷。” 贾环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环哥、强势 屋里的贾府众人目光都看向门口。心里都微微有些奇怪:环三爷怎么来了? 贾环根本不在后宅厮混,怎么来了?而且,宝玉发癔症,谁会去通知他呢? 一听到贾环来了,贾宝玉顿时又在床上打滚,大哭道:“叫他出去。叫他出去。我不要环老三进来。不许他和林妹妹顽。” 宝玉一哭闹,贾母、王夫人连忙都去哄他。 但是,贾环在贾家的地位,可以不是内官家林之孝家的能比的。别管贾环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是来探望宝玉,贾母和王夫人断然没有开口往外赶的道理。 底下的丫鬟、媳妇们也没有人应和宝玉的话,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为讨好宝二爷,拦着环三爷不让进,这很需要勇气的。 太太连陪房周瑞都没保住,老太太也没有保住心腹赖家,有这两个例子在前面,谁心里不掂量下自个的份量。 一二十秒的功夫,门口的丫鬟、媳妇们都是见礼、让开一条路,当先进来的珠大奶奶李纨,穿着素雅的浅蓝色的长衫,身姿婀娜,秀美雅丽。 后面进来的就是贾环。头戴唐巾,一袭青衫,身姿挺拔。读书人的装束,气度沉静。 见贾母、王夫人忙着哄宝玉,李纨便等着,没有贸然开口。 贾环一进来,目光便落在黛玉身上,见她哭得伤心,梨花带雨的娇怯模样,心中顿时有些刺痛。林妹妹在金陵一年多,除了裴姨娘的事情外,何曾哭成这样? 再看看屋里的情形,大致上就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在拔步床上撒娇的宝玉,眼神冷下来。 稳步走到黛玉身边,并列的站在一起。一句话没说,态度已经表现出来。 站在人群中,看着贾环笔直的背影,紫鹃忍不住轻拍了下胸口,心道:阿弥陀佛,谁做的好事,把三爷叫进来了。姑娘刚才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这下好了。 黛玉正自伤身世低头哭得伤心。满屋子的人,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到底是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时,突然感觉到身边站着一个人,抬头去看时,错愕、惊讶的看着那熟悉的脸庞、身影,随即,难以言喻的惊喜在心底爆炸开。 贾环自回府后一直忙忙碌碌的,虽然每天打发晴雯来问候,但一直没有来见黛玉。再者,贾环从来不混贾府的内宅圈子,自搬到望月居之后,更是如此。 黛玉刚才在心里想着要是贾环在,定然却不会叫她受这份委屈,但心里其实也知道,贾环多半不在贾府,即便在贾府,大约也不可能留意到内宅的事。 但,贾环现在就在沉稳的站在她身边。沉静如山。她如何不惊讶、欢喜?如何不想着那温暖的怀抱,宽厚的肩膀。如何不想向他哭诉她的委屈? “环哥,呜…” 在瞬间,满屋子寂静,针落可闻。 黛玉这一声“环哥”叫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环身上。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真是令人深思、遐思。众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各不相同。 紫鹃、袭人两个都呆住,脑子一片空白:完了。 姑娘傻了,怎么能在这时、这样的称呼三爷? 贾环心里苦笑一声,没有怪黛玉失口。估计黛玉是见着他心情激荡,不管她多聪明、灵秀,到底是才十一二岁的少女啊。 即便他和黛玉关系在明面上被抖出来会很麻烦,但贾环又如何能不回应她的喊声,让她伤心、失望?扭头看着她秋水般的美眸,温和的对她点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别怕,有我呢。 宝玉正在床榻上闹腾的欢,实际上还是留意着林黛玉的动静。这时,不可名状的情绪从心底涌起来,蓦的坐起来,再看着和黛玉并肩站在一起的贾环——两人十分熟悉、默契、眼神交流的模样,心底混合的情绪更是放大数倍,手指着他,愤恨的哭骂道:“环老三,你给我滚出去,出去!呜…,我不许你和林妹妹顽。” 贾环根本不理正“嚣张”、“得志”的贾宝玉,躬身向看过来的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贾环就站在黛玉身边,态度不言自明,外加黛玉一句“环哥”,这很容易让人产生两人有私情的联想。自由恋爱,这在封建大家族里面是断然不被允许的。更何况,贾环还有婚约在身。 贾母一贯不喜欢贾环,态度疏离,此时,坐在床榻边的椅子上,按下心里的不快、疑惑。神色冷淡的点下头,“恩。环哥儿来了。”目光越过贾环,去看新进来的李纨。 李纨忙给贾母、王夫人见礼,说道:“我正在屋里向环兄弟询问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的事情,听素云说宝兄弟病了,不知道什么情况,赶来看看。宝兄弟这会缓过来就是好事。” 这番话正好顺带着解释了贾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众人立时恍然。 不过正当这时也没人去探究李纨要将贾兰送出去读书的话头。此时屋里的核心焦点,还是宝二爷还要不要继续发病。但是,环三爷此刻进来,看样子是力挺林姑娘,这事怕不好收场。毕竟,谁都知道老太太有多么的疼宝二爷。 贾母对这个寡居的长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微微笑了笑,道:“你费心了。”又叹道:“不过是一个荷包的小事。唉…,两个小的,都是不省心的人儿。” 李纨听的没太明白。鸳鸯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的说了一遍。鸳鸯在贾府里很低调,但是她的一张嘴,其实很厉害的,这在红楼原书第四十六回她骂她嫂子的话里体现的淋漓尽致。因而,当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给说的很清楚。 李纨温和的笑着点点头,站到一旁去。这事她不好发表意见。 贾环心里有推测,此时听明白是什么个情况,随即皱起眉头,冷眼看向宝玉,心中极度的不满。 林妹妹即没恶语相向,又没有冷脸绝情,只是疏远,如此温和的拒绝方式,你狗--日的就要开大招?闹的阖府皆知?即便是要挽回感情,也不是这么闹的吧?林妹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真是混账至极! 贾母、鸳鸯、李纨说话时,贾宝玉还在床上滚,叫嚷着要贾环出去,“你走,你给我滚出去,我不要你和林妹妹顽。”但此刻给贾环冷眼一扫,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躲在王夫人怀里。 贾环在江南是什么经历?带队抄家、权谋搏杀。这种浸润在身上的气势、血染的风采,一旦沉下脸来,宝玉一个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如何经受的住? 王夫人坐在床榻上,搂着“没有发病”的宝玉,不满的瞪着贾环,驱逐道:“环哥儿,你宝二哥这会儿哭出来,府里已经去请了太医。你要是没事,就先去忙吧。” 贾环拱拱手,“回母亲,我有事。”这是当场顶回去,态度激烈。 宝玉精美的卧室中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喜欢看好戏的丫鬟、婆子们都是瞪大眼睛,兴奋的不行。而关心贾环的人自是担心不已。 紫鹃手心都冒汗,心惊胆战,但同时又觉得解气。三爷一来,就震慑的宝二爷不敢再闹了。 屋里一堆长辈,王熙凤即便位高权重,也是站着。凤眼一转,落在贾环身上。环哥儿上天了啊,这样作死!咯咯。王凤姐当然不会盼着贾环安然过关。贾环叫停她搞“权力中介”的生意,她对贾环一肚子意见。还担心贾环秋后算账。 贾环朗声道:“我受林姑父临终托孤,照顾林妹妹,如今宝二哥想强求林妹妹做一个荷包,我以为不妥。林妹妹不是家里的佣人,做与不做,都在她的选择。 家里才花了林姑父的遗产100万两白银修建园子,若是逼迫林妹妹做针线活儿,传去我们贾府也脸上无光。” “嚯…” 贾环开口就爆了一个猛料,满屋子的人一阵哗然,震惊无比。贾府修建贵妃省亲别墅,银子花的如同流水,这贾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但银子从哪里来的,很多人就不清楚了。原来是林姑娘父亲的遗产。 又有很多人恍然记起来:贾环受黛玉的父亲托孤照顾她,帮着她说话,是有极其正当的立场的。甚至,这样的关系,黛玉叫一声“环哥”不是理所当然吗? 王夫人冷哼一声。她给贾环用言语坑了不止一回两回了,根本没有兴趣和贾环辩驳。 贾母微微皱眉。 贾宝玉有母亲的庇护,祖母的偏袒,胆气壮了不少,不满的哼道:“环老三,我如何敢强迫妹妹?只是请求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贾环冷然、强势的打断宝玉的话,“那我替林妹妹做主,这个荷包不做。” 贾宝玉立时就傻眼,忙看向黛玉。 黛玉这会儿不哭了,满脸泪痕还在,娇怯如花,点点头,细声道:“我听环哥的安排。”她才不做那什么捞子的荷包呢。 贾宝玉正要借着有病的由头再闹时,贾环再次压着宝玉,冷声道:“宝二哥,你演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来了。有病,没病,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是瞎子吗?” 宝玉一愣,脸涨得通红。 贾环的话就像是揭开“皇帝的新装”,满屋子的人都是讪讪的。她们当然不瞎。只是,谁都不敢打包票说宝玉没病承担这个风险罢了。 跟着来的沫儿拉拉紫鹃的手,心里道:痛快!让你装! 说完后,贾环侧身对贾母行礼,正气凛然的道:“宝二哥如今老大不小了。和姑娘们顽闹,也该避讳些。否则,姑娘们的清誉何在?再者,宝二哥如此性情,一言不合就发病,贵妃若是知道,断然也是不依的。 我受林姑父重托,片刻不敢懈怠,若是言语有冲撞祖母的地方,还请祖母见谅。” 贾母冷笑道:“环哥儿,你好话歹话都说完了,还要我说什么?依我说,你宝二哥要是再有什么病痛,我唯你是问。” 第四百零六章 恐惧、快意 贾环压下宝玉后,突然的将攻击方向对准贾母,让屋中的人大惊之下,又有不少人为他担心。 而贾母冷笑着反讽,直言日后要唯贾环是问更是令屋内的气氛几乎凝滞起来。 站在床榻尾断的彩霞,目睹着这一切,只感觉心都提在嗓子眼。三爷固然厉害,可是这府里不得老太太说了算。连老爷都要听老太太的话。 站在人群中的紫鹃,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半天不敢呼出来。她身边是袭人,前面是香菱、莺儿,再往前一点是薛姨妈、宝姑娘。 三爷太疯狂了!竟然敢主动的说老太太的不是。她现在感觉的不是快意,而是恐惧。就像是从峰顶冲到山谷之下的惊恐。 紫鹃身边的袭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脸的木然,两只白手绞在一起。她和紫鹃担心的原因不同。若是三爷失势,她在贾府里怕是没好结果。 跟着贾环一起来的李纨心中摇头。她内心里固然是倾向于贾环的立场,但绝不会卷入到任何风波当中去。她孤儿寡母,承受不起。 环兄弟这为林姑娘说话,不惜顶撞老太太啊。胆子真大。林姑老爷倒是好眼力,选的好托孤人选。 黛玉亦是吃惊的抬头看着贾环。环哥这番话是连消带打,将前两天袭人把宝玉拦着不让进她卧室的事情都给说进去。只是,这么和外祖母当面冲突,风险太大。 环哥… 担忧的情绪在各人的心头浮起来,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当贾母冷笑、反讽所带来的沉甸甸的压力压在贾环的肩头时,贾环就已经做出反应。 先行一礼,很标准的读书人礼节,贾环随即站直身体,朗声道:“我只对林妹妹负责。林姑父临终时托孤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话语很平。态度很硬。寸步不让。 贾环根本就不畏惧贾母的压力,也不会陷入到贾母的言语套路、陷阱中。他凭什么对宝玉负责? 你说要我负责,我就要负责吗?搞笑! 贾环的逻辑是非常清晰的。他把话头转到贾母身上,语含暗讽,意指贾母太宠溺贾宝玉,当然不是脑残的想要作死。而是因为,他是要贾母表态结束这场闹剧。 只有贾母表态,大脸宝才闹不起来。他才可以为黛玉解开当前这个局面。 让贾母表态的理由,他已经列出来:第一,情理上。贾府修建省亲别墅用的是林黛玉父亲的遗产。这荷包,如果她不想做,贾府是不能逼迫的。否则,传出去,贾家的名声、面子还要不要? 贾老太,你还要宠着宝玉闹吗? 第二,贾元春的看法。贾元春早早的就被贾家送入皇宫。但在入宫之前,贾宝玉的启蒙教育是由她完成的。情若母子。 红楼原书写道: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 此刻,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的牌匾、名字、对联都是宝玉题写的,就是要讨贾贵妃的欢心。否则,以贾府的权势、地位,还请不到诗词大家才题词吗? 更别说,家里还有个贾环,已经有数篇传世佳作。在周朝的文坛上声名鹊起。 如果贾元春知道宝玉如此的顽劣,十三岁了还在女儿队中混,一言不合就发病,她会怎么想? 红楼原书里,贾元春省亲时,小贾环恰好病了。至于是被生病,还是真生病,实在是值得商榷。然而,以贾环此时的地位,他绝对是够资格在省亲时和贾贵妃见面说两句话的。 贾老太,你信不信我找贾贵妃告状? … … 贾母是什么人?活了七十多岁,人老成精。贾环的潜台词,她怎么可能听不懂? 但是,贾环要她结束“闹剧”,她就结束,这面子往哪儿放?所以,在表达不满之余,顺手敲打贾环。 然而,贾环现在根本就不吃她这一套。话说的很平,不算刺耳,但态度、意思是寸步不让。 贾母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理贾环。 贾环现在在贾家的地位,和贾母的关系,总体而言,可以以“疏远”两个字来概括。要是细致的来分析的话,可以用很大的篇幅的叙述,诸如:原因、结果、家长、权术、制衡、博弈等。但如果简单来说,就是四个字:斗而不破。 这是贾环和贾母之间的关系,一种自然而然的调整。 贾母的优势在于她的长辈身份,贾环的优势在于他的年龄、潜力。双方的交锋限制在“斗而不破”这个层次:有斗争,但不会撕破脸。因为,撕破脸对双方而言,代价太大。 贾母要整贾环的话,手段多的很。比如,不吃饭,这足以逼着贾环跪下认错;比如给贾政说要搬回金陵去住;再比如,直接拿棍子抽贾环。但是,撕破脸,做完这些之后呢? 贾环有没有反制措施?肯定有。他同样有大把的手段让贾母这个晚年没办法安度。要知道,至尊的皇帝在晚年都得听人的摆布,何况一个老太太? 所以,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只能是讲道理(宅斗)。现在的情况是贾环道理讲的很明白,贾宝玉在无理取闹,贾母因而是冷哼一声,懒得理贾环。 要她宣布闹剧结束,她肯定是不干的。 没面子。 … … 随着贾母的一声冷哼,屋里的场面僵持住。 如果现在是雍治八年,贾母的大秘书鸳鸯大概会出面训斥贾环几句:你不对宝二爷的健康负责,那你说什么宝二爷是装病?但是现在鸳鸯没有任何表示。因为,现在交锋的层级已经超过了她说话的余地。 环三爷现在在贾府里,是谁都能训斥两句的吗? 屋内紧张的气氛,突然间就这样消落下来,转变为僵持。很多看戏的人都还没回过神:环三爷这样明目张胆的“顶撞”老太太,为什么老太太只是点到为止呢? 想明白的人,则是感受到贾环如今的地位。这是一种具体的化的体现。贾府里,有多少人敢逆着贾母的意思的?大老爷算一个,还有吗?在贾母面前,有道理,没道理很重要吗? 现在,真正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站在屋内大厨不远处的王熙凤看看贾环挺拔、平静的侧影,心里郁闷的叹口气,将对贾环的不满、幸灾乐祸的情绪压下去。唉…,她以后还得捧着贾环。 贾环和贾母的交锋,她当然是看的明白的。一环扣一环,逻辑清晰,摆事实(威胁),讲道理(利益),很符合环哥儿的性子。他做事向来如此。 王熙凤想了一回,心里感叹着贾环如今的地位,顶撞了老太太一句,都没多大的事。啧啧…。这要在以前,真是难以想象。 她明丽的凤眼微动:她要不要出面打圆场,结束僵局。 当然,这就有可能得罪宝玉。得罪宝玉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她管理后宅,有时候需要借助于宝玉在老太太面前受宠、地位来处理一些事情。 王熙凤看的明白的事情,王夫人、薛姨妈等“江湖高手”自然也看得明白。李纨这样的明白人随后也反应过来。 事关贾环,黛玉的反应比平日要慢一怕。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但等到现在,屋内没有一个人说话时,她也回过神来。心里涌起一股解脱的感觉,还有事后的欣喜,以及流淌在心间那难以述说的甜蜜。 心情仿佛坐了一回过山车般的紫鹃这时也有点明白了。三爷没事。心里长长的松口气。 袭人在这方面比紫鹃擅长的多,心里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到底是三爷,看问题、形势,看的非常准。 床榻尾上,金钏儿好笑的、悄悄的,用绣鞋的脚尖踢了下好姐妹彩霞的脚。小浪蹄子,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吗?仔细着给太太看到。她虽说想要给宝玉当姨娘,但宝二爷发病闹事,要林姑娘帮忙做荷包,是非对错,她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 … 僵持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约片刻的功夫,外头一名管事娘子进来回道:“王太医来了。” “去请进来吧。”王熙凤应了声,吩咐着人去将王太医请进来。不管宝玉是不是装病,还是要瞧一瞧,老太太、太太才放心。心里倒是松口气:王太医来的好。正好把僵局给打破。 太医要进来,贾府的内眷,姑娘们就都准备回避一下。满屋子的女眷移动,金铃玉珮,叮当作响。 至此,宝玉发病这件事就算过去。结果,当然是这么糊弄着。难道还真要贾母开口说宝玉是在闹事不成?至于荷包,贾环刚才已经很强硬的顶回去了:林妹妹不做。 这时,一直在床榻上,王夫人怀里沉默着的宝玉突然哭闹道:“我不看太医,不看什么捞子的太医。叫他走。我有病我也不看。死了干净。我不看太医。” 矛盾直指贾环。因为,刚才贾环指责宝玉是装病。 宝玉今天闹这么一通,黛玉不松口,他不会去逼林妹妹,但是,他对贾环很不爽。他可是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贾环身上。后遗症来了。 第四百零七章 贾政来了。 贾宝玉在床榻上手舞足蹈的翻滚、撒娇、哭闹,正准备离开还没下床的王夫人只得又重新转身来哄宝玉。 准备回避太医的邢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宝钗、黛玉等贾府女眷又都停下来。 贾母拄着拐杖站起来,一连声的道:“好,好。不看太医,不看太医。”宠溺之情,完全的表露出来。 屋里的众人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太医看肯定是要看的,但是得先把这个小爷哄住,不闹脾气。 当然,老太太、太太为了哄宝玉会给林姑娘压力,但是却不会在此时给三爷压力要他低头。哪怕宝玉是冲着三爷去的。因为,那是自讨没趣。 这时,王熙凤很会来事的吩咐身边的王兴媳妇道:“先去叫王太医略等片刻。” 王兴媳妇连忙去了。心里笑着摇头。老太太、太太这是把宝二爷宠得没边了。 贾环冷眼看着在床上翻滚,像小孩子耍赖一样的大脸宝,脸色平静。 太天真!这点压力,能把我怎么样? 屋里正闹着时,外面客厅里的单大良家的进来回道:“三位姑娘来了。” 说着话,就见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三人带着各自的丫鬟们一起进来看望宝玉。屋里似乎变得又拥挤了些。 宝玉见来了姐姐妹妹,人多起来,哭闹越发的肆(开)意(心)。 探春一身藕白色的裙衫,身姿修长,明眸皓齿,行走时顾盼神飞,她们三个来这里时已经得知大致的情况。这时,探春往前走一步,准备劝说宝玉。 贾环给了探春一个眼神,轻轻的摆手。 大脸宝撒欢,他确实奈何不了大脸宝。但是大脸宝现在还想要靠他纵横贾府内宅的技能来坑他,那是打错了算盘。现在不是雍治八年了! 同时看了探春一眼的还有此刻走到拔步床后侧的宝钗。今天所有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 探春心里有些明白了,她的三弟弟不需要她帮忙解围,遂代表着三姐妹上前,和贾母、王夫人打了招呼,“见过老太太、太太。因听说二哥哥突然不好,我和二姐姐、四妹妹过来看望。” 又问道:“二哥哥,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常来府里走动的太医来看看。” 探春不问还好,一问,宝玉哭闹的更厉害,道:“我不要看太医,我不要看太医。”声音响亮。 贾母、王夫人又连声去哄宝玉。宝玉闹的正欢腾时,周瑞家的从外面进来通知道:“老爷来了。” 这句话就仿佛是灵丹妙药一般,立即将正在哭闹的宝玉的癔症给治愈了。 一瞬间,房间中,经历了由一种极其喧闹的状态到非常安静的状态的转变。原因自然是噪音源,大脸宝安静下来了。 宝玉是正仰躺在精美舒适的拔步床上,手挥在半空中乱舞,撒娇兼耍赖。等听明白“老爷来了”四个字时,陡然间反应过来,心里一个激灵,不再闹了,翻身,躲到王夫人怀里,乖巧的很,再没有一点贾府后宅里“混世魔王”的风采。 满屋子的人在极度的不适应的同时又都有些愕然。腊月底,京官们都放假。老爷自然是在家里。但,谁通知老爷的? 片刻的时间,一身玉色中年儒生装束的贾政快步从门口进来,脸色有些焦急,等看到宝玉正一脸泪痕的依偎在王夫人的怀中,脸色便微微放松下来。当即,先给贾母见礼,“儿子见过母亲。” 贾政躬身给贾母行礼,贾母身边、身后的女眷、丫鬟、媳妇们自是都连忙避开。 贾母拄着拐杖,侧身坐在床榻边,她是很喜欢她这个幼子的,点点头,不解的问道“老爷急匆匆的来有什么事吗?” 贾政给贾母问的微微一愣。他是得了通知说宝玉发病,才连忙赶进来的。他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嫡子了。 一直没说话的贾环,突然的拱手一礼,适时的插话:“父亲,我听说宝二哥发病,不知道轻重端底,派人去通知了父亲进来。” “嚯…” 满屋子的贾府下人微微发出一阵哗然声。原来是三爷干的“好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贾环在雍治八年,一系列的贾府斗争中,给贾府的奴仆们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大太太邢夫人差点没笑出声来。果然是环哥儿的做派。她刚才看着宝玉撒娇,差点没恶心死。心里不痛快至极。但以她的地位自然不可能说什么。现在见到贾环把宝玉的严父给请过来,禁不住想要叫好。 老爷,能见得宝玉这样二五不着调的闹? 刷刷的数十双目光在瞬间落在贾环身上。 贾母和王夫人看着贾环,眼中冒火:贾环太过份了。这点府内的小事,需要惊动老爷吗? 王熙凤的目光则是有些敬畏:环哥儿什么时候通知老爷的。这张牌打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果这样“阴险莫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躲多过去吗? 李纨、宝钗、黛玉、探春、迎春、惜春并几个丫鬟们都是各自想笑。宝玉有多么怕老爷,这是阖府尽知的事情,就像老鼠怕见到猫一样。这不,安静下来了。 看贾环的目光意思各异,但是谁不能挑贾环的错。他通知贾政是很正常的事情。刚开始,报给各处的消息,可是情况紧急。只有李纨心里知道,贾环是有意惩处宝玉。因为,贾环和她一路同行过来的,路中间已经知道情况没那么紧急。 贾政还有点茫然,不知道刚才屋里发生了什么,问贾环,“环哥儿,是什么回事?” 贾环脸色平静的开口解释道:“宝二哥因林妹妹不肯给他做一个荷包,因而发病,大家都来探望他。如今王太医就在外头,宝二哥却不肯治疗。老太太、太太正在哄他。” 寥寥几句话,看似公正的解释了情况,没说一句宝玉的过错,但是将宝玉的顽童形象给勾勒出来。再结合宝玉历年来搞的事、印象,贾政会不产生联想?他能忍受这样的宝玉? 要知道,贾政现在对宝玉是:爱之深,责之切,恨铁不成钢。只有等到他红楼十五年秋学政任满回来,仕途雄心消失,才会觉得宝玉这样的性情不错。 贾政脖子上的青筋就跳了几下,看向宝玉,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孽畜!就因为这一点小事,累老太太、你母亲为你担心受怕。真要出了事,看我怎么抽你。” 贾政心中已经认定宝玉是在无理取闹。 宝玉给贾政吓的一哆嗦,王夫人忙护着他,擦着刚才的眼泪道:“老爷别吓着宝玉。”宝玉缓这一缓,手指着贾环,气急败坏的道:“环老三,你胡说。”宝玉闹归闹,人还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贾环在坑他。 贾环面无表情,冷眼以对。 没错。他确实是要惩处宝玉。在李纨院听到贾环闹事,他就推测到黛玉所承受的压力。黛玉承受压力、难过的哭泣,他心里难受!他不仅仅是黛玉的监护人… 又有那个男人能够忍受大脸宝这样搞事? 黛玉承受着极大的压力,硬撑着不肯松口给宝玉做荷包,对他情深意重,他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吗?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大脸宝的失误,在于他开大的时间,错误的选择了贾政在家的时候。 大脸宝给林妹妹找的难受,他会找回来! … … 贾政心情不佳的瞪了宝玉一眼,就是他母亲把他宠成这个样子。,单论说话的可靠度,他当然更信贾环一些。对贾母道:“母亲,既然太医来了,就请太医进来看看。” 宝玉哪里敢和贾政对视,忙低下头,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他父亲竟然不信他的话。环老三,那个黑了良心的混蛋,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坑他! 让太医进来诊治,这也是贾母的意思。贾母吩咐人去请王太医进来。贾母、贾政、贾环留在屋中,丫鬟、仆妇都在。内眷们都避进去。 王太医约五十多岁,背着药箱,装束干净、清爽,他是贾府里常来走动的太医,进来后,略做寒暄,就拿起安静的躺在床榻上的宝玉的手诊断了一回。然后起身道:“世兄这症乃是急痛迷心……,不妨事。吃几剂药就好了。” 贾母满头银发,身形微胖,富贵的老太太模样,扶着鸳鸯的手腕站起来,太医诊断的结论让她放下大半的心,脸上露出笑容,问道:“果真不妨?” 王太医道:“实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 贾母道:“既如此,请到外面坐,开药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预备好谢礼,叫他亲自捧来送去磕头,若耽误了,打发人去拆了太医院大堂。” 话是笑着说的,却尽显贾母的霸气、威风,贾府如今的权势、地位。太医院是朝廷的衙门,“十八罗汉”之一,它的大堂是什么人都能拆的吗? 王太医话没听明白,只听得贾母前面的话,叫宝玉给他磕头,连忙躬身笑着说:“不敢,不敢。”却没听到贾母笑着说要拆太医院的戏语。 这话应着贾母,惹得贾母和众人都笑起来。 气氛重新快活起来。王太医告辞出去后,自有人去服侍。内眷们又重新进来。贾母就有心打发贾政和贾环两人出去,前面的事,自然算是揭过,“既然无事了,政儿,你出去忙吧。”又不满的道:“把你这个好儿子也带出去。” 她对贾环今天的所作所为很不满。特别是贾环擅自将贾政请进来。 贾政皱眉,看向贾环。贾环现在在家里地位虽然高,但他是个儒家门徒,讲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贾环若是惹贾母不悦,他还是要训斥贾环的。 贾环等的就是现在,朗声道:“父亲,既然王太医诊断宝二哥没什么大病,当着老太太、太太的面,我倒是有件事要回父亲。 读书明理。宝二哥每每有放诞、怪异之举,以我看来,还是圣人之言体会的不深。应当进入学堂读书。今家中族学已有良师,儿子恳请父亲督促宝二哥读书。” 贾宝玉生平有几件爱做的事,比如吃女子嘴唇上的胭脂(就是接吻),还有他自己说的:喜欢对美女意--淫,也有几件不爱做的事:比如不爱读书。 红楼原书中,贾政外出任学政,他搬进大观园后,除了四书,把其他的书都给烧了。 这时,宝玉听的贾环说要他去读书,当即就急了,从贾母的怀里跳出来,怒骂道:“环老三,你这个混账东西,黑了心的,胡说八道!” 环老三这个王八,告得好叼状。 读书这种事,值此科举盛世: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贾母和王夫人再怎么宠宝玉,也不能正面说:我的儿,你不用去读书,自有你的富贵前程。所以,固然是讨厌贾环,但现在并没开口打断他的话。 贾环理不都不理上跳下窜的贾宝玉。 大脸宝,好好准备享受我为你订制的族学套餐吧! 第四百零八章 当面打脸 京城的冬天清冷干燥,约上午十一点许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覆盖在宝玉卧室中。 除了宝玉怒骂贾环的声音外,再没有其他的杂音。贾环的沉默,那平静的面容下所蕴含的意志与决心,硬如磐石。与心浮气躁的宝玉相比,高下立判。 贾政轻轻的叹一口气,有些犹豫。 道理,当然是贾环说的那样。他当然希望顽劣的嫡子能够“改邪归正”。但是,他要是同意宝玉去族学读书,老太太,太太都会给他压力。这让他有些踌躇。 屋内人太多,地方小,除了贾母有座位外,其他人都是站着。站着王夫人身边的薛姨妈笑着开口道:“依我说,王太医是诊断宝玉没大病,但是去读书的事却不必着急。一则是让宝玉养养身子,二则是要时间给宝玉挑一位名师。” 屋内的众人都看向薛姨妈。宝钗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薛姨妈这话是向着宝玉的。女儿和贾环的婚事,她权衡之下同意了,但心里头对贾环未必没有看法。她还是心疼她儿子薛蟠挨打了。此时,是刻意偏向宝玉。 王夫人叹口气道:“妹妹这话说的是。宝玉自小就身体弱,我何曾不想他读书。珠儿14岁就中了秀才,我难道是不知道教育儿子的人?”说着话,“哀求”的看向贾政。 提起贾珠,贾政神情哀伤,意志动摇。 贾环见政老爹又开始犯糊涂,当即道:“父亲,朱子有言,少年易学老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又有前人诗曰:书到今生读已迟!宝二哥要读书,当惜取光阴,岂可待来日的道理?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这段话说到最后,贾环语气慷慨,以颜真卿的名句作结,气势高涨,掷地有金玉之声。 贾政禁不住点头。若非维持着威仪,他都想叫一声好。前有亚圣朱子的名言,告诫儒门弟子要珍惜时光去读书。后有颜真卿铿锵有力的名句。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他也是个好读书的人,这话说到他心坎里。 贾府的内眷,懂诗词的不少,不懂也不少,但是只看贾政的反应,大都明白贾环这番话的力量、能量。各自心中有些咂舌。三爷不愧是读书人! 贾环的话,薛姨妈和王夫人两个妇人的话,根本就无法抵挡。 贾环再道:“父亲,骆先生是宛平县学禀生,学问精深,我当日亦在他门下求学。教授童子,绰绰有余。宝二哥四书都没读通,如何教授他不得?”说着,看向宝玉,讥讽道:“宝二哥要我考一考你的四书水平吗?” 这就是当面打脸了。 宝玉刚才骂贾环骂得挺欢畅的,但这时再一次的涨的满脸通红,愤懑的道:“你…” 他哪里敢应战?他固然聪明,但连秀才都不是,在四书上的水平怎么可能是贾环的对手?贾环身上有着举人功名,马上就要参加礼部会试,博取进士功名。水准如何,不说自明。要是存心刁难,他马上就得出丑。 宝钗和探春对视一眼,轻轻的摇头。心里好笑又感叹。宝兄弟读书不少,但科举这上头,如何是环兄弟的对手?望尘莫及。当然,诗词才情,亦是不及。 迎春、惜春亦摇摇头,宝二哥和环三哥怎么比?那是全方面的碾压啊。 黛玉美眸瞥了贾母、王夫人身前的宝玉一眼,再看看贾环,低下头,一抹笑意飞快的从嘴角如同浮光掠影般的掠过。还是环哥厉害! 宝玉偃旗息鼓,无精打采的模样,贾环便不再理他。再将薛姨妈的“荒谬言论”驳斥,再下一城。 要不是看在宝姐姐的面子上,他现在当然不会对薛姨妈这么客气:只是迂回的反驳。岳母又如何? 贾环再对贾政道:“父亲,如今兰哥儿都知道上进,想要去闻道书院学习。东庄镇可比族学还远。族学近在咫尺,有何不可?” 贾环列出来的理由充分,条理清晰,将老太太、太太求情、施压的话头给堵住,贾政心里顿时也下定决心,捻须道:“嗯。我听闻族学的子弟读书日益精进,骆先生确实为良师、名师。”再板起脸,训斥宝玉道:“新春将近。年后你去族学读书。若是荒废学业,仔细你的皮。” 宝玉吓的一哆嗦,苦着脸行礼道:“是,父亲。”心中如同吃了黄莲子一般。他才不要去族学读书,这哪里有和姐姐妹妹、丫鬟们在家里玩耍愉快? 贾环洒然的晒笑一声,补一刀,“宝二哥,我提醒你一句,族学正月十八开学,开学就要考试。你正月里好好温书,不要考最后一名,丢我们荣国府的脸。” 一想起正月正玩乐的日子里还要温习书本,宝玉脸色再黄几分,恨恨的瞪贾环一眼,心情极度糟糕。 见贾政将宝玉出府读书的事情定下来。贾母也没说什么。一个是,贾环列的几个理由,一时间确实很难反驳。二个是,早前雍治九年,宝玉也曾出府读书,那时是和秦钟在一起。她也不是说一定不能接受。 贾母看了贾环一眼,淡淡的道:“既如此,今天都散了吧。宝玉跟着我摆饭。” 贾母一句话,众人方才发现,时光差不多将近中午了,纷纷向贾母告辞离开。 细心的人,能从贾母这句话里读出两层意思:第一,力挺宝玉,向贾环示威。贾母心里对贾环不满着呢。即便宝玉今天闹一通,看似不讲道理,一无所获。即便给贾政强压着要去读书,即便给贾环坑的不要不要,处在下风,但她还是宠爱着宝玉。 这是做个贾府里所有人看得。 第二,疏远黛玉。黛玉之前她在贾府里的惯例是跟着贾母吃饭,若是贾母不摆饭,则是跟着王夫人一起吃。这是贾府里最好的待遇。和宝玉同级。当然,黛玉若是生病不吃饭,那就另说。 黛玉住在贾母上房处,贾母现在摆饭却不叫她,心里怎么想的,贾府那些人还能不知道吗? 今天的事,贾母对黛玉是有些不满的。 一场大戏,就此落下帷幕。给贾府众人感受最深的当然是环三爷。他能主动逆着老太太的意思而没事。之前贾府众人的感觉有些虚无缥缈,没那么明显,现在算是明白了。 三爷,在贾府里,算是一个大码头。 今天之后,贾府里的人将重新审视、认识贾环。 … … 贾母摆饭,论理王夫人是要在跟前伺候的。但是她心里有事,外加贾母心情不好,告罪了一声,和薛姨妈一起离开。彩霞、金钏儿连忙跟着。 宝钗看看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言轻松的黛玉,带着香菱、莺儿跟着她妈出去。 邢夫人也告辞离开,前往贾府东路去见贾赦,想要将今天的见闻告诉他。 李纨告辞后,出门来,看看已经跟着贾政一起往外面去的贾环的背影,心里叹口气。她今天要承环兄弟一个人情啊。 环兄弟今天将兰哥儿拿来举例子,相当于是抬举、吹捧起来了,又留了话头。她日后在老太太面前说要送兰儿去闻道书院读书,极易获得通过。 … … 冬日清寒,正午的日头仿佛没有什么热度。 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走在贾府西路的大道上。往日跟着她的一大堆的办事媳妇,都跟着林之孝家的去了。她最近不“上班”。 王熙凤想了一回,笑道:“啧啧,环哥儿今天算是大展神威啊。平儿,你下午瞅个空,帮我将给二爷留的熊掌、鹿筋选几样给环哥儿送去。当面交给他。” 平儿会意的点头。她们奶奶这是怕了环三爷。为包揽诉讼的事先认个错。是死是活,请三爷给个话。 … … 贾环跟着贾政往贾府二门外头走。贾政用餐,很少在内宅里。一方面是应酬多,另一方面,他不喜欢和王夫人一起用餐,宁愿在小妾赵姨娘处小酌几杯。 而贾环是居住在东北角的望月居。他可以单独开火,也可以在贾府内的厨房内吃大厨房。享受的是贾赦一级的待遇。他也不在内宅里吃午饭。 冬日之下,甬道两侧,贾府景致依旧。贾政自幼看惯,不以为意,道:“环哥儿,我怎么听人说你自江南回来,带了不少下人到府里。其中还有武人。” 贾环从容的一笑,道:“是有这事。江南风高浪急,林妹妹都差点遇刺。我回京时,路过扬州,沙先生从他的督抚标营中选了十人给我使用。一应银钱,开支,都有我负责。不走贾府中的公帐,不会有什么非议,父亲但可放心。” 贾环现在把贾政的脉还是把的比较准的。你别和政老爹说什么大道理。政老爹处事的第一原则,不能麻烦。他怕麻烦,喜欢清闲,清谈。 贾环现在就是告诉贾政:人是我养着的。不费贾府什么事。你不用管,一切照旧即可。 贾政就点点头,到了垂花门外的分叉路口,叮嘱道:“明天傍晚祭祖,你准备一下。” 贾环应了一声。从贾府中路绕回到东北角的望月居,此时晴雯、如意都已经在家中。 晴雯笑嘻嘻的迎着,“三爷,我都听说了呢。”她上午和如意在望月居里整理行李,准备过年。不出意外,今年的除夕,还是她们和三爷一起过。老太太设宴,是不会请三爷的。 贾环笑着摇头,道:“你啊,就是喜欢热闹。那你再去跑趟腿,问林妹妹中午吃什么?贾府里的菜肴,我这里都有。” 贾老太的疏远、拿捏,他是没所谓的。这点后勤保障工作,他完全可以为黛玉做好。就像金陵时一样。不过,就怕黛玉心里不大好受。他下午要去看看她。 晴雯翻个白眼,嘀咕道:“三爷,怎么又是我跑腿啊。” “咯咯…”如意清秀的一笑,给贾环端来餐前洗手的热水。 第四百零九章 午后 冬季正午,东跨院外的假山、园林中树篱稀疏,枯黄的冬色铺陈。 院内,正厅中,王夫人招待着薛姨妈、宝钗吃饭。丫鬟们在一旁侍奉着。 薛姨妈刚才向着宝玉说了一番话,王夫人的感官如何,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当然,很多事情不用说出来。餐桌上,王夫人与薛姨妈言谈正欢,气氛很融洽。 饭后吃过茶,薛姨妈带着宝钗保持离开。 王夫人在东跨院的正房里略作休息,翻着佛经,心中念头转动。正如她妹妹(薛姨妈)刚才在吃饭时所说的,她近来对贾环是有些“纵容”的。究其原因,是因为她还在观望、等待。 她哥哥(王子腾)对贾环在金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马上就是春节,正月里贾环必须得去王家拜年。届时,若是贾环没能过她哥哥那一关,贾环在贾府里的日子就别想这样舒坦了。 连本带息,她都要讨回来。 现在暂且忍耐着。王夫人轻轻的翻动了一页佛经。 … … 邢夫人急匆匆的回到贾府东路的住处,派杏儿去留意着贾赦在何处高乐。 杏儿出去转了一圈,回道:“大老爷在吴姨奶奶屋里。” 邢夫人便再打了个小丫鬟去请贾赦回来,在东院的正房里迎着,吩咐王善保家的带着仆妇们摆酒设宴。 服侍着贾赦坐下来后,邢夫人将上午后宅里生的事情都给贾赦说一遍,舒爽的道:“老太太往日偏心那屋里,如今算是有个狠人可以治治这毛病。” 贾赦四五十岁的人,脸色有些灰暗,眼袋很重,看起来很显老态,喝着酒,冷笑道:“妇人之见!环哥儿如今有点出息,愈的肆意,连老太太都敢顶,我看他还能得意几时。我和他的帐还没算呢。” 他和他的心腹门客们商量过,既然贾政要将矛盾压下来,他暂时也没胜算,先等等。 贾环这么喜欢作死。他总会等到机会的。不说远的,就正月里去王家拜年,贾环能不能过得了王子腾那一关就难说。 还有,正月十五日的元妃省亲。元妃和宝玉名为姐弟,情若母子。嘿嘿… 邢夫人却是一脸的懵逼。她实在有点搞不懂贾赦的思路。之前不是和环哥儿是盟友吗?怎么现在? … … 回到梨香院中,宝钗陪着薛姨妈说了会话,就带着自己的丫鬟香菱、莺儿回住处。 娇媚、灵巧的丫鬟莺儿到了茶进来,看着姑娘美丽的容颜,欲言又止。刚才在宝二爷房里,她们太太偏向着宝玉说话,这令姑娘的立场很为难。三爷和姑娘订婚了啊。 香菱今日穿着褐色的对襟褂子,容貌精致,身姿纤柔婀娜,十四五岁的美少女,自有一股温柔、静谧的气质浸润在骨子里,美丽难言。 这时,她站在宝钗的座椅边,开口道:“姑娘,怪不得往日人人都说宝二爷是个难以亲近的人份,今天的事情出来,果然如此。林姑娘今天受了很多大的委屈?” 香菱的容貌自是一流的水准,眉眼间有些像秦可卿,气质温柔安静,位列红楼金陵十二钗副册第一。但她在学诗之前,给人的印象是有些呆呆的。此刻,她说的话,和宝钗正想的事,就差着十万八千里。 莺儿禁不住想笑,打趣道:“香菱,不是因为三爷派人把你母亲找着呢,你这就向着他说话。往日也没见你说三爷的好。” 贾府里的二爷有很多,如宝二爷、琏二爷、蔷二爷、芸二爷,但说三爷,基本是定指贾环。 香菱俏丽的脸蛋上顿时浮起一抹如若桃花盛开时的轻红色,分辨道:“我往日也没说三爷的坏话。” 三爷自金陵回来,确实带回了她母亲的消息,还有书信。这令她晚上在被窝里欢喜的哭了一晚上。她本名甄应莲。这些年的经历,自她记得的,一幕幕的在脑海放过。 往日的生活逆来顺受。而现在,那寂然的内心中,仿佛有一股清泉注入,让她开始有了一些期待。她内心里又如何不感激三爷呢? 宝钗听得莞尔一笑,姿容娴雅明丽,道:“好了,莺儿!别逗香菱了。再坐一会,我要去林妹妹那里顽。” 忽然间,她心中非常的想见见环兄弟,有太多的话想说,要说。下午,环兄弟一定会去林妹妹那里。 唉… … … 午后的时光静谧。贾母上房处。吃过饭后,贾母让媚人、茜雪好好的跟着宝玉,让他去午睡。 这边消食后,回到卧室里,准备午休片刻。上午的事情有点费精神。 鸳鸯鹅蛋脸,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身姿高挑,容貌俏丽,和琥珀、翡翠、珍珠细心的服侍着贾母到精美、宽敞的木床上休息。又给贾母盖好被子。 丫鬟们正要离开时,枕在枕头上的贾母喊住了鸳鸯,缓缓的问道:“鸳鸯,你说环哥儿和玉儿…是怎么回事?”她活了这七十多年,小儿女间的情意岂会看不出来?只是刚才并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时机,现在这个念头又转到脑海里。 鸳鸯心里磕碜了一下,这个问题真是要命。若是某些事坐实了,三爷和林姑娘怕是都落不了好,身败名裂都有可能。 不过,鸳鸯也能感受到老太太此时心中的犹豫。随即就有些明白。一个是老太太对林姑娘还是有感情的,到底是最疼爱的外孙女,二个是三爷不好惹的,再者,他的前程也是贾家的前程。 还有,撕破脸,对老太太而言有什么好处?老太太现在问起来,怕还是在生三爷和林姑娘的气。 鸳鸯脑子里的思绪闪电般的转了一圈,想起三爷自金陵给她带回来的家信,心中有了决断,便笑着道:“老太太,三爷受林姑老爷托孤,他是个读书人,肯定是要做到。林姑娘在金陵受了三爷一年多的细心照顾,亲近、依赖是人之常情。 依婢子看,三爷和林姑娘的关系比别人亲厚些也是正常。三爷和宝姑娘早就订婚,琏二爷也去过扬州,林姑老爷、林姑娘怎么会不知道?” 这是隐晦的点一句原因。鸳鸯对贾母的了解多深,前面一大段话的铺垫,不过是为最后这句决定性的话做准备罢。 贾母想了想,笑呵呵的道:“你啊…,还小,不懂这些。”说着话,闭上眼睛休息。 话是如此说,其实是将这个话头给结束了。 … … 腊月底的时光中总是充满着浓浓的年味。贾府明天傍晚祭祖,厨房午饭的菜单中,便是出现了年节时常见的菜。如牛、羊、猪、鹿、狍鱼等。 午饭过后,贾环在望月居里缓缓的散着步,晴雯、如意两人陪着。刚才黛玉那边要了几样小菜,几道荤菜:南小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胭脂鹅脯、炖鸡蛋、白粳米煮的米饭。 贾环是让晴雯给黛玉说了:她屋里的一应吃食,日后都有望月居这边提供。丫鬟、婆子都将由望月居放月钱。如紫鹃、袭人等人就是吃双份:贾府一份,贾环这里一份,像沫儿等从金陵跟着回来的丫鬟就是一份,由贾环负担月钱。 这是要保证黛玉所处的环境,不会由着贾母对她疏远的态度而变差。心里向着贾母的,他会将其调走,余下的空缺,从望月居调人补充。这事找王熙凤就可以办成。 三人在屋里徜徉着,晴雯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就见平儿带着两个小丫鬟从外面进来,小丫鬟手上捧着食盒。 平儿笑着屈身给贾环行礼,道:“见过三爷。我正要找三爷,恰好三爷在家里。” 平儿穿着青缎面的对襟褂子,梳着高髻,佩戴花式的金簪,容貌清俊美丽。 她是通房丫鬟,算是贾琏的小妾,此时给贾环见礼算是给足面子。 贾环对平儿还是很欣赏的,这是个聪明善良的姑娘。用大脸宝的话说:这是一个极其聪明极清俊的上等女孩。 此时见她行礼,姿态很低,便做个手势,道:“平儿姑娘不用如此客气。随意就好。” 平儿便是一笑,说明来意,“我们奶奶让我送了几样收罗的吃食给三爷。”说着话,让两个小丫鬟将食盒交给晴雯收起来。 又道:“奶奶说,等几日,二爷想要请三爷到家里吃酒。请三爷务必赏光。” 这话听着是有些怪的。贾环是什么人,微微沉吟着想了一会儿,大致上明白怎么回事。王熙凤在向他示好。原因自然是因为,他之前在金陵写信回来将胆大妄为的王凤姐严词训斥了一顿。 想明白后,贾环心里又觉得好笑。 凤姐大约还不知道她父亲,王大舅在他这里落了多大的人情。他是要领情回报的。王大舅命不久矣,这份人情落到凤姐身上,是要保证她不会落一个:哭向金陵事更哀的结局。 不过,贾环也不打算挑明了说。凤姐这人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畏威而不怀德。需要时时的敲打,不然就会整出幺蛾子来。 贾环道:“吃酒就算了。正月里大家都忙。正月十五贵妃要回来省亲,琏二嫂子要多担着事情,不要装病。”潜台词是:王熙凤是个好同志,我还是信任她的。 平儿听得心里松口气,明白三爷的态度了,微笑着道:“我回去就将三爷的话告诉我们奶奶。”说着,再笑谈几句,告辞离开。 贾环笑着点点头,目送平儿的离开,轻轻的叹口气。 他想起平儿的结局。在王熙凤死后,平儿带着巧姐躲过劫难,再被贾琏扶正。算是有一个好的结局。但是,尤二姐若是没死,以二姐那温柔的性情,肚子里的儿子,贾琏对她的喜爱,平儿怕是没什么机会。 怎么回报王大舅的人情。他心里是想法、计划。对王熙凤,贾环是看不上的。凤辣子美则美,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但是性格毒辣,智商不行。 所以,保她一个不死的结局即可。 贾环的想法,是在目前,她和贾琏对持的局面中帮贾琏加一个筹码:尤二姐。给王熙凤多找点事做,免得她整天闹幺蛾子。当然,贾环没什么兴趣去拉皮条。所以,得等等。 贾琏偷取尤二姐的事,是必然会生的。这事,他不支持,不反对。但绝不会让王凤姐杀尤二姐。贾环这是拉偏架。想必,凤姐的余生,宅斗中要占很大的篇幅了。要搞事,怕是没什么精力咯。 只是,这样的计划,倒是有点对不住平儿姑娘了。 … … 贾环笑一笑,看看时间,和如意说一声,带着晴雯去看黛玉。 第四百一十章 双姝 北方的冬季干冷,下午的阳光融融,但呼啸着拂过梧桐树稀疏的枝梢带着尖锐的寒意。 贾环拥着黛玉在窗前,听着呼号的北风,絮絮私语。丫鬟们自是都避开,在房外的暖阁里说笑。这让贾环有一种正在和林妹妹约会般的感觉。 黛玉穿着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依偎在贾环怀中。暗香阵阵。绝美无瑕的女孩,此刻梳着留海,眉尖若颦,面容精致,有着细腻的、柔婉的妩媚,钟灵毓秀,如花似玉。 贾环搂着黛玉柔软的细腰,软玉在怀,暗香扑鼻而来,低下头轻捋着她耳边的秀发,正好对着黛玉秋水般的美眸,眸光潋滟,明眸里潜藏的情意能将人融掉。 贾环的心脏不争气的跳了下,心里暗赞,随即又苦笑一声,黛玉比他还小啊,就已经是出落的如此美丽了,这简直是上天所钟爱的女儿,道:“妹妹,你在听我说的话吗?” 他刚才在和黛玉说如何处理贾母、王夫人等人关系的事情。贾母的疏远,不管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黛玉保持着晚辈的心态即可。不委屈自己,也不需要刻意的和贾母生分。 黛玉毕竟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贾环并不想黛玉的“社交圈”就只在他这里。这对黛玉的日常生活来说,并没什么好处。人都是要有几个朋友的。 黛玉俏脸微红,娇柔的道:“环哥,我没听呢。” 贾环无奈的笑一笑,也没再啰嗦,只是拥着黛玉。他和黛玉独处的时间有限,说那些废话,其实也蛮扫兴的。只是,他总得为黛玉筹划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欢乐、甜蜜的小溪在两人心头流淌而过。宝玉今天这么大闹腾一通,反而,让他和黛玉的感情更进一步。两人,享受着这自回贾府后三四天以来难得的,独处、静谧的时光。 听着窗外的风声,贾环在她耳边轻声道:“妹妹,这里视线很狭窄啊,看不到外头的天地,倒是要安装上玻璃窗才好。还记得我们去年冬日去莫愁湖时看风景的情形吗?” 黛玉点头,细声道:“记得。”又抬头,浅笑着道:“环哥,哪有用玻璃当窗户的啊?你这是将我当着贾府里的大小姐来对待吗?” 玻璃窗户,落地玻璃窗当然是有的。既明亮,视线又好。不过,贾环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黛玉仿佛清晨薄雾里的玫瑰花瓣般的温润的红唇,微微有些愣神,黛玉如江南烟雨般的浅笑,在瞬间击中他的情思,终于是没有忍住,低头轻吻着她。 黛玉嘤咛一声,羞涩的闭上眼睛。 … … 贾环虽然有意将黛玉屋里的丫鬟、仆妇全都换成可靠的人,但是,现在还没有完成。因而,贾环和黛玉单独的相处,其实并没有多长的时间。 在下午三点多时,迎春、探春、惜春来访后,贾环略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倒不是嫌姐姐妹妹们打扰他和黛玉的独处,他其实在年底还是很忙的。只是因为担心黛玉给贾母疏远不好受,下午特意来看她。这会有迎春、探春、惜春陪着黛玉顽笑、解闷,他便不再多坐。 晴雯和紫鹃的关系很好,又多了司棋、绣橘、翠墨、侍书、入画、彩屏几个丫鬟,留在黛玉处玩耍。 贾环笑笑,也不管晴雯,独自出了贾母上房处,往望月居而去。 望月居在贾府的东北角。贾母上房位于贾府西路,若是顺着甬道,过李纨院、凤姐院,从后面的角门(贾琏常走)出去就绕远了。 贾环的路线是自贾母上房处横穿回廊、园林,到贾府中路荣禧堂、东跨院后,再沿中路的甬道出一个角门,斜着几步路就是望月居、梨香院。 下午时分,又是寒冬腊月,贾府内的回廊、假山处都是静悄悄的,只剩下风声。黄叶铺在木质回廊外的地面上。细密的阳光落下来。 贾环脑海中还回味着林妹妹娇润的嘴唇极致又温润的触感,嘴角带着微笑,娇羞中的林妹妹有另一种妩媚的风情。突然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环兄弟…” 贾环回过神,就见回廊远端,宝钗穿着土黄色的精美斗篷,端庄明丽,正和带着香菱、莺儿往这边走来。 仿佛路遇。 贾环倒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宝钗,他回贾府后,和宝姐姐都是依靠晴雯、香菱传话,私下里一面都没有见。不意偶遇,可称邂逅。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贾环欣喜的迎上前几步,“宝姐姐,这么巧啊?” 随即,贾环心里突然的浮起很古怪的感觉。如果说他刚才和黛玉的独处是约会,而他现在和宝钗的相遇又算什么呢?宝姐姐是他的未婚妻。约会完,偶遇未婚妻? 贾环心中苦笑,该来的还是来了。自他在宝姐姐的感情之外,再接受林妹妹的感情,就必然会有这样的一天。他贪心的想要拥有她们的感情,就要面对这样的局面。 宝钗轻笑着点头,喜悦之意,从一双明丽而大的杏眼中不加掩饰的流泻出来。这对端庄、娴静的宝钗而言,非常罕见。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宝钗说道:“我刚从姨娘那儿出来,正准备去找林妹妹说话。环兄弟这是从林妹妹那里出来的吗?” 贾环点头,注目着宝姐姐雪白、明丽的容颜,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心魄。心情复杂的轻声道:“嗯。宝姐姐…”欲言又止。 香菱是有些呆的,她还想着向贾环道谢。只是,贾环和宝钗相遇之后,目光就没留意到旁人。香菱想插话都插不上。香菱呆,莺儿却是很灵巧,拉拉香菱的衣袖,道:“香菱,我去那边更衣,你陪我去。”拉着香菱离开,将空间留给姑娘和三爷。 宝钗红唇微启,“环兄弟…”千言万语的思念、话语,在一瞬间突然发现一字都难以说出口。卡壳时,白皙的俏脸微红。一阵寒风吹过,吹落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 秀发如云。盘着少女发髻,头带着一支金质的花簪,一支天蓝色的孔雀簪。浅黄色的圆领衣衫,白色的圆领与雪白的颈脖肌肤交辉相应,美丽得如同神女般。 贾环在突然间醒悟过来,宝钗今天是专门等着他的,只是这风大的…,宝姐姐…。 贾环上前,伸手将风吹落的,宝钗斗篷的帽子给她带上,他如今的个子比宝钗要高,抿抿嘴,温声道:“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大概这是第一次距离父兄之外的男子如此之近吧?宝钗没有拒绝贾环给她带上帽子,俏脸上红霞几缕,明丽无端,听着贾环的话,明眸注视着他,道:“嗯。我知道。” 眼睛是会说话的。贾环和宝钗说他提前回来了这样的废话,宝钗懂他的意思。 她想起被他的言语叩开的心扉。 如此美丽,如若解语花般的宝姐姐,贾环心里禁不住浮起愧疚的情绪。他对她的情意并没有变。他难以忘却,雍治八年时和她第一次在东跨院里的见面。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哦。”宝钗嘴角禁不住掠过明丽的笑容,将目光移开,看向回廊外的假山、树林,娇羞的绯红再次爬上白腻的脸颊。 贾环心中苦笑。当他心中还有林妹妹的倩影时,他依旧无法拒绝被宝姐姐的美丽所感染。她们两人分享红楼第一美女的名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各具特色。 寒风更冷,贾环和宝钗的交谈并没有持续多久,将宝钗送到回廊的尽头与香菱、莺儿汇合后,这才转身回望月居。 第四百一十一章 祭祖(上) 雍治十二年底,贾家定于腊月二十八傍晚祭祖。二十八日上午,贾蓉、贾琏就带着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几人到望月居请贾环去宁国府主持祭祖的事务。 贾家的祠堂位于宁国府的东面。贾家往年的祭祖都是由族长贾珍处理祭祖的各项事务。现在则是有族长贾蓉、贾琏两人处理。 贾环一早派人将学生江兴生叫来,在书房里聊着京城中碧雪膏生意的账目、利润。 碧雪膏的生意,京城中以贾蓉负责,往权贵府上销售。信丰记在四时坊的店面,原来是当铺,现在改作冰激凌销售。京城外的销售归林芝韵负责。贾蓉和林芝韵两处的账目早就交过来,贾环回来后一直没过问。今天才有空整理下他的收入。 得了长随蒋兴的禀告,贾环从书房里出来,在正厅里见贾蓉,贾琏等人。 约上午九点许,精美的正厅中略显清冷。小厮上了茶,便退出去。 听贾蓉说明来意,贾环就笑,“蓉哥儿,祭祖的事情,你和琏二哥负责即可,要我主持什么?” 贾蓉二十多岁的年纪,穿着锦色长衫,头戴褐色的帽子,容貌俊俏,笑呵呵的道:“环叔,侄儿早就吩咐人开宗祠,着人打扫,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环叔不在府里便罢,既然在府里,傍晚祭祖有环叔去坐镇,我们才心里踏实。” 这马屁拍的! 贾环听的明白,其实没什么事要处理,就是贾蓉和贾琏叫他去宁国府坐镇,总领这个名义。想一想,便没有驳贾蓉、贾琏的面子。交代长随们了几句,跟着贾家的子弟一起步行前往宁国府。 贾蓉,贾琏都是中人之姿。但是,贾家除了贾赦、贾政能顶在台面上,代表贾家出面和别府里打交道的也就他们俩。贾环要主导贾府,也不可能将所有的人都“换掉”。 再加上,贾蓉、贾琏都是比较听他的吩咐,贾环倒是不介意带着他们“玩”。 从望月居的正门出去,隔壁不远处就是梨香院的一处后门。荣国府北街对面的高墙是汝阳侯府,有一处侧门对着。几名仆人进出着。 贾蓉看看汝阳侯府,轻蔑的笑道:“汝阳侯府时常和我们贾家作对,只是连着卷入郑贵妃、赵贵人的事,声势大不如从前。如今贵妃在宫中,再看他怎么和我们家作对!” 贾蔷几人都笑。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一行人说笑着往东行时,恰巧碰到夜宿青楼归来的薛蟠从一辆精美的马车上下来。黄马在上午的阳光中打着响鼻,呼出白气。 薛蟠扶着身边清俊的小厮,晃着大脑袋,看到贾环时,眼睛眯起来,冷哼一声,清晰的传到贾环的耳朵中。再看向贾蓉、贾蔷,不爽的略过。他雍治八年刚来京城时,与贾蓉、贾蔷一起吃酒过,相处的很好。但自从贾珍死后,这几年贾环得势,这两个都成了乖乖孩子,很多事都不做了。 薛蟠再看到贾琏时,脸上露出点笑容,琏二爷做事还是很讲究的,虽然和他不是一路人,但关系还可以,道:“琏二哥…,这是往哪里去?” 薛蟠在心里点评贾府众人时,他也被贾府的众人在心中评价。比如:贾琏对薛大傻子是从心底看不上的,狗肉上不得席面,笑道:“往东府里去。文起又是宿柳眠花归来?” 薛蟠得意的笑了几声,炫耀道:“在教坊司胡同的成琪儿姑娘处睡了一夜。嘿嘿…”发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声之后,拱拱手,道:“我先回家了,改日再请琏二哥喝酒。” 贾琏点点头,与薛蟠道别。 贾蓉、贾蔷等从草字的贾府子弟,都是叫薛蟠薛大爷。但是,贾环都没开口和自己的大舅子打招呼,他们自是不会主动的和薛蟠交谈。谁都知道,三爷不待见薛大傻子,在大理寺的监牢里让人呆霸王抽的哭爹喊娘。 众人从北街绕到角门街,进了宁国府的西角门后,在宁国府的前院正厅里落座。贾蓉的长随寿儿,喜儿带人送茶上来。 贾琏喝着茶,晒笑道:“薛大傻子吹牛都不会吹。成琪儿是天子面前的红人光禄寺少卿袁壕的相好,岂会看得上他?今年起,往日在礼部里关领的春祭银两由光禄寺负责,多少勋贵求着袁少卿?” 春祭银两是天子对勋贵世家的赏赐。但凡有爵位的人家都有。红楼原书第五十七回,贾珍说过这里面的情况:咱们那怕用一万银子供祖宗,到底不如这个又体面,又是沾恩锡福的。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若不仗着这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真正皇恩浩大,想的周到。 现在,宁国府的春祭银两由贾蓉领,荣国府的春祭银两是由贾琏领的。贾琏自是知道如今袁少卿炙手可热的程度。多少人求着成琪儿帮忙在袁少卿面前说句话?她怎么会有空陪薛蟠吃酒、睡觉? 他那年还是借着环兄弟的名头,才见过一次成琪儿。当然,以贾府现在的地位,他要见成琪儿肯定能见得到。只是,青楼里的,那有养的外室好? 贾蓉附和的鄙视薛蟠几句,“薛大爷如今越发的喜欢卖弄,实际却不得要领。咱们这四大家里,和他相好的,也没几个人。” 贾环坐在最上首的位置,喝着茶,摆摆手,道:“薛文起宿醉未醒,不用管他。” 薛蟠肯定是酒没醒透彻。否则,怎么敢在他面前炸刺?还冷哼,想找抽吗? 贾环对薛蟠、薛姨妈是无所谓的态度,只是心里对宝姐姐有愧意。昨天,他和宝姐姐其实没说一会话,也没聊什么,但却令他回味、难忘。 贾芸、贾琼,贾琛,贾璘都笑,“这是自然。”三爷惩处,向来是很严厉的。薛蟠便是三爷未来的大舅子,但焉有不怕的道理? 众人正说笑间,外头一名小厮来回,“三爷,府里的太爷请你过去相见。” 府里的太爷,指的是贾蓉的爷爷,宁国府的原主人,贾家最高学历记录保持者,两榜进士出身的贾敬。 贾蓉、贾琏、贾蔷几人都面露诧异之色。敬太爷早就出家修道,整日里在城外的玄真观修道,不问世事。 时临祭祖,贾敬被贾蓉派人接回家中。他们这些贾府子弟惯例是要去求见的,但是贾敬都不见。 贾环也微微有些奇怪,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两府之内,并没有他需要畏惧的存在,起身,镇定的道:“行啊。” 第四百一十二章 祭祖(下) 贾敬住在宁国府东路一处安静的小院里居住,贾蓉拨了四个人服侍。小院环境幽雅,古树参天,似乎连年节的气氛都隔绝在外。 这会儿,贾蓉、贾蔷带着小厮,陪着贾环抵达小院。贾蓉在回廊门口通报了一声,里头的贾敬让贾环单独进去。 贾环推开厢房的门,进到屋子里。屋内布置的如同洁净,是一个静室。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土色的道服坐在蒲团上打坐,头戴黑色的圆形道士帽。 他的形象和仙风道骨沾不上边,主要是脸颊消瘦的都凹下去。须发半白。当然,和西游记里面的妖道形象也沾不上边,因为他的眼神很空洞。 古代有一门学问叫着“看相”,讲究相由心生。曾国藩还曾写了一本书叫做《冰鉴》。这是用来识人的。有没有道理,这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 贾环前世今生加起来四十多年的阅历,见识过很多人,这时见到贾敬立即就有一个初步判断:贾敬今天不会找他的麻烦。贾珍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贾府的掌权者都是很清楚的。贾敬未必就不知道。 从一个人的精、气、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贾敬这样枯槁、苍老的状态,想找他的麻烦,恐怕也没有那个精力。 贾敬打量着眼前气质沉静的少年,赞许的点了点头,开口道:“你就是贾环?” 贾环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的道:“是的。晚辈见过太爷。”贾敬看他时,他思考着贾敬今天主动见他的目的。 红楼原书第二回: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对此人有一个大概的描述: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 从这段话分析,贾敬这个人似乎就是个人想求长生,出家修道。但是,再结合贾敬的身份看,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贾敬袭爵正二品的辅国将军,两榜进士出身。 科举之难,读书人都清楚。没有进取心,不下苦功,根本别想考中进士。这绝不是当道士的心态。儒家门徒,有修道的,但大多是在现实失意之后。 两榜进士出身,在科举盛世是何等的硬牌子?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再加上宁荣两府的权势,贾敬的仕途可以预见是非常顺利的。他官当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修道? 还有一件事,贾惜春是贾敬的女儿,贾珍的庶妹。两人年龄相差何其之大,隔了约三十岁。由此可见,贾敬也并非什么清心寡欲的人。某些事,没少干。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要去修道? 贾环自己的推测,最大的可能只怕是和政治有关:贾敬在避祸。 本朝十几年前正好是有一场极其惨烈的政治风暴。山长、龙江先生都曾卷入其中:雍治天子政变夺位。 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贾敬“嗯”了一声,点点头,道:“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繁文缛节的俗礼就不讲。今日是以科场前辈的身份面见后学末进,你不必拘礼,随意即可。” 贾环自然不会在贾敬这个假道士面前有拘谨的感觉,当即便站直身体,沉默不语,等着他的下文。 贾敬说话,中气不足,缓而轻声的说道:“我听蓉哥儿说明年即有恩科。你欲下场,准备的如何了?科场之事,场内、场外的功夫都很重要。你要留心。”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贾敬明显是叫他在场外多花些功夫。只是,这样教科场后辈好吗?但也听得出来贾敬是善意,拱手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晚生谢前辈教诲。” 见贾环并非是不知道变通的人,贾敬满意的道:“贾家如今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之势。贾府后进子弟以你最为出色,你日后行事,宜念祖宗创业不易。后辈子孙要善加珍惜。” 贾环有点明白贾敬叫他来的目的了,道:“谢太爷。” 贾敬这个人的性情还是很冷的。这一点从他对待子女贾珍、贾惜春就可以看的出来。很难说有人味儿。但是,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精英子弟、继承人,心里面有着很强的家族荣誉感。 贾敬今天叫他来,多半是这点荣誉感在心里作怪。要见一见他这个贾家未来的执掌者。 贾敬点点头,说了这几句话,似乎有点累了,闭上眼睛。 贾环悄然的退出来。外头阳光透过树冠落下来。贾蓉和贾蔷两人迎过来。贾蓉关切的问道:“环叔…,没事吧?” 贾环轻松的摆摆手,道:“没什么,和太爷随意的聊了几句科场的话题。” 贾蓉、贾蔷正咋舌时,小厮出来传话,“太爷叫蓉大爷进去。” 贾环笑一笑。这是交代贾蓉了。 其实,贾敬这个行将就木,且已经躲到道观里的前任族长、族老对他的认可、支持,并没有多大的用。贾蓉早就被他收服。只看此刻贾蓉、贾蔷的态度,就知道他在贾家子弟中的根基有多深。 现在的问题,只是明年二月的春闱大比而已!高中,即是海阔天空的局面。 … … 贾环上午出门,在宁府中与贾蓉、贾琏、贾蔷、贾芸、贾琼,贾琛,贾璘说话,闲谈。 时间临近傍晚时,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便过来候着,荣国府的管家、管事们也开始过来,准备着各项事宜。 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日,宁、荣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喜庆、红色的灯笼在夕阳的余烬中点亮,点的如同两条金龙一般。 随着时间临近,贾环等人也前往宁国府西边的祖祠。 祖祠是一座由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厅,台阶、回廊组成的院落。此时,空气中已有烛火、纸灰的上上下下的人等都是喜气洋洋,精神抖擞。 按照贾蓉给贾环的说法:今年贵妃刚在宫中得宠,家中不宜高调。还是照旧祭祖,只是等环叔归来,晚了些日子。若是明年,少不得在除夕的晚上祭祖,正好与宫中的赏赐,朝贺的时间连起来。 贾府祭祀祖先之盛况,红楼原书第五十三回,以薛宝琴的视角,有明确的描述,尽显贾府的繁盛、富贵: 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贾蓉)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如今站班的区别,只在于,从玉者,以贾琏为首。贾珍早几年前就挂了。贾琏之下便是宝玉,再往下便是贾环。这是按照年纪来排序,而非地位。 贾环在贾府有好几年,参加过几次祭祖,习以为常。以他的身份,只需要打酱油就好。这无关地位,只因为他是荣国府二房的庶子。 儒家礼法的核心内容之一:长幼有序。祭祀里很多事,政老爹都排不上号(嫡次子),除非是等贾赦挂了。 祭拜完先祖之后: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一道道的菜,经由外头传递进里面贾母手上去。长房的邢夫人在一旁协助。贾环站在班列之中。一边传菜,一边想着下午贾蔷向他转述的话:今晚的祭祖,贾蓉的妻子秦可卿告病,并未参加。真实原因则是贾蓉已经休妻。消息还捂着,只等年后再说。 这个消息是让贾环很有点无语的。贾蓉什么想法,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秦可卿给他说过贾蓉误会她和他的关系的事。但他和秦可卿一清二白的好吧? 贾环的脑海里禁不住浮起秦可卿娇媚动人的容颜。倒是有些明白前两天回府在贾母上房处见到她时,她为什么是一副憔悴的容颜。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贾环思绪飘飞时,里头上菜,点茶完毕,众人跪地祭拜: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琏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 等贾母在堂内拈香下拜后,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听铿锵叮当,金铃玉珮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 祭祀完成后,立即便是除夕。当天,贾环跟着贾敬、贾赦、贾政等人依次向贾母行礼。行礼后在贾母上房里坐下来。等贾府子弟完成后,又有下人进来行礼,再便是放压岁钱。 而后,众人便散掉。 … … 除夕一过,便是新年的正月。贾环此时,要开始他的拜年行程。 第四百一十三章 见王子腾(上) 正月里说是早春,依旧是寒冬的模样。宁荣街上,车水马龙。自东边堵到西边。 贾元春在去年冬月晋位贵妃,贾府一跃而成为京中的顶级勋贵世家。交好的勋贵、亲戚、官员、门生,还有意欲攀附贾府的各色人等来往。各种礼物、好话,都像是不要钱般的涌过来。 门庭若市。 在贾府门房里当小头目的贾瑞体会了几分“宰相门前七品官”的滋味,收门房红包都收到手软。 正月初四上午,贾瑞和贾府的几名下人在向南大厅隔壁的耳房中休息、吹牛。 贾瑞在雍治十一年秋就在贾代儒的主持成亲,娶媳妇的银子还是贾环给的。孩子都已经快一岁。 四五人正聊着时,就见宝玉带着小厮茗烟四人向南大厅过去,准备进内仪门,入贾府后宅。 守在向南大厅外的几名奴仆都是奉承的围着宝玉说话,还有人讨宝玉随身的小物品,道:“宝二爷,这东西赏奴才吧?” 看着外面被奴仆团团围着的宝玉,神采俊逸,贾瑞讥讽道:“吴二几人瞎了眼。这府里,早晚是三爷当家。前几日的祭祖就是三爷做主。” 贾瑞站队,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他和爷爷贾代儒都受了环三爷的恩惠。 一名长脸下人笑道:“瑞大爷想的是。但老爷就只宝二爷这一个嫡子…” 一帮人笑谈着争论起来:三爷年底回府,势不可挡,现在府里最热门的话题,除了某些小道消息外,就是这个了。 … … 宝玉进了内仪门,过了荣禧堂,也没去东跨院找金钏儿等人玩,径直的回住处。 贾府的后宅里,所有的上房里都是连日的安排着酒,俱有王夫人、王熙凤出面招待。他不喜欢热闹。 媚人、茜雪迎着宝玉。早春时节,天气寒冷。而绛芸轩中烧着熏笼,精美的屋舍之中,温暖如春。宝玉进屋后,丫鬟们忙着给他换衣服。 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宝玉张开双手,配合着丫鬟们。见宝玉闷闷不乐,茜雪抿嘴笑问道:“二爷不是出去陪着老爷会客吗?怎么回来这幅模样?” 宝玉刚才外出,见的是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他是四王八公中的实力派,叹道:“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语,有何可喜?刚才临走时,老爷又问我的功课,我岂有不闷的道理。” 都是环老三那个黑心的搞的鬼,要他去族学读书。老爷是何其在意脸面的人?他要是真在正月十起,亲戚间还是以和气为重。”话是这么说,他心底却是已经决定后日要给贾环一个难看。 他作为王家的嫡长子,对他父亲的想法略知一二。贾环在金陵搞事,将依附贾家、王家的贾雨村给打掉,弄得贾雨村贬谪安南,他父亲极为恼火。 第一,这打乱他父亲的安排。贾雨村的年纪,进士出身,能对王、贾两家的势力有极好的补充。 第二,他父亲向朝廷举荐过贾雨村,然而,贾雨村却犯了事,这令他父亲面子上很难看,极为难堪。工部左侍郎胡侍郎就曾当面嘲讽他父亲识人不明。 这个场子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 … 晨曦在山峰顶端浮现。少顷,东庄镇便沐浴在金红色的阳光中。 闻道书院内的教师生活区,院长叶鸿云送贾环前往北门。两名童子跟随着。彻夜的长谈,贾环、叶鸿云两人的精神都还不错。 北门的门口,负责咸亨商行的姚维、都弘两人早已经等候着。咸亨商行通过商铺、住宅的供应、买卖,包税的权力,牢牢的控制着东庄镇的行政权力,以及衍生而来的商业权力,缓慢而持续的膨胀、壮大。另一位负责人柳逸尘则是在京城的家中过年。他是大兴县人。 作为一个以教育展起来的集镇,常住人口将近十万人的东庄镇在春节里少了些往日的繁华、兴盛。集镇在清晨略显安静、清冷。往日消费的富家学子,前往妙峰山金云峰的潭柘寺的香客都不见。 叶鸿云拍拍贾环的手背,感慨的道:“子玉回京,万事小心。事有不谐,先退一步,回书院来读书,等二月的春闱大比之后,局面便好了。”作为书院的院长,山长远在金陵,他即便不愿意,还是会了解到一些朝政信息。 书院的子弟,大部分还是归属于山长一系。而山长与何大学士交好。何大学士与王子腾、谢大学士不是一路人。 他不大看好贾环能过他舅舅王子腾那一关。政治面前,有时候亲情不算什么。 贾环沉静的笑一笑,道:“我知道。叶先生保重。” 辞别叶先生后,贾环在东庄镇上咸亨商行的总部和姚维、都弘吃过早饭,聊了聊,这才坐马车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返回京城贾府。 … … 正月初六的下午四点许,贾家、薛家的马车一起驶入位于小时雍坊秋叶胡同的王府中。 片刻后,正在前院里招待宾客的王承嗣等人便得知消息:贾环来拜年了。 第四百一十四章 见王子腾(下) 贾史王薛四家,号称金陵四大家族。原因有两点:第一,四家的祖籍都在金陵。 第二,四家的先祖:贾府两个国公,史家的尚书令、保龄候,王家的都太尉统制县伯,薛家的紫薇舍人,这样的组合在南都金陵可以横着走,但是在京城,还不够看! 类比一下民国时期的四大家族就能明白。民国时的四大家族:蒋家的天下陈家的党,宋家的姐妹孔家的财。 所以,在帝都之中,想要称四大家族得是什么地位?第一,皇族;第二,后族;第三,党派负责人;第四,和前面几家联姻的大财团。 贾史王薛四家显然没达到这个高度,因而只能是金陵四大家族。 如今,贾史王薛四家的旗帜人物是王家的王子腾,官居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兼职军机章京。 正月初六这一天下午,四家的头面人物会齐在王家吃年酒。通政司右参议贾政、保龄侯史鼐都是带着家眷前来。薛家如今就剩呆霸王薛蟠顶着门面,他陪着薛姨妈、宝钗一起前来。 史家几人早早的就到了。得到贾环到来的消息,在王府前院的一处花厅中吃酒、看戏的史盛、史智都是“翘首以待”,等着的。据说,当日贾雨村被贬谪,王子腾回来后在书房中拍了桌子。 王承嗣、王伟等数名王家嫡系子弟则是赶往侧门处“接着”贾环,要给他一个难堪。 贾家、薛家的马车从王府的侧门驶入。贾政、贾环、贾宝玉、贾琏、薛蟠在此下车。而内眷的王夫人、凤姐、薛姨妈、宝钗则是直抵中路的内仪门处,进入王府后宅中。自有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招待她们。 初六下午四点许,金红色夕阳斜斜欲坠的挂在空中。王府内的甬道上,宾客往来,热闹非凡。王家的管家接着贾政等人。 这会在门口边迎客的王子胜,他送进去一批客人后,正好出来接着贾政几人。寒暄几句后,王子胜上下打量着贾环,讥笑道:“你还有脸来我们王家?要不是我二哥有吩咐,我现在就把你轰走。” 王子胜年纪四十多岁,穿着一身华美的蓝衫,容貌普通,但很张扬,这会儿冷眼看着贾环。 贾环脸色平静,淡淡的看了王子胜一眼。王子胜这个人没什么能力。王子腾死后,就立即闹的六亲不和。他没兴趣和这样的人斗嘴。 “哈哈。”一旁的薛蟠晃着矮冬瓜般的大脑袋,噗的笑出声来。他心中很畅快。 贾宝玉今天穿着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外罩石青貂裘排穗褂,戴着束发银冠,玉面星眸,神彩飘逸,这时,大圆脸上微微一笑,嘲讽的看着贾环。他第一次觉得过年出来拜年也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贾政微微皱眉。王子胜这是没将他放在眼里。贾家此时的声势,未必就比王家差吧?贾环引荐给他的幕僚白师爷很快就得到他的信任。白师爷日前曾经建议他帮贾环解围,免得他内兄为难贾环。但他还没想好说辞。 王子胜冷哼一声,道:“这边请把。我二哥要见你。”指了一名管家,带着贾环前往王子腾的会客场所。 他二兄刚派人吩咐他:贾环到府后,立即带过来。 … … 贾环到王家之后,立即被安排跟着王家的管事前往院落深处面见王子腾时,王承嗣等人想要找他的麻烦,只能是作罢。 谁都没有想到王子腾会吩咐要在第一时间见到贾环。这是重视,或者是不满呢? … … 一路上飞檐廊柱,精美华贵,年节的喧嚣声渐渐的隔绝在院落、园林中。 贾环跟着王府的管家抵达王子腾的书房中。门外几名小厮安静的候着。通传了一声,就让贾环进去。 布置的精雅的书房中,王子腾正在书案后翻书,提神的香袅袅的燃烧着。王子腾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锦色的便服,身形微胖,气度森严,不怒自威。 这是一个从一品高官摆官架子后应有的气质。 见贾环进来,王子腾将书随意的丢在书案上,淡淡的扫了贾环一眼,将不满表露出来,讥讽的道:“人言贾子玉辩才无碍,我今日是很想听听你擅自妄为的理由。若是你不能说服我,今年二月份的会试,你就别参加了。” 作为参与军务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贾环的舅舅,他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 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书房中烧着木炭,温度很高,温暖如春,但气氛很冷,冷如寒冰! 四大家族中的人物,除了贾政,大概没有谁能承担的起王子腾的怒火。史家那个两个空头侯爷也不行。 王子腾说贾环辩才无碍,并非是胡说。贾环游说的能力是很强的。主要体现在雍治十一年为救山长张安博的奔走。他先后说服过乡试座师方望、王子腾、卫康。 而贾环在江南,能说动淮扬巡抚沙胜查抄郑大盐商,抄了数家在水灾中趁机并购土地、买卖人口的豪强,杀的人头滚滚,沙胜被淮扬缙绅讽刺是血染的官帽子。 贾环还说动龙江先生,将贾雨村添到倒卖金陵粮案有罪的名单中去,一举将他打掉。 这些事,过去这么久,王子腾身处朝廷中枢,自然能从各地官员上书的奏章中的蛛丝马迹中得到消息。评价贾环一句“辩才无碍”,毫无问题! 贾环身姿挺拔的站立着,仿佛没有感受到那凛冽的恶意,拱手作揖行礼,平稳的道:“我与贾雨村之间的龌蹉,想必舅舅有所耳闻。此人雍治七年来京是一个样子,彼时在金陵又是另外一个样子。事情紧急,金陵与京城相距太远,我未曾来得及请示舅舅,还请舅舅恕罪。”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瞎扯淡!派系的中生代人物的去留,什么时候轮得到贾环擅自做主、说话? 当然,贾环也把原因隐晦的点明了:他和贾雨村不对付,这是个人恩怨。 王子腾冷笑一声,冷冷的看着贾环,这个答案,他怎么可能满意?贾环今天要是说不出新花样来,别怪他不给贵妃面子。 贾环自是不会认为他这么一番话就可以说服王子腾。他这样说,只是表个态度,给一个双方都能下的来的台阶。并不是真的向王子腾请罪。现在,王子腾不愿意下来,他还得再推一把。 叶先生从政治派系的角度而言,担心王子腾突然的对他痛下杀手。但他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无他,因为他的前途、潜力!他是姓贾的。王子腾要是出手将贾家的政治新星打下去,宫中的贵妃贾元春会怎么想?贾、王是姻亲,是政治盟友,但到底还是两个家族。 贾环从王子腾寥寥的几句话中就推测的出来:王子腾下杀手倒不至于,但是是真想要压他一年,磨一磨他的势头。毕竟,他给王子腾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脸面上的,政治安排上的。 然而,现在已经不是雍治十一年正月,他第一次来见王子腾的时候了!那时,是80级的大号欺负他10级的小号。他给王子腾敲打(虐)得冷汗淋漓。但现在,他有很多牌可以打。 贾环躬身行礼,道:“舅舅因何事如此看重贾雨村?现任金陵知府纪兴生与家父交好,我以曾面见,为官之正,远超贾雨村,能否填补贾雨村的空缺?” 说白了,就是因为贾雨村是两榜进士出身,履历足够,关键时候能够帮王子腾在朝廷里“卡位”。这是政治团体常见的套路。谁掌权,不在关键位置放上自己的小弟? 贾环要改变王子腾的看法,首先得帮他把这个窟窿补上。至于脸面?对政治动物而言,那是什么东西?如果他和你讲脸面,那一定是给他的利益不够,你没有满足他。 王子腾脸上冰冷的表情有点变化,讥笑道:“纪家数代都是高官门第,如何能为我四大家族所用?”纪家自成体系。 贾环从袖袋里拿出两封书信,上前两步,放在王子腾的书桌上,道:“林姑父临终之前,给了我三封书信。其中一封,便是给纪太守的。余下两封分别是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翰林院侍讲(正六品)蔡宜。舅舅如果有意,我可以代为传话。” 林如海临终的书信,明显是给贾环铺路的。这是政治遗产。王子腾一点就透。而王子腾作为从一品的高官,在朝廷里是有资格当山头的。虽然,他现在依附于谢大学士。 王子腾扫了一眼书桌上的信的封皮,他这个位置,自然不会小家子气的拿起书信来检查真伪。有些惊讶的看看贾环。贾环这是真得林如海的喜欢啊!连政治遗产都交给他了。 王子腾拿起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喝了口汤,道:“我听说你在贾府里,因林如海之女的事,和老太太闹了一回,还借机生事为难宝玉。看来是有的?” 贾环坦然的点点头,他确实坑了大脸宝。族学套餐,他已经想好了。就等着教教大脸宝: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坦率的道:“我若金榜题名,自有一番天地、格局。贾府的未来是宝二哥的。” 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王子腾在宝玉和他之间,选择谁,这是不用问的。而嫡庶之分,向来是深入人心,别看政老爹对他颇为倚重,有点言听计从的态势。但是贾家二房的家产、政治遗产,肯定都是宝玉的。这不用想。 贾环现在是亮明自己的态度:有些东西,你们很看重,但我并不在意。大脸宝的东西,就给他罢。我没兴趣。我要的,我会自己去奋斗!而且,会比贾宝玉混得更好。 这个态度,他估摸着正月十五还要对贾元春说一遍。 王子腾看了看贾环,脸色稍缓,眼神示意,道:“坐吧。” 京官向来是比地方官贵重。一个正五品的刑部郎中,一个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讲,比不了正三品的金陵知府,但足以消弭他对贾环的不满了。这两个位置运作一下,还是很有前途的。 贾环拱手道:“谢舅舅。卫尚书年后三月进京。舅舅若是有意,我亦可以在卫尚书面前说句话。” 他和卫弘有这个交情。 王子腾脸色微动,深深的看贾环一眼,眼神中掠过一丝惊奇。担任过一方布政使的户部尚书。正二品。若是他没在军机处当差,仅凭着九省统制这个职务,在户部尚书这样的文官大佬面前,说话能有几分份量? 此时,王子腾对贾环在文官体系中深厚的人脉算是有一定的认知。心里不得不感叹:这就是文官! 文官对文官,天然有一种亲近感。特别是像贾环这样注定要创国朝科举记录的后辈,再加上贾环本朝的诗词名家的名头,在文官面前更是加分。 “与卫司徒见面不急。日后看机会吧!” 王子腾摆摆手,拉了拉铃,让侍女进来给贾环上了杯热茶。 … … 贾环在书房里见王子腾时,史盛、史智、王伟、贾琏、薛蟠等表兄在王府前院风景雅致的院落中吃茶、说话、打牌。 眼看着厅外的夜色越发的浓郁,小厮们进来点了蜡烛。小儿手臂般粗的蜡烛点了两排,将厅内照的灯火通明。 然而,众人关心的事,还没有结果:贾环还在王子腾的书房中。 王承嗣去外面待客,给众表兄一催,借故到父亲书房的院落里去探消息。他本来没堵着贾环就是一肚子气。等回到这边待客的厅中时,满脸的抑郁。 薛蟠急不可耐的道:“大表哥,如何?” 王承嗣叹口气,神情很有点失落,还有点不解,闷闷的道:“家父刚让侍女给贾子玉上了茶。” “啊…”精美、雅致的厅中,四大家族的一干纨绔子弟都是惊诧无比。 贾琏不动神色的笑着喝茶:肤浅!幼稚!无知! 舅老爷的不满,以环兄弟那性格,都这么长时间,他怎么可能没有对策?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 … 王府的内宅上房中,王子腾的正妻何夫人并家中的女眷招待着来访的贾、史、薛家的亲戚。 房中,地面上铺着喜庆的红色地毯,正厅中放着三足的金珐琅大火盆。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 正面炕上铺新猩红毡,设着靠背引枕,搭着貂皮,何夫人居中而坐。下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宝钗、宝玉、王家女儿等人依次坐着。宝玉在外头坐了一会,就给何夫人叫进来。 何夫人看看自己的二女儿冬萍,对王夫人笑道:“宝玉如今一天大似一天,妹妹可曾看好谁家的女儿?” 这话说的宝玉心都提起来了。他心里只有林妹妹。虽然林妹妹不和他亲近了。但是,年后他会去向林妹妹道歉的。 王夫人就笑,“嗳哟,老太太天天将他带着身边养着。感觉小孩子似的。还早。冬萍可许了人家?” 何夫人点头,矜持的道:“前儿有媒人给保宁侯府上说亲。老爷还在考虑。” 说起这话,何夫人因问身边的丫鬟薇儿,“都这个点了,是不是该摆饭了?外头怎么没动静,别说我们请亲戚们吃酒,却饿着亲戚们了。”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薇儿带着两个丫鬟出去了。 王熙凤穿着珊瑚红的袄子,身姿修长丰盈,明眸流转,掩嘴娇笑。她也在关心会面的结果。这可是关系着她以后怎么和贾环相处的问题。 王凤姐归结起来可以算个“聪明人”,想法很多,这两天一只没怎么睡好觉。所谓: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她这个状态。 薛姨妈看看娴静而坐的女儿,惆怅的叹口气。贾环和宝钗的婚事,就是宫里的贵妃作的煤,操办是她嫂子操办的。亲都订了,再反悔,是毁女儿的名声啊。 说笑了片刻,薇儿从外头回来,在何夫人面前小声回道:“太太,老爷在书房里和环三爷相谈甚欢。” 相谈甚欢,这四个字,让笑意涟涟的上房中突然间仿佛是给人按了暂停键一样。画面定格。 一群“久经沙场”的贵妇们,忽而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表情了。怎么会这样? 贾宝玉错愕的张张嘴,下意识的去看宝钗。正好看到宝钗嘴角掠过的一丝极浅的笑意。 宝钗一袭素白色的衣衫,端庄如淑女,坐在椅子上,精致绝美的容颜在烛光中,明丽无端。 环兄弟就是环兄弟! … … 月明星稀。寒风萧瑟。 贾家的马车依次往西出秋叶胡同,返回四时坊中。贾环的马车掉在尾巴后。 他还在想和王子腾讨论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龌蹉的缘由。何大学士是想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 贾环对这个想法给予鼓励,但绝不赞同。以当今天子的个性,你和他谈:天下乃读书人的天下,圣天子垂拱而治,这和找抽没什么区别! 正思考着,外头传来钱槐的声音,“三爷,到府里,老爷让你去梦坡斋里见他。” 梦坡斋是贾政的小书房,恩,用来睡午觉的地方,贾环在书房中和贾政见面。 贾政对贾环怎么通过王子腾的一关很好奇。 贾环说了一遍后,道:“儿子近日读书,颇感心绪不宁,想请太太赏赐个丫鬟,服侍我读书。” 王夫人的心思,心里憋着的坏,他能不知道?但是,他现在过了王子腾这关了。该要点利息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彩霞到来 正月初六自王府里拜年回来,贾环的住处望月居的众人便明显的感觉到府里的气氛不同。 晴雯时常在贾府各处里玩耍。她性子爽利,嘴巴利索,得理不饶人,但也有几个交好的朋友,如紫鹃、翡翠等人。处处的小丫鬟都是喊着她晴雯姐姐。三爷跟前的人呢! 雍治十三年的正月初六一过,府里的内管事们,都有喊她“晴雯姑娘”的。王熙凤派平儿强行的送了她两件新衣裳: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石青刻丝八团天马皮褂子。 另外则是,府里的管家、管事如单大良、吴兴登时时来请示,关于正月十五省亲诸事如何安排,如何处理等等琐事。 初八的下午,初春的寒风凛冽的掠过东跨院外稀疏的树枝。正房侧面的下房中,彩霞正在屋里收拾着自己的包裹:日常的用具、衣裳、胭脂等。 金钏儿、玉钏儿、彩云、彩鸾、彩凤、绣鸾、绣凤七个大丫鬟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着话。一边算是和好姐妹道别,一边也算是取笑她取乐。 内官家林之孝家的在正房里陪着王夫人等人吃茶,并不来管小丫头们的私房话。一会便是由她送彩霞到望月居。 金钏儿是个圆脸的大丫鬟,她已有十七八岁,身量中等,作为贾府的太太王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穿着体面,一身大红猩猩毡的雪褂子,葱绿盘金彩绣绵裙,笑嘻嘻的取笑道:“苦思数年,这不,终于得偿心愿。啧啧,小蹄子心里都乐开了花呢。” 几个丫鬟哄笑。三爷说话了,要太太屋里的丫鬟,服侍他读书。怎么要到彩霞?大家心里都数,彩霞心里一直念着三爷呢。凡是去给三爷传话都必定她去。话是老爷开口和太太说的。当时,彩鸾、彩凤可是在场。 彩霞满脸通红,系好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包裹,辩解道:“我哪有?我不过是去三爷屋里服侍。你们就拿我取乐?没羞没躁的!等金钏儿明儿成了姨奶奶,看你们怎么笑?” “好个小浪蹄子,你思春了,倒还攀扯我?”金钏儿和彩霞两人在床榻边笑闹起来,又道:“今日你走了,还不许我们笑你?日后端起姨奶奶的款儿,还不定认不认我们呢。” 彩云冷笑道:“这大脸面的姨奶奶,你们侍候着,我可不敢沾惹。”她心中有点嫉妒。她和三爷也是熟识的。三爷在府里,也是一块儿玩的。凭什么彩霞现在飞了高枝? 彩鸾、彩凤几个都是笑,跟着拿话“挤兑”彩霞。彩霞是又喜欢,又恼怒,又娇羞,又伤感的和几人斗嘴。只是,她一个人哪里说的赢金钏儿她们一堆人? 玉钏儿年纪小些,帮彩霞收拾好东西,笑道:“好了。你们别欺负老实人了。人家要赶着去做姨奶奶的呢。别耽搁时辰了。” 这话又是说的屋内的丫鬟们一阵好笑,前仰后合。房间里充满了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说笑了一回后,彩霞拿着包袱,跟着金钏儿、玉钏儿两人进到东跨院的正房中向王夫人辞行。 正房中,薛姨妈、王熙凤、周姨娘陪着王夫人说话。这两天的年酒忙的王夫人、王熙凤脚不沾地,下午这会儿才偷个空。 彩霞跪在地上磕了头。 王夫人神色淡淡,还是那副木纳的模样,公式化的“勉励”道:“你跟着我这么些年,素日是个好的,环哥儿如今开口,要丫鬟服侍他读书,我把你派过去。你日常要尽心。” 王夫人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交代了一番场面话。读书什么的,那都是瞎扯。名头而已。不过是要她身边的丫鬟。贾环在警告她呢。这混账东西!偏偏她哥哥怎么就看重她这个庶子。 王夫人心里念头转着,倒是忘了,若不是初六时贾环成功的与王子腾修复关系,她打算怎么炮制贾环。 王熙凤一旁笑兮兮的看着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离开,心里倒是觉得找到贾环的“弱点”:这小子好色。 这才多大的年纪?宝姑娘、她身边跟着的香菱还不够眼馋的么?听说他在江南还和名妓不清不楚。 男人呐,都是一个德性。 王凤姐聪明归聪明,一时间没想到贾环是在警告王夫人这上面去。毕竟,这个答案太吓人。 … … 彩霞跟着林之孝家的一路到望月居。贾环正在屋里写写画画,做八股文。跑来献殷勤的单大良等人,他都打发给贾琏、贾蓉去处理。 贾云春省亲,贾府里要忙碌的事情很多。后宅里,归王熙凤负责。贾环那天回答了平儿的问题,王熙凤又放开手脚,开始管内宅的事。府外,则是贾琏、贾蓉跑腿。 贾环没兴趣主导这件事,都是琐事而已。生在富贵乡中的贾琏、贾蓉比他更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他只需要做好与贾元春见面的准备即可。 彩霞和林之孝家的来之前,贾环上午刚去拜访了乡试的座师方望。 方宗师如今在京城里担任礼部尚书,主持编撰《皇周英华》,手下管着一帮翰林,庶吉士,中午留饭后,给贾环说起礼部会试的事。 明亮、暖和的小间中,方望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子玉近来可有温书?会试有没有把握?” 贾环回京后就特地上门拜访过方望,此时再来拜年。方望在京城、金陵、士林中都帮了他很大的忙。再者,乡试座师这个身份,在如今的科举体系中,这是相当硬的关系,他怎么可能不来走动? 贾环苦笑一声,道:“正月里琐事缠身,尚未读书。按照张先生的估计,我金榜题名或许有望,但是名次如何可能要靠运气。” 其实,按照贾环现在的年龄情况,如果这一科考的名次不好,完全可以等明年雍治十四年的会试。会试、殿试的名次直接影响着日后的仕途。 但是贾环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这一科只要能取中就是好事。名次无法强求。运气好,碰到他合适的题目,可能就是高分,运气不好,那就只能中规中矩。 方望和贾环笑着谈了一会科举的事,道:“举业不过是敲门砖,跨过去,便无须理会。当然,圣人之言,我辈读书人要时时揣摩,学习,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通过科举的文人,说科举是敲门砖,这是相当大胆的说法。京城、北地,这种说法不会流行,倒是江南士风日渐狂暴,这样的说法很流行。方宗师这么说,是将贾环当自己人。否则,贾环说出去,方宗师少不了要给士林的鸿儒问难。 贾环当即起身,躬身行礼道:“谢老师教诲。” 如果方望只是日常的闲谈,这么说贾环一句,贾环这样的礼节,就显得过了。但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方宗师是什么人?士林的领袖,官居礼部尚书。这样清白的履历、地位,如果不出意外,他在今年的礼部会试中,至少是同考官的身份。担任主考官,收割一批进士,也不是不可能。 方宗师都说了:不可忘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什么意思,贾环难道会听不懂? 没有任何考试制度是绝对公平的,只能做到相对公平。比如科举,比如高考。而制度之外,就会有一些名堂。比如高考的加分,提前批等等。 而科举里面就有一种,叫做“约定门生”。就是主考官和士子在考试之前,就已经相互约定为师生。主考官看中士子将来的潜力。士子看中主考官的地位。明朝著名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其中就有一种说法,主考官程敏政泄题给唐伯虎,很有可能就是已经约定门生。 方望温和、赞赏的笑了笑。孺子可教也! … … 贾环在搜肠刮肚的写八股时,晴雯和如意两个笑嘻嘻的带着林之孝家的、彩霞到书房里。 贾环早早的给她们俩交过底。 贾环搁下笔,笑着起身,和林之孝家的聊几句,吩咐如意带彩霞去放包裹,算是完成彩霞的接收程序。 林之孝家的四十多岁,容貌普通,坐着椅子上喝茶,看看贾环身边侍立着的晴雯,十五六的姑娘,伶俐标致,自有神韵,笑着夸道:“晴雯如今出落的越发的好了。” 又道:“三爷,按照府里的惯例,三爷身边可以再添一个丫鬟,侍奉起居、读书。” 这是做人情了。倒是难为林之孝家的,闷着不说话的性情,还做个。贾环笑着摆摆手,“我这里没什么惯例。现在这样就行。”他难道还正配四个贴身丫鬟不成? 估计贾府里都以为他要彩霞是收通房丫鬟、屋里人。和晴雯差不多。但他自己清楚怎么回事。 第一,他答应过彩霞的,将她要到屋里来。跟着王夫人,彩霞没个好结局。他是利用贾政暂时的对他的愧疚的心里,达成目的。但是收屋里人就算了。他没这个心。 第二,向王夫人讨点利息。 … … 林之孝家的略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时,彩霞安顿好了,进来和贾环见面。 “三爷…”彩霞只喊了一句,在贾环看过来时,就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浑身燥的慌。脸、脖子都红透了。三爷兑现他南下的承诺了。 看着面前两米开外,十六七岁娇羞不已、情犊初开的少女,贾环莞尔一笑,这妮子想多了! 彩霞鹅蛋脸儿,肌肤白皙。中等身量,穿着水粉白的掐牙背心,微微有些丰盈。她如今的年纪,身体已经张开,胸前曲线饱满,衬得她身姿窈窕。容颜要逊晴雯一筹,但亦是很出挑的女孩子。 她性格老实,是属闷嘴葫芦的,一应事儿,心里有数。 彩霞是烈金钏儿跳井死后,王夫人屋里的首席大丫鬟。为王夫人尽心尽职,最终因年纪大了,时常病,王夫人就将她放出去,给来旺吃喝嫖赌的儿子强霸,毁了一生。 林之孝那样不肯说话的人,都看不过眼,建议贾琏不要将彩霞配给来旺儿子。这事是王熙凤做的主。 这些美好的人儿,应该有一个好结局不是?就像彩霞、鸳鸯、迎春、惜春。他现在要改变她们的命运轨迹,很简单。何况,彩霞还曾经给他报信。 贾环温声道:“彩霞,我屋里也没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我吃饭、喝水的事。晴雯就时常到处逛。你先慢慢适应。有什么要求,可以给我说。” “恩。”彩霞小声应了,点点头。 贾环笑一笑,让彩霞先出去了。浇灭小妮子情思的话,今天她刚来,有点不好开口。改日再和她仔细的谈谈。 第四百一十六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上) 入夜的时分,贾母因宝玉在跟前玩笑,又有三春陪着,摆饭的点稍微晚了些。年节大家都很忙,但是贾母的年纪摆在那儿的,基本不见外客。反倒是清闲着。 灯火绰绰,仆妇,丫鬟们络绎不绝的上菜。 贾母看着八仙桌上的菜肴,忽而问鸳鸯,“玉儿呢?怎么没来我这儿用饭,可是又病了?” 鸳鸯微怔。她自是不敢回答实话。实话是:其一,林姑娘近来都是三爷派晴雯单独送的饭菜。花样翻新。她耳朵里还听婆子们多嘴:啧啧,真是官家小姐。 其二,贾府众人都知道老太太恼了林姑娘,有些事,便不那么周全了。像摆饭这种事,谁会不识趣的提起林姑娘呢? 鸳鸯笑道:“老祖宗,我这便去看看。” 贾母点点头。 鸳鸯一边出门,一边思索着这件事。忽而想起来:前两日,她给老太太说三爷重新得到舅老爷赏识时,老太太沉默了很久。 … … 早春的暮色笼罩在梨香院中。刚吃完饭,薛姨妈、薛蟠、宝钗在正厅中吃茶、说话。 同喜、同贵、香菱、莺儿几个丫鬟在一旁侍候着。 薛蟠眼睛往身姿纤柔、婀娜,气质安静的香菱身上一扫,心里就有些烦躁。贾环那个王八蛋!香菱本来应该是他的丫鬟。愤愤的道:“妈,我真是不明白舅舅为什么看重贾环那样的人?欺压长兄,表哥,在府里作威作福,那一样好?” 薛姨妈训斥道:“你管他那样好?管着你自己罢。每天像个没笼头的野马到处跑,也不做个正经事。环哥儿的事,你日后少说,少管。” 薛蟠给薛姨妈训的一蒙。这不对啊。往日里他抱怨两句贾环的不好,他妈并不说他的。便看向宝钗。 宝钗娴静的道:“哥哥,妈说你,你便听着。”她自是明白怎么回事。环兄弟正月初六拜年过了舅舅那一关。在贾府里的地位越发的稳固了。 其实,她妈态度改变,这样到免得她两头为难啊。 薛姨妈看着一脸呆滞的儿子。心里长叹口气。她看到的是贾环对她姐姐无声的警告。 … … 贾府东路,贾赦今晚难得的在正房里休息。邢夫人服侍着贾赦洗脸。丫鬟杏儿在一旁端着水盆。 邢夫人说着最近贾府里的话题,道:“老爷,你说这怪不怪?环哥儿怎么就又得了舅老爷的赏识?听说初六下午在书房里说了很久的话,还让人上了茶…” 这个消息,贾赦自然是早就知道的。贾赦粗暴的打断邢夫人的话,冷笑道:“你懂个屁?等几日贵妃回来省亲,届时看他怎么说…” 邢夫人一贯是怕贾赦怕的厉害,逆来顺受,这时给贾赦骂了,连忙赔笑道:“老爷说的是。” 贾赦不满的冷哼一声。心里极度的不痛快。 … … 初十上午的阳光给云层遮住。咸宜坊中的史府门口冷冷清清。空牌子的侯爵,若是没有实权,在京城这权力场中不算什么。史家一门两个侯爷,就是处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前院的一处偏厅中,保龄侯史鼐与忠靖侯史鼎两人相对而坐,喝着茶。厅中略显清冷、寒酸。 史鼐是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灰色的便服,身量中等,对弟弟说道:“我初六在王府吃酒…”说了个开头又停下来,想一想,道:“大姑娘年纪渐渐的大了,要给她找个人家了。” 大姑娘就是史湘云。她父亲是史家的长子。不过,早早的就亡故。而史湘云今年其实不过是十一岁多一点。 史鼎对这个提议并不反对,史家如今只剩下外头的风光,家里连针线活都是自家的女眷亲自做,沉吟着道:“二哥可有合适的人家?” 史鼐道:“贾府的贵妃正月十五要回来省亲。他们家的声势…。我听你嫂子说,初六时,王家的亲家太太(何夫人)还问起宝玉的婚事。说是还没有看中别家的女儿。” 贾府如今因为贵妃成为京中一流的世家。若是能将大姑娘嫁过去,史家的状况立即就可以改善。至少,以他和兄弟的两个侯爵的身份,要混点实权不难。 史鼎禁不住点头,琢磨着道:“二哥,这事不能当面提,城外清虚观的张道士,当日是做荣国公的替身入道观,可以请他帮忙向姑姑(贾母)提一提。” “嗯。”史鼐点点头。 … … 贾贵妃省亲,贾政上题本之后,批复的是正月十五日。自正月初八之后,就有宫中的太监出来看方向,指点省亲的细节: 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各处关防,挡围幙,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 十二日时,工部郎中杨建天与五城兵马司的几个指挥使带着衙役前来四时坊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贵妃出行,净道是基本要求。又是正月中,街道上的无业游民,亦都要清理干净。 前文说过,按照儒家的礼仪,皇帝后宫之中,皇后一位,皇贵妃一位,往下就是两位贵妃。而通常来说,很少有妃子在活着的时候封皇贵妃。当今天子后位空悬多年。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贾政升通政司右参议前在工部任员外郎,与杨郎中私交还不错,中午在家中设宴招待杨郎中。 贾环、贾琏、贾蓉则是招待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正六品),景田侯之孙裘良并西城兵马指挥司吴指挥、中城兵马指挥司指挥魏指挥三人。贾府位于京城西面,但是五城兵马司中只要能沾上边的都赶过来做事(奉承)。贾家如今的权势,谁不想捧着? 贾赦带着贾府的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张才等人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 至正月十四,迎接贵妃省亲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当晚,贾府上下所有人都没睡,等着贾元春的到来。 贾环是在前院里和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在一起,顺便帮着政老爹料理着一些琐事。居中调度,这种事对他而言,毫无难度。 贾环倒是有心回望月居睡一会儿。不过,贾府里灯火通明,四处喧嚣,想睡也睡不成。他抽空回去看了一眼,晴雯、如意、彩霞几个小妮子都是围在一起说话。晴雯还说黛玉都没睡。 这让贾环禁不住无奈的摇头。黛玉那身体,最好是不要熬夜。不过,贾母近日对黛玉很亲近。元春省亲,黛玉也不可能一个人去睡觉。 贾环从望月居回贾府中路向南大厅时,一路上,看到蜡烛都是一担担的往贾府后的省亲别墅里挑。所有的丫鬟、仆人们、贾家子弟都是兴高采烈的说着话,呈现着一种亢奋的状态。 到第二天正月十五的五更,贾政的长随李十儿进来提醒道:“老爷,到五更了。老太太等都已经准备去大门外候着的。” “恩。”贾政起身,对贾赦道:“大哥,我们也该动身了。” 贾赦点头,当先一步出了向南大厅。外头候着的贾府子弟如贾蔷、贾芸等立即都尾随的跟上。他们要到宁荣街西街的街门口去等候着。 贾府内外人等到此时,按照礼仪都安静下来,等候着。街头巷口全部用围幙挡严。贵妃的车架,要来时,直接从街口到荣国府正大门。 五更时分,月明星稀。初春春寒料峭。随着时间流走,东方既白,贾家子弟等的心焦。 贾环也是等的颇为无奈。不同于贾家子弟的兴奋、骄傲,他心里没多少高兴的心情。因为,此刻的繁华、兴盛,在他眼中,即是贾家的顶点,马上就要到来的是衰落。他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一定能挽救贾府倾颓的命运。穿越者也不是万能的。政治,向来都是翻云覆雨之地! 正当贾府众人等的心焦时,先来传信的是贾元春身边的大太监陈赋言。在西街门外和贾政、贾赦打了招呼,径直的到荣国府正大门处去见贾母。 片刻后,就有消息从荣国府那边传来:贵妃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 贾环来了这么久,对古代的计时还是明白的。心里大致换算了下:13:15,元妃用晚膳;14:30,元妃到宝灵宫拜佛;17:00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19:00,起身。 现在还是上午,这还早的很啊。 … … 相比于皇城内的宫殿,雍治天子更喜欢住在京城西郊景色幽雅秀丽的大明宫。 正月十五的傍晚,皇帝设宴招待即将回府省亲的三位贵妃:燕王之母周贵妃、双十年华的吴贵妃、贾贵妃。 早春的气息在大明宫后的正殿内外流转,时值傍晚,殿内灯火通明如白昼。太监、宫女环侍。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身材白胖,穿着暗黑色的龙袍便服,绣着五爪金龙,与三位贵妃说着话。 有几个明眼人自是看得出来,吴贵妃和贾贵妃之间似乎不大和睦。原因,只是不说自明。贾贵妃出自吴贵妃宫中,而今却是身居贵妃之位,深得天子宠幸。 看着时间差不多,雍治皇帝笑道:“几位爱妃都去吧。” 周、吴、贾三位贵妃连忙都起身,行礼,告辞离去。 第四百一十七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中) 正月十五晚,整个京城都沉浸在元宵的节日气氛中。灯市繁华,流光溢彩如许,宝马香车不绝。 不管贾环是以何种心态来看待贾元春省亲之事,整部红楼之中,贾府最鼎盛、最辉煌的时刻终于是开始了。 约晚上九点许,当省亲别墅中都点明了蜡烛时,贵妃贾元春的车驾抵达宁荣街西街门口。先是十来个太监小跑着过来,一边跑一边拍手。等候着的贾府众人就安静下来,知道是来了。 少顷,就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步而来,在西街门口下了马。贾府的下人忙上前将马牵至帷幕之后。两个红衣太监西向而立。再片刻,又来一对骑马的红衣太监。 如此十对,都是面西而立。这才听到丝竹之声。贵妃的仪仗出现在贾府众人面前。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又有太监提着销金提炉,炉中焚着御香。再有值事太监若干,各自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物品。 仪仗之后,便是八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而来。版舆是一种木制的轻便坐车。 贾环没来得及细看,就跟着身前的贾政、贾赦一起在路边跪下迎接。等候在此处的贾府子弟二十多人如贾琏、贾蓉等人,俱是跪下。 这时,跟着版舆后的几个太监快步上前,扶起贾政、贾赦。贾环等人直到贾元春的版舆过后才起来。跟着整个队伍往荣国府而去。一路上,来往的贾府小厮汇报着前面贾母等人迎接着贾元春的情况。 贾元春的车架先至暖阁处更衣,再入园内。按照事先定好的礼仪流程,贾政、贾赦、贾环等人要在省亲别墅的正厅拜见贾元春。所以,都是跟着贾元春的队伍进园。 夜色朦胧,一路上灯火通明。 贾环自腊月二十五回贾府,整天忙忙碌碌,还真没到省亲别墅中来逛过。一来是,省亲别墅并未启用,他不好独自进来观赏。二来,他觉得园林之美,大抵如此,前世里各种影视作品,图片没少看。 这时进了省亲别墅才现,与他想中的很有点差错。夜色之中的省亲别墅,经过装饰,美不胜收。 园子中的各处点上灯笼,香烛,处处灯光相映。又有扎起的假花,在灯光映射下,花彩缤纷。这还只是远观。 稍微走了两步就现,灯笼有各种不同的款式、质地。有水晶玻璃制作的风灯。这会儿的玻璃价值极高,奢华做派可见一般。当然,效果也是极好的:晚风徐徐,挂在树枝上的风灯,如同银花雪浪般在舞动。 还有各种精致盆景诸灯、匾灯等。夜色之中,牌坊高耸,桂殿兰宫,火树银花。 贾环禁不住轻声感叹道:“美景如斯啊!”这园子中再住进钟灵毓秀,各具特色的女儿们,难怪大脸宝在里面乐不思蜀。确实,当得起人间胜境之称。 一百万两白银即便被贪了部分,但是这样的投入,不过两三里长宽的园子,修建的堪比皇家园林。 贾蓉今天穿着四品爵明威将军的服饰,站在贾环身后,笑呵呵的奉承道:“环叔若有佳作,一会可以大显身手,给贵妃留下好印象。” 贾环就笑着摇头。贾蓉没搞清楚状况。哄贾元春开心的,只能是贾宝玉独占鳌头。他出风头干什么? 不过,他倒是挺好奇,等会大脸宝才思枯竭该怎么办?现在,一没有宝姐姐提醒“绿玉”、“绿蜡”的典故,二没林妹妹当枪手,写出“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这样的佳句,大脸宝怎么过关呢?这种事,想想,倒是引人笑。 这才叫才名累人啊!哈哈。 贾环和贾蓉说笑时,贾政的长随李十儿带着一名小太监小跑着过来传话,“贵妃说‘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 贾元春的队伍是坐船,经过人工河前往省亲别墅的正殿,这是最近的路线。她途径一个石港。贾宝玉当日“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题名是“花溆蓼汀”。 贾政等贾府子弟的队伍是从左绕行人工河的岸边,前往正殿。贾政连忙道:“环哥儿,命人去改了。” 贾环自是不会亲自指挥人挪动匾额,吩咐了长随钱槐一声,命单大良派人撤掉两个字。 再走片刻,前头又传来消息,命将正殿的天仙宝境牌匾改为“省亲别墅”。 … … 贾府子弟中,贾宝玉一直是跟着贾母、王夫人一起。直到到省亲别墅的正殿门口,陈太监过来传达,让贾府的男子入内拜见贵妃时,才与队伍混在一起。 正式场合的排班,比如祭祖,比如此时,贾环的位置都是在贾琏、贾宝玉之后。而刚才那种,他是站在贾政、贾赦身后。贾府的子弟,谁敢站在他前面? 贾宝玉头戴玉冠,穿着精美的白色花纹棉袄,越显得是玉面星眸,人物出众。满脸的笑容。看到贾环,厌恶的板起脸,站在贾环前面,迈步往大殿里走。他现在是一句话都懒得和环老三这个黑心混账说。话不投机半句多。 贾环当然是懒得理会贾宝玉的小心思,大脸宝的悲哀就在于,他就算当恶人,也没多少水平。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贾环跟着队伍进入大殿中。贾元春的仪仗中有乐班。这时演奏着乐曲。月台之上,就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盛装美人端坐。 就几秒的时间,贾环视力再好,也看不清楚贾元春的真容。 两个礼仪太监引贾府众人跪拜,殿上昭容传谕,“免”。太监引贾赦等退出。第一次面见,就此结束。接着是贾府的女眷入内行礼。这是行国礼。贾环等人等在外面的厢房中。 片刻结束后,贾元春坐省亲车架至贾母的正室。这是行家礼。贾元春要跪下来,贾母、王夫人都是跪下劝阻。这才见礼完毕。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几人都在里头,围着元春说话。另有丫鬟若干。 贾政、贾环等人到贾母正房外时,就听得里面哭声一片。大约是悲喜交加吧!贾政、贾宝玉脸上都有泪痕,很有些伤感。毕竟,自元春入宫之后,便没有再见过她。 贾赦倚老卖老的劝了贾政几句,“今日大喜,天子恩典贵妃省亲,二弟何故做女儿之态?”贾琏则是有点感慨。贾府的荣华富贵,全系贾元春一身。贾蓉是有点茫然,他心里正高兴着,今天这样的胜景,他一辈子都没见过,但见贾政悲戚,只能是脸上装着悲伤。 贾环则是心中平静,见证着贾府的兴盛顶点,见证着贾元春心底的悲伤: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 想当年,十二钗小聚于贾府,他都有些感触,现在是贾府最辉煌时,作为见证者,他反到很平静。大概是所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吧。他即将执掌贾府。 这时,林之孝来回话,要招待贾元春带来的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贾环替代贾政作答,三言两语的安排好。都是安排在宁国府,和贾赦东边的院子。 贾环又带着单大良、张才给一应太监、宫娥人等奉上红包。贾环早早的就和贾政说过,由他接手和贾元春的联络,此时当然是要结交贾元春身边的人。中午时招待着吃过酒的陈太监,更是重点封了一封银子。 陈太监年纪约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白无须,就在酒桌上很熟络的收下红包,掂掂信封,心里有数,见贾环欲言又止,便笑着起身,到厢房外,笑呵呵的道:“咱家生平最佩服读书人。奈何读书人瞧不起咱家。贾孝廉是贵妃之弟,天下闻名的才子,若有差遣,咱家必定尽心办到。” 贾环对人际关系,有深刻的认识。太监,有各种传说,好人、坏人;忠诚的、妖孽的,不一而足。但仔细研究,就会现他们大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爱钱! 贾环微笑着道:“陈公公客气。我素日有些诗名,想要在今晚献诗于贵妃案前,博取贵妃赏识。只是没有门道,不知道陈公公能不能帮忙?” 写诗什么的,陈太监不懂,但是宫中的规矩,他是门清,脑子里一转就大致明白:争宠嘛!笑道:“这件事很容易,现在留在贵妃身边当差的小黎子是咱家的干儿子。我给他说一声即可。” 贾环笑着点头,拱手道:“如此有劳陈公公了。” … … 贾环办完事回来,刚进贾府中路的垂花门,早就等候着的平儿道:“三爷,贵妃正在游园。宝二爷引导。老太太,老爷他们都在跟着。这会儿怕是快到正殿了。” 贾环一看到容貌美丽、清俊的平儿,就知道是王熙凤的安排,点点头,道:“那我直接去正殿外等着酒宴开席吧。”王凤姐奉承起人来,还是很让人感到妥帖的! 平儿就是一笑,道:“那估计正好。”带着贾环顺着甬道往园子里而去。 贾环作为贾府的主事人之一,自然知道今天贵妃省亲的全部流程。这会儿,贾元春还在一一的游玩省亲别墅的各处景点,登楼步阁,涉水过山,游览眺望。省亲别墅中最出色的四处景点是: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稻香村。当然,现在还不叫这样的名字,等会会由贾元春改名。 之后的行程是至正殿中,大开酒宴,宴请贾府众人。宴请时,贾母等内眷相陪。贾府的男子则是在正殿外面的厢房中吃酒。 贾环现在便是直接到正殿的外厢中等候。 至于游览省亲别墅,他还有时间。贾元春省亲后,还要一段时间,贾宝玉等人才会搬到园子中。当然,美景虽好,游览的兴致主要还是取决于一起游览的人。 比如,他当日与大师兄等同学游览京城西郊的名山,比如与林妹妹、裴姨娘等人一起游览苏州太湖边的蟠香寺。 像贾元春此刻,带着阖府的女眷,共同欣赏美景,享受亲情,自然是兴致高涨。 对于是否住到省亲别墅中,贾环倒没这个想法。一则是礼法。他毕竟是行了冠礼,又要成亲的人。可不是贾宝玉那种十三岁还在卖萌的正太。 二则是,他日常有交际,深居在女儿国中,多有不便。但日后若是有机会,他倒不介意在他自己家的后院修建起这样漂亮的园林,与宝姐姐、林妹妹她们共居,闲暇之时享受嬉戏宴游之乐。 贾环一路遐思着,到正殿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贾政、贾赦等人便进来。酒宴开始。 片刻后,鸳鸯带着小太监出来传话:贵妃将园中各处改名,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另有诗一:衔山抱水建来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贾元春正式的给省亲别墅命名:大观园。 第四百一十八章 芳园应赐大观名(下) 大观园正殿外的厢房中,贾家的男子齐聚,近十张八仙桌摆开。贾府的管家、长随来回送着酒菜。 贾元春的诗句传进来,自是引得贾府众人一阵叫好声。贵妃作的诗,谁会说不好? 鉴赏点评贵妃的诗,没有人会在公开场合去做。贾政便问小太监和鸳鸯里面的情况。 小太监是个机灵人,笑道:“贵妃兴致正高,命府中的姑娘们作诗。一人一。独独要贵府的宝二爷做四。贵妃说:如此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贾政听的捻须而笑。这一定是当刚才在贾母正房和元妃说话时,说明宝玉题匾额的事,引得元妃欢心。 儒家的礼法,讲究的是父子不同席。隔壁桌上,贾琏、贾蔷就看着贾环。贾府里多半都是些“大老粗”。和士林没什么接触。只听过贾环的名声,具体怎么回事都不清楚。真要论诗词,这里环兄弟才是大拿。 贾琏感受最深的是,他去教坊司里找乐子,不管哪家当红的姑娘,只要提到贾环的名字,绝对没有谁会说不知道的。都是一脸的仰慕、敬仰。 贾蔷现在偶尔跟着族学的骆先生混一混京城宛平县的文化圈。他有志于博取个秀才功名。当然不是靠自己考,而是靠环叔帮忙运作。环叔诗词名家的地位,他自是清楚的很。去年江南一行时,街头巷尾唱贾词,盛况空前。 贾环到没什么想法,安然而坐,喝着清冽的米酒。他今晚可没打算出风头。抄诗也要看场合的。他刚才给陈太监说,他想要献诗给贾元春博取赏识,只是个说法而已,他另有打算。 鸳鸯和小太监重新进去。小太监小黎子临走时还看了贾环一眼。他收到消息说贾府的三爷要献诗,他这会出来,怎么对方毫无反应呢? 热闹的酒宴继续。一杯酒后,鸳鸯手录的诗稿传到贾环这桌上。 贾环拿着手稿装模作样的品味。其实只是在做样子。贵妃的诗,你不看不行,看快了也不行。要认认真真走形式。他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天上人间诸景备,芳园应锡大观名。 这倒不是贾元春在吹嘘大观园的景致,确实当得起。小小的几里方圆内,汇聚园林、河流、荷塘、道观、农家、幽竹,清幽,富贵,种种气象、景点。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 锡,就是“赏赐”的意思。要是按照贾环的用字习惯,会直接用“赐”字。 贾元春自叙:“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贾环从这句话思维散,倒是想起件趣闻来:四春都擅长些什么?这要看她们各自的丫鬟名。 比如元春,她的大丫鬟名叫抱琴。她大约是擅长弹琴的。迎春的席大丫鬟叫司棋。迎春在贾府中确实喜欢下围棋。安安静静的女子。探春的大丫鬟是:侍书。探春日后在大观园秋爽斋中的布局,确实显示出她爱好书法,碑帖。惜春的大丫鬟叫入画。惜春喜欢画画,人皆尽知。画得也还不错。 贾环装过样子后,便将诗稿递给贾琏。 … … 大观园正殿外觥筹交错,酣畅宴饮之时,正殿之中,亦是一阵欢声笑语。 外厢宴席用的是八仙桌,而正殿内,则是用的分餐制。一人一席,分列两侧。元春居高而坐,四个小太监侍奉着。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在下相陪。 再往下则是钗、黛、玉、迎、探、惜几人的席位。尤氏、李纨、凤姐、秦可卿则是亲自捧羹把盏。秦可卿本来是想照例请假不来,被尤氏劝说:钗、黛都非贾府血脉,不是一样的露面,她即便不是贾家的媳妇,参加又如何? 唯有宝玉愁眉苦脸的在咬笔头。贾元春最爱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浣葛山庄(稻香村)四处,命他作诗题咏。奈何,一气写四诗,实在太考验诗才。 所以曹子建七步成诗,人称才高八斗,李太白斗酒诗百篇,谓之诗仙。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活。 贾府有体面的丫鬟们亦得以在正殿中侍候。宝玉,姑娘们作诗之时,元春和贾母、王夫人等人的谈笑也在继续,时而有新鲜的热菜、家常菜、风味菜送进来。 站在黛玉身边的紫鹃就看得宝玉额头上冒汗,偷偷的一笑,对黛玉道:“姑娘要不要帮宝二爷做一?看他费神的…”她对黛玉的心思只是明白的。她家的姑娘想要在今晚写诗时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但是,贵妃却只给了一人写一诗的机会。 黛玉这时已经搁下笔,看了不远处的宝玉一眼,细声道:“你乱出什么馊主意呢?” 这几日和宝玉的关系略有改善,但她才不想惹麻烦上身。拒绝做一个荷包就闹出偌大的风波,帮着写一诗,她是出风头了,天知道又闹出什么事来? 无故寻仇觅恨,有时似傻如狂。说的就宝玉。 贾宝玉沉思时,纨、钗、黛、迎、探、惜几人的诗都呈上给贾元春品评。贾元春看了一遍,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 再看看坐下与贾府姐妹说笑的薛宝钗,林黛玉,越显得如花似玉,与众不同。 贾元春心里好笑。她的那位庶弟倒是好眼光,早早的就让她做媒,和宝钗定下婚事。不然,以宝钗这端庄、稳重的性子,和宝玉倒是极配的。她在宫中也放心。 至于黛玉,似有娇怯之症,并不在她考虑的之中。 宝玉愁思之时,宝钗、黛玉等人都是走过去看了看。回到座位边,探春微笑着轻声道:“二哥哥只怕是才思枯竭。宝姐姐要不要帮他看看?”长姐器重宝玉,她当然是看得出来的。若是宝玉写不出来,未免扫兴。但是,诗词之道,她是比不过宝姐姐和林姐姐的。 相比较而言,自是宝姐姐更好说话一些。 宝钗穿着浅黄色的外衫,端庄秀雅,肤白貌美,明丽无端,与黛玉相比,是另外一种风情,轻笑着摇头。 有些大局可以顾,有些大局不能顾。她当然是分的清楚的。她很清楚那个在寒风中帮她戴好帽子的少年与他嫡兄之间的“矛盾”。她的立场自是很清晰的。 宝钗和探春的关系处的很好,又知道探春为人精明,也没拿场面话糊弄她,指点道:“三妹妹要是有心,可以给宝兄弟列几樊川文集的诗句以供参考。” 探春笑着点头。樊川文集就是杜牧的文集。词藻清丽,英俊爽。她自是读过的。很应景。不会写,难道还不会背么?当下列了几杜牧的名诗给宝玉开阔思路。 宝玉正愁的不行,见探春送来参考诗文,喜道:“好妹妹,还是你靠的住。” 探春禁不住轻笑,道:“谁让你素日得罪宝姐姐、林姐姐得罪很了。”她弟弟的成就、志向,不在于这贾府之内,也不在于和宝二哥争宠之上。与嫡兄不和,对三弟弟而言,不是好名声。 宝玉一边叫屈,一边提笔刷刷的写,“我何曾有?”得罪林妹妹是有的。得罪宝姐姐从何说起? 大脸宝有点没搞清楚状况。 … … 正殿内诗词写完后,贾元春命探春另外用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诗,让太监传与外厢。 贾政、贾赦等人自是称颂不已。贾政时机的进献《归省颂》,让太监传到里面给贾元春。 贾环在座位上就是微微一笑,这《归省颂》怎么出来的,他和贾政的心腹幕僚白师爷聊过,自是清楚的很。内容大致有数:歌功颂德的文章。话说政老爹的三观还是很正的:忠君爱国。 读书人敬文字。就算贾环如今有诗词名家的身份,但是贾政的文字,断然没有让他修改的道理。 至于捉刀代笔之事,贾政是交给门客的,没找他。以他如今的古文水准,写一篇拍马屁的八股还是没难度的。八股文,本来就是训练读书人的应用文水平。 贾环浏览着抄录出来的诗词。李纨和三春的诗词都是普通、平常。宝钗和黛玉的较为出色。 宝钗写的:“睿藻仙才盈彩笔,自惭何敢再为辞。”这是恭维元春的话了。与宝姐姐素日端庄、安分随时的性情极为贴合。十五岁的姑娘,写这样的句子就显得老成了些。 当然,要理解宝姐姐家里的情况:父亲早亡,哥哥薛霸王是不靠谱的货色,时常闹点事,比如杀个人什么的。有这个哥哥比没有还糟心,她要是不成熟、人情练达,日子都没法过。 黛玉写的:“香融金谷酒,花媚玉堂人。何幸邀恩宠,宫车过往频。”这是侧面描写贾府之兴盛,风采飘逸,字句怡人,很符合林妹妹的文风… 贾环正在品读,还没来得及看大脸宝的四诗时,进去没一会的小太监小黎子出来传贾贵妃的赏赐给众人:琼酥金脍等物。 琼酥金脍,这往往可以代指名贵的食品。实际上,是两样东西。琼酥就是红楼原书第十九回:贾宝玉留给袭人的糖蒸酥酪。至于,脍,则是切得精细的肉。 当然,贵妃赏赐,自然不会是两样食品,赏赐几样,什么款式,都是有定制、规格的。 贾政等人谢恩过。 小黎子又道:“贵妃传贾环、贾兰觐见。” 外厢里贾府众人,刷刷的目光都看向贾环、贾兰。目光羡慕,又觉得理所当然。这是贾府目前来说,最有前途的两个读书人。贾府是勋贵世家,但爵位、荫官数量都是有限的。最终还是要靠科举出身的正途。 好在这是国朝,若是在明朝,后族、外戚是没有科举资格的。许多诗书礼乐之家,便不愿意嫁女儿给皇室。 贾兰十多岁的年纪,坐在贾政身侧,穿着深蓝色的长衫,小大人的模样,这时微微有些紧张的站起来,腿有点晃,看着贾环,“三叔…”到底还是小孩子。 贾环对贾兰微微点头,表情平静的站起来,拱手一礼,和气的对小太监道:“请这位公公带路。” 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前途、潜力,贾元春回府省亲,不可能不见他。 … … 大观园的正殿,名曰大观楼,东面飞楼叫:缀锦阁,西面斜楼叫:含芳阁。 贾蔷在偏殿里吃了几杯酒,就到缀锦阁楼下等着。他管着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个小旦女孩子、教习都是他从苏州买回来的。等着今晚演戏给贵妃看。 台下十年功,就等着今晚这一会子的表演。贾蔷眼睛不断瞄龄官,也给感染的有些焦躁。一个贾府的小厮过来楼下传递消息。贾蔷在台阶上一把把他拉住,问道:“里头情况如何?” 小厮道:“贵妃传三爷和兰哥儿进去了。” 贾蔷一听,拍着大腿道:“嗨,我把这一曲给忘了。”对身后的女孩子们,“都缓缓,都缓口气。我环叔进去见贵妃,肯定得一会。” 环叔,那实力,没事也能搞出事来。绝对一时半会结束不了。 … … 正殿之中,丝竹悦耳。贾环、贾兰再次步入。这一次,正殿中的排场就没刚才行国礼时那么足了。 高居于月台之上的贾元春身边只有几个小太监服侍着。往下是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尤氏、王熙凤、李纨三个在月台这边照应着。秦可卿往下照顾着府里的姑娘们: 宝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宝玉都在。另有各自的大丫鬟跟着。言笑晏晏。气氛和谐。 贾环带着贾兰步行上前行礼。心里倒是想起晴雯来。这热闹的场合她肯定喜欢。可惜自己不在殿中,她是混不进来的。 “臣弟贾环见过贵妃…”贾环刚才已经随着贾府的众人行过跪礼,这时算家宴,只是躬身作揖行礼。 贾兰照猫画虎,跟着贾环一起行礼。月台下的李纨,看着自己半大孩子的儿子,心中涌起一阵柔情。 正在正殿中吃酒的贾府众多女眷目光都落在贾环的身上。这享受的是明星、大角出场的待遇。但这没办法,以贾环如今的地位,他说话,你心里不仔细的掂量? 月台上,贾元春穿着贵妃服饰的黄袍,低头看着身量微高,气度沉稳,神情沉静的少年,满意的点点头,这便是贾家之龙! 不管她如何的宠爱宝玉,但是心里明白,宝玉日后的前途绝对比不上她这个庶弟。 不是才情,科举的问题。而是贾环此刻在文官圈中的地位。他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礼部尚书、淮扬巡抚、南京礼部尚书。这样的机遇,宝玉即便现在去科举,又能遇到么? 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享国日久,天下承平,文官治国啊!当今天子都能感受到文官集团的压力。她这个贵妃的封号,就是几经波折。因为,按照儒家的礼仪,天子只允许有两位贵妃,绝非现在的三位。这是正统的文官所不能接受的。 儒家礼法,约束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天子。 贾环要是知道贾元春此刻的想法,就会明白正月初六的晚上王子腾为什么和他大谈特谈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实在是两边的矛盾有点尖锐了。 贾元春伸手虚扶,温声道:“家宴之时,环弟无须多礼。”眼神温润,态度亲切。 贾环起身,这算是第一次看清楚贾元春的真容:约二十岁的一个古装美人,杏目桃腮、娴雅沉静,花容月貌,光采照人。一身黄袍,更添她身上的雍容华贵之气。 这便是国朝的贵妃。天子后宫中唯三的存在! 官场上,不管什么风,吹天子的枕头风绝对是属于顶级招数之一。纵观历史,明朝文官和太监集团斗来斗去,很多时候,就是因为太监是皇帝面前的人。否则,以文官的厚黑、智商,都是些读过书的老流氓,公公们抗得住? 而能力斗文官的公公们,在得宠的后妃面前,那是弱鸡一般的存在。 但,贾环现在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面见“大佬”战战兢兢的感觉。倒不是他笃定贾元春不会“干掉”他,而是因为,他对贾元春性情的分析、解构。 贾元春能坐上贵妃之位,得到天子的宠幸,容貌、气质、谈吐、才华,俱是一流。后宫斗争的技能点,大约也是点了的。这不用想,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只有两个:妓院、皇宫。当然,元春最后还是政治斗争失败而亡。 贾元春的红楼梦曲《恨无常》中有一句,泄露了她的性情:儿命已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需要知道一点,玩政治,进了这个圈子,就绝对没有抽身退步这种说法。想要在退下去之后还能安然无恙,不能天真的把希望寄托在政治对手的节操上。 要学前明辅徐阶,他退下去,扶上去的辅是他的学生,张居正。这才是最稳妥的做法。否则的话,有大把的例子:夏言老先生就是下台后被干掉的。高拱老先生晚景凄凉。 所以,面对不具备太多厚黑特性、斗争思维的元春,贾环其实并不畏惧她。 而是有一点面见熟知的美人,知道她结局不好时的伤感、感叹、亲近。他其实还是要承元妃的人情不是?他和宝姐姐的婚事,幸亏是元妃出面做媒。 贾元春温言勉励贾环几句,“今年恩科定于二月十八,环弟要多加温习功课,不宜沉溺于嬉戏宴游之乐。我知环弟有治事之能。少年英才。然而,家中诸事,亦不要理会,全力准备会试。” 说完这句,看着贾母、王夫人等人。 贾母、王夫人等人自是表态。贾环都一一应下来。 贾元春雍容的一笑,将目光落在贾兰身上,和贾兰说了几句话。贾兰一一对答。 按照正常的顺序,接下来就该是贾环、贾兰谢恩退出去了。贾环虽说是不畏惧元春,但这不代表元春一点手段都没有。敲打贾环的招数,已经在无言中进行。 试问,贾环最出名的是什么?先可以吹嘘的,他自身的,是他的诗词才名。而今天写诗的环节,元春独独中意、抬举宝玉,却不要贾环作诗,这不是敲打是什么? 上位者的敲打,往往是这样的点到即止。如果你自己不能体会,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贾环什么人?他当然是能体会得到的。但是,贾元春不主动提起他和宝玉的定位问题,他也不能强行的去和元春解释。人情世故如此。 贾环躬身行礼,道:“臣弟有诗一,献与贵妃品读。”从袖袋中拿出一封早写好的书笺。 瞬间,大观楼的正殿之中就剩下元春从宫中带来的班子在演奏乐曲。 贾母、王夫人等人都是脸色一变。环哥儿这是极为不识趣的表现。破坏了今晚的省亲,这是很大的罪过。他担不起的。 贾元春脸色微变。 早就等候了多时的小黎子,立即明白过来,三两步就将贾环的书笺拿过来,呈给贾元春。 贾环微微一笑。 贾元春要见他,是想看看贾府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是什么样的。而他也要见贾元春啊!他要避免的是贾府的权力根基被断。这关系到他的博弈布局。他要保住贾元春在宫中的地位。 后宫深幽。天知道,元春省亲之后,他还有没有与元春见面的机会。有些事,他不得不说。 … … 贾元春目光死死的盯着案几上的书笺。心中泛起惊涛巨浪。 她不是在看贾环的诗。诗是佳句:“…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但是,诗下面那句话,才叫她震惊: 臣弟闻,甄家贩运私盐之利尽归太子,天子不知。 但凡是要花钱的太子,多半都没好事。贾元春在宫中很多年了,有些事情还是明白的。禁不住惊诧的看下贾环。贾环从容、平静的对贾贵妃点一点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江湖传言,贾环公报私仇,带队将郑家给抄了,要说甄家参与贩运私盐的秘密,他绝对是知道的。而天子向甄家索要亏空,就是以为甄家有贩运私盐的利润在手中。 贾元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提笔,将贾环的诗抄录下来,压着心中的情绪,露出一个笑容,递给身边的太监,“传给众人看看。吾弟之才,公卿之量也!” 原本,自是给贾元春收起来。这要是泄露出去,会产生一场极大的**。废太子,是动摇国本的事。 贾元春这句极高的赞誉的话,让贾母、王夫人等人惊讶莫名。怎么局面又给贾环重新带回来了?贾环的诗有这么好?不过,她们整日宅斗,养气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喜怒不露于言表。 贾府的众多女眷都是脸上一轻。关心贾环的人,亦是很多。气氛又重新活过来。 贾环再行礼,带着贾兰拜别贾元春,步履轻快的离开正殿。 时,雍治十三年正月十六日零点。 第四百一十九章 好像忘了什么 贾元春于丑正三刻(凌晨2:45分)启程自贾府回宫,结束省亲之行。这贾府百年世族自祖宗创下基业后最辉煌的一幕终于徐徐的落下帷幕。而余音不绝。 贾环当时带着贾兰离开后,回到大观楼外的厢房还没坐一会儿,贾环新写的《月夜感怀》自殿内传出来:金陵夜渡无月光,明月多应在故乡。欲向海天寻月去,五更飞梦渡鲲洋。 厢房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不管识不识字,看不看得懂,贾府的族老、子弟、管家、下人全部都在喝彩。 贵妃的诗,大家要叫好,三爷的诗,大家更要叫好。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县官不如现管啊! 还有一层意思:衷心拥护! 贾家的两个头面人物,贾政是不管事务的,族人、下人他都懒得管。大老爷贾赦,贪婪、昏庸、暴力、好色,这是公认的。族中子弟,并没有从他这里落到什么好处。 而环三爷不同啊,多少上进的贾家子弟指着他吃饭?样板工程就是贾代儒、贾瑞爷孙。贾蓉都在碧雪膏生意中获利。贾琏在贾环指点下做着蜂窝煤、胭脂的生意。 当然,花无白日红,人无百样好。贾环也曾指使贾蓉(族长)在贾家族内清理了一批人。贾家在京城八房,有些人对贾环是有怨言的。但,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些人自然是来不的。 外厢中的掌声之热烈,让贾赦极为不满的皱起眉头。 贾政惯例般的赞了两句。他写诗水平不高,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这诗在正月结束前,一定会传遍京城。这不同于前面大女儿等人的诗句。闺阁文字,不便传扬。贾环便不同,他是士人。至于他所钟爱的宝玉,做的那四诗和这是比不了的。 … … 贾环的诗词传播是余音之一。还有几样。 其一,贾环、贾兰退出后,贾元春、贾母等人都开始听戏。唱的最好的便是小旦龄官,得了贵妃的彩头。一下子便成了宁荣两府内的名人。办事的贾蔷在随后也得到了贾政等人的夸奖:这银子花的不错。 其二,贾元春对贾环的赞誉极高,看着是因为诗词而称赞,但是类似于“吾弟有公卿之才”这样的意思传到贾史王薛四家,传到与贾府交好的四王八公府中,传到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耳中,意义可就大了。 当天晚上贾府中人对这句话的感受并不深刻。贾环在贾府什么地位,有什么能力、手段、前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贵妃夸的理所应当。 而在外人看来呢?这是元妃钦点了贾府未来的旗手。公卿,这都是什么位置? 这句话传出去的结果是:邀请贾环去吃酒的请柬在望月居里叠起来。比他中举时还夸张几分。 那时候,大家看中的是小贾将来的潜力,最年轻的举人嘛!现在,马上就是会试,贾环崛起之势,已经不可阻挡,前景明朗。再不结交、投资,可就晚了。 … … 正月十六元妃省亲结束后,贾府上下人等都给累趴下了,力倦神疲,缓了两三天才算缓过来。收拾大观园中的陈设等物,都是交给凤姐办理。 期间,政老爹还得了今上赏赐的内帑彩缎金银等物。 十八日下午,天阴,小雨。 晴雯、如意两人在屋里整理着贾环的行李。贾环最近给各种请柬搞得不胜其烦:连北静王水溶都专程派心腹大管家来下帖子,请他过去吃酒、听戏。 像交好的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韩奇等人年底时就和他约好时间吃酒。 要讲人情,贾府这种门第,有大把的人情往来。贾环敬谢不敏。他准备在会试开始前的这段日子里住到闻道书院去潜心读书。一个人,不管站在什么位置,一点要搞清楚自己的根基所在。 而他的根基就是,二月的会试一定要金榜题名。名次是越高越好。国朝虽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这种规矩,但京官比地方官好升迁,这是客观规律。 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贾环坐在圆桌边翻着当日省亲贾元春赏赐给他的东西: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 彩霞站在一旁,给贾环添着温茶。 对彩霞这个小妮子,贾环还是很信任的。不过,他屋里确实没多少事。有一个细心的如意就能让晴雯闲下来。彩霞在王夫人屋里很忙,到他这里就像失业了一样。 晴雯麻利的收拾着贾环的衣衫,随口问道:“三爷,你真要去东庄镇上啊,过几日就是宝姑娘生日。” 贾环就笑,“这还假的了?”随即,想着宝钗十五岁的生日,又有点惆怅。 生日礼物他当然是早就用心准备好。主要是他和宝姐姐未婚,不好见面、说话。 这要是后世里,这个生日,他自是会好好的给宝姐姐庆祝。但现在,就别想了。当然,贾母会按照如今的习俗给宝姐姐庆祝:摆酒、唱戏。 正说着话时,香菱从门外走进来,一身精美的暗红色斗篷上还沾着雨,温柔安静的少女。在这个小雨的下午,明净如花。 “三爷…,你忙着呢?”香菱走进来,温声给贾环打着招呼。她是来拿三爷给她家姑娘的生日礼物的。 贾环微笑着点下头,他总感觉香菱的神韵难以形容,这会感觉更加的明显。大约,有点类似于璞玉那种感觉。精华欲掩料应难啊!香菱在学诗之前有些呆呆的。但是,日后在诗书浸润下,写出这样的句子,又是何等的女儿神采! 贾环道:“如意,你去书房里把我的画卷拿过来。香菱,你稍等一会。” 彩霞笑着给香菱倒了茶,将她沾雨的斗篷要来挂着。她们丫鬟们私下里闲聊。府里是最有几个好的人儿。一个是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好体面模样儿,都说像主子奶奶。再就是香菱。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 “嗯。”香菱里面穿着件蓝色的棉袄,春寒料峭,在墙壁边的椅子处落座。三爷私下里很随和,待她也好,她自是很闲适、放松。母亲的事情,她还没谢三爷呢。 贾环看着香菱的容颜,脑子里总感觉,他明天若是离开贾府,似乎有件事落下了,没有做。 倒和宝姐姐没关系。宝姐姐的事,他心里很上心。一时半会愣是想不起来。 贾环盯着香菱看这么一会,把香菱看得满面生霞,俏生生的低下头,白皙的颈脖子都红透了。心里有着难言的感觉忽明忽暗的浮起来。 她自是很清楚她的未来。她家姑娘要嫁给三爷,而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换言之,她将来会是三爷的通房丫头。 薛大爷看她的眼光像狼,好像恨不得一口把她给吞了。三爷的目光如春风,柔和、温润,但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想要逃跑。只是腿是软的。 彩霞倒是有点羡慕香菱。不过,香菱是真的好。跟着薛大爷,府里没有人不说是辱没了她。跟着三爷,才是登对的。 晴雯看得想笑。自家三爷什么性子,她还是清楚的。不是好色、无礼的人。估摸着有什么事,便没有出声。 这个尴尬的局面,在香菱的下巴都快要低的点到她胸口时,随着如意拿着画轴进来才打破。“三爷,拿到了呢。” 香菱如释重负的接过画轴,逃跑似的快步离开,连斗篷、和贾环道别都忘记。搞得如意一头雾水,在晴雯笑嘻嘻的解说中,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屋里随即传出欢快的笑声。 贾环闹个乌龙,也有点囧,好在是香菱,也没麻烦。他的思路给打断,还是没想起他忘了什么事。 看过红楼的人都知道:香菱的容貌、气质,有点像秦可卿。 第四百二十章 在春雨中出发 当日晚饭时,小雨微歇。史湘云给贾母派人接到贾府里来玩几天,住在黛玉处。 晚饭后,贾环给贾母派人叫过去。贾环还以为是和史湘云见面。 他明日一早要去东庄镇读书的事,他早给贾母、贾政说了。没办法,即便他和贾母相看两厌,出门近一个月,他还是要给贾府后宅里言语一声。这是礼节问题。 到了贾母上房处,贾环才知道不是。雨后有些湿润,明亮的灯火驱散着初春的寒意。 贾母坐在花厅的正中,王夫人、邢夫人都在,还有李纨、贾兰,王熙凤。丫鬟、仆妇们在一旁服侍。 府里的姑娘和宝玉都不在这里。看样子是和史湘云一起去玩耍去了。 贾母神情有点感慨,见贾环进来,点点头,道:“环哥儿,你珠大嫂要将兰哥儿送到那什么捞子的书院里去读书。你是怎么想的?那日就提起过话头,我没细问。” 这是询问贾府读书专家的意见。 王夫人有点悲伤,接一句,道:“兰哥儿这点年纪,去了那什么镇上读书,能照顾得了自己?”她对已亡故的长子贾珠是真爱。对长媳、长孙,亦有一份感情在里头。李纨这个儿媳也让她省心。当然,平日里,她的视线都在宝玉身上。 贾环看向李纨。 李纨一身素雅的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妇,身姿婀娜,看着少年老成的儿子,脸上带着不舍的泪痕,对贾环轻轻的点头。 贾环早就和李纨说好的,见她此时并没有在贾府亲情牌的“攻势”下改变想法,便支持道:“回祖母,兰哥儿的学问、功课,我在年底就和骆先生谈过。很出色。可以去闻道书院里与北直隶各地的精英童生拼杀。这对环哥儿未来的成长亦有好处。兰哥儿读书还很有天分的。” 又对王夫人行一礼,道:“母亲,我在东庄镇上有房屋。要是担心兰哥儿在书院里无法照顾自己,可以住在镇上,拨两个老成、妥当的人跟着照料他。我这段时间在东庄镇,也会帮他适应一二。大嫂要是担心、想念兰哥儿的话,每月可以去镇上小住几日,探望他。” 在族学有族学的好,在书院有书院的好。这是个选择问题。李纨作为贾兰的母亲要坚持,他还是愿意帮这个忙,为贾兰读书铺路。 当然,贾府不可能让自己寡居的儿媳在外面居住,那成什么了?小住几日当然可以。 贾环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说的清楚、透彻。贾母叹口气,“也罢。”对李纨道:“你也是个命苦的,既然你要送兰哥儿去读书,那便去吧。有他三叔照应着,不会出大问题。” 不管贾母喜不喜欢贾环,她还是要承认贾环的能力的。 贾母身边的鸳鸯微微一笑。老太太记性不好了,她是记得清楚,东庄镇是三爷赈灾时建的,在镇上说话只怕比家里还好使。兰哥儿去,确实不会有问题。 王夫人也点头,读书的事,贾环说好,贾府里谁能说不好?叮嘱贾环道:“兰哥儿还是个小孩,去镇上,你千万小心看顾着。选那些人去,你和凤姐儿、你嫂子商量。” 贾环点点头。 事情谈完,贾环也不留下来,干净利落的告辞出去。贾母、王夫人对他和颜悦色,看着转换自如,其实还有很有些突兀。原因,贾环当然清楚:贾元春的话! 贾元春是说要他不管府内外的事,贾母、王夫人难道还敢真不让他管?那只是因为元春勉励他好好读书,不要分心,不是说不让他管事。 再者,贾元春这样当面的亲近、赞誉,可比王子腾那种转弯抹角传回来的赏识更具备冲击性。贾母、王夫人就算有什么想法、心思,怕是得压下来。 贾环刚带着晴雯到院中的回廊,王熙凤、李纨、贾兰跟着告辞出来,追上贾环,落实贾兰出府读书的事。 要派人,先是要李纨派她信的过的人,再一个就是王熙凤作为府内的管事奶奶调配。外派人去镇上,耗费贾府公中的银子,这就需要外头的爷们同意。这就是贾环的事。他当然能做主。 王熙凤身穿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头戴白色抹额,粉光脂艳,明媚动人的美少妇,笑道:“环兄弟,这回廊里的风吹的难受,我们去珠嫂子的院子里商量。” 就她的估计,珠大嫂怕是要派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去照顾兰哥儿。 贾环就笑,“行啊。”话说,王凤姐做事还是很得力的。怪不得王夫人喜欢用她。这两日省亲的善后事宜,王熙凤累得不轻,还没有怨言。 雨后的夜色,贾府轩丽的园林宛若沐浴在朦胧的雾中。贾环一行人刚走过几座院子,迎面就见史湘云、黛玉、三春各自带着丫鬟过来。 人还没到面前,就听得史湘云爽朗的笑声,“环哥儿,我们正要去找你顽呢!林姐姐说你明日大早就要出去东庄镇,可是见着我来了,你就要走?” 贾环会心的一笑。这个心直口快的姑娘。 他有许久没有见史湘云了。去年年度带着黛玉回贾府,贾府上下都忙着省亲的事。他正月里去史家拜年,并没有去后宅。贾母今天才把史湘云接过来。这是近两年来的第一次见面。 史湘云已经十一岁的姑娘,个子已然显得高挑,俏丽的小美人,肌肤雪腻,身姿优美。红楼原书中曾经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身姿:鹤势螂形。这是很好的身材。 贾环停下脚步,莞尔道:“那倒没有。我再不走,就要给拖到酒场上去战斗了。你是不赶巧。” 贾环这解释的太直白。史湘云咯咯娇笑,也不恼。一行人打过招呼后,互相说明去处。贾环先跟着去李纨院商量事情。黛玉、湘云、探春她们先去望月居玩耍、等候。 看着府里的姑娘们,王熙凤倒是一笑,道:“嗳哟,怎么今儿没见宝兄弟跟着你们呢?” 黛玉禁不住看贾环一眼,妩媚之情,能把人酥到骨子里,笑答道:“凤嫂子,宝二爷如今还在屋里读书呢。” 众人都是笑起来。 贾环微微一笑。他都差点忘了。今天是正月十八,贾府族学开学的日子。大脸宝要开始“享受”为他定制的族学套餐了。这事,他早给江兴生交代好。 说笑在路口分开。黛玉她们往贾府中路走。贾环几人则是撑伞顺着贾府西路的甬道直走去李纨院中。 看着一行人姑娘们的倩影,贾环笑一笑。他想起两件事。林妹妹马上要满十二岁了。正月十五元宵元妃省亲,是金陵十二钗齐聚,唯独差史湘云。当然,巧姐还小。 思路转到这里,贾环突然想起来,他离开贾府前,忘了什么事。秦可卿的事啊! … … 李纨院中,庭院里的松柏沾着雨。屋里收拾的干净。 贾环和王熙凤都是办事很利索的人。李纨要调派贾兰的乳母王嬷嬷、贾兰的长随桂树、宝树,她的贴身丫鬟碧月跟着去东庄镇。 王熙凤再做一个人情,道:“还得两个粗使的人,烧火洗衣做饭。” 贾环点头。银子走贾府公中的帐。看着是: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其实是,李纨是他的寡嫂,他要是出银子供贾兰的开销,平添许多事端。 谈妥之后,王熙凤笑吟吟的带着平儿、丰儿等人离开。 堂屋里,李纨屈身行礼,向贾环道谢,她声音还有哽咽,糯软的道:“谢环叔的支持。”江南水乡韵味流泻出来。她从贾兰这儿论,确实可以称呼贾环叔叔。 贾兰也跟着行礼,“谢三叔。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不负三叔的厚望。”小正太还有点沉浸在贾环夸他读书好的情绪中。 贾环笑着摆摆手,“是别辜负你娘的期望。你先去收拾把,明天一早我们就出。我和你娘说句话。” 贾兰听话的离开。 李纨的贴身丫鬟素云、碧月跟着出去。堂屋在夜色中略显静谧。贾环的目光落到李纨身上。很漂亮的女子。贾兰出府读书,想必高中之日,李纨也不会熬得身体亏空而死亡吧! 贾环道:“我有件事要请大嫂帮忙。” 李纨略微有些惊讶,心就有些提起来,她是个怕事的人,但贾环刚帮了忙,她岂能推辞?这不是做人的道理,便应承下来,“环叔你有事吩咐。就怕我帮不什么忙。” 贾环苦笑着叹口气。确实有点苦。贾蓉休妻的事,他年底祭祖的时候就听贾蔷说了。什么意思,他当然懂。元宵的晚上倒是见到秦可卿了。他忙着计算与元春见面的事。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还是不错的。这个漂亮的尤物大美人,心里想想,是不犯法的。一起聊个天,喝杯茶,也很惬意。但,现在,贾蓉怕他怕的要死,把休书都给秦可卿了。这事,怎么整? 他犹豫的很。要是和薇薇相好之前,他很有点情场猛将的气势:若是美人情重,我如何能辜负?但现在,他体会得最深的是:生怕情多累美人。 贾环沉默了好一会,道:“要请大嫂帮我向蓉哥媳妇带句话: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现在,一切以会试为重。儿女情长的事,且压后吧! 李纨一愣,心情古怪又复杂,又有些惶恐,听环叔这口气,和蓉哥媳妇关系匪浅,这事闹出来是大事啊。但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我记着了。” 贾环点点头,告辞离开,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真要论关系,秦可卿其实和王熙凤关系最好。但这事,他当然不可能和王熙凤说。晴雯、如意她们几个大丫鬟目标太明显了。倒是,李纨,和秦可卿关系还谈得来,他也信得过。 … … 正月十九日,贾环带着如意,并几个服侍的老妈子,再带上贾兰一行,出阜成门、金光门西行,往东庄镇而去。 一路上,春雨绵绵。 第四百二十一章 宝钗生日 贾环离开贾府,走的极为潇洒。贾府里很多人在中午都没反应过来,听着聊天,才恍然发现:哦,原来三爷已经离开府里去镇上读书。 就像是元妃省亲的大高--潮结束,所遗留的尾声的一个句号。贾府里,本来慵懒、疲倦的日子恢复到平静的日常,有着一天一天的循环感。 直到二十一日,薛宝钗的生日。 红楼原书中,贾母要替宝钗做这个十五岁的生日,出资二十两,叫给凤姐置办:酒席、听戏。王夫人、王熙凤、黛玉等人也有随份子钱。 而现在情况略有不同,宝钗作为贾环的未婚妻,以贾环在贾府中的地位,贵妃当日钦点的贾家旗帜,三爷有能力、有大义名分。宝钗及笄之年,这个生日,就些不同了。 大办倒没有,就在贾母内院中搭了一个家常小巧的戏台,定了京城勋贵各府中有名的戏班名家,唱昆曲。再在贾母上房中排了几席家宴酒席。 不过,酒席之丰盛,戏班曲艺之精湛,都是一流的水准。这可不是二十多两银子能办的事。至少100两银子。贾母、王夫人心里都有数,但两人都没说什么。 二十一日晚,春雨淅沥。雨雾弥漫在檐角。 宝钗、黛玉、史湘云等人都汇聚在东跨院后抱厦厅惜春的房里玩耍、说笑。烛火明亮,丫鬟们环绕着。 这样的好去处,宝玉自然是欢喜的不得了,混在队伍中。时不时的高谈阔论,逗的姑娘、丫鬟们发笑。 惜春在书桌后,将贾环赠予给她的画卷拿出来给姐姐妹妹们赏玩。仇十洲的画,很不错。还有三哥哥自己画的一副美人图,很独特。黛玉、宝钗、湘云都在书桌边。 迎春、探春、宝玉在椅子上坐着喝茶。 湘云咯咯笑道:“爱哥哥,你这几日上学,怎么一点进益都没有?还是喜欢杜撰这些奇谈怪论。林姐姐来时,你就杜撰了个‘颦儿’出来。三哥哥就不这样。” 湘云说话,二,经常咬舌说成了“爱”。一句爱哥哥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 … 紫鹃、晴雯、袭人三个在人群的外围说悄悄话。三人都听得笑起来。紫鹃笑道:“史大姑娘这个音怕是改不了。”又问袭人,“那你怎么回答的?” 袭人并非贾府的家生子,而是买进来的丫鬟。前两日,袭人的哥哥花自芳接袭人回家吃年茶,去了一天,言语中有将袭人赎身,接回去的意思。 紫鹃比较关心这个问题。姑娘屋里,雪雁和沫儿都是小孩子模样,当不得大事。只有袭人还能替她分担。袭人要走了,可不得了。偏偏三爷现在去东庄镇读书了。 袭人叹道:“我能怎么答的?当日原是家里没饭吃,就剩我还值几两银子。也没有不叫卖让爹娘饿死的道理。如今幸而卖到府里,吃穿不愁,也不朝大幕骂,家里都好,赎我回去有能做什么?” 紫鹃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你不走就是最好了。” 袭人给紫鹃说的一笑。她在府里待遇很好,没有走的打算。再说,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啊!她身上压着三爷给的任务呢。 想到这儿,袭人禁不住想起年前那日三爷将她叫去说的话,“袭人,要论照顾人,服侍人,这府里你是可以排的上号的。不过,林妹妹和紫鹃感情深。日常,你给紫鹃打个下手。 这内宅里,各种糟心事不少。这方面,紫鹃就不及你。我将林妹妹那里的这些事都交给你。日后自有你的好处、前程。 我会给你挑个体面的人家下嫁。当然,你要有你喜欢的人也随你。嫁妆,我给你出。只一条,林妹妹屋里的事,你要上心。有什么事,大胆的处理,我给你撑腰。” 贾环说这番话时,倒是想起袭人的判词: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这个世道,女子嫁人是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他给袭人的就是这个报酬、承诺。 宅斗、厚黑,这些事,紫鹃肯定是没袭人精通、拿手。袭人在原书中把晴雯给坑的不要不要。有袭人在黛玉屋里坐镇,风刀霜剑严相逼这种事,在下人这个层面,估计要少很多,袭人办事还是很有一套的。 袭人如今,做姨奶奶什么的,自是不想了。宝二爷厌着她。三爷身边,多少人盯着姨娘的位置?排都排不到她。日后,能有个好去处,她心底也愿意。没谁想一辈子都服侍人的? 她的任务有两条,第一,拦着宝二爷在姑娘睡觉、不方便时往姑娘屋里冲。第二,就是处理姑娘屋里的杂事。压着那些乱七八糟,嚼舌头的人。 … … 紫鹃、袭人、晴雯几个说话时,宝玉听史湘云夸贾环,心里就不自在,辩解道:“云妹妹,环哥儿怎么不杜撰,他写文章杜撰的多了去。京城里早两年不有他的十首组诗流传吗?乱七八糟的,还有岭南两个字,他哪里去过?他生下来就在京城呢。哪里去过南边?” 宝玉说贾环不好,林黛玉听的很不高兴,不满的道:“宝二哥,没去过,难道还不许从书上看过?”声音很有质感,如同清箫般悦耳动听。即便她在生气,听在耳朵里亦是很舒服的。 宝玉气势一妥,讪讪的笑一笑,“妹妹还生我的气呢?”他当然知道问题症结在哪儿。 宝钗抿嘴一笑,道:“宝兄弟,诗为心声。不过,亦可有想象的地方。比如,李太白做宫怨诗,难道他是女儿身不成?” 她这是帮贾环说话了。 宝玉脸色就黑了三分。如今,连一向公正的宝姐姐都向着环老三说话呢。心里感觉挺没意思的。可是要他就这么离去,又觉得舍不得。府里出色的女孩子都在这儿呢。 史湘云咯咯娇笑,扶着惜春的肩膀看好戏。惜春娇俏的小美人模样,微微一笑。湘云笑着“指点”道:“二哥哥,不怪宝姐姐不帮你说话,你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没有用心准备。” 姐妹们给宝姐姐的生日礼物都是常见的:或是书、笔,或是自己的针线活儿。宝玉的礼物是惯例随的。 她却是看过三哥哥给宝姐姐送的礼物:一副炭笔素描的宝姐姐立于假山中的画,惟肖惟妙。题跋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八个字,看着是宝姐姐金锁上刻的吉利话,仔细品一下就明白别中深意。都订婚了呢。不怪宝姐姐帮环哥儿说话。 宝钗笑嗔道:“云妹妹又胡说了。我何曾是这样的人?那有收礼还嫌弃的理?”想起那副画,内心里有难言的灼热感。因为,那是环兄弟的想象之作。她的容貌、身影,刻在他的脑海里,否则如何能那样的像? 史湘云还没说话,黛玉明眸流转,神态狡黠,插一句,“那宝姐姐素日应该是什么样的人呢?” 三人相互讽刺着取笑。探春亦加几句,屋里的气氛,快活而有热闹。唯独宝玉郁郁寡欢。 没意思! 是真没意思!还不如他和丫鬟们顽呢。 第四百二十二章 族学套餐 夜里小雨未停,宝钗、黛玉等人都散去。宝玉亦跟着黛玉一起回房。只是,黛玉不大吃他的逗趣,事事有自己的看法,时时可见贾环的一些观点、理念。 宝玉闷闷不乐的回到屋子里,想着今日之事,心中越发的难受。叫新上来的一个丫鬟四儿剪灯读书。 媚人、茜雪几个都是一头雾水。正月十的上学节奏。 正月底,族学考试。贾宝玉的考试成绩略有下滑。贾府里除了猜灯谜,倒没有别的事。今年这个年,实在是过的有点忙。都在休息。 二月十日,族学考试。贾宝玉考试成绩滑到他所在的小班的中下,二十三名童子,排十六名。 … … 这天下午,贾政沐休,在外书房中和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清谈。白师爷不在,他是实务派,自然不跟着混这个圈子。 贾政现在除了必要的应酬,基本都是在家中和清客们闲谈。话说,政老爹如今是国丈,有多少“必要”的应酬?都是别人上杆子来求他。 日子逍遥、惬意。一如往年。唯一的区别在于,他在笃定的等着升官。 正聊着前朝旧事时,外头的长随李十儿进来回报道:“老爷,族学的骆先生来了。” 贾政微微一愣,随即道:“快请。” 一屋子清客都赶忙站起来。这倒不是因为贾政的缘故,而是童生、读书人面对生员的一种自卑。 骆宏一身澜衫,拱手给贾政行了一礼,说明来意,“贾老爷,令郎在族学中考试中成绩下滑严重。这是成绩单。在下身为师长,教书育人,亦有一份责任。特来与贾老爷沟通,务必要使令郎重回正轨。” 贾政、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单聘仁等人肃然起敬。程日兴道:“骆相公如此负责,真乃师长楷模。” 贾政忙接过骆宏递来的成绩单,看着上面的百分成绩,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下。两个字在脑海里冒出来:孽畜!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做“家访”。 骆宏和贾政谈了小半个时辰,详细的了解一遍情况,又说了家长要注意什么的,一番话,告辞前道:“二月十五日晚上,针对这次考试成绩,族学里要请各学生的家长齐聚,谈一谈。还请贾老爷赏光出席。” 贾政要说喜不喜欢宝玉,那是毋庸置疑的,经常抽宝玉,只是恨铁不成钢,骆先生上门来,要他去参加什么聚会,研讨教育之法。为宝玉,他当然是愿意费一些时间去的。 当然,我们都知道有个词叫“家长会。” 一般而言,只要老师祭出这两样法宝,再皮实的熊孩子都得歇菜。除非他不怕他老子。 … … 宝玉对某些事情是一无所知的。贾府里平静如水。大概有点波动的就是,看了好日子,准备于二月二十二日将宝玉、姑娘们搬到大观园中去居住。 这是贾元春的吩咐。元春因编撰大观园题咏,想起大观园的景致,怕贾政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倒是荒废好园子。派夏守忠来传谕,让宝玉、姑娘们搬进去住。 这天下午,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日近。贾府中有一股别样的焦躁气氛。贾宝玉自是从宝钗、黛玉等人的身上感受到。感觉非常没意思,在抱厦厅外的花枝下,带着麝月、四儿陪着探春的大丫鬟侍书、翠墨研磨制作胭脂。 春日正好。宝玉兴致正好的时候,鸳鸯和晴雯路过,停下来说几句话。鸳鸯道:“二爷又在淘汰胭脂?” 晴雯比鸳鸯还要出色,标致。但宝玉是不敢沾晴雯的,他吃过亏。起身笑着对鸳鸯道:“好姐姐,总不及你嘴上的好。将你嘴上的胭脂赏给我吃了吧。” 鸳鸯就笑,拒绝道:“这也是能吃的?” 宝玉如何肯依,正说笑时,金钏儿快步小跑而来,“二爷,老爷在太太屋里,正找你呢。说要拿棍子抽你。” 宝玉一下子给唬的!脸色瞬间变得卡白。至于吃胭脂什么的,自是都给忘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精髓所在 贾府中路,东跨院中。贾政正在屋里生气,时而严厉的喝问道:“那孽畜找到没有?找来见我。看我不抽死他。” 贾政脸上阴云密布,随身服侍的丫鬟们如彩云、玉钏儿、彩凤等战战兢兢,都躲到外面去。屋内气氛压抑。 王夫人坐在炕上,看贾政气成这样,哭着道:“老爷有话要教训宝玉,慢慢的说,气着自己身子岂不是罪过。” 儒家的礼法:夫为妻纲。不管王夫人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人物,贾政发怒,她要劝,也只能放低身段,绕着弯劝。 红楼原书里,王熙凤把贾琏捉奸在床,贾琏还敢撒泼,拿剑撵着王熙凤到处跑。这要在现代,简直不可想象。此时男子,女子的地位大抵如此。 贾政怒声呛着夫人,“我早就被他气得快要死了。还有什么罪过不罪过。他听我一句话?我叫他去读书,他倒好,正月十,三次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 贾母这时搞明白怎么回事,看着幼子,不耐烦的打断道:“成绩不好就要挨打,你小时候要挨多少打?” 贾母这话说的一屋子的丫鬟、陪房、仆妇们想笑又不敢笑。在贾府里上了年纪的下人都知道:政老爷读书,其实不大行。 贾母招手道:“宝玉,到我这里来。宝玉,这样聪明的孩子,只是去族学的时间还短罢了。你逼着他念书,都快把个好孩子逼出病来。”宝玉喜不自胜的依偎到贾母怀里。贾母慈爱的摩挲着宝玉的脸,再对贾政道:“你在外头忙,里头的事不知道。宝玉生个小病,我和你媳妇都没给你说。” 宝玉因病请假的事,她知道嘛! 贾政一阵无语,看着被母亲宠溺的宝玉,叹口气,他现在也不说自己丢脸的话了,道:“母亲,宝玉连西胡同里的贾菌都考不过。” 满屋子寂静。 连正在摩挲、宠爱宝玉的贾母手上的动作都给停了。眼睛有着哭后红肿的王夫人本来木纳、平静的脸上微微带着欣慰的笑,这时也凝滞着。 这一幕,倒是让在旁边看戏的赵姨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贾菌是荣国府的近派重孙,一说名字,满屋子人都知道。他由寡母娄氏抚养,年纪和贾兰同岁。两人关系是极好的。贾兰如今去跟着贾环去东庄镇上读书。 宝玉在贾府内眷里面一贯有着“聪明”的名头。他确实也很聪明。也讨人喜欢。但是,突然间,贾府内眷被告知:喏,宝玉比不上隔壁那孩子。这就很尴尬了!冲击有点大。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满屋子人安静下来。 贾菌的寡母娄氏是个上得台面的人。往日,贾母要开家宴,荣国府这边血缘近的贾家别房的女眷或畏惧或者自卑,都不愿意来。独娄氏会前来,不卑不亢。宝玉的成绩不如贾菌,贾母和娄氏见着面,这可就没什么脸面了。 人都是这样的。眼不见心不烦。但眼下有个偶尔能见面的,这能不正视问题吗?能装得了鸵鸟?能关起门来自吹自擂? 贾政重点提贾菌,自是族学里的骆先生拿来对比差生和优秀的例子。而贾府里面的门道,族学的骆宏哪里知道?都是贾环提点的。 贾母长长的叹口气,“唉…” 贾母叹气,宝玉就有点慌了神。他现在是真有点燥的慌。脸都红了。成绩没什么用,但至少要给祖母、母亲挣脸面。这道理,他懂。 贾母沉吟了一会,问贾政,“你想怎么教育宝玉?” 见着贾母,贾政就知道打不成儿子。这时心里火也消了点,毕竟他小时候很少挨打,道:“只要宝玉从今以后,每日都去族学好好读书罢。再有过错,两罪并罚。跟着他的小厮,每人要打四十大板。挑唆着宝玉偷懒。” 贾政的意思是:禁止宝玉迟到早退,无故旷课请假。 贾母点点头,这是可以接受的,道:“嗯。今日就罢了。宝玉留在我这里。明日开始,好好读书。”宝玉虽然没考好,她脸上无光,但到底还是宠着宝玉的。 贾政叹口气,退出去。 贾政走后,宝玉忙不迭的向贾母、王夫人保证好好读书。这才把贾母、王夫人哄的高兴起来。闹了片刻后,宝玉主动提出去屋里读书。王夫人还有事,便带着赵姨娘、周姨娘等人一起走了。 窗外,阳光寂静。 贾母坐在塌椅上,眯着眼睛,对鸳鸯道:“都是环哥儿搞的事。幸好是我在家里。不然宝玉又要挨他老子一顿打。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 她现在忘了刚才贾政说宝玉成绩不如贾菌带来的不快、冲击。语气很不满。后面一句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人心一旦坏了,再有能力,也不是个好东西。 鸳鸯只好是顺着贾母的话说。 窗外微风徐徐。屋内,声音絮絮。贾政的怒气,宝玉的成绩,一场风波就此告一段落。贾政要打宝玉,给贾母拦下来才是正常的。政老爹是孝子嘛! 看似虎头蛇尾。然而,贾老太又怎么搞得懂贾环的套路? 对一个人的摧残,肉--体上不是最高级的,而是在精神上摧残他,限制他的自由。 贾宝玉并不喜欢四书五经,而是喜欢看杂书。但是,贾环现在是强迫他去族学里读四书五经,还要认真读。不然,考试名次不行。还得被家访,被开家长会。 贾宝玉喜欢在内宅里厮混,喜欢和美女一起玩,但贾环现在让他没这个时间。大脸宝,每天都得去族学里呆着。跟打卡上班一样。画地为牢。 这才是族学套餐的精髓所在。这才能让贾环心里感觉到,给林妹妹出了一口恶气。当然,大脸宝要是能给贾政狠狠的抽一顿,那就更完美了。 自二月十六日后,贾宝玉就和往日悠闲的生活说拜拜了,“享受”着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欲--仙--欲--死。每天下午下学回来,去贾母面前露面,连去缠林妹妹的时间都没有。吃饭回来继续在灯下背书。 贾家族学,旬日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三月一大考,半年一终考。学习压力很大的哦! 第四百二十四章 会试之前(一) 族学套餐的事,贾环丢给学生江兴生就没管了,正月十九日下午带着如意、贾兰等人抵达东庄镇。 贾环在东庄镇北前坊中有院子。十五间房子组成的小院,足够他们一行人的居住。 院落的卫生,钱槐早就带人来打扫过。只需要去镇上买米面、蔬菜、鱼肉,就可以开火。铺盖都是柜子里现存的。还有带着的。 如意主内,安排着放置行李、书籍、贾兰等人的住宿。贾环则是去书院里拜访叶先生、老师,同学。一连几日,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至于贾兰进入书院读书的事,贾环一封手书给书院的招生办就办妥。现在负责闻道书院招生办的是原来一起赈灾留在书院里的同学。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东庄镇上就逐渐的热闹起来,士子们陆续的返回书院。小胖兄罗向阳回来的比较早,他在书院开学就回来了。贾环回来第一天就见着他了。 到二月上旬,贾环便见到了回来的大师兄公孙亮,还有一脸幸福模样的庞泽。他媳妇怀孕了,在老家休养。这次会试,闻道书院就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参加。 庞泽,乔如松,许英朗等人都是参加今年八月份的乡试。二月初距离八月份也就大半年的时间了。 这两年书院里又陆续出了二十几个生员。还留在书院的有十几个,贾环等人还一起在书生食府里吃了顿酒。不是北直隶的生员不值钱,实在是闻道书院的规模正在逐步的扩大,教育产业化。 贾环每天早上起来去书院里树林里晨读,回来吃过早饭再去书院新建的图书馆(名叫:藏书馆)中读书,研习八股。至晚方回。吃过饭后,或者是与公孙亮、罗君子闲谈、切磋学问,或是向叶先生、何先生等人请教。 时间便在这读书的日子中飞快的流逝。 二月上旬,贾环、公孙亮、罗君子三人约着一起去礼部办理了报名手续。之后,距离二月十八日的会试时间已经不远了。 十六日下午,书院大街的咸亨商行总部隔壁的茶楼上,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几人惬意的围坐在茶桌边,欣赏着街景,远眺东庄镇,妙峰山。 明日大家就准备前往京城,准备会试。住宿自是由咸亨商行安排。无需费心。 午后的书院大街南段,略显幽静。梧桐树叶在阳光中微微摇动,春风拂面而来。 公孙亮一身白色的儒衫,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婚后身上的气质略有沉淀,更显得温润如玉,笑道:“这日光正舒服。最是一年春好处啊!贾师弟,可有新作?” 几人的茶桌在茶楼二楼窗边,视线极好,又有春季温润的阳光落下来。几个分别装着黄豆、油炸花生米、豆腐、皮蛋的瓷器餐碟泛着清光。咸亨商行能烧制瓷器,东庄镇这里瓷器使用的很普遍。 贾环和公孙亮很熟,翻个白眼,倚在木椅上,道:“大师兄,都快考试了,哪里还有什么新作?” 罗向阳还是小胖子的模样,微微一笑。大家的水平,其实都差不多。中,应该是可以中的。就看名次。子玉是第一次,这对他和公孙师兄而言,是第二次了。 贾环中举后,压了一次会试。 许英朗和乔如松的私交好,性子活泼,这时,吃一粒花生米,笑呵呵的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份情报要说给大家听听。关于这次会试,最受瞩目的几名士子…” 庞泽大鼻短须,插话道:“科举强盛的地区就那几个。南北直隶,江--西、浙--江、福--建、湖广。最有实力的士子多半就是出自这些地方。” 许英朗就笑,“正是。常州府宜兴才子周慎行,雍治十年南直隶乡试第七,时年十八岁。他并没有参加十一年的会试。这一科恩科方才下场。弱冠之年,名满京华。” 书院的同学,因为距离京城实在太近,惯例是要到考试开始前才会出发前往京城里。而,这就缺少了与各地士子相互了解、交流的机会。考前的文会,基本都没参加。 他父亲许澄翰林出身,官居詹事府左中允,在军机处办事,因而知道这些资料。 贾环微笑着喝口茶,点点头。 许英朗再道:“翁宗道,时年二十六岁,福建候官县人。他二十岁就过了福建乡试,还做一任学官教谕,此次来京,在文会中大放异彩。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盛赞他经义水平。” “另有华亭才子唐道宾,黄冈才子萧梦祯,上虞才子王鑛,永丰才子范锡爵等人,都是声名鹊起。得到士林称颂。” 昔日的包打听,络腮胡子的易俊杰不满的晃晃头,道:“许兄,难道没有子玉的名字?”他是贾环的死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大笑。贾环自己也笑起来。 许英朗笑着解释道:“这还真没有。子玉名满天下,关注度很高。但是今科春闱大比,要说中会元、状元,子玉真不是热门人选。”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书院的同学们其实心中都有数。要说以他们的水准,要在会试中夺魁,甚至三鼎甲,想都别想。全国那么多读书人呢。 公孙亮道:“昔有曹孟德煮酒论英雄,今有我们煮茶论士子。这次下场,我们全力以赴就是,名次自有考官们去定。” 说起考官,众人都聊起来。 这次会试的两名主考官便是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方望。以刘大学士为正总裁,方宗师为副总裁。 … … 随意的闲谈一直到傍晚时,众人才起身,各自告辞。大家如今的住处各不一样。如大师兄、罗君子就住在书院内,贾环、许英朗、乔如松等人住在书院外。 住在书院内的,方向也不一样。如易俊杰等人,出茶楼往南走,从书院正门进入会更快一些。而大师兄公孙亮等人则是从书院南门进入新校区。 贾环、公孙亮、罗君子、庞泽从书院大街斜着进入北前坊,悠闲、惬意的在夕阳中往书院南门而去。贾环的住处就在南门附近。他们则是进入新校区的宿舍中。这是大考前的心境。看似放松、平静,其实是在调整状态。 北前坊的巷子都是四通八达的街道,道中居民往来,炊烟袅袅。 路边,一名身材壮实的士子正在挥拳殴打一名瘦高的士子。读书人打读书人,十几名居民在强力围观,无人上前拉架。只是嘴里喊,“两位相公别打了。镇上的护卫队一会就来了。” 瘦高的士子被按在地上打,已经是鼻青脸肿,叫道:“我不是生员。诸位不要胡闹称呼。我是童生。” 身材壮实,衣着寒酸的士子停了手,不爽的道:“我是举人老爷。” 本来贾环几人已经走过去了。虽说,东庄镇上,他们掌控这一切。但这种小事,他们几个是不会管的。治安,归镇上的护卫队管。 等听到壮实的士子自称是举人,举人打童生,罗君子有点看不过眼,道:“斯文扫地。”他正义感还是很足的。 贾环就笑,“暴力也是解决问题的一种方式嘛。”扬声道:“在下贾环,未请教老兄名讳。” 第四百二十五章 出发,出发 人的名,树的影。 贾环这个名字,要说在大周境内家喻户晓,那有点扯淡,但在周朝的士林之内,绝得称得上闻名遐迩。 贾环在江南这一年多,共有三首传世名篇级的诗词流传:明月几时有、红藕香残玉簟秋、人生若只如初见。 传世名篇,就是有这样的传播、广告力度。 正在“打架”的两名士子对视一眼,各自整理了衣冠,走到青砖路边站立的四名士子面前,对着年纪最小的青年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在下鹿邑童生商彧。” “在下鹿邑举人朱鸿飞。” 看着面前一个高瘦、一个壮实的士子,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庞泽几人都是一阵无语。 庞泽问道:“你二人既然是同乡,在他乡之地,为何斗殴呢?须不知,他乡遇故知乃是人生乐事?” 朱鸿飞便是壮实的士子,身量中等,服饰寒酸,愤愤的瞪身边的瘦高个同乡,恨声道:“你问他。” 商彧瘦瘦高高的个子,给打的鼻青脸肿,脸颊上青一块、乌一块,模样有点呆呆的,道:“在下自家乡而来报考闻道书院。在东庄镇上听人说交10两银子即可进入书院。我正好还差一些银子,在镇上偶遇朱兄,便问他借银子。昨日将银子交给那人后,便再也找不到那人。” 朱鸿飞冷哼一声,“商彧,我身上每一分银子都是我老娘从地里刨出来的。不像你家经商来得容易。你想要贪我的银子,也不要用这等拙劣的借口。” 商彧中气不足的辩解道:“我并没有…”这倒霉孩子给打的有点虚弱。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这位商同学九成九是碰到黑中介了。摆摆手,制止两人的争吵,快刀斩乱麻的道:“商小友借了朱朋友多少银子?” 商彧道:“2两5钱银子。” 贾环身上没有小额的银子,从庞泽那里拿了碎银子给朱鸿飞,道:“他被骗的银子,自有东庄镇护卫队去追回,只是恐怕要费些时日。我替商小友先偿还朱朋友的银子。他日相逢,再与朱朋友酌酒细谈。” 贾环对这场争端的倾向性是很明显的,但是话说的很圆润。 朱鸿飞心里倒没有多少不舒服,毕竟银子给他拿回来了,拱手道:“在下久闻贾朋友大名,今日时机不对,改日再痛饮。诸位,告辞。”他刚和老乡产生纠纷,也没心情与贾环等人吃酒。 事情解决,围观的路人便逐步的散去。瘦高的童生商彧忙向贾环几人道谢。 东庄镇护卫队的队长石旷带着五名队员匆匆赶过来。一水的黑色制服,带着袖框,提着木棍,识别度很高。见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都在,连忙过来行礼。这三位才是镇上真正的大人物。咸亨商行的掌柜、董事们都是听他们的。 贾环将商彧交给石旷,说明情况,吩咐道:“务必追回银钱。” 石旷保证道:“贾副使放心,我一定追查到人,拿回银钱。” 贾环就笑,“我那个副使职位早就还给朝廷。”摆摆手,和同学们一起往书院的南门走去。 一个小插曲,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就处理完。春天的夕阳在天际燃烧着。喻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罗向阳脸色有点不好看。闻道书院的招生工作,之前是他负责的。闻道书院确实有免考试的招生途径。但那不是区区十两银子就能办得的。 针对富户大族的子弟,闻道书院收费标准是200两银子免试入学。 这当然是贾环的主意。和美国常青藤等私立大学学的:富豪子弟,只要父母捐钱给学校,成绩都是浮云,直接入学。这每年都是有名额的。 庞泽道:“长文不必如此。世情、实务如此。否则,书院哪里有银子来供应寒门子弟?东庄镇这里也难以发展起来。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说着看向贾环。 贾环补一句,“中介”。 “嗯,只要清理那些骗人的中介即可。”庞泽拍拍罗向阳的肩膀,他在实务上很有见地。 罗向阳心中释怀,苦笑着点点头,“交给他们去办吧。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师了。” 会试在即。 … … 天下闻名的教坊司位于京城内城东,几条胡同在天黑之后边逐渐的热闹起来。 贾琏因在京城中经营蜂窝煤、胭脂,手头余钱不少,今晚在勾栏胡同的凝云姑娘处宴请相熟的朋友喝花酒。 精美的楼阁二楼中,贾琏、冯紫英、裘良、史盛、三等伯石光珠之子石友仁、马尚之子马伯宗,侯孝康之子候翀围着八仙桌而坐,谈笑、吃酒。身边各有一个漂亮的美人相陪。 头牌姑娘凝云姑娘自是坐在贾琏身边,奉承着琏二爷。贾琏将来注定是要袭爵,来往的都是勋贵府上的继承人。 如今,贾贵妃在后宫之中正得宠,勋贵势力格局变化。以贾家、北静王为首的四王八公,及其相交的一些勋贵世家,这个体系的力量大增。 像汝阳侯、襄阳侯这些在太宗时期分封的第二批勋贵势力就消停了许多,不再蹦跶。 至于,当朝的大事,与勋贵们相关的就是天子在追查历年的拖欠,不少勋贵人家闹了笑话。 当然,今天贾府琏二爷请客,谈的便不是这些八卦。也不谈谁谁斗鸡走狗,眠花宿柳的趣闻。而是改谈即将进行的礼部会试。这是三年一度的读书人的盛会、大考。 因为,贾贵妃亲口称赞贾家的庶子,如今名满天下的贾环,“吾弟有公卿之才”。这什么意思,大家能不明白? 冯紫英一身玉色长衫,容貌俊朗,搂着身边的美人,笑着道:“贾兄弟最是绝情,我早和他约好正月里吃酒,他却径直去了书院。” 石光珠也道:“我何尝不是?” 凝云姑娘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瓜子脸,秀丽姣好,笑吟吟的:“贾先生身负重望,当然要以读书为重。” 几名勋贵子弟都是很给面子的笑起来。不是给名妓凝云面子,而是给贾环面子。 贾琏容貌英俊,锦衣玉带,王孙公子的装束,拿着折扇一指众人,谈笑风生,“别说你们家,水王爷亲自派大管家来下帖子,环兄弟都没理会。”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释然一笑,与贾琏举杯共饮。 贾琏一口喝完,凛冽的酒液入喉,十分舒爽。环兄弟是个清醒人、明白人,知道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 今日已经是十六日晚,十八日就是会试。不知道环兄弟回京城没有? 即便没回,应该也快了。 … … 东庄镇在夜色中渐渐的归于平静。即便是京城西郊的明珠,每日吞吐大量的银钱、货物,但夜晚的娱乐活动非常匮乏。 这和咸亨商行的控制有关。禁止青楼、私寮、赌场进入东庄镇中。这些产业,在临近的十里开外的龙泉镇中十分兴盛。 贾环吃过晚饭后,在卧室里安静的看着书。大考将近的气氛,已经越来越浓了。作为一名曾经的学霸,在临考时如何调整心情,是很熟练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要想,考完高中之后,我会如何的风光。也不要想,考完落榜之时,如何的凄凉、悲伤。什么都不要想。脑子里安安静静的一遍一遍的过着知识点就行。 雍治十三年,乙卯科恩科,礼部会试时间是二月十八日开始第一场,二十一日第二场,二十四日第三场。每场的考试内容与乡试相同。重首场,重四书五经题。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的行程是明天二月十七日上午至京城贡院青云街左近的一处旅舍住宿。二月十八日凌晨入场。住宿问题,咸亨商行早就安排好。 清秀的小姑娘如意在屋里细心的帮贾环准备着考篮。笔墨纸砚,吃食,被子。二月里是仲春,但夜里、清晨还是要防寒。扭头见贾环放下书,不好意思的道:“三爷,是不是我弄得响吵到你了?” 贾环笑着摆摆手,“和你没关系。”起身到桌边,自己给自己到了杯茶,轻轻的抿一口。 他来东庄镇上读书,只一个月的时间。晴雯便没有跟着来。只有如意跟着他。彩霞,他自是没带。 这时,门口一个仆妇进来回道:“三爷,如意姑娘,镇上林掌柜派雨儿姑娘送东西来。” 镇上林掌柜就是林芝韵。 贾环轻轻的点头,“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就见一个身子娇小、俏丽的丫鬟提着食盒进来,巧笑倩兮的进来,一袭藕荷色的裙子,驾轻就熟的将食盒放在桌子,道:“贾公子,这时我家姑娘亲手做的抹茶绿豆糕,味道极好,你可以带进考场里去吃。” 雨儿看着身姿娇小玲珑,大约只有1米5几的样子,但她今年实际上已经十六岁。肌肤白皙,眉眼如画,精致的五官很有立体感。很美丽的少女。 据说林芝韵从人牙自手中买下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 贾环看着至少能给八十五分的雨儿,好笑的道:“你家姑娘不是这么吩咐的吧?”他在金陵和林芝韵有书信往来。来东庄镇上,也去她家里和她一起吃过顿饭。 她心底的想法,还是要夺回林家的祖产,这少不了和晋商派系冲突。当日,低价买走林家生意铺子、资产的吕承基便是晋商。这一点,贾环是支持她的。在扬州,贾环查抄郑家,早就把晋商群体给得罪了。据他的了解,贾家争夺贵妃之位时,晋商和汝阳侯有些牵扯。 林芝韵的性情,他还是了解的:她是御姐的性子。即便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她也不会说将她的点心带到考场里去吃。吃坏肚子,谁负责? 雨儿娇俏的吐吐舌头,道:“小贾老爷果然目光如炬。” 贾环笑着摇头,收下点心,打发雨儿离开,继续温书。 … … 十七日上午,朝霞万丈,给东庄镇上披上红妆。东庄镇上中心路口处,几辆马车等候多时。 闻道书院北门,叶鸿云、何经业、书院的讲郎,同学,送着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这一次,书院只有三人应考,就没有赴乡试时的大场面了。 公孙亮精神饱满,神态轻松,看看师长、同学,笑道:“贾师弟,这可比十一年时,送行我和罗君子人多。”他心态很放松。 贾环就笑,“我们是否名登黄甲,不看送行的人数啊。”这话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叶鸿云将近四十岁,一身灰袍,形容清廋,温和的一笑,道:“子玉、文约、长文都是我书院之俊杰,一时之选。今日去京师与天下士子争锋,望一路顺风,盼雁塔留名。我等静候佳音。”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躬身行礼,道:“谢先生吉言。”又再次对来送的人们拱手作揖,“谢诸位师长、同学相送”这才登车出发,前往京城。 丹霞似锦,连绵的青山尽染。雍治十三年的礼部会试,就要开始了。 … … 东庄镇的路口,书生食府二楼,两道人影伫立,目送着三辆马车消失在官道的尽头,消失在灿烂的云霞中。 雨儿叹口气,道:“姑娘,你为什么不下去送贾公子?” 身姿高挑、婀娜的女郎,金红的晨光照映着她的容颜,清丽如许。她微微摇头,心中祝福着少年高中。 第四百二十六章 会试开始! 一场会试,天下瞩目! 举人是缙绅阶层、统治阶级,享受免税、见官不拜等等特权。而进士,则是天下读书人中精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仕途资格,是在不久将来,牧守一方,施展个人抱负的开始。 儒家士大夫的理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每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心中,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会试开始的时间已经传至大周的疆域:南北直隶,十三承宣布政司。海内外所共知,在临近考试的时间里,士人们纷纷将目光转向会试。 而对举人们而言,十年辛苦涉风尘,昔日龌龊不足夸。只为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金陵。秦淮河边的大功坊张府中,寂寥的灯火在夜色中跳跃。张安博在灯下读书,峨冠博带,问着进来的长子,“几点了?” 金陵风波已散,张承剑又重新胖起来,道:“父亲,亥时三刻了。你该睡下了。”再几个时辰,京城里参与会试的士子就要入场了。 张安博摇摇头,叹道:“我不知道子玉回京后准备的怎么样了。担心他啊。” 他那个弟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不可能出现学问倒退的情况。正常挥,中,肯定是能中的。他想贾环考的更好一些。若是,没有这场恩科,等到明年再考就好了。 张承剑安慰道:“父亲,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子玉只要取中,以他的年纪、能力,贾贵妃的支持,总能走出一条路子来。” 张安博哑然失笑,“你啊…” 官场最是风云莫测的地方,子玉在权谋上能力出众,但谁能保证一辈子都能赢。他宦海多年,多少英才折戟?所以,这会试,还是要尽可能的考好,高中。 … … 自贾珍死后,尤氏便将宁国府的正房让出来,给贾蓉、秦可卿居住。而贾蓉和秦可卿的关系早就破裂,贾蓉好几年没来正房里过。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凌晨二更时,宁国府的正房中,依旧是灯火明亮。 夜里,春寒阵阵。秦可卿依靠在精美的床榻上,身下垫着枕头,娥眉不展。娇媚动人的美人愁,亦是美丽无端,另有一番风韵流泻。 丫鬟宝珠尽心的服侍着,在床榻边端着茶碗。 秦可卿心里还在反复的琢磨着贾环委托西府珠大嫂带过来的话,感受着其中的暖意:凡事不要往极端里想,我都知道,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说。 这几句话,是她近来能在宁国府里待下去的勇气所在。当天晚上,她和宝珠抱头痛哭了一场。 秦可卿是个一句话都要想三天的人,心思细腻,何况于这样鼓舞她的话?此时,又在心中细想了一回,轻声问道:“宝珠,环叔该起床了吧?” 贾环会试,贾府上下,谁不关注?会试的地点,时间,流程,宁国府、荣国府两府中人人都能说上几句。 宝珠熬到现在,脸色也是疲倦,打着哈欠,笑道:“奶奶,三爷是何等妥当的人啊?岂能有不中的道理?” 秦可卿给自己的丫鬟说的一笑,心情稍好,双手合十,虔诚而又声音温柔的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保佑环叔,那样的好人高中。” 宝珠亦是在心中默念,真心的祝福。 若是三爷落榜,她们奶奶不知道又要吃多少苦啊!三爷高中,她们奶奶的处境才会越好。 … … 四更的时分,客栈外就听到微微的响动。客栈里清幽的院落厢房中,贾环还在平静的睡眠中。凌晨1点至3点,这本就是人最疲倦的时间段。 隔壁厢房里,大师兄公孙亮辗转反侧。他平日里是个很潇洒的人,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但科场下场,他经常会出现莫名的失误。这是他和罗君子第二次参加会试。 公孙亮倒不是担心学问,他、子玉、长文三人的经义水平如何,都是心中有数的。他是想着科场里的事情。别又遇到些杂七杂八的事。 据说,遇到臭号,估计今科就白来了。还有,清明前后,估计很容易下雨,要是考舍漏雨,又是麻烦事。雨落到卷面上,卷子就是蓝卷,不会被录取。 诸如此类种种。想着,公孙亮便爬起来,拿火石点了灯,检查自己的考篮,准备物资、工作。他是信贾环的话,运气坏,说明是准备工作没有做细致。考试,这是可控的。 听着左右隔壁屋里两道平稳的呼吸声,公孙亮在桌子边,一声苦笑。 … … 五更时分(凌晨三点至五点),客栈的掌柜带着伙计前来提醒,拍着门道:“贾老爷,该起床出了。”又依次拍着公孙亮、罗向阳的厢房。客栈就在内城中,距离贡院不远。贾环他们并不需要早起。 贾环醒后,穿好衣服,整理好自己的物品,去客栈的大厅中与大师兄、罗君子一起吃过早饭。另有十几个举人也是住在这间客栈中,相互间拱拱手,简单的问候一声。考试在即,亦没有人有太多的谈兴。 座中一名胖乎乎的举人,打量了贾环几眼,拱拱手,微微一笑,“在下黄冈士子萧梦祯。”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很好认。贾环的年纪,不满十三岁的少年,全天下独一个。想不认出来都难。公孙亮二十二岁,面若冠玉,丰神俊朗,气度温润。这样的出色的男子,吸引女子的目光相当正常,而对士子们而言,一眼就会认出来。 贾环神情沉静的回了一礼,道:“宛平贾环。”荣国府位于京城西城,隶属于京师宛平县。 吃过饭后,客栈外听着的马车已经等着。马儿在凌晨的微风中打着响鼻。众人带着奴仆,将行李搬到马车中,顶着月色,往贡院而去。距离贡院越近,人潮便越拥挤。 各处高呼声不断。贡院入场分不同的入口。北直隶的举人都是分配在一处排队。贾环三人也因此而遇到不少同年:乡试亚元石赋,汝阳侯的胖儿子赵星辰,与闻道书院交好的士子上官昶等。 上官昶一张国字脸,相貌英俊,消息灵通,感慨的对公孙亮道:“三位同年真是沉的住气。京城中早就文会满天飞,天天有人出名,独你们还在山脚下读书。喏,那便是今科状元的大热门翁宗道,字兆震。” 这边几人排队交谈时,侧面的一处人群涌动、喧闹,引得众人纷纷眺望,火把下就看到一个神态谦和的二十多岁士子与好友们缓步而来。 公孙亮顶着黑眼圈,点头赞道:“果然是人物出众。” 一起的北直隶乡试亚元、行情看跌的石赋冷哼一声,道:“谁是状元,还说不定呢。” 众人都是笑着摇头。石朋友还是欠点火候。 说着话,很快就是搜检入场。搜检入场后,过了龙门,在文昌槐前,贾环扛着行李,与大师兄、罗君子道别,“大师兄,罗君子,我们就此别过。预祝我们考试顺利。” 三人的考棚号不在一处。 罗君子小肚子微凸,背着行李,也道:“子玉,大师兄,我往这边去了。” 半刻钟后,贾环抵达自己的考房。按照前辈们教授的经验,先是检查考房的情况,打扫,布置一番。 等忙完这些后,天色已经大亮。贾环静坐在狭窄的考房中,等待考试开考。忽然见,有些思绪飘飞。 想当年,他和罗君子一起府试时,何等的意气风。罗君子要取头名。而今,分别之时,大家都很沉稳。会试的压力,确实非常大。没有乡试解元之才,放豪言,只会让人耻笑。 但是,既然是一时的人才,尖子生,谁会愿意在这样一场“高考”中陪跑?谁不没有高中之心? 不说状元,至少要进二甲前十吧?这有资格,参与馆选庶吉士,进入翰林院,成为士林华选,读书人精英中的精英。 休言少年非英才,夜夜龙泉壁上鸣! 贾环情绪飘飞时,考场正中的明远楼处响起云板声。考试开始。贾环拆开试卷。第一场,考三天,共7道四书五经题。随即,第一题映入眼帘。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呼吸骤然一紧。 第四百二十七章 破题 京师贡院中,中央是明远楼,考官俱是云集于此。北面为至公堂。考生位于东西两侧。 京师贡院最多可容纳2万人考试,国朝文教之盛,可见一般。不过,今科的礼部会试并没有每个考舍都坐满考生。约3千人的举人分布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个考场区域中。 贡院内的考舍都是砖瓦结构,构筑成一个个的巷子,巷子里是隔断间。贾环此刻就是位于“地”字号考舍区域中。场中不时的有号兵来回巡弋。 会试的搜检比乡试要松散,毕竟是一群举人老爷,相当于半个官身,要留几分情面。 考试开始不久,明远楼中,此处会试的正副主考官: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礼部尚书,天下文坛领袖方望,并十八房同考官都在楼中闲谈。 十八房同考官,大部分是由士林华选的翰林充任,科道言官数人,六部官员数人。 书吏、杂役们在一旁侍奉着。 居中而坐的主考官刘飞白今年五十多岁,中等身量,圆脸长须,神态温和。他是雍治六年从户部尚书任上,加衔大学士,入值军机处。 见众人都是三三两两的左右攀谈着,刘大学士抿一口茶,开口道:“老夫奉皇命主持今科会试,听闻这次士子中不乏才俊。在京中有名中便有十几人。待今日之后,希望能有几份可堪入目的卷子。” 便有人道:“刘枢臣何必担忧?稍晚,必定会有好卷子令我等一睹为快。”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罗列道:“我在翰林院中对一些晚辈名字亦有所耳闻。比如:宜兴周慎行、候官翁宗道、华亭唐道宾、黄冈萧梦祯、永丰范锡爵等人。” 有人附和的笑道:“正是。” 众多考官都是在二月初接到朝廷的任命,就住到贡院中,这是为了避嫌。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听说刘大学士赞赏候官士子翁宗道的事情。 明远楼中气氛轻松。考试历来都是学生辛苦、紧张,从来没有监考官和阅卷官紧张的道理。 翰林院侍讲蔡宜道:“贾环此子亦是不错的。”他是林如海的至交,虽然贾环还没有来拜访他,但金陵的事传到京城中,他对贾环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若论名气,贾环无疑是这一科士子中最大的。但是论经义水平,没有人会认为他是顶尖的。一干考官都是笑着看向方望。 刘飞白捻须一笑,问道:“望溪以为如何?” 古人,平辈相交,多称呼表字。而若是有号,则称号,不称字。方望,字凤九,号望溪。他是贾环的乡试座师,同时也是他一力推举贾环,打破国朝压制神童的惯例。 方望五十多岁,容貌清瘦,衣着简素,坦然的道:“国家科举取士,是以经义来取,务求公平、无私。我对我那弟子能否通过会试都拿不准。更遑论其他?” 方望这是表明态度,他并不会为贾环争取什么。能否通过会试,全看贾环自己的水平。 当然,方宗师这话是费而不惠。因为,会试是糊名制。他想争取,也没什么好争取的。也因为如此,众考官才敢在这里公开讨论士子水平的优劣,名气,而不用担心给别人指责舞弊、不公。 众人都是笑着恭维了方宗师几句。心中,倒是认可方望的说法。那位天下闻名的神童、诗词名家,能不能通过会试还在两可之间,名次就先别想了。 科举考试,有小三关,大三关的说法。小三关,便是童生试的三次考试:县试、府试、院试。通过之后,便是生员。 大三关指的是:乡试、会试、殿试。会试一般都在二月,谓之春闱大比。录取比率比乡试三十比一要高一些,约为十比一。举人们只有通过会试之后,才有资格参与殿试。 但由于自宋朝以后,殿试便不再往下刷人,因而成为排名考试。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就是在殿试上决定。 这样一来,会试,实际上成为读书人在科举路上的最后一道淘汰的关卡。一过,便是鱼跃龙门。 熟悉贾环文章、经义水平的人,如张安博、叶鸿云等人,都不会担心他的会试是否能通过。不熟悉的人,才会有这样那样的看法。山长等人担心的是贾环名次。会试的头名称会元,其余的排名,似乎不重要。因为,殿试还要再考一次。 但是,熟悉科场潜规则的读书人都明白,绝对没有掉在会试末尾的士子能在殿试中进入前十。 会试的成绩,于殿试而言,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 … 京城贡院中答题开始,士子们笔走龙蛇。 会试,一共三场,每一场考三天。第一场考四书五经,共有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一共七篇八股文。 在看到第一道题目之后,贾环并没有立即作答。而是,将目光看向第二道题目: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 这是出自大学的一句。后面是: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这是一道小题。 贾环接着看第三题。 是的,科举考试,非常的看重第一场第一题。基本上这一道题就拿下太多的分数。 贾环之所以,不先写第一题,不是考试习惯什么的,喜欢把所有的题目都看完再做答。而是,因为,他胸有成竹! 路过贾环考舍的一名军士,打量了气定神闲的贾环两眼,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判断:小贾老爷多半很有把握。 贾环的名声、年纪,很容易将他与其他考生区分开。这名军士,也知道贾环。 在科举考场之中,最装逼的办法,是吃好、喝好、睡好,最后才是考好。这其实有点浪了。真正的监考过的人都明白:气定神闲的考生,才是最有把握的,多半会拿高分。看他们答题,那种游刃有余的节奏,都是一种享受。 贾环落笔。从第二道题目开始答起。 … … 雍治十三年二月十八日下午,贾府的园林沐浴在和熙的春光中。鸟语花香。 贾母上房中,三春、黛玉陪着贾母顽笑。鸳鸯、琥珀、司棋、紫鹃、侍书等人侍候着。 至于宝玉,自是苦逼在族学中读书。 不知道说一个什么话题,贾府的众位姑娘都是言笑晏晏,一时间屋内如同姹紫嫣红的花圃。黛玉拿着团扇,掩嘴而笑,神情妩媚动人,别有韵味。 看着娇花似玉般的外孙女,贾母禁不住叹口气,偏偏玉儿自江南回来后和宝玉不亲近了,因问道:“玉儿,环哥儿是今天考试吧?” 黛玉点头,细声答道:“是的,老祖宗。”她这两天心里很焦虑。环哥越早高中,成为进士,她和环哥的事才越早有着落呢。 贾母点点头,沉吟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探春明眸一转,看向窗外的美景,她祖母提起这个话题,她心中倒是也担心起来。 科举的事,谁敢说一定中呢?三弟弟啊! … … 梨香院中,宝钗在她卧室的书桌前写字。这两天,她告了病,没在贾府里各处走动。 她说是身上的热症犯了,心中其实明白不是。她是担心着心里的少年。唯恐,眉宇间流露出关心给别人察觉、笑话,索性便在家里呆着。 下午时,便在书桌前写字静心,平复着心情。 正写字时,娇媚可爱的大丫鬟莺儿进来倒茶,香菱安静的跟在她后面。莺儿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姑娘,我听同喜说奶奶在太太那边串门,说起三爷的考试,听说外头都不看好三爷呢。” 宝钗头上挽着少女高髻,秀上插着一只精美的金钗,额前留着刘海,明丽难言,姿容绝美。听了莺儿的话,提笔停顿了下,正色道:“别人乱嚼舌头,你不要学。” 莺儿娇俏的吐吐舌头。 香菱插话,道:“姑娘,我觉得是外头瞎说。他们见不得三爷好呢。”她穿着暗红色的衣衫,安安静静的模样,眉间一粒红痣,明净如花。说的话,似乎理所当然。 宝钗轻笑着摇摇头,想了一会,心中还是难以释怀。 她确实担心着环兄弟。可是又帮不上什么忙。一切,要等结果出来。 … … 同一时间,瑰丽的大观园中,王熙凤带着平儿,丰儿,林之孝家的指挥着贾府的下人收拾各处的屋子。二月二十二日,宝玉、府里的姑娘们就准备搬进来了。 在一处楼阁的树荫下歇着,王熙凤吹着风,笑孜孜的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又不见人影,没去贡院?” 平儿笑着答道:“奶奶,三爷早就传了话下来,不许府里去打扰他。他考试时向来是不回府里。都是等结果出来后才回。” 王熙凤佯怒道:“嗳哟,你个小蹄子蒙我呢。我可是知道会试考完十天后出结果。难道环兄弟这次考完会不回吗?”该备着的东西,还是得备着。 平儿、丰儿几人都是笑。 林之孝家的其实知道内幕。大老爷对三爷有意见,有些不好的风声都是他放出来的。琏二爷呢,不想干这事,找了个借口躲出去了。 … … 考舍之外的事情,贾环一无所知。此时,他心中,舍考试之外,别无他物。 十九日上午,他终于答完其他的六道八股题,开始在草稿上准备份量最重的第一道四书题。语出论语。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贾环的笔,在纸面上落下,字迹工整,第一句破题: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第四百二十八章 考完 在写下破题第一句之后,贾环脑中的文字如同喷泉般涌出来,字字落在纸面。题目,他早就在给方宗师拜年的时候就拿到了。这是他反复修改后的文章。 八股,格式固定,短小精悍。要一字字的抠,搜藏挂肚才能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好文章。而在三天的时间内写七篇八股,这对考生的文思是极大的考验。 贾环现在就是占了知道题目的先手。他在二月里有足够的时间来雕琢他的第一篇、份量最重的八股文。 当然,他对他这篇文章的质量,也有信心。 破题句,语出宋代大文豪苏轼的名篇《潮州韩文公庙碑》。韩文公,便是指的文起八代之衰的唐朝文学家、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韩愈。韩愈死后从祀孔庙,在儒家地位很高。 故而,有此句称赞: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 苏轼的这篇雄文,贾环拿来化用,从普通人可以成为别人的老师说起,代圣人立言。阐述自己的观点。 笔尖在纸面上游走,端正的颜体字一个,一个的浮现出来。写完最后一个字,贾环心中一阵痛快,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生所学,尽诉纸上。 寒窗苦读数载,所谓何事? 为的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这场考试,就是改变命运的考试! 看着稿纸上的文章,贾环再逐字逐句的推敲了一遍,略作休息后,从考袋里拿出试卷,认真的眷写。 空中,春天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十点钟许的位置。 … … 十九日晚上,贾环交卷,出了考场,在客栈里睡了一天。 二十一日凌晨,再次与公孙亮、罗向阳、上官昶等人一起入场。第二场考五经一题,并试诏、判、表、诰一题,还有一篇策问。 科举考试,最重四书五经。会试的第一场,基本就定下来一个考生的成绩、前途。第二场,第三场的重要性,甚至连乡试都不如。 但是,也没有人会在这两场考试中作死,都是按部就班的答题。对于历经多次考试厮杀,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考生来说,诏、判、表、诰,这都只是基本功。 二十四日,贾环再度入场。会试第三场,考五篇策问。 二十五日下午,约两三点许,天空中下着小雨,贾环交了试卷,提着考篮、行礼在江南贡院的龙门等着放告。五十人为一排,人数够了,就会放出龙门。 看着一排排街巷般的考舍,在小雨中显得斑驳、陈旧,仿佛历经历史的沧桑。贾环一边想着国朝衮衮诸公为何不修缮贡院,一边感叹:如果不出意外,他此生不用再来这里了。 当然,以考官的身份例外。 龙门处,有二十多名士子聚集着,场面热闹。这是今科会试的最后一场,已经交卷了,就算担心成绩,也是十天后了。感受大约与高考之后差不多。 贾环因为来京城来得晚,没有与同科的举人们来往。听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并没有过去攀谈。这时,就见到今科状元的大热门周慎行过来。 顿时,十几名南直隶的考生都围过去说话。周慎行来自常州府,二十岁的年纪,容貌普通,见众人问他考的如何,很沉稳的道:“策问只是寻常的题目。正常挥。” 有士子恭维道:“玉绳贤弟谦虚了,今科状元舍你其谁?” 周慎行自信的笑了笑,再谦让的道:“状元要殿试才角逐出来,现在还只是会试。言之过早。言之过早。再者,今科有不少实力很强的同年。候官翁宗道就很受刘大学士赏识。” “诶…,周兄这话就不对。刘总裁越赏识翁朋友,恐怕越要避嫌吧?前明唐伯虎殷鉴不远。再说,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除去开国之时,会元何时掉出过前十?” 一干南直隶的考生谈笑风生时,贾环听的莞尔一笑。考的如何,他心里有数。 他这样的成年人,考后的放松当然不会肆意,只是有一种释然后的微微放松。毕竟,会试成绩出来后,还有殿试呢。 他现在是稳着,绝不会让自己倒在黎明前,他向来是一个拒绝在生活中生狗血剧情的人。在殿试的结果出来,想来,他不会真正的放松。 龙门汇聚了五十人后,看门的军士看了看,大开龙门。 贾环在小雨中步出,返回居住的二月客栈。 … … 会试的第一场考试于二月二十日结束,此时,约3千份士子的卷子就有已经收录完毕,送弥封所。弥封时,注明南卷,中卷,北卷。再加盖知贡举关防、弥封官关防。 弥封好的试卷,送誊录所,由书手誊录。誊录好的朱卷再送至对读所,核对考生的墨卷和朱卷无误后,加盖戳记。再送外收掌官,再送内收掌官,再送给各房考官。 因为,这样一系列复杂的程序,即便在考生们考第二场时阅卷工作已经启动,但2名主考官,18房房官,要阅卷,定名次,还需要时间。 会试放榜,惯例是在第三场考完的十天后,也就是三月初八。而后半个月后举办殿试,即三月二十三日殿试。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扬州城中,巡抚署衙后衙,沙胜与幕僚何师爷、何元龙几人在喝茶、闲谈。 时至春耕时分,淮扬地区的灾民们已经得到妥善的安置。招募流民、开垦土地、登记户籍这些事情都已经有固定的流程。无须沙抚台额外的关注。 春风徐徐的抚过院内的榕树树梢。已经是仲春时节,江南风光正好,草长莺飞,江花胜火。 明亮的敞轩中,沙胜几人随意的而坐。童子奉上精美的茶,糕点,瓜果。 何师爷跟着沙胜比较久了,又是老相识,见沙胜在椅中似有所思,道:“抚台不用担心。子玉的学习能力,经义水平在书院时都是极好的。此次会试,定然是能中的。他是读书的年纪迟了。否则,还要令天下人震惊。” 何师爷原来是闻道书院的讲郎,他有资格这样说。当然,赞誉的有点高。但沙胜幕府中的几名幕僚都只是笑着喝茶,觉得正常。贾子玉治事,权谋、意志,他们都是见识过的。 沙胜无奈的一笑,摆摆手,“我不是担心这个。子玉的能力,我还是信的过的。只是…子玉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参加会试,天下瞩目。这么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恐怕会有些事端。” 沙胜原本是清贵的提学官,对人心、谋算,都只是流于表面的认识,而来扬州之后,便迅的成长起来。 会试,是公平的。但同样,也是有黑幕的。 这话说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愣。 何元龙抿了口茶,宽慰东主,“车到山前必有路。京城之中,子玉并非毫无根基。” 他是懂沙抚台的意思的。试想,天下的人都在关注这么年轻的举人应试,都知道子玉会试通过后就是一片坦途,就是前程似锦,就是未来公卿一流的人物 那么,子玉的敌人们呢?会让他安安稳稳的过会试、殿试,蜕化成龙? 贾府之盛,未必就没有敌人。金陵粮案这一批人,未必就没有同年、同乡、好友? … … 会试之后,京城里教坊司的生意便好起来。京城中的各大酒楼如醉仙楼、三元酒楼、太和楼、同福酒楼亦是每日宴饮不断。 贾环确实如平儿预料的那样,一如考试的惯例,并没有返回贾府,而是留在客栈中,或是休息,或是与大师兄、罗君子等人一起参加文会。只派了长随钱槐送信给府里,报了一声平安、考试完毕。 他对贾府,还是很难有归属感。在前途没有明朗时,他更宁愿在府外居住。 当然,现在贾府有很多牵挂着他的人儿,但他并不想将考试后等待结果的焦虑情绪带给她们。一切,等考试结果出来再说。 北直隶的士子聚会,再又是南直隶的士子聚会,同乡会,同省高官、士子联谊。士子中意欲扩大影响力的人物做东…等等。贾环作为本朝的诗词名家,名满天下,士子们邀约不断。 但科举终究是要靠文章说话。正所谓,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言汉唐。在贾环拒绝作诗之后,他便不是宴会上的焦点,而只是点缀。几乎没有人认为他能以十三岁不到的年纪中进士。 贾环的性子,很沉稳,他相信他有足够的实力,但绝不会去和人辩驳什么。等会试成绩出来,他们就知道了。时光,便在这挑挑拣拣、有选择的宴会的中流逝。 贡院之中,阅卷也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 … … 贡院的至公堂后,阅卷已经将近尾声。众多阅卷官都在抓紧时间。而里面的小厅中传来争吵声。 翰林院编修梅和歌正在和翰林院侍讲蔡宜就一份卷子争执不下:是黜落还是录取。 同僚们都在看在。主考官刘飞白并没有表态,慢慢的喝着茶。方望看了看梅和歌,欲言又止,终究是忍下来。因为,梅翰林要黜落的卷子,很有可能是贾环的卷子。 “都被吵了,给我看看。”工部左侍郎胡侍郎拿过卷子看了看,有点明白气氛诡异的原因。 五经题,答得都是《诗经》。本朝的神童贾环,治诗经,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在乡试的卷子,礼部和翰林院不少人都看过。 胡侍郎有将近六十岁,这个年纪在侍郎位置上,绝对算不上年轻,只能说是中庸。胡侍郎微微皱眉,沉吟了片刻,对大学士刘飞白道:“刘枢臣,这份卷子文理疏略,用字空浮,理当黜落。” 梅和歌微微一笑。他笃定胡侍郎的意见会和他相同。因为,他们同属与谢大学士门下。 刘飞白看向方望,询问道:“望溪的意见呢?” 方望板着脸道:“我不干涉房官阅卷。”有些事,他已经做了。但是贾环要写不好卷子,他能如何? 这份卷子,他看过,第一篇文章算很不错的。后面则是有些乏味。说空洞亦可,说四平八稳亦可。在房官主观判断下,黜落和录取,是两可之间。 刘飞白笑着点点头,对蔡宜道:“既然大家都不认可,这份卷子就且放下吧。” 蔡宜叹口气,拱手答应下来。到底是十三岁的进士太惹眼,众人都想压下来。 第四百二十九章 看榜 三月五日,四更时分,本司胡同中歌舞、丝竹之声不断,正是一天生意最好的时候。 京中美人,号称天下第一名妓的苏诗诗转了几个酒场,返回自己的绣楼后面喘口气。双十年华的美人,带着金钗、玉坠、环佩等饰物,清丽娴静。 此时,她毫无形象的倚在椅子中。但更显的真实、美丽。 丫鬟丹儿忙端茶倒水,服侍着,微微撅嘴道:“姑娘,我打听了。贾三爷怕是考不中呢。来往的举人老爷语气都很可恶。” 苏诗诗禁不住一笑,“好了。”抿口茶,随即心中又觉得烦闷起来。江南往事,历历在目。可他回京这么久,却没来找她。 他若是高中,以贾府的门第,她怕是连入门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她又怎么能盼他不中呢? … … 三月七日中午,军机处内中午吃饭时间,军机大臣、章京、书吏们纷纷从文渊阁、直诰敕房中出来,经过月门,往角落里的一处庭院而去。 军机处中为了防止火灾,禁止做饭,所有人都需要外出吃饭。大学士亦不例外。 朝廷揆谢大学士和军机章京王子腾安步当车的往“食堂”走去,一边边走,一边说着话。旁人都很识趣的绕开,或者缀后。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一身绯袍,老者模样,笑着道:“安世,再过一日,会试结果就要出来了。” 王子腾有点莫名其妙,平稳而毫无营养的答道:“是啊。刘枢臣为国选材,辛苦了这大半个月了。” 谢旋微微一笑,道:“刘临川倒是好运气。我听闻这一科有不少有才气的士子。哦?令外甥今科也参加了会试?” 时人喜欢以籍贯称呼宰辅。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籍贯江西临川。明朝才子汤显祖便是临川人。因而,刘大学士也被人称刘临川。正如谢大学士被称为谢福清。 在文官体系当中,老师和弟子的关系,属于极其牢固的关系。天地君亲师。会试座师和士子之间,便是这种关系。所以,谢大学士会开玩笑的说刘大学士好运气。 “是的。”王子腾倒不惊讶谢旋知道贾环的名字,贾环的名字早就在宰辅大臣见传过。不是以诗词之名,而是当年他营救他的老师张安博的事情。 谢旋笑一笑,道:“他还不满十三岁吧?年纪有点小啊!”说着,话题一转,“天子经筵日讲官空缺,我打算推荐翰林院侍讲蔡宜。” 国朝的翰林、庶吉士虽然没有明朝时的“储相”之称,但作为士林华选、天子近臣,地位还是非常高的。而经筵日讲官,则是距离天子更近一步。 天子上课学习有经筵日讲。主要由翰林、詹事等出任讲官。经筵逢二、八进行,由殿阁大学士、朝廷九卿、翰林词臣、科道代表和勋贵代表出席侍讲,非常隆重。 由此可见经筵日讲官地位。实际是为帝王师。 王子腾愣了下,随即有些明白了,拱手道:“谢揆。” 如果说,一位殿阁大学士要影响乡试结果,那是相当有难度的。但是,一名大学士想要影响会试的结果,还是有可能的。所以,很多有关系的读书人是把乡试视为科举的生死关。 而如果一位大学士想要阻止某个士子登第,这个可能有多大?谢大学士用他的行动表明:百分之百。 … … 傍晚散衙后,王子腾回到府中,与妻子何夫人一起用晚膳,饭后喝茶时,随口说起这件事。 夜色笼罩在屋舍、庭院、街巷中。屋里点着灯。 何夫人有点奇怪丈夫清闲,问道:“老爷近日不忙?” 王子腾坐在椅子上,吃着茶,道:“近日国家伦才大典,朝廷都以此事为中心。”停顿了一下,道:“贾府的环哥儿今科也下场了。他这次有点难。” 对于贾环被压制这一科,他的态度是:乐见其成。毕竟,一个桀骜不驯,颇有逐渐的外甥,并不被他掌握。但,顾忌到宫中贵妃的脸面,以及他在四大家族的地位,敲打可以,若是毁掉贾环的前程则绝对不行。 谢大学士任大学士有十二年,深得今上信任,在朝廷中根基牢固,他要驳贵妃的面子,贵妃恐怕也是无可奈何。此次出手,他心里并没有特别的不舒服。 谢大学士补偿给他的利益太丰厚。 何夫人不以为意的笑道:“嗳哟,老爷,他才多大点?不中不是很正常吗?我听人说,宫里的贵妃夸奖他有公卿之才,这说的是以后呢。” 王子腾笑了笑,喝着茶,没说话。 消息,随即在不经意间传出去。随后,王家、史家、薛家、贾家的子弟都知道了。 … … 周承明制,太子居于东宫。通常,也会用东宫来指代太子。 三月七日晚上,东宫某处宫殿中,灯光明亮,一身明黄色服饰的男子正在灯下读书。 宫殿中,焚烧着檀香,香味袅绕。四周寂静无声。 只有一名老太监在太子面前服侍。平常记载太子起居的太监并不在此。 “如何?” “都办妥了。” 太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老太监便退了出去。他知道太子为何恨贾家那小子。一年数十万银子的生意说断就断,谁不恨? 据说,太子妃都对那边儿有意见。 … … 贡院里灯火通明,三月八日清晨或者上午放榜,三月七日晚上,贡院里的考官们都是熬通宵。 距离城东南贡院不远处的教坊司中,更是喧闹非凡。名妓晓雪的绣楼中,七八名勋贵子弟大呼小叫,兴高采烈的说着话。除了晓雪,还有几名姑娘陪着吃酒。 酒桌摆在了临窗的位置。仲春的夜晚,舒适、惬意,暖风吹拂进来。今晚请客吃酒的是王家的大公子王承嗣,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人都在。 王承嗣三十多岁的人,他在正月里憋着一口气要给贾环一个难堪,但是最终贾环和他父亲相谈甚欢,这让王大公子心里如何肯服气?而今,他却是等到一个嘲讽贾环的机会。 王承嗣举杯道:“各位兄弟,今天我们在此宴饮,等待着会试的结果。我已经安排妥当,贡院那里的结果出来后就会送来。来,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干杯!哈哈。” 众人轰然举杯,饮胜。其中,薛蟠薛大傻子的声音叫的最大。薛姨妈对他说的话,他都当耳边风。 说是预祝贾环高中,具体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啊?舅老爷明确的说了:贾环会试考不中。他们聚集在此,就是一边喝花酒,一边等着看贾环出丑。 至于,贾家的子弟,都是贾环的支持者,消息传过去就行。是没有人会自讨没趣去通知贾琏等人来喝花酒的。 会试结果出榜的流程是这样的,由贡院里讲结果写出来,送到礼部,加盖礼部大印,然后张贴在礼部外。礼部外公布的时间一般在清晨或者上午。 看榜的人都会云集在礼部外。 但是,这是正常的流程,还有不正常的流程。因为,清晨就要用,贡院里面实际上从半夜三更就开始写榜了。 半夜时,所有的考官,监考官汇聚在贡院的大堂中,届时,会把所有取中试卷的眷卷和原卷都搬到大堂上。然后按照试卷名次,一一拆开糊名、核对。校对后,由书手将名字些在会试榜上。 拆开一个名字,核对一遍试卷,再往会试榜上写一个名字。这样的流程当然快不了,这是一通宵的事。然后,就有些人能够在名字写上榜之后,将消息传递出贡院来。以此换取银钱。 王承嗣是京师土著,他还不清楚这里面的门道?和贡院那边的地头蛇接洽上,等着以最快的度,提前知道消息。 “喝!” 王承嗣带着四大家族的年轻子弟,举杯共饮,兴致勃勃。身边的美人们早就是衣衫凌乱。酒桌上,美酒佳肴陈列。 夜色之中,贡院里已经开始填榜了。惯例是从最后一名开始。消息在小半个时辰内传到王承嗣等人所在燕然馆。有人扯着嗓子在楼下喊,“喜报,喜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麻痹的,怎么会是赵胖子?有黑幕。绝对有黑幕。那小子会试前天天斗鸡走狗,怎么可能中?”有人大骂道。都是勋贵子弟,傻子都知道贾史王薛四家和汝阳侯那边不对付。 薛蟠失望的晃晃脑袋,他才不管那么多,对王承嗣举起酒杯,“大表哥,我们喝一杯!” 王承嗣沉着脸点点头,“文起,不要着急,这才开始。” 因为,贾环是属于北直隶的考生。王承嗣吩咐贡院那边的人只将北直隶的中式的消息传递过来。又过了许久,又有人在楼底下扯着喉咙喊,“喜报,喜报,第二百三十六名,北直隶宛平罗向阳。” 燕然馆的二楼,顿时一阵欢呼声。 王承嗣春风满面,站起来,邀饮,大笑道:“来,来,来,诸位,让我们预祝环哥儿高中!” 王伟、史盛、史智,薛蟠大笑着举杯。都两百多名了。每过去一个排名,贾环那小子取中的可能性就越低一分。 他们如何不喜? … … 众所周知,古代的信息传递是非常困难、缓慢的。比如,王承嗣等人在本司胡同里的燕然馆喝花酒等消息,在贡院里的榜单添写出来的第一时间,他们就知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居住在京城的约3千多名举人、考生就知道了结果。事实上,京城里和王承嗣一样想要提前知道结果的人不少,都花了钱的。但结果对大部分考生而言,还是秘密。 按照会试结果的潜规则,在贡院打开,结果往礼部送去去,里面的快腿报喜人就已经往士子们居住的地方去报喜,提前讨取赏钱。 因而,看会试的结果,有两种方式。第一种,就是等在住处。只要中了,一定会有报子前来报喜。他们是吃这碗饭的。第二种,在礼部外等候着。张榜出来,挤进去看就是了。 三月初八,晨光熹微。二月客栈的大厅中,6续的有士子起床,前来等候着。掌柜的赶紧安排小儿上米粥、包子、馒头、油条、鸡蛋、茶水等早点。 大师兄公孙亮顶着一对黑眼圈,患得患失的在大厅中来回踱步。此时,逐渐的汇聚在二月客栈的有几十人。二月客栈这边住了有十几名举人,主要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其余独居、散居的士子都往这里汇聚。 罗向阳、石赋、上官昶、黄冈士子萧梦祯等人都在场。众人都是在二月客栈这里等候。而没有前往礼部看榜。 约早上六点时分左右,第一批的报子呼啸着往这边而过。应试的考生,基本住在城东贡院、棋盘街这附近一块。消息随即传来,第三百名北直隶宛平赵星辰。 开始了!客栈内的气氛渐渐的紧张起来。 石赋对乡试的同年们吐糟道:“赵星辰怎么可能上榜?”雍治十年北直隶乡试,石赋考取亚元。但雍治十一年的春闱大比,有许多同年已经考中。 比如,曾经不被人看好的老举人北直隶乡试解元许轩,当年他勇夺状元。所以,今年这一科,同年并不多。 再接着又有消息传来:第二百四十二名,河北鹿邑朱鸿飞。还是无关人等。客栈的几十名考生在期待之后,又放松下来,接着继续紧张。 公孙亮和罗向阳对视了一眼,难掩惊奇。这不就是他们从书院出前在镇上碰到那位殴打同乡童生的壮实举人吗?随即,两人又反应过来,“子玉呢?” 贾环此时,并不在客栈大厅中。 公孙亮苦笑一声,“别是太紧张,不想出来罢。嗨…”贾环坚强的意志,他当然是知道的。但他同样知道这一场会试对贾环的压力。只能胜,不许败。换做他,他现在只怕还要紧张三分。 罗向阳亦是苦笑,“大师兄,我也紧张的很。”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报喜:“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罗讳向阳,高中乙卯会试第二百三十六名!” 罗向阳当即就呆住。脸上的苦笑表情还没收敛,就这么定格。 “好!”当下客栈里的考生们一起喝彩,都向罗向阳拱手道喜:“恭喜,恭喜,”这是开门红。 罗向阳还勉强保持着风度,但是脸上的笑容很僵硬。公孙亮用力的拍拍罗向阳的肩膀,深深的吸一口气。应该快到了。 萧梦祯胖脸上很落寞,摇摇的拱手道:“恭喜罗兄。”论名气,他还再罗向阳之上,为何他的喜报还没有到?在这一瞬间,萧梦祯已经忘记,越是考得好,报喜的消息应该越是后来。 看榜,等待结果,就是这样的紧张、刺激。 二月客栈里,第一个消息传来的喧嚣过后,又慢慢的安静下来。堂中没有喧闹,没有大呼小叫,众考生三三两两的,或坐着,或站着,或小声议论,期盼的看着客栈外。 第四百三十章 结果 天色渐渐的亮了,朝阳在地平线上跃起。京城,这座巨城,慢慢的恢复着活力。 报喜的报子们抓紧时间向士子们所聚集的各处客栈、茶馆、各省的会馆、青楼、酒楼中报喜。 二月客栈中,在一阵的平静之后,又迎来报子,这一次是湖广的一名士子中了。 中式的士子得意的大笑。四周,恭喜声一片。在此时,中式的人如何能不宣泄自己的喜悦之情? 在客栈的恭喜声还没有落下时,客栈门外又传来一名报子的大叫声,“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密云老爷公孙讳亮,高中乙卯会试第一百九十七名。” “好。” 听到中式的消息,公孙亮这样旷达的人,都忍不住用力的拍了下桌子,“嚯”的站起来,纵情的大笑。哈哈,哈哈。 白首为功名!白首为功名!他自小读书,终于是在今天将这科举之路走到尽头,打通。 和公孙亮相熟的上官昶愕然的看着眼前有些陌生的青年,这是高兴坏了啊,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恭喜道:“公孙兄,恭喜中式。”他还要等接下来的消息。 罗向阳知道什么情况,心里为好友感到高兴。要说科举之难,大师兄是品尝过其中的酸甜苦辣。拱手道:“公孙师兄,恭喜中式。” 二月客栈的大厅中,又是一片恭喜之声。来自湖广、北直隶、河北几地纷纷出言恭贺。 拿赏钱、喜钱打发走报子,客栈里又慢慢的恢复平静,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陆续、交替的上演着中式后的热闹、安静,人生的喜乐、悲伤。 汇聚在二月客栈里的举人约有五十多人。中式举人在截止第十名时,一共中了有十二人。南直隶、北直隶向来是国朝的科举强地。 “福建候官翁宗道,第十名。”这是隔壁二十米外的客栈传回来的消息。 二月客栈内,渐渐的安静下来。不少士子都是黯然的离开,或者回到客栈后面休息。在场的士子,名气最大的是黄冈萧梦祯。但是,他的名字到现在还没出现。 希望不大了。 坐在大厅八仙桌板凳边的萧梦祯手已经抖起来。胖乎乎的脸上是近乎绝望,又带着一线说不明的希望。 公孙亮和罗向阳还没有走,两人喜悦之余,脸色微微的沉下来。因为,贾环的名字还没有出现。 罗向阳担忧的道:“大师兄,这…” 他们三个人的经义水平是差不多的。这些天,他们在书院里切磋经义、文章,心里都是有数的。甚至因为子玉去江南跟着山长学习了一年多,反倒还要强一些。但是,子玉的文章再强,也不可能多出这一百多名去,现在只剩下前九名的名字未曾揭晓。 希望,非常的渺茫了。 而贾环是他们书院体系的核心人物,执掌牛耳。若是不中,这个体系还能稳的住吗? 公孙亮艰涩的吞了口口水,道:“长文,要是子玉今科不中,他的处境会很难。” 他很清楚贾环的情况。贾环的崛起,向前,势必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而今科不中式,那反馈回来的压力会令人崩溃。 罗向阳回头看了看客栈后面,贾环还在后面没有出来。压住了心里去找贾环的冲动,和公孙亮相对着长叹一口气,一筹莫展。连他们自己中式的喜悦,都冲淡不少。 … … 二月客栈隔壁不远的一间客栈中,数十名士子纷纷向拿下第十名的翁宗道贺喜。 这个名次,已经非常高,具备冲击状元的资格。 “翁兄,恭喜,恭喜。” “兆震,咱们闽省的士子就看你了。闽省已经多年没有出过状元了。” “是极。是极。” 翁宗道二十六岁的年纪,神态谦和的一一回应好友、同乡、同年们的善意,拱手道:“多谢诸位朋友。殿试,在下勉力而为。” 性格再谦和的人,在中式之时,都忍不住神采飞扬啊!此时,是人生最为辉煌、难忘的一幕。 周围一片加好、加油声。子曰:当仁不让于师。 这时,有消息灵通的人士打听到最新的消息,赶紧过来说道:“第七名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第三名,江西永丰范锡爵,第二名南直隶宜兴周慎行。” 这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中,有哪些出名的,哪些经义文章过硬的,其实很多人心中有数。当然,心里未必服气。文无第一。 听着最新的结果,翁宗道奇怪的道:“宜兴周玉绳只得第二?那何人是会元?” 有人附和道:“是啊。周玉绳、唐元徽,范元驭与翁兄齐名,竟然都不是会元。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会元会是何人?” 这事确实很令人感到惊讶。几个考前的大热门竟然都没有不是会元! … … 在京城中的目光都投向今天出来的会试的结果时,贾府里也不例外。 清晨的晨光中,薛宝钗早早的就起来,梳洗,装扮,一反常态的在自己的屋中缓缓踱步、安静的徘徊。 莺儿看着自家姑娘的反应,想笑又不敢笑。这可不是顽的。姑娘的心思,她如何不明白,说出来姑娘可是要恼的。 三爷在京城里参加会试,会试完之后,只派人回府传了几句话,言道:考试已完,十日后出结果。姑娘这里是如意来说的。今天便是放榜的日子。 三爷要是中了,金榜题名,必定会在年内与姑娘完婚。姑娘心里这时必定是:因为关心三爷而担心,同时也为婚事而焦虑。 三爷,风流才子的名声,早就府里传遍。 香菱静静的站在房间的椅子边,明净、温柔的少女,看着宝钗的背影,忽而开口道:“姑娘,三爷一定能中的。那些人是见不得三爷好。” 昨晚深夜,薛大爷进来说,说舅老爷亲口说三爷中不了,然后便外出喝酒。很多人都信了,她不信。 香菱是有些呆的。但是呆香菱说出来的话,在此时反倒更令人有些信服啊。 兴许是受香菱的话的感染,薛宝钗禁不住抿嘴轻笑,有着明雅,秀丽的少女神韵,点点头,轻声道:“嗯。” … … 贾母上房处,黛玉房中。天色已经大亮,忧心了一晚上没睡的黛玉在凌晨时才合眼,略睡了一会就起来。 紫鹃帮黛玉梳着秀发。菱花镜中,黛玉脸颊微红,看着气色不佳。紫鹃埋怨道:“我叫姑娘昨晚早些歇息,姑娘偏不听。你看,这下可好?别又像往年那样病了。去年回来还没病过呢。” 黛玉细声道:“好姐姐,那里一下子就会病?我睡不着能如何?”昨晚宝姐姐派人来说:舅老爷亲口说环哥中不了,她心里急着。 袭人拿了药材炖的鸡汤进来。黛玉在金陵怎么个护理流程,她们这些丫鬟都是清楚的。有三爷撑着,姑娘这里的汤药、食材,都是往望月居那边拿。 黛玉喝了鸡汤,起身道:“我去老太太跟前。”若是有结果,府里定然是老太太那里最先得知。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王熙凤清晨起来,见贾琏不在家,问平儿,“我们那位爷呢?” 平儿道:“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礼部替三爷看榜。”其实,是躲事。三爷要是不中,这府里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昨晚就有消息传进府里来了。 王熙凤若有所思的托着香腮笑一笑,“嗯。”吃过早饭后,照常出门处理贾府内宅事务。脑子里琢磨着一套套的说辞。 … … 贾母上房处,宝玉房中。 贾宝玉起了个早,媚人和茜雪服侍着他穿衣服。宝玉昨天睡的早,没听到府里的消息,媚人便说了一遍,给宝玉打着辫子,道:“环三爷中不中,其实和二爷不相干呢。” 贾宝玉冷笑道:“环老三那个黑心的不中最好。省得他天天在府里嚣张跋扈。哼,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 … 贾府里有人担忧,有人欢喜,有人高兴,有人发愁。这些都只是京城里关注会试结果的一部分。 在礼部衙门前的会试结果张榜贴出来,人潮如涌的挤在榜前,更是上演出种种人生大剧。 二月客栈中,气氛有些萧瑟、凋零。不少士子都已经纷纷散去,皇榜不中,无脸见人。客厅中,胖胖的萧梦祯已经哭出来。无人劝他。科场之疼,只有自己才有体会啊! 这时,外头一个报子高叫着跑进来,“喜报,喜报。捷报北直隶宛平老爷贾讳环,高中乙卯会试第一名。” “啊…” “什么?” “好!” 在一瞬间,各种语气词,惊叹词在二月客栈的大厅轰然爆发开来,就像是一潭平静的水面突然的涌起三丈高的巨浪般,令人震惊,赞叹。 会元,竟然是会元!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公孙亮,他激动的大声喊了一句“好!”心里不断的念叨道:贾师弟,你牛逼大了啊! 接下来,还留下来的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都是纷纷鼓掌、叫好、喝彩,此起彼伏,声音犹如雷鸣,响彻二月客栈。 报子一脸的茫然,看了一圈,貌似贾会元不在场。罗向阳苦笑一声,拿喜钱给报子,“拿着吧。贾会元在屋里。” 公孙亮带着一干人等,兴冲冲的往客栈后面快步走去,跨过门槛,兴奋的高声叫道:“贾师弟,快出来。贾师弟,你是会元!” 与此同时,礼部外的八字墙上,会试结果已经张贴出来。所有人都看到榜上头名,工工整整的写着两个字:贾环! 会元贾环。 第四百三十一章 会元 二月客栈的轰动,让距离不远的、翁宗道等人汇聚的客栈里的士子纷纷瞩目,显然会元在那边。 一会儿,消息传过来,北直隶宛平贾环取中会元。 客栈中一片哗然。 “怎么会是他?” “这怎么可能?” “嗨,竟然是贾子玉会试夺魁。” 贾环贾子玉,天下的读书人谁没听过他的名声?本朝的诗词名家。这是诗词造诣可以比肩明朝前后七子的人物。天下闻名的神童。然而,诗词和文章,这是两个领域的事情啊! 汇聚在翁宗道身边的一堆士子都有点蒙圈。太出乎意料。 翁宗道失神了一会,失笑道:“真是没想到。没想到。诸位,可愿随我一到去恭贺新鲜出炉的会元?” 当下就有人道:“同去,同去。” 距离不远,不过几十米开外而已,愿意去的人不少。会元,国朝科举兴盛后,从未掉出过前十。最差也是二甲前七,妥妥的庶吉士。 当然,没有中式的举人是不会去的。伤心都来不及,那会有心情搞交际? … … 二月客栈后面幽静的小院中,贾环头天晚上喝了酒,一梦好觉睡到天明。他笃定他可以通过会试,成为中式举人,索性便喝了点小酒,好好睡觉。 考生通过礼部会试后,不叫贡士,那是贵大清的土鳖叫法。我大明的叫法是:中式举人。周随明制。 贾环刚刚起来套好外面的直裰,擦了把脸,就听到大师兄公孙亮的喊声:贾师弟,你是会元! 会元! 贾环脑子嗡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袭来。手里的毛巾落在水盆里。然后,水盆被他的手打了下,就这么落在地面上,“咣当”一声,溅了一地的水。 公孙亮带着十几名士子,掌柜,伙计进来,刚好看到贾环这幅狼狈的模样。 贾环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啊!当年高考查分都没这样失态啊!然而,太出乎意料。确实是太高兴了。以他雍治7年冬来到红楼世界里,直到现在,他才可以说,是真正的、稍微的可以松口气了。 周朝科举的事情,他自是都了解的清楚。除了开国定鼎后的一段时间内,科举不规范外,等到世宗朝时,会元从来没有在殿试上落出十名开外。 因为,会元是会试主考官点的第一名,殿试上,皇帝也要给大学士们面子。会员最低的名次是二甲第七,这个名次足以保证他馆选进入翰林院。也就是:庶吉士。 翰林词臣是士林华选,天子近臣,清流中的清流,纵然没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不能称为储相,但是其政治地位,也绝非一般官员可比。 他这一场辛苦、奋斗,到此时,总算是拿到一个不错的结果。而成为庶吉士,他在贾府的话语权将得到增强,他执掌贾府的阻力会变的很小,他在雍治十三年拿到话语权,带领贾家规避命运的航道,成功率大增。 如此,如何能不激动、兴奋、开心?如何能不觉得可以喘口气,歇息歇息? 纵然他意志如铁,但谁不喜欢过平静、安逸、富足、体面的生活? “贾师弟,哈哈,哈哈,恭喜,恭喜!”贾师弟一看就是高兴得傻了,公孙亮用力的拍着贾环的肩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由衷的感到高兴。 罗向阳等人纷纷向贾环道贺。石赋、上官昶此时已经离开。而等到最后,当会元揭开是贾环时,萧梦祯反到停止了哭泣,跟着众人进来向贾环贺喜一声。 无数的赞誉、贺喜声扑面而来,贾环以一种失神的状态应酬着,直到翁宗道等人过来道喜,他的状态依旧是如此,嘴里道:“谢谢,谢谢。”眼神难有焦距。 翁宗道懂这个少年此时的心情,谦和的笑一笑,向四周做个团揖,道:“后天晚在下在醉仙楼做东,请贾会元和诸位同年一定要到场。” 定下了邀约,这才告辞离开。 一番热闹后,众人散去。只留公孙亮、罗向阳还在贾环屋里。此时,距离贾环得知自己是会元的消息过去大半时辰,贾环的心神才稍微好一点,吐出一口气,道:“大师兄,罗君子,我们一起去礼部看榜。” 公孙亮坐在椅子上自顾的喝着茶,大笑道:“贾师弟,名次都已经出来,断然不可能出错,还去礼部干什么?倒是你趁着神智恢复,赶紧写诗。” 这话打趣的罗向阳,贾环都笑起来。神智不清算什么?当年范进中举都疯了,挨了一巴掌才清醒过来。 贾环笑道:“我这会那有什么精神作诗?无非是,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再有,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或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确实没作诗的精神。他还在想,怎么就中了会元?过会试,他是有把握的。真当他这几年的书白读了吗?拿到首题还过不了,那就太差劲了。他心中略微有一个猜测。当然,心里的猜测并不影响他此时的心情。 “哈哈。”公孙亮和罗向阳都是大笑。子玉,这是高兴坏了。很难得见他如此。子玉兴致正好,他们何必扫兴? 两人起身,陪着贾环一起出了二月客栈,往正阳门附近的礼部而去。 … … 贾环三人一起出门时,贾环的两个长随钱槐、胡小四正在飞快的往这里赶来。 会试的结果已经传到贾府中。贾府上下震动,连忙将两人给派出来跟着贾环。现在当然不可能催贾环回府。环三爷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贾环这些年参加科举考试,从来不要长随跟着。他不喜欢将他的考试和贾府挂钩起来,徒费精神,他更愿意和同学在一起。说到底,是他心中对贾府并没有归属感。 “快!快!”胡小四一边跑,一边催着同伴钱槐,时不时的还抽空像傻子一样的大笑,“哈哈,哈哈。” 惹的路人围观。 钱槐猛翻白眼,在温暖的春日中,快速的往二月客栈赶去。 … … 在正阳们附近的礼部外,当会榜贴出来时,人头汹涌,声浪嘈杂。 而人群外,一棵绿意盎然的柳树下,贾琏锦衣玉袍,手拿折扇,正慢慢悠悠的派心腹小厮兴儿、昭儿,往里头挤进去看榜。 昨晚,就得知消息环哥儿中不了。他来这里虚应故事。免得看府里的一些丑态。他琏二爷是个讲究人。 过了一会,就见兴儿狂喜的从里面挤出来,“二爷,二爷,中了,中了,大喜,大喜。” 贾琏一脸的懵逼,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中了?” 兴儿刚从人群里挤出来,气喘吁吁,扶着膝盖,道:“三爷中了。三爷是会试第一名。” 贾琏愣了半响,知道昭儿也挤出来,确认这个消息,这才吐一个字,“草。”随后,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玛德,快去,快去,通知府里。你们都去。” 说完,又是一阵“放荡”的大笑。惹得路过的士子看过来。一人道:“未请教这位兄台是?” 兴儿、昭儿两人已经去牵马,准备往贾府里赶去报信。 贾琏也不管面前的士子是什么意思,拱手一礼,道:“在下的兄弟贾环,恭居今科会试头名。”语气,自然而然的有一些傲然。 那士子愣了下,随即道喜一声,“恭喜”。旁边又听到贾会元的哥哥在此,又有一些人过来攀谈。贾环还没到礼部前,贾琏倒是先享受了一把会元哥哥的待遇。 这是会元啊!虽说不是状元,不用说什么文曲星下凡,但会元也是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 … … 贾府里的消息,并不是贾琏通知的。他得知消息太晚了。消息是薛蟠带回贾府的。 时间倒回一段时间。当天晚上,王承嗣在本司胡同的燕然馆请客,请王伟、史盛、史智兄弟,薛蟠等四大家族的子弟喝花酒,看贾环的笑话。 每当报子前来汇报一次北直隶考生中式的信息,王承嗣、薛蟠等人都是大声欢呼。因为,名次越高,这就意味着贾环中式的概率越低。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天明时分,有人在楼下喊道:“喜报,喜报,第一名,北直隶宛平贾环。” 然后,名妓晓雪姑娘的绣楼二楼中,就是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用网络语言可以这样描述:三月初八的清晨,有一种日了狗般的感觉笼罩在王承嗣、薛蟠等人的身上。数不清的***在众人的心头呼啸而过,留下的是,蛋疼和忧伤。 足足有好几秒,没有一个人说话。随后,各种咒骂、不相信、气愤的话语喷出来。绣楼中的气氛,仿佛火药给点燃,爆炸了一样。 一旁陪客的晓雪姑娘莫名其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坐着的都是贾先生的仇人呢!但貌似,都是贾先生的表兄吧? 王承嗣愤怒的将桌子一掀,“玛德,还吃个毛。都回去。”这脸丢大发了! 会过帐,王家、史家、薛家的子弟气急败坏、灰溜溜的离开。王承嗣让薛蟠将消息带回贾府里去。 玛德,会元呢!这份量,他还是掂量的清楚。 … … 其实,在燕然馆的众人听到消息的早一刻,贡院至公堂的大堂里,主考官刘飞白、方望,以及各阅卷的房官,看着拆开弥封的卷子,一脸的震惊。都有些蒙圈。 因为,会元的试卷拆开来,竟然是贾环写的卷子。这…,让人情何以堪? 之前几日,梅翰林力主黜落一份答的诗经题的试卷,众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不想本朝的神童贾环在今科会试过关。对此,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默许。 然而,此时… 书吏、杂役们都看着官员们,等着他们的决定。明烛在从大厅外透进来的晨光中跳跃了一下,闪现着各种神情不一的脸。方宗师的脸上带着压不住的笑容。 胡侍郎仗着资格老,从刘飞白手中要来试卷,再次核对,一扫卷面,难掩震惊。 除了受到众多考官一致好评的第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破题一句,就足以胜过今科3千考生: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下面也写的花团锦簇。 这样的文章不给好评,不给圈,根本说不过去。刘大学士当时就是赞不绝口,力推第一。 而让胡侍郎头皮发麻的是下面。众所周知,会试第一场考7道题目,最看中第一题的八股。7道题目中,三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五经是士子的“选修课”: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每个士子治其中的一经,谓之本经。 在场所有考官都知道贾环治《诗经》。然而,这份卷子中,全部答的是《春秋》题。 贾环的老师,闻道书院的山长,天下名儒,张安博,治春秋。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三千人中第一仙 会试的结果,在春光融融的上午里传遍整个京城。如同绚烂的烟花般绽放,夺目无比。就如同高考一样,此时,京城是属于读书人的。 士子们的欢呼、失落,都在礼部门前、客栈里、酒楼、茶馆、青楼、会馆中呈现。 贡院里的考官们各自回府;宫中、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翰林院、五军都督府等衙门里关注、议论、点评; 贾环与公孙亮、罗向阳一起到在礼部门前看榜。此前,在柳树下接受恭维的贾琏已经返回贾府。二月客栈里,钱槐、胡小四两人一人等候,一人到礼部来找贾环。 贾府中,不管内心里怎么想,此时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毫无疑问,宁荣街口可以准备再树一座进士牌坊了,夸耀人前:诗礼簪缨之族,并非虚词。 一幕幕的画卷在京城中展现。仿佛一曲乐曲演奏到高--潮,正在将这种影响力扩散开来。 通政司署衙,贾政坐在自己的公房中,一个上午都在不间断的接受同僚、下属进来道贺。但凡自认有点脸面的老吏,佐2官都前来向政老爹贺喜。这是贾政第二次享受到众人追捧的感觉。第一次是贾元春封贵妃时。 公房中正热闹时,一名小吏从外面进来,笑着行礼,“贾大人,恭喜、恭喜。俞纳言请贾大人过去一趟,有事相询。” 纳言是通政使的别称。俞纳言便是外朝九卿之一、通政司通政使(正三品)俞子澄。凡朝廷大政、大狱及会推文武大臣,通政使皆参与讨论。 贾政对屋里还坐在喝茶、说着喜庆话的刘知事道:“俞大人相招,本官要出去一趟。” 来访的刘知事识趣的笑着起身,“贾大人自去办正事。下官改日再来听贾大人教诲。” 贾政和气的送走访客,跟着小吏出了公房,穿过大厅,往里面的走廊里走去,进了里面的一间上房。 通政使俞子澄正在屋子里喝茶,见贾政进来,起身相迎,礼节、面子给的十足,随和的道:“近日天子关注西域通商之事,陕边若有奏章报上来,存周多加留意。” 贾政微怔后,点头道:“是,俞大人。”政老爹气质儒雅,一副世家公子哥的范儿,但为官的风格,有点木纳。 俞子澄就是一笑,道:“我听闻令郎是今科会元。果真是人中之龙。礼部门前传回令郎诗作一,写的意气风,文字激扬。 诗曰: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政禁不住露出苦笑。他那个庶子性情是非常沉稳的,现在连“三千人中第一仙”,“月里嫦娥爱少年”这样的诗句都敢写出来,看来是中了会元,欢喜过头了。 贾政拱手道:“俞大人过誉了。小儿兴奋无状,失礼了。” 俞子澄哈哈一笑,宽慰道:“少年登科,理该写出这样锐气张扬的诗句。存周不可苛责。”心道:贾存周这个人颇为无趣。奈何他有好家世,好女儿,好儿子啊! 贾贵妃册封时,他作为文官,自是不会对贾政“趋炎附势”。那会坏名声的。但贾环中了会元,他恭喜贾政几句,却是没有任何问题。 俞子澄和贾政聊了一会,就让贾政出去了。 贾政出了俞通政使的房间,明亮、幽静的日光照射在回廊中,贾政一时间有些恍惚、感叹。通政使的示好,他能不明白?贾环那《及第后》在脑子里一字字的过了一遍,令他禁不住莞尔。 他读书不成,他儿子却考了全国第一。他心里难道不高兴么?只是,不善于表达。 … … 三月八日上午,世袭一等将军贾赦难得的出现在五军都督府里,与贾府交好的南安郡王、永昌驸马、庆国公、临安伯几人拉着贾赦要他请客吃酒、看戏。 都督府的小厅中,永昌驸马道:“恩候莫要推辞。贵府的环哥儿今科高中会元,将来前途无量。这顿酒,你肯定是躲不了的。我们要求不高,只在你府上请我们吃酒看戏就行。” 贾赦,字恩候。 话都说到这份上,贾赦还有什么话说?只得苦笑着应承下来,团团作揖,道:“好,等我那侄儿殿试完后,我和我二弟定会下帖子宴请诸位。” 等永昌驸马、南安郡王等人走后,贾赦的脸色逐渐的阴沉下来,恨声骂道:“他妈的!” 他昨晚听到消息说:舅老爷(王子腾)说贾环中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贾赦此时的心情极度的恶劣。 贾环连续的通过三关:缓和与王子腾的关系,得到贾元春的赏识,会试取中,这样的势头,让他都感觉压不住贾环了,这如何不让他恼怒呢? 他窥测的那笔银子(林黛玉家的)还没从贾环手里要过来! … … 皇城后--宫中,会试结果出来的冲击力要小得多。毕竟,这是两个不相干的体系。 但是,凤藻宫中,贾元春一早就派人出去留意着结果。 华美的宫殿中,宫娥、太监们都在陪着元妃等待。时值阳春三月,凤藻宫里的花园百花盛开,姹紫嫣红。 贾元春在廊檐下,弯腰给月季花浇着水。身穿月白色的宫装,花容月貌,光采照人。她此时正思绪飘飞,想起省亲别墅里美景,此时应当是落英缤纷,桃红柳绿吧?又想着贾环的会试。若是她的三弟成长起来,她肩头的担子也要轻些哟。 这时,大太监陈赋言快步从宫外进来,小跑着到元春面前,喜气洋洋的大叫道:“娘娘,大喜,大喜。贾三爷中了今科的会元。贾三爷还做了一诗。” 又拿抑扬顿挫的调子念道:“三千人中第一仙,花如罗绮柳如烟,时人勿讶登科早,月里嫦娥爱少年。” 贾元春愣了下,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随即,反应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快情绪冲上来,笑颜逐开,言简意赅的道:“赏!” … …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在礼部门前看榜,与同年、士子们笑谈了一回。贾环应景的丢了一诗出去。中午时,三人到醉仙楼里痛饮。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一番酒后,中式、会元的喜悦才算开始慢慢的在心底飘散、逸出。成为中式举人后,还有事情要做。他们的科举之路,还没有真正的收尾。 约定了明天上午一起去拜座师、房师后,贾环与两位好友道别,带着已经找来的长随钱槐、胡小四步行回贾府。 公孙亮、罗向阳则是回二月客栈休息。他们俩昨晚没睡好。这时倦意也涌上来了。 贾环本来的想法是,在殿试之前都不打算回贾府,因为,考试没有完。他不仅要过会试,拿到进士资格,还要在殿试上考一个好名次。回贾府只会分心。 然而,现在他中了会元,只要不作死,殿试答卷不太差,保底的成绩都有二甲第七名。他便改变了这个想法。毕竟,贾府中,还有为他牵肠挂肚的人:宝钗、黛玉、晴雯、如意… 还没到西街口,就看到自己家的侧门门口人头攒动,马车堵塞,鞭炮齐鸣。有府中子弟、来道喜的族人,亲朋好友等。 贾环带着长随绕到荣国府北街进望月居,管家元伯、自金陵跟随着来的军士们、另外两个长随蒋兴、归趣、族学里帮忙的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纷纷道喜。 贾环在前院里应酬了一番后,这才回到后院。晴雯、如意、彩霞早就在客厅里等着的,齐齐的屈身行福礼,贺喜道:“恭喜三爷得中会元!”十五六岁的三个大丫鬟,声音娇脆,容貌、气质各具特色。 晴雯穿着葱绿色的掐牙背心,灵巧、妩媚;如意穿着淡粉色的掐牙背心,清秀、娇美;彩霞是穿着暗红色的掐牙背心,白皙、丰盈。看着赏心悦目。 这一看就是商量好的。贾环禁不住笑起来,一手挽着晴雯、一手挽着如意,往卧室里走去,自嘲的道:“一大早知道结果后,全都是恭喜声,让我静一会罢!” 取中会元欣喜的情绪,再怎么高涨,在这时,都过去几个时辰,在心中慢慢的沉淀下来,只剩下喜悦之后的疲倦了。 当然,话是这么说,贾环还是精神头十足的陪着三个大丫鬟在屋里闲话,享受着她们的服侍:洗脸、吃茶。和自己的丫鬟说话自是很舒适、放松的状态。 正聊着时,外面小丫鬟来传话,“三爷,老爷派人来叫你去前头见他。” 贾环微微有些奇怪,政老爹今天下午不去署衙上班么?随即反应过来,八成是在家里待客。回来是看到一堆人来贾府里贺喜。“哦,我知道了,马上去。” 刚答应一声,就见身姿高挑的鸳鸯带着两个小丫鬟转进来,好笑的道:“嗳哟,我的三爷,你还坐的住?你刚回府,老太太、太太们就知道了。都在老太太屋里等着你过去呢” 贾政和贾母的“邀请”撞车了。 贾环知道这恰恰是他中会元之后贾府里应该有的姿态。意料之中!怎么选,不言自明。起身,笑道:“鸳鸯姐姐,我才回来没一会呢。走吧。”带着丫鬟,和鸳鸯一起,前往贾母上房处。 此时,贾母上房中,十分热闹。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何夫人、保龄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都在,正谈笑、闲聊,等着贾环过去。 当然,内眷们心情各不相同。 第四百三十三章 势压贾府 到贾母上房后,满屋子都是贵妇人,珠光宝气,金钗玉珮,体面的丫鬟、陪房们环侍在周围。 王熙凤正在屋里说笑,逗的贾母、薛姨妈等人笑。见到贾环进来,笑道:“嗳哟,环兄弟,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可就没词儿让老祖宗开心呢。可见老祖宗心中还是疼孙子多些。我们这些孙媳妇可怜的。” 贾母笑的缺牙都露出来,道:“好你个猴儿,当着这么多亲家太太的面编排我。我往日哪里不疼你了?”说着话,面带微笑的看向贾环。 气氛给王熙凤烘托的极其的融洽、和谐。 贾环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贾母、王夫人,对他的看法肯定还是存在的。但是,他中了会元,大势已成。双方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当然,现在主动维持和睦表象的是贾母和王夫人。这就是差别。“胜利”的天枰已经微妙的在向他倾斜。 贾环躬身给贾母、王夫人行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贾环的原则一向是能不跪就不跪。今天这个场合,也没人会来找他的碴。 贾母笑呵呵的点点头,满意的打量着贾环,道:“你中会元的事,府里都知道了。是你薛大哥带回来的消息。” 王夫人还是木纳的表情,“嗯”了一声,道:“先见过亲家太太们吧。” 四大家族的内眷,贾环基本都是见过的。年年都会去王子腾家里拜年。今天这儿,贾史王薛四家的内眷都是齐了。贾环依次的一一见过薛姨妈、何夫人等人,再转向王夫人,躬身一礼,“儿子见过姨娘。” 赵姨娘今天在场,就站在王夫人身后。今天这样的大场合,她也想参加。这时,兴奋的道:“好,好,环哥儿,好样的。哈哈。哈哈。”笑的声音有点尖锐、破嗓子。 赵姨娘是兴奋的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在场的丫鬟、陪房没有人会取笑她。何夫人、薛姨妈等人都是脸带笑容,很给面子。都知道她是贾环的生母。 贾母也不深究赵姨娘失礼会丢贾府的脸,从身边鸳鸯手中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茶。倒是,王夫人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深深的不满。随即,收敛了情绪。 贾环温和的笑一笑,对赵姨娘点点头,安抚着她激动的情绪。母凭子贵。他辛苦这一场读书,也不算白读。倒是要让政老爹赶紧升官,好给赵姨娘挣个朝廷诰命。 贾环这才转向贾母。 看着厅中的少年,贾母心生感慨,微笑着感叹道:“环哥儿,你读书,如今算有所成了。贾家日后若是能出一个九卿、大学士级别的高官,我即便现在死了,也有脸见贾家的列祖列宗咯。” 尤氏、凤姐、李纨几人忙附和,又劝贾母,“老太太欢喜归欢喜,不可说不吉利的话。” 何夫人、薛姨妈等人跟着劝贾母。 贾母从善如流,笑呵呵的拄着拐杖,道:“好,好。我不说。说喜事。太太亲自说罢。”她不好插手。 王夫人点头,看看薛姨妈,再看看贾环,平静的道:“环哥儿,你如今及第,殿试之后,你和宝姑娘的婚事,就可以看一个好日子了。” 这件婚事,是宫中贵妃作的媒。何夫人是操办人。今天,她来这里,就是和王夫人、薛姨妈说这件事。做个见证。史家的两个侯爷夫人也是见证。 一屋子人立即向贾环道喜。场面变得喧哗又热闹。“环哥儿,恭喜,恭喜。”,“恭喜,三爷。” 薛姨妈脸上带着笑,心里怎么想的,这就不好说了。不过,站在薛姨妈身后的香菱,唰的一下,明净、俏丽的脸蛋上变得绯红,滚烫的,如同火烧。 三爷和姑娘成亲,她肯定是要跟着过去的。一个多月前,给三爷看得低下头,心里那股难言的情绪又浮起来。燥的慌。 薛姨妈有时候来贾府里,喜欢带香菱。因为,香菱是好模样,好性情。 古时的婚姻,要三书六礼。流程怎么走,都是父母、长辈处理。贾环不管。他只知道他殿试之后,只要金榜题名,必定会和宝姐姐完婚。意料之中的事,但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以他沉稳的性格,内心里还是禁不住心潮起伏。 王熙凤看着贾环,咯咯娇笑道:“环兄弟,这可是喜上加喜的好事啊。”又道:“府里商量过了。园子里,往你望月居那边开了一个角门,一则是方便宝姑娘出入,二则是,你有空,可以去园子里逛逛,和姐姐妹妹说话。” 这又是一层隐性的福利待遇:允许贾环自由的出入大观园。除了宝玉,贾府的男子就几乎不进大观园。比如,贾琏就从不进去。倒不是男女之防,在贾府自家的内宅里走,哪里需要避讳什么? 而是因为,大观园是给元妃建的,元妃的谕令只有宝玉和姑娘们住进去。 这是表示贾府默许贾环可以享受大观园的美景(福利)。如今,只是差一个住处罢了。但联想到他若是和宝钗成亲,定然是住在蘅芜苑中。 贾环微笑着拱拱手,道:“谢凤嫂子。” 王凤姐就笑,“嗳哟,环兄弟,你和我这样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不是府里的媳妇呢?” 一屋子人就都大笑起来。正笑着,外头传话,宫里的元妃派太监来赏赐,贺喜三爷中会元。接着,又是一阵热闹。 … … 站在贾母身侧的鸳鸯心安的看着眼前和睦的场面,心中感慨无限:要是一直都这样和气该多好?但,她心里的理智提醒着她,这只是表象。 要知道,老太太前不久还和她抱怨:那年不也是?挑唆着,这人心啊…。后面没说出来的话,恐怕会很吓人。 老太太心里对三爷,还是有意见的。特别是一旦涉及宝二爷的事。只是,现在给压着了。 当然,由此可见三爷的厉害之处。 … … 贾母上房的正房外,彩霞没有跟着贾环进去,而是留在外面。正巧玉钏儿在外头暖阁里,两人坐在窗边说话。 玉钏儿笑嘻嘻的道:“嗳,我们的姨奶奶来了,我给您请安。” 彩霞俏脸一红,推了玉钏儿一把,嗔道:“就你会作怪。我哪里是什么姨奶奶?你说的那个在里头呢。” 玉钏儿咯咯娇笑。她知道彩霞是是她姐姐金钏儿和宝玉的事。 说笑了几句,彩霞悄悄的问道:“今早三爷中了会元的消息传回来,太太…”她是王夫人屋里出来的丫鬟,很清楚自家府里的太太对三爷的态度。 玉钏儿在彩霞耳边小声道:“太太什么反应,你猜不到啊?”她和彩霞关系很好。这事又不是机密的事。便说了。 彩霞听的就有点犯愁。 玉钏儿好笑的推彩霞一把,指指正出笑声的厅里,道:“要你操心什么呀?你家三爷厉害着呢。” 太太心里就算有不满又如何,还不是得压着?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 … 贾环从内宅里出来,又去外头的梦坡斋里见贾政。 贾政会客进来,脸上还带着些笑,见贾环已经等了一会,将书桌上的一块和田玉制作的玉佩给贾环,告诫道:“你这次考的不错。但,满招损,谦受益。以后,切记不可得意忘形,写那些肆意张扬的诗句。” 旁边倒茶进来的李十儿羡慕的看着那块玉佩,这是老爷的心爱之物,至少价值千金。如今,却是赏给三爷了。 贾环一阵无语。稳重归稳重,但是该得意的是不得意,这岂不是装逼装成了忍者神龟?这人生有什么意思? 当然,贾环也不会去反驳贾政。他没必要为这点小事,和贾政把关系搞僵,接过玉佩,拱手一礼,敷衍的道:“儿子记着了。” 贾环和贾政说了几句没有营养的话,便告辞出来。先去族学骆先生那里坐了坐。再回到府里,先给宝钗写了封书信,让晴雯帮他送到梨香院去。 封建礼法所限,他现在和宝姐姐根本没法见面。但,现在婚礼的日期都已经确定的,传两封书信,不算事吧? 之后,往大观园里而去。二月二十二日,黛玉、探春等人就都搬到大观园中去了。宝钗是在梨香院、蘅芜苑两头住。以住梨香院为主。 第四百三十四章 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按照红楼原书的描述,贾府修建大观园,是将薛姨妈、宝钗居住的梨香院包含进去。薛家众人移居贾环现在住的位置。梨香院用于给龄官等十二个小旦、戏班子居住、练习。 第十八回的原文是: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静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 而如今,贾环住在望月居没挪位置,贾府里并没有如梨香院这样合适的十来间,又朝北开着的门的院落给薛家等人居住,因而,大观园的西南角这里要少点地方。 戏班子都住在榆荫堂中。 贾环出望月居,绕行几步,才能从大观园向西开的角门进入。宝钗出入大观园,亦要走此路线。 下午时,大观园沐浴在午后的春光中。春天的气息弥漫在精美、别致的楼榭台阁、荷塘、园林里。园中景致,美不胜收。万紫千红、鸟语花香。 栊翠庵中,一名带修行的女尼在大殿中坐着下午的功课,梵音阵阵,木鱼敲响。大殿的牌匾则是元妃题写的:苦海慈航。 突然间,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的欢呼、鞭炮声。气质飘逸出尘的女尼微微蹙眉,停了功课,从蒲团上起来,问外头进来的小女尼,“什么事情,如此喧哗?” 女尼站起来后,就见她身姿高挑,穿着简朴、黑白相间色的道服,长如云,身段婀娜。容貌清纯秀美,气质纯净空灵。十八岁的年纪,在这美好的时光中,灿若春华。 小女尼明显佛心不够坚定,神情兴奋,雀跃的道:“妙玉法师,贾府里的三爷高中今科会元,宫中贵妃赏赐东西下来。他家里外头正在放鞭炮庆祝。好响亮的烟花。” 妙玉一甩衣袖,冷声道:“些许俗务,扰我清修。”转身回了自己的禅房。 … … 汇聚在潇湘馆中顽笑的宝钗、黛玉、宝玉、迎春、探春、惜春几人亦听到外面的鞭炮声。跟着各自姑娘的丫鬟都不解的看向外面。 黛玉坐在临窗的木椅上,嫣然浅笑,细声问紫鹃:“已经热闹过一阵子,怎么又放鞭炮?” 环哥高中会元的消息,她上午在老太太房里得知。当时,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愉悦之情从心底冲起来,到现在还弥漫不去,令她一天都是笑意涟涟。 “我去看看…”紫鹃笑着应了一声,去外面打探消息。 宝玉坐着看迎春、惜春下棋,看着窗边下一脸笑意、妩媚无端的林妹妹,心中很有些吃味。他如何不知道:林妹妹这是在为环老三感到高兴呢。 宝玉语气酸酸的道:“环哥儿太显摆了些。既便中了会元,又何必如此张扬?还写一什么‘三千人中第一仙’的句子。” 这话说的满屋子人都哄笑起来。某些意味太明显了。宝玉身份虽然尊贵,又受贾母、王夫人宠爱,但玩笑起来,并不会恼。 宝玉的两个大丫鬟媚人,茜雪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宝二爷这话说的!早上出门时还说:四书五经也没什么难的,等我日后去考个进士,看他羞不羞愧,敢不敢在我面前拿大? 这会环三爷中了会元,全天下读书人中的第一名,这话可收不回去呢。 宝钗拿着团扇,娴雅的轻笑着。额前的刘海,倍添她秀丽的神女神韵。她虽然坐在这里和姐妹顽笑,但心思早就不在这里。脑海里想着某个少年,为他感到高兴、自豪。钦佩他的成绩。想着他的神情、他的话… “我突然的想为宝姐姐吟诵一遍《蒹葭》。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宝姐姐,这里风大。我去江南前给你说要去两年多,如今我提前回来了。” “宝姐姐,我记着正月二十一是你十五岁生日。” 想着送给她十五岁生日的那副画作,惟肖惟妙。她的身影、容貌铭刻在他的脑海里。 想着画上的题跋:不离不弃,芳龄永继。雍治十三年正月作,贺宝姐姐及笄之年生辰。弟贾环。 不离不弃… 然而,按照礼法,未婚男女不可见面。她又如何能去见他呢?反倒不及颦儿方便。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刻难为情。 宝钗心中遐思。早上她哥哥将消息带回来时,她心中担忧的情绪全部释放,欢喜难言。 探春穿着一袭葱绿色的外衫,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等你中了会元,你就不这样想了。说不定,作出来的诗还要自得呢。” 迎春、惜春两人都是笑。 宝玉讪笑。他今天去族学里上学,但是骆先生等贾环中会元的消息传来,就勉励了同学一番,然后放假。他才有时间、空暇来园子里和姐妹们顽。只是,感觉不大合拍。但要他走,他是舍不得的。 黛玉现在心情极好,见宝玉酸溜溜的嫉妒环哥,明眸一转,狡黠的轻笑,清声道:“我倒是听说某人豪言日后取进士如探囊取物,却是有道四书题目要问上一问…” 黛玉说话,宝玉立即来了精神,道:“妹妹有什么问题,只管提出来,我近日读书,略有所得,正要实验一番。” 但黛玉的问题还没说出来时,就见紫鹃带着两个小丫鬟笑盈盈的从门外进来,满脸喜色,对宝钗道:“宝姑娘,大喜,大喜。” 说的一屋子人都满头雾水。 宝钗莞尔一笑,道:“环兄弟中会元,怎么你说我大喜,这有什么说道?” 紫鹃站在厅中,笑吟吟的环视一周,对府里的姑娘们道:“刚才的鞭炮是因为宫里的贵妃赏赐三爷东西,府里庆贺。我去打听消息,还有一事。太太在老太太屋里,和姨妈说,要将三爷和宝姑娘的成亲日子定下来。太太们都在老太太屋里做见证。” “呀…” 宝钗微怔,随即,白腻如玉的俏脸上顿时就布满红霞,美丽无端。心里,泛着涟漪。成亲的日子… 探春、迎春、惜春笑吟吟的向宝钗贺喜,“恭喜宝姐姐。确实是大喜。”丫鬟们跟着凑趣。宝姑娘素日凛然不可侵犯,令人敬重,但这大的喜事,在面前如何能不说一声恭喜? 宝钗敌不过一帮子人半恭喜半取笑,红霞如烧,明**人,起身告辞道:“不和你们顽笑了。我想起件事,先回家去。”说着,对黛玉点点头,带着一脸笑意的莺儿离开潇湘馆。 身后,一屋子人都是喜气洋洋。 只是,黛玉有些沉默。有些事,即便知道,可是陡然亲耳听说到,还是会觉得心口里疼。 宝玉郁闷的喝茶。没意思,很没意思。 … … 宝钗从潇湘馆出来,往西行,经秋爽斋(探春)再往北行,过稻香村(李纨),紫菱洲(迎春),再往西行,准备出西角门,绕行至梨香院。 一路上,春光明媚。三月初,仲春时节,风过树梢,落英缤纷。 莺儿跟在宝钗后面,主仆两人无话。宝钗一般是沉默寡言。莺儿忽而喊道:“姑娘。” 宝钗脑子里全是“成亲”的事,甜蜜而又羞涩,神思不属,根本没听到莺儿在喊她。 莺儿好笑又无奈的拉了下宝钗的裙角,“姑娘,三爷在前面呢…” 宝钗这才回过神,就见园中洁净的青砖大道上,一株绿叶轻舞的柳树下,一名身量颇高的少年,正含笑而立。唐巾直裰,气度沉稳。正是贾环。心里仿佛有火焰腾了一下,灼热难言。 贾环从角门绕进来,倒没想到正好遇到要出大观园的宝钗。他本以为宝钗在梨香院里。还让晴雯送信过去了。这真是意外。心里欣喜情绪浮起来。 因为,前面二十几米远的,端庄、娴雅,正娇羞,美丽无端的女子,将会是他的妻子。人生之快,无过如此。得中会元,再见“娇妻”。 贾环往前走了几步,道:“宝姐姐…”打完招呼后,突然现,有很多话要说,比如,感情,婚事,思念,想法,却又现一句话都无法说出口。 情之一字,又怎么能用只言片语表达的清? 宝钗明眸看着贾环的眼睛,千言万语,不过一眼诉清。再挪开看向旁边的园林,俏脸上红霞更盛,微微低头。 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 看着娴雅、明丽的神女变成娇羞、秀丽的女孩子,贾环突然明白过来,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不用说,其实就这么一起相对着站一会儿,便是极好的。在这春风沉醉的午后… 莺儿看的无语,往旁边站远了点。姑娘心里怎么想的她能不知道?相思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呆呆的香菱都知道。可见面,一句话都不曾说。 过了一会儿,贾环打破沉默,情绪轻快莫名,说道:“我以为姐姐在梨香院里,派晴雯给你送信了。” 宝钗轻声道:“恩。早上知道环兄弟中会元的消息,便到园子里来闲逛,刚才在潇湘馆和姐妹们顽笑。” 贾环笑着点头,指了指宝钗的额前,“头有点乱了。” 宝钗扭头回来看贾环,娴雅的轻笑一笑,玉指轻捋着秀,解释道:“啊…,刚才走的快了些,给风吹乱了。” 还要再聊时,这时,甬道上远远的走来几个婆子、丫鬟。宝钗心底的羞涩压过情意,语气略快的道:“我回去看你的信。你去见颦儿吧。”带着莺儿离开。 贾环目送宝钗远去的倩影,美丽动人。在阳光中,影子斜照。心中情绪难言:愧疚与释然混合,轻快与爱慕同在。 宝姐姐啊! … … 贾政的门生,顺天府通判(正六品)傅试在贾府里帮着贾政招待客人,至傍晚时,才回到家中。北城外的一座三进的小院。 到后院里,正巧妹妹傅秋芳在和他夫人说话,傅试一边喝茶一边感叹的对妹妹道:“我那老师家如今越的兴盛,环世兄中了会元。唉,我是想差了,早知道将你嫁给他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会元啊!贾府会不重视?据说,不久要和薛家的嫡女成亲。 傅秋芳年逾二十,才貌俱全,如今已经是老姑娘了,无语的道:“哥哥,我又并非嫁不出去?你只想着他家的权势、兴旺,不想要担多大的风险。如今他家里有贵妃,又再出一个这么厉害的读书人,这样的外戚能落的了好?” 史书上写的明明白白。 傅试一怔。 第四百三十五章 见与不见。 雍治十三年,三月八日之后,乙卯科会试的结果开始向京城外传去。而对于士子们来说,这并非科举的终点。还有定于三月二十三日的殿试。 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中式举人们首先要做的是拜座师、房师。然后,是结交同年。 初九的上午,贾环和公孙亮、罗向阳约好一起去拜会座师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刘飞白。 小时雍坊里刘府的侧门外,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是很正常的现象。乙卯科会试共录取300名举人。每个人都要来拜会座师,而且,有的人还不止来一趟,自然如此。 闻道书院的三人组一出现,立即就引得士子们瞩目。今科会元是天下闻名的神童贾环,不满十三岁,只看贾环那青涩的面庞,就知道是此人。 当下刷刷的目光看过来。一名尖嘴的士子出列,拱手道:“在下永丰范锡爵,见过三位同年。” 贾环三人回礼,“见过范同年。”公孙亮一身白衣,风姿翩翩,爽朗的笑道:“范兄名列第三,理当的老师看中,为何在此排队?” 公孙亮人物出众,温润如玉,说话坦率。范锡爵心中禁不住对闻道书院三人升起好感,又看看沉稳站着的贾环,倒没有像传闻中的那般志得意满啊。苦笑道:“你们去门官哪儿就知道。我昨日就来投贴,今天才得拜见老师。” 中式的三百名举人,大部分都属于官场新丁。这就像初到一个公司的新人一样,心中忐忑,需要开始拓展自己的人脉和关系网。而拜座师,就是组建关系网的第一步。 很多人来的比较早。贾环三人,昨天上午高兴了一回,中午喝酒,下午自然来不成。今天上午过来,不算早,也不算晚。并无什么差错。 公孙亮“哦”了一声。 三人在门外,对门官拱拱手,自保了家门,送上拜帖,“今科中式举人贾环前来拜访,不知道老大人是否有空?” 门官是名六十多岁的老者,笑眯-眯的看了看贾环,收下帖子,在手里的名册上填下贾环的名字,道:“前面拜访我家老爷的人数太多,老朽将贾朋友排在大后日上午。还请贾朋友到时候再过来。” 又对公孙亮、罗向阳道:“你二人明天下午就可过来。”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面面相觑,看那名册上确实密密麻麻的写着名字,但是三人同时来,为什么贾环要排到大后日去?这不是却别对待么? 人群中的士子,有些人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变了:刘大学士不待见新科会元啊!这又是为什么? 贾环三人结束和老门官的对话,转道一起去拜访副考官方望。 副考官在科场上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既不像主考官那样具有一锤定音的权力,也不像同考官那样负责各房的阅卷工作。这是二把手的通常处境。 贾环三人到方宗师家中时,拜访的士子并不多。方宗师固然是天下文宗,但昨天刚从贡院里出来,也没有打开大门迎客的道理。辛苦大半月,得休息下。当然,学生来拜访,还是会接待。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三人恰好又是方望任北直隶乡试主考官录取的士子,关系更近一层。 在门房里略等了会后,方府的仆人引着贾环三人到府内一处敞轩中。方望正在敞轩中怡然自得的喝茶、写字。园林中鲜花绽放,景致很好。 方望穿着简单的玉色袍服,六十多岁的年纪,容貌清瘦,笑着伸手示意,随意落座,“子玉来了。”又对公孙亮、罗向阳,满意的笑了笑,“闻道书院果然是人中之杰啊。” “见过老师。” 贾环三人落座后,闲话了一会,告辞离开。三人在门口分开各自去拜访各自的房师。贾环没有立即去拜自己的房师翰林编修魏原质。而是再入方府见方望。 他貌似没有得罪过刘大学士,甚至,他和卫弘、卫康交好,在刘大学士面前留的印象应该不错啊。为什么刘大学士不待见他?这个问题,还是要先搞清楚为妙。给一个殿阁大学士惦记着,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方望对贾环重新回来,赞许的点点头,俯身在书案上泼墨挥毫,不待贾环开口,笑道:“子玉知不知道你这次会试有多么凶险?”法不传六耳。这时,就他和贾环两人,说话自是非常的直接。 贾环苦笑一声,拱手道:“请老师指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朝廷多少人对他有意见?这是利益冲突使然。所以,他这次会试直接改答春秋题。应该有不少人给他涮了。 方望搁了毛笔,走出书案,在椅子上坐下,叹道:“梅翰林要黜落一份疑似你的卷子,工部胡侍郎赞同,还有几名房官赞同。刘大学士亦不反对。你想想当时的情况。我看那份卷子水准在两可之间,都不好说话,幸好不是你的卷子。” 这一点,他对贾环的机灵、文章是非常满意的。很适合混云橘波诡的官场。不枉他提前透露题目。 贾环愣了下。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考场中的内幕。愤怒,倒不至于。敌人,用什么手段,都不奇怪。围剿,这只是小儿科。 将在刘大学士门口受到区别对待的事情说了说,道:“我并无得罪刘大学士之处。” 方望禁不住哈哈大笑,“看来刘临川还是有几分廉耻之心啊。”见贾环不解,说道:“刘临川有压你的心思。国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但你的卷子在糊名时,他可是赞不绝口。破题两句,实在写的太好。他拖着不见你,对你而言是好事。” 贾环是什么人,一点就明白方望的话,背后一层冷汗冒出来。如果,刚才在刘大学士府上,他要是得到刘大学士的接见(事实上,会元拜访,一般会插队,随到随见座师),那该是多么恐怖的事情?一位大学士对你笑里藏刀啊! 刘大学士这个疏远的做派,其实反而是表示他对自己没有想法,不会针对他。 见贾环明白,方望欣慰的一笑,勉励道:“会试已经过了。那些人想针对你都没办法。殿试好好的考,我记得你是很擅长事务。今科殿试,天子会亲自出题。肯定会与实务有关。令尊在通政司。你多加留意。殿试拿下状元,来翰林院跟我修书。” 他正在负责《皇周英华》的修撰工作。以天子的心愿,非五年十年之功不可。现在,礼部的部务都是由左侍郎彭仕鄂负责。 这是玩笑加勉励加提示的话了。会元进翰林院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而政老爹在通政司,他要看最近的朝廷邸报,不要太容易。 贾环笑着道:“谢老师吉言。” … … 贾环拜会座师、房师后,便是与同年们交游,吃酒。 三月十一日晚,一顶小轿进入小时雍坊谢大学士府中。片刻后,一间静室中,谢大学士和前来的梅翰林见面。 谢大学士脸色阴沉着,缓缓的道:“宗贯,此事如何办成这样?”他这次的损失有点大。补给了王子腾一个经庭日讲官。却没有将那个少年压下来。 更重要的是,要想人莫知,除非己末为。他还会因此而得罪了贾家的贵妃。怕到是不怕,但没有达成目的,终归心里不舒服。金陵陈家那件事,他对贾环还是很有些看法。 梅翰林,名和歌,字宗贯。此时,额头上有些冒汗,嘴里发苦,将贡院里开卷的情况介绍了一遍,道:“老师,我后来拆卷看过,黜落的是黄冈士子萧梦祯。谁又想到他会改答春秋题。” 你为什么就想不到? 谢大学士很点无语。无怪乎,他的学生都走向高位,唯独梅宗贯三十多岁的人,儿子都大了,还在当老翰林。这办事的能力,还是很欠缺啊。 … … 下午散衙时分,户部员外郎卫康刚到家中,就给刘大学士派家仆招到府中。 刘飞白让卫康陪着他小酌。傍晚时分,春雨如丝。 刘飞白抿了口绍兴黄酒,道:“令尊何时到京城?”卫康的父亲卫弘年前就接到朝廷的谕令,接任户部尚书。当时,金陵还有手尾交接,现在应该是启程来京了。 卫康三十多岁,容貌清朗、俊逸,道:“家父日前曾派人送信来,算算日子,应该快到通州了。” 刘飞白点点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天子对军机处排在第二的何大学士有些不满。否则,今科的会试,就不应该是由他来担任主考官。而是应该让何大学士来。 这才是平衡首揆谢大学士的帝王术。 户部尚书,贵为九卿之一,卫弘早点来京,可以让他增加实力。只怕殿试之后,就会有朝政风波。 刘飞白感慨了一句,转移话题,微笑着道:“贞白,听闻你与贾环此子交好?嘿,我昨日见过他了,此子的心性…,他将很多人都摆了一道。” 当下,两人聊起会试的事情来。 … … 贾府连日的喜庆气氛,让荣国府北街对面的汝阳侯府都能感受到。这是令汝阳侯赵豫心里很不爽的。 三月十四日的晚上,赵豫将儿子赵星辰叫到自己的书房中,家仆在书房四周散开,防着锦衣卫的密探。 书房中烛光明亮。 汝阳侯赵豫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态略显肥胖,白白净净,穿着宽松的锦袍,眼神阴鸷,叮嘱儿子道:“贾环既然通过了会试,还取中会元,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声势造起来。” 赵星辰继承了他父亲的基因,同样是一个白胖子,自信的笑着,眼睛眯着,道:“父亲但可放心。绝对不会有问题。” 三月十五日,京城来参加会试还没有离京的士子中便开始流传着一则流言:今科会元贾环,是靠着方望泄题,才拿到会元。 同时与流言相佐证的是,贾环在年前、年后两次拜访方望。完全有可能拿到题目。而方望恰恰是这次的副考官,参与出题。 这则消息,不断的挑逗着落榜士子们的神经。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如何能服众? 第四百三十六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三月八日会试结果放榜,大约三千多名参与会试的士子录取三百人。在这几天的功夫内,落榜的士子们并都没有立即离开京城。还有许多人滞留在京师。 在落地士子间流传的流言,就像是潜藏在湖面下的暗流,缓慢而汹涌的酝酿着。表面上可见些许端倪,但暂时的还没有爆出来。 三月十六日晚,贾环按照原定计划,在醉仙楼宴请今科中式的北直隶籍同年,计有三十多人,并若干在这两天有交情的中式举人。比如:福建翁宗道、江西范锡爵等人。 醉仙楼的二楼被贾环包下来,几十名中式举人饮酒谈笑、吟诗做赋。美酒佳肴摆设在数张八仙桌上,二楼角落里另有八名教坊司的歌姬演奏曲乐,丝竹悦耳。 都是今科取中的中式举人,即将的新科进士,未来的朝廷官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大抵如此。酒桌上的气氛自是奋激昂,意气风。 靠近栏杆处的桌位,范锡爵的一名好友,看着二楼的胜景,感慨的道:“啧啧,果然是大手笔,听闻贾子玉出身荣国府,果然是富贵公子做派。” 醉仙楼在京城中属于高档酒楼,他们这才五十多人,就包下整个酒楼的二楼,这得多少银子? 范锡爵时年二十七岁,脸颊消瘦,下颚突出,显得嘴有些尖,好笑的道:“越兄,好酒、好菜、好地方,还满足不了你?安心喝你的酒吧。我等交友,看性情,非看出身。” 被称作越兄的士子笑着点头,看着居中正在与人谈笑的少年,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十三岁不到的会元啊!这是前明神童辈出的年代,都没有的。 醉仙楼是京城中有名的文化酒楼。文人聚会时常在此。贾环等人包下二楼谈笑,不免有些引人注目。但今科的中式举人在此宴饮,并没有“闲杂人等”智商下线前来找茬,送给贾环装逼打脸的机会。 宴饮至晚上十点多,士子们开始告辞,贾环一一相送到楼下。正是春季,夜空中星辰明亮,晚风徐徐如醉。 贾环拱一拱手,送别翁宗道等几名福建士子,道:“诸兄回程一路顺利。待他日殿试再会。” 翁宗道等人都道:“贾兄留步。” 翁宗道和贾环要熟一些,落后了一步,语气温和的劝道:“近日有些流言,贾贤弟不要放在心上。吾辈读书人,科名之事,总是流言蜚语缠身。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贾环有点蒙圈,他不知道翁宗道说的什么事,他这两日酒宴、邀约不断,当下含糊的道:“谢翁兄支持。” 翁宗道笑一笑,拱手告辞,消失在夜色中。 贾环送完同年,让长随钱槐留下来会账,又派胡小四护送喝醉的罗君子坐马车到贾府望月居。他和公孙亮两人步行往贾府而去。罗君子平日里读书,参加酒宴较少,酒量没有他们两好。 春季的晚上,与友人步行在京城街头,看深夜里街巷中灯火点点,很是闲适。 公孙亮还是一身白衫,酒后的脸上有些红,身姿修长,举止洒脱,说了两句闲话,话锋一转,道:“子玉,我今天上午经过上官昶。他在京城中消息很灵通。有个消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 贾环今天喝的有六七分醉,就笑,“大师兄,什么消息,这么慎重?” 公孙亮便笑起来,也是,不用如此慎重,道:“你今科取中会元,有些落榜的人很不服气,正在搞串联。说你和方宗师串通泄题云云。有些话说的很难听。殿试在即,你不要那些人的受到影响。” 贾环禁不住哈哈一笑。明白翁宗道说的是什么事了。别说那些人心里阴暗,还猜的挺准的。但他心里并没有多少畏惧的情绪。 真要说搞舆论、散播流言,以他的水准,还真没说需要怕谁。 制造流言的人挺有意思的。攻击他到没什么,但方先生在士林中是什么地位?文宗!几个落第的士子想要败坏他的名声,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啊。再者,方先生还是现任的礼部尚书,朝廷命官。诽谤正二品的朝廷命官,有那么容易? “谢大师兄提醒。我知道了。” … … 京城中的街巷对第一次来京的浙江士子王鑛而言有点复杂、陌生。 午后时分,在宽敞、幽静的胡同里走着,王鑛有点不耐烦。要不是前面自称汝阳侯赵家家仆的男子一路陪着笑,他早就拂袖而去。 位于城南崇文门外大街左近的一处小酒肆里,王鑛见到了正主,今科中式举人北直隶宛平赵星辰,汝阳侯之子。王鑛臭着脸,拱拱手,“赵朋友鬼鬼祟祟的约在下前来,有何见教?” 赵星辰一身天蓝色士子长衫,头戴唐巾,胖乎乎的,拿着玉质的折扇,正在品茶。 他刚见完另一名比较有名气的落第士子湖广黄冈萧梦祯。脸上带着笑,伸手示意,“王朋友请坐。在下约王朋友到此,是有几句心腹之话要谈。实在情非得已,见谅,见谅。” 王鑛脸色稍缓,坐在四方桌边,“赵朋友有话就直说吧。本人洗耳恭听。” 赵星辰将折扇敲在手上,笑呵呵的道:“好,我最喜欢爽快人。我手上有确切的证据,今科会元贾环是得了副考官方望溪泄题,才拿了第一。王朋友可愿意领着落第的士子们前往礼部要个说法?” 说话的同时,赵星辰从袖袋里拿出一叠银票,轻轻的推在王鑛的面前。微笑着点一点头,以示鼓励。 王鑛扫了一眼银票数额,呼吸顿时有点急促。不过他也不傻,看向赵星辰,“赵朋友,为何要针对贾环?” 赵星辰摇了摇折扇,高深莫测的一笑,“有些事情,王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身为读书人,往礼部要个说法,向大人们陈情,并不要实际的结果。这并无风险。” “只是讨要一个说法?” “不错。” 王鑛咬一咬牙,对赵星辰拱拱手,将三千两银票都收入到自己的袖口中,转身就走离开小酒肆。 看着王鑛的背影,汝阳侯府的家仆小声道:“少爷,这样就行?他不会拿了银子不办事吧?” 赵星辰纨绔归纨绔,办事还是有一套的。不然也不会混到中式举人这个程度。晒笑着拿扇子戳戳家仆的胸口,“有那么好的事?嘿嘿,看人不能只看脸。” 别看王鑛来的时候黑着脸,却收了银子。而前面的萧梦祯那胖子,笑的一脸的和气,一听要搞事,立即就缩了。 “走吧!” 赵星辰起身,带着家仆离开。该他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 第四百三十七章 暗流汹涌 还有几天便是殿试了。 相比于会试而言,殿试对中式举人们而言谈不上什么压力。毕竟殿试不会再黜落考生,只是排名考试。如果非要说有压力,也有一点:届时,中式举人们要在皇帝和庙堂诸公眼皮子底下写文章,心理素质不好的,可能还真写不出东西来。 贾环对自己的心里素质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在临考前的几天,他还是在家中认真的研读近期的朝廷邸报——找政老爹拿的。天子以策取士。殿试考两道策问题目。 会元固然是不会掉到十名开外去,但提前揣摩,能争上游,他还是要争取。 要知道,前十名也是有区别的。三鼎甲,可以直接成为翰林。后面的七名则参与馆选庶吉士。而庶吉士只有三年的任期,要是展的不好,就得离开翰林院。 再者,三鼎甲中,状元是直接授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榜眼和探花则是授正七品的编修。 现阶段,任何一点在起跑线(开局)上的优势,都是贾环所需要的。 贾环在家中埋邸报、考前猜题、摹写策问时,湖面下的暗流越来越汹涌了。如同嗜血的野兽,即将露出锋利、狰狞的獠牙。 … … 正月之后,便是礼部会试。近日雍治天子便一直在皇城中,没有去他喜爱的大明宫居住。 十八日傍晚,雍治皇帝在文华殿中处理完政务后,带着总管太监许彦,往景仁宫吴贵妃住处而去。一群太监、宫女尾随着。 雍治皇帝后宫中,此时最得宠的是贾贵妃。此前,分别得宠的是已故的皇后,生下燕王的周贵妃,吴贵妃。然而,皇帝也不会天天都去贾贵妃的凤藻宫。 景仁宫中,吴贵妃等人迎着雍治皇帝。叙礼后,吴贵妃笑吟吟的与雍治皇帝在宫殿的书案前写字、作画。 吴贵妃此时不过二十多岁,绸缎般的青丝挽成一个美人髻,容颜如玉,五官精致的如同雕刻,穿着蓝白色的褂长裙。身上自有一股雅致的书卷气。风华出众的大美人。 难怪能在贾元春之前得到雍治皇帝的宠爱。 明媚的大美人在眼前笑语晏晏,雍治皇帝劳累了一天,顿时感觉心情极佳,随意的画了两笔画,和吴贵妃闲聊。 吴贵妃一边研墨,一边应答,忽而展颜一笑,道:“臣妾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诉陛下。今科会元贾环,是元春妹妹的弟弟。听说,她前几日喜不自胜,赏了好些东西回去。唉…,我那弟弟读书,不及贾会元一半。我是想求陛下赏赐他一个状元,都没机会。” 雍治皇帝是名四十三的中年人,常年养尊处优,身材白胖,这时仰头大笑,随后,宠溺的拥着吴贵妃的细腰,道:“那等爱妃的弟弟成了中式举人,朕便点他做状元…” 吴贵妃连忙娇笑道:“臣妾不过一句玩笑话。国家抡才大典,岂是我能的置喙…” 吴贵妃给贾元春上完眼药,立即在天子怀中撒娇。 雍治皇帝一边哄着吴贵妃,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宫中最受宠的贵妃,外朝有一个在军机处办事的舅舅,再有一个状元的弟弟.... … … 夜色,笼罩着天空,如若浓稠的墨汁浸染。 京城内城中,都察院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家中。已经是夜深人静时分,书房里还亮着灯。 赵俊博正在笔不加点的书写着明天上朝的奏章。这是一封弹劾礼部尚书方望与其弟子贾环私下相授,泄露考题的奏章。 越写,心中越的兴奋。 他曾任京师宛平县县令,贾环是他钦点过的县试童生。他与贾环的老师张安博是熟识,与贾环的忘年交龙江先生是熟识,与荣国府亦是熟识。 但,这并不是阻止他弹劾方望、贾环的理由。他能从一介不起眼的御史,成为如今科道中“一呼百应”的红人,靠的就是弹劾当朝大佬。这两三年,倒在他弹奏下的勋贵、文官不少。 这是他的为官之道。 别看现在他不过是正七品的御史。但影响力很大。而且,科道言官,任满外放之时,往往是官升七级。 良久,写完奏章之后,赵俊博吹干墨迹,脸上露出笑容。此弹奏一上,又是他的一笔功绩。 脑海中不由的想起今天散朝之后,詹事府右谕德尹言信给他说的话:“赵兄身负清流之望,为人方正,难道能忍受这等污垢龌蹉之事?国家抡才大典,岂能容忍泄题这样的事情?前明有唐伯虎之事,殷鉴不远。” 赵俊博笑一笑。 本朝的詹事府官职是用来供词臣升迁,但同时亦负责太子的教育。 唐伯虎科举舞弊案啊…,难道只是罢黜一个南直隶解元,一个才子吗?跟着下台的,可是还有一个有望入阁的礼部右侍郎程敏政。 当然,不管大佬们是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他只要拿到他的“利益”即可。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更别说,今天已经有数十名落第士子到礼部衙前要一个说法。 … … 三月十九日上午,天子与庙堂诸公在文华殿中议事,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当场弹劾礼部尚书方望泄题给今科的会元贾环,奏请朝廷彻查此事。 方望虽说身为礼部尚书,但主要职务是修书,平时并不在文华殿中参与议事。反倒是在翰林院中居多。代替方望来议事的是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正主不在,赵俊博的弹劾仿佛是一炮打在空气中,但是,在文华殿中议事都是些什么人? 大学士、九卿、各部侍郎、科道言官、握有实权的品勋贵、翰林词臣。几乎在一瞬间,所有人都意识到,一场风波要来了。很多人都是心中一凛。 赵俊博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大炮”。但凡,他出手弹劾,必定是要掀起一场“巨浪”。作为一个没有派系的御史,他往往被各方推到明面斗争的第一线,作为一种舆论的风向、信号。 文华殿中,各方的人马顿时争吵、辩论起来。赵御史是风闻奏事,没有实据。而在场的会试主考官刘大学士表示:他不知道有泄题的事。查与不查的意见僵持不下。 雍治皇帝并没有当场表态,而是说了一句“知道了”,奏章留中不。 留中不,就是将奏章留在宫中,不回应、不处理。这是属于皇帝的独门神功。它即可是同意的态度,它也可以是不同意的态度。具体就要看大臣们对皇帝心意的猜测。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雍治皇帝登基十三年,玩这一手,是玩的非常溜的。 当天上午散朝之后,消息传出,中外震动。 … … 从文华殿出来,北静王水溶满脸的焦急,都来不急和一等伯牛继宗、王子腾等人商议什么。众目睽睽,需要避嫌。谁敢公然的拉帮结派?即便是公认的一派,也要避讳。 当下出了东华门,水溶就叫来自己的一个长随,语气急促的道:“你快去通政司通知贾府的政老爷,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贾环会试与方宗师串通舞弊。快去。” “是,王爷。”长随应了一声,撒腿狂奔而去。 水溶站在马车边,看着自己长随的背影,眉头紧锁。贾环贾子玉这个会元,不仅仅是贾家的,贾史王薛四家的,他们四王八公这个勋贵派系、集团,也是非常乐于见到贾环夺得状元。贾环走的是文官路线不假,但他姓贾。这便足够了。 然而,如今,竟然有人要断绝他的仕途——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水王爷如何不知道?很明显,只要查实,甚至不用查实,只要朝廷按照这个思路去处理,贾环这辈子的仕途就毁了。贬到边远地区做一个小吏,背着舞弊的污名,仕途还有何前途可言? 水溶刚才在文华殿上很帮贾环说了几句话,但是科举之事,勋贵集团言权有限。给吏部宋天官一句话给呛回来:“科名之事,阁下还免开尊口的好。” … … 顺着宫中的道路回到诰敕房中,王子腾表情平静,但是心中沉甸甸的。 他是在家中给夫人说,贾环今科取中不了。这引了贾史王薛四家中一连串的误判,而第二天上午,他便给贾环的成绩(会元)打脸了。很没面子的。 他确实拿贾环的前程与谢大学士做了交易。让新“收服”的翰林院侍讲蔡宜进位日讲官。 但是,但是,这并不表明,他愿意看到已经成为会元的贾环仕途断绝,也无法容忍别人如此肆意的攻击贾环。满朝的官员谁不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 然而,眼前的局势确实一片混沌,朦胧。究竟是谁在指使赵俊博出面弹劾? 王子腾翻了翻庑房里的公案上的公文,拿起一本奏章,前往西边文渊阁谢大学士的房间中。 文渊阁位于军机处庭院的北端,门窗朝南开,五开间的宽度,间中有六间公房。向阳的,光线最好的一间,便是朝廷领班军机大臣,揆谢大学士的房间。 外头的中书舍人通报了一声,谢旋让王子腾进来,什么寒暄的话都不说,摆摆手,淡然的道:“此事非老夫所为。”他要压贾环是真的,但是别人凭本事考中了,他不会去污蔑。执掌帝国中枢十三年,这点政治格调,他还是有的。 作为朝廷的宰辅,他面对自己的属下,直言不讳。气度非凡。 王子腾愕然,然后苦笑一声,行礼道:“谢揆相告。”虽然排除了谢大学士,但心里的压力却陡然又大起来。未知,往往是恐惧的。一个从一品的九省统制、军机章京,还远远说不上无惧派系斗争。 谢大学士又道:“奏章放我这儿吧。” 王子腾点头,告辞离开。心情沉重。他那个外甥因为金陵陈家的事,得罪了谢大学士,他想向谢大学士求助,都没法开口。看来,他得吃下这个亏了。 … … 文华殿中如此“劲爆”的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朝廷内外:军机处、六部五寺、都察院、通政司、翰林院、国子监、六科、顺天府等京中官衙,五军都督府,京营,王公勋贵,议论纷纷。 讥笑、谩骂者有之,担忧者有之,好事探疑者有之。在这场即将开始,暂时晦涩不明的**中,毫无疑问的是,有两个人是风暴点:方望、贾环。 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坐轿子回到礼部中,表情平静如水。 相熟的郎中、员外郎、主事前来打听消息,彭侍郎都打回去,道:“我们礼部主持会试,理该由我们审查。但没有审问自家尚书的理。诸位等朝廷的处理结果。” 这样一番公允的话,让礼部的官员们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熄灭了。 午后,一名老吏员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汇报道:“彭大人,外头又来了几百名落第的士子。要就会试舞弊的事讨要一个说法。” 彭仕鄂不满的道:“如此慌张成何体统?”起身道:“走吧。” 老吏员有点懵。昨天来了几十个落第士子,他悄悄来禀告。彭大人不见。怎么今天来了几百名落第士子,彭大人反而是毫无不犹豫的往外面走呢? 真的,不用像昨天那样推给朱郎中处理? 第四百三十八章 黑夜獠牙 京城中轴线上的承天门到正阳门之间,分布着大量的官衙。除了三法司,军机处几个少数衙门外,号称“十八罗汉”的其余朝廷官衙都在此地。礼部也在此处。 三月十九日下午,上虞落第士子王鑛再一次带着联络来的落第考生浩浩荡荡的堵在礼部衙门前。 王鑛往后望了望,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昨天跟着他来的只有几十人,而今天就来了几百人。这浩大的声势,一呼百应的场面,何其的令人着迷。或许,这便是权力的滋味。 跟着王鑛一起来的落第士子们群情激奋,此起彼伏的诉说着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王兄,昨日我等人少,只得见一个郎中,今日定要讨一个说法。” “不错,不错。” “有的人凭借着家世好,关系硬,竟然在天下瞩目的礼部会试作弊,何其不公?朝廷如何能不管?” “听闻今天上午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已经上书弹劾,诸位朋友,我们讨要一个说法,一定可以有结果。” 守在礼部门口的两名小吏战战兢兢的看着大门外,半米处汹涌的士子人群,腿肚子有点发抖。这真要这些读书人冲进来,他们挨打都没地方说理去。 礼部衙门右侧几十米开外,五六名锦衣卫校尉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监视着汇聚在礼部衙门前的数百名士子。 这种群--体--性--事件,以国朝锦衣卫之活跃(猖獗),怎么可能没有察觉?要不是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大人,没有敲诈、勒索平民、读书人的嗜好,他们这些校尉都准备上前拿人了。 毛指挥使最喜欢敲诈、勒索富商,其次是奉皇命抄官员的家。据说教坊司里有几个当红的姑娘,当年就是毛大人亲手送进去的。 … … 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自自己的房间里出来,往大门走去,这“惊动”了很多礼部的官员。 礼部的众官员在不理解彭侍郎为什么在此时出头的同时,又觉得钦佩。毕竟,此时,在礼部主事的便是彭侍郎,他能出面解决衙门被落第士子堵住的问题,还是很有担当的。 彭仕鄂站在礼部署衙的门口,板着脸,道:“本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你们选出五名领头的士子入内说话。” 人群渐渐的安静下来,王鑛带着四名好友,进入礼部,在一处公房中,和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请愿,表达述求:“我辈寒窗苦读十年,竟然被人作弊取中会元,此事朝廷不追究贾环、方宗伯的责任,我等心中愤懑实在难以平息。” 聊了几句了解当前的情况,又问了王鑛等人的姓名,籍贯,打了几句官腔,彭仕鄂这才回应道:“事涉礼部尚书方凤九,本官将据实上奏朝廷。相信朝廷定会给出一个让你们满意的答复。你等士子,要安守本分,不可再生事。否则,本官定不轻饶。” 礼部管的就是读书人的事情,彭侍郎这句话绝不算是威胁,而是他确实有能力办到。 王鑛背上顿时出了一层细密冷汗。方才在礼部衙门口的志得意满的感觉从心中溃散,取而代之的是玩火的恐惧感。他想起汝阳侯之子赵星辰的交待:只要掀起声势,并不一定需要得到结果。 “差点自误了。” 半个时辰后,王鑛等人从礼部衙门出来,围着礼部衙门的数百名士子渐渐的散去。 等在不远处,监视着的几名锦衣卫校尉都是晒笑。为首的千户冷哼一声,道:“算你们这些酸文人识相。走,回报毛大人去。” 读书人围住礼部衙门,声势浩大的消息,随即在京城中传开。引起各方的关注和注意,可以预见,作为会试的承办部门,负责礼部事务的左侍郎彭仕鄂即将上书朝廷。 正三品的侍郎上书,所引起的风波,受到的关注度,自是比当红御史还要大,还要犀利。 起于在落第士子中间的流言,如同微末、细小的风波,终于在酝酿、蓄势之后,爆发开来,形成一股惊涛骇浪,扑向贾环。 席卷在其中的,还有礼部尚书方望。 雍治十三年的暮春之季,当贾环登临上会元的顶峰之时,享受着片刻的宁静之时,在旅途中微微停歇、休息之时,京城的局势就向是狰狞的巨兽,在黑暗中张开獠牙,刺过来了。 … … 时间向前调几个时辰。 当文华殿里的内容传到翰林院中时,正在公房中检查翰林修撰们交上来的《皇周英华》的文稿的方宗师气得怒吼一声,拍着桌子破口大骂道:“竖子!安敢污蔑老夫?真不当人子!” 这一声怒吼,让正准备进去上交文稿的魏翰林等人掉头就走。这个时候,谁敢进去触方宗师的霉头。 魏翰林等人多半以为方望骂的是御史赵俊博,还有人认为方望骂的是挑头闹事的落第士子。 但在房间里骂人的方宗师。骂的是他心中怀疑的幕后操盘人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他到京城来担任礼部尚书,阻挡了彭仕鄂的上升官路。两人很不对盘。其次,彭仕鄂作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与他在文坛上亦有冲突。 翰林,是士林华选,是国朝士子们争相崇拜、模仿的对象。天然的,可以引领士林的文风、文学观点。最出名的如明朝中期时的台阁体诗词。 当热,这促使了明朝前、后七子的古文运动。代表者便是李梦阳、王世贞(传闻中,金瓶梅的作者)等人。 雍治朝里,翰苑里的文风,与方望在金陵所提倡的“自由、叙趣、言情”的文风大不相同。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便是翰苑文风的倡导者。 方望骂了一会,平息愤怒之后,开始伏案写信。搞舆论批判,他这个文坛盟主,不是摆设。 书信,一方面是给金陵的好友,另一方面则是给京城中的大儒、名士。 … … 当方望在翰林院骂人时,距离不远的通政司里,贾政接到北静王水溶派人送来的口信,当场,身体就明显的晃了一下,他如何能接受儿子是靠作弊才取中会元的事实? “你去回水王爷,多谢告知。贾政感激不尽。” 贾政让人赏了北静王长随赏钱,也没和上官请假,径直的带着长随李十儿等人返回贾府。刚下轿子,就怒喝道:“去叫环哥儿来书房里见我。”说着,甩袖进了梦坡斋。 他在前院的书房里,常年有养着的清客等在那里,他和贾环要谈的事情,只能到梦坡斋中去谈。 贾环十九日上午,在望月居中研究殿试策问。如意和彩霞两个大丫鬟时不时的进来添水。 将近午饭时分,接到李十儿的通知,便放下邸报、稿纸,吩咐刚从大观园里逛了回来的晴雯道:“晴雯,让李妈妈准备午饭,我去去就回。” 晴雯笑嘻嘻的应道:“知道啦,三爷。”灵巧、俏丽的少女。转身去往望月居的厨房。 贾环和政老爹现在关系处理的好可以,但贾环并不认为他和政老爹有多少话要谈,谈正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谈完。吩咐了晴雯一句后,往贾府内横穿,出垂花门,向南大厅,至梦坡斋中。 贾政正焦虑的在小书房中来回踱步,香炉内焚烧的檀香,精美的乌木书案上的香茗,都难以消弭他心中的焦躁。 若不是顾忌着父子关系,长幼之序,他现在都想亲自去望月居中质问贾环。而不是在这里等着贾环来见他。 贾政在梦坡斋中走了n圈后,转身就见贾环进来,挥手让侍奉着的小厮们都出去,压着性子,严厉的问道:“今天文华殿上小朝会,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弹劾你与礼部尚书,会试副主考官方凤九串通,他泄题给你,才使得你取中今科会元。可有此事?” 以贾政的性情,他在心中其实已经有八分相信了外面的流言,无风不起浪啊。但是,事涉贾环,这个庶子经常给他一些意料不到的结果、答案。所以,这时语气虽然严厉,但没有上来就是一句“孽子”。 贾政的话,就让贾环的脑子里像挨了一道霹雳般,几乎停滞运转,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他感受到危险、寒意在逼近。这是,他继书院水灾、裴姨娘遇刺之后,又一次感受灭顶之灾的凶险气息。 看着贾环的模样,贾政气不打一处来,恼怒的道:“孽畜,你还真是和方凤九串通了啊…….” “停…”贾环飞快的打断了贾政的话,斩钉截铁的道:“父亲有所误会了。儿子绝对没有和方先生串通,提前拿到题目。这是有人在污蔑我。事实上,两三天前,京城中就有类似的流言,翁兆震和大师兄都曾给我说过,我没有重视,不想对方竟然有能力让御史出面弹劾。” 贾政见贾环说的笃定,心里顿时也有些动摇起来——政老爹的性情,本来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物,疑惑的道:“此话当真?” 贾环睁着眼睛说瞎话,语气坚定的道:“千真万确!三人成虎的道理,父亲应该懂。何况,京师里有近2700名落第的士子?” 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思索现在的局面是怎么回事,也不是想对策的时候,现在首先是要稳住贾政。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怀疑自己的话,那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贾政愣愣的看了贾环一会,见贾环不像撒谎,立时喟然长叹,“环哥儿,我是信你的。奈何现在御史都在天子面前弹劾你。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袖手空谈有万言,临机决断无一事。政老爹便是这样的清谈客。 贾环沉声道:“父亲,先发动人脉、人手打探消息。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三十九章 谁? 梦坡斋中,贾环“稳”住了贾政,请贾政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帮他打听京城中的消息。随后,他回到了望月居。 此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大半。精美的院落中,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还眼巴巴的在正厅里等着他吃饭。餐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去之前,他还吩咐晴雯摆饭来着,谁想到会听到这么个的消息? 晴雯本来有些不高兴,坐着生闷气,但见贾环沉吟着进来,心事重重的模样,心里气顿时消了几分,起身脆声道:“三爷,我去让李妈妈热下饭菜。” 贾环摆摆手,道:“你们自己吃,我去书房里。等会送一份饭菜给我。”从正厅里去了书房。 晴雯、如意、彩霞对视一眼,心中微沉:三爷这是遇到事了。随后的下午,她们得知了消息的始末。 … … 书房中,暮春之季的眼光从精美的窗栏上透进来,庭院里,鸟语花香。 贾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坐在书桌前,提笔,列出各种思路,梳理着,沉思着。 每逢大事要有静气。 骤然听到贾政告诉他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他与方先生串通舞弊的消息,他心里异常震惊,就像是凭空挨了一道霹雳。因为,这是事实!他确实从方先生手中拿到会试的题了。 但要说这事泄露出去绝无可能。再结合翁宗道、大师兄给他说的落第士子中的流言的事。显然是有人在针对他。 情况,已经非常的危急了! 贾政推测说他的会元可能没了。这绝对是没有认识到当前局面的凶险。如果对方是有备而来,既然已经动用御史,在天子面前弹劾,所追求的结果,绝对不仅仅是撸掉他的会员。而是,要毁掉他的政治生命。模板,自是明朝的唐伯虎科举舞弊案。 这才是他感到肃杀、寒意、危险、汗毛竖起来的缘故。一旦,他无法进入官场,还如何扭转贾家的结局、命运?命运航程的终点将是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将是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他所奋斗至此的成绩、地位,不过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的幻影。 因而,这事对他而言,应对不当,将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压力,已经沉重的足以让书房里的空气凝滞起来。贾环感受到沉甸甸的压力,但,依旧沉着,推敲着局面。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以及坚强的意志,让他现在还能稳的住。 越是情况紧急,越是要抓住主要的矛盾,这样才能解决问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然后,可以待敌,可以制利害! 傍晚时分,自贾府的人脉、资源打探来的消息,源源不断的汇聚到望月居中,贾环对当前局势的把握,思路逐渐的清晰起来。 第一,这几日流言散播在落地士子中间。落第士子在浙--江上虞王鑛的带领下,分别于昨天、今天到礼部去讨要一个说法,而且声势越来越大。昨天不过几十人,今天已经是数百人。 那么,明天呢?后天呢?朝廷要不要采取措施? 第二,科道言官中的旗帜性人物赵俊博上书弹劾,而且是在天子面前弹劾。攻击力十足。可以预见,在赵御史的带动下,奏章已经如纸片般飞向通政司。 话题性十足。中外瞩目。 第三,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接待王鑛,表示会上书朝廷,给士子们要一个满意的答复。 至此,图穷匕见! 京师的政治斗争,层级远高于一乡一县,一府一省之地,大半的斗争,开始都起源于微小、不相干的事件,而表现出来的就是各种“流言”。换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词语,就叫做“制造舆论”。 区别只在于,新世纪的表现形式是在报纸、电视、网站、微薄、微信上。而周朝,流言在京城各地流传。 戏法人人都会变。舆论人人都会制造。但是效果各不相同。而如果能让京城各衙门、府邸、茶楼、青楼、府学、国子监等地流传的流言,走到朝堂的程序中。这就是一次成功的“变戏法”。就表示,斗争大幕徐徐的拉开。 这才是国朝九卿、大学士这个层级的斗争手法。 贾环反复的看着纸面上,自己罗列出来的事件脉络,禁不住苦笑一声,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朦胧夜色中的庭院。 整件事都tm的看起来是针对方先生的啊!而他,仿佛就像是被顺带着,搂草打兔子的产物。 … … 这正是两三天前,京城中有流言出现时,他并没有重视的原因。 只要听一听流言的内容,就知道多么的不靠谱,不合理。流言是将他和方先生捆绑在一起的。而一个正二品的朝廷高官,礼部尚书,国朝文坛盟主,天子专门从金陵请来京城修书的方先生,会被这样的流言搞掉? 扯淡! 在周朝的政坛上,大佬们谁身上的弹章,累加起来没有几人高?等闲事而已。明朝有位辅刘吉外号叫做“刘棉花”。原因是,棉花耐弹,因此得名。 在国朝的科场上混,如翁宗道说的,只要你考的好,名列前茅,那一次,没有人说怪话?人不招嫉是庸才! 京城里的流言,八卦,花边新闻,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作为今科的会元,他的关注度并不低。他不可能每一个涉及到自己的流言都去重视。 因而,逻辑是非常简单的,方先生没有事,他就没有事。这个逻辑反过来还可以这样说:方先生有事,他就肯定有事。 而现在,方先生有事了! 整件事的脉络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层层推动,已经走到了朝廷程序这一级,獠牙展露、浪高三丈。方先生的政治对手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走到了台前。 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矛盾,贾环根本就不需要证据,就可以得出结论。 但是… … … 重视一件事,和不重视一件事,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同的。 贾环并不认为,整件事仅仅只是针对方先生的,他同时也应该是幕后黑手狩猎的目标。 整件事,看起来是由他的流言而起,目标对准方先生,但是,再往深里想一层呢? 会不会是,因为要终结他的政治生涯,所以需要先干掉方先生呢? 别忘了,他在会试中,很多人都想压他。他还特意选择答春秋题。在京城里,他不缺乏根基,同样的也不缺乏敌人。 他不理解的是:在会试里压他,付出的代价多小?而打掉方宗师,一个正二品的尚书,还是受到天子倚重办事的人,从而再终结他。这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以为“亏本的生意没人做”的,会试结束,他的心态就很放松。因为,身为会元他已经算是冲天而上,不可能再被压制住。但现在现实告诉他,就有人,这么恨他。 那么,幕后的黑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当然,目前这样的大场面、凶险局势,恐怕不是一方所成的。可能是早就勾结在一起的,也可能有人看到利益,从而暗中推动。 在京城这个最高的权力场中,你永远不要指望吃瓜群众真的只是在吃瓜。他们随时可能下场,参与博弈。 想到这里,贾环的思路已经豁然开朗。回到书桌前,提笔疾书。 夜色,渐渐的深了。 … … 关于贾环在会试中可能舞弊,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如同枯草原上迅猛的火势,飞的蔓延开来。 在京城,在贾府中… 在贾环没有通过会试,贾府里的人们:如贾母、王夫人、凤姐、贾赦等是一种态度,而等贾环高中会试第一名,贾府里的人们又是另外一种态度。 现在,又是一种截然相反的消息在贾府传开:贾环的前程就此玩完。贾府的主子们反倒是很安静。在贾府下人们沸腾的议论着时,谁都没有表态。 生在贾环身上的事情,时常风这样吹,又时而风那样吹,现在贾府的主子们都变的谨慎起来,不再轻易的表露情绪。除了宝玉,在怡红院里幸灾乐祸、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然而,相比于,探春、黛玉、宝钗、秦可卿、尤氏、迎春、惜春、贾蔷、贾蓉、贾芸等人知道消息的焦虑不安。有时候,不表态,其实也是一种表态。 探春和黛玉两人一大早前后带着贴身大丫鬟到望月居中找贾环时,香菱早早的就给宝钗打来等着了。她离贾环这里近。贾环并不在望月居中。如意道:“三爷一早就出门了。婢子没问他去那里。” 探春、黛玉两人都是急得跺脚,但是却难以拿出办法来。等到中午不见贾环回来,只得叮嘱三个大丫鬟道:“有三弟弟(环哥)的消息让晴雯进园子通知我一声。”无奈的告辞离开。 … … 三月二十日,随着昨天下午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上书要求彻查乙卯科礼部会试时,朝中的科道言官们纷纷开始上书,要求彻查。 通政司里,弹片如潮。大门处,不时的有官员前来投递奏章。 科举,是朝廷抡才大典,为国选才。任何一个有良知,有正义感的官员都不会坐视舞弊案生而无动于衷。 通政司很快就将如浪潮般的奏章转交到军机处。 第四百四十章 爆发 奏章如潮。京城里最近的朝政焦点都围绕着一个可能的科举舞弊案上。科道、京官、侍郎等等都上书要求严查此事,群情汹涌:如果查实,要严惩,以儆效尤,保证国家取士的公平;如果查无实据,则还方尚书、贾会元一个清白。 严查,严查,严查… 京城的局势,从一个细微、不起眼的暗流,演变成的如同滔滔江水般的洪流,舆论已经是一边倒。 二十一日,军机处文渊阁中四名大学士:谢旋、何朔、刘飞白、韩冕汇聚相商后,以谢大学士的意见为准,在礼部左侍郎彭仕鄂的奏章上票拟:宜严查,明示内外,以释众情。 奏章送入宫中后,当天下午,雍治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许彦将奏章还,上面天子朱笔亲批了一个字:准。 朝廷上下,所有的情绪,终于在这个消息传出后,爆出来。乙卯科舞弊案,就此达到一个高--潮。局面,也因此变得不可收拾! … … 三法司,都察院中。 临近散衙时分,左都御史殷鹏接到朝廷的谕令,对来公房里的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缓缓的道:“方望溪,天下文宗,素有人望。贾子玉,虽然年幼,却是本朝的诗词名家。本院决定驾贴,传方望溪与贾子玉明日到院中问询此事。” 今天下午,天子批复,令都察院审问方望、贾环,彻查是否有舞弊之事,现在还不到散衙之时,短短一两个时辰,谕令就到了都察院,要说背后没有推手,谁信? 殷大中丞和贾环在京城中有过一面之缘,对数年前贾环“以诗换酒”,顷刻间做了十诗的才华,很是赞赏。当时,他珍藏的十瓶葡萄酒都给了贾环。而贾环自金陵传到京城的数篇佳作,他亦是非常的欣赏。 事情展到现在这样的状况,他这样的高度,自是看得很明白。满朝官员群情汹涌。御史、给事中纷纷上书。但这并不大代表贾环真的就是舞弊。官场上,每一个官员的举动,背后都有其深刻的政治逻辑。 政坛上,往往会有一些很荒谬的事情,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只有在水落石出时,才令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比如此事,背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推波助澜。以谢大学士的根基鼓动数百名官员上书还不容易?别忘了,有先前赵俊博、彭仕鄂搞出来的大声势。 真以为,朝廷中有那么多正义感十足且无脑子的官员?只是,斗争需要声势而已。旗号,口号,都是打出来给别人看的、说给别人听的,并不是真的就是这么回事。 因此,在合理的范围内,他还是会给予方望、贾环方便。一个晚上的时间,足够两人安排“后事”了。 都察院中以左都御史为尊,雅称大中丞。外朝七卿之一。位高权重。都察院的业务,相互间并不是垂直的关系,每个御史都是独--立的个体。但是,右都御史现在是云贵总督齐驰的加衔,他并不在都察院中。右副都御史亦是加衔。 在影响力上,左都御史殷鹏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压得住场子的。 左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三人都是同意道:“自是依大中丞。” 天子令都察院彻查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正常的流程当然是都察院行文,派人去把方望和贾环两个抓到都察院里关起来审。而现在殷大中丞的意思:一个帖子,请方望和贾环明天自己到都察院“报道”。 被抓,和被请去问话,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待遇。这是相当给面子的做法。 … … 贾环在家里接到都御史的驾贴时,已经是晚上时分。他正呆在贾政的书房中。 贾政的清客们此时自然都被打走。只留了一个心腹幕僚白师爷在。 精雅、通透的书房中,看着叠着书籍的书桌上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的驾贴,贾政头皮有点麻。 都察院,客气是客气,但他今天在通政司中可是知道端底的。天子下旨,要求严查舞弊一事。这件事,中外瞩目。 贾环坐在椅子上,神情平静的喝着茶,沉默不语。 白师爷看看沉稳的贾环,再看看焦躁,一脸灰色的贾政,心里叹口气。很显然,该动用贾贵妃这张底牌了。但他新来乍到,不好提这个建议。但他相信以贾环的脑子,不可能想不到。 贾政想了一会,道:“你今晚不暗中去见方望溪?”如果他这个庶子没有舞弊,那这样的风波,很明显是冲着方望去的。只要方望不倒,贾环就没事。 贾环摇摇头,“不去。以免授人口实。”暗中这种话就不要提了。贾府、方府只怕早就给锦衣卫盯着的。 文坛盟主,如果遭遇到天子的谕令,估计没有几个人会出头帮方先生说话的吧! 贾环回答的太干脆,贾政气结的手指着贾环道:“你…”又郁闷的叹口气,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去见你舅舅。” 贾政有点吃不准贾环什么情况。看他那么平静,说胸有成竹吧,也有可能。但他又不给自己说“没事了”这样的准话。 再一想,说不定是装的。这大的事,他一个小举人,能有什么手段?他的老师,就剩方望在京城。而且现在看起来自身难保。 不管怎么说,贾政还是想保住贾环这个会元。毕竟是贾府未来的希望啊!而且是看得见,马上就可以兑现一部分潜力的那种。 贾环点点头,离开回到望月居。 白师爷离开前劝贾政,道:“东翁不必焦虑。世兄才智高绝,必定有破局之法。” 贾政长长的叹口气,“唉…,但愿吧。”送走心腹幕僚白师爷后,坐马车出门,前往王子腾府上。 … … 暮春之际,晚风徐徐。庭院里的池塘边虫鸣幽幽,如奏曲调。 王子腾带着妹夫贾政趁着皎洁的月色,在园林的甬道上散步。小厮们远远的跟着,并不打扰到两人谈话。 “内兄,此事…。我已经问过那个孽子,他并没有和方望溪串通舞弊。这件事情上,他完全是受到了方望溪的牵连。礼部彭侍郎之心,路人皆知。” “存周,科举舞弊案,三两天就猛然的爆出来,现在局势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境地了。我一个军机章京,九省统制,亦是没有能力挽回的。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啊!” 王子腾望着天上的明月,感慨的说道。现在站在到台面上的仅仅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但,他的直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彭侍郎一个人搞不出这么大的场面。 王子腾和贾政的想法是不同的。 贾政想要保贾环。而对王子腾而言,这只是一个面子问题而已——满朝官员都知道贾环是他的外甥。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治动物,面子,在利益面前的衡量,并不值钱。 现在这个局面,他死保贾环,要消耗太多利益。不值得。 约半个时辰后,贾政失落的、唉声叹气的离开王府。 第四百四十一章 准卿所奏 三月二十一日,京城中,明月高悬。然而,一样的夜色,却有不一样的心情。 贾政往王子腾府上求援无果,无奈的返回贾府。消息在深沉的夜色中逐渐的传开。贾环卷入科举舞弊案,这么大的事情,宁、荣两府内的主子、姑娘们,不可能这么早就休息。 焦虑、担忧的情绪在两府中弥漫。贾家的权势,根基在元妃、王子腾,不在贾环。但贾环却是贾家下一代的领军人物,旗手。并且,以贾环此时在贾家的地位,他若是失去前途,会影响到府中一大批人的利益。 更有关心他的人们:宝钗在夜灯下的沉思,黛玉在床榻上辗转难眠,探春在月色下的徘徊,秦可卿在宁国府正房的卧室里低头不语,忧伤与担心在心中混合…。然而,情绪是无法影响当前局势的。在忐忑不安的长夜中,时间缓缓的流逝。这种情绪,也随之在缓慢的放大,变得浓郁。 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没有彻夜酒宴、戏班的喧闹,没有宾客如云的场面,没有豪商上门的阿谀奉承,但汝阳侯的奴仆、小厮、丫鬟、仆妇们都觉察到主子赵豫高兴的心情,就差说出来而已。连一贯喜欢在夜里外出逛青楼、饮酒作乐的赵星辰都在自己的院子里。时而有笑声传来。 天子的谕令已经下达,明令由都察院彻查。明日就是审查的开始。贾府未来之星的殿试(二十三日),必定是黄了。他的未来可以预见。 汝阳侯府里的憋着的,只展露了一点点的愉快,是在大胜之前内敛的低调。仿佛,蹲在黑夜里狩猎的猛兽,在眯起眼睛,对着濒死的猎物,露出森寒、快意的微笑。 在京城更为遥远一点的地方,住满宰辅大臣的小时雍坊中,谢府中,门前的灯笼在深夜里的风中飘荡。门房里的两个门子打着哈欠。府内,谢旋的书房中,他正在深夜里读书。身影倒影在窗纸上。 读书是假的,独自在书房里思索朝政的局势走向才是真的。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足以引起大学士这个级别的人物的兴趣了。更深入的想一步,科举舞弊案,有没有涉及到刘临川呢?或者更多的人呢?他作为领班军机大臣,要怎么做? 朝廷的揆,看待问题又是另外的一个角度。 小时雍坊至所以深受宰辅大臣们的喜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距离皇宫非常近。出入方便。深夜之时,太子东宫中。 某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寂静无人,只剩身穿明黄色华贵便服的太子坐在书案后面。一名老太监在一旁小声汇报着什么。随后,宫殿里传来一阵大笑声,“哈哈,哈哈!”笑声中透着酣畅淋漓、肆意张扬的情绪。 某人毁了他的钱袋子,他便要砸了某人的前程。这很公平,不是吗? … … 夜色渐渐的又浓转薄,天渐渐的亮了。殿试前的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二日到来。而京城中的各种情绪则是长到了极致。担心的,焦虑的,或者快意的,痛快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等等,目光都汇聚到都察院中。 贾环和方望先后坐马车早早的抵达,审讯是分开进行的。在审过方望之后,贾环便被带到大堂中。数名御史、锦衣卫、吏员分列在大堂中。 负责主审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殷鹏问道:“贾环,有御史上书,言说你在今科礼部会试中,从副考官方望手中提前拿到考题,所以得中会元,有无此事?” “并没有。” “你在腊月底、正月初两次去拜访方望,这不合理吧?” “晚辈年底自金陵远道而回,而方先生早些时,从金陵到京城。我回到京城,自是会去拜访他。再者,我是方先生的弟子,正月里去他府上拜年是人之常情。” “那你又如何解释数百名落第士子众口一词的指认你舞弊呢?” 审问,并非只有左都御史殷鹏,都察院里的左副都御史韩伯安亦在大堂中。 殷大中丞问讯到此处,韩伯安心里就是笑一笑。问的太敷衍了。殷大中丞的倾向性可想而知。当然,这件案子本身并不在贾环是否舞弊,是否从方望手中拿到题目,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堂上的政治博弈,这才是决定案情走向的关键。 乙卯科科举舞弊案,是天子御批的案子,今天锦衣卫也派人来旁听。只是来人的级别有点高,略显不正常,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毛指挥使笑眯--眯的打量着贾环。因为这少年到现在为止,侃侃而谈,并无一点拘束。要是在镇抚司里,能让他这么轻松?什么样的证词拿不到? 贾环并不知道副审,陪审的两位大员正在想什么,听到殷大中丞的问题,心里悄然的松口气:问的好啊!当即答道:“回大中丞的话,我家与汝阳侯赵豫不对付,时有龌蹉。我与其子赵星辰关系不佳,一定是他在士子中造谣,中伤于我。望大中丞明察。” 贾环这番话,答的是有点孩子气的。堂上有几名御史、吏员都笑出声来。贾环的意思是:我和我邻居关系不好,所以他派人造谣、污蔑我。这简直是搞笑。这能把责任推脱掉吗? 一名御史嘲讽道:“你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天下闻名的神童,不过如此。” 殷鹏有些失望。 贾环没有理会身侧方向嘲讽他的御史,再道:“明日便是殿试。朝廷还现在没有结论,晚辈还是清白之身。我想要参加明日的殿试。请大中丞成全。” 又是几声嗤笑声。 殷鹏眼睛眯了一下,没有当场回答,摆摆手,让人把贾环带下去了。 随后,殷鹏带着都察院的初审结果,前往西苑。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来的时候带来了天子的口谕,要第一时间知道审问的结果。天子上午驾临西苑,正带着杨妃在皇家园林里垂钓。 … … 在殷鹏前往西苑时,都察院的审查结果,很快就在京城中传开。这场受人瞩目的审问,从一开始,就按照大部分既定的设想进行——贾环拒不认罪。 从流言在落地士子中传播,到群情汹涌,上礼部衙门讨要一个说法。从山--西道掌道御史赵俊博开炮,到科道言官上书,百官纷纷上书,弹章如潮。 潜藏在暗中的阴谋,在极短的时间内,在推手的推动下,猛烈的爆出来,如同滔滔江水般的大势一般,而这一切,在天子下令彻查时,达到高--潮。 而今在都察院的这一场审讯,正是高--潮之后稍缓的余波,谁都知道,下一个让人兴奋,让人情绪紧张的时刻,将是朝堂的大佬们就此案如何处理讨论时。那时,这场将礼部尚书卷入的**将会揭开他神秘的面纱,让人最终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在此刻,“吃瓜群众”们所需要做的是等待。等待时间走过,等待下一个爆点的来临。 京城中,很多人都在笑贾环。初审的结果,并无出奇之处。唯有两点,第一,贾环说汝阳侯一家害他。第二,他想要参加殿试。这真是痴心妄想。 基本上,关注此事的官员、士绅、大儒、名士、中式举人、监生、落第士子、府学秀才在听到都察院的初审结果时,都是这样的看法。还想殿试啊?包括跟着殷鹏一起去西苑面圣的锦衣卫指挥使毛鲲。 都察院位于京城内城西,西长安街过来便是,往东走便是小时雍坊,再往前就是皇家园林西苑。 暮春初夏,西苑中的楼阁、台榭隐在绿树清波之中。步入其中,心旷神怡。 天子御驾在涵元殿。一路上都有太监导引,道路两旁风景优美。殷鹏和毛鲲抵达后,等候天子召见。时值午后时分。殷鹏进入殿中后,现谢大学士、何大学士随驾在此。将审问情况都如实的汇报一遍后,殷鹏奏道:“陛下,北直隶中式举人贾环请求参加明日的殿试,臣请圣裁。” 谢旋忍不住皱眉,训斥道:“荒唐!帮伦,贾环一个待罪之身,如何能参与殿试?等查明此案后,再做处置。”这就是揆之威。 站在一旁的建极殿大学士何朔当即讥讽道:“玉石好不通人情,等查明此案后,殿试早就结束,还处置什么?”某些人的心思,他看得还是很分明的。 何大学士一直都在军机处支持贾环,但他的话语权、份量,并不足以改变谢旋的看法。自前明辅权重以来,其余辅臣,很少有人能挑战辅的权威。周朝亦是如此。 谢旋不满的道:“高远不要**非公。我知道你与张安博交好,贾环便是张安博的得意弟子。但国法无情,岂是儿戏?” 坐在精美大殿里摆放的书案后的雍治皇帝,脸色平静的看着两位大学士唇枪舌剑的争论,这时,轻轻的抬手制止了两人,对左都御史殷鹏道:“准卿所奏!” 瞬间,涵元殿寂静无声。 大学士,都御史,锦衣卫指挥使,太监总管,陪侍的翰林,全部都是目瞪口呆。甚至,一直在竭力维护贾环的何大学士都是如此。 如果,所有人的耳朵没有听错的话,天子的意思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 这代表着什么?这风,又是往哪个方向吹? 第四百四十二章 乱云飞渡仍从容 涵元殿中,在短暂的时间内鸦雀无声。 雍治皇帝在书案后的椅子上,看着眼前的几名大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天子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等人都是政坛上一路搏杀出来的高手,失神的时间并不长。谢大学士、何大学士、殷鹏躬身领命,“是,陛下。” 很显然,肯定有谁左右了天子的看法。否则,不可能天子在前日下旨彻查,在今天又改变想法。而结合贾环的背景,答案是呼之欲出的。贾贵妃! 谢大学士心中一凛。他是不是小看了宫中那个小女孩了?对谢大学士而言,不过二十岁的贾元春只能算孙女辈。她竟然有如此手段,这样的局面都可以说动天子? 何大学士一直在力争,但是在大势面前,他知道,改变结果的概率不大。现在,局势逆转,他心中微微一暖。他很看好贾环。并非是,谢旋说的师生关系,谢玉石只是个阿谀媚上的名利之徒。他是为国家选材。贾环表现出的治事之能:京西水灾,扬州盐法改革,淮扬赈灾,金陵粮案。他能不惜才? 而左都御史殷鹏心中此时除了震惊,还是震惊。贾环提出想要参加殿试,他为什么会特意在天子面前提出来?要知道,按照程序,他可以直接否决。 除了对贾环的赞赏之外,还因为昨天晚上,新上任的户部尚书、当年的同年、此时的好友卫弘来拜访他了。谈的是贾环的案子。卫弘希望他帮贾环在殿试上说句话。 他说了。而效果,竟然出乎意料。 毫无疑问,贾环以及他背后的势力,并没有束手待擒,而是做出了针对性的反击。贾贵妃说动了天子。 毛鲲有点愣。他心里还在想着把那个少年弄到北镇抚司里,怎么炮制,保证让那小子开口。结果,现在天子竟然允许贾环参加殿试?这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他想起下属汇报这两天贾环的活动轨迹。去了一趟贾家的族学,再去二月客栈见了他的两个好友,公孙亮、罗向阳。然后便一直待在贾府中。就这样就能把局面翻转过来? 这里面,必定有锦衣卫所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雍治皇帝再道:“今天的些许小事,便由谢卿处理。毛鲲留下来,你们都去吧。” 几名大臣告辞出去后,雍治皇帝吩咐自己的心腹爱将,“去查一下京城里关于此次科举的流言。” 毛鲲连忙领命:“是,陛下。” … …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当“吃瓜群众”们还在等待时间缓慢的走过,等待着看一场“大戏”时,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自西苑中传出: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天的殿试。 京城关注着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人都是一脸的懵逼。怎么会这样?高--潮来了,爆点来了,但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如果说天子下令审查方望、贾环,彻查舞弊案,是要严惩的信号。那么,这则消息,就是明示:贾环不会受舞弊案的影响。否则,还参加什么殿试? 顺理成章的,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也没有事。方宗师没有,那彭侍郎恐怕就会有点事。 这剧情反转…。就像是十二级的暴风,将还在津津乐道,说着所谓“大势滔滔”的人,吹的晕头转向。不知所以。所谓的“群情汹涌”的态势,被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温度迅的下降。雍治皇帝已经用十三年的时间证明:谁敢和他对着干,让他一时不痛快,他就让谁一辈子不痛快。今上登基的早些年间,抄家杀头、流放的大臣不在少数。 天子金口一开,准备了大量的“炮弹”,准备收割利益的官员们,都开始转向,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定位。可以预见,在今晚,有很多奏章都将重写。 局势,已经向着贾环、方望两人非常有利的情况展。 … … 夕阳在天边摇摇欲坠。都察院内的牢房中,贾环抱膝坐在陈旧的稻草上,靠着墙壁,看着牢房的光线变弱、变黑。 这是都察院内给下狱大臣的牢房。以贾环的身份本来是不可能得到这么优厚的待遇。但殷大中丞的偏向性,都察院的小吏们自是看的出来。安排的地方不算差。 四周一片寂静。铁栏紧锁,狭小的牢房,限制着自由。 贾环还在安静的等待。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了,现在就等着结果。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结果如何,他很难打包票。这也是他昨晚没有给政老爹一句准话的原因。 天算不算高,人心最高。不到那个时候,得到结果,他哪里敢说“没事”这个两个字? 当然,某些人也不要以为剧本就非得按照他们设定的方向走。想的太美了! 一个人被关在空寂的牢房中,这狭小的天地,憋闷,难受。贾环心中也有很多负面情绪:懊悔、自责、愤懑、畏惧、担忧等。只是,在用坚强的意志压着。他自生活中磨砺出来的意志,自小受父亲的教导、影响,让他不是一个轻易屈服的人。 贾环又看了一遍牢房的环境。几年前,他教训薛蟠,倒是去过大理寺里的牢房。没想到现在他也进来了。突然间,倒是想起几句古文来:钟仪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孙行人,留守西河之馆。 想到这儿,贾环苦笑一声。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结果。希望,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他们能给力一点吧。现在就gg,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脚步声从远端传来,片刻后就见牢房的班头和一名小吏快步过来,小吏笑呵呵的道:“贾孝廉,大中丞请你出去说话。” 贾环一愣。连夜提审?随即,猛然的反应过来。心中有一个大致的推测。跟着小吏到左都御史殷鹏的公房中。房间内点着灯,殷鹏正等在公案后。 殷鹏上下打量了贾环一会儿:很年轻的脸庞,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浅蓝色直裰,很标准的读书人装束。看着朝气蓬勃、英姿勃,又气度沉稳。 你能相信这样的少年,有手段影响天子的决断?果然是江山带有人才出啊! 殷鹏赞许的捻须一笑,道:“贾子玉,天子谕令,允许你参加明日的殿试。你且回府休息,准备明日的考试。舞弊案一事,尚未结案,你需要随传随到。” 贾环压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随后,一股喜悦的情绪从心底冲到脑子中。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道:“谢大中丞关照!” 殷鹏笑着摆一摆手,温声道:“去吧。”京城中流传的那些话还真不是吹牛:气度恢弘,才华横溢;性情沉稳,足智多谋。 … … 贾环从都察院出来,出门就见到公孙亮、罗向阳、卫阳、柳逸尘、张四水、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几人等在门外。 “贾师弟!”公孙亮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欣喜的情绪,上前,用力的拍拍贾环的肩膀,“没事了。没事了。”他心中,始终将年纪小的贾环当做弟弟。 看着头上沾着草屑的贾环,罗向阳咧嘴一笑,突然的有点想流泪。这次的局势,真是太凶险。流言骤起,局势突变。完全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上官昶性子要活泼些,洒然的笑道:“子玉,你这可是都察院一日游啊!出来就好。” 贾环有些意外。 公孙亮解释道:“上官兄,石兄、朱兄帮着在落第士子间说赵星辰因和你家的恩怨,嫉妒你,所以造谣、污蔑你的事。” 石赋哼一声,酷酷的道:“他狗日的赵星辰,会试前走鸡斗狗,逛青楼、喝花酒,他还有脸说你作弊。他会试第三百名,他要没作弊,我跟他姓。” “哈哈。”这话说的众人都是一笑。 朱鸿飞耿直的道:“贾朋友的性情,一看就不是作弊的人,那帮小人,心怀怨恨,嫉妒。”他在东庄镇上和贾环有一面之缘。他的性子嫉恶如仇。听闻公孙亮、罗向阳等人在揭露事情的真相,针对贾环的流言是:汝阳侯之子赵星辰基于个人恩怨造谣,主动前来帮忙。 贾环作揖行礼,感激的道:“谢诸位君子相助。在下铭感五内。” 同时,心里升起一丝对大师兄的惭愧。因为,他只是猜测汝阳侯赵豫、赵星辰在此次事件中没有起到好作用(当然,这个猜测,就是事实的真相,贾环还不知道)。而大师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其实,这只是一种斗争的策略。 要知道,士子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理由,去礼部告他的状,这很重要。 如果是因为,质疑他的文章水平,这对京城中的士子们,对礼部,对朝廷上的人来说,这是正常的流程。大家都怀疑你,那就查一下吧。 而如果是贾家的对头汝阳侯、赵星辰利用此事造谣,“兴风作浪”,打击敌人,这又是另外一种感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跟着王鑛闹出的落第士子,会认为,他们是被利用了。 大抵上,大家的感受是: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你不可以侮辱我的智商。 贾环委托大师兄、罗君子在士子中散播消息,揭露赵星辰虚伪的面貌,同时,阻止人手准备去礼部请愿,要求彻查赵星辰的会试是否舞弊。营造出一种党争的氛围(现在还没来得及去礼部,贾环编的流言还需要几天的时间酝酿)。 对于正常的斗争手法来说,应该是流言先酵,再由官面上的人物进行配合、策动,然后上升到庙堂诸公,天子面前。太子策划的针对贾环的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完美的体现。 但是,贾环是有办法,把话迅的传到天子耳朵里去的。 贾环在族学里,让贾蔷带了书信给贾蓉,令贾蓉往宫中传口信给元春,在皇帝面前说话,不需要说其他,只说:汝阳侯与我家有旧怨,陷害我弟弟。 从天子的角度而言,他并不在乎事情到底是谁对谁错,而只在乎结果。同时,每个天子都有自己的政治特点。 比如:崇祯皇帝,他非常反感廷臣结党。当年弱势的廷臣温体仁就利用这一点将强大的对手,东林党党魁钱谦益给干掉了。具体过程,可见明史,堪称权术一流的手段。 再比如:成化天子,不喜欢人搞事,他喜欢当宅男。他的原则就是:谁搞事,他就收拾谁。对错什么的,谁关心? 在这样一场高等级的政治斗争中——把正二品的礼部尚书方望给卷进去了,起决定性作用的,不是有多少朝臣上了弹章,也不是什么大势,正义、公理。都不是!统统都不是! 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天子的看法。 贾环没有接触过雍治皇帝,但是强势的皇帝,通常都有一个特点:绝对不喜欢给人当枪使。 汝阳侯,够资格拿天子当枪使吗?答案不言自明。贾环让贾元春传递给天子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信息:喏,有人将你当猴遛呢。 所以,雍治皇帝会改口,允许让他参加殿试。 当然,今上并非昏君,真要查出来贾环和方望舞弊,肯定还是会重惩,以儆效尤。然而,贾环和方望是什么人?都是老油条,怎么可能自乱阵脚?再加上都察院问的潦潦草草,审问的结果,自是两人没有串通,清清白白。当然,这是后话。 … … 夕阳下,一行人走出礼部衙门所在的胡同。气氛欣喜、高兴、热烈。 卫阳回头看一看,笑着道:“子玉,可有新诗,一写此时心中的郁闷。”卫弘那边,自然是卫阳去说的。柳逸尘和张四水知道卫府的地址。 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指着路边的一颗松树道:“只得了两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殿试之前的这场风波,是意料之外的。但,他可以理解某人要打压他的急迫心情。 在生活中,没有人是天生带着主角光环的!难道只允许你设计别人,不允许别人用阴谋诡计对付你?如果有,那只是小说罢。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算无遗策,而在于他有错误就能改,而且不会犯第二次。主席在他的神之战,四渡赤水战役中,几次误判、误断,但这无损四渡赤水辉煌,无损于主席的军事家之名。 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在于他能规避、躲避风雨、明枪暗箭,而在于他能够在风雨、刀剑中汲取养分,从小树,成长为参天大树,任你风吹雨打而不倒。 当然,这些都是鸡汤、一些感触,贾环现在内心里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太子殿下,我们殿试之后见。 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直。 有仇不报非君子! 第四百四十三章 夜色里的余波 “好诗,好诗啊…” 西城,咸宜坊,卫府的正房中,新近到京城的卫弘,听了孙儿卫阳带回来,贾环在礼部巷子口写的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开怀大笑,赞不绝口。 局面已经给贾环翻过来,卫家里的气氛很轻松。卫弘很看好贾环。 好一个:乱云飞渡仍从容!激起听者的汹涌澎湃之激情、临危不惧之遐想。 已经是晚上,户部员外郎卫康今天在家,他容貌清朗、俊逸,风姿出众,仔细的品了这两句诗,笑着道:“父亲,我依旧能从这两句诗里感受到少年应有的锐气、朝气。” 卫弘一身浅灰色的便服,哈哈大笑,“子玉陡逢变故,顺利过关。然而,才气不减。”确实是心智坚定的人物。他最看好贾环的就是这一点:意志!能成大事者,必然都有着坚定的意志。 卫弘问下首坐着的俊美少年卫阳卫神童,“子玉除了感谢,可还有其他的话告知?” 卫阳摇头,道:“随行的有其他帮忙的士子,子玉并未多说什么。我们到贾府后喝一杯茶,就告辞离开。”想了想,道:“爷爷,我有点看不懂。” 好友贾环能继续参加殿试,这意味着贾环卷入的科举舞弊案,并无大事。他心中自是高兴的。但,这戏法是怎么变的? 而,幕后黑手明知道贾环的姐姐是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近乎随时可以给天子吹枕头风,怎么还要污蔑、攻击他呢?这能起到作用。 卫弘、卫康两个老江湖都是笑起来。卫弘笑着对儿子点点头。卫康莞尔一笑,剖析道:“阳儿,虽然这场较量的背后主使者没有浮出水面,但有两点可以肯定。 第一,汝阳侯是在帮人做事(贾环说汝阳侯和贾家有旧怨,所以造他的谣,卫弘等人都相信)。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如何敢造谣,将礼部尚书卷进去? 第二,贾子玉能被释放,肯定是贾贵妃在天子面前说了话,影响到天子的判断。 整个权术的关键就在这里。今上英明神武,绝不是耳朵根子软的人。所以,汝阳侯极其背后之人,只要营造出舆论、大势,再加上朝堂上的权力博弈,贾贵妃的话(枕头风),能对天子有多大的影响力? 但是,现在贾贵妃的话偏偏就生效了。这说明,她找到很特别的切入点,改变了天子的想法。这也是我和你爷爷比较好奇的地方。她怎么说服天子的? 当然,贾子玉安排闻道书院的朋友,帮他鼓动舆论。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天子固然听了贾贵妃的话,但肯定会下令调查、求证。否则,今天的处理结果就不是让贾环参加殿试,而应该是直接宣布贾环无罪。” 很显然,卫家父子都是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敲出众多信息的明眼人,斗争水平、技术高超。 卫阳听到恍然大悟。心里对“乱云飞渡仍从容”这句诗,理解的更深三分。因为,贾环身在都察院的狱中,但却是整件事的操盘手。“从容”二字,很应景啊!令他钦佩。 卫弘满意的笑一笑,他对长孙还是很满意的,捻须而笑,道:“这事就算是翻篇了。就看子玉明天殿试的成绩。他要是得中状元,注定将会名留青史!” 明天的殿试,确实引人遐想! … … 贾环被都察院放回家的消息,在夜色中如同湖面的水纹,逐次的传开。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与今天下午传开的消息,共振。给关注此事的人们,带去震撼。 翻转过来的局势,余波不止。 方望府上,今天上午流着眼泪将老父送到都察院的两位方公子,听到下人汇报的消息:“大爷,二爷,贾孝廉却是已经出了都察院。” 顿时,两人都是喜极而泣,宣泄情绪。贾子玉已经出来,想必父亲定然也不会有事了。 方府中压抑的气氛,在夜色中悄无声息的消失。 … … 月色皎洁。如水的月光流泻在皇宫的秦砖汉瓦,紫柱金梁上。精美、奢华的宫殿中,雍治皇帝和杨妃用过晚膳后,坐在一起说话。 殿中内设座椅、屏风、熏炉、烛台。茶香袅袅。 杨妃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美丽少妇,气质端庄、优雅。穿着湖水绿的长裙,珠圆玉润。显然是经历过婚姻和身体的浇灌。一颦一动都透着皇家礼仪的风范。有着一股尤物般迷人的风韵。 杨妃原是雍治皇帝兄长的妻子。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白胖的模样,坐在主位的椅子上,品一口茶,叹道:“爱妃,为何人心如此啊?” 他今天下午接到左都御史殷鹏的汇报,心情很不好。只是当时没有表现出来,将国事都丢给了谢旋处理,带着杨妃回宫中散心。原因自是因为元妃弟弟贾环的案子所折射出来的东西。 殷鹏明确的汇报:审讯时,贾环说汝阳侯与他家有旧怨,因而污蔑他,搞起如此大的声势。这和元妃告诉他的话一模一样。 而吴贵妃之前还曾在他面前说过一些话。她和贾贵妃的关系不睦,他能不知道?唉,若说后宫中没有纷争的,让他感到纯净的人儿,便只有杨妃了。 雍治皇帝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杨妃也不好接口,温柔的宽慰道:“陛下身居天下至尊之位,身边有纷纷扰扰的事情,不也正常。陛下何必介意?” 雍治皇帝再叹一口气,点点头。 周随明制。但周朝的外戚可以参与朝政,可以科举,一如汉唐之时。外戚之祸,他不得不防。 然而,天子履至尊而制**,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加四海。他不可能为一个中式举人花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因势利导”这四个字。现在,他固然是允许贾环参与明天的殿试,但是名次… 另外,汝阳侯的胆子也太大!以私怨而挑起朝争,玩一箭双雕。朝政,他不管。但是,他看起来很蠢吗?是一个可以被臣下利用的皇帝吗?有些人,实在是太放肆了! 卫弘、卫康看得出来的事,雍治皇帝自然也看得出来。国朝承平日久,文官治国。一个没有实权的侯爵敢攻讦文官中的士林领袖? … … 夜色有些深了。二十二日的晚上,东宫之中,亦收到了贾环即将参加明天殿试的消息。 太子将自己关在书房中,久久不语。这心理落差有点大。以为运筹帷幄,决胜于朝堂之中。但,现在呢? 他心里充满了挫折感。 这世界上,有几个仇,是很大的。杀父之恨,夺妻之仇。外加,财路被砸。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他在私盐上通过甄家每年获益数十万白银,但这个财路给姓贾的小子给断了。他心里不恨?如何能不报复?这次会试,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但,现在失败了。 太子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雍治皇帝的嫡次子,在他反省、郁闷、不爽、发怒之时,书房华美的两扇木门突然被推开,太子抬起头,眼睛红着,心中的情绪猛烈的爆发出来,怒道:“滚!给我滚出去!” 端着莲子羹进来的太子妃甄氏尴尬的站在门口,进退都不是。尔后深深的吸一口气,道:“殿下…,妾身…” 太子这是也看清楚来的他的妻子,勉强的笑了下,“我不知道是静儿你来了。”他和太子妃的夫妻关系还是非常融洽的。 甄静儿心里轻轻的叹口气,将莲子羹送到太子的书案上。作为枕边人,她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局势已经是如此,该想想怎么善后、摆脱嫌疑了。 她对太子的事情都知道,但无力插手什么。贾环,这个少年,似乎,很厉害!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东风、西风 在太子妃甄氏思索日后对贾环是不是要谨慎些时——毕竟,贾贵妃的权术水平如此之高,这必须要计算进去。 京城西城,四时坊,贾府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气氛有点惨淡。全然没有前几日的欢快、兴奋、暗爽。 一间静室之中,汝阳侯赵豫正在与冒着风险而来的詹事府右谕德(从五品)尹言见面。 国朝的詹事府官职用来给翰林词臣升迁,但同时,具有教授太子知识的职责。 换言之,尹言给太子授过课。关系,不言自明。 静室里布置的典雅,灯光明亮。门外,赵星辰守候着。汝阳侯赵豫略微有些胖,额头上有些冒汗,问道:“尹翰林,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 贾环被放回府,允许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现在如何是好? 此次谋划科举舞弊案,多方一起策动,算的上是布下天罗地网,然而,贾环现在却逃脱了。赵豫现在还只是觉得贾环难缠,不知道雍治皇帝的想法。如果知道,他的表情肯定会很精彩。 尹言哀叹一声,道:“汝阳侯觉得我今天能去见太子殿下吗?我连彭侍郎那里都没去。” 汝阳侯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有些明白了。他也不是傻的。尹言晚上冒风险过来,就是要他切割和太子的关系。外面现在传言,他与贾府不对付,所以造贾环的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太子身上。 这,大概就是谋划失败的代价吧! … … 大时雍坊中,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府中。彭仕鄂的书房里一片漆黑。 他正在书房中沉思。 贾环没有事,礼部尚书方望就不会有事。方望不会有事,他就会有事。 虽然,他是小心翼翼,在表面上是接到落第士子的陈情才上书,但是庙堂衮衮诸公又不是眼瞎,他想要顶替方望的位置的想法,又不是秘密。 是的,没有证据证明他与汝阳侯、尹言等人(等人的意思,包括在舆情发酵后,下场的吃瓜群众,比如,谢大学士)合作,主导了这次朝争。但是,证据,很重要吗? 就像乙卯科科举舞弊案一样,谁有证据证明贾环和方望串通?没有。但那又如何?前明唐伯虎科举舞弊案,不是一样的没有证据,照样废掉了一个礼部右侍郎,一个前途无限的才子、解元。 天子突然改口,他心里已经意识到天子对这件事的看法。倾向性很明显。那么,他的结局,恐怕不会太好。 彭侍郎此时,再没有几日前的意气风发,雄心勃勃。 … … 依旧是夜晚,还是相同的夜晚,不同的心情。只不过,区别在于,二十一日晚上,是贾环的敌人们兴奋、期待,亲近的人们担忧、焦虑。而二十二日的晚上,局势已经非常明朗。现在轮到贾环的敌人们唉声叹气,考虑未来、后果了! 或许,我们可以说,有一种快意、锐利的情绪,正缓缓的流淌在夜色之中。现在是东风压倒西风! 当然,对中立者而言,又是另外一种体会。 小时雍坊中,秋叶胡同,王府。 王子腾作为军机章京,身处帝国中枢,自是第一时间知道天子允许贾环参加明日殿试的消息。一个下午,他都显得有点沉默。 当然,身为朝廷重臣,没有谁会嘻嘻哈哈,都是很稳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没有谁看出端倪。这点养气、表面功夫,王子腾还是有的。 晚上和夫人一起吃过饭后,王子腾便到了他常用的敞轩中,池塘对面的楼上,丝竹奏响。 他喝着上好的雨前龙井,思绪万千。他不看好贾环,甚至面对妹夫贾政的求援,放弃贾环,但却没想到贾环能够在这样劣势的局面下翻盘。 至于元妃的因素,他考虑过,汝阳侯和背后那帮人没考虑么?显然也是考虑了。但贾环偏偏将这张牌打到了极致。 那么,现在他要如何处理和贾环的关系呢?裂痕,已经产生。 王子腾轻轻的叹一口气。他在这一波朝政中,输的有点惨啊!先给人剥了脸皮,再和一个前途无量,贾府未来的旗手产生裂痕。 现在的策略,就是装糊涂,对裂痕视而不见,看日后的变化。若贾环继续展翅高飞,鹏程万里,那他就要设法修补。若贾环前途有限,或者再遭遇风波被打压下去,那么就是如此了。 … … 贾环在夜色中回到望月居里,招待大师兄、罗君子、卫神童、上官昶、石赋、朱鸿飞喝一杯热茶后,众人纷纷告辞。明天就是殿试了,要留时间给贾环准备,公孙亮等人自己也要准备。 贾环在门口送走最后离开公孙亮,转身回到府中,长随钱槐、胡小四几人都是喜形于色,跟在贾环身后。老管家元伯感慨万分的说了贾环几句。 实在是,这次局势真是太凶险了。虽说三爷在一天之内翻盘,但他还是心神未定。若是三爷有个好歹,他们,姑娘(林黛玉),可都怎么办啊? 贾环知道元伯是好意,陪着老人家说了一会话,这才回到后院。后院里,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都已经泪流满面。 “都哭什么呀,我这不是回来吗?”贾环一一的抱着晴雯、如意,犹豫的一下,也抱了一下彩霞。 晴雯一身翠绿色的掐牙背心,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容貌标致,哭着道:“三爷,你早上走后,我就没忍住。” 贾环爱怜的将晴雯抱在怀中国,伸手抚着她俏丽脸蛋的上的泪痕,她是真吓坏了,温声道:“没事了。晴雯,不哭啊。我明天还要去殿试呢。” 在屋子里和三个大丫鬟说着话,听着她们宣泄喜极而泣的情绪,贾环心中暖暖的。忽而,晴雯擦着眼泪道:“三爷,我差点忘了。我去通知林姑娘,她昨天一整夜都没睡。” 如意补充道:“宝姑娘派香菱在这里等了一天。” 贾环苦笑一声,点点头。美人情重,让她们担心了。吩咐如意道:“如意,你帮我去宝姐姐那里说一声吧。” 贾环回府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贾府。贾环给贾政叫去在荣禧堂中和贾赦、贾蓉、贾琏谈了一个多时辰。贾环的前途,现在对贾府而言,就是贾府的前途、未来。他的事情,已经够的上资格,在贾府的政治活动场所:荣禧堂中讨论。 贾环从荣禧堂出来,便先去了赵姨娘处。安抚了赵姨娘一会儿,还没回到望月居,鸳鸯带着小丫鬟在路上守着他,笑着道:“三爷,这么大的事,你不去老太太面前报一声平安?” 鸳鸯的话是说的很漂亮的。贾环知道这是贾母在场面上表示亲近,派鸳鸯来请他。跟着鸳鸯去了一趟贾母上房,正好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都在,一并聊了一会,告辞出来。回到望月居里,就见一个黛玉穿着一袭淡青色的长衫,站立在屋中。 听到脚步声,黛玉转身,情不自禁的喊道:“环哥…”绝美的容颜上,两行清泪滑落。 第四百四十五章 我心悠悠 红楼原书里,曾有诗一首来称赞黛玉之美:颦儿容貌世应稀,独抱幽芳出绣闺,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颦儿容貌世应稀! 今年二月十二日,她已经年满十二岁。正在将她风流、妩媚的绝美神韵展露出来,美丽的炫目! 如花似玉的少女。在这三月底暮春初夏的夜幕中,一声清涕,泪流两行。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流花自媚。 贾环的心灵,在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小手紧紧的给抓住。走上前,怜惜的将黛玉拥抱在怀中,“颦儿,没事了。” “呜…”黛玉在贾环怀中低声啜泣,将这几日担忧的情绪都给发泄出来。 贾环的屋子门口,跟着黛玉从大观园潇湘馆过来的紫鹃、袭人两个在门口冒头,对视一眼,又悄悄的离开。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左右了。贾环在窗前拥着黛玉,轻声说着话。黛玉仰着头,皎洁的月光轻柔的落在黛玉精致的小脸上,如同美玉般。美丽无端。 “环哥,你要是被流放到偏远的山区里当小吏,我陪你去。” 黛玉的眼泪、情意、细声的话语、体贴的关心,让贾环自都察院出来后一直有些飘忽的心情终于彻底的放松下来。 一天之内,局面反转。然而,这看着轻松。实际上消耗了他多少精力?他伏案一夜,预案都不知道准备了多少种。而这还不能保证,他一定能脱身。 还需要殷大中丞的配合,还需要考虑天子的反应。诸如此类。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解释: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历史却是由大人物来推动的。 身处在关键位置上的大人物的每一个不同的念头、决断、选择,都将使得整件事情的走向、结果截然不同。 现在,他从漩涡中脱身。 “颦儿,不会的。我们会在这繁华的京城里留下来。我们会在一起。”贾环低头在黛玉光洁的额头上温柔的吻了一口。怀中的少女,俏脸顿时变得粉红,娇羞婉转的低下头,妩媚难言。 佳人在夜色中宛若娇艳的芙蓉。贾环拥着黛玉,时间悄然的流逝。心情舒缓、放松、飞扬。 是啊,京城这个国朝的最高权力舞台,变化莫测,刀光剑影,防不胜防,很是凶险。但他会留下来。相信,他也会有足够的能力留下来。 吃一堑,长一智。现在关注他的人多,树大招风。得考虑建立一个关于情报分析的部门。别人的设局、阴谋、针对,这不可避免。即便贵为天子,一样会被人设计。但,可以过滤一些“小”麻烦,做好应对预案。 至于,汝阳侯、太子等人的敌视,这帐总要算回来的。政治,是一门充满了妥协的斗争艺术。但,贾环并没有和他们妥协的想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切,都等到殿试之后吧! 一个冢中枯骨般的太子,他并不需要畏惧。只不给这个衰仔,拉下去垫背就好。 … … 月亮轻快的在夜空里的云层中穿梭,清辉如许。夜色渐渐的深了。贾环派人将黛玉送回到大观园潇湘馆中。此时,贾府里各处派到望月居来探望、关心贾环的丫鬟们在留下礼物、口讯,和贾环说了一会话后,各自离开。 贾府里的动静、波澜,逐渐的平静下来。大的局面上,重新由紧张、焦虑的情绪,变回轻松、释然、喜悦、期待。 贾环的会元并没有被朝廷剥夺,这是可以可喜的。而明天就是殿试了。会元,按照惯例是不会跌出前十。贾环必将会是一个朝野瞩目的庶吉士,甚至翰林。这是令人期待的。 大局如此。贾府的众人,直观的感受着京师气候的变幻莫测。当然也有一些人有些细微的情绪。比如贾赦,他夜里在小妾房中郁闷的发泄。比如,王夫人,她夜里在贾政面前念叨:大姑娘(贾元春)如今越发向着环哥儿,宝玉以后怎么办? 然而,这些已经不是贾府的大局了。人心向背,并非几句话就可以说的清楚。 梨香院中,宝钗香腮微红,如染胭脂,瑰丽无比。在精美的案几边看着香菱带回来的信笺,上面是贾环飘逸的柳体:让姐姐担忧,我心难安。我意欲见姐姐一面。然,相见何难?唯以片语相寄。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唐代诗人李商隐在旅途之中给妻子写了一首诗,千古名句。夜雨寄北: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写尽对妻子的思念,以及在想象着与妻子共处时的幸福、悠然时光。 宝钗饱览诗书,才情出众。贾环一句“他日共剪西窗之烛”,这其中的意思,思念,如何不让宝钗情思涌起? 共享着红楼第一美女的两个女孩,在贾环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陡逢大变,局势波折,宝钗、黛玉各自担忧。他对林妹妹,是安慰、呵护、怜惜;对宝姐姐,是愧疚、敬重、爱慕。 … … 宁国府正房中,明烛在夜色燃烧。秦可卿听着宝珠带回的话,“给你们奶奶说,谢谢关心。我这里没事了。呃…,要她保重身体,少思多动,不要抑郁、消沉。再等我一段时间,殿试后,我会解决她的问题。” 宝珠说完,见自家的奶奶脸上露着沉思,笑着劝道:“奶奶,三爷说这话时,神情很温和。他说能解决,一定可以的。” 秦可卿顿时满脸绯红,娇媚如花,尤--物般的少妇风情流泻,啐道:“乱嚼舌头的小蹄子,还不快去端热水来?我要洗脸睡觉了。” 环叔关心的话,让她心里感到很温暖,很亲近。她并非是一个很有主见的性子,她日后到底怎么办,想来想去,黯然神伤。但她信任环叔。宝珠,这丫头,总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环叔说要她等着他,难道会是别的意思?环叔虽说很沉稳,做的是大事,是两府里的当家人,说话算数,可他才多大点年纪?比她弟弟还小呢。 宝珠和秦可卿是生死与共的主仆情分,秦可卿骂她,她并不怕,嘻嘻一笑,转身出去了。 就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肯定不会收回休书的。奶奶难道回秦家之后,再由三爷帮衬去嫁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家吗?再碰到蓉大爷父子这样的人怎么办?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弟弟秦钟撑着。这辈子岂不是稳当? … … 秋爽斋中,探春在廊檐下徘徊,等了许久,就见大丫鬟侍书回来,便问,“三弟弟情况怎么样?” 见自家姑娘等的急,侍书忙回道:“姑娘,三爷好着呢,心情很好。出都察院还做了两句诗: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我和林姑娘、紫鹃、袭人、晴雯一起回园子里的,让姑娘等久了。” 探春是何其灵敏的人儿,她对黛玉和贾环的事心知肚明,以她的推测,宝姐姐估计也是知道,见弟弟还有心情写这样从容、豪迈的诗,就放下心来,笑着道:“你知道我久等了,还不早点回。走吧,休息了。” 稻香村里,李纨独自在灯下做着针线活,想着已经去东庄镇上的儿子贾兰。不知道住不住的习惯,吃的怎么样,瘦了没有?这时,外头响起小丫鬟们说话的声音,李纨抬头,就见素云从外面进来。 素云手里提着个盒子,喜笑颜开的道:“奶奶,给三爷的礼物送到了。三爷回了礼。望月居里刚才真热闹。我跟着林姑娘她们一起回来的。” 李纨也有些受到素云高兴的情绪感染,可以想象今晚府里的喜庆,环兄弟是会元呢!明天就是殿试。笑着点头,道:“搁着吧。惟愿环兄弟明日取一个好名次。日后兰儿有他照应。路途顺畅些。” 素云笑吟吟的道:“奶奶,那是呢。现在府里都说三爷明天要中状元!” 李纨微微有些失神,这么年轻的状元啊?想着,都觉得是个传奇一样。温婉的一笑,秀美雅丽。 … … 贾府西路,凤姐院中。平儿从望月居里回来,发现刚才还在家里的琏二爷不在了,二奶奶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王熙凤穿着家居的淡粉色褂子,酥--胸丰盈挺拔,美少--妇的风韵流泻。只是,卸了妆后,没有人前那般的粉光脂艳,明媚动人。见平儿回来,道:“可都送去了?” 平儿点头,答道:“嗯,三爷道了谢。回了礼。我搁在外头了。” 王熙凤脸色稍微好了一些,不满的道:“我们那位爷,比东府里的蓉哥儿、蔷哥儿都比不了。现在好了,日后在环哥儿面前,只怕他两个更受看中。” 她刚和贾琏吵了一架。贾琏便出门出去了。她怪贾琏在贾环落难时,不肯去贾环面前说话,倒是给贾蓉、贾蔷抢了先。听说,通知宫里贵妃的事,是贾蓉办的。 贾琏呛她,说她这几日不也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好戏吗?把她给气的! 平儿劝了几句,安抚着自家奶奶有些慌张的情绪。因为,这一回,可是测出了很多人的真面貌。而三爷下手一贯是很黑的。但,就她的看法,三爷未必会对自己的两个主子怎么样。当然,裂痕是不可避免的了。 … … 半夜三更,即便是春夏之交,还是有点难受。贾府仪门处的门房中,连续几天给打发来看守夜的贾瑞正在和一个门子说话,吹牛,兴高采烈,“玛德,单大良那个狗东西,平时看不出来,现在看出来了。知道劳资是三爷的人,还敢整劳资。呸,什么玩意!明天他要敢再安排劳资守夜,劳资就敢闹出来。看琏二爷怎么说?” 贾府外头的琐事,都是贾琏和几个大管家商量着办。 门子便笑,“瑞大爷这是想家里的媳妇了。” 提起妻子,贾瑞一脸笑意,笑骂道:“给劳资滚蛋!” … … 雍治十三年,恩科殿试在三月二十三日进行。在这之前,即便京城里、朝堂中,都在关注贾环、方望的科举舞弊案,但准备工作并没有耽搁。 选读卷官、拟题、天子定题、印卷这些程序都已经有条不紊的准备好。 需得额外说一句。殿试名义上是天子以策取士,即天子是主考官,所以,一干辅助取士的大臣叫读卷官。不能叫阅卷官,也不能叫考官。天子最大嘛!谁敢与天子平齐? 当然,众所周知,天子这个主考官是名义上的,他只看最后由读卷官圈选出来的、成绩最好的十份试卷,定下三鼎甲的名次。 读卷官的人数各朝都有变化。国朝定为:一共十四人。入选读卷官的条件非常简单:非宰辅、九卿不可。地位不到想都别想。正三品的侍郎都得靠边站。 当然,詹事府、翰林院的堂上官也可以入选。所谓,堂上官,比如: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翰林院的掌院学士、侍讲学士、侍读学士。翰林是士林华选,饱学之士,在科举上,还是很有地位的。 二十三日的黎明前,贾环带着两个长随,从望月居乘坐马车,前往长安左门。 乙卯科殿试要开始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殿试(上) 会试结束后,十天出成绩,再过半个月殿试。而今天便是殿试之时!值此之时,朝野内外瞩目。未来的宰辅大学士、六部九卿,都有可能在这些人中产生。 晨光熹微之时,长安左门处,在礼部官员们的“吆喝”下,3oo名新科中式举人,按照名次,依次排列开,等待进入皇城中,参加殿试。 晨风习习,吹拂着士子们的衣袍。晨曦落在众士子的身上,带着金红的色彩。朝气蓬勃,又带着万丈豪情。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身为会元的贾环,便是站在整个队列的位,领袖群伦。这是会元应有的待遇、荣誉。 贾环的身形在一众士子并不显矮,只是脸庞青稚。负责维持秩序的礼部官员都好奇的打量贾环几眼,若非皇命在身,只怕要上前攀谈几句。实在是太出名了! 礼部尚书方宗伯现在还在都察院的监牢里。而礼部实际主事人彭侍郎恐怕时日无多。昨天傍晚,此子还在礼部的巷子口吟诵了两句诗,今天一早已经传开。听者动容、心潮彭拜。当真是不负明朝诗词名家之名。 站在贾环身后的是南直隶宜兴周慎行,随后是江西永丰范锡爵。再有南直隶华亭唐道宾,福建候官翁宗道等人。公孙亮、罗向阳、朱鸿飞等在队伍中。同样深陷作弊流言,第三百名的赵星辰吊在队伍的末尾。神情略显萎靡。 气氛肃穆,并无人说话。 但贾环相信,此刻士子们的心情并不是如此。多半还是以激动、兴奋为主。 殿试有压力,但压力并不大啊。殿试作为排名考试,会试成绩出来后,大家心中其实大致都有数。排名会有变动,但变动不大。比如:三甲的想进二甲前列,就很难。进一甲,想都别想。 再等片刻,时辰已到。礼部官员导引着整个中式举人的队伍,沿着御街前行。御街即时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走不了几步,便是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礼部官员没有停下来,贾环却是微微放缓了脚步。抬头望着巍峨、朱红色的承天门,即便以贾环的沉稳、理智,心中也不由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怀。 二十一世纪时,这是国家的象征之地。他来看过升旗仪式、阅兵仪式。遥想着伟人在城楼上宣布: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是何等的豪迈!以及民族尊严、气节。 而有些人,头上的辫子剪了。但是,心里的辫子还没有剪掉。 走在贾环身后的周慎行,正值弱冠之年,意气风,见贾环放缓脚步,禁不住道:“贾兄,可以快行几步否?前面的朱郎中过金水桥了。” 贾环并没有回头,答道:“在下略有所感。见谅,见谅。”加快了脚步,过金水河入承天门,进入皇城中。再北行,连续的穿过端门、午门,真正的进入皇宫大内。 午门正对着的便是奉天门。这是天子常朝御门听政之处。满朝文武大臣便是在此时上朝。比如:政老爹天天早晨在此处“吹风”。当然,很多京官想吹风而不得。正五品才有上朝的资格。当然,翰林和科道言官不受此品级限制。这是国朝延续明朝以小制大的官场精髓。 中式举人的队伍在内五龙桥南停留,重新整队。忙活了一阵子的礼部朱郎中,正准备领着众人过桥,见贾环驻足,一副感叹的样子,以为他为壮丽的宫阙所惊叹,笑问道:“贾朋友心有何感,可有诗篇?” 这句话瞬间就将前面听到的几个中式举人的胃口吊起来。贾环的诗词,国朝闻名。 贾环来故宫参观过几次,自然不会被一路上红砖金瓦的宫殿、雄浑巍峨的门楼所震惊。他不是菜鸟啊。见朱郎中问诗,答道:“我是感慨此门叫奉天门。” 奉天门、皇极门,这才是我大明的叫法。而奉天门改太和门,这是伪清制也! 幸好,他所处的时代是汉人王朝:大周,而不是辫子朝!那是一个想要做奴才而不得的时代。何其的可悲?今到此处,得见此门,汉风犹在,如何能不感慨? 贾环这个感慨,搞得朱郎中、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几人都是莫名其妙。也确实莫名其妙,他们没有文明毁灭之痛啊。但是,贾环知道。郑和碑上写的何等的自信、飞扬,尽显大国风采,如日中天:皇明混一海宇,三代而轶汉唐…, 谁能想到两百多年后,文明被野蛮而征服?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血性的读书人,硬骨头的读书人被杀光。剩下的,都是一群奴颜婢膝的狗奴才。修明史,而极尽污蔑之能。 而周朝,并没有。士风尚在,血性犹存。 … … 朱郎中一笑而过,带着队伍过内五龙桥,穿昭德门到奉天殿外的广场之上。 奉天殿是皇宫里的三大殿之一,只有一些重大的场合、礼仪才会用到。殿试便是在这里举行。 去过故宫的人都知道,奉天殿外的丹陛几层,重重叠叠。此时殿中,雍治皇帝已经升座,文武百官在中式举人们到来之前已经完成见礼。这时,赞礼官上前,宣中式举人上前拜见皇帝。 考生是不用进奉天殿中,就在丹陛上拜见天子。按照礼部规定的动作完成。三拜之后起身,然后再在已经摆好书案的丹墀上考试。此时,再有礼部官员将题目下。 贾环在书案内坐下,打开试卷,共策问题一道。制曰:朕惟君人者,必有功德,以被天下阙其一不可….子诸生饱经饫史,以待问必有灼然之见,其详著于篇,朕将亲览焉。 洋洋洒洒三百余字的文言,贾环提炼之后,考题的中心意思是:皇周定鼎中原百五十年,国力强大,然而西域为曾宾服。近来西域商路受到袭扰。问诸生以何策而收西域。 这是一道集合军事、文化、商业、外交的策问。 贾环早就得了方望的提示,翻看邸报,知道雍治皇帝最近关心西域之事。天子之功,不过是文治武功两件事。雍治天子,大规模的修书,追查各地拖欠,兴修水利,这便是文治。事情进展顺利。将目光转向武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 … 殿试的流程,考一天,读卷一天,放榜一天。士子们有一天的时间来答题。而奉天殿中的天子和朝廷文武百官,当然不会在殿中等一天。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子和文武百官都离开奉天殿中。 十四位读卷官,则是都汇聚在左顺门的东阁里。前面说过,读卷官都是宰辅重臣。属于日理万机的人物。但朝政大事,殿试绝对算的上,故而都在这里等着。 临近中午时,便有写的快的士子交卷。当着考生的面,收卷官弥封试卷,盖上关防,然后拿到东阁之中。注意,为什么殿试,不会出现名次大幅度的改动? 按理说,卷子都被糊名了啊。不等于重考一次?但是,要知道,卷子被糊名,收卷官的嘴可没被封上,他难道不会告诉东阁里面的宰辅重臣们,这是谁的卷子吗? 黑不黑?黑!真特么的黑。你告到天子面前去都没用。这是殿试潜规则。 谢大学士居,他是朝廷揆,这次殿试便是他负责。见到读卷官进来,笑着问身边的同僚,“诸位以为今科谁有状元之姿?” 第四百四十七章 殿试(中一) 当年明朝唐伯虎舞弊案,程敏政任会试主考官,看到两份卷子,脱口而出,说这是唐伯虎的卷子,由此瓜田李下,辩驳不清。 但是,此时,谢旋这么问东阁里的宰辅、重臣们,谁有当状元的潜力,这并不犯忌讳。因为,状元最终是由皇帝来定,他们这些读卷官定不了。 东阁里的另外十三位读卷官分别是:大学士何朔、刘飞白、韩润,吏部尚书宋溥、户部尚书卫弘、刑部尚书华墨、工部尚书白璋、左都御史殷鹏、通政司通政使俞子澄、大理寺卿赵鸿云、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讲学士许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 其实,够资格接谢大学士这句话的,只有三个大学士,外加一个吏部尚书宋溥宋天官。其余的人地位都差的太远。 何大学士并没有答话,坐在椅子上。他不屑于回答谢玉石这试探性的问题。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场。 在座的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最差的也是翰林学士、天子近臣。所以,这个场合,大家都很放得开,不用顾什么体面。该起哄就起哄。 何大学士冷着一张脸,不接话茬,一帮人就等着看笑话。当然,刑部尚书华墨、大理寺卿赵鸿云、许澄、蔡宜除外,他们都是谢大学士一系的人马。 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性情醇和,缓和气氛,捧场的道:“今科会试,最出众者不过三五子。譬如:贾环、周慎行、范锡爵、唐道宾、翁宗道几人。” 排在最末的韩大学士立即很耿直的道:“贾环不行。他身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但无可能做状元。三鼎甲都不行。否则,一旦后续查出他舞弊,朝廷颜面何在?” 这话说的一干大臣们点头,“这是正理。” 卫弘、殷鹏、蔡宜三人想帮贾环说几句好话都没法。贾环的好友许英朗的父亲许澄闭口不言,他在文渊阁里当差,向来是稳重、不多言事。 这时,收卷官上前,将卷子奉给谢大学士,笑着道:“这是宜兴士子周慎行的卷子。” 殿试里面,可不只是收卷官说士子的名字这一条潜规则。要知道,三百名士子,有的是有名气、才华,有的是大学士们的关系户,再加上交卷顺序的先后,这里面的门道多了去。 就比如现在,收卷官将知名士子周慎行的卷子给谢大学士定调子,那么,后面的卷子,高于这个水平的,或者低于这个水平的,就一目了然。不会出现类似于竞技运动比赛中,出场顺序先后影响到裁判打分的情况。 谢大学士拿过卷子看了看,微笑着点点头,“果然名不虚传。”提笔画了一个圈(表示:一等),然后递给何大学士。 这就是传说中的定调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殿试的阅卷,是由读卷官们交叉看卷。士子卷子得到圈越多,排名就越高。最终,定下前十,交由天子选出三鼎甲(前三名)。 … … 当东阁里的读卷官们挥洒谈笑,轻松阅卷之时,贾环还在奉天殿外奋笔疾书。 殿试并不要求八股文那样严格的格式。骈体、散文都可以。主要是将自己的观点表述清楚。 贾环的文风,当然是议论文体。先是亮出观点,再举证、论证、结论。周朝要控制西域,有长短两策。短时间的看,可以参照汉唐时期,设都护府,驻军,并加以文化、商业等手段羁绊,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长远来看,就要仿照天朝。在驻军的同时,要设建设兵团,大开、大移民。这也是华夏,得以从黄河流域展壮大,占据中原九州的办法: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移风易俗。百年之后,那里自然就是汉土:说汉语,用汉字,穿汉服、行汉礼。 这两步是相辅相成,先有短期计划,才有长期计划。贾环观点说的直白点很简单:西域不服,揍他!揍完了,再改造他。 文不加点的写完之后,贾环检查了一遍,再眷写到试卷上。他多了一遍草稿的步骤,所以,纵然是写的快,交卷的时间属于中间部分。收卷官在东面的昭德门,贾环交卷后,便再过内五龙桥,午门、端门、承天门、金水桥、长安左门,出了皇城。 西长安街上,店铺、茶馆、酒楼不少,贾环在一家茶馆里等到先后交卷出来的大师兄、罗君子。 下午时分,初夏的阳光微热。茶馆里略显喧闹。罗君子一身澜衫,腆着小肚子,喝茶吃着点心,连声叹气,哀叹道:“唉,我读经书都嫌时间不够,那里有时间读史书?这题答的太差。二甲无望。”二甲和三甲,在官场上的起点也是不一样的。 后出来的公孙亮倒是一脸的轻松,大口喝着茶解渴,兴致勃勃的问贾环,“贾师弟,你考的如何?状元可有希望?治事可是你的强项。” 贾环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苦笑道:“大师兄,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准备文集,准备馆选庶吉士吧!” 这和他考试没什么关系。殿试的规矩是何其的蛋疼。谢大学士摆明了不待见他,把调子一定,他的名次还能高到哪里去? 公孙亮想想也是,拍拍贾环的肩膀,哈哈一笑,“子玉不必气馁,以你的文名,馆选绝无问题。” 馆选庶吉士,也是比较松散的规矩。由礼部主持,士子上交平时的文章、诗词。以贾环的诗词水准,定然能入选。礼部尚书方望,预估殿试之后就会被天子放出来。 考试完之后,虽然成绩还没出来,但大家的心情都还是很放松。贾环三人在茶馆了片刻,就准备会望月居里吃晚饭、聚餐。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脱身,因为马上就是殿试,还没来得及庆贺。 三人出来时,恰好碰到翁宗道一行福建的中式举人,两拨人笑着打了声招呼,错身而过。 看着贾环三人离开的背影,一名福建士子笑着道:“翁兄,贾子玉此人怎么从漩涡里脱身的?” 翁宗道谦和的笑一笑,摆摆手,道:“本来就是莫须有的事。走吧!”他知道友人的意思。贾环是他竞争状元的对手。但他对自己的文章、策问有信心。 第四百四十八章 殿试(中二) 贾环回到贾府中,派了长随去请卫阳、许英朗,又派人去请骆先生、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贾蔷。贾蔷有心混文士圈,他自是愿意提携他一二。 贾环正要回里屋里见见晴雯她们时,被散衙回来的政老爹派人叫到书房里。 书房陈设精雅,富贵之气浸润。已经是傍晚,早就点了蜡烛、灯笼,光线明亮。香炉、字画、木椅、案几陈列。 贾政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正在和五六名清客坐着谈笑,一壶酒,几碟菜,在此起彼伏的恭维声中,书房里氛围极好。 贾环从科举舞弊案中顺利脱身,宫中的贵妃展露实力,令人忌惮。贾府现在正是如日中天之时。作为贾府的当家人,贾政怎么可能会心情不好? 见贾环进来,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人都是笑着起身,招呼道:“环世兄来了。今日殿试,环世兄当是文思如涌,只待天子御笔钦点第一,成就国朝最年轻的状元。” 马屁话,其实人人都爱听的。只是,进来就是一通马屁,贾环略尴尬,做个团揖,然后给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 “嗯。”贾政站在书案前,满意的捻须,看着贾环,问道:“环哥儿,你今日考的如何?” 贾环一阵无语。一听这话,他就知道政老爹还真指望他中状元。谁让他之前找贾政借了近期的邸报研读呢? 他倒不是妄自菲薄,策问答案,他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殿试不是只看试卷水准的。谢大学士那一关,他过不了。 雍治皇帝那一关,他只怕同样也过不了。元妃在宫中受宠,四大家族里又有王子腾在军机处当差,简在帝心,雍治皇帝不大可能再给他一个状元。 这无关他的文章水平,也无关贾元春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而是,一个正常水准的皇帝,都会知道要防着外戚坐大。 要知道,历史上很有几个朝代,最后都是由外戚终结。比如:王莽篡夺西汉、隋文帝杨坚取代北周。 贾环拱手,答道:“考的一般。我打算准备馆选庶吉士的事宜。”话也只能这么说了。 贾政微怔,心里期待感顿时降了一个档次,庶吉士哪里能和状元比?十三岁不到的状元,注定是要青史留名的。有点意兴阑珊的道:“能成为庶吉士也不错。你去吧!”挥手将贾环打出去。 … … 三月二十三日的夜晚。夜色渐渐加深。皇宫的东阁之中,读卷官们正在阅卷。 殿试流程,说是给一天的时间阅卷。但读卷官们可不会等到二十四日再阅完。三百份卷子,十四名读卷官,加紧的话,今天凌晨里就可以完成。 早点完事,早点轻松。明天休息一天,二十五日让天子圈定三鼎甲,就可以放榜了。 时间缓缓的流走,东阁中,明烛高照,满屋的绯袍大员们,圈圈叉叉(想歪的人自己去面壁)的批改完所有的试卷,走到最后的程序,敲定本次殿试的前十。 前文说过,东阁里,现在都是帝国执政阶层的核心官员,不是大学士就是尚书。庙堂诸公们都很放得开,不讲套话,该吵就吵,该起哄就起哄。 此时,就是如此的状况。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两人当面争的面红脖子粗。为谁是第一名,争执不下。其他的宰辅、大臣们,大部分都在一旁充当吃瓜群众。 谢旋六十多岁的人,拿着贾环的试卷,怒喷何大学士,道:“此子的卷子,你认真看过没有。观点精辟,论证的充分,师法前朝,有迹可循,此良法也!如何不是第一?” 何朔寸步不让,拿着翁宗道的卷子,道:“吾辈治国,当求中正平和。治大国如烹小鲜。岂可轻言兵戈之事?此非圣人之道。翁宗道的卷子,才是正理。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 一干吃瓜群众,看得饶有兴趣,又飞快的思索着当前的局面。你没有看错。我也没有写错。力挺贾环排第一的是谢大学士。贬低贾环的则是何大学士。 要知道,谢大学士,之前连会试都不想让贾环过。乙卯科会试舞弊案,能在朝堂中有那么大的声势,在座的诸位,即便没有证据,但都心里有数:这和谢大学士脱不干系。 但是,他现在在力推贾环。 而何大学士在舞弊案中一直都在为贾环说话。他和贾环的渊源非常深。谢大学士都在天子面前攻击他因私废公。贾环的老师张安博与何大学士交好。张安博能在闲居十年后复出,就是何大学士力推,这是什么样的交情? 但是,他现在却推选翁宗道,贬低贾环。 这样的场面,就像谢大学士和何大学士两人分别抢了对方的台词,极其的怪异。 不过,在座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官场老鸟,什么场面没见识过?任何奇怪的,看似荒诞的官场事件,背后都有着其政治逻辑。 虽然有的人暂时看不透,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戏看的津津有味。日后,也是一个谈资啊! 何大学士把圣人的话都搬出来。看好贾环那份卷子的韩大学士助拳道:“高远,你不要做意气之争。贾环这份卷子,理当第一。你看,有八个圈(一等)。而你手中的卷子,有一个△。” 韩大学士是就事论事。他虽然在白天很耿直的说过,贾环身上的嫌疑还洗清,不配进入前三。但是贾环的卷子,不给第一,根本就说不过去。 早在会试之前就看好翁宗道的大学士刘飞白呛了一句,斜睨道:“谁知道是不是某人故意给了个二等?” 他这是在为他的弟子争取。他是翁宗道的会试座师。名分在会试结束后定下来。作为会试的主考官,3oo名中式举人都是他的弟子,但他不可能都照顾到,而是优先关照他看得入眼的士子。 东阁之中,顿时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最后谢大学士拿出揆的权威,强压道:“老夫身为领班军机大臣,就这么定了。贾环排在第一。照此呈报天子。散会。” 第四百四十九章 殿试(下) 二十四日的凌晨,随着谢大学士的强压,东阁之中的阅卷工作就此结束。 紧接着,殿试的不规范之处又再次展露出来,十四位读卷官分别优哉游哉的回府休息。这在乡试、会试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东阁里争执的一幕,自是随后在朝野内外传开。 殿试,向来是受到极其受关注,不仅仅是官员、士子,平民、商人等阶层一样关注。说一句“朝野瞩目”毫不为过。这一点,可以大致的类比后世的高考状元。 当然,关注度,要往再上提几个级别。因为,高考状元,一般是一省的第一名。而殿试这里可是全国第一。并且,殿试,大约等同于高考+公务员考试+高级公务员选拔。 在这样的关注度下,殿试的一切消息,都传播的很快。 朝堂、士林的舆论对贾环被读卷官们暂列殿试第一,有两种主流的看法。第一,贾环身上会试作弊的嫌疑还没洗干净,若定为状元,有些不妥。 当然,这一类观点之外,还是一种观点:这恰恰证明,贾环身上所谓嫌疑,将会被洗脱。他可是天子亲口允许参与殿试的。 第二,对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以来,即将出现一名神童级别的状元,热议不止。 周随明制。但周朝并无褒扬神童的风气。恰恰相反,士林流行压制神童。这是汲取前明的权相的教训。明朝著名的权相,基本都是神童。比如:杨廷和、严嵩、张居正。 若贾环成为状元,是否意味着国朝对神童的看法会有所改变呢?这是否又喻示:本朝的诗词名家贾环,会在日后执掌帝国中枢,权倾天下呢? 这两个看法,都是具有相当有话题性的,因而在京城中流传的最广。而在众多趣闻、流言、笑谈中,谢大学士与何大学士在东阁里争执,相互乱串台词,亦同样很受关注,有多个版本的解读。 京师中,不乏明眼人、聪明人,但最终究竟如何,还是要等殿试结果出来后揭晓。 … … 二十四日,便在各种流言中度过。只要是考试,什么时候少得了流言?区别只在于流言的大小而已。 二十五日上午,三百名中式举人齐聚在长安左门外等着殿试放榜。这个榜,就是俗称的“皇榜”、“金榜”。 此时,天子已经御文华殿,听取读卷官们的汇报,亲自确定三鼎甲的名次后,就会放榜。这一回可就没有报录的人。皇宫重地,谁进得去? 三百名中式举人,天然的按照同乡的关系分布,再分别扎堆。殿试并不往黜落士子,只是成绩好坏而已。在场的士子们都是兴致颇高,相互交际、寒暄。 贾环、公孙亮、罗向阳到长安左门后,很自然的与北直隶的同乡士子们混在一起。 “贾兄,恭喜,恭喜!”同乡的士子见面便先道喜。京城里正在传的流言,谁没听过?朝廷首揆亲自推荐,暂定第一,贾环被天子点为状元的概率很大。 贾环心里苦笑,降调子道:“谢诸位吉言。在下不敢奢望。”昨天流言传的满天飞。贾环现在的心情,其实是无奈当中带点小期待。理智告诉他,状元肯定不可能,但情感上,他还是愿意遐想一下。状元荣耀啊! 贾环这样说,同乡的士子只当他谦虚,哈哈一笑,转而聊起其他的话题。有人道:“听说今科朝廷不打算馆选庶吉士?那除了三鼎甲入翰林院外,我等岂不是没有希望。” 这则消息也是近日京城的流言之一。众人纷纷聊起来。 贾环插一句,道:“极有可能是真的。”他前晚在望月居听许英朗说起过。基本已经定了。 不过,他心里这会儿倒并太担心。其一,不管谢大学士怎么想的。这一关算过了。到天子面前,状元怕是不可能了,但榜眼、探花应该可以吧? 其二,再退一步,最差的情况,他是第十名。国朝并无非翰林不得入阁的规矩。若今年不馆选庶吉士,他这个名次,估计会从六部进入仕途。这和翰林、庶吉士、御史、六科给事中肯定不能比,但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这时,南直隶知名的士子,同样进入前十的周慎行带着两个好友过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后,贺喜道:“贾朋友年不满十三岁,若能取中今科状元,当可青史留名。我辈羡慕啊。可喜可贺。恩荣宴后,贾朋友要专门请我们喝一杯才行。” 周慎行二十岁的年纪,一到京城,立即就名满京华,名声大噪。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士子,放低姿态前来道喜,确实让人感觉很舒服。 贾环周围的北直隶士子们都起哄,“贾兄足以入青史,不请客吃酒如何说的过去?” 不远处的,江西士子范锡爵等人看着人群正中、如同众星拱月般的贾环,笑着摇头。这羡慕不来啊。贾朋友有很大概率殿试夺魁。 河北士子的圈中,与贾环有交情的朱鸿飞,羡慕的看着贾环那边的热闹、风光,眼中羡慕。大丈夫,谁不想扬名立万? 福建士子那边,翁宗道和有人都看过来。昨天凌晨读卷的情况早就传遍。翁宗道与贾环的竞争关系很明显。 有人晒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有些人就急不可耐的庆祝起来?” 翁宗道谦和的道:“诶,魏兄,不要这么说,都是同年。”心里轻轻的叹口气,看向皇城中。第一啊!贾兄固然出色,他的才华又何尝差呢? … … 长安左门,众士子相互交际时,文华殿里,雍治天子高居在宝座中,看着进殿来的十四名读卷官。 众人拜见天子后,领班军机大臣谢旋上前,在御前的木案上拿起一份还糊名的卷子,开始读卷。 到这会儿,糊名的卷子和没糊名的卷子并有多大的区别,一众读卷官们都是心知肚明。 京城里都传遍的事情,以国朝锦衣卫的活跃,读卷官们拟定的前十名的名单,雍治皇帝自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份卷子便是贾妃的弟弟贾环的。 在雍治皇帝的印象中,贾环的标签,首先是贾元春的弟弟,然后才是别的。 谢大学士抑扬顿挫的读着两三千字的试卷。雍治皇帝并没有急着表态。身为天子,已经御极十三年的天子,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谢大学士读完贾环的卷子,就退下。然后,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上前,依旧是从御前的木案上,取排在第二的试卷,当众读卷。这是翁宗道的卷子。 接下来,再便是刘大学士读第三名周慎行的卷子。至此,整个天子在殿试里遴选三甲的过场便是走完。 但是,何大学士在读完翁宗道的卷子后,并没有立即退下,而是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卷比方才那一份卷子更佳,所用之策更符合朝廷的实际情况。奏请陛下圣裁。” 虽然,谢大学士昨天凌晨在东阁里“耍流氓”,动用领班军机大臣的权威,强压着出了这样一个前十的排名,但是,你得承认,他确实有资格“耍流氓”。这是规则所允许的。 而此时,何大学士竟然在文华殿里“耍流氓”,公认的推翻之前的结论——名义上是所有读卷官共同确认的排序结果,那么,这是坏了规矩。 当然,我们依旧得承认,“次辅”有资格在文华殿上“耍流氓”。何大学士就排在第二读卷,难道你能让他不说话? 当即就有人出列,表示异议,对天子奏道:“何朔反复无常,大言不惭,策问如何是国策?御前欺君。理当论罪。”说话的是刑部尚书华墨。他是谢大学士一系。 大理寺卿赵鸿云亦出列奏道:“何朔心有私利,言辞诡辩,偷换概念。罔顾大局。臣以为理应逐出殿试。”他也是谢大学士一系。 武英殿大学士韩润看不过眼,出列道:“何高远不过是呈述已见,西域之策,非殿试而决也。今日理当先为国选材,再论其他。我以为首卷为优。” 韩大学士虽然是帮何大学士说话,但还是亮明观点支持贾环。国朝要收服西域,当用贾环之策。用其策略,却不点状元,这不是让后辈耻笑他们这些宰辅都是有眼无珠之人? 又有两三人出列,赞同韩润的观点,其中包括话语权很重的吏部天官宋溥。 文华殿内,形势近乎一边倒。看似贾环占优,但与贾环有旧的户部尚书卫弘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贾环当这个风口上的状元,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会试舞弊之事,虽然贾环最终会没事,但在法理上,贾环身上还背着嫌疑,这个状元注定会受到舆论的攻击。名声上不好听。 其次,因金陵户部粮案,他亲自为贾环报功,叙功要官加一级。若为状元,入翰林院,授从六品翰林修撰,官加一级,则为正六品的词臣。 这应该给什么官职?翰林侍讲、翰林侍读。翰林院最高的职位也不过是正五品的掌院学士。还差一级就可以进位侍讲学士,就是如今读卷官蔡宜的位置。这让翰林院内的词臣们怎么想? 再者,十三岁不到的正六品词臣,日后会走到什么位置?熬资历,都能熬出一个侍郎、尚书来。这基本可以套用前明的权臣首辅模板了。天子心中会怎么想? 谢大学士,还是没安好心啊。这是捧杀! 站在队伍最末尾的许澄依旧是沉默着,但心中微微有些沉重。他同样看得出来,贾环当这个状元,没什么好处。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不可能不防外戚坐大。心中定是倾向于不点贾环为状元。 第一,如今的形势,大半的重臣都赞成,如果天子圣心独断,满朝上下都会知道天子要压贾环。贾环日后的日子不好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第二,若天子依照现在文华殿中重臣们的意见选定贾环为状元,心中必定忌惮日盛。当今天子不过四十多岁,可以预见,贾环日后恐有不测之祸。 这就是阳谋。 他的恩主谢旋,能屹立朝堂多年不倒,自有过人之处。 … … 班列之中,谢大学士并没有亲自下场攻击何朔,只是站着不语,眼中有冷笑、讥讽之色。他定下来的调子,不是那么容易就给何大学士突破的!耍流氓也不行! 排名第三的大学士刘飞白郁闷的不发一言,这情况,简直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还能说什么? 何大学士站在御前,半天都没有开口,按理他是要自辩的。不过他无动于衷,等所有赞同贾环为第一的人都说完之后,何大学士晒笑一声:做事,不可靠人多的! 何朔面向天子行礼,声音铿锵有力的道:“臣手中的卷子,其人相貌堂堂,仪表出众,足可显我朝威仪。而贾环,年不满十三,容貌平平。若为状元,只怕天下人、四方诸国,都要以为我大周无人。” 说着,再转向文华殿中的诸位读卷官,道:“诸公以为呢?” 文华殿中,刚才还在言辞凿凿,气势汹汹的宰辅、大臣们,都是哑口无言!气势全无。 吏部尚书宋溥惊讶的看看何大学士,想一想,只能颓然败退。这个理由很强大!他推举贾环为状元,倒不是附和谢大学士。而是,他赞同对西域用兵。 宋天官这个中立派的想法和韩大学士其实类似。用其策,却不酬其功,怎么说的过去?要知道,史笔如刀!他们都是注定会名留史书的人。 这个场面,令卫弘都差点想拍着手叫好。好理由。真是一个好理由! 何大学士的话说简单点很明白:翁宗道长的比贾环帅,所以该他当状元。 状元要看脸,这听起来像个笑话。但在这个时代,还真不是。反而是一句实话。大实话! 状元是朝廷脸面。天下瞩目,四夷关注。长相,必须要对得起观众。对不起观众,丢的上朝廷的脸。所以,长得帅,不一定能当状元。但状元大部分都很帅。 贾环一个青嫩少年,和二十六岁的翁宗道比容貌,这不用比了吧? 因而,此时此刻,文华殿中,满朝诸公,无话可说。这个理由,很好,很强大。 刘大学士脸上表情鲜活起来,有点带笑的样子。他得承认,何朔此人还是很有两把刷子的。不愧是朝堂文臣中的领袖人物。 何大学士就此扳回一局。 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见气候差不多,符合他的心意,便定下来,道:“如此,以翁宗道为第一。”再道:“刘卿继续读卷。” 天子金口一开,所有的纷争就此消失。何大学士回到位列中。刘飞白领命上前,继续读第三名周慎行。刘大学士养气功夫还是不错的,表情严肃的读卷。但读起卷子来,抑扬顿挫。结果是,文华殿里的大臣们都听出来,他心情很好。 卫弘禁不住莞尔一笑。许澄心里也放下心来。何大学士将局面扳回,现在这种情况下,对贾环是很有不错的。即不用站在风口,又不用承受其他额外的压力。 刘大学士读卷完成后,行了一礼,退下去。至此,整个殿试的形式就算走完。天子定了翁宗道为状元,贾环排第二为榜眼,周慎行为探花。 文华殿里的大臣如白璋、殷鹏、俞子澄等都准备离场。乙卯科恩科的殿试终于是结束了。可谓“好戏”连连。就刚才殿中的这一幕,就是很不错的剧啊! 然而,就在这时,坐在宝座上的雍治皇帝说道:“宋溥,你接着读卷。” 文华殿中,氛围陡然一紧。谢大学士心中一喜,而何大学士、卫弘、许澄心里都是一苦。 因为,天子的意思是他还要再选一下三鼎甲的人选。没有会认为这是冲着第三名的周慎行去的。矛头,直指贾环! 雍治皇帝这是明着告诉文华殿里的大臣们:朕要压一压贾环此子的仕途,绝不允许明朝时的权臣出现在国朝。 今日一更 全文阅读无弹窗_中网文学 第四百五十章 高手之高高手 所谓权臣,说的不是谢大学士这样的领班军机大臣,即便他已经当了十二年的领班军机大臣。树大根深。但他还算不上权臣。 他与权臣的区别是很简单的:雍治皇帝定下来的事,谢大学士就无法反抗。有意见也得执行。 国朝继承了明朝的政治制度,但又在明朝制度上做了改动:取消内阁,设南书房、军机处分管行政和军事。以六部为办事机构。这使得君主集权达到了巅峰。 不过,时值今日,历史变迁。南书房已经裁撤,只留下军机处。但军机处与明朝内阁的地位、权利还是有差距,只是秉承上意办差而已。 这一点,从天子对军机处大学士们的称呼可以看出来,称“卿”,还是臣下。而明朝的天子对内阁大学士称“先生”。这是显然的尊称。 所以,以何大学士为首的一些文臣,一直希望恢复明朝时的文官政治:以文官治国,圣天子垂拱而治。天子是权力的来源和国家的象征。但行政权、事权,则归内阁、六部。以此架构,来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否则,天下事,尽系天子一人,国运如何能长久?天子总有倦政时。后来的天子亦不免有昏君。 因而,在周朝这样的政治制度之下,想要出现明朝时期的强势首辅(权臣),非常困难。 明朝的强势首辅是什么样的呢? 张居正说:我非相,乃摄也。这句话不用解释了吧?太岳相公活着的时候,是非常牛逼的。日月为明,万国仰大明天子;丘山为岳,四方颂太岳相公。 他和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时常见诸于各类隐秘流传的话本、小黄--文中。当然,这并不损害他的政治形象。功在社稷,罪在其身。 大明唯一相,张居正之后再无张居正! 稍微弱一点的首辅版本:杨廷和老先生。三朝元老,说一不二。正德帝后,嘉靖皇帝都是他选的。在嘉靖皇帝继位之前,帝位空悬的一段时间里,明帝国便是他当家作主。 再弱一点的版本:有三杨、李东阳、夏言、严嵩、徐阶、高拱等人。详细事迹可见史书。 周朝制度如此,但贾环的出现,则有可能打破之前的惯例。他的身份是勋贵世家、外戚。但同时以科举文臣出仕。集合了勋贵集团、文官集团两个对立集团的双重身份。 同时,还要留意他的年龄。若是他在雍治天子死前,成为元老重臣,则必然在下一朝成为权臣——强势首辅。皇帝通常命都不长,若再为下一位天子的帝师,和张居正相差不远。若再嫁其女与天子,则与王莽、隋文帝杨坚可以类似矣! 皇帝都是多疑的政治动物。特别是在涉及皇权、皇位这种事情上,再废的皇帝都会在意。但凡有一丝苗头、一丝可能,都会引起皇帝的警惕。 雍治皇帝现在的做法,就是亮明他的态度:绝不允许!这几天京城中的议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信息传达的非常准确、明白。 吏部尚书宋溥只愣了一会:他是中立派,看好贾环的策论,但天子如此表态,他自不会为贾环说话。领命上前读卷,声音厚重。这是第四名唐道宾的卷子。 文华殿中,初夏的阳光照射进来。约巳时了。位列于大臣们两班最后的许澄目不斜视的听着宋天官读卷,心中长叹一口气。 所谓,时也,势也,命也,一也。 他还是低估了今上的意志啊。贾环是否取状元,已经上升到一定的政治高度,成为风向标事件,在这样的形势下,天子断然出手。传递出明确的政治信号:不允许有权臣的出现。 而本来,天子要传递压贾环的信号,只需要否决贾环的状元即可。但何大学士将局面改观后,否决贾环的状元已经起不到传递信号的效果,现在天子是要否决贾环的三鼎甲排名。这… 他刚才还在为何大学士的手段叫好,现在只能说,天子因势利导,技高一筹。贾环的处境,很难了。今科不选庶吉士,就算是二甲第一名,也进不了翰林院。 而以贾环的年纪,又进不了次一等的科道,只能从六部入仕。事务官,向来是事多功劳少。这并非一个好的养望、升官之地。还不如去地方作出政绩。 … … 就在许翰林在思索、比较着贾环前途、去处的优劣时。宋天官读卷完成,随后,行礼退下去。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卫弘从队列中闪出来,奏道:“臣在金陵,与贾环有所交集。此子乃国朝诗词名家,文采风流,与名妓唱和,有数首传世佳。如:人生若只如初见等句,当是时,江南之地,皆唱贾词。其离开金陵时,秦淮河上名妓相送,歌彻长江,传为一时佳话。故而,臣斗胆奏请陛下点其为探花,玉成一桩美事。” 文华殿中的众大佬们顿时都看向卫弘,若有所思。更有人晒笑,卫尚书昏了头吧?这能当理由? 众所周知,三鼎甲第三名为探花。另外,探花还有一重意思:在名妓中受到追捧,与名妓诗词唱和的风流才子,可谓之:探花。 当然,够这个资格的人很少,柳永,可以算一个。杜牧要是不当官,也可以算一个。 本朝的贾环,确实也可以算一个。他的精品美人词,天下闻名。名妓追捧,愿意倒贴而不得,他年纪太小了。自江南流传而来的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多少女子闻之泪流。 雍治皇帝微微一愣,看着他新任的户部尚书。这个理由很…新颖啊!贾环的诗词,他的后妃之中,有不少喜爱的。他的文学素养很高,能诗能画,自是也读过。贾词确实有很高的艺术成就。 在一众大臣还有发愣的时候,何大学士对卫弘的意图心领神会,当即出列,奏道:“臣附议。昔日唐玄宗赐李太白以金牌,宋仁宗令柳屯田(柳永)奉旨填词,何如陛下赐贾环以探花?此举定是千古佳话。” 何大学士一句“千古佳话”,满殿的大臣们顿时都反应过来:卫子衡(卫弘)果然能干。不愧是能从地方进京的封疆大吏。 这切入点,绝对是挠到了天子的痒处!高手啊! 因为翁宗道一事,刘飞白对何大学士投桃报李,出列道:“臣附议。” 排名第四的大学士韩润亦出列,笑着道:“臣附议。贾环年纪尚有,不若让他跟着方宗师去修书好了,亦不算朝廷浪费人才。” 当此之时,四个大学士,有三个大学士出言赞同。而首揆谢大学士,刚刚还把贾环夸成花,要推他做状元,这时难道还能改口骂贾环不成? 这样的情况,贾环中探花,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军机处全体赞同啊!谢大学士不反对,和赞同有什么区别? 这时,宋天官也站出来,“臣以为此为美事。臣请圣裁。” 剩下的读卷官们都是齐齐的躬身,朗声道:“臣等请圣裁。”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愉快的道:“准卿等所奏。” … … 见天子确定下来,卫弘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能帮贾环的就是这么多了。 保住三鼎甲的名次。名次再低,贾环的前途就没那么光明了。今科不馆选庶吉士啊。不过,当今天子在位之时,贾环恐怕都得低调做人。 … … 许澄心中亦松了口气。如果,这样有才华的少年陨落,总是很令人唏嘘的。好在形势给卫尚书拉回来。不过,自此之后,卫尚书在朝堂的影响力将会大增! 当然,户部尚书本来就是排在吏部尚书之后。 出现这样反转的结果,逻辑是非常清晰的:当今天子好名! 特别是近年来,表现的愈发明显,对宰辅大臣的惩罚,都是以罢官为主,以免有刻薄寡恩之议。和早期御极之时,杀得人头滚滚,大相径庭。 另有:修书之事。满朝文武,只要是明眼人,都是心知肚明。当然,揣摩上意是死罪,没有人会公开谈论。你明白就是明白,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而何大学士的话也说的好,将卫弘未尽之意都说透。 第一,李太白,柳三变都是有诗词文名的人,但是都没有得到朝廷的重用,蹉跎一生。当然,诗词和治事是两回事。不受重用很正常。 何大学士这样对天子上奏,其实是对天子表明:臣等已经明白圣意:不允许出现权臣。那么,就放贾环做个诗人吧!给他一个探花的名义,多好听?比前朝那两位皇帝的做法,好听多了。 韩大学士,说让贾环去修书,补充的恰到好处。很多翰林,都是一辈子的老翰林。特别是去修书的。修书成功,论功行赏的,那都是主编、总裁、副总裁等人。而不是底下干活的翰林。 慢慢熬吧你。 第二,天子既然知道他的意志已经传递下去,那么,赏赐贾环一个探花,有何不可?探花,可没有状元那样具有象征意义。事实上,天子本来的想法,就是不点状元而已。至于,贾环是不是三鼎甲,天子未必在意。 满殿大臣都是如此凑趣,天子当然是顺水推舟,定一桩千古佳话。 … … 当即,文华殿中的名次定下来。谢大学士就命人出去放榜。朝议至此就结束,不过刚才韩大学士提起方望的事情,庙堂诸公没有散去,还要继续商议此事。 第四百五十一章 落幕。 宫中文华殿中,关于殿试,跌宕起伏的大戏终于落幕。庙堂诸公绝对算的上见识多广,都是纵横政坛几十年的风云人物,但从来没见过如此曲折、离奇的御前读卷。 要不是还在御前,早就交头接耳,感叹起来。 前有谢旋用阳谋,后有何朔以相貌为由反转,再有天子表露无需权臣之意,接着是卫弘以探花游说。圣心大悦。 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堪称教科书般的另类朝争。 … … 等候在宫外长安左门处的士子们,贾环等人还在一边闲聊、说笑,一边等待着消息。约下午一点时,长安左门里,一队锦衣卫簇拥着几个制敕房的小官出来。金榜来了。 当然现在这并非正式的金榜。正式的金榜要等金殿传胪之后,才会昭告天下。今天只是提前告诉考生名次,让考生心里有数,做好金殿传胪的准备。比如:状元要代表今科士子上谢恩疏。 士子们都围过来,为首的制敕房小官手捧着帖子,朗声念道:“一甲第一名,翁宗道,福建候官县…” “啊…” 围着等候消息的士子们顿时一阵哗然。第一名,竟然不是贾环?而是第二名的翁宗道! 其实,会元不是状元,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昨天到今天京城里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近乎所有人都以为贾环是状元,这太出乎意料了。连首揆的推荐都不行? 靠近贾环的周慎行悄然的挪开两步。 制敕房的小官继续念道:“一甲第二名,周慎行,南直隶宜兴县。一甲第三名,贾环,北直隶宛平县。”一甲念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下。此时,旁边的士子们已经交头接耳: 贾环是探花。 制敕房的小官环顾了一圈,等再继续念道:“二甲第一名,唐道宾,南直隶华亭县。二甲第二名…”二甲名次念完之后,小官再一气将三甲的名次念完。然后,便走人。 长安左门外在瞬间一片沸腾,变得如同菜市场一般的喧闹。要知道,现场看榜的不仅仅是300名进士,还有各自带着奴仆、长随,还有知道今天殿试放榜,过来看热闹的人们。 殿试结果出来后,礼部会试的结果就是过去式了。贾环身为探花,身边依旧聚集着大批的士子。刚才有点松散的人群、圈子又围拢过来。如此年轻的探花,一样是前途无量啊! 方才挪开几步的周慎行又回了几步,笑吟吟的抱拳道:“贾兄,恭喜。恭喜。” 对身边微妙的一些变化,贾环心中淡然,微笑着拱手道:“同样恭喜周兄。” 站在贾环身边的罗向阳将周慎行的表现看在眼中,心里将对他的评价调低了几个档次。此人不可以为友! 这时,福建士子聚拢的那边,翁宗道身边的一名好友高声嘲讽道:“某人在殿试结果未出之前,以状元自居,而今如何?在下问一句,羞不羞愧?” 翁宗道身边的有几人对贾环压住了他们朋友的风头很不满,现在可不是一个很好的反击机会? 公孙亮一身白衣,丰神俊朗,反唇相讥:“不知道阁下身居一甲第几名?” 人群中顿时一阵哄笑。贾环和翁宗道两边的士子各自出言,争吵起来。 别看贾环只得了探花,但是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贾环入仕后要叙功,官加一级,也就是说,和状元一样,是授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还要算贾环的年龄因素。除了名声外,还真不能说贾环这个探花份量比状元差多少。 一个十三岁不到的探花,一个二十六岁的状元,同样的起点,各自的发展如何?在场的士子,各有各的看法。 再一个,吵的如此激烈。还有地域上的因素。福建的士子率先嘲讽北直隶乙卯科士子中的旗帜人物贾环,北直隶的士子如何能忍,当然是出声维护贾环。 双方吵的正热闹时,赵星辰忍不住插一句,讽刺道:“我看贾探花身上舞弊的嫌疑还没有洗干净吧!所以丢掉了状元。”第三百名的赵星辰这两日心情不好,所以在队伍里显得沉默。这时见仇家贾环被人攻击,忍不住站出来嘲讽。 这两日一直在为贾环说话、奔走的朱鸿飞愤怒的跳出来,振臂高呼道:“清者自清。贾兄才华高绝,有治事之能,策问必定是精彩绝伦。但他是如何从第一名变成第三名的?不知道当初舞弊的流言是那些小人放出来的?今日得利之人,未必没有份参与。” “嚯!”在场的士子都是在起哄。这话意有所指啊! 更有一些人因为这句话,心中倾向于贾环。确实,贾环的卷子说不定就是第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改成第三。 “哼…”翁宗道的脸立即就黑了。因为朱鸿飞的话不吝于是在骂他是小人。他涵养、脾气再好,也不能忍。再看贾环时,眼神就有些淡了。谁都知道,朱鸿飞与贾环交好。 贾环能说什么?现在这情况,他当然不可能说帮他说话的朱鸿飞的不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说自己人的不是。本来争吵也是福建士子那边挑起来的。他和翁宗道的交情只怕就到此为止。 殿试结果已经出来,士子们争吵不过是过嘴瘾。正吵的欢时,这是又是一队锦衣卫簇拥着一名礼部官员出来。礼部朱郎中快步出了城门,大声道:“谁是北直隶赵星辰。” “是我。”有些白胖的赵星辰在人群中高声应了一句,不明所以。 朱郎中一挥手,“拿下!”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即上前将一脸懵逼的赵星辰给扣住。在长安左门这里吵的热闹的今科进士们,都惊愕停下来。这什么情况? 朱郎中展开手中的帖子,读道:“北直隶宛平县人赵星辰涉嫌在会试中舞弊,天子令下狱审问。以礼部会试第三百零一名石赋补上。” 朱郎中带着锦衣卫,将赵星辰扣着往礼部走。赵星辰嘴里还在大喊,“我没有舞弊,我没有舞弊。舞弊的是贾环,是他啊。一定是搞错了。” 贾环和赵星辰的恩怨,这两天京城里的流言都说的明白。当即,就有人晒笑道:“赵朋友临下狱之前,还不忘造谣啊!” 这话说的众士子哈哈大笑,然后各自散去。 争吵归争吵,但除了贾环、翁宗道亲近的朋友外,很少有人会代入到当事人的角色中,现在殿试结果已经出来,自是各自闪人。明日便是后续的各种仪式。 殿试已经结束了! … … 三月底,已经是初夏。京城里有些暑气,下午阳光炽烈,行人避光而走。 贾环、公孙亮两人坐马车前往上官昶、石赋所住的客栈贺喜。赵星辰被拿下,石赋成了最直接的受益者。二十二晚,贾环从都察院中出来,石赋亦曾来迎接。 石赋为人傲慢,但他曾帮忙。这样的好消息,贾环自是要去为他道喜。这是做人的道理。 罗君子因殿试成绩不好,心情不佳,和几名士子一起返回城东的二月客栈中。 贾府里赶来的华美马车中,放着冰块,温度凉爽。马车舒缓的走着。殿试,结束了。 朝廷关于舞弊案到底什么样一个态度,这些还不知道。贾环究竟因何变成探花,同样不清楚。不过,下午时分,关于舞弊案的消息就传出来。 天子与宰辅、重臣们在文华殿中商议后,宣布了乙卯科科举舞弊案的处罚结果:贾环、方望无罪。审查汝阳侯之子赵星辰。 锦衣卫调查发现,赵星辰在会试开始前确实还在喝花酒,斗狗,赛马、赌钱,能中第三百名,颇为蹊跷。 当然,真正的原因,在日后随着贾贵妃的话传出来,一众大臣才明白:汝阳侯想要利用天子(溜猴),因此而得罪天子。 … … 客栈里得到消息的石赋狂喜、大笑。本来要拉着贾环、公孙亮等人喝酒,得到贾环的提醒,赶紧去礼部,先把进士资格落实了再说。明天就要上金銮殿面见天子了。 傍晚时分,贾环从二月客栈返回贾府。卫阳已经等了一会儿,带来文华殿中读卷的详细情况。卫尚书当然不可能做了好事: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听卫阳说明御前读卷的情况,贾环沉吟着。他欠卫弘一个大人情啊!今天的形势确实很凶险。 卫阳见贾环沉思,宽慰道:“子玉,即便丢掉状元,你以探花身份进入翰林院,同样前途光明。修书便修书罢。你年纪还小,蛰伏、沉寂几年,未尝是坏事。” 按照他爷爷的说法,只要当今就天子在位,贾环就得低调点。但是,贾环的年纪,必定能熬得过当今天子的。 贾环回过神,淡然的笑一笑,道:“元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啊。” 他这个探花,并不比状元差多少。当然,状元是文魁天下,万众瞩目。他与状元失之交臂,不矫情的说,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遗憾?但,谢大学士推荐他为第一,没安好心。是准备捧杀他。 不当这个状元,首先,他在舆论上是免于被攻击。没有人会认为他这个探花名不副实吧?认为他这个功名有污点吧?而成为状元,则未必。 当然,坏处也有一点:他官场起步,少了一级。否则,以正六品词臣入仕,那真是要算火箭干部,准备上天了。 至于,给雍治皇帝安排去修书。他还真没当回事。 生活,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叫做:老司机遇到新问题。他自己经常给搞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天子的想法是好的,但是,他难道就会那么老实啊?要以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问题! 再一个,他纠正贾府的命运,其实并不需要自身有多大的权势,这本来就不可能的。他的年纪,再高的起点,在这一两年内又能升到哪里去? 所以,一开始,他的计划就不是靠他自身的权势,而是靠他自身的影响力来实现。 词臣在国朝不是储相,但说是高级干部的后备人选,还是够格的。他要主导贾府内外,影响贾元春、贾政的决定,一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身份,足矣! 卫阳有点错愕于贾环的答案。 贾环就笑,并不解释,留卫阳吃酒,又去请骆先生、张四水、柳逸尘、刘国山一起。他总不能说:我在想怎么还你爷爷的人情。官场,人情债是最难还的。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我的同学,不同的选择 殿试的结果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京城。朝野内外瞩目。殿试,是国家大事。这是士子们应有的待遇。 另有,随之传播的还有汝阳侯之子赵星辰被下狱,礼部尚书方望、今科探花贾环无罪的消息。令人发笑的是赵星辰在长安左门前被带走时还在大叫:贾环作弊。 无关人等,笑过之后就忘记。而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件事恐怕不算完。 方望和贾环没有事,就代表着有些人会有事。赵星辰被审问,不过是一个引子而已。事情还在发酵中。只是,现在的舆论焦点和视线都在新科进士们身上。 京城之中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要知道:科举并非殿试之后就完了。还有一系列朝廷举办的各种仪式。登科及第,不仅仅是进士们个人的喜事,亦是朝廷的喜事。 正所谓:鹿鸣之宴,宾兴之盛典也。琼林之宴,使造之殊恩也。我朝名恩荣宴,特异於是。称贺致词曰:天开文运,贤俊登庸,礼当称贺,则又非常礼之可比也。 三月二十六日,殿试结果出来的第二天,雍治十三年殿试的新科进士们前往国子监,领取进士巾服。 进士巾服和生员巾服不同。进士巾,如今乌纱帽之制顶微平,展角阔寸余,长五寸许,系以垂带,皂纱为之。 进士服,深色蓝罗袍。缘以青罗,袖广而不杀。革带青鞓,饰以黑角,垂挞尾于后。 手上拿的是:槐木笏 二十七日,新科进士们身穿进士巾服,列队而入奉天殿中,朝拜觐见天子。当日殿试时,一众考生都是在殿外拜天子应试,而今,登堂入室。 礼毕,以礼部官捧金榜在前,新科进士尾随其后,鼓乐随之。沿御街出长安左门,张贴金榜,供万民观看。再以顺天府伞盖送状元骑马归第。谓之:游街夸官。 抛绣球给状元的故事,就在这一步发生。京城之中的百万民众,沿街观看、追捧、喝彩。更有官宦、富贵人家在街道二楼定下位置,等着状元与新科进士们的队伍走过。贾府众人、内眷、姑娘们,亦在东长安街的酒楼上观赏着进士队伍们游街而过。贾环以探花之名,位列第三。以他的年纪,行走在队伍之中,相当的惹眼,出众。 这一天,新科进士们的待遇,堪比天皇巨星。 二十八日,天子赐宴于礼部,这就是恩荣宴。也叫琼林宴。之后几天,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学习礼仪,四月初三,300名进士于奉天门前参加朝会,并谢恩。 次日,新科进士集体前往国子监谒孔子庙,然后正式换上官服,表示脱离平民身份,成为官员。 按照惯例,礼部奏请命工部在国子监立进士碑,所有新科进士都将留名在此。唐朝时,进士及第,要在雁塔题名。之后的朝代,都是在国子监立碑留名。 在这一系列荣耀、喜庆的仪式之后,每个进士心中几乎都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触,有报国的热血在沸腾: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 此时,便是整个科举的终点了。在这条充满着荆棘、荣耀、理想的道路上,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往昔的种种,读书所带来的荣耀,都已经是过去式。接下来,便是新的生活了。 … … 四月五日的上午,初夏的蝉鸣幽幽,烈日照在树梢上,绿荫满庭院。 贾环在屋里看着案几上铺开的从六品官服,心中感慨难言。从雍治八年起,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这一路拼杀过来,终于结束。 读书改变命运。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勤向窗前读六经。若是没有科举这条路,他如何能在这短短的几年之内,从一文不名、地位低下的庶子一飞冲天,成为士林清流? 但要说做八股文,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从今而后,写到想吐的八股文,他不用再费心了。就此解脱。 然而,当长久以来在心头的束缚被挣脱后,在科场上的一幕幕,刻苦读书的一幕幕,就这么在眼前漂浮而过。 此时,在这科举的桎梏被挣脱时,在应试教育通关后,他的心情有些复杂:释然、轻松之余,有一些怅然若失。 有一点矫情。大约,这边是《围城》里所揭示的心理吧! 贾环失笑的摇头,收回心神。 晴雯、如意、彩霞三个大丫鬟围在长条案几边看着青袍官服,都是喜滋滋的模样。 见贾环摇头,晴雯明眸看着贾环,笑嘻嘻的道:“三爷,要不你再穿着给我们看看,我看改的合身没有?”三爷穿上官服,那气度,啧啧… 贾环屋里的针线活,都是由晴雯掌总。这是她的强项。 如意抿着嘴笑,清秀如许。眼睛瞄着贾环,丝毫不掩饰她的期盼。 彩霞也跟着“起哄”,笑着道:“三爷,你穿官服的样子,很平时不同呢!”她在贾环这里渐渐的久了,也慢慢的放的开。她只是性子老实,不是喜欢沉默。 贾环能不明白三个大丫鬟的心思?好笑的道:“我又不是模特,专门穿官服给你们看啊。日子还长着呢。”话说,温柔乡是英雄冢。给自己屋里三个小美人这样爱慕的捧着,还真是…很爽啊。 四人正说笑着,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道:“三爷,外头传话进来,说公孙公子和罗公子来了。” “恩。”贾环应了一声,跟着小丫鬟到望月居的前院里去见大师兄和罗君子。 上午的日头微微有些燥,天气干热。小厅里布置着冰块,凉气阵阵。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白袍,见贾环进来,笑道:“贾师弟,还是你这里舒服啊。” 和大师兄,罗君子打个招呼后,贾环就笑,“等你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业,夏季的冰块就有我来提供。保管和现在一样舒适。”他经营着冰激凌的生意,制冰很简单。 赚钱,不就是让自己过的更舒服些么?他早建议大师兄和罗君子在京城中置办宅子。以便于日后在京中往来。老住酒店(客栈),并不是个事。 公孙亮洒脱的一笑。以他和贾环的关系,几个冰块值当什么?略微一沉吟,说道:“怕是用不上了。我和罗君子准备返回闻道书院。” 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罗向阳,补充道:“所以,我们是来向子玉你辞行的。今天下午我们便回返回书院。” 贾环一愣,拿着茶杯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殿试结束后,对今科进士而言,接下来是三个月的观政期(实习期),这是给进士们用来调整心态的。骤然从百姓变成官员,很多人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转变。 结束观政期之后,便是选官。朝廷的程序是这样,但往往是在某个衙门观政,其实就是决定了去某个衙门,这是官场通行潜规则。所以,要运作,现在就的开始“跑步前进”了。 选官的重要性,这是毋庸置疑。对一名进士而言,留在京中当官,和外放一个知县,同等条件下,待遇、命运,绝对是天差地别。这个参看天朝的京官和地方公务员就明白。 同样的,选官也有惯例、定规。一甲前三,也就是三鼎甲,直接进入翰林院,成为前途光明的翰苑词臣,连实习期都免了。譬如贾环,他是不用去运作什么的。他过两天直接去翰林院报到就行了。 同样免去实习期的,还有庶吉士。当然,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否则,时间就在最近。通常是有礼部主持,将二甲、三甲进士中出色的人物选拔进翰林院,为国家储备人才。 除此之外,二甲进士选官,规矩是这样的:在京城中,可选为六部主事(正六品);去地方,可以直接成为知州(从五品)。 三甲进士选官,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推官。 前文说过,京官比地方官贵重。地方官中,主官比佐贰官贵重。京官之中,除科道、翰林外,六部比诸寺、监、司贵重。六部之中,又以吏部最重。 官场层级,便是这样一层层的展现出来。 大师兄和罗君子两人都是三甲,今科没有馆选庶吉士,将最后一道改变命运的门给关上。他们的去处确实很难令人满意。但到底是官身。虽说选官难,但国朝选官,并没有唐宋时期之难,而且进士是属于老虎班,遇缺即补。根本不用等多久。 “大师兄,罗君子,这…”贾环沉默了一会,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科场上,一路走来,他见过太多的人掉队。但,他们三个是闻道书院最优秀的人杰啊。 公孙亮呵呵一笑,潇洒的道:“贾师弟,你不必劝我。你看,你一个会元名头,就生出这么多的事端来,下狱论罪。何况于官场之中利益交织。 我是受不了这样尔虞我诈的生活。我是准备辞官,回闻道书院协助叶先生办学。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他的志趣,不在官场之上,而在于读书。贾环近期一连串的遭遇,更令他有些心灰意懒。坚定他自己的意趣。 大师兄吟诵的抑扬顿挫、意兴飞扬,可以看到,科举通关,不入官场,他身上仿佛多了某种神采!正所谓,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想着大师兄读书的资质,科场的霉运,贾环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师兄的路,书院体系内,大家对他的期待。他是知道的。山长是想大师兄继承其在学问的本领。而将官场的期许、人脉放在他身上。大师兄走的大儒之路。他走的是宰辅之路。 “大师兄,嫂子能同意吗?” 大师兄的妻子是贾环会试的房师魏翰林魏原质的女儿。魏翰林与山长等人交好。 国朝说到底是个官本位的社会,一个官身,说不要就不要,很潇洒,很洒脱,但就怕后宅不宁。 公孙亮自信的道:“你嫂子知书达理,与我意趣相投,她会同意的。贾师弟,我意已决。”他和妻子的感情很好,“你还是劝劝罗君子吧。他打算明年再考会试。” 罗向阳穿着蓝色的进士服,微胖,小肚子凸着,禁不住一笑,没好气的翻个白眼,道:“公孙师兄,我也是‘我意已决’。” 小厅中沉重的气氛顿时稍微轻松了些。 罗君子对贾环道:“子玉,不用劝我。君子之道: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若入仕途,岂可为小吏,沉沦下僚,蹉跎人生。我不取三鼎甲,宁愿终身不仕。” 贾环仿佛有看到了在书院里见到那个小胖子,绰号君子。在书院里如若旭日东升之势,志向远大。儒士者,有兼济天下之心怀。岂可仅仅是做官? 这便是他的同学!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各自不同的选择! 人生,不能仅仅只是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还应有理想、梦想、志向。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贾环心中慷慨,起身道:“我为两位兄长践行。” 第四百五十三章 婚期既定 在初夏下午的烈日中,贾环于西城门口,送别了远去的大师兄、罗君子。看着马车遥遥远去,心中涌起落寞之感,又有无限的感慨。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一为浮云意,一志在功名。挥手从兹去,萧萧斑马鸣。 来送行的卫阳、许英朗、刘国山、张四水、柳逸尘几人都是沉默不语,目送着马车远去。大师兄和罗君子的选择,给众人的触动都很大。 … … 送别友人后,贾环并没有立即前往翰林院报到,而是罕见的在贾府中悠闲度日。 此时,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还是礼部左侍郎彭仕鄂,贾环没兴趣将自己送上门去给彭侍郎整。他在等方先生出狱。 据说,方先生在都察院里闹脾气:“我不出去。朝廷说我无罪,我就没有罪名吗?还是要查清楚为好。我泄题嘛!”怨气非同一般。身为礼部尚书,士林领袖,给庙堂诸公一个难堪,还是有资格的。 刘国山、柳逸尘、张四水几人组建了一个情报分析机构。招了几个闻道书院的童生分析邸报、打探京城中的消息。重点是关于贾环的消息。现在还是星星之火的状态,并没有大的作用,但假以时日,定会起到大作用。 贾环人虽然在贾府里放松,但偶尔有同年朱鸿飞、石赋上门拜访,又有上官昶等交好的士子来访,贾蓉、贾蔷、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时不时的来走动,他的消息很灵通。 各种关于赵星辰舞弊的案子的消息传来。此时,他已经从礼部转到了刑部。问题似乎变得有些严重了。形势还在酝酿中。 四月七日下午,已经有酷暑的气息。贾环在屋里和前来玩耍的香菱说话。他和宝姐姐之间的沟通,基本靠香菱传话。这蛋疼的封建礼教规定。 “香菱,我上午让晴雯给宝姐姐送的蓝莓碧雪膏,宝姐姐吃的如何?” 贾环笑着喝口茶,看着香菱安静的吃信丰号最近推出的“冰激凌”,心里有些难言的感觉。看一个容颜如花的明净少女小口、安静的吃着甜品,确实是一种极佳的视觉享受。 香菱今天穿着淡粉色的长衫,容貌标致,眉间的红痣倍添她难画的神韵,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春色彩正浓。心思纯净的如同白纸。想着她坎坷的身世,让人心生爱惜。 香菱拿着冰激凌,明眸看着贾环,道:“姑娘说:谢环兄弟,挺好吃的。”忽而见,心中有些娇羞的感觉涌起。三爷待她和别人不同。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府里已经有传言,三爷和姑娘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她昨日和莺儿在蘅芜苑陪着姑娘时,说起这个话题,姑娘脸都红透了,却没有反驳。而她呢?要陪嫁的。 贾环笑着点点头,指指香菱的嘴角,“有奶油。” 二月二十二日,贾府的姑娘们和宝玉便住进大观园中。此时,园子里很热闹。这两日,宝钗便是在大观园中居住,贾环不想扫她的兴,去园子里逛的少。 当然,殿试结果出来后的这些天,他和黛玉、探春、迎春、惜春、李纨都见过。 大观园中尼姑庵里的妙玉,金陵十二钗之一,他从门前过,并没有进去游览。一个过度洁癖症患者,他想着就算了。交往什么的,还是只有大脸宝那种肯在女人身上花功夫的人才谈的来。 香菱俏脸微红,有一种难言的少女妩媚感,拿洁白的手帕擦了嘴,还傻傻的问贾环:“三爷,干净了吗?” 贾环禁不住失笑。喂,这种无言的诱惑很要命的啊。香菱哟…。等她跟着宝姐姐到他屋里来,倒是真要让她早点学诗。早点见到那个钟灵毓秀的诗国女儿。 正说笑着,彩霞跟在鸳鸯后面进来。鸳鸯身姿高挑、修长,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衫,肌肤白皙,笑道:“嗳哟,香菱也在。我真好要问你,你们姑娘在哪里?三爷,老太太找你去面前回话。” 香菱起身给鸳鸯打个招呼,道:“我们姑娘这会应该去三姑娘那里了。” 和鸳鸯寒暄了几句,贾环好奇的道:“鸳鸯姐姐,回什么话?” 温柔可亲的笑容在鸳鸯俏丽的鹅蛋脸上绽放开,催促道:“三爷只管快去,去了就知道、” 贾环越的奇怪。以鸳鸯的口齿,说话都是说的非常明白的。这样藏头露尾的话,很少见。起身,带着彩霞前往贾母上房。 … … 初夏之时,大观园中风景优美:花光柳影,鸟语溪声。 黛玉午睡起来,去找姐妹们顽笑、解闷,到秋爽斋中,听丫鬟们说探春几人都在怡红院中,便带着紫鹃往怡红院中而来。 刚进门,就见几个丫鬟正在舀水给画眉洗澡。几个丫鬟齐声问好道:“林姑娘来了。” 如今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三爷正宠着林姑娘。连宝二爷惹林姑娘不快,都要吃排头。她们那里敢怠慢?三爷现在是探花了。比以前更厉害。 黛玉便点一点头,听的屋里有笑声,便走进屋里。精美、华贵的怡红院正房中,李纨、王熙凤、宝钗、探春、迎春、惜春都在,正在听宝玉说笑。 黛玉好奇的笑着道:“今儿齐全,这是谁下的帖子啊?” 见黛玉进来,宝玉更来了精神,笑道:“好妹妹,你快坐吧。这大热天的,累你走一趟。我不过是装病请假。”他今天装病逃学,正好大家都来看他。 黛玉莫名其妙,她根本就不知道宝玉今天装病,她上午还在潇湘馆里看环哥给她画的她的全身像呢。前两日环哥有瑕时,在潇湘馆里给她画的。不过,她何其聪明,宝玉一说就明白前因后果。含糊的“嗯”了一声。 宝玉一迭声的吩咐媚人、茜雪给黛玉端茶送座,笑说道:“妹妹,我们自二月仲春搬进这园子里来,至此已经是夏时,我写了两佳作,请妹妹看看。” 众人都是笑。 宝玉对黛玉那点心思,她们自是都知道。这并不仅仅是青梅竹马的感情。不过,都看的明白,只怕没什么结果。黛玉心里的人,住在望月居中。 探春笑着将手里的诗稿递给黛玉,打趣道:“这是二哥哥近日的心血之作。林姐姐快给他一个评语,免得他老要我们夸他。” 黛玉接过诗稿,就见上面写到:春夜即事。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再一,夏夜即事: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黛玉在读诗时,王熙凤笑着道:“宝兄弟见林姑娘,都把我们给忘了。你们要评诗且缓一会儿,我一会就走。正有诗找林姑娘呢。”说着,对黛玉道:“前儿送给你的新茶,尝了可还好?”眼角余光瞥过端庄、娴雅的宝钗。 她是真有事找黛玉。前儿,听说贾芸那个混账东西,说她唆使琏二爷派贾芹管理家庙里和尚、尼姑,将这事捅到贾环面前去了。听说,贾环极度不满,准备撤了贾芹。 管理家庙多大点子事?贾芹求到她面前来了。她就在她家里的爷们面前说了一声。想当初,贵妃省亲时,贾环还要她放手做事,这是当她是夜壶啊,用完就扔。 她想请黛玉帮她缓和几句。其实,请宝钗说更好。但是宝钗看着话少,却很精明,她倒不好在宝钗面前开这个口。黛玉性子孤傲,但这两句话,怕还是肯帮她说的。 王熙凤自嘲的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李纨一身素色的衣衫,身姿婀娜,曲线起伏,秀雅的少妇风情流泻,对宝钗道:“真真我们二婶子的诙谐是好的。我们又哪里评诗了?” 探春喜欢黛玉的诗风,推许她的才情。李纨却喜欢宝钗的诗风,以她为诸姐妹第一。 宝钗微笑着点头,端庄的闺秀韵味,道:“不过是我们姐妹顽笑的话。” 黛玉没理会一脸渴望的宝玉,先回答王熙凤的话,道:“嗯,新茶吃的还好。” 王熙凤正待说话时,外头王夫人身边的丫鬟金钏儿、玉钏儿进来道:“舅太太来了,请奶奶、姑娘们出去呢。” 一干人便匆匆说了几句话,收了话头,都往贾母处而去。 宝玉借故生病,懒洋洋的没出去。 … … 贾环抵达贾母上房处时,就见贾母、王夫人、何夫人、薛姨妈都在,气氛很好,便先行了礼。 殿试结果当天,贾母又派鸳鸯来请他过去说话。到现在,表面关系维持的很融洽。 贾母坐在居中的塌椅上,拄着拐杖,满头银,很有福气的老太太模样,笑呵呵的道:“环哥儿,舅太太来了,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我说叫你过来听一下。” 贾环心里微微一动,明白是什么事了。 贾母看向王夫人,王夫人难得的笑着道:“环哥儿,我与舅太太、姨妈商量好了,你和宝丫头的婚事,定的日子近了,赶不及,诸事未妥当。便定在六月二十八日。” 这是咨询贾环的意见的意思。 贾环对日期到没什么意见,他总不能说:我希望过两日就和宝姐姐成亲吧?拱手道:“谢母亲和舅太太操持。”人生四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其实,他和宝姐姐的感情、默契,未必就到了可以现代社会里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宝姐姐那大家闺秀的端庄性子,再和她继续深入的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和她成亲之后,才有继续感情升温的可能。 当然,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他和宝姐姐这样的感情,在婚前是很少见的。确实也可以算的上水到渠成。 即便心里知道他中进士之后,便是迎娶宝钗之时,但贾环在亲口同意婚期后,心中还是禁不住升起期待、喜悦的感触。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王夫人与何夫人便都笑起来。 消息,随后在贾府内传开。在贾环之前,自大观园里出来见过何夫人的宝钗、李纨、探春等人才明白何夫人今天突然来贾府是为了什么事。 贾府之内,一片欢腾,上下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恭喜之声。 第四百五十四章 有些话 殿试已过,贾环得中探花,即将进入仕途,成为清贵的翰苑词臣。贾环这个翰林修撰(从六品),可不是贾赦一个空头世袭一等将军(正一品)能比的。也不是贾政的通政司右参议(正五品)能比的。词臣,就是如此的清贵。 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贾母、王夫人对他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心里怎么想的且不论,至少表面上很融洽。 因而,贾环和薛宝钗的婚事定在两个多月后的六月二十八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贾府。接着,再传向四大家族,贾府的门生、故旧、世交府上。但凡听到消息的人都会恭喜几句。 即便是薛蟠傍晚回梨香院吃饭时听到这个消息,也没有冷笑、骂人、发癫,而是沉默半响。 他倒不是要对贾环服软,而是因为要嫁的是他妹妹。当然,薛霸王内心里还很怕贾环的,嘴上不肯服贾环。但是,他能说妹妹这门亲事不好?这点良心他还是有的,不会去搅黄妹妹的好事。 贾环现在是什么前途、地位,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已经超越了嫡庶之分的界限。 薛蟠吃了饭,对母亲和妹妹道:“妈、妹妹,你们坐吧。我回屋里了。”说着,抬脚就回去闷头睡觉。他还在伤心贾环把香菱给抢去了的事。 梨香院的正厅中,烛光明亮,桌椅、画幅、对联、条桌、钟等陈设雅致。初夏的夜里,微风习习,蛙鸣阵阵传来。 坐在椅子上吃茶的薛姨妈没好气的道:“这个孽障,你大喜的事,他也不知道恭喜一声。”语气虽然责怪,但是难掩宠爱。薛蟠自幼丧父,给教育成如今的骄横跋扈、荒淫无耻的呆霸王模样,薛姨妈的宠爱是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要说薛姨妈此时的心情,大约和她姐姐(王夫人)差不多:形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贾母或许还真为贾府后辈出了个人才,有几分真心的高兴。王夫人心里就是:贾环越出色,她越猜忌、疑虑以及小心。要知道,贾环隐晦的警告过王夫人:他把彩霞从王夫人身边要走了。只要不牵扯到宝玉,王夫人现在对贾环不会“搞事”。有智商的人,不可能给打了好几遍脸之后,还不吸取教训。 至于,薛姨妈,她是很不喜欢贾环对她儿子下重手啊,但是她能怎么办?现在都要变成她女婿了。她姐姐是嫡母都压不住,她岳母能压的住? 她心里早没别的想法。准备重新调整和贾环的关系。她日后未必没有求她这个姑爷的时候。 薛宝钗穿着一身粉白色的衣衫,梳着少女高髻,头戴金钗、凤簪,明雅、秀丽的大家闺秀。肌肤雪白,身姿丰盈,在明烛的照射下,宛若神女, 宝钗体贴的道:“妈,哥哥一向是这样,想一出是一出,你不要骂他了。” 薛姨妈感叹的道:“我的儿,还是你贴心。不是你,我这些年要多操多少心。”又道:“你和环哥儿的婚期既然定下来,针线活儿可都做好?” 古代女子出嫁,嫁衣都是需要自己缝制。也有母亲和丫鬟帮忙制作的。薛姨妈是怕女儿的针线没做完,所以问一声。 黛玉是常年不拿针线,只拿笔。她一个荷包要做半年。宝钗固然要好一些,但她一样的要读书、写字,还要帮衬薛姨妈处理家务,外头店面上的事,针线上头的时间,比其他姑娘自是少些。 即便是母亲问,宝钗还是俏脸微红,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妈,都缝的差不多了。” 薛姨妈就愣了下,随即明白女儿的心思。又感慨又是笑。心里终于接受一个事实:她女儿长大了,将要出嫁。 … … 宝钗神情羞涩的和薛姨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莺儿和香菱两人跟着进来。莺儿站在和宝钗说话,笑着道:“姑娘,我今儿还和府里的丫鬟们说起三爷接绣球的事呢。都说三爷对姑娘一片真心。” 那天夸官游街,新科状元接了好几个绣球。不少女子从街上的二楼中丢绣球砸三爷,三爷一个都没接。 这个时代,你要是敢接了人家姑娘的绣球、信物,不上门提亲,信不信人家姑娘死给你看?贾环那天是挨了好几下,有几个小娘子秀色可餐,但他没接绣球。 宝钗白皙、秀丽的俏脸上浮起明艳的红霞,嗔道:“就你话多,还不去倒茶来吃?” 环兄弟对她是不是一片真心,她心中能不清楚? 莺儿笑嘻嘻的去倒茶。香菱看得就有点想笑。宝钗吩咐道:“香菱,去把我那件嫁衣拿出来,我还有个针脚没缝好。” 宝钗的东西,香菱作为她的丫鬟自是知道,转身去墙角的大柜子中,将崭新、鲜红的红妆取出来,放在铺着柔软桌布的方桌上。看着这鲜艳的大红色,她心里为她家的姑娘高兴。 三爷人很好,有能干。姑娘也是极好的。成亲后,肯定会琴瑟和谐。 宝钗说是要做针线,其实并没有立即去拿扳指、针,而是站在桌子前,遐思飘飞。她和环兄弟的婚期定了。 其实,自订婚之日起,她便在准备着新婚的嫁衣。她相信环兄弟即便是去江南,一定会如约的返回京城来娶她。金榜题名,便是履行婚约时。 他给她写过《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但,她并不想做水中中央的伊人,而只是想做依附在乔木上的丝萝。 他去江南前给她说过:宝姐姐,我们的婚事不会有变故。等着我!。 她如何会不放心?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她如何忘却,第一次的相见,那黄昏之时?她如何忘却,那一声声的宝姐姐,看到她时,失神的爱慕眼神?她如何忘却,自江南传回来的:明月几时有,兼怀宝钗,她听到时的心情?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 她又如何忘却,那一副惟肖惟妙,作为她十五岁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张画,印在他脑海中,她的身影。 她怎能不情思涌起?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 而今天,婚期定下来了。对婚后的生活的期待、遐想,对他的情意,在此刻间,填满心间。 环兄弟啊,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但心里想着的。 … … 贾府里,梨香院与望月居不过几步路,数十米的距离。一夜明月,两人相看。 四月八日的上午,贾环去赵姨娘小院里去见赵姨娘。从礼法上,他的婚事,由嫡母王夫人决定、操办。但感情上,他还是要亲口去赵姨娘说这件事。 第四百五十五章 还在等待的初夏。 干燥的阳光斜斜的从院子里的树梢透下来。贾环带着如意、彩霞到赵姨娘的小院时,春雨、夏荷两个丫鬟正在带着人在晾晒被子。 两人笑道:“三爷来了呢。”说着话,领着贾环到屋里。赵姨娘正在和一个传得花里胡哨,有些妖气的中年妇女在说话,两人正说的眉飞色舞。 赵姨娘见丫鬟连禀报一声都不说就进来了,很是不满,见是贾环跟着进来,心里的火消了些,但还有正说的兴起被打断的郁闷,道:“环哥儿来了。”又喊小鹊、小吉祥进来倒茶。 有外人在,贾环沉稳的点点头。 那中年妇女便起身,笑道:“姨奶奶千万记得,保管有效。”说着,笑吟吟的走了。 贾环心中疑惑,问道:“娘,这是谁?往日并没有见她来府里走动?” 赵姨娘不耐烦的道:“是宝玉的寄名干娘马道婆。常来府里走动。你见得少,自然忘了。我往日都是托她在菩萨面前供银子。” 贾环眼睛眯了一下,心中极度的反感。他虽然经历了最不可解释的事情:穿越,但在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对搞那些什么香油、供奉很不感冒。 红楼原书里,马道婆和赵姨娘倒是做了件“大事”,给宝玉、王熙凤下蛊:扎纸人诅咒,学术名称厌胜之术。当然,书中有些神话色彩。现在,有没有效果另说。 不过,这种巫术历来都会出现在皇宫斗争当中,可谓“源远流长”。民间确实是有这些做派。 贾环和赵姨娘说了和宝钗婚事的事,又说了两句闲话,便告辞出来,在院子里吩咐从出来的小鹊道:“小鹊,你把我娘看着些,她若是再和马道婆偷偷的说话,你留意着。” 他不喜欢马道婆这样的神棍,但是贾母、王夫人等人未必不信,还是宝玉的挂名干娘,常来贾府里的走动。他是要把这些鬼魅魍魉都给清理一遍了,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不过,他这会儿还没功夫来理顺贾府里的事情。他现在等在贾府里,其实是在关注着赵星辰舞弊案子出结果,还有朝廷给方先生一个交代。贸然挑起内宅斗争,并不合适。 还得等等。 小鹊忙点头,应下来,“三爷,你放心呢。”赵姨娘的银钱,小鹊都有数。 对于小鹊同志的告密技能,贾环还是放心的,笑着点点头,去大观园里见黛玉、探春。 前两天,贾芸告诉他,王熙凤通过贾琏把贾芹派出去管贾府的家庙铁槛寺里的和尚、尼姑。他心中很是不满。王凤姐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得意忘形。 贾环心中嘱意让他的三姐姐探春来管理大观园。缩小王熙凤的权限。贾芹那边,他自是会和贾政说,将其撤掉。 话说,殿试之后,他主导贾府之后,贾府里确实需要好好的梳理一下啊。等他在翰林院的工作稳定下来后吧!要再好好的搞一搞整风运动。 … … 大太监陈赋言小跑着从凤藻宫外进来,脸上喜气洋洋。贾贵妃正在园圃里浇花解闷,见自己宫里的大总管过来,笑着道:“都送去了。” 陈太监跪地道:“回贵妃娘娘,赏赐都送到了。” 贾府的贾环和紫薇舍人薛公之后的嫡女成亲,婚期定在今年六月二十八日。贵妃派他带着赏赐去庆贺。这是明面上的理由,私下里,则是为贾环摆脱会试舞弊的漩涡,得中探花而庆贺。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 贾元春微微一笑,一笑倾城。她的庶弟的确是有九卿之才啊。从宫外贾蓉带进来的话,让她得以说服天子。这件事的影响很大。连她舅舅都专门让母亲进宫探望时带话:非是当时不救贾环,实在是无从救起,只有贵妃能影响天子的看法。 有些事情,她也不想非要一清二楚。难得糊涂。 会试污蔑她弟弟贾环的流言,有那几方,现在基本都浮出水面。第一,和家里有旧怨的汝阳侯。他受谁指使,还没说。 第二,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惦记着礼部尚书的位置,攻击方望。 第三,宫中的吴贵妃。她自得到天子的恩宠之后,与吴贵妃的关系就变的势同水火。听说,吴贵妃曾经在天子面前下眼药。 想着宫中的事,元春将手里水壶放下,洗了手,回自己的房间里稍作休息,一边走,一边问着自己的丫鬟抱琴,“可知陛下在哪里传膳?” 抱琴犹豫了下,低声道:“娘娘,陛下上午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了。” 娴雅沉静、花容月貌的贾元春微怔,停下脚步,脸色平静,让人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 抱琴再补充一句,道:“只带了杨妃几人,周贵妃、吴贵妃都在宫中。” 许久之后,贾元春缓缓的点点头,脚步微微有些沉重。 … … 同一时间,景仁宫中,吴贵妃坐在华美的床榻上吃着荔枝,听着亲近的太监、宫女逗趣,喜笑颜开。时不时的掩嘴轻笑,“咯咯,咯咯。”书卷气息十足。 天子带着杨妃前往大明宫避暑,她作为贵妃并没有随行,这本是一件极其郁闷的事情,但她心中却很舒坦。因为,所谓的宫中正得宠的贵妃贾氏同样没有随行。 她和贾贵妃的矛盾很深。贾贵妃出自她的宫中,求到她的门路上,却从她这里夺走了天子的宠爱。她如何不恨? 宫中现在有三个贵妃,都曾是天子最宠爱的妃子,冠极一时。但当今天子并非什么专情的人。三千佳丽中,所谓最得宠的妃子,就没有谁能长时间的受到宠爱。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贾氏感受到失宠的滋味了。 哼,贵妃之威?天子宠爱你时,什么都好。做什么,都是对的。为弟弟说话,那叫心中有亲情。当天子不宠爱你时,什么都不好。这时候,为弟弟说话,就叫后宫干政。 … … 刑部大牢中,被审问了十几天的赵星辰终于扛不住了。审讯的不仅有刑部的高手,还有锦衣卫参与。他现在是问什么,说什么。 “我确实舞弊了。我父亲求了谢大学士,花了五千两银子,保我一个进士资格。具体操办的是梅翰林。” “你父亲为何要污蔑贾环与方宗伯作弊?”潜台词是很明显的,汝阳侯惹得起礼部尚书方望?开什么玩笑?没有兵权的勋贵,怎么敢惹文官? “我家和贾家有旧怨。造贾环的谣,很正常。至于捎带上方宗伯,是因为我父亲和礼部左侍郎彭侍郎有旧。彭侍郎对方尚书的位置很热心。” 很快,赵星辰重新给关回了监牢中。案卷很快就整理出来,第二天呈送到大明宫。锦衣卫的报告,当天晚上就交上去。天子最近在大明宫中避暑。 第四百五十六章 惩罚结果 位于京城西郊得大明宫绿树环绕,山水成趣,在初夏的上午中,清幽难言。 大明宫正殿为勤政殿,四周是围绕着的150多处皇家园林。正殿前设有军机处、六部诸值房。 四月初九得上午,天子御勤政殿,召见随行的四位军机大臣,问询对赵星辰在会试中舞弊一事的处理方案。太监总管许彦、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刑部尚书华墨俱在。 富丽堂皇的殿宇中,天子在居中得龙椅上而坐,俯视着群臣。脸色微微有些疲倦。昨晚和杨妃一起,折腾的有些晚。 谢大学士被卷入此案中,此刻一言不发,将刑部得奏本交给何大学士手中。赵星辰交代的是事实,他因为要压贾环,交代门生梅和歌处理,顺路做了汝阳侯这一笔生意。 五千两银子。 何大学士心里过了一遍情况,向雍治皇帝奏道:“臣以为此事乃是国朝定鼎以来的科举大丑闻。恳请陛下严查上下人等、治罪,决不可姑息。” 雍治皇帝没有做声,而是看向刘飞白。看情况是何大学士的回答不满意。 对于文官体系而言,必须要维护科举的神圣性。保证其公平、公正。减少外力干扰。 要知道,明朝的成化天子连封几个官,都被文官集团抵制,认为这是传奉官。等成化天子死后,便将这些官员从朝堂上一扫而空。论罪夺官,或者问斩。 谢大学士脸色平静,心里不以为然的同时又有些怒气。对宰辅而言,每科会试安排几个自己人的名额,这是潜规则范围内的事。虽然被爆出来很伤名声。 何高远的做法,是在借题发挥,趁机攻讦他。 谢大学士心里将汝阳侯父子给骂的半死。竖子不足与谋! 刘飞白出列,弯腰行礼,对天子奏道:“臣以为,赵星辰被审讯后胡乱攀咬,宜加严惩。其余之事,则非臣可以置喙。臣请圣裁。” 他的意思是,把下面的人处理就可以了,不必追究到谢大学士这一层级。当然,到底追不追究要看天子的意思。所谓:圣心独幄。 刑部尚书华墨,欲言又止。刘大学士的话,对他是有利的。毕竟,他是谢相的门人。但是刘大学士质疑刑部审讯结果的正确性,这就有点伤。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冷哼了一声。他是天子的心腹,并不畏惧文官。要扳倒一个大学士,仅仅是靠科举舞弊,这怎么可能?国朝还不是文官的天下。 周朝的政治格局中,文官、勋贵是两个派系。锦衣卫则是天子耳目,作为监视者存在。 雍治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了谢旋一眼,充满了威严。尔后,裁决道:“汝阳侯赵豫为其子行贿翰林梅和歌,降爵一等,罚俸十年。追夺其子赵星辰出身以来文字。三代禁止科举。 翰林梅和歌交有司论罪。罢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许其回乡养老。 加礼部尚书方望为太子太傅。” 宣布完后,雍治皇帝再道:“何卿,西域之事,由你负责。” 何大学士领命道:“臣遵旨。” 军机大臣作为天子的近臣,对天子雄心壮志非常很清楚。文治之后,天子准备追求武功。要做大周的中兴之主。 而现在,天子将西域之事交给了何朔,谢大学士就有点灰头灰脸。这是一种无言的敲打。 勤政殿里的群臣奏对结束后,雍治皇帝去了后宫。四位大学士则是出大殿,往殿外的军机处朝房而去。初夏的日光炽烈,廊檐下的路面干燥,热浪铺面而来。 谢大学士六十多岁的人,穿着绯红色的官袍,看了一眼他的副手,冷哼一声,“高远,你倒是好手段!”甩袖当先一步而走。 何大学士面无表情,“老夫就事论事。”等了一会,这才迈步。 这是矛盾即将表面化了。刘大学士心里苦笑,和韩大学士跟在后面。 刘大学士刚刚和了稀泥,看着符合天子的心意,但他在天子心中却没有加分。否则,西域之事就该是他负责了。加分的反而是何高远。天子需要人来制衡谢大学士。 会试舞弊,说不严重,但还是在天子心中减分了。而何高远就是看到这样的机会,直接攻讦谢福清。 … … 雍治天子起身回了后面宫殿中,带着太监们前往杨妃所在的清夏斋。大明宫历经多朝的修缮,建造的美轮美奂。美景处处。 顺着杨柳依依的湖岸大路到山脚下凉爽的清夏斋中,杨妃身穿白色的绣花长裙,纤腰楚楚,气质动人。一头青丝挽起。玉脸精致无瑕,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容。自屋中迎出来,行走间环佩铿锵,麝兰馥郁。近三十岁的美丽少妇,冰清玉润,有着一股尤物般动人的风情。 “陛下…”杨妃先屈身行礼,再和雍治皇帝说话,她并没有往皇帝身上凑,而是保持着距离,一个明明浑身都透着美丽与诱--惑的成熟大美人,却是气质端庄、雍容,这构成了一种很独特的神韵,“陛下自外头回来,可要吃一碗消暑的汤?” “也好。”雍治皇帝心里很妥帖,笑着挽住杨妃的手臂,往清夏斋中走。放下心中的国事。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谢旋担任领班军机大臣的时间太长了。于政事有所懈怠。何朔并不得他的喜欢,但确实能任事。刘飞白之才,收成、调和朝政有余,但要进取,恐怕难以驾驭。韩润性情耿介,经常犯言直谏,非领班之才。 雍治皇帝心里也是反复的思忖。只有,在杨妃这里,才能得到些许的安宁。 宫女、太监们自是散开。还有人去拿消暑的冰镇绿豆汤。雍治皇帝和杨妃坐到案几前。 “爱妃在朕来之前,是在作画吗?” 杨妃温婉的低头,娇软的道:“不是。这是昨日还未画完的。陛下昨晚太威猛,臣妾……今天起的晚了。” “哈哈,哈哈…”雍治皇帝顿时大笑,这种闺房情趣,令他心情极度畅快。大手一挥,让随侍的太监、宫女都退下去。 说起来,这十三年,出了当初图新鲜那段日子,他还没有好好的宠过他这个嫂子。 … … 四月上旬即将过去。京城步入夏季中。而此时,关于赵星辰舞弊各方的处罚的结果已经传开。 一场小雨垂落着墙头,纤柔的细草顺着雨水的方向,庭院里的池塘中,微风吹拂着回旋的落花。 正对着池塘的敞轩中,汝阳侯赵豫呆呆的坐着,在短短的十几日时间内由一个微胖的中年人瘦的形销骨立。 几名侍女隔断时间进来换一壶茶,便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汝阳侯府完了。 国朝勋贵的爵位,功臣获封,由高至低,依次为王、公、候、伯、子。混到子爵就没什么前途了。而他现在被削爵一级,变成汝阳伯,等他死后,他儿子就只能继承子爵。 祖宗功业,出生入死的给子孙挣下的家业给他败了啊! 他心中如何能不苦?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他带了太子的承诺:等孤登基之后,定会给卿恢复爵位。 但,这能有用吗?他虽然暗中让儿子如此交代,并不涉及太子,但天子怎么可能一点都没察觉?礼部尚书方望加太子太傅(从一品)。这恐怕就是一个信号:太子欠管教。 当然,太子太傅是虚衔,并不是真的让方望管教太子。否则,直接加少傅衔安抚方望即可。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太子只有等天子死后登基,其他的想法,想都不要想。那么,这起码就是二三十年的时间,那时候,汝阳侯府,谁还记得? … … 微雨、落日、晚霞。礼部侍郎彭仕鄂在友人的送行下,骑着毛驴,孤身上路。 天子允许他保留官身待遇,告老还乡。虽然他不过五十岁,就被告老还乡,这很讽刺。但这已经是非常好的结果了。他还有何话可说? 政治,不就是成王败寇吗? 彭仕鄂回头,看着落日中巍峨的京城,再也回不来了。 输给一个少年,他心中岂能无憾? 有些事,不用说,贾贵妃即便出身世族,但有些权术,她一个女流之辈怎么懂?武则天能当皇帝,那是她早就在帮高宗处理政务了。谓之:双圣。 … … 皇宫,东宫中。 太子虽然已经成年,但儒学教育,还在继续。四月十一日的上午,又是一阵暴雨。天阴沉着。 詹事府右谕德尹言给天子在殿中授课。此时别无旁人。只听的雷声阵阵。 太子宁溥,二十多岁的青年,在亲近的老师面前,终于露出此刻虚弱的内心情绪,坐在殿中书案的后面,有些惊惶的道:“尹先生…,我…,父皇一定是知道了。” 尹言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青色的官袍,温和的道:“殿下,殿下乃明君,将来的九五至尊,要沉得住气。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宁溥心中稍微安定了些。 尹言再道:“我走之后,还请殿下善加保重。” “先生,你要走?”宁溥惊讶的张大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尹言点点头,道:“我去地方上为殿下寻找一些人才。京城之中,难以网罗。” 尹言又安抚了太子几句,告辞出了东宫。太子的一言一行都有官员和太监两方面记录,汇报给天子。他和太子单独说话的时间不宜太长。 他出身于翰苑,正统的文官出身,但他与何大学士的看法不同。文官之治,依靠当今天子,和权术斗争是实现不了的。他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 而今,他必须得离开东宫了。这样可以免于被天子算账。天子不动太子是有已故的皇后的情分在。而他,就是商鞅杀掉的秦太子老师的角色。这样的情况,他还如何留在京城中? 尹言走了。在轰鸣的雷声中,暴雨如期而至。大雨倾盘,天色晦暗。太子宁溥的心中,一如这天空,阴暗,沉重。 他试图迈出一小步,但残酷的现实给了他冰冷的一击。砸掉了他钱袋子的贾环不仅没事,反而他损失惨重。 “贾环贾子玉…”宁溥口中缓缓的念着,咬牙切齿。 第四百五十七章 暴雨、入职 四月十一日,酝酿了数个时辰的暴雨如同爆炒的豆子般落下来,气势磅礴。 至此时,起于汝阳侯赵豫的谣言,席卷京城、会试,终于于此落下帷幕。关于各方的处罚结果都出来。 当日下午,贾环在暴雨中,在都察院前接了他的乡试座师方望出狱。在天子加恩太子太傅的情况下,方先生不可能还留在狱中不出来。那就由对庙堂诸公的不满,变成了对天子不满。而会元舞弊案一事,自是由都察院结案:污蔑之事! 方先生已经出来,彭侍郎离去,他准备明天去翰林院报道,开启新的征途。 而京城中这场围绕着科举的风波,就像是昔日一个个的**一样,渐渐的溃散、消失。数十年,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中时常上演。所谓,京城风华。 风雨如晦。 所表露出来的有,太子殿下流露出来的“雄心”、焦灼、不安、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的部分实力。还有,庙堂之上,大学士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还有,天子的雄心壮志,他的文治武功之路,正在推行中。几年可以奏效,则未可知。还有,天子后宫的格局,还有勋贵和文臣的关系,新旧勋贵之间的派系,还有锦衣卫的活跃…. 诸如此类种种,都如同一副辽阔的画卷,开始向贾环展露出一角,徐徐的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时间,时间,还是缺时间。在成为翰林修撰(正六品)后,已经是鲲鹏之展翅,即将扶摇九万里。但还没有真正到天高任鸟飞之时。贾府的未来,还是如疑云般,不确定,偏向于毁灭。 易,乾卦: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 … … 京城的风云、大事,关注的人,自是会从邸报、书信中关注,不关注的人依旧是过着自己的生活。当今天下,正值盛世,即便京城中的米价上浮至7钱银子一石,但百姓的日子依旧是过得下去,有滋有味。 京杭大运河的终点,通州,一艘中等规模的船只靠岸。便有仆人拿着兵部的勘合去驿站中。随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美妾、家人、奴仆住进驿站中。 驿站的小官随即过来拜见,住进通州这边驿站的是皇家远亲、前朝宰辅之子、天子面前的红人、如今的钦差、翰林编修(正七品)宁儒。 将驿站的官员打出去后,天色已经逐渐的晚了。宁儒吩咐自己的长子,道:“今天现在通州住一晚,休息休息,明天到京城。你去外面把最新的邸报找来。” 长子应了一声,将邸报送进来后,再告辞离开。宁儒打开报纸,读着最近的信息,随后抚掌大笑,“哈哈,子玉贤弟果然了得。” 这时候的邸报就和天朝的新闻联播一样: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龙江先生在京城中有至交好友来信,说起贾环中会元又卷入舞弊案中一事。 龙江先生虽然在京城中放浪形骸,纵情花丛很多年,但是政治能力并没有丢掉。从早几天前的公布殿试结果的邸报上的蛛丝马迹中,立即推测出贾环摆脱了漩涡。 “老爷何事这么高兴?”龙江先生的美妾笑着拿过邸报,看了一会,道:“老爷,贾子玉只是中探花,又不是状元,你因何如此高兴?” 龙江先生笑道:“他这个低调的探花,可比高调的状元好。万一有人编个顺口溜,比如:贾不贾,状元郎,考前拜师送礼忙;勋贵国戚神童子,千古一人看贾郎。则陛下心中会怎么想?” 龙江先生的美妾哑口无言,随即笑一笑。这就是秦汉时期盛行的谶言了。 龙江先生喝了口茶,心中感慨,一眨眼,自金陵一别,这才几月的功夫,子玉贤弟就已经和他一般的官职了。后生可畏啊! … … 当龙江先生抵达通州时,教坊司的本司胡同中,天子的心腹袁壕正在相好的名妓成琪儿绣楼中搂着美人吃酒。 夜色之中,丝竹、欢笑、热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夜场的氛围极佳。毕竟是国朝最有名的胭粉之地之一。 成琪儿时年约二十一二岁,正是要准备退出欢场的年纪,服侍着袁壕吃酒,心中郁郁寡欢。袁壕还没有娶妻,但却又不松口纳她入门。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成琪儿随口的说着话题,“奴家听闻贾先生得中探花,胡同里的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都说名至实归。怎么最近几日并没有见他前来教坊司,莫非他舞弊的事还没有问题?” 贾家往宫**应蜂窝煤,走的就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路。这些事,归光禄寺管。是由她牵的线。 袁壕四十多岁的年纪,笑着摇头,“舞弊的事情早就有定案。他现在刚入仕途,要低调点。”说着,喝了一杯酒,看着绣楼外的夜景,若有所思。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是官场的前十几年都混的很差,最终是靠揣摩天子之意,成为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天子眼前的红人。去年贾贵妃封妃,便是由他在朝中上书,形成声势。让天子得偿所愿。 他当然,也没少被科道言官弹劾?但那有如何,好官我自为之。此次京城中的两个科举舞弊案:贾环、赵星辰,他都秉承上意上书:纵贾环,严赵星辰。 而今,宫中似乎有迹象显示,贾贵妃失宠在即,现在天子独宠杨妃。但是,他的看法和主流的看法不同。天子宠杨妃不假,但是贾贵妃年龄尚小,且贵妃之号仍在,这还不能断定失宠。 吴贵妃同理。像周贵妃那种,年老色衰才叫失宠。即便育有燕王,但天子仅嫡子就有三人: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另有皇子九人。燕王太不起眼了罢。 这件事,他暂时还看的清。而朝政之上,他却是看不清了。天子欲得西域,如此重大的事情却由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主导,那么置谢相于何地? 他要不要弹劾谢大学士呢?天子心中对谢大学士又是如何想的呢?朝廷的揆将会由谁接替呢?朝局扑朔迷离啊! 所以,他今晚才会到成琪儿这里放松。 … … 四月十二日,暴雨停歇。空气中透着清新、凉爽的夏季味道。窗外庭院里的绿树上,青翠欲滴。 房间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彩霞帮贾环梳着头,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说着话,评论着贾环身穿青色的从六品官袍,笑意涟涟。 “好了,三爷。”彩霞帮贾环梳理好头,退开几步,欣赏着镜子的青年。三爷穿官袍很不同。四爪龙蟒金绣的青色官袍,鹭鸶补子,再戴上乌纱帽,可不就是官老爷。 贾环好笑的摇头,在客厅里吃过早饭,便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前往皇城脚下的翰林院。 先从西江米巷到棋盘街,再往东至翰林院。贾环早就在吏部领过官服、牙牌,到翰林院门前,在门子处验过后便进入。并没有传说中的门子拦着不让进,或者狗眼看人低的事情生。 当今天下,如此年轻的翰林,也只有贾环。殿试的金榜、结果已经传遍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名小吏领着贾环前往登瀛门后的西堂,拜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 掌院学士彭仕鄂罢职,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并不在翰林院中。此时,翰林院以曾学士为尊。 曾缙年约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矮圆脸,身量中等。他亦是殿试的读卷官之一,亲眼见证了当日读卷时的一波三折。见贾环进来,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蔡伯宗今日在院中,便由他和魏宗贯带你去见诸位同僚。玉堂之中,俱是天下俊杰,唯独以子玉年纪最幼,名声最盛,他日宴饮,定要多做几篇文章。” 皇妃的弟弟,礼部尚书的弟子,百年世族贾家的子弟,曾缙脑子又没抽,和贾环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当然是和颜悦色的说话。要知道,翰林一贯是眼睛朝天。这是科举名次带来的荣耀、地位。也被社会、官场认可。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称。蔡宜,字伯宗。魏翰林,字宗贯。 “学士抬爱,下官何敢献丑?谢学士安排。”贾环道谢之后,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蔡宜的公廨。 简而言之,先找领导报道。领导让人带他入职。 小吏带着贾环出门,走两步就是蔡宜的公房。翰林院中,以翰林学士最大,谓之,掌院学士。其下是侍读学士二人、侍讲学士二人。两位侍读学士就是吏部右侍郎萧学士和曾缙。两位侍讲学士则是蔡宜和许澄。 在掌院学士空缺的情况下,萧学士、许澄都不在翰林院中,蔡宜是翰林院的二把手。 公房之中,正对着门的书桌后坐着一位将近四十岁的翰林,容貌俊逸,脸上带着微笑,道:“子玉今日才来?”笑容和语气中都透着亲切。 贾环心中微微一暖,行礼道:“晚生见过蔡前辈。”读书人之间因为科场的关系,可以以前后辈相称。 贾环当日将林如海遗留给他的书信给王子腾看,其中便是原翰林院侍讲,现在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从五品),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 贾环是想用引荐此二人,抵消王子腾口袋里贾雨村被贬后留下的空缺。显然,蔡宜和王子腾接上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蔡宜。再加上如今的金陵知府纪兴生,便是林如海的三位至交好友。 小吏上前道:“曾学士让小的带贾大夫前来,让大人与魏大人带贾大夫见过同僚。” “本官知道了。”蔡宜点点头,挥手让小吏出去,道:“我明晚在家中略备薄酒,望子玉前来。”公私不同。他很想问问好友孤女的情况,但此时是公房中。 贾环连忙答应下来,“蔡前辈相邀,晚辈定当前往。” “嗯。走吧。”蔡宜笑一笑,起身带着贾环出了公房,带贾环入职。 第四百五十九章 被鄙视了。 翰林的入职,和现代社会的公司入职并不相同。 公司入职先向文员提交体检报告,离职介绍信,然后填下各种表格,包括工资卡等信息。再拿到工作用的各种账号、电脑。认识上下级同事。随后,一边熟悉一边开展工作。 如果是像贾环这样刚从学校毕业(科举完成)出来的菜鸟,还要交户口迁移证,党组织关系介绍信,四六级证书,大学的毕业证、学位证等。 而贾环此时作为周朝的官员,吏部就相当于是人事部(组织部),他已经登记,拿到官服和牙牌,此时到翰林院入职,首先是祭拜至圣先师。 贾环在翰林院的前堂右廊围门中的圣人祠向孔子像行四拜礼,再前往昌黎祠上香。所谓昌黎祠,就是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唐代著名的文学家、思想家、政治家。前文说过,他在儒家的地位很高。苏轼为他写的庙碑:匹夫可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贾环的会试首题八股,就是化用这一句。当然,本时空中,并没有苏大文豪。 祭拜两人之后,蔡宜、魏原质带着贾环穿过登瀛门到后堂。后堂西边为讲读厅,东边为检讨厅。 检讨厅中摆放着三十多张书桌、公案。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这便是翰林编修、翰林修撰、庶吉士们的办公之地。 这三个职位,数量都没有定额。但翰林一科(三年)才三人,馆选庶吉士在国朝最多的一次也不过二十多人,而且并非每科都会馆选。再加上升官的、贬官的,翰苑词臣数量之少,也是可以预见。 与此刻在检讨厅中的翰林们叙礼。翰林们并不都一直在检讨厅中,去处有随侍在天子身边、入直军机处、出使为钦差、修书、教授太子等事务。 此刻,乙卯科的状元翁宗道,榜眼周慎行都在此。见过同僚,安排好座位之后,入职流程并没有完。接着,便是隶属于检讨厅内的属吏上堂来拜见。 注意一点,翰林修撰或者翰林编修,都是官员。他们是可以使唤翰林院的属吏的。 属吏分为四等:吏员、书手、堂班(差役)、门皂。纷纷上前来拜见贾环贾老爷。雅称:大夫。 见到这等壮观的场面,周慎行对身边的翁宗道感叹道:“早知道是这样,我等也该晚几日来院中。” 翁宗道因为朱鸿飞在长安左门前喊了一嗓子,和贾环友尽。但这并不代表着他愿意听周慎行的调拨去针对贾环,沉稳的笑一笑,没说话。 见礼毕,蔡宜指派一名堂班专门为贾环服务。主要职责是端茶倒水跑腿,并不是秘书。翰林本来个个都是笔杆子。贾环和姓白的书办聊了几句,便打发他下去。 至此,整个入职流程才算走完。 … … 检讨厅内热闹了一番后,便恢复平静。翰林们都各自有事。没事也得装出有事的样子。这是混日子的必备技能。 贾环的位置在检讨厅后面的几排。光线明亮。坐在制式的长条书桌边,贾环磨墨写字。心中一片平静。 这便是他进入仕途的开始了。 一整天贾环都没有事。因为他的上级还没来:方宗师还在家里休息。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对朝堂上的消息都很灵通。天子让贾环跟着方望修书,这时候谁还会给他派工作? 将近傍晚时分,翰林院散衙。新来的翰林翁、周二人早已经参加过翰林院的“迎新”酒宴。贾环来的晚,自然没有。否则,单独为他一个人举办酒宴,会显得很特别。 而翰林院中不少人的看法,都认为贾环在雍治朝,就不要想别的事情,老老实实坐板凳了。虽然,他如今非常的年轻。 金红色的夕阳在皇城城墙头悠悠的而走。当贾环以为他入仕的第一天将会这么平静的过去时,刚到翰林院门口,就被一名差役告知,“贾老爷,魏大人在前面棋盘街的‘叶开十里香’茶楼里等您。” “行,我知道了。”贾环让长随钱槐赏了差役几钱银子,往正阳门里的棋盘街而去。正散衙时分,各衙门的官员都开始“下班”,人流密集。 京城里有几大闹市:棋盘街、灯市、城隍庙市、内市和崇文门。正阳门和大周门之间的棋盘街便是京城中黄金地段,类似于后世的步行街、商业cbd、大型美食购物广场。 叶开十里香茶楼位于棋盘街的东段,五间开的大茶楼,古香古色。还有各种玩意儿听:戏曲、评书、大鼓等。 贾环在临窗的位置见到魏翰林。魏翰林是他的会试房师,同时是大师兄公孙亮的岳父,关系亲近。 贾环走近,在魏翰林一脸不耐烦的挥手示意下坐下来,问道:“不知道魏先生找我有何事?” 魏翰林一口气憋了一天,这时道:“文约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辞官不做,跑回闻到书院里?”他女儿在女婿的老家密云县侍奉公母。方望下狱,他身为《皇周英华》的纂修官,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还没来及和女婿沟通。 他选好友张安博(忘年交)的大弟子公孙亮为婿,就是看中此子的潜力,没想到女婿却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径直辞官不做,回书院教书。岂有此理! 现在逮着贾环,可算是逮着人了。贾环和公孙亮的关系,他当然深知。 贾环楞了下,随即想明白缘故,心中苦笑,给大师兄擦屁股,先给魏翰林倒茶,道:“魏先生,大师兄志趣不在仕途上。我与大师兄情同手足,日后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魏翰林极度不满的哼了一声,鄙视道:“你有个屁的前程。老老实实的修五年书吧。还不一定修的成。”说完,拂袖而去。 茶楼的小二看看离开的老翰林,一穷二白,再看看贾环,佩饰精美,便没有出声。 贾环无语,喝了口茶。这是被魏翰林鄙视了吧? 他现在的年纪进翰林院,就算熬也能把雍治皇帝熬死。凭什么说他没前途?何况他根本没打算熬的。有功难道可以不赏么?再者,无非就是个天子的感官问题,难道还“刷”不过来? 第四百五十九章 工作、修书、官路 在翰林院入职之初的日子过的很快,单调而枯燥。辰入酉罢。即早上七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而贾环正好静下心来思索他当前的处境、接下来的走向。 周随明制。因雍治天子最近在西郊的大明宫中避暑。逢三六九举行的常朝改为初一、十五朝参。 按照朝廷的制度,正在三个月内的观政进士可以免去常朝。不过,贾环、翁宗道、周慎行三人是直接进入翰林院,免去实习期,因而参与常朝。 四月十五日,大明宫正殿勤政殿中举行常朝,御使、鸿胪寺负责常朝的礼仪。 自明成化年间以来,常朝早就已经被架空,不具备议事功能,只能算仪式。 贾环资历最浅、年龄最小,站在殿中翰林词臣方阵的最后,看着礼部尚书方望上本谢恩——天子加方宗师为太子太傅(从一品),这是安抚,亦是恩典、荣耀。 常朝之后,四月十八日,下午时分,贾环在京城中的翰林院内堂讲读厅里的一处公房中见到了方宗师。 方宗师坐在书案之后,还是清廋的老者模样,正在提笔圈阅文稿。吏员将贾环带到后就退了出去。贾环打量了一下屋子,房间不大,约二十来个平米,里面堆满了书。就知道方先生这是在认真的修书。 方望忙完手中的事,这才放下书卷,微笑道:“子玉,来了,坐。”语气欣然。很多事,他和贾环都是心照不宣的。像赵星辰那种人,心里素质太差,什么都交代出来。这能落得了好? 等差役上了茶,方望笑着呷一口茶,问道:“子玉这几日在玉堂之中,感觉如何?” 玉堂是翰林院的别称。 贾环在方望面前很轻松,并没有面前一品大员的压迫感,坐在交椅上,道:“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就是常朝太苦。”常朝通常是要求凌晨三点到长安左门处。他今天去西郊的大明宫参加常朝,也是起了个大早。这完全打断了他的作息习惯。 他暂时手头无事,又不用参与同僚们的交游——事实上,除了蔡宜、魏翰林,暂时也没人找他喝酒吃饭。贾环要坐冷板凳的事,翰林院都知道。 这些天他在工作悠闲之余,连续的拜见了蔡宜,聊了聊黛玉在贾府里的近况。又参加了回京城的龙江先生组织的酒宴。龙江先生近来已经不再放浪形骸。否则,按照他的做法,回京之后的酒宴,必然是人文荟萃,名妓云集。哪里会是冷清的在家中摆了几桌酒,请朋友赴宴吃酒。 再分别参加了四王八公中的南安郡王府,东平郡王府,西宁郡王府、一等子柳芳,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一等子侯孝康,三等伯石光珠。 他中探花之后,这些贾家的世交多次下帖子来请。他既然顺利的入职,便与各家开始走动。这几家都是没有兵权、实职的勋贵,走动起来,并没有太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贾环要在雍治朝坐冷板凳,这已经是京城中都知道消息,但是,他这么年轻的从六品翰林修撰,前途还是有的。当然,门庭若市就不要想了,来往的都是世交、故旧。 “哈哈。”方望仰头大笑,对贾环这个回答很满意。现在就是需要贾环这个低调、闲适的心态,免得给天子惦记上。不要像初入官场的菜鸟,急着作出成绩,越出成绩,天子现在印象越深。 方望闲话了两句,给贾环介绍修书的情况,道:“当年明朝永乐天子以翰林院大学士解缙为总裁,编修永乐大典,历时六年完成。参与编撰人数2169人。此书现存在南京翰林院中有一套。 明弘治天子以徐溥、刘健修撰《大明会典》,历时五年完成,孝宗死,而未颁行,正德、嘉靖、万历三朝均编修此书。工程浩大。乃研究明史,史家必读之书。 本朝在世祖时,由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为总裁官,编写的《大周全书》。圣上对皇周英华一书的要求,既要有永乐大典之全,又要区别于《大周全书》,同时还要兼顾《大明会典》这样的权威性。” 老夫无意与宰辅之位,书成之日,就是告老还乡,回金陵之时。暂定以翰林院之力,计7年之功,来完成此书。子玉这几年就安心的跟着我修书。” 从方望的角度来说,他在京城中修书7年,当然是可以保护弟子7年。当然,汝阳侯(太子)、彭仕鄂联手造谣导致他和贾环都入狱,这只是个意外。 贾环起身,答应道:“好的,先生。” 他心中怎么想的,他并没有对方望说。毕竟,方先生是一片好意。他并无意在翰林院中蛰伏七年之久。官场之路怎么走,他有自己的计划。当然,在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之时,暂时还是要低调一点。 方望和贾环聊了一会儿,给贾环派了任务:在半年的时间内,通读《大周全书》。方宗师并没有将贾环当做修书的主力,派的任务很轻松。他这个弟子,擅长的是实务和权谋,而不是修书。这一点,方望很清楚。 贾环领到工作任务后,便在翰林院的书阁借出《大周全书》的前两卷,在自己的书案上浏览。因方望重新回来修书,翰林院中变得热闹起来。 检讨厅中,人来人往,贾环并不关注,心中沉思着。 方先生派给他的事情很轻松,这很对他的胃口。他并没有将精力投入到修书中的想法。可以预见,七年之后,皇周英华成书,他亦不会被雍治皇帝加官。 他的翰林之路,最普(苦)通(逼)的走法是这样的:首先,担任翰林院修撰九年后考满。看清楚,是九年。然后,谋求升詹事府的左右中允(正六品)。 再看看翰林院侍读,侍讲有无空缺,补入。累迁侍讲学士(从五品),侍读学士,兼任六部侍郎,准备入阁。 走到正六品后,后面这段路,每一步,都需要竞争、运作、功劳、机遇、运气。很多人一辈子都走不完。以他的年纪,熬资历到兼任侍郎,活的久点,六部尚书可期。再往后,是否进入军机处,就不是年龄能决定的了。 这样的一条官场之路,崎岖而费时,贾环怎么可能愿意?他要走的是宰辅之路。 贾环笑一笑,喝了口茶。看着手中的《大周全书》,思路转到除揣摩天子修书的意图上。 雍治皇帝的要求,说简单的点、透彻一点,其实就是要求方宗师修书替他夺位洗白。 洗白的手法,就是在要求《皇周英华》如同《大明会典》一般,成为权威性的史书、史料,然后在史书中携带私货,把某些地方给修改掉。 试想,后世如果将《皇周英华》当做研究周朝的详实史料,书里说雍治皇帝是被迫政变夺位,后世的学者会不会受到影响?答案是必然。 这种宣传的套路贾环见得多了。比如,后世里有某位知名的女记者拍了一部关于雾霾的片子,里面就是大量的携带私货。 雾霾当然是要治的。这是共识。而某人却在其纪录片中宣扬“去工业化”的理念。不要钢铁。那么,试问别人的军舰、飞机来了,你怎么办?用人命去堆?抗日战争时期的苦头还没吃够是吧?人,能抵抗的了钢铁洪流? 所以,稍微有点常识的人会关注到那部纪录片末尾的致谢名单里有:福特基金会。搜一下,就明白,这家基金会是干什么的。拿了别人的钱,就要帮别人说话。仅此而已。 贾环对雍治天子如何夺位,细节并不清楚。毕竟已经过去十几年。只知道,其弑兄,诛杀了当时的太子一系,兵变夺位,逼如今的太上皇退位。 夺位这种事,隋炀帝杨广干过。唐太宗李世民干过。太平公主、唐玄宗干过。赵老二干过。永乐天子干过。所以,在历史的角度而言,雍治皇帝这么做,不算什么出奇的事。 但是,贾环并没有从这个方面刷天子好感度的想法。在正统的文官来说,夺位,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他日后还是要混文官圈子的。 … … 四月十八日,下午五点许,散衙之时,坐在贾环侧面的周慎行邀请道:“贾兄,今日有在都察院实习的同年在醉仙楼宴饮,你可要一起前往?” 这种邀请哪里有什么诚意可言。贾环看看和周慎行同行的翁宗道,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有点事情。改日吧!”拿着两卷《大周全书》,独自离开翰林院,返回贾府。 入职这几天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隔膜出现在他和众多翰林之间。但,贾环并不在意。这是人之常情。还是魏翰林鄙视他的那句话:你有个屁的前程。 他呢,也乐于当一个小透明。 当然,有些事可以开始了。 贾环回到贾府望月居后,吩咐长随钱槐,道:“去把琏二哥、蓉哥儿、蔷哥儿、芸哥儿叫来。晚上在我这里摆饭。” 常申凯校长有一句至理名言:攘外必先安内。既然,他的翰林工作清闲、稳定,那么,是时候夺取贾府的主导权了。 第四百六十章 整风运动(上) 望月居位于荣国府的北向。有十余间屋子,环境清幽,正门与荣国府北街相通。 因贾府修建大观园,宁国府与荣国府之间的角门街给占去小半,贾蓉、贾蔷带着小厮从角门里进入荣国府,直通西边,再绕到北面,至望月居。 此时,贾琏、贾芸早已经抵达,正在前院的正厅里陪着贾环喝茶。见人到齐,贾环便吩咐元伯在敞轩里摆饭。 晚风徐徐,吹拂着庭院里的树叶。天空着散着淡青色的夜幕。敞轩中烧着驱蚊的香,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小厮、管家们在轩外以此候着。 八仙桌上陈设着贾府里常有的菜:火肉白菜汤、椒油莼齑酱、燕窝火熏煨豆腐,更有扬州风味的菜:糟鸭子、酥鸡、狮子头。这是贾环自金陵带回来的厨子所制作,原汁原味。 另有:清淡小菜、瓜果若干。酒是贾府里常饮用的惠泉酒,清冽入喉。 贾琏、贾蓉几人虽然都知道贾环不会无故请他们吃酒,但酒桌气氛还是轻松。这主要是贾环长久以来给贾府众人的信心。天大的事,贾环没慌,他们怕什么? 贾蔷更是提起酒壶给贾环斟酒,笑呵呵的道:“环叔,昨儿宝二叔在族学里豪言,说今年要是童生试,他定要连过三关,取一个秀才回来。” 贾琏微微一笑。他是持中的立场。贾蓉则是不加掩饰的晒笑道:“宝二叔说笑了罢。秀才有那么容易取中?大宗师又不是我们家的。” 贾环摆摆手,他不屑于用言语去嘲笑贾宝玉,对贾蔷道:“今年是乡试年。你管理大观园里的戏班子不要太上心,没事翻翻书,跟着骆先生多结交士林的朋友,明年二月下场试一试。” 他早就许贾蔷一个秀才功名。但是,当前的形式下,并非帮贾蔷搞舞弊的好时机。 贾蔷讪讪的一笑,又喜上眉梢,“环叔…,我听你的,一定认真读书。” 贾环笑着摇头。没接话茬。贾蔷和龄官的事又不是什么秘密。他心里有数。 再一起吃了一杯酒,贾环环视四人,说明请几人吃饭的缘由,道:“我前儿听芸哥儿说琏二哥派了贾芹管理家庙的和尚、尼姑。贾芹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办不成事。要撤下来。 我们家里,传承至今,已经是百年世族。族中的子弟、家里的奴仆难免有一些害群之马,有几个不孝子弟,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之辈。我这段时间没什么事,把你们找来,是和你们说一声:要好好的清理门户、整顿这股歪风邪气。” 贾环话说的很平稳,仿佛家常闲话。但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是心中一凛。用环叔的话来说:要搞整风运动了。 贾琏给贾环批评的有点灰头灰脸,冷着脸喝酒,不置可否。自贾环会试之后,他和贾环的关系就有点裂痕。 贾蓉、贾蔷则是积极回应,“行,环叔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上一回,贾府的大清洗,发生在赖家倒台之后。此后,贾府里的奴仆再没有所谓的赖大爷这样的称呼。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贾蓉知道这是增加自己的话语权的机会。他现在说话,宁国府内,绝对没有人敢阴奉阳违。当然,环叔说话,比他更好使。 贾芸将整风视为贾家里刮骨疗伤的手段,贾府这个庞然大物,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他到底是贾家的子弟,看着家族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心有所感。这时,欣然的道:“我听环叔的。” 红楼原书里,贾芸这时候还在找舅舅“不是人”借钱,准备贿赂王熙凤,谋求大观园里的一个栽花种树的差事。最后,还是街坊倪二借了他五十多两银子。又因为此事,与宝玉房里的丫鬟,林之孝的女儿小红暗通曲款。 现在,自然是处境大不相同。贾芸出身于族学,现在负责着贾府在外面的一些生意:崇文门外南北货店、药材铺、铁铺、布匹店。在贾府中很有份量。 当然,这是贾环重用他的缘故。贾家的子弟中,成器点的就是贾蔷、贾芸而已。其余的几个苗子,年纪尚小。 贾环点点头,“整风这件事,我晚一点去回老爷。” 又对贾琏道:“凤嫂子这事做的很出格。任命管理人事,要慎重,所得非人,麻烦很多。请琏二哥帮我说一声,让凤嫂子自己去向太太提出来,将大观园的管理权限,交给珠大嫂和我三姐姐。” 这是惩罚和敲打了。 贾琏不悦的道:“我知道了。”他比贾环年纪大,但是贾环说话,他只有听着的份。 … … 一顿饭吃完,贾琏、贾蓉、贾蔷、贾芸都告辞离开。贾环回到后院的书房里,将雍治七年、雍治十一年写下的计划拿出来翻阅,看着之前制定的计划,感慨之外,亦有一点成就感。 来到红楼世界里,首要目标是要摆脱贾府里抄家杀头的命运,再谈其他。 而今,他已经实现了这个目标之下的第一个“小目标”:科举通关,顺利取得官身。 那么,接下来,第二步,他就该取得贾府的主导权。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他成为翰林词臣,已经具备执掌贾府的条件。他先要掌握贾府内外的权力,执掌贾府,才能使得这艘破船摆脱败亡、覆灭的命运。 红楼原书中,贾元春死于宫斗:虎兕相逢大梦归;王子腾随即被赐死——一剂药吃死了,这谁信?这是贾府败亡的关键。 以那位衰仔模样的太子,造反肯定不是雍治皇帝的对手。贾环一直推测贾府因为甄家的原因卷入到太子的立场当中,皇权争夺,所以败亡。 现在贾家和甄家在他的主导下已经做了一个彻底的切割,命运其实已经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偏差,剩下的,就是他要将贾府悲剧的结局彻底的扭转过来。 大约,太子被废,在随后的政局洗牌中,只要贾府不倒,他就可以断定他来到红楼世界里的首要目标(求生存)算是完成。 而这一天大概不远了。 贾环正思考着时,清秀的大丫鬟如意进来添茶,柔声道:“三爷,夜深了呢。你还不休息吗?” 贾环这时才发现已经快深夜十一点了,微笑道:“走吧!”吹灭蜡烛,挽着如意的手臂,出了书房。 … … 贾琏从望月居出来,往他常走的角门回到贾府西路的家中。凤姐、平儿都在屋里。 王熙凤此时已经卸妆,穿着贴身的白色中衣在屋里纳凉,胸前的双峰饱满挺拔,撑起一个美妙的弧度,充满了妩媚风流的少妇韵味,笑吟吟的道:“哎哟,我们爷这是从哪里回来,黑着一张脸。” 贾琏的心情是不爽又无奈,以贾环的势头,他自是知道,迟早有那么一天,贾环会执掌贾府。若是贾环客客气气的和他说话,他如何不能接受?但贾环几乎是强压着他做事,这让他心里很不痛快。 贾琏没好气的道:“还能从哪里回来?环哥儿请我去吃酒,你又不是不知道?环哥儿说了,叫你自己去和太太说,请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里的事。” 他手里有银子,如今在王熙凤面前说话,也是敢炸刺的。当然,还没翻过天去。他手段不如王熙凤。 王熙凤眨了下凤眼,冷笑道:“凭什么?” 贾琏不耐烦的道:“自是因为贾芹的事。环哥儿对他不满意,要换了他。环哥儿最近要整风。” 王熙凤虎虎的气势就有点泄了。因为,外头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几分把握一定没事?按理说也是不该管的。就像贾环现在要插手大观园内的事,必须要她自己去说。 她那天本来是要请黛玉帮她说话的。这几天茶是给黛玉送去了。但话还没说出口。 王熙凤想了一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如实的回太太吧。太太答不答应,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王凤姐的心眼自然比贾琏多。 解决这件事,王熙凤心情略好,又问道:“整风?这是个什么词儿?环哥儿要干什么啊?老爷能由的他这么乱来?” 贾琏没理会王熙凤,径直去洗澡。他并没有看清楚贾环的整体思路。今天吃酒,更像是提前内部通气。开不开始的了,他不大看好,但鉴于贾环一贯的表现,他还是先当它可以开始吧。 … … 四月二十日傍晚,贾环散衙回来,前往贾政的外书房见贾政,说整风这件事。 第四百六十一章 整风运动(中)-准备 贾政的外书房中常年“驻扎”着他养的清客。所谓清客,就是清谈客耳。 贾环到的时候,詹光、山子野、单聘仁几人正在和贾政清谈。 “世兄来了。”几人纷纷和贾环打了招呼。现在么,环世兄的“环”字当然是省略掉。然后,众人识趣的退出去。 贾政站在一副新搜罗来挂起来的字画下,一身玉色儒衫,风度儒雅,手持酒杯。一副很飘逸的样子。但知道他的人都清楚:政老爹热衷仕途。贾政喝了口酒,缓声道:“环哥儿,你这会儿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他对这个已经中了探花的庶子还是很满意的。当然,身为儒家门徒,他自认是严父,当然不会随意的就夸儿子。 “儿子见过父亲。”贾环躬身行礼,贾政为他卷入会试舞弊的事去求王子腾,他是知道的,道:“前几天琏二哥回了父亲,让族里的贾芹去管理家庙。现在寺里给他搞的乌烟瘴气,窝娼聚赌。有人投诉到我面前来。儿子已经派人了解过,确有此事,因而请父亲免了此人的差事,好好查一查他。另外再选人去管理家庙。” 贾环说着话,递了一份调查情况给贾政。这并非他伪造的。贾芹的事,他派人去铁槛寺去探听下就都有了。只能说,这小子太嚣张,上任没几天,就开始搞名堂:作威作福,窝娼聚赌。 贾芹有这个作派根本不稀奇。铁槛寺在京城之外,天地皇帝远嘛!贾环虽然让贾蓉以贾家族长的身份,整顿过贾府的子弟,但是根本不可能根治贾家子弟的作风。处罚了一批五毒俱全之辈,但贾芹属于漏网之鱼。 人在未得志之前,往往没有做坏事的资本,而非本性是好的。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兴曾经对贾雨村说荣国府的事: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像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 这番话是六年前说的。贾府现在的情况,比这还要差几分。特别是几个月前的元宵,元妃省亲,更是将贾府日常的花销开支扩大几成。花团锦簇的局面之下,是银子花的如同流水。上下都是不肯收手。 贾政对贾环还是很信任的,摆摆手,没去接贾环递来的材料,皱着眉头,道:“族中子弟竟然有如此不肖之徒?我近年来疏于家中事务。低下的人越发肆意妄为。” 云淡风轻的世家子弟派头。贾政再想一想,道:“环哥儿,这件事交给你处理。” 贾环点点头。意料之中,政老爹一贯是怕麻烦。他能解决麻烦,政老爹自然会把事情交给他去做。 而调查贾芹就是整个整风运动的开始! 扩大化,这种套路,他很熟的。 贾环现在和贾政的关系处的还可以,算融洽,但相互间并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当即,便拱拱手,正准备告辞离开时,贾政却是叫住贾环,“环哥儿,你母亲前些日子去探望了宫里的贵妃。贵妃说宫中一切都好。” 贾环听着这话,心里无语的补了一句:这是说给你们听的,怕你们担忧吧? 宫禁之内的事,都属于天子的隐--私。擅自泄露、打探都是死罪。当然,这是针对天子的个人情况而言的。像贾府这样的外戚,和贵妃的大太监交好,不算错事。 贾环虽然没有从陈太监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但是对贾元春的处境还是有猜测、了解的。 红楼原书第二十八回,借袭人之口说了一番话:昨儿贵妃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珍大爷领着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呢。还有端午儿的节礼也赏了。 五月端午节前,贾元春派人出来,让贾府里的帮她打三天的平安醮。所谓,平安醮。很明显,原书中此时贾元春已经感受到失宠的迹象了。当然,她还能使唤得动六宫都太监夏守忠,证明贵妃的地位还在。宫里的太监,特别是这种大太监,看风向办事。 而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天子如今正在独宠杨妃——天子三个贵妃都没带,只带了杨妃到大明宫中避暑。已经独占天子一年多宠爱的贾贵妃正在逐渐的失宠。 贾环脑海里正想着元春怎么安抚王夫人的,就见贾政没往下说,而是看着他,心里恍然明白过来:贾政是在问他,年底他给说的,会升官的事准不准。 贾环心里一阵无语:政老爹是官迷啊!反而,根本没有留意到危险在靠近。政治敏感度不高。这完全符合政老爹的一贯形象。 贾环道:“父亲,今年之内,你必然会有机会接触实务。”虽说如今贾家的局面被改了很多,他的仕途甚至都被天子压着。但贾政出任学政一事,恐怕不会有大的变故。 国朝一省的大宗师、提学官,都是以提刑按察使司的按察使及副使、佥事兼任各省提督学道。佥事为正五品,副使为正四品,按察使是正三品。 贾政如今是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出任学政,在品级上是可以的。几乎就在天子一念之间的事。 天子压他是正常的,因为他这个年纪的翰林,很容易让人想到明朝的权臣。国朝无褒扬神童之风气,就是为了防止权臣出现。但,天子不可能去压贾政。 这还是年龄和能力的问题。贾政如此家世,四十多岁还只是混到个正五品的闲职,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贾环对贾政出任学政之事,有九分的把握,不会偏离原有的轨迹。当然,雍治皇帝心里对此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他就不清楚了。 贾政给贾环说破心事,略显尴尬的笑了笑,喝口酒,掩饰着道:“都是为国效力。” 贾环并没有去笑贾政言不由衷,告辞离开。 … … 贾环在二十日傍晚征得贾政的同意,准备开始贾府整风运动时,王熙凤在十九日的午后,瞅空在贾母面前给王夫人回话:“太太,环兄弟说我事务繁忙,叫我别管园子里的事,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哎哟,我倒是乐的轻省,只怕是累着三姑娘。” 夏日午后幽静。贾府如今万事顺利。后宅之中,除了宅斗的事之外,基本都是很祥和、愉快的气氛。 因如今宝玉、黛玉、李纨、探春等人都搬进了大观园中居住,来回有几里的路程。贾母面前承欢的孙儿、孙女们就少了。不过是吃饭时聚着。 宝钗为人处事,滴水不漏,时常过来贾母面前坐坐。红楼原书,宝玉撵她走的时候,说:老太太要抹骨牌,正没人呢,你抹骨牌去罢。由此可见一斑。此时,她便在场。薛姨妈、邢夫人、李纨亦在。 贾母咧着嘴笑,指着王熙凤道:“这猴儿…”她人老成精,当然看的清楚。 贾府内宅,管家的事情,名义上是已经交到王夫人手中了。所以王熙凤是向王夫人请示。贾母叫做“荣养”了。当然,谁都知道贾母在府里是最大的。又当然,王夫人正在不断的架空贾母,压缩她的影响力。 王夫人一身名贵的江南绸缎面子的淡金色衣衫,表情略显木讷,坐在木椅上。身边赵姨娘、周姨娘,大丫鬟们金钏儿、彩云跟着。此时,便问道:“环哥儿几时说的?” 王熙凤笑吟吟的道:“昨儿晚上让琏二爷带话进来说的。” 王熙凤刚才的一番话是说的非常圆滑的。当然,也暗藏着挑拨。内宅的事务,是王夫人的地盘,她说了算,贾环插手,王夫人心里怎么想? 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太太心里对贾环是什么态度?这便是王熙凤的心机、手段。她是不愿意给贾环削权的。不过,王凤姐显然是打错了算盘。 王夫人便点点头,道:“既然环哥儿这样说,就让三丫头先管起来。她到底是年幼,怕压不住园子里的媳妇、丫鬟们,让你珠大嫂帮衬着些。” 王熙凤顿时就有点傻眼。这…什么情况? 王夫人不理王熙凤的反应,接着道:“过两日是舅太太的生日,你给园子里的姑娘们都说一声,准备着一起过府去给舅太太庆贺。” 凤姐给王夫人这样闪一下,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贾母圆了一下场,重新起一个话头,问邢夫人,“大老爷今日可好些?”这两天贾赦病了。说是感冒。至于,到底是什么病,这就谁也不知道了。 场面这才重新恢复过来。 薛宝钗在一旁旁观,心里好笑。环兄弟在敲打凤嫂子呢。说是让珠大嫂和三姑娘管园子,其实这会大家都知道环兄弟是推探丫头掌权。 凤嫂子没看明白。不说环兄弟此时在府里的地位,探丫头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她姨妈(王夫人)怎么会介意?如果,环兄弟让她管园子里的事,那她姨妈只怕就要恼了。 想着,宝钗俏脸微红。因为,她将是环兄弟的妻子。 贾环如果是推薛宝钗掌握贾府内宅权力,那就是推动媳妇和嫡母夺权。王夫人不发怒才怪。这和庶子要夺嫡支没什么差别。但是,探春则不同。探春是贾府的姑娘,她日后是要出嫁的。这点事,王夫人还是肯对贾环让步的。 … … 四月二十一日,何夫人生日,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内眷,王子腾的门生故旧,至交好友的内眷、晚辈都是上门庆贺。 贾环跟着走了一遭,并无别话可说。四大家族内说话算数的夫人们,他都见过。 傍晚上时,贾环交代了贾蓉、贾蔷、贾芸一番事,往大观园里去看黛玉,正好路遇着李纨、探春带着丫鬟,提着灯笼去见他。刚好在路上遇到。 夏季晚上七点许,天地间的酷暑还没有完全的消散。李纨穿着浅白色的对襟褂子,身姿的曲线起伏,无限美好,一股迷人的少妇风情流泻。白皙的额头上戴着抹额,二十七岁的寡居美人,浑身都透着成熟的女人韵味。 李纨轻笑着道:“嗳哟,恰好在路上碰到环叔了。我和三丫头还说去望月居找你呢。你可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呢。” 李纨是寡妇,衣着装扮偏素,她不能穿颜色斑斓的漂亮衣服。否则,会被礼法所不容。探春穿着一袭浅绿色的绣花长裙,俊眼修眉,风采精华。 所谓的:俊眼修眉,就是她的眼睛大而明亮,眉宇间有一股勃勃的英气。用四个来形容:顾盼神飞。 风采精华,则是她自身的修养、气质,不像黛玉那样满腹诗书气自华,也不像宝钗那样的端庄、明丽的神女气质,而是一种飞扬的风采,却又不低俗、恶俗、跋扈,自是百年世族浸润出来的小姐风范。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见之忘俗。 探春早就从贾环处得到口风,这时也笑道:“三弟弟,可不是么?我和大嫂子心中都没有底。” 贾环就笑,“我对三姐姐有信心嘛!” 所谓的宅斗,亦是要谋定而后动。这件事,他违背探春的意愿,将她管理大观园的时间提前了两年,更重要的是,他在测试王夫人的反应。结果,令他满意。 王凤姐,当然是掉坑里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整风运动(下) 四月下旬,贾府里,风渐渐的挂刮起来了。 起因大约是源于环三爷派人去城外的铁栏寺里将贾芹给抓回来,据说,那小子当时是在尼姑床上给如狼似虎的兵士抓起来。环三爷从扬州带回的黄总旗等十人都是好手。 贾芹窝娼聚赌的罪名落实。这不是什么罪名,不会送官府,但是肯定不适合管家庙了。寺庙里搞这些藏污纳垢的事情,如何对得起祖宗? 宁国府里四个大管家李华、李伟、刘超、张涛四月二十二日下午聚在一起吃酒,席间哀声叹气。 据蓉大爷的口风,三爷要在两府、族中整风。他们这些官家没赶上好时候啊!想当年赖大、赖升当总管时多威风?连蔷哥儿都要叫一声赖大爷。现在,想都别想,还要小心给三爷惦记上,导致洗牌出局啊。 荣国府内,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四人在管事处里坐着,面面相觑。外头,贾芸正在指挥人手搭建台子。听说环三爷要召集阖府上下的人等讲话。 四个管家内心里怎么想的,自有他们自己知道。单大良心中恐惧,环三爷早就说要查修建大观园的帐,而今开始了。林之孝八风不动,他没犯三爷的规矩。吴兴登惴惴不安。他是管银钱的,底子不干净。张才心中冷笑,他背靠着大老爷贾赦。三爷要做的事,若是惹着大老爷了,那就对不起,他肯定听大老爷的话。 约一米高的台子渐渐的成型,夕阳已经是斜斜欲坠。贾瑞帮着卖力气搬了水缸在台前,回到家里,爷爷贾代儒唉声叹气,“环三爷杀气太重,不是君子之道,何苦闹得合族不得安宁?” 贾瑞好笑的道:“爷爷,三爷做事,还要你教的?他可是探花。”笑着摇头,坐下来吃饭。媳妇盛了饭过来。 夜色中,住在廊下的娄氏,点着灯,督促着儿子贾菌读书。如今族学里除了补助,还有奖学金,她儿子争气,拿了二等奖学金,一月2两银子。否则,晚上她这样的人家,哪里用的起油灯。 “这两天安心学习,什么事都不要管,知道吗?” “知道了,娘。” … … 同一时间,贾琼,贾琛,贾璘等几个宁国府这边近支的贾家子弟聚在一起吃酒,都是苦笑不已。 贾琼叹道:“三爷如今仕途不顺,时间大把,拿我们折腾。” 几人都是大笑。 贾琛道:“也怪贾芹那小子太作死,尼玛上任不到两个月就搞起那些事情来。” “明天看着吧。” 他们这些亲近贾蓉的子弟倒没什么可怕的。三爷做事,向来很有水准。 … … 东跨院隔壁的赵姨娘小院中,灯火绰绰。暖阁中,如意正在和赵姨娘的大丫鬟小鹊说话,“若是那马道婆再来,你派人通知三爷。” 小鹊点头,“放心,我知道。” 如意抿嘴笑一笑,模样清秀。她这样的丫鬟,都也感觉到了府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 … … 望月居里,贾环写了一封便签,交给前来传话的香菱。宝姐姐在担心会不会出事。 “香菱,你去吧。”贾环回过信后,温和的笑一笑,将看起来呆呆的美少女香菱给打发回蘅芜苑。 然后,坐在书桌前,修改着明天发言的文稿。 这一次整风运动,他要解决两个问题:第一,以贾芹之事为契机,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日后,办事费,只能是总数的十分之一。绝不能高出。 像红楼原书里,大观园里移栽树木,凤姐批给贾芸300两,但实际上只要50两。 第二,彻底的清理马道婆之流。佛教可以信,但是这种骗灯油钱,搞厌胜之术的鬼魅魍魉都要清理。 … … 四月二十四日,沐修之日。 上午时分,宁荣两府上下五六百人陆续的前往荣国府东角门的管事处。管事处门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一个约1米高的木板高台,上面摆着长条桌。 台下则摆着椅子、凳子等。后面来的奴仆,没有身份的都只能在廊下,外围,走道上站着。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光是荣国府,阖府就有一千人。两府刨除后宅里丫鬟、仆妇、婆子、还有今天正在各处当值的下人,基本都来了。 气氛略显严肃,没有人会以为今天是在搭台唱戏。风声早就传出来:三爷要整风。关于“整风”这个词,能理解的人不多,但都知道不会是好事。 约上午八点许,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从荣国府前院里的一处院落中出来,带着长随、小厮过来。贾环、贾琏、贾蓉带着几人上了高台,坐下来后,场面迅速的安静下来。 贾环轻轻的点了一下桌面,开始今天的演讲。借助于水缸的扩音效果,他的声音让台下的贾府子弟、管家、管事、小头目、奴仆都听的清清楚楚。 “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我是想要讲一点关于我们贾府的作风的问题。 什么作风问题?集中起来说,就是有两点。第一,贪--污、浪费。第二,宗派主义。 为什么现在要讲这个问题?因为,这是关系大家吃饭的大事。府里每年的收入是固定的。大老爷、老爷、蓉哥儿的俸禄,宫里的赏赐,地租。外加,近两年在外头的一些铺子。而支出,每年却是逐年的增加。 入不敷出,会怎么样?我不讲,大家心里也知道。” 场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附和的笑声。贾环的演讲,尽量是用口语。而一个名满天下的探花,府里的男主子,用这样的明白话来演讲,对贾府众人而言,还是挺有冲击力、吸引力的。可以听的进去的。 贾环接着道:“关于贪--污、浪费的问题,我们要怎么解决?要列一个计划,要用多少,实际用多少,都要审核。办事情的经费,从今天以后,只允许控制在一成。 有的人,心里未免想,我不这样办,你能怎么办?这就是第二个问题,宗派主义。讲究划圈子,捞地盘。谁是谁的人。要我说,这样不行…. 我们反对贪--污、浪费,反对宗派主义。对以前犯下的错误,要揭发,不讲情面。要勇于批评和自我批评。我们的目的,不是要把人整死,而是为了像医生一样,为了救人。 任何犯错误的人,只要他达不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愿意老老实实、真真正正的改正,我们就要欢迎他,把他的毛病治好,使得他变成一个好同志。 对那些拒不悔改的,屡教不改的,认识和行动没有统一的人,要坚决打击。从严、从重、从快。 任何一个地方的人、团体,大致上都由三部分组成: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比较落后的。所以,我们要团结积极分子,提高中间分子,争取落后分子。 关于整风的问题,由我主持,具体的工作由你们蓉大爷、琏二爷来负责。你们的问题,可以找他们。” 贾环的演讲结束,并没有响起掌声。不是他讲的不好,而是现在不流行掌声。只有一些支持他的人在下面叫好,稀稀朗朗,不成声势。大部分人都在沉思。 不过,贾环并不在意,他已经把要说的话说清楚了。到时候,他动手清人,勿谓言之不预。 总体上来说,主要三点。第一,成立以他、贾家族长贾蓉、荣国府的继承人贾琏为首的小组,来主持贾府的整风运动。 第二,鼓励贾家的奴仆们相互揭发,把贪污的银子吐出来。吐不出来的,就要接受惩罚。人,只要活着,总是可以创造价值的。劳动产生价值。 第三,对于个别人、顽固份子,要坚决整治,绝不手下留情。 四月二十三日,夏日炎炎。位于荣国府管理处外的贾府众人却是心头刮过一阵凉风,出一身冷汗。谁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举报?都是知根知底的啊。 贾府里的一场清查、整风运动,就此展开。 … … “哈哈,这都是写什么狗屁东西?” 当天晚上,锦衣卫指挥使毛鲲的府上,毛鲲看着手下千户整理出来的文档,纵声大笑。 不得不笑。国朝的诗词名家,今科的探花,翰苑词臣,科道清流,写出这样的口语化文章,下里巴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啊!传出去,京城都要轰动。 国朝锦衣卫设锦衣卫指挥使一人(正三品),指挥同知二人,指挥佥事二人,镇抚使二人。北镇抚司对外,名诏狱。南镇抚司对锦衣卫内部。下设十四个千户所。锦衣卫,人数少时,一千余人,人数多时,达四五万人。负责侍卫仪仗、侦缉、廷杖。 雍治朝的锦衣卫十分活跃,规模可想而知。 周朝在锦衣卫上面,并没有如同明朝,随意的将锦衣卫的官职封给功臣的后代。故而都是实职。 跟着毛指挥使比较久的一名千户笑道:“大人,话虽然直白了些,道理还是很正确的。我看他很可能搞成。” 毛鲲点点头,他作为情报头子,贾探花搞的这个名堂能不能,他还是判断的出来的,道:“管他呢。只要不清理到我们的人身上就行。” “大人,那这份文稿呢?” 毛鲲嘿嘿一笑,道:“传出去。我是真想看看,今科的探花怎么丢脸啊。” … … 贾环直白的演讲文稿,随着锦衣卫在暗中推动,很快就传播开。并引起轰动。连在大明宫中避暑的雍治皇帝都知道,哈哈一笑。 时人反应不一。有的人支持,有的反对。 但是,这些,都无法影响到贾府内。整风,如火如荼的展开了。贾环、贾琏、贾蓉、贾蔷、贾芸、汪兴生等人组成的小组,每天都会收到大量的信息。结果,自是触目惊心。 贾府的铺张浪费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人浮于事。并且,将这个叫做“公侯气派”,简直扯淡至极。很有必要裁撤掉一批人。 四月二十八日,傍晚时分,贾环刚回到府里,准备将他手头整理出来的材料,治家的方案拿给贾政看时,贾政的小厮李十儿来请道:“三爷,老爷、大老爷,在荣禧堂里等着你。” 第四百六十三章 项庄舞剑 贾环刚回到望月居,就给贾政派长随叫到荣禧堂,等在望月居后院里的小鹊急得跳脚:马道婆今天又来了,给了东西给姨奶奶。姨奶奶要做的事情若是给发现,就是个死。 同一时间,荣国府前院西边的一处院落里,临时充作贾府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驻地的房间中,几张条桌、书案摆着。屋中到处摆放着记录的表格,资料、信息。 族学出身的七名青年们忙碌着,充作书吏。当初数十人的培训班毕业生,经历了松花蛋的商业案例,经历了在贾府各处产业的实习,经历了赖大等人的打压,现在挑选出这7名尤其出色的青年。他们足以胜任整风运动的文案工作。 贾蔷一身浅蓝色的长衫,头戴唐巾,读书人装束,越发显得风流俊俏。此时,身为整风运动决策人员的一员,他在房间的空地处来回踱着步子,心中充满了不安的情绪。 他已经得到消息,环叔刚才给叫到荣禧堂中去议事。 最近,下面举报来的信息已经越来越多的涉及到管家层面:关于张才、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中贪--污的线索非常多。预计是大老爷要发难了。因为,修建大观园中贪--污最多的,阖府上下都知道,是大老爷贾赦。 而一旦环叔没有抵抗的住大老爷的压力,那么,这场轰轰烈烈、引人瞩目的整风运动就会失败。他近日外出吃酒,外头的人都听说过,据说是因为环叔那篇演讲稿传遍了整个京城。 他又怎么会愿意整风失败呢? 贾蔷焦躁的走出房间,将自己的小厮叫过来,吩咐道:“你去荣禧堂外候着,有消息赶紧回来通知我。” … … 荣禧堂是贾府正中的五间开正房。贾环到的时候,外面的廊柱、庭院候着贾赦、贾政、贾琏、贾蓉几人的小厮外加单大良几个管家。暮色之中,十几人安静的站在外头。 见贾环过来,一众管家、小厮都是笑着打个招呼,“给三爷问好。” 贾环点点头,穿过“书赐荣国公贾源”的门匾,步入荣禧堂中。 荣禧堂是贾府日常重大议事和政治性社交的场所。轩昂壮丽。正面大紫檀雕螭案上,放置着一座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上面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此时,贾政、贾赦、贾蓉、贾琏已经在座。明亮的蜡烛,点了两排,将荣禧堂内照的灯火通明。 贾赦斜了贾环一眼,鼻孔里冷哼一声,拿着茶杯缓缓的喝茶。 贾环没理会贾赦表现出来的敌视态度,拱手向贾政行礼,“儿子见过父亲。”事实上,他去年年底回贾府,就已经和贾赦撕破脸了。他执掌贾府内外权力最大的障碍,就是贾赦。 贾政微微点头,不咸不淡的道:“环哥儿来了。”他对贾环有点意见。府里搞这么大的声势,天天你举报我,我举报你,搞的乌七八糟。不被他所喜。他喜欢清静。 而且,他在通政司里,听到同僚们谈论这件事。在世交的亲朋故旧来往时,亦常被人提起贾环的那篇演讲文稿,询问他府上怎么回事。物议沸腾,令他脸上无光。哪里有苛待下人的道理?他们贾府可是有乐善好施,宽待下人的名声。 再一个,他去年年底就和大哥、儿子说了,不准相互查账。而现在,他的庶子借机在查大观园的帐。他大哥都闹到他面前来,这让他心中不大痛快。 贾蓉和贾琏都站起来,道:“环叔,环兄弟。” 贾琏虽然心中很不满贾环不尊重他这个兄长,又因为贾环卷入会试舞弊时疏远贾环,关系出现裂痕,但是,这次整风运动,贾环给了他一个位置,将他与贾蓉(族长)并举,推在荣国府继承人的位置上,这让他心中服气了些。 贾环点点头,坐下来。小厮进来到了茶,退下去。 贾政便开口问道:“环哥儿,最近府里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查贾芹的事吗?怎么演变成这样?搞得沸沸扬扬。京城尽知。” 贾赦在一旁讥笑道:“还能怎么回事?仕途不如意,在翰林院里闲的慌,到府里来折腾。搞‘顺我者,逆我者亡’这一套。很威风嘛!眼睛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怨气很大。 贾环还是不理贾赦。贾赦其实说的不全对。党同伐异,是他在执掌贾府内外权力中,必须要做的事情。他还搞了一个套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开展整风运动的原因,自是因为贾府已经到不整不行的阶段了。整个府里的人、事都在空耗、空转,造成极大的浪费。最终就是贾府入不敷出,只剩一个空壳子。 红楼原书第七十二回,贾琏找鸳鸯借钱:这两日因老太太的千秋,所有的几千两银子都使了。几处房租地税通在九月才得,这会子竟接不上。明儿又要送南安府里的礼,又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大礼,至少还得三二千两银子用,一时难去支借… 这是红楼十五年秋的事情。若是,贾府再不加整顿,就必将是如此模样:左支右绌。连几千两银子的现金流都没有。可悲、可叹。 整风的目的:彻查贾府上下在修建大观园中的帐,追回账款。要杜绝浪费、贪--腐。立下一个新的办事规矩。 整风有整风的目的。同时,整风也会牵扯出贾赦来。因为,谁都知道,贾赦在修建大观园中贪的最多。 为了避免贾府以后被罗织罪名,抄家、流放、杀头,贾环是必须要压制住贾府里的猪队友,禁止他们搞事。猪队友中,现在还没被他压制的只剩贾赦。 借着整风运动,贾环要将贾府内外的权力都给收上来,要夺取贾府的主导权,最大的障碍也是贾赦。 贾赦在发泄对贾环的不满时,哪里想到贾环本来就是存心要找他的麻烦?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贾环对贾政道:“父亲,贾芹的事情,我已经查完。他认罪,并愿意悔改。我将他发配到香山脚下的庄子里去种两年的地。劳动改造。然而,经由贾芹牵扯出来的府内的状况,触目惊心,儿子不得不查,不敢不查。” 贾环将手里由整风运动领导小组整理出来的资料递给贾政,“这是下人们揭露出来的府里的真实情况,令人毛骨悚然。儿子今晚正是要回父亲。 府里的收入,大致有五条途径。第一,父亲、大伯俸禄,每年合计约有3000两银子。第二,贵妃娘娘的赏赐,一年约总计一百金,折合白银1000两。第三,天子腊月春祭的恩赏。这个一条不多,但到底是体面。第四,地租。年成好时,府里是一年2万银子。东府里,一年1万两银子。第五,府里置办的各种店铺、生意。但是,我们家原不是做生意的人家。府里的生意、店铺,合计每年只赚约1000两银子(损耗很严重)。 收入总计:两万四千两(2.4万)。 而支出呢?府内各色人等,此时计有1103人。每月的月例银子,总计约8500两银子。再有每日的吃、穿、用度支出,历年的统计数据还没出来。去年单这一项必要的支出为6千两。 再有,各色杂事,办事费用。维护大观园的费用。据粗略估计,去年计耗费4500两银子。 还有,赏赐、采购、节日、寿宴、世交故旧的人情往来,计有1万两。 折算下来,平常来算,一年都要亏5千两银子。若是荒年,地租还要减半(只得1万两收入)。再这么下去,不管府里多厚的家底,都要败光。” 贾环“情真意切”的说完,后面的话都不说了,就这么看着贾政。 贾政此时脸色已经变了,手掌用力的扶着楠木交椅。心中对贾环的不满,则是消失。 他虽然当家,但是不知道柴米之贵。听贾环这数据一罗列,心中已经是非常的惊骇。情况竟然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没钱会怎么样,这是谁都能想明白的事情。 需要说明一点,贾环说的数据,是贾府公中的银子,并非个人的私库、私房钱。比如,贾母一个人的私房钱,就有8万两。王熙凤的私房钱,抄家时,有六七万两。王夫人,预估不会比王熙凤差多少。再有贾赦、贾政、包括贾环,都不差钱用。贾赦买一个小妾,就丢了800两银子进去。 这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美国。国家债台高筑,公务员的工资都发不出去,甚至停摆了一段时间。但要说美国人穷,这还真不是。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问题在于,谁会拿自己的钱,贴贾府的公中用度? 具有这种高尚情操的人,还真是比较少。凤毛麟角。 这个责任,贾政作为贾府的当家人,他必须要背。关键是,他背不背的起来!就算他和王夫人的家私有个8万两,一年亏5千两,不算灾年情况,也就16年的事。 那时,他不过六十多岁,还活着,难道眼看着贾府散伙? 第四百六十四章 终极一招 贾政深情阴晴不定,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时,贾赦冷哼一声,讽刺道:“环哥儿,你不要夸大其词。哪里就到这样了?你不是挺会做生意的吗?府里的生意,你都可以管起来。” 贾环面无表情的看了贾赦一眼,顶回去,“大伯,我是个读书人!” “噗嗤---”陪在末位坐着的贾蓉心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话顶的大老爷要难受死。 国朝的情况,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虽然,江南那边有儒商兴起。但,京城、北地这边,还是这样的看法。环叔作为清贵的翰林当然不适合去经商。 贾赦一口气就憋在喉咙里,恨恨的瞪着贾环。他思维有盲点,忘了这一茬。 贾琏心里叹口气,都为他老子感到难受。环哥儿的嘴炮在府里,要算数一数二的了。 贾环和贾赦吵这么一个回合,令贾政心中不舒服,中断思路,表情凝重的问贾环:“环哥儿,你打算怎么处理?” 贾环习惯性的拱手一礼,答道:“父亲,无非是开源节流四个字。我们家里的仆人,家生子,这几代的生息、繁衍,人口众多。该清退的清退、该放出去的放出去。 其次,是办事的时候,不能贪--污。办事的经费,最多只能拿一成,拿多了,就要处罚。之前,贪--污的银子,要吐回来,补回到公中。特别是修建园子的费用,若是都拿回来,公中的银子就尽有了。” 贾赦见贾环公然的当面挑唆贾政查他的帐,当即就不满的喝道:“好小子,你要查谁?” 贾环不为所动,接着对贾政道:“父亲,据查,张才、单大良两家子合起来贪--污了近两万两银子。这两个人一定是要查一查的,仿照赖家的旧例。” 贾蓉、贾琏两人在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对张才、单大良两家的贪--污情况、数目都心理有数。而贾政第一次听说有这样的事,当即就震惊了。 贾环对贾政的心思还是把握的很精准的。贾政的想法,归结起来就是“家和万事兴”。他不可能和贾赦起冲突。不可能让庶子去查长兄的账目,这闹出去,就丢脸丢大了。 但是,贾环建议查家里的下人、管家,这对贾政而言,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 贾政气愤的拍了下楠木交椅的扶手,狠的道:“好。我待下人还是太宽厚了。导致家里出现这样的事情。吃主子的,拿主子的。从今而后,是要好好的整顿、整顿。环哥儿,你放手查。” 贾赦给贾环晾在一边,这时截住贾政的话,狠话道:“二弟,不准查。否则,你别怪我丑话说在前面。” 贾赦虽然贪暴、好色,但至少点了几点宅斗技能,不像贾政完全不通实务。 贾环的套路很简单,他要查的四管家张才是贾赦的心腹,大管家单大良最近为了自保,投靠了贾赦。如果贾赦现在保不住这两个人,可以说,日后,他在贾府里说话,只要和贾环意见相冲突,绝对不会有人听他的。 贾政为难的看兄长一眼,试图讲道理,劝道:“大哥,环哥儿刚才列的数据,你不是没听到。何苦…”在政老爹看来,除了各房的小厮、丫鬟,其余的人等都是贾府的人。他大哥为两个管家和他闹矛盾,有点不讲道理。 贾赦很粗暴的打断贾政的话,冷笑道:“二弟,我才是嫡长子吧?你先让你儿子交代清楚林妹夫的账目。” 贾政还没说话,贾环在一旁助拳,再顶贾赦一句,“大伯,做人不可太贪心。林姑父让琏二哥带了一百万两白银给家里,作为林妹妹的使用,如何不够?我这里的二十万两白银,是林妹妹的私房钱。 再者,大伯即便是想要,我这里也是没有的。宫里的贵妃要用度,上下需要打点,这笔银子,我投到宫里去了。” 这是贾环和贾政早就商量好的说辞。 贾赦给气的脸都变青,胸口起伏,呼呼的喘着粗气。这又是一个狗屁、扯淡、糊弄人、但让他无可奈何的理由。他不可能去找太监们对账。贾环说多少,就是多少。 贾政看看兄长贾赦,便训斥贾环,道:“长辈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再对贾赦道:“大哥,林妹夫就剩下一个独女在府上,委托给环哥儿照顾。都退一步吧。” 贾政糊涂归糊涂,还是很清楚,修建园子,贪--污的大头,就是他的兄长得了。贾环去年刚回来时,两个人就为这事针锋相对,撕破脸。他不打算查贾赦的帐,也不打算让贾赦查贾环的帐。但是,现在下人的帐,他想查。 贾赦冷着一张老脸,冷笑道:“我倒是想退一步,奈何,你们父子两个逼到我头上来?”说着,又骂贾琏,“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坐在哪里挺尸。” 贾琏给骂的脸都灰了,极其狼狈,从椅子上站起来,讪笑道:“老爷,环哥儿,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单大良、张才到底是给府里做事,把他们叫过来申饬了一顿,留点脸面。” 局面,顿时就僵硬着。贾政有些为难的沉吟,难以决断。 贾蓉还是一脸平静的坐着,其实是在看戏。这时候,内心里摇头,感叹。无怪乎,环叔并不倚重琏二叔,关键时候靠不住。当然,琏二叔也有他的难处,他到底是大老爷的亲儿子,没道理不帮亲老子说话。 贾环刚才给贾政装样子训了一句,正坐下来喝茶,实话说,别看这会儿场面很激烈,但是他心中并不紧张。 他和贾赦联手,要动贾府的格局,需要耗费精神,仔细谋划才能成功。但他和贾府的当家人贾政联合,要动贾府的格局(贾赦),就很简单。 这时,翻开他的底牌。他既然主动找贾赦的麻烦,要压制贾赦,当然是有准备。没准备,他搞如此声势巨大的整风运动,把火往贾赦身上烧? 贾环再一次不顾贾政刚刚的“训斥”,冷幽幽的插了一句,“大伯,不是我逼你。而是你太贪心的捞银子了。你屡次派琏二哥去平安州公干,拜会平安节度使,侄儿想问一句,办的什么事?” 荣禧堂内,因为贾环这一句,陡然的就安静下来。在瞬间,听得到蜡烛燃烧的声音,还有荣禧堂外遥遥传来的夏季声响:蝉声、蛙声、虫叫、人声。 贾政惊诧的看着兄长,半响说不出话来。他是真的给刺激到了。 贾赦本来是给贾环“调戏”的火冒三丈,正喘着粗气,还骂贾琏,指桑骂槐。这时,收了声。贾琏脸皮都僵硬了,额头上冒着冷汗。 看戏的贾蓉此时也是坐直身体,目瞪口呆。 不怪贾府的男主子们有这样大的反应。因为,平安州地处北境边关。距离京城一千多里。京中的勋贵,结交外地的节度使,特别是边境上的节度使,你想干什么? 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造反! 这是要抄家杀头,夷三族的罪名啊!贾府何至于到造反的地步?但是,皇帝会听你解释吗?开什么玩笑。 国朝的官制,节度使是虚衔。比如:贾环的老师张安博就曾授从二品的淮扬节度使虚职。比如,宁国府已经故去的长辈贾代化、王子腾就曾任京营节度使。 这也是个虚衔,作为拱卫京城的核心力量,京营十二营的大权掌握在文官手中。当然,天子会派太监做监军。 平安州章知州(从五品)加节度使衔,基本是在州中,军政一把抓,说话算数。和这样的人物结交,非常的危险。若是给锦衣卫查到,报给天子,立即就是大祸临头。 这事给贾环捅出来,贾赦在贾政等人面前能有什么底气?这是把家族往死里带的节奏。 贾政看着贾赦,缓缓的,很认真的问道:“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给贾环捅出来了,这事不说清楚不行。贾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二弟,不是有商人要和北边草原上的部族做药材、毛皮生意。要通过章知州。我参了一股。” 贾环晒笑一声,道:“大伯,不要避重就轻。就我所知,铁器向来是边境走私商品中的大头。朝廷是禁止走私铁器到草原上的吧?”他在提醒贾政。 贾政便盯着贾赦。事关家族的前途,自己的身家性命,贾政哪里敢糊涂? 贾赦喟然的长叹一声,道:“罢了,我保证不再参与。家里的下人,你要查便查吧。”说着,起身离开荣禧堂。 他认怂。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贾赦当然不会放弃北边的生意,那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他弟弟确实能压得住他。单大良、张才就都丢出去吧。真逼得他弟弟,捅出这事,麻烦就大了。 贾政也不愿意过份的逼他兄长,见贾赦做了保证,就放下此事,吩咐贾环三人,道:“环哥儿,你把府里的事处理好。该查就查。” “是,父亲。” 贾政说完,长长的叹口气,心事重重的先出了荣禧堂。议事结束。 贾琏对贾环讪讪的一笑,毫无疑问,他今天在环兄弟面前又丢分了。只是,他去平安州的事十分隐秘,环兄弟怎么知道的? 贾环点一点头,先出了荣禧堂。他就知道贾琏是这个尿性:关键时候靠不住。他很多时候,更愿意重用内心里畏惧他的贾蓉。 贾赦的话,他是不大信的。以贾赦贪婪的性格,一本万利的边贸、走私生意,贾赦愿意丢手、不干?扯淡吧。 贾府衰败的根本原因是:四大家族的旗标人物贾元春、王子腾在政治博弈中失败。但其他原因同样不可忽视。其中有一条就是:贾赦结交平安州节度使。 猪队友啊! 但是,贾环现在无法。只能是将贾赦压制住。不让他搞事。正儿八经的,其实还是**消灭,一劳永逸。但是,这种事,他不能干。贾赦无故的出事,贾母不得和他拼命才怪。 走出荣禧堂,贾环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月明星稀。外头的小厮正在各自跟着主子散去。等候在外头的荣国府四大管家:单大良、林之孝、吴兴登、张才都还在。 “三爷…”几人在荣禧堂外和贾环打着招呼。 贾环指着单大良、张才,道:“捆起来。” 第四百六十五章 小小贾府 此时,约是晚上八点许。荣禧堂外的甬道大路直通贾府正门,十几个小厮们、管家们此刻都散在院落外。夜色之下,光线黯淡。 贾环突然翻脸,轻描淡写的下令,令荣禧堂外的贾府奴仆们鸦雀无声。贾蓉的小厮寿儿,喜儿,贾琏的小厮昭儿、兴儿、隆儿,贾蔷的小厮泉儿等都是一副懵逼的模样。 很多人没搞明白状况:怎么三爷出来就下令抓人,这是什么情况?但,贾环的长随胡小四和钱槐两个立即动手去抓单大良、张才。而,跟着贾环身后走出来的贾琏、贾蓉并不出声。 这时,很多人反应过来了:三爷,刚刚在荣禧堂中大获全胜! 同时,心里惨叫一声:妈呀,整风运动的要动真格了。连大管家、四管家都要捆起来,其他的人,能免的了处罚?自求多福吧! 单大良一脸死灰色,并不反抗,给押着跪在贾环面前。他心中早有预感。又有些后悔。悔不该听儿子的挑拨啊,老老实实的做事多好?又有些不忿:大老爷,真tm的窝囊。 单大良的儿子单群跟着贾蔷下了一趟江南,购买乐师、教习、唱戏的小姑娘,没捞到好处,回来之后,满腹牢骚,鼓动单大良在修建大观园的过程中捞银子。 因投靠贾赦,才被提拔起来的四管家张才就没有单大良那么老实,拼命的挣扎,叫道:“三爷,你这样苛待府里的下人,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府里上上下下,谁没在园子的工程上捞银子?你只处罚我,只我是大老爷的人。你如何服众?我不服。” 张才大叫着,不肯屈服。一旁的小厮们,管家们心里都有点同情他。因为,他说出了这次整风运动的本质:三爷,在收权。凡是,不是三爷的人,都跑不了。查账什么的,只是个由头罢了。 贾环斜了张才一眼,哂笑一声,吩咐林之孝,“把他们两个押下去,好生看着。明天让芸哥儿审问。贪了府里多少银子,都要吐出来。通知蔷哥儿,带人去他们家里把账目、资产都封了。” 林之孝一身青衣小帽,管家装束,四十多岁的人,毕恭毕敬的道:“是,三爷。” 吴兴登有点胖,站在一旁,表情僵硬的赔笑,额头上冒着冷汗。三爷,这是抄家的意思啊。 贾环沉静的点点头,往贾府里走。 张才所谓的“服众”,这是何其的可笑?主席在他的文章里面讲的很清楚:任何有群众的地方,大致都有比较积极的、中间状态的和比较落后的三部分人。 那么,转换到贾府此时的情况:贾府的下人中,有比较靠近他的,中间状态的和敌视他的,这三种人。故而,要团结“自己人”,争取“中间人”,干掉“敌对人”。 所以,张才们会发现,他们才是少数人。他根本就没有搞清一件事:沉默的大多数! 贾府里的“整风运动”,只是一个极其弱化、小的版本。时间很短。是一种简单、粗暴的“喊看齐”。要说相互检举这种办法,当年武则天就用的非常娴熟。所以,读史书,可以明兴亡衰替之道理。 贾环现在只是牛刀小试,断然没有不成功的道理。今晚之后,整风的大浪潮,再无阻力,将席卷贾府! 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历,几声抽泣。蚍蜉撼树谈何易。 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 … “环叔、环叔…” 贾环心中感慨,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却是贾蓉追着跟上来,笑呵呵的搓搓手,略显局促的道:“环叔,我送送你。” 他估计他这辈子都很难忘记刚才那一幕。吓的啊。万一哪天环叔突然的指着他,说:“捆起来!”他不得尿裤子啊!当然,他内心中,亦是非常的羡慕刚才环叔那种风采:云淡风轻,随手一指,反对的人,都是土鸡瓦狗尔! 这才是老爷们应该有的风范啊。他、他父亲,这辈子都没到这个高度。 贾环好笑的看看贾蓉,道:“走吧。” 贾环的住处在贾府北面的望月居,他从荣禧堂这边的甬道,直接穿过角门,就是的。而因为,修建大观园,荣国府北街,绕到宁国府,就远了些。 贾蓉语气透着亲近的意思。令贾环哭笑不得。贾蓉这小子有八成的概率,已经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但是,他是大魔王吗? 贾蓉带着小厮,跟着贾环穿过角门,到望月居,然后告辞离开,“环叔,那我先走了。整风的事,现在是理顺了。该罚的罚,该清的清。不费什么事了。” 贾环点点头,看了眼皎洁的月色,道:“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蓉哥儿,你媳妇的事…,呃,算了,改天再说吧。” 刚想起这件事来。他给秦可卿承诺,等他考试结束之后,就解决她的事情。现在是拖了她几天。挺不好意思的。他和秦可卿的交情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怎么处理,还是要看秦可卿那个尤物大美人自己的意思。暂时,还是先不问贾蓉什么。 贾环自是不会矫情的说,他对秦可卿没好感。秦可卿那种温柔、娇媚、尤物般的大美人,很少有男人能抵挡的了她的魅力。但是,男人么,只是心里想一想,没有行动,这便不是犯错误。 现在,他已经压制住贾赦。虽然于将来来说,还有隐患——贾赦有很大的概率,不会停止和平安州章知州的来往。但,总体而言,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成定局。 接下来,就是带领着贾府,规避即将到来的废太子的政治洗牌。度过这个关口,他就算是解脱了。不用再为求生存而发愁。可以享受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届时,娇妻美妾,日子优哉优哉啊。想想都令人期待。 而现在,在这个间隙时间之内,确实可以抽空见见秦可卿了。解决她在宁国府内,尴尬的处境。 … … 贾环将贾蓉打发走,刚回头后院里,一进门,就见小鹊已经等着在客厅里打转,如意、彩霞两个陪着。晴雯看样子去了黛玉那边。 贾环现在和黛玉住的有点远。照顾她,不像在金陵时那样方便,而贾环回到京城之后,也比较忙。所以,每天都会让晴雯去黛玉屋里看看。黛玉有什么琐事、要求、想法,都可以及时的处理。 见贾环进来,小鹊顿时松口气,急忙道:“三爷,你可算是回来了。马道婆今天又来姨奶奶屋里了。你快去看看。” 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事,贾环心里有数,从容的笑一笑,做个手势,示意小鹊稍安勿躁,道:“小鹊,不要怕。不要急。我们先吃了晚饭再去,好吧?” 他从翰林院散衙回来就给贾政叫到荣禧堂去,现在才出来啊。肚子都饿的咕咕叫。 今天晚上,贾政要是有心情去赵姨娘那儿,那才叫见了鬼。他吃了饭再过去,一样可以处理赵姨娘的事。 彩霞给贾环说的噗嗤的掩嘴娇笑,眼眸流波,并不掩饰她的情意。白皙、俏丽的小美人风情流泻。三爷说话,确实很容易令人心安。道:“三爷,我去厨房吩咐摆饭。” 小鹊也给贾环说的一笑,心中稍缓,点头道:“嗯。” 如意跟着彩霞一起去厨房,端了饭菜回来,摆在饭桌上,有:冷盘、热炒、烧烤、汤羹、甜品、青菜六道菜。够四个人吃。 又派了一个小丫头去赵姨娘小院里说了一声,告知小鹊在这儿。以及贾环等会要去看她。 厨房里留着火,贾环几人并没有等晴雯,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放松的晚饭。贾环这才带着如意、小鹊两人往南穿过角门,顺着贾府里的甬道,过荣禧堂、东跨院到赵姨娘小院中。 第四百六十六章 执掌内外 小院中有着冰块带来的清幽凉意。屋内烧着驱蚊香,纱窗、门帘阻拦着蚊虫。 赵姨娘倚靠在塌椅上,几个丫鬟在身边侍候着,捧着甜品、茶、毛巾、手帕等物。 小鹊挑起门帘,贾环从外面进来。 赵姨娘晚饭时喝了点酒,脸颊有点红,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眉飞色舞,一看就知道她心情极好,“环哥儿来了。” 贾环见赵姨娘这一副慵懒、享受的做派,有些好笑,道:“嗯,有些话和娘说。” 小吉祥等三个丫鬟见状,连忙都跟着小鹊、如意一起离开屋子里。 赵姨娘懒洋洋的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描着红漆的高几上,道:“什么事啊,环哥儿?” 贾环平静的道:“关于马道婆的事。娘这是要咒谁死呢?”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交易,贾环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马道婆,这些鬼魅魍魉是时候清理出贾府了。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愣了下,随即气的从塌椅上坐起来,对着外面高声骂道:“小鹊,你个小蹄子,竟然偷听主子的事,你给我滚进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赵姨娘骂人,贾环禁不住皱眉,摆手道:“娘,不关小鹊的事。我吩咐的。那马道婆是什么好人不成?只会哄你的银子,你要去菩萨面前上供,自己找了大寺庙,灵验的菩萨烧香,何必假手于她?” 又再劝道:“我如今读书出头了,你又何苦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闹出来,你能落得了好?不管谁家里头出这样的事,下场都是论死。” 赵姨娘当然不会怕贾环吓她,贾环在别人面前再威风,在她眼中终究是她儿子,不以为然的道:“环哥儿,你别说这话。我还不是为你好。我图什么。那一个没了,你岂不是名正言顺?” “…” 贾环无语的摸着自己的额头。他是知道赵姨娘和马道婆一起背着人嘀咕,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八成和红楼原书一样,扎小纸人诅咒宝玉、王熙凤。但,这个理由,还是让他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赵姨娘这脑回路….。真是智商捉急。眼界啊!赵姨娘同志! 他要贾家二房的继承权干什么!贾府的继承权是贾琏的。贾琏才是将来继承荣国府祖传爵位的人。宝玉在贾府的地位重,这和贾母的宠爱,贾政是贾府的当家人有关。 宝玉死了,他有什么好处?和贾母、贾政、王夫人去搞“父慈子孝”这一套?有病吧! 宝玉在贾府的地位根本不算什么。他将来在仕途上走的更远,这些都只是些小孩子过家家的层次。 贾环见和赵姨娘一副“我有理,你傻逼”的样子,知道说不通道理,站起来,佯装的说道:“也好。你不听我的意见。那我现在去老太太,太太面前说一声,就说你要咒死宝玉。你看你落个什么下场吧。” 贾环当然还是在吓赵姨娘。其实,他现在的身份,要整马道婆轻而易举。但是,没有了马道婆,还有张道婆、李道婆。 之所以,等到现在,一个是因为,他在整风之前,需要测试下王夫人的态度。马道婆是宝玉的寄名干娘,算是有一层名分。其二,他是要绝了赵姨娘搞事、作死的心思。 这话把赵姨娘给说急了,“嚯”的站起来,指着贾环,瞪着眼睛怒骂道:“你这个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是为你好,你还不领情…”说着话,郁闷的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蒙头哭起来。 扎纸人,咒宝玉,这种事被人现了,赵姨娘心里怎么可能不慌?只是因为来说的是她自己的儿子,她有点“犯浑”,不在意,还想说道说道,表个功。 但事情的后果,她还是知道的。所以即便是骂贾环,也不敢赌气叫贾环去“告密”。不然的话,她就是再受老爷的宠爱,怕也不会给府里留下的。 看着哭得“伤心”的赵姨娘,贾环好笑的摇头。等了约半个小时,感觉差不多了,才说道:“娘,我不去外头说这事。你也别哭了。把东西拿给我吧。这事就算完了。到此为止。” “果真?”赵姨娘拉开被子,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贾环,问道。 她是哭给贾环看的,不是真哭,模仿的对象是贾母。但凡,老太太不满意老爷做的事,只要一哭,老爷就得跪下来认错。只是,她哭起来,好像效果并不好。 贾环点点头。 赵姨娘对贾环的话还是很信的。这是贾环的信誉招牌。当即,穿着绣鞋从床上下来,走到柜子里面,将藏起来的一个纸人并五个纸铰的青面白的鬼,表情讪讪的,递给贾环。马道婆教给她的法子,是要在纸人上写宝玉的年庚八字,并掖在宝玉的床上才能生效,她还没来得及实施,就给贾环找上门来。 红楼原书里,赵姨娘要咒宝玉、王熙凤两人。现在,王熙凤可不敢欺负赵姨娘,时不时还得捧着、哄着,赵姨娘便没想咒她,只咒宝玉一个人。 贾环就将这些东西在蜡烛上烧的干干净净,再道:“娘,你以后别在搞这些不着调的事了。” 赵姨娘本来觉得大事可成,见贾环连东西都烧了,又给贾环吓了一回,心情沮丧的道:“不搞了,不搞了。你自己以后的事,自己折腾吧。” “嗯。”贾环再安抚道:“娘,你以后的日子,吃好、喝好、睡好、玩好。不自在了,找人陪你抹骨牌。或者,给太太说一声,去外头的寺庙逛逛、上香。这还谁拦着你不成? 这是一句实话。他现在的地位,赵姨娘要外出上香什么的,王夫人不可能不同意。外头,配个马车给赵姨娘,那些管家会觉得赵姨娘找事?只怕是赶紧去办。 赵姨娘给贾环说的又有点兴奋、向往起来。她如今女儿、儿子都大了,特别是环哥儿的地位,她要外出,好像还真不难。 贾环陪着赵姨娘说了一阵话,又说要找马道婆帮赵姨娘把银子要回来,算是将赵姨娘哄的眉开眼笑,她喜欢银子。再让小鹊进来给赵姨娘倒茶,没让赵姨娘为难她。 夜色渐渐的深了。气温下降着。贾环告辞出来,带着等在外边的如意,一起往望月居里走。 夜中寂静。贾府里各处,有几点灯火。遥遥的有值事的屋子里说话的声音传来。 贾环心中轻松。在小鹊看来很严重的事,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他明天去回贾母、王夫人一声,就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事。赵姨娘除了这事,也闹不出什么大的麻烦事来。免除他的“后顾之忧”。 “三爷,我刚去看了我们以前住的瓦屋,还空着呢。”如意仰着清秀的小脸,对贾环说道。 “哦…”贾环笑一笑,停下来,轻轻的捏了下小丫头的脸蛋,滑腻弹软,“如意,我们终究是要向前走的啊。” 眷念固然是眷念。不过,他对这样的事看的开一些。一路走来,从赵姨娘小院隔壁的三间瓦屋搬出来,到望月居,他还要再搬家的啊。 六月底,他和宝姐姐成亲,望月居的房屋,会有些不够用。再将来,林妹妹肯定也是要在身边的,加起来的人口,日后还是要换一个地方。 如意娇嗔一眼,十五岁的少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还是想念六年前在瓦屋里的日子。那时,地方小,日子平静而温馨。 … … 贾府的整风运动,在四月二十九日,达到一个高--潮,新的阶段。二十八日晚,还在荣国府内整风运动领导小组里担忧的贾蔷得到小厮泉儿的回报,松了一口气,又立即带着人去查封了单大良、张才两家的资产。 这则消息在夜里,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的传遍贾府、贾家、宁荣街。阖府、合族震慑。又倒下了一个大管家。还顺带有一个大老爷的心腹,四管家张才。 二十九日,经过这几天的酝酿,整风领导小组开始公布一些人的处罚结果。荣国府中,各色人等总计有11o3人。宁国府中,计有986人。此次,两府共开除了78名屡教不改,怠慢工作的家仆。 所谓的开除,就是将奴仆的身份收回,给予自由身,放出去,推到社会里,自生自灭。而且,基本是连坐。但凡有这样的人家,不管是贾府内外的工作都要调整,放到不重要的职位上去。 另外,如单大良、张才、贾芹等计有153人,打到香山脚下种地。再有,一些犯了轻微错误的人,分成当众检讨、当众责打,不在这里提及。 宁国府里历年来的“大爷”之一:焦大,此次亦受到冲击,被安置在宁国府外的一处瓦屋内生活,每月养老金3两银子,允许他在宁国府里吃饭。不给他派事。贾环给出的新概念,五保户: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 这是相当高的待遇,并不亏待他作为宁国府的功臣。包吃包住之外,还要拿3两银子一个月。袭人这样的一等大丫鬟、职位高且体面,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一个中等庄户人家(刘姥姥家),一年也就有2o两银子的耗费。一个秀才,在京城中坐馆的费用,最定格的,一年不过4o两。平均水平是2o两。贾家的族老,贾代儒一年的养老费用,贾环给定下来的,一年也只给了4o两。 但,焦大再想要接触到宁国府里的主子、机密事,那是不可能的。贾府整风的事宜,京城皆知。这个结果出来,很多人还是要赞一声:贾环厚待贾家功臣。 但是,个中的道理,贾蓉听贾环说过一嘴,“很多时候,给一个人很多钱,并不是好事,相反,他反而会过的很潦倒。当然,我们家里还是要给他托个底。五保。” 贾环对焦大,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贾环的整风,并不针对荣国府的后宅。王夫人退了一步:他清洗了王夫人在贾府外头的势力,不能再逼一步,动她的基本盘。当然,宁国府的后宅,贾环没什么顾忌,委任尤氏和贾蓉负责,狠狠的整顿了一番。 荣国府内,亦是受到波及。事情,贾环是交给王熙凤去做的。王凤姐最喜欢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 两府的处罚结果,公布的很快。如同快刀斩了乱麻一般。如同横扫落叶的秋风一般。如清扫一切的浪潮一般,汹涌而来。 二十九日,贾府上下,就已经处在这种剧烈的浪潮之中。贾家上下整肃。人人办事用心,不再推诿、偷懒。据说,6续的还要公布一批处罚结果。 而且,环三爷说:时间长了,队伍就站不整齐,有的人站歪了。我们就要喊整齐: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向中间看齐。整风,日后,视情况,还要进行。 … … 四月三十日的上午。贾环沐修。吃过早饭之后,前往贾母上房处,给贾母、王夫人说了马道婆的事。 “这等无德之辈,竟然骗我姨娘5oo多两银子。出了追回银子外,我是建议,不允许她再来府上走动。” 驱逐马道婆,对现在的贾环来说,不算大事。贾环当日用王熙凤测试王夫人的态度,其实大半是为了整风的事。 贾母一身富贵老太婆的装束,有些胖,坐在椅子上,这时道:“哎哟,我竟还信了她。前些日还舍了五斤油给她,让她给宝玉祈福。” 鸳鸯笑着接着贾母的话说,“那马道婆常在各处府上走动,又有官府给的文蝶,谁想到她是这么个人?”这话说的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姐几人一片附和。不只是贾府受骗了啊! 鸳鸯又道:“叫我说,三爷,这事也别闹到官府里去。各府里的面子上不好看。只找马道婆把银子追回来就是。” 贾环笑着点头。他知道这是贾母的意思。 王夫人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她信佛,但是不信马道婆,对凤姐道:“那就吩咐下去,不许她再到两府里来。” 凤姐笑吟吟的应下来。她前两天给贾环敲了一记闷棍:剥夺了管大观园的权限。不过,又给贾环安排着处理内宅里一些涉及到整风的人、事,很得志。 琏二奶奶威风凛凛,风头又盖了琏二爷一头。这里面,未尝没有敲打贾琏的意思。 王夫人再对贾环,脸上略微有些笑意,说道:“环哥儿,贵妃二十八日就打人出来,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叫在清虚观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戏献供。叫众位爷们跪香拜佛。就是明天了。这事情,你要安排好。” 红楼原书里,是要贾珍领着贾府的子弟去清虚观跪香拜佛——贾赦、贾政是长辈,这事当然不去——并侍奉着贾母、王夫人等人到清虚观。 现在,自然是要贾环全权负责、领头!他不是贾家的族长,胜似族长。 贾环起身,回道:“母亲,我会安排好。” 第四百六十七章 打醮清虚观(上) 王夫人让贾环安排明天贾府上下出行去清虚观的事宜。贾环当然不会亲力亲为,跑去处理这些琐事。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贾环从贾母上房出来后,顺路去了整风小组的院落里,吩咐贾蓉、贾蔷、贾芸三个把这件事领了。 贾府的内眷自有王熙凤招呼,跟着贾母、王夫人等人走。外头只需要提供马车,饮食、住宿,并到清虚观的防护措施即可。 所谓的防护措施,就是清场,不许外人看到贾府内眷、夫人、小姐们的容貌。京城之中,不可能出现刺杀,搞个火铳打一枪的事。 另外,贾蓉几人还要负责把两府里近支子弟召集起来,跟着一起去。这派人通知:贾琼,贾琛,贾璘,贾琏、贾琮、贾菖,贾菱,贾菌,贾芝、贾萍等人一声就完了。 贾环交代完这些事,便自去休息:带着大丫鬟晴雯、彩霞去大观园里找探春、黛玉说话。近来,探春、李纨管着园子里的事,比往日要忙碌几分。 … … 贾蓉、贾蔷、贾芸三人接了任务,先派人去请贾琏,将宁国府的管家李华、李伟并荣国府的管家林之孝叫来。 李华是府里的老人,道:“几位爷不用费心,出行的事,两府里都是有惯例,我们是办老的差,不会出去,自要知道要去的人数就成。” 贾蓉就笑:“听环叔那口气,似乎后头的老太太、太太、姑娘们都要去,我还得去回我母亲一声,看要不要去老太太身边侍候。” 既然有成例在,几人商量一声,就各自忙活开。整风的事情,还没有完结,他们还在处理各处的人事,规矩。 … … 同一时间,史府之中。上午的阳光炽烈。保龄侯史鼐、忠靖侯史鼎兄弟聚在一起商量着事情。 面前的小桌上搁着绿豆汤。夏季之时,若是喝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自然是极其舒坦、惬意的,消暑。但史家两位当家人面前的这碗绿豆汤没有冰过。 因为,史家现在只剩下空壳子了。用不起冰。家里的针线活都是府里的夫人、姑娘们自己做的。 “唉…,我不能啊!愧对祖宗。”保龄侯史鼐长叹一口气,“这样下去不行啊。少不得还是要去求王安世(王子腾)啊。要谋一个实职才好。” 史鼎和兄长的关系其实并不融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但一些事情,两人还是会坐下来商量,道:“大哥这想法没错,就看清虚观里的张老道能不能说动姑母(贾母)。” 史家准备将大姑娘史湘云嫁给贾宝玉。贾宝玉是贾贵妃的弟弟。情若母子。 史鼐拍着椅子扶手叹道:“不管能不能说服,先要把态度做出来。我才好去开口。” … … 五月初一,这天上午,贾府的后宅阖府出动。管家们早就安排好,车马轿子,在荣国府门前排开,展开长长的队伍。当真是车辆纷纷,人马簇簇。 片刻后,贾母出来,独坐一乘八人大轿,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凤姐、薛姨妈、尤氏各坐一乘四人轿子。 姑娘们、丫鬟们则是坐马车。宝钗、黛玉两人一起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这并非是因为贾环的关系,而是因为她们俩算贾府的客人。贾府三艳,一起坐一辆朱轮华盖车。 赵姨娘带着小鹊、小吉祥独坐一辆普通的马车。她如今的地位不同,也想要跟着去见识见识。当然,上香这种事,轮不到她。她毕竟只是姨娘的身份。 贾母的丫鬟鸳鸯、翡翠、胡波、珍珠,宝钗的丫鬟莺儿、香菱、文杏,黛玉的丫鬟紫鹃、袭人、雪雁、沫儿,迎春的丫鬟司棋、绣桔,探春的丫头待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贾环的丫鬟晴雯、如意、彩霞。 然后,还有王夫人的丫鬟金钏儿、彩云,李纨的丫鬟素云,王熙凤的丫鬟平儿、丰儿、小红,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尤氏的丫鬟银蝶儿,邢夫人的丫鬟杏儿。 再有,****抱着贾琏、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另坐一辆车。 当此之时,宁荣街上,轿子,车马、队伍满满的排开。前头的执事队伍跟着贾环、贾琏、贾蓉、贾蔷等人的马后面开始移动,贾母的轿子都走出去老远,这边队伍尾巴上的丫鬟们还没上车,还在那里闹。 这个说:“我不同你在一处”,那个说“你压了我们奶奶的包袱”,那边车上又说“蹭了我的花儿”,这边又说“碰折了我的扇子”,咭咭呱呱,说笑不绝。 宝玉骑着白马,在贾母轿前引导。街上人都站在两边。贾府当前的鼎盛、权势、荣华、富贵,可见一斑。 … … 贾环的枣红马在整个队伍的最前端,缓缓的小碎步哒哒的走着。黄总旗带着十个护卫跟着。贾家十几个子弟骑着马,跟在贾环身后。 贾环骑在枣红马上,回头看着贾府的车队,心中略有些无奈。太招摇了!贾府现在是看着光鲜,内地里可就未必。比如这次去给贾元春祈福,就是她即将失宠的征兆。贾府的权势根基已经在动摇了。 但他又不能拦着不让贾府的内眷出门吧? 贾府的队伍缓缓前行,前头的钱槐、胡小四、管家李华等人早已经去京城内城西边的正门阜成门、外城的金光门处打点,准备安排贾府的队伍过去。免得造成交通拥堵。 清虚观在京城西郊外,出城数里就是,并不远,是京城中一处知名的道观。贾府里常去烧香拜佛。 到了清虚观门口,张道士带着一干徒子徒孙穿着道士法衣等在路边。先拜见了,贾环翻身下马。后面的贾府子弟纷纷下马,早有小厮、管事过来牵马。 张道士上前来见礼,见为首的是一个少年郎,贾蓉、贾琏两个反而站在后面,顿时想起传闻,口宣道号,“无量寿佛,小道见过环三爷。”张道士形容清廋,身量中等,年龄不知,仙风道骨的模样,穿着道士的法衣,到有几分玄妙的感觉, 贾环只看他这样大的年纪,心中就有数,估计就是清虚观的观主,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但贾环往日里并不参与贾府的日常,又不常在贾府里,时至今日,才执掌贾府内外。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他。 贾蓉在一旁笑着介绍道:“环叔,张道士常在两府里走动。先皇曾经御口亲呼‘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公藩镇都称他为‘神仙’。” 道录司,就是掌管天下道教的司务,隶属于礼部。看不出来,他还是道--教领袖之一。不知道这大周朝有没有什么正一教,龙虎教之类的。 贾环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就笑,“张神仙客气了。这几日倒是叨扰观中,若有不当的地方,还请海涵。”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入乡随俗了。 贾环话说的客气,张道士不敢真的应这话,笑呵呵的道:“三爷这话说的小道要无地之容。如何敢?这边请。”又客气了几句,安排人领着贾府的爷们去观中休息。 看着贾环等人进去,张道士还要带着徒子徒孙在观外等着贾母到来,心中觉得贾环礼节周到,性情沉稳,神采内敛,难怪能执掌贾府的权力。 … … 夏季酷暑,清虚观依山而建,一路上绿树成荫,略显清亮。 贾环、贾蓉、贾琏、贾蔷、贾芸等人在观中一名小道士的带领下到客殿中喝茶,休息。 片刻后,就听得外面钟鸣鼓响,是贾母的队伍到了。贾府的男子和内眷并不一起。他们都是坐着没动,喝茶、说笑。 贾环翻看管事提交上来的记录,看到宝钗和黛玉共乘一辆马车,嘴角禁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大爷的,这是谁安排的?真特么的不懂事啊! 贾环一想两人在一起“说笑”的那场面,头都要大了。简直是灾难般的场景啊。红楼原书里,直到第四十二回,宝钗指出黛玉看牡丹亭、西厢记的事,黛玉感受到宝钗的诚意,两人才冰释前嫌。 而在此之前,宝钗和黛玉两人没少相互讽刺、互坑。那是,换着花样来。 宝钗扑彩蝶到滴翠亭,碰到小红和坠儿说私密的话,她说她是追着黛玉来的。唬的两个丫鬟以为话给黛玉听去了。坑的黛玉不要不要。 宝玉挨打,黛玉讥讽宝钗,“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这是用言语往宝钗心口来一刀。 红楼原书里,贾宝玉一门心思喜欢黛玉,那就无所谓了,他反正只在乎黛玉的感受。宝钗惹的他不自在,他就赶宝钗走。 但,问题是,他现在,要偏向那一个?两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相当的啊。 宝姐姐知道他和林妹妹的事,她那么聪慧的女孩。而林妹妹自是知道他和宝姐姐的婚事,马上就要结婚了呢。要说担心,肯定是担心黛玉。宅斗这种事,她哪里是宝姐姐的对手?但他心中,对宝姐姐,是愧疚着的。两个人,他都挂念着。 总之,此时贾环的心情就是两个字:我日! … … 贾瑞递了名单上来,见贾环半天没说话,以为他差事没办好,顿时就有点慌,道:“三爷,我请教过江兴生,按照族学里出行的记录表来的。” 要统筹安排事情,肯定是要形成文字记录,不是谁都有王熙凤那样的能耐。这份安排乘坐车队的记录就是如此来的。 最近贾府整风,很多人都被扫下去。作为贾环的坚定拥护者,贾瑞已经从一个小头目,提到了管事的职位上。贾府下人里的管理职位等级:头目、管事、管家。 “不关你的事。”贾环摆摆手,将文书记录还给贾瑞。心里叹口气。这时,外头突然骚动起来,一连串的人在大声喊:“拿,拿,拿,打,打,打。” “这是怎么了?”一屋子正在说笑,懒散的喝茶的贾府子弟都是好奇的说道。贾琮、贾蔷两个年龄小一些,还站起。 贾环为首,只得从偏殿中出来,见贾母等人已经进了清虚观的正殿,顺着走廊进去,一问,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还在正殿里面,冲撞了贾母、王夫人等人。 王熙凤穿着橙色的褂子,头戴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珠光宝气的少妇。胸口的曲线饱满、挺拔,身姿窈窕,明媚动人。她正扶着贾母。你们一定不知道这个大美女刚才是怎么骂小道士的。相当的狂野、粗暴。极具王凤姐的言语特色。 贾母扶着王熙凤的手臂,富贵的老太太装束,吩咐道:“环哥儿,带他去罢。给他些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 “是,祖母。”贾环答应下来,带着小道士出来,让贾府的人带小道士去吃果子。 闹出动静,贾蓉、贾琏、贾蔷、贾芸几人都出来。听贾环说了情况,都是一笑。 清虚观是依山而建的,这边大殿里出来,往后,就是往山腰上的殿宇走。贾环、贾蓉等人这边也远远的看得到贾母等人的依仗、队伍。贾环想了想,就在台阶上问道:“管家在哪里?” 这时,台阶下面,站着的贾府的小厮们,一起大喝道:“叫管家!”训练有素。充当贾环的“扩音器”。 贾府这样的大场面出动,怎么跟着人,怎么站位,都是有讲究的。这是百年世族的底蕴。所谓的礼仪,就在这些地方。李华、李伟等人都是安排的好好的。 贾环站在台阶上,心中一阵无语。按他的想法,找个小厮跑腿去外头把人叫进来就是。没想到,贾府的“规矩”是这样的:直接吼。这威风的啊!他还是第一次享受。 在道观二门外,墙角下躲着太阳的林之孝连忙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过来,到贾环面前,恭敬的道:“三爷,你吩咐。” 贾环如今是两府的执事人,他喊管家,当然是林之孝来应答。林之孝的资历,也比宁国府的大管家李华等人要深一些。 贾环就点点头。别人的敬畏是一回事,但谁会整天的展示自己的权威?那等同于炫耀,和一个高调的**。他自是不会那么肤浅。便温声道:“林管家,人来的有点多,你派人去守着二层门上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另外,太太、小姐们都在里面,不许人再进去冲撞了。” 林之孝答道:“是,三爷,我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去安排。 第四百六十八章 打醮清虚观(下) 清虚观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庭院里古木参天,松柏森森。走廊上的雕刻着精美的人物、花卉图案。富丽堂皇。 贾府今天过来打醮,整个观中没有其他游人、香客。一派幽静、庄严的气氛。 贾环吩咐完林之孝,又和贾蓉、贾蔷等人回到偏殿里坐下。 偏殿中陈设比较空旷,摆着桌椅,贾环坐在居中的首位上,喝口茶,和贾府的子弟说笑。这里的贾府子弟,他基本都认识,有接触。 说话间,话题便不自觉的转移到当前的贾府整风运动上。目前清洗了一批人,提拔了一批人,府内的风气有根本性的好转。但是,这个状态能维持多久呢? 和贾环一起喝过酒的贾琼道:“三爷,这风头一刮过,就怕没几年大家又还是原来的样子。” 贾琛笑道:“所以,要像三爷说的,过段时间,还要整风。” 贾琮、贾菌,贾芝几个年纪小,听的不大懂,其他几人脸色有些古怪。 贾环笑着摆摆手,道:“隔几年来一次这样的刮骨疗伤也不行,伤元气。重点还是在制度建设。第一,齐家如治军,要赏罚分明。 第二,要建立监察机制。我们这个整风小组,过段时间工作做完,也不要撤了,改名纠风办。要把那些不好的习气,在苗头阶段就纠正过来。要让下面有投诉的渠道。 第三,要明确贾家的弟子规,仆人守则,这些都要形成书面的文字。日日讲,月月讲,年年讲。潜移默化的影响。” 这个算企业文化的范畴,没事给那帮人灌几碗鸡汤。这有助于整个群体的稳定。 任何一个团队,思想建设工作都是第一位的。 “第四,要努力提高贾府的识字率。这才是诗书翰墨之族的做派,族学,公中近来宽裕了,要准备扩建。另外,要建一个大礼堂,用于开会。” 贾环说完,贾府的一干子弟都笑起来。环三爷的话,仔细的琢磨,就会发现很有道理的。行之有效的。 众人正热闹的讨论着这四条方案时,这时,张道士进来,赔笑着道:“打扰爷们说话了。”对贾环道:“论理我不必别人,应该在里头伺候,只是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来了。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 几面的功夫,张道士已经熟络的将对贾环的称呼由“环三爷”、“三爷”改成了“爷”。一副自家人的做派。 贾环看了张道士一眼,微笑着喝口茶,并不回答。别看张道士说的好听,他一听就知道张道士要找贾母说事情。 贾蓉倒是怕贾环出差错,解释道:“环叔,张道士是当日荣国府国公的替身,府里的奶奶、小姐,他都是见过的。并无妨。” 贾环就点点头。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贾蓉的。 贾蓉见贾环点头,就笑道:“张神仙,咱们自家人,你却说这话来?再多说,我们几个晚辈把你这胡子都拔了。快跟着我环叔进去吧。” … … 清虚观的正殿后面有两座楼,布置的精美、富丽堂皇。夏季之时,十分凉爽。王熙凤早早的就说要来清虚观的楼上看戏。 贾母等人游玩了一圈,此时已经回到正殿,准备去楼中看戏。贾环带着张道士过来。贾环先进去回了贾母一声。贾母就道:“环哥儿,你快搀他进来。” 张道士先给贾母等人请安,“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奶奶小姐纳福?” 贾母、王夫人等都回了一声。 寒暄了几句,张道士将话题转到宝玉身上,道:“前日四月二十六日,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儿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 贾母笑呵呵的道:“当日真不在家。”叫了宝玉过来。 宝玉上前两步问好,“张爷爷,近来可好?” “好,好。”张道士连连点头,就将宝玉抱住了,很是夸了几句,又感慨的道:“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话,眼泪就流下来。 宝玉和荣国公贾代善(贾母的丈夫,贾家第二代)的容貌很像。这是贾府里都知道的事情。贾母异常的宠爱贾宝玉,未必没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贾环站在一旁,相当无语。这演技,拿个奥斯卡小金人没什么问题。他没兴趣看张道士表演,眼睛余光打量着这三清正殿。在一旁打酱油。至于,宝钗、黛玉几人,美则美矣,但他是没法看的。众目睽睽之下啊。 贾母给张道士这句话勾起思念之情,满脸泪痕的道:“可不是?我这些儿子、孙子,就只有玉儿最像他爷爷。” 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等人连忙劝解住贾母。 张道士又呵呵一笑,说道:“小道前日里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位小姐,今年正值豆蔻年华,模样好,人又聪明。根基家当,与府里也配的上。我寻思着哥儿如今年纪大了,也该寻亲。只是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样想,不敢造次。等得了老太太的示下,才好开口向人说。” 这话说出来,大殿里就有点安静了。 站在贾母身边的宝玉,脸都沉下来。他只喜欢林妹妹,如何肯娶他人? 王夫人脸色平静。她儿子的婚事,当然得她说了算。老太太说了不算。至于贾环,她内心里可并没有将贾环当做她儿子。 站在后头的姑娘们,都是笑吟吟的往宝钗脸上瞟。这里就宝钗终身大事落定了,六月二十八就要嫁给贾环。 宝钗俏脸微红,她固然是大气、端庄的性情,这么多人盯着她,她也扛不住啊!偏偏这场合又不能走。眼角的余光,瞄了一身青衫、身姿挺拔的贾环一眼。心中有娇羞、柔软的情绪浮起来。 贾环就站在张道士旁边,诧异的看了张道士一眼,原来这个道士是要为人向宝玉提亲。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貌似,张道士帮忙说亲的是史湘云吧?云妹妹哪里是豆蔻年华的年纪?真是扯淡。神棍,果然都是大忽悠啊。 这里面,其实有个问题,宝玉的婚事,究竟是谁说了算?贾母和王夫人日后的宅斗、开撕,有大半的原因在这里。不过,他现在是超脱于此,并不在意贾母和王夫人撕逼。 不过,他倒是要挺王夫人一把,绝对不能让宝玉娶黛玉。这件事,大脸宝,想都不要想。当然,自黛玉回来之后,贾母撮合宝、黛婚姻的念头,并不强烈。 贾母沉吟着,内心里衡量了一会,道:“上回有个和尚说,宝玉这孩子不适宜早娶。且等几年。为这个,他兄弟的婚事都越到他前面去了。喏…”笑着指指贾环,又回头指指宝钗。 一屋子人就都笑起来。有几个外向些的媳妇、婆子,又自认有点脸面的,都讨好的道,“是要恭喜三爷和宝姑娘,好日子都定下来。我们还没当面道喜呢。今日正好说了。” 贾母这个答案,让王夫人右手食指的关节微松。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张道士心里无奈的叹口气,史家那边的嘱托,他是没办法了。便岔过这个话题。要了宝玉身上的玉,拿出去给徒子徒孙看,随后又送了一盘礼物进来:有金璜,也有玉玦,或有事事如意,或有岁岁平安,皆是珠穿宝贯,玉琢金镂,共有三五十件。 宝玉都收起来。贾母等人便至东楼,等着开戏。丫鬟们在西楼。贾环上去报戏名,然后申表,焚钱粮,开戏。 忙完之后,贾环退出来,心里满满的糟点。因为,第一出戏叫《白蛇记》,说的是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一个叫白素贞的白蛇。 话说,白蛇传不是早就该出来来了么?不过,桃花扇、长生殿这两个昆剧中的巅峰之作,竟然没有在周朝出现。白蛇传没出来,到也算正常。 … … 贾元春命贾府是打三天的平安醮。王熙凤是捣鼓着贾府的内眷过来看戏。第一天,众人自是都过来了。 比如,贾环,他明天就不会再来。打醮有用,皇帝的后宫还争宠干什么? 上午出门,临近中午时到。看戏之时,有各种吃食。这会已经是下午,贾环、贾蓉、贾琏等人在外头吃过饭后,就等着晚上回去。 变故,在楼中悄然发生。 … … 贾母和尤氏说了两句话,笑呵呵的道:“我不过是来随便逛逛,倒是让你累了一天。” 贾母一向不看重尤氏。因为尤氏是贾珍的填房,并非原配正妻。这里的差别是很大的。看看邢夫人的情况就明白,续弦的正妻和原配正妻是两个概念。 贾母这话说的非常的虚情假意。尤氏昨天就得了贾蓉的通知,今天早上一起跟着过来的,她现在才给尤氏说这话。 尤氏笑着道:“原我们侍奉老太太也是应该的。” 贾母就问,“蓉哥媳妇呢?我好些日子没看她了。自打正月十五,贵妃省亲后,我就没见着她。她现在倒是越发的怠慢了,几个月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母对尤氏不行,但是对秦可卿是非常喜欢的。推许秦可卿是重孙媳妇中的第一人。夸她:生的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是个极妥当的人。 尤氏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好看。这话,怎么说? 王熙凤、李纨两个神情微变。她们是知道内情的。李纨因为帮贾环向秦可卿传了话,所以知道。而王熙凤和秦可卿则是闺蜜好友。去东府里看秦可卿时,知道的情况。 李纨心里倒没什么想法。无非就是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的事。而秦氏和环叔关系比较好。 王熙凤则是心里冷笑。她可是知道前因后果的。说的直白点,就是贾蓉那个没气性的,怕贾环怕的连老婆都要让出来。至于,贾环和秦可卿是不是清白的,她看未必。贾环风流才子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呢。 尤氏勉强的笑道:“蓉哥媳妇近日病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可卿之事(上) 贾母活这七十多岁,早就是人老成精,尤氏的话哪里能瞒得住她,顿了下拐杖,冷笑道:“珍哥媳妇,你糊弄我是吧?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扭头吩咐身边的鸳鸯,“去把环哥儿和蓉哥儿叫进来。” 尤氏有苦说不出,欲言又止,终究是心里叹口气,什么都没说。她在宁国府内的权势,并不是来自于已经死去的贾珍,而是来自于贾环。这当口,她怎么敢在老太太面前把秦氏的事说出来?宁愿是惹老太太的嫌罢! 鸳鸯带着个小丫鬟出了东楼去叫外头的贾环、贾蓉进来。 这边楼中,邢夫人假惺惺的道:“珍哥媳妇,你媳妇是病还是不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必定是有什么缘故吧。” 这也就是邢夫人这种人在这个时候去踩尤氏一脚,很没有格调。像王夫人、薛姨妈都没说话。 王熙凤倒是喜欢干这种落井下石的事,但是她知道原委的,反而没说。李纨和尤氏的关系尚可,这时和凤姐是同样的缘故,不好说话。 尤氏给燥的满脸通红,站起来,低着头看脚尖,不吱声。 贾母冷哼一声,十分看不惯尤氏的做派。这让她有一种权威被冒犯的感觉。两府之内,竟然有人敢不搭理她。简直是岂有此理! 贾母自是不知道尤氏心里的权衡,更倾向于贾环。 … … 贾环、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十几个贾府的子弟在清虚观的偏殿里面休息、说话。都在等着下午酉时回城里去。道观这边,终究是没什么乐趣。 这时,守在那边楼下的小厮过来传话,说贾母叫贾环、贾蓉两个进去。 贾环和贾蓉两个一头雾水的到东边楼下,和鸳鸯在楼下先碰着头。鸳鸯鸭蛋脸儿,身姿高挑,脖子的处的肌肤白腻、柔滑如玉,模样温柔可亲。腮边有着淡淡的雀斑。这无损于她的美丽。 她今天穿着件青缎子掐牙背心,束着白绉绸汗巾儿。越发的显得身段姣好,腰细臀翘。二十岁的女孩子的美丽身姿,在下午的阳光中展露,青春、靓丽。 贾环跟着鸳鸯上楼,前头有着淡淡的女孩子的香味,问道:“鸳鸯姐姐,老太太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 鸳鸯走在贾环前面一格木质的楼梯上,侧身抿嘴一笑,轻声道:“三爷,老太太问蓉大奶奶的事。问珍大奶奶,她没说。” 鸳鸯和贾环的私交还是不错的。差不多算朋友交情。当然,即便没有交情,以贾环如今在贾府里的地位,这种小事,鸳鸯还是会提前透露的。在鸳鸯看来,这事,必定是贾蓉的锅。 贾环嘴里有点呲牙,他上午还愁着宝姐姐和林妹妹共乘一车的事,这会儿贾母又突然问秦可卿的事,真是日了狗的一天啊。话说,打醮不应该是很轻松的吗? 贾蓉跟着贾环身后,向上仰视着。从他的角度,他就看到鸳鸯浑圆、挺翘的柔臀曲线在眼前摇摆。那股子青涩、半熟的女人韵味,顿时让他有些心火上涌。想着,过两天端午节,一定要请尤二姐、尤三姐到府上过节。 脑子里,正转着这些事情时,再听到鸳鸯的话,心里立即一磕碜,满腔的火都给消了。他自决定休妻,这一顿骂,无论如何都是跑不了的。他有心里准备。但事到临头,还是忐忑、郁闷。 精美、方正的楼阁中,以贾母为中心,贾府的内眷们各自散坐。每人面前都是榻椅、桌几。桌几上摆着各色时令的瓜果:黄瓜、香瓜、哈密瓜、西瓜、梨子等。 随侍的丫鬟、婆子们,各自捧着托盘、茶杯、毛巾、冰镇的解暑汤等物。 此时,贾府的内眷都在楼中,宝钗、黛玉、贾府三艳亦在。 贾环和贾蓉两人进来,内眷们都是纷纷站起来,除了贾母、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以外。一时间,楼中环佩铿锵,叮当作响。 见礼之后,贾母道:“蓉哥儿,你媳妇到底怎么回事?这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这老太婆?” 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穿着精美蓝色便服,硬着头皮答道:“回老太太,我与秦氏成婚这些年,她一无所出。我正月后,就给了她一封休书…” 下面的话,贾蓉没说,他也没机会说。贾母只楞了一下,等听明白贾蓉的话,顿时怒气勃勃,扬起拐棍劈头盖脸的往贾蓉打过去,高声骂道:“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老子给你娶门亲事很容易?这大的事情,你不言语一声,就擅自做主。你当你老子不在了,就没人管得了你?秦氏哪一点不好?你要找这个由头?是她拦着不让你娶妾了?你找她来!我问问她!” 贾母着实给气着了,一口气猛骂贾蓉。她的这个重孙媳妇多好的人儿,她是多么的中意!这混账小子竟然敢私下里休妻。简直欠收拾。 贾蓉给贾母打的抱头鼠窜,又不敢在贾母气消之前,跑到楼下去,嘴里只喊,“疼,疼。”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祭告天地、祖宗、父母。遍邀宾客,仪式隆重。正妻,对一个封建主义社会的家庭来说,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固然是有七出之条:无子。但是,这对正妻有年龄规定的。唐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律法解释就是,女子四十九岁之前没有孩子,不适用这一条。 而随着“一夫一妻多妾”制度的成熟,很少,很少,有人会以这一条去休妻。时下,哪个妻子会不给丈夫娶妾?不怕担一个嫉妒之名吗?以王夫人的心计、手腕,贾政同样有小妾、庶出的儿女:贾环、贾探春。以王熙凤对丈夫感情之独占,还是要有平儿作为通房丫鬟打掩护。 所以,贾蓉以“无子”为由休妻是说不通的。贾母就直接说他是找借口。这两年,贾蓉和秦可卿关系不大和睦的事,贾母亦有所耳闻。 王熙凤看不起贾蓉,忙扶着颤巍巍的,气的胸口起伏的贾母,帮腔道:“秦氏多贤惠的人,怎么可能拦着蓉哥儿不让娶妾?蓉哥儿,你说是吧?” 贾蓉跌坐在地上,哀求的道:“婶娘……”我的娘啊,这时候,你就帮着说句好话吧! 贾母狠打了贾蓉几下,犹自不解气,还骂。王夫人、薛姨妈几人连忙劝,“该怎么处置,老太太说下话来,他敢不听?环哥儿在这儿的。老太太别气着自个。” 贾母便迁怒的问贾环,“环哥儿,如今两府里头的事都是你管着的。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贾母盛怒之下,直接说出事实。宁、荣两府的大权,按道理,轮都轮不到贾环。但事实就是,整风之后,两府之事归贾环执掌。阖府,阖族,对此默认、承认。 贾环心里叹口气,道:“我知道。老太太先别气着身体。蓉哥儿和秦氏的事、矛盾,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问问秦氏的意见。若是,她还愿意做贾家的媳妇,我让蓉哥儿给她赔礼、道歉。” 贾环对贾蓉休妻的目的、心思,很清楚。这是怕他给怕的。这件事,他的态度还是很明确的:看秦可卿自己的想法。愿意过,就过下去。不愿意,就和贾蓉散伙。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很不错,愿意支持她的想法。 他和秦可卿的关系迄今为止,还是清清白白的。他不否认他对秦可卿的好感。男人么,对她这样美丽动人、国色天资的尤物大美人想一想,有好感,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只要你不付诸行动,做出格的事情,便没什么。 像大脸宝那样,在秦可卿的床上午睡,偷偷的来一发,这就是相当的猥琐了。而如大仲马贾珍这样的,对自己的儿媳扒灰、强来,更是要批判。 他不可能因为对秦可卿的好感,就用他的权势、力量,去拆散秦可卿的家庭、婚姻,将她“收入囊中”。做人,还是要有点底线,有点格调。 贾环这话,说的贾母气略微消了些,道:“她怎么会不愿意?都是让蓉哥儿这混账小子给气的!你去安排人接她来,我当面给她赔礼、道歉。” 贾母还是很中意秦可卿的。 贾环略微一沉吟,点点头,“嗯。” 他是想着这两天处理下秦可卿的事。但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找机会和秦可卿谈过,不知道她的想法。在她见贾母之前,他还是要和秦可卿私下见一面,问一问她真实的想法。现在去接秦可卿过来,他大概能有几分钟和秦可卿说话的时间。足够了。 贾环正要去安排,这时,楼下的管事媳妇小快步上楼来回道:“老太太、太太、三爷,冯将军家里有人来了。冯小将军也来了。”冯小将军就是冯紫英。 这一打岔,贾母顿时有些后悔今天出门兴师动众,也恍然的想起:把家事搞到道观里来处理不好,“唉,又不是正经的斋事,我们不过闲逛逛,就想不到这礼上,没的惊动了人。” 便对贾环道:“方才的事,回府里再说。你去忙吧!”又对贾宝玉道:“既然冯府上如此盛情,你也出去陪客。” 这一桩事,暂时告一段落。贾环带着贾宝玉、贾蓉两个下去招待冯紫英。 第四百七十章 可卿之事(中) 冯家的两个管家娘子自去上楼。贾环让小道士在偏殿隔壁安排了一处静室,招待着前来的冯紫英吃茶。 贾蓉结结实实的挨了贾母几下,先自去涂跌打药。至于,环叔的话,他要是真信了,他就是大傻逼! 贾琏、贾蔷、贾芸、贾宝玉在静室里,陪着冯紫英吃茶。 冯紫英容貌俊朗,一身白色箭袖,骑着马过来的,人物出众,英姿勃勃,笑着对贾环道:“因听着贵府在此打醮,家母派人过来送礼。我听着环兄弟在这里,过来凑个热闹。” 贾环中了探花后,去冯府里吃过一次酒。但是,这不够。他家还要继续和贾环结交。殿试上的消息,早就传出来,京城官场中,都知道当今要压贾环的仕途。但是,此时不烧冷灶,更待何时? 贾家里的男子,容貌基本都很英俊。比如,贾琏,二十几岁,唇红齿白的公子哥,英俊潇洒,带着点纨绔气质。贾蓉,一副俊俏小生的模样。 贾蔷则是还贾蓉要俊俏几分,神似奶油小生、小鲜肉。贾芸则是:生有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独独贾环容貌普通、年龄最小。但,此时,静室之中,几人都是以贾环为中心。 男人,不是靠脸吃饭的。 贾环笑着点一点头,道:“冯兄有心了。近来府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和冯兄、卫兄、陈兄几人少聚。见谅,见谅。” 冯紫英哈哈一笑。贾府整风的事,京中都知道。贾环那篇文稿太引人注目,具有极强的个人语言风格。他看过,讲的…真他-娘--的到位、透彻。 这等手段,不愧是“恰同学少年”时主持京西水灾的领袖,不愧是天下闻名的神童,风姿无双;不愧是能在金陵粮案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贾环要是他的庶弟,他也得跪。甘拜下风! 真要让他说,这种治事之能,更胜贾环名扬天下的诗才,如倚天之剑,谁可与之争锋?据说,朝中大学士,都有暗中嘉许者。说他有治国之才。 当日,贾贵妃省亲赞誉贾环的话早就传遍京城:吾弟有公卿之才(不是元春的原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冯紫英笑完,道:“理解。理解。我和宝兄弟倒是常见。前几日还在家中,令内兄(薛蟠),宝兄弟几人一起吃酒。宝兄弟的一红豆曲,唱的极佳。” 贾宝玉坐在一旁,正在绣着金丝的衣袖之中把玩他刚刚从张道士送来的一盘法器中捡得的金麒麟。听宝姐姐说,云妹妹有一个。他心里不免有些遐(y)思(y)。 这时,听得冯紫英夸他,贾宝玉矜持的笑起来,道:“我唱的倒还好。只是薛大哥唱的太过。” 别人还没明白过来,贾琏先是一笑,将手中扇子一叠,在手中一敲,笑吟吟的道:“这事倒是定要听个详细。反正下午正无事着。” 薛大傻子上不了台盘,不通女人情调,偏偏还要装懂。他们一帮子弟吃花酒,从来都不叫他。想必,那天薛蟠定是闹了笑话。正好听一听解闷。 冯紫英说话是很有讲究的。他夸宝玉。心里知道,贾环不会在意。这点事都计较的话,那贾环的格局就太小。也不值得冯府继续投资下去。 冯紫英微笑着看贾环。贾环和薛宝钗马上要成亲的事,和贾府交好的府上,都已经收到请柬。当然,他知道贾环不会介意拿薛蟠打趣。贾环亲手把薛蟠送到大理寺的监狱里去,他们这些世家子弟都知道 贾环一听“红豆曲”三个字就知道怎么回事,薛蟠在那场酒上,唱出了他的“成名作”啊!这时,见贾琏这样说,他当然不会扫大家的兴,就笑,“那就请冯兄说说。” 薛蟠的成名作: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蹿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曲子叫哼哼韵: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红楼原书,寥寥几笔,当真是写尽薛蟠的无知、丑态、不学无术、不以丑行为耻,反以为荣。 冯紫英绘声绘色的给众人讲着那天的事。贾环平静的听着,听到冯紫英口里说出蒋玉菡、袭人的事,心中微微一动,眼睛往贾宝玉身上看了一眼。 他现在倒真觉得大脸宝有龙阳之癖的倾向。先和秦钟传点绯闻,接着和蒋玉菡互换汗巾子(腰带)。真是有点恶心。 蒋玉菡就是琪官,忠顺亲王府上唱小旦,天下闻名,算是戏曲行当里的名角。小旦,是女角色。民国大师梅兰芳就是唱青衣、花旦。技艺精湛。男子唱女角色,这在梨园行当并非什么稀奇的事。 但是,宝玉怎么做的呢?宝玉见他妩媚温柔,心中十分留恋,便紧紧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闲了往我们那里去…” 袭人的判词里面: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就是喻示着袭人日后会嫁给蒋玉菡。 贾环对袭人的将来,早给她承诺好的,让她挑夫婿,他送嫁妆。现在,袭人是不是会嫁再给蒋玉菡,那就再说了。 袭人这个“宅斗小能手”现在在林妹妹屋里,作用非常大。让丫鬟们、下人们不敢在黛玉面前搞事、嚼蛆。紫鹃对黛玉忠心是忠心,这方面的能力到底还是要差一些。 贾环想了想,思路转到忠顺亲王身上。红楼原书第三十三回,宝玉挨打,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忠顺亲王派长史到贾府来找宝玉要琪官。 贾环并不关心宝玉过两天会不会再挨打。政老爹要抽大脸宝,那是喜闻乐见。不抽大脸宝了,他也无所谓。他如今执掌贾府内外事宜,想要收拾大脸宝并不难。 贾环关心的是,忠顺亲王的长史到贾府里说的话:既云不知此人,那红汗巾子怎么到了公子腰里?连宝玉身上系着琪官的腰带都知道,可见其对贾府的渗透之严重。 这件事,如芒在背,细思极恐。贾环如今执掌贾府,绝对是不能容忍被人渗透成筛子。 时至今日,贾环对周朝朝廷的大佬都已经知道个大概,包括皇室、勋贵中的厉害人物。 忠顺亲王是雍治天子的亲叔叔。雍治天子政变夺位时,并没有干掉他。不过,另一位亲王,忠义亲王,看封号就知道他对太上皇的拥护,在雍治天子登基数年后,被剪除了。 国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吴王(远支,没有皇位继承权),往下数,就是顺亲王。另外,皇子之中,以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势力最大。 这样的一个权贵,对贾府的恶意很大啊!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顺亲王对贾府抱有敌意的原因,贾环现在还不知道。 但,需要警惕,认真对待。 … … 贾环的脑子里想了一回,冯紫英说那天酒席的事也到尾声。 几人正说笑时,外头有人来报,户部赵侍郎派人送礼。赵侍郎的二公子领头。 冯紫英就笑,“我与赵二不熟,环兄弟自去招待他。”他在京城中交游广阔,但是户部侍郎的公子,层次比他高一些,没和赵二公子结交过。 贾琏带着贾琏出去招待。赵二公子也是打听到贾环今天在这里,特意借着送礼的由头过来结交。都知道贾环的仕途会被天子压着,但他年轻啊。再比如:户部尚书卫弘和贾环私交匪浅。 接下来,又有贾府的远亲近友,世交过来送礼:贾史王薛,八公府上,临安伯、永昌驸马、乐善郡王、锦乡侯、景田侯、陈府(也俊),卫府(若兰)、川宁侯,寿山伯。 不少府上,除了派女管事来送礼,还有家里的少爷、公子过来,与贾环见面,结交。贾环执掌贾府,对外的影响力,慢慢的上来。他在清虚观这里,贾府的世交们,会派人过来。 一下午的时间便很快过去。随后,贾府庞大的队伍,在下午五点许,在清虚观门口摆开,启程返回京城中。 闹出偌大的动静来,贾母回府之后,就表示不再去了。王熙凤倒是兴致勃勃,准备接下来两天还去看戏。借着府里的整风,她心情正好着呢。 贾母吩咐摆饭,又道:“来人,去请蓉哥媳妇来。” … … 夕阳在天际边烧着红云。酷暑的炎热微消。淡淡的暮色笼罩在宁国府的清幽、轩峻的园林中。 宁国府东侧的一间小院中,贾环迈步进去,一道优美的倩影正焦虑的等待着。 “环叔,你可算来了…”秦可卿美目落在贾环身上,欣喜的走上前两步,又忙停下来。 秦可卿的大丫鬟宝珠笑着给贾环行礼,“婢子见过三爷。” 贾环笑一笑,对两人点点头,“嗯。” 他早就派如意回宁国府提前通知了秦可卿,他要和秦可卿先见一面。刚才贾府的内眷进后宅之后,他跟着尤氏到宁国府来。 夏季的虫儿,在傍晚时孜孜不倦的鸣叫,倍添幽静。 第四百七十一章 可卿之事(下) “秦氏,坐下来说吧!” 贾环做个手势,扫了一眼客厅,和秦可卿坐下来说话。贾母等会就要派人来请秦可卿,时间紧急,但他和秦可卿说几句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宝珠站到隔壁的卧室里去。将客厅的空间留给贾环和秦可卿。 宁国府的这间小院,是当初贾环回府给贾珍挂祭时,秦可卿安排他暂住的院子。客厅里摆设基本没变。居中一张八仙桌,几张梨花木交椅。条桌、桌几、花樽、字画若干。 当时,秦可卿心头的大石头卸去(贾珍已死),心情极佳,以宁国府的女主人、蓉大奶奶的身份招待他,安排的饮食、起居、用度都是极其的用心,全是贾府里的一等待遇。 而也正是那天晚上,秦可卿带着宝珠,悄悄的来谢他,给贾蓉看到,所以误会。 在八仙桌边坐定后,贾环道:“我原本是打算近日解决你的问题的。不料今天你婆婆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想起你,因问起你来。我要在你见老太太之前见见你,问问你的真实想法。不管你是选择留下来,还是选择与贾蓉和离,我都支持你的想法。” 语言这种东西是很苍白的。贾母要留秦可卿,秦可卿在贾母面前说的话未必是她的真心话。他当然是要知道她内心里的真实想法,才好处理。 淡淡的暮色从大开的两扇窗户外浸软进来。四周幽静,略显空旷。秦可卿穿着一件海棠红的长褂,身姿纤巧婀娜,神情温柔,清水般的明眸看着贾环,细声细语的道:“环叔,老太太是要留我?” 她下午得到环叔的丫鬟如意的通知时,问了几句情况。以她的性情,自是已经在心里想了好几遍。 贾环一眼就看得出秦可卿的犹豫,“嗯。你要是选择留下来,我去和贾蓉说,保管他不敢再冷落你。” 有些话,不是他说了,贾蓉就会相信。没有人是木偶。但如果,秦可卿还是愿意留在贾府里,他还是会费工夫,让贾蓉相信他和秦可卿是清白。 他和秦可卿的私交虽好,但别人夫妻的事,他怎么插嘴?清者自清。难道,他要反复的在贾蓉面前说:我和你老婆是清白的!这,不和傻逼一样么? 直到他去年年底回来,祭祖时,贾蔷告诉他贾蓉已经休妻,这才是将这件事挑破,提出来,需要处理了。但,他一直忙着科举的事,直到此时,才算是清闲下来,准备处理。 贾母今天突然问起来,是将这个过程推前了几日。当然,曝光之后,贾蓉和秦可卿的压力很大。要是悄然的处理,要好的多。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呀。 “若是,你不愿意留下来,想和贾蓉和离,也行。你父亲虽然去世了。你兄弟还在。你去秦家里住着,生活、用度不用担心,我给你安排好。日后,或是,嫁人,或是其他。你再想一想。这我就不好给你建议。” 贾环把话说的很透彻。从国朝的社会习俗来看,秦可卿若是独居,门前是非多。不过,她有个弟弟秦钟,能顶门梁,倒也没太大的麻烦。他帮衬着秦钟就行。 当然,最好还是嫁人。不过呢,一则是秦可卿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未必愿意再嫁;二则,二婚很难找到好人家。所以,他不好给秦可卿建议。 “环叔…”秦可卿情不自禁的轻喊一声。环叔对她的关心,她岂能感受不到? 秦可卿并非是很有主见的性格。她遇事想的多,但要她决断,她思来想去,难以决定。此时,她便是犹豫着。 她嫁到贾府里来这么多年,突然的要离开,回到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是陌生环境的秦家,她很害怕。而,留下来,和贾蓉这样的男人继续过日子,她内心里又如何愿意? 不过,环叔说,不会再让贾蓉冷落她,这又… 秦可卿沉思着时,一直在卧室里偷听的宝珠忍不住进来说道:“奶奶,蓉大爷那性子,怕三爷怕的要死。三爷的话,他就算听了,也没个真心对你。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出去嫁人嫁的不好,是才离虎穴,又入狼窝。要我说,还不如离府别居。上头有三爷照应着,下头有秦少爷(钟)撑着,这辈子都稳当,岂不是自在?” 宝珠和秦可卿是同生共死的情分,她心急火撩的跑进客厅来插话,很不合规矩,但贾环和秦可卿都没有训斥她。 不过,宝珠的话,让秦可卿心中有了决断。宝珠说的是孩子气的话。她知道什么啊?女人,这一辈子没个男人依靠,怎么行?既然如此,她捏着鼻子,和贾蓉凑合着过罢。 留在宁国府里,至少还有环叔照看她。她的生活,总不会有什么大风险、大差错。还是,稳当的。其余的事,她一个女人,命不好,能怎么办? 秦可卿站起来,侧身对丫鬟宝珠轻声嗔道:“我和环叔说话,哪里要你来多嘴?你先出去吧。”将宝珠打发出去,从八仙桌边走出来,盈盈的下拜,感激的道:“环叔,一直以来都是承你照顾。侄儿媳妇敏感五内。下辈子投生,给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 说到最后几个字,想着她这四五年来的遭遇,禁不住悲从心起,声音哽咽。 “诶,你这是干什么?”见秦可卿跪着,贾环连忙起身,双手将她扶起来,道:“古语说,施大恩,如结大仇。你再这么说,你的事以后我都不敢管了。” “环叔,那我不说…”秦可卿略微用力的抓住贾环的衣袖。仰头看着贾环,已经是满脸泪痕。要是环叔再不管她的事,她都不知道她将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她没有信心。 梨花带雨的秦可卿,柔弱的令人心生怜惜。贾环温和的笑了下,问道:“你决定了?” 秦可卿还抓着贾环的衣袖,点点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从心底涌起,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哭泣的哽咽道:“环叔…,我…” 秦可卿不说,贾环也知道她的答案是什么。心中感慨良多,伸手轻轻的将她搂着,让她在他的肩头痛哭,释放情绪。 文天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他和秦可卿的接触,起源于那日在李纨院中的相见,他忍不住隐晦的提醒了秦可卿一句。秦可卿的结局确实很悲惨。 他并非什么圣母心的人。每个人的命,都需要自己去挣!但,当面言语提醒一声,他还是会做的,这不费什么事。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而后秦可卿求他:环叔,救我。形势一步步的变化,直至他干掉贾珍。如今,这件事,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了。她继续在宁国府里当蓉大奶奶,也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贾环如今的身高,和秦可卿平齐。任由着秦可卿在他肩头哭泣。他心里对秦可卿这个娇媚的尤物大美人有好感,但当然不会在她心情不佳的时候吃她的豆腐。 然而,夏季的衣服是很薄的。秦可卿一袭长衫,身姿婀娜,纤巧。二十二岁的大美人,正值她人生里最美好的年华,峰峦起伏,柳腰柔臀。温香软玉一般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服传来。香气满怀。让贾环禁不住想起远在江南等着他的林千薇。已经尝过美人滋味的他,和童子时,差别是很大的。气血涌动。 秦可卿并非第一次在贾环面前哭泣,哭的很轻松、痛快,将心中的委屈、无奈、缱绻都哭出来。突然间,她感受到贾环的反应,顶着她的,一下子给愣住。 宝珠曾经打趣她:说环叔要她等着。当然这是开玩笑。她弟弟都比环叔大一岁,她从来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过,但是,现在呢?环叔对她的关心、爱护,她岂会感受不到? 一直以来,有一个问题,她回避的并没有去想过:环叔,对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可卿脑子里的想法,在极短的时间闪过。贾环尴尬的后撤了一步,他过线了。贾环和秦可卿分开,狼狈的解释道:“可卿,抱歉。呃…,我很就没那个。总之,很抱歉。” 秦可卿哭的梨花带雨,白皙圆润的脸蛋满是泪痕,这时是,泪水止住,娇靥上红霞满面,白腻的颈脖上,一片绯红,如烧。滚烫,滚烫的。 秦可卿脑子里一片乱麻,成了浆糊。因为,贾环在失口之下,喊她的小名:可卿。他的心思,怎么想的,还用问吗?秦可卿回过神,娇柔羞涩的转身疾走,类似于逃跑。 贾环不知道秦可卿心里是怎么想的,只见她愣了几秒钟,满脸绯红,妩媚动人,然后,一声不吭的转身快步往外走。顿时反应过来。他又不是小白,当然明白秦可卿误会了。但他又不可能在宁国府里去追着秦可卿,只得喊一句,“可卿,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喊完之后,贾环恍然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女子的小名,一般是只有父母、丈夫才能叫的。他是情急之下,用了最顺口的称呼。秦氏、蓉哥媳妇这两个称呼,很别扭。 秦可卿走的很快。片刻之后,宁国府的小院里,就变得一片寂静。夜色已经完全的笼罩下来。 贾环苦笑一声,这事给闹的,完全脱离了轨道。往南面的甬道出了宁国府的垂花门,再出宁国府,回望月居。 … … 五月初一晚上,贾母上房里传出消息:贾蓉与秦可卿和离。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薛姨妈几人苦劝不住,只得同意秦可卿和离、出家修行。但是,贾母到底是深爱秦可卿,并没有让她远行去香山上的皇家道观栖霞观,而是,就在大观园中。挨着妙玉的栊翠庵后有一间达摩庵,收拾出来,供秦可卿修行。 当日,贾元春省亲时,这里都是有尼姑、和尚。后来收拾园子,除了妙玉,将这里的人等都派去家庙——铁槛寺。贾芹管事的差事,就是由此而来。 消息随即传便整个贾家。贾蓉有着族长的身份。休妻是整个家族的大事,热议不止。 外面的热议,贾蓉并不在乎,在宁国府中,宴请着接过来过端午节的尤老娘,尤二姐,尤三姐。 秦可卿要带发修行,宝珠自是跟着去。主仆两个,清清冷冷的收拾着东西去了。 宝珠不知道她们奶奶怎么做出这个决定,一个劲的夸她这个决定是对的。 秦可卿坐在庵中卧室里的床榻上,娇羞满面。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丫鬟,无法说出她改变主意的原因。 … … 贾环在望月居里得知消息,只能是一声长叹。 他说是让秦可卿自己选择未来的道路,他都支持。但是,他那样的反应,叫秦可卿心里怎么想?信他说的话才有鬼啊!事实胜于雄辩。行动高过语言。 她心里只怕会认为:他已经给出答案。 第四百七十二章 文章之争 秦可卿与贾蓉数年的婚姻在雍治十三年的五月初,就此结束。宁荣两府上下人等都在热议此事。 在这样的浪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王夫人在五月初二清晨的和贾政提起宝玉的婚事的事。她极其的不满贾母对宝玉婚事的干涉。而贾政还想着贾环给他的保证,接触实务(升官)。他的意见是,晚几年成亲无妨,且先看着。 王夫人对这个试探的结果还是满意的。她还有时间,来争夺贾府后宅中权力。 另外,五月初一打醮结束之后,清虚观的张道士派了人给史家报信。史家两个侯爷史鼐、史鼎听后都只能是长叹一声,他们姑母拒绝了。这便没法。史鼐还是在端午节时,去了王子腾家中,想要谋求一个差事。 五月初三是薛蟠的生日,他宴请宝玉、冯紫英等人。贾环自是给呆霸王漏掉。 端午节后,贾环处理好贾府的事宜。第一,整风运动收尾,他“夺取”了贾府的内外大权。 第二,秦可卿的事,被贾母察觉后,以她和离、出家修行,而暂时告一段落。 … … 雍治十三年,五月初八。贾环在晨光中悠哉悠哉的从贾府出门,重新回到翰林院中“上班”,开始朝七晚五的生活。 五月前后这几天,他专程向方先生请了假。他本来就不是修书的主力。这段时间的任务还是在看书,熟悉本朝的史料。 上午时分,贾环在检讨厅中坐定后,和同僚们照过面。周慎行还是笑呵呵的和贾环聊几句,“贾兄那份演讲文稿当真是…哈…有趣至极。”锦衣卫出面传播,自是传的到处都是。 见周围的同僚都是竖起耳朵,贾环看似随意的笑道:“只不过是游戏文字而已。说给府里的下人们听的。” 检讨厅中仿佛有些敌意渐渐的淡下来。原本要指责贾环败坏翰苑文风的翰林们都熄了开口的想法。游戏文字这种事,谁没干过呢?别说讲这种大白话,就是讲个黄段子,也属正常。 贾环应付了同年周慎行几句,便起身出了检讨厅,去西边的讲读厅方先生的公房中销假。 到门口,听的里面有争论之声。贾环略等了等,随即给方望叫进去。不大的公房中,陈设着书案、座椅。墙角、书橱上到处堆着书,散发着书香。 魏翰林也在里面,扭头看了贾环一眼,对方望告辞:“下官先告退。这一段历史,还请总裁大人好好斟酌。”为尊者讳,这是许可的。但,正人君子,绝不乱编历史。 方望头疼的挥挥手,让魏翰林先走,吩咐小吏给贾环看座、倒茶,笑叹道:“好一个魏宗贯,执拗如牛。”又问贾环,“他似乎对你也有所不满?” 刚才魏翰林在和他争论世祖朝的一段公案。国朝唯一的三元,朝廷宰辅林季同,据说当年为殿试读卷官时,打压了后辈、后来世宗朝的宰辅杨泰和,为的是独享国朝唯一的三元的荣耀。 他的意思是将此事写入《皇周英华》中,贬低林季同。用意当然是测试一众修书的翰林们的态度。因为皇周英华回头还要给雍治皇帝夺位洗白。然而,魏翰林执意不从,让他很头疼。这“官司”日后还有的打。 贾环无奈的一笑,说明原委,“方先生,魏修撰是公孙师兄的岳父,他对我不劝说公孙师兄重返仕途很不满。” 魏翰林当了这些年的老翰林,又被人填到《皇周英华》这个大坑里,至少还要耗费六七年的时间,他这辈子的仕途搞成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性格决定命运! 方望仰头大笑,枯瘦的右手在木椅扶手上连拍几下,“哈哈。人各有志,岂可强求!” 和贾环闲聊了几句,销假。从书案边镇纸压着的一个便签。贾环上前,接过来。 方望讥笑道:“这是国朝的大儒傅伯龙给我的信,说你在京城中流传的那篇文章,大白话,极其的粗俗,要我督促你用心读书、写字。嘿..,他口气倒是大的很。” 傅伯龙说这样的话,听起来是相当刺耳的。贾环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白话文和文言文之争。他的那份演讲文稿,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江南之地,报纸作为新兴产业已经蓬勃的发展,遍地开花。最大的报纸,当然是南京国子监所创办的《金陵简报》。 江南的经济发达,有大量的市民阶层。这是报刊兴起的关键。英国被誉为报纸的国度,它在工业革命之后,市民阶层人数大量的增加,报纸因而得以兴起。 江南的报纸,现在已经传到京城来。办报的主流,是白话文。贾环在创刊之初,定下来的调子,就是以白话文写作。当日,不听话的监生都给打发到偏远山区当教谕。 贾环想一想,缓声道:“所谓文章大道之争,不过是小道。以实用为准。写给府中下人听的,自是要通俗易懂。欧阳文正公修史,都力求简洁、通俗。写给读书人看的,自是要有文采。” 方望微笑着捻须,赞同的点头,道:“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明朝前后七子提倡古文运动,打破馆阁体的制约。国朝的文坛,延续的是晚明的文风。但是,自由过了头,没有天才横溢的人物,写不出唐周(宋)时期的好文章。 因而,国朝翰苑文风再起,要求用典、雅致、精炼、流畅。确实出了不少精品文章。这几十年的代表者,就是他的对头,前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彭仕鄂。 而作为国朝的文坛宗师,他提倡的是:自由、叙趣、言情。古文运动是没有错的。关键不在于模仿古人,而在于“文为心声”,要写出自己的感情来。 白话文,比他的观点,更加的激进。但,他作为文坛宗师,愿意看到一种新的文风运行。或者,这是未来文章的方向也未可知。 方望这是引用杜甫的诗句,嘲笑傅伯龙、彭仕鄂等人。当年初唐四杰的诗体,改革两汉以来的赋、古风、长体,改为绝句。多少人嘲笑?但是,现在人呢?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和现在有人在维护古文,一口拒绝白话,是何等的相似?不得不说,方宗师确实是个性情中人。他并不是赞同写白话文。而是在大儒的指责和弟子的观点之间,他鼎力支持自己的弟子。 贾环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语言特色。去芜存菁,留下来的,就是合理的。正所谓: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贾环并不愿意参与、或者挑起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端。他并没有兴趣来一次消弱版的新文化运动。存在即合理。吵来吵去有什么用?报纸,自然的会将白话文推广开。 方望听的立时酣畅的大笑,道:“哈哈,子玉,好诗。再念一遍,我写下来。”说着话,提起笔来,将贾环这首诗录下来。 模周(宋)规唐并非一定是对的,或者错的。用什么文体写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文章的人。只让通才有性情啊。 这首诗的用词、气度,让人感觉到一种叫做才华的东西,在笔尖满满的溢出来。 方望录完诗句后,心情大好,不屑的道:“傅伯龙此人好为人师,教授过太子,自诩为帝王师。文章之道,哪里论的到他来废话?就是彼辈这种人太多,所以文学奖一事,迟迟无法落实。” 大儒,并非一定就是文章大家,同时,私德一样有亏。比如,儒家的亚圣朱熹,他的诗词、文章如何能和苏轼比?但他确实是大儒。私德上,朱熹还娶了两个漂亮的尼姑做小妾。还有诸如严蕊、扒灰等故事流传。但,这并不影响朱熹作为儒家亚圣的地位。 文坛上的事,贾环作为晚辈后进,不好点评。难怪他早给方宗师提了文学奖的事,迟迟不见下文。又想:倒没想到傅伯龙是太子宁溥的老师。 方望喝口茶,道:“你那标点符号的事情,我打算推广开。至少,皇周英华这部书里会使用。”又道:“你婚期就在下月底。再过两日,我给你放一个长假。” 贾环婚礼的请柬,自是早就送给方宗师。当然,没有刚请完端午的假,借着又请婚假的道理,还要略等几日。 贾环谢过方宗师,告辞离开。那篇整风所用的文稿,被传的京城到处都是。文坛上的事,他是不打算管的。这种“斗争”,是方宗师的战斗地图。 他现在的情况。仕途蛰伏、无事。刷士林名声,非他的志趣所在。执掌贾府内外之后,压制着一干猪队友们不要作死。当然,还有个贾赦的隐患、小尾巴。 接下来,就是安静的在黑暗中,等着太子作死。带着贾府,在这惊涛骇浪的**中安然无恙。 那么,现在,他该成亲了。 … … 五月十日,贾环前往小时雍坊何大学士府上送结婚的请柬。他有点小事要提醒何大学士一声。毕竟,殿试上,何大学士对他很爱护。 第四百七十三章 文官领袖 国朝的大学士设置一直都是明朝“四殿两阁”的格局,分别在分管军政的南书房、军机处办差。只是,随着时间的变迁,军机处和南书房的地位职责一直都在变化。大学士,并非总是在满员状态(六位)。以雍治朝而言,现在就只剩下四位大学士,在军机处协管全**政大权。 大学士们的地位,依次往下,分别是:中极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 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位居朝堂大臣中第二位,是文官的领袖。山东新泰县人。字,高远。时年六十一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属于强力的政治人物。 贾环抵达位于小时雍坊何府时,何府门口车水马龙。拜访者极多。若是论含金量,远高于贾府门前。贾环将帖子递给门官,说明来意,“这位老伯请了,在下欲见何相,亲手赠送婚礼请柬。” 贾环在京城之中,算是一个名人。但此刻他身穿便服,一副读书人的装束,并没有引起等候在何府门前众人的注意。不过,何府的门官自是知道贾环的,将帖子收了,道:“贾探花且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正在会客。” 说着,将贾环引到门房之内等待,自去禀报。片刻后,何朔的次子过来陪贾环说话。 … … 时值午后,书房中,幽静、雅致。庭院里的花香袭人。 何朔正在和来访的大力士左少卿梁锡交谈。他今日没有在大明宫中办事,因而早早的回府休息。 梁锡来向何大学士汇报前段时间闹的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之事的处罚结果。天子御口亲断,定下了主要官员的罪责,但一些小虾米,则是要三法司还要处置。明天,此案的奏章就要上报给军机处。 梁锡劝说道:“何相,梅和歌乃是谢大学士的学生,此次舞弊案后,未必没有谢大学士的授意。赵星辰的证词,可以拿到。” 梁锡的意思是通过梅翰林的事,攀扯到谢大学士。儿子可以坑爹,学生也可以坑老师嘛!何大学士与谢大学士之间的矛盾已经有些明显。他作为何大学士一系的官员,当然想拔掉对手。 何朔六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微笑着摆摆手,道:“梅和歌是什么结果?” 梁锡心里无奈的叹口气,简明的道:“贬哈密卫所一小官。”这个惩罚相当重。边塞之地,清贫苦寒。朝廷有征西域之意,哈密卫将是前线之地。 何朔点点头,抿了一口消暑的茶汤。 … … 贾环并非第一次来到何府之上,他当年给山长张安博领着来过。每年过年,他都会上门投贴拜年。当然,得不到接见,很正常。宰辅门第,非同小可。 贾环与何朔的次子聊了一会,将他自己婚礼的请柬送到,就准备告辞了。 他倒是想提醒下何大学士,但是见不到人,他亦无法。转述,肯定是不靠谱的。他只能相信,每一个宰辅,能做到这样的位置,都不是庸人。 正准备走时,给何朔派人请到他的书房中相见。 气派、精致的书房中,一名六十出头的老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便服,正坐在窗边下的椅子处饮茶,神态宁和。这便是国朝文官的领袖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微笑着道:“本来是不打算见子玉的。听说子玉是上门来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不见一见你,就不大像话了。届时,老夫会派及超参加。” 他维护贾环,并不需要贾环的感谢。他是为国选材。但,贾环上门来邀请他去参加其婚礼,这个亲近的态度就让他感到很舒服了。因而,临时决定见一见贾环。 及超就是何二少的表字。 这话说的!贾环发现,但凡庙堂大佬,说话都是很透彻的。因为他并没有与之对等的地位。大佬们无须顾忌他的看法、心情。拱手道:“学生谢过何前辈。” 学士出身翰苑,贾环自称晚辈、学生都是可以的。称其前辈,更显亲近之意。当然,前辈、晚辈,这都是读书人之间的称呼。 何大学士点点头,嘉许道:“嗯,你那份给你府里下人说的文稿,非常不错。以小见大,将来公卿之位,对你而言,只是等闲。”他对贾环的评价很高。 同样的一份文稿,有的人看的文言和白话之争,有的人看的是治国之才。 何大学士又勉励道:“听闻你最近跟着方望溪一起修书。年轻人要沉得住气,坐得了冷板凳。前明李东阳,少年得志,却沉寂翰苑十几年,最终却柄国十八年。清节不渝,天下敬仰。谥:文正。” 中国之历史,自谥号确定以来,谥“文正”,是时人对文臣的历史功绩最高的褒扬,盖棺定论。这和二十一世纪,领导人辞世时,官媒讣告里勇的定语一样。这是最定格的用语。 谥号“文正”的名臣,非常少。比如:范文正公(范仲淹)、曾文正公(曾国藩)。 贾环心里苦笑:李东阳,又是一个神童、“权臣”的模板啊。他现在还真有点避讳给人这样称赞。 他给雍治天子打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前面,有这样的一些牛人们在做榜样、模板。比如:李东阳、杨廷和、张居正。 贾环躬身行礼,谢道:“学生省的。”又提醒道:“何相为士林之望,宜将保重。学生尝闻有钓鱼之法,望前辈慎之。”何大学士是文官集团的领袖。说他是士林之望,并非虚言。 贾环这几句话,其实是说的不怎么得体的,有点冒失。但是,将他的担心、提醒的意思表达出来了。 何大学士看了贾环一眼,微微一笑,端茶喝了一口。 贾环便趁机告辞出来。出何府,小时雍坊,在盛夏的下午三点许,炙热的街道中,贾环回头看了一眼坊中繁盛,心中叹口气。 他这几天想明白一件事:雍治皇帝,若是要让政老爹担任一省的学政,有极大的概率是在钓鱼。 不用说,文官集团肯定会集体反对这个任命。没有人会容忍一个勋贵出身的官员,担任一省大宗师这样的职务。连科场都没下过的人,怎么点士子当秀才?这不是搞笑吗? 这是对科举规则,粗暴、公然的践踏。是对科举出身的官员一种蔑视,是对其优越感的一种强力打压。 那么,文官集团的力量,就将全部的暴露在天子面前。数年之后,以当今天子的手腕,恐怕会将文官集团清理大半,将文官集团所谓的政治理念,扫到垃圾堆里去。 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就归属于文官政治集团当中。比如清朝,政局稳定之后,一样的科举取士,为什么没有形成文官集团?明朝的初年,一样没有这种概念。 根本的,还是要认可文官政治的理念:士大夫与天子共天下!当然,国朝文官政治还在起步阶段,理念要弱一点:文官当国,王朝兴衰不可系于天子一人。 贾环身为文官集团的一员,当然是希望这个集团继续存在。但,他不知道何大学士听进去没有。若是没有,他后面几年的日子,怕是就难过了。 而且,若是何大学士在斗争失势,他在领导贾家在政治博弈中,也要全面的考虑这个素潜在的风险。 … … 贾环从何府出来时,大儒傅伯龙正在东宫里,与太子讲经。话题,还是贾环最近引爆京城舆论的那份文稿。 第四百七十四章 武勋集团 华美的偏殿里,太子居庭中,坐在乌檀木书案之后。大儒傅伯龙面对着太子,站在约两米开外讲经。 傅伯龙是一名将近七十岁的老者,精神健旺。身材高大,长须花白。蓝色的衣袍宽大、飘飘。他和太子的话题正好由经义延伸到“贾府整风文稿”上。 傅伯龙道:“殿下,臣以为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太子宁溥顿时脸色微微阴沉下来。谆谆教导他的老师尹言已经调离京城,任湖广黄州府知府。翰林外放,只升一级,等同被贬。一连串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宁溥冷哼一声,道:“太师,此人心思阴沉、为人狡诈。这篇文稿里通篇都是阴谋。都是雕虫小技。君子之道,以德服人。” 傅伯龙官加太子太师(从一品),属于虚衔。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心里叹口气,道:“殿下的话没错。不过,朝廷有征西域之意,贾环曾经提出治理西域之策,如此人才,不用可惜。” 宁溥愣了下,这才明白过来。心里,默默的重复了一句:此子有治国之才,不可不重用。 … … 贾环的翰林生涯很轻松。五月十二日,便再一次拿到方宗师和新晋礼部左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曾缙批准的长假:请假三个月,结婚。这个假期并不算长。若是身在外地的新科进士,请假半年回家成亲的都有。当然,前提是官位先落实了。 当日,傍晚时分,贾环去房师魏翰林府中送请柬。魏府的老仆将贾环领到略显寒暄的正厅中。 翰林的日子都过的很清苦。举债度日的大有人在。居大不易。那些晋商把持的票号、银号里面就有一门生意,专门是给官员放债,谓之:官债。翰林们算是优质的借贷群体。 贾环在厅中坐了没一会儿,魏翰林就出来,听贾环说明来意,接了贾环的婚礼请柬,不满的道:“你现在固然是在坐冷板凳,但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动辄请假。仕途之路,不进则退。” 贾环知道魏翰林是什么脾气,没说话。他当前的任务,并不是升官。翰林词臣,是天子近臣。当今天子不喜欢你,你怎么升的上去?还有年龄的问题,低调的蛰伏几年才是正选。 魏翰林见他的心血、经验之谈贾环并不听,哼了一声,问道:“你妻家姓薛?开国之时,紫薇舍人薛公之后?” 贾环不知道魏翰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道:“是的。魏先生。” 魏翰林点点头,又问了几句薛家的情况,将贾环打发走。搞的贾环一头雾水。要说,要全家去哈密卫吃沙子的梅翰林定了薛家的女儿薛宝琴做儿媳。还能扯上点关系。魏翰林这什么意思?他儿子、女儿的年纪都不合适吧? … … 贾环离开魏府之后,坐马车前往北静王府中。 北静王水溶的一名长辈今天做寿,他宴请交好的勋贵世家晚上赴宴。贾府和北静王府一向交好,在四王官集团如何避免给天子钓鱼执法的事时,一名青衣小厮进来汇报道:“贾探花,我家王爷请你去书房说话。” 贾环点点头,跟着水家的小厮穿厅过堂,前往北静王水溶的书房。书房外的庭院、走廊下,数名精壮的小厮、奴仆守着。都是安安静静,挺胸收肚,有一股凝重的气氛。 书房中灯火绰绰。“进来。”里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贾环颇有些奇怪,北静王水溶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多岁。走进书房中,就见大不的书房中,坐着几名男子在议事。 北静王水溶穿着白色的便服,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居中而坐。旁边的是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面圆耳大,鼻直口方,很有上位者的威势。贾政一身精美的湖蓝色儒衫,坐在椅子中。再往下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矮胖矮胖的,没说话,脸上带着三分笑。 贾环中了今科探花,这些日子自是早就和四王八公之中各家的执掌者见过,只是关系远近的问题。 中年男子,便是如今旧勋贵集团的领军人物,国朝武将之中的大佬,左都督、一等伯牛继宗。三十多岁的男子是都督佥事、三等伯石光珠。 贾环眼睛一过,心中凛然,这是四王八公集团中的一批核心人物,从容的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又道:“贾环见过水王爷、牛世伯、石世叔。” 水溶微笑着点点头,道:“环世兄,今日大明宫中议事,兵部高司马向天子推荐你去西域效力。天子之意未知。你那份关于西域的策论,庙堂诸公都很认可。” 第四百七十五章 王府论策 北静王的意思:兵部尚书高国对提议,让他前往西域军前效力。但是,他并不通军事。朝廷征伐西域,调他去西域干什么?再一个,目前贾家的危机还没有解除,他怎么敢随意离京? 贾环心中一突。 大司马,是兵部尚书的雅称。贾雨村要是没有被贾环“干掉”的话,日后,就会由王子腾保荐到这个位置上。当然,现在他只能在安南的地面上混了。 如今周朝是文官和武勋集团并立。兵部尚书,此时就是个后勤部长加武器制造商。类似于后世的总后、总装的合集。武官的任命、升迁权力,都在五军都督府。 而明朝文官集团鼎盛之时,兵部管理着武官升迁。兵部尚书至少算是国防部长。权力或者还要更大一点。 水溶笑一笑,继续道:“高司马的意思是让你做随军,参赞军机。你在你们府里整风的那篇文稿,高司马很赞赏。说你治家如治军,有大才。 朝廷意欲征伐西域,此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的意思是调你在后方组织粮草运筹。毕竟,金陵粮案时,你已经表现出统筹之才。卫司徒附议。 西域之事,事关重大,天子暂时还没有决定,对你参与西域之事未置可否,过几日还需要再议。” 水溶说完,对贾政点点头。贾政沉吟着问道:“环哥儿,你自己的想法呢?” 牛继宗、石光珠两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贾环。 贾环算是明白他怎么给北静王叫来参加这样高级别的“会议”。他怕是被卷入到一场风波中了。脑子高速的运转着。 首先,他肯定不能在近一两年内离京。不看着太子那个衰仔垮台,他就不会放心的离京。如此巨大的**中,他实在不信任贾府的猪队友们。 其次,兵部高司马推荐他,怕是没安着什么好心吧!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用的词越好,听在别人耳朵里就越刺耳。特别是在对他有成见的天子面前说。 兵凶战危,他不会给人在军前干掉吧?乱军之中,死一个翰林算什么?一场小战斗就可以掩盖过去。明朝名将李如松,就是死在一场规模不大的追击战中。他要是不死,镇在辽东,我大清那帮蛮族想要兴起就是做梦。 庙堂之上,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背后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何大学士明显是借机发力。若是拿下西域,他参与其中,朝廷想不升他的官都不行。赏罚有度。当然,何大学士对他还是很爱护的,让他留在后方,统筹粮草,当运粮官。 他现在站在这里,应该是一个机会。然而,旧武勋集团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如何能获利,又不被“卷进去”呢? 他现在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 贾环心中权衡了一下,回绝道:“我并无军事才干,去西域起不了什么作用。” 牛继宗冷哼一声,对石光珠道:“如何?我就说文人没有卵子。只会动嘴。”说着,不理石光珠的苦笑,对贾环道:“本来你要是想去,我们还是想着在粮道上放一个自己人。免得给文官误事,克扣将士们的粮草。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罢了。” 贾环给牛继宗当面骂,并没有动怒,沉静的站着。他不说话,并不代表着他认为牛继宗是武将,所谓的性子粗鲁,就可以原谅。 贾政微微皱眉。政老爹的性子,谦恭厚道。说白了,就是不会言语交锋。贾贵妃的亲爹,不需要怕左都督。他此时不满,但一时间没想着词开口反驳牛继宗。 水溶苦笑一声,劝道:“牛世伯,子玉年纪尚小,不想去边塞军中,亦是可以理解的。”说着,又对贾环道:“高司马与彭仕鄂有旧,他未必是好意。我们自家的子弟,断不会送到阵前去博军功。牛世伯心里有数。” 水溶一边劝了一句,顿了顿,道:“子玉,征讨西域的军功,必定会造就一批武将。我们是想要拿下的。若是给魏其候、襄阳侯那边主导就糟糕。子玉你在殿试策论中,只写了两三千字,未免有不尽之意,还请你在此说一说平西域之策。” 国朝出战,要设总兵官或都督。文官负责后勤供应,隶属其下。前线战事更是由武将决定。北静王的意思,就是要争总兵官或者都督的位置。 魏其候、襄阳侯就是太宗时期册封的新勋贵。魏其候,官任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军头之二。与左都督牛继宗不和。文官集团内部有派系,武勋集团内部同样有派系。正所谓: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虽然,武将和文官不对付。但左都督牛继宗、北静王等人并没有将何大学士换下去的想法。何大学士全权负责西域事务,是天子亲自定下来的。 贾环这个时候,并没有撂挑子,道:“水王爷有何问题,我自会知无不言。” 他很清楚他的“优势”所在。出身于勋贵世家,却以科举文官进入仕途。这样的双重身份,有助于他在将来走到更高的位置。很多时候,能走到宰辅的高位,往往不是取决于支持你的人有多少,而是取决于反对你的人有多少! 这个时候,贾环自然不会自绝于“组织”。 水溶满意的点点头,开始询问。牛继宗、石光珠时而插几句。 贾环在殿试的策论里提出长短两策,相辅相成。他们关心的主要是短时间内的策略。军略,贾环是不懂的。但是,要论超前的眼光,以军事、文化、商业的综合手法搞征服、殖民,当世无人能超出他。这是穿越众的知识优势。 时间渐渐的流走。北静王、牛继宗、石光珠三人不时的点头。贾政对这些是完全不通的。北静王其实是半懂不懂,但感觉贾环讲的非常玄妙。牛继宗、石光珠则是很满意。 一个半时辰后,贾环讲完,坐在椅子上喝着水润喉,道:“水王爷若是真想与魏其候、襄阳侯争夺出战的主导权,可以挑动他们弹劾何大学士。” 贾环当然不是坑对他关爱有加的何大学士。很多话,只能点到即止。北静王他们要是领会不到,他也没办法。 一句话说完,贾环又灌了一口茶。 随后,房间内,慢慢的变得静悄悄的。北静王、牛继宗两人最先回过味来。 牛继宗挑起大拇指,道:“小子,你够阴!”这句话,不知道该算是夸奖,还是贬低。 但,牛都督是不大可能再随意的当面骂贾环了。他能做到左都督位置上,军头二人之一。不是蠢材。当然,他一个一等伯、世交长辈,也不可能给贾环道歉。 第四百七十六章 御前会议 五月十二日晚,贾环在北静王府说过平定西域之策后,便开始自己悠闲的度假生涯:三个月的婚假。他将于六月二十八日结婚,已经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婚礼的各项事务,并不需要他操心,自有贾府中人操办。 以四王八公为代表的旧武勋集团想要与魏其候为首的新勋贵集团争夺出征西域的总兵官一职,他只负责出主意。能不能办到,那就要看北静王、牛继宗等人的本事。 五月十五日,雍治皇帝在大明宫勤政殿中召集朝廷文武重臣议事。计有:四位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使,五军都督府的左、右都督、两个都督同知,北静王,成国公,顺亲王。 酷暑之际,烈日照耀着勤政殿外环绕枝叶茂密的参天大树。而殿中清幽、凉爽。 雍治皇帝高居在御座之上,环视着殿中两班站立的文武大臣,将一本奏章丢在地上,冷声道:“魏其候、襄阳侯以为何卿不适合总揽西域之事。简直荒谬!此事不许再多言。” 站在右侧中的武将序列中的魏其候、襄阳侯两人顿时额头上就有点冒汗,眼角的余光愤怒的盯着前面黑黒的牛继宗。貌似,他们给这王八羔子给耍了。说好的天子要换何大学士呢? 牛继宗面无表情,心里只乐。 天子亲口定下何大学士负责西域之事。满朝皆知。但是,何大学士立场鲜明的维护贾环,焉知天子没有想法?要让魏其候等人猜测天子心里有换人的想法,不算太难的事。 雍治皇帝说完,令群臣再议西域之事。调子自然是定下来的,要派兵出征西域。撮尔小国,冒犯天使,杀戮汉民,隔绝商路,还有没有王法(想不想混)? 何朔出列,道:“陛下,调五万大军前往西域,需要先筹集粮草。夏粮还未入库,需耗时三月,臣请遣使先出使西域,宣扬王化,问责小国。勿让四方小国说我天朝不教而诛。” 这话说的是很大气的,很符合雍治皇帝的胃口。当然,核心意思是派人先去西域摸摸各国的情况、反应,拖延时间,为兵马调动、粮草筹集赢得时间。 雍治皇帝点点头。 当即,兵部尚书高国对从文官队列里闪出来,奏道:“臣闻贾探花文采风流,诗词之名传扬海外,四方传唱,又定有平西域之策,可为天使。” 一帮文武大臣顿时就笑而不语。高尚书这是和贾环“扛”上了啊。没完没了在天子面前推荐。 北静王水溶就准备开口替贾环辞掉,这时,何朔还站在殿中没回班列中,脸上的青气一闪而过,朗声奏道:“高国对揣测圣心,其罪当诛。” 嚯! 何大学士这话把一群“看热闹”的大臣们给吓一跳。兵部尚书高国对脸色便沉下来。大学士地位超群,位列宰辅。像谢大学士连担任京营提督(兵权)的左都御史殷鹏都是直接当面训斥。 高尚书此时要是与何大学士争辩,多少是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受人之托,结果,何大学士直接要把他“干掉”。这让他心中除了不满之外,还有退缩之意。 雍治天子看了何大学士一眼,并没有追究高国对揣测他心思的责任,说道:“再拟。” 谢大学士走出来,道:“臣以为翰林宁儒风仪出众,擅长交际。他担任钦差,处理金陵粮案一事,又展露出治事之能。可为天使。” 宁儒,就是龙江先生。他回京之后立即就官升一级,任翰林修撰(从六品)。 雍治皇帝点点头,“可。”同意了这个人选。 接下来,天子又圈定了以左都督牛继宗任总兵官率兵出征,调京营四万人,调九镇精兵一万,征讨西域,号称十万大军。又有各种出征的事务、人选,都大致的定了下来。 一个半时辰后,君臣议事结束。四名大学士和文武重臣们都纷纷离开勤政殿。 殿前的广场之上,何大学士站定,等着后面的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都督同知襄阳侯上来,板着脸,训斥道:“尔等武官,由国家供养,理当忠于王事,勤加操练,研究战胜之法。参与攻讦、党争,成何体统?” 魏其候、襄阳侯两人给训的有点灰头灰脸。但,又无可奈何。 宰辅之威是一回事;另外,征战西域之事,由何大学士负责。总兵官虽然给牛继宗拿走了,但他们一系的武官也要参与西域征战。他们现在哪里敢当面得罪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冷着脸,一甩衣袖,去了殿左侧的军机处朝房中。魏其候、襄阳侯两个站在烈日下,目送何大学士远处。牛继宗、北静王两人看的微微一笑。笑容里嘲讽的意味,不言自明。 不远处,谢大学士正在和忠顺亲王两人缓缓的踱步而来。看着被训斥的魏其候、襄阳侯,笑道:“何高远当真是威风啊!” 顺亲王是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红色的亲王制式保和冠服,中等身材的胖老头,眼睛狭长,微笑道:“天子欲用其才干,魏其候何能与之争锋?” 谢旋微微点头,道:“西域小国,朝廷天兵一道,都只能是俯首称臣。何高远这番功劳很大啊,有名相之风。可惜,他和陛下不是一条心啊。” 顺亲王眼睛闪了闪,笑而不语。也是,他日后有机会还是要和今上说一声,何朔此人虽然有才干,但是万万不可为领班军机大臣、朝廷首揆。 何大学士的政治理念,朝堂上人皆尽知。这一次,又是执意护着贾府的那个小子。 嘿! … … 朝议结束之后,龙江先生就收到消息他即将出使西域,十六日晚上,邀请贾环到他府上做客。自重新被起复之后,龙江先生就结束了他日日笙歌的放荡生活。 位于京城城东的宁府,奢华的府邸中某处院落的厅中,明烛燃烧,驱散着雨后的黑夜。一炉好香点燃,厅中有着微甜、清新的味道。八仙桌上,置着小菜、美酒。 龙江先生四十多岁的年纪,头戴唐巾,一身玉色的文士长衫,,容貌俊朗,兼顾英俊与沧桑,举起酒杯给贾环斟酒,“子玉贤弟,为兄此去西域,实在没底,还请子玉贤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满朝都知道贾环的平定西域之策很得庙堂诸公乃至天子的欣赏,宁儒出使西域,自然是先要找贾环了解朝廷策略的详情。 贾环就笑,“理当如此。” 龙江先生是前朝宰辅之子,此时又得天子看重,他的消息门道比贾环要多得多。对昨天勤政殿上的交锋,大部分都知道,当即和贾环聊起来。 贾环听完之后,想了想,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以我的看法,兄长此去,无须甄别西域那些胡人是否忠心向我大周。大军一到,俱为齑粉。若有不服的,就杀到他服。 兄长最重要的是保全自身,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当然,西域诸国中有人敢切断商路,背后恐怕大国势力支撑。兄长最好能打听清楚,若有危险,也来自于此。” 贾环的眼光自是超越同时代的人,他知道世界地图啊。西域的事情,要不就是北面的国家崛起,要不就是西亚的国家崛起了。比如:唐朝恒罗斯之战;比如:左宗棠抬着棺材出征。 宁儒沉吟了一会,苦笑道:“我往日读史书,想着班超之勇,现在看来,我还是差一些啊。此去还是惜身保命为主罢。” 说完公事,再说私事。宁儒道:“贾贤弟,你那份文稿,以及在贵府里的整风,在京城之中,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你这段日子总在休假,或许还没怎么体会的到。不过,经过昨天的庙堂议事,应该是没事了。” 文言文和白话文的争议,自然是方宗师大杀特杀的地图。而治国之才,这给何大学士帮他拦着的。风波到此消弭。贾环心里有数,谢过龙江先生的关心,问道:“天下大儒傅伯龙这个人怎么样?” 宁儒哂笑一声,道:“学问自然是好的。但,自号为帝师,不过是一俗人罢了。”还有一句话,他没说。他在金陵提醒过贾环,小心太子。相信,以贾环的脑子,知道这次被兵部高尚书屡屡推荐,是什么缘故。 贾环轻轻的点头。 … … 盛夏之际,艳阳高照。行人都是汗流侠背。京城南城外,官道上杨柳依依。 一辆简陋的牛车载着货物等在路边,青年,老妪等候着。十里长亭中,两名文士正在话别。 “唉…”魏翰林长叹一口气,举杯敬了即将去哈密卫卫所任职的梅翰林,“梅兄出去,多加保重,若有什么难处,可写书信前来京中。” 他和梅翰林在翰林院里坐了多年的冷板凳,私交很好。 梅翰林梅和歌面黄肌瘦,神情萧索,一口将酒喝了,摇摇头,的道:“不用。此地一别,此生与魏兄再无相见之日。望魏兄高升,不负平生之志。” 魏翰林又叹一口气。 梅翰林沉默了一会,道:“拜托魏兄之事,还请上心。我家既贬谪边塞,不必苦了故人之女。” 魏翰林点点头,“梅兄,放心。” 再说一会话,两人在亭中作别,泪洒长亭,古道。魏翰林目送着简陋的牛车载着一家五口消失在官道上。 第四百七十七章 浮生偷闲 朝廷征讨西域的大略出来之后,朝中暂无大事。而京城之中,贾环那篇白话文的演讲文稿所带来的冲击,已然慢慢的消散。士林、名妓间、文会上的最新新闻是方望对大儒傅伯龙的抨击。同时,流传开的还有贾环的那首《论诗》: 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性情。模周(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赞誉极多。一种才华满满的要溢出来的感觉。 在等待成亲的日子前,贾环的日子就比较清闲了。每日写字、看书、派香菱和宝姐姐鸿雁传书,或者去潇湘馆林妹妹处坐一坐,偶有亲昵。再与迎春、探春、惜春顽笑。 三姐姐探春与李纨负责着大观园里的事,每天上午要议事半天,余下来的才是自由时间。 这天上午,贾环起来,正在书房里写字,让如意在一旁侍候着。清秀的小姑娘站在书案边看贾环练字。她已经识的许多字。写信、读报都不成问题。 没多时,香菱从蘅芜苑过来送信。她一身水白色的长衫,温柔、安静。十六岁的姑娘,亭亭玉立,令人心生好感。贾环便停下笔来。裁开宝钗的信笺。都是日常的闲暇小事。比如:昨日又于何处做了何事。但平淡之中,才见真趣。 留香菱吃了饭,至午间时,一个小丫鬟进来回报:“三爷,史大姑娘来了。老太太请你过去相见呢。”以贾环如今的地位,贾母有事也会叫他过去,见见面。当然,晨昏定省,这就算了。 “走吧。”贾环笑一笑,放下毛笔,带着如意、香菱出了望月居,进角门,穿过贾府中路,到贾母上房处。刚到贾母花厅的门口,正好听到史湘云爽朗的娇笑声。 琥珀笑着挑起门帘,贾环就带着如意、香菱两个进去。屋子里,贾母、王夫人、宝钗、黛玉、贾府三艳、宝玉都在。都在说笑着。青年姊妹间经月不见,一旦相逢,其亲密自不必细说。貌似是在说史湘云的趣事。 史湘云穿着水粉色的长裙,身姿高挑,肌肤雪腻,身姿优美。众人相互见礼后,她笑着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名气大了。我昨儿还听家里的叔叔们说起你。” 贾环固然是威势日重,但史湘云的性子,还是拿他当朋友。还是雍治七年、八年,贾府里的那个少年。 贾环就笑,语气轻松的道:“云妹妹这算是夸奖我罢!多谢,多谢。”他现在叫史湘云一声“云妹妹”,自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 这话说的屋里的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明眸落在贾环身上,含笑着挪开。她不好意思看的太久。鸿雁传书,哪里抵得过见面的美好。撇过眼神,就看到黛玉正抿嘴一笑。显然,是给她看到。 贾环来之前,贾母这边已经说了好一会话。这时差不多到了尾声。史湘云拿出个手帕来,里面是四个绛纹戒指,道:“袭人姐姐一个,鸳鸯姐姐一个,金钏儿姐姐一个,平儿姐姐一个” 袭人曾经服侍过史湘云一段时间,史湘云和她关系极好。 宝玉和史湘云说嘴。贾环听着金钏儿的名字,转头瞄了一眼王夫人的身边,跟着的是彩云、玉钏儿。心里恍然惊觉,烈金钏儿投井的事,差不多就在最近吧!但他早早的就叮嘱过彩霞:让金钏儿有什么事可以来找他。 他最近并不算忙,这件事应该略有变动,暂时还没有发生。 一时间,话说完,贾母让史湘云去各处走动。奶妈、丫鬟们跟着。众人也纷纷告辞。到庭院里,下午的阳光顺着疏离的树叶落下来。形成斑斓的图案。 贾环沉吟着道:“我有几句话和云妹妹说,一会在三姐姐处等你。”袭人在潇湘馆里,史湘云等会最后肯定是去那里看她。但他这时当然不能说在潇湘馆里等史湘云。宝姐姐在呢。 史湘云去王熙凤、李纨等各处拜访,将丫鬟、奶妈都给遣散,只带着贴身的大丫鬟翠缕跟着。 贾环则是带着丫鬟去探春的屋子里说话。黛玉和三春自是一起。倒是宝钗不好意思,找个借口,往梨香院去看薛姨妈。 史湘云来,最高兴的便是宝玉。如今府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是和环老三亲近,和他有些生分。只云妹妹对他还是如旧。有贾环在,宝玉心里再想跟着黛玉,也觉得没意思,林妹妹眼睛、话题只跟着环老三的。他看着心疼。先回了怡红院。 秋爽斋的庭院中,种植着芭蕉、梧桐,此时盛夏,绿色正好,枝叶茂密。 贾环和一众姐妹说笑着进到正厅里。秋爽斋的三间屋子,并不曾间隔开。陈设典雅、华丽大方。 当厅的是花梨大理石大案,墙角窗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挂着米蒂的一副《烟雨图》真迹,旁边是颜真卿的一副对联,是摹本,书曰: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贾环的毛笔书法到现在已经有几分功底,他毕竟是下了科场的人,又是翰林,一笔字要是见不得人,怎么可能?指着颜真卿的摹本,笑道:“改日我给三姐姐收罗一副颜鲁公的真迹挂着。” 米蒂的画到还好,不过两三千两银子。颜真卿的笔墨真迹,那可就珍贵了。当然,听说书法里最珍贵的《兰亭集序》真迹在唐太宗的墓中。 探春抿嘴一笑,顾盼神飞,道:“你搜罗来了,我也舍不得挂在厅中。” 传承千年的书轴,需要保养,她哪里会大大咧咧的挂出来。 探春让侍书、翠墨两人带着丫鬟们给贾环和姐妹们倒茶,招待大家坐下来,问道:“三弟弟,你找云妹妹说什么话?” 贾环道:“我是听说云妹妹看好人家了。想要问一声是谁家里。” 史湘云已经订婚。刚才在贾母上房处,王夫人亲口说的: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不出意外,就是卫若兰家里。 唉… 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 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他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但史湘云的婚姻,他怎么说话? 当日,在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史湘云说媒,说的是宝玉,贾母没同意。 真要他说,史湘云嫁给宝玉,未必是什么好事。大脸宝是个深坑啊! 探春性子落落大方,如今又管着事,消息灵通,笑道:“我道什么事。这我知道。听说是府里经常来往的卫家。” 惜春穿着浅紫色的裙子,出落的很美丽,精致俏丽的小美人,绣户侯门的少女气质浸润出来。她年纪小,脸皮薄,明眸圆睁,娇嗔道:“三哥哥,你如今怎么尽关心这些事来?” 在未婚的少女们面前说谁谁的婚事,这个是不大妥当的。 贾环莞尔一笑,惜春近来气质上的变化令他感到高兴,道:“偶尔一问。倒是二姐姐的婚事,我现在就得关心着。”说着话,指着一旁温柔笑着的迎春。 迎春“呀”了一声,满脸通红,心里慌乱之余,忽而有些安心下来。她的年纪,快到了要出嫁的。她近来的心事,亦有这方面的担忧。 贾环喝着茶,含笑不语。他倒不是故意让迎春发囧,而是他想起一个合适的人来:薛蝌!孙绍祖这个中山狼就不要想他二姐姐了。门都没有。 薛蝌这小子今年应该就会带着妹妹来京城贾府里。为的是和梅翰林之子完婚。当然,他现在是找不到人了。除非追着梅翰林一家去哈密卫。 这事,他还的盯着贾赦一些。五千两银子,他出的起。但最好能拿到贾赦几个把柄,让这老小子就范。毕竟,迎春的婚姻,还是要贾赦说话。 至于有过一面之缘的邢岫烟,这个,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他肯定是先紧着自己的姐姐好。 黛玉清声笑着,团扇掩嘴,道:“环哥,你是自己的婚事要来,所以在我们面前说罢。” 贾环就是一笑,目光落在越发出众的黛玉身上。大家正说笑着,忽而香菱快步前来,道:“三爷,我们奶奶叫你去梨香院。有事让你出面处理。” 第四百七十八章 飞燕、杨妃(上) 梨香院一间雅致的偏厅中,魏翰林端正的坐等着,喝着凤髓茶。茶是好茶,清香飘逸。他心中却是很不耐烦。他公务繁忙,而薛家半天却没一个人出来招待。 后院里头,薛姨妈和宝钗两人同样正焦急的等待着。薛家在京城之中的故旧,除了贾史王薛四家,就都是皇商一流的人物。何时与翰林有旧?薛蟠此时并不在家中,即便在家中,薛姨妈也不放心由他出面接待一位清贵的翰林。 一个是儿子性情不稳妥,一个是两者的身份地位相差太远。 贾政还在衙门里坐衙,薛姨妈赶紧派了香菱去请贾环来。这才是身份对等的人物,足可以待客。 贾环从秋爽斋里过来,到梨香院里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他身上都有些汗,天气炎热。 梨香院后院厅中,陈设精美。阳光给拦着窗外,窗户下的半桌上的瓷器泛着光泽。清幽、阴凉之气,浸润而出。 宝钗见贾环进来,站起来,就要避开。 薛姨妈忙阻止道:“嗳哟,我的儿,这都什么时候?不必避讳着了。”再笑着对贾环道:“环哥儿,却是有个姓魏的翰林上门来,不知道有何事,要你帮着招待一二。” “魏先生?”贾环心中奇怪。翰林就那么些人,他虽然在翰林院没正经“上过班”,人名都还是知道的。姓魏的翰林,那只有他的房师,大师兄的岳父。 “姨妈不必着急,我去前头见一见魏先生。”婚还结,贾环当然不用改口,应下来,再对宝钗点一点头,示意她安心,到前院里见魏翰林。 薛家的仆人将贾环带到偏厅中。贾环笑着行礼,“魏先生…” 魏翰林不爽的抱怨道:“怎么这么慢才出来?”他根本就不奇怪是贾环代表薛家出面招待他。毕竟薛家就住在贾府里。而且,贾环请了婚假在家。 贾环露出一个苦笑。好在他知道魏翰林的脾气,并不以为意。 魏翰林拿出一封书信,道:“这是梅翰林给薛家故人的书信。他儿子与薛家之女定有婚约。如今,他被贬往哈密卫,说不必苦了故人之女。要退了这门亲事。婚书在我手中,等薛家子来京,我亲自给他。先来给薛家说一声。” 魏翰林脾气很臭,性格执拗,但办事还是很妥帖的。他即便信的过贾环,还是会亲手将婚书交给薛蝌手中。 贾环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梅翰林要退掉薛蝌的妹妹薛宝琴的婚约。薛蝌算是薛蟠的堂弟。接了书信,道:“魏先生,我知道了。我一会给薛姨妈说明情况。” “嗯。”魏翰林把事情说完,并不多留,告辞离开。 贾环送魏翰林出门,再回到后院里,将梅翰林的书信给薛姨妈,将情况给薛姨妈说了说。 说起来,古代的婚姻,女子嫁人的年纪都比较早。薛宝琴比宝钗小,在今年就要嫁人。红楼十三年秋,薛蝌就要带着薛宝琴进京完婚。再比如,史湘云今年十一岁多就订婚。 此时宝钗已经避开,不在客厅中。 薛姨妈一身褐色的常服褂子,富家太太的装束,四十多岁,坐在名贵的梨花木交椅上沉吟了一会,道:“环哥儿,这事我知道了。且看看什么时候带信回金陵罢。” 又叹道:“我这侄女也是没福的。她父亲那年在京中将她许给梅翰林之子。第二年就去世。如今母亲有痰症。家道中衰。上头有一个哥哥,这婚约解除,一时间又哪里去挑好的?” 贾环对薛姨妈这种轻飘飘的感慨没什么感觉。她有几分真心,很难说的。 再者,据红楼原书的描述,薛宝琴非常漂亮,兼之能诗文。贾母就曾想将其配给宝玉。薛宝琴要挑,怕是还有选择的余地吧! 同喜进来给贾环倒茶。薛姨妈笑道:“环哥儿,今天多亏你出面待客。你大哥,唉…,就不提他了。”吩咐同喜,“去将今年新到的凤髓茶,拿一块给环哥儿。”又留贾环吃饭。 贾环帮薛家出面招待下客人,是他地位使然,这时便道:“姨妈留饭,本该是要留下来的。只是还有些事,改日再领。”他和薛姨妈关系一般。当即,拿着凤髓茶回望月居。 凤髓茶,当然不是凤髓,而是一种名贵的茶,又名青凤髓。正所谓:古鼎新烹凤髓香,那堪翠斝贮琼浆。产地,福建省建安县。最早见于唐李肇的《国史补》。明代徐应秋在《玉芝堂谈荟》中也说:“建安之青(凤)髓……此唐宋时产茶地名也。” 苏轼有词云:老龙团,真风髓,点将来免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清代黄葆真在《增补事类统编?饮食部?茶》中说:“蝉膏、凤髓,分八饼之浓香。” 贾环在这里生活了六七年,又是贾府这样的世家之族,对茶叶,略有了解。走在青石板上,两边树荫浓密,午后静悄悄的只有蝉鸣。 风俗贵茶,其名品众多。建安青凤髓,皆品第之最著者也。 贾环看看手里油纸包着的一块茶,心情不错。他给薛姨妈想起来帮忙出面待客,薛姨妈认为他能拿的了主意。正是他执掌贾府内外的一种权利体现。 … … 却说秋爽斋中,贾环给香菱叫走,黛玉和三春们说了一会儿话,便散了。 史湘云先到凤姐处,再往李宫裁的稻香村,又去怡红院,再来秋爽斋。听的探春说贾环给薛姨妈叫出去待客,又听探春说了刚才的原委,俏脸微红,和探春说了会话,去潇湘馆里看袭人。 黛玉从秋爽斋里出来,因贾环给叫到薛家去待客,心中略感闷闷的。一路上,登山渡水,过树穿花,到四月底时她卖花冢处,看着隆起的小土包。 黛玉一袭精美的白底黄花的衣衫,身姿娇柔婀娜。容貌绝美的少女。她在这幽静、美丽的绿树、花丛间蹲下来,轻轻的拍拍土包,想着:也不知道里头花化了没有?又想起那日所做的《葬花吟》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心中的情思、忧愁涌起来,禁不住轻声吟诵道:“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若是给环哥听到我写这样的诗句,怕是又要说我不保重身体。要罚我锻炼。”黛玉吟诵了一回,想着心底的男子。他要成亲了啊。心中情思萦逗,缠绵固结。叹口气,站起来,自言自语的道。 忽而,背后给人拍一下。黛玉给吓的一跳,回头就见香菱笑嘻嘻的站着,长出口气,道:“你个傻丫头,唬我这么一跳好的。你这是从哪里来?” 香菱嘻嘻笑着提起手中的油纸包的小包,“喏,我们姑娘让我给姑娘送茶来,要我亲自交到姑娘手里。我到处没找着姑娘,听的有人在这里吟诗,猜着是姑娘。过来一瞧,还真是!” 黛玉的诗才,在闺阁之中,自是有名的。听闻,她还曾以笔名“潇湘妃子”在报纸上发表过诗词、文章。香菱心里羡慕的不得了。家里的三爷可不就是诗词名家么? 黛玉轻轻的一笑,绣花鞋踩在鹅暖石路上,道:“宝姐姐费心了。” “好姑娘,我们走罢。回家去坐着。”香菱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往潇湘馆里而去。 香菱的性情,温柔、安静。但是呢,会有一些呆、憨。她是极愿意和黛玉亲近的。 … … 第二天上午,贾环没在屋里写字、读书娱情,带着晴雯、如意往潇湘馆而去。他昨天晚上听晴雯说黛玉心情不佳。 原因么,贾环不用猜都知道。 大观园中风景最好的几处便是: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稻香村。其中,潇湘馆位于在大观园的南面正门左侧。 贾环三人是在西北面的角门进园子里,顺着甬道往东直走,过园中戏班子所在的榆荫堂,隔着墙可以看到外头的梨香院,直走到迎春的紫菱洲。 再往南直行。沿途过惜春的暖香坞、李纨的稻香村、探春的秋爽斋。往东过至黛玉的潇湘馆。潇湘馆院落外室一带粉恒,院内千百竿翠竹掩。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 夏季清晨七点多,天地间的凉气还未完全的消散。微风吹过,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正所谓:莫摇清碎影,好梦昼初长。 贾环到时,黛玉已经起来。贾环给她定的作息时间是早睡早起。以规律的生活,符合养生之道。至于什么赖头和尚“见不得眼泪”那种鬼话,那是唬人、装逼的。按照中医理论:忧伤肺、思伤脾。这才是根结所在。 黛玉在金陵里按照御医的方子,调养了一年多。再加上贾环知道的一些现代养生知识,她的身体,自是比红楼原书中好很多。养怡之福,可得永年。 黛玉秋水般的眼眸落在贾环身上,眸光潋滟,精致如玉的俏脸上露出喜悦的浅笑,让贾环落座,紫鹃倒茶,好奇的道:“环哥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我这里?” 贾环微微一笑,道:“新写了一首词,想着和妹妹一起品鉴。” 黛玉美丽无瑕的瓜子脸上闪过一抹绯红的云霞。环哥说的“道貌岸然”,一本正经,其实是说:想她了,所以早上过来看她。 第四百七十九章 飞燕、杨妃(下) 黛玉娇羞的神情无疑是极美的。不过,屋子里还有丫鬟在,贾环费力的挪开视线。 这时,大小丫鬟们笑着上前来问好。贾环问袭人、紫鹃,“近日林妹妹的饮食、起居如何?” 紫鹃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笑吟吟的回答。袭人偶尔补充几句。雪雁、沫儿在一旁听着。 贾环听完之后,心里过了一遍,便放下心来。叮嘱了紫鹃、袭人几句。再吃了几口茶,贾环和黛玉到窗下的书案处写字。丫鬟们都识趣的退下去。 当是时,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书橱上满是书。林如海给黛玉留了非常多的书,都从金陵带回来了。 淡淡的少女幽香在身边萦绕,无限美好的感觉在心中浮起。贾环看着案几上的诗稿,看着抬头的三个字《葬花吟》,心中微微一惊。按道理来说,这首代表着黛玉巅峰的诗作,是不应该出现的! 比如: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比如这一句: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种哀婉、凄苦、悲亡之音,断然是不应该出现的。他给予黛玉的生活、保障、稳定,早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怎么,命运的轨迹还是要如此吗? 贾环的素养,自是不会乱翻黛玉的东西。黛玉微微慌乱的将诗稿收起来,带着轻柔妩媚的娇嗔道:“环哥…,你不许看。”诗为心声。这差不多算黛玉的日记。 贾环温和的一笑,怜惜的道:“好,我不看。”心中微疼。 这时,廊下的鹦鹉不知道怎么给人逗起来,先学着黛玉的音调长叹一声,接着念道:“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鹦鹉学舌。 蓦然的冲淡了贾环心中微微伤感的情绪,莞尔一笑,道:“颦儿,你不让我看,可我现在只需要去逗你的鹦鹉就能知道。” 这只鹦鹉算是拆了黛玉的台。 给鹦鹉拆台,黛玉自己也笑起来,一身夏季的水绿色长裙,掩嘴一笑,风姿妩媚,如花似玉,明眸微嗔,道:“它往日挺安静的,偏偏这时来念一句,想是外头的丫鬟淘气,惹着它说话了。环哥,你不许去逗它。” 声若清箫,语气娇柔。 贾环就是一笑,叫外头的丫鬟端一盆清水进来,洗过手,擦干。在黛玉的书案上铺开精美的熟宣纸,提起她的羊毫湖笔,微微偏头,看着身边美丽、妩媚、娇艳如花、身世凄苦的少女,轻声道:“ 颦儿,人固有一死。纵然是英雄盖世,天之骄子,到头来也是一捧黄土。纵然是风华绝代,倾城倾国,到头来也是红粉骷髅。我们在这尘世中挣扎,经历各种苦难、折磨。而挣扎,恰恰是说明我们还活着,曾经活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面对艰难困苦,我们无须悲观。人定胜天。与天斗,其乐无穷。我是有一句诗,要写给你看:为由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贾环说着,笔尖流走,在宣纸上,用标准的颜体,写下这句主席的豪迈、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情怀的诗词。 看着纸面上的诗词,再看看身姿挺拔而立的男子,黛玉心中感触,明眸流波。感受着他坚定如磐石的意志,慷慨、豁达的心胸、男儿气魄。 她想起金陵那漫漫的秋日长夜。想起,他如同阳光般在父亲死后照射在她心田之中,带来温暖。她想起之前贾环在京中流传的诗句: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她对环哥的感情,并非是他的才华的吸引。他最好的诗词,是兼怀宝钗,是“红藕香残玉簟秋”,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她喜欢的,是他如同厚重、高远的山峰一样,刺破黑夜,给她撑起带着一片五彩斑斓的天空。 “环哥,我…”黛玉轻声呢喃,轻轻的依偎在贾环身边。 贾环搁下毛笔,搂着黛玉,温香软玉,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哑然失笑。他又如何要求黛玉去相信、实践“人定胜天”。不过,确实希望她乐观、坚强,不再做悲苦之词。 … …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听的外头传来史湘云咯咯的娇笑声,“林姐姐这鹦鹉如今也雅了。” 贾环和黛玉分开。片刻后,就见史湘云带着翠缕进来,后头跟着紫鹃、袭人、晴雯、如意。笑声飘荡。一股豪爽、活泼、快乐的神韵扑面而来,这也就是史湘云了。 史湘云带着笑声走近,道:“环哥儿、林姐姐,你们到底是在品什么好诗词,好让我也瞧一瞧。” 黛玉脸上还有些微微的红霞,细声让丫鬟倒茶。 史湘云绕到书案右边来。看着纸上的一句,品味了一会,道:“环哥儿,这倒是符合你的性情。不符合林姐姐的文风。” 贾环提起笔,笑道:“你林姐姐感伤春天花红残落,有长诗一首。我这里有一句诗。”说着话,在纸上写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黛玉在贾环的左侧,微怔。心中细品。这一句,倒是含着规劝、诉说、情思。更护花。一想,心中就有些痴了。 而湘云的解读,自是另外一层意思,笑吟吟的道:“环哥儿,你这一句诗,挺有意思的。别出心裁。只是,还要补全全诗才好。” 贾环微微一笑,道:“我于雍治十二年冬,携林妹妹离开金陵回京,与故友辞别,途中有感。诗曰: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贾环这么补全,意思就全变了。林黛玉禁不住一笑,如同芙蓉花开,惊艳难言。 史湘云拍手笑道:“嗳哟,环哥儿,这只怕又是一首千古佳作。自从今而后,我们几个,谁敢在你面前作诗啊?日后若是有诗会,一定不请你来。” 这话说的贾环、黛玉、众丫鬟们都是笑起来。 贾环昨天本来是要和史湘云说卫若兰的婚事不行,卫若兰是个短命鬼。但想着史湘云对她自己的婚姻也做不了主,说了,不过徒增她的伤感。这时,遇着史湘云,便没说。 几人说笑一会儿,趁着太阳还没有完全的出来,园子里清幽,一起去黛玉当日葬花的花冢去走一走,然后打算去探春屋里坐一坐。 … … 宝钗昨天因梅翰林退婚之事,和母亲聊了一回,晚上在梨香院里休息,一早进到大观园里来。 路上遇着管家媳妇,知道姐妹们都在一块。一路往稻香村而来,在柳堤上遇着众人,和迎春、探春、惜春、李纨、凤姐并巧姐、香菱与众丫鬟在园内玩耍。 一时间,大家说起黛玉、史湘云怎么还不来。迎春好笑的道:“林妹妹怎么不见?好个懒丫头!这会子还睡觉不成?” 宝钗笑着道:“你们等着,我去闹了她来。”一路上往潇湘馆而来。走在潇湘馆院落外,见丫鬟们来往,就知道黛玉已经起来。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宝钗就不进去了,忽而看到路边的花丛中有一对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翩跹,十分有趣。 宝钗看得心喜,想要将蝴蝶扑来玩耍,从袖中取出扇子来,将沉香木制作的精美扇子展开,手拿着,轻缓的走到花丛边,先去一扇。 不料,那对蝴蝶很是灵活,迎风就往草地那边飞。宝钗连忙蹑手蹑脚的跟着去。草地不比花丛,宝钗这一次是从上往下扑,将要蝴蝶给扑住。 她今天鹅黄色的裙衫,圆脸杏眼,容貌丰美,雪白莹润。本是端庄、娴雅的神女一般,这几下,就如同是一个明丽、俏皮、活泼的少女在玩耍。 宝钗这一下,还是没有将蝴蝶扑住。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宝钗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滴翠亭四面俱是游廊曲桥,盖造在池中水上,四面雕镂槅子糊着纸。宝钗扑的累了,就不想再抓这一对蝴蝶。在曲桥迎风吹着,树荫之下十分舒服。 宝钗正要回去时,听得身后假山那边一阵爽朗的笑声,就见贾环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衫当先转出来,面带微笑,笑容里有一些戏虐的意味,喊道:“宝姐姐…” 远远的隔着长廊,约二十几米的距离,宝钗看着贾环的笑,那还不知道她扑蝴蝶的样子给贾环看去了。心中是欢喜的。正所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雪白的俏脸上是羞涩的。贾环喊她,她那好意思过去和他说话?她点点头,就准备从滴翠亭那头离开。接着就见黛玉、湘云,还有几个丫鬟从假山后出来。众人一起喊她。宝钗倒不好走了,走过来,和众人说话。 贾环笑着问,道:“姐姐抓着那对蝴蝶没有?” 他当然不会像大脸宝那么傻乎乎的,直接将宝钗比作杨贵妃。杨贵妃美则美矣,但是,评价不好!红颜祸水。唐玄宗丢了江山,别人记了杨贵妃一笔。 话说,宝钗扑蝴蝶,所展露出来的少女心性,他还怎么的没有见过,自有一番迷人的美丽。说起来,宝姐姐,今天不过是十五岁,正是及笈之年。 贾环这是有点调侃的意思,宝钗天天和贾环通信,倒不会因为这点事生气,道:“哪里抓着了?”转移话题,问道:“环兄弟,你们这是自哪里来?” 一时间,众人说笑起来。贾环知道宝钗的心思,不好意思在婚前和他见面,借口有事,先告辞离开,出了大观园。 只是,脑海里,总想着,宝姐姐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弯腰去扑蝴蝶的那一幕。 刚回梨香院,就见彩霞急匆匆的过来,“三爷,太太将金钏儿姐姐撵出去了。” 第四百八十章 烈金钏 “不要急,慢慢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昨天还听云妹妹说要送戒指给她的。” 贾环奇怪的问彩霞,带着彩霞往里屋走。夏季炎热,他从大观园里晒着太阳出来,更愿意在有冰块的里屋里坐一会。 彩霞白净的鹅蛋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跟在贾环身后,道:“昨天傍晚的事。太太假寐,宝二爷吃她嘴上的胭脂,给太太察觉了,当场打了她一巴掌。昨晚就给撵出去。今天玉钏儿得空才来给我说。三爷,你一定要救救她。” 彩霞和金钏儿的关系自然是极好的。她人虽然是个老实的性格,但心里很敞亮。以金钏儿的性格,就这么样着的给太太赶出去,极有可能会寻死。 贾环无语的摇头。他早让彩霞提醒过金钏儿,别让宝玉随意的亲吻她(美其名曰:吃她嘴上的胭脂),她就是不肯听,想着做宝玉的姨娘。大脸宝那个怂货呢,向来是只管撩妹,不管负责的。 大脸宝,在本质上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 这事,说起来,也是封建礼教杀人。金钏儿自己在被王夫人撵出去的时候也说:“我跟了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人呢!” 要是搁在现代社会,这算个事么?不就是勾引富二代+官二代接吻嘛!多少所谓的校花、女神,干的不是这种活?又不是尖叫“我要给你生猴子”。 背了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名头,金钏儿肯定是见不了人的。礼教杀人。贾环让彩霞提醒过她多次,她不听,从这个角度来说,这是咎由自取。 但是,烈金钏儿以死抗争,证明她的清白——接个吻什么的,真不是像王夫人定性的那样: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不然,红楼原书里,袭人那算什么行为? 宝玉干这种烂事少了?史湘云都直言他有“爱红”的毛病。 这件事的本质在于,袭人是王夫人默认、挑选出来的姨娘。而金钏儿,属于计划外的,违背了她的意愿。所以,当然不被允许。 正所谓: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从这一点来说,贾环还是很欣赏她的性子的。王夫人可以上纲上线的给她扣帽子,贾宝玉可以不管她,但是,她不认这个罪名。 红楼原书:宝玉上来便拉着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讨你,咱们在一处罢。”金钏儿不答。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结果呢? 红楼原书: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丑态毕现,令人作呕! 贾环坐下来,如意倒了茶过来。见自己俏丽的大丫鬟一脸的哀伤、焦虑,贾环喝口茶,安慰道:“彩霞,别着急。这事,我会管。你去问金钏儿,她怎么想的?” 之所以要彩霞不急,是因为,金钏儿从被王夫人撵出去,到投井自杀,中间有两三天的时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千古艰难唯一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就知道金钏儿以死证清白、敢于反抗的可贵:姐不认罪! 这比什么我大清的“头皮甚痒”强不知道多少倍。 当然,这是一个悲剧。所以,肯定是不能眼看着金钏儿投井自杀。贾环的想法,当然是要大脸宝负责。不能撩完了,出事了,不负责任。这和“怀孕、打胎、分手”一个套路、德性。 不过,得先问下金钏儿自己的意思:还愿不愿意做宝玉的姨娘? 彩霞一脸的蒙圈,茫然的问道:“三爷,这怎么问?金钏儿姐姐她…” 贾环就笑,沉吟一会,道:“你去给金钏儿说,投井就不要想了。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所谓的“抬举她”,就是给宝玉当姨娘。 彩霞一愣,随即惊喜的笑起来,抚着丰挺的胸口,长长的松一口气,“阿弥陀佛,三爷,果真是这样,真是极好的。” 需要说明一点,对于丫鬟们而言,若是能成为姨娘,实际上是从奴仆阶层,跳到了主子阶层:吃穿不愁,只干少量的活儿。所以,彩霞会说金钏儿若能得这个结果是极好的。贾府丫鬟界里,最励志的模板是谁呢?赵姨娘! 看着彩霞急匆匆的出去找金钏儿,贾环笑着摇头。这小妮子!她今年十七岁了。 … … 彩霞的父母都在贾府里做事,地位不高。她作为贾环屋里的大丫鬟,环三爷拢共就三个大丫鬟!所以,贾府里的整风运动,怎么都不可能整到她父母身上。 彩霞一路出了望月居,绕到宁荣街南街里的家中。先叫妹妹小霞去金钏儿家里看看。等妹妹回来说金钏儿家里有人,在家,连忙冒着烈日一路过去。 穿过长长的、狭窄的街巷,到金钏儿家中。简陋的几间土砖黑瓦的屋中,临近中午时的阳光炙热的照射进来,光柱之中,空气里灰尘漂浮。 金钏儿还是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呆呆的坐在她临时的屋中,整个人都是木木的。见好姐妹彩霞进来,目光呆滞着,仿佛没看见一般。 彩霞看着心酸。幸好她是跟着三爷的,不是跟着宝二爷那种人。上午听玉钏儿的话,心里怎么不恨?哪里不能,偏要在太太面前招惹她姐姐? 彩霞上前,紧紧的抱着金钏儿,道:“白姐姐,三爷说你:她有些错处,但这事,没到那个地步。他让我问你:我可以去回太太,让宝玉抬举她,看她愿不愿意?” 金钏儿,姓白。 “啊…”金钏儿自打昨晚给撵出来,哭的一句话都没说,这时,喉咙里艰涩的发出一个声音,然后,抱着彩霞放声痛哭。心灵上,仿佛又一道枷锁给砸开。 环三爷如今在府里的地位,这话,就相当于是将她的事情的定性给改过了。 金钏儿呜呜的哭道:“彩霞,就你还记挂着我,我没白认识你。”她当然知道,环三爷肯管她的事情,必定是她的好姐妹彩霞去求了三爷的。 这是一个原因。当然,金钏儿不知道,贾环一开始就是打算管她的事的。只是,她不听,搞出了如今这个最差的结局。好在,她还没有投井自杀。 … … 贾环在下午得了彩霞带回来口信,笑着摇头。 金钏儿的意思是她想回王夫人身边。真要是这样,他这个无间道,那就玩的太嗨了。但是,王夫人都已经撕破脸、下死手,哪里肯再留自己的首席大丫鬟? 金钏儿最好的结局,还是跟着宝玉做屋里人。谈感情什么的,这是奢侈品了。这能保证将她身上的污名给洗掉,不用背着“娼妇”的污名活一辈子。 第二天午间,贾环到东跨院去见王夫人,准备谈一谈金钏儿的事。宝玉也在。 第四百八十一章 宝玉挨打(上) 荣国府正中的位置是荣禧堂。荣禧堂东的院落,才是贾政、王夫人的住处。 从台阶上来,进了东跨院的东廊三间小正房内。就见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的椅子上念佛。 赵姨娘、周姨娘、彩云、玉钏儿、周瑞家的,几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着。太太因为将金钏儿的事,心情不好。 宝玉中午从族学里回来,在王夫人这里摆饭。没错,大脸宝还在“享受”贾环给他制定的族学套餐。大脸宝前段时间天天请假、玩的愉快。但是,太天真了。在家访、家长会面前,所有的熊孩子的“手段”都是渣渣。 贾政四月里因为贾环的事,心里乱糟糟的,没功夫管他。等端午节后,骆先生的家长会一开,本来还因为宝玉名次靠前——宝玉还是很聪明的——政老爹心情大好,准备扬眉吐气一番,结果,他被告知他儿子最近逃课,脸都黑了。 宝玉的下场么,可想而知。这时,吃过午饭,宝玉也不敢在王夫人面前撒娇、卖萌,规规矩矩的坐着,偷偷的和玉钏儿搭讪。玉钏儿根本就不理宝玉,眼睛瞄都不瞄他一眼。 她不知道她姐姐的脾气?要不是三爷承诺解决,她姐姐十有八-九是个死! 这时,外头的丫鬟打起帘子,贾环带着如意、彩霞进来。如非必要,他是不建议晴雯在王夫人面前晃。晴雯那性子,她和王夫人相性相不符。 贾环走过来,行礼道:“见过母亲。”见赵姨娘也在,笑着补一句,“见过姨娘。” 赵姨娘顿时眉飞色舞。这是她儿子呢!当然,她虽然时常智商下线,但不会在这时去挑衅王夫人。在她的思想中,大老婆责打小老婆、立规矩,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周姨娘看得好笑,又心中羡慕。她这辈子都没能有一个一儿半女,更别说环三爷这样优秀的儿子。 王夫人正因为金钏儿的事恼怒、不快,见贾环还是这个鬼样,不把她这个嫡母放在眼里,一股火就从心底冲起来,脸色淡淡的道:“环哥儿,你来了。” 贾环也不和王夫人废话,径直的道:“我听说母亲将金钏儿撵出去了。因而来和母亲求个情,看是否能容情一二?到底她服侍母亲多年。偶有小错,母亲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 王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心中极其的不满贾环多管闲事到她屋里来,又想着金钏儿的行为,更恼火三分,淡漠的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没事就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给贾环一个软钉子。这种手法,王夫人混迹“江湖”多年,玩的很溜。 贾环现在和王夫人的“博弈”,早已经不是雍治七年、八年时那种艰难的状态。正如五月初清虚观打醮时,他所想的。他甚至都无所谓贾母和王夫人的“宅斗”。因为,现在他执掌贾府内外的权力,已经超脱于宅斗的层次。 贾环当然不会给王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凡事预则立。他昨天下午得到彩霞的回报,今天中午才来见王夫人,自然是将她的反应全部都想清楚了,做好预案。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贾环放弃打感情牌,换一套手法,平静的道:“我听说这件事和宝二哥有些关系…” 贾环一句话没说完,贾宝玉就跳起来,嚷道:“环老三,您别血口喷人,我何曾…”话说到一半,没法接着说。金钏儿被太太撵出去,当然不是他的意思,但到底是和他有关系的。 贾环冷眼瞥了宝玉一眼,没管他,对王夫人淡淡的道:“淫辱母婢是大罪,为礼法所不容,世所共弃。母亲还是想清楚的好?”感情牌打不通,就打威胁牌嘛! 有些人,就是喜欢敬酒不吃吃罚酒。 封建礼法:万恶淫为首,百善孝为先。母亲的婢女,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是母亲。淫辱母婢是对母亲不尊敬,这是不孝的表现。社会舆论唾弃。 贾环的话,翻译过来是很简单的:你要是不怕闹大,你试试!信不信我在外面把这件事传出去?看你的宝玉,日后在社会舆论面前抬的起头来不?名声还要不要? 王夫人顿时心中勃然大怒,脸上青气一闪,异常恼怒的盯着贾环,手拍了一下扶手。“啪”的一声轻响,让屋子里的姨娘、丫鬟、婆子们心里都颤抖了一下。 王夫人在贾府里治家这么多年,手段那自是不用说的。心冷手黑!要说王夫人不知道把服侍她多年的金钏儿撵出去的后果是什么,你信?但她还是做了。 王夫人冷声道:“环哥儿,你是几个意思?” 自打贾环中了探花之后,她虽说是贾环的嫡母,但现在对付贾环就是束手束脚的。 宝玉是她的命根子。 贾环当然不可能给王夫人吓住,拱手一礼,道:“请母亲把金钏儿赐给宝二哥。这事自然就不是事。” 前文里面说过,在一夫一妻多妾制度下,男子纳妾的流程。除了正妻许可之外,还有父母赏赐这条路。比如:贾母把赵姨娘给贾政。贾赦把秋桐给贾琏。 所以,母亲的婢女,是可以赏赐给儿子们的。这并不违反封建礼法。比如:贾环就是以这个名义,把彩霞要走的。贾赦就是想要这样把鸳鸯要走。 王夫人问贾环“几个意思”,潜台词是:你小子反了天了?连我都敢威胁?信不信我扣你一个“不孝”的帽子?但是,贾环顺着王夫人的字面意思说,直接把金钏儿的处理结果给说出来。 当即,王夫人给贾环挤兑的表情很不好看,心里权衡了半响,还是宝玉的名声、前途更重要,但她自不会当场认输,不满的哼一声,讥讽道:“环哥儿,你如今越发的长进了。” 连你的嫡母都敢威胁! 贾环笑一笑。王夫人估计在她的小本本上记了他一笔,但是,这又如何? 正所谓:小小贾府,有几个苍蝇碰壁。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 这时,外头跟着贾政的大丫鬟彩鸾进来道:“三爷,老爷叫你出去。” 贾环便向王夫人行了一礼,道:“儿子先出去了。” 他并不怕王夫人赖账。就算王夫人现在没当着他的面同意,但最终必须要同意。他也不怕王夫人等会儿借故找赵姨娘的麻烦。王夫人要敢动手,他就敢保证,明天王夫人所有的陪房,都要去香山脚下贾府的庄子里种地。真当整风运动是白搞的?闹到贾母、王子腾面前,看看贾老太、王统制支持谁? 贾环带着丫鬟走了,贾宝玉就双手合十,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但,大脸宝显然忘了,他见政老爹不是被喝斥,就是被打,但贾环见政老爹,并不是这样的场景。 王夫人重重的哼了一声。 … … 贾环一路出了贾府内宅,过垂花门、向南大厅到贾政的小书房梦坡斋中。 贾政正背着手在赏画。他今天上午得到朝廷调兵的消息,回来和贾环商量。那天的北静王府议事,他也是在场的。 见贾环进来,贾政奇怪的问道:“你怎么来的这样快?”贾政和贾环的关系,距离父慈子孝,还差的老远。但是,面对面聊天,两个人还是很轻松的状态。 贾环住在望月居,或者在大观园里顽,横穿贾府的话,至少得小半个时辰。怎么,这一会子就到了。 贾环道:“我在东跨院里和母亲说金钏儿的事。金钏儿性子烈,若是给她扣一个‘勾引爷们,下作娼妇’的帽子,恐怕她会自杀。传出去,就是宝二哥淫辱母婢,于他的名声不好。” 贾环没有兴趣如同红楼原书中诬告贾宝玉:我母亲告诉我说,宝玉哥哥前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强奸不遂,打了一顿。那金钏儿便赌气投井死了。 但也不会为贾宝玉掩饰什么。和大脸宝,没这份交情。贾环在政老爹面前,照实了说。内心里呢,大脸宝这种渣男般的行为,被抽,难道不是喜大普奔的事? 该上的眼药,他一样会上。这点语言技巧,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贾政一下子就愣住。差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宝玉淫辱母婢?孽畜! 第四百八十二章 宝玉挨打(下) “去叫宝玉出来!” 贾政盛怒的冲着梦坡斋外面喊一声。爱之深,责之切。他的第三子如此出色,而他这身家、人脉,他还是要留给宝玉。而如今这孽畜竟然做出这种事来! 贾政和贾环谈事情,外头的小厮自然不敢偷听,离的远远的。但是,贾政如此大声音,小厮们自是听到,连忙大声应了,往二门里头去传信。 金钏儿是谁,贾政自是知道的,他夫人身边的首席大丫鬟!他夫人屋里的一应事务,都是她应着。政老爹这会儿气的呼吸声都粗了几分,问贾环,“环哥儿,具体是怎么回事?” 贾环要是肯帮宝玉说话,这是劝贾政两句就可以灭火,毕竟,没闹出什么大的乱子。但贾环没这个想法,照实的说:“前天傍晚,母亲在屋里小憩,宝二哥后面进来,和金钏儿亲嘴、说话,给母亲听着,因而打金钏儿一巴掌,撵她出去。 这件事,金钏儿固然是有错处,但没到要撵出去的地步。事情既然闹出来了,阖府皆知,我看,还是将请母亲将金钏儿赐给宝二哥,就此了结。”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但凡是男人犯错,都是女人背锅。这是父系社会的普通情况。比如:唐玄宗丢了江山,叫做杨贵妃误国。宝玉亲吻金钏儿,这事王夫人看不惯,锅自然是扣在金钏儿头上: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 贾政多少是读了些书的,自认是个儒家门徒、正人君子。心底是有些正确的是非观念的。没有王夫人那么厚黑、无耻。当即,听到宝玉干的事,脸色再阴沉了三分。而听到贾环的处理办法,脸色又再缓了缓,“嗯。是这个理。” 这时,门外的小厮急匆匆的来汇报,“忠顺亲王府里有人来,要见老爷。” 贾政一愣,吩咐小厮:“快请。”顺口对贾环道:“我们家素日并不和顺亲王府上来往,为什么突然今日打发人来?” 贾环也给这个消息搞的有点微怔,要不要这么巧?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八成是琪官的事。他在贾政面前照实了说金钏儿的事,估计政老爹会抽大脸宝一顿。但是,再加上琪官的事,大脸宝这次估计要被打的几个月下不了床。 “儿子陪父亲走一趟。” … … 如果是顺亲王到贾府上,接待规格是:大开中门,到荣禧堂中叙话。但,顺亲王的长史,那就在荣国府前院的一处花厅中接待即可。 精美的花厅之中,凉悠悠的,午后寂静。贾环正经营着冰激凌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冰块。 仆人们上了茶。 顺亲王府的霍长史坐着,约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名贵的石青色长衫,中年人模样,并不喝茶,径直的对贾政拱拱手,道:“下官此来,并非擅造潭府,是奉王命而来。有一件事相求。看王爷的面上,敢烦请老大人作主,不但王爷领情,且连下官辈亦感谢不尽。” 这话是说的很客气的。但,霍长史的身份令人不敢轻视他的话。国朝的皇族,除了天子信任的吴王外,往下数,就是顺亲王。不久前大明宫勤政殿中朝廷文武重臣商议出兵西域事宜,顺亲王就在场。位高权重。 这样的一个很有权势的亲王,派长史到贾府里来说:我找你有事。谁会轻忽? 贾政二丈摸不到头脑,赔笑着起身,道:“大人既然是奉王命而来,不知有何见谕,望大人宣明,学生好遵谕承办。” 见贾政表明态度,霍长史也不再客气了,冷笑道:“不要老大人承办,只要老大人一句就完了。我们府里有一个唱小旦的,叫琪官,一向是好好的在府中呆着,不想最近三五日不见回去。我们各处寻找,都摸不着他的门路。 各处访察后,却不想,满京城的人都说,他近日和衔玉的那位令郎相与甚厚。下官等人听说了,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因此启明王爷。 王爷亦说:‘若是别的戏子呢,一百个也罢了,只是这琪官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我老人家的心,竟断断少不得此人。’ 故而,下官来此求老大人转谕令郎,请将琪官放回,一则可慰王爷谆谆奉恳,二则下官辈也可免操劳求觅之苦。” 说完,起身,对贾政作揖行礼。 霍长史看着客气,但是话里带着威胁,又抬出顺亲王的名头、话压人,贾政顿时有点蒙圈,心中又惊讶又气恼,吩咐厅外的长随,“去叫宝玉到这里来。” 给顺亲王派人找上门来,政老爹惊慌倒是没有的。因为,他的庶子此时就在一旁站着的。 等贾政吩咐完小厮,贾环就插了一句,冷声道:“霍长史有话就好好说话,不要阴阳怪气、摆脸色。你摆给谁看的?你有这个资格在我们府上摆脸色?” 他对这个霍长史的话很有点不满。什么叫做: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很威风嘛!什么叫做:竟断断少不得此人。很强硬嘛。你试试! 贾政是属于糊涂人,脑子转的慢,他还在想怎么应付顺亲王。见贾环突然发飙,出于一贯的信任,并没有制止贾环。 霍长史给贾环连着质问两句,愣了下,这时才注意到贾政身边的青年,略一想,就明白这是谁。名满天下的贾探花。他在王府做事,并不关注翰林院的动态。还不知道贾环请了婚假在家里等着结婚。 霍长史故意反问道:“你是?”他是亲王府上的长史,怎么会怕贾环发飙。一个小小的从六品翰林而已。 要说起来,一个亲王,派人上门来问责,这事是很大的。看看贾政的反应就知道。要知道,此时,贾元春身居贵妃之位,贾府是一流的勋贵世家。但是,亲王的地位,确实非常高。 皇帝之子,除太子外,一律封亲王。顺亲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在雍治天子的清洗中,存留下来,可见其受天子的信任程度。并且,可以参与军政议事。 贾环嗤笑一声,“霍长史很威风啊。”转身对贾政道:“还请父亲明日上书朝廷,就言顺亲王长史到府中责骂你,索要一名小旦。而我府中,何曾有此人?请乞骸骨。” 贾政有点蒙,他一门心思走仕途上进,准备光大贾府门楣。怎么贾环叫致仕? 乞骸骨,亦是官场斗争的权术之一。以退为进,臣请圣裁。 要搞清楚贾政此时的地位。稍微夸大一点说,称他一声“国丈”,并没有太大的问题。至于,那个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参议,可以忽略不计。 就是说,顺亲王,一个亲王,派了他的王府大管家(长史),到贾国丈家里责骂他。试问,奏本递上去,天子心里怎么想?顺亲王很牛逼嘛!我的贵妃的父亲,你都可以随便派个人去他家里骂!为的是一个戏子这点小事。这天下是你的,还是我的? 贾政不懂贾环的套路,不代表霍长史这种混迹于权力场中的机灵人不懂,当即就吓一跳,看着贾环的眼神就变了。别管贾政的奏章递上去是什么结果。他都得被当替罪羊。最轻的结果是个死。 霍长史连忙给贾政弯腰作揖,“下官断不敢责骂老大人,亦不敢威胁老大人。” 贾政不答,习惯性的看向贾环。贾环讥笑一声,“霍长史,你当我们父子都是傻子,听不懂官话吗?” 贾环不依不饶,霍长史脸色白了几分,额头上冒汗,连连的向贾政、贾环作揖,“请贾探花息怒,下官何敢责骂老大人。真不敢。因连日来搜寻琪官,心里急了些,言语唐突、失措。望老大人恕罪,恕罪。” 霍长史正五品的王府长史,对着贾环从六品的翰林,这会都给唬的自称下官。 贾政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刚才还很嚣张的霍长史低头服软,心里通畅,一阵感慨,到底还是环哥儿厉害,抬手虚扶,道:“无妨。你也是奉王命办差。” “多谢老大人宽宏大量。”霍长史再次弯腰作揖、道谢。背上有些冷汗。想起京城中关于贾环的一些传言:阴柔诡谲、心机深沉。这种狠人,出手就把人往死里整,真是得罪不起。 … … 略等了片刻之后,贾宝玉从东跨院中磨磨蹭蹭的过来。贾政问及琪官的事。贾宝玉还想讲一下义气,不肯出卖朋友,不肯说。 霍长史给贾环训了一顿,这时不敢嚣张,只得直白的道:“公子身上系着他的红汗巾子,怎么说不知此人。还请公子告知,下官等人感激不尽。” 贾宝玉给这话震惊的轰去魂魄,目瞪口呆,知道瞒不过,只得告知:“听得说他如今在东郊离城二十里有个什么紫檀堡,他在那里置了几亩田地几间房舍。想是在那里也未可知。” 霍长史也不敢撂狠话,向贾政告罪,“下官今日来的唐突,打扰老大人,罪该万死。万望老大人、贾探花海涵。”说着,急匆匆的走了,自去抓捕蒋玉菡(琪官)。 贾政还有事找贾宝玉,喝道:“你站在这里别动。”出门去送霍长史。 贾环懒得理霍长史,打量了下宝玉。 红汗巾子是北静王送蒋玉菡的,被他转送给宝玉。然而,红汗巾子是系在衣服里面的,现在正是酷暑,从外表上看,绝对不可能知道宝玉外衫里面汗巾子的颜色。 换言之,贾宝玉屋里,一定有顺亲王府的钉子、眼线。 这种事,是贾环断然不能忍受的。作为贾府的执掌者,他怎么可能容忍贾府给人渗透成筛子,毫无秘密可言? 贾政只送到院落的门口,就给霍长史劝回来。开玩笑,他哪里敢拿大,一个劲的让贾政留步。 贾政回转来,将心中的怒气爆发出来,道:“你这个该死的孽畜!你在家不读书也就罢了,竟然做出这些无法无天的事来!那琪官现是忠顺王爷驾前承奉的人,你是何等草芥,无故引逗他出来?今日要不是环哥儿在这里,只怕要祸及于我。” 贾政打肯定是要打贾宝玉的,但是刚在霍长史面前,小装了一下,要说为琪官的是有多么生气,那还真没有。他主要是气宝玉“淫辱母婢”的事。 霍长史要在贾府里拿大,贾环既然是贾府的执掌者,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他做人还是有底线的。否则的话,他只要不做声,政老爹给霍长史落了多少面子,灯火就会在大脸宝身上上找回来。 这时,见政老爹火气不算旺,贾环干净利落的补了大脸宝一刀,道:“父亲,我早提醒过,不要让宝二哥好男风。他还是没改过来。” 之前,为晴雯的事,贾环就是成功的用贾宝玉好男色(秦钟)的事,让贾政上火。生不了儿子,是不孝的。那一次,宝玉给打的一个月下不了床。 此时,贾政一听,那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教育了宝玉一顿,宝玉竟然还不长记性。拿他的话当耳边风。作为父亲,如何能忍?若不好男色,如何引出琪官之事来? 贾政眼都红紫了。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在家荒疏学业,淫辱母婢这些话都不必说了,喝令小厮,“捆起来,打!快打!用力打!着实打死。” 第四百八十三章 贾府无战事 “啪啪啪。” 花厅之中,贾宝玉给捆在板凳上,给贾政的小厮打的哭天抢地,叫道:“姐姐”,再给小厮打一板子,又叫道:“妹妹”。 贾政听着宝玉“姐姐妹妹”的鬼叫,更气几分,一脚将小厮踢开,亲自动手,拿大板子,狠命的在宝玉身上盖了几十下,打的宝玉奄奄一息。 宝玉挨打,动静很大。候在贾政外书房里的清客们都得知消息,看着势头不对,派人飞报贾母、王夫人。 宝玉刚刚在东跨院王夫人面前给叫出去的。王夫人固然是因为给贾环挤兑的心里极其的不舒服,但惦记着宝玉,早早的派丫鬟候在垂花门边。一听消息,连忙往外头赶,也不管有人没人,往花厅里去。贾府的一干小厮、门客,避之不及。 贾政动手的太快,要是如同红楼原书中那样磨磨唧唧的,或者,将宝玉绑到书房里去打,估计半路上就要给王夫人劫胡。而此时,王夫人进来,宝玉已经给打的奄奄一息,面白气弱。 王夫人连忙劝贾政,贾政不听。王夫人抱着贾政大哭,恳求道:“老爷虽然应当管教儿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将五十岁的人,只有这个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我也不敢深劝。今日越发要他死,岂不是有意绝我。” 不管王夫人多么厉害的人,要劝贾政,只能迂回。夫为妻纲。 贾政愤怒之中,下了死手,给王夫人一说,不觉长叹一声,向椅上坐了,泪如雨下。 他确实只剩下这一个嫡子。恨铁不成钢啊! 王夫人再去看宝玉,抱着他,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臀、背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啊!” 这时,王熙凤、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在府内得到消息,都赶到花厅这边来。 只要宝玉挨打,王夫人就一定会哭死去的长子贾珠,这张牌,屡试不爽。 而李纨一听亡夫的名字,也是泪流满面:镜里恩情,更那堪梦里功名!那美韶华去之何迅!再休提绣帐鸳衾。 片刻之后,贾母到来,颤巍巍的骂贾政,“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岂不干净了!” 但凡只要是贾母骂,贾政这个孝子就是跪在地上认错。赵姨娘当初想学贾母,无奈贾环不卖帐。当然,赵姨娘演技也不大过关。 闹了好一通,凤姐让人拿藤屉子春凳将宝玉抬回怡红院。因宝玉挨打是贾府的家事,薛姨妈、宝钗、香菱,史湘云,黛玉都在怡红院这里等着。 众人围着拔步床上的宝玉。灌水的灌水,打扇的打扇。 王夫人坐在床榻边上,哭道:“本来好好的。怎么叫出去就打成这样?我的儿啊。” 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配合的接话道:“太太,老爷先是叫三爷出去商量事…” 这一句说的不尽不实。王夫人再接一句,不满的发泄道:“他如今越发的长进,又是探花,又是翰林,连我这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贾母一听,就算知道王夫人在架秧子,心里的火还是上来,怒声道:“去把环哥儿叫进来。” 鸳鸯领了话,转身就出了怡红院,往栊翠庵、凹晶馆、达摩庵等处绕过去,横穿大观园正殿,往望月居去找贾环。 怡红院中,气氛此时就有点微妙了。很明显,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李纨、迎春、探春、惜春、宝钗、史湘云、黛玉几人都沉默着。连一直在卖乖的王熙凤都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嘴。 … … 宝玉在花厅中挨打,贾环并没有围观。围观太low了。径直回了望月居。 清幽的屋舍中,夏日绵绵。晴雯、彩霞和两个小丫鬟在打骨牌,如意在屋里打瞌睡。 贾环就是一笑。作为麻将的前身,骨牌的爱好者众多啊。“你们玩你们的。” 晴雯正输的急了眼,见贾环进来,她也不起身,叫了声“三爷”,就催促着小丫鬟出牌。 彩霞让一个小丫鬟替她,跟着贾环进来。十七岁的少女,容貌标致。身姿丰盈,皮肤白皙。笑着抿一抿嘴,亲近的道:“三爷,我给你倒茶吃。” 贾环禁不住莞尔一笑,“嗯。”他当然知道什么事。彩霞心里感激他为金钏儿出头呢。现在事情定下来了,但他没有必要让彩霞专门去通知金钏儿一声。等着即可。 贾环让彩霞陪着她说了一会儿,到书房里推敲清理贾府中别人家暗线的事情。 片刻后,鸳鸯焦急的过来,道:“三爷,老太太让你过去。” 贾环无语的摇头,大脸宝被惯成这副德性,贾母、王夫人都脱不了干系。慈母多败儿啊。 带着彩霞,跟着鸳鸯出了望月居。鸳鸯见贾环一路沉默不语,叹口气,道:“三爷,你打算等会怎么和老太太说呢?据说是你在老爷面前上了火。太太说你最近连她都不放在眼里。” 鸳鸯是真心发愁。她并不希望看到老太太和贾环起冲突。;老太太是爱孙心切,但她理智着,如果和环三爷交恶,结果不会太好。人心向背啊! 贾环哂笑一声,道:“鸳鸯姐姐,我不过是据实了说话而已。金钏儿的事,你心里不明白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和金钏儿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你站那边?” 鸳鸯嘴角抽了一下,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时隔多年,再一次领教到贾环的嘴炮功力,又仿佛回到雍治八年时:读书人的事,你懂几个问题? 她,当然是要站在金钏儿一边。这么十几年的情分,她难道站在宝玉一边不成?那么,宝二爷挨打,不应该?她心底的答案是什么,不言自明。 快到怡红院时,鸳鸯叹口气,她还是有公心的,提醒道:“三爷,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你别顶撞她。事后再解释就容易了。” 贾环笑而不语。 怡红院外是粉墙,绿柳环绕,四面抄手游廊,与院中的甬路相衔接。共计五间房子。正中一块“怡红快绿”的匾额。正值夏季,院落中,绿树成荫,山石点缀,花团锦簇。 此刻,贾府的内眷都在宝玉这儿,院子里到处是丫鬟、婆子、媳妇。见贾环过来,纷纷见礼。三爷如今执掌内外,谁敢怠慢? 贾环点点头,云淡风轻的进了里屋。相比于鸳鸯、彩霞的紧张,贾环很放松。他这是第一次到怡红院来,看着匾额,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听说,青楼很喜欢用“怡红院”做名字。大脸宝的住处与青楼同名,哈,想着也挺搞笑的。 怡红院内,富丽堂皇,又因为有玻璃镜子,剔透玲珑。贾环进到里间里,气氛正凝固着。 贾母坐在拔步床头边的塌椅上,宝玉趴在拔步床上。王夫人坐在床正中。薛姨妈、王熙凤、李纨等人环绕着。宝钗和黛玉两人同时给了贾环一个“小心”的眼神。 贾环心中微微一笑,美人情重,脸色平静的上前,行礼道:“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贾母满头银发,微胖的老妇人,一身暗红色的褂子,愤怒的顿着拐杖,道:“环哥儿,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府里内外的事给你管着。你宝二哥给老爷打,你都不派人通知我一声?自己回屋子里快活。你有什么事要在老爷面前说宝玉的坏话?” 内间里的压力,再紧了三分。这可不同于以往。以前都是老太太训斥环哥儿。而现在,若是两人闹翻,可以确定,贾府内宅,再无宁日。每个人都会波及。 贾环从容的道:“请诸位姐姐、妹妹回避一二,我接下来的话,不大适和你们闺阁女儿听。” 贾母冷哼一声。她倒不是想要和贾环讲道理,而是连着骂了贾环几句,有点累了,她七十多岁的人,快八十岁了。先去外面训斥贾政,再来训贾环,精力跟不上。 李纨就带着贾府三艳、宝钗、黛玉、史湘云先避到旁边的屋子里。 贾环才道:“祖母要问问宝二哥做了什么事,所以引的老爷打他。忠顺亲王府上有一个琪官,男的,唱小旦,在梨园这一行中,极其有名。 顺亲王刚刚派了霍长史找老爷要人,因满京城的人都说琪官和宝二哥交好。要老爷下令,让宝二哥交人。霍长史说:尊府不比别家,可以擅入索取。这话祖母听的懂是什么意思吧?” 贾母怒喝道:“他敢!要他试试看!”堂堂荣国府,传承百年的世族,若是给顺亲王的长史带人破门而入。她有什么脸面在死后见贾家的祖宗? 贾环笑一笑,没说话。贾老太,你确定你搞得定?别说打贾贵妃这张牌。贵妃压不住亲王。 这个道理,放在后世里讲,是这样的:官二代+富二代钓戏子,这没什么错。但是呢,你钓到惹不起的人的身上,家里还想着护住你吗?不抽你抽谁? 满屋子的人都是震惊。王夫人也不哭了,微微愣住。贾府内眷们都是心中一凛。她们在富贵之乡待的久了,突然发现有人敢这样威胁贾家。震撼还是很大的。 贾环见贾母气势消了一些,再道:“我还要说一件事,宝二哥如今年纪渐渐大了,却也喜好男风。这种事很容易得病。万一得了病,没有药治。宝二哥要是无后,祖母有什么看法?” 贾母能有什么看法?要是宝玉绝后。她疼宝玉一场,还有什么意义? 王夫人看着闭着眼睛装死的宝玉,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他改了这个毛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贾母沉吟着。 她忽而想起一件事来。贾府的成年男子,竟然还没有一个有儿子。贾琏和王熙凤只有一个女儿。贾蓉以无子为由休秦可卿,也没子嗣。贾蔷是同样的。一种紧迫感,油然升上心头。 贾环拱拱手,告辞道:“顺亲王府在我们府里埋了眼线,宝二哥腰里系着什么颜色的汗巾子,霍长史都知道。我要去清查这件事。”说完,就这么带着彩霞走了。 鸳鸯一阵无语,这样也行,我的三爷。 贾环这个举动,可以说,是相当跋扈的。就这么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不等贾母同意,就走了。还说:没事别来烦我。——虽然他确实是要表达他对贾府内眷们的不满。 很嚣张。 但是,你们还当是以前吗? 男子,之所以,地位高,能顶门立户。因为,他们是要应付外面的各种风险、问题、恶意。你们这些女人搞得定?搞得定,现在就可以发飙,扣贾环的帽子,搞臭他,踩翻他。搞不定,就老实点、安静点。 you-can-you-up,no-can-no-bb。 别觉得什么孝道、礼教啊,这种“宅斗”大杀器,无往而不利。这都是有前提的。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府里,没有男子顶着,你们试试。 教坊司里的官太太,很受欢迎的罢! … … 贾环就这么走了。满屋子里半天没人说话。 王夫人唾面自干,她挑起这场“宅斗”,但是,现在呢?贾环不满了,她们还得受着。叹口气,打破僵局,摩挲着宝玉的脸,道:“我的儿,你都听到了。要改掉啊。” 贾母长长的叹口气,问王熙凤,“凤姐儿,你和琏哥儿是怎么回事?”要抓紧啊。 王熙凤给问的脸都红了。她作为贾琏的正妻,而贾琏到现在还没有儿子。一方面是她管着贾琏,不让他纳小妾。平儿跟着凤姐,当时一共是四个通房丫鬟,现在就剩她一个了。其余的,结局可以自己脑补。参见红楼原书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另一方面,她确实知道她家里的那位爷,也有弄身边清秀小厮的劣迹。别真是环兄弟说的那个原因吧。 贾母只问了一句,到没有为难凤姐的意思,叮嘱了一会,起身回了住处。至于,追究贾环的责任的问题就不要提了,她还得想着怎么安抚贾环才是正经的。 怡红院里的众人逐渐的散去。宝玉趴在床上,失落的看着姐姐、妹妹们一个个的和他告辞离开,“诶,宝姐姐、林妹妹、云妹妹…” 别看贾环让李纨将宝钗、黛玉、湘云、探春等人都带出去,但是这样的变故: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要找贾环的麻烦,结果是贾环摔脸色走人,还不追究,谁都知道有问题。 一打听,贾环说了什么话,宝玉因为什么挨打,她们自是都明白的。 … … 梨香院中,薛姨妈和宝钗准备吃晚饭,夜色笼罩下来。气氛,有着莫名的轻松。 薛姨妈感叹道:“嗳哟,环哥儿如今是…啧啧。”是怎么样,薛姨妈没有直接说出口。今天这事,实在是直观的体现。薛姨妈又道:“我的儿,你嫁给他,真是好姻缘!” 这话把宝钗说的满脸通红。 婚事,定于六月二十八日,离现在,还有一个月十一天。她将可以不用再避讳和他见面。 第四百八十四章 清理两府 五月下旬,经过短暂的酝酿、动员之后,宁荣两府开始实行严格的腰牌制度。两府中的奴仆、下人,登户造籍,凭腰牌通行。 木制的腰牌上刻有姓名,年龄,性别,职业,面部特征,编号。只要凭借着编号就能在管事处里的档案科中查到持牌奴仆所有的详细信息。 通俗一点说,宁荣两府在贾环的主导下,开始对所有的奴仆办理“户口本”,清查人口。户口本上,祖宗三代都写的清清楚楚。并依据户口本制作身份证(腰牌)。日后,奴仆随时都会被护院、管事娘子核查“身份证”。 仅荣国府内,上下人口就有一千多人。管事的人不可能记得住每一个人长什么样。以后都是凭牌验人,出入记录。各府安插在贾府内的眼线想要简单的蒙混过关,就不要想了。 这个腰牌通行于宁荣两府之内,类似于“厂牌”。厂牌将与月钱、食堂挂钩。所有人凭厂牌到银库自己领月钱。在贾府食堂吃饭必须要使用厂牌。 这样“现代化”的制度能够建立,运作起来,要得益于贾环在族学上的投入,在两三年内,培养了大批识字的青年,可以充实到如今贾府的各个管理岗位中。 因腰牌制度产生、衍生了大量的相关文档,记录。这都需要识字的人来处理。 稍晚一些的时候,又有新的指令从已经改名“纠风办”的办公室中传出来:府中,有别家的眼线,吃里爬外。要充分依靠群众、发动群众,让奸细无所遁形。 为此,纠风办公布了数种可疑的行径,以及举报可疑份子的奖励。贾府里的清查行动,如同一阵风一样刮起。 从严格的腰牌制度,再到发动贾府里的所有奴仆(人民战争),套在各处来的暗桩身上的绳索越来越紧了。 … … 三伏天,京城中很是炎热。官道上给晒极其干燥,马车驶过,尘土飞扬。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坐马车从大明宫中返回锦衣卫署衙。至公房之中,才坐下就有一名千户拿着案卷进来汇报,脸色古怪,“大人,贾家出了事。” “哦?什么事?”毛指挥使懒洋洋的坐在大案后的官帽椅上,并不以为意。 千户苦笑道:“我们锦衣卫安插在宁国府、荣国府中的数名暗桩、眼线全部暴露。” 这脸丢得够大的。以本朝锦衣卫之活跃,在大臣府中安插眼线,是极其正常的事情。想当年,明太祖时期,大臣在家中请人吃酒,人数、人名、酒菜,锦衣卫都能查到。 毛指挥使心中惊讶,立即使坐正身体,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千户将事情贾府里最近清查内奸的事情说了一遍,这种事不至于传扬的整个京城都是,但锦衣卫肯定知道情况,更何况他们的暗桩都给宁荣两府清理出来。 “一共七个人。有一个校尉借口外出买东西,回来传递消息,耽搁时间过长,给门房举报。那门房知道去东西的时间。有一个校尉是在他府中吃饭时,忘了出示腰牌,被查到住处,把东西都给搜出来。还有一个校尉,说梦话,被同住处的人举报….” “他娘的。”毛指挥使脸上无光,锦衣卫几百年的手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给人识破。是他领导水平不行,还是下面的小子都成了饭桶? 毛指挥使愤愤的捶了下桌子,冷笑道:“那小子很有几下子嘛!”他自然是知道贾府现在的主事人是请假在家的贾环。“现在那帮废物在哪里?” 千户讪讪的道:“小子们都还在贾府里面。宁荣两府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毛指挥使脸色稍缓,点点头,“还算懂事。把人撤回来。都重打二十棍。丢人现眼。”接着,话锋一转,“再派一批人过去。” “是,大人。” 毛指挥使再问:“那顺亲王安插在贾府内的探子查出来了吗?” 千户答道:“查出来了。是他府中二房嫡子的一个小丫鬟,名叫坠儿。是贾府自己的家生子。应该是给顺亲王府收买了。” 毛指挥使鼻子里“嗯”了一声,嗤之以鼻,这手法哪里有锦衣卫高超?挥手让自己的心腹下去。 当初,贾府整风,他让锦衣卫在京城中传扬。他想着只要不清理到锦衣卫头上即可。这一次,锦衣卫给查出这么多密探,再传扬,丢的就是他的脸。 倒是顺亲王有意思的很啊!在贾府里埋钉子。 … … 贾芸如今并不住在荣国府外的西廊下,而是,搬到宁荣街西胡同中的一处小院。 胡同之中,环境并不算太好。街巷狭小。鳞次栉比的屋舍满满的分布在巷子中、远处。夏季的暴雨过后,满地泥巴。以贾芸如今在贾府里管事的地位,住在这里,并不大合适。但,这里从角门出入贾府非常方便。 五月底,醉金刚倪二提着礼盒,在雨后的黄昏,踩着一脚泥巴,敲响贾芸家的门。 “是倪二爷来了。”贾芸家里也请了一个老仆,打开门,笑着捧了一句,都知道,原来的街坊倪二是个街面上的泼皮。混社会的。 倪二穿着短褂,敞开露着肚皮,递上礼盒,谄笑道:“芸二爷可在家?我许久没来。再不来,往日街坊的情分都要断了。” 贾芸原来和他是左右的邻居。现在跟着环三爷做事,一飞冲天。他心里羡慕的紧。要说,去跟着环三爷,他是不敢这样想的。环三爷什么身份的人?从六品的翰林。是官。而他这样的人物,如何能去环三爷面前露面? 他只是想着和贾芸搞好关系,看看能不能混点油水。 “在的。”老仆带倪二进去。 贾芸正在屋子里和寡母吃饭,见倪二来了,笑着招呼他,道:“你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扒拉了两口饭,和母亲说了一声,道:“走吧。” 倪二还有点蒙,“去哪里?” 贾芸长挑身材,穿着一件天蓝色的长衫,模样清秀,就笑,“你不只是一直想见见我环叔吗?他近日在家里。我带你过去,能不能得环叔看中,那就看你的造化。” 他当年出在微末之时,得了倪二的人情、照顾。相处的算不错。他的性格比较圆滑。如今,他地位变高了,倪二时常上门和他结交,内心里想什么,他还是明白的。他倒不介意帮一帮倪二。 倪二顿时大喜,抱拳道:“芸二爷仗义。” 贾芸笑着摇摇头。 当即,倪二跟着贾芸一起出了巷子往北走,到荣国府北街,再往东直走,到位于贾府东北角的望月居。 贾芸到望月居,自是直接进去。蒋兴带着到一处偏厅里稍坐,泡了茶,道:“芸二爷,三爷还在请同年吃酒,你要稍等一会。” 贾芸笑呵呵的道:“这我省的。” 倪二坐在楠木制作的椅子上,看着这偏厅里精美的陈设:摆着的宋瓷、花瓶、字画、袅袅的茶香。顿时就有些拘束。他不过是街面上的泼皮,专放高利贷、在赌场吃闲钱、打人。如何到这样的地方来过?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衣裳,还有些肮脏酒气,道:“芸二爷,我这身衣裳,要不要换一换?” 贾芸坐着喝茶,微笑道:“倪二哥,不用了。该什么样就什么样。我环叔不会以衣取人。” 倪二稍稍安心下来,和贾芸说着话,缓解紧张的情绪。随后,又想起件事来,问道:“我听闻贵府上在查内奸,却不知道是真是假?” 贾芸点点头,轻松的一笑,道:“这自然是真的。”不仅把顺亲王府的暗桩给查出来,还查出来锦衣卫的眼线。贾蓉都给吓的战战兢兢。为此,府里的爷们还在荣禧堂商议过。不过,府里这样的情况,清出锦衣卫,不算大事。 要是权势稍微差一点人家,和锦衣卫这样“撕破脸”,麻烦是少不了的。没人干这么做。但是,府中借着清查顺亲王府内奸的事,以“误伤”的名头,顺手把锦衣卫给清理了。环叔做事,一向是连环扣着。清理锦衣卫的暗桩,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贾芸作为贾环的亲信,得力心腹,知道的清清楚楚。 贾芸和倪二等了好一会,就见钱槐进来,笑着道:“芸二爷,三爷请你过去。” … … 酒后,贾环将上门来拜访他的石赋、朱鸿飞送出门外,微微沉吟着回屋里,叫贾芸进来。 四月里,新进士们开始进入观政期,而现在已经是五月底,马上就是选官了。石赋、朱鸿飞两人的职位都不算理想。 “环叔!”贾芸带着一个矮胖脸、邋遢的三十多岁男子进来,介绍道:“这是我原来的街坊倪二,为人仗义疏财,一直仰慕环叔的名头,我带他来见一见。” 贾环坐在椅中,目光落在倪二身上,心道:这就是红楼四侠了。红楼原书里有四个人给脂砚斋称为四侠:冯紫英、柳湘莲、倪二、蒋玉菡(琪官)。 倪二“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恭敬的磕头见礼,道:“小人见过三爷。” 贾环哑然失笑。他这会有点酒,都差点忘了他自己的身份,不是看客。混黑道的泼皮倪二,见着他,按规矩不就是得磕头见礼么?这个社会,是官本位社会。 “你起来吧。”贾环点点头,道:“你既然是芸哥儿的旧识,到我这里,不用讲俗礼。以后不要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的久了,就站不起来。” 倪二起身,感激的抱拳,道:“谢三爷教诲。倪二记住了。” 贾环“嗯”了一声,端茶送客,“我一会儿要出去,就不留你多坐。”他等一会要去王子腾家中。王子腾昨天提前派王承嗣请他今晚过去。不过,王子腾是要从大明宫中返回,他吃过晚饭过去,刚好合适。 贾芸领着倪二出去了,过一会再进来,陪笑道:“环叔,我今天唐突了。”倪二刚才出去很高兴。毕竟,环叔给了他几句话。这说出去都是资本、谈资。但他看得出来,环叔对倪二并不感冒。 贾环笑一笑,摆摆手。这点面子,他肯定要给贾芸的。贾芸还是很有眼色的,他确实对倪二不怎么感冒。 倪二是街面上的混混,放高利贷,混赌场,什么烂事没干过?说一句,作恶多端,欺压良善,这并不为过。而“仗义疏财”,这必定也是真的。 人性的复杂之处就在这里。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比如,薛蟠那个呆霸王,坏的不行,打死人都不当个事。但对薛姨妈、宝钗都是很不错的。 贾环倒不至于看不起倪二。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不是那种正义感爆棚的人。但,要说多因为一个脂砚斋“红楼四侠”的名头,就对他有多么亲近,那真没有。 他亲近一个做了不少恶事的混混干什么?脑残?每个人,心里都是有一些底线的。 贾环吩咐贾芸:“你看着他些,别人让他打着贾府的旗号在干些外面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勾当。他若有些小困难时,可以帮他解决。此人可为死士。” 这是一步闲棋。 死士,是专门用来一次性消耗,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贾芸心里一声苦笑,“是,环叔。” 他是不愿意看到朋友死去的。但,倪二若是接受贾府太多的恩惠,以倪二讲义气的性格,环叔有命,只怕真会去。 第四百八十五章 婚期将近 夏季的傍晚七点许,炎热的暑气还没有完全的消散。天空还有着浅淡的光亮。 贾环带着长随,坐马车在淡淡的夜色中到小时雍坊的王府上。王承嗣带着王府的子弟迎着贾环。 到府中之后,先去里面见了他和宝钗婚姻的真正媒人何夫人,以及王府的内眷,吃了一块西瓜,这才出来在一处凉快的小厅中等着王子腾回来。 夏季蚊虫很多。但富贵人家有烧香驱蚊。另外有纱窗阻拦。坐在小厅之中,很是舒服。明亮的蜡烛亮了两排,将小厅照的通明。 一名穿着粉衫,风姿绰约的美丽侍女在茶几上煮着茶,茶香袅袅,美人如画。 王承嗣捏着鼻子,陪贾环说话。 他都不知道,贾环中会元那天,他邀请了一帮人在教坊司胡同里等着看贾环笑话的事情传到贾环耳朵里去没有? 然而,以贾环今日的地位,他能不陪着说话吗?据说,北静王、牛都督等人,对他都非常的赞赏。这就不是四大家族内部的地位了,而是整个旧武勋集团内的地位。 贾环和王承嗣没什么可聊的,也没有兴趣推测他的心理,贾环心中还在推敲王子腾找他有什么事。略坐半个时辰,贾环给引到王子腾的书房中。 王子腾正在书房中喝着消暑的冰镇绿豆汤,见贾环进来,让服侍他的小妾出去,微笑着道:“子玉坐。”态度和蔼。 贾环客气的和王子腾见礼,就在铺着精美竹垫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来。 贾环卷入会试舞弊案后,贾政来求王子腾,给拒绝。而贾环打贵妃牌,得以脱身,并且反手将汝阳侯府拉下马。自此之后,贾环和王子腾的关系就有裂痕。 王子腾原本的打算是照旧。他怎么说都是贾环的舅舅。而等到贾环在北静王府献策,旧武勋集团顺利拿到攻略西域的总兵官职位,王子腾就坐不住了。今晚将贾环特意请过来,聊一聊,修补一下关系。 美貌的侍女上了香茗后,悄然的退了下去。 王子腾喝口茶,道:“近日朝廷要用兵西域,先以宁儒为使节前往西域,继而调兵遣将。这一次,能压过魏其候等人,北静王对你称赞有加。牛继宗对你亦多溢美之词。” 贾环并没有说话,喝着茶。王子腾的意思,他懂。修复关系嘛!但是,这个关系是不可能被修复的。因为,他和王子腾没有血缘关系,宝玉才是他外甥。 王子腾笑着问道:“怎么,最近冯唐的儿子有没有去找你吃酒?他家可是被选了去西域。这军功很容易拿。回来,少不了一个正三品的将军职位。” 贾环答道:“还行。吃过几次酒。” 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韩奇都来找过他吃酒。冯家、韩家都将参与这次西征。而卫、陈家是御前侍卫这一班里头的,并不参加出征西域。 王子腾“嗯”了一声,看了贾环一眼,再道:“最近和你母亲关系处的如何?我前些日子还给她说,如今环哥儿出来做官,不必往日,不要拘束的紧了。” 王子腾这话说的贾环就不能不面子了。王子腾的意思是他会压着王夫人,别在府里搞事。 贾环想了想,道:“谢舅舅在我母亲面前帮我美言。”又笑道:“若不是今晚舅舅找我,我过两日也要上门。是有一件事要求舅舅帮忙。我有一个同年,性子耿直,得罪了人,如今选官并没有合适的位置。” 求人帮忙,在很多时候,是一种表示亲近的方式。 王子腾哈哈大笑,捻着胡须,道:“既然性子耿直,可以为御使。” 贾环起身,笑着行礼,“如此,多谢舅舅成全。” 王子腾估计觉得他可以去找卫弘,或者何大学士运作这件事,但其实,他预估着何大学士日后可能会被雍治皇帝钓鱼执法,并不想让朱鸿飞走何大学士的门路。当然,以何大学士的做派,他去求何大学士帮忙,未必有效果。 这算是诈胡,虚与委蛇。 … … 西域出兵的事,在六月初就已经瞒不住人了。国朝的军队,分京营、卫所、九边、团练四个部分。而如今天下承平日久,卫所松弛。除了狼兵、土兵等团练武装外,团练基本都是废的。真正具备战力的是京营、九边精兵。 此次朝廷出征西域,调京营十二营五营兵马,四万余人。这样的调动,在京城之中,如何瞒得住人? 在这样一片天朝大国,兵强马壮的气氛之中,贾环的婚礼时间逐步的走近。 贾府逐渐的忙碌起来:采办,布置,裁剪,准备,收礼。上上下下人等,喜气洋洋。 而薛家也开始打扫自己在京城中位于崇北坊的屋舍,准备搬过去。不然,成亲的当天,总不能让宝钗的花轿绕着贾府一圈,就进贾环的望月居吧? 望月居中也开始各种准备:大扫除,腾挪、准备屋舍,有贾母派来的老嬷嬷来教丫鬟、婆子们各种规矩。当日,如何侍候、站立、进退等等。 贾环倒没什么事,日子照旧,读书、写字,然后去大观园中游玩。只叮嘱了如意,他的内书房,不准任何人进去。 至于,同年朱鸿飞进都察院任御史,他都交给王子腾运作。逻辑上,没有任何问题。石赋是递补上了今科进士皇榜,拍在最后一名。前文说过,三甲进士选官,留在京城中,只能选为诸寺、监、司官员;而去地方,只能担任知县,或者州府里面的推官。 贾环动用贾府的资源、人脉,让贾琏拿着贾政的名帖跑腿,为石赋谋了一个江南知县的美差。江南富裕、钱粮赋税充足,日后考满升迁,不是难事。 当然,知县怎么都无法和朱大御史相比。御史,是清流,相当难进的,且对年龄有要求。言官位卑,正七品,但,可以风闻奏事,执掌官场舆论。权利很大。 正是夏季午后。赤日当空,树阴合地,满耳蝉声,静无人语。 贾环随意的在大观园中游览。园中清幽,绿树成荫。逛到路过宝玉的怡红院时,并没有进去探望。他没兴趣装这个假惺惺的逼。绕过去往北走,上面是妙玉所在的栊翠庵、凹晶馆,秦可卿居住的达摩庵。 … … 贾府西路,已经自宝玉屋里跟着凤姐的小红,趁着凤姐午睡,托一个相熟的小厮,帮她带些东西给贾芸。 如今小红不比红楼原书里。现在荣国府里,林之孝是大管家。林之孝家的是内管家。作为两个管家的女儿,小红算是颇有地位。早前就与贾芸暗通曲款。只待日后再稍大一些,禀明父母,成就一段姻缘。 … … 贾蔷兴冲冲的提着一个鸟笼子,自贾府外进大观园,去找龄官。环叔结婚在即,纠风办那边的事基本停下来,他近日倒是轻松不少。 … … 怡红院中,鸳鸯、袭人两个约着一起来看已经到宝玉屋里的金钏儿。名义上,金钏儿当然是王夫人赐给宝玉的丫鬟。地位在媚人、茜雪、秋纹、麝月、碧痕、四儿等丫鬟之上。 宝玉房中的丫鬟内斗,自是不必说。一地鸡毛。还在养伤的宝玉,每天心烦不已。 结果,当然是金钏儿顺利接管怡红院内外事宜。媚人、茜雪都争不过她。 清查内奸的风波也波及到怡红院,按照王夫人的意思是要大清洗一番,给贾环拦下来。王夫人手太黑,清洗估计是要死人的。只处罚了内奸坠儿一人。 庭院里,树叶不动。碧纱橱隔开的小隔间里,金钏儿和鸳鸯、袭人说话。金钏儿给两人恭喜的满脸羞涩。她现在算是落定,这辈子跟着宝玉了。 说了一会儿话,金钏儿感叹道:“要不是三爷,要不是彩霞,我估计就死了。哪里有今天?你们也看不到我。”她心中很感激。 第四百八十六章 青青子衿(上) 袭人看一眼外面,小声劝道:“你都到这屋里,这话就别再说了。心里有意就好。”她在宝玉房里呆过,自然明白宝玉和三爷有心结。金钏儿都已经是宝二爷的人,向着三爷的话,在宝二爷面前落不了好。心里记着就行。 如今,三爷现在什么地位?宝玉想找三爷的麻烦都不可能。金钏儿根本没有两面为难的机会。 金钏儿点点头,言语间有些哽咽。她心里是真存了死志。 三人说了一会话,里头宝玉喊人,袭人和鸳鸯两人就告辞出来。往外头走。两人关系是极好的,当年袭人被宝玉撵走,就是住在鸳鸯那里。 因而,两人都是往僻静的地方走,正好说会体己话。两人正往假山、花架等树荫下的小路走着时,就见一个穿着灰蓝色衣衫男子,正在篱笆洞外往蔷薇架子里看。听的有人来,男子回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鸳鸯和袭人两个这才看清楚竟然是贾环。对视一眼,禁不住抿嘴一笑。很少见三爷有这样顽童的姿态。这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神态啊。 随即,鸳鸯、袭人两人都好奇走上前,看贾环在看什么。凑过去,在篱笆洞口一看,就见蔷薇架子下面一个女孩子正蹲在花下哭,手里拿着根绾头的簪子在地下画。 细看容貌,眉蹙春山,眼颦秋水,面薄腰纤,袅袅婷婷,大有林黛玉之态。 身边淡淡的女子香气飘来。鸳鸯和袭人两个一左一右的在贾环身边去看那个女孩子。 鸳鸯身姿高挑,肌肤雪白,二十岁的女孩,蜂腰俏臀,正是青涩、半熟之时。袭人略矮一些,细长的身姿,与贾环差不多高。十八岁的年纪,容貌姣好,似桂如兰。 两人看了一眼,都是好奇的看向贾环,没出声。眼睛里的意思是,那个女孩子是谁? 鸳鸯和袭人两个容貌、气质,都是八十分往上走。算是美人。正当妙龄,娇嫩可口。两人呆在身边,一起看过来,眼睛无声的说话,这种感觉还是蛮爽的。 (八七版的红楼里,两人的人物容貌,需要往上调一个级别才对。) 贾环笑一笑,做个手势,带着两人从篱笆边离开,走到鹅暖石的小路上,这才笑着说道:“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龄官。走了,别打扰别人相思。” 说得鸳鸯、袭人噗嗤一笑。贾蔷和龄官的事,她们两个都是大丫鬟,耳目灵通,当然知道。 鸳鸯穿着青色的掐牙背心,温柔可亲,笑道:“难怪。我说我们府上何时多了这么个出色的丫鬟。我听说蔷二爷买她花的银子,都抵的上其余的戏班子用度。” 贾环微笑着点头,戏班子里的当家花旦,价格当然不一样。不过,贾府养着她们,也是徒费银钱,除非贾元春再次省亲。再省亲,贾府就要穷死了! 贾环问她们两个,“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这里距离榆荫堂不远。再往外走就是梨香院、望月居。他刚才过怡红院,往栊翠庵、凹晶馆绕过去,并没有去探望达摩庵中的秦可卿,有些事情,没理顺。至于妙玉,他和她并不熟。谁会去和一个极度洁癖者套交情呢? 袭人轻声道:“我们刚从怡红院里看了金钏儿出来。鸳鸯姐姐回老太太屋里,我去内管事处里取月钱银子。” 现如今,府里放月钱,都是要自己凭腰牌去取。主子们,当然都是管事处的人送到各处。 内管事处,在贾府西路的抱厦厅。王熙凤日常办公的地方就是。 贾环笑着点头,并不以为意。就在路口,和鸳鸯、袭人两人道别,回了望月居。 … … 龄官在蔷薇架子下,写了二十几个“蔷”字,贾环、鸳鸯、袭人三人自不可能通过她的簪子动作,猜得出来她在写什么。 能够通过笔头的动作猜出答案的同学不少,比如:考试前面恰好坐一个成绩很好的妹子。听闻不少人曾经在考场中得手。像宝玉那样在女孩子身上下功夫的也能看出来。红楼原书中,他就看出来。而贾环三人都只是泛泛的看一看,哪里知道? 当然,这并不妨碍三人推理。 龄官哭了一回,心中的情绪稍好,往榆荫堂回去,文官、宝官、芳官、玉官几人在院子里说笑,见龄官回来,笑道:“蔷二爷来了。给你带了新鲜玩意。” 说话间,就见贾蔷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雀儿笼子,“龄官,你回来了。看我给你买的什么?买了雀儿你顽,省得天天闷闷的无个开心。我先顽个你看。” 说着,拿谷子逗雀儿在笼子里的小戏台上乱串,衔着各种旗帜。一众女孩子都笑道:“有趣。” 龄官冷笑了两声,赌气进了自己屋子,躺在床上。 贾蔷一愣,陪笑着进来,“这是为什么?” 龄官道:“你们家把好好的人买来,关在这牢坑里,你这会儿又弄个雀儿来,也偏生干这个。你分明是弄了他来打趣形容我们,还问我好不好?” 贾蔷就有点慌。他是极喜欢龄官的,去年在苏州一眼就看中,他这些年在府里,花酒是常喝的。但年纪渐长,却并没有结婚的意思。每次蓉哥问他,他都说要等环叔帮他拿下生员功名再说。实际上,心里是想着龄官。 贾蔷看一看门外,坐在床头边的椅子上,低声道:“我说与你听。你别告诉旁人。我环叔的意思,过不久,就要将你们遣散。只等他婚后。” 龄官也顾不得生闷气,坐起来,问道:“这是为什么?” 贾蔷道:“只是因为养着你们太费钱,却又只能唱几个常见的曲子。若要听戏,只去请外面的戏班子来即可。对外的说法是,搞艺术的人,需要生活历练、登台表演。关在园子里也学不出什么东西,早早的解散为好。” 龄官听了,半天无语,而后憋出一句话:“你们家里的那个三爷,真真个谁都惹不起。”她引以为傲的昆曲唱腔,却被贾环评了个水平不行。但她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贾蔷再亲近龄官几分,道:“环叔的意思,是要开一家戏院。他说他和一位故人说起过。到时候,让你们去做戏班子唱戏。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的,再给你们安排别的活路。我…我到时候接了你去,请环叔做主。” 龄官听的满面通红,背对着贾蔷,“嗯。” … … 大暑将过,六月将尽。贾府之中,喜庆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正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子之于归,宜其室家。 各处张灯结彩,宾客往来不绝。人声鼎沸,儿童奔走。计有:贾史王薛四家的亲戚,四王八公里的世交,贾政的门生,贾赦的门客,贾环的同年,朋友。 薛家众人:薛姨妈、薛宝钗、香菱、薛蟠等已经搬回到崇北坊中居住。隶属于户部名下的各大皇商,纷纷派人为薛家嫁女送贺礼。并非是为薛家。 而是因为,众所周知,贾环与户部尚书卫弘交好,与其孙卫阳是同学。贾家的门第太高,他们高攀不上。只能是转到薛家身上。 出征西域的各项筹备事宜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运作中,皇商们亦想要分一杯羹。 望月居中,闻道书院的众人已经抵达。大师兄、罗君子、庞泽、卫阳、许英朗、乔如松等人帮着贾环待客。一应事务,杂而不乱,忙而不慌。这点小事,对于闻道书院的众同学来说,实在是轻松之极,手到擒来。 叶先生已经到京城中,住在张承剑家中(张承剑与纪鸣自金陵前来),到婚礼当天会来。 另有贾环的乡试同年:上官昶等十几人前来;会试同年:范锡爵、唐道宾、朱鸿飞、石赋等几十人前来相贺。新科进士的观政期还没有结束,都在京城中。北直隶的士子,与贾环交好的几个士子,都是前来。这是今科探花的号召力。 又有何大学士派次子前来,左都御史殷鹏派管家来送礼,他与贾府有旧。方宗师、蔡宜、曾缙、魏翰林等人亦要等婚礼当天才到。 又有贾家各处庄子的管事上来,如乌家庄、佟家村等处。又有金陵贾史王薛几家的族人派人送贺礼来。 … … 荣国府北街,一街之隔的汝阳侯府中,晋商路庸拜访汝阳侯出来,脸色得意。 汝阳侯府如今是真的破落了,请他过来,竟然是想卖掉一些字画、古玩。这当然是要毫不客气的笑纳。 路庸是晋商在京城中的领袖,看着热闹的望月居正门,车水马龙,坐进马车,回到位于崇文门外的晋商会馆后,派人找来书商、茶商、布商吕承基,道:“贾探花立秋大婚,你与他昔日有旧,不准备一份大礼?” 吕承基苦笑一声,道:“贾探花和东庄镇上的林老板叫好,对我恐怕没有多少故人之情。我如何好凑上去?” 东庄镇上的林老板就是林芝韵,以面纱示人,在京西一带的商人圈中很出名。与贾环关系极好。很受闻道书院、咸亨商行一系的照顾。据闻,她面纱下的容貌很丑陋。但就他看来,还真未必。 所以,认真衡量一下,他觉得还是离贾环远一点比较安全。你知道他怎么想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自古就不少。 路庸一挥手,大气的道:“生意是生意,人情是人情。你去准备,我和你一起去。” 第四百八十七章 青青子衿(中) 红楼原书第五十五回,凤姐说起预备给贾府小主子们婚事花销的事:宝玉和林妹妹他两个一娶一嫁,可以使不着官中的钱,老太太自有梯己拿出来。二姑娘是大老爷那边的,也不算。剩了三四个,满破着每人花上一万银子。环哥娶亲有限,花上三千两银子,不拘那里省一抿子也就够了。 凤姐原计划给贾环娶亲的是,三千两银子。 而现在,贾环执掌贾府,他就是把贾府公中七万五千两银子给搬空了,也没人能说个不是。因为,这些银子,基本都是前阵子整风追赃追回来的。 抄了两个管家的家,外加追回在修园子中大笔“赃款”。还有不少人欠着贾府公库钱。 贾环当然不会铺张浪费,这会有损他的威望,当然也不会矫情。他正儿八经的是荣国府的子弟。从公中,批了一万两。再从他自己的收入中补了五千两,以此作为婚礼用度。 至于,林妹妹说要给他的婚礼赞助,他自是拒绝了。开什么玩笑呢! 黛玉如今算是有钱人。林如海给她留了一百万两白银的巨款,外加一屋子的书。贾府所有人,就算把不动产给卖掉,加起来,说不定都没她有钱。 银票现在在贾环这里保管着。黛玉手头,亦有数额不小的银子,以备不时之需。当然,多半都是用不上的。她每个月还有贾府公中给的月钱,每月六两。 六月二十七日,婚礼前夜,贾府里开始宴请宾客,热闹至极。席面自是一等。樽中酒不空,这是常态。 明天就是迎亲了。 夜色渐渐的笼罩下来。大观园,稻香村中,自闻道书院回来的贾兰看起来又略微长高了一些,道:“娘,三叔这婚礼的场面真大。来了好些人。” 屋内烛光明亮,李纨坐在椅子中,看着几天前就回来的儿子,心中欢喜,笑道:“那是自然,咱们家是什么人家?你三叔是天下闻名的贾探花。你将来也要高中皇榜,娘心里才欢喜。” 贾兰倒是沉稳的笑一笑。 他到闻道书院才知道北直隶的俊杰、天才何其之多。他在其中并不显眼,心里也愈明白、敬佩三叔的厉害之处。 娘儿俩说着话。夜色渐深。 … … 贾府之中,赵姨娘癫癫的跟在王夫人身后。一群人从贾母上房出来,往东跨院里走。 贾环的婚礼,内里操持的当然是王夫人。她是嫡母。 赵姨娘心里高兴,一整天都在场面上晃。耳朵竖着,听别人夸她儿子的好话。 “赵姨娘,你去吧!”路过小院门口,王夫人和颜悦色的让赵姨娘先回去,不必送她到家再回去。 “是,太太。”赵姨娘忙应了一声,脸上带着不加掩饰、也不想掩饰的笑容,带着小鹊、吉祥两个丫鬟回自己屋里。 … … 秋爽斋中,探春洗澡之后,感受着清爽,倚在拔步床上,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侍书端着茶杯,笑道:“姑娘,明日要早起?” 探春点头,“嗯,你到时候喊我起来。” 探春现在管着大观园里的事,上下服气。有贾环撑着,谁敢糊弄她?明天就是贾环的婚礼,她和王熙凤,李纨,尤氏一起,充当王夫人的助手,处理内宅事务。 … … 夜里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崇北坊里的薛家屋舍布置很简单。薛家也就是二十来人,布置起来很仓促。很多用具并没有从贾府带过来,再者,本来过两日也是要回贾府去住的。 宝钗在自己的屋里,看着莺儿、香菱、文杏整理着她明天要穿的大红色的婚服,心中有着难言的情绪在不断的漂浮着。 她想嫁,而今到了出嫁的前夕,又有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少女时代的一幕幕涌上心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莺儿提醒道:“姑娘,你该睡了。明日要早起梳妆。” “嗯。”宝钗应了一声,脱衣睡觉,丫鬟们灭了灯,悄然的退出去。皎洁的月光落在床头。宝钗轻轻的闭上星辰般的明眸。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 … 雍治十三年,六月二十八日,立秋。夏末秋始。 三书六礼的流程早就走完。现在只剩下迎亲。上午佳时,贾环穿蟒袍,戴桂冠,在一众同学、同年、朋友的叫好声,簇拥着,骑马前往京师南城东北角的崇北坊。 队伍浩浩荡荡。一行人出荣国府,宁荣街,四时坊,从宣武门里街出宣武门,过正南坊,正西坊,正东坊,到崇北坊。 崇文门外,是天下商旅汇聚的繁华之地。一处三层楼高的酒楼雅间之中,窗户打开,露出一张清丽娴雅的脸蛋,美丽无端。 她看着吹拉弹唱的鼓手们簇拥着迎亲的队伍进入崇北坊,为的青年骑在一匹枣红马上。 泪流两行。 这个美人正是京中第一名妓,苏诗诗。她的丫鬟丹儿撅起嘴道:“姑娘,你别哭啊。” 贾探花今日成亲,早派人给姑娘下了一张请柬,而这张请柬,收到比没收到更让人伤心。姑娘就是在哭这事。至于成亲,她家姑娘自不会奢望正妻之位。 苏诗诗呜咽的哭出声来。从别后,忆相逢,几回梦魂与君同。金陵种种如云烟,只是,那一传唱天下的一剪梅怎么会是云烟?此时凭谁诉?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 崇北坊的薛家,一路上有诸多伴郎陪着,很顺利的抵达宝钗闺房门前。 薛家来的宾客中有人起哄,道:“探花郎是本朝诗词名家,今日大喜,迎接新娘子,如何不赋诗以叩门?” 贾环的诗才,闻道书院的一干同学,一帮同年,都是深知的。不少人跟着起哄。大师兄公孙亮一身玉色长衫,身姿修长,丰神俊朗,哈哈一笑,道:“贾师弟,出作品吧!” 厅中,周围起哄的人群顿时渐渐的安静下来。 贾环哭笑不得,这是连伴郎都反水了,幸好他来之前早有准备,吟诵道:“愿与卿结百年好,不惜金屋备藏娇。一似碧渊水晶宫,储得珍稀与奇宝。” “好!” 宾客们大声交好,更是嘻嘻哈哈。这诗的意思很有趣:我已经把金屋准备好,就等着新娘子入住。并且将新娘比作稀世珍宝。 金屋藏娇在后世有一个纳妾、养情人的意思。但是,汉武帝当年的回答可不是这个意思。陈阿娇是正儿八经的皇后。这个典故,贾环并没有用错。 范锡爵起哄道:“贾探花,似有未尽之意,还请再赋诗一。”跟着来的江西士子、南直隶士子,纷纷起哄。这全部都是今年要授官的进士。阵容鼎盛。 庞泽、卫阳、许英朗几人纷纷笑道:“子玉,这当口,可不能要我们代做诗词。” 贾环无语的摇头,再吟诵道:“欲题新词寄娇娘,欢声起罢半微茫。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 “好。”再一次的,各种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一,明显是现作的,而且,满足大家起哄的愿望——当然是想听一下新郎官此时的心情。前面那诗,好是好,但是感情还不够炽烈。 这一就差不多了:我有相思千般意,百磨不灭铭肝肠。 … … 闺房之中,宝钗一身红衣,正听着外面贾环清声的吟诵,脸颊绯红,娇艳动人。 香菱、莺儿两个在一旁都是抿嘴笑。一屋子的女孩子,媳妇,婆子都在说:“探花郎高才。” 说着话,便放下宝钗头上的红盖头,遮住新娘子的娇容,打开房门。 很快,迎亲的队伍,便出了崇北坊。因薛家有众多皇商的财力相助,跟着来抬嫁妆的众人,络绎不绝。十里红妆相送。 所谓,十里红妆,一般而言,女子的嫁妆以六十四抬为基准。大户人家基本是半台,即三十二抬。小户人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奢侈,能有多少看家境。 十里红妆,就是一百二十八抬。两倍的基数。两人一抬,前后拉开,正好是十里长的队伍。 喧闹、引人瞩目的队伍,出崇北坊,一路上在路人的围观中,返回四时坊,贾府。 结婚诸事,热闹、喜庆、繁华、富贵的细节之处不必赘述。至晚时分,贾环尽到礼数,尿遁,返回望月居中。 卧室之中,红烛高照,静悄悄的,能听到蜡烛燃烧的细微之声,热闹,在贾府的前院,仿佛隔的远远的。 宝钗一身红色的嫁衣,端坐在床榻上,头带着霞冠,盖头遮住她绝美的容颜。 宝钗之美,与黛玉是另外一种风姿。她曾咏白海棠,可以看做她的自述: 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珍重芳姿,淡极始知花更艳,欲偿白帝凭清洁,写尽她的性情与美丽。 贾环反手关上门,倚在门扉上,看着换了一张新、宽的拔步床上坐着的宝钗。一种喜悦、甜蜜的感觉自然的浮上心头。而此时,不想说话。 第四百八十八章 青青子衿(下) 结婚,并非是这段感情抵达终点,而是开始。 以宝姐姐大家闺秀般的性情,若不是他在贾府里,那有机会和她见面、说两句话? 珍重芳姿昼掩门。这已经是将她自爱、端庄的性子写尽。冷美人的名号,不是白叫的。 想要将这份感情继续推进、升华,只有成亲之后,才有可能。此时,艳压群芳的牡丹花,便是穿着嫁衣坐在他的眼前,等着他。 宝钗盖上盖头,早听到贾环进来,但见他迟迟的不来揭开她的盖头,不免的紧张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唯恐,丈夫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又想,他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新娘子会在洞房里一直把红盖头盖着直到新郎进来。那得多累。而且,还要吃点东西。饿一天很难受的。贾环往望月居里来时,外头候着的通房丫鬟香菱、莺儿就提醒宝钗。 贾环不禁失笑。不管宝姐姐是什么性情,如何出色的人儿,她终究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在新婚之夜一样会紧张。 贾环走上前,伸手掀开宝钗的红盖头,露出的一张精致的玉脸,明**人,艳若桃花。 第一次给贾环这样近距离的看着,毫不掩饰着他的爱慕、欣赏、喜悦,宝钗羞不可抑的低下头。若是按照以往,她要是舍不得逃开的话,会偏开头,以侧影对着他。 但这时,已经是避无可避。礼仪既成,情定三生。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 “让姐姐久等了。” 贾环一语双关,看着眼前触手可及、美丽的女孩子,情难自禁的低头,在宝钗鲜润的红唇上轻轻的落下一吻。美妙至极。 宝钗娇羞的闭上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触从心底涌起来。感觉就像是给人盖了个章一样,此生归属已定。这不是她脑海里想着她已经嫁人,而是一种很真实的感触。她和她心里想着的少年,已经成亲于今晚。 感觉给贾环牵着手,宝钗顺从的站起来。诗经的句子在脑海中涌起来,情思流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强烈的情感,驱使着宝钗睁开美眸。 贾环知道宝钗还紧张着,温和的笑一笑,牵着她的手,走到桌子前,拿起上面放着的葫芦。婚礼还有最后一道程序:共饮合卺酒。 “姐姐…” 古代的婚礼流程中,女孩子对这些事是怎么懂的,贾环并不知道。反正,两人很顺利的将连在一起的葫芦瓢中的酒喝完。视线交错,就挪开,嘴角带笑。 贾环称呼宝钗的正式称呼应该是夫人、太太,但相比于这些称呼,他更喜欢喊她“姐姐”。 贾环一声声“姐姐”喊的宝钗心中糯糯的,美眸流波的看着贾环,或者有酒意的加成,娇柔的道:“老爷…” 自古以来,妻子比如对丈夫的称谓直接体现着男子在家庭里的地位。明朝以后,男权已经达到巅峰。称呼依次是:良人、郎、郎君、相公、老爷。 一若神女般、大家闺秀的宝钗,这样喊一声“老爷”,确实让人心中很爽啊。有一种“征服”她的飘然感。 “嗯。”贾环微笑着答应一声,双手将宝钗头上的凤冠给摘下来,搁在桌子上,这玩意儿很重。再握着她的手,故意道:“姐姐下次扑彩蝶,记得喊我一起。” 宝钗禁不住一笑,娇嗔贾环一眼,明丽无端,心底的娇羞、拘束、紧张尽去。 她偶尔起兴,想要扑着蝴蝶顽。结果,却给丈夫拿到新婚之夜里打趣。只是,这种感觉很美好。此时,她眼前的男子,与那些日子鸿雁传书中的随和的形象,与她心底的少年形象,渐渐的重合在一起。 贾环现在执掌贾府,权威日重,又是翰林、探花。宝钗是大家闺秀,她在贾府这几年,行事妥当、品格端方,令人敬重。贾环和宝钗两个要是一起去大观园里扑蝴蝶玩,想想那场景就觉得好笑。 两个人的身份啊! 因而,窗外、门外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哈哈。” 贾环就笑着摇头,他的性格,当然是把古代婚礼流程都给查了一遍,了然于胸。有人在婚房外听墙角,他很清楚。按照习俗:新婚之夜若无人听房,会有碍于后。 但是,贾环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信奉的是马克思唯物主义,不信这一套。当即,便出门赶人。有一个“一起扑彩蝶”的段子,足够这帮人做谈资了。只留了如意、晴雯、彩霞、莺儿、香菱几人在外面伺候着。 接下来,便是他和宝钗的夫妻二人世界,无人打扰。 … … 红烛高照,美人如花。 烛花跳动了一下,愈的显得床榻上坐着的宝钗,雪白莹润,明丽娴雅,美丽无比。 相对无人,宝钗又有些局促、紧张起来。接下来是什么,她出嫁前,给人教导过。 贾环赶人回来,倒没急吼吼的去脱宝钗的衣服,而是,在她脸颊下轻轻的啄了一口,道:“姐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们再休息?我大略的洗个澡。” 宝钗满脸绯红,娇羞的点头,她也有点饿坏了。 虽说今天是立秋,京城之中亦是十分炙热。贾环累了一天,有些汗,让丫鬟们抬了热水进来,在木桶里洗了澡,擦干后,换上浅白色的单衣,身上散着澡豆的清香。 宝钗坐在桌边吃过糕点、喝过茶水后,去将床榻上的豆子、花生、红枣等寓意着“多子多福”的东西给捡出来,免得待会睡觉烙人。 喊丫鬟们将水抬出去。再看着宝钗坐在床榻边美丽的身影,贾环没再废话,上前,将宝钗给抱着。这一回,是真真的温香软玉。宝钗给人比作杨贵妃,身姿丰盈。 感受着她似乎异常的紧张,贾环禁不住安慰道:“姐姐,别怕!” 说完,自己失笑。这是大灰狼在吃小白兔之前,说:“你别怕啊。”说了和没说一样。对于大灰狼来说,他怎么都不会紧张。而对小白兔来说,怎么安慰,她都会紧张。 贾环将宝钗身上的嫁衣,一件件的脱下来,放在椅子上。和宝姐姐一起倒在床榻中。满头青丝流泻在红色的薄被上,娇躯雪白如玉……. 拔步床边大红的蚊帐放下来。 … …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红绡帐中,贾环拥着宝钗,眼睛偶尔对视,甜蜜、幸福的滋味在心中流淌。浅尝辄止,两人并没有太累。将带血的白绢收起来,一起躺着,等待着时间流走,享受着时间流走。 两人之间,仿佛有什么桎梏给打破,又仿佛多了一种真实的羁绊、联系。 贾环道:“姐姐,还不记不记得我给你写的话:他日共剪西窗之烛,再话今时明月。”那是他刚从都察院的监狱里回来,写给宝姐姐的话。李商隐在外出时,给妻子写的信,千古名篇。而今,他已经与宝钗结为夫妻。当时明月在,今照燕双--飞。 宝钗没回答,而是轻声吟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贾环莞尔一笑,在被子下的手,紧紧的握着宝钗的小手。结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想,他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情。当他以为,只有和宝姐姐成亲之后,才能让继续和宝姐姐“谈恋爱”,升华彼此内心里的那份默契,感情,然而,此时,他明白过来。已经不用继续了。他和宝姐姐结合在一起时,就已经是将这份恋情、感情推进到极致。 这便是婚姻!明媒正娶,三书六聘。这不是仅仅一纸婚书的约束,不是一种仪式带来的关系,不是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而是,意味着余生的承诺、依恋、誓言。 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第四百八十九章 新婚燕尔 晨曦微微亮。侍儿来唤。 交颈而眠的贾环与宝钗醒来。昨晚两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时,两人都有些疲倦的打哈欠,对视着一笑。 宝钗的玉脸上还有着熟睡之后的潮红色,额前秀发散乱,微微羞涩,道:“妾身服侍老爷穿衣。” 这话从宝姐姐嘴里说出来,是正确的。正妻在丈夫面前自称妾身。但真别扭啊。 贾环莞尔一笑,道:“我自己来,习惯了。少年夫妻老来伴。姐姐,要是不介意的话,私下里以你我相称。当然,若是叫我环郎,我也欣然受之。” 他比宝钗的年纪要小,一直叫她“宝姐姐”,婚后还是喜欢以“姐姐”相称。但,宝钗自不可能喊他“环弟”。这不是年龄决定的,而是社会风俗,男女地位决定的。 宝钗明眸微嗔,随后,自己在枕头扭头一笑。她这位夫君,私下里其实挺随和的。又在取笑她。“环郎”这种爱称,她的性子,平白无故的,如何叫的出口? 鸳鸯帐外,晴雯和莺儿两个都是掩着嘴笑。 … … 婚礼第二天的行程,自是大早起来去拜见父母、长辈,再去祠堂,祭拜祖宗,并见族中老人。 先见了贾母,再往东跨院中见贾政、王夫人。东跨院中,大早上便挤满了人。贾政、王夫人两人端坐在正堂之中,接受贾环、宝钗的拜见。 贾府里的长辈,宝钗都是常见的,落落大方的见礼。 众人一片贺喜之声。赵姨娘站在一旁,眉开眼笑,对周姨娘道:“府里都说宝丫头好,果真是真的好。这模样,和环哥儿站在一起,真是般配。” 周姨娘一阵无语,附和着赵姨娘真心的“炫耀”,“嗯。宝姑娘在府里,那是个顶个的出挑。” 贾政感慨万千,已故的长子之后,他的第三子长大成--人,轻捻着胡须,道:“甚好。甚好。” 王夫人和蔼的笑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夫妻永结同心好。你们小夫妻过日子,要和和美美。不要争吵。万事商量着处理。有什么难处,还有我和老爷在。” 贾环和宝钗两人应着。一种夫妻同体的感觉涌上心头。 接下来,便是去见贾赦、邢夫人。再去,祭拜祖宗,见族中的老人。一天的流程下来,夫妻两人都是累的很。 … … 第三天,回门。 在崇北坊的薛家中,拜会了薛姨妈之后,薛姨妈叫宝钗进去说话。贾家媳妇又变成薛家小姐。薛蟠臭着一张脸,坐在前堂里招待贾环喝茶、叙话。 贾环倒无所谓,他经历的各种场合多了去。沉下心,推敲着新婚蜜月旅程。他还有一个月的婚假。最后是臭着脸的薛蟠自己觉得尴尬,不断扭屁股,出卖着他躁动的内心情绪。 随着时间流走,薛家在京中的亲朋故友渐渐的来了。主要是王家、史家的亲戚,外加上一些来往的皇商。很多给薛家赞助的皇商,就等着今日来和贾环结交。 酒席之上,贾环由此而认识了京中的四大皇商:经营辽东关内外的药材商人,人称参商的,于家。经营位于天津卫的长芦盐场的王家。在平安州经营着与塞外贸易的马、铁、茶叶交易的朱家。经营着南北货物贸易,为大内采办丝制品、苏样的刘家。 同来的还有与薛家交好的夏家。另有,管事周三福、刘管事上来敬酒。 傍晚时分,贾环和宝钗两人坐马车在夕阳中返回贾府。马车摇摇晃晃的。 贾环喝的有点高,微微倚在塌椅上。他不喝酒,一干皇商自是没人敢逼他喝。只是,结婚这几天,见酒就伤。宝钗带着香菱,细心的照顾着贾环。 闻着娇妻身上的暗香,贾环微眯着眼睛,道:“姐姐,我们过两日就去东庄镇上小住几日。秋意正好。京西群山景色极佳。我带你们踏青去。” “嗯。”宝钗好笑的应了一声,对香菱道:“可见是今日喝酒喝昏了头。踏青是春天时。” 香菱抿嘴轻笑。她到底是陪嫁过来了。 贾环听见宝钗和香菱笑他的话,也不反驳,接着道:“望月居到底小了些,我们还是要就近物色一处大宅子。对面巷子里,汝阳侯他们家就不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过来。” 宝钗无奈的一笑。汝阳侯府,和贾府不对付,且被皇帝罚了。她是知道的。但人家一个侯爵府上,怎么把人家的祖传宅子给买下来?这是酒意上头。 越发细心的照顾着贾环。 … … 婚后的日子过的飞快。都正是少年时,情事浅尝辄止,不宜多做。宝钗生孩子的念头,更是给贾环劝下来。还早呢。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七月初三,贾环和同学们一起,送别自金陵而来,专门参加他婚礼的张承剑。纪鸣将会留在京城之中,雍治十四年春,还有一场春闱大比。 一行人送到京城东郊外的十里长亭。再往前就是通州。京杭大运河的起点。 秋高气爽。云淡天高。十里长亭之中,叶先生、贾环、大师兄公孙亮、罗君子、乔如松、许英朗、卫阳、庞泽等十几人来相送。 张承剑还是胖乎乎的模样,四十多岁的人,道:“子玉,家父听闻你在京中的遭遇,要我给你说一句话: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贾环作揖行礼,“谢山长教诲。” 山长的意思是要他耐的住仕途的寂寞。这一点,他肯定知道。他的年纪,熬都能把雍治皇帝熬死。无须在雍治朝折腾。当然,他的算盘,还是要等立几个不能不赏之功,把官途的品级先升上去。 纪鸣对贾环的遭遇颇为感叹,大好前程,竟然遭忌,不得不沉寂。否则,以他这位同年的才华、能力,四十岁之前执掌国朝中枢,并非不可能之事! 纪鸣感叹道:“仕途险恶,还是大师兄的选择好。” 公孙亮哈哈大笑,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当然。不过,我并不推荐德信走我的道路。” 贾环就笑,“那是。德信要知道魏先生迁怒于我,每次见我都没好脸色。” 这话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一杯离别酒尽,就此洒泪而别。张承剑带着两名仆人,坐上马车,往通州出发。又是一场旅途劳累之苦。这份情谊,贾环铭记在心。 七月初五,贾环携新婚妻子宝钗,带着几个大丫鬟,留彩霞在望月居在看守,并李纨、贾兰一行,跟着书院的同学一起返回东庄镇。 贾兰是回闻道书院学习。李纨思念儿子,跟着弟弟、弟媳随行,过去照看几天。 贾环则是带着宝钗几人去游山玩水,重回自己重新奋斗过的地方,缅怀昔日。书院、东庄镇,对他而言,是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一站,浓墨重彩。 他希望宝钗能走进他的世界来。 … … 上午时分。大明宫中,因杨妃突然呕吐,雍治皇帝心情不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是胆战心惊。 虽说爱妃身体不佳,但雍治皇帝还是去大明宫的正殿勤政殿中召见大臣,处理朝政大事。等中午时,返回内宫清夏斋,跟着杨妃的大太监上来道:“陛下,大喜。大喜。娘娘怀孕了。” 秋风徐来,吹着垂落在清夏斋窗外的树枝。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的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赏。”又道:“传旨宫中,众人同喜。”再道:“传旨,封杨妃为贵妃。” 杨妃是他心中中意的人儿,日后的皇后人选。 第四百九十章 微风起 雍治皇帝要封杨妃为贵妃的诏令,很快被太监总管许彦传到大明宫军机处值房中。 但今天在大明宫中值班的何大学士接到诏令之后,毫无犹豫的拒绝草拟诏书,义正言辞的道:“臣只闻两贵妃,不知有四贵妃之事。于礼不和。北周有四皇后,随后被隋朝篡位。臣万万不敢奉诏。” 军机处的值房中气氛随着何大学士的话,气氛慷慨、激昂。正在值房中办事的数名朝臣、军机章京都是“崇拜”的看着何大学士。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国朝开国一百五十年以来,宰辅大臣第一次拒绝天子的诏令,足可载入史册。他们见证了这一幕,与有荣焉。 太监总管许彦尴尬的站在值房中,进退不得。 周随明制。但太监的权力可就全部被剥夺了。像立天子,九千岁这种猛人是出不了的。许总管作为天子的大伴,若是明朝是要进司礼监,排名前三的大太监,权势显赫。但在国朝,他就只能想想了。 许彦以为何大学士在闹脾气。之前贾贵妃封贵妃不是一样封了吗?是天子的第三位贵妃,要说与礼不合,这一样的不合?谢大学士还不是草拟诏书了? 许彦声音尖锐的劝道:“何枢臣何必非要违背天子的旨意呢?还请你草拟吧。” 何大学士训斥道:“闭嘴。国家大事,岂有尔等阉人说话的份?莫忘了太祖祖训。” 周太祖的祖训是不准太监参与政治的。这是吸取明朝的教训。优秀的太监有,比如:郑和,怀恩。但更多的是掌握权力之后扰乱天下的人:王振、刘瑾、汪直、魏忠贤等。 许彦恨恨的看了何大学士一眼,捧着诏令回宫内,向天子汇报情况。 许太监走后,今天和何大学士一起值班的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苦笑道:“高远,何必得罪此人?” 何大学士摆摆手,道:“无妨。彼辈若是胆敢插手朝政,我等身为军机大臣,自是要劝谏天子,诛杀此獠。”作为正统的士大夫,他心中自是看不起宦官。 … … 许太监给何大学士训的很有些丢脸,带着两个小太监回了清夏斋。 雍治皇帝正在床榻边和杨妃说话。杨妃手抚着肚子,将近三十岁的美少妇,珠圆玉润。充满了母性的光辉。 许太监就在跪在地上汇报情况,“陛下,何朔拒绝草拟诏书…”将何大学士的话重复了一遍。 雍治皇帝脸色就沉下来,阴郁的仿佛要滴水。他刚给爱妃说要封她为贵妃,等剩下皇子,就晋位为皇后。这时,就听到何大学士拒绝奉诏,心中怒火中烧。 任何男子都喜欢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自己。而何大学士的行为,就是将“炫耀”的雍治皇帝在他的爱妃面前给抽了一巴掌。 天子之怒,可想而知。 雍治皇帝冷声道:“那就换一个人,让刘飞白草拟诏书。” 所谓圣旨,并非皇帝想发就发。需要皇帝、宰辅、六科给事中三方确认,这才是正式的圣旨。不被宰辅阁臣、六科所承认的圣旨,只是皇帝的个人意思,叫做“中旨”,效力大打折扣。 发圣旨的流程,天子并没有起草圣旨的权力,需要让阁臣起草。阁臣,当然可以以理由拒绝。但天子同样可以换人。阁臣又不是只有一个。所以,此时雍治皇帝就要绕开何大学士。 许太监再一次返回到军机处值房中,脸上带着冷笑,看都不看何大学士一眼,道:“刘枢臣,陛下命你起草诏书。” 刘飞白起身,作揖行礼,道:“臣不敢奉诏。” 许太监一愣。今天真是邪乎了。两个大学士都不奉诏。 刘飞白拱拱手,道:“许公公请吧。”话说的很客气,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刘大学士同样拒绝的很干脆。 原因很简单。杨妃和贾贵妃是不同的,杨妃是天子之嫂,封为贵妃成何体统?他要敢草拟圣旨,副署,这份圣旨千百年后,他必定是遗臭万年。他如何肯写这封圣旨? 反正,有何大学士在前面顶着不是? … … 何、刘两位大学士在七月初八,拒绝雍治皇帝的册封贵妃的诏令,很快就传遍朝廷内外。 朝臣之中,一片赞扬之声。本朝有三位贵妃已经够出奇了,再封嫂子为贵妃,这成什么了? 有不怕死的御史言官,已经上书,抨击天子的行为。 当然,更多的人其实是在等着看何大学士的笑话。军机大臣拒绝天子的诏令,这在程序上没有错,但是雍治天子是会和你讲道理的人么? 七月初九,以揣摩天子心意著称的光禄寺少卿袁壕上书,弹劾何大学士挟功自重,卖直邀名,其心可诛。 当前,朝廷已经出兵西域。负责此事的人正是何大学士。 朝政风波由此骤然而起。 … … 一层秋雨一层凉。 京西群山固然是风景秀丽,千岩竞秀,人在画中游。但贾环为安全考虑,并没有带宝钗、香菱、晴雯几人处处游览。像比较陡峭,尚未开发的百花山,便没有去。 七月十二日,贾环一行数人自灵山回来,准备过两日返回贾府祭祖。李纨已经在东庄镇中等候多时。她将随贾环、宝钗一起返回贾府。贾兰自是入学。 夕阳的暮色浸润着整个小镇。炊烟袅袅。北前坊49号的小院中,宝钗和李纨两人在屋里说着话。香菱点上蜡烛。照耀着一屋子的美人们。 李纨和宝钗相对而坐,笑着道:“宝丫头,你们去灵山上游玩的如何?” 宝钗娴雅的轻笑。已为人妇的她,别有一番风姿。身穿着一袭鹅黄色的褂子,头戴着镶宝凤蝶鎏金簪,杏眼桃腮,肌肤雪白,明丽动人。少女时常带着的金锁给收起来。 宝钗道:“珠大嫂,风景自是极好的,颇多野趣。不及妙峰山这里繁华、清幽。” 李纨额头上戴着白色抹额,一袭青衫褂子,秀雅的少妇装束,笑道:“那是自然。妙峰山这里的香火极盛。潭柘寺主持的智尘大师在京中有名。王侯府上的常客。” 宝钗轻轻的一笑。她自不好说她家的夫君与智尘大师相见时的场面。那大和尚,可不算是得道高僧。第一次见面就说:贾探花年纪轻轻,坐拥娇妻美妾数人,不善加保养,恐怕不会长寿。她当时听的脸都红了。 用贾环的话说,智尘大师是个超级大忽悠。 宝钗主动的道:“等月半祭祖后,我和大嫂一起去潭柘寺中上香。” 李纨意动,但是笑道:“嗳哟,那得多麻烦。等下一次环兄弟带你出来,我再跟着你一起来罢。”又道:“府里的老爷打发人来传信,急忙忙的,不知道什么事。” 荣国府里的老爷,自是特指贾政。 宝钗还没说话,就见贾环进来,和李纨笑说了几句话。李纨回她的房间里准备吃饭。贾环这里也开始摆饭。晴雯、如意、香菱、莺儿都在屋里。 宝钗和贾环相处这些日子,知道他私下里性情很随和,见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杏眼流波,好奇的问道:“相公的表情怎么如此奇怪?老爷打发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贾环好笑的叹口气,对宝钗道:“话说,我怎么教大姐姐在宫中争宠?” 家中来信。杨妃怀孕。意思么,不言自明。 第四百九十一章 而今真个不多情 听贾环说明情况,宝钗俏脸微红,和几个丫鬟一起抿嘴笑起来,心情放松、快活。 让贾环一个男子,去推敲如何后宫争宠,这倒真是挺为难他的。 “先吃饭吧!”贾环笑一笑,牵着宝钗的手一起坐下来。他和宝钗两人在摆在卧室里的八仙桌边吃饭。卧室这里有纱窗,没有蚊子叮咬。不比客厅。 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四个在一张的小方桌边吃饭。贾环吃饭,一向是不喜欢丫鬟们在一旁看着。宝钗嫁过来,自是随着贾环的习惯来。出嫁从夫。 晚餐菜肴清淡,有一道炖的稀烂的山鸡,汤味鲜浓。在没有味精的时代,这种原生态的野味,搭配着各种配菜,一样可以制作出鲜美的高汤。 贾环先给宝钗舀了半碗,白汤飘香。 宝钗漆黑的眼眸落在贾环脸上,清澈而明亮。心中又被宠溺的甜蜜感觉漂浮起来。她倒不好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丈夫的照顾。只是,她哪里有贾环动作娴熟? 贾环对宝钗微微一笑,收下大美人盈盈秋波中的情意。其实,像宝姐姐这样的神女般的大美人,又是这样的好性情,娶回家里,有几个人会不疼呢? 贾环扭头喊晴雯,“你们几个把碗拿过来,一人先盛一碗。” “好啊,三爷。”晴雯起身,笑嘻嘻的拿碗过来。她也不矫情,这鸡汤确实闻的挺香的。 莺儿十六岁的年纪,梳着丫鬟双髻,穿着粉色的掐牙背心,身量中等,娇媚、可爱,乖巧的道:“三爷,我来吧。”接过贾环递来的汤勺,先给贾环舀大半碗,再给她们四个丫鬟分了四碗。 一家子人在秋季的夜色中,一起吃着饭,随意的说着话。 贾环并没有再提朝政大事。从贾府的角度而言,要任务是帮贾元春固宠。可以预见,杨妃怀孕,以当今的性情,必定是要“移情别恋”,不会再专宠杨妃。 但是,从贾环的角度而言,他更关心何大学士的处境、前途。这位文臣的领袖,品行出众,权术一流,对他关爱有加。 以贾环看来,封驳雍治天子册封杨妃为贵妃的诏令,很大的可能是何大学士对皇权的一次试探。毕竟,文官集团的政治理念就是要文官当国。 相权与皇权的博弈啊!贾环就担心,回头雍治天子的报复,何大学士是否承受的起。 当然,一般而言,不管天子的权力**有多么的大,最终还是不得不将权力分给臣下。一人治国根本不现实。就是不知道我们英明神武的雍治天子,现在到了这个节点没有? … … 士大夫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在贾环这儿,自然又破了。其实,只要细嚼慢咽,一样是养生之道。吃的优雅,不要狼吞虎咽,一样是礼仪。 比如,宝钗,此时就是吃的很淑女。小口喝着汤,咬着米饭,贝齿微露,仪态万方。 贾环在一旁看着,就觉得是一种视觉享受,愉快的扒着米饭。吃过饭,贾环和宝钗两并排的坐在椅子中喝茶,漱口、消食。夜色寂静,美人暗香漂浮。 四个丫鬟们在屋子里收拾着东西、用具,准备明天上午出回贾府。 贾环轻握着娇妻的小手,笑着问道:“姐姐,在东庄镇上感觉到什么不同没有?” 宝钗有些不好意思,丫鬟们在呢。不过夫妻间闺房之内的小情趣,她并不拒绝,点点头,道:“嗯。和京城之中差别很大。街道整洁,人靠右行。有专人收垃圾,等等等等。太多的我也说不上来。” 贾环莞尔一笑,略有些得意的道:“东庄镇被称为京西明珠,并非狼的虚名。” 看贾环得意的样子,宝钗禁不住娴雅的一笑,扭开头,正好看到如意正在装一个小荷包,吩咐道:“那是带给颦儿的礼物,单独放着,不要混在一起。” 如意应道:“哦,好的,奶奶。” 提及黛玉,贾环心中一声叹息。可以想到,她最近心情肯定不好。但,他不可能丢下新婚的妻子去陪她。对宝钗,对她都不好。这并非正确的做法。 他心中,对宝钗、颦儿都是一样的爱惜。情之一字,没有办法去区分等级、是否重要,心中都记挂,还有薇薇她们。新婚的蜜月之后,他会去陪陪黛玉,消遣情绪。 见宝钗要给黛玉带礼物,贾环想起一件事来,问宝钗,“姐姐,你们五月一日,共乘一辆车中,都聊了些什么?” 他带着黛玉从金陵回来后,因为和宝钗订婚,三个人很少有私下里相处的时候。但,他感觉到宝钗和黛玉的关系,似乎并不算差。 宝钗抿嘴一笑,娴雅多姿,轻声道:“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情,夫君你就不要管了。” 说着,又幽幽一叹,道:“颦儿的容貌、性情、才华,谁会不喜欢呢?你又带着她在金陵住了一年多。”贾环和黛玉的事情,她自是早知道。 贾环苦笑一声,轻轻的将宝钗搂在怀里。这就是宝姐姐的可人之处。其实,黛玉的性情。尊敬她、喜欢她的人很多。比如:香菱、妙玉、宝琴。 红楼原书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史湘云和宝玉烤了一块鹿肉。史湘云对宝琴道:“傻子,过来尝尝。”宝琴笑说:“怪脏的。”宝钗道:“你尝尝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爱吃。”宝琴听了,便过去吃了一块。 由此可见,宝琴行事,基本都是要以黛玉为标杆。 但是,贾府里的人,多半都说黛玉尖酸刻薄,嘴巴不饶人。可见,褒贬不一。 宝钗在他面前夸黛玉,其实是顺着他心中的意思去说了。娇妻之可人,温柔就在此处,解语花一般。 贾环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黛玉绝非是人见人爱。她性子高傲,和她谈的来的,自然会很欣赏她,如菊,如芙蓉。和她没共同语言的,多半会要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宝钗本来还要问问贾环林芝韵、苏诗诗的事。前者,她到东庄镇后,一起去拜访过。据闻这位林老板和她的夫君很谈的来,很受他的照顾。他的婚礼,专门没有送请柬给这位林姑娘。 而后者,在六月二十八日婚后专程派贴身的丫鬟送了一封信来,抬头就是:贾先生。恭喜他新婚。一剪梅里的苏诗诗。天下名妓第一。据闻故事极多。 只是,这时见贾环有些感叹,便是依偎在贾环怀中,没说话。感受着时间流逝。 贾环轻叹道:“姐姐,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只怕又到断肠回处,泪偷零。” 如今再忆江南事,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曾因酒醉鞭名马,犹恐情多累美人。只是,已经受他拖累的美人,又如何能辜负? 宝钗轻声“嗯”了一声。以她的诗词水平,自然能体会到自己的夫君此时的心情。 … … 七月中,中元节祭祖。这是华夏的习俗。贾府祭祖之后,贾环便受到最新的朝政消息。 在三位大学士都拒绝起草诏书的情况下,谢大学士为天子起草了册封诏书,天子盖章,再下军机处。军机大臣谢旋副署,但是旨意到六科。六科封驳。 拒绝册封杨妃为贵妃,这一次,理由就给的非常明了:臣等未闻册封先兄嫂为贵妃之事。以唐太宗之明,亦无此事。臣等万死不敢奉诏。 这又是一巴掌打在雍治天子脸上。直接把他做的“丑事”给揭露出来。六科封驳圣旨,这样的大事,国朝定鼎一来第一回,势必要写到史书里面去的。 国朝养士一百五十年,即便雍治天子名声在外:谁敢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他一辈子不痛快。即便都知道如今天子好名,但是,在何大学士带头的情况下,还是有几个不怕死、硬骨头的言官。 六科、都察院合称科道。清流言官。执掌朝廷舆论,监察天下官员。 在朝臣和皇帝僵持的时候,皇帝出了一个新招,“点通政司右参议贾政为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提督学道。” 贾政,贾贵妃之父也。 然而,一个连科场都没有下过的人,怎么担任一省的提学大宗师? 第四百九十二章 政老爹的心事 七月底,秋意渐渐的侵袭着京城。秋老虎还在,但早上和傍晚时已经是凉意阵阵。 贾府,外书房,四排明烛照亮整个房间。贾政神情踌躇,心中苦闷,时而长叹一声。詹光,程日兴,胡斯来几名清客纷纷劝慰着贾政。 “世翁不必担忧。圣天子临朝,纵然有些言官发声攻讦又如何?这个福--建提学大宗师(正五品),世翁是做定了。” “老世翁家世清白,诗书簪缨之族。风声清肃。礼贤下士。点童生为生员,如何不够格?世兄为今科探花,不也是老爷教导出来的?在下愚见,世翁何须为小事烦心,当谋划上任事宜。” “正是。圣天子钦点,些许杂声,世翁何必介怀?那些官儿,自诩清流,照在下看来,只不过是他们嫉妒心理发作罢。” 贾政见一众清客越说越离谱,连朝中清流文官弹劾他都说成是嫉妒,他自己都老脸微红,摆摆手,制止道:“话是如此说,我心中委实难安,唯恐有负皇命。” 七月下旬,雍治皇帝突然推出贾政,任命其为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提督学道。将之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朝中官员纷纷上书反对,试图让天子收回成命。 奏章之上,劝谏的手段自是花样繁多。有骂人的,有劝说的。但,大部分都是攻击贾政的。能力、人品、道德、学问,都给文官集团拎出来“攻击”。 毕竟,直接让天子收回成命,难度比较高。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宪。但若是确定贾政不合适担任提学大宗师,改派他人就顺理成章了。 贾政连日来,为此事感到极度的苦恼,不得安宁。 通政司右参议是正五品的京官,而福--建提刑按察使司佥事同样是正五品。京官由来比地方官贵重。但是,诸寺监的官员如何能与一省大宗师相比? 要知道,国朝承平日久,文教昌盛。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提学大宗师就是掌管着一省童生的前途。类似于福--建这样的科举强省,收几个好苗子,日后受用无穷。 所以,这个任命,实际上是提拔、擢升。 国朝开科取士一百多年,虽说是文武并重。但每三年开科取士300人,甚至更多。武勋集团祖荫入仕的,能有多少人?现在又不是隋唐时期,世家天下。 官场之中,到此时,已经将科举视为正途出身。文官势力逐渐的膨胀。而雍治天子的任命,就是在公然的践踏文官势力的尊严。因为,政老爹连童生都不是。 科举出身的文官在这四五天之内,纷纷上书,弹劾贾政的奏章,堆起来,估计都能把他淹没。 而之前,因六科封驳天子册封杨妃为贵妃之事的舆论就此转移。贾政给天子架在火堆上烤。 贾政和一干清客说话,推敲着这事是福是祸时,外头的小厮忽而道:“三爷来了。” 贾环到贾政这里来,不存在“快请”之类的废话。他到了,自然就进来了。 贾政听到小厮的汇报,片刻后就见贾环自外头走进来。头戴唐巾,一身淡色带花纹的精美士子衫,身姿挺拔,表情沉静,气度沉稳,神采内敛。 胡斯来拍手一笑,道:“世兄来了,好,事情有解决办法了。” 这马屁拍的!詹光,程日兴都是附和的笑着,纷纷站起来,和贾环打招呼,“世兄来了。”然后,各自告退,将书房的空间留给贾政、贾环父子。 看着进来的庶子,贾政微微点头,道:“环哥儿你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 贾环这段时间还在家里请婚假,本来是打算好好的陪新婚娇妻游玩一段时间。他那个时代,都有度蜜月的说法。结果,七月半回来祭祖,便是一连串的事情,将他给耽搁下来。 好在,妻子宝钗知书达理,并没有抱怨一句他毁掉了新婚后的度假行程、计划。 贾环点点头,“已经办好了。”他大晚上自外面回来,是在宫外的陈府见了元妃的贴身大太监陈赋言。 他虽说和宝钗说:我怎么教大姐姐在宫中争宠?但,这件事,他不能不管。贾元春,就是此时贾府权势的根基。 后宫争宠,各种手段。但,说到底,还是一个人性的问题。贾环自认,他现在对雍治天子的性格还是有许多了解的。 贾政轻轻的舒一口气,“办好了就好。”相比于元妃得宠,他这个正五品的提学大宗师,反倒次要的。 贾环一看就知道贾政的心思,见他知难而退,心中好笑的摇头,叹道:“父亲,你要安排一下去福--建的事宜了。家中的门客,带上一二人解闷。但白师爷一定要跟着你去。再者,我的老师林先生在延平府永安县中闲居,可为助力。我会写信给父亲带上。” 他心中,从文官的角度而言,也不想贾政去担任大宗师。误人子弟啊!但是,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他总不能上书弹劾自己的父亲吧? 国朝以孝治天下。 所以,实务,让白师爷帮着料理。但文章上的事情,还是要他的老师林举人帮忙把关。一个举人的水平,考核童生、判卷,绰绰有余。 贾政对贾环的判断一向很信任,惊讶的道:“环哥儿,你的意思是…”毕竟,这次弹劾的风潮太了。尚书、侍郎的级别都扛不住。他都有上奏章,向天子辞任的想法。 贾环就笑,肯定的道:“父亲,天子的旨意不会变的。你无须担忧。做好上任准备。家中诸事、行李打包,现在就可以安排了。毕竟,京城距离福--建,路途遥远。旨意下来后,恐怕父亲在家里待不了几天。” 雍治皇帝的套路,将政老爹架在火上烤,一个是钓鱼执法。朝政大小奏章如潮,文官集团的力量已经全部暴露出来。 实话说,要不是他是贾政的儿子,这件事他也要随大流上书,抨击此事,表明立场。 第二呢,天子在转移舆论焦点、视线。可以预见,六科的言官们即将要被大清洗。因为,册封四位贵妃确实于礼不合。天子不好以这个理由下手。名声不好听。 但是,国朝没有任何一项规定,写明,禁止非科举出身的官员担任提学大宗师。你骂皇帝,还不许皇帝贬你的官?那怎么可能! 贾政脸上露出笑容,点点头,捻须道:“家中诸事,有你在家里,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有一点推心置腹,也是承认贾环的能力。 贾环笑一笑,欣然受之。废话,他奋斗到现在,不就是要的贾府的主导权吗? 贾政在此时离开京城,对他而言,其实是好事。在接下来的政治博弈中,少了一道制约。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引导贾府在接下来**中的走向。 贾环向贾政告辞,回到望月居中,宝钗正在灯下等着他。 第四百九十三章 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约是深夜九点半许,在望月居中还是灯火通明。 卧室里,宝钗坐在高几边带着丫鬟们做针线活。她穿着件粉白的长衫,梳着桃心髻,秀丽多人,见贾环进来,轻柔的一笑,站起来迎着贾环,“夫君回来了。” “三爷…”晴雯、莺儿两个都笑着站起来。今天是她们俩在宝钗面前侍候。 贾环微笑着,“嗯。”伸开手,宝钗走到贾环身侧,双手温柔、细心的帮贾环解开外衫,身上的冷香飘在贾环的鼻间,沁人心脾的美丽便在这夜间绽放。服侍丈夫,是她作为妻子应做的事。 两人正是新婚,如胶似漆,这些小事,便不假手丫鬟。贾环自是不会介意享受宝姐姐的“服务”,夫妻间的情趣,又何须推辞,关心的道:“姐姐晚上不要做针线,对眼睛不好。” “嗯。不过是等你,闲着无事。”宝钗微笑着应了一声,将贾环的外衫挂起来。 贾环晚上在陈太监府上吃了些酒,身上有些酒气,让丫鬟们将炉子上烧着的热水打进来,在木桶里舒服的泡了个澡。换过衣服,穿着浅白色的睡衣拥着宝钗上床休息。 智尘大师当日固然是有打趣他的意思,但确实有养生的道理在里面。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他和宝姐姐成婚这一个月以来,男女之事,做的并不多。 贾环搂着宝钗,宝钗依偎在贾环怀中。两人在睡前一起说着夫妻间的私话,偶尔轻笑。或许是贾环又调笑了他端庄、娴雅、美丽、解语花般的娇妻几句。 四周一片黑暗,仅有月色透过进来。月华如水。窃窃私语渐渐的消失在深夜中,悠长的呼吸声渐起。 这是两人日常生活的一个小片段。 当这份感情,因为结婚,迅速的攀至最顶峰之时,浓烈而美好,随后,便会是逐渐的沉淀下来,历久弥新,浸润到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中。正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 … … 杨妃怀孕,朝政风云涌动,弹章如潮。但天子依旧是在大明宫中处理政事。一个登基十三年的皇帝,和朝臣较量,出现这样的僵持、反对的局面,并无需返回宫中。 凤藻宫中,贾元春起的不算早。一大早进宫的陈太监静静的候着,等元妃梳洗、用过早餐,这才在跟前回话,“娘娘,贾探花说,无需急躁,保持真心。” 他每次出宫,基本都会和贾府的人来往。而来往的最多的,自然便是贾环、贾蓉。 当然,银钱他没少拿。 贾元春一身秀丽的白色宫装便服,花容月貌。笑着点点头。心中咀嚼着这八个字。她很早就被家里送到宫中,这个肮脏之地。手腕她是有一些的。但她确实很信任她弟弟的智慧。这是一件件的事情,累积起来的信任。 陈太监回话,小宫女、太监们自然是都退到房间外去,就剩下元春的贴身丫鬟抱琴。一时间,贾元春不说话,抱琴、陈太监便陪着。这时,一名小宫女小跑着进来,“噗通”一下跪在地上,道:“娘娘,吴贵妃、丽嫔、赵贵人八人都启程前往大明宫中。” 贾元春微怔。 天子独宠杨妃,而杨妃怀孕,在晚上必定不能侍奉天子。后宫诸妃只怕都是想要赶往大明宫:争宠。 抱琴焦急的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说话。贾探花通过陈太监的嘴传来的话还历历在耳啊。 贾元春忽而有点明白了,温婉的一笑,道:“我知道了。”心中一片平静。 无需急躁,保持真心。那么,得知杨妃怀孕,又即将被册封为贵妃,她此时的真心,应该是什么呢? … … 大明宫勤政殿后的书房内,布置的富丽堂皇,四周的墙壁中布置着冰块,令正午秋季阳光正烈时,书房之中,依旧清幽、凉爽。 太监总管许彦带着几名小太监在一旁侍候着。书案之上,奏章堆的很高。旁边三个小巧、精美的箱子打开,里面还有一堆奏章。 雍治天子很勤政。他政变夺位,又历经数年,将朝中反对他的政治势力清洗一空,大权在握。心中时刻想着超越父亲,不说是千古一帝,至少要在史书中留下圣君之名。 因而,即便爱妃怀孕,需要人陪伴,他依旧每天准时到书房,或者去勤政殿中与大臣见面,处理政事。 起来休息了片刻之后,雍治天子吃了小半碗解暑的碧雪膏,重新坐下来批阅奏章。 这时,外头的小黄门来报,“何大学士到了。” “宣。”雍治天子朱笔不停,口中道。 小黄门们一起唱名,“宣何朔觐见。”片刻,就见一身绯袍的何大学士进来,躬身行礼,道:“臣见过陛下。不知道陛下召臣来有何事?” 雍治天子将手里批阅完的奏章丢在一旁,哂笑道:“朕吩咐了,你就会照办吗?” 何大学士一时语塞。他在“前不久”刚带头封驳了天子册封贵妃的旨意,这是国朝定鼎以来的第一次,青史留名,公论褒扬。这时,只能是一声苦笑,道:“臣惶恐。” 雍治天子指指书房墙边的箱子,道:“朕意已决,选贾政出任福--建提学道佥事。但是,弹劾贾卿的奏章何其之多。何卿为文臣领袖,必有以教朕。” 何大学士给天子这阴测测的话说的很难受。天子亲口说他是文臣领袖,这绝不是褒扬,而是讽刺、警告。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喜欢大臣结党营私。 但是,背上冒冷汗那是不可能的。在强势天子手下当大臣,本来就是“伴君如伴虎”,要有这个觉悟。君子群而党。他何朔,圣人门徒,一片公心,有匡扶天下之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臣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何大学士沉声道:“臣请陛下改弦更张,则朝中物议自然平息。” 雍治皇帝四十多岁的年纪,白胖胖的,穿着明黄色的龙袍,闻言呵呵的冷笑几声,“朕以为何卿有什么高妙的主意,也不过如此。六科都给事中,以武勋、文臣、清流、浊流划分大臣,妄图分割朝臣,结党营私。朕俱罢免,何卿拿下去办吧。” 说着,抬手示意,“许彦,把朕批阅后的奏本给何朔。” 太监总管许彦心里一声冷笑,笑眯--眯的将天子批阅过几本奏章拿给何大学士。 何大学士长叹一口气。他不能说天子没有罢免六科都给事中的权力,劝道:“陛下,即便撤掉六科都给事中,朝堂物议,又何能平息?贾国丈才具不足,经义水平有限,不适合这个职位。”何大学士把话说的很清楚。贾国丈。他知道天子要干什么。最终目的,其实还是要册封杨妃为贵妃。 雍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何朔确实精明、能干,强硬的道:“朕意已决。何卿无须多言。” 何大学士躬身行礼,道:“臣奉诏。但,窃以为陛下不取。国朝养士百五十年,浩然正气难养。”言下之意,陛下不要当昏君。态度还是很强硬。 天子要罢免六科都给事中的职务,可以。但,文官集团不会屈服。以父荫出仕的人,怎么能担任清贵的提学官?——难道是,寒窗苦读十年,却最后让一个不学无术、家世好的人来评卷?那读书还有什么用? 这本来就是在践踏文官集团的尊严、底线。 等何大学士出去之后,雍治皇帝接连着冷笑几声,拂袖离开了书房,去了杨妃的清夏斋。 他给何朔气到了。他为九五至尊,但一时间确实奈何不了这位宰辅大学士。他要是昏君,当然可以直接罢免何朔,下狱论罪。但,他并非昏庸之主。 这个时候,即便心里再愤怒,还是要倚重何朔为他治国。短时间内,没有人替换的人选。 第四百九十四章 群情汹涌 大明宫中有园林150多处,占地五千余亩,历经周朝数代帝王的修缮,美景怡人。园中诸景,巧夺天工。向来是历代天子避暑的行宫。 雍治皇帝自勤政殿中出来,顺着金黄色的树林大道,在午后的微风之中,步行前往杨妃居住的清夏斋。左右太监、宫女紧随。 一路上,清风不兴,水何澹澹。 雍治天子到清夏斋中,就见吴贵妃在。吴贵妃与杨妃两人坐在一起喝茶说话。意态亲密。他心中略有不喜。杨妃现在需要静养,而不是喧闹。 为人君者,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糊弄自己。吴贵妃挺灵秀的一个美人,怎么也是如此的庸俗不堪?争宠,又那么急吗? “陛下。”清夏斋中的宫女、太监都跪了一地。吴贵妃亦屈身行礼。 杨妃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一袭水墨青衫,珠圆玉润,风姿绰约,美眸落在天子的脸上,盈盈一笑,并不下跪。她早得了天子的旨意。不用这些繁文缛节。 雍治天子本来一肚子气,见到杨妃,心情便好起来,道:“都免礼。”心中越发坚定了和朝臣“斗争”的想法:朕为天子,如何不能顺心意,得自在? 一屋子都起身。吴贵妃笑着道:“陛下进来时,似有怒气。臣妾望陛下保重龙体。” 雍治天子点点头,心中不悦,反问道:“周贵妃与贾贵妃怎么没来?” 吴贵妃二十多岁,容颜如玉,正是青春韶华,身上又有着雅致的书卷气,若以容貌、气质来论,比之杨妃不遑多让,但在此时,一张美丽的脸蛋上顿时变得讪讪的。 清夏斋中,鸦雀无声。 … … 稍晚时分,大明宫中便有流言,据闻从宫中赶来的吴贵妃不受天子待见。 傍晚时分,夕阳早就隐没在黑暗之中。天地间,还残留着一丝亮光。大明宫内一处房间之中。炭火熊熊,小铜炉里的狗肉混着香料,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房间中,一方小炉,一桌两椅,一壶酒,几道素菜。 大明宫掌宫内相,老太监戴权裹了裹身上名贵的绸缎衣衫,拿着筷子在铜炉中搅拌几下,夹起一块热气腾腾的狗肉,就着碗,享受的咀嚼起来,道:“小言子,你尝尝,味道好得很。人老了啊,就喜欢吃点暖和的东西。” 戴太监口中的“小言子”就是贾元春凤藻宫的大太监陈赋言。宫中太监,等级森严。最高等级的自然是天子身边的大伴,太监总管许彦。正四品。 次一等级的从四品的宫殿监正侍,一共有四人。戴权掌握着“夏宫”,就是其中之一。 而贾元春虽为贵妃,但是,是这两年新上位的妃嫔,且还没有皇子。因而,陈赋言的等级,和周贵妃身边的严飞志严太监比不了。现为六品副总管、宫殿监副侍。 所以,戴权叫陈赋言一声小言子,理所应当。 陈赋言三十多岁的年纪,笑哈哈的伸筷子,吃狗肉,恭维道:“戴前辈的狗肉,一般人吃不上,小子今天有口福了。” 戴权就笑,拿筷子虚点一下陈赋言,道:“不要给咱家耍花枪,你家主子,当初还是走的我的门道。” 陈赋言忙笑着道:“小子岂敢?” 戴权便赞许的点点,“你小子挺机灵的。若非你已经是元妃身边的人,真要收你做个干儿子。如今却是不敢僭越了。你家主子这次做的很好了。嘿…” 吴贵妃,到底是小门小户出声,在宫中这权力场上沾染一会,就失了本性。这次杨妃怀孕,她径直来大明宫中争宠,若是没有机会修补在天子心中的印象,只怕就要被冷落了。 而贾贵妃就做的漂亮,派大太监、宫女给杨妃送来礼物、贺喜。称其为“姐姐”。他见惯宫中的斗争,都要给一个十分。做的非常的漂亮。 至于,周贵妃。嘿嘿,她来,或者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已经年老色衰,又不会逢迎天子。纵然得一时之宠,也不会长久。 陈赋言要是个小太监,或者是其她地位低下的妃嫔的太监,这时只怕就要顺着杆子往上爬,认戴权做个干爹。太监里面,就是干爹、干儿子盛行。读书人要看他的老师是谁,太监就要看他的干爹是谁。 但现在,陈赋言就没有必要,笑呵呵的陪戴权闲话。一壶酒,慢慢的落肚。 夜色渐渐的深了。陈赋言离开时,听到一个小太监来汇报:天子夜宿丽嫔处。深宫幽幽。 后宫争宠,所谓的手段,无非是那么几种:刷背景,刷脸,刷技术,刷感觉,刷感情。 刷背景,就是政治联姻。这个皇帝也是需要稳定朝局的。 刷脸,刷技术,这要看天子的年龄段。类似于雍治皇帝这样四十岁的老男人,见过、吃过、玩过,这些就那么重要了。反而,感觉是在第一位的。 至于刷感情,对于雍治皇帝这样的政治动物来说,这就不要想了。不现实。成化天子、弘治天子那样的痴情天子还是很少有的。 贾元春这个刷感觉,就刷的恰如其分。 … … 八月初,天子召庄妃至大明宫中服侍。吴贵妃受到冷落。宫中尽知。为此,吴贵人的父亲:吴天祐,跟着大流上书,大骂贾政。 此时,朝堂之中,天子与文臣之间还在僵持中。即便六科都给事中都给雍治天子撤职、流放云贵,但科道言官还是在弹劾贾政,根本就不低头。 贾政的人事任命还卡在吏部。吏部天官宋溥并没有给天子背锅、吸引火力的打算。事情不明朗,吏部是坚决不走流程的。 按照流程:大常卿(正三品)以下部推、通参(正五品)以下,吏部於弘政门会选。一省提学大宗师,理当是有吏部部推。但,天子有特简之权。贾政就是天子特简。 武勋集团基本在看笑话,要说在朝廷这个论坛“发帖”打口水仗,他们怎么都不是文官集团的对手。 八月三日,雍治天子于再下重手,撤科道言官十九余人,流三千里,贬谪云贵、安南、辽东等地。没有廷杖。但,文官集团,依旧在上书弹劾贾政。群情激奋,大有把贾政骂死的态势。 荣国府的大门前,给人趁夜间贴了大字报。除了骂贾家祖宗八代以外,核心意思就是:贾政,你为什么不上表辞职? 贾环的婚假还有两天到期,正在家中,得知此事,只是摇头。并没有去追查谁到他家大门口贴大字报。 要查肯定是查的到的。但是,群情汹涌!众怒难犯。再者,他内心里,还是更认可自己文官的身份。 八月四日上午,朝廷各个衙门之中,但凡科举正途出身的文官,都是在写奏章上书。要求天子撤销贾政的任命。胆大的,不要命的,要名声的,就骂天子。胆小的,附和大流的,就骂贾政。再平稳、持重的,就是兜一圈道理,讲此事不合理。 中午时分,棋盘街‘叶开十里香’茶楼二楼,已经授官的三十多名新科进士在聚会,商议一起上书天子之事。 为首的便是今科的状元翁宗道。旁边坐着今科榜眼周慎行。 今年乙卯科取士,共取三百名。其中,一甲和二甲加起来一百名。三甲两百名。前面说过授官的规矩。因而,新科留在京城中的是少数人。基本都是一甲、二甲的进士。 这次聚会来了三十人,占有了三分之一强,可以说是声势浩大。 状元翁宗道,字兆震,时年二十六岁,履历丰富,还曾做过一任教谕,号召道:“诸位同年,天子之意,点贾政为学政是假,意图册封杨妃为贵妃是真。自古以来,未曾有册封兄嫂为贵妃者。吾辈正人君子,如何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翁某不才,愿与诸君相约明天清晨共聚通政司大门,将奏疏上交。” “同去,同去。”一帮福建士子,立即附和自己的“带头大哥”。 在座的士子都是纷纷赞同。这些刚刚进入官场的进士们,眼中充满了渴望、兴奋、激动。在踏入仕途之后,希望抓住这次机会,表现自我,扬名立万。 当然,这么大的风波,还有人流放在前。风险蕴含着机遇。机遇中包含着凶险。很刺激。而对于大周朝的读书人而言,串联勾结,这是下意识的事情。他们要找一个主心骨。这个带头大哥,不看年龄,不看官品,只看影响力。 状元翁宗道,性情谦和,被时势推到这里。其实,乙卯科,名声最大的,自然是贾探花。但,贾政是贾探花的父亲,很多士子心中,便将他排除。 这时,华亭士子唐道宾道:“在下非是对翁同年不满。此次上书,越是要声势浩大,越是显得我等之意真。我等同年之中,当属贾探花名声最大,可邀他一起来上书。” 翁宗道和贾环不对付。一人福建士子冷笑道:“他肯定不来。没有自己弹劾自己父亲道理。” 周慎行接话,道:“在下愿意去劝一劝他。不为弹劾他父亲,而是上书给天子,请天子改变主意。” 这话说的一众进士们纷纷赞同。当即,计议完毕,又抨击了一会时政,各自散去。 … … 下午五点,散衙之后,周慎行到四时坊荣国府望月居中,拜访贾环。 第四百九十五章 真小人 周慎行来访的时候,贾环正在屋子里陪宝钗说笑。贾环是拿安静、美丽的香菱当模特,对着她画素描画。而宝钗对绘画颇有涉猎,在贾环身边,看着夫君画画,点评、建议、说笑。 她早有一副贾环在婚前凭着自身记忆给她的素描画,惟肖惟妙。是两人爱情的见证。 红楼原书第四十二回,惜春要画大观园,宝钗列出一个单子出来。要宝玉帮着准备材料: 头号排笔四支,二号排笔四支,三号排笔四支,大染四支,中染四支,小染四支,大南蟹爪十支…青金二百帖,广匀胶四两,净矾四两。矾绢的胶矾在外…柳木炭一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丈,生姜二两,酱半斤。 由此可见,宝钗对绘画,是有很深的了解。否则,一般人绝没有她说的那么清晰、明确、详细。 当时,黛玉听了,笑宝钗,对探春道:想必他糊涂了,把他的嫁妆单子也写上了。 探春说给宝钗听。 宝钗笑道:“不用问,狗嘴里还有象牙不成!”一面说,一面走上来,把黛玉按在炕上,便要拧她的脸。黛玉笑着忙央告:“好姐姐,饶了我罢!颦儿年纪小,只知说,不知道轻重,作姐姐的教导我。姐姐不饶我,还求谁去?” 宝钗将黛玉给按在炕上,要拧她的脸,黛玉求饶。那画面…,啧啧!接合上下文,这是姐妹间的玩笑,是长姐在“教训”顽皮、嘴快的妹妹。而从贾环的角度… 当时,黛玉求饶,宝钗就放开她,笑指她道:“怪不得老太太疼你,众人爱你伶俐,今儿我也怪疼你的了。过来,我替你把头发拢一拢。”黛玉果然转过身来,宝钗用手拢上去。 当然,那是宝钗和黛玉关系已经和解之时。 贾环正和妻妾们说笑时,外头的小丫鬟来回,说周慎行来找,贾环便从后院出来。 他没有宝玉那么骚包,出门都要换一身衣服才行,穿一件平常的文士衫就可以见客,并不算失礼。正厅之中,钱槐上了茶水,悄然的退出去。 蜡烛、油灯点燃,厅中灯光明亮,明亮如白昼。 周慎行拿起瓷碗,抿了一口茶水,赞道:“果然是好茶,好气派。子玉家中不愧是百年世族。”豪奢之处,非同寻常。比如,这蜡烛,点的就非常多。 贾环和周慎行结交的并不多。当日他的婚礼,周慎行也曾前来。但,终究是不如范锡爵等人亲近。微笑道:“玉绳前来,所谓何事?” 周慎行哈哈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说着,将中午众同年在棋盘街“叶开十里香”茶楼中商议的事情说了一遍。他劝道:“贾兄名满天下,声名传于妇孺。理当振臂高呼,吾等愿附于骥尾。” 这高帽带的! 贾环不为所动,拒绝道:“此事事涉家父,我为人子,不能上书。望周兄,诸位同年见谅。” 周慎行道:“诶…,贾兄,天子之意,非为擢升令尊,实为转移视线,想要册封贵妃。贾兄正人君子,难道不该上书阻止?” 贾环不语。 周慎行又道:“贾兄,此乃同年之中的领袖之争。若是你不去,翁兆震独领风骚,则三百同年,人望尽归翁兆震。你的名声,就付诸东流。”这是打利益牌。 贾环摇摇头,任周慎行舌灿莲花,就是不同意,道:“我不会上书。周兄请回吧。” 周慎行就翻脸,作色道:“贾环,你是怕了么?国朝养士一百五十年,朝廷多事,正是吾辈仗义执言之时。吾辈身负新科之望,如何一言不发?你真是太令人失望。告辞!” 周慎行一甩衣袖,一脸正气的离开贾府。 贾环坐着没动,慢慢的喝了一口茶。 周慎行的话,他是同意的。这算是新科进士之中的领袖之争。若是他不出头,素有人望,得刘大学士看重的翁宗道就讲成为乙卯科进士的领袖。 翁宗道,正人也! 今科同年的人望落到他身上,贾环再要和他竞争,就处在下风。而混过官场、职场的等人都明白,晋升的机会、职位来临时,往往同僚就是最大的对手。 但是,他作为人子,绝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发声。哪怕不是弹劾贾政,而是攻击天子。国朝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从来没有听说,儿子阻拦父亲上升的事。 所谓的大义灭亲,这真的只是说说。你不达到朝廷的高位,学王莽玩这一套捞名声,基本就是把自己毁了。在外人眼中,你这是不孝!连父亲都能背叛的人,谁还敢用? 所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这叫屁股决定思维! 贾环敢肯定,如果他上书,这将是他一辈子都洗不掉的污点。很多时候,消息在传播的过程中会失真,不是你能分辨的清楚的。这就叫作:人言可畏。到时候,别人就只会以为他是个连父亲都会背叛的小人、禽兽。 周慎行在给他挖坑啊!可以想象,这位周老兄明天到翰林院上班,给翁宗道的说辞,又是另外一套。 此人,挑拨离间,两面三刀,真小人也。 … … 八月五日,一众新科进士在通政司大门处投递奏章,气氛激昂。通政司门里的老吏,一看这帮官员投递奏章的态势,就知道是今科的进士。 老油条,一般都是在上班时,顺路过来投递。投递时,单手一丢,潇洒的转身而去。而新科进士,双手捧着奏章过来,神情严肃的将奏章放下。 贾环没来,周慎行将昨晚他去劝说贾环的过程说了一遍,慷慨的道:“贾子玉罔有名声,不料是个趋炎附势、爱惜性命之徒,。吾辈羞于此人为伍!” 人群之中,一片附和之声。 士子中的领袖翁宗道、唐道宾,两人都是微微皱眉。对周慎行攻击贾环,觉得不好。背后攻击他人,岂是君子说为?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俩对贾环不上书,心中亦有些看不起。还是太爱惜身家性命了。但是,孟子曰: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通政司前的一幕,很快就传遍京城。贾环在士林中的声望,随即下跌。下跌的非常厉害。 不是说,会做诗词就人品好,就是道德君子,就是士林所共仰。这真不是。比如,蔡京,此人为当时书法名家,但,后世谁会认为他是正人?佞臣也! 贾环声望下跌,随之上升的是今科状元翁宗道翁翰林的名气。 然而,八月六日的晚上,一直非常赏识翁宗道的文华殿大学士刘飞白将翁宗道叫到府上,话未说,先长叹一口气,“兆震啊…” 第四百九十六章 局面僵持 有些话是不能明着说的。 比如,现在朝廷之中,凡是科举出身的文官,都在写奏章弹劾天子特简贾政之事。这是立场问题。但,以刘大学士的想法,奏章要上,风头不要出。 但是,他怎么对翁宗道说:你要低调点。值此之时,扯后腿,或者公开表态不愿意与天子作对,势必会被士林、文官集团骂得狗血淋头,一生清名付流水。 座师和门生,是文官政治逻辑中最为稳固的关系之一。但也并非没有背叛者。比如,前明的首辅,张居正,就屡次被他的学生弹劾,搞得太岳相公狼狈至极。 所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出头的橼子先烂!不是谁都有何朔那样的“护身符”:他在负责西域之事。即便如此,何高远的政治生命还能有几年? 刘飞白为乙卯科会试总裁。新科进士三百名全部都算是他的门生。他最中意的便是状元翁宗道。连,神童贾环,他都并不看重——主要原因是,一位座师的资源有限,而贾环明显与他的乡试座师方望更亲近。刘大学士的人品,自是不会去抢人的学生。再加上会元之事,他理所当然是更倾向于栽培翁宗道 现在,他的得意门生却串联新科进士上书,引人瞩目,士林称赞,名望骤起,但接下来,只怕是政治生涯尽毁。他如何能不叹息? 刘大学士内心之中,并不看好此次何朔领导文官集团与天子对持。 翁宗道心中一突,随即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负面情绪,道:“恩师,学生既然组织同年们上书,所有天子的责罚,学生愿意一力承担。” 刘飞白叹口气,神情萧索的道:“还没到那份上。你们的奏章今天已经转到军机处,递交宫中。兆震,近日少一些宴游。” 所谓,少一些宴游,就是要低调点,不要再串联了。锦衣卫盯着的。天子那里估计已经有名单了。 翁宗道自进刘府以来,一直都是端坐,衣衫严整。这是他当教谕时养成的习惯。 当日礼部会试之前,他名动京师,就有人评价:宗道风度峻整,终日无狎语。倦不倾倚,暑不裸裎,目无流视。见者肃然。 翁宗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时,沉默了很久,抬头看着自己的老师,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道:“ 恩师,弟子以为: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反而是,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吾辈读书人,理当劝谏。 子曰: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也。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翁宗道这一番话,引用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说的铿锵有力。雍治天子为一己之私欲,想要册封兄嫂为贵妃,践踏礼仪、法度。读书人,秉承天地正气,身为圣人门徒,理当劝谏。 夫子说:君子,不需要用小事来考验,却可以接受重大的任务。劝谏天子的后果,无非是个死字。正所谓:时穷节乃见!丹青史书,必定留名、歌颂。 因为,天地有正气! 刘飞白还能说什么?他喟然长叹,道:“我不如兆震也。”刘大学士这话说的光明磊落,亦是性情流露。宰辅重臣,是什么级别?却当着一个小进士的面,自承品格不如。胸襟坦荡。 … … 翁宗道并非有接受刘大学士的建议,偃旗息鼓。而是利用自己的名声,在公开的场合:酒会、宴会、文会之中,述说他的理念,想法:阻止天子册封贵妃。 从儒家推行的礼仪来说,奉行的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天子,一后一皇贵妃,两贵妃。四贵妃,这明显的越礼了。 再者,当今士林,风气奔放。读书人诲淫诲盗。和明朝末年士子一个德性。四方有德君子时常痛骂: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崇尚奢侈,见利忘义;淫风炽烈,恬不知耻。 但是,不管读书人在私下里怎么做,诲淫诲盗,有如何千万种丑态,放在明面上来,就绝对不行。先兄之嫂,册封为国朝的贵妃,如何能行? 两三天的时间之内,京城之中,翁宗道的清名更胜。翰林本来就是清流。清流再“刷”清名,那声望是直接爆表。现在士子们,都要说一句:福建翁兆震,风度峻整,正人君子,清流之望! 在翁宗道逐渐的成为舆论的焦点,抨击天子所作所为之时,士林、朝廷的舆论,越发的声势浩大。 而弹劾天子、贾政的奏章,都被天子留中不发。文官集团不畏死,不怕流放,前仆后继,愿意以死谏君王,雍治天子能如何?他要达成目的,就得把六科清洗成自己人。 而他已经清洗了两遍,六科的言官们,还是不消停,再加上舆论的呼应,而文官领袖何朔不愿意出面灭火。天子要是第三次清洗科道言官,估计名声就臭了。 任何一个圣君,绝对不会堵塞言路! 如果像明朝嘉靖皇帝那样搞清洗:大礼议,亦要数年之功才能完成。短时间内就不要想了。大礼议历时三年,下狱者一百三十四人,停职者八十六人,廷杖死者十六人。而明世宗嘉靖皇帝绝对算不上什么明君,史书评价不高。一个重用严嵩这样的奸臣,祸乱国家数十年,算什么明君? 庚戌之乱,鞑靼人长驱直入,在京城周边地区祸乱数日,烧杀抢掠,最终扬长而去。脸都被打肿了,算什么明君?一个玩弄权术,彻头彻尾的利己者而已。 局面,趋向于僵持。 但,天子心中的恼火,可想而知。 八月十日,天子在大明宫中召吴王、大学士谢旋下棋。金秋时节,大明宫中后湖的敞轩之中,微风徐徐,水波浩渺,眼界之开阔,令人心旷神怡。 雍治皇帝在棋盘上落下一粒白子,感慨道:“别看朕为天子,亦常不如意。皇弟又有何可愁的?” 吴王是一名中年男子,穿着亲王服饰,年纪比雍治皇帝要小,苦笑道:“臣弟家事不宁,让圣上费心。”他的儿子吴王世子非常的顽劣,他很是头疼。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教子,要以名儒教之,言传身教。” 旁观的谢旋沉默不语。心中,想着,当前的局面,若是僵持下去,只怕对天子不利啊。而破局又缺少契机。 … … 时间,回溯到一个月之前,彩云之南的一处平野中,杀声震天。枪声、炮声隆隆。 云贵总督,都察院右都御使,齐驰指挥两万精锐大军与数名藩王、部落的十万土军在此决战。而随着日暮渐渐到来,周军大部切入联军阵中,斩将夺旗,鼓声如雷。随后,战场之上,到处都是说着鸟语的溃兵,狼奔豸突。 中军大帐中,一桌一椅。齐驰淡定的翻着书。中国枪利炮利,如何会战败? 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渐渐的远去。几名身穿甲胄的将军带着血迹走进中军帐中,齐齐半跪。为首的将军大声汇报道:“大帅,下官等不辱使命,大获全胜。阵斩土王四人,擒一人。俘虏不计其数。大约有三五万人。” 又一人道:“此战奠定胜局。大帅拓土千里,乃国朝二十年来罕见之战功。属下等为大帅贺!” 齐驰一身文士衫,放下书,微微一笑,点点头,道:“辛苦了。令有司记功,犒赏三军。选土王、土官三百人押送京师。其余者,斩!垒京观,告诫土人。” 众将齐齐领命。 齐驰轻飘飘的一句话,数万人生死议定。 中国之土,华夏之民,自古就是天朝上国。蕞尔小国,胆敢作乱犯境,杀! 第四百九十七章 溃败 流血漂橹,千里无人烟。拓土千里,设三县。 官,而且,都是文官中的精英。在八月初这段时间和天子僵持、对持中,翰林院人人都上了奏章。当然,贾环除外。 百善孝为先。他不上奏章,并没有人会当面指责他。当然,背后都要嘀咕几句。 此时,翰林方阵的风暴眼,就是站在距离贾环不远处的翁宗道身上。他这些天很出彩,俨然舆论领袖人物。但是,西南大捷,和天子僵持的文官集团精英们,都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失败。 天子之功,文治武功。文治,向来是不好评定。但是武功就非常好确定了。西南大胜,拓土千里,拿下三县之地,这是国朝近二十年以来的大胜。大涨国朝的威风、士气。 现在,舆论再骂雍治皇帝,就很难形成合力。君不见,当年明太祖、明成祖将文人大臣杀的上朝之前要给家人告别——生死离别,但根本不损两位皇帝的英明。 翁宗道表情严肃。 贾环则是神情沉静。让人看不出他是心情。在想什么。 而同为翰林院新人,一科的榜眼,周慎行却是微笑着。他的计谋得逞了。现在,状元翁宗道要倒霉,探花贾环名望一落千丈,那么,今科的进士领袖,非他莫属了。哈哈! … … 天子御座下方,为首的是四位宰辅大学士。往下数便是文武重臣。顺亲王、吴王、北静王、成国公,魏其候等王公大臣都在武臣序列中。文官大臣则是亲一色的绯袍,六部九卿齐聚。 北静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文臣,英俊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四王八公等旧武勋并没有在其核心人物之一贾政遭受弹劾时发声。此时,自然不用说什么。 天子威望大涨之际,要做什么不能? 而其他武将,就要笑的要放肆的多。给何大学士当面训斥过的魏其候就是一脸的笑意,笑眯眯的在都察院、六科的方阵中扫来扫去,这等会将是重灾区啊! 通政司的方阵之中,贾政努力的压着自己的喜意。在今天来大明宫的路上,他的庶子已经给他分析过:文官集团大败。败于这个来自西南的捷报。真是造化弄人。而他去福建当提学的任命,则必然会通过。 净鞭响过后。大学士谢旋出列奏道:“云贵总督、右都御史齐驰于西南大胜,开疆拓土,臣为陛下贺。”谢旋为领班军机大臣,正式的捷报现在在他手上。 谢大学士开口就拍雍治皇帝的马屁。而在如今的舆论氛围下,整个朝堂,并没有人出列骂他。开疆拓土之功,太大。 御座之上的雍治天子心情极佳的开口道:“非独朕一人之功。军机处运筹,兵部供应,齐驰指挥,前方将士用命,方才由此大胜。”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魏其候出列,奏道:“圣天子临朝,才有此大胜。天佑我皇周。臣奏请陛下,封赏齐驰、前方将士。” 前文说过,兵部在此时只是个后勤机构。掌管武官升迁、任命的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牛继宗已经带领大军出征,征讨西域。现在五军都督府当家的,就是右都督魏其候。 即便是,齐驰是文臣,指挥军队,立下如此大功,魏其候一样要开口给将士们请功。再者,文臣和勋贵,不是不可以互换的嘛! 雍治天子哈哈一笑,道:“齐卿立此大功,朕何惜封赏?封齐驰为安南伯,令其酌情灭掉骠国。蕞尔小国!其余将士封赏,由五军都督府拟定、执行。” 云贵总督齐驰立下如此大功,天子封侯,满朝官员无人有异议。这是应当的。正所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西南数十州。请君且上凌烟阁,做个书生万户侯! 当即,便有谢大学士带头,满朝文武都是躬身行礼,道:“陛下圣明。” 雍治天子极其畅快的大笑几声。一连十几天和文官们较劲的憋屈一扫而过。 这时,以善于揣摩天子心意著称的光禄寺少卿袁壕出列,高声奏道:“臣闻四海升平,必是圣主当国。敌酋枭首,必有名臣。齐总督,国之名臣。世所公认。则陛下为圣主,臣等何敢再疑?” 这完完全全的是拍天子马屁的话。满朝君子,还没来得及劝谏,就有三名朝臣抢出班列,对天子歌功颂德。他们和袁壕是同一条线上的人。在朝廷这个江湖中,隶属于天子面前红人派。 雍治天子笑道:“卿等言过其实。当罚俸禄三月。” 户部尚书卫弘出列,道:“臣遵旨。” 袁壕几人笑呵呵的,并不以为意,不少人都骂这几个家伙无耻,不要脸。 雍治天子收敛笑意,朗声道:“贾政何在?” 位于勤政殿末端通政司方阵中的贾政出列,“臣在。” 雍治天子道:“贾卿为人端方正直,谦恭厚道,人品端方,风声清肃。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朕所深知。擢升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督学道。” 之前,天子特简政老爹的是正五品的佥事,提督学道,现在就是官升两级,跳到正四品的提刑按察副使。这是明显的报复行为。 雍治天子说完,环视众臣,“卿等刻有异议?”目光落在文官集团的领袖何大学士身上。 朝廷的领班军机大臣谢大学士并非科举出身,他是杂官,浊流出身,因深受当今天子信任,才升任到如今的位置。 何大学士心里叹口气,出列道:“臣无异议。” 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文官集团已经输了。再和天子硬抗,只会死的很难看。文官当国,这是一个长期斗争、妥协的过程。不是输一场,就要玩完了。 何大学士都说了没有异议,一众文臣自然没有意见。任命通过。 雍治天子骄矜的一笑,让身边的太监总管许彦宣读他的最新旨意,贬乙卯状元翁宗道为云南罗平州知州、贬庶吉士四人。再贬科道言官十二人。全部都是最近跳的比较厉害的文官。 锦衣卫指挥使毛鲲嘴角翘起来。名单,当然是他收集起来,呈送给天子的。 何大学士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整个文官集团遭受重创。这些人,都是文官集团的菁华。不是科举出身的官员,都敢顶着天子的意愿玩命的! 而他低估了天子的心性。在他认输的情况下,天子痛下杀手,穷追不舍,将文官集团的中坚分子全部贬官。唉…,在这一刻,何大学士心中充满了苦涩。 被贬的官员纷纷出列,叩拜退出勤政殿中。气氛凄惨。没有人可以躲,御史盯着的。翁宗道面无表情的走出翰林方阵,对天子叩拜之后,退出。 刘大学士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禁不住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求仁得仁!总算天子如今爱惜羽毛,没有杀文臣。 接着,天子又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变动,补充了新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人选是由谢大学士提供。 … … 朝会结束,雍治皇帝一系列的手法,让朝臣们惊讶。毫无疑问,之前,略显颓势的谢大学士再次恢复领班军机大臣高高在上的地位,而何大学士遭受重创。 贾政喜气洋洋的和和北静王等人说话。而贾环沉默的跟着翰林院的同僚一起走出勤政殿,在午后的秋日中,回头看了一眼大臣络绎不绝走出的大殿。 心中充满了压抑! 没错,在这一波朝政风波中,他其实是大有收获。大姐姐贾元春成功刷的天子的好感。父亲贾政官升两级,出任科举强省福建的提学大宗师。舅舅王子腾,属于谢大学士一系,势力增长。 但是,贾环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感觉很压抑。 满清将文臣杀的骨头都软了,杀的他们不敢说话,然后呢?九州生气恃风雷,万马齐喑究可哀!圣主,不是在吹捧中吹出来的。比如我大清的康麻子,就是不要脸至极。 圣主、明君应该是做出来的,行动出来的,批评出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在内心的最深处,贾环是将他自己当做文官。 第四百九十八章 余波、友人、小贾 大明宫、清夏斋中。喜气洋洋。贺喜声不断。贵妃的金册、印玺已经送到清夏斋中。 已经怀孕的杨妃含笑的倚坐在床榻上,一身暗青色的长衫遮住身形,风姿出众。下面,来自皇宫各妃嫔处的太监、宫女都送来贺喜的礼物。 杨贵妃微笑着道:“你们都去吧。谢你们的主子。” 昨日天子在朝堂中大胜,今天,她的贵妃册封就下来了。但是,天子为她贬谪那么多朝臣,她于心难安。她担不起这么多朝臣的怨恨。天子护不住她一辈子。 但,事已至此,为之奈何? … … 因为要准备午门献俘,雍治皇帝便从大明宫中搬回到皇宫里。这天下午,雍治皇帝轻车简从,带着身边的大太监许彦,悄然的来到宁寿宫中看望避居此地的太上皇。 太上皇已经年过七十,形容枯槁,坐在殿外的一处庭院里晒太阳。天子前来,他看都没看一眼。 被儿子武力政变赶下台,他心中岂能不恨?父子关系早就破裂。 雍治皇帝行了一礼,神情略有些得意,道:“父皇,前日齐弛在西南大胜,拓土千里。朕命其伺机灭骠国。另有五万大军出征西域,想来不日便会取胜。将西域诸国收入我朝版图之中。” 天子这是炫耀的意思了。 任何时候,能开疆拓土的帝王,都可以称的上是雄主。为后世帝王所仰慕。且在朝廷、天下,威信大增。 太上皇看了儿子一眼,冷哼一声,道:“国虽大,好战必亡。” 雍治皇帝嘿的笑了一声,敷衍的道:“朕记住了。”转身离开。他到这里来,不是来和父皇做辩论的,而是要告诉父皇,用事实告诉父皇,他这十几年来的执政成就,比他高,比他好。 他政变夺位,是对的! … … 贾府之中,气氛喜乐。政老爹已经拿到礼部的告身,定于八月二十日启程出发。 正五品到正四品,连升两级。要知道,到正四品,就可以穿绯袍官服。这是中高级官员的层级。 贾政已经向贾母说明情况。贾府上下,都在准备着贾政离开的事宜。贾府故旧、门生都上门贺喜。或者,有故旧想为子弟在贾政身边谋个差事。连日里,荣、宁两府里都招待着宾客吃酒。 贾环心中郁郁,将事情丢给贾蓉、贾琏、白师爷,八月十八日中午,应同年朱鸿飞的邀请,到正阳门大街的西江月茶楼听曲,吃酒。 西江月茶楼原本是林家的产业,后来给晋商吕承基趁林家受户部侍郎案子的牵连,低价买下来。 林芝韵极度讨厌吕承基就在此处:他是先和她兄长林心远假意结交,然后趁火打劫,低价大量吃入林家的资产。 如今,林心远在东庄镇的茶楼做的不错、生意红火,在妹妹的支持下重新将西江月茶楼买回来经营,主要以说书、大鼓、相声、唱曲等曲艺儿为主在,招徕生意。 当然,吕承基肯将茶楼卖回给林家,这里面有多少是因为贾环的因素,那就自有他自己知道。 此时已经八月中,中秋节都已经过去,秋天的阳光显得柔和,中午时,茶楼二楼雅间中,阳光透进来,十分舒适。贾环靠在椅子上,他和朱鸿飞的交情,不比矫情、拘束。 这次上书风波。贾环早给朱鸿飞等几名亲近的同年打了招呼,建议他们不要出风头。上书当然是要上的。这是立场问题,但是没有必要高调、出风头。枪打出头鸟。 朱鸿飞听了他的意见。至于是给贾环面子,还是真的听进去了,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朱鸿飞今天请贾环喝茶,未尝没有感谢的意思。科道是天子此次清洗的重点。他却躲过一劫。 楼下的曲声传来。朱鸿飞黑黒的,衣衫半旧,拿起茶杯喝茶,道:“贾兄,现在翁兆震被贬云南,你蛰伏。周玉绳春风得意,俨然我们今科士子的领袖。嘿,我呸!” 贾环摆摆手,道:“雁阳,不用给我脸上贴金。我的名声最近不大好,和臭豆腐差不多。至于,周玉绳,呵,谁又是傻子?” 朱鸿飞拍手一笑,“正是这个道理。”他早看出来周玉绳是个小人。 贾环点点头。今科的榜眼周慎行想要当领袖,是想多了。聪明人谁看不出来?要让别人佩服你,不是搞掉竞争对手就可以,而是要自己立身持正。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其实,今科士子领袖这种东西,贾环并不太看重。没什么用。一呼百应,是话语权,是权利。但是,在政治斗争中,真正有用的,还是利益编织的关系网。或者,是因为同一个目标走在一起的政治团队。比如,这次文官集团集体反对天子的意志。 他这样的原因名声跌落,其实日后可以补回来。毕竟前头有一个“孝”字在挡着。 聊了一会儿,贾环心中郁郁的心情要好了一些。朱鸿飞的性子还是嫉恶如仇。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身边的朋友都是些正人,而不是像周慎行那样的小人。 现在整个朝堂之中的情况,就是正人君子去了大半。但是,大环境如此,贾环亦无可奈何。 他内心之中,隐隐有些猜测,这可能一场朝政大风暴即将来临的先兆。权力在制衡的状态,才是最平稳的。各方相安无事,而现在朝中被贬了这么多朝臣,平衡已经被打破。他不知道,问题会出现在什么时候。 太阳渐渐的斜去。贾环站起来,道:“雁阳,朋友有通财之谊,你要是手头周转不开,可以开口。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千万不要去借官债。” 贾环这是很委婉的提醒了。官债只是小事。他要提醒的是:不要收黑钱,到时候身不由己。 御史,是有话语权的。朱鸿飞现在于下层来说,也是颇有权势的大人物。大把的商人、商人集团会奉承他,或者买他开口在朝堂中帮忙说话、发声。 很显然,贾环看得出来,他的用度有点不对劲。朱鸿飞讪讪的笑了一下,道:“有困难的时候,我会说的。” 贾环笑一笑,不再说这个话题,和朱鸿飞道别离开。 子贡问友。子曰:忠告而善导之,不可则止,毋自辱焉。 … … 十八日,朝廷沐休。大臣们休息,天子也休息。下午时分,雍治皇帝到凤藻宫中见元妃。 四周宫女、太监环视。雍治皇帝和贾元春在花园里漫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抱琴、陈太监高兴的肩膀都微微有些发抖。这是天子时隔多月,第一次来凤藻宫中。 雍治皇帝看看身边花容月貌的女子,问道:“元妃送礼给燕燕,为什么不亲自去大明宫中看她呢?” 他早前的三位贵妃,周贵妃不去大明宫他能理解。而贾贵妃竟然不去大明宫中争宠,这让他有些好奇,同时又有些微微的失落,他是九五之尊。 不得不说,皇帝,是一种很神奇的动物。 贾元春温和的笑一笑,道:“陛下,臣妾为杨姐姐高兴,也很羡慕。但若是人去了大明宫,彼时倒不方便她调养。” 这是一句“真话”。因为贾元春为贵妃,她要去大明宫,当时还是妃子的杨妃就必须得以贾元春为尊。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贵妃的地位还是很高的。 但是,如果这样,天子会高兴吗?看看吴贵妃的待遇就知道。 雍治皇帝哈哈一笑,挽着身边光采照人的美人的玉手,道:“爱妃的弟弟很不错。朕要赏他一个好差事。” 哄的元春心情大好,语笑嫣然,美丽无端。雍治皇帝和贾元春愉快的闲聊说话时,外头的太监来报:“陛下,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求见。” “让他们去西苑候着。朕一会就要去那里。”雍治皇帝本来是打算出宫去西苑的,到凤藻宫这里坐一坐,没想到元妃如此“有趣”、可人,他多留了一会,道:“爱妃要和朕一起去西苑吗?” 贾元春道:“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处理国事。” 雍治皇帝笑一笑,心中满意至极。倒是有些后悔之前因为元妃的家事疏远她。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一个无情的女人,他还宠着干吗? … ... 雍治皇帝摆驾西苑。吴王早早的南海的一处明轩中候着,等着天子过来鉴赏书画。 这时,天子进来,吴王忙行礼,“臣弟见过陛下。” 雍治皇帝摆摆手,招呼吴王坐下来喝茶,笑道:“叫皇弟今天过来,倒是有办法解决皇弟世子的教育问题。本朝的贾探花给你的世子当老师如何?小贾还是很不错的。” 小贾当然很不错,所有的人都在骂皇帝,他没有骂啊!锦衣卫的监控显示,他在私下里都没有骂。这一点,让大获全胜的雍治皇帝心里很舒服。 当然,贾环在私下里骂没有骂,锦衣卫哪里知道?贾府里的暗桩早被清了。再派过去的,根本接近不了贾府核心区域。但是,锦衣卫有脸对外说吗? 吴王笑道:“陛下说好,那一定就是极好的。我听过贾探花的事,他在家里搞族学,办的非常不错,远近闻名。京西闻道书院,他亦贡献了很多良策。” 雍治皇帝微笑着点点头,让户部尚书卫弘、兵部尚书高国对进来。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高国对代表武臣和卫弘打官司,要封赏的银钱、绢匹。这是天子在勤政殿上金口玉言。但是卫弘一口咬定,国库没钱,最多出5万两银子。事情闹到天子面前来。 雍治皇帝皱皱眉,但他知道卫弘是能臣,并不苛责。因为,朝廷正在对西域用兵,这是耗费钱粮的大户。问高国对,“高卿,还差多少缺额?” 高国对道:“回陛下,按照齐总督报上来的军功,封赏前方将士,还需要30万两。” 雍治皇帝就是一笑,挥挥手,道:“这差多少?从朕的内努出吧。”天子的金花银,一年有100万两。 高国对欲言又止,看看吴王。吴王也是欲言又止。吴王是内务府总管,管着皇帝的内努使用。 雍治皇帝的笑容慢慢的淡了,沉着脸,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吴王和高国对都跪下来。吴王艰涩的道:“陛下,前者甄家所欠内库两百万两白银,而今还没有上交。本来是规定分数年还清。现在只交了5万两上来。” 雍治皇帝眼神骤然的冷下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贾府家宴 甄家的家主甄应嘉于雍治十一年被调离金陵,卸任内务府江南织造郎中一职,“升任”广--东布政司右布政使。自此江南第一世家,烟消云散。 而内务府相当于秦汉的少府,是天子的私库。甄家因为接驾,在江南织造任上亏空两百万两白银,实际上是欠天子的钱。 因为甄家的大姑娘是太子妃。甄家老封君与太上皇关系密切。天子还是给甄家留了面子。当时在追查、清欠的大背景下,只是将甄应嘉调离,命令甄家分期还款。 雍治天子还惦记着甄家每年贩运私盐数十万两银子的收入。肯定可以还清欠款。但,到如今已经有两年的时间,甄家欠天子的内帑的钱还没有还。 这是几个意思? 雍治皇帝如何能不怒? “查!” … … 天子罢甄应嘉的官职,查抄甄家的命令很快就传到军机处,继而传变整个朝堂、京师。 国库因供应西征大军,没有多余的余力去奖赏西南开疆拓土的将士。天子的内帑,却因为甄家还差200万两白银,刨除各种支出,其实没剩多少。天子收入高,花销也大。 现在,差不多就等着抄甄家的家产来弥补窟窿。 第二天上午,锦衣卫缇骑带着圣旨,出京城,南下金陵。要论抄家,锦衣卫才是个中好手。不少人仿佛看见前明时、国朝初年的特务统治时期:缇骑四出! 整个朝堂十分安静,对此没有异议。不久前,敢于直言,维护道统、规矩、礼法的硬骨头的正人君子、言官们都被清扫一空。现在,谁会为甄家冒头说话? 接圣旨的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张经纬。他将作为明面上的抄家负责人。 … … 甄家与贾家是世交,虽然现在已经切割,但甄家被抄家,还是引起贾家的关注、讨论。 十九日的傍晚,贾母在府中设宴,为贾政践行。明天,政老爹就将启程,前往福州,担任福建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学大宗师。简称提学副使。正四品。 贾母上房,花厅中摆了五桌酒。小儿手臂般的粗的蜡烛点了数排,长长的木架子,将花厅中照的灯火通明。 座中陈设,名贵异常。尽显贾府百年世族的富贵风流之韵。贾母又将她最喜欢、珍贵的一副“惠纹”璎珞,共十六扇摆开,可见她心中之欢喜。 贾母居东而坐,坐在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榻上的一头设有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 奢华之处,可见一斑。 上面一席是薛姨妈,她算是府中的客人。贾母在榻前再设一席,算是她的位置,让宝玉、湘云、黛玉坐了。宝钗现在是贾府的媳妇,不坐这里。 下面是邢夫人、王夫人一桌。再往下是尤氏,李纨,凤姐、宝钗一桌。西边则是贾府三艳:迎春、探春、惜春姐妹一桌。外头廊下,贾政、贾环、贾琏、贾琮、贾兰、贾芸一桌。贾蓉、贾蔷、贾琼,贾琛,贾璘、贾菖,贾菱,贾菌一桌。 贾赦在酒席开始之后,略微坐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 贾母也知道他在这里,彼此不自在,便由得他去。这种场合确实难为贾赦。他母亲不喜欢他,他看他弟弟不爽。结果,他侄儿他惹不起。任谁坐在这样的场合中吃酒,都会不爽。 贾母带上老花镜,歪在短榻上,让鸳鸯拿着美人拳帮她捶腿,吩咐丫鬟将她面前的几样菜赐给外头的贾政,感叹道:“我家有如此场面,是天恩浩荡(元妃)。又点了政儿做学政。说起来,甄家老太太,我有许多年没有见了。唉…” 邢夫人、王夫人等女眷一起劝贾母。外头的事,贾政被卷进去,府内自然是有耳闻。 这边,宝玉只顾着和黛玉说话,殷勤着,把史湘云晾在一边。只是,史湘云看着黛玉不怎么搭理宝玉的样子,差点笑起来。 史湘云前些时候八月中秋前,给史家接回去住了一段时间,这两天又给贾母接来小住。 起因是那日史家打发来接,湘云住在贾母处,往园子里来向宝玉辞行。随后,黛玉来送。接着,宝钗赶来。青年姐妹,感情正好,离别之时,缱绻难舍。 史湘云眼泪汪汪的,只是因为家里人在,不敢表现的太委屈。宝钗内心里明白:若是她家里人会去告诉她婶娘,等湘云回去只怕要受气,因而,催湘云赶紧走。 众人送到二门外,史湘云拦住,不要大家送,悄悄的对宝玉道:“便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打发人接我去。”这句话,当真是听者心酸、闻者流泪。 宝钗回来,给贾环说起这个话题,感叹湘云的遭遇,在史家做不得主,做针线活要做到三更天(凌晨一点)。异常的苦。贾环当即没说什么,安慰了娇妻几句。过中秋,就打发人去史府,以贾母的名义将史湘云再接来小住。 以他如今在四大家族内的地位,史家两个空头侯爵,敢不给面子么?环三爷的面子,比史家多一个“做针线活的人工”要重。 贾母只是感叹甄家的遭遇,富贵无常,京城烟云。给儿媳妇、孙媳妇们一劝就收住了,这个话题本来就不能深谈,前些日子家里还清出过皇家密探:锦衣卫。很吓人的。 贾母道:“还是环哥儿稳。琥珀,把这个鲟鳇鱼给环哥儿送去。他喜欢吃这个。” 前段时间,贾政差点给舆论骂死。贾府上下都急的上火,结果是贾环稳着,告诫众人:谁都不许乱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现在贾政官升两级。 这时,贾政进来,身边带着贾环,贾环给贾政斟酒。贾政跪在地上给贾母敬酒。搞得贾环很郁闷,政老爹跪着,他难道能站着不成?他是很不喜欢跪人的。贾政一跪,满屋子人除了贾母都站起来。 贾政即将远行,此时情绪激荡,声音有些哽咽,道:“儿子给母亲敬酒。祝母亲身体康健。儿子远行,不在母亲跟前侍奉,望母亲保重身体。勿以琐事为念,不要操劳、思虑。外头大事,有环哥儿在,不会出问题。” 贾母也是感慨的紧,喝了酒,道:“不想你有今日的成就。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感到高兴。” 不要看不起正四品的提学副使。贾政的年纪明显还没有到线,一任清贵的提学官之后,肯定还要往上升。从三品,就是一省之参政,雅称大参,出镇数府之地。 正三品,那就是六部侍郎。可称为高官了。官场人生,做到侍郎致仕,谁都不能说此人的官场生涯是失败的。相当荣耀。 一时间,母慈子孝。场面感人。 贾环对此兴趣乏乏,与斜对面的黛玉四目对视。 黛玉轻轻的抿嘴,嫣然一笑,悄然的别过头去,美眸之中,波光潋滟,妩媚无端。在人前呢。不过,她心里为环哥感到高兴。府中,都知道、认可,他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这一幕,宝玉在一旁看的清清楚楚。林妹妹何时对他这么笑过?只感觉心都碎了,愣愣的站在原地。 … … 贾府夜宴结束之后,各自散去。府内的场面,自是有王熙凤收拾。王凤姐干的其实是“辛苦活”。 夜色如墨。笼罩在天地间。晴雯、莺儿两人挑着戳灯,走在前面。贾环、宝钗并肩走在甬道上。香菱、如意两个走在身侧。 香菱穿着褐色的披风,精致美丽的少女,她还是有点呆呆的,问道:“三爷,怎么天子还缺钱使用?”刚才在夜宴上,提起甄家被抄的缘故。 皇帝要奖赏将士,却发现自己内帑没钱。原因是甄家欠钱不还,搞出一个大窟窿。 贾环莞尔一笑,大有深意的道:“天子永远都缺钱用。” 这种政治权谋的话,几个少女是听不懂的。宝钗微微一笑,她略微懂一些,知道自己夫君话里的意思。 看着香菱呆呆的,似懂非懂,贾环心情愉悦的一笑。不要去关去天子的私库里有没有钱。你一年给两百万两的金花银,天子能花的出去,给五百万一年,他照样能花出去。 其实,更应该关注的是国库里的钱粮。周朝,连同时支撑两线作战的经济实力都没有啊!这是很令人担忧的。当年,明朝张居正变法,执政十年,留下一个强盛的国家。府库充盈。这支撑了后来的万历三大征! 由此推测,现在国库的情况,只怕要类比万历中后期的情况了。宁周王朝,正沐浴在盛世、太平、强大的余晖之中。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 … 第二天,八月二十日,贾政起程。贾环率贾府子弟相送至城东。政老爹一样的先走京杭大运河至南方。同行者有小妾赵姨娘、心腹白师爷、长随李十儿,门客詹光、胡斯来等十几人。 于此同时,京城内城,吴王府中。吴王正在和幕僚师谊在一处小厅中商议聘请贾环为世子宁澄的老师的事。 天子吩咐,谁敢不从?雍治皇帝携西南大胜的余威,在朝廷,百姓中威信大增。 秋高气爽,小厅中干燥,舒适。 吴王一身蓝色家具常服,感叹道:“天子推荐贾探花为世子之师,师先生以为,本王要以何种方式请他来。” 贾环怎么回事,前因后果,他都是了解的。他和潭柘寺的智尘大师私交不错。智尘大师与贾环相交莫逆。别看天子夸的很好听:小贾很不错。 但其实,内心之中对贾环依旧是很不信任。给世子做老师,日后能做什么呢?大概,汉朝才华横溢的才子贾谊就是他的模板。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五百章 即将败露 师谊,字巨源,三十多岁,监生出身。有一把很漂亮的胡须,容貌英俊。他与闻道书院的院长叶鸿云私交极好,他对闻道书院最杰出的弟子贾环自是很有了解,见吴王问,便道:“王爷,不若学生去贾府请他过来。” 现在的情况,天子要压贾环的前程。名满天下的贾探花,其实没什么前途。无需大张旗鼓。 吴王想了想,道:“还是我亲自去拜访一趟吧。若是给他拒绝,我在天子面前也好交代。”从内心里来说,吴王并不觉得贾环可以教导、纠正他那个顽劣的儿子。 真名士,自风流。但凡名士,都是有脾气的人。他派幕僚去请,未必请的来。亲自去一趟,免得日后天子问起来怪罪。 吴王下了决定,师谊不再多说,下去准备拜师的礼物。 … … 天子下令罢黜甄应嘉的职位,查抄甄家,京城之中,整体反应极其的淡然。 除了贾府众人感叹了一回,基本没什么人关注。毕竟,曾经的江南第一世家在雍治十一年就已经烟消云散。两年过去,京中的权势人物们,和甄家的来往就很淡了。 甄家在京城中的实力就剩下:太子妃甄大姑娘,九皇子梁王的正妻梁王妃甄二姑娘。 在官场实力收缩的情况下,甄家在京城中的各种产业产值大幅萎缩。一年下来,各种生意、铺子的利润,已经不足五千两银子。 在京城整体反应平淡之下,却有一个人感到极其的害怕、惶恐。八月二十日的下午,宁溥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内书房中,几乎后悔的想要哭出来。 宁溥是当今天子的嫡长子。今年24岁。在13年前,11岁时,雍治天子政变夺位登基后,就被册封为太子。嫡长子的身份,令他无可争议。 而这样顺风顺水的经历,造就的是他并不算坚强的意志。甄家的私盐利润,每年五十万两白银。宁溥除去各处的开销,太子各处的开销有赏赐、结交、花销、礼节往来等。还有相当一部分投到了上十二卫、京营十二团营中。 上十二卫,又称天子亲军,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就是上十二卫之一。另有旗手卫、金吾卫、羽林卫、府军卫、虎贲卫等。 京城内外的军事力量,主要分为三大块。第一,京营十二营。这是精锐禁军。第二,上十二卫,除开锦衣卫、旗手卫等卫之外,驻扎在皇城各处,拱卫皇城安全。 第三,殿前侍卫。共三千人,负责天子身边的安全。中-央-警-卫-局。 雍治皇帝当年政变,就是亲率京营中几营,勾连金吾卫、羽林卫,杀入皇城中,先干掉太子,再兵逼乾清宫。迫使其父下诏退位。 雍治皇帝正当盛年。今年四十三岁。宁溥并没有政变夺位的想法。他是太子,只需要等着继位就可以。这只是做一个准备而已。防的是他的两个兄弟:晋王、楚王。 良好的皇家教育让他明白,军权才是日后顺利登基的关键。任何一个皇帝绝对不会允许儿子们沾染军权。所以,他做的比较隐蔽,慢慢来。毕竟,他父亲正当盛年,压的住各个皇子。 然而,现在,这件要命的事情有可能随着甄家被查抄而暴露。每年五十万两的白银流入东宫,天子只要智商正常,都会去查太子,看他怎么花的钱。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甄家销毁了所有的银两来往记录。 但,其实他心中很清楚,若是甄家的资产弥补不了200万两白银的窟窿,他父皇必然会让锦衣卫调查原因。而,这都是那个该死的贾家庶子造成的。 一切,都要从贾环和郑盐商的恩怨说起。若是郑家没有被淮扬巡抚沙胜抄家,何至于会到这一步?如果,甄家不是因为接待太上皇四次南巡,亏空过多,何至于会到这一步? 一切的一切! 然而,这世界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 … … 宁溥在书房里惶然时,书房外头响起侍奉他多年的李老太监的声音,“咚咚”,“殿下,傅先生来了,到今天讲经的时间了。” “知道了。”宁溥答应一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略微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走出书房,带着李太监出了寝宫,到东宫前面的偏殿中听大儒傅伯龙讲经义。 偏殿不大,陈设着书桌、案几。八月下旬的秋日透进来,微微有些凉意了。 宁溥在不经意间打了一个冷颤,和大儒傅伯龙相互见礼。 傅伯龙将近七十岁,身材高大,长须花白。穿着灰色的长袍。他一眼就看出宁溥心不在焉。作为大儒,他对教学还是有一套的,当即没有立即开始讲课,而是和蔼的问询道:“殿下若是有难事,可以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宁溥苦涩的一笑,这种事他怎么给老师说?岔开话题,道:“不知道傅先生和方望的论战如何了?” 傅伯龙和方望在文坛上还在就文言文、白话文,文风取向、文学奖等事,大打擂台。 傅伯龙哂笑道:“老夫何惧方凤九?” 宁溥轻轻的点头。 … … 太子在上课时,太子妃甄大姑娘坐着轿子前往德胜门左近的梁王府探望妹妹。 皇子成年之后,给予封号(亲王),搬出皇宫,居住在京师内城中。内务府给银二十万两安置。九皇子并非雍治天子的嫡子。因王妃的缘故,与天子交好。 梁王府修的美轮美奂,太子妃甄静儿到来,梁王府中门大开。很快就给引入内府中。梁王妃甄舒儿出来相见。屏退左右后,房间中再无她人。姐妹两抱头痛哭。 于此时的女子而言,出嫁从夫。但是,老父被罢官,甄家被天子下旨查抄,家中祖母、姐妹、兄弟,不知道是何种惶然,何等凄惨。想起来,如何不是悲从心来? 甄舒儿泪眼婆娑的道:“大姐姐,事情还有转机吗?”梁王的份量是不够的。太子或许能劝得天子回心转意。 甄静儿抿一抿嘴,摇摇头,道:“妹妹,你府里要转移一些银两留给世子、郡王们日后使用。”太子做了什么事,她自然是一清二楚。甄家被抄家,那些事很大的概率会被曝光。 甄舒儿一脸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半响说不出话来。甄家被查封,关梁王府什么事?唯一的可能,就是有可能牵连到太子。而她作为太子妃的妹妹,则会受到牵连。 甄静儿安排道:“东西,可以送到贾府保存。我这里也有些东西要你帮忙寄存。东宫之中,人多眼杂。” 甄舒儿迟疑的道:“大姐姐,贾府可靠吗?” 甄静儿叹道:“祖宗们一百多年的交情,不能说不认就不了罢。只是寄存一段时间。再者,我们除了贾府,也没有更亲近的交情了。” 甄舒儿咬牙,点点头。 第五百零一章 风急天高 太子妃来访后离开,夜色渐渐的在空气中铺陈开来。八月金秋,白昼越来越短。梁王府中的气氛,在悄然之间变得凝重、肃然。似乎从梁王妃眼角没有擦干的眼泪开始,又似乎从晚饭前,一贯性情温和的梁王妃忽而发怒,将一时不慎倒茶洒了的宫女令拉下去打板子开始。府中的太监、宫女、下人们战战兢兢。 夜渐深,京城内城北,德胜门附近,坊间、街道、屋舍蔓延开。华灯初上,再到灯火点点,于此时,灯火慢慢的少了。 梁王在王府中各处一连串的通报、请安问好声中,回到正房处。梁王妃甄舒儿带着丫鬟迎着丈夫。 甄家被抄,她心中的哀伤,又可能因甄家牵连太子,继而因为她是太子妃的妹妹牵连到梁王府,这些细微的情绪,她又如何在丈夫面前提起? “王爷可吃过了?” “吃了。陪着大兄外出饮酒了。” “大姐姐今天过来了。” “嗯,可是有什么事?” “没有。就是姐妹过来说话。” 皇九子梁王宁淮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小太子宁溥六岁。生的俊眉星目,穿着亲王袍服。嘴上留着绒绒的胡须。他与王妃已有一子,另有一子一女。 皇家精英教育教出来的皇子。但,他身上的气质,并没有知识、阅历或者生活的沉淀感。 宁淮略有些酒意,说话、呼吸间有酒味冲出来,在卧室里由宫女们帮换着衣服,和自己的王妃随意的说话。其实,在听到太子妃今天过来时,他心跳块了些。 夫妻俩说着话,上床,慢慢的睡去。 梁王妃甄舒儿对太子和丈夫的事并不大了解。她的推测只是大概的轮廓。事实上,梁王与太子的关系,比普通的连襟,要密切的多。梁王今天陪着太子外出皇城饮酒,私下里,太子还见了一个人:蔡农吉。他是太子手下的死士头领。 大兄的意思是:让蔡农吉带人去金陵打听消息,看看账本是否被锦衣卫抄到,伺机销毁。 但是,对此时严峻的形式,这怎么够? 梁王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但,此时,全无睡意。各种负面情绪营造与暗夜交融,他如何睡的着? 阴云如山。 … … 贾环只向方宗师、曾学士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送贾政启程去福--建。他的仕途生涯依旧是清闲无比。 二十一日早晨,贾环在娇妻美妾的服侍下穿好衣服,一起吃早餐。丰盛的早餐后,宝钗相送。 贾环笑一笑,回身拥着她,轻轻的吻了娴雅、明丽的宝姐姐一口,道:“我去衙门里了。姐姐可将芸哥儿送来的白海棠带到园子里去与姐妹们赏玩。” 翰林院的上班时间是早七晚五。现在雍治皇帝住在紫禁城中,逢三六九还要常朝。而常朝时,出门还要更早,时常凌晨三四点就得出发。作为一名老油条,贾环除了常朝不迟到外,在翰林院内,基本是迟到早退。 至于处罚,给御史弹劾,从六品的翰林修撰那点俸禄,他没放在心上。 宝钗雪白的俏脸上顿时飞起一抹妍丽的红霞,美丽无端。无奈、娇羞、甜蜜的娇嗔贾环一眼,道:“我知道呢。”她有些无奈。丫鬟们都在呢!心中呢,当然如饮蜜汁。 晴雯、如意、香菱、莺儿、彩霞五个都是忍着笑,各自笑吟吟的别开眼睛。三爷和奶奶哟。 贾芸昨天下午送了两盆白海棠来。贾环就是一笑,留下来,让宝钗带进大观园里去赏玩。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这是红楼原书中的一个高--潮。在“天上人间诸景备”的大观园中写诗,尽显文章华采,美人神韵。可惜他不能在场见证。 贾环现在的心思,不在贾府的后院、大观园中。在文官集团劝谏天子失败被清洗后,他已经预感到政治风暴就要来了。而甄家被查抄,则是信号枪响。 他确定,接下来就是废太子。他执掌贾府后的第一战。决定着贾府的兴衰、成败的时刻来了。在这样关键的时候,他哪里敢将心思放在嬉戏宴游之乐上? 从他当前掌握的资料、信息来看,贾府现在可不会如红楼原书中和太子有牵扯。这场风暴,在开局阶段,贾府必定可以旁观,但随后,则必然会被这场风波卷入。因为贾府是一流的武勋世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他要做的是,如何在这场大的政治风暴,避开暗流,捞取好处,带领贾家前行。 … … 贾环从后院里出来,贾琏已经在外面客厅里等了有一会。贾琏一身蓝色的长衫,贵公子装扮。琏二爷如今不差钱。笑着请示道:“环兄弟,明日吴王要来府上拜访,府里要怎么个章程?” 昨天下午,吴王派秋长史来荣国府投贴,约定明天来拜访贾环。吴王虽说是皇室远支,但深受雍治天子信任,现以亲王爵领内务府总管(正二品)。 这样的一位亲王要来访,贾府上下与有荣焉。四王八公,封的是郡王、国公。同时,也开始准备,唯恐失礼。 甄家被抄家的风波,在贾府之中,引起的不过是一番谈资,然后继续歌舞升平、荣养。丝毫不受影响。 贾环微笑着往前走,道:“琏二哥何必担心?照旧例就可以了。你和林之孝商量着办。” 贾琏无奈的笑道,“好吧。”陪着贾环走到望月居门外,送他离开。 勋贵世家,对皇权很畏惧。所以,琏二爷很有些紧张,来找贾环要信心。而贾环身为文官,翰苑清流,一个管着内务府的亲王,还不足以让他如履薄冰。正常对待即可。 … … 二十二上午,天下着小雨。秋意阵阵。吴王的马车抵达荣国府门口。贾赦、贾环带着贾家子弟迎着。 吴王自中门而入,到荣国府的正房荣禧堂中。饮茶片刻后,吴王就笑,“我今日来贵府,是有事和贾探花相商。”说着,一看左右。 陪客的贾赦、贾琏和吴王府中的几人立即会意一起退出去。屋中就剩下贾环、吴王、师谊三人。 吴王是一名近四十岁的中年人,穿着锦袍、便服,显得很低调、温和。容貌相当的帅气。一百多年改良下来,皇室的基因,想不帅都难。这是美女资源决定的。 吴王向上微微拱手,道:“因犬子顽劣,天子向我推荐贾探花为犬子之师。本王厚颜来此相请,万望贾探花不要推辞。” 吴王能得雍治天子看重,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不会威胁到皇位,还因为他的能力在皇室中比较出众。吴王这几句话,很讲究,把情况都给说明:这是天子定的事。 贾环手里拿着茶碗,微微一笑,拒绝道:“在下才疏学浅,恐有负王爷重托。实在不敢答应。天子面前,在下会上疏请罪。” 第五百零二章 甄家来人 吴王是雍治皇帝的亲信。而贾环心里很清楚,他不受雍治天子的待见。突然间,吴王来请他为世子师,贾环心里直犯嘀咕,当然不会答应。 太子被废,只在眼前,贾环并不想与皇室有如何的牵扯。鬼知道吴王是站那边的?甄家时隔两年还没有还钱,拖到现在爆发,说太子没给吴王打招呼,谁信? 而且,随后肯定是夺嫡之争。晋王、楚王两人必定相争。他躲都来不及,还往前凑? 再一个,不是他以恶意揣测雍治皇帝。历史,他现在算是熟读。给亲王世子当老师能有什么前程?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和他同姓的贾谊。 贾生才调更无伦!史记中,司马迁将贾谊和屈原并列一传:屈原贾生列传。世称贾生。贾谊,少年成名,才气高盛。《过秦论》,天下雄文。然而终生不得志。为梁怀王太傅,因其坠马而死,抑郁而亡,时年33岁。 雍治皇帝,内心里大概也是这么希望他的吧!他在皇帝心中最好的结局,大概就是这样。 再差一点的,如同初唐四杰的王勃也行。王子安六岁解属文,构思无滞,词请英迈。十六岁科举及第。过长沙而作《滕王阁序》,文中自谦: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字字珠玑,瑰玮绝特,名留千古。二十七岁时,渡海溺水而亡。 贾环拒绝的很坚决。 吴王有些诧异的看了贾环一眼。他心中本来就不认为贾环能让他儿子“改邪归正”,这时亲自来请,又给贾环一口拒绝,心里哂笑了一声。 不过,吴王也是江(庙)湖(堂)上混的,不会直白的表露他的情绪。微笑着道:“天子当日在西苑的书房里夸你。言道你很不错。贾探花莫非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贾环一听吴王的话锋,就明白吴王并没有一定要请他去当世子之师,当即推搪道:“在下新婚不久。公务之余,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吴王哑然失笑,这理由! 不过贾环风流之名,国朝人皆尽知。他探花的名次,也是借助了这个名声。天子当时是成人之美。 听说贾环离开金陵时,满城名妓相送,歌彻长江。其有诗词: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风流之处,大有当年柳三变、杜牧之、唐伯虎的风采。 他听师先生说过,江南士林之中对贾环正面的评价是: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一说风流,一赞才情。今天接触,果然是名士做派。愿做花间客,不为世子师。 啧啧! 吴王笑呵呵的道:“果真是真名士,自风流。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以俗事累贾探花。” … … 目送吴王的马车消失在宁荣街上,贾环站在贾府大门处,微微沉吟。小雨淅沥。 他在琢磨吴王说天子夸他的事情。天子的话,吴王肯定不会乱传。那天子为什么夸他呢? 当然,听其言、观其行。倒不是说天子夸他一句,就又很待见他了。只怕还是压他的心思,只是印象稍微好了一点。 贾赦、贾琏、贾蓉、贾蔷、贾芸几人跟着送客,都在大门边。 贾赦见贾环半天没动,等的不耐烦,喝问道:“环哥儿,吴王来找你有什么事?”他内心里对贾环相当不满。 贾环回过神,做个手势,带着贾府众人进了贾府。走在回廊中,往向南大厅走去,道:“吴王说天子推荐我去给吴王世子当老师,所以今天特意来请我。” “啊…” 跟着走的贾琏等人,外加各自的长随、小厮都是一阵惊呼。天子推荐、吴王亲请。 贾赦本来还想摆摆大伯的架子,听到这话,顿时偃旗息鼓。气势不足啊!他能和天子比么? 贾环再道:“我拒绝了。”语气淡淡的。 四周又是一阵惊呼之声。 贾环微微一笑,并不做解释。他要给贾琏、贾蓉等人解释缘故,肯定也不会当着小厮的面说。有些话,法不传六耳。 刚到向南大厅,贾府众人就准备在此各自散去。这时,一名回话的仆人从回廊中走来,道:“三爷,甄家来了两个女人,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环眼神微微一凝,甄家这个时候派人上门干什么?难道还是狗血的转移财物?当即,道:“我这就过去。”跟着小厮,打了伞,往贾母上房而去。 甄家什么的,贾琏、贾蓉、贾蔷几人并不关心。没有关心的必要,环叔(兄弟)怎么说,他们怎么做。 贾赦却是心里极度不舒服,眼中微闪。老太太这明显是将他撇一边。但是,要知道,二弟出远门,如今贾府上下,做主的应该是他,而不是贾环。 … … 却说贾府上下因迎接吴王来访的事都在大门、荣禧堂处。甄家派来的两个中年娘子带着人从侧门进了贾府,径直去贾府西路求见贾母。 因天下着雨,贾母留吃了早饭的宝玉、黛玉、史湘云、李纨、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在面前说话。少时,薛姨妈和宝钗过来。又有王夫人、邢夫人在。 一时间很热闹。贾母因小儿子贾政离开黯然的心情变得大好,说笑着。 贾宝玉因挨了打,自五月份在大观园中调养到八月份。又因为贾政外出,宝玉上有贾母、王夫人的宠爱,贾环给他定制的族学套餐,现在已经免了。 大脸宝每日在大观园里尽情的玩耍。听说连书都给烧了。就留了四书五经。 要知道,读书人读书,读的是朱子集注。像贾环还有一堆读书笔记。光留四书五经是没法读的。 这时,下头的媳妇来回,说甄家两个女人来了,带着两口大箱子。贾母就留了王夫人,让李纨带着姐妹们、宝玉去大观园里玩耍。将甄家管事娘子叫进来。 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是贾府里常来往的。毕竟,两家撕破脸、割裂开也就着一两年的事。 两人跪在地上,为首的一人哭道:“甄家遭遇大难,还望老太太看着祖宗们的份上,照看一二。这是我家两个姑娘的嫁妆。想请老太太帮忙保管几年。” 贾母马上就要八十岁,见两个管事娘子哭的伤心,想起这些年与甄家的世交情分,就想答应下来,叹道:“唉…,你们家的事,我听说了,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 一听贾母这语气,王夫人心里微微皱眉。她感觉这事不大妥当。这是帮甄家藏匿财物。但,并没有驳贾母的面子。世家大族之间,有些经济往来很正常。查都没发查。她往年也是见过几桩的。 鸳鸯站在贾母身边,这时急的,忍不住在弯腰贾母耳边道:“老太太,府里有锦衣卫的。” 贾母猛然醒悟过来,改口道:“你们稍等。”吩咐鸳鸯,“去请环哥儿来。” 第五百零三章 过一坎。 贾环人在贾府内的向南大厅,便从中路进二门内,从荣禧堂前的甬道,往贾府西路赶。 脚步微微有些快。 从内心里来说,贾环并不大信任贾老太的能力。红楼原书里,贾府轰然倒塌,贾母作为贾府最高的权力者,她难道没责任?开什么玩笑! 要评红楼猪队友榜,她一定可以排的上字号:尸位素餐!通俗点说,就是:不作为。 老太太这个阶层里“不作为”的典范是谁呢?我大清的西太后。挪用北洋水师的经费修园子,自顾自己的享乐。祸国殃民。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恬不知耻! 贾环快到贾母上房时,鸳鸯迎出来,头戴着精美的粉色蝴蝶银簪。一身青色对襟褂子,身姿高挑,蜂腰俏臀,很俏丽的女孩子。她把情况说了说,白皙的俏脸上全是焦急的神情,跟在贾环身边,小声问道:“三爷,没事吧?” 贾环看看鸳鸯,微笑道:“嗯,没事。”鸳鸯立了一个大功。贾母还没做决定最好,否则,他要费很多功夫,才能否决此事。 其实,从事情的逻辑上判断,王夫人是对的。她到底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人物,稳的住场面。 世家之间藏匿银钱是正常的事情。贾府原本不就有五万两银子在甄家?皇帝查不出来的。藏匿者最多就是惹皇帝不快。这又算什么?难不成还能被抄家? 在封建社会,皇权至上,但这并非说就没人敢得罪皇帝。在君主集权达到巅峰的我大清,康麻子号称圣祖,结果呢?不是一样的有人敢在他面前耍花枪?索额图、明珠、九龙夺嫡等等。归结起来一句话,皇帝也是人。 但,从贾环的角度而言,鸳鸯的惶恐是对的。贾府现在,最好不要去惹雍治皇帝不快。 红楼原书里,也并不是贾府接收了甄家的财物,贾府就完蛋了。而是在最后被皇帝拉清单、算总账。 雍治皇帝比较强势,惹他不快,很有点风险。贾府现在的情况,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要“多栽花,少栽刺”。 贾环说贾府里有锦衣卫的探子,其实算是恐吓贾府后宅的妇人。实际上,实行腰牌、户籍、出入登记等政策、制度之后,锦衣卫的密探根本就进不了贾府的核心区域。 这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养寇自重”。 当然,贾府有一个地方,这些制度实行的比较松:贾府东路的贾赦院。一方面是贾环故意漏了。一方面是贾赦不会听他的招呼。贾环强压的话,只会与贾赦起冲突。 不过,贾赦的死活,谁在乎? 这不像王熙凤,贾环受了王大舅的恩惠,而王大舅命不久矣。他的回报只能落在王大舅的女儿身上,会保王凤姐一命。至于贾赦,爱谁谁了。 … … 鸳鸯打起门帘,贾环稳步走进来,花厅之中,贾母居中而坐。王夫人坐在右手侧,厅堂之中,站着两个正在哭泣的甄家管事娘子。厅中有两口大箱子。 闲杂人等都给打发的远远的。王夫人身边就跟着一个玉钏儿。玉钏心怀感激。她姐姐的命是三爷救的。 贾环向贾母、王夫人见礼,“孙儿见过祖母、母亲。” 王夫人“和蔼”的对贾环笑一笑,点点头。 贾母满头银发,穿着暗色的衣衫,富贵老太装束,手杵着拐杖,笑着点头,努努嘴,道:“喏,环哥儿,甄家的两位管事娘子来说,甄家两个姑娘想将她们的嫁妆存放在我们府上,你的意见呢?” 甄家的两个姑娘,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梁王妃。 贾环目光落在甄家管事娘子们身上,毫无回旋余地的否决道:“这不行!两位请回吧。” 甄家管事娘子中为首的一人抹了抹眼泪,质问道:“环三爷,两府祖宗有一百多年的交情,你还没出生,两家就在来往。如今,你一句话,说不行就不行了?” 贾环执掌贾府,与贾府来往的人家自是都知道。但在甄家的管事娘子看来,最终权力应该还是在贾母、王夫人手中。这就像王熙凤虽然是贾府的管事奶奶,但当家人不是她。 所以,甄家管事娘子很不客气。 但是,贾环的情况,比较特殊啊! 他的地位,不是贾母或者贾政、王夫人指定的,而是斗争出来的,奋斗出来的。分庭抗礼、礼让三分,这些形容词都是可以落在他头上的。 贾环懒得和一个管事娘子磨什么嘴皮子,淡然的摆摆手,道:“你们可以回去了。把箱子抬走。”态度很强硬。开什么玩笑。他费尽心思和甄家做切割,就是要避免这个罪名。还有,不要被太子牵扯上。现在继续帮甄家隐匿赃物?no-zuo-no-die。 “你…”甄家管事娘子气结,不和贾环废话,看向贾母,跪下来,哭求道:“还请老太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家两位姑娘。奴才们死了也念老太太的恩。” 贾母感慨的长叹一声,她其实是想帮甄家的。她和王夫人的想法差不多。但是,给鸳鸯提醒到家里有锦衣卫的密探,她就有点怕。叫贾环来询问,贾环的态度,却是拒绝! 贾母为难的看贾环一眼,“环哥儿,这…” 贾环没让贾母求情的话出口,冷声道:“这种事还有强迫的道理?你们赶紧走。你把东西留下来,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东西上交内务府。然后,上奏章给朝廷。”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心里悚然而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青年是官员,拥有上书朝廷的资格。而不是什么各府上常见的二代子弟。贾老太太说话,未必管用。 两人只得无奈的从地上起来,心灰意冷的准备将箱子抬走。 贾环冷眼看着。 不是他冷漠,冷心、冷肝。而是,没有救人反而把自己全家都搭进去的道理。甄家这是个天坑,贾府填进去,是个死。若是举手之劳,他倒不介意帮忙。 他说上书朝廷,其实只是威胁甄家的两个管事娘子,并非会这么去做。通过告密,获得天子赏识,从而升官?这种小人行径,他不屑于去做。做人还是要点底线的。 节操,一旦掉了,就捡不起来。 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贾赦的声音,“慢着!”制止了两个想要离开的甄家管事娘子。接着,就见贾赦自己走进来,蜡黄的脸阴着,不客气的训斥贾环,道:“环哥儿,你简直是乱弹琴!我家和甄家是百年多的世交,你小小年纪懂什么?” 说着,躬身向贾母行礼,道:“母亲,儿子觉得应该把东西留下来。”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甄家日后若是倒了,这些东西,就不用还了。 甄家的后人,能知道箱子里面有什么?这里面有大把的机会操作。能转移出来,放在箱子里的,只怕是很值钱的器物。 贾赦进来,王夫人站起来候着。贾赦到底是荣国府的嫡长子。贾母这里,贾赦要进来,谁拦的住?毕竟是贾府的大老爷。所以,贾环倒不稀奇他能进来。 甄家两个管事娘子站住,见贾赦这么说,顿时心里又升起希望,齐齐的看向贾赦。 贾母还没回贾赦的话,贾环插一句,嘲讽道:“大伯还真是利欲熏心!”他稍微一想,就能推测出贾赦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贾赦一脸怒色的瞪着贾环,“环哥儿,你还有没有点规矩,我和你祖母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说着,责问王夫人,“看你教的好儿子!” 贾赦倒不见得有多么生气。给贾环揭穿心中所想恼羞成怒?他是不会有的。他发怒,只是想要增加他的话的说服力。这和吵架一定要大声是一个道理。 王夫人是什么人,哪里会给贾赦利用?一张脸漠然以对,毫无反应。给了贾赦一个软钉子。 贾环也不怕贾赦,只是大伯而已,反呛道:“大伯想要作死,不要连累整个荣国府。天子下旨抄甄家,缇骑出京,直奔金陵。我们家反倒藏匿甄家的财物?这是什么道理? 我还是那句话,这两口箱子,不能留在府里。要是留下来,我等会就回去写奏章。” 贾环身为翰林,朝廷命官,他要写奏章,贾赦怎么可能拦得住他?除非贾赦把贾环干掉。死人是不会写奏章的。但,这就搞笑了。现在,贾府是贾环话事! 真实情况是,贾环要不是顾忌贾母的反应,早把贾赦给干掉了。死掉的猪队友,才是好队友! 贾环这话说出来,甄家两个管事娘子只能含泪告辞离开。真没法的。贾府的环三爷不松口,她们能怎么办?只是,看贾环的眼神就有些冷冽。 贾赦本来是假气,这会给贾环搞的真火都出来,伸手就想打贾环,手扬起来,看着贾环早避开,冷笑以对,这才反应过来,贾环不是他儿子贾琏,会站着给他打。 “环哥儿,你不要以为你老子走了,就没人管得了你。”贾赦眼睛都快喷出火来。到手的银子,又给贾环搅合没了。至于藏匿赃物什么的,这有多大的问题?皇帝抄家,谁会束手待毙! 贾环冷笑,顶了一句,“大伯不要操心我的事,还是多操心你自己的事为好!” 贾环和贾赦两人闹的不欢而散,分别告辞,离开贾母上房处。这一次,可没有贾政在这里强压。两人的关系非常僵。 但,贾环的意见还是将贾赦压住。 … … 等两人离开,贾母不满的顿顿拐杖,不快的对王夫人道:“都是些不省心的东西!”她几次要说话,都给贾环强势打断。意思也表露出来,但贾环根本不顺从。她心里很有点不舒服。 但是,她现在奈何不了贾环。 王夫人要理智一些。贾府完蛋,她跑不了。支持贾环的决定,道:“老太太,环哥儿说的是正理。甄家的东西收不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又在贾母面前给贾赦上眼药,道:“倒是大伯有点无理取闹了。我们府里什么人家?还能贪墨甄家的银子?” 贾赦在贾母这里也没什么好印象。贾母点点头,呼出一口气,道:“鸳鸯,今天的事,要封口,谁都不许说。” 鸳鸯郑重的道:“嗯。” 甄家意图转移财物,到底是让贾环给拦住:不收。贾府,顺利的迈过这一道坎。 而京师之中,政治气候越发的诡异莫测。因为,从明面上,是天子一怒,抄了甄家。但,甄家还有一个身份,太子的岳丈。这是否是一个政治信号呢? 这个政治信号,是很多人脑子里想,没有说出来的三个字:废太子! 八月底,朝廷之中,风急浪高,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