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怪公寓》 第1章 《鬼怪公寓》 作者:蝙蝠 整理制作,并提供下载 正文第一集非人同居 序 哇哈哈哈哈!大家好啊!我就是天上没有地下无双英俊潇洒娇羞美丽可爱无敌的蝙蝠蝙蝠蝙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声嘶力竭,断气中……) 啊啊……请您不要走!小的只是稍微激动了一点,请千万表这样丢下我>_<. 首先,非常感激大家莅临鬼怪公寓(鞠躬),也感谢鲜鲜,给我这次机会与大家沟通。 这部《鬼怪公寓》,可说是我的呕血之作……啥?为啥不是呕心沥血之作?没到那个程度啦,所以只是呕血而已…… 它的出生,其实只是源于一个小小的念头。 我以前写过一部叫做《变态灵异学院》的小说,那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搞笑,疯狂搞笑,很btbt地搞笑。写到后来,我就发现这样很难受。因为我很在意一句话,叫做“文以载道”,如果一篇文章没有什么“道”可言,纯粹只是搞笑搞笑再搞笑,那样也许有人爱看,却不是我自己真正喜欢的。 所以我觉得应该写一部有些意义的小说,而不是纯粹这样浪费idea和字数。 在开始写它的时候,我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比如夜月的诸位,比如莲蓬的诸位,我无法一一列出大家的名字,但是各位的意见我全部都保留着,包括指出了许多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的错误,包括用文字传达给我的各位的感动与欣赏,它们让我获益匪浅,我非常感激!(叩拜) 在这部《鬼怪公寓》里,我从第二个故事开始尝试使用了“能不起名就尽量不起名”的办法,许多重要人物都以“女孩”、“x小姐”、“x先生”、“中年男人”、“西瓜皮头小孩”、“女妖精”等代称。 这是一种很投机取巧的方法,因为我不会起名……(瀑布汗) 每次起名都要拿着百家姓找啊找的,能指望我起出什么好名字来…… 但是不起名的意义不仅在此,而且在于“这是大面积的代称”,比如那个想自杀却受到女妖精帮助的女孩,她是为了梦想而付出一切的年轻女孩的代称;王先生,仅仅是一个深爱妻子的符号;而女妖精,则只是情节中最关键的一个“环”。 有名字,或者没有名字,其实没有什么,只要大家知道我在说谁,知道他们所代表的意义,那就行了。 啊……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字……本来只打算写一点的……(滚动……)也许是太激动的缘故?——||这篇序您想看也好,您不想看也好,重要的是文章!文章! 既然您拿起了这本书,请允许我拉着您的小手……请求您!一定一定一定……至少看完第一个故事……如果也能看完第二个故事就再好不过了……如果连第三个故事也……(从追杀人群脚下探出带血的脸)我还活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看来活不久了……下次再见……(被拖回去,血流满地) 第一个故事 老屋新邻之一 绿荫大厦招租: 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具全套,每月400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84758697 联系人:阴女士 那是电线杆上的一张广告,和淋病梅毒老中医之类的宣传单贴在一起。由于时间太久的缘故,那张纸的边缘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而上面的字却历经风吹雨淋屹立不摇。 温乐沣背着背包挤下了公共汽车,好不容易长舒了一口气,扶一扶眼镜,发现脸上湿漉漉的都是汗。 车外比车内其实好不了多少,毒辣的阳光像沸水一样洒在人的身上,几乎能听见皮肤被阳光亲吻得吱吱作响的声音,脚底下的柏油路把塑料凉鞋也灼得柔软,像要融化了一样,脚底板烫得发痛。 温乐源穿着背心,提着两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吭哧吭哧从车上下来,满头满身晶亮的汗珠一道道往下滑也顾不得擦,嘴里不干不净地大骂着刚才要求他为箱子买票的车掌小姐。 车掌小姐在车上插着腰回骂“乡巴佬”、“土包子”,直到汽车缓缓开走了很远的距离,还依然能听到她尖利的声音。 温乐源砰地放下箱子,指着车屁股又大骂了几声,直到听不见那车掌小姐的声音才停止这毫无意义的行为,狠狠挠挠脸上那一蓬落腮胡子,甩下一把汗水,又拎起箱子大步走到温乐沣身边。 “走吧!”他粗声说。 “给我提一个,你提两个太重。”温乐沣伸手去接他的箱子,却被他用箱子推开。 “这么热的天你倒下怎么办!难道要我背着箱子再背着你吗?” “我没那么没用……” “好了好了!”温乐源不耐烦地说,“都快被这太阳晒成人干了,快走!” 温乐源和温乐沣是一对相差五岁的兄弟,他们奶奶一个姓阴的表姐——也就是他们的表姨婆,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身边又没有儿女,最近她总在电话里对他们奶奶抱怨说身体这里不适那里不适,奶奶就让他们去照顾照顾她,要是有什么万一,也能给她点最后的安慰。 当然,最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因为整天看他们两个很闲,又没工作没前途,有时间在家睡觉,还不如让他们出门闯荡一番——即使是强迫的也好。 不过他们两个其实是有工作的,问题是那工作对别人来说不是正经活儿,所以他们也一直没跟家里说。 唯一的烦恼是每次把挣来的钱交一半给家里时,就会被母亲反覆念叨:“不要给家里了,你们在外面打零工也不容易……” 他们很像打零工的样子吗? 穿过一条很热闹的街道,再拐过两条小吃街,往两个占地不大的小店中间的脏小巷子钻进去,再往里走五十米左右,就能看到大姨婆出租的绿荫公寓了。 那公寓是姨婆的丈夫留下来的,据说它的年纪比兄弟二人大了不少,是八国联军时期留下的老建筑,里面常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小时候的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常常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吓到。 巷子不宽,和最内部的绿荫公寓呈t字形,依然和他们记忆中一样脏。 臭烘烘的垃圾箱敞着盖,里面的垃圾高高地溢满出来,在垃圾箱外的地上摊得到处都是。 苍蝇嗡嗡嗡嗡地满天乱飞,偶尔一脚踩下去就踩死几只苍蝇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踩到老鼠,等听到噗嗤一声才把脚抬起来的时候,才死了不久的老鼠内脏已经在鞋底上提溜了一串。 兄弟二人穿越一个个艰难险阻,终于到达了公寓门前。 公寓的两侧各生长着两棵梧桐树,非常高大,让本来就被周围的建筑挤得不剩多少空间的公寓,显得愈加狼狈。 公寓的住客们曾建议姨婆,将那两棵梧桐树砍掉一棵,不过姨婆不同意,说那是丈夫在世时种的,砍了对不起丈夫。 公寓是仿欧式建筑,已经很老旧了。 房顶有天台,外层青砖,雕花窗栏,和周围普通的民房挤在一起看起来非常不适合,就像一个苍老的洋人硬挤在中国人内部似的。 门的木质很厚,不过由于年代久远,外面的红漆也斑斑驳驳地掉了许多,显得非常破旧。 门的右边有一块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写着“绿荫公寓”四个字,门板上贴着一张破破烂烂的招租广告,和外面电线杆子上贴的一模一样。 温乐源看见这玩意就生气,因为这种超低价的广告招来的,总是些很麻烦的住客,拜那“满足条件者”一条所赐,甚至有些混帐还以为这里是思春少妇有特殊需要的地方……当然,那种人看到“阴女士”原来是个没多少天活头的老太婆之后,就逃走了。 温乐源用拳头在门上狠砸了几下,门板在他的手下发出巨响,温乐沣甚至可以看出它颤抖的颤影。 一会儿,门从里面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身材矮小,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出现在门里。 “哟!来了!快进来!热坏了哈!”老太太说话时带有浓重的口音,笑起来时声如洪钟,不过嘴里缺了几颗牙,让她说话有些漏风。 兄弟对望一眼——身体不好?最后的安慰?! “姨婆……您还好吧?”温乐沣小心翼翼地问。 她这模样可不像是需要别人照顾的,明明比现在快中暑的温乐沣还好几十分的样子。 “好?哪里不好?”老太太一呆,好像这才想起什么,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呃,呃——”她忽然猛一拍大腿,“啊呀——先别说那么多,进来哈!外面热!” “是您骗我们的吧?”温乐源在门口就吼叫出来。 老太太嘴一瘪,本来挺直的腰板忽然弯了下去,手放在腰上很造作地捶,“哦哦,谁说骗人哈……是有点病哈……老人不兴有点病哈?唉呀,老了,没用了,让人嫌哈……” 温乐源七窍生烟:“老太太你——”他本来就为和售票员吵架的事情窝了一肚子火,可所有事情的元凶却——“哥……别和她生气,”温乐沣小声地说,“老太太们都年纪大了,和小孩样,讲什么道理都不听的……” “我就是知道才这么生气!”温乐源叫道。 奶奶她们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让他们去照顾老人,其实就是踢他们出门闯荡,怕他们在家里闲极生事罢了!当他们是瘟神吗? 第2章 不管怎么生气,这外面的温度可不是人能受的,温乐源一边嘟囔一边提着箱子先进去,温乐沣随后进入。 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阳光被完全阻隔在外面,一丝儿也透不进来。 当温乐沣一脚踏入公寓内的木质地板上时,一股扑面而来的阴冷,霎时便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里还是老样子,一进门的右手边是老太太的房间,稍微往前走几米,右侧就是长而幽深的走廊,对这里已经非常熟悉的兄弟即使不看也知道,朝南的方向有六个房间,朝北的方向则有对应的六个窗户。 那些是房客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套间,不过还带卫浴设备以及全套的炊事用具和家具,再加上租金不高,所以即使这里同时会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住客”,但常常还是住满了人。 正对大门处是窄窄的楼梯,只勉强能容两个人经过,楼梯扶手处的雕花栏杆也掉了颜色,显得黑黑的。 公寓有三层,每一层的设计都一样,对这一点温乐沣并不喜欢,因为这常常让他找不到自己的楼层——尽管只有三层。 老太太一会儿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捶背,踮着小脚走来走去,殷勤地招呼着他们二人:“你们要住哪个房间哈?还是以前的那间好吧?去洗个澡,姨婆给你们做饭去哈!” “不用了……”温乐沣捂住嘴,从高温忽然到低温的感觉让他有点不舒服。 “那怎么行,不舒服就吃点西瓜哈!姨婆给你杀个西瓜!” “不用了……” 温乐源知道弟弟怎么回事,便拉住老太太道:“好啦姨婆。我们昨晚在火车上坐的硬座,没睡好,等会儿洗完澡我们就先睡觉,起来再吃。” 要和她生气,最后气死的还是自己,因为她记性越来越差,扭头就会忘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温乐源他们也早就学会了如何调整自己。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好容易才说服了老太太,两人拿了老太太给他们的房间钥匙上了二楼。 他们以前常到姨婆这里来住的就是二楼的02房间,所以老太太也就把202房间空着,以做不时之需。 温乐源一路拖拉着箱子,箱子下面已经坏掉的轮子和木质地板之间,发出难听的吱吱声,让人寒毛直竖。 温乐沣打开门,让身后的温乐源先进去。 房间里的摆设依然和以前一样,为了温乐源的偏好而没有设床,只是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放了两块木床板,上面铺好厚厚的床垫,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并排放在一起。 电视机没有放在电视柜上,而是同样用木板垫好放在地板上,方便那两个不喜欢凳子、不喜欢床,只喜欢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兄弟看。 由于个人喜好问题,他们把外面的套间当作了客厅兼卧室,与外面只有半墙相隔的小套间,则放满了炊事杂具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 温乐源想把箱子放到里面的小套间去,刚要抬脚就被温乐沣拦住了。 “脱鞋。没看已经擦干净了吗?” “都忘了。”温乐源脱下凉鞋,在火车上蹭得乌黑的脚片子,啪嗒啪嗒往里走去。 “……你还不如不脱鞋呢。” “毛病真多!”温乐源回头瞪眼睛。 温乐沣不理他,转身想关门,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从门口轻飘飘地飘了过去。 没错,不是走,是“飘”。 在别人的眼中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这对兄弟从小就很奇怪。 他们似乎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常常会对着无人的地方喃喃自语。 有人说,这是因为小孩的眼睛太干净,能看到大人的眼睛所看不见的世界,但是这似乎和他们的年龄没有太大关系,证据是他们直到现在依然能看得见那个世界的东西。 眼前的那个年轻男子自然并不是人,而是“鬼”。 他大概是由于车祸而死的,右边的脸还算勉强完整,而左边的脸却都烂了,左眼眼球吊在眼眶外面,只有一根筋连着,整个左侧肩膀和盆骨也碎得看不出完整的形状。 从完好的那半边脸来看,他应该是个长得很清秀的男人,身材也很高。 温乐沣开门的动作似乎惊扰到了他,他转头看了一眼温乐沣。 温乐沣向他微微一笑,他有些讶异,却也微微一笑,点点头。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乐沣,把门关上!别和陌生的家伙打招呼!”温乐源在里屋叫。 温乐沣应了一声,慢慢地关上门。 被关在门外的年轻男鬼目光有些愣怔,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屋新邻之二 前一天晚上挤火车不是只坐硬座这么简单,他们座位下有个人在睡觉,两排之间的地面上有人在睡觉,旁边过道里站着个背着大包行李的中年人,温乐沣的身体一直倾斜在温乐源那边,大包行李就在他脸旁边擦过来擦过去,脚下又一动也不能动,等下车的时候全身都僵硬了。 疲劳的兄弟二人随便洗洗就睡下了。 温乐源刚倒下就扯起呼噜,温乐沣闭了好一会眼睛,才从温乐源的呼噜声中解脱出来,顺利沉入梦乡。 他们这一睡就从下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肚子饿得叽哩咕噜乱叫。 当他们下楼和老太太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被老太太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还知道饿?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咧!”她呲着没剩几颗的牙说。 “我们活的时间长了,怎么也和您寿命一般长。”温乐源回敬。 老太太嗤笑一声表示蔑视。 温乐沣道:“姨婆,我们房间是您打扫的吗?我们不都说我们来了就自己打扫?您年纪这么大了,不当心摔一跤怎么办?” “打扫?”老太太奇怪地歪歪脑袋,“我莫打扫哈?正想说那房间落了好厚的土,让你们自己打扫一下,结果转眼就忘了哈……” “……” 这对兄弟不得不承认老太太的记忆真的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不过也或许不是,没准是别的“东西”…… “是我打扫的呀!婆婆忘了,你们也不知道感恩!” 虚空中霹雳一声响,把兄弟二人吓了一跳。 声音未落,一个青色的影子在兼作饭厅的厨房中砰砰磅磅地左冲右突,最终砰地一声在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面前化成实体。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带裤,脑袋上扣着西瓜皮一样的头发,正对他们做鬼脸。 在这种地方出现小孩不奇怪,这么大的小孩会做鬼脸更不奇怪,奇怪的是——他正飘浮在半空中,眼睛闪着绿光,一双小手把两边脸蛋拉出了半尺多长去。 他的表情很恶意,似乎在等他们发出惨叫。 当然他是等不到的。 不过他确实吓到他们了,至少温乐沣险些把嘴里的稀饭喷到他脸上。 温乐源一把抓住那小子的脖子,拎给老太太看,“姨婆!你看看你又养了什么!看他那脸让人怎么吃饭?!” 小孩在他手里死命扑腾,他的手却像钳子一样钳着他的脖子,任他怎么挣扎也逃不出他的手心。 一般的鬼是没有办法碰到现世的物品的,既然他能为他们收拾房间,就说明他有不弱的能力,可惜在温乐源眼中,他这点能力根本不够看。 “婆婆!你看他们!” “好咯,莫欺负他哈,”老太太虚空轻轻一抓,小男孩下一瞬间已经到了她的手中,“他不是我养的哈,我把这里给他做栖身的地方,他就一直跟着我。他们房间是你收拾的哈?婆婆知道了,等会儿给你好东西吃。” 小男孩很快忘记了温家兄弟,在她手中兴奋地跳,“真的?婆婆不骗人?” “不骗人。” 温乐源低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凡是和温家有点关系的人,几乎都有些莫名怪异的能力。 温氏兄弟二人,除了见鬼的能力之外,还有他人所没有的特异体质。 温乐源,能够远距离控制物体,一百米以内,二百公斤以下,他没有不能控制的东西。 温乐沣,能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情况下让灵魂脱离身体,并且行动如常,常常连他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已经脱体。 而老太太的能力他们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有多少,只知道她不需要火柴打火机,不管多重的东西,看一眼就能随意搬移,能谛听动物的心音,与连温家兄弟都看不见的微弱灵魂对话,以及隔空摄物等等。对他们来说,她是一个说不定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吃过饭后,温乐源先上楼去了,温乐沣留下来和老太太一起洗碗,然后又和老太太聊了一会儿家长里短的事情,听听她的唠叨,这才上楼去。 木质的楼梯在脚踩上去时,总是发出吱嘎的声音,就像要断了一样,不过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些木头却只是有些乌黑,并没有太多破损,算是质量相当好的。 他走了几阶,一个黑裙的女子从上面慢慢地走了下来。 他刚开始并没有在意,只是低头走自己的路。不过等女子快与他对面时,他忽然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迎面扑来,这才忽然抬头,发现她竟是背对他倒退着下来的。 等她与他擦身而过后,他再回头,看见她的另外一面——依然是背面。 她走下楼梯,消失在最后一个台阶下。 自从来这里就光见鬼了,一个多余的活人都还没见到呢……温乐沣苦笑。 第3章 不过这里从以前就是这样,温乐沣小时候常被吓到,不过后来就不怕了……对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害怕的呢?为什么不怕呢?想不起来了…… 回到房间后,温乐沣看了一下他们昨晚脱下来的衣服,毕竟是夏天,脏衣服并不太多,也就不想用老太太的洗衣机,想着用手洗洗就算了,不过有些地方挺脏的,还是找块洗衣板来用用比较好。 温乐沣想让温乐源去问老太太借洗衣板回来,却发现他正悠哉悠哉地趴在电视机前面看武打片,指望他来帮忙是不可能的,只有自己去。 老太太那里有洗衣板,可当他去问的时候,老太太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把洗衣板放到哪里去了,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那个西瓜皮小男孩提醒了她。 “楚红?对喽哈!我借给你们隔壁那个叫楚红的那姑娘了好像,你找她看看?” “哦……不过现在她应该在上班吧?我中午去好了。” 老太太笑:“你忘喽?今天星期天!” “……”这老太太的记忆力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他回到二楼,在03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有女人的声音应着“来了”,过了一会儿,拖鞋踢啦踢啦的声音由远至近,吱哇乱响的门被人打开,一个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愧是女性的房间,从开启的半扇门中可以看得到里面粉红色系的装点和修饰,相当温馨可爱,和她这里一比,家里温乐源的房间简直是地狱——就算打扫过也一样。 女人本身当然也比温乐源这个肮脏的男人可爱得多,她大概二十七八的年纪,一头蓬松的卷发,身上穿着稍微有点大的家居服,看起来娇小玲珑。 看到温乐沣,她笑了一下:“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温乐沣有些踟躅,毕竟她不认识他,突然就问她要洗衣板会不会唐突了点? “我是这里的管理员阴老太太的亲戚,要用一下洗衣板,她说把洗衣板放你这儿了……” “啊?啊——”楚红恍然大悟,转身就进屋去拿,一边道歉道,“是是!就是!真是抱歉,前两天用完了就忘记还了,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在楚红寻找洗衣板的同时,温乐沣的目光落在了一直在屋内的那个年轻男子——不,应该说是鬼——身上。 他就是温乐沣那天见到的那个半身破碎的年轻男鬼,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楚红身后,发现他站在门口时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将视线移回楚红身上,眼神很是幽怨。 他和她是什么关系?是情人吗?温乐沣猜测。但他只能努力抑制自己想多管闲事的心思,那个世界的事管太多了没有好处,有时甚至好心会帮倒忙。 楚红终于找到了洗衣板交给他,他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一眼也没有再多看那男鬼。 回到房间,温乐源从电视上勉强移开了眼睛,将看电视用的宝贵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下。 “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还问!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温乐沣茫然:“你是说洗衣粉吗……” 温乐源烦躁地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温乐沣疑惑地走过去,被他一把拉住。温乐源的鼻子在他身上嗅来嗅去,最终将视线落在了那块洗衣板上。 “这是什么?”他瞪着眼睛高声问。 “洗衣板。”温乐沣举起洗衣板给他看。 温乐源做出一副快昏倒的样子——他真的快被气昏了。 “你居然还敢举给我看,你知道这上面有什么味道!把它给我扔掉!” 温乐沣见鬼的能力比较偏向于视觉,而温乐源见鬼的能力则比较偏向于嗅觉,所以很多时候温乐沣根本没发觉的事情,温乐源却能找出来。 “……是有‘那种’东西啊?” “是啊!要不你以为呢?”温乐源吼道。 “这是姨婆的,只不过被隔壁的那个女的用过。”温乐沣说。 温乐源脾气暴躁,看起来他应多占上风。可惜他的大嗓门没起多少作用,多数时候温乐沣只须一句话就能让他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也一样,温乐源瞪着牛眼瞪了温乐沣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挥挥手道:“行了行了,要嘛你重新买一块,要嘛就把它放在洗衣粉水里好好洗一洗,把里面的味道全部给我泡出去!” 温乐沣拿着那块洗衣板左看右看,“看你这么厌恶的样子……这上面到底是什么味道?” “……尸臭。”温乐源又坐回去,看着电视说,“是腐烂很久的尸体上的臭味。” “我没闻到。” “我闻到就够啦!快去泡!真是,弄得满房子都臭得要命!” 温乐沣虽然有些疑惑,却还是老老实实照温乐源的话去做。 不过,既然他闻不到那味道,那就说明它并不是普通的“尸体”所能留下的……难道是那个年轻男鬼吗? 温乐沣离开后,楚红就一直在卧室里看书,直到下午才从床上起来,洗漱打扮一番,开始做饭。 其实她只有一个人住,平时在外面买点吃也无所谓。不过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要来她这里做客,所以她每到这个时间就要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好菜来给那个人看。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半脸的男鬼看起来非常悲伤。 他飘飘荡荡地站在她必经的路上,她一次一次穿越他的身影却毫无所觉,他低下头,似乎已经伤透了心。 两个小时后,门铃被人按响了,楚红几乎是跳跃着去开门的。 门口,迎接她的是一大把百合花束,花束的后面是一张笑得异常灿烂的脸,“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我的小红红!” “什么小红红!”她笑骂一声,接过他的花束,伸出脸庞让他在自己脸上一吻,“怎么样,小哲哲,出差还愉快吗?” “居然又叫我小哲哲……你这是报复吗?”林哲和她一起进门,笑着说,“出差有什么好的,每天见不到你,我好痛苦啊——”他做出痛苦的样子就要往她身上扑。 她用花束啪地轻打了一下他的脸,“不准过来,先吃饭再说。” 兼当厨房和客厅的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漂亮的玻璃桌,上面铺有洁白的桌布,几盘家常小菜,还有一瓶已经装好水的花瓶,看来她早就料到林哲会给她带花。 “哇——”林哲看着那些小菜,夸张地大声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美味佳肴!小红红,你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太幸福了!” “说得你好像是第一次吃一样,”楚红瞪他一眼,继而微笑,“都吃了多少年还这么夸张。” 两人在桌旁坐下,林哲蹭得离她近一些,死皮赖脸地说:“如果是我老婆做的菜的话我会更爱的,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感动得哭出来。” 楚红的笑容在听到他这句话之后,微微地僵住了,林哲审视般看着她的脸,她转过头去,避开他的眼神。 “楚红……”他轻轻地叫她,“你为什么还是不答应呢?都这么久了……” 楚红又笑了起来,笑容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自然。 “其实我们这样不是挺好吗?这样和普通夫妻有什么两样,何必一定要结婚?” “可是……”林哲稍微带点央求地说,“我爸现在老催我结婚好给他抱孙子啊,你看我都三十了,再拖下去他非得急出心脏病不可。” 楚红抬起头,半脸的男鬼正好站在她的面前,还以为她是在看他,不由一惊。但是他很快发现她其实什么也没有看见,她的目光透过他,一直穿透到很远的地方。 “如果你这么着急的话,我们就分手,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和其他女人结婚。”她淡淡地说。 林哲知道她生气了,慌忙搂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我跟你开玩笑的!别这样嘛,红红,我爸不着急,我说着玩的!哈哈哈哈……” 楚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说着玩的?” 林哲用力点头。 “这种玩笑下次不要再开了。”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说,“来,为了你开这种不合适的玩笑,道歉。” 她另一只手上拿着倒满酒的酒杯,看来道歉的意思就是让他把这一杯先干掉,不过林哲却滑头地装作没有看见,反而向她扑了过去。 “我用我的热吻向你表达最诚挚的歉意!” “呀——酒撒出来了……唔……不要……唔……讨厌!” 啪,轻轻一巴掌。 半脸的男鬼看着他们纠缠的身影,转身飘出了门。 老屋新邻之三 被家里人踢出家门踢得很急,直到来了以后才想起有不少东西没带,只有出去买。 温乐源还是不愿意出门,温乐沣只能自己出去,逛了几家超市,买了几大兜东西才回来。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老太太好像有夜视眼,不用灯也能看见,所以在进门和楼梯处她一直都不设灯光,一进门就是一片黑暗。 温乐沣摸瞎摸了很久才用脚尖碰到楼梯,手却怎么也摸不到扶手在哪儿,他尝试了几次就放弃了,准备就这么用脚尖摸索着上去。 然而那些木质楼梯虽然材质不错,但毕竟年代久远了,有些地方翘起了一个小小的边,平时是没什么,可到了这时候就是障碍。 温乐沣上了几个台阶,一脚便挂到了一块微微翘起的木板上,啊呀一声就往前栽去,眼见就要摔倒了。 忽然,黑暗中伸出了一双冰冷的手,扶住了即将倒地的他。 第4章 “啊,谢谢……”他是站稳了,手里的东西却咕咚咕咚地都从塑胶袋里掉了出来,从楼梯上一溜往下滚动,“坏了!我的东西……”啤酒——八成完蛋了! “没有关系……”那双冰冷的手的主人说话了,声音阴沉,声调拖得很长,不过听得出是女性的声音,“我帮你……” 冰冷的手离开了几分钟,将装好东西的塑胶袋交还到他手里。 “你一个人……回得去吗……”她问。 “这个……只要找到扶手就没问题。”他有些汗颜,自己堂堂男子汉,居然需要一个女性来救——虽然她并不是人。 从碰到那双冰冷的手时他就发现了,她应该就是他白天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个前后都是背面的那名女性。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现在已经被吓死了吧,不过他不会的。 冰冷的手带着他向左移动了几公分,他终于触到了久违的栏杆。其实栏杆一直就在他手边,只不过他摸岔了而已。 “谢谢你!”他感激地说,“你是属于这楼梯的吗?什么时候来的?我以前没见过你。” 那位女性嗯了一声:“我才来这里不久……” 温乐沣笑道:“那以后可能还要你帮忙了。我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女性静了许久,久得温乐沣都几乎以为她已经离开了,她才开口道:“冯,我姓冯,你叫我冯小姐就可以……” “谢谢你,冯小姐。” “不客气……” 上了二楼,公寓后的路灯灯光从窗外射入,照得地面一片明亮。 温乐沣正想取钥匙开门,却忽然发现那个一直跟在楚红身边,不离她左右的那个男鬼正蹲坐在她的门前,眼睛茫然地平视前方,默默流泪。 03房间在01房间的左侧,因此从温乐沣的方向看来,正好只见到了那个男鬼完整的那半张脸和身体。 如果不是之前就见过他的话,见到这种情景,温乐沣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个失意的男“人”,坐在自己被赶出的家门外,无处可去。 他知道温乐源警告他是有充分理由的,这么接近这些鬼对他自己也没有好处。 可理智归理智,在看到那男鬼无声流泪的样子后,他氾滥的同情心一瞬间就冲垮了理智的围墙。 他受不了别人哭,最受不了男人哭。女人的哭是让人不能抗拒的美,男人的哭则是让人无法不同情的痛苦。 在几经挣扎之后,他的感情战胜了理智,脚步自动自发移动到了那男鬼的面前,嘴自动张开,对他说:“你,要不要到我家来?” “你居然就让他这么进来了!!”温乐源怒吼,他的声音高亢得简直像要把房顶掀掉,“我以前警告你的话你都当耳旁风是不是!鬼——不准带到家里来,你听见没有!温乐沣!” “那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恶鬼。”温乐沣不在意地放下手中的东西,招手让垂着头站在门口的男鬼进来。 “乐沣!你……”温乐源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哥,别这么小心眼。” “你居然说我小心眼!”温乐源暴跳,“我说了!不准他进来!不准不准!” “哥……”温乐沣无奈地拍拍他的胸口,说:“我已经让他进来了,只是给他个安身的地方,没关系的,他过一会儿就回楚红那边去。是不是?”最后的“是不是”是问那男鬼的。 男鬼微微点了一下头。 温乐源气呼呼地甩开温乐沣,一肚子闷气地看电视去了。 “请坐。” 那鬼轻飘飘地移动到离温乐源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蹲坐下来,头埋得低低地,似乎有意不想别人看到他的脸。 温乐沣和温乐源吃过饭,那鬼仍然坐在原地没有挪动。温乐沣收拾好东西,坐到了他的身边。 “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乐沣!”温乐源出声警告。 “只是问问而已……” 那鬼向他们笑了一下,无论怎么看,那微笑都相当凄凉。 他摆了摆手,似乎告诉他们他没事,或者只是说,他不想开口。 “你为什么不说话?” 男鬼又笑了笑,表情中有明显的推托之意,不过却还是张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蝇,“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是死前曾激烈地叫喊过,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为什么?”温乐沣问。 “因为没有人听我说。”男鬼抱着自己的膝盖,寂寞地说,“楚红听不见我的声音,不管我怎么努力和她讲话,她都听不见。” 长久的寂寞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还能向人倾诉,一旦有了听众,一旦张开了口,言语就像涓涓的水流一样淙淙流泻,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倾倒出来。 他名叫周正,隔壁的楚红是他的女朋友——不过,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有楚红这个完美的女友,还有一个名叫林哲的朋友。 林楚二人由于他的关系而相互结识。 林哲是个很优秀的男人,但周正对楚红很放心,他们从大学时代就开始相恋,感情之深,不是林哲能够插足的。 但他只想到了楚红,没有想到林哲。 林哲,爱上了楚红。 林哲是什么时候爱上楚红的,他不知道;林哲为什么会爱上楚红,他也不知道。直到林哲对楚红展开的猛烈的追求,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工作和心情,她不得不向周正和盘托出,并请求他的帮助时,他才震惊地发现这件事。 中国的男人不可能像外国骑士一样丢手套决斗,但这件事也得小心摆平才行。他专程请了林哲和他一起与楚红见面,小心地向他解释,请他谅解,他们之间是不可能容得下其他人的。 周正认为自己的措辞并没有不妥,因为林哲是他的好友,而楚红是他的女人,他希望两者兼得,而不是为了一个而失去另一个。 可是,并非所有人都能理解他的苦心。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当他经过立交桥下的时候,一辆没有车灯的汽车忽然从暗处驶出,将他撞死了…… “是林哲?”温乐沣心中既惊讶又愤怒。 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这种人!为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就能随意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周正缓缓地点了点头。 “即使我死了也还不敢相信……我们多年的好友……他却这么毫不留情地撞死我……” “现在那个家伙呢?”温乐源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怎么了?被绳之以法了?你们谁也没有得到她?” 周正摇头:“不……” “嗯?” “他死了。撞死我后他刹不住车,撞到一辆卡车上,当场死亡。” 温乐源不满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早早超生多好。” 周正苦笑起来:“如果是的话我还不轻松吗?可是——他现在是楚红的男朋友啊!他居然成了她的男朋友啊!” 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愣住。 “男朋友!?”温乐沣努力思考,“那个楚红似乎不像是已经死掉的人……” “是那个吧……”温乐源用手托着脑袋,粗壮的身体肚腹朝上躺着,就像一条快晒干的鱼,“灵魂由于极度强烈的执念而留在身体里,让身体成为一具会行动的腐尸……” 温乐沣的寒毛都立起来了:“那……楚红不是在和一个腐尸——” 周正看看温乐沣,又看看温乐源,手紧紧握成拳,往前爬了一些。 “二位不是普通人吧?我看得出来,不是对吧?你们能看得到我,那就一定能帮到楚红对吧!不能让楚红就这样再被他害了,能不能——求求你们,帮帮楚红!我没办法和她交流!求你们帮帮她,求求你们!帮帮她……帮帮她……” 说到最后,他颤抖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如同呻吟般反覆地乞求,眼泪再次流下来,轻轻消失在空气里。 温乐沣低下了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温乐源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乐沣!不准你去管他们的闲事!” “这哪里是闲事?”温乐沣分辩,“这对楚红没有好处!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姨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吗?” 温乐源冷笑,顺手在肩膀上拍死一只蚊子。 “工作?我们的工作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没有钱财不予理会,就是这么回事。况且那东西又不一定对那女人有危险,你操那么多心干嘛?” “哥……” “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温乐源盯着周正,眼神犀利得就像要把他剖开,“即使是执念的鬼……你不是也有执念吗?” 周正茫然,“什么?” 温乐源仔细审视着他的表情,“你不明白啊?” 周正摇头。 “真的?” 周正疑惑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不明白就算了。”温乐源在大腿上啪啪狠打两巴掌,捏起手心里的蚊子腿,将它的尸体拎起来,随手丢到地板上。 “捡起来!”温乐沣叫道。 温乐源乖乖捡起来,丢到灶旁的小垃圾桶里去。 最终,温乐源没有让温乐沣给周正做出任何承诺就让他离开了,温乐沣对于他这种做法颇有微辞,试图换一些方式和他辩解,但温乐源对这一点上却毫不让步,坚绝不让他涉入此事。 “到底是为什么原因?至少和我说清楚吧!”温乐沣气得都想拔光他的胡子,或者把他从窗户推出去了。 “你太多管闲事。” 第5章 温乐源干脆地说,“虽然我们的职业就是这个,但还是要谨慎一点,我不希望你介入太危险的事情。” 他们的妈妈一直发愁的,就是这两个无业游民的职业,但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没有事做,而是做的事不能和家人说。 那就是连接阴阳两界、为活人做死人的事,为死人做活人的事——要是让父母亲知道的话,八成是要被抓起来狠狠“教育”的,因为这种职业并不好做,做不好的话连命都会被做掉。 所以到现在为止,除了他们自己,也就只有他们的姨婆——阴老太太知道这件事。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却是最适合的职业了,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做的事情,他们也是如此,只不过适合他们的职业比别人更危险一些而已。 老屋新邻之四 在温乐源的武力胁迫下,温乐沣勉强答应不去管隔壁的闲事,可隔壁毕竟是隔壁,没有那么简单说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温乐沣还是在一次无意的机会下,和林哲见了一面。 其实说“见一面”也不太对,两个人只是打了一个照面。 温乐沣当时正要出门,林哲楼梯上来,与他交身而过,敲响了楚红的房门。 林哲的外貌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特色,却也没有什么缺点,站在楚红身边的时候应该是那种比较不相配的类型,既然现在是楚红的男朋友,那大约是趁虚而入的吧?他怎么能做这么卑鄙的事情?温乐沣不禁觉得有些愤怒。 不过他的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在林哲身上的“那东西”。 稍远一些的时候,温乐沣没有感觉到什么,可是在林哲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蓦地发现,自己已经被某个黑而巨大的无形之物所笼罩住了。 当时是下午,窗外射入的光线并不太强,可总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然而在林哲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天色刹那间就变得漆黑,巨大的阴影、粘稠的感觉扑面而来,黑暗中某种有爪的东西从林哲身上散发出来,努力扩张,仿佛要抓取所有它们能抓到的东西一样。 不过这些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温乐沣终于闻到了温乐源之前说的那股味道——尸臭! 弥漫了鼻腔和肺部每一个空隙,笼罩了他全身心的尸臭!让人真想从肚子到脑子,甚至把所有内脏都统统吐出来才好。 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味道…… 如果只有这些恶心的味道就算了,可是不只如此。 那黑色的东西带着沉重的怨恨与痛苦,那种被赤裸裸地痛恨的感觉侵蚀进入身体,甚至让他全身都感到异常剧烈的疼痛,就仿佛被人剥皮之后赤裸裸地丢入开水之中,那种让人忍不住要尖声惨叫出来的疼痛! 林哲好像没有发现他一样,视而不见地从他身边走过,没有多看他一眼。 等稍微好一些,他几乎是爬回房间里的。 见到他的模样,温乐源大惊失色,虽然不断为他身上那股味道皱眉,却还是先将他安置在床上躺好,然后才询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林哲……果然有问题!” 温乐沣将自己所见到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和温乐源说了一遍,温乐源陷入了思考之中。 “哥,我们真的得帮隔壁那女的,不然的话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那东西害死!” 温乐源缓缓摇头。 “哥!” “你不能太早下结论,毕竟他还没有对那女的做什么……” “等做什么就晚了!他可是执念僵尸一类的东西啊!” 温乐源呵呵地笑起来:“乐沣,你什么时候出家了?” “出家?”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法,让温乐沣完全无法理解,“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法海呀!听懂了吗?”对于自己的幽默不被理解的待遇,温乐源有些愤怒,“真是,没有慧根!” “有慧根我就真的去当法海了!哥你到底帮不帮忙啊?” 温乐源斜睨着他,用手抓抓胡子,“你真的要帮?” “嗯!” “就算那女人和那个林哲不知道你在帮她,你也要做?” “嗯!” “不后悔?” “嗯?” “最后是什么结果都没关系?” “哎?你到底在说什么?” “呵呵……”温乐源展开粗壮的胳膊伸了个懒腰,“只要有你在,我这一辈子就得做半辈子白工……” “哥?” “我做。”温乐沣无奈地一笑,抓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所以,就是这样。” 温乐源将周正引到他们房间,对他说道,“到时候你不能待在他们那儿,不过也不准你待在我们的房间,其他地方你爱在哪儿就在哪儿,我管不着。” 周正已经感激得忘记了其他语言,只是不停地对他说着谢谢。 “别谢我,谢我弟弟吧,我可没想过要管你们的闲事。” 周正忙转向温乐沣道:“那我该怎么感谢您呢?但愿来生做牛做……” “够了!”温乐源烦躁地制止了他从电视上学来的那些台词,道:“用不着你谢,只要以后让我们安静过活,别打扰我们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是!我一定不会再打扰两位的!” 虽然说了要驱鬼,但总不能直接就这么冲到楚红房间里,理直气壮地告诉她,她现在的男朋友身上有怪物,让她马上离开好让他们拯救她男友?她要能信才见鬼了!说不定还会一个电话让警察请他们到派出所喝茶。 温乐源和温乐沣第二天早上就在楼顶的天台上晒了一盆水,又从阴老太太那里弄到了一叠各色墨汁画的咒纸。 温乐源在房间的墙壁、窗户上都贴上了禁入之符,叮嘱温乐沣留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一起瞎搅和。 “我也想帮你的忙——” “少啰嗦1温乐源一边准备东西一边道,“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还没搞清楚真相……” “真相?” 温乐源的动作停了一下,又很快流畅起来,“没什么,总之你就给我待在这里,等我把一切办完之后再出去。” 把抽了一半的烟掐死在烟灰缸里,温乐源脱掉外衣,只穿内里的一件背心,又翻腾出一只军用挎包,将咒纸都放入包里,拿了一小瓶在天台上接了一天阳光的水就准备出门。 温乐沣对于他这种态度极为不满,正想追上去和他分辩几句,他却回身抓住了温乐沣的头发,眼神非常、非常认真地看着他。 被拉住头发的感觉很痛,温乐沣忍不住死命推他,想挣脱他的手。 “我说不准你出去就是不准你出去,如果你敢出去我就甩手不干了,你信不信?” 温乐沣信。温乐源的性格非常二杆子,他说甩手就会真的甩手,干到一半也会坚决甩手,根本不管别人会有多辛苦。 “我知道了……” 温乐源笑起来,摸摸他的头,“这样才乖。老老实实待在房子里,不准开窗,不准出门,在我回来之前不准和任何灵魂类生物打交道,听明白了吗?” 他的要求让温乐沣有些生气,却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照办。 温乐源出了门,转身在门板上又贴了一张咒纸,五指扣在上面,稍一用力,无数白光网状散开,将02房间的门封得严严实实。 他又走到楚红房门前,打开小瓶的盖子,用里面的水在03房间门口的地面上洒出一道弧形的线,正好将03号房门整个包围起来,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用红色墨汁在黄色裱纸上画出的咒纸,确认无误后,将咒纸点燃,扔进水迹画成的弧形线中。 原本那张咒纸只是燃起了一丁点蓝色的小火苗,但在扔进弧形线内的一瞬间,轰地一声冲起了一米多高的火焰。 一张小小的咒纸才用了多大的纸张?即使能窜起如此之高的火焰,也该在一瞬间之后便消失无踪,但那火焰就好像有其他东西在支撑一般,一直持续着高高的火苗,不曾有一丁点消退。 房间内,林哲高举着玫瑰花束,正在作出下跪求婚的模样歌颂楚红的美貌。 “啊!你美得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天下无双,国色天香……” 坐在沙发上的楚红笑得气都快上不来了,“好了……哈哈哈……你这贫嘴哪里学来的!” “为了爱你,我愿意去背莎士比亚的全集……” “好酸……酸死了!哈哈哈哈哈……”楚红捂着肚子,笑得连腮帮子都痛了,“不行了不行了,别再逗我笑了,累死我了……” 林哲正想再继续说下去,忽然好像有什么剧烈地燃烧起来一样,轰地一声,从门口处透入了金红色的火光,他的话题被门口那声响打断了。 楚红一惊,推开林哲想站起来。 “失火了吗?我去看看……” “别去!”林哲厉声喝道。 “林……” 他用力将她按回沙发上,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狰狞。 楚红被他这种表情吓住了,忍不住身体向后一缩。 “林……林哲!?” 林哲望着门口,双目中透出了血红的光。 他脸上的肉骤然塌陷了下去,一张面皮只是包裹着他的骷髅面骨,一双瞳仁黑得就好像有什么暗得不见天日的东西在里面扭动,鼻子皱在一起,显露出深深的沟壑,上下牙齿用力紧咬,长而尖的犬齿显得异常突出,就好像刚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楚红从侧面看到了他骤变的半张脸,尖叫一声,抱着沙发上的靠枕缩到角落里,身体蜷成了一团,惊恐地发抖。 第6章 “是谁……为什么妨碍我……”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慢慢挪动着脚步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门外的火光带着呼呼的风声轰然冲了进来。 如果那是真的火,如果那是真的人,现在已经被燃烧的火光烧成灰烬了,然而林哲昂然站在火光之中,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打转,却近不了身。 果然,就如温乐沣所说的,那黑影没有头脸也没有手脚,只是黑漆漆的一团,在林哲周身的空间蠕动,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活物,遮掩了林哲的上半个身体,让他的上半身一片暗黑模糊。 也正是有那团黑影的围绕,火光才始终无法接近林哲的身体。不过那火也异常怪异,只绕着林哲周身游动,即使火舌舔上周围器物也并不燃烧,看起来就像幻影似的。 “你是谁……为什么管我的闲事……”那声音极为低沉喑哑,就像破锣一样,和“林哲”的声音很相似又完全不同。 ——假如林哲的声带腐坏的话,发出的声音大概就是这样了。 门外,温乐源眯着眼睛向他微笑。 “你没错,只是错在你不该住在我们的隔壁。” “……这是什么罪名?” “法海给白娘子的罪名。”温乐源举起另一张红色咒纸,口中低声念讼着什么,那张咒纸也飕地一声燃烧起来,一人多高的巨型火焰直冲林哲。 林哲周身的黑色雾状体倏地在林哲身前凝成一团,造成了坚强的防护壁。火焰触到黑雾便砰地一声,炸裂开来,随着地动山摇的震动,火光四处飞溅。 整个三楼的住客都感觉到了这种震动,二楼其他房间的几位客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门看个究竟,却只见火球四下里飞来飞去,当即嚎叫一声又齐刷刷地把门关上,躲在门背后哆哆嗦嗦,再也不敢露头。 力拼火焰之后,那黑色的雾状体明显地缩小了一圈,林哲的手指抓住门框,不断地喘息。 “我跟你无冤无仇……” “我说了,你唯一的错就是住在了我们的隔壁。” 温乐源轻松地去掏另外一张咒纸,林哲在喘息之中看准了他的空隙,猛扑上去将他撞倒,向楼梯口狂奔而去。 躺在地上的温乐源清楚地看见,那个林哲的脚并没有在地面上走动,而是距离地面足有十公分地迅疾飞行。 他看了一眼在房内依然缩成一团的楚红,爬起来就往林哲逃走的地方追去。 冯小姐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当林哲飞速奔向她的时候,她轻轻地挥了挥手,向下的楼梯便凭空消失。甚至连通向下方的通道也没有,原来是楼梯的部分只剩下了一面墙。 林哲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狠狠地瞪着她,却连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也看不到,只能吼一声“你给我记住”之后,便向上楼的楼梯逃去。 温乐源经过她身边,匆匆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她的声音悠悠荡荡地回荡在温乐源耳中,“我只是在想为你弟弟做点事……” 温乐沣在房间中听到了外面的巨响,咬牙隐忍着自己出去一窥究竟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能力不足,现在出去只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而已。 七点钟时天色就有点暗了,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知何时,仅剩的夕阳余光已经消失无踪。 天空黑沉沉地,不比小镇那清亮的星空,在都市的夜晚,即使是最晴朗的天气也看不到几颗星。 温乐沣看着窗外,禁不住越来越心焦。 阳气正在逐渐衰减,阴气却逐渐升高,虽然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达到顶点,但仅以现在这种强度而言就已经很危险了。 虽然温乐源一直说自己没问题,可是他现在的能力达到什么程度了呢?那个男人身上附着的怨恨让他全身都那么痛,温乐源真的能对付得了吗? 哢、哢、哢几声,窗户的玻璃被人轻轻敲响。 温乐沣转头看去,应该被强制不准接近这里的周正,飘浮在窗户外面向他挥手。 “周正?有事吗?出了什么问题吗?” 大概是畏惧于咒纸的威力,周正并不进来,只是在窗户外面用手指在玻璃上写字。他写的字都是反的,温乐沣要努力辨认才能认出他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你——哥——哥——很——危——险……危险?!为什么?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在哪里?” 周正摇手,示意他稍安毋躁,又在玻璃上写道:“他在屋顶,那东西很难缠,你们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就是他的帮手!”温乐沣心急万分,一把扯掉窗户上的咒纸,将窗户用力拉开,“你说他现在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卡在了一半。 窗外的周正露出了很奇怪的笑容。 “周……正?”他的心,慢慢地凉了下来。 “谢谢你……”周正微笑着对他说,“谢谢你……为我开窗……” 温乐源追着林哲,一直追到了楼顶。 这栋楼的楼顶上,就像所有小市民的楼顶一样晾晒着无数万国旗——袜子尿布床单内裤……等等等等一概不少,一人一鬼在那片乱花迷眼的旗帜之中穿行追逐,锲而不舍。 林哲明显对这楼顶的格局并不了解,没用一会儿便被追到了边缘。 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汽车在路灯明亮的照耀下来来往往,忽然露出一个笑容,回头面对追上来的人。 用最快的速度爬了三层楼,使用了几张较强能力的咒纸,又在楼顶上捉了半天迷藏,温乐源这个凡人肉身有点受不住了,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就像打雷一样,汗珠子一串串从他的肌肉上滑过,滴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滩水迹。 再加上他只穿背心,背上斜挎着那只军用绿书包,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好笑。 “你还真是有毅力。”林哲呲着他长长的尖牙对他笑。 “呼……呼……没有毅力怎么和你们这些东西斗……”一边斗嘴,温乐源一边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该锻炼一下身体…… “你为什么一定要降服我?”林哲还是笑着,但是语调中隐含了明显的愤怒。 “我……我为什么不能降服你?你带着那么重的怨气接近楚红……谁知道你想干什么……” “怨气?”林哲有些疑惑,“你眼睛是瞎的吗?我身上怎么会有怨气?” “是啊……”温乐源继续喘息着,嘿嘿阴笑,“你身上怎么会有怨气呢……为什么呢?你自己怎么不看看?” 从他们今日照面开始,林哲的身体依然被那种巨大而无形的黑暗所包围,温乐源的感应不如温乐沣那么强烈,却也有一丝丝的刺痛从皮肤传来。 然而林哲左右环视,却什么也没有看见。 “没有,我身上没有怨气!”他悲愤地吼道,“我是冤死的,但是我没有怨气!你弄错了,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是想留在楚红身边,只是这样……” 温乐源身体强壮,很快便不再喘息。他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天地一样,对林哲笑道:“你看到了什么?你现在看到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我看到你了!怎么样!” 温乐源嘿嘿笑着摇头:“其他呢?你看到其他的东西了吗?” “黑暗……”林哲如同被诱导一般说出这两个字,立刻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黑暗又如何,我只要能看见楚红就好!我只要能看见你这个妨碍我的人就好!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又怎么样!” “当陷入恋情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就像你这个执念的鬼一样,”温乐源说,“要不是我攻击你,你甚至不会发现我的存在。所以你看不见你周围其他多余的东西,也没有办法赶走他。你还真是可怜……” “你在说什么……” “有人要我来杀你,因为你太危险了。” 林哲张大嘴巴道:“危险?我?我做了什么?我没有做任何危害他人的事情——” “哥!不要被他骗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两人都惊了一下,同时往声音的来源看去。 温乐沣脸色青白地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拨开那些万国旗,缓缓走到二人眼前。 温乐源看着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林哲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他身上怨气的部分切割出去了……变成周正的样子,骗我开窗户,然后突然出手袭击我……”勉强说完,温乐沣努力喘了一口气,“哥……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快把他封起来……” 温乐源皱眉,一只手放在挎包的背带上,依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也不动。 “哥?你怎么了?快点把他……” “你在说什么!”林哲大骂,“我变成周正的样子!我变成他的鬼样子干嘛?等一下,你说周正?周正!?” 温乐源将挎包取下来,随手丢到了一边,向温乐沣走过来。 温乐沣看着他的动作,焦急万分,“哥!你怎么了?快点封住他啊!不要把后背对着他!他会攻击你的!哥——” “你说,你是我弟弟。” “哥?” 温乐源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他的咽喉,“既然如此,那你告诉我,我们小时候最常玩的游戏是什么?” 温乐沣退了一步。 “哥……你在说什么啊……这时候你还……” 温乐源微笑,更走近他一些。 “来啊,说啊,我们以前玩的游戏。很好玩,你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哥!小心身后!” 温乐源根本一眼也不看身后的强敌,手指忽然一钩,“温乐沣”只觉得脖子一阵紧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箍在了上面一样,他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也难以呼吸。 第7章 “你忘了吗?是隔空取物啊。”温乐源大笑,一推,一个淡色的影子从温乐沣身上被推了出来,温乐沣的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的布娃娃一般,软软地向前倒下,温乐源伸手接住。 周正虚幻的身影在半空中逐渐变得清晰,他捂着自己的脖子恶狠狠地看着抱着弟弟的温乐源。 当他眼中的怨毒愈积愈深的同时,他身周却奇异地没有积聚任何怨气,反倒是林哲身周的那股黑气愈来愈强,压得连温乐源也有点喘不过气来。 “我就说奇怪嘛……”温乐源自语,“为什么你明明那么怨恨,身上却没有怨气……原来你把嫉妒全都转嫁到他身上去了。” “周正!”林哲这次终于看见半空中的鬼影,大叫,“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执念的鬼啊……眼中只看得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温乐源摇头。 “是我又怎么样!”周正恨恨地怒吼,“你拆散了我和楚红,我们明明都要结婚了,你却撞死我,现在你也死了,却还是要回来抢我的楚红!” “你在说什么?”林哲又气又笑,“和楚红有婚约的人是我!分明是你开车把我撞死之后自己又撞上另外一辆卡车才死的,现在居然敢说全是我的错?” “你居然敢说出这么无耻的话!” “是你比较无耻吧!纠缠不休的家伙!” “还我命来!” “你给我先把我的命还来!” 两个鬼在天台上大吵起来,渐渐地拉出无数陈年的鸡毛蒜皮,吵到上火处,把对方祖宗十八代和所有女性族人都拉出来挨个拎了一遍。 温乐源点了一支烟,悠哉地欣赏那两个鬼翻天覆地的吵法。 同样是执念的鬼,为什么“没有被她所爱”的林哲能化作会动的尸体,回到楚红的身边,而声称与他相爱的周正却不行?所以温乐源刚一开始就觉得非常怀疑,可是他没有证据,如果要解决这件事的话就必须引出这两个“人”双方面的证言。 现在证言出来了,孰是孰非,一目了然。 一切正与周正所言相反,周正才是三个人中多余出来的那一个。 楚红其实并不是属于他的女人,插入那对情侣之间、又开车撞死男方的人也是他而不是林哲。一切只是他自导自演,然后在即将成功的瞬间自己也得到了报应。 如果他当时升天就没事了,可惜他忘了那些事,只以为自己才是对的,因而才会执意纠缠着楚红。 就在那两个鬼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温乐源听到了由远至近的哭声,似乎有个女人边哭边往这里走。 那声音是从楼梯通往天台的通口传出来的,模模糊糊地还叫着林哲…… 林哲!? 温乐源一惊。 难道是楚红?不行!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不能让她再来添乱! 温乐源扛起温乐沣的身体大步走到天台通口,想把门闩上,然而他的手刚沾上门把手,门便砰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一个女人让人搀扶着,一边嚎哭一边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 “林哲、林哲!你到哪儿去了!哇……你到哪儿去了……我不嫌你丑!我就是害怕而已!你回来呀!你在哪儿!林哲……” 那嚎哭的女人是楚红,扶着她的人——是温乐沣。 打开的门没有预期中砸到墙壁上的巨响,温乐沣扭头看了一眼。 “啊!哥?!” 他的哥哥扛着“他”,正蹲在门背后捂着鼻子骂娘呢。 他忙放开了手里的女人,将撞到了鼻子的温乐源扶起来。失去了他人搀扶的楚红随即坐到了地上,抹着眼泪继续嚎哭。 “哥,你没事吧?” “没事才鬼咧!”温乐源大骂,“你脑浆只剩一半是咋!开门有这么重的吗?把我砸个三长两短下半辈子你养我!” 温乐沣一迭声地道歉,道着道着,眼睛就溜到了温乐源肩上扛的那具身体上。 “咦?那个是?” “你的身体!”温乐源气愤地放下那具身体,点着温乐沣的额头骂,“你缺心眼是吧!告诉你不准出来、不准出来,你为什么还是不听话?弄得把身体也交给那个该死的周正了!好,你交给周正也没关系,你自己咧?不好好在身体里待着你学什么雷锋!居然灵魂脱出去帮助妇女,你是嫌我死得不够早是吧!” 温乐沣茫然四顾,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我根本就没发现我灵魂脱体了……” 周正从窗外往进来撞他一下的瞬间,便抢走了他的身体,却不知道他的灵体与身体的结合很松,已经被撞到了别处去,只满心以为他是被撞昏过去了而已。 温乐沣从屋角醒来的时候,也忘了自己是被撞出了灵体,听到隔壁的楚红又哭又叫的声音便顾不了自己的问题,直接去帮忙,没想到…… 温乐源还想再骂,却被一阵比刚才更加恐怖的嚎哭声打断了。 “哇——林哲、林哲!你出来!林哲——” 楚红坐在地上,用越来越恐怖的尖嗓子又哭又叫。幽魂状态的周正在她身边,似乎想为她擦去泪水,但却无法碰触到她的身体。 楚红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当然看不见他,只是着急着找自己要找的那一个人。周正的脸上充满了困惑的表情,也许他直到现在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楚红喊的名字不是他。 真是吵死了……罪魁祸首呢?温乐源掏掏耳朵,目光在天台上左右寻找,终于在某片随风飘拂的床单后发现了他的一双脚。 “他在那里。”他一指,说。 楚红看看他,又看看那双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床单后扑去,一边哭还一边继续叫:“林哲!你干嘛要躲我……” 扑到那片床单处,一把拉开——林哲丑陋而恐怖的鬼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静了一两秒钟,哗地一声又把床单拉上,隔着床单抱住他的身体,又开始嚎哭。 “你死了!哇——我知道你死了……但是你能来找我我好高兴啊……哇——可是你今天忽然变得那么恐怖……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你那张脸好恐怖啊!哇——我真的爱你!但是要适应那张脸我还需要时间,你不要离开我!我爱你!哇——” “那……那你为什么不答应和我结婚……”隔着被单,林哲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哇——我听说死人都是有想要的东西才留在这世上的,我怕答应了和你结婚你马上就会消失啊!哇——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走,你想要怎样都行!哇——我爱你啊——” “可是我已经不是人了……” “我不在乎——哇——别离开我!哇——不然我死给你看——哇——” 林哲踌躇了许久,终于伸出手,抱住了她——紧紧地抱住,再不松手。 周正看着这一切,游离的幽魂之身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摆摆,血泪从他的眼眶中滑落了出来。 “你爱他……那我呢?那我……那我算什么……我为你回来这世上又算什么……” “你什么都不是。”温乐源向他笑一下,无情地说,“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就是这样。” “不可能……我记得那么清楚……我们相爱过的事实……我们真的相爱过的事实……”周正喃喃自语,望着自己泛出了黑气的一双手,全身颤抖,“全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 “假的,全是假的。” 欺骗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是欺骗了自己还不自知,还要妄想连别人一起欺骗。这是一场有输无赢的赌博,他失去一切,却得不到任何东西。 所以,假的,始终都是假的。 周正蓦然昂首,大吼:“这不可能!” 他的全身绽放出黑色的光芒,向四周炸裂开来。深重的怨气从他的体内不断爬出、蔓延,将整个天台都罩在了黑色的雾里。 受到了周正怨气的吸引,无数游魂飘飘荡荡地往这边赶来,房檐下,已经有几只小鬼伸着骨瘦如柴的胳膊爬了上来,向那黑色的物体小心翼翼地接近。 林哲发现了他的异变,一把扯下挡在自己面前的床单,将楚红推到了自己身后。 “林哲?” “躲在我后面,不要出来!”一团黑气中,林哲的那张脸显得比之前更加狰狞。他恶狠狠地看着怨气来源的中心点,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他现在已经不是周正的对手了。 周正的怨气因为真相而剧增,可他的执念却由于楚红的告白而剧减,原本处于微妙平衡的天平被打破,完全偏向了周正那边。 楚红依然看不见周正,但在她从林哲身后微微探出头去的时候,却能勉强看到一团黑气在凝结成人的模样。 她颤抖地问:“林……林哲……那是什么东西?” “周正。”林哲回答。 “周正!?”她尖叫起来,“就是那个杀了你的周正!那个凶手!” “凶手”二字刺入心中,周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只剩下了一个反覆不断的念头,就是杀了她,杀了他,杀了他们,杀了他所有看到的人,杀了,杀了,杀了——那个女人……她是谁? 很重要吗? 忽然想不起来…… 一起杀了! “杀了……杀了……杀……”他喃喃地念叨着,身体逐渐不能再维持人的形状,四肢变得长而细尖,头也拉得长长地,五官移了位置,比起林哲那张脸来更恐怖了几分。 他的怨气如此深重而可怕,林哲也不禁退了一步。 “周……周正,你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你可以插足的余地! 第8章 你放弃吧!” 周正嘻嘻地笑起来,却依然只重复着一句话:“杀了……杀了……杀了……杀……” 他的身体骤然暴涨,像箭矢一样冲向他们。他的脚没有动,只有身体拉得很长很长,就像一道瘦长的弯弯拱桥。 仅剩的那只眼睛变成了黑红色,飘洒着黑红色的眼泪。 “杀——” 依然没有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温乐沣,忽然出现在周正和林哲中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他怎么能用如此之迅疾的速度出现,他们只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而已,他就已经出现在那里,一手捏诀,另一只手推向周正的额头。 “怨气散去!哈!” 周正的额头在他的掌心爆裂开来,却没有就此散去,反而顺着劈裂的方向唰地散射劈开,分成无数黑色条索状物,越过温乐沣这个障碍,又忽然折返回来,像藤条一样将他紧紧缠住。 眼看无法挣脱束缚,就要被周正就此缠死,温乐沣却忽然大叫一声:“哥!” 一声喊毕,他的身形在条索中骤然消失,条索缠了个空。周正将条索收回去,又化回之前的模样。 消失的温乐沣的身影在温乐源脚边出现,蹲踞在他自己躯壳的身上,双足隐没在自己胸口处,有些急促地喘气。 “小心点。”温乐源手一招,刚才被他丢弃的挎包又出现在他手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干过,万一召回的速度慢一点,你说不定就死在他手里了。” 温乐沣嗯了一声,温乐源抽出一张咒纸递给他,他又向周正扑了上去。 温乐沣处于灵体状态时可以拥有不少奇异的能力,不过刚才那一招并非特异能力,而是温乐源利用温乐沣自己的身体做灵体召回,无论温乐沣的灵体在何处,都能在瞬间回到自己躯壳身边。 温乐沣这一次正面撞上了往前扑的周正,周正被撞得心头火起,一爪划过温乐沣想将他撕成两半,温乐沣急速后退,他的爪尖触到了温乐沣的胸前,将他的衣服划出了一道裂口。 在温乐源脚边的温乐沣的躯壳上,同样的地方也随即出现了一道裂口! 温乐源的脸色变得阴沉,将挎包中所有的咒纸都一把抓了出来,像拿扑克一样扇形抓在手中。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啊,臭小子!”他嘿嘿冷笑,唰一下,将手中所有的咒纸都扔向空中,“很久没用过这招了,同时控制这么多不知道行不行——” 扔向空中的咒纸在半空停了下来,既不下落也不上升,就像被什么托着一样。 这些咒纸足有百多张,尽管比一个大活人轻巧得多,但数量比质量更重要,温乐源用自己的摄物能力同时控制这么多咒符,可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嘿嘿……居然还能行。”他低笑。 咒纸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箭一般向打成一团的周正和温乐沣射去。 只见满天黄色的咒符,上面以红、蓝、黑三种墨汁的颜色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唰唰唰几声便完全包围了周正,在空中形成圆形的立体圈围,将他围拢在咒纸的监狱中。 温乐沣的灵体并不是死魂,因此并不受这些咒纸的制约,轻巧地向后飘退几步便脱离了那个圈子。 周正在咒纸的制约中左冲右突,不时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可怕嘶叫。 然而那些咒纸就仿佛织就了一张细密的网,他只能在网中不断碰出激荡的火花,却始终在那张大网中间,逃不出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拼命地撞击着那张网,哭泣嘶叫,“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有人说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却没人告诉他有的东西却是即使努力得吐血,也不可能得到。 命运是不可捉摸的东西,并非一切都值得你去努力。 林哲抱着楚红,看着那个在网中挣扎的身影。楚红听见了网中的声音,不禁有些心软。 “他……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其实也很可怜……”她小声对林哲说。 “嗯……是啊……”林哲抱紧了她,表情有些悲伤。 并不是只有周正才可怜。 某些方面来说,他和周正没有区别。他们都不是活人,他总有一天也会是这样的下场,或者自然变成一具腐朽的尸体而消失,在那之前,他和楚红的时间还有多久?一年?一个月?或者几天? 他没有未来,能紧紧抓住的只有现在。 温乐沣落到温乐源身边,看着那张咒纸的网逐渐缩小,直至缩成拳头般大小,咒纸密密地贴在外围形成一个茧一样的圈,将周正包缠在里面。温乐源伸出手,让咒纸的圈落在手心里。 “成了!”温乐源得意地大笑,“我会找办法让你平静升天的,你还是老实点……”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黑色光束从咒符圈中蓦地射出,射向抱着楚红发呆的林哲,连出声提醒都来不及了,温乐沣一点地面,骤然飞至林哲面前将他扑倒在地。光束消失在黑夜里,再不复见。 温乐源大怒,将咒符圈又捏得小了些,骂道:“居然敢穿透我的咒纸!这么想快点升天吗?小心我捏碎你噢!” 不过那一击似乎是周正最后的力量了,再之后,他没有再进行过任何攻击。 周正的怨气被咒符阻隔而消失,被吸引过来的游魂们也失去了聚集的目标,很快又四面八方散去。 温乐源随手将咒纸圈上下掂了掂,对温乐沣道:“对了,你没事吧?你刚才的速度还真是挺快的……” “林哲、林哲!你没事吧!林哲!” 比温乐源更着急的楚红,粗手粗脚地拉开挡在林哲身上的温乐沣,还没有回到自己身体的温乐沣没有重量,被她顺手挥了很远,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她上下检视林哲的身体,不小心一眼看见他的脸,脸色不禁又绿了一下,抓起被他们扯到地上的床单盖到他脸上。 “我……我们可以再习惯习惯……不过一定没问题的……只需要再过几天就好……” 林哲噗哧笑出声来,盖在他脸上的床单却在黑暗中无人可见地微微湿润。 他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身。 “楚红……我爱你。” 楚红愣一下,抱住他的头,“嗯……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封印了周正的咒纸圈微细地颤抖,温乐源一手扶起回到自己身体的温乐沣,看着它,表情有些许不忍。 “哥……” 温乐源叹了一口气,“我们大概真的是……有点多管闲事吧?” “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家。” 带着一头雾水的温乐沣一起离开,剩下天台上的一人一鬼,那鬼的身体散发出连普通人也能闻到的淡淡臭味,他的身下,慢慢地滴落着腐坏的水。 有时候只要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有的时候努力得吐血也得不到。 得到了,也会丢掉。 因为起点不对。 结果当然就错了。 第二个故事 美丽的作品之一 绿荫公寓中真是住了许多很奇怪的住客。 这是温乐沣住进来后一个月的感觉。 当然他说的不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游魂,那些东西他在哪里都看得到,比这里更奇怪的多了去了。 他指的是那些“人类”的住客。 就不说右面隔壁03房间那个和男友鬼魂(尸体?)相亲相爱多年的女人,也先不提左面隔壁01房间那个明明住在鬼怪群集的公寓中,却怕鬼怕得白天都不敢出门的大学生,就说说那个住在三楼最里面,06房间的老先生好了。 说他是老先生不太对,其实人家才四十五岁,不过他有个二十多岁的儿子,和温乐沣差不多同年,所以温乐沣这么叫他也不是没道理。 这位老先生姓王,温乐沣和温乐源叫他王先生。 他的名下有一家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自己也据说是在摄影界很知名的大师,口袋里的钱不能说麻袋装,不过大概也差不多了吧。 可就是这么一个“金老板”,却不知为何住到了这么一栋每个月的租金连五百都不到的破公寓里。 公寓前面的那条小破巷子连大一点的手推车都进不来,他的专车也只能每天等在主干道上,让高级漂亮的车盖,在小孩的脏手印和油条大叔、烧饼大妈等等热心的关照下,每天都显得很憔悴。 王先生的儿子在外地上大学,妻子三年前过世了,所以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温乐沣帮自己当公寓管理员的姨婆收房租的时候,曾经见过他房内的布置,并没有像暴发户一样满屋子都堆名牌产品,除了一台电视和不知道什么品牌的高级电脑之外,连稍微奢侈一点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他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比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好多了。可这怪不得温乐沣,和他一起住的还有他的哥哥温乐源,那人绝对是个不尊重别人劳动成果的家伙,温乐沣在前面收拾,他就在后面祸害。 又到了收水电费的时候,姨婆在温乐沣面前“唉呀人老了腰疼腿疼头疼真是没用哈”地念叨,温乐沣明白她的暗示,便乖乖地拿起她水电费的记录本上楼,开始一家一家挨着收钱。 毕竟是自家的姨婆,他要不帮忙的话,就算家人不责怪他他也得责怪自己的。 收到三楼时,温乐沣先依然一家一家往里收,最后才敲响了王先生的家。 王先生头发四处乱翘,随便套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就来开门。 第9章 看见温乐沣手中的水电记录本,他一笑:“又是你啊?辛苦了。” 王先生个子很高,脸上轮廓很深刻,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相当英俊,当然现在也是个很有成熟魅力的男人,再加上他的职位,应该很容易就能找到倒贴上来的女人为他料理家事。 可奇怪的是,他自从元配去世之后就没有再找,一个人抚养着儿子,直到三年前儿子考上大学,他才搬到这栋绿荫公寓来住。 温乐沣礼貌地点点头,也一笑,“今天没有上班吗?” “今天是星期天。”他将门开得大一点,让温乐沣进去查电表。 温乐沣和温乐源是那种不需要固定时间上班的职业,因此对于“星期几”这个概念很模糊,不过没必要这么解释,所以他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声“忘记了”,便跟着王先生走进房间里。 查水表很简单,打开看就行。 可是电表却在比较高的地方,连温乐源那种身高都必须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才能构到,温乐沣就只能搬了椅子爬上去查了。 在温乐沣做这些事的时候,王先生一直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叉着两条腿看他的动作。 温乐沣身材较瘦,穿中号的衬衫都显得晃里晃荡,他又不爱穿牛仔裤,反而是那种宽裤腿的老头裤很受他青睐,整个人从后面看上去就算不小心让人误认为大妈,也很正常。 不过由于他的脸长得很清秀,这样的搭配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即使那身衣服真是超级不适合他这种年轻人的。 镜片最近好像有点不合适了,他眯着眼睛才好不容易看清楚了电表上的数字,然后低头抄写在本子上。 “你是不是没工作?”王先生突然出声问道。 安静的房间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温乐沣微微一吓,“咦?” “我看你和你哥哥常常在公寓里进进出出,好像没有个固定时间,是没有工作吧?” 如果一般人被人这么问,那八成是要翻脸的,毕竟没工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不过温乐沣并不太在意。 “可以说没有吧。”他从椅子上跳下来,用手把上面的脚印抹干净,“最近没有接到什么生意……” 驱鬼又不是抓人老公偷情这么普遍的事情,当然要有特定的人来委托才行。不过只要有委托,报酬一般就都不会太低,毕竟这也算是特种行业,拼命又不拿钱的工作谁愿意。 话是这么说,可这位王先生虽然住在绿荫公寓里,却不太像是那种会相信幽灵存在的人,所以他也不打算多提。 “那你想不想先为我工作看看?” “啊……啊?”温乐沣愣了一下,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您是杂志社的老板吧?我只会用电脑编些小程序,写文章可不行。” “谁让你写文章了,要写文章也轮不到你啊。”王先生大笑,“我现在需要几个男性的模特儿,如果愿意的话,明天你和你哥哥去我那里面试怎么样?” 温乐沣手足无措:“还有我哥?可是……可是我们从来没当过模特儿……” “摄影的模特儿不像t型台,”王先生安慰道,“没有专业知识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气质,去试试看也没有什么损失嘛。” 温乐沣很想说自己和温乐源身上根本没有什么气质,他对这种工作绝无任何自信,八成会给他弄砸。 但王先生这么一脸热切地看着他,让他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那我和我哥明天去试试看,我估计不行……” 自信他绝不会拒绝的王先生显得很高兴,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我估计没问题!” 收完钱,王先生给了他一张自己的名片,温乐沣一边看名片上的地址,一边慢慢走出了王先生家的门。 “明天早上八点,不要忘了。”王先生在关门之前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别忘了!” “哦……” 说实话他真不想去,但事情都到了这分上,他又能怎么办? “模特儿?”看电视的温乐源转过头来,怀疑地上下观察他,“你哪里长得像模特儿吗?” “不是我,是‘我们’。”温乐沣纠正,“王先生希望你也去。” 温乐源轻蔑地嗤了一声:“你答应了是你的事,我可不去。” “可是我觉得模特儿这工作很好啊,反正最近也没有什么工作……” “我告诉你模特儿是干什么的!”温乐源打断他,转过脑袋盯着他大声说,“模特儿就是卖肉的!到时候他就算让你脱光衣服拍裸照,你也得乖乖去干,说不定还有色情照片等着你呢……” “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温乐沣生气地说。 “什么?说什么呢!你居然把我和色情混为一谈,我告诉你——” “我在你的书堆里找出不少色情杂志。”温乐沣绷着脸说。那些可不是他要故意翻的,收拾房间时不小心看见而已。 温乐源讪讪地闭上了嘴。 “总之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明天和我一起去一下那个杂志社,也算是给王先生一个交代。” “……” “哥?”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温乐源闷闷地说。 第二天,温乐沣早早地就起来了,习惯了夜晚工作的温乐源痛苦万分,在经历了温乐沣泼凉水、捏鼻子、搔脚心、挠鼻孔、打喷嚏等一系列的对策之后,才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一双没睡饱的眼睛红得像冤鬼一样。 坐上公共汽车晃荡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终于到达了那个名叫“世界摄影”的杂志社。 门口招待的工作人员一看他们带来的王先生名片,便问他们是否是温氏兄弟,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立刻叫出了一个看来早就在等的年轻人。 年轻人和他们一边握手一边说道:“我姓刘,两位叫我小刘就行。王先生已经去三号摄影棚了,他临走之前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一来就带你们去那里。” 温乐沣愕然,“咦?可是我们是来面试的……”他还以为只要面试失败就可以回家了。 “面试?”小刘莫名其妙地说,“我们最近没有需要面试的工作。” “啊……” 温乐沣正想找个借口和温乐源逃回家去,没想小刘却着急地拽着他道:“王先生说你们一来就马上把你们带到他那儿去,请不要磨蹭了,我们走吧。” “可是——” 小刘根本不由他们分说,将他们推出大门,推进早已准备好的汽车中,自己坐上驾驶座,汽车箭一般向前飞驰而去。 “看看,你干的好事!”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眼睛望着车外面,也不答他的话。 美丽的作品之二 三号摄影棚在郊外,汽车出了城之后又走了四十多分钟才到。 一路上温乐源都在打瞌睡,温乐沣则一直看着窗外,他想努力不要睡着,否则对司机不太礼貌。 但汽车有规律的摇晃太舒服、太无聊了,他的头不知什么时候便逐渐低下来,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他来到了一个很大很美的森林,到处是绿色的参天大树,树叶中漏下无数闪耀的阳光亮片。 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短发的女人影子在前面轻盈地跳跃,带着他飘飘游移。 他们越过溪流,越过峡谷,越过高山,女人一直带领着他,优美而充满艺术曲线的身影若隐若现,似乎随时都会消失,却总在似乎就要消失的时候又突然变得清晰,偶尔,回头对他一笑。 看不清楚,但是知道那张脸并不是自己所熟悉的。 然而在明知道自己并不熟悉的情况下,他却有一种错觉——他认识这女人,他知道她,他在哪儿见过她…… 他想看得再清楚一点,便伸手去捉她,女人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逃了开来,他追上去,努力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伸手,再伸手,就要碰到了,就要…… “乐沣!” 他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转过头来……一张带着落腮胡子的、粗野的脸。 温乐沣惨叫一声,一把将那张脸推开,脸的主人后脑勺撞上了车的门框,发出咚地一声大响,看来撞得不轻。 车门框?温乐沣猛地坐直了身体。 “温乐沣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蹲在地上捂着后脑勺大骂。 他仍然在车里,不过车已经停了,温乐源从另一个门下车后又跑到他的门这边叫他,刚才他在梦中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真是恶梦……温乐沣带着恶寒的余威想。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匆忙下车,向被他砸到后脑勺的温乐源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 “只是不小心……” “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那你要别人怎么说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小刘虽然很不想卷入这场兄弟战争,不过现在是他发挥自己职责的时候,只有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插口:“对不起,二位……稍微打扰一下……” “干嘛!”温乐源恶狠狠地盯着他,手依然捂着痛得嗡嗡作响的后脑。 小刘缩了一下,“那个……三号摄影棚就在这里,王先生在里面等着你们,您看是不是……” 温乐沣和温乐源一起抬头看去。 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郊外,某个并不常有人的小路上。 小路用石子铺成,并不算宽,勉强能容两辆小汽车并行,小路两旁种有高大的阔叶梧桐树,将路上的阳光遮盖得一丝不剩。 第10章 现在汽车停在路边一个看起来很破旧的建筑物旁边,那建筑物长长的,由砖块垒起,只有一层,装饰不仅不能算精美,甚至可以说就算绿荫公寓和它比起来,也绝不逊色……再加上它那个怎么看怎么像玻璃制的弧形顶,难道说…… “这里是……” “温棚。” 答对了…… 温乐源瞪大了眼睛,“你不是说摄影棚?” “这里就是摄影棚。”小刘小心回答。 “可是你说这里是温棚。”温乐沣说。 “没错。” “……” “到底是温棚还是摄影棚!”温乐源大叫。 “三号摄影棚就是温棚……” 温乐源真想拧断他的脖子。 在小刘的带领下,他们走到了那个既是温棚又是摄影棚的建筑物门口。 小刘按下门铃,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女人打开了门。 “是王老师说的两位温先生吗?” 得到确认之后,她让开身子,和小刘一起走了进去。 那的确是个温棚,里面种着许多让人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热带植物;不过那也的确是摄影棚,玻璃顶已经被黑幕所遮盖,几盏巨大的灯光从顶棚照射下来,加上四面八方的中型灯光,将整个摄影棚照得如同白昼。 很多人在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为热带植物中红衣的少年少女模特儿们和摄影师服务。 这种地方,大部分人恐怕一辈子也进不来,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进来也该先好奇才对。 可是他们没有。 因为这个摄影棚给人的感觉不对劲,很不对劲。 明明这么热的天气,又没有窗户,拉上顶棚黑幕,再挂上那么多盏灯,这里应该热得像蒸笼一样,可是自从他们一脚踏入这里就没有感到一丝热气,相反还有某种阴冷的气息来回流窜,让他们身上不断起鸡皮疙瘩。 这里人很多,按理说应该很热闹,或者说就算不想热闹也很难,可是这里的人全都是一副非常没精打采的样子,脸色发青,说话无力,走路的姿态又软又飘,脚步虚浮,就好像连续工作了好几天没有睡过觉一样。 可是他们问司机时得到的答案,却是大家已经在星期六星期日休息两天了,今天才第一天上班而已。 那个女工作人员在摆弄照相机的人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个人转过头来,正是王先生。他发现是他们,摆手笑了一下,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之后便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们不来了。”他边走笑着说。 看着他的样子,温氏兄弟二人微微有些吃惊。 他们知道这个摄影棚真的有问题,如果普通人在这里待的时间长一点,至少也该觉得疲惫、头晕、无力、恶心等等,就像其他的工作人员那样。 可是这些症状在王先生身上完全没有,反而看来精神很好,举手投足都相当有力,这实在很怪异。 “您……没事吗?”温乐沣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什么事?”王先生茫然。 温乐源给了弟弟后脑勺一拳,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说:“没……只是看其他人似乎都不太舒服的样子,只有您没事……” 王先生大笑起来:“是啊,我好像一直都是这样,别人有事我没事,不知道是不是有神仙暗中保佑,哈哈哈哈哈……” 随着他大笑中的身体震动,温乐沣忽然发现他身上竟有淡淡的白色气体围绕着,将这摄影棚中极度糟糕的气息全部阻隔在外面。 那……是什么? “也许真的有神仙保佑你呢。”温乐源也哈哈大笑几声,但温乐沣怎么听都觉得他的笑声很僵硬。 王先生手头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就让人先带他们到休息区坐下喝茶,自己又回去继续为那些模特儿拍照。 “你看见了什么?”温乐沣手中端着纸杯,低声问道。 “一个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绷着脸说。 “我只看见他身上有白色气体保护……” “那个就是惹不起的东西。”温乐源一指周围那些精神萎靡的工作人员,低声说,“看见这些人没有?能让这么多人都变成这样,就是这片土地的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得给他贴上千张咒纸才能让他完全不受影响,可是那些白色气体只是薄薄的一层,就把这片土地对他的影响全部解除了,你说怎么样?” 温乐沣点头,沉吟一下,又问道:“你说是土地的缘故?” “这土地下面有什么东西,绝对。” “是什么东西?” “我哪儿知道?不过我告诉你,不准接他的工作!我们不知道保护他的那东西是什么,不能离他太近,没好处。” “哦……”温乐沣答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发愁,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拒绝别人,这可怎么跟王先生说…… 王先生的工作告了一个段落,让那些模特儿都去休息后,他转身向休息区走来。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哦,没有关系,您的工作也很忙……”温乐沣微微一欠身,温乐源瘫在椅子上没有动。 一个工作人员给王先生搬了一张椅子,王先生在他们面前坐了下来。 “怎么样?看这摄影棚,有没有欲望在我的照相机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呢?”他笑着说。 温乐沣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开玩笑,身边有一个眼睛瞪得牛眼一样盯着他的家伙呐。 “我……我们……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那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一连“那个”了好几次。 “搔首弄姿。”温乐源毫不犹豫地补充。 温乐沣踢了他一脚。 王先生爽朗地大笑起来,“没事没事!原来你们是这么想的啊,怪不得不愿意接我这份工作了。” “原来你还知道……”温乐源嘟囔。 温乐沣又踢了他一脚。 “不过呢,”王先生话锋一转,道,“很多人刚开始都像你们一样不好意思,没关系,拍几次之后你们就知道乐趣了!化妆、服装!过来,把他们两个给我好好打扮打扮,等会儿上镜试试看。” “嗯!?”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等一下!王先生,我们没打算当模特儿!我们真的没兴——” 王先生根本不听他们那么多,一甩手腕,“拖下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壮男上前,一人勒一个,轻易便将那兄弟二人给拖到化妆间里去了。 温乐源的惨叫声遥远地传回来:“王先生,你怎么能这么干!你说是面试我们才来的,要知道你早决定——噗!我不洗脸——我们就不来了——放开我啊!” 接着是一阵扑腾扑腾的挣扎声。 “哥……别把水扑得到处都是……” “放开我!不要往我脸上抹——啊啊啊啊!我的眼睛!” “哥……闭上眼睛……” “王老师,您这次找的人真是有活力啊……”王先生身边,和其他人一样憔悴的女工作人员好像叹息一样地,感叹了一声。 “哈哈哈……”王先生摸着下巴笑。 “不过……他们能支持多久呢?”女工作人员放低声音,轻轻说道,“所有的模特儿都变成那种样子,根本拍不出任何好作品,这两个人难道就可以了吗?” “我不知道。”王先生摇头,却继续笑着,“不过试试看,说不定就行了呢?” “您哪儿来的自信……” “呵呵呵……” 在多次的挣扎怒骂毫无作用的情况下,温乐源索性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躺在化妆椅上一动不动,算是无言的抗争吧。 温乐沣一开始就认命了,拖他们两个进化妆室的壮男虽然都很憔悴,但是连温乐源都能轻易压住,那么要压制他肯定更容易些,所以他就老老实实地配合,以免浪费力气。 一男一女两个化妆师挥刀把他们脸上的胡子、胡茬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洗了一遍,开始在上面涂抹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觉得我变成了女人。”在两双灵巧的手下,温乐源忽然语气悲哀地说。 温乐沣噗哧笑了出来,女化妆师轻敲他的脸庞警告。 “喂……”静了一会儿,温乐源又道:“你们老板他老这个样子吗?随便抓个人就来当模特儿?” “没有啊,”男化妆师说,“王老师他很挑,所以一般很少做人物摄影。这一次他要参加全国人物摄影大赛,不得不到处去找模特儿,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你们是他找来的第一对模特儿。” “胡说!外面那些女模特儿不是他找来的吗?” “啊?不是,那是他朋友要做广告摄影,他很勉强才答应下来。” 第一对模特儿啊……那这怎么拒绝?太强硬了不太好吧,毕竟人家很看重他们……这回连温乐源也开始发愁了。 化妆间的门口,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温乐源从镜子里看到,随口问道:“那是谁啊?挺漂亮的。” “谁?”化妆间里的人都抬头看过去,门口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走过去啦。”温乐源有些不爽,这群人抬头的速度真慢……“穿白裙,齐耳短发,是模特儿吧?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漂亮……” 男女化妆师的手都停了下来。 “我们这里……没有穿白裙子的人。” “咦?” “除了王老师,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穿这种衣服。”男化妆师拉一拉身上的印花t恤和牛仔裤,“为了这次拍照,模特儿们也只穿红色的衣服。” 第11章 “那可能是外面的人进来了……” “没有外人进得来,入口只有那一个,有人守着,外人不准进入。” 温乐源知道自己看到什么了…… “您真的看到了吗?”女化妆师有些紧张地问。 温乐源耸肩:“哦,可能我看错了。” 没必要吓唬这些凡夫俗子,只要那女人不作恶,放她在这里也没什么关系。 见他不愿意多说,两位化妆师也不好再问,化完妆后他们连仔细看一眼自己脸的机会都没有,就又被那两个壮汉拖入换衣间,让服装师在他们身上比划来比划去,找合适的衣服给他们穿上。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么麻烦的东西。”温乐源低声抱怨。 温乐沣疲惫地一耸肩。虽然他和温乐源由于体质的关系,不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影响,但他还是感觉很累,被化妆师和服装师们摆弄的感觉真是不好受,不知道那些专业模特儿是怎么挨过来的…… 他们换好衣服出来时,王先生并没有再继续去工作,而是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和周围的人说话,一见他们出来,当即拍手喝采。 “好!好好好!我就说你们兄弟的本钱好!果然不错!” 温乐源那把落腮胡子被剃掉了,露出下面原本英俊深刻的轮廓,乱糟糟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三七斜分,一缕落在额头上,有种微微淩乱的美感。 他身上穿的是白色高领针织毛衣,下面是一件低腰裤,斜斜地扎着腰带,整个人显得帅气而挺拔。 温乐沣原本垂在额前、有些长的刘海被斜分开,遮住了他半只眼睛,后面的部分进行了细致的整修,虽然没有修掉多少,但感觉却比之前长长短短的杂毛好太多了。 他的身上穿着大开领宽松罩衣,在腰部收口,下面是一件平裤,虽然和他以前的衣服一样属于休闲类,却比那件的气质不知好了几个层次。 尽管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这两兄弟仍然都被涂上了一层亮色的唇膏,眼眉也被很小心地勾过,两张脸登时就亮了起来。 兄弟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虽然知道对方的确比以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自己应该也不差,但心里还是不太舒爽。 “我不觉得哪里不错……”温乐源气愤地咕哝。 “王先生……”温乐沣强笑,“您看我们这个样子一点都不适合,又不是专业模特儿,那个……”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王先生打断了:“不适合?哪里不适合!给你们化妆的可是我们最优秀的摄影师!况且我才不要那些专业模特儿,他们摆的poss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没创意,我要的就是新人!” “呃……但是我们不想……”我们根本就不想干…… 王先生根本就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转头叫道:“来来来!把那个地方的灯关掉,把这个地方的灯打开,我们拍两张试试看。” “等一下,王先生!您听我们说——” 王先生回头,用很严厉的语气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们一张都不拍就打算走?我的化妆师和灯光师全都白忙活了?我这么着急做完手头的工作等你们化妆就白等了?” 温乐沣语塞。 “不是你强行要我们化的吗……”温乐源低声说。 王先生装作没听见,转身布置他的工作去了。 那一天下来,温乐沣和温乐源全身的肌肉都快僵硬了,面部的肌肉也由于长时间做出不自然的表情而显得有些抽搐。 临走的时候,王先生很快乐地在他们身后喊:“过几天我们去外景地拍!千万不要迟到了!” “我们凭什么要去?”温乐源大发雷霆,“我死也不会去的!你听见没有!死也不会去的!”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温和地向他们摆手,“我们所有的人都会等你们,不见不散。” “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说话!该死的——” 被温乐沣难堪地拽走的音尾消失在门外,温棚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王先生的笑容褪了色,转身对助手道:“把我今天拍的照片全部洗出来,看看是不是还有。” “如果……如果真的还有怎么办?” “那就到时候再说!”斩钉截铁。 “老师,您也未免太那个了点……” 美丽的作品之三 仍然是那个姓刘的司机送他们回去。 在车上,温乐源和温乐沣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看着窗外,却不像是在欣赏景色,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小刘不断从后视镜中偷看他们,可一旦被他们发现就立刻转移视线,就像在躲什么一样。 回到家里,两个人当即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想动。 “乐沣……”温乐源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土地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疲惫地摇头,“不行……那土地太恶心了,虽然知道有东西,但我搞不清楚是什么。” 为了拍照,王先生曾有几张要求温乐沣脱了鞋,赤足走在种满热带植物的土地上。 以王先生来看,这样大概会给人以很舒服很休闲的感觉,但是对温乐沣来说却是说不出的恶心与难受,他忍了多次才没有在大家面前吐出来。 这种感觉温乐沣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以前也曾有过。 那是他高中时的一次晨练,为了给邻居家的小男孩拣羽毛球,而钻到街道旁的爬山虎丛中寻觅,光裸而没有保护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爬山虎根部的泥土,一种强烈的恶心之感从指尖涌入,让他当时就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的他,只以为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吐完后便狼狈而逃,并没有去深究太多。 几天后,当地新闻中报导了一个杀人碎尸的恶性案件,他发现歹徒丢弃部分尸体的地方,居然就在之前让他呕吐的位置。 等残留的部分全部被警察拿走,他再去那里接触泥土的时候便不再有恶心的感觉。 若拿了过去那感觉与现在的相比对,可以说有很多地方的相似之处,但是不能说完全一样,有某些部分是截然不同的。可是现在要他说到底哪里不同他也说不清楚,毕竟他这种经验太少了。 “碎尸啊……”温乐源敲着自己脑袋想,“难道是那个王先生杀了谁,把人埋在那儿了?” “不可能!”温乐沣断然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人杀了以后埋在自己常去的地方吗?何况王先生不像是杀人犯。”你倒比较像……尤其是有胡子的时候。温乐沣在心里说。 温乐源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只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继续思考。 “不是他杀的人……大概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该是怎么回事呢?会不会是他下面的人做了什么……” 听着他的絮叨,温乐沣忍不住道:“哥,你平时不是不喜欢管别人闲事?今天怎么有兴趣探究王先生的问题了?” 温乐源甩他一眼,“你懂什么?这是职业病,习惯而已。他又没雇佣我,我才不干。” “呃……是吗?” 王先生回到家里,习惯性地先到传真机前查看自动传真收取的东西。 在摄影棚的工作人员已经把今天的照片洗出来,以传真的方式传给他了。前面十几张是他今天照的那些模特儿,后面则是温家兄弟的照片。 他看了温家兄弟的照片一会儿,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撕下其中一张塞进口袋里,又从桌上的一叠照片中拿出一部分放在口袋里,转身出门,敲响了02房间的门。 温乐源和温乐沣做了整整一天极度不习惯的事情,现在正身心俱疲地躺在地板上休息,连饭都没下去和姨婆一起吃。 当王先生敲响门的时候,他们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对于此时打扰他们的所有生物一概以愤怒应之。 温乐源先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朦胧地走到门口拉开门就骂:“有毛病还是怎么地让人睡觉都不好睡我神经衰弱了你负责——” “我会负责治疗。”王先生微笑着向他一挥手,“你好。” 温乐源想把门摔到他脸上,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付诸实施。 “干嘛!”他粗声粗气地吼道。 “来看看你们,你们今天真是辛苦了。” “谢谢。”温乐源甩手就想关门,被王先生顶住。 “我有事想和你们说,行不行?温乐沣?”他不问温乐源,看来是打定主意温乐沣会让他进去,而温乐源虽然是哥哥,却基本上不会违逆温乐沣的意思。 这一点他猜对了。 “哥,让他进来。” “切!”温乐源闹脾气地抓住王先生的领子,将他一把拉进房间,用力砰地一声将门关上,自己气哼哼地折回床铺上,拉开被子盖住脑袋。 王先生不在意地整整自己的衣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穿的是米黄色的裤子,而温乐沣他们的房间尽管有温乐沣打扫,可还有一个专门祸害的家伙,所以地板上有不少烟灰和尘土。 看到他坐下时那毫不犹豫的屁股,温乐沣忍不住为他那条看来应该是名牌的裤子,稍微心痛了一下。 “今天,你们拍的照片很不错!”王先生开门见山地说,表情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所以我决定正式雇佣你们做我的模特儿,协助我拍这次摄影大赛的作品。如果能夺得一等奖,你们可以得到一万元做劳务费,即使不能得到一等奖……” “你不要给我自顾自地在那里说!”温乐源很快就被被子捂得受不了了,探出脑袋叫道,“谁答应你一定要干了,我们今天是被迫的! 第12章 再被你们那么涂涂抹抹的就真成人妖了!不干!” 王先生微笑:“你真的不干?” “不干!” 王先生转向坐在自己身边的温乐沣,露出了忧愁得令人同情的表情,“那要我怎么办呢?说不定这次真的不行了……我大概会破产,说不定连每个月四百块钱的房租都掏不起了……” “你给我等一下!”温乐源打断他,“只不过拍个照片而已你破产个屁呀!别看我弟弟好心就从他那儿打主意,告诉你,没门!” “哥,你听人家说完……” 王先生擦拭着眼角,眼睛泛出一丝令人同情的水光:“你们不知道,其实我的杂志卖得并不好,现在都快倒闭了。这次有一个人物摄影的全国大赛,我希望用我的作品参赛,如果能得奖的话,对于杂志社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广告,所以我才会这么心急……” 卖得不好……温乐沣眼前浮现出王先生那个三号摄影棚,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快倒闭的杂志社能拥有的东西。 温乐源的声音明显放软了下来,“那……那你可以请专业模特儿嘛,干嘛非要我们?” “可是专业模特儿……”王先生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叠照片,“都是这个样子。除非评委都有眼病,否则绝不可能得奖。” 温乐沣接过照片,温乐源也忍不住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他身后伸着头一起看。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个太空中怀抱琵琶的飞天女神,容姿美丽、身段婀娜;第二张照片上,是一个裸体怀抱蓝色星球的男性,表情沉郁端庄,令人不敢逼视;第三张照片上,是一个花丛中飞舞的小女孩,笑得天真而清澈…… 这些照片本身照得很好,很美,连温乐源他们这两个外行人也知道那是普通人达不到的水准。可问题在于,照片里多出来的东西。 飞天女神那张,女人手中的琵琶上悬吊着一颗漂亮的女性人头,就只有人头,没有脖子以下的部分,人头微微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样;裸体男子的右肩上突兀地搭着一只优美纤长的右手,就好像凭空生出来的一样;花丛中的小女孩脖子上出现了一条好像成人女性前臂的东西,没有大臂,也没有手,只有空空的一个前臂。 “这不都是电脑做出来的效果吗?”温乐沣说。 这些残破肢体什么的做得倒是很逼真,不过这种宣扬凶杀恐怖的东西,要是能得摄影大奖就真见鬼了,更何况那些东西和照片本身的韵味完全不合,就像谁恶作剧加上去的一样。 王先生摇了摇头,点着那张飞天说道:“虽然这是电脑做出来的,可是——”他从剩余的照片中又翻出一张,“那些东西却不是我们做的。你看,这是原件。” 他手中拿的原件上,除了那个扮演飞天的女模特儿和后面蓝色的幕布之外,仍然有那颗头颅,位置也和处理过的图片一模一样。 “难道不能用电脑把它消除掉吗?” 王先生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难道我不想吗?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软体,用什么办法,让谁来做,最后这些东西一定会出现在同样的地方,怎么也消不掉。后来我换了几个摄影棚,甚至到外景地去拍,但最后还是有这些东西。” “那你找我们什么意思?”温乐源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雾,“要驱鬼就直接告诉我们嘛,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还说什么模特儿的……” “驱鬼?”王先生用看怪物的眼光斜睨着他,“我怎么可能请人驱鬼?这世界上哪来的鬼。” 烟雾呛到了气管里,温乐源一口气上不来,险些翻了白眼。 “您……不相信?”温乐沣不可思议地问,“这些照片,再加上您的下属全都那么憔悴,您难道都不觉得您的摄影棚问题就在这儿?” “这算什么证据?一定是有人恶作剧,要么就是科学上无法解释的磁场!”王先生笃定地断言。 可就算是有人恶作剧,至少用电脑做的时候就能消掉吧。连这么明显的证据他都不承认,真是百年难见的老固执…… 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后,温乐源终于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我说……那你找我们干什么?其他人身边会出现这些东西,那我们也一样吧?” “不。”王先生从另外一个裤袋中取出那张传真纸,“你们身边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 那上面是温家兄弟今天拍的其中一张合影,虽然两人表情僵硬、动作僵硬,连身边的空气都跟着他们而显得异常僵硬,但毫无疑问,他们身边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温家兄弟当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告诉他——他们身边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他们本身的“场”太强,其他杂牌的东西无法超越他们,所以才看起来好像没有,但其实应该也是有的。 “……所以你一定要用我们?” “所以我一定要用你们!” “用这么僵硬的脸?” “哈哈哈哈……我会让你们不僵硬的。这么说你们是同意了?”王先生站了起来,“那我就回去了,两天之后我们到外景地去拍!” “等一下!我们还没有答应呢!” “到时候请一定要到。”王先生挥手,穿鞋离开。 他的身后,温乐沣无奈地笑笑,温乐源七窍生烟。 既然拿了人家的钱,那就要为人家办事——虽然这钱并不是让他们驱鬼的,不过这无所谓,有一万块钱在那里垫着,至少给人消消灾吧。 之前温乐源曾怀疑是不是王先生杀了人埋尸在那里,不过根据照片和王先生自己的说法来看,似乎所有的摄影棚甚至外景地,都出现了这种情况,那就有点奇怪了。 如果像他们之前的猜测,那么死者应当是被分尸后埋在多处的。 可即使他们自己是罪犯,也绝不会把尸体分尸后,专门埋在自己经常工作的地方;即使他们变态若此,也不该在发现了这种情况后还找不到究竟是什么原因,肯定立刻将自己埋过的尸体残片挖出来,扔到别的地方去。 温乐源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照片,越看越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什么违和的地方,让他之前的某种猜测怎么想都不能成立。 他敲一敲烦躁地又打算睡觉的温乐源脊背。 “哥,你看看这些照片,这个鬼是不是有问题?” “没问题就不会出现在照片上啦!”温乐源烦躁地回答。 “你看,”温乐沣坚持不懈地把手中的照片举到他面前,“这个鬼好像并不想吓唬人,也没有要害人的意思,它只是摆出姿势来让人拍而已。” 温乐源不太了解地挠挠脑袋,接过那张抱着星球的男人照片。 在仔细地推敲之下,可以发现,那只突兀出现的手并不是要抓谁,也不是要进行恶意攻击,它只是那么轻柔地搭着,就像那个抱着星球的男人一样,摆出它自己认为很好的姿势。 “这又说明什么了?” “说明它没有恶意吧。” “那就不用管了。”温乐源倒头就睡。 温乐沣气结。 美丽的作品之四 两天后,温家兄弟和王先生一道去了外景地,进行他们这辈子头一回作为“模特儿”而不是“自己”的照片拍摄。 这次的外景地似乎也是王先生他们固定的拍摄地,和摄影棚一样有编号。 这个编号为“7”的外景地在郊外二十公里左右的地方,附近连绵起伏的都是优美曲线的山丘,绒绒地生长着青翠柔软的地毯草。 外景地是在其中一个小小的山丘上,一棵几人合抱的老槐树树冠像屋顶一般,巨硕地铺开,在毒辣的太阳下遮挡出一片舒适的荫凉。 温家兄弟又被拖去化妆,这回温乐源没有挣扎,只是认命地闭着眼睛让人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看来他打定主意怎样都会忍耐了——为了那一万块钱。 不过无论如何这化妆还是太辛苦了,那么热的天,还要在脸上一层一层地抹粉,比起刷墙的厚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成有人因为粉抹太厚而把脖子压折吧?当然,这是温乐源个人的猜测而已。 “所有的模特儿……都这样吗?”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男化妆师边为他化妆边笑道:“是的。不过这还不算太辛苦,有的女模特儿得在冬天穿裙子,夏天穿棉袄,需要怎样就怎样,不管天气状况如何,一切看摄影师的创意。” 温乐源做了个不屑的动作道:“就这样还有无数女人喜欢这种工作?我看所有模特儿大赛的参加者都多如牛毛,难道就为了争着抢着受这罪?” “也可以这么说吧。”为温乐沣化妆的女化妆师插嘴道,“其实对很多女人来讲,一生中最大的梦想就是变成最美丽的女人。而达成这个愿望的最好途径就是成为最优秀的模特儿,被最好的摄影师拍下来,将来即使老了,也仍然有照片作为最美丽的时候的纪念吧。这一点是你们男人很难理解的。” “不过就是虚荣心罢了。”温乐源嗤一声道。 女化妆师不动声色地道:“您的梦想是什么?” “成为天下第一的——”他本来想说驱鬼师,想想还是算了,“天下第一的统治者!比女人的梦想伟大多了吧?” “只不过是大一点的虚荣心罢了。”女化妆师报复性地嗤了一声道。 温乐源被她的回应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当然,他的胡子已经没有了。 温乐沣和男化妆师噗噗地笑了出来。 温乐沣不能让皮肤打皱,想笑又不敢大笑的表情看起来很是辛苦。 第13章 男化妆师道:“在你们看来是虚荣心,但是在那些以模特儿为梦想、为职业的女孩眼中看来,这就是一切。 “经过我们王老师的手而被照出的女孩们,都在照片上都变成最美丽最圣洁的女神,常常会受到评论界的极高评价,所以被王老师拍照的女孩一般出名都很快。 “有些女孩为了当超级模特儿又想走捷径的时候,甚至为了得到当老师模特儿的机会而互相倾轧,还寻死觅活的……” 女化妆师瞪了他一眼。 男化妆师嘿嘿笑:“没事,说了又怎么样?那女孩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温乐源奇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女化妆师一直给他使眼色,男化妆师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道:“几个星期前老师就开始准备找参赛作品的模特儿了,那时候有个女孩在报名的模特儿中很活跃……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雪什么竹吧,一路过关斩将就差点进入最后的选拔了。 “老师本来打算只在最后关头选择,后来却突然在最后选拔之前看了她们一次,一看见她,就在所有人面前用手指着她说:”看见没有?这是典型!我是绝对不可能拍这种类型的,你们最好记清楚。‘“ 嘴真毒啊!就算不是想当模特儿的人,被人当面这么指出也会很难堪吧?更何况是一个满怀美丽希望的女孩。 “那女孩当时就哭着跑出去,再也没有出现。听说她自杀了,不清楚是不是真的。” 别说那女孩难受,连只是在倾听的温乐源也很难受。如果是他的话,当时肯定先一拳砸碎那个死老头的鼻子!真不是个东西! “你们的老师没遭报应?”温乐源问。 “你说谁遭报应?”王先生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男女化妆师的脸都青了。 不过王先生似乎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只是因为试拍完毕才到他们这边来休息一下。他找了个椅子随便坐了下来。 男女化妆师都沉默了,空气塞窒得让人难受。温乐源打定主意不理会这死老头,一直没开口的温乐沣,却在酝酿如何打破这种沉默的尴尬。 不过似乎用不着他了,因为王先生正在酝酿这个。 “这里……”好像是找了半天机会一样,王先生目光放得很遥远,语调十分感叹地说道:“是我和我老婆相识的地方啊!很久没来了。” 虽然对于他的罗曼史并没有兴趣,但温乐沣还是礼貌地应了一声:“哦……是吗?” 王先生也不太在意他的礼貌疏离,指着槐树下说:“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老婆就在那里,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那个拿著书的美丽女子似乎又出现在树下,手里抱着一本不知道名字的书。她洁白的裙子就像花朵一样铺开在绿色的草地上,齐耳短发随风轻轻拂动,纤长的手指不时掠过顺滑的黑色发丝,将遮挡视线的短发拨开。 年轻的男人就在不远处目瞪口呆地观赏,就好像那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完美得让他不敢接近。 一阵清风拂过,倏地吹起了女子的裙摆,露出裙下美丽的双腿和…… 砰! “偷窥狂!”女子用清脆的声音骂道。 那本书准确地拍在了他的脸上,随著书缓缓掉落地面的镜头,他的鼻血也跟着喷涌而出。 “你打坏我的鼻黏膜了……”男人说完,倒地,昏迷。 “多么浪漫的初遇……”王先生沉醉,“我老婆多么漂亮,多么有魅力,你们根本想像不到……” “所以我们最怕的就是到七号外景地……”女化妆师悄声对温乐沣说,“每次都要说他老婆怎么漂亮怎么漂亮,大家都烦得要命。前两天还说幸亏他一个月都没想到这里,没想今天就来了……” “他老婆真的那么漂亮吗?”温乐沣也悄声问她。 “谁知道?”女化妆师耸肩,“从我们进杂志社开始就听说他老婆漂亮,可是从来没见过她的照片。连他办公桌上也只有他和他儿子的合影而已。据说她几年前无病无灾的突然死掉了,我们又不可能看到真人……” 温乐沣想了想,说起来,他到王先生家里的时候,是没有见过他太太的照片,墙上倒有一张他儿子跳街舞的大幅海报。 他这么爱他的老婆,自己又是一个摄影师,按理说在她死后家里应该挂满了她的照片才对,为什么一张都没有? 王先生和他老婆的罗曼史,其实也就是一部婆婆妈妈的家庭史——又臭又长,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大家的准备也做得差不多了。 王先生看看大家没兴趣的表情,讪讪地住了嘴,起身一边指挥着其他人做最后的拍摄准备,一边让温乐源和温乐沣将脚上的鞋袜脱掉。 “为什么?”温乐源瞪着眼睛问。 “亲近自然。”王先生回答。 温乐沣想起在三号摄影棚不小心接触到土地时那种强烈的恶心感觉,就不由发怵,不过看看天上,今天是阳光毒辣,日头当空,在这么强烈的阳光下应该没事吧? 温乐沣小心翼翼地脱掉鞋子和袜子,光脚慢慢地、慢慢地踏上柔软的地毯草……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从脚尖猛冲至头顶,温乐沣觉得自己就像被那种恶心感狠狠打了一拳似的,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乐沣!”温乐源在他身后,恰恰接住他倾倒的身体,“你怎么了!乐沣!” 美丽的作品之五 他沉没在了一个很暗的地方,像水底一样。 光线微弱地从上方照下来,照出波光粼粼的剪影。 水下有水草,长长的,纤细的,随着水波的流动而婀娜摇摆,就像女人的头发…… 不!不是像!那就是女人的头发! 水下乌黑乌黑地一片,无数女人长长的头发织成水底绒绒的地毯草。 他在慢慢沉没,沉入女人们中间。 女人们向他伸出苍白得透明的双臂,仰起她们一模一样的脸。 老……师……我好想……好想……为什么……那样伤害我—— “乐沣!”温乐源一巴掌打在温乐沣的脸上,“快醒过来!不准下去!” 他的巴掌又重又响亮,围观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掩住了自己的脸,就像温乐源也打在了他们脸上一样。 昏迷的温乐沣皱起眉头,好像在挣扎什么一样紧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方才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地狱……” “啊?” 温乐沣没有再多说什么。 拍完一系列白天的照片之后,金红色的夕阳已经沉至地平线上,很快就要消失了。 温乐沣赤着脚,站在距离槐树很远的地方,看着它在夕阳下被拖得很长的影子。 温乐源站在他身后,手搭着他的肩膀,嘴里叼着烟。 “你今天看见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你骗鬼呀?” “是真的。” “那你干嘛昏倒?”[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中暑。” “当我白痴啊!在树荫底下中暑昏倒?” 温乐沣叹了口气:“别问了,我要告诉你的话你肯定马上把我拉走,根本不管王先生他们的杂志社会不会为此而倒闭。” “那当然。”温乐源满不在乎地说,“我只要你平安,别人是别人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所以才不告诉你么…… “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噢。” “你揍,反正我不说。” 温乐源咬着烟气哼哼地盯了他后脑勺半天,一只罪恶的爪子伸向了温乐沣的腋下…… “哇——哈哈哈哈哈!不要挠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救命啊!哈哈哈哈哈哈……妈呀!来人呀——救命呀——打死我也不说……哈哈哈哈哈哈……” 王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可惜地啧了一声。 “本来还想多拍几张的,这对兄弟还真会破坏气氛。” 夕阳终于沉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只剩下了半个有气无力地挂在那里的月亮,连不太明亮的星星都没有。 所幸也没有什么乌云,半个月亮发出的无力光芒,让连绵的山丘蒙上了一层纱雾似的外罩。 工作人员从其他乘坐的大轿车上搬下一架柴油发电机,接上灯光分散放在槐树附近,当发电机发动起来的时候,那仿佛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突的刺耳声音,划破了野外闲适的空气,槐树上大批的小鸟被惊得飞了起来。 柴油的味道弥漫四周,将人仅剩的好心情完全破坏殆尽了。 温乐源看看天,“没星星,连月亮也不是一整只,这照什么啊?”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王先生摆弄着手里的相机说道,“好了,让你弟弟过来,该拍了。” 温乐沣听见他们这边的呼唤,虽然心里很不想到那槐树下面,但却不得不迈开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刚走到槐树范围内,温乐源对他喊了一句什么,却被发电机的声音盖过了。温乐沣抬起头来,正想让他重新说一遍,脚上却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一绊,他扑通一声趴倒在地上。 双手和脸都伏在了柔软的地毯草上,他白天昏过去一回之后就再没有感觉到的强烈意念再次冲了上来。 我只是……我想……只是想……如此而已……为什么不要……为什么那么对我…… 温乐源狂奔而来,将他从地上拎起,小心地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第14章 温乐沣看一眼刚才绊倒自己的地方,那里没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只有柔软的地毯草。 他看着赶来的王先生,表情稍微有点怪异,“王先生……您是不是和谁外遇过啊?” “啊?”王先生一愣,“外遇?我?和谁?除了我老婆之外我哪个女人都不爱!” “那就是男人?”温乐源大惊。 “胡说八道!”王先生大怒。 “哥你别在那里胡说……”温乐沣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有温乐源在,他总觉得很累。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服装师在一边插嘴问。 如果现在告诉大家↓发生恐慌↓不能继续拍摄↓不能夺得大奖↓杂志社倒闭…… “没什么。”温乐沣决定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他的脚踏上草地刚准备站起,一双冰凉的手却从地底下钻出,牢牢地扣住了他的脚腕。 又来了……温乐沣有些疲劳地叹气,却在视线望向其他地方的时候大吃一惊。 整个老槐树下的范围内,无数只苍白的手从地底钻了出来,随着风轻轻摇摆,就好像修长的草叶一样。 那些手并没有像一般恐怖片上出现的一样充满伤痕,它们几乎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皮肤晶莹透亮,连指甲也修剪得异常完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很会保养的年轻女人的手——但,只有左手。 抓住温乐沣脚腕的那两只手也全部都是左手。 对了……温乐沣忽然想起那张照片上残破的手——那是一只右手。而拦住小女孩脖子的那只手臂上没有手,还有那颗头…… “难道说——”他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难道说,那个女孩是被人杀了以后分尸,然后每一块尸骨都藏在这些外景地和摄影棚?那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每张照片上只执拗地出现尸体的一部分,其他的部分却绝不会同时出现。 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部看到了这种情景,亦同时发现那些左手抓住了另外一些人的脚踝,顿时大乱。 男人们大叫出声,女人们发疯地尖叫,拼命跺脚想甩脱那些美丽的手,可是那些手执着地抓着,除了一发现便立即跳到槐树范围外的人之外,所有人的脚踝都被抓住了。 对了,还有一个人,王先生。 他既没有看见那些手,更没有跳出槐树范围,却也没有被抓住。他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下属都在惨叫并且拼命地跳,可是他却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跳。 “小周!怎么回事?小刘,别跳了!你在干什么!小吴,那里是电线!不要踩——你们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没有跳,他们好像已经认命一样,既然那手抓着,那他们就站在原地,看着周围像在拍恐怖片的人。 “这位王先生是迟钝吗?” “不是吧?哪有这么迟钝的人?其他人都看见了,没理由他看不见。” “哦。”温乐沣似乎发现了什么,稍微一愣,伸手指了一下王先生的身体,“看来是有理由的,你看。” 王先生身上又出现了那种白色的气,袅袅环绕在他的周身之外。然而这次和之前有些不同,白气流转了片刻之后,忽然变得非常浓烈,就好像他的身体内有产生白气的物质一样,白色的烟雾蒸腾着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几乎遮掩了他的身体。 但那些白气并不像以前那样始终围绕在他的身边,而是在他周围翻滚,自动凝结成一条烟雾的细线之后向老槐树飞去,钻入槐树树干之内。 白气如抽丝剥茧般逐渐离他而去,终于完全抽离,一丝不剩。 在白气完全消失的同时,那些手抓住了王先生的脚,王先生也看到了它们。 他大叫了一声——“谁在这里恶作剧!” 温乐源和温乐沣无言。这个人怎么回事啊……这一看就知道绝对是鬼,他居然还不承认,非要自欺欺人。 那些手在找的人似乎就是王先生,一发现他的所在,纠缠在别人身上的手便都顺势放开,断腕从泥土里露出来,用修长的手指俐落地向他爬去。 被松解的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出槐树下,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百只手爬向王先生,爬上他的身体,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的情景,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去救。 “那些是什么……” “鬼……” “好恐怖……” “要不要用照相机拍回去……” “不要!你想死吗?据说这样会把鬼带回家的!” 大家一边腿肚子转筋一边颤抖地讨论,有人已经打算爬着逃走了。 温乐源和温乐沣依然站在原地,这种壮观的情景不算什么,反正又不威胁到他们。 不过很奇怪,虽然温乐沣一直觉得恶心,但是他们两人却没有感觉到那些手的恶意,只是觉得那些手苍白而美丽,充满哀愁的意味。 王先生已经被那些手完全固定住了双腿,一动也不能动。但是他倒很镇定,望着逃得远远的下属们用领导性的语气道:“这到底是谁干的?要是让我查出来究竟是谁的恶作剧,我绝对不会轻饶他!” 温乐沣无力地低头。 为什么这个人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这已经不是“证据”摆在面前了,而是活生生的“事实”就抓着他的裤子,他居然还能继续自我欺骗下去。 下属们没人敢回答,大家只在考虑逃走事宜,才不在乎他的惩罚条款。 槐树下,几盏灯的照耀中,一个黑色的头颅从土地中钻了出来。 那颗头上有着长长的黑发,就像温乐沣在梦中见到的那些可怕水草,在头颅下浮现出来的是一双细白圆润的肩,之后长而优美的手臂,饱满秀美的胸,盈盈一握的细腰,完美得像艺术品一样的双腿。 那是个只有二十来岁的女孩,美丽得光采照人。 但她只有一只手,只有一只右手。 左手齐腕的地方就断了。 “鬼呀——”有人鬼叫一声,跳上车拼命打火,其他人也惨叫着纷纷跳上汽车,但不管他们怎么打火,汽车就是没办法启动。 就像所有白烂的恐怖片一样,重要的东西总是坏在最重要的时候。 赤裸的女人——不,那是个女孩——站了起来,挡在脸前的长长黑发向两边分开,露出下面小小的、精巧的脸。 “老师……老师……”她透明的身影缓缓走向王先生,表情似乎有些茫然,“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那么伤害我……为什么……我明明这么漂亮……” “果然是外遇?”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耸肩。总觉得似乎不对……但这种情况又怎么解释? 挤在车里想逃又逃不走的人中,有一个忽然指着那女孩叫了起来:“啊!薛文竹!她真的死了!真的变成鬼了,哇——我们死定了!救命啊——” 听到薛文竹的名字,所有人都齐声惨号起来,汽车被他们的惨号扎得左右摇晃,好像快爆了。 “薛文竹?那是谁?”温乐源问。 温乐沣摇头表示不知道。 温乐源啧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到汽车跟前,一把拉开门,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男人拖了下来。那男人像杀鸡一样惨叫,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只能挣扎几下意思意思罢了。 “薛文竹是谁?”温乐源叼着烟,惨淡的月光和槐树下的工作用灯光从后面照来,把他照得是一脸横肉、满脸凶残,眼睛似乎还闪着绿光(这是幻觉)。 本来就有一个鬼,现在又多一个,那男人真想就这么昏过去算了,但闭了几次眼睛也没用,只有掩着自己颤抖的小心肝回答:“薛……薛文竹是王老师的一个模特儿……模特儿……” “模特儿?他们有外遇吗?” “没……没有!不可能有,王老师甚至没让她做他上次摄影的主角啊!” “没让她做摄影主角?” “他说他绝不可能拍她那样的人,那之后就……她就没有再来过杂志社,听说她自杀了,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温乐源和温乐沣忽然想起了男化妆师,在白天说过的那个雪什么竹的女孩,难道就是这个薛文竹? “为什么……老师……我不够漂亮吗?”薛文竹慢慢地走向王先生,双手前伸,像要掐死他,“我不够有气质吗?为什么不用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说……为什么……” 王先生的镇定让其他人简直无法相信,在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他的声音居然还是波澜不惊。 “我说过了,你不是我要的那种模特儿,我不可能用你。” “我才不信!”女孩尖叫,右手抓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抓,几乎要抓出血来,“你用的那个女人甚至没有我漂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漂亮不是一切。”王先生冷静回答。 温乐沣心动了一下,忽然将视线转向那棵老槐树,心中有点怪异的感觉。 “她干嘛一定要让他拍?”温乐源奇怪地问仍然在自己手里挣扎的人,“她找个更好的摄影师,把她拍得漂漂亮亮的把这老头气死不就完了?干嘛一定要他?” 那人用仿佛看到他脖子上又长出一颗脑袋的表情看着他,连害怕也忘了。 “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王老师是摄影界的大腕!只要他拍出来的人和景物没有不打动人心的,只要是他参加的摄影大赛没有不拿第一的!找别人?能拍出那种像妖精一样完美的效果吗?有他那么深的内涵吗?” 妖精?温乐源想一想,王先生拿的那些照片也就是普通漂亮嘛……这些人眼睛有问题吗——他没想过,只是自己的审美观有问题而已。 第15章 爬在王先生身上的其中一只左手回到了女孩的手腕上,其他的左手变成了灰尘,啪啦啪啦落在地上。 “漂亮不是一切!那我缺少什么!”她紧抓着他的脖子尖叫,指甲扣进了他的皮肤里,“美貌!知识!气质!聪明才智!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好——” 王先生皱起了眉头,不知是痛还是不赞同。 “你说你漂亮,我看过那么多美人,没有觉得你特别漂亮。你说你有知识,只因为遇到了一点小挫折就去死,就算拿十个博士头衔又怎么样?你说你有气质,在这里像疯子一样追问就是你的气质?你说你有聪明才智——笑话!七窍玲珑心的姑娘多了,我为什么一定要用你?” 女孩满脸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她大概没有想到,自己那么自信、那么自得的优点在这位摄影大师的面前竟会一文不值。她透明的身躯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波动,像被风吹过一样,异常不稳定。 温乐沣看看那棵槐树,抬脚向它走去。 “我有一个非常想拍的女人。”王先生淡淡地说,“她非常美丽,无论从外表还是内心都是。我想把她的影像留在世间,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绝无仅有的美丽,可是我拍不到她,我不能拍。她也曾一度要求我为她拍照,但我却不敢,直到她去世,我也没能留一张她的照片。你明白吗?” “不明白!”女孩叫,“你想拍就去拍啊!和我有什么关系!” 王先生就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看着那棵槐树继续说道:“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拍到这世间最美丽的人,可是我错过了。我也梦想和一个最美丽的女人相守到老,可是我失去了。于是我对自己说,我绝不能再放过可能得到美丽的机会,不会再错过任何的美丽。” 女孩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明白吗?”王先生怜悯地说,“如果只以外貌而论,你的确是少见的美人,但我要的不只是外表美丽而已,我要的是从内而外的完美。 “我见过的人太多了,只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坚强的姑娘,你从小到大都是一帆风顺,没有摔倒过,没有受过挫折,性格的柔韧度很差,一点委屈就受不了。 “这样拍出来的你绝不是完美的作品。你不是最美丽的,也不是我的首选,所以我那时候不会用你,今后就算再有机会,我也不可能用你。你对我来说,不是错过之后就不会再有的东西。” 女孩的眼泪像河流一样哗啦啦地流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你……好……好过分!太过分了!”她哭着,忽然向前猛推,将王先生推倒在地,自己骑在他身上,抡圆了手臂左右开弓猛抽他的耳光,“你懂什么!你懂什么!居然这么说我!你知道我为了外表的美丽经过了多少艰苦的努力吗?你知道我为了内在的学习付出了多少汗水吗?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模特儿!成为你这个能把一个普通女人拍成女神的摄影师的模特儿……可是你却把我的自尊大庭广众下丢在脚下踩!现在又要这么做,你觉得心安理得吗? “我也有脸面……我不是无耻的人!你伤害了我的自尊明白吗?我崇拜你,可是你回应了我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 她说一句就抽他一巴掌,在清脆的巴掌声中,大家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看到王先生逐渐肿起来的脸。 温乐源放开了手中的人,摊手:“看来这个王先生还真是罪有应得。” “这话不对。”被他放开的那个人,已经忘记了正在打他们老师的是个女鬼,反而很认真地向温乐源分辩,“其实他那天最满意的就是她,只是他不能确定她性格怎么样。所以他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但他那样做只是在试验,如果她当时能进行坚强有效反击的话,他肯定不择手段也要把她留住,但她却跑了……” “哦……”温乐源好像明白了一点点,用手指摸着下巴,眼睛溜向了老槐树那边,“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温乐沣走到老槐树旁,一只手抚摸上了粗糙的树皮。 “我就说奇怪,一只左手能干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原来是有东西在帮它啊?” 老槐树簌簌抖动起来,树干上浮现出一只眼睛,一道精光闪过,眼睛又复消失,看不出半点痕迹。 “不想说吗?有难言之隐?” 老槐树没有反应,那只眼睛也没有再出现。 温乐源走到了他的身后,伸着头看那棵树,“怎么?罪魁祸首是这个啊?” “是啊。” “没恶意嘛。” “没恶意就不能做这种事吗?”温乐沣拍拍自己肩膀道,“推我一下,我要强占地盘了。” “强占?你别回不来吧。”虽然这么说着,温乐源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是还有你在吗?”温乐沣微微一笑,很快又收起了笑容,“来,我喊一、二、三就推。” “行。” 温乐沣双手放在了老槐树上,老槐树这次蓦然睁开了一对精芒外露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 温乐沣却不害怕,只是继续笑着,口中道:“注意,一——二——三——” 温乐源在他的背上猛力一拍,温乐沣的影子从体内呼地跳了出来,钻入老槐树内部。几乎在他钻入的同时,老槐树无风自晃,砰地一声,从树背面掉出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短发女子来。 温乐沣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温乐源抱起了他。 这个女人……温乐源看着她,脑中闪过在三号摄影棚化妆镜里出现的那个短发女子,树心中的温乐沣脑中却闪过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女人。 是她——车内的人看到树干中掉出的女子,又开始齐声惨叫,拼命发动引击。当然,汽车还是发动不着的。 那个被温乐源丢在一边的人,看到那女人从树心中掉出来的情景,又发出了一声惨叫,跳回车里,死命挤在人堆中瑟瑟发抖。 女子从地上跳了起来,妄图再钻进树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堵住了一样,她怎么钻也钻不进去。 薛文竹的手高高地举着忘了放下来,王先生也暂时忘了自己肿得像猪头一样的脸,吃惊地看着那个女子。 “老……婆……” 柴油发电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只有四处弥漫的柴油臭味夸示着它的存在。 灯自然也全都灭了,只有月亮半死不活的光还在努力发挥着它的作用。但是谁也没功夫去理它,大家只听见了王先生的声音。 老婆!?他说老婆!?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明显是从树心里掉出来的女人,怎么看都最多只有三十岁的女人……王先生的老婆?他那个二十多岁的儿子的老婆?那个死掉的老婆!? 大家又齐刷刷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两个鬼呀——今晚死定啦——” “吵死了。”温乐源掏掏耳朵说。 树干上伸出温乐沣的一只手,做出胜利的手势向他一摆。温乐源忍不住笑起来。 女子砸了半天树干也没能钻进去,气急败坏地用力跺脚,“混蛋!谁让你占我地方的,给我滚出去!” 她的个子不高,身材也只是普通,脸圆圆的,很可爱,但是和美丽二字完全沾不上边。她砸树身的动作也相当粗鲁,根本谈不上什么气质。 薛文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揪住了王先生的领子,“你说她是你老婆!?就是你把她夸得世界无双的那个美人?从外到内都美丽得神仙一样的人?谁也比不上的美人?” 王先生好像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到了一边。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向树心中掉出来的女人走去。 “老婆……老婆……” 见他过来,女子连连后退,背部贴到了树上。 他伸出手去,想碰碰她,她却怒吼一声:“我不认识你!别过来!” 王先生失望地收回手,喃喃地说:“你不是吗?对了……她已经死了……三年前就……” “我说你认错了,白痴!”她叫道。 王先生一愣,笑了起来:“对啊,我老婆已经死了,我现在该是给孩子找个后妈的时候了,再这么下去我说不定真的会变成老年痴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你个老东西!你敢——”女子蓦地一声暴喝,吼过之后才想起什么,大惊失色地用拳头塞住自己嘴巴。 王先生从她口中拉出她的拳头,笑得更加开心。 “我们结发近二十年,你以为离开区区三年我就会不认识了吗?” 女子几乎昏过去。 “她就是……真正的美人?”薛文竹好像还是不敢相信,不断地自问。 “三年前你为什么要装死!”王先生忽然大声问。 女子咬牙,转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问这个干什么!”王先生气愤地把她的头拨回来,“我老婆三年前没病没灾的突然死了,三年之后又突然无缘无故地从一棵槐树里掉出来,你说我问这个干什么!” 温乐沣从树心里钻出来,悄然回到自己的躯壳内。他的躯壳一动,睁开了眼睛。 “真累……”他从温乐源的手臂中坐起来,转转脖子说。 温乐源笑笑,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树心里藏着妖精?” “没什么,只不过在王先生说他心目中的美人的时候,我觉得这棵树一直有种很怪异的情绪反应,我想就是……”温乐沣停下动作,看向温乐源的眼睛霎时睁大了三倍以上,“妖精! 第16章 ?” 温乐源慌忙手指压唇:“嘘——” 然而再嘘也没用了,女子听见了他们的说话,一把推开王先生,大步走到温乐沣面前拎起他的领子。 “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把我从里面赶出来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个老东西请来的?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居然敢帮他,找死啊!那个女孩就是被他抛弃自杀的!人家都死了还嫌她不够美丽,这么卑鄙的家伙你们还帮他!” “等一下!”薛文竹远远地大叫,“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被他抛弃的!” 一片静寂。 “你不是说他不要你吗?” “他是不要我啊!他不要我当他的模特儿啊!” 再静。 “你的意思是……我弄错了?”女子呆呆地问。 “那当然了!”薛文竹破口大骂,“我爱的是模特儿事业,才不是年过半百的老头!更何况还是别人用过的老公,你以为你稀罕的男人别人就都稀罕吗?丑女!” 大概是自己这么美丽,然而在崇拜的摄影师眼中,却敌不过这个说不上美丽只能算可爱的、不知道多大年纪的老女人,让她已经气糊涂了吧。 “你居然敢说我是丑女!”女子大怒,叉着腰和她对骂,“我哪里不美……好吧,我长得不如你漂亮,可是我长得美不美和你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老公觉得美就好!告诉你,虽然道行不高,但我可是妖精,你以为是谁帮你留在这里完成心愿的!惹我发怒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就算活着也回不了身体!” 温乐源和温乐沣目瞪口呆。 这女妖精是白痴吗?这种事情也敢大声说出来?现在这世上连妖怪都很少了,大自然生成的妖精更是难得,她说出来不怕别人来抓她啊?只怕真如她自己所说的——道行并不高明……当然,“做人”方面也是。 “老婆,你说……这孩子没有死?” “她白痴呀!”女子叉着腰继续骂,“好端端地跑到我寄居的槐树下面割腕自杀,身体被人抢救回去魂却留下来怎么也不肯走,一个劲地说被你抛弃了被你抛弃了……” “我只是说他不要我,他伤害我!”薛文竹再次大声澄清。 “有什么不一样!”女子强词夺理地吼,“我真是猪油蒙了心!居然答应她帮她复仇,还帮她再造假壳,分尸后埋在你们所有常去的摄影棚和外景地里,没想到其他人都被她的怨气影响到,只有你这个老东西——”她茶壶样指向王先生,“身上居然还残留着我的气!我几次去你那儿要收回都被你逃掉了,今天可好!我让你再躲!” “我真的是无辜的……”王先生努力辩解。 “你无辜?谁知道!”女子又叫道,“你给我老实交代!你一直想拍却一直没拍到的那个该死的女人是谁?为什么我和你结婚十几年,却连半张照片也不给我拍!” 王先生大张着嘴,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你……你不知道!?” “废话!所以我才要装死看看你到底是想和谁外遇呀!想不到你这个老东西隐藏得这么深,三年都没有被我抓到辫子!” “这女人……”温乐源在温乐沣耳边悄悄说,“真是笨到一定程度了。” 温乐沣微微点头,手在槐树下的泥土中摸索。 “你在找什么?” “呃……” “是你啊!”王先生绝望的声音在山丘上激荡,振聋发聩,“我可是快五十的人!儿子都二十多了还外什么遇,我是因为每张照片都拍不到你,所以才没办法给你拍啊!你怎么会笨到这个地步,愚蠢的女人!” “啊……”女子傻眼了,“拍不到?” “你还以为谁不知道你是妖精?你梦话都说出来了!我给你拍的照片上看不到你,给你录的像上也看不到你,甚至有时候在镜子里都看不到你! “你生咱们儿子的时候下的是蛋!等孵化出来又老抱着他在家里飘过来飘过去,你当我是傻瓜吗?我早知道了!我为什么死也不承认鬼怪的存在,还不是怕你会离开我!” 王先生气急败坏地用力晃她的肩膀,像要把她摇散,“我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傻里吧唧的妖精!我怎么会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不管天下有多少美人,我心里的美人只有你一个!我说这么清楚你听懂没有?你这个人头猪脑的蠢女人!” 温乐沣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小心地从泥土中挖出来,拍拍土,攥在手心里,向还在发愣的薛文竹走去。 “怎么?还是不相信自己输给了这么普通的女人吗?”他笑着说。 薛文竹茫然摇头,“怎么会……” “那是因为啊,这老头的审美观一遇到他老婆就不管用了。”温乐源跟在温乐沣身后,对这个美丽的女孩微笑,“情人眼里出西施,懂吧?你不是他爱的女人,所以他才能这么一针见血地看出你的缺陷。 “不过被提出点缺陷也没什么,是不是?只要你确定你自己真的很美,而且以后会越来越美,那就努力成为让这老头后悔得捶胸顿足的超级模特儿吧。” “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薛文竹抱着自己的臂膀,浑身颤抖,“我已经……死……” “谁说你死了?” 她一震。 温乐沣笑着伸出手,将手心中的东西递给她,“感谢那个无能的妖精吧,是她为你做了假尸体。” 落在薛文竹手心中的,是一个洋娃娃的塑料小手,小手上还捆着一小束长发。不管因什么理由做出来,这都是一种诅咒,所以温乐沣才会一直恶心不适,而那个大家都以为她已经死去的女孩,其实并没有死。 薛文竹合上手掌,感受手心中那小小的手的触感,眼泪掉了下来。 “我真的没有死……我真的没有死……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我还可以重来!” 只要还活着,今后的一切都可以continue,可若一旦死了,那么结果就都只能是theend.很幸运,她还没有到真正end的时候。 “我们会让王先生和他太太帮忙把你剩下的替身都挖出来还给你,你可以放心回去。”温乐沣向她鼓励地一笑,“你很美,还有无数的机会,请不要为一时的打击就放弃自己。那样世间就少了一个赏心悦目的美人,太可惜了。” 薛文竹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的……一定会的!”半透明的身体在空气中缓缓消融,最终化作白光的虹彩,消失在夜空之中。 “你醒了以后,我们去约会吧!”温乐源对天空叫道。 “人家看不上你。”温乐沣说。 “你怎么这么打击我!” “伤害了你的小心灵,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乐沣,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酷了……”温乐源不太在意地一边说着,一边到车旁去查看车里人们的情况。按照他的猜测应该是昏了几个人了,不过结果却令他大吃一惊。 “哟……乐沣,你来看。” 温乐沣走过去,也是吃了一惊。 “真是……太厉害了。” 全车十几个人,集体昏迷,无一幸免。 “怎么办?” “不管,就放着,等他们自己醒过来再说。” 槐树下,那对号称夫妻的一对老男女,在进行他们久别重逢的甜蜜之吻,幽静的月光洒在巨大的槐树上,在槐树下方制造出黑色的天然屏障。 温乐源扔掉嘴里的烟屁股,在脚下踩熄,又从口袋中抽出一根来点着,袅袅的烟雾循着细长的路线盘旋上升,形成如同艺术一般的曲线。 现在是深夜,只属于情人的时间,闲杂人等请自动回避。 不久之后,王先生的人物摄影作品《精》在全国大赛上获得了特别奖。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大赛作品展览上,看到了那幅作品,那是一个半截身体都长在一棵巨大槐树中的女人,她柔软的身体盘踞在树上,双手紧紧抱着树身,双唇做出轻吻的动作。 据说评委们从这幅作品中看出了人与自然,看出了人与神,看出了亲情,看出了母子之情,看出了连作者也没想过是什么情的情。 但温乐源和温乐沣知道,那幅作品只是在表现他的爱情。 他对那个他所钟爱,却无法用手中的相机拍摄到的、最美丽的女人的爱情。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夕阳中的剪影只得了个安慰奖,按王先生的话来说,只有拍女人的时候,他才能最大限度地引出她们的美丽,至于男人嘛…… 这一点就算了,不过有一件事温乐沣始终耿耿于怀,终于在摄影大赛的展览上碰到王先生时,忍不住问了出来。 “王先生,您得了特别奖,这下杂志社就不用倒闭了吧?” 一手挽老婆一手勾儿子的王先生春风得意,不假思索地反问:“倒闭?倒什么闭?” 温家兄弟一愣,霎时明白。 王先生也在同一时刻发觉自己说溜了嘴,借口要见个老朋友,转身拉着他的老婆儿子钻入人群中逃走。 “王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温乐沣无力地喊,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一个女孩穿着时尚的裙装站在王先生的作品前,出神地望着那上面的美人。 温乐源发现了她,慢慢地踱步到她身边,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她真的很漂亮。”他说。 她看他一眼,微微一笑,点头。 “你也一样。”他又说。 她再次一笑,用手轻轻拢了一下长发。 “谢谢。” 说完,她轻盈地走开,几步之后,又忽然回头。 第17章 “非常——感谢你们,也替我向王老师和他的太太致谢!谢谢!” 温乐源点头,微笑着目送她离开。 “她怎么不自己去?”温乐沣站在他身后,问。 “不好意思吧?” “我还以为她醒了就会忘了呐。” “毕竟……是妖精一直在保护她的关系吧?” “也对……” 温乐源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为了参加这高档次的展览,他还专门穿上了新买的西装,不习惯的东西果然会让人腰酸背痛。 “这次拿到了一万块,一半寄回家给爸妈吧,希望下次还有这种好差事!” “可是你的差事一般都是一百块一次的吧……” “……乐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有时候说点小谎也是美德。” “没。这里很挤,我要回家去了。” “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今天到外面吃吧,下馆子!我想吃小笼包子!” “穷命……” “你说什么——” 女孩轻快地走在大街上,享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惊艳目光。 幸亏还活着,幸亏没有死,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是不是? 第三个故事 以爱为名之一 t市的兴庆路上,有一栋名为绿荫公寓的老旧建筑。 那里常常有些奇怪的东西出没,很多人贪图它租金便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住进去——然后在知道实情之后落荒而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会遵循这个程序,因为那里的租金毕竟太让人心动,所以现在那里还住着不少客人。 他们并不特殊,也大多没有与他人不同的地方,只是一群普通的人,在一个不算普通的地方,做着普通的事,过着普通的生活。 何玉提着两个塞满蔬菜肉品的大塑胶袋,在暴烈的阳光下困难地越过垃圾箱旁满天苍蝇的围堵,好不容易回到了绿荫公寓的门前。 她站在公寓前面边种的梧桐树下面的荫凉中,将塑胶袋放在地上,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手指已经被塑胶袋的带子勒出了深深的勒痕。 这两棵梧桐树长得很好,但公寓里其他的住客们并不喜欢它,因为它占了太大的空间和阳光,让本来就已经很灰暗阴冷的公寓,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 但是何玉喜欢它们,因为她以前的房子门口就种着一棵这样的梧桐树。那时候她的丈夫还在,加上她与儿子,小小的三口之家总在那下面乘凉,不时爆发出快乐的大笑,幸福地体会着温馨的滋味……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又看了一眼梧桐树铺散得挺括的树冠,又提起沉重的塑胶袋,用背顶开公寓沉重的门,费力地挤了进去。 门外的梧桐树树上,轻轻地飘落了一片绿色的叶子。 温乐源和温乐沣在阴老太太那里吃过饭,帮忙收拾干净才出来。尽管温乐源根本不想干,不过在温乐沣的强迫下,还是乖乖将所有的碗筷洗掉了。 临出门前,温乐沣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屋里道:“姨婆,我们等会儿要出去喽,有啥要带的没?” 阴老太太在屋里道:“出去?噢,有哈!我等下写个单子,你们照着买。” “知道了。” 两人答应着,正准备上楼回自己房间,前门却开了,一个脸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女性,提着大包的东西困难地推门进来。 温乐源无动于衷,温乐沣却想都没想,就慌忙过去帮她把门开得大些,接过她其中一个塑胶袋。 “何大姐,又给儿子买这么多菜啊?” 何玉感激地笑一笑:“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塑胶袋非常重,温乐沣接过来的时候都觉得臂膀猛地一沉,对她来说一定更不轻松吧?她脑后绑的马尾松快松开了,几缕头发从耳后滑落,她随意地用空出来的手捋了一下。 温乐沣清楚地看见,她那只手的指尖部分已经被勒成了青紫色,手心也通红得像脱了一层皮。 他有些不忍心,又伸手去接她手中另外一个塑胶袋,道:“这个我也帮你拿好了。” 何玉忙躲开,“别别别!你帮我提一个就行了!两个都让你提多不好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 在两人的谦让中,一直等待的温乐源不耐烦了,大步走过来,从后面像强盗般抢走了何玉手中的塑胶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向温乐沣伸出了一只手,“把那个也给我。” “咦?我?这点没关系的……” “快点给我!”温乐源不耐烦地说。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中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他。 温乐源接过,一句话也不说便转身走开,跨上上楼的阶梯。 温乐沣尴尬地挠头,对何玉道:“真抱歉,我哥他就这个样子,其实他人很好……” 何玉温柔地微笑起来,憔悴的脸稍微焕发了少许光采,“怎么会?你们兄弟的感情这么好,我还挺羡慕的。” “哪里……” “有兄弟好啊!”何玉感叹道,“如果我那时候再生一个孩子的话,现在昕昕也有伴了……” 知道她早已丧夫,独自一人带着孩子生活的温乐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意义不明地嗯了几声,道:“不过兄弟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小时候有什么好东西兄弟就要抢……” “是吗?哈哈哈……” 两人一边谈着话一边空手往楼上走去。 温乐沣的背挺得很直,年轻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而何玉的脊背一直微微地弯着,绑成马尾的头发枯黄而干燥,完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四十岁的女人。 温乐源拎着那两只沉重的塑胶袋爬上三楼,往305走去。 305房间的门口有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背靠门站着,发现有人上来的时候,他小小的身体明显缩了一下,似乎很是害怕。 但当他发现是温乐源的时候,身体又放松了下来。 他就是何玉的独生子宋昕。 还不到十二岁已经是三百度的小近视,一只占了他几乎半张脸的厚重眼镜架在他的鼻梁上,让他本来就不大的小脸显得更小了,简直就像刚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样。 不管何玉如何给他补充营养,他的身材一直都很瘦小,常常如惊弓之鸟般躬着腰,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即使完全站直了身体,个头也比同龄人低了大半个头不止。 温乐源每次见到他那张小小的脸,大大的眼镜,以及背上沉重的书包,就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带着弟弟爬树掏鸟窝闯祸挨打的童年,那时候他曾为大人们不许他们到水库游泳而觉得自己的童年如此惨淡,但现在看到这孩子,他方才明白他那时其实拥有很多东西,而这孩子却什么也没有。 “怎么不进去?你没有钥匙吗?”温乐源尽量放柔声音问。 当王先生的模特儿时被剃光的胡子,又大把地长了出来,他又恢复了以前那种好像强盗一样的粗野模样,绿荫公寓里的小孩经常被他吓哭,无奈之下,他只有遵从温乐沣的指示,“温柔温柔再温柔”,否则当公寓管理员的阴老太太——他们的姨婆又要开始啰嗦了。 宋昕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情,直到听到他的声音才抬起头来,被镜片映得有些扭曲的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面对面听过这孩子说话,他只有在被何玉打的时候才会发出哭声和求饶声,温乐源他们常常隔着楼板听到那凄惨的声音,让人心疼。 “怎么了?”温乐源按住自己想发脾气的声音,轻柔地问。 宋昕有些不知所措地将手插入衣服口袋,像要确认似的在袋中紧紧握住了什么东西,口袋鼓起了一个小小的拳头包。 虽然不知道他拿了什么东西,但是温乐源看得出他脸上明显写的三个大字——“别管我”。 他不是温乐沣,没有那么多爱心来对待除了自己家以外的人,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把东西放在门口就打算离开。 温乐沣和何玉上来得比温乐源想像得要快,他刚折回楼道门口,他们两个就上来了。 “东西呢?”温乐源问。 “门口,”温乐源转头对何玉道,“还有,你儿子已经回来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丢了钥匙啊?” 他刚才在阴老太太那里就忍了很久的烟瘾,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从口袋里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点着,狠狠吸一口,舒心地呼了一口气。 真舒服…… 听到儿子已经回来,何玉的眼中登时闪过喜悦的光采,让她那张憔悴的脸显得年轻了几分。 然而很快看到儿子畏畏缩缩地缩在门口的样子,面色又立刻沉了下来。 她转向他们,脸上又换了一副笑容,“真谢谢你们帮我拿东西,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上来可麻烦了……要进来喝口水吗?” 嘴里这么说,她脸上却不像是欢迎他们进去喝水,反而更似急于将他们赶走去办自己的事的样子。 温乐沣很理解她的心情,便也不再往前走,就停在楼梯口道:“东西已经送上去,那我们也就不进去了。今晚有足球赛,这会儿下去正好赶上。” “是吗?真可惜,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嘴上说着可惜,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温乐源最看不上她这样子,要不是温乐沣一定要他帮忙,他连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现在她要赶他们走,他求之不得。 第18章 “好了,乐沣,”他挽住温乐沣的脖子就往楼下走,“快回去,不然就真的赶不上了。” 温乐沣还想和她说句什么,却被温乐源强行拖走了。 何玉看他们下去,脸上立刻溢满了笑容,用急切的步伐走到宋昕面前,有些粗糙的手轻轻抚上他的小脸,问:“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吗?今天应该出来了吧?啊?你考了多少分?第几名?快告诉妈妈!” 宋昕小小的身体微细地发着颤,厚重镜片后的眼睛不敢与她热切的目光相视而左右躲闪。 看着他的神情,何玉似乎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笑容逐渐凝结,隐去,脸色沉了下来。 她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打开门,将宋昕小小的身体踉跄推入,自己提起那两包沉重的袋子,费力地进门,用脚把门重重踢上。 当门完全关上之后,一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地板下钻了出来,趴在门上,努力地听里面的声音。 里面很安静,什么也听不到,他不死心,将脸与门板贴得更近,并非实体的耳朵和双手已经没入门板之中也不自知。 “你这是什么成绩!” 门板内突然传出的尖声怒喝像一把刀一样,扎进门外之“人”的耳朵,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门内的声音可不管门外的人如何,继续尖利地刺穿门板,一针一针地扎出来。 “第十名!你这样还能考上好学校吗?这种成绩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丢人哪!你懂不懂什么叫丢人! “说!你自己说,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爸吗?你对得起妈妈吗?考不上好学校你还有什么希望?我要你有什么用?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啊、怎么不去死……” 骂着骂着,怒喝变成了哭泣,声音也逐渐模糊起来,只听到巴掌间断地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亮而凄凉。 自始至终,没有听见宋昕的哭叫声,只有在女人哽咽的哭声中,孩子吸鼻涕的声音,证明了他还存在的事实。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怔怔地看着那扇看不透的门板,露出异常凄苦的笑容,身体逐渐沉入了地板之中。 以爱为名之二 “上面又开始骂了……”温乐沣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型电脑,看着头顶隔音不算很好的楼板说。 女人的哭骂声隐隐传来,刺得人神经不禁紧绷。 温乐源嘴里吞云吐雾,眼睛紧紧盯着电视里紧张的赛事,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昕昕的学习成绩那么差吗?上次我看他的卷子——哪一门来着?还考了九十八分,不错了嘛。” 温乐源又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地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按,却按偏了地方,在老旧的木板上留下了一个焦黑的痕迹。他却完全没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当看到轻烟一缕从地板上袅袅升起的时候,温乐沣几乎昏了过去。 “哥!你看你把地板弄成什么样子了,这可不是咱们家!” 温乐源总算发现了自己的烟头在地板上造成的焦痕,却满不在乎地伸出脚趾头在上面搓了搓,“没关系没关系,不过是个小小的黑点嘛……” “小小的——”温乐沣真的生气了,他啪一声放下电脑,叫道:“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关系没关系!知不知道昨天妈打电话来说什么?她问我们现在有没有工作,更重要的是——你这种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样子,哪个公司都不敢要你!” “只要温乐沣牌驱鬼公司要我不就完了……” “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 温乐源总算移开了自己看电视的宝贵目光去看温乐沣。 本来他这个做哥哥的才应该是比较威严下命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温乐沣面前却总是乖乖听话的那一个,这让熟悉他们的人都啧啧称奇,纷纷向温乐沣讨教驯化野兽的秘诀…… 现在又看到温乐沣那双温和却固执的眼睛,他不禁又变得有些悻悻然。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这样不是也很好?反正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求最好,但求舒服……” “你以前不还是雄心万丈说什么要当第一驱鬼师?” 温乐源讪笑:“你还记得这种誓言?我为什么要当第一的驱鬼师?还不是因为……” 他话说到一半便掐断了话头,温乐沣以为他想组织组织自己的语言,没想到他就像忘了自己还有半截话没讲一样,下面的话再也没有说出来,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吐烟圈。 “哥?” “嗯?” “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装傻吗?你的下半句!” 温乐源嘿嘿地笑了两声:“啊,嘿嘿,我忘了。” 温乐沣气绝。 气归气,温乐沣却明白温乐源绝对是因为有某种原因才不愿意说出来的,既然他想装傻,那就谁也逼不出答案来。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连对他也要隐瞒?是什么不能说的重要事情吗? 窗外的颜色暗了,梧桐树的枝叶在窗外缓慢而有节律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嗒——嗒——”的声音,厉声的哭骂逐渐沉入夜晚燥热的微风之中,只剩下低低的啜泣穿透楼板钻入耳中,充满着让人心烦的韵律。 不需要和平常人一样朝九晚五地上下班,温乐源和温乐沣原本就很少能遇见何玉母子,那天之后,他们更是有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见到他们的面。 但每隔一段时间从楼上传来的打骂和哭泣的声音却没有减少,以前温乐沣只能听见何玉尖着嗓子时的声音,现在连巴掌打在皮肤上的清脆声音也清晰可闻,间或有桌椅翻倒的声音,还有宋昕哭着喊“妈妈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的乞求声,让温乐沣心酸难忍,坐立不安,多次都忍不住想上去劝劝她。 然而温乐源并不同意他这么做。 “那是别人家的事,别管太多,会招人讨厌的。”温乐源这么说。 但温乐沣觉得这不是招不招人讨厌的问题,她这样对待孩子已经不是普通的“教育”的事,而是家庭暴力! “暴力?”听到他的观点,温乐源笑,“中国人的概念就是,‘老子打儿子,打死了也应该’,更何况现在还没打死,你操什么心?” “可我讨厌这种声音。”温乐沣绷着脸说。 温乐源移开视线,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爱管闲事,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有很多时候事情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好不好?就算只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着想。” 温乐沣明白他说得有道理——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但却无法认同。 “其实有时候……” 他正想反驳一句,楼上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妈妈别——”打断了他的声音。 那声音太凄厉、太可怕了,像有穿透力的箭矢一般直直刺入人心。温乐沣蓦地出了一身冷汗,连温乐源也被惊得愣了一下。 “那个女人——” 她把那孩子怎么了……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你别上去。”温乐源说。 “我也要去!” “你给我待在这里!”温乐源烦躁地说一声,转身便去穿鞋,“你一去就婆婆妈妈事情多得要命,我问问就完了。想来那女人也不会把自己儿子打死吧……” 他穿好鞋,一边说着一边去开门,温乐沣呆愣愣地哦了一声,脑子里却没有把他的话完全消化干净,直到温乐源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回过神来。 “咦?啊——喂!等一下,什么叫婆婆妈妈!我也要去,我要知道昕昕怎么样了——” 他一边叫一边放下电脑追出去,由于没有穿鞋,他只能扒着门框,尽力将身体伸出去,“哥!等我一下!” 温乐源一边走一边回头道:“行了,我去看看回来就告诉你!” “但是——小心后面!” 温乐源只顾回头和温乐沣说话,却没有注意身后从楼上慌张跑下的女人,结果匡地一下,被她撞得向前猛冲几步,脊背隐隐作痛。 好大的力气!温乐源不禁心惊。 撞到他的女人是何玉。 她紧抱着宋昕软绵绵的小身体,对于自己撞到了人这一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头发披散得像个索命的鬼,宽大的棉布家居裙外还罩着一件围裙没来得及脱下,脚上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明显是慌张跑出来的。 温乐源本来想大发脾气骂几句,然而在看到她的样子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温乐沣看见她,也惊了一下,连鞋也忘了穿就光着脚片子跑了出来。 “何大姐!昕昕怎么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昕昕?昕昕……”何玉的表情更加凄惶,当温乐沣向她跑过来的时候,她好像忽然看到了希望一样,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凄厉的声音把温乐源也吓得退了一步,“昕昕被我打死了!昕昕他被我打死了!昕昕他……哇——” 温乐沣赶到她身边查看。 楼道里没有灯所以看不清楚,温乐沣直到跑到她面前,才藉着自己房间漏出的灯光看清楚她怀中宋昕的样子,不由更加吃惊。 宋昕的小脸异常苍白,眼镜不知所踪,脸上和身上、以及何玉的身上都溅满了血污。何玉的一只手紧紧捂在他的小脑袋上,却仍有红色的液体从她指缝里漏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应该已经滴落了一路了。 第19章 “怎么会这样!” 刚才听到孩子那么凄惨的叫声,他就微微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温乐沣不由也有些发慌,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宋昕,用自己的手更用力地按住他头上出血的部分。 “快!打叫救护车——不,来不及了,我们坐出租车去!哥!你先去给我们拦车!” 他抱着宋昕就往楼下冲,温乐源截住了他。 “不行!你回去穿鞋!我带他们去医院!” 手下感觉着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淌,就像感觉着孩子的生命从指尖漏出一样,温乐沣心急火燎。 “还在乎这个干什么!来不及了!” 他撞开温乐源就想下楼梯,面前却忽然凭空出现了两个人,张开双臂挡在楼梯口那里。 也许不该说是两个“人”,而是两个鬼。 一个是在这绿荫公寓的楼梯上徘徊的,只有背面没有正面模样的冯小姐;一个是管理员阴老太太饲养的小鬼,一直不知道名字的西瓜皮头小男孩。 “你们干什么!”在这时候还要作怪吗?这么不知轻重缓急,即使是温乐沣也会发怒的,“快让开,我没时间和你们玩!” “求求你们让开!”何玉也大叫着,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让人鼻酸,“求求你们!我儿子就要死了,请让一下!拜托!” 她一边说着一边去拨开他们的身体,小男孩退了半步,表情有瞬间的犹豫,冯小姐却毫不迟疑地轻轻一挥手,何玉的身体竟淩空飞了起来,伴随着巨响撞到墙上,又重重跌落下来,卧在地上许久都不能动弹。 “你们这是干什么!”温乐沣又惊又怒。 冯小姐和这小男孩平时明明是很温顺的,今天这是怎么了?发疯吗?为什么会忽然对何玉发起攻击?为什么不让他们出去! 温乐源想也不想地挡在了温乐沣身前,壮实的身体遮挡住了他们所有可能攻击的位置。 “你们怎么回事,想干什么!想魂飞魄散吗?”他吼道。 “不能……让他们出去。”冯小姐缓慢而低沉地开口道。 “为什么?说出理由!” 没有正面的冯小姐伸出一只手,就像一个背对他们的人努力将手臂别向后方一样,指着何玉和宋昕,继续缓慢地道:“这孩子,那女人,不能出去。没有理由,请谅解。” “谅解个屁——” “你们怎么就说不听呢?”温乐沣忍不住从温乐源身后露出半个身子,焦躁地说,“我们没有在开玩笑,这孩子就要死了,你们明不明白!” “我们明白,”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同样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们也不是在开玩笑,你明白吗?” 温乐源看看冯小姐的背影,又看看西瓜皮头小男孩那不符合他小孩外表的沉着坚毅的神情,好像恍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竟闪过一丝痛楚。 温乐沣想更进一步地和他们讲道理,温乐源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哥?怎么你也……” “回去,”温乐源不愠不火地说,“我有办法可以救这孩子了,不必非得出去。” 温乐沣微讶,他从来不知道温乐沣也会医术…… “快点,否则说不定就晚了。” 温乐沣立刻抱着宋昕一路小跑跑回房间去,刚从地上艰难爬起的何玉也哀怨地看了一眼坚定地挡在楼梯口的“人”,跟在温乐沣身后进入他们的房间。 当他们进去之后,温乐源面对着冯小姐和小男孩,慢慢地放松了一直紧绷的身体。 “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居然都被蒙蔽了。” 冯小姐缓缓点头。 “太残忍了点吧?” 冯小姐缓缓摇头。 温乐源疑惑地眯了一下眼睛:“那是什么原因?你们到底——” “哥!”温乐沣从房间中露出头来叫道,“快点!他的血我止不住!” “马上来!”温乐源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小男孩那与年纪并不相称的表情,转身跑向温乐沣。 进了门,何玉披头散发地抱着儿子,哭得死去活来。她怀中宋昕的小脸苍白如纸,呼吸几不可闻。 温乐沣在她身边,抓着大把的绷带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何玉的身上、手上全都是血,她抱着宋昕所坐的地方更是蔓延出了一条血腥的小河。 然而奇怪的是,温乐沣刚才明明抱过宋昕,此时身上也应当与何玉一样满是血迹才对,但他身上却一滴血迹也看不见,连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不过他和何玉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是焦急地看着宋昕,不知该如何是好。 温乐源脱下鞋子走到何玉身边,接过宋昕逐渐有些冰冷的身体,将之轻柔地抱过来,搂在怀里。 “哥……” “乐沣,你过来。” 温乐沣疑惑地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猜不出他究竟想做什么,但他知道温乐源总是有他的道理的,便只能将问题隐藏在心里,移动到离温乐源稍近的地方坐下。 温乐源将孩子交给他抱着,自己则单膝跪在他们的面前,手放在宋昕的头上。 何玉看见他们奇怪的举动,又撕心裂肺地号叫起来:“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再不救他他就死了!他就死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一边哭着,一边就要来抢宋昕,温乐源烦躁地将她一把挥开。 “别来碍事!”他冷冷地说。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已经完全绝望的何玉伤痛欲绝,却在面对面前这个像强盗一样的大汉时没有任何办法。 温乐沣有些不忍,正要说些什么,温乐源却先止住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听完他的话,温乐沣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 “这……样……?” 温乐源点头。 “会有效吗?这不是治疗——” 温乐源举手示意他噤声。 温乐沣疑惑地看看孩子,又看了看伤痛欲绝的何玉,蓦地明白了什么。 “难道说——” 温乐源捂住了他的嘴。 温乐沣露出了和刚才温乐源相同的那种痛楚表情,他缓缓地点点头,温乐源才放开了手。 “居然……如此……”他喃喃地说,“好……好……那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为他们做吧……能做多少,是多少……” 温乐源点头,伸出一只手放在宋昕的头顶上,温乐沣也伸出一只手放在同样的地方,与温乐源的相互交叠。 两人一左一右附在宋昕的耳边,用高低不同的声音开始轻轻念述什么。 那是一种非常有韵律的语言,虽然听不清楚也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念什么,但何玉却发现自己知道——自己知道,那是一首没有旋律的曲调。 这曲子很优美又很陌生,引导着她的心往一个陌生而温暖的地方飘游,让她舒适得几乎忘了儿子的伤情,而张开口随之吟诵,和他们一起念述那不知名的音乐。 那音乐从低吟到高亢,在最高处转了几个圈后又渐渐低沉下去,如丝般柔细,似乎就要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一样。 她忍不住伸出了手,想用手去捕捉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语言。 然而那些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柔和念述却如同狡猾的生物,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漏出指缝,叮叮当当地凋落到地板上,消失了。 就在她专心地去追逐那些言语的时候,宋昕头上的出血逐渐停止了,小脸和小手上青紫的伤痕也渐渐如奇迹般褪去,几乎看不到受过伤的痕迹。 何玉在虚空中追逐言语,却一个也追不到,还是不断被“言语”逃开,不断被抓在手中的“言语”漏下,消失。她的心逐渐烦躁起来。 我在干什么? 追逐这些看不到的东西吗? 不……有更重要的事…… 我在干什么…… 昕昕? 昕…… 一道炸雷蓦地从胸口滚过,让她蓦地清醒了过来。 对了!昕昕!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他被我打成了重伤!他浑身都是血……然后……然后……我把他…… 我把他…… 宋昕头部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忽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爆裂开来,鲜血如喷泉般轰地一声蓬散喷出,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被喷了一身黏腻的血。 “这个……愚蠢的女人!” 温乐源暴怒,起身一把拉过那个又开始发愣的女人,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何玉委顿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出手太重了,哥。”温乐沣担心地说。 “她自作自受!”温乐源气怒地暴吼,坐回原位置,“她昏过去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们继续。” 温乐沣迟疑一下,点一点头。 以爱为名之三 何玉慢慢地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身边的温乐沣,对她温柔的微笑。 她脑中闪过温乐源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心中一慌,猛地坐起了身来,发现自己和宋昕正并排躺在地板上,宋昕头上的伤口和身上的青紫已经全部消失了。 “你们到底——”她惊喜地看着沉睡的儿子,又喜又疑,“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怎么治好我的昕昕的?我要怎么谢谢你们……” 她只顾看宋昕的伤情,没有发现房间里之前被宋昕的血喷到的地方已经全部干净了,温乐源和温乐沣身上依然穿着她昏倒之前的衣服,却也同样没有半点血迹,只有她和宋昕身上依然血迹斑斑。 温乐沣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他犹豫了一下,看一眼站在窗口吸烟的温乐源,温乐源向他微微摇了摇头。 第20章 温乐沣收回目光,故作轻松地道:“嗯,那个,其实是我们……我们有特异功能,能进行心灵治疗……” 温乐源被烟呛到,大声咳嗽了几下。 “心灵治疗?”何玉用好像见到怪物站在自己面前的表情反问。 温乐沣尴尬地唔了一声,道:“嗯……差不多……基本上……就是用心灵给对方治病的意思,你看过这一类的电视吗?” 除了西游记之外,何玉基本上不看那些神神鬼鬼的片子,因为她觉得那对孩子不好。可是现在宋昕小小的身体完好无损地躺在她的身边,小小的鼻翼忽扇着,呼吸均匀。现在就算有人告诉她,她面前的这两个人是玉皇大帝下凡她也会相信——只要能救回她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她做出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道,“就像西游记那样是吧?” 温乐沣不想提醒她西游记中没有这样的情节,但他不想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缠,便只是做出了一副“你了解就好”的表情。 在将近半个小时的千恩万谢之后,何玉欣喜万分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依然昏睡中的儿子离开了,只剩下温乐沣和温乐源的房间中,逐渐有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散了开来。 温乐源的烟叼在嘴里,从何玉出去开始就一直没有吸,烟头早已不再闪出原本就很微弱的红光,也没有再升起淡淡的雾气,可是他和温乐沣都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呆呆地或站或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久以后,温乐沣低头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似乎在沉吟。 “我们这样做,是解决不了这事的。”他终于开口,说。 “那就不要管。”温乐源很快回应。 “那怎么行?”温乐沣说。 “大不了她过一段时间就来就来求救一次罢了,有什么关系……”温乐源想起了他的烟,吸一口觉得没味道,这才发现它已经灭了很久,随手把还剩了半截的烟屁股往里屋一扔,也不管进了垃圾桶没有。 “你……受得了吗?”温乐沣的语尾有奇妙的上扬,温乐源没有发现这一点。 “不过是多麻烦几次,我们多做几次,没关系吧……” 温乐沣的手微微发起抖来,“你受得了?你受得了?你受得……” “乐沣?!” “我……” “乐沣!” “我受不了!”温乐沣蓦地向温乐源一甩手,杯子在温乐源脚边爆裂,落了一地的玻璃碎屑和一汪滚烫的水。 温乐源吃了一惊,但他并非吃惊于温乐沣竟敢砸他,而是温乐沣的自制力应当很强——至少比他要强,他这么控制不住自己,也就是说——温乐源顾不得自己被热水烫到的脚,大步跨过玻璃碎屑和水洼的包围,一把捉住了温乐沣的手腕。 “乐沣!你给我控制一点,不要这么轻易就被影响!” 温乐沣双手握拳,双目赤红,“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似乎有某种他无法控制的东西在他体内流窜,让他无法发泄积蓄的情感,他空置的那只手忍不住扣在了温乐源的手臂上,五指成爪,慢慢地抠入进去、下滑,留下五道深深的血痕。 “可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沉重……她的疼……一直渗进来……我挡也挡不住……太强烈……” 温乐源对自己臂膀上的伤痕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反手抓住温乐沣的双腕拧到他身后,一矮身将他扛到了肩上。 “我说过什么来着!不让你多管闲事你就不是不听,看是把一切交给我好还是被别人的‘情绪’抓住好!” 嘴里这么说,脚下却丝毫不慢,扛着温乐沣迈着巨大的步子,就出了门。 “姨婆、姨婆!”温乐源一手拎着温乐沣的后衣领,一只手握拳咚咚咚咚地用力砸阴老太太的房门。 门下有光线从房内漏出,但他敲了很久都没有人回应,温乐源及早起来。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婆!你到底在不在!不在也应一声,该死的老太婆!” 在他坚持不懈的狂砸中,阴老太太终于应了一声:“敲敲敲!敲命哈,老太婆又不会飞!” 有人应了当然好,可是——她并非是在房里答应的,而是在二楼的楼梯口。 楼道里没有灯光,温乐源藉着从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外泄漏进来的光线,才勉强看到她佝偻着腰的轮廓,她身边还有两个小小的影子,似乎是两个小孩的样子,但光线实在是太暗了,他根本看不清那到底真是两个小孩,还是外面投影进来的东西。 “姨婆,”他改口叫道,“您帮忙看看乐沣,他又被别人的情绪影响到了。” 虽然在暗处看不到,但是他至少知道自己的感觉。 温乐沣现在正用很大的力量死命抠他的手臂,只是以手臂疼痛的程度就可以大概猜出他现在痛苦到了何种程度。 “噢,这会儿想起叫姨婆喽?”阴老太太冷笑一声,扶着楼梯慢慢地走下来,不知道她脚上穿了什么,在与楼梯的敲击中发出清脆的哢哒哢哒声,“刚才你叫哪个是老太婆哈?用得着是姨婆,用不着就是该死的老太婆?” 以温乐源的经验来说,他只要和阴老太太起争执就不会有好下场——这是指阴老太太的报复手段而言——便陪笑道:“姨婆您的耳朵还是和以前一样灵……啊哈哈哈……我怎么可能叫您老太婆呢?我在叫别人呐!对了,姨婆,能不能帮忙看看乐沣……” 阴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追究他的意思,摸黑走到门边将堵在那里的温乐源、温乐沣推开,掏出一串哗啦作响的钥匙开门。 她开门从不用看,随便拿出钥匙塞进钥匙洞就能打开,温乐源和温乐沣小时候曾努力尝试过多次,但从来没有一次模仿成功过,不知道是她对钥匙做了什么手脚,还是他们没有摸到窍门。 “你刚才说乐沣咋?” “啊,我们今晚……” 没有了门板的遮蔽,门内的灯光大方光明,温乐源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他身边的温乐沣脸色原本就不太好,这时忽然被灯光一照,更是显得青白异常。 温乐源一边向阴老太太解释,一边带着温乐沣进入阴老太太的斗室之中,阴老太太在他们后面进来,她身后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只有他一个,没有第二个小孩。 刚才果然是看错了吗?温乐源漫不经心地想。 老太太听完他的解释,也不说多余的话,就向温乐沣勾了勾手指。 温乐沣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牵引力从她的指尖传来,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被猛力牵引了过去。 感觉温乐沣被拉开,温乐源本能地拉紧了手中温乐沣的衣领,温乐沣上身后仰,下身受牵引力而倏地飘起,竟就那么躺在了老太太和温乐源之间的半空中。 “你干嘛哈!”阴老太太不耐烦地右手虚空一推,温乐源不由自主地松手,光光当当地向后打了几个滚,庞大壮实的身躯像个巨大的铅球一样“匡”地撞到了门上。 “姨婆知道你担心小沣,可莫连我一起防备哈!三十岁的人喽,咋一点没脑子!” 温乐源头晕目眩地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昏花。 阴老太太揪着温乐沣的衣领,半拉半拖地将他弄到了里屋,絮絮叨叨的声音仍然时断时续地传出来。 “他不记教训,你也不记教训!都想死!305你们管得了哈?你们管得了要我干啥……” 等眩晕的感觉慢慢褪去,温乐源才四肢并用地爬到了房间中央吃饭的桌椅旁,屁股艰难地挪上椅子,上身往桌子上一趴,就一动也不想动了。 窗外梧桐树的枝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就像有人在呼唤什么一样的频率。 温乐源点燃一支烟,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那确实是枝叶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没错。可是以梧桐树的高度来说,构上二楼的窗户算是勉强,构上一楼的窗户那就太怪了。 不该……那么低的!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没有存在感地站在角落里,视线胶着在黑色的玻璃上,好像能穿透那颜色看到温乐源所看不到的什么东西。 温乐源微微冷笑一声,手指轻勾,放在电视机上方的遥控器飘飘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手中。他随意按了一下,电视机发出了喧哗的笑声,窗外的敲击被便轻易掩盖过去了。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面色变得有些痛苦,就好像有人欺负他一样,眼中盈满了一泡泪水。 “喂……”温乐源一边换台,一边用牙齿叼着烟,嘴巴含含糊糊地道,“好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哭出来多难看。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掉眼泪怎么样?” 男孩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狠狠地擦去眼泪。 “你干嘛要装听不见!”他低吼。 温乐源耸肩:“又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能这么冷酷!比起你弟弟来真是天差地别!” 温乐源狂笑,改趴姿为坐姿,双手插在口袋里,双膝顶在桌子上,椅子大大地向后倾斜着,斜睨着他。 “钢筋水泥的世界,总是冷漠的人才能活下去,所以乐沣需要我在他身后支持,他才有资本去帮助别人。 “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只有自己‘有’,才有资格说帮助二字。倒是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有兴致去管别人的闲事?你留在这世上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没带走,觉得不甘心?” 小男孩大概的确是气得急了,温乐源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周身散发出淡淡的黑气,那是冤魂的愤怒凝聚,有时可以侵占那个灵魂——就像仇恨或嫉妒或愤怒吞噬人类的方式。 第21章 但是小男孩周身的气却没有真正凝集侵占,只是波纹浪动,扭曲纠结到一定程度时忽然像被谁打了一掌似的,啪一声就散了。 黑气完全消失后,他悻悻然地低声道:“自私的人总有理由,在面对没有理由的人的时候就觉得对方必有私心,这我很清楚。” “噢——”温乐源带笑地回应了一声。 里屋的帘子一掀,温乐沣从里面走了出来。小男孩看见他的脸,微微吃了一惊。 他还是那个温乐沣,从外表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然而表情却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温乐沣不是很常笑,但眼睛很灵活,表情也相当温柔,可这个温乐沣却没有半点情绪的泄漏,从表情到心情似乎都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半点墨迹。 温乐源看来却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形,看到他便站了起来。 “成了?” 温乐沣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阴老太太在温乐沣后面掀帘而出,道:“好喽,小源,带小沣回去,以后没事莫老到这房里来哈。” “又不是我们想来……不欢迎我们就别让我们到你这儿来住么……”温乐源低声嘟囔,“死老太婆……” 一向有轻微耳背的阴老太太,却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暴喝:“你说啥!” “没。”温乐源嬉皮笑脸地扶着隐隐作痛的腰去拉温乐沣,“好了,我们走……” 然而温乐沣却忽一闪身,躲开了他,自行往门口走去。 “姨婆,我走了。”他用平板的声音说。 “噢。”阴老太太看一眼僵硬地伸着手还没收回的温乐源,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温乐源僵硬了一会,终于放下了手,苦笑:“这么长时间没见‘断层’的威力,我都忘了。” 这是阴老太太的特异能力之一——阻隔他人的情感,被温家人称为感情断层的能力。 它可以让一个原本热情满满的人变得异常冷漠,是她专为温乐沣这种易受他人情绪感染的体质所摸索出来的。 “活该!”阴老太太得意洋洋地说。 温乐源向她瞪眼睛。 阴老太太得意地笑笑,又道:“记住,这回是三天哈,你就受三天冷落吧。” “干嘛要维持这么久?”温乐源挠挠脊背,不爽地道,“一个晚上不就好了?下次再说嘛……” 阴老太太冷哼:“噢,那你们明晚还要来哈?我要不要休息咯?” 温乐源唔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惊:“明晚?!你的意思是明晚还有!” 老太太慢悠悠地走到桌边坐下,挥挥手,茶杯茶叶暖壶依次向她手里飞去。 “你们以为你们是救世主哈?一晚上就行了?这么简单要我干啥!告诉你哈,本来是一个月一周期,不过从今晚起,她每晚重复一次今天的事情,直到真的杀了那小家伙才算完。” 温乐源目瞪口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今晚那么辛苦所做的事情,全都白瞎了!?” “也不算白瞎。”暖壶的瓶塞砰地跳出,壶身自动倾斜,倒满一杯香气四溢的茶后又飞回原位,“你们让她多尝了几回她想尝的滋味,功德无量!” 温乐源听出她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一时气怒攻心,挽起袖子就想和她理论。 然而习惯性地一抬头想看看温乐沣的反应,才发现温乐沣已经消失很久了,温乐源立时慌了手脚,只甩下一句“姨婆你实在是”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 “傻瓜……”阴老太太冷笑,在茶杯口吹了一口气,让香酽的气息更加弥漫四溢。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忽然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 “这孩子,咋又来……” 她手一动,窗户自动打开,露出一张紧贴着纱窗往里看的苍白小脸。 阴老太太看着那张小脸上急切的期待表情,叹了口气:“你莫急,其实我也一样,可是这事急也没用。嗯?快回去,一切交给我办,放心哈。” 小脸上下移动,似乎在点头。之后,一个小小的影子敏捷地消失在窗外的树上。 阴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挥手让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到她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一个比一个固执,咋说都不明白……你说这都是干啥……” 执着没什么错,这世界需要执着,然而执着的路不能出错,否则将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婆婆……我想告诉她真相……” “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诉她也没用哈。”阴老太太橘皮一样的脸,展开一个沧桑的苦笑,“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的全都不记得,就算我也没办法……” “那……” “莫急,”老太太慈爱地摸着他的小脸道,“现在有希望喽,说不定她会好,很快……” 小男孩疑惑地问:“什么?” 老太太笑而不语,只是用一只干瘪的手指,指向温乐源兄弟消失的门口。 “可是您不是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管?” 老太太张着没牙的嘴大笑:“那俩!尤其小源,我不让他管他才有兴趣,我让他管他反而才不管哈!” 原来如此…… 以爱为名之四 305房间。何玉坐在宋昕的小折叠床上,手指轻轻划过他有些消瘦的小脸。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可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到底那件“重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现在看着儿子香甜的睡脸,那种感觉又像潮水似的一波波涌来,让她想沉浸在与儿子之间难得的静谧之中都做不到。 强烈的不安、心慌、恐怖、惧怕,这些无来由的情绪在心中翻搅,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现在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没有丈夫,没有钱,没有安定的生活,她现在什么也没剩下。她唯一还有的就是眼前酣睡的这个孩子,他是她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动力。 难道是要失去他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上天不会这么残忍! 对了……今晚……她打了他。可是那是因为他不明白她的心,他不够努力呀! 现在的社会,孩子们从一出生就有无数竞争摆在面前——不,也许从没有出生就开始了。 当他们还是胎儿的时候就在听莫扎特、听巴赫,一出生就开始中文和英语的双重教学,幼儿园就急忙进行素质教育,小学就被安上十几公斤的大书包,学习功课学习绘画学习音乐学习舞蹈……学习家长老师所能想到的任何东西。 当他们上了中学,又被要求倾尽所有牺牲一切学习学习再学习,参加奥数班英语班文学班升级班补习班家教班名师班……一切在小广告上能见到的该死的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上好大学,为了考托福考剑桥考牛津去外国去镀金上那个见鬼的什么mba,为了让他们成为菁英中的菁英,有一个好的归宿。 从他出生开始的战斗,就是为了那连站在珠穆朗玛峰上也看不见的遥远未来。 谁想看着他们小小的脸上带着大人的疲惫早起晚归?谁不想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是不这么做不行啊! “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稍不注意就会被别人的孩子赶超过去。他以后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在后面追赶别人吗? 所以懈怠是毒药,每个聪明的父母都这么想。 也许她对昕昕的要求是稍微高了一点,但她已经是最不严格的母亲了,她没有让他学绘画学钢琴学舞蹈学书法,没有给他增加任何额外的负担,她只要求他学习好,只要他每次考试都能维持在前三名,只要他这样而已,为什么他总是做不到? 昕昕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从不要求看动画片,不要求出去玩,不和那些没前途的小孩出去疯跑,那么他的学习成绩为什么一直在下降呢?从三年级的第一名下滑到现在的第十名,他考怎么能上好的高中?上不了好的高中又怎么考得上好的大学,甚至是托福剑桥牛津…… 她想得不远,一点都不远。时间一晃就会过去,为了孩子的未来,他现在吃点苦是必须的。他为什么不明白呢? 她不想打他,一点都不想。 真正的父母都不想。 因为她也会心疼啊! 当一巴掌打在孩子屁股上的时候,就同时有一百倍的巴掌打在她的心上。 但是她恨,恨他为什么不争气,恨他为什么不能理解她的一片苦心!于是恨就化作了棍棒,一棍一棍地发泄在孩子身上。 “昕昕……昕昕……”她摸着孩子幼嫩的小手,眼泪扑簇簇地往下掉。 每打他一次,就如同剜下她一块肉一样,孩子哭,她也哭。孩子求饶说妈妈别打了,疼,她说不打你你的学习成绩就不会好,你没希望了,知道吗?你没希望了! 心疼啊!心疼啊!心好疼啊! 疼得想把自己的头发一把一把揪下来,把皮肤抓烂,否则这疼痛就不能消失! 于是她下手一次比一次重,孩子的惨叫一次比一次凶,一切逐渐变成了可怕的怪圈,她无法控制自己。就像今晚…… 今晚?今晚发生了什么吗? 女人手中的木棍砸向孩子幼小头颅的景象一略而过,再搜寻已没有踪迹。 今晚…… 什么也没发生,是吧?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正文第二集英雄 第三个故事以爱为名之五 “是什么原因? 第22章 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 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 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 这些你有答案吗?” 温乐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能算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见不得小狗小猫受委屈,见不得小孩受虐待,见不得男人打女人,所以他也并不喜欢听女人和孩子的哭泣求救声,那样的声音实在让人受不了。 第二天,他看好表,准时就坐在了门口听外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温乐沣面无表情地问。 温乐源看着他的脸,不高兴地说:“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个样子,那老太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你……” “我问你在干什么?”温乐沣依然面无表情,连眉毛都不曾跳动一下。 “我在等那个女人出来……” 他把昨晚老太太跟他讲的话又和他讲了一遍,温乐沣静静地听。 “……总之就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救她。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说什么305的事情不是我们管得了的,哼哼……我就让她知道我到底管得了管不了!” “哥。”温乐沣脸上连一块多余的肌肉都没有动,“你觉得你管得了?” 温乐源跳了起来:“你说我管不了?” “我没说你管不了。”温乐沣冷静地指出,“但是你觉得她在姨婆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姨婆拿她没办法?” “咦?” “姨婆的能力,我们都很清楚。不过这个女人却也不是什么难缠的角色,按理说很简单就能解决。为什么会一直纠缠到现在,连姨婆也放任不管?” “大概是有什么原因……” “是什么原因?她一直不停地重复自己的行为又是为什么?姨婆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为什么冯小姐和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说不准他们出去?这些你有答案吗?” 他说一句,温乐源就矮一分,等他全说完,温乐源已经快趴到地板上去了。 “我都不知道你会有这么缜密的思考……” “有感情的时候思考会被禁锢,而这时候冷静才是最重要的。”温乐沣严肃地说。 温乐源五体投地地望着温乐沣:“乐沣,我真是崇拜你,那这些问题你一定有了答案吧?能不能告诉我?” “不行。” “啊?” “没感情就没切身体会,没切身体会就搞不清楚答案。”温乐沣依然很严肃地说。 温乐源这回是真真正正地扑倒了。 在与昨晚同样的时间,楼上又传来和昨晚同样的责骂声,女人的哭、孩子的惨叫,甚至连那声“妈妈别─”以及之后骤然的宁静,都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穿鞋,打开门,静静地走了出去。 头发蓬乱的何玉,抱着满身是血的宋昕跑下楼来,身上的家居服、围裙、脚上仅剩的拖鞋,也都与昨晚一模一样。 “昕昕……我的昕昕……我把昕昕……哇─”看到温乐源兄弟就仿佛看到了浮木,她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连这,也没有什么不同。 温乐源和温乐沣一左一右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架到了他们的房间里。 她愣了一下,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我要带昕昕去医院!我要带他去医院!昕昕!放开我!你们想杀了他吗!昕昕─” 挡在楼梯上的冯小姐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行动,逐渐在黑暗中隐去了身形。 回到房间,温乐源扶着何玉坐下,温乐沣小心地接过了宋昕。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的昕昕─” 温乐源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你先别忙着哭,我们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你们他妈的有话就不能等到我救活儿子吗?”何玉大吼。 “救活?”温乐沣冷冷地哼了一声,道,“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 何玉黑得憔悴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眼睛凸出眼眶,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你说什么?昕昕他……” 温乐源努力拉一拉温乐沣的衣角,温乐沣却对他不予理会。 “他已经死了。” 何玉的眼睛里渗出淡绿色的泪水,眼球亦像爆裂似的绽露无数伤痕,有血从中丝丝流下。 “胡说!”她尖利的十指暴涨了十倍的长度,猛地向温乐沣的胸口插去,“他没死!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挡在温乐沣身前双手虚空一推,何玉的胸口蓦地凹陷下去了一块,随即在空中打了两个滚,撞到身后的墙上。 她的口中流出淡绿色的液体,滴落到地上,逐渐消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一定还有救……是你们把我拖到这里来不让我救他!你们这两个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凶手!” “杀人凶手……”温乐源嘿嘿冷笑。 温乐沣抱着宋昕走到她面前,将看起来似乎只是昏迷的孩子放在她面前,淡淡地说道:“你一直没有发现─或者说你忘了,其实宋昕已经死了。” 女人的棍棒从孩子头上挥过的镜头一晃而过,这回却没有消失,而是根深蒂固地留在了记忆里。 “昕昕……死了?”她呆愣愣地重复。 “不过不是我们害死的,因为他早就死了,很早以前就被你打死了……” 孩子静静地躺在面前,就如同今天。他和她身上都满是血,母亲扯着头发、撕心裂肺地哭泣,孩子很乖很听话地闭着眼睛,再也不会醒来。 “死了……那我眼前的……是谁?” 宋昕的身躯变得透明,从脚开始,逐渐消失。 “昕昕?昕昕?昕昕!我的昕昕!昕昕!” 她狂乱地想抓住孩子消逝的躯体,却只能抓到无法碰触的空气,孩子就在她的眼前被虚空吞噬,她却无能为力,“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她紧紧地抓住了温乐沣的胳膊,不管自己长得怪异的手指,在他手臂上留下了怎样的伤痕,只是拼命地嘶吼。 “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我的昕昕!你们做了什么!他到哪儿去了!你们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还我的昕昕─”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现?”温乐源拉开她,用他少有的柔和声音说,“关于昕昕,关于你自己……” “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我发现什么!”她挣扎着哭吼,“你们把他杀了,把他藏起来了,你们不让我见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想怎么样,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你们还我的昕昕……” 她吼得精疲力竭地半跪在地上抓紧温乐源的胳膊,却忽然发现了自己长得吓人的双手,顿时如遭雷击。 她放开了温乐源,慢慢地向后退去:“我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的手……” “你早已经死了,不存在了。”温乐沣清冷的声音插入她惊恐的低吟,就像今晚的月光一样,“你应该是在打死昕昕以后不久就死了,可灵魂所装载的沉重负疚,却把你压在了这个绿荫公寓里。” 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想把自己的胸口抓出一个深深的破洞,她连哭也哭不出声来,张着嘴,活活地……活活地……被她自己的痛悔、悲哀─窒息而死! “这个奇妙的公寓给了你力量,让你用自己的执念‘创造’出了一个宋昕来。” 她在儿子冰冷的身躯旁坐了几天几夜,直到邻居闻到有奇怪的味道才被人发现。 “然后你在这里过着想像中的生活,想像你还活着,想像你依然过着过去的生活,甚至出去买菜、去学校、工作……你想像出来的东西,竟连我和我哥都骗过了。” 他们分辨活人和死人,都是以对方对“自己”的认知而判断的,而何玉根本就认为自己没死,所以他们才会没有发现何玉早已是死人。 等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才同时发现在他们面前的宋昕,不是真正的宋昕,而是她心目中创造出来的、让她内疚、让她痛苦、让她不断面对自己重复折磨的东西。 “你不断重复着你生前记忆最清晰时的那段时间的事,一次又一次地杀死昕昕,然后又忘记,再进入下一个循环。” 温乐沣当时说他们会心灵治疗这一点,并不是在说谎,但是心灵治疗不是给活人做的,而是给死人;他们也不是在对宋昕施行这个能力,而是对何玉。 并不存在的孩子,身上那些伤痕也是不存在的,只要何玉“认为”它们消失,它们自然会消失,所以他们打昏了她,给她进行心灵治疗,间接地“治好”了“宋昕”的伤。 这个公寓给了她力量,也在严密看守着她。所以冯小姐他们不让她出去,怕她的能力影响到别处的活人。 何玉呆愣愣地,连眼神也直了:“怎么会……是我杀了昕昕……我把他……老公……我把昕昕……我把他……”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知何时悄然而入,站在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这一切。 “可是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你不仅让自己不断重复那种痛苦,也让别人和你一起承受,不是所有的人都受得了。除了你自己,你也该放别人一条生路才好。” 她的十指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拉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扯。一缕缕带血的长发被颤抖着撕扯下来,鲜血糊满了她的脸,心中翻搅的痛苦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她不断呻吟般地反覆叫着:“老公……昕昕……昕昕……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温乐源感觉到了什么,忽然一回头,和小男孩的眼睛对上了。 第23章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乐沣和何玉一起向小男孩的方向看去。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低垂下眼帘,露出一种成熟得让人难以置信的神情,举步向何玉走去。 满脸是泪的何玉看着他,张大了嘴巴:“你……是谁?” 每走一步,小男孩的身体就发生一点变化,小小的轮廓逐渐变大、成熟、硬朗。他的面目也在逐渐成熟,从儿童到少年、又到青年。 “老……” 及至缓缓行进到她面前时,他已完全蜕变成了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 “老公?” 老公! 这一点超出温乐源的猜测,不禁令他大吃一惊。 温乐沣没有反应,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如果他没有接受感情断层的话,现在恐怕会比温乐源更加惊讶。 “老公─” “是我,小玉。”男子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悦耳。 “老公!”她像害怕他会忽然消失一样,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裤腿,“我把孩子……我把孩子……我……” 男子扶着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扶起,低声说:“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怎么重新开始!”何玉哭叫道,“昕昕已经死了!他被我杀了!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 男子看着她,表情痛苦。 “我杀了昕昕!我杀了……杀了……” 男子抓紧她,犹疑一下,道:“其实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但是……小玉,你实在没有必要从那么早就开始,给孩子设置好他每一步要走的路,他可以有自己的选择的。” “但是─”何玉抽噎地流着泪,几乎发不出声来:“但是他还小啊,他怎么懂那么多!我不帮他选择,他一定会走到歪路上去的!我哪里错了!” “为什么不让他选择自己的路呢?” “我是为了他的未来!不能让他落在别的孩子后面!我要他幸福,你懂吗?我要他幸福!” “可是你却让他不幸了。” 何玉伤痕累累的眼睛睁得愈发地大,沾满鲜血的双手和长长的指头,扣紧了自己的脸庞,嘶声号啕起来。 沉重的期望像包袱一样压在孩子身上,美其名曰“一切为了他的未来”,动辄打骂,冠着爱的美名,口中说为了让孩子幸福,却亲手将他推进了不幸的深渊。 如果昕昕没有被她亲手打死,即使有人这么告诉她这句话,她也一样会明白吗? 不……她不会明白。 她会继续以爱为名将唯一的爱子推入深渊,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在将他领往顶峰。 究竟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用“爱”把孩子压死? “妈妈……” 细小的声音穿入鼓膜,屋内的人鬼一起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小小的、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 “昕昕……” 那是宋昕。 虽然没有大而笨重的眼镜,也没有巨大的书包,但那就是宋昕。 向他们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宋昕小小的肢体穿透纱窗的阻隔,慢慢地爬了进来,“妈妈,你终于看得见我了……” “昕昕!”何玉大叫一声,以爬跪的姿势猛扑过去,将那个早已死去的孩子抱在怀里,眼泪像坏了闸一般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昕昕!昕昕!你是真的昕昕吧……妈妈对不起你!昕昕,你原谅妈妈!你原谅妈妈!妈妈错了!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昕昕……” “其实他一直在那棵梧桐树上看着你。”沉默了许久的温乐沣说道,“他没有怨恨过你,反而非常非常想救你,但是你只是忙于重复你自己的错误,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宋昕的脸上那种快乐得让人心疼的表情,是温乐源和温乐沣从来没有见过的,他们的记忆中─也可以说是何玉的记忆中─那孩子从来没有笑过。 稚嫩的肩膀上担负着最沉重的期盼,他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那个背著书包、戴着眼镜的宋昕,是个只会学习的小机械,眼前的他才是真正的“小孩”。 “妈妈。”宋昕在她的怀抱里大大地微笑,“我想到游乐场去玩,可是我不想和爸爸两个人,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好好好!”何玉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四散飘落,“我们去游乐场!我们去玩,我们去看唐老鸭、去坐过山车!我们荡秋千、放风筝!你想玩什么……都行!” “我们现在都死了,爸爸说就不用学习了。我好长时间没学习,妈妈你不会打我吧?你打得好疼呀……” 何玉抱紧他的小身体,哭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中年男子看着这一切,用手在脸上抹了一下。 “喂!”温乐源不爽地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家伙,说:“你早这么做不就完了?还拐这么大的圈子,你自己都不嫌烦哪?” 本来他都做好和这个女鬼好好打一架,用拳头让她清醒的准备了,可这个家伙─还说是她老公!一出现,几句话就搞定了,早知如此,他之前这么干不就完了么?还害得他担心了这么长时间! 中年男子看着他,有些凄凉地摇了摇头。 “没完,事情没完。” “什么?” 中年男子摇头轻叹,望向妻子和儿子的眼神更加沉重悲哀,“阴婆婆说你们有办法,但其实也没用的。她看走眼了。” “喂!你听见我说话没有!给我说清楚─” 温乐沣拉住了温乐源,本应没有任何情绪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让温乐源不禁呆了一下。 “乐沣?” “内疚……才是最可怕的。” “啊?” “我们谁也救不了她,做什么都没用。” “做什么都……” 温乐源骤然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中年男子按住自己的眼睛,低哑地啜泣起来。 你今天告诉她,她明天就会忘掉;你上午告诉她,她下午就会忘掉。她心里只有一件事,其他全都不记得。 她想品尝的只有痛苦,她心里只能放下内疚,今天的东西,过去了,就会很快忘记。 谁的宽恕也没有用,她不会宽恕自己。 所以她的魂魄会永远活在杀死孩子的炼狱之中,重复,一次又一次。 何玉提着两大包蔬菜肉品,费力地用背推开大门挤了进来。 温乐沣站在楼梯上回头看着她,她发现他在看她,微微一笑。 “买了这么多菜啊?” “是啊,孩子要考试了,不加强点营养不行。” “哦……” 这一次温乐沣没有帮她提东西,只是让开了路,有些倾斜佝偻的背影慢慢地爬上楼梯。 三天的时间还没有过,温乐沣现在依然处于感情断层的效力之中。可是他的表情中,却出现了些许痛苦的纹路。 这么深、这么重、这么可怕的感情,连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了,连感情断层也阻挡不住的悲伤,那么她呢? 一直背负着杀死自己唯一爱子的罪孽,而不断重复那最悲伤一刻的她,又如何呢? 还有那个她真正的孩子、一直守护她的丈夫,他们又要怎样做,才能跳脱她剧痛的漩涡? “我们到底要怎么才能帮你……怎么帮你们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坐在楼梯下面的阴暗处,已与黑暗融为一体。 公寓外,一个小小的影子隐藏在梧桐树茂密的枝叶中,随风轻曳。 第四个故事英雄之一 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 〈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 连在悄悄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好一会儿。 烈日下,一辆载满乘客的长途巴士在公路上飞速行驶。 在夏天午后的一、两点时,一般的长途客车中除了司机之外,应该大家都沉入了梦乡才对,可是这辆车上却没有一个人睡觉,包括司机和车掌小姐在内的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连广播也没有在播放。 车内,就好像全都是死人一样。 最后一排的四个座位有三个是空的,只有右侧靠窗的座位上,有一个穿得很“清凉”的女孩,身着短短的窄裙、细吊带背心,胸口开得很低很低。 她的眉毛又细又弯,眼睛上画着蓝色眼影,嘴唇上涂着淡紫色唇膏,如果以年纪稍大的人的眼光看来的话,她这种装扮无疑是“不正经”的─也就是做“鸡”的那种女人。 然而,她的表情中却没有任何卖弄风骚的样子,挑染成彩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蓝色眼影已经被她手中紧攥的手帕擦得乱七八糟,眼睛也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线。 前方的路有一个大转弯,转弯处的警示牌明确地贴着“慢行”的标志,可是司机却没有慢行的意思,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便冲了过去。 女孩发现了这一点,她慢慢地扫视了一圈车内人们冷漠的脸,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蓬乱的头发,唇边忽然露出了一抹笑容。 你们……会后悔的! 她在心里尖笑着,蓦地打开了窗户,在炽烫的热风呼啸而入的同时,将头伸到了车窗外面。 汽车呼啸着与警示牌擦身而过,一蓬鲜血噗地溅了出来。 凄厉的刹车声。 片刻后,车内迸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今日上午,市长亲切会见了在此次意外事故中,集体帮助那位少女的乘客、司机和车掌小姐,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第24章 “那位少女的父母流着泪说,虽然他们的女儿没能救过来,但是在她临终的时候,有这么多好人关心她,帮助她,她地下有知,一定会感到欣慰……” 温乐源坐在地板上,手里端着一只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吸溜着面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温乐沣给自己盛了一碗,在他身边蹲下,一边看着电视,一边挑起一筷子面吸溜进嘴里。 “怎么?又出什么见义勇为的英雄了?” “嗯。”温乐源狠狠灌了一口面汤,舒口气,道:“那女孩好像想不开要自杀,把脑袋伸到车窗外面去,结果被警示牌削掉了天灵盖。 “那辆车里的人集体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又一起自掏腰包给她交了医疗费,只可惜她伤势太重,没救过来。” 温乐沣笑一笑,感叹道:“现在这世界,居然能有这么多好人聚集在同一辆车上,真是难得。” 温乐源却不以为然地搅和搅和碗里的面,道:“什么好人,其实也不过就是从众心理罢了。像b市起哄强抢超市的事,不就是有人带头抢,大家才去干的吗? “c市有人从银行里提出钱就被抢走,又洒得满街都是却居然没人要,都如数奉还,不也是有人带头当英雄,大家才这么干的吗?嘿,话说回来,如果当时我在那儿,保不准带领多大的抢劫风潮呢……” 温乐沣失笑:“你又不是没钱花,去抢人家的钱干嘛?” “我的钱又不是多得麻袋装,当然想要更多的。”温乐源把最后一点面汤喝完,咂巴咂巴嘴,又跑到里间去盛了一碗,回来坐下继续吸溜。 “所以这辆车上的人恐怕也一样,当时如果有一个人逃走,其他人也会一窝蜂地逃走。 别说见义勇为了,法院会不会判他们见死不救的罪,还不一定呢。“ 温乐源的理由听起来不怎么让人信服,他却说不出辩驳的理由来。 温乐沣摇头:“你怎么把所有人都想得和你一样?我倒是宁可相信他们做这些好事,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 “好人……这世上的确有好人,可是─”温乐源用筷子指了指温乐沣,“只有你这个滥好人吧。” “谁是滥好人!” 温乐源看着自己的碗,装出惋惜的样子摇头:“姨婆啊姨婆,虽然您嘴巴很毒,但是做的饭是那么好吃;乐沣虽然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好人,但是这饭实在让人难以下咽。您啥时候才回来啊……”说着他还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 温乐沣气得放下自己的碗就去夺他的。 “难以下咽!难以下咽你别吃第二碗,还给我,自己吃泡面去!” 温乐源一边嬉皮笑脸地躲,一边呼噜呼噜地吃面,等伸着脖子把最后一点汤也吞掉之后,他才把碗还给温乐沣。 “嘿嘿,还给你,不吃了。”他厚颜无耻地说。 温乐沣几乎气昏过去。 阴老太太几天前就出门去了,出门的具体原因她没有说,只是把绿荫公寓交给他们兄弟二人暂时代管。 老太太不在家,一向信奉“君子远庖厨”的温氏兄弟二人可傻了眼,温乐源连煤气炉子都没开过,温乐沣也只会煮面条而已,所以从阴老太太出门到今天,他们三天九顿饭,顿顿是面条,温乐源“有点”腻烦是肯定的─不过当然,他这种态度也是应当狠狠鞭挞的! 在这兄弟两个进行了几十分钟拳脚方面的亲密接触之后,明明比较身强力壮,却反而被打青了一只眼眶的温乐源,乖乖去洗碗,温乐沣生气地坐在原地,用遥控器狠狠换台。 电视台的另外一个频道也在播放刚才那个消息,不过似乎是不同的记者编辑的,这次用近镜头逐个拍出了那些见义勇为英雄的容貌。几个陌生的人闪过之后,温乐沣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咦?哥!快出来看,快出来看!看看这是谁?” 温乐源一路小跑跑出来,手上还滴落着洗洁精的泡沫:“什么?谁?” 当把全部的人显现过之后,镜头又转回了最中间和市长握手的那个人脸上,正好就是温乐沣要温乐源看的人。 温乐源噫了一声,惊叹:“这人长得跟隔壁小胡一样嘛!” 温乐沣真想敲他:“哪里是长得一样!分明就是小胡!” 温乐源继续惊叹:“小胡也能上见义勇为的名单?那个见血就晕的傻小子!果然是因为别人带头的榜样作用吧……” 温乐沣气得脑袋隐隐作痛,正好镜头切到了市长那张柿饼脸上,他立刻换了台。 隔壁的小胡就是201房间住的那个大学生,胡果。 这小子胆小得要命,怕鬼,怕血,怕恶人,怕尸体〈包括花鸟鱼虫的尸体〉,怕一切有可能吓到他的东西,连悄悄在他脖子后头吹一口凉气,都能让他鬼哭狼嚎好一会儿。 虽然温乐沣对温乐源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温乐源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这位新时代的大学生,实在让人难以想像,他会主动去“见义勇为”这种血腥的事,在那种情况下昏倒、等着别人来救反而比较可能。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电视的信号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为什么一照到见义勇为的那群人时,颜色就会变暗? 如果整个屏幕都暗了也就算了,问题是,只有他们身边半米以内的空间变暗,照在他们身边那个柿饼脸市长身上时,又显得很亮,两相对比之下,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罩在英雄们身上一样…… 温乐沣把自己的发现跟温乐源讲了一下,不过等他再换回那个台的时候,那个镜头已经过去了,温乐源后来再换台也没找到播放英雄事迹的报导,所以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温乐沣看错了,还是真的有问题。 “没关系,没关系!”温乐源安慰他道,“反正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系,就算有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来的。” 这个人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温乐沣已经懒得再生气地想。不过,自己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呢?又不是找上门来的生意,管太多不过是给温乐源找麻烦罢了。 不过,话是这么说啦,麻烦就是麻烦,要是在你准备好了以后才光临的话,那就不叫麻烦了…… 第四个故事英雄之二 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几天后,这对兄弟已经忘了他们曾经讨论过有关于小胡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做着自己驱鬼的“生意”。 一天晚上,当兄弟二人正在商量,第二天怎样解决新接生意的办法时,忽然听到了他们的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那声音简直是震天的巨响,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听得出是一个人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孤注一掷的拼命敲法。 他们所接的客户中,应该还没有到这种程度的人,这公寓里其他住客,也一般不会用这么野蛮的手法来敲,那么只有…… 温乐沣无奈地看了一眼正在七窍生烟的温乐源一眼,道:“别这样……没准他真的有问题呢……” “他的确是有问题!”温乐源暴喝,“你给他讲!如果他这次又是因为看到什么看到和看不到没两样的东西,我绝对毙了他!” 温乐沣无奈地摇头,从地板上爬起来,一边应着“这就来了”,一边打开了门…… “救命啊─” 一个只穿裤衩的年轻男孩嚎叫着猛扑了进来,温乐沣在毫无准备中被他撞了个满怀,噗通一声仰面倒地,后脑勺和地板来了个最最亲密的深吻接触。 “疼死了……”这一下可撞得不轻,温乐沣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种错位的感觉,连视线都有些扭曲了。 温乐源张着大嘴,手里的咒纸哗啦啦都掉到了地上。 “这臭小子……”他咬牙切齿地骂道。 “救命啊!救救我!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 那男孩不仅只穿了裤衩,而且浑身湿漉漉地还有肥皂泡,滴滴答答地落了温乐沣满身。 温乐沣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温乐源一肚子气地大步过去,像拎鸡仔一样一把拎起那年轻男孩的胳膊,把他拖到了浴室中关上了门。 须臾,门内传出了鬼哭狼嚎和死命扑腾的声音,好像是某人在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残暴的躯体惩罚,而另一个人在悲鸣呼救拼命想逃走一样。不过因为看不到,这一切也只能是听者的猜测而已。 温乐沣捂着后脑勺爬起来,靠在浴室门上,有气无力地敲敲门。 “哥,别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门开了,温乐源气宇轩昂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年轻男孩的后脖子。年轻男孩鼻青脸肿,奄奄一息中。 “你出手……实在太重了。”温乐沣说。 温乐源冷笑:“手重?我算手下留情了!这臭小子屁大点事就要求我们帮忙,又不想掏钱,回回都让我们白当保镖! “你说别和他计较,好,我就不和他计较,可你看他,毛病越来越多了!居然光着屁股就跑这儿来了,你变态吗?胡果!” “我没光着屁─” 胡果擦擦鼻子,正想辩解,忽然发现手上抹到的居然是血,呆愣了两秒钟,竟直挺挺地趴在了地板上,连温乐源都没能拉住他。 “所以我告诉你,你出手太重了。”温乐沣叹气,“再这么下去,你总有一天会真的打死他的。” “打死就算了。”温乐源嘴里这么说,却不能真的就把胡果打死─退一步讲,他也不想在这房间里打死人,所以只能吭哧吭哧地将胡果的身体拖回浴室,丢到莲蓬头下用冷水冲。 第25章 胡果满身的肥皂泡在水流的冲洗下回旋着钻入下水道,也把他的意识给冲了回来。 “温大哥,你真狠……”胡果捏住依然在流血的鼻子,哼哼唧唧地说。 温乐源作势要踢死他,温乐沣挡在了他脚丫子前面。 “好了,你打也打够了,至少让我听听他来干什么吧。” “还是温二哥好……”胡果继续哼哼唧唧地说。 “我踩─” “哥!我让你住手没听到吗?” 温乐源气愤难平地坐在角落里,用仇视的目光狠狠盯着向温乐沣倾诉的胡果。 这会儿的胡果,已经不是那个衣不蔽体的狼狈小子了,头发、衬衫、裤子都整整齐齐,还戴了金丝边的眼镜,显得很是书生气。 只可惜嘴角和颧骨上仍带青紫,鼻子里也还塞着棉花,把他的装扮所营造的气质,破坏得一丝不剩。 “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温乐沣温和地问。 胡果低下了头,很久不发一语。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威胁你?” 胡果没有回应。 “小子你装什么蒜!别说刚才大叫着救命进来的不是你!”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让我们安静一会儿?”温乐沣烦躁地说。 温乐源乖乖闭上了嘴。 温乐沣转向胡果,依然很温和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连穿个衣服都不敢自己回房间,一定是有什么很重大的问题吧?” “我……”胡果张了张嘴,好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又闭上了。 “胡果……”温乐沣耐心地说,“如果你不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帮得了你呢?” “你不会是又看见了冯小姐吧?”冯小姐是绿荫公寓楼梯上的鬼,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 胡果的体质很不幸是偶尔就能看见鬼的那种,经常在楼梯上下见到冯小姐,被她吓个半死对胡果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过胡果摇了摇头。 “那就是那个西瓜皮头的小孩?” 那小孩也是鬼,很爱开玩笑吓唬人。不过他并不是真的“小孩”,所以现在正因妻子和孩子的事陷入低潮,应该不会这么多事…… 果然,胡果又摇了摇头。 “是个……女的。”胡果低声说。 “女的?不会是305的何玉大姐吧?” “305那个也是鬼!”胡果大惊失色。 “不,是我弄错了。”温乐沣迅速地回答。既然他以为何玉是活人……那就让他继续这么想吧。 胡果显得很怀疑,但是出于某种鸵鸟心理,他打算装作相信的样子。 “那你认识她吗?” 胡果犹豫一下,点头。 “哼哼哼哼……”温乐源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奸笑声音,“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害怕又不敢和我们说了!那女鬼一定是被你始乱终弃的女人对不对?说不定还为你堕过胎。结果你这个无情的负心人又说不要她了,她在绝望之下自杀身亡,死后的冤魂在你身边缠绕不放……” 别人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他一个人说得口沫横飞,沾沾自喜,自以为已经找到了问题的核心,直到温乐沣那边射来两道责难的目光,才讪讪闭嘴。 “我连女朋友都还没有过……”胡果不高兴地说。 “哦哦,还是处男吗?”温乐源忍不住问。 “哥,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 温乐源终于老老实实地沉默了下来。 “其实也不能说我认识她。”胡果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连串的话语啪啦啪啦地就冲了出来,“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那天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她,所以如果她出现的时候,不是那个模样的话,我可能连认都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不能算认识她,那件事又不是我的错!她为什么只找我?我们已经补偿她了,她还想怎么样!难道一定要把我们杀光才算完吗?真是蛇蝎心肠─” 他蓦地住了口,看看目瞪口呆地盯着他的温氏兄弟,刚才长长地伸出来慷慨陈辞的脖子,又缩了回去。 “对不起,我好像稍微激动了一点……” 他这德性不像只是“稍微”激动的样子吧…… “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温乐沣呼了一口气,问。 胡果的表情变得惊恐,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手足无措了片刻,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向门口。 “对不起,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说,你们别在意,请你们忘了我说什么吧,再见,我走了!” 手在身后找到门把手,拉开门转身就往外窜,就好像有野兽在追他一样─然后他的身影在门口凝固,片刻,直挺挺地又仰面倒了回去。 “小胡?” 温乐沣赶上前去扶起他,发现他已经翻着白眼昏过去了。仰面一次,覆面一次,不知道他的脑袋是不是能受得了? 温乐源双手扒在门边,身体前倾出去左右查看,走廊里空荡荡地,没有任何人类和非人类生物。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你看到了吗?”温乐源问。 “什么也没有。”温乐沣皱眉说。 温乐源转头,看着温乐沣托着那个胆小鬼脑袋的样子,叹了口气,摊手,耸肩:“……你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是啊。” “又免费?” “他是姨婆的住客。” “就是因为他是她的住客!”温乐源气愤地叫道,“从我们住进来开始,她就推荐他‘有事就找温乐沣’!我们又不是管区警察!还免费!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温乐沣不与他争辩,独自架着胡果的腋下把他拖回了房间里。 “虽然我们是做生意,不过也不能不讲人情。他毕竟是咱们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又是个没出过社会的小孩,你何必和他一般见识…… “这小子真重……而且我上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很多好人,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和你悠闲地工作。如果当时大家都和你一样,除了自己家人一概不管的话,我说不定早就退学无数次了。” 温乐源皱起了眉头,抱着双臂,疑惑地道:“我从来没有过问过你大学的生活,因为我想那种地方你一定过得很好,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样……那时候发生过什么吗?” 温乐沣笑而不答。 胡果是个胆小鬼。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个胆小鬼。 从小就被几乎所有朋友叫做“小胆胡”的他,一直都在害怕着一切可怕的、不可怕的东西。 所以“英雄”这个词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他的字典里只有恐惧、怯懦、畏惧、卑怯等等词语。 在那辆可怕的中巴车上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个堂堂男子居然吓得手脚冰冷,一动也不敢动。后来他几乎是被人架下车的,双腿如筛糠般乱抖,脑子里一片糨糊。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不记得了。只是站在滚烫的柏油马路上,看着那辆血迹斑斑的车,以及掉在远处的、那个带了一蓬彩色长发的脑壳,机械地随着大家的提议去做。 他现在还记得,在那条没有绿荫遮掩的柏油路上,空气因为阳光的热力而有些扭曲。乘客们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他一个人站在车头处,呆呆地看着那女人失去了天灵盖的头,裸露的脑,喷涌而出的血,以及一双大睁的眼睛。 她死了吗? 还是活着? 血腥味由于午后的阳光和热得人心烦的微风四散开来,许多黑色的苍蝇闻讯赶来,争先恐后地在她红白色的脑上爬来爬去,看来就好像有许多双眼珠,在恶狠狠地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惧就从太阳下汗涔涔的脊背后像蛇一般钻出,爬得满身都是。 鬼,对这个世界还有残存的思念,所以才变成鬼。痛苦、快乐、悲伤、仇恨、愤怒、牵挂……都是变成鬼的理由。 她已经死了,或者她立刻就会死,这毫无疑问。 她会变成鬼吗? 如果是他的话,必定也是会选择变成鬼,让那些坑害过她、对她冷眼旁观的人付出代价! 那么……她一定会复仇的……是吧? 他心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会变成鬼,因为她还有她最后的牵挂,以及对他们的巨大愤怒。 她一定会变成鬼,因为他们这群怯懦的无能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却得到了“英雄”的荣誉! 她一定会复仇的,会追到他们每一个人面前,把他们所有的人都杀光! 看她这不是……已经来了? 胸口仿佛遭到重击,胡果有种心脏啪一声裂开的感觉,眼前出现一片深色血红,漫散铺开。 窒息感随之而来,极度的不适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让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他却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晶亮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种不知是敌意还是其他什么的情绪,笼罩在他的周身,能感觉得到却看不到,就好像忽然盲了眼的可怕感觉,不能掌控的恐怖感,让他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又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就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几天来一直处于惴惴不安之中,用尽各种办法,不断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那种不知来源的注视。 那注视的目光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瞧,我看着你呢,我会一直看着你的,看到你死为止。 第26章 于是不管他是在睡觉、吃饭、散步、洗澡、上网、打电话、写论文……都能感觉到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锲而不舍地把他追得无路可退,想惨叫,想求饶─却不知该对谁。 这是复仇。他觉得自己听到她的声音轻轻地说。 他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她的声音?是不是和她惨叫时很像……对了,是很像─尤其,与她几乎喊破了喉咙时那种沙哑的声线几乎重合。 他已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所在的方位,可是他依然弄不清她的意图。未知的恐惧爬满了他的脊背,冷汗像虫子一样从发隙一道道蠕动下来,钻进衣服里。脖子那里很痒,可是他的身体却僵直得一动也不能动。 那眼睛眨了一下,似乎露出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她要行动了吗? 他还……不想死…… 他还年轻……他马上就要大学毕业了……还有似锦前程等着他……他不想坐以待毙…… 不想…… “救……” 舌头碰到了上下牙间,发出了一个模糊的语音,他为自己制造的咒符啪啦碎了,他用非常难听的声音嘶叫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声音划破了黑夜,把一地的寂静敲得支离破碎。 温乐源和温乐沣以整齐的动作,砰咚一声从床板上跳了起来,温乐沣跳到了地板上,温乐源却跳错了方向。 本来就睡在床板边缘的他,刚跳起身就踩到了床板的侧边,和他睡在同一张床板上的温乐沣,起身离开的动作几乎与他同时行动,他无法保持平衡,一脚踩翻了床板,自己和被褥床板一起叮铃匡啷摔倒在地板上。 “我的屁股─”他大声惨嚎。 温乐沣在黑暗中也搞不清地势,温乐源的惨叫声让他慌张起来,想跑去开灯,却被胡果睡的床板狠狠地绊了一跤,不过他很幸运地摔在了床褥上,双膝并没有什么大的损伤,于是又很快爬起来去找灯绳。 啪。 灯亮了。在灯泡橙黄色的光线下,只穿背心裤衩的温乐源,正躺在地上捂着屁股打滚,床板翻倒,被褥扭成一团纠结在温乐源的脚上;而胡果坐在温乐沣的那个床板上,瞪着眼睛看温乐源的狼狈模样,头发和身上的衬衣都湿透了。 “我靠!胡果你他妈的找死吗?”温乐源一边呻吟,一边大骂。 胡果没有反应,还是瞪眼看着他。 温乐沣边忍笑边走到床边,把翻倒的床板翻过来,扭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床单铺回去,最后才扶起温乐源。 “还是先别追究别人了……你没事吧?”温乐沣搀着他坐回床板上,问。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连眼泪都快下来了。如果他们不是喜欢在地上铺个床板睡,而是睡在普通的床上的话,他这一下子八成要摔成残废了吧。 “胡果你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做出责备的样子对胡果道,“幸亏我们心脏都很好,否则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对不起……”胡果神经质地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眼神有些呆滞地说。 在温乐源和温乐沣跳起来的一刹那,那双紧盯着他的目光唰地隐去了。 在这几天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双眼睛根本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人,想消失就消失,想出现就出现,他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是今天,在他闯入他们房间的时候她就消失了,他想出门的时候她才出现,而现在又是如此,他们一清醒她就不见踪影,难道是因为…… 阴老太太出门之前告诫过他,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只要立刻找到温氏兄弟就没有问题,原来……果然如此! 等尾椎骨最初的剧痛过去之后,趴在床上缓劲儿的温乐源气哼哼地道:“有什么事,你给我快点说!要是理由不够充分,我就杀了你!哎哟……” “别动气!我看看……哟,屁股青了。”像胎记一样的一片青紫,在他尾椎骨附近招摇地炫耀着,看来真是摔得不轻。 “什么!真的?我要杀了那小子─你说不说!我真的杀了你噢!” 胡果真的很想说出来,说出来他才能感觉轻松一些,但是那件事并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启齿。 那个炎热的下午,那条被烧灼而软化的柏油马路,是刻在他以及车上所有人心里的羞辱刻印,就算那女人永远不来找他们,这刻印也必定印在他们所有人心上,让他们背一辈子! 所以他不想说。在其他人能够说得出口之前,他不能说。 “我惹到了很恐怖的东西……”他哭丧着脸说,“我害怕……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在你们这里躲一段时间?” “理由不够充分!等我好了砍死你吧。”温乐源断然说。 胡果慌了手脚,“别!我说的是实话!真的是实话,有东西要杀我!她正在找机会!说不定明天就会吃了我……求求你们别赶我出去!我还不想死!拜托……” “不用怕,在那玩意把你吃掉之前,我会先杀了你的。”温乐源冷冷地说。 胡果的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哥,你别再吓唬他了。”温乐沣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小胡,你甭怕他,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真的那么干的。” “可是……我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吃掉……”胡果哭得非常伤心地说。 杀了你还有可能,吃……怎么吃啊…… 不过温乐沣决定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只是坐在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给他精神上的鼓励。 “好,就算你真的遇见麻烦了,那至少可以告诉我们,这麻烦你是怎么惹上的吧?” 温乐源揉了揉屁股,翻了个仰面躺着。 胡果沉默不语。 “小胡?” 仰面躺着还是痛,温乐源又打了个滚,翻过来继续趴着:“诶,对了,我们那天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呀,还当了见义勇为的英雄。啧啧……难道有人就嫉妒你那点小荣誉,放鬼来害你?” “就那点荣誉……谁会看得上啊!”胡果用很不自然的表情笑,“不算什么,根本不算什么……” 当温乐源说到英雄二字的时候,他的背部僵硬了一下,手一直放在胡果肩膀上的温乐沣,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真的是……不算什么吗? 温乐沣向温乐源使了个眼色,拍着胡果的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你想在我们这里住就住吧,反正我和我哥是光棍汉两条,多你一个也不多……对了,你会做饭吗?” 胡果喜出望外,拼命点头。 第四个故事英雄之三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事实证明,滥好心一般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胡果的确是会做饭没错,可是他只会做一种─那就是开水泡面,偶尔加点榨菜火腿肠算是改善。〈比温乐沣还不如!〉 在连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泡面之后,温乐源又开始怀念温乐沣糟糕却不算太糟的手艺了。 “我讨厌泡面……我讨厌泡面,我讨厌泡面!我要吃面条!我要吃米饭!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蘑菇汤!我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火锅!……” 温乐源壮硕的身子骨,在房间地板上打滚。 胡果端着热气腾腾的泡面,悲痛地思忖着口袋里还剩下五十块钱,不知道温乐源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点什么,更算不出来万一要“做”完的话,不知还能剩几分……还剩一个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现在就花完了,怎么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别打滚了。”温乐沣也对泡面的味道相当腻味了,放下自己的碗,叹气道,“我们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这么下去没准会饿死。小胡,别吃那个了,我们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说不定就要用他的钱=这一个星期就喝西北风去吧…… 胡果死命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泡面,你们两个出去吃吧!那我就连你们那两碗也全吃掉就好。” 温乐沣想了一下:“你没问题吗?” “啊?” “你一个人不是会害怕吗?” 想起那双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阵冷飕飕的惧意。但是在温氏兄弟房间待了这几天,除了上课的时间之外都跟着他俩─连工作都跟去,再也没有感觉到那双眼睛,他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也许她已经升天了,说不定没事了呐……他有些侥幸地这么想。 “啊……只不过是吃饭的时间嘛,没关系,没关系!你们去吃吧!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电视就好!唉,我那房间里连个电视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脑……” “有电脑才叫不错吧。”温乐源不满地说。 温乐沣点头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出去了。你一个人当心点,我们会尽快回来的。” “好。” 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脚步声在楼梯处消失,房间里忽然变得很静,只有电视机喧哗的闹声。 虽然刚才说得很好听,但是胡果心里并不是非常有底的,现在忽然一静下来,刚才的豪气忽然缩成了鸡蛋点大,脊背上又凉了。 有点……后悔。他把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哭丧着脸心想,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判定她不会来了呢?说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个地方悄悄窥视着咧!等他们一走,就猛扑上来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现在又不能去追上他俩说:“我害怕,哈哈哈哈,拜托你们带我去吧,哈哈哈哈。” 第27章 本来就对他有许多不满的温乐源,肯定会狠狠嘲笑他到死为止。 越想心里越害怕,碗里的泡面也吃不下去了,随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间里所有看得到的灯都打开,自己蜷成一个蛋,蹲踞在几乎贴上电视机屏幕的位置上,让电视机的声音,给自己造成房间里活人很多的错觉。 电视里又在播放新闻。 “本市发生了多起杀人案件,根据办案人员介绍,这些受害者的身分、性别、体貌特征等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死者全部死于个人独处的情况下,一起在被害者的办公室,另外两起在家中,以及……” 独自一个人看这种消息还真是让人发寒,胡果抓着遥控器就打算换台─如果不是播音员及时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话,他说不定就会错过去了。 “但这一连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伤少女事件中,见义勇为的乘客,警方怀疑是连环杀手所为,只是杀人动机并不明了……” 胡果的头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吗?她果然开始行动了! 背后没来由地又开始发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经过敏,还是真的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似乎那双眼睛又出现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浆,湿湿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稍微一偏移,视线就看到某种恐怖的场景。 如果现在出现像《僵尸杀人夜》里那样的镜头的话,他一定会当场心脏破裂死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自己已经蹲了十几个小时一样,可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还没有回来。他的四肢完全没有移动,现在已经全部僵硬掉了,关节处隐隐作痛,提醒他再这种体位下去,怎么也弄他个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动一下啊……但是不敢动。 稍微活动一下……还是不敢。 动一下下就好……可说不定会被不知在哪里窥视的女鬼发现…… 关节痛死了……血流不畅……脖子好像有点扭到了…… 还有一直拿着遥控器没动过的手指…… 想动……不能动…… 想动…… 忽地,一声不知名的野兽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脏,他凄厉地惨叫一声,扔了遥控器连滚带爬地一路逃出房间去,连门也忘了关。 电视里,一头狮子骄傲地抖了抖毛,脑袋顶上打出一行字─“雄狮牌电蚊香,蚊子死光光”。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儿去,要到哪儿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视的范围,但他至少知道一点,就是他不能一个人待在那里,否则一定会疯掉。 他闷着头就往楼下冲,在即将跑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却蓦地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背对着自己,长长的黑发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紧急刹车想要避开,之前的冲力却无法化解,噗地一下就冲了下去。 冲了下去?没有受到阻碍?他猛回头,那女子─依然是个背影。 冯…… “我的妈呀!”在一声惨烈的叫声后,他终于倒地,昏厥过去。 “这小子果然胆子很小。”早就候在楼道口的西瓜皮头小男孩抱着胳膊,用脚丫子戳戳胡果的脑袋。 “我什么也没干……”冯小姐缓慢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也没干。”就是因为你什么也没干,他才能幸运地昏过去,你要是干了什么的话,他现在八成已经断气了。 “不过目的达到了……”冯小姐走下那最后一级台阶,道。 “这算什么达到啊?” “他没出去就算……” 温家兄弟出门前悄悄嘱咐他们,他们在公寓外下了“网”,只要胡果不踏出这公寓,就没有问题。 但是他们不想把这一点告诉那个胆小的家伙,否则以后他会没完没了地免费来找他们办事的。所以拜托他们两个守在这楼梯处,必要的时候吓一吓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确是没让他出去……西瓜皮头的小男孩不吭气儿了。 “那现在怎么办?让他这么一直躺着吗?” “我们得把他送回房间去……” “噢。” 西瓜皮头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只脚,努力往楼上拖。 “嘿,真重!这小子……冯小姐,你就不能帮下忙吗?” 冯小姐微微一摊手:“我的手没办法抓东西……” 她是个只有背面而没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后弯折。 “借口!”小男孩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楼顶把脑袋拿下来梳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别以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我没有把脑袋拿下来梳过头。”冯小姐平静地说。 “怎么会?我还看见你穿着超短裙……” “我自从死了以后就一直穿着这一身,从来没有变过……”冯小姐说。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门上露出一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头颅,然后是细长的脖子和一具细瘦的小躯体。那是一个小孩的鬼魂,正从门板中努力钻进来。 “昕昕?”西瓜皮头小男孩在看到那个钻进来的小孩瞬间骤然变得高壮,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样貌,“怎么了?” 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维持儿童的模样,只有在面对妻子、儿子的时候才会恢复原状。 小孩向他跑过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儿子。 “外面有个很恐怖的姐姐说,要找住在201房间的哥哥。”他指着门外说。 这小孩是小男孩……不,应该称之为宋先生─的儿子,宋昕。他在十二岁时由于母亲恨铁不成钢而被失手打死,现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国梧桐上,和父亲一起等待由于内疚,而反覆地自我惩罚的母亲。 当然,他们一家三口没有一个人还活着。 “恐怖?”按理说宋昕死了很多年,见过了各种各样的鬼怪,应该不会再觉得某人恐怖了……难道说…… 宋先生放下儿子,对冯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间去。” “可是我……” 冯小姐还想分辩什么,小宋昕却一言不发地弯腰,夹起胡果的两条腿,匡匡匡匡将他头朝下就拖上楼去了,胡果的脑袋在小孩身后的楼梯上叮铃匡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颗弹簧球。 “你儿子劲儿很大……”冯小姐说。 “是啊……”宋先生有几分惭愧地回答。 由于不清楚那个“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恶意,宋先生决定不走出公寓范围,只是打开了门,打算站在门口和她对话。 等看到她之后他才发现,小宋昕说得的确没有错。 那是一个脚蹬厚底松糕凉鞋,穿着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凉的吊带小背心的年轻女孩。 温家兄弟设“网”的范围,是以门口那两棵法国梧桐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国梧桐之外的那条小巷子,从公寓门口看来,她透明的身躯与身后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灯,结合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当然只有这一点是不足为惧的,可问题是她的头。 她没有了天灵盖,一头彩色的头发只有下半部分,应该是头顶盖的地方,有白色的脑裸露着,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鲜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额头、细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 她的手里拿着她缺失的那片头盖骨,上面还带着一蓬彩色的发。 看到这种景象,宋先生心里也忍不住凉了一下。 “你们……在这里干了什么?为什么我进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滞的声音问。 当她说话的时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将牙齿也染得血红。一张一合之间,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盆大口”。 她浑身散发出一股股森冷的气息,穿过夏夜的风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没有躯体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本应感觉不到凉风才对,可是他们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觉,如果现在他们有身体的话,或许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后退的欲望,道:“这其实是我们这里管理员的两个孙子干的,我们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们回来再说?” 女孩冷笑了两声─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声中那种阴冷的恐怖感,让他脖子后面也有点凉凉的。 “201房间的那个人不会走吧……” “我想不会。”至少他醒过来之前不会走。 “那好……我就等着他们回来……” 她一转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关门,紧张地回头对冯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着慌,连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赌?她身上有杀气,绝对是杀过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条人命!” “赌一条胳膊……”冯小姐缓慢地说。 “那算了。” 等温家兄弟回来之后,抱着儿子的宋先生和冯小姐,把这期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没有天灵盖!”温乐源愕然问道,“你们没看错?” “没看错。”宋先生道,“天灵盖在她手里拿着,脑袋顶上缺了一块,脑子都露出来了,猛一看有点像日本民间传说里的河童。” 温乐源想一想,转头看看其实早就醒来却躺在那儿装死的胡果,一把将他拖了过来。 “啊哈!你还敢说什么也没干!说!你们到底见义勇为了什么东西?你们见义勇为的对象干嘛追着你不放!” 第28章 被掐着脖子的胡果大声惨叫,却并不回答问题,只是用哀怜的眼神看着温乐沣,希望他能救自己,温乐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胡果绝望地哀嚎起来:“拜托!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什么也没干!请相信我!这件事不是我们的错……就算她想报复也不该找我们!我是无辜的!就算把我们放到法庭上,也是无辜的─” 温乐源无言地放下了他,“审问这小子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废话一大堆……” “我说的都是真话!” “那─那个女人就是来找你续旧情的了!” “别不相信我呀!” “你把实话说出来我们就信了。” 胡果承认自己没有说出真正的实情,但那是因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发誓,永远都不说出来─那是他们羞辱的伤痕,却被盖上了荣誉的烙印,这让人怎么说? 胡果始终坚持守密,温乐源他们也不能对他大刑伺候,便口口声声要将他赶走,但是胡果已经下定决心,就算是死也要待在他们身边─因为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对兄弟和宋先生、冯小姐友好的模样,忍不住幻想他们说不定也能收服那个女孩…… 可是如果麻烦不会发展到更麻烦的程度的话,就不叫麻烦了,既然事情没完,那就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本市又发生两起杀人案件,受害者是帮助重伤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车司机和车掌小姐……” 胡果手里的碗当啷一声扣在地板上,冒着热气的泡面洒了他一脚,他却好像没有感觉。 “连……他们也……”他张着嘴巴,已经完全呆掉了。 温乐源一脸厌恶地吞着难吃的泡面,间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应。 “哦,他吓死了。”温乐源幸灾乐祸地说。 温乐沣叹气:“哥,你别老欺负他。人家还是小孩儿呢。” 温乐源冷哼:“小孩儿?小孩儿会这德性?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活该!”他依然对胡果不跟他们说实话这一点很气愤。 温乐沣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果没功夫去管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他紧张地贴近了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镜头一样。 “至此,曾经在那次事件中见义勇为的十三位英雄,只剩三人,主管机关非常重视……” “小胡?你在看什么呢?” 电视里的镜头,正是警员把白布包裹的尸体往车上抬的情形,周围围了大群好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和摄影师,闪光灯啪啪啪啪地闪个不停。 胡果好像终于确定了什么事情,嘴张得越来越大,手指着电视颤抖地说了几声“那里、那里、那里”,身子往后一倒,又昏过去了。 看着他以很别扭的姿势昏倒在地板上,温乐源喝一口汤,哦一声道:“这没胆色的家伙又昏倒了。” 温乐沣应:“是啊。”他一天能被吓昏好几次,连温乐沣也不太想管他了。 “电视里有鬼吗?” “我想八成不是。” 温乐沣抬眼看了一眼电视,那里面正连篇累牍地报导这十桩连环杀人案的难解之处,记者还很敬业地画了示意图,标出各位被害者的顺序以及其被害的地点。 在示意图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杀人的顺序是从城西南至城东北方向,路线以锯齿状迂回向绿荫公寓的位置缓慢行进。 杀人路线恒定,不过杀人时间却并不固定。是随机的吗?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怪不得这小子要昏倒。”温乐源不带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后一个被杀的是那个司机,他的地点好像是……” 他用筷子虚点一下电视屏幕上的示意图,“是在咱们巷子外面那条街再往南边儿去一点的隔壁街道……叫什么来着?尚简路?应该是吧。就是那条街道一个饭馆单间里。” “难道接下来就是他了吗?”温乐沣忧心忡忡地问。 温乐源抓抓脑袋:“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觉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既然这些人都是那个女孩杀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线来一个接一个地实现目标,那她那天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线来说的话,小胡至少该是最后三名的其中之一,为什么她那么早就来找他?” “也许她想先看看他……” “也许她本来想先杀掉他。”温乐源嘿嘿地冷笑起来,“但是这栋公寓里有姨婆和我们保护,她进不来,杀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会需要先杀掉其他的人,做为杀小胡的铺垫。” “难道……她对杀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对!” 胡果刚睁开眼睛,听到他们的话,转头又昏过去了。 第四个故事英雄之四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 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 马上…… 可怜的胡果虽然是个胆小鬼,内心深处也有着不能与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并不想为这个而死─至少在活够之前不想,于是第二天就跑到邻县一个很有名的寺庙中,请了一堆佛像、佛珠、开光玉片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身上挂了满身的饰物,就差连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温乐源看他这德性就狂笑:“你干什么?打算摆摊卖点小商品赚钱了吗?” “才不是……”怀里抱着佛像、脖子上挂十几串佛珠、腰上别了n个鬼头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们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点。” “你这样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点的。”温乐源边笑边从他身上取东西,取一样就扔一样,“告诉你,这些东西一点用都没有!真的不想死的话,就老老实实把钱掏给我们,别去买这些地摊货,我们是不干免费活儿的。” 胡果哭丧着脸看着他:“可是阴老太太说……” “她说?你咋不去跟着她?跟着我们干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里去了……”这两个人怎么和正常人不一样啊……要钱都要得理直气壮,一点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实实掏钱!”匡!温乐源表情一变,一拳头就在地板上砸了个坑出来。 本来温乐源的长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说开山栽树之类,就能让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种,更何况这确认身分的一拳? 胡果的眼泪真的下来了,乖乖摸出口袋里剩下的五十块钱,又把所有零钱─大概一块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里。 “就这么多了……”他边掉眼泪边说,哭得好不伤心,“我的钱……我的生活费……就这些了……”等和老爸他们说的时候,就说被强盗抢了吧…… “哥……”温乐沣盘腿坐在一边,笑得直摇头,“你别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当裤子才甘心吗?” 温乐源收起那张强盗脸,笑着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钱和五十元丢到胡果的膝头上。 “五十块!还是接济你这个难民吧!”看着胡果喜极“又”泣地捡起钱,慌忙塞进口袋里,他懒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好,现在只剩下三个人了,我想他们之中说不定就有住在这附近的。小胡,你认识他们吗?” 胡果摇头,困惑地搜索着记忆中的残片:“只不过是同一辆车,我怎么可能认识……” “是吗?一个都不眼熟?”温乐源挠挠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两个人的话,说不定还能争取点时间……” 温乐沣点头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识的人……不过我们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围在公寓外面的‘网’换一下怎么样?让她自投罗网……” “这倒是好办法!”温乐源用力点点头,说,“不过─我还是想先吃点好的……” 温乐沣气得无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个面馆改善过伙食……” “我不想吃泡面了!”温乐源又在地上打起滚来。 温乐沣真想踢他两脚,让他滚得更利索一点。可惜他下不了那个脚去,只能遵命去拿钱包。然而就在这时,忽听胡果一声大叫。 “啊!对了!” “啊?” 胡果激动地跳了起来,攥着拳头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头挺眼熟的!原来他就是咱们这条巷子口那个天天面馆的老板,我去那里老见到他老婆,很少看见他,所以一直都没想起他是谁!” “那个老板?”温乐源眼前闪过那个很胖、很和蔼的老头的脸,忽然汗就下来了,“那么他─” “你怎么不早说!”一向温和的温乐沣脸上同样变了色,跳起来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着胸口退了两步,茫然地看着他们:“我……他……怎么……” “没时间了!”温乐源爬起来就往门口跑,途中踉跄了一下,几乎跪倒,又勉强站稳身体往外跳。温乐沣跟在他的身后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来!” 胡果愣愣地答应了一声,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才忽然想起什么,又惨叫起来:“啊!我不要一个人在家─我要跟你们走!等等我啊─” 等跟着那两个人窜出公寓大门,胡果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实在不想一个人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用只穿着袜子的脚在肮脏的地上跑,时不时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对前面狂奔的两人叫:“我……我说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第29章 那老头出事了吗?你们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你们至少说句话呀!” 温乐源根本懒得理他,只有温乐沣边跑边回头对他道:“昨天那女孩来找你─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不过恐怕不是!她其实是来找那个老板,看你是顺便的!” “啥?” 巷口处已经挤了满满都是看热闹的人群,间或有急救车和警车呜哇呜哇的叫声,还有照相机闪光灯的亮度一闪一闪,电视台采访记者声嘶力竭的报导,就像每一个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种一样。所不同的是─这是真实……而立体的景象。 胡果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没穿鞋的事,也忘了现在首先要做的应该是保护自己才对,拼命就往人群中挤去。 “喂!干什么,干什么!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挤什么!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点儿!找死去呢!” 胡果什么也没有听见,只一迳地往里挤。 好不容易挤到了能够看见面馆门面的地方,正巧赶得及看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抬着一具担架从天天面馆出来,那支担架上躺着一具人体,从头到脚都被白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原本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胡果,连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惧、绝望从他的脚底板一路窜升到头顶。他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眼前的景物却一片昏花。 还剩……最后两个! 他会死的……他一定会死的……她真的来了……马上就会到他面前了……马上…… 一脑子糨糊的胡果并没有发现,在与他正对面的围观人群中,有一个人脸上也带着与他相同的恐惧表情,惊恐地看着那具被抬出的人体。 他和胡果一样,心中都有数。他们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车上发生了什么,造成这一切的前因后果,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我们的……错…… 他在心里如此绝望地想。 可是她不会这么想的,她一定会来找他们,把最后一个人也揪出来杀掉,否则她的怨气就会一直追逐在他们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后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他要去找据说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师,要去找喇嘛─管他什么宗教什么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还有老婆,还有女儿─你们谁没有儿子女儿!见死不救,不怕报应吗? 可怕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这只是回忆中的声音?或者是真实的?也许只是他的幻觉……但是……但是……为什么─这么清晰! 他一边退,一边观望着周围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檐之下,都有可能是那个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许她就在他的身边,阴冷地嘲笑着他的恐惧。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尸体,已经被抬到了急救车的后厢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车,准备关门离开。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关门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失去了天灵盖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尸体上,满身是血,怀里抱着她的头盖骨,对他微微一笑。 惨叫,没有通过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强大的震动之力冲了出来。 胡果听到了一个闷闷的声音,像是某个人被捂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后他对面围观的人群发出很大的哗响之声,让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 同时有人大叫起来:“有人昏过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脏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现,那个小小的空间哗地一声又扩大了一圈。 刚把死人抬上急救车的人又跳了下来,向那个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这么想着,忽然从后面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两个肩膀。 他险些跳起来,心脏也几乎吓停了,一回头,却发现是满头大汗的温家兄弟,这才放下心来。 “你……你……你这个臭小子……”温乐源青筋暴出地转手揪住他的领子吼道,“活够了是不是!啊!想赶死就早说,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温乐沣也没有好到哪儿去,抹一把脸上的汗珠子,脸色有些发白地说:“你离开公寓之后就最好不要乱走,从今天开始你应该是最危险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没看他们这边,仍然呆怔怔地盯着那混乱的地方,温乐沣觉得有些怪异,戳一戳温乐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处。 温乐源发现了那里的异常,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怎么会又……” “你认识他吗?”温乐沣指一指第二个被抬出来的人,问。 胡果脸色变得青白青白地,茫然点点头:“是……眼熟……眼熟……” 车上的人他几乎都不认识,也努力想忘记他们的容貌,但是记忆并不总是听他的话的,所以他在看到那个被抬出来的人的脸时,立刻就认出来了。 一阵不知从哪里来的风轻柔地拂过,将又厚又重的急救车后车厢的门打开得大了些,车内黑洞洞地,白色的尸单显得异常扎眼。一个穿着超短裙,抱着自己天灵盖的女孩坐在尸单上,向他们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声惨叫出来,那声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难听得声嘶力竭。围观的人群都对他侧目而视。 温乐沣和温乐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还没有全黑,为什么她会出现?还是如此明目张胆,似乎有意要他们发现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将天灵盖戴回头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脸上的血,笑得很开心。她跳下了车,脚下轻轻一点,身躯腾空而起,向天空飞去。 “等一下!”温乐沣本能地吼了一声,倏地跳了起来。 他的身体被重力束缚着,刚刚起跳便落了下来,灵体却自由地穿出了身体的限制,向那女孩紧追而去,瞬间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厦之中。 胡果看着“温乐沣”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后倒去,被温乐源抱住的“温乐沣”,张大了嘴。 “刚才那─是?” 温乐源的脸阴沉沉地说:“这小子又不管不顾……这次绝对要收拾他……” “啊?”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飞,温乐沣若流星赶月一般在后方紧咬不放,两道影子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无形的轨道,在地面上的人看来,几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见了。 温乐沣已经使尽了全力,却无法拉近与那女鬼之间的距离,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的背影,眼睁睁地看着她竟还有能力偶尔回头向他狡狯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将他甩开的,杀人之后,她的力量增长比他们想像的要快得多,但是她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她现在这样,就好像是在带着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在天空中已经漫无目的地来回奔窜了好几次,温乐沣头昏脑胀,几乎已经分不清楚他们现在已经转到了何处,她的目的地在哪里。 温乐沣有些心烦了,再这么追下去对她没有什么影响,而他却会因为离开自己的身体,又没有温乐源在身边而力量枯竭。他决定速战速决。 继续保持着追击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追!” 一道集结着五彩光华的气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脑后也长着眼睛一般,身体骤然旋转弹开,魂魄的形状拉长回旋,变成了一个诡异的半圆,正巧让那五彩的光华从半圆的圆心穿过。 那光华穿过圆心之后,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之内转身回折,若是普通的灵体,在这种情况下必定会被打个正着,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却又在同一时刻扭曲,由原来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过s形的下半个半圆正正向温乐沣打了回来。 温乐沣一惊,双手画出一个三角的形状,彩光打到三角形虚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开,不落一点痕迹。 这个女孩……果然有问题! 由于冲击的影响,他的速度慢了下来,那女鬼又回过头来,嘻嘻笑着仿佛在挑衅。 想到那些无辜受死的人们,他的脑袋在一瞬间被愤怒占领,也没有看周围的景物便一掌挥了出去。 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几倍威力的气流攻击,攻击的直径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万万躲不过他的了。 然而,就在气流即将接触到她的那一瞬间,女鬼的身形仿佛融化于空气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猎物位置的气流打到了虚空之中,发出如同爆炸一般的巨响。 如果是虚空之中,那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奇怪的是,气流却与空气之间发出了一连串几乎是地动山摇的轰隆之声,似乎碰到了什么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气流被那个并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龙蛇般的小气流四散窜开,互相绞扭,引出更大的气流漩涡,情景十分壮观。 温乐沣也几乎被四散打开的小气流吹走,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 真奇怪……他看看周围的情况,想道。 一般情况下,城市中是不会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现在飞行的高度大概在一百米左右,刚才打击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该有百米才对。可是谁又有这么大的能力,设置这么高的障碍?最重要的是─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这附近没有特别高的楼房,最多五十米的屏障就够用了。 而且刚才那女鬼消失了─为什么? 第30章 难道她隐藏进屏障了吗?可如果是屏障的话,别说是死人,连活人也过不去,她到底去了哪里? 正在他疑惑地四下观测时,一个很熟悉的女人声音,微细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就在那里!快攻击!” 温乐沣呆了一下。那声音─在他还没想清楚之前,几道形色各异的气流已经从地面扭转上升,带着咻咻的风声向他飞速地冲了过来。 温乐沣大惊失色,身体一弹,向斜方逃窜而去。然而那些气流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在他的屁股后头发狂追赶,他必须拼了命才能勉强与之保持微弱的距离。 “不要让他跑了!”又是那个女人的声音。 温乐沣边逃边苦笑。 早在碰到那个奇怪屏障的时候,他就该发觉了,会做出这种东西的人不多,而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 但……为什么? 她的确很奇怪没错,可她没做过不可理喻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那么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他能停下来好好思索一下或许会有用,但身后追着他的东西让他无法多想,只能加快步伐,拼死逃命去了。 就在温乐沣刚才所处空间的正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三层楼房顶台,十几个人或坐或站地望着天上,刚才那几道气流就是从他们手中共同发出的。 在那些人里,温乐源和温乐沣的姨婆─阴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并且正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刚才那两声大叫也是她发出来的。 看着温乐沣逃跑的方向,她咧开缺了牙的嘴阴阴地笑了笑。 就在阴老太太领导的那些人警惕地寻找着温乐沣的身影时,一个淡淡的影子,从楼房第三层最角落处的窗户悄然钻入,隐没了。 在那栋建筑的三楼,一间正对中央楼梯口的会议室中,桌椅板凳之类已经全被拿走,但房间内并非只剩下空气,还有七个人面朝外坐成一个圈,圈中心有一个个子矮小的男人,在焦躁地走来走去。 那个男人长得不算好看,也算不上奇丑无比,可在某种角度来说,这个人的脸却不知怎的,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生厌恶。古人说面由心生,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七人圈外,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人,背对门口蹲在那里抽烟,眼皮垂着,好像就快要睡着了。 “抽!就知道抽!老子养你们是干什么的!”那男人蓦地大叫一声,保安惊得蹭地跳了起来,“滚去问问那群神棍巫婆,那个该死的女鬼到底滚蛋没有!快去!” 连自己的烟已经掉到地上也没发现的保安,茫然地看了自己的老板一眼:“可是……老板,那个老太太说我最好留在这个房间里……” “放屁!”老板暴跳如雷,“另外一个神棍不是说了!七个人就够!你就是来当跑腿的!怎么?不想干了?不想干马上滚回老家种地去!” 保安灰溜溜地出去了。 “妈的……”老板唾了一口唾沫,狠狠道,“都快死的人了,还巴巴跑来挣这钱!要不是看其他人都说你行,老子才不用你!” 这位老板姓郑,近几年开公司挣了点钱,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人物。不过最近却不知为何,被一个女鬼缠住差点死掉,于是就请了一群据说是“很灵”的和尚道士神婆来。 当时他没有听说谁更厉害些,不过几乎来了的人都说是一个姓阴的老太太很行,就是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可就在说完那话的当天晚上,那姓阴的老太太就专程来找他了,一通自吹自擂后就单刀直入,说什么和他有缘知他有难、不收介绍费见面费之类见鬼的费用,给他便宜算起,再给他一通大鼻子大脸的吹捧,把他吹得昏头转向,莫名其妙就和她签了合同。 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灵他不知道,不过他的确是睡了几天好觉。可唯一不爽的一点,就是他认为是大师的那群人,都对那死老太婆敬畏有加,连他的话也不听,只要老太婆一句话就立马执行。 有没有搞错!他才是老板!那群人真是脑子进水了吗? 就像今晚,那死老太婆说是那女鬼总攻的时刻到了,就让所有大师都到楼顶去等着攻击,房间里,只留下郑老板的七个下属代替他们看守就行了。 “他们有个屁的法力!你们都跑了,他们能守得住?”郑老板叫。 老太太很自信地一笑,猛拍自己干瘪的胸脯:“当然!当然!我老太婆干的活,还从来都没人投诉过哈!何况其他人会在这大楼上下金钟罩,那女鬼进不来!” 尽管满肚子的怀疑,也搞不清那金钟罩和武打片里铁布衫有什么亲缘关系,但在那群大师对老太太信任兼崇拜的目光中,他还是把生死大权交给了她。 可是,他现在后悔了。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脊背后头发凉,怎么想心里都惶惶地不踏实。刚才楼顶一阵喧闹,那女鬼真的被挡住了吗?是真的话,为什么他这么着慌? “死老太婆……”他恨恨地骂道,“等老子没事了,看怎么收拾你……” 第四个故事英雄之五 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三楼放杂物的房间内,一缕淡黑色的雾气从窗户悄悄钻入,爬下墙壁,在地板上盘踞起来,像一条蛇一样。 似乎观望了一会儿,发现周围并没有什么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那雾气又爬到了地板上,紧贴着地板向前游行。 那雾状的东西本来就没有实体,现在完全铺开并紧贴地面后,就如同一个淡色的影子或是一片水迹似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那影子从门下的缝隙中钻了出去,来到了明亮的走廊上。 现在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走廊上只靠吊顶的几盏灯光照明,当影子钻出门缝上的时候,那些灯忽然劈里啪啦地轮番闪了闪,原本明亮的走廊顿时变得有些阴森,寒气阵阵。 淡色的影子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行,就如同一片会动的污迹,在忽而闪亮的灯光中显得有些诡异。 磨磨蹭蹭地走出会议室的保安,显然没发现它的存在,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老板的不是,一边抬头看看忽明忽暗的灯,嘟囔一句:“怎么又电压不稳……” 影子趴在墙上静静地等着,直到保安顺着往天台的楼梯向上走去之后,才又开始蠕动,爬向会议室里。 “好像……有东西进去了。”和阴老太太一起的一个道士忽然说。 阴老太太看了他一眼:“东西?咱们的屏障厉害哈,怎么可能进东西!” “我在会议室的门口放了警示,刚才有东西打破了我的警示!”道士很敬业地坚持。 “多事。” “阴老太太,您刚才说什么?”道士竖起耳朵,刚才老太太的话他没听清楚。 “没。”老太太严肃地回应了一声,抬头,手一指,“啊!那!快追哈!” 那人猛抬头,挥掌控制光的去向,转眼间就把自己刚才在说什么给忘了。 温乐源将温乐沣的躯体背回绿荫公寓,想用他们之间的“联系”,查查看温乐沣现在究竟在哪里,但是不知道是温乐沣离得太远,还是被什么关住了,他这里竟丝毫感觉不到他的位置。 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过…… 不!有一次!想到那次的事,温乐源不由一惊。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那一次的事情重演!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乐沣!召─回!” 他的手带起一蓬光舞,向温乐沣的胸口猛击,温乐沣的躯体弹跳了一下,没有反应。 心脏愈发沉重,温乐源的表情变得阴狠起来,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量,再次用力击下。 “温乐沣!你给我回来!” 温乐沣的身体比之前更加强烈地弹跳一下,依然没有反应。 反倒是一直看着他这么虐待温乐沣的胡果,看不下去了,小心翼翼地在他身后道:“你光打他也没用……不如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顶屁用!”温乐源吼了这么一句,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停住了嘴,低头看着依然没有动静的温乐沣,目光顺着一条并不存在的线慢慢上移,向窗外看去。 “你在看什么?”胡果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问。 温乐源也不回答,爬起来拉开他和温乐沣的箱子,从里面摸出四张咒印,呈十字状放在温乐沣身体周围。 他挥挥手把胡果赶走,自己站在咒印圈外,蹲下,手在地板上一拍:“起!” 咒印悠悠飘浮起来,在半空中如钟表的指针一般开始缓缓转动。温乐沣的身体周围包裹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雾气,随着咒印的转动,竟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几张咒印在半空中空转,就好像它们所包围的那具躯体根本从不存在似的。 胡果见到这种情形,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温乐源可没有时间等他惊讶完,伸手粗鲁地拽住他的后脖领子,把他倒拖着就跑出了门去。 “呜哇呀呀呀呀!大哥,你要干嘛呀呀呀呀呀呀呀……” “闭嘴!” 奔出公寓前门,温乐源脚一跺地,被他拽着领子的胡果只觉得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霎时间矮了一截,这才惊恐地发现他们两人的身体竟悬空飘起,像氢气球一样往天空飞去。 他又惨叫起来:“我的妈呀! 第31章 救命啊!我好怕高啊─” 温乐源倏地加快了速度,两人的身体转眼间即消失在空中,路上的行人听到有人的叫声,但抬起头看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当然啦,天上是不可能有人的,是不是? “大哥……大哥大哥大哥!”胡果对自己衣服的质量并不放心,又被领子勒得直翻白眼,只能双手抓住领子让脖子稍微松快些,僵直地叫道,“小的不知道您要干嘛,不过小的对您的决定永远是无比支持……可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您告诉小的您要去哪里,小的用两条腿……两条腿去!行不?” “闭嘴。”还是那句话,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么气势逼人,却也阴沉得让胡果害怕。 现在可好了,他就像叼着木棍被大雁衔飞的青蛙一样,恐惧着随时会掉下去的命运。脚下,城市的灯光忽悠忽悠闪过,也许是很美丽的场景,但是他一眼也不敢看,只是闭着眼睛,暗自向如来佛祖、玉皇大帝、安拉真主祈祷。 就在祈祷中,他耳朵里忽然听到了好像放爆竹一样的声音,劈劈啪啪地炸裂。现在本市应该已经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了才对,怎么还有人这么大胆子…… 还没想完,一道光华以迅雷之势闪过,正好擦着他的鼻尖儿过去。 妈─呀─胡果本来就已经很僵硬的身体,变得更加僵硬了。 “乐沣!” 乐沣? 就像升空时一样突然,温乐源的身体骤然下降,胡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失重,忍不住又大叫起来。 “救命哇─”话音未落,他的屁股已经触到了地面的坚实感觉。 可还没来得及庆幸,就发现温乐源是把他扔下去的,所以在感觉到踏实的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我的屁股─”他的叫声已经惨烈到不像人在叫了。 把胡果随便扔到一个楼房顶上之后,温乐源迅速向被十几道彩色光华包围的温乐沣飞去。 “乐沣!” 追捕的网络四面八方地兜头攻击,温乐沣在天空中左冲右突却脱不开攻击的范围,几次都险些被打中,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怒了。 这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居然用这么猛烈的攻击,难道真的想杀了他不成! 转身,又勉强躲过一道光柱,却被身后袭来的另外一道击中,他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许应该说是魂魄─发出沉闷的“空!”一声,心脏仿佛裂开了。 就在最危急的时刻,听到温乐源那熟悉的声音,他强忍痛苦,欣喜地回头叫道:“哥!你来─” 砰地一声,又一道光华以九十度角蓦地折返,正正打中了稍微放松警戒的温乐沣背部。 温乐沣的脸上一愕,随即绽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身体的动作显然变得迟钝。又几道光砰砰砰连续撞上他的身体,他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混蛋!”温乐源大怒,扑上前去伸手一捞,将温乐沣往自己胸口一带,温乐沣的身形顿时消失。 攻击温乐沣的光柱在他身边发疯地旋转,寻找攻击的空隙,他却连看都不看,只一回手,向下虚空猛击。 一阵飓风袭来,席卷起楼顶的杂物,乒铃乓啷一顿猛砸,把各位大师砸得一边哀嚎,一边到处乱跑,攻击的光柱也毫无章法地四面八方乱打起来。 “他们打你干什么?吃太饱了吗?”温乐源阴沉着脸问。 “没……”温乐沣在他体内低声说,“我也不清楚他们干嘛打我,我追着那女鬼到这里,他们的攻击就过来了……” “女鬼呢?” “不……不见了。” “在哪里不见的?” 温乐沣在温乐源心里指了一个位置,温乐源皱眉。 “真是奇怪……好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我里面,等恢复了再出来。” “好。” 温乐源缓缓向术士们所在的楼顶降落了下去。 影子悄悄地爬入会议室中,贴在墙上静了一会儿,好像在看正在骂骂咧咧的老板。 “妈的,什么大师,屁用不顶!老子背后现在还凉呢!一群江湖骗子!没事就算了,有点事老子打死你们!妈的……” 在老板的骂声中,七个守护者昏昏欲睡。影子趁机张开了仿佛塑料薄膜般的翼,悄然将门蒙住,然后逐渐地扩大了自己的形态,如同瘟疫似地静静蔓延,遮盖了侧面的墙、天花板、吊灯、窗户…… 蔓延至地板,在房门处收住了口。 老板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何种境地,依然大骂不止。 “老子就不信!一个小小的女鬼出动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都抓不住!一个二个都是吃干饭的!骗钱!像他们这种江湖骗子老子见多了!还想骗老子的钱,没那么容易!妈的……怎么这么热?刚才不是还有风吗?谁把窗户关上了?” “老板,没人关窗户。”有人回应说。 窗户的确没有关,窗外的树也由于晚风而婷婷摇曳,可是房内却感觉不到半点风,反而越来越热。老板烦躁地用手扇着风,但那并不能给他带来凉爽,倒是由于他的烦躁让他比之前更加汗流浃背。 老板受不了了,指着其中一人道:“你!去隔壁把那台电风扇搬过来!” 那人一呆:“啊?可是大师们说我们不能离开……” “你脑子里都大粪是不是!快去快回懂不懂!” “大师们说让我们这么坐着,一步也不要离开……” 老板一脚踹过去:“大师大师大师!咋不让大师当你老板!快去!” 那人被踹得一骨碌滚倒,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 他走到门口,像以前一样想去摸门把手。 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不能碰到门了。他的手指始终与门把手之间隔了几公分的距离,用力往前推一推,明明没有什么东西的空间,却执拗地阻挡着他的手指,怎么也触不到。 那人想了想,忽然汗如雨下。 “老……老板……”他颤抖着在门上疯狂地摸索,发现自己只能碰到某种塑料薄膜一样透明的东西,根本无法碰触门板,声音抖得不像样子,“我摸不到门!我摸不到门!” 说到第二句,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本来昏昏欲睡的其他人,呼啦一声都站了起来。 这下那老板慌了,大叫:“坐下!都给我坐下!不准动!你!回来坐回原位!” 几个人哭丧着脸坐好,互相看看对方惨白的脸色,心里为接了这位老板的活而后悔不迭。 摸门的那位退了几步,趔趄着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样似乎比较安全点。但没想到的是,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 七个人的圈,走了一个人还剩下六个,而这六个人没有动过位置,那么刚才走掉的那个人的位置,应该还空在那里。但是圈中所有人之间都并没有多余的空隙,六个人的数量也并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那个人眼泪鼻涕齐刷刷地掉了下来:“老板!我的位置!我的位置!没了!” “没了!怎么会没了!”老板环视自己四周,颤抖地叫,“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你们是谁动了位置!说!” “我没有!” “我也没有!” “旁边的人呢?” “我的左面是他,右面是……” “我旁边的人没错……” “我也是……” 甚至连左右的人也没有错,那么多余出来的人呢? 慌乱的人们,谁也没有注意到门上缓缓凸起了一个女人躯体的浮雕。 那就好像一个女人躲在轻纱的后面,却努力把身体往前伸一样。只不过那条轻纱是看不见的,只有一个看不清的女人慢慢凸现出来而已。 “呼……”那个女人体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本来呼气这种事没什么,呼气的声音也并不吓人─只是呼气罢了。可是如果那声气轻轻地发出,却让房中所有的人震耳欲聋呢? 房中八个人,一起惨叫了出来。 ─要去找他,很简单。 ─楼外屏障我加至百米,你与乐沣在那里战斗。 ─屏障外有隐形屏障,你躲入其中,乐沣的攻击自会将阻隔打开。 ─同时我以他为饵,引开他人注意,让你安然进去。 ─数最大者为九,九九归一。 ─七人阵用七人,加那禽兽是八人,我会安排一个活动人在房内,凑成九人,满数阵。 ─但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所有人都必然以为那七人阵方为重阵,第九人多余。 ─因活动人不稳定,必然离开,当第九人离开时,满数阵破,同时七人阵动摇。 ─八非稳定之数,无九坐镇,必撑破七,第八人将遣走第七人,七人阵破。 ─而你,为此时最大数者,第九人! 看不清的女人身躯在完全凸出门后,缓缓跌落地面,身体面目也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老板……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女人抬起头,天灵盖好像安得并不严实,因她的动作而忽然滑落,在地上像一只长了毛的破碗一样滚动几圈,方才停了下来。她的头顶,露出了白色的脑来。 细吊带背心、窄裙、彩色的头发、还有安得不稳的天灵盖…… 那群人当即乱成了一团,一边嚎叫着救命,一边往屋角躲,然而那位老板却没有动。 因为那个女人血色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他,他一动都不能动。 “我说过……我会报复的……” 老板的汗珠子汇成一道道小河,顺着脖子滚落下来,衣服裤子湿了一片,连鞋子里面也汗涔涔的。 第32章 “我……我……” “你还笑我……‘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干你是天经地义,警察也不管。’” “不……求你……” “我求你……我也拼命地求你了……是不?” “不要……不要……不要!救命啊……” 就是那个炎热的中午,一个穿得像流莺一样的女孩,勾上了那个面目可憎的男人的肩膀,数分钟的调情之后,进入了那个男人的办公室。 半个小时后,女孩拎着一个公文包鬼鬼祟祟地出门,招了辆计程车赶到汽车站,坐上了那辆中巴士。 不一会儿,那男人衣冠不整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叫上他的弟兄们,开车追赶。 本以为找不到了,男人的汽车随意地停放在路边,他坐在里面狠狠抽烟。忽然,他的属下和他说了一句什么,他一抬头,发现女孩坐在车里数钱的身影,表情立时异样地扭曲起来。 “我是小偷……我是小偷……即使我是!你又凭什么在那辆车里,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 在他“弟兄们”的匕首下,司机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乘客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好像最后排的座位上,并没有女孩被三个人按住强奸一样。 她张着满是鲜血的嘴拼命地呼救,乞求那个老板不要这样,她什么都愿意做,但是求他不要这样。 “婊子!偷老子的钱还不让干,老子不做这种赔钱的买卖!看你穿这模样不就是招人干的!还装圣女,呸!” 女孩挣扎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那张可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她哭喊的声音绝望而嘶哑,“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这样!谁来救救我!我什么都干!求求你们!求求你们!老板!求求你别……” 坐在最前排的妇女,捂住了自己身边十岁儿子的耳朵;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眼睛看着窗外,表情冷漠;几个染着光怪陆离的头发的新新人类戴着耳机,似乎正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挺着将军肚的老人靠在椅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几把明晃晃的匕首指过来,男生迅速地坐回了原位。 “哈哈哈哈……看到了没有!谁也救不了你!你个臭婊子!” 几声清脆的巴掌过后,最后排的座位传来了女孩一声长长的惨叫,一切跌入黑暗,噩梦开始了…… “一……一切都是我不对!我我我……我是禽兽!我是禽兽!”老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狠命地抽自己嘴巴,“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我鬼迷心窍!我禽兽不如……求求你不要杀我!求求你!” 女孩伸开手臂,像一只巨大的四足蜘蛛一般向他爬去。 “我求你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呢……” 老板的屁股下面湿了一大滩,密闭的房间中顿时弥漫出一股恶臭。 “不要……你不要过来!”他一边拼命后退,一边四肢胡乱挥舞,妄图将她从面前赶走。 “你说,‘谁也救不了你,臭婊子!’” 女孩的眼神变得狠厉,猛地张开了嘴。她口中有一半的牙已经不见了,牙床上只剩下一串串的窟窿,忽忽往外冒血。而其他还完整的牙齿骤然变得异常尖利,像参差不齐的锥子一样,狠狠咬住了老板的胳膊。 老板发出了常人无法想像的可怕声音,发疯嘶叫,拼命甩着胳膊想把她甩脱,然而女孩的嘴比水蛭的吸力更加强韧,死死咬着他的胳膊,没有丝毫放松的意思。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弄开!弄开!”老板对依然缩在一旁的下属吼道。 下属们拼命摇头。他们只是他高价请来摆阵的雇工,没打算过把命也搭进去。 “我是小偷!”虽然嘴仍然紧咬着老板的胳膊,但女孩说话却没有受到影响,阴沉沉地继续骂道,“但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人,又好到哪儿去!我偷了你的东西,你可以把我扭送到派出所,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你打掉了我的牙,那是我活该!但你不能强奸我! “为什么要强奸我?在那么多人面前强奸我!我不是妓女!我是最下贱的小偷!但是我不是妓女!我不是妓女……” 楼板上传来很重的脚步声,好像什么人从楼上往楼下赶似的,老板眼睛一亮,胆子忽然壮了起来,嘶声吼道:“谁让你穿那种衣服勾搭我!老子花钱就是买鸡,你拿了老子的钱就要给我服务!我哪儿不对!老子今天就这一条命!你把老子杀了、吃了又怎么样?老子干了!你死了!怎么样!” “你─” 女孩一扭头,撕下他胳膊上一块血糊淋漓的肉,老板大叫一声,几乎晕倒。她呸一声将肉吐出,张口又向他的脖子咬去。 温乐源降落到楼顶上,阴沉着脸,看着那群被杂物砸得鼻青脸肿的大师─包括阴老太太。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弟弟有哪里惹到你们了吗?” “你弟弟?”一个脸被砸得有半天高的和尚,呻吟着道,“我们不认识你弟弟,我们在追一个女鬼……” “‘女’鬼!”温乐源一用力,温乐沣呼地一下从他体内跳了出来。他的脸上、身上已经没有刚才的疲惫与伤痕,和温乐源合为一体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却也足够他治疗魂魄的创伤了。 “这个就是女鬼!我弟弟哪里长得像女人!”温乐源揪着温乐沣的领子向其他人吼。 温乐沣:“……”就算所有人说我不像我也不会高兴的……我说你这句话本身就有问题…… 所有术士都发出了“咦”一声。 “不是她!” “我们弄错人了!” “那她在哪儿!” “糟了!难道─” 楼顶霎时乱成了一锅粥,几秒钟的手足无措之后,全部的人都往楼下涌去。 “阵破了!阵破了!” “喂!你们别跑!我还没说完─”温乐源徒劳地叫。 可是没有人理他,很快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最后的阴老太太,回头对他们一挤眼睛,狡狯地笑开了一张橘皮似的脸。 看见一窝蜂涌至门口的人,老板挥舞着两只都被咬得伤痕累累的手,大叫起来:“大师!各位大师!她在这儿!救命啊!大师!” 女孩回头看了一眼,眯起眼睛,诡异地轻笑。 大师们在门上猛捶猛擂,然而那扇虚掩的门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大家只能从缝隙中看到内部的情况。 “郑老板!我们来救你!” 道士大吼一声,抽出拂尘磅地一声打上去,那扇门闪现一道黑光,道士的身体一个漂亮的翻滚,撞到天花板上,又掉到地上─昏过去了。 和尚拎着佛珠,口中唱着佛号,铁头功往前一撞─比道士昏得还快。 把昏倒的和尚拖走,跳大神的娘娘〈第一个“娘”发一声〉,念叨着“天灵灵,地灵灵哇呀呀呀呀……”一道金光飞出─打中门又折返回来,正中她的眉心,娘娘瘫软。 剩下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一边叫着“这恶鬼好生厉害”,一边后退。若不是有“大师”的名号扣在头上的话,只怕现在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了。 看见他们的样子,女孩狂笑起来,长着尖长利爪的手指,蓦地用力按住了老板的头颅。老板的四肢在地板上扑腾,活像一条即将被宰杀的鱼。 “我是个骗子,一个可恶的小偷。”她说,“我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我,可以骂我,但是为什么要逼死我?为什么不给我半点活路!为什么?” 她似乎看到了人群之外的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大概觉得我杀人不对是吧?我没有杀过无罪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抓起老板的头发用力往上拉,逼迫他看着门外,同时身体压在他的腰上,让他动弹不得。 “他属下三人,我一个都没有放过,我没有做错吧?那一车的人明明也罪孽深重!我没做错呀!我求他们,我说我什么都干,只求求他们救救我,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其实只要全车的人都起来反抗,我就不会那么惨!可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没有!他们就像死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连个屁都不敢放!听着我被他们欺负,很爽是吧!很爽是吧!很爽是吧!“ 她抓着老板的头发,每说一句,就将他的脑袋猛力往地上撞一次,没等她说完,老板的鼻子就已经流出了浓稠恶心的暗黑色血。 温乐沣看不下去了。 不过他并不是看不下去她打那个该死的老板,而是其他东西。 房间里的人都看不见,可屋外的大师们以及温乐源、温乐沣兄弟却看得清清楚楚,被她杀死的阴魂们已经挤满了房间,互相厮磨拥挤,痛苦地嘶叫着。 她的恨一天不消失,它们就会一直跟着她,永远地痛苦下去。 “正像你说的……”温乐沣走到门口,从门缝的空隙中对她说,“你只是偷了他的东西,他可以打你,可以骂你,但是不能逼死你,因为你罪不致此。” “是的!”她抓紧了老板像草一样的头发,狠狠地说。老板哀号。 “那么,那一车的人,就该死吗?” 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很大,似乎愣住了。 “这位老板是禽兽,是畜生,但是那一车的人呢?他们胆小,他们见死不救,他们活该,但是,他们的罪过就到了可以判死刑的地步吗?每个人都会害怕,每个人都有懦弱的时候,如果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懦弱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世上又能剩下几个人?” 第33章 女孩拖着老板退了一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一切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好!见死不救,和这个混蛋一样该死!该死!”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大部分的人都是平凡的人。他们没有力量、没有办法和强硬的势力抗衡,他们就只有缩回自己的壳里,至少保护自己─这是人的本能。” “那我就应该被打、被强奸吗?”女孩尖锐地叫。 “我没有这么说。”温乐沣的手抚上了门板,门上的薄膜在触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柔软,他轻轻往前一推,门便开得大了些。 “他们如果救了你,当然是英雄,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事。他们不救你,那他们就是一群无能的狗熊,应该受到一辈子的良心鞭挞。可是他们不该死,他们罪不致死。” “我也罪不致死啊!”女孩哭了起来,“谁又能为我找回公道呢?他们的错又有谁来惩罚!” “他们已经受到惩罚了。” “他们受到什么惩罚了!” 温乐沣慢慢地将薄膜拉开,悄然推门走了进去。 “他们成了英雄。” 女孩疑惑地看着他:“成了英雄?” 成了英雄?英雄?一会儿,她恍然大悟,疯狂地大笑起来。 “英雄!他们成了英雄!哈哈哈哈哈……他们死得太早了!我应该让他们活着,让他们当一辈子的英雄!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乐沣看出她有些不对劲,紧赶几步:“你快住─” 手字未出口,她已经抓起老板的脑袋,猛力地砸到了地板上。 头骨碎裂,血流成河,脑浆涂地,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存活。 老板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房间里的幸存者于同时全部昏了过去。 “还有……一件事。”女孩站起身来,薄膜以惊人的速度收回于她的体内,她看一眼温乐沣,倒飞出了窗户。 “还有一件事?”温乐沣略一思考,大惊,“大哥!她这是要去找……” “小胡!” 两人一跺脚,同时往窗外飞去。 剩下的大师们困惑地看看飞走的人,问阴老太太:“老太太,咱们这一行什么时候出了这两个厉害人物?居然还会飞……” 老太太笑起来,缺了几颗牙的嘴噗噗漏风:“他们两个?哈哈哈哈……先莫管那个哈,这家伙一死,我们的钱咧?找谁要去?” 你受托保护的人都死了,还敢要钱啊? 胡果远远地就看见一个身影向他飞来,他以为是温乐沣或者温乐源,但是那影子怎么看都不太像男人…… 难道是……难道是……女人! 那个没有天灵盖的女孩正向他飞来! “我的─妈呀!”胡果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来人哪!救命啊!温大哥、温二哥!你们在哪儿啊!救救我啊!我不要死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我要回家!哇─” 不顾男子汉的颜面,胡果抱着身边的晾衣杆嚎啕大哭起来。 女孩落到他面前几米的地方,困惑地看着他。 “喂……” “求你不要杀我!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求你不要杀我……我真的知道我错了!我会改的!我以后每天给你上香,我把你当我家祖宗看待……我给你买新的骨灰盒!我给你买花圈!哇─求你别杀我!” “我不是来杀你的……” “你不是来杀我的是干嘛─哇─啥?不是来杀我的?”胡果含着眼泪,扭头问。 女孩点头。裸露的脑子更清晰地袒露在胡果面前,胡果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再丢人现眼地大哭。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我……” “是的。” “向你道谢。” “向我─”胡果的下巴掉到了地上,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地问,“向我……道谢?向我?我!” 女孩微笑了:“我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说的那一句话。” 一个学生模样的瘦瘦男生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个……能不能好商量……” “只是─为了那一句?可是我最后也没做什么……” “其实,只要那一句就够了。”女孩退了一步,“我没有奢求,只是希望有人为我伸张正义,你没有救得了我,但是你有那心意,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我第一个来找的人就是你,可惜你身边总有东西阻挡我,所以等到现在才能来对你说这句话。” 胡果看着她,心中百味杂陈。 多么讽刺啊,他只是说了那么一句话,就成了她的英雄。可是他真的担当得起吗?真正的英雄,不是应该“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吗?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成为了什么英雄,这公平吗? 女孩说,公平的,因为没有英雄,所以他就是英雄。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找那个家伙报仇吗?” “已经……报完仇了。”女孩笑着说。 “之后呢?” “之后?”女孩望着深黑色的银星苍穹,轻笑,“死人,还有以后吗?” 她的双脚又离开了地面,慢慢地向天空飘飞起来。 胡果竟有些着慌:“你……你到哪里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那个……”一时之间,他竟忘了自己与她的关系,大声说道:“我听说杀过人的鬼不能超度,我现在住的那个公寓里面有不少鬼在借住!你要住那里吗?” 女孩摇摇头,唇边带了一丝淡淡的笑:“谢谢,真的很感谢你,虽然有些懦弱,但你真的是英雄。” 懦弱无能的、连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的……英雄。 多么可笑的英雄。 女孩的身影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胡果看着她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愣了一会儿,忽然蹲下来,抱住了脑袋。 温乐沣和温乐源远远地看着他们这里,微笑起来。 更晚一些时候,绿荫公寓里。 “原来是你撺掇那个女孩来攻击我们的?要干嘛你自己干!你太奸诈了,死老太婆!” “哥……别这么没礼貌……” “礼貌!”温乐源暴跳,“我们对她有礼貌,还给她看房子,收拾胡果那个烂摊子,她可好!去接了个最轻松的活不算,还教人来打我们!什么意思!” “不利用白不利用哈。”阴老太太轻松地说。 “啊─”温乐源大怒,“我们来决斗!死老太婆,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甘拜下风─” “姨婆。”温乐沣也稍微有些埋怨地说,“您要是想救她,就明着告诉我们嘛,和那些术士说一说也行不是?干嘛非要让我们蒙着眼睛蹚这淌混水?” “那些术士?”阴老太太冷笑,“术士就都是好人哈?自然有人要钱不要理,不暗地帮忙就是把她卖出去喽!我才不干那种蠢事。” “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我和你决斗!死老太婆你到底听到没有─” 女孩的一笑与那声感谢仿佛又回响在耳边,胡果看着窗外梧桐树上宋昕小小的身影,自嘲地笑了笑。 他何时才能摆脱这种“英雄”的污名,当一回真正的英雄? 也许下次就能做到。 也许,一辈子也得这样下去。 第五个故事叛徒之一 听说你哥哥病了呀? 这是我在家收集了二十多年的药,听说都很有效的,都送给你们! 不用客气!要是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要不要? 我现在就回去拿─“你拿枪对我?啊?” 枪口黑洞洞地,像漩涡一样,让我有些头晕。 他没有说话─不,也许他说了,但是我忘记了。 直到现在,我连他的表情都已经开始模糊,甚至连他的容貌也快要忘记,我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想不起来一切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的过程,又是怎么回事。 八、九月分的天气,盛夏只剩下了尾巴还在人的面前晃来晃去,但已不像以前那样难捱,至少晚上打开门窗就会有穿堂风呼呼吹过,时不时还会在半夜下上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让暑气的消散更加迅速一点。 在这种变幻无常的气候中,稍一不小心就会被感冒病毒看中,饶你是天下第一高手,也逃不过它的追捕。 “阿─嚏!” 这不就有一位被追到了。 “阿嚏!阿嚏!阿嚏……”几个喷嚏过后,温乐源的眼泪鼻涕哗啦啦地都下来了。 “真恶心……”胡果抽一张面巾纸给他,一脸嫌恶。 温乐源夺过面巾纸狠狠地擤鼻涕:“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恶心!擤─” 像回光返照似的,本来已经变得稍微凉爽的天气,在昨天忽然回复了之前的热度,连素来以凉爽著称的绿荫公寓中,也热得让人受不了,为求凉爽,温乐沣打开了房间的门窗,连走廊上的窗户也打开了。 当时的穿堂风的确是很舒服,可惜他们直到睡着也忘记关,后半夜下起了雨,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呼啦拉地吹了一个晚上,硬是把温乐源这个壮骨头给吹成了这副德性。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温乐源手里抓着卫生纸,咳嗽几声之后,呼哧一声,又把鼻涕吸了回去。 温乐沣和胡果本能地离他远了些。 “吸─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感冒!简直不公平!乐沣,你说!你是不是偷偷干了什么?”温乐源又吸一溜鼻涕,语气愤愤然。 温乐沣真想离他远远的,再在背上贴一张纸条─我不认识这个家伙。 第34章 “我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你半夜抢走了我的毛巾被,现在居然还敢来质问我?” 温乐源一拍大腿:“哈!找到原因了!我就说你今天早上怎么盖的是被子,只给我盖的毛巾被,怪不得我会感冒!” 温乐沣将面巾纸盒甩到了他的脑袋上,“我不是说了,是你抢走我的毛巾被吗?要不是你,我会没盖的东西?要不是我没盖的,我会去半夜爬起来拿被子?居然还敢怨我!” “啊啊……”温乐源的脸上终于“似乎”、“好像”、“大概”有了那么一点点愧疚。 温乐沣攥了攥拳头,总算没打出去。 由于公寓里有了胡果这个超级漏嘴巴,到了晚上快吃饭的时候,公寓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温乐沣其壮如牛的哥哥生病了,于是一拨一拨的探视人群纷至沓来,连温乐沣也有点头疼了。 “需要吃点感冒药吗?我这里有感冒灵。”敲开门的楚红开口便问。 “谢谢……”温乐源眼泪哗哗地道,“不过不用,我吃过了……” “用不着这么感动吧?”楚红有些惊讶地说。 “谁感动!我是因为鼻子不通气!”温乐源带着浓重的鼻音吼叫。 温乐沣道:“别理他,倒是你!你和林哲怎么样了?” 楚红愣了一下,淡淡笑道:“林哲……他在我房间里,很好啊。” “哦……那就好……” 目送她离开,温乐源道:“她身上有味道没有?” 温乐沣摇头:“我闻不出来,我的嗅觉不行。” “那你总看得出来吧?” 温乐沣犹豫片刻,点头道:“有……很浓的……尸气。” 林哲,那个不愿意死亡,而带着自己的尸体在这世上徘徊的灵魂,他停留的时限还有多久?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在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楚红走后,第二个进来拜访的是王先生的太太,那个被王先生骂作是傻里吧唧的女妖精,她是拖着一个很大的塑料袋飘进来的,塑料袋和地板之间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一路上还掉了一溜儿药瓶药盒什么的,好像袋子有哪里破掉的样子。 “听说你哥哥病了呀?这是我在家收集了二十多年的药,听说都很有效的,都送给你们!不用客气!要是不够的话我那里还有,要不要?我现在就回去拿─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两个都生病了吗?” 温乐沣、温乐源:“………” 二十多年……她不怕中毒,也不怕被药撑死,但他们可是凡夫俗子,受不了她这种盛情款待。 “这个……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啊?你们的脸色好像更不好了耶,药不够是吗?我再去拿!” “不对─” 等好言好语把她劝走,兄弟俩都忍不住在肚子里大骂那个钱袋子鼓鼓,却死赖在这个最便宜的公寓里不走的王先生。他不走就算了,干嘛还把他这个找麻烦的婆娘留在这里!这不是逼着他们减寿么? 再晚一些,阴老太太也支着她看起来颤巍巍的腿,跑来“关心”温乐源,不过在温乐源看来,她压根就是想来看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少见情景的。 等温乐源又叫又跳地把老太太赶走,却见冯小姐也倒退着来敲他们的门,说去蒸个桑拿什么的可能会好得快些。 等送走她,恢复了中年人外貌的宋先生又跑来了。 脾气再好的人也受不了,更何况是温乐源这个火爆脾气的,还没等宋先生开口,他就已经先跳了起来。 “你们到底是来看我,还是想让我死得更快一点!啊?一个二个不是妖精就是死人!你们怎么知道怎么样对我好?啊!根本就是想让我死得快一点才是真的,不要再拐弯抹角地来了!直接杀了我算吧!擤─” 宋先生脸上露出些许惊恐的表情,转身踉踉跄跄的跑掉了。 “哥,你过分了点吧。” “哼哼哼哼……”温乐源很得意,“不这么干,他们怎么会逃走……” 也许是温乐源发脾气的时候晚了点,也许是那些神经可比水管子粗〈胡果除外〉的人们,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该遭天谴,原本只是为温乐源生病而跑来关心他的各位,不知怎么推论下来,就决定在一楼的玄关大宴宾客─当然,宾客只有不太多的几位─以做为庆祝温乐源生病之用…… “很久莫一起吃喽!好!好……”阴老太太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惜一楼那几个住户不在哈,不然更热闹……” “婆婆,我好想做拉面!”女妖精看来很兴奋的样子。 “我觉得应该多炒几个菜,毕竟大家很不容易聚在一起。”楚红说。 “我可以帮忙吗……”冯小姐插问。 阴风阵阵…… “这个……你的手能剥葱吗?” “好像不行。” 那你还能干什么啊…… “妈妈……妈妈……她没有来吗?”宋昕小小的身体与大家的身形互相穿梭,却找不到他的妈妈,脸蛋上满是失望。 让他这么穿梭也不是办法,温乐沣走到他身边,拦住了他。 “别叫了,昕昕,我去帮你把妈妈叫下来吧……”他拉着他的手笑着说,“只是一晚上,我想她可以暂时摆脱那些事……” 胡果发现了那两个不是人的人的存在,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王先生身边,对自己催眠,他根本看不见那两个飘来飘去的东西…… “你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温乐源明显选择了前者,他从小板凳上跳起来,指着那些热络的人们大吼,“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我是病号!我才是病号!你们是为了我才办这个庆祝会的─对了,我这才想起来,为什么是庆祝会!我生病为什么是庆祝会?为什么?” “因为你总算像一个人类一样会生病了。”坐在门口看报纸的王先生,一边享受穿堂风,一边笑,“我们还以为你壮得都不会被病菌打败呢。” 众人吃吃低笑。 温乐源气得暴跳如雷。 “不过……”温乐沣环视四周,“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楚红,林哲呢?” “林哲他……”楚红淡淡一笑,“他不方便出来。” 只这一句,温乐源兄弟就已经明白,事情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那么还有宋先生呢?谁见到他了?” 宋昕大声道:“我爸爸刚才出门去了,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重要的事情?已经死掉的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温乐源心中浮现一丝疑问,但不通气儿的鼻子,很快占走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很快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等温乐沣想办法将何玉弄下来之后,加上楚红、女妖精和冯小姐共有四个女人做饭─虽然其中三个都不是人─一屋子白吃的四个男人加一个小男人,只需要仰着脸等就好了。 今天是比较不同的日子,宋昕终于能和他的母亲在一起,高兴得一直纠缠在她身边,虽然她并不看他─因为她看不见,她只能看见自己想像出来的那个“宋昕”,她真正的孩子却无法在她的视野中出现。 阴老太太独个儿躺在门外的躺椅上听她的收音机,对终于可以不用做饭而吃白食得意不已。 胡果原本还插了几手,但女人们嫌他碍事,又把他赶了出来,他讪讪地转了几圈,发现冯小姐老是在他周围飘来飘去,吓得又藏到了阴老太太身边。 “光记得吃!偏不叫你,非饿死你不行!”温乐源狠狠骂道。 温乐沣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生气。 四个女人的速度很快─顺便一提,冯小姐根本没帮上忙,她只是在旁边看而已─不一会儿便有第一道菜上了桌子。 “干煸四季豆?我不吃这个!我要吃肉!”温乐源叫。 “有本事你不要吃……”当端菜员的冯小姐阴森森地说。 温乐源闭嘴。 温乐沣走到门外,对阴老太太道:“姨婆,我们该吃饭了,进去听吧。” “喔。”阴老太太放下收音机就想起来,忽然停住了动作。 温乐沣以为她是闪到了腰,慌忙前去扶她,她却一摆手,神情严厉地低声说道:“有人来了!” “人?”这里不是天天都有人? “戾气和……杀气!” “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一片急速的脚步声向绿荫公寓跑来,温乐沣还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就被一拳砸到脸上,他的身体顺势倒地,和阴老太太一起被人强拉进公寓内。公寓的大门被用力关上,锁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扣死了。 “举起手来!不准喊!不准动!谁动杀了谁!” 公寓中的人,茫然地看着那群身穿普通小老百姓的衣服、手中却拿枪指着他们脑袋的人,一时忘了该怎么反应。 “抢……劫?”温乐源试探地问。 “抢劫……”同样被枪指着头的宋先生无奈地苦笑着说。 “不准说话!”为首的一名高大男子怒喝。 怪不得刚才到处都找不到他,现在莫名其妙地出现,又居然被“人”抢劫,他这个鬼到底干了什么啊……在场的人一致向他射去愤怒的目光。 宋先生摊了摊手。 不是我的错……他的口型这么说。 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 在座三十岁以下的住客,集体向他伸了伸中指。 女妖精脸色一沉,挽起袖子就想发作。温乐源和温乐沣也摆出了预备攻击的姿态。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被人抓住领子拖进来的阴老太太,却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第35章 “莫要杀我哈!我老太婆九十多岁的人就图个老死,我钱放在那屋柜子第三层报纸下面哈─莫杀我─也莫杀我住客哈─大家都莫反抗!反抗就死哈─我们很合作,钱都给你─你们钱也拿出来给他们─莫杀我们哈─” 公寓住客们:“……” 这死老太婆又哪根筋有问题了?可是她既然喊了不要反抗,那必定是有她的用意的,女妖精立刻收回了手,温乐源和温乐沣也解除了表面上的戒备。 “……谁要抢你们这群穷鬼!”其中一名抢劫犯阴阴地说,“都闭上嘴!那个死老太婆─你!别回头看了,就是你!闭上嘴不准哭,再哭第一个杀了你!好,现在全部的人都把手背到身后去,用这些绳子互相绑住。” 温家兄弟看了阴老太太一眼,阴老太太稍稍使了一个眼色,他们接过了绳子,开始捆绑其他人。 冯小姐和宋昕退了一步,施施然飘上楼去了。 一切在沉默中进行着,那些抢匪就如同不会疲惫一般平稳地端着枪,手臂没有丝毫的颤抖。 当绑到阴老太太的时候,温乐沣一边往阴老太太的手上缠绳子,一边以灵魂心声道:“姨婆,为什么不让我们反抗?” 阴老太太在心中冷笑:“反抗?他们的枪扫射咧?” “我们又不怕……” “不怕!”阴老太太近乎狂笑了,“你不怕哈!胡果咋办?楚红咋办?女妖精的老公咋办?” 想到那种结果,温乐沣的背上咻地出了一层冷汗。他怎么没想到?这公寓中非人类的不少,可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也不是没有,如果他们刚才反抗了的话,难保他们会是什么结果─他惭愧地道:“我想的还是不如姨婆你周到……” “那边的!捆个老太太需要这么长时间吗?” 温乐沣慌忙放开早已捆好的绳子,又捆其他人去了。 等全部的人都被捆好,由一个抢匪确实确认过之后,为首的高大男子放下了手中的枪。这似乎是个信号,其他人也陆续将手中平举的枪放了下来。 那个高大的男子走到阴老太太身边,用枪戳了戳她的肩:“你说他们都是你的住客?那你就是这个公寓的管理员了?” 阴老太太乖乖点头。看惯了她颐指气使嘴脸的温乐源,笑得肚子疼。 “那你的住客就只有这么多人?” 男子的枪口依次划过温乐源、温乐沣、楚红、女妖精、王先生、何玉、胡果,然后又指到老太太的肩头上。 “是不是!”他不耐烦地问。 老太太很快地点头,那么果决的模样,让温乐源几乎笑昏过去。 男子环视四周。绿荫公寓正是处在最阴时的最阴地,平时就异常爱招鬼,现在在活人很少的情况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让人莫名其妙地从心底里发冷。 如果这里还有很多余的“人”的话,至少不会阴森成这样。男子垂下枪口走开,看来是相信了她的话。 他向属下摆摆手,一个抢匪将宋先生的手捆起来,用力一推,宋先生一个狗吃屎,就跌到了温家兄弟身边。 “你们几个!从最上面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看,有人的都抓下来,反抗的话立刻杀掉!” “是!” 有四个抢匪举着枪跑上了楼,剩下的人把绑好的人质都驱赶到玄关的角落里,有两人举枪巡视,其他人就地休息。有一个人钻到了老太太房间的厨房里,大家从外面看不到里边的情景,不过可以听到里面那家伙吃得咂吧有声。 “你到底在干什么?”温乐沣低声问。 “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宋先生痛心疾首,“我只是出去买点东西,他们就抓住我当人质,我没办法才会……” “你装个屁!”温乐源愤怒地低吼,“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活人吗?你要不是故意让他们看见你的话,他们能看得见吗?他们怎么不去绑冯小姐!怎么不去绑你儿子!” 正如传说中所讲的,除非鬼想让你看见,否则普通人是绝对看不见的。这群绑匪之所以能抓住宋先生这个“鬼”,正是因为他“希望”被他们“看见”,否则不可能。 何玉发作的时间还没有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活人”,所以抢匪们才能“看见”她,而冯小姐和宋昕对自己“死人”的身分认得很清,因此那些抢匪才看不见他们。 宋先生眼神飘忽─温乐源一脚丫子踩到了他的脸上。 “老实点!”一名抢匪大喝。 温乐沣仔细看了一下周围的情景,心中得出了几条基本结论。 一、这些抢匪总共有十二个人。 二、从他们举枪的手势来看,似乎受过相当正规的训练。 三、他们的阳气与戾气极重,可见至少有五人以上手中有人命。 这就奇怪了。十二把枪不是小数目,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即使他们有渠道能够得到,可是他们同时又有人命在手中,为什么媒体上没有任何报导?或者,他们这十二把枪一枪都没有开过,所以警察才没有得到消息? 不……也或许,他们是今晚才开始行动的,所以他们才会没有看到报导。 刚才进来的时候,被其他十个人包围在中央的,有两个小个子男人,没有拿枪的那只手里,合力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袋。 人散开之后,他们就蹲踞在玄关的另一个角落里,旅行袋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两人中间,其他没有担任警戒任务的人,都把枪收了起来,只有他们两个仍然枪不离手,警戒地看着四周的情况。 那只旅行袋被放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很重的“呼啦”一声,像是什么散装的印刷品。等被放好在地上的时候,里面的东西在袋上被压出了长方形的轮廓,按照那个大小和边缘的整齐程度来看,似乎是一叠叠整齐的什么……对了!那应该是…… 钞票!成叠的钞票! 怪不得他们说什么穷鬼,原来如此。要是他的话,抢了这么多钱,自然也会骂这公寓里的人穷鬼…… 可是……他想一想,又有点疑惑。这种东西明显应该是从银行抢出来的,其他地方的钱码放得不会这么整齐。 可是现在是晚上七点多,银行早就关门了,而且附近这两条街上都没有银行,只有一个自动提款机,他们是从哪里抢的钱?又是从哪条路上来的?想去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隐藏在小巷的绿荫公寓里?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宋先生……你今天为什么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为什么不变成小孩了?嗯?”他正想开口,斜眼看着宋先生的温乐源,已经先用心声问了出口,“不准给我转移视线!老实回答!” 宋先生的眼睛瞟过抢匪,忽然看着温乐源身后的某处大叫一声:“啊!有鬼!” 留守的抢匪们一激灵,哗啦一声向着宋先生哀叫的地方举起了枪。 温乐源青筋爆出。 “啊,是我看错了。”宋先生毫不内疚地继续说。 全体摔倒。 一个抢匪又气又怒地大步走过来,一枪托砸到他的后背上,将他砸倒在地。 “再胡说八道,老子崩你个满脸开花!” 宋先生配合地倒在地上,一边还在哼哟嗨哟地呻吟,就好像那个抢匪把他打了多疼一样。 “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欠揍。”温乐源用心声对他说。 为首的抢匪挥手让那个人回来,再打下去,宋先生的声音说不定会引来外人,他不想冒这个险。 等总算让那个哀声叫唤的中年白痴停住了嘴之后,他又坐了下来,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从刚才开始,他一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个被打得乱叫的中年男人,他并不认识,但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以他的记忆来说应该不会这样,他能记得住的都是他熟悉的人,而他不熟悉的人他会立刻忘记。 这个奇怪的人……是他记忆中很熟悉的吗? 而且不只是他一个人,似乎这个公寓就有哪里不太对劲,而他们绑架的这群人,更是什么地方有问题,让他从进来开始就被怪异的违和感围绕着,想装做视而不见的样子都不行。 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针逐渐走向了八点的位置,心里突地一惊。 他派到楼上去搜索的四个人,已经去了二十分钟左右,这种三层楼的小建筑也该搜查完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如果是有什么情况的话,他们至少也该发出声音……对了!声音! 自从那几个人上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按理说,像这种老旧的楼板,就算是猫踩上去,也该有点细微的声响的,更何况是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可是他们上了二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呼吸声、脚步声、衣服摩擦的声音,统统没有! 他猛地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两个人道:“你们两个!上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有问题的话马上大声叫!” 那两个人立刻举起枪,往楼上跑去。 头一批上楼搜查的四个人,分别姓纪、樊、胡、万。他们一直以姓互相称呼,分别是老纪、小樊、大胡和小万。 第一个冲上来的人是小樊,他是年龄最小,又比较二愣子的一个,大家常常把冲锋的任务交给他。可是他今天有点后悔,因为这个公寓很黑,真是太黑了。 一楼挂了一颗明显是临时拉过去的灯泡,有些昏黄也就罢了,至少还能亮。问题是二楼连半颗灯泡也没有,一楼的光又那么暗,一上来就一点东西也看不见了。 对了……他跑到一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第36章 一楼的灯光似乎并不是由于距离而逐渐消失的,而是在第一阶楼梯那里,忽然就没有了,他刚才上来的时候以为是有什么东西遮挡,但在即将踏上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处,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光线就是那么齐刷刷地、突兀地被切断了。 “小樊!看啥呢?”老胡被他堵在身后,有点不耐烦地问。 “那里……”小樊指了一下光线断裂的地方。 “啥也没有不是!”老胡有些生气地用力将他往上推,“快点!别耽误时间。” 小樊只能把这件事先丢到脑后,迅速往三楼跑去。 三楼很暗,比二楼更暗,几乎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 老纪想起自己在上来之前看了一眼一楼的格局,住客的房间门应该是正对着窗户的,他还记得这栋公寓的后方,应该有其他的住宅楼,那么他刚才应该可以看得见窗户外投射进来的光线,为什么没有? 即使一楼是因为有那盏昏黄得不知到有几多寿命的灯,所以不明显的话,那么二楼、三楼又是为什么?一般这样的建筑,二楼和三楼不会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一样看不见外面投射进来的光─一点都没有! 心中冒出了一丝凉意,他握紧了枪,手中这东西虽然是冰冷的铁块,但却给他增添了不少的勇气。 三楼上听不见半点声音,安静得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的流动。大胡和小万握紧了枪,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恐慌让他们汗流浃背。 这个公寓有问题。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共识。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自己的差使,否则…… 按照对一楼的方位记忆,他们总算在黑暗中摸到了三楼的房门,挨个用脚踹开,以枪环指。 没有人。每个房间都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 小樊首先打开了其中一个房间的灯光,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其他三人一时有些惊惶,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甚而有些欣喜若狂。 “妈的,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又恢复了勇气的小万,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负责的房间,伸脚踢了一下就在脚边的什么东西。 “是啊,”老纪从自己搜查的房间往小万这边走来,“这里每个房间应该都有人住,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 “大概是都被绑在一楼了吧?”大胡说。 “哦……” 一个黑黑的东西从小万的脚边嗖一声窜过,小万大叫一声,随即,小樊刚才打开的灯就灭了。 四个人开始大声惨叫,握紧了枪,却不知道往哪里开才好。 在一片惨叫声中,老纪算是比较冷静的一个了,他不断地叫着:“别叫了!都静下来!听见没有!这只是停电!都闭上嘴!不想死的都闭嘴!” 好一会儿,其他的三个人才冷静下来,一个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幸而在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 “刚……刚才那是鬼……”小万声音颤抖,就快要哭出来了。 “不准胡说!” “我看……看见了……”小万绝望地说,“我看得真真的!那东西黑黑的,形状很奇怪!长着一张小孩的脸……” 老纪循着声音抓住小万,没有拿枪的那只手在他肚子上狠狠给了一下。 “再胡说就留在这里!不准你再跟我们回去!” “可是我看见了……我看见……” 老纪觉得手中的小万非常冰冷,而且比平时似乎要小很多……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小万”忽然变得非常溜滑,顺着他的衣袖哧溜一声就钻了进去,像一条蛇一样在他的衣服里面钻来钻去。 老纪发出了普通人无法想像的可怕叫声,双手疯狂地乱挥,枪声在他手中响起,火星四溅,映出四个人惊恐绝望的面孔。 第五个故事叛徒之二 他的话被塞在嗓子眼里,余下的单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和小赵之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好像炫耀一样向他晃了晃。 为首的男子将枪紧紧握在手中,背靠着墙壁坐在地上,似乎在打盹。 宋先生的位置与他遥遥相对,好像在看他,又好像装做在看别的地方的样子。 “……不要装那么拙劣的演技好不好?”温乐源说。 “我什么也没干哪……”宋先生很不满。 温乐源想说,看你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但左思右想还是没开口。 宋先生回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尽管她没有在看他,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温柔得让温乐源几乎忘了,他就是今晚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你觉得……” “什么?” “你觉得,兄弟和女人比起来,哪个好?”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温乐源烦躁地说,“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 “我是说,你现在还不了解。”宋先生没有发火,只是笑着看向那个为首的抢匪,道,“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全都是胡说的。 “其实女人比兄弟好,女人只要嫁给你,就不会再有二心,她会踏踏实实地跟你一辈子,即使你死了也一样。而你的兄弟却不会。人哪,两人有情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但在两人中间如果插入了钞票,那就不一样了。” “放什么屁!”那男子忽然厉喝。 原本有点懈怠的抢匪们一激灵,都挺直了身体。 “不要激动,”宋先生安慰他说,“我不是在说你。” 抢匪们全站了起来。 不过不等他们过来,温乐源先一脚踏上宋先生的脸,把他踏到了地上,用鞋尖狠狠地踩,边踩还边说:“别在意,他就是爱胡说八道。” 宋先生老老实实让他踩,居然没有惨叫。 温乐沣抬头看了一眼楼板,好像发现了什么。 胡果全身像筛糠一样抖,边抖边小声问:“你……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有救兵来了?警察……警察吗?” “在这里不需要警察。” “啥?我们被劫持了!” 温乐沣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低下头来,说了声:“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分才好……” “你在说谁啊?” 新被派遣上去的两个人,一个叫做小赵,一个叫做大刘。 他们是这群人中枪法最准的,因此常常被派出做一些较为困难的任务,几乎都做得相当完美。 那四个人的原则是从最远处搜索起,因为怕有漏网之鱼。而他们两个的任务,则是查看是否有危险的东西,威胁到了先前四个人的性命,因此从最近的第二层开始搜索起。 就如小樊上来的时候所发现的,小赵一走上楼梯,便觉察了光线被切断的情况,立刻拉开了保险栓,与大刘低声交换意见。 大刘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点燃,两人借着打火机的微光,慢慢地走上二楼。 二楼一片寂静,楼道里也很干净,没有多余的杂物堆放。小赵看准了201的门,先砰地一声踹开,平举着枪在房间中回环搜索。 没有人。 接着是202,同样一无所获。 到203房间门口的时候,大刘手中的打火机有些烫手了,他啪地一声将盖子盖住,微弱的光亮消失,四周又恢复了黑暗。 “打火机烫,开灯吧。” “不行。”小赵从自己的衣袋中取出打火机,塞到大刘的手中,“再打开。” “用什么开?”大刘的声音明显有着不耐烦。 “我不是给了你打火机吗?”小赵也开始心烦了。 “我用鬼开吗?”大刘说,“你啥东西都没给我!” 小赵心中一惊。 “我刚刚塞到你手里的!” 大刘一颤,立刻打开了自己的打火机:“你看!我手里只有这─” 他的话被塞在嗓子眼里,余下的单字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看见自己和小赵之间,站着一个背对着他的女人,她举起手中的打火机,好像炫耀一样向他晃了晃。 “你是什么人!”他另一只手举起枪,对准了她的脑袋。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穿着高跟鞋,但为什么他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在打火机的微光照耀下,她没有投射的影子? 小赵没有看见除了自己和大刘之外的谁,只知道大刘忽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胸膛,大声喝问自己是什么人。 “你发什么神经?把枪放下。”他皱眉说。 “你跟你弟弟是从小就一起生活吧?”宋先生躺在地上说。 大概是宋先生怎么打、怎么踹也学不会悔改的关系,抢匪们也没有再阻止他说话,有的还侧着耳朵听他讲,否则再这么安静下去,他们就要睡着了。 “你废话!我们一家子当然是住在一起的!”温乐源愤怒之余,却又有些疑惑。 宋先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这么饶舌的他有点不太正常,再加上他一直维持这样成人的状态…… “你们关系很好?” “那是自然!”对温乐源来说,这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必要讨论。 尽管兄弟两个也有为了最后一个肉包子归谁的问题,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但兄弟毕竟是兄弟,温乐沣被别人欺负时,温乐源照样会冲上去为弟弟报仇,这是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无法了解的情谊。 “如果你们有了钱呢?” “钱?”温乐源更加疑惑了,“我们兄弟可是赚钱的搭档,有钱一起花……咋啦?” 在温乐源和宋先生进行着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谈话时,温乐沣一直在注意那个为首的男子。 第37章 从外表来看,那个人大概不到三十岁的年纪─说不定和温乐沣同岁,但他并不能确定这一点,因为男子的气质与行为并不太像一个年轻人,明明年轻挺拔的身躯却佝偻着,似乎非常疲惫。 如果其他抢匪也是如此的话,温乐源也许会判断他们已经出逃多日,可是其他人虽然也显得有些疲惫,精神却非常地好。也许是有钱在手中的感觉在支撑吧,除了那男子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微微的兴奋。 “我也有一个兄弟。”宋先生看着天花板,从那里传来楼上的声声惨叫,但楼下的抢匪却谁也听不到,“嘿嘿,你不知道我俩关系有多铁!俗话里总说,两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我们简直就是那样了。” 为首的男子面容动了动。 温乐沣发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不由心中一动。 女人背向着他,并拢的双脚一动不动,只是离开了地面,慢慢向大刘移动过来。 他已经不觉得手中的打火机烫手了,现在即使燎出泡来他也不会有感觉。他紧紧握着枪,颤抖的枪口指着那个女人,身体不断后退。 “你是谁……你是谁……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开枪了!” 小赵仍然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大刘的枪口准确地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哗啦一下拉开自己刚刚合上的保险栓,指着大刘的额头厉声道:“放下枪!我让你放下枪!听到没有!” 背向大刘的女人忽然转过身来─依然是相同的、长发披肩的背面。 大刘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手中的枪毫无章法地乱开起来,打火机掉落到地板上,灭了。 就在大刘开枪的一瞬间,小赵就地一滚,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其余的子弹带着火星的光亮,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颜色之中。 大刘不停地叫,不停地开枪,直到手中的子弹用完,他又去口袋里摸,却怎么也摸不出他要的东西来。越拿不出来越着急,越着急越拿不出来,黑暗中的恐惧像怪物一样进驻他的内心,他已经无法做出清晰的判断了。 他拼命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双臂漫无目的地挥动,“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老大!这儿有鬼啊、这儿有鬼啊!救命啊─” 他的啊字没有尾音,突然就断裂了。他瞪着黑暗中看不见的什么东西,缓缓倒下。小赵收回砸他后颈的枪托,不耐烦地呸了一声。 “真是碍手碍脚!” 但能让大刘这么疯狂必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他看不见,也感觉不到,可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其他的东西。 小赵按照记忆摸到刚才踹开的202房间,打开了灯。 他不想打开灯的原因是这样很容易暴露目标,他在这里拿着枪转来转去,难保不被其他楼层的什么人看到,用打火机的光亮就不会这么明显。可是现在不行,因为他的打火机不见了,就在他和大刘之间忽然消失了,他却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日光灯闪了闪,亮出青白的色泽,将光线所笼罩的地方,皆制造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小赵看了看身后,那里应该是大刘躺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不在那里,打火机─他的,或者大刘的─也不见踪影。 哼…… 他的鼻子里喷出一股气体。什么鬼!不过是人编派出来吓唬人的东西罢了。有本事的话,让那些鬼出现在他面前看看啊!〈其实是你自己阳气太旺了,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吗?〉藏头露尾……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有人在暗中捣乱! 不过走廊上没有拖拉的痕迹,刚才他也没有听见任何拖拉的声音,大刘的身材不矮,他开灯的时间也并不长,就算是很壮的人,也得两个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点。 可是,有一个问题,如果真的是有人把大刘弄走了的话,他们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那时候我们还在老家,一起爬人家房顶,偷隔壁的杏子,村头那个很凶的老大妈家有条狼狗,我去偷她家院子的石榴的时候被咬了一口,他就帮我设个陷阱,把那条狗狠狠收拾了一顿,后来它见着我们都绕路跑,嘿嘿……” “我认为,你这种英雄事迹还是不要在这时候拿出来显摆的好。”温乐源觉得自己听着都脸红,这个人〈鬼?〉怎么还能讲得这么得意洋洋,心安理得? “你不明白……”宋先生顿了一会儿,才道,“兄弟不是珍贵在一起做过什么好事上,而是在于一起经历过最困难的时间……” 温乐源又不爽了:“我怎么会不明白!我明白─” “昕昕……”猝不及防地,何玉忽然站了起来,嘴里念叨着,“他一定饿了,我要上去给他送饭……” 其他的抢匪还没来得及反应,为首的男子手中的枪已在瞬间响起,打穿了她身后的墙壁。 “坐下!”他厉声喝道,“否则下一枪打穿你的脑袋!” “老……老大……”看守旅行包的其中一个抢匪小声说,“万一被外面的人听见……” “就让他们以为是电视的声音。”男子收起枪,面色铁青地说,“去!打开一楼所有的房间,如果有电视的就全打开!” 一直像在打瞌睡的阴老太太忽然睁开眼睛,问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喂,今天几号了?” 一声仿佛被压抑的悲鸣传来,仔细去听时,已无痕迹。 小赵思考了几秒,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判断那声悲鸣来自于什么方向。 可是他闻到了很浓的血腥味。其实刚才他就闻到了,可是他以为那是老旧建筑中某处传来的淡淡铁锈味,现在味道愈来愈浓,他才恍然惊觉,那根本不是什么铁锈,是血的味道! 这味道……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转移到203房间的门板下方,那里有一抹浓稠的暗黑色血液,从缝隙中渗了出来。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强烈的预感,让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破鼓膜的声音。他很想过去看个究竟,但是刚一抬脚,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又停住了。 对了……老大上来的时候说过,让他们一有什么事就马上大声喊。可是刚才大刘又是吼叫,又是不断开枪,为什么没有人上来支援?最低限度也该有个人上来看看,为什么没有? 他谨慎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向后退去。 人的直觉在很多时候总是正确的。他不相信鬼神,但是他却知道,那里面一定隐藏着某种他说不定一辈子也无法匹敌的东西。 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冒险。 他退到了楼梯口,左手扶着栏杆想尽快下楼去,然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那救命的台阶。 他回头看了一眼,从头皮一直到脚底开始发冷。他的身后没有下楼的楼梯,只有一堵凭空出现的墙立在那里。 他们上来的楼梯没了,消失了。 203房间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猛然回头,发现那扇门正在缓缓地打开,有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走出来。 是人吧?一定是人! 所以─他会开枪!只要打中那个人,就可以证明这一切都是有人在捣鬼!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怪,以后也不会有! 他举起了手中的枪,手心的汗让他几乎握不住它。 门内伸出了一个腐烂的头颅,一股令人欲呕的臭气扑面而来。 小赵大叫一声,手中的枪疯狂地扫射了出去。 何玉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弹孔,表情显得很惊讶。 为首的男子愈加握紧了枪,指尖泛出白色,脸色不知为何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有宋先生似乎对这一切毫无所觉,自己絮絮叨叨地继续讲着他的故事:“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我没考上,我就去城里做些工,后来做成了一些小生意,再后来居然赚了不少钱……” “我没心思听你的发家史!”温乐源说。 温乐沣碰他一下,甩给他一个眼色,温乐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为首的男子竟一直看着他们这边,似乎被宋先生的话吸引住了。 “几年之后,他毕业了,可是却找不到工作─瞧吧,我这个高中勉强毕业的混混,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可是他这个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却找不到工作,在这种拿文凭就能砸死人的世界上,这事儿可真够奇怪的,不是?” 温乐源立马很聪明地猜到了结局:“然后你看在兄弟的面子上,给了他一个职位,让他为你干活,再后来你公司的事业蒸蒸日上,成为跨国公司的大老板……” 宋先生用看到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啥?我为啥要给他职位?” “……” “再说了,就算我给他,他也不会要的。他可是个心高气傲的家伙,就是为了这个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 “其实不是我说,从月薪一万多块干起也没什么,他非要年薪一百万的才去,你觉得我的小破庙能装得下他那尊神?和我一样想的老板可不少,活该他失业好几年的……” “你根本就不懂。”为首的男子突然说道。温乐源等人的目光,唰地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同年的兄弟已经在社会上打滚多年,而自己虽然背着高文凭,却只能拿着只够糊口的工资辛苦过活,这谁都受不了!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小’款兄弟还时不时上门和他叙叙旧情,更让他心里没法儿承受是不是?” 男子的表情显得非常惊愕,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拿着枪跳起来。 “你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地问,“在哪儿听到的我的事?或者─你是警察!” 第38章 听到警察二字,去开电视的两名抢匪如同弹簧一般弹了回来。宋先生脸色不变地笑笑,对他们做了个稍安毋躁的表情。 “别慌别慌。我要是警察,老早就把你们引到警察局去了,咋把你们带到住宅区来?我是和你们合作的好市民,请放下枪,这里还有老人,别把她吓到了……谢谢,非常感谢。” 抢匪们又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但看得出他们已开始显出了些微的疲态。 女妖精一直在老公身边做弱女子状,在宋先生又继续叨叨的当儿,她悄悄撞了王先生一下。 “老公,他们到底想干嘛?” “抢劫。”王先生干脆地回答。 “不是啦─”女妖精的身体在他胳膊上蹭过来蹭过去,“你看他们好像根本就不是为钱来的,说不定是从别的地方抢了钱才来的呢。那他们到这儿干嘛?咱们这可都是穷人─啊,除了你之外。” “这个啊……”王先生看了看被两名抢匪保护有加的大包,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女妖精气得直咬牙:“老公!” 王先生道:“这是很不正常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抢完就立刻离开本城,否则一旦戒严,他们逃都逃不出去。可是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好像在等什么时机似的,应该是有另外一套逃生办法,可惜你老公我现在还想不到。” “另外的逃生办法……” “也说不定……” “说不定?” “说不定他们根本就不想逃跑。” 第五个故事叛徒之三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六颗子弹接连打中了那个头颅,在额头、鼻子、面颊上留下了六个准确无误的弹孔,然而弹孔中没有血,只迸出了些许的液体飞溅到墙上。 腐臭的味道更加强烈了,那颗头颤了颤,好像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地从203房间挪了出来。 那个人─不,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会移动的僵尸!身上的皮肤早已烂成了一块一块,肌肉无法完全附着在骨头上,裸露在外面的已经渐次脱落,指尖部分已是只剩白骨。他的关节还会打弯,但看得出来已经完全不灵活,好像移动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力量。 已经没有子弹了,在那具僵尸的缓步进逼中,小赵仓皇后退。 他身上的衣服已是全部湿透,裤子也湿淋淋的,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尿了裤子,只是被恐惧完全占领住,其他的什么都忘了。 僵尸缓慢的步伐就如同一种煎熬,从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的腐臭的水,流成了一道小河,蜿蜿蜒蜒地向小赵进发。 小赵徒劳地扳动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哢哒哢哒的声音,在这个被封闭的空间中,震得人心脏剧烈地颤动。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其他人怎么了!你把他们怎么了!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小赵把已经没有作用的枪用力扔了过去,但汗湿的手心和颤抖的手腕,让他失了准头,枪身在侧面的墙壁上碰撞了一下,甩落到地上,刷拉拉地转动。 身后是墙壁,手边失去了最后的武器,小赵紧紧贴着冰冷的墙皮,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僵尸的味道越来越重,熏得让他头晕。虽然没有睁眼看,但他知道,僵尸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 他要死了……他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就在他脑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镜头的时候,僵尸却忽然张开了口,用沙哑难听的声音问了他一句─“你们……知道你们在跟着谁干什么吗?” 一楼奉命去开电视的两个人,一脚踹开了101房间的门。 “我的门噢……”阴老太太心疼地嘀咕。 让人恨不能把他嘴堵上的宋先生,依然在唠唠叨叨。 “不过,做兄弟不能那么绝情不是?所以我就借给他几十万,让他做生意,毕竟我们是从小到大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见死不救的事情,咱不能干,可是……” 再次自认已猜出故事结局的温乐源,又喜滋滋地插了一嘴:“可是,他却卷款潜逃了对不对?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兄弟,然后他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砰地一声巨响,温乐源两腿中间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还冒着烟的黑色窟窿,温乐源汗如雨下。 为首的男子站了起来,一边往枪里上子弹,一边向他们走过来。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对我的事情这么清楚?”他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着,眼睛里好像泛出了血丝一样闪着红光,“但是,你不要以为知道这些就能得到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倒是你,我会让你─死得更快!”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出口,他的枪口已经压上了宋先生的太阳穴,像要用枪管把他戳出一个洞似的,用力按下去,宋先生的头被别扭地推到了一边。 原本坐在宋先生身边的温乐源,用脚丫子蹭着地板,唰唰唰地疯狂后退了几米远,顺势把温乐沣也推了出去。 女妖精不动声色地挡在了王先生的身前,阴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让楚红移到自己身后去。只有胡果没人管,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钻到了何玉的后面。 如果是普通人,那当然会怕,可是宋先生不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人”都不是了。 “兄弟就是拿来出卖的,这是你们过去的玩笑话。”宋先生平静地继续说道,“你们曾经一起做过很多事情,甚至为了生存不惜铤而走险。但在最后,你们却应验了那句玩笑,最终……” “你闭上嘴!”男子的声音异常悲怆,就好像那把枪现在不是在宋先生的太阳穴上,而是在他自己的喉咙上一样,“我让你闭上嘴!闭上嘴!” “钱是好东西,虽然不是万能,却总能买到很多东西─包括你想要的人。” 男子扣在扳机上的手指越来越紧,似乎马上就会扳下去似的,但他颤抖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下手。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宋先生没有看他,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有了钱,就想在自己的女人面前摆一摆,这没什么。想当初我赚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存折都换成票子抱给我老婆看,我想看她的笑脸,想让她和我一起高兴高兴。我这个男人,总算也是可以让我心爱的女人过宽裕幸福的日子的。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男子的枪,已经把他的头推得几乎歪成了九十度,他却仍然继续在说。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声线恶狠狠地如同刀一般扎了出来,“要把我给你的钱交给那个女人还高利贷,结果却把债务都揽到自己身上,害得我变成现在这样!” 仿佛有一个晴天霹雳打到了男子头上,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就好像要睁出血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的!”他的声音已是近乎悲鸣,“你不可能在这儿!你已经……你已经……” 宋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枪的动作,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微笑着用嘴做出了“砰”的音效。 “没了?这么点哪够还债!”女人高亢尖利的声音,和几张钱币一起砸到了他的头上,“再说了!就算够还又怎么样!你不是不知道我抽这个多费钱!以后怎么办?再去弄!” 为什么……过去会被这样的女人迷住呢? “这是我从那个很好的兄弟那里借来的,我现在又没有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去还他……” “你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嘲讽的女声,就像恶梦一样不断回响,“他们还说你前途无量,怎么也是个捞钱的耙子。呸!害得老娘浪费这么长时间牺牲色相陪你!结果这么点钱还是借来的!真是个窝囊废!” 头昏…… “原来你以前说的都是假的……” “假的!假的怎么啦?告诉你!你现在是和我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已经都知道你是我的男人了,万一哪天我跑了,死了,你就得被他们抓去卖肾还帐!” 目眩。 “你怎么能这样……” “我这样怎么啦?老娘原本就是这样!不过就你不知道而已。有钱没有?没钱就再去和你那个朋友借!借不来就抢!抢不来就杀!我就还不信了,守着个钱篓子还弄不到钱……” 那女人脖子上丑陋的皱纹,他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副浓妆艳抹的妆容之下,与蝎尾几无两样的恶毒也是现在才看得清楚。 为什么一直都没有看见呢?一直都被所谓的爱情蒙住了眼睛? 也许,有时候,只是,装做看不见罢了。 直到伪装无法继续下去为止。 那么,爱情与兄弟之间,兄弟就更好一些吗? 兄弟就不会背叛了吗?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俗话是这么说的。 可是真正的兄弟……又是什么样子? “……我不能借给你。”他当时把他叫到了自己独居的小小公寓里,但那个人却抽着烟,站在那个脏乱的空间中,似乎连坐都不屑。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那个人的表情很冷,冷得让他几乎都不认识了,“我给你钱是让你做生意,不是让你用来挥霍的。” “我没有挥霍,只是……我遇到了困难!她需要我的帮忙啊! 第39章 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浪费那些钱,拜托你再借我一点,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 “就因为是兄弟,所以不能再帮你。”那个人的背有点驼,似乎很累地托着额头,“我没想到你居然会把钱花到那方面去。你难道不知道那种事情根本就是无底洞,根本填不满……” “宋哥……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求你帮帮我!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我要你做牛做马有什么用?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让你做牛做马!你多大岁数了?怎么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那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为她拼命!她只是把你当做捞钱的工具而已!” 不是不知道……不是不了解……但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他走到简陋的布制衣柜前,将几件不算很乱的衣服又折了几折,手有些颤抖。 “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会帮你,但是绝不在这方面。除非你和她一刀两断,否则什么也别想。”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了那叠衣服底下,原本颤抖的手在触碰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居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没有一点儿转圜的余地?” “没有。” 他猛一转身,手中一把黑洞洞的枪指向了他的太阳穴,平举的手平稳而坚定。 那个人笑起来。 “兄弟啊……”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兄弟啊!二十多年的兄弟!你拿枪对我?啊?” “这是玩具枪,”他说,“但是……” “我知道,改装枪。”那个人仍然非常冷静,“远距离连鸟都打不死,但是这种距离,足够打穿我的脑袋。”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是你一定要和我反目成仇的。” “我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我带你一起去射击俱乐部玩,原来就是让你这么对我的。” “我不想!如果你能帮我,鬼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 “是吗?” “你到底帮不帮我!” “我凭什么?”冷笑。 “十几万而已!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 “我等你开枪。” “你以为我不敢开!” “我倒要看看兄弟和女人之间,你选择哪一个。” 不能回头,却无法向你启齿。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怎么样!我爱她爱得发疯─我现在就发疯了!你别逼我真的开枪!” 他的眼中,溢满了强烈的失望。 “你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死也不会帮你的,你开枪,开给我看看。” 他可以发誓─他可以向天上所有的神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开枪!他就是想吓唬他一下,只要过了这一关,他会想出无数的办法来摆脱那个女人,之后,不管是用什么办法,也要挽回他这唯一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不松口?为什么他怎样也不妥协?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给不给我!” “有本事你开枪,我身上还有几百块钱,就全当施舍给你了。” 那个人脸上,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带些悲悯的表情了。 他的眼中充满了嘲笑,就好像在说,你其实什么也干不了一样。 “为什么……” “我对你……已经绝望了。” 那两句话到底是谁说的?他现在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对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那个人的脸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记得他的微笑、记得他的轻蔑、记得他的失望,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脸。 以及─为什么,会开那一枪。 扳机扣动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玩具枪发出过的、并不清晰的哢哒声,在记忆里,恍若惊雷。 忘了他的脸。 真的,已经忘了。 但是却记得他倒下的那一瞬间,转头看他的一眼。 那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嘲笑,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的背叛。 男子的手抖得已经拿不住枪,连声音都有些变了。 “胡扯……全都是胡扯……都是胡扯!他明明现在还在医院里!不可能出现在这儿!你是什么人!你从哪儿知道的我的事情!说……快说,否则我一枪打碎你的脑袋!” “我知道……”宋先生微笑,“这一次你手里的不是玩具。” “……宋先生难道还没有死?”温乐沣悄悄问。 “那不可能─阿嚏!”温乐源努力压抑着狠狠打了个喷嚏,“宋先生绝对是死掉很久的!不过……嗯,要是我鼻子还好的话,说不定就能判断……” “今天几号喽哈?”阴老太太又问起她那个没有人回答的问题。 温乐源愤怒地回头瞪她:“我们在讨论正经事!姨婆你别老打岔好不好!” 女妖精不满意地嘟囔:“才不是打岔……” “莫告诉他们!”阴老太太似乎也不高兴了,鼓着腮帮子生气地说。[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到底咋啦?” 王先生转头往一楼住客的房间看,胡果看着他的样子,也伸着脖子往那里瞧,却什么也没看到。 “您看啥呢?”他忍不住问。 “那两个人,一直没有回来。” 一楼属于住客的五个房间中,四个房间的电视已经被打开了,打开的门内,有电视节目的光影淩乱闪烁,喧哗的声音,让这个幽魂聚集的公寓骤然热闹了起来。 然而第四个电视已经打开了很久,最后一个房间却依然是黑洞洞地,不知道那开电视的抢匪在磨蹭什么。 楚红忽然抬头四顾,似乎听见了什么似的,然而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却意外地发现,那两个看着大旅行包的抢匪神色不太正常,他们从刚才起就一直很惊惶地四处梭巡,似乎有某种令他们不安的东西在周围缠绕不去。 楚红正要提醒大家,那两个抢匪的不正常情况,楼上却忽然叮铃匡啷发出一阵巨响,楼下的人都抬头往楼梯处看去。 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楼上滚了下来,一边滚,一边发出令人寒毛直竖的凄厉悲鸣。 “老大!老大!有鬼啊!” 那个人就是刚才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小赵,他已经没有了平时冷静的判断,一路翻滚的狼狈相,也让他毫无形象可言。然而他或翻滚或奔逃的姿态非常怪异,就好像健康的一手一脚都无法使用了一般。 他下来的时候,带下了一股浓重的腐臭气息,连温乐源这个鼻子几乎已经废掉的重感冒患者,也微微嗅到了部分,其他人的胃里更是早已翻江倒海。 “林哲,我没事的!你回房间去!”楚红大叫。 林哲从楼梯的拐角处缓慢地探出头来,身躯和关节僵硬地慢慢往楼下走。他已经开始腐烂的外貌,让那三名抢匪倒抽了一口冷气,腐尸的味道随着他的行进而愈来愈浓,一个抢匪忍不住干呕起来。 “鬼……鬼呀……鬼呀……”小赵已然错乱地反覆地叫着这几句,“我的胳膊和腿被他吃了……鬼呀……我的胳膊和腿都被他吃了……鬼呀……” 温乐沣看了一眼他完好的手脚,又转头看看楼梯,果不其然,冯小姐的背影穿过那具僵尸的身体,和宋昕一起飘了下来。 是她……让他产生这种可怕的幻觉的吧。就像她制造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幻觉屏障一样。 “昕昕……”何玉也看着楼梯,有些愣愣地小声叫。 温乐沣后背一紧,回头看她,令他失望的是,她似乎不是看到宋昕,而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样子。 抢匪们仍然看不见飘然而下的冯小姐和宋昕,但是他们却能看得到那具会走路的尸体!守着旅行袋的两名抢匪大叫一声,拖着旅行袋退到了门口,两只手剧烈地震动,两只枪就好像在半空中跳舞。 小赵躲在为首男子的身后,好像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眼泪鼻涕满脸都是,或许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会像今天这么丢脸。 为首的男子已经不知道自己的枪应该指向哪里好了,他漫无目的地反覆移动着目标,枪口不断划过宋先生、被捆绑的诸人,以及那具行进中的腐尸,似乎不知道自己最重点的目标,应该锁定哪里。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是怎么回事!” 林哲趔趄了一下,似乎就要摔倒了,楚红啊了一声,跳起来跑向他,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哲用溃烂的手臂抱住她,从腐烂的喉舌之中发出了两个低哑的音节。 鬼……流…… 好像回应他似的,在空中飘飘荡荡的冯小姐和宋昕,也发出了振荡的回音。 鬼……流…… “鬼流!”温乐沣和温乐源当即变了脸色。 “什么鬼流?”楚红奇怪地问。 胡果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问,因为他在看到那具僵尸走下来的同时,就已经睁着眼睛昏过去了。 女妖精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手上的绳子,就好像破布一样松散地掉到了地上。 她尖叫起来:“怎么这么快!鬼流呀老公!” “鬼流是什么?”王先生茫然。 “鬼流……”何玉又站了起来,神情有些呆滞。忽然,她身体一轻,飞上了半空,手上的绳子不知何时落到了地上,连绳结都没有打开。 鬼流─她就像冯小姐他们一样,在半空中,似乎是毫无意义地呼唤着这个奇怪的词。 第40章 “鬼流哈─”阴老太太的目光锁定在第五个房间里,干瘪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 “鬼流!”宋先生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和阴老太太相同的方向。 为首的男子已经快要精神错乱了,他挥动着枪,一手抓住宋先生的领子,近乎发狂地用枪口指着他大吼:“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是谁!那些到底是……到底是─” 鬼……流…… 半空中的身影不知何时增加了很多,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十六个……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在振荡呼喊同样的一句话─鬼流! “你现在能抓住我,才应该觉得奇怪吧。”宋先生看着半空旋转的那许多身影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先生的身体瞬忽间变得透明,透过他的身体,竟能将公寓中被捆绑的诸人身影看得一清二楚。 男子像被火烫了似地甩开抓他领子的手,连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这到底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什么─” 呼唤鬼流的声音已经听不清楚,只能听见某种规律振荡的声音反覆回响。 回响的声音逐渐增强,不止是这公寓中的声音,更可怕的是,公寓之外似乎有更强的声音,与公寓内的声波频率相合,两者相加,造成的波动,让整个公寓也开始细微地震动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正要将这老旧公寓踏为平地一般。 “怪不得那个死老太婆老问今天几号!”温乐源一用力,手上的绳子啪啪两声断裂开来,断成几截掉到了地上,“楚红、林哲!快来帮忙把大家身上的绳子解开!” 林哲用手指勾住楚红的绳子一扯,她手上的绳子啪地断裂,她随意地摸了摸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腕,转身去解其他住客的绳索。 鬼……流…… “我并无意要吓你。”宋先生平静地说,“但是你不该一错再错,我不希望你再这么下去。” “如果……”男子的声音颤抖得语不成声,“如果你是真的话……那么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我在为谁奋斗到今天?这么多年的努力我都为了谁!” “我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他的话很奇怪,宋先生却不正面回答,“你其实是常常去看‘我’的,但是为什么你会想不起我的脸?这一点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 轰隆隆的声音愈来愈大,整个公寓都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半空飞翔的幽魂们近乎发狂地舞动,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蝌蚪形的光线在昏暗中旋转。 呼唤鬼流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与逐渐接近的隆隆巨响奇异地相合。 温乐源扯开最后一个人的绳子,对所有人大吼道:“不想死的就不要赖在房子中间!全都给我站到角落里去!” 温乐沣立刻张开双臂,将楚红和依然睁着眼睛昏迷的胡果,推到墙边去,女妖精将王先生推到了他们身边,和温乐沣一起用身体将身后的人挡住。 不过比他们更快的是阴老太太,温乐源话还没说完之前,她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到了墙角里。 当温乐源发现这一点时,气得大骂:“死老太婆!你不帮忙就算了!还跑得那么快……” “莫气哈……”阴老太太蹲在墙角得意洋洋地说,“就来喽……” 一楼走廊的深处,黑色的光影在墙壁上挣扎蠕动,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对它们进行着激烈的阻挠,让它们无法轻松地钻入,只能像蚂蟥一样从外面硬挤进来。 宋先生看着那些蠕动的东西,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男子,男子颤抖着,却一动不动。 “爱上那种女人,是你犯的第一个错;你为了她而骗我,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而你第三个错误是……” 墙壁发出“喀拉”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些黑色的光影立刻摆脱了束缚,带着震耳欲聋的呼啸向他们冲来。 鬼─流啊! 宋先生猛然把男子推到了角落里,整个身体覆盖在他的上方,蠕动的黑色光影,嘈杂地尖笑着、惨叫着、呼啸着擦过他的背部,冲向公寓的另外一边墙壁。 整个公寓顿时被狂乱的光影笼罩住了,地狱一般的声音在耳膜中嘶吼尖叫,温乐沣和女妖精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那些蝗虫似的身影堵截在自己身体之外。 他们身后的胡果早已瘫到地上去了,楚红蹲着抱住自己的头,王先生一直抱着女妖精的腰,似乎怕她被那股洪流带走。 温乐源将行动不便的林哲挡在自己身后,最前面几道最凶猛的洪流涌过,后进的力量似乎渐渐不如之前那么强,他微微有些松懈。 哪知又一股强势的力量从洪流中冲撞过来,他被撞得往后一倒,林哲发出一声低沉的哼哼,并伴有细微的喀嚓一声,大概是腐烂的肌肉无法拉住他的肋骨,他这轻轻的一撞,便让他的骨头错位了。 “真是抱歉!”温乐源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我再给你复位,现在还不行……” 阴老太太蓦地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的话:“温乐源!你保护谁!” “咦?我在保护林哲……” “你管他干莫哈!看好你弟弟!” 温乐源一惊,拨开不断冲撞自己的光影洪流,往温乐沣应该在的方向看去,正巧一个身影随着洪流跌跌撞撞地向他滚动过来。他俐落地一把将其拎住,翻过来一看,是温乐沣! “乐沣!” 温乐沣紧闭着眼睛,浑身冰冷,明显是魂魄已经离体的样子。 “我真是个……白痴!”温乐源咬牙大骂,“我早就该知道这个家伙容易被冲走……” 正说话间,又一个身影飞来,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一捞─又是一个温乐沣。不过这个温乐沣却是神智清醒的,还嗨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真抱歉,一不小心身体就跑掉了……” “我¥%¥¥#x※……” 他根本没来得及发脾气,又几个身影顺着洪流的方向向他撞来,还伴着女妖精娇滴滴的呼声:“啊呀,对不起,连我自己也被冲走了,我忘了我体重太轻─呀─” 楚红、胡果、王先生、女妖精四个人咚咚咚咚几声闷响后,准确地撞上了温乐源,温乐源连一句他妈的都没骂出来,就被撞得身体往后飞去,匡当一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差点吐出血来。 “你们几个……给我记住……” 林哲没有人护持,被黑影拢了去,呼腾一下半个身子都钻进了墙壁中,就在此时,一股奇异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脖子,硬是从墙壁中将他扯了出来。 “莫大意。”阴老太太平静地说。 黑色光影疯狂地嘻笑着,铺天盖地地穿过他们的身体,挟带着几个影子走了。但是它们速度太快了,根本看不清楚它们到底带走了谁。 宋先生挡在为首男子的外围,手指深深地插入墙中,身体被洪流冲撞得剧烈抖动,却无论如何也不松手。为首男子靠着墙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像是已经吓傻了的样子。 “这到底是……这到底是……这到底是……” “鬼……流……”宋先生咬牙笑道,“你知道现在几号吗?对了,对你来说,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了吧……或者说,你现在根本搞不清楚现在是几号,甚至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你只是为了一个目标而带着他们打家劫舍,其他的什么都没注意过,连你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也……” “时间?”男子抱住了自己的头,枪早就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时间……几号?早晚?我的状态……” 他的身影蓦地一闪,在瞬间变得透明,又很快恢复原状。 “现在是八月三十号,淩晨零点整,也是阴历七月十五,鬼节。” 鬼节,在中国古老的传说中,阴间的鬼魂回到地面的日子。 七月十五,冥府门开。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是……鬼节啊! 这怪异而可怕的洪流,就是从地下涌上人间的鬼魂们,这座公寓就在它们必经的路上,所以阴老太太才会不断地问现在几号了,刚才还是八月二十九,一过十二点便是八月三十,也即是七月十五号。 “你不只忘了我的脸,甚至也忘了你自己的脸。十几年前,你杀了我之后,就莫名其妙地得了嗜睡症,连法庭的审判都没有进行完……再后来,你抛弃了你的身体,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样子,四处抢劫,就像要补偿你之前没有对我抢劫成功似的……” “我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宋先生全身的颤动越来越严重,连声音都抖得快听不清楚了,“因为你抢劫的原因是……你把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当作了我……你想补偿那一枪……想用那些钱治好我,想让我们再成为兄弟,你希望从来没有过那一枪,没有过那个女人,没有过背叛,什么也没有……” 他的手支撑不住了,在墙壁上缓慢地滑行,拉出深深的一道鸿沟。 “我不会责备你,因为我知道你的歉疚,这么多年的兄弟还能不了解吗?只是可惜……有点……” 洪流的力量太强,那双手终于从墙上滑开了,宋先生的身体就像落叶一样,被鬼魂的飓风吹得飞了起来。 “……有点……晚了。” “宋哥─” 伤害就像在木桩上钉下的钉子,即使你后悔了,把钉子拔掉了,钉子留下的伤口却会一直在那里,永远地留着,除非─除非,木桩本身被焚毁,消失。 第41章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伤害了对方,依然有机会见面,向对方说声对不起、没关系,有更多的时候,你失去了就失去了,追也没用,什么也回不到原来。 宋先生的身躯混在鬼魂中快速飞离,男子猛然往前一扑,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脚踝。但即使抓住也没有用,因为男子本身也并没有实体,他只能和宋先生一起随波逐流。 “婆婆─”宋先生大叫。 “莫关系哈……”阴老太太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们该往哪就哪去,你不就为今天才老教自己变小孩莫?为给他看住身体,你也辛苦哈……” 宋先生维持小孩的面貌,并不是他自愿的,他那位兄弟抛弃身体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是宋先生一直以自己的半身看护着他的躯壳,剩下的半身,就只能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小孩的模样,留在他妻儿的身边。 宏大的鬼流维持了整整十分钟,之后,才剩下了一些犹犹豫豫的细小鬼流在尾巴上荡漾,缓慢地游曳而走。 压力一消失,温乐沣立刻从被压迫的位置站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环视屋内,看看有没有丢了什么人。 “姨婆─”他看了一圈,稍微有些着急道,“宋先生和那个抢匪头子不见了─不对!其他抢匪也没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公寓里的物品并没有什么变动,连地面的灰尘都没有被吹起半分,人类、腐尸和妖精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有抢匪和宋先生不见了。 所有的抢匪都没有了。 他们刚才所在的位置上,是几乎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只有几张剪成枪状的纸张落在地上,大大的旅行袋还放在原处没有挪窝,就好像那些抢匪丢下这最重要的东西逃走了一样。 温乐沣走到旅行袋前,拉开口,当他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的时候,旅行袋忽然变成了一蓬尘土,里面以亿元为单位的冥钞,唰地一声涌散开来,铺得温乐沣满脚都是。 温乐沣愣了愣,抓起那些不值钱的钞票,让它们从自己手心中慢慢滑脱出去。 “这是……什么?姨婆?” 阴老太太从角落里困难地站起来,用手心揉揉膝盖,微微笑道:“那?那是兄弟十多年的情谊哈。” “十多年的……” “多少年都行!你们他妈的能不能赶快给我滚开,老子要被你们压死了!”温乐源躺在地上惨叫。 女妖精、王先生、胡果、楚红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 宋先生和那男子随着鬼流飞了许久,鬼魂们逐渐散向四面八方,鬼流的力量才慢慢消失。他们飘浮在半空中,不时与急切返家却走错方向又折回头的鬼魂相撞,却一直朝着某一个方向执着地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飞到一个疗养院模样的地方,宋先生看准了一个房间,从窗户钻了进去。他进去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等到男子进来,又从玻璃中伸出一颗头,发现那男子正愣愣地浮在窗外。 “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男子透过玻璃看着屋内那个满身都插了管子的人,笑了─笑得很自嘲。 “原来,我一直是在为我自己奋斗……我抢钱,我打家劫舍,我以为我是为了挽回我的兄弟,却原来是为了我自己……” 宋先生知道他没有意思要进去,便又从里面钻了出来,和他一起看着那个病人。 “其实要这么说也没错。你一直以为你是为了兄弟,为了我,但事实却非如此。如果我是别人的兄弟,别人的朋友,我就算死一千遍你也不会这么痛苦。现在正因为我这个兄弟、朋友是你的,所以你才这么奋斗,奋斗得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搞不清楚了。” “你在……嘲笑我?” “没有。”宋先生伸手一招,病床上的人身上有一股厚重的黑气缓缓脱离,“我只是有点感动,原来我们都在维护这么久以来的兄弟感情,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过……” 那黑气钻出窗户,钻入了宋先生自己的体内,他回头对男子笑着说,“不过现在我累了,你也玩够了吧?现在、立刻、马上回到你自己的身体里去,我不想再当两边的看守,只想守着我老婆和孩子,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去担心。” 男子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你是想让我回去,继续接受审判?就是因为不想接受那种可怕的审判,我才会得嗜睡症,你以为我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回去?” “我不能回去!” 宋先生的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那你……现在就必须决定,你要生,还是要死。” “为什么?” “你既然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体,那我就不能再给你看守这具身体了。可是你的身体不能没有魂魄,否则很快你就会死。你认为该怎么办好?” “我─” “还有你的父母。”宋先生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以为你能安安稳稳地睡在这个疗养院,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本来已经退休的父母都在努力工作,好赚钱让你睡在这里不要死! “在咱们老家,你奶奶就因为你一直这个样子把眼睛都哭坏了,九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你就不能活着为她养老送终?她把你从四、五岁养到这么大,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可是我已经不可能─” 宋先生那只手抓紧了他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已经不需要补偿了,可是你六十多岁的父母需要!你奶奶需要! “我们是兄弟!我原谅你了,可是他们还没有!你必须回去,接受你根本不想接受的审判!然后在这一辈子最后的时间里补偿他们─你听到没有,你必须补偿他们!你已经没有再对我和我的家庭犯罪,而是在对你自己的家庭犯罪!你在对他们犯罪!听明白了吗?对他们犯罪!” 男子看了他一会儿,低下头,有些颤抖。 “原来你做了这么多事,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是为了这个……” “对。” “每一次都是我欠你的。你活着的时候是这样,死了也一样……” “我不这么想。因为……” 因为,我们是兄弟。 正因为是兄弟才理解你的无奈,也许那时候不把你逼进死胡同,还不会导致现在这种结果。 所以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不只是你的错。 男子伸出手,握住了他的。 “对不起……” 宋先生也同样回握他,同样,紧紧握住。 “如果有一天,我能补偿你的话……” “我已经不需要你的补偿,”宋先生轻轻将他一推,“你现在要做的补偿,就是对你的家人,不是对我。” 男子看着他,目光没有丝毫的移动。 “我欠你的,这一辈子都还不起。如果可能……如果可能,让我们下辈子再做兄弟,我一定会把欠你的都一一还你!我们─约定!” “约定。” 对不起…… 男子的身体逐渐化作一片白烟,缓缓向窗口飞去。 病房的灯亮了,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边笑边说着什么,似乎是晚夜交班。她们走到床前,蓦地发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吓得惊叫一声跑了出去。 “医生!医生!十七床睁开眼睛了!快来─” 宋先生伏在玻璃上,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人沉默地对视。 半晌,那个鬼笑了,人却哭了。 谢谢你。 对不起。 今生已无法改变,只求来生…… 来生,再做兄弟! 轻轻的风像旧梦的声音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现实太多僵硬 逆流的鱼是天生的命运不是我不肯低头是眼泪让人刺痛 忘记吧若可以也算是一种幸运如果一个人的心只能烧出一个名 两个人要去到哪里牵着两手就是个天地一生啊有什么可珍惜 流浪人没奢侈的爱情有今生今生作兄弟没来世来世再想你 漂流的河每一夜每一夜下着雨想起你 ─任贤齐兄弟 第六个故事沉默者之一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房间里的垃圾有半个月都没有倒了,厨房那万年不用一次的煤气炉旁,歪七扭八地扔着三、四个塑料袋,其中一个塑料袋破了一个洞,许多细小的飞虫哼哼哼哼地在上面盘桓,随手一抓就是一把。 温乐源蹲在那堆垃圾旁,托着腮哀声叹气。 就在十分钟前,温家兄弟刚刚结束了一场猜拳。温家大哥一胜九败,可说是败得惊天动地,坦坦荡荡,连一点转屁股的余地都没有。 久不见他出来的温乐沣,往厨房伸进了一个脑袋。 “你在干什么?难道又想赖帐不去扔?再这么下去,咱们可要被垃圾埋住了。” “可是我不想出去……”温乐源愁眉苦脸地说,“我讨厌蚊子……” 秋天的大花脚蚊子,是在这一年中最强悍的匪徒,即使是皮糙肉厚的温乐源,也只能惹不起躲着走,要是一不小心再从窗户放进来一个两个,那他和温乐沣的日子就没得过了。 现在是傍晚,最强悍的匪徒一天中最猖獗的时候。更何况垃圾桶附近就是蚊子苍蝇的繁殖场所,温乐源不想出门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 “要不然明天扔……” “明天就真的要臭了!” “或者从窗户扔……”垃圾桶就在窗户外,就是稍微远点儿,以他的扔法能不能扔准有待商榷。 第42章 “之前我不是提议咱们一人扔一次,是你自己说猜拳定输赢的!” “我哪儿知道我能输这么惨哪……” 温乐源哀声叹气地找出一个大塑料袋,将小垃圾袋都丢进去,一边嘟囔抱怨兄弟心狠,一边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找鞋子。 这么多年下来,绿荫公寓门前的那个垃圾桶,从来没有过什么改善,早上清洁队员将垃圾都清走,晚上就又被两家小饭馆扔得一塌糊涂。垃圾能一直延伸出桶,把巷子口都堵住大半。 造成这样的景况,最高兴的当然不会是住客,也不是和垃圾为伍的两间饭馆,而是城市中层出不穷的野猫。 温乐源拎着大垃圾袋飞速地从公寓窜了出来。他打算狂奔到目的地,趁蚊子还没赶上他的速度之前,把东西扔过去,然后头也不回地窜回公寓里面。 如意算盘打得很好,问题是老天爷这次没支持他。 由于巷子并不宽,巷外的路灯灯光只能照到一部分,温乐源为了避免花脚蚊子的攻击,便寻着那没有光的地方跑。 就在他即将跑到垃圾桶附近的时候,忽然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闪过,脚尖踩到了某种软绵绵的东西。随即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喵─呜!” 温乐源紧急刹车。 还好,应该不是踩到了猫身。根据刚才那声中气十足的惨叫来看,大概是踩到了猫爪子或者尾巴什么的…… 一只黑猫从黑暗中窜到亮处,三只脚跳上恶臭的垃圾桶,很生气地张开上下颚,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对他发出“哈─”的威胁。 应该是……爪子……温乐源十分歉疚地想。 “实在对不起,我刚才没看见……” 黑猫毫不领情地继续哈他。 “喂!我可是在向你道歉!” 黑猫大嘴张得连鲜红的颚和舌头都露了出来,灼灼黑瞳中闪着“杀死你”的光芒。 温乐源大怒:“我告诉你!我向你道歉是看得起你,再这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小心我把你抓回家去做红烧猫肉!” 黑猫继续哈他,没有退缩的迹象,相反,它似乎更愤怒了。 “想打架吗?来呀!有爪子很了不起吗?我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温乐源……” 从刚才开始就有一个背著书包的十几岁男孩,站在巷子口看他精神奕奕地演这独角戏,见温乐源这会儿连拳脚都开始跃跃欲试,终于开了口。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和一只猫吵架,不嫌丢人吗?” 温乐源僵住。 男孩背着他足有二十斤的书包慢慢走进来,由于他背着光,温乐源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轮廓。 他身上穿着白色的衣服,连书包也是以白色为底色,在背光的黑暗中,居然可以看得出他那双发亮的棕黄色眼睛,既圆且大。 “这和你没关系!”男孩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温乐源却忍不住了。当男孩走向他身后的时候,他猛地转过身来,指着他的背影叫道。 男孩回头看了他一眼,路灯的光照在那张清秀的脸上,隐隐带了一丝不屑。但是他依然没有说话,又沉默地转身离去。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正想大骂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为什么……会觉得眼熟呢?又为什么那男孩是往这公寓里走的呢? 他想了想,站在那里就僵硬了。 他身后的黑猫,站在垃圾堆上舔着那只受伤的爪子,杏仁似的猫眼中,流露出无言的讥笑。 温乐沣打开门,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身上除了有衣服遮盖的部分之外,几乎没了半块好皮肤,红色的疙瘩层层叠叠,连眼皮都让咬肿了,一只眼皮子肿胀地耷拉着,就好像让谁打了一样。 温乐源不声不响地推开他,换鞋,走到床板边,一头倒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温乐沣困惑地问。能让温乐源这样的人可不多,难道又被阴老太太欺负了? “我幼小的心灵……受伤害了……”温乐源闷闷地说。 如果温乐沣现在在喝水的话,那口水大概能一口气喷到大街上去。 “你?幼小的心灵?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是不是姨婆又对你干了什么?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你经常受她欺负,又不多这一次的。” “谁说是她了!”温乐源悲愤地说。 “咦?” “是她我就不这么伤心了!是那个……” 垃圾堆上舔爪子的黑猫忽然抬起头,一对圆圆的耳朵前后转来转去,好像听到了什么。 但最终它什么也没有发现,跳下垃圾箱,准备去找一只耗子来犒劳一下总吃垃圾的肚子。 就在它落地的一瞬间,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扣下来,将它收了进去。黑猫拼命挣扎,如同小儿厉哭的声音令人毛发直立。 男孩走到公寓的102房间,刚刚掏出钥匙便听到外面的声音,他一惊,钥匙哗啦掉到地上。他来不及捡,扔下书包便向公寓外飞奔而去。 黑猫被毫不留情地拖扯向巷口,它的爪子在地面上死命抠抓,试图阻止自己被拖走的速度。 然而猫爪子的力量,又能对人产生多少影响?即使在地面上拖拉出深深的痕迹,也不能改变它被拖走的事实,拖拉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只能无助地嘶叫着,愈加凄厉的声音仿佛在向谁求救。 男孩飞速地从公寓中跑出来,矫健的身姿就如同一只猫科动物。 “放开它!”他怒吼。 用网拎着黑猫的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在巷口上了一辆摩托车,他虽慌张,却不忘了带上手里的黑猫,那张网在他的前后晃荡中越收越紧,被束缚的黑猫叫得更加凄惨了。 “我叫你放开它!” 男孩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已经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几乎是一眨眼,他就跳到了那个人面前,一拳挥上。 那人大叫一声,捂着鼻子连摩托车一起倒在地上,旁人发出一阵惊呼。那人手里的网掉了下来。 黑猫想趁机逃脱,但它却找不到出口,在里面挣扎了半天,四只爪子在网中东勾西挂,更加难以逃脱。 “喵─呜!喵─呜!” 男孩喘着气蹲下来,把被它自己纠结的网从它身上解开,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噌地窜上了男孩的肩头,四只爪子紧紧扒着他的t恤,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没事了,没事了。”男孩摸摸它的头,它毛茸茸的脑袋在男孩的脖子上磨蹭,喉咙里发出“哈─哈─”的喘息声,看来真是被吓得够呛。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上来,被男孩打倒的人狼狈地爬起来,一边擦鼻血,一边扶起摩托车。 男孩看着他,冷冷地说道:“今天的事情我不追究,如果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对它们怎么样,我就宰了你。听到没有?” 那人没有答话,骑上摩托车拼命地打火,摩托车好不容易轰隆隆地响了起来,人群让开了一条路,眼看着摩托车带着一屁股的烟尘轰隆隆地走了。 温乐沣站在窗口看着摩托车手狼狈逃走的背影,微微带了点幸灾乐祸地道:“哥,你真该看看那人的模样。沉默者对你够好的了,至少还没一拳头打上来。” “你还说!”躺在床上做死尸状的温乐源更加悲愤了,“我被猫欺负本来就一肚子火了,他居然还对我冷嘲热讽,就好像都是我的错一样!可他居然还是沉默者……我连脾气都不能对他发!你觉得我心里能好受吗?” 温乐沣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实在很想安慰安慰他,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种时候是不能安慰这家伙的,否则他一兴奋起来,没准就会去找沉默者单挑…… 从刚才沉默者那一拳就可以看得出来,如果刚才他没有隐藏大部分力量的话,那个人岂止是鼻子出血而已,连颅骨可能都会被打出裂缝来。 当然更重要的不是这一点,而是─沉默者并不是他们可以招惹的人,除非他们想死。 男孩抚摸着肩头黑猫的脖子慢慢走回公寓,黑猫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但它四只爪子还是紧紧抓着男孩的t恤,似乎暂时没有放开的打算。 男孩进了公寓大门,阴老太太正巧开门出来,看见他,一愣,立刻向他一躬腰。男孩点了一下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后记 哈罗!大家好,我们又见面了!(左右看看,没人扔砖头)咳……嗯,很好,今天大家的欢迎仪式很热烈……(砖头如雨砸下)……我早就说过不可能这么简单……(断气) 这是鬼怪公寓的第二本,分别关于英雄、兄弟、猫的故事。 关于英雄这样的故事,也许很多人都有听说过,比如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等等,可是到最后呢?受害人还是受害人,那些几近凶手的旁观者一点事也没有。每次看到这样的事都让人很愤怒,可是愤怒过后呢? 如果我的文章能让一个——哪怕只有一个人——站起来,为受害者说一句话,那这个故事我就没有白写。 关于兄弟,看这部小说的朋友曾说过,那个宋先生真是有病啊有病,人家把他害得家破人亡,他倒是这么简单就原谅他了哈? 谁说他原谅了的?==|| 宋先生绝对绝对不可能原谅兄弟的欺骗!尤其是和亲兄弟一样的人的欺骗!而他妻子、孩子的结局也正是他被背叛的后果!如果他还活着,也许就不同了。但是他并不因此而痛恨害他的人,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不想这么做,多年的兄弟,最了解兄弟的人还是他。 第43章 话说回来,不恨,还是不代表他就原谅了。不过,即使不原谅,他还是拯救了兄弟。因为他们还是兄弟,还是朋友,就算受了背叛也知道对方迫不得已——罪无可恕、情有可原。因为他还把他当成以前没有背叛过的兄弟,至于背叛过的那个……正在休眠……所有罪过,等他醒来再说。 其实他的兄弟是活该……不管自己有多么痛苦,有多少不得已的原因,都不是伤害他人的理由! 所以不原谅才是正确的,原谅了才真叫见鬼! 至于猫……嘿嘿……我最爱的动物就是猫啊!从以前开始我就对猫这种动物垂涎三尺啊!谁家要是有猫,我非得上去狠狠揉一顿不可! 前段时间,中午下班到饭馆吃饭,发现某饭馆前有一只小猫仔被绑在树边,毛茸茸,而且很活泼,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样子,我就上去……狠狠揉捏了一番……果然好手感啊!结果等我吃完饭回来想再继续捏的时候,发现猫仔已经被回到饭馆里面去了……(倒)看来很介意我的揉捏方式……——||……(那是当然的!) 现在不管是在网上还是电视上,只要是关于猫的我肯定要收藏,尤其是日本的“子猫物语”,里面的猫真是太漂亮了!(虽然一看就是家养的,肥得流油啊……)但是里面有很多危险镜头,我很怀疑他们是用的真猫拍摄……这一点实在难以忍受! 最近收集了一套猫爪照片,真是肥啊肥啊……(口水横流)……多漂亮啊……如果我能养一只猫我肯定天天拉了它的爪子蹂躏……天哪!为什么我家不准养猫啊!(撞墙) 所以从这一本开始,不管您看到了怎样对猫咪的赞美或者其他花痴方式,再或者发现某变态满大街追着跑只为了美猫一个妩媚的回首……请不要怀疑,那个变态就是我……哈哈哈! 看来我对猫的怨念还真是深哪……咳……说了半天原来大部分都说猫去咯…… 算了,反正这种美丽的生物我也只能想像一下看一下摸一下流口水而已…… 那么……请善待你家的猫/狗或其他生灵。 请不要虐待它们。请不要轻易伤害它们。 它们和你一样,懂得伤心,懂得疼痛。既然你抚养了它们,就要做好照顾它们一生,并为它们养老送终的准备。 如果你做不到这一点,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养它们。因为,这是你的责任。 我们下一本鬼怪公寓里见^^. 正文第三集沉默者 第六个故事沉默者之二 几天之后的一个清晨,温乐源再次输掉了和弟弟的猜拳,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挠着前几天蚊子在身上留下的吻痕,愁眉苦脸地提着垃圾去倒。 他刚刚打开公寓大门,眼前一花,两个纤细的身影就猛扑了上来。 “亲爱的─” 温乐源倒退两步,当发现扑到自己怀里的是两个娇小可爱的美少女时,立马喜上眉梢,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关于罗曼史的可能。 但是下一刻,他的心就以兴奋起来时一样的速度凉了半截。 那的确是两个美少女没错,不过是十四、五岁的那种……他温乐源还没有饥渴到连对小孩子都动心的程度,就算想兴奋也兴奋不起来。 “你们两个……干嘛?”不过,再小也是美少女,温乐源努力收起凶神恶煞的本来面目,自认为亲切地问。 两个女孩看了他一眼,杏仁似的眼睛霎时瞪大了一倍。 “他就长得这么凶狠吗?”棕色头发的女孩问。 “才不是!他长得才没有这么强盗!”黑色头发的女孩轻蔑地回答。 温乐源气得浑身发抖。他收回前言,这两个哪里是小美女!根本是两个没礼貌的小恶女! 102房间的门开了,男孩抱臂站在门口,看着那两个小姑娘冷冷地道:“你们又来干什么?” 两个小姑娘捂着嘴娇笑起来,“你好死相哦─装什么傻嘛,我们是来接您上学的啦!” 她们一边娇笑,一边向他猛扑过去,男孩的身体和门框之间发出一声巨响,听来一定很痛。 但男孩什么也没说,只是有些不耐烦地看了温乐源一眼,一手抱一个小姑娘,费力地走回房间去。 温乐源很生气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愤愤不平。什么沉默者!分明就是个色狼……枉费他们这么尊敬他! 男孩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及时关门,一只只有温乐源巴掌大的灰色小猫,从门内好奇地伸出了它和身体不成比例的大脑袋,漂亮的圆眼睛看了温乐源好半天,圆滚滚的身体一扭一扭地爬了出来。 这小东西长得极让人怜爱,眼睛大大的,耳朵还没有竖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有折耳猫的血统,小爪子也胖乎乎地,看来母猫把它喂得不错。 小猫在距离温乐源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歪着头看着温乐源,好像在判断他是怪物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温乐源咧嘴一笑,蹲下身体,用没有拿垃圾袋的那只手的食指,做出一个“过来过来”的手势。 猫仔立刻放弃了警惕,兴高采烈地向他的手指爬去。 到了即将碰到温乐源手指的地方,它又停了下来,用它天真、戒备的眼睛,看着那只会动的奇怪生物。 温乐源又动了动指头,它立马扑了上来,用它尖利的小爪抱住那个会动的东西,构不成半点威胁的小细牙,在他的手指头上用力地啃。 它啃的力道实在是太痒了,再看看它那么努力攻击的模样,温乐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他只顾着欣赏猫崽子憨态可掬的模样,却没有发现来自男孩房间门口处的强烈杀气。 等他发现,已经是一团白影向他飞窜过来的时候了。 “喵─呜!” “啊呀我的娘喂!” “喵嗷呜呜─” “别再抓了!我又没对你小孩怎么样!救命啊─” 那只发动突然袭击的白色肥猫,趴在温乐源的头顶上,照着他的脑门,发疯地留下保护孩子的爱的证据。 几分钟后,温乐源倒地断气,看来暂时无法复活了,母猫才跳下他的身体,戒慎地叼起仍然懵懂的小崽子,迅速地跑回男孩的房间。 男孩伸出头来看了温乐源一眼,回头。 “你实在是……出手太重了。”他说。 房间里传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喵嗷声,似乎在强烈声讨那个受害者。 男孩叹了口气,关门回房,半个小时后,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刚才的两个女孩跟在他的身后,一人提着他的书包。 公寓的门口丢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子,刚才那位可怜的受害者不见踪影。男孩想了想,上前把垃圾袋捡了起来。 “不要帮他吧!”两个女孩齐声抗议:“那家伙不是好人!” 男孩淡淡地笑了一下,“如果他不是好人,刚才它就死定了。” “哦……”女孩们应的声音很齐,但是表情颇不以为然。 楼上的202房间,受害者又躺在他的床上品尝伤痛去了。 “我说,你又是怎么回事……”温乐沣看着他那可怜的样子,无奈地问。 “我恨沉默者!”温乐源痛苦地大吼。 “沉默者不会随便就攻击人,而且……”温乐沣点点他血红道子纵横交错的脑门,“这种爪印,怎么看也不像是他弄的……” 如果是沉默者的话,岂止是小爪印而已,恐怕连脑浆都给你扒出来……不过,这句话不能说,说了的话,温乐源就更难从打击中站起来了。 “当然不是他!是他指使他手下干的!”温乐源叫。 “好了好了。”温乐沣拍拍他,“说不定,他的手下爱上你了呢。” “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温乐源跳起来叫。 温乐沣摸摸他的脑袋,就像在摸一只发怒的狗,“其实,你就是不想倒垃圾是吧?不让你去了,以后我去,这总行了吧?” “我不是─”温乐源的表情显得怨怼万分,不知道是针对温乐沣的话,还是他好像摸狗的动作。 “不过……”温乐沣根本没听他说,转身走到窗前,看着和两个女孩一起消失在视线中的沉默者,“我很好奇,这一次的沉默者,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没关系!”温乐源兴趣缺缺地爬起来,到浴室去照镜子,然后惨叫:“我英俊又有男人味的脸啊!该死的母猫,我和你誓不两立!” “不是你抓了它的小孩吗?” “是它小孩一直黏在我身边的!” “你长得太像强盗了。”温乐沣平淡地指出事实。 温乐源在浴室中暴跳如雷。 温乐沣说话算话,后来几次倒垃圾的行动,果然没有再让温乐源进行,不过,他也没有再遇见沉默者。 就在他连倒五次都没有再碰见沉默者,准备考虑再恢复温乐源倒垃圾的义务时,却忽然发生了一点小事,让他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某个晚上,他正准备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发现102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灯明晃晃地亮着。 这样实在是太招蚊子了,他在倒垃圾的时候就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提醒一下那个房间的住客。 即使他是沉默者,面对蚊子的时候,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更何况,现在这种季节的大花脚蚊子…… 他在犹豫中慢慢走上楼梯,刚上了三级又很快下来,走到了男孩的房间门口。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是,当站在102门前的时候,他还是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呆了一下。 第44章 房间内,书桌上、电视机上、衣柜上、鞋架上、床上、椅子上─当然还有地板上,到处都是各种颜色、各类品种、大小各异的猫! 这些猫都长得很漂亮,毛色光亮,眼神锐利。 当发现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它们全部都竖起了耳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几十双猫眼中透露出一种刻骨的敌视,令人后背发冷。 被那种目光注视的感觉,是很不好受的,即使对方是猫也一样。 温乐沣很想后退,但是,他并不了解猫科动物,不知道如果现在后退的话,会不会引致猫群的攻击。 但他也不能就这样一直与猫群对视,否则会被视为挑衅,同样会受到攻击。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猫群并没有与他长久对视,几秒钟后就移开了视线,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自己的事情─舔毛、洗脸、睡觉、打闹…… 温乐沣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看看房间里其他东西的情况。他四处巡看了一圈之后,终于确定沉默者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房门会开着呢? 不管这次的沉默者是“什么”,他都至少应该很了解“人类”的规则了。像这种不管不顾就离开的行为,似乎不应该是他会做的事情。 除非─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他尝试着缓缓地往内行进,这里不是他能管的范围,但是,这间房屋的主人是沉默者。对他来说,沉默者终究是很神秘的,他不想干涉沉默者的生活,但却忍不住好奇着沉默者看似神秘的外衣。 屋内的猫群在他踏入第一步的时候,又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依然是那种警戒的目光,但是并没有维持很久,等温乐沣眨了一下眼之后,那些猫又开始了自己的活动,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入侵。 温乐沣试探着走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猫群没有再向他发出敌意的资讯,看来是真的默许了。 窗下的一只纸箱内,发出了“嚓嚓嚓嚓”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用指甲使劲地刮箱底儿。温乐沣绕过三只混战的猫,又躲开一只打滚的猫的尾巴,走到纸箱处想看个究竟。 原来,纸箱中竟有六只花色各异的猫仔,以及一只正用舌头为其中一个小猫做清洁的母猫。 他没有见过那只行凶的母猫,不过,以温乐源形容的模样来看,应该就是它了。 而箱子角落处正与另外一只小黄猫打架的灰色小猫,从它的颜色和活泼程度看来,应该就是导致温乐源受伤的罪魁祸首…… 不过……很奇怪,这一窝六只小猫,只有那只灰色的是耳朵折下的,其他小猫的耳朵都竖得直挺挺地,很是活泼。 温乐沣试着缓缓地伸出手去,并一边对母猫友善地微笑。 母猫一直盯着他的手,但却没有跳起来威胁他的意思,就是那么看着,似乎很好奇他想干什么。 他终于将手触到了小猫,托着它的四只爪子,把它托了起来,小猫温柔地喵呜了一声。这只小猫由于耳朵是折下的缘故,小脑袋显得圆圆的,很可爱。 但是,它那对耳朵折得不太自然,应该不是天生的折耳,而更像是…… 他动了动小家伙的其中一只“折耳”,那只耳朵被他拨拉起来,又软软地耷拉下去,转个方向的话,可以看见它的耳背上,有着极为清晰的折断痕迹。 这只小猫……不是天生的折耳猫,而是被人强行折成这个样子的! 小猫对这个高度好像有点害怕,在他观察它的时候,小爪子一直紧紧扒住他的手指,嗷呜嗷呜地叫。 母猫看来有些不安,温乐沣立刻把小猫放回母猫身边,母猫用力地舔舔它,好像在确认它没有什么问题。 舐犊情深,果然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风景,温乐沣忍不住微笑。 窗外传来“哒哒哒哒”的急促跑步声,随即公寓大门被什么人狠狠地撞开,发出“匡当”一声巨响。 温乐沣慌忙跳起来,跑到门口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撞开门的人是沉默者,他浑身上下湿淋淋地滴着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白色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是血,和他身上的水,一起滴滴答答的滴落在地板上。 他没有看见温乐沣,撞门进来之后,径直便冲向了阴老太太的房间,在她的房门上用拳头用力地砸。 “老太太,老太太!救命,救命啊!老太太,开门!老太太!救命啊……”他一边砸门一边哭,眼泪顺着面颊滴落到怀中那一团东西上,像是快要烧了起来。 他敲门的力道极强,几拳下去,门板就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音,眼见就要裂开了。 温乐沣上去拉住他,对他叫道:“别敲了,姨婆她今天有事没在家!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和我说─喂!不要敲了!” 温乐沣把他扳开,他又扑了上去,再扳开,又扑上去…… 如此回圈了几次之后,他骤然一挥手臂,温乐沣只觉得胸口一闷,强大的风压向他强推过来,他的身体倒飞出去,“咚”的一声,撞上了身后的什么东西。 咦?不疼,难道─他爬起来回头一看,温乐源正被夹在他和墙壁之间,一边口吐白沫一边翻白眼。 “哥!” “臭小子……”温乐源缓过一口气来,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的……” “从我成年开始。”温乐沣用力地把他拽起来,“你甭管那么多了,先看看沉默者怎么回事!” 沉默者左面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没有被遮住的另外一只,发出了幽暗的蓝光,瞳仁变得狭长,眼瞳的花纹就像是…… 温乐源和温乐沣忽地眼前一花,同时感觉到腹部骤然的压力痛楚,两人大叫一声,轰然后退,先后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他是怎么出手的……兄弟二人同时痛苦地想。 沉默者的左手,一直抱着那个血肉模糊的东西,只有一只右手可用的他,是用什么方法同时攻击他们两个的? 两人还没能想出其中的缘故,眼前便一花,沉默者的身影,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下一刻,他已跃至他二人面前,右手置于温乐源额顶似欲前推。如果这一下被他推中,温乐源即使不死,也必然重伤! 然而刚才沉默者的一击,让兄弟二人全身的运动神经都麻痹了,歪斜靠坐在地上的他们,连抬手的力量都没有,更何况反抗? 眼看温乐源就要被一击爆头,温乐沣心中大急。 “哥!” 没有办法了……只有……他勉强将力量往左手猛贯下推,魂魄乍然脱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默者的手臂一推。 沉默者的能量轰地打到了墙上,墙壁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兄弟二人的身体被劲风“呼”的一声吹倒。 温乐源总算能动了,一把抓住温乐沣的身体,连滚带爬地逃到了大门口,回身对沉默者怒喝。 “你是沉默者!所以我们尊敬你!”他吼的声音很大,却没有底气─任何人在力量如此之强的对手面前,都会没底气的,“但你这是干什么,我们又没惹你!” 沉默者没有回答,他身上的力量又再度聚集了起来,似乎想对他们再来一次。 温乐源暗暗叫苦,一边琢磨着哪个逃生路线,才能躲过这位莫名其妙的催命鬼,一边努力地想,沉默者是不是该有什么弱点…… 黑色光轮笼罩了沉默者的整个右臂,看来不打死他们,是绝对不会甘休的。 无路可逃的温乐源,把温乐沣的身体推到了身后,自己闭上眼睛仰着脸等死。温乐沣的魂魄落在温乐源的身前,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挡住沉默者这沉重的一击。 然而就在此时,两条影子从门外嗖地越过温家兄弟二人的头顶窜入,隔在了他们与沉默者之间。 “喵─嗷!” “喵─呜!” 那是两只不大的半成年猫,一只棕色,一只黑色,冲着沉默者凶相毕露地嘶叫。沉默者全身的杀气,在看到它们的时候,立时消散了许多。 “……你们来干什么?” 棕色的猫开口道:“是婆婆让我们来的,她说你最近不够稳定,果然如此!” “用不着你们管我!”沉默者沉声道。 “用不用我们,你自己知道。”黑色的猫转回头来看着温家兄弟,道:“他伤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回……回去? 把人打了一顿〈差点打死〉,现在一句对不起,就让他们乖乖滚回家去?温乐源的火又冒上来了。 “这算什么事儿!我们又不是你们的出气筒,用完就可以说声拜拜,你们滚吧!我要求你们把事情说清楚!” 黑猫唰地直立起前爪,转眼间化作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指着温乐源大骂:“你不要给脸不要脸,你算什么东西!配跟我们追究这种事情吗?” 她就是那天号称要“接沉默者上学”的两个女孩之一,其中一个是她的话,那么另外一个……应该就是那只棕色的猫了。 “原来是你!”温乐源挽起袖子回骂:“不要以为你成精就怎么着了,我们尊敬沉默者,可不怕你!” “你活腻了!” “想杀我吗?来呀!老子在这儿等你杀!” 那厢吵得天昏地暗,温乐沣只作没听见,回到自己的身体后,稍微活动几下,便向仍抱着那东西坐在地上的沉默者走了过去。 棕色的猫拦在他的面前,他笑一笑,向它伸出一只手。 “不放心的话,上来。” 第45章 它犹豫一下,跳上他的手,顺着胳膊爬上去,在他的肩头蹲踞了下来。 沉默者身上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涸了。 他看看自己血迹斑斑的手,露出想哭又哭不出来的哀恸神情,轻轻地、轻轻地将手覆盖在怀中血肉模糊的东西上,微张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温乐沣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左手缓缓地伸向他怀里的东西。沉默者猛然抬头,目光淩厉而凶暴。 温乐沣努力地向他露出“我绝不伤害它”的表情,直到他目光中的杀意逐渐减退,这才小心翼翼地触摸到了他想摸的东西。 那是一只杂色的猫,全身湿漉漉地,小小的身躯非常冰冷,明显已经死了,但是,它的身体还没有来得及僵硬,看来死的时间还不长。 他伸出双手,想将猫尸从沉默者手中托起。 沉默者蓦地张开嘴,露出一口细白的獠牙,恶狠狠地向他“哈─”了一声,那模样看来,就和一只被激怒的猫没有两样。 “放开它。”温乐沣尽量放柔声音,道:“难道,你想把它的骨头也抱断吗?” 沉默者狭长的瞳孔微微地放大了些,凶狠的表情逐渐淡化,低下头,紧咬着牙,像在极力忍耐着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还是个小孩哪……温乐沣在心中叹了一声,从他缓缓松弛的手中托起了猫尸。 它死得很惨,后腿、尾巴和小半个下身,已经被压成扁平,本应炯炯的眼神,失去了光彩而微微地张着,舌头伸在外面,像要构什么却构不到的样子。 虽然已经想到有可能是很重的伤害,否则沉默者不会如此愤怒,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凄惨!他愣愣地托着那具小小的尸体,不禁心中一酸。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攻击我们的,对不对?” 如果是他的话,也同样会如此发狂的。 沉默者抱住了脑袋,低低地啜泣起来。 “不要装得好像……都知道一样……”他压抑着低泣,狠狠地道:“你们懂什么!知道它受了多大的罪吗?知道它怎么死的吗? “别在那儿假慈悲了!别在那儿……别在那儿……” 在人类眼中,那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事件。 护城河的桥上,一只猫被压断了小半个下身,趴在路中央奄奄一息地哀叫着。围观者有很多,汽车司机也下来了,气哼哼地猛踢了已然重伤的它一脚。 “妈的!真晦气!” 旁人七嘴八舌地谴责他,“你怎么能踢它!” “就是呀,看这儿本来就都是血了!还踢!” “看你把公共场所弄这么脏!” “太不文明了!” “还不快把它拿到垃圾堆扔掉!” 大家都很干净,都很爱护市容,可是没有人听见,巨人脚下那小小生命的哀鸣。 司机终究是无赖,没有以文明的标准,把猫扔进垃圾堆,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人们一边用语言严正地鞭挞着他,一边慢慢散去,留下那一滩血和半只猫,等待环卫工人的处理。 它微微张开眼睛,发出嘶哑的喵呜声,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睡,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越来越渴。 它想喝水,护城河的水声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它触不到,它只能听着水的声音,人群繁忙穿梭的步伐,等待自己最后的生命慢慢逝去。 “你们不是总说自己是万物之灵吗?你们不是总标榜着万物平等吗?为什么一个人受伤有千百人来救,一只猫受伤,就该这么活活等死!” 他双手聚起了强劲的气,棕色的猫跳下温乐沣的肩头,化作棕色头发的女孩,和黑色头发的女孩同时扑来,一边一个扣住他的双手。 “轰”的一声,沉默者的双手手腕俱皆没入墙壁中,在墙上留下了两个大洞。 “冷静点!那不是这两个人的错!” “不是他们的错!”沉默者嘶吼,“那我们又有什么错!它又有什么错!为什么没有人救它?为什么连一个愿意帮帮它的人都没有!” 他拼力挣了挣,却挣不开那两个看来十分柔弱的女孩,“你们可以为了一只猫身上‘可能’带有的病毒,就把我们全市的同类统统打死!我们又犯了什么错? “不是我们爱接近你们!不是我们喜欢在城市生活,是你们把我们带到城市里!消去我们的野性,拔掉我们的指甲,除掉我们的戒心,让我们失去独自生活的能力! “然后,一句‘你们太影响市容与文明的世界不符’,就‘人道’地把我们都杀光!这也都是我们的错吗!啊?你们倒是说句话来反驳我啊!” 双手被制,他一脚踢了上去,正中温乐沣的胸口。 温乐沣的身体被踢得倏然滑退几步,仰面倒在地上。 也许是沉默者已经发泄了大部分怒气的缘故,这一脚踢得并不重,但他却觉得胸口有些隐痛,就像想吐血却吐不出来的那种痛苦的疼痛。 温乐源赶来扶起他,粗犷的脸上满是愤怒的神情,但却没有向沉默者发难,只是按在弟弟的胸口道:“没事吧?有没有断?” 温乐沣摇了摇头。 “你恨我们全体……我无话可说……但是……”他深吁了一口气,慢慢地道:“希望你明白,不是所有的人都那么混蛋,总有好人的……” 沉默者嘲讽地冷哼了一声,甩开两个女孩,一只手掀开落在左眼上的头发,冷笑道:“好人,好人哪!” 温乐源和温乐沣忍不住震了一下。 沉默者的左眼已经没有了,原本该是左眼的地方,有一个深黑色的大洞,他的额头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丝丝血迹小心地往外攀爬。 “也有人,曾经很宠爱我,”他咬牙道:“可是那是因为他高兴,只要他高兴,他就能把我宠上天去!可是后来呢?当他对我没有兴趣的时候,我就是这种下场! “你们对自己以外的生物的爱,总是有条件的限制,而天生的不平等,却让我们对这一切无法抗争,而只有承受,无论是爱也好,是伤害也好。 “当你爱的时候,我们就是天使,等你不爱的时候,我们就是恶魔,被你们虐待,被你们随意丢弃,我们在你们关闭的门外哀哀呼号,却只能得到你们冷冷的白眼。 “那是我们的错吗?是我们自己不思进取吗?让我们失去进取的能力的是谁?是谁又把我们丢入了我们无以生存的世界去?你们要负责!你们所有的‘人’都要负责!” 温乐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回答这千万之众的小小生命所发出的质问,如果可以,他不想再接触沉默者那可怕的眼神。 他觉得很心虚,很羞愧,无言以对。 沉默者哼了一声站起来,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必须尊敬所有的沉默者吗?” 温乐沣和温乐源默然,原因不是不知道,但是…… “因为我们放弃了自己的族群而成为人类,那是对你们来说……无法想像的屈辱!” 他走到温乐沣面前,弯腰夺过那具小小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个女孩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温乐沣捂着胸口,那里的隐痛似乎愈加明显了。 “没事吧?”温乐源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紧张地问。 “……没事。” 第六个故事沉默者之三 沉默者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而变得更加恶劣,当然也没有变好,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些。 那天晚上他额头和眼睛上的伤,等第二天温乐沣他们再遇见他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原本是伤口的地方完整无缺,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似的。 那是它“死”之前的伤痕吧,所以在他“依然做为沉默者”的时候,伤痕便消失了。 阴老太太最近每天都出去,温家兄弟想找她问个事也很难,连吃饭都找不到人影,他们二人不得不又开始强咽温乐沣那奇差无比的手艺。 上次老太太不在家,兄弟二人连吃了几天的面条,现在的温乐源看到面条就头疼,一筷子面咽下去,那表情就好像吃到了毒药一样。 “我现在看到长条的东西就恶心……”温乐源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碗里白森森的面说。 说实话,温乐沣也不想吃了,但是除了这个,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而且,他们的工作是有则有,无则几个月一单生意都没,要现在就奢侈一下的话,到时候连面都吃不起了,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饭难吃,心情就不好,温乐沣很不高兴地反问他。 “其实咱们的存款,还够咱们吃一个月的火锅……” “那是战略储备,别妄想了。” “可是……” 两人正说话时,内套间传来喵喵嗷嗷的声音,就像有一只猫跳进来了一样。 “啊!厨房还有肉!不会让猫吃了吧?”温乐源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厨房,奇怪的是,一目了然的小小厨房中,什么也没有。 温乐沣也进了厨房,同样没有找到什么东西,不过,他并没有局限于房间内部,而是拉开了其中一个毛玻璃的小窗户,指着窗外道:“别找了,它在这儿。” 温乐源一扭头,吓了一跳。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肥胖黑猫,立着前爪趴在他们的纱窗上,正瞪着溜圆的眼睛往里看呢。 “喵嗷呜─” 另外一边的小窗没有关,它的声音从双层玻璃的缝隙中而入,当然会被听成是在这房间里叫的…… 温乐沣拉开纱窗,黑猫前爪落地弓起身体,冲他又是喵喵嗷嗷地叫了一通。 第46章 很可惜,他一句都没听懂。 “哥,它好像想和我们说什么。” 温乐源看着黑猫那肥硕的身体,神情严肃地托着下巴,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问题。 “怎么了?你听懂了?”不是吧,他以前怎么不知道,温乐源还有这门本事? 温乐源想了好几分钟,忽然一拍大腿,“啊!我想起来了,它就是那天晚上和我吵架的猫!” 温乐沣倒地不起。黑猫大怒,连背上的毛也竖了起来,对着他嗷嗷嗷嗷地猛叫。 “你叫也没用!”温乐源神气地说:“谁也不会接受你的申诉的,回家去吧!” “喵嗷嗷嗷嗷嗷─” “……我认为,它绝对不是来申诉你踩它的那一脚的。” “那是为什么?”温乐源惊讶地反问。 他无言地看着哥哥,你以为谁都像你似地睚眦必报吗? 黑猫显得很烦躁,在窗台上踱来踱去,不断嗷呜嗷呜地叫,奈何温乐源兄弟根本不懂猫语,只能傻傻地看着它在那儿转,就是不明白它想干什么。 “你干嘛不去找沉默者?” 黑猫厉叫两声,算是回答。 “也许,它找不到沉默者。” 见怎样也无法与他们沟通,黑猫更淩厉地叫了几声,竖起尾巴,转身,无声无息地跳到公寓外法国梧桐的枝干上,回头“喵呜”叫了一声。 “它什么意思?” “也许它的意思是,让我们跟着它走。” 黑猫展开身体,又腾地跳到了一楼窗户上方的狭窄平台上,随即跳下窗户,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一条腿踏上了窗台,温乐源拽住了他的领子,“你干什么!” “快点追它,否则来不及了!” “可这是……二楼!” “才二楼!” 话未说完,温乐沣已经跳出视窗,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温乐源手上,温乐沣的身体瘫软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连身体一起跳下去了。” 温家兄弟一前一后地跟着黑猫接连跑过几道街口,黑猫就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狂奔。街上的车太多了,它的身体几次与飞驰而过的车轮惊险擦过,只差了几公分,就有可能被压成那天晚上的猫一样。兄弟二人几次都忍不住替它心惊胆颤,觉得再这么来几次,他们的心脏肯定就要出问题了。 “它是想死是不是!”温乐源气愤地说:“怎么能这么乱跑?” “也许,它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沣边跑边回答。 “它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温乐源很不爽。 温乐沣没带身体,可是他带了!跑了这么远,他简直喘得要命,前面那两个〈猫+魂魄〉却一点反应也没有,真让人愤慨! 又穿过一个繁忙的街口,黑猫钻入了一条步行街中,温家兄弟也紧跟了过去。 步行街的人太多,他们几次都失去了黑猫的小身影,不过,每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猫又会从不知何处钻出来,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之内。 黑猫跑了很久,终于在一家首饰店前的台阶上停了下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不时地舔舔自己的后爪。 “它……不会是想让我们给它买首饰吧?”温乐源和黑猫一样呼哧呼哧地喘气,瞪着眼睛说。 温乐沣没理他,左右看看,在台阶的另外一边蹲了下来。 “哥,你看这里。” 温乐源过去,伸头一看,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在台阶下的一个小小凹槽中,挤挤挨挨地藏着三只肮脏的狸花幼猫,它们加起来还没有温乐源的手掌大,眼睛也没有睁开,看来刚出生还没有几天。 “这么小……母猫?母猫呢?” 正常情况下,母猫绝不会离开这么小的幼猫太远,难道是……温乐沣的目光划过继续舔着自己后爪的黑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么肥的猫,极有可能是被人做过绝育的太监,而且,看来它与小猫并不太亲,应该不会是小猫的母亲。 他伸出手,将那三只已经叫声微弱的幼猫,掏出来捧在手心里。 “你打算养它们?”温乐源问。 “你反对?”温乐沣用“你是禽兽”的目光鄙视地看他。 “我哪儿敢……” 见他们已经救起幼猫,黑猫嗷嗷呜呜地咕噜了几声,只用三条腿一蹦一蹦地准备离开。 温乐源这才发现,它左边的后爪翘得高高地,爪垫裂开了一道血口子。 刚才带领他们之前,这只爪子应该还没有什么问题,这么说,应该是刚才在街上狂奔时,被什么东西划破的。 “喂!你不去我们家吗?再这么下去,你的后腿可就不能用了。” 黑猫充耳不闻,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跳。被刻意蔑视的温乐源愤怒了,一步跨上去,拎着它的顶花皮给提溜了起来。 “好了,跟我上医院去。” “喵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被激怒的黑猫死命地挥舞着爪子─不过,它也就只能空挥而已,根本构不到温乐源的手,硬是被他这么一路拎走了。 兄弟二人将小猫和那只黑猫,弄进了附近的兽医院。 检查结果,小猫们的营养还不算太差,表明它们母亲离开的时间不是很长。 不过最近天比较凉,没有母猫,它们有些受凉,所以才会显得比较衰弱,只要进行适当的保暖就没有问题。 小猫是没问题了,问题是那只黑猫。它精力太过旺盛了,从一看到医生就开始又惨叫又抓挠,在兽医院里上窜下跳,宁死不肯上药。 兽医加助手再加温乐源三个男人,在诊室内和它一起上窜下跳、团结合作、围追堵截才好不容易按住它,给它的爪子做了处理,又打了一针。 在他们料理它的期间,它那尖利的叫声又刺耳又恐怖,如果不知情的从外面听来,八成还以为他们是专程来杀猫的…… 听从医生的劝告,二人在宠物商店买了一些幼猫们的必须用品才回家。 一路上,小猫们的情况不算很差,不过,后腿被包得层层叠叠、脖子上又套了个伊莉莎白颈圈的黑猫,显得非常非常不爽,前爪挂在温乐源的衣服上,一脸受害者的悲愤表情。 不过,温乐源显得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报仇了。 二人四猫慢慢地走回绿荫公寓去,街上人来人往地很热闹,黑猫不爽归不爽,倒是没太闹,只是爪子紧紧勾着温乐源的衣服不松。 一辆被遮雨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卡车,从他们身边轰然穿过,黑猫扭头看了一眼,忽然开始大力挣扎起来,温乐源要用很大的力气才制得住它。 “喵呜!喵嗷嗷呜!嗷呜呜呜……”它的声音就好像在说什么,可惜,温乐源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懂。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源一边抵抗它的爪子一边问:“它就好像发疯了一样……喂!不要再抓了!” 黑猫持续尖叫着,温乐沣的目光追随着那辆消失在视野中的卡车,疑惑地皱紧了眉头。 正如兽医所说,这几个小家伙算是体质很不错。当他们给那三只喂完奶粉,安置在箱子里之后,三个小东西就开始闭着眼睛在垫子里爬了。 “很健康。” “的确是,很健康。” “喵,喵呜呜─” 伸着头往箱子里看的两个人,同时向扒着箱子也往里探头的黑猫看过去。 那个防止它舔舐后腿的伊莉莎白颈圈很妨碍行动,再加上只有一只脚可以支撑,所以它扒在箱子边缘没多久,就直挺挺地“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你现在可是残疾‘人’!”温乐源幸灾乐祸地按它的脑袋,“一时半会儿别想好!嘿嘿……” 黑猫一口咬住了他的指头,温乐源高声惨叫。 “活该。”温乐沣摇头,晃了晃肩膀,即使刚才是离体的状态,但跑那么远,那么快,对他这个很少锻炼的身体,还是有些负担的。 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温乐沣一边应,一边爬起来去开门。 来访者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看着对方棕黄色的眼睛,他一时间竟有些傻了。 “沉……沉……沉……”还从没见过沉默者愿意主动和人类打交道的…… “真对不起,冒昧打扰。”沉默者的声音很柔和,比起那天晚上的狠厉,简直判若两人。 “啊……啊,哦,没关系没关系,不打扰!”温乐沣慌忙错开身体让他进来。 沉默者脱掉鞋,赤脚往屋内的那只箱子走去。温乐源仍然在与黑猫进行殊死搏斗,没功夫和他打招呼。 箱子里的幼猫无忧无虑地四处爬着,忽然一座山一样的手,隔挡在了其中一个的面前,它嗅一嗅,伸展短腿颤巍巍地爬了上去。 沉默者托起它,让它的小身体与自己的嘴唇相贴,幼猫发出吱吱唔唔的声音,不安地动来动去。 “我们还没给它们除跳蚤呢,今晚他八成得被跳蚤咬死……”温乐源小声说。 “喵呜呜呜呜……”黑猫好像很明白似地回应他。 “你明白我在说啥?”温乐源讶然。 黑猫的回应,是五道血红的爪印。一人一猫再次开战。 “你们是在哪里发现它们的?”他问。 “步行街那里。”温乐沣回答。 幼猫又被放回垫子上,肉团儿似的身体,又开始伸着脖子到处爬。 “最近我们的同类,有很多都在这一带失踪了。” 黑猫正给温乐源毁容的爪子,忽然停了下来。 “累计大概有好几百个,现在投诉说它们亲属和邻居不见的同胞,每天都会有十几个。 第47章 “可是,我对它们可能所在的地方,都完全没有感应,最近派出两名使者去查探,结果也没有回来。” 使者……温乐沣和温乐源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两个小姑娘的面容。 “这几个小孩的母亲,应该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而失踪的,但是,它们实在太小了,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知道吗?” 温家兄弟摇摇头─不过,很快地又点点头,温乐源把黑猫举到他面前道:“是它给我们通风报信,我们才知道那三个小东西的事儿。你问它,说不定能有点线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沉默者看了它一会儿,抬头道:“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温乐源忘了所谓“尊敬”的碴儿,叫道:“这是你的同类啊,猫啊!认不出来吗?” 沉默者皱起了眉头,“不要胡说,它才不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左瞅瞅,右瞅瞅,忙把猫脖子上的伊莉莎白颈圈拿下来,推到他面前,“你看!的确是你的同类吧?” “不要开玩笑了!”沉默者生气地按着黑猫的鼻子把它推开,“它说的话我根本听不懂!怎么可能是我的同类!” 温乐源和温乐沣都呆了一下。 “那……那你不是因为它的关系,才到我们房间来的吗?” “我是感觉这里有幼猫,才上来的。” “……” 沉默者是猫又不是猫,他判定自己同类的方法,当然和人类不同,既然他说这只黑猫不是猫,那么,它就必定不是猫。 可是……如果它不是猫,那又是什么东西?会爬树的狗吗? “可是,那天晚上─”温乐源指手画脚地道:“你不是还说我和‘猫’吵架怎么着了?现在又忽然不认了,是怎么回事!” “是吗?”沉默者看了看那个坐在地板上,抬起头用圆圆的猫眼与他对视的“非猫”,道:“那就肯定不是‘同一个’了。” 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沉默者很快地告辞离去。 温乐源给撕扯自己后腿绷带的黑猫,又戴上伊莉莎白颈圈,把它举到眼前。 “不是猫?那你是啥?连沉默者都听不懂你的话,难道,你还会是个外国猫?” “不是吧!”温乐沣又拿着眼药水瓶子给小猫喂奶,说道:“沉默者的语言只有种族界限,不该有地域界限才对。” “我们不是也听不懂义大利语?” “你又不是沉默者!”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现在争论这个没有什么意义。既然沉默者听不懂它的话,那么,他们也就无从了解它“似乎知道的某些情报”了。 到底小猫们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附近会有这么多猫失踪?他们当然也和沉默者一样,没有丝毫的线索。 黑猫的后爪包得很厚,不过伤得不是太严重,几天后,它脖子上的项圈和后腿的绷带就可以去掉了。小猫们也长得不错,才过了几天的时间而已,温乐沣就把它们喂成了球状。 沉默者偶尔会到他们的房间,与其说是做客,不如说是审查小猫的情况,而且看来,对于结果是基本满意的。 不过,他依然不认为那只黑猫是他的同类,每当黑猫想要接近他的时候,他就按着它的鼻子,把它推到一边去。 根据沉默者的说法,他的两名使者依然没有下落,而这附近的猫也依然在继续失踪,失踪的投诉,从每天几起甚至几十起不等。 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只猫知道那些失踪的同胞都到哪儿去了,这对于在这城市之中拥有百万之众的猫来说,的确是一件太不寻常的事情。 沉默者似乎是越来越无法忍受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有几次他在温乐源他们房间里的时候,刚听到一点些微的动静,就猛地从窗户跳了出去,也不管街上人类的尖叫和惊讶的眼神,一口气跑出很远,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地走回来,身上的衣服和鞋子都破得不成样子。 “我总觉得,沉默者知道一部分的事情。”温乐源躺倒在地板上,黑猫端正地坐在他的胸口,盯着窗外唧唧喳喳的鸟流口水。 “什么叫知道一部分的事情?”幼猫早已睁开了眼睛,不过,身子当然还是圆滚滚地,从这边滚到那边,从那边滚到这边。 温乐沣弹了它们的大脑袋一下,它们喵咦咦咦地显得很不高兴。 “你难道没发现?” “发现什么?” “他每次跳出去……都是因为外面有卡车的声音。” “卡车……”温乐沣皱眉,“卡车怎么了?” “一次是因为卡车,无所谓;两次是因为卡车,算巧合;可是,三次、四次、十次、八次都是因为卡车,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要这么说来,事情的确有些蹊跷。卡车和失踪的猫能有什么关系?总不可能所有的猫都在…… 温乐沣忽然坐直了身体,温乐源也忽地坐了起来,他胸口上的黑猫喵呜一声,跳到了一边。卡车里─是猫! 温乐源一把揪过了黑猫,把它拎到自己眼前,“你那天不是还对着一辆卡车叫吗?是不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喂!说话!” 他拎着黑猫死命地晃,黑猫的小身体在他的手中悠来荡去,大约是很不舒服,伸爪气愤地给了他一下,温乐源抱着手腕惨叫。 “你就不能不要干这种傻事……” “我跟你誓不两立!”温乐源叫嚣。 黑猫悠闲地踱到温乐沣面前,温乐沣摸了摸它的脑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既然沉默者说你不是猫,你就一定不是猫。”温乐沣挠挠它的脖子,发现它竟睁开了一只眼睛,瞳孔中发出晶亮的光,“而且,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们的话,对不对?” 黑猫呼噜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只要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老老实实回答我。” 黑猫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然而,那种愈加晶亮的光芒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儿便又变得好像一只普通的猫一样。 “第一,那天你对着那辆卡车叫,是不是因为那上面有猫?” “喵─呜。”黑猫回答。 “有多少?” 黑猫沉默了。 温乐源爬过来揪它的耳朵,“快回答!否则严刑伺候!” 黑猫转头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温乐源大叫。 “哥你能不能到一边去!别在这儿打扰我们!”温乐沣恼火地说。 温乐源做出晴天霹雳的表情,伤心地躺到了角落里,“原来你嫌弃我了……它已经代替我的位置了……这里已经不是我可以待的地方了……我被伤透心了……” 温乐沣真想在他的脊梁骨上踩两下…… 把温乐源当成隐形人,他继续问道:“刚才的问题你不回答,是不是因为上面的猫很多?” “喵呜。” “你知不知道那辆卡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喵呜,喵呜,喵呜。”黑猫摆摆头又摆摆尾巴,在原地转圈,然后将尾巴盘坐下来。 “你也没有找到,是吗?” “喵呜……”黑猫的模样显得有些沮丧。 “最后一个问题……你接近我们,就是为了那些被抓走的猫,对不对?” 黑猫这次没有特别的回应,只是歪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奇怪?”这算什么反应?到底是还是不是? 黑猫没有再回答他的问话,竖起尾巴,一摇三晃地向温乐源扭过去。 温乐沣看着它的背影,心中的疑团愈来愈深。 深夜,202房间。 温乐沣在自己的床上,裹紧毛毯缩成一团,温乐源四仰八叉地躺着打呼噜,一条腿压在旁边床上的温乐沣腰部,看来睡得很舒服。 黑猫偎在温乐源的脖子和枕头形成的小窝里,睡得和温乐源他们一样香。 突然,黑猫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一双猫眼闪烁着闪亮的光芒。 它悄悄地离开了自己睡得舒服的小巢,看看仍然睡得鼾声大震的温家兄弟,走到窗户下面,无声无息地爬上旁边的矮桌,然后轻巧地跳上窗台。 温乐源忽然大声咕哝了一句什么,黑猫身体一缩,好像被吓了一跳。不过,温乐源并没有要醒的样子,一转身又睡了过去。 黑猫等了一会儿,才又掉转了屁股,开始悄悄抠抓纱窗。 这栋绿荫公寓所有房间的纱窗都是非固定,可以左右推拉的那种,它的爪子在纱窗边缘抓了半天,终于抓到了空隙,一点一点地,将它拉开了一个可容它的身体自由出入的空间。 它从空隙中钻了出去,砰地跳上了窗外的树,跳上一楼窗户的狭窄平台,又跳到了地上,往巷外跑去。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窗口看着它离去,温乐源挠了挠一头乱发的后脑勺。 “你怎么知道它每天晚上都出去的?” “每天晚上窗台上都有泥爪印,想一想就该知道了。” “那现在怎么办?” “那就追吧。” “追?你不是说真的吧!它已经跑那么远─” “那就快点!” 温乐沣的魂魄呼地便飞了出去,他所行进的轨迹,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不远不近地飘浮在努力奔跑的黑猫身后。 温乐源抱住温乐沣倒下的身体,气得破口大骂:“你倒是好啊,每次把身体一丢就跑了!下次看没我帮你处理怎么办,还不让冤魂把你躯壳占了!” 第48章 他边骂边翻箱倒柜地找符咒,“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弟弟,自己飞得快就算了,知道我用控制物体飘浮的能力让自己飞行,有多累吗? “我又不像你能随便离开身体……他妈的!符咒哪儿去了!厨房的……对了,上次……” 黑猫肥胖的身体在街道上飞奔,速度非常惊人…… 惊人是惊人,可惜它实在太胖了,跑了几个街口,就趴在地上开始呼哧呼哧地喘气,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得出真的被累得够呛。 一辆夜行的计程车携带着废气的臭味向黑猫驰来,它忽地竖起了耳朵,趁汽车从它身边经过的时候紧跑几步,猛地挂在了汽车的后面。 “它还真是会想办法……” 汽车一路前进,黑猫卷着尾巴,死死地扒住唯一能让它落爪的后牌照,时不时地轻轻喵呜一声,大约在抱怨那里不好落脚。 汽车行进到城东郊,它轻盈地跳了下来,窜过几条街道,往一条小巷子里钻去。 温乐沣一路紧跟,目光不曾稍离它奔跑中摇晃的粗大尾巴。一条影子从视野中一闪而逝,温乐沣惊觉,四处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黑猫停在了一个油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铁门栏前,从花雕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那个铁门,大概勉强能同时进两辆普通的小轿车的样子,里面的院子倒是挺大,有几个普通的平房,院子里有两堆正方形的什么东西,用雨布盖着,像是怕被雨淋湿了。 而院子的东南角,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堆放在那里,天色太暗,他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方骤然撞来,毫无防备的温乐沣几乎被撞散了魂魄。 待他收拾形神之后,发现已经有一个穿白色衣服的人站在了院子中央,在黑猫的身后,静静地看着那两堆正方形的东西。 那身影是─沉默者! 温乐沣一阵眩晕,几乎掉下去,身后有人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现在是关键时刻,可不能掉下去。”温乐源在他耳边低声说。 黑猫的耳朵前后转了转,猛然回头,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不速之客,居然“嗖”的一声跳了几乎有半米高,看来是被吓到了。 它退了几步,露出一副凶相毕露的表情,四爪放低,胸腹部几乎贴在地面上,背上和尾巴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尾巴僵直地竖了老高。 “咦嗷呜─咦嗷─呜─” 它那种腔调,就像是在说“快走开,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似的,高亢的声音直刺人耳膜。 沉默者往前走了一步。黑猫紧张地四爪紧紧扒着地面,像要怕得后退,又不得不与沉默者对峙。 “你每天晚上跑出来,就是为了找这些东西的下落吧?”沉默者淡淡地说。 黑猫凄厉地嗷呜了一声。 “滚开,别堵在我面前。” 黑猫继续嘶叫,却不让开。 沉默者手一扬,黑猫的身体竟在虚空中飘浮了起来,它四爪拼命地挣扎,却不起丝毫作用,只能无助地向空中大叫。 “它在叫我们,要下去吗?”温乐源问。 “下去也太晚了吧……”温乐沣说。 沉默者走到其中一个正方形的物体旁边,手抓住了上面的雨布,黑猫的叫声愈加激烈,在暗夜中听来格外恐怖。 沉默者慢慢地、慢慢地拉着雨布,露出了下面物体的一角,两角,三角……四角……全部露出。 万物静寂,噩夜无声。 那个正方形的物体,是由几百只小笼子组合而成的。而几百只小笼子里,每一个都满满地装着好几只猫!它们都是活的,但为什么这么安静? 它们都躺在笼子里,极少有哪一只能动一下。离沉默者最近的笼中,一只很老的猫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光华,只是死气沉沉地一片。 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是谁,当然也无法向他控诉。它只是张开眼睛,看这个亏欠了它的世界一眼─最后一眼,之后便溘然逝去。 老猫身边的另一只猫舔了舔自己身边的难友,发现它已经逐渐冰冷,再也不可能回应自己,喉咙中发出了痛苦的低声呜咽。 沉默者的手指伸入了笼子,抚摸着死去的老猫,它身边的猫看了看那根手指,用舌头舔了一下。电光石火的无数影像,在沉默者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愣了一下,抽回手指,转头看向东南角的那堆废弃物。他又迈开步伐,缓缓地向那里走过去。 温乐源拉了温乐沣一下,两人迅速地降落了下来,挡在他面前。 “你已经看到最重要的内容了,别再刺激你自己,快回去!” “你们滚开。”他冷冷地说。 “听我们的,别再过去了,你最近本来就不稳定……” “滚开……”沉默者的眼睛睁大,睁大,再睁大……那棕黄色的眼睛,几乎占了他的脸的三分之一,“听到没有……” 温乐源和温乐沣同时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手心中蓄力待发。他们的力量不如他,没错,但是要阻挡他,还是有可能的。可惜……他们猜错了。 几乎是下一瞬间,他们面前的人就消失了,随即后腰部仿佛被人用大锤猛击,两人大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 沉默者的步伐依然是缓慢的,他终于走到了那堆东西旁边,低着头看着它们。 那一堆如同小山一样的东西,是猫的尸体,大的、小的、老的、幼的,猫的尸体。 有的没了头,有的破了肚子,有的眼睛被挖出来,有的没有爪子,有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四分五裂的、看不出什么东西的尸体。 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被剥了皮,光裸裸地堆在那里。那情景看起来有点可笑,就像一堆没有穿衣服的……人的尸体! “在我知道……它们失踪的时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凶多吉少……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也许,这些人是捉了它们去卖…… “不过,看来我猜对了,它们的确是被捉来卖,可惜不是完整地卖,而是拆开来……” 他转身,指着那一排平房,“它们,就在这儿。不给它们喂食,因为很麻烦;不给它们喝水,因为怕它们叫;把它们都挤在那种小小的笼子里,一个一个叠放在那儿,因为这样节省空间……” 第一层的笼子无声地碎成了灰,许多还能动的猫都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跳下笼子,从各种渠道开始了它们的逃亡。 可是还有很多猫,和那只老猫一样,永远也没有了自由生存的机会。 温乐源觉得自己的腰都快断了,温乐沣更是伏在地上困难地喘息,魂魄的轮廓有些模糊,这是他正在衰弱的证明。 “我们吃肉,你们也吃肉,这很正常,因为这是神给我们定的规则,不这么做,我们活不下去。” 黑猫仍然飘浮在空中,却不再叫,一双猫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沉默者。 “可是,你们为什么这么爱折磨别的生命呢?猫也罢,狗也罢,甚至人也罢……你们对生命的残害,甚至不是为了生存。为了自己高兴,你们就能随意抹煞更弱小的东西。理由是,我们没有思维,我们不懂得痛苦。” 他的左眼流出了脓水,额头有一个针眼似的小洞在逐渐扩大,血液悄悄爬了出来。 “你们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吗?那儿是个挺热闹的地方,有很多人、很多双鞋子在我的面前走来走去。妈妈在生下我们之后几天,就出去找食物,后来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的一个小妹妹后腿残疾,但她很喜欢坐在路中央,因为总会有人摸一摸她,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老女人踩破了她的肚子,我还记得那个老女人说过的话,‘小猫的肚子真软,一踩就破’。” 想像到那种情景,温乐沣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这样一来,就可以不用再听。 “我的三个哥哥姐姐,被几个小男孩带走了,后来只有一个哥哥逃回来,可是他喉咙里被塞了东西,他不能吃饭,不能和我说话,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饿死。 “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他的喉咙里塞的东西,叫做口香糖。” 平房的其中一个房间亮起了一盏灯,一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 “谁呀!大半夜的,谁在院子里叨叨咕咕的烦死了!” 当他看到院子里的陌生人,和飘浮在空中的那只猫时,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来─” 沉默者的手在虚空中一抹,那个人的脑袋无声无息地被削掉了一半。 那一半的脑袋滴溜溜地滚落在地上,像一只红色的碗,身体沉重地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我们也杀戮,因为我们也要生存。可是我们不会为了乐趣,而伤害其他的种群,因为我们唯一要的,只是生存。我们想要生存,不是以其他种群的灾难来换取,我们只索取我们需要的,而不是像你们一样漫无目的地大肆残杀。” 温乐源勉强站了起来,身躯有些摇摇晃晃地。 “你这……也是残杀啊!” “残杀?”今晚的沉默者非常冷静,冷静得可怕,甚至还对他笑了一笑,“你知道什么叫残杀?把它们关在这里,不给它们吃,不给它们喝,不给它们自由,让它们自生自灭。 “发现有快死的,就拉出来活生生地剥皮,反抗的就砍掉爪子、砍掉头、割掉舌头、割掉尾巴直接掐死……你觉得那不是残杀……哦,也对啊,那时候它们还活着呢。” 温乐沣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他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抓紧头发。 第49章 “你哭什么?”沉默者的表情很是惊讶,“我还没哭呢,你倒是哭得比我还伤心。” “那不是……他的眼泪……”温乐源脚下不稳地退了两步,道:“而是你的。” 沉默者的表情动了一下。 “你哭不出来,所以他才会哭。” 沉默者笑了。 温乐沣的眼泪,完全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吗?”沉默者说。 第一个出来的人久久没有回去,又有两个人披着衣服一边骂,一边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老三你他妈的干啥呢!和谁说话说得这么高兴……” 沉默者的身躯就如同一只灵动的黑猫,转眼间已经悬浮在那二人之间。 “住─住手!”温乐源挪动了一步,脚下一软,扑通倒在地上,“住手……” 沉默者手中冰冷的寒芒一闪,那两人颈动脉的血“扑”的一声喷出来,喷了他一身一脸。他轻盈的落在地上,转身,被血沾染的白净脸庞与白净的衣裳,在月下显得异常森然。 所有房间的灯都亮了,传来走来走去和大叫的杂乱声音。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沉默者说:“你们想说,他们该交给员警,而不是我个人对他们动私刑,是不是?” 一个拿着铁锹的人率先冲了出来,沉默者的手圆圆地画了一圈,那人生生地被截成了两段,他身后的人喧哗起来。 “可是,我很想问问你们,为什么杀了人的歹徒必须偿命,而对其他种族的杀戮,却只得到你们一句‘没有相关的法律,无法定罪’? “我们不是濒危保护动物,所以死了白死,被虐杀也是活该?我们也是命,和你们一样的生命,只是不如你们强大,不会说话,不会控诉,所以我们就不可能有思想?我们就不会痛苦?” 温乐源张口结舌,“那只是……那只是……” “我跟你说啊……”沉默者露出了一口白牙,尖尖地,“我受够了。” 他的身体像旋风一般,冲入了举着各种武器向他攻来的人,撕心裂肺的呼叫声中,血花四溅。 你们强大,所以可以对弱小的我们为所欲为。 那么,如果我们强大呢?是否可以……对你们为所欲为? 黑猫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一双猫眼悲哀地看着在人群中恣意杀戮的沉默者,忽然开了口。 “他……死得很惨。” 那是很沉稳的男性的声音,由于是从猫的口中发出来,而显得无比怪异。 温乐源正准备扶起弟弟,仿佛被雷击中似地愣住了。 “你……你会说人话!” 黑猫没有回头,继续说道:“他没有告诉你们,其实,他也是被一个小男孩捡回家去的。 “不过,他也许曾认为那是他的幸运,因为那个小男孩对他很好,从来没有虐待过他,也没有往他嘴里塞过口香糖。” 已经没有人想要攻击了,他们丢下自己充当武器的东西,四散奔逃。 “可是有一天,小男孩对他不感兴趣了,就把他带到公园里,绑在一棵树上就走了。”后来来了几个人,用烟头烫他,用小剪刀剪他的肚子,用树枝捅瞎他的眼睛,用铁钉把他的头钉在树上,一边说笑,一边看着他慢慢断气……“ 一个人跑到门口,大叫着想要开门。 沉默者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他张着嘴,贴着栏杆缓缓地倒下去,血液从他的胸口哗哗地喷涌了出来。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沉默者的事情?”看样子……不会是妖猫。 黑猫转头看了他一眼,猫没有笑的表情,但是,温乐源却觉得它在笑。 “是啊,为什么我会知道呢?” 见无法逃离,一个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向沉默者的头顶砸去,沉默者的手在他面前一晃,他的脸立时碎成了肉酱。 “你到底是谁!你来干啥!我们没惹到谁呀……”一个人被逼到角落里绝望地哭喊。 “说得不错噢……”沉默者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我们也没惹到谁呀。” 那个人带着眼泪倒在地上,从头顶至腰,被整个劈成了两半。 身后一个人举着一把尖刀,向他猛刺过来,沉默者回头,看着那柄刀的刀身,似乎愣了一下,眼看这微微的一愣,就要让他被这尖刀一击穿心…… 黑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瞬间窜了出去,刀身穿过猫的腹部,扎在了沉默者的肩头上。 “喵嗷─呜─” 由于有了黑猫这个盾牌,那人的刀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只是浅浅地扎出了一点血而已。 沉默者惊愕地看着那只莫名冲出的黑猫,顿时暴怒。 他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在那个人的胸口,那人整个身体当即软在了地上,那个样子,就像一条被抽了筋骨的蛇,应该是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黑猫掉落在地,刀还插在它的肚子上。 沉默者来不及看看它的伤势,又是两个人举着木棒打来,他又陷入了混战之中。 黑猫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一股灰白色的气体,从它的口中慢慢飘散出来,凝集成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模样,向发愣的温家兄弟挥挥手,悄然往铁栏外飘去。 而被利刃扎入腹部的黑猫却站了起来,抖一抖身上的毛,疑惑地看着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最重要的是─它腹部的那根利刃,已经不见了。 一个人“砰”的一声被砸到它身边,它吓得“嗷呜”了一声跳起来,转眼间跑得不见了影子。 “刚才那个到底是……什么?”温乐沣总算不再流泪了,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地问。 “我哪儿知道……” 沉默者终究杀光了所有的人。当他杀掉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最后一层的笼子也碎裂了,所有还活着的猫都跑了出来,或快或慢地离开了这个可怕的地方。 剩下的无数猫尸,和人类的尸体排放在一起,沉默地诉说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一身红衣的沉默者站在尸体中间,表情木然。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事……”温乐源叹息,“我们回去吧,这里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 “他在哪里?” “谁?” “刚才为我挡了一刀的那只猫。” “你说了它不是猫。” “它不是猫!”沉默者怒吼:“但对你们来说它是猫!不管它是不是!告诉我它在哪儿!” “走了。”温乐源老实回答。 一瞬间,沉默者的脸上露出了仿佛被遗弃的表情。他左右看看,忽地向刚才那个灰白色影子消失的方向追去。 “要去看看吗?”温乐源问。 “你想看……我们就过去好了……” 第六个故事沉默者之四 灰白色的影子飘移的速度并不快,沉默者几乎是立刻就追上了他。 “等一下!” 那喊声在巷壁上发出弹性的回音,震得人的心脏也发出了同样的颤动。 灰白色的影子停了下来。 “你干嘛要救我!” 灰白色的影子低下头,又抬起头。 “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我等你的解释等了这么多年,你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者的声音听起来很委屈,像一个被别人欺负的孩子。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表达我的歉意……” “歉意!”沉默者冷笑,“你真有歉意?有歉意,为什么扔掉我? “为什么要绑住我?为什么把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我受他们的折磨,却连头都不敢露!” 温乐沣和温乐源惊了一下。原来……他就是沉默者的那个主人吗? 灰白色影子的肩头抖动起来,声音中掺杂了痛苦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扔掉你…… “可是,那时候我实在太小,如果我有反抗我父母的权利,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一定不会……”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沉默者大叫。 灰白色的影子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步入不惑之年的男子的脸,脸上带着泪痕。他的腹部插着一把刀,就是刚才那个人攻击沉默者所用的那把。 “人类的小孩是没有权威的,家长下了命令,他就必须照做,我是实在没有办法,才把你扔到那里去的。 “可是,我不想永远把你放在那里,只要几天,说不定我爸爸就会改变主意,让我把你带进家门,在那之前,我不想让你逃走,所以才把你绑在那儿……” “所以……”沉默者流泪了,他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所以你就那么对我?好,你把我扔在那儿,我不怪你;你把我绑在那儿,我也不怪你;可是,你为什么对我见死不救?我看见你在那里!我拼命地叫!你为什么要逃走!啊!为什么!” 男子仿佛无法接受这种拷问,颤抖着飘退了一步。 “因为我的懦弱……对不起……” “那你现在还来干什么!求我原谅吗?” “不是……” “那是干什么!” “我是……为了……”男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看看你,那时候的伤,是不是还在疼……是的话……如果可以……我想……替你……承受……” 有东西碎了。 一直包裹着的硬壳,从内而外一层层地剥裂,露出了最柔软的里层所隐藏的东西。 沉默者坐在地上,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阴魂急急飘至他的身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束手无策地在原地发呆。 第50章 温乐沣和温乐源从他们身边走过,身影逐渐融入了夜色中去。 哭泣的声音传得很远,一直穿透了黑暗,回荡在这个微凉的城市上方。 几天后,阴老太太终于不忙了,温乐源兄弟也终于吃到了人类可以享受的美味饭菜。 “姨婆,这次多谢你帮忙了。”温乐源埋头在大碗公里,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 阴老太太愣了一下,“啥?” “就是这次沉默者的事啊。”温乐沣说。 “沉默者的事?啥事?” 温家兄弟互相看了一眼。 “难道,这次您没插手……” “干啥莫事我都插手哈!”阴老太太生气地说。 “那这两天您跑得不见影子是……” “喔,那个,”一说起这个,阴老太太立刻来了精神,坐在他们面前口沫横飞地比划起来,“我参加咱们这一片的老年合唱团哈! “你姨婆我年纪最大!哈哈哈哈!他们还都要听姨婆的!可惜,姨婆看不懂五线谱……” “你不是连简谱都看不懂?” “你这孩子─” “妈呀!姨婆杀人啦!” “叫!你叫你奶奶我也不怕哈!” 一只黑猫在垃圾桶上打了个呵欠,发现有一黑、一棕两只猫,灰头土脸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喵呜─喵呜喵呜……”〈你们咋这样啊?干嘛去了?〉“咪─呜呜……”〈别提了,在外边儿迷路了好几天……〉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一 下班的时候,市中心的大街小巷都是人来车往,车水马龙。 楚红并不喜欢这么热闹的景象,但是,她也总不可能把其他所有人都赶走,只能忍耐着希望赶快回到公寓去,那里虽然阴暗而偏僻,却是她可以真正休憩的地方。 公寓的巷口还是堆满了垃圾,她小心地绕过那些“地雷”,打算快些回自己的房间去。那儿有“人”在等着她,无论他是什么模样,什么状态,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改变的重要存在。 她推开公寓的大门,正准备进去,忽然觉得背后似乎有视线。 她回头看去,原来是一个穿着迷彩裙的十一、二岁小女孩,正缩在门口那株法国梧桐的阴影中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却没有在意太多,很快地跨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203房间。 当门打开的时候,这里已经几乎闻不到以前那种浓重的腐臭味道。她用了那么多木炭,总算是起了一点作用。 不过当然,木炭的作用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最大的原因在于,那个腐烂的东西已经完全腐蚀干净了,即使再想有臭味,恐怕也会很难。 房间里很暗,紧闭的窗帘随风轻轻摆动。她走到窗前,伸手拉开了它。 “林哲,起床了,太阳已经落山喽。” 沙发上有东西动了一下。 楚红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那个东西。 “怎么了?又不高兴吗?我回来得是晚了些,不过要加班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老板剥削劳动力是一流高手。” “那个东西”是一具躺在沙发上的人类骨架,当听到她的呼唤时,骨架的手晃了一下,就好像一个人在做出嗤之以鼻的动作似的。 “所以我早就告诉你,快点抛弃他找别的工作,你就是不肯。”骨架的声音低沉而好听,但却不像是从头骨中发出来,而更像是从他全身上下发出来的声音。 “讨厌啦,我这个人恋旧嘛。”她在他的头盖骨上吻了一下,欢快地跑到厨房戴上围裙,“我们晚上吃什么呢?香菇还是冬瓜?” “你喜欢凉拌菜吧?弄个黄瓜不就成了?” “是喔。”楚红温柔地笑着说。 厨房里传出悦耳的锅、碗、瓢、盆交响曲,间或有楚红哼歌的小调。房间里被西落的阳光温柔地笼罩着,似乎一切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林哲躺在沙发上,举起化作了骨架的双手,稍微动了动指头的关节,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了“喀拉喀拉”的碰撞声。 一切都……完美吗?是的。 除了他之外。 温家兄弟在阴老太太那里吃了个肚儿圆圆,踱着步从101房间走了出来。 温乐源出门的时候,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数钱,从他的表情上看来,就好像他数的不是钱,而是心头肉…… “别数了,再数还是那么多。”温乐沣说。 “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都不疼吗?”温乐源痛心疾首,又把手里的钱点了一遍,“那些符咒和一个月饭钱,那个死老太婆,居然敢要我们五百块!五百块啊!” “所以我说,要是你愿意画符咒,不就方便多了?要是我会的话……” “不要!”温乐源干脆地拒绝,“那玩意太伤眼睛,我不画!也不准你画!” “那你就别心疼那五百块钱啊……” 楼梯处传来拖拉东西的声音,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往里看去。 楚红正拼命地拖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化肥袋子,倒退着往下走,袋子很沉,她娇小的身躯几乎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才能把那东西拖下几个台阶。 “需要帮忙吗?”冯小姐的身躯若隐若现地出现在她身边,问道。 “没关系,我一个人行。” 正说着,那只化肥袋子的角,被她用力过猛给撕破了,她惊叫一声向后倒去,眼看就要向楼梯下滚去,而化肥袋子也即将向她的身体滚落下来。 “挡住它!” 冯小姐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滚落的化肥袋子。而温乐沣大步冲上前去,伸出双臂想要接住楚红的身体。 他在楼梯下方等了十来秒钟,楚红仍然悬挂在那里。 悬挂? 楚红的身体保持着快要跌下去的样子,向后方大角度地倾斜着,照理说,早就该掉下来了,可是,她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支撑着一样,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拉那么重的东西,就小心点么!”温乐源抱怨,“实在不行,让我们两个帮忙也行不是?” “都忘了你的能力更快。”温乐沣摊了摊手,撤回了自己救人的动作。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乐源用牛眼瞪他。 楚红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似的,倏忽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她站定身体,向大家感激地一笑。 “真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倒没什么,可是,你的行为实在令人不敢苟同。”温乐源勾一下手指,化肥袋子飘了起来,越过冯小姐和楚红的头顶,落在自己脚下,“你的体重,有没有这袋子沉? “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和我们讲,搬搬这个东西,我们还是行的。” “太麻烦你们了……”楚红仍然是那么温柔地微笑着说。 温乐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最终没有开口,他弯腰拉起化肥袋子,从里面滚出了几块乌黑的东西。 他捡起一块,放在眼前仔细地看,“这是什……”一股恶臭直冲鼻端,他险些昏了过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他扔下那个东西,转眼就逃到了万里之外。 楚红疑惑地歪了歪头,“什么玩意?你没见过木炭吗?” “我知道那是木炭!”温乐源捏住鼻子,一脸痛苦的表情,“我是说,那上面是什么味道!熏死我了!” “哦……”楚红笑了一下,但是,那笑容却有种说不出的哀愁,“那是我放在房间里除臭的,所以可能吸了不少林哲的味道。” 林哲是她的情人,几年前由于人为的意外而死亡,却由于灵魂的执着,而让他强行附着在自己已经死去的尸体上,回到她的身边。 温家兄弟戳穿了他已经死亡的假相,他的身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腐坏的。 “那……你是要换新的木炭?需要我们帮忙吗?”温乐沣问。 “不用了……”楚红摇摇头,“这几天天冷,林哲怕我冷,一定要把暖炉打开,所以腐烂得很快,现在已经没必要用这些东西了……” 楼梯上弥漫着沉默的气味,温乐沣和温乐源忍不住低下头,因为他们不敢面对她的眼睛。 有时候,人类并不需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如果事情可以再来一次的话,他们绝不会选择去拆穿他。 或许那样,他可以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就会更长一些,让他和楚红的缘分不要那么早结束。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了。 温家兄弟合力拎起了那个袋子。 其实,只靠温乐源一个人也可以,不过这种能力,不是为了在人前现的,所以在可能被外人看见的情况下,他们至少也要做出“合力”的样子来。 楚红跑到门口去给他们开门,好让他们出来得更方便一点。 在开门的时候,她随意地瞟了一眼那棵法国梧桐,发现那个穿着迷彩裙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大概是这附近的小孩躲在这里玩的吧,她想。 温乐源和温乐沣合力把那化肥袋子扔到垃圾桶上,袋子和桶里的垃圾之间发出沉闷的声响,尘土“轰”的一声扬起了很高。 “呸呸呸!”温乐源迅速地跳了很远,一边狠命地吐口水,“怎么还发这种响儿的?木炭不该这么重吧!” 温乐沣快没力气了,“你不会是现在才想到吧?都已经从里面搬到这儿了……” “只有木炭,当然不会这么重,”楚红站在门口笑着说:“里面还有半袋土,所以会比较沉。” 土?难道是……想到它“可能”的用途,兄弟两人都忍不住一阵小小的恶心。 第51章 温乐沣拍拍手上的尘土往回走,温乐源走在他后面,用力地抠着手指上的一块乌黑,他刚走到法国梧桐下方,头顶上啪啦掉下一根树枝,正好戳在他的脑袋上。 他捂着脑袋冲上面叫道:“昕昕,我知道肯定是你干的好事!你给我出─来─咦?” 宋昕的确在上面是没错,不过,不在温乐源头顶上,而是在旁边的另一棵树上,向他做出“我很无辜”的动作。 温乐源头顶的树枝上,坐着一个扎着长长的麻花辫、身穿迷彩裙的女孩,正掰了另一根小树枝,准备往他头上扔。 “小丫头!你居然敢用树枝扔我─哎哟!”又来一下。 温乐源大怒,手在半空中用力一拍,小女孩就像被人从背后打到一样,尖叫一声掉了下来。 温乐沣慌忙回身伸手一接,正好将女孩接在手臂中。 现在已是立冬,她身上穿的当然不是夏装的裙子,而是较厚的冬裙,腿上也穿着质料不错的绒裤,看来很时髦,能穿这种衣服的小孩,家境应当不错才对。 “哥,你怎么能随便就打人!”温乐沣皱眉对温乐源道。 温乐源指着自己的脑袋,表情很是悲愤,“那你觉得我挨打是很正常的吗?嗯?你是这么想的?我挨打活该?” 温乐沣道:“……但是,你也不能对一个小孩子出手。” “又不是我挑衅!” “反正,你这么做是不对的。”温乐沣下了结论,把小女孩放在地上,弓下身和蔼地问:“小姑娘,你家住在这附近是吗?”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看他,就好像根本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走丢了?” 仍然没有回答。 “那你是来找人的吧?” 依然静悄悄。 温乐源摊了摊手,往公寓内走去,“这小丫头八成是个哑巴……” 小姑娘勇猛地冲上去,抱住温乐源的大腿,狠狠地咬了下去,温乐源嚎啕惨叫。温乐沣忙拽住小姑娘的脖子,将她从温乐源的腿上拽了下来。 “你才是哑巴!”小姑娘恶狠狠地说。 温乐源抱着自己受伤的地方,跳着脚又嚎又叫。 “这小姑娘……这小姑娘……简直是恶魔!” “你才是恶魔!”小姑娘毫不示弱。 温乐源无话可答,回头又去责怪温乐沣,“乐沣,你还护着她!” “你何苦一定要和个小姑娘过不去……” “是我和她过不去?还是她和我过不去?”温乐源开始跳脚了,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你老这样护着外人,是怎么回事?我才是你哥!你应该护着我才对!我!知道不?” 温乐沣看着他那五大三粗的块头,真想用点手段,让他知道一下,什么叫做自知之明…… 这一对兄弟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楚红叹气,走上去拍了拍温乐沣,示意他让开。 她在小姑娘面前稍微弓下了身来,柔声道:“你是要找这个公寓里的人吗?要找谁?可以告诉我吗?” “不是。”小女孩说,不过,声音比对温乐源柔和多了。 “你家是不是住在附近呢?这会儿天都已经很晚了,再不回去的话,你的家人会担心啊。” “才不会有人担心。”小姑娘撇着嘴说。 “那是和家里人闹别扭了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 “你家住在哪儿呢?让阿姨送你回家,行吗?” 小姑娘仍然没有回答。 “我送你到派出所……” “我不去!”小姑娘断然拒绝,语气异常激烈,“我就在这儿待着!你们谁也别管我!” 楚红笑着站直身体,对温家兄弟道:“她似乎有难言之隐,恐怕一时没法送她回去,让她在公寓里待两天,行吗?” 温乐源耸肩,“无所谓,反正只要别住在我们房间就行了。” “我也不想住你房间!”小姑娘狠狠地说。 温乐源气得青筋爆出,转身大步进屋,用力地将门摔上。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进来了,是吗?”楚红摸了摸她的头,叹气,“你家人到底在哪儿呢,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跑出来……” 小女孩用很讨厌的表情撇了撇嘴,看起来,应是被家人极娇惯的小姐。 但是,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就让我们暂时将她的出现,定义为离家出走─呢? 大家谁也不知道。 温家兄弟的房间小姑娘不能住;阴老太太看见小姑娘,就开始哼哟嗨哟地叫唤腰疼,说是伺候不了小孩;胡果是男的,当然也不行;王先生和他太太到外地去了;何玉那里是纯粹的鬼屋;楚红对其他房间的人,又不太熟悉…… “其实,你可以让她住在你的房间。”和儿子坐在楼梯口玩的宋先生说。 “那绝对不行!”楚红断然道:“林哲他……他不方便。” “林哲吗……他的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冯小姐在楼梯上飘上飘下,“只要找到老太太……” 温乐沣蓦地想起了什么,用力地点头,“没错,只要找到姨婆就行,她有办法!” “咦,可是……”楚红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宋昕已经听从老爹的指示,快快地窜到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敲门去了。 小姑娘看看她,又看看温乐沣,一双大眼睛在四周梭巡了一圈,奇异地道:“叔叔阿姨,你们在和谁说话?” 温乐沣和楚红这才醒悟过来,小姑娘根本看不到宋先生他们,不由得相视一笑。 “没什么。”楚红说。 “不过……你以前可是什么也看不见的,现在居然能轻松看见他们,难道,是受了林哲的影响?”温乐沣说。 “大概……”楚红笑笑,没有再答话。 叩叩叩。 林哲坐在沙发上,骷髅的头空洞洞地看着电视,却不知道里面在演什么。 听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习惯性地想站起来去开门,却在低头之间看见自己的腿骨,愣了一下,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门外的人很有耐心,坚持不懈地敲着门板。而林哲比外面的人更有耐心,既然他已抱定了主意不去开门,那就绝对不会妥协。 最终,还是门外的人耗尽了耐心,扯着嗓门叫起来:“林哲?是我哈!开门,有话给你讲。” 听出是阴老太太的声音,林哲总算站了起来,为她把门打开,“老太太,你到底有什么事……” 阴老太太抱着一堆衣服站在门口,看见他出来,便都推给他。 “诺,穿上,我看看效果哈。” 林哲看着那堆早已与他无缘的东西,黑洞洞的眼眶闪动了一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 “你家楚红捡了个小姑娘,等下就上来,你穿这个,莫吓着人家。” 阴老太太拎起一件上衣,在他面前抖开。 那是一件很普通的衬衣,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仔细地看由于阴老太太拎着而露出的内侧部分,可以发现,衬衣内部有由白线缝制的奇怪符号。 然而从衣服的外侧,却看不到任何丝线的痕迹,不知道是谁,居然有如此巧夺天工的手艺。 林哲有些迟疑,但是在阴老太太的催促下,他还是接过了衣服。 “您说楚红捡了个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阴老太太咧嘴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用很神秘的表情悄声对他道:“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丫头,你包准喜欢她哈……” 等林哲穿好衣服,她又给他扣上了一顶同样有奇怪花纹的帽子。 帽子扣在林哲头顶的瞬间,林哲的森森白骨上,立时生出了薄薄的筋膜,筋膜之上,如魔术般地覆盖上了交错的肌肉、血管、皮肤…… 一分钟后,一个完整的林哲,便屹立在了阴老太太的面前。 “嗯,不错不错!”阴老太太赞不绝口,“我的东西果然没错哈!” “可是,老太太……”被摆弄了半天的林哲仍然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什么要穿成这样?楚红捡了什么小姑娘,需要我这么做?我认识吗?” 阴老太太阴森森地笑了笑,林哲的背后冒上了一阵许久不见的寒气。 “莫事,莫事!小姑娘你不认识,但马上就会认识了哈!我让她上来,让她上来……” “老太太─” 走到楼梯口,阴老太太回头对他道:“要注意噢,那衣服只管人眼,碰到就露馅哈!” “可是……” 阴老太太根本不听他说什么,一阵风地就下去了,那腿脚的灵便程度,连年轻人都要自叹弗如。 “可是……”林哲看看自己伸出去的完整的手,又收回来,好像第一次见到似地,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 指骨下的触感仍然是骨头,但视觉中却是一个完整的身体,视觉与触感发生了激烈的交火。 最终他想,自己还是应该暂时相信眼睛,因为这是他希望的,即使是假的也一样。 原来欺骗自己很容易,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法术就好。 电视里的电视剧放完了,仿佛能撕碎人心的旋律,缓缓地拉扯了出来。 你懂不懂爱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异乡的尘土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只是跳舞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 他疾步走到电视机前,迅速地将电源关掉了。 第52章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还有一句话……被埋在山谷…… 当楚红打开门,发现自己房间里的人的时候,蓦地张大眼睛,呆呆地怔在了那里。 “林……” 好像从来没有消失,也没有腐烂过的林哲,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她微笑了一下。 楚红的眼泪掉了下来。 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屋里的男人,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阿姨……”她悄悄拉拉楚红的衣服,“他是谁?为什么在你房间里?是不是歹徒?阿姨?” 楚红用力地擦掉眼泪,红着眼睛,笑着将小姑娘往前推,一直推到了林哲面前。 “林哲,你看,我们这两天,恐怕要多一位小客人了……” 小姑娘看来并不十分喜欢林哲,在楚红的手中死命地挣扎,就是不与林哲接近。 林哲当然也不能和她接触,便退了一步又坐回沙发上,笑着向她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没有回答,转身跑到了电视机前,对楚红道:“阿姨,我能看电视吗?现在幼幼台有动画片呢。” “当然可以。” 得到主人的允许,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抓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见小姑娘已经完全被电视吸引了过去,楚红急急地将手抚摸上了林哲的脸,然而,她扑了一个空。 她的手所触摸的地方,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柔软的暖意,只是一片冰冷坚硬的东西,将她的手和心都硌得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她几乎就快要哭出来了,双手在他的身上,上上下下地乱摸。 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在视觉上,分明就是如此鲜活的活人,为何在触觉上,却是那些毫无生机的东西? “为什么……你不是活过来了吗……你明明又长出了新肉、新皮……你明明……” 她又去掀他的帽子,他抓住了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手指的硬度。 “只是……幻觉,”他低声说:“我只是看上去恢复了而已,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怎么会!”她压抑地低泣着,声音嘶哑,“怎么会!我看到了呀!怎么会是假的……” “眼睛会说谎,这一点,我们不是从以前就知道了吗……” “怎么会……怎么会呀……” 由希望而失望,从山峰降落谷底,她已泣不成声。林哲抱紧她,骨骼紧紧地勒着她的身体,就像冰冷的石块,没有一丝温度。 小女孩坐在电视机前的小板凳上,为里面可笑的人物笑得前仰后合,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发生的事。 “那个小丫头,是个心机深沉的家伙!”温乐源愤愤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 一个多月中,他们捡到的三只幼猫已经长大了些,虽然还不到能爬上房顶的程度,但至少在房间里爬高爬低,总是可以了。 温乐沣满屋子追着这三只小崽子,想把它们好好地洗一洗。 可惜,这三只猫根本不领他的情,在房间里上窜下跳地又叫又跳,就像他是要把它们塞到电锅里一样。 “你没发现?她是故意打我的。” 温乐沣继续和小猫们奋战,但是,钻到电视柜下面的那只,却怎么也不出来。 他趴着构了很久,都构不到,有些心烦地回应:“是啊,她是故意打你的,那又怎么了?” 温乐源一把扣住了另外一只自投罗网地跑向他的小猫,拎起来交给温乐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应该被她打吗?我长得就一副欠打的样?” 温乐沣暂时放弃了柜子下的小猫,接过温乐源手中那只,不太有诚意地道着歉:“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她那种行为太明显了,就是冲着你去的……”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转移了话题,大声质问:“这么说,难道她的行为,还有其他深意?” 温乐源连连点头。 “难道说,她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女儿?” 温乐源咚地栽倒在地板上,后脑勺砸出了一个大包。 他捂着大包在地板上打滚,一边滚一边怒骂:“我的女儿!亏你想得出来,哎哟……疼死了!你就不能有点有创意的想法吗?” 温乐沣显得很困惑。他手中小小的猫身死命地扭动、惨叫着,他慌忙地把它放下来,它一溜烟地就又逃走了。 “什么意思?” “她是在引起我们的注意!她专门要引起我们的注意!让我们把她弄进来!” 温乐沣还是不明白,“她引起我们注意干什么?” “让我们把她弄进来啊!” 温乐沣想了想,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这小丫头说不定是有意要进来的?可是进来这里,对她有什么好处…… “啊!难道,她根本不是走丢,而是离家出走的?” 温乐源点头,后脑勺的大包被牵动一下,又痛了起来,他捂着包龇牙咧嘴。 “而且,她对这种伎俩似乎非常熟悉,也有很强的安全观念─她明显地不太接近我们,只回答楚红的问话,恐怕是因为我们是异性。 “不过,她并不怕陌生人,对于我们问她家庭的事情三缄其口,再加上这么老练地和楚红打成一片,这么看来,她离家出走应该不是第一回了,恐怕要找到她的家,会比较难。” “那怎么办?要在报纸上登广告吗?” 发现温乐沣似乎不会抓它们了,三只小猫又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在温乐沣的脚边开始互相厮打。 温乐沣一把就揪住了其中一只,决心问完这个问题,就把它抓去洗。 温乐源大笑,捂着后脑勺呻吟了一声,道:“广告……没那个闲钱!况且,咱连这小丫头的名字都不知道…… “还有,咱们楼下的那位是干嘛的?何必一定要用这种花钱又不一定有效果的办法……” “啊?”温乐沣微讶,随即苦笑,“不太好吧。那个人……我现在可不想接近他们……” “我更不想!”温乐源干脆地说:“但是,不用他又能怎么办?如果你能找得到老鼠或者鸟类的沉默者,我就不用他。” “……” “是吧?这是最有效、最方便的法子了。 “好啦,快去给它洗澡吧,它们可都是从出生以来都没洗过的,赶紧给它们除除菌……” 温乐沣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进了浴室。 五秒钟后,他又钻了出来对温乐源叫:“那你就不要光说风凉话,来给我帮忙啊!我一个人怎么按得住它四只爪子!” 注:小猫两个月内最好不要给它们洗澡,它们这时候太弱小,很容易着凉而死亡。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二 当温乐源敲开102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出来给他开门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尽管那个人穿的是和沉默者很相似─也许是同一件─的衣服,和沉默者同样年轻而高挑,不过,他的年龄明显地比沉默者大很多,相貌上也绝无任何相同点。 “呃……我是来找那个谁……你是……” 那个人看了温乐源几秒钟,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他的脸道:“啊!原来是你!那时候看你太巨大,颜色又和人眼看来不太相同,我差点没想起来!” 温乐源看着那张绝对陌生的脸,依然一片茫然,“那个……啥,您哪位?” 那人哈哈一笑,“想不起来吗?是黑猫啊!” 温乐源恍然大悟,用力地一拍手,指着他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就是变成黑猫,被划伤了后爪的那个,对不对? “当时你阴魂的面貌至少有四十多,忽然年轻这么多,我当然认不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沉默者的主人,一般新死的鬼魂,是没有能力接触实体物品─比如门窗……之类的,但是他却可以,大约是沉默者力量影响的结果吧。 那人爽朗地笑起来,把门开大一点,拍着温乐源的背让他进去。 “我死了以后,听说我的猫变成了沉默者,所以想见见他,看他过得好不好……但是没有想到,他居然那么痛苦。 “即使只有几天的缘分,可他的一生,也算是我害的,我想变成他的同族接近他,但那样却没法和他交流……真多亏了你们啊!” “哪儿的话……”温乐源嘴上很谦虚地说着这不算什么,心里却颇为自得。 “你是来找他的吗?黑子,黑子,有人来找你……” 黑子……温乐源咬住牙,死命阻止即将冲口而出的狂笑。 此时沉默者的房间内,并没有之前温乐沣所看到的那种到处都是猫的情景,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里间的小套房内,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只足有半人高的黑猫,四爪朝上脑袋朝下地躺在那里,露着肚皮睡觉。 听到温乐源他们进来的脚步声,黑猫“呼”的一声翻了起来,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温乐源,好半天后,似乎才搞清楚他是谁。 “你要干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黑猫又变回了沉默者做为人类的模样,坐在床边,浑身散发着绝不欢迎他的、毛发直立的敌意。 “我来求你帮个忙……” “我们不可能帮人类的忙,找别人去吧!” “黑子,别这样。”那个人伸手在沉默者的头上抚摸了几下,他就像一只被安抚的豹子似的,居然立刻就平静了下来。 虽然对“黑子”这个称呼,仍然有抑制不住的狂笑冲动,但现在,温乐源却有点尊敬这个敢叫沉默者作“黑子”的人了。 第53章 “有个小女孩离家出走了,我要知道她的家在哪里。你们数量众多,活动范围广,如果能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沉默者的表情很别扭,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帮温乐源,不过那个人在旁边,他不太想说出太强硬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道:“这个城市中,不只有我一个猫的沉默者,所以我的管辖范围很小。虽然,我可以看在你们帮过我的面子上,帮你们做这件事,但其他猫的沉默者,可不会买你们的帐。 “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鸟的沉默者,这个城市的鸟沉默者只有一位,我要说服他,应该比较简单……” 温乐源大喜,沉默者不喜欢人类,他原本还做好了长期抗战的打算,不过看来,这下是不用了。 “那我替那小丫头的家人谢谢你了!明天我给你买几条大鱼,做为谢礼!你要什么鱼?只要不是鲸鱼、鲨鱼什么的都好说,我怎么也能给你弄点……” 沉默者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待扔的大垃圾袋似的,声音哼哼哼哼地就低了下去。 “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走了,告辞!” 他逃命似地逃到了门口,沉默者的主人,脚不沾地的飘出来,追在他的身后。 “很抱歉,他只是还不太了解,怎么和人类和睦相处……” “没关系。”温乐源一手握着门把手,回头对他苦笑,“我现在终于知道,乐沣说不想接近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啊?” “没什么。”温乐源出门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好像无意地对他道:“他的问题已经基本上解决了,你可以去阎王殿报到了吧?为什么还要留在这儿?” 那人笑了笑,“我给他留下的伤……还没有好。” “你打算跟着他一辈子?” 那人的眼睛看向走廊黑洞洞的深处,一会儿才道:“我不了解死亡世界的规则,黑子也从来没和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也许几天,也许很多年。 “不过我决定,至少在跟在他身边的这段时间里,尽量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可以让他不要再遭受新的伤害。毕竟,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要负责。” “珍惜……”温乐源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珍惜啊……” “是啊,珍惜。”那人吐了一口气,微笑起来,“人在拥有的时候,总是想‘我还有’,当发现自己永远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时候,才想到‘我该珍惜’。很可怜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又不是学哲学的。”温乐源自嘲地摇摇头,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谢谢你。” “嗯?谢我干什么?” “你不明白……”温乐源伸着脑袋,在他耳边严肃地小声说:“如果不是你在,说不定,他连一句话都不让我说,就把我扔出窗外了……” “没那么严重吧……” “哈哈哈哈!”温乐源大笑,“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大叔!” “大……”那人的太阳穴冒出了一串青筋,“你叫谁是大叔!你个臭小子!” 晚上九点是小孩子睡觉的时间,但是,那小丫头却说什么也不睡,硬要林哲和她玩游戏机。 林哲不想玩,楚红当初给他买游戏机,是让他一个人在家消遣的,但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玩游戏的心情。 他甚至连开窗看看外面的心情都没有,整日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在昏暗的房间里,躺着看天花板。 “可是,我想玩……”小姑娘拿着游戏卡,用满含央求的可怜目光看着他,“阿姨说她要考律师,要复习,叔叔你不考吧?和我玩吧,求求你了!” 刚来这儿前三天的时候,小姑娘就好像能嗅到他身上死亡的味道似的,一点也不喜欢接近他。 不过,这种情况逐渐地好转起来,有时她甚至拽着林哲拉拉扯扯,为了不让她碰到自己,林哲可是费了不小的功夫。 他这辈子,还没有屈从过几个女人─除了他早已去世的母亲、楚红之外,这莫名其妙地出现的小姑娘,是第三个。 “那……只玩一会儿。” “谢谢叔叔!”一张央求的脸,在瞬间绽开得像一朵艳丽的小花,这之中的情感落差,让林哲在一瞬间几乎喘不过气来。 如果……只是如果,他有一个女儿,是不是也会长得像她这么任性,这么可爱? 不过,他的技术实在很糟糕,所以现在,就连超级玛丽都没搞清楚过关程式,玩魂斗罗,连七十七条命的都捱不过五分钟,小姑娘气得甩下游戏机,在那儿跳着脚发一会儿脾气,又拿起控制器和他玩,然后再发脾气……循环往复。 楚红坐在落地灯前的沙发上,手中拿着要考律师资格证的资料,眼睛却不断地滑向电视前大战正酣的大、小二人。 在橘黄灯光的笼罩中,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无比幸福的画面,温馨,和美,就像其他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没有什么不一样─似乎,没有什么不一样。 在多久以前的梦里呢?她的世界总是粉红色的,和他在一起,未来的世界总有无数幸福的可能。 她梦想着他们会结婚,也许住在一个很大很舒服的别墅里,又或许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就像现在。 然后,他们会生一个小孩,也许是男孩,也许是女孩,他们一起抚养那个麻烦的小东西,为他的吃、穿、住、行,为他的小小病痛操心。 再然后,那个小东西会慢慢长成一个半大不小的小人,每天闯祸,找麻烦,让他们为他的错误而怒吼,为他小小的成功而欢呼,为他们平添许多气恼,在为他辗转难眠的时刻,又不断地得到他人无法了解的快乐。 可是,一切都只是梦而已了。 橘黄色灯光下的一切,都变成了永远也不可能碰触的梦想,真实的世界与林哲的肉身一起,在她面前缓缓腐烂,缓缓流出恶臭的脓水。 她没有发现自己在流泪,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因为她害怕连这幻象都会一起消失。眼泪流过面颊,劈里啪啦地打在书页上,就像在下一场小小的雨。 林哲偶然回头,发现了楚红痛苦的表情和满脸的泪水,他呆了一下,手中的游戏控制器慢慢地掉到地上,一只手捂住了脸。 唉,小红红啊,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男孩太爱闯祸了,还是要个女孩吧,又温柔又可爱。 说不定是个假小子呢?我要男孩啦! 假小子也好啊,总比娘娘腔的男孩要好。 为什么一定是娘娘腔的男孩啊!讨厌!我决定不和你结婚了!可恶! 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时的笑声仍在耳边,同样的人,同样的地点,却已物是人非。 这世界太不公平!为什么老天赐给所有人的平凡幸福,在他们的手中,却变成了奢侈的渴求? 难道,是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珍惜得不够?明明已经抓在手里的东西,珍之重之的东西,究竟他们还要付出什么,才能追回他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现在无论说什么也已太迟,幸福就在眼前,却注定只是海市蜃楼,可遇而不可求。 林哲的角色第七十七条命又死了,小姑娘气得又想向林哲发泄她的不满,但是,房间中的气氛很怪异,让她无法像之前那样任性地撒泼。 她悄悄关掉了游戏机,把电视调回了tv状态。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只是跳舞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loveyou…… “换台,我很烦这首歌。”林哲说。 小姑娘乖乖地换了台。 “今天是休息日,你和林哲带那小丫头去兴庆公园。” 星期六的早上,楚红正打算去倒垃圾的时候,冯小姐在一楼的楼梯口阴森森地对她说。 她递过来三张票,楚红接过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问:“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温家那两个说,你们去了就知道。” 楚红低头看着手中的票,百思不得其解。 “那他们两个在不在房间?我去问问。” “不在……一大早就出去了……” 楚红更困惑了。 “请一定要去,这是他们专门嘱咐的。” 回去后,她把票拿给林哲看,林哲同样也是一脸的愕然。 “这算是……礼物吗?不过,现在又不是儿童节,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吧?” 楚红看看日历,摇头:“这对兄弟又在搞什么?” “是啊,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不过……”楚红把那三张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也算是他们兄弟的一番好意,一起去吧。” 林哲静了一下,“我不去。” “林哲!” “虽然阴老太太的咒印很强,但是,我不想接触太阳……” 小姑娘在浴室洗漱完毕,一边给脑后的马尾绑橡皮筋,一边哼着歌儿走了出来,一抬眼看到楚红手中的三张票,她欢呼一声就冲了上去。 “阿姨阿姨!是到哪儿的票?是游乐园─”当伸着脑袋看清楚那上面的字时,她上扬的嘴角立时撇了下来,“兴庆公园!兴庆公园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朱雀山好看。” 第54章 楚红无奈地笑叹,“我们不是去玩的。阿姨和叔叔都要去,你想一个人留下吗?” 小姑娘考虑了一下,很犹豫地表态,“这个嘛……叔叔真的也要去?” 几天的相处中,她似乎更喜欢林哲。虽然林哲始终不敢让她接近自己,但她却是找到机会,就想挤到他身边去。 楚红温柔地笑着说:“去,他一定会去!”她的眼神有些严厉地看着林哲。 林哲躲避了半天,最终不得不投降,“去……我当然会去。” “那我就去!”小姑娘立刻表态,“叔叔阿姨!我们现在就走吧!” 楚红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兴庆公园的林荫小道上,温乐源一个人拖着两个一人多高的大麻袋往前走,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把他拖得面色血红,眼睛当然也比面色好不到哪儿去,红得让人同情。 温乐沣拎着一只保温茶杯,走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搬运工兄。 “哥,怎么样?没事吧?” 温乐源连脖子上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你觉得呢!有事没事!啊─我发誓这回以后,再也不和他娘的沉默者打交道了!” “要不要我帮你……” “不必!” 死命又拽两步,温乐源的体力终于到了极限,不得不放开麻袋,喘着粗气,靠在其中一个上面休息。 “其实,平心而论啊,哥……”温乐沣把手中的保温茶杯交给温乐源,拍拍他靠着的麻袋,“他们要的报酬不算多了。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雇用相同数量的私家侦探的话,得花多少钱?只怕是几辈子挣的钱都贴里面,还不够呢。” “这话有道理是有道理……”温乐源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抹抹嘴生气地说:“可我就是不忿他们拿报酬的方式!” “嗯……”温乐沣带着笑说:“的确是有点重啊……真可惜在公园里,你不能用你的能力。” 一群晨练的老头和老太太欢欢喜喜地走过,用很纳闷的表情,甩了堵在路中间的兄弟二人一眼,似乎是在思考,他们那两个大麻袋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个臭小子……”温乐源愤愤地“呸”了一声,把保温杯还给温乐沣,又开始努力地拖拉那两个麻袋。 “哥……” “干什么!” “咱们这么拖,会不会在到公园之前就散了呀……” 正说着,麻袋底下忽然“嗤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地滚了一地。 “……你不觉得,这会儿才提出来,稍微晚了点吗?” 楚红一手拉着小姑娘,一只手挽着林哲,三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公园大门。 刚一进去,远远地就看见小广场上有一大群保安,正围成一圈和什么人争辩,走到那附近的时候,她有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忍不住“啊”了一声。 小姑娘也伸着脖子往里看,发现里面的人之后,也“啊”了一声,不过,不是像楚红那样略带惊讶的,而是故意小高声的那种,“呀!是那天和我吵架的流氓叔叔!” 楚红慌忙捂住她的嘴。林哲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骨架闷痛。 一脸落腮胡的温乐源在人群中看到她,气得直瞪眼睛,因为他正忙着和保安吵架,分身乏术。 “那个……不可以随便这么叫别人的……”楚红为难地拍拍她,低声说。 “为什么?”小姑娘很纯真地看着她,问道。 “这样不礼貌。”林哲说:“你妈妈教过你吧?有礼貌的孩子,大家才喜欢……” 小姑娘收起了那种刻意的纯真,微微地带了些许冷笑,耸肩,“我妈一天能和我说两句话,就不错了。” 这孩子……楚红和林哲互相看了一眼。 楚红又想问她一些其他问题,然而,小姑娘却在她开口之前欢呼了一声,向小广场边缘的秋千跑过去,“秋千秋千!我好久没玩秋千了!” 楚红空举了一会儿手,一会儿,颓然放下。 “这小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林哲却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微笑起来,“有也没关系吧。她很聪明,是不是?真可爱。如果我们也……” 如果……我们也…… 楚红的眼神与他互相对上,又立刻分开。 这是禁忌,即使从未说过,但是,他们自己明白这是禁忌,永远也不该说出口的东西。 “楚红,我想……” “我们现在过得挺好。”楚红迅速地打断他,就像要阻止他多说什么。 “楚红!” 楚红背对着他,挤进保安围绕的圈子中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温乐源和温乐沣在楚红的帮助下,终于让保安悻悻离去─至于究竟是怎么说服的,楚红本人也不清楚,反正,在温家大哥指手画脚、据理力争,以及最后不得不露出的肌肉和那泰山压顶的身高面前,保安们屈服了。 楚红觉得自己身心俱疲,扶着站得太久而有点酸痛的腰,她用自己那双大眼睛用力地盯着温家兄弟,和他们身边的十几个大麻袋,道:“吵了这么半天,我现在还没搞清楚,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和那些保安吵呢? “还有,我说啊─你们让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不会是看你们吵架吧?” 温乐沣看起来没什么,而温乐源看起来比楚红更加疲惫。他蹲在地上,一边摸烟,一边抹抹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或者汗水〉,悲痛地说:“是鸟啊……” “鸟?” “正确地说,是麻雀……” 小姑娘已经占住了一个秋千,欢快地站在上面开始前后晃荡。 也许是没有掌握到荡秋千的技巧,秋千荡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达到她预期的程度,她在上面努力地摇晃着身体,却很难让秋千再高几分。 林哲远远看着她的样子,虽然知道最好不要和她离得太近,却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 “要再荡高一点吗?”他站在秋千后方问。 小姑娘高兴地在秋千上用力地点头,“嗯!要!我要再─高!” 林哲一只手抓住秋千的铁链子,另外一只手……他犹豫一下,还是放在了小姑娘的背上。 “叔叔,你的手好硬噢!”小姑娘大声说。 林哲心中冰凉了一下,那只放在小姑娘背上的手猛一用力─小姑娘尖叫着,高高地荡了起来。 “呀─好刺激呀!”她已经完全忘了追究林哲手的问题了。 林哲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高高荡起的小姑娘,闭了一下眼睛,又笑了起来,在回来的小姑娘背上再次用力地一推,小姑娘的裙子像花一样飞舞了起来。 “呀─哈哈哈哈哈哈!我在飞!我在飞呀!飞呀!” “抓紧,不要掉下来了。” “我才不怕呢!呀─哈哈哈哈哈……”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叔叔不要发呆,快点推我呀!” 那只瘦骨嶙峋的大手又放在了她的背上,小小的身体在它的帮助下,高高荡起,直达天际。 如果我们的家庭就和普通人一样,如果我们能生一个可爱的小孩,我一定会非常非常宠爱她。 我会给她又小又丑的样子拍无数的照片,为她洗尿布,为她洗澡,为她的打嗝、放屁烦恼,为她做的每一件傻事大笑。 我会教她走路,我会扶着她的小手,慢慢地为她引导方向。我会教她读书,教她写字,教她弹我已很久不弹的吉他,悄悄告诉她,我追求你时所用的稚嫩曲调。 我会保护她,我会爱她爱得让你生气,我会抽出我能抽出的所有时间,待在你和她的身边。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杀掉所有企图欺负我的孩子的人,我会给她一个最纯净、最美好的世界,永远不被肮脏的东西骚扰。 我的女儿,我可爱的女儿。 可是,我已经永远也不可能拥有了。 我梦想中的女儿,已经和我死亡的身体一起消失了…… 为什么,这个孩子,不是他和她的女儿呢? 在林哲失神的时候,小姑娘的秋千逐渐变得缓慢。不过,她似乎也没有兴趣再荡了,在秋千还没有完全停稳的时候,她就跳了下来,一把抓住了林哲的手。 “叔叔!你看阿姨他们─” 她忽然静了下来,一双大眼睛死盯着林哲的那只手不放。林哲一惊。 “叔叔……”她又好奇地戳了戳林哲的手,“你的手好像和看起来不一样呢。” 林哲想不动声色地将手拉回来,但小姑娘却抓得很紧,而且还上下搓来搓去。 “好怪噢,叔叔!”她非常惊讶地叫:“你的手好像骨头一样!” “是啊,有些人就是这样……”他敷衍地说。 “咦?为什么?” “不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嘛!” “没有为什么……” “告诉我嘛!叔叔─叔叔─我最喜欢你了!告诉我嘛─” 我今后绝不会姑息小孩!嘿,我一定把我的孩子收拾得服服贴贴的,叫他往东不敢往西,叫他杀鹅不敢抓鸡…… 现在说得英雄,到时候,有个软软的小东西在你面前,摇着你的手说…“爸爸爸爸,求求你了……”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你肯定也得给摘回来。 我……我才不会! 是─吗? “骨头叔叔,你怎么了?” 第55章 林哲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反问:“骨头叔叔?” “你的手就像骨头似的!我叫你骨头叔叔也没错吧!”小姑娘一只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骨头……他笑着抓住她的小辫轻晃了两下,“没错,叫得很贴切。不过,我已经有名字可以让你叫了,那你呢?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姑娘好像没有听见他的反问似的,小脑袋用力地扭向楚红那边,小脖子弯得都快断掉了。 “骨头叔叔!你看那边!阿姨他们在干什么呢?” 林哲抬头往她说的方向看去,一时傻住了。 楚红正在帮助温家兄弟,将麻袋中好像泥土的东西倒出来,用手松松地铺平。 “他们在干什么?这里可是公共场所……难道,他们想在这里种地?” “是种花吗?”小姑娘很聪明地接下去。 “不太清楚,还是得去看了才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捉起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却已等不及了,硬拽着他往前跑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他们铺的并不是泥土,而是像谷类或者麸皮一类的东西。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小姑娘大声问。 “喂鸟!”温乐源没好气地说。 “啊?为什么?你是这里喂鸟的人吗?”小姑娘更疑惑了。 比她更疑惑的是林哲。 “鸟?在这个公园里还能见到几只鸟?你又铺在这儿……有几只鸟能来吃?”怪不得刚才保安会跟他吵……这种情况,不吵才奇怪了。 “这个嘛……呵呵……你就看着吧!” 将所有麻袋里的东西都倒出来,铺开,足足占了小半个小广场,辛勤劳作的三个人,这才站了起来。 大概是起来得猛了些,温乐源扭到了腰,扶着腰啊呀啊呀地惨叫着,温乐沣脱鞋在他的腰上踹了一脚,好了。 楚红从站起来就没有抬过头,拍拍手又拍拍身上,眼神没有落在小姑娘和林哲身上。 “阿姨阿姨!你们真的是喂鸟吗?”看来不想和温乐源有瓜葛,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袖子问。 楚红仍然不看她,低声道:“没错呀,就是喂鸟。” “阿姨?” 楚红没有回答她,只道:“林哲,你拉着她往后退一点,马上鸟就会到了。” 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林哲还是拉着小姑娘和楚红他们,一起往后退了些。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被厚厚的积云所笼罩,看不到半点太阳。 林哲正在想,这种天气怎么会有鸟出来觅食时,就见不远处的楼房顶上,有一大片乌云拥挤了过来……不对!那根本不是乌云,而是大批的鸟! 那些鸟就像乌云罩顶一样阴森森地压下来,落在温家兄弟和楚红铺好的那片东西上,开始啄食。 这些鸟的数量很多,但是,种类却只有一种─全部都是麻雀。 鸟们的声音清脆而嘈杂,就像有无数的小孩在说话。它们每啄几下食物,就抬头往四周看一看,小小的脑袋歪过来歪过去的样子,甚是可爱。 许多人都发现了这一奇观,大人和小孩都围过来看热闹。 楚红和林哲站在小姑娘的身边,防止她被挤丢,而温乐源和温乐沣互相打个眼色,站在了他们三人的身后,两人同时伸手置于小姑娘的后脑部位,小姑娘的身上立刻显现出了普通人看不见的晕白光轮。 一批麻雀吃饱,飞走,又飞来另外一批,一边啄食一边四处观望。如此反覆了几次,直到小广场上的谷类被吃了个干净,最后一批麻雀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温家兄弟收回手,小姑娘身上的光晕立刻消失。 林哲和楚红看着这难得一见的情景,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真是奇观……奇观……”林哲自言自语地反覆说着这句话,忽然一低头,发现小姑娘的脸色竟异常苍白,脸上和脖子上大汗淋漓,眼睛张得大的吓人,“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啊?快告诉叔叔!” 发现她的样子,楚红也一惊,忙蹲下摇晃着她的小肩膀,微微地高声叫道:“你怎么了?别吓唬我们呀!你不舒服吗?怎么回事?哪儿疼吗?” 小姑娘颤抖了很久,才说了两个字,“看我……” “什么?你在说什么?” “它们都在狠狠地盯着我……看……” 鸟怎么会“狠狠地盯着”某人看呢?林哲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楚红似乎并不惊讶,在听到小姑娘的解释之后,她甚至松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楚红摸着她的头说:“反正它们已经走了,没事的,不用担心。” 小姑娘含着眼泪点了点头。 林哲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抓得小姑娘直喊疼,才慌忙放开。 楚红看着他握过小姑娘的手,头扭向了一边。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三 温乐沣和温乐源走到绿荫公寓的小巷子口的时候,温乐源看着其中一家饭店的肉夹馍,立马就定在那儿不走了,铁塔似的身体往人家门口一站,就开始流口水。 温乐沣被他的无耻行为臊得满脸通红,真想干脆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算了!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必须把那家伙领回去才行。 于是,温乐源举着三个肉夹馍,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温乐沣则走在他身后,考虑着断绝关系的事宜。 林哲、楚红和小姑娘像一家子似的,走在温家兄弟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小姑娘兴奋地高谈阔论,声称今天的秋千还是不够刺激,下次如果可以去游乐园玩疯狂老鼠或者云霄飞车就好了云云。 林哲时而微笑,时而低头回应她两句,让她的情绪一直保持在高昂的状态。 相反的,楚红则显得异常沉默,她只是紧紧地攥着小姑娘的手,好像完全不打算放开。 一个推着插满糖葫芦的自行车的人一边叫卖,一边与他们擦肩而过。 小姑娘望着那些艳红的美味,垂涎欲滴。林哲发现她的样子,立刻掏钱给她买下了两支。 “看你的样子,口水都滴下来了。” “啊?哪里?哪里?”小姑娘赶快用手擦擦下巴,发现什么都没有。 “哈哈哈哈……” “讨厌!” “好好好,是叔叔不对,这个给你。” 林哲把糖葫芦交给小姑娘,在她腾出两只手去接糖葫芦的时候,楚红松了手,紧走几步,追上了即将走到公寓门口的温乐沣。 “楚红?”温乐沣觉得自己被拉了一下,一回头发现是她,稍微有点惊讶。 “能不能……”楚红拉住他的外衣下摆,有些急切地说:“能不能……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温乐沣有一瞬间的困惑,但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小丫头?” 楚红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刚来的时候不太喜欢林哲,但是现在,和他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刚才甚至看到她握着林哲的手!她一点都不害怕他,真的!” 温乐沣看着她急切的脸庞,一会儿,缓缓地开口:“那又怎么样?” 楚红微微地愣住。 “其实,我们从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了,楚红。”温乐源不知何时折转了回来,一只胳膊搭在温乐沣的肩膀上,嘴里鼓胀胀地嚼着东西说:“早就已经不存在的东西,还是不要让他继续停留在这个世上为好。 “你是他的牵挂,这牵挂已经够强了,可不能再多一个。” 楚红看着面前表情冷漠的两个男人,泪水又涌了上来,声音也嘶哑了,“可是……可是他还在呀……” “他已经不在了,你该知道的。” 只是表面……幻觉而已。 楚红猛地推开他们,摔开公寓的大门进去了。 温乐源被推后了几步,又不小心在台阶上扭到了脚,抱着脚踝又叫又跳。 鸟的沉默者和他的随众,没有白吃温家兄弟那一顿,关于那小姑娘的身分,很快地就有了消息。 一大群麻雀在窗外的树干上唧唧喳喳地又叫又跳,而温乐源和温乐沣则挤在对他们来说太过狭小的视窗处,仔细地谛听着它们的情报。 “有钱!有钱!” “大宾馆!” “父母离婚!” “出走!出走!” “百多次呢!” “妈妈!老板!” 情报传递结束,麻雀们忒楞楞地展翅飞走了。 麻雀们所停留的树干上,隐隐出现了一个满脸沟壑交错的皱纹,身穿长袍马褂,戴着青皮小帽的老年男子的身影。 “你们实在太大胆了……” 温乐沣和温乐源同时低头道歉,“对不起……” “我根本不想管你们的闲事,是那个孩子反覆求我,我才这么做。不过,没有下一次了,知道吗?” “是……对不起!”温乐沣困难地躬了一下身,在他身边被挤得不能动弹的温乐源,也稍微躬了躬身体,“这次多谢您的协助,下次……嗯,下次我们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老年男子漠然点点头,身影逐渐消失。 温家兄弟从狭小的窗户处又努力地挤了回来,临关窗子的时候,温乐沣有些担心地摸了摸窗棂,觉得它似乎有点变形…… “看来我猜得没错,这小姑娘的确经常出走。”温乐源活动活动筋骨,说:“不过,没想到是个富家姑娘……奇怪,她那模样看不出来呀。” “现在这个倒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和她的父母联络?”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吧? 第56章 难道,你不觉得还有更重要的事?” “啊?什么?” “林哲,楚红……” “叔叔叔叔!你全身为什么这么硬?”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叔叔叔叔!你为什么不喜欢晒太阳?” “叔叔叔叔……” 林哲开始有点后悔和那小丫头太接近了。 一个星期中的五天,楚红会有八个小时都在上班,而这就造成了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候,林哲必须和那小丫头单独待在一起。 小孩子不是猫狗,关在笼子里,就会乖乖地不乱吠乱叫。 小孩是喇叭,是恶魔,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的结合体,她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只要她想,就会没完没了地纠缠着你,在你耳边喋喋不休,一有不满,就撒泼、打滚、哭闹,直到你投降为止。 而你必须忍耐这一切,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是小孩! 林哲每天都得面对她的自言自语、闲言碎语、胡言乱语、千言万语。 即使是最无聊的话,也必须有所应和,否则就是天大的罪过,小姑娘会更加奋勇地纠缠他,直到把他纠缠得想再死一次为止。 如果这是在过去,要他给这种烦得令人发疯的小孩的父母提点建议的话,他一定会说:“这种孩子嘛,打一打就听话了。” 可是现在,即使他很想抓住她,把她的屁股打到开花,他也不会动手,因为,他舍不得。 为了那个未出世便在梦想中夭折的女儿,他舍不得。现在,他终于知道顽劣小孩的父母,日子有多难过了…… 所以他就拿着一张报纸,在狭小的房间里东躲西藏。 他心里忍不住地祈祷,这个小丫头的精力快点消耗完,如果能现在就去乖乖睡觉,就太好了,实在不行,楚红提前点回来的话,也可以吸引她大部分的注意力。 他刚坐到窗子下面,小姑娘又迅猛地扑了上来,差点把他已经没有肌肉保护的肋骨压折。 他气得正想责备她两句,却忽然眼前一黑,竟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 为什么……会没有力量? 力量在慢慢减弱,全身的骨骼已全不听他的指挥,没有肌肉联系的骨骼之间,全靠他的力量维持,可是,他现在却无法维系这种连接了。 当他扑倒在地上的时候,甚至听到了骨头散乱地掉到地上的声音。 隐约听见小姑娘的一声惊叫,他的魂魄便缓缓地沉入了深眠之底,怎么也爬不出来。 当林哲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竟围了一圈人,除了楚红和那个小姑娘之外,还有阴老太太和温家兄弟,连温家兄弟的那三只小猫,也挤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 “这是……” “噢,莫事咯!”阴老太太是一条腿跪在地板上的,看到他醒来,她吁了一口气,按着温乐源的脑袋,当拐杖站了起来。 温乐源痛叫:“我的头发都被你拔掉了!死老太婆!” 阴老太太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向楚红招了招手,两人一起走到了门外。小姑娘想跟上去,被温乐源拉住了。 “讨厌!”小姑娘愤愤地挣扎,“骨头叔叔到底怎么了嘛!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注意到她的称呼,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异样。 “我……怎么回事?”林哲茫然地问。 自从他回到这个身体之后,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像刚才那样的情况,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的臂骨上,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就只是那样看着他。 林哲与他的眼神对视,慢慢地,好像了解了什么。 “没时间了……是吗?” 温乐沣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轻轻点了点头。 楚红用手掩住眼睛,小声哭了起来。阴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腕。 “魂魄依肉身而动,他能在骨架里停留这么久,已经算不错喽!放他走吧。” “我不要!”楚红带着浓重的鼻音,断然道。 “你这孩子……” “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好不容易才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 “不管他是不是总有一天要消失,至少他现在还在这里!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一定要珍惜所有和他在一起的时间。 “即使注定,他在某一天的某一刻会消失,那就必须是那个时候!就算提前一分一秒也不行!我绝不答应!” 阴老太太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温柔的女性,竟有如此坚韧的一面,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放弃了。 “算喽,劝也没用哈……随你吧。” “对不起,老太太。”楚红低着头,仍然带着浓重的鼻音说。 “不过哈,有句话你要记住。” “什么?” “长痛不如短痛……” “长……”楚红顿了一下。 长痛不如短痛,这句话,其实你明白,只是在装傻罢了。 楚红和小姑娘一起有说有笑地做饭的时候,林哲悄悄出门,走到了楼梯口处。 “冯小姐,你在吗?” 前后都是背影的冯小姐,从无灯的黑暗中浮现出来,向他挥了挥手。 “怎么了?”她阴森森地说。 “我……很想问你一件事。” 她歪了歪头,“什么?” “……” “没有关系,有什么话你就问出来……虽然,我恐怕不一定能帮到你。” 林哲犹豫了一下,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冯小姐……”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嗯?” “你死了有……多久了?” “不记得了!”冯小姐干脆地答道:“死了以后就没计算过,不过,大概有几十年了吧。” “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个世界上?” 冯小姐显得有些困惑,“我不能留在这儿吗?” “不,我是说……我是说,为什么你能留在这里,但是我却不能?他们说,我必须依附肉身才能留下,为什么?” “当然,因为你已经死了。”冯小姐冷静地回答。 “可是,为什么你不需要?为什么宋先生不需要?为什么他儿子不需要?为什么只有我? “我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只有我!”说到最后,林哲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声音也逐渐高亢了起来。 冯小姐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压低声音,他这才讪讪地收了声。 “你的问题很好回答。”冯小姐淡淡地说:“那是因为你仍然想活下去,而我们已经不想了。 “有时候,你很想要某样东西,就会得不到,不想要的时候,它就会追着你来,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林哲又激动起来,“可是,这太不公平了!为什么要把重要的东西给不需要的人!为什么要把我们甩在一边?我们─” “林哲。” “我们并没有犯什么错!” “你犯了。” “我犯了什么?你告诉我!我犯了什么!” 冷风拂过,冯小姐的头发却一丝不动。 “你已经死了,林哲。这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你再留下来,对楚红没有半点好处。” “你不是我们!你怎么知道这样对她不好!” “我知道你很珍惜她,但是这种珍惜的方法,只会让她更痛苦。”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林哲后退了两步,表情悲伤而疼痛,“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串通好的,是不是? “从那对兄弟搬来开始,你们就害我失去了保存这个身体的能力!害我的身体腐化!害我变成这个样子!现在又伪善地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 他大概以为冯小姐会辩解什么,但是,冯小姐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等他说完。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划出一个不和谐的高音符,断裂了。 “林哲。”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冯小姐依然平静而阴森地说:“我们当然要珍惜我们手里还抓住的东西,比如你,比如楚红。但是,并不是说什么东西我们都必须紧抓不放,这一点,却是你必须弄清楚的。 “我们必须抓紧,把手里的一切都抓紧,可是,如果那东西已经腐烂了呢?你还要抓住它吗?还有必要吗?” 林哲痛苦地用指骨抓住了自己的头盖骨。 “我不是要问你这个问题的……” “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和楚红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牵系了。” 林哲,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呢? 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呢? 如果我们消失了,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爱情呢? 如果,我当初,能早点和你结婚,生个小孩就好了。 林哲紧抱着自己的头盖骨,放声痛哭起来。 冯小姐张开了屏障,将他围绕在里面。可是不知谁的电视,却又放出了那首歌,穿破耳鼓,插入空空的肋骨中间。 你懂不懂爱 哭不哭海 westenrain bourhu 异乡的尘土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不许哭 iloveyou 不能输了全部…… 温乐沣按照麻雀们的情报,找到了麻雀们指的路。 第57章 虽然因为它们不识字,而搞不清楚小姑娘的妈妈工作的是哪个宾馆,不过幸运的是,那条路上只有两家宾馆,而且,当时麻雀们说是有旗的那家,他很快地就找到了。 可是,他想见小姑娘的妈妈的时候,却出了点麻烦。 因为他直到现在,都还问不出小姑娘的名字,而她妈妈的名字,当然就更套不出来了。 他在服务台那里,和前台服务员耗费了一番唇舌,也没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在他讲得疲劳万分、口干舌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长得好像小姑娘的成年版的女人,和几个客户从楼梯中走了出来,他立刻直奔她而去。 那女人一听他说“关于一个小姑娘的问题”时,立刻微笑着制止他再说下去,并请他在一边先等一会儿。 她将那几个人送走之后,才又折转回来,脸上带着一种非常职业化的笑容,面对着温乐沣。 “实在对不起,你是想说我女儿的事吧?她现在在贵处吗?” “是的,她已经在我们的公寓待了一个多星期了,由于我们不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比较麻烦,不过幸亏找到了,我想,她的父母一定很担心……” “哦……”那女人脸上的妆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罩着浓厚职业气息的表情令人厌恶,“我的确是非常担心,多谢您专门通知我这件事,我这就让人和您一起去接她回来。 “这段时间的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以后我会带着她亲自登门道歉的。” 她嘴上说着担心,但表情却看不出到底哪里担心,就好像他们正在讨论的是别人的孩子一样。 温乐沣忍不住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弄错了人…… 不过,等他把那个女人派遣的员工带到楚红房间的时候,这种怀疑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小姑娘和那个女员工看起来绝对认识,而且很熟。 当他们进去的时候,小姑娘正在一个人打游戏机,楚红上班去了,给他们开门的是林哲。 当听说温乐沣带来的陌生女孩,是来接小姑娘回去的人时,林哲的脸上露出了强烈失落的表情。 “是……是她妈妈派来的呀……快请进……” 发现了进来的人,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姑娘,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去继续打游戏机。 “要回去了哟,你妈妈让我来接你了。”女员工微笑着对她说。 “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小姑娘紧盯着电视萤幕说。 “你妈妈很忙……” “我也很忙。”萤幕上的光影在小姑娘的脸上闪动,使她的表情显得冷漠异常。 女员工依然微笑着说:“不要这么不听话,这是在别人家里,别人也有事呢。” 小姑娘歪了歪下巴,指着林哲道:“你问问他,有事没。” 林哲手足无措:“我?这个……” “不可以这么不听话哟。”女员工仍然在笑,但是,看得出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小姑娘冷冷一笑,“我不听话,又怎么样? “你最好回去和那个女人讲,我在这里还要多玩几天。否则等我回去,你就得收拾行李回老家了。” 女员工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小姑娘的游戏死了一局,她丢下控制器大笑,“你知道你现在这位置怎来的不?我帮你炒掉了你头上的人,所以你才升上来的! “不信,就回去问那个女人!看看她为我炒了多少员工!” 女员工铁青着脸站起来,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让两个站在一边、却被当作透明的男人哑口无言。 小姑娘看看他们的表情,脸上立刻又挂上了天真的笑容,“讨厌─不要这么看我嘛。其实你们都不知道,我妈她是怎么虐待我的,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 “你不要胡闹了!”林哲一声暴怒的怒吼,让小姑娘全身都猛地抖了一下,“你怎么能这么乱来!在别人面前张口闭口叫你妈‘那个女人’! “她是你妈妈!看看你身上,哪里有被虐待的样子,你不知道说谎是要受惩罚的吗?” 小姑娘被他吓住了! 他的声音刚一落地,她嘴一咧便哇地哭了起来,刚才还声色俱厉的林哲立刻慌了手脚,上前又是哄又是劝。 温乐沣叹气,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亲生女儿啊……”直到敲自己房间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冷淡呢?不过有这样的妈,也难怪那孩子老是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在林哲的身上足足哭了一个小时,把他的衬衫也给哭得湿透。 “对不起,对不起,叔叔不该骂你,别哭了,别哭了……” “你根本啥都不知道……你还骂我不……还骂我不!”小姑娘哭着叫。 “不骂了,绝对不骂了!” “那我要去哪儿,你跟我去不!” “跟你去!跟你去!”他终于知道那些可怜的父母,在面对任性的孩子时,是什么心态了…… 看着那么小小的人在你眼前掉眼泪,那真能把人心都揪疼! 小姑娘抹抹眼泪站起来,到门口去换鞋。 “怎么了?你要去哪?” “你不是说,我要去哪你都跟去!”小姑娘的大眼睛里又开始储蓄泪水,林哲立刻举手投降。 “我去我去我去!” 这个孩子……时而世故冷漠,时而天真无邪,究竟有怎样的经历,才会练就她如此截然不同的表情? 这时候天上开始飘起了细雨,林哲又折回来,在房间里拿了伞才又出门。 小姑娘带着他一起,在街道与街道之间穿梭而行。 他不知道她要去哪儿,也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怕问题一出口她又哭给他看,只好闭口不言。 小姑娘走到了一个极高的建筑物前,带着他就往里进。 林哲一把拉住她。 “哎,看清楚,这里是酒店!” 牌子上巨大的“红杉酒店”几个字,就算是近视眼,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知道!”小姑娘反手抓住他,把他拖了进去。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居然是这么有钱的。 她从她的裙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纸包─之前楚红为她洗衣服的时候,还以为这里面装的是她的什么玩具,便也没有在意─打开,里面竟是一张信用卡! 她很熟练地与柜台的小姐攀谈了几句,便用信用卡刷了一间最顶楼的套房,拽着仍然如堕五里雾中的林哲上了电梯。 “你到底想干什么……” “上去你就知道了。” 虽然是这么说,可是,这小丫头一进套房,就欢呼一声,倒在了床上开始看电视。 她一边看,还一边兴致勃勃地评论,林哲他们那里的电视频道太少,没有幼幼台的动画片云云…… 林哲一想问她些什么,她就立刻岔开话题。 他很无奈,却没有办法。如果是自己父亲在这里,会怎么办呢? ……想不出来。 电视里的钟表走到了六点半的位置,估计楚红已经回来了,林哲拿起电话,拨响了他们房间的号码。 第七个故事女儿之四 七点多钟,外面灰蓝色的天空,已经被墨黑的颜色所笼罩。 大片恍如银河星宿的璀璨灯火,也逐渐亮了起来,将这黑沉沉的底色,衬托得美轮美奂。 小姑娘关掉了电视,一个人趴在宽大的窗户上,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的背影孤单而细小,林哲走到她的身后,手放在了她瘦弱的肩上。 “你其实想回家去,是吧?” “不想!”小姑娘说得很决绝。 但是,林哲知道她在说谎。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你妈妈专门让人来接你了。” “接我?”小姑娘冷笑,“她又不是亲自来,我干嘛要回去?” “你这孩子……” 小姑娘忽然刷地拉开了窗户,巨大的风夹着雨点,“呼”的一声灌了进来,林哲忙压住了帽子,以防被风吹走。 “你这是干什么?” 她爬上了宽阔的窗台,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往下看。 林哲捉住她的脚踝,厉声道:“快回来!不要掉下去!” 小姑娘一手扶着窗子,一手指着不远处另外一栋灯火辉煌的高大建筑。 “看见没?那就是我妈妈工作的地方。她把她一辈子都给了那里,把我和爸爸也给了那里。” 林哲用力地抚摸着她的头,她拉住了他的腕骨。 “骨头叔叔,你知道不?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妈妈有钱,她可有钱了!我爸爸说,她的钱能养我们一家子三百年吃喝不愁!可她从来都不回家,我见着她的时候,老是在她工作的地方! “爸爸老和她吵,问她要这么多钱干啥,连家都不要了!可她根本不理,每天在外面忙她的工作,连我的生日都想不起来! “我问她……我问她我生日是哪天,她就给我钱,给我信用卡,让我别打扰她工作!工作,工作比我还重要吗?比爸爸还重要吗?” “很危险!不要再往前了!”林哲紧紧地抓住她的脚,防止她掉下去。小姑娘的裙子已经湿了,也许有很大一部分是眼泪,只有很小一部分才是雨水。 “所以,爸爸和她离婚了,我想跟着爸爸,可她却怎么也不让我和爸爸走,吓唬我说爸爸要给我娶后妈,剪我的手指头。 “可是,我真的跟了她又怎么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以前还有爸爸在家里陪我,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呀! 第58章 我好害怕呀! “虽然我有朋友,但总不能让她们每天都到我家里来呀!我就一个人……我就一个人……” 很大很大的家里,一个很小很孤单的孩子,缩在沙发深处,缩在墙角里,为不知名的恐惧而惊怕着,却没有人拯救她。 林哲的心中溢满了对这孩子的母亲的愤怒,他真的很想紧紧抱住这个孤单的孩子,但是他不敢,因为,他的身体一定会吓着她。 “我再也受不了每天都那样,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开始离家出走。我第一次不见的时候,妈妈是真的很担心,她跑了很多地方,最后在一个派出所里找到我,她狠狠地打了我一顿屁股,我们两个都哭了,但是我很高兴,因为她来找我了。 “可是,回去以后她根本就没变!还是整天整天看不到她人影。我受不了一个人在家,就又跑出来,她又来找我回去……” 然而,任何事也是有限度的,在母女两人三年的拉锯战中,母亲也慢慢麻木了,到后来,甚至告诉她叛逆讨厌的女儿,“我会给你的信用卡提高额度,你爱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吧!” 于是女儿和母亲,比赛起了“谁能更加冷漠”的游戏,在一次次出走的戏码中,母女两人的心越走越远。 “我就想让她多注意我一点!多看我一点也行,为什么她不管我?我真的是她的女儿吗?她花在任何人身上的时间都比我多!我恨死她了!” 林哲想像着这个孩子一次次被迫离家出走的情景,立时心痛如绞。 怎么会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已经拥有的人不珍惜,无法拥有的人却想求也求不到? 他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如果……她来当他们的女儿?他一定不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对待她!他一定会让她过得很开心!很幸福! 是的,如果上天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的话─ 接完林哲报告他和小姑娘都在外面的电话之后,楚红一直觉得心慌不已。 那是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虽然她不知道究竟这个预感是怎么来的,但她感觉得到,一定和林哲有关。 她急匆匆地穿上刚脱下的鞋,连皮包都来不及拿,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去。 温乐沣听到隔壁关门的巨响,以及女子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便开门去看究竟,正巧和楚红对了个脸对脸。 “怎么了?” “林哲……我觉得林哲一定出事了!” 温乐沣向屋里叫了一声,“哥!” 正在看电视的温乐源像弹簧一般地跳了起来,换上鞋子,三个人一起跑出了公寓。 小姑娘跪在窗台上的膝盖,猛地打了个滑。 她惊叫一声向前栽倒,她的脚踝从林哲的掌骨中滑脱了出去,林哲用力地一抓,却只抓到了她一只鞋。 大风卷着更加猛烈的雨,灌入了房间里。 林哲早已将帽子的问题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为手中的小鞋子微微地一愣之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出了窗户。 小姑娘尖叫着不断下坠。 但是,她的身体仍然受着风的阻力,而随后落下的林哲,全身没有半丝肌肉,风从他骨骼的间隙中呼啸而过。 他很快地追上了她的速度,猛地伸手一捞,抓住了她的另一只脚。 随即,他另一只手骨“喀嚓”一声插入了墙壁之中,暂时阻住了他们下坠的势子。 “骨头叔─”小姑娘努力地看向抓住她脚的人,却忽然愣住了。 林哲知道为什么。 因为,在开始坠落的那一瞬间,他的帽子就已经飞走了,而现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身。 “你听着!”他在风中用力地大声喊:“现在你不要管我是什么样子!闭上眼睛!叔叔一定会把你平安地送回家去!” 小姑娘有极短时间的沉默,但是,她很快地就接上了他的话,“我相信你!骨头叔叔!” 骨头叔叔……林哲自嘲地笑笑,现在……真的是骨头叔叔了吧。 希望以后他别变成这个孩子的恶梦就好。 前臂骨支撑不住小姑娘的体重,“啪喳”一声断裂了。两人又开始飞快地下坠,小姑娘不断尖叫。 林哲将剩余的断臂再次猛插,又插入墙壁之中,两人又停住了。 楚红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都湿了。 可是,她全顾不得这些,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四处寻找着林哲在电话里所说的那家酒店。 “真的是红杉酒店吗?”温乐源手放在额前,挡住流入眼睛里的瓢泼似的雨,身上冷得直发抖。 “没错!林哲是这么跟我说的!” 温乐沣从远处跑过来,指着自己身后大叫道:“是那里!红杉酒店在那里!” 雨水,是驱魔除恶的东西。 不知为何,这句应该是从来没听过的话,在林哲耳边悄悄响起。那是“衣服”对他说的话,他后来才想起来。 原来如此,所以他身上的力量才会流泻得这么快,现在,甚至连骨骼之间的连接,也很难保持了。 现在唯一支持他的,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手中的小孩。他一定要救她,让她安全落地。 可是现在,他们距离地面还有十多层的距离,这么跳下去,小姑娘必死无疑! 能有什么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一定要想出来!一定要!一定…… 对了!他对小姑娘叫道:“你听着!我马上就要跳下去了! “在掉到地上之前,我会尽量把你往上扔,你要保持住平衡,让脚先落地!你行吗?”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那你怎么办?” 林哲笑起来:“我没有问题!你看我这样,还怕什么呢!” “可是─” “没时间了,我支撑不了多久的!你准备好了吗?” 小姑娘用力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 林哲正想放弃已经开始断裂的臂骨,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对小姑娘叫道:“要答应叔叔!以后不要再离家出走了,外面很危险!你妈妈一定很担心你!” “叔叔,你干嘛现在说这个!” “你答不答应叔叔?” 小姑娘沉默了一下,再次用力点头,“我答应!我发誓!我再也不离家出走了!” 林哲吁了一口气,看向墨黑的雨滴降落的天际,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小姑娘。 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幸福的人生,绝不让你遭受半点痛苦。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萌萌!”小姑娘用很大很大的声音说:“我叫张萌萌!张─萌─萌!”[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好名字……” 如果是我的女儿,一定也会拥有这么可爱的名字。 “啪喳”一声,上臂骨也断裂了。 两人像风里两匹轻飘飘的白布,向地面飞去。 在落地之前的那一秒钟,林哲脑海里只回旋着一句话─连一句道别都没有对你讲,对不起,楚红。 当你失去一个重要的人的时候,那种痛必定是撕心的,惨烈的。 那么,如果你第二次又失去了那个人呢?尤其是在你还没有做好再次失去的准备之前?那种痛,是否会变成十倍?百倍?千倍! 楚红听到了骨骼散乱地掉落到地上的声音,之后才是小姑娘摔落在地的痛呼。 然后她回头,用似乎是慢镜头的动作,看着林哲的头骨滚落台阶的模样。 她看着他的腿骨一路蹦跳着跃至街道正中,被满是泥水的汽车一辗而过,听到了它折断的惨叫。 在以后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在想,一直在想,从来没有放弃过地在想─林哲,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这么做其实是不对的,难道你不明白吗? 我爱你,可我无法原谅你。 因为你回来,因为你又走了。走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给我剩下。 如果你那时候就离开不再回来,那我必定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你让我把最椎心的疼痛品尝了两次,一次比一次深,一次比一次痛。 她追上了他的头骨,在泥水中发疯似地寻找他身体的其他部分。 但是,他已经被摔碎了,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些残缺的骨块,她只能拼起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却再也找不回林哲。 温乐沣抱起了小姑娘,她紧紧地抓着温乐沣已经湿透的衣服,看着林哲已经摔碎的骨骼,尖声号啕。 温乐源抓住了徒劳地拼装着林哲的楚红,她拼死挣扎,在他身上又踢又咬。 他把她的手腕拧到身后去,在她的面前一遍一遍地嘶吼着,“林哲已经不存在了!他已经没有了!他再也回不来了─” 楚红尖叫,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在林哲的手中,楚红也许的确曾抓住过某些重要的事情,但是她忘了,林哲早已开始腐朽。 从他的手中,她不可能再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们应当珍惜─我们当然应当珍惜。但是,当你发现你手中紧抓的东西,已经腐烂了的时候,为何还要继续紧抓不放? 请放手。 然后,你才会明白,这个决定会有多正确。 立冬的雨水落到人的身上,冷得人全身发颤。 从今以后,也不会有比今天更冷的雨了。 楚红望着深黑色的雨滴降落的天空,持续不断地尖叫。 第二天,雨停了。 可是,天依然灰蒙蒙地,好像随时都会有雨水从那里掉落下来。 第59章 小姑娘的妈妈亲自来接她回去了,母女两人的重逢冷淡却心酸。 温乐沣看得出来,她的母亲很痛苦,之前那种冷淡的表现,只是职业化的外表所给予她的、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的伪装罢了。 她很爱自己的女儿,但是,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 临走的时候,小姑娘忽然要让妈妈等一等,她有点事要办。 温乐沣、温乐源和她的妈妈,愕然地看着她跑上楼的身影,不明白她还有什么事情。 小姑娘迅速地跑上了二楼,走到了楚红的房门前。 从昨晚到现在,楚红的房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开过,无论谁对里面说什么,她的回答都只是一片寂静。 小姑娘将一只小手放在门上,推了推,发现仍然无法打开,她低下了头。 “阿姨,我要走了,这段时间谢谢你和骨头叔叔,我太任性了,对不起。” 寂静。 “阿姨,骨头叔叔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我说的。你知道他最后和我说了什么话吗?” 仍然是一片寂静。 “他问我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了。然后他说:”好名字‘。“ 那是林哲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萌萌真是个好名字。 “阿姨,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骨头叔叔,如果我是你们的女儿,那就好了。” 楚红靠在门板上听着她的声音,心痛如绞,肝肠寸断。 小姑娘开始掉眼泪,但是,她努力地抑制着自己带哭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但是……是我害死了骨头叔叔,对不起。我想,你也不会喜欢我当你们的女儿…… “对不起……阿姨……我知道,从昨晚到现在,你根本没出过门,因为你一眼都不想看我。 “可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我喜欢骨头叔叔……也喜欢阿姨……真的很喜欢……我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让骨头叔叔回来……对不起……” 房中始终没有动静,就好像那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一样。 小姑娘哭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用力地抹抹眼泪,转身往楼下走去。 她决定了,不管阿姨是不是原谅她,她一定会再回来,她要向阿姨道歉,一定要等到她原谅为止! 楚红的门忽然“哢哒”一声开了一条缝。 “你不用这么难受。” 小姑娘站住了。 “林哲早就死了,在好几年前就死了。” 小姑娘猛然回头,“阿姨─” 门,又被重重地关上了。 “所以有没有你,结果是一样,你走吧。” “阿姨!” “你回家去吧,别再离家出走了。” “阿……” “别让你的骨头叔叔……担心。” 小姑娘的眼泪又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但是,她努力地咬住牙,不让哭声泄漏出去。 “阿姨……阿姨……再见……阿姨……” 楚红坐在地上,看着手心中被拔下的几缕头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也是你的希望对吧……林哲。 祝你幸福,我们的“女儿”。 抱着你啊 总想哭啊 你不说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把它埋在山谷 沉默开满的旅途 它却陪着我说了一路…… 还有一句话…… 还有一句话没说。 我想和你结婚,林哲。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一 从a城的朝阳门出来,一直往东走,有一条名叫霸河的河流。 现在是旱季,被橡胶坝围起来的地方,倒积存了很深的水,橡胶坝之外的地方,就是涓涓溪流,看起来有些凄凉。 霸河上有一座连接东、西方向的大桥,叫做灞桥,是a城的交通要道,平日里人来车往,热闹得很。 不过,再怎么繁忙的交通要道,也有休息的时候,前几天就已经过了冬至,早上六点钟锻炼可不是好主意,现在的灞桥上冷冷清清地,只是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连行人也很少见。 温乐源和温乐沣,就是在这种悲惨的时候,被踢出绿荫公寓大门的。 既是房东、又是食堂主,还是他们姨婆的阴老太太,直接闯入他们的房间,掀开他们的被子,拔掉他们的电热毯,打开窗户,让小刀子似的寒气,把两个只穿了裤衩、背心的年轻人冻了个半死。 而三只小猫挤在它们温暖的猫窝里,丝毫不受他们的影响。 “你们给我去灞桥东边!我认识的人昨晚死勒,今天早上他就到那,你们把他接来哈!”没有任何的歉疚或者不好意思,老太太颐指气使地发出了这条指令。 冻得半死的温乐源,对她进行了很不礼貌的破口大骂,结果那个瘦小精干的老太婆,当即把他扔到了窗户外面。 可怜的人在寒风飕飕的树上足足待了五分钟,才口服心不服地和弟弟一起到桥头等人。 桥上风很大,两个年轻人穿上了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厚的衣服,可就那也挡不住桥上的冷风,他们只得找了个挡风的桥栏,两人紧紧地挤在一起,这才感觉好了点。 “那个死老太婆!”温乐源第无数次骂出这句话,顺便狠狠地吸了吸流得老长的鼻涕。 温乐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给他,温乐源接过来,使劲地拧了拧鼻子。 “你又不是她的对手还爱骂……亏老太太没和你认真计较。” “认真计较怎么啦!认真计较怎么啦!”温乐源又瞪上了他的牛眼,“那个死老太婆忒狠心你知不知道?我们可是叫她姨婆的! “可是,她居然收咱们的房租,而且吃饭要钱,符咒更贵!她当不当我们是亲戚?”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白气在他的口中呼出来,凝固在空气中逐渐散去。 “可你从来不说,她收咱们房钱只收一半,你每次吃饭,一个人吃三个人的……” “谁说我吃三个人的了,我吃的只是你的三倍罢了!”温乐源怒叫。 “你觉得这种事,用这么大的声音说出来,很光彩吗?” “光彩!怎么不光彩!”大概是心里的气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了,温乐源朝着四面八方大吼起来,“我每顿吃五碗饭!我吃六个肉夹馍!我吃九个馒头!我吃十一个烙饼! “怎么不光彩,哪里不光彩?谁有意见,就给我提出来!说啊!谁敢说!” 一个刚刚走近他们的老头,被他的大嗓门吼得一个趔趄,转身急匆匆地跑掉了。 温乐沣捂住耳朵,躲得离他远了点。 “我爱吃这么多!怎么了?死老太婆你吃不了这么多怨谁!不要以为你厉害,我就拿你没办法,总有一天在你饭里放巴豆─” 温乐沣又往远处走了点,在这种时候,要他承认和那个人有血缘关系,还真是一件让人脸红的事情。 一个穿着白色短大衣的长发女性,低着头从灞桥东边而来,在越吼越起劲的温乐源身边缓缓地走过,对他震耳欲聋的吼声充耳不闻。 温乐源忽然停住了声音,盯着那名女性的肩膀,脸上露出了讶然的表情。温乐源忽然停止的杂讯,吸引了温乐沣的注意,他也往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同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名女性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只是自己慢慢走着,表情木然。 温乐沣走回温乐源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哥,我想起一件事。” “嗯?什么?” “姨婆让我们来接人,可她连那人的年龄、长相、性别,好像都没告诉我们……” “……”这下完了! 那名女性走到了桥的最中心,靠上了桥边的围栏,身体微微地有些前倾,就好像在看桥下有什么东西。 “好像开始了。”温乐沣说。 女性的身体又前倾了不少,但她的双手却紧紧地按在围栏上。 “虽然诱惑很强,不过,看来意志很坚定。”温乐源评论。 女性的身体又退回来了一点。 “的确很坚定,但是……” 女性的全身忽然猛地向前冲,双脚也离开了地面,整个人只有双手和腹部还撑在围栏上,全身就像跷跷板一样在围栏上前后晃荡,眼看就要掉到桥下去了。 “好像还是诱惑比较强。” “她也在拼命挣扎啊。” “要不要打赌,她最后绝对受不了诱惑的。” 温乐沣生气了,“你到底帮不帮忙!” 温乐源非常纳闷地看着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吧?你着什么急?” 温乐沣气得扭头就走。 “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吧!我一个人去帮她!” 一见温乐沣发怒,温乐源立刻换上了一张亲切的笑脸,跟在他身后又是搓手,又是作揖,“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乐沣,我真是和你开玩笑的。 “别这样嘛,我一定帮!当然,一定帮的!刚才和你说着玩……” 温乐沣气得直摇头,指着他正想提出几点意见,便听见一声尖叫,温家兄弟慌忙回头,发现刚才还在围栏上的那名女性,已经不见了。 温乐沣几步跨到灞桥另外一边的围栏上,伸着脖子急切地看。如果那名女性是从刚才那个位置掉下去的话,那么他在这边,就应该看得到被水冲过来的她才对。 可是很奇怪,他等了有一分钟左右,也没有见到那名女性的身影,就算是水流再缓慢也不该如此。 他又跑到刚才那名女性掉下去的地方,伸头一看─立刻松了一口气,回头瞪了温乐源一眼。 “你既然已经做好接住她的准备,就和我说一声! 第60章 让我吓了一跳。” 温乐源露出了一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那名女性从桥下缓缓地升了上来,那姿势,就好像有一个透明的人在抱着她一样。 她有些惶惶然,带着一脸惊恐的表情四下里乱找,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掉下去了,还能升起来? 将那名女性放到地上之后,温乐源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发现指标已经指向了七点的位置,天也基本上亮了。 他一抬手,将胳膊挂上了温乐沣的脖子,“行啦,我看那个人不会来了,回家吧!那死老太婆真会折腾人。” 新死的魂魄还没有和白日对抗的能力,所以阴老太太才会在六点钟,就把他们赶出来接那人,可既然到了现在嘛……那肯定是没法完成任务的了。 “哦……也对,回去吧,今天真是挺冷的。”温乐沣进行了完全的附议。 于是,两兄弟就好像完全没有看到从桥下升上来的女性一样,高高兴兴地就往家的方向走去。 “请……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那名女性的叫声,两兄弟站住了脚,开始互相打眼色。 “喂,你打算和她接触吗?” “最好不要。” “我……我也是,怕被传染……” “你又没事!一个狮子吼就解决了!” “你废话,我是在说你,你要被传染怎么办?” “她又不一定是原体!” “不能冒这个险。” 见两兄弟很长时间都不回头,也不见对她的呼叫有什么回应,那名女性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他们没听见…… “前面那两位先生!请等一下,行吗?” 温家兄弟继续打眼色。 “我不想接近那种东西……” “你做的可跟说的不一样,我看你简直爱死管闲事了。” “你给我闭嘴!” 鼓了几秒钟的勇气,温乐沣尽量在脸上堆出了一副平静的表情,僵硬地、缓缓地回头面对她,“您有什么─” 他没有想到,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一转身,就发现她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两米的距离。他盯着她的双肩看了一会儿,一声不哼地向后倒了过去。 温乐源“啊”的一声惨叫,在他身后托住了他倾倒的身体。 “我叫你别接近!你就是不听─” 发现温乐沣昏倒,那名女性急忙跑了过来,“他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叫救护车?” 发现她居然就这么接近了过来,温乐源一把将温乐沣的身体向后拖了几步,连声音也带上了异常痛苦的腔调,“求你别接近我!谢谢你了,有什么事你站那儿说。” 她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什么异状,便又向前了一步,“我只是想问问─” 那名女性已经到了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肩头,就好像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在压迫过来一样。 “我警告你,不要过来!”声音变调了,怎么听也没有威慑力。 “我只想知道刚才救我的人,是不是─” “某样东西”很恐怖地压到了温乐源的脸上,温乐源再也没有了他男人的自尊,用巨大而凄惨的声音吼叫起来:“救命啊─” 距离他们几十米远的橡胶坝“轰”的一声炸得粉碎,水柱高高地窜了起来。 “……今天清晨七点钟左右,霸河内的橡胶坝发生了不明原因的爆炸,附近居民称听到了一声很像炸弹的巨响,警察机关已派出警务人员封锁现场,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一只苍老的手抖抖瑟瑟地关掉了电视,那只手的主人─阴老太太恶狠狠地回头看着她的两个外甥孙子,浑身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在大怒。 “让你们去接鬼,接鬼哈!不是让你接活人!我让你们接的鬼勒,哪里去了?好……好……鬼莫接到,带个活人回来就罢了!炸人橡胶坝啥意思哈!” 温乐源坐在吃饭的椅子上,低头做忏悔状,“我神经细,受的刺激大了点……” “你神经跟桌子腿有啥区别?还刺激!原子弹爆炸能刺激到你喽?” “别这么说嘛……其实,我还是很纤细的。” 阴老太太鄙夷地做出唾弃的动作。 温乐沣按着仍然有点懵懵的头,坐在小凳子上痛苦地按摩,“对不起,姨婆,都是因为我害怕,才晕过去……” 阴老太太的声音立刻柔和了许多,“莫关系莫关系,那种东西正常人当然害怕哈,昏倒也莫啥。” 温乐源愤怒了,“姨婆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正常人吗?” “你是正常人……”阴老太太哼一声,哼得全身都在抖动。 温乐源跳起来向她竖起了中指,温乐沣拼命地拦住他。 “既然你说我不正常,我就不客气了,死老太婆!我要和你决斗!你不要跑!不要跑!” 阴老太太摇着头走到门口,“哗啦”一声将门打开,露出门外那名手足无措的女性。 “有话和她说哈。” 温乐源大叫一声,转身窜到了里屋去。 温乐沣也禁不住有点畏缩,但却努力地做出很平常的表情,面对着她,“你好……” 那名女性尴尬地掠了几次头发,才鼓出比他更大的勇气道:“对不起,虽然知道你们不太欢迎我,但是,我实在很想知道,刚才把我救起来的人是谁…… “那个,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吓着你们了?你们这样……我心里毛毛的……” 温乐沣比她更尴尬,“这个嘛……”他快速地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她更疑惑了,“肩膀有问题吗?” “不是……”温乐沣再次指指自己的肩膀,“你这里……” 她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自己的肩膀,觉得那里好像没有长出盔甲之类的东西。 “怎么了?” “你的肩膀上,有某种很……的东西。” “很?” 温乐沣求助地看着阴老太太,“姨婆,您看,这……我们要告诉她不?” “嗯嗯……”阴老太太看看她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转开脑袋,脚下快速地往里屋挪,“你看着办,我衣服还莫洗出来……” 温乐源从门帘后面伸出一颗脑袋大叫:“找什么借口!你也害怕的话,就说出来啊!” 阴老太太的拳头在虚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温乐源“嗷”的一声,从门帘的缝隙中消失,里屋传来某样东西砸到桌子上的巨响。 外屋只剩温乐沣一个,他有点傻眼。以他的意见来说,那种事情,其实不知道更幸福一点。 但这是因人而异的,从早上的事情看来,她应该已经有很长时间都在受“那个东西”的困扰,不告诉她的话,以后说不定还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他思考一下,立刻下了决定。 “这个……我想,你也许不相信我说的话,不过,现在我告诉你的全是真的,请你站在那里听,拜托不要过来。” 那名女性看看自己站的位置,点了点头。 “你可以确定吧?在这以前,咱们并不认识。” 她点头。 “但是,我知道你很多事情─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是虚假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哪部分,请你在听的时候,给我指出来。” “这个……你不会是什么算命的吧?”她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看得出她已经不太想信任他了。 温乐沣也不跟她争辩,开始讲述道:“你叫任烟雨,今年二十四岁,未婚,在某大公司内任职两年,年薪两百万左右……” 任烟雨的表情刹那间异常吃惊,他应该是说对了,不过,她还是纠正了一点,“年薪不是两百万,是二十万,有两百万,我就不会老想着跳槽了。” 温乐沣继续道:“你的上司对你有好感,常常与你单独相处,周围人对此闲言碎语很多。而你的男朋友有大概十个左右,每天一换,生活极不检点。你和你的父母,就因为这样相处不好,所以你不住在家里,而是一个人在外面独居……” “胡说八道!”任烟雨气得高叫出声,“你怎么能和我那些同事一样乱讲话!我只有一个男朋友!我们都打算结婚了,我和我父母也相处得很好,你真是─乱说!” 温乐沣疲惫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求你别叫……我总觉得那玩意又长大了……” 任烟雨慌忙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脚下连连后退,“什么?你们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你们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多事?为什么你知道在公司里那些人说我的闲言碎语……” “我们在你的肩膀上看到了……”他用手指指了指她,前臂轻轻晃动,就像某种软体动物,“蜚语蛇。” “蜚语……蛇?” 蜚语蛇,一种长着很恶心的绿色鳞片的人面蛇,生长在人的双肩处,尾穿过肩胛而缠住心脏,依靠人类之间的流言蜚语而生。 生长在左肩的为雄蛇,最好无中生有地传播流言,右肩为雌蛇,最好听取流言。雌雄双蛇有时会同时寄宿在同一个宿主身上,也有只被其中一种寄宿的人。 被它们寄宿后,雄蛇将会引导宿主传播他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无论真假。 而其他宿主的雌蛇,则吸引雄蛇集中流言至它们的宿主身上,也就是说,雄蛇所寄宿的人会是流言传播者,而雌蛇所寄宿的人,将是被流言侵袭的对象。 蜚语蛇有极强的传染性,即使只通过宿主的视觉与其他人接触,亦可能被传染。 传染他人十次以上的蜚语蛇就是原体,传染性会由于传染的人越多而越强。 第61章 因此大多数的时候,只要有一条“原体”,某个公司或者整个集团,都有可能被传染上。 “你刚才跳河的时候,其实不太情愿,对吧?刚跳下去就后悔了?” 想到自己肩膀上居然长有一条蛇,任烟雨全身都僵硬了,她僵直着背部,硬梆梆地微微点头。 “因为你身上是一条雌蛇,它已经吃够流言了,不用再依托你而生存,所以它要离开,首先要做的,就是杀掉你。” 很多人被流言所困,当他们觉得对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留恋的时候,也就是雌性蜚语蛇已经吃饱的时候,它们会为此在那人耳边喋喋不休,告诉他世界已经变得如此丑恶,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干净。 只有少数人能抵抗得住它们的诱惑,而大多数人……很可惜,都不能。 “我不知道我的话,你能相信多少……”温乐沣觉得总看那只雌蛇太刺激神经了,在礼貌和自保之间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把眼睛闭上了。 “你的资料,都是那条雌蛇透露的,它会把所有它臆想出来的东西,和真实相互混淆,然后告诉雄蛇,雄蛇再添油加醋地告诉它的宿主,然后,它会和它的宿主一起,不断地重复那些被夸大的事实,或者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再反馈给其他的雄蛇…… “你被流言困扰很久了,对吧?就是因为你身上的雌蛇太有魅力了,追求它的雄蛇很多……” 任烟雨大张着嘴,就好像在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温乐沣。 “你是说……流言就是这么产生的?” 温乐沣摊了摊手,“这么说也没错,但是……” “哈……哈哈哈哈!”任烟雨僵硬地笑了几声,“这真是富有想像力的说法!不过,我没时间继续这个科幻话题了,今天很高兴认识你们,再见。” 她僵硬地转身,同手同脚走出大门,那姿势看起来,就好像她真的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有一条蛇一样……走到门口,她扑通摔倒,爬起来拍拍土,又僵硬地离去。 “她好像不相信你。”温乐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温乐沣的身后,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说。 温乐沣一胳膊肘捅上他的胃,温乐源抱住肚子,滚倒在地。 “活该!让你一到关键时刻就逃哈!”阴老太太掀起里屋的帘子,幸灾乐祸地说。 “你有资格说我吗?死老太婆!” 刚才还在门口拉帘子的阴老太太,瞬间就骑到了温乐源的背上,胳膊挽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往后扳,“骂!再继续骂哈!” 温乐源惨叫:“不要啊!亲爱的姨婆!请你原谅我─”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二 温家兄弟的工作,的确是为人民解除鬼怪问题的,而且,有时也会免费帮别人做些这种事。但是,他们不是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的大智慧者,既然任烟雨不想相信那些事,他们当然也不会纠缠她,双方都乐得轻松。 不过,这都只是温家兄弟的一厢情愿而已。 任烟雨自从那天回家之后,就没有一个晚上睡好过,她终日被噩梦所围绕,总在被蛇缠到窒息的梦境中惊醒。 温家兄弟没有告诉她,那条蛇长在她的哪个肩膀上,她便不敢碰触自己任何一侧的肩膀,甚至连洗脸的时候,也要鼓足很大的勇气,才能把手抬上去。 她不敢照镜子,不敢洗澡,不敢扭头,生怕自己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看见那条可怕的东西…… 不是没想过,也许那对兄弟是骗她的,但他们所说的关于她的一切,都是正确无误的,甚至连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也说得一字不差。她想不出来,除了那条蛇的理由之外,那两个陌生人能凭什么知道她的事情?这太可怕了! 那段时间是地狱,在她垂垂老矣的时候,同样会这么想。不过,好在老天没让她多过几天这种日子─因为她崩溃了。 她打碎了所有的镜子,撕烂了所有的床单,踢翻了桌子和椅子,把床和立柜都捅了个底朝天。在歇斯底里地发作过之后,她终于决定去找那对兄弟,让他们对她现在这种恐怖的境况负责! 好吧!即使不负责也没关系!也不管肩膀上的东西是真是假,更不去理会那两个人是不是在戏弄她─她都不在乎! 现在她只要个心安!想睡个好觉,好好洗个澡!再这么下去,在她还没有被流言打倒之前,就要被那条看不见、摸不着的蛇打败了! 发泄完歇斯底里的情绪之后,憔悴的她再次来到了那栋老旧的公寓,找到了那个被两兄弟称为姨婆的老太太。 “所以你要来找他们?” 任烟雨点点头。她已经有好几天没睡好了,眼圈发黑,脸色非常不好。 “其实……要我说哈……”阴老太太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想了一下,道:“你不如就忘了肩膀上那点事,过去不也过得挺好莫?” 任烟雨痛苦地捂住了脸。 “别说忘不掉,就算是忘掉又怎么样?它还在我肩膀上!您不知道,我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被流言困扰,我一直装作不在乎的样子……我在乎了又能怎么样?他们还是不停在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肮脏的想法都能说出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蜚语蛇的缘故的话,我宁愿痛苦几天,让他们帮我把它们从我肩膀上去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们既然能看得见,又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你们一定不是普通人,对吧?求求你们帮帮我!求你们了!” 看着她痛苦万分的脸庞,阴老太太笑了笑。 “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她几乎是用喊的了。 “哦。”阴老太太好像忘了自己之前正在说什么,又道:“小沣不在哈,他回家去喽。你要找的话,小源在。” “小……小沣?小源?” “那个长得秀秀气气、文质彬彬的是小沣,另外那个长得一脸胡子像强盗样的,是他哥哥小源─他叫温乐源。” 小源……不管怎么想,任烟雨还是想不出那个一脸落腮胡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小名,不禁有些哑然。 如果让温乐源再选择一次的话,他宁可回家去面对一大家子,关于他和温乐沣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问题,也不想留在这个该死的绿荫公寓里了。 而让他改变主意的原因,就在于─那个肩膀上有东西的女人! “对不起,又来麻烦你……阴老太太让我到这里来找你的……”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她就站在距离他两米的地方,用一脸委屈得就好像他会一拳把她打出去的表情看着他─虽然,他真的很想…… 蜚语蛇盘在她的肩头上,似乎比之前他看到的又大了些。 “我们不是说过……我们不喜欢你肩膀上的东西─吗?”他尽量把语气放温柔─对温乐沣都没这么温柔过,“拜托你忘掉我们说的话,离开这儿好不好?” “可是,你们不是说它已经长大了,要杀了我吗?我还不想死!求你帮帮忙!你们救人要救到底啊!”面前的这个男人,怎么就这么铁石心肠呢? 她都快哭出来了,他那边还是不为所动。温乐源叹了一口气。 “救人是最麻烦的事,所以我根本不想干……上次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我弟弟在那里,我不想让他看见有人死在他眼前。 “而且,我告诉你一个事实,蜚语蛇不是白菜,拔掉就不再长,它是野草!春风吹又生的意思懂吧?我不想救你,就是因为救你也没用,死了一条还会长出一条,没完没了!”你要是天天来找我们求助,乐沣愿意,我可不愿意,万一这里有谁被感染到,你想连无辜的人,也一起弄死两个看看吗?“ 任烟雨的心都凉了。她来的时候,本以为只要弄掉这东西就没事了,可怎么会想到是这样?如果怎样杀它都是无效的,那她难道就只有等死了?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们有办法的!求你帮帮忙……” 温乐源不耐烦了,转身想离开,任烟雨本能地想拉住他。温乐源慌忙后退,却没能躲开,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处一划而过。温乐源看看自己的手,气得胡子都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你是傻瓜吗?”他怒吼:“不是告诉你了,这东西会传染!你还是非要我也染上才甘休!” 她被他的吼声吓住,他吼一句她退一步,已经快退到窗户上去了,眼圈也忍不住开始发红。 “我……我传染……” 温乐源像是要甩掉什么病毒一样拼命地甩手,后来大概想起来那根本无效,挫败地“唉”了一声。 “所以我讨厌管闲事!”他咬牙切齿地说。 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太恐怖,她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对……对不起……我……我忘了……” “你说一百遍对不起有个屁用!”温乐源吼了一声之后,发现她脸上稀里哗啦地挂下了两行泪,当即慌了手脚,“别……别别别哭!我没打算吼你,只不过刚才稍微有点……”嗯,你只是在我身上下了‘雌种’,只要不遇到雄蛇,它就不会发芽的……“ “那就是说……”她眼泪汪汪地说:“只要遇到雄蛇就会发芽?我这不是害了你─” 她声音拉得长长的,看来是打算大哭一场。 温乐源拼命地对她比划“stop”的手势,“别哭!唉呀……我说了别哭啊!现在你哭也没用不是?反正已经种上了……对了,你打算雇我吗?” 第62章 她呆了一下,“咦?” “帮你去掉蜚语蛇,不是做不到,只是太麻烦我不想干。可是现在,你连我也传染了,我不想传染我弟弟,要解决掉这玩意,首先必须解决你身上的东西。你打算出钱雇我吗?” 原本她已经完全信任了,可是,现在一提到钱的事,她的脑子里却立刻闪过了“合伙欺诈”这个词,她不禁犹豫起来。 要说肩上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甚至以前连听都没听说过,现在就只听了这些人的一面之词,会不会是受骗上当了…… 看一眼她的脸,温乐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他和温乐沣“工作”的时候,各种各样的人他们都见过,这种表情也看得太多了,虽然表现出来千奇百怪,但是,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怀疑。 他一言不发,拉住她的胳膊就往房间里拖。他什么解释也没有,任烟雨大惊失色,还以为他想对她干什么,便开始四肢齐上,拼命地挣扎。 “不要呀!救命呀!抢劫呀!来人呀!救救我……” 温乐源气昏了,“说什么呢!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任烟雨哪里听得进去他说什么,继续在他手中挣扎,“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来人哪!有人没有啊……” “吵死了!” 两人动作停住。 206房间伸出一个女人的大脑袋,对他们两个大声喝斥:“我老公在睡觉呢!别在那里鬼叫鬼叫的!” 看见有人,任烟雨的眼泪又唰唰唰地掉了下来。 “求求你,救救我!拜托……” “把你拉进去,又怎么样啊!”温乐源吼。 女妖精的全身都从房间里露了出来,她叉着腰,严肃地指着温乐源道:“温乐源,你放手!想对人家弱女子做什么!” 任烟雨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然而,当她从女妖精的脸部一直看到脚部的时候,她的希望立刻被扔进了冰窖里。 “你懂个屁!”温乐源吼她:“道行不深,还来学人家替天行道,小心总有一天把你拉到黑市上,卖个好价钱!” 任烟雨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了,她的脸越来越苍白,挣扎也变得越来越无力,眼中写满了惊惧。 温乐源发现了她的变化,转眼向她眼睛不停偷瞄的地方看过去,当即七窍生烟地大骂起来,“你这个没用的妖精!脚踏实地站那儿不会吗?你吓着人啦!下来!” 女妖精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居然在离地二十公分的地方飘。她尴尬地笑笑,无声地落回地面。 “抱歉,在家里习惯了。”快速地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她以更快的速度跑回了房间,把她刚才还想要见义勇为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温乐源拉起腿脚发软的任烟雨,一边叨叨一边往房里拖,“怕什么!她又不是鬼!我看了你肩头那玩意这么久都没崩溃,你不过看个妖精就腿软……别不动!快点进来!” 任烟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她的声音已经近乎苦苦哀求,“你要干嘛……你要钱我给你,求你别……” 温乐源终于明白了。“你以为我拉你进去是干嘛!”他暴跳,“你不是不相信你肩膀上那玩意的存在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 她一愣之下,终究还是被他硬拽进去了。 把她弄进房间后,温乐源冷冷地说了一句“换鞋”,就开始在房间各处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房间里开着电暖炉,因此比走廊要暖和得多,任烟雨犹豫一下,慢慢脱了鞋,换上门口的一双棉拖。 温乐源把墙角的几个箱子都翻了个底朝天,其中一个还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到了地板上,总算从那些不知是啥的东西里,捡出了一张脏兮兮的破纸。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上面用红墨水画着五码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案,她怎么想,也想不出它到底是干嘛的。 他把那张纸举到她面前,道:“我们能看见,所以基本上不用这东西,现在只有这一张,你凑合一下。” 任烟雨沉默,“……这是什么?” 温乐源又确认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再次举到她面前,“符咒呀!你不会连这个也没听说过吧?” 她看看他手里那张脏兮兮的东西,实在无法同心目中神秘的符咒联系在一起。 “可是,符咒不是都要用黄裱纸做底,以朱砂写就,不能沾一点点污秽……” 温乐源嗤笑,“小姐,你电视看太多了!所谓符咒呢,是用‘心’画的,只要有‘心’,就会用正确的符号表现出来,就算是用树枝在地上画的,也有效啊。 “别啰嗦了,快黏在额头上1 看看那张所谓的符咒又脏又破的样子,她摇摇头,“好脏……” 温乐源不耐烦地抓住她一只膀子往自己身边拉,任烟雨死命推拒,却怎么也敌不过这个强盗先生的力气,硬是被黏上了那张脏兮兮的纸。 温乐源右手食指和中指点在那张符咒上,口中轻念:“明目借用!去!” 任烟雨只觉眼前一阵白雾蒸腾,周围景物被白雾遮蔽,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这情景并没有维持很久,几秒钟后,她的眼前便已恢复一片清明。 她眨眨眼睛,觉得周围的样子和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再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也没有看到什么蛇的影子。 温乐源知道她在想什么,伸手撕掉了她前额的破符咒,把她推到了浴室里。 “去镜子里看看。” 她将信将疑地走进去,眼睛缓缓地望向洗漱台上的圆镜……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后,她─说好听点是跌跌撞撞,说难听点,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手哆哆嗦嗦地指向浴室。 “那里─那里有……” 温乐源好像很高兴她这种反应,脸上笑得就像开了花一样。 “不是那里有,是这里有。”他一指她的肩膀,“其实,让你直接看到也能做到,不过,我怕你受不了那个刺激,所以你就间接看看行了。 “如果不够的话,咱们再来一次,说不定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这就够了!”她颤抖着喊。 刚才所见,是她这辈子所见过最可怕的情景─一条比她的腰还粗的软体动物盘在她的肩上,浑身覆盖着极其恶心的绿色鳞片,还闪着仿佛带黏液的光,而最可怕的是它的头─那是一颗除了覆盖了鳞片之外,和普通人无异的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它的嘴里似乎在不停地说着什么,长长的红信吞吞吐吐,她几乎可以听见它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只是在镜子里看到,她就已经快崩溃了,如果直接在自己肩膀上看到……她会立刻自杀的!绝对会的! “求你……帮我弄死它……出多少钱都行……”她的声音几乎是呻吟了。 温乐源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了一点安慰。 “你放心,钱绝对给你优惠,事情也肯定会为你负责到底,我打算先这样……” “这个符咒的效力有多久?”她忽然插口。 “咦?这个……”温乐源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不禁有些讪讪然,“这个嘛……因为我不太常用,所以……好像……大概……可能……我想是……一个星期?” 任烟雨捂着心口,缓缓地,缓缓地,倒了下去。 “喂!我是说,符咒的效力是一个星期!没说会让你看它一个星期!你别昏倒呀……” 你听好,我暂时不想让我肩上的雌种发芽,所以不能立刻就跟你一起去调查,暂时必须靠你自己。 蜚语蛇一般是群居的,母体虽多,但是,女王只有一个,只要找到女王杀掉,那其他人身上的蜚语蛇,就会自动凋谢、消失……当然也有例外,不过,到时候再说吧。 你带上镜子,去好好观察你身边所有的人,有什么情况就记录下来,回来向我报告,当我有了资料之后,再提下一步的事情。 任烟雨僵硬地站在镜子前面,把领结绑上又拆掉,拆掉又绑上,怎么也打不出平时那种完美的结来。 现在,她的肩膀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因为温乐源已经帮她把她那条蛇拔掉了。 在他抓住蛇尾用力一拉的那一瞬间,她感到了身体里什么东西被突然抽走的落空感,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 “流言也是人生活的一部分,有那种感觉是正常的。”温乐源笑着对她说。 镜子里,她看到他手中断尾的蜚语蛇无力地挣扎着,从尾端逐渐枯萎,它的嘴里好像在尖叫,不过她听不到。温乐源用一只手塞住了耳朵。 “它在说什么?” 温乐源随意地将它扔到地上,它渐渐化成水,流到下水道里去了。 “它说:”我还会再长出来的。‘“ 她看着镜子里,摸摸自己的肩头,仍是心有余悸。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了,但它终究还是会出来,直到杀了她为止。 “如果,它不是被你拔掉的话,离开我的身体之后,它会变成什么?” 温乐源笑笑,“你说呢?流言最后会变成什么?” “咦?” “流言是只要碰到你就会生根的东西,当你还活着的时候,它就没法离开你的身体,只能做一个虚幻的影子,离开你就不能活。但是,一旦你死了,它就会变成‘真实’,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这个世上,让大家都看到。 “就比如你上次就死了,那现在所有关于你的流言,都会变成‘真实’一样……你想看吗?真想的话,改天我带你去哪里抓一条看看。” 第63章 她拼命摇头。领结又绑坏了,她烦躁地把它拽下来,狠狠地扔到梳妆台上。 她知道这种东西,自己终究要面对,但是,一想到蜚语蛇的传染性,她就不寒而栗。她肩上的蜚语蛇已经很成熟了,那么,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传染过多少人?她身边的人,又有多少传染与被传染者? 她如果去了公司,发现镜子里的所有人,都长着一条蜚语蛇的话,她又该怎么办? 她拿起电话,想一想,又放下。请假又能如何?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她还不想死,就不能不正视这个现实,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罢了。 但理智和感情是两回事,虽然理智在脑袋里,反反覆覆告诉她逃避没有用,但手却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般,终究在犹豫几回后拿起听筒,按下了号码。 “喂,经理……” 任烟雨的部门经理是一名女性,人长得漂亮,工作优秀,做事干练,据说很受公司顶层人士赏识,年纪轻轻就升任部门主管,可以想像她以后平步青云的样子。 任烟雨一直很羡慕,也很崇拜她,虽然,她自己也很受上面的人的赏识,但那是有原因的。 “什么?不舒服?生病了吗?什么病?我现在就去……你在哪家医院?有没有事?” “没事……”任烟雨很感动,经理人很好,有时候,简直好得让她无地自容,“真的没事,只是有点头痛,我想稍微晚一点去,请一个小时的假,可以吗?” “请假是小事!你头痛吗?现在怎么样?我这里有治疗头痛的药,你要不要吃?不如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头痛不是小事,别太大意了。” “真的没事,谢谢。” 放下电话,她有点愧疚。就是因为经理对她太好,所以她很少说谎请假,工作的时候也很努力,即使有不舒服,也尽量支撑着做完手头的事,也算回报她的关心。 她拿起领带,仔细地整理好,系在脖子上,开始打结。 比平时晚了一点上班的任烟雨,比平时忙了很多,大堆大堆的工作,陆陆续续都堆到了她的案头,似乎是老天爷想让她今天一天的工作量,与上个星期一星期的相媲美似的。 干完了手头最紧要的工作,她伸了一个懒腰,心里犹豫着,是先把下一件工作整理一下,还是去喝杯咖啡。 坐在她隔壁的女孩敲了敲她们之间的格档,从上方露出的脸一副愁苦的样子,“任姐姐,我的脸上好像又长痘痘了,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很明显啊?” 任烟雨抬眼看看她的脸,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小姑娘,脸上平滑得连一个凹坑都没有,可惜下巴上长了一个红红的小青春痘,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笑。 任烟雨一边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小圆镜递给她,小姑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声呻吟起来:“呀!怎么会这样!今天早上还不明显呢!我那么努力用粉遮盖─这下完了!” 听到她的呻吟,他们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学着她的口气道:“唉呀,好讨厌哦,人家晚上要约会嘛─” “不是不是!人家和心上人见面的时候,一定要在最完美状态下哦─” “你们在说什么!讨厌!” 小姑娘手中的圆镜随着她的手势上下乱晃,任烟雨笑着看他们的闹剧。 忽然,她的表情僵住了。 她分明看到,小圆镜中有某种绿色的东西大片大片地晃来晃去,可是,在这个以淡蓝色为基调的办公室里,根本没有什么很多、很大的东西是绿色的! 小姑娘把圆镜镜面朝上放回她的办公桌,随着镜面中她收回的手指,一张绿色的脸在镜子里闪了一下。 任烟雨觉得自己仿佛被兜头倒了一盆凉水,全身上下到指尖都凉透了。 她几乎都忘了……她怎么会忘了,她是来找蜚语蛇的女王的! 一直被繁忙的工作挤到深处的蛇,又爬了出来,在她的心底邪恶地吐着信子。 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不小心向后微微地晃了一下,椅子腿和地板之间,发出了很难听的“吱─”一声。 周围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工作,那个小姑娘也有点愕然地回头,和围在她一圈的人一起看着她。 她抱歉地笑了笑,正想说声“我去洗手间”,然而,眼角的余光扫过窗户─虽然那蓝色的玻璃看不清楚,但是,她还是看到了,那上面倒映的无数的人脸与绿色的软体动物! 她捂着嘴冲向洗手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 怀孕了吧? 肯定嘛…… 知道吗?她怀孕了! 早知道有这一天! 不检点…… 原来大家都知道啊? 装得像圣女似的,也就是这货色! 嘻嘻嘻嘻…… 把事不关己的故事流传开,顺便按照自己的口味在里面加点盐和糖,刚出锅只是一盘炒青菜,等绕了一圈回到耳朵里,就变成了鲍翅炖燕窝。 这不能说明人类的伟大,只能让人仰天长叹─核武器算什么东西!咱人类的语言,才是最杀人不见血的伟大武器! 她早上就没有吃饭,所以饿到现在,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吐,只是抱着马桶不停地干呕,有一部分胃酸从鼻子里涌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一只手从她身后递过来一张面纸,她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接过面纸擦脸,稍微好了点之后,才敢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不过,她的声带被胃酸侵蚀了,声音有些嘶哑。 “不是跟你说了,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一下吗?” 是经理的声音! 她扶着隔板站起来,忍住仍然有些目眩的感觉回过头去,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后的人。经理依然精干漂亮,一身衣裙熨得笔挺,就像她的坐立姿势一样坚定,即使在办公桌后坐很长时间也从不打皱,这一点,让穿着同样制服的她们非常羡慕。 “对不起,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这些事可不能大意!”经理严厉地说:“你是我们公司重要的职员,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任烟雨一边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从经理和门之间的狭小缝隙里钻出去,低着头,在盥洗台洗手洗脸。 盥洗台上有一面镜子,任烟雨不知道自己会从那里看到什么,所以一直用垂下来的浏海遮住额头,这并不是说,她连自己视为榜样的经理都不相信了,而是她不敢确定,到底这蜚语蛇的传染性,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真的已经连累到经理的话,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尖叫出来…… 经理从后面走过来,轻拍她的胳膊,温柔地道:“回去吧,休息休息,明天就好了。” 她头也不敢抬,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无意识地点头,一边往外走,连水龙头都忘了关。 “小任,你忘了东西。”经理说。 任烟雨的手刚刚搭在门把手上,听到经理的声音本能地抬起头来,忽然想起,洗手间的门上也有玻璃! 可是,当她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经理的轮廓在玻璃上映得清清楚楚,倒映在她的瞳仁中! 没有!任烟雨小心翼翼地回头,经理不解地皱了一下眉。 “你忘了关水龙头。”她指着手边仍然哗哗作响的水龙头说。 盥洗台的镜子上清晰地印着经理的身影,但是,她的肩膀上没有蜚语蛇,什么都没有。 她迟疑地走过去,将水龙头关上。镜子擦得很干净,她的视力没有问题,而经理的肩膀上,真的没有任何东西。 她想起了温乐源说过的话。 “不被蜚语蛇感染的人?有啊!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比如纯洁的心灵、善良的好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哈哈哈哈!连乐沣都不行,咋可能有那种人嘛!哈哈哈哈……” 那人说得不对,原来,这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原来,她并不是完全被蜚语蛇包围着,这一点让她绝望的心,又浮现出一丝快慰。 她向经理笑了笑,虽然脸色仍很苍白,但至少比刚才好得多。 看着任烟雨走出去的背影,经理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水龙头,开始仔细地清洗她白皙的手。 “没有奇怪的人吗?嗯……嗯……好,我知道了。” 温乐源放下电话,回头对站在身后的阴老太太道:“她说没有,你这回肯定猜错了!” 阴老太太把一只想爬到她肩膀上的幼猫抓下来,幼猫张着嘴嗷呜嗷呜地叫,爪子四处乱抓。 她轻柔地把它放到地上,和另外两只正在吃猫粮的幼猫放在一起,它很快地就和它们争抢起来。 “不可能莫怪人噢,她蜚语蛇大得很,以她年岁都莫可能长这大!女王不在旁边不可能。” 就像人类长大需要食物一样,蜚语蛇的大小,也是以它的“食物”决定的,“食物”多则蜚语蛇大,“食物”少则蜚语蛇小。 以前温家兄弟也见过不少蜚语蛇,不过,那些都长得很小,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传染力。但任烟雨肩上那条的大小,是他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体积大、传染力强、成熟快,除了有“女王”在侧之外,没有其他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上一次见到的女王,是眼镜蛇吧?” “你还记得哈?” “我还记得,老太婆你为了不被传染,还打算跳楼……” 阴老太太用力地清了清嗓子,老脸有点红。 “不过,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温乐源去拨拉碟子里的猫粮,被争抢的小猫们狠狠地抓了几下,他“哎哟”一声缩回手来,“你是怎么对付女王的?” 第64章 “噢……” “你不要给我‘噢’!”温乐源叫。 “哦……” “……你这个死老太婆,打算把秘诀带到坟墓里去吗?” 阴老太太嗤笑,用一只手指按住一只小猫的脑袋,道:“如果你要杀它,有几种方法哈?” 他无言,疑惑地看着她。 “不给它吃饭、掐住它脖子、摁进水里……容易得很。” “这个我知道,我是说─” “蜚语蛇不是猫。你以为杀它恁简单?简单我就不愁喽!” “那你当初是怎么杀的啊!” 阴老太太冷笑,“怎么杀?嘿嘿……嘿嘿嘿嘿……” 绿色的东西卷在了腿上,那种柔软黏腻的感觉,好像过去有过似的。 心里有种恶心欲呕的感觉,想吐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身体被那个柔软的东西,拉向了看不见的地方,身体越来越沉,想惨叫却叫不出声……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窒息的感觉,仍然沉重地压在她的心脏部位,如果不这么用力地呼吸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窒息而死。 房间里很暗,只有窗外漏入的灯光,以及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让她能确定,这世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 她过去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即使是那些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流言,她也没有过。因为她一直坚信,流言一定会澄清,所有人都会相信自己的清白,但是,直到现在,她却没有见过哪怕一点点的曙光。 她挣扎着,为此而不懈努力,但温乐源却让她看见了那些她从来不曾看见的、如果不遇见他的话,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的东西。 当她看见玻璃上密密麻麻、互相纠结的蜚语蛇的时候,她才不得不相信一个早就已经摆在她面前的事实─她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 她摸着黑下床,想倒点水喝。但她赤裸的脚在地板上滑了几次,都没有在平时习惯的地方找到她的拖鞋。 而且,以往她必须稍微用力地将膝盖往下伸,才能让脚构到地板,但今天她的脚都已经碰地了,膝盖却在床的上方悬空着。是床变低了吗?还是地板变高了? 正当她茫然地想着这个问题,并努力地搜寻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漏的时候,有东西滑溜溜地“嗖─”的一声,擦过她的脚心消失了。 她的脚落到地面上,木底的拖鞋被踩得发出“啪嗒”一声。 她呆滞了很长时间,想尖叫,但是,声音就像在梦中一样被挤在嗓子眼中,怎么也叫不出来。她抖抖瑟瑟地收回了脚,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 身上的睡衣,不知在何时已经被汗水湿透了,但是,她没有感觉,现在她只能感觉到双脚的冰冷,就好像刚才的滑腻物体,依然贴着她的脚心一样。 手无意识地伸向床头柜,似乎想拧亮灯光,却在碰到开关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她不能确定,她打开灯后,是不是会看到什么东西。 所以,在那之前,用黑暗欺骗自己,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她就这么呆坐了一夜,也许中间有睡过,但是,她已经不知道了,她觉得自己一直看着黑暗中看不见,却确实存在于那里的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 早上,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灰暗得吓人的脸,以及右肩上的一只小蜚语蛇。也许是因为刚出生,所以它长得有点细小,似乎是发育不良的样子。 但是,这丝毫不妨碍它扭动着软得恶心的身躯,张嘴乱叫的丑恶。 她摸摸肩膀─这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她的潜意识始终认为,自己还是碰不到它的。 然而,她错了。她的手指接触到了冰冷黏滑的某种东西,甚至感觉到了那东西上面覆盖的鳞片的硬度……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双拳猛地砸向玻璃,玻璃“哗啦”一声碎裂了。 一个和人差不多大小、覆盖着绿色鳞片的软体动物,在她的身后缓缓地爬过,消失在浴室门外。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后记关于爱情 哈啰!大家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感谢大家继续支持鬼怪公寓! 这次的故事重点其实是在沉默者上,不过,因为上次说过沉默者了,这次就换个吧…… 我们还是来谈谈林哲和楚红的爱情。 我不是很擅于写感情戏,一到感情戏就开始啰嗦废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是这方面的缺失……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个故事我还是很喜欢的,喜欢的地方就在于,它是悲剧……(遭到群殴,生活自理不能中)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泪…… 林哲毕竟是鬼(他那种僵尸也算鬼的一种吧),楚红是人,他们是绝对不能永远在一起的。这不是他和楚红之间有没有吸阳气之类的问题,而是身分。 就比如,楚红永远也没有办法带着林哲向绿荫公寓之外的人解释——这是我老公啊,他是僵尸…… 也比如,林哲永远也没有办法带着楚红告诉自己的死人朋友们——这是我老婆啊,不要吓着她…… 人鬼殊途,这并不是什么大道理,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像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把它们塞到爱情里,就会有无数的人以无数的理由进行反对,最常见的就是——啊,怎么能把这么俗气的东西和爱情相提并论…… 问题是,爱情本来就是个俗气的东西,不只要互相了解,还要能融入对方的圈子里去,知道对方在做什么,想做什么,希望自己怎么做。 可是,人和鬼之间,是不行的,就算鬼曾经是人也不行。 因而林哲必定要离开,或者楚红去死,这是二选一的命题,没有第三种答案。 另外还要解释一点,林哲的死并不是小萌萌的错,他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可以救自己,但是很遗憾,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必须离开。 “雨水是除魔的东西”,这句话其实就是在暗示,他快是“魔”了,快连鬼都不是了,这样的他,又如何能给楚红幸福?所以他要离开,这是自然的。 这是他们的爱情悲剧,但也是另一种喜剧结局,至少他仍然爱着楚红,甚至为了让她摆脱自己,宁愿让自己第二次死去。 他是个英雄,无论如何,我很喜欢这个角色——还有楚红。 感谢大家买这本书,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鬼怪公寓! 正文第四集女王蛇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三 “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吗?” 温乐源端着一碗稀饭,扭头看着任烟雨,他已经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好几分钟了。一只小猫从他背上爬到了桌子上,伸着鼻子去闻他放在菜盘子上的馒头。 “绝对……绝对不是!”任烟雨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色晦暗无光。 她站在阴老太太的房间门口,双手神经质地抓紧自己的提包,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的颤抖不那么严重。 “我真的碰到了!它是……很凉,很滑……好像没有骨头……” 温乐源的嘴张得很大,恐怕他一辈子,也想不到自己的嘴居然能张这么大─大到要把那只闻他馒头的小猫,整个放进去也绰绰有余。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反覆地说了好几遍,稀饭倾斜了点,洒到了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任烟雨尖叫,“是不是脱离人身的蜚语蛇?一定是对不对?它想干什么!你不是说它只杀它的宿主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身上那条完全杀死?” 她的尖叫惊扰了小猫,它一脚踏进了盘子里,又带着一爪子的菜汤跳下桌子,和另外两只小猫会合。 温乐源没有发现这边发生的情况,阴老太太好像也有点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小猫闯的祸事。 “按理说……”温乐源缓缓把碗放下,“不该发生这种事才对……” “到底怎么回事!” 温乐源起身,把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的任烟雨,拉到自己的位置上,用力按她的肩膀让她坐。 她缓缓坐下,但手指仍然僵硬地抓着提包。 “我让你去找女王,除了去掉我自己身上的雌种之外,另一个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怕发生这种事。” 温乐源点起一支烟,阴老太太沉着脸用手指敲桌子,他自觉地站到了窗户边,“所以我让你去看看,是不是有谁的蜚语蛇长得很奇怪,这是分辨普通蜚语蛇和女王的办法。你真的没有发现谁的蛇很奇怪吗?” 任烟雨摇头。 “你有没有看见谁的蜚语蛇有好几个头?长着别的颜色?或者形状看起来不太一样?” 任烟雨还是摇头。 温乐源挠挠胡子,一脸困惑:“那就奇怪了,既然发生这种事,那你这几天就应该见过女王,而且和女王的宿主接触过才对。你再好好想想?” 任烟雨想起了经理肩膀上空空的一片,心里一沉。 “一定是很怪异的蜚语蛇吗?如果没有呢?” “那就说明没感染呀!”温乐源瞪着眼睛说。 任烟雨闭上了眼睛。这几天里,她一直忍着恶心,观察公司里的所有人,连高层的人士都没有放过,可是真的没见到奇怪的蛇体! 现在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全公司上下,除了经理之外,竟没有一个人未受感染! 被如此庞大的蜚语蛇群包围在中间的感觉,让她觉得很绝望,再加上昨晚的事…… 她无法把这事给未婚夫说,甚至也不能告诉家里人,因为没人会信。 第65章 如果不是还有温乐源,让她感觉到一丁点希望,她可能已经活不下去。 “那我怎么办……”她喃喃自语。 温乐源在窗台的菸灰缸里把菸头按灭了。 “没关系,你不用着急,你既然雇了我,我就一定会帮你把事情办到底。你今天要上班吗?” “我已经迟到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最近上班也不怎么正常……”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她的胳膊,把她往厕所里推,“那就去洗洗脸,等一会儿我送你去公司,我就不信连我都找不到它!” 稍微梳洗了一下的任烟雨,看起来好多了,温乐源又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任烟雨有点尴尬,但这个看起来很粗鲁的男人,却有一双温柔宽厚的手,他手心的热度让现在已经六神无主的她感到很安心,所以没有反抗。 他们刚一出巷口,就看见王先生和女妖精那对老夫妻,在他们的汽车旁卿卿我我。 王先生的模样再年轻,也看得出来他已年近五十,而女妖精虽然年纪更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这对男女的组合,让所有路人都对他们侧目而视,各自揣测着一些连当事人自己都编不出来的故事。 任烟雨一看到女妖精就想起那双飘浮的脚,虽然现在天上太阳高挂,女妖精不仅脚踏实地还穿着高跟皮鞋,但她还是有些胆颤心惊。 温乐源没有察觉到她的退缩,相反,王先生的存在,让他想起这世界上还有“搭顺风车”这种事,拉着她就喜不自禁地跑了过去。 王先生很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虽然任烟雨的公司,和他今天要去的地方不在同一个方向,不过他的事不急,倒是温乐源身后的女孩,青白的脸色让他不太放心。 王先生坐在司机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其他三个人坐上了后座。不过由于任烟雨坚决拒绝和女妖精坐在一起,温乐源只好被迫挤在女妖精和任烟雨之间。 “这丫头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汽车开上了川流不息的主干道,王先生转身问道。 “遇到一点麻烦……”温乐源含含糊糊地说。王先生又不给他钱,蜚语蛇这么麻烦的东西他才懒得跟他解释。 “什么麻烦?”女妖精很好奇地问。 “你不会用眼睛看!”温乐源愤怒地说。王先生是怎么看上这个没什么道行的傻妖精啊! “我看不见呀!”女妖精理直气壮地说。 “你怎么会看不见!”再没道行也是妖精,不会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我是看不见呀!”温乐源的态度让女妖精觉得自尊心被伤害了。“从刚才我就没看见你旁边有人,要不是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拉着空气过来呢!” 温乐源的心里凉了一下,任烟雨浑身颤抖。 司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诡异的对话,手里的方向盘照样握得四平八稳。 “你是真的……看不见?”温乐源再次确认。 女妖精用力点头。 “那你那天看见了吧?就是你见义勇为那天?” 女妖精的脸稍微红了一下:“呃……嗯……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看到了!” 女妖精吓了一跳,很生气地大喊:“是呀!我看到了!你和一个没脖子的女孩在那里拉拉扯扯!还想把她拉进去强……” 王先生瞪她一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没……脖子?”任烟雨颤抖地问。 温乐源环住她的背用力按了一下,让她不要担心。 “怎么回事?”王先生问。 温乐源看了女妖精一眼,道:“她是天然生成的纯洁妖精,所以眼睛看不到污秽,看来事情发展得比我想像得还要快,要是不能快点解决的话,说不定会出大事。” “怎么?” 温乐源叹了口气:“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说不清楚……等有时间再跟您解释。对了,等会儿把她送到公司以后,能不能借您夫人用用?” 王先生道:“没问题!” 女妖精一脸不高兴:“你借我干什么?” “借你眼睛一用……” “咦?” 任烟雨公司所在的大厦到了,在温乐源的催促下,她犹豫地下了车。 女妖精从另外一个车门下来,茫然地看着周围。 “怎么样?”王先生在车里看看这间公司的门面,在他眼里,除了不得不为那金碧辉煌的招牌和俗艳的装饰摇头之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任烟雨惶惶然地,温乐源发现了这一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回答道:“这个我可不知道,我是污秽的俗人,所以才请您夫人来不是?” 王先生“嗤”了一声,从车窗里问女妖精:“你看见什么没有?” 女妖精困惑地摇了摇头。 “你没看见?” 女妖精又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 女妖精双臂抱胸,眉头皱得很紧,“老公啊,以前我们来过这里对不对?” 王先生说:“是啊。” “几年前?” “大概四五年前吧,你不喜欢这里,所以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没再来过。” “现在和那时候有变化吗?” “唔……没有吧。”王先生看看四周。 这附近是较为繁华的商业区,近几年虽然有了很大的发展,建筑物却没有什么变化,唯一变化的是街上的行人,以前只有小猫两三只,现在却是车水马龙。 即使女妖精喜欢这里,他也不会再来的,现在他一看到这么多人就头疼。 “老公……”女妖精的声音有一点发颤,“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 温乐源心里一沉。 王先生迅速从汽车前方转到她身边,抓住她颤抖的手,“怎么了?怎么了?你没事吧?” 女妖精的声音仍然微颤着,眼睛盯着任烟雨上班的大厦,瞳仁中却没有焦距。 “我记得……我记得……咱们眼前这里,应该有一个很高的大厦对不对?那时候看得好清晰啊!现在没了!那里是空地!” 温乐源的心,真真正正地沉到了冰窖里。 她虽然是天然的纯洁妖精,但已经和人类的男人结婚,而且生过一个带有人类血统的孩子。 而蜚语蛇虽然是污秽的东西,但还没有污秽到不可原谅的地步,所以她的视觉只被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 就像她说看到任烟雨“没有脖子”,其实是盘在任烟雨肩上的蜚语蛇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使是最严重的情况,也不过是像今天这样,眼睛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而已。 可是现在,连整栋大厦都被她“无视”了,就算是“母体”─就算是“女王”─有可能做到这一点吗? 如果真是蜚语蛇“女王”的话,那么这个“女王”的影响力又该多大啊! “我知道蜚语蛇……但是这么厉害的……”女妖精自说自话地钻进了车里,顺手把她老公也拉了进去,“聪明的话就不要招惹它,再见。” 砰地关上车门,汽车绝尘而去。 还没反应过来的温乐源,呆愣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跳着脚大骂:“你们临阵脱逃……” 任烟雨在他的身后,捂着嘴慢慢蹲了下来。 她不关心刚才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妖精”,也不关心她看为何会看不见大厦,她只知道自己正被恐怖的东西拉进去,可所有的人,却都在有意无意地暗示她“你逃不掉的”。 她没有做错过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为什么好像一切都冲着她来似的? 温乐源转身,看到这个已经近乎崩溃的女人,叹了一口气,过去把已经瘫软的她拉了起来。 “所以说,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如果当时乐沣没跟你说这么多就好了。” “你们不告诉我……你们不告诉我……蜚语蛇就不会长大了吗?我就不会被杀了吗?”任烟雨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红地问。 温乐源无言。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而且他有一句话始终犹豫着,没有和她说─其实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蜚语蛇,而是她本身…… 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她,说不定还有办法,可现在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他过去连看到蜚语蛇就躲着走,现在却忽然让他直面“女王”,这实在有点……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你就带我进去。我怀疑女王就在你身边,所以我们首先从你工作的地方找起,然后再慢慢扩大范围……” 任烟雨走在前面,温乐源走在她的后方,两人以相同的频率缓缓前行。 大堂内的职员客户来来往往,偶尔与他们擦身而过。 每当这时,任烟雨的背部就会蓦地僵硬一下,过很长时间才能放松下来。 温乐源在她身后,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稍微提高了声音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又没有镜子,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它也在呀!” 温乐源翻了一下白眼。 两人走到电梯处,任烟雨犹豫一下,又带着温乐源往楼梯口转过去。 温乐源发现“安全通道”几个字,一把拉住了她。 “喂!你不是吧!想走上去?” 任烟雨烦躁地挣脱他:“难道你喜欢在那么小的地方,和那些东西挤在一起?” 温乐源做了一个昏厥的动作,用力抓住她的手上下摇动,“那个不是重点!姑娘啊!你的公司在几楼?” “十八楼。” “……” 两人大眼瞪小眼,任烟雨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 第66章 叮咚一声,电梯的门带着金属的摩擦声慢慢滑开,里面的人刚踏出一脚,外面的人已经开始往里面挤了。 温乐源拉着任烟雨努力钻进去,在后面的人的拥挤下,他们被压到了电梯的角落里。 电梯的三面都有镜子,任烟雨进去以后都一直低着头,一有空隙就转过身来背对着它们,不过这样也让她陷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尴尬境地─温乐源正好面对着镜子,她现在这样的姿势正好让他们两人四目相对。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有点尴尬地分别将头转向别处。 就在转头的一瞬间,侧面的镜子中,映出了一堆互相绞扭成奇怪形状的绿色软体生物,她一惊,立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闭上眼睛?” 温乐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来,那低沉的声音,让她惊惶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 “闭上就看不到了……” “哦─”温乐源的声音拉得比较长,听起来有点怪异。 任烟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闭着眼睛说:“对了,你们上次看到我的时候,不是紧张得要命?为什么现在这样……你不怕了吗?” 温乐源笑笑:“所以我不是刚才还问你,你为什么闭上眼睛?” 十八层到了,温乐源拉着她从最里面挤了出来。 “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她稍微睁开了眼睛,目光毫无焦距地转动着,喃喃说道。 “对,所以我就‘看不见’了。即使你认为这是自我欺骗那也没关系,但有时候人类没必要知道太多,你以前啥都不知道,不也活得很好吗?” “不管我知不知道,它都要杀我啊!”她嘶哑地叫出声来。 周围经过的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们,温乐源脸都黑了,把她拉到人较少的地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恐怕你稍微有点误会了。蜚语蛇的确会害人,但它们从不杀人─除非有女王的命令,否则它们不会杀人。” “可是你不是说……” “我们说过,它会害死你,但是它绝对不会杀你,因为它没有那个能力─它连爪子都没有,怎么杀人? “那天你想死,不是因为它杀你,而是因为你被它蛊惑了!如果你住在深山老林里面不和别人接触,就算全世界都在传说你的流言,让你身上的蜚语蛇,长成比地球还大的怪物,你照样不会想死!明白吗?” “那难道是我的错……” “这不是你的错。但你要搞清楚,蜚语蛇不会直接对你造成伤害,它只会反覆告诉你自杀的绳子在哪里。那么绳子是从哪来的?那可不是它创造的,而是你给它的东西!如果你从来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它的尾巴就进不了你的心,没法和你沟通,自然杀不了你!” 任烟雨的表情慌乱而无措,“可是……不是你们告诉我它的存在的吗……” “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 温乐源盯着她的眼睛,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力按了按,“真的是我们告诉你它的存在吗?那你为什么会有自杀的念头?一时心血来潮想死死看?” 她的眼神无助地四处梭巡,仿佛在寻找一个支撑点,她扫过温乐源的脸,却被他逼视得不得不再次移开。 “它想杀你,没错,但它不可能想杀就杀。你帮它找来了绳子,顺便帮忙把自己的脑袋往绳子里套,然后指责它是杀你的凶手,你觉得这对吗?” “我怎么知道……” “我之所以陪你来找‘女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东西,那玩意我大不了隔几天给你拔一次,十年之后就不会再长。 “我身上的‘雌种’也不是问题,我根本不怕它,就是它一直在我肩膀上很恶心罢了。如果你的神经比电线杆都粗─就跟我家那老太婆似的,再大的蜚语蛇也得在三天内枯萎!” “……” “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目前真正的威胁,不是你肩膀上那个,而是我们一直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女王!” 任烟雨的脸色煞白。 温乐源放开她道:“女王要找你可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以前就见过一个,虽然还不到你肩膀上的那个一半长,不过也把我家那个死老太婆折腾得够呛。 “我和我弟弟为了逃避它的追击差点摔死,可惜那是挺早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早就不记得它为什么追我们……嗯……好像不太对?” 他困惑地托着下巴思考,“对了……它好像不是在追我……也不是在追乐沣……那它是在追谁呢?” 心乱如麻的任烟雨急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从记忆中搜寻到某些有用的东西。 但温乐源却只是在旁一迳思考,好像已经忘了要先解决她的问题了。 走廊深处的工作人员专用电梯开了,经理和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其他人的目光也像经理一样,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继续汇报着工作上的问题。 当那一行人就快从另一边的拐角处走掉的时候,任烟雨才蓦然想起,自己今早竟忘记请假,慌忙小跑步追上去,拉着经理向她解释。 她结结巴巴地编造着淩乱不堪的措辞,由于无法解释蜚语蛇的事,那些东拼西凑的理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后矛盾,错漏百出。 不过经理没有说什么,她点了一下头,拍拍她的手就离开了。任烟雨转身走回温乐源身边,脸上的表情显然轻松了许多。 温乐源看她走过来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是谁?”他问。 “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总受她照顾……” 温乐源打断她:“你用镜子看过她没有?” 任烟雨显得非常讶异:“我是看过的……” “那你为什么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身上什么也没有呀!”她低叫。 温乐源按着额头,一副头痛得要死的样子。 “我说你的眼睛有没有毛病啊!她身上长满了‘那种东西’你都没有看见吗?” 他的吼声吓住了任烟雨,也把旁边经过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更远一些的几个人一边往他们这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不过温乐源才不在乎这个。 任烟雨搓着双手,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快要崩断了。 “不可能……那不可能……” 经理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她可以发誓!她的眼睛绝对没有问题─那不是她眼睛的问题! 温乐源的脸板得相当僵硬:“记得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这世上的蜚语蛇可多了,我的神经可脆弱得很,受不了天天和它们瞪眼睛。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把‘视力’控制在某个范围之内,这样就可以把普通能力的蜚语蛇,排除在我们的‘视线’范围之外。 “那天之所以看到你,是因为你身上那条实在太大,想不看都不行。而今天……按理说她身上的蜚语蛇应该非常小,我们应该看不到才对,但是我看到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最大的问题是,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长那么多条蜚语蛇!普通的蜚语蛇,应该只长在双肩的位置才对,可是她肩膀上却什么都没有。” 任烟雨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晃,好像连自己所站立的根基都不稳了似的。 温乐源看了一眼仍未从震惊中苏醒的她,皱眉:“你这种反应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在说谎吗?” “那……” “嗯?” “那不可能!”她低呼,转身往经理消失的地方快步追去。 “你要干什么?”温乐源从后面抓住她的胳膊,被她猛力甩开。 “经理不是那种人!你根本不明白!” 温乐源气得差点闭过气去:“我在说她啊!又没在说你!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知道!谁都有可能是我们要找的‘目标’,但只有她不可能!只有她不可能!我证明给你看!”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女王’的伪装能力有多强!连那个死老太婆都能被骗,更何况是你!” “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不是她!你又不了解,甚至没和她说过话,怎么就能这么认定结果?不是这个世界上谁都和你们想的一样,不是全世界都是蜚语蛇! “你们就是因为看多了那东西,才会一口一个不信任,说她一定是伪装!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有几条蜚语蛇又怎么样?它能说明什么问题?” 越往里走人越少,她原本还可以听见身后男人的脚步声,却在闭嘴的同时,发现身后的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空空的走廊里,只剩下自己的鞋跟和地板清脆的敲击声。 她愕然回头,温乐源正站在距她颇远的地方,表情比之前显得更加怪异。 “有一件事我恐怕得先弄清楚。” 他慢慢地说,“到底你们经理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地相信她?” “这和好处不好处没有关系!” 她断然说:“我只是了解她的为人!” 温乐源笑笑:“你们是朋友?” “不是。” “亲戚?” “不是。” “她救过你的命?” “不是!” “那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很关心我……” “实质性的!”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但是……” “你从她那里得到特别的关照吗?” “她对谁都一样……” “你很喜欢她吗?” 第67章 “这……” “那你为什么接近她?” 问题接二连三地甩过来,任烟雨已经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心中几乎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事,直接问不好吗?你让我很心烦!” “我再问你一次!”他加重了语气,“你说她是个好人,但你们之间却什么都不是,甚至不是朋友,那你对她的了解从哪里来? “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我就在看,你们的交流方式,说是‘熟人’都有点牵强,那你到底是靠什么来信任她的?” 任烟雨觉得眼前有金星在闪,不知是饿得头昏,还是是被他劈头盖脸的问题砸的。 “拜托!她是我的上司,我那么接近她干什么?”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回答这么可笑的问题,“拍上司马屁这种事我死也干不出来,你要只是想知道这种事的话,就不要再问了。” 温乐源的眼睛盯着她,那种眼神非常执着,执着得让她忽然心虚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你难道不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要什么原因?”只有这个不就够了吗?他还想知道什么? “她刚才拍了你的手。”温乐源道,“你想想看,如果她现在再想拍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刚才她拉住经理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经理拍她手的那一刻也只是很短的时间,没有进入她的脑子里。然而现在一经温乐源的提醒,再将当时的瞬间在记忆中扫过,她忽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又寒、又冷、又恶心! 温乐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胳膊上凸起的疙瘩,轻笑:“发现了吧?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你们上下级的关系,而在别的事上。” “是什么?”她傻傻地问。 经理从办公室送了几个人出来,正想进去时忽然转头,发现他们两人站在那里,便开口叫了一声。 “任烟雨。” 任烟雨吓了一跳,回头时惊惶失措的表情仍带在脸上,看起来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被抓住了一样。 温乐源笑笑,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微微踉跄一步,缓缓向她走去。 “经理,实在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请假才对,那个昨晚……不,今天早上……” 经理稍微举了一下手,示意她不必再讲下去,道:“你解释过了,不用再说。我知道你有苦衷,而且你来的时候上面就已经和我打过招呼,所以这些小事我也没理由向你追究。 “可是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是来做什么,都是在我手底下工作。在这段时间里,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必须负责,你这样不和我联系,电话又打不通,实在让我非常担心。” 任烟雨好像想起了什么,忙在提包中翻找起来,片刻后拿出了一支小巧的手机,手指在电源键上按了半天,却没得到它半点反应。 “呀……怎么又没电……” 经理漂亮的眼睛垂了一下,无声地叹一口气,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一颗电池出来递给她。 “借给你,下次别再忘了。” 任烟雨一边道歉,一边在接过电池的同时,又将自己手机中的那一颗交给了经理。 等她的手机成功开机之后,经理又嘱咐了几句便想离开。 任烟雨想起有一件很急的工作没有做,慌忙又拉住了她。 “经理,关于那个……” 她们的谈话很简短,前后只有半分钟左右─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什么异常,而温乐源对她们的工作不感兴趣,却又发现墙上很大的“严禁吸烟”标志牌,只好张着大嘴对着窗外猛打呵欠。 就在他分神之际,忽然听见极响亮的“啪”一声脆响,温乐源的下巴本来就没收回,这下子张得更大了。 他看到任烟雨捂着右手退了半步,而经理则是维持着巴掌停留在半空的模样,两人的脸上都充满惊愕的表情,那姿势维持了足有十秒钟。 最后还是经理先反应过来,她用复杂的表情,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温乐源一眼,匆匆走回办公室,将门在身后不轻不重地甩上。 “怎么了?”温乐源莫名其妙地问。 那经理虽然长了一身的蜚语蛇,不过人却非常漂亮干练,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也不知道……”任烟雨呆呆地说,“我刚才拉住她─我没觉得我拉住她……等我发现的时候,我……我……” “又起鸡皮疙瘩了?你反应还真强烈……” “我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反应比他想像得要厉害多了……不过……“刚才是她把你打开的吧?” 任烟雨苦笑,把刚才抓住经理的那只手给他看:“如果她反应慢一点的话,就该是我打她了。 “我根本没注意到我在抓她,她好像也一样。所以当她注意到我碰到她的时候,她立马起了一身的疙瘩,我都能看得到她脖子上寒毛竖起来的样子,所以我们应该是一样的。” 温乐源怔了几秒钟,忽然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语气极度懊恼:“诶!原来是这样!我怎么会把这个给忘了,真是该死!” “咦?什么?”任烟雨不解他又忘了什么了? 温乐源走过去,伸手挽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总之怎么样都没关系了,今天我们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吧!” 任烟雨被他抱得脚步歪斜,全身都倾到一边去了。 “可是我们不是还没找到‘女王’……” 温乐源脸上笑着,脚下却没有丝毫放缓。 “你想一想我之前的问题吧。告诉你‘蜚语蛇’存在的人是我们,但你知道‘流言’的存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知道的?有人告诉你吗?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四 知道……“流言”……的存在? 灰蒙蒙的天空,低得让人窒息,间或有细小的什么东西,从云层中散漫地飘零而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大地上。 任烟雨站在人行道的中央,在她自己还没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无意识地看着那些悄然飘落又消失的东西。 “下雪了……” 她是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来到现在这个公司。 她还记得经理坐在窗前的办公桌后,大雪在窗外下得纷纷扬扬,而经理的身影映照在玻璃上,就好像她其实没有坐在那里,而是正停留在大雪之中。 ─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经理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无情的光芒,除了正在说话的双唇外,她脸上的肌肉甚至没有一丝运动。 ─我不欢迎你,这里也绝不欢迎你。但这既然是上面的命令,那么我就没有立场拒绝你。 ─对不起…… ─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有你的工作,我只能配合你,可是请你记住,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请一定要谨言慎行。 这些她当然明白,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做这个,但她没得选择。 不过虽然那样说了,经理却并没有对她有什么特别对待,既不关心,也不排斥,就像她对待其他所有人一样,冷淡地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从不接近。 不,也许她也是关心的,只不过关心的方式与其他人相比,还是冷淡了很多。 可是……即便如此…… ─“她难道不能是‘女王’吗?” 温乐源好像吼叫一样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 如果连经理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么她还能相信谁?还有谁能挣脱蜚语蛇的束缚,真真正正两肩空空地生活在这个世上? 为什么世上会有蜚语蛇这种东西?它是怎么出现的?又为何而存在?是因为有了“人”所以才有它吗?或者是只要有“语言”的存在它便会出现,一直纠缠在心里,还是“语言”之间?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当她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身体已经被冻得僵硬,一动都不能动。 有自行车的铃声在身后不耐烦地响了半天,一个年轻的男孩,骑着车子从她旁边擦身而过,回过头来骂了她一句什么。 她想开口回骂,想迈开步伐去追他,却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连她想动一下手指都办不到。 有怪异的空气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身后有什么东西攀爬的声音,像是某种鳞片在与地面相互摩擦,那声音干涩而陌生,她从来没有听过。 但她知道,她知道声音从哪里来。 不对……她不是听不到吗?为什么会听到? 脑中传来细细密密的絮语,像是有人在她脑袋里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回音。 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你在……找“我”吗…… 你在找我吗…… 在找我吗…… 找我吗…… 我吗…… 吗…… 不要……不要听清楚不要听清楚─“我”一直都在呀…… 一直都在呀…… 都在呀…… 在呀…… 呀…… 寒气,从头顶、从背后压下,尽管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它”想接近她。 她看得到它的样子,看得到它的形状,看得到它的动作─尽管她根本没有回头! 蓦地,她甩开臂膀,开始发狂地向前奔跑,声音被压制在喉咙和胸腔之中,不停地尖叫,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救命! 救命啊! 十字路口的红灯未灭,她已一头栽进车水马龙之中。 路口交通顿时大乱,原本整齐的两条直线,变成了歪歪扭扭的树杈子,司机们再也顾不了禁鸣的命令,一个劲地猛按喇叭。 第68章 一时间刹车声、尖叫声、喇叭声、破口大骂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任烟雨根本没有发现自己造成了多大的混乱,她只是一鼓作气地,拼命往前跑,似乎唯有这样,才能摆脱身后那可怕的东西。 可是这样下去不行,她一边跑着,一边从提包中拿出手机,拨出她早上所拨的最后一个电话。 温乐源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钟后,轻轻放下话筒。 “咋喽哈?” 阴老太太用绒球逗弄着三只小猫,看它们为绒球打架的样子,笑得满脸开花。 “来了!”温乐源挠挠蓬乱的头发说。 阴老太太噢了一声。 “死老太婆……”温乐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她。“你还是不打算告诉我吗?当初那个蜚语蛇到底是在追谁?你是怎么把它弄死的?” 那时候,他和温乐沣都太小,唯一清晰地留在记忆中的,只有“女王”惨叫着,缓缓融化的情景。 至于它是怎么死的、受了什么致命的伤害,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想知道?” “是啊!” “嘿嘿……”阴老太太的脸笑得很阴险。“不告诉你!” 温乐源青筋暴出! 气怒攻心的他,刚刚跑出绿荫公寓不到五分钟,扛着大包小包的温乐沣就带着阵阵寒风和两个黑眼圈,挤进了公寓大门。 好像早已知道他回家时间的阴老太太,从屋子里迎出来,看见他的模样,匆忙上前帮他卸货。 “咋恁老实哈,你妈让你带多少你就带多少……” 卸下了身上的重担,温乐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在手心呵了几下,他双手早冻得没有一点知觉了。 “我哥呢?”他环视一周,问。 只要他进了这个公寓,那么温乐源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回来了。 “噢,他噢……” 阴老太太蹲在其中一包东西旁,拉开拉链就开始翻。 小猫们也从房间里钻出来,爬到了包上很努力地扒拉,阴老太太挥挥手把它们赶走,对温乐沣说:“他去解决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了一下:“女……女王蛇!那个蜚语蛇附近果然有女王吗?” 阴老太太叹气:“这有啥奇怪?过去女王蛇少见,多少年才碰一条,可现在那么多电视台、杂志社……你说女王多不多哈。” “姨婆,问题不在这里吧……” 问题是……直到现在,他们还是不知道如何对付女王蛇。 温乐沣的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任烟雨在电话里说得又快又急,温乐源还没听明白,她就把电话给关了。所以他只知道她在文化路附近,至于详细的位置就不清楚了。 等他赶到文化路,那里正在赶下班的时间,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找到任烟雨,对他来说,基本上已经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茫然地站在人流穿梭的街头,被黑压压的人群挤得头痛欲裂。 “我又没有手机……”他自言自语,“真是的……那个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任烟雨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她如今已是慌不择路,只是没头没脑地,在眼睛能搜寻到的任何小路上乱窜。 她一路狂奔,不知撞到了多少行人,被骂了多少次,她却是一次头也没回过,径直往前猛冲。 不过尽管有些发狂,她却还是保有几分理智的。 这一路跑来,她偶尔也会看一眼周围的标志物,这只是她无意的动作,不过不知为什么,她越跑,周围的建筑物就似乎越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那个东西”还在身后追她…… 她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了,沉重得就好像那是别人的东西,她原本就不太集中的精神,变得愈加分散,视线也逐渐开始模糊。 什么时候……才能……逃脱…… 耳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她的脑中一阵嗡嗡乱响,就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刮了一下。 “自己是不是出事了呢?” 她这么呆愣愣地想着,站住了。 她的脑子仍然处于呆滞状态,眼睛也同样迟钝地扫视着周围,一辆看起来和周围建筑物一样眼熟的汽车,停在她的眼前,只要再前进个半米,她就要被撞飞出去了。 “车祸?”她想。 车门打开,一个将头发随意扎在脑后的女性,从驾驶座上走了下来。 “任烟雨,你就算想死,也没必要一定赶着死在我的车轮下面吧?” 那名女性的声音很熟,模样看起来也很熟,就像周围的建筑物,以及这辆汽车一样。 那是……“经理……” 经理很无奈地笑了一下,叹气:“你现在才认出我吗?” 任烟雨的嘴唇微颤了半天,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不过这句话却和经理的问话风马牛不相及─“我没来过这里……” “啊?” 没来过,也从来没见过经理的这辆车,更没有见过经理把高挽的头发放下来的样子。但为什么会这么眼熟? 一直紧紧追随在她身后的鳞片摩擦声,终于消失了,“某种东西”的存在感也不见了,她知道,自己已经逃脱了“那东西”的追捕。 她微微舒了一口气,精神骤然放松,身体随即向前倒了下去。 “任烟雨!” 任烟雨是被自己手机的音乐声吵醒的,她睁不开眼睛,只是本能地用手,在周围摸索着找到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小姐!你到底是想求救,还是想和我玩捉迷藏?” 电话里的男声几乎是怒吼:“你把我弄来了,你自己在哪儿?” “啊?” “啊什么啊!你还没睡醒是不是!我饿着肚子等你等到现在,你自己不会跑去睡觉了吧?” “嗯……” 电话那头的温乐源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你这个女人到底怎么回事?亏我居然还为你担心,你居然这么对我!” 她有些懵懂地把电话放在稍远的地方,当看到显示幕上,显示的是“绿荫公寓”几个字时,她的脑子才真正醒过来。 “呀!怎么会!对……对不起!我─” 她慌慌张张地爬起来,一条毛巾被从她身上滑了下去。 她拉住毛巾被,看了一眼周围,背部的肌肉忽然僵硬了。 她正在一个普通的公寓中,公寓内只有普通的装饰,甚至从最大的沙发,一直到最小的留言条,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见过房间里的这些东西,也从来没有在这样的房间里待过,可是依然很熟悉─就像刚才看到那些建筑物,还有经理的车,以及她下班后的模样。 一般人在熟悉的地方总会有亲切感,但让任烟雨害怕的是这熟悉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似乎是与某种不好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一个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喂?怎么了?” 任烟雨拿起电话,惶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啥?” 此时,经理端着一杯散发着花香味的茶水走进来,她一紧张,不小心把电话按掉。 “你醒了?”经理走到她面前,把茶水递给她。 她暂时压下把电话打回去的想法,双手接过杯子。 “你……是您把我扶到这里来的吗?” “嗯。”经理短暂地回应一声,转身走到离她较远的沙发上坐下。 “实在对不起……”任烟雨双手捂着温暖的杯子,低头道:“我有些不舒服……这次真是麻烦您了……” 经理没有说话,那双精心勾勒的漂亮凤眼,稍微往旁边扫视了一圈,便一直停留在任烟雨身上,神情看起来很奇怪。 她那种专注的注视,让任烟雨如坐针毡,几次把杯子举到唇边,又几次放下。 “经理?”她这种眼神到底是…… 在这种不大的空间里,两个人这么互相干瞪眼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任烟雨努力想开个话头,却发现自己连半个话题也找不出来,反倒是经理率先打破了沉默。 “任烟雨。” “啊?噢!”任烟雨的心莫名地惊了一下。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等一下我送你回家。” 经理的语气非常冷静─冷静到淡漠的程度,明显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任烟雨用力抓紧了身上的毛巾被。 “啊……没关系,其实我现在就可以走了,麻烦您了,真是对不起……” 她一边用快笑不出来的微笑表情面对经理,一边快速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岂料一阵晕眩袭来,她不由向前倒去,眼看就要撞上前方钢化玻璃的茶几。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经理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在接触的瞬间,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令人恶心的感觉,她本能地想推,但经理比她更快地出了手,将她猛地推倒在沙发上。 后背撞上了柔软的靠垫,任烟雨的眼前出现了五彩斑斓的幻觉图案,在那片彩色的幻觉中,只有经理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茫茫的白色轮廓。 “我不是说了我很讨厌你吗?”经理尖锐地叫:“你能不能不要再让我碰到你!” 任烟雨眼前的昏花还没有退去,耳中虽然听见经理的叫声,脑子却无法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经理好像一直都很冷静,从来没有像这么失态过…… 温乐源用力扣上电话,可怜的座机咯吱咯吱地响了半天,好像快要散架了。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居然敢挂他的电话! 第69章 她居然敢挂他的电话!她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温乐沣从墙外穿入,轻飘飘地落在温乐源身边。 “怎么样?” “已经知道基本位置了。” “这么快啊?” “因为很明显……” “啊!” 坐在温乐沣躯壳旁的阴老太太忽然大笑起来,“活活活活……这回很危险,要莫我帮忙哈?” 温乐沣刚想说话,温乐源却在前面截断了他:“不必了!姨婆大人,您的价码实在太贵。” 阴老太太又活活活活地大笑起来。 温乐沣:“哥,你们两个都钻钱在眼里了……” 温乐源也不辩驳,拉着温乐沣就走,刚要跨出门时,他忽然又回过头来,指着阴老太太道:“喂!看好他!别让那几个小崽子在他脸上磨爪!” 阴老太太又笑:“那就快点回来哈,老太婆看不了那么久……” 温乐源用力哼了一声,一只打算爬上温乐沣躯壳的小猫,又畏畏缩缩地退了回去。 温乐沣的魂魄在空中侦测位置,温乐源要看到目标,自然也是空中比较快,两人当机立断,从空中直接飞至要去的地方。 “情况真的那么糟啊?”温乐源边飞边问。 “嗯……”温乐沣犹豫地点头。“恐怕比你猜测得更严重一点。不过按理说她的没那么大,不该这样才对。” “不是吧!”温乐源惨叫。“那我这回揽了个啥活啊!价格和难度不符啊!” 温乐沣叹气:“你见到任烟雨肩上那条的时候就该知道了吧?那怎么可能是普通任务……认了吧,谁让你碰到了!” “又不是我的错!” “好好,我知道……”温乐沣随便应了两声,指着前方道:“你看,就是那里。” 暗夜中,纯黑色大地底色上的城市,被无数的灯光,照得如同钻石一般闪亮璀璨。 然而在这城市的某处,有一个很不起眼的范围内的灯火,却显得极为黯淡,就像一件镶满钻石的礼服上的某个区域,被人换成了玻璃珠。 温乐源和温乐沣停在那个范围上空,也许是暗夜寒风的关系,温乐源觉得自己的手脚正在慢慢变冷,连身体也冷得有点僵硬。 “真是……出乎意料的……啊……” 那片黯淡的范围,是一个平常的住宅小区,就和它附近的所有小区一样,有人来人往,也有灯火通明,但不知为何它就是显得很暗很暗,就像有一个纱罩套在它的上面。 离得近一点时,可以看到灯影中,有无数错综乱舞的影子在蠕动,就是它们遮挡住光线,如果女妖精在这里的话,恐怕连这个小区她都看不见了吧。 “要下去吗?”温乐沣说。 “有没办法不下去?” 温乐沣斜他一眼,温乐源讷讷地捂住脸。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么……” 两人往小区缓缓降下去。 由于现在还不到睡觉时间,这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较多,他们在降落的同时,用了一点小技巧,把自己的身影从普通人的眼中暂时“消除”。 随着降落的高度变化,刚才只能看到模糊影子的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那是脱离人体的蜚语蛇们,挺着比温家兄弟还要高个几头的身体,在这个仿佛已经被它们完全占领的地方穿梭来去。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没有人类的存在,只能看到它们半透明的身体,流窜在光影交错之中,组成一片片复杂而混乱的图案。 “这些……”温乐沣眉头皱得很紧,“这些蜚语蛇还没有变成完全的‘实体’吧?怎么能离开宿主到处乱跑?” 在成熟之前就能暂时离开宿主的只有女王,普通的蜚语蛇只有在成熟后,才能杀死宿主成“现实”离开,如果不成熟,它们是不会离开的,除非宿主出现了什么意外,它们被迫离开时,才会变成这种透明的样子,一旦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如果说有一两条蜚语蛇,因为宿主出现意外而离开还有可能,这么大片的未成熟蛇……总不可能是它们的宿主集体猝死吧? “只有一个可能……”温乐源仰首看向某个地方道:“它们是被‘女王’叫来的……” 虽然蜚语蛇们似乎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动,但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它们其实一直都在有意无意地,向一个方向做环形的移动。 而温乐源现在所看的地方就是那里─一栋看起来比别的地方更加黯淡的楼房,在那栋楼房的视窗处,正飘浮着一个女人模样的影子。 “这回的女王是个女人啊?麻烦……”温乐源低声叨叨。 “那个倒没关系,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它现在应该处于即将成熟的重要时刻吧?为什么会飘浮在这里?为什么不紧贴宿主?” 女王就算变成眼镜蛇或者女人,它也始终是蜚语蛇,它拥有部分特权,但不表示它就能脱离蜚语蛇本身的缺陷跟束缚。 它现在的模样,说明它正处于将熟而未熟的最重要时期,这时候脱离宿主,只会让它处于功亏一篑的危险境地。 “嗯……它的情形如何?”温乐源问。 温乐沣看着那个身影,闭了一下眼睛说:“有点……有点混乱……” “怎样的混乱?” “焦躁、愤怒,好像还有恐慌。” “恐……恐慌?你是在说女王吗?” “应该是在害怕什么,不过我和它又不是同一个种族,所以不太确定。” 温乐源有点烦了。“好了好了,管他那么多!反正我们已经找到了!它是实体对不对?趁它还没成熟,我现在就去弄死它!” 温乐源的身体飘飞起来,疾速向女王的身影冲了过去。 温乐沣慌忙拉他:“等一下!我话还没说─” 完字还没说出来,温乐源的身影,已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毫无阻碍地冲过了女王─冲过? 温乐源看看自己,又回头看看本该在自己面前,现在却跑到了自己身后的女王蛇,发现它无论从哪个方向看来都是纯粹的黑色,心中突地沉了一下。 这个女王─它根本就没有变成女人,而是变成了一个拥有女人形态的影子─是女王影! “这下完了……”温乐源对自己苦笑。 上次那个实体的眼镜蛇,就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了,这回连实体都不是…… 女王转头─不,也许她根本没有动,对它来说,前面或后面根本没有区别。 妨碍发育者─妨碍生存者─杀了他─杀了他! 仿佛是被什么东西遮挡光线的各栋楼房上,无数软体动物的影子蓦然弹跳,向他兜头压来。 蜚语蛇们的影子铺天盖地,温乐源想逃,却发现自己唯一的出口,竟只有女王所在的地方! 留,会被压死;进……就算女王只是个影子,它的牙也是很厉害的! 在这种时候哪里容得他胡思乱想?他下个念头还没出来,蜚语蛇已经扑了上来,劈头就将他压了下去。 温乐源被压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惨叫起来。 “救命呀─好恶心呀─它们不是还没发育好吗?好重呀─呀呀─” 温乐沣看着眼前心想,原来你那么肆无忌惮是因为这个…… “乐沣─你不帮帮我吗?流言好重呀!” “流言压死你也很轻松。” 温乐沣好像没有去帮他的打算,只是袖手旁观地说:“想都不想就去攻击蜚语蛇,你真的想自杀吗?” “乐沣……” 温乐沣仰着脸看了半天,疲惫地按了按脖子。 “它现在这种状态,我们根本看不清它的脸,但它的体态和宿主应该是差不多的,你能看得出是谁吗?” 温乐源躺在地上悲惨地叫:“我哪儿知道啊─女人的身材看起来都差不多!让我摸一下的话说不定─哎哟哟哟!重死了!你们不要再往我这里压了行吗?” 温乐沣看着女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那场和蜚语蛇女王的战斗过程,连温乐源都已经不记得详细情况了,更何况比温乐源更年幼的他?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只是攻击女王很困难,而从阴老太太闪闪烁烁的暗示中,他感到真正能打开缺口的,应该是在宿主身上。 问题是─宿主在哪里? “乐沣─” 温乐沣看了一眼惨叫的温乐源,突地他高高跃起,一拳向女王的身影击出。 女王自然挥拳回击,魂魄和黑影结结实实地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巨响,相击的双拳周围,泛出了激烈闪烁的红影。 温乐沣微微一笑,竟松开了拳头,魂魄呈抛物线状向后跌落下去。 “乐沣!” 温乐源怒吼一声,身上压制的半熟蜚语蛇们,劈里啪啦地碎成了破片,化作沙尘消失。 他疾速飞上半空,堪堪接住跌落的温乐沣。 然而女王加诸温乐沣身上的压力,还没有完全抵销。 他接住温乐沣后又放松力量,随着女王力量的指向,迅速地滑行了很长的距离后,才稳住两人,缓缓停了下来。 “你怎么敢和它打!想死吗?”他叫。 温乐沣的魂魄开始缓缓闪动,和女王相撞的右手,发出啪啪的细微声响,好像就要裂开,这是他不稳定的征兆。 温乐源抓住他的手插入自己的胸口,温乐沣才慢慢地缓过劲来。 “我当然还不想死。” 温乐沣收回插入温乐源胸口的手,指着半空的女王道,“你碰不到它对吧?因为你不是影子。 第70章 不过我可以,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和它有点类似,所以……” “所以个屁!我不管他娘的什么女王,你要为这个死了我就剁死你!” “如果我死了,你就剁不死我了。” “……” “我当然不是为了攻击而攻击,还有其他的原因。这个女王还没有到成熟的时候,所以在这期间,它的力量还来自宿主,我们不是在找宿主吗?只要看看它的力量来源就可以了。” “啊─对了!还有这个办法!” 温乐源做了个恍然大悟的样子,脸色又是一变,“但是也不准你这么干!” “你闭上嘴……” “知道了,你说。” “刚才我攻击的时候,果然很清楚地看到它力量的来去走向。” 温乐沣转头指向女王对面的某个视窗说:“你看,就是那里。” 第八个故事女王蛇之五 那种头昏目眩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现在又加上耳鸣,任烟雨躺在沙发上,觉得比之前更不舒服了。 是因为被经理推的那一下吗?也许是撞到哪里了…… 经理帮她弄了一条热毛巾敷在额头上,她觉得好了一点。 “……对不起。” “嗯?” “我不该那么推你。” “哦……” 她不想和经理说话,因为经理现在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好像有人在刮锅底一样,刺耳得要命。 “任烟雨?” 别再说话了…… “任烟雨!” 吵死了…… “你没事吧!任烟雨!” 越听……越恶心…… 朦胧中看见经理向她走来,一只手放在她的前额,不断叫她的名字,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终于……听不……见了…… 任烟雨的眼睛睁着,经理却发现她的黑色瞳仁在慢慢变淡,淡得就和旁边的白瞳仁差不多,只剩下针尖一样的瞳孔还是原来的黑色,在那里没有焦距地慢慢左右移动。 “任烟雨!” 身后传来咚咚咚咚的敲门声,经理不太想理会,但是那声音却坚持不懈地在响,好像她不去开,就要把门敲坏。 她心烦意乱地起身跑到门口,拉开门就对外面吼:“到底是谁?什么急事─” 当隔着铁门看到温乐源时,她愣了一下。温乐源也愣了一下。 “啊!你〈你〉是─”他们两个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口。 “哥?” 温乐源想起自己在背地里说过她的坏话,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对不起,我们是来……” 在最初的惊愕过去之后,经理忽然大力拉开铁门,猛地拽住了温乐源的袖子。 “你们是来找任烟雨的是不是?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你们快来看看!” 温乐源和温乐沣已经酝酿到嘴边的话,又咽进肚子里,只能随着她,跌跌撞撞地小跑步跟进房中。 任烟雨倒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狭小的地面上,浑身仿佛痉挛般痛苦地抽搐。 她眼睛大张着,连刚才还能看得见的瞳仁,也变得很小很淡,只能看到一对白色的眼睛,似乎在瞪视着什么。 温乐源首先跑过去,立即将她痉挛的身体抱回沙发上,强行按住她的手脚,让温乐沣扳开她的嘴。 她的牙关咬合得非常紧,但如果太用力,又怕捏碎她的下颌,温乐沣尝试了几次,费尽力气也没能把她的嘴扳开。 “你到底会不会急救?”经理急得团团转说:“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太用力了!你会把她的骨头压断的!你……” “烦死了!”温乐源吼。 经理消瘦的肩膀抖了一下。 “乐沣你让开!”温乐源又转向温乐沣道:“让那个女人来!” “啊……” “啊什么啊!快一点!” 在温乐沣的强拉硬拽下,经理手足无措地代替了温乐沣的位置。 “扳开她的嘴!” 经理的左手放到了任烟雨的下颌处。 说也奇怪,在她碰到任烟雨下颌的那一瞬间,她的嘴竟自动张开了。 任烟雨在张开口的同时,从嘴里扑地冒出一股黑色的烟气,一条前端分叉的细长舌头,在她的口腔中来回摇曳摆动,看起来相当恶心。 经理退了半步,她想叫,但温乐沣忽地后面勒住了她的脖颈,她的声音就像被什么封住了一样,一丝也发不出来。 “把那个东西拔出来!”温乐源头也不抬地发出口令。 经理拼命摇头,身体努力想往后退,温乐沣却像一堵墙似地堵在她身后,左手执起她的手,伸向那根恶心的舌头。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挣扎得更加厉害,连温乐沣也有点按不住她了。 “拔出来!” “我不要!” “你不这么做的话,任烟雨就只能去死了。” “为什么你们不干!” “……因为我们不行。”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行。” 一个分神,她的手触到了那个柔软的东西。 在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种柔软得恶心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之前,她的手仿佛有自己的意愿一般握住了它,猛力往外一拉。 一个暗绿色柔软的长形物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任烟雨的口中拉了出来。 经理背后窜过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将手一甩,它无声无息地钻出了玻璃,消失在窗外的黑夜之中。 温乐沣小小地啊了一声。 “那个─到底─咳咳咳咳咳─” 在发现自己能说话的同时,经理感到嗓子眼里,好像要冒火一样的干哑疼痛,就好像刚才那条蛇,是从她自己嘴里被拉出去的一样。 任烟雨的抽搐缓缓停了下来,温乐源放开她的手脚,翻开她正缓缓闭上的眼睛查看。 她瞳孔的颜色也在慢慢恢复,再过一会儿,瞳仁的颜色也会回来。 “那个呢?”温乐源东张西望地问。 “一个没看住……被她扔到窗户外面去了。”温乐沣离开经理的背后,苦恼地说。 “啊!”温乐源凄厉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窗边,贴着玻璃往外看。 “怎么扔到外头!你怎么敢扔到外头啊!那我们花这么长时间算白努力了!” “我不明白……”经理按着自己的喉咙,沙哑地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绝望地蹦达了两下,忽地大叫:“完了!太晚了!”随即往地上一趴。 窗户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像地震才会发出的那种声音。 仍然一头雾水的经理,被温乐沣猛然拉倒在地,窗户发出一声巨响,玻璃、木屑和砖块纷纷射入屋里,劈里啪啦地打得人生疼。 不过这些东西都是以平角射入,屋里早就已经倒下的几个人并未受到伤害,只是身上盖满了厚厚的尘土。 本该是窗户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大洞,破裂的暖气管道呼呼地往外喷水,冒出升腾的蒸汽。 在那个破裂的洞外,本该是平面的女人影子,竟有了凹凸有致的轮廓,而且不同于刚才纯黑的模样,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暗绿色的半透明实体,不过她的五官仍然很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温乐沣大叫:“你不是说她的经理才是女王吗?为什么会变成任烟雨?” 经理大惊:“我?女王?什么?” 温乐源也相当委屈:“我只是说‘有可能’好不好!偶尔错一两次也情有可原嘛!” “根本就不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这说明还有其他的─” 发育……停止……杀死……破坏者─她身周蜚语蛇的影子在蠕动,仿佛它们已经充满了整个世界,密密麻麻让人几欲窒息。 当听到她的命令时,它们骤然化作实体,铺天盖地般向狭小的洞口猛扑过来。 温乐沣拖起经理的领子,将已经呆若木鸡的她扔到了沙发上,伸脚用力一踢,沙发带着两个女人,并推着一个玻璃钢茶几,吱吱哇哇冲向对面的电视机。 蜚语蛇瞬间覆盖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温乐源和温乐沣的身影,在蜚语蛇群中打了几个滚,很快就被淹没,拖出了大洞之外。 “它们没眼睛,你们别发声儿─”这是温乐源被淹没之前唯一留给她们的话。 茶几撞上电视机,发出一串砰砰啪啪的剧烈爆炸声;沙发又撞上了茶几,两个女人撞上茶几又撞回沙发靠背,差点被震昏过去。 经理从刚才就被迫压在任烟雨上方,两人份的撞击都由她的背部承受,因此她现在不只头昏,还感觉有些恶心。不过这和她以往碰触任烟雨时的感觉不同,这纯粹是生理上的,而不是之前那种无论生理、心理,都让人难以忍受,恶心欲吐的感觉。 她拍拍耳朵,有些耳鸣,不知道是不是被撞击的后遗症。 不过这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房间里除了暖气喷水的声音之外,还有奇怪的嗤嗤拉拉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拖拉着又长又粗的尾巴在四处移动。 她想起身看一眼,身下的任烟雨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这才发现任烟雨已经醒了,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庆幸的事,因为任烟雨的脸比刚才更加苍白可怕,在抓住她的同时不停地给她使眼色。 不要! 不要动! 不要说话! 不要发出声音! 嗤嗤拉拉的声音到处都是,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但是她不能抬头,也不能扭到其他方向去看,她只能看着任烟雨这个方向,然后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情况。 第71章 有东西……绿色的……在游……在动……柔软……恶心……形状诡异……那是……什么? 任烟雨也在望着她,表情却逐渐变成了恐惧,因为她的目光,没有真正落在她的脸上,而是越过了她的头顶,在看更上方的什么东西。 她想回头看一眼,可是任烟雨的表情让她一动也不能动,即使支撑在身体两侧的手已经疲惫得快要断掉,还是不能动。 外面唰地闪过一道明亮而宏伟的电光,趁房间里“那些东西”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任烟雨猛地坐起来,拉着懵懂的经理飞速冲进了卧室里,摔上门,把门锁狠狠扣上。 两人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东西?”经理喘着气问。 “蜚语蛇……”任烟雨低声回答。 “蜚……蜚什么?” 任烟雨起身,拉开窗帘左右看,又拿起镜子对着房间里四处乱照,经理对她的行为莫名其妙,不过也任由她去。 “这个您可能不相信,其实……”感到这个房间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任烟雨才又坐在经理的对面,开始将一切详细道来。 任烟雨所讲的事情的确非常匪夷所思,但是在看到刚才的情景之后,再铁齿的人也不得不承认“那种东西”存在的真实性。 经理从头到尾一直默默地在听,一句也没有插过。 “……所以,我早就知道它不是女王,却没想到原来是我……” 经理沉默地低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女王?” “因为你肩膀上什么都没有呀!”任烟雨微笑。 “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如果连你都有可能是女王的话,那我真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呢?” 世界到处都有蜚语蛇,人间总有流言满天飞,我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这世界原本就是这样。 但我害怕,这世间连最后一个可以相信的人都没有,我无人可以交心,无人可以倾诉。我怕我最后的隐私,也会被无所不在的蜚语蛇听见,举着喇叭告诉全天下人。 “尽管你很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甚至碰到你就恶心─我想你也一样,但我知道你一定和我不同,你不是我这种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人。 “你所做的事情始终光明正大,不像我,一边在你面前笑着,转身却去翻你的抽屉,把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仔仔细细原原本本的告诉别人。” 任烟雨,其实并不是他们这个分公司的下属职员。 她是公司总部的调查员,因上级怀疑分公司有人侵吞公司财产,却苦于没有证据,而她就被秘密调至现在工作的地方。 这本应是合法且没有争议的工作,但是这一次的事件却非常地错综复杂。 分公司里的小群体、裙带、附带、家族带……比比皆是,对方干的事情又干净俐落,什么把柄也没有给她留下,无论她怎么做,对方总有复杂的关系将她引到别的地方去,甚至连她手中最微小的证据都能毁掉。 她已经接手这个工作一年有余,却连一点进展都没有,怎能不着急? 为了完成任务,她不得不使出最下三滥的手段,跟踪、窃听、报告、两面三刀、欺骗、传播流言……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经理在她第一天报到时,就对她说过的话─“我不欢迎你”。 且不说侵吞公司财产的事是大是小,仅仅是她的到来,就已经造成了公司中同事的互相猜忌、流言和随处可见的嫌隙。 原本不明显的裂缝,硬是被她一脚踏出了一个坑! 经理总是很沉默,不是必要的话,她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而在别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却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对方说话,尽力保护自己的属下,让任何人都不被流言蜚语伤害。 任烟雨的手机有三颗电池,两个充电器,其中总有一个充电器和电池是放在经理的办公室里。 因为经理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自己充电的时候帮她充一次,而她却常常忘了自己的手机居然还需要电池,整日里只顾着去挑拨离间、倒弄是非,以求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她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经理,只能在远处羡慕地看着经理的背影,在受到她的帮助时,努力让自己表现得不要太受宠若惊。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恶心感会这么强烈?现在我知道了,原来……” 她叹笑一声正想再说什么,经理却忽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右手食指放在骤然丧失了血色的嘴唇上,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任烟雨从她的目光中明白发生了什么,顿时手脚冰凉。 身后有东西拖拖拉拉的声音,很细微,却很熟悉。 有东西随着那来自墙角处的恶心声音,蜿蜒却坚定地向她这里爬来。 她的身后有东西─是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么把它吸引过来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经理的目光抬得很高,表情恐惧万分,她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大小,只要她,甚至只是她身上的一个骨节发出一点声音,这条蜚语蛇都有可能会扑上来,把她杀掉。 她想回头,经理微微摇头,一只手慢慢地将她拉向自己。 她的身体逐渐倾斜,头缓缓靠在经理微微颤抖的肩膀上。 身后的东西带着奇怪的节律爬过来,它也许是想找任烟雨,更也许是想从这经过。 任烟雨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引开它的注意力,她的脚还停留在原处,如果它爬上了她的脚的话…… 她还没有想到更恐怖的可能,黏腻的触感,已经开始拖拖拉拉地从她的脚上经过。 任烟雨双手撑在经理身后的门上,头靠着她的肩膀,双腿还保持着似坐非坐的姿态,痛苦地感受着,那肥胖笨重的软体动物擦着她的脊背,压着她的双腿,慢慢地透过墙壁钻出去。 这条蜚语蛇异常巨大,行动极为缓慢,足足走了十分钟左右,任烟雨的脚经历了从压迫感到疼痛,到麻木的一连串感觉,不断在心中祈祷那东西能快点离开。 现在的时间对她来说,一秒钟就像一年一样漫长,疼痛和恐惧让她想哭却哭不出来,经理按在她肩膀的手始终紧紧地按着,幸亏还有这种救赎般的按压感,让她感到自己原来还在现实,而不是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感觉到压在自己脚上的重量,和经理按压在她肩膀上的力道都在逐渐变轻,软体动物的躯体触感也慢慢变细,最后终于没有了。 房间里回荡着格格格格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才发现到,原来那是她们牙齿所发出的声音,连呼吸的声音都在颤抖了,也难怪上下牙齿会打架成这样。 “你生活在流言当中……” 任烟雨努力压制住想继续互相敲击的牙齿,想抬头看经理的表情,却被她继续按在肩膀上,听着她有些颤抖的声音和吐词。 “就必须学会适应……” 任烟雨能感到经理肺部微微的啜泣,她想挣脱,经理却将她按得更紧。 “流言充斥了世界,没有流言的地方只有坟场。我们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流言,但是不表示我们就必须跟着它走。我们有我们的脑子,为什么要让那么恶心的东西支配我们的嘴……但是我们也不会逃,是不是?逃也没用……你逃不掉的。 “舌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让他说,不可能;你让他说,世间又会多一个兴风作浪的女王…… “但是嘴长在我们自己脸上是不是?舌头还是我们的……在我们自己变成女王之前,我们的舌头还是我们的……对吧?蜚语蛇不是喜欢流言吗?如果我们没有流言呢?我们的心里一句流言都没有呢?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如果,我们生生把它饿死呢? 精疲力竭的温氏兄弟互相扶持着,全身上下伤痕累累。 然而天上的那个女王却仿佛铜墙铁壁一般,到现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害,让他们之前所有的攻击,都打了水漂儿。 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不管是正面出击也好,迂回攻陷也好,都没有用! 这个已经成熟了百分之九十八的女王蛇,已经不是他们能对付得了! “到底……到底姨婆……当初是怎么对付它的?”温乐沣气喘吁吁地问。 温乐源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我说过我不记得了呀……” “但是……我记得……” “啥?”他不记得乐沣会记得? “我记得,我们和什么人一起逃跑……” “那个死老太婆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年纪很大,然后……” ─老太太在后面拼死堵截着女王蛇的追击,两个男孩子带着老头儿,在狭窄的甬道里狂奔。 “再之后?” ─跑在最前面的那个男孩摔倒了,他在兄弟的帮助下爬起来,却发现视野中多出了一双女性的皮鞋。 “出现了……” ─女性的双腿,裙子,纤细的腰身…… “还……还记得吗?当我们看到她脸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女王蛇的惨叫声,他们回头,看见那个巨大的蛇身在痛苦地绞扭、翻滚。 女王影忽然从空中掉了下来,身体和地面发出极其响亮的“啪叽”一声。 它上半身有三分之一当即拍成了水,哗啦啦啦地向四周流开。 女王影嘶声惨叫起来。 第72章 兄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大叫:“是她!” 对啊!为什么那时候的女王会死呢?为什么他们会想不起来,阴老太太是怎么杀死女王的呢? ─天空闪过暗黑色的霹雳,那个长着蛇头的女人,长长的信子在他们眼前摇摆。 是恐惧!比女王蛇更让人难以承受的极度恐惧!是恐惧杀了女王蛇,也是恐惧封锁了他们的记忆! 这世上没有比蜚语蛇更恐怖的东西,也没有比“女王”更可怕的力量。 蜚语女王不会死。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杀不死她。流言……是无敌的! 兄弟二人飞窜起来,从楼房破洞处冲入经理的房间。 一片狼藉的房间,所有的蜚语蛇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片和女王影消失时一样的水渍。 “任烟雨!”温乐源叫:“你没事吧!” 任烟雨打开门走出来,脚下还有些趔趄。 “我们没事……”她虚弱地说。 经理从她的身后走出来,低着的头慢慢抬起。 温乐源和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还是那张漂亮精致的脸,柔软纤细的腰身。 但她步履微晃,看来却不像任烟雨那般虚弱,反而更加漂亮。 流言是什么? 流言是这世上最有活力的东西。 无论你用任何方式也杀不死它。 当你以为你杀了它时候,它却会伪装成其他东西,再次出现在你的眼前。 变得更加漂亮……更光彩夺目! 那天晚上的事,从报纸到电视台,都用很大的篇幅报导了好几天。 那个小区的所有人都没有听到声音,可是等他们醒来之后就发现,某栋某号的某个房间外墙,被不明物体轰出了一个大洞,暖气管被轰得一塌糊涂,碎得找不出原型。 幸亏淩晨时暖气就都统一关闭了,要不是这样,说不定连锅炉也会炸掉。 按理说自己头顶,或者对面、楼下、旁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周围的人都应该立刻都知道才对。 谁知道那却像是凭空出现的东西,悄悄地就已经在那里了,等你期待着它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的时候,它却恶意地微笑着,纠缠着你,瞪视着你,让你想逃都没法逃。 这神秘的事件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借着它的东风,又衍生出了许多关于外星人、特异功能、集体催眠等等的流言。 流言就是这样,不管你如何厌恶,如何心烦,它总会在你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任何时间出现,杀了一个,又跑出另一个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 任烟雨对那天晚上的事记得已经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后来一直抱着经理,经理紧紧地抱着她的头,自己哭得就像一个小孩子。 她身上的女王呢?不知道。女王是怎么消失的?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不知道。 温家兄弟一问三不知,只告诉她不用担心,就算以后她身边的流言像山一样多,她也不会再因为蜚语蛇而死了。 “一山不容二虎,有一个女王就容不下另一个。” 绿荫公寓里,温乐源坐得远远地对她说:“所以你身上的女王才会藏得那么隐秘,还不时长出幼芽来迷惑他人,连我们都上当了。不过现在无所谓了,长过女王的人身上不会再长普通的蜚语蛇,只要另一个‘女王’在你身边,你就永远也长不出第二条女王。” “另一个……女王?” 温乐沣坐得比温乐源更远,而阴老太太在他的背后,似乎连冒个头都会让她发抖。 “偶尔,女王蛇也不一定都是对你不利,如果不是她,你说不定已经被杀了。”温乐源又说。 任烟雨大惑不解:“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我们以为你们经理是最难得的纯体,就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帮你拔出你体内隐藏的女王,可是女王为什么会隐藏在你体内呢?我们当时完全忽略了这个问题。” 温乐源指指窗外。“其实答案不复杂,只是我们一直没有想到而已。” 想起了一个可能,任烟雨渐渐发起抖来。“一山……不容二虎?” 温乐源不置可否道:“你还记得在公司里的时候吗?我说她身上有蜚语蛇,而你说没有,为什么?因为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有人,你看到她的时候,她身边没有别人对不对? “蜚语女王的感染方式和普通蜚语蛇的不同,她身上的蜚语蛇是会掉下来,爬到任何它看见的人身上……” “你们经理她,的确是纯体,”温乐沣低声说,“不过她不是‘正’的纯体,而是‘负’的纯体。也就是说,她不是我们所想像的那种,完全不被蜚语蛇侵蚀的人,而是……” 而是……而是…… 这世界上,除非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类。 否则绝不会有不被流言侵蚀的人。 流言是无敌的。 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 任烟雨走出绿荫公寓的门,和一直等在门外的经理打了个招呼后,如温乐源所说地回头,果然发现门框上方,有一个不知何时安上去的晶亮明镜。 镜子倒映着这个世界,包括正缓缓走向她身边的人。 一个巨硕的绿色软体动物,正在镜中向她蜿蜒爬来。 “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恶心的软体动物在镜子里张开嘴,声音却在她的身后,温柔地问。 “啊……没有。”她回头一笑,“我只是想,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明天就看不到了。” “什么?” “哈哈哈……陪我去逛街吧,我现在还没弄清楚订婚要准备哪些东西呢!” “……我觉得你还是找你未婚夫来陪你比较好吧?” “你先陪我看看嘛!” 两个女人互相挽着手臂轻快地离开了,镜子里,一个女人拉着一个绿色的东西,带着一路弯弯曲曲的黏液,缓缓走远。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一 清晨六点的大街上,清道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男子在街道上慢慢挪动。 之所以说他是挪动,是因为他的双腿似乎不会打弯,每只脚要挪动,就必须在外侧划半个圆圈才能过去,看起来有点像是小儿麻痹症患者。 不过他们注意他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他那身装束。 他的头上戴着压得很低的黄草帽,脖子上围着女式的花围巾,身上穿着盖过膝盖的白色风衣,可是他的腿……他的腿上只穿了一条极为单薄的丝织裤子。 他这身打扮,除了品味的问题之外,还有很多地方不对劲。 工人们窃窃私语了半天,终于认定他绝对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这样的人可危险得很! 说不定杀人哩! 要报警不? 精神病院电话谁知道? 那人没有发现这些好奇又害怕的目光,他只是执着地走着自己的路,朝着他最后的目标,坚定地走过去。 忽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的身形微微停顿,似乎在犹豫,但随即又继续向前走。 “你家不在那边。”身后的声音说。 他仍然一步一步往前走。 “你家人在等你。” 他的脚步没有停。 “你父亲他在等你。” 绿荫公寓门口,寒风飕飕。 阴老太太的脸阴沉得好像能看见冰块,插着腰站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温乐源和温乐沣兄弟。 那两个人站在台阶下眼巴巴地看着她,多么希望她能让开一条道儿让他们进去,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又莫接到……”空气从阴老太太缺了好几块的牙齿屏障中间喷出来,“要你俩屁用哈!” 温乐沣打了个冷颤,一半为寒风,一半为阴风。 “姨婆您也知道……” 温乐源陪着已经冻僵的笑脸谄媚地说:“我们的能力不如您,所以出一两点错也是很正常的,如果是您出马,那绝对没问题!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门里挤,阴老太太瘦小的身体一挡,他又讷讷地退了回去。 “第一天莫接到,算蜚语蛇错。第七天莫接到,算那俩女王错,那第十四天咧?今第二十一天!又莫接到!又为啥?” “因为我们看到咖啡馆,进去坐了几分钟……”温乐源垂头丧气地说。 阴老太太气得发抖。 “你们……你们……你们想死噢!” 她举着胳膊猛点温乐源的脑袋,大骂:“早上我说啥!二十一天是最后一天哈!你们接不到让我咋办!” “反正这世上流浪汉多了,再多个游魂也没啥……” “再说!” 温乐源抱头躲到了温乐沣的身后。 “姨婆!”温乐沣无奈地说:“其实我们也不想连续接这几次,不过实在是太冷了……而且那个人的年龄、外貌、性别都不详,万一他当自己还是活人,走掉的话,我们也看不出来呀。” 温乐源拼命点头。 阴老太太冷哼一声,转身,兄弟二人立刻以迅雷之势冲入狭小的门中,飞上二楼,去抚慰他们冻僵的身体和受伤的心灵。 阴老太太却一直背对虚掩的门站着,好像感觉不到从门缝中四处窜入的冷风。 叩!叩!叩! 门被礼节性地敲响了。 “哪个?” “老太太,是我。” 阴老太太打开门,当看到外面的人时,微微呆了一下。 “你的脸……” 那人苦笑,伸手摸摸脸上那几道连肉都翻出来的狰狞伤痕道:“有点大意,想不到他居然拼死反抗……” “莫带来哈?” 第73章 “嗯……” 阴老太太的表情显得非常失望。 “连你都不成,这最后一天……”她叹息。 那人摇头说:“您别这样,我就知道他肯定不会跟我回来。他不能过二十一吧?实在不行……实在不行,就只好把他……” 阴老太太沉默,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温乐源把电暖炉的插头插上,搓搓被冻得像萝卜条一样的手回头道:“喂,乐沣,你说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温家兄弟的职业就是和鬼怪打交道,不过这次并非有人雇佣,而是阴老太太下的命令。 她一个姓徐的老朋友,一直受病痛缠身之苦,前段时间忽然病情加重,医生说恐怕活不过一个星期,连病危通知单都给了。 徐老的小儿子为了赶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一路飞车赶回,结果在途中发生车祸…… 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习惯,必须把人带回家火葬,但法律却有规定,尸身不准移动,只能原地火化。 为了逃避各关卡的检查,他家人就自己弄了辆车,让死者的姐姐坐在后座上,一路抱着他回去。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在天黑之前到城里。 司机已经过于疲惫,再赶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只得在一个路径的小镇上,找了个停车的地方稍作休息。 一天的舟车劳顿和过度紧张,让护送的人都绷紧了神经,稍一放松,车上的人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最先发现尸体不见的是抱他的姐姐,她被冷风吹醒,睁眼看见自己的腿上空空的,车门大敞着,别的东西都还在─包括她身边皮包里的几千块钱,但她的围巾和司机的风衣却都不见了。 他们的老父亲正在医院抢救,本来已经打算准备后事了,然而在女儿发现儿子尸体丢失的同时,他却忽然醒了过来,抓掉输氧管,用异乎寻常的大力死死抓住陪床的大儿子,把他平时用的小电话本翻到最后一页塞给他,颤抖的手指在上面用力戳。 那上面记录着阴老太太家的位址和电话,被老人的手擦来擦去,字迹都稍微有点模糊了。 他的四个儿女从来没有见过阴老太太,也不知道他找她有什么事─连阴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 不过她接到电话就很快赶到了医院,把这位父亲的孩子们全部赶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一个小时后,那位佝偻的老太太走了出来,告诉他们,她一定会找到那年轻人的尸体,但他们必须保证在她找回尸体之前,他们的父亲还能活着。 阴老太太一离开,老人就又陷入了深昏迷状态,不管孩子们怎么呼唤,也再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只是依靠呼吸机在维持生命。 其实当阴老太太听说尸体丢失,但是财物都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偷衣服围巾的贼很常见,但怎么会有放着钱不偷而偷尸体的贼? 所以尸体没有丢,他只是自己走了。 温乐沣觉得暖和一点了,这才把外衣解开说:“我觉得你现在去追究,为什么没接到没啥意思,最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因为心急父亲的病情才会出意外,既然这样,他都已经在姐姐护送返家的途中了,为什么还会在半路忽然变成行尸跑掉?他想干什么?还有什么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目标一定让他记挂很长时间啦……” 温乐源的脸离电暖炉很近,被红色电炉丝照得通红,“否则应该不会连死了都放心不下,真是奇怪,到底什么玩意能让人挂心到这个地步?” 阴老太太当然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更不知道他会为了什么往哪里去,不过她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满世界找,只要一点手段,她就能让绿荫公寓吸引他过来。 所以她才会连解释都没有,就踢温家兄弟到灞桥等,那里是她为他引导的必经之路,只要他们守在那里,就能把那年轻人从尸体里驱赶出来。 不巧的是,他们竟为此和蜚语蛇扯上了关系,又引出了一个没有亲见,只有耳闻的纯体蜚语女王。 后来温乐沣不在,焦头烂额的温乐源无暇他顾,阴老太太做为引导人又不能离开,绿荫公寓拥有奇怪的力量,若行尸被引入内部的话,变成像林哲那种僵尸就更麻烦了。 如果只是这两次也没什么,居然连第十四天和最后关头的第二十一天都没有接到,是什么缘故?他们敢发誓,他们真的只在咖啡馆坐了十分钟暖暖身体,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他们应该守的地方,怎么还是没有见到? 一次是凑巧,两次是不幸,若连第三次也是,那就是奇迹,那第四次算什么? 阴老太太这回似乎也有点束手无策,因为她在向他们摊牌的时候说过,姓徐的老头情况非常危险,似乎就是为了还没见着最后一面的小儿子,才一直提着那口气。 她不知道这口气能支撑他多久,不过照经验看来,应该不会太久。 房间里渐渐变得温暖,温乐源不再窝在电暖气旁边,开始在房间里大肆伸展他被冻得僵硬的四肢。 “我倒觉得挺奇怪的,姨婆为什么一定要让那老头活着?他死了不是更方便把他儿子接回来?那人虽然变成了行尸,不过现在应该还能认得他老爹才对,如果能让他老爹把他弄出来就方便多了……” 温乐沣没有答话。 “乐沣?” 温乐沣叹气。 “你咋啦?乐沣?” “我想到一个问题……”温乐沣痛苦地捂着额头说:“他对什么东西很执着,所以才能变成行尸,不过你还记得吧?如果他保持着行尸这个状态,发现他执着的东西已经没了,他会怎么样?超过二十一天的行尸可没得救啊!” 他们曾见过一个女性的行尸,她看着自己被人虐待致死的女儿的墓碑,以及墓碑上放的凶手的眼睛,整个人─尸体,包括灵魂,一点一点地化作灰烬。 “虽然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想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但谁能确定他执着的东西,和他父亲没有关系?万一他父亲在这时候死了,你说会是什么结果?” 温乐源频频点头说:“嗯嗯嗯!你说得有道理!” “如果真为了他父亲还好说,只要徐老还活着就没问题。问题是我们现在根本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为徐老变成行尸的,他要是为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钱?仇家?情人? “行尸的寿命也有限,期限之前如果还找不到怎么办?万一他被员警抓起来怎么说?现在天冷,他倒是不会腐烂,可那身尸斑骗不了人啊!万一造成混乱,把他逼得发狂,谁挡得住他?” 行尸没有罪恶感,干什么都毫无顾忌,他们自己的魂魄化作灰烬,是他们自己的事,可是如果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开始发疯杀人,那结果谁来承担?尸体吗? “那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他执着的东西?” “连尸体都找不到还找什么……” 徐老家的人,没有一个知道他小儿子的目的可能是什么,他临死前,还有比老父亲病危更重要的事吗? 温乐源的脸愁苦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拍手道:“对了,我们要不要去他最后停尸的那间医院和当时停车的地方,看一看那里的气场,说不定还能追踪他大概的方向。”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温乐沣立刻表示同意。 行尸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脚步每踏在地面上,都有很重的“碰”一声。 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清醒,甚至想不起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所幸他并非一直这么糊涂,偶尔忽然清醒一下,然后慢慢又变得昏昏地,进入下一个回圈。 虽然是这么糟糕的状态,但他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个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被他差点打死的那个,是不是,都无所谓了。 反正他僵硬的身体和手脚不容许他转头,现在他只要考虑要去的地方就行,然后,他就可以从那个女人手里,把被她抢走的东西要回来…… “对了……是什么东西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只会引起恐慌,可他很急,所以他总是选择比较偏僻的路走,尽量不和普通人类打照面。 当然这样也不能完全防止那些好奇的眼光,时不时就有小孩子跟在他的身后叫:“神经病!神经病!妈妈!这里有个神经病……” 大多数时候他不想理会,但总有人想挑战他的耐性。 当他想穿越某个小巷的时候,有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莫名其妙地堵在中央,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无法转身,就请他们让一下,他们就是不让。 他说:“我有急事,请你们让我走吧。” 他们嘻嘻笑说:“神经病也有事吗?找弹弓砸你家玻璃?”说着,就伸手去拽那个挡住了他大半个脸的女式围巾。 他想自己以前的脾气没有那么坏,但是此时的怒火却腾地窜了起来,一把抓住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提到了离地半尺多高的地方。 被他掐住脖子的人翻着白眼,另外几个惨叫得声嘶力竭,是因为看到了他带着尸斑的青色手臂?抑或是其他的原因?他的脑浆早已不能使用,混乱的思维让他无所适从,只有一个声音在体内拼命嘶吼,像要吞噬他一样。 杀了他!掐断他的脖子! 剥了他的皮!剔了他的肉! 嚼碎他全身的骨头!把他的天灵盖敲成碎片!最近访问的论坛 把他的脑浆全部吸出来─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搭在他的肩膀上,活人温暖的鼓动,从那只手传到他的身上,他混乱的思维忽然清明起来,当发现自己正在干什么时,他惊慌地收回了手。 第74章 那年轻人的身体碰一声掉在地上,听起来和他落地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我在干什么…… 被吓得屎尿齐流的青年们丢下同伙逃走了,行尸站在原地,被自己所做的事震撼得动弹不得。 他身后的人好像很常见这种情况,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感到身后的人似乎想走,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是非常暗哑难听的声音─“啊……” 身后的人静了一下,又向他走来。 不过这回对方不是只停留在背后,而是转到了他的身前,把他脖子上被人拉开一半的围巾围好,挡住他和手臂同样颜色的脸。 在对方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一直看着,不是因为想看,而是有点吃惊。 他以为那么严密跟踪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个男的,怎么会变成女人了? 而且看不出她的年纪,也许二十多岁也许五十多岁,头发还梳成两个垂在胸前的小辫子,衣服相当古朴……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他为什么会认定对方一定是男性? 对了,是那天早晨,被他打伤的人的缘故! 在那之后他就没有回头看过,果然还是弄错了…… 不,还是不对。 那名女性的手慢慢离开他的身体,清晰的思维又从他的脑中被缓缓抽离。 不对!快点想! 快啊!为什么会是男性? 那天早上被他打伤的人,真的是个男性吗? 女性?谁? 认定错误! 认定?为什么? 我在想什么? 我…… 为什么,在这里? 我…… 为什么,要离开家?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二 和鳏居的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是他挣扎了十几年才摆脱的恶梦。 母亲去世的时候,哥哥和两个姐姐已经快十岁了。 当时他还是个婴儿,所以早已想不起来母亲是个怎么样的人,只从兄姐那里听说母亲很漂亮,很温柔,很爱逗他们玩。 据说那时候的父亲也很和蔼,即使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为了他们不小心打破的碗,大骂他们一顿,然后晚上偷偷塞给他们一人一颗糖。 母亲的葬礼过后,父亲就变了。 他严厉得可怕,几乎不近人情,只要他们犯一点错误,他就会高高地扬起巴掌或扫帚,把他们的小脊背和小屁股打得又红又肿。 父亲要求他们每一件事都必须做到最好,错误是挨打的理由;做得好但不是最好还是挨打的理由。 第一名就是第一名,并列第一照样逃不过一顿毒打。 父亲要求他们努力努力再努力,他们就学习学习再学习。 他们没有朋友,没有能向之诉苦的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淡漠,即使是兄弟姊妹之间,都异常沉默寡言。 每当看见父亲那双粗糙而青筋暴露的手,每当看见房门背后,似乎在随时待命的扫帚,他的心中就像岩浆一样,沸腾着强烈的恨意。 他想他总有一天要长大,他要长得比父亲更高更强壮! 到那个时候,他会像他踹自己一样用力踹他,抓住父亲衰老的手臂,恶狠狠地把他推出门外,把无数扫帚砸在他身上,把他从这个遮风避雨的家里赶出去! 几年后,两个姐姐考上大学,离开了家。 又过了一年,哥哥考上大专,也离开了。 家里只剩下他和父亲两个人,父亲的脾气变得比以前更加暴躁,对他比哥哥姐姐更严格,就算他走路时没有挺胸抬头,也会招致拳打脚踢。 他觉得自己是一架机器,一架随着父亲的心意,粗暴地制造出来的机器,他甚至已经无法分辨这世上是否有“自己”这个人,也许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没脑子的木偶。 家里比以前更冰更冷,烧得再热的炉子,也温暖不了他的心。 那名女性转身要离开,他伸出僵直的手指,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带。 思维,又慢慢清晰起来。 “别走……” 她的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有点为难似地笑了。 “有人让我来协助你,但你这么抓住我的话,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的确,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对目的地的感应就慢慢变淡了,可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根本不需要感应,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就像他和父亲。 父亲强壮的手,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奔跑,然而他的目的地却只属于他自己。 他看不见自己的目标,看到自己的路也不能走,只有跟着父亲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前行,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往哪里去。 雏鹰终会一飞冲天,他直到狠狠地甩脱父亲的手,才真正看清了自己的梦想。 尽管他为此付出了,看不见灌木遮蔽下危险沼泽的代价,但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为什么要这样走。 十五岁的生日,是他第一次反抗父亲。 他不想考大学,他想上职业高中或者五专,这样就可以早一点离开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当然,奢望一门四状元的父亲是不会同意的。 父亲巨大的怒吼声,像要掀翻房顶一般震耳欲聋,手里的扫帚有节奏地挥舞着,随着他说话时的极短停顿,用力抽在他身上。 他看着父亲,忽然觉得很奇怪。以前他要看见父亲的脸,总要仰起头才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需要再仰头看他? 从微微的仰视,到平视,而现在,是俯视。 父亲不知何时已变得比他还矮,曾经充满肌肉的粗壮手臂,变得松弛无力,扫帚打在身上不再像小时候一样疼痛难耐。 他已有很久不再用巴掌和拳头,如果不依靠手中的武器,他还能用什么武器伤害他? 父亲已经老了,他失去了能够制约他的力量,青春不再。 而他长大了,拥有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样强壮的手臂和高大的身材。 “你给我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翅膀硬了是吧!能把你老子说话当放屁了是吧!” 啪!眼前一片金星乱冒,脸上火辣辣的疼。 迅速肿起来的脸妨碍了他的视线,不过并不妨碍他看见父亲又挥上来的手。 那只手的动作,在他的眼睛里无比地缓慢,他发现自己仍然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梦想,记得那时想像着像父亲揍他一样,狠揍父亲时那种激动得发抖的感觉。 他一把抓住父亲的双手手腕,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去,那个矮小的老人惊慌地挣扎着,却无法挣脱那双铁钳。 他心里藏了很多话,非常想一古脑地倒出来强迫他听。 你看你这样做不对。 你看我们,我们不是不听话也不是不努力。 我们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们不调皮不捣蛋不闯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我们也很想尊重你爱戴你,和你握手和你谈心,告诉你我们想要什么,听听你对我们的希望。 为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好好听我们说?我们理解你,你却何时理解过我们,你难道一点都不想知道,我们姐弟四人想离开家想得要死是为什么吗? 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多年被压抑而塑造的沉默性格,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爸爸,我已经长大了。” 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再像对待小孩一样那么对我。[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他以为自己说出那句话时,会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快意,就像儿时想像的那样。 但是没有。 看着那个干瘦的老人,感受着手心里好像一撇就会断的骨头,他忽然发现,这个和他朝夕相处的老人,竟是如此陌生。 他是父亲吗?那个年轻、强壮、有力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那个紧紧地拉着孩子们,坚定地向他自己目标冲去的男人,已经不存在了吗? 这个老人是谁?面前的父亲……是谁? 隐隐地,他觉得有些心酸。 “我一定要想一些事情……必须想清楚……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她笑了一下。 “那我就把我的手借给你吧。” 她伸出手,握住了他僵直冷硬的指头。 偶尔他也需要有人像这样给他一点支持,告诉他充满荆棘的小路该怎样面对,而不是像父亲那样,将他粗暴地打骂到宽广的大路上,连一点多余的尝试都不给他。 温乐沣和温乐源原本以为,那个抢救徐老最小儿子的,是乡间哪个破医院。 他们跟阴老太太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它居然就在本市内,而且是一家在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医院。 “这么有名的医院,咋会把人治死呢?” 温乐源百思不得其解地叨叨。 温乐沣斜了他一眼说:“他是车祸不是生病。医院又不是神院,让你不死你就不死,没了头也不死……” “别说这种恐怖的话!” 温乐源一边呵斥一边摸脖子,好像他的头已经掉下来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阵仗……” 他白了哥哥一眼。 这兄弟二人,已经很久都没有过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对星期几的概念模糊得很。直到进了门诊部大楼,发现里面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在大家手里,刺眼地飘来飞去的诊断单时,他们这才发现今天大概、似乎、好像、可能……是星期一。 “好多的人哪!乐沣,我们不如明天再来!” 温乐源当机立断地往外冲,温乐沣反手拉住他的领子。 第75章 “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你老这么怕苦怕累,我们的工作怎么办?” 温乐源嘻皮笑脸地扭动身体,动作相当妖娆。 “我们的工作是有钱地,那老太婆的工作是白干活,还要搭进去钱地,这是代价问题,你别混为一谈啦……” 温乐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一个倒楣的家伙“有幸”看到了温乐源的动作,冲到角落里抱着痰盂狂吐起来。 虽然温乐源废话很多,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更何况他们现在真正要调查的,不是活人的地方,而是死人的。 这个医院很大……不,应该说是巨大,稍一不小心恐怕就得在这里迷路。 因此医院对各个科室的标记、说明和指向都很清楚。 只有太平间这一个地方,就好像要努力把它从大家的视线中抹去一样,温家兄弟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从平面示意图上找到它的位置。 最后还是在导诊护士的指引下,从一堆比手掌还大的科室名称中,找到了那三个和苍蝇差不多大小的字。 然后,他们凭着示意图指导的路线,在医院里转了足足三十多圈,才找到写着那三个字的建筑。 太平间的门紧锁着,一个老头坐在藤椅上呼呼大睡,他头顶“太平间”三个字,像太阳般闪闪发亮着。 “这老头也不怕受凉!” 温乐源挽起袖子,就打算把老头弄起来做健康教育,温乐沣阻止了他。 他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大爷。” 他正想再碰老头一下,老头的眼睛却唰地睁开了,反而把顾忌着会不会吓到他的温乐沣吓了一跳。 “咋啦?” 老头声如洪钟、中气十足,健康得让人没话说,温乐沣忍不住退了一步。 “啊……我们想问一下,您还记得前段时间有一个车祸去世,送到这里来的年轻人吗?” “哪天不得有一两个车祸死的,你说谁个?” 温乐沣想跟他描述那人的容貌,却想起自己连他照片都没见过,然后他想,说一下他的死亡时间,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 阴老太太所说的二十一天,到底是死亡时间,还是施术时间他们也不清楚,根本没有计算的意义。 “呃……嗯……应该是在半个月到一个月以前,您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我们想知道他被送到这里来以后,有没有谁和他接触,住在他旁边的人都是什么身分,怎么死的……” “你问这干啥呢?”老头瞪着眼睛问。 温乐沣很想解释,但这老头可不像会相信他的人,他又不太会撒谎,看着老头的眼睛就开始磕巴,这下子─“那人变成行尸了,我们来找找看有没啥有用的线索!” 在温乐沣还在犹豫的时候,温乐源张口就把这句能让温乐沣昏死的话说了出来。 “啊!你说那个!” 老头恍然大悟地一拍腿说:“他被他姐姐接走以后我还见过他呀!” 温乐沣真的昏了,早知这么简单,他何苦还顾忌这顾忌那…… 太平间的门很重,老头却轻松地一推就开,门下的滑轮和轨道,相互摩擦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温乐源觉得有些扫兴,他很久没有来这种地方接受刺激了,原本期待那扇门能发出恐怖片里,那种令人毛发直竖的声音,好让他回味一下,结果却啥也没有…… 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太平间更安静的地方了─但这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温乐沣和温乐源站在冰柜之间,冰冷的寒气和窃窃无声的私语扑面而来,地气在脚下轻微地翻滚,偶尔有人,来了又走。 地气非常平稳而柔和,不像是能养出行尸,不过这样也对,否则这个太平间每年不知得走出去多少行尸吓人了…… “有时候啊,这尸体放的时候长了,不让出来就闹事呢!” 老头数了数,走到其中一个冷柜处站下。 “活人和死人又有啥分别?死了也是人,和活人一样!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就知道干些大不敬的事,把人往冷柜里乱塞,早忘了礼貌……这让行尸追了又能怨谁?” 温乐沣微微惊讶:“您知道那年轻人的事?” 老头哼一声,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道:“这!那晚儿见他就站这。” 那晚,老头费力拉出一个陈年的尸体,太平间的空气一下子嘈杂起来,外物入侵的警告像尖叫一样拼命回响,他抬起头,将行尸僵硬的身影映入浑浊的眼睛。 “你姐姐不把你接走喽?咋又回来?” 清冷的月光从通气孔穿入,罩在年轻人已经僵死的脸上。 他静静地站着,由于还没有适应自己新的身分,眼睛所看到的东西,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加上他少了一些东西,在习惯现在这个状态之前,他都会非常迟钝。 “我的……东西……” “东西?” 温乐源有点奇怪地问。 温乐源的提问,将三人拉回现实。 “要说这个也挺怪。” 老头说:“人都死了还要啥东西?就是金子堆的坟和土也没差么!” 温乐源并不关心这种推论,他问:“那他到底在找什么?” “他说不清楚,好像自个儿也糊涂了!只知道是要找啥东西来……他也急,没讲明就走了。” 这里的地气没有问题,按照死者家属的说法,当时在那个小镇的停留时间,也没有超过四个小时,结果尸体就不见了,所以那里的地气,也不会是影响他的原因。 既然完全没有地气的辅助就能变成行尸……那么他所执着的,应当是对他来说宁死也要得到的东西! 就像那个杀死淩虐自己女儿凶手的行尸,她死时被生生砍断了大半个脑袋,并挖掉了几乎一半左右的躯干,连手脚也残缺不全,却仍然能从法医的太平间跑出来,挖掉那四个凶手的眼睛。 一个一个、慢慢地将他们应得的报应还给他们。 这种行尸,比普通地气影响的行尸更可怕。 和那名女性行尸的战斗,温家兄弟到现在仍不愿回想,要不是她只想杀了那四个人,杀完之后就立刻收手,恐怕再加上阴老太太,他们也只有死路一条。 人的执念是可怕的。 它是上天堂的路,也是下地狱的桥。 温乐沣道:“大爷,您知道他大概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大爷脸上有些懊恼:“我就怕出行尸,所以防了又防,没想到还是……他变成僵尸就麻烦咧!所以他走了以后我就跟着,看他到底想干麻……” 行尸慢慢地往门口走去,在大门光可鉴人的平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稍微愣了一下。 他身上的尸斑正在四处蔓延,仅是姐姐的那条围巾已经不能掩盖。 他侧着伸出了僵硬的手,将墙上挂的一只草帽拿下来,往自己的头上轻轻扣下。 “你的草帽……我会赔偿你的……” 老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忍不住开口问道:“喂……你去哪儿?没事的话去睡吧,别给人添麻烦。” 行尸的动作停滞了一下:“谢谢……我会……记得……尽量不吓人……” 可是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想吓人就可以不吓到的…… 行尸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离开,老头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在他的身后。 在这庞大的医院里,只靠本能引导行动的行尸也失去了方向感,他在几个转盘之间转来转去,似乎得在那里一直转到天亮才行。 老头就在不远处,纳闷地看着他怪异的行动。 等到天蒙蒙亮时,行尸大概总算想起了自己要走的路,竟忽然变得轻车熟路起来,迅速地穿过岔路口,拐了几道弯,径直进了住院部的外科楼。 外科楼共十二层,楼道径直而没有遮蔽,要跟上去就必然会暴露行踪。 老头犹豫了一下,等他追入楼中的时候,行尸已经缓缓地走上了电梯。 老头有点着急,晚上的电梯只有这一部是开的,可要是爬楼梯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能跑得过电梯。 他眼睁睁看着楼层一级一级向上,期望能从它的停顿中看到行尸的目标,但行尸却似乎也很明白他的想法,所以电梯的标志灯,在每一层楼都停了一下。 老头气得干瞪眼。 “我可以问一下吗?” 温乐沣道:“您当时为什么一定要跟着他呢?您见过的行尸多了吧?难道每一个您都跟?” 老头想想,严肃地抱臂点头:“没错!我见过的行尸多!比你们见过的人都多!” 除非你是妖怪吧……这是两兄弟内心的唯一想法。 “不过他不一样,我觉得他身上少了啥,本来没那么多怨念的,忽然就怨气冲天了……这种行尸不注意,那还注意啥?”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少了什么…… 虽然无法继续跟踪,但老头还是有办法,他走到一楼西侧的最里面,拐了几道弯,敲开了监视室的门。 在这个医院里,所有的走廊、楼梯、电梯等场所都有监视录影,不过这里毕竟是医院,所以保卫并不森严,等他敲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值班保安正在打呵欠。 “老爷子您又折腾我们……” “不是我折腾你们!是行尸!” “又是鬼呀!”保安哀叫。 “不是!是会走路的尸体。” 保安呆了一下,用更加凄厉的声音惨叫:“那不是更要命吗?” 所有的监视画面,都被老头调转过来调转过去翻了几回,却都没有行尸的踪影,难道是逃走了吗? 第76章 还是早已知道他的监视,而躲在某个地方? 一个画面扫过,老头切换用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 那画面上是一个护士,垂着头靠墙坐在走廊里,柔软的身体一动不动。 她身上没有血,但谁也不能保证她是否受了内伤,甚至于……已经死了。 画面慢慢行进着,似乎比现实更慢几倍。 行尸手里拿着一叠东西,从护士站中慢慢地走出来,在护士的身边停留了一会儿,好像在说什么,但是谁也听不见。 行尸说完话,又慢慢地离开,他刚才停滞的地方,遗留了一滩暗色的阴影,随着他的步伐,阴影又一滩一滩地从他的裤腿上滴落下来,和他一起慢慢远去。 “他身上滴下来的是什么东西?”温乐源问。 老头道:“我看像血,可那孩儿死了好几天,咋还有那多血流的?” 行尸也会出血,但死去几天的行尸,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走了那么远的路,为什么还会流血? 即使由于某个原因让他的血液没有凝固,那为什么他在外面的时候没有流血,却在那里流了一路?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吧……” 温乐沣觉得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当时去了哪个科室?去那儿干什么?他手里拿了什么?那个护士怎么样了?被他杀了吗?” 老头自己也显得有点糊涂:“呃……那是肚子?不不……对了!腹腔外科!对!不过行尸回到自己死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谁知道他要干啥?他拿的啥我不知道,咋问他们科里人都说没少啥。那小护士么,让吓着了,昨儿还见她上班哩!” 温乐沣的头疼得更厉害了,他用力按住太阳穴两边,又问:“他是死在腹腔外科?您这么清楚?” 老头嘿嘿笑:“他死的时候,送他来的姑娘就是那个被他吓着的,我当然记得清楚!那姑娘送他来的时候,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哩!” 他学着小姑娘的嗓音道,“‘诶!真倒楣!他一上午转了三科,咋会下午就死在我们科呢?害得我还给他穿衣服,吓死人了!’……这可真吓着了。” “一上午转三科?什么意思?” “噢,他被送来的时候,先在骨头外科,后来说脑子也撞了就转到脑子外科,又后来说肚子里都是血,就转到腹腔外科……在医院里常有这种事儿,挺正常。” 挺正常……正常吗?温乐沣努力忽略脑子里针扎似的剧痛,尽力思考。 上午转了三个科,下午就死了,说明他的伤势非常严重,怎么还能在几个科室之间转来转去?如果他本来不该死,却因为这样转诊而导致死亡…… “乐沣!” 温乐沣抬头,发现温乐源正用非常可怕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自己,这没什么,问题是,为什么他会变成两个…… “什么?” “还问什么!你看你的脸都青了!”温乐源怒吼。 “哦,是……是吗?”怪不得这么难受……他暗想,身体忽然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后倒了下去。 温乐源双手一托,将他整个人抱起,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跑一边大骂:“臭老头!你这有妨碍尸体成行尸的咒是不是!妈的!早说呀!” 老头大惊,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我这儿那多尸体,要几天就成精一个,我还活不活了!我平时只提醒死人,谁知道活人也对那咒有反应呐!” “他的体质就是对那玩意有反应不行吗?你居然敢推脱责任!” 回到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温乐源把弟弟轻轻放在老头刚刚坐的藤椅上。 温乐沣闭着眼睛,嘴唇泛出暗紫的颜色,脸依然有些发青。 老头快气死了:“他对这过敏是我错么!是你们自己说要进去瞧地气,又不是我求你们进去!” 温乐源又想大闹,温乐沣仍闭着眼,却准确地伸手拉住他,摆摆手。 “很抱歉,我哥哥不太会说话……” 他稍微坐直了一点,但也许是眩晕的缘故,他闭上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请您不要理他。” “乐沣─” 温乐沣又拽他一下,温乐源闭嘴。 “对了,您刚才说,您的确是在那里加了咒,那为什么那个行尸回来的时候,没有受影响?” 老头气愤难平地看了一眼温乐源,决意看在病人的面子上,不和他计较。 “我在这是最简单的咒,就是让他们别变行尸。那孩儿已经变行尸了,所以肯定没事。” “肯定没事?” 温乐沣苦笑,揉着脑袋说:“我对这种咒的反应都很小,最多有点不舒服罢了,可这次却疼得这么厉害,我还以为死定了呢……这种程度绝对不是最简单的咒,大爷,您用的至少也是中级禁咒!” 老头的眼睛又牛一样瞪起来了:“不可能!那天那行尸还好好地又进又出─” 温乐沣大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您不能用这个来判断,那个行尸恐怕没那么简单,他对他的目的太执着了,所以什么都不怕,如果您用的是高级禁咒,可能还差不多。” “那个我不懂!”老头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用十块钱,从一个姓阴的老太太那里买来地!” “阴……”不会碰巧就是他们家里的那个吧…… 他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但再也没有得到更新的线索,便起身告辞。 那个禁咒给温乐沣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他走路的时候,总觉得脚下没有踩实,脚步虚浮得厉害。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有点走不动了,只好由温乐源搀扶着,找个椅子坐下休息。 “怎么样?”温乐源看着他正在逐渐转成正常颜色的脸,担心地问。 温乐沣用力吐纳几次,低声道:“恐怕不太好……早知道把身体放在家里就好了。” 温乐源笑笑,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使劲揉他的头发,温乐沣拼死挣扎。 “不要老想着把身体丢下。”温乐源道:“虽然这副臭皮囊很重也很麻烦,但至少有它……有了它你才算是活着。” “是啊……”温乐沣的眼睛透过头顶那片光秃秃的树枝,穿入湛蓝的天空里,“可是真重……” 他缓缓阖上眼睛,像是要这么睡过去。 温乐源心里一紧,抓住他肩膀的手指用力一捏,温乐沣啊地痛叫一声,抬起眼睛,生气地瞪着温乐源。 “干什么!” 温乐源不自在地笑笑:“我以为你走了……” 温乐沣吐出一口气,微笑说:“不会那么快的。” 是啊,不会那么快的,已经这么久了…… “哥……” “嗯?” “你觉得他变成行尸,是为了什么呢?” “啊……”温乐源摇头晃脑地,好像下一刻就会把脖子上那玩意晃下来。 “别人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变成行尸。” “哥!” “我的原因,肯定是因为你。” “……” “因为以前就说好了,一定要找到你。” “别说了……” “怎么会把你给弄丢了呢……太蠢了……” “……别老这样,那不是你的错。” 温乐源笑着,放在温乐沣肩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背。“乐沣,你太善良了,就算有人告诉你,你现在这样全是我故意害的,你也绝对不会相信,是不是?” 出乎意料地,温乐沣竟望着天空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要看是谁告诉我的。” “……如果是我告诉你的话,你肯定就信了?” 温乐沣转头,和温乐源对视。 半晌,两人从胸腔中,低低地笑出声来。 其实无所谓,过去怎么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们是拥有最亲密血缘的兄弟,不管你曾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温乐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用更长的时间慢慢吐出去。 湛蓝的天空也有杂质,没有杂质的天空,绝不会蓝得这么漂亮。 温乐沣不想盯着那些杂质,让一切没完没了。 他只知道,如果再发生和过去同样的事,温乐源绝不会再次松手,他会松开最后的凭依,和自己一起跳下去。 “总之,那个人变成行尸,不会是为了无聊的理由。” 这是温乐源的总结。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三 行尸觉得好像听到有谁在谈论自己,他停下脚步,想听一听它从何处传来。 可他一旦停步,除了汽车的喇叭声,还有周围指指点点的声音之外,他什么也没听到。 拉着他手的女性回过头,询问地看着他。 “我……听到了……什么……” 那名女性微微一笑,说不上是衰老还是年轻的脸庞,焕发出些许难得的光采。 “是目的地的声音吗?” “不……”行尸用低哑的声音说,“是起点……” 一瞬间,那名女性的表情怪异地扭曲了─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你想回去吗?” “我……不能回……我还没找到……” “你想找什么?” 行尸有些发愣。 “你想找什么?”她继续咄咄逼人地问:“你为了那样东西才变成行尸,你想找什么?” 原本被她握着手就会变得清晰的头脑,在她的逼问下又逐渐开始糊涂,他不说话,只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在期待她的提示。 她深吸一口气,好像要长篇大论一些什么东西,然而张了一下嘴,又闭上了。 “我知道,你讨厌别人这么逼你。” 第77章 她叹息着说:“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陪你慢慢找。” 她拉着他想继续往前走,然而行尸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她身形一滞。 “你刚才说什么?” “我……见过……你……” “你怎么会见过我呢?” “你和……我……父亲……” 她讽刺似地挑了一下嘴角,淡淡地问:“我和你父亲,让你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什……么……” “你不想要那种残忍的父亲吧?那种每天把你打得遍体鳞伤,让你做梦都恨不得扭断他脖子的父亲……你想要那样吗?还是要像我这样,引导你,拉着你慢慢走?” 气流从行尸的鼻子里喷出来,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你笑什么?” “我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 路旁一个小孩蓦然大哭起来,他的母亲用尖锐的声音训斥他,又在他的屁股上揍了几巴掌,小孩哇哇号哭着,却还是伸开小手,要求母亲抱他一下。 “那个作者……说……‘就是让揍一顿,绑在树上,夹在胳肢窝里,最后要的,还是亲娘’……” 母亲又拧他耳朵一下,退开几步,小孩又不死心地,摇摇晃晃追了上去。 “没那么狠心的亲娘。” “对……没那么狠心的……亲爹娘……” 小孩终于抱住母亲的一条腿,把她的裤子,当成了方便的抹布,在上面擦着眼泪鼻涕干嚎。 母亲气得直跺脚,转手从包里抽出一长条卫生纸,一边用力给他擦脸一边骂。 “有句……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行尸的目光一直朝向那对母子所在的地方,那名女性也以为他是在看他们。 但是当她看向他瞳仁的方向时,她忽然发现,他因肌肉僵硬而显得呆滞的目光,根本没有在看那对母子,而是落在更远一点,一个坐在街心花坛旁,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身上。 那个女孩坐在轮椅上,头上戴着绒线帽子,膝盖上搭着一条毛毯。 她的嘴唇白的和她的脸同样颜色,一双黑色的瞳仁,突兀地镶嵌在那张白得异常的脸上。 她伸出毛毯的手比她的脸更白,纤细的十指和从袖口稍稍露出的手腕,瘦得好像能透过皮肉看到骨头。 她不知道是在看什么,还是仅仅在发呆,表情平板而呆滞。 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举着伞站在她身后,把她和本来就不算强烈的阳光,完全隔离了开来。 “她怎么了?”她问。 “找到……了……” “咦?” 行尸扯动已经无法自如运动的皮肤,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那也许是个笑容。 “谢谢你……陪我……请问您……贵姓?” 她愣了一下,好像在掂量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带了点犹疑,缓缓地回答:“我的名字不能说,不过姓不是秘密……我姓阴,你可以叫我阴女士。” 行尸看着她,那双分明已经死去的眼睛,好像活了一样清明。 “我不认识……你……但我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他迈开僵硬的步伐,向那个苍白细瘦的女孩走过去。 阴女士想跟进一步,却被虚空中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 “请……不要跟来……我找到……就回去……” “你要去哪里!”阴女士厉声说:“今天是最后一天!过了今天,你要么变成僵尸,要么就只有化成灰的分!” 行尸转身─他的无法转身,那个类似转身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很硬的东西忽然歪过来看人一样滑稽。 “那是我的选择……”他用低哑的嗓音说:“从‘那时候’开始……我只让自己做决定……” 只要是自己的决定,属于自己的选择,不管对错……我绝不后悔! 阴女士显得气急败坏,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却说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你─你的父亲在等你!过了今天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你都不在乎吗?” 行尸慢慢转回去。 “都死了,就见到了。” “根本见不到!因为你的三魂七魄会和你的尸体一起化成灰!” 行尸迈出一步,稍微停滞了一下。 “那又……怎么样……都已经死了……” 人死了,剩下尸体;尸体死了,剩下魂魄;魂魄没了,一切成空─但那又如何?已经死了,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阴女士无言以对,只能看着行尸的身影逐渐隐入人群中,在他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远。 苍白的女孩,一直向一个非固定的方向看着,目光没有焦点。 直到一个戴着草帽,穿着风衣的男人,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内,她的眼皮才一动,之前呆滞得好像死了似的眼珠,忽然如同流水一般活了起来。 “……脏得要命!”在她身后那个微胖的中年女人,一直不停地在絮絮叨叨:“所以我说你呀,还是住到海南去的好,那儿没污染,哪像这儿满世界都是灰尘……呸呸!” 她正说着,一辆排放着黑色毒气的现代化工具,飞驰而过,扬起一股比灰尘更让人反感的味道。 女孩勾起没有血色的苍白薄唇,微微地笑了。 中年女人帮她把滑落的毛毯往上拉一拉,抬眼看见她的笑容,手一抖,差点把阳伞扔到地上。 她当这家的保姆时间并不长,很多事情不了解,不过“前任”临走时,曾经说过一句让她很在意的事。 “那孩子从来不笑,你看她的脸……阴森得吓人呢!” 前任说,她就是受不了这孩子的那种死人气才走。 她没事就喜欢折腾自己和周边儿的人,那小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怪不得病不重,却老是一脸要死的样子!所有保姆没一个受得了她的,这十几年来,她少说也折腾走了几百位吧。 但就是这个小孩,刚才忽然笑了。 她看着某个方向,脸颊泛起红晕,一双黑眸闪烁着灵动的亮光,但是她的表情却怎么看都不像羞涩,而更像是看到了一只在走路的烤鸭。 烤鸭? 中年女人忍不住,为脑袋里忽然冒出的想法打了个冷颤。 她顺着女孩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她牢牢锁定的目标,竟是一个穿着古怪的男人,他正用怪异的步伐穿越人群,缓慢地接近她们。 那人一步一步走来,寒冷的气息穿过人群,在中年女人和女孩身边幽然攀爬、蠕动。 中年女人觉得很冷,正在回暖的天气和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像那把伞一样,生生地把她们和原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隔开了。 “那个人是?” 女孩的手指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似乎是说不要再继续讲下去,但中年女人却觉得她那种姿态很怪,就是说不上来哪里怪。 “推我回家。” 这是中年女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那是很清脆却稍微有些低沉的声线,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应该有的。 她又看了一眼那个接近她们的男人一眼,推着女孩快速离开。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知道那男人的视线死死地粘在女孩身上,脚步缓慢却坚定地跟了上来。 他是变态吗?那种打扮的确很像,可是她们也不能因为对方远远地跟着就报警啊。 幸运的是那男人毕竟走不快,她们迅速地跑了一会儿,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中年女人松了一口气,脚步逐渐放慢下来。 女孩的家就在不远处的大厦,她的母亲为她买的是顶楼的房间,视野非常漂亮,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够俯瞰整个市区。 回到家的女孩,就一直坐在落地窗前,隔着玻璃看外面的世界。 中年女人想让她吃个饭洗个澡,女孩总是摇头,她无奈,只能让女孩继续在那里坐着。 天色渐昏,远处的灯火接连亮了起来,和汽车移动的灯光璀璨地连成一片。 中年女人要开灯,女孩再次摇头。 “去睡觉,别出来。” 女孩说话太过简略,简略得让人难以理解,中年女人愣了好长时间,才分析出她的意思,可能是让她去睡觉,这边再有什么事,也不要出来。 雇主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只是保姆,又不是女孩的妈,既然女孩都这么说,那她听从就是了。 中年女人回了房间,偌大的客厅里,只有女孩一个人对窗而坐。 寂寞的味道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飘散在空气里,粘在人的身上,钻入呼吸道中,淡淡发苦。 女孩侧转头,看着右手边玻璃架上的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早已被取掉了,露出本应隐藏在照片后面的黑色面板,这种东西应该再加上照片,或者干脆把它取掉才对,不知为何却还大剌剌地放在这里。 女孩伸出细瘦的手指,瘦得鸡爪一样的指尖,在相框上缓缓划过,动作异常轻柔。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由轻到重,由远到近,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咚!咚!咚! 缓慢的敲门……不,踢门声。 女孩收回抚摸相框的手,双手交叉着,托在又尖又小的下巴上。 轮椅忽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自动回转,从面朝窗口到背向窗口的动作,她只用了不到一秒。 咚!咚!咚! 女孩闭上眼睛,似乎在享受这个声音。 中年女人从自己的房间里露出头,大概想去开门,却被独自坐在黑暗中的女孩尖利地呵斥了一声:“回去!” 第78章 中年女人快速地缩回了脑袋。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不耐烦,从节律变得杂乱,从缓慢到急躁,发疯一样将门踹得有如山响。 脆弱的门无法经受如此强劲的攻击。 黑暗中,只见严丝合缝的防盗门泄漏出了一丝亮光,然后是一束,然后是很多束,束连成了片,最终轰然倒塌。 行尸慢慢穿过变形的门框,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中年女人蹲在自己房间的角落里,拿起电话,颤抖着拨下雇主的号码。 温乐沣不太想动,温乐源只能一个人去腹腔外科调查。 奇怪的是,科里所有的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一问三不知,连他问起,到底当晚是哪个护士遭遇了“那个”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众口一词─不知道,别问我,我很忙。 他提出调阅死者的病历,对方问:你是亲戚吗?他顿时语塞。 他要看死者生前的病房,对方说:那是重症监护室,你是现在住那的病号的亲戚吗?他语塞。 他问他们到底丢了什么档,对方说:我们一天要出好几十份档呢,谁记得丢了什么,少了补回来不就好了?他还是语塞。 不管什么路子都被一口堵死,他好言相劝不成,便瞪着眼睛打算进行威胁,结果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抓起电话就要叫保安,可怜的温大哥只能落荒而逃。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当他在腹腔外科外面发愁,怎么向温乐沣交代的时候,一个圆脸的小护士端着一个配药盘经过他身边,有意无意地在他的脚上碰了一下。 他立刻会意,等小护士走出一段距离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走下几级楼梯,小护士的速度明显放慢,他看一眼她暗示的眼神,便紧走几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那天晚上,是我在当值呢!” 温乐源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相当惊讶。 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行尸,不是应该怕得要死吗?再提到的时候,至少也该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吧?为什么她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 不过他决定先不问这个问题。 “你看到啥了?” “我啥也没看到。”小护士悄悄说:“我是实习生,那天晚上发生事情的时候,我正好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满地血,老师倒在一边……我还以为有歹徒把老师杀了呢!” “那就是说,你没看见那个行……那个行凶的‘东西’?” “我看见了还会在这儿呀?吓都吓死了!听说那人的模样可怕得很呢!” “……那你是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我知道,那人从我们科里偷走了什么东西!” “死亡报告?”温乐沣茫然地问。 温乐源托腮,蹲踞在路边的椅子上,对周围谴责的目光一概无视。 “听她说,死亡报告是很重要的证据。那天晚上医生们开完死亡讨论会,就把会议记录和死亡报告等等,都夹起来放在桌上。晚上的情况很混乱,谁也没看见他到底去那里干什么,最后还是看监视器的守尸老头和保安,发现他手里拿的是档…… “第二天早上,医生们发现他们夹起来的档,少了那个人的死亡报告和检查记录。这是大问题,他们谁也不敢承担责任,就压下来不提。” 温乐沣想一想:“奇怪……一个车祸死亡的人,难道还会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还专门跑那么远回来拿死亡报告?还有,他要检查报告干什么?还想给自己治病?” “给尸体治病啊?” 想也知道那不可能……但是为什么呢? “比起这个……哥,我有另外一件事更想不通。” “什么?” “太平间的老大爷说,行尸在那里流了很多血,而那个小护士说,她在科里也看见了很多血。” “是啊,也许他的血在外面被冻住了,在暖和的地方一化就变成血水……” “还是不对。”温乐沣轻轻敲自己脑袋,好像有什么答案在脑中一掠而过,快得他怎么也抓不住它的尾巴。 不不不……现在似乎被许多线索搅乱了,他不该想那么多,舍本逐末,绝对是最错误的行径。 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要知道行尸为什么出血,而是他为什么回去?他丢了什么?和医疗有关吗?他既然拿着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死亡报告……检查报告……死亡……检查…… “哥……我想知道死亡报告和检查报告的档案,你能弄一份吗?然后我们回家,好好看看它们的区别。” 温乐源点头。 他们不敢再到那个科去找,而在别的医院弄到了一份作废的资料。 兄弟两个看到那一大堆的医学术语就头昏,但是现在没有办法,只能赶鸭子上架。 下了公共汽车,他们一边看一边往家走,却不知怎的有种被人恶狠狠盯着的感觉,一抬头,发现阴老太太站在公寓门口,凶狠地叉着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又……又犯错了吗?好像没有呀,从中午就没和她吵架也没偷她符咒吧…… 阴老太太的表情越来越凶狠,狠得让兄弟二人腿肚子直转,正在他们惴惴地打算逃走的时候,老太太忽然吐出一口气,凶狠的表情随着那口气慢慢消失了。 “干啥去了!有事也不说声!” 老太太会说这句话,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关心他们,而是有什么活计要干,找不到苦力帮忙,在撒气儿罢了。 “干嘛这么凶嘛老太太,”温乐源嬉皮笑脸地道:“我们也是在给你干活嘛,你看……” 他把手里的资料塞给老太太,老太太看了一眼,又塞回他怀里。 “看不懂哈!” 他就知道…… “您听我说,我们今天在医院可是大有收获……” 老太太威武地摆了一下手:“不听!你们两个,现在去那个啥路的那个地方,行尸走那咧!” 这个老太婆到底在说什么…… “快去!”阴老太太怒吼。 温乐沣想说话,温乐源一把拽住他,扭头逃走。 “哥!你怎么不让我说……” “说什么?”温乐源头也不回,“那个死老太婆居然连自己也敢用,真行!幸亏我今天最近访问的没把你寄存她那儿!” “……我不是行李。” “是是是,你是我最优秀最宝贝的弟弟,不是行李。” “……哥你想死吗?”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四 行尸的围巾不知何时掉了,草帽也不知掉到了哪里。 他慢慢向女孩走过去,走廊里的灯光从他身后射入,为他镶上了一道暗红色的诡异花边。 他向女孩伸出了一只手:“还我。” 女孩轻笑,行尸的眼睛穿透了黑暗,清晰地看见她微笑时露出的糯米细牙。 “还我!”他加重了语气说。 “还你什么?”女孩仍是笑。 “那是我的……还我!” “你到底要我还你什么呀!”女孩的细牙闪着珍珠般的色泽,对于它的触感,行尸非常清楚,“反正你都死了,那个对你也没用,送给我又怎么样?小气鬼!” 她的声调柔柔地,好像在向情人撒娇的女人。如果不是那细瘦的身体和幼稚的脸庞,恐怕谁都会以为,那些话根本就是有人在和她唱双簧…… “把那个还给我!” 行尸暴怒地一脚踢翻她身边的玻璃架,玻璃架倾倒时,又带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只听到一片钉铃匡啷唏哩哗啦的巨大碎裂音,看来玻璃架及其附近的东西,基本上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不可能。”女孩依然柔柔地说:“你知道,吃下去的东西是吐不出来的─就算吐出来也没法用了是不是?既然它们已经都归我所有,那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待它们,你放心好了。” 行尸觉得自己体内已经僵死凝固的血液又沸腾起来,跟在对付那些小混混时一样,脑中的理智正在被疯狂的愤怒,大片大片地吞噬取代。 “那个我只有一个!我只有一个!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盛怒中,行尸举起双拳向下猛砸。 行尸的关节僵硬,动作灵活性有限,而且不如僵尸般有特异能力。 但行尸拥有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力气,就算是温乐源也不敢和他硬拼,更何况是这么瘦弱的小女孩? 眼看他就要将她生生砸死在轮椅上,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股大力从右后方猛冲而来,将行尸整个人撞到了一边去,和黑暗中各种各样的东西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噪音。 刚才说过,行尸的力气是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即使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温乐源有可能被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从后面撞倒吗〈撞到腿弯处不算〉?答案根本想都不用想。 所以当行尸在碎玻璃和各种装饰品残骸中,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却发现撞自己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矮小女人时,他的惊讶可想而知。 那个女人明显是狂奔而来的,赤裸着脚,手里拿着一只半高跟鞋,头发毛糙而蓬乱,脸色憔悴而灰暗。 只有她那双大眼睛,像惊恐症的患者一样睁得巨大,死死地盯着她心目中的敌人。 啪地一声,有人在门口把灯的开关按了一下,霎时间屋内大放光明。 矮小的女人受不了突然而至的光线,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女孩只是眼珠微微动了一下;行尸暗红色的瞳孔在见光的瞬间,被轮状虹膜唰地收了起来。 第79章 “怎么样,谈妥了吗?”门口的人─阴女士问。 “我们有交流障碍。”行尸说。 行尸周身再度散发出晦暗的愤怒气息,矮小女人的身体像筛糠一样抖。 但当她发现,他的目光仍恶狠狠地指向女孩时,她却突地跨出几步,用柔弱的身体把女孩挡在身后,那模样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瘦小母鸡。 “默契可以培养。”阴女士说。 “我不和那种东西培养默契!”行尸说。 阴女士笑笑:“哦……不过你不觉得你说话利索了很多?” 行尸僵硬的脸上肌肉微微扭曲,他伸出青白色的手指,抓住那个矮小女人的肩膀,就将她往一边拖。 女人嘶声大叫,小小的身体拼命挣扎,她的双腿乱踢,双拳在行尸的胸膛上发疯般挥舞,行尸的皮肤被她抓烂了,尸水从破损的皮肤处慢慢外渗。 “我报警了!我报警了!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放开我!你跑不掉的!不要动我女儿!我报警了!你别动她!别动她!” 行尸一挥手,她倒在地上,身躯随着他着力的方向,又滑出很长的距离,她砰地一声撞在沙发腿上。 “别动我女儿!别动我女儿!员警就来了!你别动我女儿!”反覆叫着同样的台词,女人扑向他,在他身上拳打脚踢,状似疯狂。 行尸轻轻甩手,她又是一跤倒下。 女孩细瘦的手指紧紧地抓住轮椅的扶手,眼睛里暴露出条条血丝,苍白的颈上也有交叉的青色纹路凸了起来。 她的愤怒已经一触即发,却似乎仍在忌惮什么,所以只是隐忍而没有真正发作出来。 “你们……卑鄙!”她紧紧咬着那口闪着寒光的细牙说。 “不是我们叫她来的。”阴女士淡淡地说:“而且她原本来的时候也不是一个人,只不过她带的人,在一楼保安那里听说有个尸体自己走上来,马上就都跑光了,只剩下她一个。” 行尸不关心那些事,他追踪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除了那个之外,他那个强留在躯壳内的魂魄,什么也不在乎。 “把那个还给我。”他说。 “有本事你来杀我!” 女孩的眼中有蓝绿色的冷光交替闪过,和她牙齿上隐现的光芒一模一样,她的声音却不如那些光芒那么冷,那种恶狠狠的声线,让人有种似乎被咬住脖子的微窒。 女孩的妈妈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咬着嘴唇捂住后腰,轻微的呻吟从她胸腔中微微逸出。 即使如此,她另一手中仍紧抓着一只鞋,望向行尸的表情,充满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别……” 行尸向她女儿微微抬起腿,像是要走过去的样子。 矮小的女人绝望地呜咽起来,“我不知道你们和我们有什么仇恨,但是别碰我女儿,她是无辜的……她真的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干过,她病了好多年了,她什么都没干过……是真的……请你相信我!” 说到最后,她大哭起来。 行尸微叹,把脚又收了回来。 从安全楼梯的方向传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至少有一个人以上的脚步声,劈里啪啦地响起,把房间里的气息搅乱了。 这里是整个大厦的最高层,全部都是女孩的妈妈为她买的地盘。而且刚才她叫的那些帮手全都跑光了,照理说是不该有人再来了才对。 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整齐地向门口看去。 一个留了一脸大胡子的魁梧男人和一个清秀的青年,一人扶着一边的门框,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妈的……是哪只猪封了电梯!呼……呼……让老子抓住,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呼……呼……”大胡子男人愤怒地叫嚣。 靠在电源开关旁的阴女士斜了他一眼,那个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地拽了拽大胡子男,大胡子男终于发现了近在咫尺的人,脸色当即就像抹了变色油漆一样,由红转白再转青,末了还透出了酱黑色。 “您……您也在这儿?哈哈哈……”多么难听的笑声,基本上和行尸的僵硬程度不相上下。 阴女士冷笑。 行尸也冷笑了─虽然他坏死的肌肉并没有拉动多少。 “再来多少帮手也没用,我死了一次就不怕再死第二次。” 他转头对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连指尖也有些泛青的女孩说:“如果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不如就给我……陪葬吧!” 他一拳挥向女孩。 他的拳头带着淡淡的黑气,他的速度让他在空气中,似乎连影子也没留下,只有激烈的风声,唰地攻向那个细瘦的身体。 趴在地上的矮小女人,发出了凄厉而绝望的嘶喊,仿佛那一拳是砸在自己身上一般。 女孩随着他的拳势砰地向后倒去,和轮椅一起狼狈地摔倒在地,又打了几个滚,这才刹住。 “呀─” 女孩的妈妈发出刺耳的尖叫,手里的鞋子脱手向行尸飞去。 行尸没有动也没有躲,鞋跟擦着他的脸砸到玻璃上,在他的额头留下了一道破损的痕迹。 温乐源义愤填膺,挽起袖子就打算往上冲,温乐沣拽住他的衣服下摆,又把他强行拉了回来。 “那可是个小丫头!乐沣!难道我们就看着这个家伙胡作非为吗?”温乐源吼一吼,房梁抖三抖…… “你不要那么着急,看清楚了再出手……” “我视力五点六的眼睛,看得还不够清楚吗?!” “明明就跟摆设一样……” 即使没有看到,想也该想到行尸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在面对一个那么瘦小的普通女孩时,即便是普通人和她握手也得掂量掂量,稍不小心就可能让她骨折。 那么行尸为什么会使出全力呢?那么瘦小的姑娘,他就算只用拳风,也能把她打成重伤! 温乐源只顾着氾滥英雄气概,温乐沣却在拉住他的同时尽力回想,终于发现问题在什么地方。 行尸是以全力出手的,所以拳速极快,普通人连他是怎么出手的都看不清楚。 按照他拳头的轨迹和女孩原本的坐姿来说,那女孩应该会被打中鼻梁,然后整个人─也许带着轮椅也许不带─向后飞撞上落地窗或墙。 即使行尸的位置不够准确,也绝不应该超过除了额头、面颊、下巴的范围才是。 所以,当时的实际情况是这样的─行尸出拳,平行攻击,拳风的轨迹始终画着一个完美的弧线,正确地指向女孩的脸庞正中。 女孩被击中,向后倒─不!只有更仔细地观察才会发现,女孩根本不是被击中而倒下的。 就在行尸的拳头即将接近她的那一瞬间,她不动声色地一仰身,拳头几乎贴着她的下巴飞过,她顺着拳风的方向一个顺势滚翻,身体和轮椅在半空中转了半个圈,然后才在轮椅和其他东西嘈杂的乒乓声中跌落在地。 多么完美的身手!即使阴老太太在这里,恐怕也只能赞出一个好字来。 看见女儿被打倒,那女人好像疯了一样冲上来,将手中还剩下的那只鞋子,使劲地砸在行尸的身上。 行尸不耐烦地推开她,她又扑上来。行尸有些烦了,忽然伸手拽住她的胳膊,身体划出一个半圆,似乎想将她扔向落地窗。 他刚才还有理智,因此打出去时保留了大部分的力道,但现在女孩的妈妈把他惹烦了,他本来就没剩下多少理智,从六十急速地降到了近乎零的位置。 且不说那落地窗的玻璃品质如何,总之只要他这样一扔出去,女孩的妈妈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不是在结实的玻璃上撞死,就是在不结实的玻璃茬中,摔到楼下去。 温乐源和温乐沣大惊失色,温乐源更是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只要一接到她,立刻着手封堵行尸的动作! 然而就在行尸将推而未推的刹那,那个看起来应当是被行尸击倒的女孩,忽然身体一动,哧溜一下,贴着地面向他滑行过来。 女孩的身下没有滑轮,当然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她的肢体也没有做出任何辅助动作,但她就是滑动了,而且速度很快。 不过尽管如此,她的身姿看起来却不太灵活,就如同一条被冻僵又骤然开始流窜的蛇。 行尸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简单地吓一跳了,看得出来他非常震惊,随手将女孩的妈妈甩开,自己的身体猛然向后退去。 温家兄弟和阴女士当即变了脸色。 尽管有些僵硬,但女孩的身体较行尸却灵活得多。 行尸左退,她便右进;行尸右行,她便左击。行尸左右躲闪,连连后退,直到发现自己已经被追入墙角,再无后路,方才做出一个似乎想要反击的动作。 女孩并没有穷追猛打,在即将接触到他时,忽然一摆仿佛游龙后尾的下肢,整个身体一个突然回旋,行尸便被什么很软很粗的东西狠狠打在身上,几乎把他的魂魄也一起打成残片! 抽打他的东西是女孩的下肢,她下半个身体完全不能动,却可以随着她的动作,变成一条够粗够韧的鞭子,在最适当的时候打到了最适当的地点─她没能打散他的魂魄,却把他的两条小腿骨打断了! 失去了支撑的行尸,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嘶哑的低呼,砰咚坐到了地上。 女孩的妈妈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那双看起来和女孩完全不同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悸。 女孩在笑,表情却变得有些复杂,她又以同样的姿态游回轮椅旁边,在屋子里四人一尸惊异的目光中将它扶起,以那双纤细的手臂做为支撑,艰难地爬了上去。 第80章 温家兄弟现在才注意到,这个女孩之所以坐在轮椅上,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腿,应该是说,“腿”的那个地方是一整条肉团,就好像有人把她的两条腿打碎了,又当成橡皮泥似地合捏在一起。 “……看到了?”温乐源问。 “看到了……”温乐沣答。 真麻烦……就知道那死老太婆的活儿不会轻松…… 二人抬起脚,想往那女孩方向走一步。 女孩的妈妈又炸起了她的毛,如惊弓之鸟般,伸开比女孩粗不了多少的手臂挡在女孩身前。 “别过来!不然我报警了!” 如果他们真有恶意的话,即便报警,也只能达到有人收尸的目的罢了…… “妈,别这样。”女孩说。 “我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我女儿!”女孩的妈妈尖叫。 “没人要伤害你们……”倒在墙边,仿佛被人遗忘的行尸开口道:“我只要她把东西还给我。” 女孩刚刚张口,她的妈妈便再次尖叫起来,将她的声音强行压在了自己的下面:“没人拿你东西!我们不认识你们!我真的报警了!员警马上就到!你们要是胆敢伤害我女儿,我绝不让你们好过!” “谁知道呢?”行尸没有表情,声音却似乎在笑,“你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你女儿身边,你怎么知道她不认识我?” 女孩的妈妈大叫起来:“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绝对不认识!你们休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绝对不会!” 嘴里说着那么强硬的话,但谁都看得出来她很害怕,那细瘦的、仿佛随便一捏就会骨折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 温家兄弟觉得自己一定听到了骨头相撞的声音,也许再来一点点刺激,她就会自己把自己抖倒。 行尸的胸腔发出呵呵的声音,应该是在笑。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谁也没听懂。 “你看,她和你说的不一样吧?” 女孩的身体隐藏在母亲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 女孩妈妈的那种颤抖有些恐怖,温乐沣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想伸手扶她一把。 没想到他接近一分,她便颤抖得更狠一分,等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时,她已经抖得快要散掉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别……接接接接接……” “我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温乐沣好脾气地解释,“只是我们这个朋友到这里来找他的东西,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我们马上就走……” “我才才才才才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她用比刚才更加尖利加恐怖的声音尖叫。 “每个人都说要帮我们,最后还不是来害人!我才不会再相信你们的鬼话!我女儿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你们都滚!全都滚出去!滚!”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又抓又踢又挠。 温乐沣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她的夺命掏心爪,可惜还是免不了挂几道鲜红色彩的命运。 温乐源从侧面悄悄插入她与女儿之间,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牢牢地固定住她的上身,和温乐沣一起将她强行从女儿身边拖开。 “滚出去!滚!滚!滚!”女孩的妈妈进行死命的挣扎,不知道的人,八成会以为温家兄弟已经把她怎么样了…… 虽然很抱歉,不过他们不能妥协。 现在是晚上十点,如果十二点之前,还没办法解决行尸这边的问题的话,那从十二点零一分开始,他们就要对付更大的问题了,所以被指甲抓到,被脚丫子踹到根本不算什么……当然,还是有那么点疼…… “和我说的不一样吗?”女孩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雪白的脸色看起来就像鬼一样,“哪里不一样?难道不是哪里都一样吗?” “一样,不一样,和我没有关系。”行尸笑笑,喘口气,缓缓拉开了衣服,“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还给我。” 在衣服解开的同时,仿佛封印被揭破了一样,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伴随着血腥的臭气哗啦一声,从他的腹部冒了出来,很快泅湿了周围一大片,甚至慢慢爬上了沙发下的地毯,被那贪婪的毛制品狠狠地吸走。 行尸的腹部已经空了。 他从胸部到腹部,被拉开了一个拙劣的大口子,如同一张被撕烂的嘴巴一样,怪异地张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从胸到腹的全部内脏都不见了,不管是心、肝、脾、肺、肾还是胃或者肠子,全部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腔。 行尸一般是不会流血的,除非有人动了他的东西。 女孩的妈妈挣扎的身体瞬间僵硬,虽然她没有发抖,但温家兄弟知道─她已经吓得抖不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昏过去呢?温乐源看看她和身体一样僵硬的表情,心想。 再傻的人都该看得出来,今天的情况不对劲,普通人看到自己女儿那种情况,应该早就昏过去无数次了,更何况现在又看到行尸这副模样…… “我说了我不会还你。”女孩挑起又细又淡的眉毛,语气中带了点无赖,“反正你已经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把它借给我又怎么样。” “你真的不还?”行尸问。 “不还。”女孩回答得理所当然。 行尸双手一拍地板,借着双腿残肢和上肢的力量向女孩猛冲过去。 女孩的轮椅在原地滴溜溜旋转起来,当行尸就要触到她的时候,骤然伸出细瘦的双手抓住他的衣领,借着旋转之力将他顺势甩出,行尸毫无抵抗能力地飞向了落地窗的玻璃。 不管他现在力气有多大,也不过是一具会动的尸体罢了,撞上去的结果,和女孩的妈妈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他,如果能让他就这么碎掉,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们的任务就可以提前完成……而这代价,也不过最多让他多痛苦一会儿罢了。 温乐沣本以为温乐源会出手,然而直到行尸哗啦一声冲破玻璃,没入璀璨夜色,从破洞中疯狂灌入了冰冷的寒风时,他才发现温乐源的意图。 “哥!你怎么能这样!”他怒吼。 明明没有必要的─为什么要让那个无辜的行尸多受苦! 几乎是本能地,他的魂魄脱体而出,想立即追随而去。 温乐源回身,一掌拍在他的天灵盖上,脱体的魂魄被强行压回了体内。 温乐沣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向后倾倒,温乐源紧紧抱住他,庞大的身躯仿佛封印一般,温乐沣的魂魄在躯壳里徒劳地左冲右突,就是无法脱身。 “别在这里走─”温乐源咬牙切齿地说。 温乐沣脑中闪过女孩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现在温乐源没有救人的意思,温乐沣被压制无法动弹,女孩自然不会出手,女孩的妈妈毫无作用,这么说,行尸应该死定了才对…… 不!还有一个人! 在温乐沣脱体被压制的同时,一个灰色的影子在他身后一闪,跟着行尸掉落的轨迹猛扑出去。 飞速的下坠,对行尸来说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不是活人,自然没有求生的欲望,不会痛苦也不会恐惧,但是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死,因为他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 他千辛万苦变成行尸,不是为了来这里和那个妖怪聊天后便被扔出来的。 但……现在想什么也太晚了吧。 很多很多的回忆,在眼前一件一件闪过。很快,却足够他看清自己这短暂的一生。 后悔吗?没什么好后悔的,想要的东西,总能在与父亲和命运的战斗后逐渐得到,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生虽然短暂,但他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包括……包括……离开父亲…… 上方传来呼喝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追随着他坠落的轨迹扑了下来。 ─他要闯出只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有自己的思想,他有自己的选择,他绝不允许自己的人生攥在别人的手里,即使,那个人是真正爱 他的亲生父亲! 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脸,但他还是有种恍然在梦中的感觉。 ─他从不觉得自己的选择错误,即使,看到父亲寂寥、失望却沉默的表情。 对方追上了他的速度,一把捞住他的腰带,两人在半空中翻滚几圈,降落的速度霎时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他总有一天会回到父亲身边,告诉他当初的放手,尽管剧痛但其实多么正确。 拉住他的那双胳膊并不强壮,比起他年轻的肌肉差得太远,可现在它就是他唯一得救的机会,即使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对 方这样的帮助。 ─然而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强烈的愿望而停止转动,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却没有想过父亲的生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一天。 他们的身体向上浮去,他看看对方艰难拉住他的表情,他缓缓伸出手,抱住了那纤细柔软的腰肢。 ─直到那一瞬间他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漂泊在外、倾力打拼,总以为是自己的力量,其实不是。 即使他抛弃了那个家,即使父亲在他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说滚出去就别回来,他却知道父亲仍会给他留出一片小小的空间,不管他飞出去多远,都有一个地方,让他可以随时回去。 父亲手中牵了一条让他们可以借风飞翔的长线,他们却以为那是自己坚强的双翼。 被爱的人拼命挣扎,有恃无恐地伤害,父亲受伤了,他们谁也没有看见。 第81章 对方愣了一下。 两人已回到最高层,对方拉住他,一个翻滚,从玻璃破裂的地方钻了进去。 行尸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喷着暗红色的血。阴女士半跪在他身边,喘息得非常厉害,却不忘以一手托着行尸的头,以免他仿佛永远流不完的血倒灌回去。 “把你偷他的东西还给他!”她抬头,厉声说。 “不还。”女孩淡淡回答。 阴女士的脸变了。明明还是她的五官,却好像在上面重叠了一张别人的脸,陌生、凶暴而残忍。 她低吼一声,声线忽然变得低沉粗哑,然后,一个好像被塑胶薄膜包裹的身躯,从她体内长长地拉了出来,带着那奇怪的声音向女孩─的妈妈冲去。 女孩变了脸色,轮椅发疯般旋转着冲到母亲身前迎击,但那“东西”却似乎已经计算到她的动作,在即将碰到她的前一瞬间,一个骤然地九十度左拐,绕过女孩的身躯“砰”地一声打中她身后的女人。 女孩瞪大了眼睛。 女孩尖叫起来。 房间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乒铃乓啷碎了,落地窗当然也不能幸免,刚才被撞后留下的玻璃茬,在厉叫声中全部碎成了粉末,所有人都在突然变大的寒风中捂住了耳朵。 但“那个”却丝毫不受她影响,胁持着痛苦捂住下腹的女人,一直退到没有任何遮蔽的落地窗前。 “把他的东西还给他!”“那个”厉声道。 “那个”是一个有些年纪的男性,不高,非常瘦,但他抓住女孩妈妈的手却非常有力,手背上甚至浮起了很粗的青筋。 他的脸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抓的。 “放下我妈妈!”女孩恶狠狠地说。 “把东西还给他!” “你放下我妈妈!” “我不怕再死一次,”那人同样恶狠狠地说:“但是我可以把你妈妈一起拉到下面去!” 他拽着女孩的妈妈,往后退了半步,她颤巍巍地随着他后退,忽然一脚踏空,她尖叫起来。 女孩扶着轮椅的纤细手指,浮现出凹凸不平的粗大骨节,那双黑色的眼睛里盛满了浓厚的杀意,仿佛一个控制不住,就会扑上去把他撕碎。 女孩忽然回头看向倒在一边的行尸,行尸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阴女士轻咳一声,挡在了他们之间。 “莫把事弄成这哈。”她刚才还是标准普通话的口音,奇异地带上了浓厚的方言味道,对行尸说:“我不知到底她拿了你啥,不过有话好商量,反正你都死了……” “我不会还的!”女孩尖锐地说:“有本事你们杀了我!食尸就是食尸,你们以为我吃掉的内脏还能吐出来给你吗?不可能!能让它们在我身体里多活一年是你们的荣幸!反正你已经是死人,还要内脏干什么?” “食尸?”那位老年男性疑惑地问。 阴女士微微叹气:“这丫头,五年前变成了食尸……” 行尸因为自己想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变成行尸。 食尸因为别人想让他活下去的强烈愿望,而成为食尸。 所以女孩变成了食尸,一年便要换一副内脏,否则她全身都会开始腐烂。 这一次她选中了刚刚因车祸而死的行尸尸体,虽然当时他的肝脏和胰脏都被撞得稀烂,但这对食尸来说不是大问题,因为她只要那大部分好的脏器而已,肝脏和胰脏……没有也无所谓。 “你们胡说!” 女孩的妈妈尖叫,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正被人胁持一样,“我女儿好好的!她根本没死!什么食尸!她才不吃尸体!我了解我女儿!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比普通人弱!你们这些骗子─” 她的声音过于高亢,吵得人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皱眉,和温乐沣一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够了……”十四、五岁的女孩,冷静地看着她的母亲,“放开我妈妈,我把东西还给他。” “我女儿才没有拿你们的东西!”女人又尖叫起来。 “她绝不会拿别人的东西!我是她妈妈我了解她!你们这样逼她没有好处!一定有哪里弄错了是不是?女儿!告诉他们你根本没拿!我们家的人从来不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女孩垂下眼睛,柔和地微笑:“妈,你真了解我……” 她的妈妈几乎是喜极而泣了。 “没错,你是我的女儿,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干出那种事的……” 女孩打断她:“妈,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她妈妈一愣。 “你一直在保护我,可是你真的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吗?你知道我干的那些事让人多恶心吗?每当我干了什么的时候,为什么你不来问我?为什么不来骂我?为什么你只会对我说我做得对,其他的话却半句都不说?” “那……” “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呢?我死的时候你可不知道呢。你知道我死的时候才哭了吧?你为什么要哭呢?不是你让我变成食尸的吗? “你知道我变成食尸有多痛苦吗?你知道我每次去太平间都干什么吗?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内脏,吐了吃吃了吐多少次,才把它们都吞下去吗?” 女孩的妈妈用五指扣住自己的脸,那用力内扣的手指,好像要把自己的眼睛挖下来。 “你爱我吗?你爱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淡?如果你是真的爱我,那为什么我死了我会变成食尸、我身体变成这样,我性格变成这样,我的外貌变成这样? “我疼、我在你面前哭你为何总是装作没有看到?如果你不爱我……那我又是为什么才会变成食尸?” 女孩的声音又轻又冷,好像从天而降的雪花。 “那个人……”她用下巴点一下胁持着妈妈的老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女人已经有点昏乱了,她似乎要想很久,才明白女孩说的是什么。 “他?我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女孩指向依然倒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行尸,“但你记得他对不?” 她妈妈沉默不答。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见了。” 女孩也不指望她的回应,继续说道:“我就在你眼前把他撕开,把内脏都吞下去,你却装作没有看到,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老人全身颤抖起来,扣住女人咽喉的手,浮现出道道极粗的青筋。 “人心的味道有多恶心,你根本不知道,对吧?我不想吞它!鬼才想吞它!我为什么要吞它?因为我想活下去吗?谁说我想活下去的?我早就不想活了!否则我为什么要自杀!但你为什么要强迫我活过来!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样!你觉得我还不够像怪物吗?” 我好想死……我好想死啊…… 第九个故事行尸之五 女孩一边吃一边哭,抽噎和吞咽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诡异的曲调。 “别哭……” “你懂什么!” “我懂……” “你什么也不懂!” “我真的懂……真的……” 行尸─那时只是一具刚死的尸体,抬起手,将一样东西塞到了她的手中。 “我懂,所以我把它借给你。” “这是……” “记住,这是我借给你……要还的……” “为什么我不能选择我自己的死活啊?” 女孩用力抓着自己残缺的下半身,几乎是凄厉地号哭。 “把我生成这样我不埋怨你,但是我受不了啊!我也想变得漂亮!我也想像别人一样,能跳舞,能逛街,能和朋友一起玩……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为什么你要我带着这种身体,连死都不行!我看着自己的模样连自己都恶心啊! “妈!连我自己都恶心啊!为什么你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用什么来让自己坚强!我是残废!我是死人!我是怪物!为什么我都这样了,你还不让我死!这就是你为我好的方式吗!” 寒风,吹得每个人身体都在发冷。 冷得受不了。 从骨头里开始打颤。 女孩的妈妈听她说一句,就在自己身上抓一道,直到鲜血淋漓。 我们总想给所爱的人最好的,因为那是我们的爱,怕所爱受伤,怕自己心疼。 可是什么才是最好的呢?送给绘画天才的女儿一架高级钢琴?还是情人节给妻子一套很贵的化妆品? 也许这条路在你看来的确很好,但别人走在上面,也许就会被荆棘扎破脚。 你永远无法理解别人心里的想法,即使是你的孩子,即使是你真爱的人。 对某人来说什么是最好的路,应该由那个人自己选择。 我们说:“我爱你呀!” 我们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呀!” 我们说:“这才是对你最好的,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呀?” 如何才好?如何才是最好? 只想要一套水彩的孩子,会为拥有一架钢琴高兴?即使它很高档。 等待着玫瑰的女人会为化妆品而欣喜?即使它很贵重。 有些人明白,有更多的人不明白。 于是我们看着所爱的人,抱着那珍贵的礼物,勉勉强强地笑一笑,对我们说谢谢。 谢谢你这么爱我。 谢谢你把我想要的夺走,又把你想要的塞给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人所不欲,勿施于人”。 女孩的轮椅自动转了半个圈,向着仍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去。 “不准过去!” 第82章 女孩的妈妈大喊。 老人捏紧了女孩妈妈的喉咙,女孩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妈妈却只能无声流泪,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身体。 “你不是要我把东西还给他?我现在就还。” 女孩的妈妈蓦然惊醒,尖声嘶号着想往前冲,老人用力掐着她的脖子,把她往后拽。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还他!不能还他!还了他,你就要死!不能还他!不行!” 女孩停下,回头看她,笑得很淡。 “直到最后……妈,你还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女人柔弱的身体在老人手中发疯地挣扎,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不要不要不要!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反正来生也是活,今生也是活,你已经有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让它活下去?为什么不活下去? “你总说我不了解,我是不了解,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了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死!可是我不想你死!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干,我卖身我当妓女我被人唾弃被人包养当那些垃圾的情妇,我就是要让你幸福啊! “就算你说我脏说我不配当你妈妈不让我碰你我也不在乎啊!我只想让你活下去!我变成什么样子,也希望你活下去!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身体不管生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女儿!就算变成怪物你也是我的女儿啊!为什么你还是恨我!我想让你幸福啊!为什么你恨我!别死……你恨我也没关系……我求求你不要放弃……我的女儿……求求你别死……” 行尸一直闭着眼睛,此时忽然睁开,看着女孩笑了笑。 女孩爬下轮椅,爬到了行尸的身边,一只手托起他的头,另一只手伸入了自己的喉咙里,连半个手臂都伸进去在里面掏,最终掏出了一张薄薄的,好像卡片一样的东西。 她用力扳开行尸僵直的手,把那个东西,珍而重之地放在他的手心中。 “真对不起,打那样的赌。” “是啊,不过比那个赌更讨厌的是你的字,为什么要写在死亡报告后面?还那么不清楚,害我转了那么多圈……” “因为那是你自己的死亡报告啊……” 行尸还是在笑,他的眼珠不甚灵活地转了转,墙壁上的钟表,时针已经走到了十一点五十五分的位置。 “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女孩握紧了他的手……以及他手中的东西。 “你妈妈是真的爱你,既然她的愿望这么强烈,你就要这样继续下去。” 女孩眼睛看向别的地方,没有答话。 “这是我们的赌注,不要食言。” 行尸抬手,将那个东西举起来,让女孩的妈妈和老人都能看见。 那是一张照片,上面有两个人,照片的下方写着一行字。 老人看着那张照片微微一怔,女孩的妈妈立刻挣脱他扑向女孩,把她抱起来逃向屋子的角落,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行尸说:“在我死之前,这是给你的礼物。” 老人慢慢走过来,接过那张照片。 照片中,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年轻的男孩,两人哈哈大笑着,两人的手中都举着一个酒瓶,脸上都带着醉酒后特有的猪肝色。 照片下方的字是:“爸爸,我从没恨过你。” 行尸闭上眼睛。那些不断流淌的血突然停了,然后,尸斑迅速地占领了行尸的全身。 血液干涸,他逐渐干扁、萎缩。 老人握紧他的手,用压抑的声音呜咽起来,他的身形逐渐变淡,变成了影子,变得透明。 另外一个城市,某个医院的某个病房,一个老人停止了呼吸。 他的脸上没有痛苦,没有不甘,只是很平静……平静地停止了呼吸。 我不恨你。 即使你那样对我,即使我那样对你。 我不恨你。 从来没有。 几天后,绿荫公寓的老太太和温家兄弟,正在边看电视边吃饭。 “我知道了!”温乐源忽然一放筷子,恍然大悟的用力拍手。 “啊?什么?”温乐沣和阴女士一起抬头看他。 “原来那个行尸不是去拿自己的死亡报告!他的死亡报告后面,写着那丫头的地址!所以后来才会这样那样─”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温乐源得意万分,“我终于推理出来了!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温乐沣和阴女士心想,都这会儿了,你才推理出来有什么好得意的…… “喂,你们两个什么表情啊!” 两人白眼,无视。最近访问的论坛 “喂!”温乐源大怒,青筋暴露。 “乐沣你敢和她穿一条裤子!死老太婆!我们这次还没问你要工钱呢!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阴老太太冷笑:“你这次干啥了哈?不都人家自己解决的!亏你好意思说!”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半天你居然这么说!我告诉你,你下次休想我们再帮你!” “那你遇着难事也莫找我哈。” 他被踩到痛脚了…… 温乐沣摇了摇头:“姨婆,你别理他。对了,您借出去的身体不是还回来了吗?怎么还是这副模样啊?” 阴老太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又用力吸了一口饭菜的香味─她现在还是魂魄状态,只能这么吃法。 “一魂一魄支持一个身体好像不够哈,所以迷路咧,到现在也没回来,我也找不到……” “……您把身体丢了?” “嗯。” “那你还这么悠闲?!” 兄弟二人跳了起来,嚎叫,“你的身体可是带着特异功能的生化武器啊!不找回来,这世界还有宁日吗?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是转眼间,兄弟二人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阴老太太笑笑,继续吸着饭菜的香气。 一个穿得很土气的女人,在一条小巷中走来走去,一边自言自语:“是这吗……咋看都不眼熟呢……” 当然不眼熟了,因为绿荫公寓在对面的那条小巷里……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一 “哥……这儿是哪里?” “这么简单的问题问我干麻?你不会动动脑子吗?” “……你是不知道吧?” “知道你还问!” “……” 对于生长在钢筋水泥森林里的都市人来说,一望无际的天空与大地,是只有电视和梦里才会出现的东西。温乐沣近乎做梦地看着很远的地方。 原来天空那青蓝的颜色可以如此清澄,巨大、沉默、坚毅、威慑、庄严岿然笼罩这沉静的世界,神圣而不可侵犯,让人在战栗中不禁为之恐惧,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在震怒中坠落,压垮这个世界。 第一次,他看到了真正完美的地平线,弧形的,没有任何阻挡,在视野中,在天与地的交界处不断延伸,最后重合成一个圆。 夕阳沉静地停留在地平线上,比平时看来更为巨大,金中透红的残光璀璀璨璨,仿佛在那里,有一个被夕阳点着而起火的村落,残酷而壮美。 在这正处于日夜交替之时的大地上,充满着苍凉而宏伟的气势,交错的沟壑覆盖着黄沙、石砾、盐碱与稀稀落落的不知名植物。 没有山石,没有动物,没有绿草如云,只有寂寞的、单调的风,在这没有遮蔽的世界穿透身体,冲向目力极尽也无法到达的地方。 原来世界果真如此广阔,无边无垠无限,人类于是异常渺小,便如一粒尘埃。 “真是太壮观了……”温乐沣无意识地喃喃自语说。 他身边有一只奇怪的动物,乍看之下有点像狮子,一对杏仁眼深邃漂亮,口鼻宽而方正,浑身黑色,毛长而蓬松,肌肉结实,强壮而高大,四条腿明显比狮子细,但最重要的是,它怎么看都是一张狗的脸…… 它就是西藏独产的凶猛名犬,品种称为:藏獒。 现在它端庄而冷峻地蹲坐在温乐沣身边,高贵帅气得让人心动。 温乐沣拍了拍藏獒的头─由于它过于高大,就算不弯腰也能拍到:“哥,闻到没有?” 藏獒抽动了一下鼻子:“……没有。” 温乐沣蹲下,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它,然后……猛扑上去把它压倒,狠狠抱着它的脖子揉它的毛:“哥─你真是太帅了!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帅─又英俊又有气质─” 藏獒四爪怒蹬:“你给我住口!滚开!压死我了!” 大家应该看出来了,这位“藏獒”先生就是温家大哥─温乐源。 温乐源怎么会变成藏獒了呢?具体说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今早八点左右,留在公寓里的所有人,都听到屋顶上一声巨响,很像打雷,不过更像是实心物体砸到某东西上面的声音。 然后十点钟左右,冯小姐看见“温乐源”连滚带爬地从楼顶上下来,一路逃窜出去,那模样不是什么东西在追他,就是他在追什么东西。 再来就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一个小时,宋昕看见“温乐源”不停在两棵梧桐树之间转来转去,问他干什么也不吭声。 十一点整,天上骤然乌云密布,天雷阵阵,等宋昕将目光从天上转回地上时,“温乐源”已经消失了。 而温乐沣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就是没等到声称去锻炼身体的“温乐源”回来。 十二点,温乐沣在多处搜寻未果的情况下,跑到楼顶去,发现了因刺激过大而呆滞整整四个小时的─藏獒…… “我的魂魄松是有原因的,可是你……” 温乐沣使劲抱住藏獒的脖子揉着。 第83章 “这样你以后就没资格说我了吧!居然被一只藏獒抢了身体……”他把嘴捂在藏獒脖子里,嘿嘿直笑。 “等我变回来你就死定了……”藏獒咬牙切齿地说:“我非得把你塞进哈巴狗身体里去……” “那你得先变回来再说。” 温乐沣又狠狠揉了几下它的毛,毕竟是刚用洗发水洗过,手感好得不得了。 “而且你和我不一样,我的魂魄可是想出就出,哪像你得出来进去那么麻烦,嘿嘿嘿嘿……” 最近阴老太太比较忙,早出晚归的,兄弟两个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找不到她人,只得在她房间收藏的典籍中查找。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巧合,本来还计画找个几天的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所需要的资料。 根据温乐源的回忆,当时他正在天台上打太极拳。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他突然觉得全身一震,从头顶处传来仿佛高压电流一般的感受,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在他们找到的资料里显示,这种情况应该是藏传秘术“五雷神运”的结果。 顾名思义,传说中的五雷神运,应该是请雷神帮忙运送物体,再将物体带回的秘术。 这只藏獒应该就是被运送的“物体”,它用五雷神运将自己运来,又利用五雷神运的强大雷压,抢走温乐源的身体。后来它在梧桐树下转来转去,就是为了召雷将自己送回。 五雷神运是非常强横的招数,“温乐源”不是普通的人,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抓住,被强行施了交换魂魄的法术,到末了更是连自己身体在哪里都找不到…… 温乐源最不忿的不是身体被抢走,也不是不得不留在狗身体里,而是……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那只藏獒本身策划的事! 如果是他人将“物体”送来,那该物体就得留在原处才能带走,可是现在“温乐源”的躯体是一路滚到梧桐树下才走的。 这说明梧桐树就是五雷神运目的地的标志;而“温乐源”是目标,干掉目标以后回到标志处,再召雷回到原地……温乐源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是败在某人手里也就算了,居然是条狗……就算是藏獒也不行! “别生气了!”温乐沣笑嘻嘻地摸着藏獒的耳朵,“据说藏獒是神犬,二郎神的哮天犬就是藏獒。” “我才不稀罕当哮天犬!要当你去当吧!”“温乐源”前爪推了温乐沣一下,愤愤地走开。 五雷神运是秘术,就算有典籍他们也不可能学得会,但他们毕竟住在绿荫公寓里,一家出事,家家帮忙,只要有一点踪迹就能追得上……当然,帮的是不是倒忙,就要看最终结局了。 “温乐沣─温乐源─”女妖精兴奋地从远处飞来,长长的白裙在身后拉出一条飘逸的尾,“这里真好!真是太舒服了!你们看!” 她短短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经长得比她身体都长,和白裙一起在身后骄傲地飘扬。 妖精当然应该是长发的,越纯净的妖精头发越长,但都市里肮脏的气息,杀死了她大部分的纯净能量,所以她也无法将头发留长。 她飞到温乐沣身边,绕着他和藏獒转,纯净漂亮的妖精,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温乐沣暗忖:“怪不得王先生整日说他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也许真的有点道理……”〈不,其实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温乐沣的影子里,伸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阴森森地问:“找到了吗?” 一个小孩子的脑袋也从影子里冒出来,“我要出去!我要看戈壁滩─呀!” 小脑袋被拽沉下去,一个大脑袋伸出来,“冯小姐,就算你是老鬼,也不能老往外面跑呀,你这样,昕昕那小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不出来?” “我也没见过戈壁,忍不住出来看一眼而已……”冯小姐阴阴地说。 冯小姐和宋先生还有宋昕,不像女妖精那么幸运,这充满自然纯净气息的戈壁滩,对他们而言有着巨大的诱惑,但在这里,阳光的伤害会比都市里更加严重,所以只能躲在影子里等待天黑。 藏獒很愤怒:“我真不明白你们到底跟来干嘛?是不是想看我笑话?我告诉你们!万一惹怒了我,我可是会灭口的!”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冯小姐继续阴阴地说:“我们是为了戈壁……” 女妖精兴奋地高呼:“耶!戈壁!沙漠!”又飘飘然飞走。 “戈壁和沙漠不是一回事……”看着女妖精远远的背影,藏獒挫败地叹气。 “算了,随便她怎么说……” 按理说,他们是追着五雷神运留下的雷电神迹来的,应该直接就能找到那只抢了“温乐源”身体的藏獒才对。但当他们通过女妖精的空间跳跃,落到雷电神迹消失的地方时,却发现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戈壁,不要说藏獒,连棵绿点儿的草都找不到。 据说藏獒的鼻子很灵,但在这么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就算再灵也不是对手。再加上女妖精……这个绝对不可靠的无能妖精!所以一直到这会儿,他们还在这里转悠。 夕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下,戈壁滩的夜晚到来。洁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头顶上,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鬼从影子里钻出来,在月光中和妖精跳舞。 天有些冷,没有阳光的戈壁滩,温度下降得很快。 在来之前温乐沣没有想太多,不要说多加点衣服,连身体都忘记放下,现在只有缩着身体,抱住藏獒取暖。晚上找东西可不是好主意,他们要不要回去呢? 但是女妖精他们好像很喜欢这里的感觉,这么着急就把他们弄走,好像不太好…… “乐沣。”藏獒突然叫了一声。 “嗯?” “有人来了。” “啊?哪里?” 温乐沣眼睛本来就不好,又不愿意常戴眼镜,现在的视力,比起变成藏獒的“温乐源”差得更远,他在黑暗中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哪里有人的迹象。 “你说哪个方向啊?” 藏獒向某个方向叫了几声,温乐沣虽然还是看不太清楚那个方向的东西,至少耳朵还没废掉,不久便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突突突突的声 最近访问的论坛音。 “汪!汪!嗷呜─”藏獒对天长啸。 大概是司机听到了他的声音,开车向这边驶来。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是一辆银灰色长丰猎豹。 女妖精他们也发现了汽车的身影,便降落下来,停在温乐沣和藏獒身后。 “你们还不快藏起来?把人吓死怎么办?”温乐沣小声道。 “没关系没关系!”女妖精躲在他身后嘻嘻笑,“我在这里很干净呢,普通的人眼睛太污秽,看不到我的。” “那我们就更没问题了……”冯小姐阴恻恻地说。 宋先生:“冯小姐,你就不能正常点说话吗……” 长丰猎豹停在他们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从驾驶座的车窗里伸出脑袋:“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在这种时候,温乐沣他们应该表现出非常感激的样子才对,但他们谁也没有那样做,而是集体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死死地盯着车里。 当然不是那个男人有什么问题,而是他身边坐着的另一个人─落腮胡子、蓬乱的头发、穿着皱巴巴的衣服…… “哥……” 那是……“温乐源”!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温乐源”看了他们一眼,没搭理。 反倒是那个司机,一看见藏獒,眼睛都亮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就扑向他:“小藏!” 藏獒被他的热情吓了一跳,呜呜低吼着往后退。 “小藏!”那个文质彬彬的家伙一脸悲怆,“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温乐沣踹了藏獒爪子一脚,给他使了个眼色。 藏獒心里明白,这位司机那声呼唤,加上副驾驶座那位“温乐源”,这一切已经很明显了,他们要找的目标就在眼前。可是,他再看一眼司机那张悲伤的脸,实在没勇气向温乐沣以外的人,表达亲密的意思。 见藏獒为难的样子,温乐沣也不好再逼他,便硬是转了张恍然的脸,往后虚指道:“啊,原来是你的狗吗?我见他掉在山下就把他带来……哈哈哈……也许是失去记忆了吧!” 三鬼一妖精再加一狗同时挂下几条黑线─狗有失去记忆的吗?这家伙小说看太多了吧! 令人惊奇的是,那司机居然信了,露出一脸比刚才更悲怆的表情道:“原来是这样!是‘你们’救了小藏啊!真是太感激了!做为感谢,那要不要到我家去呢?这里晚上有狼出没,不太安全!啊……对了,我是这附近的管理员!” 温乐沣强笑一下:“啊,多谢了……啊,我叫温乐沣,我……我是来旅游的……”如果说是飞过来的,这人怕是要昏过去了吧? “啊,欢迎!我们这儿可是好地方……” 和藏獒一起上了车后座,温乐沣忽然发现一件事,他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肩膀:“这个刚刚……你刚才说什么?” 司机莫名地回过头来:“什么?我说有狼……” “不是……我是说,你刚才说,‘你们’?”他应该只能看见一个才对啊。 “是啊,你,她,她,他,还有他……”司机一只手指点了他一下,然后依次点过他身后的三个“非人”─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宋昕…… “怎么啦?” 这个人难道是……阴阳眼? 第84章 他说:“没什么……”就算是阴阳眼也没什么吧……总有人天赋异禀的。 “好难得!”女妖精兴奋地说:“我还是头一次遇到看见我飞还不害怕的人呢!当然我老公除外!” 司机笑笑,发动了车子:“只是这样怎么可能吓到?你们看外面。” 车窗自动滑下,随着汽车的前行,不带丝毫杂质的清风拂入,令人心旷神怡。 “我什么也没看到……”藏獒悄悄说。 “我也是……”温乐沣悄悄回应。 “你们看那里。”司机指向外面。 温乐沣一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望向那个洁白的月亮。月亮没什么奇怪的,和刚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在月光中却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东西,模样有点像长翅膀的小人儿,又长得有点奇怪,硬要形容的话,很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外星人,在空中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 长翅膀的小人发现了他们的目光,不知是谁呼吁了一声,便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加快了汽车的速度。 如果现在有谁站在外面的话,就可以看到那幅奇景:在戈壁滩上,一辆汽车在前面奔跑,后面追随着大片发亮的柔和光带,就像汽车上长了一只闪亮的翅膀。 “哇!好漂亮!”女妖精惊叹。 “爸爸你让开点,我刚才都没看到!”宋昕在车窗里挤出半张小脸说─大家把窗户都占满了,他只有半张脸的空位…… “我也没看到……”没地方了,冯小姐只伸出去一只眼睛…… 宋先生一低头,吓得惨叫一声:“哎哟娘唉!冯小姐你什么时候长出眼睛来的!吓死我了!” “我本来就有眼睛……”只不过不经常露出来罢了…… 藏獒费力地把鼻子从窗框和弟弟之间抽回来,看着毫无异状开车的司机,以及副驾驶座上一直连口都没开的“温乐源”,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外面的东西,应该是传说中只有一夜生命的“昙光”,只在月下出现,日出即死。 但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那是不存在的东西,因为虽有文献记载,但没听说谁真正见过,连记载都只是“听说”。刚才他也看了不只一次的月亮,却完全没有见到这些东西,为什么这个人只是说了一句话,他们就都看见了? 在戈壁滩上开车,不像是在大马路上开车,加上又黑灯瞎火的,车里的几名乘客,谁也不知道那司机要把他们弄到哪里去。 不过想来他应该不是坏人……即使是坏人,对他们来说也损失不了什么。 所以大家都只是高高兴兴地欣赏昙光,以及戈壁滩与众不同的景色,就算听说要被卖掉,也不会有反应…… 昙光追随的身影,拉了太长太长的战线,很漂亮,却也很诡异,幸亏它们并没有跟随太久,不长时间之后便减弱了速度,一只一只被甩脱到后面很远的地方。 又过了一会儿,车外连一只昙光都没有了。 司机到达地方的时候,车里的诸位都睡着了,连一妖三鬼都呼噜噜地打着呵欠,只有藏獒一个,还睁着眼睛一直往窗外看。 “到了。”司机看着他说。 “……你到底是什么人?”藏獒充满戒备地问。[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司机笑笑,伸手想摸他的头,他一缩,躲开了,司机耸了耸肩,露出造作的伤心表情:“啊,想当初小藏你那么爱我,连睡觉也坚持和我一起,否则就叫得大家都睡不成觉……现在居然对我这么冷淡,伤心哪。” “温乐源”冷冷地瞥他一眼,开口道:“不是我坚持和你睡,是你说没我就睡不着,又哭又闹抱着我不放!我毛都快被你拽光了!” 最近访问的论坛 藏獒的耳朵动了一下。他以为那家伙应该是不会说话的才对…… 司机哈哈哈哈干笑:“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家伙!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只藏獒的“里面”不是他的什么“小藏”了! 藏獒全身的毛都炸了,他四爪着地,后盘坐低,尾巴颤动,喉咙里发出“猢─”的威吓声音:“你们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这么千里迢迢地……用五雷神运只为了抢我的身体吗?喂!” 司机半点也不着恼,更不和他吵,顺手拉开门,回头对他笑:“请稍安毋躁,着急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司机和“温乐源”两边下车,藏獒爪子开门不利索,气得在车里嗷嗷叫。 一只手轻轻地按上了他的脊背,让这个毛躁的野兽,逐渐安静下来。 “哥,你这么问是没用的。” “我怒啊!”藏獒嚎叫。 在温乐沣忙着安抚藏獒的时候,女妖精他们从视窗钻了出去,一边钻还一边闲聊。 “你看他那么激动,不就是嫉妒人家比他帅吗?”女妖精说。 “啊……他们很亲密,不是为这个吃醋吧?”冯小姐说。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宋昕说。 “不是真的透明,只是看起来很像罢了。”宋先生说。 “他们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藏獒转头去看外面─下巴当即掉了下来。 司机的脸,在月光下看起来有点透明,非常漂亮─当然这不是吓住藏獒的主要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正抱着“温乐源”的脑袋啃……正确点说,应该是亲他的额头…… “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藏獒嚎叫着往他们的方向扑。 “那是我的身体!你们这些变态!不准你们用我的身体干那些事!” 温乐沣拼命拉着他的后腿往回拽:“哥!你搞清楚!那个人亲的是他的狗!不是你!” “他的狗?”藏獒气喘咻咻地回头看他一眼……“那也不行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混蛋给我放开!我的身体还是清白的……” “哥……” “他们在干什么?”司机问道。 “不知道。”“温乐源”回他。 温乐沣一个没抓住,藏獒飞也似的冲出去……狠狠撞在红柳墙上…… “哥!你怎么样!”温乐沣大惊失色,本来他哥就不太……那个……这再撞一下…… “我没事……”藏獒坐在地上,一只爪子搭着头,含着眼泪说。 司机住的是戈壁滩特有的房子,以红柳做骨架,中外层填泥,轻巧有余而坚固不足,若是起了大风,人追房子跑是很正常的。 不过发生地震时会很安全,因为红柳和那一点泥巴,根本压不死人。 所以……藏獒只是把红柳墙撞出了一个坑而已…… “没事吧?”司机笑着摸摸他的头。 藏獒一肚子火,正想甩开,却忽然呆住。 ─爸爸,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的脸是透明的! 他可以透过他的脸,看到天上洁白的月亮! 藏獒张张嘴,喉咙里只发出一点奇怪的声音。他抬头看向旁边的“温乐源”,“温乐源”对他冷冷一笑。 “没事的话咱就进去吧,今晚可不太好办,我只有一张行军床……恐怕有谁得睡地上。” 司机一边自个儿叨叨一边开门进屋,“温乐源”紧跟着进去。 温乐沣过来,摸摸藏獒的头,低声道:“怎么了?” “那个司机的脸,的确是透明的。刚才不是从下往上看,所以没发现。” 温乐沣摸他毛的手顿了一下,“你是说……” “他早就该死了。”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续集 后记 大家好啊,蝙蝠居然又活着出现了……不过这次很郁闷……滚动…… 上班真辛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每天顶着大太阳骑车去上班,晚上再骑车回来……四十分钟啊!四十分钟!我每天都要跑四十分钟啊!这是人过的日子么!冬天冻得半死,夏天热得半死! 这还算了!偏偏我这该死的工作又是忙啊忙!是每天都要加班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是哪天能正常时间下班还真是奇迹了! 前段时间同部门的女同事休假,本来我们部门人就少〈就三个……〉,现在只有两个人……然后上面通知我们有一个星期都要忙其他事情,然后只剩下一个星期,让我们两个人,做本来应该半个月让三个人做的活儿! 到最后关头─只剩下半天的时间……然后他们居然说,我们的活这回的没干完就算了!要重新换一个方式再来!天哪!他们还是人吗?禽兽啊!禽兽啊!真是不把人当人用,分明把人当狗用啊!〈竖中指〉前段时间休假真是乐死人,我看我们领导就是看我休息得爽了,气得要死,打算在这短短时间里把我们弄死吧! 最让人生气的是,我们那位领导最后居然还给我说什么:“唉呀我是赏识你,以后我走了,你就在这个位置上……”去死!我才不稀罕你那个破位置!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那种东西看得很重吗? 不过,郁闷是郁闷,该干的活还是不能少干,每天加班加班加班,我骂脏话的次数简直破了记录…… 现在对我来说,还能让我有一点幸福感觉的就是写文了……〈悲愤地嚎啕中〉,可为什么连这点喜好都要剥夺我啊!加班加得恨不能去死,哪里还有时间写文…… 由于!睡眠不足,最近骑车下班的时候,有几次都骑着就睡着了,几乎钻到人家车轮子底下去……==|||如果我哪天真的钻进去了,大家就为我默哀三秒钟吧…… 我到底整天为了那么点工资在干什么啊……不只是出卖劳动力……还有我的命吧……〈看天〉……苍天啊! 第85章 你听到我的呼号了吗?〈苍天落下瓢泼大雨……〉 嚎哭滚动…… 我真是个命苦的人哪…… 咳咳……抱怨完毕……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和我一样郁闷呢? 也许就和故事里的人一样,好像全世界都是不如意的事情似的…… 最近有人说鬼怪公寓其实是悲剧……我更加郁闷了……谁说是悲剧的!哪里有悲剧的意思啊! 看看看看!〈举著书拼命甩〉这就算要死,也都是早就死了的人哪!哪儿有在我这故事里死掉的!我让他们活过来都是恩典了!是只有我这个上帝〈指对《鬼怪公寓》而言〉才能创造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啊!我让死者复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难道不是吗? 我这么善良又这么伟大,难道不该景仰我吗?〈刚才是谁说瞻仰的!给我站出来!==〉总而言之,不是悲剧…… 鬼怪公寓绝不是悲剧! 请相信我! 本蝙蝠,用俺身为会飞的哺乳动物的种族,骄傲发誓! 嘿嘿嘿嘿…… 反正早就死了的人和我没关系…… 嘿嘿嘿嘿…… 〈拍翅膀飞走〉 唉哟!刚才是谁在我屁股上扔砖头来着! 正文第五集人头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二 透明是死相,却又不同于当初林哲那类僵尸以及行尸。后者是死后依然停留在世上,前者则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但其实早就该死了。 “你觉得会是谁把他留下的?” 藏獒看了一眼正熟练地点汽灯的“温乐源”:“还能有别人吗?” 他说的没错,正常人基本上都会这么推理。连五雷神运都会的人─呃,狗?要么是别的什么东西?要留下一个人的命还不简单吗? “应该不会吧……”温乐沣低声说,“藏传佛教教义不是说,人的形体随时可能消亡,但灵魂永存吗?应该不会有搅乱生死的法术吧?” “他会五雷神运,就说明他只会藏传秘术吗?笨蛋!” “可是我觉得他既然会那个,就应该是遵从教义……” “你们不进来吗?”司机一手搭在门上,低头对堵在门口的一人一狗说,“我得关门了,否则虫子看到亮光都会飞进来。” “……”直接说他们太挡道不行吗? 几位“非人类”的客人根本没有饿的问题,温乐沣和藏獒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司机准备了点面条和火腿,温乐沣吃了一碗觉得不够,正想再吃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藏獒正用发绿的眼睛看着他,立刻放弃了。毕竟那么大吨位,也挺消耗卡路里的…… 藏獒把几斤煮好的干面条统统吃了精光,火腿当然也没剩下,连包装纸都舔干净了。 司机把锅子碗筷随便收一收,丢到一边,然后露出一个很诚恳的表情说:“我家小藏给你们添麻烦了,它失去记忆……” “见鬼的失去记忆!”吃饱的藏獒更有力气吼了,“不要给我装不知道!你的狗抢了我的身体!我们来这儿就是要拿回我身体的!” “温乐源”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碗筷皱了皱眉,从水缸里舀出一点水来开始洗碗。 温乐沣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兄长”─不管里面是不是他本人─自觉洗碗……简直是太可怕了! 司机微微笑了:“你的身体?在哪里?” “还装!那不是吗!”狗爪子一指。 “这样啊。欸,”司机对“温乐源”说,“把他的‘衣服’还给他吧。” “不还。”对方回答得干脆俐落。 “看我不咬死你─”藏獒大怒,拼命往前冲。 温乐沣死命抱住他的脖子:“不要啊!那是你的身体!要咬的话死的是你!” 司机轻松地一摊手:“看吧,和我没关系。” 藏獒气得发抖,却只能对天长啸:“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司机眼神移开了一下,那表情似笑非笑:“不要这么凶,小藏可是很淑女的。” 他的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得藏獒一阵头晕:“你说……你说什么……” “小藏是女的。” 藏獒张着嘴,许久许久…… 实在不忍心他这样,温乐沣悄悄在他耳边道:“哥……其实我早上就发现了……怕打击到……没告诉你……” 藏獒“砰”一声,僵直地倒在地上。 女妖精:“你哥哥死了?” 冯小姐:“我没见他鬼魂出来。” 宋昕:“温大哥哥受了很大打击?” 宋先生:“反正打击不小。” 一个该死而未死的人,一个用五雷神运跑到别处抢了别人身体的母狗,住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似乎从过去就这样住着,以后也要这样一直住下去。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们想把抢来的身体怎么样? 完全无解。 藏獒稍微动了动身体,发现温乐沣抱得太紧,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不由无语问苍天。 这家伙,夏天把他赶得远远的,现在初春了,发现他的毛够保暖就死抱住,连睡觉也不撒手……未免也太势利眼了。 女妖精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反正他们不睡觉对也没什么害处,大概玩去了吧…… 那个司机…… 他看了一眼和“温乐源”一起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司机,也同样把“温乐源”抱得很紧,看来是很习惯狗毛褥子的。 那家伙,到底是好是坏啊? 知道他们在戈壁滩里,就专门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去把他们接回来;有食物,就随便他们吃;只有一张床,就让给他们睡。但是……一说起还身体的事,就耍无赖、装酷、推托责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温乐源”,以这个身体来说,应该只是一条普通的藏獒罢了,但是他─对了,应该是“她”─为什么会五雷神运? 看她和司机情同兄妹的样子……不……看她洗碗的样子,又是情同母子……再加上早就该死掉的司机,又有什么关系?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抢身体? 那么远的地方?藏獒心里一惊。 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多远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是利用了女妖精的能力,随着五雷神运的神迹来的! 比如要过河,就要找有桥的地方,但他们若是跟着五雷神运的轨迹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过了桥,他们只管跟着轨迹就没有问题,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们真的是在“很远的地方”吗?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温乐源”忽然动了一下,一只手在司机的头上轻轻一拍,然后坐了起来。司机的头上浮现出一道薄薄的光圈,他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好像早就知道藏獒在看着自己,“温乐源”给他做了个“跟我来”的动作,便走出门去。 藏獒费尽力气才小心地从温乐沣手里把自己挣出来,虽然最后还是拽下了一撮毛……他含着眼泪出了门,暗暗打定主意,万一那家伙只是叫他出去玩,就咬死她! 月亮已然偏斜,“温乐源”站在微弱的星光中,闭着眼睛,仰着脸,温和的表情,就仿佛正在怀念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 “温乐源”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怎么样,这身体还习惯吗?” 藏獒冷哼:“习惯?你试试看!明明原本是用两条腿走路,某天却发现自己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习惯!” “是吗?”“温乐源”的语调淡淡的,依然毫无表情,“可是我觉得两只脚才不方便,在楼梯上差点摔死我。” 藏獒无言,原来这才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的原因……他还以为那家伙是怕了。 “既然这样就不要抢别人的身体,把它还给我!” “温乐源”看看他,居然露出了异常怜悯的表情。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温乐源”微微嗤笑,表情却依然木僵:“五雷神运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每次都必须用很大的代价才能成功,你觉得我会那么简单就还给你吗?”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藏獒气得一口牙咬得格格响。 “那你把我弄出来干什么!没事我睡觉去了!”等我休息过来,看我怎么整你!他想。 “温乐源”歪了一下头,那模样就好像在看自己刚逮住的耗子:“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当然是有事的……” 藏獒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就在之前,他们刚来的时候,在这片戈壁上的气息是完全纯粹且纯净的,也正因为如此,女妖精才会那么喜欢。可是现在不对,原本纯净的气息不见了,不知何时起,戈壁滩的气息,已经变得异常沉重而污浊,但这改变实在太慢,所以他是慢慢习惯的,竟没有发现! “看来你已经发现,那就没必要藏了。”“温乐源”说,右手向上一拂,藏獒身边的土地,就仿佛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藏獒猝然后退,却躲不过沸腾的距离,不管他退到哪里,都有比刚才更激烈的沸土等着他。 “乐……乐沣!乐沣!”藏獒冲着门内狂吠,“乐沣!快醒醒!快跑啊!乐沣!你听到没有!乐沣!” 沸土如同大浪一般上下波动,藏獒在土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没顶。 在最危急的时刻,藏獒突地一跃,竟从砂土中高高飞起,扑向“温乐源”。 “我倒是忘了你有特异功能的……”“温乐源”喃喃自语,微一闪身,藏獒从他肩头擦过,随着“嗤啦”一声,几道血迹喷了出来。 第86章 “温乐源”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点小伤,反手一挥,身后的大地如巨浪般滔天而起,向刚刚落地的藏獒劈头砸下。藏獒无奈中想再次起跳,哪想土中却蓦地伸出几只手,拉住他的四爪,将他狠狠拽向地下! 在即将没顶的前一刻,他低头看向下方。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露出苍白的手和呆滞而毫无表情的脸,剩下的一个……仅仅以头发缠住了他,死命向下拽。 藏獒愤怒地仰天长啸:“你这个妖怪竟敢利用我的朋友!你给我记住!只要我不死─” 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沸土的巨浪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戈壁上依然是那么静,只有月光和暗夜的笼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温乐源”看了一眼埋葬藏獒的土地,喉咙里“呵”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但“她”原本不是会笑的生物,所以他人也无法从这一声中分辨出什么来。然后她转了个身,走回那个孤单地伫立在戈壁滩上的小屋。 当温乐沣醒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疲劳,身体很重,重得就好像有几千斤的东西压在身上似的,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感到肌肉严重的酸痛。 难道我昨天晚上去给人搬房子了么?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想。 努力地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撑不起来,好不容易刚起来一点,又挫败地倒了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哥……我今天起不来……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简陋的泥灰屋顶,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在公寓里。 但是……他记得昨晚藏獒是和自己睡在一起的。 有人走到他的床边,他努力转了一下眼珠,视线里跃入司机笑得很没心机的脸。 “你好……我哥呢?” “他在外面,”司机指了一下外面,“好像头一次见到戈壁滩,兴奋得不行。” “是吗?” 很累……累得不想动,不只是身体不想动,连脑子也是。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是什么事呢?公寓里吗?老太太应该回来了吧……那是什么事呢?对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做了很多梦,却醒不过来……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呢? 不!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过!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睡得那么死!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向触手可及的司机迅速抓去,但那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不要说他这一抓有没有他想像中的速度,甚至连是不是能造成伤害都有问题。 所以他那只手被司机轻轻扣住,又放回枕边。 “你别紧张,”依然是那种好像毫无心机的微笑,“很快就完,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哥呢?他到哪儿去了!还有……冯小姐他们呢?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但事实上他的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在哼哼,那个司机也是把头低得很低才好不容易听清。 “他们啊,我不知道。”司机做了个一无所知的手势,“是小藏处理的。不过你放心,你哥哥的身体我们一定看好,不会让他出一点问题。” “我不是说─” 司机起身离开,留下温乐沣一个人躺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很快就完……什么很快就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坐上汽车的驾驶座,司机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好像一直就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过的“温乐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小藏阿姨。”他微笑着说。 “温乐源”没有笑,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阻止了司机的动作。 “怎么了?” “你今天能不能不去?” “怎么能不去?”司机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我不去,万一它们真的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可是你去了又怎么样?” 司机看向她,表情非常诧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没用吗?不要老是这样动不动就露出很怜悯的表情嘛……虽然我看起来一副很没用的样子,但毕竟也是个男人,可以保护你的!” “温乐源”挫败地收回了手:“保护我……哪次不是我保护你的?你的枪法除了一塌糊涂之外,我根本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形容词!” 司机大笑,发动了汽车:“小藏阿姨,我真的是低估了你啊,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用成语!” “你都忘了……我是和你一起学习的……” “我以为你那时候都是在玩。” “不知道那时候,被老师骂还不如我认真听讲的是谁?” “咦?是我吗?哈哈哈哈……”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 一直没有得到“温乐源”的回应,司机停住了笑声:“小藏阿姨?你生气了?” “温乐源”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要再让家人为你操心。” 司机不高兴地在方向盘上摸摸索索:“我现在不是把自己照顾得满好,不用你们老像对小孩一样追在我屁股后面唠叨!” “我也不想唠叨你,”“温乐源”生气地说,“可你怎么就这么任性,总不爱听人说的,这种破戈壁滩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就认准这里不走了?” “我这叫自我流放,那个王洛宾不就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到现在还被人唱……” “因为他是王洛宾!”“温乐源”一巴掌呼煽在司机头上,把司机煽得泪眼汪汪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干什么?除了抓点偷猎者你还有什么用处?”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我还是有用的……” “你有个屁用!”又是一巴掌呼煽扇在头上。 司机快哭出来了:“小藏阿姨你说话不算话!上次都说得好好的,打我的时候不打脑袋!” “不打脑袋,你这个榆木疙瘩记得住吗?” “小藏阿姨……”司机小心地看着“小藏阿姨”的脸色,谄媚地摸摸“她”的胳膊,“我知道小藏阿姨最喜欢我,所以愿意跟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小藏阿姨也知道吧,我是真的喜欢这里。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那是美得令人屏息的戈壁晨曦。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荒凉而充满着缤纷颜色的戈壁,从过去到现在,经历百年、千年,一直美艳如昔。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呢?大家都说我疯了、有毛病、是吃饱了撑着的纨裤子弟……就是没有人明白,这里的美和别处不同,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真正能了解这一点的人真的很少很少,我不求别人能理解,只要小藏阿姨你明白就可以了,但为什么连你也不明白呢?” “温乐源”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我不明白……我想咱们家人也不会有人理解你这种奇怪的想法。” 司机笑一下,伏在了方向盘上。 “我以为别人都不明白,但小藏阿姨是一定明白的。但是没想到,你却和他们一样。” “和别人不一样是活不下去的。” “小藏阿姨,”趴在方向盘上的脑袋摇了摇,“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巡逻,你能不能先下去?” “温乐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藏阿姨,求你了,先下去。” 车门开了,又关上。 “温乐源”站在车后,看着汽车绝尘而去,露出了复杂而伤痛的表情。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三 司机茫然地掌握着方向盘,一直向着西方走。 黄羊跟着他的车,时而超越,时而退后,不过最爱的还是不停地在车前窜来窜去。 它们是戈壁滩上最灵动的动物,仗着七八十公里的时速,最常做的就是迁徙、迁徙、再迁徙,不断地寻找最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但是人不一样,人被限制了可以去的地方,可以做的事,不管跑到哪儿,最后还是要乖乖儿回到命运的轨道上来,没有任何例外。 也许是对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头绪,司机逐渐烦躁起来,最后狠狠地一脚踩下刹车,汽车吱地一声尖叫,停下了。与此同时,车后厢传来“咚”的一声大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 司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也很无奈了。 下了车,转到后方,果然,一只剽悍的雄羊,正满头鲜血地倒在车屁股下方,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应该是收不住势子才会撞上的。 他蹲下,摸了摸羊头,感觉上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把皮撞破了而已。这样的话,只需要做一下紧急处理,过一会儿这家伙就又能跑能跳了。 原本黄羊是很怕人的,但也许是司机的这辆车,它们比较熟,又或许是不能丢下受伤的同伴,便都走得不太远,而是谨慎地围在车周,看着司机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围观,也不在意,刚想回到车里去取急救箱,却忽然站住了。 第87章 距离他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辆轻型小卡车停在那里。 一辆轻卡而已,这在别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到处都是,或者在高速路上,一会儿一辆,一抓一把。 但这里是戈壁,没有大路,没有交通要道,除了这些生灵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吸引别人过来的东西。 司机悄悄后退,想打开后车厢,他的猎枪在那里。 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碰到车身,轻卡上有人下来了,手里托着猎枪,瞄准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移动一步。 这情景很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但是无论怎样回想,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但端枪的人他认识,一年前,那个人和他兄弟一起来偷猎黄羊,他把他兄弟打成重伤,却被这家伙逃走,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敢回来! 黄羊们仿佛感受到了绝非善意的气息,于是甩下了它们的伤员,开始拼命四散奔逃。但它们逃得并不远,而是停留在目力所及的地方,不离开,也不敢接近。 真的很熟悉……不是人,而是情景。 五彩的戈壁,远远的黄羊,脚下受伤的生灵,对面端枪的同类。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喂,你……是你吧?”那人端着枪笑,“上次一个人打我们俩,还能把我哥打成那样,真厉害……别动,动一下就让你变马蜂窝。” “是我。”他没告诉他,其实那家伙和他兄弟也很厉害,如果不是小藏阿姨,他一个也擒不住。 “那你知道不?我哥被判了死刑……” “你们罪有应得。”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掀开那辆小卡车时看到的情景。那之后很久,他每当看到被夕阳染红的戈壁时,都会觉得那金红色笼罩的天空下,有许许多多被开膛破肚的东西在跑。 “我哥才不是罪有应得!”那人怒吼,枪也颤抖了几下,“杀几只羊几只野驴!我们又没杀人!” “这是法律规定。” “呸!啥破法律!不就是要钱!” “你们家人好像给钱了,但是结果不是也没变吗?” 不是的。 那人从来没有注意过,所以不明白,完全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注意过这片看似荒凉的大地。 他没有注意过是谁在给这片大地生机。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跃过山涧的鲜活。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为这里生生死死繁衍的努力。 他喜欢看小藏阿姨和头羊打架。不管她活了多久,长了多大,和羊群的头羊打架都是她最爱的功课。 他喜欢坐在车顶上,看着小藏阿姨活力万分地窜跃。 他喜欢和小藏阿姨一起坐在车里,看着朝阳升起,看着夕阳下去,黄羊群或野驴群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悠然奔跑,又悠然消失。 那人必定不知道,失去它们的这片土地有多寂寥;他必定不知道,他们站在荒野上,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一点活物的悲哀。 他杀的不是几条黄羊或几只野驴,他杀死的是这片土地还存活的证据,杀死的是这仍在挣扎求存的戈壁,他正在把这片五彩缤纷的美丽戈壁一点一点淩迟! “扯……胡扯吧你!”那人叫嚣,“总之老子今天就是来报仇的!我非杀了你─” 刚才还朝霞满天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好像电视萤幕被人唰地调暗了一样。 地面隆起无数小小的鼓包,又劈劈啪啪地碎裂,恶臭的气息和一个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腐烂头颅,从地底下钻出来,好像从那些地方开出了奇怪的花。 温乐沣艰难地从床上滚下来,一点一点向门边爬去。 全身的肌肉很疼,每爬一步都要鼓足勇气,即使这样,也有可能某个肌肉忽然罢工而趴下。 到门口这短短的两三米,他觉得自己简直爬了一辈子。 然而刚刚爬到门口,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该死的小屋根本就没有门锁!昨天进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司机把一根木柴从扣眼里拔出去! 这么说……今天他应该是从外面扣住了才对…… 真是该死的……要是有符咒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让他可以放心地脱体而去吧……虽然这种荒野上不像会有人或死人的样子,可万一他不在,有人〈鬼〉趁机把这副身体弄走,那他不就得和“温乐源”一样了? 他咚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接触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他们怀有恶意,所以即使对生人有着本能的防备,对他们却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感觉到对方哪怕一丁点的恶意……为什么…… 蓦然间,他身体上的压力猛地变重,强行压向他的身体,他刚刚好不容易直起的身体咚一声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是……杀气!明明直到一秒钟以前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现在却会忽然出现如此强大的杀意? 压力好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毫不留情地向下重压,温乐沣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快要被这压力压坏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悲鸣。 他痛苦万分,连想要翻个身或是向一边爬动都办不到,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口鼻和耳朵都在溢出温热的液体,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意识正在逐渐远去,而他的身体─不只是外部,连他的头颅内部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没有办法,现在他只有使用自己仅剩的力量,猛力将魂魄从天灵盖迫出!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那股力量不只是在压制他的躯壳,连对他的魂魄也有同样的作用,他刚刚窜出体外,又被一股更甚于刚才的强压给压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筋断骨折的痛苦,现在则是无法缓解的魂魄疼痛,过于巨大的压力和疼痛,让温乐沣再也难以忍受,大声痛叫了出来。 明白了!这是有人痛苦的声音,不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压到了难以形容的扭曲程度。 谁会这么痛苦?是谁? “混蛋!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带着别人─”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地面啪喳裂开一个小口,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骨穿地而出,掐住他魂魄的脖子,将他强行拖入其中! “这是啥?这是啥东西!”那人端着枪,惊恐地转着圈,他的枪只有一支,而“那些东西”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你干了啥!这是啥东西!” 一只腐烂得只剩下额头上一点皮肉的小羊,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爬满蛆虫的眼洞天真地看着他,“咩”地叫了一声。 轰然一声,猎枪开火了,小羊的骨头上嵌着黑色的散弹孔洞,在地上不断抽搐。 一只只剩下半只眼睛的母羊骷髅向他冲来,他一枪托打在它的头骨上,母羊倒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你到底干了啥……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他举着猎枪胡乱挥舞着,只要接近他的骷髅都全部倒下。 可是其他的骷髅依然在缓缓地行进,丝毫不被他的攻击影响。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干,你相不相信呢?”显得异常悠然的司机靠在车上,点着了一支菸,“不过我就算这么说他也不会信,是吧,小藏阿姨?” 车顶上显现出了“温乐源”的身影,她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舒服。 “不只这些吧,他还干了什么?” 司机轻轻地呼出一口青烟:“为了取暖,他们在红柳林点火……整片树林都没了。” 地上生出了弯弯曲曲的奇怪灌木,红色的,缠到脚上就缠住,黏得死死地。 那人在灌木丛中不断地嚎叫,拼命跳脚,妄图把这些不知何时就缠得他无法动弹的东西弄掉,但是那些东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怎么也扯不下来。 “红柳很贵重吗?” “不贵,但那是这方圆几百里,唯一还算‘树林’的东西。” 生活在丛绿世界的人不会明白,对这里而言,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破树林,也具有神圣的生命意义。有植物就有水,有水就有动物,有了动物这里就不会死,即使地下埋满了尸体也是如此。 那只撞在车屁股上的羊摇摇摆摆地爬起来,似乎还有点头晕,它漠然地看了司机一眼,转身离开。 那人依然在奇怪的灌木和动物的骷髅中哀嚎,灌木们已经爬上了他的腰,很快它们就会爬上他的头,使他窒息而死,就像以前在这里消失的人一样。 在戈壁上消失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不用煮、不用分尸、不用埋,放在那里,肉很快就会被狼吃掉,然后骨头和其他碎屑会慢慢风化,被戈壁滩上特有的黑风带走,也许直到成了化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 就在那个人真的快要消失时,大地骤然震动起来,拌着砂石和盐碱的土地,就像沸腾了一样上下波动,不规则地裂开层层大缝。 动物的骷髅们,带着千奇百怪的叫声陷落了下去。 靠在车上的司机脚下一滑,险些就掉到裂缝中去,“温乐源”伸手抓住他一只膀子,一捞,硬是将他拉上了车顶。 在大地的沸腾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噌地从地底窜出,落在司机和“温乐源”面前。 在他们落下的同时,沸腾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了下来。 第88章 “呼……呼……呼……这破玩意还真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呀……呸呸!”藏獒吐出嘴里的土块,愤怒不已地说。 温乐沣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听到他说话,才小心地睁开眼:“哦,已经到了?” “终点站早到了!乘客请快点下车,汽车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 “喂,我让你快点下去听不到吗?” “哥,你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藏獒暴怒! 在兄长的一再催促下,温乐沣才慢吞吞地从他的背上下来,顺手又摸了摸他的毛,藏獒反爪给他一抓。 “……你们居然没死。”“温乐源”把司机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瞪着他们。 “真是不好意思,阎王爷说我们比较长寿,就直接送回来了。”藏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也许他连皮也没笑,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没那个功能。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温乐沣下巴一点,指向那个除了头颅外,全都被包在长得有点奇怪的红柳中的人。 “他该死。” “喂喂喂,”藏獒不爽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人家死不死是你能决定的吗?” “我不能决定,”“温乐源”一指身后,“但他能决定。” “他算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个!”藏獒叫嚣。 “温乐源”身后,露出了司机小半张脸,他淡淡地道:“我想,我喜欢,我有这个自由。就像他可以因为喜欢就来破坏我们的世界一样!” “啥?你们的世界?这世界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温乐源”笑了一下:“很久以前。” 骤然间,昼夜交替,日月无光。远远的圆形地平线上,有黑色的东西向这边张牙舞爪地蔓延过来,速度之惊人、啸声之凄厉,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那是什么玩意?”藏獒有点夸张地“两股战战”,问道:“好像有点恐怖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有点”恐怖而已…… 温乐沣手搭凉棚:“你是卷帘西风,为我十里温柔……” “我乡巴佬,听不懂你的高级诗!” 温乐沣一耸肩:“黑风。” “oh,mygod!”藏獒低头,开始用爪子在地上猛刨。 “……哥你在干嘛?” “挖地道!” “可能有点晚了。”温乐沣悠然说。 说话间,黑风已带着疯狂的呼啸席卷而至,藏獒一个没抓稳,被狠狠掀出了十几米去。 黑风即至,不见五指,灰头土脸的藏獒打了个滚,肚腹贴在地上。在这种大风里,别说被风沙打得睁不开眼睛,就是睁开了,也根本看不见温乐沣在哪里。 但现在的情况有比较特殊,他不能丢温乐沣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只能凭着感觉,努力地逆风往温乐沣所在的地方爬。 现在的温乐沣,其实只是魂魄状态而已,在被拉到地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温乐源”妥善地收起来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魂魄的话,这种风一吹就散掉了,但温乐沣的这种状态,却与普通魂魄不太一样,所以无论风沙如何狂吹猛摇,他依然能站在那里屹立不散。 藏獒被吹走以后,他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藏獒自个儿老老实实回来。 藏獒也的确回来了,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沙子和一双被吹得血红的狗眼。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温乐沣身边,“噗噗”地吐着嘴里的沙子:“这种风沙天气真他妈的见鬼!我们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是呀。”温乐沣笑笑,看着他说,“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轻。” “没事,这种鬼地方不是我们能待的,咱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是呀。”温乐沣还是笑笑地说。 藏獒抬头看他,温乐沣仍是那般微笑着,低下头。 藏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温乐沣虽然在笑,那笑意却没有透到眼睛里去,在这个微笑的温柔青年眼里,露出的是冰冷恶意的目光。 “怎么笨成这样?” 蓦地,温乐沣的嘴张得如斗一般巨大,大得几乎埋没了他的脸,他用诡异的身姿唰地扑下,一口咬住了藏獒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就像蛇在进食一样,妄图将他整个儿吞下去。 藏獒的四爪在他的嘴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嘴里的吸力,转眼间就被吞下了大半个犬身。 藏獒爬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温乐沣,心里纳闷已极。仔细想一想,在这种暴风中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温乐沣就在他身边,两人距离只要超过半米就算是岔过了,这样想来的话,其实还是待在原处不要动弹的比较安全…… 在风中趴了半天,藏獒开始郁闷了。都是乐沣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早一点说是黑风不就完了么?也让他有点考虑的时间,想一想究竟是挖地道划算,还是攀住弟弟划算…… “哥─哥─” 烈风的厉啸声中,温乐沣焦急的声音穿入耳膜,藏獒下垂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哥!你─哪里……” “我在这─呸呸!”土又进嘴里了。 “哪里─” “这里这里─” 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藏獒汪地叫了一声,那影子很快循声而来,逐渐显出温乐沣狼狈的模样。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到藏獒他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藏獒静静地被他抱着,一会儿,嘿了一下,挣脱出来:“别这样嘛,我很讨厌别人离我这么近啊。”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羞涩的?”温乐沣眯着眼睛笑。 藏獒哈哈笑了一下,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被风刮得疼吧?” “是啊,眼睛有点难受,都是沙子。” “背着风,让我看看。” 温乐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让自己背风,跪在藏獒面前,脸微微前倾。 藏獒慢慢地接近他,看起来像是要看他的眼睛……但如果是看眼睛的话,似乎有点太低了。 当温乐沣惊觉之时已经晚了,藏獒看起来位置有点低的嘴其实不低,因为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温乐沣的咽喉! 温乐沣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将藏獒的头往后扯,但他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素有“神犬”之称的藏獒?等他完全摆脱了犬齿的撕咬,喉咙已被藏獒撕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风中翻滚嘶嚎,藏獒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风渐渐地小了,漫天黑色沙尘逐渐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和充满浮尘的空气。 遮蔽物消失,远处那个含着大半截藏獒的大嘴怪物版温乐沣,自然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 “太丑陋了!伤害我的审美观!”藏獒向那个大嘴怪物喊。 大嘴怪物嘴一张,噗的一声将嘴里的受害者给喷了出来,然后自己随即恢复成之前的温乐沣。 “那你不如教教我,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被称为神犬的藏獒小姐!” “至少用个稍微帅气点的办法!” “你自己很好吗?看把人咬成什么样子了!” 藏獒头一扭,“至少我自己很帅。” “……” 那头被温乐沣咬住的藏獒一落地便机灵地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来时已经变成了“温乐源”的样子,快速地跑到被咬到咽喉的“温乐沣”身边,压住他喉咙的伤口。 不一会儿,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便逐渐愈合、变淡、变浅了,受伤的人也随之逐渐变回司机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乐源”沉声问。 藏獒嘿嘿奸笑:“一开始。” 温乐沣微笑:“第二句话。” “乐沣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藏獒控诉,“我马上就发现不是你,你怎么那么晚!” “你的特征太好模仿了。” “……” “简单地说,你们的话太多了。”温乐沣说,“我哥遇到那种情况是不会说‘回家去’的,因为他这种人是要嘛不管,要嘛就一管到底,让他在这时候夹着尾巴跑掉,那根本不可能。” “那我犯了什么错……也是话太多?”司机困难地喘着气问。 “你根本不需要说话我就知道了,”藏獒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一只狗做耸肩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你们根本没有发现,现在的温乐沣和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你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个人,不过他现在不是了……魂魄只会被吹散,所以不可能被吹得满身是土。”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他们没有说。他们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要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真假,这是他们之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司机呼了一口气,却好像在笑一样:“……好,我们认输,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办?” “还我身体。”藏獒很干脆地说。 “不行!”说话的是“温乐源”,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自己的孩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这个身体绝不能还给你!” “喂!”藏獒气死了,“那又不是你的身体!而且你身为有道行的藏獒神犬,可以化成人吧!那还要我的身体干什么!”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原因。”“温乐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能力强行夺取,但要找合适的身体不容易,这个绝不还给你们!” 第89章 司机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藏阿姨─” “温乐源”坚定地拨开他的手,口一张,向天际发出一声长吼。 天色又异样地暗了下来,四面八方传来狼的嚎叫回应,点点绿光像灯一样,摇摇晃晃地,一盏一盏出现在视野范围中…… 藏獒破口大骂:“奶奶的!怎么还来啊!”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四 女妖精用牙咬住粗壮的根茎,使劲一扯,地面上一条红柳枯萎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事啊!”她抓住另外一条树根,像在咬某人的咽喉似的猛啃,“只不过被迷了一下下,不小心把他也扯到地底下来了而已嘛!他居然就敢抓住我堂堂的妖精当苦力!” “你知足吧,”鼻青脸肿的宋先生,郁闷地拽住最细的一根扯来扯去,“我这才叫惨……他一不打女人,二不打小孩,结果我就得受气……儿子,来看看爸爸毁容没?” 宋昕喀喀喀咬断一根,喀喀喀又咬断一根,喀喀喀再咬断一根…… “呜呜呜……儿子,你居然也鄙视我……” “昕昕当然有资格鄙视你,”冯小姐在根与根之间钻来钻去,身体在根茎上一缠一收,将它们勒断,带点幸灾乐祸地阴阴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先被迷的,首先就去攻击你儿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儿子……” 宋昕喀喀喀、喀喀喀…… “别装听不见嘛……” “完了。” “咦?” 宋昕咬断最后一条根,冷冷地看着他老爹说:“全断了。鄙视你。” 宋先生悲痛欲绝,女妖精和冯小姐笑得捶地不已。 完成任务后,一妖三鬼爬出地面。 那正是风最烈时,三鬼没有温乐沣的本事,刚一露头便险些被吹散,便抱着脑袋又钻了回去。 地面上只剩下女妖精一个人,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一边给那个已经被红柳包成茧的家伙扯掉那些枝条。 红柳果然是很韧性的东西,即使看起来枯萎了,纠缠的力气却也不比活着的时候小多少,女妖精都快累死了,才好不容易把茧剥出一个勉强能钻出人的空来。 “喂,你没事吧?”她向里面吓得缩成一团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到底出了啥事……”那人缩在“茧”中抖得如筛糠一般问。 “没事没事,一两个神犬嘛。” “噢……”那个人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女妖精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那人怪怪地笑了一下,女妖精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拉着那人的手将他拉出来,然后就被外面诡异轮转的日夜吸引住了。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枪─已经上好了子弹的枪。 然后,他在地上站稳,放开女妖精的手,把枪换到那只手上。 女妖精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怪异感受,更忘了注意自己身后的人的动向,她已经完全被面前的世界完全迷住了,她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温乐源”指挥气候和日夜的手法,激动地心想怪不得他可以操纵五雷神运,又忽然想到自己竟可以遇到这种奇人,兴奋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了。 可是……为什么呢?她有点莫名其妙地想,妖精和天地气候的属性是差不多的,那家伙既然有操纵天地之能,为什么不能操纵她呢?为什么他要用和对付冯小姐他们一样的迷术将她迷住? 况且以能力来说,温家兄弟就算再修炼个几百年,也操纵不了天地气候,说起来应该是比那两个人的能力低的,那为什么他们看起来根本就不是兄弟二人的对手? 她的注意力从面前的景物转移了开来。 她依然没有看向身后。 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个人端起了枪…… 狼群呜呜低咆的声音,听来如此惊人,女妖精已经陶醉得无言以对了─控制天气之后是狼群,多酷的能力! 她的身体忍不住左摇右晃,突然觉得好像碰到了什么管状的东西,她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清脆的枪声炸响,惊起戈壁滩上乌黑色的鸟。 黑暗唰地退去,天空恢复了明亮的色彩,那些带着绿光的野兽已不知所踪。 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而已。 “温乐源”的身后,司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颓然倒地。 “温乐源”愣了一下,慢慢回头,只看到司机从自己身上一点点滑落的手。 神犬的眼睛睁得很大,她仿佛在嚎叫,但是没有声音,但是整个世界……整个世界却开始剧烈地震动。 女妖精终于醒悟过来,她尖叫一声,狠狠地揪住那个端枪的凶手,尖叫:“你他妈的到底在干什么!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你这个王八蛋!” 女妖精会骂人,但是她从来不会骂脏话,能让她狠厉至此,可见她是真的愤怒了。 但藏獒神犬是不会听他们解释的,她已被愤怒完全支配,腾空跃起,狂暴地向凶手冲去。 司机困难地支起上半身,张了张口,又卧回地面,咬牙抓住了土地。 看见神犬毫不留情的攻势,女妖精不禁尖叫一声,光秃秃的戈壁上,噌的一声甩出遮天蔽日的红柳巨林,遮挡了她的视线,同时将偷猎者与女妖精遮在巨林墙后,红柳本身则如活物一般,带着凶暴的气势,砸向神犬的方向。 神犬在空中翻了几个滚,只听喀啦一声巨响,她竟一拳劈开了整片红柳林!红柳林从上方劈劈啪啪地裂开,撕裂的声响和被狠狠撕开的巨大裂口,淩厉的让人心惊。 穿过红柳林的阻挡,她满载杀气的拳风,轰然挥向女妖精和她身后的偷猎者。 若被这一拳……不,就算是被风扫到,女妖精也抵挡不了,所以她根本就不打算抵挡,便抱着脑袋蹲下等死。 此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出手了。 他只是伸出一只手,在那拳风袭来的位置轻轻一拂,拳气磅的一声炸响,像礼花一样,四散炸出几十米高的白日烟花,回击在藏獒神犬的胸口,仿佛无数小型的弹药在她身上炸开,最终无力地凋落在女妖精身前。 偷猎者。 出手的是偷猎者。 所有人都惊讶非常,温家兄弟看着他,忽然从魂魄深处闪过了一道红光。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阴沉。 藏獒神犬浑身是血,应该已受了极重的伤,她落到司机身边,双目怒睁,在阳光下泛出异样的暗蓝。稍一歇息,她还想再冲,司机却紧紧地拉住了她。 当然,以他的力量,要拉住神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神犬却不可能不理会他,一时间竟被缠住了脚步。 “不要了……小藏阿姨……” “他杀了你!他杀了你!”藏獒神犬咆哮。 “不是的……不是的……”他拼命摇头,眼中露出哀求的神色,“阿姨……到现在你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阿姨……” 藏獒神犬如遭雷击,喷火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知道我喜欢……所以你陪我一直留在这里。”司机喘息一下,说,“请你不要动,听我说完……我很高兴,但是……以后不要了…… “其实我一直都只想让你知道……即使只有我们也可以……只要你愿意陪我就可以……但不是这样……” 女妖精看着这边的情形,简直怒火焚身,抓住那个该死的偷猎者的领襟,她的双手用力得几乎要把那个人提起来了,然而那个人却微微一笑,扔掉了枪,将脸一抹,竟露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年女性…… “阴老太太?” “放下。” “你在干什么……” “放下。” 女妖精乖乖地放下她,表情中却仍带了几分难解的情绪。 “您到底在干什么?老太太?”宋先生、冯小姐和宋昕站在老太太身后,同样一脸难解的表情。 反倒是温家兄弟,居然毫无惊讶之色,只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是没有人敢看那个正在哭泣的神犬。 藏獒神犬看着司机,她的表情异常地痛苦,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嘴唇被咬出了血。 “阿姨……这个世界的确是我想要的……我一直梦想在这里……可是……这里……是假的啊……” 从生……到死,日升升月落。 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就是。 年轻人死去了,一直在守护他的神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为了让他复活,她创造了这里。 人是多么强悍的动物啊,为了一个人,竟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遭。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管这个世界是如何美丽,美丽得连创造它的人都忘记了它的虚假,它依然是假的。 这里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没有真正的东西,从内而外的虚荣、光鲜、亮丽、易碎。 没有人能在虚假的世界里待一辈子。 纵使它美得让人屏息流泪,也没有区别。 神犬回身,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 “但是别把自己绑在牢笼里啊,小藏阿姨……” 喜欢这个世界,喜欢如此守护着自己的小藏阿姨。 第90章 但是不是这样,因为自己的关系而自私地将她留在这里。 虚假的世界没有好处。在这个世界里越满足,在现实中就越痛苦。藏獒神犬是已接近神的神物,小藏阿姨对他来说是重要的人,不能为了他而捆绑在这种地方! 他抓住她,抓得很紧。 他看着她,瞳仁中的光芒很亮。 于是他定格在此时此刻,再也不能移动。 ─你不该停留在同一个地方,小藏阿姨。 藏獒神犬抱紧了他,牙齿中渗出殷红的鲜血。 “这……是一场戏。”阴老太太难得地没有一丝笑容,看着天,用苍老的声音慢慢道,“咱进来唱一出,唱完,就走喽……” 穹隆似的天空,从顶端开始塌陷,碎成一片一片。 “你答应过我的……”藏獒神犬咬着渗血的牙,凶狠地说,“你答应我在公寓里开辟出这个地方,你答应让我在这里创造世界,把这个世界给我,让我和他在这里生活!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 “我莫出尔反尔,”阴老太太平静地说,“是他找我哈……” 她手一指,指向藏獒神犬手臂中的人,然后看了温家兄弟一眼。 温家兄弟移开了目光,也避开了藏獒神犬的眼神。 依然在藏獒体内的温乐源说:“正像他说过的,他喜欢这里,但是无法容忍你也坚持要留在这个世界里停滞不前。他的生命有限,但你的生命却是无限,与其总有一天让你厌烦,不如现在就打破这里,让你出去。” 阴老太太走到女妖精他们的身边,用拇指依次他们的额头上,每按一个人,便有光波一闪,于是他们的表情从疑惑,至顿悟,至无语。 “藏獒本来戾气就大得很啊,如果变神犬,戾气更强,”阴老太太无奈地说,“这也莫办法……你的戾气影响不到他,却影响到别人,你怕他再被伤害,就算在你的世界也要换掉身体,用身体锁掉大部分戾气……这没啥,但是他不喜欢这样……” 藏獒神犬抚摸着那具已经开始冰冷的身体,落下了两行泪。 温乐沣道:“但是你们的世界太紧密了,姨婆一个人根本进不来,所以就由我们做启封者,在前面开路,她随即就到。 “可这个世界的紧密程度不是那么简单,除了他的希望之外,神犬你的思想是最深重的封印。所以我们只有在你取他人身体时,将五雷神运从这个世界引到外面,直接打到绿荫公寓里,然后我们封锁记忆,以这个世界的人的身分进来,这条路果然通了。” 女妖精说:“他真的很爱你,所以他不能让你这么一直痛苦下去。” 宋先生说:“不要辜负他。” 宋昕说:“阿姨,你不能让这个叔叔在这里一直等,那太累了。” 天空,像雨一样碎裂,掉下来,砸得人全身都在刺痛。 “不过你也可以选择,”冯小姐说,“这个世界依然能继续,他明天早上还是在对你笑。但这不是他要的幸福。他的幸福就是你的自由,你辜负了他,同样是杀了他。你要他怎么死?可以自己选择。” 其实一直都明白的……明白,却无法接受。 所爱的,所恨的,生生死死,随心所欲的…… 在这个自己创造的世界里,什么都可以,什么都能,拥有无限可能。 其实不只是她,人心的力量也是一样,只要愿望足够强烈,一个人,就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 这是她所创造的。 她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她可以拥有一切,包括生命的轮转,却偏偏被驱逐了真实。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所以并非不能拥有自己的世界,却还是不能永远滞留在这里不走。 不管看上去有多美,不管听上去有多妙,假的就是假的,无论你怎样幸福、悲伤、欢喜、痛苦,甚至为之付出一切,虚假的世界也从来不存在于那里。 你躲避,你奔逃,你闭上眼睛塞住耳朵装聋作瞎,于是世界在变化,在前进,只有虚假世界里的你停步不前。 大地,震裂。 天空整个儿掉了下来。 藏獒神犬抱着在很久以前就已没有呼吸的躯体,仰起脸,露出细白的面颊,迎接天幕坠落。 那是一个人的崩溃。 世界末日。 第十个故事域外桃源之五 滚滚的岩浆从地底喷薄而出,熔化了天地万物,包括这脆弱的美景。 大家的身影站在岩浆的幻境中,慢慢消失。 回到熟悉的绿荫公寓门前,看着这个还没消失掉的世界和诡异的公寓,几乎所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温乐源想说一句什么,一抬手,忽然惊讶万分地自视一圈:“啊,乐沣,换过来了换过来了!” 他蹦踏两下,好像还不敢确定,自己已经不是那毛茸茸的身体了。 “是啊。”温乐沣说,“因为这里已经不是她的世界。” 神犬用力地抱紧了一坛骨灰。 这里已经不是那个随心所欲的世界。 她的世界……崩溃了。 十几天后的某个淩晨,天将亮而未亮,少数早起的人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如同幽灵。 温乐源睡得香甜,梦中的他正沉湎于美女的怀抱里,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残酷地将他从梦中摇醒。 “哥!醒醒!快醒醒!” “天塌了再来叫我……”他一把将温乐沣挥开,转身,又继续与周公约会。 温乐沣摇得更用力:“她要走了!你不是也说要送她的吗?” 温乐源满腹怨怼,却无话可说,只好慢吞吞地爬起来:“要不是你说要送她,我才不要……” “别那么多话了,我先下去,你快点。” 温乐沣拎起外衣,开门走了出去。 温乐源穿好衣服,也抬脚准备出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转回来,拉出墙角的箱子翻找。 女妖精、冯小姐、宋先生和宋昕已经站在了公寓外,恢复原形的藏獒站……不,应该说,是“蹲踞”在他们面前。 “温乐源呢?”宋先生问。 “他马上就下来。”说完,他躬身伸出一只手,藏獒伸出一爪,与他握手,“为什么一定要走?而且还变成这样……你还打算回到自然界去吗?” 藏獒用女性的声音轻轻地叹了一声:“能有什么打算呢?我还有无尽的时间……说不定去找找他,他应该已经转世了吧。这次我不接近他,我只要知道他过得好就行……” “那……如果他又死了呢?”温乐沣问,“难道你还要创造这样的世界?他不想你这样。” 藏獒嗯了一声,却没有再说话,温乐沣知道她根本不想听自己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开导她,竟只有住嘴。 “别去找了,”温乐源从公寓里走出来,“你永远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因为只要有你在,他就没有善终,就像他转世这么多次的原因一样。”温乐源将手伸到她面前,却不是握手,而是伸开了手掌。他的掌心中,是一颗青色的、仿佛玻璃弹珠一样的东西。 藏獒看着它,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它不是毁了吗?” “你的世界毁了,所以我又做了一个给你。”那张满是胡子的脸笑得非常温柔,“这是我的补偿。” 藏獒瞪着他:“我不要什么补偿……” “我们把他的魂魄打散又重组,又做了点小小的手脚。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新魂,既不记得你,也不会再接近你。” “我不要……” “你非要不可,”温乐沣温和却坚定地说,“这个玻璃球里是我哥哥做的世界,你也可以用它做出你的世界……你甚至可以在里面做出一个新的他来……” “那是假的!”藏獒愤怒地说。 “……是啊。” 那是假的,是一个梦。但即使是梦也是美好的,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即使知道不是真的,却义无反顾地沉浸梦中,终生不醒? 藏獒神犬终究是走了,却没有拿那颗玻璃球。 他们看着那个消失在孤单街道上的黑色大犬,心里微微地有些酸。 因为他们说谎了。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身后的某个窗口里,有一张年轻的脸,正在呆呆地看着神犬离开的方向。 youcreatedtheworld.(你创造了世界。) youarethecontroleroftheworld.(你是世界的主宰。) howlongwillyoukeepstayinginthisfakeworld?(你还要停留在虚假的世界多久?) stop.(停止。) end.(结束。) ps:遥远的某拘留所。 “员警先生请您相信我!我真的看见了!那家伙拿着枪对我─所以我给了他一枪呀!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您的车─” “再胡说一句试试看!” “我拿我脑袋发誓!真的是那个抓了我哥的家伙……哎哟哟哟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我就是让你记住!那个抓了你哥的人是我的朋友,他早就死了!他在戈壁滩巡逻的时候,被其他偷猎者杀了,还是我给他穿的寿衣!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毙了你!” “那……那……不可能呀……我真的……呀呀呀呀!员警先生!先别打!能不能告诉我我哥在哪儿?” “放心,你进去了绝对能和他住隔壁。” 第91章 “啊?可是我听他说,他那间里面条件不太好,您看是不是……” “找个杀人犯和你住吧。” “……” “怎么不说话……嗯?怎么这就吓晕了?”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一 人头说:“你害死了我们。” 他说:“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从噩梦中惊醒,习惯性地看看窗户,发现睡前拉得好好的窗帘掉到了地上,挂窗帘的铁杆断成几截,戳在窗台上。 窗外,一只巨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气球一样的东西,在眼睛下面飘来飘去。 他从床上猛地弹跳起来,打开手边的台灯,又跑到房间的另一边找日光灯的开关。 一个漂亮的玻璃艺术灯挂房间中央的房顶上,长长的装饰琉璃串垂挂下来,在跑来跑去的他肩头上轻拂。 所有的灯都亮了,他抹一抹脸上的冷汗,再去看窗户,那只眼睛已经不见了。 他呼了一口气,却没有发现窗外柔软攀爬的长条物体─像舌头一样。 跟在冬天的尾巴后面,春天施然而来。 今天是晴天,阳光照得懒懒的,虽然还没什么温度,但对于一冬天都没见到几次蓝天的人们来说,已是很大的惊喜。 绿荫公寓的天台顶上,早早就挂满了被子、褥子、单子……等温家兄弟起床,抱着被褥准备来晒的时候,天台上连插足的地方都没了。 “看吧……让你早起你就是不听,这可怎么办?”温乐沣苦恼地说,“这些盖了一冬天,再不晒咱非得生病不可……” 温乐源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反驳,而是鬼鬼祟祟地查看每一件晾晒的东西,最后选中一串床单,折一折、两折、三折……条条都折得跟蛇一样细长细长,然后极其利索地把他们的被褥搭上去。 “看!这不就行了?”他得意洋洋地说。 “这太过分了吧……” “过分?那你就别放吧。” 温乐沣犹豫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搭了上去。 反正已经折成那样了,不放白不放…… 大毛二毛三毛─那三只已经长得半大的小猫,在扶栏附近雄赳赳气昂昂地踱来踱去,不时厮打一架,小爪子时不时地就踩空在外面。 温乐沣发现了它们的危险游戏,吓了一跳,扑上去就想抓,哪知三个小家伙还没等他靠近,就已经警醒地四散逃开,趴得远远地看他。 温乐沣气急,却又不能不管,只得追着它们跑来跑去。 温乐源叼着菸站在旁边,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而且还很无耻地,为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哈哈大笑。 “哥!”发现他的恶劣行径,温乐沣都快气死了,“你快点给我来帮忙!把它们挡住!” “不要!”温乐源哈哈笑着,断然拒绝,“它们小骨头太脆,我怕一不小心压断了。” “谁让你用特异功能了!” “赤手空拳也一样。” 温乐沣有一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正巧最傻呵呵的三毛钻了出来,大概是觉得没危险了,很高兴地在他脚边蹭来蹭去,他一把抓起这个自投罗网的小家伙,投球─准确无误地落在温乐源的脸上。 温乐源嚎叫…… 温乐沣拍拍手,心里冷笑着想三毛的爪子磨得不错。 在温乐源不情不愿的帮助下,经过满天台的搜捕行动,温乐沣又抓住了躲在花盆后面的大毛,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二毛的踪影。 “这家伙,不会掉下去了吧……” 兄弟二人只记得在晾衣竿的世界里找,却没发现楼梯口有一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山峦起伏的被子、单子、褥子、尿布片子……落在温乐沣的身上。 二毛窝在那人的脚边,正在施施然地舔毛。 两人找得近乎绝望,不禁开始怀疑它是不是真的失足掉了下去。 正当他们从最后一层被单中钻出来,准备到楼下去找找看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托着二毛送到了他们眼前。 “你们是在找它吧。” “没错没错!你在哪儿找到的?” 温乐源一迭声地说,上前将小家伙抓过来,让三胞胎在自己肩膀上会合。 “在下面,我看见你们。” “咦?” 温乐沣也想去接的手突然停住了。 “乐沣?” “温乐沣。” 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前者是温乐源,后者是那个人。 温乐源一愣:“你们认识?” 那是个有些苍白的男人,双目无神,两颊凹陷,身材高挑而消瘦,整个人的感觉有点神经质。 他身边好像有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声音忽大忽小。 温乐沣吸了一口气,好像在平复某种情绪,当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异常平静:“他是我大学的同学,梁永利。” 他在床上嘶喊着救命醒来,头上身上汗流如注。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那个巨大的眼睛依然在窗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痛苦地揪住头发,好像要将头皮也一起揪下来地呜咽。 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摆脱这种生活……他受够了! 三胞胎在温乐沣的脚边缠来缠去,温乐沣坐在他们房间的地板上,身体深深弓下,额头靠着膝盖。 “乐沣?怎么了?” 温乐源一进门,便发现他的不寻常,有些担心地地叫了一声。 “……没事。” 声音平静,但很微弱,还有点结巴。 “怎么可能没事!”温乐源大步走过来,一把拎起他的领子,迫使他面对自己,“你看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 温乐沣的脸色已经近乎青灰,嘴唇死白死白,还在微微发抖。 “只是……有一点……不舒服而已……” 温乐源放手,温乐沣无力地向后倒去,温乐源跨骑在他的身上,照他的脸就是一巴掌,温乐沣的脖子差点扭断。 “……别打那么用力……” “不用力行吗?” “喂……” 反手又是一巴掌,再接下来便是狂风暴雨一样劈里啪啦的巴掌声,三胞胎卷着尾巴逃到了屋子角落里。 清脆的巴掌声终于停下,温乐源起身,温乐沣捂着脸,愁眉苦脸地坐起来。 “牙都快打掉了。” 温乐源按着他的头顶,把他的脸抬起来。 尽管被打得两颊都是纵横交错的紫红指印,整个人都好像肿了似的,但看起来却比刚才好很多,面色正逐渐恢复正常,嘴唇也泛起了血色。 “管他牙怎么样!现在好点没?” 温乐沣微微张开嘴,满口都是血。 “一点都不好。”他含含糊糊地说。 “……真的打掉了?” “差一点……” 温乐源拍拍他,温乐沣爬起来钻到浴室里,哗啦哗啦地漱口。 温乐源舒展一下身体,躺在地板上:“你今儿个那同学是怎么回事啊?”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继续说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强人呢!居然能把你逼到这份儿上,不容易!”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有些不耐烦了:“我问你话啊!你应一声行不行?” 温乐沣哗啦哗啦…… 温乐源跳起来冲到浴室里,把脑袋还滴着水的温乐沣拖出来。 “你又怎么了!”温乐源仰天长吼。 温乐沣不答,只是卧在地板上不停地干呕。 无奈的温乐源闭上嘴,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那小子到底对你干了什么?你怎么回事?这么大反应!” 温乐沣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不过他知道温乐源不得到答案是不会甘休的,万一跑去杀了梁永利那他就罪过了,他努力打起精神,摆了摆手:“没事……他什么也没干……你别瞎猜……”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怀孕了?” 温乐沣一拳打中他的肚子,那家伙嚎叫着打起滚来。 “我说了你别瞎猜!”愤怒的温乐沣精神好得很,看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了,“我这模样的确是他的问题,但不是他干的!不是他干的!你听明白没有!” “开个玩笑嘛……”温乐源抱着肚子呲牙咧嘴地笑。 虽然“看起来”是没问题了,但其实还是有“点”问题存在。 温乐沣方才那一下只是回光返照,很快又无力地倒回地板上。 “刚才咱们在天台上,阳光又很好,所以,哥,你没注意对吧?” “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异常,而且也没异味。” 温乐沣翻了个身,深深地叹口气:“那时候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没发现啊……如果我那时候够敏锐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发生后来的……” “后来的什么?” 温乐沣不回答,也不动。 “喂,说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 温乐沣还是没反应。 温乐源凑近点,按着温乐沣的肩膀把他扒拉过来,发现他已经睡着了─也许是昏倒? 他不以为然地挑了一下眉毛,把温乐沣抱起来,轻轻放到床上。想了想,又挠挠乱糟糟胡子,走到窗边,拉开窗户,忽然对着窗外做了一个狰狞的表情。 一张苍白的脸在窗户上仓皇退去,玻璃上留下五道淋漓的鲜血痕迹。 他哼一声,又砰地甩上窗户,回到温乐沣身边坐下,关灯,开电视。[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房间里很黑,电视机的光影在这黑暗的世界里跳跃闪动,就好像在这个世界里开辟出的另外一个空间,与我们的世界相同,又不同。 第92章 大毛和二毛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三毛举着尾巴轻盈地走来,坐在乐源身前的地板上,屁股对着他。偶尔很严肃地看几眼电视,更多的时候都在舔自己的毛。 三毛的背影很肥,是那种肥得就剩下一个大屁股的肥,看着这样的它,温乐源的心中燃起了欲望…… 狠狠掐住它的肥屁股,把它的肥肉挤出来的欲望! 他伸出指头,戳了它屁股一下。 三毛甩甩尾巴,没理会。 温乐源又戳一下。 它的尾巴甩得不耐烦了点。 温乐源又戳一下、再戳一下、还戳一下…… 三毛终于回头─狠狠就是一口。 “死三毛我炖了你!”温乐源嚎叫。 “喵─嗷呜呜呜││”〈翻译:活该!谁让你调戏淑女!〉 休憩的地盘被打扰,三毛不满地站起来,优雅地甩着尾巴离开,准备再找个安静的地方舔毛。 在它准备跳上窗台时,忽然发现屋子角落里多出了一个人,蹲坐着,看不到头,朦胧看来和刚才温乐沣的姿势有些相似。 这里是它和它兄弟们的地盘,那两个人类就算了,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个来? 它缓慢而谨慎地向对方接近,稍微呲出兽齿,想表现表现自己的威力,可毛还没立起,就被一股力量拖着后爪拖了回来。 “你想干什么?”一只粗壮的手指头在它的脑门上点点,“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都不矜持。” 委屈地喵呜一声,想声明自己不过是一只遵从本能的猫,可惜语言不通的它,只得到了被对方拎起后颈皮,随意丢到一旁的待遇,它悲愤地抗议,嗷呜嗷呜声不绝。 “好啦,别叫了,是不是饿了?就一起去咱姨婆那儿吃晚饭吧……对了,你大哥二哥呢?” 它喵呜一声,声明自己没有见到。 温乐源爬起来,带着三毛在屋子里四下寻找另外两只。 “小帅哥,两位小帅哥……”这个魁梧的男人头上顶着一只猫,在各个角落里轻轻地叫,“你们去哪儿了?再不出来,今晚就让你们吃黄瓜餐减肥……” 角落里的身影缓慢地展开了身体,从一条胳膊,一条腿,扁平的身躯……像一张卷起的画一样,非常非常缓慢地被展开,一张仿佛无头人一般的影像趴在地上,慢慢向温乐沣蠕动。 温乐源在洗手池里找到失足掉下去的大毛和二毛,把它们努力地爬两步又退两步的笨姿态大肆嘲笑了一番,然后才把它们拎出来,加上头顶的三毛一起,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身影骤然加快蠕动的速度,爬行的身体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快爬到了温乐沣的身边,向他毫无抵抗的身体席卷过去。 仿佛按下了某个调音失败的琴键,温乐沣的身体发出剧烈的“嗡”一声,全身上下泛出色彩斑斓的光芒。 那身影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开去。然而那斑斓的光芒并没有放过它,而是在它身后锲而不舍地穷追猛打,最终在它即将逃出窗户前的那一瞬间化作光环,将它牢牢扣在地上。 那身影持续尖叫,身体在环的两端激烈地拉长又迅速缩小,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光环的禁锢。 “温乐沣”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它发疯般挣扎的样子,一向温和的脸上,露出悍然冷笑的表情。 “赶这么多遍还不放弃?是不是真要我打碎你们才安心?” 那无头的身影痛苦地尖叫,在光环中挣扎扭动,鲜血流了满地板。 “温乐沣”站起身,习惯性地想抓自己的下巴,却记起那里没有胡子,便又把手放下。 “别在那儿装可怜,”他嘿嘿冷笑,“我不是乐沣,你哭死给我看也没用,快滚,别在这儿装可怜。” 那身影不断扭动,从喷薄而出的血液中发出绝望的哀鸣。 “温乐沣”毫不理会,过去踢了它两脚,说:“如果乐沣想管,我一般没什么意见,不过现在他‘不在’,不管你是想找自个儿脑袋还是想借张嘴,都别指望我们帮忙。有本事就去附你仇人的身,别害乐沣这么难受。” 身影一把抓住了“温乐沣”的脚,他一脚将它踢开:“我说了不会让他管吧!真没记性!” 转身,大步走开。 “限你们在最短时间内全部滚出去,要是等我回来还看到哪个没走,看我不斩草除根!” 身影的手在半空中晃了一下,无声地落回地上。 空气中泛起一波波涟漪般的呜呜声。 阴老太太的房间里,温乐源的身体躺在几条凳子拼成的简易床板上,三只猫在他肚皮上滚动打架,阴老太太坐在他头朝的方向包饺子。 “温乐沣”走进来,看一眼仿佛熟睡的温乐源,一股淡淡的气从他的天灵盖钻出,钻入温乐源的天灵盖里。 温乐源身体一动,闭着挤挤眼睛,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三胞胎被震动惊了一下,纷纷跳到了地上。 “怎么样?我干得不错吧?”温乐源笑。 “……你太过分,也不知道积点阴德。”温乐沣皱眉。 温乐源狂笑:“我才不在乎呢!和你的命比起来,阴德值多少钱?” 温乐沣无声叹气。 阴老太太冷笑:“莫说恁好听哈!是你自己嫌麻烦,可找着借口把莫钱的工作推出去咧!” 温乐源用同样的表情冷笑:“我至少还找个借口,有些死要钱的人,借口都不找就把活推给别人做,不知道是谁更无耻点?” 空气中静电摩擦,劈里啪啦…… “你们两个差不多一点行不行……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温乐沣撑着脑袋,怀疑自己是不是总有一天会因为头痛欲裂而死。 那天的晚饭兄弟二人都吃得很不舒服。温乐源用尽办法想探出温乐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温乐沣则跟个蚌壳一样,十问十不答。 以往也曾有过这种情况,不过当温乐沣明确表示不想说的时候,温乐源一般也不会逼他,因为他知道温乐沣闭口不言总是有原因的,终究有一天会告诉他真相。 可这次不同,梁永利出现时携带的“东西”里,有让人难以忽视的杀气,然而在他们看到他之前,却全没发现它的存在……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如果这事和温乐沣无关也就罢了,反正他温乐源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问题是,现在的温乐沣满身都写着“没错就是我,一切和我有严重的关系”,要他甩手不管,除非他死了! 所以,“哥哥之心”受伤的温乐源,做了一件很符合他性格的蠢事─把一肚子火全发到阴老太太头上。 阴老太太是好欺负的么?所以她当然也会做一件很符合她性格的事…… 温乐沣扶着一步一“唉呀”的温乐源,慢慢地摸黑上楼,温乐源嘴里嘟嘟囔囔一直痛骂不停。 “哥,别骂了,”温乐沣劝他,“当心被她听见,又把你扔出去……” 温乐源怒吼:“扔!她扔我还扔得少吗?!死老太婆,我总有一天把你xxxx……” 正骂着,脚下一个踏空,温乐沣想拉没拉住,温乐源“亲林匡啷”的就滚了下去。 他临掉下去的时候,无意中抓了温乐沣一把,差点把他也拽下去,就在温乐沣也开始摇摇晃晃欲站不稳之际,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稳稳地扶住了他。 “没事吧?”是冯小姐阴阴凉凉的声音。 温乐沣定了一下神:“没事,但我哥……” 根据刚才的声响判断,那家伙不死也得重伤…… “该死的老太婆!你又坑我!”温乐源中气十足的吼声从楼梯下传来。 “又干我莫事哈!”阴老太太在房间里回吼。 “看吧,摔不死他的。”冯小姐凉凉地说。 难以否认的温乐沣选择了沉默。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二 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梁永利没有再出现,事情似乎就这么结束了。 当然,只是似乎而已。 半个月以后,一楼最里侧106房间的住户搬走了。 又过了一周左右,一辆写着“蚂蚁搬家”的汽车,停在了绿荫公寓门前,从上面下来指挥其他人搬东西的人─可不就是梁永利么? 当时温乐源正打算出门,抬眼看见那辆车,愣了一下,再转眼看见梁永利,脸当即就绿了,也不顾梁永利对他善意的一笑,转身就往回冲。 阴老太太躲在房间里喜孜孜地数钞票,温乐源匡的一脚踹开门,闯了进来。 “老太婆让钱蒙了心吧!那种人你也敢让他住进来!” 听到踹门声的时候,阴老太太用惊人敏捷的速度把钱揣进了怀里,等到发现是他,冷笑一声,又掏出钱继续数。 “我敢?公寓是我哩〈我的〉,我为啥不敢?” 温乐源气得发抖:“公寓是你的!可我们也是住户!掏钱的!” 阴老太太举起手中厚厚的钞票,笑得满脸只见皱纹不见五官:“别人比你掏钱多哈,三倍。” “所以我说你利欲薰心啊!”温乐源真的快气昏过去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是个垃圾桶!他在前面走,后面就有几吨苍蝇追着呢!” “噢,”阴老太太回答,“那又咋?” 温乐源的脸生生儿泛出了黑紫色,再刺激他一下,说不定就能欣赏到脸部喷血的奇景。 “咋……你问我那又咋……你还能不明白那会咋!我不信你没看到!那儿全是─那儿全是─” 阴老太太不慌不忙地示意他平静一下:“我明白,我咋不明白? 第93章 他是垃圾桶,可咱这还不是个垃圾场?怕麻烦就怕麻烦,莫找借口。” “什么叫怕麻烦!就算是垃圾场也只收垃圾不收桶吧!你自己喜欢连桶一块儿收,别人可不喜欢!为别人想想行不行!” “喔─”老太太恶意一笑,用力抖一抖手里的钱,“那你也和他一样,多交点这个哈。” 温乐源一口气没顺过来,险些厥倒过去…… 不管温乐源是不是七窍生烟,总之梁永利要住下来的事是板上钉钉,不可改变了。温乐沣对此没有什么表示,但温乐源看得出来,他一直在极力掩饰自己害怕106房间和梁永利的事─如果一个人永远对某人或某地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的话,肯定连傻瓜也看得出他的恐惧。 梁永利入住绿荫公寓一周后,不只是温家兄弟,整个公寓里的所有住客─包括活的和死的,人类和非人类的─情况都越来越糟了。 首先是公寓的气流混乱,人鬼之间,人妖之间,妖鬼之间,精气之间,全部丧失了原本的平衡与默契,不仅在非规定之间内横冲直撞,还时常发生情绪失控的问题。时不时能看到虚空中有影子劈里啪啦地打,打完了就散了,过一会儿又聚集到一块儿打。 不过现在的情况还只是小儿科而已,再发展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没准鬼节时间之外的鬼流也会发生,到时候这里的混乱情况才好看呢。 “我讨厌那种不好好待在自己的地方,反而喜欢钻别人房间的家伙!”女妖精愤愤地投诉,“谁能让他们老实点儿?” “家里多了很多蟑螂……”何玉困惑地投诉,“怎么会有蟑螂的?公寓里不是从来没有蟑螂吗?” 胡果投诉的次数,多得连温家兄弟都会背了:“进门是那东西、出门是那东西;睁眼是、闭眼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人安安静静活两天啊─” 沉默者倒没有投诉过,但他的房间里经常有像猫捉老鼠似的扑打声,然后就有许多黑黑的东西被丢出来。 冯小姐不再没事飘在楼梯上下,因为有东西强占了她的地盘,她只要下来就上不去,上去就下不来。 宋昕和宋先生不知何时起就没再回来,温乐沣在外面见过他,据说,连他们的地盘也不保了。 按理说,以现在的情况,最着急的应该是身为管理员的阴老太太才对,但事实正好相反,公寓里最逍遥的就是她了,对这些投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整日光顾着数她的钱,好像那才是她活命的意义似的。 匡当! 砰! 温乐源照着房间大门使劲地踹了几脚,随着可怜的门垂死的惨叫,仿佛某种软体动物似的东西,劈里啪啦地掉下来,从各个可以找到的缝隙中,惊惶失措地逃走。 “这日子还让人怎么过?啊!还让人怎么过!”温乐源一边踹门一边咬牙大骂,“死老太婆!利欲薰心!那点儿钱我让你一辈子也数不清楚!” 温乐沣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走进浴室,把搭在前额的毛巾丢到水底下冲一冲,拧一拧,盖在头顶上,又摇摇晃晃地出来。 “其实……这不算是姨婆的错吧……”他无力地说,“别老一口一个老太婆地骂了行不行,有点礼貌……” “礼貌!”温乐源再次狠踹一脚,门又是一声惨叫,“有礼貌的温乐源早就被她气死很多年了!你别给她找借口,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把梁永利弄进来,是绝对不会有这种问题的!” “……但问题其实在梁永利本身吧?” 没错,问题是在梁永利本人身上,可更大的问题是,梁永利根本就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也许他连自己导致了什么结果都不清楚。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他是一块糖。当这块糖放在冰箱里时,也许几天,也许几年都不会有“客人”光顾;若这块糖放在桌上,用不了多久就会有蚂蚁排队前来品尝;可这块糖若被放在蜂窝附近,你马上就能欣赏到糖球变“蜂球”的奇观。 现在,绿荫公寓就是那个蜂窝,可要命的是那块糖本身却毫无自觉,不仅傻呵呵地把自己晾在蜂窝附近,而且还在想尽办法往里冲! 原本蜂窝里的蜜蜂是相安无事的,你干你的事,我做我的活,但现在糖进来了,平衡劈哩啪啦地碎了满地,蜂窝能不炸么? 如今让温乐源郁闷的还不只是这个,糖本身没有自觉也就罢了,至少让他知道这块糖为什么会变成糖也行是不?只要能寻个对策,保住自己兄弟两个,其他人管他去死! 可温乐沣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宁死也不愿意跟温乐源说实话─他敢拿自己的胡子发誓,温乐沣绝对知道让梁永利变成这样的原因! 他又不敢逼急了,否则温乐沣还会甩给他一句:“有话能说,有话不能说,真想我死不如换个方式,别在这问题上逼死我!” 第一次被甩下这句话的时候,从来没被弟弟这么呛过的温乐源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小玻璃心碎得一片一片的,险些吐出血来。 不过话说回来,温乐沣很少对温乐源隐瞒什么事,如果某件事连温乐源都不能知道的话,那温乐沣必然有最充分的理由。 所以,困扰温乐源的问题,还是从“乐沣到底在隐瞒什么”逐渐转到了“乐沣为什么要隐瞒”上去。 与其他人的狼狈或气愤相比,梁永利那边显得非常安静。 他每天早上准时出门,每天晚上准时回家,房间里从来没有类似电话的声音,也没有类似朋友的人来找过他,他就那样一个人静悄悄地住着,要不是公寓里现在乱到这个地步的话,可能连温家兄弟也会忘记他的存在。 “我不明白他到底住这儿想干啥?”温乐源不无愤怒地说,“看他这样也不像经济有困难的!而且他为了住进来,还足足给了那老太婆三倍的房租呢!这么些钱租多好的房子没有啊?干嘛非削尖了脑袋往这儿挤?” 温乐沣用毛巾遮住眼睛,默然不语。 “温乐沣!” 温乐沣拿下毛巾,疲惫地揉揉眉心,“你想让我说什么?” “原因不能说,那家伙是个怎样的人,总能说一下吧?” 又是沉默。 “连这个也不能说?” “不……”温乐沣稍微挣扎了一下,犹豫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他这个人怎么样,他似乎是说好也很好,说不好的话,似乎还是有点……” 梁永利不和公寓里会说话的生物打交道,对大毛二毛三毛倒是亲热得很,那三个家伙也很喜欢他。经常是温家兄弟想起来把它们弄回来吃饭的时候,才发现它们的小肚子已经吃得滚瓜溜圆。不必问,这八成是在梁永利那里蹭过的。 “我觉得,既然能喜欢这三个小家伙,那他这个人应该不算太差才对。”说着,温乐沣叹了口气,“但是……所谓的好人和坏人,我觉得其实没有那么明显的分界线……” 温乐源想一想,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在笑……反正你也‘不能说’,对不对?既然这样,那不如就让我来亲身‘感受’一下那家伙……” “什么?” “嘿嘿嘿嘿……” “……哥,你笑得很恐怖。” “咦?是吗?” 尽管三胞胎吃得不多,但毕竟也是三坨往五公斤的重量上奔的肥肉,霸王餐吃一两次可以,长此以往,主人又还装作没看见,就太欺负人了。 所以几天后,温乐源怀里抱一个,肩上蹲一个,头上顶一个,潇潇洒洒地出现在梁永利的房间门前。 开门的梁永利显得很惊喜,忙把这一人三猫往房间里让。 温乐源站在门口,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一脚向内踏去,然而在他的脚刚刚越过门槛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房间里轰的一声撞到他身上,他眼前瞬间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温乐源缓缓张开眼睛,天花板上一盏六爪琉璃灯映入眼帘。 “这玩意看起来不眼熟……”他不太清晰的意识如此说。 “你醒了?” 温乐源咚的一声跳起来,在他肚子上玩的三毛骨碌一下被翻到地上,打个滚,撒爪子逃走。 按著有点眩晕的头,温乐源环顾四周。 那个叫梁永利的人,正坐在他对面,脸上带着温和却有些僵硬的微笑,大毛二毛挂在他的肩膀上打盹,似乎很满意那个位置。 温乐源低头,用力揉揉太阳穴:“不好意思,可能是最近有点累,所以身体柔弱了点……” “柔……柔……”梁永利的表情活像生吞了那三胞胎一般,干笑,“哈哈哈……你真幽默……” “幽默?”温乐源冷哼。 这小子胆儿肥呀!敢说他“幽默”?他以为他为啥这么“幽默”!老天作证!他整日里在温乐沣身边赶“那些东西”,吃不好、睡不香加上精神紧张……还能不比以前柔弱? 当然,这种柔弱的身体,要对付个把梁永利这种体形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是发现了温乐源不太友善的态度,梁永利沉默了下来。 温乐源知道自己这种态度根本查不到什么,可他看到这小子就一肚子不高兴。 罪魁祸首啊!罪魁祸首啊!这公寓里最近乱成这样,这小子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但他却还是带着那一副无辜得要命的表情坐在那里,好像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似的!看着就想揍! 为了平复自己“有点”波动的情绪,温乐源坐正身体,装作稍微伸展四肢的模样,暗暗观察四周。 第94章 没人会对自己租来的房间尽心装修,这间房也同样,加上梁永利毕竟是个单身男人,又刚搬来不久,房间里几乎没有任何可称得上是装饰的东西。光秃秃的墙,光秃秃的窗户─连窗帘都没有,地板擦得倒很干净,却因家俱太过稀落,而使整个房间看起来冷冷清清。 房间里,唯一还让人感觉温馨的装饰,便是那盏吊灯了。 吊灯是玻璃质地的,中心一个莲花座,周围展开六只飞檐般的触手,触手尖处垂下许多和手掌差不多长的琉璃串,玻璃罩上不太均匀地分布着红色的细丝花纹,温乐源不太懂这种东西,不过看起来那应该是前卫的艺术设计。 这的确是很漂亮的装饰,但在这种加点铁条就跟监狱差不多的简陋房间里,一个单身男人─应该连女朋友都没有的男人房间里─出现这么一盏灯,那就有点奇怪了。 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跟梁永利攀谈:“对了,谢谢你照顾这三个家伙,它们真是太不听话了,不管我怎么说就是不听,非来你这儿吃……难道是你这儿的饭比较好吃?” 梁永利笑笑,从茶几下拿出一包东西:“不是饭,它们是追着它来的。” 那东西的包装袋上印着一只肥硕的猫,品牌名字温乐源没注意,但那上面巨大的“猫粮”二字,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几个馋嘴的家伙,是指着这种高级玩意去的啊! 温乐源不禁大怒,怪不得都不爱吃剩饭了!有这玩意当然比剩饭好得多!它们还真会挑! 不过……冷静!冷静!现在那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对梁永利说:“啊……我知道了……实在不好意思,这几个饭桶,八成吃了你不少猫粮,一定很贵吧……” 梁永利笑着说:“不贵,不贵,其实我也很喜欢它们来的。” 他的笑容也给人一种疲惫的感觉,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他身边的东西影响的…… 温乐源甩甩头,又抬头看刚才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东西─那盏吊灯,哈哈的干笑了两声,硬是转了话题,指着房顶上的那盏灯说:“挺漂亮的灯,你哪里买的?” 他没说出来的是,这灯漂亮是漂亮,但怎么看怎么容易碎,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以前的地方搬过来的? 出乎温乐源的意料,梁永利愣了一下,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灯?你看见了什么灯?” 温乐源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傻住了。 那巨大的眼睛好像更大了,也许更接近了? 大概是灯太暗了……已经九年……灯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 那之后呢? 他抖抖瑟瑟地伸出手去摸手电筒,想在这已经很明亮的房间里多加一点光,就在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只眼睛变成了徐徐裂开的巨嘴,露出阴森的白牙向他诡异地笑。 “的确很奇怪,”温乐沣把已经快拧烂的毛巾继续搭在额头上,闭着眼说,“连你也没发现它不对劲……这说明它的问题不只一点两点。” “喂……”温乐源阴沉地说,“不要装得和你没关系一样!你肯定知道那玩意是怎么来的吧!” 毛巾慢慢从额头往下滑,温乐沣接住,面颊肌有点抽搐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我不知道……” 看他的样子,温乐源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告诉你,我可没耐心了,”他狠狠地说,“你再不说的话,我就去拷打你那位同学!” 温乐沣无语。他这位兄弟绝对干得出来的……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说!”凶神恶煞。 温乐沣叹了口气。 “好吧,我告诉你……不过我不能全都说,因……” “为什么?”温乐源怒吼。 “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温乐沣头疼得都快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和他争辩,只能狠狠瞪他,直到他安静下来,“我不能全都告诉你,因为这里面有不能说的部分,这些部分已经变成了‘咒’,只要我说出来,你明天就得给我送葬。” 温乐源恍然,啪地以拳击掌:“啊!是‘诺’吧!” “你明白就好。”温乐沣捂脸,“反正我什么也没说,是你自己猜的。” 温乐源不满地说:“没这么严重吧,你现在连有‘诺’这回事也不能说了?” “你看看公寓里这情况……”温乐沣说,“我还敢吗?” “哦,也对……” “总之,事情是发生在我上大一……”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三 温乐沣其实不是一开始就和正常的小孩一样上学。由于身体上的一些原因,他上高中前完全没有去过学校,学业完全靠温乐源边学边教。 温乐源十分宠爱这个差了他四岁的弟弟,弟弟让他往东他绝不往西,加上家人对这个体弱的么子也是尤其疼爱,导致温乐沣在家中十分骄横。 但凡见过温乐源和弟弟相处模式的人,都为这条暴躁的狼怎么会老老实实听羊的话而惊叹,但他们不知道,其实这条“羊”只是披了条羊皮而已,皮下面绝对是一只货真价实的狼。 大学,是温乐沣的重要转捩点。 高中时,为了不让弟弟受委屈,温乐源可以用他的肌肉,逼迫学弟们给温乐沣特别照顾,但大学不行,那些半大的臭小子,谁愿意听谁的呢?所以直到上大学以后,温乐沣才真正尝到了人情冷暖,也是那时候发生的许多大事,对他后来的性格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学业对温乐沣来说不是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人际关系上。 他不懂要如何与人交际,甚至不懂如何搭讪,不会道歉,不会开玩笑,不会和人打成一片……而且受尽宠爱的他太过骄横,不时便与人大吵甚至动手,这一点令人非常反感。他这回才真正像一只被放在百兽中的羊,傻呵呵地,不知所措。 但他的不知所措,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大家只觉得他这个人很傲,傲得让人不敢接近,于是渐渐被周围的人孤立了起来。 在离开家门时,温乐沣曾发下豪言壮语,他说他会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并对哥哥的担心不屑一顾。现在事情搞成这样,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向温乐源诉苦,他身边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听他倾诉,那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他不只一次地想回家去,但家与学校有千里之遥,即使是他魂魄脱体也无法一夜来回,更何况在他来之前温乐源曾告诉过他,他的魂魄太松,脱体太久不是好事,加上学校里普通人居多,万一被人发现他能够随意脱体而去的话,很可能就被人当猴子一样参观。 清醒时的过于压抑,导致温乐沣睡眠时魂魄不稳,时常便会逃出身体去,无意识地在外面游荡。由于他的魂魄可虚可实,外面的人总以为他是在外面玩,宿舍里的人则只以为他在老老实实睡觉。 就在那段时间,他认识了一个对他的性格产生了非常重要影响的人,当然,是以魂魄状态认识的。 温乐沣的魂魄在他睡梦中游荡时大部分是无意识的,但也有清醒的时候。那天便是他难得地忽然清醒,发现自己居然坐在校长半身铜像的头顶上,一个瘦瘦小小,好像猴子一样的男同学站在铜像下方,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温乐沣冷汗都下来了。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是怎么上来的?那位同学是什么时候看着他的?他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在那几乎能扎透他的崇拜目光中,温乐沣小心翼翼地从上面滑下来─就好像他现在不是魂魄而是真人一样,僵硬地对那男同学笑一笑,僵硬地转身,僵硬地迈开步伐,想就这么僵硬地逃开…… “那位同学!你真是太酷了!”瘦小同学在他身后喊,他的声音有点低沉,还带了一点点暗哑。 如果有身体的话,温乐沣背上八成已经湿了一片。 “什……什么酷……” “你刚才跳上校长脑袋的动作,真如行云流水一般!帅得惊天动地!酷得无人能比……” 校长铜像,底座高约两米,加半身共约三米。 温乐沣知道自己是怎么上去的了……八成是一只手攀着底座,然后往上一飞…… 幸亏是个搞不清状况的文科生,不然光这一上一下,就够他死几次的了。 “多……多谢你的夸奖……” 希望他一直这么搞不清状况下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反正学校里几千学生,到时候他想找也找不到。 瘦小男生根本没听到他心中的呐喊,又激动万分地追了上来,在他的耳边絮絮叨叨:“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是不想参加校运会对不对?我也是!那玩意太麻烦了!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温乐沣脑袋嗡地一声就大了。秘密……这不就是说,他已经有了把柄在那小子手里? “这位同学,我知道你不想表露你身怀绝技的事,但是既然见到了,就说明我们有缘,咱们打个商量,我一定一定帮你保守秘密!你……你能不能稍微教教我……那个往上一飞……是怎么做的?” 瘦小男生的脸上带着面对英雄时的谄媚表情,温乐沣却头昏目眩…… 果然……是飞上去的……这下可怎么办?说什么谎才能圆过去? 温乐沣闭口不言,瘦小男生却不放弃,死跟在他旁边继续喋喋不休:“我知道你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第95章 那能不能这样,我也不问你的名字,也不问你的班级,每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不管狂风暴雨,我绝对风雨无阻,直到你来为止!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啊师父─” 温乐沣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真想跪下去的姿势硬生生挡住。 “你不要这样,刚才我什么也没干,你也什么都没看见,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也不追究你偷窥的责任,ok?” “不要!”回答得很干脆。 温乐沣想把鞋子脱下来塞到他嘴里……“那你想怎么样?” “收我当徒弟,我就帮你保守秘密!”理直气壮。 温乐沣气得发抖:“保守秘密……我有什么秘密需要你守!就算你刚才看到……也没有证据!我不承认你又能怎么样?” “你不承认?”瘦小男生伸长他细瘦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你以为你不承认就算完了?” 温乐沣心里突地一跳。 那男生嘿嘿地诡笑两声,忽然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向周围大吼:“来人啊!刚才有人踩校长的脑袋呀─” 温乐沣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虽然现在他更想做的,只是捏断他的脖子。 “好了……你赢了!”踩校长脑袋的罪过比会飞的罪过大多了……即使是当时不太懂人情世故的温乐沣,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咬牙切齿地捏紧那小子的双颊,就好像捏着他的脖子一样,“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你要是敢迟到,当心我杀了你!” 甩下他,温乐沣拂袖而去,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还在后面口齿不清地喊:“西西西虎〈谢谢师父〉!吼疼〈好疼〉……西虎慢酒〈师父慢走〉!” 静了几秒钟,那小子的声音又追了过来,“西虎〈师父〉!偶一名组西〈我的名字是〉刘相机……” 到底他是叫刘“相机”还是别的什么,温乐沣有很长时间都没搞清楚过,只是刘相机刘相机地叫,那小子只有第一次的时候愣了一下,后来就应得很顺了。 刘相机是个勤奋的学生,温乐沣也不是很差的老师,问题是灵魂出窍这种事不是说学就能学的,那小子真的是一点那种天赋都没有,而且温乐沣既不能告诉他自己飞行的秘密,也不能随便教他一点东西算作敷衍,整日面对那个满脸写着“期待”的学生,他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师父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 “嗯……嗯……就快了……” “那这个‘快了’是多久?” 如果可以,温乐沣真想告诉他三个字─“下辈子”…… 基于这种种原因,刘相机的飞行学习永远没有进展,总是在离地两秒钟后,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 好在刘相机似乎也并不太在意。温乐沣愿意教,他就学;温乐沣烦了不想教,他就很谄媚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师父地叫,陪他聊天开心。 时间长了,温乐沣才渐渐发现,其实刘相机想要的,并不是一个能教他飞行或是什么特殊能力的师父,而是一个能和他说话的朋友,即使温乐沣不理他,他自己也能在那里一说大半天,好像只要有一个听众就满足了似的。 当然温乐沣并不排斥这样的人,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只要知道有个人愿意与他说话就行了。 “你要是想要人和你说话,直接说不就行了?干嘛要用那种手段要胁我?”温乐沣问。 刘相机呆了一下:“啊……你发现了?” “……”没发现才是呆子。 “没错,我就是想要个人和我说话,因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我总是不能尽兴,是你的话就没有问题。但是我又怕你走了就不回来……”刘相机笑,“所以用了点小手段……” “什么叫是我的话就没问题?”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骑在高高的民宅顶上,坑坑洼洼的瓦片和飞檐札得两人─不,其实只有刘相机一个人─屁股疼,但他没有诉苦,反而笑起来时瘦得窄窄的脸上带了些狡黠。 如果是现在的温乐沣,一定能感觉到在他笑容之下些微的异样,但那时的温乐沣,只是一个刚刚离开兄长羽翼的小雏,他感觉不到笑容之后的意义,只是觉得那种笑有点冷,就像初夏的夜晚,不知何处而来的丝丝寒意。 第一个学期中间时,温乐源来学校看他,一见面,多日不见的高大男人,便一副贱得让人恨不能跺两脚的德性扑了上来。温乐沣躲闪不及被他抱了个满怀,然后就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我最亲爱的弟弟呀─”之类的恐怖声音。 宿舍里其他人都躲了八丈远,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不想承认这里是他们的地方…… 温乐沣都快气昏过去了,偏偏力气没他大,怎么也摆脱不了他。 “你这个人……放开!你这样不难受吗?我不是小孩了!” “弟弟永远是弟弟……”温乐源陶醉地说。 温乐沣一脚踢在他腿骨上,温乐源嚎叫。 当温乐源〈在温乐沣的威胁下〉终于表达完最亲密的兄弟情谊时,宿舍里的闲杂人等已经都被他恶心出去了,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行了,说吧。”温乐沣坐在已经卷好,只剩下光板儿的床上冷冷地说。 “说什么?”温乐源嬉皮笑脸。 “我知道你发现了。” 温乐源双手插在口袋里,暖暖地笑起来:“是啊,你脱体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长得我在家里都感觉到,所以就追来……” “我不是说过不准你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温乐源弓下身体,眼睛与他平视,笑得依然温暖:“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弟弟,一定行的。不过……”他揉揉弟弟的头顶,“记住不要脱体太久,你离开太久我能感觉得到,而最重要的是,那对你身体不好。还有……” 温乐沣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还有什么!” “还有……”温乐源的手转而按上了他的肩膀,他的力气很大,压得温乐沣有些疼,他的眼睛前所未有地冷峻,表情严肃异常,“我不知道每天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不过我不喜欢那小子,你和他接近的时候,小心点。” 温乐沣心里突地一动:“鬼?” 温乐源笑一笑:“你把他当鬼也没差。” “……” 刘相机是人是鬼?也许说出那些话的温乐源反而并不清楚,但温乐沣本人却再明白不过,所以他很快明白了温乐源的意思。 他们真的成了非常好非常好的朋友,第二年,他们的第三个学期开学以后,温乐沣依然在约定的地方等。 但是有一次,刘相机没有出现。 他在那里等了三个星期,没有刘相机的一点消息。 直到一个月以后,刘相机才终于戴着口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出现在他面前。 “实在对不起,我想回来但医生不放。你看我这体弱多病的,一个感冒就把我折腾成这样……” 为了失约的问题,刘相机又在他耳边叨叨了许久,一边说,一边擤鼻涕、咳嗽、打喷嚏,忙得让温乐沣一句也没能插上嘴。 所以温乐沣保持了沉默,只是一直在注意喋喋不休的刘相机。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刘相机看起来和以前不同了?不是口罩的关系,而是的确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且他说感冒……一个小小的感冒而已,就能把一个年轻男人整得三个星期都不能出现? 分手的时候,刘相机本来就布满血丝的眼睛似乎变得更红,声音也似乎愈加嘶哑。他向温乐沣伸出手去,当温乐沣也想伸手时候,他却又讷讷地收回,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 “对不起,我本来想和你最后握个手……虽然不一定传染到你,但是……算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神闪烁得厉害,温乐沣看着他脚边,终于明白了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不用这样,我都知道了。” “什么─”刘相机露出了异常震惊的表情。 “其实那天我不是跳上去的,而是飞上去的。我试过,只有飞行才能到那个位置。但是你一点都不惊讶……因为其实你自己也能做到是不是?” 刘相机苦笑。 “你说想学飞,却根本没有学习的诚意,一般人怎么会傻到你这个地步?当时注意到这一点我就该想到才对。我哥哥说让我不要接近你,那时候我才真正发现到问题所在。今天看到你,总算完全确定了……” 刘相机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微微一眯,表情似乎在淡淡笑,他脚边的草地被路灯照得明如白昼,没有一丝阴影。 “不要经常离开身体,你的魂魄和身体本来的接系就很松,这样对你身体损害太大了,回去吧。” 刘相机取下口罩,呼了一口气:“损害大?反正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回去也是受罪而已。再说了,你不也天天往外跑吗?” 温乐沣摇摇头说:“我和你的情况不同。” “有什么不同!”刘相机激动地说,“反正一样是脱体,一样是对身体有损害,那又怎么样呢?反正我也没有几天了!” 温乐沣没有和他对吵,仅仅沉默地盯着激动得全身都在散发淡淡黑气的刘相机,直到他慢慢平静下来。 “回去吧,你的病不适合让你做这些事。你那边的身体应该还在昏迷中吧,你家人就不担心吗?” 刘相机不语,半晌,道:“你知道我的病……” “嗯,你当时带着身体时候我看不出来,但今天看得很清楚。” 第96章 “能为我保密吗?” 温乐沣微笑:“没问题,只要你回去。” “之后那小子就病死了?”温乐源猜测。 “不是……” 电突然停了,有些住客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但兄弟二人没有动,一坐一卧,如塑像一般。窗外梧桐的枝干被风吹得哗啦啦地甩动,叶子与叶子之间碰得沙沙响。 “不是……他不是病死的……其实他那时候还是度过了危险期,但是后来……” 刘相机的确死了,但不是病死,而是自杀。 不过温乐沣并没有看见刘相机是怎么死的,他只知道那天学校里来了很多员警,用盖着白布的担架抬走了一具学生尸体。 他不明白,那个瘦小的男生是那么想活下去,那么困难才摆脱病魔,几乎是拼了命才回到学校,为什么一个星期后会忽然自杀?他真的是自杀吗?为什么?有什么事会比他的病更让他恐惧? 在刘相机头七的晚上,他在他们经常约见的地方做了一个招魂阵,他想当面问问刘相机本人,他为什么要死?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生命,为何就能如此轻易放弃? 他在招魂阵中待了整整一个晚上,招待了不计其数的游魂野鬼,却没有见到刘相机。 “没见到他啊……他不是说过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当时应该会回到那个地方才对。”温乐源也有几分奇怪地说。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温乐沣把已经被体温焐热的毛巾从额头上取下来,说,“但我肯定不是他最后想见的人,如果不是特别强烈的牵系的话,他不会无视我的招魂阵。所以我想他八成不是自愿去死的,那时候,他应该是在害死他的人身边才对。” 虽然温乐沣希望自己的猜测错了,但后来发生的事却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从那时候起我才真正明白,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事都是很无奈的,不管是刘相机也好,其他人也好。 “我们做的事情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第二个选择。所以我很庆幸离开了家,至少我学会了怎么去体谅别人,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而不是一味地无理取闹。” “咦?你也知道你那时候挺无理取闹的啊?” 温乐沣猛踹……温乐源嚎叫。 “可是你说了半天……”纳闷的温乐源终于找到了重点,“你到底是没说到梁永利的事嘛,那个叫什么相机的家伙,和梁永利有什么关系?难道就是他杀了那个相机?还有那个灯,你根本没提到嘛!” 温乐沣张了张嘴,又闭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毕竟是‘诺’,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你也知道,就算全天下人能违反‘诺’,咱们家的人也不行,是不是?” 温乐源嗤之以鼻:“我最烦就是这种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能说,就我们家人不行!凭什么!” 温乐沣笑笑:“就凭我们家还愿意信守‘诺’,就凭我们家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违反‘诺’被天打雷劈。” 温乐源看看屋顶,好像那里马上就会劈雷似的,然后摸摸脖子,没有再说话。 “最后,还有一件事……” “嗯?” “那家伙其实不叫刘相机,他叫刘‘想继’。” 想活下去,即使被病痛折磨也想活下去,所以他必定不是自杀。 刘“想继”。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四 巨大的鼻子不断地在窗口上撞,撞得砰砰的,每撞一下,他的身体就会猛抖一次。 窗户还能支撑多久? 灯还能支撑多久? ─放我进去! ─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放我进去! 他抱住头蹲在角落里,脸色蜡黄,双目无神地自语:“我没欠你……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放过我……九年了……放过我吧!” 公寓中外来异物的捣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连阴老太太的房间里,也出现了用苍蝇拍四处拍打的声音。但即使是这样,那个见钱眼开的老太太还是死守着她的钞票,任其他住客们─包括温家兄弟─磨破嘴皮,也不愿意把106的住客赶走。 温乐源七窍生烟,可打也打不过,就算打得过,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整日郁闷得要死。 其实他很想带着温乐沣到梁永利的房间去看一看,说不定能多发现点什么,但温乐沣死也不去,劝得多了就装出一副柔弱得快死的样子倒地不起,把温乐源气得直跳脚。 辗转到最后,温乐源还是非常在意梁永利房间里那个奇怪的灯。 普通人看不见,温乐源却看见了,这种情况只说明了一种可能。但最让他不得不在意的地方还不是这个,而是那盏灯为何会引起他的注意?为什么他连灯本身的异样都没有看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想问它? 他很少对什么事好奇,平时最烦的就是探听他人隐私,温乐沣喜欢管人闲事─从大学毕业后这种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但他可怕麻烦得很,只要与自己和家人无关,一律都会被他的五感遮罩。 可是这盏灯让他不得不在意,甚至萌生出了想偷偷摸到106室把它弄回来的想法,他对这样的自己深恶痛绝。话说回来,即使他深恶痛绝也好,捶胸顿足也罢,对于那盏灯不太正常的在意情绪,还是让他做出了自己最鄙视的事。 看着温乐源喜孜孜地抱着一盏艺术吊灯回来,温乐沣手里正准备拿去洗的毛巾缓缓落地…… 温乐源可不是会买这种灯的人,要他买这种中看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如遣他去买一袋水泥来得轻松。是哪里来的,还用问吗? “你……你你你……”温乐沣指着兄长,抖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居然偷……偷……如果让姨婆知道,你信不信你死定了!” “哦,你会让她知道吗?” 兄弟就是兄弟,总不能在这种事上出卖他吧! “那不就行了?反正只要让你看完,我就马上送回去,没人会知道的。” 温乐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吊灯往前递。没想温乐沣一看它接近,自己就唰的白了脸,非常狼狈地拼命后退,一不小心绊在什么东西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反而把温乐源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他抱着灯想扶起温乐沣,温乐沣却更加惊惶失措,甚至连最难看的四肢着地姿势也使了出来,硬是快速地爬到了墙角。 “不要过来!你快点把它还回去!别让它接近我!” “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眼而已……” “够了!我看了很多眼了!把它还回去!” 即使是温乐沣还受到所有人的关爱而很骄纵的时期,他也从来没有对温乐源用这么无礼的语气说过话。温乐源当然很生气,不过比生气更多的还是惊讶,自从温乐沣成年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他这么惊恐的模样了,这盏灯里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把他吓到这种地步? 温乐源抱着灯,它的重量和普通的灯一样,摸上去也没有特殊的感觉,他的鼻子更没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那么,温乐沣到底在恐惧什么?梁永利又为什么看不见它? 为了不吓到弟弟,他只好抱着灯到楼顶上去研究。 虽然最近天气回暖,但今天是阴天,暖暖的太阳躲得无影无踪,温乐源一上了楼顶,小风儿就吹得他狠狠打了几个喷嚏。真冷……温乐源大怒! 他找了个背风处坐下,把那灯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还没看出什么端倪,摸着玻璃灯罩的手已经冻得僵硬了。没办法,他放下灯,一边在心里痛骂温乐沣臭小子,一边把灯放到地上,想把手揣在怀里取暖。 奇怪的是,他的手刚一离开灯,冰冷僵硬的手就立刻恢复了活力,刚才还冻得疼痛难忍的手指也恢复了正常感觉。 温乐源瞪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然后又将一只手指触在灯上,果然,指尖感觉到了从灯体中传来的冰冷寒意,当然,不是玻璃本身该有的过低温度。不过这种寒意并不明显,如果不是有意去感应的话,即使是他也会忽略掉。 这盏灯的确有古怪。 他敲了敲玻璃罩,和普通的灯罩没太大区别;他又用力晃了晃灯体,只有琉璃珠链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想用超能力探进去,却怕用劲太大导致灯体或者玻璃碎裂─不管梁永利是不是真的看不见这玩意,他也不想因为这种二手货被扣个小偷的罪名。 烦恼……真烦恼啊!要是乐沣愿意帮忙就好了,他灵魂脱体的技术比他哥熟练多了,也不会因为脱出一次就让肌肉酸痛好几天……要是他愿意帮忙多好啊…… 温乐源高大的身躯用难看的姿势叉腿坐在地上,一手按灯,仰头看天,唉声叹气地做着不可能的梦。 温乐沣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指不断在地板上打着杂乱的节拍。一会儿,他站起来,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兜兜转转,不时叹一口气。 不知何时,阴云竟逐渐泛出了乌黑的颜色,低低地压向建筑物,等温乐源从唉声叹气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雨滴劈里啪啦地砸下来的时候了。 温乐源咒骂一声,抱着灯爬起来就想跑,刚站起来,却突然发现原来虽然雨很大,却没有一滴落在自己身上─因为有一把伞罩上了他的头顶,执伞的人不知已经站在那里多久了。 “乐沣?”温乐沣叹气,伸出没有那伞的那只手,在灯上轻轻地抚摸。 “你不是很怕它吗?” 温乐沣垂下眼睛,摇摇头。 第97章 “你不是害怕它?” 继续摇头。 “那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仍是摇头。 温乐源急了:“你光摇头我怎么猜得出来!” 温乐沣犹豫了一下,说:“你跟我来。” 温乐源一头雾水,只得在温乐沣的指示下将灯在天台上藏好,跟在他身后走下楼梯。 站在一楼的最后一层台阶上,满眼都是兵荒马乱的景象。所有的房间都被打开,有人乒林邦啷地往外扔东西,扔完了这房扔那房,一边翻还一边叨叨:“哪儿去了!哪儿去了!哪儿去了……” 可怜白天还留在房间里的住户们,都站在自己门口傻傻地看,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把那个翻东西的家伙当成了危险的疯子。 温乐源指了指那个在各房间窜来窜去的身影,哑口无言地看着温乐沣。 温乐沣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我就知道会这样,所以才让你把它还回去……想不到你宁可在上面独自研究……” “原来你那样不是害怕啊?”又是摔跟头又是连滚带爬,原来都是假的? “不,我的确是害怕了。你不清楚情况,所以才敢大大咧咧地把这东西偷回来,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也会像我那样……” “喂!不要把我说得和你一样……” “你看。” 在各个房间窜来窜去的梁永利,身后的影子在窗外光线的扭动下忽长忽短。 “他的影子有什么不对吗?” 温乐沣叹气─今天他已经叹了无数次气了:“今天他该有影子吗?” 温乐源忽地一个激灵,心中泛起了轻微的寒意。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在乌黑阴云的压迫下,这个没有廊灯照耀的走廊里,暗得连人脸都看不太清了,他怎么还会有影子? 温乐源仔细去看,终于发现他的影子本身就有点怪异。 普通人的影子都有较为固定的形状,即使被光线的方位影响而忽长忽短,也绝不会变成与那个人的身材相差过大的形状─你可以想像某个人的影子,忽然变得像蛇或是大象一样吗?手影的舞蹈除外。 梁永利的影子倒没有变得跟大象一样,却比像一头大象更糟。 他的影子根本没有边缘,不过不像灯光不够强时的那种模糊状态,而是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影子里蠢蠢欲动,将那片阴影扯得一会儿向这边凸出一块,一会儿又向那边凸出一块,没有固定的边缘形状,再定睛去看,还可以发现那本应是二维平面的“影子”中间竟有东西在蠕动,像即将沸腾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不答。 “喂,是你要我来看的吧,又在这儿故弄什么玄虚!” “……我告诉过你……”温乐沣低声说,“让你快点把灯还给他,你就是不听。” 温乐源大怒:“说什么呢!你那叫‘告诉’?分明就是在吓我吧!你以为我会为这个放弃?见鬼了!” 温乐沣知道,温乐源之所以这么锲而不舍,其实不是为了梁永利,也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纯粹是因为自己……他在此时上的沉默,使温乐源异常焦灼,不够了解情况的他,的确很难就此视而不见─换作温乐沣肯定也是一样的。 “但是我以为你会明白……” “我又不是老太太那种多心眼儿!你不跟我说清楚我哪知道!” 温乐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压低声音,吼出的这几嗓子,很快就把其他人的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包括梁永利。 “温乐沣!”他急急地奔过来,满脸是汗,以及隐藏不住的惊慌,“你有没有看见!你有没有看见!它不见了!” 温乐源一把抓住他即将碰到温乐沣的手。他身边有太多不好的东西,没碰到就已经把温乐沣害成那样,谁知道碰了以后会怎么样? 梁永利一愣,好像现在才发现温乐源的存在似的,狠狠地就想把他甩开:“干什么!放开我!我有重要的话和他说!” 温乐源不为所动:“有话就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 梁永利神经质地颤抖着看向温乐沣,发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连句阻挡的话也没对温乐源说,便也不再大吼,只是用力挣开他。 见温乐源松手,温乐沣才开了口:“是那个不见了吧?” “是,今天早上还在,中午回来想拿个东西,就发现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见了?即使梁永利和温乐沣语焉不详,温乐源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能有什么?不就是他偷走的那个吗?不过……他不是说看不见吗? 他整了整表情,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什么?你到底丢了什么?” 他毕竟不是阴老太太那种说变就变的嘴脸,如此僵硬的转圜不仅他想抽自己,连梁永利的表情都有点抽搐,温乐沣更是向他射来了警告的眼神。 见这三个人波涛暗汹,那些被从房间赶出来的住客趁机一哄而散,把自己的东西都搜罗搜罗扔回房里,然后转手锁门不出。 警告是警告,温乐沣却没说什么,转头又问道:“你丢了东西,翻别人家干什么?” “我……”梁永利有点窘迫,“我觉得它还在公寓里,应该离我不远,所以一定要找到才行。” 温家兄弟无语,那种行为无异于抢劫啊……要不是公寓里的“非人类”之流都知道他不好惹,恐怕现在他已经被捆起来扔警局里了。 “找不到那个也没关系。”温乐沣终于又开口了,“我告诉过你吧,如果它离开了,就说明你们的缘分到头了,以后你只能靠你自己。” 梁永利露出了异常震惊的表情,“缘分到头……不可能!那绝不可能!我们定下的是十年契约!现在还有一年才到时间,它怎么可能主动离开!” “那……你可以问问你自己,”温乐沣扶着栏杆弯下身体,看着他的眼睛说,“问问你自己,你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梁永利慌乱地自语,“我干了什么吗……我最近什么也没干……” “不,是你以前。”温乐沣说。 “以前?以前?”梁永利的表情更加茫然无措,傻傻地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温乐沣知道他不可能明白了,叹息一声,回身上楼。 依然一头雾水的温乐源跟在他身后。 “以前……以前我到底干过什么呀!温乐沣你老说话说一半什么意思!”站在楼梯口,梁永利吼。 “他以前干过什么?”温乐源好奇地问。 “他自己也不知道吧。”温乐沣头也不回地说。 “啊?他记性这么差吗?”[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不是记性差……”温乐沣的脚步停了一下,握着扶栏的手愈加用力,“而是,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啥?” 经过那番话,灯暂时是不能还给梁永利了,虽然温乐沣对把它拿回房间还是有点心理障碍,却也不能在这种寒雨天气把温乐源赶到楼顶去,只好各退一步,允许温乐源把它拿回来……坐在房门口研究。 温乐沣把那个吊灯翻来覆去地探究了半天,也搞不清它到底神秘在什么地方,不由也心烦起来。 “乐沣……乐沣?乐沣!”他叫。 “什么事?”温乐沣叼着牙刷从浴室里伸出头问。 “你说过你对人有‘诺’,不是梁永利那家伙吧?” “不是,怎么了?” “那这玩意……”他背对着门内,将灯高举过顶,“是哪来的?总不可能是他从古董店买的吧?” 温乐沣没有说话。温乐源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又钻浴室里刷牙去了。 “温。乐。沣!”温乐源快气昏过去了,“你居然敢无视你大哥的问话!” 浴室里传来漱口的声音,一会儿,温乐沣一边擦嘴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是不会说出它的秘密的。只要是和梁永利有关的,必定与我的‘诺’有关,可惜,我的‘诺’不是和他成立的。” 温乐源扭曲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凶神恶煞的表情,却忽然又笑了。从表面上听来,温乐沣似乎什么也没有说,但在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兄长耳中就不一样了。 他至少透露了三点资讯:一、问题不在梁永利本人身上,而是他被人害了;二、害梁永利的人与温乐沣曾有过的“诺”有关,也许就是同一个人;三、温乐沣是故意透露出这些消息的,说明他本人也并非真想遵守这个“诺”,也许当初就是被迫的,也许是后来发现了什么问题,所以现在非常后悔,却不能违背“诺”,只能以隐蔽的方式解脱。 综合一切线索和猜测,温乐源已经更加确定关键的秘密就藏在这盏灯里。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样才能在不破坏它结构─包括“咒”的情况下,将它完美地弄开?温乐源对此非常烦恼。 公寓的大门匡当一声巨响,一楼传来女人毫不矜持的尖笑声,间或还有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在劝她小声点,不过成效并不显著。 女人一路飞奔上楼,老旧的木梯上只有轻微的点地声,男人上楼的声音就重多了,而且较为缓慢。 “冯小姐冯小姐冯小姐!我给你带礼物来了!咦?冯小姐?怎么今天不在?” “你忘了?她被占了地盘,所以到别的人家去暂住……” “哦!想起来了!希望她别在那儿吓死一两个哦─” “……” 那个嘈杂又不懂事的女人─女妖精欢快地跑上二楼,发现温乐源正盘腿坐在202门口,怀里抱着一盏很漂亮的灯,眼睛怒视她。 第98章 女妖精脚步慢了下来,显得有些心虚:“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啊……我知道了!你别生气!这次我只给鬼带了东西,但是下次我一定会记得给人也带一点的!你想要什么?对了,我告诉你哦,我今天发芽了!” 她在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最后从腰带里捏出了一个一指长的小嫩芽,“你看你看!好难得!而且是一大─片哦!不是只有这么一小个哦!我这么大年纪居然还可以发芽呢!” 她当然不是在说她这个身体发芽,而是她的本体。那棵老槐树只是她的寄居之所,而她身为妖精的本体─也许是花和草、也许是树、甚至也许是空气或水─则藏在人类看不到的地方。现在她说的,就是那个藏在看不到的地方的那个“本体”。 不过温乐源对她的本体到底是开花还是结果,还是直接又生出个娃娃不感兴趣,他在意的是……这个该死的妖精居然敢打断他本来就不太清晰的思路! “老来俏……你个老不死的老妖精!”他咬牙切齿地骂。 女妖精的脸唰的就变了,大怒吼道:“你说我什么!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骂我老妖精!你长得有我年轻吗?你有我漂亮吗?你在人类里已经是中年老男人!我在妖精里可是刚刚成年!你懂不懂这里面的差别─呀!老公你不要拽我啦!” 不知何时上来的王先生一只手提着大塑胶袋,另一只手拎起没什么重量的女妖精就往他们房间里拖,顺势丢给温乐源一个抱歉的眼神。 “你多大年纪了,跟人家小孩计较什么,一点都不庄重。” “我才不是跟他计较!”女妖精拼命挣扎,脚却始终落不了地,“讨厌讨厌讨厌!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老了!” 王先生的声音仍然波澜不惊:“噢……那你希望别人说我们是老夫少妻?” “讨厌!老公你才不老!呵呵呵呵呵……” “当然,哈哈哈哈……” 温乐源:“……”这两个老不修…… 当温乐源在心中百转千回地痛骂了那个没神经的女妖精一千八百回之后,低头看向手里的灯,却发现它竟出现了奇异的变化。 原本它的外表和平常的灯没什么区别,但现在,最外层的玻璃壳外出现了淡淡的白色光晕,笼罩着整个灯体,若是不知情者看来,恐怕还以为它是被通了电的。 温乐源纳闷,心想刚才我碰了什么机关吗?明明之前哪儿都按过了,没一点反应的,不应该呀……他把灯稍稍倾斜了一下,一个嫩绿色的小树芽滑落到了地上。 捡起它,温乐源恍然,哈哈大笑起来。 要在平常来说,女妖精那种无聊的打扰很正常也很平常,被打扰的人也只能说一句“真倒楣,该死的女妖精!”就作罢而已,但是今天,她的确在无意中帮了个大忙。 妖精是纯洁无瑕的,她的本体更不必说。最纯洁的东西是最肮脏的东西的敌人,这盏奇怪的灯内部应该有肮脏的东西,所以才会在接触到树芽后做出激烈的反应─也即是那圈光晕。 这圈光晕是保护者,也是温乐源打开缺口的关键,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不高兴才是傻子。温乐源捡起树芽,在灯具的玻璃面上小心地画圈。树芽每划过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光圈就亮几分,重复划过时,就有激烈的光晕透出来,像白炽灯一样耀眼。 雨水落在窗外搭的雨蓬上,又像有人在倒水一样哗啦啦地流泄下来,雨帘的遮盖已经连对面的建筑都快看不见了。 梁永利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没有开灯─不,其实他开了,房里所有的大灯小灯,甚至联手电灯、手机灯、电脑萤幕都亮着,但房间里仍然黑暗异常。 他看不清身边的东西、看不清自己,所有的东西似乎都笼罩在灰色的影子里。他脚下拉着一个长长的、变形的影子,连他自己也能看得到,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窸窸窣窣地蠕动,从这里凸出来,又从那里凹下去。 他蒙着脸,闭上眼睛,心里绝望地念叨着─灯呢……灯呢……灯去哪儿了?真的是缘分尽了吗……不可能……时间还没有到……不可能…… 树芽接触过的地方都透出了强烈的光线,只其中一个莲花瓣的下方,有一个指肚般大的圆圆灰点,不管怎么用树芽去擦,那儿也亮不起来。 温乐源将手指探了进去,在那个灰点上一按,指尖竟从那里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灯身刺目的亮光啪的就灭了。 公寓里有瞬间的寂静,包括雨声、鸟叫声、虫鸣声……寂静,寂静,好像这世界所有活着的东西都死了。 那种寂静只是几秒钟,接着就是不知何物的吼叫,震得人连脑子也在抖动。 那仿佛是一个信号,有无数难以形容其颜色与形状的物体,随着这声信号从各个房间钻了出来,发出各种杂乱的声音向一楼飞奔而去。有几个房间有短促的惊叫,但很快就被盖住。 接着,便从一楼传来了一声巨大的……仿佛不是人类的痛苦嘶吼声。 温乐源惊得几乎把灯摔到地上。 温乐沣大步跑出来,扶着门框叫:“怎么回事?哥!你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些东西都跑了!还有这个叫声!难道是梁……” 一低头,他的视线落在温乐源手里没了光彩,显得比之前更灰暗几分的灯上,脸色都变了。 “你……你把它破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温乐源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我拿它不就是用来破的吗?” 温乐沣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我……你……”他闭了闭眼,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情绪,“人都快被你害死了……把东西放下!走!我们去救人!” “咦?救谁?” 他从温乐源的肩头一跃而过:“灯的主人!” “你不是很讨厌梁永利吗?” “不是他!” 温乐源更是大惑不解:“不是他?那是……喂!臭小子你今天身手俐落得很嘛!又不带身体是不是!” “你到底去不去!”说这句话的时候,温乐沣早已跃下了一楼。 “你也得给我点喘气儿的时间哪!”温乐源快气死了,“真不知道我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 梁永利的房间已经被蒙蒙黑气所笼罩,好像某种柔软物体的触手,从房间里伸出来向四面爬开,逐渐增扩自己的范围。 温乐沣暗道一声糟,他现在才来已经太晚了,“那些东西”八成连梁永利也吞掉了……怎么办…… 又有一声惨叫,穿破黑色气团钻了出来,是梁永利的声音,他还没有死! 温乐沣精神一振,抬脚就往里冲。 就在他即将接触到那些黑气的触爪时,诸多分散的黑气忽然内收,互相扭曲、纠结,凝成一个巨大的锥形物体,向他迎面砸去。 温乐沣大惊中拧身转体,却赶不上那黑气拳头的速度,被一拳砸中背部,又顺着拳力狠狠撞上墙壁,又弹向另一面墙,最后摔到地上,又滚出老远,撞在某样东西上,终于停了下来。 几乎被摔个半死的温乐沣晕头转向,朦胧中看到温乐源狞笑着弯下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拽起来。 “小子,尝到冒失的滋味了吧?谁让你不等我!” 好像不是在做梦…… 温乐源不耐烦地又晃了他几下:“让人打傻了吗?怎么不吭气儿?” “我……在想……”温乐沣抬起一只胳膊,用大拇指指指身后,“你有它厉害没?” 触手爬出了房间,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了106门口的那整面墙壁,又向其他方向扩展。 温乐源看了一眼:“嗯,也许是个平手。” “吹吧你……”温乐沣无力地讪笑,“那可是积聚了整整九年的怨气,就算你修炼到姨婆那样,能不能对付还是问题呢……” “你嘲笑我!”温乐源气急败坏地狠命晃他。 “我没有……”温乐沣嘴边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只是我们的力量,还不是九年怨气的对手……” “恨”是这世界上最强的力量,当它被什么东西压制住时,它不是像爱情一样缓缓熄灭,而是呈几何数增加,就像荆棘里的火种,看不见,却在慢慢积攒着巨大的杀伤力,最终,在你能看到它产生的火苗之前,荆棘已经被烧成了灰烬。 对于梁永利这个人,温乐沣和温乐源既不爱也不恨,也许温乐沣很讨厌他,但“讨厌”这种情绪,还是远远比不上仇恨的。所以不要说九年,就算只积攒三四年的时间,温乐沣和温乐源都要在,是不是必须对付对方这件事上还要多推敲几次,更何况现在这么长时间…… “你为什么老给我找这种事……”温乐源头痛地说。 “因为你是我哥。” 兄弟等于哥哥一辈子给弟弟收拾烂摊子……温乐源绝望了。 他放下温乐沣,看着那堆不明所以的物体,道:“这玩意,和你有关对吧?” 温乐沣犹豫一下,答:“……是。” “你去姨婆那儿,把用得着的符咒给我拿来。” 温乐沣一头撞入阴老太太的房间,正美滋滋看电视的老太太吓了一跳:“干啥哈!干啥哈!抢劫也得有预告么!” 温乐沣没时间和她扯,钻进里屋就开始翻翻找找。所幸他对这里够熟悉,没过几秒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又冒冒失失地一头冲了出去。 “有几张珍贵!要钱的哈!”阴老太太在他身后吼。 温乐沣冲回原地,发现温乐源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连动都没动过。 第99章 而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已经吞噬了两个房间门和两扇窗户,只要再前进几米,就可以强占一楼的一半地盘了。“哥!你怎么不动!”温乐沣怒吼。 温乐源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啊……该我动吗?” 温乐沣想一脚踹死他!“你到底明不明白我们遇到了什么!它占的地方就是鬼流出来的方位!万一引出不正常时间出现的鬼流怎么办!” “不明白,不知道。” 温乐沣真的想弄死他了…… “我干活,总要干个明白活,”装作没看到弟弟七窍生烟的样子,温乐源还是那么懒懒地说,“你既然不能说,那就算了,不如这一仗你来打?” “说来说去你还是要让我违‘诺’!”温乐沣将一把符咒全拍到了他的脸上,大叫,“我不是说过了永不违诺!你究竟想逼我到什么地步!”他一只手指指向那团黑色的不明物体,“是不是要我变成那样你才心满意足!” 出乎意料地,温乐源啪地打了个响指,蹲下身体开始捡拾符咒:“我明白了。你退后,这玩意我来对付。” 温乐沣牙齿咬得格格响:“你……你明白什么?” “不多,”温乐源轻松地说,“不过至少知道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捡完之后,地上还剩下了一个符咒。温乐源举起右掌猛力向它拍去,“噗”的一声,一片纸灰扬起,他翻过手掌,手心中多出了一个仿佛甲骨文一般的奇怪金符,而那张符咒则变成了一堆堆也堆不起来的灰尘粉末。 “老太太小气!”温乐源愤愤地骂,“平时连朱砂也不肯用,就用蓝墨水!说什么经费不足……这不是还有金水写的吗?” 那些奇怪的东西好像能听懂他们说话,纷纷发出难听的嘶叫,产生了地震般强烈的共鸣。最粗最长的那一根尖尖地向上耸立,微微弯曲身体,像鞭子一样在空气中“啪啪啪啪”狠狠甩了几下,便在狭窄的走廊通道上向他们猛抽过来。 温乐源一手拉过仍在发愣的温乐沣,转左手将他拦在自己身后,同时右手前伸,好像要抓住那东西,却被它狡猾地闪避过去,反而从他的手腕一直盘旋着缠到了他的肩膀,用力一拉。 温乐源只觉一股大力在强行拉自己,却连反抗也不反抗─恐怕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处─就被拉进了那团黑黑的东西里。 “哎哟!救命呀!弟弟你要为大哥报仇─”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温乐沣蓦然清醒,却只见到温乐源消失在黑气中的身影,厉声大吼:“哥!” 温乐源当然没那么容易死……要能那么容易死的话,他就不叫温乐源了。 黑气中有一股腐烂的味道,直冲鼻端,令人欲呕。 温乐源一手捏着鼻子躺在一团黑气上,手肘撑着另一团黑气,头上还枕了一团。 “如果不是这个味道,这里倒也算是人间天堂……呵呵呵……”他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笑声,将右手心盖到了其中一团黑气上,嘴里念念有词。 他不是傻子,更不是半吊子,怎么可能一招没过就被吃了?所以答案很简单─他是故意的。 他手心的金字发出一阵金光,透过手指和掌心,看起来他的手就好像透明的一样。金光闪了几下,又闪几下,灭了。温乐源疑惑地歪歪头,将左手中指和食指并拢放在嘴唇上,又开始念词。 金光再度闪起,却比刚才弱了很多,刚才还能看得到几乎透明的手掌,现在却只有指缝和手掌边缘透出隐隐的光线。 这次的金光也没有支持太久,勉勉强强地闪烁了一分钟左右,又灭了。 温乐源“耶”了一声,非常惊奇地看看自己的掌心,刚才从符咒上得来的金子只剩下了一半,疑为偏旁的那半边完全被黑色缭绕,看不出来了。 “只剩下一半,怪不得没作用……呃……也许本来就没作用?”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使劲擦被黑色掩盖的半边。 那黑色比签字笔的墨水更坚固,他越擦越是发狠,差点连皮都一块儿擦下来了,黑色仍是岿然不动。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救命啊─” 温乐源忽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侧着耳朵倾听那声音的来源。 又是一声惨叫,这次听清了,的确是惨叫。但听不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这个黑气的凝固体似乎是声音传导的绝佳媒介,当声音传来时会在各个部位不断振荡,导致那声音就好像是从所有方位传来的一样,无法分辨它的方向。 温乐源现在唯一知道的是那并非温乐沣的惨叫,听起来倒比较像梁永利。 他在黑暗中把被拖进来时就塞入腰带里的符咒摸了一遍,抽出其中一张,缠绕在左手食指上,对它吹了一口气,喝道:“追!” 那张符咒忽地像弹簧般一圈一圈螺旋飞起,化作一根细长的白线像某个方位追去。这是追踪符,不管对方用什么方法躲藏都能找到,不过他们平时不太用,倒不是因为贵贱,而是它的范围实在太小了─只有十米…… 第十一个故事人头之五 梁永利的确没有死,不过也没有被吞掉。 他正坐在自己房间里,睁大眼睛仰着脸,牙齿打架格格发抖。 脸。一张巨大的脸。 那张脸从门外硬挤进来,就好像一个大大的绒布玩偶,被小孩子强行塞入小小的玩具房里一样。它有些变形,但不妨碍梁永利认出它。 梁永利坐的沙发垫子已经湿了,靠背也是一片粘稠,他不知道那是汗,还是已经僵硬许久的皮肤所感应到的错误资讯。 既然看到了“它”,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身后的窗子上,必定也塞挤着十几张小一些的脸,和面前这张巨大的脸一样,一直沉默地看着他。 他们就这样看着他,一直看了九年。他以为自己能逃得过的,只要再过一年─只要一年就好,他就能摆脱了!他是真的这么认为。 但是……灯不见了。他看不见,但是他感觉得到灯的确不在他的房间里。 然后这张脸又出现在他面前,冷冷的目光,堵塞他所有的逃生出口。 他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他扪心自问他从来没有害过他!为什么他要这么纠缠不放?九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它就在灯的范围之外这么看着他,怨毒的、仇恨的、伤痛的、愤怒的情绪缠绕得像一团纠结不开的蛇体,最后化作如此冰冷的眼神,在梦里梦外,不弄死他绝不甘休。 身后的那十几张脸他也都认识。他们之中有他的老师、朋友、同学、校友。他们都死了,舌头被拔掉─生生拔掉,然后等着他们痛死,断气,再扯掉头颅…… 到底有什么样的仇恨,才能让那个凶手做出这么没人性的事? 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么残忍的折磨! 一开始的愤怒,变成了后来的恐惧。因为等他身边的人都死得一干二净之后,他才终于发现原来对方最后的目标─是自己。 九年的奔逃,九年的藏匿,却怎么也无法摆脱那张巨大的脸,和那么多双沉默的眼睛。要不是有那盏他看不见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灯,他早在九年前就变成那十几张脸的其中之一了! 他做错了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无论他怎样质问、哀求,那张脸、那些眼睛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不对他说一个字。 他睡不安寝,食不下咽,兢兢战战,痛苦难安。 他以为十年就够了。 却在最后一年,前功尽弃。 巨大的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头颅,那十几颗头好像听到了什么命令,一个个地穿过透明的玻璃钻了进来,在梁永利的身后排成两排。 那景象很可笑。 他们的头不是被割下来的,而是被扯下来的,所以都连着或长或短的颈椎,看他们整整齐齐地飞进来,又排成几列的样子,活像是一批待卖的人头气球。 梁永利可笑不出来,他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好笑,他只是扭过僵硬的脖子,一个个看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那些冷冷的表情和冷冷的眼神居高临下地压迫着他,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巨大的脸忽然震了一下,整个房子好像也跟着震了一下。梁永利只觉得一股力量将他从沙发上弹起来,“咻”的一下飘到半空中。他在半空中停留了整整两秒,然后看到一根细细的白线从那张巨脸的瞳孔中飞出,在他还没有想到它是好意还是恶意之前,就被缠了个结结实实,向巨脸的瞳孔中拽去。 巨脸闭了一下眼睛,梁永利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眼皮,那条线锲而不舍地猛拽,梁永利就那么一次又一次地撞上巨脸的眼皮。那张巨脸原本便坚如磐石,如此几番,梁永利觉得自己肯定已经死了。 就在梁永利觉得自己真的要断气的时候,巨脸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扭曲,好像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连五官都几乎移位了,最后竟哇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样东西。 他吐出来的东西,全身沾满了口水一样恶心的液体,滴溜溜地在地上滚几圈,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那些液体在他身上丝丝缕缕地挂下来,任由他怎么运动,长长的丝都在他身上和地面之间做着顽固的联系,死也不断。 被吐出来的东西─温乐源─一边甩胳膊,一边恶心地大叫:“见过鬼脏的!没见过你这么脏的!口水这么多,想淹死我是不是!” 巨脸依然没有说话,沉默的眼睛盯着温乐源左手上连的东西。曲曲弯弯的白线从食指上延伸到巨脸的嘴里,又从巨脸的眼睛中延伸出来,缠在奄奄一息的梁永利身上。 第100章 温乐源发现了他的视线,咳嗽一声,食指一转,白线立时消失,仍然挂在巨脸上的梁永利“匡当”掉下来,可惜没有惨叫,因为他已经被砸得不会叫了。 “喂,你!”温乐源踢了一脚滚到自己脚下的梁永利,指着巨脸说,“和他有什么仇?我告诉你!你杀了他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让他早死一点半点而已,说不定明天他就撞车死了呢?你这么干,反而让自己没法儿顺利投胎,得不偿失啊!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执意寻仇,我和老太太说说,说不定她免费就渡了你……咦?” 一个人头飘过去。 一个人头又飘回来。 温乐源张大嘴,僵硬地往人头的来处看去……三排人头气球整整齐齐地向右看齐,十几张死脸默默地看着他。 “你……你……你……”温乐源颤抖着指指那些人头,“你……杀的?” 巨脸开口了,声音带了些低沉和嘶哑:“要顺利投胎干什么?反正也有这么多人陪,投不投胎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老有这么蠢的家伙啊……”温乐源用唯一干净的手心抹了一把脸,刚才还稍有的一些不正经,仿佛全被这一下抹了去,他抬头,冷笑,“你以为你不投胎就完了?你害的可不只是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家人!好好的家庭就被你毁了,你以为这样的事你就没罪?传说中的十殿阎罗,十八层地狱听说过没?你去了可就不只旅游一层两层而已。” 巨脸笑了一下,嘴一张,飓风从他口中喷出,温乐源连吭都没吭出一声,就被吹到了房顶上,发出“匡”的巨响,又弹到地上,半天没起身。劣质石灰抹过的屋顶发出啪啦啪啦的声音,以撞击的位置为中心,裂开了几道一掌宽的大缝。 “那又怎么样?”巨脸的声音似乎是在笑着说,但实际却不带半点表情,巨大的脸就像面具似的。 温乐源只顾大口呼气而不能说话,刚才撞的那一下实在太狠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八成会断气。 梁永利其实早就醒了,但现在他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悄悄地挪动肢体,想在巨脸发现之前,逃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去,可惜的是,他一动,巨脸的眼睛就冷冷地瞥了过来,眼神刺得他浑身都痛。 “你现在……已经没有灯了。” 梁永利的身体蓦然僵直。 巨脸口一张,长长的舌头像蛙舌一样钻出来,梁永利惨叫着边爬边跑,但怎能比得上舌头的速度,刚刚支起上身便被舌头缠住了双脚。 “你─放下!”温乐源大叫一声,从腰带里抽出三张符咒向巨脸甩去,符咒在空中化作漫天大网,向巨脸兜头罩下,网内叮叮数声,丝网交界处绽开了无数倒勾。 巨脸轻轻地哼了一声,竟用舌头卷着梁永利扔向大网,温乐源大惊失色,双手在空中猛划双圈,大网仿佛被什么拉住,去势立时缓了一缓。 但巨脸却是故意要将梁永利送上去,舌头一甩,竟转着圈儿将梁永利像铅球一般投向网中。 温乐源双手划得更快,然而收势不比攻势,他收网的速度,怎么也比不上巨脸的投出速度。梁永利的脊背感觉到倒勾上冰冷的利刃,身上一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完了─” 温乐源哀嚎之声未断,梁永利却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撞,他的身体便远远地飞了出去,撞到墙壁又滚落到地上,原本几乎穿入他身体的利刃,只把他背上的衣服撕裂了几道。 虽然没有被倒勾抓住,但梁永利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这么凶狠的冲撞险些把他弄死,他倒在地上很久都没动,因为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骨头都在不在正常的地方…… 那个撞到他的“人”,顺着刚才的势子压在他身上,但是他感觉不到那人的重量,也感觉不到他的温度……梁永利忽然忍不住抖了一下。 那个“人”离开他,慢慢站了起来。 梁永利听到巨脸移动的声音,好像要逃走一样。 “刘相机。”撞到他的人─温乐沣─说。 正处于恐慌状态的梁永利蓦地张开了眼睛,好像难以置信地张大嘴看着温乐沣。明明那个没体温也没有重量,怎么会是…… “刘相机!”温乐源捏着收回的网吼,“这个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强迫你收他作徒弟的家伙!” 巨脸─刘相机的脸似乎有些退缩,却还是转头看着温乐沣。 “我以为九年的时间能让你想得更清楚点,没想到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温乐沣没理温乐源,继续说。 刘相机没有回应,只是将眼睛从温乐沣身上挪开,又落回缩成一团的梁永利身上。 温乐沣动了一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梁永利:“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算你提醒他他也未必想得起来,你又何必这个样子拖延着就是不回去?” 刘相机笑了,不过他不只是笑而已,他的嘴越裂越大,突地舌头暴长,在眼睛无法捕捉的速度下又急速收回,等温家兄弟反应过来的时候,梁永利的下半身,已经被咬在刘相机的上下牙齿之间。 温乐沣脸色霎时变得青灰,大吼一声“你放下”就扑了上去。刘相机还是那样裂开大口笑着,上下牙却一用力,梁永利惨叫一声,温乐沣前扑的动作顿时停止。 “因为他未必想得起来,我就能这么白死了?”刘相机咬着梁永利,却丝毫不影响他开口说话和唧唧的怪笑声。 “不……不是我杀你的!”梁永利嘶声辩解,“不是我杀你的!真的不是我!他们欺负你,排挤你,可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做!我们是朋友!我们一直是朋友呀!啊─” 有血溪从刘相机的牙缝里流出,梁永利的惨叫愈加凄厉,连温乐源和温乐沣也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 “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刘相机,你听我说……”温乐沣小心地挑拣着不易刺激到他的词,说,“我们知道你痛苦,你那时候自杀也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但是梁永利真的不能算害到你的人,把流言传出去的人,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梁永利终究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话……” “是啊,一句话就把我害死了。” 刘相机硕大的眼珠,带着根根血丝,翻下看着嘴里的梁永利,梁永利只是惨叫,眼睛甚至不敢与他相对。 刘相机轻轻地嘿了一声:“不过……你真的忘了?不会吧?流言传开的时候,你就该想起来了才对吧?” 温乐源拖着那张大网,一瘸一拐地走到温乐沣身边,悄悄道:“喂,那家伙到底说了什么?就一句话吧,居然让个死人追了九年……” 温乐沣揉揉太阳穴,轻轻地呼了一声:“九年……是啊,其实,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刘想继得了爱滋病! 这个消息,好像燎原的星火一样,在学校里迅速地传开了。 刘想继是爱滋病患! 谁和他接触谁就得病! 他来上学就是想让别人得病的! 谁知道他在这儿传染了多少人! 爱滋病是怎么得的?还不是生活不检点! 他肯定是变态!同性恋!要不就是吸毒!嫖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要不是被捅出来,他还得害多少人啊! 不是东西! 流氓! 杀人犯! 刘想继变成了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病原体,不管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都会哗地散开,凡是他坐过的座位没人敢再坐,凡是他碰过的东西没人敢再动,以他为中心点的十米之内不会有人接近,连上课也一样。 学校的校长很恐慌,一遍一遍地给他打电话。 你不要再来啦,你看你到哪儿哪儿都没人去了嘛……何必呢?我们也不是说你不检点,不过学校的规定说了,传染病要退学的……你是什么时候感染的?不会是来校之前吧……到我们办公室的时候……啊,不不不!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不过再这么下去学校就该乱套了……我们知道我们知道,你功课很好,很努力,可是不能影响别人呀…… 没有人关心他生活是不是真的不检点,没有人关心他有多么努力,没人关心他经过了多少次生死关头的挣扎,才得到现今的一切。 “我知道我的病有可能传染给别人……所以我连夏天都穿长袖衣服,戴帽子,就算被人当成怪人也要戴口罩……因为我真的很努力,我功课很好,第一学期就拿了奖学金……得爱滋病只是意外,为什么要剥夺我上大学的权利?” 梁永利嘴里也吐出了血来,他指着那些人头气球流着泪喊:“可是我……我没有疏远你呀!我对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啊!我没有像他们一样打你,把你赶出校外呀!” “是啊。”刘相机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可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本来不该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你之外……” 梁永利的身体好像被高压电通过似的,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喂,你干嘛每次跟那家伙说完话,就使劲用酒精擦?哎哎!别连我也擦呀!” “……” “每次问你都给我装哑巴,我们是好哥们儿不?” “不是,你听我说……” “嗨!跟我还玩深沉,你这人太没意思。” “欸,别生气,我只是……唉呀……你不明白。” “所以才要问你啊。” “……我问你,我们是好哥们儿不是?” “那是!怎么?” “那我给你说……你别告诉别人……” 刘相机淡淡地说:“我在你父亲所在的医院里查出得了爱滋病,你也没有避我如蛇蝎,这一点我很感激你。 第101章 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跪在你们家人面前,求你们不要说出去,因为我还想继续上大学?” 梁永利嘶叫:“我只……只给他一个人说过─”他的眼睛瞟向其中一个人头气球,那个人头闭上了眼睛。 “你,违背了承诺。” 承诺只是一句话,也不只是一句话。 承诺是救人的利器,也是杀人的凶器。 刘相机说,我的病,不要告诉别人。温乐沣答应了,他闭上嘴,九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刘想继说,求求你,不要把我的病告诉别人,我很努力,我还想继续上学。梁永利答应了,却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然后害死了他。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也许他真的以为自己遵守了承诺,因为他的确没有把承诺的事告诉别人,他只告诉了一个人,但只有这一个人就够了,这一个人就足够把他的诺言打破。 我们说:“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我只告诉你。” 这件事从此时起已不是秘密。 “其实我没有想追究是谁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的,”刘相机说,“但是我杀你那个朋友的时候,我还没问,他就说:”当时把你赶出去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害怕。‘我说:“我也有尊严,你们那样没完没了地侮辱我,断了我所有的路。’他说:”那真的不是我们的错,如果梁永利没有告诉我你得爱滋病的事的话,我们一定不会这么干。‘“ “你害了我!你害了我!”梁永利对那颗头喊。 那颗头睁开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我。”他的口型这么说。 要遵守一个承诺,保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丢到脑后,只有需要你闭嘴的时候才想起来。 不要说“别告诉别人”,不要说“我只告诉你一个”。 你已不能保守秘密,就要做好他人不再为你保守秘密的准备。 刘相机说:“我在那时候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计较呢?其实他们做得再过分也比不上你,是不是? “我的病让我那么痛苦,一次又一次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因为我觉得我还有希望,至少在学校里我是个正常人,我还能学习,也许我能治好,也许真的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再也不被病痛折磨,然后我可以好好地毕业,说不定还能当上研究生,甚至出国留学……所以我向你下跪,我拼命求你保守秘密,因为我以为我还有未来……但是你把我给害了。” 牙齿咬合得更深,梁永利大声叫着救命,血已经溢出刘相机巨脸的口腔,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小小的血河。 “刘相机,如果你现在还清醒的话,就听我说几句话。” 刘相机停下,充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说话的温乐沣。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那盏灯送给梁永利?” 温乐源叫:“啊?那是你送的?” 温乐沣狠狠瞪了他一眼,温乐源缩起脖子。 “你不想让我杀他。” “嗯。” “你也不想让我变成恶鬼。” “嗯。” “但是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差再杀这么一个。” “嗯……但那不一样,”温乐沣说,“那时候我就想对你说,但是你太激动了,我就算说了你也听不进去。所以我做了鬼灯给他,把你们的怨恨封在他的影子里,打散你们的头。 “只要鬼灯不离不灭,你们就没有能力也不能组合。我做这些是希望你能冷静一下,能拖多久是多久,也许以后有办法帮助你们……却没想到九年就被破了。”他又瞪了温乐源一眼,温乐源抱头做忏悔状。 “真幸运。”刘相机狠狠地说。 “不对。”温乐沣向温乐源伸了一下手,温乐源抽出剩下的符咒给他,他取了其中两张,向刘相机走去。 刘相机的巨脸想后退,温乐沣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停下。 “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我最近看到了一个故事,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故事不长,短得很,等你听我说完,再吃了他也不迟。” 刘相机停了一下,似乎是默认了。温乐沣走到垂危的梁永利身边,将一张符咒贴在他的额头上,左手在符咒上轻轻摸索,那条血液的小河流速慢了下来。 “这是一个笑话。”温乐沣用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说,“从前,有一个城市里发生了杀人案,犯人不久以后被抓住,判了死刑。 “一天,一个人到教堂里向神父忏悔,他说:”神啊,求您饶恕我,那件杀人案是我干的,但是那个无辜的人却被判了刑。‘他走了以后,听他忏悔的神父非常痛苦,因为不管忏悔的人说过什么,神父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 “于是这个神父就到另外一个教堂向那里的神父忏悔,他说:”神啊,我想救那个无辜的犯人,但是我不能说出真相。‘接受了他的忏悔的神父也同样很痛苦,不得不又找了一位神父听他的忏悔,这样一直回圈下去……“ “最后呢?肯定有人说出去了吧?”刘相机说。 “不,”温乐沣说,“那个无辜的人还是被执行了死刑。在他快死之前,他哭着对听他最后的忏悔的神父说:”求求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杀人。‘那个神父也哭了,悄悄对他说:“是的,全城的神父都知道您没有杀人。’” 温乐沣说完,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只要有一个人说出来,一个人就好,那个无辜的人就可以得救,但是没有人开口。为什么?神父的职业决定了他们必须为向他们忏悔的人保密,即使他杀了人也一样。于是无辜的人成了牺牲品,杀人者逍遥法外。 有人会说,这些神父真是死板,其实没有必要死守那些规条。但其实神父们没有错,他们恪守自己的职业道德,保证每一个向上帝忏悔的人,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秘密,而不怕被出卖,无论保守的秘密本身对错与否,他们只是保守秘密而已。 错的人是谁呢? 大家似乎都忘了给那个无辜的人判刑的人─是谁?不是神父,是那个杀人犯,是法官! 我们谁也不能忽视这个最重要的责任,神父们保守秘密或者不保守秘密,都有最正当的理由,但是为什么大家会忘记造成那个无辜者的死的元凶?如果杀人犯愿意自首的话,如果法官没有误判的话,那个无辜的人怎么会死呢? “其实梁永利除了那一句话之外,他没有再做错什么。他真的在为你保守秘密,他只是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如果不是那个人后来大肆宣扬的话,如果大家对爱滋病不是避若蛇蝎的话,你会有那种结果吗? “把你逼到厕所里喷消毒液的不是他,把你从楼梯上推下来说‘杀人犯滚出这里’的人也不是他,强行在你脖子上挂‘我是变态’牌子的人同样不是他,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你用高压水枪打出学校的人更不是他!他不是凶手,他仅仅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仅仅是……不守诺言而已。 刘相机慢慢地张了张嘴,梁永利血淋淋的下半身从他嘴里滑了出来,温乐沣立刻将另外一张符咒贴上梁永利腰际,依然渗着血丝的伤口立刻止了血。 温乐沣说:“杀人者偿命,但是他没有杀人,甚至不是传递凶器的帮凶!他除了那句话什么也没干,没有伤害你没有落井下石。 “你应该记得,他一早就知道你是爱滋病患者,但是他没有像别人一样避开你,他甚至还在朋友中间为你辩解,说你不是想传染给别人,告诉所有人你其实就是想继续你的大学梦,可别人根本不听他的!” 刘相机充血的眼睛闭上了。 温乐沣说:“你不能杀他,为了一句话而杀人,和别人为了你的病就那样对你,有什么区别?” 刘相机静默了许久,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但是这件事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我真的很想知道,难道保守一个秘密就这么难?他只要闭上嘴就什么事也没有,为什么他要说出来呢?你说过这只是一句话,可就这一句话为什么他不能不说呢?” “刘相机……” “你说得对,其实后来的状况不是他造成的,不是他……不是他,又是谁?” 巨大的头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边说一边退,巨大的体积在小小的走廊里缓慢通过,后脑勺那些仿佛被黑雾缭绕的柔软物体,逐渐显出了不太清晰的轮廓,它们柔软地挥舞着,在走过的所有地方都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拖痕,就像柔软的舌头一样,急切地将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喷射出去。 那些人头排成一列,静静地跟在他后面离开。 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头稍稍停了一下,眼睛瞟向已然半死的梁永利。 梁永利看着他,然后两人同时闭上眼睛。 窗外有十几个无头的影子匆匆忙忙地钻进来,带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远远地跟在人头们的后面爬走。 “切……”温乐源扔下网子,网在地上扭动几下,又变回原来的符咒,“原来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是啊,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温乐沣说。 “什么诺啊诺的,咱家就是死板,就是违了诺又咋样呢?反正那么多人不守诺言都不死,我们怕啥?” 温乐沣沉默了一下,道:“……心安吧。”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没想起来……”梁永利闭紧眼睛,大半张脸都被符咒盖住了,“我自己也不记得说了没说……好像有这样的事……但是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我没想害死他……好像真是我说过的,因为那人老问我、老问我,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以为只要对他一个人说就行……我没想到……” 温乐沣说:“别再想了。” 第102章 “我没想害死他……真的……” “你休息吧。” 只是一句话。 只是这一句话就可以害死那么多的人。 即使不是他的错。 即使他只有一点点错。 即使不过是一句话的错。 他害死了刘相机,以及那十几个被拔掉了脑袋的人。 他害死了人。 这一点他无法辩解。 人头说:“你害死了我们。” 他说:“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只是打破了一个诺言而已。 第十二个故事鸡蛋之一 一只编制得并不精细的柳条筐,里面整整齐齐地放上鸡蛋,再盖上一条小小的棉被,精细得就像是在对待一群孩子。 笃、笃、笃、笃。那是拐杖捣在地上的声音。 叩、叩、叩、叩。那是敲门的声音。 然后必定是个老太婆阴森的声音:“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只要不回答,那声音就会一直问下去,“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要是别人回答了,那声音就会消失。 如果他回答了,那个老太太就会站在他的面前,拎着那个筐子,一遍一遍地说:“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家养的鸡下的,好吃呢……” 每夜每夜,醒来时都是一身的大汗,分不清刚才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可是他从此害怕了鸡蛋。 看到鸡蛋就想吐。 温乐源换了鞋,刚出公寓大门,温乐沣的声音就从阴老太太房间里追了出来。 “刚才姨婆好像还说了个什么,你没写上是不是!” 温乐源看了看手里的小纸条,回应:“总共十样,数目对不对?” “是十一样!十一!”阴老太太的声音也追了出来。 “唉呀!”温乐源不耐烦地吼,“每次都这样!下次等你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屁话!”阴老太太中气十足,“我老咧!记性不好不可以原谅么!想起最后一样没哈?” 温乐源数了数单子上的东西,又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吼:“还有一样是鸡蛋不?” 阴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叫:“啥是鸡蛋布?” “我说是不是鸡蛋!鸡蛋!” “你刚才说鸡蛋布!” “我说是鸡蛋不!” “鸡蛋不,鸡蛋不,就是鸡蛋不!” “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鸡蛋布……哈,比你多一个。” “死老太婆─”青筋…… 两个人越骂越起劲,从越窗对骂逐渐升级,最后阴老太太索性搬了个凳子站在窗口,温乐源更是扒在窗户上,为了“鸡蛋布”和“鸡蛋不”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而温乐沣呢?这种吵架实在太无聊,他早就躲到一边去干自己的事了。 “啪”! 温乐源愣了一下,摸摸自己脑袋,一团烂纸…… 抬头,发现三楼有个窗户开着,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小捆卷成细长条的报纸,怒冲冲地吼:“烦死了!那么喜欢鸡蛋,就吃鸡蛋噎死去!” 砰!窗户关上了。 温乐源看着已经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气得说不出话来。 相反地,窗户内的阴老太太狂笑,声音刺耳已极…… “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那个臭小子是谁!”温乐源气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我非告诉他家长!看他爸妈不打死他!” “他是301的小孩。”温乐沣翻着报纸,头也不抬地说。 温乐源大喜,扭头就往外冲:“我现在就告状去!哼哼……欺负我人老实……” “等一下。”温乐沣放下报纸,冷冷地说,“回来,听我说完。” 温乐源做出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乐沣……你看我都被打了……” “皮厚,一两个番茄打不穿的。” 温乐源静,温乐源捏兰花指,温乐源扭动。 “乐沣,我伤心了││”他娇憨地说。 温乐沣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位熊一样的兄长露出这种表情,他就忍不住想……杀死他! “在告状之前,我希望你还是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为什么?” 他很想说,你知不知道你那种貌似无辜的表情其实很欠扁……“你知不知道他今年几岁?” “十二、三岁吧。” 温乐沣摇头:“不对。他今年十六,初中三年级。” 温乐源当即就激动起来:“好啊!小小儿的就不学好!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拿番茄砸人了!怪不得长不高……等一下,你说他几岁?” 温乐沣两只手比了个十,又比了个六:“十六岁。” 他吼叫的声音听起来还没有发育,从窗户里露出来的肩膀也很细,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到底发育到哪里去了? “那种体形……难道是吃草长大的?”温乐源猜测,实在不能怪他乱猜,现在城市里的小孩有几个是那样的? 温乐沣知道他的毛病,也不理他,继续说道:“我不太清楚这孩子的背景,只知道他现在和他奶奶一起住,他父母会定时给他寄钱,但这么长时间,我还没见他父母来过。” 温乐源想了想,有些心虚,却不得不死撑:“那……那又怎么样……可怜的孩子多着呢,我还都照顾不成?那我以后一出门肯定是番茄的海洋……” “你不要强词夺理!”温乐沣生气地一拍桌子,“这个孩子很可怜,但以往从来没有这样过。你自己想一想,你住进来这么久,他有没有给你添过麻烦?没有!今天也是你和姨婆不对在先,谁让你们在外面吵架的?在想别人不对之前,你该想想自己有什么毛病,不要和姨婆一样有问题就往别人身上推!” “今天她又把错误往你身上推了?” “……”默认。 “……”无语。 好吧……不管怎么样,以后再遇到这种事就拿“尊老爱幼”来换个心里平衡吧……总不能真的追着那种老太婆和臭小子要道歉是不是?那样首先累死的可是自己。 兄弟二人心照不宣地这么想着。 而且话说回来,一个番茄,算不了什么…… 现在对他们来说,有更重要的事让他们痛苦万分。 每天晚上,大概是到淩晨四点钟左右,公寓的楼道里就会有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同时伴着一个老太太“要鸡蛋嘛,一斤三块……”的叫卖声。 正常人都知道,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买鸡蛋,要说神经病……有神经病这么规律的么?每天四点钟,每次十分钟,都持续快一个月了…… 绿荫公寓里本来就是“那种东西”多,再多一个也没什么,问题是这回的时间太过分,淩晨四点啊!那可是睡得最香的时候,被这么没完没了地打扰,谁受得了?一日忍不住,温乐源冲出去打算和那个家伙理论,刚出门,却发现一老太太正好走到自己门前,对他微笑,问:“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温乐源当即落荒而逃。 不是因为老太太长得可怕─凭良心说,她不仅不可怕,还很慈祥……但就是太慈祥了,温乐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对他太好太礼貌,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这种人他怎么骂得出口? 连他都这样了,温乐沣当然更指望不上,两个人只好每天晚上等待着老太太的大驾光临…… “如果那老太太的事再不解决,我都不想在这儿住了……”温乐源绝望地说。 “你打算免费工作?” “不要!” “……”也就是说,他就是在指望等别人变成活雷锋…… 但是……那老太太为何要不断地回到这个地方来呢?到底这里有什么吸引她,让她不得不一次一次回来? 虽然温乐源铮铮然地说了那些话,但可怜的兄弟二人,却是几周都没接到一单生意,两个人整天在房间里打游戏上网看电视……人都快发霉了。 曾坚决表示不会管这件事的温乐源还是没忍住,开始无聊地各房间窜,美其名曰“为了把那个每天晚上骚扰我们大家的老太太赶走这一为民造福的大事而进行严肃调查”。 只有温乐沣知道,他只是闲得没事,找借口到别人家去玩。 根据在各家聊天得到的资料,温乐源汇了一下总,分析出几个还算比较有用的资讯。 首先,这老太太每次来的时间非常固定─这一点他们都知道了。 其次,这老太太每次进来的路线也很固定。每天从大门进来,在一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二楼,走一圈,然后再上三楼……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三楼的所有房间转,而是只在301敲几下,然后耽搁一段时间,就拄着拐杖下楼去了。 第三,她敲的门也很固定。一楼有阴老太太的101和103、106;二楼有201、202、204、205;三楼只有301。 这样固定的路线,可以看出她应该是在不断地重复她去世前印象最深的行为,这样的路线,大概是对她有什么重要的意义,或者在这一路上她遇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执着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从一楼和二楼来看,她的路线还不算异常。因为即使是一名推销员,也不一定每家都去,更何况是个糊里糊涂的老太太。可她为什么在三楼只转了一个房间呢?一个老年人应该没有体力才对,既然都爬到了三楼,为什么不转完? 第103章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根据冯小姐的说法,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一二楼都没有卖出一个鸡蛋,到三楼,301的小孩,一下子把她那一篮子鸡蛋都买了下来,在这中间,他们除了价钱的事之外,连一个字都没有多说过,生意做完,老太太立刻就走了。 至于老太太究竟为什么死,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一般只在公寓内游荡的冯小姐,一概不知。 温乐源决定到301去问问看,却忽然想起那天因为鸡蛋而被砸了番茄的难堪事……当即郁闷得要死。 既然温乐源让人鄙视了,那去了也是白去,况且他也不想去丢那个脸。幸亏温乐沣和他不一样,再加上温乐源居然愿意管点闲事─虽然只是因为闲得无聊─那简直就是奇迹,温乐沣当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所以最后调查的任务,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在温家兄弟的印象中,301的住客几乎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如果从楼下往上看的话,301几乎每天晚上都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稍一不注意,就会以为那是对面楼房在玻璃上反射的弱光。 不得不承认,对他们来说,一个从没说过话的邻居,一个甚至连说“见过”都有点勉强的人,和他们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他们根本不关心,也不想管他们的死活,只要没有危害到自己,管他们去死!这便是都市中冷漠的人际关系,而大家也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当温乐沣敲开301的门,发现开门的男孩比他听说的看起来更瘦更小,再吃惊也是很在情理中的了。 “你好,你是住在这里吗?” 温乐沣也知道自己的搭讪技巧很可笑……不过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因为他过去没搭过讪就嘲笑他吧…… “废话。”只把门拉开一点缝,露出一张脸的男孩冷冷地说。 温乐沣险些噎死。他当然知道这是废话,这么理直气壮地开了门,还敢摆架子给他看,不是房间主人才怪了。但这孩子也未免太不客气,至少给他个台阶下吧! 他的笑滞留在脸上很久,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地怪异,但那男孩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也没有想和他搭话的欲望。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只是想问一下,最近你是不是总在半夜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男孩很快回答:“没有。” “是那种拄着拐杖的……”[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男孩不耐烦地打断他:“没有!” “还有老太太喊卖鸡蛋……” “我说没有你听不到吗!” 匡当! 温乐沣看着差点甩到自己鼻子上的门,苦笑。别说他现在这么温和,就算是大学时代那个被兄长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惹人反感的温乐沣,也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既然这么惹人讨厌,他也不好意思再去敲门,正想离开,却好像想起了什么,便退到稍远的地方,微微凝神看着那扇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扇门上凝聚着淡淡的黑色团气,将301整个门包裹在里面。和别的门相比,它的颜色显得更暗一些。 那凝聚的黑色团气,就是老太太每天回来的原因。她似乎是因为某种原因而对这个房间有强烈的执念,执念在这里做上了“标记”,她就可以随时回来。 但她为什么没有随时回来呢? 温乐沣想一想,忽然恍悟。因为第一次,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来这里是下午四点。每天的中午两点,是一天中阳光最强烈的时候,阳气值自然也最高。虽然四点的阳气值比两点有所下降,但终究还是在一个较高水准上,因此做为新死的魂魄只能选择最相近的时间─淩晨四点回来。 大的框架分析出来了,可她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有这样的执念呢?那天下午四点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或什么事情让她不得不回来? ……不可能!温乐沣对自己大摇其头。虽说号称是个初中生,但他看起来实在是太瘦小了点,以体形来说,反而那老太太还显得稍胖一些。 再者,老太太拄着拐杖离开的声音,公寓里几家人都听到了。即便这声音做不得数,即使房间里不只小孩一个人,还有其他人有可能帮忙,那也不可能,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老太太并非厉鬼!如果是厉鬼的话,她绝对不只是这样转来转去而已,公寓里老早闹翻天了。 那她又为什么不断往这里来? “唔……会不会是他和那老太太有什么仇怨?”温乐源躺在床板上,叼着菸,眯着眼睛享受着窗外吹入的初春轻风,说。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报警?”温乐沣问。不过,就为了这个报警实在是有点…… “你傻了啊!”果然,温乐源毫不留情地反驳他,“要是只偷了两个鸡蛋呢?你叫员警来费不费劲啊!” “可那老太太不走……” “我现在管这事,只是因为我无聊而已。”温乐源吹了一口烟,“如果太麻烦的话,我才不管呢。大不了把那老太太打散吧。” “这种没阴德的事你也敢干!”温乐沣踢了他一下,温乐源顺势滚到另外一头。 “啊呀呀……我干过没屁眼的事多了!这种小事谁在乎!” 温乐沣都快气死了:“头上三尺有神灵!你也不怕报应!” 温乐源厚着脸皮回答:“那我掘地三尺,神灵八成就找不到我了。” “……” 又是一个淩晨四点,楼梯上准时地响起了“笃笃笃”的声音。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房间里没有开灯,男孩摸着黑坐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雪亮锋利的水果刀。 拐杖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房间门口。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反反覆覆不停在耳边叨念的语言,像是诅咒一样逃避不脱。 “要鸡蛋嘛,要鸡蛋嘛,要鸡蛋嘛……” 男孩猛地拉开门,大叫:“他妈的去死吧!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他的刀虚空中凶狠地挥舞,好像在对待一个看不见的人一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个劲地嘶喊,做出最残忍的凶杀动作。 公寓中接连亮起了明亮刺目的灯,住在同一层楼其他几个房间里,有两三个男人从屋里窜出来,一边喝叱一边去夺他的刀。 “喂!小孩!不要玩刀!快放下!”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你不是死了吗?回来干什么!我杀了你!” “当心!哎哟……” “没事吧……小孩!你疯了!” 然而男孩好像疯了一样,既不让人接近,也不对任何人的呼唤做出回应,只是疯狂地挥舞着他的刀子,似乎真的在对付什么人。 如果是稍微细心一点的人,一定能发现此时他戳刺的模样,和乱刺的人不太一样。如果是一般在空中乱刺的人的话,会因为没有着力点,而在戳刺下去的同时,因惯性作用而使双手甩出弧形。 但是这个男孩没有,他不仅没有甩出一定的弧形,甚至在某个位置还会做出仿佛撞到什么东西而发生的暂时停顿。而且,他每刺一次都会前进一点,好像前面有一个人在他的攻势下无法抵挡,因而不断后退。如果他是真的在发疯,那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只好从男孩房门洞开的屋里,取出几把小椅作为武器,以便将他叉钉在墙上。 经过一番费力万分的波折,那几个人终于通过椅子互相合作,将男孩按在墙上,夺下了他的刀。已被制服的男孩不断嘶叫挣扎,双目像血一样红,死死地盯着某个方向。 不过那几个人没有发现他的眼神,他们只是在一边惊讶一边庆幸,这么瘦弱的小孩居然有这么大的劲,要不是他们人多,说不准也会被撂倒那儿…… 当温乐源和温乐沣闻声跑上来的时候,当即愣在那里。他们的眼神也和男孩一样,惊讶地盯着同一个方向。 “冯小姐。”温乐沣悄悄地叫了一声。 冯小姐无声无息地背对着他,出现在他面前。 “请帮忙把那孩子弄睡着。” 冯小姐飘飘忽忽地移过去,在男孩面前身体一转,散发飞扬,拂在男孩脸上。刚才还圆睁怒目的男孩当即闭上眼睛,身体瘫软了下来。 “哟!他睡着了!” “终于睡着了……” “有病么……” 那几个人根本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冯小姐,唯一能看到的,只是男孩莫名其妙昏倒的事实,自然异常惊讶。 他们放开椅子,男孩的身体虚软地倒下,温乐源顺势接住。 “对不起,让大家受惊了,”温乐沣有点笑不出来,但还是硬扯出了一个虚假的笑容,道,“接下来的我们处理就好,真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温乐沣和温乐源都是公寓管理员阴老太太的亲戚,虽然大家不是太认识温乐源,但对经常帮老太太收水费电费的温乐沣很熟悉,见他既然这么说,大家便也没有什么异议,随口搭了几句,便回去睡觉了。 “那我也回去了……”不等兄弟二人回应,冯小姐施施然地回到她的楼梯上,转眼便不见了。 “谢谢你的帮忙。”温乐沣低声对着她消失的地方说。 “这没什么。” 温乐沣收回目光,走到刚才他们和男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地方,准备蹲下。 第104章 温乐源忽然道:“乐沣,你过来抱着他,我带她进去。” “嗯?” “……你不是不喜欢那种东西?” “哦。”温乐沣听话地站起来,和温乐源换了手,抱着昏迷的男孩先进了屋子。 温乐源走到温乐沣刚才站的地方,微微弯下腰,手指在虚空中轻点:“不用再演戏,那孩子看不到了。” 从他手指所点之处,像从那里注入了颜料一样,衣服与人体的颜色哗地蔓延开,一个不甚清晰的影子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农村老太太,苍老的面容,粗硬干裂的双手,灰布斜襟大褂,手制的黑面布鞋。她伸直双腿坐在地上,身边的篮子里有被倾倒而摔碎的鸡蛋,到处都是鲜血,在老太太的衣服上、脸上,还有墙上……刚才被温乐沣抱进去的男孩,身上同样沾满了厚而浓稠的血迹。 那绝不是“一个”人能拥有的血量,如果是个员警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会以为这里发生了多起分尸杀人案吧……不过前提是,他能看得见这一切……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那些大团的血迹消失了。她费力地撑著有些臃肿的身体站起来,拎起鸡蛋篮子,对他笑了一下。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我不是说了我不买你的鸡蛋!”温乐源捂住脸,痛苦地闷声哀号。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到底和那小孩有啥仇……”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没事干嘛老来找他啊!”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能不能放过他,也就算放过我们了行不行?”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你害他就害他呀!和我们有屁关系!”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费尽口舌,只得到一个结果─这老太太根本没想跟他们讲道理…… 温乐沣从房间里伸出脑袋:“哥,怎么样了?” 温乐源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 “看吧,反覆就这样……没完没了,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再这么下去,温乐源觉得自己就真的崩溃了。 不过老太太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见温乐源分了神,忽地一侧身,从他与墙壁之间不到五公分宽窄的位置钻过去,温乐源只觉得自己胳膊一凉,再转回目光,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啊!你看她─” 温乐沣拍拍他,指指身后,示意他到男孩屋里再说话。 “可是她不见……” “她不想说,你把她留下也没用,反正明天她还回来的。” 温乐源跟着温乐沣进到男孩屋里。 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摆了很久的馊味,又好像是垃圾堆里的东西受了潮,闻着就让人恶心得厉害。等仔细看时,可以看得出这家真的是家徒四壁,唯一算得上比较值钱的,是一架破旧的电视,断了半截的天线,用绑在天花板上的绳子挂住,才勉强竖起来。 四面墙旁、墙角里、床底下……只要是有空隙的地方,都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纸盒子、废报纸、破布头,电视机旁边还摆着一颗烂了一半的大白菜,可能大部分的味道,都是从它那里发出来的。 屋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只有薄薄的被褥棉絮铺在地上,上面躺着男孩;另一张是一个普通的木床,床上……是一个盖着被子侧躺着的又干又瘦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一动也不能动,发现他们走过来,转着眼珠子看他们,眼中露出无助又有些恐慌的光。 温乐沣看一眼温乐源凶神恶煞的外型,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个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长得讨厌…… 他不由翻了翻眼睛,走到那人床前,轻声道:“别担心,公寓管理员是我们的姨婆,我们不会对你们干什么。 “就是最近公寓里发生一点事……您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和您儿子有关……我们就想知道一下情况,完了马上就走。您儿子也没事,一会儿就醒。” 听了他这席话,男人显得稍微放心了一点,张开了嘴,好像想说什么,奈何嘴也不听他使唤,仅能发出奇怪的“呵─呵─”声。 温乐沣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刚才带着男孩进来,发现这个人躺在这里,还以为他只是不能动而已,还想着即使那老太太和男孩都不说实话的话,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问,谁知他连话都不能说!这下他们可怎么交流? 他为难地看着温乐源,温乐源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 “怎么办?” “……让那孩子说!” “我觉得那孩子挺倔的……” “那就把他抓出来!” 温乐沣吃了一惊:“你想杀了他吗?他现在身体这么弱,说不定抓出来就回不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温乐源瞪着眼睛看他,“你是想看公寓里所有人都慢慢神经衰弱?还是想看这孩子没完没了地杀杀杀……最后真的变成杀人犯?” 温乐沣无语,他思考了一下,低头对那人说:“先生……您也听到了,关于这孩子的问题真是挺严重的,要是放任不管的话,我怕会出什么意外……现在能告诉我们实情的人只有您了,可是您又不能说话……我们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您开口,但是这样对您的身体伤害比较大,您承受得住吗?” 那人的眼珠子盯着他,拼命眨着眼皮。 温乐沣看看温乐源,点头。 “不全部拉出来,只要拽出一部分,这样能把伤害降到最低程度。”温乐源说。 “嗯,我明白。” 温乐源一只手放在那人咽喉处,温乐沣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两人嘴里都轻声地念着那人听不懂的话语,最后两只手忽然一沉,没入那人的肉身之中。两人口中念得更急,最终猛地同时往外一拉,那个男人魂魄的头颅便被他们拉出了体外! 那男人的眼睛登时睁大。温乐沣知道他的感受,那是一瞬间挣脱束缚的快感,即使是普通人,也会有一种好像沾染了麻药一样畅快淋漓的感觉,更何况是一个已经瘫痪多年连话都不会说的人? “我脱离了─啊,我会说话了!我会说话了!” 他的头颅也能够自由地转动,自然而然地想从床上坐起来,但他的体质根本不允许他完全脱体,因此两双手死死地在两边压住他,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你们按着我干什么?让我起来啊?” 但是看来他还搞不清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以这个姿势他自己也是看不到的。 温家兄弟并不打算和他仔细解释,便有意避开了他的问题,单刀直入地道:“先生,这样的做法很危险,所以我们不能让你停在这种状态太长时间,你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是你儿子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前是不是有个老太太来过?她这孩子有仇怨吗?” 那人闭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对,他是我儿子,但其实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由于身体瘫痪,加上儿子还小,体力不足,他即使想动也没有办法,每天的娱乐只有看电视,和稍微坐起来看着窗外。 那天老太太来的时候,他正看着外面,儿子说话的声音很平和,老太太说话也没有异常的地方,生意很快成交,儿子拎着一篮子鸡蛋回来,然后他听着老太太的拐杖声消失在楼梯口。 “这么说,你也觉得他们的交易没有问题?”温乐沣问。 “嗯。” “你们也不认识那老太太?” “我是这么多年连话都不能说……所以没事就总爱注意别人的声音和长相,只要我听过或者见过一次的,都不会弄错。那老太太我们真的不认识。” 温乐沣陷入疑惑中。这就怪了,如果那天只是第一次见,如果那天的交易顺利得很,那老太太为什么要不断、不断地回来? “不过老太太死得挺惨的……”那人叹息。 温乐源警觉起来:“你看见了?” “是啊。那天我一直看着外面嘛,我从窗子里看到一老太太走出去,想着刚才八成是她卖鸡蛋,就看着她出去……” 她手中拎着空空的篮子,蹒跚地走出小巷,站在路边好像在等着过马路。 那几天天气不太好,时不时大风起伏,忽然,老太太的衣襟被风高高掀起,一张纸从她口袋里飞出,打着旋儿飘向马路。老太太急急慌慌地迈着不太灵活的步伐去追,终于在马路中央抓住了它,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它。 公寓小巷外的那条路上是一个交通要道,但很乱,虽然那个时间车不算多,但站在那里还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她能在捡到那张纸后立刻离开,那也不会有问题,但是不知道她在那张纸上看到了什么,居然就在马路中间对它发起了呆。 然后,一辆汽车冲来…… 温乐源有些奇怪地问:“她到底在看什么纸?” 那人摇头:“看不清楚。” “大小呢?” “大概……是巴掌那么大吧?” 巴掌?啊,难道那是……钱!? 可是做生意给钱是天经地义,老太太究竟在看什么?难不成她这一生都还没有看见过大票子? 温乐源无意地左右看了看,忽然想起什么,在房间里开始上窜下跳地找东西,连厨房都没放过,钻进去就亲林匡啷一番。 第105章 “哥!”温乐沣有点傻眼,小声道,“这是别人家,你别这样……” 温乐源灰头土脸地钻出来,手中拿着一盆鸡蛋。 “你特别喜欢吃鸡蛋吗?” 那人茫然:“啊?这个……一般吧。最近常吃,都有点腻了。” “那你的病需要鸡蛋?” 那人苦笑:“我的病……是中风,和鸡蛋没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买这么多鸡蛋?” “呃……”那人更不解了。 “你家里没有冰箱,”温乐源加重语气说,“最近又天气转暖,这么多鸡蛋吃不完就得坏。你们家里两口人是吗?” 那人点头。 温乐源看了一眼他床前那台破旧的电视机:“你家很困难吧?闭路电视也没有……你儿子怎么会一下子买这么多鸡蛋呢?你都吃腻了,我想他八成不是为了给你补营养的……” 那人有些吃惊。他之前也曾感觉到有点不对,但一来他不能说话,二来他也相信儿子,如果没有那孩子的精打细算,将亲戚们给他们的钱几乎一个掰成两半花,他们也不会支持到现在了。 “那……那这是怎么回事……” 温乐源挑了挑眉毛,看着依然在另一张床上昏迷不醒的孩子,意味深长地说:“那就只有等你儿子‘亲自’来给咱们解释了。” 男孩醒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是灰蒙蒙的,还没有全亮。 他的爸爸在旁边的床上熟睡,还微微地打着鼾。 那个人,已经是他在这世界上仅剩的最亲的人了,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至少他还活着,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 为了让爸爸的病好起来,他什么事儿都能做。他能不上学,能去捡破烂,能当乞丐,能抛弃自尊…… 可是,即使做了这一切,爸爸还是好不起来怎么办?所以他谨记着妈妈去世前说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等成了有钱人,变成大医生,就可以治好他…… 但那又要等多少年呢? 也许还没等到,爸爸就…… 他下了床,走到爸爸的床旁看着他,一行眼泪从眼角滑落出来,他用袖子粗鲁地擦掉。 怎么样都行……不过首先……一定要处理掉那个老太婆! 他环视了一番,发现自己的刀被放在了电视机上,他无声无息地拿起它,又悄然跑了出去。 他的爸爸躺在床上,眼中渗出泪水。 请继续期待鬼怪公寓完结篇 后记 哈哈哈哈哈…… 大家又见面了……〈是不是觉得我很烦啊?〉 鬼怪公寓的每个故事,都在讲一个啰啰嗦嗦的道理。 本部里的《人头》也不例外,它说了半天,其实讲的,就是一个关于承诺的故事。 我觉得承诺是很重要的东西,既然对别人说了“我一定会……”,那就是和别人定下了契约。 如果毁约,即使老天不罚你,自然也有人罚你─反正我是只与有信誉的人来往,如果某人毁约一次两次,我当他不是故意的,但如果超过了三次……抱歉,以后请不要接近我,非常感谢。 不要觉得我的话说得重,其实这个故事,也不只是一个故事。 你知道的,我知道的,总有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自己定了约定,又自己破坏它,最后没人相信自己,或是导致了严重的后果,把自己弄到尴尬的地位,这时候再后悔,才有些晚了。 不过,这个故事里还是有点不对的,那就是刘相机这个人。他认为自己那样防护就可以了,但这样对别的人,还是不公平的。 爱滋病的传染媒介有血液、体液、母婴等,虽然不能说他得了病,就不准他和别人接触,但这个病毕竟很危险,他不对别人告知,别人对他毫无戒心〈也许会对他奇怪的装束─口罩、长袖等等─觉得怪异〉。而他自己的防护,也不一定是万无一失的,万一别人遭到传染,这又要怪谁? 但话再说回来,不管他这样做对不对,既然梁永利给了他一个承诺─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刘相机下跪〉,这个承诺也都已经算生效了,他应该有很多其他的方法去帮助自己的朋友,但不是这样。 而如果刘相机不是变成这样又回来找他的话,梁永利会不会知道自己的错误呢? 不会! 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他甚至不觉得自己说那一句有错! 这样……明白了吧? 原来承诺根本就是不值钱的,没有惩戒的话,没人会把承诺当回事,就算犯了错,自己不知道也就算了。 就是这样,伤害了别人也算了。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嘛…… 这一部书里的故事呢,我本人是非常喜欢《域外桃源》的,不过,说是桃源,其实不过是戈壁滩而已……哇哈哈哈! 我出生在中原,但生长在拥有大片戈壁滩的地方。 对我来说,戈壁滩代表的不只是一种自然环境,还是一种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宽广、无垠的象征。 如果有个月朗星稀的晚上,站在戈壁滩,迎着风吼两声〈别把狼招来即可〉,那真是最美的事了!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戈壁滩上除了一些比较特殊的植物之外,许多植物都是活不下来的,当然第一是水少,第二么,是因为许多戈壁滩都是盐碱地,一下雨〈戈壁滩的雨很少有下很大的那种,所以盐碱都压不下去〉,盐碱就从土地里翻出来,远远看去就是大片银白。 而戈壁滩上的盐湖呢,看起来那么大片清亮的水,却是不能喝,而用那里的盐做出来的烤包子是最好吃的〈口水〉,咬一口,碱鲜嫩口,满嘴流油,香啊!当初要离开之前,我整整吃了一个月的烤包子,本来想着该吃腻了,可这没用的舌头……到现在还在思念它的味道!〈继续口水满地中……〉 嗯,另外……在这个故事里,之所以让温大哥变成藏獒,其实……呃……这个没什么意义……〈抱头鼠窜〉仅仅因为这里是戈壁滩,如果出现一只牧羊犬不是很奇怪么?正巧藏獒是我垂涎已久的最漂亮的犬!不用它用啥? 藏獒是只有西藏才出产的极优品种大型犬,聪明,强壮,特别高大凶悍,对主人极其忠诚〈垂涎啊……〉,小藏獒看起来跟小熊似的……大藏獒大多看起来很像黑色的狮子,爪子锋利,一下子就能扒出人的肠子来……〈寒〉外型特别庄重漂亮!这让我怎么能不口水满地啊啊啊!〈抓墙,嚎叫中……〉 要是能让我弄只小的一直养大……喔!喔!喔!我死也甘愿了! 但是,泪啊……藏獒是名贵品种,而且繁殖那么慢,小藏獒又特别容易先天不足而死亡〈能活下来的都是最强壮优秀聪明的,这就是种族繁衍的自然选择啊!〉,法律规定不准走私不准私自带离西藏范围……这不是让人干流口水流到死…… 啊啊…… 这次的后记篇幅,全都流口水去了…… 我果然是个白痴……总之……下次再见吧…… 继续流口水…… 我的烤包子啊…… 正文第六集新的开始(全文完) 第一章第十二个故事鸡蛋之二 “要鸡蛋嘛,一斤三块……” “又来了!又来了!” 气急败坏的温乐源从被窝里蹦出来,在房间里困兽般转来转去地吼,“她到底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怎么不干脆就变成恶鬼让我们收了算了!” “她本来就没想当恶鬼,” 温乐沣打个呵欠,懒懒地说,“好啦,休息一会儿吧,你都几天没睡了。等休息过后再去找她。” “我失眠!”温乐源恶狠狠地说。 “那还真是可怜……”温乐沣不太真心地说了一声,翻身想继续睡。 温乐源忽然静了下来,足足有一分钟没发出一点声音。温乐沣可以确信他绝对不是乖乖睡觉,便想回头去看,没想那个高大的身影居然扑过来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 温乐沣一脑袋的问号,苦于嘴巴被封,别说问话,连发点声音都难。 一会儿,温乐源放开他,低声道:“你听到没有?” 他在说什么?刚才明明很安静的吧?温乐沣想。 “我听到了小孩的脚步声……” “脚步?”他可的确是什么也没听见。 放开他,温乐源转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温乐沣躺了一会儿,忍不住也爬了起来。 在凌晨昏暗的光线中,一个高度还不到温乐源胸口的细瘦身影悄然出门,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开门,跑了出去。 两个身影无声无息地跟在他的身后。 男孩跑出小巷,站在巷外马路中央,一双眼睛谨慎地四处查看。 温家兄弟躲在墙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动实在有点怪,让人不得不在意。 “他站在那儿想干什么?不会是自杀吧?”温乐源低声问。 “怎么可能!”温乐沣说,“你看他的表情杀气腾腾,这种人怎么会自杀?” “也对。”温乐源看了他一会儿,微微笑了,“我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挎着篮子的老太太慢慢地从公寓里出来,那特殊的拐杖在地上发出笃笃的敲击声。 温家兄弟迎上去,她却目不斜视地走过了他们身边。 老太太用老人特有的缓慢步伐走着。 公寓的大门被人开了一条缝,她走到那里,就很自然地从缝中走了过去─就好像普通人走宽阔大道一样,一步一步很轻松地走过去。 第106章 温家兄弟就一直跟着那男孩,看着她出门,看着她走出巷子,看着她站在巷外的马路旁。 很奇异的组合,男孩站在路中央,老太太站在路边上,两个人遥遥相望,却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对方。 此时,周围的景象忽然一变,原本无人无车的马路上,蓦地凭空出现了无数杂乱的影像,汽车和行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常,除了只有影像而没有声音这一点外,简直就像每天下午的景象似的。 那景象真的非常恐怖也非常诱人,温乐沣站在巷口,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铺天盖地的声音顿时猛扑过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向他狂猛飞卷,他一个没注意,魂魄也被吸得半飞了出去。 危急时刻,温乐源猛一伸手,五指扣紧他的背心,用力将他从漩涡中拉了出来。 “你这个白痴!”温乐源气怒攻心地怒吼,“你是傻子吗?啊!那是那老太太死前的最后影像,你怎么敢就那么走进去!” 温乐沣有点汗颜,“因为以前没有见过这么宏大的场面……” “那当然了!”温乐源继续怒吼。 “所有的恶念都很消耗魂魄的能力,但她没有恶念!所以她的能力都用在这里了,它对普通人没啥!可对咱们来说多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明明是个大男人,可啰嗦起来却不比阴老太太差……虽然他绝不会承认的,温乐沣一边不甚真心地道着歉,一边回头去看,猛地一惊,“哥!快看1 就好像被按下了“慢前进”按钮的录影机,所有的景象都慢了下来。 车轮缓缓地滚动,人们说话的口唇缓缓地张开,又缓缓地合上,走路和跑步的腿缓缓地抬高,又缓缓地落下。 “到最后时刻了,那孩子站在中间到底想干什么?”温乐沣有几分困惑地问。 那男孩依然站在马路中间,说他看不到吧,似乎不对,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实在的地方,而是一直游移于虚空中,就好像在追随那些虚幻的影像;但若说他能看见也不太对,因为他丝毫不受幻影漩涡的影响,站得比温家兄弟都稳当。 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站在那里? 不过,温乐源知道,他们马上就会明白这孩子要干什么了。 那个从刚才就站在路旁,一动不动的老太太的衣服下襬飘了起来,在这无风的清晨里,像是被风吹到一般飞得高高地,一张纸从她的口袋里鬼鬼祟祟地露出头来,转眼被风吹走。 老太太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想把它在落地之前抓住,但风滚动着打了一个滚儿,眼看就要抓到的纸唰地变了位置。 老太太气喘吁吁,几次三番,总算在距离男孩所站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往空中一捞,牢牢地抓住了它。 在她抓住的一瞬间,温家兄弟终于看清楚了,那的的确确是一张纸币,而且是一张一百元的纸币! 拿到纸币之后,老太太很珍惜地在身上抹了抹,她已经忘了自己正置身闹市,更忘了周围来来往往的汽车,她的眼里只有那张纸币,其他的都看不见了。 “一百元纸币,有什么好看的?”温乐源咕哝。 她把纸币拿得远了些,正微笑着看,忽然愣住了,用力搓搓眼睛,又使劲擦擦纸币,似乎那上面有什么脏东西一样。 一辆汽车慢慢地滚动着轮子接近她,但她没有看到,仍是死死盯着她的钱。 “老太太!”温乐沣大叫。 温乐源拉住他的领子,阻止了他想上前的欲望,“那件事早就已经发生过了!你再叫也没有用。” “可是……” “有空的话,不如看看那个孩子究竟想干什么。” 温乐沣一呆,目光迅速转向那个一直都没动的孩子身上─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动不动了,因为他不知何时将右手伸入了衣服下襬,就像那些慢动作的人和车一样,慢慢地从里面掏出了一把水果刀。 温乐沣觉得喉咙里变得又苦又干,他很想开口,很想冲上去让那孩子住手,但温乐源却抓紧他不放。 “乐沣,别好心帮倒忙,想咱以后睡个安稳觉的话,就乖乖看着别动。” “我不想看了。”温乐沣转身就想回去,又被温乐源一把拉住。 “哎哎,别这么绝情,那老太太其实很希望我们在这里看的,我们为什么不看下去呢?反正也不吃亏嘛。” “……你怎么知道她就想让我们看下去?” “因为我们看得见啊。”温乐源理所当然地说。 是啊,因为他们看得见,如果老太太不想让他们“看”的话,他们下来就只会看到清冷的街道,和呆站不动的男孩与老太太。[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温乐沣无言以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他不喜欢这种戏码,虽然可以猜到结局,但他还是不喜欢看。 男孩向老太太一步一步走去,那辆车也在慢慢地向老太太接近。 “我还是─”温乐沣忍不住,又跨出一步,“那样不行─” 温乐源拉住他的腰带,硬是将他又拎起来拖回身边,“那样不行?那你说哪样行?他们都烦了,就这样吧。” 慢进键松开,快进被骤然按下,所有的速度在片刻间变得迅捷无比,男孩猛地一刀挥出,扎向老太太后背上的心脏位置,与此同时,那辆车飞驰而过,砰的一声,一片血花四溅,老太太的断臂残肢在撞击的作用力下飞上半空,又扑嗒扑嗒几声落了下来。 汽车逃匿,不见踪影,只剩下男孩呆呆地站在血泊和残肢中间,满脸的血污,肩头还挂着半根肠子,鸡蛋筐被整个压成了饼状,里面黄色的蛋黄和无色的蛋清被挤得流了一地,和血液混在一起,变成一幅诡异的图案。 周围杂乱的车人影像逐渐散去,消失,再也看不到踪影,只剩下那残忍的景象,以及犹自站在那里发愣的男孩。应该是受到了巨大的震惊,才让他连动都不能动吧。 温乐沣甩开兄长的钳制,快速跑到男孩身边,用手在他身上一抹,就像一块橡皮似的,将男孩身上的幻影擦得干干净净。 男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不知是笑是哭的表情:“我杀了她吗?” 温乐沣说:“她早就死了。” 男孩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刀“当啷”一声掉到地上,他抱着自己穿得单薄的上身,慢慢蹲了下去。 “她还会来的……她还会来的……我不杀了她,她还会来的……” “别这样,其实她……”温乐沣想去拉他,被他拍开了,“其实她的死和你又没有关系……” “谁说没关系!”男孩仰起脸,眼睛通红地暴吼道,“就是我杀她的!就是我杀她的!” “你冷静一点……” 温乐沣觉得男孩身边站了一个人,还以为是温乐源,心想他怎么会变矮的?一抬头,发现又是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他吓了一跳,差点叫出来。 而这时,那男孩已经又低下了头去,依然喃喃着:“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是我杀的……是我害死的……” “多么强大的忏悔方式。”一个声音悄悄地说。 身后一双胳膊伸过来,越过温乐沣的肩膀压下去,身后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到了温乐沣身上。 这位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温乐沣忍住给他后飞踢的欲望,把他从自己身上拨开。 温乐源很不满,不过知道如果再闹下去弟弟说不定真会发怒,那他就没好日子过了,只好悻悻地转到一边,对着男孩一笑:“怎么?后悔就要杀人吗?就因为她妨碍了你?她都死了哎,你居然还这么残忍要杀她?” “不是的!”男孩激烈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我害死的,但我不是为那个才要杀她!” 温乐源笑笑:“哦,那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男孩犹豫了。 “看来你好像难以启齿啊,可以理解。但是这老太太实在很过分,每天晚上、每天晚上没完没了地在这里转悠,害得我觉都睡不好。 “这样吧,我帮你个忙,看在你还是小孩的分上,这次活儿只要五十块就行,我帮你把她打散,让她永生永世不能投胎……这个交易怎么样?答应的话我现在就动手了。” 男孩原本是蹲着的,听到他这话,竟猛扑上来,一把按住他装腔作势要举起的手,“不要!绝对不要!你不能这么打散她,她是无辜的!” 温乐源做出很惊讶的样子说:“无辜?都变成鬼了还来纠缠你,让你不得不杀她的还叫无辜?她要是无辜就没有不无辜的鬼啦!还是让我打散了她吧。” 男孩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压住温乐源,虽然他的小身条儿可能刚够温乐源一条半大腿的重量,但温乐源还是装得好像真的被他压制住了一样,装模作样的德行让温乐沣看着都想笑。 “你不能打散她!不行不行,是我给她假币的!是我为了把假币花出去才给她的!是她发现我给的一百元是假币所以才发愣的…… “如果当时她不发愣,怎么会呆在路中间被车撞死,她变成鬼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不要打散她!” “那你还杀她?” “我不是想杀她!”男孩吼得嗓子都有点倒了。 “让她一直在这里不行!不能让她每天都死在这里!所以我想让她用不同的方式死,听说这样就能让她摆脱这里!一定可以的!” 这孩子……哪儿听来的“好”办法啊! 第107章 温乐沣露出几分同情的目光,温乐源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多余的同情心都暂时藏回去。 “也就是说……”温乐源一只大手在他头上用力揉了揉,那力度不算轻也不算重,但很实在,让人安心。 “你就是想让她升天才这么干的喽?一点私心都没有?真是好孩子呐。” 男孩讷讷,嘴张了几次,也没发出声音来。 “唉,让我来猜猜看,”温乐源一边笑一边说,“不知道是买东西还是在路上捡到,总之你弄到了一张一百元的纸币,这钱对你很重要,有了它,你们家至少能吃些好东西。 “但是随后你就发觉这纸币不太对,是假的,可是要扔掉的话,你也不甘心,所以就想办法花出去。 “那天,碰巧老太太到你家,你就把纸币给了她,所以你才会一下子买那么多鸡蛋。 “可你也不想想,你家里又没有冰箱,那么多鸡蛋在吃完之前就坏了,那不是浪费了吗? “这还不算什么,因为你的错误,这老太太从那天起,不得不每天都回去一次,因为她想要她的钱,不管是被她用来找零的一百元,还是那筐鸡蛋都行。 “孩子,你在把那一百元钱送出去的时候,为什么不想一想?你想要那一百元钱,那老太太不需要吗? “如果她有钱,她又何苦这么大年纪,还提着那么重的筐子四处辗转,甚至还爬上四楼到别人家卖她的鸡蛋? “你想杀她,这很正常,因为你被她搅得不胜其烦,最可怕的是让她这么继续找来,总有一天会让你在你爸爸面前现形。 “你怕被你爸爸知道你做的事,为了阻止她,甚至可以去杀她,可以在我们面前装,装得跟真的一样。 “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家里有一个瘫痪的爸爸,她家里是不是也有一个瘫痪的儿子、女儿甚至老伴?即使没有,谁又会在有一点办法的情况下,还让自己这么辛苦? “一百块钱不是大数目,但这和你骗了她一百万的结果是一样的。你既然有勇气欺骗,为什么没勇气承认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温乐源的手上,又一滴,之后,接二连三。男孩将湿润的脸靠在他有力的大手上,哭得抽噎不已。 “我……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我就是……想要那一百元钱……能给我爸补充营养…… “我……真没想过……老奶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想过……我太自私了……对不起……我会还她钱的……真的……对不起……”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老太太慈祥地微笑了一下,躬下身,在地上放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费力地直起腰来,慢吞吞地转身离开。 带血的一百元假币孤伶伶地遗落在地上,无风自动。 老太太再也不会来了。 老太太再也回不来了。 一百元,假币,小小的错误,一个人就这么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也许我们的目的没有那么卑鄙、那么可怕,但它所造成的结果到来时,我们是否有勇气承受? 一张假币。 一个人。 一条命。 多简单。 第二章第十三个故事蚊子小姐 “从今天开始,你就用这个柜子吧。” 被大家称为王姐的中年女人,把温乐沣带到男更衣室门前,交给他两把钥匙,温乐沣道了谢,她就转身离开了。 温乐沣低头看看手上的钥匙,明明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东西,圆环上却缠着小蛇一样的烦恼,在上面扭来扭去。他抓着它甩了甩,上面的烦恼劈里啪啦地都掉下来,消失了。 “这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温乐沣叹气。 隔了很久才好不容易有了这次的工作,却不巧是外地的。更不巧的是,温乐源在这时候吃坏了肚子,在家里哼哟嗨哟的。 虽然嘴上说是坚决不会让弟弟落单,但他的肚子却对他的誓言不以为然,硬是让他在三天内跑了三十多趟厕所,把个铁塔一样的男人跑成了稀泥。 就因为这样,这次能来的只有温乐沣一个人。 他拿出钥匙,开门。很普通的更衣室,很安静,至少“看上去”什么也没有。 看一下钥匙上的号码,他走到了自己的柜门前,将手放在柜门把手上,正要拉开,只听一声巨响,门在墙上发生碰撞,又弹回去。 一个文弱的男子闷着头冲了进来。 “王姐问你怎么还没过去,她让你换衣服快一点。”说完,又闷着头冲了出去。 温乐沣惊讶,继而苦笑。这人真是身怀绝技,在这种地方居然没有摔倒? 他一边想,一边去拉柜门。大概是很久没使用,柜门有点被锈住,他又不敢把它拉坏,只有在基本范围内小心地摇晃它。 经过一番晃动之后,遭到锈蚀的部分一下子断掉,柜门匡当一声,终于被拉开。 但温乐沣还来不及庆幸,已经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个年轻女子,蜷缩着双腿坐在柜子里,双手放在腿上,像被晒干了似的,全身的水分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具干尸。 温乐沣穿好工作服,走到之前和王姐说好的日用品架附近,果然在那里看到她,还有她身边那个文弱的男子。 “这是今天来咱们这儿工作的温乐沣。”王姐给他们介绍。 “他是负责日用品这一片的供货员,小薛。从今天起,温乐沣你就跟着小薛熟悉一下咱们超市的工作情况,要是你悟性不错,说不定一两个星期就能做正式工了。” “谢谢王姐。” 王姐随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温乐沣看看小薛,小薛低着头,根本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更不要说谈话了。 温乐沣心想这不是办法,这样他尴尬自己也尴尬,不如赶快打破僵局。 “你好,我是温乐沣。”温乐沣伸出右手,做出友好的握手姿势。 小薛的头低得更厉害,声音也有点别别扭扭的,“你好,我我……我给你介绍咱们的工作……” 他头也不抬地一指,“你看,那里是洗衣粉,那里是肥皂,那里是洗发水……” 温乐沣茫然地看着他指过的地方,分别是对面货架的速食面、辣椒酱和调味料……这人糊涂也不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吧? “你没事吧?” 小薛的头低得很厉害,但从侧面仍看得到他的脸色异常惨白。 “没事,没事……” 小薛一边低声说,一边转身……咚一声,撞到了旁边的货架上,额头顿时肿起一道红来。 没事才见鬼了……但他又不能强人所难,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冒失的年轻人走向仓库,一路跌跌撞撞,连客人们都不忍心看了。 跟着他到了仓库,里面除了进出货点数的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往里面走,拐一个弯又一个弯,温乐沣还以为他要去拿比较靠内的洗衣粉,却见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一直走到了最里面,扶在面纸箱子上,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你的确很不舒服吧?我去帮你请假……” “别去!”小薛拉住他,厉声说。 温乐沣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老老实实回答。” 小薛苍白着脸,压低了声音说,“你在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眼前闪过铺天盖地的小妖怪,温乐沣很想回答,他不仅看见了,而且还不少。不过这个当然不能说。 “什么也没看见。”他回答。 小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惨白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怎么?那里有什么东西吗?”奇怪……他到底是在怕什么?难道他也能看到那些小妖怪? “什么也没有……” 小薛推着货车很快退回洗衣粉区,拎起了大袋子就往车上装。 温乐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近乎拼命的动作,不由苦笑。 下班的时候已经很晚,温乐沣是最后一个回到更衣室,大部分的人已经走了。 他一边脱工作服,一边掏钥匙开柜子门,刚把钥匙插进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回头,小薛正一脸苍白地盯着他─的柜子。 温乐沣心中恍悟。那件事天明白、地明白、他明白,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明白。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会问出那么奇怪的问题。真是的,他怎么会把这个忘了?那个……柜子里的尸体…… “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 小薛僵硬地摇摇头。 “看你的样子不像没事,还是快点收拾收拾,回家去洗个澡……” 温乐沣一边微笑着用平静的语气说着,一边慢慢地打开了柜门…… 黑洞洞的柜子里,空荡荡的空间。没有尸体,没有女人,什么也没有。 小薛明显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然很僵硬,似乎是惊吓过度还没有恢复的样子。 “你说得也对,应该赶快回家洗澡,睡个觉,这活儿实在太累人了。” 他一边煞有其事地说着,一边拿起自己的东西往背上一背,连再见也没说,就慌慌张张地跑掉了。 看来这孩子受过这柜子很大的刺激。不过,是什么造成的刺激呢?呵……真是耐人玩味啊。 温乐沣笑笑,面色又沉了下来,从柜子里小心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一个早已备好的透明小盒中。 由于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多长时间才能办完,所以温乐沣也没有住旅馆─一边住旅馆一边出去打工算怎么回事?而是找了一间出租的小屋,很小,不带卫浴设备,却带了一个小厨房。 第108章 回到租的房子,温乐沣随便做了点东西吃,温乐源的电话就追上来了。 “小子你居然不听我的话!把我丢下自己去玩!”电话里兄长怒吼。 温乐沣让新买的手机离耳朵远点,苦笑。 他又不是来玩的……而且也不是谁丢下谁的问题吧,某人连床都爬不起来了,还指望他能一起跟来? 现在他有点后悔出门时带手机了。 当初阴老太太就说过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很多鬼啊精怪啊,都很喜欢随着电波钻入这些电子零件里,一不小心就会被它们的恶作剧欺骗了。现在倒是没有鬼怪来……不过只有这个兄长就够了…… 温乐源絮絮叨叨地唠叨了半个小时,温乐沣都不好意思打断他去上个厕所,最后还是心疼电话费的阴老太太强行把他弄开,这才把温乐沣解放了出来。 和阴老太太又聊了几句后,老太太就表露出了她阴狠势利的一面,一口一个不知道那里有什么好东西。 温乐沣立刻明白她的暗示,答应带回些这边的特产和小礼物,她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电话挂了─在挂掉之前,还能听到里面温乐源的怒吼声,可惜听不懂他在吼什么。 挂了电话后,温乐沣在厨房里接了一盆水,把手洗干净,用小刀在手心轻轻一划,一条血线唰拉就落了下去,在水中溶成鲜红。 等水被染成鲜红之后,他随手用布将手大概包一包,又用没受伤的手取出那个透明的小盒子,将它放到了水底。 盒子刚一入水,整个浴室便发出了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昆虫飞出来,充满了这里的空间。 温乐沣在那间超市上了半个月的班后,终于成了一名正式员工,胸前的白色试用牌也变成了红色的员工牌,整个人看起来是愈加地精神焕发。 与他正好相反的是小薛,原本还算健康的脸,在十几天内就瘦得像鬼一样,脸色坏得无法形容,甚至连肩头上都爬满了被他的病体吸引来的病病妖。 “你没事吧?”趁他推着货走到自己身边,温乐沣关心地问。 小薛猛地抬起受惊的眼睛,有些愣怔地看着他,也不答话。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是昆虫振翅的声音,没完没了,没完没了,吵得人心烦。 小薛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推着货车逃也似的跑开了。 温乐沣看着他的背影,挑一下眉,追了上去。 看不见的昆虫在身周飞翔,不管怎么赶,不管怎么逃,都在耳边不断地叫。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沣走到仓库,两个管理员正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里面。温乐沣顺着他们的目光走过去,顺利地在上次的洗衣粉区找到了小薛。 他靠坐在纸箱上,好像疯了一样拼命扑打,但他的眼前除了空气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薛。” 他还在扑打、扑打、扑打…… “小薛!” 温乐沣走过去,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薛眼睛里带着血红的丝,双手被制就用双脚猛蹬,好像不认得温乐沣一样嘶声大叫。 “快过来帮忙!”温乐沣对那两个袖手旁观的管理员大叫。 现在客人不多,来仓库取货的也就不多,除他们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那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慌忙跑过来,帮他一起把小薛从纸箱上架下来。 几个人将他按在地上,温乐沣按住他的胸口,拍着他的脸,叫道:“小薛!你清醒一点!小薛!你不认得我们了吗!小薛!” 小薛大睁着双眼,被按得死死的双手在地上猛抠,也不顾指尖是不是被地面划得血肉模糊,就是一个劲地挣扎。 “啊─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你走吧!你快走吧!你快走吧!” 温乐沣露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住了笑容,做出好像要把他发疯的身躯按住的样子,极快地在他的脖子后面一按,小薛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快叫救护车!”温乐沣对那两个管理员大声说,“我没有手机!快!” 其中一个人掏出手机,按下了急救的号码。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那声音就在耳边,绵延不绝。 两个护士有说有笑地走进病房,刚要开灯,走在前面的护士忽然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呀─那是什么!” 今夜的月光不知为何显得异常森然,靠窗口的病床上伏着一个弓背的女人,用一根长长的吸管插在病人身上拼命地吸吮着。 两位护士一边慌乱地尖叫一边逃走,也来不及回头看一眼。 过了很长时间,等护士们在睡眼惺忪的男医生陪同下再度回到病房,打开灯,那个弓背的女人已经不见了。那个病人还是好好地躺在床上,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你看,哪儿有人?”医生没好气地说,“就跟你们说了,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真是……” 两个护士战战兢兢地躲在他身后,一个稍胆大的探出头,看着床上的病人,轻轻地低呼了一声,道:“医……医生啊,你看那人是不是又瘦了啊……” 刚送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很瘦了,脸上看不出来,但身上几乎是皮包骨头。而现在……应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到明显凸出的颧骨了。 “怎么可能一会儿就瘦了嘛,”医生不耐烦了,一手一个将她们推了进去,“有什么动作就快做,我在这儿陪你们。” 护士们发着抖走过去,将体温计往他腋窝里一插,也不管插好没有,闭着眼睛又窜了回来。 “医生我们走、我们走!这里好可怕呀!” 医生无奈地和她们一起走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有看见,在那个病人的床下,弓背的女人依然拿着那根吸管在拼命吸吮,而吸管的另一头……就在那个病人的咽喉上。 温乐沣第二天和经理、王姐一起去看小薛的时候,小薛已经不成人样了。 他又黑又黄又瘦,脸上的肉和一双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双手像鸡爪一样,瘦长尖利得可怕,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把水分吸干了一样。 从这样的他身上,谁也想不到几天之前他还拥有那么斯文清秀的外表。 看见温乐沣、经理和王姐进来,他向他们伸出了一只瘦长的爪,喉咙里发出格格达达的声音─好像是从早上开始吧,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经理看到他的模样就被吓了一跳,嗖一下躲到王姐背后去了。 “他怎么变成这样!”经理惊恐地说。 温乐沣回头安慰地道:“没关系,虽然医生还没搞清楚他的病是怎么回事,不过听说不会传染的。” “‘听说’不会传染!” 王姐和经理的脸都白了,又青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他休息了!温乐沣你明天把他下个月的工资带过来给他吧。” 根本不等温乐沣回应─他们也并没有指望温乐沣能回应,就逃走了。 温乐沣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一笑。 “啊,失业了。”他走到小薛床边,弯下身体怜悯地说,“你失业了,那以后怎么办?现在的医院收费这么贵,下个月的工资可不够你的医疗费啊。” 瘦长的爪,痉挛着抓紧了温乐沣的衣服下襬,眼中迸射出强烈的求生欲望。 “哢……吧……哢哢……” 我……不……想死…… 温乐沣好像没听懂,猜测道:“你是说要找你的家人吗?他们不都在外地?叫他们过来也没什么用,说不定那时候你已经死了。不如就这样等死吧,反正你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小薛的手蓦地抓得更紧,眼中满满都是绝望与恐惧的光。 “哢哢……哢……吧……哢哢……” 难道是你……难道是你…… 温乐沣似乎仍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哦,难道你是说想要你的女朋友来?你有女朋友吗?她叫什么名字?她在哪里?她怎么了?嗯?”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昆虫的声音,愈发响亮,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就剩下它,只剩下它。 “我听不见。”温乐沣笑一笑,又叹息一声,直起身体,转身离开。 嗤啦一声,那只瘦长的爪硬生生地扯下了他的衣服下襬.“哢哢哢……哢哢哢……” 原来是你……是你!是你─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温乐沣回到超市,在更衣室内,打开了自己的柜子。 柜门打开的一瞬间,一大群蚊子从里面“轰”地一声飞出来,散遍了整个更衣室的空间。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现在是最后关头,你们的姐妹需要大家帮忙了。”温乐沣指着上方的一个通气孔说,“从那里,去吧。” 蚊子们好像听懂了他的话,刚才还散乱的集群,立刻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排成一个整齐的长条,嗡嗡地振着翅,钻入了那个通气孔。 当最后一只蚊子消失在通气孔中后,温乐沣垂下头,又去看他的柜子。 女体干尸还在那里,就像一直都在那里,从没消失过一样。不过和之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干瘪,而是变得丰润饱满,皮肤也变得光洁柔嫩,不像一具尸体,而像一个熟睡中的漂亮女孩儿,只要一呼唤就会醒来。 第109章 “你待在这里多久了?”温乐沣对她轻声说,“以后就不会了,你马上就能解脱。出来吧。” ─只要呼唤就会醒来! 女体微微动了一下,一条腿优雅地抬了起来,轻轻落到地上,然后另一条腿,带着同样的优雅,伸开。 赤裸的白足踏在地上,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亲吻的欲望。女体伸开柔软的上身,从狭小的柜子里躬着身子出来,走到温乐沣面前,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凸出的复眼,又黑又大,占用了她脸上大部分的空间。她的嘴微微张开,里面细长的吸管探出又收回去。 “虽然很抱歉用了你的身体,但我想这应该也是你自己希望的。” 女体笑了,但她没有说话─“她”早已死了,留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带着恨意的身体而已。 “去吧。”温乐沣向门口一指,她毫不犹豫地向那里走去。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经理在办公室焦躁地转着圈,衬衫上星星点点的全是汗渍。 “难道当初他说的是真的……不可能……只不过是生病……对!一定是这样的!可是如果是真的话……” 忽然,他眼睛一亮。 “对了!当初那位大师不是说有事可以找他嘛!” 他扑到办公桌前,在名片夹里抖抖瑟瑟地翻找,终于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着上面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大师!我是上次您见过的那个─对对!您还说我和小薛有妖孽缠身,我们都不信的哈哈哈哈……今天我们信了!我们信了!请大师发发慈悲……对,我们是有点临时抱佛脚,不过这种事情─大师?”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大师?大师?喂?喂!大师!” 冷汗,瞬间就沾湿了衣服,黏答答地往下淌。 电话里没有声音,连挂断的嘟嘟声都没有。 他慢慢地从桌子上把自己微胖的身躯直起来,低头。办公桌下,电话线的介面处,爬满了一团一团缓慢蠕动的蚊子。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谁来……” 振翅声突然停了。 所有的蚊子─经理发誓他绝对看到了!所有的蚊子都在同一时刻扭头,冷冷地用它们的复眼盯着他。 然后,铺天盖地的黑影向他扑来,振翅声蓦地大起来,像惊叫一样在耳边拼命回响。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经理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被蚊子叮满的脸在地上不断翻滚。 他全身都是蚊子,身体的每个部分被蚊子都死死地叮着,它们钻入他的衣服里,尖利的嘴就像钢钉一样,恶狠狠地插入他的每一寸皮肤,吸吮他的血。 就像医院里,那个弓背的女人对小薛所做的那样。 经理发疯地在自己的脸上狂抓,直到抓得出血也不住手。他不是不疼,只是真正痒得钻心啊!只要能止住这痒,就算让他剥下这一层皮也没关系! 一只柔嫩的手从旁边伸来,按住了他的脸。 “是谁!是谁!快帮我叫人,快帮帮我!救命啊!求求你救命啊!” 柔嫩的手抚过他的眼皮,上面的蚊子嗡嗡嗡嗡地飞走了。他欣喜若狂,费力地张开那双被叮得坑坑洼洼的眼皮…… 他宁可一辈子也没有睁过眼,一辈子也看不到那张脸。 那个女体蹲在他身边,眨着她的复眼,温柔地露出微笑。 如果她是人,那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鬼了! 经理大声惨叫,爬起来就往外跑。 她温柔地看着他逃跑的背影,轻轻分开她的颚,一根尖利的吸管从她的口中伸出,越过办公桌,越过这办公室宽大的空间,在他即将拉开门的瞬间,砰的一声,插入他的心脏,将他死死钉在门上。 经理痛苦地尖叫,拼命扭动,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坚硬得可怕的吸管。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救命─救─命……啊……救……” 门外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焦急地推门,叫:“经理!经理!出什么事了!经理!” 经理伏在门上,身体一阵一阵地痉挛,毒素已经让他头昏眼花,再加上严重的失血,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被缓缓吸走了。 许久,许久以后。 当员工们终于撞开门进来时,只看到了一具穿着经理服饰,包着薄薄干皮的骷髅僵硬地躺在地上,手指还做出扒着什么的姿势。 小薛躺在床上,身体已经严重脱水干瘪,就连想说他是骷髅都嫌难看了点。 他瘦长的指爪依然抓着温乐沣的半块衣襟,也许是抽筋,也许是不想放,总之就那么僵持着。 他干燥血红的眼睛,无神地望向某个方向,好像那里有他想知道的问题的解答。 朦胧中,一个窈窕的身影迤逦走来。他想知道是谁,早已不太清晰的视野,要看清这个身影的面容实在是困难了点。 “哢……哢哢哢……哢哢……” 是护士吗?能救他吗?不管是谁,救救他吧,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想做,经理当初答应他每个月工资加二千元,才刚兑现了一个月…… 窈窕的身影靠近他,一只细嫩的小手放在了他干瘪的手中。 “哢哢……哢哢……”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鼻子里掠过一丝熟悉的清香。 是谁? ─我为你不再吸血。 ─就算花蜜吃起来很恶心,但只要你喜欢,我就用它生存。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吗? ─我只爱你一个人!不要让我去陪他! ─救命!不要!求求你不要! ─不要这样对我! ─救命啊! 救命啊! 那是花蜜和……血液混合的香味。 “哢哢……哢哢……” 你……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窈窕的身影离他微微远了些。 “哢哢哢哢……哢文……哢……” 别走别走!小文!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人比你更爱我!我以前错了,我真的错了!回来吧!回我身边吧! 窈窕的身影又离远了些。 “哢……文……不是……哢……心……” 小文!我不是有心的!我不知道那罐催眠气体居然是杀虫剂,我不知道! 我只想你和那老东西睡一晚,就一晚上!真的!然后我的工资可以调二千元!二千元啊!我们就可以过更好的日子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我不该把你杀了又放在那个柜子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的尸体……小文!小文!你要相信我!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爱你! 一瞬间,模糊的视界在刹那间清晰。 小文带着爱意,美丽地微笑着……向他刺出了吸管! 吸管准确地插入他的左眼,他厉声惨叫起来,干枯的身体蜷曲挣扎,瘦长的指头如蜻蜓撼柱般捶打她的吸管,她却纹丝不动。惨叫声在空旷的病房里回荡,门外医生护士们忙忙碌碌地走来走去。 没有一个人听到,没有一个人看到,没有一个人进来。 她吸干了他的左眼,拔出来,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他,便又插入了他的右眼,拔出来后,又“扑”地一声,插入了他的天灵盖。 这一回她吸得很慢,很仔细,就像是一边吸一边品尝,有时不满意了,又拔出来,再换个地方,直到每一寸都吸干。 偶尔有医生护士进来,根本无视于她的存在─因为他们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她,只是为他叹息一两声,给他输液,用最人道的方法给他增加营养,让他继续活下去,继续承受那可怕的痛苦。 他惨叫,但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了。 但她还是在坚持不懈地吸吮,吸吮,吸吮……连他的骨头,连他的皮,连他最后的一丁点水分也不放过。 在小薛─正确来说,只有他的皮和骨架─火葬之前,温乐沣悄悄地将如手掌一般大的蚊子尸体放入他的怀中。 这样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不管对小薛而言是不是幸事,他都要这么做,因为这是蚊子小姐的遗言。 “多可惜,你竟只是一只蚊子,多可惜。”看着烟囱上冒出的人体黑烟,温乐沣喃喃地说。 温乐沣回到了绿荫公寓。这一次的工作不算很难,却让他筋疲力尽。 出来迎接他的温乐源看出了他的疲惫,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温乐沣累得只对他一笑,兄弟二人相偕入了公寓,门,在身后沉重的关上。 也许她不是蚊子会好一些,但更也许,她会过得更糟。 这是一个围城,城内的人不知道城外人的结局,城内的人,也一样。 第三章第十四个故事瓢虫小姐 这是温乐沣还在那个超市以打工作身分掩护的时候。 “一共是一百八十二块,收您二百,找您十八……”他双手递出纸钞。 取过纸钞的同时,一只纤纤玉指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温乐沣迅速地收回手去,那美女笑得花枝乱颤,盈盈一握的纤腰靠在台上,上身微微一低,让他看清里面诱人的蕾丝花边和丰满的两团。 “今晚一起吃饭吧,帅小哥─”狐狸精一样的女人露出媚笑,说。 第110章 “我不喜欢不同种族的。” 在绿荫公寓所在的城市,鬼魂就像说好了一样积聚着,妖怪倒是很少;而在这里,鬼魂不太多,妖怪却是不少,就算有些大规模的鬼魂聚会也都是妖怪的鬼魂……果然是物以类聚…… 女子笑得胸前两团直颤:“讨厌,居然这么干脆就拒绝!姐姐可是很难得才喜欢上别人的,不要后悔哦。” 温乐沣眉头都不皱一下,“不会后悔,请狐狸姐姐让一下,非常感谢。” 他拿起狐狸精身后客人买的商品,在感应器上一扫,发出嘀的一声。 狐狸精可惜地摇了摇头,扭着屁股离开。两个保安的视线紧紧地黏在她的屁股上,连一个问路的老太太戳了他们几下,也没得到半点反应。 又结了几位客人的帐后,一位女客人拿着一瓶杀虫剂举到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举着杀虫剂的女客人。 圆圆的眼睛,阔阔的嘴,圆乎乎的丰满身体,奇怪而协调的外表,不是美人,却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她绝对不是那种会喜欢买杀虫剂的妖怪! “你买这个干什么?”他问。 “杀……杀虫……”女客人面无表情,说话却有点颤抖。 “杀虫剂不卖给你,你走吧。”他把杀虫剂放到了柜枱里,确保她碰不到。 一见他的行为,女客人哇地大哭起来:“你们超市欺负人!我又不是不付钱,凭什么不让我买!” 见女客人哭,后面排成长龙的客人们聒噪起来,“是呀是呀,怎么还有这种事!你管得着吗?” 温乐沣手足无措。他的确是在管闲事,因为那瓶杀虫剂绝对不能卖给她,他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女子…… 女客人哭着跑掉,后面的客人更加激动地指责着温乐沣,温乐沣百口莫辩,一抬眼又发现经理向这边赶来,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头……嗯?那瓶杀虫剂哪儿去了?难道是刚才…… 脑中掠过那女子捂着胸口飞逃的景象─胸口?他一惊,一把扯下身上的工作服,向女子跑掉的地方跑去。 匡当!经理被他撞了个马趴。 “小子你你你别跑!看回来我不炒你鱿鱼!” 炒吧,等回来就让你忘了……他想。 那女子边跑边哭,别看她圆乎乎的,速度却是飞快,在这闹市中温乐沣又不能脱体而去,所以拼了老命,才不好容易紧跟上她的步伐。 一路上,他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却连道歉的时间都没有,总之就是一直在跑、跑、跑! 女子一口气从市中心跑到郊外,钻入一片小树林,最后停在林中的一条小河沟旁。温乐沣已有很长时间不怎么锻炼,真真让他累得个半死,才终于看到了她蹲在河沟边哭得肝肠寸断的身影。 真……真是的……难道这位瓢虫小姐是在这里出生的吗?还专门跑到这里…… “你好过分……你好过分……”女子哭着叨叨,“呜呜呜……种族不同又怎么了……就因为种族不一样你就对我这么绝情!那你怎么不找个男人过活!男人和女人不也是不同种族么!呜呜呜……” 怎么又是负心男啊……你好歹是妖怪吧…… “我不想活了……我死给你看……我真的死给你看……”那女子哭哭啼啼地拿出刚才买的杀虫剂,拆开瓶盖就要往自己头上喷。 温乐沣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了那瓶杀虫剂。 “你干什么!”女子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让我死!让我死!” “那不行,”温乐沣晃了晃瓶子,“这是商品,你还没付钱。” 女子愣了一下,又哭起来,把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扔到地上,喊:“给你!都给你!你让我死!让我死!” “白纸是不行的。”温乐沣在那些钱上踢了一脚,那些东西啪地一声变成了一堆真正的纸。 女子又是一愣,挣脱了他,拍着地嚎啕起来:“啊─我就知道!人类不喜欢我!好不容易爱上我的男人讨厌我!现在连个阴阳师也来欺负我!连自杀都不准……” “我不是阴阳师……” “啊─这世界怎么能这样对我─” 温乐沣叹气:“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你家那个又听不到。” “你别管我!”女子哭着吼他,“反正我死掉算了!和你没关系!” 温乐沣忍不住再叹了一声。 “好吧好吧,看在同样和‘那个世界’有联系的分上,瓢虫小姐你能不能到我现在住的地方去,把你的事都告诉我,看看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帮你……” “真的?” “真的。” 女子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真快……啊…… 瓢虫小姐的故事很恶俗。 一个妖怪女人,和一个人类男人,在人类男人还没搞清楚对方身分的情况下就相恋了,然后幸福地度过了一段时间,再然后家里来了一个道士,声称降妖伏魔,硬是把她的身分全抖漏出来,于是她便被赶出了家门…… “他一听我的真身是瓢虫,连问都不问就和那道士把我往外赶……呜呜呜呜……”瓢虫小姐换了第二盒面纸,“我的命好苦啊,和白素贞娘娘一样苦啊……” 温乐沣无言地递给她第三个面纸盒,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狠狠擤鼻子。 擤完鼻子,她又一把抓住他的手,哭道:“难道就因为我是女的吗?古往今来变成女的就得这么辛苦吗?我也能变男人的!呜呜呜……” “问题不在那里吧……” “他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呜呜呜呜……” “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可以帮你想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去那个男人家里,问问看到底他是怎么想的。”温乐沣拍拍她的背。他家就快要被她的泪水和面纸淹没了,还是快点把这事解决了吧。真是失策啊,早知道应该和她在外面聊…… “我不去!”不说还好,一说之下,瓢虫小姐哭得比刚才更大声了,“不去的时候还有点幻想,一去就没转圜余地啦!我不去!我不敢去!” 真是患得患失的爱情女人……不,女瓢虫。温乐沣无语。 “但是,你不去的话难道要在这里哭一辈子吗?” “只要他死了就全结束啦!”她还是在哭,“请让我在你这里哭几十年吧!” 温乐沣吸气。 温乐沣呼气。 温乐沣要忍耐。 温乐沣绝不能把这个女人〈女瓢虫〉打出去…… “那你能不能去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哭?我有个朋友在崂山修炼……” “我要待在他身边!”她哭得更凶了。 他没办法……“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再回他家一趟;二是去崂山我朋友那儿。你自己选吧。” 瓢虫小姐哭泣的声音变小了,看得出来她正在计算哪个更划算一点。 “那……你说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选第一项。” “我听你的!”她惊人的干脆。 其实就是想去吧……胆小的小姑娘。 瓢虫小姐的男朋友的家离得不太远,走了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瓢虫小姐一看到那男人家门就浑身发抖,怎么也不肯进去。最后温乐沣好说歹说,才好不容易让她妥协,两个人〈妖〉磨磨蹭蹭地上了楼。 那男人家的房门虚掩着,可以从缝隙看到门内的东西。不过那缝隙实在太小了,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门怎么会虚掩呢?”瓢虫小姐六神无主地叨叨,“怎么会虚掩呢?他最喜欢锁门了,家里有没有人都会锁门的,怎么会虚掩呢?” 温乐沣看着那扇虚掩的门,不知怎的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心慌。 “也许他是有客人呢?不如今天就不要进去了吧,我们明天再说。”他说着就去拉她的手,被她用力挣开。 “不行!我一定要看到他没事才放心!”她毅然决然地推开了门。 在她推开门的刹那,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劈头向她盖来,她尖叫一声,被死死兜在了网中央,网口一收,拼命挣扎的她就被拖了进去。 已经许久不曾战斗的温乐沣,几乎是愣着看着这一切,直到她被拖走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网子的后部,想把它拉住。 然而那东西另一头的人是用了猛劲,一个用力之下,竟连温乐沣也一起拖了进去。门在温乐沣的脚后关上,然后再从外面听,便已是无声无息。[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屋内,从他们进来起,周遭墙壁便传出了嚣张的大笑与回声。一个西装革履的长发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只手抓着蜘蛛网的丝结头,脸上带着得意洋洋的笑。 “呔!何方妖怪!还不快快现形受死!” 温乐沣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我们是什么妖怪,你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说得也是。”那男人居然很同意地点头。 “你是什么人!”瓢虫小姐从网中很困难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他大骂,“你是贼吧!闯到我们家来杀了他,然后抢了他的屋子!温乐沣先生,你一定要帮我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啊!” 那男人讪笑一下:“你没病吧?是你老公请我来的嘛。” “胡说!那个人是个道士!” “……”这位瓢虫小姐似乎没有“换衣服”的概念…… 那个西装道士也已经不想再辩解什么,他向温乐沣举了举手中的蜘蛛网结,笑着说:“看见了吗? 第111章 这叫做寒冰丝,是天山上稀有的寒冰蜘蛛结的网,妖怪们被抓进来就没有能逃得出去的,人类更别说了!你要不要也试一下?” 温乐沣看了他一眼,弯身将那网连瓢虫小姐一起拉起来,尝试着撕扯。 “跟你说不可能的,要不你就快点走吧,反正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只要抓到这只瓢虫就算交差了……” 温乐沣抓住一只网扣两边,猛地用力一拉,那被称为坚固无比的寒冰网“刷拉”一声,被他扯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瓢虫小姐被他从裂口中拉了出来。那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的寒冰网!”他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据说连神仙也挣脱不开的寒冰网……”只是据说而已…… 温乐沣给他的回答是:“哦。” “哦什么哦!我杀了你!我珍贵的寒冰网啊!” 瓢虫小姐偷偷摸摸地往屋内摸去。 西装道士发现,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从袖中竟拉出一把拂尘来,拨出一道金光向瓢虫小姐打去。 温乐沣一把抓住了拂尘的扫尖,西装道士恶狠狠地盯着他。 “有一不能再二!你毁了我的寒冰网,我今天一定要收了你这个妖怪不可!” 不由分说,啪啪啪啪便是一阵快攻,温乐沣见招拆招,只用一只手便能从容应对。在这当儿,瓢虫小姐已经钻到了里屋,突地,传来她的一声尖叫。 温乐沣心一沉,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双手往外一分,向那西装道士狂风骤雨般攻去。 本来西装道士武功就不如他,现在更是一阵手忙脚乱,生生被他打中了好几拳,眼睛都肿了。 这西装道士也是没有挨过揍的主儿,如今哪里受得了这委屈,愤怒地大喝一声,向后几个翻滚落到窗边,大吼一声:“雷神天将急急如律令!” 刚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空刹那间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一道道金色的雷电透过玻璃向屋里劈了过来。 这道士……原来不是个只会欺负小妖怪的家伙嘛! 瓢虫小姐一进屋里,便被惊得大叫一声,哭跪在地上。 “小中!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叫于中的男人被捆在床腿上,嘴里被塞了一条毛巾。 她一边哭一边爬过去,帮他把嘴里的毛巾取出来,然后努力地解绑着他的绳子:“怎么会这样的!那家伙果然不是道士对不对?他是强盗!咱马上把他扭送到警察局去!” 那男人被松了绑一把抱住她,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阿瞳!我不该听信那个骗子的话!你这么贤淑这么可爱,怎么可能是妖怪呢?” 瓢虫小姐愣了一下,开始使劲捶打他:“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信我?” “都是我被迷了心窍呀!”他后悔万分地说,“可是你还居然回来找我……” 他的脸上,是真真正正的后悔,瓢虫小姐绝对相信这一点。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就好……”瓢虫小姐幸福地哭起来。 太好了……原来他的爱情是真的……原来她没有受骗…… “以前都是我的错!”他毅然道,“我以后都不会再不信你了!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好!那个骗子根本就是骗钱的!要不是你来,我说不定都被他杀了……阿瞳……我从今以后都相信你,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以外的人,真的!” “我信!我信!” “我爱你!阿瞳!” “我……小……我……哇─”瓢虫小姐大哭起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西装道士目瞪口呆。 他没见过……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个惊雷闪电不断地打在温乐沣身上,却像打在了一个虚幻的影子上一样,没得到任何反应。 温乐沣慢慢地在雷电的击打中向他走去,如同鬼魅。 “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西装道士颤抖地指着他,说,“不要过来……我让你不要过来!” 温乐沣笑笑:“你不是很厉害的道士?怎么会猜不出我是什么东西?” 他张开自己的手,继续向他接近。这个白痴!看了这么久还没发现,他根本没带身体来? 西装道士举着拂尘,手抖得筛糠一样,“不怕雷电的……除非是万年以上的老妖……或者……或者……” “或者……是神仙?”还有魂魄……不过这一点他不打算提醒这个半吊子! 温乐沣扼住他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本来神仙和妖怪都不与人类为敌,你为什么要专门和我们对着干?她和那个人类是自由恋爱,你管得着吗?” 没有咒语,雷电逐渐变弱,终至消失。 西装道士被他扼得直翻白眼,“是……是自由恋……但是……” “温乐沣先生!” 温乐沣手上的劲道放松了些,回头发现瓢虫小姐拉着她情人的手,出现在他们面前。 “找到你的情人了?” “嗯!”瓢虫小姐大力点了点头,“那个家伙果然是个强盗!他居然把小中绑起来!” 温乐沣挑了挑眉,冷冷地看一眼那个西装道士。 西装道士咽了一口唾沫,“不……请听我说,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刚开始呢,我本来没有……” 温乐沣肋下的手臂一拳砸上他的胸骨,那家伙嗷地一声被打飞,牢牢地黏到了墙上。 “这就太好了。”温乐沣笑着说。 “谢谢你……”瓢虫小姐感动得又开始掉眼泪,“要不是你我就真的错过了……真的很感激!你不仅救了我,还拯救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温乐沣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正想就这么出门,忽然想起墙上还黏着一个,便又回头走到那道士身边。这家伙是一定要剥下来带走的,否则在这里实在太妨碍人家小夫妻…… 站在道士面前,他一边想着瓢虫小姐用杀虫剂自杀的情景,一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这个傻妖怪,要是以后想起今天的事,她一定会把自己笑死的吧。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扑”的一声轻响。 他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自己受到袭击了,于是回头,发现瓢虫小姐睁大眼睛看着自己……不,她没看他,她大睁的眼睛里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又听到了“扑”的一声,这回比刚才听得更清楚了,就像是有人把利器戳到肉里一样的声音。他低头,发现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把一穿而过的拂尘。 瓢虫小姐倒在了地上,透明的血迹在地面上晕开。她脑后插着刻有符咒的短刃,从脑袋的裂口中,噗噗地直往外冒着透明的液体。 ─根本没有什么强盗,也没有什么信错人的问题。 ─骗人的,根本就是瓢虫小姐那个深情的男友! ─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他根本不该相信她的判断! “混─蛋!”温乐沣暴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地向后挥去,但他的胳膊挥了个空,那个该死的道士早已料到他的动作,猛地拔出拂尘,在地上一滚,躲开了他的攻击。 温乐沣胸口的鲜血狂喷出来,溅得满墙都是。 他是魂魄……没错!他现在还是魂魄,但那是道士的拂尘!这拂尘穿过了他的魂魄,也伤到了他的躯壳! 他不顾自己的伤势,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个男人,想将他立毙于掌下。但他的能力随着血液的喷涌逐渐减弱,不要说造成伤害,连抬起胳膊的力量也越来越小。 道士和那个男人哈哈大笑,只是轻松地走几步,就可以躲开他花费全身力气的动作。 “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他连口中也吐着血,愤怒地说。 “报应……哈哈哈!报应!”那两个人类哈哈大笑起来,“谁说杀妖怪有报应呢?神仙说这是功德!功德积够了还能成仙呢!至于你,只要把你打得灰飞烟灭就没人知道了!哈哈哈哈……” “成仙……”温乐沣冷笑,“你他妈的做梦去吧……!” 无效的追杀最终耗尽了他的力气,让他倒在了瓢虫小姐的血泊上。 血泊中的女人早已不见,只剩下了血中的刀,还有一只小小的瓢虫。 瓢虫小姐,已经死了。 “混蛋……”温乐沣闭上了眼睛,他最后吐出的虚弱话语,不知道是在骂他们,还是在骂自己。 也许他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也许他那时候就让瓢虫小姐自杀比较好。 更也许他应该仅仅救下她,但绝不该劝她回家。 他叹息。和那么多妖魔鬼怪战斗过那么多次,从小时候就一直在抗争,到了现在却……真是阴沟里翻船…… 很抱歉,瓢虫小姐…… “大师,怎么样?”那个于中踢了一下温乐沣的手臂,一脸的厌恶。 西装道士得意的鼻子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哈哈哈哈……当然没问题!我连他的命门都戳碎了!他怎么可能还有活路?哈哈哈哈哈哈……” “大师说得是!”于中谄媚地献上一根烟,西装道士摇手不要,“那,大师,这人怎么办?他难道就一直这样子?被人看到还以为我杀了人哪。” 西装道士露出了有点纳闷的表情,“说到这个我也奇怪,命门都破了,不管是神仙还是妖怪都该恢复原形了吧。怎么还维持着这个模样呢?” “啊!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急,”西装道士躬身摸上温乐沣的脚,然后一点一点向上摸,“这种情况八成因为他身上有什么宝贝,让我找找看,没准还可以增加法力延年益寿……” 摸着摸着,西装道士的手忽然猛地一弹,像被电打到一样跳了起来。 第112章 他有些惊恐地看着温乐沣的腿,又看看自己的手,好像不敢相信一样。 “大师,怎么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道士一边念叨着,一边颤抖着后退。 “大师?”于中正惊讶着大师的奇怪变化,一回头,也惊得大叫,“啊!你你你不是─” 温乐沣擦着嘴角的血,慢慢站了起来。他左手拿着开盖的手机,身体周围环绕着淡淡的黑光。 “我不是怎样?嗯?”他冷冷地微笑,一如鬼魅,“你们以为……一个小妖怪就没有靠山了是不是?你们以为看起来很无能的人,就很好欺负了是不是?你们以为这样灭掉我们就没人发现?嗯?” 他举起沾染血液的手机,向他们炫耀似的一晃。 “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叫做传递工具。” 西装道士的脸都绿了,“是魂魄行走……是魂魄行走!你是阴家的什么人!” 魂魄行走,通过任何工具,只要它能将资讯传递过来,就能将魂魄的力量传递过来。温乐沣在这头,温乐源就在那头,只要他们之间还有这个手机,温乐沣就能使用温乐源的力量。 这样的能力听起来很好,不过很累,如果不是太需要,他们是不会这么做的。而这个摩登道士居然知道魂魄行走,也勉强算不错了。 温乐沣稍微歪了一下头,笑笑:“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那个绿荫公寓的管理员,我和哥哥叫她姨婆。” 西装道士惨叫着夺路而出,温乐沣用没有握手机的手向他一挥,好像有什么很重的东西挥过去了一样,猛地压在了道士的背上,把他压得惨叫着趴到了地上。 二百公斤,是温乐源能控制的最大压力,他很幸运,温乐源从来没有对普通人用过这么高限额的力量。而温乐沣,也从来没有让他对普通人使用过这么强的力量,但今天他没有说话,到最后他也不会为他说一句话! 对温乐源而言,他不该伤害温乐沣。 对温乐沣而言,他不该对瓢虫小姐赶尽杀绝! 他犯了“禁忌”,所以他将得到“惩罚”。 “饶命……饶命啊!饶了我!我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啊!” 道士还在惨叫。他居然没死,果然不是普通货色。一般人这时候应该已经骨折筋断,死得很透了才对。 温乐沣一只手放在他正在承受强大压力的背上,抬头看着躲在角落里,已经尿了一裤裆的于中。 “记得我说过的,报应?” 于中拼命点头……一会儿,又拼命摇头。他已经连话都不敢说了。 “你们说想成仙是不是?没有报应?嗯?” 温乐沣的手底下发出哢哢脆响。 “报应总会来,只不过是早晚罢了。” 手下的人从喉咙里挤出的垂死声音,他的骨头正在一根根断裂,粉碎性的,就算是华佗再世也不可能修复得了,他已经快完了。 ─只要,没人救他的话。 “大……大师!神仙!您放过他吧!”于中颤抖着大叫,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他快死了!” “哦,那你的妻子呢?” “她不是人!她不是人啊!他是人!不能杀人!” 就在快要压断那道士心脏附近的肋骨,让骨头插入他心脏的时候,温乐沣忽然住了手。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哥,行了。” “……真的没事了?” “嗯。” 温乐沣挂了电话,放开了奄奄一息的道士,用很奇怪的目光看着于中。 于中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不敢说话,只是一直打颤。 “报应……没理由只有他一个人受,你说是吧?”温乐沣说。 于中不明白他要说什么,想点头,又想摇头,最后既没有点也没有摇。 温乐沣扯开道士的衣服,沾了自己身上的血,开始在他的背上画奇怪的符号。 画完之后,他走到了于中面前。 于中一边颤抖一边后退,他一把拽住他,按倒在地,扯开衣服,于中死命挣扎,但他哪儿是温乐沣的对手?温乐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便压住他,在他背部的同样位置也画上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符。 “你说,不能杀人,”温乐沣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起身,后退,“你说,杀你妻子就是应当。好,好,你很善良。那我现在告诉你,其实我在你们身上画的是同命符。从今天起,他活,你活;他死,你死。” 于中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使劲用已经破烂的衣服擦自己的后背。 温乐沣笑了:“没用的,你能擦掉血,但擦不掉符,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他死死看。” “不要啊!”于中扑过来,趴到他脚下嚎啕大哭,“不要啊,不要啊!求求你!把这个符解了吧,把这个符解了吧!” “为什么要解了呢?”温乐沣惊讶地问,“他不是你的同类吗?不是不能杀人吗?反正只要他活着你就能活着,这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不是的!”于中死命拽他的裤腿,“我不要和他一起死!大师!求求你,神仙!我不想死!我不想照顾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我不想啊!我不想啊!” “是啊……”温乐沣看了看瓢虫小姐透明的血液,冷冷地笑了,“谁都有求生的本能……不想死的人有很多,不只你一个。” 他一脚踢上于中的胸口,于中倒在地上,痛得身体蜷在了一起。 温乐沣走到瓢虫小姐的血液中,躬身捡起她小小的身体,托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瓢虫小姐伤心的房子。 “我明明都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拥抱,你给我一个圈套……” 温乐沣打开手机,设定为歌声的铃声顿时断了。 “乐沣?” “嗯?” “你没事吧?” “没事。” “……我闻到血气,还有杀气。” “没事。” “是你身上的杀气。” “我说没事!” “……乐沣。” “……” “你一定会处理好的,所以我不需要过去,是不是?” “……” “乐沣?” “……” “你在哭吗?” “没有。” “哦,那就好。” 那就好。 温乐沣就这样开着和兄长通话的手机,茫然地望向灰濛濛的天空。 我拿什么和你计较,不痛的人不受煎熬,原来牵着手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天荒地老。 第四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一 一生,一世,秘密往事。 永远地关上嘴,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说、不看、不听。 “这是你的罪孽,都是你的错。” 耳畔没完没了的私语。 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五岁的小男孩从门外面啪嗒啪嗒跑进来,消失在楼梯口。 五岁的小男孩从走廊里啪嗒啪嗒跑出来,消失在太阳下。 五岁的小男孩从楼梯上啪嗒啪嗒跑下来,消失在角落中。 他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只能这么看着小男孩一次次跑出来又一次次消失,自己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冯小姐嘴里哼着“玫瑰玫瑰心儿坚,玫瑰玫瑰刺儿尖……”的歌儿在楼梯上飘浮,像坐电梯一样一会儿上一会儿下。 温乐源坐在楼梯最低的台阶上,头靠在扶手上,强壮的身躯硬是把本来就不太宽的楼梯堵得水泄不通。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 “冯小姐你别唱了……”温乐源熬不住了,抱着脑袋痛苦万分地说。 本来冯小姐的嗓音不错,唱歌的效果应该也不错才对,可惜她毕竟是鬼,有哪个人听鬼唱歌不起鸡皮疙瘩的? 温乐源的反应很正常。 “要么你就回你房间去……要么继续听我唱歌……这里是我的地盘,不归你管。”冯小姐阴凉凉地给他一句之后又继续唱,“玫瑰玫瑰我爱你,玫瑰玫瑰情意重,玫瑰玫瑰情意浓……” 就算这歌声如何动听……有人会喜欢看着一个光有背面没正面的女人,飘来飘去地唱吗? 温乐源神经很粗,但不代表他的神经能比得上水管粗。 温乐源终于忍无可忍……地四肢并用,开始往楼上爬,看来冯小姐是赢得差不多了。 “玫瑰玫瑰……” 爬到一半,温乐源的动作又停滞了,他想了想,倒退着爬了下来。 “你又回来干吗?”冯小姐问。 “我改变主意了。”温乐源坐回原来的位置,说。 见自己的歌声没用,冯小姐也不唱了,转而选了温乐源背后的较高台阶站着,“温乐源……” “干什么?” “我可是你的长辈。” “是啊,你做我奶奶都够了。”温乐沣不耐烦地说。 “所以,这么多年,你们的事情我全都知道。” 温乐源搓了搓脸,好像要把她说的话全都搓出去,“行了,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能不能让我安静会儿,这时候和乐沣整天待在一起就够难受的了,好不容易逃出来会儿……” 头顶上传来冷冷的声音:“哦,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竟然让哥哥大人这么为难。今天你不如就在那里一直待着吧,等舒服了再回来。” 等温乐源大惊失色地抬头去看时,楼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你看!你看!”温乐源埋怨地说,“又把他得罪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就脾气暴躁,我都尽量忍着不敢得罪他了……” 冯小姐做出一个无奈的手势:“那怨谁? 第113章 还不是你自己话太多?我刚才可是连一句都没说过。” 温乐源痛苦挠头,“啊啊啊!都是你的错……” 冯小姐:“……”你到底听进去我说话没有? “好了,”冯小姐用脚后跟碰了碰他,“这么大人了还整天看着弟弟眼色行事,像什么样子?奶奶来给你讲个故事,让你把不高兴的都忘了吧。” 温乐源气死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冯小姐装作没听到的样子,自顾自地就开始讲她的故事:“从前有个男人杀了女朋友,结果血衣洗不干净,据说女朋友的鬼魂会藉着没洗净的血衣来找他……” “最后女朋友对他说‘因为你没用某某牌洗衣粉,笨蛋’,是不是?” 冯小姐静默,一会儿又继续道:“那再给你讲个故事。从前一对夫妇带着小男孩出去玩,小男孩在树下高兴地跳来跳去……” “后来看录影带,才知道原来有只鬼手抓着孩子的头发一拔一拔,对不对?” 冯小姐默然,再一会儿又继续:“再来个故事,你一定没听过,而且你们这些男孩子肯定爱听。话说有一个女孩子在澡堂洗澡,一个女鬼跟她说……” 温乐源忍无可忍地跳起来对她吼:“我替你说吧!那女鬼说‘学妹你看我好惨我没有脚啊!’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就跟你一样絮叨! “别人都知道了还说!女孩气急了就跟我一样啊!转过来说‘学姐你看我更惨我没有胸啊!’就跟你一样只有背没有胸啊! “还要不要听?还要听的话,我还知道很─多!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本来温乐源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现在的嘴脸更是恐怖得像要吃人一样,面如锅底,眼如铜铃,牙龇得老长,说他是妖怪都不够形容的。 如果冯小姐有正面的话,她现在的表情大概会清清楚楚刻上“目瞪口呆”四字。可惜她只有背,所以温乐源只能看得到她稍微往上飘了一点,再无其他异状。 温乐源深呼吸几次,又坐回去:“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忘了那些事,不过我真的很烦,让我安静会儿……安静会儿……” 冯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在通过那双不知道被藏在哪里的眼睛看他。 “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再讲个故事……” 温乐源真的要绝望了:“姐姐!阿姨!奶奶!祖姥姥!你行行好吧!” “这个故事,你一定没有听过。” “如果是从网路上看来的就不必了,胡果那个胆小鬼的存货,你看过的我也看了……” 冯小姐轻笑:“这个故事我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你怎么就知道了呢?” 还没有给别人说过……他问:“是你自己的故事吗?” “唉呀,我也不记得了,”冯小姐笑,“不过这也怨不得我啊,这么多年了,谁还老记得那么清楚呢?” “那好吧……”温乐源疲惫地说,“没听过的,你讲吧……”就当没听见吧……没力气了…… 有一个女人……也许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许是没落贵族的女儿,出嫁到外地去。 虽说因为连年战争,家中已经逐渐萧条,但女儿出嫁这种事还是不能等闲视之,嫁妆当然不能少,大件的小件的凑合凑合,就是长长的一条龙。 本来有朋友在军阀手下做官,愿意一路护着,结果出嫁前一天被调走打仗,可吉时又不敢耽误,出嫁的队伍就只好忖忖地出发了。 果不其然,出嫁队伍刚走到一半,经过一个叫乌头山的地方时,忽然冲下来一队土匪,硬生生地冲散了队伍,开始大肆抢掠。 那些家丁保镖哪是土匪的对手,只是稍稍做了些抵抗,转眼间就被杀得一个不剩。 出嫁的新娘子在丫鬟婆子的帮助下逃出轿子,但女子的小步子怎能跑得过土匪的高头大马? 只听得身后呼喝声越来越近,新娘子什么也忘了,只知道不停地跑,跑…… 马蹄声已然接近背后,丫鬟在身后猛推她一把,悲怆地喊:“跑啊!小姐!” 身后,随即传来丫鬟的惨叫。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新娘子挽起裙子发疯地跑,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又跑了多久,等她恍然之时,才发现早已甩掉了土匪,跑到了一个小城镇上。 那个小城镇离夫家不远,她便用身上仅剩的钱,雇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农妇,请她们送她到夫家去。 尽管遭遇那样可怕的事,所幸她身上还带着嫁人的信物,到了夫家,很快就被迎了进去,夫家一面派人去她家中通报她平安的消息,一边与她成了拜堂之礼。 如果人生也能如故事一般,到了该结束的地方就结束,那必定能少了很多的遗憾。可惜,这不是故事。 新娘子变成了少奶奶,新婚的几个月里,夫妻两个真个是整日卿卿我我,蜜里调油,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羡慕死人。 但最甜的时间只有那段,结束之后,方才是地狱的开始。 少奶奶的丈夫原本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大业大,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无恶不作;但因为还有两个稍成才的弟弟,他爹娘也就不管他。 这回因新娘子貌美如花,竟能令他新鲜了几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 但仅仅这几个月已是他忍耐的极限,不久,他便又故态复萌,丢下新婚妻子和他的狐朋狗友们玩在了一处。 可怜少奶奶年轻貌美,却被丢在深宅大院中自生自灭,没了夫君相伴,又仿佛没有怀胎的消息,如今连到前院与公婆一同进餐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整日以泪洗面。 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记得了,也许就是从夫君不再往后院来之后不久,少奶奶就得了一个怪病。 每天吃罢早饭,她就全身酸软,必定要躺下睡觉,约莫半个时辰后,不管有没有人叫,她都会忽然醒来,此时就会发现她全身正在流水。 那水既不臭也不黏,不像出汗,只有点淡淡的血腥气,流水的时间大约一个时辰左右,每每要将床褥都浸得透湿方才慢慢停止。 少奶奶怕死了这怪病,原本她就不再受那家少爷的宠,路上丢了那么多嫁妆,家里又无力再置办那么多礼品,夫家就在为这个不高兴,猜测是不是她家小气不愿出钱,收了她与儿子拜堂已是大恩德,现在又得了这个怪病,不赶她出门才怪呢。 幸亏夫君新婚过了之后,便总也不在她这里住,就是住也住不到她发作的时候。 所以这病也只有家里又补送来的陪嫁丫头们知道,到了时辰拿净褥来给她换掉,被水浸透的就悄悄拿去洗。 奇怪的是,就算身体这样流水,她也不需要喝很多水来补,甚至逐渐不饿也不渴,连饭也不想吃了。 有一个月,夫君全没到她这里来一次,她竟还稍有些庆幸,因为这样就不必紧张夫君知道自己的秘密了。但之后的消息,才是真正打击了她。 夫君,同时迎娶了第二、第三房妻子。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夫君必定会有第二第三个妻子进来,新婚之时她就听他说过,不过沉浸于甜蜜之中的她,完全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真的会出现。 她的房和二房、三房离得很近,只隔了一道墙,从那天起,她就只能整日留在自个儿的房里,听着隔壁夫君和她们的调笑声。 也似乎是从那时候起,每日,水流得更多了。 刚开始还只是染湿了被褥,如今除了染湿被褥之外,还从床上流下去,流成一道蜿蜒的小河,在屋里诡异地攀爬。更怪的是,现在流出的水也不像以前那样清亮亮的,而是变得非常浑浊,带了些暗红的颜色。 二房和三房的家境不错,虽然她家已经开始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两房家加起来也比不上她家。 可那两房并不因此就安分地做小,反而天天在夫君耳边叽叽咕咕没多少好话,搞得夫君偶尔到她这里来也是吊着一张脸,不多久就走了。 她惴惴,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但夫君的眼色就是她的命运,若是夫君都这样对她,那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得了吗? 可是变了心的男人就拉不回来了啊!她却还不明白,只一味地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拼命在自己生病后脸色就没有好起来的脸蛋上,涂抹胭脂水粉,每日每日,勾绘出好一副精致的美人图。 但除了这些之外,她根本不敢去做任何事来挽回丈夫的心,更不敢有半点不满,她只希望夫君能回头,只要他回一下头,一定能看得到她为他盛开得多么漂亮。 因而即使是这样美丽的她,夫君渐渐地连一次都不再来看她,牡丹开得再美,赏花人不在,也是不行的。于是牡丹又渐渐枯萎了。 应该赏花的人不在,不代表别人就是死的;夫君不在,不代表他的兄弟们就不懂花开时的绝美胜景。 也许得不到的才是最好,也许偷情才够刺激,不知从何时起,夫君的两个弟弟就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她的小院里,明里暗里地对她挑来逗去。 她可是从小便被教会要严守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被吓得大惊失色。 可不管她怎么躲,那两个人总能交替着出现在她面前,又是淫词又是艳语,把她臊得又羞又怒,却对这两个小叔子没有办法,若是告了公婆,反而会被骂做不守妇道、勾引小叔的淫荡女人。 一次,夫君的大弟竟要强行将她往床上按,她拼命挣扎,结果二弟进来了,她向他求救,以为他能救她,没想到那兄弟二人竟是同样禽兽,扑过来就帮着按她的腿。 第114章 她喊啊,喊啊,喊得嗓子也哑了,她知道娘家给她带来的丫鬟,必已被做了手脚,但她也知道至少隔壁的二房和三房肯定是能听到的。 她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房梁上回荡,她听到颤动的木床在耳边呻吟,但是没有人来救她,没有人来救她。 ─有人来救她,可惜是在最不堪的时候。 夫君的大弟办完了事,二弟刚要爬上她的身体,门就被撞开了,气得发抖的公婆站在门外,恶狠狠地看着小屋里散发淫靡气味的三个人。 “救救我……”她无力地乞求。 但谁也没听到。 “反了!反了!一个淫妇就把你们都弄昏头了!”婆婆扯散了头发,边哭边骂。 公公举起拐杖,不由分说就向床上的她打来。 被父母的莅临吓呆的两个禽兽终于醒悟,叫道:“爹!娘!是这荡妇她勾引……” 拐杖不由分说地兜头打下,那两个禽兽套上衣服就仓皇逃窜,又被家丁们挡住。唯有她,无人理会,本就让血流了满床,又硬受了一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见她这样,公婆也好像吓坏了似的,带着人火速退了出去,把她娘家的丫鬟仆从都丢进小院里,又锁上了院门。 那门一锁,就是三个月。 她受了严重的伤,且被关在这小院里,没有大夫来看,她的身体就很快地坏了下去。后来,她已经不太记得那段时间的事情,只记得自己时而清醒、时而昏沉,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而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 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少日子,偶尔她稍微清醒,就觉得丫鬟仆从们好像少了。 她想,他们也许是逃走了吧,不知道是从哪里逃走的呢?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悄悄逃掉。 但是舍不得夫君啊……对了,夫君呢?为什么他不来呢? 终于有一天她清醒的时候,发现连最后一个丫鬟也不见了,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有些痛苦,又有些放松,因为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受罪了,再有罪她自己受就好了。 她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一日夜晚,她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给自己梳头。寒冷的夜里,院中竟还有小白花开着,她就看着那些白花,口中轻轻地哼歌。 没关系,没关系,就算只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她也不怕,她知道她是清白的,她知道夫君必定明白她的,总有一天,她会向公婆说清楚,让两个小叔子还她的名誉。 当然她明白,自己的贞节无论如何是回不来了,但她已做好了在这里待一辈子的准备,即使只能隔墙听着隔壁夫君的声音,听着他与小妾们的欢闹,即使今生都只能住在这里,也都罢了。 有脚步声经过小院门前,两个男人低低说话的声音钻入她的耳中。 “哟,这里怎么阴风阵阵的,怕人呢。” “是啊,那……时候没人住以后,这儿就老这样。” “我怎么还听得见人唱歌呢?” “别胡说!人吓人吓死人的!” “是是是。不过我也听说,当初的大少奶奶长得那个漂亮,人人都夸!结果谁知道是个狐媚子,大少爷又娶了两房太太,她就忍不住了,嘻嘻……居然一下子勾搭两个少爷……” “嘿嘿嘿嘿……你光是听说,我可是亲眼看到!那大少奶奶的腿啊,白得……嘻嘻……那眉,那眼,那身浪劲!连我都想爬上去…… “嘻嘻嘻嘻……要不是当时就被老爷打死了,新大少奶奶还说要把她赏给我们……” 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梳子,注意到上面已经被自己捏出了深深的指痕。 新的……大少奶奶啊…… 月光,仍是又清又冷,冷得令人发颤。但她已经没有感觉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着手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用这把梳子的呢?白色的,没有装饰,没有刻花……对了,连梳齿都没有的。 每当夫君不来的时候,她其实没有在睡觉,身体流水的时候,她也没有睡,只是坐在那里梳头,用这个梳子……不,这不是梳子,这是是一根人骨,我一直在用一根人骨在梳头。 可是,这是谁的骨头呢? 月亮清凉幽深的光芒照在院角,她看看那里,原本应有小白花的,小白花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那里只剩下一堆堆的人骨呢? 是了,她终于想起来了,那些丫鬟和仆从其实根本就没有走,他们都留下来了,留在这个小院里,变成了小白花…… 不,那不是小白花,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她把他们都吃了,都吃了…… 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其实她当初就没有逃过土匪的追击,土匪一刀插进了她的背心。 送亲的队伍并不是在行进的时被土匪追到,而是在湖边休息的时候。所以她当时逃向的也不是活路,而是湖水中央。 被砍到之后她又继续地跑啊跑,一直跑到水里,淹死在里面。 是了,是了,她早已死了很久,却还心心念念地要嫁人,因为偷偷见过的夫君一面,那个英俊少年。 为了回到夫君身边,她变成了吃人的鬼,每天每天,不知道吃了谁,然后,回来流水,把那个人的水都流掉,等待下一次的吃食。 但付出这么恶心的代价之后,最终她得到了什么呢?第二次被弄死,然后一口一口吃掉身边陪嫁的丫鬟仆从。 她以为他们能给她作主的,她以为总有人能给她作主的。 但其实没有,谁也靠不住。 第五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二 那天晚上的事,对所有生还的人来说都是恶梦。 二少爷和三少爷忽然疯了,对着墙壁拼命下跪叩头求饶,嘴里喊着化做一滩水失踪的大少奶奶的名字,一会儿,竟瘫倒在地上。 和他们在一起的老爷和夫人赶快让人去扶他们起来,才发现他们从七窍里不断地涌出血来,有个丫头尖叫一声,就见两位少爷的身体从毛孔中往外喷血。 如果有人见过当初她“生病”的模样的话,必定就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惜,即使她生了那么长时间的病,除了身边人之外,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接着全身喷血的是老爷,然后就是夫人…… 那天晚上,好好的家里变成了血池地狱,到处都是呻吟声,到处都是新鲜喷发或正逐渐干涸的鲜血。 不能逃,逃不掉,逃到门口就要被硬生生地抓回去,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捏碎。只有几个胆大敏捷的,爬墙窜了出去,才算保住了命。 等到第二天日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偌大的院落里,只剩下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尸首,蒙着黏糊糊的血浆,间或有老鼠在尸首中间跑来跑去。 至于大少爷和他的新妻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哪儿去了,因为天亮以后,胆大的官差到那家看时,在大少爷房间只看到了一堆碎肉,谁也不知道那堆碎肉是谁的,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死了以后,谁都是一样的了。 这整个宅子从此就变成了鬼屋,没人敢住,没人愿意买,只要有人敢进去,那必定是活着进去死着出来,把继承那家房产的亲戚急得直跳脚。 幸亏后来来了一个法力高强的道人,让人去捞出作怪的少奶奶的骸骨,埋在地基下,又盖了一所房子,她才终于安静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压着骸骨的房子转了无数人的手,人们已经忘了它所代表的故事,只看到那骸骨上的房子。 几十年前,一场大火烧毁了那栋房子,有人在上面又盖了一座更漂亮的建筑,然后又是斗转星移,兜兜转转。 最终,那间房子变成了公寓,吸引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客人进住─包括那些不是人的东西。 “故事讲完了?” “讲完了。” “真无聊。”温乐源评论。 “是啊,我死得真无聊。” 温乐源扭头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你你你你……你是说那是你吗?” 冯小姐默认。 “那你的正面呢?正面哪去了?别告诉我是变成水流干净了。” “……”她的确是正想这么说,“那些无聊的事你别管……这个故事你听完了有什么感觉?嗯?” “又不是小学生学课文,学完了还要写感想……”温乐源不满地哼哼。 冯小姐用鞋后跟踹了他一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活着的一辈子都是在等,等有人来帮我,有人来救我,有人能给我做点什么……这在这世界上谁又靠得了谁?总有谁靠谁的想法才是有问题的。” 温乐源不爽:“你难道是说我弟弟喜欢靠着我吗?” “恰恰相反!”冯小姐阴沉地说,“不是他喜欢靠着你,而是你喜欢他靠着你!你喜欢当保护者的角色! “你就喜欢这种变态角色满足你的虚荣心!” 温乐源暴跳,“谁说的!我才不是!” “不是吗?” 冯小姐步步进逼,“难道你不是把外面所有的危险,都当成可能伤害他的东西?难道你不是把他好好藏在家里,恨不得他连门儿都不出去? “从那时候起,你就跟个变态似的,整天追在弟弟屁股后头,弟弟长、弟弟短,弟弟发生点什么事,你就跟天塌了一样!” 温乐源有点理不顺了:“我……我那是保护!” “保护?你那是过度保护!就跟保姆没区别!” 冯小姐毫不留情地指出,“你还别不承认! 第115章 难道你希望万一你死了以后,还有其他人像你一样保护他? “搞清楚!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也可以为自己的事情做决定! “既然事情关系到他,就让他也参与,不要老是自个儿瞒着,到包不住了才抖出来,看以后没了你他还怎么活!” “……你今天的话真多……” “承蒙夸奖。” “不过那个事……”温乐源叼一根菸,啪地一声点着,“我还是觉得他不知道为好,最好等我解决了……” “因为会影响你‘好哥哥’的形象吗?” 温乐源抱头:“拜托你能不能别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啊……” 冯小姐的声音里包含了无限鄙视:“你是当好哥哥当习惯了吧,生怕在他眼里有你一点儿不好的形象…… “是不是怕被他知道真相以后,那个‘本来就有瑕疵的所谓好哥哥’就更不值钱了?嗯?也对啊,其实当时都是你的错……” “冯!”阴老太太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一手提着一个塑胶袋青菜。 温乐源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这么感激她的出现,简直就是解救他的天使啊─虽然皱纹多了点。 “啊,老太太……我只是跟他玩玩……”冯小姐飘到她身边一旋身,勾走了她手里的塑胶袋。穿墙钻入她房间。 阴老太太眯起眼睛,重重皱褶下浑浊的眼珠,微微闪着灼灼的光,“莫管她说啥!甭管啥决定也要你自己做哈,和我们莫关系。 “不过,不要把你弟弟当傻瓜。” “对不起,我知道了。” 非常难得,温乐源没跟她争辩,只老老实实地说。 大概被老太太用什么办法拖住,冯小姐没有再出来。 公寓里仿佛只剩下温乐源一个人,安静得不可思议,他可以听见公寓外,很远很远地方的狗叫声,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汽车声与人类的嘈杂。 口中喷出的白烟嫋嫋上升,他几乎也能听得到它与空气摩擦时发出的点点声响。 哥! 抓住我! 哥! 拉住!拉住! 哥! 那小小的声音,怎么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呢?那小小的身体,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呢? 到现在想起,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但他……还是没有拉住。 冯小姐所说的那个故事,意思他明白。其实他就是在把弟弟当成那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愚蠢的、依赖的,等着别人来拯救。 但其实不是,他有自己的能力,他能够对自己现在的状况做出决定,能够自己摆脱困境。 问题是,在他的眼里,弟弟仍然是那个躺在婴儿车里,一看到他就扬着四条腿……不对,是小小的四肢使劲晃,小嘴里笑得嘎嘎的那个小家伙。 这大概就是父母的心情,明知道孩子已经长大,却还是不放心他自己出去闯荡,总觉得前方到处都是陷阱,而自己的孩子仍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啊……这话当然不能让乐沣听见,否则岂止是死定了而已,至少也要被殴个生活不能自理吧。 不受控制地,脑子里浮现出了过去的情景,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抱着刚出生三天的新生婴儿,惶惑惊恐的自己。 小小婴儿逐渐长大,从除了吃就是睡的时代慢慢升级到会爬。 三四岁的小小男生,被哥哥取笑说曾在饭桌上替他换尿布,立时又羞又怒,居然还会跟哥哥打架…… 话说回来,那时候的杀伤力真小啊……感叹……如果弟弟能一直都那么小就好了,欺负起来也更方便……咳咳……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楼梯上跑下来,无声地穿过温乐源的身体,消失在墙角里。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走廊深处跑出来,向一个虚空的位置伸出手,好像拉着一个比他高很多的人一样,消失在门外。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来,奔向温乐源,他伸出手,却只接到一个像空气一样轻浮的幻影。 五岁,多可爱的年龄,为什么他就要遇到那种事?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遇到那种事? 犯错的应该是自己才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承受? 身后被人捅了两下,温乐源回头,发现温乐沣一脸很不爽的样子蹲踞在身后。 “干嘛?想向你大哥我道歉吗?” “做你的梦!”温乐沣毫不留情地打碎他的幻想,“愿赌服输,谁让你输了还不服输,非要干一架才满意!” “我不要洗碗……”温乐源抱头呜咽。 温乐沣无声叹气。你是哥哥啊……什么时候才能拿出点哥哥的权威…… “哥……” “干嘛?我是不会接受你的道歉的!” 如果是平时的温乐沣,这会儿已经忍不住踹上去了,但今天他没有,他很烦,非常烦,不想和他玩。 “我刚才,就坐在那里的时候,做梦了。” 温乐源愣住。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个在等待对方的反应,另一个已经忘了怎么反应。 菸头的火光慢慢向后蔓延,最终烧到了手指,温乐源被烫得全身一震,慌忙将剩下的菸头扔到地上,用脚尖狠狠踩灭。 “梦这个东西嘛,都做不了准的,”他狠狠地踩菸屁股的灰烬,就好像它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似的。 “要么是你自己脑袋的活动,要么就是‘其他东西’在影响你,别在意,别在意。” “我还没说是什么梦呢。” “……啊,是啊,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好像就是做了恶梦似的嘛,别这样,大不了从今天开始我给那老太太洗碗,我再也不会有怨言了,我发誓……” “是吗?”温乐沣抬眼看着转过身不让自己看他表情的人。 “那你在紧张什么?” “我紧张什么?哈哈哈哈……笑话!我紧张什么……我能紧张什么!我还有事先出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再讨论……” 站起来,拍拍屁股,做出一副潇洒的样子往外走。 温乐沣也不拉他,只低着头淡淡地说:“就像每年的这个时候一样,总是梦到我好像不是在这里,而是在一个很远的什么地方,周围又黑又小又窄。 “我呼喊,发现我没有嘴;我想去敲,却发现我没有手;我不能站,不能坐,不能躺,我甚至都是不存在的。 “我周围也不存在任何东西,可我就是被囚禁在同一个地方,哪儿也不能去。” 温乐源努力维持着脸上不自然的笑,一手去摸口袋,菸已经抽完了,只剩下一个空菸壳。他用力捏扁了那个空菸壳,又在手心将它用力揉成一个团。 “只是梦……只是梦嘛……如果你实在不舒服的话,咱们可以去找老太太,说不定她能让你别再做梦……” “今天那个梦不太一样,”温乐沣阴郁地说,“今天的那个梦很舒服,我看到那个困着我的东西破了,上面有光,我可以通过光飞上去……” 温乐源的手停住了,又忽然使上了巨大的劲道,硬把空菸壳揉成的团,按成了一张扁平的纸饼。 “然后呢?你飞上去了?哈!恭喜你,羽化成仙了!好兆头啊!”他打着哈哈,说着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那种冰冷是在禁制情绪之外的时候,从来没有在“温乐沣”这个人脸上出现过的。 “温乐源,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会这么胡编。” 温乐源笑不出来了,用力按着纸饼的手心更是加大了力度。 “我就看看你,还能编到什么时候去!” 温乐沣站起来,转身往楼上走去。 他的步子有些怪,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蹲得时间太久的缘故,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根本就不是蹲得太久的问题,而是他的双腿正处于轻微的僵硬状态,弯曲以后就很难伸直,伸直以后就很难弯曲。 “乐沣!”温乐源怒吼,“你的身体怎么回事!” “我的身体?”上了几个台阶,温乐沣困难地喘了一口气,回过头时,白净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你看我的身体怎么样了?肯定还和以前一样基本上能动吧,别担心,反正就快要羽化成仙了。” “乐沣!” 温乐沣低头一笑,眼前忽地一片昏花,苍白的视界中,有一个人向他狂奔而来。 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最了解,从一开始,我就已经非常清楚。 不要以为你骗得住我,在这件事上,你做的总是错的。你不该隐瞒我。 得了,别自作聪明。我才是最后做决定的人。 温乐沣的身体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温乐源忘了自己还有特异功能,只知道向他一路狂奔。然而等他过去,却仅仅接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躯壳。 温乐沣的魂魄不见了。 等他去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 温乐沣躺在床上,阴老太太跪在他的床周围,一张一张贴着以黄裱纸和真正朱砂所画的符咒,符咒贴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十八道,前后加起来竟足足有百多道符。 温乐源坐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必定不是什么好表情。 因为整个房间里都是他负面情绪的压力,刚才还有劲玩他的冯小姐,现在已经逃得不见影子了。 贴完最后一道,阴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刚才的动作,对她九十多岁的老身体实在有点为难,刚一起来就能听得到她腰骨发出的哢哒哢哒声,好像随时都会断掉一样。 “行了,行了哈!” 第116章 阴老太太看着温乐源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来气,“看你一张大便脸!他又不是不回来哈!你要死到啥时候才够!” 温乐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怕……他回来就又走了……” 阴老太太气得真想踹他两脚,“所以这不等着封他吗?你以为我在干莫哈!” “可是……”温乐源烦躁地揉着自己的头发,简直要揉掉一层头皮才算,“可是我觉得他肯定是不想看到我……” 阴老太太一把拎起他,开门,扔,踹! 叮铃匡啷一串巨响,温乐源从走廊这头滚到了那头。 “死老太婆你想怎样!” 很好,恢复精神了─虽然是暂时的。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逐渐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缓缓下沉,只剩下最后一丝光线还在继续挣扎。 胡果走到公寓门前,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阵寒风掠过,鸡皮疙瘩唰地就集体起立了。 他抖抖瑟瑟地回头看去,身后什么也没有─没有风、没有人,什么也没有。 胡果一路惨叫着逃进公寓里去,公寓的大门在身后沉重地“砰”一声关闭。公寓外的地面上,像海波一般漾起一阵震荡的波纹。 “温大哥!温二哥!”胡果拍着自己隔壁的房门,眼泪哗哗地就下来了,“有鬼呀!有鬼呀!太阳还没下去就有鬼呀!鬼造反了呀!” “放屁!”里面传出温乐源不耐烦的声音,“让我安静会儿!否则现在就把你从二楼扔出去!” 胡果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可、可是我没有在撒谎啊!这里和以前感觉不一样了啊!” “滚!”温乐源真的发怒了。 胡果跌跌撞撞地窜回自己的房间,抱定一根笤帚作为武器,浑身抖得筛糠一样。 他觉得这不是错觉,这个绿荫公寓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虽然也总觉得阴,总觉得暗,觉得可怕,但从来没有真正让他恐怖到觉得恶心的东西。 今天刚到门口时他就觉得不一样,进来以后更加明显,简直就是有很黑很黑,黑到一摸就稠得黏到手上的那种东西压在头顶,让他心头像被放了什么很重的东西一样,简直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温大哥温二哥都不管?这里实在太恐怖了……他要搬走…… 女妖精蜷成一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三四床被子,把她本来就很小的身躯衬得更小。 从她在被窝缝隙中露出的圆圆小脸上,透出了一种非常病态的嫣红,王先生摸摸她的额头,明明应该是已经烧到烫手的皮肤,却冷得像冰块一样。 她已经在电褥上躺了很久,没直接接触到的部分是温热的,可她直接接触的部分却异常地冷,就像那里的电热丝集体罢工了一样。 “你怎么样?”王先生担心地低声问。 “好恶心……好恶心……”女妖精低声说,“我受不了了……” “算了,我们不等了,现在就走。”王先生伸手要抱她,她把他推开。 “不要,儿子马上就到了……咱们得等儿子……”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串巨响,一个年轻男子冒冒失失地一头闯了进来:“爸!妈!你们怎么样!” 王先生道:“我没感觉,不过你妈可能不太好。” 男子扑到床边,将女妖精轻松地拎起来背在背上,“我早就说过我讨厌这种地方!你们怎么就坚持要住在这儿啊! “省钱也不是这么个省法!看吧!今天恶心得我差点进不来!” 女妖精无力地呻吟:“可是平时这里的确不错啊……别的地方哪有这里干净……谁知道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得啦!别说话了!到我公司的房子去。” “你刚工作就有房子啊……” “我的娘啊!你现在还管这个干嘛!” 王先生随便取了一件衣服搭在女妖精身上,父子两个带着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妖精迅速向楼下转移。 冯小姐的背影站在一楼楼道里,看到他们下来,让出了一条通路。 “谢谢!”王先生匆忙地说。 “不用客气……”眼看着他们离开公寓,冯小姐转而望向了走廊深处。 那里原本看起来很正常的墙壁,透出了不太正常的颜色和暗光,就像不是水泥的一样─也许像玻璃,也许像陶瓷,反正就是不像水泥做的。里面有某种东西钻来钻去,透着若有若无的光,如同一场拙劣的皮影戏。 阴老太太弓着腰从自己的房间出来,走一步就要深深地喘一口气,从房门口到楼梯口的短短距离,那沉重的呼吸和步伐简直就要压垮了她。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这话该我问你哈。”阴老太太沉沉地喘息了几声,道,“我不得已动了你的根基……” “那不是正好吗?”冯小姐高跟鞋的声音哢哒哢哒地走开了,“我们都是被困在这里的可怜人……” 她每走一步,高跟鞋里就发出“咕唧”一声,水从鞋子里漫出来,在楼梯上留下一个个潮湿的浮水印。 阴老太太望向刚才冯小姐所看的地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小小的走廊里,悠长的叹息森森地回荡。 沉默者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一手夹着两只猫,肩膀上卧着几只,头上还趴着一只,背后的背包上,也有几只猫仔挤挤挨挨地卧着。 他的主人一边和肩膀上的猫搏斗,手里还使劲拖着一只肥猫的后腿往外走,那只肥猫杀猪一样嚎叫,看来对出门这件事相当不满。 阴老太太向他更深地弯了一下腰。 沉默者道:“这里又要变得和二十年前一样了吗?” 阴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年轻,口音也变了:“是啊,所以还是请您离开一下,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回来。” “需要我的帮忙吗?” 阴老太太咧开豁牙的嘴笑了笑:“这里将有肮脏的东西,也许会伤害到您的。这种小事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希望不会造成您的不便。” “没关系。”沉默者看了一眼她的房间,“那里有一个小姐和她的兄弟,我能带他们一起走吗?” “那真是再好不过,请。” 沉默者向门口走去,他身后的主人继续一路与肥猫搏斗着离开,一大群猫从他的房间颠儿颠儿地跑出来,跟在他们身后。 阴老太太的房门也开了一条缝,肥硕的三胞胎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外面,撒腿就跟着猫军团跑了出去。 何玉被宋先生和宋昕从楼上架下来,胸口贴着符,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 “婆婆!我们走了!”三鬼转眼间就消失在半开的门外。 胡果连滚带爬地从楼梯上逃下来,大喊着:“啊啊啊啊!我再也受不了了!”冲出门外。 看着住客们一个一个离开,阴老太太慢慢直起了身体,在脸上缓缓揉搓,她原本苍老的脸庞上皱纹逐渐消失,整个人竟慢慢变得年轻起来。 现在站在那里的女人身上穿着老太太的斜襟大褂,却长着一张年轻的脸,这组合不能不说有些怪异。 阴女士从怀里取出一摞符咒,漫天撒开,符咒们飞旋散开,最后又直挺挺地落下,竖立在她周围。 她冷静地命令道:“现在开始封锁。没人的去一个,有人的去两个,202房间空下,其他全部封锁。” 那群符咒好像能听懂她的话一样,有几个蹦达着跑向一楼走廊,每到一个房间门口,都有一个符咒奋力一跃,黏在门上,像渗透一样消失在门板里,若是有人的房间,就会自动有两个符咒跳上去。而剩下的大部分符咒都一级一级地爬上了楼梯,向二楼进发。 温乐沣仍躺在那里没有动过。除了身周的大符咒圈外,他的头部所冲方向有一个稍小的符咒圈,温乐源盘腿坐在里面,眼睛盯着温乐沣头顶百会穴,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由于没有开窗也没有开门,连内屋和厕所的门都已经被封死,房间里弥漫着浓厚呛人的菸味,轻烟所占据的位置,已经从房顶蔓延到了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位置,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就算还没有尼古丁中毒也该差不多了。 最后一丝阳光挣扎着消失在地平线下,整个城市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就在阳光消失的一瞬间,公寓门前的空地上忽然破了一小块,那块小小的土地啪喳一声塌陷下去,一只黑色的小爪子从里面钻了出来。 随着那块地方的破损,空地的其他地方也像约好了一样,啪喳啪喳裂开了无数小小的缝隙,然后塌陷,无数黑色的小爪子都一个个从地底下钻了出来。 小爪子们在地上挣扎,死命挣脱地面的束缚,刨开土壤或石头,从里面挣脱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像长着瘦长四肢的小外星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它们都拥有同样的东西─至少一只黑色的小爪子。 阴女士上楼,进入温家兄弟的房间里。 缭绕的烟气在她进来的同时,迅速地包绕了她的全身,但她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温乐源身边道:“怎么样?有没有效?他回来没有?” 她问一句,温乐源摇一次头,“不行,不管怎么叫,就是没有回音。” 阴女士也有点急了,“怎么会没有回音呢?虽然这不是真正的身体,但毕竟出生年月日时都和他一模一样,以前叫他都有反应啊!” 温乐源按住一直在突突突突地跳着疼的额头,说:“我记得过去你曾说过的……三十年……是极限。 “我那时候想,到了三十年再给他找新的身体也行,但现在看来……恐怕支撑不到那时候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这个身体能支撑二十年其实已经是极限了。” 第117章 阴女士看看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除了没有躺在棺材里之外,和死人没有两样的温乐沣,抿了一下嘴。 “小源……” “干什么?” 阴女士微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道:“其实我应该那时候就问才对,但我总觉得那样好像在责备你,毕竟那应该不完全是你的错。但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温乐源吐出一口嫋嫋的菸气:“你是想问,我们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我还是觉得我必须知道。” 温乐源看了她很久,又低下头抽烟:“姨婆,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阴女士加重语气道:“但是这样下去我根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没办法出手弄他回来。” “但是……” “你是觉得那时候犯的错误太大,所以难以启齿吗?如果你觉得保持沉默更好,姨婆也不逼你,但你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再害他第二次啊。” 又是长久的沉默,温乐源一口接一口地抽着菸,速度越来越快,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还是松口了。 “好……姨婆,我告诉你吧。其实,二十年前……” 窗外,月正当空。 今日是阴历十五,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但同时也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明月笼罩的窗口本应是朦胧的,美好的,但在这绿荫公寓的窗上,却映着张牙舞爪的奇异怪物,向屋内狰狞地挤来。 就在阴女士的精力被温乐源吸引过去的瞬间,地上的温乐沣猛地张开了眼睛。 “乐沣!”温乐源当即忘了自己正在说什么,惊喜地叫了一声。 温乐沣的眼珠转向他们。 阴女士看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乐沣,你感觉怎么样?没事吧?你到底上哪儿去了,真是吓我一……” 阴女士猛地按住了温乐源伸向“温乐沣”的手:“等一下!” “什么?” “你仔细看看他的样子!” 房间里没有开灯,却有月光异常清明地照下来,正好将温乐沣笼罩在光线里。 藉着那说明不明,说暗不暗的光,可以看得到温乐沣的眼睛很黑很黑,黑得很不正常,而且完全不反光,这说明他的瞳孔已经完全散大了,现在他这个身体,分明就是“死的”。 这是阴老太太专门为“温乐沣”处理过的身体,如果温乐沣真的在这具身体里,那这具身体的瞳孔就不应该散大,除非,在这具身体里的,根本就不是温乐沣本人! “温乐沣”对温乐源的呼唤根本就没有反应,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手指头微微地动了一下。 在它动手指的同时,整个房间骤然发生了剧烈的震荡,所有符咒无风自动,齐刷刷地掀起了一个角,又像被风吹过一样落了回去。 温乐源额角的汗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滴到他自己的裤子上。 “怎么会……怎么会有别的东西进去!我明明看得好好的!” 阴女士抓过他狠狠甩了一巴掌,“你给我冷静!冷静!你慌了对他没一点好处!” “温乐沣”又动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指,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加剧烈的震荡。 温乐源和阴女士一个站不住,咚咚两声跌倒在地上。所有的符咒被掀起了两个角,又慢慢地回落原处。 那一跌对温乐源来说不算什么,毕竟是年轻又身强体壮,虽然被震出符咒圈外,但在地上打了个滚后,他转眼间就又站了起来。 但阴女士可没他这么好运,就算外表是年轻人,内部也毕竟不年轻了,跌倒时反应不如温乐源快,竟一头碰在了墙上,顿时头破血流。 温乐源抬眼发现阴女士满脸的血,大惊失色地扶住她:“姨婆!你怎么样!” 阴女士一手捂着出血的额头,另一只手在自己衣角下襬一撕,熟练地往脑袋上一缠,在脑后扎了个结。虽然还有点渗出,不过大部分的血已经被止住了。 “没事。”阴女士看着又不再动弹的温乐沣,慢慢地把温乐源往外拉,“现在,我们小心点退出去,尽量不要碰到符咒,以免惊扰它。” “可是乐沣……” “现在不要考虑那些事,如果你也陷到里面就谁也救不了了!” 温乐源闭上嘴,和阴女士一起小心地退了出去。 两人靠在锁紧的门两边,互相看了一眼。 “接下来怎么办?难道要重新冲进去吗?乐沣呢?”温乐源问。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大概是失血的关系,阴女士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你当初是从哪弄到那个身体的?” 温乐源愣了一下,道:“这个我早就忘了,你现在问这个干什么?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乐沣,快点让他回去……” 阴女士厉声道:“我问你!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 又是一阵比前两次更加剧烈的震荡,这次震荡不仅比之前更重,而且持续的时间相当长,大概有足足一分钟左右,连墙壁和地板也在嗡嗡作响。 温乐源和阴女士非常困难才站稳身体,温乐源已被激烈的震荡波,震得仿佛全身脏器都在震颤。 若再震荡一次,他觉得自己可能就支持不住了。 “快点告诉我!”阴女士咬牙说,“你到底是从哪里弄到的?从哪里!……好!你不说是不是?不说也没有关系,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是猜不出来。 “你当初根本没有听我的话去太平间等是不是!你把还活着的小孩弄来了是不是!” 温乐源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看来他是打算默认了。 阴女士呻吟一声,捂住了自己仍在抽痛的额头:“我的天哪……那孩子当时是活着的……我居然为一个活着的小孩做了还魂术……” 温乐源争辩:“怎么能给乐沣用死人的东西!反正那孩子也病得快死了!我是物尽其用!” 阴女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小源,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知道小沣对你很重要,但那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他当时还是活着的,是我们把他弄死了啊!” “我不管!那孩子是我唯一找到的,和乐沣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只要乐沣活着,其他人我管他去死!” 地板又开始震动,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并非迅猛而强烈的骤然震荡,而是一直持续的微小震动,从小到大,从地板蔓延到周围墙壁。 202房间的门震得最为厉害,简直就像要将它震开一样,阴女士和温乐源合力抓住门把手,努力与里面的力量对抗。 “你说管他去死……也对,”阴女士咬牙说,“反正那个人和我们家没关系,是不是?但有一点你要搞清楚,还魂术必须、绝对、只能……在尸体上做! “这不是为了道义之类的东西,而是因为还魂术需要的是空壳! “不管他有多虚弱,活人就是活人,躯壳里还有魂魄的!如果在这种躯壳上施展还魂术,在短期内还看不出异常,因为原本的灵魂会被还魂术压制在最深层,又受新打入的魂魄影响而难以苏醒,但总有一天……” 手下狠狠一震,两人几乎脱手。 “总有一天被压制的灵魂会醒过来,反噬的力量会把侵入的魂魄吃掉!就像这样!就像你找不到乐沣这样!你真是把小沣害得太彻底了啊!” 温乐源的脸上褪去了血色,甚而显得有些发青。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他现在已经……醒了!” 温乐源脑中闪现出温乐沣曾经说过的梦,原来那就是他的身体原本的灵魂在反噬的结果。 从听到弟弟的梦时起他就感到异常,但却不肯相信这一点,所以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但现在……就算他后悔,也太晚了! 震动逐渐减弱,直到停止,不过这不代表攻击就会停止,阴女士向温乐源打了个眼色,两个人松开握在门把上汗涔涔的手,小心地后退。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楼梯口时,202的房门猛地一震,只听轰的一声,门板连同整个门框都像被炸药冲击到一般,碎得四分五裂,一股浓厚的烟气从202房间滚滚而出,弥漫了整个楼道走廊。 四散崩裂的木片,阴女士和温乐源本能地举手遮挡,飞散的碎屑逐渐消散之后,一个人影在烟尘的簇拥下,站在202房间门口。 走廊的窗户正对着后面楼层的窗户,对面的灯光透过视窗,映在地上。那个人的身躯僵硬却坚定,在阴影与光线的交错中,向他们摇摇摆摆地走来。 那仍然是温乐沣的脸……不,应该说是温乐沣一直用的脸,因为那从刚开始就不属于温乐沣所有。 那张脸上毫无表情,瞳孔得似乎比之前散得更大了,简直整个眼睛都只剩下了不反光的瞳孔。 看着他逐渐接近的身影,温乐源低声问:“……他究竟想干什么?报复吗?” “不,”阴女士回答,“别说他当初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即便是成人,被压制二十年后,他的大部分意识也会被消耗干净,现在他剩下的只有本能……” “本能?” “消化掉压制他的东西,然后离开可能压制他的地方,收回被夺走的身体主导权。” 听到这样的结论,温乐源的心脏一阵紧缩。 “那……乐沣呢?乐沣呢?乐沣到哪儿去了?” “大概正被他压制住,消化吸收吧……” 所以他才会感觉不到他,找不到他,呼唤他也没有回答! 第118章 温乐源双目猛睁,一股大力击出,那个身体被某种很重的东西击中,嗡的一声,正面的空气中现出无数波纹,身躯本身登登登后退几步。 温乐源还想继续攻击,阴女士一把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低声怒喝:“你疯了!怎么能攻击他!” “我当然要攻击他!”温乐源也向她怒喝,“我要把他打出来!否则乐沣就被他消化干净了!” “你这个蠢材!”阴女士气得直骂,“你以为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不但能把我们震出来还能受得住你的攻击?就算被压制二十年也没这么大怨力! “他分明是在把小沣当成加油站!你给他的伤害越多,他就会越快地从小沣魂魄里吸收力量!你这时候再攻击他,难道不是在害死小沣吗?” 如同醍醐灌顶,温乐源心中一颤,终于冷静下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着又慢慢向这边走来的身影,咬牙问。 “我们,先退下去……” 阴女士扯着不情愿的温乐源的臂膀,两人小心地退下楼梯。 “需要我帮忙吗?”冯小姐背对着他们站在下方的台阶上问。 “不行!”阴女士和温乐源同时拒绝。 温乐源道:“我们要抵挡他都很费劲,你去挡他只会受伤而已。你先躲开,等一下不要伤到你。” 冯小姐耸了耸肩,消失了。 阴女士和温乐源迅速跑下楼梯,阴女士冲回自己的房间,取了几小捆符咒出来。 “接着!”她将其中两捆扔向温乐源,温乐源一手一个接住。 “这是锁缚咒,我已经封锁了所有房间,他进不去的,所以我们现在要用它把所有可能的通路都锁住,不准他踏出这门一步!只要他踏入封锁中心,我们就能抓住他!” “明白!”话音未落,温乐源和阴女士已经以门为界,从两边开始快速地黏贴符咒。 等温乐源绕了半圈,将手中最后一张符咒贴到楼梯最后一阶上,阴女士也将最后两张,贴上了走廊入口两侧的墙壁时,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的拐角处,并慢慢地往下走。 外面的灯光透入进来,隐藏了那个人的脸,只用淡淡的光线勾出了他的轮廓。 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温乐源的心中充满了愤怒。 那明明是乐沣,那个身体已经有二十年都是乐沣的! 这个人那时候都该死了!要不是乐沣,他现在这个身体肯定也腐成了一堆烂土!他凭什么占着那身体不放? 那身体是属于乐沣的!他既然已经是死灵,那就要有死灵的样子,别给人添麻烦,马上乖乖去见阎王! 看着温乐源的表情,阴女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东西,虽然她有很多话要跟他说,但现在还不行。 人总能对别人的事说出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但一旦此事与自己有关就大不相同,对现在的温乐源来说,不仅不存在“道理”这种东西,他根本连做人的基本准则都快忘光了,现在跟他说,也根本无济于事。 “小源,至少现在,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形势所迫,她暂时也只能这么说。 温乐源汹涌放散的杀气逐渐回收,只在身体周遭弥漫。 “好,好,我会冷静的,我就冷静到那时候……”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那些扭曲蠕动的影子凸了起来,像快要脱出一样死命挣扎。 “那是怎么回事?”温乐源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那诡异的情景,忍不住问。 “为了保护乐沣的身体,呼唤他的魂魄,我用的是比较冒险的咒术。” 阴女士眼睛盯着慢慢走下来的身影说,“它打乱了公寓的平衡,再加上这个身体原本的灵魂,占用了小沣的力量,刚才那几震很厉害,小封锁大都没事,但很多重要封锁都被震开了一些……” 那个身体走下来,对守候在楼道口的两人视若无睹,一步一步地走向咒符封锁的中心。 阴女士紧跟着他的步伐,嘴里喃喃念叨:“好……再往前一步……只要再往前一步……”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身体堪堪走到与中心点只差一步的位置上,却忽然停住了。 温乐源焦急万分:“怎么回事?就差一步,他怎么不过去?” “应该不会……” 那个身体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在环顾四周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方向,回身,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 “糟糕……”阴女士的汗都下来了,“我怎么会忘了这个?” 温乐源又惊又怒:“你到底干了什么?他怎么会被那里吸引的!他不是活人吗?” “……你忘了吗?他是死人!” 没错,现在控制那个身体的,是被他们联合谋杀的五岁的小孩,他的身体还活着,但魂魄已经死了。 那个身体已经快要走出了封锁的界限,如果任由他走下去,他的魂魄被弄走倒是无所谓,但他同时也会让乐沣的魂魄被弄走,那才是最可怕的。 “不行!启动封印!”温乐源一掌拍上最后一张符咒,所有的封印都发出了细小的共鸣,金粉所绘的咒符上浮现出一层明亮的金光。 阴女士想拦他都没有拦住,急得直跺脚:“你怎么回事!他还没有走到咒眼!这种东西怎么能捆得住他!” “来不及了!” 符咒上的金光逐渐大盛,如同一个个璀璨的金块,金块的边缘又逐渐模糊,绞扭出无数道金色的丝线,劈啪飞旋着甩出,在空中互相交错,最后如同织网一般,一根接一根地缠绕上那个人的身体,将他紧紧捆住。 阴女士别无选择,只能按下另一边的符咒。 那身体仰头狂吼一声,浑身肌肉暴涨,受他的力量作用,那些金线骤然勒紧,网状的约束在他身上越陷越深,到最后简直是在将他的肉从网中挤出来!金线的一侧愈发收紧,努力将那身体往封锁中心的咒眼拽去。 金线勒在那个身体上,简直就像勒在温乐源的心头上一样,每紧一分,温乐源就觉得自己要痛得抽搐一下。 “不……那太紧了!要松一点!要松一点!乐沣会疼的!” 阴女士按紧符咒,全身的能力都灌输到符咒中与之对抗,听到温乐源在这时候说这种话,真是气得不知道是该骂他一顿还是揍他一顿好。 “乐沣乐沣乐沣乐沣!你心里要真有你弟弟就不要这么鲁莽!都是你的错!现在害得我们骑虎难下,居然还敢说这种话!” 温乐源心知理亏,也不敢和她争辩,就只一只手放在符咒上,挺大的个子在原地急得转来转去。 “我不知道是这么痛的……你怎么用这么痛的符咒!” 阴女士真后悔当初他出生的时候,没把他掐死…… “你白痴啊!我们现在真正在镇压的就是你弟弟!他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这阵势的伤害已经很低了!如果再低怎么可能镇得住他!” 金线克尽职责地继续拖拉着自己的猎物,丝毫不管这伤痕累累的一路上,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 那身体发出了受伤野兽的咆哮声,整个公寓剧烈地震动起来,贴在墙上的咒符啪啪作响,温乐源和阴女士拼命按压住那两张最重要的符咒,却怎么也按不住那可怕的震荡。 走廊的深处,传来仿佛在回答这咆哮的轰鸣,那些凸起挣扎的东西越来越疯狂地扭动,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它们的轮廓了─不是怪兽,更不是无形的怪物,而是人。人趴在墙后,拼命蠕动着,想挣脱那最后的束缚。 那是,鬼流! 阴女士看看走廊深处,又看看这边挣扎的野兽,犹豫一下,叫道:“小源!你能不能一个人压住这里!” 温乐源一愣:“怎么?” 阴女士一指那些扭曲着想挣扎出来的东西,“现在不能让鬼流出来!非正常时刻的鬼流,比正常时刻的破坏更严重!我要先去堵那边!你能不能支持一会儿?” “我……” “我知道你对二十年前的事心有余悸,但现在那边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给我在这里努力支撑住!” 温乐源用很奇异的表情看了看她,又转眼看看正在金线网中挣扎的人,终于点了一下头。 阴女士手中漏出巨大而强盛的光芒,她将那股光芒往符咒上一罩,如同一个灯罩般扣在上面,暂时压住了符咒的波动。她小心地退开,然后快速跑向走廊深处。 “不准出来!加封!加封!” 更加强烈的光芒弥漫了她的周身,让她的背影飘逸出尘、如同女仙。 轰的一声,地板短暂地震动了四五秒左右,极强的震动击中蠕动的墙壁,刚才还恶心地凸出的墙壁已经恢复了平滑。 阴女士收回力量,转身想往回奔,却听得金线网中的人又是一阵痛苦的尖叫嘶吼,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简直就像失去了情人的剧痛。墙壁上的东西发出了应合的轰鸣。 阴女士觉得背后一痛,心里一下子冷了下来。她慢慢回头,一只鬼手从墙壁的破损处长长地钻出来,击中了她的背心。 鬼手唰地收了回去,破洞瞬间修复,却仍听得到墙壁里叽叽咕咕的诡异笑声。 她噗地吐出一口血。 温乐源大惊:“姨婆!” “守住你的地方!”她努力压住翻涌的血气,高声说。 但现在说这话已经有点晚了。被她所受的攻击震惊,温乐源手下力量微一停滞,被缠在金线网中的身体,趁机开始发疯般地嚎叫挣扎。 第119章 金线接二连三啪啪断裂,符咒又震动起来,在墙壁上一张一张地剥脱,剥脱的符咒又导致了更多金线的断裂,如此恶性循环,不消一会儿,只剩下温乐源手中和阴女士罩住的两张符咒,以及它们发出的金线还在,其他的金线早已断裂无踪了。 那个身体拖着仅剩的金线,又一步步走向那面对他而言,简直有致命吸引力的墙壁。 温乐源急怒之下,不得不将符咒唰拉一声揭下,贴在右手心中,把金线牢牢缠在手腕上,用力往回拉,同时将特异功能提高到最高点,向那个身体猛压。 受到温乐源能力的灌注,符咒上的金线光芒骤然暴涨,从细细的一根化作男子手腕粗细,死死缠住了那个身体,不管那个身体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那根金线丝毫。 但此刻也同时出现了一个问题,那个身体竟是力大无穷的,温乐源虽然同时用能力和符咒双管齐下将他强行压住,可也只能如此了,两人基本上势均力敌,那身体走不了,温乐源也没办法将他拉回,两人就如此互相消耗,看谁先抵不住,放松第一口气。 阴女士跌跌撞撞地回到楼梯口,却被那个正在与温乐源僵持的身体挡住了去路,她无法接近自己的符咒,而与此同时,护在符咒上的“灯罩”却在不断衰减,金线也开始变得不稳定,上面的光芒不时闪闪烁烁。 不要看她的金线仍是只有那么一丁点细,其实它正是温乐源能暂时与那个身体打个平手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果金线现在断裂,那就不好说了。 温乐源一张黑脸已经挣成了绛紫色,他拉紧金线的手正在隐隐作痛,他知道阴女士被堵得过不来,但他却对此无能为力,而阴女士过不来的话,他的处境就会越来越麻烦,如果再这么下去,他十成十是输定了。 他输了也无所谓,但他绝对不能让乐沣,和这个属于乐沣的身体被吸到那个地方去! 问题是……首先要怎么解决这个僵局? 是不是可以突然松个手,然后在那个身体泄劲的时候把他猛地拉回来?温乐源正在想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女性的声音低低地说:“不,没有必要这么做。” 他微一偏头,一个黑影伴着丝丝冷风从他身边擦过,一只手出现在阴女士的符咒旁─没有手腕也没有胳膊,更没有躯干和头颅,就那么凭空一只手。 那只手轻松地穿过符咒上的“灯罩”,手指在符咒上一按,“灯罩”的光芒乍然明亮,就像一盏灯被突然接上了大功率的灯泡一样。 那只手在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又和出现时一样突然地消失了。但那光芒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逐渐蔓延到了金线上,金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强力,温乐源只觉自己手中的压力越来越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个刚才还巍然不动的身体给拉了回来。 那个身体在两根金线的强拉硬扯中,不断地痛苦哀嚎,温乐源眉头皱得很紧,手下却坚定地拽着金线,就是不松手。 强行将那具身体拽到身边,温乐源空出没有贴符咒的手,一掌拍向他的背心。 那具身体悲惨地号叫了一声。温乐沣一直用的是这个身体,声音当然也和这具身体的一模一样,温乐源只觉心脏一颤,第二掌是说什么也打不下去了。 那具身体似乎看准了他的想法,在他手中猛地一挣,几乎就要挣脱。温乐源大怒,双手往金线上一缠,狠狠将他拉回,一脚就踹上了那具身体的腰眼。 那具身体发出了更加凄惨的悲伤嚎叫,简直就如同一个被冤枉的孩子一般可怜。 温乐源这次再也不心慈手软,拽起他,粗壮的拳头一次次结结实实地砸上他的肚子。 “混蛋!你给我滚出来!放了乐沣!给我滚出来!快点放了乐沣!” 那具身体终于说话了,然而却不是成人的语气,反而更像个小孩。 “我不知道你说啥!妈妈!救命─妈妈!我要回家,我不住医院!妈妈!有人打我!好疼!我不住医院!妈妈……哇─” 温乐源愣住了。 第六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三 十岁左右的男孩躲在病房外,偷看病房里几近病危的五岁小孩。 那小孩浑身都插着管子,嘴上还戴着氧气面罩,每次取下面罩,小孩就会说一句什么话,由于他太虚弱,声音特别小,十岁的男孩只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个别的句子。 比如,“妈妈,我要回家。” 比如,“妈妈,我不住院。” 比如,“妈妈,我疼。” 比如,“妈妈,救命。” 男孩就那样听着,暗暗祈祷着,希望他快一点走到生命尽头。 可是,男孩的耐心还是被一次次的抢救和一次次的垂危磨光了,当他偷听到医生给小孩的妈妈说,“孩子陷入深度昏迷,可能马上就不行了”的时候,连再等一下都来不及,就用床单包起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从窗户飞走。 “妈妈!救命!妈妈!妈妈!我疼呀……” 温乐源拽着他的领子,却再也打不下去,心中翻腾的另一种情绪,让他不禁心痛如绞。 他,温乐源,是一个没有同情心的人。他对自己的家人能掏心挖肺,却可以对外人寒冷如冰。他可以为温乐沣的小伤跳脚,却能眼看着别人去死而不动声色。 其实这个世界上谁又不是这样呢?就像冯小姐的公婆,自己的儿子总是好的,即使花心、即使强奸大嫂也是好的;可儿媳是外人,即使被强奸也是她诱惑的,肯定是她不对,死了也可以不用理。 然而,他在此刻,面对着所谓“抢了自己弟弟身体的魂魄”,他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是因为那里面还有温乐沣,而是那凄惨的呼唤引发了他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在他眼中,现在正在凄惨呼唤的那个人,已经不是“别人的躯体”而已,而是一直被他压在记忆最深处,一直拒绝去回忆的东西。 哥! 你抓住我! 哥! 跑呀! 哥! 你抓住我! 哥! 抓住呀! 人为了自己认为重要的人,什么都能做。比如即使死去也坚持要嫁给丈夫;比如为了自己已死的弟弟,去活生生弄死别人家的孩子。 人为了自己,同样什么都能做。比如为了一己私愤,不仅杀了罪魁祸首,连无辜者也杀;或比如为了自己能活着,也能放开刚才还发誓绝不松开的手指。 为了这样的目的,若是需要“别人”为此做出牺牲,那必定是爽快的,毫不犹豫的。即使有犹豫,也不会是因为顾虑到别人受到伤害的心情,而是害怕自己的罪恶感。 人就是如此自私,人不自私,又怎能将别的东西当作食物,把其他的生灵作为自己活下去的能量?所以说,人若是不自私,就没有活下去的资本,也正是如此,人才能从远古时代繁衍到现在。 自私是本能,但,人不能只靠本能活着。 温乐源看着那个大哭的身体,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他明白,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就没有意识了,在多年灵魂与灵魂的消磨中,那个五岁孩子的意识,早已消磨得几乎只剩渣滓,现在表露出来的,不过是他印象最深时候的最后记忆,是他曾经活着,现在只剩部分在活着的唯一证据。 温乐源二十年前杀了他一次,二十年后,他正在杀他第二次。 温乐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后悔,从有记忆以来他最后悔的只有一次,却不是杀了这孩子的一次。 可现在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那孩子每叫一声“妈妈”,每诉说一次“好疼”,他就会想起被他包在床单里,那张苍白而消瘦的小脸。 这孩子是他杀的。 确实是。 他为了让没有身体的乐沣复活,已经什么都不顾了,要救他,即使代价是一条命,只要不是乐沣的命就行! 所以在十岁那年,他害了两个人,夺走了一条命。 这个孩子的命。 “……你叫什么名字?”温乐源问。 那个身体哭得直抽,不过还是乖乖地答道:“我不知道……妈妈……” “你很疼吗?哪里疼?” 那身体把手放在胸口,仍哭着说:“这里疼,疼啊……” 被吃掉的温乐沣的魂魄在那个位置,只要他还在挣扎,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就会一直疼,直到把他吸收干净为止。 这是说……乐沣暂时还没有重大的危险,大概只是被吃掉了一部分,不过都不是重要的部分,可以修补回来。 温乐源温和地笑了,他尽量让自己凶神恶煞的脸变得和蔼可亲,“你很疼是吗?让叔叔看看行不行呢?” 那身体犹豫很久,终于点头,在他面前稍微拉开了自己的衣服。 那个身体的胸口处,有一个像成年男子拳头般大的东西从胸腔壁凸出来,像一颗心脏般在腔壁上有力地跳动,将附近的肋骨也挤得变了形。 温乐源用奇怪的表情看了一眼那个身体,以及他凸出的“心脏”,那表情似乎是同情,似乎是怜悯,也似乎是嫌恶。 他痛恨这个孩子,这一点已经无需隐瞒。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他一掌击上那个身体的胸口,五指深深插入他的肉中,掌心正巧贴上“心脏”的位置,顺着拍击的力量狠狠一按,将那个凸出的东西强行按回他的胸腔内,那个身体的胸口处转眼间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洞。 第120章 那身体痛得狂吼一声,发出了长长的厉叫,从灵魂之内而外振荡着痛苦的嘶号,惨烈得简直连魂魄都能撕碎。 那个魂魄也的确被撕碎了。 那个身体在地上翻滚起来,一边翻滚一边哭,一边嚎叫一边呕吐。 “妈妈,我不死,妈妈,我不死,妈妈……” 红红黑黑的东西里面纠缠着透明的灵魂碎片,一起被他吐了出来。 “我不死,妈妈……”孩子喃喃自语,声音渐渐微弱下来,终于不动了。 温乐源走过去,抓起温乐沣的身体,翻过来。 温乐沣的身体仍是清醒的,却与刚才的模样完全不同,那副熟悉的表情,那双明亮的眼睛,都在明明白白地诉说着一件事─温乐沣,终于回来了。 温乐源却没有丝毫喜悦的表情,他疲惫地看着终于清醒的弟弟,说:“你终于醒了。” 温乐沣冷冷地看着他,胸口被他打出凹陷的地方正在慢慢平复。 “哥,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温乐源躲避着他的目光,在全身上下的口袋里摸,像是要抽菸,却最终一无所获。 “哥,我的身体是哪儿来的?” 温乐源强笑,看见温乐沣的表情,那笑就僵在了脸上。 “哥,你到底把那孩子怎么了?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鄙的? “哥,你怎么能这么做? “哥……”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温乐源沉下了脸,高声说,“我就是这么卑鄙!从那时候到现在都是这样! “你难道是第一次知道我这么卑鄙吗?不是吧?现在说这话你不嫌太晚吗?” 温乐沣看向他的表情简直就要哭出来了,他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翻了个身,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坐在温乐源对面,有些虚弱地喘息。 “哥……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你向他举起手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温乐源冷笑:“我才不在乎。” “我在想,我们和强暴冯小姐的那两个禽兽,究竟有没有区别。” “求求你们!不要!求求你们!” ─妈妈,好疼,妈妈,我不死…… “救救我……” ─妈妈,救命…… “是这荡妇她勾引……” ─真是非常抱歉,你已经死了。 明明同样都是抢劫,一个抢劫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贞节,一个抢劫了那孩子的命。 明明都是同样恶劣,一个推托责任,另一个强要自己不合理的行为变成合理。 有区别吗? 根本没有! “其实我一直都很奇怪,我明明已经死了的,也许是那时候实在太小,我只记得身体死掉的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有了新的身体,然后我发现我的灵魂,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掉出来,也比别人更裸露,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别人的喜怒哀乐…… “姨婆说,我用了别人的死体,不过我的死体特别好,比别的死体都容易活,而且难以腐坏,我信了。可是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死体好,而是我用的根本就不是死体,是─” “你够了没有!”温乐源不耐烦地打断他,“这世界上老实人能活得下去吗?就因为我不是老实人,所以你才能安安全全活到现在!你想为他打抱不平,就先问问你自己!真正用了这副身体二十年的人是你! “这二十年里你难道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不对吗?不可能吧?其实你就是故意在忽略对不对?总之你就当那孩子已经死了,反正那时候也病危了,有什么关系!” 温乐沣想说什么,最终却又忍住了,他求助地看向周围,好像想找谁似的,却什么也没找到。 “……姨婆呢?” 温乐源一愣,环视四周,阴女士符咒上的光圈已经消失,掉到了地上,而她本人所站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这周围也哪儿都再看不到她的身影。 “她刚才还在这儿!”温乐源站起来,顺势把仍有些腿软的温乐沣也拉起来,“是不是回房间去了?” 温乐沣看了一眼她的房间,“不,她根本就没有回去。”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隐隐的嚎叫,脚下也传来细细的震动。也许是震动发出的嚎叫,也许是嚎叫引发的震动,不过不管是什么,都不是好兆头。 两人互相看对方一眼,发现对方的脸色和自己的感觉一样不好。然后他们同时看向同一个地方─刚才那面曾伸出过鬼手的墙壁。 刚才阴女士明明已经用她的力量压住了墙壁的蠕动,但现在不知道是蠕动的力量增强了还是她的力量减弱了,总之那些东西又开始在墙壁中乱窜,像要把墙壁挤破一样在里面互相纠缠,拼命扭动。 “姨婆……不可能会在那里的……”温乐沣喃喃地说。 “……她很可能会在里面。”温乐源低声说。 温乐沣觉得温乐源全身都在颤抖,从骨头到外皮,都在细细微微地颤动,如同地面的微震,细小却恐怖。 温乐沣说:“哥,你怎么了?” 温乐源努力阻止着自己的惊恐,但并不怎么奏效。 “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害怕。”温乐沣扭过头,脖子拧成了一个奇怪的弯度,他指着温乐源,连指甲也显得有点长。 “你在害怕什么?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你为什么会害怕?哥……你眼里看着这些,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温乐源低头,忽然发现温乐沣已经不是原本的样子了,他的嘴咧到了耳朵后头去,手指甲长得简直有他的前臂那么长,尖尖地顶在他的脸上。 温乐源大叫一声,一巴掌打上温乐沣的脸。 “你是什么东西!” “温乐沣”稍微歪倒了些,却是疯狂大笑。 “你看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明明你弟弟就在这里,你觉得我长得像什么东西呢?” 温乐源心都冷了:“你……你不是乐沣!” “温乐沣”大笑:“那你可以看看啊,我到底是不是你弟弟。” 温乐源怒吼:“你是谁!你怎么进去的!” 那鬼怜悯地笑:“你在说什么呢?为什么认不出你弟弟我啊?我都一直在这里的……” 整个公寓忽然大幅度地上下震动起来,就像一艘在波浪中上下摇摆的小舟,两人连站都站不稳,跌撞了几步之后,终于坐倒在地上。 走廊深处的墙壁上发生了严重的扭曲,伴着仿佛是很厚很重的布被撕开一样的声音,墙壁被强行撕开了无数条缝隙,有异常浓稠的黑气和无数不明物体钻了出来。 温乐源手足冰凉,不知何时就流了一身冷冷黏黏的汗,衣服黏在身上,有种很恶心的感觉。 “啊,是鬼流啊……”“温乐沣”观望着那些从缝隙中钻出来的东西,“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如果忘了的话,需不需要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唉呀,其实你还记得吧,那时候已经不小啦……” 墙壁轰然破裂,那些黑色的红色的绿色的东西从破口中汹涌而出,温乐源用手一拦,将那个还在絮絮叨叨的“温乐沣”扛在肩上,向门口跑去。 “别跑啦,你跑也跑不掉的,是不是?还记得那时候嘛,你一开门,看见了什么?” 温乐源哗地拉开门,门外,一片黑沉沉的东西完全挡住了视线。 那些是无数的小怪物,有的像海星、有的像章鱼,有的什么都不像,但每一个身上都长着小小的鬼爪,鬼爪间互相紧紧牵抓着,小小的鬼怪们互相勾结,成了铺天盖地的巨网,将整个公寓罩在了网中。 鬼网! 又是鬼网! 哥! 我好害怕! 哥! 出不去! 哥! 破墙而出的那些东西像潮水一样向他们涌来,一路翻滚着肮脏的黑液和腐败的恶臭。 那是和鬼节才会出现的鬼流,看起来是差不多的东西,也是从同一个地方出来的,但其本质却完全不同。 七月十五。 鬼府门开。 有仇报仇。 有怨报怨。 鬼流是鬼府一年一次的开门大赦,是正常的地下与地上的交流。 但这并不是正常时间的鬼流,而是“恶鬼流”,那些心怀恶念的鬼魂,等待着活人的召唤,一旦召唤的力量和它们想要出来的力量实在太强,就会在本该只有七月十五才打开的鬼流大门上挤破一个洞,结果……就像这样。 温乐源抓住温乐沣,两人一跃而起,避过了那些脏污的浪花,然后顺势在空中打了几个滚,落到通往二楼的台阶上。 那些恶心的东西带着可怕的嗥叫拼命翻滚,想要增加属于自己的领域,但由于公寓外织结的鬼网,阻住恶鬼流往外部扩张的欲望,那些东西就只好打着旋儿找其他的路子。于是只见那些黑色的东西从一楼开始努力上升,像洪水一样越涨越高,温乐源皱着眉头,拉紧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温乐沣,一鼓作气往楼上跑去。 “你想干点什么呢?”身后的“温乐沣”几乎是狡猾地笑着,叽叽咕咕地说,“其实你还记得很清楚吧,那时候的选择是不是还记忆犹新?有点怀念吧?是不是想再来一次,嗯?” 温乐源眼前一黑,差点在楼梯上跌倒。 他回身,用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在一片乌黑液体的衬托下,笑得几乎有点恐怖的温乐沣。 “是你……那个时候是你─” “我?我怎么了?” 第七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之四 他们从来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公寓周围的地基是不可以乱挖的。 第121章 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不知怎的,竟挖开了公寓外东南角的土壤,从地洞里拉出了一团肉。那团肉异常柔软,拿在手里还会动,刺激它的时候,它还会发出细细的“哇哇”声。 大男孩用石头砸它,小男孩拿树枝戳它,而此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对着什么东西,做怎样可怕的事情。 那是“太岁”,是这个属于鬼怪所在的公寓,封锁不好的东西,所用的“器具”。他们动了太岁,打破了封锁,因而导致了极坏的结果。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干了什么!” “跑啊!快跑!不要回头!带着你弟弟跑啊!”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到上面去!” “跑啊!” 黑液铺天盖地,在记忆中呼啸翻滚。 两个男孩拼命地跑,那些东西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死死追随,寸步不离。 小一些的男孩跑着跑着绊了一下,重重跪倒在地上,碰破了膝盖上的皮,他哇地一声哭起来。 “哥!哥!” 大一些的男孩早已爬得很高,听到弟弟的哭声,又不得不折回来,粗暴地把弟弟拽起来背在背上,又往上跑去。 鬼怪们在黑液里浮浮沉沉,像在油锅里一样翻翻滚滚,它们伸出断臂残肢,使劲儿构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兄弟二人,对它们而言,他们的身体是绝对的美食,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唐僧肉的功效。 大一些的男孩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况且那时候他的特异功能还没有完全开发,只比一个普通的小孩强一点点而已,再加上背上还背着一个五岁的孩子,他已经拼上了命去跑,却只能稍微延长他们被抓住的时间而已。 恶鬼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男孩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沉重的呼吸回荡在耳边,腿沉得像灌了铅,嗓子眼里干得冒火,胸口简直要炸了。 终于爬上了天台的楼梯,他鼓起身上最后的力气,猛地抬腿,一步几阶地向上狂奔,飞扑到天台上。 可是天台也并非安全的地方,鬼网已经完全罩住整个公寓,站在天台上,只能看得到鬼网织成的黑色天空,他们只能从鬼爪与鬼爪间的交错中,看到挂着稀疏星辰的夜空。 温乐源紧拽着“温乐沣”的手腕大跨步地在楼梯上奔跑,他的个子比温乐沣高,腿比温乐沣长,身体也比温乐沣壮,他随随便便迈出一步就是温乐沣的一步半,温乐沣基本上是被他横拖竖拽地往上拉着走。 他不是小孩。 他也不是了。 小时候,他们还没有力量,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逃跑。 长大了,他们拥有了力量,却还是被恶鬼流追得满世界跑。 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就是一个慢慢成熟的过程,也有人说所谓人的成长,其实根本就是狗屁,从远古时代到现在,从你小到你老,一步没进过! 这话其实说得也没错,过去吃人是为了生存,现在也一样,唯一变化的只有吃的方法,从鲜血淋漓的茹毛饮血到现在的兵不血刃,本质上没有区别。 温乐沣说不知道他们和欺负冯小姐的禽兽有什么区别,他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区别。温乐源知道自己和那些从禽兽进化到衣冠禽兽的东西没两样,不管经过多久,不管外面包了多金壁辉煌的皮,内部也一样,臭不可闻。 “干什么跑那么快,拽死我啦!”“温乐沣”呻吟,不过听得出是在耍赖。 这么拽着他也的确很累,温乐源稍稍停下脚步,将他拎起来背到背上,又继续往前跑。 “哥!他们追上来了!他们追上来了!” 大男孩背着幼小的弟弟扑到天台的边缘往下看,地下的恶鬼流被鬼网围住出不去,只好汹涌着往上蔓延,而身后的恶鬼流从楼梯间喷涌而出,向他们疯狂席卷。 大男孩现在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跳上鬼网,顺着网爬到最高处,老太太也曾说过,恶鬼流是上不了最高处的,到了某个顶点它就不可能再兴风作浪。 可是…… 大男孩看看鬼网与天台栏杆的距离,如果没有弟弟的话,他就可以跳上去,可有弟弟在身后,他是怎么也跳不过去的。 如果把弟弟先扔过去……还是不行,鬼网一直在不停浮动,弟弟还小,根本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固定好自己,固定的速度也不会很快,很有可能他刚把他放上去,他就被恶鬼流拉走了。 散发着恶心味道与颜色的恶鬼流越来越近了,大男孩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为自己和弟弟做出一个选择─两个人,或者,一个人。 又是天台,又是那个栏杆上,温乐源往下看,只能看得到上涨的滔滔鬼水,往后看,只能看得到呼啸扑追的鬼流。 “还是那道选择题。”“温乐沣”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笑,用戏谑的语气说,“一,或者二。你怎么办?” 一个人逃走。 或者两个人都逃走。 一个人留下。 或者两个人都被留下。 还是小时候一样,非男非女,非成熟非幼稚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大叫:一还是二!一还是二!一还是二…… 温乐源的选择永远都是二,但他的能力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大一点的男孩将弟弟放在栏杆上,让他拼命抓紧。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跳过去就伸手来拉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含着眼泪使劲点头。 大男孩从栏杆上一跃而过,扑到鬼网上,回头来拉弟弟,“把手给─” “我”字在嘴里打了个滚,没有喊出来。 弟弟的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扒住栏杆不放,而他的身后,无数大大小小、完整的、不完整的鬼都在使劲扯着他的脚,要把他拉下去。 恶鬼流的速度减慢了,但仍是在涨,终究会漫过那孩子小小的身体,把他整个儿淹没在里面。 选择吧! 鬼流的声音中,疯狂的大呼,也可能只是微细的蚊鸣─在耳边不断地叫。 一还是二? 你必须做出选择! 一还是二! 你必须放弃! 一还是二! 孩子一直沉默着挣扎,没有发出声音,直到发现哥哥在看他,才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但是他没有求救。 从他被抓住起,他就没有求救,之后也没有。 直到现在,每当温乐源想起当时的情景,都会在一瞬间心痛如绞,简直有种马上要窒息而死的错觉。 五岁的小孩,胖胖的小手扒在栏杆上,栏杆都被扒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尽管是那么强的求生欲望,却没有求救。 大男孩努力向孩子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抓住我!抓住我啊!伸手啊!” 小男孩在哭,却没有伸手。 “抓住我!” 这就是他的选择,二,只能是二!或者二人都走,或者二人都留下。 必须是二! 孩子拼命挣扎,却扒紧了栏杆的边缘,怎么也不肯向他伸出手去。 快!快啊! 只剩下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快伸手啊!快啊! 大男孩努力地伸出手去,拼命想要抓住弟弟的胳膊,但弟弟在涕泪交流中,却怎么也不肯合作,也许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拒绝意味着什么。 更也许他什么都知道,明白一旦他伸出手,说不定就是他们两个人的末日。 大男孩仍在努力,甚至可以说在拼命,但还是不够,如果他能够回去的话……如果他能跳回栏杆上的话,也许还有拉回孩子的机会,但是他没有,他在犹豫─有没有必要这样做,这个鬼网是他能活下去的依靠,是不是有必要放开这里去救弟弟。 就在他仍在犹豫的时候,更多的鬼手抓住了孩子的脚,孩子的手,一点一点被从栏杆上拉开,栏杆上一片鲜血淋漓的痕迹。 弟弟终究还是个孩子,他最终没有忍住自己的求生欲望,在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大喊了一声:“哥!” “乐沣!” 大男孩一蹬鬼网,扑向栏杆,在孩子即将在恶鬼流中灭顶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强行把孩子从恶鬼流中拉了出来,紧紧地抱在怀里,转身,又跳上鬼网。快速地往上爬去。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到上面就没事了!我们马上就没事了!” “哥……” “我们没事了,我们没事了……”与其说在安慰弟弟,倒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哥……” “乐沣你别怕,姨婆很快就会来接我们的,我们就真的没事了……真的……” “哥……我轻……” 大男孩在那一刻才注意到,自己怀里的小孩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几乎透明。 他到底干了什么?他到底对弟弟干了什么? 他深呼吸,听到了自己心脏如擂鼓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回头,听到了自己颈椎摩擦间哢哢的声响。 他望向下方,那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逃离的地方。 恶鬼流正在以惊人的速度后退,孩子的躯壳在恶心的波浪中翻滚起伏,恶鬼们就像在争抢一根肉骨头一样,一边撕打,一边竭力分食那小小的孩子。 恶鬼流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出天台,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千疮百孔,没几秒钟,就完全陷入了恶鬼流中,再也不见踪影。 大男孩嘶吼一声,从距离天台还有十米的位置跳了下来。 “你们这群坏蛋! 第122章 把我弟弟还给我!把我弟弟还给我!” 大男孩抱着孩子透明的魂魄,拼命追随正在迅速消失的恶鬼流,但他只能看得到远远的地方,那些黑色的液体一闪而逝的尾巴,再也找不到痕迹。 恶鬼流并不作乱,它们只是在找祭品,一旦有了祭品,它们就会快速离开,就像这样。 五岁的孩子,温乐沣的身体。 他们找到祭品了。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大男孩死命地追着,追着……却只能无助地看着恶鬼流渐渐消失,无影无踪。 这个十岁的男孩子,此生头一次明白束手无策的意思,在那一瞬间,他总算明白一个错误没有补救,那就是永远。 于是他只能无助地坐在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台阶上,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任何触感的小小魂魄,忽然抱紧他,失声痛哭。 这世上,没有谁能靠谁一辈子,有很多事,你都会被迫亲自面对,自己解决。如果你没有力量、没有能力,什么都没有,那你又如何才能保护自己,保护你身边的人? 一还是二? 当然是二。 却没有能力实现那见鬼的二! 他根本就不该在那种危险的时刻,把弟弟放在栏杆上!他早就该知道的!恶鬼流的速度那么快,肯定会追得上的!但是只要他爬上鬼网,那至少他一个人能活!其实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他害死了弟弟。 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 那个乖乖的小弟弟,至死也没有求救的弟弟。 “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温乐源抓住“温乐沣”的衣领,怒吼道,“我犯了一次错误,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不管你是谁,你要敢伤害乐沣,我不会放过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我是谁?哈哈哈哈……”“温乐沣”大笑,“你们强夺了我的身体,现在居然说不会放过我!哈哈哈哈……” 温乐源愣住。 他死了…… 他早就该死了…… 所以……给乐沣吧! 把那个身体给乐沣!让乐沣活下来吧! 二十年前的那场恶鬼流与现在重叠,铺天盖地向他压来。 不可能的……他已经碎了…… 温乐源猛地拽起“温乐沣”的领子,高高飞上鬼网顶端,如同一只蜘蛛,手脚并用地挂在上面。 恶鬼流找不到“祭品”,只能汹涌而出,白白地拍在鬼网上,又被鬼网弹回去。 温乐源再次回头看“温乐沣”,那张熟悉的脸看起来竟那么陌生。 “不对……”温乐源摇头,“不是你,不是你,你不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已经被打散了!魂魄的碎片怎么可能还有意识?不是你!” “温乐沣”怜悯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肯承认呢?要承认这件事并不难吧?”他的手放在胸口,异常恶意地说。 “这个身体是我的,我死也是死在这个躯壳里,我碎掉的魂魄就黏在这个身体内部,躯壳给我力量,你弟弟的魂魄也在给我力量!你们休想把我这么轻松就撵走!” 温乐源又惊又怒。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还完整的那个魂魄,他也只是在靠那一股被强行压制二十年的怨气才能反制温乐沣,更何况他现在连完整的魂魄都不是,只不过是一堆缺东缺西的碎片而已! 他又是靠什么来控制的这个身体?温乐沣,又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他压制? 而且,他又是怎么获得新的意识的?他刚才明明都已经没有意识了! 不,他还是有意识的! 温乐源突然想起,刚开始的时候,这个身体的确是一点意识都没有,他们越打,这个身体的意识就越强,甚至到刚才,他甚至都有了五岁时最后的记忆! 这么说,他的魂魄成熟化……是逆行的!不正确的还魂术给了他怪异的能量,不仅让他有了反抗温乐沣的资本,甚至让他的魂魄成熟!就算他只剩下了一些灵魂的残片,他仍然能够与温乐沣对抗! 这全都是……温乐源一个人的错误导致的结果! 恶鬼流已经完全占领了天台,在上面拍起巨大的鬼浪,藉着鬼浪的高度,那些恶鬼们就像妄图摘取葡萄的狐狸一样,一次一次往上蹦,它们的鬼爪一次又一次碰到“温乐沣”的身体,又因后力不济而颓然落下。 “你到底想什么样!” “温乐沣”大笑:“这是我的身体,我爱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手下的身体蓦地变得死沉死沉,温乐源立刻使出能力,从上方和下方同时努力托住,才没有失手松开。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重量还好,但那个该死的魂魄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可以让重量不断叠加递增,他拉住他的那只手已经感觉到撕扯般的剧痛,而他的特异能力已经用到了最高限,怎么也不能更进一步了。 “不要再沉了!”温乐源的额上汗流如注,再这么下去……再这么下去…… 鬼网受不了他们重量的拉力,从温乐源拉住的那个地方,自外向内凹陷出了一个洞。 “我要回去!我要去死!” “温乐沣”笑得异常欢快,“你们已经租用了二十年,却没有给过我半分钱或祭品,这个我就不计较了!只要收回我的‘本金’,随便你们怎么样!” 他分明就是在要这个身体做祭! 温乐源心中的怒气也如同鬼浪一般翻滚,一波高过一波。 是他的错!他不该为了弟弟却枉顾其他人的性命!他不该在那个孩子死前,就把他带走做了还魂术!他不该白白地让那个魂魄在身体里被压制二十年! 可是他明明都已经死了!再死一回又怎么样?他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占用这个身体妄图杀死乐沣……这就是死罪! 但他终究还是压下了心头的火,因为他知道,这时候激怒他是没有好处的。 “有一件事,你必须明白,”温乐源尽量平静地对他说,“你正和他共用一个身体,如果这个身体掉下去,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不要说乐沣,就算是你,你以为你能抵挡恶鬼流吗?你以为你掉下去只会被它们同化吗?那绝不可能!就凭你的力量,在恶鬼流里只配当一份下等套餐!永不超生!” “是啊,是啊,”“温乐沣”居然很同意他的说法,“我不过就是一份下等套餐,也许你弟弟会是一份上等套餐,这真让人羡慕。” 温乐源脸色变了。 “温乐沣”诡异地笑着,继续说:“不过对于食物来说,是上等还是下等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反正最后也是要被吃掉的,不管是变成垃圾也好,排泄物也好……” 温乐源有点恍然,直到现在他才似乎明白了“温乐沣”话里的意思。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回答很干脆。 温乐源平静地看着他,问:“你要什么?” “温乐沣”眯着眼睛笑了,那是从来没有出现在温乐沣脸上过的恶意笑容:“我要你死。” ─我要你死。 温乐源如释重负。 ─我要你死。 ─太好了。 ─原来只是要这样而已。 是了,也应当如此,当初就是他抢走了那孩子的身体,害了那孩子,把也许还有救的他压在这个身体里,整整二十年。 “只要你死了,我就放过这个躯体,反正这种灵魂残片我也不想要了,你一死,我就到阎王爷那里去,只要在那里,我就能恢复。 “到时候我会忘了现在的事,喝了孟婆汤,把现在的事全部忘记,重新做一个人─你以为我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要你死了,一切就能恢复了,你觉得值不值?” 值,当然值! 这孩子应该来找他报复,这很正常。只是他死掉就可以让弟弟继续活下去,那这个代价太物超所值了。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那很好。抓住鬼网。” “温乐沣”死沉死沉的多余重量瞬间消失,和刚才比起来,他现在的重量简直就像羽毛一样。温乐源像荡秋千似的拉着温乐沣,一、二、三,甩到了鬼网上。 “温乐沣”四肢并用,抓紧了鬼网。 “我想我需要告诉你一点……”温乐源说,“我死了,不代表这事情就这么完了,到时你如果不放弃这具身体,我不会放过你!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会抓住你,把你剩下的残片都撕碎,扔到恶鬼流里去!” “温乐沣”仰头看着他,“那是自然了,你不放心的话,尽可以来杀了我,吃了我……随便。” 温乐源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鬼网外的天空。 黑沉沉的天,为什么看不到星星呢?明明都该在那里的,为什么不在了呢? 当初乐沣被拖下鬼流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他看到了什么呢?五岁孩子的眼睛,和三十岁男人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其实世界本身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有眼睛。 五岁的孩子,眼睛还是明亮的,干净的,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 而三十岁的男人,眼睛却被染得乌黑,即使看着这个明亮的世界,也只会感到一如黑夜。 他害了两个孩子,谋杀了两条命,让两双清澈的眼睛,都染满了脏污的东西,或许还毁了那孩子家人的一切,只是一死的话,实在太便宜了。 “我不知道乐沣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温乐源疲惫地吐出一口气,说,“不过……你哥哥这种卑鄙小人,死了真是活该哪……以后不要老像现在这么心软了,很多时候心软都没好结果的。 第123章 “希望你今后能好好活下去,给我娶个漂亮的弟媳妇,生一群活泼的臭小子……行了,就这些……自己保重吧,你老哥没办法再保护你了,再见。” 抓住鬼网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 那个强壮的身体从鬼网上剥离出来,直直地坠了下去。 ─仿佛又看见了那个紧紧扒住栏杆,小脸涨得通红的孩子。 真心的忏悔?呸!那是不可能的!真他妈的不甘心啊……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杀了那个小孩……杀他个彻底……再也活不过来!如果弟弟不是“人质”的话,他现在会非常乐意补杀那一刀!如果,弟弟没有变成“人质”的话…… 是,他根本就没有忏悔过,因为他始终不觉得自己有错!除了对弟弟的伤害,他从来不认为他有犯过错! 为了一个明明该死的小孩,居然要让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不甘心!死也不甘心!不甘心! 也许,那孩子死的时候,也像他一样不甘心吧。 “哥!” 上方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叫,那声音很熟悉,好像听了很多遍,那么耳熟。 唉,可不该耳熟才对呀,那个又不是乐沣,而是另外一个人,就算用了同一个身体,语气也…… 一个影子自上方弧形飞下,狠狠从侧面撞到了温乐源的腰,温乐源痛得嚎叫一声,下一刻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人从后面勒住腋下,向另一个方向弧形飞了上去。 “哥!你疯了吗?”熟悉的声音在背后怒骂,“魂魄残片的话也信!你真的不要命了!” 喜悦盈满了温乐源的胸腔,他不禁仰天长笑:“乐沣!你居然出来了!多难得啊,你居然有不需要靠你老哥的一天!” 温乐沣将他狠狠推撞在鬼网上,温乐源的脸被扣在鬼网上,挤得整个儿变了形状。 “你根本就不需要对我歉疚!也用不着你为我牺牲什么!”温乐沣在半空中飘浮着,生气地对挂在鬼网上的兄长吼。 “我不是冯小姐!我不需要别人来救,我也不会等着、靠着别人救!逃得过那些东西是我幸运,逃不过那些东西就算我倒楣!这是我的命,死了也不会埋怨谁。你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的牺牲我还看不上眼!” 温乐源看了温乐沣一眼,伤心地趴在了网上,“弟弟啊,我好、好伤心,好、好失望啊……我就说我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弟弟哪去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二十年你不只魂魄长得越来越像那个身体,连性格也越来越像……不,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温乐沣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臭哥哥!居然这么会推托责任!把他的好脾气完全磨干净的到底是谁! “不过……”温乐源脸一变,气宇轩昂地道,“我现在又有了和那个死魂打的动力了!你回去吧!我会把你的身体抢回来的!我现在就打败他给你看!” 温乐沣却没有说话,也没有回身体去。 “乐沣?” “哥,算了吧。” 温乐源的脸沉了下来,“算了?怎么能算了?那个死人抢了你的身体,我们要抢回来才是!” 温乐沣无力地叹了一声:“哥,你忘了吗?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抢我的身体,而是我们抢了他的身体啊。” “我不管!”温乐源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身体你用了二十年,他才用了五年,这个身体已经是你的了!他没有资格和你争!” 温乐沣有些愤怒了,“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难道说被抢了身体的是我,我无力去抢回来就是活该吗?等我有能力抢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拥有的时间比我长,我就反而变成强盗了?” 温乐源气得直抓头,“最重要的是他死了啊!他死了!如果用死人器官做完移植,死人抗议了,就该再给他还回去?没门!” “哥!”温乐沣也已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你别这么不讲道理好不好?他没死啊!是我们杀了他!他本来还没死啊!” 温乐源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的,于是不再争辩,而是恶狠狠地望向同样挂在鬼网上的“温乐沣”。他会抢回来的,不管别人说什么,这是他给弟弟准备的身体,就算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想要回来也不行!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温乐沣”嘲笑地对他道:“别看了,我知道你心里在计画什么东西,不过,你不会成功的。” 温乐源道:“你要么乖乖把身体留下来;要么去死,然后把身体留下来。” 恶鬼流越升越高,再过一会儿,就算他们能爬到顶点也逃不过去了。温乐源有点着急,但温乐沣却不着急,“温乐沣”更不着急,反倒显得好整以暇。 “我可觉得我没必要放弃,”“温乐沣”说,“反正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乐源吼:“你不想被恶鬼流咬成渣滓,就快点把身体留下来滚开!” “温乐沣”仍是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道:“现在还威胁我啊?刚才你不是还很英勇地说要去死吗?其实只要你死了我就把这身体给你弟弟,可你为什么不死呢?刚才说的都不算了啊?” 温乐源心中愤恨满溢。谁没有求生的本能呢?英勇是英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被温乐沣阻止之后,他就一点儿也不想死了─这也是很正常的吧?哪知道这个混蛋就抓住不放了…… 面对这一切,温乐沣却连脸色都没有变,反而平静地插话:“你走吧,这个身体是你的,很抱歉强占了二十年,对不起。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拿走吧。” 温乐源一把抓住实体化的温乐沣,气得使劲晃他:“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那是你的身体!我绝不允许别人强占!喂!那个混蛋!你要是敢把他的身体据为己有,我就杀了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温乐沣”笑着说。 然后,他松手了。 这是他的身体,不管他死还是活,这都是他的身体,温乐源不仅抢了别人的身体,还把别人的魂魄撕成了碎片。 如果这事发生在温乐沣以外的人身上,温乐源有的是大道理跟对方说,肯定一口气把对方说得想去死,乖乖把身体还回来才算完。 但这事关温乐沣,他满脑子只有温乐沣的利益,从来不去考虑对方,只觉得对方死了为何还要抱着躯壳不放,又小气又自私,不为别人着想!与其这么浪费,还真不如被他杀掉的好。 没错,他是这么想的,就算世界天崩地裂了也好,就算别人因此活不下去了也好,只要“自己人”没事,又管他干什么? 而你,是否也这么想过?是否也曾如此自私,而且自私得理直气壮? 温乐沣的身体掉下去了。 温乐源大叫一声,向坠落的身体伸出一只手去,只要他的特异能力能赶上,他就有办法把他拉上来─那个魂魄丢了也没关系,只要把那个身体拉上来,管他是死还是活! 温乐沣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他的特异能力封在手心里,不准他使用。 “乐沣!你干什么!放开!” “哥!算了吧!算了吧!” “快放开啊!” “我不要了!算了吧!” “快放开啊!!” 温乐源目眦尽裂,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温乐沣的身体,消失在滔滔黑液里,连翻滚一下都没有,就看不见了。 恶鬼流中发出欢快的呼声,就像突然出现时一样,那些东西又以极快的速度后退,高度很快就降了下去。 温乐源突然放开了鬼网,整个人向还未完全消失的恶鬼流中扑去。他一定要抢回乐沣的身体!舍了这个身体也可以,但一定要抢回他的身体! 第一次,他没有保护好那个小小的、乖乖的弟弟。 但第二次……他不会再让事情发生第二次! 他一定要抢回来! 温乐沣的魂魄从后面死死地拖住他,任他怎么挣扎也不放开,兄弟二人整个儿悬在半空之中。 “哥!够了!你让他死吧!哥你不用再内疚了!我不需要身体,你别再害人了!哥!够了!放了他吧!” 恶鬼流终于消失了,天台上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没有恶鬼,没有那些恶心的液体,也没有温乐沣。温乐沣的身体,真的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兄弟二人降落在天台上,看着已经完成任务的鬼网从顶端开始,一点一点崩溃。温乐源觉得,自己几乎也要崩溃了。 他对自己发誓,用自己的性命发誓,他会保护好弟弟,绝不再让过去重演。 然而不管誓言多么好听,一切重演的第二次,他仍是没有保护好弟弟。 一还是二? 选择了二,却一个也没得到。 “哥……” 温乐源回身,狠狠地给了温乐沣一巴掌。温乐沣被打得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去。 “温乐沣……”温乐源低声,咬牙切齿地喊着这个名字,“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温乐沣!” 在温乐沣掏出他身上的手帕之前,他没有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 “哥……” 他那一巴掌并没有用上法力,所以温乐沣没有感觉到疼,他只是痛苦地看着温乐源,仿佛温乐源的表情就已让他比挨揍更痛。 “你知道我努力了多久吗?”温乐源抱着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眼泪,却并不成功。 “我用了两年……整整两年……才等到那个身体!不是每个身体都适合你的啊!可是他就是不死……他就是不死……我已经快急死了! 第124章 “我的身体又没有办法长时间保存你,再这么下去你连魂魄都保不住! “多少次,我都恨不得直接冲进去杀了他……我能等到那时候已经是奇迹了!你明白吗?我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你呢!一句‘让他死’就结束了吗?那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努力算什么!这么长的时间我都干了什么!” “哥,你听我说……”温乐沣紧紧拉住温乐源的衣服,声音中溢满矛盾和痛苦。 他没有见过兄长落泪,甚至从来都没有见过他脆弱的模样,他知道今天的事很深地伤害了温乐源,可以说完全否定了他这么多年来的努力,但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同时,他也不认为温乐源做错了。 “那个人有他自己的人生,他的身体是他的,他有权支配,也有权随便对它怎么样……不管是给我用也好,随便埋掉腐烂也好,还是……送给恶鬼流做为祭品也好……那是他的自由,我们没办法干涉也无权干涉……” “那是你的身体!”温乐源暴吼,“我不管那是不是老天爷给他的东西!但现在是你的!而他死了!我只要保护你就行!他是我家人吗?不是吧!那我管他干什么!管他去死!” 阴森森的天空,一颗星星也没有,月亮也隐藏在云层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温乐源的双眼早已不再落泪,却仍然充满红色的血丝。 温乐沣半透明的身体在他面前轻轻随风而晃,好像随时都会被撕裂、带走。 温乐沣深吸了一口气,道:“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问你……如果当初被抓走吃掉的是你,你会高兴看到我为你去杀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温乐源沉默不语。 “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看到我跟恶鬼一样,去和一个本来就该拥有那个身体的人,抢夺身体吗?你会喜欢我这么胡搅蛮缠,只为了抢一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吗?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你!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希望我这么干吗?” 温乐源仍是无语。但温乐沣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都会是─否。 就像他不想看到温乐源作恶一样,温乐源自然也不会想看到他作恶,作恶的报应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很多事一开个头就会无止尽地继续下去,如果不想被纠缠到恶念和恶念所生的恶念里,那就必须尽快斩断! “你不希望我变成恶鬼,我也不希望你变成恶鬼,在这一点上,我们是相互的。所以……哥,身体的事,我们还可以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 “经过那个身体二十多年的保存,我现在就算几天没有身体也没关系了,而且对身体也不像以前那么挑……哥,你放过他吧……” 温乐源看了他一眼,又无奈地看着天,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以为……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还能对他怎么样?他都没了啊……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他一边摇着手,一边慢吞吞地走回公寓里去,他弓着高大的身体,整个人显得疲惫已极,似乎当时便老了好几岁。 阴女士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全身湿透,衣服上还挂着一些黏糊糊的不明物体。冯小姐背对着她,站在她对面。 她们一同看着鬼网崩溃,奇形怪状的小鬼们纷纷落到地上,钻回土壤里。 “你怎么样?”冯小姐问。 “莫事哈……”乍看起来的确没事,但仔细看看就会发觉,原来阴女士的脸居然在渐渐苍老,正在逐渐变回原来老太太的样貌。 “你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呢?”冯小姐问,“如果不是恶鬼流不吃你,可能连我也发现不了啊……” 阴老太太静了一下,笑起来。 “你知道哈,有的时候,人能为自己去害别人;有的时候,却能为别人来牺牲自己……” “人真的很矛盾。”冯小姐评论。 “是哈……”阴老太太闭上眼睛,橘皮一样的脸,扯开一个苍老疲惫的笑容,“还魂术不是没有代价……但你能让小源当活死人莫?他当然愿意,不过不行……反正我已经老喽,烂了……就烂了吧……” “你终于快解脱了。” “是啊……” “那我呢?” “放心……总有……一……天……”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一只猫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前爪抬起,扒在她的腿上,很温柔地叫了她一声。 又有许多的猫陆陆续续地从各处跑来,扒上了她的腿和肩背。 沉默者从黑暗中浮现出轮廓,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抚上她苍白的头发。 “你终于解脱了。”沉默者轻轻地说。 冯小姐挺直了自己的脊背,望着没有星月的黑沉天空,感觉大风穿过她透明的身体。 第八章大结局从冯小姐讲故事到二十年往事尾声 何玉提着一堆菜,费力地走上楼梯。 宋先生迎下来,帮她把大部分的重量都分担走。 “谢谢你。”何玉感激地说。 “这些真的很重……这位先生,你也是才来的租客吗?” 宋先生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我不是这里的租客,我是住在这里等人的。” “啊,这样啊……” 其实何玉并不明白“住在这里等人”和“租客”之间有什么区别,但出于礼貌,她没有追问,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追问,有一些事,只需要继续做下去,答案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这几天都麻烦您了,每次都专门跑上去……请问您贵姓?” “……姓宋。” “真巧,我去世的丈夫也姓宋……”[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是啊,真巧。” 宋先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但他觉得事情应该是在逐渐好转,所以他不着急,就在这里,和儿子一起慢慢等。 沉默者的门匡当一声打开,沉默者拎着三只猫扔了出来,反手又关门。 被扔出来的三个家伙嗷嗷呜呜地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方才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我早就说过我的房子不是你们争地盘的地方!再这么干就阉了你们!”沉默者在房中怒吼。 也不知道那三个家伙听懂了没有,总之它们显得有些害怕,冲回门口用它们尖利的爪子在门上狠狠地挠,那咯吱咯吱、哢嚓哢嚓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这也就罢了,它们三个居然还学会了高音三重唱,那破锣一样的声音高低应和着,让人心里挠抓得恨不能扑上去掐断它们的小脖子。 “好啦好啦!”沉默者的主人陪着笑脸把门打开,“它们也都知道错了嘛,别就这么赶出去呀。来来来,你们三个小霸王快住手,别把门抓坏了,不然让老太太看到你们又得罚站……” 三个霸王正想趁机溜进去,门又匡当一声狠狠关上,差点儿夹住最前面的霸王鼻子。 “我说不准进来就不准进来!给我站在外面不准动!用不着老太太惩罚,我今天非要让它们记住不可!” 三个霸王好像听懂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果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来,看上去特别可怜。 梁永利打着呵欠从自己房间出来,手里夹着公事包,身上的西服皱得乱七八糟。 “怎么回事,今天到底星期几啊……老板那个神经病怎么现在叫……” “星期天……” “哦,谢谢。老板果然是神经病……” 他走出门去……又疑惑地退回来,看着空无一人的玄关。 “……刚才是谁回答我的?” 胡果挽着一个娇小女孩的手,一边低头在她耳边讲笑话,一边趁机在她身上吃豆腐,很自然地,立刻就被打得龇牙咧嘴。 不过很可惜,女孩子的力气不够大,打这么一次只让他维持五秒的君子,那家伙很快就又故态复萌。 “……所以啊,我当时就大喊一声:‘你们住手!’那些坏蛋都吓坏了,转身就跑……你看,我果然洗刷了上次的耻辱吧!” 女孩娇笑:“笨蛋,上次是在车里呀,这次可是大马路呢。那么多人,谁敢不放的?” “那也不一定啊,就像上回电视里……” 阴风飘过…… “你这些无聊的英雄故事说了一百遍了……” 熟悉的黑影一闪而逝…… 胡果愣了两秒钟,惨叫一声就往楼上逃。逃了几步发现不对,又回头拉上那女孩,光速逃回他的小窝。 “鬼呀─” 他那声凄绝的吼叫在公寓里回荡,回荡……绕梁三日…… “……我还以为我们很熟了呢。”飘来飘去的冯小姐说。 “阿姨……”坐在楼梯台阶上的宋昕,像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你老这么吓唬他,他当然会害怕啊……” 王先生惨叫着一路跑下来,手里还拉着他年轻美貌的妻子─他妻子的脚还在半空中飘着,好像是他速度太快了的样子。 “是谁!到底是谁把闹钟按掉的!今天可是画展最后一天!不出席不行的呀─” “啊……” 女妖精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身体还在半空飘着,“人家好想睡嘛……就把闹钟弄坏掉……” 王先生忽然停住,转身,恶狠狠地盯着她。 女妖精一激灵,睡眼惺忪的模样当即变得异常清醒。 然后……然后王先生什么也没说,拉着她又转身撒腿跑掉,他如同怒吼般的叮咛远远地传来。 第125章 “我给你说!你这个该死的妖精!给我把精神拿出来,你可是这次画展的女主人!对!就像这样!……” 电线杆上原本的招租广告被撕掉,贴上了新的广告,不过看起来新旧广告间没有多大的区别。 绿荫公寓招租:每套一室一厅,带卫生间和卫浴设备,家俱全套,每月四百元,满足条件者价格可优惠。 地址:兴庆路208号,从火车站坐8路汽车四站即到。 电话:84758697联系人:温先生 唯一变的,只有落款。 贴完广告的年轻人看了看纸上奇丑无比的字,皱了皱眉头,又笑了一下,好像在说“反正也无所谓”。 他转身,轻快地往绿荫公寓走去。 “哥!你这个笨蛋!怎么又把‘满足条件’写上去了!别人八成还以为我们招小姐呢!” “啊呀呀,有什么关系,有美丽的小姐那自然最好了。” “……色狼。” “你居然敢骂你哥哥是色狼!你给我出来!我们单挑!” 一个可怜的单身男人经过那个年轻人身边,忽然发现对方竟又是怒吼、又是咬牙切齿的,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和他自己说话!不由惊恐万分地摸出自己的手机,偷偷按下110…… 那年轻人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被当成了从某些地方跑出来的病人,仍在继续和身体里的某人争吵,并且有战争升级的意思。 一只猫威风凛凛地蹲坐在绿荫公寓的门口,享受着树叶缝隙中漏下的正午阳光,一个老太太坐在它身边,用手指轻轻给它梳毛。 那个和自己争吵的家伙,几乎是跳着脚出现在小巷口,吼得声音都变了。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眯着眼睛笑起来,在猫脖子上抓一抓,身影就渐渐淡去了。 “大毛?怎么又坐到这儿了?走走走,回家,准备吃饭了。对了,今天还要给老太太上供,毕竟她都是为了我们……” “真难得,你居然有孝心。” “臭小子你说什么!” 一个鬈发的女子和那个人擦身而过。 那个人发现是她,忙叫道:“等一下,楚小姐。” 女子回过头来,微笑着面对他。 “你……还是要搬走吗?” 女子点了点头。 “换了地方,你就能忘得了他吗?” 女子笑了,那笑容非常甜美,让看的人也不禁心中一阵暖意荡漾。 “就是因为不管换到哪里都忘不掉,所以,才放心地走啊……” “这样啊……”那个人也笑了。 “祝你幸福。” “谢谢你,也祝你们幸福。” 女子的身影慢慢离去,那个人看着她,一直到她消失在街口。 “哥……你觉得,爱情的保值期是多久?” “嗨,这个……这个你还需要问我?你自己还不知道?多简单的问题啊!” “……好吧,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的确不该问你……” “臭小子!你又想打架是吧!” 猫咪亲热地偎在仍吵个不停的他脚边,和他你侬我侬地进去了。 公寓的门在身后悄然关上,厚重,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老太太坐在公寓外,望着树叶中漏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满是皱褶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517z.] 无论在哪里,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鬼怪公寓全剧终─ 后记 当颤抖着打上“全剧终”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的心情简直就像那六月里飘雪……不对……是狂风暴雨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激动!跳草裙舞中〉鬼怪公寓,我总共写了一年又两个月,总共三十九万字。 在写这本书期间,我得到了许许多多人的帮助和支持,比如穆风,比如熊子,比如永恒明日,比如莫凡,黎瑞儿……还有其他很多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的朋友们,都在不断地给我关心和鼓励,让我这种敲多一点字就想死的懒人能够把这个故事写下去,一直到结束。 另外还需要感谢的,是鲜鲜文化的编辑,思颖和番茄。^-^因为是第一次出惊悚推理类的书,我简直是又兴奋又激动,都不知道怎么样好了,在很多方面都很乱来,这也毛病那也毛病的,导致第一本的出书时间一拖再拖……有像我这么难缠又讨厌的作者吗?没有吧? 非常感谢两位编辑给我的耐心,在我打滚撒泼胡闹的时候,给予我足够的理解,并在其中找到中间点,让大家都满意,而且番茄还不是管惊悚这一片儿的编辑……也被我抓住折腾来折腾去的……这个……的确很辛苦……汗……我知道我错了……下次……下次我一定会改的!〈如果还有下回的话……冷汗……〉关于蚊子小姐和瓢虫小姐的故事,这个也许会有人看着眼熟,这其实是我穿了马甲在某站新开的连载《神妖一窝》〈后改名《虫的故事》〉。 当时写的时候没注意到什么,写着写着,我就发现自己居然是在按照《鬼怪公寓》的套路来写,而且写完以后怎么想都应该是和《鬼怪公寓》同宗的故事才对,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啊…… 我最烦的就是写同样题材的东西,尤其是思想上一致的玩意,比如《变态灵异学园》写的就是一个毫无章法的地方,每个人都是变态,每个故事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搞笑…… 既然如此,那么《鬼怪公寓》就应该是一个很普通很正常〈貌似〉的地方,每个人都很正常〈貌似〉,每个故事都要有意义〈貌似〉,基本上按照悲剧套路〈貌似〉来写…… 如果再让我写一个《变态灵异学园》,或者再让我写一个《鬼怪公寓》,那不如就让我自杀吧!〈绳子呢?我上吊的绳子哪儿去了?〉正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所以我不打算再继续那个故事〈当然那个故事的设定很有趣,实在让人难以割舍,我打算用来继续写别的类别〉,于是就并入《鬼怪公寓》中,成为温乐沣出差时发生的事〈当然是经过了修改的〉。 关于冯小姐,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写冯小姐的时候,手里都忍不住会打成“阴小姐”,打完以后发现没有这个词,才想起来根本没有阴小姐这个人……为什么呢……郁闷…… 关于她,其实我以前是想写一个比较长的故事的,后来又发现不适合,很容易导致喧宾夺主,所以就没有这么干,只把她稍微提了一下。 不过大家稍微注意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吧,她为何只有背影这一点我并没有解释,不过这个也没什么关系,也许是她不喜欢露出脸来,也许她真的是在腐烂的过程中,把半个身体给腐坏掉了…… 不管怎么样,当初设定她的时候就没打算设定清楚,只是很喜欢这个全是背影的鬼怪设定而已。 有朋友也问过她到底是什么身分,我也说过她的身分和其他的鬼不太一样,也许有些朋友看完了也没明白……那我就在这里说一下好了。 其实,整个绿荫公寓就是建造在一个基本等同坟场的地方上,就是被冯小姐整个灭门的地方上,地基里埋着的就是冯小姐的尸体,到了现在,其实冯小姐就成了这个公寓的“魂”。 这个公寓容易招鬼,除了阴老太太的问题和鬼流的问题之外,她也是很重要的吸引力之一。 不过我为什么不写清楚呢?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啊……这种东西又和故事的发展没有大的关系,再者,重要的只是她将夫家灭门的时候,用完,也就没关系了吧…… 再者,是鬼流。为什么绿荫公寓会有鬼流?这个问题我是不会回答的……就像之前的蜚语蛇里,女王蛇到底是什么东西,经理的所谓“负体”是什么意思,还有沉默者里,沉默者是什么,他是如何成为沉默者的,这些我都不会回答。 这个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大家怎样想,我是没办法干涉的,不过也无所谓,“一百个读者的心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如果再加上作者,那就有一百零一个”。 鬼怪公寓的结局,其实是写到行尸就想好了的。温乐沣的过去,还有他动不动就脱体的能力,在这最后一个故事里都要讲清楚,而且要给他一个结局,也要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结局,还要是整个绿荫公寓的暂时结局─他们的故事还会继续下去,大家可以发挥自己的想像力,不管怎么想都是很正常的,毕竟,鬼怪公寓完了,可温乐源、温乐沣、女妖精、楚红等人还在,他们的故事还可以继续下去,直到他们死。 看完整个故事,也许有一些读者会很不满意,因为我完全没有给兄弟二人安排女朋友啊、妻子啊、情人啊……甚至连暧昧点的,也只有女王蛇事件里的任烟雨…… 不过那个还是烟雨任平生姑娘的强烈要求……她一定要和温乐源来上一段……那就来上一段吧……问题是我只喜欢写别人相爱以后的故事,刚开始爱的故事怎么写啊……不会啊……于是就变成了大家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也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办法让他们有女朋友,就算要弄一个有暧昧的,也让我挠头到死……饶了我吧!〈裹棉被打滚中〉在最后的部分,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那个人终究让自己的身体死掉,宁死也不给温家兄弟。 而温乐沣,没有身体的魂魄其实已经是死了的,但温乐源就是不承认,所以直到目前为止,他是和温乐源共用一个身体,或者到温乐源死,或者到温乐源给他找到新的身体。 第126章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那个人要浪费自己的身体,宁可被鬼流吞掉也坚决不让温乐沣使用? 其实……大家可以想一想,不管他当初病得多重,多痛苦,不管医生给他的父母说多少遍他可能已经不行了,但他那时候毕竟还是活着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说不定就在第二天,他的病就能好,说不定就能不死。 但温乐源却生生打散了他的期望,因为救人心切而彻底忽视了这个被害者的意愿,他造成了那个人和他家人的终生遗憾,甚至可以说,他的葬礼都是没有尸体的,也许只是个衣冠冢。这样的人,你打算让他为人奉献吗? 不可能! 他和温家兄弟非亲非故,凭什么! 而在温乐源来说也是一样,温乐沣是他弟弟,他当然要以弟弟为优先考虑,既然有合适的人选那就要盯住,有一点希望就不能放过,既然医生说那孩子不行了,那在十岁的他来说就等于真的不行了,那就没有必要等他真的死掉再说,活着的身体更适合温乐沣─就像器官移植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把灵魂移植到另一个身体里。 基本上,他们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他们不能要求别人为他们的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利益,别人也是同样,这是很简单的平等道理,可是……如果事情是发生到自己身上,那就没有理智了……往往悲剧就是这么产生的…… 总─而─言─之! 鬼怪公寓,就到此告一段落,它的故事,也许以后还会继续下去,也许就这么永远结束了,大家不用伤心〈有人伤心吗?汗〉,也不用不舍〈有人不舍吗?再汗〉,大家和公寓的住客们也许在下一个故事里仍会见面,只不过……是不同的故事吧……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与鼓励,蝙蝠在此无比地感激涕零!谢谢! 我的信箱是bflxt@163.,如果大家还算喜欢我的故事,请与我联络,或者发现我的故事里有什么问题,希望能指出来,蝙蝠在此再三叩拜顿首! 谢谢! 真的,非常感谢!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