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末大军阀》 001章 魂穿开局,即是地狱 李天衢猛的打了个激灵,当他转醒过来时立刻感到头痛欲裂,脑袋便似是被人凿开一般的痛苦。而当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脑后果然已是血糊糊的一片。 直疼得呲牙咧嘴的李天衢当即狠狠啐骂了口,那群酒后闹事的流氓,这下手也忒黑了,如今国家扫黑除恶,那群人竟然还敢这么横行霸道,等那些混蛋酒醒了被铐到局子里后悔椅上坐着受审,倒还敢不敢那么猖狂!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不光与那些家伙动手时脑后挨了一记,有个下手不知轻重的混蛋,好像是攮了我肚子几刀!? 李天衢又慌忙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但是却发现腹部完好无损,并没有任何伤口。 ...不过这触感......我什么时候练出八块腹肌来了? 本来模糊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然而李天衢下意识的往旁边一乜,当即又吓了一跳。 因为李天衢竟然瞧见有人就在旁边怔怔的瞪视着自己,他是个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大小的男子,面庞被一片血污惨红玷染,因惊慌绝望而扭曲的神情在脸上凝固住,空洞的双目毫无半点生息,只是静静的瞪视过来...... 迷迷糊糊的突然与个形如在地狱中受刑的可怜人如此对视,本来便让李天衢瞧得头皮发麻,然而当他彻底瞧清那人的“全貌”时,头皮当即更是似要炸开! 这竟然就只是一颗血渌渌的人头! 李天衢险些叫出声来,当他再惊恐的朝着四下里望去,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山丘下方的林荫中,周围竟然还错落分布着十几颗人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脸上惊惧绝望的神情也都凝固住了。在地上斑斑点点着洒落下血迹,本来僻静的林间顿时又有一阵幽风吹过,浑如哽咽鬼哭...... 这又是和老子开得什么天大的玩笑!? 李天衢下意识的以为那个人头应该是个电影道具之时,忽然间又有种记忆涌进脑海,与自己的意识交织在一处。这使得李天衢的思维一时间变得混乱起来,渐渐的那一团记忆变得愈发清晰,在向李天衢传达着一个信息: 这些人头,都是真的...也并不是什么恶作剧...... 正如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冰雪水,浑身寒毛直竖的李天衢愣怔在当场,又连忙回忆当初自己在不省人事之前所遭遇的境况...... 自己本来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闲暇之余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些中华古代历史书籍,也会看些历史穿越类的网络小说,并上网查证些相关的史料记载。平常朝九晚五的工作,不算是大富大贵,但好歹生计无忧。 以往在校园时曾谈过两段算不上轰轰烈烈的恋爱,也都以和平分手而告终,后来既然工作稳定,便在父母的唠叨下接受相亲。三番五次下来,遇见了个与自己彼此有眼缘,而也算谈得来的女生,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但相互既也处得来,应该早晚也能修成正果。 李天衢就是这么个平凡的小白领,一直以来的经历平平无奇,直到一次加班后遇到两个被些醉汉骚扰的女生。听他们争执的言语,似乎是当中个女孩被那群醉汉里面一个带头的恶少纠缠而一直不肯就范,便被其带着些狐朋狗友堵路拦住,那干无赖当街借着酒劲咄咄逼人,还毛手毛脚的骚扰起来。 本来李天衢从来未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上学时虽打架也都是小打小闹,踌躇犹豫时,那群醉酒无赖竟又动手掌掴那女生的闺蜜,随即又拉拽挣扎的女孩上车,偏生周围路人不是很多,还有个醉汉指着李天衢辱骂威胁他赶紧滚蛋。 就算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好歹李天衢自问也不能就此坐视不理,他当即打电话报了警,并且刻意十分大声的说明情况与事发的地点,打算震慑得那几个无赖情知警察很快便到而就此收手,结果却没料到那几个喝到就要犯浑撒泼的王八蛋当真敢下狠手...... 后来自己隐约记得有警车与救护车陆续开来,一阵喧哗呵斥声后,自己似乎就被抬上了担架应该是被安排去急诊救治...那么自己却又为何会被丢至这个格外阴森恐怖的地方!? 李天衢尽可能稳定住情绪,他又向周围那几颗人头张望过去,却发现那些首级的发饰更像是古人。这也让李天衢忽然发觉到了什么,虽然方才意识尚还没有完全清醒,可当自己浑浑噩噩的伸手去摸脑后的伤口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也是被梳理成髻。 当李天衢再怔怔的望向自己的双手,但见上面满是老茧,很明显不是自己的手。而如今自己这具身子也格外的健壮,只是似乎是因从高处滚落下来浑身酸痛不已,头颅后侧遭受钝器重击的伤口相对更为严重,直到现在脑袋还嗡嗡不已的直感天旋地转。 我这是...魂穿了? 当李天衢意识到了这一点,浮现在脑海中的另一种记忆便开始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出种种场景:李天衢完全是处于第一人视角切身的感觉到自己挥舞着诸般兵器苦练,那些兵器有在水浒传里时常出现的朴刀,也有制造工艺更为严格的唐刀,而景象中的那个“自己”磨练武艺时刀招辗转连击、疾速凌历,当真是刀随人转,端的迅猛,同时善使背藏的五把飞刀也是例无虚发,武艺可说是十分高强; 李天衢又处于第一人视角感受到这具身子叩拜过自己的双亲,以及家乡亲友的坟庵后启程上路,沿途因迫于生计竟也曾做过几次拦路剪径、杀人越货的勾当,很明显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也并非是甚么宅心仁厚的善人; 而李天衢所看见的最后一番场景,眼前却是一片的血红,周围多是血肉模糊的残肢遗骸,宛如血池地狱一般的恐怖景象当中,有众多面目狰狞的军卒都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一般,尽皆手执兵刃向自己围将过来,而挥刀拼死力战的那个“自己”骁勇难挡,当即劈杀了二三十人,一时间也骇得那干军卒莫敢上前。但是在惊觉到敌方也有个身手矫健的步将摸到自己身后偷袭时也是晚了,骤然间似乎遭遇重击眼前一黑,随即身子直从山岗上跌将下来,沿着山坡翻滚摔将下来,直到坠落到此处林间...... 隐隐约约的,李天衢又听见高处有喝骂声传来,蓦的又有一股无穷的怨毒恨意涌上心头,似乎是这具身子的本能反应,在察觉到有仇敌来时立刻要去杀人报雠。 心中忽然涌现出那极为浓烈的杀意又将李天衢吓了一跳,他发觉到自己与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意识与记忆已经融合在一处,这也让李天衢回想起自己如今是处于哪个历史时期,又是身处于何处,为甚么这里有看似平民百姓的人头散落,而似乎就在不久前,与这具身子的主人厮杀的军兵又是甚么来头: 现在是唐朝中和年间...冲天大将军...退出长安...此处已是距离陈州地界不远的荒郊野岭...而在最后的景象里围攻向自己的那些军卒......竟然是秦宗权的兵!? 002章 生死一线,亡命之徒 秦宗权又是何许人也?对于唐末到五代十国时期的那段历史时期兴趣也甚为浓厚的李天衢当然十分清楚。 这厮趁着唐末乱世驱逐刺史占据蔡州,而后却又因寿州屠户王绪造反,聚集了一万余部众攻陷光州,朝廷为应对乱局遂也只得加封秦宗权官职,然而在黄巢退出关中进入河南地界后引军杀败秦宗权,这厮很快便投降归从。 而秦宗权在正史中后来的事迹,可说对五代十国后世的格局产生极为深远的印象,他做为一段时间内中原地区实力最为强大的军阀,更是害民暴行最甚,大肆屠杀百姓当军粮的吃人魔王,按史书所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几乎也可以说是中华历代乱世当中恶名、凶名最盛的屠夫军阀。 当然号称冲天大将军,还是由秦宗权延承了其伪齐帝号的反军领袖黄巢,更是卷起无数场腥风血雨,转战近大片江山,导致唐朝国力大衰而终不免走向覆亡,后世评价也更为复杂的枭雄人物。 由黄巢引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的确具有沉重的打击了腐朽封建王朝与门阀宗系士族的革命性不假,但是他的军队所过之处荼毒百姓、赤地千里,所做下的暴行杀业的确也忒过残忍狠毒了些...而李天衢推算如今的年份时局,似乎黄巢按其原本命途轨迹,在被逼到穷途末路之际也正要开始他更为残忍、更为狠毒的最后疯狂。 按李天衢回想另一种记忆的情报,如今黄巢面对开始集结围攻的诸路讨伐军马力战不胜,遂连夜撤离长安,可是麾下大军尚有十余万。随即黄巢扬言奔袭徐州,而后是出乎于各路讨伐官军意料之外,却是经蓝田关进入了商山,秦宗权被杀败也才刚刚投降不久,也就是说...... 按史书所载:“楷击陈州败死,巢益怒,自围之,营于州北,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时民间无积聚,贼掠人为粮,生投于碓,并骨食之,号给粮之处曰‘舂磨寨’。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卞、曹、濮、徐、衮等数十州,咸被其毒”...... 如此黄巢重点围攻陈州,又纵兵转战各处烧杀劫掠,相传一年内三十万百姓惨受祸害的时期,似乎也正是在这一年! 而反军建造舂磨砦巨碓,并率领全军围那座军州近一年,数百巨碓,同时开工为供应军粮的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而正史中黄巢大肆屠戮百姓做军粮时挥军猛攻的那座军州,正是距离此间并不算十分遥远的陈州! 念及至此,李天衢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己怎么就这般时乖命舛,便是穿越却来到这个时间点,落到这个生灵涂炭、杀业最重的位置! 乱世人命贱如狗,那么无论是练就一身本事的武夫,还是寻常无辜黎民百姓,对于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将兵而言,也都不过是尚还能喘气的军粮食物罢了。 李天衢也回想到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因战乱饥荒,家人亲友几乎已都死得绝了,也唯有凭着自己打熬磨练的武艺在这世道上挣扎求个出身。他甚至本来也曾想过投从黄巢反军,但因如今黄巢率众再度从长安脱逃,退出关中而心生迟疑,浪迹辗转一番过后,却没有想到会在此处遭遇附从黄巢的秦宗权所部兵马。 面对那些早已经杀红了眼陷入疯狂,而根本无意威逼他人入伙顺从的将兵,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只得挥刀抵抗,然而杀了一两人后,那些反军士卒并没有见其本事了得而有意招募,反而更是凶性大发,仓促厮杀一番过后,如今被李天衢占据身子的这个人,便遭遇偷袭从山岗上跌落了下来...... 或许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凭他本事也能够在这个世道中博得一番功名,偏生遭遇横灾飞祸,被大批杀人做食的反军部众不由分说的围攻,本来应能杀出条血路,然而却因一时不慎而跌落山岗,魂魄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也终究无法在这唐末时节施展拳脚,博个出身...... 便如在历代乱世当中惨遭屠戮的无数生灵一般。 我这算是借尸还魂? 除了当真无法知晓自己的元神意识怎么就会稀里糊涂的穿越时空,进入到这个倒霉鬼的身躯当中,李天衢大概理清了来龙去脉,也发觉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应该就是被黄巢反军在这一年所杀的三十余万百姓当中,被做成人肉军粮的一个...蓦的惊觉上方有人穿越林荫时悉悉索索的响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同时狰狞的叱喝怒骂声隐隐的也传入耳内: “都他娘的把招子给俺瞪大些!那驴鸟虽挨了俺一记,但此处山岗不算十分高耸,那厮看来皮糙肉厚的,这坡岭间枝杈横生,可未必就跌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也不必再拉回舂磨寨了,那驴鸟但还有一口气在,老子便活剐了他!受尽零碎苦楚再死,才好为俺兄弟报雠!” “那狗鼠辈虽碍眼,手段倒硬!若早些识相些也未尝不能招拢他入伙,偏生夺他马匹来吃倒敢还嘴,又害了不少弟兄性命,便是兵曹见责,也断然饶不得了!” “似这等练武的杀才,身上筋肉多,吃着才有嚼劲!” 李天衢听得愈发心惊,他也意识到了上面那些人似乎说的就是自己。再顾不得脑袋仍然眩晕疼痛,李天衢立刻爬起身子躬腰意图往林荫间隐蔽的地方躲去,可当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观望上面追兵的动向时,却正好有个头颅从上方探将出来,李天衢与那凶相毕露的反军兵卒彼此虽距离尚远,可彼此目光赶巧不巧的正对在了一处...... “瞧!那厮还活着!” 那军汉高呼方绝,上方喧哗喝骂声顿时大作。李天衢狠狠咒骂了声,手脚动作变得更快起来,事到如今,他如何不知自己的确就是被那些作歹施暴毫无半点顾忌的反军将兵的目标?那厮们旋即便至,而且势必要把我生剐活剥、分而食之! 方自蹿出十来步时,李天衢陡感有凄厉的破风声骤然袭至。本来在后世新中国长大成人,锻炼身体最多也就是打打球、跑跑步,与人说僵了动手打架,最多也就是抡抡王八拳的李天衢当然从来未曾经历过这等生死只在一线间的险境...... 可能在这穿越后恢复意识还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里就要被袭杀丧命,然而李天衢的身体本能的立刻做出了反应,他趁势一滚,本来所处的位置顿时有“嗵!”、“嗵!”、“嗵!”的闷响声乍起,五六支羽箭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李天衢转过身子匆匆一撇,就在那几支羽箭箭杆兀自颤动个不停,他也顿时察觉到自己似乎仍能掌握这具身子主人本来的身手武艺,如今既然自己已经恢复了意识,那么挥刀杀敌,也仍有机会杀出条血路逃脱而去...... 可是刀...刀...刀!我的刀呢!? 003章 反杀!比凶徒更凶! 李天衢一边奔走窜行,一边焦急的抬头环视,还要时刻小心提防从上方射下来的箭簇。根据融入自己意识最后的记忆情形,当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脑后遭受重击,而被偷袭跌落山岗时的那一刹那,手中的确还紧紧攥着把刀。 也就是说擅使的兵器,也必然一并跌落在此间山荫处,而且距离自己应该不会特别远。如今凶险迫在眉睫,必须立刻找回兵器防身,否则手无寸铁的面对众多反军凶徒的围攻,想必仍要陷入十死无生的绝境! 陆续又躲过几支激射过来的羽箭,李天衢来回张望着,很快他双眼目光一凝,就见在五六十步的距离开外的位置正有把刀身狭直,刃口虽窄,但锋刃熠熠有寒芒映射的兵器落在地上。 不错!那正是我善使的唐刀! 虽然唐刀是指中华隋、唐时节四种军刀制式的总称,而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主人善使的那把唐横刀,也正是日本也曾引进过唐朝的“金银钿装唐大刀”等兵刃,打造工艺极为严格,以覆土烧刃之法用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部分刃口施以局部淬火手艺,锋刃与刃尖可以轻易斩破扎透轻甲,制式造型与日本武士太刀十分相似,却更具韧性耐用的近战杀器。 那把唐刀,的确是一把削铁如泥,做工精良且价值十分昂贵的宝刀。然而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虽唐刀技法精熟,过往把钱物都花费在请教习武艺的师傅上,身为一个在江湖中游荡的破落户,当然也不可能买得起那等名贵的兵刃。 那把宝刀,是他到处游荡讨生计时撞见个回乡省亲的大户,便动了歹心,于路上僻静处突下狠手,杀人越货而强夺过来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虽然现在是由李天衢的意识完全控制着这具身体,也具备着本来主人的回忆与本领,但是很明显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倒霉到遭遇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的围攻,还要乱刃剐了这具肉身皮囊,他也绝非是什么无辜良善之辈。 可李天衢也顾不得抱怨自己当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糊里糊涂的魂穿到如此乱世,还要被那些吃人的暴徒开剥了宰来吃...他的身子犹如离弦的利箭暴蹿而出,立刻向唐刀掉落的方向疾奔过去。 然而只蹿出十来步远的距离,李天衢便立刻停住了身子,因为他绝望的觑见有四个军卒已从山坡上疾奔下来,也发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一人踏步向前,伸出的脚也正好踩在了唐刀平放的刀身之上! 那四个军卒恶狠狠的凝视过来,他们脸上神情不但格外的狰狞凶恶,且似乎还夹杂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癫狂,也不知是否因为同类相食而染上了朊病毒变得愈发狂躁...... 其中一人,手中绰着的竟是一把刀身呈半圆形,锈迹斑斑,而刃口处满是血污的剁肉刀,他凝视向李天衢的目光当真像是饿急了的野兽,只恨不能立刻挥刀把眼前的食物身上血肉生剐削落。 另一人则在挥舞着钢刀吆喝,教后面的同伙赶紧过来;还有一人脸上一只满是狠戾之色的招子微眯,已经拈弓搭箭的将李天衢觑个分明;至于踩在唐刀上的那个军卒也察觉脚下踩到了硬物,而正要俯身去捡...... 我只能转身去逃? 我本来甚至连鸡都不曾杀过一只,如今却要面对四个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手上已不知沾染过多少鲜血,或许后世犯下最残忍恶性刑事案件的杀人犯比起这些人而言都是不成器的小厮...在如此凶徒屠夫的步步围攻之下,又怎能夺回兵器继续拼死抵抗? 李天衢惊惧的后退两步,已然萌生逃意之时,他内心中油然而出那股怨毒的恨意、杀意蓦的犹如熊熊烈火一般蔓延窜起,直似要将李天衢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给吞噬烧尽!在那一刹那间,李天衢脸上本来绝望与惊恐的神情遽然不见,满面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凶恶戾气!他的喉头发出犹如野兽般的低吼声,旋即身子疾窜而出,竟然反而向那几个军卒突袭了过去! 瞄准自己的那张弓弓弦骤然回弹,箭簇已骤然射出,对面那些军卒眼见李天衢势如疯虎的疾冲过来,也都仓惶着要做出反应...电光火石间李天衢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他在拔足狂奔的同时双手立刻向身后探去,两把锋刃明晃晃的飞刀刀柄被握在掌中,李天衢双臂再一抡,便将那两把飞刀甩将了出去! 两把飞刀划出轨迹笔直的寒芒,快的直教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分别插入两个军卒的心窝、眉心时处,激射而来的箭簇也已射至李天衢的面前。然而李天衢却发现自己端的眼明手快,伸手骤然探出,便将那支利箭箭杆牢牢的攥在掌心当中。 心窝、眉心被飞刀搠中的那两个军卒歪扭倒地的同时,李天衢已然疾冲至距离那放箭射向自己的兵卒不过十来步远的距离。那厮仓促的抛下步弓,正要把出腰挎的钢刀时,却惊然觑见李天衢一个鹞子翻身凌空而起,身子翻转之际,伸出的长腿趁势挟裹着呼呼劲风直劈落下来。 浑重的力道势如豹尾,李天衢一脚顿时重重的落在那军卒的脖颈上。但听得清脆且教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乍起,那兵卒脸上兀自挂着错愕的神情,脑袋却已下一侧歪扭倾倒,遭了这一击已是颈骨折裂,身子也向另一侧轰然倒去而当场毙命! 李天衢足稍点地,随即又腾空跃起,那个刚刚拾起唐刀的军卒陡然间感到自己被一团黑影给笼罩住。他仓惶的要挥刀斩来时,李天衢手中的羽箭滴溜溜的一转,他牙缝见绽出惊雷也似的怒吼声,直要震碎那军卒的耳膜。 而簇尖锋利的羽箭也狠狠的凿将下去,顿时扎入那军卒长大的嘴中,把他的头颅给搠了个对穿! 趁势扑倒那军卒的李天衢在起身的同时劈手夺过唐刀,紧紧的握在了掌心中。当他起身怒目俯视过去时,就见脚下这个被羽箭钉入口中的军卒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身子仍然抽搐个不停...这时李天衢也意识到似乎凭着另一种记忆与这具身体本能的反应,能够施展出的武艺竟然如此了得,竟然在一刹那的功夫,便了结掉四个杀人如麻的凶徒性命! 然而方才这具身子的主人到底是因对方人多势众,在陷入双拳难敌四手的险境中遭受重击,按理说也已经“丧命”了...... 李天衢喘息方定,却听见急促的喝骂声与脚步声接踵而至,当他抬头望去,觑见个手持铁鞭的反军步将也率领一拨兵卒直冲将下来时,李天衢那对招子中凶芒倏然暴涨,心中也立刻发狠念道: 眼下尚还大意不得,就是那驴鸟方才偷袭得手!他身手也算是了得,但是方才就已杀他二三十人,如今又除了四条性命,只须多加小心,应该也能够将这一撮贼厮除尽杀绝! 李天衢尚还没有发觉到本来从未曾经历过这等血腥残忍厮杀的自己,应是因两种意识与记忆的结合使得心性开始发生转变,现在他双目赤红,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还有机会反杀! 004章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就不灵了 满是戾气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那些反军将兵觑见李天衢竟仍是行动利落,甚至又杀了四个同伙时满面凶相更是丑恶狰狞,当即又挥舞起手中兵器直扑了过来。 而那个手执铁鞭的步将却没有急于冲上去厮杀,他喝令麾下兵卒朝着李天衢冲杀过去,自己则缓缓稍步往斜侧方行去,他那对阴测测的招子如毒蛇一般关注着李天衢的动作,看来随时都会伺机而动...... 李天衢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挥刀奋力挡格,两把军械恶狠狠撞击在一处,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中,当先将个军卒搠来的长枪给荡开。唐刀连绵不断的劈斩过去,又如旋风般斩下,直在那闪避不迭的兵卒脖颈间用力一划,“噗!”一腔鲜血便喷出两尺来高! 此时此刻,李天衢完全时仗着心中那股暴戾的恨意拼死厮杀,唐刀技法的奥妙处完全施展得开,一招招劈斩过去,果然是杀气腾腾、迅猛狠辣,犹如杀神附体一般! 人头抛飞、残肢落地,李天衢也已是满脸污血、面目狰狞,直将那些残忍暴戾的反军士卒也吓得懵了。先后又有四人被劈翻砍倒之时,陡感间一道黑影出现在李天衢身后,那手持钢鞭的步将也不喊杀出声,当即便抡起手中军械,又向李天衢的脑后恶狠狠的砸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方自又抡刀将眼前个军卒自右肩到左肋斩成两段的李天衢双步一错,扭款狼腰,夹杂着呼啸劲风的钢鞭从他头颅一侧扫将过去。那步将招式用老抡了个空,当他错愕的转头望时,就见李天衢杀气腾腾的睥睨过来,口中还嘶声恨道:“驴鸟!故技重施,还想得逞么!?” 李天衢在那一层回忆的场面中还能想起,这厮虽然偷袭出手得逞,可当时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虽闪避不及,也下意识的俯身试图躲避。否则这一鞭挨得实了,恐怕脑袋当即便要被打得粉碎,那么恐怕自己的元神也断然无法飘进具脑袋稀烂的身躯当中...... 仇人相见,自是分外眼红! 凄厉的寒芒骤然劈落,由唐刀锋刃划出的光轮掠过那步将的身躯,如劈朽木轻易的将他的斩成了两截,下半截身子激溅起了一阵鲜红的血雨,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那步将上半截身子坠在地上,一时间尚未死去,口中却仍能发出凄惨的哀嚎声,下意识的要尽快从此处逃离。 那步将伸出双手颤巍巍的往前面爬去,从断腰处拖出血糊糊内脏划出一到殷红的血迹,恁般情形教他手下那些早开剥活人惯了的凶残兵卒觑见倒也不由的顿感毛骨悚然! 毕竟要杀手无寸铁的无辜良善之辈,这些吃人惯了的凶残匪类不会有半点恻隐慈悲心肠,可是要换做自己的心肠是被割断分裂,肢解惨死,他们本能的也仍会感到切身的恐惧! 本来又有尽三四十人从山坡上奔将下来,但施暴的凶徒如今终究成了被屠戮的一方。残余的反军兵卒眼见带领他们的军官那般尸首分离的惨状,终究是群欺软怕硬惯了的匪类,碰到苏醒之后更是凶狠暴怒,且手段高强的狠人,残余兵卒也开始势如鸟兽散的寻路奔逃。 而胸中杀气满溢的李天衢继续挥刀斩杀,所过之处竟是一地的血肉狼藉。他一步步的,又从山岗下方往顶端赶去,其余留在山岗上方还专管看押的、开膛的、放血的、砍头的...的兵卒讶异地起身张望一番,随即也纷纷回身寻路逃脱。 奔走不及的无不被李天衢劈翻,直待剩余的兵卒奔逃的远了,当他来到山岗上时,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又躺着三十多具尸首,当中那些衣衫尽被...的女子死状更是惨不忍睹,本来活生生的人,却尽皆被当成是被开剥宰杀的牲口一般对待。 而在山岗一侧,也有十来具无头尸首排列在一旁,看来也正是方才那些在山岗下方望见的,也不知是被随手抛落,还是滚坠下去的人头本来所属的身体...... 去你娘的,对于这些禽兽来说,这还真是去了头就都能吃!? 李天衢又瞧见自己本来骑乘的马儿尸首,除了诺大的马头不见踪影,也早被剁分成了几大块部件,也正要被方今麻袋里面,想必是要装盛回去加工烹调,落进这群合当千刀万剐的贼厮肚囊当中。 本来李天衢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途径此处期间,这才惊异的听闻黄巢大军进商山杀入附近地界,连同归降投从的秦宗权所部兵马忽然掉过头来露出狰狞的嘴脸,开始大肆烧杀抢掠。 为避免遭遇大股沿途屠戮作歹的贼军,他已是改路转道,刻意进入此间山麓地带,试图避让过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却没有料到早有掳掠当地百姓的贼军“收粮”行伍在此处就地屠宰活人,而抢先探觑见有人催马靠近的行踪。 反军将兵中有以往在江湖中做剪径劫掠勾当手段精熟的,先是在山岗上设下了绊马索用泥土掩盖住,再分拨人手埋伏于附近林荫中,直当李天衢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策马经过时立刻拉拽起绊马索...... 就算是及时从惊嘶扑倒的马匹上飞身跃将下来,李天衢这身子原本的主人眼见陪伴自己时日甚久的马儿摔折了腿扑在地上翻滚哀鸣,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茬,当即便厉声喝骂了起来。而周围那些本来便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开剥的凶徒匪类听得置骂言语,又如何还肯善了? 这才得知自己当真是时乖命蹇,撞见了这伙凶残成性的贼众匪类。李天衢这具身子曾经的主人本来还不愿招惹黄巢的兵马,开始道些说和言语,出刀格挡尚还留几分余地,所以也便不由得被反军部众一面围攻,一面以弓箭压制着步步退上到山岗去,却不料身后也早有不少磨刀霍霍的反军兵卒直扑将过来......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更何况本来手上也曾沾染过不少鲜血的主?终于被逼的凶性大发,下手再不留半点余地后,虽然陆续杀了反军二三十人,其中也不乏有两三个武艺了得的好手,却也终究不免脑后中招,直从山岗上滚落了下去。 “侠士!救命啊!!” 李天衢浑身一震,他又听见呼天抢地的祈饶哀嚎声传来,他瞪目望去,就见山岗上另一侧林荫间,竟然还有八个活人如同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似,尽皆被绑缚住了。 待李天衢凑过去仔细瞧,看见那些似乎是被从附近地界掳掠至此的平头百姓,除去有两三人当即意识到李天衢大肆斩杀黄巢、秦宗权手下这些兵卒也绝非是一路人之后,便立刻扯着嗓子,高声哀嚎祈求李天衢能够救他们性命。 但是被绑缚住的百姓中其余几人面色木讷,怔怔的朝着李天衢这边觑见过来,似乎已经因先前的经历吓得痴傻了,或是在这等乱世间挣扎求生早已是麻木疲倦了...脸上那种神情木讷的教人瞧着竟会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毕竟即便是待宰的家禽牲口,在屠刀加颈之际尚还知道反抗挣扎...... 可是那几个人麻木不仁,似乎三魂七魄也早已如李天衢这具身子原来的主人一般,早已被抽走飘散了。 005章 我会是善人,也会是恶人 对于黄巢大军以往屠戮平民做为军粮做的手段,李天衢以往也曾有所耳闻。 那些被当场残杀的无辜百姓,想必知道自己无论哀求乞活,也终究难免遭受屠杀的命运,所以只得狠下心来奋起挣扎。他们也就难免被立刻被屠宰残杀,而这些人的家眷亲属见状悲痛欲绝,也要拼死一搏,却只能落得被一并屠杀开剥的下场。 然而有些人,他们不但会在黑暗残酷的环境中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在面临的恐怖已经完全超过心里承受能力的情况下,便当真会如元神魂魄被抽走的行尸走肉那般,任人捏圆搓扁、屠戮残杀...... 对于这种人,黄巢所统领所谓的义军会拉回去现杀,毕竟人死了之后尸体在一段时日内便会腐烂,这样先留活口,肉质会比较新鲜。 李天衢狠狠的咬了咬牙,却没有立刻上前去为那些被绑缚的平民松绑,他把眼朝周围望去,迈步上去,去捡拾那群残害百姓的反军遗落的行囊。 经历过一番激烈的厮杀之后,李天衢已感到腹中饥饿,他立刻抓起些散落的干粮炊饼大口嚼了起来。然而又觑见了腌肉与看似是肉饼的食物时,李天衢凝视片刻,便将目光收了回来,根本不去想拿那些荤肉食物来填饱肚皮。 因为李天衢也无法分辨那些腌肉、肉饼到底是不是用人肉肉糜做成的。 直至感觉到自己的肚皮不再是空瘪瘪的,也已恢复了几分力气,李天衢这才站起身来,走到那些被绑缚住的平民前面,又拔出唐刀向上一挑,割断了绳索后,李天衢便干脆的说道:“不想留在这被当牲口宰割,就赶紧走!” 那些终于得以恢复自由身的平民百姓,只有一人向李天衢磕了几个响头,并感激的说道:“义士大恩,没齿难忘!小人赵翎,侠士救命大恩铭感五内,只期望日后能厚报!” 然而除了这称呼做赵翎的平民之外,也只有两人匆匆向李天衢道了声谢,便赶忙起身赶忙逃走了。其余那些或急或慢起身逃离的百姓当中,竟然也有人满面贪婪的去捡朝拾起被李天衢弃之不管,那些疑似是用人肉做的腌肉与肉饼,还满目警惕的朝着身后瞧了几眼。 那些人随即还吞了口吐沫,朝着那几大块被开剥开的马肉走去,却被李天衢喝止住了。觊觎马肉的民夫眼见李天衢浑身血污的凶狠模样,再瞧他手中那把锋刃凄寒的唐刀,也只得颤巍巍的退开了。 然而眼中那几人转过身去之后,脸上也立刻流露出怨毒的神色,口中还低声咒骂着,形如游荡的饿鬼,而奔下山岗了去。 李天衢则沉着张脸,瞪视着这些平民百姓先后离去之后,他忽然喟叹一声,暗付道我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也只得各顾各的,你们惨遭掳掠洗劫,险些成了那些休说是杀人成性,吃人都也已习惯了的凶徒匪类肚中的食物...我不也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世界,就算身怀按水浒书中常用的说法那等奢遮的武艺,一人之力却又能济什么事?你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就在此时,在李天衢内心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这帮任人宰割的无胆鼠辈...浑然没半点用处...带着也都是累赘......何况如今与黄巢那贼厮统领的大军撕破脸皮,就怕周围也仍有反军贼众出没...既不能将那些贼兵杀得尽,而这些怂货厮鸟心志不坚,又怎会知恩图报?倘若他们被贼军拿住,逼问我的行踪下落...我刚才莫不如把这些驴鸟尽数杀了灭口才是...... 李天衢当即被自己心中萌生出来的这种想法吓了一跳,他立刻意识到这具身体本来主人的想法,也仍然在影响着自己。 毕竟魂穿之前的李天衢,以往与同窗、同事之间虽然有过争执,但也从来不可能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而直接害了与自己有矛盾争执的人性命来了事...... 后世看过的网络小说,李天衢也记得如果穿越过去的主角会表现出仁慈手软,显得不够杀伐果断的事迹之时,会被读者抨击说不够硬气,忒过软弱,乃至直接臭骂圣母婊的言论,甚至在一些争端评论中,也总会有什么类似于“垃圾作者,你他么杀啊,干他啊,怂逼”之类的说法。 但是李天衢仍会清晰记得,自己当初虽然习惯看什么十三号星期五、猛鬼街、德州电锯杀人狂、电锯惊魂系列的血腥恐怖电影,但是在一次乘坐哥们的车同行之际,在红绿灯前亲眼见识到一辆逆闯的三轮车被公交车狠狠撞中,眼睁睁看着车上有人几乎快飞到二层楼高时的情形...直到驾车过去,亲自看到倒在地上的那民工脸上血糊糊的惨状...那种感觉,刻骨铭心,这也让李天衢能够切身的体会到:自己从小说、电影上看惯了许多血腥残忍的情景,以为能够接受冲击性的场面,可当真是换成现实,你完全接受不了。 所以李天衢现在复杂的念头十分复杂,不但在激烈厮杀过后才体验到那种惊心动魄,直到要让自己头皮发炸的感觉,心中那另外一个声音却也在一直提醒着自己:做好人,在这世道是活不下去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后世的中国,人民也需要经过物质文明的建设,而逐步加强精神文明。乱世不但人命贱如狗,人心更是叵测险恶,李天衢心说自己仍被另一种在这个时代杀人舔血惯了的意识影响,这或许也是好事。 可是姑息优柔的仁慈固然要不得,无论怎的,人到底还是要有底线的。那些屠杀无辜民众做军粮的反军部众,当初又有多少也是迫于生计的贫苦百姓? 在这个恶的时代,以后或许只能去做些恶事,甚至是一些穷凶极恶的事,可但凡会有余地,另有些事却绝做不得,因为一些恶行倘若真下得去手,那就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到底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还是忒过势单力薄了。李天衢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上前去捡起把屠夫的切肉刀。却是朝向自己本来骑乘的爱马,挑选马腿、里脊、肩头等膘肥肉多的位置狠狠剁将下去,收拾起几块马肉拿麻袋打结头装得严实。 再取了自己的行囊,李天衢感觉带上连同装盛的马肉布袋,也不至于因身上因带太多物件而影响行动之后,便立刻要从此处离开。 毕竟方才终究无法将反军贼兵尽数杀光,而黄巢、秦宗权纵兵四处烧杀掳掠、屠戮百姓,周围只怕还有大股兵马横行肆虐。那些奔逃的败兵去通风报信,恐怕很快也将有大批反军部众前来剿杀。 自己有着这么一身好武艺,反军部众又有没有可能派人前来招拢?去他娘的,休说如今这梁子已结的深了,便是没有这等血雠,李天衢心说自己的意识既来到这个世界,当真就算穷途末路,也不能去投黄巢,更不能去投秦宗权。 毕竟黄巢虽然如今势大,可他所谓的这场轰轰烈烈,却又致使得天下生灵涂炭的起义终究会失败,想必也只能再猖獗一年多的光景了吧...而秦宗权那厮,虽然投从他的势力,按正史的轨迹直接、间接导致五代十国中好几个国家的建立,暂从秦宗权效命,再日后也未尝不会有机缘兴一方霸业。 可是李天衢心说这也是自己的底线,绝对不能去投从一个吃人如麻的畜生。 然而李天衢方自行出数步,从本来他行走的方向那边,就有方才自报名头叫赵翎的平民凄厉的呼喊声也已传入耳中:“义士!快走!” 006章 恐怖的劲敌!催魂夺命的利箭 喊声未绝,便已戛然而止。李天衢浑身一震,也已然意识到反军部众来的竟如此之快,如果不是那赵翎及时出声示警,自己也难保不会再踏入对方的埋伏当中! 李天衢立刻旋踵转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寻路径奔下岭坡,试图往此间山岭的深处逃去。周围隐隐又有喊杀喝骂声响起,看来自己当真是捅了马蜂窝,杀了几十个作歹的反军将兵,又惊动得其他竟然也在附近的部众前来,已是绝对不可能善了了! 然而翻越窜行出一段距离后,仍是满心戾气的李天衢不由发狠念道:如果不是成百上千的驴鸟一并前来,而仍只是数十人的话...也未尝不可引诱那些贼汉到山岭深处,再利用地势辗转游走,将他们尽数杀了。但就怕惊动了更多的贼众再来围堵,到底要不要动手? 心中审时度势着,李天衢刚又翻过一道坡岭,再回头望时,陡然间却看到远处有道亮光一闪,刹那间耳畔便有劲风贯入。那点寒芒,在人还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便已袭至面前! 原来是一枝狼牙羽箭离弦而出,如此劲力势道当真已是快逾闪电! 所幸翻越的时机十分凑巧,而李天衢虽然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但他本能的意识到有危险骤然降临,遂立刻猫腰躬身。电光火石间的功夫,李天衢只感觉劲风扑面而来,一阵激烈至极的呼啸声从他发髻上擦过,几缕青丝不但飘扬飞落,发髻也被利物擦过打散,满头黑发顿时便披散了下来! 李天衢当即骇然失色,那支从他头顶堪堪擦过的利箭势如流星,“嗵!”的声便贯入前面碗口粗细的树干当中。利箭锋簇从树干的另一头透出,顿时激得木屑飞溅开来,粗粗的箭杆儿兀自急骤颤动个不停...这支利箭的威力竟然如此恐怖! 渗出的冷汗立刻濡湿衣衫,李天衢身子僵硬着一动不动,双目直直望向前方那支插进树干中仍在颤动着的羽箭。这等箭术实在是忒过可怕了,若不是自己赶巧回头观望时陡见寒芒乍起,似也是因武人的本能反应,便下意识的俯身低头,恐怕当即也要被远处放箭那人一击射穿眉心了吧? 方才寒光一闪,催魂夺命的利箭旋即便至,对方很明显是早就预判好了目标将会出现的位置,而且似乎也有十足的把握要一箭射杀了自己...就算是秦宗权的反军贼兵来得快,如今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好歹也仍有一两百步开外,在这等满是蔽障遮眼的山林地带,放箭那厮竟然仍能够迅速的锁定目标,这又是何等的眼力!? 在如此远的距离下,袭射过来的箭簇竟然还有如此力道,想必那厮也是能开得三石以上硬弓的神射手,他的射术与臂力又是何等的了得? 被箭簇擦散了发髻,而披头散发的李天衢喘息方定,他立刻警觉到就算这一箭虽然没取了自己的性命,且也已教他察觉到自己是被个神箭手给盯上了。可是那个身怀一手精湛绝伦箭术的反军将官以他过人的眼力立刻锁定了我的位置...也必然会有大批的兵卒按他的吩咐包抄过来。 李天衢很清楚对方现在仍在全神贯注的等候自己做出反应,自己倘若贸然轻动,在林石叠嶂的环境中稍微露出身形,再暴露在那厮的视线当中,下次恐怕就没那么好运,而很难再避过他射出第二箭。 他娘的,一动不动的那是王八。如此被对方给牵制住,而任由其他杀至的反军兵卒包抄过来,却不还是要被瓮中捉鳖? 只过了片刻,李天衢探起头来,只在自己所隐蔽的岩石边上尽可能的拿眼角余光,顺着那支射穿前方树干的箭枝指向的另一端乜将过去。 他小心翼翼着,直感到微侧头颅时脖颈骨骼生疼,也变得愈发僵硬起来。头顶上方枝头摇曳,李天衢依稀观望对面也是地势相对较高的一处矮山,他几乎也能判定对方正是从那边施发冷箭,只是那边的矮山上也是林障丛生,也根本无法无法看清那厮现在所处的位置。 蓦的寒芒乍现,呼啸的破风声再度响起。李天衢也根本来不及辨识清对面矮山上那一点寒光乍现的位置,便立刻扭回头来。疾逾闪电的狼牙利箭,果然又狠狠的击中李天衢方才探头观望的岩石一角,霎时间迸裂的碎石飞溅,还有几颗卷着劲风擦过李天衢的面庞,直刮得火辣辣的疼,尽在耳边的劲响,也冲击得耳膜隐隐作痛。 李天衢懊恼的一吹耷拉在额上的头发,又狠声啐骂了句,那个箭术当真了得的驴鸟,果然是要压制震慑住我不敢妄动,而只得束手待擒,否则也就只能被他一箭射杀。再想到方才秦宗权所部军兵作践尸首、开剥百姓那血腥恐怖的场面...李天衢心说与其落到那些畜生手里,或许被那厮一箭射杀了,这还算是落得个干脆痛快的死法? 只是...为虎作伥效力于秦宗权的将官当中,竟然会有箭术绝伦的高手,绝非是泛泛之辈。如果不是如原来的“我”那般倒了八辈子血霉,算是“死”在那干凶残成性的吃人匪类手中,也落个还没来得及建功扬名便阵亡毙命的死法...按说那个射术几乎也可说是冠绝群豪的反军将官,应该也能在这世道闯出番名号,在唐末至五代十国中前期的史书当中,应该也能留个名头...... 按史书记载,曾经效力于秦宗权的武职军将,按原本的轨迹也不乏有在后来成了开国君王的...但是又有谁是凭着一手精湛绝伦的箭术,而也能够在史载中留下相关的记录? 对于五代十国这段历史时期兴趣本来便甚是浓厚的李天衢立刻开始回忆起来,无数人的姓名出身与生平记载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浮现转过。忽然间李天衢的心,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难道...会是他!? 李天衢面色陡然立变,回想在这个历史阶段尚且还未曾脱离秦宗权势力,而又以弓箭本事见长的武将事迹,有一个人名也立刻浮现在他脑海当中。 如果当真是那个人,这可就太棘手了...李天衢心急如焚,本来还打算与对方在山岭下游走周旋,试图制造短兵相接的机会,而将那群贼众匪类分头击破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倘若当真是被那个人给盯上了,休说是反击反杀,在他的弓箭压制之下,周围大批的反军兵卒恐怕也已在蔽障林荫步步逼近过来,就只是要尽快从此处逃脱出去,又能有多大的把握!? 无论如何,也不能坐以待毙,只得放手拼出个逃生的机会! 李天衢很快笃定了心思,他立刻解下了背负着的行囊与装盛着马肉的麻袋,在岩石后方先将行囊直接投掷了出去,随即又攥紧了麻袋撩动岩石一侧的树干枝杈摇曳乱响,再一抛,也将那麻袋从另个方向扔出。 先被丢出的行囊,在空中划出条弧线,直接又坠入茂密的林障当中。很快的又是凄厉至极的箭啸破风声响起,李天衢稍慢片刻丢出的麻袋,当即被再度激射过来的箭簇贯穿。 是时候了! ---------------------------------------------- 这段时期虽然是单更,主要是为边更新时边捋顺情节。从主人公开始逃亡、安身,并有能力且合理发展势力为转折点,并牵扯到一个五代时期知名度也可说是如雷贯耳的人物一块之后,每日便尽量保持两更。 同时差不多那时应该也已争取到签约了吧....毕竟新书刚开始,考虑到后续留了些余地。 007章 你枉遭横祸,我骑虎难下 李天衢心中念罢,已然紧绷的身子迅速朝前方狂奔出去。如今彼此既然都处在山岭中地势相对较高的位置,那个人的弓箭虽然十分厉害,但按说劲力最为强劲的硬弓最大射程一般就在两百米左右,而有效的杀伤射程应是在一百二十米以内,似他那等神射手的弓箭杀伤范围就算能延伸至一百五十米左右...方才粗略拿目测估算彼此相距的空间,再疾奔出一段的距离,也能迫使得那个人不得不赶紧追击上前,重新选择狙杀的位置。 否则彼此都处于相当的位置,稍微露出身形来,也只能被人当成活靶子! 然而李天衢殊死一搏,要从前面断坡处纵跃下去也已早有了心理准备。前方峭坡恐怕也有几丈高的距离,就算有横生的树杈可做缓冲,但倘若下方怪石嶙峋,要跳下去,也不是没有可能摔残或直接摔死...... 可形势万般险急,如今身处于稍有迟疑便立判生死的绝境当中,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终于,狂奔出去的李天衢趁着箭簇施射间的空档蹿出二十几步远的距离,又凌空一跃,直冲几丈高的岭坡上直跌将了下去。他的身子立刻顺着山坡滚路了下去,顿时引得一连串枝杈被撞击摇动的声响起,跌跌滚滚,很快的便被叠嶂山林所淹没...... 而在远处那个擎弓搭箭的反军将官手中硬弓弓弦发出吱嘎嘎的劲响声,堪堪又被拉开一半,根据他过人的眼力,也能看出方才这一箭又射空了。 那个将官五官轮廓似乎比寻常汉家儿郎生得更为深邃些,他本来微眯的那只犀利得犹如鹰隼般的眼睛缓缓张开,眼中倒似流露出一丝激赏之色。 然而身旁有个反军都头立刻凑将上前,急不耐的相问道:“安将军,怎样?射中那鼠狗辈了么?” 被称作安将军的那个汉子沉吟片刻,忽然开口道:“虽说在林荫障目的山岭间射杀敌将非我所长,可那个人...竟能躲过我安仁义的三支箭,身手也当真是十分了得了。” 若是李天衢听到自称为安仁义的汉子如此说,也必然会激愤的破口大骂。这安仁义射出的这几支箭,已然将李天衢逼到生死只在毫厘之间的险境当中,可这效力于秦宗权军中的将官如此说,听着虽然是夸赞躲过他三支箭的对头好本事,但安仁义话中的另外一层含义,却不也是在说若是在地势平坦开阔的地方凭我弓箭的本事,也必能取你性命!? 安仁义长声说罢,很快便站起身来,准备奔向坡岭继续率部去追击那个杀了他同僚上司孙儒所部数十军汉的敌手。然而他刚奔行出数十步的距离,便看见另一拨包抄而至的军卒,也早已残忍的将方才那高声示警的平民身躯大卸八块。血淋淋的人头被丢弃在一边,脸上恚怒扭曲的表情彻底凝固,而无法瞑目的那对眼睛中却已是一团的混沌。 此人看来也是被掳掠眼见要被屠戮的寻常百姓,只因被那人救下,所以又撞见追杀而至的我军部众,再奔走不得,便立刻高声示意救他性命的那人离去,倒是重义之人,死了倒也可惜了...... 安仁义心中念罢,遂立刻又对身旁那都头问道:“那汉只身一人,或许只是途径此处的寻常武夫,身手倒甚是了得,竟能杀数十军卒逃脱得去。蔡节度归从大齐,奉陛下(如今黄巢仍称帝)旨意协同要攻取陈州,而诸道各路唐军虎视眈眈,说不上何时也将协同而来...如今兵势紧迫,也正是用人之时,那汉既身手了得,又为何不招募他投效我军?莫非是收粮的部曲逼迫得紧,而迫使得那汉子做困兽之斗,只得与我军做成对头?” 在安仁义身边那反军都头听罢面色一沉,立刻道:“安将军,那驴鸟杀了数十个弟兄,已无再回旋的余地!虽然你我各不统属,但好歹是同僚袍泽,也都是奉秦节度钧旨,哨探周遭地界声息,并‘收粮’补给军需。就算那厮不是唐军的细作,可既杀了不少兵士,便已断然做不成一路!而被所杀的多是隶属于孙儒孙都将管下的军卒,将军却不是要招拢那汉?如此又如何向孙都将交代?” 呵...听这厮言语,躲过我三箭的那人,多半是撞见到处掳民屠戮的行伍后也被不由分说的围攻,而稀里糊涂的要被秦节度所部兵马剿杀...而我却何尝不是莫名其妙的便成了反贼? 安仁义嘴上虽不再言语,可心中也不久喟叹暗付,毕竟本来自己仗着一手精绝的箭术,投军入伍至秦宗权之弟秦宗衡管领的兵马中时,当时的蔡州秦宗权,可还是从天下兵马监军,总领各路讨逆唐军的权宦杨复光杀败黄巢兵马,而被授以蔡州奉国军节度使的唐朝统军勋将。 然而奔逃出长安的黄巢反军出人意表,出商山席卷向河南地界,秦宗权被杀败一阵后,便立刻易帜倒戈,转而投向黄巢效力。安仁义就如此稀里糊涂的从受唐朝俸禄的官军将校,立刻成了与大唐作对的反军贼首。 而秦宗权所统领的大军,尤其是他麾下都将孙儒所部兵马本就残暴,再转而投从黄巢之后更是肆无忌惮。而安仁义还算是个统兵的将官,虽然如今受领的军饷虽也不乏是强抢百姓的血汗家当,好歹还有些选择的余地,也不至似寻常兵卒那般习惯了去宰杀开剥,当真把无辜百姓做成粮食...... 安仁义隐约的也意识到继续为秦宗权效力并非是长久之计,然而按他寻思,再降而复叛的倒戈向如今名义上仍忠于唐朝的军阀势力,既无门路不说,也极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而听从秦宗权的军令行事。 虽然躲过我三箭在山中逃命的那汉可说是血灾临头,而我的处境,却又何尝不是骑虎难下? 安仁义心中寻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再捕捉到李天衢的踪迹后仍要尝试一箭将其射杀。但他闷声不语的再与几拨部众往深山中追杀而去,心思已不由又懈怠了几分。对于是否能射杀了那个胆敢杀害数十同僚兵卒的亡命武夫,也并不是十分上心...... ----------------------------- 注:安仁义,五代将领。沙陀部人。初从秦宗权之弟秦宗衡,后来于攻打淮南战事时因内讧秦宗衡为孙儒所杀,安仁义遂降于后来吴国的开国皇帝杨行密,典领骑兵,名冠军中,与田頵被人并赞称为“江淮双璧”。后与田頵攻取常州擒孙儒,被封为润州刺史,后迁升团练使、检校太保。却因与田頵投契义重,而田頵通好于朱温之际协同举兵叛乱,后兵败后退保润州,城陷被俘斩于广陵。 而后来在吴国军中按史载“吴之军中,推朱瑾善槊,志诚善射,皆为第一”,可是安仁义却曾放话“(米)志诚之弓十,不当(朱)瑾槊一;(朱)瑾槊之十,不当(安)仁义弓之一”,虽然有自夸之嫌,但是后世也有种说法,认为安仁义堪称五代十国第一神射手。 008章 深山野林,险中求活 却说李天衢从坡岭上跌撞翻滚下来,撞折了许多横生的树干枝杈,身子也难免结结实实的撞在突起的石块上,倒也因此缓冲掉直跌到底的惯性势头,终于重重的撞摔到了山岗底处。 也还好李天衢如今这具身子打熬的硬朗健硕,又能下意识的避免在下坠的过程中承受更大的撞击。如果是寻常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从如此高度的山岗上顺坡滚落下来,恐怕难免摔得骨骼折裂,只得瘫在当场,不免要任人宰割。 饶是如此,李天衢身着短打劲衣在滚落摩擦的过程中,被枝杈石块扯得残破不全,衣襟袖口处大片染血的飘荡破絮。加上李天衢披头散发的扮相,当真与深山老林里的野人别无甚么分别。 虽然浑身骨骼无比酸痛,亦是五脏颠散,可李天衢甫一落地,便立刻挣扎着起身狂奔,所幸现在自己虽然甚是狼狈,但在下坠滚落之际,收入鞘中的唐刀也一直被牢牢的抱在怀中。好歹有利刃杀器傍身,在亡命奔逃的途中至少能起到几分安心的作用。 似乎因未能截杀住这个势必要抓住折磨开剥的对头,李天衢在拼命奔逃中除了贯入耳中的风声,也听见身后歇斯底里的喊杀喝骂声也变得愈发狂躁。他咬着牙拼命奔走,眼中茂密丛生的景象飞速的向后方退去,所幸身后反军的叱骂声慢慢的模糊起来,李天衢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欲身形在丛林中疾速穿梭,渐渐的又将身后的追兵甩出了一段距离。 然而李天衢深知自己绝对不能停留歇息,周围的地形山势,虽然算不上是嵯峨插天的崇山峻岭,但林密处松涛滚滚,千沟万壑的山岭地带仍是无边无际。越来山岭深处奔去,已是烟气弥漫、雾气氤氲,这也无疑使得身后秦宗权所部的反军更难在深山密林中发现李天衢的行迹...... 可问题是,李天衢对于这里的山势地况也不熟悉。 若仍是霉运临头,慌不择路的李天衢也未尝不会撞到险峻陡峭的山间绝路,再要仓惶回头时,极有可能会被身后的追兵包饺子团团围个正着。 如今那伙丧心病狂的反军凶徒,又多了那个已隐约已猜到其名头的神射手助阵,李天衢十分清楚自己也很难在凭着自己的武艺与对方厮拼血战。再要硬拼,那是去找死...... 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大概在山岭间奔走了一个时辰上下,体虚力乏的李天衢大致确定身后似乎再无追杀的反军兵卒之时,终于挨到一处既是僻静隐蔽的林荫处略作歇息。又听见周围有潺潺溪水流动的声响,李天衢立刻躬身循声前去探寻,果然见到有一道晶莹剔透的小溪翻出洁白的水花,顺着北侧的山谷乱石中的缝隙流淌下来,汩汩潺潺犹如一道银光闪烁的绸带。 李天衢这才感到自己甚是喉干舌燥,他立刻猫着腰凑上前去,伸出双手捧起溪水一连灌了七八口。清凉的感觉顺着喉头一直滑落入腹中,李天衢趴在溪边兀自喘着粗气,渐渐的,他不但从清澈的溪水中看到被冲刷成各种形状的鹅卵石,也在摆荡的水面倒影上看到了这张让自己十分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面庞...... 当李天衢伸手将垂搭在面前的长发都撩了起来,就见映在溪水上的那张面孔虽然生着一对英挺的剑眉,可在眉毛之下那对招子生得有些凶恶,眉宇间似乎也隐含着煞气,按故人的说法应该是鹰视狼顾之相。虽然貌相算不上如何俊俏,但五官也算是端正,只是如今这等境遇下满腹的戾气,李天衢仍不由的呈嗔目切齿状,看来也并非是什么好惹的主。 然而狠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而无论狠的、横的、愣的,撞见那成批成群把人都当成食物的凶残匪类,不得已也只能避着走。 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李天衢前思后想,关于这段历史时期后来形势变化的记载化作白纸黑字,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现而过。下一步又当如何走?如今虽狼狈落拓至极,但须当如何抉择,也使得自己能够把握住在这等乱世搏得功名,而有个出头时日的机缘?李天衢思付片刻,心中大致也已有了个计划...... 当然了,眼下还要看自己能不能摆脱秦宗权所部反军的追杀,而保得这条命在。 不可久做停留,李天衢立刻起身,专挑崎岖偏僻,且林从茂密的位置蹿去,奔逃至今,他的心弦一直紧紧绷着,精神时刻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起码往好的一面去想,既然到现在都不曾再有催魂夺命的箭簇从远处袭射过来,想必那个人...应该也已被自己甩开了一定的距离。 再往前行,前方是一道凹型的山岭,所幸依旧是山林茂密而易于隐蔽,李天衢小心谨慎的行出数步,忽的听见斜后方沙沙作响,隐约的似也有置骂声传来。他立刻蹲下了身子屏气凝神,手掌也按在唐刀刀柄上,心中也不由又狠声骂道: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禽兽,当真是要咬死了而不肯松口不成!? 而隐藏住身形的李天衢再抬头望四下里望去,观察到附近的地势三面高岭,看来也甚是陡峭,常人实在难以攀爬得上去,而箭术精绝的那厮倘若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就算能攀上附近的岭坡,那么想必自己恐怕早已被他一箭穿心了...如今周围地势也正易于阻隔远处投射来的视线,也就是说眼下虽尽可能要隐蔽住声息不被人反觉,但倘若仍会被这些凶徒发现,也未尝不可再放手一搏...... 李天衢心中念罢,遂立刻做弭耳俯伏状,浑如一只潜伏在茂密的草丛当中,随时准备扑击的猛兽。 又过了一时片刻,李天衢注意到有一、二、三...先后似乎有六个步卒手绰军械,慢慢的朝着自己这边逼近过来。若是现在稍有动弹,很容易会被对方察觉,可是现在李天衢猫着身子伏在地势相对较低的壑沟之间,周围地形崎岖不平、蜿蜒盘旋,且能够阻挡对方视线的草丛树杈横生。 这几个凶徒当然不可能装备诸如热感应成像仪的单兵作战装备,除非他们生得着能透视辩物的招子,否则在周围藤萝满目、树草障目的环境下,应该也很难察觉到李天衢隐藏的位置...... 李天衢攥住刀柄的手握得紧紧的,他正思量着是否应趁机袭杀了这几个反军兵卒之时,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另一侧的茂密的树丛当中,有一对澄清明亮的眼睛,从方才起便一直盯着在山岭中蹿行的李天衢。 那双目光在地势复杂的山林间显得十分犀利,似乎能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犹如一只能够在林中隐秘声息,能够躲避豺狼虎豹等野兽,又随时要准备捕捉猎物的狐狸。 从刚才开始李天衢的行踪与动作,不但已被尽收眼底,那双目光很快的又落在那些反军兵卒身上。片刻之后,另一侧林间微不可察的沙沙声响,潜伏在其中的那个人看来随时也要有所动作,只是不知道这只“黄雀”捕食的目标是螳螂还是蝉蛄,亦或者说是要将两者尽皆吞到肚里...... 009章 猎户?草寇?大王派我来巡山 李天衢躬身俯伏、屏息凝神,而他蜷缩的身子随时准备暴起。上方脚步声已越发清晰,明晃晃的兵刃来回挥舞斩断藤枝乱草,锋尖自己最近的距离,也尚还有十几步远的距离。 “不曾想那驴鸟不但扎手,命倒也这么硬!折了不少弟兄的性命,竟仍不能除了那祸害!” “去他奶奶的,口口声声说必要乱刀剐了那个杀才,结果他们倒犯了懒,仗着势要教咱们冒险在前搜寻。真要撞见了,咱们可未必抵得过那厮,若要依我说,再往前胡乱探寻一段,便回去禀说搜不到人罢了。” 伏在下方的李天衢低下头继续仔细倾听,他紧紧攥住刀柄的手不由放松了下来。看来秦宗权手下这伙兵卒虽然凶残,也不乏多是些奸懒馋滑的厮鸟,军纪也是在说不上如何严明。他们如果打算应付了事,而回去报说这个方向搜不到人,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打草惊蛇,否则教其他凶徒贼众发现他们的尸首,反而会暴露自己奔逃的行踪...... 然而李天衢心中正念时,忽然听到上方有人骂道:“又解手?杨老二,你还真他娘的是懒驴上磨屎尿多!那驴鸟手段狠,咱们几个绝不能走散了,但听得什么响动声便立刻放号箭,可不能与那杀才硬拼!” 李天衢又听见上方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近过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中,他似乎已经解下腰带松开了裆胯。大概听声辩位,那厮解手的位置,说不得污秽之物,还要淋在自己的身上...... 胸中火气腾的一下燃烧起来,李天衢双目当中凶芒暴涨。什么忍辱偷生?又何必忍受这等屈辱争取苟且活命,放手一搏,不也一样有博得条命在的机会!? 身子下意识的本来便已要动弹起来,李天衢右手微动,唐刀锋刃摩擦刀鞘口端发出声铮铮鸣啸。那松开裆胯正要放水的兵卒乍闻异响声,浑身当即打了个激灵,也不由“嗯!?”的一声。 一道黑影已然暴蹿而起,唐刀锋刃自上而下,那军卒顿感挡下一凉,随即光轮已将他的半截身子给生生剖开。其余几个反军士卒听得异动惊觉回头望时,猛然间瞧见蓬头垢面、浑身血污的李天衢面目狰狞、杀气腾腾,那股狠厉劲儿,当真比他们所见过虽是残忍好杀的同伙还要凶悍! 而李天衢手中执着锋刃溅血的唐刀已然暴冲过来,也丝毫不给他们半点放号角召集其它反军同伙的机会。 两颗头颅顿时凌空飞起,无头的尸首诡异的先后手舞足蹈了数下,当即也扑倒在了地上。李天衢继续绰刀突进,所过之处,鲜血仍是飙射而出,另外两人,一个自肩头被锋利的长刀斩得耷拉下去,连带着身体扑倒在了地上,另一人则惊慌的抓向自己喉头刚被切割开的伤口,鲜血止不住的喷射涌溅,他喉头发出几声嗬嗬声响,仰天便倒,也再无半点声息。 “你......” 直待李天衢暴冲至最后一刻愣怔在当场的兵卒面前,那厮方才抽出腰间钢刀,口中“快来人......”的凄厉喊声却戛然而止,因为李天衢挺起的唐刀,已如洞穿朽木一般狠狠的搠进了他的心窝当中! 仰面扑倒的身子,又被李天衢趁势一脚蹬上狠狠踏在腹部,唐刀将这兵卒狠狠的钉在了地上。眼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这个凶徒瞪圆了一对招子恶狠狠的望向自己,口中鲜血却止不住的奔涌出来,眼见对方双目当中狠戾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也停止了挣扎的动作,李天衢这才松了口气,并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然而当李天衢转过身子,他面色却不由又是一凝,因为他瞧见后方七八十步开外竟然还有两个反军兵卒绕过了山坳露出身形。他们二人再瞧见李天衢这个要围追堵截的正主,以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同伙尸体后立刻停住了身子,随即立刻转身,撒腿便跑! 糟了!我不愿受那莫大的侮辱,便出手袭杀了这几个狗贼,却不料后面仍有两个驴鸟! 李天衢狠狠唾骂了声,随即立刻拔足猛追而去,他很清楚绝不能教那两个兵卒逃回去报信示警,否则仍会招致大批反军凶徒...以及那个箭术精绝的军将再来追击围剿! 可是彼此相隔七八十步的距离,李天衢身法再快,一时间也能以追赶上那两个仓惶奔逃的兵卒。本来绑缚在身后插着飞刀的褡裢,也在方才滚落下岭坡时不知掉落到何处去了,如今这等情形,那两个驴鸟也不是没有可能逃脱得去,而教李天衢再次陷入刚才那等危在旦夕的险境当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侧的丛林间骤然发出呼啸的破风声响,一颗被磨得棱角尖锐的石子穿过层层枝杈树叶,直钉入那正在拼命奔逃的兵卒右侧太阳穴中,那厮的双目当即如死鱼一般凸出,身子也登时扑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奔逃的军卒又骇得一愣,可他断然不敢停下脚步,仍是拼命的拔足狂奔。可片刻过后,林丛中又是一颗飞石激射而出,竟生生凿进那个军卒的后脑当中,也使得他一声不哼的扑倒在了地上,身子猛的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不见半点动静。 李天衢也立刻停住了身子,并警惕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却没有想到在这片山林当中,竟然还有他人隐蔽。 而对方突下杀手,了结了两个秦宗权所部军卒的性命,但也未必是友非敌...... 李天衢情知如此形势之下绝不能再枉结冤家,心中思量罢了,他仍全神贯注的提防着四周也随时可能向他袭来的飞石,但倒提唐刀刀柄,并朝着四下里抱拳说道:“不知是哪位豪杰出手?在下途径贵宝地,不料遭逢反军肆虐害民,为保性命,只得杀数十人后潜逃进深山岭中...豪杰与反军并非一路,在下无意冒犯,却不知是否肯现身一见?” 又过了片刻,李天衢便听见斜前方的一片林从中沙沙作响。枝杈树干摆动一番后,他便见到有个背负着猎弓,穿着虎皮袄子,腰间挎着一口钢刀和三只野兔,手也持着把弹弓做猎户打扮的人缓缓从一片隐蔽的密林中走出身来。 但见那个做猎户打扮的人似乎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虽是生得一对灵动有神的眼睛,五官看来也生得俊俏,但似乎因常年在山林间靠打猎为生,浑然没有半点公子哥的纨绔气息,身躯也生得甚是健壮,而那猎户打眼一瞧李天衢,便笑说道:“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群如狼似虎的反军势众,你也敢惹得?” 见对方肯出来现身,李天衢心中也松了一口气,遂回道:“只是在这险恶的世道挣扎求个生计出身,哪个会知何时会有血光之灾临头?不是我非要去招惹追随黄巢、秦宗权的那些造反的凶徒贼众,是他们偏要来害我性命,当然也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这位小哥,可是本地出身的猎户?你使得这弹弓也当真了得,只是反贼势大,肆无忌惮的残杀周遭地界百姓,也未尝不会大举寻山搜索,小哥既然与反军并非一路,你我何不相互帮衬,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010章 刚离险境,又入贼窝 “方才南岭那边虽然不便前去探视得分明,但是阿哥方才从那边潜逃过来,我便一直在密林中观察着。方才见阿哥出手诛杀那几个兵卒时施展开的身手,果然十分厉害。” 那青俊猎户说着,随即又向李天衢问道:“我姓解名青,的确本是此地猎户出身,却不知这位阿哥高姓大名?” 李天衢见说略作沉吟,他的姓名,是父亲以“驭飞龙于天衢,驾騏驥于万里”之言,“道逢两神人,排云上天衢”之意而取的名字,天空广阔,任意通行,如世之广衢,故称天衢。 实则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姓名,虽然也印在了李天衢的脑海中,但他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已是无亲无故,所以李天衢抬起头来,直接报说自己名字道:“我叫李天衢,练就这身武艺,本来指望求个出身,也没想到在此会遭遇横祸...解兄弟,可是愿意与我相互照应?你既然熟识此间山岭地势...想必也知道哪里可以藏身隐蔽,而躲避开乱军贼众的搜剿?” 那唤作解青的青俊猎户闻言似踌躇了片刻,随即回道:“实不相瞒,我见李大哥好本事,的确有意相帮。可我只是奉命巡山检视,每日察看黄巢反军,乃至新投了他的秦宗权兵马会不会探寻到通往我们山寨的秘径...我可以带李大哥前去寨子,但也还需要廖寨主应允才是。” 李天衢听罢眉头一皱,他握住唐刀刀柄的手不由又攥紧了几分:“你不是说本来是此地出身的猎户,而如今怎的却是做剪径勾当的绿林强寇?” 由元末明初小说家施耐庵所著的《水浒传》,描写的是北宋末年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个首领在山东水泊梁山聚义,对抗朝廷,而后受招安平三大寇的故事。然而梁山泊上,也不乏有残害无辜百姓罪行深重的恶匪凶徒,只是比起他们唐朝时的绿林前辈道行,似乎还差了点意思。 按唐朝记录仙佛鬼怪、志怪传奇、异域珍异,但也有民间各地轶事记载的小说集《酉阳杂俎》当中所述:李廓在颍州,获光火贼七人,前后杀人,必食其肉。狱具,廓问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于巨盗,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魇不悟者,故不得不食。 这段记录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晚唐颍州刺史李廓,曾捕获到七个盗贼,听说他们作案前必要吃人肉,便用刑拷打审问因由,当中贼首便招供我们曾受道上的巨盗前辈指教,打劫前若先吃人肉,那么夜闯到目标的家宅当中,家里人必昏沉不醒,或者就像中了魇症一般,愣怔的不知反抗...... 唐末的绿林强寇,在行盗劫掠之前要吃人腿,这种被当成了种做事前保平安求顺利的步骤,而闻之直感令人发指的恶行,在经过史料记载在后世也的确能够求证。 晚唐时节天下动荡大乱,饥荒遍地,各地爆发大规模同类相食的恶行,使得绿林道不似水浒传中的强人那般噬人或为报雠、或为立威,或者当食材贩卖...而差不多成了种做没本买卖前一种迷信的仪式。 所以吃人这等这暴行,倒也不算是黄巢那厮又亲手开启个黑暗的时代,而施暴无忌的再度开始施行,而是在如今这等时节已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稀罕事。 在这段历史时期,做贼的吃人,当兵的吃人,老百姓饿极了也要吃人...直到正史中发动陈桥驿兵变废周立宋,而终结了五代乱世的赵大赵匡胤一根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在军中闯出名号,五代也经历梁、唐、晋、汉四朝,诸路豪强国家的疆域版图、势力范围大致划分的明确,治下黎民百姓好歹能处于治安律法相对健全的环境下过活...... 中国历史上本来也会被称为最为黑暗混乱的五代十国,在如今唐朝眼见要覆灭消亡,而进入大分裂时期的历史阶段,才是最为血腥动荡的时期。 所以比起水浒传于两宋交迭时期的历史背景,如今更是货真价值的乱世。水泊梁山上尤其以那黑旋风李逵最是残忍好杀,而倘若不论那黑旋风乱阵砍杀悍不畏死的本事,李天衢今日便可说是撞见了一堆“李逵”。 何况好歹那黑厮虽好杀,但为人鲠直不肯阿谀谄佞,亦不近女色。如今这时节的凶兵恶匪,大多却是李逵、燕顺、王英、李立、朱贵、张青...之流的综合体。而且比起啸聚梁山的那般强人,如今时节的贼杀人害民,更无半点原则可言。 更要命的是,太多食朝廷俸禄的国家军将,吃军饷皇粮的官兵也是一个鸟样,甚至更为不堪。已教李天衢杀了他不少兵卒,而在正史中恶名昭著、遗臭万年的吃人大魔王秦宗权,就是个最为显而易见的例子。 是以听解青言明他如今投到了绿林中厮混,就算这个青俊猎户生得面善,对自己看来并无敌意也有意相帮,李天衢仍心中不免暗生戒备之意。 饶是能投到隐秘在这片深山野岭中的绿林寨子里暂时栖身,谁又知道那群绿林贼人便不会和黄巢、秦宗权所部凶残将兵一样,也会做下同类相食这等教李天衢根本无法容忍的恶行? “这世道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如今甚么唐军、黄巢自立的齐军,还是寻常流寇贼众又有甚么分别?便如秦宗权那狗贼带的兵,本来还都是效命于大唐的官军,如今却又怎样?” 解青苦笑一声,随即又叹声说道:“先前因爹娘生得六个兄长都夭折了,只我命大,几年前就连双亲因无钱治病也已去了...家中唯剩下我孑然一身。本来只是苦哈哈的过活,也未曾投到那处寨子做强盗勾当。而在此间山林的绿林寨子,与我也本算近邻,彼此本来算混个脸熟,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以往也只是时常有喽啰来威逼索要猎物野味,倒也不禁我在山中打猎过活。 然而这世道愈发的浑沌,不止是黄巢反军,到处匪贼蜂起林立,战乱不断、兵祸不息,流寇匪众来往肆虐作歹,保不准官军也要杀良冒功。终究是难以自保,数月前我便投到那寨子中求入伙庇护,好歹彼此也算相熟的,而不至陷到不知底细的官军、匪贼手中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如今秦宗权投了黄巢,立刻纵兵在周遭地界残杀百姓,我若见机不快,仍在旧居做猎户过活,恐怕也早被那些兵匪给残害杀了...所以我除了投到寨子里只求保全性命,却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 看来也只得是既来之、则安之了...... 眼见解青说得诚恳,的确也不像是做惯了残杀良民勾当的凶恶匪类,如今这等险恶的乱世时局,李天衢当然也能够体会到他的处境。 而李天衢心中念着,也不由暗付骂道:他娘的,我摆脱开秦宗权那狗贼的凶暴兵匪围追截杀,这方才有喘息之机,然而这还当真又要再到贼窝中藏身去? 何况解青这小哥口中所说的那廖寨主,也不知那厮的为人秉性又是怎样? 011章 芦冈深处,绿林山寨 李天衢、解青处理过几具兵卒尸体,又扒了他们的衣甲军械,都被拉到山岭间极为隐蔽的地方。按解青所言,倘若秦宗权所部兵马当中,有久在山林中狩猎的猎户出身的,也未尝不会发现端倪,注意到隐藏在此处的尸体,以及有人出没的踪迹。 但眼下能做的都已做了,而就算反军寇众发现李天衢逃亡的方向,也很难发现隐藏在这一片山岭中那座绿林山寨的位置。 路上解青又向李天衢述道此处山岭算是在许、蔡、陈三州交界的位置,距离东北面的汴州也不算路途遥远,属于南北岗岭,而唤作芦冈。李天衢大概估计这里应该地处于先秦时蔡国的所在地,也是秦朝名相李斯出身的家乡故里,在后世应该属于河南省东南部驻马店上蔡县附近。 比起西面的伏牛山脉,这里当然算不上什么高峻雄伟的山区。可是绵延几十里的山岭间可以窜行的山道错综复杂,如果非是芦冈深山内出身的乡民,外人也很难将深岭间的秘径探查得清。 所以纠聚于此处的绿林强寇,避过了芦冈间蟾虎寺、山神庙等较为显眼的位置,在一处四面有山岭环绕的隐秘处扎寨修葺,这几年来趁着时局动荡,时常至许、蔡、陈治下村镇劫掠,当初虽只五七百贼众,官军就算剿捕,但也从来未曾发现芦冈间强寇设寨藏身的位置(据《上蔡县志》载:芦冈,一名西冈,一名芦山冈。在县西,北起长村,南抵汝南之金乡铺,亘五十里,广十里。陵阜耸翠,涉之可望朗陵、嵖岈诸峰;中有蟾虎寺,松柏葱郁,泉水清美,夹冈大涧,数十余道,纵横曲折,深可数寻,大雨骤至,冈水下注,涧壑竟流声如雷奔,雨霁则涸。独古城西南,山神庙之右,涧底一泉,营澈澄泓,水南泻复逆而西,经逆水桥南折,入蔡埠河)。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在芦冈啸聚的绿林盗又点了数百兵马,去陈州治下的庄镇劫掠,却不料赴任的陈州刺史赵犨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因他设计伏击,山寨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非是被唐军剿杀,便是被生擒活拿后斩首示众,也只剩下那个当时还不过在寨坐第四把交椅的廖伦一个侥幸逃脱回来。 李天衢又刻意向解青问及如今统领那处山寨的廖伦为人性情,得知他并无十分本事,当初也全因溜须拍马讨得大当家欢喜,这才于山寨中坐上了一把交椅。而那次廖伦狼狈的逃窜回来之后,便宣称由他接管山寨之主的位置,按道上规矩,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虽说残余的强寇未必服廖伦做山寨之主,然而由于本来山寨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的都已被陈州刺史赵犨擒杀,众人也没个主心骨。廖伦既然非要管领山寨,大家便也都任从了,然而自从他接管山寨以来无论个人威望还是所实施的种种举措,似乎也很难服众。 虽然从解青对自己的态度看来,李天衢也能看出这小哥似乎甚是敬服他本事了得,但彼此毕竟只是初识,所以他言语中仍是有所保留。可就算如此,李天衢也敏锐的察觉到解青在言及那寨主廖伦之时,神情与言语中已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这也让李天衢大概有了个数,有个计划,也在心中慢慢成形...... 而李天衢在解青的指引下继续往深山径里行去,这一路穿林透岭、揽葛攀藤,差不多又走了数里的山径野坡。直到一处石壁嵯峨、甚是陡峭高耸的上岩前面,本来看似是一条死路。 然而又是在解青的带领下,李天衢钻过斜侧枝杈丛生的林障后堪堪只能容得一个汉子穿过,约莫二十来步深的山谷隧道,后面竟别有洞天。 又是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野径,经提醒避过脚下多是湿滑的苔藓满布,极容易滑落摔坠下去的崎岖坡岭,解青这才说道,他们已经快要抵达隐蔽在这片山岭当中的寨子了。 果然必须要由解青这等本地出身的猎户,指引路径,方才能通过此间复杂曲折的山路野径,寻见匿在陵阜耸翠间的隐秘去处。 直到李天衢与解青行至四面多是高耸险峻的山峰,单只有一条路上去的坡岭前,忽的便听到上方有人喊道:“站住!解青你小子,怎的又带山下的驴鸟往寨中引?寨主置骂你的言语这才几日便又忘了?你身边那落拓汉又是谁!?” 又带山下的往寨中引?原来这小哥带到此间隐秘寨子中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李天衢闻言心思一动,而解青也立刻抬头回道:“寨主虽然的确说绝不收容周遭地界无用的村民,可不也曾说如今寨子人手短缺,但凡有些本事的,倒都去从黄巢等贼头造反去了...咱们只图霸占此间山寨逍遥,但近日在山下肆虐作歹的兵马见人就杀,倘若山间寨子的位置暴露,只咱寨中二百四五十的人手,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这位阿哥的身手当真了得,出手杀了秦宗权麾下几十个军卒,我也是亲眼所见!如今形势险急,寨子也须多拉拢来些好手以策万全。可咱们既不肯去投黄巢、秦宗权那干忒过树大招风的反军,向来又与官府作对,无论黑道白道,哪里还能再去寻觅添些帮手?而这位阿哥武艺高强,又被秦宗权所部的兵匪迫得急了,的确能为山寨所用!” 解青疾声说罢,又对着李天衢连使眼色。而山岭上那人迟疑片刻,忽的又喝骂道:“你这小竖自作主张,老子又怎能做主?且先与那汉上来,听寨主如何说!” 李天衢、解青这才又向上攀去,待看到寨前看时,但见周遭都有木栅,里面错落着二三十间屋舍,虽然四下里环绕开来包住此处山寨的坡岭甚是险峻,可寨子里的房舍都甚是简陋,显得十分的寒酸,然而再朝周围环视过去,寨子周遭似乎还有两三条野岭,看来也别有秘径能够潜下上去,方便这伙草贼出没于许、蔡、陈地界四处劫掠。 而散落在寨内的那些喽罗持着钢刀、弓箭、长枪...甚至还有两三个端着粪叉的,他们各个面色不善的朝着李天衢瞪视过来,只不过比起不久前厮杀血战过的秦宗权所部先为官兵、后为反军那伙兵匪的残忍狠毒,这些喽啰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看来也多是些色厉内茬的蟊贼。 打开寨门后,李天衢迎着那二十几个喽啰瞪目凝视的目光行将进去。虽然现在无意对这些做绿林剪径勾当的匪贼示威逞强,但披头散发的李天衢那对目光透过散落的长发来回睥睨,那干一脸泼皮无赖相的喽啰与他眼神对上,有些人为李天衢身上那股方经过惨烈厮杀的势威所慑,也不禁纷纷倒退了几步。 解青则是朝着周围那些贼汉点头赔笑,很快的又对李天衢低声说道:“李大哥且在此稍后,待我先去与寨主禀明,也自会好生为李大哥说清。且请务必谨记我的言语,至少眼下...切莫冲撞了寨主。” 至少眼下...切莫冲撞了寨主......然而按你所言,只是说眼下么? 言者有意,听者也是有心。李天衢听罢眉毛又是一挑,与解青再匆匆对视一眼时,两人眼中似乎都带着别有深意的神情...解青随即奔将进位于寨子正中修葺的相对规模较大的房舍中,然而未过多时,里面便响起阵喝骂声,甚至扑打声。 很快的,房舍中又奔出个汉子,他二话不说,便指着李天衢劈头盖脸的喝骂道:“你这竖汉,秦宗权那驴鸟你也敢招惹,杀了他许多军卒,招惹得大批兵马巡山搜捕,倒要连累老子的山寨!” 012章 要不,火并了这厮? 上来便指着李天衢鼻子臭骂的那个汉子形貌生得猥琐凶恶,这副尊容若是在后世,不去演抗日剧里那些汉奸狗腿之类的角色当真可惜了,而且现在瞧他这副嘴脸,当真也可说完全是本色演出。 这厮便是此处山寨所谓的寨主廖伦了吧? 而听这廖伦置骂自己的言语,李天衢心中腾的已然起了火气,其中也夹杂着狠戾的煞气与杀机。 在唐朝时节,诸如贼汉、军汉,李渊曾骂房玄龄为读书汉,李世民被魏征惹毛了时也曾忿言道会杀此田舍汉...等称谓,汉这个字在加个词汇字眼,的确轻蔑的意味十分浓烈,而“汉辈”差不多也是宵小的意味。 而这廖伦对李天衢开口便如此言语,差不多上来就直接骂贱厮的意思。 当李天衢再缓缓的抬起头来时,他脸上虽然没有立刻表露出浓烈的杀意,可是他浑身沾染着数十人的血污,那股狰狞剽悍的凛然威势,也与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没有什么区别。 而仍做尽小人嘴脸喝骂的廖伦,眼见李天衢这副凶神恶煞的形貌,也明显被骇得一怔,满腹的污言秽语又咽回肚子里去,一时间竟似不敢再对李天衢厉声置骂。 李天衢目光一乜,很快也瞧见解青低着头走出房舍。而解青脸上似显出片乌青,似乎刚才不但被这廖寨主呵斥臭骂还挨了毒打...... 看来他果然不但当初做山中猎户时常被这伙强寇索讹,只是因仍要靠着此间山岭过活只得怄气忍受,而当解青为了在这乱世中自保,只得投到此处山寨求个照应,虽然他也有些本事,但廖伦乃至寨中山贼对他的态度更是轻慢,虽然要利用解青的本领终日巡山检视,可向来也是颐指气使,动辄还要辱骂欺压。 而李天衢的目光再向一旁飘去,就见另一侧也有个生得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也甚是壮硕身躯的恶汉似乎听闻的异响,也带着十几个喽啰踱将出来看热闹。瞧那莽汉的形貌气质虽然也如廖伦一般的凶恶,但也明显有别于这所谓的廖寨主外强中干,看来只常做欺软怕硬歹行的小人模样,那莽汉望之明显便是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的悍匪,而他抱着膀子朝李天衢这边望过来之时,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挑衅的意味。 当李天衢又注意到低眉顺眼的解青微微抬起头来,再度朝着自己暗打眼色......现场的氛围一时间十分凝重,已有所察的李天衢也感觉到周围又有不少蟊贼的目光投射过来,他并没有对廖伦轻侮的言语表现出强烈的敌意,反而躬身施礼道:“在下惶恐,只是为秦宗权所部兵马相逼的忒甚,只得逃命潜进山岭,实在无意因在下之过而牵累贵寨...为补偿过失,且容得在下能够保全性命,乞请寨主收录。若蒙寨主应允恩许,在下凭着一身本事也必当拼死向前,而望头领怜悯。” 被李天衢威势所慑的廖伦见对方表现出臣服祈求的姿态,脸上慌惧的神情这才慢慢褪去。他撮着牙花子面色迟疑,犹豫了良久,贼眉鼠眼倒又向后一乜,在那个兀自玩味打量李天衢的莽汉身上饶了一圈,眼中也闪过一抹猜疑忿恨之色,心中也已拿定了主意。 渐渐的,廖伦又挺直了腰板,又摆出那副小人得势的嘴脸,并叉腰指着李天衢作威作福的喝道:“你这蠢汉倒还知道个好歹,老子若肯收容,也须记清楚如此再造之恩应该如何报答,以后老子教你往东便往东,教你往西便往西,让你站着便绝不能偷懒耍滑!让你为老子卖命,必容不得半分推诿!你这汉子,可听得清楚了?” 李天衢低垂着头,被撒落的长发所遮盖住的面庞上流露出森寒冷笑,但他口中也仍是朗声道:“在下承蒙收录,愿随鞭镫,但有所命决计不敢违背,也唯有拼死竭力,以报寨主大恩!” 似乎是因为有李天衢这么个手刃了许多军卒的狠人也对着自己恭敬施礼,表态愿意效命。廖立那张猥琐的脸上也露出志骄意满的神色,可他虽得意洋洋,眼中在望向李天衢时似也仍带着几分猜忌,遂也只是拉着长音的“嗯”了一声,而一直抱着膀子打量李天衢的那个悍匪见状不屑的冷笑了声,随即便扬长而去了...... 虽然从一见面开始便已对这寨主廖伦起了杀心,但李天衢到底不是在还没有揣度清楚这处山寨中人际状况之前,便会贸然出手的莽撞之徒,他很清楚如今既然此间深岭外面到处都有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到处肆虐横行,只身独力实在难以应对,暂时需要表现得低调隐忍,至少只是眼下,也在这座隐秘的山寨中栖身得以自保。 而那强盗寨主廖伦的为人秉性,随后几日之内,李天衢也大致揣摩得更为确定:他市侩、狭隘、残忍,而论器量胆识当真也不过是个蟊贼头子,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了什么样的命运,说白了这廖伦也只能做些狗屁倒灶、欺软怕硬的勾当,根本成就不了大事。 李天衢也很清楚,那廖伦恐怕是眼见自己本事了得,的确在如今这等险恶的局势下能够为山寨可以倚仗的战力,可是那厮也会凭他自己镇不住场子,所以对于机缘巧合之下亡命逃到山寨中栖身避难的好手狠人,他既是想要来利用,可不禁又是满心的猜忌提防。 然而就算水浒传里梁山王伦忌惮林冲、晁盖等人的本事,好歹面上也须说些“争奈小寨粮食缺少,恐日后误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礼,望乞笑留。寻个大寨安身歇马,切勿见怪”的场面话...... 看来这廖伦比起水浒里那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白衣秀士更是不堪,对于李天衢这等“武林高手”肯对他“折腰顺服”,也使得这个小人得志的强盗头子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然而这厮思维狭隘,没什么心机城府的道行可言,一面要利用却又猜忌李天衢的本事,便情商低到了以为没事虎着脸装模作样的呵斥几句,便能唬得住人能为他所用...... 按照后世对这种人的形容词,若教李天衢总结:这就是个图样图森破,常好装逼,在旁人看来却只会适得其反的low逼。 以自己的眼界,李天衢当然不可能为这种人效力卖命,只不过如今这种处境,的确也需要在这座山寨安身,保得条命在,才能图谋后世,但是对这种匪类宵小,暂时须受寄人篱下的鸟气却又要忍受多久?李天衢经过一番思付,本来心中逐渐构建起的那个计划,也变得愈发清晰明朗: 要不...火并了这厮? 可毕竟水浒传里的林冲还是等到了晁盖、吴用、三阮等人也一并投上梁山之后,这才火并了那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的王伦。李天衢也在思量倘若自己真要动手,又如何能达到震慑住其他贼众当即肯俯首帖耳降从的效果,期间所需做的准备,也需要好生思量一番。 当然自己能够争取来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那本是此间山中猎户出身的小哥解青。 013章 做大事,总要拉拢些帮手 这几日下来,李天衢一直担负与解青一起巡山检视的职责。期间虽曾遥望见有四处搜索的反军兵卒,但对方也未曾发现通往山寨的秘径。所幸又有解青这个惯于巴山度岭,擅长在深山密林中隐蔽声息的好手协同,也未曾教人发现行迹。 所以李天衢为免打草惊蛇,虽然在暗处眺望那些沿山搜查的凶兵恶匪时按捺住性子,并没有再次贸然出手。眼见那帮士卒每天毫无斩获,只得悻悻的去了。直到这两日,似乎秦宗权所部反军进入山中搜索的频率愈发减少,看来终究是无法捕杀到李天衢,也只得挥军去往百姓更多的去处大肆杀掠,以补充军需。 方今时节天下大乱,各处盗匪多如牛毛,但也并非是啸聚山林与官府作对的绿林强人,便非要去投奔黄巢这等唐朝的心腹大患。 占据此处山寨的廖伦便是如此,他只图做个山大王自在快活,深知若是投到猛人扎堆的黄巢麾下非但要受节制,且也极有可能招致来更大的凶险。 如今黄巢率领十余万大军,又与新近降从的秦宗权肆虐于蔡、陈之地,廖伦闭关自守,生怕自己的寨子暴露给唐军与反军任何一方。而趁着芦冈地利之便,似乎又已开始打算点拨人手去往北面,寻觅劫掠那些好不容易躲过反军抢掠屠戮的逃难流民。 便如等候猛兽捕食过后,而专要去捡些腐尸烂肉啃噬的鬣狗、秃鹫那般。 这一日李天衢与解青巡山过后,回了寨子,倒从寨子里那向来不曾以好眼相看的伙夫手中接过两张肉饼。 这倒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这些天下来只是以馒头、野菜果腹,解青每日能打下来的猎物大多须孝敬寨主廖伦及其心腹,寨中食材资源匮乏,除了八九匹掉膘的马匹,只圈养着五只羊、四只鸡,廖伦那厮为人也十分吝啬,好久未曾做剪径勾当,寨中多养了李天衢这么个能打的帮手,也只是保他堪堪饿不死就成...... 又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 然而李天衢正要把肉饼往嘴里塞,解青却赶忙上前,并别有深意的说道:“李大哥,你手中这肉饼,还是莫要吃的好......” 李天衢面色一整,也立刻想起了解青前两日曾对自己说及的往事:“以往我仍做猎户营生时,时常把打到的猎户拿到镇坊上贩卖。不止是李大哥运背命舛的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截杀住,前两日便也有镇上乡民逃到山中避难,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又怎能不救? 可无论我如何劝请,那些乡民到底不及李大哥如此本事了得,廖寨主不肯收他们做帮工,只嫌养闲人浪费寨中粮食,又唯恐放纵乡民们离去,返回暴露了深岭中寨子的去处,所以......” 李天衢立刻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肉饼是用甚么“食材”做成的,虽尚未入口,便陡感腹部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恶狠狠的唾骂了口,随即便把肉饼丢到了地上。 解青立刻凑上前去,把手中馒头往李天衢怀里一塞,并低声笑道:“大哥莫恼,除了巡山检视,寨中还要靠我每日打些野味。也仍如前几日那般,猎下的獐子野兔分些由咱们享用。深岭处的那个隧洞四通八达,也如寨里的作坊一般,在里面生火烤食只须小心把细些,洞外也看不出甚么端倪......” 本来我可是从来不吃野味的,不过现在这等形势,的确也没法挑肥拣瘦了...... 李天衢不由得喟叹了声,并朝着解青颔首示意,两人随即倚着墙角坐下来歇息。李天衢也早已意识到解青这些天也是有意与自己亲近,毕竟两人的处境都有类似之处,都是在被这伙绿林匪寇利用,而又不得已处于受另眼相待的处境下。 “在这等山寨中厮混,便是能苟活一时,但也终非是长久之计......” 李天衢心中捋清了话头,便开始向解青试探的问道:“兄弟其实也有一身好本事,可也是寄人篱下,只得委曲求全...而等到咱们熬过了这段时日,兄弟可有什么抱负?难不成只打算窝在这深山一时做个匪贼?” 解青闻言微笑着摇头:“我不过是一介山中落拓的猎户,哪里算什么有本事的?但我看得出,李大哥不但身手了得,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正说着,解青转头过来定定的望着李天衢,又别有深意的说道:“我本事不济,注定难成什么大事,也唯有跟对了人,在这般世道求个安身立命...李大哥倘若心中有了主意,能得个发迹的机缘,小弟只求念在这些时日你我相处下来的情分,望提携指点迷津,也好教我这辈子活得也能有个盼头。” 聪明人说话不必说透,听解青言语,李天衢大概也能明白自己若真打算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端来,这小子也会助一臂之力,如此也是为了自己能够换般活法...... 而正与解青叙话时,李天衢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团黑影给笼罩住,当他抬起头望去,就见山寨中那个生得副江湖悍匪形貌的恶汉俯视睥睨,望向自己呲牙一笑,而张扬的说道:“这小竖说你当日在山中杀了几十个军卒,去他奶奶的,若是五七人老子倒信,可如此大言不惭的说破大天,老子却不信你有那等本事!” 先前经解青介绍寨中境况,李天衢已知这个恶汉唤作张虎,倒与汉末三分时名将张辽张文远之子同名同姓。只不过这张虎人如其名,为人特别虎,基本上用一句话可以诠释: 生死都看淡,不服就是干。 这张虎早年也曾打熬得一身好武艺,为人凶暴浑直,实则除了与早被陈州刺史赵犨诛杀的二当家交情较深之外,因其性情心直口快、嘴不择言,过去与山寨内其他坐得把交椅的头领相处实在说不上如何融洽。 所以张虎虽然是山寨中最为剽悍善战的匪盗,可一直以来也不过是个小头目罢了。 当初的四当家廖伦接管了山寨,可也似乎忌惮这个张虎的本事,直到如今也不曾提拔他坐上把交椅。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嫌隙也是日渐加深,若不是廖伦先前顶着个山寨四当家的身份,保不准张虎何时也会翻脸,只是这段时日时局愈发动荡,所以寨内才尚还没演变至反目内斗的局面...... 李天衢暗想廖伦之所以肯收容自己,恐怕那厮心中打得算盘,也未尝不是类似于水浒里王伦不得已收留林冲之后,又盘算着拉拢途径梁山的杨志入伙,做个人情,而要林冲与杨志两相抗衡的心思。 这个人,看来也有大用...李天衢心中寻思,若要让这个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性情又直莽浑愣的悍匪敬服,需要用什么手段才最为简单有效? 很快拿定了主意后,李天衢便缓缓的站起身来,直视向言语中看来已有搦战之意的张虎,两人对视的目光,似乎也已迸射出火花来:“的确是空口无凭,头目既不信某的本事,要有个定论这也不难,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我不妨切磋比试一番,手底见个真章不就是了?” 014章 反客为主,时机应已成熟了 张虎听李天衢如此说,他双目中也登时掠过见猎心喜的狠厉凶芒:“好!你这汉倒也痛快,老子的确就是要试试你的本事,且看能不能胜得过俺!你要是输了,所佩的这把宝刀便要由老子拿去!” 寨墙一侧倚放着的朴刀立刻被攥在手中,张虎二话不说,立刻抡臂挥刀,直往李天衢的身上劈来! 李天衢喝令解青退开,拔刀出鞘握在手中的同时,他观察张虎握刀与出手的姿势,情知对方的确也是个练家子出身。这倒也好,既然这是个出手果断的悍匪,无疑还是用最为直接了断的方法,要从气势上压倒对手,而打到他服! “来吧!” 李天衢瞪目大喝,手中唐刀骤然撕裂开空气,发出凄厉的破风声,随即“铛!!!”的声激烈金铁交鸣震响乍起,张虎面色微变,不由踉跄的倒退了两步,手中紧绰的朴刀锋刃上也当即迸裂开一道缺口! 一刀荡开了对方的劈斩,李天衢的动作仍毫不停滞,手中唐刀大开大阖,风驰电掣绵绵不息,每一招奋力攻去愈发凌厉迅猛,然而他也注意着未曾使出立要取对方性命的杀招。 而两人之间的激战,也惊动了周围的蟊贼匪盗纷纷围拢过来观看,其中有些同张虎亲近的喽啰本来正要高声鼓噪,可是眼见得李天衢那刀使得格外狠厉,一时间竟生生压制住了张头目,当即不由惊骇得闭上了嘴。 张虎节节败退,眼见周围已有不少喽啰前来看热闹,倒更是激得他凶性大发。和李天衢真的交上了手,他这才意识到对方的确刀法悍猛精湛,再斗下去恐怕早晚要败,可张虎好勇斗狠的性子,一时间只感下不来台,全为争个脸面,手上动作反而愈发的狠厉起来。 当李天衢劈出约莫六七十刀之际,终于又是一声劲响,他奋力一刀将张虎手中朴刀给荡开,当即致使对方空门大开,倘若李天衢趁势赶上再一刀劈落下来,张虎如果躲闪稍慢,也必然要被他一刀将身子生生劈成两截! 这个时候张虎的脸上才掠过一抹惊惧之色,然而间不容发之际,他忽然意识到李天衢本来快如疾风暴雨的刀势明显慢了半拍,如果对方当真动了杀心,此时唐刀可能已毫不费力的割裂开自己的身体。 当张虎下意识的再挥刀反击过去,李天衢脸上一如既往的噙着抹淡定的笑意,他把门户守得极紧,也根本不给张虎任何可乘之机。凄厉的寒芒忽然又从一侧掠过,锋利的刀刃最近时距离张虎的脖子大概只有一两寸时,他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寒。身上顿时又起了一片的鸡皮疙瘩,张虎再回过神来,也已意识到李天衢这一刀看来也是有意偏了几分...... “罢了,老子输了,你果然好本事,我的确不及你。” 甚是凶强好斗的张虎眼中终于流露出钦佩之色,他把手中朴刀一丢,并向李天衢抱拳说道。而李天衢见这悍匪起码知道好歹,他这身本事倘若真厮杀起来,的确也可说抵得过三五十人,既是有心拉拢,李天衢当然也要给张虎台阶下,遂拱手回礼道:“承让了,张兄好身手,如今既是同寨中人,我等好生亲近,日后也须彼此照应才是。” 张虎闻言咧嘴一笑,脸上倒也露出几分憨态。在旁解青见李天衢力战赢了这场比试虽未高声喝彩,可也不由得紧紧握着拳头低声叫好。李天衢再环视过去,瞧见周围拿些看热闹的喽啰再望向自己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畏。 而在更远处,听到外面异响也连忙出来察看的廖伦眺望见李天衢、张虎二人站在一处,彼此关系看来竟似也拉近了不少,他的脸登时沉了下来,还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而廖伦脸上猜忌与不满之色虽然毫不加以掩饰,很显然对于一些事态的发展已经脱离自己的预料之外,他也并没有能力改变什么。 而李天衢遥望见远处廖伦的身形,他的目光中已有精光流转,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冷冽的杀意也是稍显既逝...... ※※※※※※※※※※※※※※※※※ 如今于此处李天衢暂做栖身的芦冈中山寨地理位置自古交通便利、八方辐辏,如果不是世道太过动荡,本来也是商贾云集,驿差穿梭的繁华去处,而由于附近驻马投宿的客栈马店极多,遂在明朝时节又定下了个名头,故而也是后世河南驻马店的称谓由来。 所以在如今时节,才会吸引来一些亡命之徒趁着官府管控的力度愈发疲弱之际,在此间大致位于后世驻马店治下的岗岭间设立寨子做剪径劫掠南来北往商贾的勾当。 然而当初黄巢率领大军逃出关中,又虚晃一枪杀至附近地界,加上蔡州秦宗权迅速倒戈归降,这也让豫东、豫南各地的军民根本来不及避祸逃难,诸如那时的李天衢未曾料到会撞见反投了黄巢的大股凶残兵匪,横祸临头,然而虽说不上是脱胎换骨,也已是“借尸还魂”的由另外一个元神控制着这具身子为在乱世中挣扎求生,而阴差阳错的做了在绿林山寨中暂时栖身的强寇。 而按芦冈所处的地理位置,正好卡在了蔡、陈、汴、许等州府的必经之路上。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为了尽快补充军需,如蜘蛛网般深开魔爪向周围地界蔓延开来,这些时日内,北面地界也尚有不少流民百姓方知灾厄临头,这才携家带口的惊逃奔走,但当中有很多人终究仍被那些杀人如麻的反军凶徒给截杀住,可怜悲惨,难以避免成为在这乱世中丧生惨死的冤魂这等厄运...... 可是对于如今尚还统管山寨的贼头廖伦来说,蚂蚁肉也是肉,为了补全寨中短缺的物资,他也开始纠聚寨中喽啰出没于芦冈北岭,将那些至少现在还未曾落在黄巢、秦宗权所部反军的魔爪之中,却也无势堕官军庇护的流民百姓当做可以大肆杀掠的目标。 这一日,当李天衢与解青巡山点视罢了,再经过秘径返回至山寨中时,就见有二三十个喽啰围成一团,正捡拾着若干件包裹。 但见那些包裹行囊上面血迹斑斑,看来明显是从哪些倒霉的逃难行人手中抢夺来的财物,然而那些喽啰挑挑拣拣着,眼见包裹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其中也有人口中骂骂咧咧起来,言语中已不禁对廖伦流露出怨尤之意。 李天衢眉毛一蹙,与解青对视一眼,随即便立刻上前问道:“寨主命人又到西岭那边寻探,今日这是撞见了行货,而也得手了么?” 听李天衢问罢,其中有个喽啰倒敬服他本事,遂立刻回道:“休提!今日是跟廖寨主去北岭终于撞见了肥羊,却也有几个手段硬的随从抵抗,好像是打许州往东奔逃的大户人家,先前便已被截杀住死了大半,剩下些肥羊逃到此处,未曾被秦宗权那干驴鸟吃到的肉,终要落到咱们口中。可廖大当家的偏心吃独食,伏击这伙行货,虽将余下的几个随从杀尽了,但也折了三个弟兄。大当家的非但拿尽了玉器财物,只留下这些破落寒酸的包囊留于俺们瓜分,只分这三瓜两枣的好处......” 李天衢闻言立刻念道:廖伦那厮果然是狭隘悭吝,器量非但不能容人,寨中这些喽啰也早已心生怨怅...我本来便是在等一个借题发挥的机会,看来已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妨今日便可动手了? 015章 不称职的头狼,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一边寻思着,李天衢又问道:“张虎头目如今在何处?” “张头目也带着数十弟兄往西岭那边搜寻去了,也去看有无逃难的流民,劫得财帛入手,恐怕回来时还要与廖寨主计较。” 李天衢心中念罢,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是啊...寨主只顾自己抢占好处,让众弟兄心寒,这又如何能够服众?” 非但是站在李天衢身旁的解青闻言面露异色,双目中顿时流露出异样的光彩,那些分赃的喽啰当中有精细的汉子听李天衢竟敢公然指责寨主处事不公,顿时意识到恐怕早晚寨内也将会有大事发生。 然而就在这时,却又有一个喽啰经山下秘径跌跌撞撞的直奔逃入寨,并哭丧着脸大声嚷道:“不好了!张头目带着弟兄们搜寻,却撞见秦宗权的兵马不慎露了相,那干驴鸟二话不说便动手,咱们已折了二十几个兄弟!” 寨中喽啰听罢顿时炸了锅,李天衢心中也咯噔一下,随即又立刻问道:“既已动上了手,怎不见张头目退守回寨子里,只有你一个回来?” 那气喘吁吁的喽啰连忙回道:“秦宗权那伙兵里有个厮鸟弓箭使得当真了得,压得张头目抬不起头来,七八个弟兄都是被他放箭射杀的,只我一个离山岭下盘陀路较近,又靠着石壁遮掩,这才能侥幸逃回来报讯!” 又会是他?张虎想必撞见了前些时日险些射杀我的那员秦宗权部将,而那个人...也很有可能就是在后世也有说法称他为五代十国第一神射手的安仁义! 李天衢面色一沉,绰住唐刀刀柄的手掌不由又攥紧了几分,在旁的解青脸上也流露出慌乱之色,只顾把眼朝李天衢那边望去。周围一众喽啰也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直不知所措之时,廖伦那边也被外面的喧哗声惊动,他与三五名亲信奔将出来,便立刻瞪目骂道:“他娘的,你们都啰唣个什么!?” 然而当急来报讯示警的那个喽啰又禀说过后,廖伦神色立变,他愣怔片刻,旋即尖着嗓子立刻叫嚷道:“还不快关紧寨门!谁都不许妄动!万不能教外面的兵马发现山寨所在!” “...且慢,既然张虎头目与数十个寨内的弟兄被截杀住,我等又岂能无动于衷?” 听李天衢忽的沉声说道,廖伦闻言立刻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破口大骂道:“蠢汉!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秦宗权那伙厮鸟势大,又如何能够抵敌?寨内如今这些微末人手,去救也不过是白白去送死!” 这一次李天衢已不再回避与廖伦发生争执,他冷笑一声,又道:“那也总胜过坐以待毙!我等不去援手,而倘若被截杀住的弟兄落在反军手里,为了保命你又怎知不会供出寨子的位置? 虽然山寨隐蔽,可如果秦宗权麾下那些贼头再调遣大批兵马前来,我等岂不是插翅难飞?如今放手去拼,也未尝不会博出条生路!都是一个寨子的弟兄,如今已是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难道还要任人各个击破?” 李天衢如此当众反驳质问,已经教廖伦十分下不来台,他脸色铁青,心中也已生出杀意,当即又怒喝道:“李天衢!休要忘了是本寨主收容才教你保得条命在!如此不分上下,倒敢对老子不敬!话说回来,杀了秦宗权麾下数十兵卒的是你这驴鸟,我这寨子本也不曾把他们得罪得狠了,大不了遣人去好生说和,而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一味要战,这却不是要拉着老子的山寨与你一同陪葬!?” 果然如此!这厮本来只图龟缩在山寨自在快活,但真要被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寻到头上,廖伦这欺软怕硬的货色想着既然都是做与朝廷对抗的勾当,只想做个残害无辜百姓的蟊贼,当然不肯去和势大的反军硬拼!倘若他真有机会降从了黄巢、秦宗权,必然立刻便要把我给送过去任人宰割! 李天衢心中念罢,心中杀意陡生,然而他却没有再急于同廖伦针锋相对,反而转头望向周围一众旁观的喽啰,又朗声道:“如今被反军截杀住的可不是我李天衢,而是本来一并出生入死的寨中弟兄!今天张虎头目他们本截杀住倘若我等坐视不管,等到刀斧加到咱们的脖颈上,哪个又会对我等施以援手? 秦宗权所部反军见人就杀的残暴手段你们也都晓得,就算奴颜婢膝的去讨饶乞活,你们以为山岭下那些设舂磨砦做人肉军粮的厮鸟便会大发慈悲?啸聚山林都做惯了与官府对抗的勾当,如今便没有半点血气拼他娘的?” 振聋发聩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已教在场不少喽啰面露犹疑之色,当中不乏也有人嗔目切齿,捏紧了攥住的刀柄。而李天衢继续趁热打铁,又回身瞪视着廖伦怒道:“廖寨主,弟兄们任由你做第一把交椅,可不是平素大半好处都由你独占了去,身为寨主于要紧时节也必须有个担当!如今秦宗权麾下反军已快杀到门上,也已害了不少弟兄的性命,这便是你的打算?对自家弟兄见死不救,反倒早盘算稍有凶险时,便想要去做奴才做狗?” “放肆!李天衢,你这驴鸟背恩忘义,竟敢如此冲撞寨主?” 虽然也有喽啰拔出兵刃,并指向李天衢厉声喝骂起来,但也不过是拥簇在廖伦身边的寥寥三五个亲信。其余贼兵面面相觑一番,大部分人的反应却只是抱着膀子冷眼旁观,也根本无意为廖伦那所谓的寨主出头。 而李天衢拿眼角余光向乜去,周围众人也大致在他的意料之中...... 虽然比自己事先预想反客为主的时机把握仓促了些,事赶事只能立刻决议撕破脸皮,来挑战廖伦这个本来根本说不上威能服众的寨主地位。但是面对突发事件,廖伦这厮慌乱了手脚,平素占好处吃独食惯了,又置寨外张虎等同伙的生死于不顾,如此嘴脸再次暴露出来,于众人面前也实在没有什么威信可言。 对于啸聚于芦冈的大多草寇而言,他们的心态就好像是抱团聚伙的狼群,他们为了掠食而结成一个团体。而这个团体,当然也需要有一只头狼来领导。 而廖伦本来做得这个山寨之主也并不是因为他义气深重、德高望重,从接替了所谓头狼的位置开始,他根本就未曾赢得绝大多数人的信任与敬重。 所以当有另外一头入伙的野狼向头狼的权力发起挑战,绝大多数的贼兵也都如狼群中绝大成员那样,他们不会与曾经的头狼一块向发起挑战的野狼进行围攻,而是选择在旁观望,并不会插手这场争斗,直到任何一方咬死对方为止...... 所以现在除了这个早就动了杀心的蟊贼头子,而起码能够拉拢些人手为自己所用的时机,基本也已经完全成熟了。 李天衢一边心中念着,他双眉剔起,一对招子中也毫不掩饰的迸射出凛然杀意:“这芦冈山寨便是你的?一寨的弟兄在岭下遭难都不肯救,又要你何用?也配教我等唤你一声寨主?你这驴鸟嫉贤妒能、不能容人,当然不配做这山寨之主!” 016章 相互利用,彼此成全,除了义气,满满的心机 骤然出鞘的唐刀与迎面劈来的钢刀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当即溅出无数火星,然而李天衢顺势又是一记劈斩下去,鲜红的血花激溅,廖伦的一名亲信立刻成了两截残尸轰然坠倒在地上。 周围又有三人嘶吼着朝着李天衢直扑过来,然而伴随着凄厉的破风声起,一颗被打磨的十分尖锐的石子直凿进其中个喽啰的眉心当中,本来疾奔起来的身体也当即仰面栽倒了下去。 其余两人瞪目去望时,就见解青手绰弹弓,做势又要施发出去,这个以往山间猎户出身,而只得暂且仰仗岭内绿林匪寇保全性命的青壮此时全然不似以往对寨中喽啰那般唯唯诺诺,他面色冷冽,那对眸子中也已是杀意凛然! 一刹那的功夫,李天衢疾冲暴蹿,已然从那两个一时间不知攻向何处的喽啰身旁掠过。两道刀芒乍起的同时,一颗头颅与一条臂膀伴随着鲜血抛飞,随即便与无头残尸同那抱着断臂伤口嘶嚎惨叫的喽啰滚落在地上。 被砍断了手臂的那个贼人一时未死,他也正是寨中专管开剥烹食,前些时日也不忌讳用些落难乡民做食材的职事头目。然而此时他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只能瘫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 已不用李天衢来动手,解青立刻奔将上前,一脚重重的踏在那个挣扎的头目胸口,腰间挎着的狭锋钢刀当即出鞘,旋即便狠狠的搠进那贼人头目的脖颈间! 激溅起的血珠溅到了脸上,解青瞧着当初也没少置骂欺辱自己,如今却被踩在脚下的那个贼人头领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止了下来,脸上痛苦扭曲的神情也慢慢的凝固时,他这个以往在山寨中任由着贼人呼来喝器的小厮嘴角微微上扬,俊俏的脸上也已不由流露出残忍的笑意! 而李天衢面前,如今也已剩下再无帮手协助,就算擎出兵刃浑身也仍不禁微微发抖的廖伦一人了。 “李天衢!你这狗贼忘恩负义!你们...你们快上啊!这驴鸟竟敢谋害寨主!” 事到如今,廖伦也只能发出绝望的惊呼声求助,然而他如此胆怯窝囊的作态教周围旁观的一众喽啰看在眼里,只会使得很多人脸上显露出轻蔑鄙夷的神情。 “你这等器量与本事,便是在如此世道苟活一时,也全无什么用处...寨中这些兵马听你号令,只会是龟缩在山岭中的蟊贼,如今不如都交我了,至于你这不成器的贼头......去死吧!!” 李天衢低声说着,手中唐刀已狠狠的荡飞了廖伦手中不住打晃的兵刃。刀锋旋即劈空斩过,炫起一片耀眼夺目的寒芒,一道的红痕从廖伦脖颈间沁出,须臾过后鲜血便如喷泉一般激溅而起,廖伦身躯僵直,怔怔的盯着前方,他眸子中满是恐惧、不甘、震怒、怨毒的神情终究不免黯淡下来,眼前也已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当李天衢侧首回顾,就见廖伦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他的身躯也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已然横尸当场。可是当李天衢再朝着四下里望去时,就见周围一众贼人默然不语,仍是直勾勾的向自己这边望将过来,其中也不乏有人脸上挂着犹疑之色。 不止是要杀了廖伦这厮,虽然他们不过是啸聚山林的草寇,且无论声势、实力、名气乃至原则道义与说唐里的瓦岗寨、水浒中的梁山泊相差的绝对可说有云泥之别...但无论如何,比起我只身一人在这乱世中挣扎,眼下能教这些贼人为我所用,这才是重中之重...... 李天衢心中盘算,脑子也飞快的运转着,忽的他清了清嗓子,当即大声吼道:“弟兄们!当初你们都不愿受滥官污吏的欺压盘剥,不愿怄官府的鸟气,这才豁出命啸聚山林图个自在快活。好歹也都是有血气的男子,谁又不愿在这等时节闯出个名头?” “...如今这混沌世道,官不像官、匪不是匪......当初受朝廷俸禄的官,转眼间便成了附从黄巢造反的贼,而本来造反的反军首领,又有多少反受了唐朝招抚,摇身一变又成了坐镇一方的官!可是你们任由着廖伦这等不成器的驴鸟统领,只图窝在芦冈山岭间做打家劫舍的草贼,如今这等形势你们也看得明白,无论是朝廷的官军还是造反的贼众,终有一日会寻到咱们的头上,只得被人踩在脚下,去做砧板上的鱼肉!” “......秦宗权那狗贼本是蔡州节度使,如今降从了黄巢回过头来杀人害民的行径你们也都很清楚!他手下的驴鸟杀人、吃人早已红了眼,真要把咱们当做猪羊屠宰时,可不会管你是寻常黎民百姓,还是在山岭间安身的绿林强寇!” 李天衢在众目睽睽之下游走环视,他的声音愈发的嘹亮激荡,并时刻注意着在场众人脸上神情的变化:“我李天衢不甘心做那些鼠狗辈刀下待宰的猪羊,更要在这等世道闯出个名堂!弟兄们,就算咱们远不及秦宗权的反军势大,但是凭着山岭间的地利,我也已有主意去拼他娘的,咱们不但要活下来,也仍要豁出性命去干,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这就要去救援张虎头目,你们谁又肯随我一道!?” “他奶奶的,干了!” 周围一众贼人仔细聆听李天衢颇有感染力与煽动性的说辞,当中自然也不乏有些生性剽悍浑莽,只是心中全无主意须听人做出的凶寇匪贼,他们听得入耳,当即也有人高声附和起来。既有领头的出身,周围也有不少人随着叫嚷开来,哪怕仍有小撮仍是犹疑不定的蟊贼喽啰,眼见这等情形也只得随大流一并认同。 “李天...我们敬服你的本事,这等形势廖伦这驴鸟果然没个当担,既被你已杀了,如今权且唤你声大哥,现在我等又当如何便由您来做主,就发话吧!” 贼众当中又有人高声说道,而一旁的解青见状登时面露喜色,并直奔道李天衢身边低声道:“李大哥!成了!我们做成了!” “...解青兄弟,如今你终究也是达偿所愿了吧......” 当李天衢支会周围一众贼人暂且思付片刻,再做安排之后,他凝视向解青,却又压低了嗓音回道:“其实那日你在山岭间遇到了我,不止是好心要收容我至寨中暂且安身...这些时日你我愈发亲近,也时常暗示我廖伦那厮威不能服众......我在试探你的心思,实则你也一直观察我,而早就打算想借助我的手除掉他了吧?” 解青闻言顿时面色一凝,又听李天衢叹声说道:“你本来是芦冈猎户,当初时常受此间山岭的贼人压榨,就算本事远胜廖伦那所谓的山寨之主,可是在那些贼人眼里,你一直只能任由他们吆喝使唤...当日你说引得些乡亲至寨中,那廖伦非但不肯收容,甚至尽数将他们残害了...... 从那时起,你想必便动了杀心?可是你只能借助外力助你,颠覆了这山寨之主的位置,你才能有机缘翻身,并杀了廖伦这终日欺压你,又害了不少乡亲的贼头...这些事,其实在你我相识不久之时,便早已想好了吧?” 017章 神箭安仁义,不免仍要交锋 李天衢低声说罢,解青低垂的头缓缓抬了起来,他眼中有狡慧之色闪过,倒也仍推心置腹的回道:“李大哥说的不错...小弟不敢隐瞒,而当初我所言也丝毫没有作伪,如今更是蒙大哥之故教小弟能够扬眉吐气,这辈子当真愿意跟定了您,愿随鞭镫。以求此生能够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 伸出手掌在解青的肩头拍了拍,李天衢心说眼下只是须点明解青不要以为自己看不出他的心思,但是也并没有打算过度深究。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眼下彼此间本来尚还不属于臣为君尽死节的关系;如今这等情形,这也并不是兄弟相逢三碗酒,彼此只要义气相投,彼此便能彼此以性命相托,而相互推心置腹的水浒传。 如今巍巍盛唐的皇朝威信早已一落千丈,社会制度、文明秩序遭遇极大的破坏,包括仍指望在如此血腥残酷的乱世求个出身的众多能臣良将在内,人与人的关系,在很多时候很难以忠义等道德理念约束得长久。 如今尚被权宦田令孜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大唐天子李儇,休说是各路藩镇节帅,恐怕各地黎民百姓都被把他看在眼里。乱世人命如风中残烛的时节,人与人之间达成合作亦或附从关系,往往也都是从利用与被利用,彼此相互利用开始,期间固然也可以靠感情义气、君臣名分来维系之间的关系,但权力、名望、财富...当统治者无法满足属下所想要的,这就是一个兄弟手足相残,臣弑君、子弑父事件频发也一点都不会让世人感到稀奇的时代...... 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乱世。 解青肯投从自己,是因为他不肯一辈子只为苟活而被山寨中的贼人踩在脚底,挣扎着要求个翻身的机会;周围一众贼寇现在转而肯听从自己号令,是因为他们在如今这等形势之下的确缺少个能拿主意的主心骨。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不能满足他们所想要的,那么以后的下场恐怕比起方才死在自己刀下的廖伦下场也并不会好到哪去。 不过那也都是后话了...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山岭下的反军既然发现张虎所部草寇的行迹,彼此间已经厮杀开来,那么此处隐蔽在深岭中的山寨位置早一时、晚一时恐怕终究会暴露。自己既然已对那些翘首以待的贼众放出话来,那么也势必要当机立断,拿主意率领众人扛过迫在眉睫的灾厄。 然而比起当初自己只身独力的在大批反军围杀之时挣扎逃生,现在虽然多了一两百帮手,但那个疑似是安仁义的反军贼将弓箭实在太过厉害,根本就近不得身。何况对方就算只率领四五百的人手,在兵力上也仍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而且休说要对付杀至岭下的敌军便已十分棘手,时候拖得越久,秦宗权所部反军说不上何时便又会有大批的兵马旋即杀至...... 现在的形势,也仍是万般凶险呐。 ※※※※※※※※※※※※※※※※※※※※※ 李天衢、解青率领着寨中其余贼众倾巢而出,疾奔下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野径,直逼近堪堪只能容得一个汉子穿过的山谷隧道时,已隐隐的能听见外面有哀嚎喊杀声传来。 环视周围地势片刻后,李天衢立刻打出手势,教众人再切稍候。随即又与解青交头接耳一番,做下安排,分拨了二十名喽啰随着解青揽葛攀藤,至两侧枝叶稠密处另做下部署,李天衢便又径直朝着山谷那边行去。 传入山谷隧道间的喊杀声已愈发的清晰,李天衢立刻伏低了身子,猫着腰朝着谷口的另一边逼近过去。然而直到那端山林间的景象大概能映入眼帘之际,李天衢陡然又听见凄厉的箭啸破风声激荡骤起,并迅速在山谷隧道中回荡开来,直震得双耳内嗡嗡作响! 一支狼牙箭簇疾速从李天衢头顶掠过,当即狠狠的插进后面一个尚还未来得及俯身的贼兵脑门当中。眼见额头上插着利箭的同伙一声不哼的仰面栽倒毙命,也惊得后方旋即而至的贼众疾声示警,纷纷如四角着地的大蜥蜴一般趴在山谷间冰冷的地面上,没人敢抬起头来探觑前方究竟。 看来外面的反军已追撵着张虎所率领的贼众,已迫近至距离山岭谷口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了...... 李天衢暗骂了一声,随即仍是尽可能的将身子贴紧地面匍匐前行。片刻之后,李天衢尽量抬起脖颈,便瞧见大概四五十步开外张虎肩膀上插着一支羽箭,与十来个喽啰蜷缩着身子,躲在一片周围藤萝倒挂岩石后方。 虽然周围地势崎岖突起、高低不平,堪堪可让张虎等人做为倚仗躲避时不时激射而来的箭簇,但是也只能处于一味被动挨打的局面。李天衢又遥望见远处丛林间影影绰绰的,看来也有众多反军兵卒不断往前迫近过来...... 山林的另一侧,似乎也有些扎堆的反军兵卒绰着手中兵刃乱砍狠攮着,隐隐的也有凄厉的嘶嚎哀呼声传了过来。看来张虎所带领的贼兵有不少被冲得散了,落单的喽啰遭受对方弓箭压制的动弹不得,先后被步步逼近的敌军给追赶上,也只能落得个身遭乱刃毙命的下场。 虽然距离遂道谷口只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可张虎与残余贼众倘若急于奔逃过来,离开隐蔽的山岩障碍,只这一会的功夫,恐怕大多人也将被从远处激射而来的利箭射杀...如今这等形势,的确是万分险急! 待李天衢看清眼下战局,便高声大喊道:“立刻退进谷口里来!就算对面的驴鸟弓箭厉害,窝在那边只是束手待毙!” 张虎听见后面李天衢高声叫喊,只略做思付了片刻,他便狠狠的一咬牙,招呼其周围其余各个面如土色的喽啰朝着谷口的方向狂奔而去。然而须臾过后,教人闻之胆寒心悸的箭啸破风声,又以甚是密集的频率骤然袭来! 一个、两个、三个...那些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出两条腿的喽啰先后被似是长着双眼的利箭射中,纷纷扑倒在地上,仍旧微微摇晃的羽箭无一不是插在后心、后脑等致命处。 而拔足狂奔的张虎也注意到周围手下几乎实在眨眼的功夫一个接着一个中箭毙命,他胸中凶狠戾气满臆,一边继续飞奔,一边不住回头观望一眼。然而只这一撇的功夫,张虎便瞧见他身后的一个喽啰的头颅被激射而至的利箭射了个对穿,寒芒闪烁的箭簇从他惊呼的口中透出,而飞射的鲜血,也溅到了张虎的脸上! 张虎当即骇得浑身汗毛倒竖,他也只有回过头来拼了老命的奔逃。然而他身后头颅被射穿的喽啰身体甚至还没有撞到在地面上,呼啸的破风声便已接踵袭来,好像在远处施发箭簇的那个反军将官看清了前方贼众奔逃的动作,早已做好了预判,频率快到教人难以置信的箭簇袭来,也让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张虎避无可避! 一道黑影忽的闪至张虎身侧,李天衢抡起唐刀划出道光轮,“铛!”的声劲响火星四射,刀锋立刻击落眼见也要射入张虎头颅的箭簇。随即李天衢转身一滚,又双足发力疾窜出约莫七八步远的距离,好歹抢在远处利箭在此袭来之前,与张虎同外面仅剩的两个喽啰躲避至谷口中。 众人在山谷隧道间摩肩擦踵,叫嚷着纷纷退却之时。惊魂稍定的张虎朝着李天衢点头示意,随即问道:“他奶奶的,这次当真是撞见了硬茬!寨子只怕难以死守得住,那廖伦又在何处?” 李天衢则言简意赅的回道:“廖伦不肯来救你,已被我给杀了,又立刻带寨里其他弟兄前来援助。” 张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可他旋即便啐骂了口,说道:“那驴鸟当真枉为山寨之主,他不肯来救,老子倒并不觉得意外。天衢兄弟你初投山寨不久,但那囚攮的可远不及你仗义!可是...现在我等又当如何,草他十八辈祖宗,弄不好山寨便要被被端了,咱们倒要同廖伦那厮前后脚下黄泉去!” 018章 用计,也只有铤而走险 正如张虎所言,眼下的形势仍是十万火急。秦宗权反军进击的兵马不但在数量上占据着优势,更有一员弓箭本事无比厉害的将官肆无忌惮的放箭收割人命,己方兵卒根本近不得身,稍一露头便要被先后射杀,进而再遭受敌军围攻; 虽然此间谷口狭窄,可是如今时间紧迫,也根本来不及堵死山间谷道,能利用地势抵挡一时,敌方兵力占据优势,又有例无虚发的弓箭从远处协攻,恐怕终究会突破上去; 就算山寨之上还有其他秘径可以通往岭下,但如今敌军追击咬得死死的,很难再甩脱藏匿行迹,只能被对方逐渐蚕食歼灭。倘若把守山寨高岭险处死守,时候延俄得久了,敌方早晚另会有大批的兵马袭来,更是死路一条; 分拨出一些人手殿后去送死,自己率领其余喽啰狼狈逃脱...李天衢心说这才刚刚火并了廖伦,寨中贼众只是急切的盼望自己能够临危受命,带领众人能够熬过今日这场灾厄。哪个又肯去白白的送死?包括张虎、解青在内,李天衢寨中贼众谁要是发现自己要被遗弃,那么就这点微末的人手也必然会分崩离析; 敌军中疑似是安仁义的厮鸟...若真是五代十国时期以弓箭本事而史上留名的那个神射手,如果始终能与敌军拉开一定的距离,那么除非遭受密集的弓弩攒射等情况下,他几乎也可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尤其现在我麾下不过一二百贼兵可以统领,若要险中求胜,也只有想方设法的挨到他近身处...... 看来也只能铤而走险了...... 李天衢心中念罢,便立刻向一并急退至隧道谷口另一侧的张虎嘱咐一番。而张虎听过李天衢的计划后当即一怔,立刻回道:“如此不是太过冒险了?稍有疏失,咱们便要被那干驴鸟斩成肉泥!” “本来做得便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的勾当,还怕拼命不成?放手一搏,尚有一线生机,否则早一时晚一时也只能落得个窝囊的死法!” 张虎又听李天衢急迫的说罢,他也把心一横,当即应道:“好!便与你一同拼命博一番...只要能捱过今日,老子便也为你马首是瞻!” ※※※※※※※※※※※※※※※※※ 在山岭间谷口的另一侧,安仁义手中硬弓弓弦不断被拽开、回弹的频率终于缓慢了下来。他那双如鹰隼般犀利的双眼再往前方环视过去,大概也已能断定除了狼狈奔逃至谷口内的三四个蟊贼,其余人等几乎已歼灭得尽了。 虽然几乎是箭箭不落空的射杀了不少盘踞在此处山岭间的草寇,可安仁义脸上丝毫不见半点骄纵与欣喜之色,他面色冷漠,双眼中也带着股意兴阑珊的慵懒。 本来也曾听闻在芦冈地界,有一伙草寇出没于许、蔡、陈、汴几州地界打家劫舍,而如今时局动荡,本以为这伙贼人非是已被剿除,便也四散逃尽了...原来仍在此间山岭隐蔽的去处龟缩...... 灭了一伙草贼,又算什么本事?不过既然不是我部兵马,按秦节帅钧旨,无论是官军、贼寇...甚至寻常百姓,也只有扫荡杀尽了...... 如今黄巢麾下大将孟楷,在击破蔡州秦宗权降从之后,趁势又率领先锋军马先去攻打由刺史赵犨所把守的陈州。而安仁义做为奉秦宗权帅令纵兵四下劫掠的武职官将,也只是照例行事,对于自己被迫归属的势力仍是感觉心里没底。 但说到底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安仁义心中念着,随即一打手势,命自己麾下以及隶属于都将孙儒的两百多名的军卒在山岭间窜行疾赶,直扑往前面那隐蔽的谷口扑去。 虽然仍是由黄巢反军中的老资历孟楷承担继续攻打唐朝陈州等地的主攻任务,眼下攻讨芦冈中草寇的反军未满编的两厢编制,大概不过四百五六十人。但是安仁义目测贼众仓惶溃败的动向,估计就这些人手,要扫荡歼灭尽岭中贼寇也已是绰绰有余。 然而待如狼似虎的反军兵卒也已有数十人争先冲过了狭窄的山谷隧道,他们急于寻路径杀上岭中藏匿的贼人山寨。当中却有人在奔走时踏中了解青事先在茂密的草丛间布置的窝弓伏弩,清脆的机括声响,几支弩箭从草丛中激射而出,有五六名反军步卒当即中招。 “他娘的!拼了!” 伏在山岭高处的草贼喽啰也纷纷高呼起来,他们或是绰弓放箭,或是举起岩石往下方地势狭窄的谷口岭道砸将下去。位于下方的反军兵卒摩肩擦踵,难以回避,不免有人被上方坠落下来的岩石砸得脑袋开化,也有兵卒中箭扑倒在地上,如此杀出岭口另一侧的反军伤亡也已上升到五六十人! 然而等到安仁义绰着硬弓也从山谷隧道间窜行过来,眼下前方地上倒伏着不少属下兵卒的尸首,他冷哼一声,于谷口处又拽开硬弓。只须臾过后,直教人听得头皮发麻的箭啸劲响声再度于山岭间乍起! 位于岭道高处拼命阻击的贼众喽啰但凡有人稍探出头来,落进安仁义的视线范围之内,一支支狼牙箭簇挟裹着凄厉的破风尖啸声钉入山岭高处喽啰的头颅,便如阴间鬼差的催魂符咒,仍是例无虚发! 只片刻的功夫,安仁义便能确定又有十七个抵抗的喽啰死于他的弓箭之下,而他脸上神色仍是意兴索然,提不起什么干劲。与之相反的是那些最先杀出谷口,在遭受阻击后一时混乱的反军兵卒都如发了狂性一般,继续发足狂奔,已开始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道朝着高处的贼人山寨杀去! 所以说这些草寇不过乌合之众,到底是不成气候的蟊贼,再垂死挣扎,也仍是无济于事...... 安仁义也听见山岭高处有贼人的惊呼喧哗声起,似乎他们纷纷被自己弓箭的本事给震慑住,又见已有不少兵卒杀上了岭道,便仓惶着只顾往山寨的方向狼狈逃去。安仁义则又按部就班的驱步前行,始终与冲杀在最前面的那拨兵卒保持一两百步远的距离,他抬起头朝着四下里扫视过去,但凡眼界内出现贼人露头的身影,张手就一箭过去,便又有一条性命了账。 如此山岭上虽然有零星贼人再退防时仍试图居高临下的进行阻击,在安仁义的弓箭压制下也只能落得个利箭射杀的下场。一时片刻后,冲在最前面的反军兵卒距离岭上山寨所在的位置愈发的临近。 安仁义仍是闲庭信步的攀上了山岭,与周围一众兵卒已行至九曲十八弯的岭道中段,并踏过了几具身上要害中箭毙命,而倒卧在崎岖岭道上的贼人尸首。 顺利杀上山岭,冲入于芦冈地界啸聚的贼人山寨如此看来已成定局。而位于九曲十八弯的岭道中段地势虽然相对宽阔了些。那些中箭毙命的贼人身上流淌出的血液,也染得周围湿滑的苔藓血泞泞的,几道血流向斜侧方藤萝倒挂密布的位置流淌过去,已染红了岭道旁凹凸崎岖的泥土...... 由于山道陡峭不平,多有陷在斜岭上凹陷的去处。而安仁义乃至一众反军士卒的注意力又全部集中在上方露出行迹的抵抗贼众...就在视线很容易忽略过去的岭道一侧,上方又有片密布藤萝障眼的泥地上,被半掩盖的去处忽然有双眼睛骤然张开,眸子中也已是凶芒毕露! 019章 搏命!战局立变的转机 本来气定神闲的攀上了岭道半端的安仁义,已经觑见上方贼人探出头来擎起弹弓,打出石子直凿中正往上攀登的一个兵卒额头。 虽然那员反军兵卒身子当即倒栽,从数丈高的山岭上直栽落下去。安仁义的右手也已按部就班的探向箭囊,他有信心再是一箭施射过去,便能立取那个使着弹弓,而占据高处仍要抵抗的贼人性命。 可是从斜下方视线难以企及的位置,骤然有几道血渌泥泞的身影暴蹿而出,转瞬间疾冲而来,彼此已是近在咫尺!这也惊得安仁义乃至周围数十兵卒神色立变,却尚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毕竟按安仁义与众人心思,藏匿在芦冈山岭间的蟊贼既然暴露了声息,他们徒劳抵抗不成,只能仓惶的抱团往高岭上的贼窝逃去。 这片山道虽然周围凹凸崎岖,但是不断涌杀上来的兵卒只要多加注意,也未尝不会发现周围有倒挂藤萝密布的下方,竟有些草寇仓促的被用泥土半掩盖住...如此险情之下,却还要分兵陷入杀上岭道的敌军当中,这却不是嫌自己死的还不够快? 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常规死守顽抗的手段,敌方也完全料想得到。与其进行无谓的抵抗终究难以挡住对方咄咄逼人的攻势,也就只有冒险出奇招,争取那万一的机会...... 就算预判敌军会把注意力集中在向山岭上退却的同伙,可是李天衢也仍不清楚那个疑似安仁义的敌将近战厮杀本事如何。倘若不能立刻将他制住,而任由其反应过来率领兵卒合围过来...被乱刃分尸,也是在所难免! 那又怎的?唯有赌命一博,李天衢暗付身处于这等乱世当中,眼下既然没有其它本钱与对方抗衡,那就无非是索性豁出性命拼他娘的。赌赢了,便继续尝试着在这世道杀出翻天地,赌输了,就当只在这乱世人命贱如狗的世界只走一遭罢了! “杀!!!” 岭道间又响起歇斯底里的咆哮声,李天衢挥舞着唐刀施展出浑身解数,当即将挡在身前,且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三个反军兵卒斩得尸首分离!而在李天衢的身旁,张虎那张满是横肉的面庞狰狞可怖,他双眼当中也绽射出灼热的杀机,手中砍刀也当即撕裂开眼前一个兵卒的脖颈! 插在肩头的羽箭箭杆已被折断,张虎想到方才遭受那弓箭本事精绝的敌将压得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施展开身手,只得狼狈逃命...早已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如今终于能摸到对方近身处,他也发出凄厉的嚎声,如像发狂的野兽般突袭猛进,连同寨中四五个最是剽悍的贼兵扬起锋利的兵刃凿入前方的敌军当中,一时间也杀得如砍瓜切菜也似! 立足于空间有限的岭道之上,就算已有反军兵卒下意识的挥刀劈开,张虎那边侧身一避,旋即飞起一脚重重的蹬在那个兵卒的腹部。连带着后方数人撞在一处,踏在苔藓上脚下打滑,旋即惨嚎惊叫着直从数丈高的岭道上坠将了下去。 前方急于冲上山岭顶端的反军部众也有人惊愕回头,却不免摩肩擦踵着推搡拥挤,反倒又有数人从山岭上摔落。至少在这一时刻,也很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来合围剿杀尽这几个从意料之外的地方骤然杀出的敌人。 锋利的唐刀仍如闪电般连环站出,森寒的刀刃劈开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随即便又是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频频乍起。李天衢刀招势如疾风骤雨,瞬息间又斩出十几刀杀出条血路,刺出了数十刀,在张虎与那几员悍贼掩护厮杀之下,也终于疾冲距离安仁义不过五六步的位置! 眼见浑身泥泞血污的李天衢杀气腾腾的迫近而至,登时满面惊骇的安仁义注意到这个汉子挥舞唐刀佛挡杀佛、魔挡杀魔的狠戾战姿,这才惊觉道: 是那日躲过我三箭的那个汉子!原来他藏身于芦冈贼人的山寨当中! 论近战功夫,安仁义虽然也绝非是泛泛之辈。然而他本来意图继续朝山岭上方施射箭簇,李天衢、张虎连同几个悍匪冲杀出来的实在忒过突然,手中还绰着硬弓,甚至还来不及拔出腰挎的兵刃厮杀防身,李天衢脸上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凶恶的神情,便已是清晰可见! 万般仓促之际,安仁义惊慌的紧绰住刚要搭在硬弓弓弦上的箭簇向李天衢的面门疾刺过去。李天衢手中唐刀顺势一挑,轻易的将直刺过来的利箭箭杆斩断,随即刀锋骤然回转,便直朝着安仁义的头颅劈头斩落下来! 空间相对狭窄的岭道之上,安仁义根本无法辗转腾挪的回避李天衢的杀招,他只得仓促的后退两三步,下意识的又举起手中硬弓招架。然而伴随着“啪嚓!”一声脆响,安仁义赖以收割人命的杀器当即便被李天衢斩落的唐刀劈得断裂迸飞! 安仁义顿感虎口震得发麻,而伴随着李天衢大开大阖的动作,血土污泞的泥点甩飞出去,直溅入安仁义的眼中。眼中刺痛的安仁义根本来不及擦拭污物,李天衢又是一记飞膝飞出,将安仁义的身子顶翻。安仁义顿感五脏颠散,仰面倒落,他的头颅当即也撞倒在山岭外侧,脖颈刚好卡在了岭道边缘之时,锋刃上兀自有鲜血滴落的唐刀,便已搭在了喉头上! 一时间虽目不视物,腹部遭受重击不禁直反酸水的安仁义也感到凄寒的刀锋贴着自己的脖颈,制住自己的那个汉子只须顺手一划,那么他的大好头颅便将被轻易斩落,从数丈高的岭道上坠落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安仁义又听见那使唐刀的汉子语气森然地嘶吼道:“杀才!老子当日被那干吃人的畜生截杀住,又险些教你射杀了...日进又被你这干驴鸟往死里逼!如今这笔账......总算能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绰刀架在安仁义脖颈上,又伸脚将这个劲敌在这犹如断头台的位置狠狠踏住。然而李天衢狠声说罢,却并没有急于挥刀切洛安仁义的首级,他单手擎住刀,把手指放在嘴里猛地打了个唿哨。 如哨子般尖锐的劲响骤然回荡在山岭间,那些本来被安仁义的弓箭生生压制住,只得不断往山岭上方退却的贼众聚集在一处,轰然间竟又爆发出欢呼振奋的喊杀声! 本来气势汹汹要杀到山岭上方,势必要将盘踞藏匿在此处的贼众扫荡杀尽的反军部曲,眼下却因忽然从隐蔽处杀出的李天衢等人在岭道上被拦腰截成了两段,眼见行伍中的主心骨安仁义竟也被贼首给制住,正当众人惊慌溃乱之时,那些本来如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奔逃的草贼竟然又士气大振,掉过头来好像反要搏命厮杀。 岭道上下不免如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起来的反军兵卒惊呼尖叫,当即也有带队的将官立刻惊觉到:难不成...盘踞在这片山岭间的草寇还有大批人马,这是有意要引诱我等杀上山岭去...实则早已布下了重重伏兵,反而要将我等尽数一网打尽!? 020章 只当了一个时辰贼头,便要洗白身份 一排排弓箭弦张紧绷,很快便施放出箭簇,如蝗虫一般袭向山岭下的反军兵卒。忿怒的喊杀声愈发激荡,方才如丧家之犬惊慌退逃的山寨贼众,如今却如暴怒发了狂性的野兽一般。 位于山岭下方,统领着麾下两三百兵卒与安仁义一并前来扫荡芦冈中藏匿匪贼的那员将官见状面色惊慌。如今这等形势,太像是这伙草寇有意为之,而要打伏击反攻过来...... 只是奉钧旨四处扫荡山野、村坊,劫掠军粮财帛,而把那些寻常百姓拉到舂磨寨人肉作坊开剥做成军粮的小股兵马。如今反是撞见了硬茬子,那么与其在此处继续厮杀,也莫不如尽快撤离报讯,再去引大批兵马前来杀尽了这伙草贼才是...... 虽然那安仁义弓箭厉害,但他毕竟已落入贼人的手里...安仁义是隶属于秦节帅之弟秦宗衡的将官,我等则听命于孙都将,而孙都将又与秦宗衡实在说不上如何和睦......既如此,又何必为了搭救那安仁义而耽着凶险? “撤!快走!” 仍在岭道下方统率着一拨兵卒的那员将官高喊一声,弃安仁义乃至被截断在岭道上方的同伙不顾,便率领着麾下军卒仓惶着往谷口外奔逃了出去。只留下那些冲杀在最前面,如今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反军兵卒,眼见后方协同的同僚大举撤返,混乱的人群中又爆发出恶毒的咒骂,然而却只能生受从上方落下的箭簇、落石,惊慌推搡之间,又有不少人从高耸的岭道上被撞翻跌将下去,直摔得粉身碎骨! 直到这个时候,心弦一直紧绷的李天衢才松了一口气。 哪里还有什么的伏兵?一共就只这一二百的人手,方才又因安仁义接连施射箭簇而折了不少性命。就算自己冒险制住了安仁义,可是倘若下面另一员反军将官不肯退却,仍要杀上山岭,那么就算仍能死守住,恐怕也将拼光这点微末的家底。 而李天衢侧首俯视,又向被他死死踩在脚下,并绰刀架在脖颈上的安仁义望将过去,心中又暗付道:就算侥幸赢了这一仗,但是如今仍是山寨防事简陋,己方兵马数微力薄。芦冈中那处赖以藏匿的寨子,也不能再安住下去了...... 被五花大绑住的安仁义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便听见周围响起一片歇斯底里的惨嚎声。当他再挣扎着抬起头来时,就看见自己麾下也被擒捉住的一些军卒,被芦冈这伙草贼持着兵刃如杀猪宰羊一般,先后尽数被屠戮清绝。 当安仁义又看见那个手绰唐刀的汉子向自己这边走来时,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壮士果然好本事,竟能以少胜多赢了这一阵,我安仁义栽在你的手里,也只得认了,却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你果然就是安仁义......然而李天衢心中正念时,张虎便提着刀疾奔过来,口中还厉声喝骂道:“囚攮的!哪个要你服?老子要你这驴鸟去死!” 就算李天衢立刻拦住了张虎,并劝他稍安勿躁,可是周围也仍有数十贼人紧绰兵刃,并嗔目切齿,恶狠狠的向瘫在地上的安仁义瞪视过去。 先是被安仁义使弓箭逼迫得只能狼狈逃窜,不止肩膀上挨了一箭,若当时不是李天衢及时援助,自己更要被对方一箭射穿了头颅。本来便剽悍凶暴的张虎憋了一肚子火,当然恨不得要立刻将安仁义给大卸八块;而安仁义先后射杀了数十芦冈草贼,其余寇众自然也都怨恨已极,无不打算教其受尽零碎的苦楚再死。 安仁义眼见周围众贼都做势要将自己乱刃分尸,他惨然一笑,又道:“原来足下统领的草贼,当真只不过这百来人手?你们当然可以杀我泄愤,可是闹到如今这般境地,秦宗权秦节帅如何肯善罢甘休?数十里内,仍有奉令四处劫掠的大批军马,而退返回去的部曲必要报讯...这一两日内,又会有数千兵马前来扫荡此处山寨,你们又如何能抵挡得住?诸位就算要杀我,彼此也不过是早死一时,晚死一死罢了......” “草你十八辈祖宗,如今你这贱汉落到我们手里,倒仍敢如此猖狂!真当老子会被你吓住?咱们舍得一身剐,就算拼到最后难免一死,也要将把你这杀才开膛破肚、零碎活剐,受尽了苦楚再死!” 张虎一边厉声痛骂着,便又要疾奔上前,挥刀先要卸下安仁义一条膀子。然而眼见李天衢又纵身上来拦住了自己,张虎愈发躁急,又疾声道:“你...大当家的,我要为死在那驴鸟的弟兄报雠,才好出心头恶气,你又拦我作甚?” 李天衢则环视向张虎乃至周围一众群情激奋的贼众,朗声道:“诸位兄弟,如今当真肯认我为大当家的了?” 张虎闻言拍着胸脯,豪声道:“那是当然!恁救了我的命,以后我这条性命便是大当家的!何况若不是大当家的使计冒险,我们如今恐怕也早被那干驴鸟杀尽了!我等当然愿奉李大哥为山寨之主,哪个不服,老子砍了他的狗头!” 不止是张虎一个,周围贼众闻言高声附和起来,再望向李天衢时神情也满是钦佩敬服之色。而李天衢向众人颔首示意过后,蓦的却又叹说道:“如此最好,只是...那安仁义有句话倒说得不差,就算我等侥幸赢得这一次,倘若又会有数千兵马前来扫荡山寨,我等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本来满目狰狞的张虎,与驱步过来的解青听李天衢说罢面面相觑,一时间却也不由得都陷入沉默,他们又如何不清楚,如今芦冈中本来隐蔽的山寨位置已经暴露,也杀了反军不少兵马,秦宗权...乃至黄巢所部大军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就凭眼下这等微末兵马,若要硬拼,无异于螳臂挡车,只会被对方轻易的尽数剿杀。 片刻后,解青又向李天衢急声问道:“寨主莫非已经有了主意?山寨兵微将寡,的确难以抵挡秦宗权大军,如今何去何从,我们当然都听寨主做主!” “芦冈山寨,终究是守不住了,若要挣扎着求条生路,非但与黄巢、秦宗权反军抗衡,更要在如此世道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是我这个寨主,也不能再做了......” 李天衢沉声说罢,随即又将张虎、解青带到一旁低声商榷一番,然而片刻过后,张虎便又惊呼道:“什么?寨主要带领弟兄们去投赵犨那狗官!?” 张虎面色愕然,当即不由又嚷道:“寨主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咱们芦冈山寨先前三个当家的,正是被那陈州刺史赵犨擒杀的!休说是大仇未报,赵犨那驴鸟是官,咱们兄弟是贼,也根本不是一路人!”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李天衢侧目望向张虎,随即又道:“唐朝诸处藩镇将帅,多少不曾投从了黄巢,翻过脸来倒又接受朝廷劝降?如今这等浑沌世道官匪难辨、善恶难分,我等只以绿林匪盗的身份,终究难成气候,早晚也只能落得个被尽数剿灭的下场! 天下但凡有些本事,要靠军功争个出身的人物,非是去投黄巢,便是为唐朝治下诸处藩镇效命...又有谁会认同我们这些龟缩在山岭深岗中的贼?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倘若不借助朝廷的势要,又凭什么去与黄巢、秦宗权的反军对抗?” 021章 熟知历史,这就是我的金手指 虽然仍是不情不愿,可张虎听李天衢一番剖析过如今局势之后忿忿的闭了嘴,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刚被奉为寨主的主公所言在理。 然而一旁的解青面色踌躇,不禁迟疑道:“可是大当家的...黄巢麾下大将孟楷,已率领万余军马前去攻打赵犨镇守的陈州,听闻那孟楷十分骁勇善战,赵犨虽是牧守一州的刺史,可唐朝死于黄巢反军的勋官贵人已不知凡几,区区一处军州,又如何能抵挡住黄巢先锋兵马? 再带黄巢亲自统领大军来时,恐怕陈州也必然会被攻破。且休伦朝廷又如何肯信我等是心诚去投,便是只能倚仗官军的势要以求发迹...我等又何必非要去投那赵犨,与其奔往眼见黄巢大军要兵临城下的陈州,又为何不去投其他州府?” 李天衢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兄弟以为黄巢大军兵锋直指陈州,那处军州也必然守不住...我却认为周遭其它州府遭受黄巢、秦宗权反军袭扰劫掠,各自震恐慌张,紧守门户,恐怕也断然不能容我等绿林出身,在他们看来又来路不明的兵马前去投从。届时倘若再被秦宗权大批军马截杀住,无去处藏身,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正说着,李天衢顿了一顿,随即语气又十分笃定的说道:“而陈州赵犨要抵抗黄巢大军,守城的兵马有限,更是用人之时,在这般时节我等前去投从,才更有指望。至于陈州兵情险着,虽然过不了多久,便很有可能要遭受黄巢大军围攻...那刺史赵犨据我先前所知,也绝非是等闲之辈,陈州在我看来,也一定能死守得住!” 李天衢之所以信誓旦旦的确定陈州不会被反军攻破,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按正史所载,又何止是那孟楷统领的万余军马,反倒要被主动出击的官军尽数歼灭;不但黄巢集结了十余万大军发动猛烈的围攻,也终究未能使得陈州陷落;甚至后来中原在一段时期内势力最为强大军阀秦宗权,也向陈州接二连三的发动猛攻,可是那赵犨依然将治下城郭把守得固若金汤,直到黄巢、秦宗权先后覆灭,陈州也从来未曾被反军攻破而沦陷过。 按《旧五代史·卷十四》梁书列传四中所载:“赵犨以淮阳咫尺之地,抗黄巢百万之众,功成事立,有足多者。岩、縠非贤,遽泯其嗣,惜哉!”只是本来史书中白纸黑字的记述,放到这个时代来却是教人难以置信。 毕竟黄巢从起兵反唐伊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横扫山东、转战中原,随后又纵军南下肆虐淮南,降而复叛又一路杀到了岭南广州,回转荆浙杀入关中,致使名城要地洛阳陷落之后,甚至还攻破了大唐国都长安...卷起无数场腥风血雨,当真是杀得天下闻名色变,所过之处攻破的州府城郭不计其数,谁又能信如今时节尚还是名不见经传的陈州刺史赵犨,竟然能死守住治下城池,而生生抵挡住十几万反贼长达近一年之久? 李天衢还记得那陈州刺史赵犨非但是博学多识的刺史文官,他祖辈为忠武军牙将,精于弓马,自幼有智谋,指挥有度又善于排兵布阵,也曾领受过牙校这等武职差遣。而按史载在赵犨全力抵御黄巢大军猛攻的战事初期,甚至指挥将士主动开门与贼军交锋,还是每战皆捷,后来历时三百余天,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但却是人心益固...... 直把唐朝无数权勋将帅视为土鸡瓦犬的冲天大将军黄巢,万万没有料到由赵犨这么个区区刺史官坐镇的陈州将会是他无法啃动的硬骨头。然而也正是因为黄巢的不甘心,在面对赵犨的顽强抵抗之时,想必也仍会走到自掘坟墓的绝路上。 至少就现在的局势而言,形势的走向应该还不会出现什么脱离本来轨迹的变数。黄巢大军兵锋指向的陈州,由世人看来如今最危险的地方,而在李天衢看来却是最为安全的去处。 而赵犨不但是守城打防御战大师级的能臣良相,他也能施仁政济民,素得陈州等诸地百姓推崇。是以李天衢心说自己倘若能教赵犨是真心实意的要对抗黄巢、秦宗权这些反贼祸首,也必然能得到他的提拔重用;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起码这个时期的赵犨尚还是死忠于唐朝的臣子,从他史载中后来的事迹看来,也并无意独霸一方做个土皇帝,如此就算是有朝一日凭着争取来的功勋脱离赵犨自立门户,想必也不会遇到多大的阻碍...... 这也正是李天衢通过自己对这段历史时期的了解而审时度势,为了在这般乱世中立足壮大,为成就霸业打下根基所做出的的第一个抉择。 而张虎、解青等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个新认主公的决策源于他对史载传记的了解。可是也正如李天衢所言,更有可能收容他们安身立命的,也就只有赵犨镇守的陈州,再经过李天衢一番循序渐进的劝说,张虎与解青等贼众虽仍不能笃定一定便能抵挡住黄巢、秦宗权大军的猛攻,但眼下形势险急,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好歹尝试去投赵犨,多了官军的倚仗,能避身于城防把守森严的州府当中,总好过坐以待毙的抵抗势大反军的剿杀...在场贼众交头接耳的商议一番,终究还是认同了李天衢的决定。 然而张虎忽的擎起兵刃,把刀锋又指向了被绑缚住瘫在地上的安仁义,并狠声道:“大当家的,还有这个驴鸟为做处置,便交由我杀了吧!” “...不,方才你也不曾听他说及,周围几十里还有大股的反军四处劫掠作孽?芦冈距离陈州地界,也尚有一段路程,眼下我等只剩下百来人手,也难保不会时乖命舛的被秦宗权麾下部曲撞见,届时再无法仗着高岭山险与敌军打熬,对方只再多出几支骑军,我等也必然会被荡灭除尽......而那安仁义既然知晓秦宗权麾下各部军马部署,暂且留着他这条性命,还有大用。” 李天衢沉声说罢,随即径直又往安仁义卧坐在地上的方向行去。两人四目相对,凝视一番,经过一番沉寂过后,李天衢忽的又开口问道:“我名为李天衢,如今已做了芦冈此间绿林山寨的寨主。安仁义,你方才也说服了我的手段,我且再问你一件事...你这厮投靠秦宗权助纣为虐,残害良民百姓,又可曾吃过人肉?” 安仁义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回道:“同类相食,在如今这般世道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到底是下作行径...在下正是因为不愿吃人,更不愿被人吃,而秦宗权本为朝廷赐封的奉国军节度使,在下前去投军,本也是直往凭着本事食国家俸禄...... 在下又怎能料到秦宗权轻易的降从了黄巢,且残害起寻常百姓来又是百无禁忌?好歹既是统率部曲,有饷食领受的将官,在下为求心安,也尚还没到靠吃人肉过活的地步,更不敢欺瞒李寨主...若有半句诳言骗语,便教我深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022章 不杀之恩,你可切莫忘了 如果能好好活着,哪个又情愿去死?安仁义听李天衢言语,似乎也并没有打算立刻处死自己,他便又急声哀求道:“李寨主,若非军令难违,在下实不愿与你为敌。如今既被寨主擒住,本来生死有命,自无怨言...可若蒙宽赦,不杀大恩,在下便是赴汤蹈火、做牛做马,也必当厚报,若有违此誓,人神共戮,只管教在下至阿鼻地狱受无穷苦楚,永世不得超生!” 虽然这安仁义有山寨内数十贼兵的血债要还,但是比起绿林仇杀,要成就霸业也务必要有能够招贤纳士的胸襟器量。否则的话历朝各代险些射杀了齐桓公的管仲、用计致使曹操长子曹昂毙命的贾诩、曾辅佐李建成打压李世民的魏征、以及亲手杀了岳飞胞弟岳翻的杨再兴...等无数贤臣名将早在另投明主施展拳脚之前便要被诛杀了...... 只是安仁义赌咒发誓的言语,又能信他几成? 李天衢脸上不见喜怒之色,只是神情冷漠的继续凝视着安仁义,然而关于对方在正史中的传记事迹,却已飞快的浮现在脑海当中: 安仁义,沙陀部人,按正史的轨迹他的确是初投秦宗权之弟秦宗衡,随后秦宗衡攻淮南,却被麾下都将孙儒所杀。安仁义后降杨行密,与大将田頵攻取常州击擒孙儒,也素得重用,而后却响应田頵举兵叛乱,反杨行密而通好于朱全忠...... 本来在秦宗权军中未曾显山露水的安仁义,按他原本的轨迹转投杨行密得到重用,却又选择背叛恩主...然而理由却是为了响应与他交情深厚的挚友田頵,如此也可以说这安仁义很重义气。 可是安仁义背反之后攻常州不克,只得退保润州,与前来征讨的吴军大将王茂章厮杀之际安仁义困守孤城,按史书记载“每与茂章战,必命中而后发,以此吴军畏之,不敢进”...... 然而死守润州逾年之后,吴军终究挖地道攻入城郭,很快占领了润州。安仁义只得率领家人与残部退守上城楼,一时间仍能凭借其神箭本事例无虚发的射杀胆敢迫近城楼的敌军,直震慑得吴军将士不敢上前。 吴军众将便扯着嗓子直拿污言秽语大骂安仁义,当中也只有一个唤作李德成的吴军将领没有附和着恶言咒骂。安仁义见状便招呼其登上城楼,而李德成当真也敢应邀上去交涉,安仁义遂对他言道:“只有你不相辱于我,今日我就把爱妾赠送与你,而我的项上人头,也权当是建功立业的礼物,也一并送于你吧”...... 随后安仁义扔掉弓箭,束手受缚,终究被处斩身死。从他的生平事迹看来,安仁义对挚友田頵要尽手足兄弟的情分,临死前对待那吴将李德成的态度就算不说是“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也倒还十分感性,对于别人待他的恩典也很当成一回事,看来也并非是言而无信,直把赌咒发誓的言语尽当做放屁的无义小人。 但是李天衢也不会信安仁义会信守承诺到完全不受如今时局的影响,就算他不是心甘情愿的要为秦宗权卖命到底。自己率领着百来名草贼,而且只能在秦宗权反军的围剿之下挣扎求生,这等形势之下,安仁义又怎会俯首帖耳的顺服? 心中思量一番后,李天衢驱步上前扶起了安仁义,又沉声说道:“眼下我还不能给你松绑,我等需要你来指引,躲避开于周遭各处烧杀劫掠的反军部曲。所以你也务必记得:你的性命仍处在我的掌控当中,倘若我等终究难免被秦宗权所部兵马剿杀除尽,第一个死的,也仍会是你。对于朝廷勋官要臣、诸镇藩帅,乃至黄巢、秦宗权等造反贼首看来,我等固然只不过是不成器的蟊贼,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眼下也只得押解着你一并上路。 你既然说为秦宗权效命也是情非得已,只要我等能够摆脱众部反军部曲的截杀...我非但不会杀你,还有给你另投明主效力的机会。而直待你确认我等当真能险中求活,也有在这般世道争个出人头地的机缘时,也莫要忘了你受我不杀之恩所发下的誓言。” 安仁义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他愈发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绿林山寨之主深不可测,实非寻常目光短浅的蟊贼匪盗。这也让安仁义不禁又想道:看来这李天衢当初仍是在这片深山野岭中只身逃亡,却能招拢得芦冈草寇尽数诚心归从,甚至还以寡击众杀败了我...若他当真能够投效朝廷得个功名,那么这李天衢日后又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无论怎样,既然李天衢暂肯留下自己的性命不杀,安仁义遂连称大恩必当厚报。又听过李天衢分析利害,张虎等贼众也暂且按捺住对安仁义的杀意。 眼下能确定的是,在一两日之内,便另会有更为势众的反军杀来,李天衢也立刻吩咐张虎、解青等人待众喽啰收拾寨中军械、财帛、粮草等一应物资,随后便在寨中放起几把火,就此启程上路。 又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熊熊烈火、滚滚浓烟几乎快将坐落于芦冈深处的山寨给吞噬尽了。从另一条秘径潜下山岭的李天衢回首望去,就见自己盘住过一段时日的位置有几道黑烟汇聚成一团,直升向云霄。 队伍中所携带的干粮,堪堪也只足够百来名贼众五六日的供给。不过估算时日,也足以支撑到赶至由刺史赵犨镇守的陈州。虽然路程中也难保会有什么变数意外,但李天衢心说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毫无下限的去效仿秦宗权反军的手段,去开剥散落在山岭间的尸首当做人肉后备食材,自己还没被逼到那个份上,到底也仍旧是无法接受。 而从那些反军兵卒的尸首上搜刮得来的干粮炊饼,以及衣甲、钢刀、长枪尤其是羽箭等军械,李天衢则是吩咐一众喽啰尽可能的配备携带。除此之外,寨中仅有的九匹马当中,大多瘦得掉膘到不堪骑乘,只能堪堪当做驮伏物资的骡驴来使用。也只剩下三匹还算是壮实,可供李天衢等人当做战马去厮杀。 除了自己一直随身佩带的唐刀之外,李天衢又从寨中择选了一把朴刀,权且当做马战用的兵器。虽然延承了这具身子本来主人的本领,自己的骑术也算是纯熟,可朴刀这等长不算长,短又说不上短的兵器也是主要用于步战,眼下也根本没有条件教李天衢寻觅得一口做工精良,且马上厮杀也能用得更加趁手的马战陌刀。 只这些微末的人手,寒酸的家当,倘若再遭遇成编制的反军部众,恐怕十有七八会被歼灭除尽...... 李天衢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虽然他神情凝重,可心中却也是踌躇满志。要想在如此乱世成就功业,又怎能不耽着天大的凶险?虽然眼下人数不多,但好歹已有百来贼众肯听从我的号令,以后凭我的本事,又将能把这个字数扩升到何等的程度? 眼下最为要紧的,还是要率领这百来人手尽快脱离险境。乱世的征途,这才刚刚开始...... 023章 以一当百、当千、当万...意料之外的凶险 出了芦冈山岭之后,倒也全因有安仁义指路,回避开周围有反军部曲扎营出没的去处。头一两日,路程中李天衢一行人等虽然小心翼翼往东北面行进,但好歹有惊无险,未曾被敌军发现踪迹。 毕竟若是遭遇数百人规模,且来去如风的马军之时,倘若被发现根本跑不了。所幸安仁义也曾言及,本来于芦冈周遭地界烧杀抢掠的兵匪,于前两日有半数以上已开拨往许、汴州继续做掳掠钱粮、屠戮百姓的勾当...... 毕竟不能就只着一只羊身上薅羊毛,本地的财帛粮食早已抢得精光,甚至差不多百姓都快吃尽了。秦宗权迅速倒戈向黄巢之后,立刻暴露出他残忍凶暴的嘴脸,趁着黄巢的心腹大将孟楷率先锋部曲兵锋直指从陈州,秦宗权纵兵至各处州府寇抄劫掠,尽可能攫取物资壮大声势。这倒也大大降低了李天衢一行人在赶往陈州的路程中遭遇反军的可能性。 然而这对于周围各处军州的黎明百姓而言,却意味着灭顶之灾刚刚到来。 这一两日的时间里,李天衢等人未曾再遇到过一个流民百姓。所过之处,已然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直到黄昏时分,一行人也终于行至一处早已是死气沉沉的荒废村庄。 阴气森森的村内茅舍房屋,大多已都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待李天衢又派遣人手往荒村探视一番。果不其然,村中一粒粮食也都不曾剩下,锅碗瓢盆等器皿也都被洗劫得尽了。甚至除了各处殷殷血迹,还有十来具仍然保持着挣扎扭曲死状的烧焦遗骸,以及皮包着骨头,已经开始腐烂的老者尸首之外,甚至就连其他百姓的尸体也都不见踪迹。 李天衢等人当然很清楚,其余村民都已被那些毫无人性的兵匪给拉到了何处去,又将会遭受何等残忍的处置。 然而既然是已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洗荡过的村坊,除非是被追兵发现行迹,对方往往也不太可能会去而复返。直到四处哨探的喽啰回来报说,周围数里地内的确没有反军出没之后,众人这才找柴禾挖灶,升起了篝火,就被就地休歇一夜,明日一早再尽快启程上路。 安仁义仍是被绑缚得结实,但这一路上李天衢待他也甚是客气,干粮清水未曾短缺过,两人倒能搭上话,叹言说些历朝兴衰往事与方今天下时局,倒也还算聊得投机。 期间解青又曾来报说,明日启程再行一日,约莫便已快抵达项城县,那边已入了陈州地界。如今黄巢军先锋大将孟楷,想必已挥军直捣州府中枢,毕竟秦宗权虽降从于黄巢,但与孟楷各不统属,再往前行,安仁义也无法再事先预警反军有可能出没的去处,是以也更须加倍小心。 在场有些贼人闻言不免忧心忡忡,心说大当家的要率领我们前去投陈州赵犨那厮,可是黄巢大军势大难挡,而率军攻打陈州的又是那黄巢的嫡系心腹,听闻骁勇异常,多少年下来与唐军厮杀早已打出名号的贼首孟楷...陈州当真能守得住?倘若失守,我等又将何去何从? 赵犨、孟楷、项城是么...... 李天衢却是另做它想,关于这段时期的史载记述浮现在脑海当中...... “大当家的,有肥羊!” 就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个喽啰疾行而来,又向李天衢疾声报说。李天衢闻言眉头紧皱,立刻站起身来问道:“什么肥羊?连同此处村坊在内,附近县镇也都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洗荡过了,都已是杳无人烟,哪里还会有百姓经过?” 那喽啰闻言立刻又回道:“当家的,的确有外来的汉子,没头只顾往村坊这边撞来!张头领按你吩咐,在东村口那边巡哨,瞧见东边有汉子策马往这边行来,见只有一个,且便放那蠢汉过来。那汉看来是个练家子,骑乘着匹雄俊好马,张头领见了已布置妥当,正要动手,洗劫了那汉,且夺下那好马来献于当家的,而教小的前来知会一声。” 是个练家子,只身匹马,反而要落入陷阱被人围攻...这又与我当日不幸撞见了秦宗权麾下那干兵匪的情形何等相似?我这算是本来的受害者,也没过多久时日便已成了施害者? 李天衢闻言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想必那个被张虎盯上的汉子与自己经历相似,磨练身手学得些本事,但无权无势,就指望着靠学成的本领投身行伍博个出人头地...但这等乱世处处凶险,往往有不少心怀凌云壮志的武夫还没等扬名立万,便已身遭不测,他们的故事还没等开始,可生命的舞台便已落幕了...... 可李天衢又转念一想,当初自己行至芦冈地界之时,蔡州秦宗权那才降从黄巢未过多久,各处行人百姓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已灾厄临头。如今又已过了一段时期,其它地界的行人多少也都该听闻过风声,断然不会奔着此间战火眼见要愈演愈烈的凶险去处行来。 这却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来投? 就算那汉子当真是艺高人胆大,但附近多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大批兵匪出没,却不更似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李天衢自知在这等世道固然做不成正人君子,若有重利可取,对拦路剪径这等事也没多大的心理障碍。但他隐隐的感到有些蹊跷,遂立刻与解青带领着其余喽啰,直往荒村的东村口那边赶去一探究竟。 然而李天衢等人方自行出近百步远时,便又觑见有个喽啰连滚带爬的疾奔而来,并哭丧着脸疾声报道:“大当家的,不好了!驾马驶进村坊里那汉子十分机警,设下的陷坑绊马索全无用处。张头领见状上前搦战,结果轻易被那汉子给杀败了!眼下那汉子又发作起来,那边弟兄们根本抵敌不住,眼见都要被他害了性命!” 这还未曾撞见秦宗权的兵马,只这一个武夫,便要拼掉老子争来的家底!? 李天衢闻言双眉倒竖,双腿猛的一夹,立刻急催战马加速直往东村口那边冲去。 经过几处残垣废墟,很快的李天衢便觑见前面稀落落的贼众直往这边奔逃而来,惊呼哀嚎声隐隐也传入了耳中。李天衢再瞪目朝后面望去,隐约也能看见似有个大汉绰枪驾马,不紧不慢的在追撵着溃逃的贼众。 去他娘的!枉自还说是做杀人舔血勾当的悍匪凶寇,只被一人赶杀着奔逃,这也未免忒过窝囊了些! 李天衢心中恚怒,当即厉声叱喝起来。而前方溃逃下来的贼兵眼见寨主亲至,又与随即而来的同伙合兵一处,这才停下奔逃的脚步,可心惊胆寒的神情,仍显露在他们每个人脸上。 待李天衢催马再向前疾冲出一段距离,又瞧见瘫坐在地上,甚至也手足并用着向后奔逃的张虎。而性情剽悍凶蛮,厮杀悍不畏死的张虎见到李天衢时,他脸上竟也流露出震恐惊惧之色,他疾声高嚷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大当家的,那汉子好生厉害!只一招...只一招他便把我放翻坠马!我从来不曾见过哪个练家子有这等身手,那汉...那汉子根本不是凡人!” 024章 刚出新手副本,便遇见终极boss? 通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李天衢也很清楚张虎不但也有身三五十人近不得身的功夫,更是敢拼敢杀。前两日他二话不说的听从自己安排,直冲到岭道中段扎堆的反军兵卒当中,厮杀生猛凶悍,当真不愧是浑然不把自己性命当回事的亡命悍匪。 当初虽然经过比拼能胜过张虎,可李天衢自知也着实费了番手脚。更不用说谁又能仅凭一招,便能杀得张虎亡魂丧胆,本来悍不畏死的战意竟荡然全无? 李天衢又惊又怒,再瞪目朝前方望去。待看清那依旧不紧不慢策马而来的大汉相貌时也不由的面色一凝...... 但见那汉子看起来虽应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他英挺剑眉如漆刷般浓密,射出锐利寒芒的点漆双睛盛气凌人,显得格外的霸道孤傲,分明散发着一种傲视天下的势威。兼之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八丈有余壮硕粗犷的凛凛身躯虎相彪形,也当真配得起“仪表威若天神”这样的描述。 而与己方那几匹消瘦的战马相较,那大汉所乘的战马顾盼自雄,果然健硕雄健,显得精神十足。而他手中绰着一杆沉甸甸的大枪,就如此貌相气势一望便知,这汉子绝非是什么善茬! 人的气场很是微妙,李天衢甫一与那汉子四目相对,陡然间便感到心头一震,好像是被一头斑斓猛虎给盯住。而那汉子睥睨瞪视向李天衢,忽的忿声说道:“你便是这伙蟊贼带头的?我不去寻你们,你这干贼汉倒来招惹老爷!识相的身上物件尽交出来,伏地乞活,便饶了你们的狗命,否则老爷性发起来,教你们欺害黎民的贼一个个都死!” 眼见本来伏在东村口溃退下来的喽啰虽然各个灰头土脸,似乎尚未折损人手。看来这汉子虽然一招杀败了张虎,他凭着自己高超精绝的武艺尚如玩弄老鼠的猫一般,否则若是杀性大发,恐怕眼前早已是血肉满地了...... 张虎这次剪径劫掠,明显是惹到不该去招惹的狠人了。李天衢寻思听着汉子言语,应该与秦宗权反军并非是一路人,既然眼下尚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又是在奔逃途中,节外生枝殊为不妥,没必要再去枉自招惹强敌...... 李天衢遂在马上带住朴刀,并抱拳说道:“看来我的弟兄冲撞了壮士,我等并非是叛贼秦宗权肆虐害民的兵匪,见壮士应也只是途径此处。如今陈州、蔡州、许州...各处兵祸连结,彼此都是要在这等世道争个生路、搏个出身,又何必枉自结怨成雠?正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却不知这位壮士......” “住口!!” 哪知李天衢话还未说完,那汉子便瞪目暴喝,随即又厉声骂道:“正是如今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就算无生计寻觅,既能提得动刀,好歹去投军还算有些出息!可你们这些剪径劫掠的贼汉,做得不也一样是打家劫舍、侵害百姓的勾当!? 我学成一身本事,志在保国安民。非但誓要剿除黄巢、秦宗权这等残害百姓的叛党反贼,你这等杀人放火的贼,也同样饶不得!少再做花言巧语,若想保命,还不快下马伏地乞活!” “欺人太甚,当真是给脸不要!” 李天衢暗骂一声,心中腾的也已起了火气,这杀才也未免忒过咄咄逼人!已给了你台阶下,我总不能当真要滚鞍下马,伏在地上向你高呼饶命! 朴刀又被李天衢擎起,刀尖锋刃直指向那个已策马做势欲冲的汉子:“你这竖汉,当真不识抬举!好言好语与你说不听,以为杀败了些弟兄,我便怕你不成!?” 壮硕雄健的高头大马长嘶一声,碗大的铁蹄扣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激荡的劲响声,那大汉意气风发,也已擎起手中份量沉重的大枪:“这才有趣!你手下的蟊贼本事微末,厮杀也不尽兴,且看你这贼头本领又如何?” 那大汉猛的又大吼了一声,浑如旱地凭空打下一道霹雳。不但李天衢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在后方观战的一众喽啰中有人惊闻的炸雷般的巨响,当即骇得三魂悠悠、七魄荡荡,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似险些晕厥了过去! 这也让李天衢忽然不由的想道:《三国演义》里面张飞据水断桥大吼惊得曹操麾下将官夏侯杰肝胆碎裂,倒撞于马下毙命...还未必真就是夸大其词的写法! 就连胯下骑乘的马儿陡然间听得一声厉吼,都不由惊嘶了声,疾奔的步履不免有些缭乱了起来。骑乘在马背上的李天衢身形猛然一个趔趄,他连忙勒住了缰绳。而那汉子已然骤马暴冲至眼前,他只身一人,却势如千军万马,李天衢陡感一股凛凛势威排山倒海的扑面而来! 也只有拼了! 眼见对方抡起的大枪夹杂着疾风劲雷的破风声袭攻过来,李天衢狠狠一咬牙,挥起手中朴刀奋力格挡。然而一声激荡的金铁交鸣声,李天衢不由瞪大了双眼,而在他双眸当中倒映出的景象,却是自己紧绰的朴刀刀身轻易的被那汉子抡出的大枪给砸成了两截! 两匹疾奔的战马错身而过,那汉子的骑术竟也是炉火纯青,他干净利落的一兜缰绳,迅速驾马回身,势如行云流水般的又向李天衢疾攻过来。李天衢仓促的骤马回身,却已然慢了半拍,也只得立刻抛掉手中被刀身被震碎的朴刀,随即立刻拔出腰挎的唐刀...... 电光火石间,李天衢双脚死死踏住马镫,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发力抡动臂膀,便又朝着那汉劈砸下来的大枪狠狠迎将上去! “铛!!!!!” 震耳欲聋的震响乍起,虽然做工精良的唐刀撞在那劲势威猛霸道的大枪锋尖上,并没有如当日李天衢随意在寨中拣选的朴刀那般崩裂开来。但是李天衢陡感股势谕千钧的反震力如狂涛怒浪一般涌来,若非双脚紧踏住了马镫,恐怕当即也要被那汉子扫击翻坠下马去! 世间竟然当真有人身怀如此神力,更恐怖的是他的枪法竟然如此狠辣迅猛。力与技的完美结合,想必在这个时代众多要凭军功争个建功立业的武人当中已达到顶峰造极的水准...张虎说的没错,这哪里是凡人?简直是个怪物! 而这汉子既然身怀这等精绝的武艺,也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那么他到底又会是谁? 仓促狼狈的又厮拼过了十来合,李天衢的额头竟也渗出豆大的汗珠。而当他再策马回身之际,忽然双眼目光一凝,因为李天衢这才注意到那个大汉不但手中擎着一柄分量沉重的铁枪,实则在他胯下骑乘的战马一侧得胜钩上,另挂着杆沉甸甸的大枪。 只是从一开始李天衢注意力便都集中在那生得威猛雄阔的汉子身上,并未注意到马鞍另一侧视线被遮挡住的兵器。而甫一交锋开始,李天衢便仓促应对那汉子霸道迅猛的攻势,也根本来不及细瞧,直到眼下稍有喘息之机,又催马奔至那大汉对面的另一侧,这才大致看得分明...... 李天衢的心又是咯噔一下,他忽然又想起五代十国时期有关于一员名将的史载记述: ...骁勇绝伦,每战用二铁枪,皆重百斤,一置鞍中,一在手,所向无前,时人谓之王铁枪...... 不会...当真是他吧!? 025章 我惹不过你...那么谁又敢惹咱俩? 王彦章,号为王铁枪,五代后梁开国大将,常好厮杀征战中担任先锋,身先士卒,为梁太祖朱温东征西讨,又于梁晋征战战事中功勋卓著。 而按史载中又做记述:“太师王公讳彦章,字子明,郓州寿张人也,事梁为宣义军节度使...晋梁之争数百战,其为勇将多矣!而晋人独畏彦章”; “公尤善用枪,当时号“王铁枪”。公死已百年,俗犹以名其寺,童儿牧竖皆知王铁枪之为良将也。一枪之勇,同时岂无?而公独不朽者,岂其忠义之节使然欤?”; “彦章为人骁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铁枪,骑而驰突,奋疾如飞,而他人莫能举也”...... 而在后世广为流传的评书演义中,王彦章通常会被排在李存孝之后,与史建瑭之后竞争处于五代十国时期保三争二的猛将。饶是如此,小说里面刻画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挑唐将三十六员,于最后一战,还是由李存勖、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郭威五个先后登基的皇帝,加上火山王杨衮、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高行周构成“五龙二虎”组合,这才将当时已是暮年的王彦章逼死,由此可见他在世人眼中的武勇已达到何种恐怖的地步...... 然而就史实而言,比起《残唐五代史演义》中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堪称唐末第一猛将,被世人赞说“王不过项、力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的李存孝,王彦章的战绩功勋比起他而言,实则未必便要比李存孝逊色。 毕竟正史中李存孝被杀之时,王彦章也才三十一岁。而比起年少成名,随着李克用在随后不久想必便将参与救援陈州,征讨黄巢的会战且每战必胜、未曾挫败的李存孝,还要比他小上五岁的王彦章这才初出茅庐,且并没有受到重用,随后便是也有开朝从龙之功,但在朱家梁朝开国众多勋将当中也是辈分极低。 直到梁晋(晋王称帝后改用“唐”国号)两国争霸后期梁朝名将大批凋零,王彦章临危受命,一时间成为已是日薄西山的后梁,去对抗气运日渐强盛后唐的中流砥柱...... 所以史实当中,王彦章与李存孝彼此缺乏实际交锋的战绩佐证。这两个代表着唐末到五代十国中前期武勇最高水准的猛将,倘若真的有机会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还当真不能说死孰胜孰负。 然而如今眼见那大汉手中绰一铁枪,鞍上置一大枪,又有如此威猛绝伦的武艺,而几乎已能确定他便是正史中后梁名将王彦章之时,李天衢至少仍能确定一件事: 反正我肯定是打不过他的。 然而如今已是势如骑虎,一次次两般兵刃再度重重的撞在一处,李天衢感到指骨、掌骨、腕骨...钻心的痛楚,两条臂膀也不住的颤抖起来,虎口甚至也快渗出鲜血......可佛受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若是就此服软求饶,这未免太过窝囊了! 索性招呼麾下贼众一并围攻过去,以多欺少的尝试制服他? 心中刚萌生出这个想法,李天衢猛然间又察觉道自己使得唐刀与那汉子挥舞的大枪厮杀,马上一寸长、一寸强,自己也根本没有能力催马袭至对方近身处,利用唐刀短战尝试着造成威胁; 而但凡那汉子能用大枪长度上的优势造成致命打击之时,他看似有意无意的招式一缓,放任李天衢能有抵挡反击的余地,而似乎执意要处于彼此相当的攻击范围下继续厮拼...... 看来这厮恃武矜傲,眼见方才一击就震碎我使的朴刀,便不愿占马战长兵器的便宜...可饶是如此,我斗到现在已是险象环生、十分狼狈,而他似乎尚未使出全力...不,甚至可说这厮仍然大有余力...... 李天衢心中焦急思付,换而言之,倘若真将这汉子激恼得杀心大发...休说自己这百来人很有可能尽要做他枪下亡魂,若能够肆意的催马疾突破阵......恐怕前两日由安仁义等人统领的那五六百反军兵卒,凭他一己之力也能击垮杀溃! 这他娘的就难办了。 已是在对方厮拼留有余地的情况下,李天衢拼尽全力熬到七十合上下,蓦的却见那疑似为王彦章的汉子双目来回睥睨,眸子中似也迸射出凛然杀机。李天衢立刻也朝四下里望去,就见在场一众贼寇眼见当家的不能取胜,已有人绰其兵刃犹疑着前后探步,但仍受那汉子凛凛神威所慑,一时间不敢上前。 然而在人群当中,解青却已擎出弹弓拈紧了石块堪堪张开一半,也有几个喽啰做势拈弓搭箭,也正要施以援手...... 李天衢心中一急,当即大声喊道:“解青!不要发弹弓!其余人也不可放暗箭!” 休说从这厮的身手看来,区区几把弓箭与弹弓全无用处。真要是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恐怕我等一众人的性命也很有可能尽数交代在此处! 听见大当家的高声发喊,解青与那几个喽啰俱是一惊,也都尽皆停下了施发石子与箭簇的动作。而那个汉子虽然仍是做势要往这边攻来,在听闻李天衢喝令在场贼众不可放暗箭偷袭之后,他也缓缓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是承认眼前那绿林贼头为人倒还算敞亮,虽然眼下落于下风,却仍要凭自己的本事见个真章。 李天衢却是有苦自知,仍在焦急的盘算着眼下如何能让自己下得来台,又不必再与这个实在赢不得的杀神继续鏖斗下去? 忽然李天衢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古时很多演义话本当中,通常有个常见的套路: 两个江湖好汉或在四处闯荡,或是亡命奔走时相遇,往往会因为一些争端或者误会大打出手。一番打斗描写之后,当中总会有个人跳出圈子,说道:等等,你这本事了得,我好像认识你,你是不是那谁谁谁?而另一个人也必然会回道:对啊,我就是那谁谁谁。然而两人开始攀交情,架也就不必打了,随后化干戈为玉帛,甚至还结下了深厚情谊...... 想到此节,李天衢立刻勒住缰绳,随即疾声喊道:“且住!我这些年打熬武艺,也曾在各地闯荡,听闻山东郓州地界有个青壮好手唤作王彦章,擅使的大枪旁人根本施展不动,虽然尚未曾投伍出仕,可与人切磋争对也是罕逢敌手...而山东郓州距离此间也不算是路途遥远,看足下年齿,既是打东边来,又使得这等极是沉重的大枪......莫非足下便是王彦章?” 本来气势汹汹催马疾冲而来的那个汉子闻言一怔,也立刻拽住了马嚼缰绳,他瞪视李天衢片刻,忽的倒咧嘴一笑,又豪声道:“我正是王彦章,虽说问磨练本事精益求精,我的确时常寻人切磋比试,在乡里也算有些薄名。却不曾想如今尚未投军入伍打出名号,在此到也有人识得我的名头。” 王彦章!当真是你! 我当真是在王彦章手底走了六七十合?呵!这功夫应该还算挺牛叉的吧...若是按后世三国志之类的游戏给武力值打分,王彦章的武力怎么也要在九十七八上下浮动,而我这身武艺,就算到不了九十,好歹也能有八十五以上了吧...... 李天衢先是暗暗的吐了个槽,随即心里又暗付道:好个王彦章!果然武艺刚猛绝伦!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既然有缘见到你这不世出的猛将,我也绝不能轻易放你另投它处去! 026章 忠心不贰的绝世虎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王彦章眼见对方不但说知道自己的名头,言语中也颇有推崇之意,他心中不禁也感到有些得意,如此倒也不便再咄咄逼人的威迫这一众贼人跪伏。 李天衢胳膊仍是不住的颤抖打晃,可是他仍摆出副在江湖上遇到志同道合的壮士那惺惺相惜的豪迈做派。趁着王彦章没有急于在强攻过来,便又适时的说道自己本来也并非是啸聚山林的强寇首领,也如他王彦章一般,学得了一身本领,指望投军从戎以后,能够凭本事博个出身...... 随即李天衢又大概向王彦章叙述自己又是如何遭遇秦宗权反军的围攻,在芦冈山岭间亡命奔逃,暂在当地的绿林山寨中安生避难...又是如何火并手刃了寨中的贼头,并鼓动其余贼众杀退了杀上山岭的反军部众,生擒了一员贼将。随后放火烧了寨子,率领贼众躲避反军追兵,前往陈州去投奔刺史赵犨,以拒黄巢、秦宗权大军...... 原原本本说个分明,眼见王彦章似乎也渐渐的打消了敌意,李天衢便又说道:“王壮士,方今天下大乱,在这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混沌世道,你我本来都指望凭所学的本事建功扬名,盼能匡扶社稷...也可说是志同道合。如今相请不如偶遇,我这还有些酒食,有意想请王壮士一并话酒相谈,不知意下如何?” “虽然我不愿占马战长兵器的便宜,可你能力抗六七十合,如此武勇本事倒也了得...而你招聚得这些绿林强寇力抗反贼秦宗权,值当我赞你声豪杰......” 王彦章嘀咕两句,随即便抬起头来,朗声言道:“好!我便受了你这人情!”...... 李天衢遂引请王彦章至荒村中暂歇,眼见被绳索绑住,也有喽啰看管的安仁义后,王彦章便相信李天衢确实所言非虚。而贼首张虎被王彦章一枪荡飞坠马,当真也被他给打服了,遂也按李天衢的吩咐,立刻吩咐教喽啰取所剩不多的熏鸡腌肉,并着几坛黄酒,供李天衢与王彦章大快朵颐。 毕竟王彦章如今二十出头的年纪,尚还涉世不深,他为人也十分豪爽。虽然先前动手厮拼,可听李天衢与周围几人赞他本事当真了得,也不住朗声大笑,只一会的功夫,与众人聊得便已甚是融洽。 至于李天衢,却早已动起了鬼脑筋:如何又能说服王彦章这员绝世名将肯为我所用? 李天衢回忆王彦章的生平事迹,他的确是山东郓州寿张祖辈并不曾出仕为官的平民出身,最初去投朱温应募从军之时,同时也有数百人一并投伍。而当时军中正要从中挑选个一人统领部曲,王彦章自然也极力自荐,而旁人驳斥道你不过是个刚从山野草莽中出来的草民武夫,倒想骑到我们头上,也未免太过不自量力。 而自恃武勇的王彦章闻言要一呈本事,震慑众人,便光着脚布满蒺藜的地上走了三五趟,直教其他军卒大惊失色,而没有人敢去效仿。朱温听说后,便提拔王彦章且先做了个押牙官...... “铁枪”王彦章使出了“铁脚板”的功夫,虽然受朱温的破格提拔。但只是押牙这等武职差遣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仪仗侍卫官,在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也并没有被赋予统领大军独当一面的兵权。 似乎史载王彦章投从朱温的时间,的确大致与如今这段时日相符,而处于朱温势力掌控之下的汴州,又与赵犨坐镇的陈州路程相距不算十分遥远,也难怪我等会在此处碰上...... 李天衢心中念着,又寒暄客套几句,便又试探的问道:“王壮士既已出山东行,这又是打算投往何处?” 王彦章此时似乎对李天衢心中全无芥蒂,果然当即回道:“我是打算去投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朱温在降唐之后的赐名)朱节帅管下兵马从军入伍。如今南面秦宗权那狗贼降从齐贼,黄巢率大军退出关中后又出人意表,派遣贼将孟楷攻打陈州,贼众眼见又要肆虐淮西之地。 而打破陈州之后,贼众想必要兵犯汴州。届时我虽投伍不久,不也正有建功晋升的机会?” 果不其然,眼下王彦章便早已打定了主意去投奔朱温那厮么...... 李天衢心中一叹,他很清楚王彦章不但是五代十国时期出类拔萃的名将,在这个下属谋反背叛君主如同家常便饭的乱世,王彦章按他正史的轨迹,自打投从朱温之后,直到被俘战死的近四十年时间里,就从来未曾打算另投他处。 而后梁国朝中奸邪当道,由于忌惮王彦章的权威便屡番迫害、数度诬蔑,千方百计的阻挠打压他在军中权力。甚至都到了社稷覆亡的险要关头,只发五百骑军新兵于王彦章主动出击,如飞蛾扑火般前去攻打当时如日中天的后唐大军。 都被迫害到了这个份上,而且后唐灭梁在当时已是大势所趋,王彦章仍是临危受命的与敌方大军血战厮杀,终因兵微将寡而被俘。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与后来继位的明宗李嗣源轮番前去招降,王彦章仍是慨然言道:“今兵败力穷,不死何待?且臣受梁恩,非死不能报,岂有朝事梁而暮事晋,生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遂被处斩身死,以尽臣节...... 王彦章对于朱氏梁朝的忠心耿耿,史料中赞他的人曾说:“呜呼,天下恶梁久矣!然士之不幸而生其时者,不为之臣可也,其食人之禄者,必死人之事,如彦章者,可谓得其死哉!”;而对他死忠于朱温颇有非议的人会说:“王彦章粗鲁莽汉,仅死事可,特立死节之目,全未推敲所事所死者为谁也?”...... 虽然按李天衢估算似乎除了南北朝,在这个文臣武将背叛谋反的频率都要远高于其他群雄争霸时节的历史阶段,王彦章的忠心不贰也显得十分难能可贵。假设他肯投效,那么就算是位高尊崇、总揽军权;就算是饱受打压迫害,甚至被自己效忠的君主往死里逼迫;就算是己方势力已是日薄西山、难免覆灭...也根本不用去猜忌王彦章生出异心,会有谋反背反的打算。 但这也就是说,如果任由着王彦章前去投从朱温,那么要使得这位死心眼势必要一路走到底的名将转而为自己效忠...这已可断定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可好歹王彦章现在尚还未投到朱温麾下,要说动他随我共谋霸业,眼下也唯有一个机会。便是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李天衢心中捋清了话头,遂又问道:“彦章兄弟虽已打算好要投往何处去,可在下有一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彦章闻言眉头微微一蹙,可听李天衢直接套近乎称自己兄弟也并未明言排斥:“李寨主,有话直说便是,又何必婆婆妈妈的?”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彦章兄弟有意从军入伍,征讨黄巢、秦宗权那干反贼以建功勋,你想必也很清楚...那朱全忠本名朱温,当初也是投从了黄巢各处转战,而后只是因窘迫困厄,迫于无奈便背叛黄巢而向朝廷降从的吧?” 027章 没权没势,我又凭甚么跟你? 听李天衢话里有话的说罢,王彦章却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李寨主要说什么,那朱全忠起初投从黄巢对抗朝廷不假,可那又如何?当初黄巢贼众势大难挡,什么王重荣、诸葛爽、周岌之流,又有多少本来食朝廷俸禄的权臣勋官,都被黄巢吓破了胆,哪个不曾背反从贼? 如今黄巢不复当年那般势威,他们倒又反了齐贼,倒戈又投向朝廷!朱全忠背反黄巢投从朝廷,好歹算是弃暗投明,可当年那些口口声声尽忠于国的达官贵人们,却不更是反复无常?世道就是如此,又如之奈何?” 笑声方绝,王彦章微微一顿,随即又道:“我之所以打定主意去投朱全忠,是因为曾听闻他招聚了不少豪杰,当初又有单骑赴营说降诸葛爽的胆识。而他当年附从于贼首黄巢时稳定局势,大败唐廷鄜延节度使李孝昌、夏州节度使李思恭两路征讨军马,转而投向朝廷,数战所到之处,亦是战无不克,黄巢贼众至此也是元气大伤...... 如今朱全忠被赐封为宣武军节度使,将反贼黄巢逼出长安时更是立下大功。我等要在这等世道争个出人头地,自然须去投奔雄主,而我看朱全忠的胆识魄力,也正合心意,是以当然要去投他。” 李天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也如彦章兄弟一般,打算投从官军后尽早能建功立业...只是如今黄巢反军先锋兵马,已经杀至陈州地界,刺史赵犨召集勇壮据贼,却不更是用人之时?” 王彦章闻言摇了摇头,又道:“那赵犨也不过是一州刺史,李寨主,我便说句悖逆的话:我虽有心投军入伍、保国安民,靠着讨灭造反贼众谋个前程...可朝廷依然昏聩糜烂,满朝文武、多有奸邪,世人皆知皇帝被权阉把弄于股掌之中。赵犨既然还要受朝廷节制,若是投他纵然豁出性命争得些功勋,可到头来却不是还要受当道的奸邪摆布? 可朱全忠既已官居节度使,安史之乱后虽经朝廷削权,但方今到底因黄巢之祸,已只得放任各处藩镇坐大自重,各路节度使自擅一方,掌握地方财、军、民政大权。我辈武人,不屑为功名去向当权奸邪卑躬屈膝。去投奔管领一方藩镇的雄主,只管卖命打仗便是,也不必再看诸级滥官的眼色,如此才自在,这才够痛快!” 话说到此,李天衢也完全能够理解王彦章按他本来的轨迹为什么会对朱温忠心不贰了。 经历黄巢之乱后的唐末时节藩镇割据,与汉末黄巾之乱后群雄争霸的情形十分相似,巍巍盛唐,都已是老黄历了,如今甚至众多意图扬名立业的文臣武将更不把唐朝皇权当成一回事。按他们想来,只会忠于自己认同的君主。 就算是朱温干了许多混账事私德有亏,后来非但谋朝篡位,肆无忌惮的处死唐朝废帝,在后世也是饱受世人唾骂的主,但好歹他的确有能力扫荡群雄,并且建立起一个占据中原且比起藩镇割据时期统治疆域相对广阔的政权。 所以朱温就算是个残忍、好色、狡诈的恶人,可是一代雄主往往未必是好人。王彦章只要认为朱温能够在群雄中崭露头角,进而会有终结乱世的能力,便会死心塌地的为他尽忠效死。 “彦章兄弟的心思我明白了,然而古人云:宁为鸡口、毋为牛后......” 李天衢长声念罢,随即又对王彦章说道:“陈州赵犨虽然尚只是刺史,不比朱全忠那般能拥兵自重。可朱全忠麾下旧部嫡系势众,彦章兄弟新去投从,不磨熬许久时日,恐怕也很难受提拔重用。如今齐贼欲取陈州,正是烈火炼真金的要紧时候,要建功扬名,自是指日可待。 倘若我与彦章兄弟戮力同心,据贼众大军立大功勋...也不必久居一处州府受朝廷节制,日后不也有建节自据一方的指望?我曾听闻那朱全忠早年也不过是萧县乡里浪荡闲汉出身,却有机缘先从黄巢、后降朝廷有了今日如此建树,他能达成的功业,我等以后也未尝不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李天衢眉毛一挑,又呵呵笑道:“我就说李寨主为何执意劝我转投陈州去,原来这是要说服某入伙?呵...承蒙你管待,而你我都指望凭一身本事勘定祸乱,博个功名,的确可说是志同道合。但人各有志,李寨主欲往陈州去,某却另有打算。 毕竟朱全忠朱节帅已受赐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以往战绩功业,广为世人所知。还请恕某直言,寨主虽有大志向,可又怎能定知以后必能建节自据一方?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生时沙场扬名、建业立命,身后争个史上留名、庙食享飨,是我生平夙愿,又其同儿戏?是以也休怪某拂了寨主的美意。” 按《新五代史·王彦章传》所载:彦章武人,不知书,常为俚语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看来这家伙果然常好将这句话放到嘴上讲,也可说是这句成语的出处了。 而王彦章的反应也是在意料之中,李天衢并没指望凭着自己三言两语,便能说得王彦章虎躯一震,欢喜雀跃,立刻伏拜归从...人家朱温早就已经打出了名号,如今要兵有兵、要地有地,你麾下就这百来草贼,这还要仓惶奔逃去投陈州赵犨寄人篱下...... 还说什么以后也必能入朱温那般做得一方节度使,它日手握雄兵称霸一隅,就算说破大天现在也不过是区区个绿林小寨的寨主。开张空头支票就让我为你卖命?口气倒是大得很,你咋就这么狂呢,怎不说以后还必定能做皇帝老子? 而既先被李天衢好酒好肉的招待一番,王彦章心里窃笑,面上也不愿把话说得太过,他遂轻咳了两声,继而又道:“我与李寨主相谈得投契,也盼寨主能成就一番功业,只不过...陈州在我看来势如累卵,率领万余兵马前去攻打的孟楷乃是贼中悍将,再待黄巢大军来时,又如何能守得住?寨主执意去投,这却不是要往火坑里投去? 就算各路唐军及时来援,也未必能及时阻扼住黄巢贼众侵攻之势。既有缘相识,我也不愿见李寨主自取其祸。寨主劝我随你去投陈州,我倒是诚心要劝李寨主同我前去投朱节帅,好歹朱节帅兵强马壮,又与周岌、时溥等几路唐军遥相呼应,要自保绰绰有余,总不比寨主身陷万险之地更为妥当?要争战功立业,也不必急于一时。” 王彦章也是一片好心,不愿眼见着李天衢自寻死路。哪知李天衢却是哈哈大笑,又摆出副指点江山的豪壮范来:“虽千万人,吾往矣,而方今诸路唐军各怀心思,任谁也不愿先做出头鸟直面黄巢大军兵锋。按我想来,恐怕数月内也不会有救兵驰援陈州...... 饶是如此,就凭陈州的官军勇壮与我部儿郎,也能力保住城郭不失。趋利避害,固然是人之常情,但我等既然矢志要在沙场上争个立业显名,志不求易、事不避难,又岂能一味畏难求安?而我要谋的前程,就是要从那陈州开始!彦章兄弟既说陈州必然守不住,那么可又敢与我打个赌?” 028章 招拢名将的第一步 王彦章瞧着名为李天衢的强寇寨主言行举止,心里琢磨难道这却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但好像也不是什么故弄玄虚的神棍。 可黄巢就算是被诸路唐军合攻被迫撤出长安,到底是曾横扫天下的枭雄人物,怎的这李天衢就信誓旦旦的笃定黄巢就算十几万大军,又联合秦宗权所部兵马,也不可能打下小小一座陈州?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王彦章再听李天衢言语中意味,反倒显得他避难畏险时心中也不由微微动了火气,“敢是不敢”的言语在传入耳中,激得王彦章当即双目一瞪,当即便道:“笑话!我又有什么不敢的?赌便赌!” 李天衢嘴角微翘,脸上掠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毕竟陈州到底能够抵挡住黄巢十余万贼众猛攻,恐怕结果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明了...我等人既然要去陈州,倘若城郭被攻破性命皆休便罢,若我与些弟兄侥幸生还,自是愿赌服输,我等情愿前往投靠彦章兄弟,为那朱全忠效命。 可倘若陈州当真抵挡住黄巢贼众攻势,彦章兄弟愿来投陈州那时最好不过。可也正如兄弟你所言,生时扬名建业,身后史上留名,这等生平夙愿,又其同儿戏?就算我赢了赌局,彦章兄弟仍觉得效命于朱全忠才更有前程,那再有机缘相会时,只管请我痛快吃顿酒便是。” 嗯?这赌局不对等啊? 王彦章闻言心里不免又嘀咕起来,就算战事无常,陈州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也不能把话给说死了。但是一方面是横扫天下,打破无数州府,如今仍统领着十几万大军的黄巢;另一方面是虽然听闻也曾做过忠武军马步都虞侯这等武职,曾打退曹、濮二州反军却也仍是名不见经传,兵力还处于绝对劣势的陈州刺史赵犨。无论怎么看,都是前者的胜算要大得太多...... 可是那李天衢却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倒还有意相让,我王彦章又是何等人?哪里会占你这个便宜! 王彦章遂重重的哼了一声,又道:“既然要赌,陈州依我看来能死守得住的可能又是微乎其微。李寨主又何必相让?万一是你赢了,且尽管要我做一件事。无论何事,总是刀山火海、赴汤蹈刃,我王彦章也必然应允!” “彦章兄弟既如此说,依你便是。”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与王彦章击掌三次,定下了赌约。 一个会把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挂在嘴上的虎威猛将,一个保守迫害打压,却兀自率领微末兵马与敌方大军厮杀到底,宁死而不肯降从的刚猛烈汉,要想大致揣摩清他的为人秉性,大概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天衢心中思付,如今自己要权没权、要兵没兵,无论势力与名望的确与王彦章本来已打算去投从的朱温相差得不下十万八千里...... 所以不但要让王彦章能相信自己未来宏图可期,更需要利用对这段时期战势走向的了解,才有些劝动他肯投效过来的可能性。 然而循序渐进,李天衢心说这还只是要与王彦章定下的第一个赌约...... “虽然彦章兄弟一声高强的本事教我愧叹不如...但如今黄巢、秦宗权贼势猖獗,又多有兵马于周遭地界四处肆虐作歹,以寡敌众,仍是万般凶险。好歹我麾下有百来名弟兄可沿途哨探,有擒获得那反军贼将肯指路回避反军部曲。我与彦章兄弟投缘,汴、陈二州再往北面行一段倒也顺路,如此再彼此照应同行几日如何?” 李天衢趁机又向王彦章建议道,而王彦章听他说的入情入理,且心里当真也对李天衢愈发的好奇,是以当即便点头称是,答应了李天衢彼此同行一段的提议...... 次日一早,李天衢一行人与王彦章便彼此照应着启程上路。途中王彦章按捺不住,也不免又向李天衢问及他必要去投陈州,且笃定那陈州面对黄巢十余万大军必然能够死守得住的理由又是什么。 “黄巢当初虽然纠聚贼众席卷天下,各处州府官军不能挡其锋芒,确实因朝廷糜烂,致使天下百姓寒心齿冷,也多有去造反从贼的。而一众藩镇各怀鬼胎,各地镇守州府官员多有贪生畏死、贪婪无能之辈,统御的官军毫无实用。而黄巢极擅长游击作战...呃...应说他席卷大半江山,深谙统领声势浩大的兵马来去如风的用兵之法,非但打得唐军顾此失彼,又有衣食无着落的百姓云集附从,因此做大了声势。 但当初黄巢转战四方,却无治国安邦之法,只知驱投从的反军劫掠他处州府,就算为收买人心,也曾周济贫民,取洛阳等地时秋毫无犯...可是他于自立伪齐的这二十八个月时日内,却因唐朝臣民降而复叛,接连失势而变得愈发残暴,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所过之处惨遭屠戮百姓十之八1九...事到如今,天下黎民大多也该明白就算朝廷昏庸,也总胜过落在黄巢贼众手里惨遭荼毒。 陈州赵犨神机妙算,于黄巢贼众撤出长安之时,已预料到黄巢声东击西,必然要进犯陈州。是以早积整修城墙、疏浚沟洫,屯积粮秣柴薪。招募四方劲勇之士,修缮兵甲...如此陈州上下一心、民心可用,黄巢贼众纵有十余万人,也已是日薄西山...如此虽然世人大多认为陈州必然难挡黄巢贼众兵锋,我却是认为赵犨有更大的可能力保住陈州不失。” 李天衢头头是道的剖析了一番,然而最关键的理由,当然也没有办法向王彦章说明:因为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嘛...... 无论怎么说,那可是包括朱全忠在内,曾让众多执掌各处藩镇生杀大权的唐廷将帅高官胆寒、畏惧、乃至降服的枭雄黄巢,你如何就能说准小小陈州便定能挡住他孤注一掷的全力猛攻? 对于李天衢的说辞,王彦章虽然仍是半信半疑,可是听李天衢分析天下大势以及黄巢兴衰因由,如此谈吐见识也绝非寻常山野莽夫。到底是初出茅庐,由于时常与李天衢倾心畅谈,而对方今时局的了解受益良多,两人也变得愈发亲近起来。 约莫再行了一日,沿途一行人又经过两三处已被烧成一片白地,更是荒无人烟,只留下一片片残垣瓦烁的村坊。差不多也已进入了项县地界,李天衢、王彦章等人更是加倍小心,非但要注意后方秦宗权麾下有可能调拨来的兵马,也要提防随时会撞见的孟楷所部反军部众。 很快的,派出哨探周围声息的喽啰回来禀说,项县治下各处镇坊的黎民百姓,非是早被赵犨派兵送入城内,恐怕便早已被孟楷所统领的先锋军马给残杀尽了。 然而虽然贼众大军眼见要杀到眼皮底下,赵犨收拢安抚过陈州治下其余诸州护送入城的百姓之后,竟然派出兵马,于项县地界摆开阵仗,反而主动要与孟楷所部贼军交锋,而攻守双方兵马到今日差不多也厮杀了几日的光景...... 王彦章听罢不由哈哈大笑,随即又望向李天衢说道:“不依城险,倒抢先要出城与贼军交战?李寨主,如此看来,你是否太过高估那赵犨了?” 029章 招拢名将的第二步 天子下诏,以犨署陈州刺史。既视事,乃谓将吏曰:“贼巢之虐,遍于四方,苟不为长安市人所诛,则必驱残党以东下。况与忠武久为仇雠,凌我土疆,势必然也。”乃遣增垣墉,浚沟洫。实仓廪,积薪刍。又招召劲勇,置之麾下。以仲弟昶为防遏都指挥使,以季弟珝为亲从都知兵马使,分领锐兵。黄巢在长安,果为王师四面扼束,食尽人饥,谋东奔之计,先遣骁将孟楷直入项县。犨引兵击之。贼众大溃,斩获略尽,生擒孟楷...... 王彦章正朗声说着,李天衢脑中却大概浮现出如此一段史载记述。他随即也朝着王彦章那边瞧了过去,脸上仍挂着气定神闲的笑意:“哦?王彦章兄弟何出此言?” 而王彦章见李天衢仍笑得跟个大尾巴狼似的,不由微感不快:“那赵犨固然不是贪生怕死的滥官,可贼众大军压境,按说他也应死守城郭,以图长久与贼军打熬,等候各路藩镇驰援兵马齐至,方才有守住陈州的机会。 可是那赵犨竟然如此冒进,若是被贼众杀败,或交锋失利...就算能退守回城郭去,届时军心溃动,还枉自折损守城勇健。依我看来,赵犨虽敢引军抗拒黄巢,但他好大喜功,实在太过冒进。再到黄巢亲引大军来时,又怎能死守得住?” 李天衢摇了摇头,回道:“彦章兄弟以后用兵,想必也绝不会只因己方兵力不济而一味龟缩不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赵犨主动出击,正是要趁孟楷立足未稳一举破敌,如此击溃贼众先锋,又怎能说赵犨定是贪功冒动?依我看他用兵得法,以有备攻无备,正可振奋陈州军民。” 王彦章仍是一脸的狐疑:“李寨主,我当真不知你为何如此高看那赵犨,孟楷乃黄巢心腹骁将,当年转战富平攻无不克,你却仍笃定赵犨此战便必定能胜?” 眼见火候已经差不多了,李天衢遂又笑问道:“那么彦章兄弟,你可还敢跟我打个赌?” 还来这一套,我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王彦章脖子一梗,当即朗声言道:“赌便赌!有什么不敢的?” “若是赵犨兵败,哪怕与孟楷贼众厮杀不分胜负,我等便愿供彦章兄弟驱策,随你一并投朱全忠去。可是倘若赵犨引兵能杀得贼众大溃......” 这话一赶话,王彦章当即便接口道:“李寨主,我已说了既定赌约,你也不必相让!好!若是那赵犨侥幸胜了,我便随你投陈州去!” “啪”、“啪”、“啪”三掌又击在了一块,李天衢心中窃喜,暗付能一步步引得王彦章改变初衷,不去投属于朱温势力范围之下的汴州而随自己投往陈州...那么进而招拢他为自己所用的计划便已成功一大半了。 毕竟在投往陈州的路上偶遇王彦章,是这两日之内所发生出乎于意料之外的事。李天衢虽然知道按陈州战事应该还没有发生变数的轨迹,就是赵犨将主动出击,擒杀来势汹汹的孟楷,而惹得黄巢大怒,很快便向陈州发动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可是李天衢只能预知到大概的年份,也没有办法准确的判定是哪月哪日陈州战事唐军将迎来第一场大捷,到底在自己与王彦章相会后抵达项县时,也无从得知这场战事是否已经打完。 所幸眼下事态的发展,还大概处于自己的掌控当中。 直到一众人行至北面两道山岭间延伸出一大片树林的位置,陆续探觑声息来往禀告的精细喽啰,也终于带回来一个教王彦章、张虎、解青等人不由错愕惊异的消息: 孟楷所部贼众一入项县便大肆搜刮财帛粮秣,却遭陈州官军伏击奇袭而损兵折将。孟楷闻报后率领亲随兵马意图将胆敢出城主动搦战的官军尽数歼灭,却又落入似是由陈州刺史赵犨亲自部署的埋伏圈中。 官军伏兵四下里齐出,杀得孟楷贼众首尾不得相顾,近万的兵马苦苦支撑了几日,终不免被赵犨所部官军杀得土崩瓦解,除了五六百残兵败卒死命护送着孟楷败逃,其余贼众已彻底做鸟兽散。 刺史赵犨挟大胜之威派兵猛赶紧追,势必要擒杀狼狈奔逃的贼首孟楷。而孟楷看来是急于要奔逃至已降从黄巢的秦宗权治下的蔡州,如此也正和己方一行人要狭路相逢。禀报声息的喽啰快马加鞭回来又道,此时孟楷与数百残骑向这边逃来,约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教奔逃至此处。 ......陈州官军出城主动迎战,当真轻易杀溃了孟楷所部先锋贼众,而且还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 张虎、解青惊异于当家的竟有如此先见之明,准确预料到陈州刺史赵犨当真有能力轻易使得贼众先锋万余军马灰飞烟灭。至于王彦章,按后世心理活动的描写说法,他脑中很快浮现出两个字:卧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是这李天衢赌对了,我且先随他转去投陈州便是。可是他为何会如此的从容笃定?如此见识,莫非这李天衢当真也有雄主之才? 王彦章心中仍在念着,李天衢见机得却快,他并没有急不耐的立刻示意王彦章务必要信守承诺绝不能反悔,而是当机立断的说道:“彦章兄弟,如今要建功扬名的机会已是近在咫尺!本来贼首孟楷统领着万余兵马,便是合你我之力也实难抵敌,只得小心探路注意贼众动向,可眼下却又如何? 你我眼下虽俱是白身,而那孟楷可是黄巢的左膀右臂,也是取其首级献于朝廷,便得恩命立至的贼首祸凶!如今贼众不过数百余孽正往咱们这边奔逃而来,趁着官军追兵尚未擒杀住孟楷,我等正好可在此处伏击取贼首人头,同仇敌忾,彼此以性命相托痛快厮杀一阵,若能成事,必受厚封提拔,你我生平夙愿,自是指日可待!” 回过神来的王彦章浑身一震,他回味着李天衢的言语,也已愈发的怦然心动。完全是下意识的,王彦章狠狠一握拳头,又干脆的对李天衢回复道:“李寨主,你尽管吩咐。如何截杀住孟楷与其贼众余孽,我全听你的安排便是!” 周围贼众闻言也都大声的鼓噪了起来,当中张虎抢先站出身来,并急声应和道:“当家的,这就要干他娘的?如此才好,可恨秦宗权、孟楷这干囚攮的势大,这一路下来只得避让着走,我心里也早憋着一股火气。如今也终于有机会趁机截杀那干驴鸟,一出我心中恶气!” 虽然已是打定主意要痛打落水狗,又多了王彦章这个刚猛绝伦的虎将肯听从我安排联手截杀孟楷,但是溃逃的贼众既能暂时逃脱,想必多以骑军为主...对方也仍有数百人,而我手下这一百多贼兵强行前去拦截,非但必然损失惨重,也很有可能要拼光了...... 李天衢仍甚是冷静,他一边心里思付着,一边又转头观望四周地势。片刻后李天衢目光又是一转,却是落在了被安置在几个喽啰中间,仍被紧紧的给绑缚住的安仁义身上。 030章 共谋前程,恐怖的远近战组合 “解青、张虎,你二人率其他弟兄伏于树林当中,不必急于随我同彦章兄弟厮杀。且先砍下些树枝,等候我们两个纵骑撞杀入敌骑阵中之后,再扬起烟尘,高声呼喝,以做疑兵愈发溃乱,至于弓箭策应......” 李天衢发号施令,随即便径直往安仁义那边走去。眼见安仁义似已有所察,抬头眼含期盼之色的凝视过来,李天衢睥睨俯视,沉声道;“安仁义,你既说附从秦宗权肆虐作歹实属骑虎难下,欲弃暗投明却苦无向朝廷陈述情由,而脱离贼众的机缘,眼下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孟楷残部溃败奔逃,还有大批唐军追兵旋即便至,这一战陈州官军一举击溃贼众先锋已成定局...你如肯助我,非但立可重投官军,协从诛杀贼首孟楷,更是大功一件。我已许以你个前程,你也口口声声说必要报我大恩...眼下看来,也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那边张虎见状心中一急,立刻嚷道:“当家的,这驴鸟虽然这一路指路使咱们规避开芦冈周遭地界的反军部曲,可他为了活命,嘴上说是顺服也未必心诚。若松他绑缚,这驴鸟也难保不会生出什么歹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孟楷的先锋军马“出人意料”的被出城迎战的赵犨轻易杀得溃败。如不出所料,唐军兵马很快也会追击到此处,安仁义之前也已表露出他的心思,就算松了绑缚教他协同厮杀,非要在这时候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那不是刻意要找死? 李天衢心下腹诽,当即又掷地有声的朗声道:“我意已决,无需多言!若是安仁义肯与我等并肩作战,便与他弓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当初就算结下了梁子,如今协力斩获贼首立下大功,也正是时候。” 以安仁义的为人秉性,听李天衢如此言语,心里忽然倒似有一股暖流涌动。眼下虽然仍被捆个结实,可安仁义仍是尽可能的弯下腰来,向李天衢叩首言道:“已生受寨主不杀大恩,如今再蒙义释,还能教在下仍能谋个出路!非但如今情愿助寨主截杀孟楷一众败军溃卒,日后也必当鞍前马后,谨守在下所立下的誓言!” 人既是被李天衢拿住的,眼见这一路下来一直的确很本分的贼将俘虏安仁义要被松了绑缚,王彦章欲言又止,倒也并没有出言反对。于李天衢安排部署时他走上前去,不禁又叹言道:“孟楷是成名贼首,素得黄巢器重,先前不久还杀败秦宗权那狗贼迫使他降从,今日却为兵力远逊于蔡州反军,又主动出城搦战的赵犨轻易杀败...这也着实出乎于我的意料之外。” “秦宗权为人残暴,反复无常,对朝廷本来便无半点忠心可言。又如何肯为朝廷镇守疆土而拼耗他的家底?如此孟楷轻取蔡州,骄纵猖獗, 便以为再夺陈州亦不费吹灰之力。可赵犨至少眼下...对朝廷忠心耿耿,他非但能鼓舞得陈州军民众志成城,亦极擅用兵,如此出其不意杀败孟楷骄兵贼众,也在情理之中。” 李天衢长声说着,心中则暗付道如今并肩作战势必要取反军大将孟楷首级,而当做自己晋身之资的,非但有完全有实力参与到五代十国第一神箭手称谓角逐的安仁义,更是添了王彦章这个论武勇数一数二的绝世虎将...就算敌方败军比起己方这百来人仍旧占据兵力上的优势,但按原本的轨迹,孟楷可是终究没有逃脱得去,而被陈州官军擒住之后伏诛。 所以仍是富贵险中求,就算有王彦章、安仁义这两尊近战与远战的杀神眼下能够戮力同心,可是要抢在官军追兵之前擒杀孟楷,该搏命也仍是要豁出性命去博个前程的...... ※※※※※※※※※※※※※※※※※※ 由北面传来激烈且缭乱的马蹄声愈发的清晰,数百军骑呼啸奔驰,后队驱使着前队的同伙心急火燎的催马翻滚向前。虽然这一拨骑众勉强聚拢在一处,可是阵型混乱得不成样子。乱哄哄的人群中时不时还响起惊呼哭喊声,早已势如一团散沙。 而溃乱的骑阵当中有一凛凛大汉披挂的铠甲残缺,身上已挂着数处伤口,狰狞的面庞上虽戾气满布,然而他神情间也不免流露出懊恼与沮丧之色...... 毕竟是身为黄巢铁杆嫡系的反军大将孟楷,尚未杀至陈州治所淮阳城,便已被杀得几乎全军覆灭。孟楷非但倍感耻辱,更是恨道当真无颜回去向结义大哥,如今更是誓死效忠的主公黄巢复命。 唐廷那些达官贵人大多两面三刀、吃里扒外,当初被陛下杀得亡魂丧胆,尽皆降服顺从,浑如一群摇尾乞怜的狗!而陛下一时时运不济,这群鼠狗辈便又翻脸转投唐廷,只是杀尽了长安城内的宗室门阀到底不足出尽心中恶气...唐廷治下的滥官污吏、闲常草民,都是见风使舵的猪狗,老子只嫌还杀得太少了! 以为这边能把我等逼到绝路上?当年我等弟兄随着陛下干造反大事,休说早已不把性命当做回事,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多少回,鬼门关上也曾走了数遭,哪次不都从绝境中杀出条血路而东山再起,方今我军随陛下夺长安,逐唐廷昏君,建元金统,打下大齐朝的江山...既开创不世霸业,这一次也定能再卷土重来! 可恨今番有负陛下重托,狗官赵犨,老子的确低估了你,俺就记着此次耻辱!用不了多久,也必然将连本带利还得清楚! 孟楷心中正发狠念着,在他周围一众反军溃卒却尽是一副胆气丧尽的狼狈相。败军骑众便已奔逃进了两道山岭间延树林密布,中间堪堪有一条道路直往南面蔡州通去的位置。 沿着略显曲折绕弯的谷中道路奔逃而来,正是要摆脱大批唐军追兵的要紧时候,孟楷所部败军骑众催马自是奔驰得极快,也根本来不及探查清楚这片道路两侧的山岭林间是否又有伏兵。 而本来驾马冲在骑阵前排的反军兵卒仓惶的来回张望,眼见再冲出个十来丈的距离,便能从这谷中道路窜行过去。不少军卒这才略感心安时,陡然间却听见激烈的撞击声自前面不远处骤然响起,疾驰在最前头的骑兵当即也惊呼喝骂着喊出声来,就连乍起的战马惊嘶声也是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莫非此处有唐军的伏兵!? 在前排有骑兵慌忙大声示警的同时,后续往前奔逃的军卒勒马不住,纷纷朝着一时间不明所以的前面拥去,这也无疑加剧了骑众的混乱溃势。 反军兵卒慌张着又抄起手中兵刃,瞪大了双眼朝前方望去时,就见前面混乱的人马中似有不少同伙跌下了马去,也有人随即被马蹄践踏着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而让暂时尚未催马冲到最前面的反军兵卒更加无法置信的是,前方一片人仰马翻当中不但有鲜血激溅,甚至还有几个同伙被抡砸飞起,直向后窜到丈高的距离,随即一具具已然毙命的身躯又朝着下方惊骇的同伙砸将下来! 与此同时,忽的一声浑如霹雳炸雷的暴喝响起,在这片谷中道路间回荡不绝:“王彦章在此!贼众纳命来!” 031章 名望勋爵,从捡漏开始 “李天衢在......” 本来向王彦章嘱咐说两人一块伏于谷中道路南端的山坳口处,待孟楷所部败军大致要从此间穿过之时,便立刻催马杀出,阻截对方冲势的李天衢本来也打算先声夺人,如王彦章那般骤然杀出时厉声喊杀以震慑这干溃军败卒,却也只得悻悻的闭了嘴。 原因无它,凡事就怕个对比。 本来李天衢与王彦章从谷中道路南端坳口处忽然杀出,虽然出其不意,却也来不及预先驱骑提速,好教战马以最为猛烈的冲势凿入敌方阵中...然而王彦章从抢先一步催马杀出,并挥枪大肆收割敌军开始,胯下那匹雄俊大马从一流小跑到扬蹄飞奔,将冲势渐渐加速到极处的过程,几乎是在敌骑扎堆的去处完成的。 换而言之,王彦章纵马立刻撞进敌军骑众,所向无前,仿佛挡在面前的反军骑兵只不过是堆杂草。 李天衢虽然也立刻纵马绰刀的奔袭出去,堪堪仍能跟在王彦章的身后冲杀。然而王彦章那杆大枪大开大阖,落在他眼前的敌骑先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非是被宽长的枪锋搠杀斩翻,便是被沉重的枪杆狠狠砸中,身子在荡飞出去的同时便已是筋骨断碎,当场气绝...... 王彦章一出场便大发神威,李天衢心说自己再附和着喊出声来,这反倒似是王彦章的跟班。反观王彦章甫一撞杀入敌骑阵中,非但势不可挡,那模样好似是个憋闷了很久,而终于有机会肆意大闹一场的顽童一般...... 这真他娘是个牲口。 而李天衢纵马赶上,也立刻挥刀奋力挥动起来。那些根本抵挡不住王彦章冲势,只能眼睁睁瞧着身边同伙被大枪搠杀荡飞的敌骑惊魂未定,便惊觉锋利的刀锋迎面劈来。李天衢手中唐刀利芒如匹练掠过,也如砍瓜切菜一般杀得敌骑纷纷堕下马去! 仍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的王彦章眸子中杀意愈浓,浑身的热血也都已沸腾起来,他使得那分量格外沉重的大枪由纯铁打制,非力大威猛者绝难用之。如此非但宽大的枪锋挟带着锐利的呼啸声能轻易的撕裂开反军败卒的衣甲与血肉,粗长的枪杆挟裹着浑重的破风声狠狠砸到敌骑身上,也是碰到便死、挨着就亡! 眼见王彦章宛如一尊杀神般直撞杀来,愈发溃乱的贼骑阵中也有生性剽悍的骑将发了狠心,嘶声怪叫的喝令扬起兵刃,立刻便要向王彦章、李天衢这边截杀过来。 可是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从山岭密林间射出,当即从一个反军骑将的脖颈贯穿而过,锋利的箭簇射了个对穿,溅起一抹鲜血,也使得那个骑将的生命当即了账。 直到七八支箭簇衔尾相继激射而来,分别死死的钉入周围数名骑兵身上要害处,勉强鼓起几分顽抗战意的孟楷残部骑众这才发觉林间也有敌军埋伏,且施发袭来的利箭无比狠辣,箭箭必要取人性命! 仓惶奔逃的败军骑众骤然又遭受伏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按李天衢授意伏于密林中的安仁义暂时也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敌方发现行迹。弓箭再被他擎在手中,先后引弦而出的箭簇锋尖化作一点点寒星,一如既往的扎进贼众军骑眉心、太阳穴、咽喉、心窝...等致命处。只是比起先前与李天衢交锋厮杀时意兴阑珊的神情相较,安仁义那对来回寻觅射杀目标的双眼中倒也似有两团火苗在跃动着。 除了擎起弹弓,也正向溃乱的骑众打出石子的解青之外。张虎扯着嗓子嘶喊起来,指挥其余喽啰按李天衢命令早已砍下不少树枝,于山谷通道两侧的密林间奋力扫起片片烟尘。 先是骤然遭受伏击,林中再有次次不落空的利箭不断的在收割着同伙的性命,忽的又身陷到如此场景当中,也难免教一些人误以为敌军早有部署,而埋伏下大批的兵马就等他们一头撞进陷阱中来...... 不对!若是此处山谷间埋伏着大批的伏兵,又怎么只会有区区两骑撞杀入阵来? 到底是久经战事,骤然遭遇敌军伏击虽然使得孟楷又惊又怒,可他立刻发现端倪,而且两侧树林间虽然确有敌军吆喝喊杀,但影影绰绰的只望见有寥寥数人来回奔走,前面虽不断的有麾下儿郎中箭坠马,但是敌军伏击射出的羽箭攻势也根本说不上如何密集...... 孟楷遂厉声叱喝麾下部曲不得慌乱,且尽可能聚拢后列残存军骑冲杀过去。可是先前便已惨败给由赵犨指挥的官军,万余兵马仅剩下这些微末人手,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败兵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彦章、李天衢杀气腾腾的突然杀出,势如猛虎出笼; 安仁义又埋伏于林间暗处,不断地以他最擅长的本事放箭射杀那些仍打算殊死一搏的反军余孽; 如此这等形势之下,听命于李天衢的芦冈贼寇又高声鼓噪、造势呐喊,任孟楷如何叱喝号令,又怎能再鼓舞起麾下败军死地求生的战意? 军心士气既然已经彻底崩垮,在相应的一段时期内,也很难再被鼓舞振奋起来。 残存的反军骑手有不少人已开始哭嚎着四下里乱窜,甚至急于拨马掉头,哪怕后方也有唐军的追兵恐怕很快也将会奔袭至此处,好歹脱离开这个被追击围攻到几近崩散的残余群体,下了战马、衣甲一脱、抛却兵刃...好歹也会有些许不会被官军剿杀擒获的指望...... 如此一来,除了紧紧跟随在孟楷身边的心腹弟兄,其余部众要么一触即溃,要么未触即溃...这也让意兴勃发、催马疾冲的王彦章心中不禁暗骂道:虽说周遭也布下了埋伏,可也只是我与李寨主两人撞杀入这伙反贼阵中,好歹还有数百贼众,本以为也要拼尽全力,才不会辜负我这多少年来的勤学苦练......可眼下终于能一显战阵上一显身手,我却怎么还觉得厮杀的不够痛快? 脑海中虽掠过这个念头,毕竟战阵中容不得丝毫分心大意。挡在面前的大部分敌骑溃散奔逃,王彦章催骑疾突猛进,势如虎入羊群、当真是挡者披靡,只片刻功夫,他的身上连同胯下胯下骑乘的战马上已然沾染了斑斑血迹。 然而似乎从方才急冲杀出来,这一通冲杀好像也不过眨了几眼的功夫,便已快辨视清黄巢反贼阵中那成名大将孟楷所处的位置。王彦章一马当先,却愈发的肆无忌惮,眼见便要与急于逃脱出去的孟楷撞在一处! 耻辱、焦躁、忿怒、怨毒...等诸般情感混杂,在孟楷的心中激烈的回荡着,如此情形,这也已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他在大概能看清突然伏击杀出,又挥枪势如破竹的冲杀而至的那个生得格外高大威猛的烈汉,以及距离他不过数尺之遥,也正在大肆斩杀麾下军骑的敌骑相貌之时,也不住暗恨念道:唐廷的走狗!本事倒是了得,眼下也唯有从你这两个奴才的尸身上踏过去! “老子的大好人头在此!有本事的,就尽管来取吧!” 032章 推翻暴政?你们已是恶贯满盈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霎时间响彻山谷,激烈的劲响回荡不绝。孟楷陡感剧烈的反震力道便如惊涛骇浪一般倒卷而回。本来紧紧绰在手中的大刀,竟已把握不住,而生生荡飞了出去! 到底先前惨败突围之际已挂了彩,在王彦章霸道的怪力加持下大枪势不可挡,两般兵器硬生生撞在一处,致使孟楷身上伤口当即又渗出血来,一阵筋肉撕裂的痛楚袭来,自也无法再绰刀硬抗下王彦章这一击。 可孟楷的反应当真极快,浑重的破风声席卷而来,他下意识的俯身一避,浑铁兜鍪也被大枪擦到刮飞坠落,好歹身子没有似脱手而出的大刀那般被王彦章一招砸下马去。 然而被王彦章使得浑如活物,如暴风急电般攻出的大枪迅速又往周围袭将过去,枪锋到处,冲杀在最前面的几个反军骑将身上甲叶遮护不到的地方,便顿时溅起一蓬蓬的血雾; 让人根本来不及眨眼的功夫,由浑铁打制的枪杆好似那等锤棍鞭铜那等马战厮杀的钝重兵器,砸在周围其他敌骑的身上。“嗵!”、“嗵!”等闷响声接连响起,那些中招的骑兵胸骨、肋骨震裂,身躯非是当即倒飞而出,便是身子一折瘫在颠簸的马背上,战马收不住势头,仍驮伏尸体惊嘶着直朝前面冲去! 山谷当中,一抹抹血泉喷得老高,一具具尸身被荡飞继而坠落,又是一片扑通扑通的身躯落地声。如此王彦章一马当先的与孟楷所部残兵骑众错身而过之际,几乎便将他周围殊死顽抗的敌骑给一扫而空! 孟楷倒有本事在王彦章如狂风骤雨一般的攻势下暂时保住性命,可是他刚刚催马错身而过之际耳根猛的一动,呼啸的破风声骤然间直贯入耳中,一支箭簇如急电般眼见便要凿进孟楷的脑门! 孟楷大惊失色,眼见要被这支由安仁义施射出来的利箭贯入脑袋。根本来不及多做思索,他竟然在疾奔的战马上使出一记铁板桥的功夫,拖着挂有数处伤口的身子猛的向后倾倒,箭簇几乎紧贴着他的胸脯、脖颈激射过去,颌下几缕虬髯也被锋利的簇尖擦过扬飞,混杂着下巴上当即撕裂开的伤口中激溅的鲜血四下里挥洒! 当孟楷再度挺起身躯,却又望见李天衢催马旋即杀至,抡臂挥起手中唐刀便朝着自己恶狠狠的旋斩过来! 心中积攒的战意与血气,在这一刻也完全爆发出来,李天衢终于发出声虎吼,势必要在此斩落面前那员反军中的翘楚人物! “狗奴才!来吧!” 孟楷竟然也扯着嗓子厉声咆哮,直震得山谷似乎一颤,一时间压住了周围的喧嚣杀声,甚至就连李天衢也不由黑这声吼声震得一滞。 先前从唐军伏击中死命突围逃脱,与王彦章过了一回招,哪怕是善使的大刀脱手被荡飞,又避过安仁义催魂夺命利箭的孟楷面对旋即杀至的李天衢,身手矫捷的拔出了腰挎的钢刀,也拼死迎将过来! 既然与黄巢是拜把子过命的交情,又素得重用屡番做为反军大将独挡一面,而且也是教唐廷众多官军将领闻名色变的主。孟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数遭,一身本领当然早已打熬得极为了得。 而且随着两人之间距离迅速接近,李天衢能够很清晰的看到孟楷狰狞可怖的面庞上满是怨毒的戾气。然而在他那对满是血丝的眸子中冒出的那股仇恨的火焰,分明也夹杂着一股奋不顾身的决然。按着后世的形容来说,似乎满满的尽是种势必要改天换地的阶级仇恨...... 或许从孟楷,乃至黄巢的立场出发,他们起兵造反,要与唐朝对抗到底...仍旧笃定这是为了推翻暴政的信念,而能够建立一个更为清明的皇朝政权,甚至是顺天应民,为大势所趋的吧? 可是你们终究没有能力使得天下长治久安,甚至只会使得天下黎民更是身陷于水深火热的绝境当中。 世道被搅得更乱,从你们起初尚还知道尽可能团结拉拢无生计寻觅的贫苦百姓开始,再到后来越发肆无忌惮的掳掠、残害、杀戮...甚至是吃掉无数早已是苦不堪言的无辜民众之时,我就只能站到你们的对立面上,天怒人怨、恶贯满盈,也早该为残忍的兽行付出代价了! 唐刀与钢刀锋刃重重撞在一处,迸射得火星四溅。李天衢抖擞精神,不会再任从孟楷过招之后从自己的身侧疾驰而过,他一兜缰绳,胯下坐骑身形陡转,两匹战马从扬蹄反疾驰,已不由的八盏铁蹄纷沓转圈,各自驮伏着主人拼了命的挥刀朝着对方猛攻过去。 至于扶于山林中未能一箭射杀孟楷的安仁义,他眼见李天衢已与那凶狠剽悍的反军大将近身厮杀了起来,也立刻又绰起支羽箭迅速搭在弦上,开弓如满月状,再度朝着孟楷身上瞄准觑定。 然而安仁义目光一瞟,又看见方才由李天衢、王彦章二人催马撞杀,从敌军骑众里面生生平趟出一条血路的后方残存些许军骑,眼见自家首领遭敌骑拦截下来,被死死缠住脱身不得,也有十余骑发了狠心,调转马头前来援助孟楷。 被搭在弦上的箭簇很快又转向另一边的敌骑余众,旋即箭啸破风连鸣,伴随着“噗!”、“噗!”、“噗!”...的利刃入肉声起,那些本来誓死要援护孟楷突围杀出的骑手便被安仁义一一射杀坠马! 而所向披靡的王彦章驱马突进,除了在他手下根本撑不过一合的枪下亡魂,以一己之力撞杀得后列的敌骑几乎尽数溃散奔逃。很快的也兜转缰绳,催马再度朝着已与李天衢交锋鏖战的孟楷这边疾冲而来。 瞧这些杀才衣甲制式,并非是唐廷官军...很明显他们在此处埋伏的兵马不算众多,最多也就两三百上下...可是非但与我厮杀的这个猪狗辈武艺确实了得,就算老子未曾负伤且气力充沛,与他鏖战胜负约莫也只在五五之分; 还有那个使大枪的汉子,便是当初于长安大战杀伐,听命于李克用那沙陀狄汉的几员敌将相较,除了那个唤作李存孝的听闻极是可怖...他摧锋破阵的高强身手,老子便是久经沙场,生平也从未曾见到; 埋伏在山林当中放暗箭的唐廷走狗,看来人数微薄,似乎只有一两个用弓箭的好手施射,这手段也当真了得。非但已取不少弟兄的性命,我这条命随时也可能会折在他的弓箭下...... 虽然堪堪尚能硬撑得一时,但是孟楷眼下被截杀住无法从山谷间脱逃,更恨麾下早被官军杀破了胆的兵马,也在这伙不知来路的敌军伏击中几乎尽做鸟兽散,这让他意识到任凭自己如何死命反抗,看来终究无法再从此处突围得去。 与其同时,王彦章嗔眉怒目,已紧绰着大枪催马冲至李天衢、孟楷鏖战的位置不过二十来步远的距离;安仁义在射杀尽另一侧那小撮敌骑之后,很快也调转箭头,再向孟楷瞄准过去;而李天衢越战越勇,抡起唐刀化作一道光轮,也已旋斩而出! 033章 黄雀在后,陈州官军 早已是伤重力乏,孟楷气喘吁吁,他也意识到身后那个自己绝不是对手的威猛敌将旋即便要再度杀至,还要应对眼前这个使唐刀精熟迅猛的汉子...一时分神之际,凄厉的箭啸声又疾速传至耳畔中,更使得孟楷的心不由咯噔了一下! 仓惶着挥起手中钢刀去铛,清脆的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溅射的火星乍起。就算孟楷格荡开眼见要射进自己喉头的利箭,已是招式用老、中门大开,在同一时刻李天衢奋力横斩过来的唐刀,他也再来不及去招架! 情知自己今日必死,孟楷睁圆了双眼,仍是死死的瞪视着李天衢,他嘶声低吼,透着无穷的怨毒与仇恨:“陛下...我大哥必会被我报雠的!到那时,连同你这些奴才与陈州所有猪狗......” “噗!” 嘶吼声戞然而止,李天衢抡臂扫出的唐刀所幻化出的寒芒掠过了孟楷的脖颈,当即将他的人头给削落! 无头尸身的体腔内喷出血泉涌动,首级颓然坠落之时,李天衢纵马赶上,一把便薅住了仍是横眉怒眼、不肯瞑目的孟楷头颅上发髻。 前后脚的功夫,王彦章也已策马奔至,他眼见李天衢手中提着血淋淋的人头,脸上神情仍是豪情勃发,也不由笑说道:“本以为这贼首必会死在我的枪下,却让李寨主抢了先!” 李天衢也是哈哈一笑:“却非有骁勇难挡的彦章兄弟并肩厮杀,我又怎能够成事?” 二人相视欢颜,彼此用力颔首示意。而扶于山林中的安仁义眼见李天衢一刀斩落反军大将孟楷的首级,他一直微眯的眼睛睁开环视过去,脸上也流露出慨然的笑意...... 这一战下来,李天衢连同王彦章、安仁义一并也开始结下了深厚的同道情谊。 本来早已是溃不成军,又接连着骤然遭受伏击被杀得肝胆俱裂,统军大将孟楷当场也已授首伏诛,那些残余的贼众也只有极个别的企图顽抗下去。仅有二三十侥幸从山谷道路间催马四下里奔逃而去,余者几乎甚至来不及做鸟兽散,也只得滚鞍下马弃了兵刃,伏在地上高呼乞活饶命。 张虎、解青二人也率领百来名喽啰从两侧的山林中疾奔而出,既有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三个近可斩将夺旗、远能百步穿杨的猛将一并趁势掩杀,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那零星死命抵抗的反军余孽尽数歼灭。 已有喽啰前去看束住那些跪伏在地上的溃败兵卒,李天衢绰刀跃马,环视一圈,似乎这场由自己指挥部署的伏击战几乎全歼了孟楷所部败军,且几乎未有一人伤亡。 心中正也不由略感得意志满之时,李天衢忽的却又察觉到从山谷外侧隐隐的有蹄声传来。此时张虎也立刻疾声喊道:“当家的!是官军,官军杀到了!他娘的,这干驴鸟来得好快!” 就算是去向归属肯听从李天衢的安排,但毕竟当初是做绿林贼寇的,张虎也察觉到有官军迅速朝着这边逼近时,下意识不住又狠狠咒骂了几句。连同斩获场大胜而喜上眉梢的解青,以及不少喽啰脸上不住也流露出慌张之色。 李天衢立刻转头朝着山谷两端来回张望过去,发觉非但是陈州治所一侧的方向,另一面似乎也有大批的骑军迂回疾进,朝着这边狂奔过来时,心中立刻暗付道: 看来陈州赵犨果然早已做下了层层部署,也算到了杀败孟楷之后,再派出骑军去拦截贼众奔逃的方向。就算没有我鼓动王彦章、安仁义一并在此设伏袭击这一伙败军,孟楷今日也决计难以逃脱得去...... 未过片刻,便已有唐军轻骑催马疾奔入此间山谷。眼见遍地皆是这一路穷追猛赶,过不了许久想必便能一网打尽的反军贼众尸首,又有器械伏地听候发落的余孽,以及那不过百来名不知来路的人马,如此明显也出乎这些官军的意料之外。 如此形势之下,率先奔杀而至的兵马虽然没有急着厮杀,立刻擎起手中兵刃,并大声叱喝李天衢等一众人不得妄动。李天衢当即也高声喝令张虎、解青等人按捺住,切不可“擦枪走火”。 从山谷两侧奔涌进来的兵马越聚越多,粗略望去大概有两千多人。李天衢屏气凝神,来回张望,就见堵截在两侧的兵卒果然身上尽着唐廷官军制式的衣甲。 行伍当中,也有将官身披胸前和背后皆有金属圆防护,打磨的极光滑似镜子一般,两肩双层披膊,腰带下左右各一片膝裙而谓之“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的光明铠。 如此军容阵仗,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唐军。 然而李天衢分明瞧见两侧聚拢的将士尽是神情戒备,脸上也仍流露出敌意。追击剿灭反军贼众本来势在必得,却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双方兵马僵在当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的氛围仍是剑拔弩张。 而就算被官军从前后拦在当中,王彦章脸上神情倨傲,他手执大枪,驱使着雄俊壮硕的高头大马来回踱步,那般势威也震慑得一些唐军兵卒更是如临大敌。眼见如此情形,李天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高声大喊道:“在下李天衢,虽只是一介白身,但向来磨练本事,矢志安邦定国、靖难救民。 方今黄巢贼子祸乱天下、逆施倒行,各地黎民恶其久矣!草民闻之黄巢反贼败走长安,率贼众侵犯淮西之地,陈州兵祸连结,故而特来投奔陈刺史,以偿报国之愿,还望明察!” 底气中足的喊声在山谷间回荡不绝,唐军行伍中不由议论声起。只过片刻,两侧队列兵卒都让出了条道路,有三员将领踱马上前。李天衢来回张望,就见其中一人约莫四五旬上下的年纪,身着做工精坚的乌鎚甲,他五官面相棱角分明,浓眉下一对虎目炯炯有神,自也透着股久经厮杀阵仗的宿将势威。 至于另外两员唐军将官都是青壮年纪,身上也都披挂着看来将铁制甲片经过打札、粗磨、穿孔、错穴、裁札、错稜、精磨...并以用皮革条编缀成甲,并有镶挂衬里的繁复流程,腰带下垂膝裙、鹘尾、吊腿亦是齐备的光明铠。他们与那中年将领容貌生得似有几分酷肖,只是这等年纪下更透着股方张锐气。 而那两员年轻的唐军将官听了李天衢表明来意,当中一人眉头微微一蹙,随即策马驶出几步,他一对目光锐利的眼睛先是落在当中气势最是威猛的王彦章身上。 与仰头对视的王彦章相觑了片刻,那唐将随即又在安仁义、张虎、解青...乃至一众芦冈贼寇身上环视了圈,终于再与李天衢目光对视之际,这员唐军小将忽的沉声说道:“你说名为李天衢,是布衣平民出身,素有报国之心而特来寻家父,而投效官军以拒黄巢反贼...... 可我瞧着你手下这伙人貌相也都不像是清白人家,倒更似是做惯了打家劫舍勾当的绿林贼人!尔等形迹甚是可疑,又怎会赶至此处与孟楷贼众厮拼?到底是何来路,居心何在,还不速速招来!?” 034章 能文能武,赵氏哥仨 这个唐军青壮将官既称赵犨为家父,看来是他膝下两子赵麓、赵霖当中的一个。倒也难怪他怀疑,张虎、解青等人本来就是在芦冈啸聚的绿林强寇,当初他老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还曾设计剿灭了大部分至陈州地界劫掠的贼众,三个当家的都被擒杀了。既都动过手,自然立刻能瞧出些来路...... 李天衢心中念罢,仍是面色泰然若定的侃侃而回道:“在下这些弟兄,的确多曾是啸聚山林的强寇不假,但也都不齿于附从黄巢贼众。方今蔡州秦宗权轻易降从于反贼,纵兵四处掳掠残杀,在下游历至芦冈地界,本来便欲从军投戎。却也险受其害,便奔逃至芦冈山岭深处,游说众人抗拒秦宗权所部反军,先前便已杀退数百贼众。 只可惜芦冈山寨到底是人丁微薄,难以与黄巢、秦宗权势大贼众长久厮拼下去。正是千里投名、万里投主,久闻陈州赵刺史英名,我便率众弟兄离了芦冈,特来相投效命。方才探闻顽贼孟楷为赵刺史杀败,贼众势溃,且往此处奔逃而来。在下正要表心迹,遂设下伏兵,力战斩获贼首,要献于赵刺史。将军若仍是不信,自有此物为证!” 李天衢高声喊罢,立刻扬手举起孟楷那颗仍是死不瞑目的头颅来回展示,好让在场一众唐军将士看得清楚。 “什么!?” 那三员唐军将官看清李天衢手中薅着的确是反军大将孟楷的首级之时,脸上神情不由一变。而另一员小将微微哼了一声,似乎仍是心有不甘的说道:“家父此番策不遗算,早料定孟楷贼子兵败,必要往蔡州逃去。我叔侄三个分头挥军急追、迂回拦截,这伙溃败贼子已是插翅难飞!如今你这伙人凭空到了此处,反倒让你占了这现成的便宜!” “霖儿,不可无礼!” 那个中年唐军将领大概瞧清了来龙去脉,他心中思量道孟楷可是黄巢最为重用信赖的心腹贼首,这李天衢说他前来投奔兄长,协助官军抵抗黄巢贼众大军...既然毫无顾忌的趁机设下埋伏截杀,甚至斩下孟楷的首级,那么也能确定对方绝无假意来投、以做内应的可能。 而且这李天衢连同他身边几人,看来确非易与之辈。数百贼众败军,我们叔侄三个趁势挥军夹击要尽数歼灭,虽然易如反掌,但是这李天衢看来也不过是统领百来人马,倒也能斩杀孟楷,几乎将其余贼众悉数荡灭...有这等本事,的确也是能征善战的将才...... 关乎陈州军民的生死存亡,面临黄巢大军的侵袭正值最要紧的关头,多一人便多一分助力,更何况这一伙可做即战力立刻发挥出巨大作用的帮手? 那中年唐军将领思付罢了,他脸上神情顿时缓和下来,又对李天衢说道:“我乃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幸得义士襄助擒杀此贼,非但剪除贼众羽翼,贼首黄巢便如断一臂也!李义士深明大义,引领兵马前来投从,如此正是雪里送炭、济困解危,足见赤胆忠心,我自当代陈州百姓谢过众位壮士!” 那自表名为赵昶的唐军将领说罢,竟在马上抱拳向李天衢施了一揖。眼下可不是托大摆谱的时候,李天衢连忙把孟楷的脑袋胡乱往腰带上一掖,随即翻身下马,朝着赵昶恭身还礼。然而关于这赵昶的史载记述,同时也在李天衢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 赵昶,赵犨仲弟也。弱冠习兵机,沈默大度,神形洒落,临事有通变之才...及贼败围解,朝廷纪勋,昶一门之中,叠加爵秩。当时方镇之内,言忠勇者、言守御者、言功勋者、言政事者,皆以犨、昶为首焉。 及犨遥领泰宁军节度,以昶为本州刺史、检校右仆射。俄而犨有疾,遂以军州尽付于昶。诏授兵马留后,旋迁忠武军节度使,亦以陈州为理所。时宗权未灭,中原方受其毒。陈、蔡封疆相接,昶每选精锐,深入蔡境。蔡贼虽众,终不能抗,以至宗权败焉。朝廷赏勋,加检校司徒。昶以大寇削平之后,益留心于政事,劝课农桑,大布恩惠...... 如此看来,赵犨的这个二弟赵昶,按史载在陈州这场旷日持久的防御战,仅次于他兄长功勋最为卓著。同样也能文能武,是个提起家伙事来能带兵上阵与敌军玩命,放下兵器也能把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的主。 而且比起他兄长赵犨、兄弟赵珝,虽然兄弟三个都是文武兼备,赵昶更具备亲自率军冲杀在战场上最前线的武勇。如此也难怪是由他带领赵麓、赵霖这两个侄子分头追击截杀孟楷这一拨溃军...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道:“原来是赵指挥使,草民亦是久闻大名。蒙指挥使抬举,却是折杀草民了。” 赵昶闻言呵呵一笑:“有李义士赤心前来襄助,家兄也定然不会辜负了义士拳拳报国之心。何况你已率众位壮士截杀反贼,斩下孟楷贼首,已立大功于国,且请随我去向家兄复命。必定论功行赏,义士当然也不必以白身自居了!” 双方带头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已都给足了对方面子,本来提防戒备的唐军追兵也都缓缓放下了兵器。而李天衢吩咐手下将俘获的贼众交由唐军看押之际,也问明了那两员年纪较轻的唐军将官,果然便是陈州刺史赵犨的长子与次子赵麓、赵霖二人。 既然叔父都已发话了,不必再防着李天衢这一拨人马,而一并返回去禀说战事经过。其中除了年纪较轻的赵霖虽然似乎仍是因贼首孟楷被李天衢截了胡,未能亲手擒杀得那个反贼当中的重要人物而耿耿于怀,他的兄长赵麓虽也有些懊恼,但似乎也知道须以大局为重。 毕竟人家好心好意的,这是诚心前来投奔协助死守,在黄巢贼众大军犯境的险境之下仍势必要保住陈州不失。又怎能知贼军非但会溃败,在自己父亲的部署之下贼首孟楷也几乎不可能逃脱,而蓄意要趁机要来抢功? 然而李天衢事先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路上一番寒暄,赵昶、赵麓见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几人的确都是骁勇善战之士。如今陈州正是用人之际,自须好生安抚,也不会端起唐军少壮将官的架子,而和颜悦色的有意与李天衢等人亲近。 而随着李天衢终于与陈州唐军的首脑人物麾下的几人里面,安仁义、解青为了换般活法、另谋出路,自然也是会死心塌地的跟随给他们指了条明路的李天衢; 张虎虽然仍旧心怀赵犨设计擒杀了芦冈三个当家的仇恨,如今与官军为伍非但不适,更是不愿。但他好歹明白与官府能化敌为友多了倚仗,总好过落到黄巢、秦宗权那众比他更为凶残狠毒的驴鸟手中,毕竟赵犨这等风评不错的唐廷官员还讲个王法,可被黄巢那伙反贼拿住活剥分食了都没处说理去...... 当然与李天衢一道终于确定要去投奔陈州赵犨的几人当中,仍不免有些懵逼的,仍旧非王彦章莫属。 眼见李天衢一行人中当属王彦章气度神采最是威武不凡,赵犨、赵麓、赵霖叔侄三个自也不免对他多探问几句。而王彦章回复应合着,心中仍不由纳闷的念道:我...在两个时辰之前不是还笃定心思,势必要往汴州去投朱全忠? 035章 今日的上官,以后未尝不会为敌 虽不免仍有些懵里懵懂,但如今毕生所学派上用场。王彦章毕竟还未曾投至朱温那效命,这一场厮杀下来,感觉似乎如李天衢所言,投至陈州从戎,对自己的前程而言,或许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何况先后都已与李天衢啪啪啪击掌定下了赌约,既要言而有信,旁事想得多了也无用处。 念及至此,王彦章坦然一笑,随即双腿一夹,胯下战马轻嘶了声,加快步伐,上前赶上了李天衢骑乘的坐骑。继续与赵昶、赵麓、赵霖叔侄三人所率领的唐军部曲朝陈州治所的方向行去...... 经项县地界,又转过几道丘陵,眼前便已是一片豁然开朗。陈州治所淮阳城的轮廓出现在眼界之内。又有几队身披皂绢甲的唐军轻骑前来接应,再行至城门口处,但见城墙上、道路旁也有不少进出的乡民士卒。如今终于看到人烟济济的景象,这也不由使得李天衢十分感慨。 从人头堆里面爬出来,历经绿林山寨、荒芜村坊...如今终于来到了这个仍有许多民众扎堆的去处。 眼见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赵大人率军凯旋而归,城门口附近立刻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不少百姓又朝着入城的唐军将士恭身施礼,看来就算是黄巢亲自统领贼众大军过些时日便将进犯至陈州,治所淮阳城郭内也依然能维持治安秩序,且赵犨所统掌的官军也深受当地民众的拥护爱戴。 李天衢再望周围望去,就见城墙外侧道道护城壕沟已掘得极深,其中被削尖的木桩林立。一众人经过通往城门的吊桥,虽然陈州淮阳算不上什么城防坚固森严的城郭,但是李天衢又见似是用硬木制成的城门前后早已用铁皮包裹镶住,足以承受猛烈的撞击。城墙上雉堞间亦有不少人影走动着,看来诸般守城器械也早已齐备。 李天衢心说赵犨可没有自己预知时局战势走向的能力,他仍能准确的预判到黄巢将会统领大军进犯陈州,而提前做下了层层部署。陈州淮阳,果然也早已被那赵犨打造的犹如铁桶一般。 待一行军马入了城郭,李天衢双眼又是一亮。因为他看见不少打着赤膊的民夫仍在修补齐备的城墙后面垒砌安置木栅鹿砦,从内侧往城楼上望去,也能看见几具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的弩车被置于城墙雉堞当间。而除了赵昶、赵麓、赵霖统领的唐军部曲之外,见到李天衢这一众面生的人马,周围一些民众不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李天衢又瞧见有个头戴武冠,身着细绫紫罗服,年纪约莫四旬以上的唐廷官员看来是得报赵昶率领兵马回城,来时看见他们这么一行浑然不似是官军的人马,便立刻上前去与赵昶,不免有些疑惑的问道:“二哥与侄儿按兄长部署截杀孟楷残部,想必功成而返,这些人是?” 待听赵昶大概说了经历,那个唐廷官员很快也驱步向前,脸上也挂着和蔼可亲的神色,而对李天衢对人说道:“我乃陈州都知兵马使赵珝,李义士与众位壮士要图忠义报国,实教赵某钦佩,如今抗拒黄巢反贼,建功于国,也要有劳诸位戮力同心了!” 赵珝,赵犨季弟也。幼而刚毅,器宇深沉。既冠,好书籍。及壮,工骑射,尤精《三略》...府库旧有巨弩数百枝,机牙皆缺,工人咸谓不可用。珝即创意制度,自调弦筈,置之雉堞间,矢激五百余步,凡中人马,皆洞达胸腋,群贼畏之,不敢逼近。自仲秋至于首夏,军食将竭,士虽不饱,而坚拒之志不移...... 珝公干之才,播于远迩,至于符籍虚实,财谷耗登,备阅其根本,民之利病,无不洞知。庶事简廉,公私俱济...决翟王河以溉稻梁,大实仓廪,民获其利。珝兄弟节制陈、许,继拥旌钺,共二十余年,陈人爱戴,风化大行...... 这赵珝非但也是武能护国、文能安邦,还有一手寻常工匠都修理不得,仍可修造巨型弩机的手艺...李天衢心中念着,面上要说的场面话自然仍是要说:“草民本是山野狂夫,却有幸得恩官提携,我等众弟兄自是刻骨铭心,难以补报,也唯有为国家效死竭力而已。” 赵昶、赵珝哥俩,是指望李天衢这一众人能够在如今形势万般危急的关头为陈州提供不可多得的助力;而李天衢则是打算通过这赵家兄弟三个,为自己的霸业宏图迈出坚实的第一步。彼此都迫切希望与对方能够合作协力,这一番畅谈下来氛围自然也是其乐融融。 然而这一路上,本来便与自己的叔父赵昶、兄长赵麓的态度不同,赵霖眼见他三叔赵珝也对李天衢这一伙人甚是礼遇,他脸上却不由的流露出几分鄙夷厌恶:“两位叔父又何必如此?咱赵家主持陈州军政大事,这不过百来贼寇前来投奔,就算肯收容赏他们个出身...叔父是什么身份?又何必对这伙贱汉这般客气?” 赵霖的兄长赵麓闻言眉头紧皱,立刻低声喝止道:“兄弟噤声!好歹李天衢说动芦冈强寇投奔陈州,我等也正是用人之时,他还斩下贼首孟楷首级立下大功。两位叔父自然须好生勉励安抚,以教他们能为保我陈州竭力效死,父亲想必亦会如此...而你轻慢言语若是传开,触恼了他们反而心生埋怨,如此也殊为不智!” “孟楷那贼子便是没有李天衢那贼汉截住,咱们兄弟也必然能擒杀了他。如此倒是抢了你我的大功!说白了,他们不也都是打家劫舍的贼?也不过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若不是黄巢反贼实在太过势大猖獗,这李天衢胆敢带领芦冈草贼进陈州地界,也只有被我荡灭剿除的份!” 赵霖不住又忿然说着,他兄长赵麓也只得再劝诫几句。而李天衢仍与赵昶、赵珝两人寒暄亲近时,体会他们的谈吐见识,心中也忽的想道: 如此看倒也不难理解,比起安史之乱时死守睢阳,前后大小战有四百于次,斩敌将数百名,杀贼卒二万余人,但也终究拼熬得以树皮、老鼠、皮甲充饥,甚至先杀爱妾、再杀仆奴,再以城中老弱妇孺为食,也终不免城破战死的唐廷忠臣烈士张巡。如今黄巢之乱,陈州淮阳赵犨所将面临的战争也要比当年张巡更为凶险艰巨,可是他也仍有余地,陈州淮阳不但先后接连遭受黄巢与秦宗权大军猛攻,也并没有似当年张巡死守的睢阳那般拼到山穷水尽、几近绝户...... 毕竟不但只赵犨足智多谋,能料敌先机,再由他二弟赵昶、三弟赵珝所组成的铁三角紧密无间,且都是武将文臣职事连轴做的都是相当的出色...也难免周围无数城郭镇坊被攻破,而教黄巢、秦宗权先后残杀了数十万百姓之时,可是首当其冲的陈州却会一直处在暴风的中心而屹立不倒了。 只可惜...然而李天衢眼光有意无意的一乜,正瞟了神情仍是不善的赵霖一眼,双目一抹阴冷之色,也是稍显既逝。 赵犨、赵昶、赵珝,你们兄弟三个虽俱是文武兼济,且忠直爱民的英杰,可也终究架不住仍会有些不肖子孙呐...旁人暂且不说,这赵霖是个什么货色,我又怎会不知? 036章 山雨欲来,大军将至 麾下芦冈一众喽啰由张虎带队暂被安顿下来,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四人在赵昶与赵珝这个俩的引领下,来到淮阳内一处与城中闹市隔街相对的别院。 此间别院格局别致,而庭院内台上阶下也有官军兵卒值守。经过赵珝遣人报说,待李天衢等人行至节堂门口不远处时,便已有一人疾步出来,不等胥吏传唤便亲自迎接李天衢这几人,也颇有些倒履相迎的意味。 李天衢眼见亲自来迎的那个唐廷官员面带温和笑意,蓄着的三缕修洁长髯,貌相儒雅,只是鬓角与长髯多染有斑白。看来虽已是五六旬的年纪,但看他精神矍铄,五官端正,显然年轻时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俊杰人物。 正如他二弟赵昶、三弟赵珝那般,赵犨也完全是一副礼贤下士的做派,甚至还没等李天衢施礼,他便上前一把执住双手:“陈州幸得诸位壮士肯来投效,而李义士斩贼首孟楷大功,我必报奏朝廷,以彰义士报国之心!” 赵犨对自己热诚的态度,倒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也当即回道:“承蒙赵刺史如此看重,晚辈唯有为匡扶社稷肝脑涂地,以不负刺史厚望!” “好!好!国家虽正值动荡时节,却也是似李义士这等大好男儿的有为之机!” 赵犨连声赞说,随即便吩咐人手备置席宴好生管待李天衢这几人。对于赵犨、赵昶、赵珝这兄弟三个于史载中留下英名,对唐廷忠心耿耿,非但为治下黎民抵挡住在这一年屠杀了三十万以上百姓的黄巢反军全力猛攻,也能施政爱民的人物,李天衢固然也甚是敬佩,只是如今终于先后见识了他们的真容言行,对方待自己越是善待,他也不由愈感心中五味杂陈...... 赵犨固然是尽忠于唐室的忠烈臣子,但是后来却将会与想必要挥军来救援陈州的朱温十分亲近。甚至还为朱温立生祠于陈州,日夜参拜瞻仰,而中原各路诸侯争霸时节,赵犨亦是全力资助朱温,每有征调军需与补给的必要率先供奉。 毕竟按史载的轨迹,朱温于黄巢、秦宗权先后猛攻陈州之际,率领大军支援救助的举动的确是救危扶难。只是赵犨病逝于陈州官舍,十余年后朱温便篡位弑帝,废唐立梁,也不知道赵犨这个唐朝忠臣在九泉之下又会作何感想...... 然而朱温灭唐之前,除了赵犨的两个兄弟赵昶、赵珝也已病逝身故,他们哥仨的子嗣几乎却都心安理得的为朱温所建立的梁朝效命。其中赵犨这一大家子里,看来唯一对李天衢等人不甚待见的赵犨次子赵霖,更是娶了朱温长女,后改名赵岩被授卫尉卿、驸马都尉,随后按史载所述“以勋戚自负,货赂公行,天下之贿,半入其门。丰其饮膳,嘉羞法馔,动费万钱,僦敛网商,其徒如市,权势熏灼,人皆阿附”...... 所以当李天衢隐约的察觉到,这一路下来赵霖对于这一拨芦冈草寇出身的人马仍是排斥,心说他若仍能得势去奉朱温为老丈人,早晚也会是贪赃枉法、骄奢淫逸,而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滥官勋戚。那么对如今这么一路由布衣平民、以及绿林匪盗组成的人马鄙夷蔑视,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本来的轨迹,后来改名赵岩的赵霖兄长子裔,连同他叔父赵珝之子赵縠家世子裔也都是做为梁朝勋臣,而在社稷覆亡之际被打“为唐复仇”旗号的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以助梁篡唐的逆反大罪夷族杀了个精光,早已唤作一坯黄土的赵犨一生尽忠于唐廷,恐怕也决计想不到因为自己的儿子家世反倒要背上如此污名。 可也不止是不肖子孙,哪怕是赵犨三兄弟在世之际,他们虽文武全才、忠于唐室,但也曾出于报恩,或许也有知人不明的因由,而为朱温从群雄中脱颖而出,直到后来断绝唐朝社稷间接以及直接的也曾提供了莫大的助力。 念及至此,李天衢心中也不由暗叹:到底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呐...... 李天衢心说如今自己尚未曾与被赐名为“全忠”这个颇有讽刺意味名头的朱温谋面...或许他当真擅长演戏伪装,或者只眼下而言,他还未曾料定自己终究会有断绝唐朝二百八十九年国祚而争得九五之尊的机会。所以赵犨兄弟三个会相信他是匡扶社稷,平定唐室乱局的不二人选,而黄巢发军围攻陈州的险恶局面,也终究需要朱温引军来援才能解除,那么赵犨这一家终究会成为朱温的铁杆附庸势力,仍会成为定局。 是以虽然现在考虑有些事还为时尚早,但李天衢深知如果以后当真能成就一番霸业,而终究要与朱温正面交锋之际,赵犨这一家子也很有可能要走到自己的对立面上。 席宴之中,李天衢等几人与赵犨、赵昶、赵珝推杯把盏,互倾衷肠,自是一团和气、欢声笑语。到底按赵犨看来,李天衢在陈州存亡绝续的生死关头毅然前来投从,且斩杀黄巢心腹孟楷,当真是务必要好生安抚提携的赤忠勇烈之士,可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眼前这个有报国之心的“义士”面上尽说些感遇忘身的言语,实则心里已在盘算着以后是否需要对他们这一家子动手了。 赵刺史,你们兄弟三个确实是正直尽忠、能力出众的贤臣良将,我对你们也的确钦佩。但怕是以后也很难说服你们对于有些人、有些事的见解能够回心转意...我的谋划,也绝对少不了你们,所以日后倘若当真闹到只能反目对立的局面,如果真有的选,我也不想杀你全家...... ※※※※※※※※※※※※※※※※※※※※ 按这段时期的史载所述:未几,巢将孟楷拥众据项城县,昶与兄犨领兵击破之,擒楷以归。不数月,巢党悉众攻陈,以报孟楷之役;又与蔡寇合从,凶丑百万,栖于陈郊,陈人大恐。 所以在暴怒的黄巢亲自率领大军杀至陈州之前,还有个把月动员备战的光景。 而在接受赵犨的收编安置之后,李天衢对于陈州目前所具备的守城兵力总计也了解得十分清楚。原有的官军,加上赵犨兄弟三人在这些时日殚精竭虑的招募四方劲勇民壮,再算上听从自己号令的百来芦冈草寇...也不过才一万两千人左右。 这万余的人马,先是出乎意料的杀溃了孟楷所部几乎兵力对等的反军部众,却又将面临黄巢亲自统领的十几万大军猛攻。 而李天衢接受赵犨提携暂被封为都将,统领着一千上下的人马。按唐末至五代时节军中沿设都,每都人数自一二百人至上万人不等,且也可以作为独立的作战部队。 毕竟如今这等火烧眉毛的时节,那个曾被黄巢穷追猛打,仓惶奔逃至逃至蜀郡的的唐朝皇帝李儇眼下恐怕刚返回长安时日不久,赵犨还无暇上报朝廷李天衢力战贼首孟楷这等大功。而如今陈州只万余兵马,且尽是由赵昶、赵珝、赵麓、赵霖这一家子把持军权,赵犨仍分拨出近千的人手由李天衢统领,这也可说对他甚是重视了。 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再用不了多久,便要面临黄巢大军对陈州所发动的全力猛攻,仍要积累更多的功绩做为以后自据一方的本钱...还需要自己拼力去争了。 037章 兵家要略,实践的成长 这些时日下来,李天衢巡查城防、检视军健,操习麾下被调拨来大部分之前多是寻常民夫勇壮的兵马兢兢业业。而王彦章做为副都将顺理成章的与李天衢一并统领这千余人马,严加操练也丝毫不会放松。 毕竟李天衢在前世虽了解许多部传承至后世的兵书大致概要,结合如今的记忆对于练兵治军的门道也有粗略的了结。可与身具万夫不当之勇的王彦章一样,也只是初次投到正规官军中,统兵御将的实践经历几乎等同于纸上谈兵。 是以李天衢、王彦章得了带兵的机会,也都迫切的要掌握能用于战场上的兵家军事手段,约束整练麾下自然也不会打半点折扣。 同为史上留名的将领,安仁义虽然比王彦章的名气要小了许多,但他按原本的轨迹经过磨砺,好歹是杀出了名号与田頵一并被誉为“江淮双壁”的人物,如今教他带队统领行伍中的弓箭手自也是行家里手;解青则是帮手打点后勤,检校关支俸钱,以及人马煮羹粥粮秣草料养饲等事宜。 至于曾经的悍匪头目张虎,让他操刀子去与敌军玩命固然是悍不畏死,可是却也有寻常绿林匪寇顽劣散漫的通病。李天衢也察觉到张虎这个绿林匪寇三番两次的总玩淮阳城内街坊中跑,后来才得知这厮是寻到了一处仍做半掩门生意的娼妓。 以往在芦冈山寨中厮混,不知多久未曾碰过女子身体,张虎自是憋得一身邪火,一有宣泄的机会便是食髓知味、流连忘返,甚至还涎皮赖脸的邀李天衢同去...... 李天衢虽然并非不近女色的人物,但可还没打算伙同张虎去关照已不知与多少男子做过剧烈运动的娼妓营生。又好生拿言语敲打过张虎一番,人生在世非但谋求功成名就,也都会图个安逸享乐,可李天衢很清楚,现在眼下明显还不是寻欢作乐的时候。 而李天衢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自然也教赵家三兄弟,尤其是直接受他管制的赵昶看在眼里。 身为陈州防御都指挥使的赵昶带了几十年的兵,也是赵家哥仨里面战争经验最为丰富的一个。对于李天衢这么个初投行伍的勇壮之士自然格外关注,但见这新被提拔的都将御兵严格整肃,也能以身作则的终日为城防事务、督管麾下而忙碌,心想此子的确勤勉慎行,倒也当真没辜负自己与兄长、三弟的期望。 但有闲暇时,李天衢也常好去寻赵昶请示请教,彼此走动的最是密切。这一来二去,赵昶眼见李天衢确是可造之材,且入眼下正迫切的需要要有军中英杰能够分忧代劳,好应对反贼大军即将发动的全力猛攻...故而赵昶不但对李天衢多有勉励教诲,还将唐初绝世名将,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因爵封卫国公而被世人敬称做李卫公的李靖李药师相关的《阴符机》、《霸国箴》、《韬钤总要》、《卫国公手记》、《六军镜》、《兵钤新书》、《玉帐经》、《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弓诀》等兵书借阅,并授意李天衢可随时前来与他求教探讨。 夫将之上务,在于明察而众和,谋深而虑远,审于天时,稽乎人理...... 李天衢在翻阅兵书看到其中关乎将务兵谋开篇的这一句话,顿时不由得十分感慨。关于这些中华古代的军事著作的相关内容,自己于后世虽因好奇曾经特意查阅过,但处于安乐的和平年代,只是坐在电脑前的一种休闲方式,根本不需要事无巨细的把其中内容记得滚瓜烂熟,所以也不过囫囵吞枣知道个大概罢了。 本来李靖这个名垂青史的一代战神所著的兵书在宋朝神宗时节便流矢很多,到了后世绝大部分已经亡佚。直到北宋熙宁年间,才由宋神宗诏令枢密院校正辑录,只是终宋之世并未辑完,一直到了清代才又结合唐宋时节相关兵刑典章书籍,而辑成《李卫公兵法辑本》,这就是也有中国军事思想史上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里程碑这一说法的著作《卫公兵法》。 现在江山社稷虽然风雨飘摇,可好歹还是唐朝时节。赵昶又是惯于行军打仗的宿将,对于李靖李药师这个大唐开国勋帅的兵书典籍自然也是格外的关注,其中就算唐太宗李世民与李靖探讨兵家要略的李卫公问对并没有以辑成著作的形式流传下来,这些年来也由赵昶收集记录个大概,时至今日,倒也是便宜了李天衢。 本来《卫公兵法》到了后世便已是残缺不全,而其它由李靖亲自所著的兵书也多有本来早已失传的兵家典籍。 李天衢心中感念,自然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年头虽然曾尽数拜读过李靖这些兵家著作的将官也不在少数,但不是谁通读过了便也能成为李药师那等绝世名将的...... 可李天衢心说自己到底是在后世平凡小青年的底子,很明显也不是史上那些不读兵书,照样用兵如神的狠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饱读兵书、又历经战阵实践而终成一代名将的人物同样大有人才。就算如今见军中机定夺大事由赵家兄弟三个全权做主,己方一众人只管奉令厮杀,可以后自己还尚不知需要去面对多少狠仗硬仗。 先前拼死侥幸胜了两阵,但李天衢还没狂妄到以为自己不读兵书,亦能暗合兵法,而集合了李靖毕生战阵经验所涉及将略、治兵、行军、决胜、操练、束伍、布阵、工事等诸般兵家手段,也都是李天衢需要迫切融会贯通的知识,这些天他巡视城防、督管兵卒仍是毫不怠慢,还连轴转的苦读赵昶借阅于他的兵家典籍,每日大概只囫囵睡两个时辰,堪堪维持自己的精力足够,而不至耽误了本身的职责。 秉灯夜读,直到眼皮子打架不禁沉沉睡去,还要领略吃透这些兵书的内容菁华,手底下还有千来行伍兵卒要带...李天衢回想起当初自己高考前都不曾如此费神竭力过。 又一日,待军中伙夫把饷粮做得熟了,李天衢统领的这些兵卒大多歇息下来,狼吞虎咽的大吃起来。偶尔谈笑声起,时不时还会传出几句粗言俚语的喝骂声。除了调拨至自己麾下的那些民壮勇健,芦冈草寇出身的兵卒虽然举手投足之间,仍会流露出一股剽悍匪气,但经过一段时日的操习整顿,好歹也已有了些正规的军马的气度。 而李天衢大概吃得饱了,便与安仁义、解青二人往淮阳南城巡视城门楼上巡视过去。如今此处陈州治所城郭四面的城墙,已比寻常城池垒墙大概高出几尺。周围垛口、女墙、角楼等去处所部署下的城防设施也已是一应俱全。只是城防虽然已相当的坚固,但聚集于城墙后侧仍有一队队民夫大声吆喝,搬运着滚木擂石,成捆成捆簇尖寒芒闪烁的利箭,以及箭杆更为硕长的巨弩弩矢也都整齐的摆放在城墙下方,以备长期与攻城大军打熬下去。 然而还没等李天衢踱上城墙去,他便听见城门楼上的兵卒忽的一阵骚动喧哗,很快便也有人飞快的要疾奔下城楼,看来是赶紧要去传报赵犨等三位陈州军民命之所系的主心骨。 眼见此情此景,李天衢的心忽然咯噔一下,他也立刻意识到:黄巢贼众大军...终于是要到了么? 038章 管你几万人马,仍要主动出击 直到李天衢一行人与赵犨、赵昶、赵珝疾步登上了城楼时,已听见远处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从另一侧的山峦原野间密密麻麻的出现了无数黑点。 好像十几窝的蚂蚁聚成了一大片,往前行进的阵势也实在说不上队形如何严整。然而随着出现在淮阳守城将兵眼中的黑点不断增多、不断变大,光是凭着人数上形成浩大的场面也不住让人感到心头有些发悸。 淮阳城头上那些官军守兵、城中青壮,也不免有人神情紧张,而全神贯注的戒备从远处不断向城郭这边聚涌过来的贼众。更多人按所部将官喝令,随时准备将滚木擂石搬上挡板,瓮锅内金汁滚油眼见也要被点火烧起。其它安置于城墙上诸般守城器具此时几乎齐备,事先由赵珝主持先抢修得几十具弩机架起,发出咯吱咯吱的闷响声正要上弦。 一排排的弓弩手也整齐着排列在城墙垛口,眼睛不带多眨一下的紧盯着外面贼众的动向。而李天衢再回头向后望去,眼见城门口处有一些送水送饭的市民妇孺虽不免惊呼慌张,可成队的民夫勇壮疾步往这边奔来,随时准备补充搬运后备的箭簇与滚石,在旁高声喝令的军校底气中足、嗓音洪亮,虽是贼军已至,可城内维持秩序,也并没有陷入慌乱的情绪当中。 随着乌泱泱涌聚过来,也有一队轻骑贼众先疾奔而来在城郭前方来回游荡,也颇有耀武扬威之态。赵犨的长子赵麓大概瞧见对面打出来的旗号,遂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今番复至的,是黄巢麾下另一员大将王播。” 赵昶手按腰挎间的佩刀刀柄,眺目望去,也道:“据闻此贼当初奉黄巢之令,与贼首尚让引五万大军攻打凤翔,所幸郑畋郑司徒修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并密约邻道将帅合兵讨贼。这王播与贼首尚让以为郑司徒不过一介书生,大意轻敌,贼势猖獗,而遭逢郑司徒联合泾源程节帅、朔方唐节帅于龙尾坡设伏杀得大败亏输,被斩首两万余级,伏尸十几里,自此巢贼一时不敢西顾,万幸保住圣上龙体未曾陷入贼众之手......” 李天衢闻言把眼往赵昶那边一乜,心说王播这个黄巢麾下贼将,在史上名声不显,而赵家这兄弟三个用兵有方,按史载于黄巢率领大军围攻陈州之际仍当先打了几场漂亮仗,实则他们也早便留意追随黄巢造反,且时常统领大军的贼首来路,在交锋之前,对其为人秉性、用兵能力便已有了个大概的预判了。 随着席卷行进至距离淮阳城郭三四百步远的贼众越聚越多,李天衢发现对方因人多势众虽声势骇人,但是几万人规模的部队有所动作时,也最容易能看出这支军队是否算训练有素。 好歹李天衢在后世可看过不少次国庆阅兵,这一对比下来,城外那些人数虽众的军容,怎么就那么像是被若干羊倌驱赶着,而乱哄哄直往前涌的牛羊? 自从起兵造反以来,黄巢也曾经历过几起几落,转战中原时反军势力曾壮大到三十多万。可是后与王仙芝分道扬镳,又在后世安徽、湖南地界连吃败仗,于申州击被剿杀了数万人,杀至岭南遭瘟疫损失惨重,荆门中伏兵败,再被唐廷名将高骈又杀得丢盔卸甲,乃至以朱温、李克用、王重荣等大军阀为首的各路藩镇联合围攻下被迫退出长安...且到处流窜,并无长久稳固的根据地,按说家本也早该拼得差不多了...... 然而黄巢卷土重来杀至潼关前时,据传闻竟拥数十万之众,就算如今退出关中也仍有至少十五万的大军。 说到底还是由于唐朝昏聩糜烂,黄巢无论势盛势颓,总不乏会有大批没有活路走的贫民铤而走险,索性豁出性命投了反军。如此造反的声势仍如滚雪球一般迅速壮大,根本清剿不绝...... 然而李天衢眼下看着城前散乱的贼众阵势,心中想的却是:这伙贼众又有多少是刚刚扔下锄头、拿起刀枪的流民?就算曾杀人见血,而愈发的残忍,可不忌同类相食的杀人狂与训练有素的精锐军健也是两码事,众多刚被拉入伙的反军兵卒又曾打过几场硬仗?哪里又有时间把他们磨砺成一支可战之师? “李都将,今日抵至城下的贼众,看来约莫有两三万之众...瞧你似有所思,不知心中如何作响?” 心里正寻思时,李天衢便见赵昶转过头来对他说道,遂冷然一笑:“未将不过是在看这群乌合之众又会如何打算,且恭候恩官下旨,命我等出城破贼。” 不止是赵昶,连同赵犨、赵珝也朝李天衢这边望来,其中赵犨又道:“如今兵犯城下的巢贼乱党,更比孟楷贼众势大,可李都将仍觉得我军应开城迎战,以破贼军么?” 废话,犨开门与贼接战,每战皆捷,贼众益怒...按史书上所写,你不就是这么干的? 心中虽如此作想,可李天衢面上自是向赵犨施礼道:“是!末将以为,贼众蚁聚之兵,势如散兵游勇,虽势众不足惧也。如今趁其立足未稳,黄巢贼首亦未曾亲至,而正可开城疾袭,一两阵杀得他人亡马倒,先挫贼众声威...... 而且依末将之见,若非贼众大军合围猛攻而不得已时,切不可只依赖城险死守,否则长久下去消磨军心,形势必然更为险急。是以正当主动出击,挫地势而振奋淮阳军民死战之心,此消彼长下,城可守矣!” 赵犨、赵昶、赵珝三人闻言相视一笑,李天衢所言当然是与他们的御敌之策不谋而合。赵昶也已从身旁亲随手中接过札甲兜鍪,并朗声说道:“我等兄弟果然没有看错李都将,好!你便集结所部军骑,随我引一支骑军杀出城去,不容片巢贼乱党得片刻喘息之机,正要先挫贼众军心!” 李天衢立刻轰然领命,转过头来便瞧见巍然耸立的王彦章。还没等他开口,王彦章便一咧嘴,一手执住大枪,一手握拳用力拍了拍胸脯,而豪气十足的言道:“你说的正合我意,咱们一鼓作气,杀出城去,要博个功名,自要趁着现在这等良机!” 彼此相视一笑,李天衢、王彦章便又伙同着安仁义奔下城头,披甲上马。未过片刻的功夫,淮阳城门口内侧喝令嘶喊声、兵器出鞘声、金属摩擦声、战马嘶鸣声便已交织响成一片,大约两千人上下的骑军健儿,也如李天衢、王彦章等人一般开始做出战迎战的准备。 淮阳城外涌聚过来的诸部反军,依旧似如逛早市、上庙会那般看来人山人海,行伍行进间却又十分混乱的朝着城郭这边行进。先头部曲虽然距离城郭外三四百步的距离堪堪要摆开阵势,可一时间众部兵卒摩肩擦踵,磨蹭着要站成队列恐怕也尚还需要些时候...... 然而与此同时,淮阳城一侧城门已被打开,被半拉拽起的吊桥也被缓缓放下。隆隆的马蹄声随即变得愈发密集起来,终于城门口处忽的又是一声号令响起:“出城!冲锋!” 039章 人数再多,到底是乌合之众 密匝匝挤挤挨挨的杂乱贼众,被所部将官喝骂驱赶着结成松散的队列,有些人口中也仍不禁低声骂骂咧咧的。 比起坚忍不拔、纪律严明的行伍军人,大多贼众军卒眼下想得便是待打破城郭之后应如何尽快去抢钱、抢粮、抢女人,好处可不能被尽被上官与同伙占了去...... 散漫的大军阵列缓缓朝着前方蠕动着,最先催马至淮阳城墙张牙舞爪造势的数百轻骑之中,有一骑将也打算按主将王播之令,扯开嗓子大声置骂守城的唐廷官员赵犨祖上先人,连带其家眷妻小。 可就算能绕过前方一道道用于独挡攻城器械以及大批步军的深壕,倘若挨得近了,也未尝不会挨城头上一通箭雨弩矢招呼下来。那骑将正拿捏着距离,刚要驱骑前行之时却不由又是一怔。 因为他望见淮阳城门前的吊桥缓缓下落,城门也已大开,聚集在一处的官军骑兵随着一声叱咤,齐刷刷扬起骑枪,前列军骑也尽已把锋利的枪尖遥指向远处仍在慢条斯理结阵的大军。 虽说先前孟将军大意,而被陈州赵犨那狗官杀溃,又经败逃来的弟兄报说遭从半路杀出的猪狗取了首级...可陈州应该也就万来兵马。我三万大军已杀至城下,陛下不出半旬时日也将引兵前来,这伙杀才,怎么还敢出城来应战? 正当那贼将连同身边一众军骑惊异之时,驱马位列于骑阵正中的赵昶跃马提槊、大喝一声。“杀!”两千骑军健儿轰然回应,声如炸雷,便催骑疾冲了过去,健马同时叩击着大地发出激烈的轰鸣声,也使得地表立刻战栗颤抖起来! 铁蹄搅起漫天尘土,直冲过吊桥,跃过了城外如鱼鳞般排列的壕沟间空隙,前面那一排排骑兵将直指的骑枪长矛也映出道道寒芒。与敌方乱哄哄的阵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赵昶亲自指挥,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赵麓、赵霖统御军骑汇合成了的楔形冲锋阵势,顿时便为淮阳城前那片旷野平添无穷的杀气! 本来在城前巡弋的那队贼众军骑顿时慌乱起来,那正要骂阵的骑将倒也是经历过几番硬仗的主,见状正要喝令麾下军马截杀上去,可一支利箭破空而至,旋即在血光飞溅中径直从他右眼穿入! 锋利的箭簇霎时间从后脑穿出,那骑将身体猛然一停,本来正要高举起来的臂膀一坠,五指松开,手中兵械与晃了几晃的身体便同时从马背上颓然坠地。 这一拨贼众军骑回过神来,方自惊呼叫嚷着溃乱成一团。却又是四枝利箭挟裹着凄厉的破风声先后掠空射至,其中但凡似是领兵将官模样的军骑便如排队等着被勾魂的野鬼一般,纷纷倒栽撞下了马去! 如此贼众军骑彻底化作一团散沙,也根本无人再指挥余众前去与骤然杀出城郭的唐军锐骑厮杀,而他们便是想拦,也根本拦不住。 安仁义手中紧绰的骑弓弓弦仍在颤抖着,比起以往在密林障目的山岭地带厮杀,眼下在颠簸的马背上由他射出的箭簇似乎更是精准狠厉。毕竟安仁义本来便是以弓马见长的沙陀人出身,弓箭的厉害手段,看来仍有加成! 而李天衢驱驰战马、腰挎唐刀,手中提着领受的马战用长柄宽刃直刀并没有与王彦章一并驰骋在骑阵的最前面。他驾马挨着安仁义,并大声对他说道:“由我在旁与弟兄们策应,教你放开手脚。待撞杀入敌军阵中时,尽量去寻带兵的贼将射杀!” 听得李天衢吩咐,安仁义的神情依然冷漠,然而他眼中却也似两道冷电,而当即回道:“得令!” 而对面还没有结成严密阵势的集贼众大军,显然也都没有料到城内竟冲出一彪劲骑疾冲而来。陈州淮阳万余的守军,开城门出动杀出的这拨军骑也不过一两千众,如此不做试探,也不是要从侧翼迂回袭扰,而就要直接凿穿我军大阵? 三万多大军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全部排开,在淮阳城墙列成阵势,可对比冲杀出来的这伙官军,人数规模也可说是无边无沿。也不免有反军将官被官军如此轻蔑的态度所激怒,各自也要率领本部人马迎头冲上,然而前列的贼众非但还没结成阵势,散乱的行伍随着前方唐军锐骑的迅速逼近,也更是骚动了起来。 站在前排的士兵有不少惊恐的朝着四周环顾,竟也有胆怯的退缩了几步。虽然也有各部军官策马来回奔走,大声喝斥以图稳住阵势,但是很多部曲要冲杀的冲杀、要排阵的排阵,几乎也都做不到上令下达,而指挥所部军卒整齐如一的能够迅速做出反应...... 的确如今黄巢所统领的反军部众至少还有十五万,但是先前经历过几场硬仗恶战,成万成万的人手被剿杀荡灭,过往身经百战的班底损失惨重。就算是衣食无着落的百姓仍是从贼益众,如今杀至淮阳城前的反军兵马,恐怕有相当一部分不久前还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亦或做惯了偷鸡摸狗勾当的闲散无赖。 反观陈州唐军大将赵昶身先士卒,亲自率领这一两千军骑直直要凿入前方散乱的反军阵中。便仿佛是逼近淮阳城的数万贼众,与大开城门主动出击的双方兵马数量调换过来一般,但见赵昶瞪目高呼、奋力催马,周围众锐骑健儿也尽是士气高昂,自有股千军万马铺天盖地掩杀过来的剽悍势威! 如今黄巢麾下打惯了硬仗狠仗的宿将老兵还能剩下多少? 猬集于前列的兵卒有很多人拿起屠刀不久,只是从当初被迫害到如今残害他人而激发了心中的兽性。但是黄巢势大时号称拥众百万义军,也不过按史载所述的手段“驱河南、山南之民十馀万劫掠淮南”这等手段迫民从贼,死了一拨再换一拨,多少次伤亡过半,甚至十之八再转战它处却还能拉扯起十几二十万的规模,如此兵源数目虽然听着吓人,但黄巢在狗急跳墙时招聚的流窜匪寇集结成军,战力又会如何? 按李天衢想来:其中充斥着太多只知道拿老百姓开刀的**匪类,若非投从黄巢,甚至还不及寻常与官府对抗时日甚久的绿林强寇。 是以眼见淮阳城内骤然冲出的唐军锐骑并非是望风败退的孬兵弱将,他们不但知道反抗,甚至杀气十足聚合形成一股强烈的势威...贼众前列有不少兵卒以往靠屠戮残杀同为寻常百姓而刚刚积蓄下来的凶性士气,在这一时刻竟然也迅速消退。 反军诸部马、步、弓兵混杂拥挤着,人群中惊嚎叱喝声愈发混杂凌乱。弓箭手根本来不及排列成阵,射出密集的箭雨对突袭而至的唐军形成有效的打击。更促使贼众恐慌情绪激化的,是前列兵卒赫然瞧见王彦章犹如天神下凡一般,绰枪拍马杀至眼前,而在王彦章身后更有滚滚洪流铁骑手中擎起的诸般兵刃,寒芒也直耀得那干贼众睁不开眼! 金铁交鸣之声,策马扬鞭叱喝喝杀之声,似是刹那间天地变色! 040章 虽大胜,兵临城下,越聚越多 凭心而论,以王彦章的武艺若是只身匹马撞杀出几万人的敌阵当中,就算能杀得个几进几出,也须耽着凶险,且单凭一己之力也根本无法杀溃敌众大军。 然而由王彦章做为冲锋骑阵的箭头,身后两千军骑健儿蜂涌突进,各个人如虎、马如龙,非但轻易的将前阵撕裂开一道大口子,狠狠的碰撞之下,一片人仰马翻,惨号连天,王彦章一马当先,浑如长枪的锋刃奔突撞阵,无数战士紧随其后奋勇突击,也撼动得反军大军竟也显露成崩散之相。 立刻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片刻过后,剽悍生猛的王彦章脸上便沾满了鲜血,仿佛一头扑入豺狼群中的猛虎,所过之处自是波分浪裂,他的人马紧随其后,猝不及防的反军兵卒,便也如被收割的庄稼般扑倒了一地! 片刻功夫,由赵昶居中指挥,王彦章当先冲杀的唐军锐骑撞入敌阵后又狂奔出近百步,所过之处便已是一地的血肉模糊。而距离这拨势不可挡的骑阵还有五六十步远的距离,正有个生得满脸横肉,身长八尺、体壮如牛的反军大将神情惊怒,提着刀却愣怔在当场。 最先率三万余众兵马抵达陈州淮阳城前的贼将王播,显然也因淮阳城内唐军的主动出击而措手不及,他方才惊觉到自己先前的部署甚不妥当,以至如今也很难应对如此战局。 陈州赵犨大败孟楷,摆明了是要死战到底。而若要强行攻城势必要驱使大批兵卒去填命,那谁又肯让麾下嫡系部曲不计代价的去付出惨重的伤亡? 所以最先席卷至淮阳城前的,而被喝令驱使位列前阵的,的确多是黄巢败军退出关外之后,又沿途尽可能招聚的流民。 只须调拨些将官,驱赶这一大群新兵在强攻城郭时去做炮灰填命,消耗城内的箭簇木石、守军气力,便是死得多了也不心疼...可是淮阳唐军明显没有被兵临城下的兵马声势给吓住,反而主动出击,铁骑洪流轻易的趟杀过来,蟊贼就是蟊贼,畏战便害得心惊胆战,各部将官也根本无法遏制住溃散的事态。 士气立堕,恐慌的心态很容易在军纪本来便不严明的军中蔓延开来。王播眼见前方寒芒霍霍、血光崩溅,听得厮杀声与惨嚎声交织成一片,而被搠翻坠倒、惨遭践踏的,也几乎都是他所统领的兵卒。 断肢残躯与鲜血抛飞激溅,忽的王播又见对面疾冲而来的骑阵中那员当先冲杀的骑将势如下山猛虎,恶狠狠的又催马撞开几层溃乱的阵列,十几个贼将贼兵顷刻间在他霸道迅猛的攻势下倒飞而起,直将已溃乱的阵列彻底崩散之后,便急不可待的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 眼见敌骑已然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疾冲而至,王播也无暇朝着眼见要杀到自己眼皮底下的敌骑叫骂问清对方名头,更顾不得彼此五百年前兴许还是本家的同姓情分。王播也发出一声狼嚎,也率领紧随左右的骑众直迎了上去。 “铛!!!!!” 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乍起,狂猛的反震力倒卷而回,王播紧绰兵刃的双臂被荡起,也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去。所幸他反应也是迅速,要紧关头双腿猛然发力使劲蹬住了马镫,随即慌张的一兜缰绳驾马避让过去,这才未在一合之内被王彦章抡枪砸翻坠马。 而王播身后反军骑众旋即杀至,血脉贲张的王彦章瞪目望去,就见眼前一片矛刃锋芒闪烁。而瞬息之间,一连串的金铁交鸣与重物闷击之声同时响起,浑重的大枪横扫千军,顿时将最先冲杀至眼前的贼骑尽数砸翻荡飞坠马! 电光石火之际,王彦章紧大枪的不可阻挡的往前面猛搠,又捅穿一名王播心腹骑将的胸腔。那骑将口喷鲜血,低下头来,就见鲜红的血液正从他铠甲裂缝与直插入胸腔的大枪缝隙间呲出之时,王彦章单臂发力,便将他的诺大的身躯用枪生生的挑了起来! 片刻交锋的整个过程,双方仍在催马疾驰。王播生受王彦章一枪,便立刻驱马避开,好歹没有像他身后的那些亲随骑众那般,被王彦章摧枯拉朽得杀得人仰马翻,余众随即便被紧随疾奔的唐军锐骑给彻底淹没。 狼狈的避让过了势不可挡的敌军骑众,若不是胯下战马惊嘶着狂奔撒开,王播也险些被紧跟王彦章的唐军将士一通猛搠乱砍的招呼。然而他仓促的回头望时,就见王彦章回身瞪视过来,随即刚刚被高举起来的大枪一甩,被穿透的骑将尸身,竟然似时被打出大号暗器直朝着他这边砸将过来! 好歹起初便是随着黄巢造反起事,而久经战阵的老资历,沙场上死在王播手上的唐军将官也是不胜枚举,虽然万没料到唐军中那个使大枪的敌骑实在太过了得,会将自己逼得如此狼狈,可眼见化作一道黑影的尸首直砸过来,他立即使出一记镫里藏身,呼啸的风声从头顶刮过,王播喘息稍定,再直起身子时,却又有一支狼牙羽箭带着锐利的尖啸,掠空而至。 “铛!” 箭簇扎入战袍,锋尖却重重的凿在他铠甲胸背部位镶嵌的护心镜上,王播顿感后心窝骤然遭受冲击,肋骨震震发疼。若不是衣甲后背镶着的护心镜比其他部分甲片厚重坚固,他也意识到恐怕这一箭便将直接穿透自己的心脏! 顿时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王播立刻把身子伏低紧贴马背,只顾驱骑尽快远离开这一拨实难阻挡的唐军骑众。战马还没奔出十几步,王播陡见斜侧方血光飞溅,有一支锋利的狼牙箭簇直穿透一个催马来援的麾下骑将的咽喉,锋尖从后颈透出,那人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便栽倒了下去。 “撤!快撤!!” 接连险些断送性命,王播已骇得心胆俱裂,眼下保命要紧,自然也顾不得三万兵马竟然会被两千唐军骑兵冲击得败退后撤这等莫大的耻辱。而主将战意顿消,在军中也引发了如雪崩一般的崩塌溃势! 成群成群的反军将兵转过头来转身就逃,翻滚拥挤着尽是人头涌动。大多根本就不成建制且几无军纪可言的兵匪,在兵力远逊于己方的唐军骑众刀锋之下,竟然只有败逃逃命的勇气! 城外交战的双方军力相差对比悬殊,而赵昶当真能调动起麾下唐军劲骑的剽悍战意,以少胜多再大胜一阵。可毕竟只两千军马,终究无法一口气吃掉敌方三万以上的军队,也须提防会有其它反军部众抵达淮阳城下,如今尽可能扩大战果,趁势掩杀一番,须知见好就收,不可一味的贪功冒进。 而王彦章做为冲锋骑阵的箭头,到底是不及自己单枪匹马冲杀那般自在,与身后两千劲骑势必要一起结阵冲杀。 是以方才未曾袭杀了贼阵中那个看似是领头模样的敌将,王彦章心有不甘,掩杀了阵也应返回城内以策万全。眼见狼狈奔走的王播那边已得几拨贼众接应逃得远了,不便脱离骑阵擅自行动,王彦章狠狠啐骂了声,朝着反军大将王播那边厉声高呼道:“狗贼!就算今日你侥幸留下条性命,项上人头权且寄在身上,且记得我王彦章早几日、晚几日必要来取!”...... 此一役,陈州防御都指挥使赵昶率领两千骑军,出城大败贼将王播统领的三万反军。贼兵遭唐军突袭,且溃败时自相践踏三千有余,伤者更众,被迫从淮阳城前败逃后撤五里。而唐军伤亡,不足百骑。 然而正当赵昶、李天衢、王彦章等一众军骑撤返回淮阳城内,气急败坏的王播正重新收拢各部兵马之时,几路兵马皆上万的反军部曲气势汹汹,席卷而来,此刻距离淮阳城也只不过十几里地的路程。 041章 朝廷闻风丧胆,天下闻名色变!黄巢来了 随后几日,其它几路反军联合贼将王播,复至淮阳城墙,仍要排开阵势布置攻城的阵列。而陈州主官赵犨,也是一如既往的选择调遣军马出城迎击。 后几轮的淮阳城前的交锋,规模已经达到七八万人之众的反军部众好歹有所准备,察觉到陈州守军的意图,也开始不顾一切的要全歼这股根本不惧彼此军力差距悬殊,而一味要来搦战的唐军兵马。 就算不能入先前那样迅速击垮迫退杀至城前的反军,可比起坐镇淮阳调度指挥的兄长赵犨,更擅长统领军马亲自临阵厮杀的唐军大将赵昶,利用战马的机动性,仍率领着一两千骑组成的队伍如狂风一般疾朝着反军看来阵列最脆弱的方向扑去。 每每又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劲骑仍旧如一柄尖刀似的狠狠攮进去,杀得贼众一面的阵形很快溃散。即便很快便会有其他反军部众支援过来,赵昶往往都能及时统领训练有素的骑众立即退出战团,迅速重整阵型,再扑向另一个方向阵容散乱的敌阵...... 数日几场,就算无法再复制之前杀得敌众迫退那样的战绩。可唐军甲骑付出些许伤亡之后,也能够顺利的全身而退。就算各部反军气急败坏的调遣兵马紧追拦截,可赵昶率领骑众一旦退至临近淮阳城门口处,城头上由赵家兄弟三人当中的老三赵珝指挥的唐军守兵,便会立刻朝着迫近的敌军倾泻出一轮轮箭雨弩矢,而又教一批批反军兵卒成了倒卧在淮阳城墙的冰冷尸首。 只是这一日...... 随着兵临城下的反军部众越聚越多,赵昶带领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赵麓、赵霖几员将官入城经整歇人马,终日奋战,战况也不住变得有些吃紧起来。 一队队反军步卒疾奔向前,略显慌张的一并擎起手中步弓。就算是准头欠佳,好歹凭着人数上的优势一蓬杂乱却也密集的箭雨挥洒而出,朝着催马疾奔的唐军甲骑头顶疾落而下。 训练有素的唐军骑兵虽然立刻挥舞起手中军械格挡,但也不免有十几人中箭坠下马去。仍在扬蹄疾奔的战马被洒落下来的箭雨簇尖穿透,当即发出悲嘶声骤然往前扑倒,连同骑乘在上面的骑兵受惯性所驱,也栽翻下去在地上滚翻数圈,又扬起一片片的烟尘。 那些从战马上跌翻的唐军将士或是身上中箭,或是摔得身折骨裂,就算一时未死。可是身处于数以万计的敌军围攻险境,从马背上跌落下马摔得体残伤重,无法再骑乘战马甩开大批贼众的围堵,这些将士也已是九死一生。 一杆长枪如风车般转动起来,上护人、下护马,一阵叮叮当当的劲响声后,陈州刺史赵犨的次子赵霖挥枪催马,从纷纷坠落的利箭当中疾窜而出,而在他身后不少唐军骑兵,身上也都已是汗津津的显露出疲态...... 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更何况是杀阵凶险,又是在统领兵力远逊于敌军的轻骑周旋鏖斗的情况下。 本来应该统领军骑追随叔父赵昶又出城厮杀一阵,也是时候退返回淮阳城内重整休歇了。可眼下反军到底是人多势众,唐军锐骑又从一拨贼兵阵中突杀个对穿之时,从斜侧方却又有两三千军马截杀而至。又是一番激烈搏杀,赵霖与百来骑众不禁被冲散开,暂时只得与叔父赵昶、兄长赵麓,乃至这些时日下来自己仍甚不待见的李天衢三人统领的同僚各自为战。 虽然一时形势险急,而赵霖脸上神情倒不显得如何惊慌,只是眉宇间尽是股争强好胜的狠戾之色,这些天心里便一直似是憋着一股火,眼下厮杀又是被迫得更是恚怒,赵霖也不禁杀得有些眼红上头了...... 我堂堂勋贵子弟,可恨却要看着李天衢那干贼汉抖威风逞能!如今父亲用人之际,只得擢升那些草贼,可待他们又何必那般器重?瞧那李天衢只顾巴结二叔父,必是要仗着我赵家势要讨个功名出身,这些天又被他那些贼汉抢了战功,倒显得我没本事! 好歹赵霖眼下并未如以后的轨迹那般,而娶了朱温的女儿日渐势大,而仗势猖獗。又有他老子赵犨与两个叔父这些性情刚正、且文武全才的长辈耳提面命的督促教诲,至少现在赵霖阵上厮杀也算是好手,且也正指望于黄巢反贼亲自统领大军进犯陈州之际竭力死战,多建功勋,不但要光耀门楣,也是为自己扬名立威。 黄巢麾下心腹孟楷,差不多是朝廷视为心腹大患的反贼当中排号前五...甚至前三的人物,若擒杀了他,朝廷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必然极为优厚,可偏偏是李天衢那厮,从一露头便截胡斩杀了自己势在必得的贼首! 先入为主,又不及自己兄长那般豁达,赵霖本来便心生怨尤。这些时日出城与反军交锋,由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三人组合厮杀起来实在又忒过生猛,不但更得父亲与两位叔父的赏识与器重,也把自己给比了下去,赵霖心中也就难免愈发的嫉恨。 好歹眼下尚还知要凭自己的本事争强好胜,可战况越是紧迫,赵霖便越是杀得头脑发热。不知不觉的,赵霖催马冲杀得莽撞了些,纵然奋力亲手又搠杀了十几名敌军步卒,但不知不觉的周围又有几拨反军部众截杀过来,渐渐的要将赵霖与数十唐军甲骑团团围住。 本来赵霖心想凭自己本事,也仍能杀出条血路去与二叔父统御的军马会合。然而就在这时,周围数万本来被唐军冲击得军阵凌乱,且气急败坏地各自调度截杀的反军部众竟然先后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嚎声! 很快的,各支敌军部曲似乎都得传达知晓了一个消息,他们纷纷附和高呼。甚至有些反军将官握拳猛捶着胸脯,神情癫狂显得十分的狂热亢奋。如此山呼海应、狼哭鬼嚎,这数万人一并嘶吼怪叫的浩大声势,好似鬼门关被打开,放出了无数被囚禁在阴曹地府中的恶魂厉鬼! 骤然听闻敌军撼天震地的嘶声怪叫,就连杀得眼红上头的赵霖也不住当即一怔。而仍在催骑破阵冲杀的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等人,以及发觉自己的侄儿被反军部众冲散得了,顿时心急如焚,随即立刻要率部前去救援的赵昶一愣神的功夫,顿时都有所察觉,脸上神情也不禁尽皆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这几日出城交锋厮杀下来,虽然无法杀退兵力已达数万的贼众大军,但好歹每战杀得痛快淋漓,屡屡给敌军造成相对惨重的杀伤。今日也是如此,虽然赵霖一时间身陷于敌阵当中,但暂时也能自保...反观各支反军部曲气急败坏的疲于应对,也有几拨兵马被唐军劲骑冲击得灰头土脸,根本未曾占得半点便宜。 可是这数万反贼又齐声鬼嚎作甚?听他们狂嚎声中分明也夹杂着欢呼之意,好似眼下已打破了陈州淮阳城池一般...... 看来是又有后继的反军部众抵达淮阳,可是谁的到来会让这数万兵马高声造势,如此夹道欢迎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大人物场景,又使得本来动摇的全军士气,却又为之一振?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看来造反之后之后席卷得大唐治下各处地动山摇,而教天下人无不闻名色变的一代枭雄黄巢...也终于到了! 042章 冲天率土大将军,他的恐怖之处 被世人敬畏唤作冲天大将军,又自号率土大将军,转战天下大片江山,终曾杀入大唐国都长安而自立称帝的黄巢,无疑是淮阳城大片凶狠残暴,豁出性命势必要与朝廷对抗到底的反军部众主心骨,而三军所系的灵魂人物。 所以似乎是大齐朝金统皇帝黄巢亲自挥军抵至淮阳的消息,在如今正在鏖战的反军各部当中传播开来。本来士气动荡的反军部众,尤其是当中追随黄巢反朝廷、打天下已有些年头的将兵立刻竟似是打了鸡血的狂暴野兽一般,剽悍凶戾的亡命之气陡然间又充斥胸臆,竟狂性大发,仍势必要宰杀屠尽眼前那些仍听任于唐廷的走狗奴才!! 一些歇斯底里嘶吼的反军将官,打眼瞧见身边那些投军时日不久,眼下一时间仍是惊愕惶惧的流民新兵。竟有些人抡起手中钢刀劈斩下去,顿时鲜血激溅!脸上滚热的鲜血滴落时,一些反军将官又举起锋刃滴血的兵刃嘶声叫嚷,他们咆哮的言语几乎也都是一个意思: “临阵怯战的无胆猪狗,杀!杀!杀!在陛下面前,必要宰尽了那些胆敢出城搦战的唐军猪狗!!” 察觉到本来军心有所动摇的反军部众忽然又爆发出亢奋的战意,李天衢竟也不禁会有悚然心惊的感觉。周围不少反军将兵,看来也与极端痴迷信奉某些宗教的狂热分子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是啊...沙场上反军其中恐怕绝大多数人,本来他们是饱受官府盘剥压榨,忍气吞声了太久的寻常百姓;他们是曾被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苦苦挣扎求生而只能被死死踩在脚下的贫苦民众;他们是横下心来触犯过王法,官司在身,因为各种因由,而早已被逼到绝路上的江洋大盗...... 已经决议豁出性命去造朝廷的反,他们又并非是有足够的本钱对朝廷有利用价值,还能讨价还价的成名贼首。时至今日,若是只能追随着黄巢一条路走到死...... 挨过近十年的惨烈阵仗、尸山血海,多少次遭官军围剿险些被荡灭...但黄巢首领一直能带领我们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声势比起以往反而更为浩大! 我们早已不愿再做被人踩在脚底下的蝼蚁,只有追随黄巢首领,我们这不是才能转战天下,活得扬眉吐气,打破唐廷国都,杀得狗皇帝与那干权贵滥官丧胆奔逃...... 什么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以往那些天一般决计触犯不得,视我们如同蝼蚁的猪狗,我们终于能杀进他们的官邸,抢尽他们的财宝,玷污他们的妻女,教他们匍匐在我们这些以往的贱民脚下哀嚎讨饶,就像一群摇尾乞怜的狗,正如这些猪狗对我们的所作所为一般! 甚至去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仿佛能够切身感觉到黄巢这个冲天大将军麾下反军的冲天怨气,以及曾一朝得势后尽情宣泄早已被激发出来的狂戾兽性...非但李天衢顿感心头发悸,就连这几日大杀四方,骁勇难挡的王彦章面色也不禁一变。 至于同数十骑身陷于敌阵当中的赵霖,很快便感觉到压力倍增。又有一队面目狰狞的反军骑众发了狂性,直向他这边截杀过来。 赵霖咒骂了声,手中长枪疾速探出,直搠中当先挥刀杀来的一个骑将胸膛。虽然被长枪捅进了躯体,可是那员反军骑将脸上狂热狠戾的神情却愈发浓郁,他仍奋力挥刀剁开,浑然不顾锋刃枪尖迅速从自己的后背透出,手中马刀仍直朝着赵霖的脖颈处恶狠狠的夺取! 贱汉反贼!当真是发疯了不成!? 赵霖大惊失色,他只得撒手放开枪杆侧身避让。眼见将死的那个反军骑将仍圆睁着满是血丝的眸子恶狠狠瞪视自己,呲出森森白齿,似乎也正要朝着自己的脖颈间咬来。在这一刻赵霖更是心中终不免惊慌失措,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惶恐之色。 加上周围又有成群的反军步卒嘶吼着涌杀奔至,挺起手中军械一并搠来。完全慌乱了手脚的赵霖再要躲闪时收势不定,当即便从惊嘶的战马上坠落了下去。 其余数十唐军甲骑,大多也先后栽翻率领下马。大批反军步卒随即蜂涌围将上前,绰起手中军械朝着那些坠地的唐军将士只顾胳肢胳察的乱搠乱剁,浑如一群饿了许久正在分食猎物的鬣狗! 如此一来,一时间周围也再无人前来救援赵霖。摔得个灰头土脸的他仓促站起身来,立刻又拔出腰挎的佩剑,慌张的转身来回望去,就见四面八方尽是神情癫狂凶狠的反军部众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眼见赵霖也要如那数十唐军甲骑一般,很快便要被乱刃分尸! 淮阳城前战阵的另一侧,同样是战事险急,就连这几日一直居住骑阵当中指挥的赵昶也不得不舞动起马槊与敌骑近身厮杀起来。两面开刃的马槊锋破甲棱舞动起来,但见得甲叶碎片混杂着鲜血四下飞溅,赵昶的呼吸也不禁变得越来越粗重起来。 而就在他身旁策应的侄儿赵麓虽已力斩二三十名敌骑,可他肩头却也挨了一刀,伴随着剧烈的动作伤口涌出泊泊鲜血,但如今这等形势之下,赵麓却也只能咬着牙强撑硬挺! 很快的,赵昶目光一瞥,也已遥望见自己另一个侄子赵霖跌翻坠马,又有大批的反军上前将其团团围住。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儿,赵昶见了更是心急如焚,然而纵然有心救援,骑军讲究的就是个机动性,可如今已被几拨敌军缠住施展不开,倘若强行率领余下骑众冲杀过去,不但也有成千的步卒奔袭而来,被拦截住了去路,实在难以催马冲驰得开,周围还有成群成批的反军部众源源不断围截过来...... 恐怕为救侄儿一个,自己身边这些将士也难保不会要尽数陷在城外! 而赵昶的目光再一瞥,又瞧见方才也被几拨反军部众冲散了军阵,很快却又会合在一处冲杀血战的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几人。而他们统领一众甲骑与敌军鏖斗的位置,要比自己这边要距离正处于生死关头的赵霖要近了七八十步。 这等险急关头,赵昶抡起马槊,当即将一个眼见要听叉搠进赵麓腰肋的敌骑砸翻下马,便立刻大声喊道:“李都将!” 手中长柄宽刃直刀剁进一名骑将的胸脯,却卡在了对方的胸腔与铠甲裂缝间。李天衢很快撒手拔出唐刀,奋力又将从斜侧杀来的三个敌骑斩翻下马,而差不多就在隐约听见赵昶高声叫喊的同一时刻,他也注意到不远处赵霖被反军团团围住,又坠下马去眼见便要命丧当场。 面上不敢触怒了自己的父亲与两个叔父,再加上王彦章这么个狠人确实勇冠三军,又是抵抗黄巢大军的要紧关头。所以赵霖眼下好歹还没刻意去寻李天衢等人的晦气,枉自多生事端,只是这些时日因兵事偶有接触时他轻慢鄙夷的态度多少也会流露出来。是以不但是李天衢,包括王彦章、安仁义等人在内,与赵霖平常都不曾给彼此什么好脸子看。 身旁安仁义在李天衢的掩护下收了收了骑枪,又干净利落的擎起硬弓一箭过去,将百步开外一个正喝令麾下部众截杀过来的敌将射翻坠马,他催马前驱,与李天衢并肩冲驰之际转头过来使了个眼色,而李天衢当然也明白安仁义是在示意: 那个纨绔,到底救是不救? 043章 以后敌方的猪队友,你还大有用处 只须稍微延俄,有意教那群反军乱刀剁杀了赵霖那厮,赵昶应也看不出什么端倪而挑出理来...... 然而李天衢转念一想,思付片刻,便当机立断的厉声喝道:“收拢弟兄们结阵,前去救人!” 由李天衢统领的这拨骑众尽皆领命,周围甲士轰然应诺,纷纷催骑冲杀,又组成锋矢阵型。冲透了两层阵列,但听得弓弦声音响动连鸣,一张张满的骑弓顿时就倾射而出,层层呼啸着扑向那些正朝着赵霖涌杀过去的反军部众。 虽说极有可能是黄巢挥军亲至,而使得众多反军将兵士气大振,但是他们再是凶性大发、悍不畏死,撞上再度催马冲在骑阵最前面,把一杆浑重的大枪使得风驰电掣的王彦章之时,依然也只有被杀得人亡马倒的份! 几十支箭簇急坠落下,射倒了一片马步军卒。惊觉身后又有唐军劲骑奔袭而至,不少挥舞着军械疾奔,正要就在眼前不远处的赵霖给乱刃分尸的反军将兵慌忙转过身来,便见到王彦章浑如天神下凡一般,已骤然杀至他们的面前! 双方人马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又是一片人喊马嘶混乱喧嚣响起。双方兵马纷纷嘶声怒骂着厮杀成一团。至于胆敢挨近王彦章的反军骑众,便是他们各个如癫似狂,面对势逾千钧的浑重大枪横扫过来,也无不被从马背上一扫而空! 李天衢手中唐刀则旋斩而出,闪电般也掠过一名骑将的咽喉,对方猝不及防,口中叫嚷的恶言置骂声也是戛然而止,便被割断了咽喉。一片激血飞溅,那骑将的头颅耷拉下去,连带着身子也倒栽坠马之时,李天衢又高声大喊道:“二公子,快往这边杀来!” 看似是不计前嫌,急忙要来搭救赵霖性命,实则李天衢心中却是暗念道: 虽然这厮碍眼可恶,可按说你本来命不该绝...何况眼下不止要送你老子和两个叔父一个人情。你若是仍会去做朱温的女婿,日后势必要对抗争锋的敌对势力中能够多几个“猪队友”,且你留着这条命,以后或许才对我更有用处...... 所以现在可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至于赵霖当然不会知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也不应该死在此处。他拼命挥舞着手中佩剑格挡开从周围疾搠过来的兵刃,却终究是势微力薄,休说是突围杀出,再延误片刻,只怕便要被乱刃斩成几截残尸! 内心终于被恐惧充斥,赵霖本来已是万念俱灰,忽然却听到李天衢高声叫唤。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必须要死死抓住,赵霖又怎会还会算计以往对李天衢的成见!? 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之下,赵霖奋力几剑劈出斩杀挡在身前贼兵,一边慌张的挥舞佩剑格挡他周围攻来的兵刃,一边拼命往李天衢所统领的骑众这边疾奔过来。然而身后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四名反军骑手急催战马,各自挺起手中军械,眼见便要追上仓惶奔逃的赵霖。 与李天衢一并驰骋冲杀的安仁义看得个真切,他一手擎住骑弓,一手从放不久前接过麾下军骑补充,此时斜挎的箭囊中抄出四枝箭来,纵马疾驰,在颠簸的马背上安仁义倒提拈住三枝羽箭雕翎,将一枝箭搭在弦上拉拽,弓弦方成满月状会拉开便骤然回弹弓弦,当即一箭射将出去。 被倒提拈住的三枝羽箭雕翎又是一枝箭随着安仁义手臂的动作一摆搭了在弦上,一支接着一支如法炮制。但听得硬弓弓弦绷绷声接连作响连响,羽箭浑如流星赶月一支追着疾速射,这等连珠快箭,当真是一气呵成,教人看得目不瑕接!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声几乎同时响起,那四个催骑直追赵霖的反军骑手似乎也在同一时刻被射中身上要害,当即毙命栽落下了马去。与此同时催骑突进的王彦章又是虎吼一声,手中大枪大有要横扫八荒六合的架势,凄厉的破风尖啸声划破长空,自是大枪过处,反军挡者尽皆身折骨碎、肚破肠流,只片刻的功夫,便又有二十几名兵卒死于王彦章的枪下! 李天衢与一众甲骑继续催马冲杀,为奔逃过来的赵霖扫清出一条血路。而眼见赵霖已奔至距离己方军骑不过十来步远的位置,安仁义又使出沙陀人控马的手段,他单手握住骑弓,随即俯腰伸手往旁边一探,正抓住方才被他射杀的敌骑奔驰而来的无主战马缰绳,顺势又是一带,便牵着那匹战马乖乖的一并朝赵霖那边扬蹄奔去。 终于会合在一处,赵霖利落的翻身上马,他头盔已被打落,扎住的发迹也三郎耷拉下来一半,那副模样已是十分狼狈不堪。好歹是得救援从敌军重围中摆脱出来,赵霖倒还知道连连朝李天衢点头示意...... 眼下要紧关头,也顾不得再多言赘语,李天衢等一众人立刻又调转马头,往赵昶、赵麓那边突围疾奔过去。待骑众会合在一处,便要立刻撤返回宛丘城去。 期间又直凿如几支拦截过来的反军部众当中,兵刃激烈相击,溅出漫天的火星。杀红了眼睛的王彦章在骑阵最前面开道,他虎吼连连,朝着挡在面前的敌骑劈头盖脸的把大枪猛挥过去,这几番的冲击下来,又不知道已挑翻荡飞了多少对头! 还有安仁义绰弓往四处射去,箭啸破风声嗖嗖连鸣,几十步、上百步开外又有几个统兵的反军将官哼也不哼一声,轰然栽马坠倒。李天衢、赵霖亦是拼了命的挥动唐刀、佩剑突围斩杀,率领一众甲骑终于又冲破了一层反军部众的围堵。 幸好赵昶、赵麓指挥得当,率领骑众一并疾奔突围,两拨袍泽汇聚得十分迅速。眼见赵霖性命无虞,赵昶心下稍安,随即便又扯开嗓门大喊道:“撤!快退回城里去!!” 再一路纵马疾驰狂奔,虽也不免丢下些儿郎的尸首,但重新聚合的赵昶、李天衢率众距离宛丘城郭也是越来越近。然而身后大批的反军部众集结在一处,纷纷嘶声高吼,急匆匆的继续追杀上去,马步军阵中亮出层层长矛大刀倒映闪耀着寒光,看来也是要趁机撞入城郭,抢下城关! -------------------------------- 作者按:关于李天衢暂时投从赵犨抵抗黄巢大军的关键地点,按查证史载中所述,的确在唐朝时“陈州淮阳郡,隶河南道”。可是继续写的时候查阅相关地名资料才发觉,在唐末五代十国时期淮阳这个地方,应该称作陈州宛丘才是。 而宛丘古城遗址就位于后世河南周口淮阳县,由于是边写边查证核实资料的,到底还是不及当地人民更为了解,所以书中用的是后世淮阳的称呼,而这也与唐末时应唤作宛丘的地名混淆了。写到这里,方后知后觉...... 对照前面章节,会尽量把前文中出现淮阳的部分都做修改为宛丘,后面也都会以宛丘称呼。不单尽可能严谨些,陈州宛丘,对于后面章节再要招募一员五代十国时期的名将也有着十分重要的联系,所以特此告知。 044章 杀我孟楷兄弟的,又是哪个!? 虽然后面成群成批的反军追势甚猛,宛丘城门楼下方一直矗立观望,面色十分凝重的赵珝临阵应变,反应确是极快,他立刻高声下令,守城步卒立刻张起一片片步弓,锋尖簇芒闪烁寒光,随即嗡嗡嗡一阵的绷响箭啸,从城头上骤然飞出势如飞蝗一般的箭雨,越过了赵昶、李天衢、王彦章等将领统领的军骑头顶,朝着后方直直追来的辽骑疾落而去! 反军马步将兵,有的已进入城头上唐军弓弩射程范围之内,伴随着一通箭雨落下当即倒下了一片,行伍军阵顿时混乱起来,诸般惊呼怒喊声也响成一团。 刚被放下的吊桥随即发出嗵嗵嗵极是密集的震响声,无数铁蹄飞快的践踏着桥板朝着另一侧疾冲过去。李天衢随着骑阵终于穿过刚被打开一半的城门,他喘息稍定,再朝身后望将过去,就见出城厮杀的军马但凡生还的几乎也都撤回城内,守军步卒在所部将官急促的喝令下又动弹起来,迅速要拉起吊桥、关闭城门。 李天衢心中感慨,他一直怔怔的朝着外面望去,注视着城外横七竖八摆列的尸首,以及更远处声势浩大的反军兵马...直到两扇城门重重的合在一处,将他的目光与外面的景象彻底隔断开来...... ※※※※※※※※※※※※※※※※※※ 激战过后,距离宛丘城被四五里处的反军大阵正中,四方都架起了金黄色的幔帐随风微微飘动。其中大驾卤簿,长方幡、羽饰幢等诸般旌旗林立,四面方辇、小辇、鸾旗车、皮轩车...周围也皆有一队队披甲锐士矗立守卫,倒是摆足了唐廷时节皇帝出巡的仪仗架势。 位于四面黄金幔帐的中心处,起先统领兵马抵至宛丘城前的大将王播跪伏在地上。本来也是杀阵上曾大肆屠杀唐军将兵,做惯了杀人舔血勾当的反军中成名大将,可眼下王播面朝地面,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经过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他狠狠咬了咬牙,而恨声道:“末将惭愧,这些时日攻城不利,有负陛下重托,当真无颜前来复命...还望陛下责罚!” 位于跪伏在地上的王播周围,数队杀气腾腾,虽身着劲甲锦衣的宿卫甲士却尽将满头长发披散下来垂在肩后(按《新唐书·黄巢传》中所载:贼众皆被发锦衣,大抵辎重自东都抵京师,千里相属...巢乘黄金舆,卫者皆绣袍、华帻,其党乘铜舆以从),发不束而披散,非但又格外狠戾,倒也透着一股原始的凶蛮。 除了宿卫甲士之外,自然也有黄巢自立的齐朝钦封,此时神色各异的诸多统军将帅密匝匝的恭立在一旁,瞧他们貌相神情,看来也多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最先率部抵达宛丘城前的王播,统领三万兵马倒被区区两千唐军甲骑杀得败退,这些时日下来军力增至七八万,竟然仍没占得什么便宜,甚至根本就未曾对宛丘城防造成半分破坏打击,如此战绩交的,也未免太过寒碜了些。 其他伪齐朝大将望向伏地请罪的王播时神情或是鄙夷、或是关注、或是疑虑、或是幸灾乐祸...然而包括王播在内,有资格处于这四面金黄幔帐之内、黄金驾舆之前的统军将领,几乎尽是与唐军大小战阵交锋了无数次,见惯了刀光血影,且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许多次的人物。 、 他们在战场上都见过大世面,每一个人自有股生杀予夺、草菅人命的凶戾气场,就算与寻常身上背着几条人命官司的江洋大盗撞见,恐怕对方也会因这些专要与唐朝对抗到底的反军大将震慑得心悸胆颤。 然而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杀得万万人,方为王中王。在场一众伪齐朝将帅的气场,却被王播伏拜正对的那个人给压制住了。 本来于似乎全是由纯金所打制,黄灿灿、金闪闪的皇帝驾舆前拉载的几匹宝马虽然已被牵走安顿。可是黄金驾舆厢门大开,上面正有个凛凛大汉身披黄袍,却赤着双足,而单脚架起踩在厢门口处,并豪放不羁的把手搭在膝盖上,在他左右,分别各有一名美妾跪伏听候使唤。 无论是其中那个被勾肩搭背揽住的,还是在旁做势伏在那大汉身侧的美妾,虽然样貌生得极为标致,皆是国色天香,可说万里挑一的绝色女子,可她们的神情看似恭顺,眉宇间却似乎又夹杂着几分恐惧...... 而被这两个美妾服侍的那个凛凛大汉,实则瞧他面相已有些苍老,大概已是五六旬上下的年纪。而且他无论是肆意披散下来的长发,以及颌下颌下蓄着的那团长髯虽大半苍白,但明显也是有仆役侍妾给他打理的光滑溜顺...但他一对目光炯炯如电,仍极是威猛已极。 饶是看似慵懒的在黄金舆车厢门口那么一座,也是气势慑人。就算眼前尽是久经战阵的统军大将,可是在那大汉面前,却尽皆似是被咆哮山林的猛虎给震慑住的群兽一般。 而那汉子虽然做势要拜足了皇帝的排场,但是他披头散发着显得格外的狂放张扬,也未着衮冕龙袍...即便也按唐朝天子明黄、太子淡黄,赭黄除帝皇外臣民不得僭用的制法(皇帝穿黄颜色的龙袍制度正式始于唐朝,而按《新唐书·卷二十四车服志中有载:唐高祖,以赭黄袍、中带为常服,接着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遂禁臣民服)身披与黄幔帐、黄金舆颜色相近的华服,然而上面并未绣有龙形图纹,反而是一团团茂绽放的菊花......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这个举止豪放的盘坐在黄金舆车厢门的凛凛大汉,自然便是当世无论威名、恶名都最为显赫,似乎若是一跺脚,天下仍会颤上几颤的大枭雄黄巢了。 眼见王播伏地请罪,黄巢面沉如水,只是冷冷的凝视过去。在他没发话之前,在场一众手上不知都已沾染了多少鲜血的伪齐朝将帅都感受到一股威压之气...... 面庞已被阴霾之色所笼罩的黄巢终于开口,语气也自有一股凛凛势威:“王播,你好歹追随朕的时日也久,怎的又如此不济事!你教朕来治你的罪?蠢汉!你督战不利,便斩了你的人头,也是轻了!” 王播脸上神情三分惶恐、七分羞恨,当即往脑袋狠狠往地上一杵,“嗵!”的声劲响,额头当即磕得渗出了血迹:“陛下眼下治罪斩我的首级,末将死而无怨!可不得杀尽陈人,虽死也不得瞑目。若陛下宽胥恩许,肯教末将豁出命前去攻城,一雪前耻。如若不成,末将提头来见...便是百刀千剐,也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黄巢闻言重重哼了一声,显然王播的答复仍然不能教他满意。若非他也是当初很早便投从自己打天下的弟兄,而长安拉锯战期间,王播倒也曾立下击败唐廷邠宁节度使朱玫这等战功...就凭攻取陈州宛丘战事不利,黄巢也根本不会给王播请罪辩解的机会,面都用不着见,便遭遣人把他拉下去砍了! 不过陈州赵犨...那厮不识抬举,朕也的确小看了啊。当年他虽然曾杀败王仙芝那接连变节的软骨头招聚的兵马,但也不过两州义军,唐廷众多公卿大臣将帅被朕杀得亡魂丧胆,望风降伏,他区区一个刺史官又算什么?可孟楷兄弟骁勇善战,本以为任他做先锋必能扫荡蔡、陈、许等数处,却没料到孟楷虽挥军杀得蔡州秦宗权降从,竟折在了陈州赵犨手上...... 然而再一想到自己麾下心腹爱将孟楷,黄巢的心不免又似被人用刀给狠狠戳了一下...本来脸上神情便已阴云满布,黄巢狠狠咬牙,切齿咯咯作响,脸上凶戾之色更是浓郁! 045章 因为猜忌,所以残暴 非但在黄巢身旁侍奉的那两名美妾,最直接感受到这个黄袍加身的杀人魔王所散发出的强烈杀意,都心里油然而出一股刻骨铭心的恐惧,便如同在暴怒猛虎面前吓得破了胆,只是呆立在当场的小鹿一般...在场一众伪齐朝将帅似也感觉到黄巢势威陡增,四面金黄幔帐内的空气骤然间也变得无比凝重! 天子之怒,浮尸百万,流血千里?我黄巢如今便是天子!惹得我动怒,也要教天下尸横遍野、血流漂杵! 一对招子凶芒毕露,脸上也是杀气满布的黄巢心中又发狠念道:是啊,除了狗官赵犨,胆敢拒我大军兵锋的陈州杀才...还有杀我孟楷兄弟的那个鼠狗辈!这个仇,我也一定要报! 毕竟对于黄巢而言,如果要说他生平最恨的事,那应该就是最不能接受遭人背叛了。 当初唐乾符元年,天下各地连年水旱灾重,而各州县滥官污吏非但又不赈灾救济,竟是赋敛愈急,致使百姓流殍。终于使得与自己同是做贩私盐行当王仙芝与尚君长等人聚众数千,揭竿而起,传檄诸道,四方苦于苛征暴敛的百姓风从响应,而教世人传言“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从那时起,向来野心勃勃,本来做贩私盐行当时便颇爱招聚亡命之徒的黄巢便知道自己成就大业的机缘终于到了。 可是随着反军声势愈发壮大,首领王仙芝竟然打算接受朝廷招降,却挨了暴怒的黄巢一通老拳,又因群情激奋而只得作罢。然而随后几路反军分道扬镳,王仙芝那厮竟又暗自派人去与朝廷谈判,要求讨个藩镇节度使这等高位要职...... 黄巢虽然也曾接受过朝廷招降,但也是为一时权宜的诈降,待时机成熟立刻翻脸再度造反,势必要与唐廷对抗到底。可当年被他奉为反军大首领的王仙芝却又如何? 若非是当时朝廷要争功的招讨使宋威有意设计,向朝廷谎奏虚报而劫持斩杀了他派出去与朝廷交涉的使者,王仙芝所部人马恐怕也已被收编,掉过头来倒要与昔年的同道下属兵戎相见了。 随后黄巢与王仙芝余部会合,被推举为王,号做冲天大将军。采用大规模流动战法转战四方,终得横扫天下,而杀得无数朝廷公卿大臣将帅伏拜奉他为主,挥军杀入关中,吓跑了狗皇帝,占据得大唐国都,又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霸道! 可出逃的唐廷狗皇帝诏令各道节度使并赴京师大举讨伐,同盟起兵、传檄天下。轮到了黄巢反而要为打理国事而劳心费神之时,唐夏绥节度使诸葛爽、河中节度使李都、忠武节度使周岌、平卢节度使王敬武...等成批的唐廷降臣又先后背反,纷纷在自己的身后捅刀子...还有张直方等一些已被诛杀夷族的狗官当初假意归顺,暗地里却藏匿唐廷公卿,又暗通消息以做内应! 不仅如此,我黄巢要推翻唐廷暴政,也是为教天下徵敛赋租、一切均平。可不止是于长安城,天下各处草民待我军来时夹道欢呼,肯依附响应...可唐军去时掉头却又仍做朝廷的顺民!如此墙头草、两面倒的猪狗,又留之何用!? 正因为屡次切身感受到遭背叛的恨意而愈发的猜忌残暴...好歹出入长安时,黄巢还能安抚民众晓谕“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可是如今在他看来无论朝廷公卿、蝼蚁贱民,几乎尽是反复无常之辈,没一个信得过的,也唯有尽数杀了(《旧唐书·黄巢传》中有载:贼怒坊市百姓迎王师,乃下令洗城,丈夫丁壮,杀戮殆尽,流血成渠)! 还有当初本来是身边的得力干将李详、王虔裕,以及黄巢甚是看重,而提拔重用的后起之秀朱温...这些反军旧部的背叛,不但更是在挑动着黄巢愈发敏感的神经,而这也教他不由感叹留在身边仍能信任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而被黄巢钦封为大齐国尚书左仆射、知左军事的心腹孟楷,正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 本来因极端偏激而愈发的暴戾,孟楷被人斩了首级,这对于黄巢而言同样也是手足兄弟被杀的血海深仇。而戾气恨意满臆之际,黄巢忽的感觉到身旁被自己揽在怀中的美妾身子微微发抖,他缓缓转过去头去,森然道:“怎么,你很怕朕么?” 那侍妾骇得花容失色,虽然她连忙摇头,可与黄巢那对有凶芒流露的双眼对视浑身更止不住的抖若筛糠。本来姣好的容貌却因恐惧而变得扭曲,那侍妾也只得断断续续的说道:“不...陛下...臣妾......” “贱人!” 黄巢厉声喝骂,猛的薅住那侍妾的发髻并用力往旁边一掼!“嗵!”的声劲响似乎还伴随着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那侍妾额头顿时鲜血淋漓,瘫软倒在黄金驾舆当中。位于另一旁的美妾虽然也受到极大的惊吓,可她暗暗伸手紧掐腿股,尽可能不会让自己的身子因惊惧而不住颤动,脸上仍扮出副恭敬顺服的模样...... 黄巢倒未再往旁边望去,他忽的从驾舆中跃下,光着脚踩在地上。虽已不复壮年,可他昂首耸立,在场一众在伪齐朝身居要位的反军将帅更是垂首做恭谨状。这个冲天大将军,看来倒仍有一股睥睨天下的雄霸威严。 就算是曾经内外交困...又有降而复叛的王重荣,以及李克用那沙陀汉联决唐廷忠武、义成、义武等诸部藩镇,还要加上朱温那个叛徒组成的联军力战攻杀败北,只得连夜撤出关中,国都重陷于唐军之手...可这些年下来黄巢首领...陛下带领我等几经大起大落,又焉知我等不能再杀回长安? 只略作思付,黄巢便高声喝令道:“尚让、黄揆,你二人分别统领本部军马屯驻于太康、西华,收掠周遭诸州钱粮以充军需,防备唐廷藩镇兵马!林言,你率部督管征据来的工匠连夜砍伐左近山岭间木植,补备攻城器械。 再传令蔡州秦宗权那厮...虽说他是新降的唐廷藩镇节度,朕尚还不能完全信他。可如今务必早些打破,且命那秦宗权调遣军马协同,仍须提防,便命他去攻取许州(按《新唐书·列传·卷一百五十》逆臣下中所载:巢遣宗权攻许州,未克。于是粮竭,木皮草根皆尽),非朕亲将诏传唤,蔡州军不可逾界前来。且看他是否肯竭力效死......” 发号施令时,黄巢又把眼乜向仍跪伏在地上王播,心中倒终不免一叹:如今追随朕这一路走下来,尚能信托的却还有几人?而这王播,到底也算一个。 心中念罢,黄巢沉着张脸俯视过去,便道:“王播,朕便再予你一次机会。明日便赴前阵督管兵马攻打宛丘城郭,若仍督战不力,你便亲自同阵前军卒一并去跨壕攀墙,也要杀进城内!总之若不能强夺取城关,你也不必回来见朕。届时数罪并罚,朕自会命人去割了你的脑袋!” 王播闻言立刻又连连叩首,并高声表态道:“遵旨!蒙陛下洪恩宽胥,末将便是去用头撞、去用牙咬,拼了这条命不要势必要打破宛丘城郭!若仍不能为陛下建功,未将必当自戕谢罪!” 046章 投鞭断流!守城战事打响 “赵犨贱类狗官,不自量力,胆敢阻碍朕大军,但待城破时必要杀尽宛丘草民,鸡犬不留!” 再听得黄巢忿声嘶吼,伪齐一众将帅轰然领命。也如史载的轨迹那般,黄巢因孟楷之死而痛惜不已、暴怒如狂,只是他猛的想起一事,接下来立刻又交代王播的话语,比起本来应是赵犨擒杀孟楷后赌咒做誓的言语,也已有了些不同: “听闻先锋败卒禀说孟楷兄弟于项城大败,却是于败逃途中遭另一伙人马截杀。其中有使唐刀的、使大枪的...似还有个弓箭厉害的带头,当日交锋你与那使大枪的交锋,那杀才武勇甚是了得,也自报了名头为王彦章...... 而孟楷兄弟,却是被使唐刀的驴鸟所杀!几番交锋下来,那杀才果然投从了赵犨屡次出战!攻破宛丘时,你也务必要擒住那汉来见朕。朕也必要那鼠狗辈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食其肉、寝其皮,以祭孟楷兄弟在天之灵!”....... “啊嚏!”、“啊嚏!”、“啊嚏!” 而宛丘城内,李天衢没由来的连打了几个喷嚏,也不住的揉了揉鼻子。瞧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人把眼望来,李天衢立刻正襟肃容。因为陈州刺史赵犨,此刻也正在做战事动员。 距离宛丘城门不远处搭建起来的高台周围密匝匝人头攒动,不但有诸部唐军将士、城中乡勇民壮,成群的妇孺老幼也在外围摩肩擦背的观望着。氛围仍有些演绎,在场不少人脸上仍不免流露出忧患焦虑之色...... 就算先前赵刺史英明神武,指挥唐军将士连战连捷,极大了振奋了城内军民的士气。可如今是当世枭雄黄巢亲自统领十几万大军也已杀至。反军如此规模声势,几乎足以把陈州宛丘给彻底吞噬淹没...更何况巢贼反军害民愈发残忍的暴行,城内百姓也早有耳闻,如今自己的家园之外,被十几万如狼似虎的凶兵恶匪围得水泄不通,身处于这等困局当中,谁不能怕?又怎会不惧? “今贼众围逼,众寡不均,男子当于死中求生,又何惧也?” 虽然也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惶恐不安,可是赵犨仍断然拔出佩剑,直指苍穹,又慷慨激昂的高声说道:“我赵家世代既受皇恩为官,巢贼大军兵临城下,我等与陈州百姓休戚与共,方今正值戮力同心之时,倘若有畏缩怯战,而动摇军心者,格杀勿论! 而巢贼残暴,天下皆知。我等死战,非只是因男儿仗节死义,更是要守卫尔等妻儿家小、宗舍亲族不会为凶贼残害!事已至此,我等再无退路,也唯有与贼众对抗到底!我赵犨在此立誓,倘若督战力抗巢賊有半分疏失,便教我先于陈州父老乡亲之前,第一个亡于贼众的刀枪之下!” 赵昶、赵珝、赵麓、赵霖几人适时的也立刻鼓噪起来,高声附和。很快的,赵犨言语中激昂的情绪感染了在场众多唐军将士、寻常百姓,应合声开始此起彼伏,直到山呼海应的在陈州宛丘城内回荡着: “誓与陈州共存亡!力抗巢贼!保家卫国!” 人群当中,李天衢也不由的随着振奋高亢的应合声高呼起来。虽然投奔陈州赵犨,本来也是为了日后自己的谋划,其中多少利用赵犨的因由。以后甚至还须算计他赵家...可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当真也是十分敬佩这赵犨的为人与能力。 毕竟在如此生死存亡的险要关头,如果守城的主将不是赵犨这等将才能臣,恐怕陈州宛丘军民的军心士气与死战心思,也很有可能早就因被十几万贼众大军团团包围的恐惧而彻底崩坍了。而且从赵犨从一开始选择主动出击,出城连战皆捷极大了振奋城中军民士气,再到史载所述抗拒黄巢大军三百余日...相对漫长的一段时日内期间凶险无异于在刀锋上行走,任何一次大意疏忽,也都有可能导致陈州宛丘所有生灵都将惨遭暴怒似狂的黄巢麾下大军屠戮。 按战事本来发展下去的轨迹,本来应是赵犨死守住了宛丘,赢下了这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可是念及至此,李天衢心中也不由有些忧虑起来...... 誓师动员陈州军民,而激励士气,又吩咐各部将士奉令积极备战之后。赵犨召见李天衢等几人至宛丘府衙内堂,却是私下里向李天衢道恩言谢。 毕竟赵犨次子赵霖当时若无李天衢率领一众锐骑及时援助,身陷在城外敌阵当中恐怕早已落得个凄惨的死法。而赵霖虽然面色仍有几分不豫,再是不情不愿,却被赵犨拎出来又是一通训诲,也只得当着他父亲与两位叔父的面,朝着李天衢等几人躬身行礼,并讪讪的说道:“呃...多谢......” 嘴上虽说二公子不必言谢,同僚袍泽共拒巢贼,戮力同心彼此相互以性命相托云云...可李天衢也意识到本来按赵霖这厮的命数,他这个史载中的后梁驸马差不多可是一直活在了五代第一朝覆亡之时,按说也不应该会在赵犨与黄巢双方打响的陈州攻坚战当中丧命。 可当时情形险急,李天衢很清楚如果自己因一念之差,没有刻意拖延而选择立刻出手前去救援赵霖的话...这位赵家的二公子,以后梁朝朱温的乘龙快婿根本不可能会有生还回城的可能。 换而言之,因为自己之故非但使得王彦章、安仁义这些勇将也参与到了陈州战事当中,非只是黄巢的心腹爱将孟楷是死在了他李天衢的刀下...对于其他一些人、一些事,也已经开始脱离原本的轨迹了...... 既然事态的发展出现了变数,就算对于陈州唐军而言,是多出了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这些强力援手。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人的命数、时局的定数、天下的气数...事态的进展之间的联系高深玄妙,而教人无法推测吉凶笃定那一条路便能断定是康庄大道,只顾一路走下去便能诸凡顺遂、万事亨通...... 是以眼下而言,李天衢心知反而已不能一口说死了陈州宛丘便定然能守得住。殚精竭虑、用命效死,也同样容不得半分疏忽大意。 ※※※※※※※※※※※※※※※※※※ 次日一早,陈州宛丘周围已是杀声震天。李天衢率领所部唐军将士早早的登上城墙安排部署,待发觉城外贼众大军有所动弹时,立刻自城头处朝着外面眺望过去。 但见的城外目所能及之处密密麻麻的人头涌动,汇成人山人海,规模无边无沿,看来当真是投鞭断流的庞大气势。虽说经历几场胜仗,又有城中的主心骨赵犨激励动员,陈州守军的士气也可说十分高涨,也都做好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准备。但一些将士瞧见外面浩大阵仗,不禁仍会感到有些心悸胆寒...... 何况也不止是李天衢这边眼见城外贼军马上便要有所动作,如今黄巢亲至,经他安排部署,规模达十余万的反军四面合围,从东、南、西、北四面一起发动,而要在同一时刻向宛丘城池发动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047章 攻城守城,惨在旷日持久 伴随着李天衢一声厉喝,按部就班的弓箭手立刻拈弓搭箭,一排排的箭簇破空而起,挟裹起无比犀利的锐啸声,朝着向前方大批进入射程范围内的反军头顶倾泄过去。惨叫声不住连绵不绝地响起,反军士卒也不免如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了一片。 然而更多的反军兵卒持续不断的往城郭的方向涌杀过去,他们有人慌忙架起木盾抵挡如蝗箭雨,可一时手忙脚乱,又有不少兵卒中箭扑倒在地; 也有人结成队伍,立刻架起连夜砍伐来打制的长板搭在宛丘城外挖掘的壕沟上,冒着宛丘城头挥洒下来的箭雨,搭在深壕上的木板甚不牢靠,大批大批的步卒冲杀起来时难免摩肩擦背,甚至长板倾翻,当即还有许多士兵惨嚎着跌落下去,身子立刻被矗立的木桩给刺穿; 当然后方还有大批的弓箭手,在所部将官的喝令驱赶下蜂涌向前,意图立刻结成阵势,向城头上的守军展开反击,回敬更为密集的箭雨。但宛丘城外遍布被挖得很深的壕沟,很难让成批密集的兵马站得住脚,反观宛丘城头那一排排如蝗似雨的箭簇弩矢倾泻下来,犹如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散乱的反军阵中又有大批人躺倒在地上。 与李天衢一并组织军健朝着城下敌军予以猛烈打击的帮手当中,张虎嘶声怪叫,手中狂舞着钢刀,喝令后排重新绰弓搭箭的步卒上前进行齐射;解青则时刻注意着城头上各部守军的箭弩消耗状况,随时准备教城墙后侧聚集待命的民夫勇壮进行补充,而只目前的情况看来,解青那边颇为游刃有余,还不需要他忙前忙后的来回奔走; 而安仁义除了指挥所部弓手施射,他手头当然也不会闲着。脸上神情虽然仍是十分淡定,城头下方带领得些兵马的将佐军校,他们但凡是被安仁义倒有些像挑菜选货似的给看中了,随着硬弓吱嘎嘎的被拉拽开来,骤然一箭过去,那么被他当做目标的敌将几乎都已被自己判定了死刑; 而王彦章就好像一头正要扑食,却暂被关在铁闸另一侧的猛虎,在城头上来回踱步,脸上神情不由流露出几分躁急。毕竟他最擅长的本事,还是抡枪催马撞入敌军阵中,来回驰骋杀他个人仰马翻,现在也只得按捺住性子指挥所部军健。 勇不可当、威猛难犯,而王彦章虽然绝非是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的莽夫浑人...可他眼见安仁义那边以他最为擅长的手段箭不落空射杀城外敌军,王彦章在组织弓弩手轮番施射的同时,也抓起张弓,随即骤然拉拽弓弦,却是“啪嚓!”一声劲响,寻常汉子要把弦拉满也有几分吃力的长弓便因王彦章信手一拽,便当即崩裂开来! 狠狠啐骂了声,王彦章劈手又夺过身旁一名面露惊异之色的军校手中长弓,手头倒还可以留了好多分力道。长弓轻易的被拉成满月状,甚至弓弦与弓臂已吱嘎作响,眼见又处即将崩裂时,搭在弦上的狼牙箭簇骤然射出,锋尖撕裂开空气所发出的尖啸声听着也十分渗人! 虽然准头比起安仁义差了许多,可王彦章先后射出的箭簇当中,正有支狼牙箭狠狠掼进了城下一名头待皮盔的反军步将头颅,锋利的箭簇挟裹着猛烈的劲势,立刻从他的后脑探出,又炸起一蓬血雾,这一箭竟然是生生的连头带盔贯透了整个颅腔!那步将还因为惯性往后猛然仰面倒下,不但身子直挺挺瘫在地上,似乎从他脑后投出的箭簇锋尖也已钉入冰冷的地表。 至于李天衢眼前置身于形势愈发惨烈的战场上,朝着城外眺望,目所能及之处到处尽是蜂涌狂奔、喊杀震天的反军士卒,很快的确又变成倒卧血泊当中,一具具再也爬不起来的尸首。 这等场面教人望之不但血脉贲张,更教直接的感受则是惊心动魄。李天衢心说自己如果没有融合两世的记忆与心性,而先前经历死地求生、临危受命时也根本来不及思虑许多,已有过几番血与火的历练,而仍是当初那从来未曾经历过真实战场的后世小白领为人秉性,恐怕也难保不会因眼前场面浩大,且格外血腥惨烈的场面而心惊肉跳到几乎会昏厥过去...... 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眼下重中之重,是务必要保持冷静。 守城战在李天衢看来,倒与后世一些塔防游戏颇有些类似之处。防御一方无外乎是要利用手头掌握的军械与资源,在最适合的地点进行部署,于敌军进攻之时再最适合的时间点予以重创杀伤。 然而与后世消遣的游戏不同的是,黄巢所统领的贼众大军,在这段时期必然将会发动一轮猛烈过一轮的全面攻势,这也可以看做难度逐渐升级的游戏关卡。但是自己所为捍卫的要塞守城用的军械与资源有限,可不会因为游戏的进度而得到相应的补充。 所幸坐镇陈州宛丘的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都是堪称守城大师级的将才能臣。只顾按他们钧旨统兵御战,便已教李天衢受益良多。实则只眼下而论,最考验的是负责把守城防各个区域将领的调度管理能力。 面对声势浩大的敌军猛攻,城头上倾泻出一轮接着一轮的箭簇,而在李天衢的指挥之下各队弓手整齐如一、井然有序的轮番进行拉弓、搭箭、瞄准、施射的动作。每一轮施发的箭雨都是袭向下方敌军最为密集扎堆的位置,尽可能使得对攻城敌军所能造成的杀伤最大化。 如此虽然宛丘城外聚集的反军虽然势大众多,一时间更像是主动送上门来的靶子。惊嚎惨叫、咒骂叱喝混杂在一处愈发喧嚣的人群当中,已有仓促还击的箭簇施射向城头,但守军兵卒居高临下又有城墙掩护,仅有极少数被流矢射中,也是伤多亡少,期间中箭的伤兵也立刻在同僚的照应下撤返下去,得城中百姓救治将歇养伤。 目前反军采用最为惨烈的蚁附攻城战法,说白了就是驱赶兵卒为先锋做炮灰,拼命朝着城郭的方向涌去,攻势频率密集似乎不会中断。然而倒也是因人多势众、攻势连绵不断,也有数百兵卒践踏、越过他们同伙的尸首,或是扛着简陋的木梯,或是聚合在举起盾牌,结成浑如一只生得残破甲壳的王八队列摸到了城下...... 可陈州宛丘早已有先见之明的赵犨动员城内青壮加固城防,就算不是唐军官兵,对于但凡有个把子气力的男丁而言,他们当然抵死不愿教巢贼反军打破城郭,杀入家中去残杀糟蹋他们的妻儿老小...酬金可以不要!甚至粗粮淡饭都可以留给军需,只靠家中预先积攒的粮秣果腹过活!城内民夫挖土叠石、加筑城廓起来丝毫不会有半分怠懈! 如今就算有贼众摸到了加厚的女墙、加高的墙垛,以及诸般守城器具也是一应俱全的宛丘城墙之下,所携来的简陋木梯慌忙被竖起,有不少却短了一截,根本搭不到高耸的城墙墙垛上...... 眼见冒着箭雨豁出命杀到城墙下的数百贼众却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嘴,李天衢心中略感一松,又信手挥刀荡飞一支射来的流矢,心想看来今番贼众攻城实难奏效,休说是翻越杀上城墙,尚还不足以对宛丘城防构成什么实质性的破坏。 只不过...这还仅仅只是贼众大军对宛丘所发动的第一次攻城。 048章 擅守名将,从来不会一味死守 毕竟这场战争若是按史载原本的轨迹,是将会持续近一年的漫长时间...... 李天衢怀揣着这般心思,终日督战御敌,大多时候与王彦章、安仁义、张虎等人甚至就在城门楼内铺张草席,枕戈达旦着合衣而眠。一段时日下来,看见的场景也是大同小异,无外乎攻城贼众依附而来,再丢下一片片尸首之后又狼狈退去。 期间就算也有攻城兵卒把加长的简易木梯攀登上来,都无须动用两三人都般抬不动,须扳动安置在墙垛边缘木板上坠将砸落下去的巨石,只须用一人便能搬起抡膀子往下砸的石块,劈头盖脸的一阵高空掷物,便足以将那些攀附在木梯上的兵卒砸个脑袋开花,当即重重摔落下去。 当中让李天衢部署指挥时也不由有些反胃犯恶心的是:本来按说中华古代守城方常使用的“滚水金汁”,当然不会按这味中药名称的原本意味那般,是取是十一二岁男童于冬至前后一个月粪便还要由泉水搅拌、经过竹筛纱布过滤再用赤土密封至少十年的流程那般做药引用...然而守城将士皆是肉体凡胎,每日当然免不了吃喝拉撒,如此一来,他们身上有些排出体外的物件,也是不用白不用...... 既然已做好了长期抗击死守的心理准备,无论是箭簇弩矢、滚木擂石、滚油猛火、抵篙叉竿、铁撞木、狼牙拍...包括部署于几面城墙上的巨型弩机等消耗器械能省着用务必须省着用,必须根据敌军攻陷城关的进度,尽可能予以对方最大化的杀伤, 如此一来,“陈年老粪”自是不必用了,由李天衢指挥的唐军将士,乃至宛丘城内所有民众“所产出相当新鲜热乎的物件”,却会经过烧沸烧滚,用以守城...... 然而诺大的釜锅内咕噜噜要烧开烧沸某些东西...那种味道...李天衢还须在城头根据战势亲自指挥军卒与伙夫烧开沸滚,但凡被嗅到一丁点,鼻子连带着脸上筋肉总不禁立马要一抽抽,每次也都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我尼玛...... 而被彻底被烧开沸腾,兜头浇淋下来的物件,所能对敌军造成的杀伤也同样猛烈,而能让攀附在木梯上那些大多或许投从黄巢时日未久的新兵蛋子而言...那股子强烈的膈应恶心,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且如此烫杀攻城敌众,且因其中混杂物肮脏,导致伤口多腐,实难医治...... 如此被砸得头破血流,以及沸腾的“某些物件”滚烫淋头的情况下。还有经李天衢指挥,而抱着撞杆奋力去撞击的兵卒,一架架木梯颓然倾倒,连带着众多蚁附攀爬在上面的攻城兵卒也都撕心裂肺的惨嚎,甚至下坠期间不禁呕出声的跌落下去。 哪怕仍有攻城兵卒会侥幸越过城头,少了绝大多数同伙援助而身陷于城墙上成群结队的守城义勇当中,所将经历何种惨状,也是可想而知...... 而这种情形,也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陈州宛丘城郭所部署下的重重防御体系,针对攻城敌众无论远近距离守具仍能充分发挥作用,而且消耗类的守城器械相对依然齐备,还不曾出现短缺的情况。 只不过这段时日下来,每一次坚守战暂告一段落之际,终日在城头指挥军卒的王彦章嗓子不免有些沙哑;安仁义也不住揉按因频繁开弓,而筋肉愈发酸麻的手臂;本来按先前部署相对轻松的解青,来回奔走时额头上也不住渗出细细的汗珠;至于张虎被一支流矢射中,不住骂骂咧咧的退下去救治歇养...... 李天衢则感到压力越来越大,而麾下将士面上疲惫神情日渐加重,全军虽然用命死守的战意犹浓,但势必要拼到底,却也不代表人就不会感到忧虑慌张...李天衢也察觉到军中不由又弥漫出几分恐惧的情绪...... 毕竟攻坚死守双方,如何打破城郭、如何力保城池不失,也突出在一个“熬”字上。要么是攻击一方白白的消耗大批兵员,损失惨重却仍旧无法发现从某个点突破敌军城防的机会,军心日渐沮丧,最终察觉强行攻打得不偿失,而在防守一方又有强援杀至等情况下只得颓然败退; 可是对于防守一方而言,与己方相较被军力相差达到十几倍以上的敌军团团围住,安排在城防各处要隘的人手难免捉襟见肘、穷于应对。在旷日持久的死守战事当中,终究会出现致命的要害被敌军攻破。 然而往往在此之前,防守一方已然也会发觉随着敌军愈发猛烈的攻势,即将暴露出的突破口越来越多,守城主将如果没有能力临阵应变,而迅速重振麾下将士的士气,抵死抗争的军心终究会迅速瓦解,甚至在敌军还未杀入城郭之前便彻底崩溃...... 身处于这等困局当中,李天衢忽然想到了中华历朝各代那些以少据多,力抗许久时日,完成常人所不及的壮举战绩而名留青史的人物: 诸如以七千对十六万前后交战四百馀次,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死守睢阳的张巡;竭力抗击金军,在宋境北面疆土大批沦陷的情况下使得陕州独存二年之久的李彦仙(本名李孝忠);先后鏖战于和尚原、饶凤关、仙人关,致使金人始终无法进犯川蜀的吴玠;于洪都保卫战以四万兵马坚守八十五天,迫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铩羽而归的朱文正...按原本史载轨迹,当然也应该再算上如今死守陈州宛丘的赵犨以及他那两个兄弟。 这些以擅守而名留史书的名臣名将所打出的经典战例,李天衢回忆其中过程,他们几乎也都不会采取一味死守的方式,而任由敌军掌握主动权。就算城外黄巢反军已达十余万之众,比起让对方不断加强攻势,随时都可挥军前来强攻而磨耗守城将士的锐气,想必赵犨也不会无动于衷,很快也会主动采取应对之策了吧...... 趁着攻城敌军暂时再度退去,守军暂得整歇休息的当口,李天衢也丝毫没有放闲,他与王彦章、安仁义等几人谨慎巡城,清点守具,并安排麾下兵卒轮番值守。有城墙破损处,哪里的箭簇与守具需要补足记录得分明,还须调派鼓舞城中的民壮,力图将所有力量都用到加固城防上。 直到李天衢刚又返回至城门楼处,注意城外早已扎下营寨的反军动向之时,却又见赵昶率领一队将士也登上了城墙。李天衢连忙上前见礼,并问道:“赵都指挥使把守西面城关,今日亲至巡视,莫非是要调动末将等一众兵马?” 便如按史载所述:迟明,昶开门决战,人心兵势,勇不可遏。是日,擒贼将数人,斩首千余级,群凶气沮。其后连日交战,无不应机俘斩,未尝小衄,以至重围数月,士心如一...赵昶点了点头,望向李天衢时眼中也满是嘉许之色:“我与李都将果然也想到了一块去,不错,今日谏策也得兄长应许...方今贼众势大,以为我军便只得龟缩死守,耗折锐气,按我想来也正可以杀他个措手不及。待拂晓前夕,教众将士轮番休歇,我等便出城袭营!” 049章 言出必践,说了早晚要取你人头! 如今已是夏日光景,寅时眼见东方将白,天地间虽然朦朦胧胧的仍被夜色笼罩,但此时便似是渐渐便要被褪去的黑色轻纱。夜幕间万籁惧寂,但天空中的星星渐渐变得稀落起来。已用不了多久,第一缕眼光便要穿透云层,意图趁夜袭营的兵马,也将暴露在白昼的光景下而无所遁形...... 赵家兄弟三人当中,每每主要负责亲自引军厮杀的赵昶选择在这个时候奇袭反军营寨,自然也有着他的见解与用意。自古以来,守城一方调拨兵马出城袭营不是什么稀罕事,赵昶想得出来,城外指挥大军攻城的将领当然也预料得到。 选择子时、丑时等午夜过后的时间段奇袭固然最为合适,但贼众大军以兵力上的优势轮番值守,反而也很难达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可寅时时分,其它部曲睡意犹浓,也仍能凭借夜幕的掩护,轮班值守的反军以为新的一天安稳到来,往往在这个时候也最是疏忽大意..... 暂由赵麓、赵霖两个侄儿接管督军城防事务,赵昶身披戎装劲甲,又擎起他善使的马槊翻身跃上坐骑。虽已过壮年,可他挺直了腰板誓师动员,风拂动他胸前长髯微微飘荡,那股仪姿身体仍煞是威严勇猛。 李天衢这边,由于张虎中箭负伤、解青又不善骑战,也仍是由他与王彦章、安仁义所构成这些时日多少阵交锋下来大杀四方的三人组合。与赵昶一并精心挑选了所部一千名最是骁勇善战的甲士。 而李天衢与王彦章、安仁义两人相互对视,他们眼中非但都缓缓泛起一阵战意与杀气。彼此颔首示意,信任有加,这些时日下来也早已建立起战场上相互照应血战的过命交情...... 随着赵昶缓缓提起马槊,环视向一众与他要出城奇袭的唐军将士,忽的奋声下令。李天衢等一众锐骑齐声低喝,也都催马随着赵昶要驶出缓缓被打开的宛丘城门...... 反观黄巢反军这边,非但每日轮番向城郭发动猛烈的攻势,也早意识到宛丘城绝非以往大军所过之处望风披靡的寻常州府,的确是难啃的硬骨头,不磨耗个许久时日无法打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只得挖掘战壕、伐木堆土,筑起了寨墙,设下鹿角拒马,打桩架起营帐,做好了长期围攻城郭的准备。 却说在黄巢面前又立下军令状,主管先头攻城军务的反军大将王播,在这段时日一直处于心急火燎的煎熬当中。 如今其他同僚将领各自领命,负责扫清陈州宛丘的外围州县,魔爪张得逐渐扩大,当真是挖地三尺,磨刀霍霍向周围州府的百姓,以支撑保正粮秣供应。每日攻城的进度,个中压力自然也全由先前已惹得黄巢大发雷霆之怒的王播来承受。 人被逼到了份上,黄巢早晚要找自己算清楚督战不力的帐,王播当然也不会教他麾下的将官好过。这一个月的时日下来大帐前人头滚滚,先后有五六员将官,乃至数百面对宛丘箭雨弩矢、滚水金汁惊惧不前的兵卒先后被论罪处斩。王播被逼迫得愈发暴戾心焦,也只得亲自扑倒前阵威逼喝令众多军卒前去填命攻城。 然而兵马再是势众,宛丘城防依然被把守的严严实实,连番发起猛攻还是也不得寸进,反而又丢下许多具尸体。而王播也被一支箭簇射中肩头,只得从阵前退了下来,匆匆的召唤强掳来的郎中胡乱诊治包扎了伤口了事...... 无能狂怒过后,终日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王播本来夜不能寐,这些时日本已耗费了大半的精力,直到丑时二刻才沉沉睡去。磨熬的时日一久,好不容易睡去便与昏死过去没什么两样,到眼下而至,王播所处的大帐之内,也已是鼾声如雷。 而人数虽少斗志却无比昂扬的赵昶所部唐军锐骑绰着锋刃森寒的刀枪弓槊在夜幕的掩护下迅速出城,又是人衔枚、马裹蹄的小心潜行了一段路程...待安仁义迅速擎弓搭箭,射杀了三两个于营盘前率队巡哨的反军将官之际,“杀!”赵昶一声低喝,绰槊一马当先,当真是快捷如飞!巡哨的反军士卒尚还未回过神来,也不及惊叫示警,已变得稀薄的夜幕当中,第二人、第三人、十来人、百来人...源源不绝的唐军劲骑便已亮出兵刃,直撞杀入反军的营盘当中!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王播仍旧在大帐内睡得如死猪一般。是以营盘内骤然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喊杀声与兵器交击声,赵昶率领一众锐骑势如出闸的猛虎,直到有反军将官心急火燎的赶至大帐摇醒了王播这厮,他这才惊觉宛丘城内看来只得被动死守的唐军将士,竟然会挑这个时候向自己所处的营盘发动奇袭! 王播惊慌失措的奔出大帐,他身上衣甲倒也不曾脱下,手里也提着架在账内的大刀。只是束住的发髻被解开,也根本来不及再重新扎束上,那副披头散发的模样显得十分狼狈。 而袭营的唐军将士如已旋风一般在敌方营盘当中冲杀,此时距离王播所处的大帐已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快!快备马!” 周围麾下将兵的惊呼惨嚎声变得愈发激烈,毕竟绝大多数反军士卒仍是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的遭受敌军奇袭,眼下所部将官尚还来不及立刻收拢约束兵马,集结在一处拦杀已撞入营盘的唐军。王播心急火燎的高声大喊,猛然间却又看见前方不远处已能看见一彪军骑的轮廓,势不可挡的朝着自己这边出来,稀稀落落且阵列格外混乱的反军士卒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冲势,当即先后毙命扑倒,尸身随即在奔腾的铁蹄之下惨在践踏! 恶言咒骂了声,王播一把推开身旁手足无措的军校,疾奔向不远处一匹惊嘶着眼见要冲驰起来,背上却未着马鞍的战马。 好不容易在来回乱踏的战马上坐定,王播坐在光溜溜的马背上却险又跌落下去。没有辔头缰绳、没有鞍具、也没有马镫...王播一时坐稳不住,贱畜生、贼畜生的乱骂出口,唐军劲骑也仍是飞快的朝他这边疾冲过来! 但见得唐军骑阵最前面那员手中使一杆大枪的虎将当然便是王彦章,于主将赵昶被数十甲骑策应戎卫住的当口,便迅速催马又冲驰在最前面! 就算营盘中也有些军骑回过神来,好不容易招聚些军马从斜侧杀来,王彦章二话不说,朝着首当其冲的骑将当即一枪搠翻,旋即第二枪又拍飞另一个敌骑,他手中大枪如狂风瀑雨般旋转开来,砸击在散乱的敌骑身上不但放出嗵嗵嗵的沉闷劲响,枪尖锋刃也直朝敌军咽喉、胸脯恶狠狠的扎去,直杀得那一众仓惶迎敌的反军骑兵亡魂皆冒! 只片刻过后,王彦章定睛望去双目当即一亮,脸上也立刻流露出见猎心喜的愉悦之色,而当即朝着那边仓惶不定的王播厉声大喝道:“狗贼!原来你在这里!当日我王彦章不是曾说过?人头只是暂且寄在你的身上,而我早晚还要来取!” 050章 袭营战法,大见其效 竟然又是那个自报名头做王彦章的杀才!这厮实在太过可恶,但他本领却又当真了得,我又如何能够抵敌得过!? 再见到王彦章这尊杀神,又是在敌方顺利奇袭撞杀入己方营盘的窘迫状况之下。王播战意顿失,可他很快便想到自己倘若就如此狼狈逃去了,能不能在唐军的追击下保全性命另说,陛下那边,却又该如何交代? 这一个月的光景,饶是自己心急火燎,也依旧无法打出个突破口杀入宛丘城去。王播很清楚黄巢的耐心也早已磨耗得差不多了,倘若再狼狈奔走,不战而逃,那么眼下听自己号令的诸部将兵势必更会溃乱...如此致使奇袭的唐军兵马撞阵踏营,愈发肆无忌惮的扩大战果,此事也必然会有人报奏于黄巢...届时自己又将会面临何等厄运? 就算只是被斩了首级,那都已是奢望! 已是被逼的狗急跳墙,王播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随即面前驱使战马,而朝着王彦章那边迎杀了过去! 好歹人数众多,反军连营当中,也有几撮军马惊醒回过神来,立刻意识到这是遭遇唐军袭营....距离王播所处大帐较近的去处,几员反军将官忙里慌张的组织起一撮军马,发觉有敌军骑众正朝着主将王播那边杀去,散乱的阵列倒也得及时冲驰起来,而与王播一并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赵昶、李天衢所统领的唐军骑众冲杀而去...... 只不过,在几拨骑阵终究难免撞到一处,而近身厮杀起来时。亲自率领锐骑儿郎奇袭踏营的赵昶毫不回避与敌骑鏖拼血战,他瞪目虎吼,颌下长髯飞扬,与一员骑将抡动兵器碰撞,而两马错身而过之际,赵昶反手挥槊横扫,激荡的金铁交鸣声中,那员敌骑被砸得口吐鲜血、翻身坠马。而赵昶迅速又是一槊荡出,将另一个杀至眼前的骑将砸得脑浆迸裂! 更遑论,眼见身为陈州防御都指挥使,更是本地父母官赵犨昆仲兄弟,在军中也更得将士推崇爱戴的赵昶赵大人如此奋力杀敌,这也激励得一众唐军锐骑健儿更是战意高亢! 各个都是奋勇当先、悍不畏死,手刃贼骑、马踹连营,一千名唐军锐骑健儿对上那些仓促应战,却也仍乱成一团的反军骑众,但见得寒芒排头落下,激溅起层层的血光,这一番冲杀下来,已不知又搠杀斩翻了多少袭营中遭遇的骑兵; 至于安仁义身边则有李天衢刻意嘱咐的数十军骑戎卫策应、誓死相随,他自打催马冲入营盘之后,几乎也不需要再从马鞍得胜钩上绰起骑枪,与敌军近身厮杀...周围也会有军骑立刻补充来插满了羽箭的箭囊,而安仁义催马所过之处,只眼见要冲杀向此间反军大将王播的功夫,地上便平添了十来具身上插着羽箭的敌骑尸首; 至于李天衢在此时此刻,也是连声虎吼,他又领取的长杆宽刃直刀挥舞使将起来时,比起步战厮杀使得把金银钿装唐大刀刀随人转,极是迅猛凌历,如今马战使得长兵器亦是砍瓜切菜一般的大逞威风。 森寒的刀锋横扫,最先从正面撞来的四个敌骑当即被斩成了八截,断臂、头颅抛飞时鲜血喷溅。李天衢凄厉的吼声不断,仍如嗜血的野兽一般策马突进,锃亮的直刀再度连连横扫劈斩,非但映寒了周遭满是凶狠暴戾之气的骑军面庞,鲜血泼洒似的挥洒,按李天衢眼下的心境,若只用四个字来概括:杀得快活! 所以在这一刻,也没有人能够阻挡王彦章、王播二骑恶狠狠撞杀至一 处。那些回过神来慌忙应战的反军将兵也都被一扫而空,也根本不会有人前来救援策应他们的主将。 大刀虽然急斩过去,但沉重的大枪劈空抡出,锋利的枪尖割裂了空气,发出更为刺耳浑重的尖啸声。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王播霎时间顿觉耳边一片嗡嗡作响,反震力排山倒海的袭来,他骑乘着无鞍战马本来便有些坐不安稳,而肩膀上的箭疮伤口更是迸出鲜血,剧烈的痛楚撕裂着筋肉,也使得王播坐也坐不稳,只在王彦章这一击之下,便露出了老大的破绽! 呵...老子这辈子杀人无算,铤而走险豁出性命也要造唐廷的反...追随陛下...黄巢大哥也出尽恶气、屠戮尽兴,锦衣玉食的享乐日子也曾受用过,按着这辈子也不枉了...... 只是老子自问也算是征战厮杀的好手,就算是有伤在身、仓促应战,竟仍敌不过一招,你这杀才武勇当真了得,我也是心服口服...... 也罢...战死沙场,总好过要被黄巢大哥论罪处死那般窝囊...只不过...... 电光火石之际,王播脑海中蓦的凄然念着,然而就算人的动作不及脑海中的思量那般疾速。一念未绝,王彦章瞪目厉吼,牙缝间似凭空打出一道惊雷霹雳,手中大枪一气呵成的再度抡出。锋利的枪尖夹杂着势不可挡的力道,已骤然掠过王播的咽喉! 脖颈间大半血肉在这一刹那被切割断裂开来,头颅与体腔间只有些伶仃碎肉连接,王播的头颅骤然向身后耷拉下去。抡枪直划过眼前敌军大将脖颈的王彦章胯下雄俊战马却毫不停歇,继续仰蹄驰骋,而王彦章继续催马突进,错身从眼见要尸首分离的王播身旁经过时探手一抓,又是发力一拽!便将这个追随黄巢时日也久,早在天下杀出名号的大将首级也收入囊中! 奇袭、奇袭,就是要攻其无备,对于调拨派遣兵马发动劫营的一方尽可能要在敌方阵中扩大混乱的规模,尤其是在寅时发动攻势的情况之下也是分秒必争。是以就算是诛杀了黄巢手下另一员统军大将,赵昶高声喝令,麾下唐军劲骑更是快马加鞭的冲驰,也丝毫不会因取反军大将王播的首级而得意欣喜,就此撤兵返回。 相反的,奔杀冲势更是势如破竹的唐军锐骑,一面继续奋力冲杀,一面也高声呼喝起来:“王播反贼,已然伏诛授首!”这也无疑会进一步加剧那些刚从睡梦中惊醒,糊涂着奔出营帐,却又听闻如此惊闻消息的反军士卒的恐慌情绪! 便如中华战争时当中屡见不鲜的营啸,很多反军士卒根本就来不及加以磨砺、整顿军纪,他们只知道放下锄头、拿起屠刀便要去杀人,却一直被死死弹压着,又是在需要填命埋尸的攻取陈州宛丘的大战之下...... 不管是谁都生死未卜,而若是战死有会落得个极为凄惨的死法...又是在发咒赌誓,被黄巢逼迫得早已心焦气躁、只得斩杀攻战不利士卒立威的王播麾下,太多的反军士卒,在这一个月的时间之内,精神简直是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梦寐方还未绝,精神本来就无法完全清醒。在如此情况之下,却又遭遇陈州宛丘唐军势不可挡的奇袭打击...除了营盘内王播大帐周遭勉强组织起来的军卒,绝大多数反军将兵从睡梦中惊醒,仓促的再奔出营帐之后,便又听见己方统军大将已经被斩杀的消息...... 如此造成的营盘混乱规模,终究是难免进一步的加剧! 051章 又有变数,使唐刀那汉,将招惹来一堆猛人 破晓前夕,本来寂静的营盘中骤然响起的喊杀声,又有赵昶、李天衢、王彦章等几员骁将率领这彪劲骑如鬼魅般的出现,随即立刻向早已休歇的贼军将兵发动奇袭,并且顺利的诛杀了大将王播,这也无疑使得反军连营混乱的规模不断加剧。 毕竟大多反军将兵只能听见杀声喧嚣,也根本来不及再组织起阵列扑杀拦截。指挥调度都不灵了,稀薄的夜幕中仍是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敌人杀入了营寨...很多早已陷入睡梦中的军卒被激荡的喊杀声惊醒,慌张的奔出帐子去一探究竟之时,迎面却有一队如狼似虎的甲骑冲来,根本来不及抄起兵器反击,便见一排排寒芒兜头劈斩下来...... 随后纵然也有些反军将官截杀而至,但绝大多数乱哄哄的兵卒浑如一群群本来睡得正香,结果所处的圈栏忽然被炸出道缺口而惊嗥乱撞的猪。如此仓促应战勉强组织起的兵马实在有限,当先撞见王彦章这等绝世猛将,也只有被杀得丢盔卸甲、狼奔豕突的份。 而李天衢估算此番袭营下来,被他亲手斩杀的敌军约莫便已有七八十人之多,遭他纵马践踏身死的更是不可数计。又有员骑将在亡命凶戾之气的驱使下从斜侧撞来,却被李天衢干净利落的挥刀横扫削掉了他的脑袋,那头颅当即骨碌碌坠落在地,旋即被奔腾的战马如踢球般滚来滚去,终不免被践踏成一团血肉烂泥。 周围唐军将士手中紧绰的兵器锋刃已然带起呼啸的风声,化出一道道寒芒乍现时重要伴随着噗噗的利刃入肉声。这一场势发如万钧雷霆的奇袭突击大见成效,趁势掩杀,似乎也逐渐演化成一场凌厉狠辣的屠戮! 然而继续策马冲杀之际,赵昶也发现天边似乎渐渐要微露出鱼肚白的颜色。肆无忌惮踏营杀得一面贼军营盘崩溃混乱,但是只千来骑的军马,终究无法将黄巢麾下十余万大军连营都彻底端了。 趁着夜色奇袭掩杀...巢贼到底势众,待天明时也必定有大批贼党纠聚兵马,大举合围截杀,势必要拦截住我军回城去路...... 也须知道见好就收,赵昶遂当机立断,立刻又下令命奇袭踏营势如破竹的唐军劲骑调转马头。众甲骑催马悍然兜了个圈子,期间仍不停的挥动着兵刃大肆斩杀,还能够对敌军造成更大的杀伤和混乱。 李天衢这边仍是杀得快活时,却眼见又有个所管领的部曲被唐军锐骑冲散杀垮的反军骑将倒是个凶蛮不肯认怂的主,既然侥幸未死,他却没有像其他溃将败兵那样奔逃散开,而是嘶声怪吼着挺起手中钢叉,拍马朝着自己这边发力急搠过来。 倒是个找死的! 李天衢面露冷冽的笑意,挺起胸脯,看似是要受他一叉。然而叉尖堪堪要触及当胸铠甲之际,李天衢略一侧身,放钢叉直从自己身侧划过,那骑将收势不住,便直要扑入李天衢怀里来...... 长柄宽刃直刀被单手绰住,挎在李天衢腰间的唐刀却骤然被抽出,旋即化作一道凄厉的寒芒,直向那员骑将的脑袋劈将下来!兜鍪连着头骨竟然被轻易剖开,李天衢这一刀下去当即削掉了半个脑袋,那骑将自是当即毙命,尸骸直落于马下! 然而除了这个发昏上头,却立毙在李天衢刀下的这员骑将之外,周围尚还有许多溃乱奔逃,躲避唐军兵锋的反军将兵。当中一人奔走回顾时,正瞧见李天衢大发神威,拔出腰间唐刀立斩迎杀上去的骑将于马下之际,也立刻暗付道: 就是他!害死孟楷将军,而陛下点名要将其擒住活活剐了,而善使得一把唐刀的竖汉! ※※※※※※※※※※※※※※※※※※※ 直到天已是蒙蒙亮之际,反军其他营盘当中,终于又有几员统军大将集结了大批军马,汇聚成密集的阵势疾行杀来。他们却看见散乱的营盘内横七竖八尽是同伙的尸首,很多寨棚军帐也都给冲击得不成样子....... 而与此同时,赵昶、李天衢所统领的这一彪劲骑早已又撞杀出了营盘,一路绝尘,眼见便要奔驰经过半张开的宛丘城门。 是役,反军士卒遭遇唐军袭杀,加上自相践踏而身死者合计三千八百余人,连同王播在内战死十三员将官。而陈州唐军方面,奇袭踏营骑军当中陷入敌营未能撤返,以及厮杀中坠马伤损者共计也不过三百出头。 宛丘城内,赵犨、赵珝等人与此战又立下大功的赵昶、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众将少不了欢声庆贺,更是极大的鼓舞了陈州军民抗争到底的军心士气。至于黄巢这个当世枭雄,无疑又大发起了雷霆之怒。 反军将领王播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然而他战死之后,也总需要有伪齐其他统军大将接过他的班,继续在宛丘城下指挥前线兵马力图尽快打破城郭。 而当初于李天衢截杀孟楷战事当中侥幸逃脱的小撮漏网之鱼,后来被王播收编。前些时日连番交锋,加上这次唐军奇袭营寨的战事当中作战格外活跃的李天衢,也免不得教些溃逃的反军将兵认定这汉的确正是斩杀了陛下心腹爱将孟楷,而教陛下点名要寻他报雠的正主。 就算这段时日厮杀下来,李天衢尚还未打出标注了自己来历的旗号,也未曾像王彦章那般,厮杀时禁不住要大喊“我乃王彦章是也!”而急于打响自己的名号...可一个月攻守战事下来,也难免会教汇聚于宛丘城下的反军将官锁定住他担负职责督军死守的位置...... 而今番赵昶亲率军马出城奇袭,斩将十余人、歼敌数千人之际,反军中有人核实了李天衢的身份,便立刻去向黄巢报说诛杀孟左仆射的正主踪迹,也统管的一拨唐军分掌城防要务职责。 害死孟楷兄弟的那个杀才,本来应是投奔陈州赵犨时日不久,看来也甚得重用,已委他兵权总管宛丘一面城防的军务? 黄巢在得知此事之后,便立刻下令调遣,随后又有属臣举荐,推选一名虽然算不上是黄巢的嫡系心腹,然而在伪齐军中如今也已勇略而闻名,建元开国时也曾按从龙之功加封进爵的军中后起之秀。 此人遂立刻被黄巢召见,非但是要接管王播督管前线军马攻打宛丘的部分军权,更是因为李天衢的存在,而使得黄巢刻意要委以此人重任,就根据眼下所掌握的情报,加强对李天衢所镇守的宛丘城防区域的攻势。 于是乎,就算李天衢发觉如今陈州战事的走向已经出现了变数,可他尚还不曾得知,有一堆同样在五代十国时期有能力名留史载,且在方今时节都可说有上将之才的人物,很快的便会把注意力尽集中在他的身上...... 待那人经黄巢召见,立刻往如今虽为战时仍要兴土木修建,立宫室百司,为持久之计,而位处于宛丘城外北五里,号为八仙营(按史载:黄巢素宠楷,悲惜之。乃悉众攻陈州,营于城北五里,为宫阙之制,曰八仙营)之内黄巢行宫赶赴而去。而此间黄巢名为御驾亲征时居住的宫室当中,自有浑厚嘹亮的喊声骤然响起: “微臣张归霸,拜见陛下!” 052章 以前的归属,我们没得选 宛丘城前反军重新经过整顿的营盘,从城墙上眺望过去仍旧延伸到眼界的尽头。 先前因陈州唐军大将赵昶袭营而造成惨重伤亡留下的尸骸,也尽都收拾的干净。在此期间,似乎营盘内所蕴含的肃杀之气,却也变得更为浓重了些。 正对着李天衢所把守的城郭区域前面一片反军营寨,不仅仅是栅栏被修筑的更高,寨前也挖掘深壕,营寨军帐漫无边际的连成一片,四处设下高高的望楼...紧急调拨来的部曲受军令一圈圈的哨探,看来这拨兵马的军纪,也要比先前王播的嫡系部队要严明不少。 却说那员被黄巢召见过后,迅速命令兵马重新扎下营盘,此时已抵达攻打宛丘的大军前线营盘的大将巡视一圈,但见他生得面容粗犷,凛凛一躯也是筋骨强健,身板宽阔厚实,站在那里如一座小山也似的,兼之他颌下蓄着霸道的须髯,打眼一瞧便知是能征善战的一员悍将。 而在那员军将身边跟着一人,他双眼目光锐利如电,貌相威武、举止利落,看来也是善于带兵统军,也自然有一股威严的气度。巡哨的反军士卒见了他们两个,也无不肃然恭立。就算多有杀人如麻的凶戾之徒,也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 待他二人巡视了几圈,行进一处大帐之内,里面也早有三个大汉端坐着。其中倒有两人与看似此间统军主将的那汉形貌生得有几分酷肖,看来似是血亲兄弟,而另外那人,非但生得相貌堂堂、身躯高大,在他身上似乎也散发出着一种天生适合在战阵上临机应变,而自然流露出的沉稳味道...... 大帐之内这五人,李天衢若是现在便知道他们的名字,也都足以教他神色立变。 因为统领此处反军攻城前线兵马的大将名为张归霸,以及他的两个亲兄弟张归厚、张归弁;方才一直跟在他身旁那貌相威武,自有股威严统军气度的汉子唤作霍存...... 至于五人里面相貌最是端正,看来也甚是沉着内敛的汉子,他名头则是唤作葛从周。 眼见自家兄长张归霸与霍存入了大帐,张归厚、张归弁立刻起身相迎,当中张归厚又道:“如今兄长终于又有建功的机缘,本来按军中派系,齐国宿将也不会将功劳分于我等半点,如今也终于能得以施展拳脚,不至还要屈沉!” 一旁张归弁也附和道:“按兄长吩咐,干粮腌肉也都备置妥当。周遭县镇到处是一片破败景象,甚耕田沟渠都废弃了,破落村坊也尽是杳无人迹...也是葛兄有先见之明,我等倒还不必领受舂磨砦捣磨寨那边粮饷,虽尚不知还能撑多久...好歹今日饱食一餐,才好有力气与宛丘守军打熬。” 在提及“舂磨砦”“捣磨寨”这些字眼之时,张归霸等人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嫌恶之色,沉吟了片刻过后,张归霸长舒口气,并朗声言道:“咱们几人本来志同道合,非但比起军中其他宿将更为亲近,我当然也很清楚葛兄与霍存兄弟的本事...虽然先是我有幸得赏识擢升提拔(按史载,张归霸、葛从周、霍存、张归厚、张归弁五人,投从黄巢之时虽声名不显。可其中张归霸最早因勇略已闻名于军中,是以黄巢攻陷长安,便授他以左番功臣名号,葛从周等人至多仅为军校,而在史载轨迹改投朱温之后才逐渐被发掘出来,备受重用而在军中平步青云)管领军马...... 而归厚、归弁与两位兄弟只得暂时屈居下僚,如今也终得陛下委以重任,依葛兄与霍存兄弟的本领,再有眼下这等建功立业的机会,我等都能管领得一路兵马,也更能彼此照应提携!” 听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这哥仨与葛从周、霍存这对投奔黄巢之后来往最是密切的同僚袍泽如此说,也是在相互激励鼓劲。然而一直默然不语的葛从周忽的开口,倒似一盆凉水骤然冷落了当场的氛围:“倘若我等当真能打破宛丘城郭,那天大的杀业,倒也要算在咱们的头上。” 张归霸等人闻言面色顿时一变,也凝视葛从周片刻,眼见他仍是面色如常,张归霸不由叹了口气:“从周兄弟的意思,我当然明白...咱们当初既投奔黄巢干造反的勾当,胜则另立乾坤、败则是逆贼,既是刀口舔血,那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要争个出身,便不能心慈手软!自古以来要在马上建功扬名,哪个手上不曾沾许多寻常百姓的鲜血? 而咱们几人当中,从周兄弟见识最广,他说咱们投从黄巢是图个逆取顺守,朝廷昏聩、世道浑沌,正是不破不立。慈不掌兵,大丈夫行事当心狠手辣时当然含糊不得。所以临战时节若是必要,就算对寻常百姓也顾不得心慈手软...只不过......” 正说着,张归霸微微一顿,他脸上犹疑之色稍显既逝,到底还是袒露心扉的又说道:“可就算要杀人成就大事,既说不破不立,却也不是一味去侵害黎民,说是推翻唐廷暴政,要治天下也总要教百姓有个盼头,而陛下自从占据长安建元称帝后,手段却愈发偏激...尤其这一两年下来对于寻常百姓,无端滥杀的已未免太过了些!” 本来张归霸如此言语,已可说是犯了黄巢的莫大忌讳。可是大帐之内也只这五人,张归霸毫不顾忌对自己的族亲兄弟二人,以及葛从周、霍存这两个暂且听他将令行事,私交倒也密切的袍泽如此言明,看来彼此非但能够推心置腹,而且相互间为人处世的见解也相契合,虽然投奔黄巢,可是也并非就是死忠于那冲天大将军而一路走到死的心性...... 然而几人当中霍存性情最是刚猛性直,他也不愿意去思付顾虑那许多,便不耐的把大手一挥,又忿声道:“如今再说这些还有何用?归霸兄,你们兄弟三人祖父辈本是阳谷令,令尊亦有宦绪,但是你与昆弟三人虽算是唐廷官宦家世,但照样同我与葛兄一般弃家投陛下要干造反大事,这却又是为何?不就是因为朝廷已烂到根了,早教天下赤子心寒,遂豁出性命要另立乾坤么!? 要么投唐廷、要么投陛下,而凭咱们的交情,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是。以陛下为人与待民手段,当然不是什么仁德人君...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等兴兵造反,助陛下开元建立大齐国,奋战至今,就算陛下有些行径我也看不入眼...可难不成要临阵变卦?两军交战,已顾不得那许多是非曲直,为重振我等功业,再杀出个前程,为扭转时局,又是阵前领命,只顾竭力厮杀便是,哪里还有闲心去顾虑其它?” “为了扭转时局,我等仍要图谋争个前程,在这般世道安身立命...是么?” 然而听得霍存说罢,葛从周仍是微微摇头,并又长声说道:“即便我等能打破宛丘城郭,并擒执住使唐刀的那汉去向陛下复命,虽必然能得封赏擢升,意图在军中建功扬名...可要从长远看,正是为我等的前程,实则这陈州宛丘...便是能打破攻下,却也是利少弊多。” 053章 但以后的路,可另做打算 霍存闻言怪眼一瞪,不住凝视向葛从周:“葛兄,往日多由你来拿主意,咱们老哥几个也常听你的,可你今日却为何只顾灭自己的威风?” 虽听霍存语气略有不善,而张归霸兄弟三个又把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葛从周微微一笑,也不以为意:“按几位兄弟想来,就算我军能打破宛丘,此间虽是要隘之地,可却又能死守住多久?是否又值得长久踞守?更何况以眼下形势看来,陈州宛丘到底能否攻破,还是两说。” 张归霸先是一步体会到葛从周话中含义,他面色微变,立刻追问道:“从周兄弟是说陈州对于我军而言,便能取之,却也是得不偿失的?” 葛从周缓缓点头:“本来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赢挠盛...当初唐廷昏聩,非但寇盗蜂起,各处百姓亦是风从响应我军。而陛下善用流动奔袭的战法,转战天下,就算曾一时险急,可率军出没无常、声东击西,往往也能养回元气,常杀得官军顾此失彼、疲于奔命,而方今我军被迫退出长安,诸路藩镇虽一时偃旗息鼓,可如今也尽是在寻觅适合的出兵时机,势必要把我军一鼓荡平。眼下恐怕天下人都在密切关注着陈州战事,我军锐气盛衰,也教各路藩镇尽看在眼里,如此执迷于陈州一隅,也殊为不智。” 越说着,葛从周脸上忧虑之色也愈发明显:“如今这般战事,断不可只谋一城一隅...陈州赵犨,的确绝非易与之辈,早将城郭打造得固若金汤。眼下来看就算我等戮力同心,除非对方一时疏忽大意,否则百日之内绝难有机会打破城郭。更何况正因为陈州位处兵家要扼,更是四战之地。纵然能够攻取,也实难长久据守下去。既如此强行攻打,不正是得不偿失? 想必陛下已不甘心转徙它处养回元气,据陈、蔡之地,意图尽早复夺回长安...可是诸如王重荣、周岌、王敬武之流奉表称臣,当年唐廷藩镇节度降从陛下者虽十之有三,如今降而复叛,也都断了再归附投从的可能。就算各路唐廷藩镇仍是各怀心思、尔虞我诈,如今很难再首鼠两端,也必然会合兵一处死战到底。而长安地界四面多有天然地形屏障,极是易守难攻,还多出河东李克用那路强敌...再要杀回关中,已是难上加难。” “从周兄弟所言,的确鞭辟入里。只可惜...只可惜陛下之所以赌誓必要打破陈州...更是要为孟左仆射报雠雪恨,剐杀赵犨与善使唐刀的那汉子,并屠城洗荡、以儆效尤,仍要震慑天下...实则如此也确实太过意气用事了。” 张归霸之弟张归弁忽然适时的出言叹道,实则打惯了大规模游击战的黄巢,为什么会执着于非要打下陈州宛丘的另一个理由,他们几人心照不宣,然而大概也能料想出几分: 毕竟如今已建立大齐政权,建元金统、登基称帝的黄巢,也已是六旬以上的年纪了...... 兴兵响应王仙芝造反之时,黄巢便已年过五旬。葛从周、张归霸等人自然也知道眼下自己尚效忠追随的陛下当年粗通笔墨、少有诗才,然而屡试不第,皆是名落孙山,当年遂在断绝念想,在离开长安之时曾经忿然做《不第后赋菊》有言: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之后黄巢专做贩私盐勾当,就是要与地方官府抗争作对,期间这又经历了二三十年光景...直到他撺掇亲族子侄聚众数千人响应王仙芝之际心里的怨毒忿懑因积压时日太久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是可想而知的。 然而当初的天补平均大将军王仙芝背离了誓死追随他造反的老兄弟,黄巢接过了反唐大旗,多少年历经无数险恶绝境,却仍能带领兄弟们卷土重来,杀得众多唐廷公卿将帅胆寒降服,甚至夺下大唐国都,兑现了当初做下那篇名诗中发下的誓言! 所以对于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人而言,当年的黄巢却是极具人格魅力,在那个时候,也有足够的理由去笃定相信他能推翻唐廷,而另立社稷。 可黄巢到底已经是老了...... 当初的黄巢起兵于山东,转战中原、杀入江西、攻打荆南,兵锋席卷浙西,会师王仙芝余部于皖地,挺进岭南、震撼江浙,进而攻占洛阳,夺下大唐国都长安!期间多少次黄巢能够重振军心,带领军心萎靡动荡的弟兄卷土复返! 然而那十年上下的时期,黄巢尚还能耗得起。可是张归霸、葛从周等人也早能觉察到,黄巢自从夺下长安称帝之后,坐上龙廷大刀阔斧的改制施政,却终不免被诸路藩镇联军赶出长安之后,黄巢也变得愈发急躁暴戾,作战路数已有别于他以往转战千里时长途奔袭流窜,而采用决计不会在一处城郭耽搁许久时日的作战方式。 当初统领着大规模流寇的反军首领,如今也早已天子自居,在这节骨眼上仍要立宫室百司摆起皇帝的架子。似乎黄巢意识到要在有生之年覆亡唐廷政权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帝国,可自己再也耗不起许久时日...所以就算占据陈、蔡等州府做为可北进汴洛、南下荆楚的要隘地域,黄巢则是希望把这里当做反攻长安的桥头堡,而不想再磨耗几年光景去从长计议。 众人沉吟一阵过后,张归霸忽的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管如何,倒也正如霍存兄弟所说,该打的仗也仍是要打。我等既是齐国军将,就算并不认可陛下如今方略,但也唯有奉命唯谨、竭力厮杀,就算那宛丘城郭出奇难打,务必力图将它给啃下来。除了武勇甚是了得而自报名头做王彦章那汉,也是时候会一会陛下言明要去寻的那使唐刀的汉子了......” 几人闻言缓缓点头,葛从周则长叹一声,也不再言语。 然而经过他一番剖析,大帐内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四人都意识到了就算强攻宛丘得手,方今战略时局对己方来说依然十分不乐观。也渐渐意识到黄巢倘若一直执迷在此地纠缠下去,事态恐怕也会变得越来越严峻...... 可是一个刚受提拔职责在身的军将,与麾下区区几名军校的主张见解,如今性情愈发暴戾的黄巢可又能听得进去?不计代价的前去进谏,十有七八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未来又会如何,眼下看来仍十分不明朗...葛从周、张归霸等人也明白自己的前程如今仍是与黄巢紧紧的捆绑在一起,无论是陈州赵犨,还是那个使唐刀的汉子...那城郭再是难以攻克,也仍要费尽心思将它打下来,歼灭其中教黄巢恨得咬牙切齿的人物。 但是以后的路,终究不能越走越窄。本来认可的雄主黄巢,要再造山河社稷的希望看来也已是愈发渺茫...张归霸、葛从周等五人都是一般心思,有些话虽然尚还没有说透,可他们心中也不住暗付道: 在这般世道,仍力图要凭战功争个出身,看来终有一日,我等也须另做打算了...... 054章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宛丘城下攻守双方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厮杀的痕迹犹在,而城墙内侧少数折损的兵卒、民壮尸首也早已清理得干干净净。李天衢已是轻车熟路的命人在城墙内一些去处洒石灰、垫黄土,并好生处理尸骸。毕竟如今临近盛夏,防止死尸生疫的工作也丝毫怠慢不得。 至今为止,李天衢终日经过连轴转的亲力亲为,也已从一个对于涉及古时行军打仗,关乎诸般兵家行伍知识只是曾从电脑中字里行间有不少片面了解的历史爱好者,完成了如今对于军队编制了、行兵扎寨、交锋厮杀、临阵调度等方面所知甚详的转变。 当然李天衢也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凭现在自己统兵御将、行军作战的手段便足以与当世名将掰一掰手腕。可是城防总掌指挥调度这等大事自由赵犨绝对信得过的能人做主,李天衢只需专注于自己管辖的城防区域,终日虽然忙碌,但督管麾下将士,也是愈发的游刃有余。 何况又有赵昶那等名师上官可以点拨栽培,李天衢得以迅速的把自己掌握的战争知识与实践相结合。如果按后世某款内含武将成长的战略游戏来形容,李天衢关于统御等能力的经验值每天那都是蹭蹭的往上涨...... 毕竟寻常将士投伍初期,通常也难免要屈沉蛰伏很长一段时日,而李天衢备受重用,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是以在听见城外又有急促的鼓声响起,绵延的号声也响彻开来,想必驻扎在宛丘城前的反军兵卒很快又要如狂潮一般涌杀过来之时,也是十分的从容淡定。 正要登上城门楼去,李天衢与王彦章、安仁义等人会合在一处。之前奇袭又斩获一场大捷,又亲手诛杀了敌方大将王播,王彦章自也是战意高昂,甫一见到李天衢,便朗声笑道:“昨日眺望见对面营盘另有兵马调动,却又能济什么事?如此倒也好,择个时日再出城去杀它一阵,且看贼众还能添多少兵来?” “还须谨慎督战才是,到底仍是不可大意。” 李天衢虽如此说,可按他想来如今反军攻城部曲又被挫动了锐气,只得气急败坏的再度聚众攻来。今日战事想必也会是一如既往,按部就班,仍是注意组织起守城将士发动有效的反击,就凭宛丘眼下仍是十分坚固严密的城防系统,对方也只会再丢下一片片尸体,却也只得无功而返...... 诸队弓箭手已疾步上前,驾轻就熟的组成队列,来到宛丘城头墙垛后方排列开来。长弓被迅速擎在手中,羽箭齐刷刷也已被搭在弦上,一道道冰冷的目光投射向城外大股反军部众。肃立在一旁的安仁义神情冷漠,也正静静等候着李天衢的军令。 “放箭!” 伴随着李天衢一声厉喝,峙立在诸队弓手一侧的安仁义以掌做刀,狠狠劈落下去。霎时间绷紧弓弦回弹的震响再度连成一片,锋利的箭簇一蓬蓬破空而起,漫延成一片似在乌云中的雨点一般,很快便又从天上朝着已行进至距离宛丘城墙百步之内距离的反军部曲扎落下来,一片锐利刺耳的尖啸声,顷刻间落在那些攻城士兵的头顶。 然而很快的,李天衢便发觉今番这轮战事比起以往的不同。 攻城的士卒,固然也有些人中箭扑倒在地。但是更多的盾牌立刻被竖起,先头部队仍大好维持着相对紧密的队列,而不断的向宛丘城郭逼近。 而且不但是大批层层迫近的刀盾手,在行伍中穿插着一队队弓手,在所部将官的指挥之下也立刻能组织起成规模的反击。一排排利箭搭在弦上,发出吱嘎嘎的绷弦声后片刻,箭簇便也像蝗虫一般,疾速从袭向城头上方的守军。 不免从墙垛间探出头来的唐军弓手,有些当即被箭簇狠狠射入面目、咽喉等部位,冰冷地钻进了一名黄巾贼的头颅,锋利地箭簇自他的下巴穿出,随即直挺挺的栽倒在城头。也有些人惊呼的骂出声来,伸手痛苦的捂住自己中箭的伤口。半截箭杆与箭羽露在外面,鲜红的血液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溢出,这些中箭但尚还保得条命在的士卒很快也都退了下去,须立刻救治处理伤口。 这一个月的守城战事打下来,在每一轮城下敌军也进行齐射反击之际,城头上唐军将士还当要属这次的伤损数量最多。 毕竟以往敌军发动堆人海蚁附攻城的头阵部曲当中,混杂着大量未经过严苛军事操练的流民流寇。其实他们大概也都清楚自己最先置身于战场上最为危险的位置,实则就是炮灰中的炮灰,拿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命,分散消耗城头上劈头盖脸落下的箭簇弩矢、滚汤沸油乃至诸般城防守具...... 就算身后会有将官挥刀威逼厉喝的驱赶,督战时但凡看到后退者一律格杀勿论。去填命冲杀九死一生,可若是溃退则只有死路一条...可是这样的部队也根本没有高亢剽悍的战意可言。只须要保持凶猛的攻势,挨到对方战意崩溃,督战的反军部曲也根本无法再维系前赴后继的攻势。 是以在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攻城的敌军士卒虽然乱哄哄一窝蜂的涌杀过来,密密麻麻的阵仗规模看着吓人。但随着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狠厉无情的倾泄而下,缺乏防御装备的反军集体如被秋收时节被收割的庄稼般,一片一片的倒下去,片刻功夫城墙下方不但便躺满了尸体,更多的人倒在血泊中哀嚎求救...侥幸杀到城下的士卒豁出性命攀附木梯往上冲,结果却只能被落石砸得血肉模糊,甚至还要被烧得滚沸的恶心物件浇淋...也很容易对这等炮灰部队造成战意彻底崩溃的心理打击。 然而今番打头阵的攻城敌军...就算他们多是补充转调而来,还未曾尝尽苦头。但是他们行进攻城时的军容气象,也明显有别于被赶鸭子上架的炮灰部众。 这也让李天衢立刻意识到:统领这一拨反军部众攻城的,看来也是善于统军练兵的好手。如今黄巢麾下依然绝对称得上是猛人扎堆,难道今番被调遣来攻打我戎卫城防所在的敌将...也会是眼下仍效命与黄巢的成名人物? 只眼下而言,李天衢还尚不知道指挥反军先头部众攻城的敌将,却是按史载的轨迹在其亡故之后,会让后梁太祖朱温在检阅兵马操练之时忽然无比感慨,而谓诸将曰“霍存在,朕安有此劳苦耶!诸君其思之”的唐末五代时期名将霍存。 李天衢更不知道,除了亲自组织主要由他操习拉练起的兵马攻城,眼下提刀跃马,来回巡视督战的霍存之外。谏策安排今番攻城战法,而同样也出现在距离宛丘城墙前不远处的敌将,实则也另有人在...... 虽然距离尚远,彼此还尚还无法看清对方的存在,然而忽的有所察觉的李天衢面色凝重,一面注意着从下方激射而来的箭簇,一面又从城头上方眺望下去张望之际,其实也正与位于攻城部曲前列的反军军校葛从周目光对在一处。 055章 你守城了得,我却有攻城奇招 两道冰冷的目光朝着城头上方扫射过去,胯下战马有些不安分的嘶鸣踱步,一杆虎头大枪被紧紧攥在掌中,款式形状倒与王彦章最是善使,这段时日下来已不知取了多少敌军将兵性命的浑重大枪十分相似。 而浑铁兜鍪之下,那张如刀削斧的面庞上,一对黑亮的大眼睛本来在深思凝眸时犹如夜幕下平静的湖水,然而在此时已是精光四射,好似黑瞳夜幕中骤然射出无数道利芒。 虽然只眼下而言,葛从周尚还是黄巢所建立大齐国军中区区个军校这等小角色。但所幸与张归霸等袍泽相知相熟,全权由他部署接受后攻城战事的第一轮猛攻,一直被深藏在鞘中的锋利宝刀,终究比起原来的轨迹提前了些时候被骤然抽出,而要饱饮敌人鲜血。 虽然面上看来仍旧淡定沉稳,但是眼下亲自置身与战场之上,要与陈州赵犨,敌军中那自报做王彦章而数场战阵大发神威的军中猛将,以及黄巢点名要擒杀活剐那使唐刀的汉子交锋过招,葛从周心绪复杂,也不住念道: 现在看来,陛下...黄巢他未必是能打下天下、坐稳江山的英主,而你们去投唐廷效力,反而不失为更识时务...但说来彼此矢志夙愿也别无什么分别。这般世道的英豪男儿,要领虎狼之士纵横天下,建立受世人瞩目的声名,挽狂澜、定乾坤,成就不世功业...... 可其中所须经历的重重艰难险阻,你取我性命争取战功、我砍你首级成就名望...最后仍矗立在尸山血海中的,方为功成名就的将才,又则能容得迟疑退避? 既是各为其主,眼下我到底还是大齐国的将士,彼此仍是要在沙场上见真章的...便是强取陈州宛丘,在我看来是得不偿失,但军令职责所在,也仍是怠慢不得啊...... 而这一个月的攻坚战事下来,已看出把守这间城郭的敌将督战谨慎,几乎不会露出什么致命的破绽...那就看看今番我要使出的手段,你又能否招架得住吧...... 葛从周心中念罢,随即缓缓举起手中虎头大枪,遥遥往宛丘城头的方向一指。督战的霍从见状也立刻疾声高呼起来,持续层层向城关下迫近的反军一批批加快步伐,结成的刀盾手仍旧高高举起盾牌抵御劈头落下的箭簇,终于有不少士卒已然抵达城墙下方。 然而攻城反军的阵列当中,却并没有架起木梯试图勾搭在墙垛上,再附聚攀登攻杀上来。他们将一捆捆绑得扎实,像是草垛而其中似乎也混杂不少东西的物件堆叠在城墙下方,随即立刻取火折子点燃,随即在同伙兵卒的掩护下,竟然徐徐后撤,而并没有趁势向宛丘发动猛攻...... 城头上方,李天衢见状虽然顿时警觉,心中更是不住疑窦丛生。敌军这是打算放火烧城?夯实的坚固砖石城墙,就算火势再大,又怎么可能会被烧塌?何况就算要用猛火,也不可能直蹿丈高,根本伤及不到高高站立在城墙上的守城将士。 这是要用火器? 然而李天衢记得十分清楚,唐朝末年火药虽然已经被用于军事,也正是要差不多同期的历史阶段,江南方面,在史书所记述原本的轨迹当中,也有五代十国吴国大将,而眼下想必与当初安仁义的情况类似,而仍在秦宗权帐下厮混的郑璠攻打豫章时“以所部发机飞火,烧龙沙门,带领壮士突火先登入城,焦灼被体”这等史载记录。 可是如今宛丘城以铁皮紧紧包裹嵌钉的厚重城门,便是火攻也绝难烧透。郑璠所采用的机发飞火,虽然那场战事也有火药武器最早在战力中的说法,但说白了就是属于燃烧型的火器,实则按后世佐证史料中火药发展应用的轨迹,如黄巢当初挥军转战天下时“以火箭射城外茅屋,延及官军营”这等史料记录的火器大同小异。 直到五代历经梁、唐、晋、汉、周...一直到赵大陈桥驿兵变建立宋朝,而在一统天下的战事中大规模侵袭南唐之际,经过时间的沉淀与战事的发展,宋军这才装备了大量抛射攻城的火器,而爆裂型的火器,也要等到北宋时节才得以进一步被改良应用。中华战争史中这层科技树距离点开的时间,可至少还要早个六七十年呢...... 而且李天衢根据自己切身结合这个时代的记忆,也根本就未曾听说过有什么高效爆炸型的火器已被应用于战阵当中...那你跟我在这玩什么炸药包轰碉堡呢!? 然而很快的,那些被堆叠在宛丘城墙之下如草垛的物件燃烧蔓延,火势却算不上猛烈,可是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解青等乃至城头上一众唐军将士,便惊觉一道道浓密的黑烟冲天而起! 是狼烟! 中华古代战争中边防部曲在发现敌情时放出信号,而在烽火台点燃的烟火,也并非是顾名思义以狼粪为原料点燃,以马粪、牛粪、蒿艾乃至其它草料柴薪混合制成,按史载“取其烟直而聚,虽风吹而不斜”,如今滚滚的浓烟连称一片,在宛丘城下骤然蹿升起来,一片的城墙也顿时似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给笼罩住! 一时间,浓烟当中剧烈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似乎狼烟草垛内还混杂着几味毒草,而致使城头上不少唐军兵卒猝不及防的置身于很难消散的浓烟当中时吸入得多了,顿感胸腔窒闷,不但激烈咳嗦的直似要吐出肺来,甚至也有人从眼、口、鼻中渗出了鲜血! 如此一来,本来居高临下,就算双方以弓箭对射从视野高度上也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宛丘守军一时间又何止目不视物,若是被浓密的狼烟熏得时间稍长,甚至还会被熏晕呛死...... 反观葛从周临阵时机的反军这边,霍存立刻再度高声喝令,顿时就一排排箭雨又从逼近宛丘城前的反军步阵泼洒出去,也根本无需刻意觑定瞄准,且只顾朝着浓密的黑烟中不断施射便是!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不少被浓烟熏燎得手足无措的守军兵卒当即中招毙命。城墙上方本来密集有致的队列彻底撒乱,大批将士惊呼着往后方退去,以躲避直冲而上朝着自己口鼻里钻的浓烟,一时间城门楼处也不住乱做一团。 “乱不得!弓手后撤,重整队列,步卒架盾格挡!” 李天衢虽然也被熏得双目几乎只得眯合在一处,还被呛出了泪水,可是他不停挥刀格挡开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箭簇,他疾步退出被浓烟笼罩的距离便立刻高声下令。 就算被敌军这一手搅得措手不及,可彼此都是肉体凡胎,哪个不是要肉眼视物,而又不需要喘气?你拿狼烟熏我,可是不还是要杀上城头?钻到浓密的黑烟里攀附攻杀上来,不是更要因毒烟被吸入肺腑而熏呛致死? 在这个时代,我还真就不信你们能人手一副防毒面具的杀上城来! 然而城头下方,葛从周眼见战事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进行着,他很快又传令后方袍泽部曲,立刻又要有所动作。 这,还仅仅是我要攻取宛丘城头所使出手段中的第一步啊...... 056章 终要交锋,方知遇到难惹的主 李天衢的反应已很是迅速,他意识到城外敌军此时也只是朝着浓烟里齐发乱射,便立刻组织麾下将士凭借坚固的城防及时止损。 不免仍是付出了一定的伤亡,生生又硬抗住对方射来的几轮箭雨,直待城墙前滚滚浓烟逐渐变得稀薄起来...李天衢却又听见城外激促的鼓声大作,也立刻意识到敌军又要弄出新的花样来。 十分勉强的微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目,并透过稀疏淡薄的黑烟向城外望去,李天衢忽然发觉大批的敌军部曲层层迫近,仿佛使出了缩地成寸的戏法一般迅速拉进了空间的距离,在这一刻又忽然出现在宛丘城前不远处,与攻城的先头部曲汇聚成黑压压一片汪洋! 天地间霎时间似被令人窒息的凝重所充斥,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人统领着所部兵马立刻逼近宛丘,无数双森然而杀机满臆的目光齐刷刷翘望城楼...而李天衢大概又瞧清了对面汇聚集结的军中当中矗立起数百具撞木、叠桥、木幔、...也不由狠狠的咒骂了声,并暗付道: 原来如此! 黄巢手下的兵,本质上仍属于大规模流窜作战的流寇集团。以往在转战席卷天下攻取那些无论城防、军心不堪实用的地方州府时,固然能把运动战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但是便如熊瞎子掰苞米,更如生得根直肠子吃完就出,曾经打下的地盘虽多,可几乎都是大肆祸害一番后便无法长久坚守得住。 而这样的军队往往对于行军的机动性要求很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故而黄巢以往几次死里求生、化险为夷都是因仰仗着麾下大军这种特性,能够从几路围剿官军的缝隙中及时撤退,而回过头来也能将唐军打得顾此失彼。 然而这样的军队,由于要避免托缓行军脚程,所以向来都缺乏成建制的重型攻城器械。 所以李天衢本来并不会顾忌反军中会树立起成批成片,但做工又相对繁复耗时的大型投石炮具,对方无法将上百颗沉重的石弹砸向城头,而从远程对敌军造成可持续性的猛烈破坏,同时又因其它重型攻城器械的缺乏,所以所能采取的攻城战术往往局限于蚁附填命的方式。 可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在面对陈州宛丘这等难啃的硬骨头,敌军也唯有连夜赶工打制相对简陋的攻城器械。 而对方指挥攻城的将领十分清楚己方军队的特性,放火生烟便相当于是障眼法,教你先做睁眼瞎子,待回过神来时便已攥紧了拳头眼见便要打在面门上,这又如何能够应对!? 数百具攻城器械好似凭空出现在城前,城外的壕沟上已铺满了才得踏实的踏板叠桥;攻城的撞木被几队攻城步卒架起,眼见便要重重的撞击在紧贴城门收起的吊桥上;如鬼魅一般出现逐渐稀薄的黑烟另一侧,数十具堪堪与城墙高度持平的井阑车缓缓推动着,逐渐靠近宛丘墙头; 而无论是井阑车上方,还是攀附在下面的反军将兵堆满了空间,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这要是重度密集恐惧症患者探头出去只瞧一眼,或许当即便要抽抽过去...... 实际上,城头上方的守军将士若不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眼下也断然不会探头去观望眼前那副忽然出现的壮观景像,因为不但黑烟尚还未散尽,而城墙下方密集如蝗的箭簇,也仍适时的不断向城头上方倾泻! 战况陡转立变,寻常守城将官绝难在紧迫的时间内想出应对之策,那么也就只能着了葛从周的道,而眼睁睁的看着大批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敌军涌杀上城头。 本来李天衢眼下若是知晓与他临阵对招的敌将又是何等人物...恐怕也必须承认,只眼下而言,自己统军作战、临阵应变的能力恐怕绝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 然而死守陈州宛丘城郭的,并非只是要靠李天衢独挑大梁。而且赵家兄弟三人里面,也有具备巧匠手段,修复了堆积在库藏当中却机牙皆缺,本以为只得废弃的五百多具巨弩的都知兵马使赵珝,事先当然针对加固城防也早已做下了部署。 “架弩!” 随着李天衢一声厉喝,众多军士强忍着仍很呛人的烟尘往城墙雉堞之间扑去。连同些也一并上前帮手的民夫,一面剧烈的咳嗦着,一面使出吃奶的气力绞弦。 部署在这片城郭锯齿垛墙当间的一百多巨弩弩机先后被抬起,奋力操控的将士拼着眼泪鼻涕直流,仍快要咳出血来,但尽自己最大可能微眯着眼睛模糊判定敌军井阑、撞车的位置,好歹目标体型巨大,很快便能校正好方位,而立刻进行打击! 巨弩机括上弦的步骤很快完毕,众多力士抡起膀子,狠狠的将手中木槌砸向机括,一柄柄完全可供王彦章把玩在手中练手,铁枪也似的巨大驽矢便骤然激射而出,连成一片所发出那凄厉至极的破风呼啸声,也是格外的渗人! 经过能臣赵珝亲自指挥监工,修补改良后能激射五百余步,凡中人马,皆洞达胸腋的巨弩弩矢,在攻守双方处在近距离的范围内骤然施发,其穿透力与破坏力自是又得到成倍的加成。 那些聚拢井阑车上,大多都用浸湿麻布掩住了口鼻的反军士卒本来尽皆气势汹汹的挥刃呐喊,急不耐的要立刻攀越上宛丘城头,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冲垮杀溃城墙上的守军。如此一来能够迅速抢占城关,打出个突破口涌杀进去,那么陈州宛丘,当然朝夕可破。 本以为唐廷守军仓促间根本来不及应对,然而那些势在必得的反军士卒很快便听见有无比凄厉浑重的破风声连接成一片,巨弩弩矢穿透稀薄的烟尘激射而至。霎时间几架井阑车上厚重的挡牌,竟然也轰然碎裂! 木屑满天飞溅,制式如大枪驽矢穿梭乱飞,其中有一支疾袭向井阑上一名身披重甲的将官头颅,就算他下意识的骇然架盾格挡,然而集在巨大的冲击力道之下,非但他手中盾牌当即炸裂,这军将的脑袋被局弩弩矢穿透,顿时碎裂大半,惯性去势似乎只被卸下小半的弩矢继续飞驰,陆续又穿过几人血肉,而致使那几个反军将兵的尸身当即从井阑上翻滚坠跌,重重的朝下方人头扎堆的位置摔落下去! 而类似的情形,也在宛丘城前到处上演着。 眼见城头上方的守军竟然立刻能操控大量的巨弩予以猛烈的反击,非但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这哥仨神色立变,一直神情甚是冷静,只顾关注战局的葛从周面色一凝,眼中也不住流露出惊异之色。 看来好歹也能缓口气了...李天衢心下稍安,立刻又招呼王彦章、安仁义等人迅速重整将士队列,鼓舞军卒士气。然而随着烟尘散去,李天衢怒目把眼再往城外一撇,也瞧见了挺进至城前的反军部曲前所打出的军旗上赫然标示的名号,他双目瞳孔骤然收缩,心竟然也不禁咯噔一下。 张归霸!竟然是他?可又怎么会是他!? 057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1) 张归霸,清河人,唐末五代名将。少倜傥,好兵卫。唐末与弟张归厚、张归弁从黄巢起事。后巢起事失败,降唐投朱温。屡从战,勇武有功...后梁太祖开平元年授河阳节度使...... 而按正史轨迹,张归霸至少在眼下,于效力于黄巢之时,虽然也说不上是名不见经传,可是比起赵璋、孟楷、尚让、盖洪等人,也并不是伪齐朝极其厚封重用,而被唐廷诸路藩镇忌惮而务必须去算计的人物。 但是在投从朱温之后,张归霸在与蔡州秦宗权交锋的诸般战事当中锋芒毕露,在一次朱温率主力军马赶至前打破敌军,而使得朱温大加赞言曰“昔耿弇不俟光武击张步,言不以贼遗君父,弇之功,尔其二焉”...以后战事杀败朱瑾、生擒邵儒,与晋军交锋于洹水活捉了李克用爱子落落,又与燕人大战杀伐,歼灭刘仁恭所部三万余人...期间可谓战绩超群,居于众将之上...... 随后于捍守刑州战事当中,力抗后世习惯称呼为李克用十三太保之一,同样是功勋卓著、武名远扬的晋军大将二太保李嗣昭所统领的五万军马,威迫晋军不敢轻易进犯,而后于李嗣昭于战略上有所顾虑败退之时张归霸引兵追击他,杀敌二万余人,而因功擢升为检校司空。然而却于唐天佑二年卒于任上,时年朱温尚未篡权建立梁朝,但是仍按太傅这等正一品的高官大员加以追封...... 多回忆起张归霸这厮于史载中的事迹一分,李天衢的面色也不由又沉重了一分...更何况,又怎只有他张归霸一个?如果城下统兵的当真是他,那想必张归厚、张归弁这两个他的亲生兄弟,也都是眼下必须去面对的对头! 张归厚,史载明言表他少骁勇、有机略,尤长於弓槊之用,能以少击众。 而且在投从朱温之后虽初期只署为军校,而关乎他的史载很值得玩味的是“尝与敌单骑斗于阵,而敌将不能支而奔,乘此大捷”、“驰骑直往取之”、“归厚乘徐垒如行坦途,甚为诸将叹伏”、“归厚马中矢僵,乃持槊步斗”、“归厚体被十余箭,得筠马乃归”...这样的记叙,由此可见这还是个用兵风风火火,且常好以及极擅阵前斗将单挑,且都势必要厮拼到最后一刻的狠人。 尤其是关于“叛将陈璠在贼阵中,归厚忽见之,因瞋目大骂,单马直往,期於必取,会飞矢中左目而退。徐戎甚众,莫敢追之”这段史载记录...左眼被箭簇射中,却仍大杀四方的退返归阵,直震慑得敌军不敢追击,再结合他兄长张归霸的沙场上所经历的遭遇,他们哥俩,实际上才算是《三国演义》当中夏侯惇“拔矢啖睛”事迹的原型人物。 毕竟“盲夏侯”夏侯惇按史实,是在与吕布交战时被流矢射伤左目,致使败北而回,而并没有高呼“父精母血,不可弃之”而拔矢啖睛。张归厚却是在左眼眶里插着根羽箭的伤重险情之下,却仍披荆斩棘的杀返回本阵当中,这厮生猛,也是可想而知...... 至于张归弁,按史载轨迹转投朱温之后得署为牙校,随后的记述“时太祖初镇宣武,屡命归弁结好于近境,颇得行人之仪”,且麾下有将官企图反叛之际“将谋窃发,归弁察而擒之”、“有本郡都将。康文爽等三人欲谋外应,即时擒获诛之,人心遂定”这等记录。 如此看这张归弁与他血亲张归霸、张归厚相较不但明文有表其为将亦善战,同样对外交涉、镇守地方上更是一把好手...... 更要命的是,李天衢不止因为看到张归霸的旗号名头,而立刻意识到或许与他同样在史书中留名立传的兄弟三个极有可能就在宛丘城前...... 可不仅仅是张归霸兄弟三个,他们按史载在黄巢失势之后,又有那些看来先前关系相对紧密而一并降从朱温的人物...一个可是时常请战争先,专要打狠仗硬仗的猛人,另一个则是综合五代十国时期涌现出来,几十年的诸多将才都划拉到一起算,排名也绝对可说是屈指可数的名将! 然而这几人,纵然后来在正史中名头再响,但仍效力于黄巢而投从朱温之前,除了张归霸之外几乎也可以说是籍籍无名...可是他们却又怎会在这等紧要关头,成为了我眼下必须要来面对的劲敌? 但既来之、则安之,而就算心尚未安,也要硬干! 李天衢意识到倘若今番挥军前来攻城的反军将领,倘若真是张归霸,以及其身边弟兄袍泽当真正如自己所料的那般。那么这一拨反军部曲军纪相对严明有序,尤其对方出招险些教自己措手不及、险难应对也就不足为奇了...但正因如此,也就更不能自乱阵脚,否则的话历史非但现在便要被改写...我等所将面临的结局,也是可想而知! 所幸的是,早先由赵珝在主持安排工匠修复,如今分列在四面城头要隘上的巨弩能立刻发挥出作用。敌军既然已推进到如此近的距离,也无须多顾及准头,宛丘城头上巨弩持续不断的射出硕长粗大的弩矢,凄厉破空之声响起,仍是不绝于耳! 几支弩矢死死钉射下去,立刻引起城下人浪的一片骚动,几辆毕竟因连夜赶工而相对粗制简陋的撞车被大号的弩矢狠狠击中,当即被轰得一侧炸裂,四溅木屑扎入旁边躲闪不及的军卒血肉当中,惨叫之声,也顿时轰响而起! 已距离城关墙不远处,支撑起几杆高耸井阑的木架也被巨弩激射出来的弩矢狠狠砸中。接连遭受猛烈的撞击,有的井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四分五裂的散裂开来,聚附在上面的反军兵卒惊呼惨叫之声,骤然间响彻云霄。 也有些木架发出吱嘎嘎的裂响声往一侧倾斜,便如同几层高的木楼顷刻间轰然崩塌。大批拥聚在上面的士卒,也只能从半空中无奈的摔落下去,与折断坍塌的大号井阑直直砸向下面汇聚的同伙,顿时又是血肉模糊一片! 然而忽然被架起的巨弩虽立刻能对迅速逼近城墙的攻城敌众造成猛烈的打击,但也仍不免会有几架井阑缓缓贴经城墙。未等被竖起的挡板狠狠砸在墙垛上,便有十几名剽悍凶戾的步将发出一声声如炸雷响起的厉喝声,纷纷纵身竟已要越过墙垛。 几杆长枪狠狠搠出,钉死了几个双足方要踏过墙头的敌人身躯,然而伴随着挡板狠狠砸落下来,其余聚集在井阑上的兵卒也立刻如狼似虎的涌杀了过去,已开始与墙垛另一侧的唐军将士厮杀开来。 眼见下方蚁附的反军部众当中,也架出一把把木梯高高竖起,立刻勾搭在墙垛上,很快也要攀登涌杀上来...李天衢呛啷啷拔刀出鞘,将锋刃雪寒的唐刀擎在手中,心下也不禁狠声骂道: 虽说有巨弩重挫了敌军势头,可这干驴鸟看来也仍是志在必得,务必尽快须侵上城头的敌众尽快杀尽,否则稍有延俄,杀上来要抢夺城关的敌人会越来越多...也终究免不得要在城头上进行白刃战了! 058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2) 李天衢自是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就直窜了上去。抡起唐刀就直劈向面前两个刚刚翻越过城头的反军步将。 两道寒芒伴随着两泼血泉激溅,转眼间李天衢教这二人性命了账,待他再瞪目朝着旁边望去时,就见王彦章的身形暴起,凛凛身躯在城头上横冲直撞,颇有着山摇地动的气概也奔向那些也从井阑上翻越过城头的反军士卒撞去,唐军儿郎纷纷下意识为王彦章让开一条道路,让他能尽情发挥开来,而从两侧也疾步直撞向其余敌众! 这一段时日只是在城头上督战死守,王彦章可早就憋着浑身的劲力没处使,方才也曾被浓烟熏燎到,好歹此时眼睛的刺痛感与胸腔窒闷、剧烈咳嗦的那种憋屈也方才平缓下来,而很快的又见到大批反军部众要出现在自己眼前,眼下面色就跟灶王爷似的王彦章勃然大怒,这也无异于已是在老虎身上拔毛! 毕竟是仓促的越过城头,尚处于狭窄的空间内无法结阵鏖战,骤然间守城敌军当中又有如此一个巨灵神也似,且杀气腾腾的壮汉加入战团,本来气势汹汹涌杀上城头的反军士卒更是阵脚大乱。 对于王彦章而言,似乎骑战与步战对他撞杀敌阵时的冲势别无什么分别。好比关于水浒有马上林冲、马下武松这样的论调,马战步战,善战将官往往各有所长...而似他这等勇力超凡的绝世猛将非但催马撞阵杀它个几进几出是拿手好戏,就算徒步,甚至光着对大脚板,也依然能在敌军阵中淋漓尽致的施展开自己的本领,毕竟按史书所载: 彦章骁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一枪奋疾如飞,而他人莫能举也! 如此王彦章厉声咆哮,仿佛宛丘城头也在他洪亮如雷的吼声中颤动着,那一杆大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转眼间就放倒了三十多个反军士卒,当中也不乏有些人越过城头立足未稳,便被大枪恶狠狠击飞从城头上荡飞了出去。 反军毕竟刚刚杀上城头未久,也说不上是扭转战局,有李天衢、王彦章这等人物身先士卒,张虎、解青率领其余唐军士卒自然尽是趁着便宜誓死随着李天衢与王彦章奋勇杀敌,一时间宛丘城头惨叫声连连,那些本来抱着抢先夺下城关,能立头功而得厚赏幻想的反军士卒死伤一地,在城墙上很快便要被一扫而空! 其余井阑上虽然也有一批一批的士卒试图攀越过墙垛,可眼前城墙上几无落脚处,贸然冲杀上去也只有被李天衢、王彦章一众将士绞杀的份。也擎出近战腰刀厮杀了阵的安仁义得有喘息之机,便立刻命令几队弓手从旁拈弓搭箭,又朝着那些趁着井阑靠近城头时攀附木梯的敌军士卒激射而去。 箭簇交织呼啸,那些蹬着木梯悬在半空中的士兵更无法躲避,先后中箭惨嚎着跌将下去。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巨弩有诸队将士守备,持续朝着扑向城头的攻城器械进行持续打击,轰然崩塌的巨响又炸起数声,又是几具井阑断裂栽倒,砸得下方血糊一片。 李天衢这边奋力反击,宛丘城关本来一时险急的战局看来已渐渐缓解。可是对于城头下方督战的反军将校,自然会有人心中十分不甘,忿怒性发,也已是按捺不住...... 霍存紧紧的咬着牙齿,他攥紧长刀的手背上已是青筋暴起,忽的他驱马直奔至葛从周身边,并豪声道:“葛兄,扑城的部曲到底也须有人主持,无法抢夺城关,再如此下去,便要功亏一篑!虽然你我都只不过是军校差遣,临阵时也要做玩命的勾当。但好歹平素你时常出谋划策,是以仍由你去督阵,便由我再引一营将士去抢攻!” “不...眼下还无须如此......” 葛从周定定的凝视着城头上由守军几乎又重新稳定住局势的战况,说道:“先前未曾得知宛丘守军还有许多巨弩,无法一举教大批兵卒趁敌不及做出反应立即抢夺城关,如此失了先机,先前的计划已就无法奏效...本来要攻克这等防备严密的城郭,实难一蹴而就。好钢也须使在刀刃上,兄弟先登攻城,至少眼下这等时机并不适合......” “霍存兄弟,咱们厮杀征战固然不惜命,但也不必刻意往最凶险的去处里撞!打仗不怕死,可我等的性命就算不精贵,但好歹也不能做贱了。” 此时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人也驱马上前,在这五个史上留名的人物周遭,也有一众军骑打着旌旗,跟在目前军阶最高的张归霸左右。 而张归霸兜马上前,把眼也觑向面前杀声依然喧嚣的城关,又道:“这一路厮杀下来,咱们几个活下来也不容易。攻城也须讲究个章法,否则强行去填命也不值当!而守城多出那些床弩,仅凭前些时日砍伐附近山岭木质,而驱使工匠连夜打造的器械到底仍是简陋,两位兄弟更是在前阵督战处于险地,先往后回撤,便是歇息几日,再寻觅战机去攻它也不妨。” 霍存听葛从周、张归霸二人先后说罢,虽然未再抢着要去扑袭城郭,可脸上仍挂着几分不甘之色。而在张归霸身侧,张归厚骑着匹高头大马来回踱步,手中紧提着马槊,看来也是跃跃欲试的只得按捺住性子。 毕竟攀附强攻城郭格外凶险,不比在平原旷野上两军厮杀那般能够放开手脚,张归厚深知自己最擅长作战的手段也要打上许多折扣。而他们五人虽然尽有一身斩将夺旗的武勇本事,其中也要数他张归厚与霍存二人更是剽悍好战,每逢战事常好争先。如今却因高耸的城墙阻隔,他们两个的心思,倒与城头上的王彦章十分相似...... 然而张归霸、葛从周等人正待往后撤出城关上巨弩覆盖的射击范围之时,在城关上方目光游移,且眼力过人的安仁义很快也注意到下面反军阵中那几员似是统兵将领行动的踪迹。 布置于城头上方的巨弩机架周围,一众力夫满身大汗,仍在急促重新的重新上弦扣动机括,把硕长的弩矢对向贴近城关的井阑、撞车,此时尚还来不及听从号令对准城下被安仁义锁定住的目标;而对方所处的位置,似乎寻常臂力强劲的弓手施射箭矢,也很难得手...... 然而凭安仁义的本事,他却有把握在如此距离之下一箭抢先射杀敌军中一员大将。 眼中绽起一抹森寒的杀意,三石挽力的硬弓弓弦再度被拽满,狼牙箭绰于弦上,冰冷的箭簇也正对准了反军前阵已觑定的方向。 须臾过后,安仁义瞄准微眯的右眼骤然睁开,同时他右手一松,但听得弓弦回绷声震动,锋利的狼牙箭簇脱弦而出,陡见寒光一闪,便如闪电般直取射向一百五十步开外那反军将领的后心要害! 教人根本还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在前阵巡视一番,刚与葛从周、霍存等人策马回身的张归霸便惊觉有锋利的箭簇撕裂空气开发出刺耳的尖啸声骤然袭至,并伴随着浓烈的杀机呼啸而来! 059章 都是名将扎堆,两个集团的碰撞(3) 安仁义这一箭射来的势道实在太过凌厉迅猛,身手高强如葛从周、张归厚等人,留给他们反映的时间几乎微不可察,箭簇眼见便要直接洞穿张归霸的后心。 “不好!” 倏忽间,张归霸意识到自己被城头守军中箭术当真厉害的敌将给盯上。他本能的侧过身躯,一点寒芒掠空而至,却是正中他的左臂。强烈的吃刺痛顿时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杆赫然插手臂上的狼牙箭箭尾翎羽还不住颤抖着。 “驴鸟!就你会射箭不成!?” 本来统御兵马时沉稳威严的张归霸,在中了这一箭后非但丝毫没有惊慌,他招子中凶芒暴涨,脸上登时换了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狠人煞气! “噗!”的鲜血激溅,根本不待葛从周等人上前照应,张归霸探手便抓住箭杆用力一拽,竟然生生将凿入自己血肉当中的羽箭拔出。骑弓当即也被抄在手中,而簇尖上兀自滴落着自己鲜血的利箭旋即被调转方向,反而朝着宛丘城头上瞄准了过去。 惊愣片刻,回过神来随即同样杀意横生的霍存迅速从箭囊中也抽出了一支箭来,绰于弦上拽满,如张归霸一般回身朝着城头上几乎相同的方为觑定。 本来战事胶着的城头上乌央乌央的人头攒动,彼此以弓箭排头对射,除了安仁义这等把眼到处扫视寻觅猎物的神射手,也很难锁定某一人为目标施放暗箭偷袭。然而安仁义这一箭射来,非但没有取下张归霸的性命,反而教他与霍存立刻意识到城头上惯使弓箭的敌将位置,二人搭在弦上的箭簇几乎再同一时刻脱弦而出,而直取远处城头上仍要施射利箭的那员敌将。 尤其是张归霸,他直接浑然不顾金铁尖簇撕扯筋肉的痛楚,直接拔出利箭反而绰在了弓弦上,随即把硬弓拽成满月状,丝毫没有受手臂上撕裂的痛楚影响。飒然一箭射出,箭锋呼啸锐利所发出的破风声,竟然丝毫不逊于安仁义所射来的这同一枝羽箭! “嗯!?” 以安仁义的眼力,当然也已察觉到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并没有如愿射杀敌军统兵将官。然而当他迅速的再要抄出利箭施射过去,对方还击之快,倒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寒光闪过,片刻前还是由自己射出的狼牙箭簇贴着安仁义面颊的掠过,却是从后方一名生得高大的唐军步卒咽喉狠狠攒入,锋利的箭尖直透后颈,那步卒一声不哼,直接栽倒了下去。箭矢锋尖上本来洒下的鲜血也沾染在安仁义的肌肤上。然而若不是他反应极快侧身一闪,这支箭簇恐怕在这个时候便已钉入他的面门当中。 但是凄厉的箭啸声却并没有断绝,安仁义陡然惊觉,又一支羽箭衔尾激射而至。完全是电光火石间,已躲避开张归霸反击射来的一支利箭,而霍存这一箭旋即便至,安仁义的思维虽然已惊觉意识到,可身子似乎还尚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在城头的另一侧,李天衢手中唐刀如疾电一般从一名刚翻越过城头的敌将颈间掠过。喷射出如注鲜血的无头残尸转眼间又被一脚蹬中,直从墙垛上折身摔落下去,而李天衢目光一乜,很快也注意到那边安仁义反而形势险急。不知怎的,李天衢脑海中蓦的念起史载中关于两员五代名将所经历战事当中的描述: ...以骑兵挑战,矢中归霸,归霸拔之,反以射贼,一发而毙,夺其马而归...... 有贼升眺楼大诟...存射之,矢一发而尸陨其下,赏赉甚厚....... 对于安仁义而言,似乎这也并不能算是常年打雁,最后被家雀啄了眼...因为只凭他弓箭本事,安仁义固然认为自己会是翱翔于九天之上,可肆意扑杀猎物的雄鹰,但他今日却是撞见了两只凶隼猛禽,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李天衢一念未绝,便惊然望见安仁义仰面倾倒,颓然摔落在地上。同样的,也有一抹鲜红的血液激溅挥洒。 一时间身子僵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安仁义所能做的,便只有往后翻倒。另一支由霍存射出来的箭簇,自下而上的擦过安仁义的面门掠过...好歹虽没被一箭贯穿了脑袋,但箭矢直接擦过了他的额头顿时也是鲜血淋漓! 头破血流,乃至噗通声十分狼狈的摔趟在地上,本来但凡于战阵时只要擎出硬弓之时,从脸上神情看来也总会流露出淡然自信、生杀予夺,甚至在李天衢看来还有些臭屁牛掰哄哄的安仁义此时面色却既是震惊,又十分羞怒。 李天衢眼见安仁义好歹保得命在,心下稍安。然而他很清楚安仁义这厮就算不说他是五代十国第一神箭手,但是与同时代的众多射术见长的将领,相较他也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就算是枯守孤城,安仁义但有一张弓在手,敌军来时无不应弦而倒,而震慑得对方不敢靠近城墙...就算最后到城破时退守到门楼之上,凭他弓箭本事也仍能震慑得敌众不敢逼近...... 然而眼下安仁义就算是未曾料到对方弓箭本事竟也如此了得,若小心应对也不至如此险象环生。可他休说讨到什么便宜,这还算是吃了大亏...那么下方合力予以反击的敌将,或许按彼此原本的轨迹本来不曾有交手的机会,但也应是相较于史载中的建树多半还要压过安仁义一头的人物! 一石激起千层浪,两支利箭来回射了三遭,城头上汇聚于安仁义左右的弓手也立刻擎弓搭箭,排头朝着下方敌阵中齐射。而反军前阵这边诸队弓箭手迎将上前,奋力的挽弓搭箭、漫空攒射,彼此一蓬接一蓬的利箭掠空而起,挟裹着刺耳的尖啸声袭去。 然而虽然从双方将领的弓箭较量,又转做彼此兵卒集结齐射。即便箭下如雨,锋利的簇尖再度发出刺耳的尖啸声凌空落下,张归霸等几人已有了防备,兼之几乎所有箭簇已是强弩之末,能射落到他们身前的羽箭稀稀落落,也根本不足以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只是城头上的巨弩说不上何时也将校正角度,瞄准过来...就算守城床弩只要用于向人头扎堆的位置施射穿透力强劲的弩矢,以及目标相对巨大的攻城器械,也很难锁定单个目标进行精准狙击。但也难保不会瞎猫碰上死耗子,倘若真是硕长的大号弩矢射来,那物件可就不比寻常箭矢就算肩头手臂上挨了一记,对于些体魄壮硕且血气方刚的狠人也仍能生龙活虎的硬扛得住了..... 而且张归霸左臂上中箭的伤口泊泊渗出鲜血,也立刻有人上前去慌张的要为他包扎伤口。说不得也只有迅速后撤,调整将歇。 张归霸冷哼一声,一把推开前来看护的小校。他虽然也是战阵上以勇猛著称的将才,倒也并非中了一箭便暴怒发狂的莽夫,是以张归霸自行捂着伤口,转头朝葛从周那边望去,也不住讪笑了声,又道:“本来从周兄弟部署的周密,可惜尝试过仍未能速取下城郭,我倒挨了一箭,今番也只得作罢。好歹战事如此...也仍是在兄弟的算计当中。” 060章 最锋利的矛,最坚固的盾 眼见今日发动猛攻的反军部众只得又丢下许多尸首,终于徐徐退去。李天衢气喘吁吁,脸上神情仍旧十分凝重。 因为按葛从周与张归霸商讨进行攻城的步骤,李天衢大概也已能料想到对方的打算: 陈州宛丘再是固若金汤,可到底守城的军力有限,布置到四处城防的兵力分散开来,又有多少人手可供调遣?今番攻城,能速取固然最好,但只要持续能给敌军造成有效的杀伤,在守城兵力短缺的情况下,那么早晚也将会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虽然向早已被打造得如铁桶也似的城郭发动猛攻,攻击一方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但黄巢大军人多势众,拼得起、耗得起,而且可以从任何方向朝城关发动攻势,就算失利十次、一百次也可以持续尝试下去。反观陈州守军分散兵力把守各处城防,只要一点被攻破,输一次,便是致命的。 毕竟如今宛丘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由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人,以及李天衢率部分别把守一隅。至于赵犨两个儿子赵麓、赵霖也带领一拨军马四处救火,随时支援战事吃紧的城防区域。 李天衢心知这固然是自己已经完全赢得了赵氏哥仨的信任,但是宛丘共计一万多的兵马,分摊到各处也就不过两千五六百人。每一次打退敌军的猛攻,也难免会出现一定的伤亡折损...... 而这次虽然仍旧成功迫退了敌军,但是与这一拨阵中打出张归霸旗号的兵马交锋,可是只这一日的战力减员,便相当于以往半个月合计的伤亡数目。 张归霸这厮,后世也有将其归类于一生从无败绩的名将之列的说法。只不过他史载中所参赴的战事主要以讨伐秦宗权,以及刘仁恭、朱瑾等地方军阀为主,乃至与朱温麾下另一员名将战略上配合迫退晋军大将李嗣昭。 如此战绩固然也考验印证了他的实力,但比起历朝各代孙武、李牧、霍去病、高长恭等名流千古的人物,他所经历的沙场战阵还逊色了不少。但就只唐末五代十国时期他所面临的战事,除了初投黄巢资历有限,未曾完全得受重用的阶段之外,若说张归霸百战无败,这种说法大致也能成立。 而更让李天衢感到忧心忡忡的,则是极有可能眼下与张归霸联系紧密,只不过眼下也如他一般,论天下声名还只是籍籍无名的另外一个人物。 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 后世对中华历史兴趣浓厚的李天衢时常去逛的网络社区当中,定期所曾进行的这等讨论活动:择选冷兵器时期历朝各代战功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两相比较,在彼此兵力对等,战略时局持平的情况下讨论谁会胜出,并进行投票,票数少者淘汰,票数多者晋级,继续进行淘汰选拔,直到剩下最后一员军神中的军神。 而后梁葛从周,总会是代表五代十国时期而为数不多的先发人物。而且在中华将星璀璨的历史长河中,比起同期其他名将,他往往都能晋级几轮。 毕竟王彦章论个人武勇虽然是当世数一数二的猛将,可是与他并肩作战过一段时日的李天衢深知他倾向于身先士卒,带头斩将夺旗。然而葛从周非但也有一身高强武艺,同时他作战思维向来十分清楚,又是个广有谋略,临阵应变出众,而智勇兼备的将才。这样的对手,在战场上实则往往更为恐怖。 毕竟“梁将葛从周,忠义骁勇,每临阵,东西南北,忽焉如神,晋人称为分身将”...是极其擅打闪电战的名将,而史载中五日之内连续攻下三座军州,杀得河北诸镇闻风丧胆,不但创下了五代时期诸多战事中最为兵行神速的攻城记录。曾交锋杀败的藩镇军阀与地方割据势力两只手数不过来,梁晋争霸时期也是教军阀李克用军阀势力闻名色变的劲敌...... 李天衢心说如今王彦章、安仁义这等将才虽然肯为自己所用,可是倘若与张归霸兄弟三人与葛从周这等组合在对等的处境下交锋,那么会落得惨败的,十有七八会是己方。 然而陈州赵犨,率领本地军民先后先是力敌黄巢十余万大军三百余日,后方又在所辖军州范围几乎被秦宗权势力大半包围笼罩的情况下,仍旧能捍卫得住疆土不失。李天衢粗略回忆一番,在五代十国时期应该这也是面临势众敌军围攻而始终没有沦陷,且坚守时间最长的记录了。 最锋利的矛,对上最坚固的盾。想到此处李天衢也不由狠狠咒骂了几句,因为眼下自己所处的境况,看来也正是处于这矛与盾对决的风口浪尖上。 不过按说眼下无论是张归霸还是葛从周,为黄巢效命时期还没有总揽全局、独挡一面的军权。而且城郭攻坚战又不比野战时两军交锋,强如葛从周,按史载轨迹面对智将刘鄩把守的兖州,一时间也曾一筹莫展过。强敌就在眼前,李天衢也不至因此气馁沮丧,只是心知更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只一次挫败,自己便将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然而按史载围攻陈州“掘堑五重,百道攻之”,不止是李天衢这面,赵犨、赵昶、赵珝分别把守的宛丘城关要隘也都在统御军民奋力抵抗敌军的全力猛攻。 焦灼对垒,虽然同样容不得丝毫大意,可是赵犨等人指挥守城将士打退反军部众战事有惊无险。攻坚战事最为吃紧的,还要当属李天衢所把守的城关区域。尤其是在随后十几日,双方仍旧使出浑身解数,战事非但没有歇缓的趋势,反而愈发的惨烈..... 汹涌的人浪如海浪席卷而来,哪怕一次又一次犹如退潮也似的倒退回去,宛丘城防墙郭比起先前也不由开始残破起来。众多护城壕沟已经被木石、沙袋乃至尸体彻底填平,而靠近墙角的位置层层叠叠散布的尽橹车、撞车、井阑等攻城器械的残骸,周围当然还铺满了死状各异的尸首。 在这个时代围城对于攻守双方而言,战事非但最是惨烈,而且李天衢每次全神贯注的应对敌军调度攻势,也不由感到身心疲惫。 张归霸所统领的部众那边,自然仍是由葛从周临阵指挥,或是故技重施利用烟熏令城头上守军一时间辨别不清城外军旅主攻的方向,或是佯攻向某片区域,却又迅速调动大批部众向另一面发动猛烈的攻势。 如此一来,任何守城器械也不能再精打细算的省着用了,城墙之下不但射倒一批批兵卒。军健民夫冒着从下方射来的箭雨,也都抡起膀子将滚木擂石、沸腾粪水往下砸、往下泼,而使得宛丘城墙下又铺了一层死状可怖的尸体,也有的人还未死透,在尸体堆中辗转哀嚎。 被滚粪沸由劈头盖脸浇淋到的,以及被木石砸得骨裂腿断的士卒,倒当真不如直接死了干脆,他们或是满地乱爬、或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身上大片的肌肤血肉绽开,浑如在十八层地狱中受刑的小鬼,教人看了也不禁毛骨悚然! 攻城战事到底惨烈,避免不了大批军卒的死伤。而治军练兵威严有方的霍从,依旧能够驱使着各部曲前赴后继的赶上;至于葛从周临阵调度,也总能捕捉到可乘之机,立刻下达军令,每次战事,仍会有不少军卒能够攀登上城头,对守军造成持续性的消耗! 061章 死守至今,谁又可为强援 夏去,秋来。 本来地处于后世河南省周口市淮阳的陈州宛丘,在盛夏时节仍是十分炎热。犹如灼焰就在身侧烘烤着,热气蒸人的气候下连番激烈厮杀过后,李天衢等人都不禁大口大口猛灌饮水。 唐末时节,虽然已有利用硝石融于水吸收热量,而使水结冰的技术,市井中也已有商贾销售冰块。但城内地窖内藏冰镇过的凉水不及民间更为富庶的宋朝时节,大多仍只是供贵族豪门消费,如此需要麾下军卒众志成城的要紧时节,李天衢自是要与将士同甘共苦,顾不得什么消暑解乏的奢侈,每日只是尽量保正维持自己的体力与精力充沛便是。 如此每阵激战下来,不曾时常卸甲的李天衢浑身终日黏糊糊的十分难受,有时也不免脱下甲胄,褪去贴身都不知被汗水彻底浸湿过几遭的劲衣,取城内井水装桶就往身上淋,再胡乱换件好歹能阻隔晒得发烫的铠甲金属热度的衣物,堪堪以此解乏。 至于王彦章、安仁义、张虎、解青...乃至一并抵抗奋战至今的守城将士,情况大抵也是一样。 不止是对于体力的打熬磨砺,这些时日下来李天衢的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每逢战事势必要保持高度专注的状态。就算凭借坚固的城防,眼下尚能与城外的敌军周旋对持,可是既然知道与自己交战的是由张归霸兄弟三个统领,乃至极有可能更是难惹的人物所处的军队,任何一次大意疏忽,恐怕便会敌方捕捉到致命的破绽的话...... 再想凭借对史载战事的熟悉记忆,打算顺着大势捡便宜的念想,也已是断然不可能的了。 而死守宛丘的战事至今,期间虽然一直勉力维持,拼死血战,好歹熬过了夏季。到了徐徐秋风凉爽的时节,起码鏖战时也不必再备受盛夏酷暑的煎熬了。 只不过城头上下,诸部将士间气氛日渐愈发的紧张。解青调管着民夫忙前忙后的来来去去,人人神情越来越沉肃凝重。也有不少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白布的伤兵聚拢在搭起的棚子下,虽然伤势极重已无法支撑作战的都被抬至城内,城墙脚下也并没有人辗转哀嚎,可那些伤兵大多人脸上神情麻木,自是轻伤不下火线,待城外反军部众再次扑城,他们也须支撑着站起身来,仍要用自己的躯体血肉去封堵源源不断涌杀上来的敌军...... 这一日,李天衢与王彦章等人倚在城门楼墙边歇息。而本来前段时日龙行虎步,时常保持高昂战意的王彦章此刻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疲态,他面色严肃,显然也很清楚捍卫陈州的战事非但仍是焦灼,而且所见面临的考验也将会愈发的严峻。 “本来以为陈州宛丘久攻不下,至多几个月的光景,贼众也只得退去。嘿!如此一来,与李兄打的赌也确实是我输了,可谁又曾想到贼众如此执着,黄巢那驴鸟,当真非要与我等耗到底了!” 听王彦章忽的开口打破了沉默,李天衢淡淡一笑,回道:“黄巢虽先前转战天下,几乎不会因一处城郭久耗,可如今他以皇帝自居,本来战事吃紧,却听闻他在陈州北造八仙营和百官官邸,摆起排场,心思也早非当初流寇首领可比的了...... 陈州正处于汴州与蔡州之间,蔡州秦宗权既已降从,再取陈州而兵锋直指汴州。如此据蔡、陈之地为倚仗,倘若再能一举击溃黄巢本来那旧部,如今却倒戈成了对抗反军一支主力官军的朱全忠,也势必能震慑得其余本就首鼠两端的藩镇节帅惧恐。 把几处军州连成一片,这片地域属中原腹地,水陆交通便利,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想必黄巢不愿再远遁至山东、江淮地界隐忍养回元气,仍想尽快杀回关中...更何况......” 边说着,李天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苦笑着说道:“何况孟楷是黄巢心腹爱将,交情极是密切。而那厮的人头却是被我斩下的。黄巢忿怒异常,势必要荡平陈州的另外一个因由...恐怕也是要擒执住我,而为他兄弟报雠雪恨吧。” 王彦章闻言点了点头,他是冲锋打仗的将领,剖析时局论评时事本来也并非他所擅长的。这些时日下来,王彦章也习惯了听李天衢说些天下大事,以及关乎方今世间一些成名人物的评述,随着彼此交流的日益加深,王彦章也就愈发认同李天衢的见解,认为他当真是高瞻远瞩,自有在这般世道成就一番功业的器量。 当然从后世的角度看来,史载中的很多名人传记,那些本来在字里行间,或是历史题材影视作品中经人饰演才能看到的人物做出各种抉择时的原因,这也都属于在后世历史爱好者在网络上讨论的话题。 李天衢这个穿越者当初看多了许多涉及五代十国时期的人物点评,不止是今日,在他与王彦章叙话时的很多言论,实则就纯属是做事后诸葛亮而大放马后炮,可是放到这个时代来,很多话倒显得有先见之明,却就是鞭辟入里的真知灼见了...... 而李天衢与王彦章正说时,却见赵犨、赵昶引一拨军士登上了城门楼,他们立刻起身相迎。也没过多的寒暄,很快赵犨便下达此番来目的: 方今陈州被围困日久,不但粮秣与守城用具消耗过半,以李天衢所把守的城关这边最为明显,敌军攻势有序且愈加猛烈,守城将士大量减员...情况愈发严峻,是以也只得派遣骁骑突围出去,立即向邻道藩镇报急求救。 “本来陈州就处于忠武军地界,而节度使周岌一直未发救兵...如今形势险急,正是唇亡齿寒,他断不可只图自保,也该出手救援了;还有领徐、泗、濠、宿四州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虽说其得位不正(溥本为徐州牙将,因军士哗变驱逐原节度使,并推举时溥为留后,在被只得接受现状的朝廷赐封承认其节度使的身份)...可他领兵抗击巢贼部众也向来尽力,若去报急求救,只为击破巢贼大功,应也可为一路强援。 至于收复长安战中功绩首推第一,而被加封为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与他父李国昌招聚沙陀部军,当初虽对朝廷亦有不臣之心,只可叹淮南节度使高骈本来征讨巢贼战功最是显赫,虽坐守扬州,拥兵十余万,但却与朝廷交恶,只顾割据自雄,已早不是当年那个平南诏、镇安南、逐巢贼而数度为国家拨乱反正的落雕侍御了......而李克用有平巢贼大功,其为人又极好功利,虽前往河东路途遥远,可想必他也肯出兵破贼,进争朝廷加封。” 赵犨分析着陈州周遭,乃至可为救兵的各处藩镇形势,他微微一顿,随即又长声说:“而若说与陈州也是唇齿相依,且与巢贼反目势不两立,想必也不能再坐视陈州险情,而也可称为一路强援的...当然还有那反巢贼归从,收复国都长安亦曾立下大功的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了。” 062章 招拢名将的第三步,齐活 死守陈州战事之时,赵犨的确曾派人向朱温、李克用、时溥、周岌报急请求援兵,而这几路藩镇节帅,后来也是继续追击黄巢反军的主力,可赵犨遣人求救,这比史载原本的轨迹好像提前了些吧...... 李天衢心中寻思时,一旁面色凝重的赵昶继而说道:“巢贼围困宛丘,掘堑五重,城外贼军势众,要突围得去传报各处藩镇,非骁勇过人之悍将也实在难以胜任...而我等职责所在,把守各处城关自也疏忽不得,是以最适合突围去向诸藩镇节度急请救兵的人选......” 不但是赵犨、赵昶这两员守城主官,李天衢等人顺着他们把眼望去的方向,目光也都落在了王彦章的身上。 确实以王彦章的武勇,固然不能当真凭一己之力杀退敌众十几万的大军。可一小拨军马撞杀出去,敌军就算人多势众,一时间也难以立刻就做出反应集结重兵围堵剿杀。而王彦章是当得上“万人敌”称谓的猛将,杀个在敌阵中几进几出是行家里手的本事,而突围出条道路疾驰奔往宣武军、忠武军、河东、感化军这几路节度藩镇,王彦章自是不二人选。 王彦章情知要杀透黄巢大军连营前往各处藩镇报急,也是要在千军万马中撞杀出条道路的凶险事,可他浑身蓦的竟似散出出一股勃勃杀伐之气,又挺起胸脯,并豪声言道:“正如赵都指挥使所言,这等职责,舍我其谁?我这就去准备,定然不辱使命!” “好!好!王牙校忠勇可嘉,当真无愧是为国竭力的大好男儿!” 赵犨夸赞过王彦章一番,随即又对李天衢说道:“李都将一直以来劳苦,而贼众大军攻打此处城防最是猛烈。王牙校此去也须许久时日,我也自会调遣部曲协从李都将,以为后援。” 李天衢自也是朗声应过,心中却不住暗念道虽然陈州宛丘被黄巢大军重重围困,但本来应该是赵昶择选精锐,依然能奔赴各处报急求援...而如今王彦章也参赴到陈州战事当中,的确成了执行这等使命的最适合人选...... 而眼见王彦章整装待发,只等赵昶再差拨五十骑精锐一并从别处城门催马冲杀出去。李天衢也知凭王彦章的本事,他应该也能顺利突围得去,可是想到了王彦章终不免要去与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会面...李天衢也仍不免有些担忧。 自己处心积虑的要拉拢王彦章这员绝世虎将,他的命途轨迹也终于与本来有所不同,未曾去投宣武军汴州,而随他李天衢转投到陈州来。 然而捍卫城郭至今,彼此虽然早已是患难与共的交情。可朱温毕竟是王彦章本来所认定要去投奔的主公,如今看来已无法避免他与宣武军方面势力有所接触...倘若朱温看见王彦章这等雄霸威武的上将之才,也必然会打算招募拉拢,教其能够为自己所用。 李天衢也知现在自己的身份不过是由陈州刺史赵犨任命的区区都将,朱温则早已是雄踞一方的宣武军节度使,更何况王彦章本来便打算要去投汴州为他效力的...那么他虽在陈州耽搁了些时日,可终究还是要按原本的轨迹投到朱温那里去,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我用尽心思要招拢你王彦章一起在这般世道博个王图霸业,到头来...所作出的努力不会终究还是要白费吧......? 心中虽不免忧虑,可李天衢深知自己的心思不便为外人道也,他下了城头,凝视下已经牵过战马、提起大枪的王彦章,仍是笑言道:“彦章兄弟保重,巢贼大军到底势众,你可切莫大意。” 王彦章闻言回过神来,对李天衢对视片刻,忽的他咧嘴一笑:“我与李兄打的赌可还未完哩!陈州宛丘到底能否死守得住,当然须我亲眼见证。何况我既已参赴这场战事,一直以来我等统领将士患难与共,与李兄...也早已是相互扶持的过命交情,我王彦章又是何等人也?又岂能舍弃了袍泽半途而废,从战阵上逃脱了去!? 待我去见过周岌、时溥、李克用...以及汴州朱全忠各路藩镇节度之时,李兄也要好生把守得宛丘城郭不失,因为我...当然还会杀回来的!” ※※※※※※※※※※※※※※※※※※※※※ 王彦章奉赵犨之命,突围前去向各处藩镇节度报急求援。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李天衢所把守的城关要隘,仍须死守抵挡住城外张归霸所部攻城兵马,固然要面临更为严峻的考验。 毕竟王彦章这号猛人往城头一杵,大枪轮扫过去寻常杀上城头的敌军士卒根本抵挡不住。而王彦章再于城头上冲驰厮杀起来时...毫不夸张的说,在他周身百来步范围之内,攻城兵卒也无法再进一步抢夺城关,或早一时、或晚一时,也只能成为从城头上被扫落下去,直堕到宛丘城墙脚下的一具残尸。 非但王彦章这一大战力的暂时缺失,李天衢麾下唐军守兵的伤亡减员,也使得宛丘原本固若金汤的城防体系将会暴露出更多破绽。 李天衢所处的城门楼左近,又多出了众多身披残破轻甲,甚至身上未有片甲披挂的兵卒。然而这些人本来的身份,有府署中的衙役、有寻常酒肆的店家小二、有杀猪宰羊的肉贩屠户...甚至还有些年纪看起来只不过十三四岁大小的少年郎。 到了最为危险的时刻,也不顾得什么军民之别了。但凡是男丁,也不只局限于为守城的将士搬运输送粮秣、箭簇乃至一应守城消耗用具,而是被分发得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残甲兵刃,也被安排至墙垛雉堞间,由唐军将校组织成编制,而参赴到守城战事的最前线。 这些不得已参赴到战争中的民众,置身于惨烈的战场上时当然也难免惊恐畏惧。但他们十分清楚宛丘城郭一旦被黄巢大军打破,自己与亲族家人又将会遭受何等残酷的厄运...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是自问带种的男儿汉子? 当然除了其中一些本是宛丘周遭村坊内本是猎户出身,早早的便由赵犨遣军士接引入城的平头百姓。李天衢自知也不能指望这些民众拈弓搭箭的手段,能够赶上经赵昶操练的唐军弓手准头,可是这些被逼到绝路上唯有誓死保卫家园的寻常百姓,几乎也都会乐意拆了自家房舍取砖石木梁抡臂恶狠狠的砸向那些攀附攻城的反军士卒。 凭着一股要捍卫自己的生命、家产、亲人的执念,这许多壮丁听候将官调遣排成相对密集的队列,再齐刷刷挺起兵器扑向那些翻越过城头却立足未稳的反军士卒,倒也足以成为有效遏制敌方意图尽快抢夺城关攻势的战力。 双方就如此这般,在宛丘城前僵持厮杀,伤亡损失也都不由越为惨重。而李天衢方面占据地利优势,都城府库内的粮米至少现在还算是充足,兼之麾下将士与守城民众无不用命,虽是兵微将寡,可也能一次次抵抗住广有谋略、用兵有方,可攻城战法到底万变不离其宗的葛从周所策划的攻势。 更何况,还有赵犨、赵昶、赵珝这些主持守城的官军大佬,早发现李天衢这边守城战事最是激烈严峻之际,当然也适时的出手了...... 063章 宛丘战事,到了最为险急的时刻 捍卫死守宛丘战事,赵犨、赵昶、赵珝这三员擅打防守战的将才能臣到目前为止督战也显得游刃有余。是以当李天衢这边战事愈发吃紧之时,他们三个中往往也会有一人能抽出身来,接过指挥权主持此间城防战事。 擅攻的葛从周,分别轮番对上擅守的赵犨、赵昶、赵珝,在攻与守的对决而彼此斗法之际,李天衢也能够完全放开手脚,只顾奉命率部组织军民死守,并亲自去与每轮攻势杀上城关的敌军进行白刃战便是。 既有赵犨等上官全权指挥调度,李天衢凭借城险地利的优势,数度砍瓜切菜也似的清绝涌杀上城头的敌军部众,一次次切身体会到砍人砍到手软,又是种什么感觉。 而熬过酷暑,终于又挺过了秋季时节,也将迎来寒冬。 这些时日李天衢把握有限的时间歇息保存体力,然而在漆黑的夜幕中,从城外各个方向总是似会传来一阵阵十分诡异的声音。李天衢感觉像是自己幻听,只是那声音犹如哽咽鬼哭,好像有无数孤魂野鬼在外面飘荡着,而远处反军连营深处,也总似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隐隐传至......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黄巢一边调派将领,向陈州宛丘发动猛攻,而为了保持粮秣供应更是纵兵四掠,如今差不多也正处于史书所记述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的时节吧...... 宛丘虽然眼下尚能死守得住,但李天衢自知凭自己眼下的能力,却无法挽救周围数十州的苦难黎民。而如今既然不能说死宛丘定能死守得住...一旦城破,李天衢心知自己的下场可那些惨遭屠戮的百姓不知更要凄惨几倍。 进入冬季,虽然河南地界的气候不似塞北关外那般寒冷,但如此鬼天气也甚是难熬。 一队队民夫壮丁仍在搬土运石,赶忙去修补由于连番遭受敌军撞击猛攻,致使坚固城墙也不免破碎的缺口。诸般剩余的守城器械也都归置得整整齐齐。 城墙处不但被打开缺口时立即得以修补加筑,城壕里头,也有经赵珝调度的民壮挖掘壕沟,打实排排木桩。 随着气温愈发的寒冷,不少只着单衣的民夫瑟瑟发抖着,休息时非是尽量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自觉得参与到修补坚固城防工事也格外的卖力。毕竟动弹起来,感觉身子也总能更暖和一些。 然而宛丘城中内大片的房屋被拆光,木梁砖石全供守城之用,冬季的夜晚,众多妇孺老幼在简陋的寨棚中抱团取暖。虽然城内也会有伙夫打理热腾腾锅灶设立,且按每户出力的民壮分发粥粮,但实则每日供给城内军民的伙食不得已减少了许多...... 之前赵犨极有先见之明,在黄巢爱将孟楷还未杀至陈州地界时便晓之以理、软硬兼施。派兵马前往宛丘城外方圆六七十里内一应县镇村坊,但凡是家有余粮的寻常百姓无论什么出身,无论你愿是不愿,也都一股脑的将其尽数迁到城内。 如此不但坚壁清野尽可能不教黄巢反军在陈州地界无法劫掠到一粒粮食,乃至要被舂磨砦巨碓之下做成肉糜军粮的一个百姓,城内府库仓廒也是被塞得满满当当,足以同贼众大军长久打熬下去。 可战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黄巢方面纵兵席卷周围数十处军州,又以最是惨无人道的暴行一直能维持粮草后勤供应。宛丘城内粮草只有消耗无法补充,抗到了现在,也已进入了节衣缩食的阶段。 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愈发严峻,而一直到了冬末近春,却还不算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今番攻坚战事,黄巢大军在同一时刻向宛丘东、西、南、北四门再度发动势如掀天揭地的全力猛攻。整个城郭四面八方皆有贼众如狂涛怒浪般涌杀上前,各处城墙几乎尽被血与火所笼罩,战况也变得愈发惨烈起来。 如此就连赵犨、赵昶、赵珝这三位擅守能臣各自主持防御战事,一时分身乏术。就连赵麓、赵霖也率领一彪军马各处奔走,暂时无法前来支援。 在这场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期的残酷战事当中,对于李天衢而言,也已迎来了最是险恶危急的一场恶战! 重型守城器具如狼牙拍,挟裹着激烈的破风声从城头上扫落过去,席卷向那些尚在长梯上攀附的反军士卒。转眼之间,非但数十具血肉之躯被一扫而空,狼牙拍所过之处,猩红的血液顿时喷射激溅,涂得满墙都是,残躯断肢也如雨一般直坠落了下去; 而城头上方,无论是唐军将士,还是那些被征调的城内民壮,他们正奋力抡起砖石木梁狠狠的往下砸去。重物如雨骤降,就算是那些攀附在云梯上的军卒头顶铁盔,石块梁木由于重力加速度使然,生生挨到也不免脑瓜被砸个稀碎,身子当即直直栽落到底,成为宛丘墙角下无数血肉模糊残尸当中的一具。 然而下方依然是飞矢如蝗,所有谨奉将令的反军弓手集结成阵,专门射杀那些从墙垛另一侧探出头来的守军。激射的箭簇袭至,有些本来身为宛丘城内平头百姓的民壮,刚刚使尽力气高举其手中的石块,便被利箭攒射入面门、咽喉、心窝等身上致命处,举起的石块顿时颓然坠下,从墙头上滚落坠下,他们的身子立刻也如一滩烂泥,软绵绵的倒在了城头之上...... 战事持续到今日,在那些中箭毙命的民壮身旁,一通并肩作战的也不乏有他们的挚友亲族、叔伯子侄...有些人看到他们的至亲一眨眼的功夫内便成为一具永久沉默的尸首,也不免立刻放下手中的石块,上前抱起尸体疾声呼唤,乃至嚎啕大哭...... 然而那些战死丧命的汉子无论是在家里的顶梁柱,还是在周围很多人心目当中地位极其重要的挚友、夫君、父亲...战事中人命贱如蝼蚁,如今也只是一具微不足道,除了身边的亲友悲恸缅怀,绝大多数人却根本无暇顾及的尸骨。 战事胶着紧急,自然也有唐军都头、小校会一把拉起那些为战死的亲友悲恸哀嚎的民壮百姓。厉喝几句,甚至几记大耳刮子直接扇过去,也根本无暇去顾及他们悲痛的情绪。密集的箭簇仍旧不断射来,也有几员唐军小校声嘶力竭的叱骂声戛然而止,身子也扑倒在宛丘冰冷的城墙上...... 至于此刻李天衢的心境,若只用四个字来概括的话,那便是:焦头烂额。 守城兵力的消耗折损不得已填补大量的城中民壮,虽然眼下还不算是弹尽粮绝,可宛丘城内本来储备安置数目雄厚的守城器具消耗到本来的三成以下...李天衢一次次的打退敌方的猛攻,可心态捉襟见肘的焦虑感也变得愈发强烈。 终不免仍有几具井阑逼近靠向城墙,就在李天衢眼前不远处,配合着附近攀附在长梯上的士卒,涌杀上城头的反军部众又与前去阻挡的守城撞在一起,双方爆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团团纠缠在一起,一边是要尽力抢夺下城关,一边是要抵死将涌上城头的敌人杀绝,在这片城头人头涌动、寒芒翻滚,伴随着兵刃四下飞舞着激烈撞击,众多军士也免不得倒在血泊当中...... 都已杀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李天衢也唯有擎紧了唐刀,奋力疾冲过去。 然而反观攻城一方,在宛丘城下督战的葛从周哪怕攻城战事接连失利,可头脑反而愈发冷静清晰,他的眼神却飘到了面前城墙的另一侧,很快目光一凝,心中暗付道: 纵观这些时日守城敌将的章法路数,除去那使唐刀的,多半也是由陈州刺史赵犨等有余力维持住局势...可这旷日持久的围攻战事,你又怎能够一直面面俱到? 磨熬到了今日,你也终于要暴露出致命的破绽! 064章 悍将霍存,不止是急先锋 除了石块木梁、狼牙重拍,城头上守军将士绝大多数仍是尽可能鼓起近来,将烧沸的火油金汁,以及预备堆叠的守城用具一股脑的砸将下去。 猛烈着撞击声与惨嚎声交织响起,随着众多守具被从城头上掷落下来,一团团攀附在长梯上的人形火焰发狂挣扎,被滚翻的汤油粪汁浇得皮开肉绽的军卒不免直直坠落...宛丘城郭下面又平添一堆尸体,血肉被烧焦烫烂的那股恶臭味尤为浓烈。 然而宛丘城关上守军虽然仍是竭力死守,但是随着战事眼下便如拆了东墙要补西墙,而变得愈发艰巨。李天衢统御着有限的人手,的确已无法将此件城防各个区域都照应周全。 反观葛从周指东打西、频繁调动,也终于发现宛丘城墙上另一片关隘上零散的反击,已根本无法遏制住大量的攻城器械由大批攻城士卒乘载,而涌杀向城头的冲势。 所以长久以来也一直是与李天衢交锋对持,而苦于城墙阻隔只是摩拳擦掌按捺的一员悍将,也终于要出手了! 几具井阑一一眼见要贴靠在城关上,冒着擂石箭雨,一些残存仍勾搭在墙垛的长梯上,众多攻城士卒也纷纷冒出头来。而在同一时刻,李天衢上还亲自挥刀血战,力图要将另一侧杀上城头的小撮敌军彻底杀绝。 在一具井阑之前,也有名唐军小校声嘶力竭的高喊着,鼓舞周围那些不住有些手脚慌乱的民壮乡勇,再集结成密集的队形合力再将涌杀上来的敌军清除驱散...... 唯有拼命厮杀,也绝对不能让贼众与城关上站稳脚跟! 然而众人刚要疾步奔驰起来时,就听见一声旱天惊雷一般的大吼声乍起。一名身着轻甲的反军将官从井阑飞跃过来,直接越过了墙垛之后抡刀横刀猛扫,血泉不住激溅抛洒时,他疾步猛冲又是一刀如急电般斜劈下来,便生生的将那员尽力督战的唐军小校劈成两截,顿时又是血雨四溅! 一片灿烂腥红之中,那反军将官仍是虎吼连连,而他正是眼下隶属于张归霸所部的军校霍存,当真如一头扑入羊群当中的大虫,竟也骇得聚拢在城墙上的民壮被震慑住,有十几人甚至掉头就跑。 只要双脚稳稳踏在了城墙上,霍存自然也能得以酣畅淋漓的施展开自己的本事,他手中钢刀所过之处,又接连劈翻剁倒了好几名冒死扑上来的守城甲士,抢占住墙垛前空间,也并非只顾据守,而是拔足疾奔,反向城关上那些动摇的唐军阵列中撞去! 借着越来越多的反军士卒通过井阑、长梯越过了墙垛,城门楼左近处惊呼声大哗。眼见先只霍存一个迅猛的杀上城关,便是所向披靡根本拦将不住,一旦他稳稳在城头立住,反军部众也将会如汹涌灌进破损船舶的潮水,终究要将宛丘此处城门楼彻底淹没。 届时城门大开,城外势众的反军更将会源源不断的涌杀进来,届时宛丘城内所有军民,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处! 直到面色也不由愈显慌乱的安仁义拽起硬弓弓弦,森寒的箭簇朝着斜侧城头上的敌军瞄准过去,却见密匝匝的人头攒动,大批的反军士卒攀越上城头,一时间已反应不过来到底该抢先射杀哪个! “这些时日下来屡番使弓箭射杀我军将士,还伤了归霸兄长的,想必就是你这驴鸟!?” 人群之中,霍存仍是发足疾奔,朝着接连放两三箭后,不得已眼见要拔出腰挎钢刀近战厮杀的安仁义那边暴冲了过去。 然而从斜面又有一拨唐军将士汹涌而来,誓死要抵挡住不断涌杀上城关的反军攻势,也顿时将这片区域挤得混乱不堪。却是张虎率队杀来,他奋力挥舞起狭锋钢刀,也将一名反军小校斩翻,口中还大声喝骂道:“鼠狗驴鸟,讨死的贱汉!便是欺上城关,老子教你们来一个亡一个,来一对死一双!” “碍事的竖汉,且看谁是讨死的,留下命吧!” 霍存见状也迅速迎将上前,当张虎陆续剁翻五六人,再挥刀砍向另一名反军小校之时,便陡觉森寒的杀机骤然袭至,张虎竟然略转头望去,就见一名浑身血污,所散发出一股剽悍亡命凶气比他更是浓郁的敌将如扑食猎物的豹子,也已疾窜而来。对方凶芒毕露的招子中满是狰狞的杀机,手中雪亮的钢刀也已抡斩过来! “杀!” 张虎倒是毫不畏惧,他绰刀也恶狠狠砍将过去,两口钢刀顿时重重撞在一处。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张虎竟直感双臂好似遭受重逾千斤的力道撞击,手臂震痛到似已握不住刀柄。 然而霍存的攻势虽然看似生猛莽撞,当他紧绰的钢刀与张虎手中兵刃生生撞到一处时,忽的却使出个“绞”字诀,两般兵器寒锋搅动剧烈摩擦,发出阵阵令人牙酸、头皮发麻的金属划擦声。张虎更是把握不住刀柄,待霍存又是抡臂一荡,他手中钢刀便当即脱手飞出! “噗!”的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中,张虎肩头飙血,若不是他下意识侧身后撤了几步,当即便要被霍存一刀把膀子卸下。 然而霍存再是一步蹿上,眼见这一刀猛劈下去,当即就要将面色惊愕,且暂无兵器防身的张虎斩得尸首分离。就在这时,霍存耳根却蓦的一动,他旋即倒转锋刃往身侧一隔,嗤嗤的破风声骤然尽在耳畔,一枚被打出的飞石撞在刀身上,顿时又是火星四下里溅射。 杀气腾腾的霍存怒目圆睁,立刻瞪视过去。不远处方自使弹弓支援张虎的解青张皇失措,与他目光对到一处时不禁骇得心里一突。大批反军部众如潮水般涌来,解青与趁着双方士卒厮杀时狼狈后撤的张虎也不住节节后退,看来也当真无法抵挡住霍存这员悍将袭取城关的势头! 好!这先登夺城的头功,便是俺的! 霍存心中正念时,一员浑身浴血的唐军甲士声嘶力竭的挺起一个长槊直刺过来。霍存微微一侧身避过,一手攥住槊杆,旋即发力挺臂一举又是一抡,竟然将那员唐军甲士连人带槊从城墙甩飞坠落下去! 手中钢刀仍是毫不含糊停歇,寒芒仍旧席卷向周围那些溃动的唐军守城部众。仅凭张虎、解青等人,的确实难力抗住霍存率领先登部众咄咄逼人的猛攻...... 然而很快的,霍存便望见城头上另一侧有员唐军将官挥舞着唐刀寒芒霍霍,也撞杀过来,最先于其交手的三员反军小校转瞬间便被斩成六截,而在身后,也有两三百军健与民壮混合的部曲面露灼热的杀机,为了奋力死战下去齐齐发出凄厉的喊杀声,也像暴怒发狂的野兽一般堵截过来! 霍存瞧见那汉使得把唐刀招式也当真迅猛了得,明晃晃的锋刃闪过,不断激溅起血泉残肢,他却是双目神采一凝,情知眼下这是寻觅到了被黄巢点名的正主,遂当即厉声吼道:“咄!那使唐刀的,老子霍存,特来取你性命!” 霍存,又是个棘手的家伙,果然你这厮现在也在张归霸军中! 065章 有的人,也是时候回来了 霍存,洺州曲周人,生性骁勇,尤善骑射,少从黄巢为将。后来转投朱温参赴讨秦宗权、灭时溥的诸般战事皆立下大功,是以官阶由韶州牧、权知曹州刺史、检校右仆射一路蹿升,却是在朱温吞占山东的战事当中,与当时同样要在齐鲁之地扎根壮大的军阀朱瑾大战杀伐时中流矢毙命。 尤其是与后来终会将同朱温反目决裂的军阀时溥所进行的战事当中,霍存时常请命争先,屡立战功。后与李克用势力交战,又为前锋,出则后拒,而晋不敢逼,还曾率两百骑突袭破阵,解救朱温长子朱友裕,而与徐、兖之众会战于石佛山下,霍存亲领骑军驰赴破阵,虽仍是格外的骁勇活跃,却也不免被流矢射中阵亡。 如此看来,这霍存也是个急先锋类型的悍将。非但极是骁勇好战,按史载他又擅操习练兵之法。只不过正因为霍存的作战方式往往最是凶险,所以按原本的轨迹在转投朱温堪堪还未满十年之际,便落得个战死沙场的下场。 也就难怪,如今最先杀上宛丘城头的会是他这厮。 然而李天衢也在顾不得多想,他与霍存很快便战至一处,两把锋利的兵刃卷起道道夺人眼目的寒芒。“铛!”、“铛!”、“铛!”、“铛!”、“铛!”、“铛!”...一连串金铁激烈交鸣的劲响声无比急促,立刻在杀声喧嚣的宛丘城头响彻开来! 似也正印证了李天衢根据史料所在,而对其为人秉性的揣摩,霍存酣斗鏖战,恰如针尖对麦芒一般施展出浑身解数斗得酣畅淋漓,也不住见猎心喜的叫嚷道:“这才有趣!似你这等人物,倒是可堪一战的对手!若只旁的那些土鸡瓦狗,打起来却也不能尽兴!” 李天衢冷哼一声,手中唐刀与对方旋斩来的兵刃幻化寒芒如疾电一般。非但托起两道杀气盘旋,刀来刀往时彼此瞪目对视,似也迸射出火花来。 而李天衢也十分清楚,就算凭自己本事能与这霍存斗个旗鼓相当,但统领麾下将士捍卫死守住城郭不失,也绝非是要与敌方阵前斗将。 可不止是霍存一个,因他先登夺城势如破竹,策应大批的攻城步卒早已席卷上城头。再磨耗延俄下去,要抢占城关的反军部众只会越来越多! 什么青史上留下名号事迹的人物,李天衢眼下只想尽快一刀取了霍存性命。可是霍存剽悍高强,绝非寻常军汉将校可比,相反的李天衢发现自己反而被这厮死死缠住,休说是力战争胜将其斩杀,自己若稍有不慎,恐怕随时也将毙命于霍存的刀下! 这个时候,仍唯有死战到底,与其坐以待毙,还须抱着万一希望争个死中求生。 在不远处,企图以弓箭支援李天衢,寻觅时机射杀那员格外悍猛敌将的安仁义忿目切齿来回张望,就见周围层层叠叠的反军兵卒直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 拼力陆续砍翻了五六人后,安仁义疾搠出去的钢刀卡在一名反军小校的胸腔当中。眼见又有一批敌众挺起兵刃随即杀至,电光火石间安仁义撒开钢刀,立刻抄起硬弓使出连珠快箭的手段,“噗!”、“噗!”、“噗!”几声一员步将在十步内的距离被射穿了面门,又几员兵卒引弦声倒地,安仁义却也只得且射且退,仓促着无暇他顾; 而张虎不知从哪里劈手又夺来一把长刀,在混乱的战团当中他似发了疯一般不停的抡动。长刀左劈右砍,连杀十余数人,又是一记横劈将就近的一员敌将头颅整个砍下之时,从旁却有两只长枪狠狠刺来,直搠中了他的腿股; 至于解青忙乱的挥枪格挡从各处袭来的军械,冷不防背后仍挨了一记劈斩,不住向前踉踉跄跄出数步。虽然周围也有无暇结阵,只有各自为战的唐军将士苦苦抵挡,也能做策应,解青侥幸尚未丧命,可他背后也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仍旧与霍存苦苦鏖战的李天衢眼角余光四下里望去,就见整个城墙上混战成一团,这片城防区域,几乎所有的士兵都不得不与涌杀上城墙的纠缠厮打在一处。攻守双方都红着双眼,势必要取眼前的敌人性命,不住的有人在厮缠扭打中从高耸的城墙上栽落下来,鲜血如注喷溅,似乎要整个宛丘城头,都要染成一片血红! 置身于惨烈残酷的战事当中,有些不过十三四岁大小,相貌仍甚是青涩稚嫩的少年郎已不住嚎哭出声来。可是无论寻常民家老幼妇孺,在战场上永远不能指望敌人会有什么怜悯慈悲心肠,何况面对那些各个杀红了眼的反军悍兵,刀斧乱砍猛剁加身,无论年齿老幼、如何出身,也就只能成为血泊中被无数双脚踢飞践踏的几截残尸...... 城头上近身白刃战已是如此胶着,宛丘守军暂时无法再调派出足够的人手,对依旧源源不断往城头上攀登的反军部众利用弓弩箭簇、乃至诸般守城用具施以猛烈的打击。 而除了城门楼处与李天衢血战杀伐正酣的霍存,宛丘城墙,可还有个一直密切关注战事走向的葛从周。 遥望城头,大概能确定今日终于能从宛丘城防中打出一个致命的缺口,葛从周脸上却并无半分自得心悦之色,反而暗暗的长叹了一口气。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人,也率领一拨拨兵马押到宛丘城前。葛从周心知也是时候再发出安排,遣后续的攻城部曲席卷向他锁定的区域。他也很清楚如此推波助澜,也必然会将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陈州宛丘却另一面的攻城部众外侧,有一骑一路绝尘而来...... 原来当日王彦章奉命从宛丘城突围出去,五十骑精锐虽然大多身陷于贼军阵中,此时也是所剩无几。单凭他的本事从另一处城门潜出,回避开张归霸、葛从周等人坐镇的此间军阵,的确能趟出一条血路,顺利突围得去。 宣武军节度使朱温所处的汴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所处的许州、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所处的徐州、乃至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所在的北面地界...各处藩镇来来回回,都跑下来自也不得不磨耗许久光景。 而王彦章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先后传报求见各藩镇节度,进呈陈州赵犨的报急文书。虽然各处藩镇回禀的态度不尽相同,但王彦章得饱食歇息休整,继续马不停蹄的奔走相告,时至今日,也是不负使命,更没违背了临行前与李天衢豪语所说的诺言,一路或是躲避黄巢反军部众,或是索性冲散杀溃几拨哨探军马,而又奔赴至宛丘城下不远处...... 于山峦一角林荫间,王彦章观望片刻之后,大概判断清楚宛丘四面攻坚战事情形,便立刻急催战马,从密林中疾窜而出。他摆动手中大枪,催骑犹如飞雷掣电一般,却是要趁着另一面的攻城部众不及反应会有敌骑从身后杀出。只寥寥十余骑,竟打算杀透那边攻势渐渐萎靡的军阵,再趟出条血路杀回宛丘城里去! 066章 小子,就你能打是吧! 在这一刻,李天衢仍在与悍将霍存抵死鏖战。 安仁义、张虎、解青与周围唐军将士,连同大批涌上城关的反军将兵几乎每个人身上尽是血污,不但狼狈万分、且厮拼的体虚力乏,但也唯有继续疯狂的白刃拼杀,直到自己生命了结而已。 而李天衢也再无法顾忌周围战况,他那对犀利的目光只得死死盯住仍将自己咬得死死的霍存。但见他脸上满是战意狂热的亢奋,大吼一声,双手奋力一抡,钢刀空中又划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朝着自己的腰间旋斩过来。 电光火石,已是间不容发。那一抹森寒的刀刃利芒映寒了面庞时,李天衢回转唐刀一架,“铛!”的声激烈劲响,强烈的冲击力使得李天衢不由的倒退了两步,而霍存手中的钢刀也高高荡起,他也不得已后撤数步,免得因中门大开,反而被李天衢趁势袭攻过来。 可这厮很快便收住势,他身形微微一挨,很快便双足发力的又疾冲了上来。看来要彻底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好战猛将,彼此也只得有一人要死在对方刀下才能罢了! 自顾不暇,无法组织一众将士民壮再度将杀上城关的攻城反军打退,敌军却是越来越多...李天衢心中这时也不由漫起一股恐惧: 安仁义、张虎、解青那边已是拼尽全力...而赵犨那哥仨只怕也因战事胶着尚还来不及驰援,眼下却是分秒必争的要紧时候,难道陈州宛丘的命运......在今日也将被改写? 就在这个时候,李天衢忽然听见后方城墙阶梯处爆发出一阵激昂的欢呼声。因为与霍存厮杀的激烈无法细瞧看清究竟,李天衢陡然一惊,以为终究有成批的反军部众翻过城关杀入城头,甚至夺下了城楼要打开城门...... 好似大坝终于要被打开一道缺口,敌军也将如决堤的洪水涌进城内。若是只得退守再进行巷战,由于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宛丘自也是凶多吉少。然而隐约间,李天衢听见不远处解青欢声呼喊,当即也是精神一阵: “是彦章兄!他杀回来了!” 很快的,身形高大,浑如一尊血渌渌铁甲怪兽的王彦章便骤然出现在此间城墙人头攒动的阶梯上,他弃马提枪疾冲上来! 就算也有凶悍的反军部众眼见又有员大将往城关这边撞来,也都要用尽手段要杀散顽强的守城将士,尽快抢夺城关。而身形高大如铁塔的王彦章,风驰电掣的立刻抡起大枪,接下来的场面一如既往,便是身骨折裂、铁甲破碎,不少人被击飞荡出,被诺大枪锋扫中的兵卒污血也顿时喷溅起老高! 原来快马加鞭的王彦章催骑闯阵的方向,正是从陈州亲从都知兵马使赵珝所镇守的城关那边撞杀过去。别处反军部众攻城不及张归霸、葛从周统领的军旅那边更有章法,正值一轮轮抢功失利,不得已又如潮水般撤返回来时,却浑然没料到后侧又有一员悍将骤然杀出,甫一直凿入阵中,便恨不得直将眼前所有一切生灵都踏得粉碎! 迅速从敌军溃阵中杀出条道路,王彦章直冲至宛丘城墙高声呐喊,赵珝见状立刻命守军以巨弩同弓箭策应,打开城门片刻使得王彦章催马冲入城内。已是杀得人为血人、马为血马,王彦章却是越战越勇,情知李天衢那边守城战事紧迫,便与赵珝又调拨一拨军士急忙来援。 在万般要紧的关头援军赶至,又有王彦章这员于旷日持久的守城战事中论武勇冠绝众将士的顶梁柱。这又赋予咬牙奋力死战的守城军民极大的勇气,他们癫狂厮杀,愈发疯狂的呐喊时,再被点燃的战意气势也似使得他们的血液又沸腾起来! 激烈的金铁交鸣中回荡不绝,王彦章很快的便冲在众将士的最前面,大枪如同翻腾的蛟龙一般狂舞卷动,不但大开大阖的扫开一片空间,也策应照顾住身边的守军将士,教他们能够立刻重整密集的队形,向眼前敌众发动迅猛的反扑。 是了!还有那个使大枪的!只是数月前听闻宛丘城东面有军骑撞杀出去,好似就是这汉突围得出...怎的今日却又杀回了城中!? 与李天衢尚斗成五五之分,眼下任谁也无法将对方一刀斩杀的霍存也注意到不远处的人潮当中,那身形格外乍眼醒目的虎将抡动分量沉重的大枪盘旋飞舞,枪芒寒芒挥过,鲜血倒似降雨般大面积的扫落!不过片刻的功夫,本来席卷蔓延向此间城关的攻城将兵也节节后退,大有涨潮过后很快便退潮的溃乱之势! 眼见便要攻城得手,若功败垂成,老子又怎能甘心!? 一刀恶狠狠的荡出,暂迫开李天衢反而愈发振奋的攻势之后,霍存竟然迅速旋踵抽身,孤注一掷的直朝甫一杀上城关,便致使战局形势出现明显转变的王彦章那边直冲而去! 此时此刻,李天衢与霍存二人急促窘迫、急切欣喜的心态似乎完全对调。而眼见霍存虚晃一招,又企图故技重施,立刻要去压制住率领宛丘军民有强烈反弹之势的守将...李天衢绰刀进步紧追时,嘴角倒不由的露出一抹笑意....... 你霍存却是身手了得,只是与我厮拼时孰胜孰败,犹未可知。本来是我被你缠住心焦急迫,眼下倒轮到你焦急着到处游斗力战...但去寻谁不好,你偏偏要去撩拨那个最难惹的! 手中大枪仍然盘旋翻飞,但凡敢挡在他身前的反军将兵也无不被搠翻荡飞出去。以王彦章的身手反应,也察觉到斜侧有一汉疾奔朝自己这边疾冲杀来。 “今番带头抢攻城头的,便是你这杀才?” 王彦章大喝一声,沉重的大枪被抡起在空中竟划出一道浑厚的光影,枪尖撕开空气直朝着霍存的头顶恶狠狠的拍去。而霍存眼见这般阵势丝毫不敢大意,也是奋力一刀挥出,硬磕向王彦章当头砸来的大枪,灼热的战意仍在他眸子中熊熊燃烧着...... 然而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当即震得霍存脑中嗡的一下,耳畔震鸣乱响,一时间根本无法听到任何声音,这股格外霸道猛烈的力道强压下来,当即震得他双臂酸软、骨骼震痛,仿佛是泰山压顶那般的压力顷刻间压倒身上,令他力不能支,单膝也不住一屈跪倒下去,膝盖撞在了冰冷的城墙上。如此下去,也难免被王彦章给生生的压制住! 自是要趁势赶上,王彦章手中大枪再度扬起,仍是战意勃发,他昂首高声厉喝,沉重的大枪再度劈斩而下时。见机极快的霍存顺势就地一滚,疾要躲避开势逾千斤的这一击,当沉重的枪头狠狠砸在了墙头地面上,碎砖裂石迸飞溅射,顿时呈蛛网型蔓延开老大的裂纹! 似是懒驴打滚的这一招虽然看起来十分狼狈,可霍存稳定住身形之时擎紧了手中钢刀,双足发力暴蹿,森寒的刀锋也撕裂开空气发出凄厉的破风声,正是往王彦章的腰肋处旋斩过去...... 比力气,我不如你...可你这汉便再是了得,为了能尽快抢夺下此处城关,也唯有试图尽快杀了你! 067章 功败垂成,架在脖颈上的屠刀 如此凛凛神威的大汉,非但两条臂膊都有水牛般的气力,老子确实及不上他,怎的身手也如此迅猛,便是意图偷袭速攻其要害,也根本无法得手? 霍存脑中闪过如此的念头,却也只能在王彦章愈发狂放强横的攻势下苦苦抵挡着。然而彼此寻常将校根本无法在王彦章的大枪之下硬撑几合,能够力抗到现在,这霍存的武勇也可说是十分了得了。 本来紧追上去的李天衢,此时到不急着去与王彦章合力迅速诛杀霍存。因为打眼一瞧,便知王彦章要制住霍存已纯属常规操作,他大枪抡舞起来,周围反军步卒也根本无法上前援助,眼下更为要紧的,便是立刻组织起其余守军迅速将涌上城头的敌军部众清绝一空! 在李天衢声嘶力竭的号令声中,周遭士气大振的唐军甲士、民夫勇壮又纷纷舍死忘生的结队上前。长枪乱捅,短兵猛剁,伴随着血光飞溅,城关上反军的惨叫声愈发激荡,攀登翻越上来的众多步卒被搠倒砍翻,转眼间城头上叠了一层又一层。 既然守城一方又能够发动有效的反击,迅速压缩城头上敌军占据的空间,靠近城关墙垛一侧的位置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本来如狼似虎、杀气腾腾的喊杀怪吼,变成一串串的惊呼喝骂声,大批的反军步卒摩肩擦踵,都挤成一团。而后面井阑、长梯上仍要往上涌来的同伙也根本没有落足的位置。 这等场面之下,攻城一方很快便是阵脚大乱,人头溃动的乱阵当中高呼怒骂惊叫之声此起彼伏,人潮纷纷拥挤之下,甚至也有不少兵卒直接折身从墙头上坠落下去,到底免不了要被摔得粉身碎骨! 葛从周、张归霸兄弟三人、以及仍在城头上与王彦章奋力鏖战的霍存所统领的攻城部众一方,以为今日终于捕捉到致胜的战机,再到又眼睁睁看着墙头上的战况逐渐再度被扭转过来,大概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一批批后继攻城部曲还没等压倒城关那边,葛从周缓缓举起的手臂却已停滞住。他眉头紧蹙,脸上神情显得十分不甘,也是溢于言表。 看来煮熟的鸭子,也终究是要飞了。致胜战机稍纵即逝,临阵应变势必要懂得量力而行。继续关注战局,葛从周也意识到宛丘城防本来暴露出的破绽又被填补上,一味的再增兵强攻,也只是徒增伤亡罢了...... 烈马长嘶一声,止不住往前扬蹄踏出数步。骑乘在马背上的张归厚虽勒住缰绳,他转身望向张归霸时,脸上神情也是十分不甘:“兄长,霍存兄弟他!” 张归霸也是忿恼的咬牙切齿,然而他也很清楚统掌的一路军马须谨慎把细,也决不可鲁莽行事...过了半响,他长叹了一口气,又沉声说道:“咱们几人干造反大事,做得本来便是豁出性命要争个出身的勾当,到头来时乖命舛,谁战死了也不是稀罕事...而今日却又是功败垂成,霍存兄弟...也终究不免是要陷在宛丘城里了!” 而城关上厮杀战况虽依然激烈,但李天衢又与安仁义、张虎、解青率领军健义勇抵死奋战,也足以维持住局势。兼之赵珝、赵麓、赵霖也各自率领一拨将士驰援而至,立刻加入到白刃战当中,拼命的朝前涌去,而不断的压缩反军将兵在城关上做占据的空间! 至于一下下硬着头皮力抗王彦章大枪的霍存仓促间再朝四下里望去,就见自己几乎已被唐军将士给包围住。 沉重的大枪终究再度挑荡袭来,绰刀的手臂臂骨因接连承受强烈的震击似要断裂开来。霍存再无法把握的住,锋刃上已迸处数道缺口的钢刀脱手飞出,在空中飞快转动几圈之后,便从城头上颓然直坠了下去。 王彦章又是一脚蹬出,踢翻了无力为继的霍存。朝后飞出的身子轰然倾倒,摔落在地的位置,也正处于围攻上来的李天衢脚下。 锋刃森寒的唐刀架在了霍存的脖颈上,十几把长枪探来,锋尖抵在他肌肤上不过寸长的距离。本来战事焦灼之际,李天衢无暇顾及那许多,但凡能捕捉到一点机会,也务必要力斩霍存取其性命,从而化解城关眼见要被攻下的危局...可眼下险情大概解除,李天衢心知自己也有了筹谋以后些事宜的余地...... “把这汉给我绑了!” 李天衢一声厉喝,周围军校轰然回应,立刻上前七手八脚的将霍存按住捆绑个结结实实。任霍存再是剽悍骁勇,如今刀刃加身,却也只得受制于人。随着他被五花大绑得结实了。今番宛丘攻守战事,几乎也已告一段落...... ※※※※※※※※※※※※※※※※※※※ 愈显残破的宛丘城关上下,满是经历惨烈战事过后的痕迹。城墙下方破损断橹铺得到处都是。若是探头朝下方望去,不但能见到密匝匝的残尸,也无暇去估算到底伏着多少具尸体。被烧焦的残尸那股古怪的味道混合在一处,有直往上方飘来扑入口鼻,也直教人不禁皱眉掩鼻。 比起方才城关喧嚣激烈的情形,城门楼左近在这时也终于逐渐安静了下来。 巨弩与其它现存的守城器具重新被安置之时,军健与民壮经过重新整顿,仍在夫来来回回的搬运着尸首。期间也会有些城中民众焦急的前来探视,并在被归置在一处的尸首中看到自己战死的家人。 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的哀嚎痛哭声免不了又交织响起,也给激战过后的宛丘城郭平添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壮凄凉...... 终于见到重新杀返回来的王彦章,李天衢疾步上前,已是十分熟稔的握拳捶了捶他的胸膛。今番若不是他及时撞阵奔回宛丘,战事后果也是不堪设想,而王彦章又得与旧识战友相会,也不住又朗声豪言、夸能说会一番。 然而王彦章奉命突围前往各处藩镇,身上毕竟是担负着事关陈州宛丘生死存亡,能否迫退重重围困城郭已是旷日持久的黄巢大军这等要紧任务。 宣武军朱温、河东军李克用、忠武军周岌、感化军时溥这几藩镇节度到底如何回复,赵犨等守城主官急于要向王彦章询问个分明。是以匆匆勉励安抚过抵死力战的守城将士,以及勇壮男丁一番过后,王彦章便立刻被召唤前往陈州府署那边去,报说那几路藩镇节度对支援陈州的态度,又到底打算何时挥军来援。 趁着如今攻势间歇,守城部曲重得整顿之际,李天衢虽然按自己对史载的了解,对朱温、李克用等人的抉择心里大概有个数,但也势必要去府署确定才是。是以巡视督促过麾下现存的将校一番,又查探过张虎、解青二人的伤势之后,他与王彦章差不多后脚跟着前脚的也正要往宛丘城内赶去。 可就在此时,清点此番伤亡的一员唐军小校却又走了过来,对李天衢禀说道:“也因李都将奋力死战,又打退巢贼扑城部众,卑职当真佩服。而按赵刺史钧旨,此番擒俘住的巢贼将校兵卒,也都一并就地处斩,再把首级挑在城门楼上示众。” 068章 三方回复,义子很多的李克用 当初被自己一刀斩落的黄巢心腹爱将孟楷首级,就算按原本的轨迹被赵犨擒杀,他的人头也是挑在竿上挂在宛丘城头。赵犨如此不但是为了振奋守城军民士气,也更是要向黄巢表明其除非城破人亡,否则势必要与其死磕到最后的决心。 所以长久厮杀下来,那些无法再撤返回去的反军部众无论军阶高低,就算伤重扑倒在城头一时未死,也终究免不了要被唐军将士齐排砍头示众。 按说今日被擒俘住的反军悍将霍存,他最终的命运也应是如此。 李天衢把眼乜向眼下被反剪住双臂,又有军健将其强按在地上的霍存。见他嘴里虽然被块麻布死死塞住,可仍旧尽力更起了脖子,就算口中只传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但他圆睁双眼怒目而视。看来这厮仍是不服不忿的,只恨不得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开来。 只略作思付,李天衢却对那小校回道:“我自晓得,其余擒俘的贼人自是按例就地处斩。不过如今不知城外巢贼部众来往调动底细,我欲暂关押住一贼头审讯,以尝试探清贼军虚实,此事我也自会向赵刺史禀告。” 毕竟霍存如今尚还只不过是一介军校,不似孟楷等人那般受黄巢厚封重用,也尽皆是朝廷中挂了名,而赵犨势必要诛杀的反军贼首。李天衢又同黄巢结成死仇,早已与陈州休戚与共,这等形势之下,唐军将士绝不会猜忌他会有通贼倒戈的打算。是以那小校听李天衢说得在理,且也明言会去请示赵刺史,也毫不疑心的应过了。 李天衢随即转头过去,别有深意的与霍存大眼瞪小眼片刻,又唤来背上刀伤也已诊疗包扎过的解青,并接头接耳的说道:“前番在城门不远处探寻得那个去处,你便待同为芦冈出身的弟兄将那汉押解过去。 且记得招子必须放亮些,这厮身手甚是了得,缚虎半点轻慢不得,不过把他收押在那个去处,谅他也无法逃脱得去...待我去过府署再回来时,要寻这汉还有话说。” 解青在听过吩咐之后面色微变,赶忙压低声音探问道:“大哥,你这是打算......” 李天衢立刻摆了摆手,又道:“眼下不便赘言,我自有打算。兄弟只须明白:若只是咱芦冈众人来投陈州,这些时日下来,也断然不会斩获得如此许多功绩...安仁义与彦章兄弟,当初不都曾做过我等的对头? 这唤作霍存的汉子投从黄巢,眼下固然与我等势不两立。而我心中计较,也是在为后事考量,有些话必须要向他问个分明。毕竟咱们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也不会一直窝在这陈州做个吃军饷的寻常将官......” 解青毕竟也是机警伶俐的性子,他目光眺望向远处腿股上也被麻布包扎得紧了,仍在骂骂咧咧的张虎一眼,便立刻点了点头,回道:“我晓得了,大哥尽管前往府署便是。小弟也不细问,但也必然按大哥的吩咐处置的妥妥当当。”...... ※※※※※※※※※※※※※※※※※※ 直到李天衢也赶到府署厅堂当中,请示知会赵犨、赵昶、赵珝这三员上官过后,就见王彦章继而报说他北往河东军治下的泽州,但也并没有得到李克用亲自召见,不过却有机缘与其义儿李存进会面。 如今身为河东藩镇义儿军使的李存进,似乎深得李克用重用,看来为人也甚是谨严刚直(史载李存进治降兵一切以法,人有犯者,必定枭首磔尸于市)。他知会王彦章陈州战事报急,也必定立刻取赵犨书信转呈,遣快马往太原向李克用报晓。 毕竟须四处奔走赶赴各处藩镇,王彦章也是久留不得,情知在李克用还没有决议出兵之前,李存进所统率的军马当然也绝不会有所动弹。也不知李克用到底何时会给出明确的回复,李存进也说河东方面也须亲自派遣人手核实战情,也有必要与邻道藩镇互通声息,王彦章也就只得立刻返程归来。 李天衢自然晓得李存进这人,是后世惯于称呼为“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五太保。 然而再从王彦章口中听到这名头,李天衢忽的又想到自己当初了解唐末五代史之际,对于这李存进这个人物心中所涌现出那满满的槽点...... 演义话本里面的李克用十三太保(实则有史可查的为十六人),在正史中虽然绝大多数的确是他的亲子与义子,可是其中第十二太保康君立可比李克用还要大上八九岁,按年龄算叫李克用他老子李国昌义父还差不多。史载中似乎康君立也只是认定河东李家为主公,也还没到要叫快比他小了十岁的李克用做义父的份上...... 而估算年月,除了十三太保中的三太保,李克用的亲生儿子李存勖现在估计还尚未出生呢。其他很多人与李克用其实也差不了几岁,当中名气最大的唐末第一猛将李存孝,实则只比他义父小了两岁...大太保李嗣源比李克用小了十一岁,义父子的关系反而是极少数还能说得过去的。另外很多所谓的义子,与他们义父的年龄差也都不过五六岁上下。 至于本名为孙重进的李存进,他本为代郡振武的汉家儿郎出身,自幼习武有勇名,而于李克用逐渐掌控晋地期间也的确认了他为义父...只不过李克用、李存进二人同为唐宣宗大中十年出生。这事也让李天衢细思极懵,总忍不住心想你管个同龄人叫干爹又会是种什么感觉...... 王彦章使命紧迫,这次也没有机会奔赴河东腹地亲自把报急文书呈给李克用。否则若估计李克用的喜好习惯,他见到王彦章这等刚猛绝伦的悍将,保不齐会立刻起意,也要促使王彦章这个按原本轨迹会是他河东晋军死对头的名将认他做义父。 毕竟是五代多义儿啊...李天衢心说如今这般时节的宗**理,以及对养儿义父方面的廉操知耻方面与后世不可同日而语,也并不代表李存进这等人物认同龄的李克用为义父这等行径便是多么的不知廉耻。 在这个时代广收义子本来便是司空见惯的事,君主方面为了笼络将才加强对麾下军队的控制,臣属方面则是为能得到晋升立业的机会...如此关系也与后世喜欢乱认干爹的某些群体心态可完全不同。 只不过要换成自己,李天衢仍有后世的观念使然,心想眼下自己既然没被逼到那个份上,也绝不希望自己以后会出自霸业宏图的考量,而改宗换姓的要认谁做便宜老子。 就算撞见“十三太保”之父,倒也同为李姓的李克用、正史中一口气收了一百多个干儿子的前蜀开国皇帝王建,乃至其他不少对于收义子格外热衷的人物,就算有那机会,还真就拉不下脸去唤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一方霸主做义父。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就见赵犨缓缓点头,并长舒口气道:“虽然河东李克用尚不知何时会发兵救援...可按王牙校所报,朱温、周岌、时溥几处藩镇也不会再作壁上观,如此也正可解陈州燃眉之急。” 069章 既然早晚会降,眼下不必杀你 救兵如救火,既然先已有三处藩镇回复愿意出兵救援陈州,这固然是好事。赵昶在旁也沉声道:“城内将士,已经咬紧牙关顶到这个时候,可越是这等时节,却越须谨慎城关防事,维持城内秩序。我这再点齐些军马锐士,待宣武、忠武、感化三处援军杀至之时,且看是否有机会出城协同破贼......” 正说着,赵昶又转过头来,对李天衢说道:“李都将这些时日也甚是劳苦,如今已有望驱荡巢贼,仍疏忽不得,你督令麾下将士,也须做好接应援军的准备。” 李天衢当即轰然领命,只是他暗自冷笑,心中又念到:从夏去秋来、过秋入冬、再到冬末春至...这场战事都已磨耗多久了? 要知陈州本来就地处于忠武军地界,而宣武、感化两处藩镇与此地相距路程又不算遥远。可包括其他各处节度使在内,尽皆冷眼旁观,就眼睁睁瞧着陈州军民在赵犨的带领下奋战抵抗了近一年,也都没做出半点反应。 毕竟包括朱温在内,哪怕名义上同为唐朝臣子,在如此人心险恶的乱世,没有人会对你无缘无故的好。动用自己的兵马若不能收获许多好处,那当然是不成的。 朝廷早已没有足够的威望震慑住各地藩镇,而各处藩镇节度却需要有足够的武力威慑让人相信自己有实力能镇抚住掌管的疆土。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除了赵犨仍是奉行守土有责的刚烈臣子,没有谁愿意独自面对黄巢的兵锋。 那么朱温等节度使,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又愿意出兵驰援陈州? 李天衢相信自己拼死力战的这段时日,各处藩镇之间恐怕也在彼此派遣人手交涉商议,所要确定的内容无非会是:有多少势力会联手再对付黄巢?我又能收获什么好处?这场战事的胜算如何? 这些自据一方、拥兵自重的豪强之所以决定出兵,不是因为悲天悯人,而要援救自己领地之外的唐廷黎民。他们恐怕为了起码在名义上的朝廷统治体系当中,谋求更高的地位,目标所向,应该也已是黄巢的项上人头了。 而朱温等人既然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出兵再度与黄巢大军交锋...相对地理位置更是遥远,且眼下暂无明确回复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想必也不会再作壁上观下去。 ※※※※※※※※※※※※※※※※※※ 距离李天衢职责镇守的宛丘城关内侧不远处的一片民舍商铺当中,周围多是已被拆的散乱的残垣。 就近的几处人家,非是在捍卫城郭之际战死的寻常男丁,便是被迁徙到别处棚舍间统一安置的民户。由于唐朝时节在中后期便已开始打破坊市制度,这片区域的格局显得有些散乱,现在也主要用于囤放及时能补充向守城兵卒的干粮,所剩不多的过冬柴薪等物资。 寻常自也须有个把的军校看护,而此时由解青调遣,就近巡视的也都是芦冈山寨出身的兵卒。 就在当中的一处枯井中,底下湿漉漉的,四下空间倒也相对宽敞些。而被生擒俘虏的霍存仍被死死的绑缚住。被吊到枯井底下,任他再是剽悍骁勇,背上既然没生出一对翅膀,当然也绝对无法从枯井中脱困。 就算陷于井中受制于人,自己这条性命也完全处于敌人的掌控当中,霍存在这个时候仍是气鼓鼓的,尽量梗起脖子狠狠瞪视着他被几个时辰后,也搭着个篾箩落到井底的李天衢。 眼见这莽汉瞪视自己仍满是敌意,李天衢也不以为意,而把两张胡饼与些腌菜放倒霍存身前不远处。 虽说如今宛丘城存粮日渐稀缺,但好歹能给守城将士供应。这应也不算是克扣粮饷,起码有解青安排,从关支领取的守城将士口粮当中每日只抠出一人份,堪堪供一条汉子饿不死,起码这事以李天衢眼下的权责,非但很轻易便能瞒混过去,还是有能力办得到的。 虎死不倒威,霍存也不甘服软,而当即忿声言道:“你这汉耍什么花样?我既战败被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如此杀也不杀,放也不放,又是何道理?要教老子哀求乞活,却是做梦!” “放了你?我李天衢如今身为陈州赵刺史帐前听命的都将,何况擒虎易、纵虎难,你这汉倒也的确了得,险些打破城关,也正是与我势不两立的对头,又怎会放你这个反军贼头离去,而误了我的前程?” 李天衢冷冷一笑,但随即又道:“而你如今认栽,要死得痛快,可凭心而论,附从于黄巢一条路走到死,这辈子便轻易了结了,你又可是心甘情愿?” 嗯!? 霍存听李天衢说罢,他本来忿怒的面色明显一凝。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霍存虽然嘴上不说,可他自己心里清楚,现在若说死忠于黄巢而跟随他最后不惜断头丧命,他明显还是不情不愿的。 张归霸、葛从周几人当中,关乎于葛从周的史载评价也曾有“噫!古有绝缨盗马(寓意先前曾犯下大错,而后却仍能成就不世功业的事迹)之臣,岂逾于此。葛公为梁名将,威名著于敌中”这等描述,而张归霸三兄弟记述说他们出身于匪盗之流,可日后建功立业,史上留名评书,早非作乱匪党可比。 霍存想必也是一般心思,投效黄巢对抗唐朝,也是为了在这般世道挣扎混迹争个出身。但他们都并非是黄巢的死忠派,方今天下如此时局,恐怕包括这霍存在内,张归霸、葛从周等人也早有其它打算了吧...... 默然片刻,脸上本来忿怒的敌意看来也淡了几分,可霍存仍旧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名为李天衢?虽然彼此是对头,可也值当我赞你声本事了得。可听你如此说,这是要招降我倒戈投从唐廷?那你还是莫要再痴心妄想了,就算不提那黄巢,要我翻脸掉过头去与以往的袍泽知交为敌,那你也未免太小瞧老子了!” 听霍存直唤黄巢这眼下还是立国号大齐,建元金统的伪朝皇帝名讳,李天衢便已断定霍存等人对效忠黄巢的态度,也如自己所料想的那般。他却仍摇了摇头,说道:“陈州赵刺史有令,但凡擒获的巢贼乱党,一律格杀勿论,明面上我当然也不可擅自招降你。 只不过陈州刺史、防遏都指挥使、亲从都知兵马使终日为城防事宜奔波劳心,自然也无暇顾及你一介反军军校,可倘若上官有旨,我这陈州都将自须谨从,只是就眼下而言,我尚且还能周全你一时的性命。” 霍存闻言反而缄口不语,他只是定定凝视着李天衢。心中仍十分疑惑,不过话说到这,也就不如索性等对方继续说出他的用意便是。 其实李天衢心中自知,他对霍存仍是怀着杀意的。 就算霍存奋力扑城险些夺下,而致使自己身临万般凶险的境地也须有招抚可用之才的器量。但是李天衢心说如果以自己的现在的身份,如果无法招降霍存为自己所用,那么也就没必要按其原本的轨迹,而把他留给朱温。 只不过这霍存与张归霸、葛从周等人的交情关系深潜亲疏,现在还是所知不详。若杀了这汉,也很有可能与另外那些史载名将彻底交恶,那么有些事仍会按照原本的轨迹,当葛从周与张家三兄弟确定黄巢大势已去,也将会一并投从朱温...... 可如今既擒住了霍存,那么利用这个条件,有些事,我又能否再做些手脚? 070章 宛丘外围,最先出手的节度使 片刻过后,李天衢便又长声说道:“看得出你是个不怕死的汉子,我也未打算羞辱戏弄你。但男儿在这世上走一遭,要立不世之功,性命轻易休了,却不可惜?我可是以暂收押提审,打探反军虚实的名目暂保住你的性命。 所以奉劝你这段日子莫要喧腾声张,此处枯井周围虽多是我的亲信,可若是惊动了赵犨等官员,见你冥顽执迷别无用处,我当然也无法再保住你性命。且就安心在这枯井中盘住吧,被褥衣袄,以及每日粮食清水,我也会遣人放落下来。” 霍存一听嘿嘿怪笑,随即道:“这倒奇怪!你既擒住我不杀,怎不严刑逼问我要探出什么军情?如今陈州被重重围困,就算不是朝夕可破,城内积粮想必也快罄尽了?你把老子放在枯井里干候着,难不成赵犨那厮不发话命你取我首级,你还要再养上老子一年?” “你说如今宛丘城墙的营寨里,有你许多知交袍泽。是以我就算对你用刑逼问,你又可会招么?况且如今看来,也没那个必要了......” 李天衢面色如常,继而又道:“眼下也不必忌讳说与你知晓,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忠武军节度使周岌、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已都发兵往陈州驰援而来。还有河东李克用等藩镇牙军,也势必要来荡除巢贼大军。黄巢执迷要取陈州,旷日持久,也已是自取其祸,非但陈州之围将解,想必距离黄巢伏诛授首的时日,也已是不远了。” 霍存顿时怪目圆睁,可他本待驳斥之时,忽然却想到当初葛从周在大帐当中剖析如今战事之际,不是正曾言明黄巢执迷不悟的要攻破陈州,而他拖耗的时日越久,直到周围各处藩镇节度有所动弹时,形势也将变得最为凶险!? 虽一时语噎,可霍存很快又梗起身子,对李天衢忿声道:“饶是陈州宛丘终究无法攻破,但你我各为其主,当日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如此,你杀我不是更为干脆?又何必弄些手段要保住我的性命?” 李天衢略整衣襟,悠声回道:“我已说了,似你这等本事了得的汉子若轻易死了,倒也可惜。你也的确未曾求我饶你性命不杀,这个人情接受与否,是你的事。 不过倘若追随黄巢终究是穷途末路,不单是你一人,以及你所言及的那些袍泽知交难道不愿争取个另投他处,再得建功扬名的机缘?眼下虽尚不能说准,但是毕竟我身为陈州唐军都将,待时局再明朗些,应该也有能力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李天衢正说着,将一把短小的尖刀抛到霍存面前:“用此刀你也能自行解开绑缚,这段时日在枯井中独处,也正好头脑清静。且好自为之吧...... 想必你也清楚黄巢心腹爱将孟楷为我所杀,豁出性命来投陈州,与尔等死战至今,我同样也是为了在这般混沌的世道奋力争个出人头地。以此功绩,我也断然不会一直于陈州屈居下僚只做一介都将,到时我再来时,肯不肯受我的恩情,你好好思量得清楚。” 李天衢随即便登上放置井底的篾箩,又拽了拽系在上面的长绳索头。枯井旁的几员军士便立刻拉拽长索。眼见踩住篾箩的李天衢身形渐渐升起,霍存神情复杂,虽仍是直勾勾的瞪视过去,但也不再叫嚷,他又低头瞧向地上的尖刀,一时间怔然出神、默然无语...... ※※※※※※※※※※※※※※※※※※ 王彦章杀回宛丘,向赵犨等主官禀说朱温、周岌、时溥这三处与陈州距离相对最为临近的藩镇节度肯出兵救援,经动员传达,也极大的振奋鼓舞了宛丘军民的士气。 然而要解陈州之围,却也不可直往宛丘城突围而去,否则战局上也要被势众的黄巢大军一并围困,倒要被切断了后路。是以当中有藩镇节度选择出手派兵,首先要做的,怎是陆续清除荡平封死通往陈州宛丘各处道路的外围兵马。 半月过后,却是在陈州东北面淮南亳州接邻的鹿邑地界,纵兵四处袭掠的反军部众,惊觉从西北面有大批的官军驰杀而至,也只得阻止军旅仓促应战。 自此于陈州外围,黄巢大军与其他藩镇兵马的战事也已然打响...... 随着大军突袭而冲宵卷起的沙尘高高扬起,几乎遮蔽了苍穹。鹿邑方面的黄巢部众突然成了被扑杀的目标,惊惶失措时慌忙迎敌,阵型却仍不免又被从两侧掩杀上来的锐骑截成了数段。 那些扑袭过去的藩镇牙军手中锋刃森然的军械高举,无数柄钢刀卷起着呼啸风声,道道寒芒电弧卷起落下,最会有噗噗的利刃入肉闷响交织响起,铿锵激烈交击的兵刃相撞声不绝于耳,这也当真是一场势如雷霆万钧的突袭! 这一拨最先与黄巢反军交锋的藩镇军马,看来也多是龙精虎猛,且年富力强的精锐健骑。实则也是被当地藩镇节度挑选富家子弟,编制当中有才勇者置于帐下而成立的军旅。 如此冲杀阵势,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当真是势不可挡,而几面旌旗所至,但见得上面招展的打出这一路藩镇军马部队的旗号来头: 宣武军,厅子都! 打出宣武军厅子都番号的骑军前阵,也有一员小将早已杀得性起,他催马直往前方溃乱的反军阵中直撞过去,手中使得一对大锤挟激烈旋舞,发出教人闻之不由头皮发麻的破风声恶狠狠砸将过去,但凡挨到他近身处的反军将兵手中兵器当即荡飞,接连被砸得吐血坠马。 这一彪锐骑继续往前掩杀期间,那小将不断的抡起双锤,又挟裹其猛烈的风声狠狠砸落,“蓬!”的一声劲响,非但首当其中的一员反军将官非但头戴铁盔当即凹扁了下去,他天灵盖被砸得粉碎。但见那身板孔武有力,生得虽端正英武,如此剽悍战姿又不禁教人望生怖的骑将瞪目来回睥睨,借着重物砸击甲胄与骨头折断之声,仍是不断响起! 大批的反军将兵不由舍下那些重伤倒毙的同伙,不断往后方溃散逃去,他们当中有些人惊恐回望,在瞧见那员小将仍在抡动双锤骤马急追之时,心中大概也都一般的想法: 这小崽子看来年齿不大,却怎生如此厉害!? 毕竟那员小将虽然骁勇难挡,可从面相上看,他也不过才十四五岁大小的年纪。 约莫两三百步开外,也有一彪军马旌旗招展着往前涌动,在数百劲骑的簇拥下,也有一员大将不紧不慢的催马前行督战。 那员大将浑身自也透着股威武气概,他神情更是狂放不羁,眼见这一阵杀溃聚合于鹿邑一隅的反军战事几乎已成定局,他咧嘴一笑,悠声说道: “主公唤我择选汴州富家子弟中有勇力的青壮置军操练,终究要教这些小子于沙场上见真章磨砺,这一战多教他们沾沾血,也正适合...... 那一彪骑军当先冲阵的,便是那便唤作杜晏球的小子?看他本事胆识,倒应提拔重用,也值当多加栽培。” 071章 痞子枭雄,以及他的嫡系 鹿邑西北面十余里处的军帐当中,正有一员军校朗声说道:“报!朱珍将军率厅子都锐骑直捣反军部众,大获全胜,斩首俘获总计两千余人,特来向节帅交令!” “好!亳州鹿邑反军果然挥手间灰飞烟灭,朱珍兄弟用兵,俺也自放心。草他十八辈祖宗,黄巢纵兵四掠,也曾侵犯得宣武汴州村坊,也薅恼得俺久了。过往谨慎固守,到今日也终于出得一口鸟气!” 帅帐周围,也尽有身材高大的宣武军将士布列四周,把守得甚是严密。而在大帐正中,也有个身着锦缎劲服,腰系玉带的长大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正首。 这汉子看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也是最为年富力强的时候。他那身筋骨十分健硕,颌下蓄着扇须髯,按说貌相仪态也是十分威武了,可他话头一转骂了句污言秽语,举止间又流露出一股痞子无赖气来,也不由让人感到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而这汉子,也正是如今尚被唐廷皇帝赐名做朱全忠,本是黄巢重用提拔的反军后起之秀,如今彼此却已成为死敌的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了。 帅帐之内一众将官,也有不少人向朱温欢言道贺。然而就坐在朱温侧首,看来在宣武军藩镇当中也是地位极高的一员大将面色沉重,脸上也并显露出欣喜愉悦之色,似乎战局结果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朱温目光一乜,很快便落到那员军将身上,又呵呵笑道:“师古倒还是如此持重,既是旗开得胜,又何必端着紧绷张脸?” 这员姓庞名从,却由于表字为师古,而后世更惯于以庞师古称呼的军将闻言朝着朱温持重的欠身施礼,并说道:“谨禀主公,虽然于亳州鹿邑先斩获一场胜阵,可黄巢军力尚强,纵然周岌、时溥也应允出兵联合,可倘若忠武、感化二军战事不利,也将致使我军陷入腹背受敌的险境,故而仍须步步为营才是。” 朱温闻言,脸上本来显得张扬狂放的神情也渐持重了几分:“子振(朱温手下首席谋士敬翔表字)也曾有言,黄巢一改常态,只顾围攻陈州,如此也是集聚了伪齐所有军力。俺接管宣武军,秣兵历马至今,有此声势也殊为不易,若贸然进取,怕也会招致黄巢尽把兵锋指向我军...... 按子振之意,那一路外援未动时,我军也不可倾尽全力。只是他不喜武职,如今补任文官,任馆驿巡官打理汴州民政,镇藩镇,抚百姓,以为后继,也同样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正说着,朱温忽然冷哼一声,又道:“的确现在还未到趁势而动,可一举大破黄巢大军的绝佳时机...说到底淮南高骈、河阳诸葛爽都指望不上,魏博军乐行达杀韩简夺权,与诸葛爽,还有天平军朱瑄方自罢兵...陕虢、河中那边,王重荣与田令孜那没卵子的阉宦交恶..... 明明黄巢大患未除,本是强藩节帅插足政斗,又哪里顾得上此间战事?嘿!老子虽也不愿,前番复夺长安、驱逐黄巢时便瞧着河东军耀武扬威,如今联合几处藩镇试图一举铲除大患,到底还要看河东那沙陀汉的举动!” 而朱温与众将于大帐内又议论一番军机过后,率领方今成军编制未久的宣武厅子都清绝鹿邑反军的大将朱珍,也大步腾腾的踱将进来,他一见朱温,便拱手大喇喇的报道:“大哥,兄弟不辱使命,扫荡尽亳州乱党,下一步又当如何?就等大哥发话!” 此时在大帐之内,还有邓季筠、张存敬、郭言、丁会、李思安...等一众史书上都曾留下传记事迹的人物,然而他们或者本来也曾投从黄巢造反,后来又追随朱温倒戈投向唐廷的将官;或是于朱温被赐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之际,受提拔领武职差遣的军将。 在众将当中,朱珍与庞师古两个皆是少时便追随朱温,投黄巢造反,又转而接受朝廷招降得册封,除了本非朱温嫡系,当初在黄巢军中地位相对较高,而也同朱温一并降唐的胡真之外,他们二人便是方今宣武军中资历最老的宿将。 只不过庞师古性情最是诚挚内敛,随着朱温得唐廷皇帝赐名,身兼左金吾卫大将军、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使等诸般要职,他对待自己主公的态度也是愈发严谨,无论领命谏策,行为举止都拿捏的也甚是沉稳有度。 比起庞师古,朱珍虽然以善治军选士,选将练兵甚有法而闻名宣武军中,与身为他主公朱温相处,言行举止间却仍有当初在江湖中拜把厮混的草莽做派。 如此固然也显得彼此熟络,相互的交情也不必按官场那一套论资排职的那般生分,也挑不出什么理来。可到底也少了几分属臣对君主辞尊居卑的态度。 朱温倒看似毫不以为意,摆了摆手,又对朱珍笑言道:“首战告捷,兄弟已是马到功成,眼下歇马整顿,只顾镇抚亳州地界把守要隘,又急个什么?凭甚只俺宣武军出力,倒要教周岌、时溥那厮们捡现成便宜!厅子都少壮军马,经兄弟操习得可当大用,可到底战阵阅历尚浅。 经鹿邑这一仗多了真章历练,是俺要栽培的心血,黄巢虽然啃不下陈州那块硬骨头挫了锐气,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力势众,不可冒进拼耗尽俺宣武军精锐,兄弟稍安勿躁,且先整顿军马便是。” 朱珍闻言脸上似有几分不豫,也立刻回道:“大哥,虽胜了鹿邑这一阵,不过擒杀他两千军马,未曾伤筋动骨的重挫了黄巢部众。兄弟只是忧心夜长梦多,倘若黄巢久攻陈州不下而又要远遁流窜去,仅凭我宣武军与周岌、时溥三路军马,恐怕也拦不住他! 咱们随着大哥背反黄巢,投向朝廷,也已早与他势不两立。黄巢也算是旧主,为人秉性我也晓得些。他恨咱们咬牙切齿,我等视他何尝又不是眼中钉、肉中刺?倘若再教黄巢流窜到他处壮大了声势,也势必要集结军力寻我等泄恨! 咱们老哥几个一同打天下,有今日这般成就不易。黄巢终已是心腹大患,当初在长安教他引军逃了,今番可切不可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缘!” 旧主...终成心腹大患么...... 然而言者或许无心,听者却是有意,朱珍并不知道,当他说出“咱们老哥几个”、“一同打天下”、“旧主秉性”这些字眼之时,朱温眼中似有一抹精光掠过,他脸上意味深长的异色稍显既逝...... 然而脸上神色的变化也让人瞧不出什么端倪,朱温很快哈哈大笑几声,随即又做出付豪迈扮相,便转了个话头,又道:“俺自知兄弟的心思,而兵家大事,急难成效,如今看来黄巢不打破陈州誓不罢休,我军自也不必急于一时,终不能拼耗军力,反要教周遭那些作壁上观的藩镇获利! 何况要铲除黄巢这心腹大患,恐怕只俺与周岌、时溥三路藩镇军力尚且不足。要杀黄巢,要争这不世之功的,也不只是我等...想必那一路军马很快也要有所动弹......而我宣武军既已出兵,厮杀胜了一阵,且先从长计议,稳中求进,看黄巢又将作何举动!” 072章 将不过李,终要大显身手 虽宣武、忠武、感化三军出兵救援陈州,随后战事,大致也正如朱温麾下谋士敬翔与宿将庞师古所料。 先前经黄巢部署,调拨部曲封死陈州周围各处要隘,周岌、时溥二节度出兵先后与黄巢交锋,大小厮杀几阵,也并未讨到任何便宜。 朱温、周岌、时溥三人名义上位唐廷藩镇节度使,眼下虽然又共同面对黄巢这个大敌,但出自于维持彼此兵马实力的考量。相互策应攻守,也显得瞻前顾后,长久下去,恐怕也只得挥军撤返...... 而另外那个同样意欲取黄巢首级,彻底平定伪齐动荡唐朝江山社稷的这场祸乱,进而谋求更高地位的藩镇军阀预料得清时局,也知是时候出手了。 位于华北平原南部,与陈州宛丘之间路程已不是十分遥远的太康地界。 大批身着黑袍玄甲,且过半麾下骑乘着通体油管黑亮雄军战马的部队,集结成密集的阵型冲锋驰骋时宛如天空中骤降的黑云,如此声势也端的壮阔骇人。 惊觉从河中方向有大批敌众渡水而至,太康方面的黄巢反军也只得仓促应战,然而很多将兵打眼瞧见那多着黑袍、黑甲、黑马的精骑军旅声势,竟然已骇得心惊胆战,因为这支骠骑军旅当初在诸路藩镇军马复夺回唐廷国都长安之际,便已崭露头角、大呈威风,以至于参与过那几场战事的反军部众,也都十分清楚这支军旅的来头: 这是河东李克用麾下的精锐骑军鸦儿军! 成群的骑兵驱使坐骑很快便提到最高速,成千上万的马蹄激烈翻滚敲击着地面,非但震得周围山岭间土石簌簌落下,旷阔的地表也似因地龙翻身而颤抖个不停。 骑军阵型骤然间极有层次的撒开,冲锋声势更为骇人,滚滚烟尘扑面而来,临阵经验不算丰富的反军将官,也当真不知因如何抵抗这等猛烈的冲击。 虽然奉黄巢之命统军据守太康的伪齐太尉兼中书令,更是首席宰相的尚让,可说是黄巢势力的二号人物。甚至当年追随其兄尚君长响应王仙芝造反,反军中资历还要老过后来举事的黄巢,这多少年转战厮杀下来,战阵经验也极是丰厚。但此时面对李克用所部鸦儿军的冲击,尚让脸上神情,竟也如同他麾下众多部众那般惊恐骇惧。 毕竟当初李克用被唐廷赐封为东北面行营都统,奔袭杀向长安,于河中地域足足十五万大军就是被这鸦儿军杀得大败亏输,当时的反军主帅,也正是尚让。 早已被李克用的鸦儿军打出了心理阴影,尚让自打经探报听闻河东藩镇南下渡河之后,本来便意图尽快收缩军力,与其它反军部众协同力敌。然而有大量骑兵编制的河东军来的实在太快,根本不给尚让与同伙部众会师的时间。 撒开的河东军骑阵,左侧区域中打出那面招展的旌旗上赫然写着“河东马步军指挥使李存信”的名号,正催马驰骋于那面旌旗不远处的骑将见与前方反军军阵愈发临近,他双眼目光锋利如电,当即大声呐喊喝令:“射!” 鸦儿军骁骑锐士,齐刷刷立刻驾轻就熟的在颠簸的马背上擎起角弓,张开拉力强劲的弓弦,森寒箭簇稍往高一抬,又是弓弦成片回弹绷向的颤动声,这一波密集的箭雨,便当头朝着对面反军部众洒落下去! 第一轮的箭雨甚至尚还未坠入敌军阵中,那些马背上的骑士便又干净利落的搭箭拉弦,紧接着第二论箭簇在奔腾的骑阵当中擎出,遮莫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便密集的弓弦颤动声,兼之半空中密集破风的凄厉箭啸,而又挥洒出了第二轮箭雨! 堪堪维持起严整的阵列,却被这一轮紧接着一轮的箭雨射得大乱。锋芒铺天盖地的落下,从反军将兵的视角看来,便浑如一片片乌云与下刀子的暴雨骤然急坠。无数锋利的箭簇落在阵中,顿时溅起万点血花,一片片惊慌哀呼的惨叫之声,也是骤然响起! 生得黑褐色眼,双眉甚是浓密,五官轮廓也深的李存信见反军乱相,脸上也顿时流露出意兴勃发的神采。 头阵首功,也将由我拿下! 然而李存信又要调遣麾下骑众迂回骑射,意图迫使得反军阵列更为溃乱之时。鸦儿军中又有一彪身披更为坚实厚重的铠甲,身躯相较其他同僚也更是壮硕的骑士在另一员河东军骑将的率领之下,迅速从骑阵当中快马加鞭的冲出,虽只百来骑众,也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急不可待的直捣向前方反军部众。 毕竟如今的沙陀族,尤其是由李克用招聚壮大的族裔中大多群体,又吞并融合了同样尚武彪悍,尤以打制精良铠甲而闻名于世的粟特人安庆、萨葛等部落,如今所作战时所采用的战法,也并非单纯倚重骑射的草原游牧部落。 所以这一彪锐甲精骑,看来倒要立刻采用重骑破阵的战法,意图尽快冲垮杀溃敌军阵型。然而李存信神色一变,再遥望率领这百来骑抢先撞阵的那员骑将位置,眼中竟流露出忿怒之色。 只仗着你马战厮杀的骁勇本事,这又要抢先争功?同为义父收为义儿,你这汉却又把我置身何处!? 本名张污落,本是怀化回鹘的牧羊奴出身,而后投从沙陀部首领李国昌备受重用,遂被其子李克用也收为义子的李存信面色阴沉,不住的冷哼一声,似乎还用回鹘语低声说了几句...... 反观抢先率领麾下锐骑直撞而去的那员骁将眼见要催马踏阵,他的眼神顷刻间变得灼热起来,似乎有两团火焰在眸中燃烧,浑身也立刻涌出浓烈的杀意! 可达丈长,呈圆锤状的槊头形状之大,看似更显是巨灵神紧握的拳头,看来分量异常沉重的兵器,寻常汉子休说是挥舞杀敌,便是抬般起它也不大可能。然而这员李克用麾下爱将抡舞起这柄禹王槊竟似是格外的轻巧。 而把禹王槊使得举重若轻的这员骁将,疙疸脸上生得剑眉怪目,比起汉家儿郎五官轮廓也显得更深邃些。他虽然身躯体格算不上弱不禁风,可是比起那些生得五大三粗的力士军汉,他属于相对矮小精悍些的体型,似他这等身形又施展开格外硕长的大槊厮杀,那副模样也不禁显得有几分违和...... 然而沉重的禹王槊终于落到了前方敌众的身躯上时,每次轮扫挥舞起来,伴随着迸发四溅的火星,一片兵刃成半扇形被荡飞出去,又是一片军卒硬生生挨受剧烈的扫击,当即身折骨裂,从口中喷出的污血,被槊锋扫中身上飙射出鲜血溅起几尺,随即便如一团血雨洒落! 而这员骑将挥槊踏阵,催马不住的朝前平趟,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他面前守住阵势,这汉杀得兴起,眼中狰狞狂热的火焰也愈显猛烈,骤然遭受冲击的反军阵势顿时大溃,各部士卒成批成批的往后方败退,人仰马翻中,也有人瞧见那员当初也曾在长安战事中交过手的悍将貌相之时,当即也不住扯着嗓子高喊: “李存孝!是李存孝杀来了!” 073章 禹王槊,毕燕挝,原来如此厉害! 仰天长啸中,李存孝手绰禹王槊在空中轻巧挥动,所卷起的呼啸风声却是格外的惊心动魄,催骑过处,血泉不断在溃乱的敌阵漫延开来。 何况还有号为飞虎军骑的马军精锐紧紧跟随,摧枯拉朽一般的平趟过去,也是血肉开路。长矛短刀趁着快马疾驰而过的当口,肆无忌惮的席卷向溃动的反军士卒,到处鲜血暴溅,使得李存孝连同这一拨骁骑锐士的衣甲之上,也溅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虽然被李克用的河东军杀得个措手不及,可尚让所统领的反军部众也断然不会任人宰割。但见得几员骑将也统领着数彪军骑冲杀而来,试图截杀住不断冲击本阵的河东精骑。 眼见有五员军将一并朝着自己这边杀来,李存孝嘴角绽起一丝不屑的笑意,呼呼生风的禹王槊,顷刻间便与那五把军械撞在一处,激烈的金铁交鸣声顿时又响彻云霄。 一员嘶吼突进的反军骑将首当其中,倏然骤觉浑身一震,旋即他口喷鲜血,整个身子也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又接连撞倒了十几名反军兵卒。本来紧绰在手中的兵刃在半空中激烈盘旋着,也直坠落到几丈开外的乱阵当中; 禹王槊继续轻描淡写的挥出,槊锋不可阻挡的割裂开另一名反军骑将的胸腔,狂暴的力量加持之下,那人胸前衣甲顿时被撕裂开来,覆在下面的胸腔如注的鲜血喷射,这员反军骑将身子倒栽坠马,也是骤然毙命。 沉重的开山大刀,与锋尖森寒的钢叉一左一右掠空疾搠猛斩。可李存孝抡起臂膀挥槊砸将过去,本来格外沉重的禹王槊槊锋劈开了空气发出激烈的长啸声,卷动无比迅猛,竟然几乎在同一时刻与开山大刀、三股托天叉这两般兵刃重重的磕在一起! 剧烈的反震力如狂涛怒浪倒卷而回,那两员骑将陡感心窝似是被巨锤狠狠撞击,整个身体骨骼也直快散开了。浑厚的寒芒再次腾起,李存孝竟单手擎起沉重的禹王槊轮扫过去,顿时将就近的骑将胸骨砸得粉碎;同时他另一手一转槊杆,电光火石间禹王槊骤然翻转,又朝着另一名骑将狠狠劈落下来! 李存孝惯于使纯以铁制,重量非但不亚于斧銊等重兵器,而旁人根本抬举不动的禹王槊长一丈三尺,另一端打的造型也甚是奇特。一边柄端安一大拳,拳握一笔,另一端则被铸成张开的手爪状,如此挝头似斧脑可宕击,挝笔似斧刃可用斧之劈撩之法,伸直之挝指则如矛尖,用以戳扎,挝柄似矛,杆可拨可撩,故而又被唤作毕燕挝。 力量、速度、技艺登峰造极的完美结合,另一端所打铸的挝端,也犹如生得无比高大的嗜血妖魔张开指甲尖锐的魔爪,又狠狠拍落到另一员骑将的天灵盖,也顿时砸得其脑瓜稀碎,红白之物爆裂激溅,脖颈以上已根本瞧不出人形! “都不过是些渣滓......” 李存孝不禁鄙夷的嘀咕了一声,本来战意腾腾的他脸上倒有多了几分意兴阑珊。似乎这员不世出的猛将,也一直在试图足以与其一战的对手,然而顷刻间便接连毙命的这几员骑将,虽然也尽以武勇自夸,在李存孝看来也不过尽是如蠢虫蝼蚁一般的存在罢了。 然而一瞬间被李存孝诛杀毙命的反军骑将,眼下还剩下一人。 同名为禹王槊与毕燕挝的沉重长兵器仍如****般转动着,两端接连砸向剩下那名敌将仓促架起的长戟。这员反军骑将身手也当真了得,虽疲于应对,但好歹能勉强格荡开李存孝宛如排山倒海的攻势,只是他双臂极是酸痛,骨骼也是快迸裂开来,紧绰的长戟锋尖出也被砸的变了形,而浑铁打制的戟杆也已开始弯曲。 然而这反军骑将力抗住自己几招,这也教睥睨傲视面前千军万马的李存孝再望他时,从面色上似乎也提起了些许的兴趣。 那反军骑将浑身却似是散了架一般,情知自己根本不是眼前这员恐怖劲敌的对手,兼之追随李存孝冲杀破阵的飞虎军骑冲锋厮杀仍如砍瓜切菜,几乎将上前截击的反军部众一扫而空,这似乎也是要向眼前愈发胆寒惶惧的反军部众表明一件事: 与俺们河东军比骑兵厮杀的手段,你们这些乱党反贼连提鞋都不配! 再无法同李存孝交锋厮杀继续招架下去的反军骑将,也只得立刻调转马头,狼狈的催骑奔逃而去,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的听见李存孝开口说道:“能抗住我几槊几挝,比起那干杂草渣滓,你这汉还算是个有本事的......” 能让李存孝做出如此评论,如今正是于尚让帐下听命的偏将,也是以骁勇善战而闻名于黄巢军中的李唐宾可半点也不觉得开心。按说自己非但是尚让军中论武勇屈指可数的人物,就算黄巢麾下各部军马,李唐宾自问也能排的上号。 可是今日与已传出“李克用麾下第一猛将”的李存孝亲自交锋,李唐宾无比羞恼,这才切身的领悟道,彼此间武艺实力的相差又是何等悬殊! 也顾不得身后己方兵卒惊呼惨嚎声愈发激烈,李存孝亲自率领剽悍锐骑仍旧往中阵直直撞去。李唐宾只得急催战马,败逃出好远一段距离,直奔到阵中仍有许多军马聚拢的位置,而向面色已是无比难看的尚让疾报道: “尚太尉,末将惭愧,只是那李存孝当真骁勇难挡,根本遮拦不住,如今只怕难挽回战局。再延俄下去,唯恐尚太尉也要陷在河东军中!” “撤!快退!” 虽然不甘不愿,但李存孝那尊杀神势如破竹的往自己这边杀来,而李克用的鸦儿军锐骑剽悍,也当真是难以抵敌。尚让情知如今已是保命要紧,也只得忿声高喝,随即拨马便逃! 溃败之势已是无可避免,转后奔逃的反军阵型立刻分崩离析。大批被河东骑士催马轻易追赶上的反军士卒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惨遭屠戮,大半人抵抗的意志也彻底丧失,却也只能遭受万马奔腾践踏蹂躏,化作一堆堆模糊的血肉! 迅速被分割撕裂的反军阵势,有几小撮人马便如被剔下的零星碎肉。他们虽然在几拨河东劲骑军旅的冲锋掩杀缝隙间侥幸未死,不过惊慌的再聚拢到一块之时,每一拨余众至多也不过百来人手。 铁骑践踏而过,留下了一地的血肉凋零。很快的,河东军的步卒军旅有条不紊的涌杀上前,也立刻要将反军部众的漏网之鱼给彻底吞没。 已完全呈现出一边倒战局的沙场之上,正有员反军小校手绰的兵刃被疾驰而过的敌骑狠狠砸中,惯性加速度驱使之下骤然飞出。这小校还没来及再捡起军械防身,河东步卒军旅席卷杀来,也立刻有数十军卒将徒手的他给团团围住! 十几把兵刃一起搠来,那反军小校身手却甚的敏捷,他往斜侧扑身翻滚,起身后又迅速使出拽拳飞脚的手段,但听得“嗵嗵嗵嗵!”一阵撞击闷响,顿时有七八个河东军卒被他击倒。 随即这小校惊觉身后有恶风乍起,他迅速侧身避让。身后袭来的步将一刀落空,却又与几员兵卒围杀过来,这小校慌张的面色当中也不由流露出绝望之色。 但被逼到了份上,他紧接着甚至还能使出角抵扑跤的手段,又放翻了几名敌兵之后,揽臂夹住方才偷袭的敌军步将猛一发力,但听喀嚓一声脆响,便将其颈骨给生生扭断! 074章 北境之王,顺手收了个太保 虽然凭着自己角抵扑跤、徒手拳脚的功夫一时间勉强尚能自保,可是这反军小校周围的同伙几乎已被屠戮殆尽,当更多的河东军卒回过身来,再一并往这边涌杀过来时,他自己也很清楚,恐怕终究也难以避免被围攻诛杀的命运。 战场上红着双眼相互搏命厮杀,又以是一边倒被碾压屠杀的败局,这小校也想挣扎着保得条命在,然而眼下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躲避格挡开敌军士卒劈来的兵刃...... 伏地请降?只怕自己稍停下动作,便要有几把兵刃立刻搠入自己身上致命处! 骑虎难下,更是只能做困兽之斗。这小校发了狂性一般的继续徒手搏杀,也无暇注意周围河东军接连又喝令声响起。 然而本以为河东兵卒将持续不断围攻上来的反军小校,只拼死抵抗一番功夫后,却发现周围的河东部众渐渐退去。只不过四面八方尽是马步军众,虽然没有再围攻上来,但密匝匝将他一人死死围住,诸般兵刃锋芒都朝着这边对准,也已是上天无路、入地入门,实在难以逃脱。 这小校沉重的喘息着,不断转身来回警惕的张望。明明对方一并攻杀上来,轻易的便能乱刃取下自己的性命,他不清楚这时河东军又在磨耗个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那小校陡见前方一队队河东军健迅速往两侧列队,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蓦的捧出了众多面招展翻卷的旗帜,却是更多身材格外壮硕的骑士,簇拥着一个青壮军将策马徐徐而来,在那小校面前数十步远的位置停下。 除了李存孝、李存信等继续追击撵杀尚让所部败军的部曲,于此间杀阵当中,无数匹战马奋蹄嘶鸣,众多河东将士肃立等候,皆如众星捧月般听候那军将发令。摆出如此排场阵仗,那反军小校当然也猜到了对面那汉的身份。 恐怕他便是当初先后击溃黄邺、赵璋、尚让等黄巢嫡系大员,直杀得反军伏尸三十里。在接受唐廷旨意之后,立刻便成为征讨当初震慑得诸处藩镇降从的黄巢最是强横、最是威风的唐廷军阀中流砥柱,而按世人相称,兼得李鸦儿、飞虎子、独眼龙几个诨名绰号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李克用骑乘着一匹格外雄俊高大的战马,在众多军马的拥簇之下,大有股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雄霸气概。他虽然一侧的眼睛浑沌得非是黑白分明,可只一只眼睛精光迸射,居高临下睥睨过去之时,那员也早已杀得凶性大发的反军小校与其对视,也顿感一股莫大的压力竟然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所谓的雄主气概? 不自觉的,那小校本来直勾勾凝视过去的双目微微移开。而李克用饶有兴致的又打量对方片刻,忽的开口说道:“你这小厮,角牴撕扑的手段倒甚是了得,名头又唤作什么?” 那小校咬了咬牙,也不住回道:“我...名为王贤......” 李克用嗯了一声,随即把手一挥,又高声喝令。他的嗓音底气中足,也透着股指挥三军的雄壮之气。周围军阵当中,也立刻又五员军卒站出身来,他们纷纷卸下身上衣甲,打起赤膊,露出非是一身精壮的腱子肉,便是肥硕胖大的身躯。 “方才瞧你抵死奋战,身手当真不孬。巢贼其他土鸡瓦犬也都是没卵子的孬种,军阵被杀散冲溃,大多便成了待宰的猪羊!而你倒能力抗一阵,俺平素也最喜有血气的男儿,就冲这个,我放你一条生路。 是以俺不但传令各部军马不必再围攻上前,这几个儿郎也都是我军中善于角抵扑跤的。与他们比试你若能尽数赢了,俺非但不杀你,还有厚赏。” 听李克用如此说,眼下都已是这般境况。那名为王贤的小校当即便沉声应了,随即摆开架势,就等第一个身躯高大壮硕的河东力士发了声喊,雄阔的臂肩完全张开,而立刻抢攻上来......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但见五个河东力士尽皆倒在了地上,有人捂着身上吃痛处哼哼唧唧的。虽然未失了性命,可是王贤施展开精妙娴熟的角抵扑跤技法,将这些力士先后颠翻在地,也足以教他们一时间无法再起身厮拼。 李克用那一只精光四射的眼中也流露出激赏之色:“好!俺果然没有看错你!瞧你在乱党中军阶不高,黄巢、尚让麾下的驴鸟也是有眼无珠,也屈沉埋没了你。而你有这等本事,要建功立业,投谁不好,偏偏要投巢贼!” 王贤闻言面色无奈怅然,他收了架势,便朝着李克用恭敬施礼道:“节帅容禀:小人虽习得家传的角抵技法,又经过几个扑跤师父点拨,到底不是兵家杀阵的手段。 到处颠沛辗转,有心投军历练,求个出身,怎奈家世贫寒,这般世道又遭遇黄巢的军马,见小人有几分本事便招拢入伙...当初挣扎求个生路,进而拼力争番功业,小人又怎有别的路可以走?” 李克用闻言点了点头,又豪声说道:“你说的倒也在理,而巢贼道尽途穷,由我河东军勘定山河社稷,扫荡逆党贼众,他也猖狂不了许久了!随他作乱的宵小凶寇,已是穷途末路,都不配阻拦俺河东军马的兵锋! 而俺倒看你入眼,赏识提拔军中才干,不管你是沙陀、汉儿、吐谷浑、回鹘、党项、栗特、契丹什么族裔出身,也无论你是世家子弟、落拓流民、贼众降人...但凡有身本事,若肯效忠竭力,且是有血气要在这世道争个建功扬名的机会,俺李克用都会给你!投效河东为俺所用,你又可愿意?” 非但终于死里求得条生路,转投敌军又能受提拔重用...本来眼见要被对方麾下大军围攻失了性命,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如此非但是绝处逢生,自己人生命途,看来也将出现截然不同的转变...... 而李克用言语当中,也透着一种能教豪壮之士折服的魅力,王贤当然立刻便伏在地上,并万般感激的说道:“蒙受节帅...主公不杀大恩,又肯赏识提拔小人,虽万死不得补报,可小人也必当肝脑涂地、竭力效死,以供主公驱策!” ---------------------------------------------------------- 注:王贤,许州人士。少有材力,善角牴。少时世道动荡期间,投入黄巢军,于李克用挥军驰援陈州,大破黄巢兵马之际归降。于义儿军中被封为副兵马使,而被李克用赐姓名李存贤,收为义子。 而后不但屡立战功,治理地方划辟荆棘、特立廨舍,也甚是勤勉。亦好角抵的李存勖即位后与李存孝有言“尔能胜我,与尔一镇”,李存贤未放水赢了李存勖,得赐赏蔚州。 后来随着李克用大批义儿先后身故,李存勖感叹吾披榛故人,零落殆尽,又对尚健在的李存贤说“无以易卿。角牴之胜,吾不食言”,遂又人命他为卢龙军节度使,以提防北面日益强盛的契丹部。而李存贤忠谨周慎,昼夜戒严,不遑寝食,最终忧劳成疾,卒于幽州。 按后世小说演义习惯称呼,为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十太保。 075章 义儿群豪归心,为了不世霸业! “好!既肯投从,且先于义儿军中许你个武职差遣。如今自是讨伐巢贼战事要紧,但是你且记得,投到义儿军中你又能否尽心竭力,而当得大用,俺也尽会瞧在眼里。俺赏识提拔英杰不问出身,也看你入眼,如此这主公叫的,倒显得有些生分了......” 李克用朗声大笑,旋即吩咐身边随从安置王贤。而无论对方什么身份,似他临阵招拢青眼有加的人物,也的确是这李鸦儿惯使的行径。 毕竟李克用十三岁之时,便有发一箭而射中空中两只野鸭的高超箭术,早年少时便随着他父亲出征厮杀,常好冲锋陷阵,故而军中又称其为“飞虎子”,当初少壮年纪,便被赐封为云中牙将...... 虽是沙陀朱邪部首领之子,可李克用久经厮杀,也是从军中底层一步一个脚印的争来今日这般阅历与声望。 尤其是当初父亲李国昌也曾因恃功横恣、不服王化,而着了唐廷几路节度与吐谷浑人的道,他们父子几个不得已北奔鞑靼。虽曾颠沛流离过,但是恰恰因为那段经历,也让李克用经历各处游牧部落、地方村坊,能更多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尤其是那些尚在社会底层挣扎,但有资质潜力能成就一番功业的少壮辈。 是以比起寻常高高在上的藩镇节帅,李克用更有善于挖掘军中低阶将官,乃至贫苦落拓少壮英才的毒辣眼光。 本名为安敬思,幼年时遭兵乱之时,不过是被河东军所掳俘囚的李存孝,而后迅速展露头角,统领骑军为先锋每战必胜,攻无不克,如今论武勇已冠绝河东军中; 还有本是回鹘牧羊奴出身,却晓通晓四夷语、六蕃书,发掘重用后果然展露出聪慧机敏而多计谋能力的李存信;原名孙重进的同龄汉儿,如今身为自己义子的李存进前来投军时便立刻许他进阶立功的机会;当初李家结怨于吐谷浑部,可仍得李克用不计其族裔出身,仍备受信任重用的李嗣恩; 甚至还有现在虽然年齿尚不大,原名为韩进通,李克用回想起当初打猎时至汉人农家歇息时便一眼相中尚在襁褓中的这个幼子,对一个小娃娃便已青睐有加的这般夸张,而用金帛换来收养,并改名做李嗣昭的义子...... 这些养儿义子,按他们原本的命途轨迹很多人本来是战俘奴隶、寻常农家子,在乱世中沉浮,本来很难有机会出人头地。就算当中也有人凭自己的能力争番功业,但也说不上将蛰伏屈沉多久的时日。 李克用却有从这世道中底层群体中赏识提拔英杰,而慧眼识珠的强大自信。如此深惟重虑的不断壮大势力,如今也是时候教那些义儿先后担当兵家要紧职事...... 正是意气风发之际,李克用身侧又有一员身披劲甲白袍,大将策马踱来。他如今官居雁门九府都督,因为驰突厮杀于千军万马当中时,身披的铠甲上最好覆着间赛雪欺霜的白色战袍,故而又教世人称其为白袍史敬思。 本是昭武九姓(指中华南北朝、隋、唐时期对中亚西域一带,接受中原王朝统治族裔群体的泛称,不但对东西方文化交流起到重要作用,一些族群被高度汉化,日后逐渐也成为中华后世汉家几个姓氏的支流祖先)的沙陀人出身,而在后世演义话本中被称呼做李克用十三太保中十一太保的史敬思,对李克用倒并未以义父相称,而是含笑说道: “恭贺主公又收得一员良才,许这王贤投到义儿军中,想必他日后若当真不负主公赏识提拔,不久便也会得赐名收为主公义儿了吧?” 李克用嘴角微翘,流露出傲然的笑意:“无论养儿义子,还是将才能人,俺千方百计的招来多少,也都不嫌多!当年汉末曹孟德作诗有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俺唯恐错失了天下智谋勇烈之士,我等宏图霸业,所求贤臣良将,自是多多益善。 那黄巢猖狂的时日已是太久了,诸处藩镇到底不济事,任由其做大猖獗、祸乱江山。俺苦心经营至今,终于有如此声势,奉朝廷旨意讨伐巢贼,挥师河中、复夺长安,大功冠于各藩镇节度。虽是力挽狂澜,但终究未曾除去黄巢这元凶祸首,长安战事之时他逃了,这次也断不可教这厮再苟活作歹下去!” 史敬思做为河东李家的嫡系心腹,眼见李克用那副指点江山的雄霸气概,脸上神情也格外的振奋慨然,心中不禁豪情勃发:“是!剿灭巢贼,我等也必当竭力奋进,为主公争来这不世之功! 主公,先前我军虽差拨人手,前去知会朱全忠、周岌、时溥三处藩镇军马,如今扫荡清绝太康逆党。也合当遣军士计议各自攻取所向,彼此呼应进取,诸部扫除巢贼部众。” “什么宣武军朱全忠、忠武军周岌、感化军时溥这干货色,救援陈州、讨伐黄巢摇旗呐喊的倒甚是卖力,可进军踌躇迟疑,说白了到底仍是畏惧忌惮巢贼势大,而等俺来一举勘定乾坤?” 李克用听史敬思建议说罢,他脸上却显得甚是轻蔑不屑,继而又道:“如此也好,本来唐廷朝臣、藩镇节度当中,也唯有杨复光、王重荣二人,当初力谏朝廷诏令我李家定难征讨巢贼。当时父亲进取心切,要挟朝廷自霸一方,可到底棋差一着,我等也只得流落漠北,处境本来也甚是凶险...而俺后来思量的清楚,无论是姓朱邪还是按唐廷赐的李姓,咱们招聚的诸部沙陀,到底归化唐土久矣。比起塞北苦寒之地,仍要在中原立足才是,也全因杨复光与王重荣周旋,教我等得了雄霸河东的名分,是以什么权宦勋贵、藩镇节度俺大多都不放在眼里,对他二人,教俺容让几分也不为过。 可是得杨复光、王重荣招降的朱全忠那贼汉...当初同诸处藩镇与俺联合,在长安时倒也算他竭力。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无赖闲汉出身,本也投从巢贼,首鼠两端的倒戈朝廷才争来今日这般功名。周岌、时溥之流,当然也不配与俺相提并论。诛灭黄巢大功,便当由咱河东军夺下,天下人已知晓俺李克用的威名,今番诛杀巢贼大功,他们更不配与俺争,如今时机已到,合当进而震服世人,取黄巢首级,以成就我等霸业!” 听壮志凌云的李克用慷慨激昂地豪言说罢,史敬思更是意气焕发,他当即朗声称是,旋即立刻又号令三军行进。一股雄伟霸道的气势似立刻就在行伍中蔓延开来! 山呼海应,李克用麾下诸部将士轰然领命,自有股要要动天地的势威。马步军诸部再度行进之际,不但以汉语传呼号令,时不时还响起数声沙陀语的高声呼喝,杀气腾腾的各部将士滚滚向前,军阵中威武肃谨与满是侵略性的声威,已是冲霄而起,似乎也按着大军行进的方向而席卷开来...... 战局从本来黄巢方面长久围攻宛丘,再到朱温、周岌、时溥出兵与反军进行彼此试探性的战事,当李克用亲自统领的河东势力也已加入驰援陈州战事当中,也将引起方今局势的陡然立变! 076章 配合默契的组合,害死彼此的存在 做为险些颠覆唐廷李家宗室社稷,而恨不能立刻诛杀的黄巢这等心腹大患,陈州宛丘方面战事,也早已引得唐廷皇帝李儇,乃至朝堂权宦重臣的密切关注。 几处藩镇节度已经先后出手,朝廷方面,立刻又委以朱温东北面都招讨使这等司职任命,也督促李克用、周岌、时溥几处藩镇节度若破贼建功,必然厚加封赏。 而随着李克用所率的河东军马加入战团,朱温、周岌、时溥这三路藩镇对黄巢反军的攻势,也变得愈发迅猛主动了起来...... 陈州宛丘外围,黄巢大军所设立的瓦子寨左近,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方面藩镇牙军气势如虹、长驱直入。大批士卒高声呐喊,奋力挥舞着刀枪,也如一群便嗔目嘶吼的野兽聚集蜂涌,势必要吞噬尽周围的敌人。 黄巢方面也有援军疾驰杀至瓦子寨,但驰援军马赶到时,只见漫空箭矢。厮杀震天,宣武军不断的有扩大战果的趋势,扑杀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的怒浪,并十分有章法。反观被杀溃的己方同伙,早被冲击得四分五裂各自为战。 趁势掩杀的宣武军诸部,一见到又有黄巢部众袭至,便如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又集结成密集的阵型,恶狠狠的直扑了过去。 一柄长戟骤然幻化成一团团灿烂夺目的寒芒,犹如翻腾的银蛇闪电般袭向催骑杀至的宣武军劲骑。却是前番曾被李克用所部骑军,尤其是无法抵挡住李存孝猛攻的骑将李唐宾咬牙切齿,奋力挥舞着手中兵器,握紧戟杆的手背上也立刻绽起一条条青筋。 好不容易从李存孝手底捡回一条命来,比起与那个极为恐怖的杀神硬着头皮厮杀...如今齐朝重臣尚让所部偏将李唐宾,再与朱温麾下宣武军一众劲骑鏖战,倒能施展开生平本事,竟然还会感觉轻松了许多。 搠出的长戟疾速掠过,锋利的戟尖先是洞穿前方一名军骑的咽喉时,李唐宾迅速拔戟抡臂又是一摆,霎时间,戟锋月牙寒茫又朝旁边轮斩过去,当即又是一颗首级从躯体上分家,无头残尸在马背上先后栽倒下去,脚却被马镫给勾住,尸骸一直被惊嘶狂奔的战马拖拽出好远,赫然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 李唐宾如此奋力把善使的长戟精妙处发挥得淋漓尽致,旋即又有八名宣武骑军横尸当场。如此倒也能教他找回一些自信,非是我武勇不济事,实在是因为前些时日交锋过招的那个李存孝,当真是个怪物! 然而很快的,李唐宾发现就算凭着自己的武勇虽能自保不失,可从整个战局上看来,已是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诸部军马完全占据主动。再苦苦鏖战下去,恐怕也难以挽回败局。 到底是军心不可用啊...... 李唐宾恨恨的骂了声,他又发觉自己所抵挡厮杀的这一拨敌骑裨校,又统领数百披甲骑士,平举探出如钢铁森林一般的马槊长矛,朝着这边又要发动猛烈的冲击! 隐约遥望见前方那宣武军裨校的相貌,虽然对方军阶不高,可李唐宾记得似乎与此人打过照面,当初也曾为黄巢军所掳而投从入伙,但后来则随着倒戈向朝廷的朱温一并赶赴宣武军。这汉眼下尚还不是什么威名显赫的人物,李唐宾也只大概记得他叫做郭言。 就算自信有胜过对方的武勇,可李唐宾眼见周围麾下军马溃势已无可挽回。也唯有焦头烂额的拨马回身,一边又声嘶力竭的高声喝令,试图尽可能招聚溃动惊乱的己方部曲。 然而李唐宾聚拢残部奔出尚不到百步的距离,就见斜侧又有一员宣武军骑将引兵杀来。虽是不过百来人手,可但见那员身长七尺,似乎生得貌相雄奇的骑将手绰着杆大槊轮转如风,当真是所向披靡,而他统率的那百来士卒看来也都是剽悍锐骑,集结成阵,自是左冲右突,无人能挡! 马蹄声如洪雷滚动,那百来骑士浑如一层层由钢铁铸就的怒涛一般,汹涌的向前翻卷,寻常反军将兵根本拦将不住,先后只能哀嚎着被卷倒,遭受群骑生生践踏,血肉模糊的尸体翻滚许多圈后,便彻底再无声息。 而那员使大槊的宣武军骁将先后也将十来军骑砸翻搠落下马,比起闷着头率领所部将士冲杀的郭言,他则显得格外的张狂,不但攻势充满了侵略性,还嚣张的大声嘶吼道:“踏白将李思安在此!尔等贼众的死期到了!” 周围还尚不知又要有多少宣武军将官挥军杀来,李唐宾分身乏术,也顾不得再重整部曲,最是焦头烂额之际,却有溃军小校骤马而来,并哭丧着脸惊嚎道:“报!宛丘外围又被连拔数寨,我军又折损万计人马!” 李唐宾见说脸上筋肉顿时狠狠抽搐了几下,本来他奉与李克用厮杀时也吃了败仗的尚让所命驰援瓦子寨,但比起临阵见机指挥,李唐宾更是员长于冲锋陷阵的骁将。方今战局己方已是处处溃败,任他再是骁勇善战,要力挽危局抵挡住宣武军大批兵马,也就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又有数百人众的军骑,从斜侧掩杀过来,堪堪正要拦截住李唐宾率领残部要败退去的方向。本来以为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李唐宾却见那一拨骁骑并没有急于协同其他军马上前围攻,当先有一名骑军小校催马到了阵列前方,便立刻高声呐喊道: “来的可是李唐宾李将军?我部朱珍朱都指挥使有话转说:当初我等尚附从于巢贼之时,彼此尚有袍泽之谊,也素闻李将军骁勇善战闻名。非但朱都指挥使,朱节帅也对将军甚是敬重。到底巢贼冒天下之大不韪,祸乱山河社稷,如今也已是日暮途穷。 将军又何故执迷?我家主公招贤纳士、求才若渴,自是不忍见将军因执迷不悟而自取其祸。方今巢贼败局,将军不弃暗投明,又更待何时?若将军肯投从我宣武军,也必将厚待重用,也期望将军切莫自误!” “罢了...事已至此,也唯有降了......”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李唐宾只得长叹一声,手中长戟滑落坠地,他也立刻吩咐周围一众也早已惊惧惶恐,再无甚战意可言的军骑滚鞍下马,听候处置。 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他虽然背反了黄巢,但也正因为同样是与唐廷对抗的反军将领出身...若只得归降,那么投他这个当年的同道也无疑是最适合的选择。 李唐宾心中念着,而除了朱温之外,他也听闻过其麾下首席大将朱珍的名头。那朱珍以治军善战而闻名,临阵指挥也是出众过人。若是黄巢终究大势已去...投到朱全忠麾下,不至多有彼此相知的,以我冲杀破阵的本事,与那些更善统军应变的将才做了同僚袍泽...倒也不失为再试图以战功安身立命的良机...... 只不过在这一时刻,无论是接受招降的李唐宾,还是适时出兵又斩获一场胜阵的朱珍,他们两人也断然不会知晓,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他们固然是配合默契的一对良将,然而彼此的存在,却也将会害死对方的性命。 077章 陈州解围,会师宛丘 陈州宛丘外围,非但是鹿邑、太康等地的黄巢部众接连溃败。另一处反军所设立的西华寨,守军在此刻也陷入全面溃败绝境,非但损失惨重,全无反击之力,也只得任人宰割。 本来奉令统管此间军寨的黄巢之弟黄思邺,早杀得丢盔卸甲,浑身血污,他精疲力竭的呼呼喘着粗气,好不容易从被宣武军将士突袭成筛子的破落营寨中突围出来,却又有一拨军骑截杀而至,擎起一道道锋刃森寒的马刀,便扑向他身旁那些肝胆俱裂的反军将兵...... 黄思邺身上有多出几道血淋淋的伤口,惊慌的催骑又急逃出一段距离后再回头观望,就见仅存与他撞杀出来的军马,也都尽被敌军兵马吞噬。 这一战,已是全军覆没。凄厉的箭啸破风声仍从自己身边疾速掠过,又有大批的甲骑抄着兵刃紧追杀来。已骇得魂飞魄散,黄思邺也只得急抽胯下战马,只剩他一人,狼狈的往陈州宛丘北侧的八仙营奔逃而出。 四路藩镇节度率领所部精锐军马齐出,不断得剪除宛丘外围的黄巢部众。对于日渐凶暴急躁的黄巢而言,身后不断的有人再捅刀子,而倘若只得放弃围攻宛丘,而调转兵锋朝向驰援杀来的藩镇牙军,他又该集中兵力重点攻向哪一路兵马? 近一年的功夫未能攻克区区一处宛丘,黄巢大军的士气持续萎靡。朱温、李克用这两路节度使统领的军马又最是善战难挡,还有周岌、时溥两路藩镇协同进逼...又是数场败阵接连损兵折将,军心进一步遭受打击,黄巢再是恚怒不甘,也很清楚陈州地界,到底已是久留不得了...... 对于宛丘军民而言,咬牙死守了近一年的光景,如今也终于盼到了反军颓然撤离,可以宣告守城战事终究以胜利而告终的时日。 趁势出城掩杀几阵自也是免不了的,李天衢等人又在赵昶的率领下集结锐骑甲士,出城扑杀撤离的反军后阵部众。几番追击厮杀战事,李天衢仍是催马提刀,所过之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又斩获得一些功绩。 然而本来长久下来,彼此于宛丘城关经历无数次过招交锋,还数度教李天衢疲于应对的张归霸、葛从周所部反军动作极快,在黄巢大军撤离的消息传至宛丘城内之时便已迅速撤离,几阵厮杀,也未曾撞见他们所统领的部曲。 宛丘从被大军封锁围困的状况中解脱出来,立刻便有探马斥候源源不断的探觑周遭地界战事声息。非但是黄巢率众颓然离去,蔡州秦宗权方面,果然也迅速撤军,至此与黄巢部众脱离,而各部率领兵马退返回原本统管的疆土境内。 朱温、李克用、周岌、时溥这几路藩镇兵马,出兵的最终目的是要争夺诛杀黄巢这等不世之功,可不是为了扶危救困的解救陈州黎民百姓的。是以无论宛丘城破与否,他们仍要彼此协同,继续追击黄巢部众。 然而宛丘既然在长达近一年的死守战事当中坚挺的保存下来,到底也是因朱温、李克用等节度使联手出兵。藩镇牙军扫荡尽陈州外围反军,途径宛丘之时加以休歇整顿,而由刺史赵犨主持安顿,也是理所当然的。 旬日光景,便已有近万藩镇兵马抵达城前。李天衢听闻统领军旅最先途径宛丘的,并非是朱温,也不是李克用麾下大将,而是感化军节度使时溥麾下骁将李师悦。 原来是按正史轨迹,为保留自己的湖州权势,便与吴越开国国君钱镠争到头破血流的人物啊...李天衢心说这李师悦如今可还尚未成为促成黄巢被诛杀的关键人物之一,而得朝廷厚封重赏脱离时溥自据一方。 以后的战局走向,也应会再出现不少变数。那么也不晓得李师悦是否又有机会自立门户,而不必随着他眼下的主公时溥日后要饱受朱温的暴捶...... 史载中既然曾于南吴杨行密、吴越钱镠等势力间游走,又不惜附从于自立称帝的董昌,而后又与朝廷讨价还价,争来节度使的名分福荫自己的儿子。李天衢亲自见到如今尚是时溥仰仗的大将李师悦,但见他言行举止有几分军人的威严气度,与赵犨、赵昶、赵珝等陈州主官寒暄叙话时,也显露出几分接人待物的从容。 只不过李师悦就算是个好说话的,随他途径宛丘的这万余军马,却也不尽然。 感化军方面的军马开拨至宛丘城之时,李天衢就瞧见有一彪军旅有些乍眼。他们骑乘健马,除了长短兵器,大多军健也都装备着骑射角弓、羽箭撒袋,除了身披的劲甲,这些骑兵头戴皮毡、脚踏胡靴,阵列中也多有深目虬须者,他们催马入城,时不时高声笑骂中。李天衢粗略听来,这些骑射军马说的似乎是沙陀语。 虽是由沙陀人组成的军旅,但看来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有些干系,却也并非是听命于河东李克用的部众。 至于同为沙陀人出身的安仁义抱着膀子、冷眼乜去,而那一彪沙陀军马那边也有人把眼望来,只彼此打量了片刻,彼此也并没有因是同族出身,而表露出多么亲切的态度。 这边安仁义自是识得沙陀语,便对李天衢报说道:“都将,这些人乃是博野沙陀军的。”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心说博野地界如今于深州治下,隶属成德节度使下辖领土。而这一支沙陀部曲看来不但游离与李克用所管辖的部族之外,与其它同族出身的群体实则也未必都是一条心。 本来做为西突厥别部一支的沙陀人,与后世中华的少数民族有一定类似之处,他们多数以大唐子民自居,已接受高度汉化,官话说得十分纯熟,但是仍保留着自己民族的语言与一些习俗。然而与后世截然不同的是,在这般乱世,他们会根据自己的族群出身集结成大大小小的军事武装。 似安仁义这等没有依附沙陀族为主的军事集团,而是只身赶赴中原要凭本事建功立业的情况也不算少见。按他原本的轨迹若是投到南吴杨行密麾下,都已是华夏神州偏南的领土,远离了自己先人过往栖息繁衍的土地,而处于同一阵营的,便还有同样以善于骑射而闻名的米志诚也是沙陀人出身。 其他中原乃至更偏南的地区,零零散散的也有沙陀人讨生计各为当地君主所用。 而由沙陀人为主组成的军事武装,数年前便在襄阳地界,经过江西招讨使、山南节度使招募曾杀得黄巢大败亏输,迫使其只得放弃强取襄阳而转攻鄂州地界。 同年李克用可还随着他老子李国昌因与唐廷交恶,中了算计,不得已北奔流亡鞑靼呢,又哪里会指挥规模壮大到足以杀得黄巢大军一时溃退的沙陀部众为靖平国难,而一直奔赴到鄂湘地界? 至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本来下辖徐、泗、濠、宿四州都大致属于淮海地界,按说麾下兵马也应以汉家儿郎占得绝对的主体。可他后来与朱温交恶而彼此交锋杀伐之际,也有屡番利用番将番兵征战的记录,如果再算上这博野沙陀军,看来也是有些类似于雇佣军的性质。 时溥、李师悦、博野沙陀...这些名头从李天衢的脑海中闪过,回想到这些人联系到一处,而又将会涉及到本来史载中所会发生的事件之时,他双眼微眯,又不住的细细思量起来...... 078章 这个时代,内斗内讧,也是家常便饭 安仁义这个弓术大概也可以说冠绝同同期众将的沙陀人,实则在中原闯荡的时日久了,也如与他经历类似的不少同族一般。虽然安仁义五官轮廓生得相对更深邃些,但平素言行举止与汉家儿郎也没有任何分别。 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博野沙陀军来自于河北燕赵之地,起码在如今时节,看来过往也是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似乎身上北地游牧族裔的烙印更为明显一些。 是以感化军时溥方面的先行军马于宛丘暂作整歇的这几日内,博野沙陀部众奏三弦胡琴,又和羌笛,并击节鸣鼓的肆闹喧哗之时,与宛丘城内军民也不住有了些摩擦冲突。 然而这个锅,也不只有沙陀人来背。 本来时溥所身居的藩镇首脑官阶应为武宁节度使,之所以改名为感化军,就是因为太多年前伊始,地方上就已发生过多次发生军队哗变而以武力驱逐节度使的事件。 而后武宁节度一时废黜,所部众多军士却成了匪盗凶寇,流窜至江淮等地域与贩私盐贼人结合,直到当初造反声势可以与王仙芝、黄巢相较长短的庞勋从西南地界一路杀回徐州,却为唐廷所招募的沙陀部众扫荡除尽,后来重新于徐州地界设藩镇立节而更名为感化,当然也有招抚劝导当地军士服从朝廷安置的意味。 然而在这般时节,感化军重新设立也不过才十几年的光景,期间又曾经历驱除朝廷任命的节度使等动乱事宜。藩镇内将兵军卒,哪怕是作战剽悍骁勇,行为举止间所透露出的那股**匪气,也尚还没有褪去。 本来是听闻朱温率领宣武军兵马,即刻也将抵达宛丘的时候,李天衢心说这个五代十国开朝第一人,虽说本来对他根本就没半点好感,可如今也势必要谨慎对待的枭雄人物应去仔细观察他、揣摩他之际,便又传来感化军士卒与博野沙陀打砸抢掠,侵害城中百姓的消息...... 李天衢闻讯大怒,立刻与安仁义、解青等人点齐一拨军士,又吩咐小校去知会尚在城门口处检视的王彦章,便气汹汹的直往感化军闹事的地方赶去。 此时此刻,城内本来囤积残余粮秣物资的仓廒当中,清点把守库藏的几名军士早已被打翻在地。一队队感化军士卒涌进仓廒,口中骂骂咧咧着,当中有人还叫嚷不如再去搜刮城内府库、大户人家去夺钱帛金银。 而在仓廒附近,更有些**或勾肩搭背、或拦腰拽手的拉扯着几个拦下的城内民妇,举止甚是猥琐。本来宛丘百姓以为朱温、周岌、时溥几路藩镇军马终究是驰援而来的救兵,是以当日夹道欢迎入城也甚是热切,可这才几日的功夫,感化军各支部曲作歹闹市便愈发肆无忌惮! 前两日感化军纵兵踹门搜刮城内几处酒肆商铺之时,李天衢便已派遣人手暂且镇压下来了。今日眼见这伙外来的藩镇牙军闹事欺民实在太过,有些民壮男丁气愤填膺,直要上前去厮拼,但也立刻有感化军**拔出腰挎间明晃晃的兵刃,厉声恫吓叱骂,只怕再过个一时片刻,便要酿成流血事件! “都他娘的给我住手!陈州宛丘,哪里容得你这伙贼汉放肆!?” 李天衢忿声叱喝,他带着一队军卒甲叶铿锵,杀气腾腾的也疾奔而至。虽只百来名士卒,可好歹也都是经历过旷日持久宛丘守城战事,迄今生还下来的儿郎,但见他们各个身材魁梧高大,身上披覆着不乏累累缺口刀痕的铁甲,那般势威当真也不容小看。 同时绰枪持刀的军健,感化军那拨打砸抢掠的士卒也立刻摆开阵势,与李天衢所部军士泾渭分明的对立开来,彼此喝骂对持,现场的氛围立刻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贼汉?黄巢反贼又是谁替你陈州驱逐逃去的,你这驴鸟但敢如此置骂我等弟兄,当真忘恩负义、不知死活!” 感化军那边阵列当中,有员将官骑乘匹战马踱到前面,但见他约莫三四旬的年纪,非但生得脸横肉,两侧颧骨突起一块,还生得双三角眼。只从这般貌相气质上看来,这厮不但是个暴躁凶戾的主,性情恐怕也甚是阴毒刻薄。 而那感化军将官随即扬起马鞭,又指向李天衢骂道:“你这竖汉,真是好大的胆子!老子杨泰,与众弟兄等奉时节帅之命,率军驰援,救了你陈州宛丘黎民,如今却要俺统管的儿郎饿肚子,取你城内些财帛粮秣怎么了?当真岂有此理,你莫不是也忒小瞧我感化军的将士了!?” 李天衢瞧对方那副飞扬跋扈的嘴脸,更是勃然大怒,他随即也寒声骂道:“若非我陈州军民众志成城,力抗巢贼近一年的光景,也是为你感化军力抵住贼众不至往东侵州夺县!那时你又在何处?就算城内消耗粮秣将尽,赵刺史也尽力差遣人手,分拨有限的粮饷以做犒劳,尔等却是贪心不足,只想借故劫掠搜刮! 你倒当真是不知耻,清除鹿邑、瓦子寨、西华寨几处巢贼,是宣武军朱全忠所部兵马打下的。河东李克用大败太康贼军,随后斩获几场胜阵,迫使巢贼退却,你统领的部曲又可曾打了什么胜仗?带兵你不行,做匪贼扰民你倒在行!你说我小瞧了你?老子压根就未曾把你放在眼里!” “鼠狗辈,竟敢这般辱我!?” 那名为杨泰的感化军将官听罢,脸上神情自是无比狰狞,他立刻又转头朝向一小校,厉声道:“刘知俊!愣着作甚,你带麾下军士还不快上!?我要教这讨死的竖汉两条胳膊两条腿只留下一半,便打杀了他,也由老子顶着!” 双方将士更是抄起手中锋刃森寒的兵器,动手火并之势,也是一触即发! 而被点名的那个感化军小校,比起他那面目可憎的上官,也可说是人如其名,他倒生得姿貌雄杰,长相俊朗,看来非但是立刻能教众多黄花闺女芳心暗许的貌相,而形体魁梧,便是在行伍莽夫当中,却也有镇得住剽悍**的气概。 虽看来也是感化军中本事出众,而被叫唤出来直要动手的,那唤作刘知俊的小校脸上闪过一抹犹疑之色,但也擎起手中长剑,并高声对李天衢说道:“我感化军来援陈州,众弟兄干的舍命行当,私下里再取些好处,也是常例。奉劝这位将军也莫要阻拦,否则再闹将下去,只怕无法收场。” 听那刘知俊言语,在这等形势之下看来他仍在试图息事宁人。然而听得这个名头入耳,李天衢也立刻回想起他又是何许人也。 刘知俊,早年投时溥入伍,眼下虽然只不过是感化军中一介小校,可他终究也会凭着自己的能力与智谋,而到了被主公时溥猜忌的程度。脱离感化军之后,刘知俊能被甲上马,轮剑入敌,勇出诸将,也终于完全展露出自己的本事,而后也将被世人谓之“刘开道”。 然而后来虽说终于出人头地了吧,刘知俊接下来的人生,却是在被猜忌与主动背叛当中渡过的。 史载的轨迹,刘知俊为时溥猜忌而投靠了朱温,后来因战功积累被赐封为一方节度使,又因朱温愈发猜忌擅杀大将,而直呼“臣非背德、但畏死耳”遂又倒戈向凤翔节度使李茂贞。可是投从了李茂贞之后,结果却又因备受怀疑猜忌与旁人谗言,转手再度背叛,投了正与李茂贞做对头的前蜀王建一方势力。 然而呢,随着王建日渐年迈,也唯恐驾驭不住刘知俊,终究还是将他一刀给喀嚓了。 虽然这刘知俊终将展露能力出众的一面,然而身上却有带着屡屡会遭受君主猜忌的属性,这恐怕也可能意味着,他心思敏感到自己投靠的主公那边一有个风吹草动,便立刻会生出异心。 被怀疑是否有异心以及背反的频率当真也太频繁了,李天衢心说就算有朝一日能够自据一方,且有机缘招拢这刘知俊投从,恐怕也无异于主动在身边安了颗定时炸弹...... 如今这等形势,李天衢又绝不甘服软认怂,再推敲揣摩刘知俊的为人秉性,眼下我还真就不顾忌会把你给得罪狠了! 079章 关注的正主,朱温要到了 “取些好处?说的轻巧!终不成我宛丘军民抵抗死战至今,未曾遭巢贼灾厄,反倒要被尔等祸害!倒是我要奉劝你们识得厉害,速速退去,否则就算无法收场,又能怎的!?” 听得李天衢当即厉声斥责,刘知俊面色立变,却也只得咬了咬牙,心说恐怕今日厮斗一番,已是在所难免了。 只不过名义上同是唐廷将士,今番厮拼内斗,若是彼此当真再见了血,惊动了陈州主官与感化军藩帅那里去,又要闹腾到什么地步? 而满口污言秽语置骂的感化军兵卒那边,一侧夹杂着若干也试图趁机打砸劫掠一番的博野沙陀部骑士,眼见宛丘奔来的官军这边,尤以李天衢要坏他们好事最是可恶,当中有几人彼此遂拿眼神示意,悄悄的抄起弓箭,正要朝着李天衢肩头、腿股相对不致命的去处瞄准过去...... “飕!”、“喀嚓!” 凄厉的箭啸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便是硬木遭受猛烈撞击而断裂的脆响。博野沙陀部当中有个最先拈弓搭箭、瞄准李天衢的汉子手擎的角弓立刻崩裂,原来是一支利箭疾速射来,弓身被箭簇撞上当即响得脆生! 那沙陀汉虎口当即渗出鲜血,他又惊又怒,瞪目望去时,就见李天衢身侧的安仁义擎着硬弓,冷眼乜将过来,并以沙陀语沉声说道:“既然都是沙陀人,要把弄弓箭这等彼此善使的手段,不妨由我来陪你们玩耍耍。” 其他几个沙陀骑手见状也都纷纷也污言喝骂开来,先后正要举弓拉弦。然而但听得安仁义手中硬弓弓弦回绷之声连鸣,又是“喀嚓!”、“喀嚓!”、“喀嚓!”...接连数声迸裂劲响声起! 那些博野沙陀骑手手中角弓先后迸裂,不禁手臂酸麻颤抖,他们脸上也立刻露出惊骇之色。他们自诩凭弓箭本事十分了得,却没料到陈州宛丘唐军中那沙陀同族使弓箭出手的迅猛、准头的狠辣竟远在他们之上! 眼下双方虽还尚有一人伤亡,可安仁义抢先出手,这也无疑使得现场本来便剑拔弩张的氛围更是火上浇油。双方军士紧绰这兵刃开始拔足往前,脸上戾气满布的李天衢与那边狠狠咬了咬牙,也不由紧绰住手中长剑的张知俊也看来已不免要厮杀一场! 已是蓄势待发,然而不止是李天衢、安仁义这边,在场正要火并的双方将士突然听到似乎隐隐的有密集马蹄声从远处响起。到底都是靠征战为生的汉子,众人先是一怔,纷纷竖起了耳朵。倒也不忙着动手,就听见马蹄声愈发的清晰起来,且由远及近,直朝这里而来时,声音也变得愈发洪亮。 都以为来的会是自己这边的同伙帮手,可无论是李天衢、安仁义,还是感化军那边杨泰、刘知俊等一众人,就见疾驰而来的这拨部曲军容也甚是严整。先有近五百的马步兵卒疾驰而来,便立刻挡在了宛丘唐军与感化军藩镇军卒之间,他们亮出一层层映出森寒利芒的军械,竟然同时朝向李天衢、杨泰双方人马! 宛丘赵犨统管的唐军各部将士,李天衢心说起码自己大多也都混了个脸熟。来的这伙,明显不是陈州官军,看来他们与感化军那拨**也并非是一路...李天衢面色微微一变,暗付今日这拨暂时看不出来路的军马,莫非会是...... 正要闹事火并的一方,感化军将官杨泰眼见半路又杀出一彪精锐军士,他虽有些顾忌,但又不愿堕了威风,便高声喝骂道:“你这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统领这数百军士暂阻止李天衢、杨泰双方动手火并的那员骑将端坐在雄俊的战马上行如犹如龙蹯虎踞,他提着把明晃晃的长刀,非但威武不凡,倒也颇有股豪侠壮士气概,当即也朗声道: “我乃宣武军都押衙丁会,随庞将军先行入宛丘与赵刺史会晤,却听闻城内将士自相争斗,故奉钧旨前来制止。 无论尔等因何故厮拼,还不快收了军械?听候陈州、宣武、感化三方将主处置,否则哪一方仍要执迷动手,也休怪我等不念同为唐军将士的情分了!” 相互僵持之际,又是一阵喝令喧嚣中自远处传来。赵犨、赵昶、赵珝同感化军李师悦,以及一员宣武军大将也都已率部赶来查看。 “李都将,却又因何处与感化军将士起了争执?” 赵犨虽然向李天衢询问,可他看现场形势来龙去脉想必已知了个大概。明面上看似对李天衢话语中有些责备之意,但是赵犨意味深长的只顾望这一拨在城中闹事的感化军上官李师悦那边望去。 李天衢当然也识得眉眼高低,立刻将感化军意图强抢仓廒、袭扰城中百姓等行径原原本本的向赵犨禀说分明。李师悦在旁听着也不由感到有些抹不开面子,遂立刻对着在此闹事的感化军将官厉声示问道:“杨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被名义上的军中上官喝问,可那杨泰却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当即还嘴道:“李将军,咱们感化军的弟兄救援陈州,与巢贼厮杀几阵,也折了些性命,如今到了宛丘城郭暂歇,吃他的、拿他的,又怎么了? 偏生陈州这干猪狗不识恩义,说起来咱们对他们有救命再造大恩,倒敢与我等大呼小叫!区区一处军州,倒敢与咱感化军叫板?将军,这时你又责问我作甚,怎么能把胳膊肘往外拐?” 反而被自己的下属将官一通反驳回怼,李师悦的面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李天衢冷眼旁观,看来感化军这些**在宛丘城内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也并非是他这个统军的主将有意唆使的。 毕竟他们名义上虽也是唐廷的军人,可是与陈州的官军将士不同,这伙兵的身份,却是感化军的藩镇牙军。 什么是藩镇?什么是牙军?这些军旅中本来也夹杂着太多亡命之徒,有便宜就占、有东西就抢,在别的地盘闹事触犯王法、劫掠、杀人哪怕是屠村,除非是别处拳头更大更硬的藩镇上门讨说法,寻常官府那里敢到对方的地盘去拿人,这还算是轻的! 做为节度使的私兵,牙兵制度从唐朝中后期至五代十国被推进到了顶峰,也不止是军阀割据抗衡朝廷的重要武装力量。最是骄纵桀骜的牙军,非但不把皇帝老子、官司王法放在眼里,就算对自家藩镇节帅,稍不如意,便要聚众闹事,上官想管?你要不能让老子敬服,也全当你是个屁! 往重了说,若是这些牙军发起恶性之时,便是废立主帅,一刀砍了,乃至杀他满门,也是形同儿戏! 如今的情况想必也有些类似,然而眼见李师悦有些镇不住场子,在旁那一员面色冷峻的宣武军大将忽然沉喝一声,他麾下同为藩镇牙军的将士轰然领命。铁甲铿锵声连鸣不绝,一队队手绰长枪的兵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踏将上前,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又齐刷刷的将长枪平举探出,锋寒的枪锋,也尽皆指向感化军那伙将兵! 080章 纵横捭阖, 让你念我的好 “我乃宣武军牙将庞师古,奉朱节帅钧旨,先行至宛丘晤面赵刺史。方今巢贼未除,我等诸路将士仍须同仇敌忾,尔等肆意于城中闹事,已坏了同僚和气,还不快就此罢手!?” 瞧着面相冷峻威严的庞师古厉声呵斥,言语中也透着股威武霸气。他麾下甲士轰然附和,锵锵锵的衣甲摆动声连鸣,几排齐举长枪的兵卒又往前踏出数步。 而方才自报名头为宣武军都押衙的丁会也是瞪目怒视,眼见他提起长刀,胯下战马也不安分的开始扬蹄刨地,看来那伙感化军**倘若真不识抬举,他毫也不顾及要厮拼上一场。 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杨泰等一众感化军将兵,乃至博野沙陀部众再是顽劣难驯,又招惹得宣武军众眼见就要出手,一时间也决计不敢妄动。 李师悦见状也不愿再节外生枝,遂立刻叱喝道:“还不赶快退下!?” 有了借驴下坡的机会,杨泰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即眼中满是怨毒的又乜了李天衢一眼,又高呼了声撤。其余**,也只得灰溜溜的收了兵刃,并狼狈的要撤返而去。 唐刀锋刃寒光一撩,旋即也被李天衢利落的收入鞘中。瞧见本来正要与自己厮拼的刘知俊随众眼见要退去,李天衢忽的开口道:“本无意与足下作对,只是你们一伙欺人太甚,又何至与足下险些冲突?” 刘知俊闻言嘿嘿干笑两声,也不便答话,只是讪讪的随着那一伙感化军将兵就此离去。 看似也是见惯了地方上有牙兵闹事,庞师古见震慑迫退了那一伙**,目光又从李天衢等一众人身上环视一圈,随即便又对赵犨等陈州主官躬身说道: “未将奉节帅将令,先行抵至宛丘,如今正可将我宣武军相赠的三千石米送入仓廒...虽粮秣不多,毕竟我宣武军仍要与巢贼厮杀交锋,节帅接管藩镇打理民政毕竟时日未久,是以只是聊表寸心,也万望赵刺史休嫌微薄。” 赵犨闻言当即面露感激之色,而立刻向庞师古回礼道:“陈州百姓,全仗朱节帅仗义出手施以救援而得保存,这番恩德深过沧海!在下本无以为报,又蒙朱节帅体谅我州府粮秣因长久抗拒巢贼而已近告罄...在下铭感五内,也盼能有机缘得以回报朱节帅!” 正说着,赵犨的声音竟已有些哽咽起来,身旁赵昶、赵珝也是满面的感激之色,对庞师古连声言谢称恩。李天衢在旁冷眼旁观,脑中思绪也不住飞快的转了起来...... 宣武军相赠的三千石粮秣,在唐朝时节一石差不多相当于一百零六斤的粮食,比起后来宋朝时节缩水了许多。要养活一家子农户固然够他们一辈子敞开了吃到肚皮朝天,可是按一座城郭或一支军队的规模,估计也够不了多久的消耗。 譬如当初李克用终于得唐廷皇帝御旨开赴回中原奉命讨伐黄巢,行经太原时又向朝廷要求差拨军饷,结果时任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只拨了钱币一千缗、米一千石,对于诸侯统领的军队供应补给,就相当于打发要饭的,李克用当即被激得大怒,纵兵劫掠一番后便撤返北归。 次年李克用再度出兵,随后为唐廷复夺长安之役战功居首,遂顺理成章的顶替了当时对他态度排斥的郑从谠,统掌河东军政大权,而致使郑从谠藩镇军权被彻底收回,返归朝廷,想必再过不了几年也将郁郁而终。 而眼下比起时溥方面趁机作歹抢掠的感化军部众,朱温却是把好钢用在了刀刃上。趁着挥军驰援陈州事成之时,区区三千石的粮秣赠予想必以后也将累功升迁,被赐封做忠武军节度使的赵犨,就凭这些粮秣,他便将会换来个一直追随他到死的铁杆附庸势力。 朱温这一手,玩得漂亮啊...... 而李天衢心中正寻思时,便又见到宣武军将士推着一车车的粮食往仓廒的方向运去,遂一打手势,吩咐安仁义、解青指挥军士接手帮衬之际,又瞧见宣武军那边最前面正有一员瞧衣甲制式与寻常士卒几无甚分别的低阶军官,以他军中的地位职责,看来也不免要亲力亲为。 眼见那低阶军官的面相起码三旬以上的年纪,脸上却也有几道沟壑分布,平添股风霜沧桑之色,看年齿就算再往上猜他四旬以上也不为过。 已是这般的年龄,看来那低阶军官也不过是在庞师古麾下担任伍长、什长这等最低级的军职差遣,也不知他是几近中年的岁数因生计只得投军入伍,还是说一直在行伍中求能安身立命,可多少年下来都未曾积累下多少战功得上官善使,而终究无法升迁。 李天衢这边,又与如今便已官居宣武军都押衙,自也知晓其史载的命途轨迹也是朱温麾下成名大将,可想必多少年后也将会挥军举兵背反后梁的丁会搭上茬寒暄几句。 满脑子的思量,又能否未雨绸缪,而根据那丁会为人秉性加以利用的算计心思,正是麾下将士接手搬运粮秣之时,见那低阶军官正从自己身边经过,李天衢瞧他貌相举止也透着股干练刚猛之气,虽军阶低微,可看起来却并非像是军中庸庸碌碌之辈,便颔首示意,顺嘴对那军官说道:“多谢,有劳了。” 那军官闻言顿时肃手恭立,并向李天衢施了个军礼,煞是肃谨的回复道:“都将多礼了,卑职氏叔琮,不过是庞将军麾下骑军伍长。奉上官之命行事,自是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背锅侠,原来是你啊。 听那自称为氏叔琮自报了名头军阶,李天衢不住眉毛一挑,心中也不过吐槽了句。这段时日又见了许多后世知名的历史人物,李天衢似乎也已不会再感觉到那种闻君之名、如雷贯耳的意外诧异。 算起氏叔琮的出身经历,现在的他的确不过只在宣武军庞师古麾下担任一介骑军伍长,可想必再过不了多久他因作战勇猛而得到朱温赏识,提拔他脱离庞师古所部军旅独自管领一路兵马。 到底是后梁开国立传的名将当中排名第七,而且是五代十国名留史载的诸多将领当中大器晚成的代表人物,按年齿算就连朱温后来都要敬称他一声“氏老”,只不过...关于他史载传记当中的一段评论,李天衢可还大概记得: 叔琮而下,咸以鹰犬之才,适遇云龙之会,勤劳王室,践履将坛,然俱不得其死,岂不惜哉。得非鸟尽弓藏,理当如此耶?将梁祖之雄猜,无汉高之大度欤? 如果以后有些事终究仍会发生,按你做下的事或许死得不算冤枉,可是倘若仍是因为那个人而死,可就当真是要做冤大头了。 李天衢心中思付,又念道庞师古、丁会、刘知俊、李师悦、再加上这个氏叔琮...这些天下来又见了许多五代十国时期名留史载的人物,然而在他们当中那个名气最大,只不过在后世多是遭人唾骂的主,想必我终于也快要和他会面了...... 三日之后,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亲率本部军马,也已抵达宛丘,与赵犨等陈州主官会晤话谈。 081章 有些像曹孟德,不过是全面劣化版 宛丘城门口处,更添众多隶属于宣武军的军马士卒,各部将领统领部曲,也别有一番肃杀景象。 而本来李天衢甚是敬重的上官赵犨,眼下竟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满面的感激涕零,直接向身处于对面行伍正当中,那员端坐在雄俊战马上的威武汉子行叩谢之礼。 连同赵昶、赵珝、赵麓、赵霖这些赵家昆仲亲子,也都伏拜高呼陈州军民本有倒悬之危、累卵之急,全仰仗节帅仁义,挥军驰援救助,于赵家有再造之恩、于陈州有活命之德云云...... 李天衢所幸与一众将士肃立于城门口前,不必像赵犨一大家子那样对抵达宛丘的那个藩镇节帅行叩拜之礼。他在旁观望,就见那宣武军节帅立刻翻身下马,亲自上前一一搀扶起赵犨等人,双方也大有一见如故、彼此相敬的祥和融洽之意。 终于有机会亲自见到了朱温这个五代第一朝的开国皇帝,李天衢忽的想起在后世有部动画作品叫做《画江湖之不良人》,当中把朱温的造型刻画得狰狞、肥胖、丑陋...更像是三国演义里的董卓,活脱脱大反派的模样。然而如今见到这正主,其貌相气质,与李天衢所见到的、所以为的相较却是大相径庭。 虽然说不上是相貌堂堂、气概凛凛,但是久经战阵厮杀的朱温举止干练,可说是甚有威仪。而他下马上前去与赵犨这等唐廷能臣亲近攀谈,也丝毫没有摆出救世主恩公的架子,也颇有几分敬重名士的仪态。 这倒也是,如果朱温真是副脑满肥肠、丑陋粗俗且把凶恶残暴都写在脸上的造型,与人相处若是从一开始就几近凶戾霸道之态,而无所不用其极,他那同乡“心目中的女神”张惠终于被娶为妻室之后想必也不会尽最大的努力做贤内助辅佐规劝。按史载轨迹中的王彦章、敬翔、葛从周、庞师古、张归霸...等众多名将能臣也不可能被朱温招募之后,便死心塌地的效忠一直到身故之时。 然而按后来一位伟人的评价:“朱温据四战之地,与曹操相似,而狡猾过之”,朱温这厮崛起的经历,的确与李天衢心说自己个人感官最喜欢的中华历史人物当中,绝对排名前十的曹操有很多类似的地方。 然而比起起码他终其一世,也并未篡位罢黜汉室自立为帝的汉末奸雄曹孟德,中华众多朝代的开国皇帝当中,恐怕就要属这朱温名声最臭,遭后世唾骂的最多了吧....... 他们二人同样与四战之地壮大实力,同样是在群雄争霸、逐鹿中原的乱世当中脱颖而出。只是虽同样打下了相对广阔的领土江山,但终究未能完成中华天下一统; 可是虽同样被后世诟病为人猜忌多疑,然而史实的曹操梦里并不好杀人,朱温却是搞事了自己麾下很多大将,且冤杀的比例相当之大; 论文采学识,鞍马为文、横槊赋诗的曹操却能把痞子闲汉出身的朱温按在地上摩擦; 而他们两个也都有好人1妻的习惯,然而倘若把朱温结合所有传记史载干下的荒唐事一起算,这反倒显得曹操是个更有节操的君子了...而曹操擅杀伏完、董承等朝臣,也全因彻查出对方企图密谋诛杀自己,相比朱温篡位弑帝,大肆屠杀宗室、朝臣、宦官、侍卫的手段也要残暴下作了太多...... 当初的李天衢曾有一个观点,感觉著作《三国演义》的罗贯中尊刘贬曹,经他刻画的曹阿瞒似乎夹杂着朱温的影子。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起码在这个时代,在繁多的诸路藩镇节度使里面,朱温到底也不愧是一等一的枭雄。 本来也处在强敌环伺下的朱温具备开元建制、力压群雄的军事能力,对外用兵屠城残害无辜百姓的暴行虽也曾做过,可起码他在任期间对治下施行厉以耕桑,薄其租赋政策,快速恢复农业、经济,以广疏材之路招募得大批名将能臣为他所用...李天衢自知就算自己不喜朱温为人,但也绝不能蔑视小看了他,倘若自己仍打算成就宏图霸业,进而终结这个乱世,那么或早或晚,几乎已能断定朱温应该就是自己最为强大的对手。 “赵公不必如此多礼,你率孤军死守宛丘抵抗十余万反贼几近一年之久,力挽危局,又何止是你陈州?巢贼终不得占据淮阳之地,集结大军趁势外扩侵害宣武、忠武诸地!朱某才更是钦佩赵公智勇兼备,为国竭力尽忠!” 那边朱温仍假人辞色的对赵犨好言好语,一一又与赵昶、赵珝、赵麓、赵霖攀谈之时,也都要大加赞誉一番。然而当赵犨又耳语几句,似是在向朱温介绍陈州战事出力众多的军中将士之时,李天衢就见他双眼一亮,目光又迅速往自己这边望将过来。 大步腾腾的又走了过来,李天衢眼见朱温笑呵呵的踱到自己面前,又颇显亲昵的拉起自己的手,并赞言说道:“你便是亲手杀了孟楷的李天衢李都将?初从行伍便斩获如此功绩,日后也必大有作为!好!杀得好!” 啊...是了。李天衢回忆起当初朱温尚听命于黄巢之际,由于他在反军当中蹿升得太快,看来格外得黄巢器重,这反倒引起他心腹爱将孟楷的忌恨。 然而当初黄巢正值夺下长安称帝建国,正是气焰最是猖獗之际,有河中节度使倒从向伪齐政权,却因黄巢屡番索讹、征粮征兵,这到底激怒了河中藩镇时任节度副使的王重荣,他擒杀黄巢使臣,再度倒向唐廷。 那王重荣当初也是历经与突厥、回鹘等北地强大部族厮杀累功升迁的猛将,当时奉命前去讨伐的朱温与他交手还吃了不少败阵,遂也只得向黄巢请求支援。然而进呈九次报急文书的使者,却均被黄巢的左军使孟楷擒杀,隐报战情不报...直到第十次派出的使者仓惶逃回,向朱温禀明实情,而后再有已生出降唐心思的将领一并合计,这才致使了朱温背反黄巢,又倒向了唐廷一方。 是以孟楷也可以说是促成朱温降唐的重要因由之一,被当初的同伙背后捅刀子暗算,朱温对孟楷自然是恨得牙痒痒。而昔日的仇家倒被李天衢所杀,这无疑也是为朱温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也可说是无心拆柳柳成荫,李天衢心想自己当初谋划设计尝试截杀孟楷,为的是取信于赵犨,而能在陈州军中立刻立足得个官身,如此倒也卖于朱温个人情,而使得他这个宣武军节度使对自己的初印象便相当不错。 而如今这等形势之下,当然不能莽撞到现在便对这个已权掌一方军政大权的枭雄人物流露出任何敌意,李天衢遂立刻躬身施礼,并说道:“朱节帅过誉,方今天下扰乱,兵连祸结,末将虽力微德薄,却也向来有心为国效力。既已投军入伍,擒杀凶丑祸首,亦是分内职责。朱节帅驰援陈州,为国家树功立业,正是吾辈武人楷模,蒙节帅谬赞,倒是折杀末将了。” 朱温再是好猜忌而有城府,却也并没有看穿人心中思量的本事,见李天衢回复的恭谨,他面色更喜。而就矗立在李天衢身后的王彦章高大身形,也早已落在朱温的眼里,他目光随即又飘了过去,对王彦章笑言道: “当初王牙校拼死突围,披星戴月快马奔至汴州,转呈赵公报急文书。俺见牙校骁勇过人,不愿你再奔赴回宛丘时稍有疏失而将陷于巢贼大阵当中。故而出言挽留,有意教牙校待俺出兵之时,一并返至陈州...... 然而王牙校那时却豪言已许下诺言,断不可舍却一并血战死守的袍泽弟兄,执意要立刻奔赴回宛丘向赵公复命...如此雄壮勇烈、信义当先,也实教俺钦佩...如今看来,王牙校当初所说的袍泽弟兄,也正是李都将了?” 082章 我来陈州,还有个最终目的 按说本来应该是维系一生的君臣关系,然而听朱温说罢,王彦章却爽朗一笑:“正是!何况当初我与李兄也曾做赌,到底男儿大丈夫不能负了平生,若我等真守住了陈州,便随着他去争番功名事业!” “哦?如此说来,李都将也不愿一直屈居人下,也是要谋个封疆一隅、权掌一方吧?” 眼见朱温立刻听出了门道,他双眼微眯,目光立刻又向自己这边望来,李天衢则是淡然一笑,并垂首说道:“节帅如此说,实教未将汗颜。我辈男儿固然须有远大志向,但也断然无法与朱节帅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说,李天衢的双眼微往上一瞟,又与朱温的目光对在了一处。旁人看他二人固然相谈的十分融洽,而他们之间言语也绝谈不上已是暗藏杀机,只不过朱温、李天衢对视之际,看来是别有深意,似乎都能从对方的眼中捕捉到一抹异样的神采...... 无论如何说,毕竟朱温确实有从中原群雄当中脱颖而出,且建立起一个疆域北面约以黄河为界,东至海滨,南抵秦岭淮河,西到关中的帝国这等能力。可前期姑且先投从他搭一段时日的顺风车,再谋求自立的这等计划,李天衢也只是略曾想过,随即便立刻否决了。 以后的朱温猜忌心思只会愈发严重,稍发现麾下将领有脱离背反的苗头便会动杀心,然而史述证明,有不少还都杀错了。李天衢心说自己可当真没打算为他人卖一辈子的命,而打算自建一方势力,如果受制于朱温,他又怎不会因瞧出些蛛丝马迹便要立刻动手? 而且李天衢心说待自己稳定下来时,也须考虑成家事宜了。但就算能顺利迎娶姿色出众的妻室,按朱温那厮的为人秉性,保不齐自己头戴的官帽也要变得绿油油的,那份耻辱窝囊气,李天衢也绝对不打算承受。 所以说这般世道,想创业还是要自己单干呐...... 随后一两日内,起码先与李天衢混了个脸熟的,还有朱温麾下朱珍、郭言、邓季筠、张存敬、李思安...乃至初降未久的李唐宾这等大将。形形色色的人物,对待李天衢这个虽不过是陈州都将,但自家主公似乎看他甚是入眼的目标态度也都不尽相同。 久经黄巢大军猛攻而愈显残破的宛丘城中,寻常百姓庆幸终于力保家园不失,庆贺战事胜捷,陈州府署自然也少不得要摆设庭宴管待藩镇援军。 只不过仓廒内只剩余些粗粮,一应猪羊酒肉仍是由朱温遣人交由赵犨部下胥吏安排。几处兵马的嫡系将士有上千人得犒劳也都齐聚于府署之外,大喇喇坐在铺好的芦席上大嚼荤食,其中也不乏有前两日在城中作歹闹事的感化军将兵。比起宣武、陈州方面的将士相互套些交情,大讲彼此战阵经历,他们明显被隔阂开来闷头大快朵颐,瞧着那面一片欢声笑语,感化军这边的牙兵大多神情不善,也明显也是有所顾忌,也不便寻衅动手。 府署之内也是一片的酒酣脸热,酒席上首除了冷不丁能搭上几句茬的感化军将领李师悦,朱温与赵犨那一家子仍然十分亲切的攀谈着,而李天衢、王彦章、安仁义三人凭着陈州守城战事积累战功,也有资格入府署与宣武军朱珍、庞师古、丁会、李唐宾等军将同席相处。 大碗黄酒早被端到面前,李天衢手绰小刀剔下块炙熟的羊腿肉塞进嘴里,一对招子却不住的往朱温、赵犨那边望将过去,心中也正暗付道: 除了感化军时溥麾下将领李师悦这一拨军马,河东李克用如今仍忙着进击征讨黄巢,而忠武军周岌压根就没打算来陈州与赵犨会晤...这些藩镇节帅如今日思夜想的,就是算计着要抢先诛杀黄巢。而朱温亲至宛丘,看来早已打算拉拢赵犨一家为长久之计,但想必也久耗不住,即日便将启程离去,挥军继续追击黄巢部众了吧...... “陈州之围既然已解,进而征讨巢贼战事,便由我们几路藩镇接管了,赵公且安心招抚百姓、恢复民生便是。” 果然未过片刻,就听朱温又对赵犨笑言道:“俺与赵公既然都为朝廷效力,管辖的州府又可说是近邻,也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如今仍是剿除巢贼事大,略作歇整过后,明日俺便挥军前去追击贼众,日后与赵公彼此自然多有亲近相交的机缘!” 赵犨望向朱温之际,脸上仍是满满的感激之色,然而正当他要回复时,李天衢忽的从桌席中闪出身来,并对着朱温、赵犨施礼禀说道:“赵刺史,如今陈州之围虽解,可巢贼败退之时也未尝不会流寇脱离本部大军,仍要四处流窜作歹。末将斗胆,请赵刺史分拨一千军马由我统领,以襄助朱节帅哨探各处小股贼众动向,以靖土安民,还望刺史恩许!” “这......” 李天衢忽然冒出来主动请命,也让赵犨不由得微微一怔,一时间还不知该如何回复。而他身旁赵昶、赵珝二人脸上也流露出讶异之色,但对李天衢的提议也都是不置可否。 毕竟陈州作为抵抗黄巢大军猛攻的州府,已承受了近一年时间的战火煎熬,如今黄巢既已退去,陈州粮秣将尽,也折了不少兵马与壮丁,毕竟比起几处藩镇的势力规模,赵犨、赵昶、赵珝虽然也都有心趁势协同杀贼,但只尽管得一处军州,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做好战后恢复工作。 至于席宴间安仁义望向李天衢的眼神也有些诧异,而刚捧起块羊腿肉正要大快朵颐的王彦章停下了动作,定定的向李天衢那边望去,很显然如今这个直属上官事先也并没有知会他们二人。 而李天衢请命向赵犨要求统管一千兵马,不多不少,大概也正是陈州官军有能力调遣的军卒范围之内。只不过区区一千军马,和宣武军诸部兵马相较又算得了什么?还大言不惭的说要襄助讨贼? 宣武军一众将官那边,虽然望向李天衢之时神色各异,但其中似乎也传出了几声略带轻蔑之意的低笑声。 而赵犨的二儿子赵霖也不住冷哼一声,先前欠下了李天衢一个救命的恩情,也不便再与他为难。可如今朱温驰援而至,赵霖也如他老子一般对朱温的态度极是热诚,而方才席宴间又得那宣武军节帅夸赞他将门虎子、一表人才,赵霖心里乐开了花,正要再与朱温多加亲近呢,你一陈州军将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又凑什么热闹!? 赵霖遂站起身来,虎着脸对李天衢沉声喝道:“李都将!要抢出风头你也须挑个时候,既是我陈州治下的军将,只顾听我父亲任命调遣便是。朱节帅与宣武军众豪面前,又哪里由得你夸能说会?” 眼见李天衢在众目睽睽之下仍是岿然不动,赵霖心中更怒,本待还要出言呵斥时,朱温却忽的把手一举,又说道:“嗳,二公子此言差矣,李都将仍要为国出力,这却不是好事?俺也自当应承,除去我等几路藩镇集结的兵马,再多一支部曲接应,好歹也多一分助力。李都将,届时也要仰仗你了。” 083章 天大的功勋,所谓富贵险中求 既然是自己正要讨好巴结的朱温发话,冲到嘴边的忿怒言语不住当即又被赵霖咽回到肚子里去,他也不由闭了嘴讪讪的坐下。 李天衢微微抬起眼望去,就见朱温也正眯着双眼朝自己这边打量过来。眼下虽身份有别,但好歹彼此还是相互协作的关系,然而李天衢也意识到不止是他在观察朱温,对方看来也是在伺探自己。 见朱温也同意调派李天衢出兵协同,赵犨略作沉吟,心想陈州这场旷日持久的守城战事,虽说由他们兄弟三人全权主持,李天衢自然也说不上是居功至伟的功臣。可是近一年的时间血战厮杀,这员尽心尽力的都将也的确是不可或缺的人物...... 陈州就算不及宣武军人多势众,但调遣一千兵马,余众仍能维系治下军政的能力还是有的。李都将为了于讨伐巢贼战事当中再斩获功绩,这般的争先恐后,他这般血气方刚的青壮,初投军伍力图尽快崭露头角的心思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 何况本来便感念朱温的恩德,如今调派一拨甲骑协从,这不也是略尽自己的心意? 寻思罢了,赵犨遂面露和蔼的笑意,并勉励李天衢道:“都将既然为国建功心切,我便发下手谕,连同你麾下将士整合一千五百军马,以协助朱节帅追剿巢贼!” 李天衢垂首低眉,嘴角倒微微翘起,立刻便朗声回复道:“是!末将必然用心竭力统御军马,而不负刺史厚望!” ※※※※※※※※※※※※※※※※※※ “兄长,既然宣武军朱全忠、河东李克用等几处藩镇挥兵集结,去与黄巢厮杀。按你算计陈州当真也是守住了,我等听候朝廷论功封赏,如今也争来个出身,到底死守的时日太久了,弟兄们也须休整歇息,又何必再请命去助那朱全忠?” “是哩!就算赵犨对我等还算是厚待,为守住宛丘咱们咬牙力抗到现在,也到了领受好处的时候!宣武军等几拨藩镇旁观了近一年,如今也该轮到他们去和黄巢拼命去!咱们又何必主动再冒出来请战,到时难不成还要看宣武军的眼色!?” 本来由李天衢镇守的宛丘城门一隅,王彦章、安仁义与解青、张虎等部下也都会集在了一起。听闻过李天衢又请命统御一拨军马协从朱温之后,解青、张虎先后出言质疑,如今起码陈州方面的战事都已经打完了,不知李天衢为什么还要主动往自己身上撂担子? 毕竟这场仗的时间打得太久,几乎一年的光景,再是剽悍勇武的汉子到底也是肉体凡胎,拼得伤痕累累的身躯,与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都能放松下来...咱们已赚足了向朝廷邀功的本钱,再主动出兵,这却不是画蛇添足了? 城门楼当中,除了这四个下属,其余兵卒也早已听李天衢吩咐退了出去。但见他微微一笑,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谁说我是为那朱温?我当然也是为日后前程着想。诛杀霍存、王播等反军贼首,协同死守陈州积累下的功绩固然应能得朝廷封赏...... 但我要确定的是,这是否就足以让咱们有自据一方的名义?按我想来,有劳一众弟兄再咬牙拼过这场战事。下次再回来,咱们不止不会是现在这个身份,正所谓富贵险中求,我的心思,所谋的自然是比那些战功更大的功勋富贵......” 正说着,李天衢略清了清嗓子,而他接下来的言语,让王彦章、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人,听了面色都不由为之一变: “你们说...黄巢的首级,所能换来的功名荣禄又能有多少?” 弃了芦冈山寨,奔赴陈州投从赵犨入伍,处在黄巢所卷起腥风血雨当中风口浪尖处坚持到了现在,而争得个在这乱世立足的官身名分,这也只是目标之一。而要取黄巢的人头,这才是最终的目标! 那么如今的伪齐皇帝,被世人敬畏唤作冲天大将军的黄巢首级,到底又有多大的价值? 按史载所述,黄巢终究败亡之后,他从子黄皓率领一拨残部号为浪荡军,流窜至淮阴地界终究为当地土豪邓进忠、邓金石所杀。本来也是无官阶在身,而招聚本地民壮勇健守卫乡土的地方大户,然而凭此战功邓家兄弟便立刻受朝廷赐封做刺史。而李天衢所杀的孟楷,更是黄巢身边的左膀右臂,按说唐廷论功行赏,所受的赐封应也是只多不少。 再加上捍卫死守陈州近一年之久累积的战功,李天衢考虑到就算如今自己仍是无权无势,在中央政权体系当中没有任何背景,也就难免会有唐廷权奸当权而赏罚不公的可能...可唐末乱世,一方藩镇牙军中任意一个将官,引起哗变驱逐或是诛杀节度使,朝廷为图安稳只得承认藩镇易主的事实屡见不鲜。封疆大吏的任命愈发如同儿戏,好歹凭实打实的战功,唐廷不管出自什么角度的考量,要栽培提拔还能为其所用的将才,李天衢相信自己还能争取来一定的官爵荣禄。 可是若要一蹴而就,尽快成为掌握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节度使...只凭斩杀霍存与捍卫陈州的功绩,李天衢心想期间也难保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数。 然而若能亲手取下黄巢的首级,李天衢心说自己本来不过是没有功名在身的平头百姓,还是带着一伙绿林匪寇投得军。也没指望凭此便能向朝廷邀功赏自己个王爵,并在朝堂中枢得个位极人臣的权位,可是以此争得做个如同地方割据的藩镇节帅,这不但会是板上钉钉的,声望直接一冲飞天,而能立刻打响自己的名号。 是以李天衢又只说了一句话,便教王彦章、安仁义等人眼中流露异彩,立刻打起精神来。可是又过片刻,他们脸上神情仍不住有些犹疑起来...... 毕竟谁能亲手诛杀朝廷的心腹大患黄巢,固然是天大的功绩不假,可是其他藩镇节度又怎会坐视李天衢把这天一般大的功勋揽到自己手里? 对于朱温、李克用、周岌、时溥这几路藩镇节帅而言,谁要是能诛杀黄巢,那么谁就将会是第二个曾平定安史之乱,而重扶唐廷山河社稷的郭子仪,要朝廷邀功的资本与世间的声望将立刻凌驾于诸多藩镇之上,是以他们为了趁机抢先立下不世之功,各个必然也会是眼红心焦。 正史的轨迹,却是由感化军时溥辗转取得黄巢的首级,呈送于唐廷皇帝李儇。本来于陈州战事之后,趁势征讨黄巢的数场大战几乎都是由朱温、李克用率领其藩镇牙军斩获大捷,可是时溥在剿灭黄巢战事中论功却为第一,还被封了王爵。 只不过有多大的头,就应戴多大的帽子。时溥哪怕一时间勋位超越朱温,可比起雄主的器量能力到底不及对方,当初就算占到了天大的便宜,到底也仍要被朱温荡除消灭。 然而黄巢的人头,李天衢甚至对于自己宏图霸业的计划当中却是至关重要的。 城门楼内一时寂静,李天衢朝周围望去,就见王彦章、安仁义等人把眼往来,目光中的含义也分明是:你的目标固然好,可咱们也不过一千五百兵马,黄巢也断然不可能伸长了脖子等人来砍...... 还有那几路藩镇节度为了抢先诛杀黄巢也未尝不会争到头破血流,咱们不过是夹杂在几路牙军的夹缝当中。这天大的功劳,你又想怎么争? 084章 事到如今,你们也肯另谋出路了吧? “要与那几路藩镇去争诛杀黄巢首功,此举固然是十分难以办到。可是若我等去争取尚有些机会,倘若就此求闲怕难,那可就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正说着,李天衢心中则是在盘算着黄巢按其史书中的轨迹,而被朱温、李克用等几路藩镇牙军追击时又发生的几场战事,他被迫奔逃的方向,若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也仍是有迹可循的。那么在某个地点,某些时间节点上也未尝不能预先做些准备...... 李天衢继而望向王彦章、安仁义等人,又道:“眼下就算黄巢军仍是势众,可久攻陈州不克近些时日又连吃几场败阵,士气萎靡、军心动荡,好歹我等与几路藩镇也是协同作战的关系。咱们人数虽然不多,又是暂从宣武军进取讨贼的客将,期间也难免受朱全忠掣肘。但是做哨探敌军动向差遣,也正方便咱们行事。 朱温、李克用、时溥、周岌这几个藩镇节度,为争抢取黄巢首级那等天大的功勋,必定挥并向反军接连发动全力猛攻,而咱们就在间隙中适时出手。谁又能断定最终出手向黄巢捅出最致命那一刀的,便不会是我等?” 李天衢话音未落,王彦章便豪声言道:“寻思了一番,到底还是李兄有胆有识,如今谋划也正合我意!是啊,富贵险中求,咱们凭本事要在沙场上成就番事业的,本来做得便是不惜命的行径,有这等一举名扬天下的机会,我等为什么不去争?接下来如何行事,还是老规矩,咱们全听李兄做主便是!” 又是由王彦章带头应合,安仁义、解青、张虎几个面面相觑一番,相继也都表示愿随李天衢一起再博这一次。自己身边这些帮手都有了干劲,李天衢又嘱咐几句之后,随即悠声念道:“眼下而言,既然黄巢颓然撤去,倒也是时候再去见见那霍存了......” ※※※※※※※※※※※※※※※※※※※ 宣武军朱温方面,整顿兵马过后与赵犨等陈州主官话别,即刻挥军启程,继续追击征讨黄巢反军。王彦章、安仁义等人点齐差拨整合的一千五百军骑,披甲备马,也准备了一段时日的干粮尽存放在马鞍后钩挂住的皮囊当中,也已经准备出发,做为一支协同部曲担负巡弋哨探的行军职责。 由于根据先前哨骑探报,得知黄巢大军已撤离至陈州北面的故阳垒一带。为了尽快阻截反军,同时还要必须考量到黄巢也未尝不会发狠直接挥兵攻打宣武军的中心所在汴州,朱温早先挥军日夜兼程,迂回往北疾行。而李天衢统御的一千五百军骑迟一步北进寻探,搜捕沿途是否又有脱离反军的小股流寇,也会随时遣快马与朱温方面互通声息。 率兵临行前夕,仍是临近宛丘城门关民舍残垣的枯井中,李天衢却搭着篾箩缓缓的正要落到井底,又来与被他关押住的反军军校霍存相谈。 紧紧系住篾箩的绳索发出吱嘎嘎的闷响声缓缓落下,李天衢身形渐渐的落下,他一只手拽着绳索,另一只手仍旧按在腰挎的唐刀刀柄上。 如今霍存被送了绑缚,手里还多了把尖刀,李天衢盘算着通过招抚他,进而争取拉拢葛从周、张归霸等将才,但也毕竟不知这个剽悍好战的悍将被囚禁关押的时日久了,又是否会生出要拼得个鱼死网破的心思。 然而直到篾箩落到了枯井底部,周围仍是静悄悄的。李天衢双脚落在了湿滑的地面上,也看见霍存倚着处石壁盘膝而坐,手中只顾把玩着那柄本来给他松绑的尖刀,他定定的瞧着李天衢,一时间一言不发。 虽说霍存从被生擒俘获,又经李天衢安置在此处枯井里至今也没有经过多久的时日。可眼下是冬尽初春的时节,枯井底下仍非常的湿寒,窝在里面寒气侵体的滋味当然十分的不好受。李天衢先前也嘱咐解青曾备置被褥与一些茅草放置下去,霍存困在井里待着憋屈,好歹还没因湿寒染疾。 而比起先前一副视死如归、骂不绝口的彪悍模样,此时霍存只是老实的盘坐在一角闷不做声。虽然看他脸上神情仍是不肯认怂,可偏生脑袋上还插着几根草茎子,一副落拓相还要端起架子,这模样瞧着也有几分滑稽。 过了片刻,眼见落到井底的李天衢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霍存终于冷哼一声,并说道:“吃糠咽菜了些时日,昨日倒承你的情开荤吃得肉食。隐约听见上面有欢呼庆贺声,你又特意前来见我,想必黄巢也已败退撤兵了吧?” 李天衢点了点头,回道:“黄巢先后于鹿邑、太康、瓦子寨、西华寨连吃败阵,宣武、河东、忠武、感化几路藩镇趁势进击,迫使黄巢狼狈退去。如今非但陈州之围已解,想必反军诸部也早已是军心动荡,如今战事,也未尝不能一举擒杀了黄巢这个元凶祸首。我劝你这些时日趁着独处好生思量一番,眼下你又可想得清楚了?” 霍存脸上仍挂着几分戒备之色:“想清楚什么?是要叫老子伏拜向你服软?那你早就该一刀杀了我!如今黄巢既已败了,当日你费些心思保住我性命至今,到底又有什么打算,也该说个分明了!” 李天衢微微一笑:“事已至此,你又何必再寻死觅活的?你既暂时肯接受我安顿,也并非是打算追随黄巢直到穷途末路。我需要你来帮衬的是,随我统领的兵马一并按军职差遣探视反军动向,虽暂时仍要被看束住,但好歹也不必再窝在这枯井当中。 届时倘若撞见你知交旧识统管的部曲,且想必也不愿一直附从于黄巢到死的,我不但放你前去与他们相会,同时以我官军都将的身份,也可以保你们有另换般活法的机会,而不至因没有门路,而被其它唐军围剿截杀。当然了,若是你们依得,也须暂时由我安顿才是......” 霍存听李天衢说着,虽然仍是板着张脸,实则心里已大为意动。到底当初他与葛从周,以及张归霸兄弟三个对于效命于黄巢都已开始质疑,但毕竟当时的情况容不得半途反覆,迫于形势也只得一直做为反军的将官厮杀征战。 可如今有这李天衢肯从中周旋,非但不必因追随黄巢造反而白白丢了性命,也有可能使得葛从周、张归霸等知交争取个脱离反军的机会,如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怎可再因为自己的倔性而就此错过? “如此我也省得枉自再厮杀几阵折耗兵马,对你我而言,这难道不是合则两利的好事?” 又听得李天衢的话传入耳中,霍存微微阖目,只过片刻,他自嘲的一笑,随即便霍然睁开双眼,并长身而起,朗声道: “好!李天衢,你这个人情,我领受了!我的性命当初既然是由你安排而保下的,那暂时听凭你安排倒也在理。当初是要拼得个你死我活的敌手,可你对我有不杀之恩,又许我去寻觅昔日的袍泽知交另谋个出身,倘若我等当真能另谋个出身前程,性命也不至就此休了。这恩情我自会记住,也必然要还于你!” 085章 藩镇联合,王满渡之战 汴州以西、中牟以北的汴水王满渡渡口。 初春寒雨骤响,淋淋沥沥的浇在刚刚化冻不久的地面上,直搅成一片的泥泞。 然而随着要强行渡河的军旅与北面早已严阵以待的牙军展开激战,王满渡一隅的水畔地面上很快便铺满了一片片猩红的血泞。 暴雨临头,大批反军士卒却也只得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踩在泥土中踟蹰举步的往前冲杀。迎着因雨水极大而威力大减的箭簇虽然能冲杀至对面敌军阵前,很快双方军卒在泥泞中厮杀扭打在一处,不住的有尸首重重倒地,激得泥水飞溅。早已是体虚力乏的反军部曲,无论如何却也很难冲垮对方的阵势。 黄巢大军从宛丘城前颓然败退,果然也试图转向攻打朱温的根据地汴州。然而汴、陈二州之间道路通达,朱温及时挥军返至汴水集以北排开阵势,也彻底阻碍住了黄巢大军北往的势头。 人头卷动的战阵当中,奉命与前阵厮杀的宣武军都押衙丁会,也与参与到了前阵的厮杀当中,但见他手中使得那口长刀被使得举重若轻,寒芒电光接连席卷而去,周身十步以内的距离之内便是腥热的血飙射四下里飚射! 暴雨倾盆,无数水珠砸落在战团一侧的骑军盔甲之上,发出密集的劲响声,随即顺着衣甲簌簌流淌而下。位于这一拨骑阵的箭头锋尖处,被雨珠浇盖而生出一层雾气的浑铁兜鍪下沿,露出的那队招子也满是杀机煞气。 随着所部牙校一声厉喝,当日与李天衢也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宣武军骑兵伍长氏叔琮双腿一夹,胯下军骑如风一般疾窜而出,由他一马当先所处的骑阵从斜侧骤然杀出,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要向反军军阵的软肋处捅去! 手中长刀也是如电闪一般的猛劈出去,氏叔琮一刀下去,直卸掉前方一名骑将的右肩。他催骑继续疾突猛进,眼见周围的敌军在他的攻势之下身上鲜血暴涌而出,先后扑倒在地,氏叔琮本来漠然冷峻的面色,也终于显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天衢想来,按史载这氏叔琮壮勇沉毅、胆力过人,受提拔重用之后作战又极具魄力。然而他肯奉朱温密旨,做下主持弑杀唐廷皇帝这等行径...想必这氏叔琮眼下虽然低调毫不张扬,但已经磨熬到了这般的年纪,他为了尽快能获得朱温的认可重用,想必心中一直有团火在燃烧着,为了出人头地也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数百骑军疾驰冲杀,马蹄溅起一团团的泥点,与激射的鲜血混杂在一处,厮杀哀呼之声也是交相错杂。厮杀的阵仗变得愈发激烈,宣武军方面部曲正要在王满渡水畔边杀得个痛快,对于黄巢反军而言,似乎这已不像是一场急于要渡河北进的战事,却是一场针对己方的血腥屠戮,眼见便要拉开帷幕! 王满渡南隅,反军主阵当中,如今官居伪齐内枢密使的反军大将李谠面沉如水。因大雨滂沱,他依稀听见在哗哗沥沥的雨声中,从北岸一端隐隐的有喊杀声穿来,天空中倾斜下来无数道银丝,目所能及之处也尽是一片的雨雾朦胧...... 虽然观望对岸战事瞧得不算十分真切,但李谠也很清楚朱温挥军袭至得及时,恐怕今番王满渡渡水战事终究难以成事,如此也很难对宣武军汴州地界构成有效的军事威胁。 前方不远处的渡河口处,大批军卒在所部将官的威逼喝令下,仍在拼力抢渡。那些浑身泥泞,狼狈疲乏的士卒结成零零散散的阵列汇聚在渡口处,或是正在尽力搜罗木植扎成排筏,或是仓促的又搭建起三五座浮桥试图往北岸增援过去。 然而尝试强渡的反军部曲大多举步维艰,浮桥上推推搡搡着不时有士卒跌落进水势愈发汹涌的汴水当中。这段时日接连败阵,军心士气极度萎靡,于王满渡又遭逢这一场硬仗,很明显诸部反军很难再被调动起亡命厮拼的战意,战事越是吃紧,指挥各支部曲便越显得失灵混乱了起来。 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上,可是李谠深知自从黄巢执意攻打陈州,而致使诸部军旅身陷于泥潭当中,直到引出诸部藩镇出兵前来,反军的气运声势便已是陡转直下。 就在前几日,本来先是有尚让奉命率五千军骑为前军企图直捣汴州,却遭遇兵行神速的朱温麾下大将朱珍阻击,又落得一场惨败...李谠很清楚既然朱温及时引军返回宣武军地界,且在王满渡北岸已摆开阵势,恐怕这场仗再打下去胜算愈发渺茫,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可是陈州终究打不下,又无法北往攻取汴州,我军却又该往何处撤去?而我又如何向陛下交代? 一时间进退维谷,李谠仍在退与不退之间思量权衡之时,忽听见一阵急促的战马声迅速传来。当他转头望去瞧着催骑疾奔来的军骑一副慌里慌张的模样,面色不由的又是一变,也意识到本来便与处于如此强渡不成的囧局,难不成唐廷藩镇方面兵马还留有什么后招? 很快的,反军中另有两员将领杨能、李重胤不顾催马疾驰之时衣甲上被溅得大片泥点子,甫一赶至李谠面前,杨能便立刻焦急的禀告道:“李枢密!大事不好!西南面..西南面还有河东、忠武两路藩镇疾驰而来,李克用那沙陀汉麾下劲骑军旅,眼见便要奔袭杀至!” 河东李克用,先是于太康地界斩获得一场大胜,随即挥军至许州迂回出兵,此刻我等急于由王满渡一隅强渡汴水,那李克用却是从西南面突袭攻来,要趁着我军半渡之时发动奇袭! 半渡而击的作战手段,不仅早已由田穰苴、韩信等名将用得滚瓜烂熟,《孙子·行军篇》当中也明确言明是重创敌军的最佳时机。就算没读过兵书的统军将领,没吃过猪肉也会见过猪跑,趁着敌军半渡阶段,骤然发动攻击,而使得对方首尾不得相顾,阵列混乱时按住了往死里打,对于但凡有点见识阅历的将官来说,这也实属老生常谈的作战常识。 然而李谠惊闻紧急军情之后不住的恶言咒骂了几句,朱温就在北岸严阵以待,李克用又率领着锐骑军旅从南岸杀来,不仅仅是因为宣武军与河东军自打长安战事之后,终于又再度联手,且来得如此之快着实让俺来不及反应...... 更为关键的是,陛下当初执迷要攻陷陈州宛丘,拖耗了近一年之久,这也使得几处联合攻来的藩镇牙军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拖到现在我军才另要急于谋个立足之处,不得已奉命强渡汴水试图进取汴州,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如此,老子奉陛下...那黄巢旨意强行北往,就算被南北夹击,他娘的却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嘴上虽不便明言,可是眼下早已是焦头烂额的李谠心里也不由的咒骂起自家的主公黄巢。然而战事紧迫,李谠一时间手足无措时,由西南面疾驰杀来的河东锐骑,眼见也要撞杀入仍处于王满渡南畔的反军军阵当中! ---------------------------------- 注:李谠,河中临晋人。少时游秦、雍间,为人勇悍多力,甚有气谊,黄巢攻陷长安时曾受封为内枢密使,出入于宫禁间,陈州攻坚战后,于王满渡之役兵败伙同杨进等将官投降;李重胤,宋州下邑人。状貌雄武,初在黄巢党中,推为刚鸷,与尚让、李谠等将领率军试图攻取汴州当中与朱温大军厮杀,因黄巢反军势衰,遂率众降于朱温。 正史记述,李谠、李重胤投从朱温后虽也曾斩获得不少功绩,终究却因与晋军马牢川败阵退返,久而无功,朱温便谓诸将曰:“李谠、重胤违我节度,不能立功,颇辜任使”遂将李谠、李重胤一并戮于河桥之下。 而按原本轨迹,葛从周、霍存、张归霸等将才差不多也集在同一时期降于朱温。 086章 朱温、李克用,你们拿什么与我争? 一队队的河东军锐骑撞杀入反军松散的阵列当中,争先恐后的催骑投入厮杀战阵。须臾间激烈的兵刃破甲割肉的响声连成一片,其中还充斥着反军士卒惊呼惨嚎之声,置身于王满渡南畔,就算大雨仍是沥沥落下,战团中众人也能感觉到有一股血腥味扑入鼻中。 那些侥幸还未曾卷进河东骑军兵锋的士卒也不禁心惊肉跳,眼下也只能暂时庆幸尚未被迫遭受残酷的剿杀。然而随着李克用率领的骑军奔袭而至,反军勉强维系起来的军心轰然崩塌,绝大多数的兵卒只想寻路逃窜,根本无意再硬撑下去。 河东李克用麾下骑军之强悍,果然名不虚传,也难怪自打他奉从唐廷调令入关之后,诸多场战事黄巢军也都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先后败亡于滚滚马蹄之下...... 李谠、杨能、李重胤这几个反军将领面面相觑,他们都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沮丧气馁之色。如今战局、胜负已分,然而就算狼狈逃窜而去,任由咄咄逼人,且脚程迅猛的河东锐骑更要肆无忌惮的收割性命,到时候恐怕仍是要惨遭敌军铁蹄的践踏。 “终究...也只得降了么......” 李谠最先发话,然而他转头眺望另一边不断吞噬着麾下部曲的河东骑军,脸上仍不禁流露出怨恨恚怒的神情。 三人当中,本来貌相生得最为雄武的李重胤,在这等形势之下脸上本来也满是懊丧消沉,然而当他又朝王满渡北畔望了一眼,忽的说道:“倘若如今只得降从...李克用那沙陀汉气势汹汹,趁势攻杀不留半点余地,这等形势若是任凭其发落,保不准反而先要丧命于河东军铁蹄之下。 而降从了唐廷的朱温...好歹当初与我等也都是一路出身。我也与他有些交情(《旧五代史》中有载李重胤降从之时“朱温素识之,拔用不次,署为先锋步军都头”),如今也唯有投他,非但能保住性命,日后想必也仍能得受重用......” 李谠面色阴沉,却也不住的点了点头,只过片刻,他便扯着嗓子大喊道:“快!往北面撤!冲过浮桥的人马能有多少便算多少,且传令下去,王满渡北面部曲不得再与宣武军厮杀,立刻高声宣告,就说我等...情愿归降于朱节帅!”...... ※※※※※※※※※※※※※※※※※ 王满渡一战,由于朱温率军及时撤返回汴州,又与河东李克用互通声息,趁着反军半渡汴水之时突然发动夹攻奇袭,轻易歼灭万余人。李谠、杨能、李重胤率领余部军旅尽皆降从于朱温,至此反军意图侵袭汴州的军旅非是归降,便是被悉数歼灭。 而陈州北面地界连日大雨,积水三尺,其它反军营寨受水势漂淹。连遭败阵,仓促行军之际又是步履维艰,军心士气也再难以收拾。 这等困境之下,再度遭受宣武、河东、忠武、感化等几路藩镇牙军猛攻的反军部众,也有几拨为战先溃,也只得放弃抵抗,乞求能够被唐廷安置收容。 陈州以北,东往山东曹州的考城郊野处。上万的反军将兵已尽皆弃械,伏在地上等候发落。本来黄巢反军的第二号人物尚让,连同身后他的妻妾、子女也都拜伏跪地。 尚让这个先后效从于王仙芝、黄巢的造反老资历,先后又惨败于李克用、朱温所部兵马,接连遭受重大打击挫折之后也再振作不起抵抗的决心,而不得不低下当初高昂的头颅,而高声喊道:“罪人尚让,昏昧猖狂,动劳王室兴师讨罪,屈辱时节帅到此,更是罪莫大焉!望乞恕罪,我等...情愿归降!” “...呵呵,尚将军,你先后从王仙芝、黄巢犯下莫大罪恶,也是造恶逆党中的首脑人物,按说本来宽胥不得......可是姑念尔等而有邪归正之心,由本帅呈报朝廷,从中翰旋,也未尝不可赦免尚将军家小,以及这万余军马的罪责......” 接受尚让投降的藩镇节帅,并非是朱温与李克用当中的任何一个,而且他仍旧端坐在战马之上,居高睥睨俯视过去,不但神情言语都透着一股倨傲之意,对尚让这个伪齐政权当中的二把手人物时耀武扬威,言语中也透着股恫吓与威逼之意。 毕竟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本是徐州牙将出身,他虽因驱逐原本的藩镇节帅篡位称雄,然而比起朱温、李克用这些城府更深的枭雄,如今眼见教天下闻名色变的黄巢势力第二号人物匍匐在自己的面前祈求讨饶...做出这副排场,这也使得时溥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可是这尚让毕竟是先后从王仙芝、黄巢这些反贼首领作乱的心腹嫡系...当初王仙芝伏诛之后黄巢遂成了反贼之首,倘若真能遂了我的心愿诛杀巢贼,有朝一日,又焉知这尚让不会再度起事造反?虽然这贼汉也久留不得,可现在暂收容他,我还尚可以大加利用...... 时溥心中念罢,随即又故作威严的说道:“毕竟尚将军弃暗投明,也须建立功勋,而取信于朝廷。方今巢贼尚未伏诛,本帅便给你个机会,协同我军追击征剿黄巢这元凶祸首,倘若尚将军心诚竭力,为本帅分忧,能早奏凯歌而回,如此才好向朝廷上呈保奏,而尚将军量功加爵,才好洗刷清原本罪业,功名荣禄,这才有个着落啊......” 我不过是新降之人,而你时溥就这般急不可待的迫我调转枪头,而去与旧主黄巢拼个你死我活么? 鼻尖都快贴到地面上的尚让闻言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然而当他乜见端坐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的时溥俯视下来时,他脸上神情阴渗渗的,眼中分明仍夹杂着威胁之意,也不由暗付道: 当初我随着兄长投从王仙芝起事造反,而后又与陛下...那黄巢会师征战,本来寻思终能够另立乾坤,可是当初打下了国都长安却又如何?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身兼大齐太尉、中书令等要职,以为能坐得稳天下,但是要让天下黎民归心,又谈何容易? 到底难敌诸路藩镇兵马退出长安,我军势运急转而下,到底仍只能做流寇四处寻觅安身之处。今看来唐廷仍是气数未尽,继续追随黄巢,连同我妻儿家小,只怕终究要死无葬身无处....... 念及至此,尚让也再顾不得与黄巢多少年相处下来的同道与君臣情谊,他咬了咬牙,又叩首高呼道:“今蒙时节帅宽容收录,自当今奉钧旨进讨...巢...巢贼,尚某也必当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成了!如果促使这尚让与巢贼自相残杀,那么取黄巢首级这等大功,眼下就算不说是唾手可得,也已是极有把握! 时溥脸上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狂喜亢奋之色,又暗念道:忠武军周岌也不必去顾虑,至于朱温、李克用,便是你们统掌的宣武军、河东军再是骁勇善战,如今看来巢贼也只得率残部逃往山东地界。而我管领的感化军毗邻齐鲁,这就是要到我的地盘与老子争功! 如今巢贼尚能支撑一时,你们统率大批军马奔袭追击,倒是为我剿除碍事的反军部曲,可届时到底粮草难以为继。而我仍能调动徐、泗、濠、宿四州粮秣补给,再集结得我感怀军李师悦、尚让降军以及博野沙陀等诸路军马,想必也足以教黄巢再无路可逃! 如此这般,你们又如何与老子争这诛杀巢贼的大功!? 087章 正打算投降呢,就来招抚的人了 虽然所谓的大齐国皇帝尚且健在,黄巢大军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程度立刻四分五裂,但是先后又有大批军马归降倒戈,如今军力也已是大打折扣。 而在王满渡南隅,还有一拨黄巢反军部曲,由于尚让、李谠等反军大将先后降从,也已与本部大军彻底截断开来。有些反军部众处于断港绝潢的困境当中,而且还尚不知要被哪路藩镇军马给截杀住,到底何去何从,眼下也是一筹莫展。 急行军了一日过后,行伍在郊野山林间略作歇整,大批的伤兵辗转哀嚎。其他士卒大多脸上挂着麻木与惶然之色,几乎所有部众也都被一团愁云惨雾所笼罩住。 当中还不乏有张归厚这员善于冲杀厮拼的猛将挺着身子倚坐在颗树干旁,然而他脸色惨白,只得暂时褪去衣甲,上半身裹着的白布也已是血迹斑斑,如今也只得竭力支撑起身子好让身旁军将换布包扎。 眼见此情此景,张归霸叹了一口气,转头又望向身旁的葛从周,就见他神情虽依然十分镇静,但双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惨淡与忧虑。 此时张归弁走将过来,对自家兄长也不禁叹声报道:“虽然又打退了撞见的那一路忠武军藩镇兵马,可是又折了不少弟兄,加上这几天下来有不少兵卒趁夜私下里逃了,如今也只剩下堪堪两千的人马......” 张归霸一时不语,而脸上憔悴之色也已是溢于言表:“如今北面尽是宣武、河东军马...虽说几路藩镇想必都急于要争头功,不会把我等余部放在眼里,可是与大军被阻断开来,我等还能奔逃流窜往何处去? 既然又与忠武军厮杀了几阵,倘若再联合哪一路的牙军前来围攻,仅凭这些兵马实在难以抵敌...眼下这般形势,当真是熬不到头啊......” “到底因执迷于一城得失,也终究是自取其祸。” 葛从周随即长声念道,虽然如此说分明也是在指责黄巢用兵不当,然而张归霸、张归弁哥俩早曾听过葛从周阐述过若是被陈州宛丘这团泥潭给深陷住的后患,都是深以为然,也很清楚自己为何又会陷入今日这等困境当中。 而他们几人也都是一般的心思:可惜当日攻破陈州城关在即,到底功亏一篑,霍存兄弟也陷在了城里,只怕多半是被斩杀了......如今倒是我等也已是穷途末路,可是这一辈子就此休了,却又如何能够甘心? 寻思了片刻,张归霸又沉声说道:“不管如何,我等也决不可在此坐以待毙,到底还是要寻觅个去处突围出去。可不止是朱全忠等四路藩镇,如今正是鼓破众人捶,如今黄巢落魄失势,我等不管奔逃到何处去,各处藩镇州府只怕都把咱们的项上人头当做向唐廷邀功请赏的本钱,就算形势险急,又岂能任由寻常宵小辱杀? 到底何去何从,咱们也须尽快思量得清楚。只是王满渡一役朱温联合李克用大胜了一阵,再往北进,多半会惊动宣武军、河东军部众,势大我等抵敌不过,要硬拼恐怕不成。” 葛从周点了点头,他也明白眼下张归霸恐怕也已动了归降的心思,可是尚有一个顾虑便是,按着他们几人的身份与名望,也实在没有什么与唐廷还有各路藩镇讨价还价的余地。 何况对方又怎知你是诚心投降?如今只凭这近两千的兵马,也未必能教几处藩镇放在眼里,那几个节度眼下恐怕只顾心焦眼红的要尽快诛杀黄巢这个正主。在他们看来,就只这些新降的部众军力微末,说不定还要被当做是累赘。如果要快刀斩乱麻,直接轻易杀了弃械而任凭放落的己方余众,而向唐廷报捷就说又斩获得一场大胜,这不是更加省事? 所以就算我等肯降,那几路藩镇节度也未必肯收容,倘若不得已只能选择一处势力投诚归从,但如果选错了人,那就是要任人宰割。 李克用、朱全忠、周岌、时溥...葛从周不由权衡起这几路联合讨伐黄巢的藩镇节度过往的出身经历、每个人大致的为人秉性,并寻思着倘若终究要降从而另谋个出路,那么投向哪个人又会是最为适合的选择? 心中大概已经有了个答案,然而葛从周正待与张归霸、张归弁商榷之时,忽的就见于后方哨探的一名小校催骑奔来,待到张归霸、葛从周等人面前时便立刻急声报道: “陈州宛丘那边,又有约莫一千五百军骑,看来哨骑探觑清我军踪迹,也正朝此处疾驰而来.......” 还没等那小校禀报说完,张归霸闻言脸上便当即恚怒道:“陈州官军,做缩头乌龟的时日许久,趁着如今我等死死,倒也要来主动招惹!我等就算失势,却也不是任人可欺的!何况不过一千五百军马,将其杀散,也算是为霍存兄弟的报了仇!” 葛从周、张归弁面色凝重,也情知不是任何一路官军都可去投从的,今番想必还要再杀上一阵。而在一旁养伤将歇的张归厚发现似有官军兵马追至,他立刻跳起身来,一手抄起放置在一旁的那杆硕长大槊,又虎吼了声,召集其余休整的兵卒就要去厮杀。 然而那小校却又有些支吾的说道:“可是张将军...霍军校...就在那一拨官军当中,本来哨骑人马彼此探寻见行踪,还以为要抵挡阵再速速回来向你报讯。可却是霍军校抢先只身出阵,追问是否是将军你统领的部曲,又瞧见当初相熟的下僚,便立刻叫我回来传报,说要前来相谈。” 张归霸、葛从周、张归弁,包括方自疾步本来要问个究竟的张归厚闻言都不由的一怔。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按说那霍存为人秉性他们也大致了解,当初应该不至为了保命向官军讨饶乞活,而倒戈投从。何况陈州将擒获的反军斩首示众,从来不曾心慈手软过。 那么本来以为早就被诛杀的霍存又怎会活到了现在?他又怎么会与唐廷官军一起前来?眼下要弄清楚这些疑问,也唯有尽快去见他问个究竟了...... ..................... “霍存兄弟,果然是你!你当真未被陈州官军给擒杀了,可怎的这段时日一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他们就只是把你给囚禁住了?” 山岭靠旁的一片旷野上,由陈州那边疾驰而来的一千五百军马,与张归霸、葛从周所统领的反军部众各自拉开两百来步远的距离遥相对持。虽然当场的氛围有些剑拔弩张,但好歹各自也都能稳住阵势,不至立刻动手厮杀起来。 而当张归霸、葛从周、张归厚、张归弁赶至之时,果然见到霍存只身一人就站在双方兵马拉开对持的空间当中。 张归霸等人立刻催骑上前,旋即纷纷下马,当然也免不得立刻涌上前去,向霍从问清楚来龙去脉。而霍从又与这几个老相识重逢,心中感慨实多,也不住叹声说道:“本来以为这辈子再无法与几位弟兄相见...而若问我当初陷在宛丘城中,又为何保住这条性命,这也是说来话长了......” 张归霸几人里面,相对更为心直口快的张归厚按捺不住,遂立刻又向霍从追问道:“兄弟,那时你不会当真便已降了吧?” 088章 至少现在,你们不知应去投奔谁 “当初咱们祸难与共了许久,你又以为我是何等样人?既然要在沙场上争个功名,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若要俺因苟且偷生而乞活讨饶,那还莫不如一刀杀了老子!” 霍存听张归厚说罢,面上也当即露出不悦之色,可他顿了一顿,很快的又叹声说道:“当初我被陈州官军拿住时自是不肯降服,可是按当初咱们几个私下商议时所言,当然不能在官军面前服软认怂,但我当时便寻思若是为那黄巢而死,这辈子未免有些不值了...... 而后因受了那汉的人情而暂保住条性命,事到如今...我霍存当真从来未曾想到如今会说出这般话来...当日我抵死不肯降,可是今日前来,的确是要说服几位故交降从的。” 张归厚一听更急,本待再问时却被葛从周拦了下来。葛从周定定的望向霍存,又道:“兄弟,你到底是受了谁的人情而保住性命,为何又肯来劝说我等降服,来龙去脉你且先说个明白。” “说来周全保我性命的,却是当初我等攻打宛丘时的老对头,也正是黄巢点明要剐杀了那个使唐刀的军汉,他唤作李天衢......” 霍存遂将他被生擒俘获之后,又是如何经李天衢保全而未被就地处斩,而被安置在城内一处枯井当中,而在黄巢大军因遭受诸路藩镇猛攻连遭败阵,不得已狼狈退兵的这段时日里,李天衢又是如何循循善诱的向他剖析利害,也都向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原原本本说的明白。 “原来如此,只是有些蹊跷的是,当初我等与他并不相熟,而那李天衢本来与我等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手,本来没有任由理由要保住兄弟的性命,可是他却仍煞费心思,而且当时的时局本来尚不明朗...... 若说当初攻打宛丘时他便有意要招拢我等,这也未免太过突兀。可是思前想后,他应也不是要使诈要构害我等,否则的话那李天衢又何必刻意保全霍存兄弟?又怎会料定时至今日,反而是我等已有另投他处的打算?” 葛从周当然不会知晓李天衢对于他们几人史载事迹所知甚详,早就有意盘算着如何招拢这些五代名将,也不会晓得李天衢大概能断定他们在这个时期已经在琢磨着要投往何处而脱离黄巢...可是本来还是势不两立的敌对立场,怎么这打仗还打出感情来了? 就算葛从周仍觉得有几分疑惑,但是推敲李天衢保全霍存,且教他前来招拢己方部曲的行径,应该也不会是刻意要诱杀他们几人的诡计。 张归厚则是重重的哼了一声:“就算那李天衢不是想使什么阴谋诡计擒杀我等,难不成他早就打算收买人心,而招拢咱们归降?也不过只是陈州的一介官军都将,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哪一路的藩镇节度了?那该说那李天衢是早有做大的野心,还是该说他是妄自尊大?” “黄巢心腹爱将孟楷,既是被他所杀,如今陈州之围既解,日后也必得唐廷封赏,倘若刺史赵犨处事公允,如实禀奏,想必那李天衢也不至屈沉在一处州府军中......” 葛从周一边思索,一边又道:“当初他还未曾投效陈州赵犨之时,便谋划着拉拢一拨人马,半途设伏截杀了霍存。本来是籍籍无名的人物,然而一出手便引得黄巢切齿记恨,而从那李天衢投从官军死守陈州,又做手脚保全霍存兄弟,直到今日前来游说我等的行径看来...此人凡事预先都算计的十分精细。 仔细想来,似乎今日这般形势,也有可能都在他推敲时事的预想当中...如果他能够当真审时度势,对时局做出正确判断与抉择,这么想来,与其说他是妄自尊大,倒莫不如说那李天衢高瞻远瞩,如此看他莫非还真有雄主的器量与眼光?” 张归厚等人闻言不住思量起来,过了片刻,张归霸听便沉吟道:“无论如何,今番看来也不宜与陈州来的那一路兵马厮杀,而既然从周兄弟也如此说,那李天衢,我等势必也要亲自去会会他了。”...... 等到霍存那边打了个手势,李天衢双腿轻轻一磕马腹,催骑前行,除了王彦章、安仁义两员骁将随之前行,其余将士尽皆听从号令稳稳的守住阵势。 张归霸等五人驻足等候,就见李天衢并未提着马战用的长刀,随身的唐刀也收在腰挎的刀鞘当中,看来也 而李天衢身侧的王彦章手绰一大枪,鞍间置一枪的驾马跟随,张归霸等当然知道那使大枪的汉子往日厮杀时曾自报名号唤作王彦章,也很清楚对方一身本事的确霸道难挡,真要是动手厮杀起来,就算凭他一己之力力抗几人,到底谁胜谁负,还是两说; 至于安仁义则刻意与李天衢、王彦章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他看似亦步亦趋的跟着,一手带着缰绳,另一只手侧托扶住挎在背上的硬弓底端,那对深邃的招子也时刻注意着张归霸手上的动作,也早做出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而比起仍然暗自戒备的双方悍将,待李天衢驾马来到张归霸、葛从周等人面前,大概瞧清了他们的貌相之时,便和颜悦色的说道:“往日陈州战事,也曾与诸位切磋了许多次。除了霍军校之外,今日也终于有机缘见到诸位尊颜。” 虽然王彦章那边,仍与张归厚等人大眼瞪小眼的相互来回打量着。张归霸则嘿嘿干笑了两声,并朝着李天衢胡乱一拱手,说道:“不敢当,李都将把守城关调度有方,当初我军虽势众,终究也未曾打破宛丘城关。如今形势陡变,我等败军之将,不敢语勇,又如何当得起李都将夸赞?” 李天衢摇了摇头,说道:“诸位也要受黄巢节制,只顾统领得一拨军马,宣武、河东、忠武、感化四路藩镇出兵夹攻,反军各部先后惨败,倒戈降从,几位落得今日这等局面,非战之罪。而陈州能力保不失,也全因赵刺史指挥有方,我不过是奉令行事,拼死应战罢了。 说实话若是全权由我主持调度守城部曲,与诸位交锋对持...也很有可能落败失守。然而如今这般形势,我想与诸位也不必再斗个你死我活。遂有意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几位心意如何?” 张归霸仍是不置可否的未表明态度,而又向李天衢问道:“李都将,你既是实话实说,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是,你做足了人情力保霍存兄弟性命,又可与我等会面相谈,不就是想说服我们哥几个就此背弃黄巢?” 李天衢长舒了一口气,徐徐回道:“难道事到如今,诸位仍是冥顽不灵,而要追随黄巢作法自毙么?我肯尽释前嫌,也表明了心意,几位却为何仍是犹疑不决?” 听张归霸与李天衢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试探,在旁本来漠然不语的葛从周目光一凝,忽的插口说道:“战事无常,胜负只在一线之间,我等投从黄巢效力,当初率部攻打宛丘,倘若当初未功亏一篑而打破城郭,既奉黄巢御旨,我等可绝饶不得李都将。既是如此,原来本是势必要取你性命的死敌,而李都将如今占得上风,便当真敢用我等么?” 089章 军事集团班底,截胡,事成 从方才彼此打过照面开始,李天衢便对葛从周甚是留意。毕竟张归霸与他兄弟二人是亲哥仨,貌相总有几分相似,这也让李天衢想到这个举止更是沉稳的将官,应该便是正史中那不世出的名将葛从周。 随口相问,当确定了葛从周的身份之后,李天衢又朗声笑道:“有何不敢?诸位若肯听从我安置,我也自当诚心相待,毕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古人运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诸位俱是智谋勇烈之士,本该功成名就,成就一世功业,只可惜因方今世道浑沌而错投了黄巢。 如今以我的身份,当然也不便妄言自称做明主,可如今乱世,也正是群雄逐鹿,而教男儿成就不世之功的大好时节。李某求贤若渴,也是用人之际。也钦佩诸位的一身本领,所以今日坦诚相待,而诸位可又肯为我所用?” 葛从周等五人当中,除了张归霸是黄巢开元立国时受封的将官,其余众人都不过是低阶军校,眼下由李天衢这个陈州官军都将招抚收编倒也说得过去。 然而李天衢敞开了直言希望葛从周等五人率部投从,也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早就有自据一方谋个霸业的野心,如今也只不过是借着唐廷官将的身份接受反军降从,而助他们洗白身份,但似乎对唐廷也并非是忠心耿耿。 李天衢心说张归霸、葛从周等五人,当初既然铁了心要投黄巢造唐廷的反,他们对于朝廷必然是极为排斥。而按原本的轨迹张归霸等人投从朱温之后,又是一个赛着一个的竭力卖命,那么眼下对方对自己尚且要提防试探,这是人之常情,自己也就莫不如直接开门见山的表态: 现在你们另谋出路,既然没有别的机会,我愿意提供援手,那么你们一块随我打天下又如何? 当然对于张归霸、葛从周等人而言,他们还有向朱温投降这个翻身的机会。而且对于朱温这个同为黄巢反军将领出身,当初又煽动不少造反同道一并倒戈朝廷的藩镇节度,想必葛从周等人也已意识到了倘若不得已当真要降,那么去投奔朱温,则是相对适合的选择。 然而只眼下而言,也就张归霸还算是有点名气。至于他兄弟二人与葛从周、霍存现在也都不过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至于葛从周按史载轨迹,他在投从朱温之后也仍不过是一介军校罢了。全因在与蔡州秦宗权的战事当中,一次朱温临阵落马,眼见要陷于被来势凶猛的敌军阵中。战况万般险急的情况下,是由葛从周挺身而出,救助朱温上马,又与敌军浴血力战,拼得脸破了相,手臂、肘肩中了数箭、身上也挨了数记枪矛,好歹仍拼死护卫得朱温脱离险境。 此后葛从周得到了朱温的赏识提拔,随后擢升担负重任,这才迎来了他好像是开了挂一般的战场传奇经历...... 然而李天衢记得这一段史载经历,也说明朱温一开始并未觉得葛从周等人便是大有可为的将才,反过来说,葛从周等人就算意识到投奔朱温可能是他们脱离黄巢,仍能翻身立业的唯一选项。可也不过是相对合适的选择,也不能确定朱温就一定会收容重用他们。 李天衢心中盘算着,仍在注意着葛从周脸上神情的变化。而葛从周也发觉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这几个知交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看来也都是在关注着他又作何想法。 葛从周缓缓的合上了双眼,心想就算自己确有真才实学。然而这般乱世,未必有真才实学的就意味着定能出人头地。又有多少苦练打熬本事,意图成就一番事业的人物还未发迹便消声匿迹...然而葛从周则确定如果自己能够再争取到一个机会,自己就算不说是一飞冲天,但也必然能够成就一番功业...... 可惜自从投从黄巢之后,虽然结识了张归霸兄弟三个与霍存这些同道,但始终也未曾得受重用。而黄巢到底就算有能力撼动得唐朝江山社稷,他也绝对无法改天换地的另立乾坤...依葛从周的心思,他当然迫切的想脱离黄巢反军,并有幸辅佐一位能够赏识他才能的明主。 而眼前这个李天衢,虽然他不过只是一介都将...可其他众多藩镇节度却又怎样?不也多有扶不上墙的呆鸟蠢驴?而肯赏识提拔我等的一方节帅又能有多少? 我虽本来寻思只得规劝张归霸等知交,前去投奔宣武军朱全忠...可是眼下到底也无法确定他便肯安顿提拔我等...葛从周心中寻思,李天衢已争取到了得唐廷封赏的机会,而且也有成就一番霸业的野心,最为关键的是,他完全摆出一副识英雄、重英雄的态度...也正是因为他现在还称不上是崛起自立,可金鳞岂非池中物,他更是急需将帅之才,当然也是诚心要招抚我等...... 诸路藩镇节帅当中,虽然也有具备雄主之才的人物,但是比起去投奔那些不能断定肯收容我等,且麾下也早形成根深蒂固派系的节度使...如今顺水推舟的投从李天衢,不但立刻能免于再受官军围剿,以他的能力而言,我等岂不是也有成了开藩设节功臣的指望? 细细思量过一番之后,葛从周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笑意,随即便向李天衢躬身施礼道:“李都将器量豁达,在下钦佩不已。而蒙李都将不计前嫌,义释宽恕霍存兄弟,又为我等指了这条明路,这份恩情...我等当然也是要还的。” 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眼见葛从周率先表态,他们相互对视一眼,很快便一并向李天衢施礼,表态自己也愿意接受对方招降收编。对于这些名留史书的五代初期名将,李天衢也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扶起葛从周等众人,以礼贤下士的姿态进而与他们好生亲近,实则李天衢心中也早已是狂喜不已: 除了张虎、解青这等芦冈绿林草寇出身的属下,虽然先后又得王彦章、安仁义这一对远近战堪称翘楚的杀神肯鼎力辅佐...但能够为我所用的将才到底还是太少了...... 如今终于能够拉拢来葛从周、张归霸这些将帅之才也肯投从,从而搭建起属于我的军事集团的班底,就算眼下名义上来说,尚还没有只归属于我的私军兵马,可只以将官的能力而言,如此的人员配置,也足以与不少藩镇节度掰一掰手腕了吧? ....................... 以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的史载记叙,他们五人在投从朱温之后,一直到各自身故之时都是兢兢业业、尽职用命,都未曾生出贰心而意图背反。李天衢心知自己毕竟与朱温的秉性与地位不同,眼下就算尚不能就此断定可以完全信任他们不会另有异心,可是能确定的张归霸、葛从周等人既肯归从,起码他们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打算脱离黄巢,而对自己怀着感恩之心。 是以李天衢也本着用人不疑的态度,亲近寒暄一番之后,此番出军的用意何在,也都容得与葛从周等人说明商议。 而张归霸、葛从周等人,在听李天衢坦诚布公的说及他没有固守留在陈州宛丘,而率领一拨军骑出兵的另外那个目的之后,每个人脸上神情也都不由一变。 毕竟要取黄巢的首级,此事又何止是非同小可? 090章 做鸟兽散,总会有漏网的鱼儿 甫一归降,便转过头来尝试去诛杀黄巢这个昔日效命的主公。如此翻脸的也未免太快了些,张归霸、葛从周等人固然多少都有些迟疑。 可是转念一想,当初黄巢重用提拔的爱将朱温倒戈背反,得唐廷皇帝赐名做朱全忠,自此他与黄巢终究只能是势不两立的死敌,彼此都迫切的要弄死对方铲除心腹大患。葛从周等人也很清楚他们几人的处境,也并没有任何分别。 既已倒戈投从李天衢,那就意味着与黄巢一方彻底决裂,却是再落到对方手中,还能指望黄巢会心慈手软不成? 降都降了,当然不可再摇摆不定。而李天衢旋即又如当时说通王彦章、安仁义等属下那般,向葛从周等五人道明了自己的用意与打算。尝试在几路藩镇军马追击反军的空隙间,寻觅得诛杀黄巢的良机,要博取更大的名望功业,李天衢预先便已谋划到了这一步,这反而也更能证明他是个可以值得投从的明主。 是以哪怕心里多少仍有些迟疑,葛从周与张归霸等人寻思相觑了一番,终于还是表态愿意协从李天衢。 随后所部一名军校按李天衢的吩咐,统领的一拨将士将归降的反军当中的步卒带回宛丘去,并向赵犨说明这些投降部众的身份。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则统领马军轻装启程,跟随李天衢继续往北面行进。 虽说先前本来是势不两立的对头,如今身份立刻转变,反而与当初拼得你死我活的陈州官军成了同僚,不少反军降卒不但仍会感到有些怪异,而且眼下而言与官军相处的不可能十分融洽。然而张归霸、葛从周、霍存等人皆是善于治军的将才,统管部曲素有威望,只要他们肯投从效力,想必那些也知道自己处境的反军降兵也不至于再闹出什么乱子。 再往北行,临近汴水王满渡渡口,李天衢连同收编的骑军队伍蜿蜒如蛇。就见遍地狼藉,茫茫平原之上,虽然没有半个人影。可是郊野间偶尔会冒出几条野狗在一堆堆先前经历过激战徘徊刨食。 先前由朱温、李克用率部追击大败反军的去处,仍有不少死状各异的尸首,也早被那些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看来除非时在附近安营扎寨安顿时才有功夫就地焚烧尸骸,除了本部战死的军卒之外,那几路藩镇急于追击黄巢,也根本懒得顾及这些被他们诛杀的反军将兵遗骸,而任由着其曝尸荒野。 途径本来有乡民聚集的镇坊村落,此时也早已成了一片片无人的废墟。黄巢集结军力猛攻陈州的近一年时日当中,也将魔爪伸向周围数十处军中,纵兵大肆烧杀抢掠,这片地域首当其冲,本地乡民若非及时离乡逃难去了,恐怕距离早已经被杀光屠尽,已不知又过了多久的时日...... 经过一处处本来人烟辐辏,如今却死气沉沉的废墟村坊,沿途又瞧见当初的众多同伙曝尸于荒野中尸首被野兽啃噬的惨状。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人看在眼里,也都不由的感到五味陈杂,心里很不是滋味。 期间李天衢当然没有忘却,自己又是以什么名义才能统领得一彪军马继续施行自己的计划。途中自然也少不得派出快马,去与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部众互通声息,同时沿途哨探黄巢败军的漏网之鱼。 既然周遭地界的百姓都已被反军给杀绝了,经过一处处死气沉沉的荒村,四下都是杳无人迹。倘若探寻得附近有人出没,那极有可能便是连番遭受宣武、河东等藩镇军马猛攻而分崩离析,只得做鸟兽散流窜奔走的反军余孽。 又赶了一日的路,李天衢吩咐麾下将士于已经临近河南道曹州(后世山东省菏泽市曹县)地界的一处荒郊野外扎营歇息。就算加上张归霸、葛从周归从的骑军,总计军马也不过两千三四百骑,军阵规模不大,辎重也携带得较少,扎起帐幕过夜的过程也不会十分费事。 安顿歇酣的将士,有的到距离帐幕不远处的小溪打水,顺手卸下鞍鞯洗刷战马,再牵引着坐骑至初春萌芽的草丛间喂马;有的则取下战马上驮伏的干粮袋后盘膝而坐,正要果腹充饥;而解青、张虎按李天衢指示,也调拨了几队军骑轮班巡哨探视。 趁着休歇时,李天衢本来打算与葛从周、张归霸兄弟三人以及霍存这五个新降的将领再多加套套近乎。毕竟除了从史载中的记述,而对他们这些名将生平事迹的了解之外,这些本来以为只是史书中的人物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们往往也都会有对于后世普罗大众而言,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李天衢深知也必须设身处地的与他们拉近关系,才更有让葛从周等人对自己尽忠竭力的把握。 然而匆匆搭建起的帐幕当中,李天衢还未与葛从周、张归霸等五人攀谈上几句,张虎便匆匆的走进帐中,并向李天衢报道:“大哥,我按你吩咐待小的们方才巡哨探视,就见有个驴鸟藏匿在西面的密林当中,周遭地界,哪里还有什么平头百姓? 我寻思他非是被朱全忠、李克用统领的兵马杀败后逃窜的漏网之鱼,便是巢贼反军遗留在此处的探子,遂立刻将其拿下,而那驴鸟身上没几两肉,年岁也大,不像是战阵厮杀讨活路的汉子。逼问他的来路,这酸儒汉却似是个哑巴,就是闷声不语。我便前来报晓,也将那汉押过来交由大哥发落。” 黄巢反军久攻陈州不成,又被几路藩镇围攻连遭败阵,如今愈发的势如一盘散沙,又遭受宣武、河东等藩镇追击猛攻之后先后溃败,是以行军途中会遇见,零零散散流窜逃亡的反军败卒,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然而李天衢听张虎报说罢了之后,也不住有几分好奇,遂立刻起身往帐外踱去,想看看那个被麾下哨探军马轻易抓获的人又是什么来路。 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五人对视一眼,也纷纷起身往帐外走去。 虽然眼下被拿住的那人,也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不久前曾一并为黄巢卖命的同道,但是反军形形色色来路实在太过繁杂。黄巢自山东起事,进襄樊、下岭南、攻浙东、夺长安、掠河南...所过之处响应者云集,虽然都是投从黄巢造反,可是除了长久以来相互照应的同伴,对于其它来路的同道也实在说不上如何亲近。 如今既已背反了黄巢,对于张归霸、葛从周等人而言,拿住个疑似反军余孽亦或探子的人物,他们也不至于兔死狐悲的感到过意不去。 然而当张归霸等人随着李天衢出了营帐,就见几名自己麾下的兵卒押解着一个书生衣装打扮的人,并厉声叱喝着推搡他走了过来。 但见那人看起来已是五旬...甚至六旬以上的年纪,身材孬弱瘦削,貌相看起来也的确不像是是善于战阵厮杀的军汉。虽然说不上是白发苍苍,可瞧他发色也已显出了老态。更显眼的是他一侧眼角下塌,就好像左眼视不睹物一般...而这人颌下蓄着一撇稀疏且染上苍白之色的胡须,身上袍子似乎也因流窜奔波而扯可个稀烂,头上挽的髻半耷拉松松散散的,再配上他那张苦瓜脸,瞧上去无比的落魄颓废。 而张归霸当初于黄巢建立齐国之时也曾受封,倒也与此人正打过照面,是以大概瞧清了对方的相貌之时,他便诧异的说道:“咦?皮翰林,怎会是你?” 091章 才高八斗独眼龙,我的第一个幕僚? 听张归霸诧异的问罢,李天衢眉毛一挑,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皮翰林?莫非他就是那晚唐著名诗人,也曾效力于黄巢伪齐政权,而被封为翰林学士的皮日休? 但见那人神色木然的瘫坐在地上,听到张归霸叫唤才怔怔的抬起头来。似乎对于这些当初造反起事的将官并不如何关注,那人看来并不认识张归霸,只是瞧他置身于身着唐军制式衣甲的将士当中,便喟叹道:“你唤我做皮翰林...想必也是曾投从黄巢造反的人,如今降从了唐廷,这倒也好......” 那人说着,随即又望向李天衢,从他的面色看来似乎已是了无生趣:“足下便是这一拨唐军的主官?我正是皮日休,的确也曾投从黄巢作乱,今日既被足下拿住,将我交由朝廷治罪便是,伏法受诛,也是无话可说。” 李天衢确定了正史中黄巢败亡后,便下落不明的皮日休身份,暗想后来流传他的结局有种说法是投从反军后不久,便因做藏头谶词,讥讽黄巢而被诛杀,但是按其他史料记载皮日休在反军被荡灭后辗转流离,“客死浙中”。推敲黄巢称帝前后的时间轨迹,他赐封皮日休为翰林学士,如此看来也待其甚是重视。 如此看来,皮日休因作谶讥讽黄巢而被诛杀的说法,应该也是子虚乌有的讹传。 本来黄巢这个铁杆造反枭雄在起事之后也刻意要拉拢文人群体,反军所过之处,宣称身为儒者皆释而不问。而部众烧杀抢掠时,黄巢也曾可以嘱咐不要侵扰读书人家(当然期间寻觅见周朴等隐士并拉拢其投从之时,倘若对方仍视他黄巢为反贼而抵死不从,照砍不误)。而皮日休这等在文人当中风评极高,却在官场上屈沉不得志的群体,当然也会是黄巢迫切想要拉拢的目标。 然而眼见皮日休这副消沉萎靡的模样,看来似是了无生趣,李天衢遂说道:“原来是也被世人称作间气布衣的竟陵醉吟先生,我亦是闻名久矣。听先生所言,也已无意再投从黄巢作乱,我统御军马搜剿反军余孽,亦会招抚肯弃暗投明的勇烈才俊,而我钦慕的先生贤名高才,也不至将先生交由朝廷治罪。” “想不到行伍军汉,竟也知道我的名号......” 皮日休微微讶异,又抬起头来打量了李天衢一眼,可很快的他又惨然一笑:“什么贤名高才,当年我身为毗陵副使,受朝廷俸禄,而黄巢挥军攻入江浙之时,我也的确未守臣节,投从了造反乱党...更何况已受了伪齐官职,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到底也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对我施恩。” 已言明了有意保住他的性命,可皮日休却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李天衢见了也不由眉头微蹙。然而转念一想,他大概也能体谅皮日休心中的苦楚...... 虽然这皮日休才华横溢,在晚唐时节与号为江湖散人的陆龟蒙被世人并称为“皮陆”,可他性情却又相对较为敏感刚烈,且对奉承朝中权贵极为排斥。 正如他当初得礼部侍郎郑愚接见,而那郑愚观皮日休貌相,便评论说“子之才学甚富,入一目何(你虽才华出众,可是怎却一只眼)?”,而皮日休当即便反感的反唇相讥道:“侍郎却不能因为我这所谓一只眼,倒教你这等长着两只眼睛的人丧失了眼力”...... 实则被皮日休反讽的郑愚也是个才识过人,而为操劳国事公而忘私的良臣,而且从他们所做的诗词看来,两人政治理念应该也十分契合。可当时尚还没进士及第,并无功名在身的皮日休毫不顾忌让郑愚这个于国难时也曾临危受命,而官拜尚书左仆射的朝廷大佬下不来台,由此可见,他身为唐廷官员之时,也颇有股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架势。 而且于诗歌、辞赋等诸多方面建树显著的皮日休所做的诗文大多抨击时弊、同情黎民疾苦,兼之他的性情使然,无论多有学识、才名再大,恐怕也免不了要受权贵打压,所以皮日休出仕十余载,官阶也一直都在从七品、从八品间上下浮动,始终是屈居下僚,终究难以再官场上有什么作为。 既然皮日休当初便对唐廷时政腐朽而心灰齿冷,也始终不得重用。而黄巢造反生事,由他推翻唐朝政权到底对于黎民百姓而言是好还是坏,这种事当初没法开上帝视角,当然也很难预先预料得清楚。是以皮日休心甘情愿的投从黄巢,而接受伪齐朝的册封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既然皮日休也从黄巢驾舆至此,被迫退出长安的反军愈发残暴,所过之处,百姓净尽、赤地千里。而又设捣磨寨、舂磨砦残害黎民掠食百姓的暴行,皮日休也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贯注进自己心血的那些诗词不会作假,皮日休指责唐廷政权日渐腐朽,苛政压迫百姓,而怜惜人民苦受剥削压迫,所以从一个忧国忧民的唐廷官员,转变为甘愿辅助黄巢反军的伪朝臣子。可是随着形势愈发紧迫,当皮日休亲眼目睹黄巢反军残害百姓所犯下血淋淋的暴行,他又会作何感想? 想必现在皮日休的心态已经彻底崩了,既已然是万念俱灰,又被几路藩镇大军追击猛攻被杀散孤零零的流落于此,似乎也是看淡了生死。要么以后便只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寻觅个去处隐居再也不问世事,眼下既然被官军擒获,那死便死了吧,这辈子辗转至今,也没什么再值得去留恋的...... 大概揣摩清楚皮日休如今的心境,李天衢捋清了话头,随即又喟声叹道:“原来如此,在下曾拜读先生诗篇,非但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也足见先生满怀顾念苍生、体恤疾苦之情,然而黄巢党豺为虐,先生后来方知其愈发残暴不仁,罹害百姓、荼毒苍生...... 先生本来自谓忧国忧民,对当朝乱政的权奸庸臣横眉冷对。结果反而投从黄巢造反,上对朝廷不尽臣节倒还罢了,可下对黎民苍生,辅佐黄巢却也是助纣为虐。本来自诩体念民生,结果却辅助残暴害民的凶恶贼首,只怕是要被世人唾骂欺世盗名...先生后知后觉、方感惭愧,所以今番既被擒拿住,索性便甘愿引颈就戮,想必也是打算以死谢罪吧?” 轻飘飘的一席话,却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正搠中了皮日休心中最软弱敏感的位置。他本来颓废消沉的脸上也顿时流露出几分恚怒之色,然而当皮日休抬起头来,又怒目瞧向李天衢时却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胸脯一起一伏愈发激烈,也终究无法出言驳斥。 毕竟眼前这个唐军都将,的确说中了自己茫然羞惭的因由。 本来敢与当面硬怼朝廷权官,毫不顾忌抨击糜烂时政,当然也是诗书才学出众而极擅唇枪舌剑手段的皮日休,就算此时万念俱灰,却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区区一个行伍军汉直说中了心事,反而哑口无言。而李天衢见皮日休被自己激得脸上终于又显露出几分活泛气儿,便转了个话头,又道: “只不过人这一死、万事皆休,在下相信先生素怀悲天悯人之情,只是所托者并非是明主。以先生的学识才干,想必仍有机缘造福于民。既如此,先生真要怜惜百姓苍生苦难,与其以死谢罪,却又为何不活着赎罪呢?” 092章 这些人,值得拥有第二次机会 诚然就算能够说服皮日休肯投从效力,他应该也并非是擅长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人物。而且皮日休如今年事相对较大,按后世记载他应该是亡于唐僖宗中和年间,但是正史中于黄巢败亡之后他的去向与死因明明就是众说纷纭,虽然任谁都不能说准皮日休到底是何时、何地、又是因为什么而身故...但他这身子骨还能坚持多久,这也都不好说...... 但是日后若要自据一方,并逐步壮大实力,那么帅才、良将、军师、能吏、学士...无论擅长什么,各有所能的贤才也都将会是迫切需要招拢的目标。 好歹就连后世以笔做枪,被赞誉为中华现代文学的奠基人鲁迅先生对这皮日休的评论,都称赞他为道德沦丧的唐末时节“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也由此可见这皮日休的文学才识,以及在后世不少文人心目中的地位。 而且起码在打理地方民政方面,皮日休应该也具备一定的能力,所以李天衢也已打算尝试说服他肯为自己所用。 毕竟李天衢心说如今自己想要打造的军事集团方面,将帅之才的班底虽然也算是搭建起来了...可是以眼下的条件来说,还尚没有能够拉拢任何长于谋策、治政方面幕僚的机会。既然有缘遇见了这个皮日休,这好歹是个开始,虽说他的命途已经出现了变化,但也还不知其阳寿尚还能撑多久,可汉末曹操早期还有个甚为器重,却不幸早逝的谋士戏志才呢,既然遇见了便尽可能的游说招抚,这总是没错的。 至于皮日休听李天衢话锋一转,不由得又是一怔。但好歹也是思维敏捷的才子,他低头沉思了一番,很快的便又摇头说道:“这位将军,还请恕皮某直言,我本为唐廷州府副使,而后既投从黄巢,变节投贼,罪无可恕。 而你也不过是统领得一拨军马的将官,又如何能替朝廷宽胥了皮某的罪过?亦或者说,你是有意要掩瞒擒拿住我这个投从反贼的叛臣,这却又是何缘故?” 皮日休一面说着,一面又抬起头来,与李天衢对视之时眼中警惕之意似又浓重了几分:“不错,皮某深恨朝纲糜烂,致使民怨沸腾、天下大乱,本来以为唐廷终究是气数已尽,但千不该、万不该而投从黄巢。如今既被擒执,依法论处,也正合其理。 可是你本为唐廷官将,剿除乱党反贼,也是职责所在,却为何盘算着要施恩于我?瞒上不报,难不成你也有狼子野心,不过是一介官将便意图结党营私。是我错信了黄巢不假,深觉羞惭悔恨,正因为如此,也抵死不愿再错一次,而使得更多黎民百姓惨遭荼毒!你到底有何图谋?我所托者非是明主,难道你以为你便是了么?” 所以说到底还是读书人想得更多...李天衢淡然一笑,随即回道: “变节投贼,罪无可恕?如今挥军夹攻黄巢的几路藩镇节度过往事迹,先生也应晓得。宣武军节度朱温,本就曾投从黄巢作乱造反;河东李克用,与其父李国昌剐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不服王化,曾与朝廷对抗;感化军时溥、忠武军周岌,皆是因军中哗变驱逐朝廷钦封的节度篡权自立...是与朝廷对抗的黄巢也好,还是为朝廷剿除乱党的藩镇节度也罢。若是治政清明的时节,他们昔日犯下的罪状,哪一条不是死罪? 先生也曾说过:古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之酗也为酒,今之酗也为人;古之置吏也净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既然先生都认为人心不古,墨守成规的王法,可又能教天下就此太平? 方今时局,朝廷的确治政糜烂。无论是黄巢还是唐廷,倘若终究无法给黎民苍生一个清平世道,起码从一村、一镇、一县、一州、一道、一处藩镇逐步做起,起码先生若仍有能力施以仁政,至少能打理安置治下百姓安居乐业,这又如何不是善举?” 皮日休更没料到李天衢会以自己曾做讥讽朝廷暴政的言语,倒反过头来游说自己。看对方谈吐见识,也绝非寻常不通文墨的军中莽夫,他早意识到李天衢似乎另有野心,却也不由的细细思量起对方的话来...... 本来怀才孤傲的皮日休,按其以往的性情也绝不会接受李天衢这等军汉对自己评头论足。可是经历过实在太过猛烈的冲击,他的心性也已发生巨大的转变。 虽然未曾听过“革命是要流血的”这句话,但皮日休也很清楚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逆取顺守,自也少不得生灵涂炭。黄巢以往辗转各处,当然也不会秋毫无犯,百姓因战乱兵祸而枉死送命,皮日休也并非一无所知,可是本以为反军若能打下天下后重整河山,那么长痛不如短痛,由黄巢覆灭唐廷,取而代之,从长远看来,对黎民苍生或许会是好事...... 然而很多事眼见为实,黄巢挥军攻打陈州之时仍要摆足皇帝的排场,于宛丘以北设八仙营,修筑宫阙设百司廨署,而当时皮日休就在其中。正值李天衢等人抵死捍卫宛丘城郭不失的同一时期,皮日休为了印证心中的疑问,见识到了反军设舂磨砦的捣磨寨中那宛如血池地狱的恐怖景象...是夜,他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整整三四日的功夫也是粒米未食...... 视觉与心灵上受到的强烈冲击,使得皮日休这些时日犹如被抽走了三魂七魄的行尸一般。而后狼狈败退的黄巢部众遭遇宣武、河东大军的追击猛攻,皮日休与若干败卒被冲垮杀散,脱离本部兵马只得东躲西藏,直到那些反军士卒哄抢尽了财帛,扔下他一哄而散,皮日休便如孤魂野鬼一般在荒野间盲目的飘荡着,直到唐军的哨探兵马给俘获住。 然而李天衢一番劝解,皮日休怔怔出神,心中也不住暗念道: 活着...赎罪......? 几名军士按李天衢的吩咐,上前把皮日休搀扶起来,正要带他休歇之时,皮日休仍不住转头望向李天衢,又道:“你...究竟是谁?” 李天衢则微微欠身,坦然回道:“在下李天衢,如今身为陈州官军都将,奉钧旨协同宣武军等藩镇部众,哨探巡查各处反军余孽。除此之外,我也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先生且安心休养便是,毕竟再是自责悔恨,也已是于事无补。而待我当真能做成了那件大事...先生到时也会明白我的用意何在。” ................. 好歹暂时得以收容安置,本来黯然颓废,形如槁木死灰的皮日休也不再执意要李天衢将他押解至附近州府问罪发落。虽说他相对年长,又是个不善骑马的文人,李天衢吩咐解青差拨三四名军士加以照料,也不至因他一个而误了行军的脚程。 既然李天衢统领的这一拨部曲皆是骑军,规模相对较小又是轻装上阵,再启程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便快经过曹州地界,再往东北面行进,就以快进入地临汶、泗、沂、洸、济五水而得名的济州区域。 李天衢心说今番恐怕也没有功夫去见识下位于济州治下的水泊梁山,于唐末时节又是何等气象。毕竟现在不但已与黄巢余部愈发接近,除了先前定下彼此协同的朱温宣武军部众,李天衢暗付想必也快要与唐末时节另外那一个枭雄人物李克用,以及他麾下的河东藩镇诸将打打交道了...... 093章 挺进兖州,初遇河东兵马 战事从河南一直打到了山东地界,朱温与李克用方面的藩镇追兵,途径郓、曹、濮等军州紧追不舍,先后又杀溃歼灭了几拨反军部众。 而统掌这几处州府,按李天衢想来日后若要壮大势力,想必用不了多久也很有可能要算计着与其交锋对抗的天平军节度使朱瑄则选择冷眼旁观,任由着黄巢反军、藩镇追兵,以及李天衢这一拨不起眼的骑军从他管辖下的领土窜行而过。 李天衢则统领军马日夜兼程,又过了济州,终于进入东北面的兖州地界。 再经过一片山林,前阵哨探的轻骑便快马回来向李天衢急报前方探觑见另有藩镇牙军正与反军交战厮杀。直待李天衢与众将疾行快出了山林,就听见前方旷野之上,隐隐的有滚滚马蹄擂动声,以及此起彼伏的呼喝喊杀声隐隐传来。 目所能及之处,但见似是河东方面的藩镇骑军杀气腾腾,他们分成几拨骑阵,不断的撕裂着反军已是残破不全的阵型。马蹄翻飞处,扬起大片的尘土,粗略观望旷野上的形势,似乎这场战事很快也将进入尾声。 既然有机会见识到河东李克用麾下骑军厮杀征战的手段,李天衢也立刻十分留意着观望战局。但见几拨骑军往返冲击,看来根本无视那些仓惶抵抗的敌军,既然已撕裂开反军的阵型,他们便如同横空出世的一台台坦克那般碾压过去。轰隆隆的趁势掠杀,所过之处撞得一片人仰马翻。 在破阵开道的具装重骑身后,还有大片的轻骑甲士也都如一具具绞肉机,他们趁势挥动着手中军械,寒芒此起彼落,肆无忌惮的收割着人命。冲击绞杀之时,这些锐骑趟过的地方,也留下一片片的血肉狼藉。 见证了河东骑军凌厉迅猛的攻势,想必愈发绝望的反军部众已像是一群待宰的羔羊,被杀得肝胆欲裂,很快也将再没有还手之力,李天衢瞧着面色也不由变得愈发凝重了起来。 当初追随着陈州赵昶统领骑军,也曾主动出击与反军交锋厮杀过很多次。经过那赵昶操练的骑兵部曲称得上能征善战,而且赵昶带兵有方、指挥有度,根据不同的战况行事调整战法亦可称得上是得心应手。 然而如今纵观河东李克用麾下骑军厮杀的成效,他们似乎更善于充分的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不断袭扰、冲击、拖垮敌军。各部骑军反应迅速,驾驭战马,组织起高速移动的阵型配合起来似乎也更为娴熟默契,虽然眼下尚还不知又是李克用麾下哪几员大将在指挥着这一场追击剿灭战事,但是只论统领骑兵厮杀的手段,似乎也要比赵昶更胜一筹...... 毕竟除了北地汉儿,李克用又集结了大量沙陀、回鹘、吐谷浑等北面马背上长大的勇壮健士,具备着要组建起几支精锐骑军的先天优势,其它绝大多数藩镇与他相较当然也无法相提并论。 也不止是李天衢,在他身旁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张归霸等众人目睹前方逐渐呈现出一边倒的战况,他们脸上神情也不由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而从葛从周的面色看来,他更是在思索着什么,也不住把一手托在腰间,另一手架肘捏着下颌,观望战局十分专注,好像也是在思量着日后我等又当如何拉扯起几支具备这般战力的骑军,亦或者有朝一日若是要与河东藩镇交战杀伐,与那些猛将强兵交手,我又当如何应对? 至于王彦章这个在陈州宛丘城下屡番横冲直撞,在反军大阵中杀得个几进几出而锋芒毕露的马战悍将,他面色凝重着观望战局,也不由的出言叹道:“河东骑军...好生厉害!” 而两军交战,战事又到了单方面碾压的末尾阶段,从旁另有一路兵马出现在视野之内,这当然也会引起眼见要大获全胜的一方注意。 很快的,李天衢便瞧见有两支规模都有千人以上的骑军旌旗卷动,迅速迂回集结阵型,群骑策动,犹如滚滚洪水,从远望去似乎他们也都擎起了手中刀枪骑弓,而兵锋所向之处,却是朝着自己所统领的这一拨军骑的位置正要疾冲杀来。 由于河东李克用追击黄巢之势忒过迅猛,李天衢从宛丘启程一路奔袭至兖州地界,不比与朱温所统领的宣武军部众那般能够互通声息,是以先前派出的轻骑快马,尚还来不及预先向李克用方面的军旅报晓知会,如今彼此初见对方兵马,又正赶上河东军追击剿杀反军的战局...... 明明是协同作战的友军,要是被对方在不便问清来路的情况下被撞阵厮杀一番,这他娘的可就冤大了,李天衢遂也立刻喝令道:“快!张起旗帜!” 势如风驰电掣的追击战,一路撵杀至兖州地界,所过之处明明反军部众都被冲垮杀散打得不成编制,怎的从后方有冒出这么一拨来路不明的兵马?既然也未曾没听闻宣武、忠武、感化名义上协同作战,实则也是你争我夺的藩镇军马前来会合支援,瞧河东军那般架势,似乎管你什么来头,先打了再说! 然而已准备拉拽弓弦,抢先发动一轮骑射的前阵兵马当中,有将官瞧见对面兵马不躲不避,似乎也无意与己方骑军交锋杀伐,而且对方阵中立起的旌旗当中不但有代表着日、月、星,寓意隶属华夏正统皇朝军旅的三辰军旗,几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也赫然绣着诺大的唐字。本来疾驰杀来的河东骑阵当中传声呼喝,好歹教众将士压下了骑弓,没有当头先给李天衢所部兵马当头挥洒下来一轮箭雨...... 然而迎面冲来的骑军部众手中紧绰兵刃,依然是一片的寒芒闪烁,看来也仍未掉以轻心。 至于彼此相距已不过七八十步远的距离,李天衢命令麾下将士守住阵势,不得妄动,随即跃马于阵前,又高声喊道:“我乃陈州赵刺史麾下都将李天衢,奉令率领骑军协从几路藩镇追击巢贼,司职哨探巡查,并非是反军余孽!” 虽然几路藩镇节帅,各怀心思,毕竟协同出战同讨黄巢。李天衢先前虽尚还来不及与李克用部众取得联系,好歹彼此如何进军追击,谁又要指着哪一个方向打,相互也都会派遣兵马传递军情讯息。是以通过朱温那边传来的消息,河东军也知道昔日死守抵抗黄巢大军的陈州方面也派出了一拨军马协从,只是不知何时会相逢,何况也只不过一两千的军旅,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而张归霸、葛从周等人所统领的降从反军,本来大多都是缴获的唐廷官军衣甲。如今也除去了标示黄巢伪齐军队的内着衣衫,虽然瞧上去杂七杂八的,可李天衢所统领的陈州官军甲士位于前阵,披覆的铠甲内皆着平巾帻赤衫白袴,也是清一色的唐军制式装备。 然而听过李天衢说过他们一伙的来路,河东军那边列于前阵的一员骑将不住哼了一声,随即便嘟囔道:“陈州的官军?果然也来了!既然死守顶住了巢贼的猛攻,只顾庆幸为被屠城便是了,怎的却要多事前来追击巢贼,难道也要来与我河东军争那天大的功劳?” ------------------------------------- 上架了,上午已更了一章,现在一更,晚上一更,以后日常尽量保持两更。 094章 四太保,八太保,十三太保 彼此互为友军,虽然不至于内斗相杀,可是河东骑阵当中催马闪出了两员骑将,他们仍狐疑的打量着李天衢这一路军马。 李天衢纵观那两员骑将貌相威武雄壮,显然也都是久经战阵的人物。而当中一人驾马来回徘徊,望向李天衢时忽的又道:“尔等来得突兀,眼下正值厮杀战事,也没功夫详细盘问!你们这伙军马也绝不可妄动,待战事罢了,再传唤你去与李将军会晤!” 听那河东骑将叱喝,言语中也不免有些颐指气使的意味,王彦章、张归霸等人不由面露愠色,而李天衢朝后摆了摆手,仍是气定神闲的回道:“那是当然”...... 旷野上战局依然在持续着,又将河东几拨骑阵配合的极是默契,非但有迎面马踏军阵的,也有部众协同从两侧迂回袭杀,迫使反军溃卒无从逃避,也只得如无头苍蝇一般惊慌乱窜,但也终究免不了要撞上当面从来的滚滚洪流,被彻底辗压绞碎。 溃散的军阵被趟出几条血路,随着一浪接着一浪的两轻骑兵再如许多把收割庄稼的镰刀一般不断剿杀,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眼见已是河东军又取得一场大胜,收拾清绝最后的残敌,也快到了打扫战场的时候。 这边与李天衢一众军马对持的两员河东军将,自然也派遣军士前去禀说上报。而战事既已进入了收尾阶段,未过多久,李天衢便又瞧见有一队骑军疾驰而来,领头的将官又高声说道:“奉李存璋李将军旨意,宣唤陈州都将前去相见。” 原本是后世演义当中,被称作李克用十三太保中的八太保...而除了这个李存璋,不知很快还要与李克用的哪些义儿有缘相见? 李存璋对于李天衢而言,自然也是耳熟能详的史载名将。他与其义父实则年纪也差不了几岁,而且李存璋当初协助李国昌父子杀大同防御使段文楚,又拥戴本来只是身为沙陀副兵马使的李克用为节度使留后,如今在河东藩镇当中也称得上是老资历。 而且虽说与李克用其他一些义子相较,李存璋的战功武勋要逊色一些,但按史载轨迹因黄巢战功,本来是武职官将的他却受封国子祭酒这等文职。而后武能战智将刘鄩,迫退日渐壮大的契丹兵马,并当机立断的奔袭驰援解太原之围,文又能在打理地方政务时按史载“弭群盗,务耕稼,去奸宄、息幸门,当时称其才干”,也当得上文武双全这等赞誉。 而李克用在身故之时,特意点名李存璋成为顾命大臣当中的一个,临终前托以治国重任,辅佐新主,也足见其在河东李家受重用的程度。李存璋对李克用、李存勖也是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为河东李家消除内患,擒杀企图废主篡权的李克用之弟李克宁,也是当之无愧的李克用众多义儿中功勋卓著的代表人物。 念及至此,李天衢也不由得感叹李克用当真是慧眼识珠的雄主。他可并不是一个穿越者,不可能识得哪个史上留名人物的出身,便立刻知晓对方的才能、潜力,乃至大概的为人秉性。然而李克用依然仍能够亲手发掘提拔的大批青壮才干,成为五代第二朝后唐的中坚力量,也当真不愧是与朱温恶斗了一辈子,而唯一能够相对扼制梁国做大势头的枭雄。 虽然几乎没有能够笼络李存璋另投主公的指望,可既是友军的主将,该打的交道也仍是要打。李天衢与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张归霸等人在那一队河东骑军的引领下,往河东军主将所处的位置驾马行去。 至于先前引军与李天衢对持的那两员河东骑将,顺嘴问过了名头,也得知他们二人的姓名分别为史俨、李承嗣。 李天衢自也晓得按史载所述史俨精通骑射,勇武过人,非但每临战阵,身先士卒,且极善设伏制敌,生擒对手;而李承嗣也是骁勇善战,经常做为前锋出战,当初李克用奉旨征讨黄巢,也曾于会战华阴之战当中立下擒获伪朝客省使王汀这等战功。若是按三国一代中对于武将能力的设置,似乎他们两个也都具备捕缚这等特技...... 而史俨与李承嗣按史载轨迹,却是奉李克用之命挥军驰援死对头朱温当时的敌手泰宁军节度使朱瑾,然而却因河东与魏博两处藩镇交恶,史俨、李承嗣被断绝了后路,而朱瑾也终究难免为朱温所败。他们两个走投无路,也只得随着朱瑾南投杨行密。因被视为上宾,甚得厚爱,他们二人便索性效忠于吴王杨行密,而后为成就吴国霸业也都立下赫赫战功。 史俨、李承嗣都是河东代州雁门出身,却阴差阳错的投到了南面的吴国,于东南之地具得善终...随着时局的演变,倘若他们有些命途轨迹倘若未出现什么变数,说不定在别处也仍与这两人相会的机缘......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驱马经过血腥味仍很浓重的战场。除了几队河东军骑仍在催骑绞杀远处崩散溃逃的反军余众,其余大多将士也已翻身下马,绰刀踱向那些躺在地上身负重伤,动弹不得,只得辗转哀嚎的反军士卒。 但凡还有一口气的,那些河东军将士上前补刀的十分干脆,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哀求戛然而止。死状各异的尸首流出的鲜血尚还温热,而那些清理战场的河东军卒瞧见李天衢这伙来路不明的人途径战场,倒还有同僚集引路,有些人停止下手头如杀鸡宰猪的工作,纷纷把眼乜将过去,神情冷漠的打量着李天衢等人从自己身前不远处经过。 切身感受到萧杀威严的军旅气象,李天衢神色如常,也淡然的朝着四下望去。差不多又过了大半盏茶的功夫,一行人便望见前方前方有几队军健搭建起一处简易的帐篷,在若干军健的拥簇下,正有一员河东军将位居当中,看来应该正是指挥河东军骑打赢这场战事的将领李存璋。 李天衢与一众人纷纷翻身下马,又前行了一段路程,只从远处看觑,似乎瞧见李存璋分明取得一场大胜,可是眺望他脸上神情却好像仍流露出几分担忧顾虑。只是随着李天衢等人的愈发临近,李存璋面色便也舒展开来,同时也与后面几员相随的将官,一并上前相迎。 眼见李存璋生得浓眉大眼,英挺双眉之下黑眸目光锐利,五官轮廓也是棱角分明,举手投足也透着股久经行伍战阵的军人干练之态,比起其他冷眼旁观,对于李天衢这一众军旅态度实在说不上如何和善的河东将兵,李存璋倒更知礼数,还没等李天衢施礼,他便径直走将过来,又抱拳道: “足下便是李天衢?当初得赵刺史报急文书前后,我河东打探陈州战情,也曾听闻贼首孟楷正是死在你手上。 如今既为共讨巢贼的友军,也自当相互照应,而我义弟李存孝、李存信统领军马剿杀反军部众,如今战事罢了,想必很快也将前来复命。届时也正可向李都将引荐。” 095章 知道你傲,但没想到你会这么傲 李天衢心思一动,暗付倒没想到会有机缘与李存孝、李存信这一对冤家对头一起相见,面上也仍客套的向李存璋回礼道:“末将也曾听闻过李将军威名,今日有幸得见。而河东果然兵强马壮,驱逐剿灭凶丑反贼接连胜阵,看来教贼首元凶伏诛授首,立下不世之功,也是指日可待。” 然而听李天衢说罢,有一抹忧虑之色似是从李存璋眼中稍显既逝,他又打起笑意,并对李天衢说道:“承李都将美言,足下身为陈州官将,力抗巢贼大军近一年之久,又马不停蹄的协同追剿反军,也足见李都将赤胆忠心。如今既有缘并肩作战,同心并力,李都将也不必太过客气。” 虽然李存璋的态度甚是和善,可李天衢也察觉到他只顾说些场面上的客套话,似乎仍是有所保留。毕竟虽是友军,却也终究不是己方势力的人,有些话自然也须藏着掖着,不能对外人言明。 可是李天衢却已然料想得到,河东李克用挥军南下便锋芒毕露,虽然接连挫败黄巢反军风头正盛,然而事到如今,河东藩镇牙军却又暴露除了什么问题,而愈发顾虑起来...... 李天衢、李存璋双方将官又客套寒暄一番,忽的便听见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待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彪具装军骑疾驰而来。 兵刃林立、杀气森然。这一队锐骑刚从战场上归返而来,衣甲上沾满了污血,虽然人数只不过数百人,可是李天衢等人也立刻感受到一股充满了侵掠性的威慑。那些身披重铠、骑乘健马的甲士大多体型格外的壮硕,犹如一尊尊移动的铁塔,看来也正是河东诸部骑军当中,用来重凿摧垮敌军密集阵型的杀器。 相较之下,统领这一彪军骑的那员骑将身形却矮小了一些。 然而李天衢的目光一下子便集中在那员骑将手绰的那杆看来相当沉重,又格外乍眼的毕燕挝上。就见那长挝两端兀自有鲜红的血珠滴答、滴答的滑落。而那骑将也注意到了李天衢等一众人的存在,他雄踞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睥睨俯视过来,神情不但甚是倨傲,半边脸上也溅染着敌人的血液,浑身更是散发出一股生杀予夺的势威...... 纵观此人貌相气概,以及他手中那杆十分特殊的马战重兵器,那么他的名号,当然也是呼之欲出了。 “他便是我义弟李存孝,每逢战阵常为破阵先锋,几场剿贼战事摧垮敌阵,倒也全因他骁勇难挡。” 果然就听李存璋介绍说着,他随即又转过头去,招呼李存孝道:“义弟,陈州都将李天衢引兵前来,协同我军一并征剿巢贼,你且来打过招呼。” “陈州来的官军,又关我何事?” 李存孝闻言眉头紧蹙,又冷哼说道。而李天衢也未听得真切,对方在后世风评当中,既然是顶着五代十国第一猛将这等响亮名头的狠人,李天衢遂也按礼数遥相施礼道:“李将军威名如雷贯耳,末将也早有听闻,今日有缘拜会,也甚感有幸。” 哪知李存孝也不下马还礼,懒得多费口舌,对李天衢身边葛从周、安仁义、张归霸等一众人更是视若无物。甚至在催马经过李天衢身边之时,李存孝这才转头俯视下去,满脸的轻蔑之色,也仍是毫不掩饰:“既然不是我河东军的人马,休要碍手碍脚,否则若是拖累我军剿杀巢贼部众,便连同你们一并都除了。” 李天衢自问要磨砺自己成为枭雄的本事,哪怕还到不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度,也须心有城府。然而李存孝比自己所以为更为狂妄自大,摆明了不给分毫颜面,李天衢也仍免不了面色立沉,脸上顿时被一层煞气所笼盖。 而安仁义、张归霸、霍存等人眼见李存孝如此无礼,当即也是勃然怒发。其中王彦章又是何等样人?哪里能容得旁人如此轻慢蔑视?他遂突然站出身来,并执着浑重的大铁枪往地上重重一顿,又指向李存孝厉声喝骂道:“当真可笑!你这汉好大的口气,也未免太过猖狂了些!” 李存孝闻言便冷眼乜将过去,这才注意到王彦章非但生得一副威武高大的身板,气概凛凛威武,且手中绰着一杆看来也十分沉重的大铁枪。 懒得正眼瞧人的李存孝眼中顿时似闪出一抹异彩,他定定的望向王彦章,随即又道:“曾听存进义兄言及,当日陈州宛丘有一骑将突围杀出,疾驰赶至泽州报说名头为王彦章,呈上报急求救的文书,看来也是个骁勇了得的人物,只是当初没机缘撞见。 如今看来,你莫非就是王彦章?嫌我口气大又太过猖狂,你却又有几分本事?倒也敢来薅恼我?多说无益,你又可敢与我手底见个真章?” 王彦章被李存孝打得心惊胆寒,就此隐居收山,放话李存孝若是在世就绝不出山,直到李存孝身死之后这才出仕梁朝,并独挑大梁力抗五龙二虎...这毕竟是小说演义实在过夸大其词的说法。眼下而言,王彦章还就真不怵李存孝,何况彼此尚未交锋过,眼见对方如此放肆无礼,王彦章摩拳擦掌的跃跃欲试,又怎会不敢应战!? “打便打!我还会怕你不成?你要厮拼,倒正合了我的心意!” 王彦章怒声说着,很快便翻身上马,抡起大枪舞动得虎虎生风,眼见便要催动其坐骑直往李存孝那边冲去。 至于李存孝脸上见猎心喜的兴致似又浓重了几分:“方才宰杀那干土鸡瓦犬,也不尽兴,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不必留手。刀枪无眼,若是死在我手上也只怪你技不如人,但我还真期望你能多撑几合,且看与你交手是否又能让我多些乐趣......” 毕燕挝骤然间也被抡起,挥洒出一道鲜红的血珠。李存孝噙着一抹冷冽而又高傲的笑意,胯下战马长嘶一声,眼见也要扬蹄奔驰开来,而朝着王彦章对冲过去! 本来与李存璋相谈时氛围还算是融洽,可是经李存孝、王彦章这么一闹,在场河东藩镇将士立刻把眼望去关注这场龙争虎斗,不但瞧向李天衢等一众人的眼神更为不善,也有好事者高声鼓噪,为李存孝鼓劲呐喊起来。 李天衢本来不愿与李克用方面的河东兵马发生无谓的冲突,但是先前根据李存孝这厮的史载记述,虽然揣摩大概是恃武自傲的性情,可却没有料到他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到了这等地步。似乎除了他义父李克用,对于旁人大多都未曾放在眼里,而遇到能够引起他比试动武兴致的人,便急不可待要动手厮拼......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眼下还真说不准李存孝、王彦章二人定要分出个高低,又将是孰胜孰负。做最坏的打算,倘若两人不留半点余地都下死手,王彦章也绝不该在此处伤损丧命。可是如果喝止住王彦章,再说些场面上从中翰旋,这不就是在向李存孝认怂服软?而更要被河东藩镇牙军轻视小看? 休说是王彦章不肯忍气吞声,这口恶气,李天衢又如何能咽得下去? 096章 自相残杀的种子,早就已经种下 李天衢一时踌躇之际,李存璋也不由动了火气,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个义弟仗着武勇冠绝三军,向来心高气傲。休说是他们这些义兄,也唯有义父李克用才能镇得住李存孝,当初联合诸路藩镇复夺长安战事,李存孝只顾率部冲阵厮杀,对其他藩镇节度也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可是当时有李克用督战指挥,李存孝尚还有所收敛。李存璋本来以为李天衢既然曾斩杀黄巢爱将孟楷,又与他麾下将士长期抵抗势众反军,不说是英雄惺惺相惜,好歹都是以武勇争个扬名立业的豪勇健儿,彼此有共同话题,李存孝应该也不至狂傲到这个份上。 可又怎料到自打复夺回大唐国都长安之后,李存孝在中原也打响了名号,也是愈发的狂妄傲慢,不但在河东军中盛气凌人,也完全没有把李天衢等人放在眼里。李存璋自是轻重缓急拎得十分清楚的人,心说就算李天衢这一拨军马兵力微薄,看在友军的份上给他留几分薄面,没由来的,你又妄自与他们这伙兵马结怨作甚? 然而正当李存璋要喝止住时,王彦章、李存孝两人瞪眼对视,相互目光对在一处似乎都能迸溅出火花来,又如何肯就此罢休? 然而李存孝紧绰毕燕挝,已要冲杀起来时,却听到身后有人阴测测的说道:“如今还未曾寻觅见巢贼踪迹,战事要紧,你却与友军兵马要起冲突,非但是坏了和气,若延俄了军机,难道就不怕义父怪罪?” 李存孝闻言顿时面露厌恶之色,他头也不回,便森然说道:“张污落,你要触我的霉头,却只敢拿义父来撑腰么?我要与谁厮拼动手,哪里要你来多管闲事?” 李克用的另一个义子李存信,听李存孝不以义父取得名头相称,反而直呼他尚只是一介牧羊奴时的姓名,脸上顿时似被一团煞气给笼罩住:“既一并奉义父将令,剿除巢贼部众,不也是要因你之过而牵连我等?我说你执意妄为惯了,如此有负义父重任,这又哪里说的错了?你仍是这般轻慢,难道已不把义父放在眼里了?” “够了!” 李存璋暴喝一声,随即又声色俱厉的说道:“你们两个都住口!存孝,就算是再是骁勇了得,按义父口谕,也须听我节制!你还有甚力气没处使,便想着又如何搜捕黄巢踪迹,也决不可再无端生事!存信,你也少说几句,袍泽相争,彼此又是义兄弟手足情分,这倒让李都将看我河东军的笑话!” 李存孝可以不把李存信放在眼里,但是李存璋这个义兄当年在他尚只是一个少年俘囚之时,便已辅助义父李克用夺大同、入大漠、占河东之时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对他尚还忌惮几分。而义父李克用因为那件事...最近一段时日的确也愈发的焦虑起来,两个义兄弟既已发话,倘若自己仍执意要与王彦章厮拼,也必然会传到义父耳中,届时他又做何想法,也是不得而知...... 本来被举起的毕燕挝,终于又被缓缓放下,李存孝一手带住缰绳,随即冷眼望向王彦章,说道:“今日暂且罢了,若有机缘,我自会去寻你。” 王彦章固然也想现在就与李存孝定出胜负,可好歹他能看得清眼前形势。正事要紧,也不便再与河东军节外生枝,遂豪言回道:“你若要战,我随时奉陪!” 李存孝冷哼一声,瞧也不瞧李天衢、李存信等一众人,便自顾策马扬长而去了。而李天衢冷眼瞧着李存孝离去的背影,对于这个在后世被赞誉做“王不过霸、将不过李”的猛将又多了进一步的了解...... 就算若按照三国演义的武评而言,李存孝便是这个时代的吕布。可见证过李存孝是如此目空一切的性情,这反而说明他并不足为虑。 就算李存孝的武艺能够力压群雄,而且在河东藩镇长于骑兵的加持下,在战场上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又能得到成倍的加成。可他当真便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李克用终将与朱温结仇交恶,而宣武军驰援河阳战事当中,按史载轨迹丁会、牛存节等梁将便也曾将不可一世的李存孝杀得大败。勇冠三军,比起其他武将更擅长单挑厮杀,亦或斩将夺旗,这固然有利于己方能够采取不同的战法,但以为个人武勇天下第一,便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这也不过是演义话本的套路。 而且李天衢根据李存孝的史载记述细细品来,发觉他狂傲到了这个份上也并不奇怪。毕竟因为李存孝性格使然,到头来恐怕也难免要因为自己一系列的蠢操作而作死自毙。 就算李存孝武勇冠绝河东藩镇,可是若论要心眼算计,他也远不及眼下看来彼此矛盾便早已公开化的李存信。二人互相厌恶对方,形同水火。攀比争功已是常态,可是一有李存信乃至倾向于他的义兄弟得受重任,李存孝便因感到受冷落而大怒,能干出纵兵掳掠治下黎民等行径大闹给李克用看...... 甚至李存信向李克用进谗言说其有二心,李存孝便“十分配合”的暗中联系朱温等敌对势力,伙同图谋讨伐其义父李克用。 然而李存孝背反的心意却并不彻底,完全只是因自己以为李克用偏向李存信,便跟个撒泼的顽童般离家要单干。结果战略处境上仍被李克用吃得死死的,最后坐困孤城,只得攀上城头声泪俱下的表态父王,孩儿当初真没打算反呐...... 而骁猛豪桀的李克用,对于骁勇冠绝三军的李存孝也更有更为关护的感情。就算他造反背叛已成事实,也仍打算河东众义儿将领能出面为李存孝求情,那么自己也能顺势宽恕了他,可是河东众将,却连一个为李存孝求情的都没有。李天衢想到此节,心说李存孝狂傲到了打眼一见便要拉仇恨,这还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除了公开了挑明就是看你李存孝太过嚣张的李存信之外,河东军其他将领就算因李存孝的武勇而对他避让,恐怕心中对他尤怨恨意,也将会与日俱增...... 可想而知,这李存孝的智商、情商又低到了何种地步。而似项羽、吕布、李存孝这等当世武勇堪称翘楚的猛将,似乎或多或少都有些狂妄桀骜。可休说西楚霸王项羽,论战略眼光,以及能成为一方霸主的才能,李存孝比起飞将吕奉先的道行也还差了许多。 除了带兵冲锋陷阵是大杀器,李存孝充其量也不过就是个一等一的斗将。就算以后也未尝不会有机缘趁着他作死之际拉拢招抚,可李存孝与李克用之间的义父子情分又十分复杂,稍有不顺心时必然要兴风作浪...就算是五代十国第一猛将,李存孝既是性情使然,想必早晚也要作茧自缚,李天衢心想也不必因为他而牵扯过多的精力。 而当李天衢冷笑着转过头来时,就见李存信催马而来,虽然瞧他笑得意看起来似有几分假模假样,但倒也按礼数欠身说道:“呵呵,确实因存孝骄横而冲撞了都将。虽起了口角争执,但也仍是兵事要紧,但却让李都将见笑了。” 097章 功亏一篑,就差那临门一脚 虽然是协同作战的友军,可到底仍是各不统属。会面打过一番交道,李天衢与李存璋、李存信等河东将领统领的藩镇牙军还是要各自上路,双方军马经过短暂会师,好歹以后若再相逢时知道彼此来路,也不至盲目出手而误伤了友军。 除了李存璋的态度友善,与李存孝水火不容的李存信相对也较为客气知礼。李天衢本来以为他仍是在算计着如何对李存孝使阴招、下绊子,可后来发现也不尽然。 因为引军离去前夕,李存璋、李存信都有意无意的向李天衢暗示:陈州官军与宣武军朱全忠互通声息,而眼下虽然巢贼反军势颓,可黄巢这个正主尚还不知所踪,我等也与李都将投缘,倘若贵部军马当真探寻得黄巢踪迹,非只是那朱全忠,都将何不遣快马来报与我军知晓,如此倘若能成就诛杀贼首大功,自然也要算上李都将一份...... 看来这是有枣没枣都要打上三竿子...李天衢就知道自己凭着手刃孟楷、死守陈州这些战绩,也还没到河东藩镇众将高看一眼的程度。然而多一路兵马,便多一分指望,所以李存璋与李存信表现出善待礼遇的态度,李天衢心说也是因为陈州方面军力微薄,多半也无法独力争抢诛杀黄巢如此天大的功劳,是以他们便尝试着利用其它力量,再争取多几分截杀住黄巢的把握。 “做他娘的春秋大梦!李存孝那驴鸟如此轻慢我等,李存璋、李存信佛口蛇心,说白了不是还试图利用咱们?河东那边没有谁能信得过,与虎谋皮的事,我等也绝做不得!” 位于兖州治下中部偏南的曲阜县郊野,就地扎营整歇的行伍当中,就听霍存忿声骂道。虽然当初还曾在宛丘城头拼命交过手,可是王彦章与霍存都是勇猛好战的将才,性情投契,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关系也拉近了不少,是以霍存话音未落,王彦章便接茬道: “正是!就算咱们兵马不及宣武军、河东军势众,可是李兄不也曾说,要诛杀黄巢这等大功,也必须要由我等尝试去争夺。我瞧河东那干竖汉,倒还不及宣武军朱全忠入眼,李存璋、李存信说得好听,可倘若我等真能搜寻得黄巢踪迹,河东军要来抢功,仗着势大欺人,又怎肯分于我等什么益处? 我等按李兄指示,当然要争那不世之功。但这毕竟也是尽人事、听天命,成则一鸣惊人,不成便罢。可无论怎的,也不能白白便宜了河东李克用那伙!” 看来由于李存孝那厮实在是太招人恨,或许也是因为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霍存这些按原本的命途轨迹,本来应该是梁朝开国功臣,都曾参赴晋梁争霸大战的人物,所以与李克用河东一方势力就是命里犯冲。 然而与气汹汹、怒冲冲的王彦章与霍存等人不同,这一路上思索谋划的葛从周忽然开口说道:“这倒有些蹊跷,李克用要抢先诛杀黄巢,也是势在必得。李存璋、李存信示好嘱咐,试图多一路军马协作哨探,也是要尽一切可能尽快探寻黄巢的踪迹...... 可是河东军既然如此急切,为何我等都已进入兖州地界,但河东藩镇却只有李存璋、李存信、李存孝统掌的骑军紧追撵杀。李克用与其统率的其他河东部众,却都被我等甩在了身后?” 葛从周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也顿时留意起来。当中张归霸又立刻问道:“从周兄弟,按你想来,这却又是何故?” 虽然葛从周面色平静,可是在他深思熟虑之时,双眼中似乎也有一抹光芒在跃动着:“若是我所料的不差,想必李克用再熬不了许久,却也只得黯然退兵了吧......” 葛从周此言一出,李天衢心中也不住暗赞道好个葛从周,也当真不愧是五代十国初期数一数二的智将帅才。这一路上他根据河东军诸部的动向揣测剖析,想必也正与史载中李克用不得已收兵撤返的因由相合: 李克用挥军自河中南渡,趋汝、洛,于太康、西华、王满渡接连斩获大捷,追击反军至曹州,却终究因兵乏粮尽而只得撤军。 信誓旦旦要取黄巢首级,李克用集结了蕃汉五万军马,甫一加入战役,便是所向披靡,杀得反军节节败退而锋芒毕现。可是李克用名正言顺的掌控河东藩镇,实则也不过一年上下的光景,储备的军粮有限,供五万大军日常消耗,又能支撑得了多久? 而且当初黄巢攻打陈州之时,又纵兵于周围数十处军州便如声势浩大的蝗虫一般到处剽掠,所过之处抢光、烧光、杀光...甚至“吃光”。李克用引兵追击,沿途也根本无法征剿粮秣补给。人是铁、饭是钢,再是剽悍骁勇的战士也不能终日饿着肚子厮杀。其他藩镇节度仍是作壁上观,而联合出兵的几路友军都是眼红心焦的要抢先诛杀黄巢,哪里会给李克用提供任何物资援助? 实则黄巢剩余的主力部众,大多都是被朱温、李克用两路藩镇军马杀溃打残的。可到头来却因兵乏粮绝,再考量到河东藩镇如今听闻由李克用的谋主盖寓,以及他的几个胞兄弟主持把守,在外拖延的时日久了也有后顾之忧,所以他不得不退出了争抢黄巢人头的行列。 如此一来,掌控地域相对与兖州更是邻近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近水楼台先得月,史载轨迹中由他发兵探寻得黄巢踪迹,补上致命的一刀。李克用功亏一篑,就差那临门一脚了,也不知他在得知此事之后,是否又会捶胸顿足的大呼可惜? “从周兄弟果然心思缜密,此番李克用统领蕃汉五万兵马南下,长途奔袭、疾驰猛追,想必正是试图直捣要害,一举擒杀黄巢。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黄巢余部势堕震恐,却也尚能抵挡几阵。本来意图速取黄巢首级不成,若是后勤补给难以为继,李克用自然也很难强撑下去......” 李天衢先是认同葛从周思量预判的准确,随即又长声说道: “迫于粮秣临近告罄,李克用划粥断齑,只得精打细算,也很有可能无法集结重兵冒进。而李存璋、李存信所统领的先头骑军,也只得做最后的尝试,是以也算计到了我等头上。 至于那朱全忠,实则他的境况与李克用相较,也是大同小异,当初因复夺回长安之功,朱全忠得封赏而接受掌管宣武军藩镇,这也不过一年多的光景。方今积蓄不足、人心不稳,对黄巢固然欲除之而后快,争夺那莫大的功绩。可是倘若仍无法寻觅见黄巢踪迹,想必也不会再继续磨耗下去...... 忠武军周岌,无论才略勇魄、兵马声势也都无法与朱温、李克用相提并论。而且自黄巢败退出河南道之后,周岌并未在挥兵追击,看来也是罢了争抢诛杀黄巢大功的心思...如今看来,用不了多久之后,倘若朱全忠、李克用当真各自撤返而去,那么仍尝试着要搜捕黄巢取其首级的,就只剩下感化军时溥这一路节度使了。” 098章 不必广撒网,目标地点,只有一个 “朱全忠、李克用、周岌倘若收兵,却不能于几路藩镇牙将夹缝当中方面伺机出手,也更容易引起时溥以及他麾下部众注意。更何况...... 朱全忠与李克用率部疾驰猛赶,到处搜寻,尚且未能探寻截杀住黄巢...我等又当如何搜寻?兖州多山,易于藏匿,若是长久磨耗下去,感化军到底人多势众,我等又能与时溥周旋多久?” 张归霸踌躇了片刻之后,到底还是说出了心中的顾虑。也正如他所言,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只能大概锁定黄巢已奔逃至兖州地界。但是这个世道的兖州,可并非只是后世山东省下辖的一个区,治下区域由北至南城长条形,相距便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下辖瑕县、奉符、泗水、袭县、邹县、任城、曲阜、莱芜等诸地...... 若是能算准黄巢到底往何处奔逃,他也早被统掌大批机动性极强骑兵部众的李克用给截杀住了,又哪里还有李天衢试图捡漏的机会? 先前李克用、朱温挥军屡番挫败反军,从河南一路追到了山东地界之时。黄巢大军尚有十余万之众,如此反倒目标十分明显,一打一个准,可是自从黄巢从陈州以北的八仙营狼狈逃脱之后,就算能不断歼灭剪除他的羽翼,但也很难确定黄巢到底藏身于哪处溃逃的部众当中。 十几万的大军,虽然被撕裂的支离破碎,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但是黄巢眼下尚可统御的兵马越少,反而也就越便于藏匿,不易被哨探军骑发现行踪。 就只是眼下扎寨歇息的曲阜郊野以北不远,便是先秦时节名将吴起曾统御鲁国兵马屯驻抵御齐军的九仙山,连同其直脉凤凰山、九女堂山、黑虎山、龙山、貔狐洞山、石佛山...处处山体峻拔,古木参天,植被丰富。都可供黄巢逃窜进深山老林中,就算发狠心巡山搜捕,李天衢眼下能够动员的兵力又远逊于感化军时溥。 何况对方若是发现区区一个州府官将,统领着这么一拨兵力微薄的军马也要来争抢剿除黄巢的头功,他又如何能容得李天衢得逞? “起码眼下能确定的是,黄巢应该还没有藏匿于附近山岭,他又怎知朱全忠与李克用等藩镇节度会何时罢兵?隐匿于深山丛岭之间,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误了脚程,也很有可能被搜捕撞破行迹,到时便是坐以待毙...黄巢孤注一掷,打算尽快甩脱几路藩镇追兵。那么他势必还要往北面逃,继续疾驰追击,也是势在必行。” 李天衢沉声说着,其实他当然心中还有另一番打算,却不便对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等人说个明白。 从陈州保卫战打到了追击黄巢战事,直到目前看来,除了葛从周、张归霸等五人没有归降朱温,转而投从于我之外,实际上战局走向,大概也仍是按着原本的轨迹在进行着。那么黄巢又打算往何处逃,却又会在哪里遭受截击,而后他又如何苟延残喘,却终究难免一步步走向灭亡...这些事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变数。 虽然已不能把话说死,但是要做成这等大事,有机会便应尽量去争取,更何况李天衢自问要预测黄巢会出现的地点,现在也仍有极大的把握? 眼下也不必广撒鱼网分散兵力,而到处乱撞尝试着搜寻黄巢踪迹...再诱导一番,只顾回避与时溥的藩镇牙军正面接触,而集中兵力直朝着那一个地点进发便可...... 李天衢心中盘算着,毕竟有一段史载记述,他可还记得清清楚楚: 李克用挥军昼夜疾驰追击,终因粮尽不得已而退还...时溥却遣降将尚让与将官李师悦终得以截击黄巢余部,反军力战不敌,黄巢遂狼狈率残部千余奔逃如莱芜西南的狼虎谷中...... ※※※※※※※※※※※※※※※※※※ 虽然李天衢统领的部队兵力要远远少于朱温、李克用两处藩镇大军,可也正因为如此,从陈州开拨疾行至兖州地界的路程又相对较近。每日军卒口粮的消耗,精打细算大概还能够坚持七八日的时间。无论事成与否,返程之际就算兵粮罄尽,届时只顾快马加鞭的奔驰往陈州赶去,大概也能挺熬过去。 然而军队兵力数量越多,需求也就愈发会被放大且不易控制。坚挺到了这个时候,朱温、李克用也就不得不决议收兵返回自家根据地去了...... 濮州雷泽治下,由宣武军扎下的营盘当中,虽然仍透着股兵戈肃杀之气,然而位于营盘正中央的帅帐当中,朱温坐在正首,听闻过军校报说过后不由喃喃说道:“陈州那李天衢,前些时日虽与我军相互通报声息,可他追击黄巢军马,行进入兖州仍不肯罢休,继续要往北上?看来此子到底还是太过争功冒进了。 倒也因那李克用势必要抢占大功,势如破竹,杀溃几拨反军部众。可流窜余部分而又聚,尚有多少兵马可为黄巢所用,也不知深浅。仅凭李天衢统领的陈州哨探轻骑,就算他与黄巢侥幸相逢,又能有几成胜算?俺本来看他应是个可造之材,可那李天衢若是如此急功近利,就算能为我所用,看来也未必是轻易能驾驭得住的人物......” 朱温身旁,宣武军藩镇当中宿将朱珍可并没有把李天衢放在心上,也并未因朱温忽然牵扯到倘若是属下将官,谁又好不好驾驭的话题而有什么想法,他仍是满面的不甘之色,又疾声说道:“可是大哥,我先前便已说过,咱们背反黄巢,已成了死对头,趁着其势颓之时,正要斩草除根、免绝后患! 何况诛杀黄巢这正主的天大功绩,若是由大哥争夺来...休说只统掌宣武一处藩镇,届时进而争个势倾朝野,凌驾各地藩镇,德绥诸侯,哪个敢不服?千载难逢的良机,我等当真就任由那祸患逃脱得去?” 朱温沉吟片刻,嘴角忽然微微翘起,他脸上神色也多了几分阴险狡诈:“能除了黄巢,固然是最好不过,他的确是不除不快的心腹大患,但是黄巢毕竟已过了花甲之龄,这次又遭受这等惨败,也很难再恢复到往日那般声势。 当初咱们掷骰搏钱,也都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而且就算此役未能由俺宣武军取他性命,巢贼苟延残喘,皇帝不能心安,而趁机再与朝廷讨价还价,或许也对我等更有益处......” 朱温长声说罢,便传令各部兵马收拾辎重,准备开拨回宣武军下辖州府。而在他另一侧,宿将庞师古干练的高声领命,对于自家主公的决策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议,便利落的走出帅帐,向各部将官传达收兵的军令......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曹州冤句县左近,另一处藩镇牙军连营帅帐当中。李克用面色阴沉,比起朱温似乎更是不甘。 虽然此番出兵南下收获颇丰,击溃反军非但接连取得大捷,又诛杀了不少伪齐成名的贼将,而于追击战事当中,河东军先后又俘虏了黄巢的幼子,伪齐乘舆器服、还有男女万人...... 但是我出兵最为要紧的那个目的,到底仍是没有达成啊。 099章 莱芜西南, 虎狼谷 当李克用的心腹爱将史敬思走入帅帐,看到自家主公比起挥军南下时的意气风发,脸上神情又多了几分懊恼,他也低声叹了口,并禀说道: “义儿军与横野、岢岚、云中守捉几处军马奉主公将令,如今估计也已至汝、洛之地,再不出旬日,便可于河中北渡回去,至于我等......” “到底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么?” 过了半响,李克用长叹了声,终于说道:“罢了,遣快马去召回存璋、存孝、存信统管的军旅,本来陆续已传令各部军马撤军,可兵粮到底仍是难以为继...也不知黄巢那贼汉身在何处...... 嘿!黄巢啊黄巢,本来我势必要亲手置你于死地,如今却希望你能多苟活一段时日。可要挺到我河东粮多草广、补给充足之时,再由我来取你的性命!” 然而朱温、李克用决意退兵后不出数日,已是兖州治下北端,位于泰山东麓的莱芜地界,仓惶奔逃的黄巢反军部众,却被另一路藩镇牙军给截杀住。藩镇大军方面,就如同捡到了宝一般欢声鼓舞,立刻发动倾力猛攻,战事很快便已进入白热化阶段......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黑压压的军阵迎面冲去,很快便在旷野间激战起来。追随黄巢造反时日甚久的将官当中,自然也有一根筋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眼见终究无法摆脱藩镇牙军的围攻截杀,所幸把心一横,便前赴后继的直往涌杀过来的敌军阵中撞去! 其中一员反军骑将抡动大斧,劈开迎面攒刺而来的几杆长枪,然而他刚扯开大嗓门叫起来,正要高声喝令麾下部众一并上前迎敌之时。冷不防有一枝冷箭从斜侧疾射而来,直穿透了他披覆的皮甲,箭簇直冲左肋处贯入体内肺腑。 那反军骑将浑身一震,口中呕出殷红的鲜血,终究身子一软,直从马背上跌将下去。方今众多部众来往反复冲杀,已把整个旷野搅动的杀声沸腾,那骑将甫一落马,便有一拨牙军疾驰杀来,身遭乱蹄践踏,当然也不免得登时毙命。 而在另一侧的战团当中,有员反军将官的左膀已被生生削落下来,可是他竟然仍强撑着坐在战马上,怒目瞪视周围杀来的一众敌骑,脸上怨毒的煞气也是无比狰狞:“尚让!原来你这驴鸟也背叛了陛下!” 嘶声怒吼声未绝,甚至还夹杂着几个这反军将官昔日同伙旧识的骑众,一并挥动起手中锋利的军械乱斩过去,利刃切割血肉噗噗的闷响声不绝于耳,也当即将那人给大卸八块! 东南面一处军阵当中,尚让面色阴沉,冷眼凝视着前方翻滚的旌旗,麾下随着他一并归降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的几员将官,仍在声嘶力竭的号令一拨拨军卒冲杀上去,向当初的同道袍泽进行持续不断的猛攻。 终究是无法推翻唐廷而改朝换代了,黄巢老矣,而且如今天下大势,恐怕也无法再煽动各地民众风从响应,再复兴至往日席卷天下那般的声势...... 既已决定背反黄巢,也就只有把事做绝,否则我也只能落得个被唐廷夷族剐杀的凄惨下场。既在战场上相见,如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尚让发狠念着,突然也抽出腰挎的钢刀用力往前一劈,也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喝令声。悠长而响亮的号角声交织响起,远远不断狂奔冲驰的马步军中平举手中兵刃,登时立起一片片钢铁锋尖。 虽然感化军藩镇和尚让降军论操练军纪、将士战力与朱温、李克用统掌的牙军似乎还有段差距,可是黄巢反军如今十不存一,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如此终究难免被敌军又撕裂开几道口子,溃动的军阵更是阵脚大乱! “杀!!!” 前些时日,险些要与李天衢动手厮拼的感化军小校刘知俊把手中长剑高高举起,策马疾驰撞阵,凄厉的吼声立刻响彻云霄。寒光一闪,双面开锋的长剑直从挡在面前的一名骑将的头顶劈入,须臾便透过首级,顺势将他的身躯也削下去半截。 旋即而至的无数铁蹄急促的叩击着地面,紧紧跟随刘知俊,很快的便将眼前反军阵列彻底撕裂开来。随着剑光闪动、血花迸溅,又将一员骑将斩落下马之后,刘知俊打眼眺望过去,就见远处反军相对扎堆的位置,他心思一动,也立刻想到: 莫非巢贼就在那里? 那边的反军部众,并没有打出伪齐朝的黄幔卤簿、皇家倚仗,甚至也没有竖起标注部队来路的旌旗。然而日薄西山的伪齐皇帝黄巢,的的确确也正身处于此处的军阵当中。 本来的座驾黄金舆,乃至华盖鸾旗、黄麾金辂等彰显皇家威仪的器具非是于溃逃之时遗落,便是主动丢弃在山野间...兵荒马乱,又是奔亡逃命的要紧时节,自己常披覆在身上的锦绣菊花黄袍也不知抛到了哪里去,好歹黄巢尚还知道个分寸,并没有身披当初打下长安之后开元建国,便诏令匠工打造的那套金光灿灿而又十分乍眼的黄金甲,当然也不宜在这种形势下披挂在身上...... 本来皆做披发华服扮相的宿卫甲士,如今也都把头发结髻,身着寻常骑军制式的铠甲。他们虽然仍团团将黄巢护住,各个神情凝重,虽然都摆出一副视死如归、拼命护主的架势,可是惶然、绝望、迷茫、忿怒、恐惧...也分明在绝大多数宿卫甲士脸上流露出来。 而黄巢面庞扭曲,就像是一头深中数支药箭,又跌落进几丈深的陷坑当中,不断的怒吼咆哮却始终无法摆脱困境的暴怒猛虎。 “李克用...朱温...赵犨,现在就连时溥这等货色,也敢欺到朕的头上!?” 黄巢怨毒的嘶声说着,直恨不得把满口铁齿钢牙咬碎。若早知今日,当初朕兴立功勋、成就帝业,而教天下慑服,也早该将朱温、李克用、赵犨、时溥...还有那使唐刀杀我孟楷兄弟的杀才千刀万剐、扒皮抽筋,哪里能容得他们这般猖狂! 可是黄巢越是这么想,那种无法再生杀予夺的无力感,便如一把把锋利尖刀,仍不断的在狠狠的搠刺着他的心房。 战事接连失利,又有大批的将领倒戈背反,黄巢暴怒似狂,却又可奈何;一路溃败逃亡,自己的妻妾家小又有大批失散,黄巢心痛如割,仍是无可奈何;朱温、李克用、赵犨、时溥乃是李天衢等与自己有新仇旧恨的对头,黄巢恨不能将他们尽数活剥剐杀了,但如今也只不过是无能狂怒,如丧家之犬一般奔逃至今,还谈何手刃仇敌? “......聚拢余众部众,往西面撤退!” 再是不甘不愿,黄巢终究也只能耻辱的下令继续狼狈奔逃。本来军心士气就已趋于完全崩溃,兵卒各个惊慌失措,又要踏上逃亡路,而且还有藩镇敌军在身后紧追不舍,如此恐怕残余的反军将领也很难再维持起指挥严整,无力约束败兵,而根本无法保持相对完整的军阵...... 然而与此同时,另外一拨军骑却是远离喧嚣的战场,在所部主将的率领之下,已然潜进位于莱芜西南面的虎狼谷中...... 100章 来吧,就等着你呢 “追!天大的功勋,就在眼前,又怎能叫巢贼逃了?速速传令,命博野沙陀军紧追上去,定要咬住巢贼余部往何处奔逃。召这路蕃军,也正是要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感化军时溥麾下大将李师悦督战指挥,当然也绝不能容许黄巢还能逃脱得去,他厉声下令众部军马紧追不舍,不但尽可能扩大反军混乱崩溃的局面。又接连指挥调度,命令麾下几拨牙军部众,以及尚让方面降军交相协同,紧追猛赶,势必要尽快歼灭尽已开始奔亡败逃的敌众,直到砍下黄巢的头颅之前,也是决不罢休! 马步军一浪浪向前汹涌卷动,几支听命于感化军节帅时溥的军旅早就杀红了眼,但凡有挡在前进道路上的溃败军卒一律砍倒踏翻,都希望是由自己这一彪军马最先能够截杀住黄巢所处的部众。 身为反军的主心骨黄巢既然又只能狼狈败逃,战事打到现在,便已经宣告了黄巢反军的彻底惨败。就算仍有少数亡命之徒再拼死顽抗,终究却也只得惨遭一面倒的屠杀。 溃败已是不可避免,现在对于战场上开始转身奔逃的反军将兵来说,他们或许因慌不择路,挡住了不断往前涌杀的追兵面前,而只得被砍杀踏翻;或许侥幸败逃除了一段距离,而且与黄巢所处的军阵之间完全被截断开来,反而不会沦为感化军诸部军马重点要剿杀的目标,而有机会从战场上逃脱离去。 虽然如今黄巢可再不敢摆开伪朝皇帝的排场,但是几路藩镇节帅眼红心焦的要取他首级。但逢遭遇战事,就凭临阵观察反军各支军旅的部署,哪几拨部众殿后御敌,又有哪处的军阵处于周围军旅的戎卫范围之内...这也大致能判定黄巢所处的位置,遂也可立刻传达军令,就朝着重点目标穷追猛打。 而当初黄巢麾下十余万大军,到底战力参差不齐,若是战局陷入险急颓势也很难维持得住高昂的士气。如雪崩一般塌陷崩裂,如今已不足万人之数,再经受感化军几轮冲击,各部军阵便如案板上的肉块被轻易分割成许多块。 犹如被切割飞溅的零星肉渣,彻底被冲垮杀散的反军部众有些侥幸在各支牙军的冲击下仓惶合拢。多则百来人、少则三五成群,便犹如汹涌激流中的残枝落叶,运气好的溃逃出一段距离,暂时尚没有被敌军追兵彻底围攻歼灭。 其中只剩下一百二三十人的反军残部,已是人人挂彩带伤,各个骇得肝胆俱裂,当然也绝不情愿再与感化军藩镇牙兵厮杀对抗。然而就只剩下这些微薄兵马,再被疾驰狂奔的任意一支敌军骑众随手冲杀一次,恐怕便要被悉数杀绝荡灭。 震恐哀嚎,甚至有人都骇得哭喊出来的残阵当中,有员牙将哭丧着脸,对身边一人疾声说道:“张尚书,我等又当如何?” 那个被唤作张尚书的反军官员名为张居言,倒是伪齐朝钦封的吏部尚书兼充水运使。在这等生死攸关的要紧时节,张居言面如土色,浑身抖若筛糠,显然也不是什么临危不乱、胆识超群的豪勇之士。 然而张居言惊魂稍定,他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既是伪朝正三品的高官,对于诸路势必要讨伐黄巢,而向朝廷邀功的藩镇牙军而言,自己的人头价值可也不小。所幸眼下感化军时溥最迫切要诛杀的,唯有正主黄巢,所以暂时还顾不上他这个伪朝吏部尚书。 可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自己也是在唐廷挂了名的贼首之一?再延俄下去,随时都有可能被任意一拨敌军部众顺便收了自己的首级,好歹也是大功一件。黄巢既然大势已去,当然更不能再往他那边赶去,连带着一并被感化军牙兵诛杀丧命。 就此在原地高呼乞降,也未尝不是送人头给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张居言慌张寻思,忽然想到除了朱温、李克用、时溥、周岌这几路联合出兵讨伐黄巢的藩镇牙军之外,实则还有一个节度使统管的领地距离此间也不算是路途遥远,且当年他也曾降从于黄巢,与自己也有些来往,如今看来也只得尽快从战场上逃离,而想方设法的尽快往那处藩镇逃去...... “快逃,也顾不了那许多了!你们且听我指挥,尚还有生路可以寻觅!” 张居言尖着嗓子高声喝令,与这一小撮残兵败将朝着与黄巢败逃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去处溃逃疾奔。好歹赶在被趁势绞杀的敌军部众盯上之前,便隐入一片林荫当中,而从此间旷野逃脱得去...... 不止是张居言这一拨残部,剩下星散溃乱的反军余孽连滚带爬、哀嚎连连,目所能及之处,都是一片崩溃景象,只图逃离这个死地。 似乎也唯有仍守护在黄巢周围的戎卫甲骑堪堪尚能保持相对严谨的阵列,不断的朝着西面疾驰奔逃,尽力维持着阵型。有迂回包抄过来截杀的敌军骑众,那些打头阵的反军甲士发了狂的催骑上前,挥起兵刃,排头的斩搠过去,兜头就是一通砍杀! 然而这一路奔逃,又留下了大片的尸首。仍能维持拼命抵抗意志,誓死要守卫黄巢到底的宿卫甲骑实则也只在少数。又是一番混战厮杀,那些被冲散的军骑仓惶抵抗,当中也不乏有人会发喊“俺们各顾性命罢”,随着一声呼喊,残存的甲骑便轰的一声分散开来,也做鸟兽散,催骑只顾往四下里奔去...... 如此这般,黄巢身处的反军余部还没奔出几里远的距离,军阵不断得被消减,犹如一块本来粗壮的圆木被几把刨刀不停的削薄,再用不了多久,便将被刨削成一根用手便能掰断的细木...... 更何况又是一阵阵凄厉的箭啸声响起,箭簇如蝗激射,大多准确的直凿入位于溃逃骑阵后方的反军甲骑身上。不断的有人中箭落马,明显是又有一彪精于骑射,且驱马脚程极快的敌军骑众也已追杀了过来。 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黄巢只顾催马疾驰,但他隐约听见后方喧哗声起。待回头望时,目光透过影影绰绰的人群,似乎也已看到那一支敌军追兵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那一彪骑乘着骑着矫捷战马,各个剽悍轻捷,却是身着胡骑衣甲的军骑,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奔逃中回顾的反军余部的视野当中。几名带队的博野沙陀骑将目光都如冷电一般,穿过涌动纷乱的人潮,齐刷刷的朝向前方溃逃的反军骑众。他们估算着距离前方骑阵的距离,盘算大概何时便能截杀住对方之时,脸上纷纷挑眉咧嘴,狰狞的神情间又露出一股狂喜的神色。 沙陀骑兵!又是这干狄夷蕃汉!除了李克用那驴鸟之外,时溥竟然也驱使这些沙陀猪狗要来与朕为敌! 除了河东李克用,以及眼下在身后阴魂不散紧追的博野沙陀,黄巢当初也曾几次因与受唐廷招拢的沙陀骑军交锋而吃过大亏。战场上杀伐很是让人头疼的敌人,偏偏又在这个生死存亡之际杀将出来! 黄巢怨毒忿意满臆,无论如何也不愿陷在这一彪沙陀骑军手中,可是如今要甩脱这一彪追兵,又应当往哪个方向奔逃而去?万般险急之时,好歹也是曹州出身,造反初期席卷山东地界,对于周遭地界道路相对熟悉的黄巢脑海中忽的浮现出三个字:虎狼谷。 101章 既是当世枭雄,还应该由我送你上路 “陛下,当初俺们被贪官恶吏压迫盘剥,忍气吞声,从来未曾活出个人样来。但落拓逃难之时有幸为陛下收容,一并干造反大事。这些年来杀了不少高官贵人,住他们的屋、花他们的金银、受用他们的女人...本来是被权贵踩在脚底的苦哈哈,有这般造化,这辈子也是值了。 陛下但有一丝指望,终不能教那干狗官奴才得逞!只是俺们恐怕不成了,不如就还了陛下大恩,抵死殿后到最后一刻,便遂了心愿。看来最多只能护送陛下至此,前方路途遥远凶险,也万望陛下珍重!” 一员浑身浴血的宿卫骑将,在听黄巢指示过后,也十分干脆的豪声领命。黄巢在这个时候,要他率部转身前去拦截后方紧追不舍的沙陀骑军,哪怕这员宿卫骑将十分清楚这就是要他去送死...也仍义无反顾的厉声高呼,又率领一彪军骑迅速拨马回身,视死如归的朝着后面沙陀骑众直撞而去。 迎着呼啸的箭雨,虽然又有百来名军骑当即翻落坠马,可是其余护卫黄巢的死士依然催马疾冲,终于撞向博野沙陀前阵的队列当中。相撞厮杀声顿时响起,那员宿卫骑将虽然接连捅翻六七名沙陀骑兵,可手中长枪也卡在其中一员骑手的胸腔当中,当他立刻撒手正要抽出腰挎的钢刀,旁边大批军骑掠过,顺势绰刃劈斩过来,血光顿时便又冲天而起...... 其余拼死抵抗的宿卫骑士,此刻也纷纷毙命落马。然而这倒也是患难时候见忠心。除了那些见苗头不对便伺机逃窜的,能一路跟随黄巢到此的反军死士,也都鼓起生命中最后一丝血勇。剽悍亡命血战,哪怕已是死伤大半,就算他们终究都要葬命于此,但也仍旧为黄巢争取到了一定甩脱追兵逃脱的时间...... 而身陷窘迫险急的绝境,黄巢在马背上却也只得尽可能把身子伏低,本来他也以为自己已无暇去伤感缅怀那些效忠到最后一刻的戎卫甲士。然而当激荡的厮杀声渐渐消逝,黄巢心头忽然又感到一阵怅然: 如今肯为我黄巢效死尽忠的,却又还能剩下多少? 茫然朝四下里望去,就见除了戎卫在身边的甲士,十分相熟的,也就只剩下自己的外甥林言。自家子侄族亲当中,这林言当初追随自己干造反大事,多少年下来了也经历了不少战事,就算不说是大杀四方,可是当初得势时诛杀唐廷军民,林言手头上也曾沾染过不少鲜血。 然而在这个时候,林言惊慌恐惧、面无人色,也急切的朝着黄巢这边望来,看来已是全无主意,唯有直往自己的舅父在这个时候仍能够挑大梁带着他脱离险境,就如这林言当年怯生生第一次提刀杀人的模样一般...... 黄巢忽然感到十分心累,心累到自己似乎又苍老了十几岁。 仓惶奔逃又不知跑出了多久了路程,大概识得路径的黄巢终于往前眼前一片的重峦叠嶂,期间一片山岭与树林交错的地带堪堪正有条道路,虽然地形相对要比平原旷野狭窄了些,可是大概也可容得骑兵窜行而过,败军部众丝毫不敢停歇,直从那条道路蜿蜒窜过。 山谷隘口同道,周围多是绿叶茂密的树林。枝丫交错、密密层层,只有几缕阳光透过,而显得周围光线有些阴暗。 然而自打逃到山谷当中,黄巢更感到内心空落落的惶然无助。现在的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不能再凭借当初足够强大的气场威慑,再鼓动起麾下将士斗志昂扬,再挺过一处处凶险危殆的绝境...... 当年虽然数度从危局中逃脱,也仍能够东山再起,可是如今的黄巢也知道自己到底已经年迈,而且那种从驱逐唐廷自立建元的天子皇帝,一下子又被打成东躲西逃,亡命苟活的流寇头子这股太过强烈的挫败感,也使得步入暮年的黄巢再无无法鼓起以往那股我命由我不由天,势必要改天换地教世人臣服的剽悍凶气。 什么妻妾子女,弟兄心腹、雄兵百万、无上权威...全都没了......除了我这外甥与这些残兵败卒,如今孤家寡人,恐怕也很难再夺回我失去的一切了。 “舅...陛下,陛下!眼下如何是好啊?我等又该往何处逃!?” 林言瞧见几乎已瘫倒在马背上的黄巢消沉颓然,半响不做言语,全然没有半点当初生杀予夺的势威,他心中更急,不住的张口呼唤。而黄巢听罢忽的一怔,随即念道: 是啊,就算潜入这虎狼谷,暂时摆脱了感化军时溥的追兵...可是天下虽大,只剩下这微末兵马,我又该往何处逃去? 粗略环视一圈,现下周围也不过只剩下千来兵马。黄巢虽然抵死不愿承认,但他也心中很明白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先是与王仙芝、庞勋等人协同造反,转战天下,以为世人苦唐久矣,各地都能招聚来无数没有生路寻觅的贫苦流民。嘴上虽然不说,但黄巢切身体会到自己未必能使天下长治久安,甚至未必要比他以为早已烂到根的唐廷英明多少...兼之如今被几路藩镇牙军打得如丧家之犬只顾奔逃,又有多少人,还会甘愿投奔他这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头子继续干豁出性命的杀头勾当? 先前拼死逃脱,也是因为黄巢绝对不愿让时溥得逞而取了自己的性命。如今以为暂时脱离险境,抗争的心气儿荡然全无...刚极易折,从最顶端直接摔落到深渊当中的那种强烈挫败感,也使得黄巢心中不由的萌发出另一个念头...... 然而黄巢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正有话要向林言嘱咐之时,在他们驱骑驰骋很快便要经过的道路两旁山岭上,匍匐于草丛间的安仁义统领着一拨军士,便低声言道:“果然正如李都...主公所料,到底在这虎狼谷正可截杀住他的去路......” 实则李天衢要说服诱导麾下众将集中兵力,不必到处搜寻,只顾赶往兖州北面地域的虎狼谷中设伏,也并不需要故弄玄虚的说什么山人自有妙计,掐指一算,便知巢贼必定要从虎狼谷中经过...... 因为虎狼谷也并不仅仅是因为黄巢在此身亡而在后世广为人知,这里不但是先秦时节齐鲁两国相互对持、会谈交涉的所在。北往河朔、南向江淮,谷内岭道道路通达,并非崎岖难行且小股骑军亦难通行的绝道死路,以往也属于兵家必争之地。 所以根据目前有限的兵力,要推测黄巢奔逃途中因遭受截击败退,根据兖州北部地形山势详加考量,他而最先能够往何处逃窜,虎狼谷本来也应该是其极有可能会选择的去处。 当然李天衢也很清楚,这件事黄巢就算会做如此打算,而自己大概能预判的准确...可同样的,时溥方面的追兵就算延俄一时,也早晚会推想到黄巢会选择朝着虎狼谷的方向奔逃。期间虽然也正好有时间方便自己行事,但也是争分夺秒,做成大事,也务必要立刻撤离,不能被时溥所统领的藩镇军马发现陈州宛丘来的一个都将,正要捡漏截他们的胡...... 只是李天衢虽然能够促使麾下众将随他预先到虎狼谷中设伏,但是黄巢必定会自戕毙命于谷中(亦或说按后世流传的另外两种说法,是黄巢自刎不成便嘱咐他外甥林言动手,乃至林言眼见黄巢大势已去,便主动下手杀了他向唐廷请罪邀功),咱们只管等他原地暴毙之后,再去捡便宜这种话可说不出口...... 毕竟这种史载记述不便公开明言,李天衢可不想自己处心积虑招拢的这些将才把刚认同可做主公的人当成神棍,何况现在一些人、一些事的发展轨迹已经出现了变数,根据自己掌握的史料可以做个预测推断,但凡事已不可盖棺定论。 是以在虎狼谷中预先设伏,而隐藏在山谷林荫间由南至北道路最前列的安仁义听闻哨探军卒疾步,也听见岭道间隆隆马蹄声变得愈发清晰,他已然探手绰紧硬弓,就准备带看清楚目标之后,便一举射杀黄巢! 102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1) 这一刻,还在黄巢已笃定心思,正要勒住战马,对自己的外甥林言嘱咐一番,就算是死,也仍想维持住自己身为教世人闻名色变的枭雄霸主尊颜的时候; 这一刻,正当林言这一路狼狈逃窜,神色阴晴不定,心中也已萌生出一个以往他想都不敢去想的念头的时候...他们这一拨狼狈奔逃的败军骑众,也已经出现在埋伏在高处林荫间的安仁义视线当中...... 当安仁义瞧见下方疾驰的骑阵当中,正有个高大的身影被周围若干甲骑拥簇护卫着。大致确定了目标,他双眸中精芒暴涨,紧绰的硬弓弦上利箭簇尖也对准过去,吱嘎嘎的绷响缓缓响起,随即箭啸乍起,化作一点寒芒直向黄巢的方向袭去! 然而利箭脱弦而出的那一刹那,林荫间投射下来的一缕阳光映射,也让黄巢察觉到斜上方一片青郁郁的草丛间耀出抹亮光。 多少年厮杀征战下来,好歹也一直做为官军迫切要诛杀的目标,黄巢的反应也是极快,虽然凄厉至极的箭啸声转瞬间已近在耳畔,他下意识的侧身一挡,锋利的箭簇磕碰在数重护肩上覆的狻猊披膊上,当即发出声清脆的劲响,黄巢虽未伤及分毫,但当即也骇出了一身冷汗! “杀!” 安仁义见第一箭未取黄巢性命,很快的便再抄起一支箭要搭在硬弓弓弦上的同时,又果断的沉声喝令。掩伏于岭道两侧的军卒纷纷显露出身形,拈弓搭箭,霎时间又是一轮箭簇脱弦而出、呼啸射去! 本来便是风声鹤唳、兵无战意,也根本来不及预先探查周围是否又有伏兵,纵骑奔逃的甲骑措手不及,根本无法予以还击之时,两侧利箭骤然袭至,便如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一般,顷刻间连人带马被射倒一片,慌乱的惊呼喊叫声也在岭道间炸响而起。 “飕飕飕飕飕飕飕!”凄厉的利箭破空声持续着,仍在向下方的敌军进行残酷的打击。中箭栽下马去的军卒被接踵而至的战马狠狠践踏之际,安仁义一气呵成的又射出第二支催魂夺命的箭簇,直朝着黄巢的面门又激射过去。 “陛下!小心!” 快到令人似乎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却有一名宿卫甲骑眼明手快,嘶声大喊着挡到黄巢面前。然而他话音刚落,箭簇便已贯穿他的头颅,非但激起的鲜血溅了黄巢一脸,他赫然瞧见透脑而过的箭簇明晃晃的锋芒滴血,只距离自己的面门不到两三尺的距离! 黄巢固然已有轻生的念头,毕竟若是终究无法再崛起恢复至以往那般的声势,与其早晚受辱落得个凄惨的死法,也莫不如做自行了断,结束自己所认为波澜壮阔的一生...但黄巢可决计不愿死在唐军手中,虽然往往没料到虎狼谷中竟然也有敌军埋伏,很快他回过神来,立刻又厉声喝令,指挥残余的骑众快马加鞭,只顾尽快从敌人埋伏的区域冲杀出去! 既然大致判定清楚伏击兵马放箭的位置,继续追随黄巢疾驰猛赶的甲骑当中,又有不少宿卫军骑前赴后继的一边催马,一边以自己的身躯阻挡箭簇射向黄巢的轨迹。 “追!” 眼见黄巢身后有大批甲骑遮拦,无法再放箭试图一击将其射杀,安仁义暗骂了声,随即射出了最后一支羽箭便长身而起,连同周围的伏兵也都纷纷收起弓箭,擎出近战的兵刃,而要向残余的反军部众追撵过去。 然而安仁义射出的那一支羽箭,虽然无法穿透层层甲骑命中黄巢要害,可是那一点寒芒却直袭向旁边人马较为稀疏的位置。惊觉有敌军伏击而骇得魂飞魄散的林言慌张无措,只得下意识的快马加鞭,随着自己的阿舅继续疾驰奔逃。 可是还没有奔出多远的距离,林言浑身猛地一震,眼前霎时间也被鲜红的血色所笼罩。他怔怔的想垂头望去,这才发觉利箭贯穿了他的脖颈,而锋利的尖簇也正顶在他的下颌...... 前方黄巢的与残余甲骑的身影渐渐模糊,林言也敢到自己渐渐的要被无尽的黑暗给笼罩住,他恐惧绝望,本想高声呼救,可由于脖颈被利箭射穿,他喉头嗬嗬作响,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几个音阶:“舅...舅父...救..救我......” 终于林言的身子从颠簸的马背上跌落下去,虽是黄巢的外甥,可是如今最为严峻险急的时候,其余甲骑残兵只得尽可能保住黄巢的性命,哪里还顾得了林言的生死?脖子被羽箭贯穿的尸首坠落在地,还遭受旋即而至的军骑马蹄践踏得翻滚了几圈,很快却仍要被紧追而来的敌军踩在脚底。 而事先做好准备,在虎狼谷中率兵伏击黄巢的豪士,当然不止安仁义一个。 起伏的山峦间,灌木与杂草密布。虽然尚来不及设下伏弩陷坑,但是李天衢吩咐麾下众将也早已扶于虎狼谷内各处要隘通道。听闻见远处人仰马翻的惊呼声隐隐传来,缭乱的马蹄声也是愈发的清晰可闻,李天衢不但早已绰紧了手中马战用的长刀,另一只手握拳也不住用力挥舞了下。 成了!黄巢那厮,果然还是要逃入虎狼谷内! 至于他麾下猛将,还有什么邓天王、彭白虎、班翻浪、孟绝海之类的人物这些一听名头很像是演义话本当中杜撰的,而正史当中并无记录。何况就算他们存在于这个世界,恐怕在前几番与河东军的战事当中,也终究难免被李存孝等猛将不费吹灰之力的一股脑杀绝荡平了吧...... 李天衢心中寻思,就算眼下黄巢身边仍会有些死忠于他的将士,可是先后经历围攻追击,整整十几万的大军诸部崩溃败亡...现在的黄巢,无疑正是最为疲弱的时候,而且要趁着几路藩镇牙军先后对其发动猛攻的空隙,抢在时溥之前取黄巢首级争夺大功,就唯有这一个机会! 随着一声高呼,诸队甲骑锐士从山谷间林荫中催马钻出,犹如汹涌激流,袭杀向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黄巢残部军马。当中王彦章一马当先,手中浑重的铁枪在他手中虎虎生风,甫一撞杀过去,诺大的枪头激烈左摆右荡,转眼间的功夫便已搠死砸翻三、四个宿卫甲骑。 骤然又遭受伏击的敌军冲杀,然而如今尚还情愿追随黄巢赴死的甲士,也都发了疯一般嘶声怪叫着又要催马上前挡在黄巢身前。抱着必死之心所爆发出来的战力倒也不容小觑,兼之追随李天衢至此的骑军也已催马杀至,与面前敌骑立刻展开起激烈的白刃战,不时的有血光飞溅,也给这一片本来幽静山谷岭道添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红色。 既然此地不宜久留,黄巢也不甘心自己这条性命为唐军所取,大好人头,倒要成为这些仇敌得厚封重赏的本钱...他强自按捺住满臆的杀气,趁着前方尚有武艺不凡的甲骑浴血死战,为他遮挡开道,而仍要从混战的缝隙间突围出去之时,忽然却听到有人厉声吼道: “黄巢!你不是刻意要寻我,为你孟楷兄弟报雠泄愤么?但终究不能得逞,而你今日也要死在这虎狼谷中了!” 103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2) 实在太过生猛的王彦章,使得那杆浑铁大枪势如奔雷驰电一般迅猛,又如排山倒海一般充斥着一股霸道的力量。那些嗷嗷狂吼的宿卫甲士就算不管不顾的涌上去拼命,在大枪的压制下沾着便死、挨着便亡。只片刻的功夫,便又有十余名以武勇而著称的宿卫死士被搠杀刺死; 本是反军军校的霍存眼中闪过一抹犹疑,但很快的他也嘶喊着狂吼出声来,催马疾撞过去,凌空劈斩下一刀。再削掉眼前一名骑将半个脑袋后刀光仍是势如匹练,搅东得残肢与鲜血四下里飞溅; 也已杀来拦截的葛从周脸上神情则从容了许多,他双臂发力挺枪直搠过去,也是一杆大枪的开锋枪刃耀起一道森寒的利芒,轻易便刺入一个抵死顽抗的甲骑咽喉当中,喉咙气管一并被割断。葛从周旋即抽枪一轮,污血顿时就飞溅而出,不但糊得从旁拼死杀来的敌骑一脸都是,比起王彦章的力道虽差了不少,但迅猛攻势也是不遑多让的大枪也朝着他们招呼过去。 除了这一路上默然不语,倒也任凭安置的皮日休由两员军士看护着,张归霸一个率领一拨兵马哨探感化军时溥何时又将追击而至;还有张归厚、张归弁仍旧控扼住谷道内要扼,以防有个别漏网之鱼突围杀出,务必要确保进入虎狼谷中的黄巢部众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残余的宿卫甲骑,就算前赴后继的要以血肉之躯为黄巢抵挡,掩护他冲出一条血路。可是在王彦章、葛从周、霍存这几员猛将率部的协同攻势之下,他们就算拼到全军覆没,也争取不到多久的时间。而以黄巢如今这般残兵败将的规模,就算又往前突围出一段距离,到底也难免被另一拨敌骑给死死拦截住。 既然听到李天衢高声叱喝,黄巢当然也知道来的又是何许人也,他双目快喷出火来,面色狰狞如鬼。他也很清楚,眼见伏击的敌军仍有后招,恐怕从此处突围杀出的机会也是愈发的渺茫...... 倘若真是如此,我就算死,也要杀了那使唐刀的竖汉一并陪葬! 人仰马翻,血光迸溅时,黄巢已然瞧见李天衢率领一彪军马拦杀过来,大致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之际,李天衢双臂紧绰刀柄,使得长刀轮转如风,当即斩翻两个拦截抵挡的敌骑,长刀锋尖便幻化成一道寒芒,撕裂开空气,挟裹着凄厉的风声直劈了下来! 黄巢双目杀机炽烈,犹如熊熊烈火,他灼灼的凝视着李天衢。突然虎吼一声,策马疾进,从马鞍上提起的大砍刀也劈斩而出,锋利的刀刃同样发出刺耳的破风尖啸声,竟然没有选择再由宿卫拼死掩护,而从混战的夹缝中撞杀突围出去...他甚至浑然不顾李天衢凌空斩落的长刀,也挥刀朝着对方要害砍去。这也完全是以命换命,而要同归于尽的打法! 李天衢登时一惊,立刻收拾架刀格挡,“铛!!!”的声金铁交鸣声乍起,在山谷岭道间回荡开来。黄巢依然挥刀强攻上去,口中还大声喝骂道:“朕兴兵对抗唐廷暴政,纵横天下十余载,而教权贵闻风丧胆、世人闻名色变,便是如今失势险急,只恨苍天无眼,到底无法成就霸业...但就凭你这等无名小辈,蝼蚁一般的杀才,也配取朕的性命!?” 听黄巢死到临头,倒还仍以雄霸天下的霸主自居,李天衢冷笑一声,立刻叱喝回骂道:“你黄巢多行不义,自取灭亡,又干苍天何事?便是你的凶名世人皆知,我眼下也仍是无名之辈,可就算你当初有兴霸业的胆识魄力,后来却又怎样? 强者怯懦,挥刀向更强者,弱者怯懦,却挥刀向更弱者...你被几路藩镇牙军杀得亡魂丧胆,溃败途中又以惨绝人寰的暴行害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性命?无论你黄巢当初又是如何成就一番功业,现在也不过色厉内茬的孬弱之辈,我又如何杀不得?” 你说什么?说我黄巢...是弱者? 黄巢听得李天衢的喝骂声入耳,当即便是一怔。他当然很清楚,唐廷皇帝,权贵勋臣...乃至那些不肯投从造反的文人隐士、贩夫走卒会骂他是祸乱天下的反贼寇首...而曾犯下多少杀孽,黄巢自己当然心里清楚,旁人虽不敢明说,可必定也会有人咬牙切齿的骂其是残暴不仁的暴君屠夫...... 可是天下人越是恨他,也越是怕他。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杀得万万人,便是王中王!自古以来朝代兴衰更替,能成就霸业的雄主又有几个手上不曾沾染许多鲜血?世人便是恨他,但当初转战席卷天下,谁又不是畏他、敬他、也只得匍匐在他黄巢的脚下臣服? 天下又有谁,竟然敢说他黄巢是弱者!? 登时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大羞辱,黄巢恚怒暴吼声更是歇斯底里,他怒极癫狂,抡起大刀又向李天衢劈斩过去,就如同炸了毛的猛虎一般,又嘶声大骂道:“你这为唐廷卖命的走狗,竟敢如此羞辱朕!!!???” “为唐廷效忠卖命?这可不是的我打算,君无道,则取而代之,这也丝毫没错...我只是笑你枉造了那许多杀业,就算成就一时的威名,但就凭你秉性才能,也根本不可能坐稳江山。” 李天衢长声回道,随即双臂一抡又要挥起长刀格挡,心中也在盘算着黄巢厮杀的路数打法...想必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霍存那边很快也要合围赶至,这黄巢已是万无生理...但一举斩杀他,迅速打扫战场而立刻撤离,虽说不上是争分夺秒,也仍是尽可能再快一些做成这件大事。 可是当两般兵刃又重重的撞在一处,并没有再次发出激荡的金铁交鸣声。黄巢似乎双臂一软,紧绰的大砍刀也脱手荡出,如此一来本来也是运足全身力气的李天衢不住往前一个趔趄,他登时一惊,念道就算黄巢已过六旬的年纪,但看来他武艺也不差,而且放在彼此对了一招,这黄巢气力也不至如此孬弱。 然而黄巢的马战兵器虽然脱手,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始料未及的李天衢也因顺势在马背上没稳住身形。两马相错而过之时,黄巢竟张开双臂,十指如钩,而恶狠狠的朝着李天衢直扑了过来。 当真是被我说的恼羞成狂,发了疯一般的不管不顾了? 李天衢心中暗骂一声,他的身子也立刻向后扳倒闪避,而黄巢纵身一跃,一扑不成,却仍能探出手死死抓住李天衢身上披膊连接胸甲的皮带。身子猛然朝地上坠下时狠狠拉扯,如此顺势也将李天衢从疾驰而过的战马背上拽了下来! “嗵!”的声重物撞击的闷响声起,李天衢虽然被黄巢如此癫狂的打法扯拽下马,他就地顺势一滚,明晃晃锋刃森寒的唐刀当即被抽了出来,便立刻拔足狂奔起来,直朝着黄巢那边暴冲而去! 而黄巢从马上摔落,也立刻起身拔出腰间佩剑,眼见李天衢已迅速朝着自己这边杀来。他也狂吼着拔足狂奔,迎将上前,眼见两人不死不休的,又要步战厮杀到一处! 104章 今日要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3) 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连绵不绝,还变得愈发激烈起来。李天衢也被震得耳边一片嗡嗡响,眼见黄巢歇斯底里的抡动长剑兜斩过来,虽然双臂乃至握紧唐刀刀柄的指关节微微感到有些酸麻,但是完全能够支撑得下去,而且步战厮杀,如今也渐渐占得了上风。 反观黄巢到底已是年迈,完全凭着一股不甘屈服认命的狂性支撑到了现在,实则力气难以为继。他的臂膀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似乎已快提不起剑了。 只剩下零星浴血死抗的宿卫甲士,他们虽然急于支援黄巢,但伤亡惨重人数早已处于绝对的劣势。如今也只得拼死抵抗住周围涌杀过来的伏兵,至少这一时片刻,阻拦敌军将兵涌杀向黄巢,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誓死要守护效忠的主公不至被乱刃分尸...... 实则黄巢心里也很清楚,自己到底要被诛杀授首,已也不过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 马步战厮杀了一番,李天衢衡量黄巢的武艺身手,这个当年粗通笔墨、少有诗才,且也善于骑射、打熬武艺的冲天大将军造反征战厮杀,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的确也磨练出一定的实战功底。但他终究已是老了,且得势后养尊处优了许久,李天衢也已大致判定就算他如今做困兽之斗放手一搏,到底也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终于,当唐刀与长剑再度重重的撞在一起,李天衢发力一搅,金铁锋刃激烈摩擦发出教人闻之牙酸心悸的响动。黄巢顿感再把持不住长剑时,李天衢抡臂一荡,趁着长剑当即脱手飞出之时上前又是一脚蹬出,重重的踹在黄巢的腹部,也使得他的身形顿时倒飞了出去! 颓然摔落在地,黄巢顾不得五脏颠散、腹部绞痛,李天衢挺起唐刀又直搠过来,他半跪起身,发出一声浑如野兽的低吼声,旋即伸出双手,而死死的抓住了已搠到自己眼前的唐刀刀身! 周围激荡的厮杀声也渐渐微弱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大批伏兵围攻上来的号令喊声。李天衢擎住唐刀搠向黄巢,只一时受阻,他仍是居高临下的瞪目大喝道:“黄巢!事到如今,也当认命了!你当初陆续攻克洛阳、长安之时,你虽说起兵造反、本为百姓,可后来却又如何?你口口声声说要还黎民百姓一个清平安乐世道,可是又有多少人惨遭你屠戮枉死? 就算是乱世枭雄要打天下,又哪里有不杀人的?可你犯下的无谓过度的杀业实在太多,到底也不可能坐稳江山,你杀人再多,也不可能是勘定山河社稷的明主!既是如此,如今大势已去,你也当为你造的杀业罪恶承受报应了!” 浑然不顾自己的十指眼见要被唐刀削落,鲜红的血液止不住的从手指缝隙间泊泊流淌着...黄巢不甘认命的抬头瞪视李天衢,双眼中也满是怨毒的炙焰:“小子,你当真便如此仇视...又瞧不起我黄巢么!?” 听黄巢恨声说罢,李天衢却是微微一顿,随即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亡汉者黄巾,而黄巾不能有汉;亡隋者群盗,而群盗不能有隋;亡唐者黄巢,而黄巢不能有唐...不错,唐廷糜烂无道,纵然没有你黄巢,也亦然会有无数人起事造反。而你生平事迹,当真堪称一代枭雄,无论善恶之名,也足以流传千古广为后人所知...... 天下兴衰、朝代更迭,一个王朝气数已尽,反军蜂起,逐鹿问鼎,乃是大势所趋...而你的确推动旧朝覆亡,而日后早晚也要由新朝一统山河,可是你席卷天下,却并没有治国安民之能,所以覆灭败亡,这也是大势所趋。 我势必要杀你,也算不得什么替天行道,你做下的恶行罪业,说不准我以后也会去做。但凡事拿捏权衡,为霸业谋想,决不可以无谓的恶行而自取灭亡...你崛起到败亡的事迹,也是我的前车之鉴...既然是天下大势所驱,你终究难免伏诛败亡,现在也是时候上路了......” “亡唐者...是我黄巢,而我却终究不能代替唐廷?” 没料到势必要取自己性命的死敌如此说着,言语中似乎也有些对自己的推崇之意,黄巢不由一怔,他思量了片刻,仍是定定的凝视着李天衢:“你也认为唐廷,终究要因我而亡?看来你不只是唐廷的奴才走狗,也要谋宏图霸业吧......” 眼见周围大批的伏兵几乎已将宿卫死士杀尽,而朝着这边涌杀过来,又见李天衢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黄巢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彼此都势必要除掉对方性命的死敌一番言语,倒让他临死之前有种霍然醒悟的蹊跷感觉。 本来是势不两立,不能共存于天地间,但是这一番言语下来。无论是黄巢与李天衢,他们都感觉到似乎看待对方,也不仅仅是单纯要除掉对方的仇敌关系。 虽然黄巢在瞪视着李天衢之时,神情怨毒恨意依然是丝毫不减,可他似乎也是若有所思,脸上似乎也流露出几分释然之色: “罢了...看来我黄巢终究是要死在此处了,这大好人头,既然难免被你所取,便就拿去吧...老子本来恨你杀我孟楷兄弟,又执意要与我为敌,只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但今日亲自见到了你,却是我黄巢将死之时,可不得不承认,你小子倒还有趣...... 但我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要瞪大眼睛看着你,倒要看看凭你这小子的本事,是否又能终结这般混沌的世道,又是如何能横扫六合八荒,建立起一个你笑我无法建立坐稳的强盛帝国!” 黄巢高声喊罢,本来紧紧攥住唐刀刀锋的双手看似有意无意的一松。李天衢顺势发力,握刀往前狠狠搠去,但听的“噗!”的一声闷响,锋刃森寒的唐刀刀尖,便如穿朽木一般的直搠入黄巢的脖颈当中! 削铁如泥的宝刀轻易的贯穿黄巢脖颈,李天衢抡臂一荡,脱手的唐刀化作一抹光轮疾速转动,轻易的将黄巢脖子血肉尽切割断了。无头尸首的体腔内鲜血如注喷涌而出之时,首级颓然坠落,从旁闪身而过的李天衢一手又握住刀柄,一手又顺势将人头抄在了手中。 终于亲手斩下了黄巢的首级,李天衢心中却实感五味陈杂。 巍巍盛唐,虽然是李天衢于后世之时心驰神往的朝代。但是没有什么千秋万代的朝代,旧的皇朝再硬撑不了许久,终究要到它该覆亡的时候...经历乱世,合久必分,也终将再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朝代...... 想到这里,李天衢也明白某种角度上而言,自己实则却也是要接手他黄巢终究无法完成的事业。提着他的首级在手,也不但是自己崛起图谋霸业的重要本钱,除去自己不认可黄巢打天下时日渐无谓残暴的手段,可他的人头,似乎却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传承...... 这种感觉当真是十分古怪,李天衢感到万般感慨。本来这些时日厮杀征战下来,也曾亲手斩落不少敌军首级,但是以眼下的心境而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黄巢的人头被提在手中,李天衢觉得它的份量似乎也是格外沉甸甸的...... 105章 到底是谁,敢抢人头夺我大功!? 终于做成了这件大事,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霍存等人围将上前,虽然神色各异,但眼见李天衢提着黄巢的人头在手,也都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而在望向李天衢这个认同投从的主公之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服之色。 未过片刻,解青、张虎也统领着一拨兵马疾奔而来,其中解青也立刻向李天衢报说道:“大哥...主公,咱们终于成就如此天大的功劳!我等也已确认过了,连带着伪朝符玺也已搜获,黄巢残余的甲骑,该补刀的补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眼下还尚不可因大功告成便疏忽大意,虎狼谷内折损的士卒,身上平巾帻、赤衫白袴等唐军制式衣甲也一并拔下,带着上路。 正好也可将归霸、从周等弟兄投从的反军兵卒衣甲拨些混杂在其中,就眼下而言,绝对不能让感化军部众查明取黄巢首级的,到底又是何方来路!” 李天衢神情仍是十分凝重,他很清楚按正史轨迹,黄巢的外甥林言,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取了他舅父的首级,而意图凭此向朝廷请罪保全性命时,他却是最先撞上了博野沙陀骑军。 当真是把肥肉连带着自己一身膘往狼群里面送,天大的功劳,又怎能眼睁睁任由这反军余孽占了去?博野沙陀人遂就地宰了林言,将残余部众一股脑杀个干净,后来黄巢、林言等人首级一并献于感化军节度使时溥,这才成就了时溥于诛灭黄巢这个唐廷心腹大患的头等大功。 然而如今黄巢的首级却是落到了自己手里,现在又是感化军的兵力占据得绝对优势。李天衢很清楚,眼下可不似在陈州宛丘那般,有赵犨、庞师古等人照应,而迫使得感化军不便肆无忌惮的的妄为作歹...... 倘若博野沙陀骑军,连带着感化军牙兵发现他李天衢凭空出现在虎狼谷中,又截胡捡漏取了黄巢的人头,那么为了争夺这天大的功劳..翻脸将名义上同为唐廷兵马的同僚友军杀绝抢功,这种事他们也绝对干得出来。 好歹眼下应该仍有一定的缓冲时间,而消除一切是由唐军诛杀黄巢的痕迹,混淆视听,让感化军方面一时分辨不得黄巢到底是因溃败部众内讧哗变而被属下所杀,还是由他们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陈州哨探军骑顺利抢功得手...否则的话,感化军沿途派出兵马截杀,也未尝不会被迫要再厮杀几阵,也有被人多势众的牙军拦截围攻的风险...... 李天衢早已盘算的精细,遂当机立断,随即又道:“对了...寻觅几具与黄巢身形相近的伪朝宿卫骑将,斩了他们的人头也一并带着上路,而教感化军追兵辨别不清黄巢真身何在,是否当真又死在此处...陈州刺史赵犨,好歹他为人正直,唯今也只有立刻从此处脱离,星夜疾驰、快马加鞭,赶回宛丘之后,由赵刺史呈报朝廷,我等这才能够安心听候论功厚封...此地不宜久留,教弟兄们谨慎打扫战场,随即立刻从此处撤离!” 王彦章、葛从周等人闻言也皆是轰然领命,各自带领一队队军士利落干练的行动起来。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渐渐的消弭远去,幽静的虎狼谷岭道之间,只留下一具具躺倒在血泊当中的尸首...... 又约莫一个时辰过后,山谷岭道当中又有隆隆马蹄声变得愈发清晰起来,然而大致判定了黄巢余众奔逃的方向,分拨疾驰而来的博野沙陀骑众见到眼前一片血肉狼藉的景象,各个不由的都看傻了眼。 领队的骑将气急败坏,以沙陀语高声叫骂叱喝起来,他麾下军骑急匆匆的探查伏击战后的景象,却发现在场的并无一个活口。而散落在其中那几具被斩落了首级的残尸当中,他们根本分辨不清哪一具是奔逃时换穿铠甲的正主黄巢...... 从现场的情形看来,也十分有可能是败亡奔逃的反军余孽当中有人眼见大势已去,便倒戈背反,与黄巢反目而又内斗厮杀了一阵。但无论虎狼谷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黄巢的踪迹也怎么又会“凭空不见”了!? 一具具丢了脑袋,而无法辨别相貌的无头尸首摆在眼前,谁他娘的又知道黄巢的身体到底又有什么十分明显的特征?现在就连其死活都不能确定,博野沙陀骑军那员骑将大呼小叫也无用处,无可奈何之际,又有军骑报说发现黄巢外甥林言的尸首,半边脖颈似被刀斧剁开,也辨识不清他是为箭术精绝的人物所杀...... 但看来是反军当中有些地位的人物,那沙陀骑将也只得喝令属下彻底斩下他的首级,好歹眼下也只能拿林言的人头向感化军交差了事...... 经过快马传报,本来以为大功在望的感化军大将李诗悦懵逼了;与黄巢完全决裂,不惜立分生死的降将尚让也彻底懵逼了;几支博野沙陀骑军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懵逼...而当这桩蹊跷的战报传到后方,他们的主帅不但懵逼,更是气得满腔忿意陡起,直似要冲破天灵盖一般...... “巢贼不知生死?下落不明?岂有此理!李师悦这蠢汉到底是干什么吃的?尚让那驴鸟,不能助我诛杀巢贼,本帅要他何用?博野那干沙陀汉,眼见便要截杀巢贼得手,竟敢上报说他应该是死了,辨别不清真身,也有可能又不知他踪迹?本节帅又要他们何用!?” 莱芜以东三十里,感化军藩镇牙兵扎下的营盘帅帐当中,本来稳坐后方的时溥大发雷霆,他突然起身一脚蹬翻了帅案,又恚怒的厉声吼道:“先前既已截杀住巢贼,大战一番其溃败余众也不过千数,巢贼又怎可能凭空生出双翅飞了去?” 本来发现败亡奔逃的黄巢部众,时溥狂喜不已,而急令李诗悦率领感化军牙兵部曲,以及尚让降从部众,与博野沙陀几路军旅向黄巢发动猛烈攻击。 终于盼走了朱温、李克用这两路为自己扫清障碍,而又是争抢诛杀巢贼大功的绊脚石。随即便由我感化军撞破巢贼余部踪迹,这却不是注定要我时溥坐享除祸国贼首的头等大功? 意料之内的一场大胜,就算黄巢被残余部众拼死护卫而暂时逃脱,大概锁定其败逃的行踪,由机动性极强的沙陀骑军疾驰追杀,他还能逃匿苟活多久? 然而就算如此,煮熟的鸭子竟然仍是飞了!? 时溥气得额头旁青筋突起,甚至肉眼可辨的大概能看清他那几条青筋突突耸动着,满口牙齿恨得也被咬得咯咯作响...他气恼的在帅帐内来回撞了几圈,随即也转过头去,狠狠瞪视着伏在地上战兢兢的传报军校,又嘶声说道: “休要再跟本帅说那些虎狼谷内无头尸首,巢贼也极有可能就在当中。本帅要的是他的首级!是能表明身份,而向朝廷呈报的人头!!给我传令下去,在不能断定巢贼已然伏诛授首之前,教李师悦、尚让与博野沙陀汉就算掘地三尺、搜山检海,也要把巢贼给本帅挖出来! 若是巢贼当真已死...教新降且与黄巢亲近的贼汉去辨识当中那个是他的尸首,而本帅要他们务必取来的巢贼首级何在?伪朝符玺何在?也休要以为他们大胜一阵,又擒获得巢贼一众家小,伪朝臣子便可罢休!诸部兵马不得休歇整顿,立刻分拨部曲,沿莱芜、虎狼谷详加搜索,倘若仍搜寻不到巢贼的首级,本帅便要他们一个个提头来见!” 106章 心狠手辣,是你撞入了鬼门关 虎狼谷到底南北通达,可供小股骑兵疾驰窜行。却说李天衢率领麾下骑军迅速撤离谷间岭道,先是往北而行,意图迂回一圈,经郓、濮等军州,便能疾行入河南道地界。 想必现在时溥已被气歪了鼻子,势必要大肆搜捕黄巢...亦或者截胡抢功而携有其首级的兵马。 然而时溥掌控的藩镇领地虽然与此处路程相对较近,但周遭军州,终究多有天平军节度使朱瑄,以及他兄弟朱瑾统掌的地盘,李天衢心说自己统率的这一拨军骑人数有限也不起眼,正方便隐蔽声息疾行。朱瑄、朱瑾虽然今番决议不参与合围剿杀黄巢的战事,可他们哥俩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时溥大举挥兵前来,能大肆搜捕一时,可是天平军朱家兄弟又怎能容得他处藩镇的牙军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大肆长久闹腾下去? 可是就只眼下来说,李天衢也知道仍旧会有半路上撞见感化军搜捕部曲的可能。 谷内岭道两侧茂密的树林,飞快的朝着后方倒卷而去。又快马疾驰出好远的一段路程,李天衢眺望见人为修筑的岭道间另一侧的谷口,似乎从这里奔将出去,眼前景象,便会是一片的豁然开朗。 然而约莫李天衢等人率部又狂奔出十几里的路程,前阵军骑,赫然发现前面稀落落的有一众兵马。毕竟时溥气急败坏的命令感化军诸部军旅拆分开来,撒网搜捕,李天衢行出虎狼谷绕路迂回,现在也仍大致处在对方搜索范围之内。 到底还是撞见了一拨感化军部众...李天衢顿时面露杀机,更是催马疾驰猛赶的往前冲时,却发现对面那队带兵的将官,倒是当初也曾打过照面的。 那不正是当日途径宛丘之时,纵兵在城内大肆生事作歹的杨泰那个驴鸟? 原来时溥勒令众部兵马不得休歇,且排开搜山检海的架势之时,感化军藩镇牙兵虽大胜了一阵,也免不得有伤亡折损。如今又不得休歇整顿,杨泰所统领的部众尚没补充编制,他心里免不得要把时溥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本来也打算煽动麾下将士大闹一番。 但杨泰也很清楚若是闹腾的过火,很有可能为自己招致来杀身之祸。何况黄巢余部最是疲弱之时,倘若当真能撞大运抢先撞破其行踪...那么自己也必将是平步青云,官阶荣禄水涨船高......杨泰遂按捺住怒气,任由上官安排分拨兵马,化整为零,也投入进大肆搜捕的部曲当中。 如此与李天衢这一拨名义上协同作战的“友军”撞见,更似是冤家路窄。杨泰惊觉远处有滚滚马蹄声传来,且须臾间便冲至眼前,慌张中正待喝令麾下兵卒结阵之时,他也看清了统兵疾奔而至的又是何人,也当即不免诧异道:“咦?怎会是你?你这伙竖汉,怎的会在此处!?” 而李天衢看见杨泰那厮只不过统领着大概两百多名步卒,期间也夹杂着寥寥数骑,他双眼中却是凶芒暴涨,当即厉声喝道:“杀!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下!” 疾驰的骑阵中陡然生出漫天杀气,呼啸而来,顷刻间便撞入这一拨来不及防备的感化军步卒阵中。猛烈的撞击声与惊呼惨嚎声骤然响起,片刻功夫步阵便被冲击得彻底崩溃,喷血残破的尸首也涂满了一地! 那几员感化军骑兵见势头不妙,立刻拨马便逃,然而李天衢方面骑阵当中安仁义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早将他们锁定,“飕!”、“飕!”、“飕!”...的几声箭啸声连绵乍起,那几个本欲立刻从此处脱逃,焦急着要奔至附近同僚部曲那边示警报讯的骑兵,也无不是身后致命处被利箭刺入,尽皆毙命坠马! 杨泰又惊又怒,就算他也想弃下残余兵卒奔逃而去,可李天衢统领着这一波剽悍锐骑转眼间便已杀至面前。其中一员悍将催马绰槊抢先杀出,却正是张归霸的兄弟张归厚! 一身刚猛出众,极擅撞阵冲杀的本事终于再得以派上用场,张归厚怒吼一身,抡起马槊划过一道风声凄厉的弧线,恶狠狠的砸向前方十数支仓促搠来的长枪。激烈的砸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乍起,惯性势道加持之下,硕长的马槊轻易的将十几支长枪荡飞出去,张归厚继续催马突进,依然抡臂挥槊,登时扫开一大片空间,快到教人根本来不及眨眼的功夫,他杀气腾腾的面庞,便清晰的映在杨泰双眼的瞳孔上! 骇得心惊胆战,杨泰虽下意识的挥刀勉强抵挡,可先是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他又怎会是张归厚这一员撞阵、冲杀、单挑...乃至伤重之际力敌群敌时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剽悍骁勇之名也记述在史书上的猛将对手!? 力道浑重的槊杆轻易的荡开马刀,迫使杨泰中门大开,招架不得,而张归厚抡动着马槊又往前狠狠一搠,锋利的槊锋便轻易的剖开了杨泰身上铠甲,直接刺进了他的胸腔当中!张归厚双臂发力又是一荡,杨泰的身躯从马背上便被生生挑起,随即又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弥留之际,杨泰嘴中大口大口的呕出鲜红的血液,本来近在耳畔,麾下兵卒惨遭屠戮的哭嚎声,以及直要把他耳膜震破的雷鸣般马蹄声也渐渐模糊起来...而杨泰费力的要抬起身子时,就见一匹高头大马迎面冲来。坐骑之上,杨泰又望见李天衢俯视过来,他目光森寒可怖,而驱使战马肆无忌惮的驰骋,碗口大的马蹄直接朝着自己面庞狠狠踏将下来,“喀嚓!”一声,杨泰的面门便被踏得生生凹陷了下去,迸裂的颅骨内也溅出一大滩红白之物! 又何止是安仁义、张归厚远近战迅速歼灭感化军步卒十分迅猛,还有李天衢、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一票狠人突下杀手,冲杀、屠戮一气呵成,这一拨感化军步卒瞬间便被尽数被杀绝。 只观察确认在场的还无有活口片刻,“撤!”李天衢又是一声令下,麾下锐骑便迅速的向原定的方向疾行而去了...... 大概只过了半炷香的功夫之后,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再度响起,感化军几队马步军慌张赶来,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有遍地同僚的死尸,以及两三匹来回绕圈、凄凉悲嘶,却无法做人言道明突袭者是何来路的战马。 尚还来不及褪下铠甲,经历大战后衣甲上血迹斑斑的感化军小校刘知俊愣在当场,只过片刻,他拔足朝着倒在血泊当中的许多具尸体那边奔去。根据身上披覆的甲胄,当刘知俊辨别出其中一具遭马踏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正是牙将杨泰,又检视过其它尸首的余温以及鲜血干涸的程度过后,他便迅速起身,疾声喊道: “巢贼余孽部众,果然是从此处逃脱得去,眼下应尚还未逃出多远的距离!只是没想到那群贼汉仍然剽勇能战,难不成又与其它溃败奔逃的余部合兵在一处? 杨牙将统领的兵马被轻易杀得尽了,我等纵然能追赶上巢贼余孽,又如何能够抵敌?如今也唯有速速报与李师悦将军知晓,再调拨博野沙陀等部众,合兵再去搜捕拦截!” 107章 呦,绿帽王爷,原来是你啊 杨泰所统领的两百多兵卒遭遇奇袭,被赶尽杀绝,这也惊动了感化军部众立刻收缩搜捕的范围。 本来按原本的轨迹,这时候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喜获黄巢首级,已经欢天喜地美孜孜的挥军打道回府了。结果功败垂成,黄巢的人头不见踪迹,又白白折损了两百多兵马...暴跳如雷的时溥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按时溥帅令,感化军众部军旅沿虎狼谷北域开始,大有掘地三尺的架势。而李天衢一伙锐骑在入虎狼谷设伏之时,虽然大致清扫过所过之处的蹄印,可自打又从虎狼谷北部疾驰而出,沿途也难免留下痕迹,而教感化军部众寻着蛛丝马迹大加搜捕。 然而一两千的军马来去如风,长途奔袭又是有意藏匿声息,也闹不出多大的动静。相反感化军方面气势汹汹,由兖州入郓州,甚至不惜进犯途经的村坊县镇,逮来官吏乡民便逼问是否知晓“巢贼余孽”的踪迹...... 如此这也正如李天衢事先所料的那般,在兖州地界还好,而绝不甘心就此收手的时溥阵仗闹得太大,也终于激恼了统掌郓、曹、濮等几处军州的藩镇首脑朱瑄、朱瑾为首的亲堂表兄弟几人。 而黄巢败军就从自己眼皮底下经过,天平军朱家兄弟之所以没有联合李克用、朱温、时溥等几路藩镇攻讨黄巢,也是因为他们与河北魏博藩镇打到头破血流,对方又因部将反叛擅杀节帅韩简篡权,彼此休兵议和的时日未久。何况各处藩镇节度相互提防猜忌,谁又知道对方不会借着讨伐黄巢的名义,而企图染指自己的地盘? 何况各地拥兵自重的藩镇,有朱温、李克用、时溥等意欲凭借诛杀黄巢大功一举凌驾于其他节度的人物,也有人未尝不会抱着养匪自重的心思。 能取黄巢的性命,便算是你们的造化。可是这追击巢贼战事大概都已完结,差不多就得了,你感化军却还在天平军藩镇地界横行张狂,若是朱全忠、李克用齐至我们哥几个尚还忌惮几分,可你区区一个时溥又算什么东西,这真还敢搁我这蹬鼻子上脸了? 毕竟还没到正史中由于朱温势力扩张到威胁自己的领地,而不得已与时溥结成战略同盟的时候。天平军节度使朱瑄收到算是打过招呼,却绝不肯就此从他地盘撤军的时溥文书,他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善茬,何况倘若我能搜捕得黄巢的踪迹,天大的便宜还能让你在我的地盘白白占了去? 如此要出兵震慑在自己领地搅事的他方势力,自然也是免不了的。 而天平军悍然出兵,当头狠狠给感化军搜寻部众一闷棍的,则是朱瑄的堂弟朱瑾。 朱瑾不但勇猛非凡,论武勇冠绝天平军藩镇,为人性情更是凶暴残忍。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又哪里容得其它藩镇侵犯到头上耀武扬威?根本不必做事先警告,朱瑾亲自绰槊冲杀,直接率领得一彪骑军歼灭了五百感化军部众。还想交涉谈判?先打过再说! 时溥再是恚怒不甘,也不愿与天平军冲突升级,而枉自树立起一路强敌。装模作样的遣使谈判一番,也丝毫不能从朱瑄那边讨到任何便宜。又是出征在外,久居客地,万般无奈之下,时溥也只得狼狈传令诸部军旅立刻退出天平军藩镇统掌的州府,灰溜溜的往感化军治下领地的方向归返而去。 而正当时溥含恨引兵撤返之时,李天衢一众军骑日夜兼程,过郓、濮等州府,终于进入了河南道地界。 ※※※※※※※※※※※※※※※※※※ 已经能确定脱离感化军时溥调遣众部军旅搜捕的范围,李天衢等一众人心下稍安。虽然轻骑部曲又无辎重补给,军马所携的干粮也几近罄尽,但是兵行神速、快马加鞭的咬着牙坚持下去,应该也足以坚持到赶回陈州宛丘。 然而这也是在返程途中不至再遭遇敌对的军旅,而耽搁了行程的前提之下。偏生李天衢率领麾下轻骑继续疾行途中,又遭遇见一拨溃败逃亡的反军部众...... 对方这一路流窜奔逃,似乎也在小心提防着回避唐军不愿再抵抗厮杀。怎奈何李天衢统领的尽是骑军,且加急赶路的奔势十分迅猛,他们这一伙又都是步军,等到察觉有骑军风驰电掣的冲到眼前之时,也根本来不及寻觅去处躲避。 黄巢大军彻底分崩离析,路上撞见溃逃流窜的反军部众自然也不稀奇。而眼见对方稀拉拉不过百来人,而且从面色上看各个心惊胆战,犹如惊弓之鸟,看来也无意再与唐军厮杀交锋...可李天衢仍是眼露凶芒杀机,心想如今自己携着黄巢首级与伪齐符玺这些足以教各处藩镇无所不用其极也要抢来的物件...在没有返回宛丘之前,但凡挡在面前的兵马,不问情由,也唯有尽数杀了! 然而正当催马疾驰的李天衢要扬起手中长刀,喝令麾下军马马不停蹄,冲上前去将这一小撮反军余党赶尽杀绝之时,就见对面有一人疾步赶到阵前,连同着身后余众弃械伏地,噗通声直接跪倒,并高声哀嚎道: “将军高抬贵手!在下虽从巢贼,但如今也早脱离反军,只图北往投从河阳藩镇。实无意再作歹作乱!降从之意心诚,实不敢厮瞒扯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万望将军饶我等性命!” 瞧那厮一副怕死的窝囊相,李天衢本以为他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杀便杀了,哪里还扯那许多废话,不过这一伙反军不敢抵抗倒还好,顺手也都能轻易屠尽。 然而一并冲驰在前阵,曾于伪齐国论功行赏时受封的张归霸大概瞧清了那人相貌,不由的惊疑了一声,并立刻催马奔至李天衢身侧说道:“主公,此人乃是伪齐钦封的吏部尚书张居言。” 当日黄巢余部大败于感化军时溥之时,这张居言侥幸从战场上逃脱。一路惶惶而不可终日,就指望着途中不至再遭遇唐军,而能够顺利的投到昔日与他有些交情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那里去,届时凭他关系上报朝廷,才好洗白身份不至再做个遭官军缉捕剿杀的伪朝贼首。 然而张居言从兖州莱芜地界溃逃之后是往南迂回,一路小心翼翼的躲避牙军,最终的目的地是河阳藩镇(管辖河南省黄河故道以北、太行山以南,如今时节又囊括河南府治洛阳等名城),李天衢却是由兖州虎狼谷向北迂回,急于奔回处于河阳藩镇以南的陈州宛丘...如此一来,这两拨兵马路上相逢的几率自然也是极大的...... 本来已做势要踏尽杀绝眼前的所有生灵,然而听张归霸报说过那人的出身来路,李天衢当即一怔,随即立刻高声喝令,教麾下军马且不必尽快杀尽这一拨败军残卒。很快的,再回忆起这张居言的史载生平事迹之时,李天衢心中杀意不但顿消,甚至还差点乐出声来。 伪朝吏部尚书张居言?这厮按史载轨迹也将陆续改名为张全义,张宗奭,而在后世被嘲讽为绿帽王爷的,可不就是他么? 108章 有时胆识与才能,还真就是两码事 张居言,本来家世为田农出身,于县衙曾任胥吏,却因屡番受县令羞辱而投从黄巢反军。于黄巢攻入长安建立伪齐政权时受封为吏部尚书兼充水运使,主管伪朝水运事务。而按史载轨迹,于黄巢败亡后他的确是投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麾下,而他选择投降的对象也当真没选错,按诸葛爽评价张居言“他时名位在某之上,勉之”而呈报唐廷,为张居言请奏赦罪封官。 随后张居言遂得赐名为张全义,于诸葛爽麾下大将刘经、李罕之争权厮杀期间选择支持后者。 然而生性残暴凶狠的李罕之屡番索讹钱粮,逼得张全义与其决裂。李罕之遂向李克用讨三万援军大举猛攻,张全义遭长久围困,食尽粮绝,只得向宣武军朱温求救,而在朱温派兵解围之后,张全义遂彻底臣服听命于宣武军藩镇。 直到后唐灭梁,张全义降于唐庄宗李存勖,仍是具享荣华,深得重用。然而却因力保李嗣源不会有贰心与造反将领赵在礼合流,结果后事恰恰相反,张全义闻报后遂忧惧而死,享年七十五岁...... 比起这张居言(张全义)的生平先后投从的势力,李天衢对他印象更为深刻的,却是这厮的为人秉性。因为在多有奇葩变态的五代十国时期,他节操稀碎,让人三观尽毁的程度,也是叹为观止。 朱温在一次收兵避暑期间恶性发作,对张全义妻妾、女儿、儿媳“皆迫淫之”。这事张全义能忍得下去,他儿子可绝对忍不了,便意图行刺手刃朱温,但这张全义却厉声喝止,还痛心疾首的训斥儿子咱们的性命乃是主公所救,此恩不可忘也,又怎能生出背反弑主的歹心...... 如此一来,后世谈起这张全义之时,也时常会有人讥讽他做绿帽王爷。 然而直到朱温被他儿子所杀,梁朝终究难免要被后唐取代之时,张全义都向李存勖请罪表态曾侍奉朱氏梁朝“曾栖恶木,曾饮盗泉,实有瑕疵”,还厚赂后唐皇后张氏为义女。李天衢心说为了功名荣禄能屈能伸是无可厚非,可是张全义靠卑身曲事以求保全,实在太过没有下限,当真已是怂到姥姥家了。 可李天衢断然喝令麾下军骑停止奔杀向张居言这一伙败兵溃卒的冲势,非但气势汹汹手绰长短兵器的劲骑勒住战马,收勒兵械,安仁义与几名骑弓手缓缓擎起的角弓又放了下来。 这在张居言等一众反军残部看来,眼见大批唐军锐骑要杀到眼前时却忽然来了个急刹车。当中有的人吓得一屁墩坐在地上,裆下也濡湿了一片,也有人下意识的虽然想抄起兵刃反抗,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本来以为终究难免要被屠戮杀绝...... 而张居言见这一彪凶神恶煞的唐军甲骑疾冲到了面前,他骇得起身欲逃,怎奈双腿发软一下子又瘫坐在地上。本以为今日必死,可这拨唐军突然又停止住了冲势,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也顾不得黄尘烟土扑面而来,只得再趴跪在地上,连声高呼将军开恩,万望饶命...... 李天衢统领着疾冲到这伙反军败卒距离不过十几步远的骑阵当中,忽的探出一个脑袋来。这一路上任凭安置,而知晓李天衢诛杀黄巢之后更感震撼的皮日休浑身颠散,所幸左右有军士看护着不至从颠簸的马背上摔落下来,当他探头望去,瞧见张居言虽是当初识得的人。可眼见对方那副贪生怕死的窝囊相,皮日休也不住冷哼一声,面露鄙夷之色,随即便又缩回头去。 至于李天衢睥睨俯视伏在地上乞活的张居言,忽的沉声喝道:“伪齐吏部尚书张居言,你既说弃暗投明心诚,却又为何不报说自己是何身份?” 张居言心中闻言咯噔一下,不住叫着连珠苦,暗想这官将既然知道我是伪朝钦封的命官,怕不是要取我首级向唐廷邀功得厚赏? 然而开始李天衢对不知来路的张居言生出杀意,可在知道他是何许人之后,非但不会动手,反而立刻打算要招拢这张居言也能为他所用。 诚然张居言的妻妾、女儿、儿媳都被朱温给睡了却还要对他“忠心耿耿”,说他委曲求全不知廉耻绝不为过。可是按李天衢想来,毫不夸张的说,当自己真能拥有根据地发展壮大之际,而藩镇的初期阶段,这个张居言,亦或说张全义的价值与作用,甚至还要比王彦章、葛从周这等名将更为重要。 因为张居言人品再是不堪,他却是五代十国梁、唐两朝期间治政能力最为出类拔萃的能臣之一。 按史载轨迹,张居言至经过多年战乱,到处白骨蔽地、荆棘弥望,百姓不满百户,四野俱无耕者的洛阳赴任。麾下只不过百来下属,但是经过张居言治政打理,后来洛阳“无严刑,无租税,民归之者如市,又选壮者教以战阵,以御寇盗。数年之后,都城坊曲,渐复旧制。诸县户口,率皆归复,桑麻蔚然,野无旷土”,而治下百姓“由是邻里有无相助,故比户皆有蓄积,凶年不饥,遂成富庶焉”...他除了暮年时懒政糊涂,前期长久在任时鼓励农桑、复兴百业,的确是政绩卓著。 可不只是靠卑身屈膝、谄媚屈从,张居言能够于梁、唐两朝都被封为王爵,的确也是凭着实打实的政绩。不但位极人臣,就连治下极是严苛,立下汗马功劳的宿将也会因疑似有二心、疏于政事、甚至养战马瘦了这等理由说杀就杀的朱温也不必寓意辅弼周天子的召公,而又给他赐名做张宗奭。 还真是有才的未必有德,而有德的未必有才...李天衢心中感慨,可若说这张居言就是妻女都可供主子宣淫的无耻小人吧...可起码在他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里打理政事也抱有极大的热忱,而让治下百姓赞道“张公不喜声伎,见之未尝笑,独见良麦佳茧则笑耳”,这么一说倒也是一门心思扑到工作上的施政良臣。人的秉性非是黑白分明,的确太过复杂。 而唐末乱世,张居言尤其又擅于在饱受战火摧残,而百废待兴的领地复兴繁荣。最缺的还真就他这等有能力迅速恢复地方生产,能让颠沛流离的百姓难民安居乐业,将农桑商贾民政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才。否则就算有了块地盘,纵有葛从周、王彦章、张归霸等良将,缺钱、缺粮、缺兵,又如何与其它强藩逐鹿争雄? 五代十国这般节操碎一地的混沌时节,招募提拔文武才干也没法挑肥拣瘦的。我不指望你会有以往萧何、荀彧、房玄龄等贤臣的德行节操,只要能有他们至少六七成的治政本事,我便也知足了...李天衢俯视仍跪伏在地上的张居言,忽的又高声喝道: “张居言,你有意隐瞒自己来路,言语不尽不实,我怎知你当真是要至河阳藩镇请降归从?又怎知你不是流窜作乱,还要纠聚反军残部兴兵造反?我等讨伐黄巢反军乱党,靖土安民有责,不知你降从是否心诚,我又怎能放你离去?” 109章 治政能臣,到底要为我所用 张居言闻言得又是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听出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不问原由便立刻将他诛杀。而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李天衢如此逼问也是合情合理。张居言也只得匍匐在地,仍哀求道: “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须识得时势利害。黄巢败亡,已成定局,小人悔不当初,只盼能以微才薄技将功赎罪,又怎肯自掘坟墓!这位将军,敢问又如何肯信小人当真是归从意诚?” 见张居言入套的倒快,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长声说道:“这倒好办,我等乃是听命于陈州赵刺史的官军兵马,如今协同征剿巢贼事毕,正要返回宛丘向赵公复命。尔等既肯听候发落,也因随我等一并前往陈州,否则我又怎知你必定是去投河阳藩镇请降?” “...啊?” 本来便是副苦瓜相的张居言听罢脸又耷拉下来几分,毕竟似他这种为黄巢卖过命的伪朝高官,在这等落难时节,就算诚心归降,项上人头可仍是唐军将官要争抢的邀功本钱。 而与唐廷、黄巢之间降而复叛的那些藩镇节度使,不但相对更好说话,以往若有些交情的,才好确定自己能顺利接受朝廷赦免,非但不会以反贼的罪名被夷族剐杀,甚至还能从造反贼寇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为受朝廷册封安抚的高官要员。当初朱温、诸葛爽、周岌等藩镇节帅,不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那陈州刺史赵犨又是何许人也?他捍卫宛丘,力抗黄巢大军近一年之久,明显是忠于唐廷的铁杆派。谁又知道那赵犨会不会在黄巢齐朝几近覆亡的时候,还肯接受反军余党请降的意愿?比起知根知底的诸葛爽,休说至陈州听候赵犨发落又能指望朝廷会给什么封赏安抚,他若仍视我为仇寇,这却不是要把脑袋送过去给人砍? 然而就算张居言万般不愿,李天衢瞧他那副支支吾吾的模样,顿时便拉下脸来,而语气森然的说道:“你可想清楚了,如今尚未受朝廷赦诏,也尚未受官军招抚戴罪立功,便仍是造反贼首的身份,投往何处听候发落请降,又哪里容得你挑挑拣拣的?如此推搪,意欲何为?若不听从安置,便仍以反贼论处,我也没功夫于你久耗!” 张居言浑身激灵灵一颤,冷汗也从他的额头上沁了出来,也只得伏首高呼道:“是!小人愿听从将军安排,绝不敢有半点异议!” 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迫于性命全在对方掌控之中,张居言只得屈从,心里也不住懊丧的暗念之时,却听得李天衢又悠声说道: “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忡忡的,赵刺史那边由我从中翰旋,不但可会你性命无虞,若是你勤勉尽责,能一展所长,日后功名荣禄,也未尝不会比伪朝吏部尚书更为显赫。” 大言不惭!看你不过是陈州治下区区一介军将,赵犨又何必听你说情?还说什么许我功名荣禄,这莫不是个妄人?可恨我受制于人,也只得屈从! 张居言尚还不知道李天衢的来头,却只得心里埋怨,而断然不敢惹恼了对方。而李天衢俯视他那般委曲求全的模样,心中也不住冷笑道: 见你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用恫吓威逼的手段,也没功夫好言好语的,就要逼得你无法再按原本的轨迹去投从河阳诸葛爽。但你如果终究会辗转流离,还是要投到朱温麾下...官帽戴的再大,到底也仍是要绿到油亮油亮的。 如果你真把治国治民的才能完全发挥出来,朱温能给予你的富贵荣禄,我也绝对不会少了。而且我又不好他那口,也不会迫使你妻妾、女儿、儿媳一股脑来侍寝伺候。 应该...不会吧......? ※※※※※※※※※※※※※※※※※※※※ 长途奔袭,终于再度返至宛丘城下之时,李天衢一行骑众也早已是人困马乏,饿得前胸贴后背。至于张居言一伙溃将败兵又尽是徒步,只除他这正主,其余人等李天衢也不会多花心思,如此被胁迫着拼死累活赶上脚程,而终于到了目的地的,张居言之外,也只剩下寥寥数人。 张居言那副怕死窝囊相又显得十分猥琐,就连同为降将的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人待他也都很不待见。既然务必要尽快带黄巢首级与伪朝符玺赶回陈州,免得夜长梦多。那么这张居言是当场杀了也好,放任他去河阳投从诸葛爽也罢,又何必非要带着这个累赘返回宛丘,还枉费心思的拉拢他投从? 这厮的巨大作用,还是要等到我掌握一处根据地之后才能展现出来...饥肠辘辘的李天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朝着城头高声招呼。 如今陈州险情早就已经解除,也进入了战后安抚百姓,恢复治下民政生计的阶段,城门并没有如同战时那般紧闭,已有不少乡民进进出出的,是以眼见突然有一拨军马奔袭而来之时,也不免引起了一阵阵骚动。 但李天衢、王彦章等人好歹也都是除了赵犨三兄弟之外,在死守陈州战事当中风头最劲的人物,是以眼见是李天衢等一众唐军将士驱骑返回,宛丘城前百姓也都安下心来,纷纷避让开了道路,而朝着李天衢所统领的骑军躬身施礼。 而把守城关的唐军将官见是李都将返回宛丘,也亲自与几队军卒立刻下来恭迎,又遣人往州衙府署去报于赵犨知晓。 终于返回奋战了一年左右的熟悉地界,李天衢轻车熟路的引兵涌向原本供守军驻扎的寨棚。身上衣甲尚还未脱,待赵犨召见之前,便招呼伙夫军头甭管什么吃的喝的,有多少富余,都只管立刻拿来。 既也是陈州守军当中颇有威望的人物,而且李天衢等一众将士在陈州战事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协同追剿黄巢,伙夫军头自然也立刻应承下来。不过多久的功夫,已洗净的莼蕨野菜、蒸饼干粮、粟米谷饭...哪怕没什么荤食,可李天衢等人一个个都很饿死鬼投胎一般,胡吃胡塞的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到吃得噎了,便捧起水坛子咚咚直往嘴里灌...... 放手一搏终于取了黄巢首级,也根本没有功夫大肆庆贺,又是急行军星夜疾驰,携带的干粮已吃得尽了。忍饥挨饿咬着牙,终于顺利返回宛丘,这时才终得以解乏肚饱,有些人还是不愿罢口,抓起蒸饼仍直往嘴里塞,直到赵犨等主官闻报后,倒亲自前来探问。 待赵犨、赵昶、赵珝等人到了寨棚,诧异的打量葛从周、张归霸、霍存等眼下尚不知来路的人物,又见这一拨各个都跟早饿怕了的难民一般的将士,赵犨便说道:“有段时日不知李都将音讯,我等也甚是忧心,看来你协同征剿巢贼,也当真劳苦的很,而朱节帅、李克用那边搜捕巢贼无果,既已收兵,你们这是......” 而李天衢早已起身施礼,又强忍下了一个饱嗝,随即便朗声报说道:“赵公,如今也不必再挂虑巢贼不除,早晚仍要兴风作浪,末将幸不辱命,也终于成就大功,而为国家除了这心腹大患!” 110章 好气哦,可还是要大度 当早用预备好的石灰粉整个儿包住的黄巢首级,呈现到自己眼前之时,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面面相觑,自是又惊又喜。 只是李天衢虽然言之凿凿,丝毫不似作伪,反军围攻宛丘之时,黄巢只是在北面八仙营中设宫阙摆皇帝排场。这首级虽然看貌相甚是威武,赵犨等人又并未曾黄巢这正主的容貌,谨慎起见,当然也免不得要向李天衢详加询问来龙去脉,以及他又如何认定这颗头颅的的确确就是黄巢的首级。 李天衢遂又将他如何“侥幸”的于虎狼谷撞见黄巢溃军败将的经过道个分明,当然隐去了后来又将狭路相逢的感化军部众杀光一事不提,还有伪齐朝的玉印符玺可以作证。 何况又有张归霸、葛从周等反军降将可以验证黄巢真身,李天衢不但刻意提及他们弃暗投明,为诛杀黄巢得手而提供了莫大的助力,还顺便将皮日休、张居言二人给捎带上。如此就算是曾效力于黄巢的造反贼寇,可既然他们能指认黄巢正身,还是“确定巢贼行踪不可或缺的人物”,如此将功折罪,也理应上报朝廷事委,而得宽胥免罪。 赵犨、赵昶、赵珝论出身到底都是苗根正红的唐廷臣子,比起其他倒戈降从过黄巢,为了尽快壮大势力又对反军部众生冷不忌地大加招募的藩镇节度而言,他们对于曾对抗朝廷的造反贼首相对更为排斥些。可赵犨等人却因陈州得以被救援解难,对朱温这么个当初也是黄巢麾下得力干将的人物感激的五体投地,也不至对于反军降臣不留半点情面。 而降从的人物里面,又有皮日休这么个当世才名远播的名士。赵犨等人对他本为朝廷官吏,却受黄巢招拢做伪朝高官的行径极是鄙夷,但既肯痛改前非、将功赎罪,面上也仍须安抚勉励几句。可皮日休依然是一副黯然落魄的模样,就算李天衢有意翰旋,他只说愧不敢当,也无意趁机与赵犨多套近乎,彼此再尬聊下去,也没意义。 至于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霍存这五员降将,赵犨眼见各个剽悍威武,李天衢这个他们甚是看重的后起之秀既然有能耐招募他们至自己麾下,且为诛杀黄巢立下功绩,自也都是任从。 还有战战兢兢,却只得也强迫着拉到宛丘负罪请降的张居言又惊又喜,惊的是胁迫他一并至陈州请降的,正是当初黄巢点名要擒杀的人物,喜的则是黄巢竟然已被这李天衢所杀,竟然天大的功劳也肯算他一份。心中的埋怨忧惧顿时烟消云散,若不是场合太不适合,又要趁势做戏自己事先也曾为指证剿杀黄巢尽过一份力,张居言立刻便要跪倒李天衢面前,感激的磕上几个响头。 然而赵犨、赵昶、赵珝几人对张居言的态度就冷漠了许多。不过是一介县衙小吏,变节从贼,就算做得伪朝尚书这等高官,叛而复降,说到底也是个首鼠两端的骑墙派,姑念李都将说情表你有功,只饶性命不杀便是了...又看张居言点头哈腰的那副猥琐模样,赵犨等人冷冰冰安抚两句,也再懒得多搭理。 无论如何,眼下已经能够断定黄巢这个唐廷心腹大患,的的确确正是为李天衢所杀。 赵犨与赵昶、赵珝兄弟三个之外,赵麓震惊讶异,但从神情上看来似乎对李天衢等人也甚是叹服。然而赵犨次子赵霖又惊又怒,脸上也不住流露出几分嫉恨之色。 当初我与叔父、兄长截杀贼首孟楷,明明取得头功在即,便是你半路杀出强取了功勋。这还倒罢了...可如今朱公、李克用、时溥、周岌几路藩镇牙军齐出,都势必要取黄巢首级而不得,这天大的功劳,竟然又被你李天衢抢了去!? 而赵犨的胸襟器量到底要比自己膝下这次子宽广的多,比起个人功名高低得失,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次到底能不能使得黄巢伏诛授首。本来以为过往数度在官军的合围剿杀下险中得活的黄巢,可叹仍要让他给逃了,此贼一日不除,就算再达不到以往那般声势浩大,可必定仍要祸乱天下...... 而麾下爱将李天衢提着黄巢的首级前来复命,对赵犨与赵昶、赵珝哥仨来说就是意外的天大惊喜。赵犨更是上前激动的牵起李天衢的双手,欢喜说道: “好!好!!巢贼祸乱江山,作恶多端,如今终于伏诛!本来得李都将危难之时前来投军,死守宛丘、抗拒贼众,为陈州、为朝廷...为国为民立下累累功劳,如今又斩获得这等奇功!我能与李都将守土安民,何止是赵某之幸,更是国家幸事! 我也必当向朝廷呈报诛杀巢贼经过原委,而不负你赤胆忠心!宣武军朱公也曾遣人来探问都将今番协同进击征讨黄巢,本不知后事。眼下也正可回禀朱公李都将取黄巢首级,国家这一祸患大害,已是除了!” ※※※※※※※※※※※※※※※※ 不止是宣武军朱温,河东李克用方面,虽然因军粮临近罄尽不得已而只得退兵。但是他统领的河东诸部军旅先后逐步奉令撤军,而由李克用统领的亲兵部众,实则仍于邻近后世山东地界的河南道晃悠。 看来就算无法供养大批军旅,李克用还抱着最后一丝期望,盘算己方部众分批逐次收兵期间,倘若仍能侥幸发现黄巢踪迹,凭着小股精兵也仍有追击将其诛杀的指望。 至于已经安然返回陈州宛丘,并将黄巢首级呈给赵犨的李天衢很清楚原本轨迹,分批诸部减免军旅后勤压力的李克用动向也是如此,可也正因为做这般打算,他想必很快也要给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如今宣武、河东藩镇牙将既然先后得知黄巢的人头,竟然已被李天衢这么个在他们那等称霸一方的藩镇节度看来不起眼的陈州都将所取...李克用也不必再抱着最后一似希望乱晃悠干耗了,也只得颓然下达亲军部众也收兵撤返的命令。 除了对宣武军朱温感恩戴德,毕竟宛丘战事险情得以解除,也是因李克用挥军南下重挫黄巢。同样是为陈州大败贼众的援军主帅,赵犨、赵昶、赵珝等人于李克用返程之时,也嘱咐李天衢一并北上送行,如此不但又能与他们心目中的恩公,引兵前去迎接河东军的朱温再度会面,也能当面向李克用道恩致谢。 已是宣武军统管的襄邑(后世河南省睢县)治下,经过快马传报恭候过一段时候的赵犨等人终于望见李克用一行军马,也立刻纷纷上前,向李克用施礼道谢。 如今也终于见到当世另一大枭雄了...李天衢位于赵犨等上官身后,心中寻思着,也正要好生打量这个奠定五代十国第二朝根基的雄主之时,李克用脸色神情硬邦邦的,面上应付赵犨、赵昶、赵珝几句,便已显得有几分不耐。 李克用又急匆匆问了几句过后,看来是确定了某人的身份,李天衢就见他的目光立刻瞟向自己这边,旋即便驱马而来,他俯视向李天衢,脸上倒挤出了几分笑意,只是看起来仍有几分勉强: “你便是李天衢,不止是孟楷那贼汉,黄巢却也死在了你手里?你这小子...还当真了得!” 111章 朱、李两家,成为世仇的倒计时 李天衢当然能够领会李克用心中的气闷懊恼,本来是联合征讨黄巢风头最劲的藩镇节度使,又是一门心思的要执黄巢首级而名震天下..... 结果打到了几近米尽粮绝,不得已逐批调遣军旅撤返,李克用尽过最后的尝试,还寻思以后再图谋诛杀黄巢的时候,正主的脑袋却被陈州这一路实力最弱,本以为也不过是协同打打下手的官军中一员都将所取...这事搁谁不捶胸顿足的懊恼? 但李克用自问也是有气度的霸主,就算不久前最有希望取黄巢首级斩获大功,可其他官军兵马也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自己的确也做了收兵撤军的打算,其他藩镇看来也是无望,而就算李天衢只凭他一两千军马,没有其它牙军为他扫清障碍开路也绝不可能得手,但他也坚持到了最后,就是这么“机缘巧合”的夺下大功,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都生米熟饭、木已成舟了,却还能怎的?李克用也很清楚倘若公然对李天衢甩脸子为难于他,倒显得自己器量狭隘了。而且比起对其它朝臣节帅倨傲的态度,李克用素来喜欢提拔少壮英杰,大概也算是傲上而不忍下,如此李天衢这个名字,不止已在他心目中挂上号,懊恼之余,李克用待他也不由高看一眼。 至于李天衢见识得李克用真颜,观其言行举止,也感受到他身上透出得一股强大气场。到底是甫一受朝廷旨意便立刻爆发出强大的战力,迫使着让诸路藩镇胆寒心惊的黄巢立刻陷入颓势的雄主...... 而李天衢也还记得从收复唐廷国都伊始,直到现在黄巢终于败亡,李克用言行中虽然有一股霸道老成的威仪,但眼下他实际的年龄,可尚还未满三十周岁。 注意到李克用当真有眼疾,只粗略一看,他一只眼中似是混沌得一片并非黑白分明...李天衢当然也不会刻意盯着对方疾症,而听他语气仍有几分干硬的赞说自己,遂躬身施礼道: “节帅谬赞,末将侥幸诛杀巢贼,而若无节帅与几路藩镇先前重挫贼众,致使反军溃散,末将力薄兵微,又怎能成就得如此大功?终能教黄巢授首,还是李节帅当居头功。” “侥幸、侥幸...哈!俺怎的就没这等好运?你是撞大运也好,还是真有那能耐也罢,黄巢既然是你杀的,这功劳便就是你的!俺李克用又是何等样人?还能忌妒你个州府都将争来的战功?” 听李天衢如此说罢,李克用面色稍缓,他仰脖朝天打了个哈哈,又做豪迈状的豪声说道。然而这话一说,李克用也不住感到更是气闷,遂苦笑着暗付道: 他娘的,虽说犯不上嫉恨你这小子...你说诛杀巢贼老子当居首功,可人头到底是你砍下的,世人又会怎么说?倒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天大的好处教你给占了去,老子到底仍不甘心呐...... 如此李克用虽难免懊恼,但秉性使然,以往青眼有加赏识提拔军中后辈,见李天衢出人意表,取黄巢首级非但是凭他运气,论胆识魄力、统军时当机立断同样也少不得,既是大有可为,如今相谈又看他顺眼,实则李克用也动了设法收他为义儿的心思。 可是李克用转念一想,既然李天衢这小子斩获诛杀巢贼这等大功,朝廷也必然厚加封赏...想必再不过了多久,他的名头不但世人皆知,也将受封坐镇一方...与俺那些义儿过往屈沉的境遇大为不同,李天衢应该也不肯屈居人下了吧...... 而对李天衢来说,凭心而论,朱温与李克用这一对终要成为冤家死仇,彼此打了一辈子仗而又都堪称是当世枭雄的人物,李天衢在后世翻读的史书的阶段,对于后者印象倒更好一些。虽然李克用有与他老子李国昌有不尊王化,也曾剐杀朝廷官员等污点,但凡事做个对比,史载生平事迹与朱温这个名声最臭的开国皇帝相较的话,倒还显得李克用为人更磊落豪壮了许多。 就眼下的形势看来,能与李克用套套近乎,彼此拉近些交情总是好的。总之你只要不会上杆子要我认你当干爹,那什么都好说...... 是以就算因李天衢斩黄巢首级,也使得李克用不禁仍懊丧不已,但两人相谈的还算是融洽。直到又有快马来报,禀说宣武军朱温也已率一拨人马赶来接应,李天衢有意的观察李克用神情,就见他明显的面色一沉,神情中夹杂着几分轻蔑,还有几分怨怒。 心里憋屈的邪火不便对李天衢发,可总要有个宣泄的地方。李克用听到朱全忠这个名头,毫不顾忌的重重冷哼了声,心中还暗付道: 什么朱全忠!朱温这贼汉东摇西摆,本来也是巢贼寇将不说,他意图尽快除了旧主以绝后患,遂也央请我出兵联合。你这汉既没本事独力除了黄巢,全仗我河东军破贼建功,便当乖乖的听从俺吩咐协同便是...可你这贼汉也要争诛杀巢贼首功,宣武军藩镇又处于此战供应军粮的要紧位置,若是你肯保障俺大军粮秣,又哪至于险些让巢贼给逃了?李天衢这小子又如何能捡到这天大的便宜!? 虽是迁怒,可李克用本来便没把朱温放在眼里,尤其是收复长安、驰援陈州、征讨黄巢这一番战事下来,偏偏又以他们两个藩镇节度出力建功最多,也教世人难免将他二人相提并论...... 然而这对李克用而言,这却无异于一种羞辱。 所以对于抢了他大功的李天衢,自视甚高的李克用不屑于以大欺小的为难他。可对于同为藩镇节帅的朱温,李克用不但打心眼里的厌恶,李天衢观察他神情的变化,已索性摆起了臭脸...... 如今就算身处于你宣武军统掌的地盘,你这贼汉也配与俺并肩?长安战事以来,也是我河东军勇不可当,却也成就了你的声名。如今也是如此!须晓得我尊你卑,便是不服,敢动我一下试试? 直到朱温亲自带着一拨兵马,满脸堆笑的前来相迎之时,虽然有赵犨、赵昶、赵珝毕恭毕敬的上前问候。这让李克用看在眼里,脸上不屑之色反而更浓郁了几分,他又刻意的拽住缰绳,驾马矗立在原地,而有意要让朱温主动前来参见。 眼见朱温那边从坐骑上翻身下来,又与赵犨等人攀谈几句,却见李克用骑乘着高头大马与李天衢离得较近。明明先前已遣人来看觑传报,可李克用仍大喇喇的不挪步,朱温似是一怔,随即在几员将官的拥簇下,而朝着李克用这边驱步行来。 李天衢本来还打算冷眼旁观的看戏,但也清楚李克用能在朱温面前摆谱,但以自己现在的身份而言,可还摆不起这个谱。而李天衢遂也正要迎将上前,去向朱温见礼之时,李克用却唤住了他,又沉声问道: “小子,你的上官倒对朱全忠更是殷勤恭谨呐...而以你看来,那朱全忠...朱温为人如何?若与俺比较,他又是个什么人物?” 李天衢闻言一怔,随即心里也不住的暗骂了声。暗念道你李克用与朱温将会是毕生仇敌,也由得你们杀得你死我活,但眼下而言,可尚还不是我掺和进你们终将要酿成仇恨当中的时候,尽管和他闹去,这个时候没由来的,你又问我作甚? 可是既然李克用已经发问了,我又当如何作答? 112章 上源驿之变, 事要闹大了 现在最好是两头都别得罪,却又要给李克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 李天衢心中思量片刻,随即说道:“朱节帅本来不过是砀山布衣出身,虽一时从贼,又得投效朝廷,如今身为强藩节帅,也称得上是当世豪雄。只不过...末将以为,朱节帅投从朝廷后,于长安战事虽也立下汗马之功,可当时李节帅统领河东军崭露头角,大破巢贼,而居首功。 如今也是如此,若无李节帅为联军中流砥柱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不止是末将也断然无法侥幸取黄巢首级,至于朱节帅...无论复夺长安还是今番战事,恐怕也不会有今日这般成就。” “当世豪雄?哼!砀山布衣出身,却一时从贼,说白了他当初就不过是一介闲汉无赖罢了。” 李克用虽如此说,可似乎对李天衢的回复相对还算是满意,他转头睥睨过来,又说道:“你小子,还算有些见识。这件大事倒教你做成,也可说是一鸣惊人了,朝廷封赏到时,你也不至窝在一处州府做个都将,以后我们倒也可多做来往。” 直到朱温驱步过来,李天衢也不便再与李克用低声攀谈。这个时候现场的氛围已经有些微妙,宣武军方面前来接迎的兵马,眼见李克用那副端着架子摆谱的模样,当中也有人脸上流露出不悦之色,而河东军方面几员骑将也驱马上前,拥簇着他们那毫不顾忌霸气外露的主公,也颇有些盛气凌人的意味...... 在场众人里面,有心思细腻的已感受到有些蹊跷。但好歹也是联合作战的友军,朱温与李克用双方人马也不至一见面便大打出手...而李克面上要压过朱温一头,可是他也还没莽撞到在对方地盘刻意寻衅要开打的份上。 说不上十分热诚和睦的寒暄一番,由襄邑同往汴州一处开敞的纳凉亭榭当中,朱温也早已遣人设下席宴。各自麾下兵马在外就地整歇,而此间也不同于寻常建筑在路旁,以供行人休息的寻常凉亭,面积相对宽广些的三亭两榭,容得下宣武、河东、陈州三方的领头人物与身边近臣,而李天衢如今凭着斩杀黄巢的功绩,自然也有资格入亭居于偏席一并饮宴。 而朱温、李克用这两个务必要密切关注的人物同席相处,也让李天衢能更加深刻的做两相比较...... 在后世习惯称呼为十三太保的义父李克用,李天衢本来脑海中浮现出这个人物,对他往往是威严老练的长者形象。然而眼下李克用正值风华正茂,乃至锐气方张之龄,尚还未满三十周岁的年纪便已收了许多义儿...所以李天衢与他相处时,总感觉对方就算赏识看重你,也往往会处于强势的一方,所以也就难免会让人感觉到他性情倨傲、跋扈、霸道,但也是个说一不二,更为干脆直接的铁血军人; 而与朱温相处,他相对更平易近人,可是李天衢通过与他相处了解,尤其是在开了后世史载视角的情况下,朱温虽然同样御下治军严苛而有威仪,但他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 与他们二人打交道,无论是以属下或者盟友的关系,倘若触怒犯了某人的忌讳...按李克用的性格而言,他通常会恚怒暴起,指着你的鼻子一顿臭骂,但这种人的心思相对往往能够揣摩得更清楚些;然而朱温并不常会把不满猜忌的心思表达出来,可是当朱温翻脸反目之时,往往也就代表他已动了杀心,并且将屠刀也早已架在你的脖颈上了...... 正如一众人入席期间,朱温趁着向李天衢道贺而只两人攀谈的时候,比起当初刻意摆出礼贤下士的做派,他再与李天衢相处时的态度明显多了几分玩味,而别有深意的问道: “李都将年纪轻轻,竟斩获如此奇功,当真可喜可贺,看来俺以后也倒要仰仗才是...只是俺已曾听报说,感化军时溥大败巢贼,而发兵追往虎狼谷,却又两百余名将士尽皆阵亡,也不知到底是何人所为...当时李都将想必正截杀住巢贼,可曾探寻见又有哪路的兵马,竟敢戕害我等友军部众?” 李天衢心中暗骂了声老狐狸(虽说他眼下也不过才三十二三的年纪),暗付当黄巢被自己所杀的事情传开,不止是朱温,感化军时溥那边也必然会猜疑到我头上。但是既然没有真凭实据,我一推三六九就是不认,就算与感化军已算是结下梁子必遭忌恨,但衡量收益与代价,这事做的当然值得。 而朱温忽然提起这一茬,他不但也因诛杀黄巢大功没落到自己手里而不甘忿怨,明显也是在试探我有无把事做绝做狠的胆魄,又在权衡我是可以利用之人,还是早晚要思量如何除掉的隐患。 跟这号人打交道,可不止是心累,也更容易还蒙在鼓里时便已招致来杀身之祸...李天衢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讶异的回复道:“末将却是听闻感化军时节帅,与天平军朱节帅之间起了冲突,亦折损了些兵马,难道那拨部众也不也是因两处藩镇之间争执而无谓折亡了? 当日虎狼谷地界不止巢贼败军,反军分崩离析,恐怕也多有残部兵马奔亡出没。末将侥幸取得黄巢首级,心想尽快禀说上奏事关要紧,自然不敢耽误延俄,是以周围还有何处厮杀,也全然不知。” 朱温双眼微眯,意味深长的凝视片刻,见李天衢神色坦然,遂又意味深长的说道:“原来如此,李都将所言倒也在理,只不过...感化军大败巢贼余众,黄巢首级本来唾手可得,却教都将争来这天大的功劳,又枉自折损些兵马,俺虽信你所言属实,只怕时溥那边不肯信呐......” 彼此都是心怀叵测,也没几句真话。所幸匆匆一番言语,朱温还要与李克用、赵犨等人应酬,也没功夫一直耗下去。李天衢心中顿感轻松了许多,而方自入席还没多久,河东藩镇方面又有一员将领踱将过来,并对李天衢笑言道:“李都将手刃巢贼,立下不世之功,当真是后生可畏!我也有意结识,咱们多加亲近亲近。” 而李天衢见那河东将领貌相刚毅、气概雄武,而且方才眼见河东兵马来时,他驱马跟随在李克用侧首,显然也是河东藩镇当中甚受重用的心腹将帅。更显眼的是,朱温、李克用、赵犨三方藩镇州府随行入席的将官里面,唯独他披覆着一身雪白的战袍...... 李天衢心思一动,遂立刻问道:“将军莫不正是世人赞曰白袍史敬思的史都督?久闻史都督威名,在下钦佩久矣,有心攀缘结识,如今得见尊颜,也是大慰平生。侥幸为国成就大功,却蒙都督谬赞,在下实不敢当。” 史敬思闻言朗声大笑,随即摆了摆手说道:“李都将,咱们沙场上建功的男儿,我也是个直人,你不必太过客套!而都将前途不可限量,倒是我有心要来会会后生英才。毕竟我家主公雄霸一方、睥睨群豪,而能让他大呼可惜之人,这般年纪的也唯有李都将你一个!” 先与朱温尔虞我诈一番,再与这史敬思结识相处,听他言语应也是敞亮豁达的性情。然而同这个史载人物亲身接触,虽然对他的初印象十分不错,但也正因为如此,李天衢心中很快便暗叹了声,思付道:就算你骁勇善战,且算是个豪壮痛快,可以结交的人物,然而你们河东亲随部众,到底是要随着李克用途径汴州,再北渡返回河东藩镇...... 毕竟再启程上路,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将到你史敬思生命终结的时候了。 113章 眼下冒险出手,很不值得 黄巢败亡之后,李克用班师返程,途径汴州得本来联合作战的盟友朱温招待。然而于上源驿朱温当夜便突下杀手,放火烧房,又安排伏兵尽出势必要取李克用性命...虽然自身侥幸生还,与封禅寺中整顿的兵马会合,但李克用心腹爱将史敬思与一并入了上源驿的三百亲兵为保主公能顺利逃脱,殿后力战,而悉数罹难...... 这桩历史事件,李天衢也已看出些许要爆发的苗头。 至于朱温突然反目要袭杀李克用的因由,后世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朱温因李克用所统掌的河东藩镇风头太盛,终将成为日后争霸天下的劲敌,先下手为强,在自己的地盘动手也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另一种则是李克用太过跋扈,酒醉后口无遮拦而激恼朱温心生杀意。 现在李天衢看来,这两种因由应该都是朱温要谋害李克用的动机。 毕竟按朱温的性情而言,他应该不会冲动到临时起意,应该事先便已设想如何消除李克用这个竞争对手。偏生李克用又是摆明了没把朱温放在眼里,到底太过倨傲了些,没料到对方又何止敢动他,也早有要杀他的心思。 如此两方势力结下化解不开的死仇,五代十国前两朝的天下大势,基本也都是围绕着四十年梁晋争霸而展开的。其他藩镇根据自身的利益考量,彼此常常是时打时和,可宣武军与河东军除非是休养生息,也是为了卯足劲彻底消灭对方,断然没有罢兵议和的可能。 李天衢做长久打算,本来就曾想到李克用与朱温势不两存,对自己而言也有可能是争取到发展空间的好事。只是在自己有能力向他们宣战之前,与其中任何一方都应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也未尝不能从中取利。 眼下也就只能期望事态的发展,也仍能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李克用虽身陷险境,但到底仍能够逃出生天。所以李天衢寻思哪怕对这史敬思的印象很好,但毕竟是眼下伴随在李克用身边的心腹,那么过不了多久,他也就只能是个死人了。 先前已打过照面的李存璋、李存信等河东军将想必先前便已率部撤返了去,李天衢心说也不知他们得知黄巢首级由自己取得之后,又会作何反应,至于那傲到目空一切的李存孝,可惜没能见到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史敬思的确表现的十分洒脱,李天衢与这等性情豁达的人物聊得投机,然而恐怕你快要毙命了这种话,到底不能对史敬思当面明言...... 就在这时,李天衢大概听见于另一侧桌席上的李克用张扬的大声道:“黄巢招聚贼众,到底不过多是草贼流寇、无赖闲汉,以往官军却又为何孬弱到致使贼势猖獗?到底不过是因诸处藩镇各怀心思,不肯竭力用命,我李克用自挥军入关以来,一战而破贼,黄巢逆党颓相毕露,又怎容得他猖獗了十余年?” 李天衢闻言心说若是听者有意,朱温恐怕也将暗生恨意。沉吟了片刻,他仍是对史敬思低声说道:“李节帅勇武豪直,末将钦佩久矣,只是宣武军朱节帅虽从贼造反,但也早得朝廷赦胥重用,而李节帅心直口快,毕竟是宣武军汴州治下,这般言语...也怕是有些不妥吧......” 史敬思其实脸上也显露出几分顾虑之色,但以他的立场,当然不会当着李天衢的面对自家主公的言行评头论足,遂摆了摆手笑道:“哪里须去思量那许多?我家主公又哪里说得岔了?是那朱全忠央请我河东军出兵联合,主公挥军剿贼举足轻重,如今大功已成,便是于朱全忠宣武军地界说几句他不爱听的,却又能怎的?” “...在下也无意搬弄是非。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在朱节帅统管的汴州治下,也没有理由在对方盘踞的地盘下枉自再生出什么冲突来......” 思付了片刻,李天衢终于还是长声说道,可他很快又向史敬思拱手歉然道:“在下一时言语突兀,当然不是指摘李节帅言行,只是以为万事小心为上,而李节帅、朱节帅饱经世故,又哪里轮到我来说他们为人处世如何?” 史敬思也并没有怪罪李天衢的意思,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片刻,忽的笑道:“李都将,听你说来,也是为我家主公着想。似乎比起那朱全忠,你倒更乐意与我家主公亲近?”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缓缓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以在下看来,李节帅威望素著,为国立下赫赫丰功伟绩,统兵御将之才更是棋高一着,能与李节帅,乃至史都督与河东众豪攀识,在下自是三生有幸。” 说不上是褒李贬朱,但李天衢如此向史敬思回复,也透露出比起宣武军,我确实更倾向与河东藩镇亲近。 只是以现在的形势而言,李天衢深知可尚还不是从朱温、李克用两人当中择选出一个站队,与一方结成亲密无间的盟友,与另一方成为势如水火死仇的时候。而费尽心思的在朱温决议谋害李克用期间做番手脚,设法由自己搭救得这河东节度使,再顺带尝试改变史敬思护主战死的命运,这个计划,李天衢也不是没有想过...... 但慎重推敲一番,李天衢心说自己当真这么干了,那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便是随着李克用一并逃亡到河东藩镇去。 毕竟除了自己因诛杀黄巢大功,进入诸部藩镇节度的眼界当中,遂从赵犨等一并前来与朱温、李克用会晤。又不是出兵打仗的时候,王彦章、安仁义、葛从周、张归霸等能打的将才尚在陈州宛丘安歇,这一来一回怕是也赶不上上源驿之变事发。 而如果能及时驰援而至,也未尝不会如史敬思一般的下场。就算亲手救下李克用的性命,而能受到河东李家的感恩戴德...相应的朱温打定主意要杀李克用,撕破脸皮彻底要把事做绝,李天衢心说他虽已有猜忌心思,但彼此仍有相互利用的机会...可自己一出手,也势必要成为朱温最先要除掉的目标。 现在唐廷论功厚赏的御旨可还没下达呢,李天衢自知仍须在陈州盘住一段时日,就在朱温眼皮底下,要杀自己更费不了什么手脚。更何况,唐廷又会择选哪处藩镇赐封,李天衢尚还不知。就冲着史述当中朝廷在上源驿事件之后,和稀泥而两头不敢得罪的态度,处心积虑的亲手斩下黄巢首级争来这天大的功劳,到时也很有可能会白干了。 若是跟着李克用一路北往,从此以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只得由河东藩镇庇护。而李克用讨个说法无果,随后与朱温展开旷日持久的梁晋争霸大战,虽然是对方最为强大的敌人,但到底还是让朱温更胜一筹...... 利用上源驿事变而依附于李克用,期间不但未知的凶险甚多,而且就算事成,也将限制住自己以后的发展空间。李天衢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决议走另一条路。 虽然李天衢未把话说透,可听他如此表态,史敬思面露喜色,咧嘴一笑,“好!我家主公素喜少壮英杰,李都将既也欲同我河东军交好,你这朋友,我史敬思便交下了!” 114章 始料未及,因为算漏了一个人 史敬思自己都没有料到,自己与李天衢笑言话别之后,这才不过一两日的功夫,自己以血肉之躯挡住一处石砌平桥,周围伏尸遍布,他身上数处伤痕,脸上也有一道触目惊心的创口...... 陈州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个,到底还是要以战后恢复民生正事为重。再加上李克用瞧他们对朱温的态度太过殷勤,也是打心眼里瞧不惯,是以他能同李天衢有来有往的再说笑一番,倒把赵犨等人给冷落在了一边。 如此再久耗相送也没意义,赵犨、赵昶、赵珝哥仨该感恩道谢的礼数也都尽了,遂向朱温、李克用告辞离行。朱温则好言好语的与赵犨等人话别,看来有些事,他也不打算让这些对他感激臣服时日不久的州府官员掺乎进来。 李天衢自然也须随着一并返回宛丘去,道别临行时,自然也少不得又与史敬思亲切攀谈几句,然而心中却感叹到你我这一别,恐怕多半会是天人永别...... 随后自家主公在朱温一众人马的接引之下,命随行部众至距离汴州治所十五里处的封禅寺中休歇整顿,随即便引数百亲兵大喇喇的入了开封,又由朱温于城内上源驿中设宴款待。李克用依然故我,更是因酒醉而甚是强势跋扈...... 是夜,上源驿四处燃起熊熊烈火,又有大批宣武军士卒涌杀进来,立刻与河东藩镇亲兵厮杀在一处。所幸时逢天降大雨浇息了火势,而醉酒沉睡的李克用有随行的仆役用水将他泼醒,便立刻率领自己的亲随将士杀出一条血路,以绳索坠掉翻城逃出,狼狈的往封禅寺的方向溃逃而去,意图尽快与整歇安顿的随行部众会合...... 然而李克用、史敬思等人统领数百河东亲兵,固然可是仗着出众的骑术从上源驿中撞杀出一条道路,并迅速冲到城门口处。可是城门紧闭难以迅速攻克,也唯有立刻闯上城墙,一时杀散拦路敌兵,再用绳索拼死将李克用垂掉下去,如此一来,大半亲兵与所有战马也都不免都陷在了城中。 瓢泼大雨依旧持续这,密集的水珠不但猛烈的敲打着地面,也在不停的洗刷着双方死战不休的士卒身上溅出、沾染的污血。然而史敬思最好披覆的战袍上斑斑点点的仍满是血渍,若非大雨临盆不断的冲刷着自己的身体,他那身素白的战袍也早已溅染成一片血红......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乌沉沉的夜空,眨两眼的功夫凭空而是震耳欲隆的炸响声起。宣武军追兵士卒在电闪雷鸣的那一刻,骤然间就见昏沉沉、雨蒙蒙的雨夜中犹如尊杀神的史敬思拦在桥前,脸上狰狞暴戾的神情,亦是清晰可见! 从汴州开封上源驿,一直厮杀到了这里,史敬思也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宣武军士卒毙命于自己的枪下。方才他劈手夺过一匹无主战马,便立刻护应李克用翻身上去,掩护他立刻冲过桥梁,继续往封禅寺的方向奔逃。 朱温狗贼!当真敢害我主公性命!如今着了那驴鸟的道,势必要把事做绝,此处距离封禅寺尚有十几里的路程,也难保主公不会被敌军伏兵给截杀住...本来于封禅寺安顿兵马之际,主公听俺转述李天衢的言语甚是不以为然,不信朱温狗贼当真敢发难...可当时主母旁听时倒是上心,也曾对我好生叮嘱...只能希望封禅寺那边察觉得快,能尽快派遣兵马接应主公。 而眼下起码我还能做的,就是死死拖住要从经过这桥梁追杀主公的宵小鼠辈。看来我的性命,也终究难免要交代在此处...... 史敬思忿然念罢,眼见大批宣武藩镇马步军众源源不断的涌杀过来,犹如一蓬蓬被激射出的箭簇。随着其中一员统军骑将挥刀的动作,所有士卒卖力的发足狂奔,而骑乘在战马上的甲士也都握紧了军械,伏低身形,疾奔着朝着史敬思与他身后若干亲兵残卒那边冲去! “主公快走!我死不妨,可你是河东军的指望,决计不容有失!吾儿建瑭...也就拜托主公好生栽培长大,除朱温这卑鄙的狗贼,教他为我报雠便是!!” 史敬思高声喊罢,又发出一声震天虎吼:“儿郎们,随我断后阻敌!” 周围残余的不过数十勇士,没有战马骑乘,只得手执军械,随即高声应合着史敬思嘶嚎狂吼,随即徒步狂奔,朝着宣武军追兵迎面冲去! 这的确就是在送死!可是这等险情之下,他们也都甘愿做为弃子,牺牲性命,而为李克用争取来些许逃亡的时间! 石砌平桥之上,被史敬思挡在身后的李克用眼见参与的心腹将兵为保护自己舍身忘记,他脸上也满是痛惜不舍之色。可如今形势万般凶险,只匆匆一瞥过后,李克用也只得忍痛舍下史敬思等一众忠心耿耿的将士,继续猛抽战马继续奔逃下去。 如今的李克用,已全然无半点往日睥睨群雄的豪猛气概。他先是喝得烂醉,褪去衣裳倒头呼呼大锤,朱温安排兵马突下杀手之际,他手下的忠仆郭景铢先是把他藏在床下,用泼水浇醒,李克用被淋得散髻纷乱、头发打柳,惊醒时下意识的起身脑袋又重重撞在床板上,也登时肿起老大一个包来。 天幸一场大雨骤然而降,但急于杀出重围的李克用于火势尚未完全熄灭时便冲出驿馆,不免被燎得须发倒卷,又饱受暴雨浇淋成了落汤鸡,也他只身着贴身小衣,赤足骑乘战马拼命狂奔的狼狈模样,似乎也与发了失心疯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我李克用何时又受过这等奇耻大辱!?朱温奸贼,果然是狼心狗肺!但却没料到他与我想得更是卑鄙下作!! 急怒攻心时,李克用一时头脑发热,也曾想与史敬思一并厮杀力战下去。但毕竟如今身为人主,李克用并非莽撞到不知进退的浑人匹夫,他知道延俄下去,也只会让朱温那狗贼的毒计得逞。自己眼下也只能强行按捺住心头火气,唯有逃脱得去,而与麾下河东军部众会合,才能向朱温报雠雪恨! 如此雷雨暗夜,李克用孤零零的只得催马疾行,一时辨别不清眼前远处事物,密集的雨声与时不时打响的霹雳,也听不真切远处隆隆马蹄声由远及近。等到李克用惊然发觉之时,就见前方一众骑军冒着大雨疾奔而来,前阵兵马大多外披蓑衣,此时距离他也不过百来步远的距离。 李克用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下,他知道河东军随行部众驻扎安歇的封禅寺,毕竟离汴州开封十五六里的距离。朱温在开封城内上源驿突然动手,自己也唯有拼力杀出城池、甩脱追军...只怕封禅寺那边不知城内祸事,就算要派兵来援,也不会如此快...... 那么拦截在自己面前的骑军,恐怕都是朱温狗贼麾下的宣武军爪牙! 然而正当李克用以为在劫难逃之时,他忽然辨识清疾行冲来的那拨军骑衣甲制式。惊喜之余,李克用就见统领这一拨军骑的将官驾马奔至自己面前,随即疾声道:“主公无恙,真乃万幸!我等奉主母之令,遣数名快马哨探于开封城外村坊相候,惊闻城内喧哗,便立刻来往传报,封禅寺诸部兵马按主母指示合甲而眠、枕戈待旦,但闻得声息便立刻集结前来护应,天幸在此接应得主公,而未教奸贼所害!” 115章 给机会不中用,那你就只能去死了 “眼下不必赘言!尔等遂我回去冲杀一阵,务必要救出敬思兄弟!” 有麾下军马前来救应,李克用立刻心安,他倒也没忘了方才舍身掩护他逃脱的爱将史敬思,遂立刻高声喝令。诸部军骑轰然领命,立刻催动战马,冒着密集的雨点继而往不远处那座桥梁疾驰而去。 暴雨倾盆,也使得激流河水愈发奔腾。仍死死守住桥头的史敬思左搠右挑、横档竖荡,仍是战意高昂。可是他周围抵死奋战的亲军甲士已悉数阵亡,而史敬思挺起一枪搠出,直中迎面从来,且与他擦身而过的骑将咽喉,对方不但头上脚下的登时翻身落马,连带着疾驰的战马惊嘶倾倒,轰隆一声砸在桥面上,激得雨水又溅起好大的浪花。 史敬思却踉跄了两步,把手中长枪狠狠往桥板上一顿这才稳住了身形。身上数处伤口流血不止,浑身力气与生命的活力也在飞快的流逝着...史敬思气喘吁吁的,抬头朝着前方望去,眼见大批宣武军追兵,仍如这场暴雨砸落的雨珠一般,仍然源源不断的涌杀过来...... 罢了,今日我的性命便就交代在此处吧...... 史敬思怅然一笑,随即又绰紧了手中经过雨水不停的洗刷,锋刃在夜幕中仍呈一片雪亮森寒的长枪。然而他刚冲出数步,就见面前距离自己最近的步将似是一怔,随即脸上登时流露出惊恐之色。 紧接着,一匹、两匹、三匹...战马从史敬思的身侧疾窜而出,当他回过神来时,就见已有众多军骑冲到了面前,将自己与宣武军追兵彻底隔绝开来。 雷雨交加的夜空,不但是史敬思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围攻上来的敌军上,宣武军马步军众也如惊觉前面一片幽暗当中,凭空又杀出了许多甲骑锐士!冲驰而至的河东军骑呼啸撞杀,迎向了反而措手不及的敌军追兵,转眼间两拨兵马狠狠撞成一团,喊杀声、战马嘶鸣声骤然爆出! 雪亮的马刀不断的凌空劈斩下来,当真锐不可挡。而河东军甲骑用双腿控马,在拥挤的战团内驾驭战马疾驰游走,荡开周围旋舞的兵刃,迅速穿透宣武军步阵阵列,眼见要把桥头左近的敌军冲得溃散! 桥头战事形势陡转立变,这也让奉命追杀李克用的宣武军将杨彦洪当即愣在当场,他愕然往前突然杀至的河东军甲骑,不禁又恶狠狠的咒骂了声。 杨彦洪本来是于朱温被朝廷任命为藩镇节度之前,便在宣武军中任职的官将,是以本来也算不上朱温的嫡系心腹。然而今番于上源驿款待李克用,那沙陀汉醉酒后更是提及朱温从黄巢为寇的过往...杨彦洪揣摩朱温已心生杀意,不但力谏趁机取其性命,还自荐由他统领兵马动手,必然要取忒过狂妄的李克用,也为宣武军除一大患。 当朱温意味深长的望向自己,并点了点头的时候,杨彦洪心花怒放,以为他能得受重用,进而谋求更大功名的机会终于到了。 可恨天降大雨,李克用的数百亲兵似乎又早有防备。纵火烧驿、遣兵围杀、遮绝巷陌...杨彦洪自问该做的部署都已经做了,却依然未能取那沙陀汉性命,反而教他逃出了城去!杨彦洪急躁恚怒,又引一彪军马疾驰猛追,偏生又有员河东军将拦截在桥头,生生拖耗住麾下军卒无法立刻追赶上李克用! 杨彦洪气急败坏,眼见史敬思伤重力乏,本来正要催马上前亲手斩下他的首级,可眼见桥梁那一侧又有大批甲骑杀出,他怎料到于封禅寺安顿的其它河东军骑来的会如此之快!? 我已向朱节帅豪言赌咒,必要取李克用的人头向他复命,如今又怎能就此退去?可杨彦洪又见对方甲骑战马剽悍生猛,只凭率先杀至桥头的这些兵马恐怕难以抵抗。一时踌躇之际,他隐约间忽闻哗哗瀑雨声中乍起锐利破空声响,寒光闪烁,一支锋利的狼牙箭也攒射而至! 因为受雨水的打击而使得箭簇势道锐减,杨彦洪狼狈的俯身躲过了这一箭。忽的有一道响雷打下,闪电亮如白昼,杨彦洪仓促望去时,就见斜侧十余骑如飞而来,领头那人早经历一番厮杀,身上衣甲残破,他眉目狰狞,在奔腾颠簸的马背上又干脆绰弓拽弦,锋利的箭簇闪烁着森冷的寒焰,很快又要放弦射来! 却是李克用手下另一员亲卫将官薛志勤,方才于上源驿双方军卒刚厮杀起来时,他便引弓放箭,矢无虚发,不一会的功夫便射杀数十名宣武军卒。撞杀出汴州开封,虽一时被冲垮杀散,可薛志勤很快便聚拢了十几名死战的亲兵,劈手夺来战马箭簇,也是马不停蹄的也冲到了桥梁左近处。 眼下也只得速速回禀朱节帅,迅速集结部众,否则只凭我统领的兵马实在难以成事...杨彦洪仓惶的躲避衔尾射来的箭簇,也只得喝令麾下将士暂时退却,寻思先以想必也已追击至附近的宣武同僚部众会合,再一举荡灭眼前那干河东军骑! 大雨震雷,天地晦冥。雨夜中昏沉沉本来就辨析不清远处景象,杨彦洪自桥头迫退回撤不过多远的路程,隐约间就见前方乌压压的军阵挺进而来,他正要疾声招呼,却瞧见对面一排排的弓矢似被擎起,而朝着自己这边瞄准作势欲射! “不要放箭!我乃......” 杨彦洪惊慌的刚呼喊出声来,密集的箭簇破风声响便骤然乍起,一蓬蓬羽箭穿透密集的雨点,直朝着杨彦洪扑射而来! 哪怕由于暴雨打湿雕翎箭羽变重,也似的箭簇力道减弱,骤然施发的箭簇到底十分密集,杨彦洪乃至身边数十军骑的身子顿时如雨打荷花般抖动个不停,连人带马被无数支箭簇贯穿,噗通噗通的接连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伴随着大雨持续降下,很快也将这些被射杀军骑身上泊泊涌出的血泞给洗刷得干净! 杨彦洪身上被插的如刺猬一般,他颤巍巍的在地上匍匐爬行了几步,费力抬起头伸手朝向对面同僚部众,大呼误伤冤枉的言语到底没有喊出口,他的头颅便重重的垂落下去,面庞糊在一片泥泞当中,便再无生息...... 不过片刻,从汴州开封城中集结而来的军阵当中,一辆上置伞盖随着雨点滴落发出密集脆响的官车当中,朱温面色阴测测的,也全无往日与赵犨等州府官员相处时那般的和颜悦色,非但神情间透出股阴险狡诈,他双眼中也满是狰狞煞气。 而听军校急报说先前奉命追杀李克用的部将杨彦洪,反而被射杀于阵前,朱温面沉如水,也并没有流露出惊怒愕然的神情,似是早已有所思量,自己已做了第二手准备,而阴声念道:“你说于城中时,沙陀胡人急则乘马,见乘马则射之...而出了城由你遣骑追击,却不思进取而掉头折返,这不是要往箭锋上撞?你自荐要除李克用性命,俺便给你这个机会。但是既要出手便要做绝,这件事你若是做不成,也就只能落得这般死法了。” 116章 暴怒成狂,怎肯就此罢休? “大哥!就算始料未及,未曾想到封禅寺那边的狄夷汉来的如此快。可好歹仍是在咱们宣武军的地盘上!杨彦洪这汉不济事,便由我亲引一拨军马前去,这事咱们既已做下,也绝不容得教李克用逃脱了去!” 朱温仍是面色阴沉的思付之时,在旁朱珍等得不耐,便立刻上前请命说道。在他身侧新降未久的李唐宾略微犹疑了一番,也出列一并向朱温听候指示。 而宣武军众将里面,性情最是躁急鲁莽的李思安也挺起身板,匆匆站出身来,而向朱温疾声禀道:“可恨方才在城中时没机会拦截李克用那伙沙陀汉,由我攻取上源驿,又怎容得他们逃脱了去?末将也愿一并前去杀尽河东驴鸟,势必要取李克用首级前来向主公复命!” “...此番遂李克用南下的蕃汉五万兵马,大多先前便已撤返北渡,只剩下这几千亲随部众,又在宣武军地界,固然不是我军的对手。可是他麾下毕竟多是骑军,在开封城内未曾除了他,已经打草惊蛇,李克用也与其亲军会合,他若是要逃,恐怕我军也很难追赶得上啊......” 朱温面色阴谲,沉声说着。的确从得知李克用调拨兵马陆续撤离,自己则率领数千亲军最后收兵,而将途径宣武军藩镇的消息之时,他便已开始思付趁机取其性命的可行性。 而同为藩镇节帅,李克用愈发跋扈不知收敛的态度,无疑是推波助澜,使得朱温笃定了哪怕要遭世人非议,也势必要骤然翻脸谋害李克用的心思。 但此事干系重大,也要考虑到万一没有得手的善后事宜。这段时日朱温有意拿言语暗示,果然有似杨彦洪这等人物跳出来大包大揽,极力自荐的要担负袭杀李克用事宜。倘若事败,同僚相残、擅杀藩镇节度这等黑锅便由他来背,那么无论是阵前弓箭误杀,还是以其它手段,注定活不过今晚的那个人,不是李克用,便是杨彦洪。 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没想到当夜骤降暴雨,而封禅寺方面河东军马前来救援迅速,也出乎意料之外...更让朱温感到疑惑不解的是,李克用张狂倨傲、恣意妄为,明明就是不信宣武军当真敢对他动手,可是方才攻入上源驿之时,他那数百亲兵反应的极为迅速,立刻抵挡住伏击的士卒,看来早就预备宣武军趁夜会突然翻脸奇袭,与李克用做派也是截然不同...... 无论怎的,如今看来要取李克用性命的计划恐怕终难达成。因恼恨朱温面色显得愈发阴毒,他很清楚自己已与李克用结下仇恨除非一方覆灭,否则难以消弭。如今树立起河东藩镇那一路的强敌,倒也正是按先前自己的谋主敬翔所顾虑的那般,实则他一直都反对与李克用一方势力过早得结仇成祸,而闹到彼此再无半点寒暄余地的程度...... 诚然还是子振思虑的长远,可是俺早就念到李克用会是我宣武军宏图霸业的最大障碍,那沙陀汉又欺人太甚。在俺地盘动手的良机又岂能错过?事既已然做了,一不做、二不休,懊悔又有什么鸟用!? 朱温发狠念罢,随即断然喝令。朱珍、李唐宾、李思安等一众宣武军将领高声领命,又疾声叱喝点齐麾下军马。哪怕李克用逃脱在即,可眼下起码还要尽最后的尝试...... 而汴州开封通往封禅寺的桥梁附近,宣武军追兵暂时被杀得退散。薛志勤与因力乏伤重,只得由几名军士搀扶住的史敬思,也终于得以与李克用再度相会。 腿股上又挨了一枪,已是站立不稳的史敬思怔怔的望向李克用,劫后余生心中感慨,使得他这个方才势如疯虎厮杀血战的威猛烈汉,言语也不住有些哽咽的说道:“末将以为万无生理,此生中无法再与主公相见,万幸主公性命无虞,末将倒也还留得这条命在!” 在旁薛志勤则咬牙切齿的忿恨道:“朱温那囚攮的驴鸟,知他无耻下作,却没料到他会如此歹毒,险些害了主公性命!宣武军这是摆明了要与我军结成死仇了,主公,眼下我等又当如何?” 李克用面色凝重,走上前去重重拍了拍史敬思、薛志勤两人的肩膀。而眼见史敬思遍体鳞伤,强撑着挺起身子,李克用对他拍肩留了几分力道,而望向史敬思时眼中满是感触之色,又感念说道: “你们今日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且记得,就算不是我李克用收养栽培的义儿,但你们一个是我能以性命相托的世叔(薛志勤本为李克用之父李国昌亲信,而比李克用大十九岁),一个则与俺也都是过命交情的兄弟!” 此时李克用披头散发也已草草结成个髻,身上披覆着由军校呈上的轻甲,又是提刀在手,也不似方才那般狼狈到了极处。而心中那切齿大恨,向来自视甚高的李克用也实在难以按捺得下去,他匆匆抚慰勉励史敬思、薛志勤几句,便又翻身上马,而恨声说道: “敬思兄弟,你伤重体虚,也已拼尽全力了,俺差拨几员军士看护,你也只管先回封禅寺歇养便是。世叔可还有力气厮杀么?宣武军驴鸟使下作勾当要害我性命,不敢与我河东儿郎正面厮杀。眼下咱们援军既至,便杀他个措手不及! 朱温狗贼,老子率沙陀军骑征战杀伐时,他还不过只是乡里厮混的一介无赖痞汉,倒也敢与我动刀动枪!既弄阴招害我,必然要把事做绝,眼见我从开封城中逃脱了去,那驴鸟急躁心焦,必然也要集结部众,兴兵来追。如此更好,我等便杀他个回马枪,反而要教宣武军杀才猝不及防,朱温奸贼要取俺性命?老子今晚倒要斩下他的狗头!” 薛志勤也是剽悍生猛的主,他闻言顿时握拳捶了捶胸膛,豪声言道:“我当然还有气力厮杀!朱温狗贼口蜜腹剑,忒过阴毒,这等宵小既敢谋害主公,血仇大恨,正要眼前报了!” 然而史敬思闻言却面色立变,他连忙往前疾奔出数步,要拽住李克用骑乘的战马辔头缰绳,若不是身旁看护的军士及时搀扶住,他也险些踉跄着栽倒在地上,而史敬思浑然不顾,仍是疾呼道: “主公,万万不可!宣武军毕竟人多势众,如今尚在敌军掌控的地界当中。久留不宜,还当尽快撤返回河东去!来日方长,要寻朱温狗贼报仇也不必急于一时,待集结各部军马一并前来攻打才是。虽杀退敌军一阵,宣武军追兵想必旋即便至,主公身处险地,又怎可再耽着凶险前去厮杀?” 虽然本来烂醉如泥李克用这一路亡命奔逃下来,也早骇得清醒了。但毕竟仍是酒劲上头,还是处于极度暴怒的情绪之下,尚无法冷静的权衡思量...他遂又恚怒的把手一挥,而厉声道: “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就凭我河东数千骑众,朱温狗贼首级能取最好,纵然取不得,就凭他宣武军那干驴鸟又怎能拦得住我?那卑鄙无耻的贼汉,也只敢用龌龊下作的手段害我。既然奸计也没有得逞,未曾取了我的性命,如今两军厮杀,也正要让那狗贼知道我李克用的厉害!” 117章 最先预言示警之人,我算欠那小子一个人情? 本来羞怒已极的李克用定要立刻向朱温发动反击,根本不听旁人劝解。可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众军骑在雨夜中疾驰,扬得泥点飞溅。而李克用瞪目望向那一拨仍是由封禅寺方向赶来的军马,瞧见为首那人不由一怔,随即急声道: “夫人!你怎么来了?胡闹!我正要统领兵马去取朱温狗贼首级,你一个妇道人家,厮杀凶险难以照应,又岂可置身于阵前?” “夫君说我是妇道人家,却不还是出征时却不还是常携我从于军中?方今危难紧要之时,我又怎能不来?” 引着这一拨军马疾行而来的竟是个妇人,本来这一路上居于厢车当中,因李克用家眷的身份,先前也未曾抛头露面与朱温、赵犨、李天衢等人相见。可如今形势紧迫,她冒着雨外披蓑衣也不免内衫浸湿,浑然不顾腿上溅得泥点污物,一路骤马疾驰于队列前面,竟然骑术也甚是了得。 为这妇人生得剑眉星目,体态修长,虽然五官端正俊俏,可此时她面色凝重,竟也有着股教军中将士不敢小觑的凛然英气,身手英姿飒爽,也透着种杀伐果断的干练,却正是李克用的结发正妻刘银屏(后唐太祖李克用正妻名讳正史未曾记录,按传统杂剧《珠帘寨》称呼唤之)。 刘银屏眼见自己的丈夫李克用那副恚怒至此而不肯罢休的模样,她长声一叹,随即又劝道:“天幸夫君未曾教奸贼害了性命,而知夫莫若妻,我就想到夫君不肯暂且忍受,聚拢得亲随兵马,必然急于要攻杀朱温报仇。可那奸贼既已动手,容不得心腹大患逃脱,夫君反而引兵去打,不是正遂了他意? 而且夫君本为国家征讨巢贼,怎奈宣武军阴险不仁,意欲加害,也早有准备,何况就算夫君占理,朝廷无法辨名期间曲直,倘若擅自进攻,朱温阴险狡诈,反倒有说辞混淆视听。如今我等也只得先忍住今番耻辱,返回河东,整顿军队,一面徐图再战,一面诉之朝廷,待天下人知是朱温构害同僚,夫君师出有名之时,再图谋报仇不迟......” 说起来李克用统领随行兵马先至封禅寺休歇安顿之时,史敬思便曾笑言将李天衢所言转述于自家主公。本来李克用对李天衢印象还算不错,可听闻那小子竟说自己在朱温的地盘言行跋扈,只怕不妥,还须多加小心,李克用的牛脾气反而又来劲了,直斥李天衢黄毛小儿,侥幸诛杀黄巢立下大功,倒也敢矜功自伐,就凭他怎配对老子说三道四? 可是这些话李克用虽然没听进去,他那在旁聆听的正妻刘银屏却听进去了。 揣摩朱温的为人秉性,而既是自家夫君,刘银屏当然也十分清楚李克用甚是看不起朱温。这般时节藩镇节度之间相处攻杀已是常态,那么对方意图在自己的地盘谋害强大的竞争对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所以李克用虽然听不进劝,可刘银屏却暗中授意教史敬思、薛志勤等将官多带二百亲兵入汴州开封赴宴,且在上源驿中严加戒备。同时又派数名轻骑哨探卸甲乔装,至临近开封的村坊关注城内动静。 只一夜的功夫,当然无事最好,也免得与宣武军枉自冲突。但一旦城内有任何风吹草动,开封距离封禅寺十几里的路程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也能立刻做出反应。 而李克用好歹还肯听自己妻室的劝,听她大概说过前因不过,虽然对朱温的切齿恨意分毫不减,可也能渐渐冷静下来,不至因暴怒而盲目到要与朱温立决生死,他思付了片刻,倒不住讪笑了声,心中又暗付道: 俺未被朱温那狗贼害了性命,非但是因史敬思、薛志勤与一众亲兵抵死护卫,还有夫人预先思虑的谨慎。可他们也是因李天衢所言心生提防,如此想来...我这也算是欠了李天衢那小子一个人情? ......李克用到底还是忍下心中恶气,率领随从部众立即撤军。而朱温麾下追兵到底多以步军为主,脚程远不及河东军马,难以追赶上星夜疾驰的李克用所部骑军。但朱温仍然不肯罢手,立刻又遣人传报附近州府、邻道藩镇,说李克用已经身死,沿途但凡遇见冒充河东军马的官军部曲,还望截杀剿灭。 如此李克用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九转十八弯的疾行奔亡煞是狼狈。好歹终于返回河东藩镇下辖军州,便先后上表唐廷,奏说朱温“妒功疾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国患”,请裁决讨伐宣武军,并已派胞弟李克修、李克勤又统领上马军马挺进至河中地域待命。 到底没杀成李克用,既然已撕破脸皮的朱温索性又使出以往泼皮无赖的手段,睁着眼说瞎话回复李克用遣来问责的使臣道:“朝廷自遣使者与杨彦洪为谋,彦洪既伏其辜,惟公谅察”...黄巢大祸方除,而河东、宣武这两拨剿除巢贼反军的主力却又反目成仇,唐廷也唯有做和事老劝和试图平息此事。 而朱温与李克用一个百般抵赖,死活就是不认,一个隔空叫骂,屡屡向朝廷上书要讨个说法的相持阶段,上源驿事变这一桩骇人听闻的大事流传开来,自然也已传到了陈州宛丘那里去。 本来都是协同讨灭黄巢的藩镇节度,而且不久前尚还在他们眼前谈笑风生呢,却忽然反目突下杀手,实则赵犨、赵昶、赵珝哥仨或多或少对朱温也仍有些非议。 可李克用说到底也并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唐廷忠烈臣子,当初他与其父率沙陀众部袭扰州府、不服王化,也是得朝廷赦胥认命,才得以入关征讨黄巢,得了统御河东藩镇的名分。李克用又待赵家兄弟三个的态度也有些轻慢,而如今这世道各处藩镇谁都有些劣迹污点,哪里还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人物?是以无论是宣武军将官杨彦洪私自行事也好,朱温亲自下令也罢,赵犨等人虽颇有微词,但也并没有影响到陈州如今对于宣武军的依附关系。 至于李天衢早先便知朱温必定要翻脸反目,趁着地主之便对李克用突下杀手。而唯一让他感到有些讶异的是,李克用爱将史敬思竟然没有因为护主殿后而力战身死,上源驿事变与原本的轨迹相较到底出现了一些变数。 由于此事闹得天下轰动,陈州这边得到的消息是,史敬思虽然拼得伤痕累累,性命垂危,但好歹保住条命在返回河东。而他这个河东藩镇治下安庆九府都督是死是活,就算不会对天下大势走向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但是以史敬思的资历与李克用对其重视的程度而言,于河东方面全力班底的构建上,以后也似乎也将形成十分深远的影响。 李天衢又细细思量一番,暗付李克用好歹仍保得命在返回河东藩镇,仍能够成为一方压制朱温实力做大的重要力量。如此也仍能够按我先前的设想谋划下去,再加上史敬思侥幸得以生还,考量到他为人秉性,以及在河东众将中相对我最为友善的态度...这倒也都是我乐见其成的。 118章 开启争霸模式,在哪里开局? 后知后觉,当李天衢想到李克用随行军旅当中,应该也有他正妻刘氏相伴同行。那么上源驿事变所发出的变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毕竟李克用那正妻不但也如朱温之妻张惠那般是贤内助,她更不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而且的确时常从李克用随军出战,而且多智略。按原本轨迹,便有先从开封中奔逃至封禅寺的士卒报说朱温夜袭发难,主公尚不知生死。而刘氏的反应则是立刻斩了报急的亲兵,随即暗地召集各部将官尽数控制住,免得走漏风声引起恐慌。 李克用生死未卜之时,刘氏忍痛权衡当时局势,准备立刻撤军徐图报仇。而李克用生还归返,的确立刻便要向朱温兴兵报仇,所幸被刘氏劝住,而未在朱温的地盘要与对方立决生死。 如此看来刘氏若是男儿身,就凭她思维缜密的决策,以及临危不惧、杀伐果断的魄力,也未尝不会是个帅才。不单是李克用这次绝处逢生,而后刘氏也曾数度面授机宜,为他夫君出谋划策。那么她若事先发觉出蛛丝马迹,而立刻展开部署,使得史敬思也能从上源驿事变中幸免于难,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朱温、李克用之间的世仇大恨虽然仅仅是个开始,但眼下告一段落,李天衢现在也一门心思的静候唐廷遣来降恩诏封赏的使臣。 诛杀黄巢首功,连同死守宛丘战事功绩由陈州赵犨亲自写了奏书,先是呈交于忠武军都监使田从异,转而上报唐廷。而让李天衢仍感到心里没底的是,若是如愿以偿能得个藩镇节度使的名目,我又将会被封到何处去? 毕竟这等任命封疆大吏的大事,又不是什么后世中华古代体裁的战略类游戏,不是动动鼠标选定哪个君主,就能任意选定一个地盘开局的。 朝廷方面处于当今时局的考量,以及对名义上治下藩镇的实际掌控力度,李天衢也只是大概能料想出个范围。毕竟斩下黄巢首级,就算做成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李天衢自问毫无背景根基可言,自己到底去往何处任职,恐怕比起马球皇帝李儇,还要看如今尚把持朝政的那个死太监田令孜的心思。 没被召唤去觐见唐廷皇帝,只是留在陈州等候听封,李天衢也乐得如此。他也从来不打算奴颜媚骨的去巴结田令孜等权宦以尝试谋求什么实利,何况以现在自己的出身境遇,八成也未必有效。 而且田令孜眼下虽然猖狂,估计也蹦跶不了几年了。李天衢自问之前能做的、该做的都已做了,只是哪处地盘将会成为图谋霸业的根据地,到底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这些时日也就难免思前想后着,考虑假设我会被封到某地,又将如何如何...... 终于不必再做假设预想,而到了唐廷派遣使臣至陈州宛丘前来下达诏书的时日。赵犨、赵昶、赵珝乃至陈州府署文臣武将,自然也都是毕恭毕敬的前去恭迎朝廷天使,李天衢这个诛杀黄巢立下不世之功的都将,自然也是诏书中点名要厚封重赏的人物。 受后世历史体裁影视剧的影响,李天衢对于太监的印象通常是挂着谗媚阴柔的笑意、打扮的妖里妖气,而发起狠来则阴测测的会说给杂家弄死他的那种形象,若再算上武侠电影的话那就更邪了门了...然而李天衢眼见那位宣旨太监年纪看来三旬以上,除了皮肤较为白晰细嫩,而颌下并无须髯之外,与寻常这般年纪的汉子也别无什么两样。 赵犨等陈州臣官对那太监恭恭敬敬,而他也丝毫没有仗着圣宠而端起架子,反而也恭谨的向赵犨、赵昶、赵珝等人还礼,赞说他们公忠体国,当为朝廷臣子表率,咱家对赵刺史一门忠勇钦佩敬服云云...... 很快的,那宣旨太监便来到李天衢面前,他的声音虽然尖细一些,但语调也并不似李天衢所以为的那种阴柔矫作娘娘腔:“李都将斩杀巢贼,为国铲除大患,当真前程不可限量。咱家也望都将受皇恩赏封,仍当进取奋发,靖土安民,以不负朝廷重任呐......” 李天衢眼见这宣旨太监和颜悦色的,非但脸上一团和气,双眼中也满是勉励之色。既然人家好言好语,李天衢也当即施礼说道:“承蒙公公谬赞,末将也必当竭心效力、尽忠报国。” 那太监微笑着点了点头,寒暄一番,到了宣召时节,但见得随行的军士矗立在陈州府署厅堂门口,各个按住挎住的腰刀目不斜视,而那太监踱至正厅当中,再回过身来时脸上神情一阵,立刻变得肃穆起来,他清咳一声,便高声道:“陈州刺史赵犨、防遏都指挥使赵昶、亲从都知兵马使赵珝...都将李天衢上前接旨!” 赵犨等人也立刻恭敬的下跪听候那太监宣旨,李天衢心中虽仍旧感到有些不自在,但先前询问过接圣旨时应尽的礼仪。想不到除了明清时节,听宣读圣旨在唐时也须行稽首跪拜礼,纵然是朱温、李克用等枭雄之辈也是免不了的,倒也只得算是“入乡随俗”的行如此大礼。 由那太监宣读走形势的言语李天衢也只听了个大概,随后又听得到赵犨得赐封检校兵部尚书、颖川县伯等勋爵官位,直到念及自己的封赏之时,李天衢心里倒暗骂了一声,然而朝廷许给自己的藩镇去处,大概也在他的意料当中...... 除了什么冠军大将军散官武阶,兼上护军、开国候爵等官职爵禄之外,李天衢终日猜想自己地盘去处的答案终于揭晓。而听封统管的藩镇所在名头,则是唤作义成军节度使。 义成军节度使,又称做郑滑节度使,顾名思义,下辖郑、滑两处军州。而李天衢在当初了解唐末至五代十国历史之际,也曾大致查阅过唐末藩镇格局图,而这义成军藩镇,按着他的印象回忆,差不多也是诸多藩镇当中地盘最小的一个。 此处藩镇设立于后世河南省北部,邻道节度使的势力,包括北面的魏博藩镇,西面的河阳藩镇,东面的天平军、泰宁军地界...而南面还与朱温统领的宣武军、忠武军相邻,倒也与现在所处的陈州宛丘相距不远,可是北渡黄河之后西北面方向,却不正河东藩镇?李天衢暗中思量着,还是忍不住心下腹诽: 我特么...这大概还是要被朱温与李克用夹在中间啊...... 然而节度使这等在唐朝时节权掌一方的大员,当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按李天衢的回忆,尤其是中原地带诸藩各镇的节度使他都大概知道来历,比如朱温的宣武军、周岌的忠武军、时溥的感化军、朱瑄的天平军...... 如今唐廷能实际掌控的领土大幅缩水,名义上服从朝廷的藩镇大多又拥兵自重。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官军势力,通常也容不得由朝廷空降过来的节度。而唐廷本来便因力图维稳,只得承认那些引兵哗变,驱逐或者擅杀节度的叛将掌管藩镇,想必多半也不愿任命他人接替所处藩镇节度,而引得地方上仍有动乱叛变的可能。 那么按正史轨迹,那义成军节度使本来又应该是何人赴任? 119章 这个太监,我要了 李天衢又回忆一番,终于想起了那个正主的名头,却是原本的平卢节度使安师儒。 只不过这货平庸无能,与手腕强硬,各自或是使尽手段、或是凭战功本事得来权掌一方大权的诸藩节帅相较,可说是废材一个。本来唐朝时期,平卢节度使身为统领驻防于后世河北东部、辽宁南部边防军马的封疆大吏,先前也是诸藩镇当中实力强劲的一个。 可安师儒却是被他麾下偏校王敬武发动兵变给推翻驱逐,就算他按史载轨迹后来转任义成军节度使,却又治政懒怠,后按资治通鉴所载“义成节度使安师儒委政于两厢都虞候夏侯晏、杜标,二人骄恣,军中忿之。小校张骁潜出,聚众二千攻州城,师儒斩晏、标首谕之,军中稍息”。 任人唯亲,而又惹恼了麾下将校引两千军卒发动兵变,便骇得只能杀了他放权的部将了事,这安师儒的御下能力,也是可想而知...... 唐末乱世,军州疆土说好听了叫有能者取之,说不好听看你无能我就直接抢你的,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后来安师儒终究仍是被自己麾下牙军驱逐,而奔亡到宣武军朱温那里去哭天抹泪去了。 这等天大的便宜,又怎能不占?朱温顺手便派出大将朱珍前去攻取,虽义成叛军虽得知战情,但眼见天降大雪,心说大雪天敌军不会来攻城的,守城军卒遂悠哉悠哉的该干嘛干嘛...... 然而朱珍这等猛人,挥军连夜奔袭,冒雪命军卒架起云梯爬上城墙,根本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义成军便被缴械投降了。如此朱温吞并了义成军藩镇,至于安师儒这货此后史载记述便就此断绝。他若是命好的话,好歹保住命在继续庸庸碌碌的过活,而了却残生罢了。 这么一想李天衢就彻底明白了,安师儒本来身为节度使却被属下驱逐,绝对谈不上什么拥兵自重的豪雄之辈。比起朱温、李克用藩镇节度而言,他就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如果没有更好的选择,朝廷见这安师儒老实听话,便由得他再接管义成军藩镇,但如今既然多出了为朝廷除掉黄巢这一大患的李天衢...就因你安师儒反被属下驱逐的窝囊事迹,那就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而李天衢毫无背景可言,不倾向朝廷内任何派系,但他既然能取黄巢首级,想必也一门心思的要靠厮杀征战建功立业...义成军藩镇地盘小,更容易被控制,而与宣武军、陈州赵犨等藩帅州官继续维持战略同盟关系,如此也能在河南道形成拱卫通往关中道路的战略防线...... 毕竟黄巢虽死,可蔡州秦宗权还在。 如此看来,李天衢心说自己被封为义成军节度使,也是理所当然的安排,唐廷可不考虑你哪里开局方便发展而加以赐封,只会出自尽可能维持统治的考量...可终究敲定了我根据地的所在,下一步倒也能细致的思量应往何处发展扩张了...... 然而李天衢仍思付之时,好歹在他去义成军藩镇赴任之前,仍是由身为陈州刺史赵犨高呼万岁,恭敬的接过圣旨如获至宝,十分的谨慎珍重。而连同赵昶、赵珝接旨礼仪也都是小心翼翼,反观李天衢仍伏在那想的出神,愈发的乍眼,恐怕要教循规蹈矩的人瞧在眼里,当即还要呵斥他不识体统,受领圣旨竟敢如此不敬。 然而那宣旨太监将圣旨交到赵犨手中,眼见李天衢无动于衷,他遂挪步行将过去,又低声轻咳了声,并低声好言提醒道:“李都将,该谢恩了......” 李天衢登时回过神来,连忙高呼道:“未将李天衢,领旨谢恩!” 那宣旨太监微微一笑,看来不以为意。李天衢站起身来,对他印象又好了几分,心说也不知道这般时节收了圣旨,是否还有打点宣旨太监的常例。好歹安顿接洽宣旨太监乃至一众随行人员事宜,也都由陈州刺史赵犨全权安排,而陈州先前抵御黄巢大军历经旷日持久的战事,特殊时节,粮食是硬通货,李天衢的都将军饷能兑现成些粮秣便已不错了,当然也没什么钱财可供打点,也总不能请这在皇帝身边见惯了锦衣玉食的宦官啃大饼吧? 而对方既然有意关照自己,说几句恭维话也好,李天衢遂对他说道:“蒙圣上厚赏加封,末将当真受宠若惊。公公这一路前来跋山涉水,当真辛苦,末将甚是感激,至驿馆安歇时若有何所需还望吩咐,以表敬意。” 宣旨太监闻言摇了摇手,说道:“李都将...呵呵,如今应该称呼您为李节帅了。节帅诛杀巢贼为国家除一大害,国家封赏,自也是你应得的。凭心而论,咱家张居翰在内侍省中受差遣,传达圣旨,也是职责所在,而不比节帅与众将士沙场建功,为靖土安民不惜性命。 咱家钦佩节帅壮举,深感厚意,而如今纷乱时节,诸处百姓饱受匪灾战祸流离失所,还望节帅赴任后体恤治下生民,为国讨伐不臣贼子便是,自也无须与咱家这般客气......” 李天衢听罢脸上笑意却是一凝,这宣旨公公,原来就是那在后世评述中被赞誉“改一字于诏书,救千人之滥死,可不谓之仁人矣乎”的张居翰? 很快的,赵犨、赵昶、赵珝也迎将上前,安排人手管待宣旨太监张居翰先去用膳食,再安排驿站后宅供朝廷遣来天使休歇。期间李天衢到寻思道: 这张居翰虽说是于唐僖宗死后,由其弟唐昭宗继位时节更是备受赏识,加封学士院承旨,加供奉官内侍,迁枢密承旨、内府令等要职,可是如今他也已受唐廷皇帝重用,如此做得个携圣旨前来宣读节度使任命这等大事的宣旨太监,眼下差不多也是职责所在。 虽然唐廷皇帝身边,尚有田令孜等权宦恃宠干政、祸国殃民,但凡事都不可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而宦官当中行事公允贤良,甚至也具备治军安民才干的代表人物虽然不多,可这张居翰便是其中一个。 随后张居翰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应该是被唐廷派到幽州卢龙藩镇做监军督管节度使。然而后来朱温逐步掌控朝政,为了清除唐廷皇帝周围亲信开始大肆屠戮阉宦,随即又发令晓谕各镇节度使诛杀当地由朝廷任命的监军宦官...... 而时任幽州监军的张居翰,以及决计不可能听从朱温指示的李克用庇护救下的河东监军张承业,则是极少数幸免于难的宦官。由于张居翰精明强干,其后也受李克用看重将他收到麾下,与张承业这一对同样是劫后余生的原唐廷内侍太监,则并称河东晋国的良臣贤宦。 想到这里,李天衢不住又暗念道:对啊...按如今法例,唐廷任命各处节度使之时,名义上仍要派遣内侍太监前去督监藩镇。当然那些所谓的监军宦官没有什么实权可言,他们或是任由当地节度拥兵自重,或是直接按藩镇任命安排,打理民政,甚至于军中运筹,实质上也已成为当地藩镇的属臣。 按规矩义成军藩镇也要接收由朝廷派遣来的监军宦官,与其多个毫无用处的碍眼摆设,那么有没有可能促使张居翰转而受调遣至义成军司掌监军一职,进而为我所用? 120章 节度使上任,赶赴义成军 “呵呵,承蒙节帅看重,待咱家如此礼遇,既蒙不弃,便依节帅之意,做性情相投的朋友相处便是。” 宣旨赐封事毕,张居翰受管待休歇一日,也该返程回去复命了。而李天衢主动前来攀谈,张居翰也乐得与他多套套近乎,如此一来二去,他也对这个新任的藩镇节度更添几分好感。 原因无它,因为李天衢对他的态度很是敬重。就算眼下权宦田令孜把持朝政气焰熏天,而张居翰也算得上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可他尚不知自己会在史书当中会留得个好名,无论是官职与地位,他还并不算是排得上号的权宦。 而田令孜把持大权、恃宠横暴,纵容手下爪牙卖官鬻爵,搅弄朝纲乌烟瘴气,张居翰当然心知肚明。本来士人对于阉人便有习惯性的歧视,田令孜阉党与朝堂官员、藩镇节度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恐怕也把他张居翰当做是一丘之貉。即便如今陈州赵犨等人待他客客气气的,也都是出自于对唐廷皇帝的尊重,而尽礼数上的面子功夫。 恐怕大多朝官士人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非但也从来没有没把他当做正常人看待,更会下意识的认为他是祸国阉党而鄙夷怨恨,这些事张居翰当然也能感觉得出来。 反观李天衢如今位居藩镇节度使,也没有理由对他这个不掌实权的内侍宦官刻意巴结,待自己的尊重似乎也是发自内心的,是以张居翰对李天衢不但也有亲近之意,乃是甚是感激。 “张公公服侍圣上,当然也是责任重大的要事。而在下以为,公公体恤民生,言语中时常谈及各地百姓疾苦,如今朝廷发遣内侍为监军案察各处藩镇...公公若有机缘,也未尝不能一展所长。如此非但深宫内侍、庙堂之上,也可施恩于地方百姓,而教治下黎民感念恩德,而使公公在世间也得个贤名。” 攀谈到差不多的火候,李天衢遂又有意无意的一提。张居翰闻言倒也十分上心,经历黄巢之乱,唐朝基业早已不复旧貌,皇室威压也大不如昔。而如今内侍宦官的头头田令孜仍是仗着圣宠把持朝政,最近因河中池盐之利也与王重荣等藩镇节度,乃至朝堂中对阉官愈发排斥的臣子剑拔弩张,恐怕早晚还要有祸事...... 伴君身侧,于内侍省中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做个供驱策使唤的宦官,何况张居翰自问以他的出身也很容易被规划到田令孜一党,久后也未尝不会招致来杀身之祸。 是以张居翰思付寻个机会暂离云波诡谲的朝堂,至一处藩镇上若有机缘做些实事,的确也不失为保全其身,暂且远离朝廷争斗的后路。而李天衢刻意提示,看来也是有意让我至义成军藩镇赴监军一职,而瞧他礼待意诚,或许与其合作,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 李天衢已做过尝试,可他毕竟还没有控制朝廷任免藩镇监军那般大的权势。而张居翰宣旨赐封之事已了,也须返程回去向朝廷复命。之后的事,也只有静观其变了。 张居翰启程当日,也是李天衢等一众人赶赴义成军藩镇上任的日子,陈州赵犨等人欢送饯行。于陈州抵死奋战了一年之久,时至今日,也终于到了李天衢自立门户的时候。 而唐廷皇帝李儇下达的圣旨当中,除了对李天衢、赵犨、赵昶、赵珝等有功之臣加封厚赏。被李天衢胁迫着至陈州听候发落的张居言毕竟曾是黄巢伪齐吏部尚书的身份,经陈情将功抵罪,非但得赦免宽恕,也按着其原本的轨迹被赐名为张全义。除了他与皮日休这一对文臣,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安仁义、霍存、张虎、解青这一众武职军将,自然也都一并奔赴义成军藩镇之后,再由李天衢自行任免提拔。 而随行的士卒包括芦冈旧部,以及在死守陈州,乃至追击黄巢等战事当中久在李天衢麾下效力的健儿。 虽然陈州赵犨只抽调了五百军卒继续另投义成军藩镇,却还有因功受封,加检校右仆射,遥领处州刺史的赵珝以三十架弩车相赠。死守宛丘抗到了几近米尽粮绝,陈州官军伤亡也不在少数,而赵犨等人欢送李天衢携一拨文武才干脱离陈州司署,如此也算是十分仗义了。 而由赵珝自行调整弦筈,修复改良的弩车,毕竟一年左右的守城战事,李天衢那时集便已多留个心眼,期间对于这等弩机如何加工制造的门道趁着巡检城防,遣民壮修补安置之时也瞧清个大概,又刻意记录下来。 等到自己有权力统管得一处藩镇,而治下材料充足,且募集到足够的工匠之时,应该能进行批量生产。如此一来,也将如陈州抵抗黄巢大军时那般,能够成为守城用的大杀器。 相送出七八里的路程,期间赵犨、赵昶、赵珝这哥仨除了面上对宣旨太监张居翰客套寒暄,自然也免不了又好生勉励李天衢这个昔日麾下都将一番。好歹宣武军、义成军、陈州几处相互邻近,彼此唇亡齿寒,日后为共讨秦宗权这等国贼,也须戮力同心,不负朝廷封赏厚恩...... 实则现在的形势,除了朱温与李克用彻底结成死仇,而少了河东藩镇这一路强援,以及李天衢不再屈居下僚,也做为一路藩镇需要彼此协同之外,与原来陈州力抗黄巢,引得几处藩镇牙军联合讨伐的情况也差不了太多。 李天衢嘴上虽说赵公与两位恩官嘱咐,末将必当牢记于心。若是蔡州秦贼来犯,几处藩镇与陈州也必当同仇敌忾,相互救应云云...可实则在他心里则暗付道:我终不能似你们这般成为朱温的附从势力,就眼下而言,当然也仍须联手协作。但以后的问题则是,我又当何时与朱温反目为敌,待他暗算阴我之前,什么时候我反而在背后捅那朱温一刀最为合适...... 边想着,糅合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记忆与性情的李天衢眼中竟也有一抹阴毒之色稍显既逝:真要是到了那么一天,我恐怕也该盘算着是否要对你们出手,而又该如何出手了。 再相送出一段路程,张居翰等一众至陈州宣旨的官吏往西,李天衢则是往北。两拨人于路上话别之时,李天衢也对张居翰恭敬施礼道:“张公公西行去路途遥远,一路珍重,还望...后会有期。” “呵呵,呈节帅吉言,咱家也与节帅彼此投缘...向来也必有再会的机缘......” 张居翰意味深长的说罢,又与赵犨等人话别,随即继续启程上路。而李天衢拜别陈州赵家这几位昔日上官,往北而行。 都是后世河南省地界,陈州与义成军下辖的郑、滑两处军州相距路程也不算遥远,一路无话,行不数日,李天衢一行人马,便已进入义成军与滑州治所所在,也是当初汉末曹操与袁绍争霸之时,由客将关羽斩杀颜良于万军之中,做为渡黄河南北通往河北、河南地界的兵家要地白马县地界。 121章 肃清整顿,任重而道远 由于先前已遣快马前去知会,在李天衢一彪人马依稀瞧见白马城的轮廓之时,就见城外一众人在城外凉亭等待,恭候至此处走马上任的藩镇节度。 李天衢驱马到了凉亭前时,但见有两人带着一拨将官连忙赶至面前,并率先躬身施礼道:“末将夏侯晏、杜标,特来接迎李节帅!” 听得这二人名头,李天衢眉头却是一蹙。夏侯晏与杜标,本是义成军藩镇将官,如果上任的不是我而仍是那安师儒,不正是这两个货巴结迎奉节度,而使得懒散逸、不思进取的安师儒将藩镇大小军务政务都交托于他们两个...却终究因二人骄恣引得军中哗变,而逼迫得安师儒只得斩他们首级以平息众怒的正主? 想到这里,李天衢对他们两个当然也不会有半点好感。又见他们两个明明是带兵的军将,可体态又太过肥腴了些,虽然二人相貌各异,可相同的是脸上都挂着几层褶子肉,施礼罢了他们巴巴的朝李天衢望来,又点头哈腰谄媚笑着,浑然不似是有威武锐气的军中武夫。 不止是李天衢,身后王彦章、霍存等人见夏侯晏与杜标那副形貌,都不住面露厌恶之色,他们与安仁义、葛从周等伙伴面面相觑一番,倒也没有言语。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天衢也不至不问情由立刻便要对他们二人开刀,该有的心机城府还是要有的。李天衢遂展颜一笑,又和颜悦色的说道:“有劳两位将军前来接迎,我毕竟是初来乍到,这人生地不熟的,还要仰仗两位将军协助才是。” 夏侯晏、杜标闻言登时面露喜色,其中夏侯晏又诺诺连声道:“节帅言重了!辅佐节度统管藩镇,本来便是我等分内的职事。何况李节帅诛杀巢贼、名动天下,我等实佩服得五体投地,以后还望节帅多多提携才是。” 李天衢笑吟吟的应过了,心下却腹诽道: 真他娘的是人比人气死人,按原本轨迹会投到朱温麾下的将才,我已经费劲巴力的撬过来了一些,可他宣武军如今仍可称得上猛将如云。除了跟随他一并背反黄巢、倒戈唐廷的嫡系,还有黄巢败亡时收容的部众之外,在朱温接手宣武军藩镇时,也陆续发掘出一票将才...怎么我接手这义成军藩镇,就只收了这么两个货? 不过唐末时节藩镇以下克上,驱逐节度篡位乃是常例,尤其是本来应该至义成军赴任节度使的安师儒暗弱懒散,但夏侯晏与杜标也并没有篡权夺位,甚至到了安师儒为了平息众怒只得拿他们开刀之时,也只得乖乖的引颈受戮...... 由此可见,他们二人虽是媚上而欺下之辈,会靠谄媚巴结藩镇节帅而胡作非为,但还没有篡权自立的胆子。李天衢自问凭自己的手段,也足以震慑住他们,如此要整顿义成军滑、郑二州军中盘根错节的地头蛇,阻碍应该也不会太大。 由着夏侯晏、杜标与一众接迎兵马引路,李天衢一行军马行至白马城内。由于在被打造得如铁桶也似的陈州宛丘奋战了一年光景,李天衢观望白马城郭,也不住的摇了摇头。 几丈高的城墙虽然环绕耸立,可是李天衢光凭着肉眼眺望一圈,就能看到几处砖瓦堆砌的墙面上龟裂的纹路,整体看起来老旧残破,恐怕若是挨上几轮投车砲石,亦或撞车撞木的猛攻,便将会轰然崩塌下一片。 单链铁锁的吊桥,已不知历经风吹雨打多少年头的硬木城门,以及墙头上方破旧的城门楼周围稀落落的箭楼...李天衢心说当初黄巢倘若集结大军攻打此处城郭,还是在城中守军士气高昂、军心振奋的情况,那恐怕也连一个月都挺不过去。 眼见夏侯晏、杜标接引上任的藩镇节度贵驾已至,城门口处部曲将官大呼小叫、骂骂咧咧,如赶牲口一般喝令几队军卒让开一条道路,恭候在两旁。 李天衢策马前行,来回打量着道路两旁那些恭候的军卒,就见他们虽然尽可能要摆出副严谨干练的军人模样,可这些军兵有的貌相流里流气,显然是懒撒惯了,就算稀落落的列成队形,可站也没个站行,看来也多有本事闲散无赖只为混口饭吃,然而投军入伍后训练懈怠,举止间仍是痞气十足; 也有的士卒面色慌张,拘谨的不由把身子缩成一团,也不知道是哪里逃难来的庄稼汉子,也只是迫于生计只得做个大头兵,瞧他们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恐怕也还没杀人见血过...... 经过城门再往白马县中心处行去,这一路陆续又检视过几拨恭候的部曲。而此番赴任,李天衢麾下除了芦冈草寇出身的旧部,以及陈州方面调拨的五百军马加到一块也不过六百来人...而自凉亭、城门、城内先后见识过的这些本地驻军,总计人数数倍于己,可按李天衢寻思,就统领着五六百兵马杀他几个来回,应该就足以把这些本地驻防的部众给冲垮杀散。 而白马县就算是义成军藩镇兼滑州的治所所在,城内规模布局却不大,一条主道两旁街坊屋舍稀疏散落。所过之处李天衢虽然瞧见几家酒肆、客栈、商铺,但放眼望去,县城内整体仍显得冷冷清清的。 再往前行,街道上稀落落的百姓眼见几拨军马迎面而来,纷纷慌张的退避到两旁。看来白马县这边,预先也得知义成军藩镇节度使走马上任的消息,那些避让的行人当中,有人下意识的对李天衢这边哈腰施礼,而李天衢瞧见有三两个妇人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儿女,似乎生怕冲撞了挎刀绰枪的官军,大多百姓脸上神情或是麻木、或是惶恐,大有对李天衢这个官老爷以及一众藩镇牙军敬而远之的架势...... 而自打进入白马县地界以来,李天衢沿途巡视,也瞧见田野阡陌散落的一些镇坊村庄,好的是历经战祸兵灾,各处留有大片荒废的耕地,可周遭村坊气象一望便知人丁稀薄,就算说不上是荒凉破败、死气沉沉,但这一路行来,李天衢就没有瞧见自己即将统掌的地盘内有任何繁荣兴旺的去处。 虽然不说是心一下子就凉了半截,可是李天衢也难免失望,心里自然又把田令孜等唐廷权宦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至于那马球皇帝李儇的祖宗由于还包括唐太宗李世民等明君,李天衢遂重点针对他心中暗骂了几句昏君狗皇帝。接管此处藩镇,还要图谋霸业,这真他娘的是任重而道远...... 这一路瞧下来也住的大摇其头,正好葛从周、霍存驱马前行,此时也正与李天衢相距不远。李天衢遂长舒口气,而对他们二人低声说道:“如今虽是得偿所愿,终于被封至义成军统管这一处藩镇,只是你二人这一路看来,又作何想法?” 葛从周闻言不住苦笑一声,随即长声说道:“主公接管此处藩镇,若要壮大实力...看来免不了要殚精竭虑,以后自也少不得要熬心费力......” 而霍存心直口快,不似葛从周那般说话含蓄,他当即便摇头叹道:“主公待我等恩重,自然必当厚报。如今也终得受唐廷赦胥,继而仍能在沙场上争个建功扬名,只不过此处藩镇气象...当真是太寒酸了些!” 122章 宏图霸业,到底要从种田开始 霍存话说的直,但也都是实情。李天衢哈哈一笑,也不以为意,可他微微一顿,便意味深长的又对葛从周、霍存二人说道:“正因为如此,我等更须励精图治,委任治政官吏,打理民生,当然应由我择人善用。而义成军治下兵马军纪不明、操习怠懈,这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此也要由你们尽心尽力,军备习练大事,也要全权由你二人主持了。” 葛从周与霍存二人,一个是当代不世出的名将,一个是按原本轨迹练兵手段备受御下严苛的朱温赞誉的人物,李天衢心说由他们全权负责练兵操习事宜,已是最合适的人选。 而葛从周、霍存听李天衢嘱咐罢了,两人神情俱是一整。其中葛从周率先表态道:“蒙主公信任有加,提携重用,末将也必当全力以赴,而不负主公重托。” 霍存也是拍着胸脯,豪声言道:“主公信俺能操练好这干不成气候的军汉,俺也自当全力而为!当初尚效力于黄巢之时,各处什么流民草寇、散兵游勇、乌合之众...期间再是顽劣难驯的驴鸟,俺也照样治得他们服服帖帖!练兵大事教俺主持,当然也不会让主公失望!” 直到李天衢一行人马至白马城州府司署所在,如今成了藩镇节度的府衙,早先便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由朝廷诏命宣旨之时,一并赐赐予象征着军政专杀大权的六纛旌节、藩镇牙旗也在府衙前高高竖起,此间府衙内厅堂,也成为了李天衢专管下辖州府的藩镇节堂。 如此义成军藩镇治下军、民、财三政大权也被李天衢掌控在手中。也完全可以根据当时形势随时调兵遣将,而不需唐廷旨意兵符,辖区钱粮供税收也都得以控制住,然而以后又是否能拥兵自重的不断扩大实力,就要看李天衢的本事了。 按理来说,朝廷方面除了委派向各处藩镇的监军宦官,还应差拨观察使、支度使等官员赴任,以避免各处藩镇节度使太过擅专自雄。可如今擅杀、驱逐本来名正言顺的节度而篡权自立的藩镇比比皆是,朝廷也只得承认他们的合法地位,派遣什么观察使之类分化藩镇权限的官员又顶个鸟用? 碍事的,便随便以个猝死暴毙的名目上报朝廷,说弄死就弄死,不带一点含糊。而藩镇治下军州刺史等府署官员,任意择选亲信上任, 李天衢心说天下如今这等形势,在官场上厮混的心里多少也该有个数,应该也不会有人刻意要往自己的刀锋上撞。 如此李天衢自知把郑、滑二州全部大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虽然地盘不大,但名义上也算得上与朱温、李克用等藩镇节度平起平坐,在自己的领地之内把握生杀大权的一方土皇帝了。 坐在了节堂内正首的檀木椅上,夏侯晏、杜标又立刻凑上前来,谄笑着建议节帅这一路奔波劳苦,今日不妨歇息安顿,末将也已安排人手,备置庭宴,还请节帅与一众亲随赴宴庆贺,由我等接风洗尘,如此聊表孝敬之心...... 李天衢却微笑着摆了摆手,并没有按照他们二人的提议今日就此歇息。此时未时一刻,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已过了饭点,但也不是例行检视点卯的时间,可李天衢仍旧教夏侯晏与杜标传令下去,但凡是滑州白马治下诸部将佐,也须尽快前来参见,教赴任的藩帅查点到班人数。 夏侯晏、杜标皆是一怔,倒也不敢违背钧旨,也立刻差拨军士传报各处将官前来参拜。小半个时辰不到,其余一些本来以为先由着夏侯晏与杜标二将探探底细,随后要在酒桌上拉关系套近乎的各级将官、司署官吏闻报后忙不迭的前来参加之时,便见李天衢高坐于帅堂当中,两侧一众豪勇虎将披甲肃然耸立。 一改方才和善待人的模样,李天衢威风凛凛、神情凝重,在旁自有识字的军校以铿锵有力的语调,执名簿高声点将。夏侯晏、杜标与前来参见的众将陡感一股威严萧杀之气,也意识到这走马上任的藩镇节帅有意树立威严,点头自己的名头时遂立刻高声应合,丝毫不敢怠慢。 点卯检视事毕,很快的,李天衢又颁布他坐上藩镇节度帅椅后的第二个命令:任命义成军藩镇内一应僚属官吏、牙军将校的司职差遣。 其中与截杀孟楷、陈州战事开始便屡屡立下赫赫战功的两人,王彦章被封为衙内都虞候;安仁义为衙内都监使; 至于张家兄弟三个,张归霸为义成藩镇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归厚为马军兵马使;张归弁为义成军馆驿巡官; 而方才便已嘱咐交代过一番的两员将才,葛从周为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霍存则为义成军都团练使; 皮日休这个当世才名远播的名士,则被封为权掌掌朝觐、慰问、聘荐、祭祀、祈祝之文及号令、升黜事宜,兼摄民事的藩镇掌书记; 做为芦冈出身最早投从李天衢的二人,解青为义成军兵马管勾账司都管;张虎则为隶属于侍卫亲军步军的兵马使...... 因诛杀黄巢大功而得以称谓一方节度使,对于追随自己的文武才干也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而唐末时节,衙内这等称谓语意尚未没演化到五代、宋时那般泛指权贵官僚子弟,仍按本意为最直接隶属于藩镇节帅的侍卫军旅。如今以王彦章为正、安仁义为副任藩镇衙内将官,也意味着李天衢对他二人的信赖。 而一众降将里面除了张归霸,葛从周、霍存与张家其他兄弟两个之前不过都是反军军校,如今不但都得以洗白了身份,也打通了进而谋求功勋名望上升的渠道。心中感慨欢喜之余,也都庆幸当初投从李天衢,这条路还当真没有选错。 然而帅堂内听封的一众下属里面,有个人听闻自己受领的官职差遣后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来,而他脸上也分明流露出几分不甘的怨意...... 李天衢则自问考量到麾下众人先前所立下的功劳,也没有亏待当中的任何一个。只是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藩镇将校封的再多,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葛从周、王彦章、张归霸、安仁义、张归厚、霍存...等人皆是能征善战的将才,但也不是凭着一己之力便能力敌千军万马的,义成军藩镇设立的军旅再多,可是没有兵员补充编制,照样也是白搭。 而历经黄巢之乱,又是由于诸处藩镇各自为政,唐末时节各地户籍统计和管理混乱废弛,人口户数甚不明了。如今接管郑、滑两处州府,好歹两地驻军与治下人丁户数经查阅本地记录在册的典籍,李天衢心中大概也已有了个数: 郑、滑两处军州原有驻军合计一万两千人,而眼下军纪松懈、战力废弛也是一目了然,至于两地总共的户籍以及壮丁数目...... 李天衢一边思量着下一个关乎自己统掌的藩镇是否能发展壮大,甚至涉及生死存亡的要紧问题,他眼神一瞟,目光很快的便落到了方才并未授予任何职事差遣,本来唤作张居言,而如今已得唐廷皇帝赦罪赐名的张全义身上。 123章 各尽其才,各显其能 地方民政,涉及到了户籍统计与编制,以及农、商、牧、林、渔等诸行各业现有把握的条件。是以李天衢并没有让张全义立刻拟定出什么几年发展规划,而是有意让他先对义成军藩镇、州、县、村各处民政佃户、庄稼收成、耕田分布等情况了解得透彻。 郑、滑二州总计生民五万余户,再加上一些颠沛流离的难民,可动员供劳役的壮丁民夫倒也说不上一穷二白的程度。好歹黄巢杀出长安纵兵四处袭扰之时,义成军地界南面有朱温宣武军,以及陈州赵犨抵消了反军的侵攻之势,所以受到的战乱波及相对较小。 但李天衢深知自己掌管的地盘也绝不上就此高枕无忧,南面宣武军朱温、东面天平军朱瑄,在解决了眼前强敌之后,对外也将展露出极强的侵略性;西面河阳军的诸葛爽倒还好说,除了也将奉朝廷旨意讨伐秦宗权之外,现在对其他藩镇的态度,是典型的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来招惹我,只不过他麾下那头残忍凶暴的野兽,想必也已是蠢蠢欲动了;至于北面的魏博藩镇,更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如今的地缘环境,李天衢也不住念道反倒是臭名昭著大军阀秦宗权的存在,而使得目前己方势力与朱温、朱瑄、诸葛爽等藩镇还能处于战略合作的阶段,这也应该能为自己争取来几年的发展时间。 而张全义听过李天衢吩咐,非但丝毫不敢怠慢,更是大喜过望。毕竟身上担负的责任重了,这也说明他还有用处。 当日李天衢任命藩镇属臣之际,唯独漏了他一个,这也让张全义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尚还不知李天衢当初怎么就非要拉自己为他效力,如今得他寒暄照应,得朝廷免罪赐名,张全义固然是无比感激,可他知道性命尚掌握在李天衢手中,自己倘若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也难保不会稀里糊涂的枉死。 毕竟前些时日除了朱温突然反目,意图谋害李克用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张全义又曾听闻一个消息:昔日黄巢反军第二号人物尚让,已经为招降收伏他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所杀。 当初大齐太尉兼中书令,落到藩镇节度手里说杀就杀,张全义以为尚让没有协助时溥取下黄巢人头,也就没了利用价值(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无论时溥得没得到黄巢的人头,他都会处死尚让),他也就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现在的心态就和后世职场中极有危机感的员工差不多,老板一直不分派给任务,那么也就难免想到自己这是要被请退了...... 然而唐末时节,以张全义的出身而言,还被辞退丢的可就不只是工作,而是性命。 是以等到李天衢召见他详加嘱咐一番,张全义登时乐得屁颠屁颠的,又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连声表态必然要尽善尽美的完成节帅交代下来的任务。 随后十几日的时间里,张全义东奔西走,丝毫不觉奔波劳碌之苦,就如同一个为人民群众始终扑在最前线的老干部,大有要将各处县镇村坊的现状都烂熟于心,并考察尽义成军治下每一寸农田耕地的势头...... 直到返回白马城藩镇帅府向李天衢复命之时,本来身形苗条的张全义似乎又瘦了一圈,浑身干巴巴没几两肉,他眼眶凹陷,乌青的眼带也十分明显,而帅堂内众目睽睽之下,又是迎着李天衢灼灼目光,张全义仍谨小慎微的躬身施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并说道: “考察过藩镇治下各处村坊田亩,依微臣之间,节帅既有权按定鞫谳法例,眼下须为政宽简,治下除杀人者偿命处死,其余罪状都可从轻处罚。再调遣胥吏至张榜藩镇下辖边界、要隘道路树旗张榜,招抚流散逃亡民众,毕竟如今尚有蔡州秦贼纵兵劫掠,各处藩镇也时常冲突杀伐,各地仍有大批百姓流离失所。 藩镇要发展声势,自是以民为本,百姓历尽艰辛、颠沛流离,逃离兵灾战祸,都期盼有有处栖身之地可长久过安宁日子。但有丰收蔚然人家,则赐酒食衣料,以表慰劳,如此招抚生民安心重操旧业,也须教他们相信投至义成军治下,生计能有所保障。届时口头相传,想必流离逃难而无生计寻觅流民,也会趋之若鹜,久之使得我义成军下辖疆土人丁兴旺。 而义成军郑、滑二州,下辖白马、卫南、韦城、咋城、灵昌、管城、荥阳、荥泽、新郑、原武十县...招抚百姓,户藉编制、造册梳理之后,乃至劝耕农桑、恢复生产、课督赋税个中细节,依微臣之见......” 张全义侃侃而谈,越说下去,他脸上唯唯诺诺的紧张神情也渐渐淡化。帅堂之内,本来对张全义为人甚是鄙夷的一众将官听他谏言施政于民,看来这段时日下来,张全义不但对义成军二州十县的民生概况了解甚详,谈到如何发展改进,再说下去也会立刻落到关键点上,听起来也不似是漫无边际、不求实务的高谈阔论。 至于李天衢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直到张全义口干舌燥的说完,便又正襟危立,而眼巴巴的在等候回复之时,李天衢却把头转到了另一边,朝着夏侯晏问道:“郑州刺史刘寿道,这些时日经我考察,那酸儒汉政绩平平,但做得一州刺史也已有三年之久了吧?” 夏侯晏闻言一愣,他也不便把自己以往与郑州刺史那边徇私舞弊,谋些暴利的行径对李天衢言明,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刘刺史好歹为人敦厚,也别无过错,节帅,末将以为他往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天衢却把守一挥,打断了夏侯晏的言语,并断然说道:“本帅用人,择才干而用,如今我义成军下属州官军将,尤其是他这等掌地方行政的州官,无功便是有过!扒了他的官服,罢黜刺史职事,朝廷那边,也自由我来应付。我求贤若渴,广纳良才,也不养庸人闲人!” 夏侯晏听得浑身一阵,也只得唯唯诺诺的应了。李天衢又把眼望向张全义,说道:“郑州刺史,便由你来做,可我不是只教你主持这一州政事。滑州藩镇治所,虽我我来统掌,可郑、滑二州,下辖十县,招抚安置生民诸般政事,也须由你全权过问。 要人,我自会拨于你,选拔度、仓、田、户、工等官员胥吏操持协助,也由你全权做主择选。总之义成军民政大事,本帅且先交托于你统掌,依你自己看来,可又能够胜任?” 张全义怔怔听得听李天衢说罢,愣了半响,旋即他本来惊惶不定的脸上皮面登时似乐开了花。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些时日实在太过奔波劳累,张全义如今心里紧绷的弦一松,身子一瘫、双膝一软,索性噗通的又跪倒在了地上,便趁势朝着李天衢叩拜高呼道: “是...是!微臣再不济,得蒙主公如此看重提携,栽培协助,也能够胜任,必不负主公厚望...微臣便是做牛做马,也实难报主公大恩之万一!” 124章 人才、人才、人才...还是需要人才 “一民之饥须粟以饱之,一民之寒须帛以暖之,未闻黄金能疗饥,白玉能免寒也......” 如今被李天衢封为义成军藩镇掌书记的皮日休感慨念道,已不似当初那般寻死觅活,又见李天衢这段时日奔波劳碌,的确是要施政济民,皮日休遂也安心在藩镇中任职,与其说对改投的主公就此死心塌地的效命,倒莫不如经对方点化,他也认同李天衢所说如此对自己而言也是一种救赎。 然而李天衢对皮日休吩咐的第一件事,却是要劳烦他这个老人家,要在择选出的一众精细干练的军士护送下出个远门。 至于此行的目的地,则是有罗隐,与其同宗罗邺、罗鄂、乃至杜荀鹤、张乔等贤士所隐居的隐居池州九华山。 这般时节的讯息流传到底不及后世那般快捷,各处藩镇也不可能掌握知晓何处有贤士能臣隐居的情报而尽数了然于心。可起码李天衢记得十分清楚,罗隐等人由于黄巢兵患北上受阻,是以也只得结庐隐居于九华山中。 如此也不至如无头苍蝇那般到处乱撞搜寻良才,能够直接锁定目标,而九华山位属的池州地界知晓本地有名士隐居者也大有人在,只要详加打探,要探寻得罗隐等人的去处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李天衢又如何能笃定罗隐等人隐居的所在,他们扎堆到九华山躲避兵灾,还是唐廷皇帝李儇上一个年号乾符年间,距今差不多也是五六年的事了,按李天衢对皮日休的说辞,就说当初自己浪迹江湖时途径池州地界,曾听闻治下九华山有贤士隐居,如此也能说得过去。 毕竟如今已结成死仇的朱温、李克用两方势力,彼此的谋主敬翔、盖寓早就按原来的轨迹各为其主公效命,也决计不可能将他们策反拉拢过来;而五代十国初期仅次于梁、晋的第三方势力,日后奠定南吴政权根基的杨行密,听说如今他已被唐廷封为庐州刺史,隶属于淮南节度使高骈,那么那个后世赞誉说“运筹帷幄、举无遗算,概良、平之亚匹”的谋士袁袭,想必已经投到了杨行密麾下..... 这天南海北的,那些有了主的名花,要动动土也不方便。 至于五代政坛不倒翁冯道,现在应该还只是两三岁大的奶娃娃...李天衢这些时日冥思苦想,能够回忆起来确定如今所在位置的,也就唯有罗隐,杜荀鹤、张乔那一拨隐居于九华山中的人物。 虽说终不能盼着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会撞见什么文物才俊,再处心积虑的让对方为己所用,也需要主动前去搜索。可李天衢自问对五代十国史载人物的生平事迹了解的也较为深刻了,但史书也不会将他们到处乱窜,在哪又会逗留几年的轨迹记录的明明白白,鬼知道其他可以招募的智谋勇烈人物,在何年何月何日又会出现在何地? 如今能确定所在去处的罗隐等人,尝试前去请出山招募到麾下,说不上是退而求其次,他们也都并非是打算一辈子隐居于山林当中,就此不问世事的隐士。再过不了几年,不得北返的罗隐会被后来成为吴越开国君王的钱镠请出山辅政,官居侍从国君身边参议政事的给事中;杜荀鹤则是被田頵录用为从事,后来又转投朱温成了梁朝翰林学士。 李天衢心说当时的钱镠与田頵分别不过是一州刺史,以及听命于节度使的藩镇军将,也仍能使得那些在深山中隐居多年的贤才动了凡心而出仕。自己好歹是以义成军藩镇节度使的身份,派遣皮日休这么个以往互闻才名的贤士千里迢迢的前去相请...这排面不比他们起初出山时所投效的主公大多了? 而九华山所在的池州到底位于后世安徽省地界,皮日休也明白如今李天衢接管义成军藩镇时日不久,眼下尚还不能说准此行便一定能说服招募得罗隐、荀鹤、张乔等贤士投从效命。藩镇节帅不便因为轻易撂挑子远行,那么也唯有派遣他这个于罗隐等人同为当世名士的幕僚前去尝试招拢。 虽说李天衢也亲自撰文写了封书信,表露出敬重罗隐等贤士的才华能力,以及若能得对方辅佐必然厚封重用,不负众人毕生所学的意愿。然而结合了两世的记忆,李天衢后世繁体字写不明白,这一世虽识字,可毕竟武人出身,写的也跟狗爬似的。终日摆着张苦瓜脸的皮日休见了那小眼神一撇,随即还是由他代笔,加以润色,随后便向李天衢说道: “既蒙节帅收录,辟为藩镇幕僚,但有所命也自当竭力。虽不能说必然能说服罗居士等大才出山辅佐节帅,可微臣也必当全力以赴。” 表态说罢,皮日休便上了厢车,由解青统领着一百亲信护送着启程上路,向池州九华山的方向往南而行。送皮日休除了白马城,李天衢便返回帅府按部就班的处理藩镇事务。 比起其它声势已有一定规模的藩镇牙军,李天衢自知义成军如今尚只是个弱藩。毕竟也是处于四战之地,周围强藩环伺,先要自保,随即逐步壮大实力,才能进一步谋求扩张的空间。然而只眼下形势而言,实在不易于枉动兵戈。按后世简单易懂的言语概括,就是:现阶段要猥琐发育,不要浪。 可是天不遂人愿,数日过后,李天衢便收到一则紧急情报。蔡州秦宗权突然发难,纵兵侵害周遭州府,到处劫掠。南下侵攻的兵马已大败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迫使其弃城逃往成都,秦宗权兵马遂于襄州、邓州、均州、房州、庐州、寿州各州之间辗转抢掠,大肆烧杀,诸地生灵涂炭。 至于本来与朱温、李克用、时溥一并参赴征讨黄巢的藩镇联合军周岌,他所统领的忠武军地界则被当初号称忠武八都将之一,彼此还做过一段时日的同僚,却又东返杀回故地的鹿晏弘攻破。 周岌于逃亡路上被杀,鹿晏弘则自称忠武军节度使留后,虽然唐廷仍要维稳,不得不承认其掌控藩镇的实权。但鹿晏弘同叛军联合出兵,又与秦宗权部大将赵德諲交好,彼此眉来眼去,如今就算得朝廷招抚,于唐廷、秦宗权之间他也都表现出若即若离的态度。 如此一来,李天衢自知所处的义成军地界,大概也处于秦宗权势力伸出魔爪所能触及的范围当中。 按下葫芦浮起瓢,黄巢大患虽除,却又蹦出来个秦宗权公然要与朝廷分庭抗礼,唐廷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不数日后,唐廷诏令河阳藩镇,任命节度使诸葛爽为东南面招讨使,也将其拉进讨伐造反势力的联合军中。 同时宣武军朱温、天平军朱宣等藩镇节帅也都受到唐廷旨意,敕令一并出兵,战祸兵乱再起,而且就距离自己掌管的地盘路程不算十分遥远,李天衢也已预料到了方今时局就是容不得他安安静静的过段平和日子。果不其然,一纸诏书很快便也发到了滑州白马城,由李天衢所掌管时日不久的义成军,也在征召讨伐反贼的藩镇之列,须共同讨伐秦宗权。 125章 反复横跳,河阳诸葛爽 黄巢死了,秦宗权却膨胀了,然而他的确也有狂的资本。 因为黄巢败亡之际,他那十几万大军除了被歼灭的,投降于各处藩镇的,当时朱温、李克用、时溥...乃至李天衢一门心思追击的黄巢这个正主,有许多部曲打散了之后也不顾得分批逐次的尽数剿灭。那些余部再聚拢在一处,他们可供安身的去处也所剩无几了,而投靠秦宗权,也是仅有的几个选择之一。 再加上本身的实力,现在的秦宗权一方势力,却是中原地带最为强大的军阀集团。然而他残暴狠毒的凶名如今早已传开,比起其他无所不用其极的藩镇节度更是臭名昭著,但现在很有人为了生计已然肯为他卖命...由此可见唐末时期世人道德观念的沦丧,已经到了那种地步。 李天衢心说秦宗权可还是要继续膨胀猖狂下去,早晚还会自立为帝。而那残暴的屠夫急不可耐的发动战争侵攻,到处疯狂拉仇恨的行为倒也能够理解。就和某些大国为了转移内部矛盾对外发动战争的情况一样,接受了大批黄巢余部,又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军队,那也就唯有以战养战,疯狂的侵攻劫掠周围的军州。 而且这仗一打起来,便要持续几年。 强如朱温,由于军力上的劣势也曾几次被秦宗权打得败退示弱。而且秦宗权张开魔爪侵攻河南道、江淮乃至荆襄地界,多线作战,甚么山南东、西道藩镇节度使,说灭就灭。所以朱温等各处藩镇眼下也只得报团取暖,李天衢也很清楚其中也当然要包括自己。 然而义成军治下诸部军旅的战力而言,按霍存的原话来讲:“三个月应有小成,六个月堪堪能当得大用,至于以后也须让这干鸟闲汉多见见血。可眼下若要出兵,的确仓促了些......” 至于葛从周也忧虑的说道:“不得已只得出战,我军也须避敌锋芒,做为一路偏师协同进退,如此慎之而待敌,不可不察。” 李天衢也清楚就算是眼下军力有限,可打算滥竽充数是不行的。朱温等藩镇节度一个赛着一个的精明狡诈,各自算计,又岂会让旁人白占便宜?而且就连陈州赵犨、赵昶、赵珝那哥仨刚死扛过黄巢大军时日未久,便又要抡胳膊撸袖的要与秦宗权硬干。李天衢知道自己倘若借故推搪不肯出兵,亦或出工不出力的对战事没有半点贡献,非但于理说不过去,恐怕其他藩镇掉过头来便要一块收拾自己。 所以哪怕只是打打辅助,今番出兵在所难免。 然而仗也要分怎么打,这次出战不可倾尽全力,也须有所保留。李天衢倒也想一举讨灭秦宗权取其首级,但是按史载轨迹就连朱温都险些为那屠夫军阀所灭,要一举功成,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点拨此番出征的藩镇将领之时,由李天衢私下召见的王彦章先是愣怔了片刻,随即疾声说道:“主公,我的本事,你也晓得!既然秦贼势大,也正是因为我义成军眼下军力有限,好歹凭我摧锋破阵的手段,应也有以少可多的战机可以寻觅。可主公为何要教我留守藩镇,而不随军出战?” 李天衢则上前拍了拍王彦章的肩膀,并语重心长的说道:“彦章兄弟,你骁猛勇烈,我当然晓得。可这次战事,我军虽要有所建树,但也不必倾尽全力。更关键的是,张归霸三兄弟,从周、霍存等降将我虽也都信得过,可如今毕竟接管义成军时日不久。 而且北面魏博藩镇,多有凶暴贪婪之徒,要掠杀犯境,也不理会什么乱党反军与同为藩镇牙军的身份。我领兵出征,稳妥起见,主持留守统管驻军的,也须是有统兵御将之才,与我能肝胆相照,完完全全能够信赖的心腹。张归霸等人,我也会委以重用,早晚也须赤诚相待,可眼下而言,彦章兄弟,你就是唯一的人选。” “...主公如此信我,这一辈子就以这腔热血效力到底,肝脑涂地,也是值了!” 王彦章闻言顿时似有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他激昂的朗声说着,只是略一寻思,王彦章又向李天衢问道:“可是主公,既然你也说此番讨伐秦贼不必倾尽全力,而且接管藩镇时日不久,也须把细持重。如此主公为何不坐镇义成军,只管调拨我或是几员良将统兵奉旨讨贼?” “我仍须亲自领兵出战的理由,倒也不全是因为讨伐秦宗权战事......” 李天衢意味深长的说罢,思绪却转到了此番被朝廷封为东南面招讨使,绝想必这次出兵也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河阳军节度使诸葛爽身上。 做为义成军的近邻藩镇节帅,那诸葛爽当初本来也是小吏出身,却因被县尉杖责,不愿怄鸟气遂弃官而去,投从当年与王仙芝、黄巢并称三大造反势力的庞勋于军中只做得个小校,随后于庞勋败亡时向唐廷投降,累功升迁至夏绥银节度使,可黄巢要攻陷长安之际,诸葛爽再度举部倒戈,然而到了河阳藩镇继续做节度使,时逢黄巢遭遇联军围攻眼见长安死守不住,这诸葛爽便又他娘的反了...... 于唐廷、庞勋乃至黄巢之间反复横跳的频率也未免太勤了些,可这年头降而复叛的藩镇节度比比皆是,谁都别笑话谁没节操。何况当初驰援长安的勤王兵马里面,诸葛爽也算甚是卖力,结果眼见长安保不住了,其他唐廷军旅或是调头便走,或是按兵不动,致使诸葛爽寻思过味来时,便要率部独自直面黄巢大军...... 就好比两伙摇人码圈架,当中有个人骂着街抄家伙都撒腿冲到一半了,可回头一瞅,得,自己这边都散伙了。再转回头,就见对面那伙各个朝着木棍、板砖、镐把子正要往上上呢...... 估计当时诸葛爽少不得要把所谓的友军将帅祖宗先人给骂个遍,而那时尚效命于黄巢的朱温单骑赴营,晓以利害,这才促成诸葛爽又反了唐廷。 当时被狠狠坑了一把的诸葛爽统掌河阳藩镇,除了与当时屡屡打算吞并邻镇魏博节度使韩简交锋杀伐,对其他藩镇也都是副爱答不理的态度。几处藩镇联合讨伐黄巢之时,李克用南下借道,诸葛爽非但不肯,还直接以驻军万余把守黄河要隘,迫使李克用只能来回绕远路,这便险些让朱温趁机给搞死。 就连河东强藩李克用的面子都不肯给,李天衢本来心说虽是近邻,可去串个门拉近关系很有可能要吃个闭门羹,也就不必去自讨没趣。然而诸葛爽却被唐廷封作东南面招讨使,恐怕也是看他太过反复无常,不能光靠钻空子投机坐享节度使的好处。诸葛爽也只得出兵,想必也是不愿给任何藩镇兴兵问罪讨伐的理由...... 按说那诸葛爽应该也活不了多久了,而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诸葛仲方按原本轨迹因秦宗权势大,打破河阳藩镇而投了宣武军朱温,也不值得去关注...李天衢心中寻思,如今非是因为那诸葛爽,但有联合出兵的名目,我的心思所在,却尚是在他藩镇牙军中如今还很不起眼的人物...... 126章 李克用十三太保,就分我一个吧 今番自义成军出兵,李天衢统领八千兵马,命葛从周、张归霸、安仁义、张归厚四将随同出战。王彦章、张归弁主持坐镇郑、滑二州,仍由霍存督管驻守牙军操练事宜。 而做为李天衢的邻道藩镇,诸葛爽方面也已任命麾下大将李罕之为招讨副使,挥军往河南道宋州开拨,抵御秦宗权侵攻兵马,比李天衢点兵出发的时间早了七八日的光景。 既然河阳、义成两处为邻道藩镇,李天衢进军的方向与李罕之所部兵马大致相同。招讨兵马进军宋州(后世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于西面、西南面也能与宣武军朱温、陈州赵犨遥相呼应,先图抵御秦宗权侵攻之势,进而谋求直捣秦宗权的老巢蔡州。 不过非但李天衢,他揣摩集朱温、诸葛爽、赵犨等人心思,如今以彼此军力对比来看,想必联军各路将帅也很清楚,恐怕要一举铲除秦宗权这个祸害,这也很不现实。 当李天衢一行军马出了滑州,过定陶、济阴,也快进入宋州地界之时,前方探马传来战报,禀说李罕之所统领的河阳藩镇牙军遭遇秦宗权小股反军,已厮杀过一阵小胜一场,如今趁着打扫战场之时,也正要安营扎寨整歇。 毕竟仍是联合出战的友军,李天衢心说眼下也正是时候尝试实施先前的打算。遂传令麾下兵马加速前行,也正好去与河阳藩镇方面牙军会合。 又行过大约二十余里的路程,李天衢望见前方散布的尸首大概被清理得干净,有军卒将残尸遗骸堆砌在一处,点起把火烧了事。也有些伤兵就地包扎歇息,空气中虽然仍能嗅到血腥味,但这次战事的规模不大,也根本用不着李天衢率兵协同出手,便已收尾完结。 先前已有快马互通声息,是以眼见李天衢统领义成军牙军部众奔至,清理战场的河阳军兵卒见怪不怪。就算是它处藩镇节度前来,又不是本部上官,大多将兵抱着膀子斜眼望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自顾自的言谈笑骂,该干嘛都干嘛去了。 李天衢纵马在队列最前头,来回张望巡视。按他揣摩诸葛爽麾下悍将李罕之的为人秉性,想必以那厮性情,应该不会主动亲自前来会晤,可也不派遣个部将前来接应引路,任由着己方兵马在此处没头乱撞...好歹老子也与你的主公诸葛爽同为藩镇节度使,这般怠慢,可就有些说不去了。 然而李天衢微微动了火气,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待他转头望去,就见近百军马打南面疾驰而来。待奔至面前之时,李天衢就见领头的那员将官看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双眼目光灼灼透着股锐气,非但相貌俊朗,他翻身下马踱步前来龙行虎步,也甚是干练。与周围河阳牙军将兵待李天衢一行兵马不理不睬的反应截然相反,那青壮将官打眼一见李天衢,便躬身施礼,豪声报道: “末将符存审,久闻义成军李节帅英名,仰慕久矣。听军士传报贵部牙军前来会合,又是李节帅亲自统领得义成军兵马,末将喜不自胜,特来接迎,今日终有缘拜识尊颜,实乃毕生之幸!” 哦?...啊...呃? 李天衢听着反而一愣,不住面露懵逼之色。对方明明也只不过是河阳军中一介将官,他下意识的也立刻下马上前搀扶,心里也不住嘀咕道:我以与诸葛爽联合讨伐秦宗权的名义心中算计,的的确确就是为你而来吖。可是本来以为倒也不便在河阳军到处打听,逮着个人就问你便是符存审么? 毕竟以你现在的身份,久仰大名这等话可还说不出口,又不能让李罕之那厮见疑,本来以为还要费一番手脚...毕竟我又哪里晓得你在那支部曲中任职?可是你倒仍主动送上门来,且对我的态度又是如此热诚恭敬,这事...也未免太顺了吧? 而那符存审眼见李天衢面色讶异,他也不住笑言道:“李节帅力斩黄巢首级,已是名动天下,末将非但极是仰慕...只是节帅有所不知,末将本是陈州宛丘出身,当初于乾符年间纠集民壮,保护乡里,到底是少不经事,只想着不愿屈沉于乡土,而仗剑离乡,后浪迹他处以求个功名。 期间历经生死劫难,先投兴州,后从河阳,到底久离乡土。听闻当初巢贼大军侵犯我宛丘家园时虽心急如焚,但受约束于河阳藩镇只不过是军中小校,军令职责所在,也无法保卫家园抵抗巢贼...所幸陈州宛丘得以保全,非但刺史赵公指挥有方,也倚仗节帅当初奋死抵抗巢贼大军近一年之久,如此捍卫得家园父老乡亲不至为巢贼所害,对末将而言,也是恩情。” 这就难怪了! 李天衢闻言恍然大悟,按捺住一拍脑门的冲动,心说原来如此,符存审本籍所在就是陈州宛丘啊。他到底还是有着家乡情怀,我好歹也成了力保住宛丘不失,死扛住黄巢大军猛攻不可或缺的功臣之一,那么先前虽未与这符存审谋面,可他便对我已心怀感激,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相通了个中缘由,李天衢心下更喜。这倒是刚打瞌睡就被送来了枕头,也正方便我好生与这符存审亲近,进而加大能拉拢他为我所用的可能...... 李天衢当然十分清楚,现在的符存审,虽然尚在河阳藩镇牙军任职,也只不过是一介小校,可按他史载后来的命途轨迹,也将会投奔至河东藩镇,当然会被慧眼识珠的李克用被收为义儿,此后便又换了一层身份: 按后世评书演义称呼,河东李克用麾下十三太保当中的九太保李存审。 而此时此刻李天衢心中的欣喜之情,甚至比起当初逐步说通王彦章肯一直跟随自己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什么五代十国第一猛将李存孝,就算李克用那些义儿绝大多数的确都是能征善战的将才,可再加上李存勖、李嗣源、李嗣昭等后唐名将一起算,在李天衢的心目当中,若论厮杀征战,疆场决胜的才能,这个符存审,才是所谓的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最能打的一个。 ------------------------------------ 作者按:李存审,原本姓符名存,就算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也是五代史后唐列传中唯一得以保留原本姓氏的功臣,而按《新五代史·符存审传》中所载:存审微时,尝为俘囚,将就戮于郊外,临刑指危垣谓主者曰:“请就戮于此下,冀得坏垣覆尸,旅魂之幸也。”主者哀之,为移次焉。迁延之际,主将拥妓而饮,思得歌者以助欢。妓曰:“俘囚有‘符存审’者,妾之旧识,每令击节,以赞歌令。”主将欣然,驰骑而舍之..... 如此看他在投从李克用被收为义子之前,很有可能便已更名为符存审,如果不必再改李姓,这个名字到底比起符存更有辨识度。故而文中按如此论,还有史敬思现在应该叫史敬存,是因避后唐庄宗李存勖的名讳,才更名记录。五代十国本来便多有彦、师、重等字夹杂的人物,更容易混淆,还是考虑到辨识度。严谨起见、做个说明...... 127章 讨伐残暴军阀的将军,却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符存审与李天衢,一个待对方感恩仰慕,一个待对方“垂涎久矣”,如此顺利的彼此结识,也是相谈甚欢。然而自家主公是藩镇节帅,倒对于河阳军中一个小校如此上心,张归霸有几分不解,也不住低声说道:“这小校虽生得英武,但也未曾听闻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主公待他如此热诚,这倒还...真是礼贤下士。” “除了归霸兄,我等得主公招拢之时,不也没什么名气可言?” 葛从周叹声说着,随即目光与符存审正好对到了一处,这一对虽然说不上是毕生之敌,但按原本轨迹各自为朱温、李克用效力,击败了对方实力众多名将,堪称梁、晋双方最为出类拔萃的帅才便微笑颔首,和善的彼此点头示意...... 聊得投机,过了好久的功夫,符存审这才又想起一事,遂向李天衢禀说道:“节帅,末将这边待你去见我军将主李罕之李将军,他就在南面三里外扎寨整歇。” 李天衢听罢也意识到:是啊...这个符存审,虽然与我甚是亲近,可他到底是李罕之麾下小校,已出仕为他处藩镇效力了...... 毕竟符存审先是投奔当初也曾做得光州刺史的李罕之,随后一并去投了河阳诸葛爽。如此虽是河阳藩镇牙军当中一个小校,也倒莫不如说他现在是李罕之的嫡系下属更为合适。 如果符存审是无主之人,那么想必能顺利的将他拿下,但到底他追随李罕之已有一段时日,是名义上友军的将官,这也就不便公然挖墙脚撬人...... 想到这里,李天衢不由的感到有些奇怪。史书中记述的符存审(李存审)就算不说是完美人格,可他不但性情豪迈、谨慎笃厚,又是实打实的勤奋进取,投从于李克用之后便忠心耿耿的侍奉河东李家两代君主,征战四十多年,屡经危殆,从他身上取出的箭簇便有一百多个...甚至还保留那些箭头在临终时给他的子孙们看,告诫后人要以奢侈为戒...... 这个一个几无什么黑点的人物,怎么就会投从李罕之那种人呢? 毕竟那李罕之为人秉性,若说他生性极端残暴,这都算是轻的了。按理说符存审性格与他应该十分不对路才是。 李天衢转念一想,想到虽然李罕之、符存审按史载轨迹都曾去投从河东李克用,但是他们二人去投奔的时间点可就有些说道了...很有可能符存审早已对李罕之心存诸多不满,只不过一直苦无个另投他处的机会。 想到这里,李天衢便对符存审有意试探的问道:“我与存审兄弟一见如故,也盼着你能出人头地得一番功名...而兄弟于李罕之李将军帐下听命,想必也能得受重用吧?” 好歹符存审如今二十出头岁数,也到了当打之年,且经历过一阵战事磨砺,想必也展露出他卓越的军事天赋...李罕之那厮若真要重用他,符存审也不至现在仍只是军中一介小校了...... 李天衢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此言一出,就见本来笑吟吟的符存审脸上神情明显一顿,眼中似也有犹疑之色闪过。看来也是碍于眼下自己的身份,符存审苦笑一声,随即不免有些支吾的说道:“承蒙节帅眷注...只是末将资历浅薄,仍须奋力勤勉才是。而李将军待麾下将士..也固...固然还好......” 符存审脸上神情的变化,也都被瞧在李天衢瞧在眼里,似乎有些言语,他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 ............................. 由河阳军军士搭建起来的简陋大棚前方,燃起的篝火上面支起个乌沉沉的大釜。釜中水已经被烧开,沸腾翻滚发出咕噜噜的响声。水蒸气越来越浓,就见大釜有几大块肉就在沸水中上下翻滚着,周围近千名军卒耸然矗立,就见又有伙夫呈上剐肉刀、长铁筷,以及几小碟蒜泥酱料。 而在大釜前方,有个壮汉大喇喇的盘坐着,他身躯十分高大,此时打着赤膊,露出半身不搽煤墨便已是黑黝黝的筋肉,就像是一头能直立起来的熊罴野兽。 本来便是黑熊般一身粗肉,遍体的顽皮。再加上那壮汉一脸的横肉,显得无比狰狞凶恶,而更为显眼的是,较之寻常成年后须蓄发,束发髻,而不剃除的男子,他的头发明显要短上几截,索性也就不结发髻,任由着乌黑半长的头发披到肩膀上下的位置。几柳头发搭在面前,凶芒毕露的双眼隐约可见。他那对招子来回睥睨,也如欲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这副尊容,让人望之便不由胆怯三分,看来非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便是在军中厮混时同样是杀人不眨眼,而且还十分享受个中过程的凶狠人物。 河阳军大将李罕之,的的确确就身兼了这两层身份,早年他迫于生计,落发为僧,却因言行粗蛮无赖,化斋乞食也养活不了自己,索性便撕毁僧衣、砸了盆钵,自此做起强盗的亡命勾当,当初不肯施舍衣食于他的,有一个算一个,也教他们只能落得个零碎惨死的下场! 此时李罕之把眼一乜,望向大釜对面七名恭立的军卒。那几个军卒身披的铠甲上面刀刮斧凿的痕迹十分明显,有些人身上包扎的伤口仍渗出鲜红的血迹。看来也都是不久前与秦宗权麾下小股部队厮杀之时,激战玩命厮杀过的将士。 李罕之凝视过去,忽的呲牙一笑:“老子先前便已说过,肯为俺卖命的,便教你们有肉吃!方才战阵,你们几个最是卖力,直捣主阵斩杀了统兵的驴鸟,老子也都瞧在眼里。以后好好干,俺也当然不会亏待你们,嗟!先去吃肉!” 大釜当中胡乱煮熟的大肉块上飘起一层层油腻腻的肉沫子,离近了闻去还满是一股肉腥味,如此烹煮也未免忒过简单粗暴、敷衍了事了些。然而李罕之说的倒是好听,寻常他统兵出征之时军饷粮秣也时常克扣,麾下军兵多以糟糠粗粮等粗劣食物充饥,每天能勉强吃个半饱都算是好的。 那几个军士厮杀一阵,经剧烈运动过来本来便已是腹中饥饿。眼见面前的大釜当中翻滚的肉食,又能闻见荤腥味,他们大多人瞧得眼睛都直了,喉头上下翻滚,也不住的连吞口水。 再听得李罕之许他们吃肉过后,那些垂涎欲滴的军士匆匆道了声些将军赏赐,便立刻扑了上去,有人甚至不顾滚烫的温度,下意识的伸手就要往大釜里面去捞肉吃。期间推推搡搡着,还险些生出冲突来...... 而李罕之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那几个军士犹如自己豢养的家犬那般争食,他脸上戏谑张狂的神色更浓郁了几分。然而李罕之很快的又转过投去,望向另一侧几个被一众军士踩在脚底的兵卒,他的脸很快便又沉了下来,双目中又透射出凛然杀气,随即又语气森然的说道: “老子也曾说过,当俺的兵,老子叫你们往东,就绝不能往西!就算前面是刀坑火坑,老子让你们跳,你们就必须跳下去!可你们这几个驴鸟,临阵厮杀之时踌躇不进,还真把老子说的话当做放屁不成!?” 128章 以后必然名震天下的,不止符存审一个 那几个伏在地上听候发落的军士听李罕之厉声说罢,也都骇得面如土色,当中唯有一个伍长面色愤慨,他忽的尽量挣起身子来,冲着李罕之大声疾呼道: “将军开恩!念在往日我听你将令,也曾出生入死不惜命的份上!今日一时踌躇,也全因小的家中非但上有七十老母供养,成家不久,拙荆又刚生下个儿子,小的虽身份低微,但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也全因今日老母染疾,又顾虑吾儿而一时犹疑,万望将军宽恕过小的这一次,以后听从将令厮杀,也决计不敢怠慢!” 然而这伍长心里的苦楚,也不敢尽数对李罕之言明,在军中忍受克扣,家里从来就不曾有什么积蓄。以往豁出性命讨个活路,也只得认命。可如今好不容易讨了个浑家,又刚有自己的骨肉不久,方才交锋厮杀他们这一拨军士又被李罕之勒令做吸引敌军猛攻的诱饵,又极大的可能要战死于沙场之上,家中就他只剩下他一个青壮汉子,届时老娘谁来养活?妻儿谁来养活? 听那伍长诉苦说罢,李罕之闻言长身而起,他俯视过去片刻,脸上又流露出玩味的笑意:“原来你还有这般苦衷?啧啧啧...怎的不早说?” 李罕之随即走了过去,将那伍长搀扶起来,竟又摆出一副嘘寒问暖的嘴脸,问候那伍长在河阳藩镇治下哪里有家舍,家中又还有几口人等境况...... 那伍长虽然十分讶异,但既然有得宽恕免罪的一丝指望,他也只得一五一十的招来。然而李罕之该问的都问过了,他随即把守搭在那伍长肩上,脸上狠戾之色,犹如方从九幽地狱最底层爬出的恶鬼一般: “待打完了这场仗,收兵返回河阳藩镇时,传老子军令,调遣一拨军士到这驴鸟家中,杀了他的老娘,宰了他的儿子,至于那过门未多久的小娘皮...去动手的弟兄想怎么弄,便怎么弄,之后再打发去做个营妓。这驴鸟既然不济事,便留他婆娘供肯为老子卖命的弟兄们快活快活!” 那伍长闻言顿时如遭雷殛,他愣怔了片刻,回过神来之后便立刻发了疯似的要扑向李罕之,口中还嘶声大骂道:“李罕之!你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 李罕之搭在对方肩上的手臂却陡然发力,顿时教这个正要与自己拼命的伍长感到似被一座小山给压住一般,双膝一软,不由又要跪倒在地。李罕之趁势拽住他的胳膊,随即又是一拗!但听得“喀嚓”声教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起,便生生的将这伍长的一侧臂骨扭断! 腰挎着血腥味浓重的钢刀骤然出鞘,李罕之挥刀又是一掠,当即将那伍长五根手指给削落,再复一刀下去,又将他手掌齐腕斩断!鲜红的血液激溅喷涌,那伍长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不一刻便疼得昏死了过去。 李罕之提着锋刃血淋淋的钢刀在手,一对豺目来回张望四顾,他神情阴测测的,很快又厉声暴吼道:“这鼠狗辈,倒敢对老子动手!以下犯上,活该要被零碎剐了!你们这干贱汉也都听清楚了,老子不听任何借口,哪个还敢婆婆妈妈的矫情!这便是下场,以后也就不用做人了!军令如山,老子但凡下令,便是你们的亲爹亲妈,也都要给杀了!!!” 暴戾凶蛮,李罕之几近癫狂之态,也使得周围那些战阵之上杀惯了人、见惯了血的军卒都不由面露惊恐之色。便如同一群抱团的野兽,却慑于更为凶暴的李罕之淫威,而只得匍匐在他的脚下...... 就连聚拢在大釜周围争着啃噬煮熟的排骨肉块的那几个有功军士,一时间为李罕之疯狂霸道的威势所慑,也都不由骇然的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然而当中唯有一人,仍捧着个大骨头棒子大口啃着,也浑然不顾嘴边尽是肉渣油水。 在场众多军士当中,似乎也唯有他没有被李罕之凶暴可怖的做派给震慑住。直到手中捧着骨头膀子上连带肉渣都不剩,那军士仍是意犹未尽,便伸手发力扳开前面的同伙,又伸出手往大釜里面捞去。 李罕之又顺手提起个因为进兵踌躇,而伏在地上听候发落的兵卒。听对方哀号乞活啰唣,便探手过去死死掐住他脖颈,顶着喉结猛的一拧,又是喀嚓一声脆响,便如扯断鸡颈那般轻松的将其扼死。 杀意森寒的双目又是一瞥,李罕之便也注意到大釜旁那个仍旧捧着个大骨头棒猛啃的军汉,随即便大步腾腾的走了过去。 围在大釜旁的那几个军士见李罕之一步步的逼近,纷纷立刻站起身来,胡乱抹去嘴边肉渣油渍,各个肃手恭立。而那个大快朵颐的军士虽然也放下了手中肉骨,起身恭候李罕之前来,可看他行为举止明显从容了许多。 待李罕之到了那军士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身躯异常高大的他发现对方也就比自己矮了半头。李罕之也本来十分享受别人惧怕他时惊恐的模样,然而眼见那军士虽然恭谨,但就算是被杀气满溢的双眼给盯住,他神情间却依然流露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容...... 杀人如麻的李罕之从落拓的沙门僧、做亡命勾当的江洋大盗、曾投从黄巢作乱的反军首领...转而又成了藩镇牙军大将,期间形形色色的人物见识得也多。他也分明发觉出眼前这个军士流露出一股凛然残忍的狠劲。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某一种特性,使得李罕之蓦然生出股找到同类的蹊跷感觉...他遂对这军士兴趣大增,而开口问道:“你小子,倒有点意思。老子瞧你眼熟,却还不知名头,你又唤作什么?” 那军士也立刻躬身施礼,干练的回道:“禀告将军,小的唤作杨师厚。” 李罕之的双眼仍是直勾勾的凝视着那自报名头做杨师厚的军士,随即又问道:“杨师厚?怎么,你不怕俺么?” 杨师厚仍是面色如常,而坦然回道:“身为行伍军卒,对上官固然要怀敬畏之心。也正如将军所言,军中有令不遵者,不问情由,当然该杀!而小的自问谨从将军军令行事,战阵厮杀进退,以盼能多建功勋。 将军既也说,不会亏待会听从号令,而豁出性命厮杀的将士。而小的敬奉将军军令,分毫不敢有违。战阵上既不惧生死,如此除敬畏军法之外,小的还应怕什么呢?” 经过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李罕之忽然一咧嘴,随即张狂的大笑道:“好!你小子的名头,老子已记住了!既肯为俺效死卖命,以后且看你本事如何,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员军校急匆匆的赶来,他眼角余光朝四下里环视一圈,也不住流露出骇惧之色,随即便立刻向李罕之报道:“禀告将军,义成军节度使李天衢李节帅,如今统领本部牙军已至,特来与将军会晤,商讨联合进军讨伐秦贼事宜。” 李罕之闻言却登时面露不屑之色,他朝地上唾了口浓痰,随即阴声说道:“李天衢?便是撞大运取了黄巢首级的那个黄口小儿?他来的倒好,否则咱们兴师动众的劳苦,该占得便宜当然要占,那小子既然送上了门来,该敲的竹杠,当然也是免不了的!” 129章 李摩云,李罕之,我又何尝不想杀你? “把这几个驴鸟都拖下去,给老子乱刀剐了。” 随意信手一挥,李罕之便喝令军士将那晕死过去的伍长,以及其他伏地哀号的兵卒都强拉硬拽了下去。而李天衢前来会面,先前便隐隐听见阵阵叱喝哀嚎声,很快便要与之打交道的这个河阳军大将,又身为自己要迫切拉拢的符存审顶头上司是个什么货色,李天衢心知肚明,此时他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直到李天衢由符存审引路传报,带着百余名亲随将兵来到河阳军将主歇整的去处。李罕之倒也不似方才那般对麾下士卒凶暴狠戾,然而他摆出副泼皮无赖的嘴脸,眼见李天衢亲至,他慵懒的拱了拱手,随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呦,义成军李节帅大驾光临,咱还真是有失远迎了。” 李天衢也注意到现场氛围似乎很是凝重,有种教人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在打量那李罕之时,就见他那副尊容,活脱脱就是身形大了几圈的黑旋风李逵,然而他满脸狡黠险诈之色,看起来又显得有几分违和...... 毕竟该做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李天衢面色如常,坦然还礼道:“将军多礼了,我也曾听闻河阳军李罕之威名。如今几路藩镇联合共讨秦贼,也是唇亡齿寒,这一路由我与将军联手,又当如何协同攻守,也须尽早议定才是。” 李罕之一咧嘴,露出满口的参差怪牙:“节帅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俺是个直人,说话不喜绕绕弯弯的,咱们既是共进退的友军,既然要彼此照应,俺还真有件事,要请节帅照应。” 李天衢闻言眉头一蹙:“将军有话但讲无妨,且看你所求何事?” 李罕之假惺惺的拊掌又道:“好!快人快语!说起来节帅姓李,俺也姓李,这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来,莫非咱们五百年前也是一家。套个近乎,既俺痴长了几岁,便唤节帅一声老弟,嘿嘿...你说咱河阳藩镇这些年收成不好,前些年又与魏博军打了几场恶仗,这到底粮秣吃紧,俺手下弟兄都吃不上顿饱饭...... 诸葛节帅命俺出兵讨伐秦贼,可皇上还不差饿兵呢,弟兄们跟着俺干的是玩命勾当,这日子也过得苦啊...老弟诛杀巢贼立下大功,非但英雄了得,更是做了义成军节度使,得受二州十县钱粮用度,当然比俺财大气粗。是以想向老弟讨要几万缗钱、几万石米供花销,也赏俺麾下弟兄一口饭吃。如此领了老弟的情,今番共同讨伐秦贼,才好说话。” 李天衢听罢倒是一怔,你是听命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将领,我是义成军藩镇节帅,我又有什么理由为你供给钱粮?这还头一回见面,刚没说几句便伸手讹索,这也未免太不合适了吧? 然而仔细一想,李天衢发觉李罕之还真就是这种货色,这样的事他当然也干得出来。 如今经管义成军民政大事的张全义,若是按原本轨迹去投河阳诸葛爽,在一段时期内也与这李罕之成了战略同盟。然而李罕之便是贪得无厌、索要无度的一次次逼着张全义上贡缴纳钱粮,然而一遍遍割韭菜都不等作物再长齐了。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地方生产又被李罕之祸害得荒芜破败,就连胆怂怕死的老实人张全义都给逼急了,与其当即决裂。而引出朱温、李克用这一对死仇各自站出身来,分别为张全义、李克用撑腰。 而强如李克用这等雄主,对于自私到了极处的李罕之也深感忌惮,评价说“吾于罕之,岂惜一镇;吾有罕之,亦如董卓之有吕布,雄则雄矣,鹰鸟之性,饱则飏去,实惧翻覆毒余也”...然而李克用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罕之贪婪的程度。时逢坐镇潞州的河东军宿将薛志勤过世,李罕之便趁机挥军占据潞州自称节度使留后,还很无耻的发书信对李克用说道万一潞州无主时被其他藩镇觊觎怎么办,反正这地挺好我便要了,那你就给我吧。 明明是被河东藩镇收容安顿,却一直讨要节度使这等差遣,又蹬鼻子上脸的直接抢地盘,依李克用的脾气,又怎能受得了这气?然而等到他兴兵问罪之时,李罕之拍拍屁股便走,又去投奔李克用的死仇朱温去了...... 如此看无论是统兵御将,还是打理治下州府民政,李罕之苛刻残暴,奉行高压恐怖的统治政策。而且就算是盟友关系,他以为能压过你一头,便会贪婪到分毫没有下限,就算有恩于他,李罕之也是永远养不熟的白眼狼。 就算如今共同讨伐秦宗权,实则李罕之与那屠夫军阀也是一类人。当他们权掌一方之时,都走的是极限暴兵流的路数,却丝毫不顾治下民生,感觉缺钱缺粮便到处索要,没钱没粮便纵兵去抢,无论自己地盘还是别处势力领地的百姓都被抢干净了,不是还有那一身膘肉么? 如此李罕之最为猖獗之时,所过之处数州百姓,也被屠杀吃尽,致使当地十余年间荆棘蔽野、烟火断绝,已是郡邑无官吏,乡间无居民,河内地域百姓只能躲避进深山老林当中,否则也要被李罕之所部凶残兵卒屠戮当成军粮...... 后世有说这李罕之“万丈峰头馀故垒、千秋犹说李摩云”,而他早晚还要得个李摩云的诨名,也是因为他曾率百来人攀上号为摩云崖的奇峰绝壁,杀光了躲藏在期间寨垒中的男女,然而所杀之人,也都不过是躲避战乱的寻常百姓。 想到这里,李天衢再看着李罕之脸上厌恶之色眼见便要掩饰不住。就算不是什么正气凛然、替天行道的大侠,但李罕之实在太过穷凶极恶,他所发下罄竹难书的兽行,也不比那秦宗权逊色不了多少,这也已经触及到了李天衢的底限。欲壑难填、极端残暴已经到了极处,这厮除了能打仗,无论是合作还是当属下都只会是个祸害。 眼下虽然共同要对付的是秦宗权,但是你李罕之这等货色无论对我,还是对天下世人都是个祸害,早晚也须想个法子把你除了,也终不能教你造了一辈子的杀孽恶业,还能按原本的轨迹活到五六十岁而死在病床上...... 李天衢心下寻思着,虽然仍有几分保留,但口气已甚是不善的说道:“...将军毕竟是诸葛节帅的属臣,向我索讹钱粮,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便是不给,却又如何?” 本来假模假式着痞笑的李罕之闻言满脸横肉登时耷拉了下来,他高出李天衢一头,虽然开始还算说的客气,可神情中已流露出威逼恐吓之意,眼下更不必装腔作势,他脸上煞气森然,也沉声说道:“李天衢,你得赐封一处藩镇,还真给俺摆起节度使的排场?节度藩镇也分个强弱高低,就凭你两州十县,便以为高老子一头?叫你声老弟是给你分面子,拿你钱粮,好歹日后也能得我照应,可你这真还是给脸不要了?” 李天衢脸上也顿时似被一层寒气给笼罩住,索性撕破脸皮,便也厉声喝骂道:“李罕之,我也是给你几分面子才叫你声将军,也须识得个眉眼高低。就算如今你被封为招讨副使,我权掌义成军藩镇,奉旨出兵,与友军协同,但也不受你节制,厚颜无耻的讹到本帅头上来,你也配与我称兄道弟?倒还敢威言相逼,你又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130章 另投明主,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这黄口小儿,倒还有几分胆气,也不过是侥幸斩了黄巢的首级,若是老子撞大运逮到黄巢,你以为俺便杀不了他?” 李罕之气极反笑,他腰间挎着的那口颇有些份量的长刀再度出鞘。与此同时锋刃森寒的唐刀也被李天衢绰在了手中,眼见似要与李罕之动手厮拼!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李天衢当然清楚现在不宜与对方公开为敌,但当面笑嘻嘻,背后再捅刀子的路数对可是李罕之这么个滚刀肉习性的恶汉是不适合用的。毕竟那种先是与对方称兄道弟,伺机翻脸立刻下毒手的法子,不但到底还是朱温玩这一手的段位更高,而且以李罕之这厮的为人秉性,若是息事宁人的退让,他便越以为你软弱可欺,更会被他缠上赖上而永无宁日。 所以李罕之若是从一开始摆出副无赖强盗嘴脸,也就只有以强硬的态度对待。而李天衢心中也在寻思,暗付就算你又坏又莽,可当真莽到了丝毫不顾忌秦宗权方面的反军,而就是要与友军起无谓的冲突不成? 也不止李天衢、李罕之两方将帅,他们麾下兵马也都齐声叫骂起来。而河阳军方面,李罕之麾下有个唤作李瑭的将官做污言秽语骂不绝口,又使了个眼色,也要示意身边属下吩咐军士擎起弓弩,向李天衢那一众将士对准过去。 而李天衢这边,安仁义探向硬弓的手指微微一动,随即快到只一眨眼的功夫,硬弓骤然间被擎起。紧绷的弓弦已然回弹,一支箭簇嗖的掠空而出,直直钉在李瑭头戴兜鍪上撒着红缨的位置! “铛!”的声劲响,李瑭陡感脑壳一震,浑身也登时骇出了一身冷汗。安仁义却似乎从来未曾正眼瞧他这边望来,只是森然的说道:“若再敢妄动,便教你眉间插花。” 河阳军一众弓弩手虽被安仁义这一手给震慑住了,可李天衢、李罕之彼此说僵了眼见便要动手,他再一出手,双方将士也顿时炸了锅。张归霸擎刀在手,高声喝令亲随军士做好火拼的准备;张归厚踏前数步,猛的摆动开手中大槊,猛烈的破风声呼呼卷起,当即骇得周围正要发难的河东军将兵连连退后数步; 虽然与李天衢一并来到李罕之所处寨棚的亲随军士不过百来人,可面色冷峻的葛从周忽然打了个唿哨。就在不远处就地整歇的其余义成军将士先听得喧哗声乍起,也都纷纷跳起身来,一时间呛啷啷刀刃出鞘的摩擦声不绝于耳,义成军与河阳军两方将士队列泾渭分明,各自人群当中都耀起一片片的寒芒,相互呵斥叫骂,非但剑拔弩张,本来是联合出战的友军,恐怕要酿成大规模冲突内耗相残,也是一触即发! 李天衢本来与李罕之怒目而视,忽的却有种被毒蛇盯上的蹊跷感觉,当他拿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往旁边乜去,也正从一众也已抄起兵刃在手的河阳军兵卒身上掠过。 彼此眼神短暂的对在一处,然而李天衢很快又收回目光瞪视向李罕之,眼下他还尚不知道名头的杨师厚却是目光凛然,他那一对招子也正朝着李天衢身上致命处来回游走着...... “李节帅、上官还望住手!眼下当然是战事要紧,又怎能同室操戈?” 眼见双方便要动手火拼,符存审先前便已察觉到苗头有些不对,他当然也很清楚李罕之的为人秉性,眼下却也只得奋不顾身的挡在了李天衢、李罕之当中,立刻又高声疾呼,仍试图平息争端。而李罕之见状把眼一瞪,当即叱骂道:“符存审,须记住你是跟着老子混饭吃的!何况俺的事,哪里有你这小兔崽子说话的份?” 虽然李罕之随即便将符存审推搡开,可是当他再瞪视向分毫不肯示弱的李天衢之时,心中也不住暗骂了声,毕竟以他如今的处境而言,当真也不便把事做得太绝。 本来是打算吓唬诈一番,煞煞对方的威风,也好探探李天衢的底。然而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天衢却也是摆明了不可退让半分。 擅杀袍泽同僚,甚至邻道节度,李罕之毫不在乎,但是也要看时机合适不合适。对于李罕之而言,他心中的顾虑却是: 如今诸葛爽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看来离死也不远了...而他那儿子诸葛仲方少不经事,久后老子也有机会篡取得河阳藩镇......只可很河阳军中,还有个刘经与俺争权夺势,今番奉诏令只得发兵前来讨伐秦宗权,只管厮混一阵,无功无过,保存得我麾下兵马实力便是...李天衢这小子固然可恨该杀,但若以他冲突闹得事大,而致使秦宗权侵州夺县,威胁到河阳藩镇,却是给了刘经在诸葛爽身边治我罪责的名目,倒不是便宜了他?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让刘经那驴鸟得逞,更受诸葛父子宠信。与义成军火并枉自损兵折将,以后倒要坏了老子的大事...... 毕竟李天衢虽然只统领八千军马前来,李罕之心说自己麾下也不过万余人。真要是双方冲突激化升级,斗得两败俱伤,如今兵力占据优势的秦宗权反军杀上门来之时,又该如何应对? 就算再倒戈投从秦宗权,也在李罕之考量的范围之内,可听闻他手下反军部众又开始大肆屠戮寻常百姓,做人肉军粮了,狼多肉少的,哪里还有什么油水可捞?李罕之以为自己吹胡子瞪眼的,也足以吓住投军入伍时日不久的李天衢,又哪料到这小子抡胳膊撸袖的倒真敢与他硬碰硬...这么一来,李罕之反倒有些下不来台了。 僵持了一段时间,符存审又是狠狠的一咬牙,再度张臂拦在李罕之的面前,说道:“上官,我等奉朝廷钧旨,到底是同为讨伐秦贼而来。各路藩镇牙军同气连枝,又怎能因一时口舌之快而枉自兵戎相见! 既然今日已于秦贼反军小股兵马厮杀过一阵,想必不数日后,贼众大军也将抵至宋州。末将斗胆,还请上官息怒,也要以大局为重!” 符存审这竖汉,以往总惹得老子不快,但到底厮杀征战时有几分本事,眼下他仍是婆婆妈妈的,倒也正好让俺借坡下驴...... 李罕之心中寻思罢了,随即收刀入鞘,但他瞧向李天衢时眼中仍满是挑衅的意味:“倒也亏得秦宗权那驴鸟,眼下也不便与你闹得太过。宋州治所宋城县,是老子带兵前往的去处,你是往虞城县还是柘城县去抵御秦贼,也不关老子的事。你我便各打各的。 若是被秦贼杀败,也别指望老子会救应驰援。而今番战事,你小子若侥幸不死,以后有机会时,老子也自会去寻你计较,到时候咱们再好好亲近亲近......”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李天衢也再懒得与李罕之多费唇舌,他当即喝令了声“走!”,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安仁义四将便统领随行军士掉头便走。 双方兵马仍是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瞪视着,而眼见李罕之无意与李天衢冲突闹大,他麾下将兵也都乱哄哄的让开了一条道路。而符存审左顾右盼,望向李天衢的背影时长叹了声,但到底还是迈步追了上去。哪怕已做不成和事佬,但也仍要去恳请相劝一番,已尽可能调解李天衢与李罕之两人之间的纷争...... 131章 这次要与之交手的,会是开国君王? 到底是与李罕之闹得不欢而散,虽然符存审又跟过来好说歹说的赔不是。似张归霸、张归厚等人待他的态度也明显冷落了一些。 李天衢心中也不住暗念这他娘的,还算什么同道盟友?不过这年头,也就别指望会有什么牢不可破的盟友,打铁还需自身硬,倘若不能处心积虑的壮大己方势力,那么今日名义上所谓的友军,早晚也将会成为致使自己败亡覆灭的死敌。 然而对于仍在尽量试图缓和双方关系的符存审,李天衢待他越发的亲切,也颇有《三国演义》当中的刘玄德,见到尚在公孙瓒麾下效力的赵子龙那股子惺惺相惜,离别时又极为惋惜的意味。 只不过到底仍是李罕之军中的小校,符存审也不便远送,也只得不舍的与李天衢话别。 反正与李罕之险些动手,彼此看不顺眼都已挑明了,李天衢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而更是直接的对符存审感叹道:“存审兄弟英武不凡,依我来看日后必能成就功业,若得兄弟襄助,我也必当重用...只可惜存审兄弟在那李罕之帐下效力,这也当真是屈才了。” 不久前还说李罕之不配与自己称兄道弟,这也才彼此会面不过一天的功夫,李天衢又刻意与符存审拉进关系。彼此当初初识之际那牛哄哄的王彦章,符存审见李天衢如此看重自己心中固然欢喜。可终究相识不过一日,又是临战前夕,他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便被其他势力的君主给拐跑了...符存审遂也只得谦虚的应付几句,不便再去接李天衢的话往下说。 而李天衢见了也不勉强,传令麾下各部军马启程离去,而按他心中想法,此刻也正算计着: 虽然李罕之、符存审都去投从河东李克用,但是对李罕之十分猜忌的态度不同,李克用很快便对符存审信任有加、极是器重,甚至在战后会亲自为他敷药,且每日都要询问那或许当时已被收为义子,而改名做李存审的名将伤情...... 而李罕之这个所谓的旧主到底养不熟,转而倒戈又去投奔朱温。而符存审却是忠心耿耿的为河东李家效忠了四十多年,他与李罕之从一开始便把彼此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实际上他们投奔李克用之前,两人归附于河东藩镇的时间也不尽相同,李罕之是在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死后与刘经争权,并顺利的驱逐他与诸葛爽之子诸葛仲方投完宣武军朱温。按史载轨迹随后李罕之又因与张全义决裂,而只得向李克用借兵,引得势不两立的宣武、河东两方势力也都加入对河阳藩镇的争夺战中。 然而李罕之虽然凭着他作战狠戾猛烈的手段逼迫得诸葛仲方、刘经败逃投奔朱温,期间彼此也是互有胜负。符存审就是在这个阶段先一步脱离部曲,去投奔李克用,也必然是在那个时候便已打算不再为李罕之卖命。 李天衢寻思自己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了,符存审既然早晚会脱离李罕之统领的军队,那么比起路远迢迢的奔赴河东藩镇,投从尚不知是否会重用他的李克用。投奔邻道藩镇,彼此又是相谈甚欢、性情投契,并且已经表达出强烈招拢意愿的李天衢,这却不是一个更适合的抉择? 当然李天衢也没忘了眼下于李罕之军中效力的,除了符存审,可还有杨师厚那个同样不世出的名将。只是如今看来,也没有发掘拉拢他的机会。 不过这次李天衢来的首选本来就只有符存审一个,因为他统军征战的才能更为出众,而且符存审不但在李罕之大肆屠戮开剥活人前便已脱离另投他处,以他的品性做统掌军权的将帅也更为省心; 杨师厚则到底不愧是李罕之带出来的兵,能打归能打,可是纵兵劫掠,焚烧扫荡街市房舍,乃至大肆屠城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更关键的是,杨师厚手握大权之时矜功自傲,纵恣豢养私军行迹愈发不轨,君主如果能力不够,也根本无法镇得住他。 何况不急于一时,以后也未必不会有拉拢那杨师厚的机会...... 心里一边算计着,李天衢统领麾下军马渐行渐远。而符存审面色复杂,他恭立着目送李天衢一众兵马远去之时,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并自顾自的低声说道:“李节帅...继续为李罕之效力,绝非是长久之计...我又怎会不知?” ※※※※※※※※※※※※※※※※※※※※ 两路联合出战的友军险些抄家伙开干,也就别想着相互协同策应了。李罕之率领河阳军部众往宋州治所宋城县行进,而李天衢则统军开拨至宋州治下位于豫、鲁、皖三地交界处的虞城县。 期间根据斥候哨探传报,秦宗权大军气势汹汹,也即将抵至宋州治下县坊。而李罕之那边所将面临的敌军部众,则是由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统领的兵马。 李天衢心说李罕之、孙儒二人史载中倒真曾于诸路藩镇与秦宗权对抗时期交过手,而李罕之统领的兵马似乎也没伤筋动骨的撤返而去,两人之间的交锋,后来却以孙儒挟大胜之威攻破河阳藩镇治下洛阳等要地而告终。他们两个性情同样残忍凶暴,这是恶人要去与恶人磨了。 虽然也曾效力于秦宗权一方势力,后来转投了李天衢的安仁义当初本来便是为势所迫,如今要面对昔日的同伙下手也不会留情。而在听得孙儒这个名头,安仁义更是冷哼一声,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杀意。 李天衢注意到安仁义的神情变化,心说这也难怪,毕竟按史载轨迹,孙儒可正是被安仁义连同他原本应该结识的好基友田頵联手一并将其生擒,随即就地便将其砍了。 然而李天衢这边也无法作壁上观的看戏,因为同样另有一支反军部众朝着虞城县的方向杀来。据传报得知,统领这一拨军旅的主将,则是孙儒麾下部将刘建锋。 李天衢心说这刘建锋按史载轨迹,他曾和南吴杨行密交锋对抗,而在孙儒死后接管余部,有能力长途奔袭侵夺武安军治所所在潭州,杀节度使邓处讷而接管藩镇...如此看虽然也有一定统兵御将的才干。可是刘建锋却也有骄纵酗酒的恶习。更是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面那东西,私通手下小吏貌美的妻室。 老婆红杏出墙,还是跟自己的主子鬼混,被戴了绿油油帽子的那口恶气,可不是人人都能向张全义那般能忍受下来的...所以按史载轨迹,刘建锋到底也免不了落得个被手下暴起砸碎脑瓜的下场...... 一番寻思之后,李天衢心知如今要与那刘建峰交锋厮杀,固然是大意不得,但是他到底还是干不过逐渐掌控江淮地域的杨行密,也只得一路奔逃至后世湖南地界做个草头王,应该也不是那等十分棘手、难以对付的劲敌。 然而在听到刘建峰这个名头时,李天衢却忽然想起另外一个人,他脸上神情渐渐的也显得有些凝重,心中也不由暗付道: 就算那刘建峰不足为虑,可是五代十国当中南楚政权的开国国君马殷,想必现在也仍是在他帐下听命吧? 132章 这块赤金,到底是要发光的 所以说人心复杂,不是非黑即白,而很难盖棺定论...... 李天衢心想那马殷在刘建峰帐下效力,而刘建峰又听命于孙儒,生性残暴的孙儒又是吃人魔王秦宗权重用的大将...眼下还是弟中弟中弟的马殷为秦宗权效力,四处造虐,劫掠州府县坊烧杀的歹事也没少做过,秦宗权军队屠戮百姓当人肉军粮的行径,他当然也没少看过。可是马殷依然追随着孙儒、刘建锋南征北讨,直到效力的主子死绝了才自立门户。 然而马殷在继承了刘建峰打下来的领土,又陆续吞并了几处藩镇,具备开元建国的实力之后宣称上奉天子、下奉士民,回避妄动兵戈,保境安民,极少主动侵攻他处。治下减轻赋税,也使得后世湖南地界经济繁荣,南楚政权一时得以安居乐业...... 本来效命的主子刘建峰、孙儒、秦宗权,一个赛着一个的凶残成性。可终于轮到自己做主公了,马殷御下甚是宽厚大度,在位期间奖励农桑、重视贸易,不但对百姓采取宽松政策统治,且免收关税招徕各国商人,又大力鼓励商业发展。也就差他所建立的南楚政权不过是五代十国当中的一个割据政权了,若是如朱温以及李克用的儿子那般打下更广阔的疆土,而宣称受各国朝贡臣服的正统皇朝,以马殷的治国政绩而言,也不失为一代明君。 但李天衢也很清楚,现在的马殷麾下统领的可都是做尽了兽行,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既然彼此成了对头,也绝不能手下留情。李天衢只是有些好奇:如今抵抗秦宗权大军,固然是要守卫豫、鲁、皖黎民百姓免遭暴徒凶兵的残杀屠戮...可如果马殷会死在我手中,这对于后来南楚政权掌控的领地格局又会产生什么影响?而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毕竟战事在即,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与张归霸、葛从周、张归厚、安仁义四将详加商议如何御敌。期间张归霸也不住担忧道:“主公虽接管义成军藩镇,可郑、滑两州驻军以往操习松弛。就算刘建峰统领的反军部众,也算不得什么精锐善战之士,据探报其万余兵马,也略多于我军...... 也不能指望李罕之那贼汉策应协同,若是一味据虞城县死守,却又失了先机。今番秦贼兴师动众,侵攻宋州地界的,除了孙儒、刘建峰所部敌军,也尚不知还要有多少反军部曲陆续杀来。如此若是采取守势,恐怕也是坐以待毙。” 李天衢也是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账面上彼此兵力的对比,八千对一万,而对面是刘建峰、马殷,己方则有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安仁义这些名将助阵,彼此交锋按说也能取胜。可是考虑到麾下兵马受训练火候的不足,如果事先不把御敌良法谋定,就算赢,也很有可能将会是惨胜。 毕竟个把月的时间,要拉扯起一支精锐善战之师也太过强人所难了。人家李克用的鸦儿军、义儿军,大多都是他尚未接管河东藩镇之前便久经战阵的沙陀部众;而朱温麾下除了跟随他从黄巢造反的嫡系部队,接管宣武军藩镇也有近一年的时间招兵买马、操练军旅...... 李天衢还不想在这次战事中便拼光了家底,又要有所保留,还要打退刘建峰所部反军的侵攻。以手头掌握的条件来看,想要达成目的,的确是有些为难。 然而与众将商议一番之后,李天衢就见葛从周忽然开口,谏策言道:“也正如归霸兄所言,秦贼来势汹汹,断不可一味死守,如此反而会使得贼势猖獗。依末将之见,今番我军不但须主动出击,挫贼气势,也正可趁着敌军立足未稳,点拨兵马夜袭贼营。” 葛从周既然开了口,不但李天衢双目登时一亮,当初还效力于黄巢之时,张归霸、张归厚也都习惯了听他们的这个知交拿主意。大帐之内无双目光也立刻落在了葛从周身上,李天衢又连忙问道:“从周兄弟,毕竟我军兵马操习不足,你又如何料定今番战事可主动迎敌,且夜袭敌营的战法能够重挫贼军?” 听得主公见问,葛从周向李天衢略一俯首,随即便道:“末将以为,之所以奇袭敌军胜算极大,因秦贼暴虐无道,先后侵吞山南东、西道藩镇后更是骄纵猖獗。如今观侵攻宋州贼众动向,也无不是暴戾恣睢之徒,纵有哨探军马也只顾烧杀抢掠,为抢夺钱粮争先恐后,却疏忽怠慢了防范戒备。 而先前李罕之所部军马小胜一阵,引得贼首孙儒前去攻打。刘建峰虽兵犯虞城,以为能包抄取李罕之所部河阳军后路。眼下我军却尚还未遭遇敌方哨探军马...敌军久未曾遭遇抵抗,如此也正能将其杀得个措手不及。只是如何调兵部署出其不意,遣将约束麾下兵马取道奇袭敌军,个中细节也须好生斟酌议定......” 葛从周长声说罢,张归霸与张归厚已不住的颔首点头。李天衢脸上也已露出笑意,心说五代十国,直到最后一朝的周世宗柴荣之前,恐怕论闪击战战法的运用与斩获,葛从周若说是第二,便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了吧...... 虽然葛从周尚还需要多加经历战阵打熬,没有达到他统军决策、决胜于沙场之上的巅峰水平,可是面对刘建峰、马殷这等对手,又需要葛从周使出几分力? 李天衢心说自己有余地教更善于摧锋破阵,论武勇堪称翘楚的王彦章留守义成军,另一层目的,也正是要让葛从周有施展拳脚的机会。名将带兵打仗的天赋,也是源于他们具备捕捉致胜战机而立刻把握住的本能。李天衢眼见葛从周剖析一番,虽然语调四平八稳,可脸上神情也透着股从容与自信...... 两军交锋厮杀,彼此主将相互算计,固然不会有万无一失的把握。可李天衢听葛从周正从反军部众凶残成性,正是到处劫掠烧杀时节军纪更是松懈这一点切入...那么如今形势宜于主动出击,立刻发动奇袭战法,想必也会一举功成。 心里也拿定了主意,李天衢遂长身而起,眼含激励之色的望向葛从周:“从周兄弟的想法,也正合我意。我军便主动出击,直取刘建峰部众,杀他个猝不及防,而这计策既是你谋定的,我军各部兵马又当如何调遣,也由你全权定夺!其余人等,便如听我钧旨一般,悉宜听候遵守从周兄弟吩咐行事,毋得违误!” 向来内敛稳重的葛从周听李天衢说罢不住动容,以往投从于黄巢造反之际在军中不过是区区军校,毕竟他再是把持稳重,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葛从周也难免会有屈居下僚、怀才不遇的唏嘘怨念...... 如今有幸转投李天衢,不但做了藩镇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如今更是得李天衢放权重用...终于盼来了展露锋芒的时候,葛从周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他双眼中也登时似迸射出两道精光。感慨片刻,葛从周与李天衢会心一笑,他随即也站起身来,又朝着李天衢躬身施礼道:“遵命!蒙主公如此信任,末将也必当尽力而为!” 133章 休言死去见阎王,只此便如真地狱 基本上也正如葛从周所料的那样,刘建锋所部反军兵马,便如同发了狂的蝗虫群一般,专顾烧杀抢掠、虏获百姓,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就算也有哨探先锋斥候,也各个都觉得比起其他同伙,可以抢先一步扑向途径的村坊县镇,大有要将所遇到的庄院田舍、平民百姓烧光、抢关、杀光、吃光的势头,哪里还肯按部就班的哨探警戒? 已是有备攻无备,葛从周摸清了敌军斥候部众的行军动向,先后调遣,趁着对方扑杀到早已人去楼空的村坊中时,便立刻派兵包抄合围,历经三次小规模战事,剪除刘建锋麾下轻骑哨探。李天衢随即率部继续挺进,渐渐的朝着刘建锋统领的本部军马那边摸去...... 反观刘建锋与孙儒从蔡州一路侵攻,顺风顺水,气焰的确甚是猖獗。虽然听闻河阳军大将李罕之已先一步抵至宋州地界,可孙儒到底也是能征善战的主,刘剑锋协同进军,心说只要能扫除眼前那一处障碍的话...... 方今宣武军朱温、天平军朱瑄、陈州赵犨各自与秦宗权麾下其他部众交锋杀伐,一时间自顾不暇。而秦宗权又吞并了山南东、西两道藩镇(后世河南省南部以及包括襄阳在内的湖北部分领土),也无后顾之忧,只要能扫清了宋州地界的唐廷招讨兵马,那么纵兵袭掠豫、鲁、皖等诸地,想必也将是无往而不利。 然而这对周遭州府治下的黎明百姓而言,这也无疑将会是灭顶之灾。 刘建锋所部反军现在驻扎的营寨当中,现在便已与血池地狱没有什么分别。 已是戌时到亥时交接时分,很多反军兵卒已倒在营帐中呼呼大睡了。然而营盘内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号声时常响起,仍能让人听得十分真切。而位于营寨正中的主帐当中,却有个做文官打扮的人听得帐外传来的惨嚎声入耳,他寻思了片刻,终究还是长声叹道: “主公如今并下黄巢众多余部,虽一时势盛,可如此动兵戈袭掠,非但不知抚慰黎民,屠戮百姓的忒过,这也无异于竭泽而渔啊......” 而那人对面,便是统领着这一拨反军部众的刘建锋,他本来斜倚支肘靠在卧榻上,榻边散落着三五酒壶。本来已喝道微熏的刘建锋仍是意犹未尽,刚捧起碗酒仍要往嘴里灌时,听对方如此说罢他猛的一惊,手一滑,酒碗也坠到地上啪嚓声摔得碎裂。 明明大帐之内只有他们二人,可刘建锋仍来回张望一圈,随即对那人说道:“张先生,须知隔墙有耳,按你我的交情,此话说给我听便可。可绝不能传到孙将军耳中,否则恐怕要招来杀身之祸!” 这个刘建锋被唤作张先生的,倒是隶属于孙儒麾下的行军司马张佶,他本为宣州幕僚,却因厌恶上官观察使为人而辞官而去,后来行至蔡州时被秦宗权强留住,也只得为其效命。 既然在秦宗权、孙儒身边打转了一段时日,听得刘建锋相劝,张佶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又道:“秦公刚鸷凶桀,而孙儒孙将军,何尝又不是鹰鸟之性......” 然而张佶眼神一乜,瞧见已有些醉眼迷离的刘建锋脸上顶着那红彤彤的酒糟鼻,行营军旅当中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好灌黄汤。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酒熏味也让张佶直抽抽鼻子...见刘建锋这副模样,张佶也不住心里暗叹道: 现在还真不适合把些话挑明了与他说明,这刘建锋显然没有雄主之才,可是秦宗权麾下将领,大多凶暴性情,却也唯有这刘建锋与我交好...久从秦宗权效命,这无疑是自取其祸。而秦宗权反了唐廷,又与诸路藩镇结成死仇,再无后路,那孙儒也未尝不会反了他...可刘建锋眼下又要吃醉了酒,再说下去要挑明了讲,这时机也太不合适。 看来有些话,还是以后寻个适合的时候在向这刘建锋说及(史载张佶曾对刘建锋有言“秦公刚鸷而猜忌,亡无日矣。吾属何以自免?”刘建锋方自危,遂深相结纳张佶)...... 张佶寻思罢了,便干笑了几声,说道:“方才与刘将军一并多饮了些酒,看来在下也有些醉了,一时言语唐突,将军也不必往心里去。将军还请早些歇息,在下这便告退了......” 刘建锋、张佶所处的大帐这边倒还安逸。然而营盘内另一侧本来供军中伙夫处理军粮食材的栏棚当中,却是一片片惨绝人寰的场面...... 骨堆血水、断肢人头,到处还散落着血糊糊的长皮,胡乱摆放的盆桶内尽是血污骷髅骨骸。四处搜捕山岭间村坊被强拒掳掠来的百姓,有些在这个时候才被拉拽入了营寨。有些伙夫揉着惺忪睡眼,骂骂咧咧的手上前去,又撸胳膊挽袖的要做起这些时日他们最是熟练的行当...... 被反绑住双臂,先前也挨过几番毒打早已是奄奄一息,再无无力挣扎反抗的落拓平民一排排跪在了地上。那些伙夫浑然不顾哀声祈求,有的手绰一把解腕尖刀,过去逐各抹脖子割破那些百姓的脖颈血管,随即驾轻就熟的一脚蹬去,尸首直挺挺便倒在前面的木槽上,先要被放放血。 也有些军汉哼哧哼哧的搬动起倒在木槽上已有段时间的尸首,抬到案板上,由伙夫抡起屠刀拆胳膊卸腿,处理身上的“零散部件”,似胳膊与腿股这等肉多的大块部件,也都被规整到了一旁,待其腐臭之前便要用盐进行腌制,如此才好长期保存...... 那些秦宗权麾下的伙夫、军汉,便如寻常屠夫杀机宰羊那般的开剥活人,期间还三三两两的痞笑着,相互又以粗言俚语相互调侃笑骂。然而手底动作仍丝毫都不含糊,挨排的屠宰、拆解、腌制...看起来这些残忍至极的兽行,显然对于他们而言,也都早已是习以为常了。 比起黄巢建造当初建造舂磨砦巨碓残害百姓磨成肉糜的残忍手段,性情更为凶狠的秦宗权也更是简单粗暴。似乎他也很清楚自己在民间的风评早已是臭不可闻,索性坏事做到底,要做恶人,便要做最为凶狠残暴的那个!如此这个在这等乱世时节害民恶行最烈的军阀势力,纵兵所过之处,但凡掳掠来的百姓,几乎都要被残杀,尸体则用盐腌制起来充作军粮...... 如此行军时以马驮车载着盐尸继续四处掳掠百姓生民,任意烹食,当真是走到哪,“吃到哪”,如此经过秦宗权麾下反军焚杀、掳掠、屠戮,到处都留下一片片人烟断绝的荒芜之地。 而正当那些伙夫与军汉处理“食材”之际,有一对巡视营盘的军马也从栏棚不远处经过。率队的那员骑将只乜了一眼里面血腥可怖的景象,他当即双眉紧蹙,似仍是作势欲吐,而立刻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毕竟如此屠戮开剥生民的暴行实在太过惨不忍睹,就算是效力于秦宗权的军旅将兵,但凡还留有点人性的,眼见这等血腥恐怖的场面,心灵上也难免会受到强烈的冲击,也会本能的感到厌恶恶心。 所以自问还是有些人性的马殷,也就不住把头别了过去。 134章 放眼望去,多是该杀的畜生! 好歹现在也是以勇武而闻名军中,马殷驱骑所过之处,那些凶残歹恶的兵卒见了也都站住身子,恭敬施礼。然而这些时日马殷也注意到那些军卒的行径似愈显癫狂,甚至就连他身后几名军骑,所乘的战马上还挂着半条腌制好的人腿...... 虽然对就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那血淋淋的暴行仍不免排斥,但是马殷也很清楚自己无力改变什么。 两匹战马加快疾奔十几步,与马殷所处于的位置大概并肩齐驱。眼见自家兄长的面色十分难看,追随马殷一并闯荡至今的胞兄弟马賨、马存深知他们的兄长性情,当然清楚马殷又为何面露不快之色。 其中马賨叹了口气,对马殷说道:“兄长,眼不见为净。好歹咱们得兄长照应,在军中有官职差遣,粮秣供给虽不足,但堪堪也够用度,也不必与寻常军士一并去吃...吃...罢了,咱们心里明白便是。该打的仗仍是要打,纵然不痛快,又如之奈何?” “造孽,这还真是造孽......” 马殷长声叹道,与自家兄弟言语,倒也不必顾忌那许多,他随即又道:“毕竟恩官待我等兄弟有知遇重用大恩,否则就凭咱们家世,当初在这世道厮混,休说性命不保,哪里还有什么出头的时日?而恩官既事从秦宗权、孙儒,我等职责所在,自然也须用命厮杀。 哼!这年头,乱世人命贱如狗,休说那些平民死得凄惨,其他藩镇节度哪个又是心慈手软的?主公之前也有黄巢席卷天下,唐廷诸地藩镇也各自为战,各处兵祸连结,被劫掠屠戮是死,饿毙也是个死......” 然而边说着,马殷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这又如何能够自圆其说?也不过只是聊以安慰自己罢了。 偏生马殷为人也有一股子拧劲倔性,想当初也不过是许州鄢陵地界的穷苦木匠出身,身家破败落拓,也就唯有凭着自己打熬的本事在这乱世挣扎求个出身。与马賨、兄弟两个,甚至还宣称乃是大汉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世子孙,可如此世道,失了势的王侯将相性命都不值什么,任凭马殷如何处心积虑的想争取个安身立业的机会,世人又哪里能理会他们哥几个祖上先人是什么来头? 而刘建锋虽然胸无大志,平时慵懒不理军务,部曲中也常以酗酒为乐...但马殷心说好歹蒙他收录提拔,不至教他们兄弟几个在这等混沌世道中糊涂枉死,还能得以安身立命...这等恩义当然要报答,而刘建锋既然为秦宗权、孙儒卖命,那马殷自知也就只得效力于秦宗权。 可就算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这般世道但凡雄霸一方的人物,谁敢说自己手上便未曾沾染许多无辜良善的鲜血?秦宗权驱使各部凶兵暴徒残杀寻常民众的血腥兽行,到底还是太过了...... 此时马殷另一个兄弟马存也驱马上前,劝说道:“兄长,想得再多也是无用。你虽有恻隐之心,可毕竟我等投从秦宗权已有一段时日,到底是军令难违,什么歹事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已经做下了...... 世人也只会以为我等与秦宗权都是一般的性情,这年头顾不了天、管不了地,还是只得为自己打算...这时候也不早了,我等还是尽快去歇息罢了。” 马殷惨然一笑,又叹道:“这我当然晓得,要成就大事毕竟也须心狠手辣...只是我虽然从来就不信什么因果报应,却也时常思量咱们也终究不能一辈子只能是这般活法。所犯下的罪业,也别指望能洗刷得清了。 但是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兄弟几个仍能得以安身立命时,也该多积些阴德了。即便这世道做尽歹事,也是天不管、地不收,可好歹图个心安理得,就算咱们活该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咒骂,但也不能再累得马家后世子孙也要遭世人唾骂......” 马殷与马賨、马存兄弟两个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便各自返回驻扎的营帐歇息去了。然而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一队队义成军步卒,在夜幕的掩护下从几个方向潜行过去,也已摸至刘建锋所部反军扎下的营盘左近处...... 身上披覆的铠甲之外,也尽皆裹着一层墨黑的残破衣袍。虽然此番准备发动夜袭劫营的骑军数目不多,但预先考察地势,也有安仁义、张归厚二将指挥着坐骑四蹄也尽用麻布包裹住,且是人衔草、马衔枚的四五百军骑分批逐次的包抄潜进营盘附近的密林中,屏气凝神的等候,只待诸营步军杀入敌营,放起火来,便立刻催骑杀出、马踏敌营。 而李天衢、葛从周、张归霸则各统领一支部曲,从三个方向悄然潜行,渐渐的,距离夜幕当中的反军营寨也不过咫尺之遥。 虽说现在已成了掌管一处藩镇的节度使,但李天衢心说凭自己的家底,还真没混到大可以稳坐后方,甩手把冲锋陷阵、指挥三军事宜尽交托于属下将帅的程度。这时节就连朱温屡番与秦宗权大军交锋之时,被逼到了份上数次到阵前督战指挥,经历险情也曾几次险些丢了性命...... 似葛从周、符存审这等原本轨迹梁、晋两方的三军主帅,早年或是拼得身上中几箭、挨几枪也实属家常便饭,或是杀得血流盈袖,到年迈时身上挨的箭簇累积足足有一百多支...何况李天衢还就真不放心义成军这些军备操习尚有待加强的兵卒,若不是亲自带队督管,期间也难免会生出什么岔子。 是以李天衢心说自己仍须身先士卒,该玩命的时候还是要玩命。 一路潜行过来,葛从周、张归霸那边也并未有什么异动,想必摸到敌军营盘左近一切尚且顺利。零零散散的几队哨探军骑,以及四处劫掠的部众也都返回到营寨之中。李天衢就见前方营盘四周稀落落的火把散布,又打了个手势,吩咐麾下步卒一队队朝着昏黑的左近位置摸去。 只是本来以为这个时候,敌军将兵差不多也都该入睡了。可李天衢依然能听见不远处有叱喝咒骂声,与狼哭鬼嚎的哀求声混杂在一处。看来附近地界仍有些避难的百姓时乖命舛,而反军部众给搜捕到,被押解到营寨当中方才不久。 李天衢眉头微皱,眼见自己应该仍处在营盘内望楼上个别兵卒的视野盲区,便仍猫腰躬身着又往前行了些。渐渐的,透过栅栏的缝隙,李天衢望见另一侧微弱的火光之下人影摇曳。有衣帛被撕裂的响动,也有女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 很快的,那女子的哀嚎声便被肆无忌惮的淫笑声给淹没了。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隔着这层栅栏的另一面,那干早已是丧尽天良的反军兵卒又在做什么歹事。 虽然仍有些驴鸟在作恶,可如今看来刘建锋所部绝大多数兵卒也都已入睡,想必已可以动手袭营了...... 然而营盘内忽然响起的婴儿啼哭声骤然打断了李天衢的思绪,当他再竖耳倾听时,接下来听到的对话,却使得李天衢脑袋嗡的一下,非但心中蹭得燃起熊熊怒火,心中也顿时满溢出无穷狠戾的杀意: “我的儿,把我的儿还给我!” “他娘的!这小崽子聒噪,吵得老子头疼,还留着作甚?一刀攮穿了才清静!” “蠢汉!倒糟蹋了好货,这小崽子留给老子,俺有相熟的伙夫来烹食,正是肉嫩滑口!” 135章 统领这一路凶兵的主将,当然要来找你算账 从来到这个世界伊始,李天衢就告诫自己这年头就做不得好人,但凡是对于自己霸业有利的事,阴谋、背叛、屠杀...都是未尝不可采用的手段,追随葛从周、张归霸投从自己的黄巢降军,当中也未必就没有以往滥杀无辜的恶人,但是若能为自己所用,所谓的善恶界线往往不会分得十分清楚。 可是无论善人、恶人,好歹都算是个人,做人也总须有人性。如果良知完全泯灭,那便是连禽兽都不如。 譬如在这个时候,李天衢得知那些暴徒又打算施以何等残酷的兽行,心中也只是一个念头:将那些畜生尽数杀绝了! “动手!” 随着李天衢一声立刻,身后潜伏的步军当中立刻闪出一队弓手,迅速拈弓搭箭,朝着周围望楼上袭射过去。也有几个身躯相对壮硕的步卒奔将上前,抡起手中大斧,凿向面前临时搭建起来,也甚是简陋的栅栏。 箭啸与凿击声一时间与那伙凶兵暴徒发出的嘶声狂笑混杂在一处,直待正要施暴的那一众兵卒有人反应过来时,但见夜幕当中陡然刀光如雪,耀人眼目,一队队敌军如出闸的猛虎般恶狠狠疾冲过来,惨叫声喝骂声顿时响起! 李天衢疾窜而上,最先扑倒面前一个打着赤膊、松开了恗子,胸前老大一撮护心毛的反军步将面前。趁其不备,锋利的唐刀已然狠狠攮进了他的腹部,近距离瞪视对方脸上神情,从极度亢奋癫狂到惊骇痛苦,李天衢森然一笑,狞声说道:“狗贼,残害百姓倒是生猛,撞见比你狠的,便胆怂了么?” 直刺又成了剖腹斩,唐刀锋刃飞快的割裂开那反军步将的腹腔,滚烫的鲜血呲呲的喷射。李天衢见这厮热腾腾肠肚脏器从撕裂开的豁口直往外涌,知他必死无疑,遂将其一脚蹬翻,已是血灌瞳仁、热血沸腾,李天衢面目狰狞,很快如旋风一般便扑向下一个该杀的凶徒! 正要施暴的这伙反军士卒也不过一二百人,李天衢亲自统领的两千步卒骤然杀出,如决堤的洪水般迅速将首当其冲的凶兵暴徒彻底淹没。只这一会的功夫,李天衢便亲手将九个敌军兵卒斩得支离破碎。 当李天衢再瞪目朝着四下里望去,就见有个衣裳破烂,打眼一瞧也有几分姿色的妇人刚把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揽到了怀里。周围也有几个年龄不尽相同的女子,差点压在她们身子上的那些兵卒如今都成了身上仍有泊泊鲜血涌出的残尸,也骇得这些女子惊叫着相互依偎成一团。 在朝另一边望去,又见到有百来名被绑缚住的男子,看来也都被当成了待宰的牲口。眼下战事要紧,李天衢也管不了那许多,他吩咐周围军士上前只斩断了其中七八个乡民身上的绳索,便厉声喝道: “你们几个,解开其他人绑缚之后,便一并往虞城县那里逃去!莫要延俄,否则休怨刀枪无眼!” 那几个最先被解开绑缚的乡民闻言如蒙大赦,他们也丝毫不敢怠慢,匆匆道了句谢将军救命大恩,便慌手忙脚的前去为其他同乡松绑去了。 本来以为终究难免要被屠戮残杀,却是绝处逢生,当乱哄哄的人群由义成军一众兵马打开的营盘缺口往外涌去之时,李天衢也已命令麾下将士在敌营里四下里放起火来。 虽然厮杀声也必然会惊动周围熟睡的敌军,可如此也是向葛从周、张归霸传达出了讯号,另外两拨早已潜伏至反军营盘左近处的兵马骤然暴起,如呲出獠牙的狼群,发动奇袭席卷涌入营寨当中! 而幽暗的夜空下,潜伏在密林当中张归厚、安仁义发现前方敌营当中本来隐隐约约的火光只片刻功夫,火势自三个方向骤然蹿起。严阵以待的骑兵也纷纷翻身上马,迅疾的冲出密林,也化作一把尖刀直直向敌营的方向猛扑了过去。 一马当先的张归厚挺起虎背熊腰,待催骑冲至距离前方营盘栅栏不过十几步远时又大吼一声,旋即抡起长槊横扫过去,浑重的马槊狠狠砸在栅栏上顿时又发出一阵激烈的巨响。张归厚直接从砸开的栅栏缺口纵马越过,紧接着一队队军骑鱼贯杀入,擎起手中骑枪马刀,也朝着那些方自惊慌的从营帐中跑出来一探究竟的敌军士兵身上招呼过去! 四处纵火,制造恐慌,反军营盘当中混乱之势迅速加剧。李天衢与张归厚催骑踏营的军马也会合到了一处,顺势抄手拽住一匹由麾下军骑单手牵引的战马辔头缰绳,李天衢一记鹞子翻身,迅速坐在马背上,随即便抄起挂在得胜钩上的马战长刀,抡臂挥斩起来,更是要大杀四方! 一队队军骑如狂潮般来回掩杀而至,一片片明晃晃的兵刃寒芒起伏卷落,很快便引得反军营盘内到处狼哭鬼嚎。本来方才入睡的马殷、马賨、马存兄弟三个先后惊醒,虽是枕戈合甲而眠,仓促下却也只得跳上未着鞍的战马。他们竭力高声呐喊,试图收拢惊慌乱窜的麾下兵卒,稳固住营盘混乱颓势之际,由葛从周统领的那一拨兵马却直直朝着马殷这边撞杀过来...... 而李天衢率领张归厚、安仁义二将统领马步军众继续在敌营中横冲直撞时,就见前方营帐内闪出一个人来,他孤零零的来回张望着,骤见如狼似虎的敌骑很快便要杀至他眼前,那人骇得险些一屁墩坐在地上。 不久前还在与刘建锋相谈的行军司马张佶,就算非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底也只是协理军务,为将主出出主意的文官。眼下周围惊慌奔走的兵卒多做鸟兽散,前面那些急忙奔出营帐的军士就连李天衢这一众军马的正脸都没看清,便被兜头斩落下来的诸般军械绞杀得尽数丧命,哪里还有人来保全张佶安危? 杀气腾腾的李天衢打眼瞧见前方在风中凌乱的张佶,本来寻思反军营寨内多是丧尽天良、兽行罄竹难书的凶残之徒,索性顺手一刀剁去将那鸟汉斩翻便是。可眼见那张佶做文官打扮,而且明显没有抵抗之力...李天衢便寻思着莫不如擒下那人,战后审问秦宗权、孙儒那边军旅虚实,再就地砍了他的脑袋也不迟。 “骑军自不必管他,传令教后续而来的步军将士把那汉给我绑了!” 李天衢暴喝一声,随即继续统领军骑往前直冲,就从张佶身边经过。而骇得呆若木鸡的张佶很快又瞧见几队步卒往自己这边扑来,他方才隐约听见敌军主将高声喝令,觉悟倒也高,便麻溜的双手抱头,把身子一蹲,就跟谋个被一锅端犯罪团伙中不敢抵抗的犯人似的,任由着义成军步卒上前把自己按在地上,又如执小鸡仔一般轻易的将他困个结实...... 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方才送走了张佶的刘建锋又贪口饮了几乎酒,醉醺醺的卸了衣甲倒头便睡,便如死猪一般,也亏得前来报急的小校一盆凉水淋头,这才惊觉有敌军袭营,而慌里慌张,又晃晃悠悠的从大帐当中奔将出来。 136章 人神共愤,还好意思寻我报仇? 竟然有敌军夜袭劫营!又是哪里来的兵马?到底又有多少人杀入营中!? 披头散发的刘建锋脱了衣甲,只着贴身衣衫,虽然满头满脸湿漉漉的,可酒醉未醒,脑袋仍如浆糊一般混沌,休说立刻定下退敌之策,神智尚未清楚,又哪里能带兵与敌军厮杀? 周围喊杀声、惊呼声愈发喧嚣,刘建锋脑袋里就好像有无数面鼓被激烈擂打着。耳中嗡嗡作响,就算下意识的翻身上马,他一时间也只是杵在当场,也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 就算营盘中反应过来有敌军趁夜奇袭的将官尽可能招聚兵马,仓促着往刘建锋大帐所处的位置聚拢而来。可李天衢统领着麾下军骑一路疾突猛进,队伍中安仁义环视周围,眼见营帐间窜行的那乱哄哄的兵马中打起红光摇曳的火把,斜挎箭囊中的箭簇便再度被安仁义搭在弦上,并朝着周围瞄准过去。 紧接着,呼啸的箭簇破风声在混乱的应胖中穿梭骤至,慌忙聚拢一拨拨溃兵的反军将官或是意图尽快与主将刘建锋会合,或是拼死朝着李天衢这边截杀过来,然而却陡觉一支支箭簇从混乱的战团中穿梭而过,已然激射到了自己的面前..... 当即中箭而毙命者,也是十有六七! 待刘建锋略缓过神来时,聚集在他身边的也不过两三百惊惧的军校走卒。李天衢却引安仁义、张归厚勇不可当,势如破竹的冲垮杀溃几拨如无头苍蝇乱撞的反军部曲,恐怕再过个一时片刻,也将扑杀到刘建锋面前。 疾驰杀来的敌军锐骑喊杀声传入耳中,也愈发的清晰,气急败坏的刘建锋也只得高吼一声:“撤!”,随即便调转马头,朝着李天衢挥军突进的反方向狼狈逃去。 河阳军李罕之那边,已有孙儒将军前去攻打,按说应不会分兵拨至虞城县来...也未曾听闻朱温、朱瑄、赵犨等藩镇节度与州府官兵发宋州,那今番夜袭的敌军又是什么来头?莫非是...... 思维状态仍是懵懵懂懂,刘建锋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然而好歹暂时甩脱了险些杀到自己眼前的敌骑部众,刘建锋心下稍安,殊不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杀入营盘的,可并非只是李天衢那一路兵马...... “飕!!!!!” “将军!前面又有敌军杀来!” 堪堪只奔逃出两百来步远的距离,陡然听见身边军校惊呼示警,刘建锋慌忙在抬头望时,一支箭簇掠空袭至,这次却是迎面朝他射来! 若是两军正面交锋,以刘建锋领兵打仗的本事也不至如此便一触即溃,然而这次出其不意的遭受敌军夜袭劫营,他又因酗酒,无论精神状态与身体状态远不如平常。一箭骤然袭来,由于酒精麻痹,刘建锋反应迟钝,也根本来不及躲避...... “噗!” 破空而至的利箭破空激得一片血光飞溅,已然直直从刘建锋的眉心处插入,他陡感额头一凉,随即倒栽跌翻坠马,倒也没有感觉如何强烈的痛楚,直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要被无尽的黑暗给彻底吞噬...... 而距离刘建锋眉心中箭坠马的位置不出一两百步远,虽然箭术不及安仁义那个神箭将军,但也称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张归霸手中紧绰的弓弦仍在颤动着,他面露讶异之色,并喃喃说道:“咦?俺似乎射中个秦贼军中领头的...儿郎们,且随俺上前杀散了那伙军马,再瞧个究竟!” 收了骑弓,又擎出锋刃锃亮森寒的马刀,张归霸狠狠抡臂往前一劈,率领麾下兵马,便朝着其余惊呼震恐眼见已呈崩散之势的反军余部掩杀过去...... 在混乱的反军营盘另一侧,面前冷峻的葛从周策马突进,挺枪便刺。既然同样善使的一口大枪,如今又在义成军藩镇受重用差遣,李天衢也有意吩咐就治下铁匠另行打造得一杆大枪...此时被葛从周搅动起来的錾金虎头龙牙枪飞舞盘旋,先是狠狠的抽向从两侧冲来的敌骑,一个人脑侧重重挨了一记,头盔一侧当即凹陷了下去,只闷哼一声,便因颅骨碎裂的坠马倒毙; 另一敌骑也被枪杆狠狠砸中,整个人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惨嚎连连,旋即直跌在溃动的人群当中;葛从周继续催马疾进,四下闪动的大枪枪头先后七八敌军的脖颈、胸腹,旋即他一手带住长枪,腰挎佩剑骤然出鞘,血雨激溅,随即劈头盖脸的淋下,两颗人头,也已是冲天飞起! 由于葛从周身先士卒、厮杀勇猛,也激励得随他撞杀入营盘的将士都鼓足了战意,嘶声厉吼的不断往前面涌杀上去。那些仓促抵抗的反军兵卒发出一阵阵怪叫惊呼,被杀得节节溃退。咬牙力抗一阵的反军将官马賨,也在葛从周迅猛的攻势下险象环生,眼见便要被汹涌突进的敌军将士彻底淹没! 本来好不容易招拢得兵卒又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而马賨也当真难敌身手同样位列上将之流的葛从周。何况骑乘着无鞍战马,再光溜溜且不停颠簸的马背上左右摇摆,马賨无法踏马镫稳住身形,若是被葛从周拍马杀到身前,恐怕不数合便要被搠翻坠马。 索性他的两个兄弟马殷、马存及时驰援而至,又招聚了些兵卒做垫背的抵抗葛从周所部兵马的冲势。马賨也只得在马殷与马存的援助下狼狈转身,催马疾逃,可他仍满面恚恨的回头大声道:“你这军汉倒当真了得,又是什么来头!?” 葛从周双目仍是直勾勾的朝着马殷、马賨、马存那边凝视过去,倒也十分冷静的高声回道:“我乃义成军藩镇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候,葛从周是也......” 义成军?便是那个先曾死守陈州,后来又杀了黄巢而名动天下的李天衢统掌的藩镇?竟然来的如此快,也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厉害! 马殷狠狠咬了咬牙,既然敌方趁夜奇袭得手,如今败局已定,而且尚不知敌军还有多少兵马会陆续杀至。眼下交锋的那个葛从周骁勇过人,恐怕合他们兄弟三人之力也难以胜过,再缠斗下去,也只能落得个被义成军牙兵合围歼灭的下场...... 如今也只得先寻见恩官,再力图突围杀出,尚能招聚集结的兵马能剩多少便算多少...只得认了这一时之辱,也总好过全军覆没! 马殷心中寻思罢了,随即又疾声喝令教马賨、马存率领残部不可再与葛从周所部敌军纠缠,迅速往刘建锋所处的大帐方向奔逃过去。而葛从周拍马挺枪,虽然统领麾下兵马穷追不舍,周遭营盘当中仍会有些溃逃的反军余孽慌不择路,撞到面前时趁势掩杀一番,也难免会被拖缓了脚程。 暂时得以甩脱葛从周的追兵,马殷仍盘算带着马賨、马存统领残部迅速去与恩官刘建锋会合,再寻路径杀出逃脱。然而只片刻功夫,马殷便瞧见对面又有一拨溃军迎面逃来,为首的一员军校见是马殷,便立刻惊嚎着嚷道:“马先锋,大事不好!刘将军头颅中矢,已被敌军所杀!” “什么?” 马殷听罢双眉倒竖,咬牙切齿,也不住忿声道:“可恨李天衢那竖汉,竟然害了恩官的性命!” 137章 早不愿为虎作伥,那就跟着我混吧 刘建锋那满目惊骇的双眼圆睁,人头已被张归霸给割下栓系在马鞍一侧。直到李天衢统领军马前来会合,从个别伏地被擒获的败卒口中得知统掌这一拨反军部众的主将刘建锋,正是被张归霸一箭射杀之时,李天衢也不住一乐,这次夜袭,倒比事先所预料的收获更大,毕竟只这第一次交锋,便已做掉了一路敌军的主将。 然而事先知晓刘建锋已死的战报,马殷再是忿恨,但情知败局难以挽回,也不会直往李天衢这边不计后果的撞来,而立刻拨马转向,与马賨、马存率领残部往另一个方向急逃而去。 就算未曾拦截住马殷那一路逃兵,李天衢也仍是趁你病、要你命,随后小半个时辰,指挥兵马追击、绞杀。直到劫营战事罢了,诛杀贼军近五千人,看束住就地弃械跪伏士卒一千余人,余者还有一千五百多人伤重难以动弹。加上溃逃四散离去不知所踪的,马殷也仅仅收拢了两千多残兵仓惶逃离,往西南面溃逃出五六十里路,彻底退出了宋州虞城县地界...... 而李天衢方面伤损七百余人,这一战大获全胜,无疑是葛从周当居首功。 李天衢听闻马殷与他兄弟二人,的确就在刘建锋所部军旅当中任职。可今番倒没截杀住他,让那马殷给跑了。可如今马殷的上官刘建锋已死,他是否仍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转战江淮,随后又进入湘楚之地打下一片江山? 如果马殷真有那能耐,秦宗权也打算将魔爪伸向江淮地域,却因内讧兵变,军旅拆分开来往西南面流窜的话...期间他的上官刘建锋也不过只是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非但不是不可或缺,甚至可说是可有可无。何况马殷身边还有马賨、马存这一对分别于南楚开国君王身侧任左、右相的兄弟襄助,也很有可能仍会以后世湖南地界为中心建立起一个王国。 只是那马殷若据湖南,想必仍会感念刘建锋恩情,甚至还上表请求追封他上官的上官,专要与朝廷对抗,且残害黎民百姓恶行极甚的孙儒为乐安郡王,还立庙祭祀,这他娘的本来就太过离谱。李天衢心说或许这马殷对待知遇提拔他的上官还真就“重情重义”?那么至少眼下而言,他应该看我那是相当的不顺眼了..... 而马殷虽然逃了,此役生擒俘获的那些贼兵,却注定难逃一死。 被烧毁了大半的营盘硝烟弥漫,仍是呛人眼鼻。那些伤重哀嚎倒还吊着一口气在的反军兵卒,也都被拖拽至一侧,锋利的刀枪随即噗噗的乱攮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尽成为尸山血海当中的一具残骸。 其他那些被擒获的反军步卒也都跪倒在地,如今反而也要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任他们如何哭嚎哀求。李天衢冷眼睥睨,嘴角微微翘起,甚至还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你们虐杀、残害、活剥寻常百姓之时,又可曾会心慈手软? 随着举起的手掌狠狠劈落下来,一片片钢刀寒芒卷动下坠,一排排的无头残尸当即扑倒在地,体腔内喷溅出的血液如泼墨一般,当即把前方一大片土地染得血红。一时间人头骨溜溜的乱滚,空气中的血腥味也顿时又浓郁了几分。 本来李天衢心想这伙反军士卒掉进大染缸里,就没一个是清清白白的,既是吃惯了人的恶贼,落得个痛快的死法实在忒过便宜他们,还打算先将这些俘获的凶残兵卒都砍去手脚,都削成人棍后再任由着他们等死...... 可后来李天衢转念一想,杀人不过头点地,任性一回直接斩首杀光了这群贼兵便是。还就真不可意气用事,否则万一教世人以为自己好残杀俘囚,让若逼得以后须去交锋的敌方军旅只得狗急跳墙,反而不利于迅速瓦解敌军负隅顽抗的战意。 然而要一刀斩落人头,这还真就是一门手艺。虽然有些贼兵脑袋被齐排被斩落,但也有些施刑的军士一刀下去却凿在胫骨关节间,刀刃斩入脖颈一半便被卡住...当那些军士生拉硬拽拔出刀来,又听不远处监斩的将官叱喝训骂,只得狠狠咒骂了声,又往掌心狠狠唾了口唾沫,便又抡起刀来,第二下、第三下、甚至第四下的...生生朝着地上那些面都搥进泥土中,身子还一抽一搐的贼兵脖颈往死里凿...... 眼见如此场面,被押解上来的贼军张佶骇得双腿发软,若不是被两边军士给生生架住,他也险些直接瘫倒在地上。 噗通声摔倒在地,灰头土脸的张佶颤巍巍抬起头来时,就见李天衢在一众将士拥簇下策马耸立,俯视下来的双眼当中仍旧时杀意凛然:“你姓甚名甚?瞧你似是学士文人,竟助秦贼逆施倒行,于反贼军中官居何职?还不从实招来!?” 张佶心中一震,也不住叫着连珠苦。心说我本来早就打算脱离秦宗权去了,只是苦无个门路,只得先试探下刘建锋那汉的心思...这主动倒戈投从,毕竟与战败被擒执住到底是两码事...若仍因助秦贼造反的罪名处死,那我死的也过太冤枉了! “将军明鉴!在下张佶,虽为孙儒、刘建锋帐下听用的行军司马,当初却因途径蔡州时为秦贼强留,不得已而只得投从。实则在下身在贼营心在唐,一直盼望能有弃暗投明的机缘,但请将军收容饶得性命,日后也必知在下归从诚意!” 当张佶立刻高声表态过后,满面杀气的李天衢也是一怔。张佶?便是五代十国中南楚开国重臣,甚得马殷重用,而官居永顺军节度使,累加至检校太傅、同平章事的那个张佶? 知道对方的来路,李天衢心中杀意顿消。这张佶虽然说什么效力于秦宗权但仍心向大唐,盼着能弃暗投明那纯属为了保命而自卖自夸。可是他的确早就不想跟着秦宗权继续造虐了,史载里张佶私下里表露过秦宗权多行不义,无疑是自取灭亡,所以他打算背叛那吃人大魔王的心思,倒也是真真实实不带半点假。 而这张佶按原本轨迹于刘建锋死后,被众将推举为帅,他却让位于马殷接管军权,从而也让开南楚开国君王有了开元建国的资本。如此可见这张佶却是有一定才干能教众人信服,而且极有自知之明识得进退,日后成为南楚王国政权中枢的中心人物之一,湘楚之地富庶繁荣,想必也有他的一份功劳。 想到这里,李天衢再望向仍然匍匐在地上的张佶时,脸上神情不再如方才那般狰狞。只是张佶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毕竟眼前那员看来处置反军兵卒狠心辣手的主将只一句话,便足以立判他的生死...... 经历番死一般的沉默,张佶感到现场气氛压抑的让他有些喘不过起来,却忽然听得策马矗立在他面前的那员敌军主将说道:“我李天衢奉旨前来宋州抵抗秦贼反军,接管得本处藩镇时日不久,向来也是择人善用,你说你助秦贼乃是为势所迫,一直盼着能弃暗投明。然而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要你日后如何做,而让我信你归从的诚意了......” 138章 虽大胜,形势却更为凶险 当张佶生擒住他的藩镇牙军主将正是李天衢之时,他到底脑子转得也快,只愣怔了片刻,便立刻又向李天衢诚恳表态,脸上欣喜之色也丝毫不似作伪。 如今也犯不着试图怂恿那酗酒误事的刘建锋试图背反秦宗权了,李天衢做成诛杀黄巢这等大事,虽然掌管的义成军藩镇时日不久、根基未稳,但也恰恰因为如此,他正值用人之时。如此转而一变成了李天衢的幕僚属臣,建功立业的机会也多,关键是能够立刻洗白身份,自此也不必再与秦宗权那凶残的魔头捆绑在一处,而只得受世人深恨唾骂了...... 所以对于张佶而言,他与李天衢这还真就是一拍即合。 随后李天衢率领麾下军旅高奏,班师北返凯歌,除了其它只能弃之的行军“荤食口粮”之外,有限的粮秣以及缴获得军械、衣袄、战马等一应军用物资也一并栓束拖运,往虞城县的方向行去。 这一战一举诛杀主将刘建锋,杀得侵犯虞城县的反军部众不成编制。李天衢对朝廷已不止有了交代,在各路联合出战的藩镇节度当中风头更甚。然而正因为如此,也将招致来秦宗权各部兵马的密切关注...... 而与此同时,虽然互不对付,但好歹各自戎卫一隅,彼此也呈掎角之势的河阳军李罕之,却突然撤兵了。 宋州治所宋城县,眼下虽然尚未被秦宗权反军攻破城郭,但市井街坊间哭嚎声却是此起彼伏。酒店、客栈、商铺甚至寻常房舍被如狼似虎的军士一脚踹开,公然劫掠洗荡。而大肆劫掠城中生民的,却是即将离行的李罕之所部兵马。 似乎彼此因对方的凶名都有所忌惮,李罕之、孙儒双方虽于宋城县左近交锋过几阵,但相互明显都有所保留,并没有倾尽全力的试图尽快歼灭对方。 而虞城县那边刘建锋兵败被杀,孙儒所部反军闻报后也明显放缓了攻势,退兵十里,显然也是顾及到宋州方面藩镇联军会对己方形成夹击之势。然而这个节骨眼上,李罕之却趁机收兵,开始调遣部曲往河阳藩镇的方向撤去...... “军爷!不可啊!这是小的养活妻儿老小的家底,你们本是奉朝廷旨意抵御秦贼的官军,怎的要来抢掠我们这些朝廷治下的良民!?” 宋城县内长街一侧的客栈当中,有个店家掌柜死死的拉拽住团被一股脑裹住的包袱,也已顾不得店内早被忽然涌进来的河阳军兵卒见东西就抢,已给砸个稀烂。被那掌柜拉扯住包袱的军汉却满面狰狞,立刻回身骂道:“老棺材瓢子,咱们弟兄已与秦贼厮杀过几阵,也折了些性命,你们这干猪狗便以为咱河阳军的兵命贱?要你们孝敬些好处,却如此吝啬!还不给老子放手!” “抢他娘的!只管拿便是!蠢汉,与这驴鸟还废什么话!” 从旁也有个臂膀上拦着大包小包的同伙经过,更是急不可待,随即一抡膀子抽出刀来,一抹寒芒便直朝着那哭天抢地的店家掌柜身上斩去,旋即便是血光迸溅! 相似的情形,在宋城县内到处上演着。看来是与李罕之一脉相承的兵卒身上四处打砸劫掠,或捧或背着身上挟了不少东西。各处街坊胡同间,甚至还有野兽般的嘶吼声与女子夹杂尖叫声交织响起,而期间个中细节,当然也不必详述...... 从李罕之统领军旅抵至宋城县整歇之时,便以将城内祸害得鸡飞狗跳。如今纵兵掠民更是肆无忌惮,只是到底是以奉朝廷旨意征讨秦宗权的藩镇牙军前来,除了开剥活人、同类相食的兽行尚还未做下,差不多也要把歹事做尽之后,这就要拍怕屁股走人了。 “传令下去,教孩儿们差不多就得了,除了城内人肉油水,总要给那孙儒留些好处,也省得要被那驴鸟给缠上......” 在亲随军马的拥簇下已除了宋城县北门,又得部下孝敬掳掠得几个貌美民夫,以及不少金玉财宝,李罕之心满意足,可他脸上神情仍是阴测测的:“李天衢,你小子不是狂么?有本事杀了那刘建锋,那这孙儒也不如一并由你对付了吧...可是你取黄巢首级,早在秦宗权那面也挂了名号,如今要除了他一路兵马,秦贼部众必然要合围前来,清除你这个祸害...到了那时,你又硬抗得了多久?” 既然已经与孙儒所部反军交锋过几阵,李罕之心说自己点过卯应付过了招讨副使的差遣。到底是力战不敌、只得退军,还是说轻易的收兵,这事要糊弄过朝廷还不容易? 何况名义上的主公诸葛爽,明显也不愿意为了自己统掌的藩镇领土外的州府消耗军力。同在宋州联合作战的李天衢到底不及宣武军朱温那般,治下藩镇兵微民寡。若是去惹朱温俺倒要忌惮几分,可老子还不敢坑你了? 想到这里,李罕之脸上张狂的笑意愈发狰狞。秦宗权麾下那大将孙儒,老子给了你这许多便利,也盼你能争口气宰了李天衢那小儿。届时义成军藩镇再度无主,待老子夺了河阳军大权之时,邻道藩镇,不也是唾手可得? 自问把算盘打得噼啪响,李罕之又赖洋洋的一挥手,传令教各部军马赶快将掳掠的财帛钱粮装车绑定,即刻启程北上。然而这时他忽的看见前些时日被自己任命为身边亲兵的杨师厚疾步前来,便又问道: “各部将官是否都已点齐?那干蠢驴呆鸟,这时候还如此拖拖拉拉!孙儒那驴鸟若不识个好歹,非要追来再招惹老子,这仗打得也不值!传俺军令下去,哪个鼠狗辈再敢延误,休说掳掠来的好处半点没有,老子一刀剁了他!” 杨师厚却是沉吟片刻,随即便躬身报道;“各部牙将按将主军令,都已催促麾下兵马尽早离城。只是清点过后,诸部小校当中,却少了符存审与他麾下数十军骑,一直不曾回复上禀。” 李罕之闻言脸色骤然一沉,已是撤军启程前夕,那小子竟然挟着些兵马不知踪迹。李罕之心知本来他与符存审之间性情实在说不上如何投契,然而他前些时日明显又对那李天衢格外的亲近...... 如今与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佯攻几阵,便要收兵而去,从战略局面上而言这样摆明了是要坑死李天衢,将他往困境,甚至绝境里逼。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符存审若是不告而别,这又意味着什么? 大概想出个端倪之后,李罕之勃然大怒,他长身而起,直把满口怪齿咬得咯咯作响“符存审那小子,难道真敢如此?那个驴鸟!枉老子当年收录他,倒要坏俺好事!” 与此同时,于宋城县另一边通往虞城县的官道上,有员小将勒住缰绳,回头眺望环视,终究长叹了一声,并痛心疾首的说道:“男儿仗剑在这等世道要取功名,而投身行伍,本来职责便是守土安民、保家卫国,就算这时节...哪怕有太多事不得已而为之,身后留个清白好名,这又谈何容易? 但好歹我仍图个问心无愧。李罕之...当初虽蒙你收容,往日我在军中效死用命,已算报过恩了。可你以往治军凶暴、纵兵扰民这都姑且不论,可如今构害同僚、坐视乱党反贼猖獗,也未免太教人寒心!也怨不得我不肯再为你效力了!” 139章 敌军追兵的先锋,正史南吴的名将 翩翩快马,一路绝尘。符存审率领四五十骑疾奔至李天衢所处的营寨,彼此再一打照面,他便表态道:“李罕之已从宋城撤军,非但不顾友军安危,更是有意要构害节帅。虽为我昔日上官,可他日益凶暴,记过忘善,不恤百姓,末将也只得弃之来投,择主而事,还望节帅早做准备,否则李罕之一退,孙儒等秦贼部众也必将合围前来!” 符存审与李罕之到底要分道扬镳的时间比起所预想的还要遭了一些,李天衢心说还是因他之故,这当然也是意外之喜,可其实就算符存审不会疾奔前来归投预警,诛杀刘建锋大胜过一阵之后,他便已开始做撤军的准备。 毕竟李罕之那厮什么德行,李天衢当然心知肚明,又怎会傻乎乎的留下来当靶子? 然而李天衢开始布置撤兵的准备工作,与大肆劫掠一圈引军便撤的李罕之相比也是截然不同。 几日之内,义成军各部军士各奉军令前往虞城、楚丘等县城,搜罗各地治下远近驻民,传令晓谕他们尽数迁往义成军藩镇治下州县...... 东西我不抢你们的,可是你们携家带口连带着大部分家当,都要跟着我走。 李罕之残暴贪婪、目光短浅,平民百姓若不是尚有余富而可供收割的韭菜,在他眼里也就不过是碍眼的累赘;而李天衢虽然自问绝对算不上是悲天悯人的大善人,不忍留下本地乡民被秦宗权那残暴军阀祸害残杀也只是原因之一,这些百姓从长久看来也将是极为重要的资源,能使得治下藩镇坐大的立足之本。 要动员几县乡民离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在这个时候其实也并非是什么难事。毕竟秦宗权麾下众部反军屠杀百姓做为军粮,残虐无比的兽行也早已传开,所以不但那些家徒四壁的贫苦乡民,大多富户也只有收拾家当细软,只得舍下田园农舍启程上路。 再是恋恋不舍,也总好过连同妻儿老小都被宰了开剥,而被那伙凶兵暴徒吞到肚子里。 如此近七千多户,合计三万五六千名百姓形形色色、鱼龙混杂,不乏有当地胥吏、地主商贾,乃至面如菜色的贫农佃户,上至蜷缩在骡车上的老叟老妪,下至还在母亲怀里哇哇啼哭的婴孩,也都在李天衢派遣的诸部军士的督促看护下急匆匆的踏上了往义成军藩镇治下军州赶去的征程...... 然而李天衢如此安排,形势就好比汉末时节在曹操兴兵大举南下时弃守城郭,而携民渡江的刘备。凡事也不能光往好处想,携同返程的数万名百姓目标太过于明显,更不免会托缓行军的脚程...... 上路四日过后,晌午尚还未过不久。蜿蜒如蛇前行的一众队伍胡乱充饥过后,即刻又踏上了路程。然而在后阵维持秩序的军骑当中有人隐约听见后方有声响传来,他连忙勒住缰绳,回头手搭凉棚朝着远处眺望,就见那一边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个黑点,那黑点随即渐渐扩大,只片刻的功夫过后,便能瞧清是一支骑兵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那军校攸然色变,连忙大声示警道:“快去报与节帅知晓,秦贼追兵来了!” 行进的队伍后阵顿时引起喧哗声起,夹杂在其中的平民百姓中也不免有人哭嚎出声来。然而于后阵统领一拨军马的张归霸策马驰来,当即厉声喊道: “乱不得!秦贼步卒军旅也不会来得如此快,虽有部众来得追至,应也不过是一支以骑军为主的先锋人马,兵力有限。我军当然也可与其一战!兵来将挡,布阵迎敌便是!” 前方自有其他将领率部护应众多百姓继续疾行,张归霸便立刻指挥后阵近千名枪兵排成紧密的阵势,枪锋掉头,一并擎起手中军械,探出一片锋利的钢铁森林。而这边阵型刚刚落下,反军先锋兵马疾驰猛赶,距离张归霸这边排开的阵势已不过两百多步远的距离。 而这一拨军马也的确如张归霸所料的那般,是一支隶属于孙儒麾下的小股先锋骑兵。 统领这一路军马的骑将名叫柴再用,当初于秦宗权驱逐节度使篡位自霸,而割据一方开始招兵买马时便因长于骑射便征募投军,至今已有四五个年头。转投至孙儒帐下听命,也是军中出类拔萃的骑将。 如今孙儒所部反军凶暴骄横,此番又因李罕之、李天衢先后退兵,哪怕刘建锋所统领的同伙被杀得溃不成军,他们大多发了狂性,更要报仇灭了唐军锐气。而由柴再用统领的这一拨军马虽然多是残忍好杀之徒,但冲杀之时也狭着一股要屠尽眼前所有生灵的剽悍锐气直扑了上去! 张归霸策马位于阵后,鞍上横住亮银枪,他凝视敌军骑众卷起冲霄的烟尘直扑而来,准备下令,打算待对方骑众堪堪冲进一箭之地的范围,便教蓄势以待的弓箭手立刻放箭。 可本来做势要一举冲垮敌军的步阵,指挥骑军冲锋的柴再用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冷冽的笑意。他周围军骑连声号令,本来呈直线往前疾冲的骑阵忽然一个转向,看来正要绕过绕过前方拦截的敌军步阵,打算迂回过去,兵锋直指更前面尚还没有奔逃出多远的平民车仗! 那义成军藩镇节帅李天衢也只得退兵,却挟裹着着许多宋州治下的平民,添了那许多的累赘...如今前方队伍眼见要被拖成条长蛇形,我军一旦能直捣无力反击的平民队伍,切开数段,也应能立刻冲溃敌军的阵型。 如此虽然我只不过统领得这千余军骑,就算无法一举教敌军任由宰割,也能杀得对方势必阵容大乱,届时将兵胆寒气丧。再待孙儒将军亲自统兵来时,那李天衢又能往何处逃去!? 柴再用自问凭他先锋军马也可以一战,然而待他统领麾下骑兵绕过张归霸指挥的步阵之后,也已能遥望见前方乱哄哄的平民车仗之时。李天衢所部兵马经示警急报,也立刻做出了反应,数百军骑从斜侧骤然杀出,也都纷纷亮起兵器,朝着柴再用所部敌骑冲撞而来! 剧烈的碰撞声与喊杀声响成一团,当即便有数十军骑翻身坠马,其余骑兵也只得骤马涌上,长矛大槊,骑枪马刀,交错翻飞,只顾朝着冲到身侧的敌骑身上招呼过去。由于双方军骑顷刻间撞在了一处,首当其冲的骑兵几乎也没有什么闪避的空间,也只得下意识的挥动兵刃,片刻的功夫,便不知道又有多少军骑跌马毙命。 自家兄长在后阵迎战,张归厚当然不甘落后,他急催胯下雄壮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蹿出,直直继续往本来做势要冲击平民车仗的反军骑阵里面凿。而在张归厚周围,数十名军骑齐声怒吼,驱驰胯下战马疾奔,到底仍是托缓了敌骑直扑的冲势。 眼见一击冲垮敌军平民队伍不成,柴再用不由狠狠唾骂了口,正心说李天衢麾下兵马反应倒快之时。一声怒吼透过喧嚣杀声,也传入了他的耳中:“你这伙贼子与只顾侵害良民,尽是色厉内茬的无胆鼠辈,又可敢与我一战!” 柴再用闻言恚怒,立刻循声瞪视过去,与那高声突骑破阵时高声叫骂的敌将目光对在了一处,双方眼神,遥遥相对碰上,也顿时似溅出了无数火花! 140章 至少眼下,我们还是盟友 每次冲锋厮杀,尤其是撞阵直往敌军中凿去时都十分亢奋的张归厚抡臂舞槊,一往无前的径直猛扑,这等又重又钝的马战兵器在他手中轮动起来,一连串的火星四溅,敌骑兵刃或是脱手荡飞、或是当即折断。 而眼见敌军那员骑将抡舞马槊虎虎生风,大有山摇地动之势,柴再用带住长枪,擎起弓箭正要瞄准张归厚施射。双方撞阵的军骑又是一片人仰马翻,对方的身形很快的便又隐藏在人群当中。 张归厚手舞长槊,仍是悍不可当,一连又将十几名反军甲骑挑落砸翻下马。忽然又是一轮箭雨急坠射来,不少骑兵中箭坠马,连带着就胯下骑乘的战马扑倒在地,还往前翻滚滑出丈远的距离。 这个时候,柴再用也发现敌军前阵兵马,也已护送着平民人群退守到北面一处山丘下方。军阵摆开,也已挡在百姓前方,再骤马往前冲去,却只剩下一地的锅碗瓦罐。再要执意冲撞向那批手无寸铁的百姓,却已有数千兵马好整以暇列开阵型。 本来柴再用貌相面如黑铁,时人望而生畏故而又被唤作“柴黑”,此时他因恼怒他神情更是狰狞可怖。只不过再是不甘,眼下只不过一千先锋军马,柴再用却也只得嘁了一声,随即立即下令撤退。虽然枉自丢下了三百多具尸首,可是他眼见一举冲垮有众多百姓夹杂的敌阵不成,当机立断的也十分干脆。来去迅疾如风,走的从容,而以李天衢如今的处境而言,当然也不便前去追赶。 虽然打退了孙儒所部贼军这一拨先锋追兵,可是义成军将士当中也有不少人神情凝重。毕竟既然有追兵已然赶上,有了第一支便会有第二支、第三支...而又多出这数万百姓托缓了脚程,距离孙儒等反军部众率领本部人马合围杀至恐怕也用不了许久时日...... ※※※※※※※※※※※※※※※※※※ 匆匆急行军几十里地的路程,被军士驱赶着加快赶路的百姓当中也不免有人哀号连天。终于又有得以略作休歇的时候,李天衢召集众将又在临时搭建起简易的帐篷中展开军议。 新近来投的符存审,就算日后如何名垂青史,如今尚也不过是原李罕之军中的一个小校。可李天衢对待明显十分器重,教他一并前来参赴军议。符存审固然欣喜感动,但他性情持重内敛,再与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彼此相处得熟络之前他不愿喧宾夺主,故而在帐内正襟端坐、仔细聆听。 与敌军追兵先锋厮杀过一阵,安仁义当初毕竟也曾效力于秦宗权一段时日,他通过交锋中军校报说敌军骑阵中打出的旗号,也知晓对方的来投,遂向李天衢报说道:“那柴再用也是孙儒麾下一员骁将,投效秦宗权时日久矣,因其骁勇善战、长于骑射,故而在秦贼军中时常做先锋差遣。” 当然了,既然论及对方的骑射本事,按着安仁义于正史中放话说某某的本领不到我弓箭本事百分之一、十分之一那股子显摆劲,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可若是我若早些撞见那贼汉,必定教他死于我的箭下。” 李天衢点了点头,心说那柴再用于正史中就算转投到了杨行密麾下,便立刻被授予先锋马军指挥使,而且挥军所向之处、无不克捷。后来更是在力抗住朱温大军侵攻保寿、光二州不失,并趁势袭破汴军,随后大败吴越又建功勋。随着累功升他迁性情也变得平和了许多,而其子柴克宏,更是南吴屈指可数的名将...... 也难怪那柴再用一击不成、随即便撤,统兵作战战机把握的十分迅速。携着众多百姓返程路上多出这么个劲敌阴魂不散的纠缠,的确也十分棘手。 张归霸继而报说道:“如今虽然整合骡牛驴马等代步车子,除细软财帛由百姓亲自带携,其余累赘之物也勒令他们尽数抛下。可行军脚程还是太过缓慢,今日与那柴再用厮杀一阵,贼军也已知我军踪迹,也必然要集结重兵前来追赶,按我估计,由此间再北行至定陶镇地界,再不出六七日的光景,恐怕难免会被敌军骑众追上拦截道路,而孙儒等贼众部曲,也将追击赶至,而对我军形成合围之势。” 而张归霸虽然如实禀说,他与葛从周、张归厚、安仁义几员将领的目光望向李天衢,脸上神情虽有担忧之色,但并不显得十分焦虑。 “宋州治下的黎民百姓,能救多少,便算多少,可终究也不能因为那些平民而致使我军也要搭进去......” 李天衢长声说着,随即又道:“不过在北上至定陶镇,不但与陈州相距路程不算遥远,更与宣武军汴州接邻,东北面则是朱瑄统掌的天平军藩镇......前几日已派出快马奔赴各地,眼下赵公那边战事并不吃紧,如今协同破贼,想必他也会发兵襄助。 而秦宗权不比黄巢那般统军转战天下,四处流窜,他贼巢就在蔡州,若是侵吞东北面几处州府,也已危及到天平军管辖的领土。那边节帅朱瑄,当真会坐视秦贼部众杀至他眼皮底下肆意作歹造孽? 至于那朱全忠,到底不会如李罕之那般短视。宣武军与秦宗权占据的奉国军藩镇最是邻近,首当其冲要抵抗秦贼侵吞之势。朱全忠与秦宗权二人都意图吞并对方领土,彼此相互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而倘若我军于此时败亡,对朱全忠而言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如今既有几路兵马联合,重创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的机会...朱全忠想必也不会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吧......” 宣武军治下东南隅,抵御由临涣、酂县方向流窜侵攻反军的藩镇牙军营寨当中。 帅帐前方,朱温心腹爱将庞师古肃手恭立。由李天衢派遣来的快马斥候所携的文书尽呈报交到了他的手中,然而庞师古虽立刻便来向朱温禀告,可是到了帅帐左近时听戎卫军士说主公眼下在做什么勾当之后,他便停下了步子,自知眼下不便贸然闯入帐中。 毕竟自己所效力的主公,亲自引军出征之时,时常也有召唤营妓服侍的习惯。 这对于庞师古而言也是见怪不怪的了,毕竟他的主公朱温在汴州有主母张惠在侧尚能有所收敛。可是出了汴州开封但有机会,那可就对于男女之事十分的热衷了...... 真就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前番驰援陈州战事当中,朱温便曾于亳州鹿邑驻扎的营盘时招营妓服侍,前些天那营妓还托人至汴州报说染了身孕,而被朱温遣人将其接到开封(唐僖宗中和年间朱温率军至亳州,召营妓陪侍染孕,遂被接至汴州,朱温与营妓之子取小名遥喜,既是正史中后来弑父篡位的朱友珪)。 庞师古到底为人持重,心说如果瞧见自家主子正与女子进行甚不可描述事宜的场面,就算只是光着身子躺在一处的场景...那也不是太过尴尬了些? 过了片刻,帐内终于有一阵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帐外何人等候?可有什么要紧军情?” 庞师古闻言立刻高声禀说,帐内朱温哈哈一乐,说道:“俺与师古交情深厚,既不是外人,当然不必见外,有军情尽管进来禀说便是。” 141章 天平军朱家兄弟,也是难惹的主 脸上时常端着副沉稳冷峻神情的庞师古闻言也不住眉头一皱,主公的隐晦私密,又岂是轻易可以探觑的?如果实诚到自己效命的君主说什么都会应从,又没个眉眼高低,那也就别打算能在朱温手下长久效力下去了。 庞师古遂仍坚持说道:“蒙主公信任有加,可臣万不敢逾礼,便只在此恭候主公便是。” 帐内忽然有大笑声骤然响起:“师古还是持重把细!只是你在外面候着,俺又怎好办事?罢了,你们几个,且都退出去。” 帐中有一阵娇滴滴的声音应了,未过多时,便有三个衣衫宽松、鬓发尚乱的女子出了帅帐,随即又向恭立在一旁的庞师古盈盈施礼。而庞师古则目不斜视,也没打算看清那三个营妓生得又有几分姿色,板着张脸只略点头应了,又待了片刻,这才恭谨的走进帅帐当中。 朱温已从被褥乱成一团的卧榻上起身,着亵裤,显露出两条黑毛密布的腿。他胡乱披上间锦袍搭在肩上,随即便大马金刀的坐在榻上,并对庞师古笑道:“几番战事虽未曾重挫秦贼兵马,可也胁迫得那干鼠狗辈不得侵犯俺宣武军腹地。战事稍歇,本来俺已打算班师回开封去,此时却还能有甚要紧的军情战报?” “启禀主公,本来挥军兵发宋州的义成军节度使李天衢,遣快马来逞书信,还要请主公察看过后定夺。” 待庞师古将文书呈上之时,朱温眉毛一挑,又道:“李天衢?那小子掌管义成军,极是邻道藩镇,俺本寻思也须当遣使与他多加来往,只是秦宗权那驴鸟太过猖狂,眼下也顾不得那许多。那李天衢奉朝廷旨意,与河阳军招讨副使李罕之兵发宋州,恐怕稍有不慎,便要吃大亏。这时要遣人呈书信与俺,又是何故?” 当朱温接过书信,打开看过之后,他脸上神情多了几分玩味,又大笑道:“好个李天衢,这还当真算到了俺的头上来!” “什么不忍见宋州治下黎民遭秦贼屠害,遂携民北上到他藩镇迁居?那李天衢如今羽翼未满,尚不敌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兵马势众。而河阳李罕之先行撤军,宋州终究是保不住了,李天衢也只得撤返,却带了那许多累赘,仍要收买人心。如今兵临险情,这不是要让俺为他出兵出力,倒要教世人领受他李天衢的人情?” 朱温冷笑继而说着,论玩阴谋、耍心机,他看过李天衢发来的书信,忽然有种那小子在老子面前班门弄斧的感觉。当朱温再望向庞师古,又问道:“师古,你怎么看?我军是否又应发救兵援助那李天衢?” 然而庞师古只略作寻思,便斩钉截铁的说道:“主公,臣以为就算不为那李天衢,我军也应出兵支援,联手攻打孙儒等反军部众。” 朱温缓缓点头:“是啊...那小子算准了秦贼对俺威胁更大,所以哪怕是他从中获利,可孙儒为秦宗权左膀右臂,若能除之自然也犹如断那祸害一臂...李天衢先是诛杀孙儒麾下心腹刘建锋,又携生民北上,引得孙儒会集几路兵马追击,如此也使得其它几路藩镇有夹击孙儒的机会...如此保他义成军,也是保我宣武军,所以遣快马前来央请俺出兵助他......” 正说着,朱温忽然起身,于帅帐内来回踱步了一番,在权衡清利害之后,他便道:“李天衢统领的义成军兵马,不出数日的功夫便将抵达定陶镇地界。距离那最近的,是丁会所部兵马,以及厅子都几营骑军的部曲吧?罢了,传俺军令,教丁会统领部曲前去驰援李天衢,俺亲自统领军旅抄后,且看是否有机会一战擒杀了孙儒那厮,只不过......” 朱温脸上流露出狡黠的笑意,又道:“那李天衢以为自己掂量得清如今形势,便要白占俺的便宜?吩咐丁会助李天衢打退了秦贼追兵之后,将宋州迁居往义成军的那几万百姓索要过来,要借俺的兵,好处却都让他占了去,天下哪里有这等便宜事?” ※※※※※※※※※※※※※※※※※※※※※※ 分别往朱温、朱瑄、赵犨方面虽然都派出快马前去报讯。李天衢一行军马仍是分毫延俄不得,匆匆休歇过后,很快的便又踏上了赶往义成军治下州府的路程。 毕竟反军前锋柴再用撤退回去之后,便立刻传报各部同僚军旅确定了李天衢所部牙军与携同北上百姓的踪迹。相互快马传报,又添了三千余骑,奉这一路反军主将孙儒将令,继续紧追不舍的向李天衢一众军马追赶而去。 而随着与李天衢麾下队伍车仗的愈发临近,以骑军为主的追兵,也并没有立刻发动猛攻,而是选择迂回包抄,抢先试图将通往义成军治下领地的的几条道路要隘给卡死,要让李天衢一众人马成为瓮中之鳖。 如此想必也是算计到就算能轻易冲垮杀散那数万平民,李天衢也未尝不可放弃带携的百姓而立刻逃出险地,所以抢先占据要道两面夹击,等到孙儒亲自统领大军来时,也是要教李天衢无路可逃,一战取下他这藩镇节度使首级的概率,也将大大的增加...... 可是如此一来,数千反军骑兵抢先一步,沿途补充军需也免不得烧杀劫掠,也就冒犯到了天平军藩镇统掌的治下镇坊。 还未曾占据要隘,拦截住李天衢一行兵马,派出哨探劫掠的斥候轻骑又是尽皆杳无音讯。由柴再用统领的这几千军骑便望见另有一路大军严阵以待,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地便开始颤动起来,那一路牙军骑兵立刻展开攻击阵形,冲势越来越快,直接碾压过来,一时间尘土漫天,甲骑像决堤的洪水涌来,行伍中发出响彻云宵的喊杀声,那般场面当真也是惊心动魄。 对面藩镇兵马排列开的大阵正中,标示出天平军藩镇的牙旗迎风猎猎飘舞。杀气腾腾的一众马步军锐士挎刀绰枪,势威萧杀,在几员将官的拥簇下,这一路藩镇节帅策马耸立,他头戴着冠玉弁,身披连环细鳞甲,催马来回踱步时也透露出嚣张与傲慢的霸道。这节度使看来四十多岁的年纪,虽然五官生得端正,可他双眸狠狠瞪视向对面的反军部众,也有股杀人不眨眼的狠劲...... 毕竟天平军节度使朱瑄,当初投军入伍做得个小校,以战功累迁列校,又历任濮州刺史、郓州马步军都将,直到当初效力的节帅曹存实战死而接管藩镇军权之前,与他父亲起初剽贩贩盐为业,做得便是玩命的勾当。 往对面眺望过去,朱瑄神情阴沉,目露杀机,随即又沉声念道:“果然正如那李天衢遣人来的快马所报的额那般,秦贼部众又要来侵犯我天平军治下疆土。 义成军邻道藩镇,要取也须是我天平军早晚要吞并下,哪由得你秦宗权的兵马在我眼前造次猖狂?毕竟如今仍是共讨反贼乱党的友军,倒也因那李天衢事先预警,预先知道你这伙贼人要来侵害。说来就来,擅自犯我天平军的地盘,还真当我朱瑄是好欺的不成!?” 142章 不走了,就在这开打吧 与发往朱温的书信不同,李天衢又遣快马向天平军朱瑄报急,则是刻意强调孙儒挥军犯境,又要侵害波及他藩镇领土。推敲朱瑄的为人性情,他也断然不会坐视不理。 毕竟秦宗权纵兵四下侵攻,随时有可能打到自己的家门口,而宣武军朱温、义成军李天衢倘若藩镇沦陷,那么就轮到他天平军要直面反军兵锋。所以出于自身的利益考量,这段期间朱瑄驰援邻道友军也极是卖力。 若是按史载轨迹估计用不了多久,朱瑄先后还将两次奔赴汴州响应朱温的求援求情,助宣武军抵御秦宗权大军猛攻。如此又因是同姓,朱温便尊朱瑄为兄长。 当然了,等到秦宗权终究因穷兵黩武而军力大损,已不再是邻道藩镇的心腹大患之时,朱温便立刻翻脸,主动寻衅攻打朱瑄。当初本来没有用兵借口,且帮了他大忙的兄长,要抢你地盘、夺你基业,该杀也仍是要杀。 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没有秦宗权的危害,朱温会如何对待朱瑄,义成军做为他史载轨迹第一个吞掉的藩镇,他很有可能会如法炮制算计自己。如果按原本的形势发展下去,宣武、义成、天平等几处藩镇因秦宗权所维系的同盟关系,估计也就能撑个两三年。 至少眼下而言,朱瑄驰援共同对抗秦宗权的邻道友军,还是毫不含糊的。 疾奔冲杀过去的天平军骑阵最前面,但见一匹雄俊至极长嘶着疾速飞奔,碗盏大的铁蹄刨起大块的泥土,那冲势当真是势不可挡。 而骑乘在这匹高头大马上的骑将头顶三叉束发紫金冠,浑身披挂的重甲外还覆盖着一层火红锦袍,手中提着那杆黑沉沉的马槊,也被舞动起来,其催马冲阵时脸上凶悍狰狞的模样,让人看得也不由心生寒意。 毕竟是于天平军藩镇勇冠三军的朱瑄堂弟朱瑾,但凡在战场上所要做的事,便是策马冲杀,将挡面前的一切敌人都尽皆碾碎! 浑重的破风声骤降,几十斤重的马槊被朱瑾使得举重若轻,狠狠砸将下去时更是有股排山倒海的势威,铛的声闷响,迎面慌张架起的长枪枪杆顿时被砸成一道弧形,马槊趁势继续砸落,撞在那反军骑将的肩头上,立即便是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鲜血从口中喷出的同时,那反军骑将身子一沉,便瘫软的从马背上栽倒了下去。 势不可挡的马槊继续疯狂轮动着,几把长矛折断荡飞,又有几面盾牌被槊锋狠狠扫击直搠,木屑铁片顿时四溅,涂满了鲜血的盾牌,随即冲天的血光,仍是不断的扬起。朱瑾挺起高大的身躯,连连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他一马当先,挥舞着马槊冲驰在最前面,后面又有众多养精蓄锐时日已久的甲骑紧紧相随,每个人双眼血红催骑拼命扑上,马槊长枪、刀斧鞭锤,激烈的咒骂喊杀声,也已响彻于战场之上。 反观另一侧反军骑阵当中,柴再用也是咬牙切齿着,到底是自己效力的秦宗权因树敌太多,南吞山南两道藩镇,北面与朱温、李天衢、李罕之几路兵马交锋,已是唐廷点名势必要尽早诛杀的天下公敌。今番本来意图抢先拦截道路要隘,先除了诸路征讨藩镇当中实力最弱的李天衢,可在旁毕竟还有天平军藩镇为敌...突然杀出来的麻烦,也未免太多了些! 现在的柴再用,可还不知道他与朱瑾眼下虽然互为敌手,可按原本的轨迹却都应颠沛流离而都会有转投向同一个君主的际遇。而他本来也想与朱瑾这个天平军首席猛将在此决一雌雄,但麾下统领的数千军马本来就是为迂回截击李天衢一众人马集结在一处,本来各不统属,如今面对好整以暇的朱瑾骑军诸部骑兵已有散乱溃动之势。 再加上那朱瑾身后,还有天平军节度使朱瑄...... 直到一个反军军校骤马疾驰而来,向柴再用疾声报道:“柴先锋,天平军那伙囚攮的厉害,咱们恐怕也很难硬闯过去,如今又当如何?” “...我等奉孙儒将军将令,骑军迂回北往是要抢占要道,断了那义成军李天衢的归路。可如今天平藩镇牙军也横插一杠,就算侥幸冲杀过去,必然伤亡惨重,终究已是无法达成目的。何况届时反而要被天平军切断了后路,处境更是凶险......” 柴再用面色阴沉,满心的懊恼与不甘,继而又道:“罢了,再厮杀下去也是徒增伤亡,眼下也唯有收兵了。不过...由俺亲自断后,不能再让天平军朱家那干驴鸟趁势再掩杀一阵,俺倒是不信,朱瑾那汉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片刻过后,分别由朱瑾、柴再用统领的骑军挟裹起猛烈的冲势,再度恶狠狠的撞在一起。又是一片激烈的人喊马嘶,以及兵刃碰撞的激荡震响,顷刻间两军近百人同时身上飙血,从马上坠落下去,更多前赴后继的骑兵也已混战在一处,发了疯一般拼命砍杀! 以柴再用的带兵手段,他迅速命令麾下骑军撤返,并在亲自上前力敌住朱瑾的攻势尚能全身而退,如此也是尽可能减少本部兵马无谓的伤亡。但到底也无法逾越过天平军这道屏障,不能抢先占据往北道路要隘,而使李天衢一众兵马陷入腹背受敌的局面。 可是混杂着数万百姓的队伍行军脚程,终究难免要被后方急追的反军部众赶上。车仗行伍往北前行,直到抵达濮州雷泽一带,李天衢却差拨五百军士继续护送带携的黎民百姓转而往西,他率领麾下诸部兵马则就地等候孙儒追兵到来,排开阵势,就在此处要与敌军大战厮杀。 随后一两日的功夫里,经过斥候哨探传报,已发现南面反军部众开拨而至的消息。终于到了两军对垒的时候,平原旷野之上,双方徐徐展开了阵势。从李天衢这一侧望去,就见远处大军云集,大多步军夹杂着少量马军的大军队列虽然有些撒乱,可是鼓角声鸣,旗幡蔽日,那般声势也甚是骇人。 而反军大阵当中,被七八名将官拥簇着的那个壮汉身材魁梧,满面横肉,蜡黄色的皮面上闪着层油光,他眼神格外的锐利,生着个鹰钩鼻也似的他的貌相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凶残暴虐...... 他也正是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尤因为人残暴而凶名在外。如今他瞧见这一路紧追的李天衢竟不再往北奔逃,而在此专候己方大军来攻,孙儒眺望对面军阵,他那双凶狠狞恶的招子当中也不由多了几分玩味。 敢与自己的为敌的,哪怕稍微招致自己不快的,落到孙儒手中也只有落得个遭凌迟虐杀的下场。何况他年少时曾于忠武军当小校,于军中便已当初相识的刘建锋交好,人再是凶恶,好歹也总会有几个朋友,刘建锋与自己亲近,如今又是自己麾下的得力干将,而他死在了李天衢手中,这个仇,孙儒当然打算尽快报了。 更何况...如今终于追杀了势必要残杀的正主,孙儒脸上神情非但无比凶狞,眉宇间还夹杂着一种病态的逾越,他忽的阴渗渗一笑,又嘶声说道:“李天衢啊李天衢...你怎么不逃了?” 143章 不世出的名将,另投明主的第一战 森森白齿咯咯作响,发出教人听起来十分不适的摩擦声,孙儒口中猩红的舌头又伸出来不住舔了舔略显干裂的嘴唇。仿佛现在就在想着若是李天衢落到自己手中时,便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啃噬他的骨头那等让自己想起来便能感到快意的场景。 如今与诸路藩镇对抗,战局整体上还是处于僵持的局面,可宋州那一路河阳军李罕之先行撤军。杀了自己麾下干将刘建锋的李天衢又卷带数万民众,这才踏上撤返回义成军藩镇的路程,这也让孙儒锁定住了目标,把对方当成不惜长途跋涉也要一口吞下的猎物。 看他眼下也不过才七千多兵马,而俺又集结了几拨军旅,总计二万六千余众。莫不是前番李天衢夜袭将刘建锋杀得个措手不及,便狂妄到这次还能以少胜多,而击退我方大军? 以孙儒凶残的个性,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是,李天衢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也没有舍却那些碍事的平民拖累,立刻逃窜回由他统掌的藩镇去。甚至还亲自统御兵马断后,耽着凶险护应那群两腿羊脱离险境,他又图个什么? 莫非...那李天衢是个济弱扶倾、悲天悯人的大善人? 想到这里,孙儒脸上凶恶煞气不由又浓郁了几分,若真是如此,那你在这个世道还真就是该死的杀才。他缓缓开口,又阴声说道:“这倒也好...也生得俺再费事奔波,你李天衢若真非要保住那群草民,待俺杀光了你这伙驴鸟,也会纵兵继续去追杀,开剥吞噬,让你与你要保住的猪狗血肉都一股脑的被吞下,在我军孩儿们的肚子里团聚便是......” “若能生擒了李天衢那厮,抓他拿来见俺,好歹是斩杀了黄巢的人物。老子亲眼瞧他被开剥活剐时哀嚎讨饶的模样,再割了他的脑袋,煮烂剃除血肉,留着颅骨当夜壶使......” 孙儒狞声说罢,随即下达军令。骸骨攒成、骷髅做就的骨槌,激烈的敲击在似是人皮所蒙的战鼓上轰鸣,又有号角响起,大批反军将兵口中发出荷荷的怪吼呼喝声,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直朝着对面的李天衢所部军阵发动起了冲击猛攻! 而李天衢军阵这边与对面孙儒所部反军相较,少了几分喧嚣与张狂,只有飘扬的旌帜牙旗猎猎作响,迎风发出扑扑的响动声,几乎所有将士神情肃穆,严守阵势,而多了几分渊渟岳峙的沉稳。 “陈州方面派出兵马,日夜兼程,赶来汇合,而宣武军丁会所部兵马相距不远,或许一个时辰,最迟一个半时辰内,因能赶至,在此之前,我军也必须要抵抗住敌军猛攻......” 李天衢长声说着,随即也铿馈有力高声调兵遣将,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安仁义等将领纷纷轰然称喏,各自拨马扑向军阵一侧,亲自督战,把守住四面阵势,麾下兵马徐徐密集排列,本来不动如山的军阵在面临敌军排山倒海的猛攻下,也已展露出腾腾杀气。 实则排成阵列之时,但听得衣甲摩擦声与呵斥号令声也并非十分整齐,调度时有些队列行动显得有些缭乱,行伍中一些军士脸上也仍不免挂着惊惧之色。 以义成军藩镇原本驻军为主体的军旅,先前虽然由葛从周出谋划策,李天衢发动夜袭劫营斩获得一场大胜,真刀真枪的厮杀又见过了血,而极大的振奋了军心士气,可是如今到底要在此处面临更为残暴的孙儒,以及他麾下更为势众的敌军,尚还没有历经长久操习打熬,以及从是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几次的经历,心中难免恐惧,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以李天衢、葛从周、张归霸等人治军的手段,好歹也能让麾下这些士兵明白你拼命未必会死,可倘若不战先乱,逃离奔亡却只有死路一条!秦宗权、孙儒统领凶残军旅暴虐害人的手段,眼下谁还不晓得?既然是合则有放手一搏的机会,散则只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哪个还不肯死拼到最后一刻? 而李天衢发号施令罢了,随即又把头往另一侧望去。先前夜袭击破刘建锋所部反军之时,麻利的立刻投诚归降的张佶到底是文官,所以已经与护送数万平民的五百军士先一步往义成军掌控的州府赶去了。可是背弃与自己不相为谋的旧主,一路疾奔前来预警的符存审可还留在军中。 此刻符存审也端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早已是鞍鞯整齐,绰枪提缰,佩刀挂盾,身后是追随他一并来投的五十余军骑。李天衢凝视符存审片刻,随即便勉励道:“存审兄弟,你投从我时日未久,尚未编制入我军部曲,而这一战,须要你一并奔赴前阵,协同葛从周抵御敌军。” “末将领命!也必然不负主公重托!” 仍是锐气方张之龄的青壮英杰,也将迎来转投主公的第一战,符存审早已摩拳擦掌,脸上也满是一股振奋的英豪之气,他眼神坚定的望向李天衢,随即高声抱拳领命,遂擎起架起马鞍上的长枪,率麾下军骑也往前阵的方向疾奔而去。 由于麾下各部骑军先前由柴再用统领,迂回北上去又与天平军朱家兄弟结结实实的交锋了一阵。眼下孙儒统领的骑兵部众极是有限,反观李天衢这边也不过四五百军骑,如此一方不做试探直接发动猛攻,前阵兵卒也都是拼命发足狂奔,直往前方涌去。 几轮箭雨过去,两阵中间平铺下几百来具尸首之后,反军拼命的捣动着两条腿狂奔的士卒,已冲驰到距离前方兵力处于劣势的敌军不过五十来步远的距离。 葛从周擎着长枪,雄踞于几排阵列之后,与策马驰来的符存审相互颔首示意。随即又是一声高喝,义成军前阵一声声叱咤起,疾奔到了最前列集结的步军齐刷刷立刻扬起了手中长枪。 哪怕心中仍有些畏惧,可前阵的步军长枪手随着号令声起,又发出歇斯底里的呼应,就算紧绰住枪杆的双臂微微颤抖,可是他们仍旧尽量把按丈长算的长枪挺个笔直,锋利的枪尖汇成钢铁森林,直指对面敌军,也生出一股森然杀气! 下一刻,撞击声乒乓作响,还夹杂着利刃入肉噗噗连绵不绝的闷响声。骤然间使得这片旷野上又凭添无穷的杀气,金铁交鸣、叱喝喊杀,一边是谨守阵势,一边是疯狂猛攻。惨号连天声起。虽然反军前阵兵卒很快在枪影刀光之间很快便倒下了一片,可后面仍有大批兵卒紧随其后,凶猛的继续突击,而势必要突入冲垮李天衢所部兵马的军阵! 战事从一开始便呈现出白热化的局面,而葛从周仍是面色凝重的来回张望,毕竟如今指挥麾下部曲御敌,并非是需要身先士卒冲杀的玩命时候。然而就在此时,在旁的符存审便对葛从周说道: “葛都虞候,您与几位将军临阵指挥,督战御敌要紧,毕竟贼军部众势大,若是敌军撞阵冲出哪处缺口,便由末将率部前去抵住,便是拼了我这条性命,也绝不能让孙儒贼众撼动得军阵!” 144章 各为其主的宿敌,志同道合的袍泽 听符存审说罢,葛从周也立刻点头道了声好。再向前方张望过去,就见孙儒麾下生性凶悍的几员将官手执兵械,嚎叫厮杀着,他们戾气满布的脸上已都溅满了鲜血,就如一只只贪婪吞噬血肉的豺狼。 按李天衢想来,眼下凭麾下尚存的六七千兵马,就算无法击退孙儒统领的两万余众反军,但也不会轻易的被对方给吞掉。而且又有葛从周、张归霸、符存审等名将竭力迎战,就算那孙儒也绝非易与之辈,但也应该能撑到几路驰援兵马赶至战场。 只不过战争到底是残酷的,反军兵卒一次次的冲杀上来,势必要冲溃眼前义成军将士做组成的阵型。苦苦抵挡着敌军的每一次的扑击,战阵阅历以及操习素养尚有待加强的军士虽奋力死战,也难免疲于应对。 渐渐的,葛从周与率部撞阵的几员反军将官彼此已能瞧见对方,只是中间尚隔着许多奋力厮杀的兵卒,尚无法拔足过去鏖战,一对对招子恶狠狠的对视,仍在奋力往前方撞去。 孙儒仍旧嘶吼着不停调兵遣将,朝着李天衢所部兵马的侧翼发起了攻势,全面混战愈演愈烈,阵列前双方战死的兵卒尸也已到处都是。 终于有几队反军凶兵突破阵列,杀入人群中抡起兵刃疯狂的挥舞着,前军步阵引得一片溃动散落。符存审见状冷哼一声,随即绰起长枪,便催骑直直奔杀了出去! 本来以为终于能够冲垮敌军前阵,进而将李天衢所部兵马军阵彻底打散,然而却又陡见有一员小将骤然突然杀至。而符存审手中一杆枪也当真了得,枪尖唤作点寒芒吞吐闪烁,犹如毒蛇出洞,疾速戳出往面前敌将身上要害招呼过去,他驾马的本事也是无比熟稔。又有五十军骑紧随其后,结成严密的阵型凿穿过去,也是势若破竹! 这边两三员步将先后闷哼一声,心窝、咽喉处血洞宛然,骤然激溅出一片的鲜红。纷纷栽倒在地,符存审催马疾驰,又撞翻了眼前一员敌将,随即数十只的铁蹄便便践踏下去,当即将他踏成一片模糊血肉。 而符存审继续策马冲驰,不但立刻将冲破阵列撼动阵势的这一拨敌军几乎绞杀得尽了,趁着胯下坐骑的冲势他也冲出了阵列,仍要搅动起手中长枪左搠又荡,上挑下拦,但见得寒星点点、银光皪皪,把手中长枪使得水泼不进,加上数十军骑誓死相随,当即也杀得扑倒阵前的反军士卒如被收割的麦子一般又倒下了一片。 如此阵前一时险情,也就此化解。 可是如此一来,符存审也陷入险境当中。气势汹汹的敌军士卒仍旧源源不断的涌杀过来,一时间首当其冲,符存审以及他麾下军马也被敌军部众给彻底吞没,四面八方诸般兵刃劈头盖脸的砸将下来,符存审奋力架枪迎击,也不由感到两只臂膀愈发的酸麻起来...... 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回荡在耳畔,狰狞杀气扑面而来,符存审狠狠咬牙抡枪一荡一搠,锋利的枪尖呼啸着席卷而出,当即又戳穿了对面一员敌将的咽喉。然而就在这一顿的功夫,旁边又有一敌骑驰杀而至,嘶声怪吼着抡起斧头狠狠劈斩下来,符存审虽然反应的迅速立刻侧身回避,却不也不免噗的一声,右臂被斧锋划过,而被剖开老大的豁口! 虽然仍旧咬紧牙关奋力死战,符存审怒吼着又是一枪刺出,将他暗算他险些得手的敌骑也被搠翻下马。可是伴随着符存审愈发激烈的动作,遭斧削严重的伤口鲜血不停的泊泊涌出,他也杀得血流盈袖,随着血液的流逝,符存审紧绰枪杆的右手也已不住有些乏力。 追随自己浴血奋战的五十甲骑,如今也只剩下十余人尚在抵死厮杀着,符存审也很清楚自己本事再是了得,为了保住己方军阵不会因敌军的冲击而被撼动乃至冲垮,他拼死冲杀出来,亲冒矢石陷于敌军阵中,胯下战马眼下也难以高速驰骋起来,那么就算是手段高强的猛将,阵亡于乱战之中的概率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罢了!杀阵中成名,不是就要豁出性命!? 符存审再度发出振聋发聩的战吼,又要催马向席卷过来的敌军部众那边杀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一骑骤然杀至,也生生趟出了一条血路护在符存审身前,却是葛从周抡臂搅起手中錾金虎头龙牙大枪,大有横扫八方之势,凄厉的尖啸破风声划破长空,攻击范围更是宽广的大枪枪锋过处,反军士卒挡者当即喉裂颈断,只片刻的功夫,便有二三十名士卒死于葛从周的枪下! 由于葛从周驰援的及时,迅速的清出一片的空间,也为符存审争取到拍马归返回本阵的机会。而符存审见状心中却是一急,而当即说道:“葛都虞候,指挥督战要紧,又何必劳烦您亲自前来救援末将?” 葛从周则微微侧首,冷峻的面庞上竟然也露出一抹笑意:“这一时片刻的功夫总是有的,何况你是主公看重的才俊,又怎能陷于此处?” 都是在沙场上成名的猛将,比起那些五大三粗、骚高闷壮的莽汉,葛从周形貌气质则多了几分儒雅气。然而他非但治军言明、行事干练,若说赏识看重军中后起之秀,李天衢当然也知道关于葛从周的一个典故。 按说原本轨迹的葛从周后来战功卓越,也曾纳了个天姿国色的美妾,葛从周对其十分宠爱,也经常把她带在身边。而他麾下有员将官前来禀告时看到在葛从周身边服侍的美妾,当即看得出神,甚至连葛从周下达的指示都没听进去...... 这事若是换成时正常人,恐怕早就操刀将那觊觎自家小妾的部下给砍了,可是后来这将官作战勇猛、立下大功。葛从周甚至劝对他那美妾爱姬说做人家的正妻,总好过只做个小妾,还以几千缗的嫁妆相赠。他麾下那将官当初本来也只是一时唐突,又哪里敢答应,然而葛从周却一再坚持,定要他接受自己本来甚是宠爱的小妾。 重用部下而送女这种事,李天衢心说自己恐怕绝对干不出来,然而这也能看得出来葛从周对待军中有能力的英杰又是何等重视。他眼见符存审身陷于敌阵当中,二话不说立刻前来救援,这也能看出他也是生出了重视惜才的心思。 而符存审闻言顿感心中似有一股暖流在涌动,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战意高昂与葛从周并肩驱马,两杆枪会合在一处卷动旋舞,直杀得人挡杀人、魔挡杀魔! 本来葛从周与符存审同为五代十国时节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按说彼此性情也该契合,只是由于彼此分别为朱温、李克用这对死仇麾下最受重用的帅才,相互一辈子终究也只能走到对立面上。然而却是因为李天衢的存在,而使得他们两人成为彼此能以性命相托的袍泽战友。 而正当葛从周、符存审更是所向披靡的清空出一条道路,安然归返本阵之时。于地平线的另一侧,也有打着宣武军旗号的军马骤然出现,并瞧着前方战场张望过来...... 145章 形势的转变,反要成了猎物? 天空中阳光斜斜照射下来,洒在一众军马擎起的兵刃于盔甲上反射出森寒的光芒。越来越多的军卒集结出现在李天衢、孙儒所交锋战场上的另一头,而统领着这一路宣武军众的主将丁会策马绰刀,也已踱至一处高坡上眺望前方战局。 呜咽的风萧萧声忽然从耳边划过,丁会闻之一时有感,口中也不住轻声吟着,语调中也透露出一股萧然悲凉之意(史载丁会少年时慷慨自任,少工挽丧之歌,尤能凄怆其声以自喜)...... “这等乱世,百姓凄苦,可怜苦难苍生,又尤以秦贼屠害无辜良善最甚。主公命我前来驰援李天衢所部友军,共同讨伐孙儒那残暴贼首,这倒也正合了我的心意.....” 丁会长声念罢,随即便高高举起手中长刀,又重重往前一劈。在他身后号角声呜咽响起,众部军司同时大声应合起来,先是两翼轻骑率先催马前行,逐渐加快奔速,眼下要发动凶狠的扑击,而兵锋所指的方向,也正是反军将主孙儒所处的本阵! 然而在杀声喧嚣的另一侧地平线上,同样也出现一条淡淡的黑线,随着隆隆似雷声的响动愈发的清晰,周围地面的颤抖也愈发激烈起来。那条黑线逐步扩大,形成一片翻滚的洪流怒涛。 也已抵达战场的那一路骑军当中,竖起一杆猎猎招展的旌旗上赫然绣着斗大的一个“赵”字。战旗下方,浑身劲甲披挂的赵昶朝着前方战团望去,也不住说道: “朱公到底也派遣兵马前来驰援,呵呵...李天衢这小友,如今我也应称你做李节帅了,当初你我死守陈州宛丘,共同抵抗巢贼,如今又要并肩作战,而讨伐秦贼麾下孙儒这个凶恶贼子了.....” 赵昶感然说罢,在他身旁的侄儿赵麓又是厉喝一声,手中兵器重重斩落,随即与他叔父指挥骑军,眼见也要发动冲锋。 “杀!” 诸营马军将士轰然回应,声如炸雷,数千只铁蹄先是小步轻跑,随即搅起漫天烟尘,滚滚前阵骑兵也都直指直指天空的长矛马槊放了下来,几百支锋利的长矛撕裂开空气,迅速构成一片钢铁森林,后几排骑军也将纷纷扬起手中的马刀,锋刃寒芒连成一片,也教人望之不由心悸胆寒! 这个时候,不但葛从周、符存审率部奋力抵挡住不断涌杀过来的敌军猛攻,另一边张归霸高声喝令着,也稳稳的守住了阵势;张归厚奋声嘶吼,沉重的马槊如洞穿朽木一般,戳透了面前一员骑将的身躯,也骇得其余反军步卒纷纷往后面退去;而安仁义目光所过之处,几支利箭掠空穿梭,又有三个孙儒麾下将官还未曾杀至阵前,便已中箭坠马! 本来以为凭借军力上的优势,仍旧有机会冲垮李天衢所部兵马军阵。然而两个方向的地平线上先是烟尘腾起,两路兵马迅速的向前推进,汇聚成的军阵犹如张牙舞爪的猛兽风驰电一般席卷而来。本是两军交战正酣,忽然间又杀出了这两路奇兵,也当即令战场上反军将兵惊骇了起来。 意识到是联合前来征讨的唐廷军马骤然杀至,反而是反军阵列开始骚动,不少士兵惊恐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有胆怯者也已生出退缩的打算,各部将官也唯有策马来回奔走,厉声叱喝,以试图稳定住乱势。 反观义成军阵中当即爆发出一阵阵撼天动地的欢呼声,稳坐中军的李天衢脸上露出淡定的笑意,他也缓缓擎起了手中马战长刀,双目朝着远处敌军主阵望去,心中也已开始盘算着:纵然那孙儒想必仍会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可任由他再苟活作孽一段时日,对于无辜良善百姓而言,到底仍会是穷凶极恶的祸害,那么这次是否又能有机会,也将其一并诛杀掉呢? 只是倘若孙儒再无法按秦宗权旨意挥军侵犯江淮地带,随后又杀秦宗权亲弟企图自霸一方...那么又会对江淮乃至江东原本的格局演变构成什么影响?毕竟要在那边土地上发迹壮大的杨行密,可是除了朱温、李克用之外,终究也将会要与竞争的第三个劲敌啊...... 然而对面反军主阵当中,本来面色凶狠阴渗中还带着几分猖狂的孙儒先是惊愕片刻,随即脸立刻便沉了下来。 柴再用那边统领骑军迂回北进,要截断道路要隘,如今却尚还没个回音。怎的又会有援军来得如此之快?难不成那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早做好了打算,反过来倒要算计我!? 直到突然杀至的两路兵马如虎入羊群一般直扎进了己方兵马阵中,眼下反倒是凶悍残忍的反军将兵不得已要抵抗敌方的猛攻,战况比李天衢那边也更为酷烈。孙儒也根本来不及思量那许多,剽悍亡命凶气驱使下他扬起手中砍刀,发出如噬人野兽般的嘶吼声,无论怎的,还是要厮杀,若不是亲手斩碎些碍眼猪狗的身躯,又怎能泄俺心头恨意!? 无数的人马拥挤在一处,也有不少士兵缠在一处,跌在地上还摸爬着互相扭打。空间实在是太过稠密了,孙儒不得已也要主动迎战,他身手倒也十分的剽悍凶猛,顷刻间的功夫,手中沉重锋利的砍刀便已砍卷了刃,锋刃上满是粘稠的鲜血肉靡,滴滴答答的血珠也随着孙儒抡斩的动作挥洒而出。 眼见身旁一名骑将使得兵刃趁手,孙儒直接将劈手夺来时,就见从几个方向的敌骑聚集凿击,身披劲甲的骑兵呼号着也已向他这边冲来。 “孙儒,你这贼汉还想往哪里逃!且留下首级!” 斜刺里忽的先有百余劲骑借着战马的冲势疾驰杀至,孙儒恶狠狠瞪视过去,就见打出宣武军厅子都旗号的骑阵前方一员骑将看起来年齿不大,可是挥舞着手中双锤虎虎生风,趁着战马的冲势突破以步军为主的列阵,剽悍战姿当真是勇不可当。却正是当初诸路藩镇联合征讨黄巢时便崭露头角,于厅子都军中也愈发得受重用的小将杜晏球。 “逃?你小子说老子要逃!?” 孙儒狞声恨道,可是他正要催马杀去之时。从另一侧也已一员骑将率二百来军骑破阵杀来,那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提刀抡斩,所过之处也杀得波分浪裂、人仰马翻,眼见便已冲到这边时,率领宣武军兵马甫一抵至战场,便立刻指挥各部发动猛攻的丁会暴吼一声,腾的抡起臂膀,手中长刀已朝着孙儒狠狠劈斩了下来! “去死吧!” 孙儒到底也是凶蛮成性的主,眼见敌将来的甚急,他也根本不打算驱骑避让闪开,索性也抡起手中钢刀,便恶狠狠的猛迎了上去。 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乍起,刀刃重重撞击,火星四溅,而孙儒与丁会二将紧紧绰着,好歹兵刃没有脱手飞出。只是孙儒陡感手臂一股强烈的反震力袭来,他也只得再轮刀迎将上去,两般兵刃相交,二将都缠斗了一番之后,孙儒与丁会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驴鸟,要胜过他也当真十分棘手。 而不只是丁会率先率部冲杀到了孙儒面前,彼此已经近身白刃相交,使着双锤继续策马冲杀的杜晏球,眼见也要撞开前方拦截的列阵,手中大锤,很快便要朝着孙儒身上恶狠狠的砸将下去! 146章 朱温的嫡系猛将,以后倒也未必 本来一个丁会,便已让孙儒难以应对。如今又多出个杜晏球拍马杀来,孙儒更是慌张的驾刀格挡。但听得“铛!!!!!”的一声巨响,孙儒臂膀剧震,骨骼似是也有种要迸裂开来的钻心痛楚。如今就连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势必要来取自己性命,孙儒更是暴戾火起,而厉声喝骂道: “小畜生!倒是认准了老子,俺是吃了你的爹,还是用过你的娘?” 杜晏球本来脸上便已是戾气满布,听孙儒如此说罢,他脸上神情更因狂暴的忿怒开始扭曲,双目也直似要喷出火来。双手提着的铁锤又挟裹其猛烈的旋风,以杜晏球的身子为中心激烈的上下旋舞,看来不生生要将孙儒砸成一滩肉糜齑粉,他便誓不罢休! 浑重的破风声扑面扫来,孙儒再是凶狠剽悍也不住感到心惊肉跳。还有丁会轮到催马杀来,他更是左支右绌,显得好不狼狈。看来也随时有可能要被丁会、杜晏球中任何一人击翻坠马! 然而周围双方骑军厮杀混战的人群当中,又有数十反军军骑浴血冲杀过来,其中也有个久在孙儒帐下效力的骑将大声喊道:“将军快走!这一仗抵不住了,好歹留得条命在,再引大军前来时,将这群猪狗尽数宰杀了不迟!” 孙儒闻言狠狠一咬牙,也只得忍着凶戾恨意拨转马头,往后方奔逃而去。把数十军骑堪堪抵住丁会、杜晏球催马急追的冲势,待孙儒又奔逃出五六十步远仓促回头望时,就见方才那员高呼让他快走的那员骑将脑袋重重挨了杜晏球一锤,头颅顿时爆裂开蓬的化作一团血雾,似生生被砸得矮了半截的躯体也颓然跌下了马去...... 周围大批惊愕震恐的反军士卒也被撞到砍翻一片接着一片,赵昶、赵麓那边也率领着陈州方面锐骑军马撞杀入阵、往前疾冲,不断的加剧敌阵中溃乱的颓势。就算周围仍有些试图反抗的兵卒拼命向杀来,但随着李天衢率领诸部兵马转守为攻,又将前方混乱的军阵撕裂开一道道口子,反军彻底溃败之势,也已很难挽回。 这一通杀下来,孙儒也早已杀得盔歪甲斜,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突逃出一段的距离。本来信誓旦旦的要取李天衢项上人头,如今却落得这场惨败...他呼呼地喘着粗气,虽然仍想收拢兵马稳住阵势,可是再朝四下里望去,就见一支支军骑拍马如飞,也直朝着他这边奔杀过来。 对方几路敌军完全得势,凿穿而过、势若破竹,看来一个个的也都认准了他。孙儒紧紧握住的钢刀也不住的颤抖着,他瞪圆了那一对血红的眼睛只停留扮响,最终继续拔马狂奔,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快从战场上逃离。 凄凄惨惨,只能奔散逃命,这片旷野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飘卤,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尸首都是在逃命中背后遭受重创,往前扑倒在地的反军士卒残骸。乘胜再掩杀一段路程的工作,基本也都可以交由各部麾下军骑去完成了。 而李天衢亲自又提刀率部破阵,这一场趟杀下来,亲手又将五六人斩首战事便已临近尾声。他又统领亲随兵马冲杀了一段,便瞧见丁会、杜晏球那边所统领的宣武军部众。 又是几锤恶狠狠的抡砸下去,杜晏球当即又将几个眼见要伏地乞降的反军兵卒砸得头颅粉碎,仍然催马还要去急追时。丁会一甩手中长刀,随即高声说道:“教前阵兵马趁势只在撵杀一阵便罢,毕竟濮州以南,宋州几乎也沦陷于秦贼之手,眼下尚不知主公那边兵发何处,南面也有其他反军部众,自是穷寇莫追。” 杜晏球闻言心中一急,登时回头瞪目道:“可是都押衙,孙儒为秦贼麾下大将,今番趁其溃败,又怎能任由那个畜生逃了?当然是要赶尽杀绝!” 丁会眉头一皱,语气略显严厉的说道:“今番我军与李节帅、赵公三军联手,之所以斩获大胜,也全因孙贼急于求成,在此能杀得他个出其不意。南面多有秦贼其余侵攻部众,你又可知其它敌军动向?何况既也知我乃宣武军都押衙,你身为协同出战的厅子都马军队正,当真敢抗令不遵么!” 杜晏球听罢面色一凝,这才带住双锤,拉住战马,虽然口气仍有几分不甘,但也只得说道:“末将一时莽撞,都押衙军令当然不敢违背......” 李天衢催马来时,大概也瞧见这边异动,眼下虽尚不知那杜晏球来路,可是眼见他年岁不大,脸上神情却狰狞如鬼,遍布着一层教人望之胆寒的戾气,他使得双锤上也沾满了血沫肉糊,鲜红的血珠滴答、滴答...的不停滴落着。 而听得阵阵马蹄声愈发临近,丁会侧身望去,随即换了副笑脸朗声说道:“李节帅,当初于宛丘一别,还不曾道贺您立下诛杀巢贼,而得赐封为义成军节度使这等功勋,今日便有幸也与节帅并肩子厮杀了阵。” 当初于宛丘同朱温乃至他手下那一伙将领会面寒暄之时,其中丁会的态度还算是相当友好的一个。李天衢听得他高声招呼,催马到了面前时也是客套回复了几句,随即顺口问了杜晏球的名头与宣武军中担任什么军职差遣之后,李天衢遂也心中暗付道: 啊...是了,这杜晏球本名为王晏球,因唐末战乱时节,当初正是为被秦宗权麾下的蔡州乱军兵匪所掠,侥幸逃脱,但也成了孤儿,后来辗转到了宣武军,为汴州富户杜氏收养,遂改姓为杜。 而朱温组建“厅子都”意图打造出一支精锐之师,便挑选宣武军治下州府内富家子弟中有才勇者置于帐下;这杜晏球应因是在一两年前便已被选中。直到后来四处征伐,屡立战功,累功升任为厅子都指挥使之时,现在这个阶段,也正是杜晏球玩了命在军中以求上进的初期。 杜晏球既是被蔡州秦宗权害得家破人亡,孤苦飘零,对于他麾下诸部反军部众,当然也会怀着切齿大恨。 李天衢一听杜晏球的名头,便立刻对这个眼下尚还只是厅子都骑军中队正的小将起了心思,不但是因为他也曾参赴到旷日持久的梁晋争霸大战当中,而且先后两次大败诸部崛起,已开始尝试往南扩张的辽国,先后两次辽军五千、七千骑军南往,却被杜晏球杀得仅剩数十人逃回,按史载“自是契丹沮气,不敢轻犯塞”...... 直到五代梁、唐、晋、汉、周中的第三朝晋国当政,出了儿皇帝石敬塘这么一号人物,先前两朝战争规模虽然不大,可几乎也都能把后来雄踞北方的大辽帝国打得狼狈败返,而与辽国契丹用兵斩获大功的人物,杜晏球也是其中一个代表人物。 而李天衢对于杜晏球十分留意的关键因由,是因为他以后想必还会改回原姓,而他大发异彩的时期,却是在归降后唐之后所立下的。如此说来,杜晏球以后也会是个有机会招降拉拢,并委以重任的目标。 李天衢的目光从杜晏球身上收了回来,又笑吟吟的与丁会谈笑风生,心中却仍寻思道:至于你丁会,若说背叛朱温的时间,你比起杜晏球可是会反的更早呐...... 147章 潜在的笼络对象,人情还是要做的 就算现在官居宣武军都押衙,眼下尚且深得朱温信任,而后也会斩获得几阵大功,但终究因为你的主子也将变得愈发猜忌,擅杀大将,而你也只得常年称病避嫌,但终究会看不过朱温弑帝篡位前后滥杀太过狠毒的手段,而转投了河东李克用...... 李天衢心中寻思,杜晏球是朱温死后梁朝迅速走向衰败,终究大势已去而选择了投降。但丁会可是朱温在世之时,更是方自称帝声势正达顶峰期间断然倒戈,转而投从了河东李克用,还是带了一大批兵马前去投奔的。 以朱温的为人秉性,有些事想必也仍会按照原本的轨迹进行下去。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好生经营的势力也能达到一定的声势,那么又会不会影响到丁会选择投从的对象呢? 所以无论对于丁会还是杜晏球,李天衢心说自己的打算当然不克明言,但也是有意识的要与他们二人亲近交好。随着自己在丁会与杜晏球心目中的印象越来越深刻,那么终究会有一天,也将能够影响到他们的抉择。 这边又攀谈几句,就见到赵昶、赵麓也带着一彪军马疾驰而来时。到底是自己当初的老上级,李天衢立刻翻身下马,上前施礼道:“参见恩官,这次又蒙恩官出兵驰援,击溃贼众又斩获得一场大胜。” 与陈州赵犨、赵珝相较,赵昶以往与李天衢做为军中直接的上下级,相互时常并肩作战,彼此相处下来的感情也更是深厚。是以赵昶也立刻下了战马,上前相扶,还打趣笑道:“节帅如今可切莫如此多礼,按说你身为义成军节度使,我须向你见礼才是,再若客套,却不是要教我这老骨头折腰不成?” 李天衢谦笑着回应了几句,而眼见赵昶两个侄子当中那碍眼的赵霖不在,便随口问道:“向来都是赵公与两位公子一并出阵,眼下二公子却又在何处?” 赵昶闻言向一旁的丁会拱了拱手,说道:“陈州到底不过是一隅之地,而我等兄弟既与宣武军也是唇齿相依,如今霖儿也蒙朱公照托,至宣武军治下谋个差事,如今也更能多谢历练。只是担心霖儿愚钝,莫要辜负了朱公与兄长重用......” 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哦?哦......” 这次战事基本上已是尘埃落定,李天衢这边还有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统领着兵马再追击掩杀一阵,其余各部兵马与丁会、赵昶双方麾下部众开始打扫战场,搜索附近溃逃藏匿的败军余众。 三方主将会面,也免不了要详谈一番。只是杜晏球眼下军职也不过是区区一介马军队正,当然还不够格与各路大佬级的将帅攀谈。面对李天衢、赵昶等人,他虽然也不至再似与秦宗权所部反军厮杀时那般满面的仇恨暴戾之色,可谨言慎行的恭立在一旁,板着副面孔,看来也仍是对宣武军以外的藩镇、州府主将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然而李天衢正与丁会、赵昶往临时搭建起的寨棚那边行去,他经过肃手恭立的杜晏球身旁时,也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低声说道:“当初我也遭秦贼所掠,险些教他麾下贼子分噬丢了性命,而后杀出条血路潜入芦冈深岭当中,辗转了些时日又投陈州赵公,随后方才有如今这等境遇...你与我同为秦贼所害,都深恨那恶事做绝的畜生,自是同仇敌忾,还望以后有机缘仍能与你并肩作战才是。” 杜晏球微微一怔,随即他望向含笑从他身边掠过的李天衢,过了片刻,便也用力的点了点头,本来冷漠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而李天衢同丁会、赵昶接下来要商谈的,仍然是围绕着诸路藩镇如何协同抵御秦宗权侵犯往各处的反军事宜上。李天衢方自冷笑着言道河阳军李罕之自私卑劣,如此也是失信于友军,恐怕他那主子诸葛爽仍要遭受秦宗权猛攻,也必然不会好过之后,丁会忽的轻咳了两声,虽然看来有些犹豫,可也仍不得不对李天衢说道: “李节帅,虽说我等几路兵马奉朝廷旨意征讨秦贼,当然须相互救应,而今番能够趁机大败贼首孙儒部众,也有陈州赵公出兵襄助...毕竟也有我宣武军出兵协同,也不能说是要李节帅还个人情,只不过...听闻节帅体恤宋州百姓,遂护应生民北上迁居,而免遭秦贼麾下凶兵荼毒,我固然钦佩节帅仁德,但贵藩镇两州十县之地,只怕也难以尽数安顿,如此那数万百姓,不妨交由我宣武军如何?” 李天衢闻言一愣,随即立刻寻思过来,便问道:“都押衙向我索要带携往义成军的数万黎民百姓,这...应该是朱节帅的意思吧?” 丁会顿了一顿,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李天衢心中冷笑,暗付这朱温狡诈阴狠,骨子里也仍有些无赖习气。这是明知虽因有秦宗权这么个共同的大敌,助我对他也是有利,但也不肯让我因此而白占他的便宜啊...... 毕竟朱温到了与各路藩镇节度交锋争霸时节,南征北战之际若是他觉得有必要,该屠城便屠城,可从来不会顾及同为大唐治下黎民百姓的安生。但朱温的的确在他麾下统掌的领域内又尽可能推行轻徭薄赋,鼓励农桑,恢复生产,这也是要能够迅速凌驾于那些打仗再是骁勇剽悍,可把治下地方民政打理的一团糊涂的对手之上,而从各处藩镇节度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因由。 所以朱温只要觉得有必要扩张,便是以无端寻衅的名目频频发动战争,致使各地百姓不断遭受兵灾战祸,他不在乎,甚至能祸害的敌对方治下民不聊生,这也是乐见其成的。但只要是朱温治下的子民,却也能享有比起其他领地更为安乐富足的生活,所以要兴霸业,务必以民为本的道理,他的领悟程度也要高过太多自霸一方的人物。 然而当初朱温肯卖于赵犨人情,如今又与我算计得如此细,而当面要讨人口资源。恐怕朱温也是料定我义成军也断然不会如陈州赵家兄弟那般,而成为他的附庸势力吧...... 李天衢寻思罢了,先是摇了摇头,又笑言道:“宋州治下诸县百姓,也是我军耽着莫大的凶险一并携同北上的。毕竟如此大大托缓了行军脚程,若是于都押衙、恩官会师之前,我军稍有疏失而遭孙儒乃至其它几路贼众截杀围堵住,我麾下数千将士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 如此说来,是我军用命争来带携这数万黎民脱离虎口的机会,也不为过。而如今我当然感念都押衙与恩官驰援恩情,只是如今那数万百姓已脱离险境,这时也已距离我统掌义成军藩镇治下州府路程不远。而朱节帅在这时候向我要人,这...恐怕于理不符吧......” “这...节帅虽说的也在理,可是......” 丁会闻言讪笑了几声,也不由一时语噎,按说他是平常只管行军打仗的行伍军将,闲暇时是个好慷慨悲情吟唱的感性人士,什么打官腔拐拐弯弯的道道当然还没学得来。而李天衢说的也着实有道理,丁会心说主公只让我厮杀打仗这倒还省事,何苦由来的还要耽着向人家讨要百姓这等差遣,都如此说了,我又当如何接口? 李天衢眼角又一乜,瞧见赵昶眉头微蹙,略作思付后也要开口言语,恐怕现在以他陈州赵家的立场,也必然要向着朱温说话。自己也已拿好了主意,李天衢遂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与都押衙一见如故,彼此相识又甚是投缘。所以都押衙的面子,我李天衢当然还是要给的。” 148章 迫于形势,关于扩张的阴谋 “若依我说,如果由宋州被迁往的数万百姓尚还未抵至我义成军治下安顿,都押衙可引兵马前去,护送半数百姓至宣武军下辖领土。如此好歹让这些被迫背井离乡的黎民能得个安身的去处,都押衙对朱节帅也有了个交代。” 李天衢笑言说着,心中寻思对丁会的人情该做仍是要做,也免得叫他夹在中间下不来台。何况七千多户,总计三万五六千名虽然是人口资源,可眼下来说壮丁数目有限,如今暂时还是要稳住朱温那个老狐狸,与宣武军方面交涉只要不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一些付出也总是在所难免的。 丁会闻言脸上为难的神色也淡了几分,李天衢说因他之故对分接管了北迁的百姓,对朱温也算有了个交代,对方做到这个份上,自己也倒不便再讨价还价了。他遂展颜一笑,说道:“承蒙节帅照应,这个人情,在下也记下了!” 在旁赵昶听罢也是呵呵一笑,随即又与李天衢、丁会长谈一番,直到各自收兵时,三方将帅相处商谈的氛围,也都是相当的融洽。 至于因残部狼狈逃脱的孙儒,杀气腾腾的奔去,铩羽而归的逃回,一路收拢败军部曲,也只剩下数千残兵败将。孙儒当然是满心不甘,立刻又派遣快马传报其它几路反军军旅,试图再次集结讨回场子,然而就在这个阶段,朱温引兵又出手了。 除丁会之外,宣武军出动朱珍、李唐宾、庞师古几路牙军迅速抄后趁机奇袭,陆续斩获几场胜阵,直接遏止住反军往鲁、皖等地的侵攻势头。如此秦宗权、孙儒为保稳妥,不得已也只能收缩防线。 本来按原来正史的轨迹,秦宗权与中原各路藩镇军阀展开大战期间,各地遭受战祸按史载“贼渠率票惨,所至屠老孺,焚屋庐,城府穷为荆莱,自关中薄青、齐,南缭荆、郢,北亘卫、滑,皆麕骇雉伏,至千里无舍烟.....”,但至少眼下而言,秦宗权纵兵四处袭掠,祸害得生灵涂炭的领土疆域已是大大的缩水了。 然而班师返回滑州白马城的路程中,李天衢未雨绸缪,也意识到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秦宗权的确只能通过疯狂的发动战争,用以战养战的方式企图立刻扩张领土,事实证明了他也只能猖獗几年终免不了要自取灭亡。如今可以供他贪婪掠夺的领土又减少了许多,那么距离他恶贯满盈、伏诛授首的日子会不会也将要提前了? 这对于处于秦宗权统掌的蔡州奉国军藩镇魔爪触及范围之内的黎民百姓而言,固然是免遭那干噬人的凶兵恶匪残杀的好事。可是秦宗权倘若败亡的时日早了些,朱温能抽出手来觊觎邻道藩镇的时间也将提前来临,义成军又距离宣武军太过临近,就如同放到朱温嘴边的肥肉,首当其冲,也必然要成为那厮最先想要吞掉的目标。 李天衢心说哪怕有办法能促使秦宗权再猖獗下去对抗朱温...可就算阴谋多是缺德的,实在太过有损阴德的伎俩,能不用尽量还是不要用; 立刻联系李克用试图与其结成战略同盟,多了河东军藩镇这个强大的靠山,这也不失为日后对抗朱温的法子,可不但是受制于人,如此一来,义成军治下区区两处州府也将成为朱温、李克用双方厮杀征战的锋尖浪口,届时兵灾战祸的频发,对于地方上黎民所造成的惨重破坏,也未必要比黄巢、秦宗权纵兵烧杀袭掠的程度要差上多少,如此还谈何秣兵历马、发展壮大? 看来只守着义成军终究不成,现在就要谋划着尽快再吞下一片相对广袤的领土了...... 可问题是,要往哪里扩张? 李天衢率领诸部兵马归返藩镇治下,得王彦章、霍存、张归弁等将领引兵相迎,回滑州白马城重新接受藩镇军政事务的过程自也不必赘言。如今义成军李天衢、宣武军朱温、河阳军诸葛爽、天平军朱瑄...乃至邻道各处藩镇共同抗拒秦宗权,都处于相对特殊的阶段。 一方面仍要打理下辖州府县镇民政大事,一方面秦宗权虽是发兵攻来,则又要调遣兵马联合迎敌,这场坚持的战事无法打一年、歇三年,而时不时的仍要再动兵戈,各处藩镇无不要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就是没有办法安安心心的种田发展,可仍是要尽可能打理好地方民政,而时刻要做好应战的准备。 这无论对于李天衢,还是朱温而言,要扛过这段时日,也将会是场考验。 而秦宗权那边,虽然孙儒这一路反军吃了大亏,他往南并下了两处藩镇,气焰仍是猖獗,更是已于蔡州称帝,沿用黄巢大齐国号,也是摆明了要与名义上从于唐廷的各处藩镇对抗到底,虽然他大概仍可称得上是中原地区实力最为强大的军阀,可是如此到处树敌,就如今天下的形势而言,这个凶狠残暴的吃人魔王,似乎脑子也已有些不正常了。 唐廷方面,虽然权宦田令孜却与因受封长安战事而被加封为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享琅邪郡王爵禄的王重荣争权夺势斗得火热。而当年早被冲天大将军黄巢给吓怕了,秦宗权又已公然称帝,朝廷那边也仍然会做出反应。于是乎又是一纸调令下来,又一员前任节度使走马上任,要赶赴当年统掌的故地接管藩镇军政。 于是乎,正好处在那员节度使携家带口,往东面赴任的旅程中必经之路的滑州白马城这边也已预先收到了消息。当李天衢得知此事之后,也立刻意识到了能够尽快吞并下几倍于义成军的藩镇领地,而迅速扩大自己根据地的绝佳时机也已快到了。 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当初奉朝廷诏令于洛阳、潼关一隅抵抗黄巢大军,却因补给匮乏而终究难以抵抗黄巢,随唐廷皇帝李儇一并逃亡成都。虽然如今黄巢败亡,可齐克让却险些做为权宦田令孜消除王重荣藩镇势力的斗争当中,险些被当枪使转调到义武军藩镇,所以耽搁了一段时日。好歹一番推诿扯皮过后,齐克让也仍能回道当初他统掌的故地泰宁军赴职。 而泰宁军藩镇下辖的领土囊括沂、兖、海、沂、密、徐六州,其中光是沂州、密州等大州治下的疆土范围就已相当于李天衢掌管的藩镇疆域。虽然义成军与泰宁军之间大半路程为朱瑄、朱瑾兄弟的天平军所阻隔,但迂回南行仍能触及,两处藩镇所距路程也并不算遥远。 李天衢收到齐克让方面预先遣来的告知文书,就见上面写道他携家带口的要赶回泰宁军藩镇赴职,途径贵镇,须休整安顿,还望节帅予以方便...李天衢一时间却沉默了下来,心说这齐克让再往东行,与天平军得朱瑄、朱瑾兄弟接洽之前,可是先要与我打打交道,趁着这段时日,似乎也正可以暗中做些手脚..... 149章 不是儿女情长,也不是女主 “节帅?节帅?” 藩镇衙署前来传报的胥吏眼见李天衢沉吟不语,等候了一阵,也不禁又小心翼翼的出言提醒道:“齐大人遣使前来知会,卑职等人又当如何?” 李天衢听胥吏提醒,他虽微微一笑,可眼神中也夹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阴鸷之色:“齐节帅远道而来,又是邻道藩镇同僚,当然须扫榻相迎。既是‘贵人’前来,返至故时藩镇上任,我当然也要亲自前去相迎恭贺才是......” 滑州白马县以西十余里的官道上,一路车仗逶迤如蛇,隆隆前行。就在其中四匹马拉驮的槐舆车厢当中,本来终于得以返回旧地藩镇的齐克让脸上神情却有些意兴阑珊,似乎提不起什么精神头来。 黄巢死了,却还有秦宗权祸乱天下。而朝中结帮分派、党同伐异,仍是乱作一团...就算我以往自问忠心不负国家,可天下这般形势,也唯有保住自己身家性命是了,哪里还有什么成就大业的指望? 齐克让心说自己当年奉朝廷旨意据守潼关抵抗黄巢猛攻,厮杀征战也曾在最前线力拼。可是其它勤王兵马疲软不说,老子拼命死守,不就是为了保住你李家唐朝宗室社稷?偏生朝廷连粮秣供给都没有,拼了老命打退几轮反军猛攻,终究却因将士饥饿难以继战而崩溃,迫使得我无法东顾、有家难回,也就只得一路溃逃到了成都去。 当年本来便憋了一肚子的气,都无法对唐廷皇帝李儇言明。而后田令孜、王重荣明争暗斗,关于河中、义武、泰宁几处藩镇节度的调动任免为了打压异己,也把本来没心思掺和在其中的齐克让如皮球一般踢来踢去,虽说如今仍能得以重返泰宁军藩镇,这几年的憋屈经历,却使得齐克让的心气也早就磨没了。 至此天下大事,关我屁事。这般世道,只顾守住泰宁军,能保住我与家小的富贵性命便是。可是齐克让一路寻思,饶是能返回故地藩镇,如今各处藩镇节度也是纷争不断。泰宁军东临大海,而北面是由平卢营州南迁的淄青节度使王敬武,西面则是朱瑄统掌的天平军藩镇,南面还有感化军节度使时溥...仍是诸强环饲,也分毫不可大意啊...... 对了,还有这眼见要途径他治下藩镇的李天衢...然而齐克让正想着,忽的便听到车舆外军士禀说道:“启禀节帅,义成军李节度已率领随行人马在前面相迎,恭候节帅大驾。” 嗯?先前虽然已遣快马知会,但距离白马城也尚有一段路程,那李天衢竟然来的如此快? 齐克让先是一怔,随即也立刻出了车舆,随即果然瞧到前方早有一众人驻足等候,又见车辇前甲士旌旗,这迎接的排场也是十分的隆重。 而齐克让方自露头,前方恭候的人群便已动弹了起来,李天衢未着戎装,而是穿着一身锦袍,在几个藩镇牙署的胥吏拥簇向驱步前迎,后方组织起来的锣鼓队又立刻奏起乐来,现场的氛围也显得格外喜庆融洽。 本来各处藩镇节度使虽然名义上都从于唐廷,实际上各自自霸一方,彼此关系远近亲疏各有不同。而齐克让心说自己与李天衢又素不相识,眼见对方竟然摆开相迎的排场又是十分重视,心下也不由感到欣喜。 而李天衢行至齐克让面前,随即便躬身施礼,十分客套的言道:“齐节帅这一路舟车劳顿,当真辛苦了。晚辈李天衢,特来恭迎节帅。” 虽说眼见着比对方年长了二十多岁,可齐克让如今心说于其他藩镇节度相处也都怠慢不得,遂也连忙回礼道:“李节帅何须如此客气?您本来把持藩镇事宜也是忙碌,如今还抽身前来迎接,我也实感惶恐。” 李天衢听罢摇了摇头,又道:“齐节帅休如此说,晚辈久闻您大名,当初节帅奉朝廷旨意镇守潼关,力抗巢贼之时,我尚只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夫。而节帅为报国家社稷临危不惧,挡黄巢于关外,直至粮秣绝尽才不得已而退兵,若是当时朝廷调度粮草及时,有齐节帅坐镇险关,又怎至于让巢贼夺取长安? 何况晚辈侥幸立下大功,忝为义成军节度使,实则才疏学浅,又是阅历浅薄,也有心向尊长讨教。而齐节帅掌管泰宁军藩镇,也是德隆望尊,晚辈有缘能拜识节帅尊颜,真是大喜过望,当然须尽地主之谊,以待师长之礼管待齐节帅。” 李天衢说的头半句话,便已直接说到了齐克让的心坎里。按说他能拿得出手的战绩几乎没有,但是当初虽然硬着头皮据守潼关好歹也算一件。哪怕就连齐克让自己心里都清楚,恐怕长久对持下去他也绝非是声势正值顶峰的黄巢对手...但好歹当初有奉旨死守潼关的勇气,这总好过太多望风而逃、而降的唐廷臣子了,最后因粮草绝尽而崩溃败逃,齐克让保得条命在虽然松了一口气,事后也难免含恨埋怨。 而李天衢则是完全站在他的立场一通恭维,那口气捧得他似是险些力挽狂澜杀退黄巢大军,可惜后援不给力而功败垂成的忠臣名将。齐克让听得当即眉开眼笑,心中对李天衢的好感度也是骤然上窜...... 通过先前对于李天衢的了解,齐克让本来以为他是那种于民间磨练本事,摸爬滚打着一直意图在这世道争个出身的寻常武夫,那种人投身行伍便如过江之卿,当中绝大多数也根本入不得公卿将相的法眼。但是这李天衢杀孟楷、守陈州...甚至亲取黄巢首级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都能做下,而按他从投身官军,再到因诛杀巢贼大功而被赐封为藩镇节度,地位与名望蹿升之快,当真也可以说是世间罕有。 而且自从这李天衢统掌义成军藩镇之后,便奉旨兵法宋州,大败秦宗权反军,诛杀贼将刘建锋,再联合宣武军、天平军、陈州几路兵马阻击贼首孙儒北上侵害的部众,还护送得数万百姓北上迁居,免于为贼军所害...又是几场大胜累积功勋,明显也不是因为碰巧撞上了大运而有今日这般的造化...... 毕竟李天衢当初不过只是一介布衣草民,却从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便已蹿至权掌一方的藩镇节度使,如果这还要说成是运气,那么他这也算是洪福齐天了。 本来与义成军藩镇交好对自己更为有利,而齐克让眼见李天衢谈吐有度,说的又十分中听,这一来二去,他们便与相识了许久的忘年交挚友一般。再由李天衢亲自引请,一拨迎接军士在前方鸣锣开道,浩浩荡荡的又直往白马城的方向行去。 而外面欢腾喜庆的鼓乐声,也引得齐克让一行人马中其它几辆车舆打开了窗子观望。李天衢早已留意的环视过去,就见那些厢车上大多似是齐克让的妻妾家小,其中有个女子看来不过二旬年纪,毕竟是官宦子女、富家千金,她保养打扮得也甚是得体,只是大致瞧上去,李天衢扫见的那个正主虽然生得端正,相对更耐看些,但也并非是那种让人一见倾心的绝美容貌。 李天衢遂有意无意的向齐克让问道:“车舆上众位,想必也尽是齐节帅宝眷了?” 齐克让明显对李天衢的态度也甚是亲近,当即便笑言回道:“是了,蒙贤弟如此厚待,待至城中时,我自会教拙荆与犬子小女向贤弟拜谢。” 150章 这个深坑,你终究是要往里跳 滑州白马城虽然兵家地理位置较为重要,可是毕竟并非是繁华富庶的名城要阜。但李天衢遣人安排至城内相对最为高档有名酒楼安排席宴,当然比起当初大唐相对稳定时节长安等地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牌面上根本没法比较,李天衢也是以治下最高的规格款待为齐克让等一行人接风洗尘。 无论是洛阳、长安等唐廷当初最繁华的去处,还是齐克让还统掌泰宁军时的藩镇治所瑕丘,虽然都要比眼下的白马城更为市面繁华、车水马龙,但历经黄巢席卷祸乱天下,如今也仍是乱世时节,诸地破败萧条的情况齐克让也都曾见识过了,所以他也很清楚李天衢已是尽最大的可能要厚待管待自己等一行人,自然更感欣喜,丝毫不会感觉受了怠慢。 相反的,齐克让这一路行来,他也注意到义成军治下的滑州,以及西面的郑州治下田野阡陌间有一队队的百姓至规划好的荒地。已在些胥吏的安置下开始着手于开荒种地事宜,便如无数勤劳的工蚁在田地来回穿梭着。 而李天衢提拔重用总掌地方民政大事的张全义已开始发挥出自己最擅长的本事,不止是由宋州携来的迁居百姓,因为秦宗权四处侵害造虐,周围也有大批离乡逃难的百姓迁徙而来,尽数得到妥善的安置。是以虽然现在义成军安置乡民,治下复兴百业虽尚还只是出去阶段,但治下各处人群相对扎堆的地方,也已呈现出如火如荼的景象。 如今这等时节,州府荒废破败、村坊死气沉沉,郊外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凄凉可怖去处已是比比皆是。齐克让通过奉朝廷旨意西进驻守洛阳、潼关,直到狼狈西逃,再得以东往重返故地这几年的经历,自然也都是见识过了,所以他先是见识过义成军治下相见田野,又入了白马四处打量城内井然有序的规划也已瞧得是连连点头。 这李天衢明显并非是那种虽然长于厮杀、作战骁勇,却又分毫不懂得梳理掌管治下民政的行伍莽夫...齐克让再与他笑语言谈,心目中对其的印象比起大有可为的年轻后生又提高了一大截。 直到一行车仗赶至酒楼,齐克让虽推辞一番,也仍被李天衢坚持着请上了上首,灯红酒绿、热闹非凡,酒楼几乎先前便已被李天衢吩咐的胥吏给包下,上下已摆足了藩镇节度的排场。 即便呈上的菜肴也绝对算不上五俎八簋、百味庶羞那般的极致奢华,事实上义成军治下原本于军中任职的夏侯晏、杜标二人眼见李天衢并非那种可以靠孝敬打点、溜须拍马便能拿得住的糊涂昏官,行迹也都有所收敛。而李天衢自打接管义成军藩镇后终日忙碌,过后不久便又奉旨挥军奔赴宋州,这间位于白马县相对最繁华坊市间的酒楼他只来过一次,也没有摆下多大的排场...... 然而今日酒楼掌柜连同店家小二惊闻李天衢要在此宴请接迎别处藩镇节度使,自是如奉纶音。自打藩镇衙署胥吏前来知会时酒楼内众人便已开始连轴转忙着来回奔走起来,眼下仍是万般小心的伺候着。 酒席间李天衢待齐克让虽然极是礼待,但尺度拿捏的也准,不带半点谄媚,不卑不亢的谈笑风生。推杯把盏、欢声笑语,直到齐克让已喝得微醺之时,便又遣人唤坐于偏席的自家家眷前来向李天衢见礼。 毕竟唐朝时节相对更为开放,可不似后来至南宋程朱理学的兴起,尤其再到后来明、清时对男女大防看得越来越重。而先前李克用把他正妻刘氏留于军中,毕竟也是不愿让她因朱温、赵犨等甚不待见的人物抛头露面,而齐克让毫不顾忌的唤自家妻小来向李天衢见礼拜谢,这也看出他与这个后生已是相当的亲近。 眼见齐克让家人前来参礼,李天衢也立刻起身相迎,然而对方什么正妻、小妾、儿子等家属尽足了面子上的客套功夫一一应付过去,直到与齐克让之女见礼,得知眼前这个梳着双环忘仙髻,仪态娉娉婷婷,虽说不上是国色天香,但容貌端正的女子齐玉韵之时。李天衢的眼神却刻意的在她那倒多停留了一会的功夫...... 然而李天衢瞧向齐玉韵的眼神不带半分猥琐,就好像是忽然见到让自己十分留意的人时不自觉的凝视过去。齐玉韵若有所察,把眼偷乜了过去,就见对面与自己父亲相谈甚欢,而又血气方刚的男子目光灼灼的望向自己时,她倒也不恼,只是面色微红,不由又羞答答的垂下了头去。 这一切,李天衢也是有意要让在旁的齐克让瞧在眼里。而齐克让瞧见这个已甚是亲近的藩镇节帅看来对自己女儿有些上心,他心思一动,也立刻萌生出一个想法来。 ※※※※※※※※※※※※※※※※※※ 往后几日,齐克让倒也没有急着启程上路,李天衢也是有意要请他多待些时日。期间大小席宴、欢言畅谈,义成、泰宁两处藩镇节度又于城内外检视民生,随着比起了解的加深愈发的亲近,也时常聊起家常来。 而后李天衢也曾请齐克让检阅自己麾下兵马,如今义成军诸部牙兵虽然仍须维持操习打熬,可经过葛从周、霍存等善于治军的名将调教,一队队的兵卒列成队列相对整齐,汇聚肃立时倒也有一股气壮如山的气概。 齐克让虽然不算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但好歹也带过兵识得些军中门道,如此他与身边属僚见了交头接耳时,也不住的频频点头。 而这段时日,齐克让私下里也没闲着,他又私下里遣属僚在城内打听,询问这统管义成军藩镇的节度使李天衢平时为人风评如何,又可曾纳了妾,进而尽可能的探问个明白,他是否又会仗着于地方上节度使的无上权威,而时常好做些寻花惹草的风流勾当...... 暗地里打听探询一番,身边体己的属僚回复的答案,也都教齐克让感到十分满意。 毕竟李天衢接管藩镇大权时日不久,虽说他本来也曾打算先纳个偏房,但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这个阶段大事要紧,地方上的土皇帝,要搞什么类似皇帝选妃那般的排场无疑也极不适合。 而齐克让这些天在李天衢的府宅出出入入也见过了,就连当初夏侯晏、杜标于新官上任之时,也曾有意孝敬,聘来那四五个供使唤的侍女,李天衢心说到底不是自家心腹经手的,也都早打发给张全义那边去了,毕竟自己个老爷们还顾不上那些,也没那么多讲究,府宅里有下厨、打扫的仆役也是男丁,连个暖场的丫鬟都没有...而白马城内虽然尚也有些街坊间做半掩门生计的,可李天衢还是不好那口。 总之一句话,根据齐克让的了解,眼下的李天衢还真就是一门心思扑倒事业上,而清清白白的大好青年。 结合先前对李天衢的印象,齐克让寻思了半日,也终于拿定了主意,遂再与李天衢相聚欢谈时,他终究还有意提醒道:“呵呵...贤弟尚未娶妻,你看小女如何?” 151章 枭雄的霸业,善事要做,恶事却也要做 “啊...节帅如此说,晚辈一时倒真不知该如何答复...实不相瞒,对令媛......” 李天衢听齐克让开门见山的说罢,这些时日一直表现得落落大方的他也不由流露出几分腼腆之态。然而表面上,李天衢好像是一个忽然被人问及终身大事而有些局促的懵懂青年,实则心里另外那副阴鸷的面孔,也已经露出森然的笑意。 无论是栽在谁的手里,你齐克让到底还是要中招的。而我这等行径,的确倒也与那朱温有些类似了...... 李天衢心中念着,因为他很清楚按史载轨迹,齐克让是把他女儿许配给了邻道节度使的朱瑄堂弟朱瑾。然而朱瑾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迎亲的人手尽是心腹甲士,按藏兵甲于车马当中,而在迎娶新娘当天突然发动奇袭,控制住藩镇牙署俘获齐克让。朱瑾从而全面夺取了其治下州府,自称节度使留后,与他堂兄朱瑄统掌天平、泰宁两处藩镇。 而李天衢的计划当然是,趁着齐克让东返的车仗在经过朱家兄弟的天平军之前,在自己的地盘近水楼台先得月,尝试促使齐克让有意将女儿许配给自己,之后便按照朱瑾的路数,夺了齐克让的泰宁军藩镇! 趁着迎亲婚娶之时,迅速控制囚禁住藩镇节度,接管下对方治下所有疆土的计划,这的的确确就是个阴谋。而可行性、成功率以及兵不血刃的强行吞并对方领土之后,是否又会有引起地方上军民强烈抵抗的可能...这些事正史中的朱瑄、朱瑾兄弟却又都已经验证过了,齐克让在他掌管藩镇被强夺之后,于史书上便销声匿迹,而朱瑾也没有经过十分强烈的抵抗,较为顺利的接管了泰宁军。 所以李天衢明白只要齐克让肯把他女儿许配自己,那么如法炮制,谋划部署的细节上再小心谨慎些,则必然能够成事。 当然李天衢也知道这条计策蛮缺德的,人家好心诚意的肯把自己的女儿许配过来,却趁机要直接抢了他的地盘,这的确太不地道了。 若是换个时代背景,这等缺德的计划李天衢兴许不会采用。可现在又是什么世代?唐末到五代十国弱肉强食、道德沦丧的乱世,夺老丈人的基业要遭世人唾骂?这年头哪路霸主的名声又是清清白白的?在有些人性的道德底线绝对不能打破的前提之下,无论正路邪路、阳谋阴谋,只要能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击败所有的对手争取独占鳌头,就是这个时代的规矩! 然而不但李天衢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沉沦,自己也已越来越不像是原来的自己,齐克让也断然不会知道对方从一开始便已打算利用迎娶他女儿而夺他的基业。见李天衢的反应,齐克让倒是呵呵的笑出声来:“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实不相瞒,我观贤...呵呵,眼下似也不便唤节帅做贤弟了。我那小女也已到了婚配之龄,也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君。而贤侄一表人才,又与小女年龄般配,你我皆为藩镇节度又是门当户对,若是能结为姻亲,以后义成、泰宁两处藩镇结成秦晋之好,相互照托策应,岂不是两全其美?” 齐克让这一番话倒也是真心实意的,本来早两年他就已打算给自己的女儿寻个适合人家出嫁,但是先前无法返回泰宁军治下,与其在朝堂中寻个官宦世家子弟,倒还莫不如回到自己统管的藩镇自在。所以齐克让便打算从邻道藩镇节度乃至族亲当中寻个合适人选,如此对于稳固自己的地盘也大有益处。 至少齐克让是这么想的...... 李天衢大概能揣摩的清他的用意,当即也不含糊,遂又起身施礼道:“蒙节帅错爱,肯许下如此金玉良缘,晚辈也绝不会辜负节帅美意,而过不了久,也应改称节帅为岳丈了......” 齐克让闻言哈哈大笑,再看待李天衢完全就当是自家姑爷相处,更是亲近。大半个时辰过后,直到又亲自将齐克让送出府邸时,李天衢目送他离去的背影,虽然脸上仍噙着一抹笑意,可那笑容也显得阴险了几分。对于齐克让虽然也有不落忍,如此一来,也是在利用他的闺女...可李天衢仍是心中暗念道: 群雄逐鹿、问鼎中原...各处藩镇之间竞争对持,彼此的关系,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相互吞噬一番过后,只剩下最后的那只大鱼,方才能够成就终结乱世的霸业...怪就怪你在这些藩镇节度使里面,充当的就是小虾米的角色,我如果不吞掉你,过不了多久,你也会落到朱瑄、朱瑾兄弟的肚里去...... 就算我将要做的事,也难免会遭人非议。但是这桩恶事做下的代价与收获相比较,如果可以避免我军将士大量折损,而且几乎也不会致使泰宁军治下百姓遭受战祸兵灾,便也能立刻接受其藩镇军民,吞并下大片领土,那么这个阴谋,值不值得去施行? 值得,太值了...... ※※※※※※※※※※※※※※※※※※ 虽然唐代男女择偶婚姻相对自由、更为大胆,比起后来朝代的风气要开放乃至开明了许多。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依然是这个时代撮合儿女婚姻的普遍方式,所以齐克让之女齐玉韵,也任凭父亲做主操持她的终身大事。 虽说这个时节望族门阀风气犹在,李天衢祖上几代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如今乱世,行伍军校哗变篡位争个节度使来做都成了常态,齐克让于新、旧唐史都不曾记载他家世,先人当然也不是什么名门世族,他与李天衢彼此就按这一辈论,又同为邻道的藩镇节度使,也正是门当户对。 而李天衢的貌相举止就算不是才比子建、貌比潘安,好歹也算是相貌堂堂、谈吐如流,齐克让之女齐玉韵性子乖巧本分,本来就肯听她父亲做主,对那年纪轻轻,便已因诛杀黄巢而名动天下,如今更是雄踞一方的才俊男子当然也看得入眼。 是以当齐克让说要把她婚配给李天衢之时,齐玉韵下意识的娇羞的摇了摇头,随即立刻寻思过味来,连忙又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这桩婚姻大事,就此也就彻底敲定了。 后几日白马城内设席宴庆贺,自然也更是喜庆,只不过李天衢麾下藩镇牙署众多军将却都尚还有些蒙圈。 本来自家主公接迎、款待那齐克让的架势比起与朱温、李克用等藩镇节度,乃至昔日恩官赵犨、赵昶等人来往时更是热诚,虽说并不是谄媚巴结,但看上去到底仍有些上杆子,似王彦章、张归霸等人也不住心里嘀咕,齐克让就算是邻道藩镇节帅,彼此交好也是在理,可他也并非什么德高望重、威名远播的人物,主公待他如此的恭谦客套,这至于么? 结果这还没几日的功夫,我们主公,便成了他齐克让的乘龙快婿了? 杯觥交错、欢声笑意,又是于席宴之间,霍存杵肘托腮,也乜见了齐克让要婚配给李天衢的爱女真容,也不住撮着牙花子来了句:“啧啧,按说主公也是该成家了,只是俺倒真没看出来,主公...原来是好那口的?” 那边刚端起碗酒往嘴里灌的王彦章闻言不禁咳嗦了起来,他把眼朝霍存瞧去,想不出个所以然,也不住摇头讪笑。 而同处于一席的葛从周,朝着那边正与齐克让笑谈欢饮的李天衢望去,他却忽然说道:“以主公的为人处世,按说要迎娶成亲也不至如此突兀。而主公却是有意与齐克让亲近,看来是刻意要促成与他女儿成亲一事,这难道...也是另有所图?” 152章 竟敢截我的胡,还用我的路数? 毕竟婚姻大事,还须经过纳彩、纳吉、迎亲等流程。齐克让毕竟也不能一直耗在白马城不走,而且泰宁军不比义成军、天平军等藩镇,与奉国军秦宗权所距的位置比较相对处于后方,不比李天衢那般这些时日还须专注于联合抵御反军战事。是以彼此又商议一番,就等李天衢再遣人上门前来请期再议定婚礼时日,又经吹锣打鼓的欢送,齐克让一行人遂再度启程上路,往泰宁军藩镇的方向归返而去。 “小女随父亲去了,就在瑕丘等候,等郎君遣人前来......” 齐玉韵对李天衢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满面娇羞的在使女的拥簇下上了厢车,拉开车窗缝隙偷乜,似乎仍有几分不舍。 既彼此定下了婚约,这时节不必顾忌那许多,两人也相会了几次,看得出齐玉韵对李天衢的印象本来便极好,也到了红鸾星动的年纪,是以既然自己的父亲做主,她也完全把李天衢看做成以后的夫君。 对于那自小养在深闺内苑足不出户,而不知世间人心险恶的藩镇节帅千金,李天衢虽有几分不忍,但那种感觉在心里也很快被铁血毒辣的意识给淹没。 许配于我,总好过按原本的轨迹嫁于那生性凶暴的朱瑾这种说辞...到底也只是个让自己实施阴谋能心安理得的借口,李天衢心中一叹,暗付既已拿定了主意,便要把事做绝,毕竟以现在的战略处境而言,要争得个突破口而能得以扩张壮大,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也就不能错过。 而李天衢麾下大多心腹军将,几乎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送走齐克让一众人马之后,李天衢便立刻召唤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张归霸兄弟三个、霍存...乃至如今暂先被封为统掌得一支马军的兵马使符存审密议,嘱咐切记不可走漏风声,也将他的打算说与众人知晓。 众将方知李天衢的意图,而利用婚事图谋夺取泰宁军藩镇的手段,固然绝对称不上是光明正大。但是似葛从周、王彦章等人本来可都是应该效力于朱温一辈子的人物,这时节该心黑手狠的时候慈悲不得,阴谋诡计只要有用就是好计,当然对于李天衢的计划没有什么异议。 就连符存审紧皱着眉头思量了片刻,但到底也没有出言反对。 毕竟要发展壮大,不能一直只窝在义成军藩镇这一亩三分地里。可是若要外拓疆土的话...东有天平军、西有河阳军、北有魏博军、南有宣武军...位于四战之地,无论对哪一方用兵都要拼耗掉大半军力也未必能够成事。如果秦宗权终有一日败亡,那么按义成军的地理位置,极有可能是下一个要被吞掉的领地。 往西面打,不但李天衢也从来未曾考虑过,以如今形势而言,葛从周也很清楚就算能吞并下诸葛爽统掌的地盘,除掉李罕之、刘经等藩镇大将。连接的两处藩镇更是卡在了朱温、李克用两路强藩当中。与其架在两方势力强大的仇家中间,也莫不如算计着往东面扩张,与势力稍逊的朱瑄、时溥等藩镇对持。 倘若能顺利吞并泰宁军,又会不会让周围藩镇有了联合讨伐的名义? 李天衢与众将细议一番,得出的结论是泰宁军北面王敬武、南面时溥也都与大多藩镇节帅一样得位不正,他们一个是靠投机归从黄巢而上得位,转头又倒戈归从唐廷才被承认节度使的身份;另一个靠是军中哗变驱逐原本节度使篡位...... 唐廷皇帝现在可也还没有被任何一路藩镇把控在掌中,何况朝廷那边权威尽丧,只要你不公然造反称帝,你是杀了原本的上司全家也好,直接把人撵跑,甚至还曾靠攀附黄巢上位也罢,只要名义上仍忠于唐廷,也都会默认你用任何手段抢来的地盘。当初都是行如造反篡强夺的地盘,哪来的脸还斥责我等强吞藩镇的行径? 当然一个个的口头上叫嚣什么大义公道,实则全员恶人,到头来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而强取泰宁军之后,致使与邻道藩镇关系恶化最为严重的,也将会是领土差不多正夹在义成、泰宁两处藩镇中间的天平军。 对于此事李天衢理解的当然更为深刻,心说我这也正是用了朱瑄、朱瑾兄弟的路数,而要截他们的胡啊...... ※※※※※※※※※※※※※※※※※※※※ 当齐克让一行人马车仗欢欢喜喜的过了义成军地界,又行至天平军下辖州府之时。同样早已是盘算好了阴谋伎俩,也要算计齐克让的朱瑄、朱瑾哥俩却是彻底懵逼了。 比起得李天衢接迎管待,相处的其乐融融还多盘住了一段时日。齐克让在回绝了朱瑄、朱瑾兄弟的提议之后,双方相处的可就并不算如何融洽。只逗留了一两日的功夫,齐克让便匆匆告辞启程,继续东行,又踏上返回由自己统掌泰宁军藩镇的路程。 天平军治所郓州须昌城藩镇牙署节堂当中,朱瑄面色铁青、神情懊恼,忽的又想起当日齐克让的言语“承蒙朱将军垂青,只是我还是那句话,小女已订婚许以义成军李节帅,呵呵...如此也只得拂了美意,还望莫要见怪......” “啪!!!”一声劲响,朱瑄一掌狠狠拍在帅案上,似乎也有细微的碎裂声乍起。然而彼此忿怒的朱瑄,他的堂弟朱瑾更是睚眦切齿,满脸狠戾的煞气,仍是按捺不住,遂立刻回身又对朱瑄说时,双目中也已满是凛然杀气: “堂兄,咱们明明先前以盘算的精细,又怎想到到李天衢那驴鸟倒来坏了我的好事!眼下再是懊恼也不济事,我又如何能够甘心?依我之见,咱们趁着齐克让那厮随从兵少,不如直接一拨军马追上去,杀了那不识抬举的老狗。夺来俺再强要了他那闺女,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饭,索性再引兵就直接去接管泰宁军藩镇,届时哪个不服,尽管杀了便是!” “糊涂!若是如此轻易便能夺下泰宁军,又何必算计着让你先迎娶了齐克让的女儿!?” 朱瑄厉喝了一声,他立刻又瞪了朱瑾一眼。心说你再是勇猛了得,却这般耐不住性子,稍有不快只知道靠动刀动枪了事,这倒也难怪齐克让那厮不会上套! 虽是堂兄弟,可朱瑄与朱瑾的年纪也差了十几二十岁,大概与李天衢年纪相仿,倒也与自家女儿般配。只是朱瑄知道自己这个堂弟虽然生得也是高大威武,在天平军地界却是凶名在外的主。而凶蛮惯了,往那一杵虽然能镇得住寻常军汉,可这是让你去假意使得齐克让那闺女中意才好成事,结果当日听齐克让说及有意将他女儿许配给李天衢后当场便要甩脸子发作,这个节骨眼,又他娘的不是让你抢亲! 偏生朱瑾还时常鼓吹说自己除了打仗杀人,平生有着名马、美人这两大爱好。治下几州县坊内但有甚貌美女子,你也没少强取豪夺了...齐克让那女儿婚配大事,自然上心,只要稍加打探,便知你平素为人风评,他心里又则会不犯嘀咕? 朱瑄心中恨道,先前早知齐克让之女到了婚配之龄,趁着今番他重返泰宁军,合计着哪怕是半利诱、半胁迫的法子让对方屈从,进而使得朱瑾趁着迎亲之日强夺他藩镇,如此他们兄弟两个联手,也将成为雄踞齐鲁之地的强藩。本以为能够成事...结果半路中却又杀出个李天衢来! 153章 河东传来的消息,你竟与朱温联手? 朱瑄心中思量,他处心积虑的要夺取邻道藩镇,由自家兄弟朱瑾夺取泰宁军,实则也与李天衢是一般打算,迫切的要争取对外扩张的空间。因为天平军下辖的领土实则也不过统掌郓、曹、濮三处州府,其实比起义成军李天衢地盘也大不了许多。 如此双方藩镇根据下辖领土,而能够发展壮大的实力上限,实则也差不到哪去。 而李天衢这次出兵至宋州与刘建锋、孙儒厮杀两阵,他能动员的军力应该能有近万兵马,朱瑄估算自己就算比李天衢经营藩镇的时日更为长久,除去驻守各处城郭镇坊的部曲,出征时可以动用的兵马大概也就在三万人上下。 然而齐克让司掌的泰宁军藩镇辖兖、海、沂、密等数州,下辖领土甚至还要大过义成军与天平军的总和。所以倘若李天衢与齐克让做成姻亲结盟,朱瑄的天平军不但被夹在中间,治下领土、钱粮、人丁...等各方面的体量也要被两处藩镇联合给彻底压制。 何况南面还有秦宗权那么个最是难缠的死敌...... 毕竟朱瑄不晓得如果不是李天衢横插一杠,他堂弟朱瑾还真就能与齐克让的女儿定下婚约,眼下更不知道李天衢迎娶齐克让之女,竟会如他那般打算趁机立刻吞并泰宁军藩镇。明面上与义成军也仍是共同对抗秦宗权的友军。人家定下婚约又关他朱瑄屁事?邻道藩镇联姻,怎么就得罪天平军了? 李天衢可还没有打破联军之间的协作关系,所以朱瑄自知心中那口恶气还就得憋着,现在能利用的势力还是要利用,还是要等到荡除了秦宗权那个最大的祸害,再图谋寻李天衢、齐克让好好算账! “...除非是趁机能一举控制住泰宁军藩镇中枢,先有名义占领其治所所在瑕丘城,之后再挟制住齐克让,进而控扼兖州全境。才更有把握掌控得泰宁军全境。否则你杀了齐克让再夺了他女儿,更要遭世人非议不说,也未必能顺利侵吞下泰宁军藩镇下辖各处州府。 方今非常时节,秦宗权那发了狂性的杀才势焰猖獗。连同我天平军在内,周围各处藩镇须联合抵御他侵攻之势,也仍是头等大事。为免得节外生枝,也只有任从齐克让归返,至于那李天衢,暂时也不可动他。” 朱瑄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随即又对朱瑾忿声说道。而朱瑾闻言怪眼当即一瞪,又疾声道:“堂兄!李天衢、齐克让忒过可恨,咱们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算了?又怎能就此罢休?” 朱瑄冷哼一声,随即怨恼的横了他那蛮狠到不知权衡当今时局利害的堂弟一眼,又道:“咱们兄弟几个志在天下,终究不能安于一隅。义成军、泰宁军...无论以什么方式都要夺下。然而越要做成大事,就越不能莽撞行事,还要看秦宗权那边动向...眼下虽然明面上不便对李天衢、齐克让出手,但也也未尝不能暗中作梗,他们打算顺风顺水的结成姻亲...也没那么容易!” ※※※※※※※※※※※※※※※※※※※ 而义成军藩镇这边,李天衢主持督管打理政事,诸部兵马整顿军纪、日常操练也曾不曾怠慢。开垦纳民,进而招兵买马,在保持治下村坊耕田保证有壮丁耕种的基础上,又从陆续迁徙安顿的平民当中择选青壮募兵,藩镇军力总计至一万七千人,也都被编制入各部军旅,统一教习兵事。 数日之后,李天衢又收到一个有利于发展己方势力军备战力的好消息:北地有马贩携三四百匹好马至滑州地界,而有意与义成军交易。 李天衢闻报之后当然欣喜,毕竟治下两州十县地盘小,也几无可以放养战马的牧原。还好当初追随自己至义成军赴任的嫡系兵马尽是骑军,也能补充骑军编制。可饶是如此,搜罗尽下辖城郭镇坊可以用于战事的马匹,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百匹,加上先后两次杀败刘建锋、孙儒所部反军,与丁会、赵昶瓜分缴获这,麾下兵马的骑军这才有一千两百匹。 而且要训练骑兵的成本与时间,也要远远高出步兵许多。以后也终究不能一直仰仗着王彦章、张归厚、霍存等善于骑战的猛将凭个人武勇率领小股骑军厮杀,如何尽快组建起几支战力强悍的马军部众,实则也一直是李天衢冥思苦想的问题。 然而李天衢转念一想,北地来的马贩...他们到底又是从何处而来? 义成军郑、滑二州固然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也是连接邻道藩镇重要的商业流通渠道,可是邻道黄河以北那魏博藩镇牙兵,说白了就是一群能打仗的匪军。虽然为了保证其它地方的商货也能够持续流动到己方领地,对方也不会雁过拔毛的太过,而一味的劫掠倒要吓跑了众多商贾,但是战马这等重要的战争资源,按说从北面魏博、西面河阳藩镇也很难轻易的流转至义成军治下。 随后又听报说那从北面来的马贩头子请求拜见藩镇节帅,商议日后贩运马匹事宜,李天衢更是好奇。然而这三四百匹战马数目虽不算多,但以后若能长久至义成军转运通商,当然也是关乎军备资源的大事,李天衢遂也立刻答应下来,并且亲自前去检视进购的马匹,连带着与那马贩头领细议长谈。 带领一队军士到了白马县北城门口处,李天衢就见到数百匹马儿搁置在城外徘徊,悠闲的踱至有些草丛的去处低头啃噬,只有三五个马倌在那边看护着,看来也足以控制住那些马匹。 周围也仍有些贩马的帮手就地整歇,倒也顺从,也都暂且上缴了贩运时防身用的军械。可是凭着长久厮杀征战下来的阅历,李天衢立刻发觉那伙身着皮袄,看来久经风霜的马倌帮手他们不但身躯强壮,从举手投足的行动看来,看似几乎也都是长于厮杀的主。 方今时局动荡,这些马贩靠东来西往、走南闯北也少不得要遭受马匪流寇,甚至地方上纵容牙兵劫掠的藩镇威胁。所以混杂着不少北地马背上张大的游牧族裔,各个好勇斗狠,这倒也不稀奇。 只不过李天衢好歹也算是久经杀阵,以他的眼力看来这伙马贩行为举止干练,与其说是抱团讨活路的卖马商贾帮工,则更像是一伙出身行伍的兵。 李天衢亲自到来,城门口内外盘查的军士见了,也纷纷肃身敬礼。一员小校听过李天衢发付来的胥吏授意,便允许这伙马贩领头的那人亲自前去觐见节帅。而李天衢瞧着向那走来那人更是好奇,因为但见那马贩领头的看来最多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比起其他北地久经风霜的马贩面色也更白净了些,带着些剽悍的帮手做贩马营生。他岁数是不是太轻了? 而那马贩头子行至李天衢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却又低声报说道:“李节帅,末将郭崇韬,本为昭义军李克修李节帅麾下戎尉,奉上官与史都督钧旨,有要事特来传达于节帅知晓。” 154章 咱们亲近可以,但你别拿我当枪使 白马城牙署节堂当中,只有李天衢与乔装自河东来的郭崇韬二人密会。对于这个正史中后唐的能臣名将,李天衢当然也是耳熟能详。 毕竟也是上马治军、下马安民的英杰典范,允文允武,又廉洁干练,只是也有气量相对狭窄,于功高权重时好排挤其他功臣的污点,但也还没到把事做得太过缺德的程度。李天衢心说如今已转投至自己麾下的符存审,按史载轨迹便因功勋威望在郭崇韬之上而遭他打压,暗中阻挠不许符存审回朝。 不过经符存审之妻子向他哭诉一番,郭崇韬倒也知道惭愧,未再往死里逼他。可他自己到底也是因排除异己开罪了太多人,又因对后唐庄宗李存勖身边优伶阉党深恶痛绝,刚愎到直接与近臣内侍集团结成死仇,到底被那祸国殃民的刘皇后连同权宦集团有机可乘,落得个铁楇打死,膝下五子也尽被冤杀的下场...... 而郭崇韬也是要到李存勖继位之后更受器重,成为专掌机要事务的晋军核心权臣。眼下的他尚还只是李克用之弟李克修麾下的将官,其为人又遇事机警干练,能应对从容,所以也的确是秘密南下前来传讯的最合适人选。 得知他的身份之后,李天衢遂立刻将郭崇韬带到藩镇衙署中相谈。而郭崇韬口头上又客套的颂赞一番后,便说道:“李节帅,我家主公如今虽与孟方立交锋对持,也时刻关注南面战事。得知河阳、天平、还有朱全忠狗贼那宣武军以及贵镇联合抵御秦宗权,不止史敬思史都督挂念李节帅这边战事,连我家主公,以及李克修李节度也都是一般心思: 朱全忠那厮猪卑狗险、阴狡无耻,当日谋害我家主公,李节帅也当然晓得。就算是同奉朝廷旨意,但义成军毗邻于朱全忠统掌的宣武军,以那凶丑小人秉性,也必会觊觎李节帅统管的藩镇。还望李节帅多加小心,莫要中了那狗贼的歹计。” 李天衢闻言连连点头,心里却暗笑李克用那边如此说辞,的确也已是甚是客气了,看来当初暗中有意拿言语提示,也争取到了河东军藩镇对己方势力的一定好感。 要知道朱温、李克用这对冤家彻底结成死仇之后,河东晋军与其他藩镇的外交基本上就是维持着一个原则: 谁和朱温好,我就打谁!谁和朱温作对,我就帮谁! 不过现在仍属特殊时期,成为名义上归从于唐廷诸路藩镇共敌的秦宗权,也就相当于汉末时节十八路诸侯联合讨伐的董卓。 就算各处豪强保藏祸心,相互间往死里掐架,但只要是秦宗权那边稍有动弹,还须联合起来抵御公然称帝的反军逆党。河东李家哪怕后来称帝,但也一直是宣称扶唐社稷,所以唐廷那边和稀泥企图息事宁人,朱温现在又是对抗秦宗权的主力军,所以李克用在这个阶段,当真也不便计划趁着宣武军抵抗国贼时长途奔袭攻其软肋。而李天衢如今仍与朱温联合对抗秦宗权,李克用也尚能理解。 “当初朱全忠既在上源驿做出构害同僚的事来,我自然也知他为人阴险,自会防备。与朱全忠虽邻近,又要协同讨伐秦宗权那祸害大患,可长久下去与其相处,也无异与虎谋皮。而当日也曾与史都督说得分明,宣武、河东两处藩镇,我义成军更倾向与同翼圣(李克用表字)公联手,想必眼下这等形势,翼圣公与史都督也能体谅我军的苦衷。” 李天衢当即便表态说罢,然而这个答复也显然尚不能让代表李克用、李克修兄弟前来密议的郭崇韬满意:“末将虽已知李节帅心意,可我家主公还有一事务必要问个分明: 倘若秦宗权那贼子也如黄巢那般早晚败亡,届时李节帅可又肯公开与我河东军联手,共讨朱全忠那贼子?” 眼见李天衢笑着摇了摇头,郭崇韬顿时眉头紧蹙,可还未待他言语,便听李天衢又说道:“毕竟我义成军地小兵微,不及翼圣公雄踞河东,控扼秦晋要扼,又联决塞北诸族各部能为其用。我军与朱全忠本就邻近,只掌两州十县之地,若过早与朱全忠公然为敌,稍有疏失,也必然要落得个败亡的下场。 蒙翼圣公信任提携,前来知会与我商讨朱全忠那厮。我也认为他如今名义上虽归从于唐廷,久后若得势,只怕对社稷祸害,也将更甚于黄巢、秦宗权之流。但翼圣公遣足下前来与我相谈,想必要的也是一个能共同对抗朱温的强援,而并非是朝夕难保的一处弱藩。朱全忠那边,我如今仍是尔虞我诈的应对,毕竟以我军的立场而言,仍是先图要发展壮大。与宣武军公然为敌,也须选择最为合适的时候......” 郭崇韬听罢面色稍缓,随即又道:“末将位卑职微,只是奉主公钧旨前来拜谒问明李节帅心意,但也知贵镇境遇...实则按我家主公与史都督、盖刺史商议,体谅李节帅如今处境。而主公也说及李节帅当日出言警示,于我河东军而言也是做了个人情。如此只要李节帅襄助我军,公开宣示共讨朱全忠,那贵镇进取疆土,我河东军也将全力以赴协助。 毕竟听闻如今河阳军诸葛爽抱恙,想必命不久矣,而那厮先前拒我河东军南下讨伐巢贼,不肯借道,已结怨于我家主公。河阳军早晚内乱动荡,届时我军尽取北面昭义军疆土,也愿助李节帅去河阳军,如此彼此各吞并一处藩镇,李节帅不必只屈伏于弹丸之地,又同我河东也成了近邻,正好彼此协同呼应,而共同讨伐朱全忠!不知李节帅意下如何?” 多了李克用这一路强援,肯出兵协助强取下一处藩镇,若是唤作寻常目光短视的节度使,也必然会对河东军许下的承诺怦然心动。可李天衢面色如常,心里却冷笑道:到头来,这不还是要拿我当枪使? 早知诸葛爽这一两年内便要身故,可按李天衢思量,他也不愿趁着河阳军李罕之、刘经后来内讧攻伐时西进强行取其疆土。因为就算费劲巴力的打下,那么结合义成、河阳两处藩镇领土,则更要成为挡在朱温、李克用当中的缓冲区域。 李克用虽然向这边递来了橄榄枝,表示亲近且愿意联手协助的意愿,但诸藩之间的谈判也都是以己方利益为上,完完全全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着想。李天衢心说就算能强取下河阳军藩镇,可到时候我这边摇旗呐喊着与河东军结盟,他李克用随时可以经过我的地盘去攻打朱温,可调过头来朱温可就要集中军力朝着我的领土猛攻,还波及不到他河东军。 那么到时候还不是要我焦头烂额的抵挡朱温狂攻,只得屡屡向他李克用报急求援?河东军什么时候挥军南下,什么时候驰援邻道完全占据了主动,如此我的处境,不是还如同河东李克用的附庸势力一般? 所以设阴谋取下处于后世山东地界的泰宁军,哪怕也要与朱瑄、时溥等藩镇势力为敌,西面河阳藩镇那边就给你们空出来,任由着你李克用与朱温直接交火开干,也别忽悠我当垫背的。 而眼见李天衢仍是不置可否,现在看来他脸上那淡定的笑意倒有几分讨打了。郭崇韬也不禁有些按捺不住了,我家主公开出的条件都已言明了,可还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李天衢到底想怎的? 155章 待你立场分明时,我军将会是最强大的盟友 “......李节帅,还请恕末将斗胆直言,主公赏识节帅是大有可为的后起之秀,而史都督也待您十分看重,我河东军前来密议集商榷,既已许诺出兵助贵镇进取疆土,如此足见心诚。 可李节帅仍是这般推诿,末将回去也无法向主公交代...如今有秦贼那天下共敌倒还罢了。但商议长久之计仍迟疑不决...只怕我家主公也难免认为李节帅摇摆不定,如此虽口头上言明倾向与我军联合,又怎能取信于我河东?” 听郭崇韬又追问说罢,李天衢却意味深长的回道:“郭戎尉,我当然知道翼圣公提议结盟心诚,但暂且不说他的心意。眼下我只问你:按郭戎尉想来,你我易地而处,若是由你权掌义成军,那么强取河阳藩镇,又可是利于壮大的上上之策?” 郭崇韬闻言顿时一怔,他到底是才思机敏的俊杰,当然也能谋算到倘若真是处于李天衢的立场,如果答应李克用开出的条件,强取河阳藩镇再打起共同讨伐朱温的旗帜,那么夹在南北两方强藩当中只能拧巴着苦求自保,也绝非是利于他发展做大的长久之计。 可毕竟是李克用的人,自然还是要向着自己的主公交涉,郭崇韬脑筋也转得极快,遂轻咳了一实力声,又道:“可是以李节帅如今处境,若无我河东军协助,南有秦宗权那大患虎视眈眈,无法稳定打理地方政事,实在难以养成气候。 李节帅既说你我易地而处,末将当然不及您诛杀巢贼,而名动天下的功业,但也腆颜直言为李节帅思量:贵镇若不取河阳,又能往何处进取外拓?只是因秦宗权那天下共敌而苟且与朱全忠那贼子联合,一直瞻前顾后下去,早晚不还是要被朱全忠觊觎夺了基业?” 李天衢听罢心中也不由暗赞这郭崇韬当真反应机敏,为了他河东军的利益,倒还有说辞忽悠着我往沟里带...... 但是你以为我义成军眼下实力有限,以现在的军力而言也根本没有外拓疆土的机会,便吃定了我只能充当你河东军对抗朱温的桥头堡。而我盘算着用阴谋诡计取东面泰宁军,谋划趁着以后迎亲之时夺了齐克让的藩镇...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会遭人非议,也将要与朱瑄等藩镇交恶,这又图个什么? 不就是要立刻并下一块广袤的领地,并且能相对的远离梁晋争霸的风暴中心不必充当炮灰,这才有图兴霸业的机会!? 李天衢遂又长声道:“我军日后又要如何立足,而避免被朱全忠吞并,这也无须贵镇挂念。呵呵...非是要拂了翼圣公美意,倘若我李天衢只能仰仗河东军苟全自保,唯有仰人鼻息,那也就不配做翼圣公共同对抗朱全忠的盟友了。毕竟宣武、河阳、义成、天平几处藩镇联合共讨秦贼,对我军而言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 而方才足下也说,如今翼圣公对孟方立用兵,现在这般形势,也不便集中军力讨伐朱全忠。而秦贼忒过残暴,早晚作茧自毙,直到他败亡之日,而翼圣公尽取昭义军藩镇之时,我也自有良策,另取下一处藩镇。如若不信,贵镇也只管静观其变便是......” 李天衢微微一顿,又凝视着郭崇韬,并掷地有声的说道:“眼下我能对翼圣公许下的承诺则是:我军眼下只得与朱全忠联手,但也断然不会助他侵害贵镇。而翼圣公尽取外拓,直到所辖疆土足以挥兵与宣武军相互攻伐之时,我义成军气候养成,也将成为朱全忠身侧的一大威胁,待那时突然发难,不是才能对宣武军构成致命的打击?何况翼圣公与我既早知朱全忠狼子野心,他所觊觎的邻道地盘,又何止我义成军一处藩镇? 方今唐廷又有田令孜、王重荣争权夺势,早晚也必有大事发生。而朱全忠不会满足自据于宣武军一隅,早晚也要兴兵扩张,到时我军再骤然袭其软肋,与贵镇同敌忾、共进退,方可重挫朱全忠。在那一日到来之前,哪怕翼圣公疑我两面三刀,但我军不是也无法构陷伤及贵镇分毫?我所求者,只是请翼圣公宽限些我军与朱全忠公然决裂的时日,如此彼此也不必两相猜忌见疑,足下既知我眼下顾虑,待时机成熟时,自会晓得我军与贵镇结盟心诚。” 郭崇韬听李天衢侃侃而谈,也不由微微动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从对方的立场考虑,李天衢的提议的确也是合情合理。只是让郭崇韬好奇不解的是:李天衢看来是信心满满、言之凿凿,他到底又有什么神机妙算,在有限的时日里能够迅速拓张地盘、壮大实力? 然而就河东军藩镇目前的处境来说,朝廷虽然为了平息自家主公怒气,又加封他为陇西郡王,可是主公当然不会再挥军南下,而去助朱温那个死仇,乃至李天衢等藩镇节度使共同讨伐国贼秦宗权,而且眼下为了拓张地盘,的确尚处于同其他藩镇杀伐的交战状态。 因为河东军藩镇通往中原的必经之路,本来还有下辖泽、潞、相、贝、邢、洺几州的昭义军。那节度使孟立方也是因军中哗变诛杀上官,又使出拒不受圣旨认命,再驱逐、扣押朝廷派遣的使臣等手段之后,这才迫使威信扫地的唐廷又吃了哑巴亏,而认同其接管了昭义军全境。 李克用却因此借故出兵讨伐,早在挥军南下围剿黄巢之际便已与昭义军孟立方开战。河东军早就攻陷泽、潞二州,孟立方仍据守邢、洺等州府,与李克用之弟李克修都宣称有对藩镇的实际控制权,所以如今昭义军治下,还处于有两个相互对持的节度使这等特殊情况。 如此在我河东军彻底吞并昭义军藩镇,以及秦宗权没有彻底败亡之前,主公也不急于尽快要催促让李天衢公开表态...... 郭崇韬心中思量,万一他当真能凭着自己本事,不必倚靠我军也能打下一片疆土...而且也能履行承诺,与我河东藩镇结盟...不是也更能说明他将会是主公讨灭死敌朱温的得力助手。 寻思罢了,郭崇韬展颜一笑,便又对李天衢直言道:“末将知晓李节帅眼下的顾虑,也必然会如实向主公禀告...也难怪史都督对节帅赞誉有加。末将有缘拜会,如今也终于知晓主公与史都督为何要遣我来与贵镇达成共识。” 彼此正事都谈过了,听李天衢也已表了态,郭崇韬也不必一直拘谨着盘算如何交涉,他遂又直言道:“奉主公钧旨,以贩马名目前来贵镇密议,以后末将有幸仍能与节帅相谈,如此也算是我河东为贵镇提供的些许助力。而史都督也曾叮嘱末将向节帅带个好,并尚有一句话要对您转述得分明: 主公看重节帅胆识魄力,又因您当日顾及周全出言预警...等到李节帅当真能表明心迹,公然与我军宣誓缔约、歃血为盟,而共讨朱全忠那贼子那一日起,如此和衷共济、同气连枝,我河东军部众,也必将不遗余力的协同呼应,以助节帅能开辟莫大的功业!” 156章 一众才子,文官集团的壮大 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李天衢心中感叹自己毕竟图谋的是天下一统、终结乱世的霸业,那么终会有一日,也就难免要与李克用乃至他后裔子孙交锋争霸。至于李克用就算现在把话说得再漂亮,天下纷争乱世,到了各处自霸一方的藩镇节度诸部被吞并消亡之时,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他当然也十分清楚。 不过就冲着朱、李两家化解不开的世仇宿怨,截止到朱温这个威胁更大的劲敌彻底败亡之前,与河东军应该也一直能维系相互协作的状态。那么要与河东军大动干戈的时日,应该也还早着呢...... 只眼下而言,起码李克用以后也会派遣郭崇韬以贩马的名目定期前来密议,如此对于己方势力迫切需求的战马资源也能得到一定的补充。李天衢也本想多留郭崇韬几日,与这个史载轨迹终究会跻身于后唐政权中心的贤臣名将多套套近乎。 但甚是机警的郭崇韬也以乔装成马贩头子的名目前来密议,与节帅若走得太近而逗留的时日久了,也难免会走漏风声为由,而婉拒了李天衢的好意。 不过郭崇韬拜别李天衢之后,仍以马贩的名义在义成军下辖城郭镇坊来回探视了一圈。尽可能的将李天衢掌控的藩镇治下民生治政、兵马军备等现状探视一番后,这才取道归往,回去向李克用禀复。 数日过后,先前按李天衢旨意南下探访,招拢贤才的幕僚也已归返。在解青与一众军士的护送下,由皮日休说服请动,而不再隐居于九华山中的罗隐、罗邺、罗鄂、杜荀鹤、张乔等名士也已抵至义成军治下,经戎边军旅传报,立刻又调遣兵马护送至滑州白马城。 李天衢也立刻亲自出迎,招抚得这一干文臣名士能为自己所用,当然也须摆出倒履相迎的排场,而那些隐居时日久矣的名士见了特意遣皮日休前去招募他们的藩镇节度都不敢怠慢,也纷纷恭身施礼。 几人当中为首的罗隐梳着整齐发髻,虽然已是五旬出头的年纪,可他生得儒雅,颌下与两鬓蓄三柳长髯,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罗隐等人到底不甘心一辈子隐居于深山当中,李天衢派遣同为当代才华横溢的名士皮日休路远迢迢的前去相请,不但极有诚意,也是眼下他们出山之后受提携任用,而最能展现才能的一方势力。 毕竟李天衢亲手斩下黄巢首级,已是当代名扬四海的风云人物,还身为权掌一方的藩镇节度使。虽然突然前来招募有些突兀,罗隐等学士一时踌躇之际,皮日休又奉劝他们不妨亲自到李天衢治下县坊见识一番。 方今滑、郑两州治下各县,经张全义全权打理地方政事,为落户安家的流民提供农具、良种,且协调着几家发配耕牛开垦、邻里助耕,眼下也不必上缴粮租,种下多少收获多少都能做为家用,众多百姓自然也是干劲十足。 好歹如今李天衢接管义成军藩镇也已有了一段时日,随着大批的流民迁徙涌入,接受安置,郑州与滑州治下各处县坊多出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罗隐、罗邺、罗鄂、杜荀鹤、张乔等人看在眼里,也都已确定李天衢也并非是那种一味穷兵黩武,而不知施政济民的军阀,遂先后那拿定了主意,肯投从成为李天衢的助力。 “在下十上不第,又因黄巢贼乱不得北上,隐居于九华,在这般乱世苟全性命。蒙节帅纡尊降贵,遣醉吟先生前来招抚,提携我等仍能以有用之身图个济世扶民。自是铭感五内,遂愿供节帅...主公驱驰。” 以罗隐为首向李天衢恭敬表态,罗邺、罗鄂、杜荀鹤、张乔几乎也都是一般的说辞。而以罗隐为首招聚的九华山隐士,连同他宗室血亲当中才名远播的文士,除了与并赞为“三罗”的罗虬,以及昔日同乡章碣等仍是不愿出仕,甘心在这般世道幽居山林做个隐士之外,其他但凡是仍打算投从一方势力争个荣禄功名的文人,几乎也一股脑的被李天衢招拢过来。 李天衢当然立刻上前搀扶起几位当代名士,凭心而论,李天衢先前虽然未曾与罗隐谋面,但是他所创的诗词却也没少吟过...譬如当初大学四年,时常与哥几个下馆子喝酒时习惯嚷嚷的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句脍炙人口的经典诗句便是由罗隐所创...... 如此甫一相见,李天衢与罗隐等人便甚是亲密,引众人到了藩镇牙署节堂之内,还未等设席宴管待众人,似乎也是因为在九华山已隐居了太长时日,入座后罗隐等一众文士也立刻又与李天衢询问藩镇民政事宜。 罗隐倒也与大唐诗仙李白的仕途境遇有些相似,由于撰文著作时常讥讽时事,就算所做的诗词文章倍受世人推崇,再是才华横溢,也不免为官宦权贵所憎恶。科举应试了十几次却仍未上榜而得录用,好不容易做得衡阳县区区一个主簿,那都已经是十几年前的老黄历了,再加上黄巢祸乱这么一闹腾,北往求个出身不成,所以也就只得隐居山林。 可是他这个倾向于道家的大贤也有股文人倔劲,现在仍是力图研究治国安民的“太平匡济术”。而道家治国所提倡的无为而治,也绝不是撒手不管任其自如,譬如汉初三杰萧何便信奉黄老之术,主旨为宽刑简政、轻徭薄赋、与民休戚,虽说单靠治下军民觉悟而“自为无为无不为,自治无治无不治”的理念李天衢并不认同,但是以罗隐所笃信的道家很多治政思想,似乎也很适合招抚安置流民,而重整百废待兴土地上民生的唐末乱世。 明明尚未饮酒,可罗隐与李天衢说的投机,因激动脸上也已微微显露出酡红色:“民以食为天,主公治下郑、滑二州,方今当真是人且共益,则君孰与其损哉;人且共损,则君孰与其益哉...眼下的确虽因农事为主,而义成军位处交通要道,工商等行业甄选能人操持,也可按部就班的发展。还有若是主公应允,恳请于藩镇治下设学府择师长授业,以兴文教,只是......” 再说下去,罗隐与杜荀鹤、张乔等一众学士也已发现打理义成军诸行百业,也将涉及到他们这些文人无能为力的问题:虽然甘愿投从李天衢效力,可如今这主公管辖两州十县之地,地盘到底还是太小了。 就算各路藩镇相互对抗杀伐早已是常态,到底是隐居深山当中时日甚久的文士,罗隐等人对于兴兵动武也还有些排斥,义成军藩镇日后又能否壮大实力、拓张疆土,这就并非他们这些长于诗词、文教、民政的学士所擅长的领域。 再加上新近降从,按原本轨迹应会成为南楚开国重臣的张佶,义成军幕僚随着罗隐等一众人的加入,藩镇内文官倒显得有些饱和了。毕竟若只是操持鼓励农耕、安置百姓、任用相应胥吏等职事,只张全义一个人,就完全足以胜任。 言谈一番,李天衢大概也听出罗隐等人的心思,遂笑道:“众位先生勿忧,想必过不了多久,我义成军也将有开疆拓土的机会,招抚别处州府生民,也能教众先生一展所长。” 157章 谁值得信任?君臣相处的模式 “先前由张全义调配任用,诸县各坊乡长里正也都定下了。而如今又有杜荀鹤在署衙内身兼举贤人能职事,在乡里发现有才干者,不拘一格,便记录在册......” 自家官邸之内,李天衢尚还用着小食(唐朝早餐称呼),桌上一碗馎饦汤饼,配两碟咸菜,就着蛋黄流油的咸鸭蛋吃得也是有滋有味。恰逢就住在隔壁的解青前来恭候一并前往牙署,李天衢问他是否用过小食,随即又搬来个凳子,又吩咐伙夫再端来两张撒上芝麻烘烤的胡饼,就着咸豉腌菜叫解青再吃上几口。 到底是在自己的地盘,打理藩镇军政事宜也不拘泥于只在牙署节堂当中。又想到郑州刺史张全义那边呈来的刑狱批文,李天衢顿了一顿,随即又道: “近些时日,有伙人贩流窜至郑、滑地界,诱骗拐卖孩童,还有前两日那四个怠懈不喜劳作,偏生惹是生非,污了几家农户女子的贼汉,所幸都经检举而被擒住...虽张全义谏策眼下招抚安顿生民,须为政宽简,除杀人者偿命处死,其余皆从轻发落。可从别处来的人贩畜生拐带我治下百姓子女,还有那干扰乱民生的败类,这次还是由我说了算。 解青,至牙署你便知会胥吏,由我批复过后便发书信往郑州。前些时日集招抚的流民里面,不是有个当初曾在狱衙当差做剐刑的汉子?那几个人贩子,便交由他剐了吧,若能零碎切割五百刀以上那几个驴鸟还没咽气,便许他衙门内刽子手的正职差事。而那几个游手好闲坏女子清白的贼汉,都给我阉了,发配做苦工役夫,平素收押到监牢里,若累不死仍能留得条贱命,便算他们的造化。” 若非是按原本《唐律疏议》可裁定的死罪,自然也不必李天衢事必躬亲的一一批复,可是治下城郭镇坊但凡有什么狱讼罪行传到了耳中,李天衢心说眼下自己的势力达到一定规模时,有什么案情也须依法审理,可至少眼下只是统掌两州十县的藩镇节度,也要过一过权掌生杀大权土皇帝的瘾,至少眼下,到底还是有些任性的资本。 而解青刚拾箸夹起快腌菜放到口中,听李天衢吩咐也连忙应了。护送皮日休前去九华山招募罗隐等人归来之后,他除了身兼义成军义成军兵马管勾账司都管职责,也是李天衢身边传达旨意的亲信,除了听候李天衢的指示下达于牙署胥吏,解青一直以来还兼着一个任务:读书识字。 毕竟只是芦冈地界的贫苦猎户出身,解青胜在性情机敏伶俐,又是最先跟随李天衢的下属,可是藩镇兵马管勾账司都管职事,终究也不能一直靠着身边胥吏帮衬。解青知李天衢的心思,这些时日也甚是勤勉,把胡饼尽咽进肚子里去后,解青忽的一笑,又向李天衢报道: “主公,昨日夏侯晏、杜标那二人,也以接风洗尘的名目,倒请我大吃大喝了一顿,期间又送了绫罗锦绣、白陶瓷马并着些财物,我寻思着那两个蠢汉先前经主公节帅上任三把火,本来便甚是忌惮。便暂且收下,而先教他们安心,那些物件还在我宅中,回头便呈于主公。” 夹着咸菜的双箸到了嘴边骤然停住,李天衢冷然一笑,说道:“夏侯晏与杜标本来是义成军治下驻防的军将,却也觉察出不得我重用,他们治军统兵也没什么本事,所以惶惶而不能自安,所以见你时常在我身边走动,便要买通来揣摩我的心思。不过那两个蠢汉既然要做人情,你也就尽管收下,又何必转呈于我?” 解青则摇了摇头,慨然回复:“主公,当初我不过是芦冈深岭间落拓猎户,还要受山中强寇索讹,本来这辈子只图个苟活,也从来没想过会有出人头地的时日。可天幸得遇主公,如今享得荣禄功名,至今想来,仍是如在梦里。有此造化都是主公给的,已是知足,又怎会贪图些小利受那些主公尚不会完全信任的下属人情?” 李天衢悠悠一叹,又道:“那些财物,你该收便收,我也信你能把人情常例掂量得清。只要投到我麾下的,能力固然有高有低,好歹先想清楚凭自己的本事能争取到多高的地位,而也肯诚心效命,我当然也不会亏待。 可是这些道理,你懂得,只可惜有些人贪心不足,终究想不明白。夏侯晏与杜标虽还未曾犯下死罪,可他们两个,以为只靠阿谀逢迎、打通人情便能得受我重用了?眼下按我部署,那二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不过看来终有一日,我也须对他们动手了......” 实则从李天衢抵至白马城,接管义成军藩镇之后,安置自己与幕僚属臣的住所便已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如今李天衢居住的府宅,属于很典型的唐朝大户人家规格,长方形的两进院落,其中由前堂、后寝、廊房、亭台构成,排列有序、布局合理。当然已李天衢现在的身份,如此寻常富户的宅院对于一方节度使而言,已不算什么奢华的住所。 可是白马城内街坊房舍布局,也仍有唐朝市坊结构的模样,连排府宅坐落于一道长街之上。李天衢的邻里,也尽是随着他到了义成军藩镇赴职的老部下。而街巷两端也由衙内侍卫军士居住的房舍,轮班宿卫,倒很有些高干大院的意思。 而李天衢一侧的邻居逐次排开,依次有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乃至符存审等一众心腹将领。一众文臣武将在长街内盘住的宅院分布也都有一个规律:住的距离自家主公越近的,就是李天衢对他越是信任有加,能完全信任其会竭力效忠一生一世,绝不会生出贰心的嫡系心腹。 毕竟他们当中有的人哪怕按原本的轨迹哪怕遭受打压,大势已去也仍会从容的赴死尽节,或是随后一直也未曾再有背反作乱的歹心。除了能力出众,李天衢深知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等爱将为人秉性,随着己方势力的不断壮大,他们也一直会是藩镇中把持军权的核心人物。 而李天衢若是能得以在自家府邸安住,早上小餐馎饦、汤饼、包子,中午加一两道荤菜,亦或唐朝时节已开始流传开来的当地美食烩面,晚上一尾鱼、一盘炒肉配着碗粗粮,家中所聘的也是逃难到滑州地界,以往在寻常馆子里做菜拿手的厨子。 如此虽一日三餐从不讲就什么奢侈排场,李天衢时不时的先到隔壁邻居王彦章家晃悠,好似老友串个门一般,往后几日挨家逐户,或是蹭个饭吃、或是请吃个家常便饭,基本上每个一月便聚堆摆设顿炙羊席宴。 与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张归霸一众豪直烈汉这边把酒言欢,也能凑过去同罗颖、皮日休、杜荀鹤、张佶等附庸风雅一番。感情也都是处出来的,按李天衢想来,再经一段时日的打熬,就算在这属下背反频率极高的唐末乱世,基本也能笃信目前自己麾下的文臣武将集团绝大多数人完全可以信任。 因战乱动荡,长街上一排大户宅院本来空出不少,其余住户当然也愿意孝敬执掌本地生杀大权的节度使,悉数乐意搬迁。然而期间李天衢也从听闻一个消息:当初同样随着自己从芦冈山寨开始便追随到了现在,如今也安置在藩镇属僚会聚安住的长街一处胡同口边缘的张虎,最近似乎与夏侯晏、杜标走的很近。 然而眼下这等形势,悠哉安乐的日子也注定长久不了。 很快李天衢便又得急报说秦宗权那边又悍然出兵,甚至又一处藩镇也已沦陷,如此战势不但对于南面宣武军的朱温而言更为严峻,战火也随时有可能烧到义成军地界...... 158章 越是凶暴,越是疯狂 忠武军治所,许州许昌县。 昏暗的夜幕中,却是火光盈天,映亮了半边的天际,城内到处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声连绵不绝。凄惨至极的狼哭鬼嚎传入耳中,又亲眼目睹那些早因恐惧而绝望面孔扭曲,却被生生截断了去路的城内驻民,这反而更激得那些秦宗权麾下反军凶兵兽性大发。 这场残酷的屠戮这才刚刚开始,须臾间,先是城门口处的死尸便已高高堆叠而起,大批凶残的亡命之徒或是急催战马、或是拔足狂奔,从尸堆上践踏而过,赤红着双眼仍嘶声怪叫着往城内涌去。 很快的,众部反军涌入穿插在许昌城内街坊胡同间,各自按先前大致议定的扫荡区域踹门破户,大肆屠戮,四下里扫荡之时,很有妇孺拼命抵抗着,却仍不免被那伙兵匪撕拽衣襟,或打到在地拖到一侧,随后惨状自也是不能详述...... 城内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各处,这味道教寻常人闻起来也不由感到恶心,然而却刺激得那些早已歹事做尽的禽兽更加疯狂。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也已有数队反军兵卒撞杀入许昌城内藩镇衙署帅司,将官邸各处围得个水泄不通。 于是乎,先是挥军东返,诛杀了原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又迫使得唐廷只得承认他接管藩镇的鹿晏弘惊慌四顾,就见逃生的去路早已被那大批如狼似虎的秦宗权麾下凶兵截断,也很清楚自己此刻已是处于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境。 想当初由唐廷钦封天下兵马都监,总领各路军队的大权宦杨复光所任命的忠武八都将之一,鹿晏弘一时间风头也盛,只是他趁着乱世投机生乱,打着接迎皇上、对抗黄巢的旗号往日沿途掳掠,焚劫烧杀,侵害良民的歹行便没少做过,前些时日更是趁着秦宗权大动干戈侵攻别处藩镇之际呼应进兵,而终于杀了周岌那碍眼的货色,夺下忠武军藩镇故地。 鹿晏弘随即却又接受唐廷不得已的任命,本来以为再趁着唐廷治下诸处藩镇,与秦宗权相互攻伐之时暂且偃旗息鼓,还盘算着你们只管往死里打,我受两头拉拢,却能可以随机应变倒向任何一头,也正能坐山观虎斗...... 可是算计到一个极端凶残的禽兽头上,鹿晏弘又焉能自保?秦宗权暂时吞并不下李天衢、朱温、朱瑄、诸葛爽等节度藩镇领土,犹如饿了好久的豺狼,转头便盯见眼前尚还有一块肥肉,他又怎不会张开血盆大口,将对方啃噬得干净? 秦宗权悍然出兵又来的太过突然,且具备军力上的绝对优势,鹿晏弘也实在难以抵挡大军兵锋,他鬓发撒乱,绰着刀来回张望,而周围也只剩下寥寥十几个牙署将兵,眼见乌泱泱的反军兵卒露出择人欲噬的狠戾神情,一步步的不断的逼近过来,鹿晏弘心中绝望,却也只得大声叫喊道: “秦公又怎能害我!好歹当初贵镇侵袭荆北,也有我出兵协同能得以侵州夺县。方今秦公树敌甚多,而我忠武军既也曾与贵镇联合,好歹也是能相互救应的盟友,却又为何要来侵犯我忠武军,如此秦公岂非是杀鸡取卵!?” “盟友?鹿晏弘,你这蠢汉自作聪明,也未免太过抬举你自己了吧?” 堵住藩镇牙署节堂的反军人群中忽然让出了一条道路,有员将官走到队列前面,这人貌相本来便生得凶恶,脸上自眉间至右脸颊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更显狰狞,他直直凝视着仍祈求活命的鹿晏弘,又阴测测的笑道: “什么叫贵镇?方今我朝陛下继黄巢大齐国祚,而你却是受唐廷任命的藩镇节度使,你这厮还当我等只是奉国军节度使的牙军不成?这两国交兵,杀你又有什么不妥的?鹿晏弘,你那点心思当真以为能厮瞒过陛下?见风使舵,唐廷若是得势压过我大齐,你便倒向唐廷,若是我大齐并下宣武、义成、天平等各处藩镇,进而坐霸中原,你便再来向陛下效忠...... 就以为我军屡屡出兵,与诸处藩镇对抗,便敢趁势要挟着陛下不便动忠武军,而你以为,如此就能作壁上观,两头不得罪,却能向朝两头都索要好处?陛下什么秉性,你也不是不清楚,把我朝陛下当呆鸟蠢汉看待,这是触怒龙颜,犯了欺君大罪,也莫要再花言巧语,乖乖的随我去听候陛下发落,起码眼下...你可还须活着才是......” 鹿晏弘闻言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秦宗权那吃人魔王,再加上其麾下统领众部反军凶兵常犯下的兽行他当然十分清楚。而眼前那个打量自己时投射过来的眼神,已如盯着砧板上的肉一般的反军将领先前倒也曾打过照面,知他是秦宗权麾下另一员大将张晊。仍苦求能讨个活路,鹿晏弘脸上勉强挤出几分讨好的笑意,却也是笑的比哭的还要难看: “张将军,姑念在下好歹也与...与俺大齐赵德諲交好,助陛下开疆拓土的份上,鄙镇也愿归从大齐,共讨唐廷...不,只要将军肯留在下一条性命,非但这许州许昌,忠武军藩镇也尽数奉上,只求能苟活,于俺大齐军中便只做一马前卒,也必然不忘将军宽胥大恩!” 张晊闻言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再望向鹿晏弘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轻蔑与鄙夷:“本以为你这厮有些见识,原来如此呆蠢!陛下要取你性命,休说是那赵德諲,我又凭甚要饶过你?当初忠武八都的兵马里,有两三千人还是陛下襄助杨复光那老阉人的蔡州军!你分拨部曲东返,以为占据了忠武军便能与我军讨价还价,实则麾下暗通款曲,性命也一直在陛下的掌控当中! 以往陛下要你生,你才能夺下忠武军,如今要你死,许州许昌已落在我军手中,忠武军藩镇全境也是唾手可得,哪里还用得着你双手奉上?咱们在这世道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勾当,做事便要做绝,我既夺了你的基业,又怎会再留下你这祸患?” 鹿晏弘闻言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已知他无论如何哀求讨饶,秦宗权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一条生路。万念俱灰之下,鹿晏弘突然又歇斯底里的大吼起来,随即立刻抄起手中钢刀,也只得生生的往张晊那边撞杀过去! 张晊见状只是慵懒的挥了挥手,他周围大批的凶兵暴徒也立刻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明晃晃森寒兵刃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鹿晏弘哪怕做困兽之斗发了狂一般的厮拼着,一并齐头搠来的兵刃,终究也免不了贯入他身上血肉当中! 噗噗噗的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鹿晏弘浑身飙血,也意识到了对方似乎有意回避开他身上致命处要生擒活拿。未免活着再受炮制折磨,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调转刀锋,在自己的脖颈上狠狠一划!鹿晏弘的身子轰然倒下时,周围气急败坏的反军兵卒仍旧源源不断的涌杀上来,开始疯狂的猛搠乱劈,鲜血迸溅、残肢横飞,转眼间,便将鹿晏弘剁成了数十块大小不一的血糊肉块! 然而正当鹿晏弘被乱刃分尸之时,席卷向许昌城北门口处的反军部众却是一阵喧哗惊呼声起,当中一员牙将也正厉声咆哮道:“那该杀的竖汉!手段倒硬!许州的驴鸟都是待宰的畜生,又怎能让那厮给跑了?快追!老子要生剥活剐了他!” 159章 城破人亡,挣扎求条生路 因有内应打开城门,秦宗权大批反军部众从一处骤然涌出城中。许州许昌虽迅速沦陷,但是好歹一时间其它几处城门尚还未被反军完全控制住,是以城内除了那些没有回过神来,只得惨遭凶兵糟蹋残害的平民以外,也有不少百姓反映得快,而立刻蜂涌的往其它几处城门逃去。 其中那冲垮了几队拦截堵杀反军的汉子身材高大,骑乘着匹战马,背负一把看上去有些乍眼的大剑,手中也紧绰着一杆硕长的马槊。 虽然他那貌相形态甚是威武,可身上未着忠武藩镇牙军制式的衣甲,反军士卒只以为他是胡乱会些武艺的寻常汉子,只打算立刻堵截住扯下马来,再乱刀杀了,却没料到这汉子身手端的了得,转眼间便杀透了两层阵列。 然而只凭一己之力,这汉子知绝难抵挡住大批反军的疯狂围攻,他也只得继续纵马朝着城外的方向逃去。所幸也有要保护自家妻小挣扎着求条生路的乡民打开城门,哭喊声震天动地,人群跌撞蜂涌,但好歹以为能寻觅得一条生路免遭毒手...... 可是侥幸逃出许昌城的百姓还没奔逃出几里,便又绝望的发现前方又有几批反军狞笑着席卷而来。由张晊调兵部署,城外仍有反军埋伏,毕竟对于这些凶残成性的兵卒而言,面前那些平民,都是可去劫掠的猎物,可大肆宰割的牲口、可供发泄的目标...还是可以分噬的食物!又怎能任从他们逃脱了去!? 惊慌的百姓猬集在一处,城外也化作一片片血肉屠场,哭喊声间遍布于原野间。然而那个随着奔逃百姓也冲出城郭的大汉当即大吼一声,又撞向前方反军阵中,手中马槊旋转抡动,他那两面开锋的槊头撕裂开空气划出道道旋风,当即碎甲叶片到处迸溅,沾着碰着骤然鲜血满涂,当下也杀得一众反军步卒不由连连后退! 本来以为能肆意屠戮的反军士卒惊呼惨嚎着扑倒在地,那汉子眼前敌兵几乎被一扫而空,不少百姓也趁着他催马冲杀之时,撞出条道路继续奔逃。然而周围羽箭如飞蝗而至,从许昌成内又冲出一队队追兵,那汉子也知久留不得,唯有继续催马疾奔,以避免被那些凶残的兵卒前后夹击。 然而又狂奔出不知多远的路程,已是口吐白沫,气喘吁吁的马儿发出虚弱的悲嘶声,身上也插着七八支箭簇,它再支撑不住,终究往前扑倒直栽到了地上。那汉子骑术也说不上十分高明,当即随着胯下战马骤然砸在地表,顺势翻滚了数圈,不但摔的是灰头土脸,手中马槊随着磕碰撞击,硬木杆也当即摔得断成两截。 仓促的再站起身子来,那汉子立刻发足狂奔,又听见身后有撕心裂肺的惨嚎声隐隐传来。随即又有一阵零乱的马蹄声愈发清晰,他也终于听见后面有人大声嘶吼道:“瞧!那驴鸟在那!牙将吩咐过了,绝不能教那杀才给逃了!” 看来俺已被打破城郭的这一路贼军给盯上了...... 那汉子心中念罢,也知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遂当即停步又转过身去。负在背后的那把长剑被缓缓拔出,夜幕下渐渐显露出一泓寒芒,那汉子双手擎紧剑柄,刚刚摆开架势,便见先有四五名贼骑急催战马,眼见便要杀至他的面前。 这男子一言不发,犹如尊经刀敲斧凿的雕塑,可是他双眼中怒意却似熊熊烈焰。急促的马蹄声贯入耳中,敌骑狰狞凶恶的面庞在月光下也愈发的清晰,直待先有三柄马刀直朝着自己兜头斩落,那男子双目瞳孔骤然暴缩,也已然出手! “铛!!!”、“噗!”、“噗!”、“噗!” 几柄马刀被生生荡开,那男子轮转长剑,步履顺着招式前移数步,便如于刀光血影闲庭信步,三道寒芒旋即也席卷向正与他错手而过的敌骑!挑、刺、撩三招一气呵成,那三个本来做势要立刻斩杀掉对方的敌骑顿时身上飙血,几乎在=同一时刻倒栽跌下了马去! 后面紧追而至的贼骑见状也都不由看傻了眼,他们没想到那汉子不但在马上使槊十分了得,步战擎出那把较之寻常佩剑剑身更宽更长的双手宽刃大剑,不但招式极为精妙,施展起来也是如此的迅猛狠辣! 那汉子趁机竭尽所能,转身疾奔,又劈手薅住一匹无主战马的缰绳。眼见后方继续敌骑追兵回过神来,再度嘶吼着冲杀过来时,他好不容易翻身上马,用双脚死死蹬住马镫,随即再抡动手中锋刃森寒的大剑,又俨然如杀神降世! 一次次的暂时迫退追兵,厮拼杀戮的时间残酷却又短暂。那男子面前在马上施展开自己最擅长的剑术,又要踩住马镫驱使坐骑继续狂奔,颠簸起伏的马背上他也几次趔趄着险些跌落下马,似乎比起马战用槊,他骑乘战马时双手使剑的身手也不免打了几分折扣, 如此也只得且战且退、停停打打着,这男子一次次暂时迫退紧追不舍,而最先追至的小拨贼骑,期间倒就算也能策应得一些奔亡的百姓继续得以往北面逃去。可是随着阴魂不散的贼骑越来越多,那汉子也已拼得力虚体乏,就算仍是满腔恚怒,他知道再迫退一次敌骑截杀,恐怕也只有收了大剑,专注驾驭战马亡命奔逃,而屈辱的尽可能摆脱这一伙贼骑的追击。 那么后方众多百姓就算侥幸逃出了许昌城,恐怕几乎所有人仍旧不免要被那伙畜生给残害了...... 此时此刻,当这汉子刚心中念罢时,他从许昌城中奔逃出来,不知不觉的往北也已跑出了四五十里的距离。 然而再往北面不过两三里处也正有道山岭,两侧山岭间的林木虽然算不上如何密集,但是由于地形相较于下方官道高处一段,入夜后若有人从山岭下方窜行而过,不详加哨探搜索一番,也很难发现两侧会有兵马埋伏。 这个时候,山岭林间的确已有一众军士方自抵达此间不久,便立刻潜藏形迹,而注意着许州许昌城那边的动静。而树林间,也正有人说道: “秦宗权那狗贼还真要侵犯忠武军藩镇,所幸知他连发几路大军北进,我军疾驰赶来,也要抵住反军北上的一条要道...鹿晏弘到头来却要死在秦宗权手中,但没想到他如此不济事,藩镇治所也丢的如此快。 看来也有些平民奔逃出来,放他们通过便是...咦?噤声!主公,看来贼军又有追兵前来,这还真是要赶尽杀绝了......怎的他们好像还在追着谁还在厮杀?” 远处异动响声,也已传至此处山岭间。直待立刻在此驻扎观望的兵马察觉时,李天衢渐渐的从林荫间露出身形,他眺望过去,趁着月光,就见远处有一骑被后方若干紧追而至的贼骑在马上白刃相交,但好歹没被拦截住,仍能往山岭间官道的方向奔逃过来...... 李天衢凝视了一片过后,便道:“下面那汉子...倒与当初我险些为秦宗权麾下禽兽所害,终得撞杀出一条血路而奋力逃脱的情景十分相似...不过看来他如今处境也更是凶险呐......” 160章 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 杀周岌而抢夺下的忠武军藩镇,到头来还是要被秦宗权给吞下,鹿晏弘也终将死于非命...对于这些事件的发生,李天衢当然也早已预料到了。 这段时日,因为秦宗权间歇性疯狂的发动战事,李天衢已感到不胜其烦,也根本无法安心主持整顿治下藩镇政务。如今因时制宜,通过实践考察任命贤才,详加组建诸部行政体系的时间都没有,所幸还有张全义全权主持招抚流民,发展振兴农耕事宜,所以治下城郭县坊的状况还算比较稳定。 然而与宣武、义成、天平、河阳、陈州等藩镇与州府联合军旅相较,秦宗权麾下军力竟然仍占据优势...人多势众,还特么吃人成性,这让李天衢感觉就好像是在面对后世丧尸题材游戏里面一波接着一波,杀也杀不绝,饥饿发狂要吞噬活人血肉的尸潮,哪处防线稍有不慎,连同几路友军便有被秦宗权所部反军淹没吞噬的危险...... 所以预料到这次战事鹿晏弘所统管的忠武军终究要被秦宗权吞并,李天衢也立刻派遣快马往宣武军互通声息。并亲自统领七千军马,急行军至忠武军许州以北,与宣武军接邻的长葛地界,协助朱温防御边界一隅,提防秦宗权夺下忠武军之后再趁势迅速挥军北上,而从侧翼直捣宣武军首府汴州。 毕竟现在战事难保不会再出现什么变数,李天衢暗付朱温对待自己现在面上虽然客气,实则就算一直没安什么好心,但是他那时也知道驰援义成军,便是要保住他宣武军的道理。如今李天衢发兵支援朱温,最重要的因由当然也是为了自保。 而李天衢当即决定亲自统兵至许州北隅,实则还有一个目的。他也是为了一个人而来,虽然尚不能确定趁着许州许昌城破之时,能够顺利见到那人,但是如今也已挥军占据了通往宣武军的要道。眺望见那个催马奔逃,使长剑疲于应对的汉子与紧追杀至的贼骑厮拼,李天衢也立刻意识到那个人,也很有可能便是自己此行前来尝试招拢的正主。 “不过是屠戮寻常百姓,以及追杀那汉子的小股贼骑,敌军主力也仍在许昌城中...传我军令,先放这伙贼兵冲入山岭下官道间,随即立刻堵截两侧道口。众部儿郎再杀将出去,不但救援那汉子,这拨敌骑也要悉数杀了!” 随着李天衢一声令下,周围数员将官轰然领命,也立刻前去调动众部军士。直待那汉子与他身后紧追的三四百敌骑冲至山岭下方,未过片刻,两侧山岗高坡上喝令声骤然响起,数百张弓的弓弦被拽成满月状,随即朝着下方贼骑便是一阵阵的箭雨泼洒过去! 追兵前阵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数十人中箭从马上跌落,挡在后面旋即而至的同伙马蹄前面激烈相撞。山岭间拥挤成一团,又是突然遭遇敌军伏击,也顿时惊得其余贼骑阵势大乱! 高坡上两侧伏兵,也不急于立刻冲杀下去。顿时陷入慌乱的贼骑部众但听得高处弓弦绷响声连鸣,一蓬蓬箭簇持续激射而出,呼啸着席卷向下方反军骑兵,而不断的蚕食着对方的兵力。 一排排的羽箭毫不停歇的从上方挥洒下来,对下方贼骑形成绝对的压制。就算有反军骑兵仓促的调转马头,要往许昌城的方向奔逃过去,也早有从高坡疾奔下来的兵卒堵住了道口。这个时候,李天衢麾下将官才各自呼喝号令,率领各部军士抽出锋刃雪亮的兵刃,从岭坡地势稍缓的位置冲杀下去,也势必要把眼前所有受困的敌骑尽数歼灭! 只得驱骑奔逃的那个汉子当然也意识到有唐军设伏,阻击秦宗权所部反军贼骑。本来便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既然有兵马支援,且迅速将这拨贼骑杀得溃不成军,那汉很快便抖擞精神,迅速拨转马头,大吼连连攻向就近的敌骑,大剑所向,接连便劈翻了七八个反而措手不及的反军骑兵。 “前面那汉子,且小心些!我军瞧见你被贼骑追杀,也正要在此伏击荡灭了这干贼军,你不着铠甲,混战难免瞧不真切,也莫要再与撞入贼骑残部中,反而误伤了你!” 那汉听得有人在身后高声喊罢,随即一阵马蹄声便从他耳边轰鸣而过。倒是符存审率领着一队劲骑直撞向前方震恐慌乱的贼骑,他手中长枪疾速探出。左右一荡先是架开了周围贼骑下意识劈斩来的兵器,胯下坐骑疾驰践踏,又撞翻了个坠马的兵卒。骑枪锋尖几乎在同一时刻钻入对面敌骑的脖颈当中,当符存审抽出长枪再舞动起来,周围又是一片血光飞溅、惨叫连连! 那男子见状当即心中不由暗赞了声,虽然他瞧着符存审马上所使的枪术,也未必就比自己骑战时所使的马槊技法更为高强,可是眼见符存审年纪轻轻便已如此骁勇,也是十分难得了。 眼见那小将顷刻间扫荡尽了眼前贼兵,正要率领麾下劲骑继续驰杀要将山岭间反军除尽之际回头张望了一眼,那汉子也立刻在马上欠身施礼道:“多谢将军救援大恩,敢问可是宣武军朱节帅的兵马?” 符存审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又见得前方一边骑军旋即便至,他随即便对那汉说道:“我乃义成军李节帅麾下马军兵马使,我家主公将至,你且去拜谢便是。” 来的不是宣武军朱全忠,却是义成军的牙兵,而且还有由那李天衢李节帅亲自统兵前来? 那男子闻言不由一怔,很快便转念一想,李天衢统掌的义成军与忠武军许州本来相距不远。而且他与朱温等几处联手对抗秦宗权,如今在宣武军治下来往自如,是以李天衢及时挥军赶至,封锁由许州通往宣武军的要道,这倒也不稀奇。 只不过秦宗权那贼首悍然出兵,攻打忠武军实在太过突然。这也没几日的功夫,便杀至藩镇治所,迅速打破城郭也着实出乎意料之外...那李天衢就算事先闻报秦宗权对鹿晏弘突然翻脸反目,但谁又能料到许昌城竟然沦陷的如此快?他出兵驰援宣武军,不但兵行神速,又先行占据要隘道路,那么这李天衢料敌机先,也当真不愧是当初诛杀黄巢的人物...... 男子心中寻思着,再回身望去时,便见到又一彪军骑拥簇着一人疾驰而来。符存审随即率部继续剿杀余孽,如今义成军伏击小股贼骑眼见便要将敌军杀尽。再赶尽杀绝也不缺这男子一个,他便立刻收了大剑,滚鞍下马,而朝着李天衢这边恭敬施礼道: “在下王重师,本为许州长社出身,为求个出身,久曾磨练剑槊本事。辗转至许昌本来指望凭一身本事投身行伍搏番功名,只是鹿晏弘曾与秦贼联合,杀周岌夺权,占据藩镇而一时踌躇。 不想秦贼豺狼横道,贪婪凶暴,又攻破许昌侵夺忠武军。在下侥幸从城中突围而出,却又有追兵穷追不舍,也难保不会为贼军所害。幸得李节帅仗义救援,生受大恩,誓死也必将报之!” 161章 若是去投朱温,你会冤死的 王重师,材力兼人,沈嘿大度,临事有权变,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唐中和末,蔡寇陷许昌,重师脱身而来,太祖异其状貌,乃隶于拔山都...... 李天衢听其自报了名头,心中回忆着正史当中关于王重师的记载,以及他后来的事迹,若是他仍能投到追问麾下,过后不久,又将统领做为长剑军指挥使征讨秦宗权,又与朱瑄、朱瑾兄弟攻伐转战于齐、鲁间,大小经历百余战威震敌军,而后也曾参赴梁晋争霸大战,很多时候也能克敌制胜。 翻身下马,并礼贤下士的将王重师扶起,李天衢见他国字脸上浓眉大眼,颌下蓄着半扇虬髯果然甚是威武。按说这王重师从戎治军就算不及葛从周、符存审等名将,王彦章冲锋荡阵的本事应也更为了得,可他毕竟剑槊双绝,坐镇一方时知道宽抚百姓,谋面招拢的机会既然争取来了,自然也绝对不能错过。 当然也不便言明早就对他的出身与能力,乃至原本的命数所知甚详,李天衢遂说道:“原来这位壮士唤作王重师,方才见你遭贼骑追杀,却仍能从容出城奔至此处,足见骁勇本事。说来我当年尚为一介布衣,意图凭本事争个功名时也险些为秦贼凶丑所害,今见壮士与贼军缠斗,如此感同身受,也顿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 我义成军驰援而来,控扼长葛要道,抵御侵吞许昌贼军再侵袭如宣武军境内。可怜许昌城内百姓大多惨遭秦贼残害,我正要调兵遣将,一边剪除贼军先头兵马,一边尽可能救护奔逃出城的无辜良民。壮士稍歇,养回力气,再与我军并肩作战如何?” 还没等王重师奔逃至宣武军去与朱温会面,便先已套上了交情,随即再让你同我军携手,进而招募,这也当然是顺水推舟的事。王重师听罢也毫不犹豫,而当即豪声道:“是!蒙节帅赏识,许在下建功的机会,但有所命,必当遵从!” ※※※※※※※※※※※※※※※※※※※ “什么?义成军李天衢的牙兵,竟然已到了长葛地界,他又怎会来的如此快!?” 许昌藩镇牙署节堂当中,鹿晏弘乃至他麾下十几名将兵的残尸肉块大概已被清洗捡拾得干净,可堂内各处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尚还未洗刷净了。张晊脸上神情阴沉不定,他本来还打算让麾下将兵于城中大肆劫掠烧杀三日,再挥军往朱温掌管的宣武军治下...... 可是他前脚刚夺下忠武军藩镇治所许昌,李天衢统领的兵马后脚便出现在城郭以北五六十里的官道要隘...张晊本来赖洋洋的瘫在帅椅上,闻报后却似时屁股上被人狠狠戳了一针,蹭得直跳起了身子。 张晊正寻思对策之时,有个牙将立刻凑了上去,并建议道:“将军,李天衢那驴鸟来了倒好!他屡番与我军作对,如今他既擅离藩镇,趁我等一举夺下许昌,莫不如再挥军前去除了那厮,也正成就将军大功!” “你既然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统领所部兵马去与李天衢厮杀去?” 然而张晊一句话回怼了过去,他冷眼乜向那被噎得没了言语的牙将,又冷哼说道:“那李天衢有些道行,不但杀了刘建锋,孙儒善战,我也不及他,可就连那孙儒都曾在他手底吃过亏...我军有备攻无备,奇袭取下许昌,而那李天衢既然赶来,想必也有后招。 陛下有旨,命我等先行夺取忠武军治下各处城郭县坊,再审时度势,看看有无机会杀入那朱全忠统掌的宣武军藩镇。而李天衢既来的如此快,那就也不便妄动了,传我军令,调派几拨部曲袭扰试探,也切不可偷鸡不着蚀把米。”...... 如此趁着许昌城破,在周围诸处镇坊大肆烧杀劫掠、屠戮良民的反军部众侵袭到北面长葛地界之时,却遭遇李天衢所统领的牙兵伏击。几番小规模战事的过程自然也无须详叙,占据忠武军藩镇治所的张晊,显然也在回避与李天衢不计代价的厮杀,看来也是有保存自己实力的私心。 而李天衢方面不过七千兵马,也无法进一步再重新夺下义武军藩镇。只得据险把控住道路要扼,尽可能的搜索收容附近逃亡的百姓流民,一时间与占据了忠武军的张晊呈战略僵持阶段。 趁着这段期间,倒也方便李天衢向王重师直言起了爱才之心,而要招拢他入伙的意愿。 本来以为忠武军与宣武军为邻道藩镇,许昌城破,若能挣扎着突围求条生路,我也就只能去汴州投从朱全忠朱节帅...结果却有缘先拜识了统掌义成军的李天衢李节帅...... 王重师心里也就暗自嘀咕几句,虽然李天衢不及朱温势力强大,但他当初斩杀黄巢,名望与功业一飞冲天,对于王重师这个矢志凭自己打熬的一身本事争功扬名的武人而言,也正与他秉性相合;又是蒙李天衢率兵及时赶至,杀散了穷追不舍的贼兵部众,也受了莫大的恩惠,再看到对方待自己甚是礼遇,王重师遂毫不迟疑,当即伏身拜道: “在下得遇明公,便如拨云见日,蒙义救大恩,又如此赏识厚待,在下也情愿执鞭坠镫,以报明公洪恩!” 李天衢见状也立刻上前扶起王重师,并拿好言勉励安抚,心中则暗付道:有心招募你入伙,非但是为我麾下再添一员骁将,如此还这就是为了你王重师着想,毕竟就算你能顺利从许昌逃脱,赶赴至宣武军汴州投从朱温,就算一时得受重用,恐怕到头来也终究难逃被冤杀的下场...... 朱温极好猜忌,而搞死了麾下许多将才,当中也多有死得冤枉的人物,而按史载轨迹中的王重师便是其中一个很典型的代表。 以王重师史书中记述所经历的战事看来,他也是货真价实的铁血硬汉,无数次为朱温出生入死,于宣武军终于同朱瑄、朱瑾哥俩反目之后进攻濮州战事当中,身上挂着多出金疮重伤,养伤于榻上的王重师为了尽快夺取城郭,带着重伤取用水浸湿的毛毡抛下对面燃起的熊熊大火,身先士卒往烈焰浓烟的另一头冲杀过去。好不容易取下濮州治所,王重师身上则又添了九处伤口,已是奄奄一息,险些气绝丧命。 可那又能如何?李天衢心中冷笑,暗想那朱温虽然痛惜叹言“虽得濮垒,而失重师,奈何!”,然而再过不了几年,有小人诬告王重师与外镇暗通,朱温干脆的便下令将其诛杀,并夷亲族,事后又刺激得刘知俊造反之后,这厮才又宣称当初俺那是错信小人,王重师死得冤呐...... 朱温擅杀大将的事犯得太多,按李天衢想来,这也不仅仅是因为他太过猜忌,这厮本来就是个属狗脸的所变就变,性情反复无常,头天与你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什么小事若是犯了他的忌讳,过不了多久回头就要翻脸狂捅刀子。 不久前上源驿之变,对李克用白天还把酒言欢,晚上便放火谋害已能看出朱温这般性情端倪...李天衢含笑仍与王重师言谈的融洽,心说你归从了我,好歹也不至如跟着朱温那般,出生入死的了半辈子,却连怎么死的都没有弄明白...... 差不多也是在同一时刻,按李天衢向来属狗脸对人态度说变就变的朱温,正向驰援而来的天平军藩镇节帅朱瑄感激言道:“节帅济困扶危,仗义驰援,小弟感激不尽。有缘又与节帅为同姓,既是本家,小弟也愿尊节帅为兄长,不止眼下同仇敌忾共御秦贼,日后与尊兄藩镇同气连枝,永结兄弟之好!” 162章 谁利用谁,你还真把我当"弟弟"了? 由于先前战事联手李天衢、赵犨联手阻击,打退了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今番义成军牙兵驰援的及时,控扼住由许州通往宣武军的要道。朱温方面虽然首当其冲,压力最大,但也要比原本史书记述中与秦宗权展开的大战最严峻的时期轻松了许多。 又有陈州赵犨在侧,派遣胞弟赵昶时常统领劲骑袭扰蔡州,这也激怒秦宗权也分调兵马前去攻打陈州宛丘。可是赵犨动员军民,又摆出了当初力抗黄巢十余万大军长达近一年之久的架势。 当初长久无友军驰援的情况下,黄巢尚且无法打破城郭,秦宗权还要顾及周围李天衢、朱温、朱瑄、诸葛爽等众路敌军,又如何能啃下陈州宛丘这块硬骨头? 兼之朱瑄也是出于保全天平军的打算,出兵支援朱温,两处藩镇联合抵御秦宗权,防御阵线推到了宣武军治下扶沟、高柴镇一隅。前番厮杀几阵,朱温挥军斩获胜绩,杀贼数千,并生擒贼将殷铁林斩首示众,如今反军虽然势众,也根本无法威胁到汴州开封等朱温治下的腹心要地。 此刻连营大帐当中,宣武、天平藩镇众多将官各自端坐。眼见朱温把姿态摆的很低,并有意奉自己为尊,朱瑄倍感得意,虽然也亲昵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然而想到南面一直以来仍旧虎视眈眈的秦宗权,朱瑄心里便始终似有快大石压着一般...他略作思付,又勉强打起几分笑意,继而便对朱温说道:“既然节帅肯尊我为兄,我便也不见外,便唤你一声老弟。咱们哥俩为邻道节度,本来便就应多加亲近。既是我为兄,你为弟,驰援宣武军集也是义之所在。 只可恨秦宗权那厮狂悖无道,终日觊觎咱们老哥俩的地盘,今番虽迫使贼军不能侵害老弟你藩镇腹地。可秦贼凶如豺狼恶虎,不饱其肉绝不肯罢休,如此你我不得已屡屡挥军御敌,这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朱瑄长声说罢,他也浑然不觉自己所说“老弟”、“我为兄你为弟”等言语入了朱温耳中之时,他脸上神情当即一凝,须臾后便仍是笑呵呵的相待,而在场有些宣武军嫡系将领面色也已有些不自然。 “...小弟却以为,秦贼反逆乱常,驱兵屠戮百姓,如此以人食人、同类相啖,非但早已是丧心病狂到了极处,也更是因秦贼目光短浅,不治民政,只顾眼前暴利,诸地生民也早对他切齿深恨。是以他因害民兽行,而为天下所不容,可他越是被天下所不容,则害民兽行更甚...... 是以秦贼也只得穷兵黩武,屡屡发兵侵害周遭藩镇州府,致使各地人烟断绝。然而如此虽一时猖獗,我等几处藩镇众志成城,抵御秦贼终究不得北上侵吞,纵然打破些城郭镇坊作歹侵害良民,麾下凶丑乱党向来肉少狼多,这般长久下去...兄长以为秦宗权又当如何?” 朱瑄听得朱温说罢也顿时留意起来,到底也是凭着战功累功升迁至一方藩镇节度的宿将,只略思量片刻,他随即便道:“秦贼除了出兵侵犯宣武、天平、河阳、义成等各处藩镇,前些时日又侵吞下山南东道治所襄州,继而袭掠荆南。而这几日闻报说,就连被那鹿晏弘侵夺的忠武军藩镇也被秦贼夺下了...若是他北上受阻,治下又是粮秣短缺,想必是要分兵再侵夺其它地域。” 朱温缓缓点头,随即又道:“正是如此,先前小弟曾与麾下谋主敬子振细议战事,推敲秦贼鹰挚狼食,只得屡番侵害它处,方今我几处藩镇和衷共济,协力据贼,想必不出许久时日,秦贼也只得分拨军旅或取荆南、或谋川陕、或侵江淮...眼下贼军逆党虽然势大,可皆是须分重兵谋求侵攻它处,却仍要觊觎我等邻道藩镇。 待贼军军力大减,由俺与尊兄再联合义成军李天衢等几路藩镇集结重兵,趁其再侵犯疆土时设计重挫贼军,进而趁势直捣贼巢!秦贼到底穷凶极恶时日甚久,作法自毙的歹心已做下太多,而待他不得不犯了分兵大忌之日,便是这凶贼祸首恶贯满盈之时,如此俺与尊兄才能得以彻底除了这心腹大患,而一劳永逸啊......” 朱瑄听的本来是连连点头,可是听朱温再提及李天衢这个名头时,他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而就坐在朱瑄侧首的朱瑾闻言更是浓眉倒竖,脸上流露出在战阵上杀人时的狠厉神情。 若不是那小儿坏了我们兄弟的好事,半路作梗,而无法再计划趁着迎娶齐克让之女的机会夺了他统管的藩镇...天平、泰宁两处藩镇合并至一处,放眼齐鲁、江淮诸镇,也就唯有那淮南节度使高骈更为势大。怎奈眼下有秦宗权这么个天下共敌威胁到我天平军安危,否则若能腾出手来,我们兄弟又岂能饶了他!? 以朱温的城府心机自然也时刻在注意着朱瑄,眼见他神色有异,在旁的朱瑾更是满脸的忌恨之色,这也让朱温立刻意识到:怎么?朱瑄与他兄弟,竟然同那李天衢也结下了梁子? 可这也不应该啊...朱温当然不会晓得朱瑄企图迫使齐克让答应将他女儿下嫁于朱瑾,再趁着迎亲时夺取他泰宁军的计划。而且就算察觉到那李天衢不可小觑,但他除了同河阳军大将李罕之起了冲突,对其它藩镇节度于礼数上也不曾开罪了谁,更何况如今还是一并要携手对抗秦宗权的友军...... 可不久前也曾听闻,要东返回泰宁军重掌藩镇的齐克让途径滑州白马,得李天衢接应安顿,也与齐克让应允与他女儿定下了婚约...朱温双眼蓦的一亮,忽然想到倘若朱瑄与朱瑾因此事忌恨李天衢,难不成也是因为他们也早就想吞并下接邻的泰宁军? 正当朱温大概想出个眉目,朱瑄转过头来,笑得还真就像是个向来很照顾小弟的老大哥。先想法设法的除了秦宗权那个大患之后,我也势必要夺下李天衢、齐克让的两处藩镇,届时称霸齐鲁,进而谋取天下,而这朱温因得我军救援而尊我为上,他宣武军到底也算是一处强藩,到时也未尝不能好生利用...... “呵呵...老弟果然深思熟虑,也正如你所言,兄长我以后说不得还须老弟多加襄助才是。咱们既是同姓同道的兄弟,非但如今共同谋议讨伐秦贼,待到终究再除了这国贼大害之时,比起其它藩镇节度不同,咱们联合携手的情分也决计不会断了!如今战事稍缓,暂也不必费心劳神的督管军旅,这趁着这一两日清闲。我有意与老弟欢饮一番,还要多加亲近!” 朱瑄刻意亲昵的说罢,随即便起身执起朱温的手往帐外州,他也浑然没有察觉到,跟在身后的朱温面色变得有些玩味起来。 看着朱瑄那副做派虽然有意与自己亲近,可他表现出来那股子刻意要高过自己一头的强势,也与当日的李克用有几分相似...如此朱温虽然仍是笑吟吟的,可他盯着朱瑄的背影时,眼中也分明闪过了一抹异样的戾色...... 163章 前来报仇的凶兽,义成军告急? 李天衢、朱温、朱瑄这边虽然统领兵马控扼住要道,震慑得几拨反军不得北进,然而另一路反军却顺利的又打破一处名城要地。这也使得从全面战略局势上而言,秦宗权与诸路藩镇联军抗衡,也仍处于不落下风的僵持阶段。 于隋唐时期仅次于长安的中原王朝政治中心,处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掌控之下的东都洛阳,到底不免为秦宗权麾下大将孙儒所攻破。 成群的凶兵嘶叫着涌过撞破的城门,城中街坊火光四起,眼见处处也要沦落成废墟,各处长街、市坊、胡同间已是横尸无数,无论男女老幼,扑倒在血泊当中的尸首越来越多。 大街小巷上反军兵卒猖獗活跃,到处劫掠、烧杀屠戮百无禁忌,看来不但无辜女子乃至金帛、钱财、粮秣...等一应物资凶贼所掳,再用不了多久,城内无辜良善,看来中也将死亡殆尽...... 残骸尸相枕藉,洛阳城内到处是血腥的屠戳场景。本来当初大唐历经安史之乱时百曹荒废、不满千户,宫室焚烧、十不存一,随后经历了百余年的承平,这才好不容易使得这处名城逐渐养回了些元气。 而当年黄巢又挥军杀入河南道,如今重新接管泰宁军藩镇的齐克让败撤退守潼关,而东都留守刘允章献城投降,当时为收买人心的黄巢遂督管部曲供顿而去,城内坊市晏然,使得东都洛阳比起国都长安所遭受的惨重破坏,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黄巢虽已败亡,秦宗权派遣大将孙儒前来,又打破城郭,洛阳也终究不免要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本来据守城郭,抵御孙儒所部反军猛攻的河阳军兵马却抢先从另一侧城门撤退而去,朝着治下天池县(渑池唐太宗贞观三年更名天池,直到五代十国才改回原名)的方向败亡而去。 殿后的骑军,仍不免被一彪从斜侧包抄来的反军给截杀住。然而短暂的混战厮杀中,却是当初被李罕之记住名头的杨师厚面色冷漠,瞧着迎面劈开的马刀,手中长枪猛的一荡,随即犹如疾电般直搠了过去。 对面那反军骑将顿觉手中马刀如一柄巨锤重重砸在,身形当即向后一仰,再想躲避也来不及。电闪火石间,杨师厚狠搠过来的长枪便已直搠进他的喉咙当中。 一抹鲜血刚迸溅开来,杨师厚一拔长枪,听得风声飒飒,但见寒芒烁烁,他催马舞枪游走了一圈,当即便又有十余骑毙命坠马,生生扫除了一片空间,也迫使得这一拨截击的反军骑队一时间无法再追杀上去! 可惜我终究也只不过是一介骑军军士,无权督管军旅、不能挽回败局,也只得继续在军中奋进图个功成名就...洛阳今日不免沦陷,倘若是由我来统兵御敌...... 杨师厚心中寻思着,可殿后与敌骑厮杀一番后,却也只得拨马回身,策应其余军马继续往本部军旅那边催骑赶去。 七八里开外,率领本部兵马往天池县方向逃去的李罕之回身观望,也不住狠狠的唾了一口。这次又与孙儒所部反军僵持对抗,可前番于宋州地界,他就根本没打算与对方拼命,这次洛阳失守,不但兵少备竭,又因为当初李罕之摆了李天衢一道,义成军方面当然也有说辞不会出兵援助,而朱温、朱瑄那边承受秦宗权反军侵攻压力最大,虽能自保,也是自顾不暇...... 这次没有援军,而要与凶名更盛的孙儒正面交锋,向来自诩剽悍凶恶的李罕之心中竟然也不免有些发憷。 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恶人相磨,凶恶的倒也忌惮更残暴的,李罕之心想孙儒手下真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他仍是不愿拼光了家底,只不过这次不得已弃守在这般世道繁华富庶的洛阳,李罕之也难免会感到不甘与屈辱。 看来老子要在这乱世打下一片江山,还须更凶、更狠、更毒啊...... 李罕之心里发狠念着,可眼下而言却也只得嘶声喝令,传令各部兵马马不停蹄、足不止步,继续奔亡败逃,保存得大部分军力的军旅继续往天池县的方向赶去。 而在洛阳城郭的另一侧,孙儒豺目远眺,瞧着麾下大批如狼似虎的兵卒疯狂地涌杀入城。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又下意识的探出血红色的舌头舔舐着嘴唇,好像是觑准了猎物,正要扑上去生吞血肉的饿狼。 李罕之那厮也不过如此...今番又打破了洛阳,且先恣意快活一番。而占据了此处,也就距离李天衢那驴鸟统掌的义成军路程不远了...... 前番战事李罕之退兵,孙儒便立刻进军追击李天衢,这次情形也十分相似。想到上次因猝不及防,而不得已退兵的败仗,孙儒更是要报仇泄恨、一雪前耻。 实则当时就算促成宣武军丁会、陈州赵昶两路兵马驰援,而杀得孙儒只得败退,可李天衢虽厌恶这厮为人,但也并未就此小看他统军打仗的能力。毕竟孙儒是秦宗权手下最能打的悍将,战阵厮杀当中又充满太多偶然的因素,上次是有丁会、杜晏球趁机率部杀入本阵,危机到孙儒自身不得已奔逃,而引发得反军全盘败退。李天衢很清楚再与孙儒正面交锋一场,也未必就能复制前方取胜的战绩。 毕竟孙儒倘若将他麾下最为善战的部曲集结起来,按史载轨迹也将是在他败亡之后被杨行密从中择选五千精锐收编,成为五代初期梁、晋两方之外最强盛的南吴军得以称霸淮南、江南一隅的黑云都劲旅中主力班底。 想到上一次因一时大意,被李天衢联合宣武、陈州两处兵马杀得含恨败退,孙儒面色凶戾,不住的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他乜向身旁一众将官,又阴测测的说道: “今日攻破东都洛阳,便教孩儿们多快活几日,可给老子记得,眼下让你们尽兴,到时打破李天衢那厮统掌的义成军藩镇,屠尽郑、滑二州治下十县,督管孩儿们也休要偷懒怠懈。 前方受了那李天衢的辱,只得生受,可如今诸葛爽被俺杀得只得败退死守,朱温、朱瑄等几路藩镇自顾不暇,老子挥军要杀入李天衢的地盘,洗荡城郭、杀尽他治下草民!那驴鸟还能玩哪里逃去!?” 周围一众反军将官听了,也都狞笑着怪声应合,随即各自催促麾下兵马,先后急不可待的加入进屠戮洛阳城内平民的暴行当中。这场禽兽的盛宴,才刚刚开始,还将要持续下去...... 如此先前战事虽然李天衢奋力应战,尽可能救护得众多本来难免要遭反军残害屠杀的平民百姓,可是洛阳惨相,也仍是按史书中所载的那般: “蔡贼秦宗权遣将孙儒来攻,罕之对垒数月,以兵少备竭,委城而遁,西保于渑池。蔡贼据京城月余,焚烧宫阙,剽剥居民。贼既退去,鞠为煨烬,寂无鸡犬之声”...... 而对于李天衢而言形势更为险急的是,孙儒攻占洛阳,如今距离他治下郑州已不过两百多里远的路程。如此反军兵锋所向,已经直接能触及义成军藩镇统掌的城郭县坊。 164章 守城战啊,这个我拿手 既然知道鹿晏弘夺取的忠武军难免仍要被秦宗权暂时吞并,李天衢当然也能预料到河阳军方面洛阳也极有可能按原本的轨迹沦陷。所以当初在亲自统领兵马疾行至许州长葛,控扼住通往宣武军的要道同时,快马文书也已传达至位于郑州督管民生大事的张全义,嘱咐他时刻留意西面洛阳的情形,随时能够进入紧急备战状态。 派遣轻骑前去知会过已经能腾出手来的朱温调遣部曲,把守治下各处通道要隘。李天衢便立刻挥军北上,转而统御军旅开始据守自己的地盘,抵抗继续向东侵犯的反军攻势。 好歹东都洛阳、许州许昌、宣武汴州以及郑州管城县到底都处于后世河南省北部区域,相距路程不算遥远。而等到孙儒所部反军在洛阳做尽兽行,再磨刀霍霍的引兵攻向义成军治下郑州之时,不但李天衢率军返至,并与滑州方面点拨的部曲分头驻守治所管城与几处县坊,张全义也早按李天衢的旨意行事,预先调遣兵马分往治下各处村坊...... 毕竟当初也曾参与陈州宛丘抵抗黄巢大军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事,这一次李天衢这次也采用昔日上官赵犨的御敌策略,诸县治下村坊百姓尽皆须由牙兵护应,携粮秣家当,尽数迁往县城当中。 当然各处村落的百姓,也难免有人依依不舍的望着他们建设起来的房舍家园,以及经过开垦播种、辛勤劳作已收获过一季的农庄田野...可是比起就近暂时迁居到县城里得义成军牙兵守护,躲避兵灾匪祸,他们当中众多流民,先前为何颠沛流离的背井离乡,不就是为了躲避秦贼麾下那群残暴至极的畜生? 供自己安生居住的家园,哪怕免不了要被那群凶残的兵匪一把火烧了,可是田园耕地还能留下,也总好过自己连同亲族家小再被那干禽兽残害。 是以仍根本不用着大加动员,熙熙攘攘的车仗人群,也都开始按几队军士的指示纷纷往就近的县城蜿蜒赶去。每一路的队伍当中,本来用于农耕的黄牛套上车子,与骡车、手推车一并乘载着大件包裹,老叟老妪以及半大的孩童。除了搬不走的房子,什么锅碗瓢盆、器皿桌椅、衣袄被褥...很多百姓都恨不能把床榻、石磨等沉重的物件一股脑都打包带到县城里去,也绝对不能让秦宗权与孙儒连同麾下那群畜生抢到一枚钱、一粒粮...... 然而如今也只得尽可能的与秦宗权所部反军抗争,郑州治下无论县城内百姓,还是暂迁而来的乡民也仍旧不免一团团愁云惨雾所笼罩住。毕竟东都洛阳城高壕深,尚且被反军攻破,那么义成军直面洛阳的郑州治下几处县城,当真能够抵挡得住孙儒所部反军的猛攻么? 而按李天衢想来,当然守得住。 义成军下辖主力兵马经调兵遣将,由葛从周、霍存镇守荥阳;张归霸、张归厚兄弟守卫密县这两处郑州所辖距离洛阳最近的县城;而李天衢亲自统领军旅,与王重师、符存审坐镇治所管城县;王彦章、安仁义、张虎、解青等人则统掌其余兵马控扼通往滑州白马的要道。 如此除非有机可乘,各路守军回避与孙儒率领的侵攻军旅进行正面野战,而利用各处城险尽可能的消耗敌军兵力。 诚然如此部署,每处城郭要隘据守的最多不过数千兵马,而且管城、荥阳、密县三处城防工事也不及陈州宛丘那般早被打造的固若金汤...可孙儒也不是当初统领十几万大军围着一处城郭猛攻的黄巢,除去攻取洛阳之后,又分拨往西面州府烧杀劫掠的反军部众,据探报孙儒亲自统领的军旅大概也就在三万上下。 直到李天衢率领一拨军骑奔赴郑州管城,与翘首以盼的张全义会合细议,并开始动员城中乡勇男丁,协同牙兵捍卫城郭。大概半月过后,守城将士终于发现管城县以西边有反军部曲出现,并且集结成阵,杀气腾腾的直往城郭这边杀来。 李天衢经急报迅速登上了城门楼,眺望见远处一片片乌泱泱的人头涌动,松动的阵列虽然不算如何紧密,但汇聚成一片人山人海,军阵中亮起的兵刃寒芒闪烁,那阵仗让在旁的张全义以及身边几个胥吏瞧来,也不住面露惶恐之色。 然而李天衢扫视了一圈,神色从容淡定,脑海中也慢慢的浮现出两个字来:就这? “主公,北门、南门也发现有敌军进逼,只是都不过千来兵马,看来也只不过做势佯攻,意图扰乱我军城防部署。眼下看来侵犯到管城城前的,也不过一万五千余众。” 符存审听得来往军校传报,又立刻前来禀报。而李天衢自问当初好歹见过黄巢大军兴师动众、掘堑五重,那般场面才算是惊心动魄,而且经历长达近一年的抵死抗争,更加磨练守城将士的心性与意志。虽说兵临城下的敌军数量已不算少了,可先前既然见识过了大场面,李天衢瞧着城下那群涌动着要摆开攻城阵势的反军部众,竟然觉得对方这阵仗倒显得有些寒酸了...... “存审,孙儒率领三万大军侵攻我境领土,如今兵临城下的也不过半数,你说这又是为何?” 大战在即,李天衢倒也有闲心与符存审探究一番。而符存审到底也是论厮杀征战天赋异禀的璞玉之才,他闻言便立刻说道:“按主公部署,由张都指挥使、葛都虞候分掌兵马镇守荥阳、密县,如今与管城三地互成犄角之势,依据郑州地势要道,贼军固然可以集中兵力围攻一处,但其余两城也可以趁机袭扰,断敌后路。倘若孙儒贼子长驱直入,绕过管城、荥阳、密县三地,意欲袭掠其他县坊,或是直捣我义成军治所要地...... 可是秦贼太过猖獗,到处树敌,纵兵侵攻周遭藩镇州府的军旅分散,也暂无援军协同侵攻我镇领土,如此孙儒那贼汉也须提防我军截断后路,还要防备南面宣武军朱全忠随时会驰援而来的兵马,否则也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是以孙儒要夺我义成军,则必要先行攻克管城、密县、荥阳三县,进而继续往东侵攻,也只得三管齐下,而分兵攻打三处城郭。” 李天衢面露笑意,点了点头,心说葛从周、张归霸二人非但治军统兵有方,委任他们各自主持一方县城防御战事也能安心,他们更是临阵应变,极其善于捕捉战机的名将。若是密县、荥阳那边守城压力小了,他们也必然会狠狠的在孙儒身后捅上一刀。 所幸的是如今也正值开春时节,也尚还未到再播种耕作的时期。收获的粮食也悉数搬迁至县城当中,虽然存粮也仍不及当初执掌陈州民政时日更长的赵犨早就未雨绸缪,于黄巢挥军来攻之前便已收集的粮秣储备,但是力抗攻城贼军一段时日,也足够守城军民用度。话说回来,则还是要考验三地守城主将安排部署,主持防御战事的能力。 眼前远处敌军阵容开始鼓动起来,传入耳中的喊杀声也愈发激荡,李天衢缓缓抽出腰挎的唐刀,心中则暗念道:就算你孙儒这次统御而来的部众再是剽悍凶狠,凭先前守城战事积累的阅历与经验,倘若不能抵抗住你这伙贼兵的强攻...那我也算是白在赵犨、赵昶、赵珝那哥仨帐下奋死效命,捍卫陈州宛丘,而力抗住黄巢大军长达近一年的猛攻了! 165章 长久鏖战,我耗不起,你更耗不起 大批攻城步卒,扛着长梯蜂拥着往管城县城墙的方向冲去,也有几队弓箭手在所部将官的喝令下疾奔出一段距离,迅速拽开弓箭,弓箭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箭簇随即激射而出,凌乱的朝着墙头落去,以策应同伙攀附到长梯上往城门楼上爬去。 然而墙垛另一侧的守城将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据高而守,强弩之末的箭簇力道大减,也实在难以对城头上的义成军将士形成有效的打击。相反的一队队守军弓手随着此起彼伏的号令声,一并探出头来,拉弓放箭,飕飕飕的箭簇破风声交织,利箭激射向下方涌动来的敌军布阵,也总能戳入那些来不及架盾防御的兵卒血肉当中,尚还未冲到城墙下方,地上便已铺上了一层尸首。 说到底秦宗权的反军收编了大批黄巢余部,也同样是四处流窜袭掠,又不事生产,一味的以战养战。所以此番攻城的贼军虽然有些声势,但也缺乏大型的攻城器械,仍然只能采用蚁聚攀附攻城这种惨烈的方式试图抢占管城城关。 几轮箭雨之后,又有被烧开的滚油沸汤从城头上兜头浇盖下去,淋在那些攀附在长梯上贼兵便激起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嚎声。当即跌落的兵卒如下饺子一般,重重摔到下方扎堆的人群当中,就算有人尚未死透,却也只是辗转哀嚎着,身上血肉被烫得豁开,让人看得也不由顿感毛骨悚然。 观望着前方惨烈的阵势,反军大阵这边几员骑将驱使着鞍上各自挂着腌制人腿的战马来回踱步,各个跃跃欲试。很快的孙儒也从人群中闪出身形,双眼眺望向管城县城头,隐隐的瞧见上面打出了义成军藩镇节度使的牙旗之时,他双目目光也变得愈发森寒起来。 驱兵攻城填命,先磨耗城内那伙杀才气力,既然李天衢那驴鸟就在城中,趁着其疲于应对之时,也该由老子麾下的精兵出手了! 惨烈的城池攻坚战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城头上来回奔走的诸部义成军牙兵将官也不免感到有些力乏,铠甲内着衣衫也不禁被汗水浸湿。而另一边攻城贼军阵中,却又冲出了一队队剽悍步卒,他们抗着厚重的木桥,周围有支起了一面面橹盾,在向着城头涌动的时候,这些步军还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多数人脸上神情极度狰狞亢奋,好像是一群只知道杀人的疯子! 又是一架架长梯骤然被立起,随即重重拍落,走在管城城墙的墙垛上,众多反军步卒顶着箭簇矢雨、滚木擂石、沸汤滚油仍是源源不断的向上攀爬着。几架长梯之上,也终于有兵卒先登城郭,并且迅速朝着周围的守城将士扑杀了过去! 义成军诸队士卒也立刻冲了上去,不得已在城头上与攻城的贼兵展开白刃战。无论攻守双方,刀光寒影间不断的有人倒在血泊当中,而这一轮由孙儒派出的步军部众明显更为剽悍善战,他们各个都是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那股子癫狂凶恶的厮杀模样,一时间竟然迫退涌杀来的守城军卒,在城头上占据得一片空间! 有一员义成军士卒被同袍身上激射的血液溅了一脸,他震恐惊惧,下意识的大吼挺枪直刺,袭攻向眼前那个陆续剁翻了五六人的反军步将。“噗!”的声闷响乍起,那剽悍凶狠的步将挥刀斩倒一人,倒不及躲避从旁搠来的长枪,枪尖便直捅进了他的腰肋。 反而那反军步将反应极快,立刻探手死死的握住了枪杆,他阴测测的转过头来时,挺枪侥幸刺中他的牙兵士卒却更骇得魂飞魄散!眼见对方虽然中枪伤重,可是脸上狰狞的神情更为癫狂,他仍旧攥紧了捅进自己腰肋的枪杆,桀桀狞笑着,又缓缓的抬起手来,抡刀便要朝着那守城士卒的首级狠狠剁去! 骤然间,寒芒暴起、疾落,一道剑芒掠过那反军步将的身躯,当即将他斩成两截。大量喷射出来的鲜血,又糊了那吓得呆立住的牙兵士卒一脸。王重师一脚将身旁另一个险些被劈中的士兵蹬开,随即擎紧了大剑,大步腾腾的便往杀上城头的贼军扎堆的去处踱去。 双面开锋,剑身那既长又宽的宽刃大剑再度旋舞起来,竟然发出龙吟虎啸一般的破风声。面对周围涌杀过来的贼军兵卒,登时电光飒飒,势如霹雳雷霆,人群中掀起一道道血浪,不一刻残肢满涂、人头滚滚,王重师绞杀驱散周围那拨反军步卒,一时间也根本没有人能够伤到他分毫! 守城将士、攻城贼兵这才见识到了这个当代堪称剿翘楚的剑术高手本事又是何等的可怖。如今王重师施展开大剑的精妙技法,双脚能坚实的踩在地上使出辗转腾挪的步法,也不至像不久前那般驾马仓促的应对贼军敌骑的追杀,在马背上大剑武艺难免要搭上几分折扣。 而王重师剑槊双绝,所擅长的大剑武技也是适用于战场杀阵之上,不是江湖套路中大多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他不断的迫近舞剑,城头上满是寒芒缭绕、凌厉无匹的剑影利芒。而眼见得王重师勇不可当的战姿,也鼓舞得周围大批守军将士再度奋力涌杀上前,渐渐的终于将扑杀上城头的贼军悍兵清绝一空。 宽刃大剑猛的一荡,挑开了勾搭在城头上的长梯,攀附在上面密麻麻的兵卒都不免倾倒坠落下去,连同厚重的长梯重重的砸向下方人头扎堆的军阵,又溅起了一蓬血雾。也亲手诛杀了十余贼兵的符存审便立刻高声喝令,迅速组织起守城牙兵再度控制住城关要隘。 李天衢手中擎起的唐刀缓缓放下,本来还打算亲自上前最为表率,带队杀绝扑上城头的贼兵。可是由于王重师、符存审二人的英勇活跃,他心说这次或许也不必由自己亲自出手了...... 而眼见的符存审在城头来回奔走,及时下达指令,督管着诸部守城将士重新回到有条不紊据守城关的状态。他到底还是血气方刚、锐气初现的年纪,李天衢瞧在眼里,看向符存审时,也满满的尽是当初他尚还在赵犨、赵昶、赵珝帐下听命,据守宛丘抵抗黄巢时不断积累战阵阅历的模样。 孙儒手下的嫡系部众再是剽悍善战,但无法迅速扑上去抢占城关,而与守城将士再度展开近身白刃战,那么他们攀附在长梯上挨着劈头盖脸袭落下来的箭簇擂石,都是生的肉体凡胎,那么也就与寻常兵卒并没什么两样。 所以枉自于管城县城关下丢下了三千来具尸首,孙儒眼见麾下精锐步军伤亡也较为惨重,终究是无法一鼓作气的攻破城郭,他再是不甘,却也只得下令停止攻城。猛扑城关的贼军又如退潮的海浪一般颓然后撤,不得不在城下休整,扎起营寨,再图谋以后向管城发动猛攻。 凭着城墙之险,义成军守城将士伤亡人数也不过在三四百人上下。而李天衢耸立在城头,观望攻城敌军后撤整顿,则心中盘算着孙儒那贼汉到底无法强攻得手,而他若是打算围困城郭久耗...就算我军粮秣储备不算丰足,可是你孙儒又能耗得了多久? 166章 疯狂到了最后,便是自取灭亡 就算攻占了东都洛阳大肆烧杀劫掠,可先前经过据守李罕之纵兵大肆祸害一番,又是在军粮告罄的情况下退守天池县,可孙儒所部反军抢不到粮食,金帛财物也无法填饱肚子,所以这伙凶兵恶匪仍旧以最残忍的方式屠戮百姓做成人肉军粮。然而等到人都吃完了,攻城的反军部众还能靠什么果腹充饥? 反观李天衢、葛从周、张归霸各自主持一方城郭防御战事,暂迁至城内的各处村坊百姓虽然按张全义招抚政策,可以保留几乎所有收获的庄稼粮食,可是到了残暴的贼军兵临城下的生死攸关时节,他们自然也会踊跃的捐献粮秣,尽可能襄助义成军守城部众能够抵挡住贼军猛攻。 此消彼长之下,孙儒所部反军虽然势众,可分兵攻打三处县城便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口。每轮攻城气势汹汹的往城关扑去,枉然丢下不少尸首,终究还是会狼狈的败返回来...... 每日距离管城县城门前二里扎下的营盘当中,众多反军凶兵恶狠狠瞪视着耸立在眼前的城郭,多餐人肉双睛赤,他们那瞪视血丝满布的双目神情狰狞扭曲,却也只得等候孙儒的号令,说不上哪一次填命强攻时也要葬身于城墙之下,终日大嚼着腌制的人肉,但仍旧奈何不了城内百姓分毫。 所以本来惊闻孙儒所部反军杀至城下,而不免心惊胆战的郑州刺史张全义,过了一段时日,他紧绷的神经也终于略松缓了下来。 毕竟是自家主公亲自统领兵马前来,主持守卫郑州诸县战事,张全义当然早就发付胥吏忙前忙后,不但恭请李天衢于府署司衙发号施令,还腾出了自家宅院供主公暂住安歇。 期间张全义新娶的正妻,与纳得一房美妾也先后前来见礼。李天衢暗付他本来的正妻应该是聪慧机敏、貌美善媚,却也免不得要被朱温宣召过去宠幸的储氏,却由于张全义转而投到了自己麾下,现在还不知在何处呢。不过瞧眼前张全义娶纳的妻妾也都十分貌美,颇有姿色。 不过李天衢心说就算按原本的轨迹,就算朱温那厮睡遍了其妻妾、女儿、儿媳,他张全义仍能忍耐得住继续效忠...好歹我还更要脸,张全义如今纳的正妻妾室,也不值得因为她们便开了与属下家眷有染这个坏头。 这段时日下来,陆续打退孙儒功臣贼军的战事经过也是如出一辙。李天衢坐镇州府衙署,询问城内军民日常加固补牢城防事宜,张全义便立刻点头哈腰的报说道:“全仗主公英明神武,屡番击退贼众侵攻,振奋城内勇壮抗战军心。听候调遣的男丁民壮整理城防,而城内粮秣尚也足够用度,主公尽管安心便是。” 李天衢听罢,又对张全义和颜悦色的说道:“倒也是因赵刺史施仁政安抚百姓,如今郑、滑两州人丁日渐兴旺,开拓耕田补充仓廒逐步也有了气色,如此纵然贼军来犯,也能据城郭之险与其鏖战,赵刺史的确功不可没。” 张全义闻言更喜,也立刻起身向李天衢恭敬施礼道:“这也全因主公再造提携大恩,给微臣治政建功的机会,只不过...微臣所虑者,今番纵然打退贼众侵攻。秦贼如今又攻破洛阳,距离我义成军毕竟已不过两百余里的路程,倘若时常来犯,微臣自当谨慎应对,但招抚生民大事,也难免因兵灾战祸守受阻,如此唯恐有负主公重托啊......” 张全义边说着,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忧虑之色。而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李天衢统掌的根据地要做大做强,首先必须要尽可能的收纳因战乱迁徙的百姓,于义成军治下安家立户,进而扩充积累粮草、役工...乃至预备役军旅等不可或缺的人口与资源。 可是倘若秦宗权反军如今能够直接威胁到义成军境内,三天两头的兴兵前来攻打...这次所幸开垦的农田庄稼收获了一季,临近播种撒种的时节,好歹没让大举犯境的贼军糟蹋了粮食,可以后却又如何?终不能让治下各地百姓每回都抛下田园农舍的往城里跑,根本无法安居乐业。而义成军下辖城郭县坊战火频起,其他流民百姓又会安心再迁徙而来落户? 李天衢点了点头,安抚张全义言道:“你的顾虑,我当然明白。如今秦贼虽然势盛,又陆续侵攻夺下忠武军、洛阳等地,而威胁到我义成军藩镇...可是按我所料,洛阳等地秦贼也占据不了许久。毕竟百姓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我懂得,你也懂得,可是那秦宗权与他麾下凶丑贼党却是反其道行之,冒天下之大不韪,纵兵太过滥杀无度,如今东都洛阳也被那孙儒烧成了一片废墟,哪里又可供他屯驻兵马?又哪里会有百姓供贼军索讹钱粮?” 正说着,李天衢感觉秦宗权不但是残暴到令人发指的吃人魔王,现在也真怀疑他的思维已变得愈发不正常了。乱世群雄相互攻伐,屠城等暴行向来是做为恫吓的手段,或是刺激麾下将兵发挥出最大战力而尽快达成作战目的,但是如秦宗权的兵无论席卷到哪都要进行大规模的血腥屠杀,可就未免太过反常。 以东都洛阳为例,反军纵兵大肆掳掠,还放火焚毁城郭,直到他再挥军前来攻打郑州,昔日仅次于国都长安的名城要地,人丁竟然已不过百户...本来复兴洛阳、修缮宫室,招抚民众的张全义如今也成了郑州刺史,孙儒守着被他一把火烧成残垣的洛阳,又几乎杀光了老百姓,如此目光短浅,又怎么能守着废墟继续对义成军构成威胁? 但凡有些见识的藩镇节度,攻城掠地也不忘收买人心,尽可能的让所征服的土地上平民转而归从于己方势力。可不止是秦宗权残暴至极,麾下大军所过之处都要化做人间地狱,似乎也从来考虑对攻占的州府采取长治久安的政策。那孙儒也是如此,等到他转战至江淮之地,一时间也能在淮南掀起腥风血雨,可仍旧只知烧杀抢掠,仍以活人为食致使军中疫病肆虐,继续分遣兵马至附近诸县抄掠,才被杨行密趁机派兵擒杀...... 是以眼下孙儒统领的贼军再是残忍凶恶,只要能抵抗住对方几轮猛攻,他们也根本无法在义成军附近的州府立足。 如今的秦宗权,根本不像是与群雄争霸天下,而是竭尽所能的要造杀孽恶业...李天衢再望向若有所思,且不住点头的张全义,又道:“若是我所料的不差,孙儒贼军应该在旬日间便只得退兵,就算秦贼打破侵袭了周围藩镇州府,但也根本无法治理抚民。贼军部众皆如贪婪无度的饿鬼一般,秦贼也唯有不断的兴兵作乱。 终究无法攻破宣武、天平以及我义成等几处藩镇,北上受阻,周遭去处又劫掠烧杀遍了,秦贼想必已另有所图。朱全忠那边应该已有所察觉,直待秦贼不得不谋划侵攻其它地界之时...那么距离他遭报应伏诛,而我义成军也能得以除绝这祸害的时日,应该也就不远了......” 167章 危情解除,秦宗权的动向 大概半月过后,孙儒满目怨毒的又环视管城县一圈,终究不得不下令收兵撤退。因为如今攻城军旅非但粮草难以为继,甚至蔡州秦宗权方面也发付文书,晓谕另有要紧军务,遣人诏令孙儒立刻收兵。 不但李天衢坐镇管城的侵攻,力抗住孙儒所部反军,东面荥阳县守军也数度打退敌军的攻势。最后一次攻坚战中,虽然也有孙儒麾下嫡系剽悍牙将扑上了城头,但是由葛从周坐镇指挥,荥阳城防仍把守的稳固,而小拨攀登上城头的攻城兵马立足未稳,便撞见了更是凶悍好战的霍存恶狠狠的冲杀了上来...... 随着寒芒卷起疾落,鲜血如注泼洒。霍存双目也露出灼热的杀机,他嘶吼连连,发出如狼嚎的咆哮声,随着不断的狂奔突进,率领着守城将士迅速蚕食尽扑上城头的敌军所占据的空间。 本来攀上了城头,正要大肆砍杀的反军悍将眼见霍存那般生猛狠厉的打法一时间竟也看傻了眼。虽立刻回过神来上前厮杀,然而周围却尽是重新占据城关义成军兵卒。那反军步将脸上也不由流露出惊恐之色时,就见霍存抡起长刀,夹杂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自己猛劈而下,还瞪目大喝道:“驴鸟!以为就你凶恶?比谁狠,你和老子还差得远了!” 噗的血光迸溅,半截残尸从墙头上颓然直坠了下去。霍存举起长刀,又用力的捶着自己的胸膛,与周围一众将士发出振聋发聩的欢呼声。葛从周也仍是气定神闲的调度指挥,攻打荥阳的反军部众再一次无功而返,不数日,便也收到了孙儒传达收兵会合,退返蔡州的军令...... 至于奉命统兵攻打密县的反军主将,则根本没活到得令放弃攻城,只得归返的时候。 前几轮的攻坚战的经过与管城、荥阳方面大同小异。久攻不下,而这一路的反军主将性情躁急,不住亲自压到了前阵指挥督促麾下步卒猛扑城郭。城门楼上主持城防战事的张归霸居高临下,见状遂当机立断的吩咐他兄弟张归厚引小股劲骑从另一侧城门迂回而出,并迅速集结成冲锋阵势,发动了直取敌军主将的斩首战术! 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麾下步卒正不断向上攀爬的密县城郭,浑然没有料到守城兵马会向自己这边发动奇袭。等到攻打密县的反军主将回过神来,张归厚挺搠催马,几无征兆的率领麾下骑军奔腾向前,眼见便要杀至他的面前! 义成军眼下战马相对缺乏,由张归厚亲自统领的甲骑儿郎实则也不过一百五十余人,多半还都是随他一并归从李天衢的黄巢军旧部。以这等兵力仍生生要往人多势众的敌军阵里面凿,当然也是万般凶险。然而张归厚向来敢杀敢冲,他一马当先冲驰在最前面,本来被杀得个措手不及的反军部众回过神来,纷纷在涌杀上来时,张归厚脸上神情反而变得愈发亢奋起来! 沉重的大斧擦过铠甲护肩,激得碎片飞溅,又是一把铁枪刺如右肋寸长的深度,可是刺骨的疼痛反而激起了张归厚的凶性,马槊贯注进狂野霸道的力量不断抡舞,那些抢攻上前的贼骑顿感反震力如巨浪怒涛倒卷而回,不住纷纷惊叫着坠马。 下一刻,直扑到那反军主将面前的张归厚迅速挺起手中锋刃滴血的马槊又狠狠攒刺过去,这势大力沉的一槊捅了个正着,当即刺穿那敌将的心窝,鲜红的血光激溅,对方惊慌的眼神开始涣散、黯淡下来时,张归厚又发狠一挑,贼将的身躯从马背上脱离,并狠狠的砸入十几步开来反军溃乱的阵列当中! “好!俺兄弟既袭杀了贼首,儿郎们随我杀出城去,尽数杀溃了那干贼汉!” 张归霸在城头瞧得真切,眼见张归厚袭杀得敌军主将得手,他也立刻抄起亮银枪,往城下疾奔着赶去。一刻功夫过后,密县城门被缓缓打开,由张归霸亲自统领城内诸部义成军将士都如放闸决堤的洪水怒涛一般席卷而前,激荡的喊杀声也直欲震碎长空,而要与张归厚合兵至一处,并迅速扑向对面的无主敌众! 由于主将被张归厚突袭搠杀,面对张归霸出城迎战之际反军部众已是乌合之众,当即被杀得崩散溃逃。残部兵马狼狈奔逃,好不容易再与孙儒所部反军会合之时已是伤亡过半。 如此管城、荥阳、密县三地尽皆打退了反军侵攻,期间又有葛从周审时度势的趁机发兵袭扰,连同于密县城下取得大胜的张归霸又缴获了五六百匹战马。而孙儒再是不甘忿恨,也只得退至洛阳再引军南下,经忠武军藩镇地界,奉秦宗权诏令前往蔡州听候调遣。 而这次秦宗权发动全面侵攻,不但一时攻占忠武军、东都洛阳,分兵席卷陕、怀、孟、唐、汝...等周围二十多处军州。期间诸葛爽方面也只得收缩兵力,退守河阳军治所所在的怀州城郭,紧闭城门死守,任由反军席卷诸县村坊,仍是施行几近于三光的屠戮抄掠手段。 如此李天衢掌管的义成军、朱温统御的宣武军虽然力抗住秦宗权的侵攻之势,然而河南道西面地域生灵涂炭,各地百姓或被屠尽杀绝,或是只得背井离乡、逃亡散尽。秦宗权实际掌控的领土,虽然看似突然膨胀了一大圈,但实则所攻取的各处州府县镇人丁凋零,甚至杳无人烟,抢下再多的地盘,可是人口资源仍极为匮乏,如此秦宗权一方虽然军力依旧强盛,权衡收支供给军队的问题也已是愈发严重...... 是以不但孙儒奉伪诏被传唤回蔡州,秦宗权的胞弟秦宗衡经传唤也奔赴至如今伪齐国的国都所在,蔡州治所蔡阳,准备奉旨出兵,另行图谋侵占别处地域...... 眼下的蔡阳县城,虽然也仍旧有可供秦宗权反军盘剥压榨的百姓居住,可是城内市井间死气沉沉的,每日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压抑。 偶然能见到街上稀稀散散的行人,他们的神情也都显得十分的麻木,然而在撞见城内巡视的兵卒之时,那些无处可逃,相当于被禁锢在蔡州地界的百姓脸上也都是流露出极度惊惧之色,他们纷纷避让,甚是浑身颤抖着伏地叩首,看来那股子对于秦宗权麾下兵马的恐惧,也都是深入骨髓的。 秦宗权实际掌控的领土范围之外的黎民百姓,对于反军而言尽是待宰的牲畜,而不得已苟活在高压恐怖统治之下的原奉国军藩镇下辖驻民,对秦宗权来说也都不过是可以肆意奴役的牲口,在这等极度压抑的环境内,也自然不能指望城郭内外会有什么活泛气儿,何况纵兵残杀、侵犯、抢掠的恶行也时常发生,家中尚有女眷、余富的百姓终日战兢兢过活,只是尚存最后一丝生的指望,能多熬一日,便算是一日...... 这般情景,让秦宗权的胞弟秦宗衡看来也都感到十分的不适。哪怕百姓的死活他从来都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终日置身于这等阴森压抑的地方,长久下去,也不由要逼得人发疯。 然而心说所想,却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兄长言及,待秦宗衡赶至伪朝所谓的皇宫当中,入了署厅,便立刻毕恭毕敬的高声言道:“微臣秦宗衡,拜见陛下!” 168章 最是臭名昭著的军阀,因为癫狂入魔 秦宗衡拜见他兄长之时,秦宗权尚正在署厅当中用餐。 然而眼见秦宗权面前桌席上摆着生熟程度不一的几盘肉脯,随着他手上剜肉尖刀切割的动作,剖开其中一盘不知是甚么食材做制的半生肉脯,血丝满布的肉块被秦宗权拿刀尖挑起,放入口中咀嚼着,一抹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嘴角留下...秦宗衡看在眼里,忽然不住有些反胃。 因为秦宗衡立刻回忆起来,有一日他与自家兄长面议之时,秦宗权曾看似宠爱的抚着一旁貌美侍妾的面庞,并柔声说道:“你看起来...很嫩.......” 从那一天之后,秦宗衡便再没有见到那个侍妾,而次日秦宗权的膳食,便是如今日这般的肉脯。 若是其它食材充足,谁他娘的又会吃人肉上瘾?如今转投李天衢效忠的安仁义还曾于他秦宗衡军中任职,而蔡州军自从背反朝廷,据地作乱以来,虽然向来因治下不修治政,人丁匮乏而粮食短缺,只得纵兵肆无忌惮的屠戮民众做为军粮,可是以秦宗衡的身份,自然也不必似寻常军汉那般只得开剥宰食同类,直至不少人已似癫狂入了魔怔...... 然而秦宗衡却还清楚的记得,秦宗权曾对他语重心长的说道:无论是当初设舂磨砦、捣磨寨的黄巢,还是我掠人肉为食的蔡州军,世人再是痛恨唾弃我等,可知我秦宗权的名头,也无不闻名色变,这是因为吃人能够让世人怕你,我麾下孩儿们开剥活人,不但是要填饱肚子有力气厮杀,也是要让天下胆敢与我为敌者未战前便已胆寒惊惧...这般乱世既然本来便是弱肉强食,无论好事歹事,我等倘若举事不成,落到唐廷手中犯下的也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既然不愿做沽名钓誉的伪善人,我等也早已背负着让世人不齿恶骂名,那也莫不如把事做绝,只要他人恐惧害怕...所以不但听从我号令的将官兵卒要吃人,而要震慑得他们不敢有异心...当然我也要吃...... 秦宗衡正想着,不住的有些出神,然而他很快便感到自己似乎被毒蛇阴冷的双目给盯上,顿时不寒而栗。发觉到秦宗权双眼幽幽的凝视过来,秦宗衡浑身猛地一个激灵,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肃立,低眉顺眼的听候秦宗权下达旨意。 “...宗衡,你我既是亲兄弟,也不必如此拘谨。朕宣你前来,想必也应听过些口风,孙儒不数日也将抵至蔡阳,届时还须你们二人联手,为朕开拓基业。而孙儒虽骁勇善战,今番袭取下洛阳,倒也抵消了前番竟然大意败于那义成军李天衢的罪责...... 只是这次出兵,不必与河南道地界侵攻州府,各路兵马朕大概还能掌控得住。而兴兵入淮,就怕有人会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由不遵号令...毕竟你是朕血亲手足,到时当由你为正、孙儒为副,朕才能安心......” 秦宗权忽的开口说罢,他手上绰刀剖食肉脯的动作也仍旧慢条斯理。实则当初自立门户,带头开拓一片地盘基业的虽然是秦宗权。可是于倒戈向黄巢背反唐廷,直到继承了伪齐国祚开始大肆侵袭周围藩镇州府之时,自称大齐国皇帝的秦宗权便一直在深宫内苑养尊处优。 所以此时的秦宗权,不比当初还在许州做牙将时那般的狠戾凶相外露,也震慑得孙儒、刘建锋等一众凶狠毒辣之徒投从效命。秦宗衡眼见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长故作斯文,装腔作势的注意保养的那副模样不止感觉既是古怪,瞧他的感觉甚至还有几分......病态。 也不及秦宗衡多想,便听秦宗权又悠声说道:“朕早便欲取江淮之地,可除了感化军节度使时溥不足为虑,本来所忌惮者,也就唯有那落雕侍御高骈。毕竟当年黄巢都险些亡在他的手中,而高骈统掌淮南节度使,坐镇扬州拥兵十余万,既然他与唐廷交恶,只图据地自守,本来朕寻思也不便去招惹他...... 但如今听闻高骈年迈昏庸,笃信什么神仙之术,宠信吕用之、张守一等方士非但专断独行,动辄谮毁诸将﹐如今藩镇内也已是上下离心。是以如今也正是时候由你与孙儒点齐兵马,侵攻江淮。如此我大齐雄踞河南道,侵吞豫西、兼并荆襄,若能攻克淮右、淮左诸地,不但能进取齐鲁、江东,威震河朔,届时兵锋所向关中...长安也未尝不能落到我大齐手中!当年黄巢能慑服诸处藩镇望风归降,朕又为何不可?只是在朕看来,黄巢还是不够心狠手辣,为势所迫而降从之徒,该杀绝的,却尚未除尽呐......” 秦宗权正说着,他眼中已似有狂热的火焰正跃动着。然而秦宗衡迟疑片刻,还是小心翼翼的报说道:“微臣谨奉陛下旨意!只是...我蔡州以北,终究还有朱温、朱瑄、李天衢、诸葛爽等几路藩镇牙兵联合,北上占取河南道全境受阻,而那几路敌军虎视眈眈,微臣以为,也须集中兵力先除眼前的祸患,若是此时分兵发往江淮之地.......” “这无须你来忧心,只管与孙儒好生谋划攻取江淮诸州战事便是。” 秦宗权忽的打断了秦宗衡,他又将一块有血水滴落的肉脯放到口中咀嚼,片刻后又道:“朕又如何不知朱温、李天衢等杀才是与我大齐邻近,偏偏碍足碍手,也务必须尽早除尽?只是宣武、义成、天平等几处藩镇相互救应,倒也死抗得住我军几番猛攻,一时间难以赶尽杀绝。周遭州府都已剽掠过了,我军粮秣短缺,这又如之奈何? 手握重兵,这才是朕...咱们兄弟在这世道立足的资本,纵兵以人肉为食,可若是连人都吃尽了,又怎能教麾下将士抵死竭力?为今之计,也只有尽快再打出一片江山。而朱温与李天衢等敢阻挠朕霸业的鼠辈当然也不能放过,江淮之地由你与孙儒分兵去取,至于北面宣武、义成等各处藩镇,便由朕御驾亲征,如此双管齐下,俺大齐军中孩儿们不能闲下来,也让他们都有个横抢硬夺、牟取暴利的奔头。” 眼见秦宗衡似乎仍有所迟疑,秦宗权忽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森然戾气:“怎么?你是以为朕久不掌兵,便不能一举宰杀了朱温等碍眼的祸害了?” 秦宗衡闻言神色立变,就算他追随秦宗权投军入伍,从趁机侵夺蔡州,假意归附杨复光讨伐黄巢,再到背反唐廷自霸一方期间,也曾到处纵兵袭掠屠戮,手上沾染得无数无辜良善的鲜血。可秦宗权眼下只轻飘飘一句话,也仍能骇得他这兄弟立刻伏在地上,并高声表态道:“全因陛下英名,微臣才有今日这般造化,便是生着天大的胆子,又怎敢质疑陛下?今奉御旨,必当尽智竭力,若有违陛下重托,便提头来见!” “...成了,到底是朕的亲兄弟,你又何必这般小心?这些年来虽也尽心尽力,只是虽说你手段已够狠辣了,这胆识魄力却还差些...毕竟孙儒追随咱们兄弟都是刀口子舔血打下的这片江山,今番兵发江淮你既是主帅,便莫要在他面前露怯。” 秦宗权嘱咐几句后,又想到北面那些尚铲除不绝的死敌...渐渐的,他不再是那副矫情故作斯文的模样,脸上浮现出那抹病态的愉悦愈发的狰狞,也似入了魔怔一般的癫狂: “朱温、朱瑄、诸葛爽...还有那李天衢,到底还是要由朕去亲自除绝了。我大齐仍是兵多将广,你们抵挡一时,今番朕亲自统兵前去讨伐,却又能硬抗得了多久?朕要以儆效尤,亲执住剥光开宰,炙了他们的肉、喝着他们的血、熬了他们的骨、拌了他们的筋、煎了他们的肝、还要剖了他们的心做醒酒汤...这才好让天下人知道朕的厉害!” 169章 会战前夕,有了兵源,可钱粮匮乏 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与朱温共同面对秦宗权这个大敌,关系上还是协作关系稳固的联合友军。不但对方恨不得立刻要除绝眼前的碍眼敌手;李天衢、朱温当然也想诛杀了那天下恶名最甚,且严重干扰到己方势力发展做大的心腹大患。 直到闻知秦宗权果然派遣秦宗衡、孙儒分兵袭攻江淮之地,李天衢也知道距离让那个兽行做尽的吃人魔王伏诛授首的日子,应该也已不远了。不数日后,朱温那边果然也立刻派遣兵马知会,与李天衢、朱瑄、诸葛爽方面互通声息。约定秣兵历马、随时准备,待下一次秦宗权再兴兵大举来犯之时,几路藩镇也将一并协同进军,打响于蔡州反军交战以来规模最大的会战。 毕竟朱温的地盘与秦宗权最是邻近,反军动辄大举进犯,也远要比侵犯李天衢统掌的义成军藩镇更为频繁,他治下也就更无法安心发展民政。 然而如今会战在即,朱温所掌控的军力,却又强盛了许多。 因为现在于宣武军如今官居诸军都指挥使,仍是朱温麾下首席名将的朱珍虽然没有参与进前番抵抗秦宗权大军的战事当中,他却是奉令至宣武军以东招募兵士,只十日的功夫便获万余人。而待朱珍返至汴州复命之时,朱温也仍按史载中的轨迹那般欢喜言道“贼在吾郊,若践吾麦,奈何!今珍至,吾事济矣!且贼方息兵养勇,度吾兵少,而未知珍来,谓吾不过坚守而已,宜出其不意以击之”....... 然而如今朱温北面的邻道藩镇节度,可并非本来那个毫无作为的安师儒,而是甫一从接管藩镇开始,便处心积虑的要壮大声势的李天衢。所以不但宣武军平添了万余兵马,义成军也迎来了大量添兵的机会。 毕竟有秦宗权这个祸害,中原各地以河南道为中心早已乱成了一锅粥。大量无生计寻觅的流民四处迁徙,其中不免也有些被蔡州贼反军同化成残忍至极的凶兵暴徒,自然也有对秦宗权深恶痛恨,在反军大举侵犯前便携家带口的弃离乡土,投往尚还有自保之力的藩镇州府。朱珍便趁着这个机会一口气招募了万来军卒,而吸引大量背井离乡的壮丁投效从戎的条件,现在的李天衢也已具备。 不久前孙儒终究无法打破义成军下辖的三处县城,治下百姓几乎也未曾受反军部众侵害。加上张全义宽政厚待招抚流散逃亡的民众,由于洛阳、许州、唐州、邓州、汝州等周遭二十余处州府也遭受秦贼肆虐屠戮,侥幸事先逃离的乡土的流民颠沛流离一番,到底慕名而来,也致使李天衢这边招募军士,踊跃投伍从戎者,竟达一万两千人上下。 被招募的新军兵卒当中,除了不幸家小尽亡的落拓光棍汉,便是迁徙来的民户中男丁不止一个,家中有余力开垦耕种,所以或是为保卫家园,或是也在投身军中求个出身的青壮。要安顿这些军士连同家小,自有张全义全权操办,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由于多出这一万多的兵卒,李天衢发现也暴露出了关乎藩镇军政发展的另一大难处...... “若是我军集结兵马,倾镇而出,那粮秣堪堪也只够一个月的用度。而且府库内兵甲也不过两千多副,多半破旧...新选练编制的兵卒,一时也难以尽数戎装得齐备啊......” 李天衢长长叹了一口气,心说又何止是挖矿打铁冶炼,乃至打造购买兵器、甲仗、战马等一应军用备置,如今藩镇之时大概建立起基本的行政体系,尚还要细化布置,而募兵练兵、修葺加固城郭、筹集粮秣物资,还有军队的粮饷、恤金、补给...无论哪项支出都需要用钱,而且还是如流水般花销的天价巨资。 然而现在李天衢最大的问题,却是有权没钱。 关键统管藩镇初期抚民免赋,才是吸引得大量流散人口投从至自己的地盘安家落户的资本。终究不能什么好处都占了,不去压榨搜刮治下百姓,义成军钱粮收支状况一直让李天衢不住的大皱眉头,随着军力的扩充,财力投入也愈发巨大,休说坐拥金山也经不住这般花销。 就算有张全义治理民政,偏偏自己统掌的地盘又大小,回报在头一两年也并不是很大,也是要等到十年、二十年以后收益将愈发显著的长久之计。只眼下而言,维持实力雄厚的藩镇势力,要支撑起几支庞大的军队,最快能获取的资源渠道,就是不断的对外发动战争大肆掠夺。然而现在不是枉自树敌的时候,如果太过依赖劫掠其它势力来维持自己的统治...秦宗权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所以李天衢寻思一圈,主意则又打到了他以后的“老丈人”齐克让身上。 与泰宁军藩镇的婚约一直撂着未去迎亲,齐克让倒也能体谅李天衢这边战事吃紧,彼此书信往来,对方还是说抵御秦贼战事乃要紧大事,贤婿迎娶小女也不急于一时。 然而齐克让虽然终究会被他人夺取基业,但这也不代表他是个宅心仁厚的老好人。 场面话说的再是好听,但李天衢回复书信中暗示请求泰宁军方面哪怕不派遣援军,好歹供应后勤粮秣,以讨伐对抗唐廷国贼的意愿。可是齐克让便如史载的轨迹那般,根本无意参与诸处藩镇联合对抗秦宗权的战事当中,搪塞过李天衢的援助要求,总之仗着治下泰宁军不与蔡州反军接壤,还有朱温、朱瑄、李天衢、诸葛爽等藩镇节度顶在前面硬抗,便是一兵一卒、一枚钱一粒粮他也不肯支援。 到底还是出自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而肯与我结成姻亲...李天衢冷笑暗付,心说不管是我,还是邻道天平军的朱瑾,如果击垮秦宗权,而解除自家藩镇遭强敌临境的险情,那么当然还是他的好女婿,可是我若是被秦宗权击败覆亡,与他的女儿既只是定亲而未成婚,当然也伤及不到他泰宁军分毫。 待熬过了这一场会战,有些事仍是要做,他齐克让的地盘,也还是要抢的。 而眼下被委任督管练兵事宜的葛从周、霍存前来商议,李天衢略作寻思,便道:“秦贼想必久耐不住,用不了许久仍要挥军北上,恐怕也不会留给你二人督监整练兵马的时间。而库仓的兵器甲仗不足,虽招募一万两千余新兵,却尚还未如义成原本驻军那般,经历战阵磨砺。 今番再与秦贼用兵,新近招募的兵卒经整编后,只择最为勇壮的两千人随军出征。其余部众趁会战之前,也仍有霍存你行都团练职事,不止都监各部战技、力气、阵列操练事宜,军纪军法,更是决计怠慢不得。” 霍存立刻轰然领命,随即又向李天衢报道:“如今既平添得万余兵卒,择选那两千最为勇壮的军士,是否编制入主公亲掌的衙内亲军里去?” 李天衢听罢,联想到的却是五代十国时期军中由来已久的军中弊政,他沉思了片刻,便摇了摇头,说道:“这倒也不必,选编入藩镇衙内亲军的,还须由我亲自检视过投戎的新军之后,再做定夺。” 170章 以下反上,五代传统,怎么破?(1) 白马城南,为了安顿一万两千新募兵马虽搭建起几处简易的寨棚,可大部分军汉仍是席地而坐着。也仍有两三千人排成几列稀稀拉拉的队形,挪蹭着步子缓缓前行,正接受藩镇属吏询问姓名、原乡籍贯、家小人数,本来从事的行当的资料记录在册。 大多投军的汉子衣衫褴褛,看来也是久经颠沛流离的苦楚,眼见寨棚周围有袅袅的炊烟升起,有些人站起身来,不由的凑了上去,还时不时吞咽口水。倒也有义成军牙兵队伍来往巡视,有将官随即点起了一些已记录在册的人手,大呼小叫的命令新兵蛋子帮手打水砍柴。 虽然是方自投军入伍,还未曾厮杀建功,可是要安抚应募来投的军汉,这饭当然也是要管的。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后,也有伙夫招呼着教人帮衬,搬来几大桶的热汤。虽然不带点荤腥,可是熬熟了野菜佐盐,喝着入味倒也能下肚。 至于半稀的粗粮粥,也多是由存放时日久了的陈米所制,好歹热腾腾的看着也有些食欲。就算量还不够,也有同样拿粗粮做的蒸饼充饥,大概也足够寻常汉子吃得个六七分饱。 毕竟不比张罗着几个好友到饭馆胡吃海喝,这可足足多了一万多张嘴巴等着喂,眼下军队的粮草支出便已需要精打细算起来。然而李天衢倒也别出心裁,遣下属晓谕投军入伍的新兵因义成军财政不足,钱粮绢布等军饷尚未还常例发放。众人若能在义成军行伍中供职效力,日常供养、春秋冬赐、粟米抚恤等日后自会补齐,且据战功另有赏赐。 然而大多新兵也就是一听,权当这是个尚无法确定的奔头,如今乱世人命贱,这时节投身行伍能够给春冬衣,并家口粮只怕也是种奢望。李天衢许下的诺言,他以后又能兑现几成,很多人也尚还无法确定。 可饶是如此,排成队列等候发放伙食的军汉眼见已有人领了粥饼,急匆匆退到一边手里捧着食物,发出稀里呼噜的响声吃得香甜,不少躁急的汉子见了也不由肚里馋虫大动,唯恐落到人后供给的食物没了不免少拿一张饼、一份汤,便开始鼓噪着插队推搡起来。 这么一闹,耸动的队伍间也难免有人鼓噪喝骂,甚至抡起拳头要打。好在有几队义成军老兵上前厉声叱喝,维持住了秩序,才没有使得新兵行伍间的骚动进一步扩大。 可是趁着巡视的军士不备,也有些流里流气的军汉四下寻觅,望见蹲坐在地上捧着粥碗蒸饼,且一副老实相的新兵劈手便夺,将对方的蒸饼抢到自己手里,这也不免激得有些庄稼汉模样的汉子起身理论:“你,你怎么抢俺的饼?” “呆鸟!瞧你这怂样,是庄稼汉出身吧?老子本是别处州府来的官兵,全因上官不济事,不敌蔡州秦贼,只得转投过来另谋生计,你倒算什么东西?可又曾杀过人?老子本来便是吃这碗饭的,能者多劳,让你孝敬这点物件有什么大不了的,别不识抬举!蹲下去噤声,若敢鼓噪,老子日后也有的是机会寻你计较!” 被夺了食物的军汉反而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通臭骂,可气忿忿的往周围望去,又见到些**不怀好意的瞥眼望来。也是物以类聚,这一万两千多名应招募的新兵当中,有老实巴交好像受气包似的庄稼落拓汉,也有些别处城府间偷鸡摸狗惯了的闲汉无赖,以及转投军旅的溃兵败卒...甚至也不乏有也如当初听从李天衢号令投往陈州的芦冈强寇那般,以往本来也曾做杀人越货勾当的蟊贼土匪。 一万两千余名新军鱼龙混杂,其中臭味相投的三五成群聚拢在一处,最受气的,也就只会是那些性情相对老实本分的庄稼汉。那手中蒸饼被夺去的军汉不愿多生是非,也只得忍气吞声,遂转头便走,听着身后哄然响起的嘲笑仍是默默的离开。 “真他娘的,这些驴鸟还是欠操练!主公尽且宽心,俺好生督管这些新军练兵事宜,也管教这伙尚不知军中规矩的竖汉服服帖帖,无人再敢撩是生非!” 巡视新兵的义成军队伍当中,却是身着伍长制式衣甲的霍存忿声骂道。在他身旁的李天衢微微抬起头来,也做寻常兵卒打扮的在寨棚间环视了几圈,铁盔下那对招子四下里望去,就见这边一伙新兵凑成一团,开着黄腔说些污言秽语正兴高采烈,也尽是一副**的模样;又瞧另一边几个低调本分的军汉赶忙将手中蒸饼囫囵吞到肚里,满脸苦相的蹲在地上,而瞧见披甲持刃的巡视军士走来,虽然已投身行伍,可从他们的神情看来,也依然会对官府官军有种本能的畏惧。 而霍存的目光从散布的新兵当中那些看似老实巴交的军汉闪过,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一抹轻蔑之色:“那干怂货,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知抗争。不过今番应募从戎的新兵里面,看来倒也有些干过玩命勾当的。俺且先自会管教,择选其中最为勇猛强壮的兵卒,再举荐至主公与王彦章兄亲掌的衙内亲军去......” “不,我之所以要派遣胥吏记录新兵过往出身,又与你做伍长兵卒扮相,刻意亲自前来检视一番...衙内亲军要择选什么样的兵,我也早已有了打算。先前曾做过逃兵、匪寇的,就算生性剽悍,且有战阵经历的,我也一个都不要。只管督监操练,再调拨至葛从周、张归霸或是你掌管的军旅中便是。” 李天衢忽的开口,随即又道:“衙内牙军要择选的兵,四十岁以上的难免体力不支,不收;而皮肤白净,看似以往生计劳作不多的难以吃苦,也不收;而曾在州县府衙内做胥吏衙役,亦或他处军旅行伍中任职的也不收,因为他们大多十分了解行伍内的门道,难免耍滑取巧,多半养成了十足的兵油子痞性;而且那些庄稼流民出身的新兵,他们往日久受官府压榨,又时逢兵灾躲避贼军,好不容易有生计寻觅,所以息事宁人不愿多惹事,也未必就是胆怯;反而胆大妄为的,我倒更不不收,因为非是行伍将官,只是走卒胆大心急时反而也易偏激,如此聚少成多,反而容易扰乱军心。 而似那等庄稼汉,不但吃得了苦,也有力气。从中择选精气神俱佳的汉子选入我衙内亲军。虽然他们眼下对官军匪盗,乃至官府藩镇尚有所畏惧,可恰恰如此也更能遵从军令,还我想来,这不但更易打造成精兵,而且做为藩镇节度身边的牙军卫兵,也才更能安心呐......” 霍存听李天衢说罢不由愣怔了片刻,毕竟他虽善于练兵,当初随着黄巢造反,也是野路子出身,操练兵马讲究的固然务求实效、不图形式,可是最先能得霍存赏识的,往往都是那些敢打敢冲,亡命搏杀的主。然而那一类兵,往往也多有桀骜不逊的,霍存凭自己的手段也能震慑得住,所以对于那些没经历过厮杀、安分守己的农户新兵,也不过是他择精兵操练之时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而李天衢长声说罢,心里则暗付道这择选兵卒的门道,毕竟也应是距离如今时节七八百年后的大明抗倭名将戚继光戚少保所想出来的...好歹戚家军军纪之严明,以及完全服从于主帅的高度统一性,哪怕只能效法得六七成,那也能未雨绸缪的遏制五代时期以下犯上的骄横牙军弊端了吧..... 171章 以下反上,五代传统,怎么破?(2) “...主公既如此说,我照办便是。选拔踏实肯干、本分健壮的农家汉子,先行操习闻鼓金疾徐进退、阵型集合疏散,磨熬筋骨气力,以及熟识刀枪剑戟等军械技法等兵家本事,再由我亲自筛选,转调至衙内亲军牙兵当中。还要看主公又要选练多少马军,毕竟要新兵熟识骑术所需的时日更久,也怠慢不得。” 虽说仍有几分疑虑,霍存还是干脆的答应了下来。李天衢又与其细议一番,心想距离这一支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亲军规模成形,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虽说现在可没有条件,如戚继光的戚家军那般招募明朝时节民风剽悍、好勇斗狠的义乌旷工为班底组建军旅,但是将自己的理念灌输进构想的这么一支军队当中,比起其它剽悍桀骜的部曲相对也要容易很多。 毕竟谁都不是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懂得打仗的,藩镇私军,更是直接由节度使统领的衙内亲军初期虽然个人战力、好战习性虽然与其它以流寇乱军为主的军旅无法相提并论,可是就一支军队而言重中之重,也已然是能炼成铁一般的纪律。 李天衢忽的也想到拿破仑所说的那句名言:两个马木留克兵绝对能打赢三个法国兵;一百个法国兵与一百个马木留克兵势均力敌;三百个法国兵大都能战胜三百个马木留克兵;而一千个法国兵则总能打败一千五百个马木留克兵。 至于其他以闲散无赖、逃**汉、流寇匪盗为主的应募新兵,但凡是能成为既战力的,无论良萎,现在虽也没有条件挑肥拣瘦。然而由葛从周、符存审、张归霸、霍存...等名将统领,凭他们的本事李天衢也相信足以震慑的住那群军中刺头,最关键的是,既熟知葛从周等人的史载轨迹与为人秉性,这些已经与自己能推心置腹的属下几乎不可能倒戈背叛。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那一套现在这等局势下也是绝对不能搞的,也唯有兵知其将、将练其兵才能发挥出军旅最大的战力。可是属下重用的大将但凡有点异心,便会拥兵自重,促成麾下将士家族相承、世代从军,姻族连接,逐步桀骜难驯,且不直接听命于君主的骄兵集团,毕竟这才是五代时期屡屡暴发“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乱相,君主被属下诛杀或驱逐夺权的最根本原因。 李天衢深知现在手中掌握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亲军,而且重用的将领也完全能够信任,但也难保不会在十几二十年后,军中仍会爆发出五代时期由来已久的弊端隐患。那么趁着自己仍然能完全掌握麾下军旅,李天衢也计划着构建一处总掌军政体系的军事机构...... 唐朝时节虽已设立枢密使,却是由宦官担任,而司掌接受朝臣以及四方表奏并宣达帝命职事。可是在后梁时期所设的崇政院,又于后唐时期则更名为枢密院,而五代后三朝期间经改政权限时大时小,直到周末宋初时节,对节制武人跋扈的确也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李天衢则是打算在自己的势力壮大到一定的规模时,便让这个军事机构提前些年份提前问世。 当然宋朝时期以文抑武、强干弱枝那一套军制放眼到现在也不宜采用。可是若是设立枢密院总掌内外牙军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掌控调发更戍发兵符的权限,如此也是最大程度的防患于未然。 然而宋太祖赵匡胤吸取唐末乃至五代藩镇割据、军阀频反的惨重教训,而终结五代乱世,便立刻着手于削除武将兵权之前,实则也是沾了他昔日的君主柴荣的光。因为后周时期的军政已具备约束军队的先决条件,由五代第一明君柴荣整顿军纪、改革军政,一口气诛杀了七十多个军中关系盘根错节的宿将,仍在五代时期一举扭转了军人专权的弊政,于是乎按史书所载: 自是骄将惰卒始知所惧,不行姑息之政矣。 当然了,柴荣再是英明神武,却没有预料到唐末到五代末朝武人跋扈的传统,虽然由他改革军制隐患已渐渐消弭,但确因为他英年早逝。而致使五代十国最后一次拥兵自重的大将篡位称帝,却是他重用的赵匡胤坑到了自己遗留下的孤儿寡母身上。 所以打算设立的枢密院权限,乃至己方设立的军制倾向于宋朝还是后周,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道理也自然懂得,李天衢心知期间的尺度自己务必要拿捏的精细。这也的确能进一步强化中央集权,使得君主能直接掌握军旅建置、调动与指挥大权。 如此按戚家军选练士卒之法而组建直接听命于自己的牙军,是眼下应做的工作,至于开始计划设立枢密院,则是长久之计。 霍存遂奉命专心操练部曲、扩充诸营事宜。李天衢又授意让他从应募的新兵当中再择选五百相对强壮的军汉,届时调拨由新近来投,前番管城防御战事当中也已立下功勋的王重师统领,另行组建起一支军旅号曰长剑军。 毕竟按唐朝最能打的时期,诸军按其职能分弓弩、驻队、战锋、马军、跳荡奇兵等,由身披重甲、手绰大剑的锐士做为偏师一排排往前奋进,绞杀敌军也能起到奇效。王重师剑术冠绝于世,由他统领这拨部曲传授军中实用的剑技自是行家里手,虽然眼下兵力不多,但以凭王重师的本事以后逐步扩充,应也能成为一支在杀阵上起到奇效的精锐步军。 然而南面尚有秦宗权那个魔头,他当然也不会留给李天衢安稳治政发展,乃至演练操习新近招募的士兵而能投身战场的时间。整顿操练新兵,着手选练编制事宜这才不过半个月的光景,便已有宣武军朱温方面派遣来的快马日夜兼程,拜见李天衢时便立刻疾声报道:“李节帅,秦贼果然亲自统领大军侵犯我宣武军,按先前与我家主公军议定夺,还望节帅速速发兵,集结藩镇联合兵马,以抗御秦贼侵攻!” 这个时候,也仍须出兵驰援,去与朱温联手...到底秦宗权那畜生肆虐造恶的时日已是太久了,而今番若是战事顺利,应该也能重挫反军。自此战略局势上转守为攻,不但可以图谋一举铲除那极恶祸首,我军也才会争取到对外扩张的机会...... 李天衢心中念罢,也立刻点头应允。在义成军方面安顿新蓦的军卒,并大举调兵遣将的同时,蔡州方面,大批举着各式各样伪齐军旗号的散乱军马,从南向北,进入了宣武军藩镇领地。 蔓延至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秦宗权所部大军,也开始展开两翼朝着汴州的方向席卷而去,眺望那漫山遍野的反军,虽然阵容散乱不堪,可是却气势汹汹的不断侵袭挺进,就像以往那般,就如同成群的食人蚁,不但是沿途经过的县坊坞寨,乃至生灵血肉瞬间便要被淹没吞噬。 而除了由秦宗权亲自统领的兵马,也另有一路军旅沿宣武军东面北上侵袭,进军的方向,也正要阻扼住李天衢挥军赶赴汴州开封与朱温会师的道路...... 172章 前哨遭遇战,名将之才,由微见著 一场大规模会战的开始,双方总是要派出轻骑探觑敌军动向,大多时候也不免要从前哨战拉开序幕。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派出的几支轻骑小队沿路先行张开二三十里,探寻前方是否已有敌军出没。 而担负督管轻骑哨探军职的符存审也亲自率领一队轻骑,率领麾下军卒探路十分的精细。这一路小心谨慎的探寻敌军声息,直至宣武军治下位于郑、汴之间,距中牟县城北二十六里,也属于扼水陆交通要冲之地的万胜地界。 万胜跨汴水南岸,治下有王满渡等码头渡口,也是当初李克用与朱温联合大败强渡汴水的黄巢反军所在。李天衢心说如今那处要扼之地虽然尚还达不到宋朝时节那般因由于地处水陆交通要冲,南来北往的商货大都需于此装卸、中转、散集,而逐步成为中原商埠名镇的规模...但眼下也属于连通宣武军与义成军的咽喉之地,秦宗权兴师动众,要阻碍几处藩镇联军之间的联系,也很有可能派兵迂回包抄袭取万胜镇(按《新唐书·秦宗权传》所载:秦宗权围汴州,其将卢瑭引兵屯万胜,夹汴而栅)。 万胜汴水北岸,符存审引兵哨探至此,就见途径的村落市镇已全部荒废,四下渺无人烟,丘陵起伏,除了风起时四下里树影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山沟里还有几声鸟啼兽鸣声传来,周围也甚是寂静。 所以机警的符存审闻得随风传来一阵细微的异响,他身形猛的一直,立刻朝后摆手,又低声喝令道:“噤声!好生看住马,立刻到侧面山岗间隐藏起来!” 一众轻骑隐声藏息,利落的潜至入夜时分斜侧半高的山岗后预作埋伏。直待众军士牵马卧下,符存审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多兵卒就地隐藏,自己只与身边几名干练的小校轻轻起身,悄然朝着前方山坡爬去。还没到顶坡时,符存审等几人便将身子伏下,手脚并用继续上爬,隐藏在草丛当中,随即眺目远望,以印证方才的直觉无误。 又过了片刻,随着细微的马蹄声传入耳中,符存审等几人望见下方林道间稀疏的火光跃动。随着响动声愈发的清晰,趁着月光映射,也已能看见有几队哨探轻骑正朝着这边行来。 符存审等人更是屏气凝神,伏在草丛深处看着那些骑兵一边行进,一边又发出唿哨声与后方的同伙呼应着。到底此间地带也是通往万胜的交通要道,果然也有秦宗权所部反军包抄过来。然而符存审也敏锐的意识到对方虽警戒着巡视哨探,但是他们一时无法探明有敌军轻骑潜藏在不远处山坡另一侧,夜间闹出的声响已引人警觉,队伍中也有人在喝骂谈笑,骑军聚集在一处还暴露了形迹...看来这一波敌军轻骑也甚是骄狂懈怠。 可是对方入了夜明显也有些倦了,虽然并非在小心警戒查探,但是符存审沉住气再观望了一阵,发现他们果然只是做为后方同伙的前驱,陆续出现在视野之内的,大概有三百余骑继续前驱进行。 草丛当中,符存审身旁的几名小校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一对对招子仍旧紧张的注视着下方敌军轻骑的动向。虽然先行占得个好地势潜藏起来,又将下方敌军的动向尽纳入眼中,而对方暂时也没有察觉他们的存在...但是己方轻骑军士都隐藏在山坡下方,敌军哨骑倘若再谨慎些,派人绕弯至山坡另一侧稍加探查,亦或下面的同僚稍有不慎闹出些响动,那么也必然要引起对方的警觉,而暴露己方兵马潜藏的位置。 在符存审身侧,有个本是义成军原驻军出身的小校遂悄声言道:“我军到底骑军有限,此处做哨探轻骑的弟兄不过百来人,不想却撞见贼军三四百来骑,而且就怕后面还有敌军大队兵马...如此还是小心隐藏片刻,待这拨贼骑远去,再回去速报本部兵马说此处也已有贼军哨骑出没才是......” 符存审闻言只迅速片刻,便摇了摇头:“我等既担负哨探军职,不但是要探路搜索敌军动向,也是要拦截敌方的哨探,以有备攻无备,要对付的也不过是三百来骑,否则等到我等回报军情之时,放任这一拨贼骑过去,却不是也要探清我军虚实? 既然我等已先趁着地势做下埋伏,眼下那伙贼骑慵懒怠懈,这仗自是可以打的。也不能让这群贼汉们大摇大摆的再沿路探下去,趁夜奇袭,胜算更大。何况就算闹得大了,而惊动贼众大军,主公统领大军是要经王满渡往汴州去与宣武军会师,我等却是为有备无患,沿西吴寺渡一隅哨探是否有敌军出没,骤然出击、随即便去,倒也正可混淆贼军视听,所以这一战,当然也没有不打的道理!” 听符存审说的坚决,周围几个小校略作迟疑,先后也都点了点头。符存审随即指挥着他们往山坡下退去,吩咐山丘下林中的军士解开马拴,各自挟弓持刃,就等着骤然杀出。 渐渐的,马蹄纷踏的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愈发的清晰。符存审回过头来,眼中竟然也透出一股凶狠之色:“记住了,咱们要打胜了,也不止是为多得些犒赏,须知道秦贼来势汹汹,这万胜地界可距离咱义成军治下县坊不远了。 眼前的贼骑,都是吃人成性的畜生,你们当中也有人家眷族亲曾被那伙兵祸害了,便是郑、滑二州本地出身的,全仗主公指挥得法,力抗反军至今,今日这番前哨战,咱们不但要争功,先除去一拨贼军的眼目,也是做郑滑二州百姓的屏障,绝不能让贼骑再踏进咱义成军地界半步!” 符存审这一席话传入众人耳中,也无疑像是给百来哨探军骑打了针强心剂,眼见麾下军骑儿郎各个神情振奋、摩拳擦掌,符存审又是一声低喝,吩咐麾下军士准备发动奇袭。 而在另一侧,贼军轻骑中的一名骑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正咒骂着哨探劳苦,把眼朝着周围山坡密林环视过去。忽的他隐约似听得一声喝令声起,那骑将当即一愣,甚至还没有回身过来,便听见利箭呼啸的破空声频起,数支羽箭骤然射出,并直朝着他这边袭来! 噗的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箭镞顿时从那贼将张开的口中穿过,疾声呼喊的戛然而止,鲜红的血液却顿时从大张的嘴巴里飚射出来,那骑将当即毙命,也不免头上脚下的从马上直坠摔在地上。 嗤嗤利箭的破风声又急袭而来,也有人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高声大喊道:“敌军!是敌军哨探!”贼军哨探军马顿时乱作一团,并纷纷抽刀绰枪,只是一时辨别不清敌军有多少人马,又都潜藏在何处,也只是惊呼乱撞的团团转。 山丘的另一侧也骤然爆出一阵激荡的喊杀声,陷入混乱中的自贼军轻骑有人惊慌望去,就见一彪军骑催马骤然杀出,手中兵刃在月光的映射下耀出寒芒,他们声嘶力竭的高声呐喊,急催战马,直直就朝着这边撞杀过来! 173章 朱温发威,到底是后梁太祖 锋利的长枪突刺而至,寒光闪烁间,便已狠狠的刺入对面另一员神情惊愕的贼军骑将咽喉。符存审直搠入肉挺枪几乎捅穿了他的脖颈,须臾间又是一拔,锋利的枪刃闪耀冰冷的寒芒,又溅起殷红的血液随着枪尖被发出的动作乍起一抹血花,那骑将也当即坠马毙命。 骤然杀出,汹涌突进的哨骑军马冲进混乱的贼军阵列,恶狠狠的撞击在一处。既是杀得对方个措手不及,猛烈的撞击声过后,便是凄厉的嚎叫声顿时交织成一片,灿烂的血花到处绽放,众多贼骑很快便哀嚎着翻身坠马。 何况前哨站厮杀的规模不大,这也就更能突显出带队主将的武勇,符存审当机立断,冲杀战姿又是骁勇难挡。射杀枪搠掉几名带队的贼将,再麾下劲骑也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歼灭了贼骑余众。 迅速搜刮尽贼骑尸身上那些做工相对精良的军械衣甲,符存审瞧向敌军哨骑马鞍佩挂的那些腌制的人腿肉块,脸上当即便流露出深恶痛绝之色,眼下却也只得就地弃了焚烧,又吩咐甲士去牵住那些无主游荡的贼骑战马辔头,收了军械,一手带住胯下坐骑,一手牵引着另一匹缴获的战马。符存审又喝了声撤,如飞鸿冥冥,便率领麾下哨骑疾行远去,遁进夜幕当中。 随后几日,符存审先后又伏击截杀了三拨贼骑哨骑,三战三捷,阵仗果然因闹得大了,也有溃逃回去的贼兵示警传报。如此惊动了于万胜驻军,对汴州形成夹击之势的贼将卢瑭调遣兵马,至汴水西吴寺渡一隅布防戒备,并又调遣军骑搜寻频繁出没的敌军轻骑部众。 然而七日之后,李天衢引马步军一万二千却出现在王满渡北隅,又率部搭建浮桥,轻易抵至南畔,杀散了小股贼军部众,眼见也要与贼将卢瑭所部设栅扎寨的反军正面交锋。 卢瑭统领着万余兵马,本来与李天衢方面军力相差不大,无论谁胜谁负,另一方也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伤亡。然而本来陷入夹击之势的宣武军藩镇,却已有一拨精兵出现在卢瑭贼寨的另一侧...... 因为还未等诸路联军会师,朱温便甩开膀子先大战了一阵,直接向进犯到汴州郊野的反军发动了猛攻,而与秦宗权战事取得关键性转折的那场战事经过,就如旧五代史后梁太祖本纪的记载如出一辙: 贼将张晊屯于北郊,秦贤屯于版桥,各有众数万,树栅相连二十余里,其势甚盛。帝谓诸将曰:“此贼方今息师蓄锐以俟时,必来攻我。况宗权度我兵少,又未知珍来,谓吾畏惧,止于坚守而已。今出不意,不如先击之。”乃亲引兵攻秦贤寨,将士踊跃争先,贼果不备,连拔四寨,斩首万余级,时贼众以为神助...... 击溃了侵犯到眼皮底下的贼军,朱温很快便掉过头来,仍是按史载的战事经过又要向屯兵于万胜的卢瑭所部反军发动奇袭,只不过今番战事,又多出了李天衢这一路强援。 是夜,幽暗的天空下先是有数百骑甲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贼军营寨的南侧,他们悄无声息的向这前方摸去。直待巡守的反军甲士有十余人先后从望楼上中箭直坠了下去,夜空下忽然又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喊杀声。 凄厉的箭啸破空声划过,几百来支锋头上燃烧开来的火箭划成高高的抛物线,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旋即又直直的坠落下去。而贼军寨门、栅栏乃至里面的一些营帐,也都处于箭雨的打击范围内。 无数处火头继续燃烧,缠在箭矢上混杂着沾满羊脂与蒿草的麻布火焰持续燃烧着,有些去处渐渐的也形成熊熊烈焰,火势眼见便要窜起来。 虽然也有反军兵卒惊呼乱叫的前去救火,然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夜袭的宣武军甲骑前阵勇士催马前驱,胯下战马蹬踏撞开寨门,夜空下霎时又响起振奋的嚎声,又有众多劲骑好似凭空杀出一般,呼啸而前,立刻撞入随着火势渐大,也如同被煮沸的米粥一般翻腾混乱的贼军寨中! 先前得过朱温方面派遣来袭攻万胜的骑军遣快马知会,李天衢这边一见贼寨另一边有火光冲击,也立刻派遣兵马发动夜袭。如此引军至万胜对汴州形成夹击之势,并意图阻碍宣武军与义成军之间联系的卢瑭所部反军,反而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局。 却说宣武军袭营的骑军当中,最先撞杀入寨的那员骑将把马鞍得胜钩的方天画戟早就擎在了手中,抡臂施展开来,在有火光摇曳迷乱的夜色当中划出一道道寒芒,周围惊慌乱窜的贼兵顿觉眼前一片白茫迷眼,倏忽间,便又是残肢抛飞...尸首撞地...鲜血横流! 本来也是黄巢反军尚让麾下第一悍将,而投从了朱温的李唐宾继续催马驰杀,锋利的戟刃划出的寒芒愈发耀眼,旋转的戟锋光轮挟裹着冰冷的杀机,不断的席卷向那些溃乱的贼军将兵,引领着身后劲骑在卢瑭贼寨当中横冲直撞,直杀得挡者披靡。 如今转而成了宣武军首席大将朱珍的副手,由主将募兵治军、临阵指挥,再有他这个更善于撞阵厮杀的悍将冲杀在战阵上的最前线,他们二人配合起来也是相得益彰。今日更是与李天衢方面的义成军联合对侵袭汴州的秦贼部众发动奇袭,看来再将斩获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而李唐宾又往前冲杀出一阵,就见前方也出现一彪军马冲驰在贼军寨中大肆斩杀着,对面率部冲杀的那员骑将搅动双臂,握于手中的亮银枪呼啸疾搠,倏忽间化道几道银蛇扑向对面溃阵,猝不及防的贼兵纷纷哀嚎着倒下,那些当即毙命的贼兵身上致命处,被枪锋洞开的血窟窿上鲜血仍旧泊泊向外涌出。 既然是联合奇袭的友军,李唐宾率领骑军杀散了周围残存贼众,又喝令麾下甲骑莫要杀红了眼往前面成编制的骑兵撞去。彼此仍要继续趁势绞杀贼众,双方夜袭踏营的兵马打过照面,也都有意转而各自往两个方向冲驰,继续在混乱的贼寨营盘当中继续扩大战果。 然而彼此骑军催马疾驰,又接近了一定距离,待李唐宾瞧见义成军那边袭营的骑将相貌倒不由一怔,随即讪讪的一笑,而高声招呼道:“呵呵...原来是张归霸张将军,当初有缘拜识,也曾有同袍情分,却不料今日会在此处相见。” 也都是曾经投从黄巢与唐廷对抗的贼将,随后一个降从于朱温,另一个却归投到李天衢那里去,如今却又因各自效命的主公联手,合力对付另一个造反的贼子秦宗权...张归霸当初倒也曾与李唐宾打过照面,今日再得相会,心中也不住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片刻后也高声回复道:“今日倒也再得与李将军联手,眼下尽力剿杀贼众事大,待战事罢了,再与将军好生叙旧不迟。” 两彪军马遂拨转马头,继续在贼军营盘中冲杀下去,张归霸心中却不禁念叨: 剿杀贼众...呵...当初我和李唐宾也不是要被藩镇联军剿杀的贼将?叙旧还能说些什么,当初跟着黄巢造反的往事?何况如今已各为其主,再得谋面也不过寒暄几句罢了...... 毕竟若能顺利荡灭那秦宗权之后,各处藩镇对持竞争,而我家主公与宣武军以后是敌是友...现在谁又能料得清楚? 174章 同心协力?尔虞我诈 遭受李天衢、朱温双方派出的锐气甲士趁夜联合发动奇袭,万胜方面贼众折损惨重。营栅被冲击的七零八落,火势渐大,吞噬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贼军尸首,看来到了天明之时,此间贼众营盘也将彻底化作一片废墟。 非但是腹背受敌,更是要葬身于水火之中,卢瑭扎下的营盘不远处便是万胜这水路要冲之地流经的汴水,残存的贼军兵卒惊嚎惊呼着退避逃亡,却是一派河水横在了他们的面前....... 汴水南隅,也已是一片片的血泞,扑倒在地上的尸首堆叠,也有不少贼兵毙命倒在了水势湍急的汴水河中,而靠近岸边的汴水上血色渲染开来,呈现出浅红的颜色。残躯顺水漂流而下,终将消逝不见,看来也都不免得要喂饱水里鱼虾。 身陷于这等绝境,贼将卢瑭也知道自己非但难以挽回败局,恐怕也终究无法再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万万没有料到朱温没有再采取守势,而且主动出击,迅速击破了秦贤所部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荡灭万余部众,随即又立刻掉头过来与李天衢合力夹攻而来...这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卢瑭头簪撒乱,提着刀惊慌四顾,又听得周围麾下兵卒狼哭鬼叫的惨嚎声传入耳中。茫然间又望见大批的敌军甲骑势如破竹,从烈焰肆虐的营盘中疾驰杀出,又有军骑从两侧包抄,也很清楚自己便是想逃,却也没了去路。 被敌军夹击遭受奇袭,而身处于绝境当中,自知打也打不赢、逃也逃不了,每个人的反应也都有不同...卢瑭则是面露绝望之色,终于转身望向水势湍急的汴水河,狠狠咬了咬牙,也仍按照他原本轨迹的死法那般,纵身便跃进了尸首扎堆漂浮的汴水当中。 主将卢瑭于兵败之后,选择投河自尽葬身于汴水,残存的贼兵当然也更无力抵抗藩镇联合骑军的猛攻。本来杀人不眨眼的凶兵暴徒,如今却哭丧着连望向转眼间便杀至他们面前的锐骑甲士,大多人就算立刻抛下了手中兵器,伏在地上高呼愿降饶命也已来不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宣武、义成两军凶神恶煞的甲骑扬起手中兵刃,不带半点慈悲的猛劈下来...... 汴州万胜一役,贼将卢瑭伏诛,其麾下万余贼众也几近全军覆灭。 打扫战场之时,两处藩镇牙军兵卒来往观察,发现伤重哀嚎的贼兵上去该补刀的补刀,下手也是格外的利落。到底也是前来支援己方势力抵抗秦宗权的藩镇友军,奉朱温钧旨率部奇袭贼寨的大将朱珍遂引一彪军骑,与李唐宾一并亲自前去与义成军节度使李天衢会面。 大老远瞧见朱珍骑乘在战马上,并大咧咧的朝着自己这边胡乱施了个礼,李天衢也是面带笑意的驱马上前,彼此说些场面上的寒暄话。 而朱珍面上虽然客气,但李天衢也能看得出他也只是出自于对友军主帅的客套。彼此间仍似是有层隔膜,不但谈不上推心置腹的交情,而且性情相对莽直了些的朱珍言语中,也透着一股矜傲之意。 李天衢倒是不以为意,他又把眼乜向与张归霸等属下有一搭、没一搭攀谈的李唐宾,心中暗付:虽然这朱珍是朱温打天下初期最为倚仗的名将,又添了那李唐宾辅佐更是如虎添翼,但就算早晚我要与朱温为敌,你们两个也未必能对我军构成长久的威胁...... 因为有些事如果仍会按原本的轨迹发生,你们终究会因朱温的猜忌而自相残杀,到头来要上一场大闹乌龙,都要被你们效忠的主公坑死,那么又何须我出手? 然而眼下先与宣武军总掌兵权的朱珍会面,各自统领的军队休歇整顿过后,还望赶赴汴州去与宣武军节度朱温细议。而且联合抵抗秦宗权,不出几日也将前来会师的,也少不了天平军朱瑄、朱瑾兄弟。这也让李天衢心中不住吐槽道:我这算是和老朱家杠上了...... 过汴水万胜,李天衢与朱珍合兵南去,大军浩浩荡荡行进,抵达距离汴州开封已不过四十里的陈桥(五代后周时于此桥设驿站,才更名为陈桥驿)时,便见到宣武军扎下的营盘。 一座座营寨绵延无际,当中旌旗如云,待李天衢与一众亲随甲骑驱马入了营盘,便见宣武军众部牙兵排成严整的阵容,不但行伍整齐,擎起刀枪军械寒光飒飒,耸立时也透出一股凛然肃杀之气。 很明显接连斩获两场大胜,宣武军诸部军旅也正值气势如虹之时,严阵以待的兵马士气高涨。而朱温张罗着前来迎接邻道节帅,毕竟是挥军到了他的领地联合抵御秦宗权,比起前几番相处朱温对李天衢的态度也更为亲切,虽说彼此都是心怀鬼胎,可起码眼下把手言欢、谈笑风生,这要是让不明所以的人看了,当真还以为李天衢与朱温因为携手奋战了几次之后,便也已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直到朱瑄、朱瑾兄弟也引军抵达汴州前来相会,几路藩镇节度之间的氛围立刻就变得微妙了许多。 大队的人马也驶入了宣武军设下的营盘,人喊马嘶之声既是喧嚣。在一众显露出趾高气昂之态的亲随军马拥簇下,朱瑄、朱瑾并着天平军几名将官翻身下马,虽然眼见得朱温笑呵呵的亲自前来相迎,可是朱瑄一眼便望见连营当中也已树立起义成军藩镇牙旗,再瞧见与朱温并肩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个青壮汉子,朱瑄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即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目光转向朱温也驱步迎了上去。 而李天衢大致瞧见朱瑄脸上神情的变化,心中也冷笑道:啧啧啧,瞧你这厮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现在大敌当前,朱瑄暂还没有向李天衢发难的理由,也到底还不是公然撕破脸皮的时候。三处藩镇节度会合在一处,面上也不由要寒暄三两句,然而在朱瑄身旁的朱瑾却沉不住气,他神情不善的横眉乜视,忽的对李天衢开口时语气也已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你便是李天衢?当初俺们兄弟接掌天平军打出名号时,听闻你还只是个不知在哪里厮混的山野村夫,当初经由我藩镇地界,侥幸取黄巢首级抢了大功,这才平步青云,如今也敢与我堂兄平起平坐。还巴结邻道藩镇来往的密切,看来你也不但是撞了泼天大运,倒还懂些靠附凤攀龙投机图利的手段呐......” 虽然身边几员义成军将领闻言当即面露愠色,李天衢却神色如常,他把眼瞧向朱瑾,反唇相讥道:“哦?朱将军这话我却有些听不明白了,当初有幸能斩下黄巢首级,当然非我一人之功,当时宣武军朱节帅可已是竭尽全力,但凡另有一路兵马肯出兵协同,并探寻见巢贼踪迹,也不至让我占了这天大的便宜。 既有机缘除那国家大患,当然是义不容辞。也总不能按兵不动,而任由黄巢从自己眼皮底下逃了去?那样放任巢贼逃脱得去,久后还要祸乱天下,这也枉为戎卫一方的藩镇节度。至于巴结邻道藩镇、攀龙附凤...这又从何说起?朱将军这般言语,听着怎么像是我坏了你的好事?” 朱瑄闻言脸上顿时似被一层戾气所笼罩。如今因为秦宗权威胁自身势力,这才联合几处藩镇共讨反军...而李天衢如此说,不就是暗讽当初黄巢自从围攻陈州、又与朱温、李克用等几处藩镇交锋,随后溃败后又从天平军治下经过之时...他却一直袖手旁观么? 至于朱瑾听罢当即一愣,随即瞪目切齿、怒上心头。在天平军治下横着走的狠人,除了自己的堂兄,又何曾听过有人敢反驳讥讽他?朱瑾也更没想到李天衢竟直接戳到自己痛处,自是按捺不住,而立刻便要发作! 175章 反守为攻,出手便要致命 虽然不便提着善使的马槊前来与朱温会面,可朱瑾极是恚怒,当即不管不顾的探手抄向腰挎的佩刀,眼见便要与李天衢动手火拼。 忽的眼前一黑,朱瑾眼见有个身形比他还要高大壮硕的汉子挡在身前。王彦章怒目而视,浑身也透露出一股霸道的势威。朱瑾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为对方的气概所慑,那种强横难犯的武人派头,比起他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以朱瑾的秉性,也断然不会因此而服软,反而更要上前争斗。现场的氛围变得愈发的剑拔弩张,然而朱温却也走上前来,以朱瑾的立场,也不便将他这个尚与己方势力较为亲近的藩镇节度推搡开再去厮拼,而当朱瑾站住身子,刚要言语时,便见朱温又笑呵呵的说道: “按朱将军所言,正是吉人自有天相,所以李节帅不正是一员福将?故而能斩获得奇功,这却也不是我等几路联军的幸事?方今我宣武军,李节帅义成军与尊兄的天平军齐心协力,如此其利断金!何惧贼众?又焉愁秦贼不除?尊兄,还请入座细议,毕竟我等会师共商...不就是为了铲除秦贼这个大患么?” 朱温边说着,目光从朱瑄、李天衢身上扫过。然而当他与李天衢四目相对时,却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还有意使了个眼色。 李天衢见状面色微微一变,心中立刻想到:朱温这个老狐狸,看来不但早就发觉我与朱瑄相互抵触,而且他...似乎也察觉到其中些许的因由,如今又是这副做派,他葫芦里面卖的到底又是什么药? 他娘的,这还盟友呢,和这些人物相处,彼此尔虞我诈,一个赛着一个的费心劳神...... 而朱瑄那边眼见朱温别有深意的目光往来,似乎是在示意自己仍是向着他这一边,只是眼下形势,名义上联手的友军有甚矛盾也不宜闹大...彼此对视过后,朱瑄权衡一番,终究沉着脸走到朱瑾身旁,说道:“还不收手,正如贤弟所言,如今仍是军议征讨秦贼事大,既然身处于贤弟统掌的营盘,你又怎可造次?” 然而很快的,朱瑄又对朱瑾低声说道:“要对付这李天衢,至少不是现在......” 朱瑾闻言不得不停下动作,虽然朱温做和事佬打圆场两边都不得罪,但宣武军其他将领瞧过来时面色已有些不善。东道主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何况自己的堂兄也发话了,朱瑾也只得暂且罢手,但仍朝着李天衢、王彦章那边瞪视过去,双目当中似要喷出火来。 朱温随即又引请李天衢、朱瑄以及双方随行的将领至大帐内入座。虽然义成军、天平军各自将官大眼瞪小眼着相互瞪视,好歹仍有朱温镇住场子也还不至兵刃相见。 回到正题,计议与秦宗权战事,磋议过目前的形势,朱瑄遂开口说道:“秦贼凶蛮暴戾,也忒过穷兵黩武,纵兵袭掠各地以人肉为食,而由贤弟统兵大胜两阵,贼军不得寸进,如今粮秣难以为继,而疲不能兴,如此我等几路军马只须谨守阵势,待秦贼粮尽力绝,只得退兵之际,我等再乘其不备,挥军掩杀,如此也正可斩获得大胜。” “尊兄所言的确在理,可秦贼屡番侵犯我等藩镇,以往只得采取守势的时日也是太久。俺以为...如今已是时候反守为攻,主动进取了......” 朱温淡淡一笑,随即长声而起,又道:“如今秦贼派遣其弟秦宗衡与贼将孙儒分兵侵攻江淮,盘踞于河南道的贼众声势已大不如前。纵然眼下由秦贼亲自统领的贼军号十万众,实则也多是虚张声势之众,是以版桥、万胜两阵,屯守贼军皆万余众也委实不堪一击; 何况河阳军诸葛爽虽久病卧榻,无法亲自前来与我等共商讨伐秦贼战事,但河阳藩镇被反军打破洛阳,又袭掠治下几州城郭县坊,遭秦贼祸害最是惨重,毕竟唇亡齿寒,如今河阳军也遣人前来报说,会派遣大将刘经统领兵马,以戎尉牛礼为前部巡守豫北,以免我等几路藩镇有后顾之忧; 还有陈州赵公调选锐骑、深入蔡境,进可袭扰秦贼后方,退可固守城郭,使得秦贼忌惮,又无法遣兵迂回袭扰李节帅与尊兄统掌的藩镇疆土...如此依俺看来,今番由我等几路联军也不必再任由秦贼占得先机,这先发制人的时机,也已经成熟了......” 李天衢把眼望向面带深沉的笑意,举手投足间也已流露出一股指点江山气概的朱温,暗付按正史所载朱温每每抵御秦宗权的猛攻,虽然也能以少胜多、出奇制胜,但初期因为军力不济,屡番交战或胜或负,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的确正是于秦宗权分兵意图攻取江淮,又亲自统军再度大举进犯宣武军之际,朱温便如同蛰伏隐忍了许久,又突然亮出了獠牙利爪的野兽,反而向秦宗权大军频频发动猛烈的攻击...... 这一场会战又多出了己方这一路强援,那么战事结果应该不会出现任何变数,秦宗权的实力至此大损,只得归缩回蔡州自保,也再也无法成为威胁到宣武、义成、天平等周围各处藩镇的强大军阀。 心中寻思过后,李天衢遂也立刻点头说道:“我也认同朱节帅的决议,如果仍是长久采取守势,秦贼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也无法一举重挫反军,使其再无法东山再去...秦贼所克州县无不焚杀掳掠,方今河南道诸州多是人烟断绝,长久下去贼军仍要侵害周围州府,对于我等几处藩镇治政民生也是愈发不利。 秦贼猖獗,本来就是仗着收编大批黄巢余部之后党羽势众,实则军纪严明、能征善战之士想必也是死不足一。如今又因分兵军力大减,此等乌合之众,又先已大声两阵,如此我等趁势进取、先声夺人,贼众震恐,再溃败几阵想必便作鸟兽散,如此秦贼也无法再卷土重来,正可一举勘定乾坤!” 本来朱瑄听朱温言语时已不由暗暗点头,虽说听李天衢接茬表示赞同脸皮又顿时一耷拉,可是他这个天平军节度使也算是拼杀了多少年争来的地位,权衡形势战局也有些道行。 何况天平军同样算是受到伪齐反军威胁的重灾区,朱瑄也早就想尽快铲除了秦宗权这个心腹大患,无论是朱温...还是那就算自己已甚是痛恨的李天衢所言也的确在理,两权相害取其轻,秦宗权、李天衢都是要与之为敌的祸害,但也莫不如与其中威胁较轻的联手,先铲除掉更大祸害的道理,这谁还不懂了? 何况你李天衢方才暗讽我剿除黄巢时不曾出力,也未免太过可恨,如今你有胆子去与秦宗权正面对决,便以为我朱瑄就不敢了么!? 朱瑄也拿定了主意,倒刻意不去瞧李天衢,只是面向朱温说道:“贤弟以为这是与秦贼长久鏖战的转折之机,打算与秦贼立做决战,而一分胜负,如此胜则可兵锋直抵蔡州,消弭我等几路藩镇威胁...好!联合主动出击,当然也少不了我天平军,只是几处藩镇兵马又须如何部署,也须先计议得明白。” 176章 阵前斗将罕见,可不代表没有 先行击溃两拨数以万计的贼众,宣武军朱温方面,也按旧五代史梁书太祖本纪所载的那般:自是蔡寇皆怀震詟,往往军中自相惊乱。帝旋师休息,大行犒赏,由是军士各怀愤激,每遇敌,无不奋勇。 而且又有李天衢、朱瑄两路藩镇兵马驰援联手,经过商议部署,朱温统领宣武军军旅居中,由汴州开封以南的陈留方向挥师挺进;李天衢统率义成军兵马过雍丘、往太康,沿汴州治下东面路径进军;朱瑄以及朱瑾等天平军将领,则率牙军过中牟,直指鄢陵与接邻的忠武军藩镇,从汴州西面行军主动出击...... 如此朱温隔在了李天衢、朱瑄两路友军中间,就算是义成军与天平军看彼此再不顺眼,而意图使阴谋下绊子中伤对方,到底也只会误了大事。 大军启程之日号角齐鸣、鼓声震天,李天衢与朱温暂作话别,率领一万两千马步军众从连营当中挺进而出。虽然进犯到朱温眼皮底下的两处贼军已被荡除歼灭,可是秦宗权亲自统领的贼众大军尽数侵入宣武军汴州境内,所以不出三日的功夫,义成军方面便已要与前方扎下营盘的贼众大战一场...... 两拨大军在旷野上列阵对持,天色昏沉沉的已透露出一股萧杀之气,烈风萧萧、旌旗飘扬,诸般兵器耸立如林,而中军本阵,李天衢与麾下一众将领朝着对面遥望过去,就见对面准备迎战的贼众也已展开了阵列,如今虽是与朱温、朱瑄各自统军主动出击,这也分担了与秦宗权交锋时兵力相差的压力,但是旷野对面贼众的规模浩瀚如海,极目望去也是一眼看不到边际。 因为对面贼众阵中,打出的是贼将张晊的旗号。而这场会战的经过,有些事也仍还未脱离史书中所述的内容:“诸贼连败、不敢复驻,皆并于张晊”...... 先前哨探轻骑已打探的明白,除了拦在眼前的反军部众,周围地界并无伏兵。而眼下粗略了估计一番,张晊所统领的贼军应该有三万上下,而义成军出动了一万两千兵马,兵力对比上固然处于劣势,然而李天衢环视了一圈,眼见众将仍是豪情满臆,战意高昂。 挺进入汴州之后立刻要与贼军交锋,而杀阵上战机瞬息万变,也不是时刻都能想出预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计谋,虽说该硬碰硬的时候,也就唯有力战...李天衢观望对面贼军虽众,可是排开的阵型仍显得十分散乱,很显然秦宗权大多部曲军纪废弛,眼下兵力对比也并非形成数量上的绝对压制。 何况前几日两场大胜下来,便歼灭近两万贼众,反军至此不敢再贸然进击,士气更遭受严重的打击。眼下很快就要与反军正面交锋,那么又该如何调兵遣将,安排先攻兵马,而能进一步重创贼众抵抗的军心? 在得知今番要交锋对决的,乃是秦宗权麾下另一员将领,前些时日曾于忠武军与宣武军交界两相对持的贼将张晊之时,李天衢便已想好了先行进攻的方式,却是两军厮杀时并不常见的作战手段:单挑斗将。 诚然两军交战,也绝对不会像话本演义中那般,在列好阵势之后,会派出一员大将叫阵,偏偏对方还真答应,彼此便留着成千上万的兵卒只充当在后面摇旗呐喊的角色,但凡哪一方就算只是单挑胜了,主将便大手一挥命全军掩杀过去,单挑失败方就只能溃逃惨败...但是就真实战例而言,单挑斗将,从而致使一方士气崩盘的按例虽然罕见,但并不代表没有。 只算唐末至五代十国的斗将记载,也不算在乱军混战当中斩将夺旗,例如葛从周不但善于指挥,于扫平叛军时节屡曾擒获活捉敌将; 而五代第一猛将李存孝除了每临敌阵,必披重甲率领悍猛锐骑往敌军阵里凿时乃一等一的大杀器,按《新五代史》所述驰援泽州时与梁将邓季筠单挑,于二马错蹬时将之力擒; 还有晋军大将周德威与朱温梁朝大军阵前厮杀,以铁楇砸敌将陈章而将其生擒活捉,还有单挑砸落桀燕骁将单廷珪(与水浒传梁山泊中的圣水将重名)的例子...... 还譬如说...李天衢边寻思着,目光便朝着在一众将领当中已是跃跃欲试的张归厚瞟去,毕竟就按他打出名号来的那次经典战例所述: 蔡将张晊以数万众屯於赤堈,归厚尝与晊单骑斗於阵,晊不能支而奔,师徒乘此大捷...... 如今除了张归厚没有投到朱温麾下,打得却还是秦宗权,贼众同样人多。这场斗将战例胜负两方的正主都凑齐了,估计那张晊多半也仍会应战单挑,那么让他们两个仍按原来的剧本唱完这一出阵前厮杀,不是正能加剧对贼军造成的士气打击? “张归厚,我就命你先去叫阵搦战,若能引出贼首张晊出来应战最好,先斗将一阵,挫了贼众锐气,再由我挥军掩杀,一举破敌!” 张归厚听李天衢点名要自己打头阵,还是两军对垒时不甚常见的搦战斗将...他只怔了片刻,随机脸上便露出狂喜之色,也立刻朗声说道:“末将领命!主公信俺的本事,今番若不能拔得头筹建功,还怎有脸面回来向主公复命!?” 张归厚豪声说罢,随即便急匆匆的急催战马,绰起马槊便疾奔去了。而眼见李天衢不做多想,直接点名张归厚打头阵前去叫阵,还是也以他最擅长的马上厮杀本事前去搦战斗将,王彦章也是一愣,心中到底仍不禁犯起了嘀咕...... 前几番坐镇义成军未曾参与战事,王彦章便已不觉技痒难耐,这次终于也一并统军至汴州与秦宗权反军交战,更何况这阵前先让两军候着,在千军万马众目睽睽下大逞威风的机会也不多见。张归厚固然是出类拔萃的斗将,但马战武勇本事到底还是不及我...既然如此,这怎么还要让我干候着? 王彦章略感不甘,他转头向李天衢那边望去,而正要言语时,却见李天衢早已笑吟吟的瞧他这边望来: “彦章兄弟的心思,我又怎会不知?可是那贼将张晊若肯出战,而归厚也当真能胜过他,也未必能一举搠杀了那贼汉。就算只除他一个,可那三万贼兵犹在。 待归厚杀得张晊退却,趁着贼军震恐,我军再趁势掩杀上去...统领锐骑从侧翼直捣贼阵,比起败贼一将,而统兵歼灭大股贼众,致使敌军阵势彻底溃散,彦章兄弟亦能斩将夺旗,这也不是你行家里手的本事?” 王彦章闻言神情一顿,未过片刻,脸上那一抹幽幽怨怨也消散开来,他咧嘴一笑,随即便也向李天衢轰然领命...... 而张归厚兴高采烈的催骑窜过层层队列,直到驾马出了前阵又奔驰了一段距离,他只身一个处在两军对持的旷野间也显得十分的乍眼...张归厚傲然朝着对面望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便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我义成军已杀至眼前,尔等还敢抗拒,当真讨死!张晊狗贼,老子前来寻你阵前捉对厮杀,你又可敢应战?还是要等着我军直把你贼寨填平,人马踏碎,再生擒活捉你这贼鸟,碎尸万段!” 177章 一将战败,所引发的雪崩效应 嗵嗵嗵嗵嗵的战鼓敲击声十分激促,本来眼见义成军方面阵型开始动弹起来,也引得贼军前阵一片骚动。以为敌方立刻就要挥军猛攻过来,张晊所部兵马阵中人头攒动、推推搡搡,各部将官厉声喝骂声也是此起彼伏,看来这还没开打,反军贼众便已势堕了几分。 然而遥望见对面义成军前阵向两侧移动,让出了一条道路,只有一骑疾驰奔出。赶到两军阵前,又立刻高声喝骂叫阵,张晊方面的反军贼众这才意识到:李天衢那厮这是要派骑将前来搦战斗将? 贼军阵中,面色本来便已阴沉不定的张晊眺望那在阵前耀武扬威的敌军骑将,神情变得又狞恶了几分。 然而阵前要挑战对方的主将单挑,也不像演义话本中那般一方出来开骂,另一方如生得顺风耳一般闻言大怒,便拍马杀出。两军对持,中间拉开近五百步以上的距离,张归厚驱马至贼军弓箭大概射程范围之外的地点落定,一时间张晊也听不清对面那敌将大呼小叫的在吼什么...... 本来张归厚扯着嗓子骂得那叫一个欢实,可眼见贼军暂时没有回应,还以为那张晊真就不肯应战出来单挑。可是你不出来,我又怎么在阵前逞威显能?张归厚心里一急,再叫骂时,自己所知的污言秽语便都招呼了上去:“张晊,无胆匪类!你就是个婢养的孬种!欺软怕硬的畜生!跟着秦贼做丧尽天良的歹事,眼下却要做缩头的乌龟王八,我呸!烂腚的怂货,原来胆子如此小,真是丢人现眼!” 眼见张归厚飞扬跋扈的来回纵马叫骂,经前阵贼众传报,张晊听得个七七八八,他眼中当即燃起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额角也暴起一条条青筋,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囚攮的!鼠狗辈!还以为老子本事不如你,当真不敢应战!?” 同伙统御的部众,前两阵却惨败于朱温与李天衢统领的藩镇联军,其余寨垒兵马尽皆震恐,只得收缩后撤。恐慌的情绪也在自己统领的军队当中蔓延开来,张晊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上一次于忠武军藩镇,张晊既已夺下治所许昌,遂不愿画蛇添足而去与李天衢交锋。可这次秦宗权亲自统兵前来,要一举扫荡宣武、义成等几处藩镇也是势在必得,这场大战也已是免不了,张晊正盘算着如何激励麾下兵马士气,他也自诩马战武艺极是了得,结果张归厚便出阵指名道姓的一通臭骂,他又如何肯再按捺下去!? 胯下坐骑唏律律一声长嘶,张晊狂吼连连,叱喝前面队列让开了一条道路,他紧绰马刀、狂催战马,犹如一只暴怒的噬人野兽,而立刻纵马奔出了阵列,口中还厉声咆哮道:“狗杀才,去死吧!” “好啊!只怕你不来!” 张归厚终于盼到对面敌阵也杀出一骑,看来正是这一路反军的主将张晊之际,他不但面色欣喜,眼中却已流露出狂热的杀机! 两匹战马扬蹄驰骋,眼见就要撞在一处时,张晊厉啸一声,手中长刀激荡而起,挟裹着呼啸的破风声朝着张归厚直直斩落下来。张归厚意兴*****手中马槊也重重轮扫过去!与两般兵器剧烈撞击在一处时,张晊不但感到脑袋中嗡的一声乍响,强大的反震力如巨浪般倒卷而回,他身形在马鞍上一个趔趄,便险些跌翻下马去! 张归厚则得势不饶人,抡起膀子挥舞着马槊劈头盖脸的扫砸过去,口中还不断的狂吼道:“成不成?成不成?你到底成不成!?” “铛!”、“铛!”、“铛!”...等激烈金铁交鸣声接连响起,张晊十分狼狈的抵挡着张归厚如狂风暴雨一般的猛攻,两人堪堪又斗了足有三四十合。按说张晊与张归厚厮拼能支撑到现在,的确要胜出许多阵前厮杀的骑将,只是他本来以为对方使得马槊过于长大,欺到他近身处时总会有机可乘,可没有料到张归厚把一杆马槊使得迅猛凌厉,对张晊而言根本无机可乘。 而眼见张归霸渐渐的压制住了张晊,已占据完全的主动,义成军方面众部将士立刻举起手中兵刃,齐声鼓噪欢呼起来,那般场面更是气动山河。反观贼众这边,大多士兵面面相觑,脸上惊骇震恐之色,也已是愈发的浓重...... 又是一声激荡的震响,火星迸溅、铁屑挥撒,张晊手中紧绰的马刀刀身上已被砸出两道豁口,他的臂膀也止不住的颤抖着。到底是不及对方马战的武勇,再缠斗下去,俺的性命迟早也要交代在这处......张晊虽然不甘,却也只得虚晃一招,便调转马头,催骑便往本阵逃去。 “好!” 远处观战的李天衢见状,也立刻喝了声彩,旋即他举起手中兵刃,策马扬刀,遥指向对面散乱的贼众军阵轮廓,当即厉声喝道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日除尽眼前贼众,也当与众兄弟好生痛饮庆贺!” 周围众将闻言立刻豪声高吼起来,片刻过后,诸部早已如搭在弦上利箭的将士也都起身呐喊,义成军方面的军阵骤然发出地动山摇的喊杀声,眼见也要发动全面猛攻,马步军众便如刚刚放闸涌出的洪水,就要往对面的贼众那边席卷而去! 张晊所部贼众眼见敌军发动全面猛攻,散乱的阵列更是轰然哗乱!统领兵马的主将,尚且狼狈不堪的直往本阵这边逃来,一时间群贼无主,各部的将官也都乱成一团,谁又能坐镇指挥,稳住阵脚,而抵抗住敌军的狂攻!? 张晊这一败阵奔逃,便如引发高山上覆盖了几十年的积雪开始震动的异响,堆积区漫无边际的皑皑白雪,又经过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声影响,这也使得贼众大军眼见也要引发雪崩一般的溃塌! “狗贼,原来你当真不成!可是还没留下首级,你又想往哪里逃!?” 张归厚见张晊败退,他意气风发的又高声呐喊起来,旋即催马便追。虽然眼下周围别无同僚兵马,然而张归厚单槊匹马的紧追张晊,直要率先撞杀入敌阵当中,从贼众这边军阵的视角看来,张归厚身后还有大批敌军将士也如排山倒海一般的卷杀过来。那般场面,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然而这个时候的张归厚,由于实在太过显眼,也处在众矢之的的位置上。 溃乱的贼军军阵当中虽人嚎马嘶,而一处乱哄哄的阵列却闪出一骑,张晊麾下一员以骑射见长的军校眼见张归厚已冲杀出弓箭射程的范围之内,他眼中骤然掠过一抹冰冷的杀机,他挽弓搭箭,弦方被拉满,须臾间一支狼牙箭便激射而出,锋利的箭簇刺穿了空气发出刺耳地尖啸,也闪电一般直取张归厚的面门要害! 张归厚本来仍死死盯着催马败逃的张晊,也正准备率先撞杀如阵,可一支利箭破空而至,他骤然听得呼啸声时,就见一支锋利地箭簇上犹自闪烁着冰冷的寒芒已袭至他的眼前。张归厚连忙把身子向后一扳,可他的身形仍不免猛地一顿,因为一片血光飞溅中,疾射来的暗箭已径直从张归厚的左眼穿入! 178章 拔矢啖睛,狂暴的血性! 不曾在战场上受过刀劈、枪搠、箭刺等金疮伤已习惯了的寻常汉子,若是被利箭射入身子,切身体会到那种箭簇金铁撕筋裂肉的痛楚,很多人也都不免疼得哀嚎打滚...更何况,是被一箭射中了眼珠这等格外柔弱又敏感的器官? 张归厚骤然遭受重创,虽然他双脚死死的蹬住马镫,身子仍堪堪坐在颠簸起伏的马鞍上,可是脑袋也渐渐耷拉了下来,而平举的马槊也缓缓垂下,仿佛随时都要脱手坠到地上...... 胯下战马,仍旧长嘶着往前疾奔。前方惊恐混乱的贼军当中也有人注意到张归厚被一箭射穿了眼睛,虽仍坐在马上,看那模样似乎也已疼得快昏死过去...随着几员反军步将的厉声嘶吼,喝令麾下一众兵卒擎起长枪,就算终究要承受敌军的全面猛攻,好歹也要先将那个最先要冲突己方军阵的敌将搠翻下马,再乱刀砍成肉泥! 近了...越来越近了...窘迫至极的张晊方自催马奔逃回本阵,几队步卒便立刻收拢阵势,举起手中长枪,朝向距离这边已不过三四十步远的张归厚。一片寒芒闪烁的枪锋便如钢铁荆棘,眼见便要洞穿前面那直喇喇撞来的敌将身躯...... 低垂着脑袋的张归厚却忽然抬起头来,他左眼眶中插着的那杆箭簇犹在,另一只眼睛血丝满布,也似快喷出炽烈的猛火:“就这一箭!还要不了老子的性命!!!” 沉重的马槊再度被挥舞起来,在空中划了个大圈重重的横扫过去,当即一片枪杆折裂横飞,涌上去的贼兵遭受重击纷纷倒飞而出,撞在后方的同伙上,引得一片人仰马翻之时,张归厚催马舞槊,已直直撞入敌军的乱阵当中! 那种强烈到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钻心痛楚,反而激得张归厚凶性大发,他疯狂的挥舞着马槊,每一招每一式势大力沉、大开大阖,都夹杂着凶暴狠厉的的杀伐气。而更让那一众贼兵士卒心惊肝颤的是,他们眼见张归厚伴随着剧烈的动作,插入他眼眶的那支羽箭箭杆还一上一下的摆动着...... “这到底也是爹娘给俺的骨血!” 利箭插在自己的从眼眶插入自己的脑袋,那种金铁簇尖颠簸来回搅动的痛楚谁又能承受得住?张归厚忽然单手带住马槊,直接拔出了插在左眼当中的利箭,眼见簇尖上还吊着半颗爆裂的眼球,他已是发了狂性,张开大口咬住自己的眼珠,随即用力一嚼!很快张归厚便丢了利箭,双手又紧绰住马槊,完全陷入狂暴状态,而继续催马冲杀! 不少贼军将兵,眼见张归厚那副疯狂恐怖的模样吓得胆寒发竖。就算他们以往虽然屠杀开剥百姓惯了,可没有一个敢像冲杀到眼前的敌将那般对自己都这么狠。如此也只得任由连人带马浑身浴血的张归厚大发狂性,硬生生撞杀出一条血路! 只张归厚一人驰杀撞阵,便已引发贼众军阵一阵溃动。更何况,遵从李天衢号令而一并发动全面猛攻的义成军将士,眼见也要狠狠的撞进混乱的敌阵当中。 在汹涌猛烈的冲击之下,本来军心惶恐、士气低落的贼军部众彻底崩溃散乱,血雨挥洒落下、人马纷纷翻倒,凄厉的哭喊声响成一团。侥幸尚未遭受敌军袭杀的贼兵也下意识的转过身去,四下寻路逃走,又乱撞成一团...... 绝望恐慌的情绪在反军阵中彻底蔓延开来,几乎所有反军将兵,不管先前多么的残忍狠毒,在这个时候也都丧失了拼死抵抗的勇气,他们只想尽快从这片眼见要化作屠宰场的杀阵中逃离。对着士气高昂的藩镇牙军,还要硬撑下去又哪里是厮杀了,那根本就是送死! 如此被张归厚挫败奔逃的张晊也根本没有喘息之机,就只得继续朝着后方催马奔逃,他所过之处,周围贼众队列未触即溃,也都纷纷转身溃逃。若是跑得慢了,也只能怨时乖命舛,而到头来难逃被义成军将士绞杀屠戮的命运。 自顾不暇,还谈何统领兵马继续与李天衢交锋?也张晊暗付麾下的兵马崩溃败逃,再脱离险境之后能收拢招聚多少便算多少,眼下最为要紧的,也唯有先保住自己这条命。 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斜侧骤然袭至,迂回汹涌途径的一支骑兵也已经狠狠的与张晊侧面的溃兵撞击一起,凄厉的人马惨嘶声又在耳中回荡起来,那数百骑义成军将士虽然人数不多,却像是两百柄锋利尖刀轻易的戳进了早已乱步成阵的贼众溃兵当中! 张晊脸上筋肉猛的一阵抽搐,他清楚的看到周围奔逃的败卒非但被敌军骑队大肆绞杀,率领那一拨军骑的敌将手中沉重的大枪抡舞起来,也迅速从前面溃乱的人群当中扫除一片空间,惨嚎连连的兵卒被那大汉扫翻撞飞,任由着他见驱马突进,转瞬间便已杀至眼前! 王彦章奉李天衢钧旨,待张晊与张归厚交锋力气不支,只得拨马退返之时便立刻下令,率领数百锐骑骤然杀出。趁着马步军大举碾压上去追杀贼众败军,他的目光也早已从溃乱的人群当中锁定了贼首张晊奔逃的方向,随即率领锐甲铁骑轻而易举摧锋破阵。张晊虽然从张归厚的槊下暂且留得条命在,却终究不免被从斜侧奔袭而至的王彦章给截杀住! 眼见那尊杀神也似的敌将生生拦截住自己的去路,他睥睨俯视,手中沉重的大枪也横扫过来。张晊避无可避,也只得硬着头皮架刀格挡,然而先前与张归厚厮拼的双臂已是酸麻无力,他挥出的马刀与大铁枪撞击到一处时,竟然骤然往回弹射过来! 一刹那的功夫,张晊骤然听见一阵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马刀刀背,反而重重的镶嵌进张晊当胸披甲与胸脯血肉当中...而王彦章手中大枪锋刃所划出的寒芒也从他的胸腔间骤然掠过。张晊遭受巨力冲击,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 非但是胸腔骨骼尽碎,鲜红色的液体也正从枪刃剖的伤口处喷溅而出,随即化作血雨淅淅漓漓的落下...张晊的身躯向后飞出丈远的距离,弥留之际,他还绝望的念道: 这个汉子...竟然比方才与我厮杀的那个身手更为了得...... 当张晊重重的砸入惊嚎溃乱的溃兵当中,也已然气绝毙命。而王彦章一枪击杀了贼军主将,仍旧睁圆了双目瞪视向眼前如无头苍蝇乱撞的贼军败卒,他率领着数百军骑,仍旧阵型彻底崩溃的人群当中横冲直撞着,仍旧毫不停歇的趁势扩大战果。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已注定李天衢所统领的义成军部众又斩获得一场大胜。而最先撞杀入阵的张归厚一只眼被射爆了仍旧死战不休,另一只眼也早已杀红了,当他模糊的意识到贼军彻底溃败,周围不断上前涌杀的,也尽是己方的马步军锐骑之时...脑中那股如狂战士般的嗜血杀性渐渐消散,疼入骨髓的痛楚便已迅速开始蚕食他仅存的意识。 已经战至体虚脱力,又是剧痛钻心,本来呈现出血红一片的视角也彻底黑暗了下来。张归厚左眼眶内泊泊的仍有鲜血涌出,他右眼也紧紧闭合,已然昏死了过去,身子骤然向前扑倒,眼前便要落入后面旋即而至的滚滚铁蹄之下...... 179章 讨伐共敌的联盟,也快散伙了 一只手从旁疾探过来,一把挽住了张归厚的臂弯。疾驰向前突进的马步军众当中,正是张归霸骤马狂奔,终于与自家兄弟张归厚并肩齐驱,并抢在他扑倒坠马之前及时扶住。 一手擎住手中的亮银枪锋刃上鲜血沥沥滴落,张归霸另一只手扶住张归厚,眼见他这兄弟已经昏死过去,而脸上左眼眶处,也已成了教人望之顿感触目惊心的血窟窿...张归霸也是满脸的痛惜与激忿之色,随即又朝着身侧的军校厉声高吼道: “快!快护住俺兄弟退回去立刻救治包扎!” 此时此刻,旷野上尸首已是累积如山,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张晊一方的反军兵卒。再掩杀出几里地的距离,也是尽可能的扩大战果。胜负已然注定,侵犯至宣武军汴州东部地域的贼众主力,自此被李天衢所部兵马一举击溃。 义成军方面已经开始派遣兵士在战场上翻拣检查尸首,安顿轻重伤患,归置其中伤重者准备送至后方诊治。战事的同袍遗体就地安葬,贼军残尸则被胡乱归在一处点火烧了,以免滋生瘟疫。 经战后大概统计,李天衢这边伤亡折损两千余人,反军方面不但主将张晊伏诛,被歼灭的也足有一万两千人上下,而且余部也尽做鸟兽散。 “归厚虽伤重,好歹及时抢救得回,也已遣兵马护送返程回去调治,所幸性命无虞......” 听张归霸禀说张归厚的伤势,李天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住念道或许有的人按本来命数一些事也仍会发生,张归厚便如他本来的轨迹那般被射瞎了一只眼...而他也仍旧死战震慑得贼众亡魂丧胆,如今义成军这一路兵马,也得以扫清贼众主力。 至于朱温那边...李天衢心说无论是按原本的命途轨迹,还是如今大势所趋,就算这次秦宗权亲自统兵来犯,面对宣武军兵力上也仍占据着优势...可是另一处战场上朱温与秦宗权大军正面交锋,不出意料的话应该他也能斩获得一场大胜,而致使秦宗权所掌控的军力受到致命性的打击吧? ※※※※※※※※※※※※※※※※※※※※ 再度挥军北上侵攻以来只败不胜,而且败仗都打得十分窝囊,兵力成万成万的减员。秦宗权倍感羞耻、盛怒之下,勒令诸部反军齐头并进,其实还要是仗着军力更多,意图要把战线退至汴水一隅,兵锋直指汴州开封。 然而双方主力兵马终于坚持相逢,秦宗权却见宣武军扎下的营盘当中旌旗蔽日、势威雄壮,他寻思斟酌一番,到底还是选择暂且按兵不动,只顾守着营盘,而不敢主动出击。 如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诸部贼众眼见秦宗权兴师动众的挥军前来,结果撞见了朱温统领的主力牙军时却驻足不前。本来便在军中的恐慌情绪,也进一步蔓延开来。 而朱温一改往日以守势为主的应战策略,次日便主持指挥各部军队,一齐进攻秦宗权的营寨发动全面猛攻。 秦宗权闻报后也立刻召集部众,只得被动的与宣武军力战厮杀。然而朱温方面,有朱珍、庞师古、李唐宾、邓季筠、张存敬、郭言、丁会、李思安、李谠、李重胤...等众多能征善战的将才汇聚在一处,立刻向反军发动势如风狂雨骤的攻击...秦宗权顾此失彼、焦头烂额,又如何能抵抗住立刻采取主动攻势,而更是迅雷不及掩耳的敌军全面猛攻? 杀声喧嚣的营盘当中,宣武军兵马手持锋利的兵刃,各自结成密的阵在血光当中纵横呼啸,往复冲突。而营盘外面,尚还不知有多少锐士迂回包抄,直要往营盘中阵要害处杀去。 秦宗权狼狈不堪,只得喝令全军弃营后撤,仍试图与敌军纠缠下去。然而本来便是军心动荡,又遭逢朱温大军的突然打击,秦宗权下令一退,更是引发得诸部反军溃散乱相的加剧,而再往南退,也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匆匆后撤奔逃的反军兵卒大多心惊胆战、精瘦力尽,非但精神与肉身都承受着煎熬...更是军阵溃动、队形散乱,各部间的旗号散落大半,不同部曲的人马混杂在一处,兵寻不见将、将统不得兵之时,一直紧紧咬住敌军往死里打的各部宣武军牙兵,便又已大举围杀了上来...... 如今趁着己方大军牢牢把握住战局的主动,恶狠狠的反扑猛攻,往死里痛打重挫秦宗权的机会,朱温当然不会放过。反观一直在蔡州自称天子,装腔作势的秦宗权,他以为自己就是让天下人闻名便骇得胆破的大魔王,然而眼下须考究他战场上实打实的本事,却以狼狈成这个样子...... 羞恼与怨恨到了极处,秦宗权面目再是凶恶可憎、狰狞扭曲,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无能狂怒罢了。 所以秦宗权只能选择落荒而逃,更是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什么黄罗伞盖等伪朝仪仗尽皆皆抛在原地。朱温麾下,先是有李唐宾、郭言、丁会、李思安几员大将率先统兵杀至贼众中军,却并没有发现秦宗权的踪影,遂继续喝令麾下继续追击。那个如今最为臭名昭著的首恶,更是自家主公的心腹大患,也尽可能要在这一场大战内便除绝了! 而此时反军大多部众已无上官指挥调度,各部兵马也没了秦宗权那主心骨主持统领,只得各自为战,陷入混乱当中的颓势也在不断加剧着。除了掩护秦宗权拼命杀出重围向南走,而试图立刻奔逃会蔡州境内的反军兵马之外,有些部众被几拨宣武军牙兵截杀住只得拼死抵抗,却无外援帮手,不一时便被歼灭殆尽;更多的部众不分东南西北,也只是朝着敌军相对稀少的方向撞去,期间也不免被杀得崩盘溃散...... 是役,朱温挥军出酸枣门,自卯至未,与秦贼短兵相接,贼众大败,被追斩二十余里,僵仆就枕。 至于李天衢在得知朱温统领的宣武军与秦宗权亲自率领的反军主力正面交锋,斩获得一场战果更为显赫的大捷,这也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毕竟秦宗权虽然也是州府牙将出身,但他是靠投机取巧,钻营反覆一步步的做大声势。又吸收黄巢余部,成为所谓的中原实力最大强大的军阀,可他随后久不掌兵,只靠极端恐怖血腥的手段震慑世人,如果不再具备军力上碾压性的优势,那么他带兵打仗到底有几分本事,终究也要暴露出来。 能带几千上万的兵马厮杀,与亲自指挥大规模的军团发动会战完全是两码事。如今秦宗权如果顶不住朱温的猛攻只得退却,他麾下各部反军也立刻陷入群龙无首的窘境,作战毫无章法,从原来的气势汹汹迅速变成一败涂地。就武略而言不但被朱温按到地下摩擦,宣武军藩镇不少牙将统兵作战的才能,也都完全足以吊打他。 而李天衢转念又想到:秦宗权遭受这一场大败,他面前维持起来的庞大军力也将完全崩散,至此被彻底打回原形。不过蔡州方面反军不再会是周围藩镇最大的威胁,那么我义成军、宣武军、天平军与河阳军等藩镇所组成的松散联盟,至此也快彻底解散了吧...... 180章 黄巢虽平、宗权复炽;秦贼虽堕、孙儒分家 踌躇满志而来,却一朝溃败,更是陷入了军力大量流失的惨状。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逃至蔡州治下,秦宗权满心的羞怨忿恨难平,尽最后的尝试,又派遣麾下贼将张日至尽可能招聚余部反军,绕路又往汴州袭攻而去。 然而经朱温排兵部署,于封禅寺一隅先命大将朱珍诱敌,随即伏兵尽出,将反军部众截成三段分别歼灭。张日至大败而归,最终也免不了被秦宗权问罪斩首的下场。 至此蔡州伪齐势力,也完全丧失了继续主动发起大规模战争的能力,已完全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而朱温挥军趁势尽取,也正按着旧五代史梁书太祖记中所记述的那般: 始蔡人分兵寇陕、孟、怀、许、汝...皆先据之,因是败也,贼众恐惧,咸弃之而遁。帝乃慎选将佐,俾完葺壁垒,为战守之备,于是远近流亡复归者众矣。 如此朱温趁势又吞并周围数处军州,由于地理位置相隔,李天衢也无法趁机越过宣武军地界趁机吞下些州府,眼下也尚不宜与朱温虎口夺食。至于朱瑄、朱瑾统领的牙军方面,陆续击破几拨士气尽丧的反军部众也是顺风顺水,也已准备往天平军班师归去。 毕竟藩镇联军虽然接连斩获大捷,迫使秦宗权大肆侵吞的州府相继失守,只得龟缩回蔡州地界,可朱温、李天衢、朱瑄三路大军难以长久维持粮草补给。秦宗权若是一味据险死守,也尚不知这场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三方节度使也不便久离自己统掌的藩镇,所以各自收兵归去,还要由秦宗权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如今的秦宗权实际掌控的领地,也只剩下奉国军以及他麾下大将赵德諲统掌的山南东道两处藩镇。为今之计,他也只有速召自己的胞弟秦宗衡与大将孙儒放弃侵攻江淮的计划,火速班师回蔡州固守疆土,以抵抗朱温等藩镇待粮秣充足、养回元气,则随时会来讨伐的敌军。 然而位于唐廷治下河南道与淮南道交汇处的濠州地界,已做势要杀入江淮的反军营盘内所设下席宴当中...... “孙儒!你这厮,当真要造反不成!” 本来以为副帅孙儒设下席宴,是打算与自己缓和关系,然而这时方才方觉是入了对方设下的鸿门宴。孙儒开始尚还笑脸相迎,哪知酒还未过一巡便突然翻脸,三百刀斧手随着他一声令下分拨涌杀进来,更将设宴的厅堂围得严严实实。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只剩下秦宗衡孤零零的被一众兵卒给包围住,随他而来的几名亲信,也尽成了血泊当中的残尸肉块...... 秦宗衡惊怒交加,焦急的朝四下里张望过去,眼见除了听从孙儒号令的刀斧手,也尚还有一些将领仍愣怔的端坐之时,他心中还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嘶声咆哮道: “柴再用!马殷!徐绾...你们众人,眼见孙儒贼子图谋不轨,意图加害本帅,为何却还愣着!?还不快召集兵马,把这反贼给我拿下!” 然而但凡是被秦宗衡点到名头的伪齐将官,或是垂头不语,或是直接把脑袋转过了过去,自是充耳不闻。秦宗衡见状当然明白他们倾向哪一方,不但心已凉了半截,更听到有人阴测测的说道: “反贼?秦宗衡,你还真把你自己当成是皇家宗室王爷了?要知道咱们兄弟出生入死,辅佐你兄长继承了黄巢国号,这皇帝瘾他是过了,可不也是反了唐廷?秦宗权既是反贼的头子,你还与我摆什么皇帝排场?” 孙儒狞笑着从一众刀斧手中踱出身来,他上下打量着孤立无助的秦宗衡,眼中也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狰狞的杀意“老子苦战万里,凭本事也当赏罚由己,又怎肯再屈居人下?当初为你兄长出生入死的时日也久了,也是时候让俺孙儒另起门户打下一片江山。 至于秦宗权...如今到底已不济事了,还要拉老子回去往火坑里跳?就算以往俺尚忌惮他几分...秦宗衡,你老哥既大势已去,就凭你,也配对老子发号施令!?” 秦宗衡瞪视向孙儒,虽然也是满目的怨毒,可他甚至性命掌握在对方手中,满腔的污言秽语强忍着吞回到肚子,也只得说道: “孙...孙督帅,当初你尚在忠武军中只做得个小校,自从投奔得我兄长之后,便得重用提携,也从来未曾亏待过你。家兄做得大齐天子,而厚封重赏孙督帅。如今只因败于朱全忠、李天衢、朱瑄那几路藩镇联军一时挫了锐气,你便要背弃叛离我兄长,如此没个良心,这也未免太不讲道义了!” 孙儒闻言好像便如听到个笑话一般,当即张狂的大笑起来:“秦宗权不亏待俺,是因为老子对他有用!而当初肯听命于他,也是因为秦宗权够心狠手辣,俺尚也忌惮他几分,而且他那时的确能想出主意,带着弟兄们打下一片江山! 可是秦宗衡,你以为眼下在场的弟兄为何都愿倒投于我,肯背弃你兄长而去?因为秦宗权从自称皇帝开始,与你养尊处优的时日也久了。而南征北战到处杀伐抢掠,带着众兄弟豁出性命去与各路藩镇厮杀的,也正是老子!” 正说着,孙儒止住了笑声,虽然玩味的望向秦宗衡的眼神满是轻蔑之色,他的语气却变得愈发森然:“咱们要在这世道争霸业,自然是要不择手段。无论是秦宗权还是俺,以往又凭甚么让各路藩镇甚是忌惮,因为我等所犯下的杀业,便是阎王也怕! 杀一人是罪囚、屠万人为豪杰。什么老幼妇孺、寻常草民咱们已杀了多少?也驱使麾下孩儿们吃了多少?为成就大事,谁还讲什么良心阴德?你兄长秦宗权,就是如此发迹的。既然咱们双手上都已沾满了鲜血,秦宗权也再没法子带领众弟兄享荣华富贵,反而要牵连我等与他陪葬...到了这时候,你才他娘的跟我讲良心、说道义?” “...孙督帅,你的心思我已明白了...我也绝不再胁迫你统兵随我班师驰援我兄长,可好歹...好歹念在家兄与你的君臣情分,是否能...留得我的性命返回蔡州?如此也不至把事做绝,日后也未尝不能与家兄还有相见的机缘......” “依秦宗权的性情,我既已背离,他又如何肯放过俺?老子还真不明白秦宗权怎么会有你这等兄弟?日后相见,不至把事做绝?这等时节要打天下,就是要把事做绝!也无须再赘言,老子该说的都已说了,至于俺又肯不肯大发慈悲饶人性命不杀...你...说...呢?” 眼睁睁的看着孙儒又是一声令下,一众凶神恶煞的刀斧手立刻擎起兵刃向自己这边涌杀过来...秦宗衡逃无可逃,终于万念俱灰,须臾间心中绝望的却念道:恨只恨兄长急召孙儒班师回援蔡州,这厮称疾不往,我屡屡催促,与他说僵了眼见便要翻脸...现在想来,我就不该信孙儒会设宴说和,应该事先发付兵卒抢先动手,唯有先杀了这狗贼,才有可能带领众部兵马返至蔡州去...... 这个时候,秦宗衡才忽的想到当初自己奉令挂帅,分兵侵袭江淮之际,他兄长秦宗权曾嘱咐他的言语: “你这胆识魄力却还差些...毕竟孙儒追随咱们兄弟都是刀口子舔血打下的这片江山,今番兵发江淮你既是主帅,便莫要在他面前露怯......” 181章 唐廷变天,谢主隆恩 刀斧交加,一通乱剁。秦宗衡被砍的零碎,残肢散落在激溅的血泊当中,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孙儒仍是面带狰狞的笑意,他回过身,又大声鼓噪起来。如柴再用、徐绾、马殷以及他兄弟马賨、马存三人,还有初为县吏,于反军杀入江淮地界之时却也前来投奔的许德勋等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一番,也一并起身施礼,表态愿与孙儒同患难、共进退。 至此孙儒脱离秦宗权,兵锋仍指向江淮之地,却是要为自己打下可以立足的地盘。 而秦宗权麾下,除了往西剽掠到巴东夔州的常厚等流窜自据一方的反军大小将佐。最后一员权掌藩镇的大将,如今身为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也曾做为反军南下侵犯襄荆之地的总指挥。虽然也由曾攻破荆南藩镇首府江陵杀节度使张瑰,然而纵兵袭掠过后城内百姓只剩几百户,如此虽一时侵吞南扩,但终究无法长久持守得住。 如此未过多久,倒还有个自称为郭禹的人物本来因杀人避祸,也曾投戎于秦宗权从军,半道却撂挑子不干脱离军旅,索性在后世湖北地界的佛子山落草为寇。而赵德諲攻占荆南时日不久,郭禹率领他招聚的匪军先占处州,随即竟然能挥军再夺下荆南藩镇...... 占据荆南的郭禹随即宣称向唐廷效忠,而掌控荆北的赵德諲眼见秦宗权大势已去,遂立刻倒戈发书信往宣武军向朱温表示愿意归从。而朱温因征讨秦宗权大功,升检校太傅,加封为吴兴郡王,食邑三千户,秦贼而灭之前,仍时任蔡州四面行营都统,投降朝廷的赵德諲则正是被封为忠义军节度使,领蔡州四面行营副都统...... 再加上本来也是秦宗权旧部,如今却镇守华州数次击退反军袭掠兵马的韩建...李天衢陆续听闻天下各地形势变化的消息,心说这都还没算上要在湘楚之地建立南楚政权的马殷,心里也不住的暗念道: 秦宗权本来就像是一个探出八爪鱼一般的魔爪,不断的向周围蔓延吞噬血肉的巨大怪兽。可如今他的本体遭受重创,往四面八方延伸的触角被切断之后,竟然纷纷形成独立体,都成为自霸一方的军阀势力。而且脱离反目,绝大多数都掉过头来,成了他们旧主的死敌。 一个害民最甚的大魔头终将走向穷途末路,然而天下时局,却将变得愈发动荡。 也是因为李天衢率领大军班师,刚刚抵挡滑州白马,便听闻朝廷那重大的事件,随后又引发得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邠宁节度使朱玫,已拥立唐廷襄王李煴立为皇帝,改元建贞,名义上尊崇在位的李儇为太上元皇圣帝,实则摆明了就是要另立皇帝,以挟天子自重。 虽然有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以及名义上向来支持李室唐廷的李克用响应李儇号召,迅速集结兵马扑向长安。历经黄巢祸乱的大唐国都又遭受抢掠剽剥,百姓横尸蔽地,惨不忍睹。 虽然由李克用、王重荣等力挺李儇的勤王兵马迅速荡灭朱玫,擒杀篡位的襄王李煴...历经逃离长安、颠沛流离、灾害连年、时局动荡、兄弟谋反等一连串的折腾,年方二十七岁的李儇身心俱疲,身子也垮了,再次返程长安拜谒太庙时目睹城内破败萧条的景象更是染上暴疾,也已不治驾崩。 如此那个天资聪颖,对于马球、斗鸡、赌鹅、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赌博等游乐玩法无不精妙,偏生就不善治国之道的大唐天子...大半生都被权宦田令孜把控在手中,随后虽然也曾想过励精图治,然而面对支离破碎、诸藩割据的山河社稷终究无可奈何的唐僖宗李儇离世。而由他遗诏命时年二十二岁的太弟寿王李杰于柩前即位,改御名为晔,成为了李氏唐廷第十九为皇帝。 虽说现在的唐廷威严扫地,皇帝对于大多藩镇节度而言也都不过是可明面上供着的摆设。但是且正值血气方刚的新君李晔还是很有抱负的,他甫一继承皇位,便大刀阔斧开始打压当初权倾朝野的田令孜,甚至与力排众议拥立他即位的权宦杨复恭矛盾也趋于公开化,这也无意是要向世人释放出一个讯号:阉党权宦祸国乱政,朕也必然要严厉整治! 当然早年做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业而得了个“贼王八”诨名,后投忠武军还孙儒做过同僚,也是忠武八都将之一的王建因往西勤王时拜了田令孜当干儿子为例,在这个时候不少与朝廷中枢关系较近的藩镇节度、封疆大吏都须选择站队,是否倒向新即位的李晔...其他诸地名义上奉从唐廷的藩镇节帅,大多也都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思。 然而朝廷随后又散发出另一个讯号,这让拥兵自重据地做土皇帝的藩镇节度使门也都不淡定了。李晔大刀阔斧的励精图治,除了要大力打压在朝廷根深蒂固的阉宦势力,他兴致勃勃要干的第二件大事便是:削藩。 唐廷也开始招兵买马、扩充禁军,而已下诏剥夺督管西川、东川、山南西道等地的陈敬瑄官职,又以叛逆不遵圣旨为由,直接派遣中央禁军出兵讨伐。虽然陈敬瑄是田令孜的兄长(其弟入宫为田姓宦官收养而改名),按说也是阉党一派,可他毕竟身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朝廷既开始明目张胆的罢黜更迭藩镇大权,这便是要触碰各处强藩的逆鳞了。 按说继承唐廷皇位的李晔着手开始削藩,身为义成军节度使的李天衢也属于提防要被朝廷削权节制的目标之一...然而李天衢得知此事过后,却悠然的踱出了牙署节堂,在庭院内朝着西面慵懒的拱手微微欠腰,并道了声“谢主隆恩......” 从皇帝的立场上考量,为了加强中央集权专制,而开始实施削除诸侯与地方割据势力的权力这般政策,这当然为了长治久安、江山稳固。但是一个人有理想抱负,与他能力高低也是两码事。有理想,又有能力,那才叫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否则不止是好高骛远,更是要搬起石头往自己的脚面上狠狠的砸......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如今太过冒进的李晔不但对付远在后世四川地界的陈敬瑄,很快他又将去招惹到他绝对不应该招惹的人物...削藩?天下这等形势,你又有那个能力么?偏偏要头铁触怒那一处本来应该好生拉拢的强藩,到头来,应该还是会落得原本轨迹中的那种下场: 一通操作猛如虎、被人打成二百五。 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唐廷李晔眼下是意气风发的要重振朝纲、扫清诸藩,他的所作所为也将引狼入室,反而让自己终究要成为被藩镇逆臣弑杀的窝囊皇帝...... 不过只眼下而言,李晔继位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锋芒毕露,这也招惹的天下大多藩镇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那边,且看朝廷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李天衢之所以故作模样的朝着西面拱手道谢,也正是因为秦宗权既然已再不是威胁到自身安危的心腹大患,趁着朱温等人也都不由暂停下手来,观望李晔那边的动向,那么自己也正可趁着这段时日施展原来策划好的那一场阴谋...... 182章 被坏了好事,当然要从中作梗 数日之后,李天衢便遣使向泰宁军齐克让发书信告知,与朱温、朱瑄等几处藩镇联合既已重创秦宗权反军,而且孙儒、赵德諲、郭禹等蔡州贼众大小将官纷纷自立倒戈,秦贼道尽途穷,已不足以再威胁到周围各处藩镇,故而也是时候由他亲自拜访亲家,入泰宁军地界欢喜迎亲。 齐克让本来便与李天衢亲近,而且于几处藩镇抗击秦宗权之时作壁上观,又听闻义成军几场战事在李天衢的指挥下打得顺风顺水,也一改先前静观其变的态度,乐不得尽快要与李天衢联姻,以促成两处藩镇能够维持长久相互策应的关系。 然而义成军与泰宁军之间的通路官道,这些时日却凭空出现了数股流寇马匪。不但大肆掠杀途径的行商车仗,尤其以来往的藩镇牙军为重点袭击目标。 李天衢、齐克让之间来往信使,也曾都遭遇伏击,都折了一定的兵马。不但费了好大周折,才能面前维持相互间信息的传达。 而且那几股所谓的马贼来往劫杀时,虽然曾放出口风说是脱离了秦宗权到处辗转的流寇,可是他们就只盯住义成军通往泰宁军之间的陆路官道,而且随着与齐克让约定的迎亲之日愈近,李天衢这边东行的阵仗越大,往往也能吸引得那些拦路绝道的马贼好似凭空增兵,磨刀霍霍的就专等候义成、泰宁两处藩镇之间来往的部众...... “当真就只是流寇马贼么...?” 白马城帅司府衙当中,李天衢冷笑着念道。在场绝大多数幕僚将领其实也都很清楚,所谓从秦宗权反军脱离出来的小股流寇,纵有漏网之鱼,也早被宣武、义成、天平几路藩镇打得亡魂丧胆,再借给那群贼厮们十个胆子,也决计不敢仍在李天衢、朱温以及朱瑄等几处藩镇领地的眼皮底下瞎晃悠作歹。 而天平军掌控的疆土,几乎就挡在了义成军、泰宁军中间。那么不想因为两处邻道藩镇的结亲联姻而两面受到掣肘,而只有李天衢自己深知更是坏了他们好事,所以要从中作梗的主谋又是何人....... 出没于通往泰宁军的官道间所谓的流寇马匪,也必然是朱瑄、朱瑾兄弟派遣麾下牙军刻意要进行妨碍。 可以预见的是,朱瑄那边知道李天衢择日便要迎亲,只是尚还不知具体哪一日将会亲自率众赶赴泰宁军。虽然现在已是打草惊蛇了,但天平军方面想必也仍会调遣兵马乔装成马贼,一旦打探到有疑似是迎亲的车仗经过,则立刻集结兵力,故技重施,以流寇劫掠的名目赶尽杀绝。 就算明眼人都知道势必要阻碍李天衢与齐克让联姻的正主是谁,朱瑄、朱瑾方面当然会抵死不认。毕竟按天平军的立场:反正现在的秦宗权已不再是威胁到极处藩镇的最大威胁,退一步讲,就是尽可能阻碍义成、泰宁两处藩镇结成姻亲,如今也不必在乎会与李天衢交恶,而那坏了我们兄弟好事的李天衢仍旧敢去迎亲最好,届时倘若当真能趁机袭杀了这厮...趁着义成军无主内乱,天平军不也正可趁机吞并了邻道疆土? 李天衢也能推敲得出朱瑄会使出的伎俩,泰宁军必然要去,而且还是要调遣部众、详加准备的前去迎亲。而天平军统掌郓、濮、曹三州,所辖领土的确大半堵在东、西两处藩镇当中。迎亲的车仗也须往南迂回,经过当初追击黄巢时途径的济州,再往东北面行去,便是泰宁军治下的兖州。 然而迎亲车仗达到一定的规模,必然会让天平军朱瑄知晓。如此一场藩镇节度之间明争暗斗的厮杀,这也似乎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李天衢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又考量过义成军藩镇东往天平、泰宁两处藩镇地势间的必经之路后,一边督促幕僚属臣、各部将佐详加准备,一边又召唤另几员将官面授机宜一番,择日仍将启程,赶赴泰宁军藩镇去继续进行自己的计划...... 济州治下,巨野以西的一处官道。 本来一众人数大概在两千人上下,期间不乏有挂着喜庆红绫厢车的队伍前忽的一声尖锐的呼啸声掠过,旋即惊得一阵阵集示警声此起彼伏。一队队披甲将士迅速疾奔向前,拦在车仗前面,匆匆排开完全用于防御的阵势。 那些将士屏气凝神,面色凝重的望向对面骤然拦路杀出的敌军骑众。若不是己方也有哨探军马机警,大意的再往前行去,也难免要遭受敌方骤然伏击而被杀得个措手不及...... 而伏击奇袭不成,只得迎面撞杀过来的那几波骑众纵马疾驰,打出五花八门的旗号,看那副阵仗,的确好似是从反军部众当中脱离的流寇贼兵。 当先催马驰来的骑将不断的大声呵斥着,随即擎弓在手,更不喊话,直接一箭激射出去。聚拢在他周围的十几个骑射手也纷纷绰弓在手,也都顺着那骑将射箭的方向,先后放弦朝着同一个目标施射过去。 飕飕飕飕飕呼啸的十几支利箭直扑向车仗前统兵抵御的那员小将,却是符存审见状不急不慌,立刻抡枪相迎,随即“铛!”、“铛!”、“铛!”、“铛!”、“铛!”的金铁交鸣劲响声频起,符存审把长枪舞动的水泼不进,尽数将袭至自己眼前的箭矢给格荡挑飞。 而且那些身穿杂七杂八铠甲,大多内着黑色衣衫,还装模作样蒙着面的敌军瞒混厮骗得了旁人,却蒙不过也已久经战阵的符存审。 寻常马贼流寇作战是通常各自为战,奔袭时一窝蜂也似的往前涌杀。而对面那拨忽然杀出的敌骑不及北地游牧诸族的弓马射术,而且刻意要隐瞒身份,就算贼众里面也不乏有天生善于带兵的将才,可是眼见对方行进冲锋时队列排布,也隐藏不了唐廷官军,乃至藩镇牙兵操习演练的路数...... 心思缜密的符存审,先前也听从李天衢安排详细商榷过,当然也很清楚对面那一拨所谓的流寇贼骑到底是什么来路。 显然对方只是乔装扮作大股马匪贼骑,也没有再刻意要装相作样的冒充,趁着前方看似护卫迎亲车仗的义成军部众堪堪尚未展开,仍是马不停蹄的进行冲锋。 “欲盖弥彰的宵小!” 符存审喝骂了一句,随即又高声下令,位列于长枪、刀盾兵队列后方的弓手也纷纷摘弓搭箭,立刻上扬。再是一声喝令声响起,一排利箭射出,随即急坠而下,狂奔而来的敌骑阵列也不免有人中箭坠马,但是绝大多数骑兵仍然能保持催马高速冲驰的状态。 直到双方距离已不足百步之时,来势汹汹的贼骑更是急催坐骑,随即双脚死死踩住马蹬,亮出的兵刃也顿时闪耀出一片寒芒。 直到两拨兵马不免轰然撞击到一起,鲜血顿时激扬起来之时,贼众当中有员身材魁梧,口鼻却被黑布给蒙住的骑将猛烈挥舞着手中马槊,在还没撞杀入义成军排布开的阵势之前,他远远地就狂声咆哮道:“李天衢那竖汉何在?务必给我寻见将其格杀,还有这伙驴鸟也要除绝,杀!杀!杀!” 183章 明走官道,暗渡济水 那看似是马贼头领的汉子直冲入混乱的战团之后,就立刻挺槊大肆撞杀起来。他当然便是朱瑄麾下作战最为生猛强悍的堂弟朱瑾,在听闻的李天衢终究还是要赶赴泰宁军迎亲之后,他也是马不停蹄的统兵而来,也扮作拦路杀人越货的马匪,势必要取了那对头的性命。 对齐克让要使同样的阴谋,都没安什么好心,而且眼下而言,李天衢对他朱瑾也谈不上有夺妻之恨...而朱瑾当日也曾见到齐克让之女齐玉韵的容貌,哪怕比他强取豪夺纳来的美妾逊色几分,可得不到的才是最惦记的,更何况一步到位抢夺下泰宁军,由他也能做得个藩镇节帅的机会被搅黄了,朱瑾一想起李天衢便是满腔的恨意怒火,当初只是为共讨秦宗权隐忍到了现在,时至眼下,他又怎会善罢甘休? 霸道的马槊恶狠狠的横扫过去,伴随着嗵嗵的闷响声,先是十几名义成军步卒相继扑倒,槊锋势不可挡的一挑,又是一员步军小校当胸被狠狠搠中,身子被生生挑起荡飞了出去。朱瑾继续催马驰杀,很快的便与拍马绰枪杀来的符存审战至一处! 枪槊相击、劲响连连,符存审顿感双臂有股强烈的力道反震,虽然凭他的本事足以与眼前那藏头蒙脸的敌骑厮杀,暂时阻碍住对方的冲杀之势...可符存审也深知自己稍有疏失,也未尝不会葬命于那敌将的槊下,又激烈鏖战了一阵,他也不住暗付道: 我义成军当中,单论用槊的本事...马战使槊,张归厚张兵马使最是骁勇了得;而步战使槊,王重师王指挥使当居翘楚。而如今张兵马使被射盲了一目,尚留在白马城中静养...王指挥使则是跟着主公另有差遣...而贼汉使槊的本领,看来也完全不逊于张兵马使与王指挥使,甚至还要胜过他们两个...... 长枪再此生生架开了疾搠过来的马槊,符存审怒目的与朱瑾对视,就见对面蒙住脸的黑布上那对招子恶狠狠的也似快喷出火来。而周围敌骑各个张牙舞爪,呼号着催马奔杀,与守护车仗的义成军将士厮杀正值胶着之时...那些看似装载着彩礼,以及本以为由李天衢搭乘的厢车车门忽然也被都被打开了。 无数利箭疾射而出,又是隐藏在厢车当中的一众弓手立刻施射,众多做马贼扮相的天平军牙兵猝不及防,如同被收割的庄稼般纷纷的中箭坠马!让朱瑾等一众兵马看来,本来以为远处正由李天衢乘坐的厢车车门大开,却是一个五官生得深邃的汉子,他那双如鹰隼般的眸子很快便锁定住百来步开外的朱瑾,手中已搭上了锋利箭簇的硬弓弓弦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旋即骤然回弹,又发出浑重的绷响! 狼牙利箭撕裂开空气,破风箭啸声格外的刺耳,立刻化作一点寒芒穿梭过前方激烈混战的人群,直扑向正与符存审鏖战厮杀的朱瑾。而藏在厢车之内的,当然是李天衢麾下的神箭将军安仁义,他甫一出手,便试图一举射杀天平军中的首席战将朱瑾! 本来恨不得立刻将眼前那员碍事的小将搠下马去,朱瑾惊觉有一支利箭扑面袭至,毕竟久经杀阵、身手了得,他反应也是极快,立刻侧头闪避。然而簇尖寒芒闪烁的利箭从朱瑾额头一侧呼啸着划过,直接蹭掉了他遮住口鼻的黑布,左脸脸颊连带着左耳也被利箭锋尖擦破,顿时鲜血淋漓! 朱瑾当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但感到脸颊与左耳火辣辣的疼,凄厉至极的箭啸声贯入耳中,也震得他脑中嗡嗡直响。没有截杀住李天衢,不料藏在厢车内的竟然是箭术如此厉害的汉子,朱瑾再是凶恶,也立刻意识到了就算侥幸没有被对方一箭射入面门,可一时间也赢不过眼前这员小将,再缠斗下去,也随时都有可能被远处那员敌将一箭射杀! “撤!快撤!” 犹如一盆的冰水当头淋下,立刻浇息了满腔的怒火与杀意,朱瑾慌张的大声喊叫,拨马回身便走。他这员主将既退,周围一众杀气腾腾的骑兵也连忙调转马头,如狂涛怒浪般袭来,不得已却如退朝的海浪那般蜂涌后撤。尚且陷于义成军步阵当中被纠缠住而无法脱身的甲骑,面对重重围杀过来的敌军无法抵抗,又枉然丢下了一百来具尸首...... 符存审眼见朱瑾慌张退去,仍是号令一众步军稳住阵势,而并没有贪功冒进趁势前去追击。毕竟现在所处的位置,与天平军朱家兄弟掌控的领地实在太过临近,而且他们这次的任务,也只是招摇的走官道吸引扮作马贼流寇的天平军牙兵注意,身处于客地,也不便与地头蛇过多纠缠下去。 不过安仁义可不甘就此收手,他虽然没有上马去追,趁着朱瑾等一众人马尚还没奔出弓箭射程范围之外,凄厉的箭啸声连鸣,又是两支箭簇应声离弦,袭向两个看似带队模样的骑将。箭簇正中那两人后心,锋尖直透胸腔贯出,那两员天平军骑将当即毙命,先后直扑倒坠下马去。 只不过视线受远处敌骑部众的阻隔,慌张逃去的朱瑾身后乌泱泱的人头涌动,安仁义也难以再瞄准施射,目测对方差不多都奔逃出射程之外,他这才放下了硬弓,并暗骂了一声可惜。 当初于汴州同朱温会师共议之际也曾打过照面,而且朱瑾那厮又最是张扬,还险些与自家主公起了冲突动手。安仁义眼力过人,趁着放箭射落朱瑾遮面的黑布,只一瞥的功夫,便立刻认出了他果然正是朱瑄麾下最骁勇善战的那个堂弟。 就算是邻道藩镇大将,反正你们一个个的乔装打扮,装作马匪流寇前来触我军的霉头,朱瑄、朱瑾偏偏要妨碍寻衅,我也不过是要射死个马匪头子,如此杀了不也是白杀? 然而安仁义可还不晓得,另一条命途上的他哪怕会与朱瑾做了同僚,却仍会针对他放话说“瑾槊之十,不当仁义弓之一”...虽说也有些夸大吹捧自己的成分,但是能毫不顾忌的对那性情残忍凶暴的猛将直言我使弓箭的本领,能打相当你使槊本事的十个.......眼下他到底也能够震慑得对方不敢轻易妄动,而成功的迫退了这一拨于官道间埋伏奇袭的天平军牙兵。 而朱瑾虽然只得暂时退却,他被利箭射破了相,惊魂稍定之后暴跳如雷,更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拨车仗人马既然还要继续走官道往泰宁军的方向行去,朱瑾退返回天平军藩镇,向他堂兄朱瑄急报,还要调度众部兵马,便是与李天衢、齐克让双方公开撕破脸皮也不顾及,而势必要再统领兵马大举前来,也势必要尽数杀绝由义成军地界出发,继续东行的车仗人马,绝不能放他们抵达目的地! 然而与朱瑾一方短暂交锋过后,安仁义、符存审这边似乎是忌惮前方路途凶险,就地驻足整歇不再前行。如此以确保再有所谓的马贼大举来犯时,也随时能退回义成军掌控的领地。 与此同时,义成军治所所在毕竟临近黄河渡口的滑州地界,也早已有一拨船只顺流而下,并取道黄河济水,走水路往泰宁军治下兖州行去...... 184章 当取则取,势在必行 齐克让统掌的泰宁军东临黄海,也掌榷盐营生。如此非但供临道藩镇所需,平常也有不少来往于途径泰宁军藩镇水路的营商船舶。所以按李天衢的计划派遣安仁义、符存审等军将明面上招摇引得朱瑄、朱瑾那边的注意,自己则率部走水路往泰宁军的方向进发,也足以掩人耳目。 商船主舱当中李天衢怡然自得,正盘坐在窗口眺望济水两岸沿途的风光。按他算计,朱瑄虽然身为藩镇节度,应该不太可能纡尊降贵的乔装扮作马匪头子,可安仁义与符存审那边却也极有可能引来朱瑾。因为那厮非但性情跋扈凶暴,更好冲动,本质上就是个头脑常常发热的浑人。 毕竟按史载轨迹,他的堂兄朱瑄虽然被朱温奉为尊兄,到底却要被他那所谓的好弟弟砍了脑袋...而朱瑾纵然得了泰宁军藩镇,终究敌不过朱温,只得率领残部南逃投归到杨行密麾下。 然而凭朱瑾的厮杀本事,他固然能得到南吴杨行密的重用。可是待杨行密之子杨渭继位称王之时,又有权臣徐温恃宠独揽大权。而朱瑾本来也是徐温刻意要拉拢的助力,可这厮到底是性情使然,仍旧免不了要作死。 由于徐温之子徐知训觊觎自己养的家妓美色,朱瑾心生怨意,席宴间喝到大醉之后,便突然出手,砍掉了徐知训的脑袋。虽说是就算南吴权势熏天的权臣之子,也忍不了被人惦记自己霸占的女子这口恶气,但朱瑾斩了徐知训,便立刻引来兵马围攻,这厮想到什么便干什么,终究寡不敌众,只得翻墙逃脱,却摔跛了腿又寻不到战马,便索性拔剑自刎...... 朱瑾本来是打算依附于南吴权臣徐温,但忍不了旁人敢打他女人的主意,便莽撞出手砍了徐温的亲儿子徐知训。结果事先也不想好计划,那徐知训的尸首还没凉透呢,他就紧跟着抹脖子自尽了...也由此可见这厮脑子一热便不管不顾,浑然不知进退利害。 李天衢心说朱瑾又素来恃武而骄,只有他抢别人的,断然容不得别人惦记他的。结果如今老婆没了,意图强夺的藩镇也没了...这也完全是拜他李天衢所赐,那么以朱瑾的为人秉性,他也多半会亲自出手。然而只要朱瑾那边有所动弹,天平军方面,也势必会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义成军通往泰宁军的陆路官道上。 如此那身兼没头脑、不高兴两层属性的朱瑾想必会轻易上套,反而让暗渡济水的李天衢能够顺利的抵达泰宁军藩镇地界。 而泰宁军如今的治所所在兖州名字起源兖水,兖水又称济水,做为黄河的支津东流入海。虽然于唐末时节愈发淤塞,但汴渠尚可通航,其支流瓠子河则是到了宋代时方才湮灭。义成军与泰宁军之间的道路虽然大半被天平军藩镇隔断,但相互间路程不算遥远,而李天衢统掌义成军地处控扼河朔通往河南道的水陆要冲,广有渡口船舶,动用得一众船只这一路自是顺风顺水。 临近兖州治下水道渡口,派出的快船先行知会泰宁军方面即将抵达的消息。等到李天衢到了口岸之际,前来迎接的牙署幕僚、几员军将率领随从人员也已恭候多时。 船只抵岸,放下了踏扳,码头上一众锣鼓乐手立刻吹打开来,喜庆声乐喧天。王彦章、张归霸、王重师、解青等将领先率领着百余名牙兵抢先下了船,往左右分立于两侧之时,李天衢便也出现在泰宁军一众迎接人员的眼界当中。 “李节帅舟车劳顿辛苦,卑下奉齐节度旨意特来恭迎。” 毕竟来的是节度使齐克让的准姑爷,泰宁军方面派来的幕僚与军将纷纷向李天衢见礼,也都十分的恭敬。而李天衢也是笑着回复道:“此处既距离贵镇治所瑕丘尚还有一段路程,我这一路确也劳乏,也合当休歇一番,沐浴更衣,也须装束进奉的彩礼,再前去拜谒齐节帅,以尽礼数。” 前来接迎的一众幕僚军将闻言连连称是,他们又见到李天衢麾下牙兵已开始搬运船舶上的成亲时供奉于女方的聘财。牵下马匹,装上舆轸,大箱小箱的装载上去,眼见义成军方面动用的船舶甚多,而且与李天衢同来的迎亲随从人数似乎也格外多了些...但前来恭迎接待的人员看在眼里,也是毫不起疑。 倒也全因朱瑄、朱瑾那边屡屡从中作梗,扮马匪流寇在官道上多次伏击。泰宁军方面同样折了些人手,当然也能猜出必然是天平军要阻碍两处邻道藩镇结成姻亲。李天衢今番前来迎亲也是耽着些凶险,所以往返途中加派护卫的兵马,这也都在情理当中。 而且从李天衢遣人携来的“彩礼”规格看来十分厚重...泰宁军一众接迎人员只认为义成军节度使要迎娶齐克让之女格外心诚。他们笑颜相迎,引请李天衢之时也非常的恭敬,不敢有分毫怠慢,当然也绝不会有人试图去盘查检视那些看似装运着聘礼的箱子当中,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物件。 所以这些接迎的牙署官员,不会知道藏在箱子内锦绣丝绸下面的,是成批的兵家军械。更不会晓得除了以沿途保护节度使名义而一并抵至泰宁军治下兖州的藩镇牙兵之外,就连负责迎亲执事的唢呐、敲锣、提灯、提蓝、抬箱、引道、轿夫...等一众人手,也都是李天衢择选出来义成军治下相对最为精锐的军士...... 以随行来的人手充足为由,而婉拒了接迎众人派兵前去帮手搬运彩礼的好意。李天衢随即换乘马匹,由着泰宁军牙署官员点头哈腰的为自己引路,计划着先于此间口岸所处的县坊衙署驿站中休歇一晚。次日启程,再赶赴泰宁军治所所在瑕丘去与齐克让会面,从而进行自己早已盘算好的那个阴谋...... 路上又是客套寒暄一番,而等到耳根略为清净,李天衢眼见解青凑上下来,并冲着这边颔首示意搬运彩礼厢车处理的妥当,也并无任何纰漏。 随着王彦章策马跟上,大概与自己并肩齐驱之时,李天衢脸上虽依旧挂着笑意,只不过低声嘱咐王彦章的言语当中,却已透着几分阴寒:“今日于驿馆暂歇一晚,虽也须谨慎些,但也嘱咐各部将校盯防着厢车不可太过刻意,否则这一众接迎人马见了也要生疑。 待明日赶至瑕丘城中,也务必要察看清城门通往藩镇牙署府宅之间道路,如此预先部署的细致,待迎亲之日,方可一举得手......” 王彦章听罢点了点头,也不由的顿了一顿,终究暗叹了一口气,而对李天衢低声禀复道:“主公的确深思熟虑,而要让俺直言,实则以这等法子要强夺下齐克让的地盘...此举虽然说不上厚道...但是若要与群雄角逐争图霸业,毕竟我义成军领地狭小,又位处于四战之地。 真按主公所谋,而能兵不血刃的并下此处领土远比我军广袤的藩镇,这才能开拓出一片天地,而摆脱遭众藩环顾窥伺的困境......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185章 出手如此顺利,这地盘你还真就保不住 既是本地节度使齐克让嫁女的大好日子,又是与义成军节帅李天衢结成姻亲。以双方的身份地位,自是贺客如云,泰宁军下辖诸州刺史、牙将,牙署幕僚佐臣悉数至治所瑕丘道贺,届时齐聚一堂,倒也正方便将他们一锅端尽数都控制住。 而李天衢休歇一日,次日又在接迎人手的引请下行至瑕丘,就见齐克让带着一众人马在城门口处等候。彼此应酬问候,也是其乐融融,只是李天衢入城时看似有意无意的环视一番,果然城内牙兵十分松懈,出其不意的迅速占领各处城关,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义成军一行迎亲仪仗人手,也都安顿在距离藩镇官署不远处的房舍当中。 接下来与泰宁军治下各方来贺之宾虚礼应酬的过程也无需赘叙,两日后便是迎亲的良辰吉日,李天衢召集王彦章、张归霸、王重师、解青等一众亲随属下密议一番,到了那一天,他们每个人也都很清楚自己到时应该做什么。 动手之日,泰宁军藩镇官署与齐家宅院披红挂彩,十分喜庆,李天衢身着绯红喜袍,骑乘披红的骏马,与一众吹吹打打的仪仗往藩镇官署的方向赶去。沿途自然也少不了城中百姓避让在道路两旁,不但摩肩擦踵的看着热闹,倒也是眉开眼笑的要沾沾喜气。也有些人瞧见李天衢坐着高头大马往齐节度的官邸行去,又下意识的哈腰施礼,那般模样,也甚是诚惶诚恐。 毕竟天高皇帝远,如今唐廷皇家威严扫地,各处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度使就是当地的土皇帝。 对于老百姓而言,所居住地界所属的藩镇节帅才是他们头顶的天,节度使为人秉性、能力如何,这也直接与藩镇治下黎民百姓的生计息息相关。而李天衢虽说是外来的,迎亲之后还是要返回义成军地界去,可两个对城内民众而言都如同天一般大的节度使结成姻亲,会有好奇的百姓前来驻足观望,也有很多人会本能的感到非常敬畏。 然而这些百姓也都没有料到他们会见证泰宁军“变天”的过程,而且这个过程也可说是十分的古怪...... 毕竟是藩镇节度使的身份,面子上也须过得去,所以迎亲时什么堵门、障车(拦路索要礼财),乃至唐朝时节女方宾客拿棍子轻敲新郎官,寓意善待妻子等流程也是能减则减...行至藩镇牙署大门前,李天衢翻身下马,满脸堆笑的行将进去。 只不过李天衢这个新郎官迎亲时看似正常,可他身后还有持着雁、五色丝、蒲、苇、九子墨等唐时男方送于女方寓意吉祥的纳采礼,还有那成箱成箱聘财的迎亲随从接下来的动作,可就完全出乎牙署内接迎人员,以及外面看热闹百姓的意料之外了...... 随着李天衢捧纳采礼入了牙署的随从,也都对府内泰宁军牙兵笑脸相迎。然而他们有说有笑的,竟当众人的面直接打开原以为装乘着聘财的箱子,取出一把把明晃晃的钢刀,随即先后扯下衣帛,露出内着的半身铠甲。 一众接迎人员当即瞧得个愣怔,期间有个泰宁军幕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有员义成军小校凑到他身前,而绰着刀笑呵呵的说多有得罪,还望莫要妄动...... “劳驾,还请让个地。” 泰宁军牙署大门前,王重师也正对着一个满脸惊愕的将官说道,他也从马拉的厢车舆板下抽出宽刃大剑擎在手中。连同留在府外的诸队军士也纷纷抄出了兵刃,不但立刻控制住了泰宁军方面的兵卒,也顺利的顶替他们控扼住藩镇牙署各处要道。 这也让扎堆凑在藩镇牙署不远处的百姓都看得傻了眼,义成军前来迎亲的人手,与齐节度的牙兵本来还有说有笑的,这怎么突然亮出兵刃来?关键是泰宁军方面的将官兵卒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人控制住,且交接把守牙署的过程看起来又十分的自然,就好像是双方本来便已说好了一般...... 明明是在泰宁军的地盘,也更是人多势众,自家节帅按说不应该如此被人轻易的给控制住。可李天衢趁着迎亲之日迅速发难,仍然顺利的控制住了治所藩镇牙署。说到底兵者,凶器也,齐克让倒也很忌讳这一套,自家女儿大婚之日周围什么刀刃兵器多了不祥,所以泰宁军方面接迎的、把门的、在府外维持秩序的虽然也有几队兵卒,可绝大多数人手里也没个家伙事...... 所以本来还攀谈得一团和气的义成军迎亲人手突然抄出兵刃,泰宁军方面的将官兵卒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只得受制于人。 而瑕丘四面城门楼上,其中也有一员牙军小校又惊又怒喊着“你们这是......”,然而还没等他高呼示警,便立刻被三四名军汉上前生生制住,又死死的将其按在了地上。周围若干兵卒还没等捧起酒罐开喝呢,便也都被缴了兵刃,李天衢一方的军士也将他们都看束住,再无人敢有所动弹。 解青也按李天衢授意,分拨带着一众人手至瑕丘城门楼上,与这两日混得个脸熟的守门牙兵攀谈,又唤人呈送来喜酒,就说这大喜的日子众位劳苦,眼下泰宁军地界也还算太平,这迎亲之日还能耽误得什么把门职事? 然而突然出手,迅速控制住城门楼上的一众守城将兵之后,解青背负着双手,也正横眼俯视着被按在地上的那个泰宁军小校,他冷冷一笑,随即悠声说道: “诸位稍安勿躁,待我家主公与齐节度商议事罢,泰宁军诸部弟兄也照样能领受军俸过活,如此为谁卖命又不是卖命?我奉主公之命虽暂时制住各位,也是指望能兵不血刃的并下贵镇...虽多有得罪,但也请诸位莫要逼我出手,否则杀几个以儆效尤,也妨碍不了大事......今日过后,咱们便都有了同僚的情分,我当然也不想把事做绝。何况你们也不好好想想: 方今是什么世道,各处藩镇弱肉强食,兵灾战祸频起,比起我家主公迎娶了贵镇节度之女之后仍不免各据一方...义成军与泰宁军倘若能合并至一处,不更能震慑得别处藩镇不敢小瞧咱们?我家主公既注定要取泰宁军,自会善待众部将士,可若哪个不开眼的非要来碍事,今日性命也只得休了。你们说...这死的又值不值得?” 虽说李天衢以及护卫牙兵、装扮迎亲仪仗的将士出手实在太过突然,但城内观望瞧热闹的百姓缓过神来,眼见得牙署府门外亮起一片明晃晃的兵刃,也不免惊呼的喊出声来。 这也惊动的周围民众开始慌张的奔走起来,生怕过不多久还要动刀子流血,届时又怎知会不会殃及到他们城内民众!? 瑕丘城内引起的骚动混乱眼见要愈演愈烈,然而忽然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长街上回荡起来。一众骑军甲士奔走相告、晓谕百姓,最前面绰枪催马的张归霸来回张望睥睨,更是霸气的大声喊道: “义成军李节度今日接管泰宁军,告知城中父老乡亲切勿惊惶,各安其事,我军绝不侵扰!诸部牙兵,已然厚待优叙!可我等巡查城内,倘若见到有人胆敢生乱作歹、淆乱治安,也必然严惩不贷!” 186章 早无雄心壮志,只得退求保身 大批随行军士,跟着李天衢在牙署中穿梭着,每每遇到有衙内幕僚、闲常仆役,便分散出几人面上好说好商量,实则也是绰刀持刃将其给控制住。 而一直紧紧跟随在李天衢身后的王彦章一把也扯下了身上的衣袍,毫不顾忌的大步腾腾,衣甲铿锵声也显得十分沉重。他手中本来用红布给包裹住,看似是什么进奉彩礼的物件也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模样...... 浑重的大铁枪也被王彦章抗在肩头,一股杀伐气油然而生,在此处被布置得十分喜庆的官署府衙中也显得格外的违和。有些已被控制住的泰宁军牙将虽面露忿怒之色,但眼见李天衢身后大将龙行虎步,那般气概真似要撼地摇天,一时间也都为他气势所慑,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立在当场而不敢言语。 李天衢也从旁接过唐刀,擎在自己面前,伸手握柄缓缓拔刀出鞘。随着呛啷啷的摩擦劲响,一抹欺霜赛雪的寒芒也映在脸上之时,李天衢噙着的那抹笑意消逝不见,双目也如唐刀锋刃映出的寒光那般,流露出一股森然的杀意! 如此齐克让乃至在场的泰宁军藩镇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眼见大批军士鱼贯而入,已将他们给包围住,又望见李天衢与王彦章率领一并兵马出现在他们眼前...虽然仍是身着新郎官的绯红喜袍,可手中却提着把锋刃森寒的唐刀,那袍子的颜色此时看起来也如同鲜红的血液......他们脸上的笑意,也都已凝固住了。 “...贤婿!你这又是为何!?” 愣怔了片刻过后,齐克让惊呼大喊。其实眼见李天衢突然翻脸,更是有备而来,他大概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打算,然而都说是谋财害命,眼下的齐克让,也尚不知李天衢谋权过后,是否还要害命,他也只能慌张的大声喊叫起来。 李天衢环视在场惶然惊惧的一众宾客,目光最终停留在齐克让身上,眼见到了如今这般地步,他也仍迫切得要从自己这边得到个答案...半响过后,李天衢反手倒提唐刀刀柄,朝着齐克让微微欠身施礼,而口吻却十分凝重的说道: “齐节帅,事到如今,你当真还不明白么?我迎娶令爱,所谋的则是你统掌的泰宁军藩镇啊...诚然我李天衢用的是阴谋诡计,也全因齐节帅未曾提防,也使得我能如此轻易得手。天下地,天下人取之,如今但请齐节帅从之任之,弃了你终究把握不住的藩镇节度之位。” 为了成就霸业,有些时候李天衢不在乎去做一个恶人,但是明知齐克让就算不被他夺了基业,到底也仍免不了要被天平军朱家兄弟同样要趁着迎娶他女儿之时强吞其藩镇...“你的地盘终究要被别人抢去,也就莫不如便宜我了吧”这种话说出口听着也未免有些无耻。 这时候做个恶人也就莫不如直截了当,我就是算计着抢你的地盘了!你想怎的,就赶紧回个话吧! 然而李天衢如此单刀直入,这反而让齐克让更是不知所措。而他麾下一众幕僚属臣、衙内军将,乃至泰宁军治下诸州能与藩镇间来往走动的地方大户神情或是惊怒、或是骇惧,眼下忽然被李天衢指使一众军士给制住,几乎所有人也根本不敢跳出来斥责反抗。 只唯有一人...... 突然撞击折裂的响声乍起,有个泰宁军治下戎守沂州,今日也来赴宴庆贺的一员牙将踹翻了桌案,当即暴蹿而起,旋即便指着李天衢大声喝骂道:“姓李的,你这贼汉狼心狗肺!齐节帅将爱女嫁于你,本欲结成秦晋之好,可你这狗贼......” 然而那军将正喝骂着,陡感自己被一道高大的黑影给笼罩住,王彦章已然疾窜至他的面前,抡起手中大枪便恶狠狠的直劈落下来!那牙将大惊失色,慌忙侧身闪避,而王彦章一手绰枪,疾步前踏,另一只手直接捏住那人脖颈,便如揪起个小鸡崽一般生生的提起,随即抡臂一挥,那牙将的身子骤然飞出,激烈的冲撞砸击声又引起一片惊呼,那牙将重重的撞在墙壁上,而当即昏死了过去! 王彦章擎住大铁枪,又重重的往地上一搥,碎石激溅迸飞,砖石青瓦当即龟裂开好大一圈,王彦章瞪目来回睥睨,还厉声喝道:“我看哪个还敢轻举妄动!?” 在场宾客更是骇得魂不附体,就连泰宁军藩镇在座的一众行伍军将也都被王彦章给震慑住了。他们也都意识到眼下非但已是受制于人,若论骁勇善战,纵观泰宁军诸级将官、数万牙兵,似乎也没有一个会是李天衢麾下这员猛将的对手! 善事做到底、恶事须做绝...... 李天衢侧目乜了那个被王彦章轻易掷出摔晕的牙将一眼,也毫不掩饰双眸中凛然杀意,当他转过头来,再望向齐克让之时,又沉声说道:“到底是我要算计你,晚辈自也不会奢求齐节度能够体谅,但是无论你明不明白,我既然出手,非但势在必为,更是势在必得! 事既已做下,已绝无半途而废的道理。所以奉劝还是尽早依从了吧,如此我也担保决计不会再危机齐节帅亲族家眷性命,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若执迷,就请恕我只得把事做绝!” “李天衢!你好狠的心!” 齐克让忿声怒道,然而其实也不过低声咬牙说着,还生怕让李天衢听得个真切,而触怒他起了杀心。惊怒时撑起来的身子在此刻骤然一软,齐克让完全瘫在了椅子上,不但提不起分毫力气,惊吓过后,他只是怔怔的出神,三魂七魄也似乎被抽走了大半...... 当初力抗黄巢不成,西奔辗转溃逃,又陷入唐廷争权夺势的漩涡中曾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齐克让当初有甚雄心壮志也都已磨平了,现在也无意外拓疆土去争什么霸业,也就打算守着自己的地盘基业、荣华富贵,也早没什么进取心可言。 然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更何况周围诸处强藩多有狼子野心之徒,齐克让当然也十分清楚。本来以为李天衢算是诸处藩镇节度当中的后起之秀,靠的是诛杀黄巢这等奇功上位,正因为如此,他也没有什么背景可言。 而李天衢能把义成军藩镇打理的井井有条,看来也迫切的希望与己方势力达成紧密的互助关系,两处藩镇联姻,不但可让其它藩镇忌惮而不敢轻易前来犯境,自己又是义成军藩镇的岳丈,如此当然还是要由泰宁军占据着主导地位。然而齐克让本以为他算计的精细,然而事到如今,方知这是引狼入室...... 既然早就不打算去争什么雄图霸业,齐克让骤然遭受如此重大的打击,也立刻陷入进萎靡不振的状态中。李天衢无论留有几分余地,还是非要把事做绝倘若都能夺下泰宁军藩镇...那么我不是好歹也要保我家小安生?至于甚荣华富贵,他又可愿恩施容我富足?身家性命,已都在李天衢掌握之中,我又如何能再与他争? 毕竟早已是心志不坚,齐克让从情绪最开始的惊怒、抗拒、愤慨,渐渐变得茫然、消沉、恐惧...当他再颤巍巍的抬头望向李天衢时,眼中也已流露出一股祈求之色。 本来李天衢趁着迎亲之日突然控制住藩镇牙署,如此鸠占鹊巢,也不免引得泰宁军幕僚署将心生愤慨。然而在场的宾客,再无一个敢起身抱不平发声,不少人甚至已经在考虑泰宁军易主后自己的仕途前程...... 只是眼下毕竟齐克让尚还未表态,到底也不便如此快便改换门庭、另拜主公。 然而等到齐克让终于发话,听到他几近哀求祈饶的言语,也立刻使得在场那一众幕僚属臣心中对李天衢那些许排斥抵触的心思荡然全无: “李节帅,倘若我尽依得,这泰宁军就由您来接管,您...可又愿向天下人赌咒发誓,当真能承诺肯保我性命...又可愿保我家小当真能安乐过活么?” 187章 手段狠辣,与无耻下作可是两码事 齐克让轻易的服软认命,这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只要能出其不意将其给控制,要拿下他屈从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就算泰宁军论人口、地盘、财政、军力...等各方面上限的条件要远远优于义成军,齐克让按李天衢想来,倒与汉末时节占据着号称为“天下重资”的领地,却拱手把地盘让给袁绍的冀州牧韩馥境况有些相似。无论开局时底牌再好,群雄逐鹿竞争之际,你不是那块料照样也是白给。无论是被以何种方式,地盘基业,到底难免要被他人强取豪夺了去。 反而是在面对齐克让之女齐玉韵的时候,倒让李天衢更有些不忍。 是夜,瑕丘城齐府内闺房中,庭院间诸队义成军士卒巡视来回,也早将齐克让宅中家眷、仆役悉数控制了起来。 而就在齐克让之女齐玉韵的闺房当中,屋内尚还散落着不少婚仪器具物件。李天衢默然矗立,就见齐玉韵瘫坐在床头,虽然仍是钗钿礼衣,一身绿色的婚袍(唐时婚礼新娘穿绿,红男绿女一词的来由),可是于当初她望向李天衢时好奇、心动、羞涩的神情相较,这个时候的齐玉韵眼中却满是惊慌、恐惧、怨尤、委屈...还夹杂着几分忿恨。 “...我有意让令尊促成这门婚事之时,的确没安什么好心,所以你当然有理由怨我。而事到如今,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也会好生安顿你齐家,如果你担心的是此事,起码这你也可以安心......” 沉默良久之后,李天衢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本来羞答答的等候意中人前来迎亲,结果却是一拨凶神恶煞的兵卒撞进闺房当中,乳母丫鬟都被驱赶出去了,齐玉韵吓得花容失色,又过了好久,大概听到房外李天衢麾下军士的喝令声,以及宅院内胥吏、仆从唯唯诺诺的应合,她这才大概的察觉就在今日自己大喜的日子,却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直到李天衢来到她的面前,齐玉韵再瞧这个原本以为将携手度过一生的夫君已是无比陌生,也根本没有质问的勇气。 可终于等到李天衢给了自己一个交代,齐玉韵下意识的,却哀怨回道:“其实你从一开始便想利用我,根本对我就没有半点情意!” 李天衢倒是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最先开口指责的,会是欺骗了她的感情。 随即想到自己毕竟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便是从人头堆中爬出来的,紧接着便遭遇追杀,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了几遭,也可以说见识乱世中最为血腥残酷,而贫苦黎民最是凄苦无助的一面。 什么郎情妾意、花前月下的,对于那些终日填不饱肚子,甚至还要被活宰开剥,每多活一刻也都要挣扎求生的百姓而言实在是太过奢侈。齐玉韵被她爹呵护的养大,对于人间疾苦、世间险恶到底所知有限,而且似她这般大的年纪情窦初开,所以趁着迎娶之时夺了她父亲的基业,齐玉韵也会把这看做是情感上的利用与背叛,也是一种十分残忍的伤害。 想到此处,李天衢摇头微叹了声,又道:“我的确是辜负了你的青睐,只是先前所谋是图成霸业,从开始并非是盼与佳人能结成天作之合,自古情义两难全,毕竟生在这等世道,去谋芸芸众生的家国天下,到底要大过两个人的儿女情长。 你纵然是个好女子,在你不知道我的计划之前,彼此男女之情我也自会克制。所以说我之前待你无情,这的确也没说错,毕竟明知这一日终会到来,我之前如果偏要再刻意拨云撩雨、故做有情,也只能让你伤得更狠。” 李天衢毕竟结合了两世的阅历,他这一番说下来也让仍处于青春懵懂之龄的齐玉韵听起来有些老气横秋...虽有几分似懂非懂,这也让她反而更看不透眼前这个男子了,不觉已有泪珠滑落,齐玉韵望向李天衢时,脸上神情也仍夹杂着几分恐惧:“如此说你,你到底是骗了我爹,还骗了我!我又怎知你能信守承诺,不会再谋害我齐家!?” “令尊家小,我固然会遣人软禁一段时日,短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期间锦衣玉食,也绝不怠慢。随后他是携家小仍愿意留在泰宁军治下,还是说另要寻个去处迁居,去留自如,我也绝不勉强。因为到了现在,我如果仍要忌惮令尊,也只得斩草除根免除后患的话,那也就没必要用阴谋抢夺了他的基业。” 李天衢始终与惊惧得缩成一团的齐玉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随即又道:“方今天下,要开拓疆土,凭的不是名正言顺的朝廷赏赐,而是看谁的兵马更强、手段更狠;而要守住基业,则要看谁更能让属下臣服,治下黎民归心。 胁迫令尊让出泰宁军,在这几年的时间里,教幕僚属臣知道他们将会有更远大的前程,让治下黎民晓得戎卫藩镇的兵马会更强大,而他们也会愈发富足安乐...那么就算有朝一日令尊回来时,泰宁军军民是会效忠于我,还是执意要臣服于他? 几年之内,我如果没有让泰宁军藩镇归心臣服的本事,那么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动令尊。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杀他的理由。为成就霸业,我李天衢杀人不会手软,但也绝不会枉杀滥杀。” 齐玉韵仍是听得似懂非懂,只是听李天衢说到杀人时浑身又不禁一颤。显然眼下仍不能相信这个毕竟要挟住自己全家的主谋,她抿了抿朱唇,似乎也下定了决心,终于抬头来,又对李天衢说道:“说到底你禁锢我全家,又假意迎娶我...这不还仍是要提防我父亲么?如今你的阴谋也得逞了,又还想做什么,我也自会答应...只求你能放过我齐家!” 李天衢也有些无奈的瞧着眼前这在大喜的日子,却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凄哀模样的女子,她神情间又带着几分决绝,似乎也是认命了,但仍是十分戒备的怒目望来,然而为了确保家人安全,也只得摆出副从容就义的模样...... 两人大概已算是成婚,而且他全家老小性命都悬在自己手中,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现在想对眼前这个不得已而屈从的女子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然而片刻过后,李天衢却悠然说道: “我方才说的,并非是诳言骗语,只不过便是说了你仍然不信。今日我既然已经胁迫你齐家屈从过一次,那么今夜,我也不会强迫你再做些什么...起码以后的事,也要等你自己想得通彻再说。” 李天衢长声说罢,随即转身便走。在背朝向齐玉韵时他也不住自嘲的一笑,心里也感慨念道: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残忍凶恶,但不能无耻下作...到底还是好人难做、恶人难当...在这世道,恶事,我可以去做,但是龌蹉事...那还是算了吧...... 眼见李天衢就此离去,齐玉韵也登时愣住了,她也愈发的不明白那个已经推门离去的男子,到底是何等样人...对李天衢的态度从开始的钟情,再到方才的怨恨与恐惧...眼下反而不知以后又该如何对待他。一人独处在房中,她怔怔的瘫在床上出神了好久好久...... 188章 地盘大了,邻居也就多了 既然已达成目的,李天衢也很清楚若是泰宁军仍要被朱瑾那愣头青所夺,随后接管全境的过程当中顺风顺水,未曾遭遇什么顽强的抵抗,这也没有必要对齐克让一家赶尽杀绝,而且仍有余地善待他们。 然而对于仍然会有可能妨害到自己霸业的绊脚石,也仍要心狠手辣,容不得半点慈悲。 “前日那在牙署厅堂中置骂我的沂州牙将,以往事迹不算出众,也算不上在军中甚有威望...既然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不必对他手下留情。那杀才不是仍嘴硬说膝盖骨不肯向我着地么?便剐了他的舌头,再用刖刑挖了他的膝盖,至沂州将其亲信一网打尽,一并枭首示众。 毕竟泰宁军其余幕僚属臣虽然面上归从,眼下也只是因畏惧而并非诚心臣服。留他那祸害,也难免煽动其余人等心意不决,我偏要把他当做杀给猴子看的鸡。虽说这些时日仍要安抚归从之士,也不必藏着掖着,尽管让他们知晓执意要与我作对的,又将会是哪种下场......” 瑕丘藩镇牙署当中,已经换成李天衢端坐在帅椅上,他此刻发号施令时的语气让人听起来也不由颤栗发憷。解青则是连连颔首,面色如常,干脆的当即领命。 而与李天衢先前细议,押解齐克让全家老小至何处看管起来,调拨兵马,保证其衣、食、住、行方面除了最后一点都予以尽量满足的去处也已有了眉目。 从昨日起,李天衢也已分拨兵马赶赴泰宁军治下兖州、海州、沂州、密州各处县城军司,告知当地官吏、行伍将士他们的上官也都甘愿改换门庭,各处文武官吏、差役军士也尽须听从义成军方面的命令行事。 值得一提的是,李天衢计谋得逞,也并没有故作清高的遣返齐玉韵回去与他父亲团聚;齐玉韵也仍安于在原来的牙署宅院内安住,不知是她依然信不过李天衢,而为了家人的安全仍抱着“献身”的打算,亦或者说对那个名义上仍是自己夫君的男子态度有了什么转变...... 总之李天衢这才刚强夺了她父亲的基业,还将她全家禁锢看管起来。也需要一段时日待彼此之间的隔阂淡化些之后,有些事才能坦诚布公的说得明白。 毕竟李天衢虽非正人君子,但也于男女情感方面向来信奉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 接管泰宁军的过程十分顺利,全在预料之中。义成军方面也立刻调遣兵马,忽然有所动弹,这也让驱使兵马扮作马匪,而意图算计李天衢的天平军朱宣、朱瑾等人被闹得个措手不及。 先前赶赴至泰宁军的迎亲仪仗,义成军方面也终究不可能点齐兵马、倾巢而出。然而李天衢这边顺利坐镇兖州瑕丘,分拨王彦章、王重师、张归霸接管了泰宁军各处牙兵之后,便迅速调遣部众东进,陈兵于同天平军的势力边界一带; 白马城那边,则由葛从周调遣军旅,立刻对朱瑄掌控的地盘形成夹击之势,无论向南迂回的陆路官道,还是经黄河济水的水路,也都要确保能够与泰宁军之间人力、兵马、辎重相互转移运输的道路通畅。 终于得知李天衢在彩礼厢车当中私藏兵器衣甲,于迎亲之日骤然出击控制住齐克让,而顺利接管了泰宁军藩镇...朱瑄与朱瑾等兄弟既惊又怒更懵逼。毕竟先前只是恨李天衢从中作梗,坏了他们的好事,而暗中阻挠邻道藩镇联姻。朱瑄、朱瑾这时才方知那对头的计划,竟然与他们本来所想的阴谋如出一辙。 天平军方面也立刻发出声名,朱瑄命令幕僚属臣发檄文声讨李天衢贪婪狡诈,强取泰宁军得位不正。我等忠良之臣,非但守土有责,又岂容邻道同僚遭贼子构陷,坐视奸邪歹计得遂、阴谋得逞?晓谕天平军众部各整戎马、备军待发,待时机成熟时,自当兴兵讨伐李天衢,如此仗义支援齐节度,以匡正道...... 李天衢在得知朱瑄那边义正言辞的声讨檄文内容之后,则是直接笑出声来。方今天下大半都是得位不正的节度使,不指名道姓,很多人都要躺枪。何况别人就算不知,我又如何不晓得你们哥俩可绝不是为齐克让感到愤慨不值,要坚持“正义与公道”这才出头抗争声讨...不就是因为阴谋没有使成,更容不得别人如法炮制的抢占了你们觊觎的地盘? 我呸。 然而眼下天平军朱瑄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他掌控的地盘虽然以前对义成军形成侵吞之势,但李天衢如今接管了齐克让的藩镇,朱瑄现在也很是忌惮:泰宁军原有的众部牙军,是否都已接受易主的事实? 如若李天衢顺利掌控住泰宁军兵权...天平军若要攻打义成军,那么东面地盘还要比它大上几倍的泰宁军会出兵攻打后方;而天平军如果调遣主力向东抵御泰宁军,那么义成军便会在他后背狠狠的捅上一刀...... 所以朱瑄再是忿恨不甘、他堂弟朱瑾再是暴跳如雷,天平军现在也没胆子独自力抗由东、西两面对己方形成夹击之势的两路藩镇。而朱瑄之所以发声讨李天衢檄文的目的所在,则是要张罗着要拉帮手,与其他藩镇一并达成共识之后,再联合出兵前来讨伐。 至于朱瑄迫切要拉拢来联合攻打自己的对象,李天衢也都能预料得到。首先是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如今吞并下了泰宁军藩镇,西南面也正与他的地盘接壤,而且当初势在必得的黄巢首级、天大的功劳,李天衢心说却被我给抢了去,时溥也必然怀恨在心。 问题是,就算时溥不出所料的响应朱瑄声讨,可现在又敢大举进兵么?要来可以来,但现在孙儒已纵兵祸乱江淮之地了,你时溥就不怕那吃人魔头趁机去抄你老家? 而让李天衢无法揣摩得清顾忌与动向,而对其不得不小心翼翼应对的,也依然是朱温那厮。 朱温现在毕竟尊朱瑄为兄,表面上亲密无间,当然也会是朱瑄迫切要去拉拢的对象。眼下至少也只有李天衢很清楚,朱温可终究还是要在朱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的...然而不确定的因素是,现在强夺下泰宁军的,可不是朱瑄的堂弟朱瑾,他们哥俩并没有把藩镇地盘连成一大片...那么群雄割据的格局已经出现了变数,朱温又会打算在什么时候对朱瑄突下狠手? 李天衢冥思苦想,也不敢说自己确定能揣度清狡诈诡谲的朱温心思,所以现在还要观望他会做出什么反应。毕竟对于朱温而言,无论是联合朱瑄攻打李天衢,还是趁机突袭朱瑄...不管他是打算拉偏架,还是按住一方往死里打也都有利可图。李天衢也曾考虑过,尽快集结两路藩镇主力,尝试一鼓作气尽快灭了朱瑄这个彻底交恶的死对头。但是朱温的秉性,又怎能坐视自己眼皮底下地盘狭小的势力连吞三处藩镇? 如果时局真的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朱温将联合朱瑄灭了我之后再对盟友动手...李天衢心说我可不是没有后招,虽然也只得苦苦抵抗一段时日,但把老子惹急了,我便去召唤李克用....... 而除了朱瑄、时溥这对最近听闻也已结怨的对头之外。李天衢当然知道,泰宁军北面。还有统掌青、淄、莱、齐、登五州的淄青藩镇这么个邻居。 189章 十六岁的少主,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统掌淄青藩镇的首脑,眼下按全称为平卢淄青节度使。李天衢心说自己唐廷赐封为义成军节度使,本来应该赴任的安师儒如今也不知在哪里晃荡呢,他本来就便官居淄青节度使,到底因能力不济而被部下王敬武哗变驱逐了去。 而除了善指挥征战的张归霸、冲锋陷阵的张归厚,他们的兄弟张归弁正史中曾屡屡命受命结好邻道势力。李天衢取泰宁军藩镇之后,很快的便派出他赶赴淄青军加深彼此关系。 然而张归弁尚未曾与淄青节度使会面,便返程回来急向李天衢报信:“主公,淄青军那边恐怕也要易主。” 原来张归弁尚在赶赴往淄青军藩镇的途中时,便已收到了那边的节度使王敬武过世的消息,而藩镇内继位的人选,则是王敬武的次子王师范。 无论是王敬武还是他儿子王师范,张归弁本来都应按着李天衢钧旨前去代表己方势力与之修好。然而随着王敬武的死,淄青军藩镇顿时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因为治下有除名义上统辖的登州等五州以外,实际也处于淄青军掌控领地的棣州刺史张蟾拒绝拥立王师范为节帅,而是请求朝廷另派节度使接掌藩镇。 而继承皇位的唐廷皇帝李晔正要大刀阔斧的进行削藩呢,遂立刻派遣太子少师,并于秦宗权势力地盘大幅缩水后接管忠武军藩镇的崔安潜转任淄青节度使,以由张蟾迎入棣州,共同商讨攻打王师范。 而淄青军方面派出都指挥使卢弘前去抵抗棣州叛将张蟾与朝廷合流的兵马,然而那卢弘于行军途中竟然也已倒戈,率领兵马调转方向,挥军反扑淄青军治所所在青州益都...... 毕竟现在的淄青节度使王师范这才不过十六岁大小,张蟾、卢弘先后反叛,应该也是以为他年少而不能服众,所以选择以开始推行削藩政策的唐廷为靠山,进而争取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现在这等形势,张归弁寻思就算见到了王师范,可他还能再做几日淄青节度使?去与一个眼见便要失势的少年郎加深关系也没什么用处,张归弁遂详加打探一番后,便立刻返程回来,向李天衢报说自己探听到的情报。 淄青节度使王敬武果然也已去世,而到底是由他次子王师范接管藩镇了...李天衢手肘支撑在帅案上,握拳撑着脸颊正思付时,他也发现节堂内一众属下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自己这边望将过来。 麾下众将的心思,李天衢大概也能了解:既然主公都已经用阴谋手段强行吞并下泰宁军了,而且如今接管藩镇民、军、政诸般事宜十分顺利...如今又恰逢北面淄青节度使逝世,屡有叛将背反不服少主继位,王师范那黄口小儿节度使的位子只怕也坐不了多久,倘若真是天予不取、反受其乱...那么主公是否还会打算出谋划策,趁机取巧着图谋再并下一处藩镇? 然而李天衢沉思良久过后,便对张归弁吩咐道: “淄青军王师范那边,归弁还是要去前去转达我的意向,只不过...是对那王师范言明,方今淄青军内乱,虽然又有唐廷插手干涉,可是我泰宁、义成两处藩镇也将全力支持他肃清叛军,也会发出告示宣称唯有王节帅二公子掌管淄青藩镇,我军才会与之交好。而未免王师范见疑,泰宁军也会谨守边界,绝对不会借故趁机纵兵踏入淄青军半步。 可是倘若王师范若要尽快荡灭背反的叛军,而遣人来知会。我军义不容辞,必然会出兵协助平叛!至于我为何不遗余力的肯襄助淄青军...就说我并非觊觎他藩镇州府,既为近邻,待王师范平定内乱之后,只希望以后能与之又好通商互助,若还依得,也肯同他宣誓结盟。总之他王师范的事,便是我的事,他如果肯让我管,我也必会施以援手!” 听过李天衢针对北面邻藩淄青军内乱所见采取的计划,也着实出乎节堂当中不少将领的意料就之外,有人也不免心里嘀咕主公对他老丈人都那么狠,如今怎么对一个以往又没什么交情的十六岁少年郎就如此仗义? 诚然淄青军统辖青、淄、莱、齐、登、棣等诸处州府,控制着华北平原东北部的胶东半岛绝大部分领土...再加上李天衢如今掌控的泰宁军,以及朱瑄统掌的天平军加起来疆域不仅几乎囊括了后世山东省全境,势力也已延伸到了河北、苏北地界...而淄青军藩镇如今的节度使王师范毕竟年少,又正值大将接连造反,已经直接威胁到藩镇中枢,似乎也是趁火打劫的绝佳机会...... 理是这么个理,但凡事也都不可太想当然了。 李天衢却很清楚王师范虽然眼下不过十六岁,他却有能力迅速肃清藩镇内的反对势力,并且直接将唐廷调派来取代他的朝臣驱逐出淄青军,这段期间他看似藩镇帅位不保,其实在这个时候选择站在王师范一边,世人看来是雪中送炭,可李天衢自知这也不过就是做个顺水人情。 毕竟年少也未必无知,史载中王师范也已证明了他的确有接管淄青军的能力。 更何况,王师范手下,还有那个有能力迫使得最善打闪击战的葛从周也曾一筹莫展的智将刘鄩...... 李天衢心中盘算着,他环视节堂内一众将领神色,随即又道:“毕竟我军已与朱瑄、时溥这两处邻道藩镇交恶,还要提防朱全忠那厮,时候关注宣武军那边动向...趁势谋取淄青军,还要到处树敌,如此殊为不智,也莫不如设法拉拢近邻盟友。更何况,淄青军叛将张蟾、卢弘倒以唐廷为靠山,如今唐廷皇帝打算削藩打压各地节度使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我军名义上虽然仍供他是天子国君,又怎能容他剥除我的权势?你们随我出生入死,谁又甘心受制于朝廷从其调遣、任其打压?我军就算力挺王师范,如今朝廷节制诸藩的法例名存实亡,明面上也不算如黄巢、秦宗权那般反了大唐,可好歹也要让皇帝晓得,想削藩,也没那么容易。” 在场众将听罢虽也有人表示认同,但张归霸寻思片刻,仍不免又问道:“可是主公,毕竟那王师范少不更事,先是刺史张蟾拥立唐廷派遣来的崔安潜接管藩镇,就连于淄青军掌握兵权的都指挥使卢弘,也已背反。纵然遣归弁前去,恐怕连王师范的面还未曾见得,治所益都便已然要被卢弘的叛军攻占...我军又何必要力保住那节度帅位都岌岌可危的小儿?”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又长声说道:“归霸是以为王师范必然保不住淄青军,还认为近期内治所益都,也极有可能要被卢弘攻占?我却听闻那王师范年齿虽轻,可天资聪颖、恪守严谨,王敬武身故时没有传位于长子,而传给了他这次子,想来也是对王师范极是器重。 当然卢弘背叛、反攻益都,王师范虽然势危,但尚还不能笃定他必然守不住益都。且让卢弘先去会晤,届时王师范丢了益都乃至藩镇帅位,亦或抵死守住益都尚能坚持段时日,甚至他反扑挫败卢弘也都有可能...而归霸既觉得王师范多半守不住淄青军治所,我就说他能杀败卢弘,权当搏个兴致,那咱们也不妨打个赌......” 哈?又赌? 节堂之内,当初便曾与李天衢打赌立誓过,随后便稀里糊涂的成了他麾下大将倒也舒心畅快的王彦章闻言就好像已形成条件反射了似的,他眉头微微一皱,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190章 一步百计,智将刘鄩 淄青军治所,青州益都牙署节堂当中。 杀声震耳、呼声鼎沸,本来一举做势要攻取益都,挟制住那帅位尚未坐稳的王师范的卢弘亲随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只得与立刻被控扼住牙署各处要道的牙兵拼死厮杀,正苦苦支撑之时,从斜刺里便又杀出一彪兵卒,更是将眼前猝不及防的卢弘部众冲击得七零八落。 溃动的叛军人群当中,主将卢弘慌张的四下张望着,脸上流露出恚怒懊恼之色。然而悔不当初也已是晚了,也只能怪自己真不应该小看了淄青军的少主王师范。 半路倒戈,指挥兵马反攻治所益都。卢弘也以为自己能轻易控制住王师范全家,继而与唐廷讨价还价,瓜分得藩镇大权...然而还没等发兵强攻城郭,王师范那边便已服软,遣人前来哀求有言“晚辈的确年方幼少,无力主掌藩镇,只是请求将军念在家父的情分,留我我家香火,也必感念将军仁德...如今乞保性命,去守家父与先人坟墓,还望恩许”...... 卢弘心说王师范毕竟年少,到底还是怕了。我轻易攻取淄青军,全当姑念与先前王节帅到底是君臣身份,也还能留个好名声。留得王师范的性命不杀,只须控制住他,谅这黄口小儿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然而王师范虽年少,他可并不是邻道泰宁军的齐克让。趁着卢弘大摇大摆的进城入府赴宴,坐等王师范主动让出节度使的位子,而最是麻痹大意之时,王师范这个在反叛部众眼中毛还没长齐的后生小子,竟突然命令伏兵发动奇袭,卢弘这个淄青军的宿将也不免着了道! 不但是被示之以弱的王师范给瞒骗了过去,反叛部众甫一遭受奇袭,虽然不至被当场格杀,但也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卢弘自问是淄青军牙兵部众都指挥使,凭自己在藩镇中积累下的人情与威望,也鼓惑煽动得不少牙将肯随他将王师范赶下帅位。眼下就算遭逢突袭,只要能杀出牙署,能够迅速控制住局势。 然而伏击的敌军先是从厅堂正中骤然杀出,卢弘连忙指挥亲随要杀出条血路。溃动慌乱的叛军将兵,就感到从四面八方似乎都突然杀出无数人马,这也打得卢弘顾此失彼,毫无喘息之机。 “快!眼下顾不得寻王师范那小儿,只要能突围出去,集结暂且安顿在城内的兵马,便能再杀回来重夺牙署!王师范胆敢诳我,也是自寻死路!” 卢弘歇斯底里的嘶声咆哮着,他死命抵抗,率领亲随将士冲过牙署内一道道鲜血满涂的回廊。然而当卢弘好不容易突围到藩镇署府大门的左近处,却见又有数百名军士早已堵住了府门,列开几层密麻麻的阵列,彻底封死了他们前去召集城内其余军旅的去路。 那一众军士前方,也有一员身形清瘦的军将面色冷峻的望向卢弘与他的亲随部众,他生得还算是俊朗端正,颌下蓄着一缕山羊胡,从貌相气质看来便似是精明且常好算计的人物...那军将冷眼打量着气喘吁吁的卢弘,忽的开口说道: “都指挥使,恕末将得罪了,可你毕竟辜负了先主遗愿。而且少主非但不曾亏待,仍信任你统领兵马讨伐叛将张蟾。可你反与蟾勾结,如此背恩忘义,也怪不得末将要与你这昔日的军中上司为敌了......” “刘!鄩!” 卢弘咬牙切齿的嘶声说着,随即又忿恨的念道:“我在淄青军中做马步军都指挥使之时,你这竖汉也不过是个军中区区一个小校!后来虽得擢升重用,如今就凭你,便以为能动得了我?就算是我大意,小瞧了王师范那小儿,但他故意示弱恭请我入府赴宴,我统领的诸部军旅,半数以上也开拨入了益都城! 牙署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也必然会惊动得追随我部众前来援助...就凭你麾下这些兵卒,又可能抵挡住随我入城的数千兵马?王师范与你这驴鸟当真敢谋害我,到头来却也被我麾下部众反扑牙署,尽数杀绝屠尽!” 那被卢弘唤作刘鄩的军将却摇了摇头,不但神情气定神闲,本来在军中对马步军都指挥使这等要职高官向来恭谨的他,再望向卢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个白痴: “以前都指挥使也曾嘲弄末将常好耍小聪明,想的再多,也不过是弄巧呈乖,算不上什么真本事。可末将却以为你当真不懂得揣度人心,都指挥使虽然煽惑得众部牙兵倒戈,的确是因为你当初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并非是因为少主众叛亲离,而迫使得淄青军各部军旅只得背反。 在你答应少主不再前行攻取牙署,而入府赴宴之时,其实你就已经败了。牙署节堂内突生异变,可暂且于城内安顿的部众到底不明所以,末将已传令宣告下去,就说都指挥使在府内已然伏诛...暂时背反的牙军,本来便不是一门心思的要逼迫少主退位,只不过是受你胁从作歹......都指挥使以为,末将若是对叛乱的兵马宣称你已身死,其余叛党一律既往不咎,仍按原职录用,他们又会作何反应?” 卢弘听罢当即愣住,很明显这刘鄩配合着扮猪吃老虎的王师范,又设下层层的部署,他也万万没有想到当初于军中只得听从号令,还被自己讥讽只会耍小聪明的刘鄩,要取他性命的同时,更要重新招降叛乱部众的计策,也是环环相扣! 不止是卢弘,就连随着他于节堂中遭遇伏击,好不容易冲杀到牙署大门的亲随牙将、军卒闻言听罢也不由面面相觑,各个神情惶恐。倘若城内叛乱部众真如刘鄩所说的那般,已悉数降从又倒向了王师范一方,他们很明显也不愿再随着卢弘一条路走到死...... “又何止是城内的叛军,眼下就连城外暂歇的兵马,也都情愿弃械降从,等候少主安抚再重做安置...都指挥使,殊不知你从背反少主的那一刻开始,便已走上了绝路。如今末将已接管了你的兵马,你便认命了吧......” 刘鄩那语气中透着轻蔑的言语又穿入耳中,也刺激得卢弘立刻嘶声狂叫起来:“呸!我不信!你这贼汉诳我!众弟兄休要被他蒙骗,还不快随我杀出去召集部众!?” 卢弘癫狂的吼着,又立刻擎尽了钢刀直朝着刘鄩冲去。而刘鄩眼见卢弘这副癫狂的模样,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侧额,又长声说道: “虽说我辈皆是投身行伍的武人,也是靠厮杀征战争个功成名就...但人终究只有一条命,杀阵凶险,什么时候阵亡战死都不稀奇...... 与其一味的耽着凶险搏命,能多动动脑子解决的敌人,又何必还要莽撞的以性命相博?你算计的不够周密,所以中了少主与我所设的计,现在拼命,又有何用?” 刘鄩说着,忽然他双目中精芒暴涨,又厉声喝道:“与尔等叛乱的兵马,已尽愿复从于少主效命。少主仁德,我也不愿昔日同僚枉然厮杀下去,只除卢弘一个,其余人等不追究叛乱罪责!尔等若仍要迟疑,只得枉死!除叛乱祸首,反罪得免,还为淄青军立下大功,这更待何时!?” 明晃晃的兵刃骤然探出,利刃入肉发出一连串噗噗噗的闷响声。卢弘身后的亲随当中有数十人忽然拔足前冲,挺起手中兵刃猛砍乱搠,却是直接落在了背朝着他们的卢弘身上! 191章 藩镇联合,我还要确定你的诚意 卢弘浑身满是血窟窿,倒在了血泊当中,虽然已经气绝,可他双眼仍瞪得圆圆的,空洞且再无半点生气的眸子中仍夹杂着几分不甘与不解。 似乎到死卢弘仍旧不信,这也不过一日的功夫,自己怎么就会从有实力挟持住王师范而接管淄青军藩镇的马步军都指挥使,反而变成了因众叛亲离,而为自己亲随所杀的一具尸首...... 然而一切也正如刘鄩所说,仍旧忠于王师范的藩镇牙兵无须对卢弘出手,更不必由他亲自动手...刘鄩只动了动脑子,便使得卢弘只能落得个被自己倒戈的亲随诛杀的下场。 淄青军迅速控制住了治所局势,刘鄩也已开始吩咐兵卒清理尸首,清洗牙署内的血迹之时,又有一拨牙兵拥簇着个少年进入牙署,刘鄩与其麾下军士见了,也都纷纷停下了手上动作,而向那少年恭谨施礼。 那少年做儒冠儒服打扮,浑身也流露出一股温文儒雅的气质,见到周围一众将士朝着自己施礼,他反而停下脚步,也喟叹说道:“叛将卢弘、张蟾欺我年少,煽动背反。小子却蒙诸位拥立护卫,今日先平卢弘叛军,应由我向诸位拜谢才是。” 这个人,自然便是以十六岁之龄接管淄青军,却正面临叛乱风波的节度使王师范。而眼见王师范感然说罢,也向牙署内众将士躬身回礼,旁边一名幕僚低咳了几声,随即凑到他面前,低声劝道:“主公,您是淄青军节帅,麾下将士戎卫主帅,平定叛乱,自是分内职责,节帅也不必恭谦的太过,否则如此不也是威不能服众?” 王师范闻言回头瞪了那幕僚一眼,当即说道:“亚圣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治军御下,当严则严,可岂不闻平易近民,民必归之?何况没有众将士拥立,我王家又怎能统掌淄青军藩镇? 方今动乱之时,正是患难见人心,这些将士仍肯效忠于我,自当对忠心勇烈将士报以尊敬之情,也表我王家厚待军民亦不会忘本,这又有何不妥?” 那幕僚反而被十六岁的王师范这一通引经据典的言论噎得没了言语,只得连连称是。而在旁肃手恭立的刘鄩大概听得真切,他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刘鄩随即走上前去,又向王师范报道:“方今牙署节堂仍多有血污,主公看了污眼,还望至别馆暂歇,叛乱降从兵马,也还须主公好生安抚。毕竟卢弘虽已伏诛,还有那棣州张蟾带头煽动众部牙兵叛乱,未免夜长梦多,还须尽快重整部曲、调遣军旅前去讨伐平定祸乱才是。” 王师范点了点头,并感然说道:“幸得刘牙将鼎力扶持,否则我又怎能平定卢弘祸乱?正是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卢弘所部兵马,尽由将军统领,马步军都指挥使之位,当然由您看继任。再除叛将张蟾,也都要仰仗将军建功了......” 正说着,王师范顿了一顿,又道:“若说是疾风知劲草...恐怕邻道藩镇,趁机也都会生出觊觎我王家藩镇的歹心,我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仍肯声援我王家,并承诺出兵协助的,会是那个李天衢......” 原来王师范、刘鄩设计对卢弘先示之以弱,待诱他入城后立刻将其诛杀、招降叛军的这段期间,两边遣使互传口信,而南面与藩镇临近的泰宁军方面派出的使臣张归弁便已行至益都左近处。李天衢对淄青军的态度,也已传达给了王师范让他知晓。 然而王师范虽年少,但也很清楚李天衢是用了什么手段才与他接管的藩镇做了邻居...是以踌躇片刻过后,王师范又对刘鄩忧虑的言道: “可是李天衢毕竟趁着迎亲时突然出手,控制住齐克让而夺了他的泰宁军。也足见他工于心计,未可轻信其当真愿与我交好亲近...他方自吞下泰宁军时日未久,明明也须尽快使得治下军民臣服顺从...趁着我淄青军内乱之际,他在这个时候却偏生宣称愿支持我王家......恐怕也难保不是那李天衢又要觊觎淄青军治下州府。” 刘鄩听罢微微颔首,而他思付一番,便道:“主公思虑的谨慎,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确也有这种可能。但是却也未必。那李天衢设计强取泰宁军,顺利接管得诺大领土,凭心而论,这计策虽难免遭人趁机声讨,但也着实是一条妙计...... 按此人先前事迹,李天衢应该也不是那种贪婪到不知进退的妄人。如今他与天平军朱瑄交恶对持,听闻与南面邻道感化军时溥之间也有争执...他若再欲吞并我军藩镇,更是要四面受敌。李天衢统掌的义成军本来便处于四战之地,并下泰宁军又与朱瑄、时溥交恶,他的敌人已不少了,所以更需要盟友,是以见我淄青军内忧外患,在最需要支持援助的时候刻意拉拢,也有这种可能。” 王师范听过刘鄩一番剖析之后若有所思,忽的也感慨说道:“是啊...他李天衢需要盟友,我淄青军如今这等境况,又未尝不需要可以信赖的伙伴?” 涉及到眼下淄青军周围的地缘战略环境,刘鄩细想一番,随即又道: “我淄青军西面、北面,有卢龙、魏博、成德这河北三镇,还有横海军、义武军藩镇,其中成德军少主王镕十岁被推举为节度使,如今年龄也倒与主公相若,而有河东李克用那近邻受挟制暂只图自保,对我淄青军应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魏博军牙兵最是骄横,内讧屡屡弑主,这才几年的功夫,便杀韩简、乐彦祯两任节度,如今又有罗弘信篡位,尚不知有否有意侵攻别处藩镇;至于卢龙节度那金头王李匡威,与我军路途相对较远,暂时不必顾虑他藩镇的动向...... 可是横海军卢彦威野心勃勃,也正与我淄青军邻近,是以不可不防;还有义武军王处存,虽然看似无意外扩,但毕竟他相较于其它藩镇,更倾向服从于唐廷。我军要保住主公基业,毕竟也是要驱逐唐廷委派来的朝臣崔安潜,而那王存处也未尝不会听唐廷旨意借故兴兵讨伐......” “这还只是与我淄青军邻近的北面藩镇,而还有南面诸藩......” 王师范年少聪颖,当然也很清楚眼下虽然荡平了卢弘叛乱,自己的位子便已坐稳了。他对外同样也需要能够必须信赖,能够相互救援支持的盟友,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王师范便对刘鄩说道: “我军与泰宁军最是邻近,合则唇亡齿寒,分则各为对方眼前最不可轻视的威胁。而那李天衢未必觊觎淄青军,可交好结盟却也未必心诚...刘将军以为,又该如何确定李天衢是否真有诚意与我军结为同盟?” 看来对于出主意、想点子也是格外的热衷,刘鄩听王师范肯完全信任而征求自己的意见,他眼中精芒流转,从面相上看更是容光焕发:“人心叵测、难以尽信,可倘若设计得当,也足以诱使得图谋不轨的宵小原形毕露,若主公肯由末将安排如何与那李天衢来往交涉...要试探他诚意的法子,自然还是有的......” 192章 友军会师,正好你们俩惺惺相惜 针对于李天衢愿意支援己方的态度,王师范方面很快的也做出了回应。淄青军前往兖州瑕丘的使臣向李天衢呈上了书信,其中明表王师范对李天衢雪中送炭的支持不但表示万分感激,而且也几近于哀求的口吻请求泰宁军能够出兵,协助剿灭藩镇内占据棣州的张蟾叛军。 如此乞请哀求的态度,与王师范、刘鄩先前合计着诱使卢弘大意,先示弱恳请对方饶过自己性命那时的语气如出一辙。 刘鄩建议王师范对李天衢也表露出低姿态示弱的态度,不妨直接求情出兵协助平叛。那么李天衢在帮助淄青军定乱的期间,也有趁火打劫直捣治所益都,而胁迫控制住节度使王师范的机会。 当然刘鄩如此安排,治所益都方面看似守备空虚,实则李天衢倘若当真心怀鬼胎,意图落井下石侵吞淄青军。在益都立刻将紧闭城门严守的同时,根据地利上的优势也将立即切断泰宁军的后路,从而形成关门打狗之势。 不单如此,最好算计的刘鄩,当然也会考虑到李天衢也有可能暗中与叛军张蟾取得联系,再掉过头来缓图蚕食己方藩镇领土。然而听从刘鄩安排,位于齐州西南与天平军邻近的一支快马轻骑随时待命,李天衢若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而在本方境内暴露出任何侵州夺县的意图,那一拨轻骑也将立刻奔赴至天平军藩镇治所,建议朱瑄趁着李天衢分兵图谋淄青军,军力分散且暂与王师范所部牙兵纠缠之际,也落井下石的发动全力猛攻他治下义成、泰宁藩镇。 就算朱瑄与王敬武、王师范父子以往关系不算亲近,可他现在是与李天衢彼此一有机会便要往死里打的对头。致使朱瑄能够具备重挫李天衢的机会,他又怎会错过? 总之李天衢若是真心力挺自家主公便罢,刘鄩也不会发动任何不利于他的计策,如若不然,则直接一套组合阴招招呼过去...非要撕破脸皮,虽然淄青军方面不免元气大伤,可是李天衢意图吞并邻道的阴谋非但不会得逞,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而会威胁到自身领地的得失。 然而李天衢既然真心实意的要与王师范结盟互助,那么刘鄩也就没有必要针对他采取任何计策...或是损招。 到底步子一下迈的太大了容易扯着蛋,李天衢深知安抚泰宁军藩镇原属幕僚文武,并逐步由自己信任的嫡系分掌军政职权,这还要经过一个温水煮青蛙的过程。 而按史载,王师范不但喜好文学、崇尚儒道,于治下广置学馆,善待儒士,而藏书至万卷...同时也有御众之术,待属下极是平易近人,施政治理得当,藩镇内百姓得以安居乐业,更乐于和其他军阀维持外交关系,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他也无意对外扩张发动战争...... 王师范养精蓄锐了许久,而下定决心要与其反目决战的那个唯一对手,则正是朱温。 只不过,王师范虽然有能力经营得淄青军后来统御十余万兵马,但是终究已不及麾下早已是猛将如云、精兵如海的朱温全面反攻。除了葛从周牵制住刘鄩彼此还在对持,梁军直接进犯至淄青军中枢青州境内,王师范再也顶受不了巨大的压力,而乞降于朱温,也就只得任其宰割。 所以正史中的王师范,也就终究难以避免喜怒无常的朱温先是客礼厚待,随后却忽的想起自己的侄子朱友宁于青淄军交战时战死,便突然翻脸将他全族屠绝杀尽的下场...... 但王师范身为雄主的能力与器量就算比不上朱温、李克用,但是与其他藩镇节度相较无论人品与才能也算是相当出众了。起码眼下而言,有他的存在却能做为己方势力北面的屏障,几乎也不必猜忌提防;而且以后终究要与朱温为敌之时,王师范也将会是邻道具备十余万兵马的强大盟友,日后群雄争霸的多场战事结局已有可能改写,李天衢心说与王师范同盟的利远远大于弊,那我又打他干嘛? 所以李天衢干脆的答应了王师范请求出兵协助平叛的要求,但是以泰宁军藩镇人心尚未尽数归附为由,两处藩镇也只集结了七千兵马。军力虽然不多,但正因为如此,对于淄青军治所益都所能构成的威胁不大,相对也能打消王师范不便明言的提防心思。 至于奉李天衢钧旨统领这七千兵马驰援淄青军的主将,则是在外统兵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的葛从周。 葛从周得李天衢发来的书信,尊奉钧旨与泰宁军方面部众集结进入淄青军地界之后,完全是按着王师范的要求向棣州方向行进。除了走流程向淄青军方面要求一定的粮秣补给,所过之处秋毫无犯,你们要求我军往哪里走,我军就往哪里开拨,行军路线明明白白的让王师范能够掌握清楚。 直到代表着李天衢势力的葛从周,与王师范方面最为倚仗的大将刘鄩于棣州治下会师谋面之时...... “刘将军,幸会、幸会。” “葛将军,有缘拜识,甚感有幸。” 已经对李天衢防备心思打消大半的刘鄩,对于友军主将葛从周自然也是格外的亲切。而且这一对同样身为唐末智将的典型代表相互寒暄攀谈一番,也发现与对方格外能聊得来,彼此也是志趣相投。 这自然也是李天衢有意为之,毕竟史载中刘鄩能按原本轨迹应效力于朱温的葛从周手中夺下兖州,还将其家属尽数生擒。可刘鄩待葛从周的家眷却又十分优待,从不曾挟质威胁; 而向来足智多谋的葛从周反而遭了刘鄩的算计,斩了逾城真心打算投降的叛将,丢了兖州之后又死活反攻不下,这也成了他戎马生涯中为数不多无法克敌制胜的记录。而葛从周也丝毫不记恨,直到自己的主公王师范降从,刘鄩这才出城归顺于朱温之时,葛从周倍加敬重,厚礼以待,并强烈举荐这位让自己吃了大亏的智将须大加重用...... 他们二人按原本的轨迹,围绕着眼下处于李天衢势力范围内的兖州僵持对抗了近两年的时间,这反而还打出感情来了。如今彼此相识,却都是以友军主将的身份共商兵事,也可想而知更会彼此亲近、相互敬重,终归对于李天衢与王师范要达成紧密同盟关系而言,更能起到推进的作用。 然而这两个做为五代十国中前期的智将代表人物一旦联手,苦守棣州的叛将张蟾,当然也硬撑不了许久...... “方今贵镇叛军势堕,只得死守棣州治所阳信。想必刘将军已有破敌良策...葛某奉主公钧旨驰援贵镇,既是客将的身份,当然是客随主便。刘将军须我军如何支援,尽管开口便是,葛某也必然鼎力相助。” 军帐内葛从周坦诚布公的对刘鄩言明,而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彼此关系也是愈发亲近的刘鄩则报以会心一笑。随即称谢后开始表述自己的计划,还有意向葛从周询问探讨他的想法,聊得投机,大多观点基本契合,当葛从周与刘鄩的目光又对在一处时,也都不由得流露出了异样的神采...... 193章 叔叔,我们结盟吧 刘鄩与葛从周议定攻城事宜,五日后,棣州治所阳信城便被攻破。 实际上先前刘鄩迅速荡平卢弘叛乱,又有泰宁军前来支持平叛的葛从周部众集结会师前来,也早已骇得城内叛军惶惶而不能自安。便是要用计速取棣州阳信,也用不着冥思苦想出什么技术含量极高的妙计...... 前几日做势佯攻,刘鄩、葛从周两拨军旅配合着指南打北、绕东迂西,同时又广发檄文告示射入城中,仍是言明只除祸首张蟾一个,余众免罪,仍可于淄青军中效力安生...如此一来,当然阳信城内绝大多数人也不愿随着张蟾一起朝着绝路走到死。 第五日,守城军士暗开城门,接应葛从周、刘鄩挥军杀入阳信城中。绝大多数叛军见状也都不愿抵抗,纷纷弃械伏在地上高呼愿降。叛将张蟾狼狈奔逃,身边已仅剩下寥寥数人跟随,却正被刘鄩统领的牙兵给截杀住,一通箭簇招呼过去,便将其射成了刺猬,性命当即了账...... 葛从周开赴入城,严令部曲不得趁势劫掠侵害民众,协助刘鄩维持城内秩序。而由唐廷派遣来接管王师范节度使之位的大臣崔安潜,也从州府衙署中被淄青军军士揪了出来,刀斧加身,性命也完全悬于他人之手。 不过刘鄩谨奉王师范钧旨,好生安抚崔安潜,直言王节度父子皆忠于唐廷,全因宵小作祟,混淆视听,欺瞒圣上罢黜王师范节度之位,可张蟾、卢弘之流今日敢反王节帅,久后也必然还要犯上作乱与朝廷对抗。我军虽不得已让崔侍中受惊,多有得罪、实非本意,还望侍中回去向圣上好生辩白,许王家永镇淄青,为大唐靖土安民...... 这话虽然说得好听,可是王师范要向唐廷皇帝李晔传达的讯息无疑是: 我淄青军还是忠于唐廷的,但皇帝也不要以为我王家节度使的位子是他说罢黜便能罢黜的。这般时节唐廷社稷动荡不定,说不上什么时候还要有大劫难...我淄青军会站在匡扶朝廷的一边,所以你也不要把事做绝了,而逼迫得我们与唐廷对立。 至于你崔安潜要来接管淄青军,你既是唐廷调派来的大臣,看在皇帝的面上,我不为难您,更不会杀您,而且好生招待恭送您回长安复命去。但皇帝若是以为任意派来似你这等官便能接管我淄青军,那是痴心妄想。 到了这个份上崔安潜还能如何说?可怜他忠武军藩镇不保,又被淄青军驱逐出境...这个魏晋至隋唐时节声名最是显赫望族之一清河崔氏的子裔,王仙芝、黄巢造反时节也曾殚精竭虑的选练军士抵御反军的唐廷朝臣,先前便因唐僖宗赌马球选节帅这等荒唐的理由撤换他西川节度使,做闲职未久又历经忠武、淄青,不得已又只得颓然赴长安交差,心头郁郁不平,不久后,便病故长逝了...... 至此,淄青军叛乱被彻底镇平。而李天衢也取信于王师范,双方遣使来往更为密切,一来二去,不久后便决议会盟联合。 战后与葛从周促膝长谈了两三日,随后不舍话别。刘鄩也已做为淄青军方面的首席大将,着手准备接引李天衢与自家主公于淄青、泰宁军藩镇交界处会晤详谈,达成同盟。 六日后,李天衢引衙内亲兵赶赴至兖州治下东北部,也与淄青军青州邻近的莱芜地界。双方择选的会盟地点,正是莱芜八景当中的汶河水畔,景致间汶河清流潺潺、微波潋滟,两岸草木宛若绿帐轻纱,也正是畅谈言欢的好去处。 而李天衢先是见到了前来拜谒的淄青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刘鄩,先前受到葛从周的复命文书,其中对刘鄩便已是不吝言辞的大加赞赏了一番,李天衢现在亲眼端详这唐末五代的智将典范,心说按后唐开国皇帝,李克用之子李存勖对他的评价便很有代表性:“吾闻刘鄩用兵,一步百计”、“刘鄩长于袭人,短于决战”。 刘鄩的确智计百出,极善于根据战局形势的变化出奇策应敌,能对持葛从周也长于坚守,同样也有战略眼光。而他史书中没有什么身先士卒的记载,应该也是那种统御、智谋能力要远远高于自身武勇的将领,而且在野战大规模军团作战方面,刘鄩能力抗住压力、魄力果决等方面也要逊于同期的翘楚名将,按李天衢想来,这似乎也就定位他的作战能力差不多正处于五代时节顶级名将与一流名将的分水岭之间...... 然而李天衢打量着现在应该三十上下年纪的刘鄩,心里却忽然想到另外一个人物: 五代十国后期的绝代佳人,立刻会想到南唐大小周后、后蜀花蕊夫人,而五代中前期在后世被评述为第一美人的,则应该是被赞作“花见羞”的邠州王氏了...... 五代第二朝后唐明宗李嗣源的花见羞王淑妃,贤良淑德、天生丽质,谦让皇后之位,声名远播,便连谋朝篡位的石敬瑭也忌惮而不敢加害。历经梁、唐、晋、汉四朝,淡看江山社稷更迭,最终还是因后汉刘知远要斩草除根,根除后唐宗室李从益,便诛杀了花见羞孤儿寡母...然而花见羞当初还只不过是邠州城内糕饼店家的少女之际,则正是被已投效后梁的刘鄩纳为妾室。 那时的刘鄩年近花甲,却纳了年方十七的花见羞为妾...李天衢虽然笑吟吟的与眼下还正值而立之年的刘鄩攀谈着,心中却也不住吐槽道: 他娘的还真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吃嫩草的老牛...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不过那五代时节极具传奇色彩的邠州王氏,应该还要等到十二三年后才会诞生吧...李天衢心下嘀咕,忽的也想到了一个不算是穷兵黩武也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二十多年的时间,我是否又能打到隶属于邠宁节度使治下,位于后世陕西地界的邠州去?如果能成,那么到时的我应该也会坏得很...... 汶河水畔,一处廊架凉亭四面已搭起了幔帐,周围有胥吏忙前忙后着备置美酒佳肴。泰宁、淄青双方牙兵大多退到百步开外的地方就地整歇,虽然衣甲铿锵、挎刀绰枪,但是置身于山清水秀的景致间,彼此都只是护送自家主公前来,相互间遥相对视,也并没有分毫剑拔弩张的杀伐气。 毕竟双方节度使选择泰宁军治下兖州东北面与淄青军邻近的地点会晤,先前也由刘鄩暗中遣牙兵来回考察了一番。李天衢做为东道主先至等候,也不算王师范一方怠慢失礼。 然而又有淄青军一行仪仗出现在视野当中,李天衢就见远处有个儒袍衣装的少年驱步而来,不乘车马,举止也甚是恭谦得体。待李天衢也亲自起身前去相迎,与王师范终于谋面,但见对方温文儒雅、举止谦和,虽然尚还至十六岁大小,按后世而论这高中都还没毕业呢...可王师范有礼有节、言行得当,倒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少年郎的青涩与拘谨。 双方热诚亲切的相互问候见礼,氛围也是其乐融融,行至凉亭当中安坐,又相谈了一番,王师范先指向亭外潺潺流动的汶河,又指了指另一侧葱葱郁郁的林荫,便朝着李天衢施礼说道: “承蒙李节帅仗义相助,协同平叛,肯与我淄青军共进退。晚辈蒙受恩情,又是年少,也愿奉李节帅为世叔,指水盟松,自此淄青与泰宁、义成藩镇结为同盟,休戚与共!” 194章 大唐最后的名将,陨落却是咎由自取 虽说被王师范的那一声世叔叫的有些郁闷,就好像八零后隔着个九零后的年代差,其实也未必差得了几岁...这也让李天衢忽的想起前世自己还上大一时放假回家约哥们打球,倒遇见几个应该初三高一大小的学生来对自己说“叔叔,加几个呗,我们不太会打...”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过在这个时节,王师范当然不是刻意要把人说老,尊年长者礼待。双方一拍即合,饮宴庆贺,权掌一方的节度使都是出自于奠定自己根基的考量,要达成共识的过程自也是十分顺利。 然而李天衢也很清楚,在朱温暴露出要控扼皇帝李晔,进而威胁到唐廷社稷时王师范才会下定决心与之为敌,在此之前淄青军方面一直采取保守休养战略,而无意外扩。 所以双方虽然达成了攻守同盟,敌对的藩镇在进犯威胁到彼此领土之时,淄青军固然会出兵协助。可如果是李天衢主动挥军侵吞别处疆土,王师范多半也不会充当跟班协同出兵。 不过能够长久维持与近邻淄青军的密切合作关系,而且以后王师范在对抗朱温时也能派上大用场,李天衢心说这对于自己而言,也已足够了。 而李天衢、王师范虽然会晤相处的格外融洽,歃血为盟,长谈半日,也须话别启程,各自返回藩镇牙署。毕竟天下动荡、多事之秋,除了李天衢所统掌的泰宁军与王师范掌管的淄青军,各地局势陡变,也正是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动乱时节...... 其中局势尚属比较稳定的,则是忠武军方面在崔安潜离任之后,陈州刺史赵犨终于因力抗黄巢、秦宗权战功,由先前遥领浙西节度使这等虚职而不赴任掌控实权,转而取代崔安潜成为忠武军节度使,并陈州移藩镇治所至宛丘。 然而赵犨赴任未久便因病情加重,遂将政事军权移交于二弟赵昶,随后病逝于陈州官舍,得唐廷追赠太尉封号。 到底是昔日的上官,虽然如今掌控两处藩镇,李天衢不便也不应亲自前去奔丧吊唁,但喟叹过后,仍是修书信一封,备丧礼遣人至陈州宛丘慰问赵昶、赵珝。 然而李天衢也很清楚,赵昶作为忠武军节度使,也仍将作为朱温的附属势力出钱出粮、鼎力协助。不过他与三弟赵珝,按原本的轨迹都是朱温弑杀唐廷皇帝李晔之前先后亡故...起码与朱温决裂作战之前的一段时期内,李天衢暗付应该也不至要对昔日待自己毕竟有提携重用大恩的恩官突下狠手...... 不过待赵犨、赵昶、赵珝等老上级命数皆尽之后,对赵麓、赵霖等陈州赵家子侄辈,那可就未必了。 而河东李克用那边的阵仗也是越闹越大,他不但挥军夺取邢、洺、磁三州,做势要吞尽昭义军藩镇全境疆土。又引兵攻打大同军防御使,当初也曾算计着要买通鞑靼头领,意图暗杀当时尚流落于塞北李国昌、李克用父子的吐谷浑酋长赫连铎兴兵报仇,而卢龙节度使李匡威选择支援赫连铎。 唐廷北境方面,控扼幽、蓟、檀...等燕云州府的金头王李匡威看来也对李克用十分的不待见,河东军要打哪个,他便挥军支援哪个。而李克用桀骜强势,毫不顾忌与昭义、卢龙两处藩镇以及大同吐谷浑多线作战,一口气得罪几方势力太过树大招风,这也迫得李匡威、赫连铎等人联名上书,要求唐廷罢黜他爵禄官职,并下诏讨伐河东藩镇。 而向来有阴人机会绝不会放过的朱温,当然也派遣使臣上奏朝廷,力谏声讨,要求皇帝李晔下旨挞伐李克用。 李晔要大力削藩,虽然也打算拿李克用开刀,可忌惮河东兵强马壮一时踌躇。大多商议的朝臣也都认为李克用讨黄巢有定难大功,虽屡生战端,也不宜由唐廷下旨讨伐河东...不过在此期间朱温又派亲信至长安暗做手脚,尚还对李克用有几分忌惮的皇帝李晔又在被买通的宰相张濬等大臣极力劝说之下,他又生出了挥斥方遒、力压诸藩的豪情,而针对李克用开始施命发号,唐廷方面眼见也要有所动弹...... 虽说先前与李克用达成了口头协议,但李天衢自知如今到底是对方闹得太大,眼下彼此还须各顾各的,而着眼关注泰宁军南面邻道势力格局的剧变。 “淮南节度使高骈,到底仍是不免一死......” 泰宁军瑕丘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因为他也已经得知淮南军方面有当初黄巢的降将毕师铎、秦彦哗变背反,联合叛军攻陷淮南藩镇治所所在扬州,先是高骈被囚禁一段时日,随后终不免与其子侄一并为叛军所杀。 不过高骈虽然被叛将弑杀,死得倒也并不算冤枉,毕竟他晚年昏聩,迷信神仙之术,不理军务,日夕斋醮,炼金烧丹,动辄费用以巨万计...而重用招摇撞骗的吕用之、张守一等术士。 而吕用之凭仗骗取高骈信任独揽大权,亲自上门,与他弟子一起睡遍了淮南都知兵马使毕师铎的美妻娇妾,甚至还公然宣称每月至少要享用他妻妾七次...就连好人1妻的朱温尚知道惦记人家妻妾也不便大张旗鼓,给人戴了绿帽子还恨不得敲锣打鼓的到处吆喝,这谁又能忍得? 何况人家毕师铎前不久还拼死拼活得打退了侵犯到江淮的孙儒贼军一番侵攻,结果老婆小妾被任意玩弄,这打赢了仗立下大功反而更要遭猜忌,终究还是不免爆发了。而且高骈宠信吕用之、张守一等小人大肆打压残害以往军中的老兄弟,致使淮南军上下离心。这才使得毕师铎、秦彦能顺利联合张神剑、郑汉章等诸部淮南军宿将攻破扬州,到底也是因高骈愈发糊涂,而早已是众叛亲离...... 当年的高骈被赞作落雕侍御,历任天平、西川、荆南、镇海、淮南等五镇节度使,当初破党项、据吐蕃、复交趾、征南诏...又数度重挫黄巢反军,甚至险些诛杀黄巢,早年属于铁杆的扶唐国祚名将。定难战功就算比不上郭子仪、李光弼等大唐中兴功勋,为了朝廷东奔西走的四处救火,说他是唐廷懿宗、僖宗前两任皇帝时期战功最为显赫的大唐名将也不为过。 但是自己戎马生涯最高光的时期,却贪上了唐末时最为骄奢淫逸、糊涂轻佻的两个天子当政,也厌倦了与朝中权奸勾心斗角。心中怨懑积累得久了,高骈当年的雄心壮志也早被磨平了,不但日渐消沉,守着淮南不思进取,当年带兵时便要占卜、画符、请纸人等迷信的弊病反而变得愈发极端,晚年已是神叨叨的,被一伙江湖骗子蒙骗得笃信不疑...... 如果高骈晚生个三四十年,也很有可能成为让朱温、李克用等枭雄都要敬畏忌惮的一路强藩霸主。可当年再是用兵如神,到了晚年身处于诸处藩镇以下犯上成了老传统的动荡时节,高骈也就注定得不了一个善终。 高骈的生平事迹,对我而言也未尝不是前车之鉴...人就算能英明一时,可到底还是要贯彻自己的夙念到底,有始有终才是...... 李天衢心中感慨念着,也不住又暗付道:不过高骈这一死,淮南军庐州那边的杨行密,看来用不了几年也将要崛起了...... 195章 不和谐的声音,倒戈的前兆? 杨行密所与起事,有刘威、陶雅之徒,号三十六英雄...虽然未必如李克用收得后世惯称的十三太保那般各个能打,但其中也多有智谋勇烈之士...... 李天衢心中寻思,按如今得到的战报,杨行密在得知高骈死讯大恸三日,命令全军将士穿孝猛攻,终于攻破扬州。秦彦、毕师铎等叛将弃城败逃,只得前去投奔孙儒,然而孙儒却是直接吞并了他们的残兵,随即将秦、毕二人直接砍了了事。 这事...其实也很有些说道。 李天衢心想明面上看,杨行密似乎忠心护主,为高骈之死而节哀悲恸。可实则毕师铎等叛将那边虽然擒执住了高骈,但忌惮旧主以往的声势,而且也打算要挟淮南军其他部众,所以叛军囚禁住高骈不杀,持续了数月的光景。结果杨行密从庐州大张旗鼓的要来平叛,反而逼迫得秦彦、毕师铎狗急跳墙,便直接处死了高骈与其子侄。 更何况,杨行密那边驱逐扬州叛军,很快的又采取他麾下谋主袁袭的计谋,骗来高骈的旧将高霸将其诛杀,吞并其数千部众,又突然攻打宣州,杀刺史赵锽侵占州府,同时看来对苏、常、润、滁、和、楚等诸州虎视眈眈。 这么看来,杨行密为高骈披麻戴孝,在打破扬州之后痛斥吕用之、张守一等术士蒙蔽主公罪大恶极,尽数夷族屠尽...实则恐怕得知自己的主公高骈被叛将控制住之时,便欣喜的念道终于轮到他出头的时日了吧? 杨行密这厮...应该也腹黑着呢...... 不过李天衢尚还清楚,杨行密眼下也无法顺风顺水的吞并淮南军全境。原因很简单,因为现在的他,还打不过快要杀到眼前的孙儒所部贼军。 毕竟孙儒的军队与黄巢、秦宗权都是一个路数,都是驱民从贼,如滚雪球一般的迅速暴兵。兵招得越多,就越要去杀去抢,而越是去杀去抢,则迫使更多的百姓无生计寻觅,再择其勇壮扩大声势...如此循环壮大,而淮南中枢扬州两度易主,城内粮尽,掠人而卖,一个人卖钱五十千、死者十六七,周围诸地黎民也都形如饿鬼,颠沛流离,本来高骈坐镇淮南掌控的十余万大军更是分崩离析,这也无疑给孙儒创造了大肆扩军的有利条件。 而孙儒再无后顾之忧,得以愈发猖獗的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经过当初的死对头朱温竟然从中翰旋,促使孙儒这个杀人如麻、吃人成性,更是昔日反贼秦宗权麾下首席大将被宽恕反罪,唐廷竟然还赐其检校司空、招讨副使,甚至还赐封他接替高骈为淮南节度使,这也相当于默许孙儒在江淮之地大肆烧杀抢掠的恶行。 既熟知朱温那老狐狸史载中下一步的动向,李天衢自然也能料到那厮是打算让孙儒在当地祸害个遍,与盘踞于江淮地界的势力斗到两败俱伤,然而他就能以救世主的姿态挥军挺进江淮...而顺利的吞并大片疆土。 不过宣武军要侵入江淮,则势必要借道感化军,而时溥又绝对不会让朱温的势力侵吞到自己眼皮底下...李天衢心说不出意料的话,那两路军阀距离开打的时日应该也不远了。 而孙儒那种大规模的流寇集团一时猖獗,等到周围再无人可杀、无粮可抢时势力也将立刻陷入颓势。杨行密尚还不熟悉孙儒那套路数,初期也只得被动挨打,甚至还要引得南面越州观察使董昌麾下能臣钱镠北上加入战团,暂时与杨行密达成对抗孙儒的统一战线。 可孙儒势颓,杨行密与钱镠这一对冤家回头也要相互开干,而钱镠眼下的主子董昌久后也要称帝造反...总之江淮乃至江南地域的乱局,还要持续好久好久。现在的杨行密,也根本无法扎稳根基。而且南面一处处势力捉对开打,这局势当真太过混乱了。 “...毕竟泰宁军治下沂州地界狭长,南面与徐、宿、海几州接邻。感化军时溥那边,当然对我军不会安什么好心,而孙儒那个老冤家恐怕也深恨我纠缠不休,当初在河南道交锋过几次,如今还要在江淮地界对持。 传我钧旨,宣称因孙儒祸乱江淮,泰宁军于沂州南面固守边界,但也会寻边察视,收纳流民妥善安置。张全义主持滑、郑二州民生大事政绩斐然,只做郑州刺史还当真算屈才了。转任泰宁军行判度支使实权,还掌诸州民政、移民垦荒、赋役统计、安置流民等协调事宜,而输送漕运、权量市籴、抚恤救济、文教兴学、海商贸易...等政事,我也要与罗学士、皮学士商榷细议一番,密州沿海口岸,我也须亲自前去视察一番。” 牙署节堂内李天衢正向胥吏吩咐说罢,正逢张归霸、张归弁等人也正前来向李天衢禀复调兵安置事宜,其中张归霸寻思一番,便向李天衢说道: “主公,如今两淮时溥、杨行密、孙儒,乃至江赣钟传诸方对持攻伐,我军既夺泰宁军,又与淄青军王师范会盟,北面也无后顾之忧...趁着乱局,我军是否也当趁势南拓?” “谋取江淮,倒不必急于一时,毕竟天平军朱瑄深恨我并下他觊觎的泰宁军,想必近期也要有所动作。而朱瑄一动,宣武军朱全忠那边也不会作壁上观...眼下他意图夺我泰宁、义成两处藩镇,我又何尝不想尽快并下他天平军?” 李天衢长声说着,忽的又见解青疾步走进节堂,瞧他面色甚是凝重。而当解青行至帅案前,匆匆禀说一番,李天衢面色一沉,眼中也已流露出凛然杀气...... ※※※※※※※※※※※※※※※※※ 牙署府衙门前,有瑕丘城内闻讯而来看热闹的百姓乡民,不但长街两侧沾满了人,就连邻近的街坊胡同间也是人满为患。 而一众牙兵挎刀持枪,在府门前分列左右,站得整整齐齐,而在府门、牙兵与对面看热闹的百姓之间,却又十几名军士被反缚住双臂,被押解的兵卒按倒在地,众目睽睽之下,却仍有人面露不忿之色。 听解青急报过后,李天衢立刻派遣部众拘来这些转调至泰宁军的将官兵卒,而且还有意晓谕城中百姓今日就要在牙署门前鞫问审讯,在城内引起轰动,也引得许多民众前来观望。此时李天衢脸上露出怒气,双目杀气腾腾,忽的对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说道: “我自取泰宁军以来,传令诸部牙兵谨遵法度,按规矩行事,本来乱世用重典,虽对百姓施宽政抚民,也是严令兵卒不可横行乡里、侵扰黎民。 尔等却于转调至兖州之时,欺辱玷污治下村坊民女,被撞破事发,还行凶杀人,害死十三条性命!所幸仍有苦主奔至瑕丘鸣冤,陈述尔等罪行,如今却还有什么可说的?” 听李天衢声色俱厉的喝问,跪倒在地的一众军士虽大多噤若寒蝉,浑身抖若筛糠,可仍有一员小校似是十分的不甘心,他立刻梗起脖子来,高声叫道: “主公,我是张虎张大哥...不,是张兵马使麾下听命的官,当初在芦冈山寨时便从主公拼死拼活!我们弟兄几个,好歹最早便追随主公闯荡,当初在绿林厮混也没那么多规矩,哥几个很是收敛了...... 当时途径那村坊,也不过是耍钱要嫖他闺女,那伙村汉偏不依不饶,而错手杀了几个人,念在我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好歹也都为主公流过血,只为了些草民倒要来问罪,这...这至于么?” 196章 毕竟阴谋与背叛,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这么说,你们都承认犯下的歹行了?” 李天衢听罢脸上戾气更浓郁了几分,他瞪目俯视,森然又道:“就算是绿林匪寇,也应知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何况你们既然追随我到了现在,也该知道如今你们是藩镇牙兵,早已不是要做杀人越货勾当的强寇! 纵然别处藩镇的牙军,会有掠杀治下百姓的歹行。但本帅早已三令五申,在义成、泰宁两处藩镇,却绝容不得我麾下的兵横行扰民,尤其是侵害自家地盘的百姓!丑话,我既然早已说在前头,可你们却偏偏伸长了脖颈要往法刀上撞,这...又怨得了谁?” 那小校再望向李天衢投射过来的眼神时,面上挂着几分不忿之色渐渐消散,神情取而代之的是骇怕与恐惧。然而正当李天衢缓缓抬起手来,眼见要喝令将这十余军士拖下去斩首之际,却又是一阵喧哗呵斥声从长街一侧响起。 另有一伙兵卒推搡围观的百姓,撞开一条道路,而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个小校瞧清领头来的那人是谁,便立刻哭嚎着大声叫道:“张大哥!救命...救命啊!!” 李天衢横眼朝着怒冲冲本来的张虎望去,就见他先是瞪了那小校一样,随即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之时,脸上神情就变得微妙了许多...先是又惊又怒的赶来,可是与李天衢的目光对在了一处,他脸上狰狞的神情明显一顿,随即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只不过那笑容比哭的还要难看...... 张虎立刻踱至李天衢身边,并低声说道: “主...主公,您好好看清楚,这是王小六啊,当初咱们还与安仁义做对头时,听主公安排与哥几个伏在山岭间搏命厮杀,吓退了秦宗权那驴鸟兵马的弟兄,可就有他一个! 我等最早跟随您打天下,出芦冈、守陈州、杀黄巢、占义成,直到如今又夺了这泰宁军,当初一处山寨的弟兄都曾出过力,已折了不少。俺当然知道主公要立威...这些不开眼的东西,是拂了主公的面子,要依俺说,就留下咱们芦冈出身的老弟兄,其余杀了便是,也权当给俺个面子......” “你说什么?让本帅给你个面子?还我当是在绿林厮混的山大王不成?” 李天衢却立刻打断了他的言语,张虎再怔然望去时心头也不由的一紧...毕竟如今的李天衢,可绝非是当年那遭受秦宗权反军追杀,而在深山野岭中仓惶逃命,只得逃至芦冈山寨安身的落拓汉...身居上位,而做为坐镇一方的藩镇节度时日久了,李天衢身上透出那股杀伐果决的气场,眼下震怒发作,也使得张虎忽的感到心头沉甸甸的,竟不免有些发憷。 “张虎,你们当初的确投从的最早,随着我出生入死...可凭心而论,如今芦冈山寨还有命在的弟兄,我又可曾亏待了?比起当年只得龟缩在深山野岭当中,朝不保夕,说不上何时也要被秦贼部众拿去做人肉军粮的蟊贼,如今也能在藩镇中领受个军职成家立业...... 我也知道贪心不足,乃是人之常情。但是我要谋的霸业,可也不只这区区两处藩镇...要更多的荣华富贵,我当然也会给弟兄们建功的机会。毕竟能者多劳,才能多得,何况军令如山、更非儿戏,我尚还没追究你御下不力的罪责,你却来要我徇私枉法,那本帅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李天衢厉声喝骂,旋即走近呆若木鸡的张虎,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之时暗加了几分力道,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也休要以为,这些时日你吃拿卡要,以及领取军饷关支用度时暗中做的手脚我便毫不知情。要求财,我已网开一面,并非没有顾念你以往豁命效力的情分,用人不是非黑即白,我也绝非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可人也总要识得个抬举好歹,你敛财手段不干净也须有个度,别把我待你的容许,当成可以恣意妄为的本钱。这事,你管不了,也不容得由你来插手!还有些事,也别让我非要挑明了,以后你该如何做,且好自为之。” 张虎闻言更是不由倒吸了几口凉气,他怔怔的又见李天衢高声喝令,一众刀斧手遂将他麾下小校连带着那十几个军士往市曹押去。 长街两侧顿时人头涌动,喧哗声大作,那干挣扎哀嚎的兵卒被生拉硬拽着,大概被押到市曹中心处时,便尽被掀翻扑在地上,刀斧手随即脚踏死死蹬住他们的后背,一把把钢刀擎将出来,化作一道道闪电,便朝这些被判处当即问斩的军士脖颈剁将下去! 一声声乞活哀嚎声戛然而止,钢刀剁开脖腔,锋刃直砸在冰冷的地表上。一颗颗人头咕噜噜的四下滚落开来,从体腔内喷射出的鲜血顿时涂满一片,一具具无头死尸激烈的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在场观望的人群当中也不住爆出一片惊呼,然而百姓间啧啧称奇着交头接耳,大概也都知道李节帅当即处斩这些军士的因由...对于归属于李天衢统治治下时日不久的泰宁军兖州百姓,再望向掌控着他们生死前程的藩镇节度之时,非但油然生起敬畏之意...现场又响起阵阵欢呼声,当地民众也大致能相信,李天衢的确能维持他们这些寻常百姓的公道。 而李天衢得知麾下牙兵害民作歹动了雷霆之怒,他也有意要在牙署府门前宣判治罪,并押解这拨擅杀治下百姓的军士押解至市曹问斩示众...也可以说,这是一场要拉拢民心的作秀。 然而这种作秀属于顺势而为,李天衢自知这般牙兵骄纵横行的时节,眼下诸部牙兵论军纪可还远远还没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份上...无论自己如何严令告诫,也总会有人知法犯法。 这种事,根本无需刻意为为之,早晚终究会有不开眼的骄兵横卒以身试法,趁着这些机会,震慑其它军旅以儆效尤,同时也正能够安抚民众...... 当然如此不留情面,也难免会引得有些人的强烈不满。 李天衢面色阴沉,又传令将那些问斩的军士首级挂在城门示众,随即乜了一眼张虎,也不再问话,便在一众牙兵的拥簇下返回牙署节堂。至于张虎则是牙关紧咬、脸色铁青,僵立在当场一言不发,而当他再起头望向李天衢离去的背影,眼中已不由的流露出几分恨意...... 若按着张虎以往在江湖中厮混时的秉性,谁敢动他的人,当即便要动手火并。但是如今他身为藩镇将官,以往绿林中那一套也再行不通了。 可是有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虎便是如此,更何况他对于以往自己拍着胸脯认的大当家其实早有旧怨,心里积攒着诸多不满。可如今却又无处发泄,当然更不敢直接对李天衢甩脸子发作。所以也就只能去寻他这些时日愈发亲近的夏侯晏、杜标大吐苦水,发泄心中的积怨...... 而夏侯晏、杜标二将本是义成军旧将,可说是李天衢赴任前的当地地头蛇。然而泰宁军为李天衢所占之后,他们二人被迫也奉令调任,还以为是李天衢有意打压,调离原本人情关系根深蒂固的州府,心中自然也有诸多不满。明面上虽然不敢抱怨,可与张虎私下凑在一处,对李天衢这个主公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话...... 只不过夏侯晏与杜标不会知道,他们两个被转调至泰宁军赴职,却是李天衢处于另一个目的而有意如此安排的。 197章 叛徒,也是能大加利用的 “毕竟都是芦冈出身,张虎那厮虽对我尚有所遮掩,以他的性情当然也藏不住许多心事。按他这些时日抱怨的言语...本来张虎他以为既是最早投从的,如今也应是主公的左膀右臂。 可不仅是彦章兄、安仁义、葛从周、张归霸等人,就连后来投从于主公的符存审、王重师明显更受主公重视。张虎嫌他如今步军兵马使的军职低微,之前便曾抱怨......” 牙署节堂当中,却是解青对李天衢禀说着,他只迟疑了片刻,便又道:“再加上主公斩了他麾下小校,张虎怨懑更深。依我看来,的确早晚必成祸害......” 李天衢微微颔首,也不由喟叹说道:“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才不堪任,必遭其累。所以说,人还是贵在知足呐...我许他前程,他却嫌弃仍是我怠慢亏待了他。可是休说是统兵御将,便是冲锋陷阵,张虎虽有几分本事,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张归霸、安仁义...他又及得过哪个? 何况张虎更不及王彦章、葛从周等人的地方,在于比起建功扬名,他到底是匪盗心思,只想着攫取暴利。一个人要获得多少,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又能争取到多少。还有那夏侯晏与杜标,要与诸处藩镇竞争霸业,当然需要广纳良才,可手下也终究不免有的要做害群之马...真到了那一步,也就只有设法将他们给除了。” 解青闻言趁势,随即又道:“只不过我所探查到的,也就只有这些。毕竟张虎、夏侯晏与杜标私下会晤,也不能就此指证他们便有了反心。见我就在主公身边行走,多少也仍会有所防备,若要捉贼捉赃、捉奸捉双,证据确凿的治他们的罪...主公看来还是要启用那个人了......” “虽说要杀他们三个易如反掌,但是的确不能不教而诛,好歹也要证据确凿。毕竟现在张虎、夏侯晏、杜标三个现在还未曾起事反叛,执意要杀,倒要让世人以为我好猜忌而无端擅杀属下,休说难免要动摇诸部将士军心,以后纵然没反心的,也终不能要把人给逼反了......” 李天衢长声说罢,旋即望向解青,又道:“那个人,他已到了吧?” “是,他的确精细伶俐,我又遣亲信察看,今番前来拜见主公,也为让夏侯晏、杜标那边的军士发现其行踪。” 解青禀说罢了,便暂退出节堂去传唤那人。未过多时,就见有个小校在解青的带领下入了节堂,他正值龙精虎猛、血气方刚的年纪,虽然从貌相上看说不上如何出众,可举手投足间也投着股干练。而那小校甫一见到李天衢,便立刻施礼参拜道:“卑职张骁,参见节帅!” 这个名为张骁的小校,尚在夏侯晏帐下听命。虽然眼下在义成、泰宁藩镇尚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李天衢却很清楚,此人也是在唐末五代的史载中留下过名号与事迹的。 因为如果义成军仍是按原本的轨迹由安师儒接管,他被夏侯晏、杜标的迎奉巴结冲昏了头脑,撒手不管军政全权委托谗臣小人,而把郑、滑二州打理得一塌糊涂...正是这张骁率领两千兵卒哗变,就逼迫得安师儒只得诛杀夏侯晏、杜标二人平息众怒。 按史载,虽然张骁逼迫安师儒杀了夏侯晏、杜标之后军中怨气稍息。可过后不久,张骁眼见自家主公到底仍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何况先前胁迫主公诛杀牙将的事都已经做下了,遂索性直接驱逐安师儒滚蛋,而由他暂时接管了义成军藩镇。 然而得知邻道藩镇节度丢了基业,天平军朱瑄便立刻派遣他另一个堂兄弟朱裕企图攻打强吞,可到底是宣武军朱温快了一步,遣大将朱珍与李唐宾冒雪趁夜发动奇袭战,而速取义成军...张骁再是了得,终究不可能力抗住两路强藩的侵攻,也就无法入其他藩镇哗变的牙军将官那把驱逐节度,篡位自据,关于他的史料记载就此断绝,应该于宣武军朱珍麾下牙军的侵攻下战死毙命...... 可如今接管义成军上位的是李天衢,张骁没有煽动军队哗变,所以尚还留得条性命到了现在。李天衢吩咐他起身答话,又道: “张骁,当初你私下至解青兵马管勾账司,说愿指证夏侯晏、杜标二人贪墨军饷,治军疏忽怠懈。而你没有大张旗鼓的要告发他们,还提议暗中搜集二人罪证,才好教他们俩措手不及,无从抵赖...也足见你心思细腻。 那时我召见你嘱咐暂且隐忍,定期前来私下禀告夏侯晏、杜标后来暗地里又做的什么勾当。先取信他们两个,才好顺藤摸瓜的揪住更多包藏祸心的宵小...近些时日,你又见他们又什么动作?” 张骁虽然在李天衢面前表现的甚是恭谨,可听到夏侯晏、杜标这两个名头时,他脸上鄙夷轻蔑之色也是毫不掩饰: “那两个蠢汉呆鸟,只以为卑职要巴结他们,也从来不曾起疑。有什么举动卑职也都看在眼里。而张兵马使的确也与夏侯晏、杜标勾搭成奸,非但暗地里诋毁置骂主公,还图谋结党聚群,打算背反叛乱。只不过到底还是忌惮节帅与诸位将军的本事,已有那贼心,尚还没那贼胆,而在等候时机背反...节帅,如今由我与几个信得过的弟兄指证,是否已到时候动手,而将这伙杀才一网打尽?” 李天衢凝视着跃跃欲试的张骁,虽说他按其原本轨迹,也曾做下煽动军队哗变,而驱逐藩镇节度的事例,可张骁只不过是以一介小校的身份,而迅速招聚两千兵马直到义成军中枢,迫使安师儒只得杀了夏侯晏、杜标平息众怒,也足见他号召力与组织力也是十分突出,并且行事果敢很有魄力。 何况犯上作乱这种事,除了那种野心勃勃,从头到尾都盘算着叛乱背反自己当家,而终究养不熟的白眼狼之外。还有一种情况是眼见自己效力的主公当真就是个不成气候的大草包,能力上也根本无法服众,不愿意自己的身家性命、前程志向都落在一个庸才的掌控之中,这年头投从一方藩镇军中效力,又不像后世工作跳槽那般容易,真就不甘心,那也就唯有反他娘的。 所以张骁会在安师儒那厮麾下会煽动士兵哗变,但是换一个镇得住他的主公,能够让张骁心服口服的,他也就不会逢主必反,关键还是在于其对自己的主子是否认同。 而张骁按原来的事迹,会胁迫安师儒必须要对义成军将士有个交代,而点名必须诛杀夏侯晏、杜标二人,也足见他对那两人深恶痛绝,后来眼见安师儒终究还是个不成器的庸人,也不过是让他赶紧滚蛋,这才暂时掌控得义成军藩镇。通过几次接触,李天衢大概也能确定这张骁可以信任,而且以他义成军旧部小校的身份,尚且也还没与夏侯晏、杜标撕破脸皮,在这个时候正好也能派上大用场...... 是以李天衢微微一笑,又对张骁说道:“也不必着急,虽说还要让你在夏侯晏、杜标手下按捺些时日...起码这几个驴鸟,现在还不知我已能确定他们早晚必要背反。而连同张虎在内,这几个杀才虽说已意图谋反,可终究还是有所忌惮,而不敢动手么?那么也用不了许久,我也会给他们一个背叛的机会。” 198章 摆不清自己的位置,还真把我当跟班小弟了? 张骁闻言先是一怔,仍有些不解的问道:“节帅说要给那几个图谋不轨的鼠狗辈一个背反机会...可却又要等到何时?啊...是卑职莽撞失言了,主公自有定夺,卑职又岂可枉自插嘴?”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看重你为人干练精细,能够胜任监视夏侯晏、杜标那两个宵小的职责。接下来也还需要你机警行事,我的计划,当然也不会瞒你。” 李天衢继而又道:“张虎、夏侯晏、杜标三人心怀鬼胎,但以往受我节制。纵然打算反叛,衙内亲军由王彦章统领,而葛从周、张归霸等诸将分掌兵权,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无法篡位自立,那么要奸计得逞,这几个杀才又唯有如何做?” “...只凭他们几个招聚的部众造反不成,那也必要暗通仇视节帅的别处藩镇,否则就凭这些宵小的本事,又断然不可能成事。” “那么按你想来,谁与我已是水火不容?而且以现在的局势而言,谁又最有可能主动前来侵犯我军?” 张骁只寻思了片刻,便立刻又回到:“节帅的意思是,天平军朱瑄势必仍要侵吞泰宁军藩镇,近期内也仍会兴兵来犯。而夏侯晏、杜标与张虎吃里扒外,也必定会勾结朱瑄谋害节帅...但既已能揣度清楚这些杀才的心思,到时也正可将计就计,一石二鸟,也能将这干鼠辈一网打尽?” “我果然没看错你,你也的确是个聪明人。而要让张虎等人原形毕露,还要确定他们又将如何里通外敌,你既能取信于夏侯晏、杜标,这些时日也须更加小心谨慎,他们那边还有什么动静,也须尽快让我知晓......” 李天衢很满意张骁的答复,他望向眼前这个也期盼着能得受重用的青壮,又勉励说道:“事成之后,夏侯晏、杜标二人本来于军中司掌的职事,不但也都由你来接管,以后也会好生关注,凭你本事再能建立功勋,我当然会重用提拔......” 张骁听罢,脸上也露出振奋的笑意,旋即便向李天衢恭身拜道:“遵命!卑职竭心尽力,必不会辜负节帅厚望!” ※※※※※※※※※※※※※※※※※※ 李天衢接管泰宁军,也并没有引起治下诸州牙兵的反抗,还与北面淄青军相处的十分密切。朱瑄那边的确也已按捺不住了,再拖耗下去,那死对头的势力也只会越来越大,已经不止是能否吞并义成、泰宁两处藩镇的问题,天平军腹背受敌,已经威胁到自身的安危...所以朱瑄也只能立刻派遣使者,前往朱温、时溥统掌的宣武军、感化军藩镇治所,要求协同出兵,集结兵马一并讨伐李天衢。 本来时溥先前虽然与朱瑄有过冲突,可转念一想,他们当时发生的小规模交锋,不也正是因为李天衢半路杀出,抢夺诛杀黄巢大功而造成的?至于南面孙儒贼军的威胁,感化军也已暗中遣人去与孙儒暗中似达成某个协议,就算与朱瑄彼此互看不顺眼,但也选择响应天平军一并出兵。 不过本来与天平军表面上更为亲近的宣武军,在收到朱瑄发来的文书之后却是另一种态度...... “说什么贤弟取义成军,为兄取泰宁军...这还说是有福同享、有利共取?他朱瑄要俺出兵协同攻打,许诺分取李天衢治下疆土。而义成军不过滑、郑二州十县,他天平军却要吞下泰宁军一应州府...那朱瑄倒还真把俺宣武军当成他的马前卒了?” 汴州开封,牙署节堂。朱温正说着,将天平军发来的书信揉成一团,随即抛了出去。他脸上仍挂着几分阴测测的笑意,神情间流露出几分杀意,似乎就像当初与李克用会面之际,后来决议要翻脸动手时所展露出来的表情。 如今秦宗权声势大减,只得退守蔡州,朱温也趁势吞并孟、怀、许、汝等州府,而河阳军方面诸葛爽果然病亡,麾下李罕之、刘经两员大将果然开始相互攻伐。几番拉锯战下来,刘经终究不敌李罕之,也只得带着诸葛爽幼子诸葛仲方南下投靠朱温。眼见吞并河阳军的时机也已成熟,朱温遂派遣麾下另一员大将张存敬兴兵北上,驱逐李罕之,趁机把河阳军藩镇划也到了己方势力的统治范围内。 是以现在朱温的所掌控的疆土,早已比先前扩大了几圈,再加上忠武军赵昶肯为宣武军马首是瞻,论良将云集、人丁旺盛、地域广阔、兵强马壮...也要比天平军强大上太多,可是朱瑄力邀一并加入讨伐李天衢联军时那股颐指气使的口气,如同在使唤小弟帮忙,以朱温的脾气而言当然已不只是动了火气...更是动了杀心。 而节堂当中大多牙将神情不善,其中马步军都指挥使朱珍更是忿声言道: “大哥!可不止如此!朱瑄、朱瑾那边眼见我宣武军招募的牙兵势众善战,便厚利招诱于藩镇边界处军司的我军军士,那伙驴鸟欺人太甚,摆明了是不把大哥放在眼里!天平军要与李天衢厮杀,咱们又何必助他?不妨待他们斗到两败俱伤,我宣武军也正好从中取利!” “......不,该出兵还是要出的,只不过我所考虑的是,到底又应助谁?又该打谁?” 朱温眯着双眼做思索状,嘴角上仍噙着一抹阴冷的笑意:“天平军朱瑄、感化军时溥...还有那统掌义成军、泰宁军两处藩镇的李天衢,当初倒也都曾与他们联手协作过。眼下他们三方结怨成仇,眼见便要大战厮杀,对我军而言当然是好事...... 可如果只是坐山观虎斗...虽说李克用那沙陀汉触犯众怒,与孟方立、李匡威、赫连铎三方厮杀,也经我暗做手脚,诱使皇帝终于肯下诏问罪讨伐李克用......可我军尚不宜劳师远征河东,而夺下河阳军藩镇时日不久,驱逐李罕之北投河东。待李克用那边腾出手来,也必然要兴兵前来,于河阳地界与我军决一死战。 在此之前,无论是义成,还是天平、感化...邻道藩镇当取则取,谁又知道朱瑄与那李天衢之间这场仗到底会打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军对李克用再用兵时,无暇东顾,那么无论哪一方获胜,联合几处藩镇,到时可能也再无可乘之机。所以趁着现在出手,协助一方,而联手灭掉另一方,如此我军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朱温这一席话说罢,在场众将当中也有人不由的点头认同。虽说现在宣武军势力又强大了许多,可是也没有强横到一挑三能扫荡尽东面诸处藩镇的地步。李天衢与朱瑄、时溥双方厮杀,当然还是联合一方,对另一方往死里打的战略最为合适。 而眼下看自家主公的反应,明显对于天平军朱瑄已是十分的不顺眼了。如果宣武军选择与他联合,就近攻打的目标,的确也就只有李天衢掌管的义成军那处地盘狭小的藩镇。如若协助天平军出兵...朱瑄眼下便做势要高过朱温一头,再让他顺利吞并泰宁军,掌控藩镇疆土一下扩大了不止一倍,那厮还能狂妄到什么地步? 可是...如果选择与李天衢联合,而从背后狠狠朝着朱瑄、时溥各捅一刀,这却不也是要让那小子势力迅速壮大? 199章 猜忌好杀的主子,与头生反骨的部下 “子振,你怎么看?” 经过短暂的沉默,随着朱温一声发问,在场众将的目光,很快便落在节堂内坐在侧首的另一人那边望去。 但见那人峨冠博带的扮相,而生得一表人才,只是比起其他久经杀阵的一众牙将,他却是文质彬彬的,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有几分违和。而他既被朱温唤其表字子振,自然便是如今被朝廷赐封为太子中允,更是朱温麾下的首席谋士敬翔。 说起来当年敬翔极擅刀笔,思维敏捷而被赞作少年英杰,本来打算考进士求个功名,却也是因黄巢祸乱而辗转至宣武军地界。最落拓时靠为人写书信名牒度日,竟然也因文采出众而才名流传开来。本来是大老粗的朱温慕名招募,而后也惊喜的发现,以敬翔的才识而论,他也绝非只是一个文采出众的刀笔吏。 而听朱温点名询问,敬翔微微欠身,随即道:“主公早知李天衢不甘屈人之下,如今此子又谋取得泰宁军,也绝不可小觑。何况听闻他知人善任、治政有方,若不加以节制,恐怕不出十年,也将成为主公的大敌,只不过......” 敬翔略一顿,随即又道:“只不过先解近忧、后除远虑。我军又不能坐视朱瑄轻取泰宁军,更何况...主公欲进取江淮,而感化军时溥拒绝借道,又与孙儒私通,对我军最是提防。方今主公驱逐秦贼,雄踞中原,再要进取外拓...只眼下而言,李天衢对主公的妨碍,也要远远小过朱瑄与时溥。如此与其放任统掌天平、泰宁两处的朱瑄联合时溥,早晚仍要对抗主公,也莫不如现在多出李天衢这一路援手,尽快除掉朱瑄、时溥这两个祸患。” 毕竟敬翔再是能谋善断,他也并不是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活神仙,当然不可能知道李天衢走的每一步,实则都是在盘算着他主公又会做出什么反应,也早已把朱温当成是最大的敌人...所以敬翔完全根据眼前的形势思量,得出的结论要先对付的,还是朱瑄与时溥。 朱温也是连连点头,说道:“子振所言,也正合俺的心思。朱瑄、时溥,一个妄自尊大,一个与老子倾轧算计,俺也早打算要荡平了这两个驴鸟!而朱瑄既然仍以为俺会对他言听计从,这也正可以大加利用......” ※※※※※※※※※※※※※※※※※※ 应朱瑄联合征讨李天衢,谋取瓜分其领土藩镇的提议,朱温到底还是答应出兵了。只不过宣武军方面调兵遣将的过程显得有些拖沓,几拨牙兵开赴至北面与义成军交界处时,朱瑄、时溥那边便已气势汹汹的杀入泰宁军地界了。 而感化军时溥那边侵攻泰宁军的兵马号称有步骑军七万,至于统军的大将,却是并没有因诛杀黄巢大功沾光,而分封得一处地盘脱离时溥的李师悦。 七万大军听起来这阵仗有些骇人,然而李天衢这边也迅速部署抵御,经由沂州方面快马报说,时溥犯境的兵马大概也就在三万人上下。两方势力交锋,几万报说十几万、十几万报说几十万的这等虚张声势的路数已是历朝各代的老传统了,这也当然不足以吓唬住李天衢。 只是朱瑄、时溥同时集结重兵来犯,李天衢排兵部署也不免有些捉襟见肘。毕竟朱温那边慢吞吞的发兵迫近义成军治下,就算他有对友军突然翻脸倒戈的可能,可谁又知道他不会假戏真做的吞下义成军后再对朱瑄、时溥动手? 所以义成军方面,有葛从周、霍存,以及眼疾调养得大概无碍的张归厚死守城郭,所幸地盘小的好处是分兵留神的要隘之地也就更少,所以由葛从周指挥若定的固守疆土,就算宣武军倘若专攻郑、滑两州兵力数倍于守军,只要对方不是全力发动猛攻...也仍然不会给朱温任何可乘之机。 暂时要分兵抵御朱瑄、时溥与朱温三方侵攻大军,泰宁军南部沂州驻守的兵马也不过万余,而且大多还是以原本隶属泰宁军的牙兵部众为主,并非是李天衢的嫡系部队,面对时溥方面的三万兵马,压力当然也不会小。安仁义、王重师遂按李天衢钧旨,往沂州奔赴处于治下东南面,处于感化军徐州通往泰宁军要扼之地的费县统兵驻守,也是采取守势,势必要阻扼住时溥向被侵犯的攻势。 加上沂州北部的城郭县坊也分拨了一定的兵力,费县方面守方、攻方的军力对比是六千对三万,账面上算这笔账,自然是安仁义、王重师这边处于绝对的劣势,不过感化军方面虽然人多势众,但是随着战事的开始,攻方也将暴露出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时溥现在麾下能征善战的将领,实在有限。 除了李师悦、陈景瑜等感化军牙将,当初黄巢败亡之后,伪齐二把手尚让便因时溥忌惮而被诛杀。李天衢也曾探闻感化军方面还有张雄、冯弘铎非但长于水战,也均以勇力而闻名,可是时溥那好猜忌的疑心病貌似比朱温还要重,他疑虑他二人既有本事也更有可能反心,遂意欲杀之...... 结果张雄、冯弘铎听得风声后率领三百人逃离徐州,短暂占据苏州,眼下盘踞于上元一代,招募五万兵士,战舰千余艘,自号为天成军,如今自立门户,成了掌控一隅的军阀,混得还真未必要与他们的旧主时溥逊色。 何况对于造反还不是既成事实,时溥便心生猜忌打算尽早诛杀,每次却都因走漏了风声而把对方逼反倒戈的事例,也不止张雄、冯弘铎他们两个...... 进逼到沂州费县的感化军部众于城外列下营寨,稍作整歇,便准备发动全力猛攻,安仁义、王重师所统领的守军也是如临大敌。本来以为攻坚大战即日便要展开,可是入夜时分,忽然有一片片喧哗惊呼声响起,未战而先乱的,却是感化军一方。 明明是同僚袍泽,可感化军营盘当中一彪军马横冲直撞,与前方惊慌着出来一探究竟的牙兵队伍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不止是兵刃相击,迸出点点星火,锋利的兵刃毫不留情的剁在那些猝不及防的士兵身上,又是血花四溅! 电光火石之间,一把大剑势不可挡的劈开面前两把骑枪,旋即便是一排排的寒光此起彼伏,那员抡舞着大剑的骑将也似发了狂性一般,迎着对面那神情惶恐的牙将又是一声厉喝,剑锋冷电般的斜肩抹过,但见那牙将胯下惊嘶的战马兀自疾窜出一段距离,紧接着半截残躯百年从马背上颓然滑落! 随着那使大剑的骑将不断策马冲杀,周围人头残肢滚滚而落,血雨冲天暴起,很快的,他也听到有人大声喝骂道:“刘知俊!你这厮真造反了!?” 倒也是李天衢当初曾经打过照面,本来身为感化军牙兵小校,如今刚得擢升为牙将未久的刘知俊闻言脸上恚怒之色更浓,他也当即大吼道: “若不是有知交预先示警,得知时溥待我早就心生猜忌,都已有尚让、张雄、冯弘铎先前的例子,我也险些不明就里的反而要被他害了性命!与其为那心思狭隘、容不得人的贱汉卖命,反了又待如何?老子当真还就反了!” 200章 无心插柳,本来真没打算收你 城外感化军营寨凭空响起的骚动,当然也惊动了大批费县守城兵卒立刻登上城头一探究竟。安仁义攀上城墙,立刻用双手撑在墙垛上,双目眨也不眨的眺望远处敌军寨中自相残杀的混战。 墙头上打起的火把,大概照亮城墙一片区域,安仁义以他旁人无法企及的眼里极目远眺,那对招子也犹如一只翱翔在夜空中的雄鹰。又过了片刻的功夫,他身旁一名牙校也不由问道:“将军,却是不是感化军刻意使诈,要赚取我军城池?” 安仁义又观望了片刻,摇了摇头,沉声道:“这倒不像,撞阵的虽然都是他们感化军,可真刀真枪的厮杀也不是假的。大致顾忌他们自相杀戮至少已折了上千人,敌军要使苦肉计演这么一出戏,我军也未必中计,白白损耗兵马,这又何苦由来?” “瞧!有兵马撞杀出营了,前阵那使大剑的手段好狠!又连砍翻了五六个骑军,当真骁勇...咦?这伙骑军果然朝着咱们这边奔来了!” 奔来除了安仁义以外,其余大多趴在墙头上眺望占战局的将士借着火光、远远望去,也只能依稀望将对面敌营当中有众多小黑点乱撞扑倒...不久后又是一条黑线冲出营盘,可仍旧与一堆黑影纠缠成一处。 而随着从感化军营盘当中撞杀出来的兵马距离费县愈发临近,城头上一众将士大概也能看清城墙鏖战的骑军拼得是刺刀见红,当真是下了狠手,也是摆明了恨不得立刻要置对方于死地。 安仁义身边,王重师也攀上城头,大概观望一番城下纠缠厮杀的战况过后,便问道:“安将军,感化军忽然内乱,这也未免有些蹊跷...可就眼下看,敌军中当真有部众哗变倒戈,以您看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那些骑军临阵反水,以夜袭扰得感化军营盘混乱,想必也是要取信于我军进入城郭。还要劳烦王指挥使率部出城接引,我在城头上以弓箭压制追兵,以他们这些兵力,纵然放入城中先喝令其放下兵器,问清楚来由,也能控制得住。” 安仁义思量过后,也立刻说出自己的提议。王重师闻言干脆称是,衣甲铿锵,便带领一彪军士匆匆的从城门楼上奔将下去。 至于带领麾下亲随部众,煽动哗变倒戈而突然踏营杀出军寨的刘知俊催马狂奔,手中大剑抡斩,当即又将从斜侧追来的骑将斩落下马。眼见距离费县已是越来越近,他正要高呼表明自己的来意之时,骤然间便听到城郭上泰宁军号令浪潮一般的此起彼伏,忽然打起的一排排火把,也映亮城前一片空地! 下一刻,一队队弓弩手位列于墙垛另一侧,也立刻发动齐射,满天的箭簇如飞蝗一般从城墙上腾起,大概都越过了刘知俊一伙兵马的头顶,而朝着他们身后的追兵直扑了过去! 虽说无论是刘知俊统领的反戈骑军,还是从感化军营盘中杀出的追兵身上衣甲制式相同。也全凭同属部众间将士大概能混个脸熟,以及臂膀上缠着赤巾而区分敌我,费城上守军弓手难免辨识不清,再者又不是同僚战友,几通箭簇招呼过去,自然也就难免出现误杀。 也是安仁义刻意号令,命诸队弓手朝上抬高,有意向处于后方的骑众发动齐射。感化军骑众追兵,绝大多数也正处于泰宁军弓箭射程范围内打击的中心处。刘知俊麾下除了些走背运的不免当场被射落下马,大半的箭簇还是扑到后方的骑阵当中,登时引得骑兵队形混乱,人喊马嘶声也是响成一团。 “我等特来反了时溥,特来向李节帅投诚......” 刘知俊连忙高声呐喊,忽然却听得一声格外凄厉的箭啸声从他头顶掠过。刘知俊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然而安仁义射中的箭簇则是直直朝他身后袭去,当即凿入后面有个高声喝令麾下骑众的牙将脑门,把他的脑袋射了个对穿! 几拨感化军追兵更是惊呼乱嚎起来,本来因刘知俊突然倒戈,而大肆斩杀本来的同袍而心急火燎,憋着一口气尝试扑灭这伙叛军...可是刘知俊这厮既然已率部冲到费县城下,而且泰宁军方面也立刻做出反应,再纠缠下去,也只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又随着一阵阵呼喝号令声起,感化军骑众丢下若干尸首,纷纷拨马掉头的朝着后面撤去。刘知俊又望见对面费县南门的吊桥被缓缓放下,城门也慢慢打开的同时,也有几队牙兵涌将出来,列队把守住城关。 王重师背剑持槊,策马耸立在城门一侧,面对着奔驰到费城县城门不远处的一众军骑大声喝道:“尔等要入城,须尽数下马弃械,听候盘问!如若心诚来投,我军必不加害,倘若暗藏兵械、行迹蹊跷,则就地格杀勿论!” “众弟兄听从这位将军号令,尽下马弃械,步行入城!” 刘知俊紧接着号令喝令,随即当即滚鞍下马,把手中锋刃上也呈一片殷红的大剑抛在地上,又督促随着他反了时溥的亲随将士如法炮制。而踱步往城内走去之时,刘知俊与王重师这两个同样善使大剑的名家错身而过,他们一个方才瞧对方马上使剑的本事十分骁勇,另一个瞧着对方不但手中绰着一杆马槊,背后负着的宽刃大剑形状也是格外的显眼,也都不住的相互多看了几眼...... 然而等到费县城门又被缓缓的关上,刘知俊与一众已是手无寸铁的兵卒置身于城门内被守军团团围住。不但有王重师率领步军持刃相向,城墙上诸部弓手掉过头来,虽然没有拉满弓弦,而将箭簇朝着下方瞄准过去,可是他们听从所部将官号令,双手搭着羽箭拈在弦上,只要刘知俊这一众人稍有异动,劈头盖脸一通利箭便要招呼下去。 眼下性命完全处于本来敌对一方的部众掌控之中,那些倒戈杀出营盘,投入费县城中的兵卒来回张望,脸上神情惶恐间也不由仍透着几分戒备。而刘知俊抬头望去,大概瞧清城头上那员冷眼俯视过来的军将之时,也立刻高声喊道: “安将军,在下当初于陈州宛丘之时,有幸拜识李节帅尊颜,当日各为其主,虽兵刃相向,所幸也并非动手冲撞了李节帅。也有缘见过安将军施展神箭本事,在下也是钦佩不已!方才想必正是安将军放箭相助,更是感激不尽! 将军容禀,在下与这干弟兄当初虽效力于感化军,怎奈时溥为人猜忌多疑,擅杀藩镇牙将。在下指望凭本事建功扬名,结果越是竭心尽力,反而越要遭时溥猜疑! 非但投主不明,不值当在下效忠卖命,时溥那竖汉也已动了杀心!在下为自保不肯任他宰割,故而于时溥发兵侵犯贵镇时便已笃定了心思,阵前招聚这些弟兄阵前倒戈,取信贵镇我等投从心诚,绝非是设计诈取城郭,还望将军明鉴!” 听刘知俊高声表态说罢,城头上下守城部众的目光也都不由的落在安仁义身上。而安仁义那对浓眉也不住一蹙,他倒也记得当初的确见过刘知俊这么一号人,可是如今毕竟不比当初联合讨伐黄巢之时,自家主公与时溥早已反目成仇...结果两军正要开打的要紧时候,这厮哗变背叛、前来投从的行径突兀...虽说暂时将他们尽数控制住了,可接下来,到底又当如何安置这刘知俊与他背反倒戈的这一众兵马? 201章 要拉帮结伙,谁还没个盟友了? 思付一番之后,安仁义到底还是决定善待,但也暂时控制看束刘知俊等一众倒戈投从兵马,又派遣轻骑北上向李天衢报说感化军有牙将率部哗变投从,还是由自家主公来定夺,又当如何处置那刘知俊。 与感化军时溥眼见也要交锋厮杀,却有敌将阵前反水,其实这也让李天衢不由得有些发懵,可是想到是那刘知俊阵前倒戈,个中来龙去脉大概也能想得清楚。 毕竟的确是因为时溥太过猜忌而起了杀心,迫使刘知俊本来应该是率所部二千多人至宣武军投奔到朱温麾下,随后刘知俊掉过头来攻打旧主时溥,也是格外的卖力。由此可见他当真是要与感化军决裂,面对猜疑而意图擅杀自己的旧主,刘知俊也不会再留半点情面。 可是如今的时局走向却有了些变数,朱温虽说不确定他是否会突然变脸,至少眼下明面上还算是朱瑄、时溥同盟的友军。而且刘知俊还是在听到风声自己已为时溥所忌的时候,又要参赴联合攻打李天衢的战事当中,那么他也不确定朱温会在这个节骨眼收录一个背离友军的叛将,更无法在战争期间带领亲随部众顺利赶赴到宣武军去。 而与李天衢交战,纵然立下大功却更要受时溥猜忌。在感化军多留一日,便多一分杀身的凶险,所以刘知俊也就只能选择阵前倒戈,投从眼下战略形势上看起来处于劣势的李天衢,才有被收录重用的机会,而且李天衢心说他为了打消我会怀疑他有诈降的可能,所以在倒戈反水之时踏营引起内乱,致使感化军攻打沂州费县的军旅损兵折将,这也就相当于纳了入伙的投名状,取信于我军表明自己当真没了后路,且是挟功诚心来投。 刘知俊没法按原本的轨迹去投奔朱温,转而向我军投诚的因由虽然大概已能想清...可是也让李天衢不由得挠头,心中犯起了嘀咕...本来我也没打算笼络招募你刘知俊呐...... 这货的确是一员出类拔萃的猛将,投奔朱温后披甲上马、轮剑入敌,在猛人扎堆的宣武军中一时间也是勇冠诸将,而让世人敬称为“刘开道”...可刘知俊先后投奔时溥、朱温、李茂贞、王建,瞧他脑后没准真生着凸出的反骨,这么一号人物,早晚是不是也将会背叛我? 猜忌擅杀的君主,与倒戈叛变的的部下,这种事很多时候虽然一个巴掌拍不响。但是对于王彦章、符存审、葛从周、张归霸等人,李天衢可以确定让他们如果确定现在效从的势力会有更为远大的前程,进而能与自家主公推心置腹,那么他们几乎不会有背叛造反的可能;至于张虎、张虎、夏侯晏、杜标贪心不足,就算已有反心,可是这些夯货不是聪明人,揣度心思并确定他们是否当真打算叛变,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那刘知俊,也就相当于在友情、恋爱、职场等关系中心思十分敏感,别人说一句他也总会再怀疑你是不是话里有话,是不是针对我的那种人。这类人可并不罕见,纵然有心与他们好好相处,但是你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一句话、办的哪一件事就引起对方疑虑,甚至敌对的心思...这种经历,该懂的人都懂。 而换到乱世君臣关系相处的背景下,刘知俊再摊上些本来便最好猜忌的主子,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时刻提防着猜疑自己是否被猜忌算计...到底哪个主公能降得住他一辈子不会有反心背叛,这事谁也说不准。 所以对于如何安置刘知俊,李天衢也着实为难了一阵,后来想到这厮就算屡屡背叛,也不可能前脚倒戈、后脚反水...对于旧主时溥,刘知俊翻脸动起手来也是毫不含糊,这么一员论行军打仗能力就算未达顶级,大概也可说是唐末五代时节一流水准的名将,就眼下的战事而言还是能大加利用的...... 所以现在还须收录重用,让你安心才是。不过针对你刘知俊敏感易叛的特性,我当然也要计划着做另一手部署...... ※※※※※※※※※※※※※※※※※※ 李天衢遂传达军令,来往走报的轻骑快马得费县守军接引入城,下令由刘知俊与其投诚的部众编制成一支军旅,号为开道军。刘知俊便为开道军指挥使,与麾下部众立刻调转兵锋,与安仁义、王重师协同据守费县,抵御他前几日还曾效力的感化军时溥军旅攻势。 经刘知俊这么一闹,感化军三万兵马当中两千多人随着他杀出营盘,倒戈向李天衢一方,当夜哗变营盘中战死者也有两千余人,再加上因伤重而无力再战的兵卒...费县安仁义、王重师一方还没有承受死守力战的压力,感化军战力减员便已达到了两成上下。 而军中大将临阵反水,这也对感化军的士气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纵然有统兵大将李师悦几日后率部前来,抵达费县城前亲自督战指挥,在军心沮丧的情况下强行攻城,也根本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李师悦虽有几分本事,但也受限于麾下将官水平有限,若论独当一面也根本没有人能与掉过头来已经成为对手的刘知俊相提并论。各部牙兵配合实在说不上如何默契。 几番勉强攻城徒增伤亡,又有城头上安仁义好整以暇的放箭射杀,王重师坐镇墙头清除侥幸攀上城墙的敌兵,还有对昔日同僚根本不留半点情面的刘知俊伺机迂回杀出收割一波人头...感化军又枉然折损了几员牙将,李师悦所率领的军旅久攻不下,如今沂州费县对于他们来说就好像是一块死活也啃不动的硬骨头,可含着泪也要硬啃...... 然而由感化军藩镇北上侵攻的军队虽然牢牢的被牵制在沂州费县一隅,可泰宁军东面毕竟还要抵御来自于天平军朱瑄的军旅攻势。 泰宁军兖州北部,乾封县(宋时改称奉符县,后世山东省泰安市附近)治下地界,天平军由万余兵马组成的军旅向东侵攻,而统领这一路兵马的,乃是郓州马步军都指挥使贺瑰,除了自家主公的堂弟朱瑾以外,他也可以说是天平军中第二能征善战,也倍受朱瑄重用的将领。 贺瑰也是朱瑄尚未接管节度使一职之前,便在濮州已打出名号的天平军军中嫡系。如今奉朱瑄钧旨统领一路兵马侵攻兖州北部,至少到目前而言还未曾遭遇什么抵抗。 然而兖州乾封地界,与前些时日李天衢与王师范会盟的莱芜相距不远。按照当时泰宁军与淄青军会盟所达成的共识,邻道与兖州北域接壤的淄、青二州所集结的牙兵部曲,于贺瑰继续往东面侵攻的同时,也已进入泰宁军地界...... 乾封以西五十里的郊野间,岭道间泥泞不堪的道路两侧忽的“飕飕飕飕飕”箭啸声响,一泼拨箭雨呼啸而去,直袭向中间押运粮秣的天平军辎重部曲。两边箭雨交织,引得一众步卒惊呼乱叫起来,其中有员军校慌张的挥刃拨落袭至眼前的乱箭,已是好不狼狈,而当他的目光落到岭道上方忽然打出的旗号时,更是惊怒大叫道: “是淄青军!竟然也敢来襄助那李天衢,袭扰我军辎重?” 202章 投降带路党,你们尽管去当 袭扰伏击战,在兖州乾封、莱芜之间的郊野间又上演了几遭。基本上小规模战事的流程,都是埋伏的淄青军牙兵忽然杀出,猝不及防的天平军辎重只能抛下无数尸体,四散奔逃。而伏击部众截获粮秣、衣甲、箭簇、军械...能带的带走,带不走一把火烧个精光,旋即拍拍屁股便飘然而去...... 如此一来,有些溃逃的兵卒运气好,能够与同僚部曲会合急报示警,也有些人时乖命舛,又落入淄青军所设下的连环套中,也更轻易成为敌军猎杀的目标。 而淄青军方面驰援李天衢,出谋划策让贺瑰所统领的兵马行军举步维艰的主将,自然还是那一步百计的智将刘鄩。 陆续派遣出牙将发快马禀说军情战报,刘鄩则稳坐后方,悠声念道:“主公仁义守信,按着承诺当然要发兵前来协助李天衢抵御外敌...虽说我淄青军也要保存军力,但要牵制住贺瑰这一路兵马,按我部署也是足够了......” 与刘鄩的轻松淡定截然不同,贺瑰屡番遭受淄青军大为光火,而当即恚怒言道:“王师范小儿,竟也敢协助李天衢与主公作对!待杀退了淄青军,再攻取兖州治下县坊不迟!” 然而当贺瑰调转方向,要集中兵力先行打败淄青军支援李天衢的军旅时,刘鄩便率部从容后撤,又退返回淄青军所掌控的地盘之内。贺瑰到底不便两线作战,只得忿忿的再度调转方向,可刘鄩那边又引兵来打,专要切贺瑰统领的后路...... 仍是采取不断袭扰的战术,刘鄩调兵遣将使阴招、下绊子、抄后路、打伏击、劫辎重...使得不亦乐乎,贺瑰却是不胜其烦。 就算贺瑰也绝非庸才,李天衢也晓得他按史载轨迹兵败投降于朱温之后,也正是因参赴讨伐淄青军王师范的战事立下大功,平定庆州叛乱,戎马生涯最高光的时刻是于胡柳陂一役,还曾立下斩杀晋军顶梁柱周德威这等大功...可他的生平战绩毕竟比当世出类拔萃的名将逊色不少,由于晋王李存勖一时刚愎不慎,战阵上机缘巧合,取周德威性命也未免有些抢人头捡漏的成分...... 如今与淄青军这冤家对头提前交锋,贺瑰所要面对的,却是未曾因与葛从周两相对持而彼此不曾交锋的敌军首席名将刘鄩。他也曾试图诱使淄青军上套,可是论临阵指挥使思维活泛、反应机敏,贺瑰明显与刘鄩还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基本上,由刘鄩率领的淄青军,对贺瑰统率的天平军采取的战术也就秉承着一个原则: 我烦死你,然而就是不与你正面硬抗决战。 于是乎,天平军贺瑰这一路兵马被刘鄩牵制在兖州乾封、莱芜之间来回打转,进退维谷,也很难对泰宁军中枢构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然而除了贺瑰所统领的策应侵攻军旅,泰宁军藩镇治所所在兖州瑕丘,距离西面天平军治所郓州也只不过八十余里的距离。是以李天衢调兵遣将抵御天平军的攻势,战略部署上而言,还要属瑕丘方面所将承受的压力最大。 由于与郓州临近,而无法确定敌军主攻的方向,又要兼顾分兵抵御义成军那边的朱温、北面的天平军贺瑰、南面的李师悦几路侵攻军旅,李天衢战略部署上看似已显露出“顾此失彼”的颓势,除了派遣部众把守通往治所的道路要隘,而处于后世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的瑕丘治下有处唤作凤凰山的去处,也免不得要分拨部曲据守。 做为后世济宁地界最高的凤凰山山形险要,易守难攻,也可说是兵家必争之地。后来南宋抗金、清末起义...乃至抗日战争与解放战争时期都曾围绕着此处山地展开过许多战事。 而李天衢兼顾瑕丘城防与多处要隘,似乎是不得已的连麾下压箱底的部众也要动用,于凤凰山安营扎寨,抵御天平军侵攻之势的,却是由张虎、夏侯晏、杜标所统领的牙兵部众;至于主攻瑕丘的天平军主将,则正是藩镇中最为骁勇善战,而对李天衢也是恨之入骨的朱瑾...... 凤凰山以西,毗邻的红山脚下营盘当中。帅帐内朱瑾大马金刀的端坐在正首,睥睨打量着由东面凤凰山隐秘前来的一个青壮,忽的开口说道: “你主子夏侯晏虽然已遣人来表说愿倒戈归从,与张虎、杜标合议献关引路,助我军直取瑕丘...但你们也当听过俺的名头,如今我天平军与朱温、时溥三处藩镇联合讨伐,李天衢势如累卵,又如何能抵御住几路大军齐攻? 夏侯晏等三人若是诚心归顺,俺也自会厚待他们。可是你们就算使诈,无论早一时、晚一时,李天衢终究要死在俺的手上,届时也教你们统统死无葬身之处!” 那青壮闻言顿时做惶恐状伏在地上,立刻说道:“将军明察!上官与张虎、杜标非但早闻得将军大名,倾慕久矣。而李天衢寡恩薄幸,当初接管义成军时便打压上官与杜将军,而张兵马使虽最早投从李天衢鞍前马后,却不受重用,又因李天衢擅杀其心腹小校,也早已是满腹怨懑。 贵镇与义成、泰宁两处藩镇邻近,这些事只要稍作打探便知。小的又怎敢欺瞒将军?上官与张虎、杜标确实早已打算背反李天衢,而另投明主,只是以往于军中倍受打压,而无倒戈的机缘...恰逢将军兴兵前来攻取泰宁军,这等天赐良机,上官又起会错过?” 朱瑾脸上虽然仍是凶巴巴的做狰狞状,可结合先前探知的消息,又听面前那青壮一番言语,也不由的点了点头,继而他又听那人说道: “的确正如将军所言,李天衢被贵镇与朱温、时溥几路大军联合讨伐,非但如芒在背,仓促调遣兵马更是捉襟见肘。上官与张虎、杜标议定率部归从于将军,过了凤凰山,后方守备空虚,将军便可挥军直捣瑕丘...... 而且经上官暗中打探,也已知晓为李天衢所看押的原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身居何处...毕竟当时李天衢趁迎亲之时强夺藩镇,泰宁军幕僚属臣、治下军民大多面服心不服。届时再由将军抢还齐克让,以奉迎泰宁旧主重掌藩镇的名义,兖、沂、密等诸处州府想必也将风从响应,泰宁军旧部牙兵倒戈归附,不会再为李天衢所用,他又如何能抵御贵镇雄军?” 话听到这,朱瑾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暗付道:当初齐克让那厮不识抬举,不肯将他女儿嫁于俺,还以为我当真就比不上那李天衢了?也是可恨该杀!如今他既已被迫拱手让出节度使之位,如今我军公然兴兵来夺泰宁军,不必再使甚么伎俩,到底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齐克让反倒十分碍眼,待俺除了李天衢那杀才之后,再杀了他全家才是免除后患!直接吞了泰宁军藩镇,也不必多此一举再扶持什么旧主上位! 不过李天衢怠慢夏侯晏、杜标、张虎几人,对俺看来也是天赐良机,他们肯献关引路,使得俺大军直取瑕丘,也正能将李天衢杀得个措手不及,如此看来也是可行啊...... 203章 点火烧谷,围杀封堵 的确那凤凰山易守难攻,要强取也不知会打到什么时候,也要折耗些兵马。而由夏侯晏、杜标、张虎投降引路的话...... 朱瑾想到趁着死对头麾下倒戈,不但能直取泰宁军中枢,也能立刻打乱李天衢的全盘部署。如今贺瑰与感化军李师悦那边都被牵制住,我这边却能一举杀入腹地,泰宁军到底还是要落入俺的手中,也更要让朱温、时溥敬惧我的名头! 想到这里,朱瑾心情大好,他乜眼瞧向那青壮,又道:“待俺夺下泰宁军,非但不会亏待夏侯晏、杜标、张虎几个,你又唤作什么?到时也重重有赏!” 那青壮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便向朱瑾叩首感激道:“小的乃是夏侯晏麾下小校,名为张骁,先拜谢将军大恩!” ............ 两日后,朱瑾亲自统领着近两万兵马,浩浩荡荡的开拨至凤凰山麓,果然望见有一拨兵马下了山岭,只片刻的功夫,便尽皆伏拜在地上,来接受天平军的招募。 以夏侯晏、杜标、张虎为首,伏在地上报说了名头。朱瑾绰槊驾马,更是得意志满,忽的他抬起马槊,槊锋从夏侯晏、杜标与张虎的身上一一掠过:“你们的功劳,俺先记下,不要再磨蹭,还不快些带路?” 反叛投降,也只得如此做了,可是伏在地上的张虎微微抬头,余光乜向那张狂无礼的朱瑾,仍是不住狠狠咬了咬牙,额边亦有青筋凸起,可也只能强忍按捺住怒气。 本来是杀人放火惯了的绿林悍匪,追随着李天衢投到藩镇牙军中任职,反而感觉受到颇多约束,向来过的不够自在快活。加上投效归从的将才越多,张虎就越发感到自己的地位一步步的下滑,他对于李天衢心中的怨气,也不免与日俱增...... 与夏侯晏、杜标这两个看来也不受李天衢待见的同僚凑在了一处,张虎从暗地里痛骂李天衢,再被撺掇着一拍即合,趁着天平军攻打泰宁军之际倒戈做带路党,背叛李天衢而与昔日所认下的大当家彻底决裂。 但张虎到底性情桀骜凶蛮,他在寻常百姓眼里固然是避如蛇蝎的江洋大盗,可是在秉性更为凶暴蛮横的朱瑾看来,却也不过只是个蟊贼出身的叛将,利用归利用,自然不会以礼贤下士的态度相待。以张虎的脾气难免动怒,这也意识到就算背叛了李天衢,自己却更要卑躬屈膝的讨好新主子,才能换来所谓更好的前程。 “张虎兄弟,树挪死、人挪活...咱们都已说好,为了荣华富贵,唯有反了李天衢,开弓已没了回头箭,你可切莫发作冲撞了朱将军......” 旁边夏侯晏斜眼乜见张虎狠狠咬着牙,腮帮子筋肉也是肉眼可见的一鼓一鼓的,他也连忙低声示意。张虎低垂着脑袋,仍板着张脸,却也只能随着朝朱瑾点头哈腰的夏侯晏、杜标两个传令麾下部众,纷纷掉头为朱瑾所统领的兵马引路。 泰宁军于凤凰山的守兵倒戈背叛,也使得据险扎下的营寨再无半点用处。朱瑾更是急不可待,要尽快统领兵马行出山谷,意图直捣李天衢掌控下的藩镇疆土软肋。而由于凤凰山地界跨越三镇,绵亘出二三十里,也因山巅两侧次峰呈双翼状,形若凤凰展翅故而得名,所以朱瑾所部兵马与倒戈归从的叛军尚需要在山岭下行进一段时候。 月色朦胧如纱,一众兵马又经过几片起伏的缓坡,由于两侧次峰的呈双翼状,前行的道路已变的愈发狭窄。两万多人的军队规模继续行进,渐渐的阵列蜿蜒如蛇,拉得越来越长,再往前行,队伍却要进入一片形如葫芦的山麓谷地。 朱瑾本来还在盘算着挥军直捣瑕丘,其他几拨军旅也正可从凤凰山为突破口,源源不断的杀入泰宁军腹地。而他虽然属于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浑人,可是到底也是久经战阵,行军打仗惯了的悍将,所以当他照常考量周围的地形之时,已不免忽的心生警觉。 再驱马前行时四下张望,朱瑾眼见周围山势依然峻峭挺拔,而所过之处也是杂草丛生,而且沿着四周的缓坡向远处延伸过去,一时间也望不到边际。当轻风拂过,发出一片片沙沙的响动声,听动静这等时节周围茂密的草丛也相对有些干燥...... 朱瑾神情本来张狂倨傲,可环视周围一圈之后,在这时他的面色却也有几分凝重起来...... 夏侯晏、杜标、张虎三个干脆的弃寨归从,为我军引路,倒戈的兵马也在队列当中...这也不可能是使计诈降啊...... 朱瑾心中虽如此念道,可考量过周围地势,仍隐隐的感到有几分不对...他随即转头瞪目望向夏侯晏,又厉声问道:“你们说的当真属实?凤凰山就只你们这拨兵马驻守?还要多久才能出山谷?过了此处,李天衢当真是后防空虚?” 骤然被劈头盖脸一连串的喝问,夏侯晏先是一怔,随即立刻陪笑道:“我等诚心降从于将军,又哪敢有半分欺瞒?未免打草惊蛇,与将军遣人来往合计之时,在下也遣心腹四下探视过了,凤凰山确实只有我等这一拨守军呐...只也不过两刻的功夫,便能行出此间山谷......” 朱瑾沉着脸,先是点了点头,可仍感到有几分不对劲,他又连忙问道:“你说的那心腹,可是那唤作张骁的小校?他现在人在何处?” “这...那张骁仍在最前面为将军引路啊......” 夏侯晏愕然说罢,旋即他也忽的感觉到有些蹊跷。张骁本来便是他麾下小校,为人又机警干练,而李天衢既然节制义成军他这支旧部兵马,按说休戚与共,他自然也是来往跑腿走动的得力助手,如今终于接应到朱瑾所统领的大军,张骁也是一如既往的示好巴结,主动到行军阵列最前面带路,夏侯晏也是照常应允了...... 可朱瑾忽然警惕的逼问,不但是夏侯晏,就连在旁的杜标、张虎隐约得也感到似乎有些不妥。而朱瑾瞧他们几人的面色,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喝令麾下兵马立刻加快行军速度,想要立刻通过这一片极适宜敌军设伏的地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瑾瞪目环视,忽然间乜到一侧山岭上亮起一片的红光。他面色立变,立刻大声呵斥示警之际,无数点火光便已经从环绕中间谷地的山岭上直窜向夜空,旋即铺天盖地的如雨下坠! 箭头处绑附着浸满油脂的麻布等易燃物,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在疾窜向苍穹之时,昏暗的夜空便如凭空又点缀上无数繁星,而骤然坠下,也犹如天际下忽然下起了一场火雨。燃烧的箭头连成一片,疾速下落,当即也映亮了下方一张张惊愕震恐的面庞! 密匝匝的火箭终于落到谷地间那一片片草丛,隐约竟然发出“轰”的声响,干燥的草丛遇火便燃,烈焰的规模逐渐扩大,眼见要腾空而起,而周围环绕谷地的高岭上顿时又跃起无数道人影,随着被点燃的箭头又搭在弓弦上被缓缓拉开,又映亮一片泰宁军将士的面庞! 204章 迄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一场大胜 又是无数点火光骤然急坠,映得山岭谷地一片亮堂,众多天平军将士惹火烧身,都不由疯狂摆动着身躯哇哇乱叫起来。毕毕剥剥由草丛燃烧所引起的响动声此起彼伏,置身于火海当中,也更是让人听得亡魂丧胆! 火起烟浓,四处燃起的火势无比猛烈,就算那些尚未受到波及的兵卒都能感觉到扑面炽烈的热浪,当即也骇得惊慌失措、大声喊叫,在这等形势之下,哪个又能保持冷静!? 更要命的是,呈翅膀状张开的山岭谷道愈发的狭窄,困在岭道间的队列拉成一条长蛇,遭逢异变顿时陷入混乱当中。大批兵卒推搡挤压,往前疾奔不得,向后速退不成...这却还是要遭受烟熏火燎一段时日,也不知还要有多少士兵难免要葬身于地形狭长的谷地间火海当中! 强烈的火光刺眼,朱瑾慌张的挥动马槊格荡疾落的箭雨,听得麾下兵卒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在山岭间回荡着,直震得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朱瑾嗔目切齿,暴怒狰狞的目光,很快的也落在不远处的杜标身上,立刻拍马便要疾冲上去,只恨眼下形势险急,只得一槊攮死那厮泄愤,也没功夫一刀刀将其零碎割了,以出被这几个驴鸟算计的心中恶气! 然而杜标看似也因遭逢突变,而骇得呆立在当场。朱瑾又哪里管他是诚心归降当真不知情,正要催马上去一槊捅死那厮,却又见几支顶头包裹着油脂麻布熊熊燃烧的箭簇袭来,“噗!”、“噗!”、“噗!”...直贯入杜标的身躯当中,他从惊嘶狂奔的战马上跌将下去,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也任由着贯穿身躯的火箭不断的吞噬血肉,而再没半点动静。 随着火势渐长,朱瑾所统领的大军队列也如被烧开了一般,早已乱成一锅粥。周围溃乱的人影涌动,朱瑾也无暇再于乱军当中寻觅张虎、夏侯晏二人的踪迹,更没功夫考虑他们两个,还真就是连同着自己麾下兵马一起落入李天衢早已设下的圈套当中...... 又是一蓬箭簇兜头落下,朱瑾哇呀呀的嘶声狂吼,抡起马槊朝着半空抡出道圆弧。长槊砸击扫落锋头燃烧的利箭,漫天洒落下去,倒也煞是好看...而朱瑾焦急的来回张望,忽的瞧见一侧山岭上一排火光亮起,映射出上方一人的相貌似乎也有些熟悉...... 依稀瞧见居高临下的李天衢背负着双手朝下张望,火光映着他的面庞也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隐约见自己的死对头看戏一般观望着谷地间犹如炼狱的惨状,虽然彼此距离尚远,可是朱瑾都能脑补的想到李天衢望向自己时轻蔑得意的模样,也让他直似要气炸了胸膛! 背上终究没有生出双翅,飞上去与李天衢决一死战,朱瑾也很清楚再逗留下去,自己的处境只会愈发凶险。唯今之际,也只有继续往前不断的冲锋,尽快从凤凰山麓岭地间逃脱出去,才有活路! 然而埋伏于周围高岭之上的泰宁军将士突然发动火箭齐射的同时,朱瑾所统领的军旅前排将兵一时错愕。已经可以拉开一定距离的张骁与其麾下亲信趁机好像隐没在夜幕间岭道的杂草从中,过了片刻的功夫,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唿哨声起,迤逦前行、阵如长蛇的队列前端,两旁山岭上也都有一众伏兵骤然杀出! 不止有一片片火光嗖嗖的朝着下方激射,高岭上又有符存审一声厉喝,两边军士或是用棍猛撬、或是发力猛推。碎石筛落发出哗啦啦密集的响声,紧接着便是偌大的石块从山岭上滑落下去,又发出一片轰隆隆的巨响,也朝着下方同样乱成一团的天平军士卒恶狠狠的砸将过去! 沉重的大石滚落碾压过来,上方又有石块如雨坠落,突然遭受打击的兵卒就算没有被碾成齑粉,可也不免被砸得身折骨碎、血肉模糊...前方愈显狭窄的岭道大半空间被岩石与尸体给封堵住,那些骇得魂不守舍的军卒还要承受集密集的箭雨打击,也蔓延起了一片火势,熊熊烈焰当中,又有无数黑影在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做着徒劳无用的挣扎! 所以朱瑾好不容易撞杀到军阵前列,却不由愣在当场片刻。眼下焦头烂额这个词汇,对于他而言已不仅仅只是对于心理情绪的描写...... 前方的道路大概已被封堵住,周围熊熊火势仍如无数条金蛇火龙肆虐...朱瑾也只得狼狈的再拨马转身,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疾奔出岭地。然而愈发狭窄的山岭内,完全混乱的长蛇阵,也当真便如同一条在逼仄的空间来回挣扎扭动的蟒蛇...... 天平军部众头撞头、人挤人,所有人摩肩擦踵的都想要甩开步子立刻转头飞快逃出这片火海,拥挤不堪的却被涌动的人潮包裹着,只能随大流左摇右晃,又哪里能迅速转向逃出此处绝境? “滚开!滚开!还不给俺滚开!?” 一刻也再停留不得,朱瑾脸上也终于流露出恐惧之色,他声嘶力竭的高声怒吼,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竟然立刻催马疾驰,朝着堵在自己面前的那些麾下军卒人群狠狠撞去! 好个朱瑾,催马舞槊,如一座绞肉机在溃动的人群中直趟杀了过去,身手当真了得!但见他手舞马槊恶狠狠轮扫过去,迅速的清开了一片空间,非但一具具尸体身上飙血,或是仆倒在狭窄的山麓地上,或是瘫在旁边惊呼的同僚身上...被粗长的槊杆扫中的一众兵卒惨嚎着飞起,身躯旋即重重跌入周围燃起的烈焰当中! 只不过...被马槊扫翻荡飞而毙命,以及被生生撞翻又要承受马蹄从自己身上践踏而过那等凄惨痛楚的,都是他朱瑾麾下的兵。 而李天衢居高临下,把眼仍扫视向下方熊熊火光,映入眼帘的草丛燃烧的灰烬飘散,随着蒸腾的热浪飘荡起来。连成一片的烈焰当中那些挣扎的人影先后扑倒...李天衢被火光映射得亮堂的面庞,也流露出一抹森然笑意...他笑得,便如十八层地狱当中,执掌施酷刑焚烧戴罪亡魂之火山地狱的阴司阎王...... 这场伏击战打到了现在,除了追随着张虎、夏侯晏、杜标倒戈背叛的兵马,李天衢麾下还未折损一兵一卒。 山麓岭道间,朱瑾的身形在周围火光的映射下也是无法遁形,李天衢俯视过去,随即也瞧见他极度狼狈奔逃的模样,便如同一只拼命要逃出火山地狱的恶鬼,身后倒也零散的兵马仓惶追随。李天衢缓缓又举起手来,示意只管在高处齐发利箭,按部就班收割敌军性命的诸队军士再度拈弓搭箭,而朝着朱瑾与其残存溃兵那边的方向瞄准过去...... 既然早就已结成死仇,你这厮又是天平军中的首席猛将,连带着张虎、夏侯晏、杜标这些叛徒终究还是中了我的计...趁你病、要你命,我当然要赶尽杀绝...... 李天衢心中寻思,又念道:就算你的确骁勇不凡,侥幸能冲出这片火海...可是按我先前部署,也绝对不能让你朱瑾活着从凤凰山中逃脱出去! 205章 命数的变化,合当早亡? 践踏着无数由自己统领的兵卒尸身趟出一条血路,凭着胯下骑乘得那匹千里挑一的好马,以及战阵磨砺出的冲杀手段,朱瑾又策马狂奔出好远的距离,然而他挂着数处箭伤,浑身甚至还嗤嗤冒着烟...那般模样已是狼狈到了极处。 使得一杆马槊上护人、下护马,在密集的箭雨攻势下,却也仍旧不免被三支箭簇刺穿了身体。油脂麻布上的火焰高温透过衣甲缝隙间传到体内,朱瑾强烈感受到被灼烧的痛楚,虽然他尽快咬着牙拔出箭簇,又撕裂开一片血肉,身上那三处箭伤炙烤的筋肉,大概已有两三分熟了...... 然而终于从火势蔓延的岭道间疾冲出去,大半兵马被远远甩在了身后,后面麾下将士惨嚎哀叫声也变得愈发模糊...呈翅膀状张开的侧峰山岭虽然开阔了不少,但前方也有一队骑众拦截住逃出凤凰山的去路。 呼啸的山风刮过,呜咽声中透着股萧杀之气。那些迂回绕至凤凰山谷口,拦截住朱瑾逃生去路的甲骑都是虎狼之辈,已经排开了阵型,各个杀气凛然。眼见敌军余孽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他们在一员骑将的率领下,也立刻催马朝着惊魂未定的朱瑾疾冲了过去。 而统领这些甲骑的那员大将冲驰之势犹如龙腾虎啸,极是威武不凡,他一身重甲披挂,急催着胯下油光锃亮的战马,也犹如席卷吞噬天平军士卒的那股翻腾燃烧的火焰,灼热的杀意,已是扑面而去: “朱瑾!当日便瞧你这厮太过狂妄,且让来俺会会你。你中了我家主公的计,非但要除去我军当中的叛徒,更要教你葬身于此,还想往哪里逃!?” 洪亮的厉喝声再山岭间激烈震荡,那员骑将瞪目大喝。本来朱瑾虽然也是摧锋破阵的一流猛将,可是从火海中仓惶撞出条道路,本来便已是心慌意乱。眼下更是被对方那股凛然霸道的气概震慑得心惊胆战。 因为朱瑾识得那人,似乎在义成军、泰宁两处藩镇当中,论个人武勇本事,也正是李天衢麾下最能打的猛将王彦章! 当初于汴州共商讨伐秦宗权时,王彦章便曾与朱瑾大眼瞪小眼的相互对视僵持过,彼此也打算与对方玩命相博,且看看到底是谁的本事更胜一筹。可是朱瑾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麾下如此伤重力乏,而且早已溃败的颓势下再度撞见这个早就想会一会的对头! 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也从朱瑾的口中骤然发出,他也只得催马疾冲上去,做困兽之斗与王彦章厮杀拼命。同样份量沉重,战阵上搏杀时一扫一大片的铁枪与马槊这等两般兵器,也恶狠狠的撞击在了一处! 王彦章与朱瑾这两员最擅马上厮杀的虎将,这一相遇硬碰硬之势便如铜缸撞上铁瓮,激烈的撞击声顿时响彻长空,他们二人那等凶猛厮拼的架势,就算久经战阵的军卒见了,也不由顿感惊心动魄! 本来,这将会是一场龙争虎斗。但可是,朱瑾已经处于残血状态,而且已是相当的虚弱,方才急于逃出火海,还是对着自己麾下的兵卒开刀,便已消耗了大半的力气。 倏忽间,王彦章手中大枪挟裹着浑重的破风声恶狠狠扫落过去,枪锋在空中划出半圆弧线,朝着朱瑾的胸膛横扫而至。仓促的架起马槊格挡,又是“铛!!!”的声巨响,马槊与铁枪及激烈撞在一起,一股浑厚的力道倒卷而来,朱瑾如遭锤击,不但顿时感到胸口一阵窒息,他身上发出烤糊焦味的箭疮也已激溅出殷红的血液。 二三十合的功夫,朱瑾完全是仗着以往容不得他人小看的桀骜凶悍之气,才咬牙力撑到了现在,然而他不免感到绝望,也已察觉道:虽说我是中了李天衢那猪狗辈的奸计,体虚力乏,实在难以胜过这王彦章...但我若是体力充沛,不必为眼下形势所扰的情况下,而要与这王彦章决出胜负生死,要拼到最后,似乎会赢的也依然会是他...... 而且在王彦章与朱瑾交锋对决期间,侥幸从火海中逃脱的那一小撮天平军溃兵,绝大多数也已被好整以暇的甲骑屠戮殆尽。其余眼下尚且还留得条命在的,也是因为抛掉了手中兵刃,伏在地上,高呼乞降饶命...... 无论如何,也根本无法再突围杀出去了。朱瑾情知自己今日必死,然而是否该高呼投降,而甘愿向李天衢服软的想法刚浮现在脑海当中...这反而激得朱瑾狂性大发,他嘴脸狰狞到扭曲的那般表情就连王彦章看了也不由的一怔,眼见朱瑾又不管不顾的抡槊硬攻了上来! 朱瑾的凶蛮与霸道,这却也正是他的骄傲。我横行狂妄是凭自己的本事,也绝对容不得向别人低头! 其实李天衢也很清楚,朱瑾本来会被朱温逼到了份上,甚至杀兄拒降,从一众降从前来游说的降将当中,点名要他另一个堂兄朱琼前来砍了他脑袋,再抛给朱温去看,表明自己的心意,仍要死撑到最后一刻...再到按史载轨迹,他也会因一时激愤,而斩了掌控自己身家性命被那南吴徐温之子的人头,这么一号人,骨子里面就因为自己的骄傲...乃至桀骜,所以绝对不会像他所认为的死敌屈从。 是以说对于李天衢而言,这朱瑾不但该杀,而且也只能杀了。 然而朱瑾发了狂性,攻多守少,这对于王彦章而言完全就是露出了破绽让他去攻。沉重的铁枪搠、挑、扫三招下来,气力上已根本不能抵敌的朱瑾再是狂躁,也终究无法力抗住这等气力霸道、招式精妙的攻势。是以电光火石间的功夫,王彦章已经捕捉到了对朱瑾施以致命一击的机会...... 可惜了,虽能杀了这厮,但不得不说这朱瑾本事了得,是个好对手,似乎武艺也要比主公更为了得...咳咳,如此除了他,到底有些胜之不武...... 然而这般念头,在王彦章脑中只是一掠而过。两军交锋,这是真刀真枪的战场搏杀,又不是江湖决斗,当然要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尽快诛杀敌军大将。 王彦章也还没矫情到按一些演义评书的套路中击败对方,却放话说你不是最佳状态...亦或者念在你抗我几招也是条好汉,便放你一马,来日再战那种程度...所以王彦章双臂攥紧了枪杆,发力便往前面狠狠一搠! “噗!!!” 朱瑾浑身一震,随即怔怔的低头望向捅进自己胸腔的枪杆。颤巍巍的抬头,还没等他再放出来什么怨毒的狠话时。王彦章发力一抡,朱瑾的身躯,也顿时从马背上硬生生被挑起飞出! 眼界内缭乱的景象,便如行将就木前思绪走马观花一般。朱瑾重重的摔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随即他仍要尽最后一丝气力,转过投去瞪视向王彦章。 然而在朱瑾生命当中的最后一刻,则是看着王彦章麾下的甲骑滚鞍下马,绰着钢刀,看来要割下自己的首级...朱瑾满心不甘,仍要再放出几句狠话来,结果喉头嗬嗬呜咽着,已说不出什么能让人听清又理解的言语...... 本来于自家兄长朱瑄被朱温所杀之后,又颠沛流离投从杨行密延续过自己一段事迹,后来而是因为自己作死而毙命的人物。可眼下就这样,朱瑾瘫到在地上一抽一搐着,瞪目眼睁睁的,等候着命数已尽的那一刻...... 206章 不以儆效尤,何以服众? 朱瑾,难逃一死。他麾下的兵马,也仍是难免溃败。直到在高岭上观望战局的李天衢确定下方天平军士卒军心完全崩溃,也根本不会再有任何抗争厮杀的心思,才嘱咐传达下一条军令...... 凤凰山周围山岭高低,此起彼伏的响起泰宁军将士传递的高声喝令。还留得条命在的山谷间天平军部众,须当即弃械西奔,自行排列成队列,哪怕期间仍旧不免有人葬身于火海当中...也须并排成列的向西面行进,陆续接受封堵在凤凰山口另一侧的兵马盘查。 而期间倘若队列中有任何异动,火箭、落石也仍旧会招呼下去。 数万兵马、毁于一旦,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天平军余众也只能按照处于高处传来的号令声,尽可能维持秩序退出那一片火势渐盛的区域。 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天衢不但很清楚这个道理,而且心理另外的那一层人格对此也没有任何恻隐慈悲可讲。但就李天衢本来的意识而言...哪怕屠杀敌人,但也切记不能滥杀这份念头,自己也尚还铭记着。 然而对于那种背信弃义的叛徒,无论是哪一种的人格,李天衢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心慈手软。 王彦章兴匆匆的前来复命,李天衢凝视朱瑾那颗仍然双目圆睁的首级片刻,随即转过头来,又听麾下军校报说逮到了夏侯晏、张虎二人,押解过来,待主公如何发落...... 必剥剥的火势未散,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格外刺鼻的味道,觉察到是哪一种肉被烤焦烤糊才会发散出这种气味,不由得更让人感到作呕。而方才置身于火场当中,心中极度害怕恐惧,也唯有放下兵器等候李天衢所部兵马处置的不止是朱瑾麾下残余部众。 杜标方才被几支火箭射中登时毙命,此刻也早已化作一团焦炭,真要化成了灰还真辨识不得。但是基本上也能断定,他绝不可能留着条命逃出凤凰山去。 然而夏侯晏与张虎遭逢突变,却侥幸未死,然而拥挤在溃乱奔逃的人群当中,很快便被李天衢麾下牙校发现他们的行迹,一众军士一齐涌上去捉拿,也就不免被拽扯着押解上前,听候李天衢又将如何定夺。 陡然遭逢那一场山麓谷地的大火,也早已吓破了胆,张虎、夏侯晏眼见一众军士前来捉拿,知道纵然防抗也无用处。他们被擒拿住反剪住了双臂,押解至李天衢面前时,又连挨了几脚,当即跪倒在地。夏侯晏直摔了个狗啃屎,当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眼见满面杀气的李天衢迈步向这边踱将过来,也立刻嘶嚎着大声哀嚎讨饶。 然而李天衢却目不转睛的望向他的身旁,只打了个手势,聚集在夏侯晏周围的军士立刻涌将上去,反握刀柄、抡起枪杆,直朝着他脸上狠狠招呼过去! 一通令人心悸的闷响声频起,面庞频频遭受重击,夏侯晏额角骨裂、乌珠迸出,不但鼻梁子当即塌陷了下去,顿时碎齿断牙也从口中飚射出来...只片刻的功夫夏侯晏便已面目全非,直接扑到在地,再也无法吐露出半句废话。 而李天衢的目光,一直阴测测凝视着夏侯晏身边的张虎。 此刻的张虎颌下须髯,半边头发都被烘烤得卷起,仍散发着一股焦味,脸上神情惊惧、惶恐...倒也夹杂着几分羞愧,而当李天衢走到他的面前,在彼此近距离对视的那一刻,张虎心底那份所谓倔强不服软的意识,便已经轰然崩塌: “大哥,大哥!是小弟错了!我被夏侯晏、杜标那两个小人愚弄,猪油蒙了心窍,千不该、万不该背叛您!看来还是大哥英明,杀败了朱瑾那竖汉...若能肯饶过我这一次,只此过后,小弟对大哥也必然不敢再有什么歹心!” “...知道么?兄弟结交、意兴相投,一并出生入死,彼此以性命相托...我对你的确打算如此相待,可是这个时代,注定不会是我所想象的那个时节......” 李天衢俯视着磕头如同捣蒜,额头触及在地表上接连发出嗵嗵响声的张虎,先叹声说着,随即又冷冷的凝视向他: “能者多劳,才能多得,这话我也曾三番五次的拿言语提示你,如今不是仅守住一处山寨过活,要图谋霸业、守住基业,比起所谓的绿林义气,断然不可任人唯亲。你觉得按绿林规矩,拜我做了结义大哥,我便只得容让着你坐享荣华。可是你扪心自问,除了与三五十人厮杀时你搏命悍不畏死,论统兵治军、戎卫一方、督管操习、军机决议...你哪方面比得过其他牙将? 我委你兵马使这等职事,也由得你能牟些利头,这已经是看在你追随时日最久的份上格外厚待了...可是你仍是不知足,甚至怀恨在心意图背叛我。这,也就不是我不念兄弟情分,而是你太过贪婪,而终究走错了这一步。” 张虎偌大的汉子竟哭出声来,他鼻涕一把泪一把,迫切的向李天衢表现出自己确实是追悔莫及的模样。然而听李天衢对自己说了这许多,听起来倒仍像是谆谆教诲,这也让张虎以为自己仍有被宽恕的希望,他便又急切的说道: “是!是!大哥教训的对,小弟悔不当初,也必当痛改前非,还像以往那般为大哥...主公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呃...!” 然而李天衢踱步到了被反剪住双臂的张虎背后,探手一把薅住了他的发髻用力往后一扯,随即悠声说道: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话,我终究要与你说个明白。如今既然该说的都说了,你也该安心上路了...起码下辈子,须知道就算兄弟朋友,交情有远近亲疏,但也不该嘴上一口一个兄弟,为的只是一味的索取,其实你也根本没有考虑过你所谓的兄弟,给不了你的,你反而要记恨大骂兄弟不讲义气...你可不要再像这辈子如此为人处事了......” 李天衢长声说罢,腰挎着的唐刀已然出鞘。一只手发力薅住了张虎的发髻,让他的脖颈完全呈现在刀口之下。森寒的刀锋落在了张虎脖颈肌肉上,随即便开始慢慢划动了起来! 张虎瞪大了双眼,却也只能生受着剧烈的痛楚,任由着唐刀刀锋撕裂开他脖颈血肉,被刀刃轻易豁开的伤口呲呲的喷射鲜血,气管也被割断的张虎再也无法哀呼求饶,很快他眼前便已是一片的血红! 随着李天衢薅住发髻的手一松,张虎的身子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上,他双目兀自圆睁,瞧着从脖颈上泊泊流淌出的血液不断的向周围蔓延。虚弱的扑腾了片刻过后,张虎便慢慢的停下了动作,已成了倒在血泊中的一具尸首。 “这张虎前些时日不是娶了正妻,还纳了两个妾室么?传令下去,他家眷暂且安顿,若有军中将官若有中意的,她们也肯改嫁正好。如若不肯,便发付些钱粮任由她们另谋生路便是......” 李天衢正说着,目光又落在一旁饱受了一顿殴击,而昏死过去的夏侯晏,言语倒又森寒了几分:“至于这个驴鸟,抄尽家财,除仆役丫鬟之外,家眷打入贱籍。先留着他这条命拖回去,于三军面前,剐了示众。” 207章 形势陡转,这是要抢地盘了 两万天平军,于凤凰山一役弹指间灰飞烟灭。不但藩镇中首席大将朱瑾战死,遭遇伏击火攻死者六千余人,再加上重伤而无力再战的伤患数千,余者俘虏大概七千人上下,也早已被杀得亡魂丧胆,所幸经过泰宁军伏兵喝令退出火势肆虐的地带,还留得条命在,尽数也只得降服于李天衢,而接受收编。 顺手也一举肃清了麾下意图背反的张虎、夏侯晏、杜标三人。直到张骁兴匆匆的前来交令时,李天衢经过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你擢升至兵马使,也自会分拨兵马由你统领,之后凭战功还能得提拔到何等职位,我会好好瞧着,也要看你的本事了......” 沂州费县那边,感化军大将李师悦被死死牵制住,始终无法攻克城郭趁势北上;至于天平军贺瑰,也被李天衢的盟友王师范麾下大将刘鄩限制在兖州乾封一隅;如今就连天平军藩镇最为骁勇的大将朱瑾也已身亡,两万有生力量一朝荡然无存,朱瑄悲恸深恨的同时,也知道与时溥所组成的联军根本无法吞并李天衢的领土,眼下顾不上为自己的堂弟朱瑾报仇,也只得转为战略防御。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朱瑄的另外一个盟友,本来屯兵于宣武、义成军边界的朱温麾下几路牙将则调转兵锋,突然向友军藩镇发动猛攻。 朱温给出与朱瑄决裂的借口,是斥责他天平军以厚利诱使麾下牙兵倒戈,分毫不讲邻道友军相处的规矩。只不过与史载轨迹有所不同的是,朱温也并没有等到朱瑄进行措辞严厉的回复,而有了出兵的借口才选择攻打天平军,几乎也就相当于不宣而战,朝着两处邻道突然发动突袭,也分毫不顾什么先断交,再递战书的规矩...... 如此一来,本来信誓旦旦要瓜分李天衢掌控下领地的朱瑄、时溥双方,随着朱温的突然翻脸,接下来的战事,却已是关于己方势力的生死存亡。 而朱温突然杀入时溥领地,于天平军治下宿州临涣地界。由牙将郭言所统领的兵马率先发难,围点打援,截杀住了感化军牙将陈景瑜所统领的部众。 几彪骑军部队呼啸途径,又有数目更为众多的步兵趁势碾压。己方合围,齐攻反应不及已被彻底打懵的驰援州府治所兵马,宣武军方面的牙兵迅速开始进行肉搏白刃战,刀枪相交,激荡连连,以有备攻无备的牙兵部众下手也是格外的狠辣! 刀光一闪,一个错身而过的感化军牙将头颅顿时飞起,鲜血喷溅的无头尸首又朝前冲出了好远的距离,这才轰然坠下了马去;又是一声激烈至极的巨响,当面又是一名骑将慌忙甲骑的盾牌劈得迸裂开来,刀锋甚至直接剖开了他的手臂,那骑将瞪大了双眼望向小臂截断的残肢,惨嚎着折身也从坐骑上摔倒了下去...... 催马使刀的那一员宣武军骑将颌下蓄着的络腮虬须也沾满了鲜血,他神情冷漠,双目中却迸射出凛然杀机。最先率领骑军撞杀入感化军阵中,势如风雷,勇不可当,手中使得那一柄大砍刀盘旋疾落,所过之处是感化军无论骑将、兵卒也是挨着便死、碰着便亡! 而这员骑将,也正是当初与李天衢初会时年纪老大不小,还尚只是一介骑兵伍长,然而凭着讨伐黄巢、秦宗权功绩转战各处,作战勇猛已为朱温所注意,随即器重提拔,如今官居宣武军后院马军都将的氏叔琮。 氏叔琮统领的骑众势如破竹,率领着所部牙军铁蹄践踏过去,鲜血残肢涂满了一地,而宣武军骑兵呼啸而去、呼啸又来。迂回袭扰策应着同僚步军,碾压向其余感化军愈发动荡的部众。 宿州临涣郊野,早已变成了一片血腥的战场,听得远进处号角声此起彼伏,又有无数的敌军将兵犹如放闸倾斜出洪水,从几个方向朝着自己这边掩杀过来...感化军牙将陈景瑜咬牙切齿,惊慌四顾,待望见对面敌军部众当中打出宣武军郭言的旗号,隐约又望见旌旗下方由一众军士拥簇的那员将官之时,便当即厉声喝骂道: “朱全忠不讲信义!明明已与我家主公还有天平军朱瑄联手,共同讨伐李天衢,却悍然对友军出手,如此当真不怕遭天下非议!?” “友军?什么友军?” 郭言那边隐约听见陈景瑜的叫骂声,他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即沉声说道:“时溥那厮,早就明里暗里的与我家主公作对,已是自寻死路,早晚都要对他动手...要铲除敌手,当然要把握良机,各道藩镇向来尔虞我诈,现在你说什么联合的友军,又有何用?” 先前抵抗秦宗权的诸般战事当中,郭言每每也能以少击众,出必胜归,而让朱温当中一众幕僚宾佐的面,大加赞赏郭言曰“言乃吾之虎侯也”...如今官居步军都将的郭言,按史载轨迹,也正如做为朱温东伐徐、郓时候的偏师主将,略地千里,每逢敌军,常出奇交锋,所向皆捷,大挫时溥感化军牙兵的锐气..... 如今撞见了命里合当交锋的敌手,郭言部署截杀陈景瑜的策略又见了奇效,随着他大手一挥,诸部牙兵也顿时齐声响应,旋即便拔足向陈景瑜乃至他身边的一众感化军士卒冲杀了过去! 做为宣武军效忠于朱温的牙将,郭言不但勤于戎事,也不敛财,常或以家财分给将士之贫者,如此颇得军心。所以随着郭言一声令下,他麾下军士裹挟着舍我其谁、凌厉强悍的杀气,犹如狂飙的旋风一般,血脉贲张亢奋的拔足狂奔...这也与陈景瑜麾下那些被杀得措手不及,各个惶恐惊惧的感化军残存士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双方甫一冲杀到了一处,当即犬牙交错、金铁相击,鲜血迸溅、残尸抛飞,郭言一方的宣武军牙兵列成紧密的队形,直直凿入敌军溃乱的阵势中持续着高昂的战意。迅速推进剿杀,按伍、什成组着相互配合呼应,劈刺砍杀间,也撕裂出一道道豁口勇猛的向前疾冲。 而仓惶应战的感化军部众强撑得一时片刻,也终究不能一直维持住密集的阵势。阵列间被敌军冲开几道豁口,阵型也不禁立刻崩散,任由着郭言所部兵马将他们的军阵生犁硬趟过去,切割成零零散散,三五成群的兵卒惊呼乱叫,与同僚之间难以相互配合,再用不了多久,恐怕便只能生受一边倒的屠杀! 陈景瑜眼见面前的兵卒部众便如被镰刀收割的杂草一般,顷刻间的功夫,又被宣武军敌兵放倒一片,他脸上筋肉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再是不甘,也很清楚眼下己方军旅的阵型已是七零八落。又是在郭言所统领的敌军咄咄逼人的险情之下,也根本没有时间再集结部曲,重整队形,当然也就无法挽回败局了...... 朱全忠那奸诈的贼汉不讲信义,而终究着了那郭言的道...我感化军兵马在此遭受重挫,眼下也只有强忍下这口气,统领参与部众立刻逃去...也就只有退守、且死守城郭,方才还有抵御不宣而战的敌军攻势的机会! 208章 闪电战,葛从周,你开挂的时候到了 “撤!快撤!” 陈景瑜大声喝令,趁着郭言麾下不断压迫逼近的敌军距离自己这边尚有一定的距离,他立刻命令周围牙校统领其余兵马且战且退,尽可能甩脱开敌军的进逼抢攻。 然而主将这一退,也势必会引起本来便溃散不定的阵型更为混乱。就在这个当口,从斜侧迂回杀至的那一拨宣武军骑众,也轻易的直抄到感化军主将所处的位置...... 陡然间又听见侧面一阵激烈的人仰马翻声起,陈景瑜惊慌望去,就见协同郭言所部步军的宣武军骑众如风驰电掣一般,再度骤然杀至。 诸般马战兵刃,直从那些猝不及防的感化军士兵身边疾速掠过。不少军卒僵硬在当场,还没有反应过来,由氏叔琮的马上骑士顺手就是一刀过去,寒芒滚动、斜肩劈胯,又激溅起一层层的血浪! 陈景瑜瞠目结舌,眼见着从斜侧撞杀过来的敌军骑兵抛下手上砍搠卷刃的军械,迅速的抽出马战副兵器继续斩杀。铁骑纵横、一鼓作气,已经快要杀到自己的面前,他惊慌失措,下意识的擎起长枪之时,滚滚洪流眼见便要将他的身形彻底淹没......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碰撞声,陈景瑜身上数处飙血,重重的从惊嘶蹿开的战马上跌落坠地。勉强抵挡一番,他到底无法承受住敌军骑众的冲势,身上披覆的铠甲迸裂出鲜血不断涌出,当陈景瑜仓惶的再站起身来时,便见到氏叔琮俯视过来,双眼中满是蔑视与冷漠,他手中马刀顺势也直劈斩了下来...... 首级与鲜血冲天而起,无头尸首又重重的摔落到地上。感化军中另一员大将难免战死沙场。由郭言、氏叔琮统领的马步军众趁势绞杀,战死也已进入了收尾阶段。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旷野上除了遍地的死尸,以及若干匹来回打转、苍凉悲嘶的马儿,还有大批被俘的感化军败卒神情或是麻木、或是惊惧,已被宣武军牙兵尽数控制住。虽然斩获一场大胜,可郭言传令各部兵马只草草打扫战场,立刻整顿部曲,还要往宿州治下县坊城郭的方向攻去,他还高声喝令道: “奉主公钧旨,击溃这拨感化军部众之后,便速取宿州治所,兵发神速,进而尽快感化军治下一应州府...务必要抢在李天衢前面!” ※※※※※※※※※※※※※※※※※※ 朱温突然发兵偷袭朱瑄、时溥的同时,由他派出的使者,也已抵达泰宁军治下兖州李天衢所处的营盘中,表说来意。由李天衢接见时,那使者禀道: “主公素来赏识李节帅,以往戮力同心共讨黄巢、秦宗权,协同融洽和睦。方今朱瑄、时溥联合同讨节帅,主公思虑再三,也仍愿出兵协助节帅,以结邻道刻臂相协之好。 方今特遣小的前来拜谒节帅,也是要向李节帅言明我宣武军不会与贵镇为敌,如今兴兵共讨天平军、感化军藩镇,为免与贵镇军旅误生冲突,是以也须向节帅转达主公的意愿......” 李天衢笑吟吟的听那个由朱温派遣来的使臣自说自话,虽然对他以礼相待,可实则却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则是不住的暗骂着。 诚然朱温忽然掉头突袭朱瑄、时溥统掌下的藩镇领地,这也宣告了本来联合夹攻己方的敌军溃败已成定局。可朱温那老狐狸,可绝不是古道热肠的仗义援手,他又能安什么好心? 抵抗住了朱瑄与时溥的几轮攻势,又已重挫天平军的主力兵马,朱温这个时候才跳过来示好套交情...不就是想坐享渔翁之利,而趁机掠取天平军与感化军的地盘!? 当宣武军使者退去了大帐,李天衢脸上笑意立刻消逝不见,他长身而起,冷笑道:“朱全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响,可我又能怎能让他轻易得逞?传我军令,立刻集结兵马,反攻入感化军境内! 就算时溥掌控的几处州府当中,宿州、濠州相对与宣武军更是邻近,也就难免要落到朱温手里...可感化军徐、泗两处州府,更是诸地通衢,系中原江淮一隅咽喉,水陆南北联系汴淮的要冲去处,无论如何,也要由我军夺下!” 如今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处于藩镇治所徐州彭城,虽然先前往东北方攻取沂州不成,致使军心受挫,而且另一路牙兵被朱温的宣武军突袭遭受重创,如今实力大减。但是时溥收缩余部兵力死守城郭,也未必能尽快攻破感化军藩镇中枢要扼。可是反守为攻,抢先杀入徐州腹地,就此隔绝开彭城与外界的联系,起码也能阻拦住朱温前来捡这个现成的便宜。 起码在战略大反攻的这段期间,明面上不会与朱温所统领的军队交战,双方也都迫切得要扫清朱瑄、时溥尚存的余部兵马。彼此同样是争分夺秒,比得就是看谁能尽可能更快、更多的趁势掠取吞并天平军与感化军下辖的州府领土。 李天衢心说就算自己与朱温盯上了同一个目标,谁有本事能清除掉尚会抵抗的敌军余众,抢先一步占据州府城郭,那么晚到一步的,暂时也就只能认下那哑巴亏。 而随着李天衢一声令下,大帐内众将也是轰然领命。可王彦章只稍作思付,便立刻站出身来,向李天衢禀说道:“可是主公,我们集中兵力攻打感化军徐、泗两州,可天平军不但是邻道藩镇,治下郓、曹、濮三州也与宣武军邻近,我等只顾攻打感化军,这岂不是要将天平军拱手相让于朱全忠?” “本来朱瑄是横在我军义成、泰宁两处藩镇当中的眼中钉,又怎能容得朱全忠夺取天平军,控扼齐鲁通往通往中原腹地的重要通道?而兖州既与天平军治所郓州邻近,我自会遣张归霸分领一拨兵马取中都(金国时取“汶水在上”之意更名为汶上)、东阿二弟,再往东南面进军,进逼郓州治所......” 李天衢沉声说着,随即又道:“而朱全忠发兵要侵夺天平军,则要先取曹州。曹州治所左城,与滑州白马也不过几十里的路程...先前也已遣胥吏赴义成军知会过葛从周,倘若朱全忠只是佯攻,反而对朱瑄、时溥要突下狠手之时.....葛从周则统领义成军牙兵反守为攻,先入曹州,之后如何速取治下县坊,再攻濮州,进而与张归霸会师于郓州...这场仗要怎么打,也全权由他定夺。 如此我军若能迅速占据郓、曹、濮三州下辖要道,隔断宣武军趁机侵攻天平军的路径...他朱全忠纵然狡诈无赖,可先是对邻道友军几近于不宣而战,眼下反而与我军讲和,再若不甘而要强行攻打...就算各处豪强之间尔虞我诈,也忒过反复无常。这脸翻得太勤了,天下诸藩谁还敢信他?当然了,与朱全忠竞争,不但要看谁得手更快,这也要考究葛从周速攻掠地的本事了......” 一边说着,李天衢脑海当中,也大概回忆起关于葛从周的一段史载记述: ...丁卯,遣从周分兵攻洺州,斩刺史邢善益,擒将五十余人。五月己巳,邢州刺史马师素弃城遁去。辛未,磁州刺史袁奉滔自刭而死。五日之内,连下三州,因以葛从周兼邢州昭义军节度使留后...... 209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1) 事实上还没等李天衢统领兵马开拨反攻,杀入感化军地界,被赋予义成军方面诸部牙兵指挥权的葛从周敏锐的察觉到宣武军有条不紊的开始撤兵,便立刻派出探马注意朱温那边军队的动向。几拨部众也迅速集结,急行军立刻也挺进入接邻的天平军下辖领地。 如今葛从周已经展现出卓越的指挥天赋,固然他个人武勇,乃至统领小拨军马摧锋踏阵对敌军所能遭受的破坏杀伤而言,他还要逊色于王彦章,而临阵谋划计策,淄青军刘鄩与他在很多时候也能斗个旗鼓相当。 可是葛从周智勇兼备,冲锋陷阵大抵也能当王彦章那般用,而足智多谋也能与刘鄩相相提并论,带兵治军打闪击战时,更是行军决策果断,而极具魄力,这他娘的就相当恐怖了。 而葛从周之所以能够做为将才荟萃的五代时节的人物,挑出来与中华历史长河中历朝各代的名将对比,待后人评说论长较短,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他打仗时脑子十分清晰,似乎一直都会有张战略地图印在脑海中,上面代表着己方与敌方的军队图标、标注胜阵败仗的圈圈叉叉,以及双方进退的实线、虚线也随着时局走向不断变动着...... 所以也根本用不着李天衢多费口舌,葛从周立刻意识到了朱温倒戈后会采取的行军路线,以及自己又当如何进军,而能抢在彼此争地盘的对手前面占据道路要隘。 更何况...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葛从周不止是山东地界出身,他的家乡,正是位于天平军三州中间位置的濮州鄄城,这相当于出门干事业了许多年之后,眼见就要带兵打回老家来了...也是在自己最为熟悉的土地上作战,要速攻该往哪打,这对葛从周而言还不是手拿把掐的? 而且与霍存一并兼管着督检新军操练事宜,葛从周的侧重点在训练部曲急行军上面也下了不少功夫。杀入天平军地界的军旅携少数辎重车仗,处于疾速行军的状态,但也仍时刻注意各部兵卒的体力。 挺进入曹州地界之后,也难免会遭遇地方上驻防的敌兵部众,小规模的奇袭战杀他个出其不意,如今一方士气如虹,另一方则是军心动荡,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至曹州治下镇坊,只付出甚是微小的伤亡代价,便斩获得几场小规模战事的胜利。 厮杀过后,义成军将士把俘虏拘押到一处,对于那些伤势严重而无力走动的,顺手一刀便宰了,绝对不容许拖缓半点行军脚程。至于那些伤势较轻的倒暂时留得条命在,只不过尽被困缚住了,双条腿倒还能用,跟着葛从周所统领的军队狼狈赶路。 不管你能不能跟上,身后有义成军兵卒叱喝着挥舞明晃晃的钢刀看管,就跟赶猪似的。被俘虏的兵卒连跑带颠的疾奔前行,生怕因掉了队也被顺手一刀过来...在求生意识的驱使下,倒也展现出了身为一名士兵体现在急行军方面的身体素质...... 毕竟没听说过哪种练长跑的路数,身后会有一堆提着刀的恶汉会追着跑。 如此本来据守义成军藩镇城郭的葛从周所部兵马,以让人难以置信的行军速度,忽然出现在后世山东省曹县西北六十里,因济水之左而得名的曹州治所左城城前。 而守城的天平军部众,只是听闻攻打李天衢泰宁军的部众连连受挫,甚至藩镇当中最仰仗的大将朱瑾竟也已战死,而朱温突然翻脸,也开始向己方领土进军...然而还没有收到朱瑄下达紧闭城门、死守城郭的命令,曹州方面也根本没法反应过来,敌军竟然会来的如此之快...... 一阵喝令叱骂声过后,远方来的那一拨车仗忽然杀出一彪军马,连同周围蹿出的滚滚铁骑,朝着城门口处的兵卒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过去,恐惧迅速在曹州守军当中漫延开来,就算有小校声嘶力竭的大喊立刻紧闭城门,但是敌军杀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城门缓缓被推动着,发出吱嘎嘎沉闷的响动声,然而就在彻底封闭之前,仍不免有二三十骑好似离弦之箭,已直直射入城中。 而抢先冲杀到城郭内的两员悍将当中,向来作战势如急先锋的霍存眸子中凶芒爆射,他嘶吼着抡其马刀劈斩而至,闪电般掠过面前那猝不及防的小校咽喉,一片激血飞溅,被割断了咽喉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脑袋当即耷拉了下去,连同身子也软绵绵的瘫倒在了地上; 而另一边的张归厚一只眸子中也满是杀气,他另只眼则被黑色眼罩遮住,厮杀起来那般模样也显得格外的剽悍凶蛮。同样是善于凿到敌军阵中大肆杀伐的虎将,张归厚使得那杆马槊轮扫起来,周围敌军士兵便如被秋风扫落的枯叶般飘荡倒落了一片! 有霍存、张归厚扑倒城门口处迅速杀溃了守门的曹州兵卒,策应着麾下骑军拥簇上前,又将左城城门缓缓打开。而被杀得溃散的败兵惊恐的从城门朝外望去,就见葛从周也早已扑倒城郭下方,亲自率领着马步军众,源源不断的冲驰入城...... 不出一日的功夫,还是杀入天平军地界先打了几场小规模遭遇战...曹州治所左城,便被葛从周攻占。 只略作休整,葛从周分拨了一名心腹军校接管州府,收押俘虏的兵卒,又派快马奔赴往相距不过几十里的滑州白马知会,由义成军接管曹州。不出半个时辰光景,葛从周、张归厚、霍存三将随即再度统领部曲急行北上。 又过了一日半,葛从周便率领几拨兵马进入自己本籍所在的濮州地界。 过临濮、雷泽等地,再不出两个时辰,葛从周也将抵达当初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濮州治所鄄城。然而天平军方面虽然几番败仗士气萎靡不振,又因朱温突然翻脸而被彻底打懵了...有一支仓促着从泰宁军地界撤返回来的牙兵部众慌张前来,由于战局形势陡转立变,行军调度虽然也显得十分的杂乱无序,可是这拨军旅仍旧挡住了葛从周意图再速取濮州鄄城的道路上。 “对面打出的旗号...是天平军马步军都指挥使贺瑰?他们先前由乾封侵攻入泰宁军兖州,倒被刘鄩所率领的淄青军前来支援,纠缠住贺瑰使其不得寸进,如今终究要狼狈退返回来采取守势...除了驻守寻常县镇村坊间的敌军,要速取三州,也难免遭遇天平军这些尚存的牙兵部众。 而我军挟势而来,士气高涨、军心可用,趁着对面那伙兵马仓惶前来,阵列不稳,便直接掩杀上去。哪怕也要付出一定的伤亡,荡平这伙拦路碍事的敌军,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葛从周绰枪策马,当机立断的沉声说罢。张归厚、霍存也都是战意高昂,立刻便要召集麾下军马去杀他一阵。严阵以待的士兵轰然领命,正要厮杀,然而张归厚催马到了阵前高声喝令之际,他那只独眼乜向对面后倒不由的一怔: “咦?贺瑰那竖汉只待着七八人奔出阵列,不像是要应战,他又想要做什么?” 210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2) “不要动手!我等愿降!” 本来的天平军中马步军都指挥使贺瑰,携柳存等麾下将官顿时扑倒在地,高呼表态。那边霍存卯足了劲正要放手厮杀呢,发觉对方不打算抵抗而直接投降,他立刻停下催马号令麾下冲杀的动作,还差点闪着腰。 贺瑰不做抵抗而选择器械投降,这对于葛从周一众人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只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当天平军战局愈发不利时,贺瑰这个朱瑄麾下大将也注定不会顽抗到底。 毕竟按原本的轨迹,贺瑰是临危受命要抵抗朱温的侵攻大军,计划切断敌军的粮道,但朱温知悉军情,是从中都方向的率领兵马,同样是以连夜急驰一百多里的路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贺瑰面前。而贺瑰的反应则是跪倒在一处坟堆前,高呼愿降,乞请不要伤害我...遂被宣武军给俘获住,后来转而归降于朱温。 虽然如今的战事与史载中的记述已大有不同,可同样是朱温反水侵攻而来、同样是天平军朱瑄形势十分险恶的时候、同样是被彻底打懵的情况下仓促应对...而且同样也是有一路敌军如神兵天降一般,疾行迅速杀到了自己的面前...贺瑰不愿再负隅顽抗,这一切也都是注定的。 只不过由于最先杀到他眼前的军队,并非是朱温统领的宣武军部众,所以贺瑰率部选择投降的势力也已有所不同...... 可说刚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葛从周打闪击战意图尽快占领天平军曹、濮、郓三州,贺瑰望风而降,也就不必在此耽搁时间。也由葛从周全权做主,控制住这一拨降军。而在好言安抚贺瑰之时,葛从周想到天平军治下到底还有朱瑄所在的郓州势必要取,忽的灵光一闪,已是计上心头...... 而眼下而言,凤凰山一役天平军两万兵马或是在山谷中中伏被烧死,或是为李天衢所部牙军俘虏,朱瑄所统掌可供调动出击的有生力量大大减小。濮州鄄城守备军力本来也甚是有限,葛从周却并没有指望挥军过去震慑把守濮州的主将放弃抵抗,而尝试兵不血刃的占领城郭。 毕竟濮州刺史,是朱瑄的另外一个堂兄弟朱裕。 然而葛从周行军之快,疾如雷电,速取曹州这还没出两日的光景,多半州府沦陷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濮州。所幸贺瑰投降又十分的干脆,尚还没有打草惊蛇,而惊动得濮州朱裕紧闭城门据险死守。闪击战就是要打得敌人猝不及防,而眼下能故技重施的条件也尚还满足...... 鄄城城门口处,四五十个兵卒神情戒备、如临大敌,但是半敞开的城门前,尚还有些百姓战战兢兢的排队等候士兵盘查,其中有的挑着鸡笼,担着菜筐,除了扛着扁担的,也有些骡驴拖拉的车仗。这些人也都是附近村坊入城做生意的的乡民百姓。 现在濮州这边,朱裕得知宣武军朱温突然反目,并且兴兵来攻的消息方才不久,他也已做出反应,立刻遣快马奔赴郓州求询自己堂兄朱瑄又当如何御敌。 如今天平军实力大减,要抵御朱温宣武军的强攻,看来也免不得要死守城郭。可越是要死守住州府治所不失,城内粮秣积蓄也越要充足到能够长期与敌军磨耗。本来还觊觎李天衢掌控的泰宁军而气势汹汹的出兵攻打,天平军郓、濮、曹三州之前调运军粮辎重,结果从战略攻击到战略防御的转变也太过突然,以鄄城目前的粮草储备而言,当然也硬抗不了许久时日。 南边既然还有曹州抵抗朱温的攻势,朱裕估算着时日,尚还有强征搜掠周围村坊粮秣的余地。除了仍须保证鄄城日常的口粮供应,他也正要派出兵马抢掠搜刮供给军需的粮食,以做长久抵抗守城的准备,而起码也要等到确定朱温麾下的兵马已经在濮州地界出现,并且不数日的功夫便将抵至鄄城城前。 然而如今来的,却不是朱温,而且葛从周先夺曹州,随即马不停滴,迅速挥军前来...行军攻势之迅猛神速,这也快到了完全出乎朱裕的意料之外。 “急什么?讨死的村汉,敢在城门前喧哗!还不站好!?” 鄄城城门前战兢兢的乡民队列稀稀拉拉,只随意瞟一眼便能望得到头,队伍中但凡有人推搡争执也尽能看得清楚。城门前一员小校这几日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眼见队列中有几个拉着驴车的汉子东摇西晃着,当中有个人不住的还往前拱,也引得身前一片抱怨声起,他立刻瞪目喝骂,随即走过去要一看究竟。 那把守城门小校凶巴巴的奔到那汉子面前,惊得旁边不少乡民不由得倒退了数步。眼见那汉子也退了几步靠在驴车前,却戴着斗笠瞧不清貌相,那小校走到近处,便擎起钢刀拿刀尖挑起他的斗笠,然而露出的那张面庞剽悍凶狠,眼中煞气腾腾,也当即骇得那小校心里骤然咯噔了下。 把守城门时日久了,大多尽出城门贩卖的乡民也都混了个眼熟,那小校却瞧那汉子格外的面生,便下意识的立刻大喊道:“我没见过你,你是从哪处村坊来的!?” “老子霍存,从阴曹地府来,专要来收你们这干驴鸟的性命!” 霍存厉吼一声,他单手探出,立刻抓住了那下意识挥刀便砍的小校手腕,旋即另只手抵住他臂肘再一发力,那小校手中紧绰的钢刀,便当即攮入他自己的胸腔当中! 聚拢在驴车周围的那几个汉子,也立刻从车板下抽出钢刀,立刻朝着城门那边冲杀了过去。尚在城门前排队等候盘查检视的乡民遭逢突变,刚有人惊叫着喊出声来,而正要做鸟兽散时,霍存拔足狂奔,将劈手夺来的钢刀用力往前一挥,顷刻间牙缝中又迸起一声怒吼,犹如旱天凭空打下一道惊雷,也震得前面刚才回过神来的兵卒心胆俱寒! “杀!杀!杀!” 寒芒骤然卷落,前面一个闪躲不及的兵卒面门被砍个正着,一片血光飞溅,他的脸顷刻间便被利刃剖开,露出大半血糊糊的筋肉,那模样当真是惨不忍睹! 不止是霍存挥舞的钢刀挟裹着凄厉的呼啸声不断劈斩,映出殷红血光的刀锋划出一道道的寒芒袭向聚集在城门口处的濮州收兵。在他身后,那几个由他亲自挑选,以个人武勇而言最是剽悍善战的军士向前涌去,手中钢刀同样翻腾旋舞,耀起一片森寒的刀芒,只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几乎所有把守城门的兵卒便已哀嚎着倒血泊当中。 毕竟估计着朱温过段时日便将兵临城下,濮州守军提心吊胆,也甚是戒备,城门口这边忽然有人突下杀手,暂时占据住城门左近,这也惊动了城门楼上以及周围的军士迅速朝着这边逼近过来。 刀光席卷疾落,斩势迅猛的钢刀又从对面一员兵卒的胸膛掠过,喷射出的鲜血不免又溅到了面庞上。而脸上血迹斑斑的霍存听到周围惊呼喧哗声起,他嘿嘿一乐,露出傲然的笑意:“也就不过这一时片刻的功夫,咱们守在城门口,大军眼见便要杀入城中。这濮州鄄城,我军也要拿下了!” 211章 五日下三州,不会只发生一次(3) 反而由霍存一时占据城门,竟然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随着城中守军不断的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与霍存一并冲到城关的十几名精锐步卒也有几人寡不敌众,扑倒在了血泊当中。 以这些微末人手,固然难以与鄄城内大批的守军长久厮杀下去。可是霍存这边甫一动手,埋伏在城外的兵马在第一时间也立刻动弹起来。那些刚刚冲了过来,正要抢回城门的兵卒就听得外面人喊马嘶、蹄声如雷,不但喊杀声震耳欲聋,也已有不少敌军直冲到城门前方,他们脸上也都不由的流露出惊恐之色...... 眼见一个个甲骑从自己的身旁疾窜而过,扑杀向那些慌乱的正要退散的鄄城守兵。计划成功,霍存也振奋的叫了声好,他胡乱一抹溅在脸上的鲜血,随即抄手接过从旁递来的缰绳,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上了马背,继酣畅淋漓的步战血战一番之后,便又要催骑马战冲杀起来! 抢进城的马步军众犹如一股股洪流,直扑入城中,迅速沿着长街席卷开来,整个濮州鄄城也顿时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民舍商铺的门窗紧闭,只是还有些摆摊、购物、逛街的倒霉百姓惊呼着满街奔逃,也就难免撞见那些在街坊间横冲直撞的彪悍军马。 “父老乡亲,我葛从周乃是本地出身,不愿伤及家乡百姓。今日来取鄄城,众乡亲且避让开道路,切不可因慌张拦碍住我军兵马,于家中的紧闭门窗,但不可协从窝藏天平军败兵溃卒,街坊市井间的也寻角落暂且蹲候,待战事罢了,我军招抚百姓,众乡亲但安居无恐!” 绰枪策马也冲入城中的葛从周高声呐喊,先前也早已吩咐过扑入城内的一众兵马听从他的命令行事。如此除了个别躲不过今日灾厄的糊涂蛋疾奔乱撞着,挡在了沿着长街大道疾冲的兵马面前,或是被流矢射中而不免被误杀丧命...杀入鄄城的义成军诸部牙兵,也已在最大程度上的于抢夺城郭的战事中减少民众方面的附加伤亡概率。 可是对于把守鄄城的天平军兵卒,也就不必那么客气了。 马步军众在濮州鄄城当中横冲直撞,遇到敌军余部便立刻扑杀上去,箭矢呼啸交织,处处街坊间已平添了不少尸首。鄄城守军已经如没头芥蝇一般到处乱蹿,同样也是被打得措手不及,没有将领立刻能组织起所有现存的兵马指挥巷战,那么也就只能被冲进城来的敌军逐步屠戮歼灭! 这时候,刚刚冲出州府署衙的濮州刺史朱裕惊慌四顾,眼见周遭几处街坊上有大片的烟尘扬起,这一陷入包围的困境,再往周围打量过去,看敌军声势便似是扑天盖地,一时间尚不知有多少人马滚滚而来! 而朱裕虽然气急败坏的命令身旁一众余部拼死杀出条血路,他浑身却不由的微微颤抖,眼中也流露出恐惧之色。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朱瑄这一大家子亲堂姑表兄弟当中,朱瑾固然能征善战,但是也并不代表他们各个能打。而且也不是谁在被敌军包围的情况之下,都有敢死拼到最后一刻的勇气,以及仍能团结麾下部众杀出重围的能力。 至于朱裕,他比起朱瑄、朱瑾显然在指挥兵马、冲锋陷阵等方面还欠缺了太多。 所以义成军几拨马步军众,便如一把把直捅向敌人身上要害处的狭锋钢刀,他们朝着朱裕这边的鄄城守兵余部合围撞击。几股人潮立刻开始短兵相接,天平军这边立即被截成数段,虽然也有少部分军士在拼死抵抗着,也仍旧无法抵御住疯狂撕咬剿杀己方部众的攻势! 混战当中,朱裕猛然间感到自己似乎是被一只野兽给盯上了,心里猛的一突。下一刻,策马疾冲而至的霍存便抡起长刀,寒芒骤然掠过脖颈,被削了脑袋的朱裕颓然坠马,头颅骨碌碌的滚落在地,又在纷沓的战马铁蹄之下翻滚一阵,便已是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又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濮州鄄城几乎也已落入葛从周的掌控当中。 速取下了左城,鄄城两处州治,天平军之下郓、曹、濮三州,也就还只剩下一处州府,也是朱瑄所处的藩镇治所。 而天平军治所郓城县,倒是发生在后来时代背景的小说水浒传里及时雨宋江并着晁盖、吴用、阮氏三雄等梁山好汉的老家。只不过虽然于五代期间被划到了接邻的济州治下,至少眼下还是郓州治所所在。 只不过已连下两处州府,要速取郓州郓城,恐怕已不太可能再趁着兵发神速而奇袭速取城郭。毕竟郓州东面也与泰宁军接邻,朱瑄那边想必也已封锁城郭周围要道,紧闭城门,试图顽固死守下去,葛从周想来,这样的话按照先前战法企图速战攻取城池的战法恐怕也就难以凑效。 与朱温相互竞争,仍是要与时间赛跑...虽说现在已经拿下了曹州、濮州,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要尽早尽快的攻取下天平军全境...... 葛从周寻思一番,便按照到先前相好的计划,召见这才刚率部投降不出半日功夫的贺瑰前来商议,彼此方一入座,葛从周便和颜悦色的笑道:“我家主公招贤纳士,向来极是看重军中良才,如今得蒙将军归顺,主公也必然重用。以为既为同袍,也要请将军多加关照了。” 贺瑰其实有雄勇气概,论行军打仗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既然觉得朱瑄大势已去,就算尚还能死撑一段时日,可是在朱温、李天衢等强藩的觊觎围攻下终究难以扭转败亡的局势...决议明哲保身,降从留得自己这条性命在,此刻毕竟是降将的他当然也不敢高调的自卖自夸。 所以听葛从周说罢,贺瑰半边屁股刚挨到椅子上,便像是被人扎了一针似的窜起身来,他又连忙的恭谦道:“都虞候过誉,实在是折杀小将了!见识都虞候兵发神速,连取两州,小将叹服不已,既蒙不杀之恩,不过是一介降将,上未曾立下微末功劳,只觉汗颜,自是要听从都虞候号令行事,甘愿为马前卒竭力建功......” 葛从周微微一笑,随即又道:“是了,我辈投身行伍,是靠戎马厮杀建功立业的武人,另投明主,当然也盼望着能尽早立下攻取,已表明心迹得受重用...既有意尽快建功,当然有这个机会,我倒也有一件事情要将军协力,如若事成,也必要向主公保奏,重用将军......” 贺瑰怔怔的听着,他也绝非是没有脑子的浑人,考量到如今天平军郓、濮、曹三州也只剩下一处州府未曾攻下的这等形势。葛从周就在这个时候召他来商议,而放话说许给自己能争取功劳的机会又是什么...贺瑰大概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 迟疑之色在眼中稍显既逝,贺瑰似乎也不愿被葛从周捕捉到自己脸上犹豫不决的神色,他只沉思了片刻,便又抬起头来,凑过身去,说道“蒙都虞候如此厚恩相待,小将感激不尽,但有所命......也自当全力以赴!” 212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葛从周的急行军速攻兵马,与东面接邻郓州的泰宁军张归霸方面部众杀入天平军治所下辖领土。而朱瑄麾下由于大半兵力流失,其中东阿县城守备力量实在有限,在士气高涨的张归霸所部牙兵侵攻下实在难以长期固守,也就不免被攻破。 所以如今天平军藩镇郓、曹、濮三州治下虽然尚还有些县坊没有被攻占,但是已经无法与同僚部曲取得任何联系,各自为战,惶恐而不能自安,也有些牙将已然生出倒戈向李天衢的心思...... 而朱瑄仍能牢牢把控住的区域,也就只剩下区区郓城县一隅。 愁云惨雾,虽然笼罩在郓城县城内外的土地上,由砖石夯土打造尽数高出一丈的城墙耸立,几面与瓮城间垛口,女墙、角楼等防御工事一应俱全,城防也算得上相当坚固了,置身于这片城墙之下,也不由得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毕竟东面与兖州瑕丘邻近,郓城城头上的各部天平军守卒谨慎巡视,丝毫不敢有分毫懈怠,城门楼上与各处墙郭城防要隘气氛十分森严,不但周围村坊的粮食已尽可能的搜刮强征,紧闭城门,守城部众终日挎弓持弩的戒备,每隔个几日大概顾忌城外形势暂时未定,天平军也会派出快马斥候悄然出去哨探,时刻留意着什么时候敌军会杀至城下。 然而从葛从周自义成军滑州悍然出兵,连取曹、濮二州,再到挥军眼见要抵达至郓州郓城城前...这才刚刚到第五日的光景。 这几日一直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城中的轻骑还未来得及出去哨探,郓城南门有个小校斜倚在门楼墙上,昨夜本来想睡得个囫囵觉,可是因近些时日忧心忡忡辗转反侧不曾睡得踏实...这小校的脑袋本来如小鸡啄米一般不住耷拉,他那对惺忪睡眼,下意识的往前面一瞟,忽然却瞪了个溜圆。 高呼示警声很快的在郓城县墙头此起彼伏,发现远处有一彪人马疾速朝着这边赶来,也扬起了一片片的烟尘。城墙上一队队守城士卒也了涌出来,他们按所部将官喝令排布在墙垛间,层层叠叠的弓箭手人头攒动,也都已做好了准备朝着扑向城郭的兵马施射箭雨。 城头上下的众多军汉,以及被强拘来的民壮也都忙乱成了一团。架起盛满了滚水沸油的大锅缓缓被烧开,什么滚木擂石,成捆箭矢也都被送上前去,还有用于封堵修补被敌军打开城墙豁口的沙袋砖石也都已齐备...... 就算如今的朱瑄遭遇朱温的背叛更是措手不及,他尚没有时间如史载的轨迹那般环绕郓城开掘条护城河,而以此加固城防...可倘若真要是朱温、李天衢任何一方的敌军扑倒城门前方,要速攻取下郓城,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然而待那一彪人数约莫在三四千人上下的军旅堪堪至弓弩射程范围左近处,城门楼上一员牙将眺目观望,就见他们旌旗凌乱,军容模样甚是狼狈,待大概瞧清一面歪斜半边的旗帜上打出的字号时,那牙将也立刻高声呐喊道:“且住!先不要放箭!” 很快的,便有一骑奔出阵列,到距离郓城不过七八十步远的位置,却是贺瑰大声喊道:“你们连我都认不得了么?李天衢、朱温大军犯境,曹、濮二州终究难免失陷,我力战不敌,只得引军退来,集结我天平军尚存的部曲力保郓城...你们还不快快打开城门,更待何时!?” 城下部众的铠甲、号衣、旗帜不但都无半点差错,分明就是同僚兵马。而且贺瑰身为天平军中大将,把守城门的牙将小校当然也都识得。不久前藩镇当中首席猛将朱瑾中伏身死的消息传来,节帅朱瑄悲恸难以自制,更是大发雷霆之怒,府宅内桌椅屏炉等物件,也不知已经踹碎砸烂了多少...... 军中最为仰仗的大将战死,竟然还直接折损了两万上下的兵马,这也使得把守郓城的部众军心惶惶。在这等人心动荡的时候,藩镇当中另一员宿将贺瑰能够率领余部返回郓城协同死守,这对于天平军其余守兵而言,甚至还相当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快!打开城门,接引都指挥使进城!”贺瑰听得城头上号令声传来,虽然距离尚远,可他仍旧不由的低下脑袋,似乎要掩盖住脸上那些许的愧意。 虽然先前投降,可逃到城下立刻高呼示警,告诫守军现在自己麾下这些兵马里面,已经混杂了大批义成军的士卒,再翻脸入城据守抵抗...这种念头贺瑰不是没有想过,但很快便被他否定打消了。 接受自己投降的葛从周虽然十分客气,可是他也已拿言语暗示:如今朱瑄几乎仅剩下孤城一座,又夹在朱温、李天衢等强大的死敌当中,拖耗得早一时晚一时,也不会有再翻身的可能。这个时候谁有机会脱离朱瑄,以后身家性命、仕途前程才仍有指望,但是谁倘若仍执迷要与朱瑄一条路走到底...也必然是死路一条。 降而复叛的想法立刻被自己否决,那样的话终究要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真的被逼到了要背叛原来的主公,而换取新主对自己的信任与重用这个份上...贺瑰虽然感到愧对朱瑄,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要投降,也就只有投降的彻底了...... 所以贺瑰一样不发,默默的注视郓城县南面的城门被慢慢打开,他也缓缓的催马往城内踱去。而贺瑰入了城后,城外那一片片人喊马嘶声也变得愈发的响亮。 似乎也是因为这些时日急于寻觅个安身处一直提心吊胆着,急着要奔入城中的士兵、马匹、车仗...根本无人遵守秩序,一个个都是削尖了脑袋蜂拥前去,拼命的涌进城门,再过了瓮城,挤塞立刻城门得风雨不透。 把守城内的牙将前后张望,眼见这边的城门,与瓮城那边护城小门一片乱相,挨山塞海的人群时不时响起的叫嚷与喝骂声也变得愈发喧嚣,这一时间大批的兵马拥堵在城门进退不得,也根本无法关拢...那牙将也不由得大皱眉头,心中也不住腹诽道:朱瑾中伏身亡,这贺瑰似乎也因战死受挫而心惊胆战,我天平军中的宿将不是战死,便是如今这副模样,这郓城县...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然而除了下方愈发混杂的呵斥叫喊声,那牙将忽然耳根一动,他连忙转头向另外一个方向望去。眼见地平线的那一侧又有道道烟尘升起,无数点黑点连成一片快速朝着这片涌动着。不出片刻的功夫,大概便已能望见这是一支支由军旅甲士所组成的洪流,正朝着郓城县的方向席卷过来! 本来外侧城门与瓮城那一侧的护城门便已是乱做一团,待察觉到有大批的兵马出现在视野当中,郓城城门口处聚集的人群更如炸了锅一般。眼下也尚还只有约莫三四成的兵马涌入城内,那牙将立刻又回过身,并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都指挥使!不能再放人入城了!否则......” 然而那牙将话还只喊道一半,便当即愣住在了当场,因为他赫然瞧见登上了另一面瓮城墙头贺瑰擎出弓箭在手,被搭在拽满弓弦上箭镞闪动着寒光,却是向自己这边瞄准了过来! 这一箭电闪般射出,也狠狠直透入城头上那牙将的面门,大多守军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是从瓮城的另一侧一箭射来时,那牙将脸上插着根羽箭,身形踉跄着,头上脚下,也顿时从高耸的郓城城墙上直挺挺的摔落了下去! 213章 目标达成,天平军易主 “快进去!追兵来了!” “你们这些蠢汉不要挤!还不赶快关门!?” 瓮城内外的士兵甚至还没有注意到城头上的异变,他们仍在焦急叫骂着。然而就见那些拥堵在门前的,以及已经挤到城里的军士好似突然恼怒发作,抽出刀来连成一片片寒芒,恶狠狠的立刻剁将过来...... 就算这些天下来郓城县的城防守备甚是严密,可是就算最坚固的堡垒也终究不免要从内部攻破。城墙上那些弓箭手们,却被忽然涌将上来所谓的同僚冲散了队列,挥刀猛砍,莫名其妙的便丢了性命,城墙上的重重防御体系,远近距离的诸般守具在这一刻也都彻底丧失了原来的作用! 很快的,另外几拨奔袭而来的兵马已奔驰到郓城城下、过了瓮城,黑压压的人群猬集成团,也开始疯狂的往城内涌去。 到了这个时候,郓城的大批守卒这才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眼见已有成群如狼似虎的敌军甲士冲入城内,他们根本不敢上前拦堵,局势也变得愈发混乱。毕竟接连受挫,天平军尚存的兵马大多都如惊弓之鸟,甚至也有人惊呼乱叫着转身便走,在街坊将就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着,凄厉的呼喊声,与强攻一方声嘶力竭的喊杀声,也迅速席卷向全城! 当然也会有些天平军将兵满心的不甘,仍试图放手一搏,与涌杀入城的敌军拼得火花四溅,混战中不时的有人扑倒。身边的同僚根本来不及去瞧,只能喝骂着朝着前面的敌人狠狠撞去,激烈的埋头厮杀,激荡的金铁交鸣声中总是能夹杂着利刃切割血肉所发出的闷响。 对于那些扑倒战死的士兵而言,厮杀短暂却也十分残酷。由葛从周所率领的兵马经过连日守城作战,人马也都不免有些疲倦,但是前几日都熬下来了,就差这最后这一轮激战,谁也不肯在这个时候松懈,汹涌的人群不断的向前推进,也能杀得守军节节后退! 攻城的部众已经推进到了城内,规模大大小小的巷战在市井街坊间不断的上演着。葛从周也纵马直冲入城内,他手中錾金虎头龙牙枪骤然疾探出去,猛然间又是一挑,面前那负隅顽抗的牙将胸膛顿时被划开老大的口子,甲叶碎片混杂着鲜红的血液迸溅飞射,那骑将睁圆了眼睛死死瞪视着葛从周,到底不免坠翻下了马去。 然而葛从周目光一瞟,瞧见对面又有大批兵马涌来,看似是郓城县内仅存的几支到处试图亡羊补牢,做成徒劳抵抗的守军部众...他心中也不住的暗念道:就算这次计谋也成了,让他们城墙守具都派不上用场...但是郓城县毕竟是天平军治所所在,要强攻取下,也就免不了还要折损不少兵马...... 可是对面那员统兵的将领眼见对面也有大批的义成军众蜂涌杀来,他脸上也露出极度恐惧的神情,随即就滚翻下鞍,跪倒在地而大声疾呼道:“乞降!饶命!不要杀我!” 葛从周瞧着眼前那人降的如此痛快,也是不住的一愣。现在他还并不知道,前面那个倒让自己省事不必多费力气厮杀的天平军将领,是朱瑄的另外一个兄弟朱琼。 朱瑄这一大家子,虽然是血脉相连,可是这个朱琼,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便是直接被宣武军吓破了胆,而干脆的投降于朱温,甚至还试图游说朱瑾投降,却在城前被他兄弟砍下了脑袋...... 眼下的形势更为险恶,就连死守着郓城县这一处孤城,也都已经被李天衢麾下大将葛从周攻破。朱琼心颤胆破,下意识的意图带领一拨兵马逃出城去,却又在此被葛从周给截住,那么他也就理所当然的怂了。 朱瑄是你血亲兄弟,可你倒也怕死降从了...我们又何必再为你朱家效忠卖命?今日要死在此处,当真不值! 周围本来仍试图抵抗的天平军士卒眼见朱琼投降的倒痛快,几乎所有人也都是这般心思,哪个还肯再顽抗下去?诸般军械兵器接连被抛在地上发出一连串激荡的响声,守城的将兵扑啦啦的又跪倒了一大片,也都任凭葛从周所统领的军士俘虏,只得听候发落...... 本来杀入城内开始进行巷战,胜利的天平便已倾向葛从周一方。如今另有大批的守城兵卒降从,不但大大减免了义成军将士为占领城郭所将付出的伤亡代价...五日内连下三州,天平军今日便要为李天衢所取,这也已成为了定局。 当然葛从周等几员骁将在匆匆调拨兵马看管降从的兵马之后,还有朱瑄这个正主务必要尽快诛杀。 然而正当杀入城内的诸部甲士已迫近天平军藩镇牙署之际,郓城县北侧城门被缓缓打开,一小撮好不容易冲破几拨敌军围堵截杀的兵马,眼见便要冲出城去...... 此时此刻的朱瑄一身戎装、劲甲披挂,手中绰着以往出征厮杀时常用的骑枪,腰挎佩剑、背负角弓,骑乘着当初冲锋陷阵惯骑,而鞍鞯齐备的高头大马,配着他那魁梧的身形,倒也煞是威风有范。 只不过朱瑄衣甲上也溅得满是血污,气急败坏、满心怨毒,脸上神情也是十分的狰狞可怖。然而他也十分清楚,郓城县也注定是保不住了...自己的地盘就要被死敌所吞并,也终究无法再扭转回局势! 就算冲锋陷阵的本事不及最为倚仗的兄弟朱瑾,可朱瑄早年随着他老子是好勇斗狠的盐枭出身,后来好歹也是凭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个脚印才做到天平军节度使这个位子的。比起其他受福荫得势的弟兄,朱瑄就算面临险境也终究不会任人宰割。 身边也只剩下十余骑,朱瑄惊闻郓城县城门蹊跷的失守,已有大批敌军涌杀进来之时立刻披甲绰刃上马,奔出牙署时眼见城内街坊市井间到处又有敌军人马横冲直撞...只粗略观望片刻,朱瑄也很清楚就算竭力招聚人马进行巷战,只怕终究也难以除尽侵袭入城的敌军...他倒也干脆,立刻便率亲兵冲杀到了郓城县另一侧的城门,意图尽快从这座已坐镇了多年的藩镇治所逃脱出去...... 北面城门被打开,马蹄纷踏渐响,而那一小撮兵马迅速动弹起来,当中一辆厢车不免剧烈的颠簸,车厢上小窗被打开,有个眉清目秀、十分美貌的女子也不住的惊呼道:“夫君!夫君!” 眼下朱瑄可顾不得安抚自己的妻室荣氏,他瞪目望去,当即厉声骂道:“给我闭嘴!若是走脱不得,与其让你落在李天衢手里,倒莫不如一枪搠死!这时候要杀出城去,你还啰嗦个什么!?” 朱瑄的言语当真如一把利剑直戳中了荣氏的心底,她俏脸煞白,脸上不但格外的惊惧,更是心境悲沮、黯然神伤,也只得退到颠簸个不停的厢车里去,再不敢言语。 再是不甘,朱瑄心想可恨天平军到底要被仇敌所夺,可是李天衢那合当千刀万剐的杀才麾下部众来的太快,就算接连得手,应该也是只顾夺取州府治所...眼下天平军郓州地界应该尚还有些县坊尚未沦陷,也唯有尽可能再招聚些余部兵马...除了李天衢,还有朱温那奸诈狗贼,以及北面淄青军王师范之外,唯有投到别处藩镇乞望收容,或者尽可能西奔到长安去...如此我应该也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朱瑄合计眼下也只得如此,率残部朝着北面中都县的方向逃去。然而从东面反攻入郓州,先夺东阿,而又往中都进军的,却还有张归霸所统领的一拨兵马...... 214章 覆巢之下,完卵尽归死敌所有 狼狈的从郓城县逃脱,丝毫不敢停留,朱瑄率领残部奔过旷野平原、荒坡野岭...风声鹤唳、匆匆而过,却也终究不免被张归霸麾下的哨骑斥候撞见。 又是一番小规模的遭遇战,朱瑄虽然凭着他个人武勇冲溃骑阵,趁着另外几拨被惊动的斥候轻骑合围截杀过来之前仓惶逃脱,然而他麾下的亲兵也已被屠戮殆尽...... 张归霸那边再得知葛从周顺利打破天平军治所郓城县,而朱瑄这个敌军正主朝着自己这边奔逃而来之后,当然立刻调遣部众化整为零,麾下诸部军士于中都地界便如铺开一张大网,搜山检海,严查搜捕,务必要擒杀住朱瑄,而为自家主公与天平军之间的战争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而且张归霸取东阿、攻中都期间,也是谨奉李天衢嘱咐,沿途派遣甲骑至各处村坊晓谕当地乡民,如今郓州易主,治下黎民不必惊惧,只顾各自按原本生计过活便是,李节帅善待百姓,过后不久也自会派遣胥吏来巡查农事,鼓励资助开垦田亩助耕。 而朱瑄也并非是什么勤政爱民的节度使,郓、濮、曹三州百姓为生计在强权下低头,对于统辖自家乡土的土皇帝也绝对说不上如何拥戴...只要不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些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豪强节度杀得个你死我活,也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没什么关系。相反的朱瑄如[文学馆.wxguan.vip]今与孤家寡人几乎没什么两样,只携着妻子东躲西藏,迫不得已只能投到中都地界一处村坊的乡民家中藏匿,也不会有谁会打算包庇这个失势的节度使,相反的有人倒是盘算着趁机将他擒获,也正好可以向注定已要统治这片土地的新主子领赏...... 于是乎,朱瑄于城破之后仓惶逃窜的经历,也仍与他按照史载中的记述所述的内容十分的相似: 遁至中都北,匿于民家,为其所箠,并妻荣氏擒之来献...... ※※※※※※※※※※※※※※※※※※ 当昏死过去的朱瑄惊醒过来,费力的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他顿感剧痛钻心。自己脑袋也被开了瓢,蓬头垢面的不但十分狼狈,遭受殴击浑身的骨头也似已散了架...朱瑄当即忿怒的挣扎起来,可是他却已被五花大绑捆得个结实,无论如何扑腾,也不过是在地上打滚剧烈扭动着。 而朱瑄在昏死过去之前最后能想得起来的场面,就是一众村汉各个惊呼叫嚷,抄起木棒、镐头甚至粪叉...劈头盖脸的招呼过来,直将他打得晕厥了过去。 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对于朱瑄而言这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他携荣氏奔逃至中都以北的一处村坊民舍当中,立刻威严恫吓乡民不得声张,并提供饭食,供他们歇息藏匿一夜...... 然而那家农户先是战战兢兢的应了,随即见朱瑄连带着他妻室不过两人,已是体虚伤重之时心中便立刻算计起来,正逢村中有相熟的前来报说张归霸所部兵马,不但派兵四处搜捕的同时,又于周遭村落间放出口风悬赏缉拿,势必要擒住朱瑄。 撺掇其一拨乡亲一起动手,趁着亡命奔逃了两三日的朱瑄呼呼大睡之时取了他的骑枪佩剑,又蹑手蹑脚的要将其死死绑缚住。期间朱瑄虽然惊醒,可双臂已经被捆住,戎马半生的将军又挨了好一通毒打,到底栽在了一伙庄稼汉手中...... 当朱瑄费力的半跪支撑起身子,勉强抬起头来,就见周围数百军士团团围成几圈,一对对俯视下来的目光杀气凛然。而就在他正前面,有员大将昂首肃立,睥睨冷眼瞥来,便厉声说道: “我乃义成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张归霸,朱瑄,你偏生要与我家主公为敌,落到如今这般境地,也是咎由自取!主公有令,若是擒获住你这厮,便就地格杀,你死到临头,可还有什么话说?” “还聒噪什么!这般时节群雄逐鹿,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被尔等拿住,斯至如此,夫复何言!?” 虽然很清楚自己注定活不过今日,朱瑄也仍不甘在眼前这群敌军将士面前认怂露怯,然而就算刻意要摆出副视死如归的架势...想到自己不能报雠雪恨,也终究无法翻身扳倒死敌而注定败亡...只片刻过后,朱瑄便又大骂道: “只恨不能为我兄弟报仇,将李天衢寝皮啖肉,倒要为他所杀!可恨朱温那狗贼奸诈无耻,背恩忘义偷袭我军,却也无法再寻他报仇!如今只盼死后能化作厉鬼,去寻李天衢、朱温索命!” “你这蠢汉本是天平军节度使,我家主公尚且不惧,也能教你今日便死!哪里还会怕什么孤魂野鬼?你既说成王败寇、夫复何言,败了就是败了,还说什么废话!?” 张归霸冷笑着说罢,也不愿再与朱瑄多费唇舌。两员膀阔腰圆的军士轰然领命,擎着大刀奔将上前,先有一人一脚蹬翻了半跪起身子的朱瑄,随即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背上。另外那个军汉往手心唾了口吐沫,随即双手握住刀柄抡起膀子,便朝着朱瑄的脖颈恶狠狠的剁了下去! 彻底的惨败,这辈子也只得至此休了,朱瑄极不甘心,更是满腹的怨毒,然而高声叱骂的言语突然终止住了,他的人头骨溜溜滚落到一旁,体腔内热血喷溅,到底还是难逃败亡断头的下场! 张归霸凝视向死不瞑目的朱瑄首级片刻,便吩咐士卒将人头包起来,准备送至李天衢那边复命。而距离朱瑄被斩落头颅百来步远的位置,还有他的妻室荣氏怔怔地瘫坐在地上,似乎三魂七魄也已被抽走了,自家夫君都已被砍了脑袋,她这个遗孀少妇也就只能任由张归霸所部军士看押着,也将交由李天衢发落...... 至于郓城县这边,与荣氏命运类似的,还有本来为朱瑾所纳的几房美妾。 毕竟朱瑾生平有两大好,一好名马、二好美人。对于自己最珍爱的名马,朱瑾以往冬天时用锦帐罩着、夏天时用罗帐护着,他故宅府院的马厩内还养着七八匹好马,身躯无一不是高大油亮,动弹起来时腿部筋骨盘根鼓起看来极富弹性,然而时至今日,却也都要便宜了李天衢。 至于以生得绝色容貌、长于歌舞的姚氏为首的四房妾室,以及若干貌美使女丫鬟...如今也都被一拨冲入朱瑾府宅的义成军将士给控制住,她们面对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军汉,各个骇得变貌失色,只得相互抱成一团。朱瑄、朱瑾都难免先后败亡身死,她们这些依附于强权军阀的家眷女子,当然也难免要任人摆布...... 迅速荡平郓城县内的顽抗余众,除了在城破当日便跪地乞活投降的朱琼之外,朱瑄其他几个族亲兄弟,非是被流矢射中毙命,便是陷入战团中为乱军所杀...速攻连取曹、濮、郓三州的葛从周这时方能彻底的休歇下来,他嘱咐牙校发战报文书,准备快马奔赴往李天衢报晓复命,并且命令麾下将士安抚城中百姓的同时,又亲自到朱瑄、朱瑾的府院中去,检视俘获的对头家眷。 目光一一从那些完全受制于人、尽皆花容失色的侍妾丫鬟身上掠过,脸上神情葛从周依然沉着默然,他很快便又转过头去,并对身边的牙校发号施令道:“除了那些上等好马,将这些女子也都押解至兖州瑕丘去,届时交由主公发落。” 215章 早亡的因由,朱瑄如此,时溥也是如此 当葛从周五日下三州、张归霸擒杀朱瑄的战报呈报到了李天衢那边,实际上李天衢的反应也是倍感惊喜,因为与天平军、感化军交战到了现在,从防御战到眼下已经灭了一处藩镇,战事的经过,比自己所预估的实在顺利了太多。 毕竟朱瑄与时溥,为了应该是要共同抵抗朱温而结成同盟,虽然按史载轨迹终究败亡,但着实也硬撑了几年。而且朱温久攻两处藩镇期间,也折损了郭言,以及如今效忠于己方的霍存等大将,还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 不过如今朱瑄、时溥势力迅速消亡的理由也是很显然的,毕竟除了朱温,他们又招惹了一个本来不该去招惹的强敌。而且朱温选择与朱瑄、朱瑾兄弟动手之时,本来会以对方诱使招募己方牙军兵马为由,相互唇枪舌剑的来回声讨一番,如此朱瑄掌控的天平军,与本来会被朱瑾强夺的泰宁军都有了防备,再联合感化军时溥,三处藩镇合伙的阵仗,也能与朱温对抗很久一段时日。 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因由,就是河东李克用在这个时候可还顾不上朱瑄、时溥是否因朱温而败亡。 由于向来奉行朱温打谁,我就帮谁的战略原则,李克用为了支援天平军与感化军,先后派出了史俨、李承嗣、何怀宝、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等众多将领长途奔袭、南奔驰援,看似是不计代价的要为朱瑄、朱瑾、时溥己方势力续命。这也是朱温也花了几年的时间平定东面几处藩镇,而且于期间战事当中也曾吃过几次大亏的重要原因。 直到河东军与控扼河朔水陆要隘的魏博军交恶,李克用再也无法借道往南发派援兵,朱瑄、时溥也就只能先后因朱温而都落不得一个善终...... 可如今天下各地时局演变的时间节点出现了变数,李克用现在可还一挑三的正与孟方立、赫连铎、李匡威这三方势力较劲呢,唐廷那边皇帝李晔也下定决心要硬气一回,向李克用兴师问罪,甚至准备出兵讨伐...李天衢心说又是朱瑄、时溥先要动手,侵攻向暗地里已经与李克用眉来眼去的己方势力疆土,他死仇朱温那边又翻脸的太过突然,那么河东军也就没有理由,更没有精力掺和进齐鲁、淮泗一带几方豪强的争霸战中。 凤凰山的一把火,烧得天平军主力兵马元气大伤。葛从周遂有机可乘,又牢牢把握住战机,予以朱瑄致命一击,是以天平军的迅速败亡,如今也是可以预见的...当然对于感化军时溥而言,他先是要作死,反而逐步陷入绝境也是在所难免...... ※※※※※※※※※※※※※※※※※※ 感化军治下,濠州治所钟离县。 城郭被四面合围,杀声震天。惊恐的守卒往城外望去,乌压压的人头涌动,汇成了一片人海,那般规模看似无边无沿,教人望之也不由感到胆寒心悸。 随着一阵阵高亢的喝令声,一排排弓箭弩矢如暴风骤雨般向城头上疯狂的倾泻,一架架长梯眼见又要搭上去架在墙垛间,虽然强攻城郭,采取蚁附攀登攻城战法的兵卒难免也要付出一定的伤亡,然而此刻钟离县轰得千疮百孔,仓促维系的城防体系摇摇欲坠,也不知道还能再力抗住几轮猛攻。 而感化军大将李师悦矗立在城头,眼见周围惊呼走动的守城部众,他面色十分凝重,虽然做势仍旧在主持守卫濠州治所钟离县的战事,实则他心里也早已打定了主意...... 只不过选择在何时献城投降,很多时候也是一门学问,按说李师悦应该凭借诛杀黄巢大功沾了光,受朝廷封赏为检校工部尚书,又被拜为湖州刺史得了处州府,福荫得他儿子李彦徽也做过一段时日的节度使...父子二人也过了把执掌地方生杀大权的土皇帝干瘾,也就把当时恐怕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的旧主时溥忘在脑后了,结果因为李天衢捡漏截胡,李师悦不得已还要在感化军中效力,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他当然不愿与时溥一并灭亡。 只不过投降的太过轻易,让宣武军轻取濠州,这反而也显得他没什么本事,而未必会受到朱温重用;可是如果抵抗的狠了吧...万一惹恼了朱温,说不定城破之时,自己也要被宰了泄愤......所以这抵抗的尺度要拿捏稳了,该降的时候,也只得降了。 先是奉命率部侵攻泰宁军治下沂州,却因刘知俊的背叛军心耸动,也无法啃下费县那块硬骨头。结果朱温突然反水挥军侵入感化军地界,刘知俊仓促撤兵,又在敌将安仁义、王重师等人趁机出城追击的战事当中折损了一定的兵马,慌张的奔赴至濠州地界据守城郭,面对宣武军大将郭言、氏叔琮等劲敌,以及朱温方面不断添兵率部攻来的其他数员将领...李师悦也很清楚要突袭打野战,自己同样是毫无胜算。 而眼见这一番宣武军攻势虽然猛烈,但是倚仗钟离县城险应该尚能抵抗几轮,李师悦长舒了一口气,却唤来不远处的一名牙校,并沉声说道:“罢了...如今情形,以我孤军,是在难以抵挡住朱温兵马攻势,莫不如...也就只有降了。” ...... 朱温调遣军旅先后宿州,做势又要吞下濠州,这也是摆明了要与李天衢拼速度抢地盘。然而眼下而言,双方势力却也是像在彼此成全,都在为对方扫清感化军尚存而仍要抵抗的部众。 如此反守为攻的泰宁军这边,由安仁义、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也顺利的杀入泗州地界,兵至治所临淮城下。起先倒也没有着急立刻发动猛攻,而是将晓谕兵檄绑在去了锋簇的箭头上,不断的往城头上射去,告知守城将士若肯归顺,则非但仍按原职录用,且率先做主开门降纳的,还有重赏。 兵檄中还言明,泰宁军当然也绝不会侵害城内百姓,可若是城内兵马当真不识抬举,仍要据城抵抗的话...那也就怨不得临淮县城中百姓不免也要遭受战祸殃及,而冥顽不灵的抵抗部众也终究难逃玉石俱焚的下场。 同时又有以往在感化军中早已打出名号的刘知俊纵骑至城前,来回的驱马奔走,高声游说,如此一步步的尝试着瓦解守城部众的抵抗心思。这也着实起了成效...城内守军既知己方藩镇在面临李天衢、朱温两大强敌的侵攻之下终究难以长久抵抗下去,有不少将官也很清楚哪个又能带头献城投降,不但保全得性命前程,以及领受封赏的机会,这当然也是先到先得...... 所以不出两日的功夫,临淮县城门楼上便已竖起降旗,本来负责戎卫城郭的几员牙将倒是争先恐后的抢出城门,抢先接受昔日袍泽刘知俊的招降...如此此间南临淮水,西枕汴河,属南北交通冲要的州治治所被泰宁军兵不血刃的所取,进而泗州全境不出数日的功夫,也将要落入李天衢一方。 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由李天衢亲自指挥,与王彦章、符存审等将领统领的部众气势汹汹往南进军。兵锋所向,则正是感化军藩镇牙署所在,也是节度使时溥家世府宅所处的徐州治所彭城...... 216章 穷途末路时,我知道你会怎么做 地理位置承东接西、沟通南北,位处苏、鲁、豫、皖四地交界,而东襟淮海、西接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所以后来素有“五省通衢”之称的徐州治所彭城...当然在敌军大举犯境的险情之下,已竭尽所能的整治过城防,这段时日城墙上各处要隘极为戒备森严。 到底是兵家要地,感化军此间治所一应城防守具齐备,也称得上是城高壕深,把守极为严密的去处。如果有敌军来攻,又只得强行扑城猛攻之时,也必然能消耗得攻方大量的兵力。 至于彭城周围大大小小镇坊村落,其中的乡民百姓大半也都遭强行拘赶到了城内,被逼迫着做役工随时准备修补城防。而城郭四周都足有几丈宽阔的壕沟上坚固的吊桥也早早被收起,诸部牙将提心吊胆,来回巡视警戒,斥责喝骂行迹略显怠慢的属下,也都不敢有丝毫疏忽。 在这等压抑到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氛围之下,布守在城墙上,担负警戒防务职事的那一队队守卒不但各个如临大敌,不但十分戒备,大多人脸上神情也都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惶恐。 身临困境而不能自安,当夜色慢慢的降临,有些士兵忧心忡忡的朝城外望去,就见距离城郭尚有一段距离的去处已经扎下的敌军军寨寨栅上已点起一把把火炬。虽然远远望去,对面营寨内火把不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可无数点火光点缀着军寨营盘,也已形成了一定的规模...... 由李天衢亲自统领,而兵临城下的营寨内外尚还为塞满人马,军汉民夫挖掘壕沟、搭建席棚、布置拒马鹿砦、以及营帐、马厩...等军寨内一应设施,还是要准备接收随着泗州等地的平定后,也将陆续赶来的其它几路同僚兵马。 与提心吊胆、人心惶惶的时溥所部徐州守城部众截然不同,李天衢所统领的诸部牙兵看上去倒甚是悠哉轻松。营帐间三五成群的兵卒趁着休歇时聊着家常,甚至时不时的大声笑骂起来,似乎是听从所部将官的号令,而被拉练到彭城城墙周游一番,看来也没有收到即日内便将猛攻城池的军令。 的确与葛从周那边速攻天平军,挥兵直捣曹、濮、郓三州治所中枢的路数也恰恰相反,李天衢率部抵至徐州治所彭城城前,便立刻传令下去,却是围而不打,并没有急于发动麾下部众立刻强攻城郭。 而且按李天衢的战略部署,随着陆续奔赴来会师的兵马逐渐增多,则先行发兵攻取守备力量相对极为薄弱的徐州治下其它几处县坊,也并不打算尽快集结军力猛攻彭城一隅,当然还要阻扼住朱温继续向东侵攻的要道...... “徐州领彭城、萧、沛、丰、滕、符离、诸阳七县,而除了我军眼前的藩镇治所,分兵攻取其它几处县坊也只须按部就班,不必急于进取。还有宿、濠、泗三州溃败奔逃的感化军余众...也都不妨网开一面,有意放纵他们能逃返至彭城。 如此那些败将溃卒,才能向时溥及时报说眼下感化军治下各处形势,而要让他清清楚楚的明白,现在我军与朱全忠那边的兵马,又是如何蚕食本来由他统掌的领土内各处州府县坊......” 帅帐当中,李天衢与王彦章、符存审、解青等心腹尚在用膳。他悠哉的夹起块炙烤熟了的肉脯放入口中,咀嚼下肚后,便又长声说道。 由死对头亲自统领的兵马杀入了徐州地界,时溥也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可是勉强招聚起来的余部军马,在面对王彦章与符存审等名将统率的牙兵部众经过几番遭遇战,也讨不得任何便宜,而且又要遭受朱温方面大军的猛攻仓促抵抗...所以时溥只得龟缩死守,他尚能布防指挥的兵员数量,也早已是捉襟见肘,如此据守彭城一隅,也根本奈何不了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安营扎寨的敌军部众。 而经历几场小规模战事,王彦章打得起了兴致,也正要一鼓作气挥军打下彭城,以尽快灭了感化军时溥这一方势力呢...结果李天衢却一反常态,这都打到了敌方藩镇治所反而不急了,王彦章本来就好像是正处于全力狂奔的状态,却被迫叫停忽然来了个急刹车,不但甚是纳闷,心里也不免有些郁闷。 又听李天衢吩咐不必试图急于攻取就在眼前的敌方要害,而是分兵先行吞并徐州治下其余各处县坊...也不必彻底切断彭城与外界的联系,还要刻意放任其他地界的感化军败兵逃返回去......王彦章听不明白了,也按捺不住,便不由立刻问道: “可是主公,不久前您不是还说朱全忠突然反水,要坐享渔翁之利,我军也务必要与宣武军争个先来后到,兵发神速,而尽可能更要尽快攻取天平、感化两军治下领地。 可如今我军既然已杀至彭城城下,时溥那汉,就在眼前,主公却又为何驻足不进,而要缓攻徐州治下其余县坊?如此夜长梦多,为何不集中军力速攻打破彭城?”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大概也能料到王彦章会有此疑问,便悠声又道:“幸有葛从周立下奇功,速攻占取天平军曹、濮、郓三州,而朱瑄也已然伏诛败亡...感化军这边,泗州也为我军所取,虽说东面宿州、濠州难免要落入朱全忠手中,但如今既已杀至彭城,只须再控扼住徐州治下几处要道,眼下倒也不必与朱全忠争时夺刻的抢攻疆土了...... 而感化军败绩连连,终究无法挽回颓势。彭城守军惶恐不安,若是在这个时候又接连闻知藩镇诸州各县接连失守的消息,这也无疑会加剧眼前那处孤城内据守兵马的恐慌。时溥如今虽势颓,但尚存着万一侥幸心思,只要能守得住彭城,那么由他统掌的感化军犹在。如此集结了尚存的绝大部分兵力死守城郭,若要强攻,我军也必然伤亡惨重。 而徐州除了治所彭城以外,如今以时溥仍统掌的兵马数目而言难免顾此失彼,兼顾不得萧、沛、丰、滕等其它县坊。而时溥与城内守军如坐针毡,终日备受煎熬,又要不断的接受治下州府县坊不断沦陷的战报...如此不是更能动摇他们的军心?” 听得李天衢堪堪说罢,王彦章若有所悟,而不由的点了点头。而身处于帅帐当中的另外那人,虽然眼下资历尚且不足与王彦章相提并论,可是论筹谋划策,以后的道行终究将要比那员宿将更高的符存审闻言思付一番,口中也不住念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 “当然了,发兵强攻城郭,这一仗还是要打,可关键是要看什么时候打...之前必须要让时溥明白,就算负隅顽抗尚能强撑一时,可早几日、晚几时,他注定要伏诛败亡。挣扎求生,却根本走不出这死局...时溥只能承受这般绝望的折磨直到万念俱灰之时,再集中兵力猛攻彭城...他当真还会有坚持死撑下去的念想么?” 李天衢随即又阴笑着说道,语气中已透着几分森然杀意。减缓攻势,而选择在心理上不断的向时溥施压,他当然还有一个不便对王彦章、符存审等属下明言的理由...... 因为李天衢十分清楚的记得,按史载时溥终究难以在朱温的猛攻下保全势力,而意识到了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之时,他又将会做出什么抉择。 217章 你早死早超生,我也省事了 四日后,安仁义、王重师携刘知俊率部也赶赴至彭城城下晋见李天衢。当初也曾打过照面,出乎意料的如今倒也成了君臣关系。刘知俊甫一见到李天衢,便立刻参拜道: “卑下新投主公,幸蒙信任赏识,须卑下开道军指挥使之职,至此方才是弃暗投明,得遇明主,便如拨云见日一般。这等知遇大恩,卑下自当为主公鞍前马后,殚精竭虑,自此绝无二心!” 李天衢自然是摆出副礼贤下士的做派,上前搀扶起刘知俊,又拿好言宽抚一番。只不过心中却吐槽道:至少眼下,你会鞍前马后的效忠,这我倒是相信...可是就冲着你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打算倒戈背主的习性,以后绝无二心...这话我又怎能信你? 不过起码近期内,这刘知俊还是能大加利用的。往后近半个月的时日内,连同刘知俊在内几员骁将如洪流一般席卷向徐州各处县坊,萧县、沛县、符离等地毕竟守备军力极是空虚,先后轻易的被泰宁军将士所占据。 小撮败将溃兵,也在李天衢麾下诸部牙兵有意放纵下往彭城的方向奔逃而去。连同近些时日宿州、濠州、泗州治下各地相继沦陷的战报,枯守彭城的感化军余部,终日还要接收到一个个让他们愈发绝望的消息...... 彭城牙署节堂当中,时溥怔怔的坐在帅椅上,双眼发直的看着跪倒在面前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将官牙校,此刻的他双颊消瘦、面色苍白,那沮丧颓废的模样,也与他当年要豪取黄巢人头,势头压过朱温、李克用等豪强霸主时那般意气风发的做派已是判若两人。 “罢了,退下去吧......” 时溥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他随即站起身来,凄凄落落的往节堂外走去。下首几员牙将见状更是心急如焚,当中一人不由的疾声劝道: “主公!如今形势这般险急,我等也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下去,好歹城内仍有一众将士肯为主公效命,实在不成,趁着如今兵临城下的敌军兵马尚不足以团团围住城郭,我等亦可护从主公突围杀将出去,另图个安身处,以谋东山再起,而我军又当如何应对,您...倒是发话啊!” “呵呵,也难为你们在这个时候...倒仍肯为我效命了......” 时溥缓缓转过身来,环视向节堂内麾下尚存的幕僚官将,不住又暗付道以往追随我而以勇略而闻名于军中的将才,战死的战死,降从的降从...剩下的这些文武官员,就算有的人忠心可嘉,但只怕也根本不足以成为能力挽狂澜的倚仗...... 心中黯然念着,时溥惨然一笑,又道:“可是...我军还能怎么应对?徐州治下各县接连失守,这彭城也快成为一处孤城了...还能支撑多久?就算能突围出去...如今宿、濠、泗诸州也相继沦陷,我还能往何处逃去,苟延残喘得一时,只得去做那丧家之犬么?” 叹声说罢,时溥便抛下众将,自顾去了。而只留下那干感化军尚存的统兵牙将各个面面相觑,却也只能长吁短叹起来...... 而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的光景,李天衢眼见困守于彭城中的感化军部众仍然毫无半点动静,估计现在的时溥,应该已很难再承受住那种绝望的煎熬,差不多也是时候进行猛烈的攻城战,当时溥意识到彭城或早或晚终究也守不住的时候,这个事实,应该便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毕竟由于朱温意图染指淮南,遣兵假道徐州而被时溥拒绝,而引得宣武军全面侵攻感化军的战事中,按原本的轨迹时溥预先有所防备,也着实抵抗了几年的光景,然而这也致使徐、泗一带战祸不息,百姓流离失所、无法耕种,后来又遭水患,黎民大量死亡而对于当地民生造成极为惨重的破坏。 李天衢当然也决计不想接手一块白骨露野、民生涂炭的领地,趁着如今感化军治下几处州府,尚还到因为战争而对黎民生计构成毁灭性打击的地步,也是时候在时溥背后推他一把,促使其早死早超生,感化军治下几州的形势才能尽快恢复稳定。 然而到了强行攻城的时候,麾下兵马也难免要付出相当的伤亡代价。 本来这些时日氛围剑拔弩张,但却也十分平静的彭城城下,已是杀声震天。 但见得城下人头攒动,飞石如蝗,而城上同样是箭矢纷飞,擂石乱坠,大批只得采取蚁附攻城战法的士兵或是结成紧密的阵型,在弓弩手的掩护策应下架起手中盾牌连成一片,步步紧逼向城墙下方迫近,或是已经攀援在勾搭墙垛的长梯上拼了命向上攀爬,但由于遭受居高临下的密集打击,也仍旧不免如割韭菜般一茬茬的坠落倒下! 而李天衢竟然亲冒矢石,策马列于阵前督战,也是尽最大的可能调动起各部将士誓死效力的决心。虽然难免会几支箭簇流矢激射而来,但李天衢为身旁王彦章、符存审等骁将拥簇着,零星箭矢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骤然发动第一轮攻城,看似便已是倾尽全力,李天衢倒也没指望能一蹴而就的攻破城高壕深、守备森严的彭城,关键是在于要让时溥彻底明白,这座城池或早或晚终究要被打破,你再是负隅顽抗,也不过是在等死。 以彭城南门为重点猛攻的目标,诸部攻城部曲排头激射出箭矢,仍如暴雨般倾泻出去,各式攻城器具随着一众军士齐心协力的驱使下慢慢靠近城下。期间虽然也难免仍有士兵被守卒挥洒下来的箭矢射中,也有不少人在城头上浇淋、砸落的滚油沸汤、滚木擂石的打击下战死毙命,但绝大多数军士仍旧前赴后继的往前疾冲,立刻补充向同僚的位置,狂涛怒浪的冲击看来愈发猛烈,不断的冲击着彭城城防! 毕竟打下此处感化军藩镇治所,朱瑄、时溥这两路顽敌便将彻底败亡,仗都打到了这个份上,前面二十四拜都拜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了!? 彭城南门前筑的瓮城边,护城壕沟上面已垫上了几层厚木浮板,而瓮城之上,也已有不少攻城军健冒着箭雨攀上了墙垛,而上面的守卒立刻也有几队兵士发喊冲上前去,用长枪攒刺登上城头的敌人;这边已经在城关上开始进行激烈的白刃战,不远处的感化军守兵仍旧不断的向城下射着箭矢,并扛起沉重的石块狠狠砸下城去。 过了护城河,杀上了瓮城,再往前推进过去,便能逼近主城城门楼,然而彭城南门瓮城东西两边也筑起四座箭楼,亦有守城士兵朝着瓮城这边占据得一片空间的攻城士兵施射箭雨。 如此如果攻城一方攀上瓮城的后续兵力不能得到及时补充,那么也就难免还是要被城墙上扎堆死守的守兵清空除尽。但是只是这第一轮攻城,便已经杀上了城防险峙坚固的彭城城头,这也激起了攻城部众趁势进取的锐气,反观仓惶率部抵抗李天衢所部大军猛攻的感化军数名牙将,也是愈发的焦头烂额、疲于应对! 浑身血污的牙校,奉所部上官将令,几乎时连滚带爬的疾奔到时溥所处的官署,仓惶着禀说李天衢所统领的敌军攻势猛烈,还望时溥立刻亲自赶赴城关督战御敌。 然而那牙校赶至官署内却扑了个空,立刻焦急的嘶声怒吼,向那些失魂落魄的胥吏、仆役喝问时节帅何在之时,他冷不丁瞥眼望见彭城当中,距离官署不远处的那座于当地负有盛名的燕子楼上,却有烈烈的火光燃起...... 218章 主子轻生,我等又何必卖命? 徐州燕子楼,本来是感化军藩镇当初尚还被唤作武宁军之时,于唐朝贞元年间在位的节度使张愔为了一代名伎,彭城本地出身,更是他爱妾的关盼盼所修建的小楼,因其飞檐挑角,形如飞燕,而年年春季燕子迁徙来时也多栖息于此,故而得名。 由燕子楼登楼远眺,能见得近水远山,花木扶疏,诗情画意的景致,也是格外让人心旷神怡。只不过彭城城关那边隐隐传来惨烈的厮杀声,也惊扰得燕子楼周围些许百姓惶惶而不能自安,也未免显得有些煞风景。然而此刻燕子楼堆积起来浸过油脂的薪柴被点燃,腾的燃起了一道烈焰,彭城此间名楼,看来也免不了要毁于一旦...... 而时溥端坐在燕子楼二层布置别致的阁子间,他凭阑举目眺望远处有冉冉硝烟升起的彭城南门,脸上神情看来有几分黯然,几分愤懑...似乎夹杂着几分决然。 “罢了...我时溥当初也只不过时徐州一介牙将,巢贼祸乱天下,对有志儿郎却也正是风云际会之时,遂招聚兵马驱逐支节帅,篡位做了这感化军节度使...方今乱世,群雄割据诸路,本来以为有朝一日,我也未尝不能称霸天下...可如今看来,我到底没有那个本事...... 李天衢,我本来深恨你从中作梗,坏我大事,执黄巢首级倒教你扬名立万...你从我手中夺去的,我也势必要从你那再抢回来...可是今日栽在你的手里,败了就是败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方节度,又岂能为求一条活路而卑躬屈膝?与其早晚要被你拿住受辱...也莫不如自行了断!” 时溥惨然念罢,随即侧头望向依偎在他身边的妻室,又不禁叹声说道:“我今日既然必死,与其留下你们孤儿寡母于死敌手中...也不如随我一并去了吧!” 而时溥之妻虽然哭得梨花带雨,但神情决然,也立刻悲声回道:“夫君既死,妾身何忍独生?天下既容不得夫君活,我们一家人也当追随到九泉之下!” 虽然已决议举家自焚,可时溥闻言脸上悲怆之色也不由又浓郁了几分,又暗付道:虽然也曾纳得几房妾室,但到底是贪慕我权势富贵,没甚情意可言...无论我得势失势,生死与共而不离不弃的,也就唯有这个相知时日最久的正妻了...... “爹...孩儿好怕......” 这个时候,随着火势渐大,烈焰疯狂的吞噬着燕子楼的雕木檐梁,噼噼啪啪啦的响动声愈发的猛烈,蒸腾的热浪已经开始灼烧肌肤血肉,这也使得瘫坐在时溥与他妻子面前,那方才懵里懵懂地被带到燕子楼上的时溥之子也不住惊慌的嚎哭了起来。 两个骨肉,大的也远没到加笄之龄,已是骇得呆若木鸡;小的才不过六七岁的孩提年纪,感到热浪扑面而来,直炙得脸上发烫,也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们先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因为穷途末路,便已决定拉着全家人一起要葬身于火海当中,如今肆虐的火焰眼见要将燕子楼彻底吞没,这两个孩童又怎能不惊?怎会不怕? 时溥脸颊的狠狠抽搐了几下,他猛的站起身来,狰狞厉喝道: “闭嘴!不许哭!你们是我时溥的种,就莫要给老子丢人现眼!生于王侯将相家,也让你们养尊处优了许久,可比起寻常贩夫走卒的子嗣,要与群雄角逐争霸,成则福荫你们坐享荣华富贵,如今败了,你们也就只能随着为爹一起认命了!与其留你们苟活...向那李天衢屈膝求饶...这倒要污了我的名声,哪个再敢哭嚎,我先斩了你们!” 时溥之妻听罢更是悲从中来,一把将两个儿子搂在怀里,也放声痛哭起来。时溥瞪目望去,本来还要喝骂之时,滚滚浓烟疾窜腾起,火势更大、烈焰焚楼,又是喀啦啦几声爆裂声起,燕子楼彻底崩塌,顷刻间便被熊熊烈焰彻底吞噬! 燕子楼周围的街坊间,也惊动得不少百姓惊恐的观望眼前惨烈的景象,各个骇得不能言语。而赶来报急的感化军牙校逼问官署内的仆役出些口风,又望见燕子楼已被烈火吞噬,他当然也很清楚时溥携妻儿全家已经自焚于那边的名楼当中...... 效忠的主子都已选择携家带口的轻生自尽,那牙校惊愕过后,也只得懊恼的捶胸顿足,随即又立刻往彭城城关那边仍在率领守兵力战的上官那边赶去,要将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立刻报与全军知晓...... ............ “什么?时节帅举家自焚了!?” “罢了!时溥都不想活了,我们又何必为他去死!?” “...竖起降旗,这仗也不必再打了...按说咱们几个死战至今,就算是要报时节帅当初知遇提携的恩情,这也已算是仁至义尽了,纵然再强撑硬抗过几番猛攻,如今我军外无援手,早晚也终究抵不过那李天衢...如今也只得降了!” 拼死竭力打退了泰宁军第一轮猛攻,可是溥携妻带子自尽的死讯,却在在感化军尚存的部众间宣扬开来。如此孤立无援的困境当中,本来因彭城坚固险要的城防而尚存着几分侥幸顽抗的心思,以勉强维持的抵抗心思在这一刻也已是荡然无存。 本来仍旧据险死守的感化军中几员统兵牙将,也都是盘算李天衢如果并非是要不惜一切代价的攻下彭城,那么予以攻城敌军几轮迎头痛击,李天衢不愿自己麾下兵马付出太过惨重的代价,那么有些许的可能性引兵退去,那样的话,也会给时溥争取来一定的喘息之机。 可是如今自家主公直接举家自焚了,这还用争取得什么狗屁时间? 索性自称节度使,取代时溥继续死守城郭?如今感化军藩镇几乎快被打得只剩下孤城一座,西有朱温、东有李天衢,哪个不是眼红心热的要席卷荡平感化军全境?若是再算上南面孙儒...这时候谁要当出头鸟,也无疑是自寻死路。何况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垮了下来,彭城中尚存的感化军部众很难再强撑起负隅顽抗的战意,也没有必要再无谓的厮杀下去。 是以不过半日的功夫,彭城城门楼上不但竖起了降旗,城内也派遣胥吏至李天衢营寨当中告罪请降。仅小半个时辰过后,先前一轮攻城丢下众多具尸体,却还尚不曾攻破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方才不久前,还要杀得个你死我活的感化军参与部众,此刻都弃了军械,大多伏在地上,任由鱼贯入城的泰宁军将士有条不紊的将他们给控制住。 李天衢则在一众心腹的拥簇之下,骑乘着高头大马昂首入城。据前来请降的感化军幕僚报说,彭城内尚存的守军,再加上协同把守城关的青壮民夫也有近万人之众,以彭城城防险要,如果只得强行攻打,恐怕还要付出数以万计的兵马伤亡,尚还不能说准便能打破...... 时溥选择以引火自焚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他当真要死撑到最后一刻,那也的确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虽说我与他是势不两立的敌手,不过倒也是拜那时溥所赐,使得我取下这徐州治所的过程轻松了许多...... 李天衢心中感慨念着,随即便对身旁的解青嘱咐道:“传令下去,收殓时溥一家遗骸,听闻他也是徐州彭城本地出身?这也正好,将他全家好生安葬了吧......” 直到李天衢与一众军马来到了时溥本来的官宅府院,就见其中雕栏缭绕、金盏盛碧,诸如主厅、寝房、厨院、厢房、家塾、书房等诸般门房一应俱全,布置的也十分豪华阔气。先有一众军士盘查检视一番,本来时溥府中的侍妾、司吏、婢女、歌伎、厨子、仆役、护院...等男女也尽被押解至府院门前。他们各个神情惶恐,低垂着脑袋,也只能毕恭毕敬的听候李天衢发落。 时溥携妻带子的举家引火自焚了,可府中剩下的这些侍妾婢女,倒还并没有随着他一并陪葬...... 李天衢寻思着,仍骑乘在马上环视过去时,却见有个女子倒敢悄然抬起头来,甚至还朝着这边抛来了一个媚眼。 219章 汝妻妾,吾养之,不过这货...... 时溥府中,其他听候发落的侍妾歌伎,大多都如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畏畏缩缩的。而那女子特立独行,看那模样还特意要向眼见要主掌她命运的人物,刻意的要卖弄风骚,这倒也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 见她天生媚态,眸含勾人的风情,就算说不上勾魂夺魄,但李天衢冷不丁被她一撩,心中略感一荡。而那女子相貌与气质更倾向于娇艳姿媚的路数,按现在时节的标准,倒也属于是惊鸿一瞥时,也会立刻吸引住人眼球的美女。 不过再端详那女子五官,大眼,尖下巴,高鼻梁,而装扮偏向于浓妆艳抹...这倒很像在后世都已过气了几年的那种标准网红脸。在这个时代,似她这种长相固然会引得男子争先追捧,不过李天衢好歹托了后世影视、网络多媒体的福,恋爱虽然没谈几次,可也算得上阅尽天下美女了,所以她那道行,还不足以让李天衢一见倾心,而立刻拜倒在石榴裙下。 恰恰相反,李天衢瞥见这女子的媚态,他忽的又想起一人,眼中却也不住流露出厌恶之色...... 李天衢睥睨下来的目光,很快的从那女子身上掠过,没有再做片刻停留,便继续驱马往府院当中行去。而那女子眼见李天衢根本没有像以往那些男人那般,只须略施小计、稍显风骚,便立刻会投射来贪婪的目光...这时她的才显得方寸大乱,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惊慌的神情。 进府入堂上座,再由亲随牙校呈报时溥府中家私,以及宅内侍妾等一众人名簿之时,也印证了李天衢的猜测:那个女子姓刘,本来出身仕宦之家,其亲乃蓝田县县令。而当年于黄巢攻陷长安之际为反军中第二号人物尚让所获。 而后黄巢败亡前夕尚让降于时溥,后来却仍旧被诛杀。这刘氏曾被打入妓籍,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但一段时日过后仍抓住机会,让时溥得知原来被他处置的尚让家眷当中还有她这么号人物,遂也立刻将她纳为妾室。 如果按照原来的轨迹时溥亡于朱温之手,那么这刘氏与他自然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可是被诰命夫人的刘氏,又被朱温转赐给了麾下丧妻的首席谋士敬翔,结果刘氏依然敢明目张胆的出入朱温宫内寝殿,续弦之妻把绿帽子都扣在自己脑袋上了,敬翔当然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然而稍有怠慢时,便惹得刘氏理直气壮的指着他鼻子叱喝道: “卿鄙余曾失身于贼耶?以成败言之,尚让巢之宰辅,时溥国之忠臣,论卿门第,辱我何甚,请从此辞!” 换而言之,刘氏还觉得自己曾跟过的老公不是伪齐宰辅,便是军阀节度,更不用说不便明言朱温已是帝王之尊。老娘辗转多夫,要跟的丈夫也应是越嫁地位越高,就算你是梁朝开国功臣,你看不上老娘,老娘还看不上你呢!别在这给我甩脸子看,要把事闹大,捅到朱温那边去,你敢么你!? 敬翔再是足智多谋,又为朱温鞠躬尽瘁,可是他还真不敢,甚至还要忍气吞声的向刘氏道歉。五代十国中前期屈指可数的谋士,却也被拿捏得死死的。更遑论那刘氏仗着同朱温苟合,为敬翔正妻的身份骄横跋扈,骄奢无度,按史载“爪牙典谒,书币聘使,交结藩镇,近代妇人之盛,无出其右,一时间官宦权贵,争相攀附刘氏,以图私利...当时贵达之家,从而效之,败俗之甚也”...... 这么一个凭着自身姿色以及入妓期间,历练得逢迎施展风骚手段,靠着魅惑换男人步步上位,仗着与朱温的龌蹉关系出轨放荡到理直气壮,甚至危害性到了祸国殃民程度的女子,留在身边,又有何用? 不过跟随在李天衢身边的解青,当然不会知道自家主公如何会知晓那刘氏的为人秉性。他又为人机警,也注意到方才那刘氏刻意向李天衢眉目传情的举动,遂凑过身来,低声笑道: “主公,方才那蓝田刘氏刻意向您示好,她倒也生得花容月貌,是否须我打理,遣人送那刘氏至瑕丘主公府宅中去?” “那也叫花容月貌?若说她妩媚艳丽,打扮得花枝招展倒还算说的不差,但对我而言也绝对说不上是羞花闭月、国色天香。倘若真是面由心生...那女子狐媚相、风骚气太重了,而家和万事兴,依我想来这种女子留在身边,也必然是后宅不宁,会多生是非。” 李天衢冷冷一笑,随即又对解青说道:“除了追随时溥一并自焚赴死的正妻,他府宅留下的那些侍妾、歌伎、婢女...眼下看来除了惶恐不安,或多或少因为时溥之死,脸上也有悲戚之色。这也是人之常情,无论她们如何为时溥所纳。这般世道,到底不是天下生平安乐的时节,也不是我所知道的另一般时期...这些女子为了能得到庇护,的确也只得依附权贵。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时溥对她们无论是好是坏,但对那些女子而言也是天一般的人物...... 可是如今天塌了,她们惊惧惶恐,也会有人为时溥的死而感到悲伤。所以那些女子眼下对我惧怕、戒备,甚至仍会有些敌意,也总需要些时日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时溥刚死不久,那刘氏便迫不及待的梳妆打扮、卖弄风情,以试图立刻引起我对她的注意...按你说,那刘氏又是什么样的女子?” 解青脑子转得也快,听李天衢如此说罢,他立刻正色称是,随即又问道:“主公既如此说,这个刘氏...又当如何处置?”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无论什么样的人,若是使用得法,也能物尽其用。那刘氏,姑且先晾她几日,我也自会相处个安置她的法子。” 李天衢微微一顿,又道:“至于时溥府中其余侍妾歌伎,我先挑挑看...不过比起眼下这些私事,安抚徐、泗二州诸县人心,梳理清各地军民、户口、钱粮、军械、册籍等名目,调派州府县坊文武官吏等诸多事宜才是大事。 更何况...朱温那边要趁火打劫,如今虽然大概也已取下宿、濠二州,可是他趁机对朱瑄、时溥突下杀手,不过也才取下了两处州府,想必也绝对不会甘心。眼下尚还不可大意,攻占接管各处州府县坊,以及天平、感化两处藩镇下辖道路要隘的兵马也仍要谨慎留意,仍旧不能给朱温任何可乘之机。” ※※※※※※※※※※※※※※※※ 朱温确实十分甘心,他本来以为李天衢与朱瑄、时溥交锋厮杀,牵制住了彼此主力军旅,那么由宣武军悍然出兵,直捣天平军、感化军后方,也必然能够侵吞下两处藩镇治下的大半领土。 然而葛从周兵法神速,连下三州、始料未及。当杀入天平军地界的宣武军部众刚荡平两拨守军,先是曹州迅速失守,紧接着五日之内,濮、郓二州也相继由葛从周拿下...刚刚抵达曹州治所左城县城下的宣武军兵马,望着城头已几面义成军牙旗迎风飘荡,情知眼下尚不宜对李天衢公然开战,也就只得忿忿退去。 而感化军方面,泗州不战而降,徐州也被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军旅迅速截断各处道路要隘。朱温这边平定宿、濠二州,正算计着要以与李天衢联合攻打为由,趁机取巧占取徐州治所彭城之际,时溥却已在城中举家引火自焚了。 预想将能攻占的地盘,与实际所获却是恰恰相反,朱温当然不会甘心反而就此成全了李天衢。然而随着关于南面苟延残喘的秦宗权一方势力有急报传来,朱温只得立刻把目光又往位于宣武军南部的蔡、申、和等几处州府投去,毕竟南方那一片领土,也务必要趁机纳入己方势力当中...... 220章 明枪与暗箭,另一手准备 只论一时间所掌控的兵马数量,曾是中原势力最为强大的军阀,更是历朝各代乱世间最为臭名昭著的屠夫之一秦宗权,到底因势力大幅缩水,麾下多生反心,而被亲信打断了双腿,被押解往宣武军交由朱温发落。 据李天衢这边所听到的传闻,朱温到了关押秦宗权的囚车前,也曾故作痛心疾首状的说道:“我屡以天子之命奉劝你悔过,如果早些翻然改图,与我同力勤王,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下场?” 而仍似是入了魔怔的秦宗权,则面露病态的笑意紧盯着朱温回道:“我若不死,你又怎么能兴盛?看来是天意要我成全你的霸业呐......” 得知此事后,李天衢也不住心中感慨。秦宗权这个极有可能是患有严重人格障碍的心理变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倒也是个明白人。除了残暴手段更为令人发指,并在错误的时间选择称帝自立而成了天下共敌之外...什么勤王效忠于唐廷,秦宗权也早已看出朱温如今割据一方,当你能掌控住朝廷皇帝性命,有能力颠覆这江山社稷,你与我也不过是一类人罢了。 然而李天衢新夺下天平军与感化军徐、泗二州,虽然分身乏术,但也仍遣人赶赴兖州瑕丘,嘱咐幕僚学士皮日休代笔上奏朝廷,奏章中以义愤填膺的激烈言辞,陈述秦宗权罄竹难书的滔天恶行。 其中还要刻意提示皇帝李晔:此贼反逆乱常、犯阙称皇,谋逆大罪等同于安禄山、史思明之流;而秦宗权害民最甚,纵兵同类相啖,而禽兽犹不食其类,贼乃以人食人,所犯恶行犹如隋末的可达寒贼朱粲...也唯有将其千刀万剐、碎磔于市,方才能平息天下民愤,更能彰显唐廷皇室的威严。 毕竟实际上,唐朝时节虽然也有剔肉、屠割、戮刑、入瓮烹蒸...等诸多酷刑,但那也是因为唐代同样是恶吏最为猖獗盛行的时代,很多的酷刑或是酷吏私刑,或是战争时节震慑敌军的手段。所以民间虽然也多有使酷刑手段的刽子手,但唐朝律法《唐律疏议》当中,凌迟这等最为惨无人道的刑罚也并没有列入正刑。 所以这段时期也有一种怪象:如秦宗权这么个恶贯满盈,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对唐廷而言大逆不道的残暴屠夫,落到了朝廷手中,也不过被判了个斩首示众。 毕竟是五代时节才开始在刑法明文增设了凌迟那等酷刑,而且由后来辽、宋广为采用...李天衢心说虽然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秦宗权太过罪大恶极,对于他那种祸害得天下生灵涂炭,吞噬无数无辜黎民血肉的屠夫,却落得个痛快的死法,也实在是太过便宜他了。 只是李天衢并不是唐廷皇帝,如今已经做了认为自己应该做的事,秦宗权到底要被押解到长安伏诛正法,还是要看李晔如何决定。 而趁着秦宗权败亡,朱温也顺利的吞并蔡、申、和等几处州府,招降了反军中符道昭等大将,如今掌控的势力疆域往南推进,与其相邻的统掌山南东道七州之地,背离了秦宗权而自立的赵德諲虽然对朱温面上也表示臣服,但是由他统掌的以襄阳为中心的藩镇领土,也仍然是自主权的割据势力。 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赵德諲不久后应该也将身故。那么由他那十分有个性的儿子赵匡凝继任节度使之后,朱温早晚也势必要对山南东道藩镇用兵,而把荆北鄂地也吞并到己方势力中。 而眼下与朱温瓜分了感化军领土,夺下徐州治所彭城,毕竟上马打江山,下马还要治江山,李天衢又要亲自召见安抚徐泗一带的降从官员,以及当地豪门大户。便索性传令至兖州瑕丘,调遣泰宁军军牙署内几员幕僚属臣前来打理藩镇军、政、民、商...等诸般事宜,考察任用文武官吏。 既然时溥败亡已成定局,如此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世道,要保存住自身家业,当然需要在当地握有兵权的节帅庇护。徐、泗两州的大户世家也都迫切的要依附李天衢这个新的靠山,因此每日都有许多世家豪族,都携着珍贵礼物请求登门造访,刻意奉承巴结。便是尚没有名目上门晋见的,也要到处打点关系、买通人情,争取参拜孝敬李天衢的机会。 士族门阀集团经历武周篡唐、黄巢之乱后虽然已是“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可是地方上大户世家所形成的宗族体制,在这个时代乃至往后一千多年的时间里,对于社会基层治安管理也仍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李天衢心说也不能冷落了这个群体,除了设官分职、安抚黎民、整顿吏治、调置各地所属文武官吏将校,考量并推行法令...等诸多事宜,几日间也少不得要在往来迎酬花费不少的时间。 不过人家都是上杆子前来逢迎巴结,这种应酬场合,起码装大爷的远远要比装孙子的轻松自在。 然而这些登门拜访奉承的徐、泗两州治下各县大户当中,有一个人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 那个人唤作刘崇,徐州萧县人士,他父亲做过本乡县令,按说在当地也算不上什么世代富庶的豪族大户,甚至按李天衢想来,此人无论文武也不算什么能力出众的英才。若不是查询了请求登门拜见的当地大户名薄,又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他的名头与出身...这刘崇区区县坊内区区一户地主,也不过因为他老子做过萧县县令而在当地有些背景,按说还不够格由李天衢亲自接见,随意派遣个胥吏便可以将他打发去了。 可是如今又因讨灭秦宗权战功而被进封为东平王,身兼检校太尉、中书令、宣武军节度使...统掌诸处藩镇生杀大权的朱温,当年都要称呼他做主人。甚至当初这刘崇,还没少抄家伙暴打过朱温...... 因为虽是朱温宋州砀山县出身,却因父亲早亡,家贫苦无生计,他母亲便带着朱温哥仨颠沛流离,正是投到了徐州刘崇家中做佣工谋生。朱温就一直在萧县做个大户家的下人,甚至一直干到了二十五岁。 直到黄巢响应王仙芝聚众造反,朱温遂撺掇着他二哥朱存辞别刘崇家,而投身到黄巢军中。后来朱存战死,朱温发迹又归顺唐廷,随后被册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之时,这才遣人至徐州接了他母亲与大哥朱全昱到汴州,至于当年的东家刘崇,则仍是居住在萧县本乡。 不过若是朱温夺下徐州,李天衢知道他也将会召刘崇做官,还做到了从三品掌朝集礼仪职事的殿中监,甚至在五代后梁时徐州地界会称呼刘崇家世为“豢龙刘家”,而他刘崇子嗣亦曾历任后唐、后晋、后汉为官...那么这个人,是不是也将会有些利用价值? 李天衢深思熟虑一番,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随即唤来解青密议叮嘱,却是授意说: 那唤作刘崇的萧县大户,不必由我亲自去见,只派个胥吏前去应付便是。毕竟与他以往瓜葛很深的那个人生性多疑猜忌,我与这刘崇若是接触过了,传出口风,只怕难以成事。但是务必要盯紧了此人动向,须定期向我禀告,因为这个刘崇...以后应该也会有大用处。 221章 最后几批遣唐使,海贸的构想 接待徐泗地界各处乡绅大户之时,还有一件事也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泗州治下涟水等县,也分布着不少由新罗侨民所组成的村落。 其实于泰宁军治下的密州、王师范统掌淄青军治下的登州,以及按李天衢想来下一步也打算并下的海州治下也都是如此,而且除了大量的新罗侨民之外,走商的东瀛人相比其它地域数量也更多。只是还没等李天衢着手针对这一现象着手海贸事宜,朱瑄便联合时溥气势汹汹的攻向泰宁军...... 战争期间,什么稳步发展的计划都是扯淡。如今既然腾出手来,开拓商路模式谋求巨大的经济利益,也同样耽搁不得。 至于在后世山东、江苏声沿海一带会形成新罗聚居区的因由,到还要得益于当年正是在感化军藩镇中担任一介军校,而名为张保皋的新罗籍将官。 追本溯源,当年大唐联合新罗灭了百济、高句丽之后,大量高句丽人入籍唐朝。所以淄青军藩镇于王敬武、王师范父子之前再推几代,正值高句丽族大将李师道因祖父平定安史之乱有功,得福荫统掌藩镇,虽已是唐人,看来这李师道也仍深恨当年新罗亡国之仇,所以由他牵头指使,纵容海盗至新罗沿海一带抢掠人口至唐朝贩卖为奴...... 这年头入籍了大唐的高句丽与新罗可还是世仇呢,李天衢心说后世那半岛国家上的某些群体,倒还乱认一口一个祖宗叫的欢实...保不准你们的真祖宗都被这般时节的高句丽掳掠拐卖当了几代奴婢了。 而那张保皋至感化军投军后发现这一现象,后来便返回新罗呈报。是以新罗允许张保皋组建清海镇招募万余兵马,荡平数股海盗。唐廷方面也下诏禁止贩卖新罗奴隶。张保皋随后组建船队往返于新罗与大唐、东瀛三国之间,进行海商贸易,虽说三四十年前那张保皋遭新罗国王猜忌已被刺杀了,但是眼下时节大规模的海盗集团禁绝,黄海海域通往新罗、东瀛的海路也仍然畅通。 李天衢在后世倒也知道张保皋这么一号人物,好像韩国那边把他捧得特别高,不过除了那李舜臣终于能换个人往死里吹...毕竟唯一出现这么一个在中、日、韩三国牵头搞海贸的人物,这张保皋倒也有两把刷子。 起码他历经大唐藩镇打工,回国打击海盗,解放被掳掠的奴隶后立刻着手于海上贸易,靖平连接大唐东部沿海诸州、朝鲜半岛南部,乃至日本九州岛之间的海运商贸航路,李天衢心说这大概也算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了。 所以李天衢也立刻遣胥吏放出口风,有意于藩镇治下沿海地域开设通商口岸。 只不过这次被李天衢召见来的侨居的人士,绝大多数并非是新罗村落的里正,也是小本经营的商贾,而是随着泗、密、登、海州等地新罗侨民的聚集,以及海洋贸易的相对频繁,这也会吸引来唐朝时节频繁来往于海路上的另一个群体:遣唐使。 虽然因为黄巢之乱,大唐如今藩镇割据、时局动荡,新罗赴唐学习的留学生也掀起了大规模的返国浪潮。可也依然有些人于各地节度藩镇、州县衙署当中任职。 便如这段时期最有名的新罗遣唐使崔致远虽然于晚唐时节登科进第,他选择留在中土,不能再以遣唐使留学生的身份得到资助,结果四处游历谋生,终于被唐廷任命当了三年县尉,却赶上黄巢打破长安,他便在淮南高骈藩镇当中做幕僚文官,还曾写下天下传诵的《檄黄巢书》,直到高骈老年昏聩、迷信方术,崔致远只得拜辞而去,以大唐三品官衔荣归故国,这也就是前几年的事。 而此时在牙署厅堂当中,李天衢坐在上首,环视向侨居于密、泗、徐等州府治下,蒙召唤前来晋见的那八个人,其中六个新罗人,只有两个东瀛人。 而本来是新罗遣唐使出身的学子,衣装打扮与唐朝文士没有任何分别;而那两个东瀛出身的,好歹他们国家如今正值平安时代前期,男子发型大多也都如唐宋时节蓄着的发髻,还不像后来要把前额至头顶毛发全部剃光的月代头那般看着别扭...... 毕竟新罗国往大唐派送遣唐使的频率接近三年两次,留仕侨居十几二十年的甚是常见,而东瀛只相当于平均每二十年派出一次遣唐使。是以徐泗等地的侨民、海商仍是以新罗人居多,而且能得李天衢召见的,也都是正经八百的遣唐使留学生出身,大多在国子监中求学,谈吐言行更显得彬彬有礼; 至于那两个东瀛来客纯粹是因当初张保皋带动东亚海域贸易,尝到了甜头,而来往于中土东部沿海地域的九州商人,气质上也就难免更市侩了些。 所以这次拜谒李天衢,也是由一个名为金敬德的新罗遣唐使恭谨施礼,先前在大唐求学侨居了七八年,他说话口音倒也是字正腔圆的中土官话: “承蒙节帅召见,小可虽侨居泗州涟水,却也早听闻节帅深愤国雠,龙行虎变、殄灭群丑,更是手刃窃据宫闱之草贼黄巢,横驰席卷、殄灭群丑,大名当真如雷贯耳。今有幸拜识尊颜,不胜惶恐,而唤我等前来,必有大事相告,还望节帅示下。” 李天衢倒先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新罗人说起汉话文绉绉那劲,似乎比我还溜,他遂又轻咳了声,便道:“看先生应年长几岁,也不必如此客气。诸位至唐土诚心向学,进求于及第进仕,以光耀故土门楣,却怎奈天下板荡。黄巢虽除,可中原众镇割据,各处兵戈抢攘,难求谋得朝廷许于功名,客居异乡,也着实可叹。 如此至中土寒窗苦读,却难得朝廷录用,只在徐、泗、密等几处军州临海镇坊辗转沉沦,而白白埋没了满腹经纶,这也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却不知诸位以后有何打算?” 李天衢不问还好,这一问包括金敬德在内,那几名新罗遣唐使也顿感悲从中来。他们当真还真有人曾及第进仕,在地方州府做得个文官胥吏,结果却没有他们前辈们那般的好命,贪上了唐末这等乱世? 论才华出众、知交广泛也不及头几年能得受淮南节度使高骈重用的崔致远...也是托了他们同胞先人张保皋的福,能靠海贸生意攒得些家财。可本来是要吸取大唐的文化,最好在中土出仕任官十年上下,有这等经历在新罗国那相当于镀了一层真金,就是一条能倍受重用的捷径,可如今却在唐土做起了商贾生意,又怎有脸面回去见自己的家人长辈? 更何况,如今李天衢既然挥军前来能灭了坐镇徐泗之地的时溥,以后也难保不会有其他更为凶暴的军阀侵犯到眼下侨居的县镇村坊...金敬德遂喟叹了一声,也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回道: “小可惭愧,虽于天朝致志苦学,怎奈时运不济,无法进仕取个功名,愧对乡土亲长...如今虽有节帅靖土安民,可也正如李节帅所言,方今天下各地兵祸连结,小可侨居涟水,也唯恐受无妄之灾...眼下虽是进退维谷,返乡无颜面见家乡父老,虽不得荣归故里,可思乡念家之意实难平复,是以小可如今...也正思量是否惭然返乡。” 李天衢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我听闻新罗国以圣骨、真骨、六头品、五头品、四头品...之骨品制划分王胄、士族、良人、役贱等世袭阶层,而以朴、昔、金三大姓世袭王位,先生既然姓金,想必在新罗也是出身显赫吧?” 金敬德闻言面色微变,也连忙回道:“节帅果然见多识广,小可蒙先祖福荫,家父官居宝城郡总管,家兄赴国都金城至京中诸曹任职...确为我新罗国姓世家。”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便道:“既如此,若是诸位当真怀念乡土,早晚要返归到新罗国去,我到还有一事要问:诸位届时就算返乡,能与亲族团聚,而如今与我大唐沿海军州的海贸营生...还打不打算继续做下去?” ------------------------------------------ 是不能光打仗,而转换情节到发展、招人、治政、男女等方面虽有大概设想,但是承前启后的连接上因最近事多,卡文卡的厉害。写完删、删完写的,状态不佳,稍缓缓,今日单更,明日正常。 222章 设立市舶司,军政大事,以财为先 听李天衢长声说罢,也顿时金敬德等新罗遣唐使的注意。当中就算有人东渡至中土一心只想读圣贤书,本来是盼望着在大唐历经十来年的仕途,他们的那些前辈在清平时节,有的干脆就定居在中土,更多人荣归故里就相当于极受本国重视的海归派...听李天衢言下之意,似乎也只是针对海贸通商事宜,就难免会有些失落...... 可是退而求其次,我等漂洋过海,在中土打拼了许多年。而日后就算归返回新罗去,也仍能凭着这些年的经历谋求莫大利益的机会,这又何乐而不为? 金敬德下意识的把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我等至天朝求学,长年累月,登界游方,也早已结下不解之缘,有朝一日纵然归返故土,也当然期盼能与中土互惠互助,长久联系下去。节帅有意拓展海贸,小可洗耳恭听。” 李天衢遂气定神闲的又道:“我治下泰宁军密州板桥镇,以往接引高丽与日本的商贾、使臣、遣唐学子、僧侣...久为海舶孔道,我朝太平时节,海运与海外贸易便已有繁盛气象,我也有意于板桥镇大设埠头口岸,另设市舶司招徕还望一应海舶商船......” 唐朝时节虽然已设有市舶使一职,但也是由宦官任职,比起市舶贸易,主要是为采购宫廷采购舶来商物,管理海商向皇帝进贡的物品。一直到了极为重商的宋代,海贸市舶官制变得细分健全,使海外贸易更趋于制度化。 而李天衢对金敬德等人提出自己要办置的市舶司派发公凭,虽然需要经由差官搜检货物﹐会征收商税舶税,但是如此也能够招聚大批中原商贾进行交易,对于海运来唐土通商的海商而言,各取双方所需的商物,更能直接的获取丰厚的利益。 金敬德等人既是新罗遣唐使,又在中原侨居了好多年头,他们当然很清楚,当年的张保皋虽然于山东、江苏沿海地区的新罗侨民村落间相当于形成个海贸的后勤基地。按照当时新罗十分类似于印度种姓制度的骨品制,出身微贱的张保皋树大招风,甚至还卷入新罗王位继承的纷争,那么他在新罗国也就只有落得个被王权贵族诛杀的下场,而随着张保皋的死去,以及唐土时局愈发动荡,现在走海上贸易的规模也实在有限。 而李天衢如今掌控几处藩镇,直接管治新罗侨民聚集区,更是下辖密州板桥镇、大珠山、崂山等几处以往新罗和日本僧人、留学生、商人等海渡登陆的重要口岸。他这个名义上听从于唐廷的藩镇节度使,实则形同一国,所掌控的面积,就算与新罗国相较也已小不了多少...... 更何况,李天衢掌控的势力处在地大物博的中土。唐朝再乱,也拥有着太多让走海贸的商贾趋之若鹜的商货,他们也都迫切的希望能唐土沿海地域能够有官方势力主持勘合通商,能源源不断的诸般中土商物集中在密州等重要口岸进行交易。 就算有朝一日,李天衢也难保不会被其他藩镇军阀给灭了...但是以新罗、东瀛方面海商的立场看来,按不好听的说,只要中土这边有镇得住沿海通商口岸的军阀发现李天衢要搞的这密州市舶司有利可图,我们跟谁做生意不都是一样? 而李天衢随即又道:“我打算于密州板桥镇设立的市舶司,一应事务也须专设提举官吏督管...诸位久居我朝,也熟识新罗故地风土人情,我也有意择选两三人至市舶司中任职,为我幕僚属官,打理市舶司事宜,若勤勉有功,也会保奏朝廷,照样受擢升提拔,当然这也是全凭己愿。” 包括金敬德在内的六个新罗遣唐使闻言更是双眼放光,毕竟这般时节,能够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新罗遣唐使当中排面最大的崔致远,当年寒窗苦读、登科进第之后苦耗了好久,被唐廷录用后又做得时什么官,也不过是个从八品下的溧水县尉罢了...... 可是崔致远投从淮南军高骈之后,名声地位却水涨船高,历任都统巡官、承务郎、馆驿巡官、侍御府内奉...还得赐绯鱼袋勋位,这也正是通过投从地方藩镇军阀效力的渠道,进而被朝廷赐封擢升,这才能得以大唐三品官的身份返回新罗。 而李天衢是统掌几处藩镇的节度使,若能得他青睐,经管海贸营生,还能得唐朝官阶勋位返乡...这不更是名利双收!? 新罗这边几人已是怦然心动,也被晾在一边的那两个东瀛海商当中有一人也不住开口询问。 只不过比起金敬德等在中土饱读诗书,也时常与文人吟诗作对的外派留学生相较,那东瀛客商汉话说的磕磕巴巴的,咬字也难免不清不楚,但好歹词能达意,大概也能听得明白,只不过李天衢因为小时候就看抗日电影多了,所以听他那腔调感到有几分烦人: “节帅大人...天朝地大物博,在下于九州的津屋,愿意同贵镇市舶司互贸交易。而节帅大人,对我方又有什么要求?” 方才已听过这东瀛海商自保名头,他唤作儿岛九郎,大概一米五几的身高,起码这般时节在他们那应该算是个大高个了...... 这个时期日本九州岛也还没到岛津氏世袭坐镇的时候,而李天衢印象里那个百鬼夜行、光怪陆离的日本平安时代眼下独立的商人活动也愈发频繁。那下道九郎所说的津屋,也是属于在本国水陆要地经营的大批物资集散货栈,为宗家、领主(至室町时代才开始称呼大名)亦或做为独立商人运送、保管、代理贩卖商品货物,起码在当地的经济实力也算是相当雄厚的。 只不过以东瀛如今眼下的航海技术而言,船只遇难的情况时常发生,而不得不借道新罗抵达中土。所以如今聚集在密州、徐州、泗州等地的新罗遣唐使、商贾、侨民数量也是远远多于东瀛。而重利之下,也必有追逐者,儿岛九郎比起那些新罗遣唐使来说,计较的更是实际的利益,尤其是能够得到中土藩镇支持贸易,得取勘合通商权限之后所能获得的丰厚利益。 李天衢侧目又望向直勾勾望将过来的儿岛九郎,随即笑道:“我听闻以往海贸,除了东瀛交易入我朝的有漆器、沙金、药珠、鹿茸、茯苓、松板、衫柏、罗板...等商物,而除此之外,我市舶司着重要与东瀛交易的则是白银。” “白银?”儿岛九郎闻言微微一怔,而看他脸上神情,倒也并没显露出为难之色。 李天衢要设立密州市舶司,之所以点明了要与东瀛大量交易白银...虽说如今时节中土流通的货币仍是开元通宝铜钱,而且在唐朝覆亡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鉴于各个政权更迭太过频繁,刚打造发行货币还没几年呢,国就已经没了...所以开元通宝甚至也还能继续流通使用。可是唐代银本位不但已进入始发阶段,这时候也已开始流通船型银铤,虽然不是朝廷官府正式的库银货币,但是在民间贸易活动也早已是用以大额支付的白银货币。 而这等银锭最常见的用途,也已经能做为巨额支出的军费使用。 223章 连锁反应,皇帝威严扫地,我就暂时稳了 李天衢重点要从与东瀛的海贸交易中不断的引入白银,儿岛九郎也没并没有觉得是什么苛刻的条件。 这倒也不是中土的银矿储备十分匮乏,只不过受限于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勘测科技水平,在古代的矿业技术条件的限制下,也唯有开采难度小,品质又相对好的矿藏才具备实际的利用价值。而日本虽是岛国,资源贫乏,但是金银矿储藏相对都比较浅,是以也更加容易开采。 所以东瀛向来铜贵银贱,加上如今也正是国内仰慕大唐文化最为狂热的时节,对中土物产格外的追捧,输出的瓷器、丝绸、茶叶、纸张、蚕丝、铁器、农业手工业产品乃至字画书籍最少都能有数倍的利润。而且日本就算到了明朝时节提炼银矿的技术也仍相对落后,一直向对外大批大批的出口银矿金沙原料,也顾不上进出口贸易顺逆差那一套,本国内也仍要为争夺与中国贸易的机会而抢破头。 就算如今那边毕竟尚处于平安时代,距离日本战国时代开采当时在全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白银流通的产地石见银山还早了太久。可是中土方面一旦有巨额贸易的机会,久而久之,开采银矿、寻找商机的人也必然争先恐后,巨大的利润刺激当地海运与勘测开采力度的加大,兴许还能加速东瀛国内各处矿脉的提前问世呢...... 至于咱们中国自己家的矿,既然勘测开采等科技生产力还没有跟上,李天衢心说咱这也不是提前些时日,开始从日本大量引入白银。中土金银等矿产储备就不如一直留着埋下去,而让后世华夏儿女去使用更好。 而大唐与东瀛做海贸,受限于如今这个时代的航海技术,人家遣唐使每次可都是需要抱着有去无回,极有可能葬身大海的决心出海的...两国直接进行大规模海洋贸易的风险太大,也都绕不开新罗国这个海运中转站。当年新罗有大唐撑腰,东瀛力挺百济而致使两国交恶,可如今百济也都亡国两百多年了,东瀛遣往大唐的学子、僧侣、商贾也就免不了要时常借道新罗。 所以大唐与东瀛做海贸既然绕不过本国,新罗这边与中土走海上贸易,还能对东瀛“中间商赚差价”,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当然这些事不可一夕而就,尚要慢慢计议,我打算设立这市舶司做海贸通商,也还须制订专门详细法例,如此利析秋毫,以保障各方的权益,期间当然也免不得要与诸位好生探讨才是......” 眼见金敬得、儿岛七郎为代表的新罗、东瀛遣唐使与海商也都乐不得先到先得,与密州即将设立的市舶司进行互市贸易,三方大致虽已能达成一致的意见,但李天衢心知其中关于细节的条条框框也少不得还要详加商榷一番。 针对开设市舶司海贸相商法例细节,又要赶赴密州板桥镇实地考察的这段时日。关于唐廷下诏削除李克用的官爵,并且出兵征讨河东藩镇的战报也已传到了李天衢这边。 由宰相张濬为河东行营兵马都招讨宣慰使,而代表朝廷讨伐军的主帅,与副使孙揆统率招募整编的禁军部众,以及邠宁、鄜坊、夏绥几路藩镇兵马合计五万,同时还有镇国军节度使韩建,以及宣武军朱温、卢龙军李匡威、云州赫连铎这三个李克用的死对头协同出兵,兴师动众的要对李克用统掌的河东军进行围剿...... 一下子招致众路敌军围剿,若是换作哪个平庸无能的藩镇节度恐怕早就吓破了胆。可是以李克用那暴脾气,他的反应则是大发雷霆之怒。李晔那小兔崽子!老子为你李家江山社稷鞍前马后,助朝廷夺回长安,更是于征讨黄巢时立下不世之功。结果你不但要大搞什么削藩,还敢先拿老子开刀,甚至主动引兵前来攻打,还真当我李克用是好捏的软柿子!? 李克用这一怒,也就好像是给河东藩镇全军将士开了狂暴模式加持...进犯至雁门的李匡威、赫连铎的两路兵马立刻被河东军打退。朝廷招讨宣慰副使孙揆所统领的一万兵马抵至昭义军境内,却遭遇李存孝所部兵马突袭,而被摧枯拉朽的杀散,孙揆也被李存孝直接砍了脑袋...... 随后河东军第一猛将李存孝,也更开了挂一般旬日内连战连捷,又有薛铁山、李承嗣等将领协同掩杀,先后打得镇国军、凤翔军连夜溃逃...而李存孝也得以腾出手来,率领五千兵马便要去硬刚朝廷所谓征讨河东的主力军旅。 当日,宰相张濬所统领军力占据绝对优势的唐廷禁军,被李存孝杀得丢盔卸甲,大败亏输,倒颇似是一批野狼扑倒了成群的黄羊当中。河东军冲杀势如山崩,根据可靠的消息转述:那场仗开始要接近尾声时的战况,是李存孝仍是率领他麾下最为精锐善战的几百重骑,撵着数以万计的唐廷溃兵撒了欢的猛追狂杀...... 唐廷方面任命的那个征讨李克用的主帅张濬,李天衢也知道这个人有胆识,且长于经史,对朝廷那也是赤胆忠心。现在的盟友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的老子王敬武,当年在朝廷、黄巢之间摇摆不定时,就是这张濬怒冲冲的赶赴淄青军,在人家的地盘指着王敬武鼻子一顿呵斥,倒还真唬得淄青军当年终于选择站在朝廷的一方。 可是这张濬为人最致命的弊端,就是太过夸夸其谈,而高谈阔论的言语自己都信。换句话说就是太爱吹牛逼了,更要命的是他吹完了都能把自己忽悠住。而皇帝李晔也就二十上下的小年轻,主要就是被这张濬给忽悠得以为自己当真已能横扫天下诸藩,挥斥方遒,而重振唐朝设计山河。 结果由李存孝出手,现实直接狠狠扇了张濬一记响亮的耳光,面对骁勇善战、剽悍生猛的河东精锐劲骑,由张濬力谏李晔“最急莫过于强兵,兵强而天下服”而支出朝廷已日渐窘迫的财力积极扩充军备,而好不容易招聚编成的唐廷禁军,就如此轻易的被李存孝所部骑军杀得溃不成军...... 至于邠宁军、鄜坊军、夏绥军...那几路宣称协同朝廷的藩镇兵马,本来也多是摇旗呐喊,关注战局随机而变。皇帝李晔已显露出削藩的意向,如今发兵征讨剑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以及河东节度使李克用这两路藩镇,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们?结果这么一瞧,你朝廷禁军吹牛扬言,大张旗鼓的要讨伐李克用,结果就这么怂包?溜了,溜了...... 而朱温那边先是与李天衢出兵灭了朱瑄、时溥瓜分治下州府,又发兵接管秦宗权所占据的奉国军藩镇,这也来不及调动主力兵马北上加入会战呢,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场战争便以李克用的大胜,而朝廷一方的完败而告终。 虽说与自己所预料的战事结果大概相符,可李天衢在听闻朝廷发动诸路藩镇征讨李克用的战事以这般丑态收场,也仍然不由的想乐。这场会战打得就是一场闹剧,李晔深居皇宫内苑,对于战阵兵事而言的确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过很多事的因果影响,也如锁链那般一环扣着一环...你那边丢尽了颜面,倒也会促使我又能争取到一段稳步发展壮大的时间...... 224章 皇帝要作死,也是自作自受 李天衢预料自己将会有一段稳定发展的时间,不是忌惮当初皇帝李晔要搞削藩会涉及到己方势力,而是因为朝廷的威严进一步倾塌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也会使得周围两处被他看做最为强大的竞争对手,在这段时期也无暇与他进行直接冲突。 因为再往后的时局发展,李克用轻易的杀溃了张濬统领的朝廷禁军之后,虽然仍不愿就此自据建国而与唐廷彻底决裂,遂有意引兵后撤,放还了他只消动动手指便能捏死的宰相张濬狼狈的逃回长安,随后李克用便上表朝廷,奏书中措辞极为激烈。 皇帝李晔则被打得先前力压诸藩的雄心壮志当然无存,也只得认错,下诏书好言回复宽慰,不但恢复李克用官职爵禄,还加封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 把朝廷禁军打得丢盔卸甲的藩镇节度却又得厚封重赏,皇帝还要主动赔礼道歉...在这个时代,这般啼笑皆非的荒唐事似乎也不稀奇。至于那先前豪言壮语势必要扫平李克用的宰相张濬,追究战败之责被罢了相位,连贬数级为连州刺史,驰驿发遣,却因道路不畅,而只得去依附于韩建。 而且不只是纠集诸处藩镇大张旗鼓的讨伐,仍惨败于河东李克用逼迫得皇帝李晔只得低头认错。同期还发生了一件事,也让朝廷更是威压扫地。 朝廷先前因剑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不肯奉诏,而出征讨伐的大军当中,时任招讨牙内都指挥使的王建不愿接受唐廷罢兵与陈敬瑄的旨意,遂对讨伐军韦昭度放话说关东各藩镇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陛下与朝廷公卿尚须好生应对,至于巴蜀川地这边不肯遵从朝廷旨意的陈敬瑄,仍交给微臣继续攻打便是。 韦昭度这一听你王建这不也是要抗拒圣旨,与那陈敬瑄又有何分别?当然不肯应允。王建也就不再废话,指示麾下兵马屠戮韦昭度亲兵,直接威胁道“我的士兵饥饿,要吃人肉”,便吓得韦昭度交出符节,承诺王建为继续讨伐陈敬瑄的行营招讨使,当日便跑路往长安逃去。 王建遂调兵扼守剑门,切断了中原与两川地区之间道路要隘,继续围着剑南西川节度治所成都。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再不出几年,王建也将陆续占据两川各地,终究要建立起疆域包括后世大半四川、甘肃东南、陕西南部乃至湖北西部的前蜀政权。 当初的唐僖宗李儇虽然轻佻放浪、不理朝政,然而好歹他对各处藩镇节度使都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只要不是称帝建国公然造反,便由得你们闹,所以哪怕只当是个摆设,诸镇豪强明面上也仍会供着他这个大唐天子;可是如今在位的李晔摆出要削藩的架势,还是拿最不该招惹的李克用开刀,加上王建抗旨截断两川要扼,如今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朝廷禁军的几近损失殆尽...李晔是要励精图治,却满满的有种小泰迪冲到一堆大灰狼中间狂吠的既视感...也就难免要沦落为诸处藩镇节度公然侮辱的目标。 坐拥陇右、凤翔两处藩镇的李茂贞与邠宁节度使王行瑜率先向朝廷发难,言辞对皇帝愈发骄横不敬。不但不肯听从圣旨,李茂贞甚至还对公然嘲讽李晔说陛下“未审乘舆播越,自此何之(皇帝你如果再要逃难,又还能往哪跑)”...结果本来被李克用打得灰心沮丧的李晔被激怒又来劲了,不顾朝臣劝阻,忿言道朕乃九五之尊,不能再任由藩镇欺凌而忍气吞声,便又纠聚兵马,吃打却不长记性的又下诏要讨伐李茂贞...... 讨伐兵马也是一拨接着一拨,结果连连战败,反倒激怒了李茂贞、王行瑜统领与长安更是邻近的陇右、凤翔、邠宁三镇牙军大举反攻,围攻大唐国都,反而要向皇帝李晔兴师问罪。 李天衢心知由河东兵马引发的连锁反应再持续下去,不但河东李克用会不计前嫌的派遣勤王兵马救援李晔...对于己方势力的战略环境而言最为密切相关的是,朱温那边,也不能坐视皇帝李晔会轻易的被李茂贞给控制住,所以宣武军方面的战略重心,也将会转移到长安那边去。 所以与李天衢接邻的诸方势力当中,朱温的野心想必已经进一步的膨胀,这个最强大的敌人势必要调遣主力军旅往西面打; 而淮南地域乱成一锅粥,另外那个劲敌杨行密应该也还要在孙儒的侵攻下硬抗几年,而孙儒这个仇家虽然有可能发兵侵袭己方领土,可是他被杨行密、钱镠两方兵马牵制住,对泰宁军也无法构成巨大的威胁; 北面则是淄青军这一路关系密切的盟友,节度使王师范也很信守承诺,做为屏障抵御河北诸藩向南进军的路线; 至于同义成军邻近的魏博军藩镇虽然不是什么善茬,不过这几年擅杀途径境内的朝廷命官,抢钱抢女人,加上哗变篡位虽然十分的欢实,可是属于内部动荡最不稳定的藩镇,又有近邻河东军的强大军事威慑,节度使罗弘信在没有彻底倒向朱温一方,而没与李克用翻脸之前,对外倒也一直挺老实的...... 既然往后一段时期内义成、泰宁、天平乃至原感化军徐泗二州治下平安无事,李天衢也正要腾出手来打理民政之时,却有幕僚胥吏前来报说,那个李天衢也曾打算尝试招致麾下的人物,已抵达义成军滑州白马城而前来赴职。 当初至陈州宛丘传诏加封李天衢为义成军节度使的宣旨太监张居翰,当真得朝廷准许,长途跋涉,倒也避过了李茂贞、王行瑜统领三处藩镇牙军围攻京师,而奉命赴至义成军担任代表朝廷督管地方藩镇内军政的官员。 然而按张居翰本来的使命是要到义成军赴职,结果李天衢却连续吞并下两处半藩镇领土,现在正于原感化军藩镇治所彭城内处理军政事宜。张居翰只得转程往东南面进发,耽搁些时日,也终于抵至徐州地界前来与李天衢会面。 李天衢闻报后,确定张居翰抵达治所的日期。到了时日便亲自带着一众亲随至彭城门口前去相迎。而张居翰抵达时望见城前排列开迎候的队伍,他虽是徒步前来,主动向李天衢见礼,可是比起当初两人相处时他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态度,此刻张居翰态度虽然恭敬,可是脸上神情却显得冷漠了几分,又是话里带话的说道: “李节帅,你擅夺齐克让的泰宁军,又杀了邻道节度朱瑄,迫得时溥举家自焚。本来按先帝降封只是许你做义成军节度使,如今却又兼管了泰宁、义成与徐泗等州府,呵呵,你好大的魄力啊......” 李天衢闻言神色如常,他面带笑意,当即回道:“终于能与公公再度相会,以后也能协力共事,我甚感快慰。只不过听公公言语,可是对我计取泰宁军,又与朱瑄、时溥交锋而荡平两处藩镇而颇有微词?但天下如今形势如何,公公也是心知肚明,我若只守着义成军两州十县之地...只怕公公要来赴任,要会晤相商的藩镇之主,也不会是我李天衢了。” 225章 招贤纳士,知人善用,如此循环 张居翰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还没等他言语,李天衢面色一整,便又抢先说道: “公公也必然晓得,朱瑄、时溥可是先挥军前来攻取我藩镇疆土,他们不也是要外扩吞并邻道州府?方今天下诸藩弱肉强食,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不知进取的也唯有落得个覆灭败亡的下场。就算也有邻道淄青军王师范继位接管藩镇,宽抚治民,只顾把守本镇疆土,朝廷不还是一纸诏令要罢黜他。而王师范不肯遵从,驱逐前来接管藩镇的节度使。虽是违了法例,可他本无过失,难道还要任由朝廷摆布? 处非常之时,要建非常之功,便须行非常之事。我也盼着江山社稷能国泰民安,可现在是什么世道?我若是循规蹈矩,不意图外扩,无疑是伸长了脖子坐以待毙,把自己的藩镇拱手相让。可就算如此,天下便不乱了?依我看来,天下只会更乱!” 反而被李天衢一通抢白,张居翰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终究也只得幽幽一叹,又道:“节帅既说期盼江山终有能国泰民安的时日,卑职自知天下诸藩对皇上阴奉阳违,自也不便央求节帅拘泥成规。只盼按卑职先前所见,节帅仍能治政爱民,而忠于陛下以图振兴我大唐社稷......” 李天衢闻言也不再见外,上前拍了拍张居翰的肩膀。他知道这个内侍宦官,尤其是那个群体当中良善仁德的好人,现在也仍是绝对忠于皇帝,所以站在朝廷的立场上,他当然也会表达一下心中的不满。而张居翰不藏着掖着,坦诚吐露自己的意见,反而更能说明这个人可以重用。 唐廷威严几乎堕落到任诸藩践踏的地步,天下群雄割据、拥兵自重,形如一国、相互攻伐...这些现状张居翰根本无法改变,也就发发牢骚感叹,只能尽力确保自己奉旨督管的藩镇节度至少能善待治下大唐子民,底线是不能称王称帝造朝廷的反...除此以外,李天衢有何差遣,他还得按令行事。 至于以后藩镇继续开疆拓土,吞并周围州府领地,张居翰最多也只能劝劝,干涉不了,久而久之他也就不会管了。 毕竟按史载,他与张承业这两个太监当中的贤臣先后投从李克用,那李鸦儿该打哪、就打哪,他们俩照样兢兢业业的和河东军效力。直到朱温大肆诛杀宦官之后弑帝灭唐,李克用之子李存勖趁势重立唐国号称帝,性情更执拗的张承业仍以唐廷臣子自居,而忧愤病死,可张居翰则十分低调的继续为后唐效命,直到李嗣源又篡位登基,张居翰告老隐居,直到两年后以七十一岁的高龄病逝...... 所以当李天衢下达专理三镇及徐泗两州钱谷仓库出纳,榖物财货水陆转输的转运使这一职务任命之时,张居翰也仍情愿接受委用。 至于招抚百姓、调整农税、屯田开垦、劝课农桑等诸般事宜,也是由张全义全权打理也完全能够胜任。毕竟是唐末五代时节搞种田开荒流的翘楚人物,他为人又十分小心谨慎,按原本的轨迹,有能力让经过孙儒肆虐过后不足百户的洛阳城复苏兴旺,打造成五代第二朝后唐把政权中枢设在此处的国都规模,就按着张全义的路子走,李天衢也绝对放心; 于密州板桥镇开设市舶司的主管官员,李天衢则打算让本来史载中南楚开国重臣张佶暂时担任,等到有更适合经商理财,并且熟悉海贸的才干时再做更调,虽说不知张佶做这个位置能发挥出几成的本事,但是考虑到南楚政权立国之本也包含重视商业贸易,因鼓励进出口贸易、招徕各国商人为国策而变得愈发富饶...张佶这个本来应该是让贤于马殷,而打下南楚江山的老骨干,搞商业应该也能有几把刷子; 而皮日休老爷子年事已高,也仍是做为写兵檄、告示、祈祝、钧令的藩镇掌书记,而随着李天衢于白马、郓城、瑕丘、彭城几处治所来回奔波不便,主要就留在泰宁军治所瑕丘兼慑民事; 至于罗隐等曾于九华山中隐居的一众才子,罗隐出山按原本的轨迹会在吴越国主钱镠左右,做为顾问应对,参议政事,做官的才能也以得到过印证,而且按史载朱温篡唐立梁,罗隐力谏钱镠举兵讨梁不成便干脆出家修道,梁朝招募他入中原朝中做官也严词拒绝,李天衢心说早晚要与朱温势不两立这一点上与罗隐倒也绝对算达成共识,也能做为身边近臣,便被任命为不但掌文书事务,也能随时向李天衢提供外交、民政等方面建议的节度判官; 至于张乔这个唐懿宗咸通年间曾中进士,与当代才子并称“咸通十哲”的名士,李天衢按藩镇内可以自行设立官署、官吏的权限设立集贤院司吏署,任命由他来主管,并且由史载中后梁翰林学士的杜荀鹤担任副手。实际上也就相当于唐朝从国子监、弘文馆和崇文馆等中央教育机构到地方上府、州、县学的精减简化版。 然而藩镇下属机构,按李天衢的计划也分定期、不定期,与长期三种方式开展招贤纳士,以及培养人才事宜。其中定期的是由民间私塾学堂赴县、州应试,经考核合格,再赴治所应试,当然诸如“乡贡”、“发解”、“殿试”、“解元”、“状元”等国家统考的词汇须换个叫法。 本来唐朝政局稳定时落榜者除了苦读再考,也就只能到节度藩镇那先去当幕僚,再图得到朝廷委派的官职任用...但如今这般时节,寒穿苦读、跋山涉水的有没有命能抵达长安还不一定,何况若是再赶上诸如黄巢入京、皇帝出逃...乃至如今李茂贞、王行瑜发兵围攻长安这种情况,就看你还能不能再苦熬三年...... 而司吏署不定期的还会接受己方势力掌控的州府镇坊之内,各地所举荐的文、武方面出众过人的世家子弟。当然也需要经过考核,武艺军事方面,也会有藩镇牙军调拨将官就按唐朝武举的规矩考验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等科目,而且兵策做为不是必须的标准,也要考核的评定当中。最后还要由李天衢亲自审核,期间若是发现存在攀关系、走后门这种情况,那就不是卷铺盖滚蛋那么简单了...... 至于长期招揽人才的手段,司吏署于泰宁军、义成军、天平军以及徐泗二州治下各处城郭,道路要隘发招贤榜文。除了本地出身,途径李天衢势力范围内的过往人士若是认为自己怀才不遇,也可随时至各镇治所与徐州彭城自荐。 最后招揽人才的路数倒也不算是特立独行,其他藩镇节度在某些时期也都会采用。 只不过徐泗地界,如今毕竟不是按原本的时间段那般处于朱温为了夺取时溥、朱瑄乃至朱瑾三方藩镇相互攻伐,而战乱不止的时期,而是李天衢坐拥几处藩镇,又很快便于治下各处要地发招贤榜文。 按先前部署,泰宁军沂州与新近夺下徐、泗州调遣牙兵寻边察视,收纳受孙儒、杨行密双方杀伐战祸牵连而北逃的流民安置...江淮地界,也有一人得知距离自己不远的强藩大张旗鼓招拢贤才,遂也慕名去投,一路颠沛流离,便将抵至徐州南隅...... 226章 最残暴的军团,时局稳定的藩镇,你会往哪逃? 彭城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打量着眼前那生得唇薄眼细的男子,他相貌不算出众,举止虽然恭谨,只是眉宇间似乎也透出股商人的市侩劲。由统掌数镇生杀大权的李天衢亲自接见,那男子甫一入府,自然立刻便低眉顺眼的躬身施礼,可李天衢也已捕捉到他眼中不禁流露出的兴奋之色。 广泛招纳人才,其实也总是要经历大浪淘沙的过程,这些时日其实也有不少人前来自荐投从藩镇,以求能混个幕僚官吏安身养家,再争取那荣华富贵。 如果不是李天衢相对熟识唐末五代时期在史书上留名的文臣武将,实则对于那些前来投从,自卖自夸的文士绝大多数不知道他们的品德、才能。也不排除其中有人自吹自擂,其实放到工作岗位上实干起来效绩却甚是平庸。不过有张乔、杜荀鹤主持司吏署事宜筛选掉大量不符标准的庸才,李天衢当然也就不用事必躬亲的消耗精力。 而李天衢要亲自做的事,则是查阅这些被招贤榜吸引前来自荐的群体名薄当中,又会不会有他比较熟悉,换句话说就是有没有本事在史书中留下自己的名头与事迹的人物。 招贤纳士,又是否能知人善用要看眼力的,这也是衡量雄主才能的重要标准之一。乡间地痞出身的大老粗朱温接见尚还靠替人写书写信润笔过活的敬翔时,便立刻发觉他有经纶济世大才,而由他赏识提拔的文武才干也是数不胜数,这也是他能够成为五代第一朝开国皇帝的重要因由; 李克用那慧眼识干儿子的本领也堪称一绝,他收的义子一个赛着一个能打,所以他才能够成为五代第二朝江山的奠基人; 而李天衢深知自己识人用人的阅历也务必要加深磨练,不过相较于朱温、李克用,对于某些人你只要报出名头来路,我大致就能判断你这辈子能干出什么大事,品性又大概如何...这个优势毕竟也是自带的。 这与后世有些游戏里面的抽卡机制有类似之处的是,李天衢就相当于在界面上点击司吏署-集贤院,定期会刷新出一些人物卡片选择是否留用。只不过当中绝大多数人物只露出张脸,什么五维能力、相性履历、卡片品质的资料都没有标示...毕竟路遥知马力,你不使用段时日,也就根本不知道这些人会有多大的作用...甚至是负作用。 但是期间李天衢但凡刷出些他知道其大概生平事迹的人物,按照系统文的描写就该是叮咚一声,脑海中响起系统的声音,而开始介绍此人的能力如何如何了...... 而李天衢如今控扼住徐泗之地,又将接邻的泰宁、天平、义成几处藩镇领地连成了一片,对于江淮地界蛰伏而尚未出仕的文武才干而言,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所以按“人物抽卡机制”而言,这大概也能算是氪金玩家了...而李天衢在记录前来自荐的人物名簿当中一眼发现那个男子的名头,便知道自己已经抽到了第一张白金卡。 “你说你叫高郁,本是扬州出身...呵呵,也不必如此拘谨,且安坐说话。” 那唤作高郁的男子听罢,忙不迭的又躬身施礼,随即恭坐于节堂下首的椅子上,便又听李天衢叹声说道: “淮南高骈,本是当世名将,可惜晚年锐气尽失,错信奸佞方士,用人不贤,致使麾下牙将叛乱,终究难免自取其祸...更是可怜了先生乡土扬州黎民,枉受战祸荼毒,还有那顽贼孙儒祸乱江淮,先生颠沛流离至徐州,想必这一路也甚是劳苦。” 高郁脸上倒也流露出几分郁郁之色,他恭声回道:“正如节帅所言,本来小可家园扬州繁盛富足、人丁兴旺,怎奈毕师铎、秦彦背反叛乱,杀高节度篡夺城郭。庐州杨行密杨刺史兴兵讨逆,扬州被围半年,城中草根木实食尽,牙兵掠人而卖...杨刺史虽驱逐毕师铎等叛将,可就孙儒复来侵攻,也只得引兵退去。 小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可江淮之地到处兵戈抢攘,苦无容身之所。本来颠沛流离、朝不保夕,幸闻李节帅占据徐泗之地,广纳贤才。而节帅手刃巢贼,扬名天下,招集英雄,兴义师征乱伐暴,如今更是手握雄兵戎卫得诸镇州府安宁...... 小可久慕李节帅义举功业,千里投名、万里投主,终有幸辗转至徐州治下,得保性命周全,唯今也知盼望薄才浅学能为节帅所用,必然竭诚尽力,以效犬马之劳!” 李天衢听过高郁表态点了点头,心说如今江淮地域的确正值最为动荡凶险的时节,孙儒麾下吃人不吐骨头的凶兵暴徒来往肆虐,到处兵荒马乱...直到杨行密有能力平定局势之前,与人间地狱也没什么两样。 而高郁本是扬州人,结果按他原本的轨迹却并没有去投从一时抢占回扬州,眼下却又不得不退守的杨行密。而是投奔到魔头孙儒麾下将官马殷那里去,随后辗转到了湖南地界,而成了南楚势力的谋主...... 可是眼下的高郁没有投从任何一方势力,做为布衣百姓也只得到处逃难,躲避兵灾战祸。这个时候,就算割据赣地长达三十余年的江西王钟传治下领地也相对稳定,但是孙儒部众四处横行肆虐,高郁按史载轨迹没有被烧杀抢掠的凶兵宰了做人肉军粮,而能得到马殷的收录安顿,这也可说是他命中的造化了。 但马殷就算到了湖南地界建立南楚政权,会成为一个宽政爱民的仁君,现在的他,毕竟还是孙儒所部吃人军团中效力的先锋官。而与江淮接邻的徐泗之地,本来也会因朱温与时溥之间的战争而打得白骨露野、赤地千里,如今却由李天衢一方势力镇守戎卫,比起这个时期的江淮地界绝对称得上平安乐土...... 那么与其耽着莫大的凶险往西面逃,而侥幸得马殷收容庇护,高郁得知李天衢一方势力不但派出兵马在边界巡视,收容因江淮战祸四处逃难的黎民百姓,更是发出招贤榜吸引有才之士前去投奔...他为了自身性命周全,又要图个荣华富贵,当然是要往北面逃,就算是拼了老命,也要投奔到李天衢治下领地。 李天衢寻思着,随即便道:“我广纳智谋勇烈之士,求才若渴,而先生若有高才,当然也必会重用。而知人须善用,术业也自有专攻,到底才须配位,按先生自己看来,你又有何过人出众的才能,而能担得上我对先生的重用提拔?” 高郁躲避战祸,辗转颠簸,好不容易逃到了徐州地界,也终于得以投到了治所彭城这边来。虽然捡回一条命在,可他本来也不能确定李天衢有是否会重用提拔自己,心中也难免不安。但后来听闻李天衢点名要亲自面见自己,高郁已是暗自欣喜若狂,眼下又听这个自己打算效力卖命的藩镇节度如此一问,从进了牙署节堂便谨小慎微的高郁脸上也登时显露出自信从容的神情,只不过他的双眼当中...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贪婪。 227章 你贪一分财,就要给我赚回百分利 “久闻节帅藩镇幕僚有醉吟先生、昭谏公(罗隐表字)、咸通十哲张公等大贤荟聚,小可自惭形秽,也断然不敢说自己文采斐然、才识出众,可若说经纶济世、施政抚民、财利之道...正如节帅所言,这术业有专攻,小可还是略知一二的......” 听那高郁开始自荐起来,李天衢嘴角微微翘起,微露出一抹冷笑。这高郁称赞皮日休、罗隐、张乔等当世闻名的学士才子,自谦说论才识学问定然不如他们,可话再说下去这言下之意,不也是在隐晦的暗示他们作诗作赋写文章虽然厉害,可是这时节要壮大势力搞发展,什么当世名士也未必比得上我? 虽说这等战乱时节,高郁凭他本事说的倒也不算错。但李天衢听出他那算计心思,高郁也已流露出自己的某些性格特征...... 而高郁继续侃侃而谈道:“小可以为,节帅如今坐拥齐鲁、徐泗、豫北诸州疆土,也是物产丰饶,以钱物粮秣、食货盐铁之利而较...南运北往,而据藩镇周围诸路各处名产市价,凡过境交易钱粮流通而行,若是置钱务定规施政得法,也将是一本万利。 而原本朝廷管营垄断、严令禁止民间贸易的特产,酌情而定,亦可开放由治下子民自行种植贩卖......” 李天衢托肘架在帅案上,倚颊定定的瞧着高郁滔滔不绝着展露自己所擅长的本事。心里则暗念高郁此人明敏多算,他原本的命途应该是做为南楚谋臣,又是主持财政,广通商旅,获利至多。而马殷据楚称王时,以他的才智而言“以与诸镇抗,郁谋居多”。 确实经营一方势力,乃至一个国家的财政方面,高郁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翘楚人物。 如果仍是按后世某些战略策略类游戏衡量武将文臣武力、统率、智力政治、魅力...等能力的方式,再将其中的政治按农、商细分,张全义的农业方面能力是奔着一百去的,这高郁理财经商的能力则也差不多处在同一水平。毕竟五代十国里面的南楚政权以繁荣富庶、经济发达而闻名于世,高郁可不止是功不可没,而是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不过李天衢再听下去,发现高郁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也就相当于与你大谈经济战略宏观展望,让打算投从的主公知晓自己当真有真才实学,可是落实到细节的事宜不多,似乎仍是有所保留,而且按史载他针对南楚经济政策而采用的连环妙招也并未提及。好像也是在权衡算计自己将争取到的地位高低,又值当自己须出多大的力。 按说文臣谋士读圣贤经纶,吟诗作赋、求学论道,谈吐气质上都会带着书生文人气。而这高郁的言行举止,却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而李天衢也很清楚,无奸不商这句话用在高郁身上也最为合适,因为他虽然是当时善于操持财政的佼佼者,而且脑筋极为活泛,可是却又贪婪成性,倘若由高郁掌握通商财赋权柄,也必然会是个巨贪。 高郁自然不会知道心中所想,他大谈着生意经,也不由的朝着李天衢那边偷乜过去。然而却顿感有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透入心底,四目相对时竟然有种心中所想也都无所遁形的蹊跷感觉...高郁心里登时就打了个突,连忙收敛心神,不由的把头又稍微移了过去,他愈发意识到这个自己打算投从的主公,也绝非时好糊弄的主,更不敢有分毫怠慢。 直到高郁陈述说完,又切盼的恭候着李天衢的回复,节堂沉寂片刻的功夫,对于他见来说似乎也漫长了许多...而李天衢终于开口,长声说道: “先生高才,我大概也已有所了解。而藩镇下辖诸般官署,我本来也有意设立司户署,掌钱谷之政、贡赋之差,乃至置钱商物于治下各处流通等诸般事宜。 权限不但与朝廷户部相若,而总揽财政收支、租赋与盐铁...乃至诸镇各州商货物产专卖事务。而我有意任命先生主掌司户署,不知意下如何?” 按李天衢所想,我知道你高郁性情不但贪婪,而且在得势发迹之后也会是骄奢淫逸、极度糜烂。但我也仍会赋予你经商财政大权,只不过你贪归贪,却必须要给我赚回数以十倍、百倍的财富回来! 贪污枉法、以权谋私的贪官固然可恨,其中很多蠢虫败类固然是靠横征暴敛,无所不用其极的剥削压榨治下百姓,而祸害得一方民不聊生。可是还有一种贪官,他们固然也会贪污受贿、拿钱办事,但是人家偏偏又有本事靠自己掌管的地盘经济搞得风生水起而大肆敛财,后者也有别于前一种祸国殃民的败类,而且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后一种人对于他所效力的君主,以及所处势力之下的百姓而言的利也要远远大于弊。 毕竟现在是唐末乱世,还没到后世国家繁荣稳定,也务必要反腐倡廉的时代...... 而且高郁于公于私能敛财归敛财,他在南楚主掌财政时向来也是极力主张内部稳定发展,减轻百姓赋税。除了受贿收取重金敛财,似乎也这就相当于除了死工资与奖金,这还是要拿抽成分红的利润...而高郁这一类的巨贪典型,还有一个后世耳熟能详的人物,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管仲。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高郁不能与管仲相提并论,不过只治理财政能使得富国裕民这一点...这个人,徇私敛财做的过火了适当敲打警示一番,主持财政以谋国富民安的最合适人选,的确也是非他莫属。 而听过李天衢打算许给他的官位权职,高郁愣怔了片刻,随即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喜,以他精于理财算计的活泛思路,自然能立刻意识到能捞到何等丰厚的油水,本来在江淮地界躲避战乱兵灾,还不知有没有命活到明日,如今不但能保命安身,还有这天大的富贵就在眼前,他又怎能不欣喜过狂!? 高郁也绝非见小利而忘命干大事而惜身的宵小鼠辈以他的心机,当然也不会喜形于色到立刻摆出山呼万岁、谢主隆恩的架势向李天衢高呼主公英名。然而他稍敛神色,正要称谢道恩之时,却见李天衢又把手一抬,略带森严可畏的语气说道: “不过就算是因时制宜,我治下诸镇各州商货物产流通交易,乃至财政租赋高低等事宜...虽然由先生主持掌管,事先也须与我商榷议定。我任人唯贤,当真有大才者厚待重赏,可是我稽核幕僚属臣,向来也信奉这一句话:权利越大,职守的责任也就越大。 倘若是德不配位,才亦不能配位...我能给予麾下文臣武将的功名富贵,自然也能再收回来。而许下主掌司户署这等要职,也全因我见先生怀才不遇,而给予厚望,所以还须先生好自为之了......” 高郁闻言脸上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依然会有一种被人给看透了的蹊跷感觉...他遂躬身施礼,再向李天衢朗声表态,也是发乎于本心的说道:“节帅...主公赏识提携,微臣铭感五内。也必当殚精竭虑,以报主公大恩!” 228章 月夜,灯烛 高郁被委派掌理治下诸藩财政大权,凭他的真才实学,李天衢会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也不代表他会容许财政赋税、商业等方面贪污腐化的滋生。 而寻常藩镇设立之初,所招募主掌财政方面的各级官吏能力、品性也难免良莠不齐。李天衢又着手于财政收支考绩上立下规定,又召唤来主掌地方补给、钱粮转运的张居翰相商,要求他除了平衡各处财政收支,也慎重实行其监察地方官吏的权限,一旦彻查到各处藩镇、州府、县坊府库钱粮收支蹊跷务必上报,彻查按渎、贪污等罪状。 除了由李天衢亲自面见的高郁之外,那些时日其余慕名来投的人物仍是由张乔、杜荀鹤主持审核。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张、杜二人满腹经纶,以他们的文采学识,走面试流程与人相谈一番,对方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张乔与杜荀鹤大概也都能有个数。 接下来要考核的重点,也不会像后世公务员考试的内容那般五花八门,中心点就在于:你觉得以你的才能可以胜任什么职位,如果当真任命你去担任那个职务,又会打算如何做? 那些自己几斤几两心里也没点数的,以及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心思,能不能投到藩镇官署混饭吃好歹也要来尝试下的庸才,也都被打发走该干嘛干嘛去。而经过张乔、杜荀鹤审核有些学识才干的,大多都被调拨到诸县牙署做个胥吏,以补充李天衢治下藩镇内各处行政体系的基层人员。至于按张乔与杜荀鹤评定有能力做一州刺史官,或者直接举荐给李天衢做藩镇幕僚近臣的饱学有志之士,除了高郁以外,眼下还没有出现。 李天衢巡视徐、泗二州,不但天平军治所那边也须亲自去安抚降从的幕僚属臣,还要至密州考察市舶司口岸...这段时日于瑕丘、彭城、郓城、板桥镇几处来回奔走,也极是忙碌。然而每到一处,寝房卧榻当中,其实大半时候也不是李天衢独自一人...... 密州治所,诸城内一处官署府院的闺房内,李天衢站在闺床前不远处,凝视着蜷缩在床边的那个女子,她那鹅蛋脸上两道细弯眉,生得细而不小,乌珠黑瞳澄清明亮的丹凤眼,粉面桃腮、朱唇榴齿,至于玉颈以下...总之就是体态袅娜优美。 只不过这个女子望向李天衢时那对凤眼中依旧带着几分恐惧,毕竟她本来的夫君天平军节度使朱瑄,也正与李天衢争霸对抗败北而丢了性命。 本来朱温奉同姓的朱瑄为尊兄,按说这个荣氏应该也相当于是他的嫂子。可是按史载轨迹朱温斩了朱瑄,又见荣氏生得貌美,强迫将其玷污了几夜,再挟裹她带回汴州。而朱温与朱瑄当初面上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他的爱妻张惠本来也与荣氏有些交情。得知自家夫君干的丑事,张惠的反应则是朝着荣氏哭拜道“朱太尉与汴州同姓,互为大国,兄弟间以小隙起大干戈,殊为不幸,而命我姊受辱若是。假如太尉陷汴州,我恐怕也要和你一样的下场”...... 朱温在外再是好色放浪,可是却又对自己这个爱妻十分钟情。所以眼见张惠对荣氏这般态度,寻思也不便在爱妻眼皮底下胡来乱搞,便遣人送荣氏入寺为尼,从此以后也没再碰过她的身子。而张惠心性善良,也时常派人前去看望荣氏,以保她衣食无忧。 不过如今荣氏既然落到了李天衢手中,却是做不成长伴青灯古佛的尼姑了。 李天衢自问做人须有底限,可他到底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更不会怜香惜玉到做滥好人的份上。人自有七情六欲,当数日前先行返至瑕丘之时,见到了这个朱瑄的遗孀,李天衢再行往密州也要携着荣氏同去,自然也已是想好了要如何对她。 此时此刻,眼见荣氏面色雪白,仍有些戒备的朝着这边望来,李天衢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与朱瑄是相邻的藩镇节度,恃强争霸,而且都图谋要取泰宁军。彼此势不两立,也是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我稍有疏失,败在他的手中,下场也只会更为凄惨,所以我与朱瑄之间只能是不死不休。 如今胜负已分,我也不会说什么粉饰标榜自己行径的言语。杀夫夺妻,这事我是做下了,而以我与朱瑄的身份而言,这个世道,便是如此。你既然已是无依无靠,就跟了我吧。” 荣氏闻言也不住的抿住嘴唇,她梳着的坠马髻本来便是摇摇欲坠,鬓发凌乱,一绺秀发从脸侧垂落下来,梢丝也抿在唇中,也似是后世妇人留着的那种危险发型...过了片刻,荣氏语气中也仍不禁有些哀怨的说道: “妾身蒲柳之姿,又怎敢高攀节帅?而妾身万念俱灰,也不过是妇道人家,男人争长相雄的大事也做不了主。只求节帅哀怜妾身,许我从妇道就此去了,孀居终老,夫君既死,本来妾身不应独活......” “你想走,却还能走到哪里去?” 然而还没等荣氏把话说完,李天衢便打断了她,又道:“你跟了我,也仍能得藩镇节度庇护,锦衣玉食、富贵荣华,或许你不会在乎,可到底也能保得你安身周全。这般世道,你又打算到何处安身?也不必再说什么须尽妇道不应独活,你暂且由我安顿也已有些时日,若是当真笃定了心思要随朱瑄去了,又何必为难不定的等到今日? 朱瑄在世之时,他是你的夫君,也是你安乐过活的倚仗,而须为他守贞节妇道,这也在理。可朱瑄既已亡故了,扪心自问,仍要因为他牵累得你以后孤苦无依、艰辛度日...你又当真心甘情愿么?” 荣氏闻言不由的愣怔住了,她愕然望向李天衢,心中却顿感五味陈杂。虽然站在自己眼前的是杀父仇人,但荣氏也很清楚诸镇节帅相互攻伐,其中败亡者的遗孀家眷,也只得任由胜利一方任意摆布...其实李天衢至今以来对自己的态度,荣氏也很清楚已经极是善待了。而李天衢这一番话,荣氏虽然不愿承认,可是如今她的心境本来便是摇摆不定,却不由的有些认同眼前那个男子所说的言语。 忽然又将李天衢踱步向自己走来,荣氏惊呼一声,下意识的本来要起身反抗。可是她的双手刚举起一半便停住了,脑海中天人交战,更是芳心大乱,荣氏想伸手把李天衢推开,但她不但很清楚挣扎也是徒劳无用,心中也浮现出一个蹊跷的想法:我又应不应该抗拒呢? 如此这般,荣氏怔怔的不做动作,眼睁睁看着李天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就这么瞧着他解下了帘幔床帐,而将他们男女二人与床外隔绝开来。 而荣氏与李天衢所处的闺房之外挂起的灯笼内火光却似忽然升腾了几分,烛焰摇曳,摆摆荡荡着,影含今夜烛,心意几交横,约莫一个时辰过后,灯笼内的烛焰慢慢趋于平静,火苗扑腾的响动声也渐渐消逝,天地间万籁俱寂,直到一夜春宵过去...... 229章 未雨绸缪,后代大事,同样要紧 一夜过后,李天衢才知晓荣氏芳名唤作瑛瑛,唐朝时给女子取名也的确常用叠字,而到底这般时节女子闺名,通常也只有自家亲族与所嫁的夫君知晓。 眼下整体的社会风气,相较于南宋伊始程朱理学盛行之后汉家整体道德观念而言,也相对的更为松弛开放,社会上对于女性贞节等方面的要求不算太高。 以往时局太平时节,女子离婚改嫁、夫死再嫁便也都是常事,不会受到后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等贞节观念的严重束缚。而到了唐末乱世,群雄割据争霸的时节,就算是被各处藩镇节度、封疆大吏,当他们被其它势力灭亡,遗孀侍妾尽为胜利一方所取,在这般时节也是司空见惯。 所以荣瑛瑛原本的夫君朱瑄虽然因为李天衢而亡,她要迈过心里那道坎也算不上十分困难。至于其他虏获的女子,如今也都很清楚也唯有归附于李天衢,她们的性命安危、生活富足才能如以往那般得到保障,是以也都更轻易的接受了现实。 本来为朱瑾所纳美妾的桃氏,芳名花姬,听名头似乎也是曾混迹在风月场的女子艺名。她本来确是歌舞伎出身。非但长于歌舞,也生得绝色容貌,属于那种抚媚妖娆、善解人意的女子,眼下却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李天衢寻思这个桃氏,也很有可能就是史载中那个被南吴徐温之子徐知训觊觎她美色,而激怒朱瑾在席宴间突下杀手,将那把主意打到自己女人身上的南吴权臣二世子斩杀的关键人物之一。 除了这桃花姬以外,本来由时溥、朱瑄、朱瑾三人所纳的侍妾婢女当中,李天衢又从中择选出一个看似乖巧玲珑的、一个看来温良可人的收入后宅,其余人等则由分配给攻取天平军、感化军治下诸州战事当中功勋最为显赫的将领。至于由自己明媒正娶的齐玉韵,实则在辗转回兖州瑕丘的那几日间,与李天衢也已有了夫妻之实。 想开了、认命了,虽然与自己本来预想的婚姻大相径庭,但是齐玉韵也很清楚自己与她齐家的处境。身为一个弱女子也无力改变任何现状,李天衢做了夫君已是既成事实,而他也一直待自己甚是礼遇厚待...齐玉韵终究也不能一直不清不楚的在后宅久耗下去,而当她决定接受成为李天衢的妻室,心头却也陡感到一阵轻松...... 所以李天衢与齐玉韵夫妻间该做的事,也都已经做了。 如此就算来往于彭城、瑕丘,乃至由密州治所诸城赶往板桥镇市舶司奔波操劳,李天衢也都有佳人相伴。入夜安寝前后,于各处官署府院,乃至行营大帐当中景象,若要笼统概括便是: 颠鸾倒凤,其乐融融;阴阳交汇,其乐无穷。 至于个中细节,也就当真不便详述了...... 而且按解青按李天衢吩咐,也准备着手择选义成、天平、泰宁乃至徐泗之地择选些尚有出阁的大家闺秀,自然也不必似是唐廷皇帝搞选秀择选佳丽入宫那般的排场。解青用心留意,循序渐进的择选得四五个合适人选,再向李天衢报禀纳入后宅。 因为李天衢心说毕竟眼下除了齐玉韵这一个正妻,其他诸如荣瑛瑛、桃花姬等女子等四名侍妾原本都是朱瑄、时溥、朱瑾这些死在自己手上的藩镇节度家眷。自己本来还真就不好那口,但世人可绝对不会这么想,李天衢可还真不愿意后人评说这段时期的历史时会认为“唐末诸藩雄主,朱温好人妻,李天衢则尤过之而无不及”...起码这后宅妻妾女眷的比例,怎么着也得综合平衡一下了...... 何况如果只从宏图霸业的角度去想,李天衢还真意识到,自己尽快要有子嗣,也务必分拨出一定的精力好生栽培教导。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后世都说五代十国的历史实在太乱,也是因为按史书轨迹朱温灭唐立梁之后,五代十国的政权更迭频率真可以说得上是丧心病狂。只五代期间五十三年的时间内,中原皇朝更迭五个,最长的也才不过十六年光景...至于十国政权其中就算有能撑到第三代的,国力便已大不如前。这还没有算上如今时节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各处藩镇州府,就算现在唐廷尚未覆亡,可各处藩镇篡位夺权的行径也早已是不胜枚举。 因为在五代十国这个武人专政、以下克上也早成为传统的时代,所有开国君王就算有能力打下一片江山的,可是他们的子孙辈往往都没有能力守住这片江山。所以李天衢心想好歹也要趁着自己仍是当打之年,培养起有能力继承基业的子嗣,也已是现在必须要考虑的大事。 不过养儿育女、望子成龙,没个十几年的时间也无法见到成效。眼下李天衢赶赴至板桥镇实地考察,到了驿馆略作整顿,随即便赶赴至临海口岸。毕竟当年渡海的东瀛、新罗遣唐使者多由密州板桥镇登陆入境,虽然随着时局愈发的动荡,比起当年的繁华气象已萧条了几分,可毕竟是靠水吃水,此处镇坊,大街上有不少商贾摆摊贩卖鱼虾蟹蚌等海物,以及海外的特产商品,相较于其它地界也更为热闹。 斟察地理,扩建海港船坞选定最适合市舶司机构设立的地点,忙活这些事宜也需要段时日。李天衢换穿了一身锦袍,做行商的大户扮相,与一众随从到街上游走,听到街上有当地商贾百姓聊着这些时日船货又能卖多少钱,时不时的还能听见几声不知其意的古朝鲜语。 板桥镇街坊间虽然热闹,但整体布局乱糟糟的,除了张保皋当时走海贸由新罗人兴建起来的一些建筑,绝大多数商铺房舍,也都是当年频发有此抵达中土的遣唐使带动了当地的经济,而延承遗留下来的产物。 密州板桥镇,这里还有巨大的潜力可挖,毕竟这里后世地处于中国黄海中部、胶东半岛南岸的胶州湾,湾内港阔水深,海水终年不冻。不但是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的港湾,李天衢也还记得这里到了宋朝时节,也是长江以北海域与东瀛,乃至新罗之后的高丽互市贸易最为活跃,获利最为丰厚的重要沿海口岸。 而跟着李天衢上街巡视的亲随约莫十六七人,解青也正跟在李天衢身边,他一边来回张望,一边又对李天衢禀说道:“主公,张骁奉您钧令,已择选得一些适合的人手,不数日应该便能抵至板桥镇,由您亲自检视。” 李天衢点了点头,他正要再对解青嘱咐些事宜之际,街道上另一侧也有十来人从对面走来。由于这处街道的布局显得有些紧凑,走动的行人多了,也难免摩肩擦踵,双方都是十来个人,相互迎面行来,除非先有一方退避到一侧,否则也就难免要挡到了对方的道路。 而李天衢这次出行没打算大张旗鼓,只是微服考察,所以跟随他的一众人手也都没有身着藩镇牙兵制式衣甲,还没等李天衢这边的衙内小校发话,对面那众人为首的一个汉子操着川蜀口音,便高声喝了句:“起开,莫要挡路!” 230章 李四郎,四川人,又是波斯人? 西川来的汉子,倒敢来这里撒野,还让李节帅给你这伙贼汉让路? 虽然对面那一伙人大多身形魁梧,生得粗壮,象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的练家子。可是李天衢这边的衙内小校,并着十几个亲兵第一反应不是发怒,而是想乐。 他们所效命的主公又是什么人?权掌包括这密州在内的数处藩镇生杀大权,只消动动手指头,随意调拨来一拨军士便能将你这伙不开眼的东西杀尽,这还真有人敢往鬼门关里撞? 双方人手大多神情不善,眼见便要冲突争执起来时,对方那一众人里面,却又有人慌忙喊道:“莫要莽撞。赵大,我不是先前说过,出门行商在外,这般时节更不太平。和气生财,也莫要枉生事端,这条道又不是咱们家的,谁先走后走,有什么打紧?” 一人奔到前面,先对着那呵斥让路的汉子呵斥几句,李天衢瞧他头缚青缎书生巾,身穿海青袍,脚上踏着双乌缎靴,手中还持着一柄折扇,看来也是大户商家的公子。然而那个人的形貌特征又太过显眼,他虽是如唐朝汉家男子那般把头发梳理成髻,看来却是一头浓黑的卷发,他眼睛深邃、向内深陷,睫毛弯弯长长的,皮肤白皙,颌下还蓄着圈脸胡...... 如此相貌特征,也比起沙陀人出身的麾下大将安仁义看起来也更不似是汉家儿郎,他虽然衣装服饰与中土唐人没有任何分别,可却似乎是中东那边的人种。可是在李天衢的印象里,他长得和阿拉伯人种也有所区别,如果把那中东风的胡子剃光,换下那身中土唐人的衣装,则更像是白种雅利安人。 而那唐人打扮,异乡人相貌的公子哥呵斥自己那手下几句,很快又转过头来,朝着李天衢这边作了一揖,赔笑说道:“得罪,在下无意与诸位争执,请先过便是。” 李天衢也点了点头,微笑回了句兄台客气了,听那人官话说的十分标准,而巴蜀口音却又很浓重。而他那副扮相...李天衢想起后世很关注过国足,国篮的重要赛事又是一场不落,而亚洲范围内不定期都会与一个国家交锋...李天衢看这个人,忽的感觉就好像是似哈达迪、巴赫拉米、卡姆拉尼等伊朗运动员那种相貌特征的人,却着一身唐装,结果一张口说的还是四川话,这感觉也就未免太过违和了...... 而那个人似乎也发觉李天衢不但是对面那一众人领头的,他形貌气质也非是凡人等闲,也不由得又留意了几分。而眼见李天衢虽也客气,但也不住的端详着自己的相貌衣装,他遂又笑说道: “在下李四郎,祖上是波斯人,迁居中土,已有几代。当年因安史之乱,举家迁至剑南东川梓州,家世兼以卖香药为业。自秦宗权逆贼伏法,中原诸州好歹安稳了许多。我等旅商至此,寻购舶品,怎奈后来听闻王建攻打西川节度治所成都,还分兵截断中原入巴蜀之地要扼,尚还不知归期,苦候音讯,却也只得于此处暂住。” 李天衢本来还心想当初大唐国力鼎盛之时极是开放包容,不但万国来朝,而且也有大量的外国人选择至中土长住定居,又经过几代的开枝散叶,所以见到这些虽然是异乡人的相貌特征,可言行举止已经与唐朝汉儿没什么两样的人物也并不稀奇...... 可是听得那人报说自己被唤作李四郎之时,四川梓州、波斯族裔...以及李四郎这些讯息联系到一块去,李天衢也立刻想到了那边同一家族当中,都是史上留名的几个人物。 是以李天衢又立刻对那李四郎追问道:“兄台被唤作李四郎,又是剑南东川梓州出身...尊兄莫不正是做下无数佳篇名词,当世闻名遐迩的李珣李德润?而兄台莫不是李玹李廷仪?” 那李玹闻言呵呵长笑,手中那柄折扇舞动的频率不住的又快了几分。他这个在史书中表说为人举止温雅、颇有节行的波斯族人虽然对李天衢的态度仍是彬彬有礼,但是脸上神情明显也多了几分得意。 他们家世虽然是迁入中土的波斯人,而改以国姓为李。这般时节,知道他兄长大名并不稀奇,毕竟李珣的诸多佳篇词作广为传诵,更何况,他兄长还是属于文采学识与医术药学双修,并且凭借自己的能力都已经取得出类拔萃的成就。 本来唐朝时代文人士大夫当中学医的风气也很盛行,这般风气之下熏染出的知名“儒医”,这李玹的大哥李珣又是当之无愧的翘楚人物,总之论作词、诗歌、作诗等佳作流传度最广,而在这几十年内才名远播,诸如李商隐、杜牧、皮日休、罗隐...等人物,李珣哪怕名气稍逊,可是比医术药学又要比那些高才强出太多;而当代精通药理的名医,他兄长几乎也可以说是当居翘楚,而且任何名医也没有比他更擅于作词作赋的。 李玹虽然也有学识,而且平素待人温雅持礼,但是他不似自家兄长那般平素多与文人墨客来往,又四处游历增长药物处方见闻撰写成书。李玹以售香药为业,比起他兄长考察中土乃至海外药物的实际作用,兴趣又更倾向于炼制炉鼎丹药,所以名气比起他大哥李珣也要小了太多。 以为李天衢应该是自家兄长李珣于当世的名气,所以会对自己远在巴蜀川渝之地的家世有些了解...而李玹听李天衢所言,是听到他报说世人常唤他做李四郎,而这才想到了他兄长的名头...李玹那种心态就好像总是让他人与自己相识之际,对他的印象中会是“李珣的弟弟”,而这次听到有人只是得知自己被世人惯称的李四郎这般称谓,却也立刻说出他的真名,而以此才又想到了自己那兄长,自然也是心情大好。 很快的李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有些得意了,也立刻作揖施礼,对李天衢说道:“兄台所言,的确正是家兄。却不想在下区区薄名,也为兄台知晓...今日萍水相逢,既知在下家世,却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把双手一背,固然仍是客气礼貌,只不过那架势一摆,比起李玹显露出的那些许显摆劲,神情举止间则更显得有些牛逼哄哄的说道:“好说,我名为李天衢。” 李玹脸上的笑意顿时顿时凝固住,手上那轻摇折扇的动作一上一下的的频率渐渐变得缓慢,很快的也停了下来,似乎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他遂又问道: “...什、什么?兄台尊姓大名是......” “李天衢。” “兄台名为李天衢...敢问那个衢字...可是意为四通八达的衢地之衢?” “正是。” “...坐拥义成、天平、泰宁等几处藩镇,当年手刃巢贼而扬名天下,世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惜,大名如雷贯耳的李节帅,莫不是正是......” 李天衢立刻接茬,只不过那句“不敢当,正是我”话音未落,李玹便连忙伏拜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拜识得李节帅尊颜,多有冒犯,望乞宽恕!” 231章 他们兄妹三个,想办法要弄过来 还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李玹心说方今各路节度使在自己统辖的领地之内只手遮天,若是触怒了他们真就是嫌命太长了。还好李玹为人和善惯了,这次竟然与李天衢这个统辖几处藩镇,名气在世间也是极大的节度使在此相会,尚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好歹也没使得彼此的冲突进一步的加大。 “先生不必多礼,这本来天南海北的,你我所住之处相距甚远,但今日有缘在此相逢,倒也是缘分,我遂有意与先生交个朋友......” 李天衢上前笑呵呵的扶起李玹,随即请他寻个去处相谈。在本地权势最大的土皇帝赏脸,李玹这个面子当然不能不给。而与李天衢一并来到当地一处规模不大的酒楼,寻个雅座阁子入席,对于李天衢的垂询,李玹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禀说个分明。 李玹与他兄妹三个,虽然世家居住在川蜀地带,这千里迢迢的营商到了这密州临海地界,的确也是事出有因。 毕竟他们家世做的是安息香、丁香、沉香、西香、檀香、回葱、茅香...等香药(又称舶药,香料药物)生意,而且大多商货原产于西域,乃至中东地域,自然也就免不了要天南海北的奔波走动。 而中东、西域特产香药流入中原,通常也是州丝绸之路沿途贸易活动这一路线。当年有西域沙州豪族张议潮振臂高呼,招聚兵马,驱逐占据沙州的吐蕃一方势力,进而诸部收复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等十州之地,而派使者携十一州地图户籍入唐朝。 由当时在位被赞作“小太宗”的唐宣宗李忱于沙州置归义军,升授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张议潮,如此“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中土收复诸州,大概也能使得河西走廊畅通无阻,李玹他们家的父辈仍可以走西域大做香药营生,而使得家世殷富。 可时至今日,张议潮已经病逝身故近二十年,随着中土又爆发王仙芝、黄巢这般规模的造反战事,西域诸族各部割据势力开始反扑,沙、瓜、西、甘、肃、鄯...等诸州战火纷飞、相继沦陷,加上河西方面有拓拔部等党项族的势力抬头...原本的商路再度被集切断,这段时期再走西域那条路线做香药生意,无疑也是险阻重重。 而李玹这一代人,还要做香药生意,已经改道赴岭南这般时节的中土第一大港,顺着波斯湾各国、印度洋、南海这一航线至唐廷治下,也是当时海外贸易忠心所在的广州口岸。他兄长李珣也是为了研究药学颇,趁着做香药生意屡番游历岭南,印证由广州传入中土的海外药物药性。 但是当年黄巢反军下岭南、攻泉州,先屠数万犹太胡商,次年又克广州,又大肆屠杀大食、犹太、波斯等胡商二十余万,这还不算完,又纵兵将当地种植的桑树砍伐尽了,如此无桑叶不得养蚕,以断绝胡商采购丝绸的货源...... 李天衢自然晓得此事,不过那些死在黄巢屠刀之下的海外商贾、广州侨民,也未必全都是单方面的无辜受害者,很多人甚至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按《旧唐书·卷十》所载:“癸巳,广州奏大食国、波斯国兵众攻城,刺史韦利见弃城而遁”,由于唐廷愈发糜烂昏聩,当年黄巢尚还没杀入岭南之前,广州便有十二万大食、波斯裔人立刻组织起上万大军发生暴动,联合本国进入南海的船舶洗劫了广州,唐朝官员落荒而逃,又是当地唐人汉民惨遭荼毒。 黄巢无疑也是知道此事的,他虽然要造大唐的反,毕竟也是中土汉人,以其“你杀我一个,我便宰你十个”的行事作风,打破广州之后非但是见到胡人就杀,还打算彻底截断胡商入中土采购贩卖的货源商路,似乎也有出于民族立场而大加报复的心理,只不过...他大肆屠杀的举动的确过激了些,更关键的是对于当地汉儿来说,黄巢不止是杀胡,也仍是屠城。 眼下距离李天衢手刃黄巢,也没过几年,广州那边无论汉人胡人死得太多而疫病横行,这也是致使黄巢打消了“欲据南海之地,永为巢穴”战略意图的重要因由,只图继续挥军转战流窜。而广州针对胡商的大屠杀过后,有阿拉伯商人阿萨德等侥幸生还,奔逃出海,波斯湾诸国闻讯震动,这段时期自然也不敢再至广州做海贸生意,而当地涉及到汉人、胡人数以几十万计的屠杀,仇视对立的情绪尚未消弭,李玹他们兄妹三个虽然已归化汉唐,但终究是波斯人的形貌特征,哪里还敢再去岭南广州? 走杭州、明州海贸上路,江淮那边孙儒麾下凶兵却闹得正凶。如此李玹他们世家经营香药生意,不能坐吃山空,就算也未必能如以往那般大量采购海外商货...长途跋涉的选择至局势更为稳定的密州口岸寻找开拓商机,似乎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而李玹比起他兄长李珣的性情而言“喜游历、好摄生”,经商走动时被世人称作李四郎,家中自然由他时常抛头露面的到处走生意。结果到了密州板桥镇之后,又听说王建不遵圣旨,挥兵势必要夺下陈敬瑄所掌控的剑南西川藩镇...眼下入蜀的道路要扼被截断,只得在密州逗留了一段时日,说到此处,李玹也不住的长吁短叹起来。 “原来如此,方今天下到处兵荒马乱,先生为家世生意,却仍要舟车劳顿的到处走动。每次出行也要耽着凶险...如今又暂时归乡不得,的确甚是劳苦......” 李天衢附和着李玹叹声说着,心里则盘算这个李四郎的兄长李珣,就算暂不说他的文学造诣如何,也还是这般时节最顶尖的药理医学名家,他所著的《海药本草》、《证类本草》等著作于后世大多失传,但在这个时节记述诸多中土、海外药物的形态、性味主治、附方服法、制药方法、禁忌畏恶...等诸多事宜,也是唐土最别具一格的医经。 倘若有机会将他招拢过来,以后自己麾下的文武才干也难免要涉及到生老病死,鉴于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或许也很难延续某些人原本的命数...可是多了李珣这个药理医学名家,是不是也有可能延续某些己方势力心腹骨干的阳寿? 哪怕未必能次次妙手回春、续命改命,好歹这个机会,也是争取要尝试的。 可是李珣现在虽然没有出仕,想必再过一段时期,也将会投到王建那里做了前蜀政权的臣子。而按史载于蜀为后唐所灭之后,他便不再出仕于任何一方势力...... 而李珣、李玹还有个妹子李舜弦,将会被前蜀后主王衍收为昭仪。不但是个波斯美女,更是有文才、工为诗、善七律,以后也将会是当世知名的才女。前蜀亡国之后,后主王衍被押赴往洛阳的路上,连同亲族被后唐庄宗李存勖所杀,李舜弦所做的“却忧难得到人间”一语成谶,而后她似乎也是隐居山林,不知音讯...... 而如今有缘见到这李玹,看来也须设计诱使他们兄妹三个会做举家搬迁的打算。否则过了这村,还真就再没这店了。 232章 比起前蜀王建,你们有更好的选择 “不止是王建发兵截断入蜀要道,方今李茂贞、王行瑜纠聚拥陇右、凤翔、邠宁几处藩镇牙兵进逼长安,又引得河东李克用、宣武朱全忠等强藩引兵西顾,如今川陕各处道路兵荒马乱,只怕那边时局也会愈发的动荡。 而先生今番有幸抵至密州,我治下诸处藩镇州府,虽然目前时局太平,而先生每次行商,长途跋涉,所过之处藩镇州府不知何时还要引起战端。如此都要耽着莫大的凶险。依我看来,就算是维持家业,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李天衢循序渐进的诱导着李玹,也引得这李四郎不住的应合道:“正如节帅所言,时逢乱世凶年,各地兵连祸结。唉...可叹诸处藩镇节度穷兵黩武,又有谁能如李节帅如此英明神武,打理的治下州府安乐太平?”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李玹久在外面经商走动,对李天衢这么个务必要奉承,而绝对不能得罪的主也免不了要拍拍马屁。毕竟天平军与徐、泗等州府也是靠发动战争打下来的,这密州所属的泰宁军藩镇也是李天衢使阴谋诡计强夺来的...这也就是赶上了周围诸藩没有精力与李天衢开战的时候。 虽说五代多变态,这般时节各处割据称霸的藩镇节度、地方豪强里面,除了秦宗权、孙儒之流,当真还有些性性残忍到突破了做人下限,甚至真打算杀光治下百姓的屠夫,其他大多势力兴兵动武,打下来成了自己的地盘,哪个又不想好好治理? 然而李玹迎合着李天衢,脸上忧虑之色也不由的又浓了几分。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兵荒马乱时节,每次走商远行,也如同招摇过市的肥羊,所过之处马匪流寇,乃至为了一时之需而不在乎屠杀劫掠过境商队的地方割据势力...也都是最为致命的威胁。 李玹也很清楚就算每次行商,手下虽然有两川地界出身的武师守护,但是途径那一路当真动了杀心的藩镇领地,面对大批如狼似虎的牙兵,他们其实也与待宰的猪羊没什么两样。 靠的是售香药而发家致富,可如今各处进购行商的道路凶险重重,李玹又不愿意到了他们这一代家道中落。更何况眼下西川、东川地界局势也是凶险动荡,而他们李家是居住于剑南东川梓州的世代富户,久后也未尝不会是哪一路军阀杀上门来吃大户,而有举家灭门之险。 随着局势愈发险恶,要保住身家性命,李玹也已意识到恐怕也只有凭着他兄长的才名,而去投靠势力强大的割据势力做为靠山,才能确保家世基业能够延续下去。 李天衢自然晓得这李玹的兄长,眼下李家家主李珣以后的抉择,遂继续推波助澜的诱说道: “王建当年入蜀,顺嘉陵江击阆州驱逐刺史,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夺其州府,趁势又大掠西川十二州,划邛州、蜀州、黎州、雅州永平军藩镇得授任节度使兀不知足,违抗圣旨不遵,驱逐本来由朝廷任命接管西川的节度使韦昭度,截断中原入蜀要道,围攻成都,翻脸势必要置他义父田令孜于死地。 他还大肆招兵买马,看来做势要吞并两川巴蜀之地的野心也已是昭然若揭......而先生世代于梓州居住,属剑南东川(囊括后世四川省东部和重庆市)藩镇...我去也听闻东川群盗多据州县,而节度使顾彦朗病死之后,由其弟顾彦晖继位为东川留后,却也无力整治藩镇内乱势。而剑南东川与入蜀的黄巢降将杨守亮素不睦,前不久也正是兴兵攻打东川治所,更是先生家乡所在的梓州,他顾家兄弟尚且还要请求王建发兵驰援。 如此东川藩镇顾家的基业,还要仰仗王建去援护。而王建先要取成都占西川,得陇望蜀,图谋顾彦晖掌控的东川十二州。王建对他义父田令孜与其族亲陈敬瑄都要下死手...又为吞并东川,意图设计囚禁本是友军主帅的顾彦晖阴谋不成,过不了多久,也必要兴兵去夺。恐怕先生家园,到时也难免要遭池鱼之殃啊......” 李天衢针对于东、西两川巴蜀之地局势的走向剖析得头头是道。李玹听得也不由如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只是他再听下去,也更是忧心忡忡。李天衢分析他家园所在的川渝巴蜀局势固然是鞭辟入里,可是以后的时局当真如他所言...李玹也寻思道难不成我李家也只能去投从那野心勃勃的王建? 方今割据一方的藩镇节度,也有不少人得世人惯称的诨名,比如朱温由于是乡间泼皮闲汉出身,所以早年被唤作泼朱三;后来的南平王高季兴、高从海父子面北称臣,却经常劫掠邻国途径自己辖地的使节,甚至乐此不疲,遂被南方诸国唤作高恶棍、高赖子;李克用则是身兼飞虎子、李鸦儿、独眼龙等几个绰号,自是彰显他的威武霸气; 至于王建出来混打天下,他的诨名却是贼王八...... 李天衢自然知道王建平定西川之后,又将陆续吞并武泰节度使王建肇、东川节度使顾彦晖、武定节度使拓跋思敬等割据势力,占据两川三峡,而建立前蜀政权之后会励精图治,注重农桑,兴修水利,而采取保养民力,鼓励经济的国策。李珣那一家子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之下,也就只有为割据称霸于巴蜀之地的王建效力。 可是现在的王建,还正处于他在世人眼里名声最臭的时候。 曾经拜祸乱朝纲的大太监田令孜做干爹,现在又要迫切的要宰了自己所认的义父,入蜀之初本来与剑南东川使顾彦朗、顾彦晖关系最是和睦,可王建大摆鸿门宴,意图抓获顾彦晖而一举控制东川的阴谋事发,双方势力的战争也是一触即发...如此忘恩负义,而王建为了激励麾下兵马尽快攻取以成都为中心的西川藩镇,也已放话说: “成都城中繁盛如花锦,一朝得之,金帛子女恣汝曹所取,节度使与汝曹迭日为之耳。” 这么一号人物,纵容牙兵打破城郭之后可以肆无忌惮的去抢钱抢女人,至少目前在川蜀地域的世家大户眼里,又怎会有什么好印象? 何况王建的疑心病与朱温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广收义子,虽然大肆启用文武才干,却又猜忌好杀,诸将有功者,多因事被诛。史载中的李珣固然对王建所建立的前蜀政权忠心不贰,可李天衢也绝对不信现在尚处于东川顾彦晖治下,却也没打算出仕效命于他的李珣、李玹那一家子眼下便已经打算举家前去投奔王建。 眼见李玹又听到王建这个名头时脸上神情的变化,李天衢心说也大概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李玹受李天衢言语诱导,也愈发的意识到自己的家族随着川渝巴蜀之地格局的变化倘若仍是无动于衷,灭顶之灾早晚也要降临...他更是惶恐不安,也不禁又把眼望向李天衢,眸中也满是期盼之色,而期望这个坐拥几处藩镇的一方霸主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李天衢眼见火候差不多了,遂又长声笑道:“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先生为家世也合当有趋吉避凶的打算。而我久慕尊兄与先生才名远,既然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待先生可以归乡之时,何不劝说尊兄举家东迁,而投到我藩镇治下?” 233章 军人、江湖人、不良人 对于李天衢建议他们全家东迁过来的邀请,李玹大为意动,可仍不由有些迟疑。毕竟故土难离,他们祖上虽是波斯出身,可毕竟家世早在梓州安家落户、落地生根...自然不能是说走便走。 何况李玹虽然能看得出李天衢很赏识自己,又打算厚待他们兄妹,得到一方节度使的庇护与关照,他感激归感激,可毕竟也只是初识,李天衢便建议他们舍下乡园的地契房产,只因为几句话便要离开自己的家园,虽然你剖析川渝时局,为我家世设想...这到底也有些突兀了吧? 所以李玹本来还打算推诿说容他思考些时日,然而李天衢又是轻飘飘的几句话,李玹愣怔片刻,随即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态度立变,而拍着胸脯说自己死磨硬泡、好说歹说,也必然要劝动自己的兄长举家搬迁,前来投从...... 因为李天衢投其所好,提醒李玹倘若能投从过来,密州海贸这边不但也由他司掌相应的职事,家世仍可以走海上贸易的同时,也将为他大开方便之门,而满足李玹那个已经可以说得上是走火入魔的嗜好:炼丹。 毕竟李玹不但以鬻香药为业,平素没啥别的嗜好,就是醉心于炼制丹药,而且为其倾家之产不计其数。按史载轨迹他老哥是前蜀重臣,妹子舜弦为王衍昭仪,而李玹官居太子率官,如此也是身家富贵显赫,结果为了搞炼丹,李玹到了晚年家无余财,惟道书药囊而已,这也能看得出他见自己毕生的财产几乎都投到炼制丹药上。 李天衢经探问,也从李玹口中探知他至密州为家世开拓商机,其实也有着另一个目的,由于周围地界新罗商人数目也多,他也是有意要进购些白坚且圆的百济参,黄润纤长的辽东参、近紫体虚的高丽参、亚黄味薄的新罗参...不用说,都是为了炼丹而打算准备的辅助材料。 要买辽东地界与新罗国那边的人参?开玩笑,如今密州乃至周围地界的新罗海商将集中涌向新设的市舶司,集中控制起来,要针对进购某些商货还不就是一两句话的事?李天衢心说我让你李玹把人参当饭吃也都足够! 除了人参以外,李玹根据自己所打算炼制丹药中加入的成分,不定期的也要陆续采购金铜、灵芝、茯苓、五倍子、覆盆子、天南星、皂荚、朱草、鸡血藤、硝石、矾石、石棉、云母、铅母、砒霜、丹砂,硫磺、汞...等原料,有时一物难求,也就只有斥重资到处求购,似李玹这种玩炼丹的方式最是烧钱,而李天衢掌控的市舶司集散诸般商货,相对花销减少了太多,也是为李玹进购炼丹原料提供了最大的便利。 只不过李天衢一想到李玹大搞炼丹,还要以砒霜、丹砂、硫磺、汞...等原料乃是混杂金属成分的丹药吞到肚子里...他眉头也不住的抽抽了几下。 毕竟受限于时代的认知,人家药王孙思邈也照样大搞炼丹,还取硫磺、硝石、木炭等物悟出伏火硫黄法,本来是要炼往嘴里送的丹药,结果却鼓弄出最早关于火药的配方...李玹这么个到了中土安家却搞炼丹已入了魔怔的波斯人...这也是他自己的爱好,倒也成了李天衢促使其笃定决心举家搬迁前来投奔的另一个因由。 李玹心说这也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怂恿自家兄妹背井离乡,李节帅说的也的确在理。举家东迁,到了这密州市舶司得受关照,这里虽然不及当年的广州口岸那般,吸引得波斯湾诸国海商、侨民来往通商,甚至居住在当地的侨民数以十几万计...但不代表没有,也依然可以进货做香药营生,再不济就做别的生意,人还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也就差直接喊李天衢主公了,李玹许诺待返乡后对自家兄长晓以利害,想必李珣也会答应举家东迁。李天衢也承诺等到他们李家可以出川蜀至中原的要扼道路,而长安方面战事稍歇...再往东行河阳军已经为朱温所取,起码那老狐狸还是很看重治理自家地盘的富足稳定,只消遣人前去报说,义成军郑州那边也将立刻派出兵马接应护送,确保他们一家能够平平安安的转迁到李天衢治下的领地。 如此李玹得李天衢关照安顿,进购些他迫切需求的商物之后,专等川渝那边局势稍微稳定,而可以入蜀回家的消息传来。他归心似箭,却是想尽快的回去说服自家兄长举家搬迁,再回到这个他已打算安家落户的地方。 ※※※※※※※※※※※※※※※※※※※ 安顿李玹之后,李天衢又与张佶商议市舶司择选各级官员属吏事宜。过了三日,先前按解青所报,奉李天衢钧旨暗中择选合适人手的张骁,也已抵达至板桥镇听候检视。驿站周围由一众军士把守着,只有五人站在当中的空地上,张骁则上前向李天衢恭身复命,并说道: “主公,您要找的人,末将给您带来了。” 李天衢朝着张骁带来的那三人打量过去,其中一个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与李天衢对视之际也不住的哈腰施礼,就好像是酒楼中接人待物,总要迎门送客的店家小二;另一个倒是生得浓眉阔口,举止干练有英武之气,看貌相便似是久在行伍间的军人;还有一人豹头环眼、身形壮硕,却是一脸的苦相,看起就好像是很多人都欠了他的钱,却又无法索要回来那般的模样...... 张骁随即便指向这三人中的后两个,又说道:“赵安、王齐豫这两人,俱与我熟识。赵安做事干脆利落,也是义成军中的老资历,而王齐豫早年在江湖中闯荡,也曾做过衙差捕役,他精通短打搏击,也会些飞檐走壁的本事,只不过毕竟不是军中的路数,所以先前在行伍中名声不显...不过按主公的吩咐,他们二人无论家世出身、还是为人秉性,末将也敢做担保,尽皆与主公所要找的人条件相符。” “我命张骁暗中行事,择选你们几人前来,自然也是另有职务委派。若是当真能够胜任,自然也绝不会亏待你们。只不过...我要你们做的差事隐秘,容不得走漏风声,你们也须好自为之......”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长声说着,随即目光又飘到比起赵安、王齐豫二人更像是市井小民的那个人身上,又问道:“听张骁呈报,说你叫做赖不明,而是不良人出身?” 那唤作赖不明的汉子赶忙又躬身施了个礼,只不过他堆满逢迎笑意的脸上那对招子中似也闪过一抹狡慧之色:“小的当年误犯罪过,倒充任侦缉逮捕的小吏,行缉事番役之事,是谓不良人...怎奈世道动荡,各处州府县衙官员尚且不能自安,小的区区吏职,自然也难免颠沛流离,到处飘荡只求个能安身立命的去处...... 如今有幸投至沂州治下县坊,节帅打理得泰宁军治下时局安稳...如今更是蒙兵马使赏识,举荐小的前来拜谒节帅尊颜...小的万般欣喜,更是诚惶诚恐,也甘愿做牛做马,所擅的本事也尽为节帅所用。” 234章 战火蔓延,终究要烧到边界 李天衢自然也很清楚,不良人做为唐朝主管侦缉逮捕的差使,实则比起宋代的皇城司、清代的粘杆处,乃至明朝时节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也没那么神乎其神。 他们这个群体,做为被官府征用有罪行恶迹之人,充任侦缉逮捕职事,这倒有些像是宋朝时节的充军罪囚,也有机会被提拔为吏。与明朝时节可以肆意缉捕皇亲国戚、朝廷命官,权势只手遮天的锦衣卫相较,也绝对不能同日而语。 所谓的不良人,不过是处于唐代官吏体制中最边缘的位置,并不属于隐藏在暗处的特务机构,往低了说不过主要负责缉拿捉捕什么城狐社鼠、泼皮无赖。甚至会被世人骂作不良脊烂,逾期未斟破案件还要遭受重罚...... 不过处境越是苛刻,往往也能逼出一些能力出众的人物,这些人做事无所不用其极,为了能够尽快达成目的,刑侦勘验的过程中也磨砺出了过人的情报搜集能力...... 经过张骁明察暗访、筛选人手。这个赖不明也正是那个群体中的佼佼者。 而李天衢环视向那三人,就好像是《无间道》里面的韩琛对着他那些小弟说算命的跟我说,我这条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过我不相信...那般的架势: “谍报事宜,也是至关要紧。我决议于藩镇诸部牙军之外另设一司署,对外号为巡院侍卫司。张骁兼任兵马使一职,也由他主管司署。司署内一应人手,虽然须事先由我检视。而张骁有临机专断之权,你们几人做为副手协助,以后不但只向我禀报,不受其他牙署节制约束,而我接下来所说的话,也绝对不可外传......” 明初朱重八又是如何组建起组织严密,而办事效率极的锦衣卫这个组织,之后朱棣又是如何重新组建,将其发扬光大的个中细节。李天衢所知毕竟不够详细,而这个新设立的组织,也并没有不经司法而任意逮捕,以及设诏狱直接拷问犯人的权力,职权集中在搜集情报上,而要招募刺探、卧底...搜集情报方面的能人,这也免不了要经历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 不过这好歹是个开始,做为刺探敌情,监视己方有些人异动的秘谍机构,李天衢也并没有指望立刻能建立起一个具有庞大情报网的特务组织,参与到其中的人手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也就越大。只现在这个阶段,针对特定的某一方势力,某一个人,而能够窃取得对方的机密情报,并且可以及时传递给李天衢知晓,便已经足够了。 张骁机警干练,做事果然而有魄力,前番被安插在张虎、夏侯晏、杜标那几个叛将手下,以及传递信息斩获大功,已经证明了他的能力与忠心。至于由他择选的这三个帮手,赵安本来在军中便常做斥候,长于至战场前线,乃至深入敌方打探消息,打探周围地形环境,视敌进退,乃至悄无声息的解决岗哨...对情况的变化察觉也甚是机智敏锐,由他担任张骁的副手,自然也能一展所长; 王齐豫早年四处闯荡,也做过捕役,最擅长的本事走的是江湖路数,要是上阵冲锋,充其量也不过是能多杀得几员敌兵的马前卒,而且战阵上马上厮杀,与当世打出名号的虎将相较恐怕也差得太远。不过他思维敏捷、武艺高强,以往曾走街串巷的缉捕打探消息,善于蹬墙攀高,江湖中下药、隐藏、窃听...等路数也是门儿清,征战沙场的低阶将官不缺他一个,将此人调拨到这个岗位上,无疑也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至于那个不良人出身,外表平平无奇的赖不明,他本来的身份游走在官署与民间当中,擅长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却又不会引人注意。李天衢要用他这么一号人,需要他察言观色、潜伏匿踪,能够融入任何环境当中,以充当秘谍情报站联络员。 而他们三个人还有两个共同的特点,第一点是都不曾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号,放眼到这个时代,比起李天衢麾下其他那些智谋勇烈之士,他们都不过是无名之辈;第二点是他们的妻儿老小、宗族亲属几乎都是在李天衢治下县坊内扎根繁衍。 张骁按李天衢指示择选合适人手,也要尽可能确保陆续被选拔从事密谍工作的人选亲属、宗族、基业最好都完全处在己方势力的掌控之下。而且衡量有机会进入这个秘谍机构的人员家族观念是否很重,也是重要的审核标准之一。 如今得李天衢亲自接见,面授机宜,张骁连同赵安、王齐豫、赖不明三人轰然领命。巡院侍卫司便以他们几个人为班底,要培养起一众精于伪装、善于打探情报的秘谍人员,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 在李天衢巡查密州板桥镇的这段时日,淮南方面的战火的愈烧愈烈。大批的难民北往涌向泰宁军边界,位于沂州治下临沂县南数十里的石门镇郊野,屯驻的几队牙兵也正忙于寻边检视,已经收容招抚逃难的流民等一应事宜。 镇坊南侧搭起了帐逢,由伙夫在棚区中煮粥施舍,好歹先让那些蓬头垢面、骨瘦如柴,已吃草啃树皮许久时日的百姓肚皮大概填个几成饱,也才有力气继续北上,而接受县衙府署胥吏记录名薄,再为他们登记户藉编制造册,再划定到各处镇坊以及新开垦的田野村落,而让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能够重操旧业,按部就班的被纳入李天衢治下的民众当中。 那些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风一吹似乎就要被刮跑的难民,有些人也见识到孙儒手下的凶兵暴徒到处残杀开拨的血腥场面,他们亡命逃难,途中吃草根树皮聊以充饥,其中甚至也发生了夫妻相卖、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好不容易从人间地狱当中的逃脱出来,闻着飘来那一阵阵米香,眼睛直勾勾得紧瞪着大锅中冒出腾腾的热气,也都如饿死鬼托生一般,蜂拥着抢将上前,都争着尽快充饥填饱肚皮,如此叫嚷喝骂着,也不免有人推搡撕扯了起来。倒也苦了当中不少妇孺老幼,怀中还抱着嗷嗷啼哭孩童的母亲悲呼连连,却仍免不了要被拥挤上前的饥汉子生生撞开...... 收容这些难民的牙兵见状,也连忙前去呵斥着维持秩序,这时帐逢内忽然奔出了一员军校,从他貌相上看也甚是不凡威武,那对眸子更是精光闪烁。那军校瞪目环视向你争我夺的难民,忽然大吼道: “争个什么!早一分、晚一刻也饿不死你们,设立粥棚,赈济难民,按规矩由妇孺先领赈粮,其他人按秩序等候!哪个还敢在老子面前造次,便按败法乱纪罪论处,休说赈粮不得领取,再敢闹事,是想试试老子的刀快是不快!?” 那伙蜂涌争抢的难民顿时被那军校给震慑住了,骇得只得连连退步,又在旁边士卒的喝令下排开一条条队伍。然而粥棚这边的混乱刚刚被控制下来,南面草丛间悄然探出一彪兵卒,他们恶狠狠的瞪视向前方接引安顿难民的牙兵,也尽是目露凶光...... 235章 我麾下名将,还没发掘完呢 潜伏在草丛中的那一众人,大多看来也又因饥饿而面黄肌瘦。只不过比起那些得收容领受赈粮的流民,他们狰狞的脸上那对招子不止透出浓烈的杀机,双眼看似还直冒绿光,浑如一群饥肠辘辘的恶豺...... 当中有个恶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似乎闻到了远处飘来的米粥香味,脖颈上粗大的喉结很明显的滚动了几下,他立刻解下腰间缚着的半截腌制过的人手塞到口中用力咀嚼。满口铁齿疯狂的碾压着骨骼发出咯嘣咯嘣的响动声,然而腌过的人手存放的时日久了,口感发涩,肉质既酸、又硬、还臭...也实在是味如嚼蜡。 那恶汉更觉饥火烧肠,正要有所动作时,他旁边一人却有些顾虑的说道: “头!前面可就是李天衢的地盘,我等沿途至诸县抄掠,搜集粮草,便是搜不到粮食,逮到活人宰杀为食,好歹以充军用。如今我军尚还未除了杨行密那碍眼的驴鸟,越州那边,还有钱镠那一路驴鸟要触咱们的霉头!将主有令,命我等暂不可去招惹那李天衢...如今那干猪羊却已逃入北面沂州地界,我等又当如何是好?” “怕什么!将主除了杨行密、钱镠,广占江淮之地之后,早晚也要来碎剐了李天衢那杀才!眼下趁着那边巡查把守的兵马微末,正好杀他个措手不及,再袭掠几处村坊去,沂州治下油水正足,正可以去烧!去杀!去抢!待泰宁军那边引兵来时,我等也早往南撤返去了,咱们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搏命,大好的利头就在眼前,难道还要在忍饥挨饿下去,胆怂了不成!?” 经那恶汉一通撺掇,周围一众凶兵恶徒的眼神变得愈发炽烈,也狠狠低声应合。片刻的功夫后,他们便纷纷窜起身来,直朝着前方寨棚的方向涌杀了过去! 本来以为捡回条性命逃到时局稳定的地界,那一众难民当中有人瞧见那些吃人的禽兽用涌杀而至,吓得也尖声惊叫起来,所有逃难的百姓,也立刻陷入进恐慌当中,你挤我拥的混成一团,惨叫哭嚎之声响成一片。 就连粥棚附近那些维持秩序的泰宁军牙兵眼见突然有敌军杀至,不少士兵一时惊慌失措。毕竟沂州临沂这边屯驻的部众轮班值守,就只眼下而言,正安顿这些难民的也不过一百来兵卒。就算正值所部军旅中那武艺最是骁勇出众的军校前来巡视,但是面对突然杀出的孙儒所部兵马...到底兵力有限有些士卒也就难免慌张了起来。 然而那个方才维持秩序的军校发现有敌军杀至沂州边界,他却是喜上眉梢,待推开几个推搡着涌到自己面前的惊惧流民,那军校眺望从南侧山岗冲出来的那一众敌人,大概看清对方的人数之后,他的神情倒又显得有些失落:“太少了,来的太少了!看来也不过三四百人,杀尽了他们,也算不上什么大功!” 罢了,蚊子腿也是肉,前来讨死的贼汉人少也是战功...主公取了泰宁军,而旧主齐节帅,也终究不是能带着我们弟兄争得更远大前程的明主...如今又并下天平军与徐、泗等地有了今日这般声势。王彦章、葛从周、安仁义、张归霸...等众多上官固然了得,又添了天平军贺瑰,感化军刘知俊那些将领...... 可是自兖、沂、密等诸州易主之后,却还没有一个是原本泰宁藩镇牙军出身的立下大功,而得主公赏识...那我也更要争口气,好歹让主公晓得,比起义成、感化、天平诸镇能征善战的将才,我泰宁军也是不落人后! 那军校寻思罢了,遂立刻奔到粥棚一侧被栓束住的战马前面,解了缰绳,翻身上鞍,他擎着长枪在手,口中还大声喝道:“慌什么!尔等守住阵势,遣一两人至镇坊报说孙儒贼军终于有来犯边的了,我且先去冲杀它几遭,若杀溃了这伙贼汉,也省得让别部弟兄再费力气了!” 胯下坐骑挥头摆首,唏律律一阵嘶鸣,随即扬起铁蹄,卷带烟尘便朝着这就对面的敌军疾冲而去。而对面那伙形如恶豺,红着双眼急于啖肉饮血、屠戮生灵的凶兵眼见粥棚这边已是一片混乱,只区区一骑,当真像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竟刚主动往己方这三四百人当中撞...也更是杀性大发,疯狂的直朝前方疾冲,也势必要将那个上来讨死的敌骑乱刀斩成肉泥! 稀稀落落的箭簇射来,也被那军校抡起长枪轻易拨开打落,又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催骑猛冲,挟裹着猛烈的冲势,直撞入前方的人群当中。霎时间血光飞溅,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随着寒芒飞扬,不少贼兵步卒转眼间便被驰骋的战马摧垮撞到,碗大的铁蹄生生从他们身上踏过,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他们的面门、胸腔也顿时凹陷了下去! 以一骑敌三四百人,固然是以寡击众,可是无法遏制住对方冲势的情况之下。这些本来各个如狼似虎的凶贼步兵,却也奈何不得这员军校策马疾驰的冲势,也就只能被他纵马要将这伙人群冲个对穿! 而这伙贼兵当中,也有寥寥数骑见状纷纷喝骂着催马截杀了过来。首当其中的那个,陡见眼前耀起一道寒芒,锐利的呼啸声在耳畔呼呼作响,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自己的胸膛遭受重物撞击,身子当即向后飞出,胯下的战马惊嘶着去势犹疾,甚至也直接撞进了前方溃乱的同伙人群当中。 坠马的贼骑直感窒息,胸腔便如遭受巨石挤压,几根肋骨当即迸断。呼息不得,嘴中还呕出大口鲜血的那一刹那。策马疾冲的那个泰宁军军校手中长枪疾速高速颤动着,枪锋如浑身生满银白鳞片的大蛇一般探头来回乱咬,转眼间又刺翻了五六个贼骑坠马,便已直扑这伙凶兵中看似领头的那个恶汉冲去! 寒光闪闪的枪锋一荡一搠,随即直袭向那贼将的咽喉。慌乱中下意识劈出的一刀被生生荡开,那贼将避无可避,先是感到的有寒意从枪尖上直透肌肤,甚至冰寒入骨。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喉咙便被那锋利的枪锋狠狠洞穿! 脖颈血肉,连同食道气管当即被割断,那军校猛的一抽枪,鲜血顿时便从那贼将咽喉处的血窟窿中飞溅而出,溅得漫空挥洒。这贼将双目仍睁的大大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按说他也是在孙儒麾下效力的老资历了,平素杀人如麻,可是按这贼将的记忆,似乎不止是孙儒,就算上当初还归属于蔡州秦宗权时,他也未曾见识过哪个上官上马厮杀的武艺竟然如此了得...... “你...又是谁......?” 这一句疑问终究无法说出口,这贼将喉头嗬嗬作响,鲜血还在呲呲的往外喷涌着,也已再发不出任何清晰的音阶...然而正当他的身子前倾,眼见要从战马上扑倒坠落之际,那员军校催马疾驰,与他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时张口豪言,倒也回复了这个贼将心中的疑问: “到了阴曹地府,也某要忘了取你性命的是我康怀英!” 236章 坐山观虎斗,而老虎俱疲矣 康怀英,原名康怀贞,本来就是泰宁军治所所在兖州人士。所以倘若是仍是朱瑾做了齐克让的女婿,而又夺了他老丈人的地盘...这康怀英则接受了泰宁军易主的事实,而成了朱瑾帐下列校。 而史载中的朱温杀朱瑄、逐朱瑾,康怀英于朱瑾于丰、沛二地搜刮粮饷之时戎卫兖州,却是撞上了最善打奇袭战的葛从周所部兵马突至,情知不敌,只得出降,而朱温闻其勇武,得之甚喜,先是任用康怀英为军校,所以按他原本史载交出的履历,本来也应该是后梁名将。 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自己掌控的军队当中还有康怀英这么一号将才应该大加重用提拔。按说原本是由朱温陆续吞并天平、泰宁、感化几处藩镇,而后将注意力转移到西面要挟唐廷皇帝的李茂贞那里去,也开始企图控制住朝廷中枢之时,康怀英便将争取到许多建功扬名的机会,而从一介归降军校,而进入有资格被任命做一方节度使的后梁元勋集团当中。 主要就是针对西北强藩李茂贞的战事最为出彩,先后接连大破凤翔、陇右,乃至李茂贞的盟友李周彝所部鄜坊几处藩镇牙军的战事当中,康怀英敢以千余骑兵迎击上万敌军,遭受夜袭只率本部兵马迎敌,拼得身上十几处疮口打退敌军,随后趁势五十余寨...看得出他也属于那种敢打敢冲,且长于撞阵厮杀的骁将。 只不过康怀英生平战绩显得有些高开低走,据守潞州,他打不过晋军大将周德威,被杀得只率百余骑败亡逃遁,刘知俊背反朱温,康怀英奉命前去征讨,却又被杀得大败,仅以身免...如此看他在统兵御将、临阵指挥上与当代顶级、一流的名将也仍有些差距。 不过康怀英既然也能打得一时声势堪称西北王的李茂贞接连损兵折将,李天衢思付他还是有一定的实力,也不只是虐菜小能手。由指挥能力更为出众的帅才统掌全局,而让这康怀英打副手应该也足以胜任。也是李天衢有意为之,调遣康怀英所属的部众至沂州南部巡边,也将做为挺进杀入江淮的先头部队,而争取到更多积累战功的机会。 而眼下的康怀英,在投从到李天衢麾下之后毕竟也只是牙署内列校的身份,尚还没机会捞着出众过人的功绩,确实早就憋着一股劲。他单人匹马,舞动长枪,当真就从溃乱的敌阵当中来回冲杀了几遭,但凡有不开眼拦到他马前的贼兵,也一律挑翻了事! 其余泰宁军将士见状士气大振,也纷纷上前扑杀早已被冲击得七散八落的贼军余孽。只不过还没等到他们疾奔过来,康怀英便已经开始催马撵着溃逃的贼兵追杀,轻松写意的举枪将一个个背向自己的步卒刺死,也根本没有人再做徒劳的抵抗。 除了沂州石桥镇一隅,泰宁军乃至徐、泗二州南边陆续也有小股贼军犯边,与戎卫牙兵交锋打响了几场小规模战事。军情战报相继传到李天衢那边,如今时机已然成熟,李天衢遂又奔赴徐州彭城。除了葛从周、张归霸这两员心腹将领,大多宿将也都奉诏令抵至彭城,而正要针对江淮战事展开军议。 毕竟李天衢如今统掌的不止是区区一处,而大概占据得三个半藩镇的领地了。当初最早赴任,据此逐步壮大的故地,张归霸被李天衢任命为义成军节度留后(唐代节度使、观察使位置空缺时所设的代理职位称呼),葛从周五日下三州,凭自己的本事立下赫赫战功,也争取到了天平军节度留后这一职事,而本来归属于感化军的徐、泗二州,则暂划入李天衢亲掌的泰宁军治下管辖。 各处藩镇节帅相互攻伐吞并,如李天衢这般胜者自行任命地方上的节度使代理,亦或是藩镇内牙将哗变驱逐节度篡位,这种乱象朝廷当初管不了,现在更管不了。 只不过如今李天衢任命张归霸、葛从周二人分掌义成军、天平军虽然依然统理一镇军务,可是地方上财政、民政上的监察等权限也仍由政权中枢掌控。换句话说,各处藩镇内财政收入除了按固定份额上贡之外,其余部分按旧制可以满足驻军部众的需求,完全由节度使自行调度,甚至一定程度上也由得你中饱私囊...但是也务必需要谨记自己主公可还牢牢盯着呢,财赋收支起码尽可能要保证透明,如果做的太过火了,能赋予你的,也随时都能收回来。 而藩镇节度持节钺,也只是在出征时掌生杀大权。至于赏罚、升降、调动等一应事宜,地方节度留有一定幕僚配额自主任免,其余部众将官也仍由李天衢按先前设立枢密院的构想集中掌控。 如此在保证各路将领统领着一支亲军,而保证战力的同时,也是尽可能遏制各处藩镇牙兵“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主公)”现象的加剧。 毕竟李天衢可不想做这个时代的王莽,如果立刻废除藩镇制度,无疑太过操之过急。按部就班消减各镇节度的权力,但眼下也仍要放手让独当一面的勋臣宿将可以拥有自己的军事班底、将帅体系,甚至仍有油水可捞,乃至仍保留培植自家亲信的一定权力。 否则若是把节度使权限直接消减至宋朝那般待遇优厚,却不掌实权的荣誉虚衔...人家明明有能力凭战功做到权掌一方的节度使,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要权有权...那干嘛不去投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雄主,而非要来投奔你李天衢? 如此除了葛从周、张归霸这两个被李天衢任命为节度使留后的功勋将领,依然坐镇于义成、天平两处藩镇,绝大多数为李天衢重用的将才齐聚一堂,他们把眼望向居于正首的主公长声说道:“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江淮方面的战局果如所料,孙儒与杨行密的战事中起初占据上风,陆续攻克润、常、苏三州,又集中兵力猛攻杨行密所据守的宣州。杨行密连战连败,被打得焦头烂额,在袁袭、刘威、戴友规等属下的力谏下这才打消了弃城退逃的念头,如此背城死守,与孙儒所部贼军宣城进行旷日持久的攻坚战,而一直熬到了孙儒军队粮秣又要面临粮草尽乏的窘境...... 以活人为食,而抓获的无辜百姓终究也有吃完的时日。孙儒也只好分遣兵马到诸州各县烧杀抄掠、搜刮军粮。不但还要与杭州防御使钱镠的兵马厮杀交锋。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也有小撮兵马进犯到北面李天衢治下领地...这也足以证明孙儒已快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然而面对孙儒最后的疯狂,杨行密咬牙力抗住了,现在也绝不好受...现在的他就如同在擂台上一直承受对方胖揍的拳击手,终于等到反击的机会了,可是也早就被早得鼻青脸肿。所以无论是孙儒还是杨行密,他们现在也都处于最虚弱的时候...李天衢思付着,忽然长身而起,又朗声说道: “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如今江淮那两只老虎既然都已斗得筋疲力尽,那么也该由我军出手了。” 237章 趁机抢地盘,也是救世主 多股牙兵由泗、徐二州往开拨进发,沿途陆续清除孙儒搜刮粮草的流寇部众。自然也难免要杀伐几阵,不过一直处于半饥饿状态,而且军心浮动的贼兵再是凶残,兵力本来又不济,撞见由符存审、王重师等骁将统领的牙兵,自然也难以避免被围剿歼灭的下场。 而其中由康怀英所率领的一彪军马,却是直抵到了楚州治所山阳县城前,并且以支援抵御贼众、协同靖土安民为由,喝令守城兵卒立刻打开城门,放己方兵马入城休歇整顿。 孙儒纵兵张开魔爪,在江淮地界到处烧杀抢掠,各地州府力不能抗,大多也只得据城死守,如今好歹来的是北面李天衢的军队,不是攻破城门便要大肆杀人开剥的那干凶兵恶徒,而且各处自扫门前雪的守城部众无论愿与不愿,眼下走了孙儒,再来了李天衢...谁也不愿再这么折腾下去,更不想触怒了起码眼下还肯与他们好说好商量的李天衢所部牙军。 然而城门被打开之际,大批的军士鱼贯入城,他们手持锋刃寒光闪闪的长枪,迅速排成队列。对于那些残存的守卒虽然并没有持刃相向,可是一众甲士冷面冷眼,煞气十足。而康怀英绰枪纵马,踱入城郭之后,他环视向那些惊愕震恐的溃兵散卒,高声道: “孙儒贼子抢掳仓廒、屠戮生民,累造大恶,邻道藩镇,我主公仁义为怀,兴兵至江淮除暴安良、除残去秽,我奉钧旨来此,接管楚州治所山阳,尔等悉宜听候我军安顿,如有违抗不遵者,也休要怪我翻脸无情!” 康怀英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扫视过去,眼中也满是警告的意味,那一众据守山阳的兵卒僵在那里,不敢动弹,也都很清楚如今恐怕也就只得任由李天衢派来的军旅接管城郭...... 本来杨行密攻破扬州迫使毕师铎、秦彦等叛将逃亡之后,又开始对他老上司高骈的旧部动手,陆续霸占滁州、和州,也曾短暂的占据过如今被李天衢掌控的楚州。 可是孙儒大军杀来,他又只得收缩兵力固守,而如今杨行密力抗孙儒猛攻的宣州又处于什么地界?治所宣城属于皖南地区,在唐代处于江南西道,距离李天衢趁势大举向南推进的兵马,相距的路程不但很远,中间可还隔着长江天险呢,是以现在长江以北的江淮各处州府,大多实则与无主之地没什么两样。 城头变幻大王旗,无论是淮南军藩镇治下的州府,还是直属于唐廷管辖的地界几经易主,原本任命的刺史州官或是被杀、或是奔逃...以楚州山阳为例,如今全凭着当地胥吏纠聚些官兵,已经当地百姓自发组织的民壮抵御孙儒麾下凶兵恶徒的袭掠残杀,他们现在背后没有强大的靠山,那么等到李天衢大军来时,大多数据城苦守、苟活支撑的零散部众会选择归从,对于很多百姓而言,甚至会将李天衢当成救世主看待。 如此这般,李天衢几拨兵马顺着东部沿海州府南下,由海州、泗州、楚州...直到南面泰、通两处州府,这也已开拨到了后世处于长江三角洲中心区的地域,距离尚处在孙儒控制下的润州、常州、苏州等地,已是隔江相望。 按李天衢钧旨,各路兵马占据的长江以北一应州府之后,再向淮南军治所所在,位处于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处,昔日繁花似锦,如今却以死城无异的扬州推进,占据西津渡等长江渡口要隘,但是也不必急于向苏、润、常三处暂时仍处于孙儒治下的州府发动猛攻。 孙儒如今已是兵粮罄尽,同杨行密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残存的部众硬撑不了许久也将不攻自破,原本便是由杨行密大举发动时轻易占据。李天衢寻思如今我先到先得,又何必要枉自折损兵马扑城猛攻? 然而李天衢麾下一路兵马抵至扬州治下宜陵镇地界,终究不免遭遇到处抄掠粮秣,而且规模较大的贼军部众。两方势力是敌对死仇,相见遭遇,自然也是分外眼红,而立刻激战到了一处。 惨叫声激烈喧嚣响动,双方将士红着双眼混战厮杀。诸般兵刃撞击撕裂开单薄的衣甲,鲜血不断喷溅。又随着一阵激烈的马蹄声传来,一对锐骑所发出的喊杀怒吼声震天响起,他们疯狂的挥舞着手中马战中用于斩杀的兵刃,一下子便撞入前方的愈显溃乱的贼阵当中。 却正是刘知俊一马当先,抡动双臂,双面开锋、份量十足的大剑疾扫过去,便是衣甲撕裂的劲响与利器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交织响起。挨着的贼军兵卒再是凶残好杀,也只有落得个被分尸截断的下场。剑锋过处,残肢不断的抛飞起来,刘知俊策马冲杀进来,就凭着他手中那柄大剑扫出了一条血路,一时间又不知道将多少贼众凶兵斩翻在地! 而紧紧跟随在刘知俊身后冲杀的,也有二百来骑手持马刀大剑的劲骑甲士,他们趁势挥舞的兵刃狠狠斩落,往往也能轻易的将周围的敌人开膛破肚,血雨很快的溅得他们得浑身都是。 到底李天衢麾下诸部军旅所配备的军马数量有限,而且要培训操习精锐善战的骑兵所需的时日更长,由刘知俊统领的开道军中五百多名骑兵,其中这二百多骑也磨砺出他抡剑破阵的几分本事,倒也当真没了负了开道这个名头。 起码紧紧跟随着刘知俊摧锋破阵的锐骑各个身形高大、气力过人,也都披着坚实的重甲遮护自身,择选得这等斩杀军械,就算不及骑枪矛槊等马战重长的兵器,但是也能扫得开圈子,而构成在敌军阵中砍瓜切菜的效果! 刘知俊至少眼下而言,也是一门心思的要在李天衢帐下建功立业。就算他心思极为敏感,但好歹也知道凭自己的本事,也要尽量争取在军中往上爬而得主公重用的道理。此刻身边有遮护配合的开道军骑军甲士,也只要横下一条心只顾朝敌军中心处撞便是了,杀得前方那些乱纷纷已溃不成阵列的敌军贼兵惨叫连连时,刘知俊抬头一翘,望向对面歪倒的一面旌旗上亮出的名号,心里也暗付道: 郑璠?没听过这人的名头,看来他打仗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随即所过之处,留下一地敌军贼兵的尸首,当中也不免有些被削断了手臂,亦或者膀子被卸下半截...乃至胸腹处被碗大马蹄踏得筋断骨折的伤兵一时未死,却也只得惨叫着在地上挣扎滚动着。这一番破阵厮杀,刘知俊先是指挥步军上前抵住敌军攻势,也以他的见识立刻把握住战机,亲自带领着麾下锐骑直捣敌军软肋。 这一番破阵冲杀下来,孙儒一方势力的贼兵损失惨重。行家出手过招,刘知俊很快也能衡量出那个唤作郑璠的贼将就算也能带兵厮杀,可是也要看与谁比,论临阵反应,与他相较差距也是不小。 然而刘知俊正以为他能轻易斩获得这一拨贼军的主将首级之际,他策马冲杀,忽然便听到对面敌军行列中有人嘶声怒吼道: “快!准备发机飞火!” 238章 非常规战法,贼军神火将? 发机飞火?甚么玩意? 刘知俊听得纳闷,就看到前方贼兵慌忙后撤,让出一条道路,身后显露出一具具有细卷筒凸出的厢柜,李天衢若是在此瞧得真切,大概也能辨识出此物有些类似于宋时军中所采用火器中猛火油柜的简化版...... 毕竟唐代小说集《酉阳杂俎》当中,已经有“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燃灯,极明”这般记载。厢柜中所盛之物这般时节唤仍叫“石脂水”,而到了五代时谓之“猛火油”,直至宋代火器在军中广泛采用之时,又多了“石油”这个称谓。 不必等到宋朝时节,便是在五代十国初期,石脂水火油在战场上的应有,也有“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令上流具瓮,积薪其上,顺流纵火,以攻其舰。须臾,烟焰腾炽,梁军断缆而遁,建及乃入南城,贺瑰解围而去”等相关的记录。 而李天衢也还记得,唐末五代时节火器应用于杀阵上的最早战例,应该也正是由这个郑璠所采用的。 形如宋朝火器引火球的密封罐器,被麻绳牢牢拴住,由一排贼兵抡动起来,随即发力抛出。一道道抛物线从空中疾速坠落,砸在迎面疾冲而来的开道军骑兵披覆的铠甲上,虽然对他们构成不了什么伤害,可是淋淋漓漓一身,黏糊糊的液体顺着衣甲流淌下来...这感觉也让人十分不适...... 紧接着,贼阵前列厢柜上的药引被点燃,随着贼兵用力抽拉唧筒,厢柜内藏的火油遇热点燃,喷射而出,几道火舌沾染到前方浇淋在开道军甲骑衣甲上的石脂赤炎顿涨,顷刻间便将前排一众甲骑给彻底吞没! 刘知俊陡见前面一片红光乍起,热浪也是扑面而来。他反应倒是极快,立刻一勒缰绳,胯下战马当即人立而起,烈焰沾身的那一刹那,刘知俊便已从鞍鞯上跌落了下去。 虽然敌军迅速使得火势蔓延的方法前所未见,刘知俊也很清楚自己险些一头撞进火海当中,他就地向后翻滚了两圈,却听得周围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此起彼伏。麾下甲骑难免收势不住扑入烈焰当中,身上虽然披覆着坚固的铠甲,然而身上却如包裹层铁皮在火焰中打滚...那种滋味也是让人痛不欲生! 开道军甲骑纵马疾冲收不住势,不免后排撞前排的跌入火光当中,然而迅猛的冲撞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然而厢柜中喷射出的火苗距离有限,虽然当即致使冲杀到眼前的敌骑陷入混乱,可是伴随着激烈的撞击声响,浑身被烈火包裹的甲骑连人带马向前扑倒,由于惯性冲力也撞翻了横在眼前那几具厢柜。腾的又是火势暴涨,却是在贼兵当中蔓延开眼,郑璠麾下兵马竟然也是引火烧身,骇得惨嚎逃窜,也不免自相践踏了起来...... 由此看出无论郑璠是对他所谓发机飞火的应用,还是这个时代战场上对于火器的掌握,也尚还称不上十分成熟。 被燎得焦头烂额、须发皆枯的刘知俊仓促的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身陷于溃乱的敌军阵中。虽然郑璠所部贼众也遭猛火侵袭,混乱的不成样子,但也有不少兵卒发现敌骑主将坠马陷在己方阵中,又立刻嘶声怪叫的持刃涌杀过来! 刘知俊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随即迅速抄起掉落在一般的大剑。犹如冷电般的寒芒暴斩,剑锋疾落,从杀至刘知俊面前一名身披铁铠的贼军步将胸前掠过!火星暴起,当胸铠甲不但被劈裂开老大的豁口,那步将顿时肉绽血涌,而仰面栽倒了下去! 周围尽是贼军兵马,而自己统领的马步军众暂时被隔绝开来,刘知俊深知自己稍有不慎,便将被贼兵乱刃诛杀,他虎吼连连,手持着大剑疯狂挥劈着,撕裂骨肉,也仍如砍瓜切菜一般,一道道寒光落下,也总能激得鲜血飞溅! 刘知俊这边固然是险象环生,距离他约莫两百来步远开外,贼将郑璠面庞也被火光映得阴渗渗的,他气急败坏的望着周围在烈焰中打滚的兵卒,又望向远处溃乱的部众...郑璠也很清楚就算眼下能杀了那仗剑策马撞杀过来的敌将,可李天衢如今兴兵大举南下,仅凭他麾下兵马,恐怕也难以长久抵抗下去。 当一阵激烈的马蹄声隐隐传入耳中,郑璠的脸更是狠狠抽搐了下,他连忙转头望去,就见东面另有一彪军马狂飙而来,战马四蹄翻飞敲击着大地,坐骑上的骑士浑身裹的铠甲,与手中紧绰的兵器锋刃也都擦得雪亮,而那一彪骑军前阵符存审拍马舞枪,口中也大声疾呼道: “那是刘指挥使所统领的开道军,快去支援!” 若不是以火器将开道军锐骑烧得个猝不及防,郑璠便已要被刘知俊杀得溃不成军。如今又添了符存审这一路劲骑,混乱的贼众更是来不及列阵御敌。趁着敌军完全不成阵列,冲锋的骑兵便已发出激昂的呼啸声,催马撞杀过去,拼命劈砍,以尽量杀伤人命。 郑璠眼睁睁看着那一彪疾驰杀来的敌军骑兵加入战团,他麾下一员骑将仓促抵抗,手中钢叉却被对面敌军骑将抡枪荡起,军械飞扬出丈高的距离,后面骑军奔如疾雷,转眼杀至,马刀刀锋斜斜前指,趁着快马惯性冲力,便轻而易举的将那员并且被荡飞的贼将削落下来,无头尸身在马背上左摇右晃,狂喷出一腔猩红的鲜血,旋即便颓然坠落下马! 郑璠又瞧见迎面冲来的那员骑将挺枪便要向这边刺来,他硬着头皮驾刀格挡。不但金铁交鸣声激荡而起,周围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也轰然在郑璠耳畔边炸裂开来! 突然杀入战场的骑阵狠狠的贼军部众撞在一处,骑枪在空中交错乱搠,一柄柄锋利的马刀也朝着下方的敌军步兵狠狠招呼过去。鲜血飞溅横溢,呼啸过去的骑阵后方留下满地的狼藉,尽是倒卧的尸体、折断的枪杆、以及被践踏的旌旗...而在战团另一侧通红的火光渐长,也灼得人须发皆枯,遭受两面夹击,盛满火油的厢柜被撞翻点燃,烈焰中挣扎扭动的人影发出凄厉的惨嚎不绝,这又如何就能再拼命抵抗下去!? 郑璠也发现自己已经深陷敌骑阵中,他心慌意乱,挥舞着手中马刀厮拼章法愈显凌乱。这也被符存审抓住可乘之机,先是做势虚刺,旋即抡起手中长枪划出一道呈扇形的轨迹,便重重的砸中郑璠的胸膛! 郑璠胸腔内气息猛的一窒,他的身体倒飞而出,胯下的战马也惊嘶着疾窜了出去。郑璠从半空中重重坠落,扬起一地尘灰时,忽的又感到眼前寒芒一闪,锋寒的枪刃便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寒意从枪尖上传过来直透肌肤,郑璠顿感一股寒意深入骨髓,他分毫不敢动弹,双眼则惊惧的朝上方乜去。而符存审俯视过去,虽然眸子中满是森冷的杀机,可既然有条件能生擒拿住贼军中一员将领,也能收押审问孙儒兵马虚实,他便厉声喝道:“把这贼汉给我绑了,届时交由主公发落!” 239章 大军挺进,乱世凶年下扬州 郑璠被生擒俘获,所部兵马也尽是或被杀或被俘,歼灭殆尽,刘知俊与符存审两拨兵马会合,取得这一场完胜,基本上也肃清了扬州地界规模较大的孙儒所部反军。 挺进杀入江淮的几路牙兵占州据城,开道扫清流窜肆虐的流寇凶贼。李天衢遂也自彭城率部启程,统领衙内亲军往扬州治所广陵城进发而去。 而临行前夕,李天衢还做了一桩事。本来是伪齐朝太尉尚让的妻室,后来又曾被打入妓籍,转而又被时溥所纳的侍妾刘氏,在瑕丘好吃好喝的闲住了一段时日,却并没有被李天衢纳为妾室,如今也终于以先前联合讨灭朱瑄、时溥的名义,明面上与邻道“交好”,而被送往汴州朱温那里去。 不过朱温再是好色成性,他到底也是权掌几方的节度使,而且如今享郡王爵禄。待其能控扼住唐廷皇帝之时,距离晋封梁王也只有一步之遥,唐朝风气再是开放,可是公然进送个坐妻做妾转手过两次,还曾做过一段时日营妓的貌美妇人,这也未免显得是要公开羞辱他了...... 是以出使汴州的张归弁按李天衢吩咐,择选了一批歌舞伎,让刘氏混在当中,只是以进奉侍女舞妓的名义相送。如此也没拂了朱温的颜面,那老色批想必也会中招。至于这刘氏原本的出身经历,就由得他们俩深入交流之时相互了解去。 李天衢从来不曾觉得褒姒、西施、陈圆圆等史载中的绝色佳人就应该被世人骂作红颜祸水,这个刘氏才算是货真价实的。若收了她,后宅必然鸡犬不宁,而且这刘氏会凭着自己的媚术变得愈发肆无忌惮,甚至奢侈贪婪成性到了败坏一方势力风气的份上...... 虽然李天衢不至于被她这般相貌与气质的女子所迷惑,可是起码在这个没有网络媒介、网红直播的时代,刘氏那颜值还是很有杀伤性的...李天衢寻思就算把她赐给某个心腹...就连朱温手下的首席谋士敬翔都对这刘氏一筹莫展了,留着她在自己麾下所重用的文武功臣榻上大吹枕头风,多半也要在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所以这刘氏,你朱温就赶快领走吧,毕竟你也好这一口,也由着那刘氏就在你的地盘之内兴风作浪了...... 只是两头启程,在李天衢统衙内亲军赶往扬州广陵,而张归弁携刘氏出使汴州的前两日,李天衢亲赴刘氏所处的闺房,逗留了大概一个半的时辰之后,又返回彭城牙署司府。旁人也都不知道期间李天衢对那刘氏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而李天衢亲自统领军旅南下,所过之处经历战祸兵灾,以及孙儒纵兵袭掠烧杀之后的惨相十分破败,县镇村坊到处残垣断壁、茅屋土墙,或者直接烧成了一片白地。田地荒芜,时不时进行中的军旅派遣斥候发现颠沛流离、委靡不振的逃难百姓,大概分拨些干粮食物,再敦促赶紧的北上逃难,自然也会有泰宁军治下兵马收容安顿他们。 既然有几路部众开道,李天衢亲自统领的衙内亲军一路顺风顺水,抵至扬州广陵。只是李天衢沿途观望,广陵方圆百里,早已是一片荒凉,所经之处、官道路旁,见到得多是些早无人烟的断壁残垣,以及抛弃荒芜的田地...... 近年经历高骈昏聩而小人得势搜刮乡里,毕师铎、秦彦背反而与杨行密激战杀伐时卖人为食,再到孙儒兴兵侵攻,杨行密弃城退返...这片繁华富庶的宝地周遭战火祸害,几番易主,不但早已被搜刮得干净,寻常黎民百姓只得背井离乡、奔走漂泊,纵然也有芶延残喘要在故土过活的,历经孙儒麾下凶兵掠过,仍能侥幸活命的也是所剩无几,所以除了有孙儒麾下兵马出没的痕迹,这片处于江淮乱战正中心的城郭,周围几乎也没有什么人烟迹象。 李天衢环视广陵城外的处处废墟,城郭四面历经先前战事,城防体系破败残缺根本来不及修补。兼之孙儒麾下诸路军旅军粮告罄,郑璠那一拨兵马被荡灭,余众不触自溃,也根本无法阻止己方兵马开拨占据兖州治所的进程。 进入差不多可说是毫无生息的城内,虽然仍有余户残留,也只是躲避在阴暗的角落中尽可能的苟活求生,也由先行抵达的牙兵部众加以安顿,现在的扬州广陵也几乎与一座空城没什么分别。 抵至原本由唐末名将高骈坐镇的藩镇牙署,布置规模虽然甚大,可节堂官衙廊空空荡荡,也由泰宁军分拨出几队牙兵值守站岗。李天衢直走入节堂当中。有刘知俊、符存审等将领前来交令报功。 又过了一刻的功夫,便又兵卒押解着被捆得结实的郑璠,推搡到跪倒在帅案前面。当郑璠抬起头望去时,眼见雄踞于正首那浑身透露出威武气概的男子,而先前与他厮杀交锋的刘知俊、符存审则分列在两侧,大概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他便叹声言道: “阁下莫不正是李天衢李节帅?罢了...败在贵镇豪杰的手上,我也只得认栽,李节帅鼎鼎大名,我当然早就晓得,只不过...我是汝南蔡地出身,可为其主,也只得与李节帅为敌。按说如今败北,便是死也当无怨言,可是李节帅若肯饶过我,这条性命,便是您的,以后自然也会为李节帅效死竭力。” 李天衢知道这郑璠最初隶属于秦宗权麾下,后来攻袭江淮各地之时孙儒杀主帅秦宗衡,他也就听命于孙儒,按史载轨迹再到孙儒败亡,郑璠则是主动寻归杨行密,随后因功转迁至检校司徒、饶州、镇南军节度副使、金陵行军副使...等职位,为南吴效力时进攻豫章等地便是用飞火焚烧城门,也是利用火器应用于战场上的最早战例。 本来对待曾经为秦宗权、孙儒效力卖命的文武臣子,李天衢相对的容忍度较低,毕竟不知道他们纵兵残害百姓又曾做下多少桩血淋淋的暴行,所以以往夜袭刘建锋,合围夹攻孙儒等战事过后,擒获的俘虏通常也都排头斩首,也让他们对以往做下的种种兽行付出代价。 可是这等乱世,若要成就霸业往往也只能考量如何壮大己方实力。杨行密击溃孙儒,于其降从的部曲择选五千最是精锐强壮,组成亲军,铠甲都用黑衣包裹,故而号称黑云都,而且待遇极为优厚,也成为南吴势力作战时冲锋陷阵的主力部队;而孙儒败亡之后,麾下有部众奔往浙西,钱镠因见这拨降兵骁悍,便为中军,号武勇都...... 李天衢心说自己若是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也就相当于抹杀掉本来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力量。心里权衡一番后,李天衢终于开口说道: “刘知俊是我军中骁将,而你利用石脂水在阵前发火的战法倒也新奇,不但致使冲锋破阵的军骑陷入混乱,也让刘知俊一时间险象环生...只不过到底发石脂火油的厢柜有限,你仓促抵挡,也终究难免为我军所擒...不过依我看来,你这发机飞火的战法,做为偏师协同攻伐,乃至择选火器加工改制...也还有大加改良的余地。” 240章 淮南军的归属,谁承认是你的地盘? “蒙李...主公不杀之恩,末将感激涕零,从今而后,也必当为主公效死!” 听李天衢言下之意,是打算饶过自己的性命还肯任用,郑璠自然是喜出望外,连连高呼表态愿意效忠。李天衢心说按宋朝《武经总要》中所记载的引火球、毒药烟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猛火油柜...等诸般火器相较,虽说这郑璠用的机发飞火虽然技术含量相对低些,可他在火器的应用上确实已是先人一步。 受当今时代背景的科技制约,李天衢也从来未指望能造出什么滑膛式的火枪火炮。不过现在对石脂火油的应用,基本上还停留在浸在长竿绑缚的麻布,乃至盛到密罐中投掷的阶段。而郑璠利用火器能搞出些花样来,配合就些能工巧匠加大力度支持,从五代到宋朝这层的科技树本来便是延续下来的。 尤其应用与宋时打造城防体系时“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櫑木,备火油”...促使一些火器能够提前问世,这也绝不是异想天开。 李天衢还想到北宋初年,从眼下算起,也就在几十年后攻打南唐时也开始利用投石机抛射大量的火药弹。至于爆炸类的火器...真有合适的机会也未尝不能大加研发。 郑璠被松了绑缚,又得李天衢宽抚几句,便暂时退出了节堂。而符存审适时的上前进言道:“主公,扬州西津渡等要隘,如今也落入我军掌控之中,只是调遣军士采伐木植,督工匠造船,船舶数目也仍然有限,趁着孙儒与杨行密仍在宣州一隅僵持,我军是否又当加紧收拘打造船只,渡江攻取孙儒守备空虚的润、常、苏等几处州府?” 李天衢却没有作答,而是转头望向符存审,问道:“存审也长于谋划,按你想来,我军是否又应趁势继续往南,渡江占据姑苏吴地?” 符存审沉吟片刻,说道:“毕竟几处藩镇船舶水军有限,我军将士也多不习水战。倘若只因杨行密、孙儒相争可以从中取利,便一味的向南占据州府...末将以为这只是眼前之利,届时我军调度兵马不但也要考量长江阻隔,何况周围诸藩眼见我军豪取疆土,又岂会坐视不理?” 李天衢满意的点了点头,心想符存审也不愧是多智算,精谋韬略的将才,他也能意识到现在趁着江淮地域乱成一锅粥,固然可以向南开疆拓土,但是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便宜不可占尽...再贪图江南诸州,从长久来看却是要给己方势力埋下隐患。 根据现在李天衢所掌控的地盘形势而言,现在尚还好说,可是再要图谋苏、润、常三州便是打过长江去,势力割据图愈发呈南北走向,按照后世的话来讲,就是缺乏战略纵深。 如此自己的领土东面濒临黄海、东海,朱温当初侵攻感化军时溥,趁机也占据了濠、宿二州,还有长江天险阻隔开一大片领土...真要到了与朱温这个强敌正面交锋的时候,他倘若集中兵力攻打徐、泗等地,李天衢思付我若于齐鲁、江淮之地都设下重兵,尚且足以对其形成钳制之势,可是再多了长江以南的州府这层顾虑,首尾难以相顾,也很容易被敌军将己方势力的领地切成三段。 更何况,江南那边除了杨行密、孙儒、钱镠这几方势力相互攻伐,在被升为升州的上元地界(到了五代十国南唐建都时复称金陵,后世江苏南京),可还有先前从时溥统掌的感化军藩镇当中脱离南奔,自立门户的冯弘铎、张雄这么一方割据势力。 冯弘铎与张雄麾下如今也有五万兵马,战舰千余艘,而自号天成军,杨行密与孙儒两相攻伐,他们作壁上观,只图保存势力。可是倘若有任何一方势力要杀到他们家门口,冯弘铎、张雄也必然会仗着楼船之强准备采取攻势,李天衢心说要拼水军,只目前的条件而言要落得场惨败的也极有可能会是己方,所以你在长江南、我在长江北,彼此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存审所言甚是,趁势而为,也须知适可而止,毕竟贪多嚼不烂,占据得姑苏,也势必要招致来杨行密、钱镠、冯弘铎、张雄等人的敌视,不能长治久安的州府,纵然一时占据也没意义......” 李天衢长声说着,随即又道:“冯弘铎、张雄那边,也须遣使前去表说我军愿意同他们修好,毕竟冯弘铎与张雄只图守住升州,本来也是四海流通、万国交会的所在,日后互市通商,彼此也能互惠互利,与我军缔结友好,也要仰仗密、泗、海等州府口岸转述海舶商货,如此也就没有与我为敌的理由。 告知他们我军纵然会发兵渡江,也全因孙儒贼子逆施倒行,早已惹得人神共愤。此贼一日不除,对于江淮、江南诸道各州而言,不也是巨大的威胁?我麾下兵马,也不会侵犯至升州治下疆土,待孙儒伏诛之后,便将退返回江北,与他天成军隔江相望,也是结好相处...以冯弘铎、张雄终究也只是自守门户,随着江南时局演变,以后也未尝没有机会招抚他们归从......” 节堂当中下首也有胥吏恭声应了,李天衢微微一顿,随即又道:“至于那杨行密...也须查探宣州那边战事如何。孙儒前不得战,退无资粮,终究已是强弩之末,杨行密又要彻底铲除了这个大患,也势必要纵兵追杀,我与他起码都要诛杀孙儒那凶贼祸首,眼下也还是友军,未免误生争端,也总要派人前去知会一声嘛......” 李天衢虽然如此说,可以预料的是,杨行密看待他的态度也必然十分不爽。毕竟他出身贫寒,早年在江淮造过反,若不是生得相貌雄异,也早就被官军斩首正法,而后他应募为州兵,又哗变作乱,杀上官自称诸营都知兵马使,而后投从高骈做了庐州刺史,熬到旧主为叛将所杀,这才盼来成为割据一方的霸主机会...... 可是孙儒大军杀来,拼死力抗住那魔头的大举侵攻,这好不容易熬到了战局出现转机。结果李天衢又趁势南下,吞并下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大片领土...就连淮南军治所扬州如今也被李天衢占据,杨行密又怎能不恚怒怨忿? 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杨行密心中再是忿怨,可他却没有任何兴师问罪的理由。 因为杨行密现在的官职,仍只不过是庐州刺史兼宣州观察使,也要等到他彻底灭了孙儒之后,才会被朝廷赐封其为淮南节度使,除了毕师铎、秦彦等叛将,期间杨行密甚至还曾设计除杀并未引兵叛乱的高骈旧部...如此从法理上而言,杨行密要继承高骈的地盘,现在也并没有根本得到朝廷以及邻道诸藩的承认。 李天衢心说我兴兵前来讨伐害民恶行太过的军阀孙儒,顺手占据长江以北诸处州府,你杨行密被孙儒打得退守皖南,又有什么理由向我索要本来归属于高骈的地盘?好歹我也是前来助你讨伐孙儒的,于情于理...你反而应该对我说声多谢吧? 241章 本是过命交情,缘,妙不可言 眼下的杨行密确实已已经熬出头了,孙儒贼军兵粮罄尽,甚至由于长期以人肉为食,营寨中又爆发大规模的疫病...而孙儒只得向东溃退,杨行密遂立刻发兵大举反攻。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天衢派遣来的使者知会愿意出兵协同,讨灭孙儒,如果只用一句话概括杨行密对李天衢的态度,应该就是:我tm谢谢你啊。 可是长江以北,李天衢虽然发兵广占州府,也留下了庐州、滁州、和州那三处本来由杨行密掌控的去处没有占取,杨行密起码在明面上,的确也没有任何对李天衢声讨问罪的借口。更何况杀人一万、自损三千,杨行密好不容易扛过了孙儒的猛攻,以他目前的军力而言,也根本打不过李天衢。 但是李天衢深知自己就现在相当于割占了杨行密按史载轨迹,所建立的南吴政权位于长江以北的几乎所有领土。他就算面上笑嘻嘻,以后也必然会处心积虑的要夺回原本归属淮南军藩镇的领地。 但泼出去的水也已经收不回来了,何况杨行密就算灭了孙儒,针对于苏州、润州、常州等地的控制权,他很快也将迎来如今麾下兵马也已壮大到一定规模,彼此也可说是毕生之敌的杭州防御使钱镠的挑战。 钱镠的存在,也是李天衢深思熟虑过后,虽然苏、润、常等几处州府唾手可得,但没有得陇望蜀的继续意图侵吞姑苏等地的另外一个主要因由。杨行密与钱镠针对苏州等地的归属,也将展开旷日持久的战争,两方势力时歇时打,一直耗到了各自建国、杨行密病故...直至钱镠晚年与南吴通和之前,双方也是恶战连连,而为杨行密与钱镠之间的战争,正是为了争夺姑苏诸地而拉开帷幕的,李天衢心说倘若我再横插一杠的话...江南局势又会朝着哪个方向演变? 南征失利,白白损兵折将,还会与杨行密、钱镠乃至江南其它各处割据势力的关系直接恶化;就算能够侵吞下大片疆土,杨行密与钱镠这对老冤家也极有可能因为有大敌当前,而一致对外...眼下还不具备一鼓作气覆灭杨行密、钱镠任何一方的强大实力,那么也就莫不如留着苏州等地为饵,由着他们两人打到头破血流。 而江南两雄争霸的结局,李天衢也能预料得到:钱镠灭不了杨行密,可杨行密同样灭不了钱镠,无论哪一方也都不可能占据江南全境而一家独大。 隔着长江天险,北方的割据势力不便侵攻南方,可南方藩镇要渡江北上侵州掠县也是难上加难。李天衢寻思自己控制住位处长江与京杭大运河交汇的扬州,等到己方势力船舶、水军发展到一定规模也随时可以渡江南下。可杨行密除了庐州等地,却丧失了对于江淮绝大多数州府的控制权,要壮大实力,逼迫着他也只能在江南地域开疆拓土,那么与钱镠之间的争端,也无疑会将进一步的加剧。 总之按李天衢的战略筹谋,北面朱温与李克用彼此是世仇死敌,南面杨行密与钱镠也将会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可是我现在与你们任何一方的关系还都说得过去,直到时机成熟之时,我才会联合一方尽全力攻打任何一方。在此之前,你们为了除掉眼皮底下的劲敌,未免节外生枝,还不能把我得罪狠了...纵横捭阖之道,充分运用手段去联合、分化,而为己方势力在战略环境上争个更为有利的位置,不也就是这么搞的? 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实,杨行密也只能接受。而眼下对于他最为重要的事,也仍是务必要尽快除了孙儒这个心腹大患。 孙儒向东溃逃,各路流寇撤至后世位于皖、苏、浙三省交界处,如今尚属于宣州宣城治下而尚未建县的郎溪郊野。与此同时,李天衢与杨行密、冯弘铎遣使来往,也有几拨兵马乘船渡江,再南下进发,距离孙儒麾下各部溃军目前所处的位置,实则也不过百来里远的路程。 杨行密方面调拨兵马,展开反攻,也正有一拨兵马经过迂回拦截、巡查哨探,也终于撞见孙儒麾下一伙败逃的部众,遂立即敌军发动猛攻。双方经过短暂的试探,立刻厮杀起来。一小撮骑兵与大多步兵混战在一处,浴血中的士兵相继倒下,局面渐渐也变得愈发胶着起来。 无论隶属于杨行密与孙儒统掌的兵卒大多仍在拼死搏杀,对于杨行密而言,他手下的兵卒当初被孙儒所部贼军压着打,心中也早就憋着一腔怒火,正好要在这个时候宣泄出来;而投从孙儒的贼兵,虽然经历饥饿、疫病侵害而士气低迷,可是他们也很清楚,唯有杀溃这伙碍眼的敌军,才是有路可退。 所以双方兵卒双眼充血,疯狂的砍杀屠戮着,混战持续下去,也顾不得什么队列阵法。诸般兵刃如狂风暴雨一般只顾朝着前面乱搠猛剁,比就是看谁能更快一步,更加果断狠辣...或者谁更幸运些尚还未被从旁冷不丁搠来的军械取了性命...如此厮杀乱斗下去,彼此甫一打照面,便是生死立判! 然而杨行密麾下的军旅的战团当中,一员骑将忽的奔杀过来,他二目环睁、须发如飞,催马扬戟,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也是声绽如雷地道:“众儿郎随我杀敌!不能再放这些贼汉逃了!” 那员将官一面高声喝令麾下将士抵死厮杀,一面以身作则,轮动起手中长戟挥舞,已不挑翻了多少胆敢扑倒他面前的贼兵,而他麾下兵卒眼见自家主将如此奋力争先,也奋声呐喊,抖擞精神,前赴后继的直朝着对面的敌军冲杀过去。 毕竟这个统兵厮杀的主将,是与主公杨行密不但是情同兄弟的同乡好友,以往厮杀征战出力建功甚多,所以被封为马步军都虞侯,在军中也素有威望的大将田頵。 而田頵忿声怒吼,抡动兵刃,也是挡者披糜,挡在身前的贼兵便如被割倒的小麦那般纷纷扑倒,但凡被他长戟扫中者,几乎尽是颈断腰折,尚且无人能拦挡住他一招。 当耀眼的寒芒再次耀起时,晃得眼前那个贼将双眼一片茫乱,田頵抡动双臂横斩过去,霎时间鲜血喷涌,鲜红耷拉下去的头颅仅剩伶仃碎肉连接着躯干,尸首不免当即栽倒在地。然而田頵呼吸略显急促时,陡然间听得斜侧又有歇斯底里的怒嚎声响起,当他侧目望去,就见另有一批已是狗急跳墙,索性便要做困兽之斗的亡命凶徒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 可恨孙儒手下这些贼汉,当真是凶残成性的亡命之徒!虽说眼下大势已去,可仍旧不免会有些顽贼要负隅顽抗,哪怕他们恶贯满盈,也仍要拖他人性命陪葬,纵然能尽数除尽这些贼人,只怕我麾下儿郎的伤亡也必然不小。 田頵心中忿忿念罢,情知如今但凡仍不肯弃械降从的孙儒贼众,也唯有尽数杀了。然而当他策马冲杀之际,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李天衢方面有一彪打出安仁义旗号的兵马,也正朝着田頵与孙儒部众混战厮杀的位置疾速逼近....... 242章 意气相投,好基友,一起走? 本来是在双方厮杀正酣的时候,忽然又冒出来一路兵马,也难免让战团中的一众将兵立刻注意他们的来路。 田頵这边刚又挥戟将一名贼将劈倒在地,他霍然回头,就见斜刺里当先杀出的数百劲骑大多手中绰着骑弓,看来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再望清另一拨驰杀至战团的那彪军骑所打出的旌旗之时,田頵心中一宽,也不住的长吁了一口气。 好歹南下的李天衢这几拨兵马,已经与自家主公互通声息,虽然说杨行密的反应根本说不上如何欣喜,但田頵也知道好歹来的是协同己方兵马一并剿杀孙儒贼众的友军。 而那彪骑队当中为首的骁将拈弓搭箭,单眼微眯觑定,疾驰之中身子坐在颠簸的马背甚是稳当,也尽显他这个在马背上长大,且骑射手段精绝的过人本事。他迅速觑定目标,如鹰隼般的眸子骤然睁开,开弓如满月,旋即一箭激射而出,也是迅疾如电! 呼啸而出的箭簇,在空中甚至划出了一道抛物线。几近一百五十步的距离开外,贼众当中有个刀疤脸步将,他满口污言秽语的高声叫骂,喝令麾下兵卒直朝着对面田頵所部将士冲杀过去。虽然眼下孙儒军心动荡,可也有些凶残惯了的将官,在杨行密所部兵马的围追堵截之下被激起亡命之徒的剽悍凶气,本着我便是死,也要多拉几个陪葬的心思依旧负隅顽抗。 然而那步将惊觉凄厉的破风声骤然袭至,他连忙转头去望,就见一支羽箭已经从空中狠狠的掼落而下,他下意识的张口高呼,箭簇便精准的从他口中插入,锋利的寒芒溅起血花从他脑后凸出,甚至当即将他钉倒在地上! 甫一杀至战团,就远距离立刻射杀得一个贼头的骁将,自然便是李天衢麾下骑射弓箭当居翘楚的安仁义。又是一枝雕翎狼牙箭离弦射出,势如奔雷闪电,箭簇又从另一个贼将的脖颈透过,拇指粗细的箭杆甚至没有被卡在喉头,疾窜而过,又将那喉头飙血的贼将身后一名兵卒射翻倒地。 安仁义则又好整以暇的收了绰在手中的三石重弓,旋即又从背后抄起一张射程与力道相对有限,却更便于连续速射的骑弓。挎在马鞍旁颠簸的撒袋中所携带的箭矢又被拈在手中,却是安仁义与麾下锐骑一并齐射,随着一片绷响弓弦颤动声,一蓬蓬羽箭呼啸着落下,一时间不知道又有多少猝不及防的贼兵被射翻倒地。 田頵眼见安仁义率领着一彪锐骑施展出骑射本事杀敌,当即也不由得喝了声彩,他心里暗付道:我军沙陀裔的米志诚以善射名,军中同推为骁将,但似乎比起那个唤作安仁义的豪杰,弓箭本事尚还逊色了些...... 而更让田頵麾下兵卒感到震撼的是,由安仁义所统领的这一彪成建制军骑所显露出过人的骑术。虽说李天衢麾下诸部兵马在战马储备、骑兵编制上,也绝对比不上北境之王李克用,但是江淮以南诸藩各镇战马更是缺乏。事实上杨行密麾下将士大多江淮出身,普遍不善骑术,按史载轨迹也先是有安仁义投奔,以及朱瑾与河东援军将领李承嗣、史俨被朱温杀败,不得已率领余部军骑南往投奔之后,南吴也具备了精锐骑兵的补充而变得更为强大。 只眼下而言,杨行密麾下几乎也都是以步军、水军为主,成建制的骑兵部队稀缺,所以安仁义率领数百军骑风驰电掣一般的杀入战团,那般群骑奔腾的场面,对于田頵所率领的这些步军也能造成一定的感官冲击。 骑射箭雨,致使得前方贼众阵型大乱。安仁义又收了骑弓,从马鞍得胜钩上抄起长枪,而他周围甲骑也纷纷亮出马战兵刃,挟裹着迅猛的惯性冲撞而至,成批的贼兵被锋利的长枪戳穿,被顺势掠过的马刀劈为两截,身躯也被滚滚铁蹄生生践踏而过...鲜血横流,迅速染红了这一片郊野! “虽然前来驰援的豪杰厉害,也总不能只仰仗友军杀贼!” 田頵厉声高吼,更是血脉贲张,他催马舞戟杀透贼众阵列,身后众多兵马也都锋利向前涌杀,枪刀激烈相交,在田頵、安仁义两军围剿截击之下,贼军散乱的阵势也终于开始崩散,死尸伤号铺满一地,到处都是丢弃遗落的兵刃,大批贼兵也开始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乱窜,也有不少人伏在地上,高呼乞降饶命! 直到战事趋于尾声,田頵也终于得以催马赶至安仁义面前,他横戟于鞍上,便立刻抱拳施礼道:“多谢安将军驰援襄助,而将军神箭本事,也实让田某叹为观止,甚至钦佩。麾下兵马追击顽贼,若无贵部将士及时杀至,只怕伤亡也必然不小...这个恩情,田某记在心里,也只盼日后能够相报!”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相识、相知再到亲密无间,有些时候也讲究个眼缘。而安仁义眼见田頵生得仪表堂堂,待自己又是十分敬重礼遇,所以对他初印象便已极好,遂也躬身回礼道: “在下也曾听闻田将军为杨刺史重用,官居马步军都虞侯,也是江淮远近闻名的豪杰。在下有幸与田将军并肩作战,也甚感有幸。奉我家主公钧旨,与杨刺史携手共讨孙儒贼子,相互救应,也是在下分内之事。是以田将军也太过客气了,协援友军,自是义不容辞。” 田頵闻言爽朗大小,又道:“我与安将军一见如故,当真是相见恨晚,有缘携手,也是相慰平生。待战事稍歇,若安将军依得,田某也有意与您痛饮一番,彼此好生亲近才是!” 安仁义脸上倒也露出一抹笑意,并干脆回道:“承蒙田将军看重,在下也自当从命。”...... 如今正值杨行密大举反功,而李天衢也加入截杀孙儒余部的战局阶段。哨探快马来回走报战情,李天衢自然也已知晓杨行密麾下大将田頵,与本来同他便应当是共进退的挚友安仁义有缘会师,而且并肩厮杀了一阵。虽然现在他们两人各不统属,但是李天衢也很乐意促使安仁义、田頵彼此密切来往,二人的交情最好也能如他们本来轨迹那般亲密才好...... 虽说田頵与杨行密本来便是同乡知交,眼下在军中最得重用。就连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在诛杀孙儒之后才因功擢升为行营都指挥使,后来又助杨行密平定反叛势力之后又加封为一州刺史。而史载中同期的田頵,却是被封作宁国军节度使,由此可见他在杨行密军中的地位。 而且田頵按史载善抚将卒,通商惠民。复疏财,爱乐文士,广招杨夔、康耕、夏侯椒、殷文圭、王希羽...乃至如今也转投李天衢的杜荀鹤等众多名士为幕僚,在吴军中威望极高,逐渐也会具备自立门户的条件。 可恰恰因为这一点...李天衢心中暗付,就算杨行密与田頵以往交情深厚,可是有些人注定只能共患难而无法同富贵,他们二人之间眼下是牢固的君臣关系,但估计以后彼此的矛盾也将愈发难以调和...那么这个田頵,通过安仁义与其接触以后也必然会有大用。 243章 南吴国主,会晤杨行密 追击孙儒、协力剿贼,随着双方兵马碰头相遇的次数越来越多,就算不打算歃血为盟,可好歹维持面上的的关系稳定,以及出于彼此试探的心思,李天衢与杨行密这两个代表各自势力的君主,也总是要会面详叙的。 位于后世江苏省西南部的溧阳县郊野,起伏连绵的岗峦也有无数山间小径纵横,李天衢麾下的数百轻骑在前往探路,哨探分布得很散,毕竟他们本来便是担负侦察、警戒的职责,今番也只是要来与杨行密商谈会晤,而巡哨的警戒范围张得很大,也只是为了搜索附近是否仍有脱离孙儒本部,可仍有一定规模的贼众流寇出没。 双方经过快马来回走报,很快的便议定了会面的时间、地点。而杨行密急于要铲除孙儒,亲自统领一拨军马正在此间山峦以东二十里处暂时扎下了营寨整歇。从扬州渡江至溧阳地界,也不过二百多里的路程,李天衢自也有衙内亲军并着几拨部众护送,进行而来,也要会一会杨行密这个以后南吴政权的开国君主。 李天衢在一众锐骑的拥簇下催马前行,挑目四顾,领略着江南山间风光,但见山道周围水雾弥漫,极远处虽然也有高山伫立,但只是溧阳境也多是低山丘陵,先前也有斥候详加探视过了,以防万一,周遭山岭上也并无兵马设伏。 又向西面行进了约莫七八里路,前方哨探的轻骑便回来报说杨行密方面也派出一拨军士前来相迎。李天衢继续行进,就见到另一侧有五百步卒列阵相候,那些士兵披甲绰刃静静的矗立着,身上也透露出一股肃杀之气,看来也多是历经血战厮杀的猛士。 而统领这一拨军士等候的那员将官离近了瞧去,见他相貌端正,可是脸上、颈上却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而且这将官神情硬朗严峻,浑身也散发出一股剽悍锐气,长得算俊,可绝非是那种奶油小生,看来曾在尸山血海中也曾摸爬滚打过几遭,身上便是挨了几刀却也不会皱下眉头,总之从面相上就不是个轻易该去招惹的主。 那将官也往前李天衢与一众亲随亲兵驱马而来,他踱步上前,干净利落的施了个礼,并豪声言道:“末将乃是杨刺史麾下牙将周本,特来接引李节帅,请贵部兵马随末将来!” 李天衢闻言面色微微一变,立刻问道:“足下莫不正是汉末三分时周公瑾周美郎之后,曾于田间徒手格杀猛虎而扬名四乡的周壮士?” 那个自报名头做周本的将官听罢也是一怔,本来他虽然对李天衢不失礼数,可是很明显也要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听李天衢一语道破了他的先族与当年自己所做下的壮举,周本也不住讪讪一笑,而且笑意中多了几分友善: “不曾想似李节帅这等达官显贵,竟然也知道末将的出身...庐陵乌东瑜公,的确是末将先祖。只是末将德薄才疏,也实不及先祖英隽异才、思度弘远之万一,只有这一腔热血和浑身力气以图光耀门楣,当真愧对先人。而当年虽徒手打虎,于乡野中撞见的虎子也不甚雄壮,打死便打死了,不想李节帅竟然也知道此事。呵呵,呵呵呵呵......” 周本自谦说着,倒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一笑也显得有些憨。李天衢也记得这周本按史载“本不知书,然能尊礼儒士,遇僚属以礼,士民爱之。性朴拙,无他才,惟军旅之事若生知者”,而周本嗜酒,又乐施予周济,他人劝说宜少储积,为子孙计..而周本则笑言我本一介布衣,位至将相,完全一副今朝饮酒且今朝醉,周济他人我痛快的态度...更似是处世洒脱莽直的豪侠性情。 如此看来,他也的确与那有姿貌、精音律,按后世印象中是一副风流倜傥、英姿翩翩的先祖周瑜...绝对不是一个类型。 李天衢心里也暗道了可惜,想到了周本投军入伍,则先是到了池州刺史赵锽帐下效命。而池州位于长江以南,而后来赵锽又被升为宣歙观察使,却正赶上了杨行密驱逐叛将毕师铎、秦彦以后开始大肆兼并高骈旧部的兵马与领土,而杨行密攻克宣州,转而便占据此处力抗孙儒的猛攻。赵锽兵败身死,周本也被俘虏,由于他勇冠军中,所以就被杨行密招降至麾下。 也就是说,周本出仕投军的去向并不是在江淮一带,而是在长江以南的皖南地区,所以李天衢就算是早知道这号猛将,但是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能将他招募至麾下。 而且从周本现在身上的累累伤疤便能看出,也正按史载轨迹中那般他归降于杨行密之后厮杀时先登夺阵、多得首功,却拼得伤口遍体、身无完肌。而他在杨行密与钱镠的争霸战当中虽然和吴越军拼得有输有赢,面对钱镠麾下首席名将“顾和尚”顾全武时也曾屡屡吃亏,却也有象牙潭之战以七千兵大破危全讽的赣军数万之众这等经典战例,也是属于那种打起仗来不惜命,而一旦捕捉到破敌良机,便能立刻发动致命猛攻的剽悍型猛将。 可以看得出,周本确实是个实诚好汉。李天衢赞他家世先祖与本事了得,这周本也打开话匣子有说有笑,接引着兵马一并前行,聊得火热,彼此氛围也甚是融洽。 不过李天衢心说自己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说动周本倒戈归降,他既然已投从了杨行密,那么他这一条命就只会为吴国杨家竭忠到底。按正史轨迹,李昪篡吴建立南唐前后,周本敢把御赐的鸩酒往那篡位的皇帝脸上怼,拼死维护杨行密的子嗣社稷,直至吴国被南唐取代,周本积郁忿恨而终...这么号心性坚定的人物,既然已经认定了主公,也绝对不可能背叛的。 是以李天衢也完全是出自于欣赏这周本为人秉性的心思,与他侃侃谔谔,聊得倒也甚是投机。又行了大概两三里路,李天衢便望见前方山麓之下,有几十张帐篷连成一处,帐外诸般旗号耸立,迎着风猎猎舞动着。 李天衢即将抵达的消息,也有人事先前来报说。寨中也有一拨文武将官拥簇着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行至寨门,那汉子没有披覆铠甲,只身着红色战袄,腰间还系着一条玉带。而他大概四旬上下的年纪,高大的身材也甚是健壮,往那一站看着便有威仪,也可称得上是气宇轩昂。 只不过那汉子望见正朝着自己这边靠近的李天衢一众军马,他面色阴渗渗的,也不由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只不过当这汉子与身后一众属下开始迈步往前迎将过去时,他脸上神情的变化可就显得玩味了许多...本来是面沉如水,脸上便似被一层恼恨的煞气所笼罩,可随着他与李天衢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汉子脸上的煞气逐渐散去,神情慢慢变得平和,随即双眼微眯,嘴角渐翘起,露出副笑模笑样的表情。 直到李天衢催马往前,差不多已经完全能看清楚那汉子的貌相与表情之时,就见他张开了双臂,脸上神情热诚欣喜,就好像是遇见了阔别多年的战友袍泽,或者终于见到仰慕久矣,只求拜会的人物那般的亲切...... 244章 隐忍,腹黑,枭雄心术,这我也会 “哈哈哈,李节帅威震宇内、海内闻名,当真是后生可畏啊,杨某钦佩不已。又有幸得您前来相助,共讨凶贼孙儒,彼此勠力同心,共匡社稷,也实乃杨某之幸!” 眼见那身材高大的汉子在一众属下的拥簇下疾步迎了上来,脸上还堆起看似亲和的笑容,李天衢当然也已知道他又是何许人也,倒也不托大,立刻翻身下马,也迎了上去,并持礼回道: “阁下想来便是大名鼎鼎的杨行密杨刺史?在下久闻杨刺史虽起于布衣之中,然广招智谋勇烈英杰,号三十六英雄,雄起于庐州,合从讨伐淮南叛将,又力抗孙儒那等凶丑贼子,当真无愧为国之栋梁,我辈行伍健儿,又怎能不兴兵前来襄助?在下慕名久矣,今日终得拜会,也是足慰平生啊......” 彼此说着场面话,李天衢与杨行密都伸出了手来,紧紧的握在了一处,相顾又朗声大笑了起来。这么一瞧两人就像是患难与共、福祸相依的亲密知交那般...也只这廖廖数语,彼此间的氛围便显得格外的融洽。 而李天衢端详大概比自己搞出半个头的杨行密,就见他不但身躯伟岸高大,眉宇间也流露出一股能够指点江山、策动群豪的领袖气质。而按史料所载,李天衢自知他幼时丧父,家庭贫困。为人高大有力,能手举百斤的物体,一日可走三百里路...... 然而只仗着他这副卖相与过人的力气,可是“驰射武伎,皆非所长”,也就是说他并不是那种指挥若定的帅才,或者冲阵厮杀武艺高强的将才,当初还只是一介落拓庄稼汉,乃至造反被捕的贼人时期,便会有众多才干肯从他招聚为这杨行密所用,进而成为打下南吴江山的班底功臣...也足见他确实有一定的人格魅力。 只不过按李天衢想来,杨行密虽然有领袖气质、人格魅力,不过还没到那种能够横扫六合八荒,对臣子而言是众望所归的英主那般程度。毕竟由他当政时节,麾下臣子叛乱倒戈,乃至权臣篡政的事可也不少。 “杨某不过痴长了几岁,按说李节帅乃是正二品持旌节的藩镇节度,杨某临危受命,为高节帅报雠雪恨,又力抗孙儒贼子,也不过官居庐州刺史兼宣州观察使,于例李节帅也切莫客气,快里面请。” 杨行密一边笑吟吟说着,一边仍拉着李天衢往营寨内行去。这打眼一见,杨行密摆低了姿态,态度便甚是和善亲昵,李天衢固然也是笑脸相迎,可是心里也跟明镜似的...... 奸雄心术,谁更天真,谁死得快。 现在的杨行密,在世人眼中固然是为了旧主高骈为叛将所杀而悲恸万分,全军缟素戴孝,为主报仇。随后又与残暴凶恶的军阀孙儒激战对抗,起码现在于他麾下部众看来,自己主公的形象也可说是光辉伟岸。 可是李天衢对杨行密出兵,而高骈被杀的时间点上便已经看出些猫腻来。功罪盖棺犹未定,是非留待后人评,有些事还真需要开后世的视角去审视一个史书中的人物,杨行密驱逐叛将,却又谋害同僚。况且杨行密对着自己妻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能装眼疾而目不视物,就是为了诱杀已有反心的小舅子...不但隐忍的定力叹为观止,做戏能骗过自己的枕边人与心腹近臣...李天衢又怎会信杨行密眼下对自己亲切的态度便是真心实意的? 开国好皇帝,往往不会是好人;而乱世的雄主,也从来不会是老好人。不过玩腹黑?那咱俩就尔虞我诈呗~ 而杨行密亲热的拉着李天衢往寨里请时,也开始介绍起他的一众属下。其中最让李天衢留意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脸型瘦削,眉宇间透着股威严,举手投足也自有股久经战阵的锐气。他虽向李天衢躬身施礼,态度甚是持重严谨,听得杨行密介绍,此人也正是他麾下战功显赫的骁将李神福。 另外那个人则做文士打扮,举止间是透出股儒雅的风姿,只不过他向李天衢见礼时虽然恭谨,但生得那对细眼中也似有一抹异芒稍显既逝,而此人也正是杨行密麾下的心腹谋士袁袭。 “久仰李节帅大名,小可当真是如雷贯耳。” 眼见袁袭朝着自己作揖施礼,李天衢也是含笑回礼,虽然知道他以足智多谋著称,不过短期内杨行密既然也不便与自己为敌...李天衢暗付这袁熙也就不必去刻意提防,更不会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毕竟他的阳寿...又能不能再活过这一年?而且杨行密、李神福...差不多也就再过个十二三年,应该也会到命数终结的时候。 然而又先后见过了杨行密的小舅子朱延寿,以及他麾下刘威、陶雅、戴友规...等几个嫡系属下之时。其中一个唤作徐温的人物也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 那徐温只居于杨行密一众手下的末席,看来现在还算不上什么倍得重用的才干。他眼下应该也只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毕竟当初贩私盐、做强盗,眉宇间还透着股市侩相,举止尚显得粗莽了些。虽然也位列杨行密麾下三十六英雄之一,但唯独徐温未曾有战功,所以夹杂在袁袭、李神福、周本、刘威等人当中也显得很不起眼。 不过李天衢却晓得杨行密麾下嫡系叛的叛、亡的亡,这徐温却也将磨砺出些枭雄的心术逐步做大,成为独揽吴国大权的权臣,而他的养子徐知诰也将废吴国而建立南唐,倒成了五代时期十国政权里面疆域最广的割据势力。 只是李天衢注意徐温的地方,并不在于他以后又能混到什么地步。杨行密招聚的三十六英雄是他的老部下,都已是名花有主。可是这徐温眼下地位不高,看来还没有隶属于他的幕僚亲信...换而言之,正史中归属于南吴政权而出类拔萃的贤臣英才,也还有尚未出仕的,而且极有可能就蛰伏于如今由自己统掌的江淮治下州府。 心中不断算计着,李天衢面上也将一并随行而来的刘知俊、符存审、康怀英等将领介绍给杨行密。相互寒喧得愈发熟络,双方文武将官前呼后拥,随着自家主公各自入席之后,杨行密便又朗声笑道: “可恨杨某力薄,当时不能遏制孙儒贼子祸乱江淮之势,也只得退守皖南。幸有李节帅兴义兵南下,诛灭长江以北横行掠杀百姓的贼众,以稳定住高节帅所统掌治下州府...杨某毕竟乃是淮南军出身,李节帅代为靖土安民的义举,自然也是铭记于心的。” 李天衢闻言微微颔首,却是心中冷笑,暗付杨行密这是还没彻底死心,强调他曾经是高骈的旧部,言语中便暗示我只是代为出兵接管江淮诸州,还尝试着打算索要回淮南军藩镇处于江北的领土。 可是已经吞并下的地盘,又怎么可能再给你吐出来?李天衢遂也呵呵一笑,说道: “杨刺史如此说就太过见外了,您本为庐州刺史,也不肯自扫门前雪,而后又转战据守宣州抵抗孙儒?如此仁义为先,我也实感敬佩,只可叹高节帅与其子侄尽为叛将所杀,淮南节度使后继无人...可怜治下万千黎民苦受兵灾荼毒,我忝为统掌数镇的节度,保国安民自是分内之事,无论是与杨刺史合力共讨贼子,还是为江淮百姓能重得安居乐业...由我接管江北诸州,自然也是义不容辞。” 245章 另一方势力,浙东军顾和尚 听李天衢如此说罢,杨行密脸上和善的笑意似乎一顿,倒也没瞧出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不过他那一众属下当中,也有人脸上神情显得有些不自然了。 李天衢的回复虽然客气,但言下之意,你杨行密兴兵说是为高骈报仇,可是不但吞并谋害同僚旧部,本来的宣歙观察使赵锽可也是你杀的,这才占据了宣州。淮南军藩镇在长江以北的领地,留下你庐州等地,我就是都要占了,现在咱们面上过得去,可是就算非要挑明了说,我也根本不必让地于你。 而还没等杨行密回话,李天衢略整衣襟,悠声言道:“毕竟这几年江淮大乱,又有孙儒侵袭淮南,流毒江南,可怜自淮以南、江以东诸州皆百姓遭受兵灾之后,十室九空,东西千里,扫地尽矣。我居淮南、而刺史居江东安抚百姓,以渔盐农桑钱物互市交易,与民休息,以复承平之时生计也是要紧大事。” 话听到这,坐在杨行密侧首的袁袭则忽然言道道:“听李节帅说贵镇居淮南,而我家主公居江东,如此各自安抚境内百姓,彼此也可通商互助...这么说来,李节帅也是无意要再占取孙贼侵占的常、苏、润等几处州府了?” 李天衢微微一笑,又道:“那是自然,我兴兵前来,本为百姓。而皖南、江东地界不但有杨刺史讨伐孙贼,浙东浙西地界,却不是还有威胜军节度使董昌、杭州防御使钱镠等国家臣子?江淮诸州毕竟与我治下藩镇邻近,而诛杀孙贼过后,江南诸州,自然也须由诸位救抚百姓、重建民生,我若再越界插手,这却不是越俎代庖了?” 再听得董昌、钱镠这两个名头,杨行密的眉头也不由微微一蹙,他把头望向袁熙,就见他不住轻咳了几声,苍白的脸上神情略显凝重。而思虑片刻之后,袁熙似是暗叹了声,又望向自己主公,并轻轻的点了点头。 按先前他们君臣密议,得出的结论便是:这李天衢固然可恨,但是现在招惹不起。 现在孙儒虽然大势已去,可是杨行密与袁袭尚还不能断定当真便能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死灰复燃。本来请神容易送神难,而李天衢却是不请自来,打着协同讨伐孙儒的名号接管吞并了江淮诸州,他协助杀了孙儒之后如果会撤兵至江北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因为浙东那边,还有个钱镠想必也要来争抢瓜分孙儒霸占的领土。 与李天衢之间的关系,现在尚可以好说好商量,但是钱镠那边,只怕彼此竞争角逐,矛盾终究不可调和。 正因为袁袭足智多谋,以现在的局势而言,他遂奉劝杨行密先诛孙儒,广占州府,压制钱镠...再招抚流散,休养生息以稳定住打下的领地之后,再图谋被李天衢侵占的江淮诸州。尝试暗示索回淮南军藩镇故地,也终究不成了。毕竟李天衢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善茬,人家连他老丈人的地盘都给抢过来了,尤岂会是予取予求的老好人? 所以杨行密看过袁袭面色,便又刻意的朗声大笑道:“杨某感念李节帅恩情,共讨国贼,待大功告成之后,当然也愿与贵镇通力结好,而眼下要紧大事...我与李节帅还是要合计如何协同出兵,而让孙儒那祸凶贼首伏诛正法。” 李天衢遂把身子前倾,说道:“孙儒粮秣绝尽,只得分遣兵马到各处抄掠,据战报如今溃败东奔。除马殷等贼将率部往歙州、饶州等地搜刮粮草,徐绾于苏州一带率残部顽抗之外,孙儒现在应该已奔逃至湖洑一带,由我调遣几拨兵马于东面拦截,杨刺史率部包抄,再合兵攻之,想必那贼首也是在劫难逃......” 而李天衢与杨行密尚在会晤商议期间,苏州治下吴县地界,却另有一场战事已趋于尾声。 由李天衢提及的贼将徐绾,也正率领余部镇守县城,苦苦抵挡着来自浙东的另外一路兵马猛攻。虽然城关失守、城门大开,可贼军中也尚还有不少凶悍的亡命之徒,此时此刻也在做困兽之斗。 外面是黑压压的人群要往城内涌去,城门口处也有数队贼兵嘶喊咒骂的拦堵上来,本来厮杀得也分外残酷激烈。然而浙东军有一员悍将率领所部锐士加入战团以后,很快便杀得负隅顽抗的贼众乱了阵脚。 那员悍将非但勇力超凡,由他统领的步军看来也多是精锐战士,各个奋勇争先,一瞬间就扭转了战局。配合着同僚部众不断进逼,一时间城门口处锋刃入肉的闷响频频响起,还有贼兵垂死的惨叫也是连绵不绝。 那个率领步军撞杀入城的将领不但战姿骁勇出彩,他那副扮相而甚是显眼,毕竟他没有似唐时成年男子那般蓄发,而是留得圆寸头,也更显得他头大脖粗、胸阔腰粗的模样,看来好似是曾出家剃度,后来又还俗的粗壮汉子,他生得浓眉大眼、紫面拳须,再加上那副身形。李天衢若是在此瞧见这员大将的貌相,也会吐槽这不活脱脱就是花和尚鲁智深的扮相嘛...... 只不过这员浙东军大将使得不是水磨禅杖,而是一口泼风阔刀,刀锋化作冷电几起几落,随着这员悍将在人头攒动的战团中不断的向前踏步,周围成批贼众手中兵刃抛飞,只得捂住身上飚射出污血的伤口,而先后扑倒在地! “顾和尚!老子跟你拼啦!” 刀光席卷斩落,一员贼将的胳膊虽然当即被斩断,仍紧握住刀柄的断手也颓然落在地上,可是他瞠目呲牙,便如发了疯的野兽一般仍然朝着眼前那勇不可挡的悍将疾冲了过去! “来得好,倒是个不怕死的汉子!” 那个被唤作顾和尚的汉子厉喝了声,随即一记扫腿踢出,便如横扫出去的铁门闩一般重重的砸击在那贼将的腿股上,当即踢得他头下脚上的呈倒栽葱的姿势。毫不停顿又是一脚狠狠蹬出,“嗵!”的一声闷响,直踢得他身子向后直直飞出,又是一片乒乒乓乓的剧烈撞击声起,当即连带着二十来个贼兵也都被顶翻撞倒! 由这顾和尚身先士卒,他麾下勇健儿郎奋勇向前,兵刃涌动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又不知道有多少贼兵扑倒在地,也无法阻止住浙东这拨兵马涌杀入城的势头。 守城贼众惊呼惨叫着,跌跌撞撞的朝后挤去,反而将己方队列践踏得更加混乱,就算他们大多本来也都是孙儒军中最凶悍好战的汉子,可是负隅顽抗的剽悍凶气却被对方给压制住了。他们大多人只想着离眼前这个杀神与他麾下精锐步军远些。每个人脸上的神色,竟然也都流露出惊恐之色。 顾和尚眼见对面大多本来凶残成性的贼兵已然面露惧色,他猛的一抡阔刀,他瞪目怒吼,牙缝中似是爆出平地一声雷: “孙儒狗贼合当败亡!这吴城也终究是守不住了,还不弃械投降,听候钱防御使发落,方才有活命的机会。若是再冥顽不灵,执意偏要找死,我顾全武也依得你们!” 246章 吴越钱镠,以后江东的格局 听得神威凛凛的顾和尚振聋发聩的一声吼,更是骇得对面那些贼众步卒不由得倒退了数步,他们脸上疲惫的神情当中夹杂着恐惧,情知如今已经拼到了山穷水尽,再是不甘顺服,可是在这顾和尚面前,也根本没有逞凶耍狠的余地...... 以往与浙东军交过几回手,贼众大多也识得这个本名为顾全武的敌军大将。他早年曾出家为僧,故而诨称顾和尚。也绝非是什么吃斋念佛的沙门僧,这顾全武得钱镠赏识之后立刻崭露头角,不但生性机警、颇有才略,又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厮杀时先登陷阵更是骁勇难挡。 这么一号猛将,在钱镠就统掌的浙东军中,俨然已是军心所系一般的存在,而对于孙儒一方贼将贼兵而言,却也是最为恐怖的对手。 “且住!休要再战,请听我一言!” 溃动的贼众当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扎堆的兵卒慌忙让开了一条道路,有一员将官走到了人群前面,他定定的望向顾全武,忽的惨笑了声,便道: “顾将军,在下本是孙儒帐下兵马使徐绾,以往各为其主,也曾闻得将军大名。徐某当真是服了您了,虽说胜败乃士兵家常事,而我军如今势堕,也难免要被敌众趁势除绝...可实不相瞒,我等以往便已甚是忌惮顾将军的本事。 可是我等一众弟兄,往日厮杀征战也都是刀口舔血惯了。今日再打下去,要与顾将军为敌固然是难逃一死,但我们终究也不能任人宰割。而顾将军劝不弃械投降,听候钱防御使发落...当真便肯容得我等改换门庭,而放徐某与麾下儿郎一条生路么?” “虽说你们这伙贼汉作恶多端......” 顾全武眉头微蹙,低声嘟囔了句,随即又朗声说道:“我军也正是用人之际,如今奉钱防御使将令,孙儒贼众但凡肯归从,既往不咎。可是也必当受我军军纪约束,倘若违背,绝宽胥不得!而你们如若真愿归降,我顾全武也愿作保,绝不会趁机加害尔等!” 听得顾全武如此说罢,双方兵马僵持着又沉默了片刻之后,徐绾终究还是发了声喊,喝令麾下兵卒听从浙东军发落。先是几声利刃撞击到地表的响动声起,紧接着迅速蔓延开来,吴城内据守的贼众忿忿弃下军械,默然肃手恭立,也只得投降而保全自己的性命。 顾全武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调遣兵马接管城郭县治、看束归降贼众。他立刻又向方才厮杀时堆积于城门口处的死尸伤患望去,眼见有一员自己相熟的兵卒腿股上挨了一枪,正有鲜血泊泊涌出,而周围几名同僚正七手八脚的上前看护之时,顾全武也立刻疾步上前,并扯下铠甲下摆荡的一角直裰布片,一边亲手为那士卒包扎,一边又说道: “还好没切断了血脉,你这伤看护得及时,还死不了。” 那兵卒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将军再体恤属下,我们弟兄都肯为您效力,咱们厮杀,自然也都不惜命的。只是...孙儒那狗贼手下凶寇横行江淮,辗转侵害至江南地界,也是四处袭掠害民,丧尽天良的歹事没少做过,如今他们大势已去,就此投降,以往犯下的恶行就这般轻巧的翻篇过去!倒真的要让这群贼汉做我等同袍?” 顾全武闻言微微一顿,随即沉声道:“处世不易,处于乱世更不易。孙儒驱民为贼,固然恶行忒过,可他麾下贼兵久经厮杀,确实多有剽悍善战之辈。若不是孙儒那恶贼自取其祸,我浙东军也实难与之长久抗衡。 主公也是为大计着想,对于这些贼匪降兵,既然能为我军所用,当然也是能用则用。若是这天下的理,只用善恶因果便能说得清,那我也就不必破戒还俗了。” 那士兵听得似懂非懂,顾全武便已挥了挥手,叫属下或搀或抬的救应一众伤患救治调息。而当他又调拨人手收殓尸骸,安抚城中百姓之时,城外又有一拨军士疾行而至,为首的那个军校立刻上前报道: “将军,吴县以西六七十里,打出泰宁军旗号的那彪军马看来的确只是要截杀孙儒余部,不像是图谋要取北面常、润二州。” 顾全武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泰宁军无意染指姑苏等地,又不曾与我军起了冲突,毕竟都是以共讨凶贼孙儒的名义出兵。那也不必招惹他们而枉生事端,那李天衢...他趁机出兵南下,接管淮南军治下各地,又挟势吞下周围诸州,如今若是知足,不会再染指江东诸地,那我军也没必要去招惹如此大敌。 先前他也曾遣人前来知会,又已派使臣去与主公相商,那么如何与那李天衢周旋,自有主公定夺。如今既已攻下吴县,只顾趁势占取苏州全境,也绝对要抢在杨行密前面,对于我等而言,才是要紧大事!” 过后不久,苏州吴城以南,华亭县衙当中。正有个头戴交脚幞头、身着绯色细绫官服的中年男子听闻前方战报之后点了点头,感然说道:“全武果然不负重任,自从阮结身死之后,我军锐意进取,也多要仰仗全武竭力建功了......” 这个中年男子,自然便是当初平定江南多股叛乱势力,还曾设计逼退过黄巢反军,又曾协助董昌讨灭当年雄踞江淮七州之地的刘汉宏,如今也已在浙东经营起一方势力的杭州防御使钱镠。 只不过比起生得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杨行密,钱镠不但相貌丑陋,身形还有些佝偻。但年他也的确因为相貌奇丑,就连他父亲看了竟然认为他亲儿子不祥,便打算扔到屋后井中,幸因他祖母怜惜,方才保全性命,所以又得了个“婆留”的乳名...... 不过钱镠自有习武,习研图谶纬书也甚是刻苦。如今在浙东军中的威望愈高,俨然已有超越他所投从的上官董昌的势头。 如今孙儒势堕,钱镠挥军兵锋直指苏州,此刻也正与麾下林鼎、沈崧两个幕僚商议军事。只是听战报说顾全武已顺利攻取吴县,又招募得徐绾麾下兵马尽肯归降投从...坐在下首的谋士林鼎沉思片刻,也仍不住说道: “孙儒终究是多行不义,而自取灭亡...主公有意讨贼安民,取姑苏之地壮大势力,可是杨行密同样对江东诸州虎视眈眈。按李天衢倘若真能按遣使与主公议定的事宜那般守信...看来我等日后为长久之计,看来也务必要与李天衢结好,而要与杨行密倾轧竞争了。” ---------------------------------- 今天事较多,第二更内容少了些,见谅 247章 拔寨!孙儒歼灭战(1) 钱镠听林鼎说着,他也不住点了点头,与杨行密看待自己的态度一样,钱镠也早已意识到与己方势力将会与之长久对抗的对手又会是谁,目前既然能够与李天衢达成共识,那么在江东与杨行密明争暗斗期间,雄踞与长江以北的那一方强大的势力,无疑也是要好好拉拢,而绝不可触怒对方。 “还有恩官董昌,对治下黎民苛政日渐严酷,近期举止也愈发反常...希望他也不至当真是图谋不轨,否则的话......” 钱镠面上挂着几分忧色喃喃念着,他又思付了片刻,遂朗声说道: “不管如何,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尽快攻占苏州全境,若仍有机会便进取润、常二州,招抚收编孙儒贼兵降众,以尽快壮大我军实力。听闻杨行密与李天衢共谋截杀孙贼,倘若那祸凶贼首终会伏诛,我方也要主动遣使往李天衢那里去做庆贺为名,彼此通商友好,以稳住江北几处藩镇兵马。只可叹江东地界,至少以后数年也注定安宁不得......” 杨行密、钱镠双方终究要往死里掐架,而己方势力倒成了他们要争取拉拢的香饽饽。对于此,李天衢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而且比起心性更为腹黑城府,而对着自己的妻室都能做了几年戏意图麻痹他那野心渐长小舅子的杨行密,钱镠更是个性情中人,他思念归乡探亲的爱妻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在后世广为传唱。 更何况钱镠修身治家十分谨严,留下“要尔等心存忠孝,爱兵恤民”、“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如违吾语,立见消亡。依我训言,世代可受光荣”、“多设养济院收养无告四民,添设育婴堂”、“凡此一丝一粒,皆民人汗积辛勤,才得岁岁丰盈,汝等莫爱财无厌征收,毋图安乐逸豫,”...等十条家训告诫钱氏子孙,也足见他能施政爱民,钱镠对外扩张的野心也相对更低,那么与他打交道,李天衢心说也要比同杨行密相处轻松的多。 就只眼下而言,李天衢与杨行密针对如何协同进军,调拨部众围剿彻底灭亡孙儒这一路残暴的军阀势力,也是一拍即合,很快的达成了共识。如此双方兵马张开大网,截断孙儒余部所有退路,而立刻展开猛攻的连番战事,很快的也已拉开了帷幕...... ※※※※※※※※※※※※※※※※※※※ “虽是友军,也总要让李天衢统掌的几路兵马知道我军的厉害......” 杨行密麾下大将李神福凝视对方散乱的贼军阵列,他口中长声念着,随即缓缓的抽出了腰间佩刀,慢慢的举起了右臂,紧接着李神福双目中精芒暴涨,又是一声炸雷般的喝令声暴起:“杀!” “杀!!!!!” 山呼海应的喊杀声撼动苍穹,军阵中又骤然激荡的号角声,大批将士奋声发喊,排成紧密的阵列发动冲锋。迎风荡起他们戴着的头巾,竟然形成一片片翻滚的黄色怒涛...... 按史载杨行密曾于“盱眙、曲溪二屯,籍其士为‘黄头军’,以李神福为左右黄头都尉,兵锐甚”。如今由李神福亲自统领的这一拨黄头军率先追击到了孙儒余部慌不择路,而奔逃至湖洑地界临时扎下的营寨,甫一发现敌军踪迹,便立刻展开了势如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 按史载,杨行密自死守宣州,随后发动战略反攻,而连破五十余寨,战事差不多也进入到如今这一阶段。贼寨内兵马措手不及,慌忙组织部众进行抵抗。 本来因长期饥饿而有气无力的疲弱伤卒,也不得不挣扎着起身,倚在在木栅后头,挺起手中军械拼命的朝缝隙间搠出。另一侧黄头军将士用盾牌架开攒刺的长枪,又有兵卒抡起大斧长刀只是朝着木栅猛砍乱剁,拼命的力图尽快冲垮军寨四周简易的木栅防线,彼此也红着双眼混战厮杀,冲击得木栅在鲜血迸溅的狂潮中摇摇欲坠,彼此纠缠厮打在一处,很快的便把周围地表染成了一片血红! 沉重的大斧重重的劈落了下去,一片栅栏应声断裂,轰然倒塌。单薄的木栅已被突破,由黄头军步卒所组成的黄色怒涛狂潮,也立刻犹如开闸被发出的洪水那般涌杀向营寨内溃乱的贼军余众。狂暴的碰撞声,厮杀声加倍的爆发开来,其中夹杂着也多是势堕贼兵的惊呼惨叫声! 李神福矗立在营寨之外,眼见麾下黄头军将士已轻易的杀进此处贼营当中。以他这个正史中南吴第一名将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眼力,也很快的便能断定这边营寨内贼军被彻底扑杀荡灭,已经成了定局。战场上与敌军交手,对于李神福而言临阵部署、随机应变、调兵遣将也永远要比对手快几步。 而当李神福已经开始思量击垮这处军寨中贼军之后,便立刻重整部曲扑向别处敌营持续进行猛烈的攻势之际。类似的情形,也在湖洑一带孙儒余部所扎下的军寨中到处上演着。 湖洑地界另一处贼军营寨也被冲破,而与李神福坐镇指挥的方式截然不同。杨行密麾下另一员大将周本却是身先士卒,最早疾冲撞入贼军寨中,他挥舞起手中长刀,凭着长久以来与人厮杀、与兽搏斗而磨练出最为琢直接凌厉的武艺,刀风呼啸、锐响不停,周本不但虎吼连连,冲势威猛,在大肆斩杀贼军溃兵之时,瞧他脸上神情,却是眉飞色舞的愉悦喜色! 贼兵被杀得波分浪裂、挡者身死,周本刀锋过处,已经有数十贼兵顷刻间便被砍得头断腰截,血浪奔涌激溅,而周本却是愈发的狂暴,挥动着手中长刀持续往贼军人群深处硬趟了过去。既然主将如此奋不顾身,他麾下将士自然也尽是誓死追随,冲杀破寨的冲锋阵势,便犹如一口锋利的钢刀不断的剐落对面贼军溃阵的血肉! 然而由于周本冲势实在太过生猛,紧紧跟随在他身边的将士也实在难以一直维护住他周全。混战的战团当中,从斜侧有一把大砍刀凌空劈落,周本这边刚又放倒了五六个贼兵,顿觉身边有兵刃利器撕裂开空气的破风声袭来,他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可锋利的刀口仍旧掠过他的左臂,而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创足见骨的伤口! 虽然那偷袭周本得手的贼将,很快的便被紧赶上来的士卒给乱枪搠死。周本身旁的一名军校,也立刻抢将上前,一边挥舞着兵器奋力砍杀,一边疾声说道:“将军负伤,还请暂退治疗金疮。此处贼寨,便由我待弟兄们荡平便是!” 然而周本拖着血流不止的左臂,却又疾奔上前,手中长刀化作掉利芒劈落,顷刻间,热血喷泉般激溅而起,又是一员贼将扑倒在地,而他这个明明是汉末江东周美郎的后人,却是瞪目厉吼,又豪声喊道:“退个什么?老子哪次厮杀又不曾负伤?这才刚刚杀起了兴,人活百岁也是个死,若是过得窝囊更没什么活头。痛快厮杀、痛快吃酒...老子在世要争个出身,也仍是要图个痛快!” 248章 拔寨!孙儒歼灭战(2) 直到又一处营寨中的贼将贼兵非是被荡灭杀绝,便是被杀得亡魂丧胆,只得弃械伏地,听候杨行密麾下兵马处置。浴血厮杀过的周本这才稍歇,他褪下衣甲,露出一身盘根错节的筋肉,然而身上也尽是汗水与血水交织流淌着,他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遍布,还要几道看似由猛兽利爪留下的痕迹,看不出还有几块好肉。周本左臂负伤的部位,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亲随小校见状,也是连声喝令军士前来为周围敷药包扎。而周本大马金刀的往那一坐,听得听得周围地界依然有李天衢与己方同袍部众袭破贼营的喊杀声隐隐传来,周本也久待不住,又厉声喊道:“不要磨蹭!还用老法子便是!” 身边亲随将士闻言迟疑片刻,到底也只能依从周本的言语。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有一员满头大汗的兵卒疾跑过来,而他手中持着的铁夹另一端,竟然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按史载周本“伤口遍体皆不顾及,战后则自烧烙铁,烫治创口,依然谈笑自若,了无惧色。营中将士无不为之叹服”)....... 周本则干脆的把胳膊一伸,他瞧见那面色仍有些迟疑的兵卒,又是咧嘴一乐:“来吧!看准了,手不要抖,若是烫歪了,老子可要找你算账!” 那兵卒闻言慌忙点头,他望向周本那已有两处烙铁印记的胳膊,狠狠的一咬牙,伸出夹着烙铁的铁夹便往前一送!血肉模糊的伤口被烧红的压住,发出犹如生肉被炙烤时那般嗞嗞声,饶是平素在杀阵上搏命惯了,也见多惨不忍睹伤口的一众将士,也不免有人别过了头去,实在不忍直视周本这等快速消毒止伤的手段! 先是被力气割裂开筋肉,又承受着烙铁炙烤血肉的痛楚。周本的眉头只是微微一皱,旋即伸出右手接过小校急忙递来的酒葫芦,直接用牙咬开塞子“扑”的一吐,便仰脖咕咚咚的灌进几大口黄酒。 “爽利!痛快!” 周本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长身而起,只乜了胳膊上新添的烙印一眼,便就胡乱了披上衣甲。再把眼环视向周围一众军校士卒之时,周本呲出满口白森森的牙齿,又奋声言道: “咱们与李节帅诸部牙兵协力破贼,也要竞争一番,可不能被他麾下的兵马给小瞧了!孙儒那狗贼可还不曾诛杀了,如此大功,也应该由我军夺下!儿郎们再接再厉,随我继续破寨杀敌!” 自家主将如此的生猛剽悍,自然也激励得周本麾下将士士气大振,他们大多人握拳用力的着捶击自己胸膛,纷纷嚎叫回应,所形成炸雷一般的狂吼声,也是响彻云霄! 再是杀人成性的亡命之徒,如今不但是道尽穷途,在面对周本这等厮杀起来毫不顾命惜身,而越战越勇的剽悍猛将,终究要被杀得心胆俱寒、只顾亡命奔走,尚且能激起些亡命凶气拼死抵抗的兵卒,越来越多的淹没在夹击兵马的乱刃之下,余者根本不敢再做反抗,或是纷纷拼命逃窜,或是只得匍匐在敌军的刀口下哀嚎求饶...... 孙儒被逼到了绝路上,看来也是力屈计穷,他慌不择路的率领残部仓惶奔逃至湖洑之后到底要休歇整顿,可临时扎下的营盘,却没有将麾下尚存的兵马集结在一处,而是分散着扎下了五十多处营寨...倒有些大摆迷魂阵的架势,看来也是估计到眼下难以摆脱李天衢、杨行密联军诸部兵马的围追堵截,为了迷惑敌方,而打算分散布置军寨,而面对敌军猛攻时难以捕捉到他真身所在,以图趁着混战撞杀出一条生路。 可如此一来,残存的贼众分布于五十余处营寨,如今却只得各自为战。李天衢与杨行密各自调兵遣将,麾下骁将纷纷引军掩杀,很快的,湖洑地界倒似是要成了屠宰场,大批的贼军溃兵已如同毫无反抗之力的牲口,而只得束手待宰! 而期间一处被李神福所统领的黄头军相继攻破的营寨当中,率领余众仓惶抵抗厮杀的贼将,却是当初也曾遭遇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兵马夜袭伏击,趁夜溃败奔逃的马殷之弟马賨。 马賨奉孙儒将令,并没有随着自家兄长与兄弟马存一并沿着宣州东南面的州府烧杀抢掠,以尽可能的搜刮粮草,仍是随着孙儒率部猛攻宣州治所宣城...时至今日,也就难免因为遭遇李天衢、杨行密联军猛攻而左支右绌,而陷入险象环生的绝境当中! 扎下的简陋营盘四周栅栏便如接连被攻破的军寨那般,也是轻易的被李神福所统领的黄头军将士打开处缺口,旋即便汹涌的奔杀进去。长短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惊慌后撤的贼众,终于难以避开汹涌突进的黄头军锐士所组成的步阵。双方人群撞在一处,哀嚎声不断的响起,不断的有贼兵扑倒在地,鲜血四溅横溢。而孙儒麾下这一伙贼兵凶悍亡命锐气,也已是荡然全无! 马賨惊慌的瞪大了双眼,他来回张望,就见到处都是头裹着黄巾的敌军将士人头涌动。也是时乖命舛,本来战势也断然无法扭转,却又要面对杨行密麾下大将李神福统掌的黄头军...将是名将、兵是锐卒,本来便已是焦头烂额的马賨,又如何能够再拼死硬撑下去!? 极少数贼军凶兵双眼血红,一个个全都发出伤重野兽般的凄厉吼声,扑向迎面冲来的敌军锐士,零散的人群也终究难免被配合默契,且更是剽悍善战的黄头军部众切断、吞没,而尽数毙命于乱刃之下。马賨慌忙转身,却绝望的发现四面八方尽是敌军部众,已切断了他突围逃生的所有去路。脑袋头巾汇聚成一片黄色的人潮涌动,也开始向他这边汹涌的奔杀过来之时,马賨也唯有硬着头皮癫狂的挥舞起手中钢刀,拼了命的格荡开须臾间便已排头搠来的诸般兵刃! 激荡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也震得马賨脑袋中嗡嗡作响,不一刻的功夫,他便感到手臂愈发的酸麻。而身边残存的贼兵也是寡不敌众,伴随着一排排寒芒卷动疾落,他们也相继倒在了血泊当中。听见麾下兵卒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也使得马賨更是心慌意乱! 终于一柄长矛疾搠而至,“噗!”的声闷响声起,便狠狠的攮中了马賨右肩,他顿感钻心剧痛,手中钢刀颓然坠地的同时,又是一枪横扫过来,枪杆生生的击中马賨的双腿,他也就不免向前扑倒,直摔个灰头土脸。大批的步军趁机涌上,挺起手中军械,眼见便要连搠带剁的狠狠袭将下去! 罢了...看来我性命终究要交代在此处,此生也无法再与兄长、三弟相会了,不过他们好歹向前奉命往宣州东南面搜掠粮秣,不必如我这般与孙儒往绝路上逃,也终究难免要被一网打尽...... 马賨绝望念罢,已然闭目等死之际,隐约间,却又听得敌军大将李神福洪亮威严的喝令声传入耳中: “且慢!这贼汉既也是统兵的将官,把他给绑了,姑且先留这厮一条性命,而交由主公发落!” 249章 江淮双壁,安、田联手 除了杨行密麾下诸部骁将锐兵正在奋力厮杀,连破贼寨,李天衢调遣部众拦截孙儒余部去路,一并合围夹攻,亦是势如破竹,而接连拔了几处贼寨。 众多将士奋力往前涌杀,贼兵勉强抵抗,浴血中的士兵也是相继扑倒在地。战团中泰宁军将康怀英争先撞阵,也是殷切的盼望能够多立战功而得到自家主公的赏识重用,他手中那枪杆鹅卵粗的长枪来回摆动着,精钢打造的枪刃寒光烁烁,而锋刃下枪影也犹如一簇跃动的火焰,连同周围百余劲骑,也直撞入眼前一拨眼见便要崩散的贼阵当中。 粮草不继,已好久不曾填饱肚子。贼军余部也早已是精疲力竭、人困马乏,如今又是在军心最为动荡的时候有大批敌军骤然杀出,而且立刻便发动全面猛攻。这一拨贼众也终究难免再力抗下去,很快的丢盔卸甲、任人宰割,也就如先前已被陆续荡灭的几拨同伙兵马那般; 另一侧同样使得一口长枪的符存审也是厉喝一声,枪锋电闪一般抽出,面前负隅顽抗的贼将浑身猛地一震,如遭雷击,他根本来不及再俯视胸口透出的血窟窿,便也颓然坠马倒地。由他所率领的锐骑从贼阵中凿穿而过,趁势从左右两翼又开始发起冲锋,很快的也将松垮的贼兵人群冲击得一截截的零碎; 而刘知俊急催战马轮动着大剑,也如砍瓜切菜一般,寒芒疾速起落间鲜血喷涌。狠狠撕裂开贼军阵列,大批的将士也紧随其后进行凶猛的突击。眼见又是一拨贼众难以再力抗下去,也开始哭嚎着寻路奔逃。 符存审、康怀英、刘知俊三员骁将摧锋破阵,很快的都以锁定住同一个目标。而眼见也要遭受夹攻剿杀的贼军统兵之人,倒也是先前与他们主公李天衢曾有过些瓜葛的敌将。 全盘溃败之势已是难以改变,虽然先一步从营盘中率领一彪兵马奔逃出来,可是漫山遍野尽是敌军纵横剿杀,同伙兵马大多被杀得崩散溃败,又看见三拨敌军如狼似虎的朝着自己这边驰骋过来...本来生得面如黑铁,而得了“柴黑”这个诨名的柴再用,此刻却是面如死灰。 “倘若还有争胜的机会,也当奋力死战。可如今终究是败局已定,枉自折损性命,这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柴再用喟叹了声,又眺望周围战况片刻,到底又高声说道:“当时奉命率锐骑追击那李天衢时,他还只不过统掌得义成军两州十县之地,如今却坐拥几处藩镇,兵临江东,壮大至这般的声势,的确也不失为一方雄主...要抵死硬抗,到底也不成了,也就只得降了......” 如此这般,孙儒麾下大将或是死在乱军之中,或是被生擒活拿,或是选择主动宣告投降...李天衢、杨行密联军迅速扩大着战果,双方率部接连荡灭贼军余部的骁勇将领,也几乎都在想着同一件事:贼首孙儒,现在又在何处? 此刻也另有约莫千余兵马却在各处战团的夹缝间仓惶奔逃,本来心狠手辣、凶残成性的凶兵恶徒,长久以来受到饥饿与恐慌的折磨,也只能成为逃亡溃军中的一员。而狼狈逃命的孙儒,也正夹杂在这一拨溃兵当中。 天下这等乱世,只要我还留得命在,再以先前驱杀草民胁迫归从的手段,也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催马疾奔的孙儒脸上神情一如既往的狰狞可怖,但眉宇间也夹杂着几分惊慌与懊丧。他的心在滴血,可也仍在发狠念着,有朝一日必要报仇,将李天衢、杨行密这些死对头乃至他们至亲至爱都尽数活剐生剥,啖肉喝血...才能一雪这刻骨铭心的耻辱,以及胸中无穷的恨意之时。随着身边一名军校尖叫了声,又立刻伸手指向前方,孙儒猛的一个激灵,再连忙向前望时,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阴沉沉的苍穹之下,一彪骑兵也正漫山遍野的冲驰而来,马蹄疾速翻飞、因得烟尘飞扬,顿时蔓延起一股冲霄杀气。而在那一彪骑军身后,也有一大群步军列成整齐的阵列,形成黑压压的一片,也不断朝着这边迫近过来。 本来李天衢与杨行密协同连踏孙儒贼寨,彼此骁将率部虽然相互策应,但毕竟各不统属,所以主要还是各打各的。然而这一拨马步军阵列当中树立起那一杆杆旌旗上面,却有各自标示着李天衢、杨行密麾下猛将强兵的字号,在这个时候合兵一处,配合着向孙儒所处的贼众发动猛烈的攻势! “难道孙儒狗贼,当真就在那面那拨败军当中?” 田頵驾驭着战马疾奔,浑身劲甲披挂,那般气概既是威武又十分矫健,而他很快的又转头望去,对身边的安仁义朗声笑道:“看来今番又能与将军并肩作战,你我共同斩获得这桩大功!” 安仁义也与田頵相视一笑:“与君携手杀贼,也正合我意。既是我麾下骑军更众,便由从两翼包抄,截断贼众逃路。就请田将军率贵部将士从正面压上进攻,如此同力协契,也必然能荡除了这拨贼众,以搜捕贼首孙儒的踪迹。” “好!” 田頵回答的也是十分干脆,紧接着,轰轰马蹄声变得愈发激荡,骑阵当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喝令声,漫天飞扬的烟尘当中,安仁义所统领的骑众分成左右两翼,漫卷狂奔,犹如潮水一般涌向对面的贼军溃阵。 尚还未与敌军展开近身厮杀,高速疾驰的骑阵当中,又有无数羽箭一蓬蓬的激射而出,伴随着弓弦回绷的响动,羽箭连成一片撕裂开空气所发出的破空声而格外凄厉,箭雨骤然降落,狠狠掼扎了下去,又引得贼军阵中响起一片惊慌至极的呐喊呼号声! 从两翼包抄上去的骑兵纷纷掣着骑弓,又是一轮箭雨疾朝着贼众射去。一时间贼兵当中又有不少人身上挂着箭支滚落坠马,惨呼倒地。孙儒见状那一脸上横肉也不住的抽搐着,他怨毒的望向转瞬间便杀至眼前的敌军锐骑,而尚且跟随着自己亡命奔逃的兵卒相继中箭扑倒,哀嚎惨叫。 到底仅存的残部当中已有不少步卒被甩落遗弃,尚存得些许骑兵恐怕也很难从两面截杀过来的敌骑阵中再突围出去...而正前方也是铁甲森森、杀气腾腾,由田頵统领部众绰起打磨得锋刃锃亮的诸般兵刃寒气逼人,很快也要迎面直撞杀而至! 直到激烈的人马碰撞之声再度响起,骨肉摧折、金铁相交,紧接着便是士卒惊嚎哀呼之声震荡,战团中也顿时弥漫其起浓重的血腥味。田頵也在若干亲随的护持下左冲右突,连连嘶吼。他拼力厮杀着,挥动其手中长戟横扫,锋锐无比的月牙刃口平扫而过,便又是一片血光崩溅! 面对锐气全无的惊溃贼众,安仁义与田頵联手率部如摧腐木,不一时的功夫便将几队贼众杀得崩溃!而田頵一面奋力厮杀,一面把眼朝着贼众余部中心处那边望去,待他隐约瞧见仍有些人马拥簇着的那个汉子时,田頵双眼目光一凝,随即厉声吼道: “孙儒!你这贼子当真在此!” 250章 暴行做尽,恶报终有时 既然能让自己斩获大功的贼首就在眼前,田頵更是一马当先,催马撞入前方贼众阵列,手中长戟展动旋舞,或刺或斩,须臾间又将三员拼死抵抗的贼骑挑落马下,月牙锋刃掠过的另一员骑将的脖颈,血脉割断、鲜血飚射,当即也溅得田頵满脸都是。 而在田頵的身后,大批的步卒也紧跟着撞阵杀去。毕竟这拨贼众已不过千人,阵列松垮单薄,再遭受敌军冲击,轻易便被杀得个人仰马翻,无数长大兵刃劈斩猛搠,惨叫之声不绝,而从田頵撞阵破阵的这一点突进绞杀,也在不停的蚕食着已是为数不多的贼军余孽! 瞪视着对面滚滚而来的敌军部众,孙儒喉头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随即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催马率领残存部众迎面冲去,既然逃无可逃,也就唯有试图突围冲杀出去,只求在能够在这等血腥惨烈的绝境争取活着逃生的机会。 然而残阵两侧又爆发出激烈的撞击声,惨叫声也再度响成一片,由安仁义所统领的骑军从左右两翼挟势杀来,已抄出锋刃雪亮的长短马战兵器在手,而朝着溃乱的贼众兜头袭攻下来,霎时溅起一片灿烂的血花,地上也又多出许多具被战马践踏而过的尸首。 与此同时,一支支羽箭掠空而过,孙儒身边的几名面门、太阳穴、脖颈也都先后被箭簇洞穿,登时毙命坠马,还有一支箭簇紧贴着慌忙俯身的孙儒头皮呼啸而过,当即惊出他一身的冷汗。而在相对近些距离之内仍在施射连珠神箭的,自然是由着一彪锐骑护卫着也撞杀入阵的安仁义。 毕竟我起初最早投从的是秦宗权之弟秦宗衡,虽然是误上了贼船所幸能得机缘再投明主,但也秦宗衡好歹待我也算是有知遇任用的情分在,既然他是被你孙儒所杀,今日姑且也就算再还了一桩人情...... 安仁义心里念着,大概也能笃定孙儒那厮不是要被他放箭射杀,便要在他的策应下栽在田頵手中,总之这个恶贯满盈的魔头,今日也是在劫难逃! 本来便因安仁义几发催魂夺命的利箭而骇得心惊肉跳的孙儒,再定过神来时,却又将迎面冲来的田頵大吼一声,手中的长戟骤然劈斩挥出,雪亮的戟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凄厉的寒芒,夹杂带着无比凶戾的杀伐气恶狠狠直朝自己的脑袋劈斩下来。孙儒霍然色变,也只得咬紧牙关抡刀相迎。 “铛!!!!!!” 一声激烈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的金铁交鸣声中,田頵策马飞驰而过,随即立刻便要陡转回身,再度向孙儒发动攻势。期间双方兵马也狠狠的撞击在一处,又有大批的余部贼兵惨嚎着扑倒在了血泊当中! 田頵催马暴冲,又杀向了已经被麾下将士拦截住逃脱去路的孙儒。尚还有一员发了狂性的贼军骑将恶声咒骂着,也策马直朝着他这边截杀了过来。然而一支羽箭又从安仁义那边破激射而至,精准的贯穿入那贼骑将官的面门,箭雨深深没入,甚至直插在他的眼眶上,那贼骑仰面从马鞍上直栽了下去,也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住田頵冲杀向孙儒的势头! 孙儒面目狰狞,只得回身应战之际。安仁义又将拇指粗的狼牙箭绰于弦上,觑定、放弦、箭发一气呵成,呼啸而过的箭簇,也当即将孙儒的右肩生生贯穿! 孙儒顿感钻心剧痛从右肩蔓延开来,双臂稍一用力便更要承受筋肉撕裂的痛楚。两般兵械再度狠狠撞击在一处,他手中紧绰的砍刀骤然反弹,刀背反而重重的砸在他的胸膛上。孙儒嘴中噗的吐出一口血红,随即他的身子也重重摔落在地。 “可恨你们这伙杀才......” 孙儒嘶声喝骂,然而话音方落,惊嘶乱踏的战马仰蹄疾落,碗盏大的铁蹄,当即重重的踩在孙儒小腿胫骨之上,一阵清脆的骨骼碎裂声起,孙儒闷哼一声,双目神采也立刻黯淡了下去,终究再也承受不了剧烈的痛楚而当即晕厥! ............. 直到一盆凉水直接泼到了脸上,孙儒浑身猛的一阵抽搐,当他挣扎着要站起身来时,这才发觉自己的肩胛骨被射穿,小腿胫骨也被马蹄踏得折碎。身上的痛楚已几乎要逼得他发疯,孙儒不由的又栽头倒在地上,直摔了个狗啃屎。 孙儒再费力的抬起头来张望时,发现自己似乎身处于一片营盘当中,周围密匝匝的不是围了几层兵卒。众目睽睽、怒目而视,在场所有将领士卒瞪目望向孙儒,眼中便已似要喷出火来。如果眼神当真能化作锋利的刀子,恐怕现在的孙儒便已被剐成一摊肉渣了...... “孙儒,终于到了你这厮恶贯满盈、伏法受诛的时日,我倒还是嫌迟了些!” 当孙儒又听到有人厉声呵斥,他只能半支着身子,尽可能把头抬得再高一些。这才望见正前方李天衢、杨行密二人并肩各自坐在一张帅椅上,俯视投射来的四道目光,也尽是杀意凛然。 “老子伏法受诛?嘿!杨行密,你这蠢汉当初被我杀得节节败退,还是听从你麾下将官避战不出的策略,这才耗到我军粮绝势堕。你手下倒也有些能人,倘若老子麾下再多些才干辅佐,又怎会失败? 还有你李天衢,老子本来以为能迅速宰杀了杨行密那厮,再广占江淮、江东诸地,驱使草民,还能招聚得许多兵马。新仇旧账也正要去寻你算个清楚,却不料杨行密当真能硬撑得住。你这驴鸟乘机来得也快,老子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孙儒看来仍要强撑硬气,他更起脖子,尽可能瞪视望向李天衢与杨行密,随即又冷笑道: “可是要说老子恶贯满盈,而宰了我,你们便是替天行道的英雄豪杰了?放你娘的狗屁!囚攮的,李天衢,你这厮向来沽名钓誉,又好收买民心,却夺了你老丈人的基业,又吞并下天平军与感化军徐泗等地,期间便未曾枉杀过寻常草民? 还有你杨行密,你这厮为高骈装孝子贤孙,戴孝哭丧,倒真跟死了亲爹一般。可是你骗得过旁人,却瞒不过老子,高骈旧部你不也是说杀就杀?还有老子向你兴兵问罪,又有什么不妥。须记得你不过是庐州刺史,却趁着高骈那老糊涂被毕师铎、秦彦那两死鬼带头杀了,也开始构害同袍,侵占州府。可老子是什么身份?你要记得老子已向朱全忠请降,早脱离了秦宗权,而得他力谏得了淮南节度使这等要职!说起来你与我为敌,按藩镇法理来说,却是你杨行密大逆不道!” “一派胡言!你这狗贼先投秦宗权为虎作伥,辗转至江淮、江东肆虐作歹,仍是驱兵食人、同类相啖!朝廷不明,宽胥你滔天大罪,竟然还要委任你接掌高节帅之位,可我等臣子又怎能容得你这恶贼再猖獗作恶下去!?” 杨行密虽然颇有城府,可是听得孙儒这一席话入耳也被激得登时怒容满面,他长身而起,怒指大骂。而又想到孙儒提及的那个名头,杨行密低声也不由又言语了句“朱全忠...”,也不知不想掩饰还是隐藏不住,而他双眼当中,也流露出一抹怨毒的恨意。 251章 反朱温联盟,还是有可能的 李天衢斜眼一乜,也注意到了杨行密神情的变化。以他的心机智谋,当然也早就预料到就觊觎他治下领地的竞争对手,还有那个老谋深算的朱温。 虽说己方势力吞并下了江淮诸州,可李天衢心说自己好歹也发兵出手协助杨行密除了孙儒这个大患。但朱温却是一直在背后玩阴的,他先是促使朝廷赐封孙儒为淮南节度使,鼓励那魔头与杨行密拼得两败俱伤,也将会再暗做手脚,使得唐廷转封他为淮南节度使,使得杨行密名不正、言不顺的扩张领地,所以他们两个虽然尚未交锋,不过现在杨行密多半对朱温便已恨得牙痒痒的。 毕竟五代第一朝后梁建立之后,南楚、吴越等政权行割据之实,但明面上却也向朱温趁臣。杨行密非但绝不肯低头,还四处试图撺掇着王师范、马殷等人组织起反朱温联盟...... 而史载中淄青军王师范不敌朱温势大,杨行密更是二话不说,立刻派遣马步军呼啸北上,隔着泰宁军的地盘斩杀朱温任命的州府刺史,星夜疾驰的驰援青州。在与梁军的战事当中,也曾诛杀过些朱温的爱将,可以说五代各处割据霸主当中,对朱温恨得最是咬牙切齿,并且与其作对最是主动积极的,第一当然是李克用,可排第二的差不多就是杨行密了。 就连对自己的老对头钱镠,彼此为了平定各自的叛军势力也曾联姻过。因为都对朱温恨之入骨,杨行密与李克用之间的关系也向来友好,僵持对抗的后梁政权被后唐所灭,吴国干脆的奉表称臣,如果没有钱镠这个对头牵制,杨行密也极有可能大举发兵北上,与李克用南北夹攻先灭了朱温那厮,再图谋中原霸业。 李天衢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暗念道:朱温想必早晚也要吞并赵德諲、赵匡凝父子占据的荆襄之地。而杨行密在江东扩张地盘,也极有可能要与朱温的领地接邻...虽然他也必定会觊觎我治下江淮诸州,终究也要决裂为敌,但两害相较取其轻,先干掉朱温,咱们再各争各的,这件事我与杨行密想必也会有共同语言的...... 此刻的杨行密,倒无暇顾及李天衢又在盘算着什么,他切齿瞪视着孙儒又嘶声骂道: “李天衢、杨行密,你们与老子相较,无外乎谁杀得蝼蚁草民少些,什么匡扶社稷、除恶安良,割据一方的人物俱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们两人也不过尽是道貌岸然的虚伪驴鸟!这辈子,老子认栽了,只恨没有把你们两个开剥碎剐。可纵横快活,这半生也值了,废话少说,动手吧!” 杨行密脸上被一层戾气所笼罩,立刻一挥大手,怒声言道:“你这狗贼,怙恶不悛,的确也不必再多赘言。来人啊,将贼首孙儒拖下去,砍了!” “且慢。” 李天衢忽然发话,缓缓的站起身来,并对杨行密说道: “杨刺史,孙儒贼子驱使爪牙以人肉为食,残害百姓,所犯下的累累暴行,实在是罄竹难书,也早已惹得人神共愤。如今终于到了将这禽兽诛杀正法的时日,却落得个痛快的死法,这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本来怒视着孙儒满面杀气的杨行密转过身来,神情立变,再面向李天衢时脸上倒挂着和善的笑意:“哦?不知李节帅打算如何处置此贼?” 李天衢把眼撇向孙儒,又长声说道:“孙儒当初做为秦贼爪牙,横行河南道造下无数杀孽,大肆屠城,致使洛阳百姓不足百户...而后席卷江淮、江东诸地,也是做尽了兽行残害百姓。我军亦有不少将士家眷曾为其贼军所害,想必杨刺史麾下也有不少健儿的族亲知交,也曾惨死于孙儒之手....... 而孙儒贼子不是狂言恨不能将你我开剥碎剐了么?依我之见,不如从我与杨刺史军中择选出若干深恨孙儒入骨的军士,人手一刀,将其身上血肉一片片剐下。虽说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对于此等丧心病狂的禽兽,处于严酷极刑,才算是为被他残害的无数无辜冤魂讨个公道。” 孙儒跪在地上怔怔的听罢,忽的公他的筋肉剧烈地抽搐,身体拼命挣扎,却是体虚伤重又被捆得死死的根本挣脱动弹不得,孙儒也只得疯狂的摆动着身体,又嘶声大叫起来:“李天衢,你这厮好歹毒!你也不得好死!老子便是惨死,也要做厉鬼找你索命!” “对待穷凶极恶之徒,当然也要用凶残歹毒的手段,做鬼也要寻我报仇?先排个队吧...何况世间倘若真有厉鬼,你以为要向你索命的冤魂,又会有多少?” 李天衢俯视着挣扎不休的孙儒,嘴角流露出冷冽的笑意。而杨行密只思付了片刻,他望向孙儒死,眼中也闪过一抹残忍的快意。随着双方将官轰然应诺,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杨行密麾下部曲当中,也当即有人恨声喊道: “我乃宋州出身,当初虽幸得主公收容,可不少族亲正是被孙儒狗贼驱兵残杀了,要刀剐此贼,以泄心中无穷之恨,还望主公成全!” “我是和州人士,孙儒狗贼祸乱江淮时,我爹娘与幼子就是被他手下禽兽残杀的!当然也要报仇雪恨!” “孙儒,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当初俺从许州逃亡,亲人都为你所残害!颠沛流离,投从到义成军治下,天可怜见,今日也终于看到你这厮落得如此下场!!”....... 一时间群情激奋,诸部中不少将士踊跃争先,甚至还引起阵骚动,李天衢与杨行密麾下将官连忙呵斥,费了些功夫就维持秩序,这才从各部曲中择选出若干军士,他们纷纷接过一口剔骨尖刀,便疾步朝着孙儒疾奔了过去! 先有一名军士伸脚狠狠踏住孙儒被射穿的肩胛,旋即俯身薅住他的左耳猛扯,再一刀将其生生切落。孙儒登时又竭斯底里的惨嚎起来,其余那些神情无比狰狞的军汉须臾便至,虽是一人一刀、不可贪多,也都抄起刀子朝着孙儒身上各个部件招呼过去! 淋漓鲜血不断的泊泊涌出,孙儒的右耳、十指...乃至被褪下的靴子中脚趾逐一从他的身子上被切割剐落。孙儒根本没有力气反抗,早已疼得死去活来,他那愈发撕心裂肺的哀号声教人闻之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 一柄柄剔骨尖刀已经在他身上开始切剐片肉之时,孙儒面门又被狠狠踹中,碎齿断牙从他口中喷出。直到有军士正要割落他的眼珠、鼻子之时,李天衢这才又悠悠的发话: “眼鼻就不要割了,好歹这颗人头也仍要辨识得清这贼子的嘴脸相貌,才好呈交于朝廷...直接开膛吧。” 本来疼痛的也几欲昏死过去的孙儒,又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扒开,胸膛肌肤穿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紧接着又是自己血肉被切割的强烈痛楚...神情模糊时,他隐约还能瞧见将自己团团围住密麻麻军卒脸上尽皆挂着残忍怨毒的神情...到了这个时候,孙儒只求速死。他口中不断的喷出血沫,眸子中变得愈发呆滞的眼神也不由的流露出祈求之色。 然而又过了近小半个时辰,孙儒的身躯浑如被开膛破肚,正准备下锅的牲畜,却也仍一抽一搐的,看来尚还吊着口气。八员浑身血污的军士这才推开,又有一员生得膀大腰圆的刀斧手疾步上前,踢翻孙儒教他的身子趴在地上,随即抡起手中大刀狠狠斩落...... 倏忽间,孙儒的体腔内也没喷出多少鲜血,而首级骨溜溜的先前滚动了几圈,才又颓然停住。直到此时,他的性命才算是彻底了账。 252章 另一方割据势力的形成 “哈哈哈哈!孙儒狗贼,终于伏诛授首。当然也有李节帅仗义援手,杨某感激不尽,如今与贵部将士成就如此大功,也当好生庆贺才是!” 亲眼见证了对孙儒施以残酷极刑的血淋淋场面,他的人头也被军卒提了下去用石灰给封存住。杨行密便又上前亲切的拉住李天衢的手,高呼犒赏全军,也还要与眼前这“亲密的伙伴”多加亲近。 朝廷方面尚还被李茂贞、王行瑜等西北军阀欺辱到了家门口,虽说皇帝李晔也未尝没有被废黜的可能。不过包括李天衢在内,按各处藩镇节度的想法,李茂贞与王行瑜再是胆大妄为,可是关乎于废帝另立,甚至篡位称帝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也总要掂量掂量其他割据豪强的反应。 所以唐朝李家的江山社稷一日未亡,该做的面子功夫也仍是要做。李天衢、杨行密调兵遣将,分别击溃荡灭孙儒麾下诸部贼军的战功,也是各算各的。而贼首孙儒,既然是为彼此帐下骁将安仁义、田頵协力生擒,又是由李天衢、杨行密一起监督对孙儒施以极刑。这个大功自然也是由两方君主二一添作五的平分。 就算孙儒曾经被朝廷封为淮南军节度使,可是他纵兵侵占江东苏、常、润等几处州府,到处祸害残杀百姓,也是世人皆知。李天衢与杨行密靖土安民,诛灭祸国叛逆的名义除了孙儒,再将他的首级封存准备进呈给皇帝李晔,用意所在,自然也是要向朝廷邀功索要封赏。 喏,叛逆孙儒贼心不死,祸国殃民、残害我大唐子民,如今也都被我们给除了,你皇帝不得意思意思?还不加官进爵,可就说不过去了吧? 犒赏三军、大肆庆贺。李天衢与杨行密麾下众多大将欢聚一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安仁义与田頵自然是同坐一席,同心协力擒获孙儒,也使得他们彼此友情更得升华,彼此推杯把盏、互诉衷肠。按后世的话来讲,瞧他们两个好的那样,看来似乎是有着满满的基情...... 至于杨行密帐下其他几员骁将,李神福就显得拘谨了许多,他不卑不亢的与邻近的友军将官寒暄几句,虽不失礼数,却也端着一副旁人不便轻易亲近的架子;至于周本则是个实心眼子,虽然伤势未愈,依旧开怀豪饮。也不管同僚袍泽,还是李天衢帐下军将,但凡是能搭上话的,周本频频举碗捧坛,也势必要与对方喝得个痛快。 而先前与杨行密会晤共商讨灭孙儒战事之际,他麾下尚还有当日忙于追击贼军余众战事,而未曾与李天衢相见的将才,眼下也由杨行密趁机加以引荐。 其中一人,生得威武剽悍,惯他气质也似是那种每逢战事常好身先士卒的悍将。也正是尚还未曾按史载轨迹于杨行密病逝之后弃吴投梁,而改名做景仁,是以眼下与李天衢麾下心腹爱将王彦章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的王茂章。 按史载曾率七千兵马力抗过二十万梁军一阵,而教朱温发出“我若能得此人为将,天下不难平”的感叹,亲自仅率数骑力抗追兵,而保全麾下军旅没有全盘崩溃的王茂章,自然也是那种战阵上时常冲杀在最前线的狠人。又因彼此姓名相近,他也曾听闻过李天衢麾下首席猛将王彦章的名头。 只是听闻王彦章奉李天衢钧旨,如今尚坐镇于泰宁军治所瑕丘,而并没有率部南下江东之时,王茂章大呼可惜,还说盼望以后能与机缘与王彦章结识; 另一员将官五官深邃,三角眼、高鼻梁,而正是杨行密军中使弓箭的翘楚骁将米志诚。他向李天衢见过礼,并干了一大碗酒之后,便被田頵拉着去向同是沙陀族裔出身的安仁义引荐。久别乡土故地,同胞见同胞,起初亲热,可随后安仁义又说了些什么,米志诚的脸当即拉了下来,随即放话说要与安仁义好好切磋比试一番...... 席宴间欢声笑语,无比热闹。连同自家主公在内,双方将领大多看似能打成一片,把酒言欢,氛围也显得格外的融洽。然而李天衢、杨行密先前也都不动声色的调拨几拨部众在周围道路要隘站岗巡哨,负责警戒的将士撞见对方巡逻的部众虽然也是笑脸相迎,可双方挎刀绰枪,隐隐的也透出一股彼此提防的意味...... 毕竟李天衢与杨行密面上虽然相互亲善,实则各自心怀鬼胎。就算短期内彼此都不想反目成仇,可是当年朱温于黄巢败亡之后,回过头来便翻脸要谋害协同出力最多的李克用...这种行径李天衢认为杨行密未必不会做,按杨行密思量李天衢也有可能会有此歹意,所以面上虽然好的跟亲哥俩似的,可但凡稍有风吹草动,恐怕这场庆功宴席,还真就要成鸿门宴了...... 随后不数日的功夫,贼军余部被李天衢、杨行密联军荡平歼灭,贼首孙儒被剐杀正法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东诸州流传开来。 对于孙儒这么个纵兵所过之处必定是生灵涂炭,屠戮百姓做下种种兽行的凶残军阀。各地黎民百姓得知他的死讯自然是喜大普奔、拍手称快,而无论隶属于何方势力的官僚胥吏绝大多是也是弹冠相庆,庆幸那个魔头既然授首伏诛,也再没有可能会纠聚他麾下吃人的禽兽,而要杀至自己管辖的地界了...... 但是对于孙儒之死,倒还真有为他哭丧的。 饶州浮梁地界,一处山角下的灌木丛林当中,先是一声哀呼声骤然响起,有个汉子骤然坠马,即便摔得个结识,他也立刻捶胸顿足的嚎啕哭道: “刘建锋、孙儒两位恩官,待我有知遇提拔大恩,怎奈刘将军当年遭遇李天衢夜袭劫营,而死于乱军之中...今日将主,终究也难免性命折于江东!先后两位恩官,我马殷却不能救主于危难当中,纵然去死,九泉之下,也实在是愧对恩主呐!” 因为孙儒之死,竟然会声泪俱发、悲恸欲绝的这个汉子,自然便是当初奉将令统领着几拨兵马沿宣州东南面州府急切的掠夺搜刮粮草,以补充攻打宣城的同伙部众军需,却也正因为如此而没有随着孙儒与其残部一并被李天衢、杨行密一网打尽的贼将马殷。 “将主亡了...这终究还是败了...恐怕二哥也是凶多吉少......” 在旁马殷的三弟马存也是满脸的悲戚之色,他口中喃喃几句,眼见自己的大哥呼天抢地,已是泣不成声,他也连忙上前试图搀扶马殷,口中还急切的劝道: “大哥,您还须节哀顺变才是,好歹现在咱们还保得条性命在!可是如今将主身死,就怕李天衢、杨行密仍要斩草除根,再兴兵前来攻打时,我军残余的兵马却是士气低迷,粮草也是难以为继...这又如何能够抵敌? 也断然不可在此地久耗下去,而周遭各处藩镇州府,大多只怕也要落井下石,而意图将我等荡灭除尽。如今也就唯有再寻个去处另立门户,可是我等却还要往哪里逃去?大哥...现在也正需要您来定夺!” 253章 归隐的朝廷命官,流寇眼中的肥羊 当马殷被扶起身来,再向周围瞧过去时,就见山角下林荫间周围众多贼将贼兵也纷纷朝着他这边望来。贼军余众大多因长期的饥饿而面黄肌瘦,也是各个灰头土脸、神情沮丧。 集结所有残存的兵马,现在也不过七千余众,的确若不尽快想出个去路,马殷、马存与这伙余众流寇早晚也只有被各处藩镇剿杀荡平的份。 满面悲戚的马殷眼角泪痕未干,他怔怔环视周围一圈,忽的摇头说道:“唉...三弟不要胡言,我只是由恩主任命的先锋官,不过是无才无学的粗卤匹夫,如今恩主亡故,事关这七千多兄弟的性命...我又怎能做这个主?” “马先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也切莫再自谦推辞了!” 不只是马殷的胞亲兄弟,旁边贼人当中又闪出一个将官,他倒也生得高大威武,本来却是曾在江淮治下县衙做吏的许德勋,过往由于甚不合群,而与上官同僚关系不睦,许德勋遂仗着蔡州出身与贼军多有同乡的身份而投了孙儒,如今位居贼军蹋白都指挥使。而眼见马殷犹豫不决,许德勋也立刻站出身来,并躬身说道: “先锋有勇有谋、为人宽厚,与军中更有威望,自然是做首领的最适合人选。如今这七千多儿郎萎靡颓丧,周围又是强敌环饲,试问除了先锋以外,还有谁能统御得住我军不至分崩离析?也唯有先锋做我们领头的,其余将官哪个不服?” 马存、许德勋先后发话,其他几员贼将面面相觑一番,也都很清楚他们现在急需要一个主心骨,能够带领着残存余众脱离险境,甚至以后还有另打下一片江山的机会...也正如许德勋所言,马殷无论胆识、魄力、威望都是他们这些孙儒贼军中余存将官当中的佼佼者,是以那些贼将很快也已达成了共识,而一并向马殷躬身拜道:“我等也尽愿为先锋马首是瞻!” 马殷怔怔的环视向周围一众朝着自己礼拜的贼将,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片刻的功夫,悲恸的神情渐渐的也呈思索状。终于马殷又抬起头来,而高声说道: “承蒙众位弟兄看得起马某,推举为主,虽然我当之有愧,可唯今也只得受重任于败军之际!江淮、江东,是再回去不得了,那也无异于飞蛾扑火。为今之计,只有取道洪州。只是还有那钟传坐镇江西,根基稳固、锋头日盛,就算一时攻占城郭,也难以长久据守下去,如此赣地也非久留之地,也不可图谋。 而转战江西,再往南行,方今湘楚、岭南..甚至黔贵诸地据我所知,尚无强藩割据自雄。就近者,我军经洪州、过豫章,南往醴陵入湘地。当地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听闻那厮生平事迹,也并无李天衢、杨行密那般雄才,自当先图谋夺来他统掌的藩镇领地。便是无法成事,我军便再往南打!天下之大,自然也会寻得我等弟兄安身立业之地!” 马殷这一番言语下来,周围本是面如死灰的贼将贼兵听罢,有不少人脸上倒也流露出振奋希冀之色。以往在军中素有威望,而如今认同的这个首领果然也没有选错,听马殷侃侃而谈,针对方今战略局势上立刻为众兄弟指出了一条明路,在场残余贼众,也都轰然发出迎合声。自是心悦诚服,肯遵照马殷的指挥继续启程,再杀出一片可以安家的地盘...... 当马殷翻身上马,又朝着江东那边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神情悲愤,可终究也只能长叹一口气,随即便急催战马,统领着孙儒贼军残存的七千余兵马再度踏上了征程...只是颠簸的马背上马殷怔然出神,心中也不由暗念道: 可恨杨行密坏了我军大业,而那李天衢更是害死了我两位恩主...可是以后恐怕也很难有去报仇的机会...而且到底是各为其主,孙儒、刘建锋两位恩主对我知遇提携大恩,否则我这个家贫困苦的落拓木匠,又怎能成就得一时功名?只不过...对于两位恩主之死,恐怕也要让各地黎民欢呼庆幸,我也当然知道又是何故...... 恩情,我铭记于心,可是那仇恨,却又该不该报?说到底孙儒恩主的确太过激进残暴,就算能一时强盛,终究却也只能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我也务必要引以为戒啊...... 马殷自有感悟,寻思着今后由他接管统掌得这些余部兵马,也绝对不可再重蹈孙儒的覆辙,也就是说,驱民为贼,不顾休养生息,一味的侵掠屠杀,不惜到大肆捉捕无辜百姓开剥以人肉为食那般的暴行...不到万不得已,也决计不能再做。 但可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现在马殷所统领的贼军余部大多饥肠辘辘,也不知还要经历多少厮杀战阵...只眼下而言,他们也仍要去杀、仍要去抢,必须要填饱肚皮、补充力气,还要尽可能的振奋麾下兵卒的士气,才能在长途流窜的路程中坚持下去。 而且马殷被推举为主,也并没有按原本的轨迹那般,经历刘建锋为部下所杀,而张推辞让贤的过程,这也就导致马殷采取往西南面打流动战所采取的流窜袭掠路线,与原本的轨迹相较出现了一些变数...... 马殷自知再往西行,就算无意对坐镇江西诸州的钟传长久硬拼下去。毕竟那钟传以勇毅而闻名,早年还曾在酒醉后途经深谷,竟然与一头猛虎搏命摔跤...而且他“惟传岁荐士,行乡饮酒礼”,大力招募得不少人才,于赣地素有威望,显然不是应该在流亡时节去招惹的善茬,但是要经过他的地盘,恐怕也少不得要厮杀几阵。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要在不得已与其交锋之前,尽可能补充军需,换句话说,还是要烧杀抢掠。 只不过马殷纵兵所过之处,各地镇坊乡村皆知孙儒残暴凶兵,百姓或是携家带口,挟裹粮食至深山岭中,亦或逃亡至其他地界,各处乡勇死守城郭坞壁,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与亲人他们当真也要死抗到底...马殷率领贼军余部又不便久留,所能袭掠搜刮的粮食当然十分有限。 然而恰巧正是在马殷如今所处的饶州地界,所在也是后世江西省的东北部,正处于孙儒先前攻打的宣州宣城西南面,而且相距路程也不算十分遥远。此间舟车四达、百货归墟,也正是马殷往西南面流窜的必经之路。 饶州治所鄱阳县,按马殷思量不便去攻取,可是治下也还有乐平县归桂、丰乐二乡,据探报听闻,竟然有个罢职归隐的朝廷高官,在那两处乡园买得荒闲田八百余亩,而且招拢了不少佃户民夫,听说如今经开垦拓荒,在当地也已积蓄得不少存粮。 归桂、丰乐二乡,不比治所县城那般有城墙防护,而比起当初他那嗜酒莽撞的上官刘建锋,马殷调遣轻骑来回打探又更为精细,探到那个去处,也犹如一群饿急了的狼,在茫茫荒野中撞见一头没有被牧人收到羊圈里的肥羊...... 更何况,那个辞官归隐,再没什么权势可言的朝廷高官,对于马殷麾下一些贼将贼兵而言,竟然还是有过节的仇人。 254章 接纳避祸之人,会有意外收获? 从黄巢、秦宗权、孙儒再到如今由马殷统领,贼军余部当中,也依然还有些造反的老资历。是以当年唐廷当中又有哪些达官贵人、封疆大吏曾经围剿诛杀他们的同伙最是严酷,他们也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所以不少专门要造唐廷的反,也已达十几二十年的贼将可还记得,当初又是哪对官宦父子,连同江西招讨使等官军大破反军,生擒将领十三人,甚至被斩俘的同伙也达十七万之多。 本来便迫切的要掠夺粮食,当年的仇家就处于饶州治下。更何况过往转战各处的贼兵大多数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造反后屠戮大户劫掠,对于达官显贵他们本来也抱着一种极端的仇富心理。 当年大肆屠戮我们同道的狗官,便是辞官归隐,竟然还能斥巨资购置八百亩田地?我等饥寒交迫,不去找你报仇算账,烧杀抢掠个痛快,却还能找谁去? 本来狼狈奔逃,惶惶而不能自安的贼将贼兵,此刻眼中也又流露出择人欲食的野兽凶光。而马殷踌躇片刻之后,终于还是点头同意麾下不少贼将力谏挥兵去袭掠那退隐高官名下乡园的提议。毕竟粮食眼下是迫切需求的物资,为了生存下去,也仍要团结这些奉自己为主的贼将军心,洗荡村坊、杀人放火的事,现在还是要做的...... 饶州治下乐平县,先是丰乐乡周围出现大批贼军,他们瞪大了双眼,贪婪的望向对面的阡陌田园,以及坐落在周围的乡间屋舍。有步将发了声喊,大群看得眼热的贼兵顿时嗷嗷怪叫起来,而朝着前方疯狂涌杀了过去。 虽然孙儒贼军余众流窜至饶州地界,可丰乐、归桂二乡尚有一段路程。在此间购置田园的退隐高官,以及当地乡民孙儒已经被李天衢、杨行密联军擒杀正法的消息,还安下心来庆幸大股贼军不会再大举向西面侵攻,而在杀到他们的家园这来...却没有料到他们仍是被奔逃的流寇给盯住的目标。 直到有乡民望见有大批如狼似虎的贼兵骤然出现在的乡村左近,有人惊呼示警,立刻跑起来奔走相告,立刻便惊动得乡坊内的百姓也哭喊疾逃。趁着那些贼人还没有杀进乡里,有些百姓背着自己的年迈长辈,携妻带儿的往就近的山岭间钻去。然而也有些人慌不择路,如没头苍蝇那般的到处乱撞,还有些奔走躲避不迭的,也就难免要落到贼兵的手中...... 丰乐乡的粮仓被一脚踹开,十几个凶兵恶徒立刻涌了进去,当中一名贼将环视向周围堆叠的麻袋,急不可待的上前挥刀挑开。但见白花花、黄澄澄的粮食米粒流淌出来,“哇哈哈哈!真他娘的,好多的粮食!”有贼兵立刻抢将上前去接,连同周围的同伙也都看直了眼。 而在周围的房舍与阡陌间,一众贼兵蜂涌上前,挥刀斩翻了奔逃的百姓,旋即立刻上前去补刀,再翻拣尸身上有无细软钱财、干粮食物。更有些衣衫破碎的女子被贼人拦住,或是抓着髻往田野里拽,或是被那些凶徒狞笑着抗在肩上便走。其中有个贼将将眼前一个农夫蹬翻,随即上前喝问道:“说!刘汾那狗官如今又在何处?” “饶,饶命啊!东家别院在乡坊东面,先有护院听闻得异动,早便去护送他家小奔逃,眼下恐怕已逃出丰乐乡去。又往何处逃去...这...小的当真不知啊!” “什么?那狗官竟然逃了!?” 那贼将闻言更是暴怒,他抡起刀来,便要朝着倒在身下的那个农夫剁去,同时还嘶声吼道:“孩儿们别顾着快活了,先将这群驴鸟尽数都给我宰了,再去追杀刘汾那厮。且先留下这些尸首,待回来时还是按老规矩,开剥肢解了,留在路上吃!” “住手!” 忽的一声厉喝传来,却是先前已在归桂乡劫掠过一番的马殷统领一彪军骑,也亲自前来察看丰乐乡这边的情况。那个正要大肆杀戮的贼将先是一怔,又愕然道:“马先...主公来的如此快?孩儿们宰人开剥,再胡乱腌存人肉也要费些时候,何况刘汾那狗官果然在此,却让他给逃了,我等正要去追,难道主公也是来帮衬咱们弟兄要截杀住那驴鸟的?” 马殷闻言眉头顿时拧成老大的疙瘩,忿声道:“搜掠粮草,才是要紧大事!而我军往西南面流亡奔逃,须轻装行军。不携辎重,这人背马驮的,还能带多少粮食?我先前不是已叮嘱过,若是归桂、丰乐二乡当真存粮积厚,尽可能装束了便走,也切不可托缓了行军的脚程,又何必再屠戮活人腌制为食?” 那贼将点头先应了,但仍旧甚是不甘的说道: “就依主公所言,这些猪羊不开剥腌了便是,可是刘汾那狗官,末将却是必须要去追赶,非杀了他不可!毕竟末将不比主公与其他一些弟兄,本来效命于秦公,都是忠武军、奉国军地界出身,当初我是追随冲天大将军造反的,可恨当时不敌朱全忠、李克用、李天衢...那些朝廷走狗势大,冲天大将军败亡,我等弟兄这才投奔了秦公,后从将主,直到如今肯效力于主公。 而当年我等随冲天大将军转战至荆门关之时,正是那刘汾伙同他老子刘巨容设伏击围剿,杀了我们十几万的弟兄!当初与末将一并造反的同乡与两个兄长,也可说是死在了刘汾手上!这十几年的光景过得快,而那仇家的名字我也一直不曾忘了,如今终于有报仇的机会。刘汾那驴鸟刚奔逃出乡里去,也逃不出多远。末将也势必要去追,杀他全家,而为我兄弟报仇雪恨!” 马殷一听更是勃然大怒,而当即声色俱厉的喝骂道:“糊涂蠢汉!现在是什么时候,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到底逝者已矣,可是你现在还活着!难道为了宿仇旧恨,便要连累得七千多名弟兄都要随着你们这些与那刘汾有仇的黄巢旧部陪葬不成!? 眼下咱们劫掠这两处乡坊的粮草,便由可能招惹来周遭州府的官兵围剿。我且问你,若是我军被官兵缠住,一时走脱不得,西面钟传倘若再发兵拦截,而李天衢、杨行密势必要赶尽杀绝,再挥军前来时...你告诉我军又当如何抵抗!?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凶险,你到底是要活,还是因旧恨而牵连众弟兄都要死在此处!?” 被马殷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那贼将再是不甘,他也意识到这个自己认同的主公说得的确在理。终究懊恼的道了声领命,随即又被马殷喝令着待着他麾下兵卒前去搬运粮食。却留下了数十名当地乡民,仍处在马殷与他亲随骑军的刀口之下。 而马殷环视过去,就见那些乡民当中,有人扶起倒在血泊中的尸首嚎啕大哭,也有些衣衫不整的女子抱成一团,惊惧的朝着他这边望来,其他百姓不管男女老幼高呼着大王开恩,饶命乞活...马殷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 “你们且先至附近山岭间躲藏个一时片刻,粮食带不走的,也自会留下来。待我等走后,你们也尽管出来照常过活便是,因为这里...我们应该也不会再来了。” 255章 绝代佳人,白捡了个娘子? 马殷根本就不打算在两处乡坊再逗留下去,只打算率领余众尽快脱离险地,所以掠夺得补充军需的粮秣之后,他也并不打算因为势必要置那刘汾于死地而再耽误些功夫。 但是这些事,本来身兼押衙团练讨击使、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国子祭酒等官职,奉命镇守饶、信二州,却因家门蒙受不白之冤而忿然纳还了官诰归隐的刘汾本人可不知情。 孙儒贼军余部从秦宗权一方势力脱离而出,其中又混杂着不少黄巢旧部。刘汾当年所做下的事迹,对于朝廷而言,他是有平乱定难大功的忠臣,可换个角度,无论是农民起义军,亦或者造反也会侵害良民的反军乱党,刘汾的双手也的确沾满了他们的鲜血。 所以惊觉有贼军余孽流寇杀至自己归隐置田的乡坊,刘汾意识到对方很有可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幸亏有随从护院机警,提前告急示警,府院中什么家当都来不及拿了,一辆厢车与若干匹马儿疾驰冲出了丰乐乡去。刘汾携家带口,险些就被贼军给拿住,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倘若落在那些造反贼众手中,自己连同亲族、爱女...又将会落得何等惨绝人寰的下场...... 起码眼下刘汾不会知道,马殷经饶、信等州府,不会在江西地界停留,也根本不用挪窝,人家便将率领流寇逃到千里之外去。他只知道仍要造反的黄巢旧部对于他的憎恨,也绝对不会比朱温、李克用、李天衢等强藩雄主更少。眼下自己没权没兵,雇佣的护院随从应付寻常蟊贼匪盗尚可,可是撞见大批反军流寇,照样白给。为了自己与家人的安生,刘汾绝对不敢再回到已有孙儒余部出没的地界,他携同家小与若干亲随,只有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只顾往东面逃去...... 然而置办的田园家业都不得不舍弃了,没有钱财傍身,食物也难以为继,只怕身边那些护院随从不久后也都要散伙离去。刘汾自知唯今也就只能凭着自己以往争来的名气,也唯有去投从哪处封疆大吏、藩镇节度那里去请求庇护,而且必须是那种有能力抵抗、驱逐、歼灭反军余孽的强大势力。 那么相对路途不远的地界当中,荡平反军哪家强?自然是曾经手刃黄巢、重挫秦宗权、诛杀孙儒的强藩后起之秀李天衢了。 于是乎,刘汾一家老小自饶州向东奔逃,途径皖南至江东地界,好不容易撞见有搜捕反军余孽的牙兵部众,刘汾立刻报说自己的来头。虽也费了一番功夫,但也有牙兵将士晓得刘汾这个以往朝廷命官的来历,如此走报声息,刘汾举家避祸前来请求收容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李天衢那里...... “什么?那大汉高祖的四十世孙,前使相刘巨容德量公的长子刘汾...东奔前来请求我安顿他家小?”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李天衢也甚感错愕。 毕竟他今番兴兵南下江东,有着诛杀孙儒这个残害百姓罪孽实在太甚的吃人魔王,趁机吞占江淮诸州,稳住杨行密与其保持一定时期的和平关系,以及坐观江南两雄争霸...等等许多目的,但是刘汾主动前来请求收容庇护,这并就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内...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也完全出乎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 李天衢在后世大概也知道刘汾这个人物,再加上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设身处地的听过一些风云人物的评价。知晓他登进士第的三四年之后,便成为朝廷方面对抗黄巢反军战功最为出众的功臣之一,荆门关一役更是斩俘十七万反军。而他当年对于起事造反之徒虽然手段狠厉严酷,可是抚恤地方百姓按史载却又是“亲加劳问,简徭役,宽赋税,民赖以全活者甚众”。 可是刘汾之父刘巨容,因征讨黄巢战功曾被封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当初虽然不敌鹿晏弘与秦宗权麾下大将赵德諲而兵败奔逃,但是凭着迎驾回銮大功而加封为中书令,位列使相。然而就在唐僖宗驾崩,在位皇帝李晔继位前后,他触怒了当时还能权倾朝野的大太监田令孜,而被扣上了养寇自重、意欲谋反的重罪而被鸠杀。老爹冤死,刘汾这个长子也忿然辞官归隐...李天衢隐约也记得他就是到了后世江西、安徽两省交界的地域做了个开拓八百亩荒田的地主公。 只是马殷若是仍是随着刘建锋、张佶途经江西,辗转至湘楚之地扎根立业的轨迹。这刘汾按说有惊无险,并没有遭受孙儒余部流寇侵害...命途变数、无法预知,李天衢转念一想,善待他这种以往名气很大、风评甚佳的朝廷命官,对于己方势力而言,当然也是有利无害。 李天衢遂调派了几拨轻骑前去护送刘汾全家老小前来,人到了时便亲自前去相迎。辕门附近,就见刘汾躬着身子主动前来见礼。当年的他与其父刘巨容于荆门关一役大破黄巢反军时,也可说是年少成名,所以现在刘汾也只四十中段上下的年纪,只是失意罢官,这一路又是担惊受怕的,他面色愁苦,两鬓也已染上了几抹霜白之色。 “李节帅声名远播,刘某钦佩久矣。如今幸得节帅收容关照,保我家小不至为凶残贼徒所害。大恩大德,刘某更是感激涕零。” 刘汾恭声说着,随即便拜,李天衢也立刻上前搀扶,笑言道:“伯临公德高望重,本为国家栋梁之才,晚辈慕名久矣,今日有缘拜会已甚感有幸。救护定难功臣,自是晚辈分内职事,伯临公也切莫如此多礼。” 相互寒暄一番之后,刘汾又回身喝了声“还不快来向节帅见礼谢恩?”,又见其妻室、胞弟、子女等十来人也都上前施礼,李天衢也正要再客套几句,而他冷不动的瞧见一个女子时,双眼却不由得一亮。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李天衢感觉《诗经·卫风·硕人》当中关于齐女佳人庄姜的美貌描写,安到这个少女身上实在是再贴切不过了。齐玉韵、荣瑛瑛、桃花姬...本来自家后宅已是群芳荟萃,各有风情,只不过她们任何一个,比起容貌、气质却似乎都要比这个少女逊色一筹。 只不过这个当真称得上国色天色、绝代风华的少女眸明神清,举手投足间不但也给人一种纤尘不染的感觉,也有股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气质,让寻常登徒子看来,自是凛然不可侵犯。 啊...是了,刘汾有女,名为金姑,由于生得绝代美貌,甚至还传到了远在长安的皇帝李晔耳中,唐皇便欲纳之为妃。而刘汾抵死不从,奈何皇命难违,只得慌称金姑为哑女,而且已入庵为尼。而刘金姑为父亲免得因欺君之罪而有杀身之祸,便自切舌成哑,随后隐修寺中。 后来皇帝李晔得知实情,也只得作罢,也为金姑舍身为父的行径打动,遂赦刘家父女无罪,而将刘金姑出家修行南山寺赐名为大赦庵...... 不过现在看来,这刘金姑还没有为了他父亲自残切了舌头做哑,也还不曾剃度出家做了尼姑。 256章 皇帝看上的女子,我为何争不得? “蒙节帅收容,如此大恩德便如山高海深,请受小女一拜。” 刘金姑盈盈下拜,言谈落落大方,声音温婉柔和,甚是动听悦耳。李天衢上前虚扶,又一一安抚过刘汾其他一众家眷,随后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马殷那数千的余众流寇,其实并不会伤害到你刘汾的家人,他们现在想必已经踏上了前往湘楚之地要开辟疆土的征途...由于唐廷朝堂中的权臣相继毙命,皇帝李晔周围人手有限,所以早晚还要恢复你的官爵,又加封上柱国、右仆射等要职...而阳寿若仍是还原本的轨迹,你也会一直活到后梁末帝时节,五代前两朝交接前后...这些未卜先知的事,李天衢也不会向刘汾言明。 既然是你全家上杆子前来请求收容,那也就不必再回去安家了,都随着我走便是。 而且再与刘汾言谈一番,李天衢又知晓了他为何只得携家带口前来投从自己的另一个重要因由。他们刘家,籍贯所在本来就是徐州彭城,而刘巨容与刘汾父子两代历经风风雨雨,官场沉沦起伏,在这等世道如果还能举家回到故乡安乐过活,这也无疑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所以刘汾与他妻小爱女,现在必须要倚仗李天衢。 而接纳刘汾全家这也算赶得巧,李天衢这边也正打算班师启程,率领诸部兵马退返回长江北岸去。不然一直在江东地界耗着,面上虽然与己方势力和善的杨行密也是要有意见的。 毕竟犒赏庆贺应付过了李天衢,杨行密便立刻调遣兵马抢占本来为孙儒所占的润、常二州。而与此同时,钱镠麾下大将顾全武已顺利的接管苏州全境,双方都势必要侵占下姑苏等地,矛盾无法调和,彼此已是剑拔弩张。 眼下无论是杨行密还是钱镠,也还要提防李天衢会不会言而无信,仍要留在江东地界搅局。李天衢也很清楚待自己统领军旅撤返回江淮之后,第三方势力离去之后,杨行密、钱镠才能彻底安下心来,彼此再放开了手脚开干。 至于刘汾这一家子,李天衢遣人好生关照,让他们随军北上。而刘汾之女刘金姑这个绝代佳人,也是随着她父亲自己送上了门来,李天衢也不可能不动心思。 但到底是私情事小、霸业事大,李天衢寻思撤返回江淮之后,还是要针对方今局势的变动早做部署,才是要紧大事。刘汾与刘金姑现在都处在自己掌控之中,要促成某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涉及到男女之事李天衢本来就不愿强迫他人,更何况按着那刘金姑史载中做下的事迹...除非她父亲点头,否则的话也绝对不可能如齐玉韵、荣瑛瑛等女子那般会选择认命,就算是自残、殒命,刘金姑也绝不可能屈从。 不过李天衢却不知道,现在他固然不急,可是刘汾与刘金姑父女却因有些事件已然发生,他们却是急得很...... “唉...方今皇上帝威日卑,号令不出长安,却不听群懿(贤相杜如晦的七世族孙,宰相杜让能表字)公劝阻,非要自取其辱,招致李茂贞等西北强藩兴兵问罪,皇上竟还诿过于群懿公,赐死群懿公以平息李茂贞、王行瑜等人怨忿,如此色厉内茬,推诿罪责,已让众多朝臣心寒...... 如今犯驾牙军稍退,却不知又是哪个奸佞小人进言,教唆皇上宣召纳我儿入宫为妃...方今朝廷威严扫地,诸藩拥兵自重已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是他却兀自贪图美色,又如何能振兴社稷江山?方今国家风雨飘摇,若是奉诏送我儿入宫去,世人又会以为我刘汾是何等人?” 李天衢班师北上,次日便将渡江抵达扬州地界,虽说是不曾被余众流寇残害,可刘汾在江口驿站一处屋舍内长吁短叹着,而他的女儿刘金姑就在一旁恭顺的聆听者。毕竟对他们父女而言,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马殷率领流寇杀至他置办的田园乡坊的几日前,本来刘汾听闻李茂贞、王行瑜等西北军阀围攻长安,而因皇帝李晔将先前还力谏他不可出兵的宰相杜让能赐死顶缸,这才打发得李茂贞等藩镇节度退兵离去(而李天衢却很清楚,李茂贞等军阀眼见李晔外强中干,如今懦弱已极,而不断的引兵前来,并逐步掌控朝纲,这也仅仅是个开始)...... 可是国都长安一时危情解除,皇帝李晔便听得有近臣报说刘汾之女生得闭月羞花,称得上是国色天香,这才刚安下心来没多久,便又动了宣召刘汾爱女入宫为妃的心思...这对于刘汾来说也根本不是什么能争取圣宠的好机会,他反而十分的抗拒。 然而长安到饶州地界路程也极为遥远,这般世道所过之处也仍有诸藩僵持对抗,所以刘汾也不必立刻奉诏长途跋涉的送女入京,有了些翰旋的时间,可是正当刘汾思量如何拒绝李晔的圣旨之时,马殷统率的贼军流寇赶巧不巧的便已杀到了他购置的田园乡坊...... 能拖一时,却不能拖一世。刘汾也很清楚就算如今得李天衢关照庇护,以他的立场而言也必须要给皇上一个交代。然而刘汾虽然以大唐忠臣自居,可是他对于皇帝李晔的态度却又着实复杂,想到自己父亲刘巨容被冤害鸠杀....刘汾不禁又忿声道: “我又是何等人?又岂是那等为了讨个皇亲国戚的身份而送女迎奉的奸佞小人!何况如今山河破碎,群懿公官居执宰相位,又无罪过,皇上先是刚愎不听劝谏,后来却为了平息李茂贞等犯驾逆臣恚怒,群懿公这等朝堂近臣也要顶罪被赐死!如今就算跻身朝堂,也未尝不是自取其祸。 更何况...当年你祖父被奸宦田令孜冤杀害死,到底也须皇上首肯,可他却毫无作为...这话为父也只能对你说及,就算我刘家为朝廷尽忠,冤苦愤懑也只能压在心中,断然也不能犯了谋逆大罪去寻皇上追究...可是为父绝不能只因皇上宣召,便将你推送入宫里去!” 眼见自己的父亲大吐苦水,刘金姑神情间也不由流露出几分忧愁之色。而她再向刘汾表态时,语气却是无比坚定的说道:“女儿受父母恩养,终身大事,自是由父亲做主。既然父亲不愿送我入宫,便是天子九五之尊,女儿也是抵死不从!” “这说的容易...可为父毕竟不是拥兵自重的强藩节度,就算当初坐镇统掌得两处州府,可天子圣旨,也自当遵从,更何况如今也并无官禄在身?虽然蒙李节帅收容关照,休说为父也并不算是他的幕僚属臣...就算方今天下皇上威严扫地,可是抗旨不遵,世人也会道为父也如背逆的乱臣贼子那般,视圣旨如无物,如此往重了说便是悖逆犯上,我刘家也绝不能背上这般污名。所以无论如何,也总是要给朝廷一个交代的......” 刘汾苦笑一声,喃喃说着,然而他沉思了片刻,忽的双眼一亮,再转头过去定定的望向自己的闺女刘金姑的时候,却是转了个话头,而意味深长的问道:“我儿,你看那李节帅为人如何?” 257章 我这才刚走,你们就开打了 刘金姑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会有此一问,她先是一怔,随即也仍是顺从的回道: “父亲曾说李节帅明争暗夺,侵吞了几处藩镇,固然是有野心不会顺服于朝廷,然而天下诸藩节度,大多如此。而他当年据守陈州宛丘,亲手诛杀国家大患黄巢,屡番挥兵对抗侵害中原的逆贼秦宗权,如今又与庐州杨行密联手诛杀祸国殃民的顽贼孙儒...的确为社稷数度铲除奸邪祸首,兴兵伐暴、抚恤黎民...如此以女儿之见,李节帅自然也是极有作为的。” 刘汾点了点头,虽说与李天衢并非是一路人,但是他当年奉旨征讨反军,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荡平镇压各处作乱的反军又是格外的狠辣严酷,而后殚精竭虑的抚恤遭受兵灾匪乱的诸地生民...黄巢、秦宗权、孙儒这三个对朝廷构成的威胁,以及对百姓所造成的危害最甚的逆贼,有两个就是死在李天衢手中,还有一个被打得势力锐减,期间李天衢联合朱温等藩镇节度也是功不可没,再加上听闻他管理治下藩镇,也能施仁政济民...... 起码从某些角度的上看来彼此理念相符,所以刘汾对于天下诸藩节度的印象,李天衢差不多也可说是他看得最顺眼的一个。 而刘汾沉吟了片刻,又对刘金姑言道:“不遵从宣召你入宫的圣旨,也必要有说辞。可若是推托说你有疾患,实难服侍圣驾,可若以这般理由推搪,也只怕日后会招致有心人算计,这却又是犯了欺君之罪啊......” 刘金姑闻言抿了抿朱唇,可当她再抬起头来时,仍是十分笃定的说道:“父亲不必忧虑,回绝圣旨,女儿断然不会入宫侍奉皇上。父亲若推脱说我目盲,女儿便自刺双目,如此刺耳做聋、割舌做哑...如此不会为我刘家招致灾祸,便是朝廷追究,也有说辞!” 刘汾闻言惨笑了声,心中也顿时涌起一股怜爱痛惜之情,他走上前去,爱怜的抚摸着自家闺女的青丝,喟声叹道: “知女莫若父,我儿一片孝心,为父又怎会不知?而为了推拒圣旨...为父也不忍眼睁睁看着你自残身体...本来以为是一筹莫展,可如今看来,我儿也不必非要做到那个份上......” 看刘汾模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他顿了一顿,便又道:“为父决定了,这倒也是有缘,便把你许给李节帅。既已有许配的人家,纵然是皇上圣旨,也没有勒令你入宫的说辞。” 刘金姑闻言惊呼了声,举止端庄的她脸上也不由掠过一抹羞色。而刘汾又叹道:“虽然那李天衢已娶妻成家,只是做妾,这也委屈了我儿...可是我儿不能入宫为妃,要推辞却只怕更要误了终身,如今看来...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李天衢趁着迎娶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之女时,控制住他全家强占接管藩镇的事,刘汾当然也晓得。李天衢固然不会是宅心仁厚的老好人,他的所作所为也都会有很强的目的性,可刘汾心说如今身家性命都要仰仗李天衢来维护,那么他还能图我个啥? 真要是闹到了会有人指摘自己欺君抗旨,与其眼见爱女也只得自残身体做残废,终身也无法再嫁于他人的的那一步...那也莫不如将女儿许给势力强大,实际上也完全足以与如今朝廷分庭抗礼的强藩节帅李天衢。 当刘汾又将他的想法一一阐述个分明,刘金姑默默的垂下螓首,默然片刻,终于低声说道:“孩儿...全听父亲做主便是。” 次日,当衙内亲军率先渡江抵至扬州治下口岸之际,刘汾便前去表明了他的打算。李天衢也有些懵,心说他们全家老小不但主动前来请求庇护,这还真就上杆子要央求我纳他女儿为妾了? 不过很快的,李天衢得知刘汾已知道唐皇李晔打算召宣他女儿入京,个中因由很快便也想得个明白。刘金姑这等当世绝色,由他父亲主动前来求着纳为妾室...李天衢心说这我若是不答应,那还真就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至于唐皇李晔那边,以后也不会再有当初要大力削藩的底气,已经被杀到家门口的李茂贞、王行瑜等军阀吓破了胆,以后也只会沦为被各方势力捏圆搓扁的傀儡。李天衢自知现在己方势力虽然名义上仍奉唐廷为主,可就如李克用那般真要把老子惹急了,朝廷敢来多少人便灭你多少。借你两胆,敢跟我要人么? 彼此既然是一拍即合,李天衢决定于扬州广陵便纳刘金姑过门为妾。这个只因为父亲不愿将她送入宫中为妃,便割舌成哑,出家为尼的女子,也可以说是把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等妇道纲常深深刻到骨子里的烈女...李天衢心说这一套虽然在男女平权的后世不可取...可是咱现在不是还处于封建礼教的时代么?对于自己的夫君,刘金姑会言听计从,纳入后宅应该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波。 而李天衢决议暂时留在战祸之后甚是破败的扬州广陵,也有着另外一个目的。然而己方势力撤出江东地界之后,果不其然,也正如李天衢所料,杨行密不但立刻占据了原来曾被孙儒侵占的常、润二州,他还派遣大将田頵对由钱镠所攻占的苏州发动奇袭,抢夺集治下治下诸县,还擒获了刚赴任不久的州刺史,因为人温厚沉稳、精敏练达而深得钱镠赏识彼此还结成亲家的浙西名士成及。 钱镠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勃然大怒,声讨斥责杨行密,大有向周边势力表达“大伙都看到了吧,这可是杨行密先动的手”的意味,随即也派遣兵马四处攻掠。围绕着姑苏地区的归属双方战端开启,李天衢却及时抽身而出,一面施行他的计划,一面在长江北岸饶有兴致的看戏...... 若按彼此帐下能征善战的将才数量对比,杨行密固然是占据优势。然而已经与钱镠展开战争之际,却又是后院起火,位于长江以北位数不多仍处于他掌控的几处州府当中,另一员孙儒降将,也被杨行密任从为庐州刺史的蔡俦突然反叛,不但又煽动先前已倒向杨行密的舒州刺史倪章一并举事,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甚至还命人掘了杨行密家的祖坟...... 可想而知杨行密知道此事之后,怕是要气炸了胸膛。他立刻调遣李神福率部前去讨伐的同时,派遣使者与李天衢一方势力来往,态度仍是格外的亲善。当然也是没料到孙儒这大患已除,如今局势却仍是这般的焦头烂额,所以一如既往,还是要稳住李天衢这一路强藩近邻。 李天衢接待来使,还假模假样的提议要不要我协同出兵,协助杨公平定庐州、舒州一隅的叛军?对于杨行密而言,他在江北就仅剩下那几块军州...你李天衢仗着支援协同的名目再度出兵,谁知道又会不会如先前广占江淮诸州那般,还要并下我的地盘?是以孙儒败亡之后,该打的仗,还须自己打,故而也就婉拒了李天衢的“美意”。 李天衢也乐得如此,现在也还没到要与杨行密全面开战的时候。留在广陵,李天衢也仍在进行着自己的计划,而过了一段时日,便也已有了眉目....... 258章 江淮严骆,还都是小青年 广陵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坐在正首,手捧瓷杯,品着茶茗,还微笑着示意得他召见的那两人安坐。也是历经江淮战祸而颠沛流离、避祸奔走,如今好不容易得以安生不久,也都已有出仕打算的这两个年轻才俊,惊闻接管得淮南军藩镇的李天衢李节帅竟然主动遣人召唤,接见自已商议,他们二人也是分毫不敢怠慢,惊喜之余,言行间也不由的仍显得有几分拘谨。 李天衢返至广陵,便立刻着手差人详加打探,务必要将他们二人给挖出来...也是因为当时与杨行密会晤之时,也曾见到了那个还不曾显山露水的徐温。如此印证了还很不起眼他眼下的确官阶尚微,所以尚还没有为徐温效命的亲信宾客。 换而言之,按原本的轨迹应该是由杨行密广继承了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地盘,广占江淮诸州。除了他麾下号曰“三十六英雄”的嫡系属臣之外,眼下也尚还有贤才流落于江淮之地,按史载他们陆续也将投从至南吴一方势力。 李天衢却记得当中两人,他们按史载轨迹是做了徐温的宾客,而后也成了杨行密的幕僚,尽是南吴政权的名臣贤相...至于他们两个的名字,一个名为严可求,一个唤作骆知祥。 虽然严可求与骆知祥尚还没有投从任何一方势力,可是他们现在也已薄有才名。而且李天衢既知他们在江淮地界活动,指名道姓,遣人大加寻访,自然也并非是犹如大海捞针一般的难事。李天衢心说既然与其他雄主相较,我有着知道名头便大概了解对方会在史书中留下何等事迹的优势...这当然还是要大加利用的。 然而对于严可求、骆知祥这两个年纪尚轻的才俊而言,他们惊喜于据传闻广纳贤才的李天衢李节帅当真是礼贤下士、求才若渴,虽然说已是小有名气,掂量自己眼下的声望...严可求与骆知祥也有些疑惑,李节帅怎么就会认准了他们遣人前来召请...但是自问有千里马之才,而终于能得慧眼识珠的伯乐赏识,这终究也是倍感惊喜的天大好事。 其中严可求举止显得更为从容一些,他虽然本是后世陕西省地界同州出身,由于先父曾官居江淮水陆转运判官,是以举家搬迁至扬州安家定居。只不过早年家道中落,严可求也只得至县府衙中做个差役,可是因他机敏过人、很有心计,遂甚得县令器重,甚至也曾对其嘱咐说你日后必官居高位,届时还请多关照我的子裔...如此严可求才名彰显,也被李天衢遣人寻个正着。 而此时的严可求正襟危坐,又向李天衢施礼言道:“小生年幼才疏,竟蒙节帅宣见,当真诚惶诚恐、不胜愧赧。但有垂询,也自当如实禀明。” “曾听闻两位才名,我广纳良才,自是求贤若渴。为匡世济民,我也自有言语要与两位详谈......” 李天衢笑言说着,也确认这严可求确实是才识出众、满腹经纶。他不但与施政、吏治等方面颇有独到的见解,做为原本轨迹取代了袁袭成为杨行密心腹谋士的严可求,论权谋韬略、出谋划策,严可求也具备着一等一的军师才干。 如果还是按着后世某些战略游戏那般以武力、统率、智力、政治...等标准衡量文武才干的能力。李天衢自知现在自己麾下的文臣,大多数人政治能力的评价普遍比智力要高,说白了就是治政能力出众的能臣良吏,也未必会是决胜于千里之外,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绝顶谋士。 毕竟按史载轨迹,严可求是做为徐温的宾客身份投从杨行密一方势力,所以南吴内部高官勋臣开始争权夺势之后,他也很明显倾向于徐温。为杨行密谋划伏杀愈发不受节制的权臣朱延寿;助徐温对付他的竞争对手张颢;背后做推手扶持杨行密次子杨隆演继位;谈笑间化解了张颢针对他的刺杀行动;屡番平定地方上军旅叛乱;终于扶持得徐温在南吴势力中大权独揽。 如此一步一个脚印,严可求对内对外的大小事宜为杨行密、徐温出谋划策。不但为杨行密打下南吴政权的根基功不可没,促成后来徐氏取代杨氏,废南吴国号而建立南唐,严可求更是居功至伟。 李天衢心说如今却是由我亲自招募严可求,按说他不是以麾下属臣的幕僚身份投从,想必也能杜绝严可求会辅助权臣篡夺自家子裔基业的可能...这等人才,看来还是应让他牢牢的就跟在自己身边辅佐,做为真正意义上的军师针对大环境下的战略方针,以及随着时局的进展,应对各种事件的发生做部署筹划等方面出谋划策。 至于同严可求一并被召见前来的骆知祥,虽然他行为举止显得更拘谨了几分。可是当李天衢转过头来再探问他生平所学之时,骆知祥谨慎禀说,侃侃而谈,渐渐的也愈发从容自信。李天衢但有所问,他也是从善如流,言语中也显露出其针对管理财赋所具备的潜力。 毕竟按徐温得以在南吴做大势力的史载记述:“温客尤见信者,惟骆知祥、严可求,可求善筹画,知祥长于财利,温尝以军旅问可求,国用问知祥,吴人谓之‘严骆’”...如此继本来应是南楚开国功臣的高郁之后,李天衢心想己方势力再平添一员善于理财经商,能促使国富兵强的能臣,现在看来想必也已是板上钉钉的了。 “两位本是江淮出身,可如今因兵祸连结,各处生灵涂炭。我既接管得淮南军藩镇,抚恤百姓、收容流民,致力于让淮南之地恢复以往繁荣富庶气象,如今也仍是用人之时。而观两位才识,当真有济世抚民之能。如此诚愿两位能以江淮,乃至天下苍生为念,助我成就大业。” 李天衢长声说罢,随即起身,朝着严可求、骆知详骆知祥做了一揖。他们两个自也是慌忙起身,把头压得更低、把腰躬的更深而向李天衢恭谨回礼。 而严可求也不由得又感然说道:“小生本在扬州,虽围城死战之时侥幸未曾身处于广陵城中,自也知晓当时杨行密、孙儒、毕师铎、秦彦...己方杀伐,城内仓廪空虚,迫使饥民相杀而食,夫妇父子就屠卖之,屠者刲剔如羊豕的惨状。 家园遭受如此侵害,椎心泣血、深感悲戚,自也是盼着淮南诸州终能得以安定。幸得节帅兴义师前来,诛杀孙儒贼子,勘定就江淮乱势...而节帅往日施仁政济民的贤名,小生也早有耳闻......” 严可求边说着,又转头过去与骆知详对视了一眼,他们很快的看来也达成了共识,彼此点了点头,复又向李天衢纳拜道:“承蒙节帅青睐错爱,如不相弃,我等也愿效犬马之劳!” 终于如偿所愿,而能够招募来史载南吴势力当中,被世人赞作“严骆”的两大贤才情愿投从效力,李天衢当然是倍感欣喜,他连忙上前相扶之际,脑袋中倒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严可求、骆知详既然肯为我所用...就算是杨行密凭着他的本事,依然能够建立起南吴政权,可是在他之后,恐怕江南那边的势力格局,较之原本的轨迹也将会出现剧变吧...... 259章 恩主,你何故要反? 如果没有严可求,徐温、张颢那两大南吴权臣,又是否能顺利发动兵变,而袭杀了那猜忌专横,开始侵袭他老子功臣旧部的杨行密之子杨渥? 如果没有严可求,徐温又是否能在与张颢的对抗中笑到最后? 如果没有严可求,南吴政权有没有可能在杨行密亡故之后,也无法肃清诸方势力形成稳固的中央集权,由于国内各派系的对立而迅速走向衰败? 李天衢对严可求、骆知祥二人好言安抚勉励,心中倒却出了这些疑问。没有严可求的鼎力相助,徐温还真就未必能一一干掉与他竞争的对手,虽是权倾朝野,对外也仍能保持己方势力有力往一处使,那么江南也很有可能形成小朝廷之内仍是诸藩割据的局面...李天衢心想倘若真是如此,对于我方势力而言,那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不过那到底应该也是十二三年后的事了,只眼下而言,骆知祥被李天衢安排到新设掌钱谷之政、贡赋之差的司户署当中赴职。虽然他现在年纪轻资历尚浅,不过李天衢既知他长于财利,也是有意要他磨砺一番,培养成己方势力管理财政的二三把手那等位置; 至于严可求,他有能力做治世能臣,而要打江山争天下,也堪称极为出色的军事家、战略家,只是同样是因年纪较轻的缘故,李天衢暂且命他为馆驿巡官,但实则也一直将其留在身边,随时提供意见。这些时日下来,李天衢白天与严可求、晚上与刘金姑来往的最是频繁热切...... 直到联合杨行密诛杀贼首孙儒大功,朝廷方面也必须要厚封重赏的消息传来。杨行密力抗贼军有功,被封为宁国军节度使,又称宣歙节度使,领宣、歙、池三州,还被加封为检校太傅。 只不过比起原本的所得,杨行密终究是没有继承高骈的地盘接管做淮南军节度使。本来宁国军节帅这等要职,他也将封给麾下最得重用的大将田頵去做,但如今地盘缩水,这个藩镇节帅还须由杨行密自己来当...而包括以州刺史的身份统辖的庐州等地,他眼下实际掌控的领地当然不会局限于宁国军一隅,更是眼红心热的要在江东开疆拓土,以弥补无法占据淮南军藩镇治下诸州的遗憾; 而钱镠也因破贼有功,加之以往功绩,则被朝廷加封为苏杭观察使兼统御润、杭、常、苏、湖、睦等几州的镇海军节度使。结果这么一搞,钱镠瞧杨行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朝廷论功行赏的消息这才刚到,苏州却已经被杨行密纵兵奇袭攻占,而镇海军藩镇治下润州、常州还处在对方掌控之下...钱镠又如何肯善罢甘休?不用说,双方还得往死里掐; 至于李天衢,身份可不比如今刚刚被朝廷承认可以开府建牙,统掌得一镇数州军政大权的杨行密、钱镠二人。他早就已经被赐封为藩镇节度使,更是兼并了数处藩镇的一方霸主...... 兼领淮南军藩镇,而义成军张归霸、天平军葛从周节度使留后的身份也被朝廷承认。李天衢还被加封为琅琊郡王,食邑三千户,领检校司空官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此也如朱温那般,郡王级别,距离王位也只有一步之遥。 而所领受的司空虽然是正一品官位,可前面加了检校二字,说白了就相当于代理的荣誉虚衔。便如眼下朱温为检校太尉、李克用当初也曾被任命为检校司空...李天衢对于这个职位并不如何看重,只不过他多留个心眼,在进奉往长安的表功奏书中可以言明,他还要讨要另外一个权限...... 除了所受的一应爵禄官职,李天衢虽不受帝王祭祀告天、接迎海外诸邦的册书,但可行玉册之实。代理如今因长安诏命实难传达至海外,而行使为朝廷接待东瀛、新罗、渤海等诸国使者的权力。 因为李天衢也还记得,史载中吴越钱镠虽向中原皇朝称臣,遣使进贡,但要求以求取玉册为条件,而得受玉册、金印。此后也有了诸国皆接受其册封的权力,并尊钱镠为君长。 虽说从法理上而言,李天衢现在尚还没有自建一国的权力,但是爵等郡王,做为如今窝在长安,而根本没有能力接受诸国朝贡、互市的朝廷方面的代理人名义,此举固然是逾规越矩,可是偏安一隅的钱镠既然能与他奉为正朔的后梁、后唐那等建立其相对强盛政权的帝国讨价还价,也终能达成目的。 现在的唐廷皇帝行使与海外诸邦交涉来往的权力不过只是摆设,完全没有分毫用处,也莫不如拿来安抚李天衢,只盼如今也已坐拥几处藩镇的一方霸主不会也生出什么叛乱心思,起码名义上也仍肯奉朝廷为主...... 毕竟现在的李天衢,已早不是当年那个朝廷赐封到何处,也只得乖乖的前去赴任的州府都将。对于不会威胁到朝堂中枢的要求,现在反而是已经沦为天下诸藩笑柄的皇帝李晔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就连西北几处藩镇军阀都可以欺负到家门口,朝廷哪里还顾得上海外诸国?李晔也不得不去拉拢其他对唐廷社稷态度暧昧不明的强藩,而满足对自己而言也是可有可无的条件,自然也是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来,几乎等同于可与海外诸国直接进行邦交,我也比本来应该是由他想出这等国策妙法的钱镠要快上很多步了...... 李天衢心中思量,也不住的感到踌躇满志。然而朝廷按讨灭孙儒功绩封赏李天衢、杨行密、钱镠这三个雄主,这竟然也导致江东另一方背叛唐廷,甚至直接自立称帝...... “义胜军节度使董昌那厮,到底还是原形毕露了,他这才挟几州之地,便敢自号越国平罗皇帝了,还自称做圣人?呵呵...没那个本事,却非要僭逆自立,就只为了一个皇帝的虚名?看来他这个妄人,终究还是要自取灭亡了......” 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在得知江东那边另有大事发生。钱镠的老上级董昌僭越称帝,这也就意味着他公然与唐廷对立,邻道藩镇也都有了对他兴兵讨伐的口实。 而钱镠如今雄起于浙西,虽然当年时投靠董昌入伍为官,如今又被加封为镇海军节度使,实际上也早已自成一派势力。而得知自己的昔日恩主如此糊涂愚蠢,钱镠还遣人去力劝董昌说“与其闭门作天子,不如开门作节度使”,结果董昌那厮可倒好,回头又加封钱镠为大越国两浙都指挥使,不明就里的之人,或许还以为钱镠当真也愿从了他一并造大唐的反...... 据闻董昌野心膨胀,也是因钱镠先前征讨孙儒有功,按说他的老部下既然被加封为镇海军节度使,他这个恩主上官按说也应该沾光争得些封赏,竟然直接向朝廷上奏,要求进封他为越王。如此加封王爵,形同自据一国,唐廷也当然不会满足他这个要求。董昌大为不满,宣称朝廷有负于他,汝既不赐,我便自取,也有些属下煽惑怂恿,劝谏董昌直接称帝...结果这货,还真就这么干了。 李天衢知晓董昌称帝自立,只是笑他愚蠢狂妄,本来钱镠劝谏他的言语十分中肯,也是仁至义尽了。天下诸藩随你怎么折腾。但是谁倘若敢僭位称帝,立刻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任何一方名义上奉唐廷为主的节度使,都有口实兴兵讨伐攻打。 本来正史中朱温篡唐之后,诸方节度才先后称孤道寡,在唐朝没覆亡之前,任何妄人直接称王称帝的,哪个下场不凄惨?就为了过那几天皇帝干瘾?那董昌真就不知道这是自取灭亡? 而节堂当中,也有些幕僚将官把眼望向李天衢,心中则念道如今江南风波再起,那么我军...是否又应趁势进取? 260章 董昌的伪越国,对那个人构成的影响 节堂当中,就坐在李天衢侧首的严可求寻思片刻,也不住叹声道: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董昌以往对朝廷甚是恭顺,并市恩贾义于民。可听闻他随后立生祠、设感恩都,威逼治下臣民对其顶礼膜拜,稍有不从者动辄杀之,如此残暴治民,非但是民怨沸腾,董昌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如今看来,董昌这般无知妄为,终究是要自取其祸啊......” 李天衢拿眼角余光往周围乜去,注意着节堂中其他幕僚属臣的神情,忽的又对严可求说道: “孙儒虽亡,可江南却又有董昌谋逆作乱。按你想来,我军既有征讨他的名义,是否又应挥兵南下,诛讨董昌而趁势进取?” 严可求望向李天衢,眼见主公似乎有些考究自己的意味,遂从容一笑,又侃侃言道: “这些时日与主公议论方今天下时局,趁着杨行密、钱镠争霸相抗,而我军暂不插手江南战事,雄踞江淮,隔岸观火。励精图治,整饬部属,以稳固治下疆土,如此足见主公高瞻远瞩,微臣深以为然。而董昌贼子倒施逆行,他若是称霸于江东,尚还有妄自尊大,与朝廷分庭抗礼的余地。如今只挟数州之地,本来他向朝廷邀功请赏,素来仰仗的旧部钱镠如今看来,也不会同董昌沆瀣一气...如此依微臣之见,董昌一时称帝,但必不长久。 董昌、杨行密、钱镠...乃至如今于闽地做大声势的王潮倘若能形成长久对抗攻伐的局面。江南动乱加剧,我军诛讨逆贼的名义南下,而且师出有名,也未尝不可趁乱谋利。可董昌僭越称帝、愚不可及,想必用不了便将败亡。我军再下江南,也实难趁机进取,反而招致杨行密与钱镠猜忌,这却不是有违于主公先前所谋?是以如此看来,微臣觉得我军还须静观其变才是......” 李天衢眼露激赏之色,望向严可求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求所言,也正合我意。董昌没有兴风作浪的本事,江南仍是杨行密与钱镠二人轻视不得,他们势不两立,也都有求于我军,现在也没有必要与杨行密、钱镠之间尚且稳定的关系。董昌到底不是秦宗权、孙儒之流,我也认为他那伪越国强撑不了许久。就算有名义征讨,可枉自出兵,也捞不到什么实际利处。 而钱镠仍是倾向于支持朝廷一方,与他旧主恩断义绝,这便有了名义吞并董昌治下以越州为中心的义胜军领土。杨行密眼下虽不敢开罪于我军,可他到底仍在惦记着江淮诸州...钱镠已有足够的理由吞并旧主疆土,做大声势,如此也更能节制住杨行密不敢妄动。所以就算是按兵不动,对我军而言,也依然有利......” ※※※※※※※※※※※※※※ 差不多也如李天衢所料,钱镠本来还打算趁着杨行密治下军州叛乱,计划挥军对那死对头予以重创。结果那不省心的旧主恩官董昌竟然直接造反称帝,还赐封于他伪朝官职...... 什么大越国两浙都指挥使,对于钱镠来说,就好像莫名其妙的被人淋了一头污水,对外“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的否认三连,气急败坏的苦劝董昌莫要自取灭亡不成,钱镠也就立刻与他划清了界线,而且立刻调动主力军旅,掉过头来讨伐董昌。自证清白,让世人知道他仍是奉唐廷为主的节度使,而不是伪越国的官。 董昌有胆子称帝造反,可当年最仰仗的部下钱镠与他反目为敌。所谓的越国兵马几乎是一触即溃。尤其是随他造反的叛军,遭遇到似乎是直接开启了杀神模式的钱镠帐下首席大将顾全武之后...... 顾全武奉钱镠钧旨调转兵锋,自杭州南下,所过之处当真是人挡杀人、魔挡杀魔。过石侯,阵前斩杀敌将崔温、李蕙,迫使徐珣、李元宾等叛将、降从。又杀得伪越国军将汤臼大败亏输、只身溃逃...顾全武连战连捷,势如狂风扫落叶一般荡平诸部反军,趁势直接杀至距离越州仅不过三十里的地界。董昌骇得肝胆俱裂,也根本不敢出兵前去与顾全武厮杀。 随后顾全武绕过越州,转攻余姚,也打得守将袁邠只能坚壁自守。董昌连忙又派出将领徐宣率部前去支援,结果在半路上被顾全武伏击杀得全军覆灭...袁邠只得献城投降。顾全武又掉过头来杀如越州治下,自此董昌也只得苟延残喘的据城死守。 距离董昌气焰猖獗的设置百官、自立为帝,这才过去不过数月的光景。也根本不用李天衢出手,而杨行密那边,本来还图谋通过支援董昌打击钱镠,也开始发兵攻打杭州治下各地,迫使钱镠引军回援。然而董昌这个猪队友也实在太不争气,又派遣大将徐淑联络杨行密谋议夹攻钱镠,结果行军途中遭遇伏击,又是一阵大败亏输...... 杨行密是当真带不动董昌,遂又上书朝廷,建议皇帝李晔赦免宽胥董昌谋逆大罪,好歹也要尝试保住与钱镠彻底反目成仇的这一方势力,仍能对镇海军形成夹击之势。然而钱镠也很清楚杨行密那死对头的阴谋伎俩,对于董昌那个昔日旧主,要么不打,要打便要往死里打,既然已结成了死仇,就绝不能再给董昌与杨行密联合起来对抗自己的机会! 是以钱镠这边也上奏朝廷,力谏董昌犯的这可是称帝造反的逆天大罪,断不可赦,命令顾全武持续发动猛攻,接连又杀得董昌反军大溃。伪越国那些以往在军中小有名气的将领,几乎被顾和尚打了个遍,也没有一个能在他的猛攻下撑过几阵...... 由于董昌崩盘的实在太快,李天衢也的确没有插手江南战事的余地。如今他被钱镠这个老部下杀得肝胆俱裂,被切断隔绝开与其他州府的联系,就算据险死守,想必用不了多久城郭也将被打破...由董昌所建立的大越罗平国,恐怕也撑不过一年的光景,便将要覆没亡国了。 不过董昌虽然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他这一方势力从僭越称帝伊始,眼见便要败亡的过程实在太快。但是这个伪朝政权,也仍有一些人的仕途轨迹造成了十分深重的影响。 本来董昌身为义胜军节度使,领越、睦、衢、婺、温、台...等诸处州府。而他本来采取讨好唐廷的方式,以争取更高的官位爵禄...董昌也会吸纳由朝廷委派至义胜军治下州府官员,并从中培植亲信。所以于义胜军治下任职为官之人,也不仅仅局限于本地藩镇提拔的才干。 然而有一个人,自长安启程,这一路颠簸劳苦、千里迢迢,还要提防所过之处藩镇之间杀伐战祸,以及流寇匪乱...他本来是要赶至义胜军治下台州上任,接掌刺史一职。舟车劳顿,又担惊受怕着终于赶赴至江淮地界,却正好赶上了董昌造反称帝。这人傻了眼,心说台州眼下尚还被反军余众占据,我这要去赴任,是做唐廷的知府,还是要做伪朝的官? 钱镠讨伐董昌,虽然势如破竹。可是伪朝覆亡之后钱镠倘若占据义胜军疆土...治下诸州府衙,当然还是要由他择选幕僚亲信赴任。这个人却为了争取到台州刺史这个官位,在长安时便打点人情、买通关系,于路上也几乎用尽了盘缠,正是走投无路时,他却听闻接管得淮南军藩镇的节帅李天衢发招贤榜广纳才干,并设司吏署集贤院诚邀有才之士前去自荐的这一消息...... 261章 朱温心腹谋士,到了我这,也做不了首席 就算李天衢已经返兖州治所瑕丘,那走投无路的人又奔波一番,投至扬州广陵表说清楚来意,直到府署胥吏将记录他姓名的名薄呈交至司吏署集贤院,差不多又已过去了小半个月的光景。 然而甫一看见呈上名薄上记录的那个名头,李天衢也想起这个同样在史书上留名,而且名气还不小的那人在这段时期的活动轨迹,也的确是因江东有伪越国裂土自立一事,致使他无法赴任州刺史,而笃定心思投效一处强藩做个幕僚。 李天衢遂遣人前去召唤那人,命他特来晋见。旬日间,那人也终于在干吏的接引下赶赴至瑕丘牙署,书房内安坐的李天衢宣他来见时,就见这人做文士打扮,面相身形清瘦,身穿一身青布袍。虽然知晓这人的名头与来历,李天衢也吩咐麾下召他来见期间款待他衣食住,可是因为从长安至江淮一路的颠簸劳碌,这人脸色也仍显得有些沧桑。 而这人朝着李天衢见礼之时,虽然格外的恭谨,可他看那副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模样...按说如罗隐、严可求这些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才子,言行举止要么是落落大方,要么是温文尔雅,然而这个人非但貌不惊人,只从气质上看也根本来不出他是什么饱学之士。 甚至瞧他现在的反应,看来本来也只是想做个尝试,却惊喜于得到李天衢这个打算来投靠的主公亲自召见,这个人难掩心中激动之情,只是瞧他打躬作揖的那副模样,神情还显得有几分...猥琐。 “先生是昭武九姓出身,名为李振,而大唐建元初年位列武德十六功臣的安修仁申国公,便是令祖先人?当年平定四镇之乱的义阳郡王李抱真太玄公...也是令曾祖?呵呵...先生祖上先人,确实多有贤才啊。” 李天衢沉声问道,虽然他对这李振的家世背景大概都已清除,不过也配合着他在卖力自荐,赶赴广陵投从时便刻意的提及他祖上先人...这李振无疑也是自问屈沉蛰伏的太久了,就好像是接受大企业老总面试的打工仔那般,但凡有可能提高自己印象分的事,当然也都要往外抖。 这李振祖上本姓安,后来被赐唐朝国姓李,属于昭武九姓当中的栗特族出身,祖上籍贯远在中亚撒马尔罕。不过他先祖安修仁在隋末年间便归附唐廷,后世子孙入籍归化,传到了李振这一代貌相上看,似乎已与寻常汉家儿郎没什么分别。 而此刻听李天衢说罢,李振心中更喜,又躬身拜倒:“小可惭愧,不及先祖贤名。可也自问向来刻苦勤勉。只叹不曾得遇明主赏识,空有鸿鹄志却终不曾一展所学。虽是斗胆前来向明公自荐,而正如战国平原君所言,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而毛遂则回之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 方今天下乱世,多有才高运蹇的名士藏器待时、有志无时...小可只求毕生所学能为明主所用,鞠躬尽瘁,以报赏识洪恩!” 李天衢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暗付这李振确实因为自诩有高才结果如今仍是这副落拓模样...心里不但积压了太多的怨恨,倘若看到仕途上有上升的空间时,当真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李振早年屡试不中,不得已也只得换个门路出仕,而后三转两转,在国都长安谋得个金吾将军的差事。这官阶听着威风,实则于唐朝时节也不过是掌宫中及京城昼夜巡警事宜,不但专业不对口,这等国都宿卫官内部划分也是有高有低,职权可大可小,而瞧李振如今这副模样,他显然混的很不如意。 先前也不是费了多少心思和家财,李振总算争取到被任命到江南地界赴任台州刺史的机会,结果却又赶上了义武军节度使董昌造反称帝这档子事...他的坎坷经历进行到这里,还是按着原本史载的轨迹。只不过这李振按说应该是黯然返回,结果颠沛流离到了汴州地界,既然朱温也已是坐拥几处藩镇的霸主,他索性便一咬牙主动登上门去要求拜会,自此从在唐廷官僚体制底层厮混的官员,转而成了投从藩镇节度效命的幕僚。 李振若是去投奔朱温,命途的确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被提拔才干向来眼力也极为出色的朱温盛情邀请辅佐,很快又被提拔做了节度副使这等高位,李振凭借着自己的才干风生水起,身份一路水涨船高,他投从朱温的时间相对晚些,可是后来几乎也爬到了朱温麾下仅次于敬翔的谋士地位。鉴于朱温御下也有猜忌严苛的一面,却也如此看重李振,也足以说明他的确是有真才实学的。 然而李天衢心说我统掌了江淮诸州,也是李振要赶赴台州上任的必经之路。正值他最为心灰沮丧,本来为求得个功名所作出的一切努力都已付之东流...结果得知同样坐拥几处藩镇的强藩霸主广发招贤榜这一消息,李振也就没有必要再颠簸劳碌、惴惴不安的前去汴州去向尚不知是否会赏识自己的朱温投从自荐,当然是要就近先到我这来尝试又能够转运改命。 而李振自表陈述一番,随即眼观鼻、鼻观心的恭候李天衢回复,然而书房内一时寂静,李振也禁不住微抬眼皮,尽量拿余光偷乜面前那个他迫切想要投从而能得受重用的主公脸上神情。然而李天衢不喜不怒,面色波澜不变,李振也察觉到对方只是静静的把眼凝视向自己,他慌忙又压低了脑袋,心绪依然十分忐忑...... 搬出自己的曾祖父与老祖宗,无外乎是想通过自己先人的光辉事迹加个印象分...可是李振也不能确定李天衢是否当真会赏识他的才干,毕竟当年屡试不第,就算自诩才思敏捷、智谋过人...结果厮混到了国都长安,也不过是巡夜的行伍莽夫差遣。为了州刺史一职这般的东奔西走,还落得个走投无路的下场...李振知道方今自己也已有些年纪,但凡是有真才实干的人物,也早已寻觅到值得投从的主公了,而他这等经历,的确是有些寒颤了。 李振处心积虑的要出人头地,向李天衢极力自荐,可是以他的口才心机也知须拿捏个火候,否则就凭李振目前交出的履历,也难免让人感觉他不过是自卖自夸...心里仍觉得没底时,他忽的便听李天衢又长声说道: “先生果然是能言善道,自比做向平原君自荐而成就大功、千古留名的毛遂。我也有意提拔先生,当然路遥知马力,且看你当真是否有王佐之才......” 李振闻言,脸上登时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喜色,只是他又连忙道恩称谢之时。然而眼见他点头哈腰着,神情间流露出那股积压的怨懑实在太久,终于争取到出人头地机会时所暴露出的表情之时...李天衢眉头也不住的微微一皱,并暗付道: 这个李振,的确有大才,可是以后还要思量如何用他,毕竟这厮的人品,到底也还是太差了...... 262章 朝堂鸱枭,却也是顶级说客 “明公诛黄巢、败宗权、杀孙儒,于国有赫赫不世之功,而破朱瑄、除时溥,威信著于四海,今已据齐鲁、江淮、豫北...诸地沃野千里,幸得明公明察秋毫,广纳智谋勇烈才干,人尽其用。 如此能征惯战将如雨、足智多谋者如云,使得民殷国富、兵强马壮。明公方今龙骧虎视、威震寰宇,无论名望声威,又岂能是据一方疆土的节度器量?而在下为明公谋者,惟明公进图霸业......” 确定李天衢不但会提拔任用自己,又有意要考量他有何真才实学。李振自然是喜出望外,更是打了个话匣子侃侃而谈。 李天衢眼见李振大有种指点江山的架势,他口才的确出众,但也不会因李振直接扣过来的几顶高帽子便忘乎所以,遂当即把手一抬,说道: “且慢,虽得先生如此夸赞...可我蒙受皇恩,如今爵同郡王,坐拥几处藩镇,权掌一方。可先生却说我的器量,应也不应知足只做得这一方节度...难不成是让我似越州董昌那般称孤道寡?” 李振闻言先是一惊,然而看李天衢神情并无任何怪责之意,他心中会意,随即又从容说道:“董昌妄自尊大、愚蠢短视,又怎配与明公相提并论?那蠢汉僭逆称帝,名不正、言不顺,不过挟数州之地,也敢妄称天子? 而小可又怎敢怂恿明公背反朝廷?只不过...方今皇帝,却无人君之福,亦无贤君之明,以致天下愈发动荡。在下所言明公应进图霸业,也是因方今朝廷昏聩,而明公虽能维护得一方清平,正是以能者居之,由公谋天下霸业,也是责无旁贷啊......” 现在毕竟还只是初投至李天衢麾下,李振也当然不可能立刻便怂恿说主公,由我为我出谋划策,咱们迟早要断绝唐朝国祚,再弄死那皇帝吧...但是李天衢知道这厮潜移默化的又在暗示些什么。按李振的史载事迹,李天衢揣摩此人性情,也大概会有十六个字来评价: 大逆不道、睚眦必报、阴险歹毒、贪生怕死。 李振屡试不第,便对朝堂官僚滋蔓生咬牙切齿的仇恨,他如果发迹得势,便会将唐廷满朝公卿大臣死死的踩在脚底下,任意做贱辱杀,而让群臣又恨又怕的称呼他做“鸱枭”,处杀唐廷朝臣之时,还会小人得志的放话说“此辈自谓清流,宜投于黄河,永为浊流”...心胸狭隘,也已不只是为正事霸业着想,这也要通过侮辱、残杀...不问忠奸良贱的报仇,只是以为了他那病态的快感。 然而李振这个覆灭唐朝的铁杆激进派,于后梁灭亡时奴颜婢膝的伏在后唐庄宗李存勖面前乞活讨饶,却因主持残杀唐廷君臣的行径实在太过,仍奉唐朝正朔的李存勖当然不能饶过他。同为朱温的左膀右臂,比起亡国时自尽已尽臣节的敬翔,李振势大之时小人得志,失势后却又是一副贪生畏死模样,这一比较,他声名也无疑要卑劣了太多。 只不过这李振虽然是小人,他却也是一个能力十分出色的小人...... 李天衢暗念着,眼见李振又开始分析天下形势,一番高谈阔论时,他那对眼睛仍时不时偷乜过来察言观色...而待李振稍歇时,李天衢继而便道: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个道理,我也当然明白,只不过有些事,固然要未雨绸缪,可还有些事,也是要顺势而为的。先生只须知道,我的确不甘于只掌控这数藩之地,逐鹿中原、成就霸业,直到人心归向之时,该是我的,我也自然会去争。 只是这条路,到底还要一步一步走,而以后依据时局演变,这路还要如何继续走下去...到时也自然要仰仗先生与诸位群策群力了。而会许以追随我打天下的功臣前程,也不会是仅仅隶属藩镇的幕僚属臣。” 话不必说透,李天衢如今已享郡王爵禄,统掌几处藩镇,如果他仍不知足还要开疆拓土...倘若当真能够成事,那么他终究会走到哪一步?李振绝顶聪明,自是一点就透,他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便朝着自己投从的主公恭声表态效忠。 虽说这李振心胸狭隘、为人阴毒...可李天衢也很清楚他所能想出的计策多是毒计,思维策划也极为精密狠辣。更关键的是,这厮也是五代时节最出色的说客。 极善于洞察人心,看破对方软肋,只要李振觉得时机已然成熟,按史载做为朱温派出的使者屡屡与他方势力交涉协商,以出众的口才促使对方接受,也几乎是无往而不利。甚至凭着他那一张嘴,诱骗得唐廷满朝公卿,乃至淄青军王师范放弃抵抗,直到朱温挥起屠刀落向他们的脖颈之际,方知是被李振算计得死于非命...... 李振这厮,会有大用处...而且李天衢心说我也没指望他会是以死殉节的忠臣,便如对待张全义的态度那般,倘若我真无能到被其他势力给灭掉的地步...也由得你们另谋出路,而这李振到底是个聪明人,他为谁卖命能够收获更多,自己也能掂量得清楚。 但也务必留意要限制他的权力,起码现在己方领地与国都长安路途遥远,还隔着朱温、李克用等强藩。所以李振还并未极力主张加入尽控制住唐廷皇帝的争夺战中...真要到了那么一天,这货也将会极力主张对朝廷贵胄权臣、乃至皇帝李晔赶尽杀绝,李天衢心想有件事也必须要让他预先知晓: 唐朝早晚终究要亡,而唐廷皇帝倘若也是难逃一死...可是他却绝对不能死在我的手上。 ※※※※※※※※※※※※※※※※※※ 李振被李天衢暂且任命为泰宁军长史,也就相当于藩镇节度帐前的秘书长一级的官阶。据江南那边传来的战报,被钱镠麾下大将顾全武挥军攻破越州治所外城,只得退守内城的董昌也只得接受劝降,出城为钱镠所部兵马擒获,却在押赴往杭州的路途中投江自尽,而由他篡立的大越罗平国一百多名叛臣,以及董昌满门三百多口受株连悉数被斩,这一场更像是场闹剧的地方叛乱,至此也被迅速荡平。 钱镠凭再度讨逆平叛的大功,受封赏为两镇节度使,再得加官进爵自然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可是还没等朝廷诏令传来,钱镠回过头来又要专注于同杨行密的对抗当中,双方剑拔弩张,江东战乱尚无法消弭...虽然较之孙儒作乱、董昌背反的时期局势相对稳定,可当地百姓忧心忡忡,也实难安居乐业; 至于马殷被孙儒残部推举为主,率领七千余兵马进入江西地界,南下前往洪州,旋即转战豫章,很快也将杀入湘楚之地。然而流寇所过之处,鄂、湘、赣诸地同样也是人心惶惶; 同一时期,国都长安那边,却又因河中节度使王重盈病故之后,他两个儿子王珂、王珙争夺节度使之位,李茂贞、王行瑜、韩建等军阀却又以皇帝李晔将节度使之位赐给王珂为由,便又一次的挥兵至长安兴师问罪,又逼迫李晔诛杀李溪、韦昭度等朝中重臣...李茂贞还留下其养子李继鹏留在长安控制皇帝。然而这一次,由李克用亲自统领的河东大军,过后不久,却又杀至长安城下...... 263章 李克用走了,朱温来了 “李克用对于皇上,的确也已做得足够多了......” 节堂内李天衢长声说道,藩镇中大多幕僚也是齐聚一堂。而根据长安那边传来的情报,李克用率领十万大军勤王,竟然直接灭了屡次兴兵围攻长安犯驾的邠宁节度使王行瑜;吓得镇国军节度使韩建退守华州;还震慑得李茂贞罢绝了打算挟持皇帝李晔至凤翔的打算,甚至还杀了自己的义子李继鹏主动请罪请和...... 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个节度使联合陇右、凤翔、邠宁、镇国四镇结盟,屡屡杀到长安犯阙,欺负皇帝胁迫他接连诛杀朝中大臣都成了日常操作。可是面对李克用这个北境之王,他们软柿子捏惯了,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只不过听闻其中关联的几场战事军情,让李天衢略感不快的是,李克用麾下杀败邠宁节度使王行瑜,致使其逃亡途中为部下所杀的功臣,却是那争夺河阳军藩镇失利后北投河东的李罕之。那厮...当然更不是什么好鸟。 本来被朝廷召集诸镇大军讨伐,结果却再度兵发长安勤王的李克用为了避嫌,并没有纵使兵马进入国都,只是上书力谏朝廷下旨,就如当年皇帝兴兵讨伐他河东军那般,许以继续征讨李茂贞的名义。 然而李晔虽慰劳李克用,授予忠正平难功臣称号,并加封他由郡王爵禄升为晋王,由此也相当与有了建立自据一方的王国名义。然而这个皇帝接下来的骚操作却是...劝说李克用与李茂贞和解。 不该打时非要出兵,朝中大臣怎么劝都拦不住,结果真该打时,却又不肯借助河东军这路强藩为他讨伐隔三差五来长安犯驾的李茂贞了...李天衢估计李克用都会被李晔那小子给气乐了。 皇上你当初不是牛逼么?叫嚣着组建起朝廷禁军,又带上几路藩镇前来讨伐我河东的时候多威风啊?老子不与你算旧账,现在又兴兵前来救援朝廷,这都要主动为你出头了...结果倒要和稀泥,不愿我去攻打那天天都欺负到你头上的西北军阀了? 然而李克用与他麾下谋主盖寓合计一番,最终留下了一句“不杀李茂贞,京师一带永无宁日”,便挥军返回河东藩镇去了。有些事,李克用心知肚明,李天衢大概也能揣度得明白:皇帝李晔只怕是在顾忌,李克用的实力更为强大,若是纵容他灭了李茂贞等接邻长安的军阀...又怎知李克用不会更加狂妄,而要将朕把控在掌股之间? 而李克用劳师远征,虽然捞到了王爵这等尊崇名位,可是他放弃控制住皇帝李晔与朝廷中枢的心思也很好理解。有些事,天下诸藩节度嘴上虽不明说,但是每个人心里或多或少,对待河东李家也难免有一个想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毕竟李克用这一方军阀势力多是沙陀族裔,人家大老远的奔赴至长安勤王救驾,朝中尚还有人奔走相告“十万沙陀要杀入长安”引起恐慌情绪,河东军中又夹杂着不少北地异族将领。当年的安史之乱、吐蕃大军入长安大肆烧杀劫掠...乃至李克用当初与他老子李国昌的确也曾抗拒皇命等事件,天下人也都还记得。 要挟皇帝,控制朝廷中央这种事别的军阀可以做,可李克用自己都很清楚倘若他是做了,那么将会招致诸藩节度的敌意也必然会更大。所以李克用兵临长安城下,他的谋主盖寓力谏倘若奸人散布谣言,也必然会引起朝廷与诸藩警觉。眼下君臣相安无事,也不必朝觐,回归籓守,如此天下人看来我河东确为勤王而来,李克用则打趣回道“盖寓尚且不信我,劝阻入朝觐见,何况天下人?”遂班师回程。 观察李克用对朝廷的态度,他现在真就不打算废帝灭唐,还屡屡出兵救援朝廷。称王还是称帝,无非是个名分。又有朱温那死对头,李克用当然也不想给对方任何撺掇其他军阀联合讨伐自己的借口。你皇帝糊涂,可老子该帮的也都帮了,我也没有意图趁机控扼住朝廷中枢,你们还能什么谋朝篡位的借口声讨老子? 从这点上看,李克用虽骄横狂傲,但的确比朱温那厮为人正派又好名声太多了。李天衢想起当年自己抢来诛杀黄巢大功,与李克用初会时就见他虽然气鼓鼓的,但是又不愿自降身份为难,还要撑起副大气豁达的模样时...也不住莞尔一乐。而李晔错过了李克用之后,李天衢也已能想到他的命途轨迹,应该也不会出现什么变数了。 关于李茂贞等西北军阀犯阙要挟皇上,却由李克用出兵平乱的来龙去脉知晓个详细。节堂当中,本是内侍太监出身的张居翰不由的长吁短叹,而罗隐更是忿声言道: “大唐天子,竟然任由逆臣这般欺辱!虽然朝廷实难节制李克用...可李茂贞胁迫陛下枉杀朝臣,屡番犯驾,狼子野心,也是昭然若揭。更何况他统掌的藩镇毗邻长安,陛下这...却又如何不借李克用之手除了那乱臣贼子? 哪怕朝廷忌惮河东声势,可李茂贞逆臣祸患,近在眼前,待李克用挥军返回河东。只怕李茂贞屡屡欺辱要挟天下,已然生出异心,又怎会守臣子本分?李克用已去,而那逆臣复来时...这又如之奈何?” 罗隐此言一出,也引得节堂内不少幕僚叹声应合。然而眼下坐在李天衢侧首,赴任泰宁军长史官的李振却轻轻的嘁了一声,他瞄向罗隐等神情激愤的文臣之时,眼中不屑与蔑视之色稍显既逝。 李振到底机智狡诈,深知自己投从李天衢时日尚短,还不便与久受重用的罗隐等人争执对抗,他极善察言观色,也并没有跳出来讥讽罗隐等人明明效命于主公,却为唐廷愤慨这般的愚忠可笑。 然而李振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也落入李天衢的眼里。他也很清楚现在自己麾下的武职军将都还好说,然而文官集团对于唐廷的态度大概可以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以罗隐、张居翰等人为代表,他们虽然为藩镇节度效力,但是仍然拥护唐朝正统,哪怕皇帝再是昏聩、朝廷再是无能...自家主公攻城略地,甚至违抗威胁到己方势力的圣旨,打退朝廷方面的征讨兵马,他们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家主公谋朝篡位、自立为帝; 第二种则是以严可求、高郁、张全义、张佶等人为例,只倾向于为自己投效的势力尽忠竭力,对于唐廷皇帝,面子上称呼做陛下,可是除非牵涉到己方势力的利益,他们不看重皇帝与朝廷那边又闹出甚么事端。待时机成熟时,自家主公该称王称王、该称帝称帝,但也不会操之过急。表面上维持与唐廷社稷的主从关系,但是相较于自家主公,对皇帝也根本没什么忠心可言; 第三种就是李振这等巴不得皇帝早些去死,唐廷赶紧灭亡,而能尽快辅佐得自家主公称帝建元,以争取到从龙之功的人物。然而因为他对于朝廷偏激的仇恨,为自己所认定了有机会覆灭唐朝的主公,来投从效力也是格外的卖命。只不过这种类型的文官太过激进,李振又没有与他臭味相同的朱温一拍即合,所以他有用归有用,可现在于文官集团中也没什么话语权。 所以这个李振,许以他其它好处,可司吏监察这一块,到底也不能放权让他有党同伐异的机会...李天衢心中思付,然而想到了朱温那厮,在李克用从长安退兵之后更让他关注的消息,便是朱温调遣诸部兵马往河阳军藩镇,看似也有要进军关中的意向了...... 264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裂土分疆又一人 “长安路途遥远,我军到底是鞭长莫及。虽然罗判官言之有理,皇上仍为逆臣觊觎...可我就算有意协同李克用,终究是远水难救近火,长安兼顾不得,到底还要枉然与沿途藩镇生出争端......” 李天衢思量着朱温下一步会采取的军事行动,口中却长声叹道。罗隐等人虽有些不甘心,但也很清楚自家主公说的确是实情。 毕竟义成、天平、泰宁、淮南四镇连同徐泗之地处在位于唐土东部,距离关中长安的确是路途遥远。无论是以罗隐为首,有心思勤王保驾的“保皇派”,还是似李振那等,意图趁机控制住朝廷,再慢慢弄死皇帝与满朝公卿的“倒皇派”现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那边,也都知道自家主公要放着自家地盘不管,跨过朱温、李克用等强藩加入进争夺朝廷控制权的战争当中...这也未免太不现实。 不过虽然现在只是干瞪眼,但是节堂内一众幕僚也都在思量着岌岌可危的朝廷倘若再生出事端...又会对天下时局走向构成什么深远的影响? 无论如何,眼下还是要顾好己方势力的发展壮大。 安顿整编新军方面,李天衢也已任命降将柴再用为先锋军指挥使,而且这些时日来往的也相对密切。那“柴黑”柴再用,过往固然有追随孙儒作恶的这个污点,但是他本来应该是为杨行密所用,而做为五代十国初期的淮南名将、吴国开朝功臣,先后击退朱温数万大军、挫败吴越等诸多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而且他也与那马殷有几分相似处,虽然曾为孙儒那杀人魔王卖命,偏生按史载其性情宽厚儒雅、崇尚朴素,转投南吴之后有功不居、再无贰心,直到以七十四岁高龄做为吴国功勋元老的身份逝世...... 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柴再用之后,他还有被世人赞说“自保大来边事大起,克敌之功,莫先克宏者”的南吴名将柴克宏这么个儿子。 是以李天衢本着管仲评价他挚友鲍叔牙“其人善恶过于分明。夫好善可也,恶恶以甚,人谁堪之?见人之一恶,终身不忘,是其短也”这般的想法,这柴再用,还是要重用。期间以君臣关系彼此加深感情之时,李天衢也曾笑言道: “当年将军自宋州统领骑军追击,倒因朱瑄、朱瑾之故你我却未曾于战阵上相见。如今却是有缘,能与将军协力共谋霸业。” 为人沉稳,本来平素不苟言笑的柴再用听了,脸上也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当日侥幸未曾冲撞主公,看来也是死心塌地的愿意改投这个仍肯重用提拔自己的新主了。 而杨行密那边任命孙儒另一名降将李厚做指挥使,择选贼军降众当中最剽悍善战者组建黑云都,至于被生擒俘获的马殷二弟马賨,杨行密得知他兄长被贼军余部推举为主,眼下也快杀入湘楚之地后却是多留了个心眼,将他释放并厚待礼遇,并承诺待马殷能得以安生立业之时,自会放还马賨回去与他兄弟团聚; 统掌义胜军、镇海军两处藩镇大半领土的钱镠,也任命孙儒降将徐绾为指挥使,同样挑选归从的贼众精锐组建武勇都。如此本来同为孙儒麾下的凶兵暴徒,如今各为其主,鉴于杨行密与钱镠之间互不相让的对持关系,以后恐怕也免不了要对当初的同伙兵刃相向; 然而李天衢也加入进讨灭孙儒的战事当中,而收获了柴再用这员淮南名将,以及善用火器的郑璠。本来能为吴军所用的将才被人截胡,对于此,杨行密本人却是不知情的...... 除了忙于公事,李天衢家世也有喜事发生。正妻齐玉韵,以及由朱瑾府中收入后宅名为顾惜云的侧室先后染孕,虽然还须经历十月怀胎、临盆接产,但好歹现在自家基业继承子嗣也已开始有个眉目了。 虽说朱温连他那很有作为的长子朱友裕都要猜忌,而他其它那些子嗣也没什么争气的...而李克用那一众亲子义儿里面,李存勖现在估计也快十岁了吧?还有他那义子李嗣源应该也已是二三十岁的年纪...更何况李克用还有个长子李落落,估计也早就能领兵打仗了吧...... 李天衢心中寻思,于后宅温存慰问齐玉韵、顾惜云一番,得出的结论却是:还要继续生。 毕竟尚未诞生的子嗣哪个会有能力继承基业,这种事现在谁也说不准。说到底还是要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而从中择选最合适的人选,李天衢可不想入朱温那般,一辈子与李克用对抗虽大概占据得上风,可是轮到他与李存勖这个晋国嗣君交手时会发出“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那样的感慨...... 李天衢于牙署、后宅两头跑的这段时日,唐末五代乱相也是愈演愈烈,各地权位更迭依然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你方唱罢我登场。李天衢随时留意着各地相继传来的时局变动,其中涉及到一方节度更替的便有: 当年从秦宗权反军中脱离而出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德諲病故,由其子赵匡凝继位,虽然皇帝威严扫地、朝廷势力衰微,可赵匡凝仍旧明言表态贡赋不绝,处于坚定拥护唐廷皇帝的立场; 而当初同样曾效力于秦宗权军中,出走后一时落草,后来纠聚三千兵马攻夺下曾为反军所占江陵,逐步接管荆南军全境的郭禹,陆续夺夔、施、忠、万等几处州府,对内勤政爱民,招抚百姓、减免赋税...也被朝廷认可其荆南节度的身份,他也由投贼时冒取的名头郭禹,改回原本的姓名成汭,同时又兼任夔、涪等州观察处置水陆催运等使。虽然成汭对朝廷也保持着顺服的态度,可是他在对外扩张时便已曾杀退蜀地王建的军队,又按部就班的训练水师、打造战船,似乎是对于江西钟传、皖地杨行密的地盘打起了歪主意; 至于卢龙军藩镇那边...到底五代变态多,本来处处要与李克用作对的金头王李匡威,由于酒后乱性,便强行侵犯了他亲兄弟李匡筹的正妻。结果李匡筹引军驱逐他兄长自立,李匡威则是奔逃至先前与他达成对抗李克用战略同盟的成德节度使王镕那里寻求庇护。 成德军少主王镕,也很感激李匡威时常出兵般他对抗李克用,不但为他修建府第,还尊其为义父。然而李匡威眼见王镕与淄青军节度王师范的年龄相仿,以为年少可欺,便生出直接要挟到抢夺藩镇的歹意...结果却也聪慧多智的王镕识破,李匡威遂也是难逃一死。 李匡筹驱逐侵犯了自己妻子的兄长,结果却又打出要为李匡威报仇的旗号攻打成德军。然而正当河北各地也乱成一锅粥的当口,河东李克用再度出手,派遣步骑一万支援卢龙军那哥俩兵变时出逃投奔的牙将刘仁恭,再度杀回卢龙军夺下幽州。 自此被李克用推举上位刘仁恭,接管了卢龙军藩镇,而李匡筹溃败,往南投奔横海军藩镇,却被节度使卢彦威所杀,部众辎重、妻室姬妾也尽为其所夺...... 李天衢陆续听闻各处藩镇格局的变动,脑袋里面就是一个字:乱!也难怪起初囫囵吞枣的向了解唐末这段时期的历史之时,也时常会有懵圈的感觉。五代初期除了梁晋争霸这条主线,每一年各地同时都还有好多大事发生,期间涉及到政权更迭,很多事也都有着微妙的联系...... 不过刘仁恭这个白眼狼,也终于被李克用扶持上位了...五代中桀燕割据政权的开国君主,也已粉墨登场,加入进诸藩群雄割据的首脑集团...... 李天衢心想李克用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河北这边,长安那边再闹出什么祸事来...他也就根本无法再腾出手来,而去拉扯皇帝李晔一把了吧? 265章 异乡人全家,也终于到了 别处兵祸接连,治下发展迅速期间,义成军张归霸那边也已传来消息:当初于密州市舶司被李天衢好生招待,并分析利害的劝诱其举家东迁的李四郎李玹,终于携他兄妹李珣、李舜弦等一众车仗东奔而来,并按李天衢先前嘱咐,事先遣人骑快马至义成军藩镇知会。 李天衢先前也曾遣人去知会过张归霸,得知李珣这一家子果然来投,便立刻派遣人手,命令自他做了义成军节度使留后之后,在军中提拔的一名唤作贺怀庆的牙将前去接迎。 国都长安那边周围局势暂时安稳,朱温方今又调遣兵马,屯兵河阳军,似乎还要有大动作。所以李珣自剑南东川梓州启程,出川蜀、过关中,过潼关再往东行...虽说是路途遥远,但好歹所过之处大多处于战乱之后的缓和期,如此虽是尽携家资,但也有惊无险,终于进入了李天衢可以调遣兵马出手护应的领地范围之中。 张归霸接引李珣全家,并遣人前往瑕丘呈报。旬日间,李珣这一家子在滑州稍作安顿,又被护送着赶往兖州治所瑕丘时,入了城郭,李天衢便已亲自出官署去迎接。 之前便与李玹交谈得甚欢,彼此感情已算是熟络,所以他再与李天衢相会时也并非十分拘谨。不过他兄长李珣这个晚唐时节花间派的代表词人之一,虽然有股名士风流的才子气,可看来他为人到底更沉稳谨慎些,情知如今既然被说动,搬迁至李天衢治下疆土安家,对于眼前这个肯庇护自己家业的雄主分毫不敢怠慢,遂连忙躬身拜倒: “李节帅赫赫威名,小可早曾拜闻,如雷贯耳。听舍弟言及有幸拜识节帅,还恩许关照小可家业,已是荣幸之至,又怎劳烦节帅亲自前来接迎?小可更是诚惶诚恐。” “先生高才,远近闻名,又于药理之道多闻博识,有杏林妙手之能,当真无愧为‘儒医’贤名。我既能关照当世名士安生,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先生也不必如此多礼。” 李天衢笑呵呵的前去相扶,就见李珣也如他李玹那般,虽然是波斯人种的相貌特征,他颌下蓄着的虬髯比他兄弟更显浓密,可纶巾鹤氅,也是唐土汉人的扮相。 而李天衢目光又一瞥,就见李珣、李玹身后恭立的那个波斯少女,但见她已是个美人胚子,生得张瓜子脸,碧蓝色的眼珠清澈明亮,而光洁妩媚的脸蛋上瑶鼻樱唇,肤若白玉。不知怎的,李天衢忽的想到后世那部武侠著作中的那波斯明教总坛圣女,中土明教的紫衫龙王黛绮丝...应该也是如此形貌特征吧...... “妾身与两位兄长前来,拜谢节帅大恩。” 李珣之妹李舜弦,也朝着李天衢盈盈下拜。虽说因她是波斯美女的相貌特征,也平添一股妖娆妩媚,可那也明显有别于卖弄风情的狐相媚态。李舜弦留着双丫髻,发饰衣装也完全是唐土未出阁少女的扮相,而她言行举止也显得文雅又有涵养,的确是有唐代波斯才女那般独特的韵味。 只不过李天衢之所以看李舜弦尚是个美人胚子,也是因为瞧她...现在应该也就十三四岁的年纪,什么歪心思顿时烟消云散,这还真就立刻进入了贤者模式...... 美则美矣,而且在这个时代女子如此年龄成婚也是常例,这点上李天衢还是秉承着后世的道德观念,所以确定过李舜弦年纪过后,也立刻能收心秉持,心说如今既然李珣这一家子既然已投到我麾下,那么有些事过几年再说不迟...毕竟我虽然不是好人,但好歹绝不会是后世某些做下某些恶行理应千刀万剐,也是死有余辜的畜生。 李天衢随即吩咐胥吏安顿他们兄妹三个家室亲眷,并带着李珣、李玹入府详谈。 这一家子肯变卖家产,从蜀地剑南东川地界也是耽着些凶险,不辞辛苦,千里迢迢的迁至他乡,毕竟他们尚无法确定王建大肆侵州夺县之后,自己身家性命能否得以保存,世道动荡,走商凶险,通往进购海外商物的口岸道路几乎断绝...期间又有被李天衢说动的李玹回去苦口婆心的劝说,家主李珣遂也笃定心思,愿意离开乡土东迁前来投从明确会表态重用他的李天衢。 再听李珣叹言说及川蜀那边的时局变动,王建已杀入成都,夺取西川节度观察牌印,不久后便将他义父田令孜与其族兄陈敬瑄诛杀。 而后正值李茂贞、王行瑜、韩建三方军阀联合进逼长安,逼迫李晔诛杀朝臣韦昭度、李溪等,而李克用挥军勤王救驾的同一时期,王建那边也派遣牙将率部北上,不管是不是打算真打,好歹也要摆出副拥护朝廷的架势。然而立刻李克用那边从长安退兵之后,王建便立刻以邻道节度使顾彦晖竟然不肯出兵勤王为由,便调动兵马大举讨伐剑南东川...... 而李珣全家,就是趁着王建所部牙军还没有杀至东川治所梓州之前,便已慌忙奔逃离乡。他们本来便已动了举家东迁的心思,结果王建果然是得陇望蜀,占据西川藩镇尚不知足,很快便借故大举侵犯东川,结果这也更坚定了李珣趁早远离是非之地的心思。 于是乎,梓州李家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李珣并不知道王建占据两川之后,也会知人善任,并不拘一格选用人才,尤其会重用才名远播的文士。他只看见那个杀入蜀地的军阀攻破成都、纵兵袭掠,还大肆侵攻别处州府...所以李珣便在按原本轨迹会投从效力的主公杀到家门口之前,便一溜烟的逃出千里之外了...... 李天衢回忆史载轨迹,东川顾彦晖就算尚还能撑个一两年,但是也终究难以避免要被王建侵吞全境,只得自尽身死的命运。再不出几年的功夫,王建也将称霸川蜀,不过李珣全家既然已顺利投从到自己麾下,他所建立的割据政权到底距离己方势力太远,李天衢心说暂时也不会与王建有什么瓜葛。 而要让李珣这一家安心搬迁过来扎根,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所用,李天衢自知也须投其所好。对于痴迷于炼丹早已是走火入魔的李玹,李天衢早前便已知会胥吏在瑕丘置办的一处府宅中特设炼丹房,期间丹炉、丹鼎、水海、榴罐、甘蜗、抽汞、华池、研器、绢筛、马尾罗...等一应炼制丹药的器具齐备,而他欲采购的所有炼丹材料,也按先前所说,密州市舶司那边自会关照他预先购置; 而更倾向于研究药理学,鉴识海内外诸般草药药性的李珣也是亦然,由市舶司统一关检集散,诸如波斯的安息香、诃梨勒,出律的龙脑香、大食国的金屑...等商货虽然不及高丽、东瀛的特产那般易得,但李天衢也已说明他也会遣使与占据杭州口岸的钱镠,乃至尝试于诸部在福建地界扎下根基的王潮交涉来往,也是互市互利。 如此兖州治所,距离密州市舶司更是临近,而且都是处在李天衢治下领地,时局极为稳定。李珣也就不必再因时局动荡而困在川蜀,也还能经通商口岸做鬻香药家门生计...... 听得李天衢的确肯履行承诺,特别关照他们家门,本来仍有些忐忑的李珣也终于安下心来,又与他兄弟李玹又朝着李天衢躬身纳拜,口中千恩万谢,也都是完全发自于真心的。 266章 又双叒叕,皇帝危矣 在得知长安那边又有大事发生之前,李天衢再考察密州沿海地界,市舶口岸也已是一片帆墙如林的繁华景象。 海外船舶络绎不绝的开拨如港口当中,不但是海上船舶泊聚,陆上同样是车马云集。忙前忙后的市舶司署吏排查、清点、记录着货物,也有很多船夫力工打着赤膊,大声吆喝,从海船上来回搬运着装盛商货的箱子、麻袋。 而密州板桥镇街坊商铺间,到处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也有些海外商户得市舶司允许在当地盘下一处店面,囤积着本国于唐土上畅销的紧俏商品贩卖。当然也有李天衢治下各镇,乃至周围诸地行商的大户前来,与市舶司报备过后,开设商铺,招来走街串巷的海外来客登门观览购买。 李珣、李玹兄弟两个也随着李天衢一并大致密州市舶司。他们眼见得这里的西域胡商,虽然比起当年的广州口岸的来往的数目要少了太多,但好歹密州当年也是接引外海遣唐使的要紧去处,经李天衢设立市舶司有意扶持,鼓励招徕海外商户...如今此间繁华景象,似乎已并不比当初的广州口岸逊色。 各处市坊界限间,时不时有大唐官话、古日语、古朝鲜语、乃至北地粟末靺鞨所部渤海国所用的渤海语传入耳中,不过好歹抵至唐土做生意的商贾,非是有一口汉话说的很溜的中土侨民相帮,好歹咬字不清的尚且词能打意,彼此沟通起来大概也都顺畅...而观览时,李珣忽的眼神一亮,他立刻朝着口岸便经过市舶司胥吏检视已发过公凭,眼下正靠港卸货的商船行去,倒还真被他寻觅见一个波斯海商,便立刻上前相询。李珣张嘴也是一口纯熟的波斯语,貌相上看起来与那商贾似是老乡见老乡,而很快攀谈的熟络起来。 至于李天衢,他随后来到市舶司官署,听闻张佶报说东瀛九州津屋的海商儿岛九郎,也已承诺下次海运之后,便将转运来大批于本土收购的银矿。想必东瀛那边其他海商,很快的察觉到走唐土海贸仍有重利可图,届时也会形成蜂拥而至、竞争抢先的局面,李天衢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新罗方面,李天衢也按承诺许于两个遣唐使留学生官职,就在张佶身边帮衬,以辅助与新罗海商来往事宜。又有金敬德等人于本国家世之间穿针引线,海贸营生也是愈发的红火。 而且经由唐廷商贾来往与新罗之间,也将海路上途径之处呈报于市舶司,也让李天衢确定了一件事:位于新罗国西南海域的耽罗岛,果然还留有残存的海贸口岸。 耽罗岛,这般时节也称儋罗,就是后世的韩国济州岛。李天衢经过先前打探,得知那里并非与唐土之前没有半点联系,汉末三国时节便称其称为“州胡”,而在《新唐书》中便有“龙朔初,有儋罗者,其王儒李都罗遣使入朝,国居新罗武州南岛上,俗朴陋,衣大豕皮,夏居革屋,冬窟室。地生五谷,耕不知用牛,以铁齿杷土。初附百济。麟德中,酋长来朝......”这般记载。 然而耽罗岛虽有耽罗国,已经形成了政权,也是要等到北宋崇宁年间,才被新罗之后的高丽吞并全境,废其国号设耽罗郡,随后改称济州。只不过如今耽罗管控全岛的力度有限。 毕竟当年的张保皋,便是在此修建法华院,与后世山东半岛威海市石岛镇北域兴建的赤山法华院遥相呼应,并且也以那个去处做为往返于唐土、东瀛、新罗之间庞大的船队的重要根据地。只不过他早已为新罗贵族所杀,耽罗岛上兴建的口岸海镇就此荒废...... 既然有此前例,李天衢也自然是打算取而代之,接管那一处还不算是属于新罗本国领土治下,而且东、西、北三个方向分别与东瀛、唐土以及新罗隔海相望的海上交通要道所在。 “当年张保皋能做的事,当然我也能做。至于耽罗国那边,我也会安排人手,前去与他打打交道...而耽罗岛上法华院乃至海镇口岸,与其荒废下去,也莫不如落在我手中教其再度兴旺起来......” 李天衢又叮嘱过张佶一番,考察密州开设市舶司以后的口岸发展进度,这些事固然可以明着来。可是检视对外宣称为巡院侍卫司,其实是由李天衢任命张骁统管的密谍司署...则需要注意防止消息泄露了。 仍是于密州治下驿馆当中,张骁向李天衢呈报,由他与赵安、王齐豫、赖不明,又发展了一些有做密谍潜质的人手,也都是经过严谨考察,挑选出来性情最为精细,而且相对也能保正其忠心的属下。 而密谍细作的勾当实则也是术业有专攻,诸如潜伏匿踪、察言观色、刺探窃听、联络情报、诱骗跟踪...甚至暗杀等手段,他们几个人虽然各有所长,但是要培养起大批专业的精锐密谍,乃至扩建组织更为完整严密,行事也更为隐秘的庞大特务机构自然也需要长期的时间进行完善。 可是根据张骁所报,现在也有几个人手足以胜任密谍工作,而且也能以担保他们的忠心,只眼下而言,针对某一人想办法安插密谍过去,并筹谋安排联络情报的人手,想必也能够胜任。 李天衢遂吩咐张骁遣人前往徐州萧县,去查探那个他先前便已知其出身来路的大户动向,并着手准备安排巡院侍卫司选定的人手与其接触。 然而筹谋部署期间,却又有藩镇胥吏传来急报:眼见李克用已班师返回太原,而凤翔、陇右两镇节度使李茂贞又听闻唐昭宗于长安又开始招募兵马,宗选补数万人为殿后四军,并由宗亲诸王统领的消息之后...竟然以皇帝如此是意图对自己不利为由,便再一度的挥军杀向长安...... 朝廷禁军,一如既往的不堪一击,还没厮杀便已做鸟兽散。身为大唐天子的李晔狼狈出逃,这次倒是主动的要逃亡河东去求李克用的庇护了...李茂贞则顺顺当当的杀入长安,纵兵大肆抢掠,诸多皇城宫殿也在动乱中付之一炬。 然而出逃的皇帝李晔,乃至宗室子弟、公卿大臣,却被先前也被李克用骇得退守华州的镇国军节度使韩建给拦住去路,韩建又以“车驾渡河,无复还期”为由挟持住李晔,而押赴往自己的地盘华州。 至此皇帝李晔,终究不免落入藩镇节度的掌控当中,又有韩建从中翰旋,犯驾杀入京师的李茂贞反而拜尚书令,并加封为岐王;韩建本人,也被赐封为检校太尉,兼领京畿制置等要职...然而随着皇帝被军阀劫持之后所引发的事件,才是李天衢极为关注的重点: 朱温那边到底收到李晔为韩建所挟持的消息自然更快,他立刻调遣军旅西进,继李克用之后,他也出手了...... 267章 有很多大事,都要提前几年发生了 似乎朱温决意要控制住朝廷,而已经开始计划对皇帝下手的时间...将会比史载轨迹提前了几年? 李天衢怀揣着这个疑问,随后转念一想,大概也能推敲出个眉目。本来朱温应该是陆续吞并义成、泰宁、天平、感化、奉国、河阳...等几处藩镇之后,才会把目光又转移到长安那边。但是李天衢心说也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使得他不得不转移了战略重心。 毕竟义成军节度使,并不是懦弱无能的安师儒。所以那块地盘,对于朱温来说也并非唾手可得的藩镇,反而早已是难啃的硬骨头。当初因为秦宗权的威胁,他还要与李天衢并肩携手,却也是给对方发展壮大的时间; 河阳军藩镇,本来的局势应该是诸葛爽死后张全义、李罕之开始反目对抗,随后由朱温、李克用各自援助一方交锋厮杀,而以朱温攻取下此处藩镇而告终。 但是张全义起初与李罕之联手,并恢复洛阳等地民生,打理得井井有条...李天衢心想他却是投到了自己麾下,而李罕之那个作恶害民几乎也可以与秦宗权、孙儒相提并论的残暴军阀不修内政,统掌得治下州府乌烟瘴气...那么朱温趁势取之,将李罕之驱逐,李克用都还没来得及南下支援,宣武军合并河阳军,也比史载的轨迹要早了几年; 至于朱瑄、朱瑾、时溥这些割据军阀,本来拧成一股劲要对付的死敌也不是朱温,却换成了他李天衢...朱温反倒是他们起初要拉拢的友军...那么李克用当然也就不会出手援助,原本的轨迹他可是不计代价屡屡发兵支援,强行要为已经与朱温结成死仇的朱瑄、时溥等节度续命。 结果朱温却是站在朱瑄、时溥等人一方中途反水,倒是配合着李天衢转守为攻...朱瑾没有拿下泰宁军那块地盘做为倚仗,有勇无谋的他最终于凤凰山一役中伏早亡;又有葛从周五日下三州,以开挂一般的神奇战绩迅速灭亡朱瑄; 没有朱瑄、朱瑾兄弟吸引朱温的火力,时溥也根本来不及加固治下各处州府城防体系,朱温却掉过头来与李天衢联手兵发神速,他遭受夹击被打得措手不及,也就没有条件与宣武军打持久战,李克用又在北地忙着一挑三,还有对付皇帝李晔下旨讨伐的诸路兵马...时溥也就无法再支撑下去。实际上按史载轨迹,朱温豪取徐、泗、宿、濠等数州,以现在的时间节点估计,也才是一两年前的事。 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朱瑄与时溥等军阀败亡得更快,这也必然会导致朱温会算计着又要对昔日的盟友动手了...可是他无机可乘。李天衢寻思朱温那老狐狸倘若再盘算撺掇些势力对我出手,他还能拉拢哪个?是与其命里犯冲,也正算计着要与他为敌的杨行密?还是如今与我关系亲密的盟友淄青军王师范?亦或者尚还受到李克用军事威慑,而对外不敢妄动的魏博军罗弘信? 不找帮手,就凭自己的军力寻衅来攻,李天衢心说凭我如今的实力还真就不怵你朱温。何况他老谋深算,不可能算计不到若是现在对我出手...那么朱温的宿敌李克用,也绝对不会错过南北两大强藩联手,而对其形成夹攻之势的机会。 所以朱温的北面,是他最为强大的死敌李克用;在东面还要与李天衢当年笑嘻嘻,彼此背过去的手虽然都攥紧了要捅对方要害的刀子,可面上还要扮哥俩好;南面是他早晚也要攻取的赵匡凝、成讷等占据荆襄之地的藩镇军阀;朱温还要扩张地盘,他还能往哪打?也就只能一路向西了。 毕竟是涉及到了天子被军阀挟持,继李克用之后,又有朱温挥军“勤王”这等大事,李天衢也免不了再与一众幕僚展开军议。还是罗隐怒声忿言李茂贞、韩建贼子逆天无道、荡覆王室,趁着皇纲不振,逆臣竟胆敢劫夺国柄、挟持圣驾...激烈的言辞也直把李茂贞、韩建等人与汉末挟持天子、禁锢皇上的董卓、李傕、郭汜之流相提并论了。 到底华州韩建虽然不似李茂贞那般,直接当面羞辱皇帝肆意欺凌,他对李晔面上毕恭毕敬,可是由韩建暗中操控,将所谓的朝廷禁军尽数解散,李晔再无亲军可用,而且还是由韩建以晋汉八王、七国之乱为由,而威逼利诱着皇帝任从,唐廷便有覃王,延王、通王,沂王,彭王,丹王,韶王、陈王、韩王、济王、睦王等十一个皇室宗亲相继被杀...... 然而罗隐愤慨说着,忽然又来了句:“所幸又有朱节帅兴兵勤王救驾,也盼他能威逼李茂贞、韩建等贼子就范,迎还圣驾返至长安。想必皇上痛定思痛,也知凤翔、陇右、镇国等几镇逆臣终不可留,前番李克用力谏李茂贞不除,国都永无宁日,方今又有朱节帅挥军而至,也当下诏令征讨李茂贞等犯驾逆臣,肃清临近国都的乱臣贼子,方才能保住朝堂安宁。” 罗隐此言一出,以张居翰为首的一众拥护唐廷派系的幕僚的反应...竟也是深以为然。 ...啥?李天衢望向罗隐,心中叹道毕竟他可不知道自己按史载于朱温弑帝篡唐,并血洗宗室皇族及满朝公卿之后,仍然会愤慨激昂的力谏钱镠北上讨伐,还要扶持延续唐廷国祚,甚至也妥协的建议钱镠有言“纵无成功,犹可退保杭越,自为东帝,奈何交臂事贼,为终古之羞乎!”...只不过无论是唐朝还是后梁,吴越钱镠向来采取对中原皇朝称臣的国策,罗隐也只得忿然辞官归隐,以表态自己与国贼朱温当真是势不两立。 而对于张居翰等保皇派幕僚而言,朱温对外称呼的名头,可还是当年由僖宗皇帝所赐封的朱全忠...既然有征讨黄巢、荡灭秦宗权等定难大功,他们虽然揣度朱温时常对盟友捅刀子突下毒手的秉性...那厮固然狡诈阴狠,时常使无赖手段,还通过买通朝中重臣诱使皇上下旨讨伐他的死对头李克用...但起码对于唐廷皇帝,“朱全忠”应该也属于铁杆拥护派的藩镇军阀...... 眼下而言的确如此,罗隐、张居翰等人也要等到李晔落到朱温手里之后,才知道他对皇帝的手段...只会比李茂贞、韩建之流更为阴毒。 而环视节堂内一众幕僚的反应,以高郁为例,也有些文臣脸上神情显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李振则是面色玩味,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而严可求眉头微蹙,若有所思...现在的李天衢,也是看破不说破,他长叹了一声,随即说道: “朱全忠挥军西进过潼关,而韩建统掌的镇国军藩镇,虽不及朱全忠势大,但可控带关辅,以皇帝为要挟,又有李茂贞与其互通联合...到底能否接还皇上,犹未可知。 而我军虽然与镇国军治所华州,乃至国都长安相距太远,自然也无法发兵前往,但对外自然也是要声讨李茂贞、韩建等节度挟持圣驾、大逆不道...而朱全忠当真又是否这能救还皇上,呵呵...我等自然还是要密切关注的。” 268章 你是让我学曹操?还是学董卓? 本来犯阙欺帝的西北铁三角军阀,先是被李克用灭了王行瑜,李茂贞、韩建二人也骇得请罪求和...他们当时干不过河东军李克用,如今自然也打不过宣武军朱温。 面对朱温兴师问罪的征讨大军,韩建麾下幕僚司马邺最先不战而降。朱温转手便派遣司马邺前往华州知会韩建,宣称如果其不肯投降,便立刻要兵戎相见。 而后镇国军上下震恐,韩建深知己方势力不及朱温兵强马壮,明显也是不愿与他拼到鱼死网破。然而韩建有认怂服软,交出皇帝李晔的打算,可李茂贞却不肯就此放弃挟持天子,他便派遣兵马疾驰往华州与韩建谋议。由于可以任意把控的皇帝,眼下倒成了烫手的山芋,韩建遂也应允,任由着李茂贞押赴皇帝李晔、残余宗室、公卿朝臣西奔,往由他掌控的凤翔地界赶去。 朱温到底还是来了,大军抵至地理位置前据华山、后临泾渭、左控潼关,右阻蓝田的华州,长驱直入,兵临治所华县(后世属属陕西省渭南市),又由朱温派遣他攻落感化军濠州之时,所招募颇有口辩之才的典客官马嗣勋入城劝降。韩建到底还是惧怕朱温,也不愿再心存侥幸的据城抵抗,遂单骑与马嗣勋出城,向朱温负罪请降...... 挟持皇上、擅杀宗室、窃国柄把持朝臣等诸多大逆不道的罪责,韩建却一股脑的都推了旁人。朱温还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斩杀了镇国军节度副使李巨川,而宽胥安抚当初也有些交情,还曾被李克用在城下指着鼻子臭骂“身为人臣,逼天子,杀大臣,你若有礼,谁才无礼”的韩建,而顺利接管了镇国军的属民、钱粮、兵马。 韩建降从了朱温,也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军阀君主,他与西北军阀联合起来日常欺负皇帝的同盟关系也自此终结。朱温统领大军于华州略作休歇整顿,自然是挥军继续西进,前去讨伐仍旧不信邪,执意要将唐廷皇帝与宗室公卿尽把控在掌股间的李茂贞。 李茂贞倒也并非孤立无援,很快他又拉拢来鄜坊节度使李周彝协同对抗朱温。陇西地界又将是战火连连,而朱温“勤王救驾”的消息传至兖州瑕丘时,李天衢与麾下幕僚密议,却并没有传唤罗隐、张居翰等人,牙署书房之内,也只有严可求、李振二人与李天衢针对朱温与李茂贞之间打响的皇帝争夺战而密议相商...... “朱全忠以救还皇上为名,而并下镇国军藩镇,又擅自宽恕挟持天子,谋害宗室逆罪确凿的韩建...而李茂贞纵然又联合鄜坊李周彝,可也未必会是朱全忠的对手。然而就算李茂贞被胁迫只得交出天子,恐怕对于朝廷而言,也未尝不会是前门去虎、后门进狼......” 听过严可求发表过自己的看法,李振倒也有些诧异的望了他一眼,脸上似乎也流露出赞许之色,他很快便接茬对李天衢说道: “主公,虽然皇帝受制于李茂贞,而我军雄踞于齐鲁江淮之地,也无法远赴关右...但是倘若朱全忠当真能抢来皇帝,而真由他在控扼住朝堂...方今长安屡为西北藩镇所犯,李茂贞又曾挥军杀入城郭大肆劫掠、焚烧宫宇...那皇帝又如何肯再留于朝不保夕的险地? 就算李茂贞、李周彝倘若为朱全忠所灭...依我之见,朱全忠当初背叛黄巢倒降于朝廷,趁着讨灭秦宗权,乃至与主公联合之际大肆侵吞疆土,也能看出他亦有狼子野心。而朱全忠若真能挟持住皇帝...他毕竟不是顾盼自雄的李克用,想必也不会错过控扼朝堂的机会。而朱全忠既然以宣武军为立足之地,也甚有可能如韩建、李茂贞那般挟皇帝东往迁都。 而当初汉末西凉董卓以定乱为名,亦有机会控扼住远在洛阳的汉少帝、汉献帝;在曹孟德踞于许、陈之地,汉献帝为董卓所掳西迁长安...也尚能趁着李傕、郭汜反目,而董承、李乐、杨奉、韩暹之流护驾东奔的机会,而迎汉献帝移驾迁都至许昌。倘若真是如此......” 严可求听李振堪堪而谈,眼中也闪过一抹异色,然而他与自家主公李天衢仍只是看着李振口沫横飞的继续谏策,又听他说道: “如此李茂贞便如李傕、郭汜,而朱全忠便是董承、杨奉...主公则未尝不可似曹操那般,伺机派遣兵马截取皇帝,也有机会控扼住朝廷,到了那时,嘿嘿......” “就算我肯与朱全忠交恶,而有机会抢夺来皇帝...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建议我是该去效法曹操,还是学那董卓?亦或者是篡汉称帝的王莽?”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也长声说道:“方今我坐拥义成、泰宁、天平、淮南等数处藩镇,说句悖逆的话,这也就相当于关门做天子。而汉末群雄逐鹿,与方今诸藩割据的形势亦不可相提并论,曹孟德固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可皇帝无论落到谁的手里...无论哪个想假借他的旨意节制诸藩,拥兵自重、抗拒圣旨,这对于我等节度而言,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就算朱全忠挟持住皇帝,河东李克用、皖地杨行密、川蜀王建...再包括我李天衢在内的诸处藩镇节帅,他又能使唤得了谁?李茂贞、韩建...乃至如今的朱全忠争夺皇帝,挟持朝廷为了封王爵禄。而我这郡王统掌数处藩镇,也早已形如一国,又何必再抢来皇帝做个摆设?按你想来,皇帝若是落到我的手中,又该如何待他?” 李天衢当然清楚李振开始撺掇自己倘若真有机会,也应当加入进皇帝李晔的争夺战中,他可并不是力谏曹操接迎天子,而意图扶正朝廷的荀彧荀文若,而正如按史载他劝谏朱温那般,意图先清洗点唐廷公卿、皇室宗族,最后再弄死李晔已做好篡唐自立的打算。 而李振又听李天衢一通反问,虽说眼下没有罗隐、张居翰等拥护皇帝在旁,可是发现严可求也正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自己,如此倒也不便把心中的打算说的太过露骨。而李振眼珠骨溜溜的一转,随即又回道: “这...主公倘若能抢来皇上,这让世人看来,这自然是举义师,而行匡辅天子之义事。也正如当日主公所言,有些大事,自是顺势而为。纵然不能如曹公那般挟天子以令诸侯...国祚有兴而有废、社稷有盛亦有衰,而方今时局既已如此动荡,唐室衰微,加以时日,眼见气数将近,如此若由主公控扼住皇帝,而待时机成熟时,那么要成就某些大事...这不也是水到渠成的?” --------------------- 国庆前事多,晚上也有急事,今日二更内容略少....... 269章 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 李振仍在坚持建议伺机抢夺来李晔,并控制住朝廷公卿贵胄。李天衢也知道如果自己真那么做了,下一步,李振观察局势过后,便又会提出歹毒的建议逐步清洗唐廷重臣、内侍宦官...直到对皇帝本人动手了。 毕竟李振心胸狭隘,报复心极重,这就是他的执念。要知道这李振建议朱温开始剪除唐廷官僚,大肆杀戮...甚至对李晔下手之时,西面是他并没有讨灭的李茂贞,北面仍是李克用这个强大的死敌,而南方也有杨行密、王建等强藩,乃至自继位以来一直宣称拥护唐廷的赵匡凝等势力虎视眈眈...... 就算没有了他李天衢的时空,朱温势力将会扩张到了齐鲁地界,可是当他开始迫害唐廷皇族宗室,以及公卿重臣之时。本来表面上不得不对宣武军表示臣服的淄青军王师范,便立刻誓师起兵,分遣诸将奇袭朱温后方...如此看来,李振力谏朱温可以弑帝称帝的时机,也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 但是李天衢却也很清楚,史载中的朱温就算接连还是唐昭宗李晔,又发动白马驿之祸杀尽忠于唐廷的朝臣,废李晔之子唐哀帝李柷为济阴王次年便将其害死...堂而皇之的登基称帝、建立梁朝。同样是招致与周围藩镇关系迅速恶化,可是朱温后梁,也并没有遭受四面围攻而迅速覆灭,反而一一挫败敌方势力,甚至一度要挥军杀至李克用河东中枢所在的太原,很多藩镇节度眼见后梁灭唐已成事实,先后也只得向朱温奉表称臣...... 再这么一看,李振迎合朱温的心思,急不耐的要尽快称帝建元,也并非是自寻死路,他的确能够预判得清朱温有能力横扫周围敌对的势力...而李天衢却暗付如今你转投至我麾下,也是这么一味的怂恿尽快把控住皇帝,以图谋清绝唐廷宗室公卿,而称帝自立...难不成你这厮真是以为我如今的实力,也足以打退周围各处挺唐派的藩镇征讨了? 就算可以,但没那必要。 李天衢心说我可不是要称帝心思过于急切的朱温,他所建立的后梁势力虽然能在天下诸藩当中异军突起,有能力成为五代第一朝。可是也的确是因为朱温称帝的时机显得很急迫,他皇位还坐稳,又要疲于应对李克用、杨行密等强敌的猛攻,励精图治、兼顾民生的时间有限,也终究无法一统天下,而致使五代乱世还要再延续下去。 是以李天衢别有深意的望向李振,又沉声说道: “你有些话虽然尚不便明言,我也自然晓得。各朝盛衰兴废,的确有气数尽时,而控制皇帝、把窃国柄,时机成熟时也益于...做成那件大事。可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为什么要断绝唐廷江山社稷的,就非要是我?唐廷皇帝,他同样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我若是争夺他来,而稍显露出谋逆不臣之心...麾下仍忠于朝廷的臣属必然寒心齿冷,与我反目成仇,你是要让我连同他们也一并赶尽杀绝? 河东李克用屡番勤王,与我军相处尚且融洽,他又对朱全忠恨之入骨,我又何必因皇帝之争与他结仇?而我军盟友淄青军王师范,虽驱逐朝廷接管藩镇使臣,但也属于拥护朝廷的节度使,我挟天子为的不是令诸侯,而若是为了趁着朝廷式微断绝唐室江山...王师范等藩镇也势必要与我军决裂,这不也是要腹背受敌? 箭射出头鸟,而这个头,既然朱全忠要出,也由得他。我认为纵然李茂贞、李周彝联手,长久下去也必然敌不过朱全忠。既然他动了要抢夺皇上的心思,肃清旧朝君臣而意图篡唐称帝,期间又要背负何等恶名,我等都很清楚...这种事,没必要争个先来后到,这般时节,到底还是要谁更为强盛,朱全忠有野心,我也当成全他的野心!如此有些事便由他来做,又何必脏了我的手?” 比起一肚子坏水的李振,李天衢这一番话下来,言语中也透露另一种阴谋的意味。而严可求听得双眼一亮,立刻问道: “李克用挥军勤王救驾,却不愿挟制皇帝、控扼朝堂,而他又与朱全忠势如水火...主公是以为朱全忠倘若抢来皇帝,他也必然要趁机清洗朝堂公卿...而早晚也会对皇帝下手?” 没有谋士李振在旁边不停的煽风点火,朱温眼下势力虽然强大,但也没有达到他原本轨迹时那般的强盛...那么他会不会意图挟持天子?又是否将按史载中那般屠杀朝臣、弑帝自立?这个问题李天衢早就想过,而他给予自己的答案则是:必然会。 “卿所谋是吾本志,穹苍其知之矣!” 这是史载中的朱温眼见废唐而代之的计划逐渐完善,便亲切的拉起李振的手所说的言语。如此直接表达出爱卿所谋,就是我的本意,而本来只有上天知道的意味...可想而知朱温野心渐长,为了称帝也早已是眼红心热了。 而朱温急于称帝,也差不多会到如入了魔怔那般的地步,他可以不顾法理名义直接派遣兵马诛杀李晔。白马驿之祸诛杀众多忠于唐廷的朝臣之后,朝中已尽是他的心腹,但也仍有许多人力谏天下未平,篡位不可太急。再进封为魏王,加九锡,朱温怒而不受,哀帝也表达禅位之意,意图拖延时间,仍急于改朝换代的被朱温拒绝...索性再将仍劝他称帝时机不成熟的臣子一股脑杀尽,就是要尽快胁迫唐哀帝让出皇位,又急不耐将其诛杀,这就算比起篡位野心、路人皆知的司马昭,朱温可更顾不得面子功夫,篡唐称帝已是猴急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就算是四周强敌环视,朱温依然急于弑帝自立,按李天衢想来,就算他老奸巨猾,颇有心机城府...可是朱温骨子里依然还是个泼皮无赖,所以他对于皇帝的执念更为偏激,有机会把握住自己梦寐以求的,则是无所不用其极,而且就算朱温也会权衡周边局势,可是比起其他雄主...他更等不及。 “按我想来,以朱全忠的为人秉性,的确会那么打算...毕竟比起李克用,乃至是我,他若是有机会篡取国柄,更不会顾忌什么虚名。而我纵然有机会抢夺来皇帝,也绝不会就此与那朱全忠决裂。 往后的这段时日,我军非但不会与朱全忠为敌,而坐视他能够挟持皇帝、把控朝堂,甚至期盼他再能拓张做大势力...而朱全忠实力越大,野心越大,有些事,他终究是要做的......” 李天衢点了点头,随即沉声念道,思量着李克用、杨行密、李茂贞、王建...朱温周围面临的世仇死敌、竞争对手还是那些人,可是却还多出了他李天衢这么一路态度暧昧不明的强大势力...这的确会导致朱温再要谋害皇帝,篡位自立时会有所顾忌。 所以李天衢心想,还要给朱温能够向西、往南大肆吞并疆土的机会。而现在的李晔,就好像是一个娇滴滴的貌美大姑娘,朱温就好比是好色成性的臭流氓...他们若是有机会每天朝夕相处,朱温固然会顾忌外界因素而暂时不敢下手,可是当他忍耐到按捺不住,又发觉似乎要做什么歹事,未必会遭受到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惩罚...那厮也必然会原形毕露,而狼嚎着向李晔直扑上去...... 欲使之灭亡,必先使之疯狂。 270章 利弊双刃剑,河东内乱的爆发 如果由朱温掌控皇帝,而暴露出任何谋逆篡位的野心,那么将与不少藩镇交恶的只会是他。而到时自家主公,却能以征讨谋逆贼子的名义联合挺皇派的藩镇军阀,再与朱温为敌...以严可求的智谋,很快的也想清楚李天衢的图谋,他的反应,自然是深感认同。 就连李振也不得不承认,李天衢不愿抢出风头,而加入进对皇帝李晔的争夺战中,这也无疑更为稳妥。可是李振想看到的,是满朝公卿贵胄匍匐哀求讨饶...要的是能够把捏住皇帝肆意蹂躏、欺辱、乃至弄死的那种以下克上的满足感,可自家主公坐视朱温挟持天子,那么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又如何能够实现? 仍有些不甘心的李振,还试图以自己的口辩之才继续游说一番,却发现李天衢朝他望过来,言语中也已有几分威压的意味: “兼听则明,我自会广纳谏言,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所力谏我伺机以迎驾之名控制住皇上,固然也有一些道理,只不过如此出谋划策,也并非只为我军设想而,也有着你的目的吧...你的私心,是不是也该收敛些?” 李振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连声称是,随即噤声不语。深知投从的主公可不是好糊弄的主,既然自己的主见不能与李天衢一拍即合,也就没有必要再枉自惹得主公不喜...... 虽然算是在李天衢面前碰了一鼻子灰,但李振好歹仍得受重用。随后按李天衢钧旨,赶赴南面与淮南军隔江相望的升州冯弘铎那里进行交涉。 眼下江南那边,由于杨行密帐下名将李神福出兵征讨的神勇表现,庐州蔡俦、舒州倪章等反叛势力迅速被荡平。杨行密与钱镠两相对持的形势之下,却还夹杂着张雄、冯弘铎这一路从感化军时溥中脱离而出的割据军阀。 根据升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张雄已然病逝,而由冯弘铎接管被唐廷承认的武宁军节度使之位。只不过他统掌的地盘战略环境十分险恶,北倚长江,周围疆土已经被杨行密一方势力而包裹住,而冯弘铎凭着他五万兵马与千余艘战舰,还有能够与杨行密叫板的底气,所以对于宁国军藩镇也仍然保持较为强硬的态度。 但是李天衢知道或早或晚,冯弘铎的地盘终究要被杨行密所攻占。尤其是当他最为仰仗的水师,在历经一场惨败之后,冯弘铎也只得放弃抵抗,而按他原本的轨迹会率领武宁舟师余部弃守升州、沿江入海。杨行密又趁机强遣人前去招降,冯弘铎也只得认命,而被封作淮南军节度副使,虽然甚得杨行密厚待,但他这一路割据军阀被南吴完全吞并,而彻底消亡...... 位于长江以南的升州,李天衢暂时不打算去与杨行密争抢,他要算计争取到的,是冯弘铎麾下擅打水战的武宁舟师。而且冯弘铎现在所处的环境虽然险恶,长江北岸淮南军,也并非是由杨行密占据,那么他就算无法在江南立足,也不必非要沿江入海...近在眼前,也尚还有个强大的势力来投奔。 由于先前互遣使者,彼此做为近邻通商往来。李天衢确定冯弘铎与己方势力的关系还算融洽,李振奉令前往升州以亲善为名出使,而将隐晦暗示给冯弘铎的内容则是: 我家主公也素来钦佩冯节帅威名,向来有意亲近修好。只是如今江南时局波谲云诡,天有不测风云,节帅据守升州一隅,只怕日后稍有疏失,也未尝不会落入断港绝潢的困境。我家主公固然不愿插手江南战事,而且先前与宁国军杨节帅又有共讨凶贼孙儒的情谊...倘若冯节帅与宁国军终究难免兵戎相见,我军虽然只能是两不相帮,可冯节帅若有所求,无论是出面调停,还是收容庇护,我家主公还是乐意出手相帮的...... 以李振的口才,李天衢相信他能促使升州冯弘铎意识到自己有朝一日就算不敌杨行密,也不会只有率领武宁舟师在长江上漂泊游荡,不得以只能接受招降归顺这一条路可以走。就与他隔江相望,还有另一方杨行密现在也不便得罪,更会厚待于他的强大势力可以前来投奔。 而李天衢遣使往南边去,北方亦有藩镇派遣使者前来会晤。当初曾奉命以贩马为名,赶赴至义成军滑州密议相商的郭崇韬,今番来到兖州瑕丘,同样是要与李天衢代表己方势力商议军机大事。 “李节帅,当年你曾说早知朱全忠那厮狼子野心,也肯与我家主公联手共同讨伐那狗贼,只是国贼秦宗权未除,尚且不便与联手讨伐伪齐贼军的朱全忠决裂...可如今不但秦宗权败亡,孙儒也已被节帅诛杀...在下也当真佩服节帅文韬武略,当真由义成军两州十县之地,壮大至如今这般称霸齐鲁、江淮的一方豪强。 我家主公的确没有看错节帅,而如今既然秦宗权、孙儒之流尽已伏诛授首,而朱全忠狗贼挥军西顾,竟然也意图犯阙挟持圣驾。那李节帅是否也该按当年约定,与我家主公共发檄文,联合出兵,而讨伐朱全忠那奸邪贼子?” 这些年下来,郭崇韬也曾南下两三次前来要与李天衢相商。结果偏不赶巧,李天衢夺下泰宁军之后,便已将自家政权班底迁至兖州瑕丘,而后平天平军,南下攻取感化军,趁势尽取淮南军治下诸州,又与杨行密会师于江东联合出兵灭了孙儒...郭崇韬次次扑了个空,而且这几年他家主公李克用也是诸事繁杂,屡屡出兵征讨,双方暗地里来往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李天衢这边形势稳定,对外也暂无战事。又是经历了一番周折才抵至瑕丘的郭崇韬寒暄客套了几句,便立刻代表他主公李克用追问道。 李克用到底更倾向于拥护朝廷,李天衢当然不可能向郭崇韬透露他有意纵容朱温做大下去的打算...但也仍有说辞的从容回道: “皇帝与宗室子嗣、公卿重臣如今毕竟仍是被那李茂贞挟制。朱全忠的确以勤王救驾为名挥军西进,翼圣公若是打算趁机攻打,还要邀我一并对朱全忠出手...这不也就相当于要协助那胁迫圣驾,屡番欺君罪名属实的逆臣李茂贞了? 翼圣公本是国之忠良,先前勤王救驾,为了避嫌亦不曾入宫觐见。而如今就算他恨朱全忠入骨...可如此反倒任由李茂贞控扼天子,那么翼圣公先前做为岂不是前功尽弃?这让世人看来,却不是有污他的清名?” “这......” 郭崇韬反倒一时语噎,他却更不能向李天衢转述自家主公“宁可饶过李茂贞,也不能让朱全忠那狗贼得逞”的主张...然而朱温引兵西征攻打李茂贞,而意图强夺皇帝虽然也是要紧大事,可是现在的李克用,却因为己方势力内突发的兵变而备受打击,郭崇韬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叹言说出来此行前来的真正目的: “...主公遣我前来拜会,不但要问清节帅心意,日后当真是否便能与我方联合征讨朱全忠?而朱全忠阴狡祸贼,也怎会心诚保驾救还皇上?然而皇帝不纳忠言,自取其祸,而我军眼下...实则暂时也无暇西顾。 此行前来,非是要催促节帅立刻起兵,共讨贼子,也仍是要提醒李节帅莫要忘了当初的承诺...至于末将前来拜会节帅的另外一个目的...却是为了主公的义子李存孝而来。” 271章 缚虎容易,可是生擒李存孝...... 李存孝那厮,到底还是要自己作死么? 李天衢心中嘀咕着,又听郭崇韬面带忧色的说道: “李存孝不知会主公,占邢、洺、磁三州意图自认节度使,又与成德军王镕暗中来往,惹得主公大怒,出兵前去讨伐。虽然李存孝骁勇绝伦,倍受主公重用,可他竟然暗通外敌,意图背反自立,也实出我军意料之外...只不过仅凭他与王镕联手,也断然不会是主公的敌手。本来无须因此叨搅节帅,只不过......” 郭崇韬再说下去,李天衢发现关于李存孝背反一事,也与史载轨迹出现了偏差。因为不但是李克用这个论冲锋陷阵最是能打的义儿突然背反,就连先前与他关系尚还算和睦的魏博军藩镇,竟然也已与李存孝、王镕联手,结成了对抗李克用的统一战线。 魏博军节度使罗弘信,眼下都已是六十上下的年纪了,由于家世曾祖、祖父、父辈都是魏博本地军校出身,却是十几年的时间里换了几茬的藩镇中唯一一个未被部下驱逐、诛杀的节度使。而他与河东军决裂反目,本来也是或早或晚的事。 可是由于时局走向出现变数,赶巧不巧,朱温以往虽然一直离间河东军李克用与魏博军罗弘信之间的关系,现在的他却忙于抢夺皇帝,而集中兵力攻打凤翔李茂贞。除了分拨将领部曲把守后方各处要隘,朱温也实在没功夫为罗弘信撑腰。所以魏博军如今也就只能与成德军,以及河东叛将李存孝报团取暖,而共同面对强大的李克用。 然而罗弘信与李存孝、王镕联手...李天衢知道既然自己统掌的义成军与魏博军相邻,这也就代表着河东军因为内忧外患而引发的战事,也未尝不会波及到他治下疆土。 果然又听郭崇韬沉声说道:“可恨罗弘信那厮歹恶,趁着我军借道夹击洺州之际,竟突然背约,发兵三万趁夜偷袭,致使我军不得以退返...所幸我军讨灭孟方立,取下昭义军藩镇。而李存孝趁势虽然占据邢、洺、磁三州,李节帅掌控义成军为控扼河朔水陆要冲之地,是以末将就算周折一番,好歹仍能寻路前来拜会节帅...... 就算是罗弘信骤然对我军发难,而与李存孝、王镕一时猖獗,但主公激忿难平,势必要夺还邢、洺、磁三州之地,不生擒住李存孝亲自质问也决不罢休。只是既然又有罗弘信这一路敌手,李存孝败退之时,也未尝不会再奔逃至魏博军地界。而我军趁势兴师问罪,胁迫罗弘信那厮屈从...李存孝若侥幸逃脱,李节帅以为他却还能往何处逃?” 李天衢点了点头,说道:“我懂了,李存孝毕竟是翼圣公的义儿,据我所知,向来也是以亲子相待。可李存孝背弃养育提携大恩,这对于翼圣公而言,比部下将官背反,也更是痛心疾首...所以有些话,他也必须要向李存孝当面质问个明白。 而我治下义成军控扼河朔,也是由河北入中原的必经之路,李存孝面对翼圣公大军征讨,必然守不住邢、洺、磁那三处州府。而他若败逃至魏博军,李存孝恃武倨傲、目空一切,想必也无法与魏博军骄兵横将共存下去。而成德军王镕虽聪慧多智,可是他心志不坚、不思进取,虽屡番兴兵对抗河东,想必也不愿因李存孝便将翼圣公得罪狠了。如此李存孝只有往南奔逃,那也就只能逃入我治下义成军地界。” 郭崇韬颔首称是:“正是如此,李存孝若是南逃,我军敬请节帅出兵拦截,务必要擒俘住他,而交由我家主公发落...按末将想来,就算李存孝一时有王镕、罗弘信倚仗,可他背反仓促,与所部将士更是背心离德,也必然是穷途末路,所以极有可能要仰仗节帅相帮。 当然李节帅出手协助,我河东军日后也必然厚报。而我家主公,也托末将再为节帅带句话:若那逆子仍不敢见我,还要再逃下去,而果然要逃至你小子...咳咳...节帅治下领地,便出手帮我制住他,算是我又欠下你一桩人情。” 要生擒活捉李存孝?这恐怕要比绑缚住一头猛虎难的多了吧...... 李天衢心中吐槽了句,随即又问道:“翼圣公要我出手相帮的,就只有这些?李存孝于走投无路时,虽然很有可能向南奔逃往我义成军治下,可是眼下尚还不能把话说死。 而王镕与李存孝暗通款曲,意图对翼圣公不利,罗弘信更是突然背约,奇袭河东兵马...河东叛将与两处藩镇既然联手与贵镇作对,翼圣公却不是想邀我军一并联手,而共同征讨魏博、成德两军藩镇么?” 郭崇韬闻言,虽然他脸上神情依然对李天衢甚是恭敬,但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那股许多河东军将领常见的跋扈霸道之色:“王镕、罗弘信在我河东军眼里,亦不过是土鸡瓦犬,而李存孝着实糊涂,虽然可惜可叹...他也绝非是我家主公与河东众将的对手,如此又何须再多劳烦李节帅襄助? 只不过我河东军方自占据昭义军全境不久,又遭逢李存孝据地背反,眼下攻取的州府尚是人心不附...否则趁势一鼓作气攻破成德、魏博二镇,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只是主公眼下切齿深恨者,唯有辜负他大恩的李存孝。成德军王镕、魏博军罗弘信早晚要灭,但眼下仍是要擒执住我河东叛将最是要紧,呵呵...既如此,自然也就无需仰仗节帅挥军北上协同破敌了。” 而郭崇韬虽然对李天衢说的客气,心中却嘀咕道:你李天衢的确十分了得,这些年下来不但设计夺取泰宁军,又连番击破朱瑄、时溥...广取邻道藩镇州府,但也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如何占下江淮诸州的。主公如果邀你联手攻打成德、魏博二军,这却不是又要让你方势力插入河朔地界? 所以要与你协力共讨朱温,是另一码事。可是河北诸镇各州,若是我河东军能够独取,当然也就不必邀你来与主公争地盘了...... 李天衢则是心想就算河东军那边,不会因为这次叛乱而给我纵兵杀入河北的机会。可是魏博军罗弘信既然也与李克用决裂,北面我想不想打,当然也是由我做主,当然也不必由他李克用做主...可是面上也仍是对郭崇韬笑言道: “既是翼圣公邀我相帮,也自当鼎力相助。便请足下返归后回复翼圣公,倘若河东叛将李存孝,当真无法再昭义军、成德军乃至魏博军立足下去,而欲往我义成军治下奔逃过来...我自会吩咐麾下牙兵严查寻边,若发现李存孝败军踪迹,便会调拨兵马全力截杀,也必然要擒拿住他,再交由翼圣公发落。” 当郭崇韬拜别而去,李天衢也立刻遣人往义成军预先知会张归霸,随后一段时候也在关注着北面李克用与李存孝、王镕、罗弘信之间打响的战事。由于李存孝的背反,李克用当真是动了真怒,他亲自统领大军势如破竹,接连夺回邢、洺、磁等几处为李存孝所占据的州府,由此也能看出他这个义父全盘作战的指挥能力,当真还是能吊打他那战场上冲锋倒是罕逢敌手的义子...... 只不过李存孝果然没有按原本轨迹那般,只得于邢州据城枯守,到底也只能登上城楼向李克用哭嚎认错,而束手出城就擒...如今的他既然仍有后路可退,似乎也是羞于去与李克用相会,所以李存孝根本没有等到河东大军挖掘沟堑高垒,将其重重包围,便抢先率领残部突围而出,又是一路向东,而直朝着魏博军的地界疾奔逃去。 272章 你很像吕布,但也像熊孩子 当真不是自己义父的对手,又觉得面对李克用心里有愧,李存孝也根本没心思与昔日的义兄弟,以及军中袍泽同僚厮拼到底...那么他就只能再一路逃下去。 而李存孝背反李克用的举动,除了李存信等早就算计着要往死里弄他的对头,在河东众将看来不但又惊又怒,而且甚是惊愕不解。他们也实在想不出论武勇在河东军中当居翘楚的人物,又怎么会干出这等混账糊涂事来!? 到底也不过是一介头脑简单,又太过心高气傲的莽夫...李天衢揣度李存孝的行径,他并不是真心想要背叛李克用。不但李存信等人嫉妒他过于招摇显眼,李存孝也同样嫉恨他人因战功而收获的名位,觉得我既然最能打,在军中的地位当然便要高人一头。 如此李存孝没得封赏稍有不满,便要置骂同僚,甚至剽掠治下子民,去闹给李克用看。再加上更好耍弄心机的李存信煽风点火、推波助澜...李存孝脑子再一热,干出自封节度使,又暗通外敌这桩子事来,这也就直接触到李克用的逆鳞了。 然而李克用逃至魏博军地界之后,未过多久,他却发现自己依然要逃。因为王镕、罗弘信这两个路所谓的友军,也都帮不上任何忙了。 与李存孝暗通来往的成德军节度使王镕,本来就长期受李克用的军事威胁,而昔日的友军卢龙藩镇,如今也已经换成了李克用扶持上位的刘仁恭...虽然多了魏博军那一路的帮手,底气略显得硬了些。 但是与暴怒的李克用厮杀又惨败了一仗,本来还算计着拉拢来李存孝能与河东对抗的王镕的确稍遇挫折便沮丧震恐。他到底还是怂了,所以后来对河东军的态度,也仍是按史载中那般“临阵易帜,乞盟,进币五十万,归粮二十万,请出兵助讨存孝”...... 至于魏博军罗弘信,本来的确就是想在朱温、李克用、李天衢几处强藩之间独善其身,他也曾收过朱温的书信中提及李克用志在吞并河朔,一旦腾出手来,也必然要吞并魏博军...罗弘信本来是将信将疑,可的确是河东军欺负人有些过分了,今番又来借道要夹攻李存孝,不客气给些好处也就罢了,结果大摇大摆过境的河东兵马,还顺手劫掠了魏博军治下乡里...... 不但罗弘信被彻底激怒了,他麾下尤以骄横跋扈而闻名的魏博牙兵众将更是炸了锅。平常只有他们欺负人的份,又怎能容得更是霸道的河东兵马欺负到家门口还要忍气吞声!? 罗弘信要与李克用翻脸,但本来还打算隐忍一段时日,却架不住麾下骄兵悍将群情激奋。杀了节帅顺手再扶持一个上位,这又是魏博牙军的“老传统”,罗弘信情知众意难违,所以他现在便选择奇袭河东军,而站在王镕、李存孝这一边,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然而王镕很快便向李克用服软,罗弘信也登时傻了眼,他自问麾下魏博牙军虽然也以剽悍善战而闻名,就算也与李克用彻底翻脸,他好歹还能掂量得清倘若真要与河东军拼个鱼死网破...魏博军还真就没那实力。 所以罗弘信合计着李克用发雷霆之怒,可这次兴兵来打,他最迫切的就是要拿住李存孝这厮问罪...而李存孝仗恃武勇、桀骜难驯,非但不能为我所用,留着他却要受李克用不计代价的猛攻讨伐,长久下去更要惹犯了魏博军众怒...... 李存孝眼下的处境,倒有些像是汉末长安兵败之后,也曾去投从过袁绍那段时期的吕布。他那傲慢不逊的臭脾气,与魏博牙军更以跋扈骄横而闻名的众将凑到一块去,那还真就如明火遇到了炮仗那般一点就炸。所以罗弘信很快与众将议定,莫不如擒执住李存孝叫他交出,方可让李克用暂时退兵。就算与河东军的梁子已经结下了,好歹来日方长,再与成德军王镕...乃至引兵东归之后的朱温联合结约便是。 然而李存孝事先便已怀疑罗弘信容不下自己,又听得些风声,他若要走,也没人能拦得住。纵然魏博军派兵追击,可李存孝率领余部锐骑大发神威厮杀一番,骇得魏博牙兵心惊胆战,也没人再去追...... 所以又过了数日,义成军滑州胙城县地界,由两三千骑所组成的队伍,正在林间道路上疾速奔驰着,而自从奔逃进入义成军治下,这一拨骑军已经奔走了三四个时辰。 骑阵当中大多军健身披着沉重的甲胄,加上长短马战兵刃,在林道之间穿行所发出的响动声比起寻常轻骑而更为浑重,也犹如滚滚洪雷之声,那般重甲骑军疾驰起来所带给人的感官冲击,也显得格外的强烈。 然而如此这仗的重甲锐骑,虽然也是透出一股威风煞气、肃然军容,可是骑阵当中尚还有不少健儿,他们脸上神情也不由得仍流露出几分惶然与迷茫。 我们跟随着李存孝将军,厮杀征战固然是不惜命,但是...我们怎么这就背反主公,反而要与河东军同袍为敌了?再奔逃下去,我们又该往哪里去? 除了在李存孝身边出生入死最久的心腹甲骑,绝大多数骑军在得知追随的上官,竟然会被主公兴师问罪的挥军讨伐,自己反而成了昔日的袍泽同僚追击截杀的目标...当然也尽是惊愕不已。 包括直属于李存孝帐下的具装甲骑、河东马军,乃至部分昭义军降兵...所集结成的军队,其实在得知本部兵马的上官,竟然会被他们所效力的主公,更是李存孝的义父李克用挥军攻打之时已是军心大乱。河东大军陆续夺还邢、洺、磁三州的战事当中,实则便已经有大批的军士悄然离开行伍,临阵倒戈,急忙奔逃主动去寻李克用麾下众将统领部众表说自己当真不曾打算背反主公。 毕竟李存孝麾下绝大多数将士的妻儿家小都在河东...谁又甘愿稀里糊涂的变成了自己效命的势力所要剿杀的目标? 现在尚还追随而不肯离去的,除了的确为自己上官的武勇所折服,这辈子心甘情愿的肯把自己性命交托于李存孝的剽悍武夫,也有仍有些军士莫名其妙的便一路奔波,自昭义军出逃,经过魏博军,眼下又奔逃至由李天衢所掌控的义成军地界...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再逃下去,终究是要与河东军就此脱离,也已有人后悔不已,却不知就此离去还有没有命能够回到河东,而其他袍泽同僚,又会不会信他们当初可真没打算追随着李存孝背叛主公...... 其实不止是那些士兵,李存孝本人现在也是追悔莫及。 虽然在颠簸的战马上尽量挺直了身板,不愿在仍旧追随着自己的甲骑儿郎面前露怯...而李存孝面色阴沉沉的显得十分渗人,可他眉宇间也不免流露出颓然、懊丧、悔怨的神情,而他心里也忍不住含恨道: 可恨李存信那阴险小人,在义父面前进谗言诬陷我“有二心,常避赵不击”;可恨平定潞州,明明是我立下大功,义父怎么就把节度使之位封给与李存信沆瀣一气的康君立;可恨义父怎么就把为蕃汉马步军众部交托于那李存信统领...... 但是更可恨的,却是我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以为与成德军王镕那小儿联合便能做要挟,而让义父明白他要打天下争霸业,众多义子与宿将当中,他最须要仰仗的是我!? 273章 战场上的杀神,战略上的白痴 “将军!再逃下去,却还要往哪里去?毕竟我等尽是骑军,补给有限,眼下离河东也是越来越远...弟兄们人困马乏,再这么耗下去,也怕打熬不住啊!” 一员亲随骑将策马奔至李存孝身侧,也不由的高声提醒道。而李存孝忿忿的念着,闻言也是一怔,是啊...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我率领余部还能往何处安身立命? 回去向李克用认罪,李存孝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自己义父的脾气他也十分清楚,无论自己当初是打算要挟还是真要背反,李存孝现在意识到自己曾做下的糊涂事的确就是背叛河东...不但回去九死一生,李存孝仍不愿在其他义兄弟面前低下他高傲的头颅,所以河东军藩镇...注定是回不去的。 而奔逃途中,李存孝也曾想起朱温这个名头。当初他不但与成德军王镕暗通,甚至也曾遣人发书信往汴州...不过与己方势力的死敌暗通款曲,依然只是为了要闹给自己的义父看。真要去投奔与河东势不两立的朱温...与李克用到底还是有义父子的情分,李存孝也不想选择这一条路。 投奔如今统掌这块土地的李天衢?那更不可能! 心高气傲的李存孝,可还记得李天衢当年也只不过是陈州区一介都将,他麾下那唤作王彦章的的汉子也曾当面怼过自己...去投奔他未必能被收容,到还有可能被羞辱一番,李存孝当然也不愿意向李天衢低头,与其人在屋檐下,也莫不如自己打下块地盘做主! 那么天下虽大,我还能往何处去? 李存孝这才意识到以往攻城略地、出征讨伐,通常都是由他义父乃至其他几个义兄弟审时度势、筹谋议定,他也只需要率兵去打便是。可是如今真要由他做主了,李存孝顿觉两眼一抹黑,也不知到底要往哪里打才更为稳妥...焦头烂额,亦是心浮气躁,不耐烦的李存孝索性把手一挥,又厉声喝道: “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我等只管一路往南面打便是!既然李天衢这厮治下领地富庶,纵然儿郎们人困马乏,途径村坊,只管顺路前去剽掠,放眼望去,不是尽可去取?” 那亲随骑将闻言先是一怔,直觉得李存孝的主意也未免太欠考虑了,又赶忙劝道: “可是将军,如今我等出走河东,罗弘信、王镕之流到底畏惧主公...翼圣公势大,不敢收容。就算河东、河北是留不住了,我等只得南奔,但是那李天衢坐拥几处藩镇,当真是兵多将广,若只论治下兵马数量,恐怕已不逊于河东!我等如今式微,若是劫掠李天衢治下村坊,再开罪了他...如此恐怕也甚是不妥吧?” 追随着李克用明明走的是康庄大道,如今路越走越窄,已几近穷途末路的李存孝,在这个时候却依然要强撑起不可一世,睥睨傲视天下群雄的嚣张嘴脸: “那李天衢算是个什么东西?他麾下那些将官,我也丝毫没有放在眼里!就算李天衢人多势众,我麾下锐骑儿郎来去如风,他调动大批兵马前来合围堵截之前,我等便已远遁而去了。纵然有小股追兵拦截,也配与我争锋?又如何能拦得住我? 让儿郎们尽且安心,虽然我等眼下只得从河东出走...待我等南奔打下块地盘立足,日后也未尝不能与义父遣使来往,以表述我原本的心意...儿郎们也有机会与家小团聚,是以眼下我等,虽然不便与河东军同袍拼到鱼死网破,可是那李天衢...我还怕得罪了他!?” ............ 半个时辰后,滑州胙城县治下一处村坊,随着李存孝率领余部军骑骤然冲杀进去...顿时乡民惊呼奔走,有些腿脚慢的,以及尚在村坊间劳作没有反应过来的百姓,怔怔的望向突如其来的骑军策马已冲至自己面前,碗大的铁蹄便已重重的践踏在他们身上...也有不少甲骑顺手一刀下去收割人命,总之一时躲闪不及,而拦在李存孝余部面前的无辜乡民,都免不了要被踏翻砍倒。杀入村坊的重骑所过之处,已是横尸无数,无论男女老幼,也几无一个活人...... 其余惊惶不堪的乡民哭嚎着四下乱窜,不幸中的万幸,却是李存孝率领麾下流亡骑军只是为了大肆剽掠抢粮食,情知此地久留不得,也没打算非要屠尽村中百姓。然而骑军到处劫掠,也有些如狼似虎的甲士翻身下马,冲向就近的房舍,一刀劈开紧闭的门闩,若是发现有携家带口躲藏避祸的乡民,大多也仍免不了要顺手杀了...... 村坊间伏尸遍地,其余乡民也都惊慌的四散逃离...李存孝却大喇喇的命令麾下重甲军士搜集剽掠来的粮食装束,就地整歇一阵,再启程上路。然而有外来的兵马到治下乡坊烧杀劫掠,这也惊动了周围巡哨的义成军部众,很快的便会合了两三千兵马,而直朝着此间村坊合围而来...... “一群渣滓!却要来讨死!” 李存孝闻讯后,胡乱将手中胡饼吞到了肚里,喝令麾下骑众立刻上马,随即率领着骑众,便要向方自抵至乡村口处的义成军将士撞杀过去! 本来恚怒激愤的牙兵部众,却惊愕的发现李存孝麾下流亡铁甲重骑从村坊中骤然杀出,先是数百铁蹄扬起漫天飞卷的烟尘,也不喊话叫骂,甫一相见便要痛下杀手!最先冲驰起来的重骑甲士,便如百余柄锋利的剔骨尖刀,轻易的剖开了对面尚还来不及集结成阵的牙兵步卒...大批步卒被掀翻撞倒,凭着血肉之躯,也根本无法抵抗住铁甲重骑席卷而来的猛烈惯性。 成片的铁蹄凌空踏落而过,恶狠狠的践踏着倒在地上的步卒身躯,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此起彼伏。而李存孝挥舞着长大浑重的禹王槊,肆意抡舞扫出,看来也是要宣泄这些时日以来积攒的无穷恨意,也杀得挡在他身前的敌兵伏尸一片! “李...李存孝!果然是你这杀才!好大的胆子,竟胆敢侵害袭掠我义成军治下村坊!” 有员牙将大声喝骂着,从斜侧催马挺枪袭杀过来。李存孝满眼轻蔑的侧首一乜,看似轻松写意的抡动禹王槊横扫过去。两马交错而过时。点钢枪与李存孝的禹王槊恶狠狠的磕击一处,发出激荡的金铁交鸣声响,旋即竟然便从那牙将的手中荡飞了出去! 那牙将登时双手虎口渗出血来,骇得大惊失色。而李存孝又擎紧了禹王槊顺手朝着斜后往轮扫过去,那员牙将下意识的俯身闪避,但听得凄厉至极的破风声呼呼贯入耳中,他也很清楚这一下若是挨得实了,恐怕当即便要被李存孝这一槊砸得脊骨折碎断裂! “渣滓蠢虫!能在我手下过了两招不死,就算有几分本事,但也配来与我厮杀?来的无论是义成军张归霸,还是你主子李天衢,我李存孝想来便来、说走就走,所过之处取些粮秣,又奈我何!?” 李存孝不屑的狂声骂道,然而很快的他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纷沓而至。又是一拨义成军部众发觉奔袭入境的流亡骑军踪迹,也已快马加鞭,截杀而至! 274章 唐末第一与第二猛将,终要有一战 前方阵形,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狼藉不堪,由李存孝率先开道冲杀,依然追随他的每名骑士在马鞍上微俯身子,将全身气力都关注在手中的兵刃上,以久经战阵、训练有素的骑兵战法威势惊人,也仍然能爆发出强大的战力。 而又有两员牙将被李存孝搠毙轰杀,凶猛霸道的冲势下,义成军组织起来的阵型竟然再度土崩瓦解。回过神来、心有余悸的军士怔怔的望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被马蹄践踏得不成人形的同袍尸首,再恚怒的瞪视过去时,却见李存孝统领这流亡甲骑依然急催坐骑,战马嘶鸣、溅起烟尘,却是从阵列中突围而出,这便扬长去了...... 当李存孝余部重骑撞入义成军地界,并且沿途剽掠,还从两拨牙兵部众的拦截中突围杀出的消息传到滑州白马。坐镇本地的节度使留后张归霸怒了,陆续听闻这一战报的其他军将怒了...当然李天衢也怒了。 “欺人太甚!李存孝那厮也未免太过猖狂了,就算不是河东李克用要求主公协助擒拿这厮,我军也定然不能放过他!” 王彦章浓眉倒竖、忿声怒吼,然而他身处于正在行军中的行伍当中,阵列中锋刃光芒映日生寒,也汇聚着众多良将,统领着各部军士顶盔挂甲,各个神情威严肃穆,也漫起一片萧杀的气势...... 由李天衢亲自带领几名骁将,统率各部兵马,也已抵至毗邻于义成军的曹州地界。趁着李存孝尚还未逃出滑州治下领土,也甚是兴师动众,而要截断他流窜入其它领地的道路要隘。 李存孝与其流亡部众,就如同一头窜进乡坊中的猛虎,到处横冲直撞,肆意扑食撕咬...而李天衢调兵遣将,便犹如派出了许多猎户持窝弓药箭,在各处村口要设下机关陷坑...只要能困住李存孝在义成军地界打转,就算他尚还能折腾一时,早晚也要耗到精疲力竭。 就算后世有将不过李的说法...可是李存孝不但没有能力扭转天下大势,按原本轨迹不得善终,到底是咎由自取,更何况这厮的确太过放肆了...所以李天衢也根本没打算拼得与李克用交恶,而尝试将这个所谓的五代第一名将招到麾下,这次他既然进入自己的地盘胡作非为,还绝不能让这头恶虎就此逃了。 “李存孝的重骑军就算再厉害,可是他不肯卸甲轻装流窜,到底远不及轻骑能长久奔驰。事先李克用又曾遣郭崇韬前来知会,我军也早做下部署,他既已露相,也断然不能让他逃出义成军地界...... 不过那李存孝虽是狂妄,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也的确堪称当世虎将。我军布下天罗地网夹攻截击,李存孝也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届时尚还不知要伤损多少兵马...真要彻底制住那厮,也要倚仗彦章你的本事了。” 眼见自家主公转过头来,又对自己嘱咐说罢。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王彦章朗声领命,他的双眸中也似有两团火苗正熊熊燃烧着: “终于有机会能会一会那李存孝了,虽说厮杀征战,不能只倚仗个人武勇。但我还真就不信李存孝那竖汉就当真厉害到足以傲视群雄,要助主公打天下,虽然终究不能只凭着单枪匹马...可饶是如此,如今便是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虚名,我也要与他争一争!” ............ 一日过后,以为率领着流亡骑军可以沿途抄掠、大摇大摆的杀过义成军地界的李存孝,却发现南面行出滑州的道路上已有大批兵马集结成阵。 节度使留后张归霸威风凛凛,坐镇中军,统领着所部牙军,与先前为李存孝杀败奔逃,却也就此锁定住流亡骑军踪迹的那个名为贺怀庆的牙将,以及一并重用提拔的其子贺德伦等义成军旧将,做为义成军中自己培植其的亲信率领各部人马集结,已然切断了李存孝再往南逃的去路。 随着贺德伦一声令下,数千义成军将士的阵形立变,前排架橹持盾的步军兵结成密集的阵型,筑成几道看来十分坚固的盾墙,诸队长枪手紧接着赶上,手持长枪从橹盾的缝隙、上方探出,层层兵刃斜指苍穹,很快的便形成了锋刃耀出一片片森寒锋芒的拒马步阵...... 而张归霸统领的步军阵前后,也设下大量的陷马坑、绊马索,专等着李存孝统领他麾下重骑撞杀过来,也势必要拖垮对方突围破阵的冲势; 面色阴沉的李存孝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很快的,他却又听见另一侧亦有大批兵马开拨调动的震响声传来。 位于他所统领的流亡骑军西侧,由张归厚、霍存统领的马步军众也已追击赶至,同样喝令麾下众部将士步军列成密集的阵势,布置在两翼的近千名铁骑也将手中的骑枪直向前方,顷刻间也形成一排排锋刃森冷的枪林,也犹如一群加入围剿猎物的狼群,朝着眼见要被包围住的猛虎呲出冰冷的獠牙; 若是李存孝要往东面突围而出,还有天平军节度使留后葛从周,统领贺瑰、柳存等军将率部于道路要隘设下伏兵,以逸待劳,也等候着李存孝统领流亡部众会一头撞进埋伏圈中; 紧接着,似乎又有隐隐的雷声从李存孝方才率部经过的北面穿来。大地开始轻轻的颤抖,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旌旗夹杂在出现在地平线另一侧的黑线当中,那几道黑线向前进行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烟尘滚滚、马嘶长空,兵刃出鞘、衣甲铿锵的磨擦声霎时间也响成一片,林立在那几拨兵马当中的牙旗上面,打出了王彦章、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等由泰宁军方面开拨而来,先前也早已奉钧旨率部途径天平军,专门为阻截李存孝余部而及时杀至,那众多猎猎迎风招展的旌旗当中,旗杆最为长大的那一面也赫然表示着诸藩君主李天衢的字号。 李存孝现在才隐约意识到,到底还是因为他太过狂妄,以为仗着自己武勇绝伦,乃至麾下最是剽悍善战的具装重骑可以肆无忌惮的杀过义成军地界。 然而从一开始,李克用便推测到他极有可能要向南边奔逃,遂遣使至义成军预先来报,而李天衢既然先前便有自河东而来的郭崇韬告知要请,也早已做下了部署...从战略局势上收缩包围圈,直至完全围困住他这一拨流亡骑军,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而奔逃至此的重骑部众当中,也有不少兵卒不断的来回张望着,脸上也不由流露出慌张的神色。李存孝面色阴沉狰狞的骇人,就算身陷重围之中,以他的性情当然也决计不肯就此屈服...杀气满布的眸子很快的往斜侧眺望过去,李存孝随即挺起禹王槊,又厉声嘶吼道: “不必慌惧!当初夺长安、破黄巢、败张濬、占昭义...便是敌军势众,我等儿郎,不是照样杀得他们心惊胆破!?结成密集阵势,不要管其它几路敌军,转朝着西面猛攻,冲垮敌阵,突围出去!” ----------------------------------- 注:按史载贺德伦,其先河西部落人也,父怀庆,隶滑州军为小校,德伦少为滑之牙将,因继立军功后迁平卢军节度使,朱温一方势力当中魏博军节度使杨师厚卒后,以德伦代其任,但没有能力管束魏博骄兵,因哗变被执擒至河东晋军降服。 正史后梁遣大将王檀北上,晋军一时势堕被敌军袭攻至太原,监军宦官张承业眼见贺德伦部下大多溃逃,猜疑其本为被迫归从的后梁降将身份,也难免会阵前倒戈,遂诛德伦,并其部曲尽杀之。 275章 众将斗存孝,还有王彦章 “杀!”李存孝嗔目咆哮,胯下骑乘那匹格外高大雄壮的战马也昂首发出一声浑厚响亮的嘶鸣,扬蹄开始骤然加速。 而李存孝身后,他亲随军将手中也紧擎着一杆旌旗誓死相随,那两三千重骑甲士也纷纷催马疾奔,霎时间,汇聚成一股波涛汹涌的钢铁洪流,向着西面席卷而去,隆隆的马蹄震撼轰击过处,大地也犹如土龙翻身那般猛烈的震荡起来! 战略上虽然太过莽撞盲目,可到底也是身经百战,且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李存孝到底还是能撑得起当世虎将的这一称号。起码在战场上,他能迅速判断得清南面张归霸率领部众好整以暇、以逸待劳,早已做下了层层拒马破阵的部署,从那个方向试图撞杀突围,也必然损失惨重; 而往东面奔逃,还是天平军、泰宁军等处于李天衢势力范围内的藩镇领土,他既然兴师动众的前来围攻,也必然会在往东逃出义成军的道路要隘设下伏兵阻击; 现在流亡时期,也绝对不能原路返回,何况北面李天衢亲自统领主力军旅集结...李存孝再是桀骜难驯,也很清楚仅凭自己麾下两三千余部,也断然不该硬碰硬的去与最为势众的敌军缠斗; 所以趁着另一个方向前来截击的敌军立足未稳,也就唯有向西面突破! “归厚兄弟,李存孝那厮朝着咱们这边撞杀过来,这还真当你我是最好对付的了!?” 眼见李存孝统领着余部重骑专要朝着自己这边试图突围逃脱去,也当即激得生性剽悍凶狠的霍存擎起长刀嘶声怒骂。而张归厚紧绰马槊,被眼罩罩住的单边眼眶另一侧的眸子中也是杀气腾腾: “就算曾听闻李存孝那竖汉于河东军中骁勇冠绝,为先锋率重骑破阵未尝挫败,每战无不克捷...咱们率领的行伍儿郎追随着主公用命厮杀,也不是好相与的!他要来便来,俺却不信凭你我率部联手,尚还拖不住那李存孝统率的骑军!” 步阵当中的弓弩手听得所部将官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也立刻拽开弓弦,朝着前方施射出一蓬蓬箭雨。然而箭矢急坠落下,砸击在李存孝麾下身披厚重坚固的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动声,除非侥幸能从衣甲缝隙间贯扎入血肉的利箭,所能造成的伤亡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方自列开阵势的牙兵枪手,很快的便高声呼喝着排队迎将上前,一排排锋利的长枪竖起,寒光闪烁的枪锋直指前方,也汇成一片密集的钢铁森林。 就算迎面冲来的敌军重骑势如惊涛骇浪,震撼的情绪也难免在步军将士的心中漫延开来...可是这些牙军将士多半由剽悍好战、善于统兵的张归厚、霍存两员勇将浴血拼杀,经历过不少惨烈的战阵。非但训练有素,以往血战的阅历也会告诉这些步军将士,战场上面对敌军如此重骑冲锋,倘若心生畏惧而不战自溃,只会死得更快! 终于,李存孝一马当先,催骑直冲在面前林立的枪阵面前。最前排列阵的长枪手强撑着死战的勇气,而抬头望去时,就见那张戾气满布、狰狞霸道的面庞也是清晰可见之时,李存孝猛然抡动手中禹王槊横扫过去,以必要扫荡进眼前一切生灵的势威砸在排成紧密阵列的步军身上,当即令人窒息的沉闷响声乍起,顿时便先有五六名拦路的军士身躯被生生扫到半空当中! 紧接着,李存孝身后紧擎军旗的骑将,乃至一直追随他身边的两名死士与大股具装重骑生生凿入对面的步阵当中。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成排的军士肺腑震裂、口喷鲜血,生受强大的冲力被撞得倒飞而出,也使得紧密的阵列骤然一阵溃动。就算后几排的士兵前赴后继的上前,试图抵住被冲垮的阵列,也仍旧不免要被敌骑撞击得人仰马翻! 而李存孝所向披靡的在敌阵中昂首狂啸,形容狰狞,他那两只怪眼中流露出森冷的杀气,伴随着他挥舞大槊的动作结实的肌肉块块突起,爆炸的力量似乎不会绝尽,所过之处溅起道道血光,荡起排排尸首...如此厮杀破阵的神勇战姿,的确也正按正史所述的那般: 存孝每临大敌,被重铠橐弓坐槊,仆人以二骑从,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独舞铁楇,挺身陷阵,万人辟易,盖古张辽、甘宁之比也! 然而李存孝大发神威的又撞破几层阵列,忽的听闻从左右两个方向皆有声若洪雷的马蹄声贯入耳中。霍存、张归厚二将亲自统领着近千锐骑,从两翼截杀奔袭过来,完全是要以对冲的架势,尽可能的要将李存孝所部流亡骑众生生的拖在此处! 同样长于骑射的霍存眼见要与李存孝撞杀到一处之前,倒骤然擎起骑弓,一支狼牙箭镞呼啸而出。李存孝那边方自抡起禹王槊砸碎眼前一名牙将的脑袋,惊闻凄厉的破风声袭至,只微微一侧头闪避过去,利箭便钻出他身侧的一名甲骑咽喉,透出个窟窿血花四溅...... 李存孝在恶狠狠的转头瞪视过去,与同样怒目瞪来的霍存对视,也登时溅得火星四射。 然而与此同时,列开密集阵列的步军虽然承受重骑破阵的撞击,阵型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可是这些将士以自己血肉之躯阻拦李存孝麾下流亡重骑军的冲势,到底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成效。 被冲垮的长枪手身后,很快的也有手持大斧、长刀等兵器的军士发喊扑将上去,冒着上方乱斩劈落下来的兵刃,而抡舞其手中长兵器专朝着后续冲刺铁骑的马腿旋斩过去...... 冲入狼群中的猛虎,起先凭着它锋利的爪牙,以及沉重身躯所挟裹起的猛烈冲势,当然可以直直撞杀过去,扑倒咬毙许多只野狼...然而猛虎的目光只顾朝着前方望去,从周围尚还有许多只饿狼包围过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力牙狠狠的咬在它的身体上。如此老虎虽然一直往前猛冲,可身上挂着几头死死咬住自己血肉的野狼,也只得不停的来回挥爪狠咬,也就难免要被拖缓冲刺的步伐...... 重甲骑兵,尤其是由李存孝亲自统领的剽悍锐骑,无疑是这个时代冲锋破阵的最强大杀器。然而重装骑兵在战场上的限制之一,便是必须要挟裹起巨大的动能,如果被拖住了高速疾奔撞杀的冲势...那也必然会给予敌军可乘之机。 “李存孝狂悖轻敌,可是你与所部具装甲骑再是善战,我麾下良将云集,如今齐出围攻,你又还能硬抗得了几时!?” 坐镇中军的李天衢眼见战机已至,趁着李存孝所部与霍存、张归厚两员大将缠斗在一处时,也立刻厉声下令。北面庞大的军阵也顿时响起犹如轰隆雷鸣的震响声,群骑涌动,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等骁将争先恐后的策动麾下部众,先后疾驰奔出阵列,也尽朝着那边李存孝所部骑众狂奔过去。 而擎起铁枪,猛催坐骑,奋疾扬蹄,连人带马如箭一般的疾射而出,已争先抢在最前列的大将,自然是同样有万夫不当之勇,李天衢麾下论武勇当居翘楚首席的虎将王彦章! 276章 冠绝天下,龙争虎斗! “铛!!!!!” 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几乎要震碎霍存的耳膜,他紧紧绰住刀杆与李存孝撞杀在一处,咬牙承受着指骨、掌骨与腕骨由于强大的反震力道所引发的痛楚。 终究难免要与沙场上久负盛名的李存孝正面硬刚,霍存虽然斗志昂扬,可是这一番交手下来,方知李存孝战无不胜的威名也可说是名副其实...想起当初还曾于陈州宛丘与如今效力的主公厮拼,当日与王彦章激战鏖斗,然而如今面对李存孝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霍存感受到更大的压力,也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更何况,虽然霍存凭着自己坚韧凶悍的意志,身子固然还能再强撑得几时...他胯下战马却也开始喘起粗气,手中那锋刃上已然满是豁口的长刀,在一度生生撞上李存孝抡砸过来的禹王槊之时,势大力沉的一击,使得刀身便已弯折了下去! 霍存见状大惊失色,他连忙侧身催马,意图闪避开李存孝非但气力霸道至极,招法更是环环相扣的猛烈攻势。然而非但李存孝威猛无双,他麾下流亡的重骑甲士,但是以骑兵马战厮杀的战力而言,也依然能强压过霍存所统领的拦截骑众,混战中兵刃碰撞与兵士惨叫嘶喊的声音激荡起伏,己方军卒已有大批坠落下马,霍存一时间避无可避,眼见便要被李存孝轮扫过来的大槊轰杀! 然而战团中忽的被扫开一个圈子,那员独眼骑将持槊冲杀,也是当者披靡,硬生生杀出一条道路,他连人带马浑身浴血,大吼着朝李存孝这边扑来。李存孝却是瞧也不瞧,持槊抡臂横扫过去,张归厚也顿感一股霸道的反震力犹如怒潮般倒卷而回,一交手也已落了下风,但好歹凭他这么一击,也救护得霍存没有李存孝扫翻坠马...... 李存孝所领流亡重骑,杀透了几层阵列,几乎也快要从敌军马步军众组织起的阵势中突围杀出,但霍存、张归厚率领将士咬牙死战,拼得在李存孝的大槊下险象环生,也终于为同袍部众截杀赶至争取到了时间。 以李天衢麾下诸多也已杀出名号的猛将为锋矢,催马疾驰赶至,狠狠撞入了李存孝与霍存、张归厚缠斗的战团当中,双方兵刃乃至躯体撞击在一起,本来马背上犹如一尊尊铁浮屠组成的重骑军阵,如今竟然也又被撼动的趋向。增援杀来的军旅,势必要将这一拨剽悍蛮横的骑军彻底包围吃掉! 李存孝带出来的兵,就算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这个时代最为精锐的重骑部众,可是蚁多啃死象,更何况李天衢麾下一众也在史书中留下自己事迹的名将,他们统率的兵可也都不是善茬,河东、义成、泰宁...无论是于何处藩镇牙军中效力的男儿,舍死忘生的混战在一处,彼此咬牙切齿的呐喊着,拼命要压倒对方。而渐渐的,流亡重骑部众,看来也要给诸部合拢围攻的锐骑冲垮阵型,直至彻底被淹没...... 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然而李存孝力压张归厚、霍存二人,明知自己被李天衢麾下诸多猛将针对,久战不宜,可是他脑子里面还仍坚信着一个念头: 我若是要走,谁能拦得住我!? 正率部又杀透一层阵列,而催马疾进之际,陡见一员敌将率部截住去路。李存孝嗔目大喝,眼中杀机四溢,手中那寻常壮汉根本抡舞不动的禹王槊直搠了过去,而被世人称赞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的王重师也挺起马槊迎将上前,只从技法上而言,无论是李存孝、王重师出手的时机、角度拿捏的都恰到好处,然而李存孝抡槊猛的又是一荡,一力降十会,迫得王重师不得已策马避让之时,他便趁机拨转马头,眼见便要冲杀出一条道路; 然而又有一员骁将抡舞着大剑,率领所部骑军截杀过来,李存孝已愈发的不耐烦,抡起大槊横扫过去,势如排山倒海。激荡的金铁交鸣震响,刘知俊架起大剑硬生生的抗下了李存孝这一击,在颠簸的马背上却骤然一个趔趄,险些跌落下马,他反应极快,立刻用力踏住马镫,所幸李存孝也顾不得趁势再下狠手,策马疾冲突围,倒登时又将恰好杀至眼前十几名敌骑扫荡击飞了出去; 直到康怀英叫骂着也催马截杀过来,李存孝愈发的心浮气躁,他双臂轮转如风,手中禹王槊挟裹起猛烈的气流,竟好似在战团中形成一股狂飙的风暴! 康怀英顿感狂风扑面而来,连忙挥起手中长枪格挡,却是“铛铛铛铛铛!”...一连串金铁撞击的震响乍起,本来齐克让统管藩镇时节,论武勇当居泰宁军翘楚的康怀英仓促应对,不但感到双手紧攥的指骨似要迸裂,更是惊骇得发现手中握住的枪杆眼见也要应声折断! 本来李存孝发了狠心,心说突不突围,好歹也先搠死眼前那个碍眼的敌将再说。然而正当康怀英不得已狼狈策马迫退的当口,又是一员大将催马疾奔而至,正好挡在了李存孝、康怀英两人之间。 与放在陆续过招的敌将相较,横在面前的这员虎将貌相身躯、神情就气概最是威武雄壮,而他也正是李存孝还记得名头的人物: “王彦章!好!来得好!你当初不是狂言要与我分个高低胜负么!?” “到底是谁狂?李存孝,你再是骁勇善战,也实在太过狂妄。入了歧途却非要自取灭亡,不见棺材不落泪,也已是死到临头了!” 王彦章瞪目厉喝,擎起大枪也立刻催马迎了上去。禹王槊、大铁枪,在后世被评价称呼为唐末五代论武艺排名第一、第二的猛将所善使的兵器,撕裂开空气刮起两道猛烈的旋风,终于狠狠的撞击在一处,竟好似晴天凭空打下一道炸雷...... 左近处,尚有混战厮杀到双方骑军将士,本来已是脱力体虚、头晕目眩,骤然间却乍闻似是音爆冲击波的巨响贯入耳中,竟然也有人脑子一嗡,便当场晕厥了过去! 激越的金铁交鸣声接连响彻云霄,李存孝竟然也感到强劲的反震力倒卷而回,他震得双臂发麻,比起方才接连与李天衢麾下猛将过招时,脸上尚且轻蔑不屑的神态...此时的李存孝,眸子中竟然也显露出凝重之色。 这个王彦章,臂力倒也强横,虽然尚还说不上能与我不分伯仲...但是也有实力硬抗下我这许多招! 反观王彦章脸上神情同样凝重,而且虽仍在怒目瞪视着李存孝,但眼中也似乎流露出几分敬意...他们二人抡舞铁枪大槊,纵马来回游走时,两骑很快的又死死的厮拼在一处。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乃至率领麾下部众合围剿杀流亡甲骑的张归厚、霍存二人或近或远,瞧着这场龙争虎斗,心中也不由会有叹为观止的感慨...... 纵然有心上前相帮,可是李存孝、王彦章这两员绝世虎将所使的马战兵刃格外长大,而且重重相击时那般浑重到令人窒息的势威,当真是碰着便死,挨着就亡,一时间竟也插不进手...然而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等人也分明瞧见,冲锋破阵、连战数将依然是所向披靡、傲视群雄的李存孝,此时此刻与王彦章鏖斗,不但脸上神情多了几分狼狈,他也已是开始喘粗气了...... 277章 你再狂啊,找你干爹收拾你 纵然是天生神力,可李存孝毕竟也不是什么大罗金仙,气力也会有用尽的时候。然而李存孝既然已感到累了,他麾下那些剽悍骁勇,却身披着沉重的铠甲仍在抵死鏖战的骑军儿郎,当然也皆是疲惫不堪。 重骑甲士,呼吸声变得愈发粗重,也有人臂膀酸麻,连番激战下来,几乎再也抬不起手中颇有些份量的兵器。 猛搠狠剁过来的兵刃,虽然尚无法穿透他们身上坚固沉重的甲胄。然而随着合围截杀的敌军越来越多,骑矛马槊,乃至由敌方步军疾袭过来的长杆兵器,也依然能够将他们顶翻下马,身陷敌军重围,坠马的骑士早晚也只能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而李存孝奋力与王彦章厮杀,也瞄见周围麾下儿郎逐渐被势如波涛怒浪的敌军给淹没,他的心在滴血,更是暴怒欲狂,可是目前休说是撞杀过去,率领麾下重骑扫荡尽敌军部众...就连试图纵马突围出去,李存孝尚还被王彦章死死纠缠住,也根本走脱不得。 就算以往厮杀征战,又何止是罕逢敌手?而是根本没有将任何敌人放在眼里的李存孝,也不得不承认就眼下而言,王彦章可尚还能与他斗得个五五之分。这员正与自己厮杀的李天衢麾下首席猛将...李存孝心中也认同他的确堪称是生平罕逢的劲敌...... 滚滚烟尘中两道杀气盘旋,势如铜缸遇着铁瓮,当王彦章再度抡舞铁枪劈砸下来,李存孝瞪目喝了声“开!”便抡槊生生荡开面前这个劲敌杀招,可是他的身形猛的一低,胯下本来极是雄俊的战马重重喷着鼻息、喘着粗气。顿时又是悲嘶一声,曲腿也险些扑倒了下去...... “将军!换马!” 一侧混战的人群当中,忽的飞奔出一骑来。正是每逢战阵一直追随在李存孝左右的心腹死士,他身上挂着几处泊泊有鲜血涌出的伤口,一手拼命的挥舞着马刀,另一只手则仍牢牢的牵着匹供李存孝换乘的壮硕骏马。 李存孝见了暂时甩开王彦章,仍然急催胯下眼见便要耗干最后一丝气力的战马,也要使出自己阵中易骑、轻捷如飞的本事...也唯有再乘上体力充沛的战马,才有机会摆脱王彦章乃至周围众多敌将的围杀,而从此处突围逃脱出去! 王彦章却也是眼明手快,他反手攥紧铁枪枪杆,猛的暴喝一声,竟然把手中大枪当做标枪使用,抡臂狠狠的投掷了出去。以其“每战用二铁枪,皆重百斤,一置鞍中,一在手”的作战标配装备,很快的又从马鞍得胜钩上抄起另外那杆沉重的铁枪,便又不依不饶的朝着李存孝那边疾冲了上去! 很快便可以接过缰绳,便腾跃过去换成战马的李存孝陡感头顶又浑重凄厉已极的破风声划过,连忙抬头,就见他劲敌所使的那杆长大铁枪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旋即便朝着自己亲随死士的方向疾坠落去; 而那个已经伸出递出缰绳的骑将再是骁勇,也并没有他主子那等力拨千斤的神勇武艺...他惊觉抬头,瞪大了双目,由王彦章投掷过来的大枪枪锋倒映在瞳孔中迅速便大,直至轻而易举的搠入那骑将的胸膛,呈抛物线疾坠的锋利枪尖洞穿躯体,随即又狠狠的扎进正要供李存孝换乘的骏马马腹,也一并生生钉死在地上! 李存孝怒目瞪视,也只得再次与催马赶来的王彦章战到一处。可很快的,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三员骁将,也分别从三个方向奔袭过来,李存孝也只能驾驭着坐骑在战团中来回游走,避免被前后夹攻、腹背受敌,而他胯下战马,嘴中终究喷出一大口白沫,两只前蹄骤然一软,连带着李存孝朝着地面狠狠的掼摔了下去! 可是从马上摔落下去的李存孝趁势一滚,立刻站起身来抄起大槊。虽已是穷途末路,他当真也有楚汉争霸时节项羽败走乌江之前,而诛杀近百汉军将兵那般神勇威猛的气概,趁机包围涌杀过去的军士仍被杀得如波分浪裂,纷纷撞飞倒毙,也骇得不少兵卒望而却步,心中几乎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这李存孝,当真是个怪物! 然而王彦章、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等将领合围过来,烈马狂奔,扬起的烟尘...也让旁人看不清战团中激烈至极的厮杀场面。剧烈的金铁撞击声,也不知又持续了多久,突然又是一声极不甘心的怒吼声响彻天际、直冲云霄!李存孝厉声咆哮过后,却就此沉寂了下去,又有大批将士趁势狂奔涌去,而将李存孝的身形彻底淹没...... 便如曹操对吕布所言“缚虎不得不急”,浑血浴血、蓬头垢面的李存孝被层层铁链给缠住,随着他挣扎反抗的动作,浑身铁链哗哗作响,又绷得紧紧的。要绑缚住他这等力大无穷的绝世虎将,李天衢麾下将士还真不敢以浸油的麻绳乃至兽筋绑缚,也生怕李存孝猛一发力,便会将身上层层束缚彻底绷断。 就连押解李存孝去面见自家主公的人手,都是王重师、刘知俊等一流的猛将。众人叱喝威逼的动作,被团团围住的李存孝,仍旧犹如一头刚刚掉落进陷坑当中的野生猛虎,他不断的来回瞪视着,目光最终锁定在王彦章身上,忽的忿声说道: “倘若只是咱们两个单挑放对,你斗不过我!” 王彦章闻言顿时重重的哼了一声,然而他踌躇片刻,竟也点头说道: “你说的不错,我以往无论步战、马战,尚还不曾遇见能与我斗得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而你为人虽然狂妄,可单以个人武勇而论,也的确称得上是举世无双......” 都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李存孝听王彦章亲口承认武艺不及自己,他脸上还能流露出骄矜之色。然而当他看见前方敌军将士让开一条道路,李天衢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也正策马朝着这边踱来时...李存孝瞪圆的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突然往前疾奔了数步,虽然面前顿时竖起一排排锋刃森寒的兵刃,可他还是咬牙切齿的厉声吼道: “李天衢!就算我今日栽在你的手里...也不过是以众击寡、趁我失势!虎落平阳被犬欺,休说你麾下将官便没有一个可与我匹敌的,倘若我尚在河东军中时,有同袍部众协力...就算你兵多将广,我也必然能杀得你丢盔卸甲!” “...倘若是由你统率的重骑军,与河东轻骑、步军协同征战,就算我与河东藩镇关系尚且和睦...但真要说两相交锋,要争胜也的确太过棘手...但是你怎就非要自寻死路,眼下已与河东军决裂,而非要统领着流亡孤军前来招惹我军?” 李天衢直视向兀自忿忿不平的李存孝,并冷笑着说道,心中倒又想到《新五代史·义儿传》当中关于眼前这员当世虎将的评述: 惟存孝之勇,足以冠三军而长万夫,苟不为叛臣,则可谓良将矣...... 性格决定命运,就算你马战厮杀的本事真的可称得上是天下第一,但是自己作死,又怪得了谁? 李天衢骑乘着高头大马,俯视向满目怨毒的李存孝,随即又长声说道: “死到临头,却仍要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可是你嘴再是硬,想必也是自觉无颜面见你义父吧?我兴师动众,也必然要擒获住你,非但是因为你目中无人,剽掠侵害我治下子民...其实翼圣公那边也早已遣人前来知会,并要求我军协助擒住你这竖汉,而交由你义父亲自质问......” “什么!?” 听李天衢提及李克用,还要将他交由河东军发落...就算受制于人也仍是狂傲嘴脸的李存孝脸上神情不由得慌张起来,眼中也分明流露出一抹惧色...... 278章 你要我交人,那我也向你要人 按照先前的约定,好不容易擒拿住的河东叛将李存孝,还是要交由李克用发落。只不过,这人也不能白交。 与河东方面来使互通声息,李天衢对李克用的回复虽然客气,但所要表达的含义则是:李存孝本来是你的人,又是河东遣使主动前来,要求协同出兵擒获住这个叛将。而且李存孝流窜到义成军地界沿途剽掠,要合围截获住他时也付出了一定的人马伤亡...那么我方固然会交人,但也会索要一些赔偿,这不过分吧? 李克用那边也十分爽快的给出了回信:你小子统掌的几处藩镇,毕竟进购战马的门路有限,而我河东联决塞北诸族,最不缺的就是战马!交出李存孝,我军许以你三千匹健壮的战马,这够不够? 李天衢还真想说不够,不过自知也须见好就收,李存孝一人,能换三千匹战马,差不多就得了...就李克用那暴脾气,现在的情绪还必定十分恶劣,也不会容许的有人蹬鼻子上脸的讨价还价。李存孝这个将死之人,又不能为自己所用...这也已是尽可能的榨干他的价值了。 然而李天衢答应李克用开出的条件,却没有料到他这一举动,也将引起连锁反应,甚至将引出后世起码在五代时节的演义小说当中,可以与李存孝、王彦章相提并论的另一员名将...... 不但急着要亲自质问李存孝,李克用如今亲自挥军出征,又与李天衢好久未见,趁此机会也正可当面商议些机密大事。而河东军收复昭义军邢、洺、磁三州继续挥师向东。军队的规模大了,也势必要经过魏博军藩镇,再南下与李天衢挥师于邻道边界。 李存孝的背叛,对于李克用而言,是让他最受打击的切齿大恨。然而魏博军罗弘信突然翻脸,不宣而战的出兵偷袭,这也彻底的惹毛了李克用。当初不是因我麾下兵马借道过境,而袭掠你治下便要与我河东为敌么?成!老子偏偏还就又来了,就从你魏博军治下领地行军过去,当初只是抢你几处村坊,现在却要抢你十处、百处! 如此这般,罗弘信也只得与魏博军众将于藩镇治下魏、博、相、贝、卫...等州府治所据城死守。任由着河东大军在自家地盘上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然而越境前来要接收叛将李存孝,李克用也总要提防着罗弘信那边伺机反扑,供诸部骑军换乘用的战马不能交给李天衢,河东太原、乃至塞北诸地相距路程又远,短期内又如何凑齐约定呈送的战马数量? 于是李克用的主意,便打到了河北地界目前附从于他河东,治下同样盛产战马的藩镇势力头上。 除了魏博军罗弘信、成德军王镕、横海军卢彦威这几方藩镇之外,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虽然与李克用关系密切,可听闻他近日身染重疾、卧病于榻,恐怕命不久矣,李克用再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终究也不便在这个时候去伸手索要; 然而先前与河东军敌对,却因李匡威、李匡筹反目内斗,而由李克用帮助扶植上位的刘仁恭,他统掌的卢龙军藩镇如今不但属于河东军的附属势力,也正处于“冀之北土、马之所生”的燕云地界。李克用伸手要钱、要粮、要马...甚至要将、要兵本来便毫无顾忌,李天衢心说如今转头到自己麾下效命的贤宦张居翰,本来就是应该到卢龙军做了监军太监,然而李克用见他见有才,说要便从刘仁恭那边给要了过去。 卢龙军与魏博军都处于河北地界,相距路途不远,而老子当初扶持你做了节度使,但有所求,不还得派将派兵押送战马,而来乖乖的前来上贡? 刘仁恭至少眼下,还不敢公然与李克用翻脸。所以有员于河东军藩镇挂职,却与其昆仲分掌燕兵,驻守于卢龙军地界的将官哪怕不情不愿,也只得奉从李克用钧令,率部押运燕地战马,南下前来,知会李天衢方面接收进呈的战马。 正是这个时候,李天衢得奉李克用钧旨,再度南下至滑州白马会晤的郭崇韬知会,得知前来交付战马的隶属河东、戎卫燕地的将官名头登时一脸懵逼,还强自按捺住拍脑门的冲动,心中暗付道: 是了!虽然也可算作河东势力,而命途要走到尽头,却也是要被李克用诛杀的名将,又何止他李存孝一个? 因为李天衢听郭崇韬分明报说道: “李节帅协助擒执我河东叛将李存孝,末将谨表谢意,代我家主公转达节帅自会履行先前约定。以三千战马相赠于贵镇,这桩人情,我河东军也仍会记下...... 而我家主公已遣使往幽州,知会节度使刘仁恭派遣隶属我河东的中军都指挥使高思继,与其弟高思祥押送战马,经义武军南下,想必旬日光景,也将抵至贵镇边界,请节帅接受战马。” 白马银枪高思继,李天衢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开创了集拳、械为一门的四季拳,不但是长于冲锋破阵的猛将,倒也是个武林高手...而高思继同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兄弟四人皆以武勇著称于世,非但与王彦章并称五代十国第一名枪,起码《残唐五代史演义》里面,可是仅仅排在李存孝、王彦章、史建瑭之后的第四号猛将了! 所以乍闻得高思继这个名头时,李天衢虽也有些心机城府,可是没什么心理准备,脸上神情一时间也很难保持波澜不惊。而郭崇韬到底为人机警精干,他眼见李天衢面色有异,也连忙追问道: “节帅?却不知还有何异议,而须末将回去报与主公知晓?” 李天衢轻咳了两声,嘴上说着容我思量一番,而脑筋却转得飞快。说起来,高思继、高思祥乃至他们兄弟现在的身份的确有些模棱两可,他们军旅世家,祖上世代戍守卢龙军妫州,本来身为金头王李匡威麾下的戎将,所以先前可还是河东李克用的死对头麾下的得力干将。 而李匡威、李匡筹决裂厮杀期间,高思继也只得暂时归投河东军。李克用趁机协助刘仁恭攻占卢龙军治所幽州,河东部众也没有尽数撤军离去,刘仁恭被扶植做了卢龙军节度使之后,留下戍守幽州的士卒,便由高思继兄弟统领。所以他与几兄弟名义上隶属河东,实则却在卢龙军藩镇当职。 可也正是因为高思继等人略为复杂的出身,夹杂在河东、卢龙两方藩镇之间却也颇有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意味。由于高氏在燕地素有威望,部曲中多为北地豪杰,而深受节度使刘仁恭的忌惮;而李天衢也很清楚,高思继兄弟若是还按照原本的规矩不会挪窝,早晚也会因为纠治戍守幽州的河东军部众而生出冲突,激怒得李克用寻思高家名义上虽听奉自己,可是纠聚燕地军众已有抗拒河东的势头,如此“势倾一方,必为后患,乃尽诛之”...... 与高思继同辈的高思祥等人,还有他的儿子高行周甚至横跨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因显赫战功受累朝荣宠...孙子高怀德则成了宋朝开国功臣...倘若有机会招募高思继归从,李天衢心说他这也可说是自带名将世家体系了,又怎能不动心? 关键是,又该如何向李克用要人? 279章 屈指可数的虎将,一个将要死,一个可以来 心里寻思一番后,李天衢呵呵一笑,便对郭崇韬说道: “白马银枪高思继,我也曾听闻那燕地豪杰的威名。实不相瞒,要擒执制伏住李存孝,的确绝非易事。我非但兴师动众,李存孝威猛绝伦,而随他流亡的重骑部众也都堪称骁勇虓士,我军将士为捉拿李存孝伤亡不小,更是折了不少骑军...... 郭戎尉也晓得,这要操习训练有素的骑兵部众,比起步军所要耗费的时日也要长得多。虽然得贵镇呈送战马...呵呵...我军到底还是缺乏擅于统领骑军的将才,若能得高思继这等燕云之地出身的将官襄助......” 李天衢话还没说完,郭崇韬的眉头便已拧成老大的一个疙瘩,心说本来都已经谈妥了,你这不是要坐地起价?何况你帐下会缺少统领骑兵的将领?王彦章、葛从周、霍存、刘知俊、张归厚...还有北地沙陀出身的安仁义,我会不识得?这不是睁着眼跟我说瞎话呢? 这李天衢,纵观他以往言行,本来也不是贪猥之人啊。按照承诺,三千匹战马也将会送给你方势力。高思继等人虽然是在卢龙军藩镇效力,到底也是由我家主公当初钦点的。就算我河东发话也能调遣得动他们,但是你以为我家主公必须要质问李存孝,便任意再开条件,我河东军又岂能任你予取予求,这也不是有些轻视我家主公了!? 然而李天衢话锋一转,随即又道: “当然了,我又怎会贪得无厌到向贵镇索求高思继那等良将?如此也未免轻慢翼圣公了。只不过...有朝一日,我军必定会与贵镇联合,共讨朱全忠。而如今朱全忠雄踞中原,非但实力已强过当初最势大的秦宗权,麾下更是将才济济,非但统掌宣武、忠武、河阳、奉国几处藩镇,西进兵不血刃取镇国军,眼下挥军攻打凤翔府,只怕河中、邠宁、陇右几镇早晚也要落入他掌控之中。 我虽也统掌几处藩镇,可是一旦与朱全忠为敌,义成、徐泗等地近在咫尺,也必然会遭到他全力猛攻。既如此,我军也难免顾此失彼,而到时与翼圣公同仇敌忾,想必也少不得要仰仗贵镇出兵支援。如高思继等燕地将才,我闻名久矣,所以哪怕是借将,眼下我腆颜提及。待翼圣公笃信我军当真可与贵镇同气连枝之际,高思继等人远在燕地,倒是若也能为我军与贵镇讨伐朱全忠时尽得一份力,却不是更好?” 经过一番思量,李天衢想到就算李克用现在并没有把李存孝看做是将死之人,也必须要当面质问他。可是只以李存孝这个勇冠三军的虎将为砝码,还要临时加价,去与李克用商议要搞极限一换几...这也不大现实。 与强势桀骜的李克用打交道,也必须要给足他面子。李天衢心说再当面要人的举动本来便已有些厚脸皮,以李克用那脾气又最喜欢与人对着干,所以直接加价索要,李克用的反应多半会是:你小子出尔反尔,还敢向我要人?老子就偏不给你! 而李克用与其它藩镇打交道时,的确也显得有些霸道强势,如此逼迫得本来与河东关系和睦的魏博军翻脸决裂,所扶持起来的刘仁恭,早晚与他也要成为死仇,李克用向其它俯从势力伸手要钱要粮、要将要兵也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 但是李天衢却也很清楚的记得:对于李克用而言,只要你揍朱温,那咱们就是好朋友,他对于任何能拉拢过来达成反朱温同一阵线的盟友绝不吝啬,甚至还相当的大方。 史俨、何怀宝、安家三兄弟...还有河东军战功显赫的老资历李承嗣,李克用不断的派遣河东良将与马步军众支援友军。似李承嗣、史俨等将领甚至辗转奔波至淮南安家落户,投从杨行密做了南吴的将领。李克用寻思杨行密既然对朱温也是恨之入骨,反正到哪都是揍自己的世仇,竟也默认了自己的心腹宿将改换门庭、另投它处。 所以李天衢寻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存孝不管怎样,我都会交给你河东军,对于李克用来说他也有自主选择的权力。己方势力现在也没有条件打到燕云之地,那么要招揽高思继这等北地名将的可能性本来几乎为零...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李克用尚还能保持对卢龙军的管控力度之时,使唤调遣得动戎卫燕云的兵马...... 制伏李存孝,这也算是一桩人情。我要做的,就是要促使李克用按他常例,会大力援助与朱温为敌的盟友之时,能够想到高思继等人的名字。 而郭崇韬继续听李天衢把话说完,他的面色果然已缓和了许多。高思继等燕云出身的将领,虽然骁勇善战、武名远播,但是当初他们投从我河东本来就是为势所迫,更何况,高思继那时可还是李匡威麾下的得力干将,屡番与主公为敌,与我军也有旧怨,同河东本来也并不是一路人。 更何况,那高思继虽是奉主公钧旨,在我河东军中挂职而戎卫卢龙军...最近也听闻他凭着在燕云之地的名望,统领的卢龙军众对我河东露出抗拒的苗头。主公也已有要防患于未然的打算了...... 高思继与他兄弟几个,如果注定不能为我河东所用,现在卢龙节度使刘仁恭也为我主公马首是瞻。届时李天衢倘若当真能够成为我军共讨朱全忠的强大助力,趁着我军尚还能使唤得动高思继...的确也正如他所言,或早或晚,势必要与朱全忠决一死战,对于主公而言是头等大事,就算高思继难以控制,以后也是李天衢的事,若能让他协同征讨朱全忠出得一份力...这对我河东军来说,却不是慷他人之慨? 以郭崇韬的聪明才智,脑筋一转,这笔账很快便能算得清楚,他脸上也展露出笑意,并对李天衢回复道: “节帅确实言之有理,而贵镇接收我军相赠的三千战马,移交李存孝那叛将,以及李节帅与我家主公会晤的去处,也须商榷明白,末将自会向我家主公转达呈报......” ※※※※※※※※※※※※※※※※※ 滑州西北,也是位处于军队、旅客往来南北重要通道的黄河南岸渡口白马津,当年诗仙李白途径此处观览,曾有感而发而做下乐府诗《白马津》,也正如诗中所述的那般景致沧溟涌涛波,放眼望去,就见浩浩荡荡的黄河水往东奔流入海,那般景色,的确也可说得上是波澜壮阔。 然而李天衢也很清楚,不但汉末时节河北袁绍曾派大将颜良经由此处攻打白马,以确保军旅能够渡河南进与曹操会战。义成军滑州白马,本来是要为朱温所夺。按史载轨迹,他也正是在此处发动“白马驿之祸”,一日内杀尽裴枢、独孤损、崔远、陆扆、王溥...等三十多个自诩“衣冠清流”的朝廷重臣,而投尸于河...... 不过只眼下而言,这白马津既然连接河北诸地,趁着李克用挥军袭掠过魏博军地界。而正适合在这里将李存孝交由河东发落处置的同时,再接受北地押送而来的三千战马,而许久未见的双方君主,也正要在这白马津畔再度会晤。 280章 呦,后唐明宗,你好吖 眼下黄河北岸,大概由李克用统领的大军暂时控制。只是还要提防魏博军的抵抗部众,也有统领哨探轻骑的将官协同押送三千战马,同时为李克用探清周围有无敌军出没,而先要与李天衢会面。 李天衢也得河东军方面派来的快马预先报说,带领一众亲随在白马津遣人扎下了行帐。几盏茶的功夫过后,就见渡口对岸,已有部众驱使着大批战马出现在视野当中。 进送给己方势力的三千匹战马,将陆续的驱上船舶渡河。于情于理,对面统兵的那几员将官,也须主动前来拜会论身份地位几乎能与李克用平起平坐,而且也正要与河东军交涉会晤的强藩之主李天衢。 几支小船渡河到了口岸,得军士接引,来到自己面前见礼时,李天衢也终于有机会与燕地名将高思继见面。 但凡被世人赞称做“白马银枪”的将军,那卖相自然也是相当出众的,眼见高思继现在应该是三十中旬上下的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阔面重颐,的确仪表堂堂。以他这等貌相,若是再年轻个几岁,也绝对称得上是有英武之气的英俊后生...... 只不过高思继躬身施礼,举止上虽然显得谦恭谨慎,但李天衢似乎也仍能从他,以及在旁与高思继生得有几分酷肖的兄弟高思详脸上捕捉到一抹不豫之色。 这倒也是,本来高思继是卢龙军李匡威麾下大将,当初那金头王鉴于河东的军事威胁,十场仗有就九场便是要和李克用开打...按高思继这些年来打出的名气,以往怕是没少与河东军部众玩命厮杀...结果为势所迫一时投从李克用,后来虽然返回燕云故地,他也闹不清自己到底算是河东军的武官,还是卢龙军的牙将?估计着也快有身份认知障碍了。 结果一个人要打两份工,高思继所处的卢龙军,还要受李克用吆五喝六的使唤,心情当然不会好...本来司职戎卫燕云之地,却不得不乖乖听河东军的指示押送战马前来。而李天衢揣度高思继既然早晚会与河东军爆发冲突,也终究给自己招致来杀身之祸...可见他并非是那种委曲求全而极擅忍耐的人,眼下虽然高思继尚还没有表露出对河东军的不满,也难免会让人看出些端倪。 “足下威名,我仰慕久矣。只可惜相隔千里,无缘结识,今日也终于有幸见得高思继、高思祥两位将军,我也甚感欣慰。” 见李天衢待自己如此礼遇,高思继与他兄弟高思祥也连称节帅过奖。现在虽然已经对李克用有些成见,但是李天衢先前也未曾招惹他们,更何况眼见这位统掌数处藩镇的雄主,又有手刃当初名动四海的冲天大将军黄巢,乃至诛杀孙儒、重挫秦宗权一众反军贼首的名气光环加持,高思继也是发自内心的盛赞道: “李节帅赫赫威名,天下皆知,谁不钦服?以往缘分浅薄,不能拜识尊颜,今日有幸相会,末将也实感三生有幸。” 李天衢心说眼下的高思继,恐怕尚还不知他已经被直接点名,由郭崇韬向李克用转述过友方君主表述对其已有爱才之念。而高思继与他兄弟几个既然被卢龙军刘仁恭猜忌,早晚还会触怒李克用将他们尽数诛杀...对于如今颇为尴尬的处境,想必也早已察觉,本来还打算对症下药,试探下高思继本人是否也有另投他处的意愿。 可是在场的,尚还有一名河东军方面的骑军将官,所以李天衢也知道有些话,还不便明说。 虽然名义上都属于在河东军中挂职的军将,可是那员将官与高思继、高思祥看来也并不亲近。他生得也是仪表堂堂,从身形上看来,孔武有力。而先是被晾在一边,高思继与高思祥还在与李天衢攀谈的时候,那个将官则是噤口不语,也不上前插话,好似是个闷声葫芦,显然性格相对更内向些。 然而轮到那河东军将恭谨见礼,并报说了自己的名头之际,李天衢神色骤然一变,方才知晓眼前这个人物,竟然是在后世比高思继名气还要大上许多的当世名将...更是五代第二朝后唐的国君皇帝: “末将乃隶属河东藩汉军的横冲都将李嗣源,久闻李节帅大名,今奉义父钧旨先行哨探,护送战马呈送于贵镇,而有机缘先来拜识!” 是啊...本来原名为邈佶烈的沙陀族民,却是后世惯于称呼做李克用手下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他十三岁便投到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统掌的军旅中效力,后来被收为义子更名做李嗣源,如今也是当打之年,而终于到了他展露头角的时候...... 李天衢记得头几年朱温于上源驿意图谋害朱温时,除了史敬思、薛志勤等嫡系心腹,时年十六七岁的李嗣源当时军职低微,虽然并不是李克用最为看重的义儿,但想必也曾有拼死护主之功,而后才被李克用看重提拔,任命他做了另一个义儿李存信帐下的副将。 而与史载的轨迹相符,由于魏博军节度使罗弘信突然翻脸,而出兵偷袭的,也正是李存信所部兵马。当时便是由李嗣源亲自殿后,掩护李存信撤退,此后因功而又受李克用封赏,将其麾下五百骑兵命名为横冲都。自此不但李嗣源得了“李横冲”的诨名,在李克用麾下先前已打出名号的众义子当中,也跻身争取到了一定的地位。 李嗣源到底也要比按他史载轨迹篡权夺了他帝位的义弟李存勖年纪要大上不少,眼下那李亚子约莫能有十岁左右大?李嗣源便已然统领得一拨兵马,为李克用立下不少战功。对于史载五代十国后唐的第二任皇帝,李天衢也是十分的礼遇。 只不过再套近乎寒暄几句,李嗣源虽然也甚是持重守礼,但比起高思继、高思祥兄弟二人恭维李天衢的言语要少了许多,也正如史载所述的那般他的为人“沉厚寡言,行事恭谨”。 只不过李嗣源踌躇一阵,忽的又对李天衢施礼道:“李节帅,末将有个请求,能否在义父赶来会晤之前...许我先行去面见李存孝?” ................. 李存孝浑身仍然被铁锁死死缠住,他还被李天衢遣人禁锢在一辆囚车当中。自从得知自己终究要被押赴到义父那边发落...李存孝着实萎靡了一阵,可很快的他又大声嘶嚷叫骂起来。 李天衢也由得他那厮折腾,只要在将其教其交给李克用之前,吊着李存孝的命在便是。而禁锢住他的囚车随着李天衢一众人马往白马津开拨而去,李存孝也立刻意识到他终究要与羞于面对的义父相逢...更是大吵大闹,然而苦苦折腾毫无用处,这两日粒米未尽,又是体虚伤重,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所以李存孝骂累了,也就只能昏沉沉的睡去。 然而李嗣源得李天衢同意,来到了禁锢李存孝的囚车前面,他这个后世演义小说中李克用手下义子中的大太保,凝视向十三太保当中位居老幺的李存孝片刻,却是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喃喃说道:“义兄,你...唉......” 281章 猜忌君、猜疑臣,这也算落下心病了 李存孝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当他终于看清前来探望自己的人是李嗣源之时,却登时嗔眉怒目、神情扭曲。毕竟他与李存信是势不两立的死对头,而李嗣源曾又是李存信帐前偏将,就算是义兄弟情分,李存孝自然也绝不会给在军中与自己敌对的派系好脸子看。如此他咬牙切齿,恶狠狠瞪视着李嗣源,又嘶声怒道: “邈佶烈!是张污落那狗贼派你来先看我的笑话?你们这干只敢暗地里诬陷构害的宵小鼠辈,以为奸计得逞。可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也绝对要找你们报仇!” 李存孝以当初身为沙陀族贱名的邈佶烈相称,而不用投拜同一个义父之后改换的名字相唤,这也是摆明了没把他当成兄弟看待。然而李嗣源脸上没有半点愠色,只是静静的瞧着李存孝又声嘶力竭的喝骂了一番。 然而李存孝骂得再凶再狠,过了片刻,他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畏惧之色: “...义父他...会不会亲自前来?” 李嗣源又叹了口气,这才沉声说道: “义父本来待你十分看重,而得知义兄暗通王镕,据地自立之后当真是如遭雷殛、悲怒交加。义兄也知道义父的脾气,他恨不得立刻找你当面质问个明白,又怎么可能不会亲自前来?纵然几位义兄以往素来不和...可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义兄你千不该、万不该,又如何能做出背叛义父这等蠢事来?” 李存孝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他连忙又嘶声喊道: “谁说我意图背叛义父!?只是因他一时糊涂,错用张污落、康君立那干小人!我为河东出生入死,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取邢、洺、磁三州自立节度使,那也只是要拿回我应得的封赏!即便与王镕暗中来往,可义父若是发话,我便立刻出兵前去灭了他成德军! 是张污落!是那无耻小人在义父面前进谗言,屡番诽谤我有二心!就算是我当初糊涂,可义父只要能体谅我的苦楚,宽胥饶过这一次。我也仍会为他鞍前马后、效死竭力!” 本来凝视向李存孝之时,脸上尚还挂着几分痛惜之色的李嗣源闻言神情立变。而在李存孝看来,面前这个年龄比自己小了不少,以往沉默寡言,也甚是低调的义弟眼中流露出杀伐狠戾之色,也让他瞧得不由一怔: “就算义兄当初因流言蜚语而心中不安,但是你的确据地自立、暗通外敌,如此不也坐实了罪状?我先义父一步前来相见,也是因为好歹兄弟一场,最后尽些情分,询问义兄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但是有些事,做了便注定不能回头。你这次背叛义父而被生擒俘获,方才悔恨不已,但以后又焉知不会有下一次?辜负义父养育提携恩德,而忘恩负义的事既已做下,为了以儆效尤,又怎能宽胥姑息?” 李存孝愣怔了片刻,忽的唾出一口血痰,而直朝着李嗣源脸上射去。李嗣源皱了皱眉,微微侧首躲了过去,定定的又瞧着李存孝发了疯一般的拼命挣扎着,又破口大骂道: “好啊!你果然是与张污落狼狈为奸,就是要设毒计害我!我不信!偏不信义父不会体谅我的心思,也全因为你们这些小人终日算计着进谗言诬陷。狗贼!小人!贱汉!鼠辈!你们都是嫉恨我武勇冠绝于河东军中,便使尽歹毒的奸计害我!” 眼见与李存孝已没法沟通,李嗣源摇了摇头,也只得转身离去。 然而目睹这个本来在河东军中风头最盛的义兄,竟然会走到背叛义父李克用这一步,李嗣源非但感慨蹉叹不已,也意识到便是亲如父子的君臣关系,也难免会因为各种因由决裂。 这也让李嗣源不由得联想到,就算我等义兄弟大多尽忠于义父,也绝对不会背叛河东军...可以后有朝一日,如果是换成我是被主公猜忌,更遭同袍嫉恨时又当如何处之?以后待我有了自己的幕僚亲信,倘若有人图谋不轨,疑似要有二心,我又当如何应对? 有些事不想还好,但一往深处去想,也就难免让人生出些异样心思。如此君臣间的隔阂猜忌的防备心思,对于现在的李嗣源而言虽然尚还没过度的忧虑,可是便如一颗种子,在他的心中也已然种下...... ※※※※※※※※※※※※※※※※ 李天衢麾下部众开始驾船前往对岸,清点接收的战马被驱使到船舶上,陆续的被运送到黄河对岸集结在一处。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白马津北岸又出现大批兵马,行伍当中,自然也打出了晋王李克用的旗号。 李天衢见状起身,走出行帐,与一众亲随亲自前去相迎。几艘官船先后抵至白马津渡口,踏板尽被放下,远远的也能望见李克用与一众将领登陆着地。而李天衢又行出一段距离,他遥望当年初见时霸气外露、盛气凌人,也是一副年壮气锐做派的李克用,如今已然三四十岁的年纪...... 彼此走得越近,李天衢渐渐的也发现李克用竟也已有了几分老态,本来极为器重的义子李存孝竟会背叛自己,毫无疑问也使得李克用承受莫大的打击,加上这些年来忧心于争霸大事,他貌相显得沧桑憔悴了许多,如今看来更是因过度的悲怒而劳心伤神,也有几分哀毁骨立的意味...... 双方亲随将官,都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李天衢、李克用这两个君主继续前行,直至走到对方面前,而李克用面相看上去再是憔神悴力,也依然是那副火爆的脾气,他刚奔到李天衢的面前,便劈头盖脸的质问道: “你小子,当年承诺与我共同征讨朱全忠那狼心狗肺的贼汉,可几年了?这又过了几年了?当初你辩称义成军弹丸之地、兵微将寡,领地又与宣武军接壤,实在不宜与朱全忠那狗贼公然对抗。老子既然答应保你,你又怕个甚鸟! 当初却也由得你自行筹谋,发展壮大。你小子倒当真也有出息,明取暗夺的打下大片地盘。而我遣使与你密议,倒还推三阻四!方今黄巢、秦宗权、孙儒那干祸乱天下的贼头都死绝了,你还有什么说辞,是不是也该给老子个准话,朱全忠那狗贼,你小子到底打是不打?” 李天衢当然也早想了应对的说辞,而从容回道: “翼圣公,当年黄巢之后,确实有秦宗权、孙儒等贼子暴虐乱常、祸及社稷,两相权衡取其轻,也着实不便对朱全忠公然出手。而晚辈这些年下来,虽然侥幸壮大基业,但有也招致来朱瑄、时溥等强敌觊觎...当初也是铤而走险,先取下泰宁军之后才有机缘兼并数镇,直至如今这般气象,但期间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个中凶险,也是不言而喻。 与翼圣公联合共同讨伐朱全忠,这个承诺晚辈也一直铭记于心。只不过如今他同样兼并数镇,这些年来又以为朝廷征讨逆贼秦宗权为名,而侵州夺县的壮大声势,贵镇期间也曾攻打过朱全忠,然而终究无法重挫他...而如今朱全忠又打出救驾勤王的旗号,挥军前去攻讨挟持天子、控扼朝纲的李茂贞。而翼圣公如今因李存孝叛乱一时所扰,尚且无法集结重兵,趁机征讨。 而我等若是在这个时候出手,皇帝无论是落在朱全忠、李茂贞任何一方手里,也只怕是投鼠忌器啊......” 282章 河东晋军,至此要走段下坡路了 “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如此犹疑不决,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朱温那狗贼老死不成!?” 李克用忿忿的又说了一句,倒也并没有再咄咄相逼,而又说道: “你既也知朱全忠歹毒狡诈,我却更要说他日后必为国患!皇帝暗弱昏聩,而我河东待他见也是仁至义尽,也仍要扶持唐廷国祚。李茂贞那愚汉虽然犯阙挟持天子,可要依我说,比起朱全忠那狗贼,也莫不如让李茂贞继续控扼住皇帝! 你小子还真就以为朱全忠那厮只是妒功疾能,构害邻道节度,对朝廷便是忠心耿耿了?哼!全忠全忠,放他娘的狗臭屁!前朝皇帝赐名,应该叫他全奸才是!只是攘外安内,老子眼下的确暂时无法顾及他,但以后也与你也自有要事相商...你且先将那逆子交由我,回头再同你小子说个清楚!”...... 当李克用再度瞧到禁锢在囚车当中的李存孝,他的面色明显阴沉了许多。而眼见李存孝瞄见自己后神色立变,目光游移,也根本不敢对视过来,李克用更是怒声咆哮道: “抬起头来!你既然有胆子背叛我,就莫要如此窝囊,看着我的眼睛!” 李存孝骇得浑身一震,便如闯下了滔天大祸,而终究要被拎到严父面前接受质问的顽劣恶童。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甚至带着哭腔的说道:“义父...我知错了,可我也的确有苦衷啊......” “住嘴!谁是你义父!?” 李克用气得浑身发抖,指向李存孝的手指似乎也不住颤抖着:“存孝、存孝,你对我又可曾有过半点孝心?安敬思,当年也算是我另一只眼也盲了,悉心栽培提拔你在军中扬名立万,还收你为我义子,如今看来,却是养虎为患!” 本来未将天下群雄放在眼里的李存孝,面对李克用的质问却老鼠见了猫的老鼠,他惊慌的到处环顾,却发现自己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李克用动了真火,与李天衢匆匆的言语几句,也不耐再向对方引荐未曾打过照面的义子与亲信,便径直要来喝问他这义子怎么就敢背叛自己。 而李存孝就见以往的一众义兄弟朝着自己打量过来,也是神情各异。有的人瞧着他的眼神明显疏远了许多,而更多的人神情冷漠...李存孝慌惧的目光很快一凝,他也在人群当中捕捉到李存信这个死对头,而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当然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李存孝忽的又满目怨毒,又立刻大声辩解道:“义父,我于河东有功而无过!之所以一时糊涂,也全是因李存信他屡进谗言构陷的缘故!” “畜生,还敢狡辩!” 李克用掏出两封书信抛到了地上,又厉声吼道: “你写给朱全忠那狗贼的书信,也被我遣兵马截获,还有这封与暗通成德军的信件,也由王镕呈上,文中你毁谤我用人不明,让你寒心,也唯有自立门户...这也是李存信逼着你干的?” “我...”李存孝瞪大了双眼,然而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好比是有人诬告他杀人,但他却因激忿而冲昏了头脑。你诬陷我杀人?好!我就真杀个人给你瞧瞧! 无论当初是不是被小人冤枉,可李存孝做下的糊涂事,到底也都是事实。他仍觉得自己冤,可李克用瞧这个叛徒可半点也不冤! 眼见当初目空一切、张狂妄行的李存孝落得如今这般下场。李存信直感到酣畅淋漓的痛快,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小人得志的神情。而李存孝既然又点到了自己的名字,李存孝遂上前踱至李克用身边,又煽风点火道: “义父,您瞧!孩儿早就说李存孝辜负恩情,终究是鹰鸟之性,养不熟的!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愈发的贪得无厌,如今背叛义父,尚还不知悔过......” 然而话还没说完,李存信便惊愕的发现李克用转过头来,狠狠瞪视向他的那对招子中,竟然也已有几分杀意: “你...也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老子砍了你!” 李存信骇得瞪视面色煞白,连忙弓着身子后退数步,哪里还敢再乱嚼舌根?而李克用再转头望向李存孝之时,李天衢冷眼旁观,就见那个收了众多义儿的北地雄主虽然脸红筋暴、狞髯张目,当真已是怒极的模样,可他眉宇间似乎也隐隐夹杂着几分痛惜不忍之色...... “噗!”李克用口中忽的喷出一口污血,身子猛然踉跄了几步。就近的几个义子、亲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扶,却被李克用一把推开。这个河东晋王,明显急怒攻心,已是心力憔悴,可是他仍倔强的挺起了身板,转头望向李天衢,又道: “小子,承你的情,助我拿下这畜生...李存孝便由我带走,毕竟如何处置他,是我河东军的家事,也就不必再让你小子看笑话了......” 李天衢嘴上说着气大伤身,还望翼圣公保重贵体...实则他心里也明白:就算李克用因李存孝的背叛气到了肝胆欲碎的地步,若是换个人背反,恐怕也早被他大卸八块了...可是现在的李克用,却还不忍心杀李存孝,这也能看出他对自己的义子真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但是李存孝就算回了河东,他注定也只有死路一条。 背叛主公的事既然已经做下,李克用纵然有心饶过李存孝,但其他幕僚属臣又会如何作想?李克用也很清楚自己倘若威不能服众,干出造反背叛这等罪状的逆臣都能饶过?那么麾下众将是不是都可以效法李存孝,觉得封赏不公,便都跳出来据地自立、勾结外敌? 而李存孝同李存信形同水火、互相倾轧,又与其他不少义兄弟不和,这些事李克用不可能毫不知情。毕竟李存孝平素那股子牛哄哄的劲,比起他这个当义父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天衢寻思李克用封赏与李存孝不合的同袍,也是打算适当敲打一番,只不过,他却太过高估了自己这个光长力气、不长脑子的义子情商...... 背叛主公的事既然做出来了,李存孝又该不该被处死,这也不再是李克用说饶便能饶过的了。 所以李克用也就只能寄希望于麾下义子、亲信能为李存孝求情,自己才好方便顺势宽胥赦免。但是李天衢又环视向周围追随李克用一并前来的河东军将,其中有些人先前打过照面,更多的人却还没被引荐相识。 然而以李天衢所见,那一众河东军将官当中,有些人脸上表情虽然不似李存信那般明显,但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还有些人面色忿然,似乎也是因李存孝过往跋扈行径,以及背叛义父的行径而深感厌恶。 哪怕是义兄弟的关系,看来也不会有任何人会站出身来,请求李克用赦免李存孝的罪状。李天衢也已能断定,李存孝的下场,恐怕终究要入史载轨迹那般“缚载后车,至太原,车裂之以徇”。 然而更为关键的,则是李克用在李存孝死后的反应:“然太祖惜其材,怅然恨诸将之不能容也,为之不视事者十余日”...河东本来锋芒毕露的势头,比起先前也将逐渐颓弱好长一段时期,按史载轨迹,也终究不免要被朱温强压过一头。 283章 重骑李存孝之后,我愿称你为最强 “小子,就算你说朱全忠那狗贼以救驾名义西征,而我等趁机出手,不但要顾忌背负助长李茂贞叛逆挟持圣驾的污名。但我告诉你,朱全忠对朝廷,也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 你不信我便罢,这次还有不出手的理由,且看朱全忠倘若真挟持住天子,他又会如何做?到了那时,看你还有什么说辞推脱。也终究不能一直摇摆不定下去!” 李天衢也能看得出,关于对付朱温的事,李克用本来还打算与自己好好说道说道。但是当他亲眼见到李存孝更是心力憔悴,也已然气伤了身子,既然他更为了那个视如己出的义子意志消沉,此后撒手不管军务政事一段时日,至少眼下而言,李克用还真没有精力再计较那许多。 所以从李天衢手中接收过李存孝之后,李克用顿感心灰意懒,来的匆匆、去的匆匆,也不打算久留下去。以后又该如何与李天衢来往交涉,也仍甩手交给麾下幕僚去打理便是。 而李克用走得急,他麾下一众义儿、将领也就只得如走过场一般,与李天衢道礼过后旋即便去。 河东方面,本来与李天衢接触最为友善,而且并没有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死在上源驿的白袍史敬思,由于李克用亲征李存孝,也须留在河东主持军务,所以这次没有机会与其相见。 不过听闻史敬思之子史建瑭,如今也已是二十上下的年纪,在军中也逐渐崭露头角。河东军中很多手握兵权的将领都要叫李克用义父,可李克用对史敬思却是以兄弟相称,所以现在河东史家在军中很有话语权,史敬思资历深、地位高,而且时常做为使者前来密议的郭崇韬也曾言及: 团结李天衢一方势力,以后促成联盟。河东军中,尤以史敬思最为支持这一战略主张。 然而其他随着李克用一并出征前来,做为亲随抵至白马津的一众义子与将领。除了正史中的后唐明宗李嗣源之外,李天衢也趁机又结识了先前未曾打过照面,而一个个也在五代史上留下了自己名号的河东将才: 譬如说身形矮小,眉宇间却也有英武锐气,而目前官居河东军衙内都将的李嗣昭; 生得身躯壮硕、孔武有力,本名王贤,当年李克用南下征讨黄巢时降从于河东,而目前官居义儿军副兵马使的李存贤; 貌相粗犷威武,举手投足也显得十分干练,于河东军藩镇中任云蔚应朔等州都知兵马使的李嗣本; 本来吐谷浑部出身,貌相上看来虽然老实巴交的,可眼中似乎也透着一股狠劲,而被李克用任命为突阵指挥使的义儿李嗣恩...... 死了李存孝一个,河东军却还要涌现出大批同样能冲锋陷阵,而更善出谋划策、临阵决断的名将,这也就是李克用的底气。哪怕正史中他被朱温打得一时险急,可凭着麾下将才如云,仍旧能从最为险峻势堕的时期硬撑过来,直到他子嗣辈李存勖、李嗣源等挑起大梁,大举反扑灭了名将相继离世、人才开始凋零的朱氏后梁,而建立起五代第二朝。 而让李天衢倍感郁闷的是,自己虽然凭着对五代十国这段历史的了解,已经抢先截胡,抢在朱温、杨行密、王建、马殷、钱镠...等雄主之前,挖来了大批按原本轨迹会投从他们的文臣武将。可唯独一个十三太保中的九太保符存审,还真就没有办法抢先一步,从李克用那边再挖来其他名将。 毕竟李克用慧眼识珠、下手太快,人家还搞青训,从娃娃抓起大肆招揽人才。他麾下义儿绝大多数也都是北地人士,李天衢自问也没有条件去与河东争抢尚未出仕的文武才干。而下一个前来报说名头,也正要拜别而去的河东将官属于雁门关左近的朔州马邑出身,早年便投到李克用军中效力的人物也很有代表性: “末将乃河东内衙军副兼帐中骑督周德威,久闻李节帅大名,有幸拜识。只可惜...我河东军时逢多事之秋,末将与众袍泽不便久留,只得随主公离去,望日后还有机缘能与节帅多加来往。” 眼见那状貌雄伟、身长面黑的河东将官朝着自己躬身施礼,旋即也随着一众同袍拜别而去。李天衢也不由心中感慨,除了李克用收的那些义子,自己也终究见到了这个以后同样会是河东晋军的中流砥柱,更是五代时期另一颗闪耀将星的雄杰人物。 虽然这次只是匆匆一见,没机会深交,可是李天衢感叹于李克用麾下的骁将本来见了一拨,如今又结识了一拨,当真是人才济济。更知道周德威与李克用其他那些义子,以后会在河东军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早晚也要与他们多打交道,而且有朝一日...甚至还会处于彼此敌对的立场。 ※※※※※※※※※※※※※※※※※ 兖州瑕丘,清晨时分。嘹亮的号角声响彻军营,伙夫杂役也开始忙活起来,生火造饭。一队队训练有素的军士陆续开拨出来,例行点卯,用过口粮,很快的便要列阵于校场当中,准备进行日常的操习演练。 然而这次练兵与以往不同的是,各队将士披覆着双层重甲,就算是徒步列阵,聚集在一处时也犹如活动的钢铁堡垒一般,再加上各队的士卒都擎起锋刃明晃晃的诸般兵器...如此阵列森森,霎时间杀机盈野。 更何况,一队队军士接过缰绳,陆续骑乘上的战马也是具装齐备,护马头的面帘、护马颈的鸡颈、护马胸的当胸、护躯干的马身甲、护马臀的搭后...连人带马武装到了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排排耀眼的寒光。 而当这些重甲骑兵行动起来时,也犹如一道道铁墙在缓缓移动。比起寻常骑军行进时所发出的震响声,分量要沉重了许多的具装重骑开始催马行动起来时,一排排马蹄敲击着大地所发出格外浑重的劲响,连成一片,也都如无数面战鼓被擂起,又化作沉闷的滚滚洪雷声而重重的敲击在心房上....... 除了河东军用来交换叛将而进送的三千匹战马,由李存孝亲自统领的飞虎重骑军再是厉害,流亡马军却无法与马步军协同作战,终究寡不敌众为李天衢麾下众部精锐之师所荡平,所缴获完整的重甲,以及不曾折腿断蹄,调息保养过后还能上阵冲锋的无主战马,当然也尽被李天衢一方势力缴获。 李克用借花献佛,向卢龙军索要战马转送给李天衢。节度使刘仁恭那边尚还不敢得罪河东军,所以进程的战马真没有掺杂水分;加上李存孝所统领的重骑军旅,本来是河东军用来摧锋破阵的大杀器,择选的自然是北地上等的好马。 所以出现在校场上进行操练的战马,也尽是膘肥体壮,较之寻常坐骑也尽是更有气力能驮伏重物来回冲杀的上好军马。再加上李天衢本来的战马储备,以及治下军械作坊打造的坚固重甲,如今也已具备组建起大批成建制具装重骑军旅的条件。 此时此刻,诸队重骑军甲士神情肃穆,阵列严整,注视着那员手绰大枪,同样身披重甲,骑乘着高头大马的王彦章来到校场。等候那员军中上将一声令下,众队甲骑,便要开始进行操习演练...... 284章 龙骧虎翼, 豹韬鹰扬 王彦章手绰大枪,催马迎风肃立,充满霸气的双眼威严地掠过整个校场,忽然大声喝道: “就算尔等以往操习算是勤勉,也已熟识操控战马。但身披重甲结成冲锋破阵,并且还要保持阵列严整,到底也不可与驾驭轻骑相提并论!主公命我统掌衙内亲军,除了原本能身披重甲、乘马作战的些许军士,也还要择选身体强壮、更善御马的兵卒壮大重骑部众。 如今也仍要依往日军法操习演练,众将士遵守发令,毋得违误,倘若有怠慢不遵者,还是依军法治之,也决不轻饶!尔等可都听明白了!?” 诸队重骑甲士,立刻山呼海应,集结成阵所爆发出嘹亮的应合声也有股摇天撼地的势威。当一队队具装甲骑按所部将校号令,擎起手中军械,尽可能的结成密集的阵势冲锋起来时,那般气势让旁人开来也不由的会感到惊心动魄。 然而率先进行演练的百名重骑,冲驰除了两百来步的距离后奉令勒住战马之时,有七八名甲骑,尚还不习惯连人带马增添了许多重量所挟裹起的惯性,收势不住撞到前面同袍,也引得阵列中一阵骚动。王彦章见状,又是大声喝骂道: “这次姑且算是你们尚还不能适应披具装重甲的冲势,可若再有疏失,便依军法,杖责二十!” 可是操习演练再进行下去,随着教习官将又下达拨马转向、反复冲锋等指令,忙中出错的现象也时常发生。 不少身披重甲的将士被操习得久了,已是满身大汗,累得气喘吁吁。甚至有的甲士在驾马转弯之际甩飞了出去,也有些兵卒于来往冲杀、停顿、转向、结阵的过程中撞到一处,期间摔落下马的军士不免被收势不住的同袍践踏,有七人被踩断了腿骨,还有两个更倒霉的被凌空落下的铁蹄踏中面门、咽喉,立刻命丧当场。 王彦章瞧得也不住皱眉摇头,到底要扩充重骑军旅的规模,然而就只目前所统领骑军的作战能力看来,与李存孝所统领的飞虎重骑相较,现在的差距可还不止是一点半点。 不过听王彦章日常汇报操习演练重骑军旅时的成效,李天衢多以安抚勉励为主,因为他知道王彦章不但已是尽了全力,也很清楚组建很多兵种客观条件上的限制也都忽视不得。 毕竟河东李克用统掌的轻、重骑军部曲,以沙陀族裔为主,又夹杂着栗特、吐谷浑、鞑靼...乃至北地汉儿投军从戎之前大多都具备骑得劣马、射得硬弓这般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过比上尚有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李天衢现在也没指望麾下诸部骑军将士的单兵作战能力,便能够超越李克用统掌的河东军骑兵。 具装重甲骑士,还是要成建制的组建军旅最是烧钱,也无疑要消耗大量的时间与人力,而李天衢自知如今帐下有最善于理财的高郁、骆知详这两个能臣经管财政,兼并了几处藩镇领地,也完全足以支撑起斥资巨大的军费,反观很多割据军阀,还根本没有能力置备大批重甲骑军这般的兵种。 按王彦章报说,起码眼下也有近两千名甲士可以连人带马配备重甲,可以作为冲垮敌阵的利器,对付的如果不是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雄主麾下最为精锐的军旅,战场上只要协同其他同袍部曲,见机使用得法,那么要摧锋破阵,冲击杀溃某些势力不算是骁勇善战的部众,那也将会是手拿把掐的。 何况这支重骑军旅以后还要逐步扩编,隶属于这支部队的健儿,也还要经历战场上的实战锤炼。而且当初李天衢执意,要择选衙内亲军的兵源要以身体强壮,但性情更为老实本分的农家汉为主...时日近日,成效也是愈发的明显。 起初投军入伍时,大批新兵蛋子已经被又以善治军练兵而闻名的霍存狠狠操习过一段时日。随后被选编入衙内骑军,又有王彦章这么个上官统兵御将也绝不含糊,比起其他行当流民、流寇匪盗、归从降兵...考核过为人性情踏实的农家汉子固然成军的时日相对更久,但是服从性上而言,日积月累训练的成果也要明显优于其它军队。 日常操习练兵,出阵征讨厮杀时任劳任怨,违反军纪时任罚任打,而且还真长记性。但是由李天衢直接控制,王彦章统管军务的这一支嫡系亲军待遇也比其它部曲更为优渥,这些军卒陆续成家,领受更丰厚的军饷照顾家世,纵然伤损战死,李天衢如今也具备足够的财力绝对不会亏欠抚恤钱粮...... 既如此,所效力主公,完全是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李天衢有个好歹,也就相当于这些衙内亲军将士的天塌了。与五代时节典型的牙军骄兵出身完全不同,基本上,李天衢也能保证衙内亲军完全忠于自己,以及在他看来绝对不会有一丝反叛背主可能的王彦章,谁要是对自家主公不利,无疑就相当于要撼动他们赖以安家立业的军功体系,不去捋胳膊挽袖,抄起家伙要杀尽威胁到李天衢的敌人才是怪事。 更何况,李天衢历经先前诸多战事,期间也按部就班的调拨衙内嫡系马步军众,由王彦章统领抽调选拔的部曲参赴杀阵。 诸部衙内军旅当年就算多是被其他军士欺辱,踹三脚都蹬不出个屁来的老实人...日常操练、历经战阵时又最是听话,久而久之、今非昔比,也历练出一股子血性与狠劲,谁敢侵夺他们的家业财产,他们照样敢抱团拼命死战。比起当初浑如一群吃草的羊,现在却更像遵从于狼王指挥,而奉行集体主义的狼群。 所以李天衢对王彦章详加嘱咐,他不要求麾下骑军,能够如李克用带出的河东骑众那般,很多骑兵可以在马背上玩什么镫里藏身、辗转腾挪之类的花活...日常操习演练,强调的依旧是严明的纪律与配合的默契,到了战场上拼命厮杀之时,能够服从主将的指挥,磨砺出反复冲杀尚能保持稳固阵形的能力,那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骑兵的精锐之师。 除了马军,还有步军。 鉴于朱温的厅子都、天兴军,李克用的鸦儿军、义儿军、铁林军,乃至朱瑾那厮因为不曾夺下齐克让的藩镇,所以未曾按史载轨迹那般选募天平、泰宁骁勇之士所组建的雁子都,以及朱温就针对着朱瑾所成立的落雁都...李天衢寻思由王彦章统掌的轻重骑兵兵种,划重骑兵为龙骧都;而轻骑兵则为虎翼都,如此取重骑出阵如龙涉大川,轻骑协同也是如虎添翼之意。 而衙内嫡系军旅的步军,则号为豹韬都,李天衢思量日后也可扩充鹰扬等亲军部曲,名义上自然也是由官居泰宁衙内马步军都虞候的王彦章统一管领。 至于细致划分主持步军部曲日常军务,以及战阵上与王彦章配合搭档,更能临阵出谋划策,具有指挥若定统帅之才的最合适人选...李天衢寻思一番过后,便喃喃的念道: “估算时日,符存审也快回来了吧......” 285章 老狐狸朱温,换了套打法 本来符存审奉钧旨至于江淮一带从安家落户的流民中择选身强体壮,而家中非只一个男丁,亦肯从容投军的农夫,又招募得四千人返至兖州瑕丘向李天衢复命。 而再度面见自家主公之时,符存审也立刻接受了他新的官职任命:加封衙内步军都指挥使,统掌亲军当中的豹韬都部众。 同样也是善于治军的名将之才,而且比起更适于冲锋陷阵的王彦章,符存审更有战略大局观,按史载用兵“识机知变,行军出师,法令严明,决策制胜,从无遗悔”...与葛从周相同,也是有资格进入代表五代时期最高水平的将才阵容,可以与历朝各代名将相提并论。 李天衢也根本不会怀疑符存审的忠心,放权于他统掌麾下最为精锐的嫡系亲军也完全能够放心。就算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强干弱枝那一套绝对搞不得,但是李天衢也必须要保证龙骧、虎翼、豹韬这几支嫡系牙军是己方势力战力最强、人数最多的军队,而且军权也必须要由王彦章与符存审这种绝对信得过的心腹掌控。 至于王重师统领的长剑军、柴再用统掌的先锋军...尤其是刘知俊统率的开道军等牙兵部众,也仍旧不免要从天平、淮南、感化几镇的降兵当中补充编制。李天衢已经从御下的待遇,以及军制体系的改动上已尽可能的遏制其他将领背叛、其余部众哗变的可能。当然对于特定的某些人,也不得不做另一手准备...... 南下逃亡的李存孝在义成军闹出的那场风波之后,李天衢治下各处藩镇依然是练兵、富民齐头并进,而过了段时日,李克用挥军返回太原之后也有消息传来: 李存孝终究还是死了,还是被处于车裂极刑,落得个身体被五马分尸的凄惨死法。 而李克用的反应,果然也如李天衢所知的那般,他不但与麾下众义子之间似多了一层隔阂,更是意志消沉,撒手不管军务正事。甚至还在一次席宴间,干下了擅杀大将这等动摇河东军心的行径...... 念及李存孝,醉酒的李克用竟然仍不免痛哭流涕,时逢河东军中资历深厚,于讨灭孟方立之后被李克用封为昭义军节度使的康君立因与李存信交好,便劝谏李存孝狼子野心该杀,主公何必伤怀...只一句话,却触怒得李克用动了杀心,当场便赐毒酒将康君立鸩杀。昭义军节度使的位子,也由河东军另一员年高德劭的薛志勤接任。 为了背叛河东的李存孝,本来并无罪责的康君立就如此轻易的被自家主公毒杀...这自然也在河东内部高层将领中引起极大的恐慌。就算李克用能够凭着自己御下的威严能镇慑住众将,但这件事他办的确实太过任性妄为了,嘴上不敢指责自家主公、义父赏罚不明、擅杀宿将,但河东众将人心惶惶,沮丧恐慌的情绪又在诸部军旅中蔓延开来。由于李存孝背反而导致的负面影响,看来也仍要在河东军内部延续下去。 所以作为河东晋军一方势力的宿敌死仇,朱温西征进取,眼下意志消沉,又擅杀大将的李克用也尚还没有心思展开任何军事行动...... “朱珍、李唐宾,他们两个...现在还没死呢?” 陆续得知西北那边局势演变的军情之后,李天衢也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因为按他收到的战报:朱温方面的先头主力,以朱珍为正、李唐宾为副连战连捷,先后于虢县、三原、梨园等地先后大败李茂贞与李周彝联军,又于美原杀得五万敌军丢盔卸甲,李茂贞也压制得彻底抬不起头来,只得龟缩于藩镇治所岐州凤翔,据城死守,以试图熬过朱温势如排山倒海的接连猛攻...... 李天衢寻思着重挫李茂贞、李周彝的藩镇联军,那几场大战在本来应该是如今转投到自己麾下的刘知俊、康怀英等骁将所打下的。不过朱温那边有些名将的命途轨迹,明显也已出现了变化。 不过朱珍起初辅佐朱温创立军制,一直做为宣武军的首席功臣,又是勇冠诸将,由于在军中的威望太高,也早已是功高震主...以朱温的性情想必也早猜忌朱珍会有反心。李天衢估计就算是史载中朱珍、李唐宾互因对方而死,那桩事件也有些偶然因素...但是朱温既然早已以朱珍心生猜疑,那么有些事情就算推迟,该发生的也仍旧会发生的。 如此朱温亲自统领几拨精锐之师,开始对岐州凤翔进行旷日持久的猛攻。李茂贞苦苦抵挡,粮草吃尽,也正是李天衢休养生息,期间又按李克用的要求出兵协同擒获李存孝的这段时日,凤翔城内每一天饿死冻毙的百姓数目,便有近千人...... 岐州凤翔吃人的现象也开始变得愈发普遍,市坊间贩卖人肉每斤值百钱、犬肉值五百钱,而苦了皇帝李晔每日磨豆麦喝粥,并以狗肉充饥果腹。好歹李茂贞也很清楚大唐天子,也终不能落在自己手上被活活饿死,然而已是绞尽脑汁要供应他日常所谓的“御膳”,就连皇帝都是饿了上顿没下顿,凤翔城内军民惨状,也是可想而知。 抗不下去了,也就只得投降了。 李茂贞遂派遣使者前去谈判,承诺会将宫廷内侍倾向于支持他与朱温作对的韩全诲等二十多名宦官全部斩杀,并且奉上李晔。他李茂贞胁迫皇帝被进封为岐王,而凤翔、陇右方面所谓的岐军会对朱温表示臣服,也只求他见好就收、至此收手,接引圣驾之后能引军退去,以争取岐国做为一方割据势力,也仍旧能在西北地界延续下去...... ...然而听闻随后的事态发展,李天衢也不住的神色一变,心中暗骂道朱温这个老狐狸,如今要大肆兼并扩张地盘,战略上也已换了种套路了...... 因为李天衢很快便得知:朱温对于李茂贞提出的请求答应的好好的,然而就在岐军大开城门,送出皇帝车驾之际...由于其中还夹杂着太多朝堂公卿,以及宫廷侍奉人员,朱温派遣兵马接引之际,竟突然发难,命令伏兵突杀入凤翔城中,迅速抢占得城关。 而李茂贞方面的守城牙兵被杀得个措手不及,终日忍受寒冷饥饿,早已是前胸贴后背身上不剩几两肉,又哪里来的力气去与朱温帐下如狼似虎的各部兵马厮杀? 如此朱温纵兵轻易的占据了凤翔军藩镇牙署,生擒住李茂贞擒执到面前。出尔反尔,却是义正言辞的叱骂李茂贞“屡番欺辱圣上,挟天子叛逆乱常,早已是罪不容诛,先帝既赐我名做全忠,自当忠君报国,又如何能纵容你这等乱臣贼子再过后下去!?” 于是乎,李茂贞被朱温喝令就地斩杀,他也并没有按照原本的轨迹那般被放过一马,而在朱温篡唐、建立后梁之后仍旧能在西北地界自立一国,对于只称岐王,却设置百官,仪仗与皇帝无二,甚至还一直活到了后唐灭梁,而又接受李存勖册封为秦王,甚至还一直活到了六十九岁...... 现在的李茂贞,便被朱温下令一刀喀嚓了,如此他统掌的凤翔、陇右两处藩镇,也尽被朱温吞并。 286章 这破名...咱能不封王么? 朱温仍然打着保驾讨逆的旗号,也终于加封进爵为梁王,并被李晔加赐“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誉衔,甚至还亲自做御诗《杨柳词》五首为其歌功颂德...... 当年矢志要大力削藩,重振唐廷江山社稷的皇帝李晔,历经这些年的沉重打击,屡番深受拥兵自重的藩镇节帅羞辱,又在西北强藩手中转来转去...如今看来已是心气全无,而变得愈发的唯唯诺诺,乃至于如今也是不吝言辞的对朱温大拍马屁了。 然而朱温也并没有就此收手,既然还有足够的讨伐理由,他又趁势挥军攻打胆敢支援李茂贞与自己作对的鄜坊节度使李周彝,也大有要将西北凤翔、陇、秦、乾、泾、原、渭、武、邠、宁、庆、鄜、坊、翟、延、华...等州府一并吞并下来的势头。 李天衢心说朱温没有拿下齐鲁、江淮几处领土,眼下又的确不便对我出手,这就是找平衡往西北面大肆扩张呢。毕竟他不用再分担军力兼顾义成、天平、泰宁、感化等数处藩镇,这却也没了顾忌,可以发兵去取西北诸藩。 所以朱温不会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引军撤离关西、陇右地界,势力拓张的方向出现了大转移,而李茂贞等军阀势力在最弱小的时候被朱温给灭了,也都在情理之中。如果一切如他所愿...那么现在朱温所掌控的领土、拥有的军队、势力的规模也已与史载中他弑帝帝灭唐时期相差不大,李天衢推算朱温那厮下一步要搞的地盘...坐镇荆襄之地的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那边,估计他也悬了。 皇帝李晔,既然终究是落到了朱温手里,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说他死定了。按李天衢想来,当初李晔若是尽可能拉拢李克用,而能投到河东军那里去...就算李克用无疑篡唐称帝,可唐朝到底是气数将近,到了儿子李存勖那一代,想必也会换个法子胁迫李晔禅位。 好歹河东晋军向来打出扶唐国祚的旗号,就算李存勖、李嗣源一代国君早晚会有谋朝篡位的打算,但吃相也必定不会如朱温那般难看。如此这辈子窝囊归窝囊,但李晔应该也会如汉献帝那般被打发到一处封地安享晚年,得个善终。 然而李晔终究还是被朱温给控制住...李天衢可记得明明白白,史载朱温从挟持天子,期间经历屠杀内侍宦官、发动白马驿之变清洗公卿朝臣,再到弑杀唐昭宗,前后可只相隔了一年左右。而唐朝最后一任皇帝唐哀宗李祝,从他被废为济阴王而后惨遭鸩杀,距离他老子李晔被朱温害死也就是相差两三年的光景。 更何况现在的朱温,没有李振在旁为他出谋划策,恐怕他要谋朝篡位的过程...也会变得更为简单粗暴。 然而朱温既然已控制住了皇帝与朝廷,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恐怕也只能使唤得动一些势力有限的割据军阀。但是能够通过挟持天子、假传圣旨所能使出的阴谋诡计,朱温当然还是要用的,所以当他控制住李晔过后不久,便假借圣旨名义,颁布以扶持、拉拢、挑拨为目的的诏书,很快的也为天下所知晓...... “朱全忠义子朱友让的义子...这倒相当成了他义孙儿的毅勇军指挥使朱季昌,因所谓的迎驾大功被封为迎銮毅勇功臣,也恢复了原本的高姓,而统掌濠、宿二州军务,这也未尝不是要针对同我军接壤的徐泗之地......” 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与一众幕僚会议,随即又长声说道: “而马殷率领孙儒余部流寇途经赣地,连夺醴陵、邵州,也终于攻破潭州杀武安军节帅邓处讷,而自称节度使留后。朱全忠暗做文章,促使皇帝承认马殷管领武安军藩镇,还加封他做检校尚书左仆射...这也无疑是要远交近攻,拉拢马殷臣服于他,这倒也在情理当中,只不过......” 正说着,李天衢微微一顿,脸上随即也露出一抹冷笑: “只不过朱全忠又从中作梗,不但加封我为郑王,却又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还下诏令让他兼任淮南军节度使?这一手可够阴毒的了......” 起先李克用由于挥军勤王,荡灭王行瑜,而迫使得李茂贞、韩建请罪求和,以救援皇帝李晔的功绩已被封作晋王;随后李茂贞卷土重来,挟持李晔,逼迫天子加封自己为岐王,结果如今却已被朱温诛杀;而朱温在皇帝争夺战当中笑到了最后,也按他原本的轨迹加封进爵为梁王...... 时至今日,哪怕是朱温有意设计,李天衢也已获取地位上仅次于皇帝,而名义上也可以自立诸侯国的王爵。 不过李天衢心说自己战略环境上既没那条件,压根也懒得参和进挟持天子的战事当中。所以过去没有什么勤王救驾的功绩,按照以往征讨黄巢、秦宗权、孙儒所积累下的功业,什么王爵纯属锦上添花,本来可封可不封,甚至也可以说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郑王之“郑”,也是河南治下的古地名,李天衢最早统掌的义成军辖郑、滑二州,属于郑王封地,所以受封郑王也正合其理。只不过李天衢心说我还统管齐鲁、江淮数镇疆土呢,按分封异姓诸侯国所处地域的规矩,什么齐王、鲁王、曹王、宋王、邗王叫什么不好,却偏偏是这郑王...郑王、阵亡,听谐音这他娘的也未免太不吉利了,李天衢心里也不由暗骂朱温那老小子是成心的吧? 这到底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时代,无论称王、称帝,还是做个统掌几处藩镇的节度使做个土皇帝,那种名分也不过对于好大喜功,极度追求虚名的一方君主固然仍有着强烈的吸引力。李天衢当然很清楚朱温促成自己提前被封王,也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 “朱全忠此举,看似是要安抚拉拢主公,实则却是有意捧杀啊......” 节堂当中,却是史载中南楚马殷的谋主高郁率先发话,继而又言道: “理财之道,很多时候也讲究个闷声发大财。主公方今坐拥数镇,称霸江淮,那郑王做与不做,有何分别?朱全忠与李克用,一个梁王、一个晋王,彼此却是不共戴天,而朱全忠有意促使主公再做郑王,若是名正言顺之时,嘿嘿...主公水到渠成,据豫北、齐鲁、徐泗、江淮之地受封王爵,也未尝不可。 可如今并非是大势所趋,于我军来说,当然也没半点实利可言。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在其他藩镇节度看来,主公不但要成了众矢之的。受封郑王,虽是皇帝下诏,可世人皆明白是朱全忠暗做手脚,那么河东李克用,又会如何作想?” 自家主公莫名其妙的受了郑王这等爵禄,高郁先是表述过自己的看法之后,先前还以为皇帝李晔为李茂贞逆臣挟持,而看好朱全忠勤王救驾的周隐也不住忿声道: “主公扫除群凶、荡灭寇首,靖匡我大唐社稷,仁义著于四海,是以受封郡王,也是众望所归。可朱全忠虽除李茂贞那等逆臣贼子,可他竟然也侵擅国权,倘若真是挟要挟天子意欲拉拢主公...这也是僭权乱常之逆行,是以依臣所见,这郑王之位,主公断不可受!” 287章 外交阴谋,我还能中你的奸计? “非也,依我所见,方今投效诸方藩镇,而肯竭心尽力侍奉节帅之人,哪个不是打算攀龙附凤,以建立功名?方今天下,郡王之上,李氏宗室之外得封王位者,除了岐王李茂贞、晋王李克用、梁王朱全忠...如今主公也有了晋封郑王的机会。 就算是那朱全忠另有所图...主公因利乘便,名义上自李克用、朱全忠之后也凌驾于诸藩之上。如此麾下文武臣子皆知前程更为远大,愈肯用命竭力,而主公若为避嫌拒不肯受封,也唯恐失众人之望。” 接茬也参赴到议论当中的李振起身说着,刻意不去瞧正朝着他怒目而视的罗隐,继而又道: “只不过...朱全忠要促成主公进封称王,的确非是一味拉拢示好。他要挟皇帝册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兼领淮南节度使...嘿嘿,朱全忠厚封主公与马殷、杨行密等人,好人全让他做了,但这也不是有意要挑起我军与杨行密之间的争端?” 原本淮南军藩镇下辖的江淮诸州,长江以北除了庐州等数州还是由杨行密掌控,其余领地也尽数落入李天衢治下。杨行密当初苦求继承旧主高骈统掌的疆土而不得,现在才得受封他梦寐以求的淮南军节度使一职,这还能来向李天衢索要地盘不成? 还有那个被授予迎銮毅勇功臣称号,本为朱温义儿朱友让的家奴,如今却也得恢复本姓,统掌宿、濠两州军务的高季昌...这货也已经出场了...... 李天衢自然知道这个高季昌,按史载轨迹会臣服于后来覆灭梁朝的后唐,遂因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的名字而避讳,便是五代十国当中南平国的开国君主高季兴。 现在的朱温势力范围尚还没有扩张到后世湖北荆、归、峡等州府,所以凭着打破凤翔抢夺皇帝战功而发迹的高季昌,也还没有被朱温封为荆南兵马留后,而开始打天下自立门户。 然而正史中南平国虽然地狭兵微,高季昌这厮还屡屡触怒劫掠周边势力...而且有奶便是娘,无论谁给我赏赐,我南平就对谁上表称臣,不管换了几茬宗主都成。但要纳贡没有,不给好处我就翻脸...惹得南汉、闽、楚等诸国直骂他做“高赖子”。但是这个十国中唯一奴隶出身的开国国君,也依然有本事在招惹众怒的情况下保住他打下的江山,南平国也是一直到了宋太祖赵匡胤篡五代最后一朝的周国之后才被吞并,也足见这高季昌不是什么善茬,的确也有两把刷子。 只是针对朱温的阴谋诡计,最要密切关注的还是杨行密那边的反应。稍有见识的人便知,朱温就是要挑拨离间,可是杨行密的确时刻惦记着长江以北的淮南军治下州府,这个阴谋虽然不新鲜,但是也管用,毕竟汉末那会孙刘联军抵抗曹操,之后也是因孙权一直宣称刘备乃是“借荆州”,面上虽然彼此和睦一段时日,可蜀汉、东吴双方的隔阂遂终究难免愈发加深,最终导致孙权趁机发兵在北上伐魏的关羽身后狠狠背刺下毙命一刀...... 如今既然朱温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使得淮南军的归属在名分上已经出现分歧,这又会不会对杨行密对外战略的抉择构成什么影响? 而节堂当中,一直思索不语的严可求忽然开口,却是对他按原本的轨迹应该去投从的主公杨行密评头论足道: “我观杨行密以往行径,颇有心机城府,自然也能看破朱全忠名为招抚主公、马殷与他,实则有意挑拨其与我军之间的关系。以方今时局而言,杨行密北面与我军隔江相望,西面又有坐镇赣地的钟传,东面则是与其分庭抗礼的钱镠,南面尚还有闽地王潮...... 他也并非是汉末一统江东六郡的孙仲谋,自然也不便向我军讨要江淮诸州。只不过...朱全忠此举,又加封杨行密为会稽郡王刻意示好,也未尝不是在寻觅我军破绽...主公,朱全忠名义上挟持皇帝加封您为郑王,虽做安抚,实则也已开始图谋算计我军了......” “朱全忠笑里藏刀,我又怎会不知?李克用、时溥、朱瑄...当初的盟友,他哪个不曾算计谋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朱全忠又怎知从一开始我与他初会之时,便已在提防着他、算计着他了......” 李天衢冷笑着说道,心里也寻思着朱温那厮再是阴险狡诈...以为能撩拨得杨行密意动,可是他到底还不知道对方剖析时局,为了成就大业又能多么隐忍...而且朱全忠恐怕也还没意识到...杨行密对他是多么厌恶吧? ※※※※※※※※※※※※※※※※ “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也。吾好宽,而袭每劝吾以杀,此其所以不寿与?” 杨行密最近非常的郁闷,因为他麾下以足智多谋而著称,为杨行密扩张势力出谋划策而多有奇效的谋主袁袭,终究还是按他原本的轨迹没法在这个时代进一步展露自己的才华,便已撼然早逝了...... 不过听闻过杨行密悲恸于袁袭病逝,有感而发所说的言语,李天衢也不住吐槽道你痛失股肱之臣,所以特别伤感的缅怀也倒罢了,可临了还补充句“唉,我这么宽厚,而袁袭每次劝谏我杀伐狠辣,难道他是因此而折了阳寿”...这家伙也确实有够腹黑的。 再者,李天衢当初兵下江南,有机会趁机吞并,却刻意没有占取的苏州等地,杨行密与钱镠你争我夺的愈发激烈,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双方屡动干戈,互相视为仇敌,而惹得杨行密命令治下领地用大索做成钱贯,谓之为“穿钱眼”,钱镠那边则定期遣人用大斧砍柳树,称之为“斫杨头”。 不过双方交战蹊跷的是,虽然杨行密、钱镠彼此互不相让,大小战事进行得也是格外激烈。而互有得失之际,彼此也会尽量避免纵兵屠戮对方治下黎民,而且相互间无论是哪一方擒获住对头的军将,几乎也不会杀俘,甚至约定彼此交换俘虏,交出人去回头继续开干,也颇有几分君子之争的意味...... 就你钱镠要装好人,我便不知道收买人心了? 然而一物降一物,先前奇袭夺取的苏州,杨行密麾下作战最是剽悍而不惜命的大将周本,却于接连白方湖、望亭被钱镠帐下首席大将顾全武击败,如此苏州再度易主,又为钱镠所占。杨行密闻讯之后,便立刻下令调来麾下名将李神福复攻苏州,围绕着姑苏一带两方势力进行的拉锯战,还要再持续下去...... 就连苏州都占不稳当,还谈什么从李天衢手中拿回以扬州为中心的淮南军藩镇? 而当朱温挟持皇帝李晔下诏,赐封郡王爵禄,并兼领淮南军节度使的旨意传到杨行密那里去,他脸上也并没有表露出欣喜之色。杨行密沉思斟酌,过了良久,忽然恶狠狠的咒骂了声,随即阴声说道: “朱温老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贼心不死,还要搅局算计!以为挟制住天子,做几桩便宜人情,我便要轻易的会受你摆布?” 288章 屡次谋害盟友,谁还肯信你? “主公虽痛失江淮,但终究已成事实。李天衢坐拥数镇,控扼长江天堑以北,终究势大难犯。而他既肯与主公修好,主公还须隐忍,与李天衢来往可为援,而暂不可图也。 方今钱镠据两浙之地,为眼前劲敌,主公须当扼其声势,再图兼并两浙,以称霸江东。期间战事虽终究不可避免,而主公尚须选拔贤才、招集流散,适时与民休息,政事宽简,致使公私富庶,恢复旧日承平。 时事如此,我军也势必要立足于江南,待广募兵马、民殷国富之后,主公先平钱镠,再谋赣地钟传、闽地王潮。按我所料,北面朱全忠、李天衢两相竞争,早晚也必将有争端战事。待天下有变,主公行军北上联合一方、征讨一方...如此则北进可期、霸业可图也......” 忽然间,杨行密又想起袁袭临终之前,对他表述的长远战略谋划,也仍不住的感慨蹉叹。对于这个以往自己最为信任的心腹谋主,杨行密当然也极为认同袁袭的主张。 然而朱温挟持天子下诏,今日才盼来继承旧主高骈淮南军藩镇的职位名分。可凡事也都要看时机是否恰当,以如今形势而论,这却看似是要动摇己方势力与李天衢之间本来看似和睦的关系...... 何况除了袁袭之外,杨行密麾下尚还有不少有识之士。宁国军藩镇治所宣州宣城的牙署节堂当中,杨行密与戴友规、陶雅、李遇、李简、刘威...乃至徐温等嫡系心腹会聚一堂,其中智将刘威便面露警惕之色,又沉声言道: “朱全忠此举,也不只是要唆使主公挑起与李天衢之间的争端。皇帝诏令传开,李天衢也必然知晓,那么他又会不会猜忌我军意图夺回淮南军故地?本是我无尔诈、尔无我虞,可是倘若主公与李天衢彼此猜忌加深,他也甚有可能联决钱镠打压我军......” 而于杨行密麾下,当初为力抗孙儒也曾极力谏策的幕僚戴友规也附和说道: “当初也不是正由那朱全忠唆使,促成朝廷钦封孙儒贼首为淮南节度使。而如今他对主公刻意要做人情,除示好拉拢之外...主公倘若与李天衢两相无事,朱全忠难以见缝插针、从中取利,他挟持天子,兼并西北诸藩兀不知足,也唯有能挑拨得主公与李天衢不合,朱全忠据宿、濠之地趁势进取,才好收渔翁之利。 而我军倘若与李天衢反目,江北诸镇,必然要联合钱镠对我军不利,届时朱全忠想必也要趁机拉拢主公,只是真到了那般境地...当年李天衢、朱全忠先后与李克用、朱瑄、时溥等藩镇联合,共讨黄巢、秦宗权那等反军贼首。好歹李天衢后来虽与朱瑄、时溥交恶,也全因天平与感化二军主动兴兵侵攻。而朱全忠却又如何?黄巢败亡,他遂于上源驿设计袭杀李克用;秦宗权势颓,他便毁约倒过头来与李天衢联合,覆灭朱瑄、时溥二镇,如此屡番背弃盟友,谋害友军,以往劣迹尤甚于李天衢数倍不止。 如此两相比较,主公与其同朱全忠修好,也莫不如仍然维系与李天衢之间的关系。否则倘若任从朱全忠插手江淮、江东诸藩来往事宜...则我军危矣......” “与朱全忠那奸诈小人修好?我如何不知那同与虎谋皮又有何异!李天衢夺我淮南军,固然可恨。可是朱全忠以为胁迫皇帝颁下区区一道圣旨,便能唆使得我中他奸计,这也未免太过小瞧我了!” 杨行密面色阴沉,忿声怒道。然而节堂当中居于末席,倒也算是最早投从杨行密效命的幕僚徐温忽然站出身来,并躬身禀道: “朱全忠歹毒奸诈、固不可信,而他市恩贾义,倒也促使主公得以进封郡王,如此我军更得法理名义,进取江东州府...只是朱全忠又有意挑拨主公与李天衢不和,相互猜忌戒备,也难保李天衢不会有所举动,而对我军不利。 微臣以为,主公还须遣使前去拜会李天衢,以确保他能相信我军的确无意北上...他占据我淮南军故地的牙兵部众,也仍能按先前约定,不会插手江东主公与钱镠的战事。” 杨行密望向面前那个麾下嫡系当中以往甚不显眼,而近日以来屡番提议,表现自己也愈发活跃的幕僚属臣,也不住的点了点头,心里也寻思道淮南军,早晚我必然要夺回来,只是眼下时机的确不妥,到底李天衢尚还知道见好就收,朱全忠那奸贼却是绝不可信...... 要先称霸江东,再图谋北上,这也不知道还要等多少个年头...但是无论等待多久,我也耗得住!李天衢,你我早晚终究也要决出个胜负高低,只是这几年间...的确还不是时候啊。 而徐温眼见杨行密认可自己的提议,他虽然仍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可那对招子精芒闪烁,也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喜色。似乎也是因为在杨行密一众嫡系心腹当中,自己低调的时日已经太久,徐温也不愿意再蛰伏下去,而势必要在杨行密麾下谋求更为显赫尊崇的地位...... “...田頵兄弟...按我旨意,统掌长江以北庐、滁、和、舒等几州军务,听闻与李天衢那边钦点的江淮几州都知兵马使安仁义关系亲近,彼此也时常来往,如此江北那边相安无事,倒也不必挂虑会与李天衢治下部众起了争端冲突......” 杨行密喃喃说着,可是再提及自己过往的同乡挚友田頵之时不由一顿,脸上似乎也流露出一抹顾虑...可杨行密很快的清了清嗓子,随即又道: “啊,对了...孙儒贼众余孽马殷,倒当真也有些本事,流窜到湘楚地界杀武安军节度使邓处讷,而夺了他的藩镇...朱全忠那就奸贼也要拉拢他,遂挟制朝廷下诏承认他接掌武安军,可湘楚治下尚还有杨思远、唐世旻、蔡结、陈彦谦、鲁景仁几路豪强割据,不服藩镇节制...... 还要看那马殷是否有雄才能够镇平治下各州,称霸湘楚,到了那时...且先唤马殷那兄弟马賨过来见我。切不可失了礼数,他兄长倘若真能雄踞一方,这个马賨,也必有大用。” 杨行密吩咐说罢,也不住发狠暗付道:朱全忠包藏祸心、奸邪狡诈,更可恨他以为也能将我把控在掌股之间。他一边侵吞西北诸藩,一边又设计祸水东引,挑拨唆使,唯恐他处藩镇不乱而不能从中取利...合纵连横的路数,你朱全忠仗着挟持天子可以使得,便以为我不会使么!? ------------------------------------------------------- 晚上有急事,今日第二更内容略少,见谅。 289章 生了,而且有儿有女 就算是接受了朝廷赐封为会稽郡王,兼领淮南军节度使,杨行密闷声低调,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称自己已经有了接管淮南军藩镇的名分,相反的派遣使者去与李天衢加深关系,彼此来往的也倒更亲密了几分。bkeas 而李天衢这边给出的反应则是十分的干脆:以德行功勋尚不及得封王爵,也形如僭居尊位,如此愧不敢封王为由,对于郑王这等让某些藩镇节度眼红心热的爵禄封赏,也是坚辞不受。 除了自己还真就不愿意接受郑王这一称谓的理由,李天衢所考虑的也是不免现在就被诸方割据势力针对,而最为要紧的因由,则是向河东李克用,已经其他对朱温抱有敌意的藩镇节度释放出一个明显的讯号:就这给我我也不要,这还不足以让我就此领受朱温的好处,而要倾向到他那一边。 无论称王还是称帝,顺势而为,该得到的时候,谁想拦也拦不住,那我么又干什么要搞的好像欠朱温一个看似十分要紧,实则不过是虚名的人情那般 而李天衢麾下,无论是挺唐派的罗隐、张居翰,还是严可求、高郁等更倾向于为自己所效力的君主思量的谋臣,按他们考量也都觉得自家主公受封王爵的时机不太成熟,尤其是朱温有意为之,这也很有可能己方势力会与河东李克用的关系迅速恶化,所以基本上能一致的认为自家主公现在的确应该推辞王爵。 而李振虽然功利心极重,又有当世成活的。可李天衢给予他高官厚禄,却又刻意安排使得李振没有在己方势力的文官集团内培植党羽的条件,人家严可求、罗隐、张居翰、高郁等能臣的见识口才可也不是白给的,李振无法舌战群儒的以一己之力推动李天衢能够的称王乃至称帝,少数服从多数,他也就只得接受了。 然而自古以来,立朝各代非是世袭的皇帝登基,也都要走“推却不受,再三请之”,就是假模假式的装谦虚,也要营造出众望所归氛围的流程,很多时候受封王爵也是亦然。我说我不当,你偏让我当,如今完全处于朱温掌控之下的唐廷朝堂,在收到李天衢请辞谢绝接受王位的回复之后,很快的便派出使臣,赶赴兖州瑕丘,劝请李天衢接受册封。 只眼下这般形势,对于李天衢而言,封王还真就算个屁。因为相较之下更能让他上心的,是后宅齐玉韵,以及那个名为顾惜云的侧室侍妾经过妊娠怀胎,差不多在前后脚已临盆生产,自此李天衢也已有了子女后嗣。 而齐玉韵先产下的第一胎,是个女儿。 后宅群芳,见到刚出生的应该也免不得母性发作,都围着那婴儿爱不释手的抱来抱去。直到李天衢亲至,齐玉韵卧在塌上,微弱的唤了声“夫君”然而语调中竟似乎也透着一丝惶恐。 虽然早已接受现在的身份,李天衢也无意让她如此,可齐玉韵也是不仅把自己的位置摆在更为弱势的一方。而且齐玉韵也很清楚,李天衢需要的是儿子,是以后能够继承他基业的子嗣。 然而李天衢小心翼翼的抱过自己这个刚刚诞生的闺女,轻轻的托起臂弯垫着她的身子,就见她小脸仍旧皱巴巴的,似乎被抱得还蛮舒服,小家伙惬意的打了个哈欠。 直到她睁开双眼,以最为清澈单纯的眼神好奇的打量过来,李天衢就如此第一次与自己的骨肉对视,那种心情还当真是万般的激动与复杂 “母女平安就好,这些时日我会再遣人来些滋补的补品,你也好好将养身子,切莫伤了元气。” 李天衢对齐玉韵安抚说道,除了自己打下的江山,在这个时代终究还是要由儿子来继承之外,他还真就没有那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也很清楚生男生女,这事也不是女方的缘故。再生小丫头那就继续生呗,反正这年头又不必讲计划生育。 然而很快的,由侧室侍妾顾惜云产下的,是个男孩。 当初也是由原本最好名马、美人的朱瑾府邸中择选收入后宅的侍妾之一,顾惜云自然也是姿色出众,她更胜在伶俐乖巧,似乎也很清楚哪怕是庶出,但诞生下李天衢的长子,也就意味着他们母子在后宅地位的提升,而李天衢亲自前来探视慰劳之时,顾惜云也是难掩喜色。 而李天衢也已注意到了,除了性情更为稳重些的荣瑛瑛,以及最近入宅的刘金姑之外,其他前来看觑照料的妾室似乎都瞧了瞧自己的肚皮,而再向李天衢打量过来的眼神当中,也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x 你们不对劲。 只不过比起略早出身的闺女,顾惜云诞生下的男婴却是顽皮得很,他刚被自己的老子抱在怀里,便张嘴嗷嗷大哭起来。 李天衢也闹不清这么个小东西嗓子怎么就那么大,响亮的哭声直震房梁,就跟个小喇叭似的很快的闹得李天衢脑仁发疼,再加上这小子不停的试图伸胳膊蹬腿挣扎着,李天衢也就不得不把他再放到其娘亲身旁 他娘的,所以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而这小小子待你大些时,该揍还得揍。 只不过李天衢虽然对儿子、女儿都极是看重,但毕竟在这个时代,尤其自己以他现在的身份生男生女还真就不一样。李天衢心说若是自己的后代会是女王,甚至女帝在这般时节毕竟会让天下人认为这是司晨牝鸡、颠倒阴阳,就算大唐朝有武则天君临天下二十余年那么个先例现在的华夏神州到底还是父系社会,那么所能维系的政权也很难长久。 如此这般,穷养儿、富养女,对于自己的女儿,李天衢打算尽己所能让她们这辈子能活得幸福安乐,尽量不会被如今这般乱世的残酷所影响至于儿子,则必须要严加管教,培养得他们有能力肩负重任、挑起大梁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所以李天衢为自己的长女取名做李瑞瑶,寓意吉祥珍贵、纯洁美好,至于长子的名字则直白了很多,取做李继志,意味简单明了。虽说承志倒也适合,还是受后世某部武侠著作当中那个主人公的影响,李天衢心说我可不愿自己的儿子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力兼济天下,遂意兴阑珊的独善其身,而远离中土寻处海岛定居做个化外之民 再者说,我又不姓袁,也不叫崇焕。 这段时日,李天衢也留在后宅的时间明显渐长,与自己的儿女加深感情。而入夜时分,陆续几处闺房中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数日光景过后,刘金姑、桃花姬二女也已有喜。这还真是要么不来,要来便是争先恐后的来 而与此同时,由朱温控制住的朝廷派来劝说李天衢接受王爵的使臣,也已经抵至兖州瑕丘,报说来意,请求面见节帅。只是李天衢眼下还没有料到的是,所来的那个使臣,竟然也是个名留史书,而让他同样能够知晓其能力本领,以及按原本轨迹又将会有何等成就的人物 xi 290章 这倔老头子,之前压根留不住 李天衢这边哄过粉嫩嫩的闺女,那边又逗玩着经过段时日,倒也与他混熟了的儿子,期间也不住略显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毕竟该办正事的时候,李天衢批复治下安民、财政、转运、海贸、练兵、边防、盐铁...乃至已下钧旨筹建的军器坊相关等诸般事宜的奏书,其实还就和皇帝老子每日批复奏章折子没什么分别; 然而到了入夜时分...后宅其他的侍妾,眼见姐妹当中有两人已诞下为李天衢诞下一子一女,又有两人也已怀胎,也就难免嫌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无论是出自于母凭子贵,还是真想有个自己亲生骨肉的想法,李天衢就见那幽怨的目光仍时不时的飘来...这还真就得雨露均沾。 所以得知朝廷那边派遣使臣过来劝请,李天衢本来就没打算亲自见他,心想随便找个幕僚将其打发去了便是。 然而解青前来报说罢了,眼见自家主公手里抱着个奶娃娃轻声哄着,心里也正感到有几分稀奇之时,李天衢先是摆了摆手,正要随意唤个属臣去接待便是,只是反应过来解青向自己报说的名头之后,李天衢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抬起头问道: “且慢,你说朝廷派来劝请我接受王爵的那个使臣...唤作什么?” 解青的目光,也立刻从自家主公怀中抱着的襁褓当中,那不安分的仍在蠕动的婴孩身上移了回来,并恭声回道:“回主公,那位使臣,报说他是校书郎韦庄。” ............ 瑕丘牙署节堂当中,李天衢就见那朝廷来使已是六旬上下的年纪,他生着苦相,又是满面的风霜之色,不过好歹看上去精神还算饱满...... 李天衢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名为韦庄的老者,本来他大半辈子都是在颠沛流离当中度过的。 关中三辅京兆郡杜陵县出身的韦庄,虽然是唐高宗、武则天当政时期宰相韦待价的七世孙,山水田园派著名诗人而世称“韦苏州”、“韦江州”的韦应物四世孙,可是父母早亡、家境寒微,而韦庄自幼勤奋苦学,只是恐怕到了他参赴科举时,也不会想到自己将会度过数十年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光阴。 长安京兆、晋冀交界、江东浙西、江南衢州、豫地孟津、豫南泌阳、燕云古北、江淮徐泗、浙东婺州、赣地会昌、襄樊夏口、关中潼关...几十年的时间里韦庄的足迹遍布神州各地,除了维持生计,而之所以如此折腾的理由则是,他这辈子先前的时间,也似乎主要只用在三件事上: 养活自己准备科考,再赶赴长安参加科考的路上,以及黯然落榜后另谋个安身的去处而再度启程...... 持之以恒到了这个份上,这老爷子的倔劲与韧性十足,本来毕生的理念就是要金榜题名,就是要当大唐朝廷的官,而不肯投从任何一方藩镇势力...李天衢估摸着他似乎也就是这一两年内这才得中进士,终于达偿所愿。 所以李天衢知道韦庄以往虽然暂时投从昭义军、镇海军曾做过一时藩镇幕僚,可就相当于打个零工,耗了个几十年的光阴仍旧不肯放弃,中科举做个京官才肯踏入仕途...那么就算以往韦庄曾经途径己方势力治下地界,但也根本留不住他。 不过我没记错的话...韦庄应该是由于川蜀王建势必要吞并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而按原本轨迹的这个时间点,尚还能摆摆皇帝架势的李晔遂派遣他赶赴西川而代表朝廷出面调停,却被王建给强留住,这才成了史载中的前蜀政权宰相...他又怎么会主动跑到我这里来? 莫非因为皇帝李晔比起原本轨迹,却是提前了几年被朱温给控制住,这就导致韦庄的命途轨迹也出现了一些变数? 李天衢怀揣着疑问,又向已经恭谨施礼的韦庄回复道: “端己(韦庄表字)公才名,我早有耳闻,所著《浣花集》、《秦妇吟》等佳作世间传唱,更让我钦佩不已。本来朝廷赐封郑王,我愧不敢受,却没有料到因此能有缘与端己公相会,这也当真是意外之喜。” 韦庄闻言,也立刻作揖说道: “节帅谬赞,老朽虽略有薄名,又怎及李节帅英名天下皆闻?而节帅忧国家之危败、忧百姓之疾苦,兴义师为天下拨乱反正,征讨暴乱、荡平群丑,威信著于四海,已是功名盖世。然而朝廷赐封王爵,李节帅辞而不受。如此守正道而听自然,也实教老朽心折不已。”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意味深长的说道: “端己公,你我有话直说便是,我不肯受封郑王,非是因为高风亮节,也不是要矫情作态,更不是口是心非的欲受还辞...按先生看来,朝廷赐封我为郑王,这到底是皇帝的主意?还是朱全忠的意思?” 韦庄闻言神色立变,他本来似乎因漂泊浪荡了太久,而眉宇间显得苦大愁深。而听李天衢如此说道,韦庄眼中也闪过一抹赞许之色,随即便颔首回道: “节帅直问,老朽不敢隐瞒...虽然我官阶低微,难以面见圣上,可是方今朝堂虽然对有些事由讳莫如深,是非公道,也难堵悠悠众口...而老朽以为,朝廷赐封节帅为郑王,不是因为圣意,而确实是梁王有意为之。” 李天衢点了点头,又道: “朱全忠...梁王如此做,却不也是挟制天子、僭权乱常?那我又如何能够接受王爵赐封?而端己公此番本该是奉朝廷旨意,劝请我受郑王爵禄,而您也只是奉旨而来,想必对于皇帝受要挟降旨封我为王一事,心中也有诸多不满吧?” 韦庄闻言,他脸上那副苦相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不久前他倒也仍是按史载轨迹,终于被中举被朝廷录用之后,似乎也是多少年来流浪惯了,他都没在长安一直闲着,而后又因本身司掌的职事,依旧按原本的轨迹又到了渭南、鄜州、坊州地界打转。 倒也正因为如此,当初皇帝李晔由于李茂贞兴兵再度来犯而出逃长安,韦庄也就没有收到圣旨命他入蜀调停西川王建、东川顾彦晖的战事。 而身居外敌,韦庄未曾在李茂贞打破长安之际遭受兵灾侵害,也并没有伙同朝堂公卿,随着皇帝一路东逃,先被韩建给拦截住带到华州,随后又被李茂贞押送着赶往岐州凤翔,三转两转的,最后却落到朱温手中...... 但是身为京官,韦庄也仍旧不肯另投他处藩镇,执意要回到朝廷复职。然而本来所处的鄜州、坊州地界,隶属于鄜坊藩镇的节度使李周彝正因为援助李茂贞,而也被朱温给盯上了...韦庄也是注定消停不下来的命,又费了番周折,这才脱离险地,而后便前往奔赴由凤翔暂先押解往长安的皇家、公卿车仗,认死理他也要回归到唐廷朝堂的群体当中。 然而一想到随后的见闻,以及对于自己内心造成的打击...韦庄满面愁容,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遂将皇帝李晔被朱温控制后的处境,已经他又是如何会以劝请接受封王而出使泰宁军的因由,向李天衢娓娓陈述,而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291章 折腾大半生,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原来韦庄返回到先前饱受李茂贞纵兵摧残的长安城,得知朱温虽然挥军在外,但也调拨心腹部众,仍以保驾为名押解着皇帝返回国都。 然而韦庄与长安另外朝中闲散小官,以及一些百姓跪迎车驾仪仗,而山呼万岁之时。李晔的反应竟然是大惊失色,而哭丧着脸对迎接圣驾的臣民大声疾呼道: “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按《资治通鉴》史载所述)!” 韦庄惊愕抬头,眼见非但是皇帝一人,车仗当中众多公卿朝臣面色惊惧。而就在皇帝的龙辇车舆两侧,分明有宣武牙将听得周围高呼皇上万岁的声音入耳,他们神情阴狠,毫不忌讳来回张望的眼神里,也透着一股恫吓的煞气...... 从那一刻起,韦庄也意识到李晔从李茂贞手中被朱温夺去,恐怕是出了虎穴,却又入了狼窝,甚至处境只会更加凄惨险恶。 “终南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乐处...朕以后命途,不知竟落何所!”就算返至宫中,通过内侍,也依然有李晔悲叹自己处境的言语传出。如今的大唐国度长安城,也仍被一股恐惧的氛围所笼罩,正当满朝公卿惶惶而不能自安之际,朱温也已然出手了。 朱温的侄子朱友谅,先是以皇帝诏令的名义,诛杀丞相崔胤、京兆尹郑元规等朝臣。以韦庄的才识,当然很清楚幕后黑手又是哪个,也立刻想到恐怕针对唐廷朝堂的清洗,这才刚刚开始...... 李天衢也知道韦庄过往的倔脾气,本来属于铁杆的挺唐派,笃定了就是要到日渐式微的朝堂做官,哪怕耗费了几十年的光阴仍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是他还并没有死忠到唐朝覆灭,便会以死殉国而尽忠烈臣子名节的那个份上。 所以按韦庄原本轨迹,他奉旨前去调停的目标西川王建,哪怕不遵从皇帝李晔的诏书与东川罢战,仍旧要吞并顾彦晖的地盘占据两川之地,甚至还软硬兼施的扣下了他...韦庄仍旧抵死不肯接受王建的招募,但是也没有以死明志,而是考量到长安时局愈发动荡,而留在蜀地静观时局的变化。 坚持了几十年的目标,哪怕倍受挫折也从来没有动摇过,但是毕竟有些事,也须眼见为实。无论史载还是如今的韦庄,也意识到了仅凭他一人,终究是难以挽回大唐社稷颓势...一个人坚持了大半辈子的信仰一旦崩塌,也就很难再维持过往几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所以韦庄当然不会为已表露出愈发图谋不轨的朱温效力,但是的确也要为自己打算了。 机缘巧合,韦庄本来没有任何脱离朱温掌控的借口,然而正好赶上他胁迫李晔赐封李天衢为郑王,而李天衢偏偏就不会上了那老狐狸圈套的这桩事件。接受禅位、封王,要走礼让、劝请的套路,韦庄只有趁着这唯一的机会,争取到以代表朝廷会见李天衢为名,而脱离朱温魔爪的机会,这才东奔而来,终于得以来到兖州瑕丘。 而韦庄虽有才名,但现今也只不过司掌勘合宫中所藏书本典籍职事的校书郎,朱温仍旧忙于战事,打算逐步清洗的唐廷公卿朝臣,尚不包括他这等官位上还属于小鱼小虾,快六十岁才刚入朝做官不久的人物,他既会有名义出使入蜀地,那么以劝请名义来瑕丘与李天衢会面,这个机会韦庄还是能争取到的。 当韦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分明之后,他顿了一顿,随即也终于说出了他此行前来的另一个目的: “方今梁...朱全忠挟制天子...方今皇纲失统、社稷沦丧,更恐朱全忠不甘心只把持朝政,倘若他有篡位野心,则陛下危矣!李节帅,您既然坐拥数镇,手握雄兵,可又愿意兴义师,联决诸镇,以讨伐逆臣乱党?” 李天衢闻言不动声色,只是悠悠的回了句: “端己公的意思,是要我做那被关东诸军推举为盟主讨董的袁绍袁本初?可他后来结果如何?而按您以为,我与朱全忠,孰强孰弱?” “这...”韦庄被反问得不由一怔,而李天衢嘴角微翘,噙着一抹冷笑,又侃侃说道: “多少年来,我固然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做大到如今这般声势。可是朱全忠起于群盗,狡猾多智,极善于擢拔任用才干,麾下自是良将如云、兵强马壮,兼并众镇疆土,统掌治下军州也胜我许多。端己公可以说他是包藏祸心的乱臣贼子,可要真要到了与朱全忠势不两立的时日,我与他之间的战事,必然将会是旷日持久。 如此折损我麾下兵马,治下黎民又要受战祸波及,而端己公劝我现在仍要就救驾的名义讨伐朱全忠,唐廷社稷就安稳了?自黄巢杀过潼关之后,连同先帝与方今在位的皇上,又已经几次奔亡逃出国都?又有多少次被权臣给挟制住?当年李克用勤王救驾,却为何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便又班师返回河东去?就连李克用也要避嫌,皇帝当时到底还是落到李茂贞手里,枉自劳师远征,又有什么意义? 靖难勤王,可以,但是总不能连我也要搭进去。就算要与朱全忠为敌,事先我也必须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否则两败俱伤,端己公以为又会有多少藩镇意欲趁火打劫,而对我军不利?所以我出兵与否,要看时机,救驾救驾,这都救了几回了?然而去了李茂贞、来了朱全忠,还是那句话,端己公以为我拼着这些年来打下的基业不要,以后唐廷社稷便稳当了?” 韦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当然清楚方今天下诸藩,哪个又肯乖乖的奉从皇帝诏令?而李天衢出兵是情分,不出兵是本分。朱温又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强藩,凭甚么那不争气的皇帝总是被逆臣拿住,我就得不计代价的去为他善后? 所以韦庄知道李天衢就算会与朱温为敌,也还要等他权衡时机是否成熟。不过这么一来,朱温挟制天子、把控朝纲,还要逆乱横行多久?几十年来...我终于达偿所愿,中举为朝廷任用...可是如今皇纲不振、京畿震荡,我回去...却还有什么意义? 李天衢望向满面愁容,不由长吁短叹的韦庄,也适时的劝解道: “端己公劝说我出兵的心思,我也自然能够体谅。而我也知道您这些年来颠簸劳碌、浪迹四方,虽然终于遂了心中夙愿,为朝廷所录用,可是按眼下时局如此,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那长安城,您也就不必回去了。” ---------------------------------------------- 注:李晔受制于朱温,按“冻雀唐昭”以形容被怀有狼子野心的权臣逼迫,而走向穷途末路的皇帝典故,本来作诗为“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乐处”。 可纥干山位于山西大同,不是在长安所处的陕西省,因为史载轨迹为唐昭宗李晔会被朱温挟持逼迫到了洛阳,途径纥干山才会有感而发。所以文中改动史载唐昭宗李晔史载言语两处,第一处是将纥干山改做终南山;第二处是将李晔凄然所言的“朕今漂泊,不知竟落何所!”当中朕以后的三个字给改成“以后命途”,因为朱温牵着李晔鼻子走,但他以后的战略走向不同于正史。 尽己所能为求严谨,所以还是特此声明了...... 292章 梁晋争霸!等着我啊 韦庄答应留在兖州瑕丘暂住,但是依然以朝堂官员自居,婉言谢绝不肯接受李天衢所任命的官位。 李天衢自也清楚,韦庄已经做了他能够做的,到底还是要自保。按原本的轨迹他入蜀观望时局,发现唐廷颓势终究难以挽回,便叹言“已闻陈胜心降汉,谁为田横国号齐”,直到六十多岁的年纪,才肯投从藩镇割据势力效命。 而且史载朱温先杀唐昭宗李晔,后来又逼迫唐哀宗禅位之后,韦庄便建议王建称帝,而且审时度势的劝谏前蜀切莫莽撞攻打朱温。比起河东晋国李存勖称帝之时,哭诉“大王父子两代血战国贼三十年,如今更是当灭梁贼,为先帝报仇,而册立唐室后人恢复社稷,可大王自取帝位,如此欺骗老奴”而忧郁而终的张承业;以及得知所效力的钱镠无意讨伐朱温,反而要表示臣服,遂愤而辞官归隐的罗隐...韦庄前后心性转变,也更能接受现实。 所以只要留住韦庄安顿一段时日,他也不会再如先前那般,一根筋的只肯做唐廷朝堂的官。 至于这个韦庄的能力...按李天衢想来,评价善于治政的能臣,在五代初期他差不多也能排进前五。唐廷皇帝若是按史载晚几年被朱温给控制住,韦庄终于点头答应投效前蜀王建的时候,那可都已经是六十五岁高龄了...谁又曾想到,他大半辈子都在考科举,而仕途上的高光时刻,却是从年迈时期为割据军阀效力才开始的。 从政清肃、勤于治理,而从前蜀众文士当中脱颖而出,被王建任命为宰相,在任十年整顿吏治,治理得前蜀国富民强,而体恤疾苦、抑制豪强尤为出色。李天衢寻思韦庄治政不恃权行私,品性清正,等到他点头答应投从之后,任命司掌主管纠察、弹劾官员、肃正纲纪...等监察事宜也最为合适。 虽说韦庄如今便已是六旬的年纪,考量到他原本的阳寿是活到了七十五六岁...由于李晔提前个几年被朱温控制住,而韦庄心性转变、出走京师,再多注重些养生调理,这老爷子应该也还能再奋斗个十七八年的,尽量往二十年以上努努力...... 而李天衢很快也想到,自己麾下的谋臣当中,皮日休最初入京应进士试不第,后来再应进士试以榜末及第,这还算好的;而罗隐前后参赴十余次进士试,尽是名落孙山,被称做“十上不第”,不得已只能到九华山中隐居;李振也是连续考了几次科举,也都是铩羽而归,之后这厮就黑化了,对唐廷朝堂恨之入骨;韦庄这老爷子更狠,考了几十年,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这才中榜,结果却赶上唐朝政权班底都快要散伙的时候...... 科举本来是为了选拔人才,能够为朝廷所用,结果罗隐、李振、韦庄...等人非但是各有所长,更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的才干。本来他们也尽能为朝廷所用,这也不是个例,唐廷怎么就会白白错失过这些人才? 个中因由,李天衢很快便想明白了。科举糊名、誊录等制度,是要到宋朝真宗年间才启用的。 唐朝时节,科举也仍受门阀举察的影响,士子在应试前,还可以呈上拜帖,托关系向主考推荐。涉及考官与考生之间的利益瓜葛,到了唐末乱世,贪腐更甚,空有才识者却屡屡碰壁,除了从头铁娃一直熬到倔老头的韦庄这等个例,大多有识之士也就只得另谋出路。 所以韦庄的到来,这倒也让李天衢意识到自己所设立的司吏署内司掌的考核治下学子,也应该采用宋朝时节为了杜绝舞弊,并防止徇私照顾人情的“糊名校考”、“誊录试卷”等制度了...... ※※※※※※※※※※※※※※※※※ 李天衢休养生息,他还在等,等候朱温继续狂妄下去,直到他惹犯众怒。可是先前虽然意志消沉,已经错失先机的李克用,他却再等不下去了。 因为朱温先招降韩建的镇国军;又吞并李茂贞的陇右军、凤翔军二镇;重挫李周彝的鄜坊军;兵锋所向,直指位于后世山西省西南部,下辖晋、绛、慈、州等几处州府的河中节度使藩镇...这也就代表着他麾下大军触及的地界,已经接邻李克用所掌控的河东、昭义二镇了。 当年的西北诸藩里面,唯一一个能让朱温忌惮几分的人物,正是当年他还在黄巢手下效力时,彼此厮杀得互有胜负,又主持促使其能够摆脱黄巢而接受朝廷招降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 可是王重荣当年与权宦田令孜交恶,也因为人凶暴而欺辱部下,几年前被哗变的叛将所杀...而王重荣的兄弟王重盈也已病死,他的两个儿子王珂、王珙先前争夺节度使之位,其中次子王珙却也明显倒向了朱温一边,而被授以邻道藩镇保义军(又称陕虢军)节度使。以李克用的脾气,就算他再是颓废沮丧,当然也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宿仇死敌,就如此轻易的杀到自家门前。 值得一提的是,西北鄜坊、邠宁两镇,被朱温所取看来也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可是北面地界,尚还有夏绥军固守自家的疆土,而夏绥军又称定难军,时逢节度使李思恭病故之后,尤其弟李思谏继位,而那边的李家也是得唐朝赐姓,本来的身份则是平夏部拓跋氏出身的党项族人...... 李思谏的兄长李思恭当年与几路节度同誓讨伐黄巢、驰援长安,虽然战功平平,当年还被早已死在李天衢手上的黄巢心腹大将孟楷杀得大败。可好歹黄巢败亡之后,李思恭仍被唐僖宗赐国姓,并赐号定难军节度使,封夏国公,自此平夏部拓跋氏趁着唐末乱局,打出南下勤王的旗号,也由此获取唐朝对于党项诸部割据夏州等地的认可。 本来李思恭做定难军节度使之际,他也曾出兵为皇帝李晔讨伐河东李克用而摇旗呐喊过;可调过头来,当李茂贞犯阙圣驾,李克用挥军勤王之时也曾支援过河东军...所以本来看定难军藩镇的主张,似乎还是属于拥护朝廷的一派。 不过朱温方面派遣使臣,曾去与继任节度使的李思谏交涉密议一番。这段时期,以党项族为主的定难军谨守疆土,也就任由着朱温麾下各部兵马在邻道藩镇兴风作浪...... 自此,朱温几乎扫荡诸藩,也已可以说是称霸,甚至要统一西北了。 就算再催促去要李天衢出手,可泰宁、淮南等诸镇与西北诸藩毕竟相距太远。黯然颓丧过一段时日之后,李克用也不耐再遣使等候回复,接连调动部曲,兵发河中军藩镇晋、绛、慈、隰诸州乃至治所河中府,而势必要截杀住朱温那死对头麾下趁着河中节度使次子王珙归从,而要轻易占取各处州府的敌军部众...... 河中军藩镇治下,隰州石楼山左近,打响的伏击战很快得便惊动的山林间鸟禽走兽惊飞奔走,惨烈的喊杀声在山谷中激烈回荡着。 而兵卒惊呼惨嚎之声,还夹杂着大批战马悲嘶交织响起,期间时不时还有几声恚怒至极的沙陀语咒骂声戛然而止,听起来在此处与敌军狭路相逢的河东部众,也已经吃了大亏! 293章 接连惨败!虎子落平阳 连环箭簇疾射向周围涌杀过来的敌军身上,呼啸的羽箭准准的凿入要害,溅起血花点点。而周围敌军相继扑倒之时,河东突阵指挥使李嗣恩便已甩开眼见要将他拦杀住的敌军,而催骑撞杀出一条道路。 于精于弓马的河东军骑兵部众当中,李嗣恩尤以擅长骑射而闻名,如此在催骑突杀时且驰且射,也正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然而此时此刻,李嗣恩横眉怒目,神情既是暴怒,又显得十分的焦急。因为他眼见己方骑军阵列长由于地势限制变得狭长单薄,一阵阵人仰马翻声,却见好整以暇的敌军冲杀上前,步战长大兵刃大开大阖,惨叫声不绝于而...现在竟然是麾下军骑被杀得人仰马翻,而阵列也被截成了几段! 河东骑军的战力,在这个时候却完全无法显现出来,战马惊嘶奔走,周围却尽是山岩阻碍,哪怕被杀散的骑兵拼了命也要策应同袍,可是他们哪怕再是不惜马力,也完全无法全速冲驰起来! 而正当李嗣恩迅速又从箭囊中抄出一支羽箭,正要向右前方六七十步开来一名喝令指挥的敌军将官瞄准过去之际。斜侧却也有一拨敌骑疾冲而至,李嗣恩眼下互为在左右的小撮骑军顿时崩溃散乱,人马纷纷翻倒,惨嚎声也响成一团! 却是朱温手下大器晚成,如今倒也备受重用的骑将氏叔琮迅速杀至李嗣恩面前,趁着他猝不及防,抡起手中马刀,便恶狠狠的劈斩了下去! 饶是李嗣恩反应极快,他立刻侧身闪避,可是席卷疾落的刀锋寒芒,也已然从他脸颊直透掠过。霎时间猩红的鲜血挥洒激溅,就算这一记劈斩,没有当即将李嗣恩的脑袋削成两截,但是看来刀锋透过血肉的尺寸,也足以将他的脸上皮面剐下一片! 氏叔琮自是得势不饶人,很快的又挥起手中马刀横扫过去,他片刻前依稀瞧到的李嗣恩相貌,口中也狞声大喝道: “蕃贼胡汉,又是个沙陀种?去死吧!” “我吐谷浑人,与义父沙陀,哪怕不是汉儿,也总胜过你这干为虎作伥的国贼!” 氏叔琮却根本没有料到,李嗣恩直接被破了相,遭受如此重创,竟然还能立刻抬起头来,他脸上血糊糊的一片已然辨识不清面目。然而一片让人望之心悸的血红色当中双眼神采已然锐利,还透露出野狼一般的凶芒! 当然,氏叔琮也不会知晓,这李嗣恩不但精于骑射,也是个极有韧性的烈汉,就算是按史载轨迹与他梁军厮杀时,哪怕自己的嘴巴都在冲锋时被敌军长槊给扫中,可他也依然能发狠拼到最后一刻! 两柄马刀重重的撞击在一处,氏叔琮微微错愕之际,只得抛下骑弓,迅速擎起长刀迎敌的李嗣恩便已经奔驰出一段的距离。 只不过虽然在敌军大将的刀口下以剽悍凶狠的血气仍能强撑下去...李嗣恩也很清楚败局难以挽回,今番遭遇战处处为敌军抢占得先机,再是不甘,也唯有引兵败退而去。 李克用兵发河中藩镇,意欲同朱温再度交锋对抗,可是这一次战事从一开始落了下风...他膝下另一个义子身临战阵之时,却也是意识到了为甚么这一次与宿敌间展开的战事从一开始便已十分的被动: 我军虽然以骑军见长,但河中军晋地...境内沟壑纵横交错,山峦连绵,丘陵起伏,马军驰骋冲杀,也是大打折扣。敌军只须扼住要隘道路,确实难免处处要受掣肘。 而义父...唉...先前由于我河东军内乱,已经错失先机,朱全忠那狗贼向来狡诈,而趁着河中军藩镇王珂、王珙相争,义父无意理政之时,又是朱全忠那狗贼拉拢王珙占得了先机。今番已是无备攻有备,义父虽已警醒,誓不愿让朱全忠轻易占取河中,可毕竟是走慢了一步,这一子错,就怕满盘皆输,我军本来也不该盲目冒进啊...... 就在李嗣恩败于氏叔琮的隰州石楼山东北面七八十里,经历过几次小规模哨探战,而比起他那个善骑射,能冲锋陷阵的义兄弟,更以能审时度势、临阵指挥而见长的李嗣昭,他经历过几番战事之后,却停止下了行军的脚步,大帐当中,权衡思索一番之后,他也立刻下令道: “传令下去,众部谨守阵势,我这一路兵马切莫轻动,但是...快马哨探,务必添斥候加急传报,既然义父命我等发兵拦截河中军治下各处梁贼,务必须探清周围我军同袍兵事进展,立刻报于我知晓,也虽是准备调动驰援,绝不可让朱全忠那狗贼,会有趁机各个击破我军的机会!” 然而与此同时,本来同为义兄弟的李存信,虽然与李嗣恩、李嗣昭相较他资历更为深厚,本来还是李克用麾下义儿当中由以聪敏多计,知晓兵势而见长的这个义兄,却也要落得一场惨败。 河中军治下晋州,旧名为平阳郡,因为当年西晋末代皇帝司马邺曾被匈奴人押到此处极尽羞辱,让其着贱役服奴颜婢膝的做杂役,最终到底还是将他给诛杀,这也就成了后来“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典故的出处。 而率领着河东蕃汉部众的李存信,他同样奉令截袭朱温进取河中诸州的敌军,开拨入了晋州,先是遭遇梁将王虔裕所统领的敌军,获胜一阵,趁势追击,然而途径属于太岳山支脉,位于山西高原南部,汾河流域与沁河流域分水岭的乌岭一带之际,却是结结实实的遭受到敌军众部的伏击...... 凄厉的号角声由山道四周骤然响起,掩伏于高处的梁军士兵骤然跃起,他们立刻拈弓搭箭,无数枝利矢破空而出,呼啸而去。 无数簇锋森寒的利箭骤然袭至,立刻如镰刀收割杂草那般,顷刻间河东军蕃汉部众连人带马射倒一片,人喊马嘶声骤然响起。梁军伏兵迅速的又组织起第二轮箭雨,持续对中了伏击的敌军进行猛烈的打击。 而李存信惊骇得瞪大了双目,眼睁睁瞧着前方几员骑将中箭坠下了马去,身子随即被惊慌的战马来往践踏...此时此刻,本来甚是聪敏,并知晓兵机的他...脑子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终于斗倒了在河东军中素来与自己竞争对立的李存孝,李存信本来以为自己以后的仕途也将是一帆风顺,然而自从李克用鸠杀与自己最是亲近的尊长辈康君立之后,李存信的脑袋就似乎变得十分不灵光了...... 因为李存信不止是当日在场,眼睁睁瞧着自己的义父竟然会为了已经被处以车裂极刑的李存孝,便暴怒擅杀河东宿将...他偶尔也能见到李克用念到李存孝之时,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竟然仍夹杂着几分恨意...... 李存信当然很清楚,自己的义父知道正是他时常挑拨煽惑,李存孝虽然是主动背反,但是绝对与他脱不开关系...自此李存信终日坐立不安,终日杯弓蛇影,不但愈发的浑浑噩噩,眼下骤然遭受伏击,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逃。 然而李存信先是冒进,这要是再一退...也将坑苦了另外一路与其协同杀入晋州的同袍部众。 而统领那一拨骑军部众的,却正是时任河东铁林军指挥使,晋王李克用膝下亲生的长子李落落。 294章 损兵折将,已是注定 “撤!快撤!” 李存信终究还是慌张的大声惊呼,气急败坏的喝令麾下士卒不得再次鏖战下去,就此便要从战场上撤离。 就算是遭受伏击之后,如此轻易的便要从此间撤离,也未免太过窝囊...但是李存信好不容易鼓起几分勇气,尝试组织麾下部众与敌军厮杀之际,却惊然发现乌岭前方山坳口处,突然又撞杀出的两彪敌军,当中打出了梁将李重允、朱友恭的旗号; 高处伏兵进行箭雨打击,前方又有敌军杀出,眼见也要趁势涌杀过来...李存信本来便已骇得面色苍白,很快又有军校惊呼来报:方才行军过处,也有梁将段凝、符道昭率部骤然杀出,眼见也要切断己方兵马的去路...... 意乱心慌,李存信也根本没有办法理清思路,迅速思量出迎敌之策。再磨耗下去,恐怕也只会被早已设下埋伏的几拨敌军给尽数歼灭,李存信也唯有逃,而且立刻就要奔亡逃命! 主将既然惊慌退去,溃乱顿时在军阵中漫延蔓延,以往战阵厮杀之际也甚是骁勇的河东部众惶然四顾,很快的溃退之势演变为全盘溃败,也只得任由伏击的梁军趁势掩杀...乌岭山道之间,白白的留下了遍地的死尸,以及许多匹哀鸣悲嘶的战马...... 乌岭一带的几路梁军轻易杀退李存信,又立刻迂回包抄,截断另一路河东兵马的归路。兼之朱温麾下另有几拨兵马早按部署严阵以待,另一场围歼战很快的便也已打响。 “梁贼汴狗!我却不信,就算你们团团围阻,却还能拦得住我!?” 河东骑阵当中,正有员身披重甲的骑将眸子中迸射出森然的寒芒,他擎刀怒吼,周围甲骑轰然回应,一个个双目中也流露出灼热的杀意! 而那员骑将生得貌相威武,而他五官气质竟然也与李克用有几分酷肖,当然正是河东晋王的长子李落落,他统领着除了本来由李存孝统领的飞虎军那支重骑军旅,河东另一支同样装备完整马具,披覆重甲冲阵厮杀的铁林军很快的便也冲驰起来,如雷的蹄声响起,成排的甲骑呼啸而去! 厮杀一阵之后,又是在同僚马步军众的协同下,李落落好不容易奔袭至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去处,便立刻组织麾下重骑向前方仓促列阵的敌方步军发动猛攻。具装甲骑集结起来踏阵,在战场上也能对敌军形成强烈的威慑。 借着马力,先是长槊、再是马刀长刀过处,寒芒卷动时层层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李落落统领着铁林军重甲生生凿出条道路,一时间倒也能将前方的敌军杀得个人仰马翻! 粱狗也不过如此,交锋厮杀时,阵列却摆得如此松垮,却不正方便我麾下重骑儿郎平趟着杀上几个来回? 然而李落落脑中刚生出这么个念头,他却惊觉自己的身子骤然下沉,胯下骑乘的高头大马惊嘶向前扑倒。在那一刹那,李落落惊愕的发现周围成排的重甲儿郎骑乘的战马前蹄突然被绊到,纷纷朝着前方扑倒翻滚时,他才意识到: 奸贼!竟然事先挖了这许多的沟坎! 巨大的重骑冲锋阵势,当中成队、成队的重甲战马又是在疾驰的过程中忽然脱力扑倒,连带着后方更多的铁浮屠甲士成批、成批的也被绊倒翻滚,骤然间在汹涌突进的骑阵当中,似乎凭空出现无数由同僚人马堆砌成的阻隔障碍...... 战马接连发出嘶鸣声撞翻扑倒翻滚,连带着一片铁林军头上脚下的摔飞了出去,无数人马顿时滚成一团。后方重骑陡然间也要面对一道道沟坎,以及前方同僚形成的绊马障碍,强烈的惯性根本收势不住,这加剧了重骑成成片倾倒的混乱扩大。 再是骑术精湛的河东劲骑,遭逢如此变故,也都不禁甩飞跌落,激烈得震耳欲聋的金铁撞击声中,众多坠马的重甲骑士挤压到成堆的人马身下,生受血肉碾压、骨骼迸裂也不由当场毙命! “糟了!快!抵死保护世子!” 协同策应李落落所部铁林军的河东军将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个当中,安福庆最先发现他们的少主连同大批甲骑马失前蹄,便立刻高声大喝。然而他所统领的协从步军如今也被死死缠住,各队将士惊呼惨叫叫嚷着,跌跌撞撞的向后方朝涌去,反而使得己方阵列纷沓的更为混乱。 安福庆愈发心焦,陡然间又见到前方混战的人群当中刀光一闪,麾下的一员军校的身子顿时被斜斩劈开成了两截。激溅挥洒下来的血雨当中,骤然撞出一员梁军大将,就见他生得络腮虬须、磅粗腰圆,杀气腾腾的眸子很快瞪视过来,他胯下那匹黑鬃健马突噜噜打了个鼻响,便仰蹄朝着安福庆这边疾冲而至! “世子!给老子闪开!” 安福庆瞪目怒吼,立刻催马迎将上前。而那员梁军骑将双臂抡动,手中长刀在空中划出道耀眼夺目的寒芒,挟裹其锐厉的破风声便朝着安福庆头顶重重斩落了下去! 两般兵器狠狠的撞在一起,强烈的反震力让安福庆陡感不堪重负,他惊异的抬头瞪视,就听架起格挡的长枪枪杆生生挨上势如泰山压顶的长刀刀锋,硬木“喀嚓!”的发出折断的脆响! 那员梁军大将挥斩劈落的长刀去势尤疾,当即劈断了枪杆又狠狠斩落下去的同时,安福庆又听到自己的耳畔边炸开一声惊雷般的怒喝声: “取汝性命者,梁军遏后都指挥使牛存节是也!” 猝不及防的安福庆还没来得及叫骂出口,劈落的长刀便狠狠的剁进了他的胸膛。鲜红的血液抛洒,安福庆仍是怒目圆睁,可他的头颅,终究不由得软绵绵地垂落下来,连带着身子从马鞍上重重摔落下去,已是再无生息...... 战团的另一侧,安氏三兄弟当中的安福顺同样是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可是他也跌落下马,身上还插着十几根不停颤动着的羽箭...饶是安福顺仍要尽量挺起身子厮杀,可是他步伐踉跄着眼见又要摔倒...他都能感受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不断流逝着,忽然间嘴中喷出一口的血沫,安福顺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哪怕已是口齿不清,他仍嘶声恨道: “梁...粱狗!可...可恶......” 然而安富顺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便已直挺挺的扑倒在地。从正前方杀透阵列,而疾冲过来的一队梁军步卒也尽皆抄起手中兵刃,嘶声怒骂着朝着安富顺已被射得如刺猬般的身子上猛搠乱剁下去,抽搐的身躯更是血肉模糊,乱刃加身,也是万无生理! 三兄弟里面,眼下仅存的安福迁也已是浑身浴血,他所统领的部曲也被梁军拦截冲垮,周边也仅剩下三四十个兵卒。然而当安福迁也惊觉意识到李落落那边形势险急之际,陡然间又听得一阵马蹄声纷沓而至。 安福迁咬牙转头望去,就见数十骑梁军快马飞也似的杀垮被拦截开的一拨步军,便径直朝着这边疾冲了过来。马蹄扬起大片的烟尘,影影绰绰的,安富迁就望见那一彪朝着自己冲杀过来的敌骑当中,打出的是梁军踏白将李思安的旗号! 295章 杀人未足耳,可暂时留你一命 锐利的尖啸划破空气,寒光一闪,已经狠狠的刺进了安福迁的胸膛当中。李思安这一枪搠的极狠,枪锋直接洞穿了安福迁的胸腔,又从后背贯出,锋利的枪刃犹自闪烁着森寒的光芒,而殷红的血珠也正顺着枪刃点点滴落下来。 安福迁浑身一震,虽然手中军械已颓然掉落在地,他立刻探出双手,死死的握住从他身体穿过的长枪枪杆...颤巍巍的抬头瞪视,就见李思安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他脸上轻蔑不屑的神情,就如同一只正在玩弄老鼠的猫。 身躯被死死的钉住,安福迁就算发力挣扎,也只会使得浑身的力气流逝的更快,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冲上去用手掐、用牙咬的与眼前那个面目可憎,而即将取下自己性命的敌将厮杀...... 安福迁的头颅,看似也要缓缓的低垂下去,然而他喉头嗬嗬作响,猛的又抬起头来,“噗!”一口血痰从嘴里喷出,也犹如一只血红的箭激射过去,也溅得李思安半边脸尽是血污。 李思安被唾得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长枪从胸腔内生生被抽出,安福迁的身子也向前扑倒撞到地上。李思安恶狠狠的瞪视着看似气绝的敌将尸首,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岂有此理!狄夷汉如此无礼!给我乱刀剐了他,只留下首级向主公请功!” 此时此刻,血腥的战场到处仍有号角声响起,合围而至的梁军将兵,也仿佛汹涌的潮水,从多个方向朝着仍在负隅顽抗的河东军部众掩杀过去。所过之处,鲜血、残肢、躯体也已涂满一地。 随着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个先后阵亡,其余河东将士身陷重围,也实在难以再长久力抗下去...而缺少同僚部众的协同,李落落所统领的铁林军重骑半数以上被沟坎绊倒堵成一团,余众群龙无首,也很那再冲驰起来,面对层层围杀过来的梁军部众,看来也终究难以再冲阵杀出重围。 .................. 头破血流的李落落被五花大绑捆得个结实,又在一众兵卒的推搡下不断挣扎着,然而身后一员步将一记闷棍重重的砸在脑袋上。李落落两眼一翻,顿时昏死了过去。 当他再悠悠转醒时,就见自己伏在一处帅帐前面。周围也尽是挎刀绰枪的梁军兵卒,而正前面有一众将领站定,拥簇着个大马金刀的坐在帅椅,身穿锦袍华服的汉子...那汉子玩味的打量着李落落,也正是挥军鲸吞西北诸藩,如今也已杀入河中军藩镇境内的奸雄朱温! 李落落怒目瞪视,正待喝骂,却隐隐听见周围似乎仍有隐隐惨叫声传来。有一名军校径直走到朱温面前,立刻施礼报说道: “主公,除河东铁林军伤残俘虏外,余众也已尽数斩杀。氏叔琮、王虔裕、段凝、符道昭、李重允、朱友恭几拨兵马捷报传来,共计擒获得两千余河东俘虏,如何发落,还望主公示下。” 忽然间阴风呜咽,扑面而来,朱温也不由得微微眯眼。然而他露出那对细长的眸子中凛然杀意也是格外狰狞: “此乃杀人未足耳...传令下去,把擒获的河东军汉尽数给斩了......” 待那军校领命退下,朱温很快的又转过头来,他冷笑着打量着伏在地上的李落落,又戏谑的阴声说道: “像,你和李克用,长得确实很像...却是奇怪,你长得怎么不像孤?” “朱!全!忠!” 见到了自家的宿敌死仇,要杀尽生擒俘虏的河东儿郎,又听朱温以无赖汉的口气羞辱自己,李落落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双目也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当他挣命要扑起身子,向朱温那边暴冲过去时,身后一队步卒疾冲过来,抄起枪杆就朝着李落落身上如雨点般乱搥了过去! 眼见李落落又被压到在地上,磕得满嘴尽是鲜血,朱温脸上笑意也变得更阴冷了几分: “这脾气...倒是也像李克用,只不过你的本事到底也远不如你老子,否则又怎会轻易被孤给拿住?那沙陀汉,还当真不心疼自己的儿子,这一次他终究栽在了孤的手里,而你河东屡番与孤作对,今日却为我军擒住,不乞活讨饶,当真想死不成?” 李落落奋力更起脖子,血口大骂,也浑然不顾从嘴中喷出两枚断齿: “朱全忠,你这狗贼歹毒奸恶,既然滥杀我河东儿郎,我也就没打算再活下去!要杀便杀!可就算我今日必死,父王也必然会为我报雠,早晚要将你这畜生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嘿嘿...既然早已结成死仇,就算让你苟延残喘一时,你老子便不打算取孤的性命了?” 朱温狞笑说着,然而看他神情似乎也正思索着什么,片刻过后,朱温俯视过去,随即又道的言语,也是格外阴渗渗的: “孤今日能断你老子一根,以后也自能绝了你老子的种,不过...暂时留下你这沙陀崽子的性命不杀,或许也还有些用处。” ※※※※※※※※※※※※※※※※※ 本来做为朱温最为强大的对手,然而河东李克用兵发河中军藩镇,竟然落得如此一场惨败,当然也使得天下震惊...消息很快的也传到了泰宁军兖州瑕丘这边来...... 李天衢得知河中那边的战报之后,也不由得感叹李克用这段时期当真正处于低迷期,显然在战略部署上出现了重大失误。 又得报河东晋军李嗣昭等将领,虽然也已意识到梁军有备设伏,针对于晋地西南的地势设下了层层埋伏,而立刻停止进军,不但避开敌军设下的险境,又火速驰援同袍军旅...可是隰州、晋州两地相隔,当然也无法立刻调兵赶至...... 就算是李嗣昭等晋军将才驰援去救,由于晋州那边李存信于乌岭一役败得太快,又是朱温亲自调遣几拨军旅正面吸引敌军,并迂回切断后路...晋军将官安福顺、安福庆、安福迁兄弟三人战死,铁林军指挥使,更是晋王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也为朱温所擒获。李嗣昭挥军来得到底还是迟了些,也幸亏他见机得快,没有在落入朱温以李落落为饵,而后续设下的伏击陷阱中,但终究也只得驻足兴叹,而无法再救回自己义父的亲子...... 已知晓河中那边的战报经过,李天衢心中也不住的寻思道:虽说如今天下大势以及太多人的命途都出现了变数...可是有些人、有些事难道注定在劫难逃?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注定还是要落到朱温手里? ----------------------- 注:朱温说的那句“杀人未足耳”,按《旧五代史·梁书·卷一·太祖纪一》所载:帝知之,自兗领军策马先路至钜野南,追而败之,杀戮将尽,生擒贺瑰、柳存、何怀宝及贼党三千余人。是日申时,狂风暴起,沙尘沸涌,帝曰:“此乃杀人未足耳”,遂下令尽杀所获囚俘,风亦止焉,絷贺瑰等以示于兗。帝素知瑰名,乃释之,惟斩何怀宝于兗城之下,乃班师。...... 本来为攻打朱瑄的战事中所言,不过那几场仗既然这本书是由改换门庭的葛从周抢先打了,贺瑰也并未投向于朱温,故而做个转移。 296章 这块地盘,将成为凶险之地 毕竟李天衢记得,本来应该是魏博军与河东反目之后,李克用挥军前去攻打罗弘信,而史载轨迹中的朱温尚还没有西进意图挟持皇帝,并非无暇东顾,遂挥军前去救援。 双方交战之时,铁林军指挥使李落落骑乘的战马由于被沟坎绊倒,而被宣武军活捉。李克用爱子心切,亲自去救,却也险些被俘虏...... 不过原本的轨迹,朱温却是把李落落交给了罗弘信,让他动手处死,以确保魏博军同晋军结下死仇,也就只能坚决倒向自己的阵营...李克用虽暴怒欲狂,可终究无机可乘,也只能含恨率领军队班师返回。 李克用当然很清楚是朱温逼迫罗弘信下的手,反正他们二人之间的仇恨绝对无法化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而且朱温这一手玩的确实狠辣有效,不但让自己的仇敌体会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又能促使魏博军也与晋军成了世仇。 但是这一次朱温却并没有立刻处死李落落,而是暂时擒扣住他。李天衢听闻后来的军情,本来大张旗鼓的要截杀阻碍梁军占取河中藩镇治下诸州的河东晋军,经过尝试,却终究没有抢夺回李落落的机会,又有梁军派出的使者前去知会,也已尽数撤出了河中军领地...... 李天衢心说我没记错的话,这次朱温、李克用二人经历上源驿之变,而彻底结成死仇之后,彼此一直到死,期间李克用唯一一次向朱温低头,强忍恨意的屈辱请和...就是为了要救回自己的长子李落落。 看来李克用也的确非常在乎自己亲生长子,倘若李落落命不该绝,那么李存勖无法继承河东晋王的位子,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李天衢估计李克用也很清楚,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落到了阴毒狡诈的朱温手里,他固然可以进行徒劳的尝试,但是能够救回李落落的机会万般渺茫...更甚者,李落落多活一日,也可能是生不如死。 朱温也有不少亲子义儿,而且有些领受官职出征在外,计划抢个来做交换?绝对没用,比起李克用而言,朱温可没什么人情味,能让他真心在乎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亲儿子猜忌想杀、义子背锅直接处死、儿媳妇该睡就睡...人家可没心没肺着呢。 而朱温是奸雄,李克用也是枭雄,要成霸业者心狠手辣,倘若死对头拿自己的父母儿女相要挟...按李天衢想来,李克用会被朱温威胁一时,但也无法挟制住他一世,终究不可能因为一个儿子将大好江山拱手相让。 不过至少短期内朱温倒把李落落当做质子,从李克用的反应看来,他到底还是引军撤退了...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可现在让李克用投鼠忌器的,不止是皇帝李晔,又多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看来起码在一段时间之内,李克用仍会顾忌,而无法针对朱温采取任何军事行动。 换而言之,朱温接下来所要做的事,也会变得愈发肆无忌惮。 而李天衢随后闻报说河东军内部的军法惩罚,相对而言也并不重要。由于最看重的义子李存孝背叛被处以极刑,亲生长子李落落被朱温擒获这两件事都与李存信脱不开关系,暴怒的李克用回了太原,便下令斩首处死了他另一个义子......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对李存信心里的疙瘩便已经化解不开,本来史载的轨迹李存信大败一阵,李克用对他的态度便是“将杀之”,而李存信惧怕,顿首谢罪,险遭不测,之后他锐气全无,常称病不再出战,而李克用也将其兵权交托于崭露头角的李嗣昭。再之后李存信担惊受怕的苟活了几年便郁郁而终,所以他无论死与不死,这个人差不多便已经废了...... 然而关乎于自身势力的战略处境,李落落史载与眼下的境遇不同,也立刻提醒了李天衢一件必须应该未雨绸缪,早作部署的要紧大事。数日后,却是张全义蒙李天衢召唤,立刻赶赴牙署商议,备问过几句近日治政成效之后,李天衢便嘱咐道: “义成军两州十县,虽然是我发迹之所,而最早招抚的子民在治下置田安居...可是如今我却要你主持东迁事宜,义成军除戎卫牙军与其家眷,先归置半数黎民到天平、泰宁、淮南诸镇,当然也须待此季收获庄稼之后。 如何调度安置,规划田亩,动员百姓,也由你全权做主。如此虽然是从张归霸统掌的藩镇治下调拨大批百姓移民东迁...义成军那边,我也自会晓以利害,遣人发书信前去知会。” 张全义闻言立刻留意,遂连忙问道: “主公,义成军领地狭小,又是兵家要冲之地,如此安排...难道因为主公探得军情,朱全忠...会意图攻打郑、滑二州?” 李天衢摇了摇头,随即长声说道: “眼下到没有,这也只是未雨绸缪。朱全忠就算要对我军动手,也不会是现在...毕竟梁军如今急于兼并西北诸镇,往南亦可进取疆土。倘若这时贸然侵攻我治下领土,也将牵制得他主力兵马无法兼顾它处...可按我想来,倘若有朝一日,朱全忠与我为敌之时,他最先要打的,也必然会是义成军郑、滑二州。” 李天衢脑海中浮现出方今诸方势力割据的大致战略图,自己统掌的地盘义成、天平、徐泗、江淮...尽与朱温控制的领地接壤。泰宁军东临大海,倒成了大后方。天平军所处的位置,背后有泰宁军的倚仗,北面还有己方势力的盟友淄青军王师范...又有名将葛从周坐镇,朱温再是势大,对于他而言也将会是极难啃得动的硬骨头。 至于徐泗、江淮之地,同样有泰宁军做为倚仗,朱温要打,也不是不可以来...只不过杨行密仍旧占据得江北庐州等地,人家虽然长年与钱镠交战,可按原本的轨迹便是定期回头揍朱温一拳...若是敢来,朱温必定会是腹背受敌,也就根本无法在江淮一带立足。 可是义成军...当初赖以在天下诸处藩镇当中立足的地盘,可是如今从形状上看觑,却成了己方势力版图当中凸出去的那一小揪...又被朱温统掌的宣武军、河阳军二镇包围大半,李天衢寻思双方终究要开打的时候,朱温先是一口吞掉义成军,相对也容易的多。可是对于己方势力而来,那块地盘,却又不好守。 更何况,义成军地盘虽小,对于朱温而言,它的战略意义却是大得很。 因为史载轨迹,义成军是朱温抢下的第一块地盘,也就相当于封死了连同河朔、中原的一处水路要冲之地。李克用每每要兴兵南下,都需要借道魏博军,而与罗弘信决裂之后,河东军发兵驰援齐鲁、徐泗之地的路径便立刻被切断; 而李克用倘若打算直捣黄龙攻打朱温的根据地宣武军...也势必要过河阳军。然而当年节度使诸葛爽拒不肯借道,屯兵驻军于黄河要隘不肯放河东军过境去讨伐黄巢...李克用在黄河对岸跳脚骂娘,却也只得兜了一大圈子改道河中军南下。 可是现在,朱温眼见也要掌控住河中军藩镇...李天衢思量着,那么他不但要占据战略上的主动权,也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由,会致使那老狐狸倘若对我用兵,最先要打的,也必然是义成军。 297章 悲愤徒然,陈州有孤忠 如果是由朱温控制住义成军,李克用每每要攻打魏博军,他必然挥军要去救援,因为控制住义成、魏博二镇,就相当于把连通河朔,随时可以先发制人的主动权牢牢控制在手里。 而取道河中军南下,无论是先前的那一场惨败,还是史载中梁晋争霸时在后世山西地界打响的战事,往往吃亏的也总会是李克用一方。毕竟晋地地形太过复杂,山区、丘陵占了全境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河东军连通塞外,众部骑军在河北平原驰骋自如,可是受到多山地域的限制,根本无法施展尤以骑兵见长的优势,作战成效低下,相当于自废了大半武功,也很容易被朱温处处针对。 所以李天衢也清楚的记得:后唐灭梁,也是往东面打夹河对峙,而且不惜一切代价征发民夫,打造战船、搭建浮桥...正是在梁军掘开义成军滑州地界的黄河大堤之际,后唐大军却渡河强攻郓州,长驱直入,杀到汴梁城下,而灭了那五代第一朝。 “毕竟罗弘信、王镕受晋军长期威胁,也会倒向朱温一方啊......” 待张全义领命离去之后,李天衢喃喃说道。想到朱温倘若打通挥军进入后世河北地界的道路,魏博军、成德军也将立刻成为梁军的附庸。而且本来与李克用关系亲近的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病逝之后,也将由其弟王处直篡了他侄子的帅位,在一段时期之内也将背晋投梁。 如此在正史中梁晋争霸的那一段时期之内,李克用周围尽是敌对势力,也就只得强忍恨意,还要与桀燕刘仁恭那两面三刀的白眼狼联合抵抗朱温...李天衢思付这也就是意味着: 倘若有意纵容,给朱温个机会北上杀过黄河去,梁、晋双方围绕着河北诸镇的争夺战将更为惨烈,彼此也更会不计代价。那么义成军这块地盘,可以战略性放弃一段时期。而且己方势力与李克用之间的联系也不会就此切断,毕竟有天平、泰宁两镇拱卫,治下淄、青、齐、登、莱...等州府水陆亦能连通河朔的王师范淄青军领地,可还没落到朱温手里呢。 也是要促使两虎相争的更为激烈,才好从中取利的阴招,李天衢也知道这戏还得做足了,否则晋军李克用那边也很容易洞察我意图放朱温过去与他斗得更凶的“阴谋诡计”...... 如此驿官奉李天衢钧旨,遣快马传递文书至滑州白马,而嘱咐晓谕节度使留后张归霸的文书大概内容则是: 魏博军罗弘信既已与李克用交恶,他为了倚仗朱温权势以自保,也极有可能挥军南下侵攻,以打通魏博军与河阳、宣武等藩镇的道路。而若是魏博孤军来时,该打还是要打,我这边也会派出驰援兵马打退侵犯过境的敌军。 但是有朝一日,倘若是魏博军协同朱温一并前来攻打...差不多意思意思,打几轮仗。倘若敌军势大难挡,你也需要保留实力,率部撤出义成军地界,天平军、泰宁军这边也自会派出兵马接应。 但是,就算近期内朱温无暇前来攻打,而你现在便需要择选心腹牙兵,考察滑州与郑州治所白马、管城二地城郭外围隐蔽的位置,按部就班,挖掘能够连通到城内的地道。 无论城外,还是城内的出入口择选或是密林深处、或是枯井料场等去处,务必要十分隐秘,旁人难以觉察得出,而且要严令执行任务的心腹军士不可泄露半点口风。 届时就算丢了义成军,也绝对不会治你失地之责,更不是要趁机收了你节度使留后的大权。朱温来时尽可能保存你麾下牙兵部众,就算往东撤退之后,我也会保留得你牙署嫡系心腹,人员一个不动。另设的徐泗节度使,也将由你张归霸接管...... ※※※※※※※※※※※※※※※ “恩官也已病逝...而有节(赵珝表字)公连同他赵家兄弟三个,果然还是忠于唐室啊......” 数日后,李天衢又闻知他当年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传来的那一桩噩耗,以及后来又引发得藩镇节帅更迭事件,也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又喟声言道。 继陈州赵犨之后,继任的忠武军节度使,本来对李天衢极为器重厚待,多曾提携点拨的仲弟赵昶也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薨于镇中,而由赵犨季弟赵珝接掌藩镇。 可由于朱温比起原本的轨迹提前几年控制住了皇帝李晔,也并没有等到赵犨、赵昶、赵珝相继离世之后才做下弑帝篡位的大逆不道恶行...... 现今朱温已经开始假圣旨之名已经开始屠杀朝堂重臣,这也逐渐暴露了控扼天子、图谋不轨的野心,赵珝立刻察觉到事有蹊跷,便忿然上书。虽然对朱温仍是以力谏劝说的口吻,但也表态他倘若再恣意妄为下去...忠武军藩镇,也不再会是他每有战事出征,则尽全力资助征调军需补给的附庸势力,而将立刻与其划清界线,警示朱温也切莫因为掌控住天子,便会再要做下任何谋逆的行径。 可是赵犨、赵昶与赵珝兄弟三个虽然是唐廷的铁杆死忠派,他们的侄子辈却不是。 赵珝这个仁人君子,对当年驰援陈州恩公尚且要预先知会,把丑话说在前面。可朱温又是何等人?他发觉本来最是听话的附庸藩镇节度,已经有化友为敌、脱离决裂的迹象,遂又暗中做下手脚,遣人吩咐赵犨长子赵麓,赵珝亲子赵縠,以及原名赵霖,而已经迎娶他女儿更名为赵岩的女婿,乃至赵氏其他几个侄子辈趁着为赵昶吊丧之时,而控制住了忠武军藩镇牙署...... 嘴上极力劝说赵珝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与朱温作对,而切莫为赵家招致来杀身灭门之祸。可赵麓、赵岩等侄子辈趁着自家叔父不会提防他们,便接管了藩镇兵权,以劝谏为名,却以监视为实的将赵珝给控制起来。 极是痛心疾首,还伤感于两个兄长的先后离世,又是被自己的亲人背叛...赵珝恚怒填膺、悲愤欲绝,厉声大骂赵麓与赵岩等子侄辈利令智昏,就如今甘愿的为朱温卖命而不守臣纲,然而因年事已高,赵麓晕厥病倒,终究义愤难平,而数日后紧随着他二哥赵昶,也已薨于私第,而悲愤离世了...... 自此被赵犨等三兄弟打理得殷富兴旺的忠武军藩镇,不再是宣武军的附庸势力,而被朱温直接划到自己势力之下。想到当初他们哥仨的确待自己甚是看重,也是托赵犨等兄弟之福,当年才得以从统领百来蟊贼的流寇头子,争取到投身行伍,进而谋得一方藩镇的机会...李天衢也不免怅然蹉叹,虽然终究不必与那三个恩官兵戎相见,可他们的侄子辈一个个倒向朱温,都成了颠覆朝堂的急先锋,也就难怪正史中后唐庄宗李存勖入如汴梁之后,便治赵犨次子赵岩、赵珝亲子赵縠以协助朱温倾覆唐室的罪名而将他们诛族了。 然而过后不久,又是朱温假传圣旨,一纸御令再发至兖州瑕丘,李天衢又得传告:朝廷传诏命天下各镇节度使,皆要诛杀本地监察藩镇军纪政务的监军宦官。 298章 亲密的盟友,会升级为讨朱血盟 “阉党祸乱朝纲,大则构煽藩镇,倾危国家,小则卖官鬻爵,矗害朝政,此患不除,社稷难安...今传诏罢诸道各镇宦官监军,由当地节度就地格杀......” 牙署节堂当中,张居翰双手微微颤抖,失魂落魄的喃喃念着圣旨上所写的内容。渐渐的,他满脸的悲痛激愤之色,又抬起头来对李天衢说道: “节帅...这...虽然应是梁王...朱全忠暗中作俑,可到底是天子御旨,如有违背,便是抗旨不遵...您...又打算如何处置我?” “这有何难?随意择选个死囚去了势应付交差,而公公暂先用假名,诸镇转运使司职事,当然也仍有你来操持,对我助益良多,我又怎会枉取公公的性命?” 李天衢倒是从容淡定的说着,随即又道: “当然了,公公若是嫌麻烦,也不必暂用什么假名,该抛头露面的时候已不必忌讳。这所谓的圣旨,我是不会遵从的,也全因公公忠于圣上,要保住性命,对外想必也不愿担上违抗圣旨的罪责,所以我才打算如此安排。” 张居翰面露感激之色,可他迟疑片刻,不住又道: “可是...朱全忠假借圣旨之命,除尽诸藩监军宦官,想必也是意欲清洗仍尽忠于朝廷部众,杜绝监军力谏各处藩镇节度以保圣驾,朱全忠也未尝不是要试探诸藩心思...观望各藩节度是否肯顺从于他。 承蒙节帅仁义照托,肯周旋保我性命,但倘若走漏风声,这也未尝不是给了朱全忠已抗旨不遵为名,而要征讨节帅的口实...只为保我一个,如此也难免要为节帅招致祸事......” 李天衢冷冷一笑,双眸中也透露出一股威严: “早打晚打、终究要打,我与朱全忠那厮必有一战,既如此,又哪里会顾忌给他什么兴兵讨伐的口实?就算我真不念情分而要置公公于死地,那朱全忠便不觊觎我军治下疆土了?公公尽管安心,朱全忠野心勃勃,兼并西北诸藩,想必也仍要窥伺它处疆土。 而我坐拥数处藩镇,好歹也算是兵多将广,绝非是那等他想取便能吞并的势弱藩镇,所以这段时日内,主意还打不到我的头上。不听奉他假传圣旨的诏令,又能怎的?就算有人得知公公性命无虞,我倒要看看,哪个嫌自己命长的,有胆子敢到我治下领地意图加害公公,更何况......” 李天衢微微一顿,随即正色说道: “更何况中宫宦臣,虽然先前有田令孜那等蒙蔽皇上、祸乱朝纲的大奸权宦,也屡有朝臣斥责内侍宦官为阉党。可公公为人如何,我又怎会不知?你仁民爱物,是大善之人,这些年来虽然是以藩镇监军宦官的名义辅佐于我,可司掌职事向来兢兢业业。 纵然宦臣之中多有该杀之徒,但以公公秉性,当有福报,更不该杀!如此休说是公公无论会不会奉诏赴死,也影响不了朱全忠对我日益渐深的敌意。臣事君、君护臣,无论公公看待我是效力的君主,还是只以朝廷名义监察的藩镇节度,就算是要因你之故而要招致来战事...我也必定会保你!” 张居翰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顿时感觉到似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片刻过后,他便已是热泪盈眶。也不再以监察宦官的身份以节帅相唤,而是对李天衢改了称呼拜谢道: “臣...叩谢主公活命大恩!” 得,攻略下这个精明能干、而且品性仁慈善良的贤宦。想必也不过了许久,张居翰的心思转变,也将会从铁杆保皇挺唐派,转变为只效忠于我的能臣...... 李天衢心中嘀咕,便上前扶起张居翰,又好言宽抚一番,却也寻思着:朱温的屠刀终究还是要落向最需要依附于皇权,唐代中后期也曾长年专权,是以拥护皇帝的宦官群体...比起按他原本轨迹听从李振谏策先是利用朝官与阉党相互仇视,逐步一举清洗的过程...是不是显得操之过急了点?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除了原本奉诏被调拨往各处藩镇监察的监军宦官,京师那边已已传来消息,朱温已经命令麾下部众不但一举屠戮内侍宦官七百余人,就连李晔身边没甚权势可言的两百多个内园小儿,也被朱温尽数坑杀...... 如今皇帝身边的侍卫,以及内侍小黄门、也都由朱温派心腹择选替换。李晔周围便有无数眼睛在死死盯着,当真已成了孤家寡人,也可说是朱温砧案板上的鱼肉,早晚也要任其宰割。 现在的朱温,确实也有猖獗妄为的本钱,就连他最为强大的对手李克用于河中军敌军落得一场惨败,暂时还不便再次出兵袭攻...如此也震慑得诸藩震恐。李天衢心说我先要让你狂,所以一直按兵不动,然而以朱温的角度揣度,他也未尝不会以为我是忌惮他的实力。 那么朱温本来就敢在周围敌方环视的情况下弑杀皇帝,现在的他想必也更是志得意满,对于有些事,也更会沉不住气。 只不过朱温现在控扼朝堂,擅杀朝臣宦官的行径愈发的过火,这也终究会引得各处仍然拥护唐廷的藩镇节度越发敌视,乃至已经打算要对朱温宣战了吧? 不过旬日光景,果然便有幕僚前来向李天衢报说: “淄青军王节帅遣使前来拜见,相请主公会晤,说有大事相商......” ※※※※※※※※※※※※※※※※※※※ 这一次,李天衢选择与王师范会晤商议的地点,是在泰宁军兖州治下任城县地界内与昭阳、独山、南阳三湖首尾相连、水路沟通,而被合称做“南四湖”的微山湖,做为东道主的一方,仍是李天衢先行到达,随即便遣人开始布置行帐。 但见得微山湖那般秀丽景致,湖泊碧波万顷,周围群山叠翠,正是湖光山色相映,一阵微风拂来,粼粼湖波水面上也立刻泛起一层层涟漪...而李天衢饱览美景,心情大好,遂应景还在那低声吟唱起来。只是身边有经过的仆从听得个大概,却是听得愣怔,似乎不解其意: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鹅鹅鹅谣~” 然而还没等李天衢哼哼完呢,便已有幕僚前来报说,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与一众亲随也已抵至微山湖左近处,李天衢遂起身亲自前去相迎。 如今也已是二十出头年纪的王师范,脸上少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稳重。只是李天衢上前去迎,相距渐近彼此开始拱手施礼之际,他也分明能瞧见王师范眉宇间夹杂着一股义愤之色,很显然是因为某些人、某些事触犯了他所坚持的理念而甚感愤慨...... 而结成联盟的两方君主再度相会,只寒暄了数句,王师范便对李天衢直言道: “世叔,国有逆贼挟持天子、专擅朝政,先是李茂贞劫迁圣驾,虽然终究伏法受诛。可朱全忠以救驾为名兼并陇右、凤翔二镇,自此愈发猖獗,非但如李茂贞、韩建之流那般自窃权柄,他矫诏弑杀朝堂公卿、内侍宦官,恶行尤甚!而世叔挟数镇兵马,称雄于齐鲁、江淮之地,又可愿与晚辈联手,兴义师共讨国贼?” 299章 所谓保皇扶唐,你们要的只是维持现状 当朱温逐渐暴露谋朝篡位的野心,并且对于皇帝愈发危险之后,王师范这个当年虽然驱逐朝廷派来接管他王家节度使之位的使臣,却也属于拥护朝廷派系的淄青军之主立刻会选择与其为敌,自然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 不过比起王师范这个热血青年,李天衢神情淡定,而平静的问道: “哦?朱全忠虽然歹恶狡诈,可到底也有雄才,他不比时溥、朱瑄之流,我便是倾尽全力与朱全忠相争,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贤侄统掌淄青军,处境尚还安稳,本来还不曾与朱全忠为敌,可如今...你当真已经下定决心,要招惹那个强敌了么?” “吾辈为天子藩篱,君父有难,略无奋力者,皆强兵自卫,纵贼如此,使上失守宗祧,危而不持,是谁之过,吾今日成败以之!” 王师范慷慨激昂,也仍说出了史载中在他决定与朱温为敌后的那番言语。他神情决绝的又朝李天衢望了过来,说道: “世叔,我固然知道当初您与朱全忠联手讨伐黄巢、秦宗权那等国贼,也是因他之故,而顺利荡灭与您势不两立的时溥、朱瑄等藩镇节度。可是朱全忠数镇也多与世叔统掌的领地接邻,那贼子贪猥无厌,也必要觊觎您治下疆土!前番那奸贼矫诏欲加封世叔为郑王,而您推辞不受,他却又加封杨行密兼管淮南军藩镇,用意何在,我也晓得。 而我淄青军与世叔总掌诸藩同气连枝、休戚与共,若是我要与朱全忠为敌,也势必要将您也卷入战事当中,如此虽是连累了世叔...只是万望您能以君父国家为念,若肯与我联手共讨国贼,我淄青军...也愿为您马首是瞻!” 称呼皇帝做君父,说自己是天子藩篱,可是愈发孬弱的朝廷要收权削藩,你王师范答应么?各处藩镇早已是形如一国,话往难听了讲,半死不活、没有实权的皇帝,对你们这些拥护朝廷的藩镇节度来说才算是好皇帝,可就算是个摆设,他也要坐在皇位上。可一切如你们所愿,又会如何?本来巍巍大唐、神州沃土,以后却要像春秋战国那般再打上个几百年? 朱温势力越大,就会越加张狂。而他愈张狂,距离他弑帝篡位的时日也就愈近。届时虽然朱温的声势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一时无两,但是又会招致来更多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也正是联合诸方势力联合与其为敌的最佳时机。更何况,杀了皇帝、灭了唐廷,这个恶人也必须要由朱温来当。 因为有机会控扼住天子的诸藩豪强当中,他是最不在乎担负那个恶名的。 否则的话,我累死累活的提前便要对朱温出手,倘若致使皇帝会落到似你这等拥护唐廷的军阀手里,挺皇保唐,可是你们却又绝对不会交出拥兵自重、割据一方的节度使权势,要的只是维持现状。那么皇帝哪怕当个傀儡,没准还要再苟延残喘几代。如此天下诸藩割据,无法稳固统一政权的乱世只会更久...... 这些话,李天衢当然也不便对王师范明说,遂话锋一转,又道: “依你之见,朱全忠谋逆之心,已是路人皆知。天子既然已经被他牢牢控扼在掌股之间,也绝对不会容许他人染指抢夺去皇帝...可如今朱全忠意在兼并西北诸藩,又调派兵马挟制皇帝与满朝公卿,也只是暂时安顿在长安。 而晋王李克用先前虽然于河中军藩镇地界惨败,可是他统掌河东,日后若是再度挥军勤王救驾,所处地界,也更易杀到长安城下。朱全忠更不能让皇帝落到李克用手中,要一直挟制天子,那么他又会如何安置皇帝?” 王师范闻言一怔,随即思付一番,便回道: “宣武汴梁,是朱全忠那奸贼根基所在,而他虽然鲸吞西北诸藩,时日尚短,想必人心未附...那么朱全忠届时也很有可能挟持皇帝,往东迁都。或是汴州、或是洛阳,如此胁迫君父深处于他爪牙掌控的去处,那奸贼才能够安心。” 你既然也是如此认为的,那就好办了......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对王师范语重心长的说道: “仍将皇帝留在长安,亦或挟持东迁,都有可能。可朱全忠倘若当真胁迫皇帝迁都。无论是汴州还是洛阳,晋王李克用不但仍能向东引兵南下,由你我联手,集结数镇牙军,突然出击,不是更易杀至朱全忠挟制皇帝所处的州府?可是你倘若现在便要挥军攻打朱全忠,他又会作何反应? 当朱全忠警觉你我誓师勤王、起兵救驾,想必他也会罢了挟持皇帝东迁的心思。由你我统掌的淄青、天平、义成、泰宁诸藩,要打宣武军、河阳军,固然是近在眼前。可距离长安到底是鞭长莫及,就算你我执意要征讨国贼、救还圣驾,期间又要杀过多少处由朱全忠牢牢控制的藩镇?当真便能打下据崤函、潼关之险的长安?劳师远征,你以为胜算如何? 倘若朱全忠预先得知你我有勤王救驾的意图,将皇帝控扼于长安。徒然损兵折将,就算稳扎稳打、战事顺利,也必然旷日持久,期间朱全忠被逼得急了,他更是心狠手辣,可不比当初到底不敢背负弑帝恶名,受胁迫而交出皇帝的李茂贞,也难免会有玉石俱焚的歹念。而倘若战事不利,你我久居客地,孤军深入,也难免要落入老谋深算的朱全忠设下的圈套当中,到时不是要白白断送你我的基业?所以要出兵讨伐国贼,现在还要考量时机是否成熟,否则就不是敲山震虎,而是打草惊蛇啊......” 本来慷慨陈词,恨不得立刻便要起兵讨伐朱温的王师范听李天衢侃侃而谈,也不住的得连连点头,而他也察觉道这个亲密盟友言语中的另外一层含义,遂又欣喜的望向李天衢,并满目期盼的说道: “世叔高瞻远瞩,令小侄茅塞顿开,也当真受教了...而听世叔所言,眼下就算尚需隐忍一段时日,但届时也愿意与我誓师起兵,共讨国贼?” 李天衢心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初应对李克用是一套说辞;回绝并留住当时请求出兵救还皇帝,而为了朝廷尝试尽自己最后一分努力的韦庄是另一套说辞;结果本来要打朱温闹得最欢的李克用暂时消停下来了,你小子却又来劲了...如今暂且要稳住你,别现在就要拉着我与朱温开战,也又换了一番说辞...... 不过眼下既然王师范听得进劝,他也总比那更为强势霸道的李克用好应付。 何况一直无意外拓疆土的王师范按他史载的轨迹,也终于下定决心要与朱温开战了,对于这个本来就打算拉拢他过来,而一并联手对付那个最为强大敌人的盟友,李天衢也知道该向王师范交个底了,遂也摆出副慷慨决然的架势,并朗声言道: “不错!朱全忠贼子挟制天子,图谋不轨,如今行迹也愈发猖獗。就算尚要容忍他一时,可我自也如你所言乃是天子藩篱、国之大臣。何况我军与淄青军进退与共,当然也会你联手誓师,早晚要殄灭奸党,复定社稷!” 300章 你的地盘,我根本不必强取 从李天衢这边得了个准话,王师范的反应自然是大喜过望。 毕竟方今天下割据一方的各处藩镇当中,论实力差不多也可以说是朱温、李克用、李天衢当居前三。而淄青军又与李天衢关系最为密切,得到他这一方雄主的承诺,王师范意气激昂,以为要讨伐荡灭朱温这个威胁到唐廷社稷的强大敌人,不说是指日可待,胜算也要大了许多。 可是你王师范再是信誓旦旦、慷慨激昂,到底还是太过小看朱温了...... 李天衢面上对待王师范的态度自是同仇敌忾,更为亲密无间,心中却暗念道朱温可远远比你想的更难对付,到底按原本的轨迹,你以为能将朱温打得个措手不及,结果待他腾出手来,兴兵大举侵攻,只一两年的时间内,你王师范便被杀得沮丧消沉、锐气全无,乃至直接向朱温投降,而落得个任人宰割,被屠戮灭族的凄惨下场。 那个时候,晋王李克用救不了你,南吴杨行密同样救不了你。如今虽然多了我这一方强援助力,固然应该保你不会按原本命途轨迹那般悲惨...但是朱温倘若占据义成军,亦能通过魏博军对你统掌的领地进行直接打击,他要把你打残的实力,可还是有的。 现在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被他治理得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生计富足,尤其是还能与李天衢诸藩通商互惠互利,更是富庶兴旺。如今淄青军人丁充沛,也有能力动员十万以上的兵马,当真也可以说是一方强藩。 就算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地盘大,人多、兵多,又与己方势力结盟相互支持...可是李天衢却知道他这个盟友统领的藩镇却也有个致命的弊端: 王师范帐下要算能征善战的将才,除了智将刘鄩,几乎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而王师范本人虽然文雅好儒、善于治政,他在性格上也有一个十分突出的弱点,就是抗压能力很差。 毕竟按史载朱温大举反攻,连战连捷,先头部众轻易的杀至青州治所,而当时王师范还有能力动员近十万的牙兵部众。结果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除了刘鄩一个尚还在与葛从周僵持相抗,他淄青军的牙将无不被梁军杀得丢盔卸甲,连连溃退。好不容易斩获一场胜阵,还是杨行密那边派遣大将王茂章星夜驰援,趁着梁军大意轻敌,而竭尽所能要为他续命才打下的。 王师范遭遇重挫之后一蹶不振,十万兵马齐卸甲,竟然便派人到梁军营中乞降,而后又被朱温派出的谋臣李振忽悠,而放弃了他本来关系根深蒂固的淄青军,举族全家都迁居至汴州...... 所以王师范任人鱼肉,到头来要被朱温灭族坑杀,最终也只能凄然感叹“然而害怕少长失去顺序,有愧于先人”...遂与两百多名族人排着队到梁军挖好的大坑当中接受处决。对比先前要征讨朱温时的意气风发,他怂的实在太快,而且遭受到不曾料想到的挫折压力,也太过容易动摇。 然而李天衢瞧着格外亲昵热诚的王师范,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淄青军辖淄、青、齐、登、莱等州府,兼并下来就相当于控制住了山东半岛全境,如此也将占尽北地诸藩的海上优势。而淄青军这些年来时局稳定,不但疆土较大、人丁兴旺,又与我下辖藩镇邻近,我当然也曾设想着要用什么手段将其吞并下来...... 而你王师范扛不住重压,遭受重挫极易沮丧消沉...这也是我经过思前想后,决定一直与你维持盟友关系,而不会背盟试图以武力强取你地盘的另外一个重要因由啊...... 毕竟王师范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李天衢心说所以哪怕我统掌数处藩镇再是强盛,只要没有暴露出任何谋朝篡位,而对唐廷皇帝不利的野心,他与我也一直都能相安无事。要讨伐朱温,王师范起码从一开始必定会倾尽全力,可是只除刘鄩一个,淄青军众将,也根本不会是朱温麾下众多将才的对手。 做为盟军协同出战,该援助策应的时候我也必然会出手。可是等到王师范发现他帐下兵马多大多数远比想象中的更是不堪一击,甚至在朱温已经威胁到他淄青军政权中枢的情况下...再是消沉沮丧,王师范那时的选择,是会甘心送人头,而去任用死敌朱温处置?还是说会交出兵权,而要彻底要依赖我这个与他关系一直亲近的盟友? 王师范当然不会知道李天衢不止算计朱温,鬼主意也早已打到了他的头上...至少现在的他尚还没有挨过现实的毒打,也依然是那个拥护唐廷社稷的热血青年,他神情振奋,对李天衢也丝毫不藏着掖着,而又说道: “世叔,就算我等如今还要观望,坐视朱全忠那奸贼是否会挟持天子东迁。可是如今趁着朱全忠尚还不知我等的意图,非但勤王义师枕戈寝甲、整装待发。有些计策亦可未雨绸缪,早做准备。按我的计策,可密遣我帐下精细机警的心腹将校,各自率领军士乔装为贾人,挽车匿兵器于其中,并混入宣武、河阳、镇国、河中...等藩镇治下各处州府治所潜伏,以为内应。 待我与世叔举兵西进之日,事先命潜伏内应袭取城关,占据州府,正可与我军里应外合,如此连下朱全忠那奸贼治下军州,倘若他当真挟圣驾到汴、洛之地,也必然能尽早救还皇上!” 王师范说的信心十足,可李天衢听得却不禁微皱眉头。正史中这小子还真就是这么干的,在决定要对朱温动手之后,他广派部众赶赴汴、徐、兖、郓、齐、沂、孟、滑、陕、虢、华...等州府,搞乔装混入城中做内应的阵仗搞得太大,甚至从后世山东省地界一直横跨到山西地界去。 如此部署,也未免太过异想天开,王师范虽然长于治理地方,可是他从战略上筹谋策划却仍显得十分冲动以及欠考虑。这也纯属乱枪打鸟看时运,王师范以为对方猝不及防,到处押注便想着能够偷鸡立刻从朱温手里夺来大片的地盘。结果按史载,除了刘鄩智取兖州瑕丘得手,由他派出的各路所谓细作内应,不是事先走漏了风声,便是被各处守城的梁军将兵悉数镇压除尽,都成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人家黄巾军张角计划在甲子年于八州同时举事,好歹事先宣传教义十余年,也要讲究个群众基础。王师范这可倒好,所派出的淄青军部众潜入各处城郭,大多人生地不熟。混进各处城郭的人少难以成事,人多却又容易招致守军警觉,何况行动的范围部署的太广,侥幸得手,又能够死守住多久?很多事,似乎王师范都未曾谨慎考虑过。 不过王师范既然打算要搞细作内应那一套,不以广撒网意图多敛鱼那套法子,只针对朱温治下某些要紧州府部署的再周全谨慎一些...也未尝不能与我麾下的密谍人员配合,也有可能会斩获奇效...... 李天衢寻思罢了,便对王师范劝嘱道: “贤侄稍安勿躁,兵家大事,务必谨终慎始。毕竟联手讨伐朱全忠,也尚有一段筹谋的时间。而派遣细作这条计策,你我也要谨慎合计......” 301章 虽罕见,但也有,朱温的人情味 一行大户车仗,仓惶的从徐州萧县地界逃出,期间甚至经历了两三场厮杀,还招致淮南军方面派出的牙军剿捕。看上去险象环生,但好歹有惊无险,一路西逃,也终于奔至属于朱温掌控的宿州地界。 虽说李天衢与朱温现在还并不是敌对状态,但是寻边的牙兵发现从徐州的方向有兵马追击那一伙车仗,而直朝着己方领地这边奔来,也立刻拈弓搭箭,做出防备的架势,并喝问那一行车仗与李天衢方面牙兵的来意。 这一路奔逃下来,颠簸的都快散架的马车车门打开,忽的探出个脑袋,那人瞧着对面作势欲射的军卒,哭丧着脸口中疾呼道: “梁王...当年在我府中长大!万望收容!” 徐州萧县出身的大户刘崇,当初朱温年少时的确与他的母亲与两个兄长于他家做佣工讨生计。只是当初朱温撺掇着他二哥朱存投从黄巢造反,刘崇一家骇的也早与他断绝了联系。就算后来朱温又受朝廷招降做了宣武军节度使,刘崇尚还算地方大户生计无忧,也仍处于感化军时溥治下,加上当初他与朱温的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如何融洽..所以也不便舍弃自家田园至汴州去攀高枝。 只不过自从李天衢接管了徐州,当地时局稳定,偏生刘崇一家近期招致“飞来横祸”,先是因争水源与邻村大打出手,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偏偏对方不依不饶,冲突不断升级,还斗杀了两条人命。 刘崇心说以往与邻村相处的都算和睦,可是这些年自从李天衢接管徐州以来,乡里陆续又添了不少外来户,与其他乡亲平素看来也甚是和睦,怎的偏生就与我八字犯冲? 尤其后来听闻与他府中庄客起了冲突的邻村大户,似乎和淮南军挂职的牙将柴再用麾下的亲信有些干系...刘崇也立刻警觉对方是不是有意寻衅要挑起争端,而就是打算要抢夺他的田产家业。 就算由李天衢接管徐、泗等地之后,也不会巧立名目的盘剥压制地方百姓,司法治政也甚是公允。但他毕竟是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土皇帝,麾下也难免有些欺上瞒下的蛮横军将。都说官不与民斗,就算刘崇有意打点孝敬要息事宁人,可对方却摆明了要吃定了他,那刘崇又能到哪说理去? 随后几日,果然听闻萧县衙署要以当日械斗伤命的罪责严办他这个家主,甚至还有牙军要登门前来捉捕,刘崇如闻晴天霹雳,本以为非但家产终究保不住了,恐怕家人性命亦难保全之时,他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朱温统掌得宿、濠等州府毗邻徐州,我既然走投无路,难道只能投奔去他? 只不过...朱温年少时固然在我府中做过佣工,却是做泼皮无赖惹是生非了好久!若不是看在他娘本分勤勉,他大哥踏实稳重...还有我娘不知为何又对那痞汉十分爱护的份上,我当年都恨不得打杀了他!当初我恼他游手好闲、还做鸡鸣狗盗的勾当,便时常将那朱温吊起来打,这又算不算是恩情? 刘崇虽然有些迟疑,但到底还是决定前去投奔朱温。虽然他也知道,朱温非但不会把他这个当年的东家看做恩人,甚至还会心中怀恨,但还是会厚待他们刘家...因为他们老刘家另外一人的莫大恩情,朱温应该还是会铭记于心的。 从徐州萧县终于逃到了宿州地界,这一路上还曾被二三十个牙军给拦截住。所幸前几月投到刘崇府中做护院的两个汉子身手当真了得,带着若干家丁杀散了围追堵截的牙兵,护送着刘崇全家老小终于投到了朱温治下领地。 什么徐州逃亡来的地方大户,梁军将兵不会看在眼里。但是刘崇报说当年朱温竟然是在他府中长大成人的,这下宿州这边的军士可就分毫不敢怠慢了。而如今统掌宿、濠两州兵马军务,为人狡诈奸滑,又最善于投机取利的高季昌,闻报后也立刻遣人好生款待刘崇等一行人,并发快马星夜疾驰,赶赴长安,请示朱温又当如何处置刘崇等人。 时逢朱温接掌河中军治下诸州,暂时又挥军返至长安。当他收到高季昌自宿州发来的呈报文书,并看到了“刘崇”这个名头之时却是面色立沉,还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当年往事,还历历在目。朱温回想起自己当年随着母亲与两个兄长从宋州砀山老家颠沛流离的迁居至徐州萧县,而到刘崇府中做佣工仆役。可是他当年从来不务农干活,平素偷盗、赌钱,又好勇斗狠,也惹得乡里百姓甚是厌恶。那时候起东家刘崇,便没少拿皮鞭棍棒教训他。 朱温更清楚的记得,他当年因赌博输光了钱,便偷取府中大锅拿去贩卖被发现之后,刘崇又将他吊起来打时,曾经指着他的鼻子辱骂的言语: “打脊贱汉!癞狗扶不上墙!白费我府中粮食,竟还敢盗家主器物?我养你何用,你这般无赖冻不杀、饿不死,就是天生的泼皮贱种,连累你娘你兄受苦,一辈子也没个出息!” 你当年说孤是泼皮贱种?可是孤如今破黄巢、平秦宗权、败李克用、灭李茂贞、收韩建...兼并西北,控扼长安,早已是纵横天下,傲视诸藩!休说如今贵为梁王,满朝公卿,我杀之如宰鸡屠狗,皇帝性命在孤掌股之间,要杀也便如捏死只蚂蚁一般的容易!便是称帝建元,要争那九五之尊,一步之遥,也已是唾手可得! 刘崇啊刘崇,当年你骂我是此生注定不会有出头的时日,一辈子只能是个泼皮无赖...可是你现在若是再见到孤,又会是什么嘴脸? 然而神情阴沉的朱温目光落在书信上继续看下去,面色渐渐缓和下来,眼神中竟似也流露出几分欣慰与温情,并暗付道:还好,原来嬭嬭还健在。 “我瞧你以后必然能有所作为,只是还须自己争气些,莫要总去惹是生非”;“你既然老大不小了,也不能一直浪荡下去,可你既不愿耕作,可又想做什么谋生?”;“就依着你的意思,我让人许以你一副弓箭,打野射猎,也是一门本事”...... 朱温追念起他当初不过是一介游手好闲的佣工,而乡里百姓受尽白眼之时,却有个老妪对自己格外的爱护,劝阻刘家上下也多要体谅他,甚至还常为他梳头,也如慈母一般叮嘱自己不要再胡混下去,就算出身低微,只要自己奋进努力,也能图个出人头地。 当年的朱温,除了自己的家人,也再没有一个人会如那个老妪那般善待自己。而那个老妪,则正是刘崇的母亲。 罢了...刘崇,你当年欺孤辱孤,本来杀你满门,也不为过。就庆幸你有个好娘亲吧...冲着嬭嬭当年的恩德,孤只消看你匍匐在孤的面前伏拜逢迎,便算是出了当年的恶气。以后不但也会保你刘家世代得享功名富贵,而今护送嬭嬭能投奔到孤治下的刘家护院、庄丁,孤也一并封赏...... 朱温感然念着,忽的他双目中精芒一闪,又紧盯着文书,看上面写道刘崇一家为牙军构害,只得奔逃之时,有府中护院曾奋力杀退了二三十个牙兵...朱温到底猜忌多疑,他立刻想到: 寻常大户家护院庄丁,有个别身手了得的,合力要杀败二三十行伍军士,固然也不稀奇...可是为何不得已从徐州萧县出逃的,就偏偏是与孤过往有些干系的刘崇一家?更何况徐、泗之地由李天衢那小儿所占,这其中...莫非有诈? 302章 密谍潜入,还要为以后打算 猜疑的念头,却很快又被朱温打消。因为他转念一想,自从唐僖宗乾符四年时投从黄巢造反,迄今为止,除了曾遣人至徐州萧县接来自己的母亲与大哥至汴州,已经近二十年不曾与刘崇家联系。 而当年自家老娘见到前去接迎的人手,她仍不信自己最不省心的儿子会做得一方节度,而泣哭说“朱三落魄无行,做贼死矣,何以至此邪”...何况那时的朱温记得自己正忙着率领宣武军截击黄巢呢,也根本无暇在时溥的地盘大操大办。加上这般时节消息闭塞,萧县本地,几乎所有人根本不知道当初乡里的泼皮无赖朱三,便是已得唐廷赐名,如今跺跺脚天下便能抖上几抖的梁王朱全忠。 就算刘崇多嘴,萧县个别人知道孤当初曾在他府上做过佣工,那么也该知道当年刘崇又是如何待孤的...李天衢就算知晓此事,他又能如何? 曾经做过自己主子的人,冲天大将军黄巢当年朱温处心积虑的要杀了,如今架在唐廷皇帝李晔脖颈上的屠刀也已慢慢举起了...而那刘崇又算个什么东西?朱温寻思天下只有孤一人,谁又知道就是要他刘崇全家世代得享爵禄富贵,全是因为孤还感念嬭嬭的恩情?想得太多,也是孤多虑了...... 朱温寻思罢了,遂舒了口气,便对面前恭候的署吏吩咐道:“传孤旨意,接刘崇与嬭...老夫人全家至汴州安住,置宅院府邸,玉食锦衣,决不可有半点怠慢。至于户主从萧县逃脱的那两个护院,既然有些本事,便吩咐高季昌于宿州军中许他们个武职差遣......” 然而朱温以为他对某些人特殊的情感,也不会再有别人知道,可偏偏李天衢却很清楚。 “主公,当初按您吩咐,这些年来,刘崇府中管事、账房、护院...等九人陆续用各种手段使他们辞了职事,再先后安插进去的,都是巡院侍卫司中由我亲自择选的密谍,尽皆精细机警,各自亲族家小于泰宁军治下诸州生计富足,忠心也能保证。不曾想那刘崇不过是萧县一介大户,朱全忠早年竟是在他府中做得佣工。 就等刘崇被朱全忠安顿之后,潜伏在身边的细作见机行事,能谋个官职差遣最好,不成也将厮混入各处城内做个行当接应同僚,随后便将与巡院侍卫司设下的密谍联络处尝试联系...只是主公,我等部署这几年,如今又做戏将刘崇撵到了朱全忠那里去...只是朱全忠那厮薄情寡义,刘崇既然无权无势,又是被巡院侍卫司设计逃亡去了,朱全忠当真便会提携刘崇全家,而使我军有机可乘么?” 兖州瑕丘牙署节堂当中,主掌巡院侍卫司的张骁正对自家主公禀说报道。眼下经过他与几员心腹用心操办,这些年下来又发展了二三百人,只是除了在巡院侍卫司官署当差的,其余还有多少人,他们又都是什么出身,记录一应人员职事、评核、所将从事任务的名薄也都掌握在李天衢、张骁二人手中,其余人等尽皆也不知其详。 而听过张骁的疑问,李天衢细细的品了一口茶茗,随即悠然道: “我与朱全忠,从一开始彼此就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时刻算计着我,而知己知彼,要了解敌人,我也在揣度他过往所做下的行径。起码利用刘崇一家,择选精干密谍安插进去,之后各显其能混进朱全忠治下各级官署,我大概也能断定这是可行的。” 与朱温明面暗地的交锋,为了争取占得先机,什么所知的手段都要用上。李天衢能够笃定朱温必然会大加封赏刘崇,而刘崇的确对他当年府中的那无赖佣工俯首帖耳不会有半点异心,只殊不知在他身边,却有许多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 朱温应该不会看出什么破绽,因为天下人本来不会有人知道,他背上弑主、谋害盟友、欲杀亲子、舍弃义子、猜忌挚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不会对当年没少打骂羞辱他的大户心存感激。可的确有那么几个人,在朱温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而李天衢却知道,屈指可数那几个人,有朱温的正妻张惠、他的老娘、以及大哥朱全昱,还有一个便是...刘崇的母亲。 其中便如朱温的大哥朱全昱为例,与其性情截然相反,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甚至在朱温夺取唐哀宗皇位眼见事成,而大设庭宴庆贺之际,朱全昱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朱温呵斥“朱三,就你也能做皇帝?你不过砀山一介百姓,天子任命你数镇节度使,有何亏欠?你灭唐廷三百年社稷,我看要累害咱朱家灭族,你还在这喝酒赌钱?”....... 如果换个人敢跟自己这么说话,朱温恐怕早已将他剁零碎喂狗,顺带着屠尽满门了。然而朱温只是郁郁不乐的应允朱全昱不受山南西道节度使的职位,而返回砀山老家居住,彼此临老于兄弟病重之时,还要拉着手痛哭...再是阴毒残忍的性情,却也格外珍惜能够让他体会到温情的人。而刘崇之母在朱温心目中的地位,恐怕还要更高。 因为朱温当年还是迁居至徐州萧县的地痞无赖之时,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刘崇之母是唯一一个爱护他、关怀他、并且相信他以后能够有所作为的老人家。 虽然自家主公没有把话说透,张骁心中未免仍有些疑惑,但是见李天衢言语笃定,他便又表说安排部署,如何派遣人手接头,设联络的去处将情报传递出来等事宜。李天衢连连点头,而他忽的又开口说道: “对了,巡院侍卫司那边,再筛选可以培养做密谍的合适人选之时,也可以从各处流民,生计相对困苦的百姓...还有各处用以矜孤恤穷,四时供承,收养孤儿的疠人坊当中选人亦可。若是孤儿,看看又有谁曾以乐舞、戏谑为业,连同伶人世家中合适的男丁年纪不要大,有十一二岁,乃至八九岁要生得相貌端正、聪明伶俐。 其中若是发现有做密谍的好苗子,有家人的,我自会遣牙署司吏救助周济,保他全家衣食安乐,只是身家性命,必须要牢牢的把控在我掌股当中;如是孤儿,便收养入巡院侍卫司,以家人看待,而要考核为人秉性,确定其忠诚无须怀疑。 此事也不必急,你现在留意便可。起码几年的光景,要培养得合适的人选乐舞、演艺、戏谑、唱曲...等伶人行当样样皆精,容貌端正俊朗,不但出场便能被捧成个红角,既然还有长久时间准备,相信你们几个也能栽培出一个做密谍同样精干,而且还是个中好手的合适人物。” 张骁听着纳闷,也不住回道:“伶人?虽说巡院侍卫司中筛选培训合适的人手,也有曾事从衙差、商贾、脚夫...等行当的,以后按部署或作暗桩,或混迹如各处城郭以做传递情报之用。可主公刻意点名要择选善于伶人行当的细作密谍苗子,还要大加培养...难道除了朱全忠之外,现在也已有要着手对付的敌手?” 李天衢沉吟片刻,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即念道:“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会有......” 303章 又一方势力的灭亡,你也不是争霸的料 现在的朱温,尚还不知道倘若真要对李天衢动手,针对着他部署下的一系列计划也将立刻被启用。可是朱温杀败李克用,又将河中纳入治下,如今在天下各处割据藩镇当中实力的确已是独占鳌头。 而朱温之所以能迅速兼并西北诸镇,在他身后,那个素不喜兵事,但的确有王佐才干的首席谋臣敬翔处理后方政事,梳理诸处归从藩镇各级官署人员配置,而且以其治世之才迅速稳定地方,的确也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随着朱温的愈发强势,首先感受到莫大压力的,则是刚刚灭亡东川节度使顾彦晖,而一统两川之地的王建。他立刻发兵又控扼住入蜀要道,毕竟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朱温再是兵强马壮,倘若真是得陇望蜀,往西面打也必定是举步维艰,也极有可能徒然损兵折将。 就算朱温又挟制李晔加封王建为西平王,人家可也绝非是好糊弄的主,该受封便受封,对朱温派遣来的使臣也甚是礼遇,但是派兵控制封死入蜀要隘,也丝毫不曾放松警惕。派使臣,你可以来,但是入蜀的险关栈道上倘若发现有梁军出没,也必定会往死里招呼...... 你朱全忠和老子耍弄心机,好像谁不会玩心眼似的。 可是就算朱温短期内对王建无可奈何,可是尽在眼前,他还有一大块可以吞并的藩镇疆土。泰宁军兖州瑕丘这边,李天衢很快也得知西面传来的战报,那块被朱温盯上的目标下辖的藩镇牙兵当真不堪一战,节度使硬撑不了多久,不敌朱温麾下精锐部众的猛攻,已然丢了地盘,然而他以轻舟奔逃,这一路下来,却是主动前来投奔李天衢...... 山南东道节度使赵匡凝,由他掌控的势力败亡也必原本的轨迹要早了很多年。毕竟朱温急于称帝,要尽快扩张领土。可是李天衢统掌数处藩镇同样兵多将广,一段时期内取之不易,而连续兼并下西北诸藩,等到朱温再回过头来,便发现眼下尚由赵匡凝统领的地盘,不但领土相对广阔,偏偏又很容易打...... 更何况,这小子最不识抬举,口口声声没事总是宣扬扶唐忠于皇上,朱温心说孤看你不顺眼也已经很久了。 而逃亡而来的赵匡凝被接引着赶赴兖州,待李天衢亲自与他会面之际,就见这个自家基业被他人夺了去的节度使的确如史载那般,生得相貌雄奇,只不过他满面的苦大仇深...甫一见到李天衢时,虽然以后只得寄人篱下,然而赵匡凝拱手施礼,道了声“多谢节帅收容”,可从神情看起来也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殷切,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在说: 你肯收留我,先谢谢了啊。至于怎么安顿我,你看着办就好了...... 李天衢回礼安抚,却也不住的挠了挠头。对于唐末五代割据一方的藩镇君主,李天衢自问凭着自己对史载的了解,差不多也能大致揣度得清很多人的为人秉性,可是眼前的赵匡凝...李天衢觉得这个人很有个性,是因为很多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虽说比起原本的轨迹他一方势力败亡的要早,可是听闻赵匡凝与自家兄弟奔逃时失散,其弟赵匡明往西面逃入了蜀地。而赵匡凝也是按本来的轨迹先是朝着扬州广陵的方向逃,只不过如今淮南军治所没有为杨行密掌控,却是落入了李天衢手中,所以他辗转一番,这倒投至兖州瑕丘这里来。 而赵匡凝的父亲赵德諲早年可是跟着吃人大魔王秦宗权麾下将领,四处劫掠侵攻,这才占下了山南东道藩镇。而后秦宗权眼见败亡,赵德諲遂归降于朱温,大概也可以算是宣武军的附庸势力。可赵匡凝不但喜读诗书、极好学问,更是以唐廷忠臣自居,屡屡给朱温找不痛快。 按史载的话,李克用麾下将领李承嗣、史俨陷在杨行密那里,打算经过赵匡凝掌管的领地借路山南东道,可如此一来,也免不了要经过朱温势力要害所在的宣武军...赵匡凝立刻遭受梁军讨伐,骇得请求和解,朱温饶了他这一次,结果弑杀皇帝李晔之后,赵匡凝的战略处境明明受到梁军的军事威胁最大,他却又痛哭流涕的对着使臣来了句“受唐恩深,不敢妄有佗志”...... 怎么招?这还要在我眼皮底下搞事? 朱温遂再也不打算保留这一方附属势力,直接出兵吞了山南东道。赵匡凝也就只得往东奔逃,好歹杨行密与朱温也是势如水火,眼见赵匡凝被自己的死敌对头多了基业,待他也甚是敬重礼遇,本来赵匡凝却是消停低调些,起码有南吴做靠山这辈子大概也能得个善终。 结果赵匡凝又不知是何缘故,在杨行密之子杨渥设宴欢饮,并吃他喜食的青梅之际,赵匡凝当面就怼了句“勿多食,发小儿热”...... 杨行密长子杨渥,为人骄奢蛮横,而且生平看得最不顺眼的就是倚老卖老,所以与追随自己老子打下江山的老资历勋臣关系相处的十分不睦。结果个寄人篱下的外来户直言他是小儿...杨渥还不得炸毛?结果赵匡凝被贬至别处,后来他却看不惯徐温独揽大权架空了杨家,竟然又来劲了,而意欲有所作为,终究也免不得被诛杀的下场...... 这哥们,实在是太有个性了。亦或者说,他也有着自己的坚持,为人秉性执拗,但无论怎么说,赵匡凝明显也不是建业争霸的雄主,可能人家本来也就不想当。 李天衢心中念着,很快的便瞧见赵匡凝仍旧肃手恭立,静静的朝着这边打量过来...李天衢轻轻一咳,随即便道: “赵节帅,你我都是统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我当然也会厚待。而依赵节帅之意,若不愿闲赋,又打算司掌何等职事?” 赵匡凝听罢却微微皱眉,随即叹声说道:“赵某流离转徙,是丧家之人,幸蒙李节帅收容,又怎敢奢求?但有甚闲差,全由节帅做主便是。” 得,还是那句话。怎么安顿我,你就看着办么...李天衢也不住摇头莞尔,寻思片刻后,他又道: “啊,是了,曾听闻赵兄最喜博览群书、手不释卷,我也正于治下开设书院,广开进守典藏之路,其中校勘整理、刻印装帧、誊录编辑、记录收藏等诸多事宜,随着日后规模愈大,也须有能人专门打理......” 嗯!? 本来满面愁苦的赵匡凝闻言顿时双眼放光,山南东道藩镇不保,朱温不会再容他几次,而已经出兵夺了他的地盘,这固然让赵匡凝万般不舍。然而让他这个唐末五代藏书家更肉疼难受的,是己方势力败的实在太快,而追兵甚急,所以不便携带一应家私,所以府第内费尽心血收藏的数千卷典籍只怕都要落到梁军手里。赵匡凝直感心头滴血,这些时日倍感可惜,所以今日面见李天衢仍是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然而此刻赵匡凝神情就好像是瞧见了最新奇玩具的孩童,他又听李天衢继而说道: “...而淄青军节帅王师范素来与我交好,他笃好儒术,于青州治所开置学馆,延置儒士,藏书至万卷,聘请学子专门整理与掌管图书。我治下泰宁军与淄青军来往方便,赵兄若是有意,闲暇时也可至青州学馆书院前往拜请借阅,呵呵...赵兄与王师范都是爱书才子,想必性情契合,只不过赵兄本为一方节度,如此任命,只怕怠慢了你......” 赵匡凝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忙表态的来回摆手,随即又十分激动的朝着李天衢施大礼表态道: “不屈才!不怠慢!赵某本蒙节帅收容,恩情铭感五内,如今又得如此任用...微臣...拜谢主公大恩!” 304章 对朱温宣战的时日,也终于到了 继赵匡凝统掌的山南东道藩镇被吞并之后,占据荆南的节度使成汭也立刻遣使拜见朱温,表示愿意臣服而做为一方附庸势力,自此荆襄、江陵一带也几乎也尽数落入朱温势力的掌控之中。 再往南,被朝廷承认做武安军节度使的马殷,陆续又讨灭衡州杨思远、永州唐世旻、道州蔡结、郴州陈彦谦、连州鲁景仁几方藩镇节度也算不上,而自据州府的割据势力,自此除了武陵洞蛮出身的雷满、雷彦恭父子所占据的朗州等地,后世湖南省地界大概也都处于马殷的掌控之下。 而马殷明显也不愿与朱温交恶,他也遣使表态愿意以贡赋朝廷的名义,对朱温纳贡称臣。而马殷、成汭这两方势力既然名义上愿意附庸,襄樊一带也无后顾之忧,所以朱温也就没有再朝南面侵攻。可他倘若还要继续扩张,所将兵戎相见的接邻对手,也就只能是蜀地王建、河东李克用、皖地杨行密...乃至李天衢等几方势力。 随后李天衢又收到从国都那边传来的消息:针对于朝堂中尚存的公卿朝臣,朱温又编织罪名进行过一场屠杀,随后便上奏表说要皇帝迁都至于洛阳,而李晔不得已,也只得听从了...... 可是随后发生的事,较之史载中原本的轨迹也出现了变数。朱温并没有强行下令长安百姓按籍迁移,并且大肆拆毁长安宫室房屋,而仍旧分拨兵马驻扎,还差遣能臣主掌营建修补宫室职事。 李天衢可很清楚,经过朱温之手,使得汴梁开封愈发富庶繁荣,而促使那座名城成为宋时经济、政治、文化上的中心,还是“万国咸通”的大都市。可他另一方面亲手摧毁了先前已经几经磨难的长安城,拆除的木料尽顺着渭水经黄河转入洛阳,又烧起几把火,千年帝都沦为一片废墟瓦砾,使得那座十三朝古都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成为历代王朝的都城...... 但是如今看来,朱温也极有可能考量到来自于东面诸方势力的牵制威胁更大,国都长安,反而也将会成为他另外一处要好生经营的名城要地。狡兔三窟,倘若宣武军汴梁这边出现任何变故,朱温也可以撤入关中...进,可以汴梁为中心进取兼吞天下;退,则可以长安为中心,便如当年秦国那般守险关抵御东面六国。 朱温出自于如今的战略形势,会做如此部署。而李天衢心想从长远来看,长安那座历史名城,不会于唐末五代时期毁于一旦,而仍能相对完整的保存下去,这也是保留了中华文明的一处瑰宝,终究也是好事。 然而朱温既然已经挟制皇帝东迁,不但淄青军王师范那边,立刻前来请求李天衢一并举兵。晋军李克用那边同样派出使者前来,言辞更为强势激烈,直接表态说你小子倘若还要推诿,那以后与我河东也就没得谈了! 因为李克用的长子李落落,终究还是死了。 据传闻,李落落为朱温生擒之后受到万般羞辱,脖上拴着锁链,被关押在茅草屋中,仅以狗食果腹。朱温如此做,无疑还是要以李克用的亲自做质挟持,还要作践污辱自己的那个老对手。 而李落落不堪受辱,很快也明白朱温意图所在,遂趁机暴起伤人,劈手夺过看押他军士的佩刀,而挥刃自尽...... 朱温闻讯之后勃然大怒,处死了所有看押李落落的狱吏军卒,随后便命人砍下李落落的首级,并遣牙兵在河中藩镇与河东实际掌控的领土交界处抛到对面城下。 而李克用收到亲生长子的人头,更是悲愤欲绝,哪怕朱温把事就要做绝,也刺激得自己的老对手承受莫大的打击,如今身子骨也已是每况愈下... 虽说朱、李双方,彼此间的仇恨之前便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时局已进展到了如今这般境地,李天衢也很清楚再没有任何说辞,去向李克用等雄主辩解自己直接对朱温宣战的顾虑。但是也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因为李天衢知道朱温既然挟持皇帝到了洛阳,就意味着他已经对李晔起了杀心。 更何况,现在朱温的实力完全不逊于他原本轨迹,而史载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淮南杨行密、襄阳赵匡凝...等诸方势力号召结盟,以兴复唐室为名,号召天下共伐。这也完全吓不住野心与势力已经膨胀到难以再忍耐下去的朱温,他只会担心皇帝还要落到其他敌对势力手中,更会顾忌李晔眼见有别处藩镇要起兵勤王,又要暗做什么手脚。 终于到了要与朱温正面对决的时候,李天衢心中略感忐忑,可脸上浮现出来的笑意也带着几分狡诈。就算李克用、王师范等人力邀我一并讨伐朱温,也已是时候对其宣战了,可是讨朱联盟的建立,这也更会推动朱温要对李晔尽早下手啊...... ※※※※※※※※※※※※※※※※※※※ 本来大唐另一处位于河阳军治下的名城要地洛阳,当年经历残暴军阀孙儒的摧残,居民已不足百户。而后虽曾重建,但是又因节度使诸葛爽死后李罕之、刘经争夺藩镇的控制权而受到波及...... 而洛阳,终究没有经过五代初期治政方面出类拔萃的能臣张全义全权主持大力恢复生产事宜。虽然朱温接管之后,也着手安排官吏进行重建,就算城郭经过修复,城内也仍有数处十分乍眼的断壁残垣,而迁居至此安生的百姓,到底也要比由张全义掌政的轨迹要少了许多。虽说眼下洛阳一带的时局还算稳定,但城里城外,也多了几分萧条与荒凉...... 入夜时分,却有一队军士挎刀持枪,毫无忌惮的赶赴供李晔迁居安住的宫宇。过了宫门,便有皇帝身边早被唤成朱温手下亲近指使替换的内侍官前来接应,他朝着领兵前来的那四个军将躬身施礼,又沉声说道: “皇帝就在椒殿,此刻也已安歇......” 朱温麾下的心腹蒋玄晖面色阴沉,闻报点了点头,把嘴一努,示意内侍官带着宫中一众小黄门离开宫宇。他转过头去,望向身边那个满面杀气的剽悍军将,说道: “史太,主公命我等动手,而要亲手诛杀皇帝之事,还要你来做。古往今来,谁又有机会能亲自手刃贵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嘿嘿...你倒有这等机会,你也不必顾虑,事成之后,主公自有厚赏。” 如今被朱温钦点为宿卫宫宇的选龙武衙官史太,在听闻蒋玄晖要他对皇帝下杀手之时,竟然利落痛快的应了。而官居禁军左龙武统军,却是朱温膝下义子之一的朱友恭,也转头望向身旁与其平列为右龙武统军的那员军将,也阴测测的说道: “氏老,虽说皇帝落到义父掌股之间,要杀他便如捏死虫豸那般轻巧容易...但今晚也仍须把细些,决不可有任何纰漏。就劳烦氏老与我分拨人手,闯入内门,于各处宫门留兵卒十人...就算皇帝插翅难飞,也必然要教他死在椒殿当中。” 而如今为朱温屡立战功,打出名号的氏叔琮虽然面庞已显得有几分苍老,他脸上神情也显得格外的阴沉狰狞: “那是自然,今日要做成这件大事,我等也切不可负了主公重托!” 305章 弑帝后,我做主,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皇帝又在何处?臣等有急奏要面陈皇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切不可再闯犯圣驾!急奏不应以卒来!” 椒殿宫门口,惊慌前去应门的嫔妃裴贞一,在惊慌的发觉宫宇中一众内侍黄门好像凭空消失不见,而又有大队手持明晃晃兵刃的侍卫军士要硬闯宫门,她也已经意识到国贼朱温,今日对皇帝恐怕当真要下杀手。 然而裴贞一面对咄咄逼人的蒋玄晖,徒劳的阻拦应对,旁边挎刀相向的史太便已突然暴起,一手死死薅住裴贞一的发髻,另一手当即抽出腰刀,毫不怜香惜玉的便恶狠狠劈斩了下去! 触目惊心的血红溅起,裴贞一睁大了双目,眼中满是哀伤之色。她柔弱的身体,终究倒在了血泊当中...然而辣手摧花的史太胡乱一抹脸上鲜血,正要踏步往宫殿里迈时,却又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呼声从宫中响起: “院使莫伤官家!宁杀我辈!” 又是后宫昭仪李渐荣的一声悲呼尖叫,也惊醒了沉重中的皇帝李晔。当他惊慌的从卧榻上急窜起身,却发现周围并无一个内侍护从,李晔面色苍白,又连忙赶到椒殿宫中,就见自己的嫔妃裴贞一倒在宫门口的一片血泊当中。 而昭仪李渐荣也正朝着他惊呼“陛下!快走!”,一时呆若木鸡的李晔,又眼睁睁的瞧着宫宇一众宿卫军士直冲进来,而那个由朱温指派任命,身为选龙武衙官,平素见到自己时却无半点敬意的军将史太更是狞声笑着,紧绰手中锋刃上仍有鲜血滴落的钢刀,已然迈开步子,杀气腾腾的朝着这边走来...... 包括何皇后在内的一众后宫嫔妃,听闻得异响后虽然也惊惧的出来一探究竟,但由蒋玄晖、朱友恭、氏叔琮指挥的一众军士也都扑上前去,挺起手中兵刃,威逼那一众后妃不得妄动。一时间悲呼尖叫声响彻宫宇,而何皇后浑身抖若筛糠,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家夫君,方今天子李晔在叛逆军将的追杀之下,徒劳的在椒殿宫中奔逃起来。 氛围显得格外阴森的宫殿当中,李晔只穿着单衣,惊呼着绕柱奔走躲藏。可是周围尽是蒋玄晖指使的军士控制住进出宫门,秦王绕柱的法子,终究是行不通的...... 又绕过一次殿柱,气喘吁吁的李晔,却绝望的发现步履矫健的史太已拦在他的面前。狰狞可怖的面庞清晰可见,而李晔下意识的还要转身奔走之际,史太狞笑着扬起手中钢刀,便又劈斩落下! 鲜红的血液,登时染红了明黄色的单衣内杉,李晔步伐踉跄着又往前逃出了几步,终究颓然的倒了下去。而史太骤然听得悲呼声刺耳,转头望去,眼见昭仪李渐荣朝着这边奋不顾身的直扑过来,他又嘶声怒骂道“碍事的贱货!”,手中锋刃上沾染着大唐天子鲜血的钢刀,便又化作一道寒芒疾斩落下。 李渐荣的娇躯蓦的一震,随即扑倒在李晔的身上,满含悲伤的双目渐渐阖闭,她的身子依偎着皇帝慢慢的瘫软下来,也终究不免消香玉陨...... ※※※※※※※※※※※※※※※※※※※ 皇帝李晔,终究为逆臣朱温指使的爪牙弑杀。又有蒋玄晖威胁何皇后矫诏,宣称忠心护主的嫔妃李渐荣、裴贞一逆弑害死皇帝,而追废为悖逆庶人。随即又捉来此时年仅四岁的辉王李祚做为皇太子,于李晔柩前即位,更名李祝,而成为朱温手中彻头彻尾的傀儡皇帝。 而朱温返回距离洛阳路程较近的宣武军汴州,“惊闻”皇帝遇刺身死,也立刻赶赴洛阳,并伏在李晔的灵柩假惺惺的大哭道“奴辈负我,令我受恶名于万代!”...... 只不过哭天抹泪的朱温上表李晔为圣穆景文孝皇帝,庙号昭宗,而计划将皇帝尸身葬于和陵期间。李晔膝下诸子,除了被扶植上位的幼子李祝,其余德王李裕、棣王李祤、虔王李禊、沂王李禋、遂王李祎、景王李秘、祁王李祺、雅王李禛、琼王李祥...也悉数由朱温再度指使蒋玄晖逐一诛杀,沉尸于池水中,连进唐廷皇陵的机会都没有。唐昭宗李晔,几乎也可以说已绝了后。 然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就算朱温指使逆臣弑杀皇帝李昭的歹行世人皆知,但他是欲盖弥彰也好、是欺世盗名也罢,他手中的屠刀,终于又落向了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主子心狠手辣、薄性无情程度的朱友恭、氏叔琮、史太等人。 亲手杀害李晔、李渐荣、裴贞一的史太,最先被朱温秘密处死;而分别官居左、右龙虎卫统军的朱友恭、氏叔琮二人,到底是宿卫宫禁的御前将领,与李晔被刺杀一事也脱不开关系,是以便被朱温治了“慢于军政,致使皇帝遇刺”的罪名贬官,紧接着又追加被赐了死罪。 本来性情聪颖狡诈,极擅体察上意,而得朱温器重被收为义子的朱友恭,他连贬带罚,也被朱温收回了义子姓名而复其本名李彦威...当他怔怔的望着宣判他死罪的那一纸诏书之时,比起不久前主使刺杀皇帝时阴险毒辣、猖獗蛮横的嘴脸,此时此刻的李彦威失魂落魄,还如痴傻了一般,口中喃喃念道: “不...我不信...义父他...又怎会如此待我!?” 就瘫坐在朱友恭身旁的氏叔琮,只旬日间的光景,他便似又苍老了十几岁。然而比起仍旧无法接受现实的朱友恭,氏叔琮后知后觉,他满目的怨毒之色,口中也咬牙切齿的嘶声道: “嘿嘿...主公,你好狠的心呐...朱全忠、朱温、狗贼!我自从投到宣武军以来为你出生入死,本来屈沉蛰伏,好不容易得你提拔重用,以为终于遇到了识货的明主,如此多少战阵厮杀下来从不惜命,殚精竭力,也从无二心! 本来以为你当真有雄主之才,便是大逆不道的歹行,我只为能够世享荣华爵禄,也都心甘情愿的为你去做!可是到头来,我知道你这奸贼心狠手辣,但却没有料到你竟然会如此的歹毒...卖我性命,欲塞天下之谤,其如神理何!” 然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朱友恭、氏叔琮再是怨恨不甘,终究也只能被朱温当作弃子,而踏上了黄泉路。 皇帝遇刺、李祝登基这等举世震惊的消息传到兖州瑕丘,李天衢面露冷笑,心说朱温那老狐狸再是惺惺作态,可是各处势力君主哪个又会被他蒙骗? 不过朱温真就敢致使爪牙弑杀皇帝,这就代表他根本不在乎会与诸方割据势力的关系会疾速恶化,也意味着朱温仗着他如今具备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能够一一讨灭覆亡那些胆敢与他为敌的势力。 相反的,朱温当真敢如此走了,他这个举动,就好像是电影《黑金》周朝先谈判胁迫其他商家屈从的架势,也是在向包括他的仇家李克用在内,附从于他的格局势力,以及各处对于拥护唐廷态度模棱两可的藩镇节度,而要传递出一个十分明显的讯号: 唐廷将亡,也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而皇帝天子、天下之主,就是要由我朱温来做,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306章 十二万大军,不做戏也很难守住 河东、淄青、泰宁等几镇之间,携带各家君主书信的快马频繁来往,以约定共同起兵,讨伐朱温的时日乃至进军路线等事宜。义成军郑州治下密县城郭,守城兵卒忽然惊呼示警,诸队同袍慌忙赶到城门楼上观望,就见西面地平线上出现大批兵马,很快的旌旗如云、战鼓如雷,看声势似乎漫无边际的军队骤然加速,卷起滚滚烟尘,而向密县的方向扑来。 竟是朱温最先悍然出兵,对李天衢出手,还是不宣而战! “急报!朱全忠亲自统领马步军众十万,已攻破密州、荥阳二县,又挥军杀向郑州治所。魏博军发兵两万,南下也已强渡白马津,而朝白马侵攻过来!” 义成军治所滑州白马,牙署节堂当中,听闻得军校报急,张归霸面露恚怒之色,随即忿声言道: “主公神机妙算,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朱全忠意图谋朝篡位,又弑帝惹犯众怒。而河北魏博军罗弘信、成德军王镕与晋王李克用交恶,急于投从朱全忠以为靠山...朱全忠为了打通河朔水陆要害,招抚魏博、成德两镇归从,他最先要取的,果然是我义成军!” 张归霸身边,牙将贺怀庆面色忧虑,紧接着也进言道: “朱全忠与罗弘信联合兴兵来犯,共计十五万兵马,这好大的阵仗。而方今我义成军不过三万五千兵马,倘若主公调遣援军驰援不及,这...我等却又能死守得了几时?” “若守不住,也就没有必要死守到底...幸亏主公事先发书信预警,否则仅凭我军兵马,确实很难与朱全忠长久打熬下去......” 张归霸沉声说着,随即他转过头去,又向贺怀庆之子贺德伦问道: “除了郑州管城,滑州白马暗掘的那几条密道是否也都加以核实,而不曾走漏风声让外人知晓?” 贺德伦朗声回复,说的也十分干脆: “是!按节帅钧旨,挖掘暗道之人,除了我义成军心腹将士,便是由邻道天平军调发而来的民夫勇壮。末将已核实打探,没有人走漏风声,而城内城外,连通的地穴暗道出入口也十分隐蔽,梁军就算一时占据城郭,倘若先前不知底细,也绝难发现。” 张归霸点了点头,长身而起,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就算朱全忠势大难挡,按主公吩咐,我义成军也须保存实力...我等即便要撤,也绝对不能让他们轻易强占义成两州之地!趁着朱全忠攻取郑州还要耽搁些时日,可恨魏博军罗弘信那厮狐假虎威,便来招惹我军,魏博藩镇又与滑州邻近,好歹也要杀败他几阵,于颜面上蔡说得过去。 而梁军的确更难对付,兵马数目上又远胜于我军。今番出战,恐怕也就不必再回来了...如此按主公钧旨行事,也就由得那朱全忠猖獗一时,既然藩镇治下子民近七成也已迁至天平、泰宁等藩镇,我等又早在郑、滑二州城中做下部署...义成军,我军早晚还是要杀回来的!” 张归霸遂与贺怀庆、贺德伦等藩镇牙将点齐藩镇主力兵马,除了白马城往北进发。行不过数十里路程,便与兴兵南下侵攻的魏博军相逢,而敌军方面的主将,则正是魏博军节度使罗弘信之子罗绍威。 方今尚还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可是罗绍威生得形貌魁伟,也有英武锐气,更兼他以精悍明敏而闻名于军中,所以在最是骄横跋扈的魏博牙军当中,他大概尚能镇得住场子。 然而先是有快马斥候疾奔前来禀告,而地平线的那一头也终于露出一面面打出义成军旗号的军旗猎猎卷动。大批将士簇拥着节度使留后张归霸,以及诸部牙将也出现了视野当中...罗绍威沉吟片刻,忽的叹声言道: “李天衢固然也是强藩雄主,我魏博军也实不该主动招惹...但是李克用危患近在眼前,也唯有仰仗梁王势力。而李天衢占据义成军控扼河朔,而又与李克用交好...联朱抗李,是我魏博军唯一的出路,至于你李天衢,无论该不该得罪,也都只能得罪了......” 罗绍威沉声说罢,旋即断然挥手,朝着前方用力一劈,一排排铁甲叶片碰撞之声,顿时铿锵作响。密匝匝的军阵忽然动弹起来,一排排兵刃,也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夺目寒光。 一队队魏博军步卒在所部将官的喝令下朝着前方涌去,前排手绰长矛札刀的,是身披铁铠的重甲步兵;后面斜举长枪、持刀架盾的,则是同样魏博军以剽悍好斗而闻名的轻装步兵;再往后还有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他们背负、腰挎的弓箭与弩机也都是触手可及,随时听奉他们主将罗绍威一声令下,便将立刻疾奔穿梭到军阵的最前列,就地拉弓举弩,而朝着对面的敌军施射出密集的利箭弩矢。 而步卒方阵的两侧,也有罗绍威帐下心腹牙将杨利言统领着两拨骑兵朝前往汇聚,虽然魏博军骑兵的数量远少于步军,可是骑阵当中众多战马扬蹄嘶鸣的响声也是不绝于耳。看来战机成熟时,也将化作两把尖刀直插敌军侧翼,如此魏博马步军众不断迫近,这场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恰如针尖对上麦芒,另一侧的军阵当中,张归霸眼见魏博军甫一打照面,便立刻要展开攻势,恼得他当即勃发怒发: “岂有此理!罗弘信父子仗着有朱全忠撑腰,便敢如此放肆!都说他魏博牙军剽悍善战,我偏不信!” 随着张归霸忿怒的号令声起,前方大队的步卒也纷纷侧身闪开一条道路,诸队弓箭手从后方疾奔向前。各部将官的喝令声此起彼伏,指挥着弓手迅速张弓、搭箭。 诸部紧紧盯着张归霸手上动作的牙将军校,也立刻高声嘶吼起来: “放箭!” 一队队弓手立刻松手,无数支破风射出的羽箭,顷刻间便在空中形成一片密集的乌云,空中划出一蓬蓬弯曲的弧线,眼见便要飞过对面魏博军部众的头顶之际,便迅速下坠,夹杂这锐利的尖啸声犹如雨点般铺天盖地扎落了下去。 而对面魏博军主将罗绍威,同样迅速的判断清对面敌方军阵也已进入己方部众的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几乎就是在前后脚的功夫,他也高声喝令,所部诸队弓弩手疾步上前就位,同样施射出了漫天羽箭,挟着厉风,而直扑向对面的义成军军阵。 双方相隔短暂,而一排排射出的利箭破空而起,甚至还有不少箭簇对碰相撞,旋即颓然直坠了下去。而大多数利箭挟裹卷起让人闻之心悸的破空锐啸声,像瀑雨般朝着各自装备相对简陋些的弓箭手倾泄而下,无论是魏博军、义成军阵前,惨叫哀嚎声都是连绵不绝的响起! 张归霸、罗绍威彼此经历几轮对射,都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义成、魏博两军阵前或是平添众多具尸首,其余中箭而侥幸未死者,也都被战友袍泽拉扯搀扶着往后方退去。 双方主将,先后又发出振聋发聩的厉吼声,摆列在阵前的精锐骁勇步军,也迅速的平举起手中长大的兵刃,加快步伐,尽可能结成密集的阵势向前涌杀,眼见一场惨烈的近身白刃战,也要拉开序幕! 307章 魏博牙军,确实能打,那又如何? 倘若能从天空中鸟瞰下去,就会望见张归霸、罗绍威排兵布阵、频频指挥,义成、魏博两军派出数队方阵不断的向前开拨,扬起滚滚烟尘,愈发临近。 首当其冲的,彼此共计四拨步阵已经有所触及。随即由双方将士所组成的长方形阵列便开始顶撞起来,互不相让,势必要继续向前行进,直到把对方的阵列彻底冲垮。 其他几队步阵,也在各自主将的指挥下或是直行、或是迂回。方块阵列不断的迫近,好像是战场沙盘上标示着敌我双方的棋子,还需要不断的试探,而试图与同袍部众进行连携夹攻,直到在整个战局上渐渐对敌军形成压制。 然而把视角迅速拉近,激荡的喊杀声贯入耳中,也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双方步军怒目相对、嘶声咒骂,紧绰着军械翻飞挥舞。利刃破甲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旋即便是血肉被切割的噗噗闷响,步阵前列不断的有兵卒扑倒在地,然而后方的阵列还在不断的往前涌去,这也使得将厮杀的战团变得愈发密集拥挤。 然而魏博军方面,一排排整齐的重甲战士向前踏步,最前列俱是手持长大兵刃的雄壮锐士。他们各持兵刃狠狠招呼过去,对面步卒身上的铠甲竟然也犹如纸糊的一般,寒芒成排卷动劈落,激起一阵阵金属破碎的震响声,中招的义成军将士当即扑倒,鲜血也如喷泉一般从他们身上溅射出来! 一片片血光随着魏博军重甲锐士挥落的兵器迸溅,而义成军大批步卒仍咬着牙擎起兵器奋力搠去,然而军械锋刃似乎也很难撕裂开那些身体壮实的魏博军步卒所披覆的重铠甲胄,兵刃撞在铠甲上火星四溅,然而兵器长杆纷纷折断,两相比较,也实在很难对那些棘手的敌军造成对等的伤害! 如此下去,最先与魏博军步阵对抗的义成步军将士承受莫大的压力,尽管他们在所部将官的喝令下,仍然尽可能结成密集的阵势。但是在魏博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下,已经有两个步阵已显露出崩散之势。 当初的魏博军藩镇,忌惮更为强势霸道,且麾下多有来去如风的轻重骑兵,野战中似乎也时常会造成兵种相克的李克用。但是与其他藩镇势力对比,魏博步军剽悍勇武之名也绝对不可小觑。而眼见得己方军旅暂时占了上风,魏博步阵当中一名牙将面色贪猥狞恶,也立刻挥刀大吼道: “弟兄们,再加把劲!杀溃了这干碍眼的蠢汉!听闻滑州白马被治理得繁盛富庶,什么金帛女子尽要由咱们所取,可不能让梁军占了便宜!” 然而那牙将嚣张跋扈的大声嚷罢,忽的却听得从斜侧又是一阵喧嚣声传来,当他惊觉转头望去,顿时厉声喝骂道: “囚攮的,入他娘!范老六是干什[八一中文网.x81zw.xyz]么吃的,竟然又放一拨敌军合围过来,老子砍了他!” 原来杀阵当中,另有一拨义成军步阵迂回包抄,开拨而至,眼见便要从后方杀来,而对魏博军这一拨步阵形成夹击之势! 张归霸坐镇中军,关注着战局的走向,渐渐的,他脸上也露出一抹傲然笑意,并暗付道:果然魏博军虽骁勇,但难以节制,我以三万五千兵马对你罗绍威两万,非只是兵力上的优势,布设阵势,轮转调派部曲,你又应付得了么? 战场交锋,单兵作战能力固然很重要,但那也不过是沙场决胜的因素之一。而李天衢想要打造的衙内亲兵,与罗弘信、罗绍威父子统领的魏博牙军,也完全走的是两个极端。 魏博军藩镇,在长达两百多年的时间里一直属于军户世袭,代代相传,所以军中子弟固然更为善战,可是做为特殊的利益集团内部关系盘根错节,节度使在他们眼中更无权威可言。当一支军队愈发骄纵跋扈,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也就不能指望他们能维持铁一般的军纪,真要是与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交战,就算能占得一时上风,可是随着战局的愈发胶着,这样的军旅所见显露出来的弊端,也会越来越多。 按李天衢想来,魏博牙军,差不多可以说是一群很能打的**。 更何况,无论是沙场上调兵遣将的才能,还是战争中临阵指挥的阅历,罗绍威比起张归霸,也还算不上是能斗个旗鼓相当的对手。 张归霸又接连下令,所下达的军令既不花哨也不繁缛,就是要各部步军方阵尽可能保持完整的阵列,在行进时各司其责,或是进攻、或是阻拦,尽可能策应同僚部曲能够对敌军形成夹击之势,以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反观腹背受敌的魏博军方阵,由于前后受到敌军夹攻,愈发混乱的阵型中也已开始有人推搡着嘶嚎喝骂,也根本无法灵活的变阵去应对步步紧攻上来的敌军部众! 终于也有成批的魏博重甲步兵成批的倒在血泊当中,结成突进的义成军步卒直扑上去,挺起手中长短兵刃,便朝着甲胄缝隙间狠狠刺入。魏博步军头戴的浑铁兜鍪被狠狠扫落,顶翻撞到,也终究不免在阵列更为密集的敌军强攻下倒亡了大片! 魏博牙军悍兵,固然可以凭着一时剽悍血勇,对于同他们最先交锋的敌军部众造成一定伤亡。然而放眼整个战场,各个方针犹如一枚枚棋子,明显也是由张归霸落到棋盘上的棋子更为灵活多变,义成军不但渐渐的扳回了局面,魏博军倘若不做出任何改变,恐怕投入战场中的几拨步军方阵也有可能要被先后吃掉。 只不过从眼下的战局看来,就算张归霸指挥部署能渐渐战局上风,可是义成军、魏博军双方倘若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而势必要彻底击溃对方的军旅,所将付出的代价也必然会十分惨重。 在另一面的中阵当中,罗绍威也已察觉战势对于己方渐渐不利,他脸上神情愈发的凝重,也不禁暗念道: 李天衢麾下大将张归霸,果然是名不虚传!也难怪他会被钦点为义成军节度使留后而统掌一镇牙军了。再磨耗下去,我军恐怕难免要落败。但是敌军既无破绽,我又当如何应对? 罗绍威的目光,又飘向军阵一侧蓄势待发的骑军。张归霸所处的中阵周围,尚还有诸部马步军坐镇,调遣骑兵部众直捣他中军本阵,恐怕也难以成效...若是凭我魏博步军骁勇,将各部曲集结成大阵,孤注一掷的与张归霸要立决胜负,这也未免太过冒险了...... 刚要举起的手,又缓缓的放了下来。本来神情踌躇不决的罗绍威脸上又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就算我魏博军只得仰仗梁王,可义成军郑、滑二州终究要为他所占,我军只是偏师,协同梁王占取连同河朔的要隘藩镇,他既然亲自统领十万大军前来,我又何必非要与张归霸拼到玉石俱摧? 已经拿定了主意,罗绍威遂又高声疾呼道: “传我军令,各部兵马,接应出战部众回归本阵。重整阵列,徐徐后撤。由我亲自压阵殿后,也切不可给敌军可乘之机!” 308章 临阵倒戈,理念不同,老子反了! 罗绍威那边有了出工不出力的心思,张归霸这边也有保留实力的打算。所以双方除了第一轮交锋厮杀的较为激烈,随后几日大小战事,几乎也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由罗绍威统领的魏博军且战且退,又撤到了北往连通自家藩镇的白马津一带。张归霸也指挥义成军搂住了火,没有再试图把南下犯境的敌军再往黄河里赶。 毕竟魏博牙军,结合主将的指挥能力、军队的军纪素养等方面虽然战力名过其实,但也的确是一块难以啃动的硬骨头,真要是把罗绍威给逼急了非要拼得个鱼死网破,也难免会被他麾下杀到眼红的骄兵悍将给死死缠住。 所以张归霸按先前李天衢的吩咐,已经开始计划率领麾下军旅往东面撤退。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义成军牙兵部众,才没有落入朱全忠设下的陷阱当中。 十万梁军,一面加紧要攻占郑、滑二州治下各处城郭,一面又派出朱珍、李唐宾这对正偏组合,统领精锐骑众星夜疾驰,趁着张归霸挥军出兵,与魏博军罗绍威交锋之际要切断敌军后路。而且从滑州南面宣武军方面,也有一路军旅骤然北上,而要对张归霸所部军旅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毕竟朱温并不晓得李天衢可不想挡他与李克用之间承受战事的压力最大,而打算战略性放弃义成军一段时日。既要出手,则务必要下狠手。不但要速取郑、滑二州,更要试图重挫张归霸所统领的义成军部众。奉命疾行突进的梁军大将朱珍,也更是急不可待的要与李天衢麾下军旅大战一场。 滑州瓦岗故址以西二十里,扎下的营盘周围仍有游弋巡视的夜哨轻骑,更有一队斥候催马驶进就地营建的简易营寨,报说所探知的敌军动向。一刻功夫过后,营寨内大帐当中,官居宣武诸军都指挥使,而仍在朱温帐下位列首席将领的朱珍用力的一挥拳头,便奋声道: “好!那张归霸也不愿坐以待毙,遂挥军出城意图先击退魏博军罗绍威。殊不知我与主公早已议定,趁机统领锐骑速来截断他撤返回滑州白马的归路!而义成军领地狭小,南面又毗邻于我宣武军,丁会也按主公钧旨,统领所部兵马断绝张归霸再东往去投天平军的道路。届时三面遭受夹攻,张归霸焉有不败之理? 就算罗绍威那小儿不肯死战,他魏博军也只能仰我梁军鼻息,账以后再与他慢慢算...估算时日,丁会想必也快拦截杀住张归霸所部兵马。我军稍作休整,旋即进发,再不出半日的功夫,便能与丁会会师,将张归霸杀个措手不及!这些年来李天衢威风的很呐...我也早就想会会他手下那些人物了!” 朱珍跃跃欲试,忽的又大声吆喝道:“唉!李唐宾,你我再争得大功的时候也到了。还是按老规矩,听老子军令行事,你也莫要有半点怠惰!” 而性情直莽的朱珍平素言语趾高气扬惯了,也浑然没有注意到与他一正一副在军中搭档的同袍李唐宾闻言,脸上又掠过一抹恚怒之色。 朱温帐下主将,朱珍长于统军治兵、临阵指挥,而李唐宾更擅长冲锋陷阵,他们两个搭档出征累建战功,也是出尽风头。然而旁人却不知道,李唐宾与朱珍却是性情不合,起初还尚还能共事,可是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越久,彼此间的积怨也就越深...... 不过李唐宾脸上的怒意稍显既逝,他领命称是,阴测测的目光偷瞄向朱珍,也没再多言语。因为李唐宾可还记得,前些时日自家主公朱温曾嘱咐自己的言语: “朱珍固然追随孤时日最久,早年选将练兵有法,而宣武军制也由他所建,而朱珍功冠诸将,却也愈发放浪形骸,也让孤不由猜忌他有异志,唯恐野心也是与日俱增啊...是以孤委你于朱珍军中辅佐,倘若发现他有任何异动,便速速报与孤知晓......” 如此朱珍、李唐宾各怀心思,可只眼下而言,彼此也还要召集军马,整装待发,准备追击张归霸所部军旅。可是又过了一刻功夫,有斥候小校急忙来报,所带回来的消息,却使得朱珍、李唐宾等一众梁军将领又惊又怒,而愣在当场: “报!丁会率领所部兵马,已与义成军张归霸相遇。可是丁会...竟然临阵倒戈,而投从李天衢去了!” ※※※※※※※※※※※※※※※※※ 张归霸面对亲自前来表说愿意投从自家主公的丁会,也着实感到出乎于意料之外。 本来按李天衢事先发书信知会,倘若朱温大军犯境,天平军葛从周这边也将与贺瑰、柳存等牙将立刻发兵驰援接应。所以南面宣武军就算会有敌军前来截道,张归霸也已做好准备与朱温麾下的猛将强兵厮杀上几阵。 而本来官居宣武军都押衙,论功也足以授任一方节度使的朱温帐下大将丁会果然率兵赶来。张归霸抖擞精神,正打算号令麾下诸部兵马奋力效死,以争取在己方势力与朱温之间打响的头一战争抢得头功。结果...丁会却是单人匹马,前来阵前,表说愿意归从于李天衢...张归霸就好像运足了浑身力气,正要挥拳抡去,结果似是一下打在了棉花上,浑然不着力道。 “在下丁会,早年虽然与张将军都曾投从黄巢,也算做过袍泽同僚。虽曾失身贼党,痛定思痛,留得有用之身,也只愿当真能为有匡扶社稷雄才的明主所用。可丁某旧主朱全忠,当真无忠君救民之心,非但劫夺国柄、弑主屠臣,到底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恶行! 而朱全忠更是藏弓烹狗,欲盖弥彰弑杀氏叔琮、朱友恭等有功之臣,意欲欺瞒天下,可世人如何不知他薄性寡恩!?也早令我心灰齿冷,虽是背主,可丁某也断然无法再为朱全忠效死竭力!当初却也有幸拜识得李节帅,曾并肩厮杀,共破贼首孙儒,感念节帅雄才伟略,也实教丁某受益良多。 自朱全忠弑帝伊始,丁某便已打算另投明主,与国贼决裂,只是先前苦无机缘。而如今朱全忠果然是欲壑难填,又要兴兵前来侵害李节帅治下疆土。丁某却得机缘,领兵前来,故特弃朱全忠而投李节帅。麾下心腹部众,不愿与丁某归从的,也尽数让他们各返本乡,其余将士一万两千余人,都愿随丁某投从明主!却是心诚来投,万望张将军勿疑,乞请带丁某前去拜见李节帅!” 大帐当中,就见丁会只身一个,在众目睽睽下慷慨激昂的侃侃而谈,张归霸也听得愣怔,寻思着早年他兄弟三个与葛从周、霍存还随着黄巢造反那时,倒也知道反军中也有丁会这么号人物。 可是这丁会在黄巢败亡之前,可就随着朱温一并倒戈接受朝廷招降,比他们几人走投无路时接受李天衢招募的时候可还要早上很多。而且丁会官居宣武军都押衙,无论战功与名望,在朱温帐下也是能排进前十的宿将,由此可见他本来倍受信任重用...... 然而这刚要与朱温开打,他麾下心腹爱将,便带着一万两千兵马主动前来投从...当真还有这等好事? 309章 白马银枪,你终于来了 李天衢却知道,还真就有这等天大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因为丁会的的确确就是在朱温动手弑杀唐昭宗李晔之后,最先跳出来与他翻脸决裂的功勋宿将。 何况朱温弑杀皇帝,比原本的轨迹提前了数年,所以他还没有趁着晋军李克用另一个白眼狼所引发的内乱,而轻易占取昭义军藩镇。丁会本来论功应会被封作昭义军节度使,所以当他决定背反朱温之时,李克用近水楼台先得月,顺势又收回昭义军,并且对丁会格外重视,赐赏他上等府第,位列于诸将之上。 可如今丁会尚还没有成为昭义军节度,他便没法率领三军当即为唐昭宗发哀,而就地易帜改投李克用。按史载,丁会本来眼见朱温愈发的猜忌阴毒,心中早已有诸多不满了,却也只是常年装病,迟疑是否要与旧主彻底决裂。 可是朱温真走到弑杀皇帝这一步,他却没料到是触犯了自己本来这员心腹爱将的最大忌讳,丁会立刻就要背反,而且一刻都不想多等。结果李天衢心说我与丁会以往相处关系还算不错,现在好歹也是为数不多能与朱温争霸抗衡的强藩雄主,结果你朱温派遣丁会前来协同攻打我治下领地...这不就是给我送将送兵呢么? 而且李天衢大致也能确定只要安抚任用得法,而且自己在众人眼里会是个值得卖命效忠的明主,那么丁会与朱温反目之后,几乎也不会再有背叛的可能。 张归霸虽然不似自家主公那般,能够揣度他们这些史载人物的秉性与意向。可是敌军上将,率领大批兵马倒戈投从,如此意外之喜自然也须谨慎对待。一番安抚寒暄下来,丁会答应的也十分痛快,表态愿意命令归从兵马暂时交出军械,与张归霸一道东迁。 之后倍感诧异的,则是统领郓、濮、曹三州牙军前来接应张归霸的天平军节度使留后葛从周。他见过丁会,彼此攀谈一阵,放从张归霸所部同袍军旅以及丁会率领的归从兵马东行,又分拨部曲把守住藩镇治下各处道路要隘。 自此天平军与泰宁、徐泗互为倚仗,不似义成军那般领土多半被梁军、魏博军掌控的领土包围,朱温也就无法再趁着猝然发兵偷袭而占得先机。 “吾辈武人,择主而事,可叹末将愚钝,错投邪佞,不但蹉跎岁月,更恨曾助纣为虐帮衬朱全忠阴谋得逞!而末将生平志愿,非只是封土受爵,亦图身后能留个好名,而朱全忠倒施逆行,犯下弑逆大恶,也绝非末将值得投效的君主! 李节帅知睿英武、豁达待人,末将曾拜会得各处据地一方之主,便未有如节帅者。若蒙收录,方才称末将平生所愿,自此纵然鞍前马后、出生入死,亦无恨矣!” 与李天衢再度相会,丁会便立刻上前纳拜施礼,直表忠心。李天衢自然也是立刻上前搀扶,并回言道: “我初见将军,便甚感意兴相投,今幸得将军肯来投从,我军亦是如虎添翼”。 这也终于算是达偿所愿,丁会也终于能安下心来。然而自从随着张归霸进入泰宁军地界,他便已惊喜的发现瑕丘城墙大军云集,甲仗整齐、旌旗林立,诸部牙兵部众队列整齐,汇聚成一座座大阵气壮如山,就连丁会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官,见了也不由变色动容...... 原来这个自己情愿阵前倒戈、前来投从的主公早已做好了备战布署。而且李天衢随即便对丁会表明,晋王李克用、淄青王师范、皖地杨行密先前也都有使者往来,明确表态愿意一并举兵,共讨朱温。 甚至远在蜀地的王建,也已遣使臣前去知会,虽然眼下尚还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复,王建眼见有机可乘,也很有可能会兴兵攻打朱温的后方藩镇。 而且与朱温大战在即,李天衢方面新添的军旅,也不只是丁会这一路临阵归降的兵马。 自卢龙军蓟州口岸启程,出渤海,途径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治下登州海港,终于抵达密州板桥镇市舶司船坞...由李天衢派发海舶船只,接引北地四千锐骑,也已抵达己方所掌控的领土。 李克用为人痛快,他倒也还记得当初李天衢交出李存孝之时,所提出确信我会联合起兵共讨朱温,那又能否借出高思继等马军骁将助我军作战的请求。 只要你小子肯随我一起打朱温,那什么都好说。何况李克用还真就听取了郭崇韬的建议:高思继虽由我军任用,可留于燕云实难节制,倘若他当真不愿顺服,久后必成大患。而李天衢如果与我晋军誓师联手,共同讨伐朱全忠那国贼,不妨便调动高思继率领所部军马前去襄助李天衢。 如此一来高思继离了燕云之地,便无法因其在当地的威望而势倾一方,主公也不必因擅杀大将而遭人非议; 二来既然要与李天衢同仇敌忾,这也是还了他过往的一桩人情; 三来朱全忠是我晋军的切齿大恨,主公既曾说为除此贼,劳师动众,也是在所不惜。而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不敢违抗主公旨意,那高思继又确有勇名,与其让其在北地闲赋,也莫不如给李天衢做个顺水人情,而多了分助力共讨朱全忠。 临了郭崇韬还向李克用补充了句:如此也可试探高思继如今的心思,他们兄弟几人到底在我晋军中挂职,倘若不肯奉令,则立杀之!以免除后患!而高思继倘若肯奉令率部南下,日后却仍不受节制的话...那就是他李天衢御下不力了,与我晋军又有何干? 李克用略一寻思,也的确是这个理。而高思继固然骁勇善战,可是李天衢却也知道,强势霸道的李克用爱惜将才,但是更护犊子,按史载只是因高思继只是依军法纠治惩处戍守卢龙军的河东部众,便激得他大怒而将高家兄弟几个尽数处死。所以向李克用以借将的名义要来高思继等几人,他也绝不会有半点不舍。 而且李天衢心里估计,李克用也未尝不是在想:呐,你小子的要求我也已经满足了,可不要再以为老子还欠你什么! 如此这般,自打确定李天衢也即将起兵,共发檄文以征讨朱温之时,李克用便立刻发一纸调令往卢龙军,强行征命高思继举家亲族,以及所以四千燕云骑军走海路南下赶赴泰宁军。而李天衢大军启程前夕,高思继一行人马,也已抵至兖州瑕丘,再度前来拜会。 只不过比起先前上前持重拘礼的态度,今番再度与李天衢会面,以高思继为首的几员将官脸却拉得老长。而高思继更是面带忿意,上前胡乱一施礼,便对李天衢沉声说道: “末将听闻,是李节帅亲口向晋王要求,调令末将举家前来暂时为贵镇效力?嘿嘿...承蒙李节帅错爱,可是末将好歹自问堂堂一男儿,投军从戎、沙场搏命,效力于一方节度,也须当有始有终。 可是在节帅看来,只因您轻飘飘一句话,我等便要奉令在诸处藩镇之间调来转去,这却与走商贩卖的牛羊家畜又有何分别?” 310章 你投奔我,才有前程,更能活命 我这费心劳神的,不也是为了救你的性命? 李天衢心下腹诽,不过倒也能够理解高思继会如此愤懑的因由。先前他客气归客气,但毕竟也没打算改换门庭认主子。结果李克用那边一发话,便得连家带口的南迁过来,就连刘仁恭似乎也认同他从故土迁居出去...高思继的身份本来就在河东军、卢龙军之间夹杂不清,结果还要供第三方势力使唤,更不征询他的意见,这搁谁谁乐意? 而李天衢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笑意,对神情郁郁的高思继回道: “我素来敬重将军,又怎会存心轻慢?只是我的确有惜才之意,而将军得令前来襄助,晋王与刘节帅却又为何轻易应承的因由...高将军又可曾想过?” 高思继本来恼怒于李克用对自己全家颐指气使的态度,可是也意识到与河东军关系闹得越僵,自己的处境也就愈发凶险...至于被李克用扶植上位的节度使刘仁恭,他们两个本来都是隶属于卢龙军的牙将,而高氏一族在燕地素有威望,反而刘仁恭为当时在任的节度使李匡威所厌恶,如今他却统掌卢龙军,当然也会对卢龙军高家旧将极为猜疑忌惮。 所以名义上都要听从号令的两个君主,一个逼着他走,一个不想他留。高思继纵然不想来,却也不得不来。 如今听李天衢如此一问,高思继面色立变。他踌躇片刻,忽的惨然一笑: “可叹高某与几个兄弟投身行伍,矢志建功立业,图个光耀门楣,却不得赏识重用,就只得如此转徒不定......” 李天衢闻言却摇了摇头,又道: “我倒是以为,因为涉及先前卢龙军兵变易主,而高将军全家不得已身陷两难境地。河东晋王,雄主也,然而性情桀骜难犯,可将军亦是刚直,如此长久下去难免要发生冲突,而河东、燕云牙兵本来各不统属,毕竟晋王为君,将军为臣,君对臣的猜忌之心倘若日益加深,无法化解...高将军以为,久后您连同家小又会如何? 而卢龙军刘仁恭,本来素不受先前节度李匡威重用,将军却是卢龙军宿将。就算刘仁恭得晋王扶植继位,而高将军重返故地,这在刘仁恭,以及卢龙军旧部看来,这便已是功高震主。而将军家世受两方君主节制,一面被提防、一面受猜忌...如此下去,又岂是长久之计?” 李天衢循循善诱,高继思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眉宇间也不禁流露出忧虑惶然之色。而李天衢趁热打铁,继而说道: “常言既说树挪死、人挪活,将军全家若是执着留于故地,休说此后恐怕也无进取功业的机缘,只怕...也会愈发凶险。而我若能得高将军襄助,如货至珍,又怎会轻慢相待? 而且坦诚布公,将军投从我军,境况也不必当初因卢龙军兵变易主之时,不得已受制于两方君主的处境,那么我对你也没有猜忌戒备的理由。如此看来,不但是我军需要将军鼎力相助,而依我看来,将军若想谋更远大前程,并照顾家小安生...这倒是我自作主张,还望将军勿怪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高思继闻言立刻又向李天衢施礼,而且行为举止比方才恭敬了许多: “岂敢!听闻节帅...明公一席话,顿如拨云见日,末将方才莽撞冒犯,还望明公体谅!是末将家小,要倚仗明公垂恩关照,如此大恩,末将等兄弟几人,也必当效死竭力,以保明公恩德!” 既然忽悠过李克用都把你给送过来了,若不能说服得你高思继回心转意、甘心效命,那我这些年来陆续招募文武才干所打熬的嘴皮子功夫也就算是白练了...... 李天衢心里嘀咕着又连忙上前扶起高思继,又是一通好言勉励安抚。而除了高思继以外,其他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三个兄弟面面相觑一番,眼见自家兄长都已心甘情愿的为李天衢卖命了,他们对于这个[悠悠读书.uutxt.co]先前不得已,也只能转投过来效力的主公态度也变得十分恭敬起来。 随后李天衢吩咐幕僚胥吏为高思继全家在城中择选府邸,又陆续见了前来参拜的高家亲族家眷,当中有个看来年纪大概也快到从军年龄的少年郎自保名头,恭谨施礼,李天衢嘴上也慰勉几句,心中则暗念道: 高思继之侄高行珪,按史载于他叔父辈尽为李克用所杀之后,部曲尽被刘仁恭收编,他便仕燕为骑将,而骁果出诸将之右,后来也降从了晋朝。只不过这小子虽然骁勇善战,为人不善治政,更是贪猥无度...而如今高思继等几兄弟不至因激怒得李克用忌惮而被诛杀,高行珪有几个叔父辈耳提面命的敲打,也不知以后他贪婪的性情会不会有所收敛...... 而李天衢再转过头来,就见高家又有个年纪只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年朝着自己躬身施礼,并说道“高行周拜见节帅”...... 白马银枪之子,虽然脸上满是稚气,可是五官端坐、生得俊俏,那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也忽闪忽闪的。李天衢见高行周虽尚处于幼学之龄,却也知他本来会是历经梁、唐、晋、汉、周五朝,而深受其中四朝厚禄厚禄荣宠,功高而主不疑,甚至一直活到了后周太祖郭威时还备受敬重的五代名将。眼下虽然以长辈的身份对高行周勉励了几句,可李天衢心中则寻思道: 现在我需要你的父亲、叔父为我建功立业,然而以后我的儿孙辈,可也须要你好生辅佐了...... ※※※※※※※※※※※※※※※※※※※※ 朱温对悍然出兵,到底还是占取了本来由李天衢控制的义成军,这也的确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成效。配合着梁军夹攻义成军的魏博军罗弘信,乃至北面成德军节度使王镕,立刻宣称己方势力臣属于朱温,而成为了梁军的两个附属盟友。 而丢失义成军二州十县,对于李天衢来说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重大挫折,这却使得晋军李克用方面的战略局势要被动了许多。毕竟朱温统掌梁军得到魏博、成德二军的支持,已经可以源源不断的派遣兵马渡过黄河,直接与河东军厮杀交锋。 何况河中军藩镇掌握也处于朱温的掌控之下,李克用先前兴师动众的南征,却落得一场惨败,还痛失亲子。要往西面打举步维艰,可是河中藩镇方面,梁军也随时有可能挥军杀入河东、昭义等晋军掌控的藩镇领地,而李克用倘若要往东面打...此时则不得不面对梁军朱温、魏博军罗弘信、成德军王镕这三方敌对势力了。 对于义成军藩镇失守一事,李克用固然会大骂李天衢小子糊涂,竟然会被朱温那狗贼轻取藩镇。然而朱温那狐狸突然对先前与其态度不算敌对的李天衢出手,骤然发兵,快的也超乎李克用的预料之外。敌军还是十万兵马,更是协同魏博军夹攻战略局势上十分险恶的区区两州之地,李克用自问也很难死守得住,也很有可能要被朱温速攻取下。 是以李克用一面仍旧试图联系李天衢,彼此互通声息,一面调兵遣将,挥军准备朝着魏博军藩镇猛攻。而李天衢纵然有意设计,可朱温既然主动出手夺了己方势力领地,当然也不能再坐视下去,早已集结的大军启程。各场战事,也即将在黄河南北拉开序幕...... 311章 内应潜入,应该这么搞 魏博军治下,相州林虑郊野。 遭遇战事,已进行了小半个时辰。最先遭遇大举进攻河东军马的部众仓促抵抗,却身陷几拨骑阵当中。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随着诸队步军气喘吁吁的再试图列成阵势,河东训练有素的骑兵又结成一个个冲锋箭矢阵列,再度挥舞其锋利的马刀接踵而至。 惨烈的厮杀声愈发喧嚣,各队骑兵凿进步阵,以试图将愈发混轮的魏博军阵列切割成零碎的小块。而混战团中,一名晋军骁将瞪目厉喝挥刀将面前一名神情惊惧的魏博牙军手中军械磕飞,刀柄旋即恶狠狠轮扫了过去,也当即将那员敌将砸翻坠马。 晋军骁将胯下骏马昂首长嘶,人立而起,两只前蹄凌空蹬踏了几下,便朝着下方狠狠的踩了下来。跌落下马的魏博军将眼见碗大的铁蹄疾落而来,骇得亡魂皆冒,可他还没等喊出声来,脑袋便已如被砸碎的西瓜那般暴裂开来! “魏博牙军?我呸!投从粱狗,为虎作伥的奴才!” 奋力厮杀的河东骁将,正是晋王李克用另一个义儿李嗣本,他狠狠的唾骂了一口,又率领着麾下精锐骑众朝着前方疾突猛进了过去! 你魏博军蛮横跋扈?若论威风霸道,你们这干鼠辈也配与我河东晋军争个高低!? 然而李嗣本奋力挥舞长刀,又将一名魏博牙将斩落马下之后,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十分凝重起来。就连他周围的晋军骑兵乍闻声响,也都纷纷抬头朝着前方眺望过去,就见远处几道黑线迅速集结,已经组成一团团阵列,也挟带着杀气向着这边席卷过来, “汴贼粱狗...终于来了!” 李嗣本瞧清了对方当初的旗号,他双目登时似要喷出火来,立刻嘶声恨道,旋即又扬刀大吼道: “粱狗来了更好!存进、存贤等几位义兄,统领义儿军旋即便至,先杀散魏博走狗,当初兵败河中的旧账,这次也要与粱狗算个清楚!!!”...... 李克用的晋军已经与魏博军、乃至梁军赶赴河北驰援的兵马展开战端。而义成军方面,朱温速取郑、滑二州,但似乎也清楚再往东打,李天衢治下天平、泰宁、徐泗、江淮各地相连呼应,并没有选择继续趁势攻打。 梁军部众,立刻接管了郑州与滑州治下各处城郭,整顿防务,并且派出斥候探马,得知李天衢集结诸镇大军,也已然开拨西进,看来也似是要夺回失地。是以坐镇滑州白马的朱温,反倒命令大军以逸待劳,采取守势,坐等李天衢率领大军杀上门来。 然而滑州以南,当年李天衢也曾奋斗过,而率军前去抵抗四处屠戮劫掠的孙儒、刘建锋所部贼军所经历的地方,而如今也处于朱温势力掌控之下的宋州治所宋城县...... 夜深人静。大多守城军士已经酣然入睡。虽然已经与李天衢开战,可是宋州距离北面滑州尚还有一段路程,如今城防巡逻、斥候探马固然怠慢不得,可是尚还没有到敌军兵临城下而须闭门据城死守的阶段。 然而宋城县内,临近城门口处的市井街坊间,有一队巡夜士卒经过条胡同,忽的带队的小校顿感有异,他连忙转头朝着幽暗的胡同深处定睛望去。霎时间一排明晃晃钢刀锋刃映射出森寒的利芒,而从胡同中暴冲而出的那人眸子中凶芒更是狰狞骇人! 锋利的钢刀如旋风一般直抹过那小校的颈项,一腔鲜血如喷泉般从他的脖颈间登时激溅而起。“杀!”又是一声低喝令下,趁着其余那些巡夜的守军尚还没反应过来时,从胡同中陆续蹿出的黑影便纷纷举起手中森寒的钢刀,顷刻间的功夫,便将那些士卒斩杀尽了! “咱们巡院侍卫司的弟兄,除了奉主公钧旨派遣出去的人手,我等也终于能派上用场...趁着前些时日尚还未与朱全忠奸贼开战之前,敌军没有防备,主公便与淄青军王节帅合计,调动咱们与刘鄩将军一并行事。弟兄们招子放亮些,城外有友军接应,动手也务必要麻利!” 那一众黑衣人当中,先是有一人低声说罢,随即又有另外一个汉子回复道: “是了,将主正在城外等候。所幸经由贵镇天平军地界,可发兵潜进宋州,以我们刘鄩将军的本事,要做掉一两支巡哨的斥候,也是手拿把掐的易事。诸位说是李节帅帐下巡院侍卫司的豪杰?果然手脚麻利,若按先前我军计划,也唯恐要出什么纰漏。” “嘿嘿,起初我等几个不良人出身,就算上阵厮杀当不得什么大用,不过入夜在市井间干些勾当,也正是行家里手的本事。也不必见外,虽说你我各自效忠于李节帅、王节帅,如此既然彼此主公联合共讨朱全忠那贼汉,那咱们便是同仇敌忾的袍泽弟兄。” 为首的那黑衣人一抹溅在遮盖住脸的黑布上血渍,便又干净利落的说道: “巡院侍卫司的儿郎,还有淄青军的弟兄们,咱们就按先前刘将军吩咐行事。该摸上城楼的上城楼,该放火的放火,夺下一处城关之后,便立刻开城门、放吊桥、发信号!” ......大概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宋城县一侧城门楼上,似乎只隐约有几声闷哼声戞然而止。 夜幕中,城头上的守城士卒,非是莫名其妙的被暗处蹿出的黑影捂住嘴、用刀割了喉咙,便是在睡梦当中一个个稀里糊涂的便踏上了黄泉路。片刻过后,忽然有锐利的劲响破空而起,由火引点着的爆竿(鞭炮唐朝时节的称呼)骤然噼啪作响,城门楼上乍起的火光,在夜幕显得格外耀眼。而炸裂的爆竹声,顷刻间便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位于宋城县其它关隘城口安歇的士兵也被惊醒,可是当他们慌张的出去要一探究竟,就见出口左近处有一支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抛来。顷刻间便引燃了周围备下的引火之物,霎时间,几处贯穿城内街坊的要道间都烧了起来,火势漫延,眼见也要让那些守军士卒陷进一片火海当中! 与此同时,宋城县城外数里的密林深处,也有军校立刻报说道: “将主!看火光,也有响动!看来前些时日乔装混入城内潜伏的将士也已经得手了!” 正端坐在一块大石上闭目养神的刘鄩缓缓的睁开双眼,他眸子中也闪耀着锐利的精芒:“事成矣,立刻进发,速取宋城!” 很快的,嘹亮的号角声也从密林当中破空响起,严阵以待多时的淄青军士兵纷纷长身而起,他们迅速骑上了战马,再各部军官的号令声中立刻喝斥下列好阵形。隆隆的马蹄声纷沓而起,刘鄩亲自统领又打起火把的骑军将士,也犹如一条在夜幕中奔腾狂舞的火龙,而朝着宋州治所宋城县的方向席卷而去! 而城中骤生惊变,大队的守城士卒仍旧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奔出,惊慌大叫。而城内的内应部众,仍旧再四处纵火,到处高声喊杀制造恐慌,意图制造大的混乱。梁军守兵,甚至也还没有意识到刘鄩率领骑军迅速经过放下的吊桥、大开的城门,已经顺利的杀入宋城县里来! 312章 你夺我两州,我取你三州 梁军宋州守将,虽然仓促抵抗,可是骤然遭受敌军奇袭,眼见成群的步军奋声嘶吼,挺起手中长枪狠狠搠来,他再也格挡不住。一连串的利器入肉闷响声起,那守将身子被十几支枪锋搠中,手中兵器颓然坠地,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却见刘鄩骑乘战马踱来,冷眼俯视,并沉声说道: “城关已破,你麾下部众也已溃不成军,既失先机,不动脑子,只是负隅顽抗,这又有何用?” 那守将再是不甘,他眼中神采终究不免渐渐黯淡了下来,当他脑袋耷拉,身子也彻底瘫软下来时,刘鄩随即又发号施令,清除宋城县内所有梁军,押解生擒俘虏至天平军收管,但还有顽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大半个时辰后,刘鄩所部淄青军,以及由李天衢派出配合的巡院侍卫司细作便彻底攻占宋城县。然而只略作休整,刘鄩便又调动部曲,仍要袭取宋州治下其它县城,并发一支部曲,朝着邻近的辉州(五代后唐时改称单州,后世山东省菏泽市单县附近)治下芒砀山疾行而去。 以内应智取宋州的捷报,传到了李天衢大军抵至的天平军治所郓州郓城县那里去。众将听了无不振奋,而李天衢虽然也甚感欣喜,不过能够轻取宋州,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劝说联军盟友王师范改变他意图广撒网、派细作,潜入朱温治下数十处州治一并举事的打法,而是有针对性的选择成功几率更高,而且从战略形势上而言收获也更大的要害目标。而领土也与天平军曹州接壤的宋州,就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因为这块地盘,不但李天衢曾经来过,当初救助为孙儒贼军迫害的数万民众,护送至己方藩镇领地。如今被择选进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当中,便也有宋州出身的人手,他们熟识乡土地势,乃至宋城县内格局,要混入城中并且潜伏一段时日更为容易,也不至像王师范先前所计划的那般,大肆派遣没有甚么密谍细作经验的牙兵部众,到人生地不熟的敌军领地去送人头...... 最为关键的是,李天衢自知己方势力于河南、山东地界与朱温掌控的地盘呈犬牙交错状的接壤。义成军做为己方势力凸出的狭小领地,几乎被敌军包裹,要死守住所将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可是朱温方面也有几处军州凸出延伸,几乎也被己方势力统掌的领地给围住...... 取下宋州,再发兵只占据临近的辉州治下连通南面州府的芒砀山要隘,那么朱温掌控的济、辉二州,也将被天平军、泰宁军乃至徐州彻底包围。 如此形成关门打狗之势,济州、辉州两地与朱温治下其它州府的联系被切断,又能死守多久?朱温闻讯后当然可以发兵来救,以试图强攻领地,重新打通他掌控的疆土与济、辉二州的联系。而李天衢心说如今我陈兵于郓州郓城,你若动、我也动,不过这就是你朱温以为我军要夺回失地,便以逸待劳...而是由我好整以暇的等你来了...... 现在就要看朱温你这老狐狸,又会做出什么反应了。 “臣以为,朱全忠会另发军旅,意图攻取我军徐、泗二州。” 郓城县牙署节堂当中,严可求率先发话,随即又道: “朱全忠集结大军,先夺义成军藩镇,如今也以为能诱使主公集结军旅,兴兵来讨,如此两军对持于天平军边界。而主公出奇谋,又有淄青军王节帅肯鼎力相助,派出智将刘鄩出兵袭取宋州,至此济、辉二州也是唾手可得。而朱全忠善于用兵,更是诡计多端,想必也会以主公之法,意欲切断我军领地之间的联系。 他派遣兵马北上渡河,驰援魏博、成德二军,还亲自坐镇义成军,牵制我军主力,就算丢了宋州,对朱全忠而言始料未及...当他瞒天过海,另发军旅,只要能占取徐州与泗水,这也将阻隔开江淮诸州与泰宁、天平藩镇之间的道路。而主公既已亲掌大军赶至郓州...想必朱全忠那边,也已快出手了。” 严可求揣测朱温下一步的用兵方向,一番剖析下来也是鞭辟入里,而李天衢仍旧稳坐帅椅上,气定神闲,随即悠声说道: “朱全忠那奸贼歹毒奸诈,又是老谋深算,他也的确极有可能谋划袭取徐、泗二州,而意图让我军顾此失彼。不过张归霸率领义成军牙军部众,已经赶赴徐州彭州,接管防务,淮南又有安仁义、柴再用随时可以引军驰援,徐泗、江淮互成犄角之势,就算朱温想取,也没那么容易。 更何况...杨行密于长江以北,也有大将田頵统掌诸州兵马军务。淮南军大半军州为我所占,杨行密为了顾全大局,尚且还能隐忍按捺,与我军交好。可是如果换做是朱全忠攻取徐、泗二州,并觊觎江淮诸地...他又肯答应么?” ※※※※※※※※※※※※※※※※※※※ 杨行密方面,虽然在江东一直与钱镠屡动兵戈,然而自从朱温弑杀唐昭宗李晔,而挟持幼帝李祝继位之后,他便已经派出使臣,赶赴杭州,建议要与钱镠暂时停战了。 更何况,杨行密不但一直关注着北面的战局演变,与李天衢之间互通声息的也愈发频繁...不仅李天衢、李克用、王师范三方君主,痛快答应誓师联合,加入共讨国贼朱温的联盟势力,先前便要再算上他杨行密。 所以朱温那边最先选择对李天衢出手,出自乘机取利与重挫朱温这两层目的,杨行密这边也已要动手了。 为了以防万一,杨行密仍旧派遣部曲,严防大致占据两浙地域的钱镠是否会有异动,同时又派遣使臣,前去面见自己的那个死对头,所要传达的内容大致是: 就算你我连年交战,彼此互不相让。就算你钱镠对朱温谋朝篡位的逆举选择坐视不理...但是朱温弑帝篡权,又残杀唐廷宗室与满朝公卿,欲盖拟彰,却也已是世人尽知、天下皆闻。我军决议兴兵讨伐国贼朱温,也是大义所在,你我之间的争端,也就暂时搁置在一边。 而你钱镠不是向来也以唐廷忠臣自居么?占据两浙之地,你也难以企及朱温贼子掌控的领地,我也没指望会与你联手共讨国贼。但是最起码,其它时候倒也罢了,现在我军是为了匡扶社稷而讨伐乱臣贼子,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趁机对我不利,便是协从国贼,助纣为虐!所以咱们之间的帐,以后慢慢算,这段时期,奉劝你也不要给我添堵! 钱镠听来使转达过杨行密的意思,却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只是送走使臣之后,他又与幕僚使臣合计商榷一番,之后得出的决定便是: 我军暂且偃旗息鼓,但是边防与杨行密对持的部曲仍旧不可疏忽。这段时日内,趁机好生休养生息、治政抚民,除非杨行密麾下军队犯境,否则也莫要与其再有冲突。 换而言之,死对头杨行密,你要去招惹朱温便尽管去,我倒也能安心休养一段时日,正如你所言,你我之间的争端,的确是来日方长。而北面那些雄主之间的战事,我钱镠也不会掺合进去! 1603347178 313章 死倔死倔的,就知道你会上套 本来同属于感化军藩镇治下州府,自宿州开拨启程,由梁军大将庞师古为正、郭言为副统领的五万兵马,行军浩浩荡荡,已经杀入接邻的徐州治下领地。 几场遭遇战事,庞师古与郭进统领的梁军看似锐不可挡,徐州方面几股部曲退却回撤。看来侵攻大军在不出旬日间的功夫,便将抵至徐州治所彭城城下。 而行军阵列当中,郭言显得意兴勃发,可他转头望向庞师古,却见他面色凝重。毕竟是与梁军首席大将朱珍一并都是投从主公最早的功臣勋将,郭言对庞师古的态度也甚是恭敬,遂当即问道: “庞将军,今番有幸与您联手,奉主公钧旨挥军攻取徐州。如今看来,进军顺利,徐州彭城守军,也不敢出城与我军鏖战,如此已堕了气势,而观将军,却又为何如此忧虑?” “...如今我梁军终究不免与李天衢为敌,主公早知此子非比寻常,远胜朱瑄、时溥之流,而李天衢先前虽然未曾公然宣称与晋军联手,当得探报他与李克用来往也甚是密切...更兼其统掌数处藩镇,到底已是留不得了,只是李天衢到底也网罗了众多智谋勇烈之士......” 庞师古长声说着,沉吟了片刻,随即又道: “徐、泗为连同齐鲁与江淮的要扼之地,这点我军晓得,李天衢又怎会不知?南面淮南军诸州,敌军将领安仁义、柴再用皆有勇名,而徐州要地,李天衢也必然会调拨重兵严加守备。又怎会容得我军轻易杀至彭城城前?是以眼下行军顺利,这倒让我疑虑其中是否有诈......” 郭言听罢,脸上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将军忧虑,虽也在理。可是我梁军据濠、宿之地,先发军旅攻取徐州,自也会有后续同僚部众,经宿州前来驰援,徐州与泗水东临大海,北面又有主公亲掌大军以做牵制。若能顺利占取徐州与泗水,的确能立刻隔绝开李天衢治下疆土。 他纵有诡计,到底是以不变应万变,主公既然于我等重任,自须谨慎进军,我与庞将军却也终究不能驻足不前。” 庞师古闻言点了点头,又道: “是啊,军令如山,主公钧旨,更是违背不得。只是不知怎的,我总感到心绪不宁......” 然而庞师古与郭言正说着,忽的听闻后方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来,进军已经杀入徐州地界,然而后方却似乎有紧急军情传来,这也登时触动了庞师古逐渐敏感的神经。 直到快马前来急报的军校催骑疾驰到了庞师古、郭言面前,便立刻滚鞍下马,旋即十分焦急的高声说道: “报!杨行密麾下大将王茂章,与庐州田頵合军一处,骤然出兵,往北杀入接邻的濠州地界,再不出数日光景,想必便要兵犯治所钟离。高季昌将军眼见敌军势大,派遣快马,特来报急!” “什么!?” 郭进闻言勃然大怒,随即又忿声说道: “可恨!宁国军杨行密...枉主公封他为会稽君王,还让那贼汉兼管淮南军节度使...可杨行密不识抬举,当真仍要与主公为敌!?” 庞师古也是面沉如水,沉声言道: “看来那杨行密的野心...终究不肯归从于主公,也不满足于只统掌几处藩镇啊......” 庞师古与郭言又惊又怒,他们也立刻意识到本来自家主公朱温的计划,是要占据徐泗之地,以隔断开李天衢治下大片疆土。然而杨行密竟然也加入进与己方势力为敌的联军当中,突然出手要袭取濠、宿二州,这却是要切断他们所统领梁军的退路! 阵列中顿时引起一阵骚动,而郭言忿声骂了几句,又立刻望向庞师古,疾声言道: “原来李天衢有恃无恐,是因为又撺掇了杨行密那贼汉与主公为敌!庞将军,我等又当如何?是否应该班师回去,驰援宿州与濠州,以免得被敌军切断归路?否则杨行密倘若奸计得逞,而我等一时间又攻取不下徐州,那么反而要身陷于李天衢、杨行密麾下敌军当中!” 而庞师古低头沉思了片刻,却断然摇了摇头,沉声言道: “不妥!宿、濠二州以西,依然是我梁军掌控的领地,主公闻知杨行密骤然发兵北上,也必然会有应对之策。而主公委于你我的重任,是要攻占徐、泗二州!倘若我等引军回援,便是延俄了战机,李天衢更能好整以暇的调遣兵马,加固徐州与泗水城防部署,如此耽搁时日,再挥军来时,要攻取徐泗之地,更是难上加难!” 郭言听罢一怔,旋即迟疑的说道: “可是...杨行密既然也与李天衢勾结在一处,他挥军奇袭宿州与濠州,同样也极有可能要派兵与徐州守军联合。倘若如此,攻取徐、泗二州,也要比先前所料想的将困难许多,我军如若不能攻取,而后方有失......” “没有什么可是!” 性情向来持重内敛的庞师古,竟然横眉怒目、厉声怒喝,随即他瞪视向郭言,以不容质疑的威严口吻又说道: “方才我也已说过,主公钧旨,绝对不容违背!主公命我等要尽快攻取徐州,那你我便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徐州!宿州高季昌,他要求救兵,自可去派遣快马往西去向同僚部曲报急。我意已决,尔等须谨奉主公钧旨,听我军令,不可班师回援,继续行军,目标所向,也仍是徐州!” ※※※※※※※※※※※※※※※※※※ 庞师古做为朱温麾下有权力总掌一方兵马主帅的嫡系心腹,李天衢不但知晓他也极有可能会做为另一路要袭取徐、泗二州的主将,更能预料到他就算明知后方有变,也依然会继续进军。所以事先便以“倘若梁军是庞师古引兵来犯,我观其为人,他又如何如何...”的口吻,已派遣快马赶赴徐州彭城,传达晓谕守军部众。 与朱珍同样作为最早追随朱温打天下的左膀右臂,也是宣武军初期掌控兵权分列一、二把手的嫡系宿将。朱温会对朱珍的猜忌与日俱增,可是他却能完全信任庞师古,把军中大权交托于他也完全不会猜疑...也不是因为庞师古具备顶尖的治军指挥能力,而是因为他侍奉君主不但谨言慎行,更会毫无保留的施行朱温所下达的所有命令,其中也决计不会自作主张而打半点折扣。 可问题是,就算是出兵打仗,庞师古谨奉朱温的命令,也未免听话过头了。 毕竟李天衢也清楚的记得,按史载正史朱温也与杨行密开战初期,庞师古就是执拗的奉行朱温的所有命令,而决计不肯有半点违背。他率军扎营于地势低下的去处,有将官立刻发现在此地结寨,容易遭受敌军水攻,而建议迁至于高处立寨。 结果庞师古可倒好,因为朱温命令他在此地扎营,就是认死理而不肯迁移兵马。麾下将官急了,直接劝谏到倘若吴军决堤放水,则几乎会致使我军惨败。结果庞师古听了更是急怒,以动摇军心为名斩了力谏他至于高处扎营的将官...果然吴军决堤利用水攻,乘机攻袭,致使梁军大败,而忠实履行朱温所有命令的庞师古,也不免战事于阵中...... 如此庞师古勒令郭言继续统领军旅攻取徐州,而治所彭城方面,已经集结的几路军队,连同杨行密方面派来的军中名将,也已做好了部署,就等庞师古挥军前来。1603361756 314章 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的恐怖之处 “梁将庞师古...果然不肯撤军回防,而执意仍要前来攻打徐州,呵呵...李节帅早知其秉性,善于揣测人心,在下当真佩服......” 彭城牙署节堂当中,奉杨行密钧旨率部驰援而来,也是那一方面友军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将才李神福有感而发,可他眉宇间也夹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对于自家主公的基本操作,张归霸倒是见怪不怪了。李天衢时常故作高深莫测的说道“我观某人如何如何...”,所得出的推断结论基本上也是八九不离十,他遂爽朗一笑,便道: “两军交锋、知己知彼,而主公时常深谋远虑,便是我等也甚是叹服。承蒙贵镇仗义驰援,与我军共保徐州。而庞师古果然也正如主公所料,执迷要进犯徐州,敌军动向,尽在我等掌控之中,同仇敌忾、携手合力杀溃庞师古所部梁军,也正是时候。” 李神福点了点头,随即又道: “庞师古既然自宿州启程,从西南面来攻彭城,则势必要渡过徐州治下隋朝时又大肆扩修贯通,取道汴入泗,然后由泗水入淮的通济渠...张将军,您我主公联手共讨国贼,我奉令驰援而来,今番战事,又可否由我部署谋划?” 张归霸听了,也立刻回复道: “久闻李将军深谙兵法、长于谋略,想必此时已有破敌良策,我等洗耳恭听便是。” 朝着张归霸颔首表示谢意之后,李神福那对招子,很快的又落到帅案上标示着徐州彭州周围地势的舆图上。当他筹谋策划之时,眼中似乎也有锐芒流转,也自有一股激越昂扬的神采: “梁军既然势必要渡过通济渠,自古以来,落得让敌军半渡而击,而阵列首尾不接的困局,乃是兵家大忌。而蒙李节帅事先提醒,今观庞师古用兵拘泥固执、不知变通,想必朱全忠对他下了急令,务必要尽快攻取徐州。 如此敌军动向,我等已能彻底洞察,也不必再等候柴再用、安仁义等贵镇将领兴兵前来驰援,否则反倒要延误了战机。劳烦张将军率部至邗沟以北,暂且偃旗息鼓,待梁军渡河过半,则立即发兵攻之! 而我则遣部将率众至通济渠上游,以沙囊壅水,诱敌半渡、使其就范,趁着张将军在北岸抵住敌军,而梁军军心动摇之际,便立刻决水,分割歼敌!庞师古、郭言首尾难得兼顾,势必要落败,在下却会与周本、米志诚等率领我军精锐,至通济渠南隅隐秘去处潜伏,如此这般......” 李神福继续侃侃而谈,伸出手指在舆图上标注彭城、邗沟位置周围不断的比比划划着,一番言语下来,便已经将庞师古所统领的五万梁军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张归霸与贺怀庆、贺德伦等藩属牙将听得连连点头,李神福既然筹谋部署的精妙,张归霸非但击节称赞,也当即拍板决定就按李神福的主意调兵遣将,准备与庞师古所部敌军大战一场。 倒也算是有缘,李神福虽然早年便投到了庐州,成了最早为杨行密效力的嫡系将官,可是他家乡所在,却是河北道属的洺州;而天下张氏出清河,张归霸家世则一直在张姓的发源地清河安住,后来才投从了黄巢造反。两个人都是善于治军征战的将才,便已是性情投契,而李神福、张归霸又都是河北出身,彼此家乡相距不远,所以合计筹谋更为熟络,很快的便能达成共识。 只不过张归霸、李神福面上相处的虽然亲切,此时此刻,他们二人脑袋中也都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念头: 眼下重中之重,固然是要联手对抗朱全忠那奸贼,可倘若有朝一日,我家主公当真也只得与杨行密(李天衢)为敌...那么届时我军,也要面对一个相当棘手的劲敌...... 李神福也很清楚,主公杨行密派遣他前来支援李天衢,可不是来行善积德做好事的。如今也是要借力打力,利用友军的支持重挫朱温部署于临近徐泗一带的大军,才能趁机取利,攻取吞下宿州、濠州等长江以北的领土。 毕竟夺回淮南军故地,也是主公终究要达成的心愿。然而己方势力也唯有田頵统掌的皖北数处军州,其它大片领土与李天衢之间有长江天险阻隔。所以现在反而要利用李天衢虎口夺食,从自家主公更为仇视的朱温手中抢地盘,如此也是以出兵援助,共讨国贼的名义在长江以北开疆拓土,而不至过早的招致李天衢的警惕。如此于江北尽可能的开疆拓土,打下根基、发展声势,日后重夺淮南军藩镇的胜算才会更高...... 然而如今得知李天衢预先推测梁军大将庞师古的行军动向十分准确,这也让李神福心中又多了一份顾虑: 既然那李天衢善于洞察人心,如此算计朱全忠那个诸方势力的共敌,他也必定会揣测其他藩镇之主的心思,那么李天衢...又是如何揣度主公...乃至又会如何推测我行军征战时的一些偏好与习惯的? ※※※※※※※※※※※※※※※※※ 通济渠水滔滔东流,而水面在阳光的映射下微波粼粼,银光闪烁,也煞是好看。而位于渠水南端,早有数万大军排开了阵列。庞师古策马立在阵前,观察着水势,思付了片刻,他便低声喃喃道: “纵观渠道水流,也并不湍急,就算北岸敌军也有可能前来抵抗...但是我军要争先抢攻,不可再拖耗到李天衢另发兵马前来驰援徐州......” 低声说罢,庞师古忽的又厉声高呼,发号施令道: “传我军令!沿渠拘拿民户船舶,另派部曲至附近山岭砍伐木植,搭建浮桥,务必须尽快强渡渠水,众将士加紧行事,绝不可有分毫怠慢!” 随着庞师古一声令下,他在周围数名牙将也是轰然领命。一队队的步卒,在所部将官的喝令下立刻奔赴周围山林地带,奋力砍伐树木,按庞师古的军令加快动作,开始修筑阻挡强渡渠水所用的浮桥。 然而位于通济渠以北十里开外的一处山岭间,张归霸与贺怀庆、贺德伦等由义成军转任至徐泗之地镇守的牙将统领着三万兵马,潜藏在深岭之间。片刻的功夫过后,便也有斥候小校疾步前来,向张归霸回禀说道: “报!敌军大将庞师古,已命梁军部众于通济渠南砍伐树木、搭建浮桥,已准备强渡过渠,而继续朝彭城方向侵攻!” “好!庞师古那厮,果然按捺不住,仍是执意要来攻打徐州彭城!” 张归霸奋声说着,随即又道: “先前朱全忠亲自统领十万大军犯我义成军,也是因主公事先吩咐,眼见梁军势大,而只得暂时弃守郑、滑二州。结果老子调任到各处,梁军就偏偏要来冒犯!还当真以为我张归霸便是好对付的?这也忒过可恨! 传令下去,命令各部将士严阵以待,待探明梁军部众半渡通济渠之时,趁其阵列不稳,便一并攻杀过去!这次徐州,可是绝对不容有失,梁军一而再的前来招惹我,这次却要让你们有来无回!” 1603431344 315章 半渡而击,再以水攻,还有后招! 沿着通济渠南隅,虽然只拘来稀稀拉拉的几条破船。可是庞师古责令各部梁军,配合着军中工匠使用木料,考量水势深浅疾缓,以及水面的宽窄,便择选渠水距离对岸相对接近的去处,紧锣密鼓的搭建起一座座浮桥。 就算此时此刻通济渠水势看似并不湍急,可是浮桥做为征战时为了渡水而临时搭建的军用设施,只是用绳索、木楔相连,以木筏、浮箱代替打稳根基的桥墩,而浮在水面的桥梁。渠水冲击着木板,战战兢兢在上面行走的士兵也难免东摇西晃。 蜿蜒如蛇的队伍,进行在仓促搭建的浮桥上阵列拖得老长,其中时不时也会响起惊呼喝骂声,有些军卒站立不稳,直接晃倒,“噗通”声栽进渠水当中。如此又费了好久的功夫,也终于有士兵拖着湿漉漉的身子,抵至永济渠北岸。 喘息未定的军卒,很快又在所部将官的喝令声中,满腹愤懑的要重新列阵。渐渐的,阵列稀稀落落,但也经过浮桥达到对岸的梁军将兵,便已有两万余人。 协同庞师古一并前来攻打徐州的梁军大将郭言,终究无法说服主将暂缓进兵,而须撤军回去驰援宿、濠二州,遂也只得自告奋勇,率先通过浮桥试图立刻指挥渡渠的将兵尽快重整阵列。 然而郭言本来就在颠簸的浮桥上晃得七晕八素,当他稳下神来,正要督令各部将官加紧结阵之际,忽的便听得北面高昂激烈的喊杀声忽的冲霄而起。张归霸亲自统领牙军,无论马军步军,都扬起手中兵刃,加快步伐,而朝着永济渠水畔的方向径扑了过来! “放箭!” 随着贺德伦一声令下,疾步前行,而仍尽可能保持着完整阵列的一队队弓手迅速止步,立刻擎起步弓,引动着一排排吱嘎嘎的弓弦拽响声起,一蓬蓬利箭旋即破空而起,挟带起令人心惊胆颤的锐啸,便犹如疾风暴雨般朝着郭言那边的梁军的头顶倾泄落下。惨叫声、哀嚎声霎时交织响起,梁军士兵,也如被割倒的麦子般一片片倒了下去! 可恶!通济渠北岸,到底还是有敌军早就严阵以待,就等着我军过渠之际半渡而击之! 郭言怒目瞪视向前方,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句,旋即嘶声咆哮,立刻率领着就近数名心腹军校催马疾驰,冒着箭雨,也要尽快赶到阵列前方,争分夺秒,还须列开严整的阵势才能抵挡住敌军的猛攻! 然而张归霸早已做下部署,观望梁军大概半数兵马渡过通济渠,便立刻倾尽全力发动攻势,麾下牙兵部众旋即便将杀至,留给郭言的时间还能有多少!? 张归霸麾下骑军,率先直撞入对面的梁军人群当中。顷刻间成排的步卒遭受迅猛无比的撞击,免不得倒飞而起,相继又顶翻身后的同伙军卒,本来便毫无阵型可言的梁军更是散乱不堪。 轻骑兵倘若贸然撞杀向阵列严整的敌方步军,固然是太过莽撞冲动。然而此时此刻渡过永济渠的梁军根本没有时间摆列阵型,猝不及防的军卒就是毫无章法可言的散兵游勇,浑如乌合之众。两千多名骑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混乱的人群当中奔驰冲杀,不但趁势收割人头,更能有效的阻止敌军排布成阵! 郭言气急败坏的催马前驱,口中不断的大声叫嚷喝令着。他的瞳孔却骤然收缩,眼见对面由张归霸亲自统领的步军排成竖立如墙的紧密战阵,而疾步向着这边迫近过来,成排的钢刀长枪已然举起,在阳光映射下一片片寒芒也如通济渠中粼粼水光,透着无穷的杀气,也再用不了许久功夫,便也将平趟碾压过来! 乍闻北岸杀声四起,也惊得仍在几座浮桥上行走的梁军士兵惊呼叫嚷,拥挤推搡着,徒然使得更多的军卒跌入水中。而在通济渠南岸,庞师古听闻得北面异响,也很清楚徐州彭城方面的守军并没有据城死守,而是选择主动出击,再此处要拦截己方兵马...他脸上神情阴沉得骇人,仍是下了狠心,而厉声高吼道: “乱不得!各部将士,加速强渡过渠,倘若有喧哗而乱军心者,就地格杀!” 敌军有可能会在此处趁着己方军旅半渡之际骤然杀出拦截,这本来也在庞师古的预料之内。可是凭着付出一定的代价,也须尽快渡过通济渠,只要五万兵马尽数过渠,也仍有机会杀溃敌军,进而直捣彭城! 然而庞师古没有预料到的是,之前派出的斥候沿着永济渠哨探一番,并没有发现有甚异常,可是再要往北二里,却有一队兵马也已做好部署,将口袋装满沙土,作坝阻水...... 有小校前来禀告,探闻得南面梁军已经半渡永济渠,并且与徐州方面张归霸所统领的友军已经在北岸厮杀起来,被李神福调遣而来的牙将也立刻下令道: “立即扯起砂囊口袋,放水淹攻敌军!” 那牙将麾下军卒得令,成队立刻赶赴至渠边,喊起号子,奋力拉拽着绳索。一袋袋盛满了沙石的口袋从水中被拖拽出来。受激流水势,也有些沉于渠水中的口袋沙石磨破,当即破散开来,被封堵的渠水水势骤然大涨,决堤之势,也如群马奔腾那般,激起怒涛狂潮,而朝着下游的方向滚涌而去! 未过多久的功夫,为庞师古急令逼迫,仍在晃动的浮桥上加速前行的梁军士兵陡感脚下又是一阵激烈的颠簸。他们纷纷惊慌的朝着通济渠上游的方向望去,忽听得水势激流的响动声骤然加剧,本来水势并不算如何湍急的通济渠水,却如凭空又降下一道奔腾入江的激流,水势猛涨,忽然直向犹如暴雨之下、怒涛当中颠簸起伏小舟的几座浮桥这里冲击过来! 水势激流扑面拍来,当即荡起大批的军卒便如下饺子那般惊嚎着跌入滔滔渠中。骤涨的渠水,不断的冲击着摆动起来的浮桥,终于几条绳索忽然崩断,好像是被拦腰斩断的水蛇那般。上面拥挤喧哗的梁军将兵,也尽数沉到了愈发汹涌的通济渠里去! 本来行军打仗时素来沉稳的庞师古,又惊又怒的也不由瞪大了双眼。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敌军非但意欲趁着己方军旅半渡之际杀出拦截,原来还有后招! 就算先前打算拼着付出一定的人马伤亡,也要尽快抵至通济渠北岸,可如今搭建起的几座浮桥眼见几乎要被冲击截断,已经率部渡渠过去的郭言那边战事再是吃紧,庞师古率领的这半数梁军,却也只得望渠兴叹,而无法给袍泽部众提供任何助力! 庞师古突然发出一声忿怒的狂吼,然而他吼声未绝,忽然又听到后方竟然也有激昂的喊杀声传来。当庞师古忿然回头观望,就见远处地平线的那一侧,也有大批的兵马早已集结在一处,而直朝着这边冲杀过来。 敌军冲杀声势,犹如排山倒海。庞师古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止是北岸的郭言要承受敌军的猛攻,大军被拦腰斩断,永济渠南隅也有潜伏的兵马骤然杀出,而是打算要将他统领的五万大军尽数歼灭! 1603448892 316章 立场不同,但我们都是铁血军汉 通济渠南北两岸的梁军,一边登岸后立足未稳,一边又是急于通过浮桥抵达对岸。纵有五万大军,却被渠水分割开来,无法相互救应,庞师古、郭言更不能喝令麾下溃动的兵马结成阵势,而力抗住骤然杀出的敌军猛攻。 比起当兵作战能力,乃至彼此军队兵员的数目对比,战阵的严谨对于士兵而言更是维持士气的倚仗,也唯有保持阵型,才可发挥出集团作战的威力。可是梁军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乱哄哄的人群,却要遭受有备而来的敌军冲击...混乱拥挤的梁军部众,也就很轻易的被北岸的张归霸、南岸的李神福所统领的兵马切割得七零八碎,这种乱相的加剧也根本难以遏制! 通济渠北岸,由郭言统领的梁军先是被骑军砍翻踏到,不断的发出惨叫哀嚎声。随着张归霸统领着成排成列的步军精锐也撞杀过来,更是血花四溅,混乱的梁军兵马中哀呼声又是接地连天的响起。 没有机会结阵,如今更是溃不成阵的将兵你挤我推着拥成一团,甚至有人开始践踏殴打。就算这些士兵也是训练有素,知晓须服从军中指挥的意识,行进厮杀之际务必要保持队列...可是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发挥出己方军旅的最大战力,甚至从一开始,便被敌军按住了往死里打,这仗还能怎么硬扛下去!? 所以郭言再是恚怒,他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周围梁军部众迅速崩溃瓦解,败势乱局也不断的朝着四下里蔓延开来。 “窝囊!这场仗又怎能败得如此窝囊!儿郎们,随我上!!” 按史载其略地千里、频逢寇敌,出奇决战、所向皆捷,且“勇于野战”,还是“喜逢大敌”的郭言,当然绝对无法接受己方军旅会这么轻易被杀得溃败。 眼下对岸的庞师古是指望不得了...就算郭言也很清楚无法组织起阵列御敌的情况,自己行军打仗的本事也要大打折扣。可是他也仍要拼死尽最后的尝试,亲自扑上前去抵挡张归霸所部牙军的猛攻,以试图为麾下残存诸将争取到督令散兵溃卒结阵的时间。 而郭言时常以家财分与他麾下将士中贫者,此刻在他身边也尚还有近百名最为忠心耿耿,完全甘愿为恩官献出性命的心腹勇士。他们听闻得郭言一声令下,也都发出振聋发聩的嘶吼声,哪怕己方溃兵败卒不断的向后退却,这些骁勇锐士仍是毫不犹豫的紧紧追随着郭言,逆流而上,朝着趁势大肆杀戮的敌军那边径扑了上去! 郭言已是抱着必死之志,率领麾下心腹精锐疾驰冲杀,终于撞入阵列严密,并且人多势众的敌军阵中,竟然也爆发出一阵人喊马嘶的激荡响动!奋力冲杀,撞透了一层敌军阵列,郭言仍旧急催战马驰骋之际,忽的却听得前方有人大声喝骂道: “蠢汉!尔等败局已定,还不速速下马投降,当真是嫌命长么?” 郭言恶狠狠的瞪视过去,眼见对面有近千骑兵直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队列中还打出了牙将贺怀庆的旗号,他也厉声怒吼道: “梁将郭言,今日即便难免要阵亡于此,虽死不降!” 百余对近千,两拨骑军恶狠狠的撞击在一处。利器剖开骨肉的闷响以及激烈冲撞的巨响顿时又交织成一片。瞬息间,便有五十余骑兜倒翻转,从马背上重重坠落了下去。 然而梁军如今全盘溃乱,仍旧紧紧追随在郭言左右的不过百来人。面对近千敌军骑兵的冲击,单凭一腔血勇,这一轮撞杀下来伤亡也难免更大。更多的梁军骑兵不是在坠马前便被斩毙搠杀,便是在冲撞后摔下去遭群骑践踏而死。侥幸未死的,也尽是摔断了肋骨、腿骨,几乎都丧失了战力。 郭言狠狠咬着牙,仍旧拼命的挥舞长枪连连搠出,陆续又刺翻了五六名敌军骑兵。而紧紧聚拢在他身边的锐骑甲士誓死护卫,哪怕在敌军的夹攻中不断的仍有坠马毙命,可直至杀到仅剩十余骑,他们也终于护从着自己的恩官,而撞杀到了统领这拨敌军骑众的将官面前! 眼见梁军已是兵败崩盘,可是敌将郭言仍旧不肯放弃,甚至率领着十余残骑浑身浴血的杀到了自己面前。张归霸麾下牙将贺怀庆顿时面露惊异之色,又见郭言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脚死死踩住马蹬借力,一枪狠狠直搠过来。贺怀庆也喝骂了一声,以双腿挟紧马腹,挺枪直迎了上去! 悠忽之间,眼见两马相交,两支锋利的长枪的挟裹其杀意狠狠的朝对方招呼过去。然而忽的从斜侧又一骑快马加鞭,疾蹿而出,迎着贺怀庆的枪锋直直撞了过去。先是金属摩擦的劲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又是“噗!”的声利刃入肉闷响,本来贺怀庆意图搠向敌将的长枪,却直直刺进了郭言麾下一名心腹骁骑的胸腔当中! 那梁军骑兵浑身一震,又立刻伸手死死抓住刺入自己胸膛的长枪枪杆,他口中喷出血沫,而断断续续的说道: “郭将军...您的大恩大德...俺这辈子也报了...来世...我还当您帐下的兵......” 乍逢惊变,贺怀庆只怔了片刻的功夫,便又惊觉双目赤红的郭言厉声嘶吼,挺枪直搠、声势骇人。然而他手中长枪仍旧被那敌骑死死握住,更是反应不及,哪怕周围尚有麾下军骑不断的在绞杀梁军骑兵,这只争分秒的功夫,也是救援不及...而郭言手中长枪枪锋,便也狠狠的攮进了他的心窝当中! 贺怀庆双目当中神采猛的一凝,随即眼见要渐渐的涣散消逝...可是在这个时候,他隐约得似乎在周围战团中听到自己的儿子贺德伦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爹!!!”...弥留之际,贺怀庆失神的双目当中,很快的又漫起一片狠戾锐气。 是啊...还有儿子继承衣钵...我拼死图个光耀门楣...也有后人接手,拼到这时,也不枉了......你梁军作战不惜命,还道我军厮杀便怕死么!? 生命的活力飞速流逝,临近油尽灯枯,可贺怀庆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拔出腰间钢刀,登时化作一道寒芒,奋力又朝着郭言直剁了下去! 而郭言本来抽枪急促催马,仍旧急不可待的要破阵突袭,接应前方各自为战的梁军部众,他也没有料到要害挨了他一枪,须臾间便要丧命的敌军骑将竟然也是悍不畏死。猝不及防,钢刀疾落,当即剁进了郭言的肩头,刀锋也卡在了他的肩胛骨中! 郭言吃痛,不由撒手弃了长枪,当即发出一声怒吼。他怒目瞪视,单臂朝着眼见便要死透的郭言脖颈扼了过去。然而厮杀的忒过激烈,一支膀子登时也已废了...当郭言惊闻有激烈的破风声袭来,他也再无法格挡闪避! 从张归霸所处的军阵方向,一支箭簇霎时穿过了几层阵列,便已破空而至。郭言转头瞪视过去,就见锋利的箭簇上正闪耀着冰冷的寒芒。他还来不及骂出声来,便是一片血光飞溅,锋利的利箭锋尖,便已刺入郭言的脖颈当中,也当即见得他视线中已尽是一片的血红之色! 317章 为其九死无悔的主公,我知他不是好人 双目充血的郭言喉头嗬嗬作响,眼前血红的世界渐渐的也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他与敌将贺怀庆几乎在同一时间颓然坠落下马,人生的最后时刻,郭言脑海中走马观花着,却浮现出当初自己决议投奔朱温时拍着胸脯表态,以及平素在军中与麾下将士调侃笑骂时的场面...... 身躯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郭言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半点动静。而另一侧军阵当中,张归霸放下紧擎的弓箭,虽然目视已射杀了敌军大将,可是他面色恚怒,忽的厉声喊道: “快!速速上前,看贺牙将是否有救,立刻护援回来!” 郭言这一死,通济渠北岸梁军更是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溃将乱兵纵然能抵挡一时,但是要被张归霸所部兵马彻底杀溃,也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 而通济渠南岸,由庞师古统率的梁军战况则更为险恶。 松松垮垮的溃乱人群,逐一被李神福、周本、米志诚等将领统领的精锐军旅分割、碾压、吞噬...庞师古满面恚怒,可是他也如郭言那般无计可施。就见着大批的敌军怒吼咒骂,排成密集的阵型,激烈的挥动着兵刃翻飞卷落。不断的有破甲金属撞击声,以及刺砍撕裂血肉声响起。惊慌失措的梁军兵卒在刀光血影中挣扎,终究不免成片的倒在血泊当中! 由李神福指挥的牙兵当中,以黄帕包头、身披锐甲的将士擎起的兵刃森冷利芒映寒了长空,不断的开道冲杀,鲜血如喷泉一般到处喷溅,所过之处留下满涂碎肢残骸。然而由李神福亲自统领精锐之旅黄头军,眼下也并非是屠戮收割敌军人命效率最快的部众。 战团的另一侧,还有一支五千余人的军旅汇聚起来,犹如一团乌云骤然降落,并且迅速将溃散混乱的梁军士卒给包裹住。漆黑乌云深处,也不断的有血光迸溅。 这一支由孙儒降将李厚为指挥使,如今竟已是杨行密麾下诸部军旅中待遇最为优厚的部众清一色的黑缯黑甲,手持长剑大刀的装备,纵观诸队士兵脸上那狰狞凶恶的神情,看来以往也尽是杀人如麻的恶汉凶徒...... 这也正是杨行密收编孙儒降从部众当中最为凶狠剽悍的兵卒,另行组建,而极善于冲锋陷阵,如今也逐步成为杨行密帐下主战王牌部队的黑云都! 庞某愧对主公,也唯有死战而已! 望着战场上显眼的那一团黄,与一团黑色敌军不断的在吞噬着麾下儿郎的性命。庞师古也如郭言那般,豁出性命、竭尽所能也要力挽回败局,他忿声高呼,招聚身边部众也要奋力冲杀上前,尽可能收拢溃兵结成阵势。然而一彪敌军杀透几层松散的人群,已经径直冲到了他的面前。 那员悍将,如疯虎一般的疾步冲在最前面,手中大砍刀电闪般接连劈出,鲜血周围暴涌喷溅,先后有三员梁军步将、数十兵卒都倒毙在他的刀口之下。他冲的太猛,也浑然不顾身上两处新添的创口也有鲜血呲呲的溅出,那对杀到眼红的招子很快瞪视向庞师古,便厉声咆哮道: “你便是朱全忠奸贼的心腹庞师古?老子周本,特来会会你这厮!” “好!来战!” 庞师古怒喝只回了一句,便扬起手中长刀,率领紧紧追随在他身边的梁军将士朝着周本部众疾冲了过去。双方狂飙突进的兵马,也终于无可阻挡的撞在了一处。然而这边庞师古、周本二将与身边若干亲兵刚刚厮杀起来,一员骑将在百来步的军阵当中挽弓搭箭,那对锐利的招子也已瞄准了庞师古的身上的要害。 杨行密军中,论骑射手段堪称翘楚的米志诚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周围也尽有戎卫的军士,他也大可以四处游移,寻找的份量足够的目标。当米志诚望见周本已经与通济渠南岸的梁军大将撞杀到一处,铁胎弓先是被他举向苍穹,弓弦挽满的同时,拇指粗细的狼牙箭也被他绰于弦上。 米志诚口中喃喃颂了几句沙陀语,看似也有一种仪式感,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念的什么。然而当米志诚微眯的眼睛骤然圆睁,迸射出慑人利芒的同时,擎在他手中被慢慢放下,瞄向庞师古的铁胎弓弓弦猛然回弹,狼牙箭陡然化作一道寒芒,顿时刺穿了空气,而朝着庞师古的后心呼啸而去! 嗯!? 庞师古正全神贯注的与周本激战厮杀,骤然却听得身后响起凄厉的破风尖啸。他连忙要闪身躲避,却也是为时已晚。下意识的一扭身子,便听得噗的一声,霎时间右臂漫起钻心剧痛,庞师古握在手中的军械的脱手坠地,当他侧目望时,就见自己的右臂已经被一支狼牙利箭给生生钉穿! 电光火石间,有破空声疾袭而至,庞师古闷哼着用左手一带缰绳,兜转马。他胯下坐骑竟也被一箭刺穿进头颅!马儿悲嘶,扑地翻滚,当即也将庞师古颠翻了下去,直摔得灰头土脸! “不好!大伙拼了,誓死要保住庞将军性命周全!” 眼见主将中箭坠马,庞师古帐下一员心腹军校奋力嘶声呐喊。可是他话音未落,便见得眼前一道血浪暴起,抛飞坠落残肢当中,周本疾蹿过来,又杀气腾腾的抡起手中大砍刀,要朝着那梁军军校兜头劈斩下来...... 当庞师古再爬起身来,就见附近的梁军将士,几乎尽数为敌军诛杀。周围虽然仍有激荡的喊杀声传来,当其中夹杂着更多是己方兵马绝望的惨嚎声...不但周本所率领的步军,大概已经将他团团包围,一彪头裹黄巾的敌军部众,也正飞快的朝着他这边逼近。 远处的米志诚,正要再拈弓搭箭,朝着庞师古施射出第三支利箭之际,他忽然听得声唿哨声传来。转头瞧见远处有袍泽朝着自己连打手势,米志诚眉头微微一皱,到底还是放下了手中铁胎弓。 “庞师古!你的人头,老子要了!” 这边周本厉声嘶吼,抡起手中砍刀,又要朝着庞师古那边冲击之时,却也听得身后有人高喊:“周本兄弟,暂且不急取他性命!” 一彪黄头军部众,拥簇着主将李神福赶到阵前,周本麾下步军也都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而李神福踱马向前,行出阵列,他望向此刻已是势单力孤的庞师古,忽然开口说道: “庞师古,我也曾听闻你是最受朱全忠重用的心腹之一。而朱全忠那奸贼构害同僚、歹毒阴狠,更是弑帝篡权,残害唐廷宗室、满朝公卿,他寡廉鲜耻、倒施逆行,也早已惹犯天下众怒!你本来也有武名,当真就愿意助桀为虐,在后世还要留下个骂名?如今你败局已定,又肯不肯降?” “呵呵...我家主公,的确是歹毒阴狠...而且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谁比他更为狡诈诡谲,做起事来也是百无禁忌的了......” 庞师古惨然一笑,也只是以自己能够听见的嗓音喃喃念着,可他很快的又抬起头来,断然厉喝道: “天下割据一方的藩镇之主,犹如过江之鲫,而我为人愚钝,也没那打算再费脑筋思量另投他处!早年投从黄巢造反,我便从来没有把唐廷皇帝当做是头顶上的天! 你说我家主公倒施逆行,可唐廷气数是否绝尽,你我心知肚明,有些事,也总要有人去做。而这个恶人,我家主公来当,他便已远胜过你的主子杨行密,包括天下诸藩道貌岸然之徒太多!” 318章 徐州大捷,梁军下一步的动向 听庞师古非但不肯降服,更是出言不逊,叫嚣朱温雄才要远胜自家主公。在场杨行密帐下一众军将无不面露愠色,其中周本更是擎刀直指庞师古大声喝骂道: “放你娘的狗屁!庞师古,你要脸不要?朱全忠那奸贼屡番背弃构害同袍,弑杀皇帝这等事,到底也是他主使的。照你这么说,他还做得算是光明正大?我家主公兴兵讨伐逆贼,又有什么不对?死到临头,还要为朱全忠叫好!你身后也不过要留下个骂名罢了!” 庞师古却从容的望向周围,长声道: “我这辈子,凡事,还是喜欢往简单了去想。认定的主公,就是我一辈子的主公!你又知道什么叫尽忠?而慈不掌兵,乱世雄主,岂是良善之辈?生在这般世道上,求个出人头地,我就只能为他人卖命,即便为自己所效命的主公赴死,甚至哪怕明知会遭世人唾骂,我也仍是不改初衷!” 周本听了,也不由微微动容,而李神福微阖双目摇了摇头,当他再睁开眼睛时,眸子中已是杀意凛然: “既不肯降,杀了!” 庞师古神情决然,哪怕右臂被箭簇贯穿拖着膀子,可他仍以左臂反手缓缓的抽出了腰挎的军刀。然而庞师古脑海中,忽然也浮现起当年的一桩往事...... “朱三!有胆子你再说一遍?竟敢如此辱我!” “有何不敢?你以为就你厮杀不畏死,我们兄弟便是怂包?我告诉你,统领咱们的那个军头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就是要我等弟兄去送死!你可倒好,唯命是从,径直往唐军阵里冲那么实诚。这次是你命好捡回条性命,当早晚还是落不得个好死。就可惜你还没讨个婆娘,到时候也要便宜老子!” 当年投奔黄巢,要造大唐的反。庞师古最早与朱温结识之际,看他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无赖闲汉。历经一场战事,庞师古凭得身上数处创口,出力最多,结果朱温却冷嘲热讽的一通揶揄,恼得庞师古勃然怒发,偏生他又笨嘴拙舌。实在受不了朱温那刁毒的嘴皮子功夫,庞师古索性擎刀便追,而朱温见了则好像个大马猴子一般蹭的跳起身子,呲溜溜一下子便逃出好远。 庞师古只追出几步,便被当时还在世的朱温二哥朱存给拽住: “呵呵...我这三弟嘴上不饶人,可是向来最有主意,咱们都是袍泽弟兄,已是过命的交情。我三弟虽然嘴损,却不也是为你着想?” 朱温转身张头探脑的观望一番,眼见庞师古被自己的二哥劝住略消了气,便又折身回来,仍是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这蠢汉,不知这是忠言逆耳么?咱们干造反大事,这固然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搏功名的玩命勾当,可是你我的性命同样精贵,这辈子要混个出人头地,也总不能被白白糟践了!我且问你,全因上官无能,而在以后哪次战事中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你当真甘心么?” 庞师古瞪视着朱温虽然仍气鼓鼓的,可他思付一番后,仍是摇了摇头。 满脸戏谑之色的朱温看似神情一整,在当时的庞师古看来,竟也有一股雄主的威严: “这就是了!就算是要玩命,也终究不能做贱了自己的性命!与其做被人使唤的马前卒,要尽快博个出身,也唯有让冲天大将军尽快知道咱们的本事!又要如何行事,我也想出了法子,你既然骁勇又不惜命,好歹我也时常能出主意,以后你便只管听我的,一起去争那功名富贵,如何?” 庞师古定定的直视朱温,鬼使神差,他便又点了点头...... ...这一晃,都已是多少年过去了...而我从那时起,便从来没有违背过主公的任何指示吧...... 庞师古心中感慨念罢,他满面的决然之色,旋即又发出壮烈的怒吼声,浑重嘹亮的声音,也是直冲天际: “壮哉!我大梁!!!” 吼声未绝,庞师古反手提刀,便朝着李神福所处的方向疾冲了过去!而李神福那边,只是轻轻一挥手掌,在他身后登时响起一片弩机上弦的劲响,顷刻间不但有无数弩箭暴射而出,成排弓手施射出的一蓬箭簇,也朝着庞师古疾袭而去! 庞师古忿声怒吼,挥刀格荡开五六支利箭弩矢,然而他的身上终究不免暴起点点血花。密集的箭簇、弩矢插入血肉当中,只片刻的功夫,庞师古便被扎的如同刺猬一般,他的身子激烈的抖动一番后,双膝一软,终究不免跪倒在了地上...而庞师古倔强的仍要昂起头颅,他气喘吁吁,狠狠的朝着前方瞪视,然而坚持了片刻,他的脑袋又缓缓的垂落下去时,双目中生命的神采,也已彻底消逝。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要取敌军大将首级的周本,瞧着被乱箭射杀的庞师古尸身,却并没有着急冲上去收割他的人头。他神情凝重,竟微微欠身,朝着庞师古施了个礼,便将大砍刀又抗在了肩上,转身就走,还招呼麾下步军道: “虽然又除了梁军一员大将,可周围尚还有不少敌军负隅顽抗。弟兄们仍不可怠慢,随我杀敌去!” 而周本身旁一名军校闻言一怔,又问道: “可是敌将庞师古,是被周将军您亲率的部众截杀住的,如今诛杀了那厮。不是应该由我部割了他的首级,而向主公请功?” 周本听罢,立刻瞪了那军校一眼,随即喝骂道: “多此一举!去斩不会还手的死人人头,这与脱裤子放屁又有何分别?再说...也不用你小子代劳!我自会与李神福将军知会一声,这庞师古...应该留他个全尸。” ※※※※※※※※※※※※※※※※※※※ 进犯徐州的统军大将庞师古、郭言相继阵亡,麾下五万兵马溃不成阵、苦苦抵抗,也终究不免要被张归霸、李神福各自指挥的牙军部众彻底击溃。 唯有万余梁军败兵四下里寻路逃离战场,又有几员逃脱的牙将收拢残兵、招聚溃卒,而朝着西面逃亡而去。而张归霸这边,虽然折了麾下牙将贺怀庆,可是与李神福联手大败梁军,总计歼灭近两万人,生擒一万七千余人,余众不知去向,而各自也只付出了两三千左右的伤亡代交,这也可以说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了。 然而此役筹谋策划,居功至伟的李神福与周本、米志诚的同僚率部只略休整了一番,分遣部曲将俘虏押回庐州,又婉言谢绝张归霸犒赏庆贺。包括黑云都、黄头军等精锐部众在内,几拨兵马再度启程,趁势向西支援田頵、王茂章所部军旅,而势必要吞下朱温治下的宿、濠二州。 徐州战事大捷,不久后便传到了郓州郓城。李天衢得报后不但甚感欣喜,心中也不住寻思着庞师古按史载轨迹,便是于杨行密一方势力交锋中兵败战死;而郭言这次打得虽然不是早已败亡的时溥,可是他本来应该也是在围绕着宿、徐等地的争夺战中被射杀毙命...这两个人的命途轨迹,似乎也与原本的结局相差不大...... 所以与朱温交锋,虽然先拔头筹占了上风,可是以他的家底也仍然能够坚持下去。而朱温吃了这等大亏,想必接下来的攻势也将会更为猛烈吧...... 319章 南面打不下,那就往北打 宿州治所,埇桥县。 城郭东、南两面,周围也多有烧毁的攻城器械残骸,连同一些来不及收殓的士兵尸首层层叠叠的堆在一处。杨行密麾下牙兵部众扎下营寨,先前便已进行了几轮尝试性的攻城战。虽然难免付出一定的伤亡,但也沉重的打击了据城死守的梁军士气。 毕竟庞师古、郭言这两员梁军大将战死,五万兵马被敌军轻易杀溃,也着实出乎意料之外。而杨行密咄咄逼人,麾下将领趁势立刻进行反攻,如今反而是据守宿、濠二州的梁军要苦苦抵挡敌军的猛攻。 除了刘威、陶雅等将领幕僚奉主公钧旨,于江东率部戒备接邻的钱镠一方势力。杨行密帐下诸将,集结了李神福、田頵、周本、王茂章、米志诚...乃至统领着黑云都的李厚等最善于厮杀征战的将才齐至,镇守宿州与濠州的梁军方面,也只有受朱温提拔重用时日不久的高季昌总掌军务,当然也抵抗住杨行密麾下精锐齐出的敌军猛攻。 既然打不过,那就不打呗。 当濠州治所钟离已被敌军攻破的消息传到埇桥县,忽一日,城郭西面城门被悄然打开。一队队梁军奔涌出来,朝着西面急行军开拨而去,看来也已打算弃守城池,而意图尽快撤返至梁军所掌控的疆土腹地。 “快!手脚都给老子麻利起来!杨行密那贼汉既然已拿下濠州,敌军部众想必很快也将北上会师。届时宿州埇桥倘若被四面合围,咱们再想跑也是迟了!” 一员梁军大将来回催马呵斥,恨不得立刻脱离险地。而他貌相生得虎头燕额、鸢肩豺目,看上去既威武又凶恶,这副卖相当真可说是与众不同,而这梁将眉宇间夹杂着几分市侩与狡慧,看来也是时常好算计的人物。 而一员牙将驱马上前,也仍不由迟疑的说道: “高将军...毕竟梁王钧旨,命我等务必要死守住宿、濠二州。虽然杨行密悍然侵攻,敌军势大...可我军倘若如此轻易的撤了,梁王怪罪下来...这又如何是好?” 本来被朱温调任过来,主持把守原感化军藩镇抢夺而来,而与徐、泗二州对持的宿州与濠州兵事的高季昌闻言把眼一瞪,扬起马鞭,便指着那牙将劈头盖脸的喝骂道: “你懂个屁!如今主公亲自统领大军与李天衢对持,还要分拨兵马往河北去与李克用那沙陀汉厮杀。庞师古那愚汉蠢鸟原来也不济事,统掌的五万大军也被轻易杀溃,哪里还有援军能及时驰援咱濠、宿二州? 这他娘的叫非战之罪,就好比关扑插花博钱,明知是五道神遮眼走了背运,怎么赌都是个输,就当早些从赌桌上撤了去去晦气,否则老子的家底都要平白无故的搭在里面! 主公那边,自有我来应对,你又担心个鸟?我与主公是什么交情?汴州七郎(朱温义子朱友让原姓李,惯被称成李七郎)是我义父,主公是我义父的义父,那便是义祖父!他应知我的苦衷,只不过弃守了必失之地,他又怎会忍心严惩我这义孙儿?” 那牙将被喝骂的只能诺诺称是,而高季昌以朱温的孙儿自居,看来非但不以为耻,还甚是洋洋得意。他自问也大概能揣度得清朱温的忌讳,如今自家主公也正因与李天衢对抗而焦头烂额,眼下为了保存实力而弃城西撤,还不至于招致朱温的严厉处罚。 李天衢自然也很清楚高季昌这货极善于迎合上意,于揣摩人心也很有一手。五代十国称王称帝的割据政权当中,其他开国君主都要不断的兼并周围势力而打下一片江山。唯独这“高赖子”是靠巴结讨好朱温,从那性情猜忌,而且动辄处死办事不力属臣的奸雄治下讨来荆南一片领地做节度使,随后又变节向后唐臣服才做了南平国王,而且地盘大小几乎就没怎么动过...... 其他割据政权的君主都是凭着自身的雄才伟略打天下,而高季昌拿下的地盘,则全是凭着他的伶牙利嘴,以及反覆钻营的手段。 此时高季昌撮着牙花子思付片刻,却见那牙将仍愣怔在当场,他立刻又抡起马鞭朝着他虚挥了一记,又连声骂道: “呆头蠢鸟!愣着作甚?撤,快撤呀!” ※※※※※※※※※※※※※※※※※※ 而攻取徐州的五万大军被杀得大败,庞师古、郭言二将阵亡,乃至宿、濠二州失守的战报传到滑州白马。当初还曾由李天衢坐镇的节堂内忽然剧烈的劲响声起,朱温勃然大怒,当即将横在面前的帅案一脚蹬翻! “先是丁会背反...负了孤对他以往的赏识提拔大恩!有朝一日...孤也势必要将你这叛徒扒皮抽筋、挫骨扬灰!李天衢啊李天衢...孤取你义成军郑、滑二州,结果你反而袭取我治下宋州,做势还要兼并济州与辉州。又煽动杨行密那杀才也成了你的帮手,再夺我宿、濠二州,如今就连师古也......” 朱温忿声念着,恨得直把满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乍闻自己的嫡系心腹庞师古阵亡的噩耗,朱温大发雷霆之怒,心里也不免有些空落落的,因为那员老部下的战死而略感哀伤...... 孤最为信任的心腹股肱之臣,文有敬翔、武有庞师古。而敬翔只是文官,坐镇汴梁,主持司掌诸镇民政大事,如今师古已死...孤帐下纵然将才云集,可是却还有谁,便如孤待师古那般能够完全信任? 朱温眼下也的确没有心思对弃守宿州的高季昌问责治罪,发了一通火,他却猛然警醒,多少年来,自己何时又如此气急败坏过?李天衢比预想的更难以对付,那也更须沉着冷静,而切不可意气用事。 朱温的情绪很快的平静下来,思付着既然杨行密也选择与己方势力为敌,那么针对他的那一着暗棋,看来也须提前动用了...可是如今西面要分拨兵马警戒占据蜀地的王建,北面也正与魏博、成德两镇联合与死对头李克用的晋军交锋攻伐,东面还要同李天衢亲掌的大军两相对持,眼下也实在不宜再发兵往东南面,以试图侵攻徐泗、江淮诸州...... 朱温又坐回到帅椅上,他思付片刻,忽的阴声一笑,口中喃喃念道: “淄青军王师范,原来你这小儿,也要与孤为敌啊......” 旬日过后,处于淄青军藩镇治下,而位于黄河以北的棣州(后世属山东省滨州市)管辖的阳信、商河、厌次、蒲台四县,忽有三万梁军途径魏博军领地大举侵犯入境。 由朱温之侄,官居宣武军衙内制胜都指挥使的朱友宁为先锋,迅速扫荡淄青四县守军,协从军旅趁势围攻棣州治所厌次城,朱友宁则继续挥军南下,仍要侵攻淄青军治下其他州府。 节度使王师范闻报之后,慌忙调遣牙将引兵击之,却被杀得大败,朱友宁所统领的制胜都梁军夺马千匹、斩首数千级,随后几场战事也是连战连捷,又有魏博军协同进献船舶,朱友宁随后挥军强渡过河,兵锋所向,则又朝着淄青军藩镇治所青州席卷而来。 320章 李天衢,稳;王师范,危 “淄青军有难,承蒙李节帅也肯出兵相递救应,我军...感激不尽。而救兵如救火,如今梁军前部,已抵至青州,末将也须尽快率部前往,先行救援主公。” 郓城县牙署节堂,本来被王师范派来协助智取宋州的刘鄩神情焦虑,并且正向李天衢疾声表说着。 毕竟王师范的淄青军下辖十余万兵马,本来他以为支援盟友讨伐朱温的同时,要自保也是绰绰有余。却没有料到他手下的部将牙兵实在太不济事,首席智将刘鄩倘若不在,其余将领也根本无法与朱温麾下的梁军将领抗衡。 而且李天衢也记得统领梁军先锋部曲的朱友宁,他是朱温二哥朱存遗下的亲子,此人自幼聪敏,喜愠不形于色,不但善用弓剑,同样深谙兵法。史载轨迹就是他最先将王师范统掌的淄青军打得满地找牙,而且朱友宁杀入青州地界...这恐怕也将意味着淄青军治下诸州百姓,将会有血灾临头了。 “既是同仇敌忾的盟友,王节帅有难,我军也自当发兵救应。只是刘将军也知朱全忠诡计多端,他又调兵攻打贵镇,想必也已设计伏军,意图半路击之。 而我挥军亲至郓城,与朱全忠各自统领大军相互对持。如此刘将军也只得先行率部前往救援,我军也务必先斟酌清义成军方面的梁军动向,方可调遣兵马北上支援青州。” 面色凝重的刘鄩听李天衢说罢,也不住的点了点头。毕竟他以足智多谋而闻名于军中,也很清楚现在友军李天衢方面承受的军事压力仍然最大,朱温老谋深算,他骤然又发兵攻打淄青军,也是要等着李天衢为了支援自家主公会忙中出错。 十万规模以上的大军团对持,也很容易被敌方针对,但凡除了一个错误,便极有可能被敌军利用而疯狂打击。倘若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李天衢如果溃败而守不住天平军,那么他主公王师范的淄青军形势也将更加危急。 所以刘鄩干脆的应了,立刻出了牙署,调动由他亲掌,本来是协同李天衢攻取周围朱温州府的八千兵马迅速启程。北往朝着淄青军故地驰援而去。 而李天衢目送刘鄩离开牙署,心中则思付道:淄青军骤然遭受梁军攻击,而且还是被轻易杀入腹地,这想必也已对王师范的信心造成巨大的打击...救兵,是一定要派的,王师范麾下十余万兵马,大多却浑如摆设,淄青军数州之地,也绝对不能落到朱温手里。 不过李天衢似乎也能感觉到,来自西面义成军的方向,朱温也正冷笑着紧盯天平军这边的大军动向。就是要观望既出兵重创了我的盟友,我又将如何接招? 我与朱温,都是集结了麾下主力军旅两相对持,这人一多,彼此都有顾忌,便如当年汉末曹操与袁绍打响官渡之战之前,双方并没有倾尽全力立刻进行会战,而是通过白马之战、延津之战...乃至曹操麾下谋士刘晔献上霹雳车之计,朝着袁绍大军屯兵的箭楼猛攻,期间还有数度要动手却没动手,也都是通过尝试性的进攻,以寻找敌方的破绽。 所以梁军方面,倘若发现我军因驰援淄青军而顾此失彼、兵力分散...想必朱温便会立刻集结大军来攻,而要一举勘定胜负。 那么我又当何时派出支援淄青军的救兵,发兵多少,而任命哪员将领担负救援王师范的重任,才更为稳妥? ※※※※※※※※※※※※※※※※※※※ 淄青军藩镇治所,青州治下博昌县左近。 于青州地界各处道路要隘,已修筑起一座座坚固的营盘、坞壁,控扼住青州通往淄青军治下其它州府的道路要隘。而各处寨堡之间哀号连天,也有大批民夫苦工正赶造着诸般攻城用的工具。做着最为沉重苦力行当的百姓浑身大汗,推着沉重的厢车来往奔走,从事着构栅建寨、修补道路、运送辎重等诸般力气活,每日挥汗如雨,力绝而累死者,也已是不计其数。 侵攻至青州境内的梁军往死里使唤这些劳苦力工,可半点不会心疼。毕竟这些强拘来充当民夫苦力的黎民,都不是梁王朱全忠治下州府的子民,而是梁军沿途攻掠,从王师范管辖的淄青军下辖州府县村中俘获使唤的百姓。 由朱友宁统领的梁军先锋部众,势如破竹,不但击溃屠戮淄青军牙兵部众格外的狠辣凶恶,对待攻陷州府治下的敌方百姓也是血腥恐怖的威逼手段。一旦有人稍有抵抗行径,则连家带口尽数杀绝。 绝大多数的劳苦百姓,在梁军的屠刀下也只能选择顺从。因为他们当中有很多人都曾亲眼见证过,朱友宁统领的兵马所过之处,但凡遇见顽抗时日稍久,而不肯降从的镇坊村落,不止是一家一户,梁军当真毫无半点恻隐之心,而是要屠村、屠镇、屠城(按《旧五代史·后梁·列传二》梁军围攻青州博昌所载:友宁乃下俘民众十余万,各领负木石、牵牛驴,于城南为土山。既至,合人畜木石排而筑之,冤枉之声,闻数十里。俄而城陷,尽屠其邑人,清河为之不流)! 一队队凶神恶煞的梁军士卒,来往沿着道路进行哨探警戒,也有些小校率队充当监工,厉声喝骂着修筑壁垒的百姓不得歇息,继续进行最为劳累的苦工。棍棒相向、拳脚相加,甚至直接一刀下去,剁翻那些浑身气力已经被压榨干净的劳苦力工。 而在距离博昌县城南二十里远的寨垒左近,一排排被俘虏的淄青军士兵反剪双臂,跪倒在地。他们当中很多人惊恐的望向下方挖好的渠沟,身子已不禁抖若筛糠,有个别军校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抬头瞪视过去,就见监斩的梁军小校满面的狰狞,并阴声说道: “淄青军孬兵弱将,也敢与俺梁军制胜都为敌,要杀便如屠鸡宰犬!奉朱指挥使军令,擒俘敌军,一个不留,尽数杀了,以震慑淄青军其余部众!” 随着那小校一声令下,一队队刀斧手赶上前去,踹到蹬翻那些淄青军将兵。一排排的寒芒卷动疾落,顷刻间人头滚滚、血灌沟渠。无头体腔中喷射出的鲜血汇聚在一处,很快的便灌满了挖好的浅沟,而漂在沟渠内鲜血中的首级,只粗略数去,便有近三千之多! 而此间寨垒中心处扎下的大帐当中,梁军制胜都指挥使朱友宁端坐在正首,近期虽然连战连捷,可是他脸上不见半点喜色,神情冷冰冰、阴渗渗的,让人望之便不由心生畏惧: “叔父...梁王有旨,擒获淄青军俘虏,都不必留,而治下诸州镇县,一人不肯顺服,则屠其全家,有聚众抵抗我军者,则屠其全村。青州博昌眼见便要攻破,却仍有敌军据城死守,则还是按先前规矩,屠城尽数杀了,如此以儆效尤,震慑王师范那小儿治下其它州府。 制胜都儿郎们今日劳苦,攻破博昌后,财帛女子也尽可取之...而我军既已杀入青州治下,就算王师范那小儿没胆子亲自前来...天平军李天衢那边,想必也要派遣救兵前来了吧?” 321章 战争的残酷,打仗岂是儿戏? 听着朱友宁沉声说罢,帐中也立刻有制胜都牙将狞笑着接茬说道: “如今看来,淄青军王师范帐下牙军虽众,也都不过是土鸡瓦犬!休说是眼前那博昌朝夕可破,直捣青州治所益都,攻破城郭,擒获王师范那小儿,也是易如反掌!” 朱友宁沉吟片刻,又道: “就算我军连战连捷,要兼并淄青军藩镇诸州,也不可操之过急。按主公旨意,我制胜都部众杀入青州,先当设下寨垒,截断各处道路要隘,而杀鸡儆猴,迫使青州之外诸州降从。如此王师范纵然据城死守,我军逐步蚕食,早晚也能对益都形成合围之势。 听闻淄青军智将刘鄩善于用兵使计,如今他主子有难,那刘鄩也必然会急于挥军来救。主公深谋远虑,又有魏博军协同,也仍能发兵拦截刘鄩所部兵马。现在就是要看南面天平军、泰宁军又会作何反应,毕竟如今看来,王师范小儿,到底难堪大用,而李天衢,才是主公的心腹大患。” 听朱友宁沉声说着,帐内众牙将军校面面相觑一番,其中一人又高声言道:“下一步我军又当如何,末将等人皆听候指挥使军令行事!” 朱友宁脸上神情,也仍如以铁石雕刻的那般,似乎不会有半点人心慈悲怜悯的感情。而他也忽的想起临行出征前夕,自家主公,更是自己的叔父朱温曾嘱咐他的言语: “可惜孤的二哥、你的老子当初随着黄巢南下攻打广州时战死...当年我们兄弟同心联手,尸山血海中出入了几遭,向来彼此已性命相托。只叹他到底还是没那个福分,能见到孤打下这大片的江山,而让咱们朱家也成了王族豪门...这话也不必瞒你,过不了许久,我朱家便是宗室帝胄! 而你到底是朱家的种,二哥走了,孤也一直把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坦白的说,你除了不苟言笑,性子倒也十分像二哥。而且孤任命你司掌制胜都,如今看来的确争气,行军打仗的本事,已不输于你老子了...咱们是血亲,是自家人!如今也要由你这一代建功立业,为咱们朱家后世子孙打下这片江山社稷!” 是啊...叔父说的没错,篡了唐朝的江山社稷,我朱家后世以后也尽是龙子龙孙。比起我大梁其他统军将领,我也更需要效死竭力...李天衢、李克用、杨行密...还有眼下我奉钧旨讨伐的淄青军王师范,都是我朱家成就帝业的阻碍,连同他们治下军民与我大梁为敌,也更要杀一儆百,绝对不能有半点仁慈! 心中念罢,朱友宁脸上虽仍不见喜怒之色,可是他双眸中那凛然杀意,也已是愈发浓郁: “青州博昌,既然近在眼前。也仍有守军拒不降从,那连同城内蚁民,也都不必留了...传我军令,明日押解两千俘获的民众以为前驱,加紧攻城。待攻破博昌之后,也仍是按军令行事,除各部儿郎掳掠的女子可留三日,全城勿论老弱妇孺,鸡犬不留,一律杀绝!” ※※※※※※※※※※※※※※※※※ 四日后,博昌城破。梁军制胜都兵马涌杀进城中,按朱友宁军令大肆杀戮屠城。不出半日光景,城内便已是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博昌百姓几乎被屠杀绝尽,沉尸于河,城边清河竟然也因大片的尸体而被堵塞住...... 朱温帐下诸部牙军攻城掠地,过往屠村、屠城以为震慑的狠毒手段也不是没有用过。当好歹朱温非但要大肆兼并侵吞周围疆土,也知道要壮大实力,国也以民为本的道理,因时制宜,也未尝不会采取怀柔收买人心的手段,而大量填充治下的民户人口。 然而这一次,朱温默许朱友宁尽可纵兵放手屠杀淄青军治下州府百姓,也无疑是要向王师范,乃至其下辖各处军州藩镇属臣传达出一个明显的讯号: 就算你淄青军号称拥兵十余万,而且地方富庶、人丁众多,也远胜寻常弱藩;就算你王师范背后有数藩共主李天衢撑腰,可是你也胆敢与孤为敌,除非尽早投降,否则孤大军来时,要将尔等赶尽杀绝,便如屠戮待宰的家畜那般容易! 然而朱友宁以血腥恐怖的手段侵攻淄青军,却也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黄河以北攻占棣州的梁军部众,趁着朱友宁所部制胜都开道,又封死了通往青州的几处道路要隘,也源源不断的渡河进取。青州以东,连接莱州、登州的北海等三处县坊,震恐于梁军“敢抵抗就屠城”的作风,也只得先后献城降从...... 而莱、登二州与淄青军治所被隔绝开来,若不是南面仍与友军李天衢治下的密州接邻,仍有援兵可以指望,而且其中莱州刺史是由王师范的胞弟王师诲尽可能安抚城内军民...恐怕守军部众也早已望风而降,以免招致来梁军疯狂屠城的灭顶之灾。 就在青州治下的博昌惨遭梁军屠城,又连失数县的战报传至淄青军藩镇治所益都。牙署中一众幕僚属臣惶恐万状、危不自安,然而藩镇中首席战将刘鄩不在青州,除了少数统兵牙将之外,王师范虽然也被世人赞誉为有御众之术,可他偏的却是文化口,淄青军幕僚多是满腹经纶、笃好儒术的学者儒士...若说谋士军师之才,更无一人能在这等万般险恶的环境下出奇谋策划,以力挽危局...... 如此一众藩镇幕僚陷入恐慌,眼睁睁的瞧着自家主公王师范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帅椅上,他脸色煞白、满面惊惧。与当初于微山湖时力谏盟友李天衢共举义师,联合讨伐国贼朱温时斗志昂扬、意气风发的神情截然不同,王师范双目中满是沮丧、颓败与恐惧,他嘴唇也不住微微颤抖着,忽的又狠声道: “是我无能...累害死治下可怜黎民百姓,朱全忠...你也未免太过歹毒了!是我为天子藩属,誓要讨伐你这等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可是天下苍生,同为我大唐子民,两军交锋,又与百姓何干? 你朱全忠却上弑君父,下屠黎民...做尽兽行,遭天怒人怨,这又与黄巢、秦宗权之流有何分别!?” 然而王师范却也只能瘫坐在帅椅上,对于朱温纵容麾下牙军屠城的行径表示强烈的愤慨。他忿声骂着,却感到浑身不由得发起抖来...嘴上虽然绝对不会承认,但是王师范深知自己已经怕了,而且随着朱温的不断施压,他也能感受到一股刻骨铭心的恐惧...... 当年藩镇当中有叛臣不肯承认节度帅位更迭,也被那时年仅十七岁的王师范设计平叛。此后又与邻道强藩李天衢结成同盟,除了刘鄩当初率部支援友军抵御朱瑄部众,淄青军几乎便未曾再对外用过兵,治下富庶稳定、百姓安乐,然而这却也让王师范产生了一种错觉: 王师范以为是自己宅心仁厚,不会对外用兵,可淄青军好歹下辖十余万牙军部众,乃是仁义之师。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是因为我体念各处百姓要枉遭兵灾横祸,所以才不愿意打仗。 可是真要是动起手来,讨伐国贼逆臣,以我淄青军的实力,也未必要比李天衢统掌的诸部牙兵逊色...... 当如今被现实狠狠教训过的王师范,这才发现自己实在太过天真了。嘴上仍在大骂朱温做尽兽行,可他心中却也不住的念道: 刘鄩将军,快些回来啊...世叔,我虽知您与朱全忠贼子各自统领大军对持,但是也盼您能尽快来援啊...我...当真是扛不住了...... 322章 天降猛男,淄青军的救世主 朱友宁兵犯青州,王师范苦不能挡,而淄青军智将刘鄩率领八千兵马驰援藩镇治所,由郓州北上,途径齐州,可是治下与东面淄州交界的章丘地界,却也遭遇由北面为梁军所占的棣州为据点而向南侵攻的敌军部众。 就算是刘鄩足智多谋,善于用计,可是梁将王檀、张存敬,也绝非是易与之辈。 筹谋设计,也是要在彼此尚还无法揣测得清敌方用兵意图的情况下,才更有成效,可是王檀与张存敬,已算准了刘鄩必然是急于要奔赴回青州救援王师范。如此梁军守株待兔,专等刘鄩主动前来猛攻,又怎会轻易中计? 而刘鄩当然也能预料到梁军意图围点打援,他小心提防,一时间心急如焚,却也不便冒进妄动。 然而正当刘鄩所部兵马,被梁将王檀、张存敬牵制在齐州章丘一隅,李天衢也已出手了,两员骁将听从他钧旨率部启程,经泰宁军兖州,过莱芜,而开拨进青州尚未为梁军截断道路要隘的南部地域。与位于沂山北麓的临朐县城已不过一日路程,距离青州治所益都,则不过数十里的距离。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朱友宁纵兵在青州北部的博昌屠城之后,汇聚几路协同部众继续往南侵攻。王师范再是惊恐畏惧,也终究不能坐视朱友宁顺风顺水的向南继续侵攻,仍要大肆屠戮治下子民,而王师范的胞弟王师克仍是血气方刚,主动请缨,统领三万兵马北上迎击,竭尽所能,也要拖住朱友宁不断蚕食淄青军腹心要害州府领地的进程。 可是有勇气,与有能力并非是一回事,王师克统领的淄青军部众,好似是送人头一般,又被朱友宁杀得溃败。而王师克本人,也被梁军生擒俘虏。 意志与信心几乎彻底崩塌的王师范,虽然麾下仍旧保留大量藩镇牙军,可是如果仍是按史载轨迹,他气馁沮丧,也是不愿让弟弟为梁军诛杀,所以便放弃与梁军决一死战,转而出使请降,随后也只得任由朱温宰割...... 可是如今的王师范,毕竟还有李天衢这么个强大的靠山做邻居。王师范之弟王师克徒劳出战迎敌,却也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同样处于青州地界,朱友宁往南面打,李天衢派出的救兵却是向北疾行驰援,抢在敌军前面,救援王师范的这支军旅,也终于抵至青州治所益都城下。 终于赶在梁军兵临城下之前盼来了援军,王师范庆幸欣喜,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等到他带着一众幕僚亲自出城去迎,殷切的笑意却在脸上凝固住了,王师范眉宇间也夹杂着忧虑之色,而不住暗念道: 这...只一万援军,又当真能打退势不可挡的梁军么? 而且王师范知道李天衢帐下累建功勋、名气最大的当世名将,有王彦章、葛从周、张归霸等人,至于眼前这个符存审嘛...... 虽然也听过他的名头。可是敌军制胜都指挥使朱友宁,当真是骁勇善战,刘鄩将军不在,我淄青军便无一人是他对手。何况梁军还有几拨协同兵马,据探报连同朱友宁所部制胜都合计三万五千人上下...这符存审率领一万援兵前来,恐怕也是无济于事吧...... 李天衢亲自统领大军坐镇郓州,与朱温对持,也不便抽调太多兵马赶赴青州支援王师范。思前想后,便决意仍留下王彦章、张归厚、王重师、刘知俊、康怀英、霍存...等骁将统领各部牙军屯兵驻守,牵制朱温。而先行派遣符存审率领所部军旅,也另还留有一招后手相继驰援淄青军。 朱温那侄儿朱友宁太过能打、实难对抗?是你淄青军的牙将牙兵太弱了。按原本轨迹应是由杨行密派出救兵,派遣大将王茂章只率领七千兵马,便抗住朱友宁的猛攻,并趁着敌军连续作战,人困马乏时合兵急攻,直接将斩了朱友宁的首级。一物降一物,眼下在你淄青军气焰猖獗的梁将梁兵,还不是朱温帐下最为善战的精锐之师,也并非不可战胜的劲敌。 而符存审现在的名气远远还没到举世闻名、青史流芳的程度,但是李天衢却很清楚按后世评价,朱友谅充其量算是骁勇善战的将才,符存审却是代表着五代十国时期顶级名将的大魔王级别...就算战事无常,胜负不能盖棺定论,可符存审如今统领的一万兵马,也是李天衢帐下最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豹韬都衙内亲军。 如此阵容配置,这般排面,李天衢心下反而嘀咕着用来驰援王师范,而试图歼灭朱友宁这一路敌军,是不是有些拿牛刀当杀鸡用了...... 而此刻符存审全身光明坚甲披挂,头戴虎头兜鍪,神色意气昂扬,也煞是威风凛凛。他从高头大马上滚鞍翻身下来,迎向王师范,也从这个他奉令要来驰援的友军君主脸上也读出一抹忧虑,遂又朗声言道: “王节帅勿忧,末将奉我家主公钧旨,挥军来援,既也抢在梁将朱友宁之前抵至贵镇治所,早做部署,也必然能打退侵境敌军,而解贵镇危难!” 到底是前来援救己方势力的友军,王师范虽然心下踌躇,脸上也仍挤出几分笑意,而向符存审施礼道: “幸有世叔发兵救护,派遣符将军前来,以解我淄青军倒悬之危...只是梁军朱友宁非但残忍凶暴,纵兵屠戮我治下子民,他的确也是骁勇难挡,屡番挫败我藩镇部众...就连我胞弟王师克...唉......符将军既是为淄青军而来,我又怎能坐视贵部枉然损兵折将? 还请符将军率部入城安顿,望请协同我军据城死守,而与朱友宁所部梁军长久抵抗打熬下去。世叔坐镇郓州,与朱全忠贼子僵持对抗,顾虑实多,我等也只得死守城郭,待世叔有余力再发救兵前来,还有我淄青军刘都指挥使率援兵会师,方可再谋退敌之策。” 符存审听罢却断然摇头,随即说道: “王节帅此言差矣!如今梁军先取棣州、再破博昌,又发兵连多数县,截断贵镇各处道路要隘。倘若我等一味据城死守,尽失先机,东面莱、登二州,只怕早晚也要沦落在两军手中! 而西面齐、淄二州,北临魏博军藩镇,罗弘信已投从朱全忠为附庸,倘若再趁机挥军侵攻,贵镇眼下部众士气低迷,届时又无法与节帅互通声息,却又还能坚守多久?” 王师范闻言一怔,旋即疑惑的又问道: “那符将军的意思...难道是要......” 符存审神采飞扬,脸上也透射出一股意气风发的神采,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王节帅尽管率领贵部牙兵固守城郭便是,而朱友宁连战连捷,猖狂骄横,想必不出旬日光景,也将杀至益都。便由末将率领所部兵马,于城外立栅设寨、主动迎敌,而我家主公深谋远虑,也已另行做下了部署...... 也唯有尽快杀溃朱友宁所部梁军,趁势反扑,逐步收复贵镇失陷领地。否则朱友宁之后,朱全忠也必定要趁势再度调拨军旅,强夺占据齐、淄、莱、登数州...届时青州为敌军包围,形势也将更为险恶。如此我等死守不得,也唯有出战迎敌!” 323章 净捏软柿子,有种和我打! 七日过后,以朱友宁亲自统领的制胜都为主战部队的梁军抵达益都城。却发现城外已有兵马扎下军寨,严阵以待。远远看去,但见对面敌军气壮如山,寨中旗幡蔽日,林立的兵刃映出锋寒光芒...纵观气象,似乎也与前些时日屡战屡败的淄青军部众有所不同。 “李天衢派遣援军,也已赶至益都了?果然叔父统领大军做牵制,来的也不过万余兵马,倒也敢在城外扎寨,这却不是自寻死路?” 朱友宁策马踱到阵前,他朝着前方眺望过去。虽然仍是面色冷峻,可朱友宁嘴角微微翘起,也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忽然他打了个手势,两军阵列当中,也分出一条条路来,几队军士行出,用长竿挑起,高高举向空中。而挑在竿头的那十几个物件血肉模糊...看来也尽是为梁军俘获斩杀的淄青军牙将人头! 片刻过后,又有一辆小车从梁军阵中被推了出来,上面绑缚住的那个人衣衫褴褛、浑身血污,他低垂的脑袋披头散发,也有数处血痂糊成了一片,看来也是被凶神恶煞的梁军士卒炮制折磨了一番。这个人的身子,随着颠簸的小车来回无力的摆动着,只是他的胸膛似乎微微起伏,看来尚还吊着一口气在。 这人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若不是上前仔细辨认,也根本无法认清他是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的兄弟王师克。 而在青州治所益都南侧城门,王师范与一众幕僚也早已听闻军校急报,慌忙赶上城门楼,倚靠着墙头,驻足观望已经兵临城下的敌军部众。相距的太远,就算难以看清梁军阵前挑起的十几颗人头,以及绑在车上拉出来示众的那人相貌...当王师范也立刻意识到是自家兄弟饱受敌军摧残,他登时目眦欲裂,死死攥抓着城头砖石的双手,也已捏得指骨关节处变得一片惨白...... 王师范的身子微微颤抖着,不止是因为愤怒,也仍是不禁感到恐惧。而益都南面城门上方,虽然仍有大批淄青军将士列队矗立,然而他们当中大多人脸上,也都不由流露出惶恐不安的神情。 “朱友宁跋扈猖獗,又是意图尽快攻取贵镇治所,几经厮杀,也不免人马困乏,是以由他统掌的梁军部众,不止是盛极易衰的骄兵,亦是劳师连战的疲兵。既然骄纵轻敌,力气又难以为继,末将自问也可以御敌于益都城外。 当此战非只是要迫退朱友宁所部敌军,更是要一举击溃这一路梁军。末将在城外扎寨,诱敌来攻,所谋者消耗敌军气力、挫败敌军士气。而按我家主公筹谋策划,待梁军困乏疲累、士气受挫之际,也有良策荡灭敌众。 王节帅统领贵镇牙军死守城池、观望战局便是。等到时机成熟,梁军溃动之际,再由王节帅亲自统领淄青军将士,出城协同,趁势掩杀敌军......” 王师范忽的又想起符存审事先对他的嘱咐,只是心境依然十分忐忑,无法确定符存审当真就能抵抗住朱友宁的猛攻,甚至反败为胜,杀溃这一路屡次重挫己方军旅的敌军...可是王师范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符存审那边,他神情悲痛忿然,又转头望向另一侧友军援兵扎下的营盘,心中也不住暗念道: 符将军,我王家...乃至淄青军诸州黎民的性命,也全要拜托您了...... 而豹韬都衙内亲军所扎下的军寨当中,符存审绰枪骑马,位列于中阵当中来回踱步,他骑乘着雄健战马,身姿挺拔如松,浑身也透着一股犹如旭日骄阳的刚猛气概,剑眉之下,双眸中射出的目光犹如寒星,眺望向对面也开始摆布阵列的梁军部众...符存审忽的举枪直指苍天,双目圆睁,又厉声吼道: “豹韬都众儿郎,救援友军、杀败梁贼,今日再建功勋,以壮我军声威。待大战告捷之后,我与诸君痛饮耳!” 军阵当中,忽然爆发出如排山倒海的应合声,豹韬都诸营将士齐声呐喊,嘹亮的吼声直冲苍穹,声势摇天撼地。这让杀到青州益都城前的梁军部众,也隐约察觉到这一拨要与其交锋厮杀的敌军,行伍阵列当中所显露出的精、气、神,也明显有别于他们前些时日视做土鸡瓦犬的淄青军! 营寨内听从所部将官调遣,而列位结阵的军士从气质上看来,也已浑然没有当初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般的模样。他们各个神情萧杀,擎起长枪、橹盾迅速排成一道道犹如坚固壁垒的阵列,后侧诸队校刀手、大斧手尽皆着跟上,衣甲铿锵所发出的撞击声愈发响亮,听起来也是格外的整齐。 而李天衢衙内亲军中龙骧、虎翼二都轻重骑军由王彦章统掌,符存审所率领的豹韬都则以步军为主。可是营寨中排列的军阵当中,也仍有近千锐骑蓄势待发,他们也随时准备听候符存审审时度势,捕捉战机,而也要化作一把尖刀撞杀出阵,直扑向敌军软肋。 而军寨营盘四周设下鹿角拒马、鹿砦蒺藜布置得也甚是整齐森然,使得符存审统领的豹韬都所处军寨好似探出无数根钢铁倒刺,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映出森寒的光芒。如此敌方也不便派遣大规模骑军试图冲垮阵列,就见侥幸有骑兵冲透层层阻隔,也难免要陷在阵中被绞杀屠尽! 李天衢帐下牙军,就算要比王师范那小儿的淄青军更为善战,可那又如何? 朱友宁眺望远处敌军的动向,脸上神情仍旧是波澜不惊,他心中正思付着我制胜都只管派出步军上前,扫清你军寨前拒马工事,而下辖两千骑兵,只管切断你溃逃入益都城中的路径。合几拨协同部曲,合计三万五千余众,还吃不掉你万余兵马? 李天衢麾下众将,听闻有王彦章勇冠三军,安仁义精于射术,还有那曾五日下三州的葛从周,以及屡番受重用统军独挡一面的张归霸...若是他们来时,我尚且忌惮几分。虽然也曾听闻你符存审的名头,可以往多是偏将争下些战功。而我军连战连捷,士气高涨,就凭你,也敢出城迎战厮杀!? 你不必指望还能退返入城苟延残喘了,这万余兵马,我也要悉数屠尽!如此不但要震慑得王师范小儿肝胆俱裂,李天衢不得已再派兵来援时,叔父亲掌大军,也正能再趁机夺下天平军治下几处州府! 朱友宁心中念罢,便立刻沉声喝令,开始调兵遣将,以制胜都为主,而被他点到名字的诸部牙将纷纷狞声领命,立刻回归各自所统掌的部曲。片刻的功夫过后,“嗵嗵嗵...”密集的战鼓声轰鸣,侵攻大军便开始徐徐调动起来,朝着符存审所部敌军扎下的营盘那边开拨而去,本来不动如山的军阵的军阵当中,也已透出腾腾杀气! 双方军阵当中,都有无数支利箭腾空而去,汇聚到一处形成格外凄厉的破风嗡鸣声,也犹如一团乌云般朝着对面疾落而下。然而按套路的彼此对射,朱友宁、符存审双方将兵也都能事先做好防备,架起橹盾格挡,所能造成的杀伤也实在有限。 梁军步兵结成的紧密方阵层层迫近,前列军士,也开始要扫清军寨周围设下仅对冲杀时收势不及的骑兵有效的鹿角拒马,眼见要杀入营栅,而与符存审所统领的豹韬军将士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324章 除了豹韬都,我还有一拨援军可用 密集的洪流,冲入扎在益都城外的军阵当中。绵绵不绝的梁军阵列前方杀出的军卒,开始抡舞起手中大斧长刀奋力劈砍开寨栅,扫清眼前林立的拒马鹿角。然而很快的,有士卒撞杀如军寨里去,便愕然发现成行成列的敌军士卒整齐的迈步赶至,并立刻挺起了手中长枪,齐刷刷的直搠了过来! 就算朱友宁派出的部众冲破阻碍,不断的又从寨栅打开的缺口涌杀进去。可是符存审指挥着精锐步军从容迎敌,如削皮剔骨一般,不断的蚕食着对方仓促杀入寨内,却也立足不稳的兵众人群。 豹韬都的将士一直维持着稳定密集的阵列,先是以长兵器并排招呼过去,切割开对方阵势之后,有个别敌军士兵陷进阵里,后列便也立刻有校刀手冲上来一并绞杀,一时间杀得是残肢抛飞、血浪滔天。 而符存审自然也不急于亲自扑到战阵的最前线去与敌军厮杀,他从容的环视着军寨四周敌军撞杀过来的战况,断然下令,调动麾下各部早已是严阵以待的豹韬都步军迎上前去。确保敌方就算有部众会突破栅栏,可是甫一撞杀入寨,便立刻要承受大量的战斗减员。 战略、战术层面上的部署过后,沙场上要见真章,比拼的就是各自主将临阵指挥时的心态、意识、技巧,乃至麾下士兵的作战素质了。很显然符存审通过敌将朱友宁先前的战例,对其用兵手段已经有个大概的预测,而对于麾下这一支步军劲旅的战力,符存审也是信心十足。 很显然,朱友宁最先派出的几拨步军,还不足以冲垮军寨内更为坚固的敌军阵列。相反就如同运尽浑身力气一脚踢出,以为能踹断眼前的朽木,结果这一脚,却是踢在了铁板上...... 已经开始有梁军伤兵犹如潮水一般向后涌去,与旋即杀至的同僚撞成一团,拥挤不堪。各部牙将厉声喝骂着,试图重整被杀退的兵卒阵列。 除了那些或是腿股上挨了一枪,或是一条膀子被利刃卸了下来,却被同伙生拉硬拽出来,捂着伤口正在地上翻滚哀嚎的伤重兵卒,其余反倒被挤得不断后撤的军士恶言咒骂着,然而他们神情从一开始的嚣张跋扈、狰狞凶恶,脸上渐渐的也多出几抹凝重惶然之色。还有些士兵气喘吁吁的,豆大的汗珠也从他们的额头上渗了下来...... 连日征战,以为能轻易杀溃敌军。然而骄兵受挫,此刻也已露出疲兵之态。 自远处观望战局的朱友宁面色阴沉,虽然他仍是不苟言笑,可明显面色也变得难看了许多。这一路由李天衢派出驰援淄青军的援兵,不但更为善战,竟然也是如此难以啃动。 倘若不能迅速击溃这拨敌军,我制胜都与几拨协同部曲连战连捷而鼓舞起的高昂士气,也是在不断的消磨。 朱友宁心下思付,仍是盘算着要尽快击溃符存审所部援军。结果现在却打成了僵持消耗战,朱友宁不能坐视麾下部众不断的损耗还无法取得任何成效,毕竟城内王师范的兵就算再不济事,可估计尚还有几万之众......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这等打仗老生常谈的道理,朱友宁不可能不会知道。眼下还是尽可能趁热打铁、一气呵成的再歼灭掉李天衢那边派来的援军,而对据守益都的王师范造成更为强烈的心理打击,是以朱友宁很快的也做出了决定: 罢了!还是要我亲自上阵,立破敌众,不可缓图!就算那符存审麾下敌军能稳守得住阵列,好歹我军三万五千兵马,厮杀下去他部众折损也是在所难免。便由我纵兵不断猛攻施压,只要冲垮几层阵列,他又如何挽回局面!? “全军压上,对敌军阵列攻势不可间隔,临阵退缩者,立斩!” 朱友宁狞声低喝,拥簇着他的几名制胜都牙将闻言也是轰然领命,紧接着压阵的军旅尽数调动,开始挺进,不再有任何保留,而是立刻要对要尽数投入进与豹韬都将士厮杀消耗的战事当中。朱友宁提刀催马,开始加速,而他眼见这一拨敌军救兵非但实难撼动,更是因敌将符存审指挥若定,排阵部署及时迅速,采取守势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他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看来我到底还是低估那符存审了。 然而稳如泰山的军寨当中,符存审眺望见朱友宁急不可待,这就要发动全力猛攻,他双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却是暗付道:这朱友宁如此耐不住性子,这就要孤注一掷了?看来我还是高估他了...... 本来还以为,梁军侵攻至青州益都城前的,毕竟有三万五千兵马。所以消耗敌军气力,也要磨熬一段时日。结果朱友宁到底还是太过猖狂了,满心念的就是要一鼓作气击溃我军...你却以为我军便没有后招,又何尝不想一蹴而就,尽快杀溃你所部敌军? 符存审遂冷哼一声,旋即断然下令道:“是时候了,吹号!” 他身边一名小校得令,立刻抄起手中牛角号,运足了底气、鼓起腮帮子用力吹响了号角。浑厚嘹亮的号声,一时间压过了周围激烈喧嚣的喊杀声,不但直冲云霄,更是传向远方,久久不息...... 按先前部署,奉李天衢钧旨前来驰援青州的,不止是符存审一人,而是两员主将。 然而符存审先行启程,经由青州治下南面领地,先行抵至治所益都,而立刻吸引来朱友宁所部梁军的主意。而还有一拨轻骑,虽然延后旬日出发,行军脚程却是更快,从接邻的己方势力悄然进军,而且同样是通过梁军尚还未曾占据的青州治下南面地界,自然也能起到奇兵的效果。 而嘹亮的号声飘荡开来,位于益都南面远处地平线那一头,有一员骑将策马显露出身形,他微眯双眼,眺望益都城前的战事,眸子中也流露出振奋之色。 这员骑将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俊朗,身上也透着一股勃勃英气,而他不但身上披覆的光明甲以银色色调为主,更为显眼的是,就连他胯下骑乘的战马头至尾,长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通体上下,也呈一色雪白之色,粗略望去非但半根杂色,那战马脖子周围的蓬松的鬃毛似乎也比寻常马儿更为茂密,随风飘荡起来如雪光飞扬,也煞是好看。 而这骑将手中紧绰的亮银枪手握处似乎也缠着细密的银丝,即轻又韧,锋利的枪刃看来也足有一两尺长,在阳光的映射下闪耀出森森银色寒芒。如此手绰银枪、骑乘白马的扮相,当真是十分拉风...... 白马银枪高思继,来了。而且不止是他来了,青州治所益都南面的地平线上,又是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高思继的兄弟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三人,同样是绰枪驱骑,很快便与他们的兄长并肩驻马矗立,眺望远处占据。 而在高思继四兄弟身后,随他们一并开拨至李天衢治下领地的四千燕云轻骑、山北儿郎,浑身也是劲甲披挂,而在催马前行,看来很快便要排开阵势,已是蓄势待发。 325章 乱世没仗打,还算什么将军? “呵...我们兄弟几个,到底是要为李天衢效力,这却与朱全忠为敌了。” 高思祥眺望远处战事,他神情感慨,旋即又转头望向兄长高思继,又道: “本来梁晋争霸,乃至朱全忠、李天衢反目为敌,卢龙军本可置身事外。兄长虽然情愿为李天衢所用,我等眼下到底还是客将的身份,只得从故地迁移。就算李天衢待我等还算是厚待,可也全因由那李克用胁迫,我...也仍觉得心气不顺。” 高思继闻言一时沉吟,忽的开口说道: “思详、思纶、思绪,咱们兄弟四个,自从旧主李匡威与他兄弟相继败亡之后,已经多久未曾上阵厮杀了?” 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三人闻言一怔,其中高思绪也立刻回道: “当年金头王也有意成就一番霸业,却始终迈不过河东李克用那个坎,而且他还做下醉酒玷污弟妹的那等丑事...背心离德,后来为成德军王镕所杀,也是咎由自取,如此看来也实在不是值得我等兄弟效死卖命的明主。 而我等便只得依附于晋军,但也只是奉令调回卢龙军,督管兵马、寻边戎卫,除了荡灭些小股马贼流寇,这...似乎也与听命于李克用,而做晋军节制卢龙军藩镇的看家护院没什么分别。” 高思继点了点头,又长叹了一声,继而说道: “本来卢龙军为天宝十节度之一,当年由玄宗皇帝设立,为的就是防御北地异族,却成了当年安史之乱的反军贼穴。而后历经怀仙据幽、三朱相继...数度易主,直到三李相争,由金头王之父李全忠击溃李可举夺了节度使之位,卢龙军一直动荡不安,却因未处于大唐东北边疆,以往也甚少能插手中原诸藩割据的战事当中。 我辈燕云儿郎,山北藩镇出身,本来抵御北地异族,也是职责所在。如今契丹崛起,诸部当中那个名头愈发响亮,而唤作耶律亿(耶律阿保机原名)的少主看来也有雄主之才,本来我卢龙军也要提防其做大声势,趁着中原乱世而生出南侵的歹意。不过这些年来他却与小黄室韦、越兀、兀古、六奚等北地部族厮杀得凶...所以契丹虽势盛,可估计近十年内,也无力进犯中原......” 高思祥听高思继说着,也不住冷哼一声,又忿声说道: “兄长一直以来为何忧懑,我等兄弟如何不明白?卢龙军地处偏僻,自金头王李匡威之后,刘仁恭又是受李克用节制,南面诸藩打得热火朝天,我们兄弟却只得闲赋,这又没有打异族的机会。长久下去,不也是要白白荒废了我等打熬的兵家本事? 都说乱世出英雄,怎奈何世道明明越乱,我等却也只得坐视别处藩镇牙将屡屡厮杀征战,而有建功立业的机缘。更可恨李克用统掌的河东晋军众部本来各不统属,向来也不把咱们当成自己人看待,刘仁恭更是猜忌兄长声望,从来不曾打算重用我等。今番被迫迁至李天衢治下,他也根本不打算与李克用交涉而挽留咱们兄弟! 以兄长统御骑军的手段,以及出神入化的马战枪法,明明可以与天下翘楚将才一较长短,又有咱们兄弟几个同心协力,本当建立功业,争个福荫咱高家后世子孙。然而李克用、刘仁恭打压猜忌...非但是兄长,咱们兄弟四人,也都是壮志难酬!” 高思祥这一番话言罢,听得高思纶、高思绪脸上也不由流露出忿慨之色。而高思继顿了一顿,又道: “正因为如此,李天...李节帅也的确是点醒了我,虽然咱们高家于燕云之地素有威望,可久留下去,也只会被李克用、刘仁恭视为隐患。难得李节帅器重我等兄弟,想方设法的说动李克用命咱们南下前来助阵。 古人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而我高家要争个长久世代功名,趁着节帅赏识,也自当效死竭力。李克用、刘仁恭既然不识货...哼!咱们兄弟这几腔热血,也自当卖于识货的!” 身为四兄弟当中的主心骨,高思继说的也让高思详、高思绪连连点头称是。而一直沉吟不语的高思纶却忽的开口,仍不免忧虑的说道: “只不过...我等到底仍是以借将的名义前来襄助李节帅,就算咱们兄弟趁着讨伐国贼朱全忠,而奋力争胜建下功绩。倘若有朝一日,李克用再要我等回归卢龙军赴职,却又当如何?” “就算我等兄弟眼下仍是客将的身份,咱们既然脱离李克用、刘仁恭的掌控,已经来了,还要想着回去么?” 对于自家兄弟考量到以后处境的顾虑,从高思继的神情上看来,他倒不显得如何担心: “今番李节帅委以我等重任,率部协同前来驰援淄青军之时,便曾向我亲口承诺:他与李克用共同对抗朱全忠,向来关系和睦,而晋军日后倘若真要求我等返归卢龙军,李节帅也自会出面为咱们兄弟翰旋。家乡故土,我等有朝一日会回去的,那也应是达偿所愿、累建功勋,而与我高家子弟衣锦还乡!” 话已说到了这个份上,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心中那些许不甘与顾虑,也已被彻底打消。而高思继又转过头去,观望益都城前符存审、朱友宁厮杀的战况,他面露激赏之色,又赞言说道: “也难怪李节帅看来对那符存审格外重视,他指挥得步军精锐以少敌多,也当真能力抗住梁将朱友宁那三万五千兵马...刘仁恭有意提拔元行钦、单廷珪之流,以分削我等兵权,可如今为卢龙军所用的诸部牙将,若论排兵部署、临阵指挥之能,似乎并无一人能与那符存审相提并论...... 按李节帅钧旨,我等兄弟统领燕云骑众,做为奇兵,等候时机骤然杀出。而符存审已发出了讯号,诱使得朱友宁统领全军去攻,如此正方便我等袭攻敌军软肋。今番终于能大战厮杀一场,咱们兄弟四人胸中这几年郁不得志、蛰伏屈沉的闷气,也正可好好宣泄一番!” 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三人奋声回应,按高思继吩咐,开始分管调动诸营劲骑。直到高思继擎起长枪、朝前一指,四千也早已犹如被搭在拽满弓弦上利箭的轻骑锐士,也纷纷急催战马,疾驰而出! 矫健的战马扎结阵,奋起扬起的铁蹄溅得烟尘涌去,也如天河倒卷,四千骑兵集结冲锋的景象,让人望之也甚感雄壮! 高思继、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尽皆紧绰长枪,驰骋在骑阵的最前面,而在他们身后,骑乘在战马上的燕云骑兵也尽探出手中骑矛、马槊、长枪,便如一道道激流波涛,而朝着前方直直拍去。 阳光映在马战兵器的锋刃上,也耀起万千寒光。而由高思继亲自统领燕云骑众立刻发动冲锋,几乎所有人都在颠簸的马背上坐得稳稳当当,也开始气力贯注在手中的兵器上。不但威势骇人,也都展现出骑兵训练有素的驭马娴熟手段...... 李克用河东晋军的骑兵军旅,冠绝于天下诸藩?当年我等尚还效力于李匡威,而与李克用帐下牙兵交锋厮杀之时,可也没怵过河东骑军! 326章 马步军协同,反攻的号角 高思继与他的兄弟,率领燕云骑众向朱友宁所部梁军发动集团冲锋的同一时刻,符存审指挥豹韬都精锐健儿仍是稳如泰山、坚若磐石。 就算是朱友宁亲自挥刀催马,也率领制胜都一彪亲兵撞杀到前阵去。每一步前进,便不知要付出多少条性命,只片刻的功夫,朱友宁也杀得浑身是血,他手中长刀频频与迎面搠来的兵械激烈相撞,砍得缺口累累。换了两柄刀继续率部猛攻,朱友宁开始大口喘气粗气,然而要撞破敌军阵列,也仍旧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久攻不下,伤亡愈发惨重,包括朱友宁在内,制胜都连同诸部梁军本来厮杀时普遍嚣张亢奋的情绪渐渐转变。焦躁、沮丧...甚至是恐惧在军中蔓延开来,也使得盛极易衰的梁军士气本来就处于急转直下的临界点。这个时候,偏偏高思继便也率部骤然杀至! 滚滚蹄声很快也惊动得大批梁军回身观望,随即溃动的各处阵中,也先后爆发出喊声,却是慌乱中响起的惊呼尖叫声!有的牙将倒也打算立刻转身过来,喝令麾下士卒结阵迎敌,可是先前兵锋所向,是雄踞于军寨当中的符存审所部的豹韬都劲旅,而把软肋弱点暴露在骤然杀出的这一路奇兵面前,也根本没有再重整阵列的时间! 四千燕云骑士,以迅猛凌厉的冲势,已经扑至惊慌溃乱的梁军面前,那些高大雄壮的战马长嘶着,扬起碗大的铁蹄朝着前方狠狠踏去,便已经撞进了乱糟糟的敌军人群当中! 仓促排列的阵型既单薄又凌乱,也根本无法抵御剽悍锐骑的猛攻。激烈的碰撞声频繁响起,梁军士兵,被搅动得连连溃退,拥挤在一处,各部牙将军校大声喝骂,也是无计可施。 反观高思继所率领的骑军疾驰过处,立刻却毫不停歇着收割生命,前排平举起锋利的长枪,刺穿了无数敌军兵卒的身躯,成排雪亮的马刀旋即挥斩疾落,砍翻了不计其数的士卒...倒毙的血肉躯体,旋即便又在滚滚踏过的马蹄之下被生生践踏成烂泥! 冲驰在骑阵最前面的白马银枪高思继,已然疾奔至几员梁军统兵牙将的近身处,他手中亮银枪如电探出,扑的一声闷响,锋利的枪尖便已直搠入一员手中军械还没来得及举起的牙将咽喉中。 斜侧有敌骑嘶吼着杀来,高思继却是瞧也不瞧,抽出亮银枪一荡一挑,“铛!”的劲响便将劈斩过来的大斧力道卸得干干净净,亮银混杂着血光的长枪枪锋,便如同活物一般,呼啸昂起踏出,好似条雪练花白大蟒张口咬去,便直直搠入了那骑将的面门当中! 高思继骁勇破阵的战姿,出神入化的枪法,比起李存孝、王彦章那等使得沉重兵器摧锋破阵,大开大阖、横扫千军的势威,则走的是技艺流的路数。更兼他使得亮银枪风驰电掣,舞动起来时寒星点点、银光皪皪,锋芒过处,先后便已有四员牙将、九名军校毙命于枪锋之下,而高思继疾驰催马冲杀,到目前为止,也尚未没有敌骑能与他走过一合! 兼之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三人战马武艺虽然尚还不及他们兄长,但是以往却也是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三杆长枪也搅动起腥风血雨,率领着燕云骑众奋勇突进,也冲击撼动得包围符存审所部军旅的数拨梁军阵列陆续崩溃。 当朱友宁惊觉回身观望,却见到己方军旅兵败犹如山倒,溃退的人潮拥挤推搡,被冲垮的阵列早已乱成一锅粥...他又惊又怒,瞪大了双眼,仍是不敢相信前些时日连战连捷的麾下部众竟然会落败的如此快! 又是一声浑厚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惊得朱友宁浑身一震,当他在回过头去,就见处在混乱的人潮当中仍能保持密集的阵列,眺望过去依稀可见的敌军主将符存审扬起手中长枪,断然朝着自己这边一指,他身边的军校奋力吹号。方才是给突袭而来的奇兵骑众发出讯号,而这一次,则是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采取守势之时,豹韬都部众,就好像是生满了倒刺的铁壳玄武神兽。而随着号角声起,一队队刀手从长枪兵身侧穿越过去,迅速排成阵列,手中那一片片刀丛起起落落,就如同割麦子一般,肆意痛快的收割着人命,齐刷刷的阵列开始向前涌动,所过之处,脚下都是零碎的残肢与粘稠的鲜血...... 败了,败了!终究还是败了!再是不甘,仍旧无法置信,但是朱友宁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败局已定,也断然无法再扳回战局! 然而即便要逃,朱友宁先前却因急于要冲垮敌军阵列,陷在前阵,周围也尽是溃乱的人群,又怎能立刻脱身而出?当他羞恼的擎起长刀,正要斩杀掉就近处几个惊嚎奔走的兵卒时,骤然听闻从斜侧有一阵激烈的撞击声暴起,一彪骑队也从溃动的人群中轻易杀出一条血路,而策马朝着这边狂暴的疾冲了过来! 朱友宁瞪目怒视着亲自统领那一彪骑兵趁势撞杀过来的敌军主将,就见他眸子中已燃起灼热的杀机,锋刃雪亮的长枪也已被擎起,并朝着这边遥指过来,他咬牙切齿,嘶声怒道: “符存审!这一场仗,是你赢了!当你非但要击垮我制胜都部众,这还打算亲手取我的性命!?” “朱友宁!即便是两军交锋,可是杀俘屠城,手段实在太过歹恶凶残!我奉主公钧旨,前来驰援淄青军,你既然已经败了,给枉遭屠戮的黎民百姓做个交代,你的性命便也留下来吧!” 符存审清啸一声,手中长枪疾如闪电一般的刺出,而朱友宁低吼一声,也只得抡刀迎上前去,长枪与大刀重重的磕在一处,“铛!!!!”的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朱友宁猛觉得耳畔嗡的一声响,虽然双臂酸麻,可是他仍尽力攥紧了刀柄,恶狠狠的朝着符存审劈斩了过去。 然而符存审、朱友宁二将的周围,锐骑甲士长矛猛搠、短兵乱挥。血光飞溅中响起的大多是梁军士卒的惨叫声,地上的尸首转眼又高了一层。朱友宁也注意到不远处骤然杀出的数千骑众,仍旧势如破竹,而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麾下诸部将兵却疲乏劳累,更是震恐惊惧,溃不成阵列,还要被另一个方向不断碾压过来的豹韬都锐士无情绞杀! 激动了二十余合,朱友宁也已察觉到符存审马战武勇,似乎也在自己之上,然而现在也根本无法策马冲驰起来,冲过溃乱拥挤的人群,而立刻从战场上逃离...而距离自己不过几十步的范围内,朱友宁也瞄见由他统掌的制胜都几员牙将,并着麾下兵卒浑身便如血葫芦一般,在敌军的夹攻下相继扑倒毙命...而数十名敌军锐骑,又迅速朝着他这边驰杀过来! 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被亲自扑入战团的符存审给死死缠住,这本来就难以应对,又有这数十敌骑杀至,我又如何能够抵敌!? 朱友宁心慌意乱,手上招式也不由失了章法,而符存审眼中精芒暴涨,很快便捕捉到了战机,他挺枪再度直搠了过去,口中还厉喝道: “朱友宁!你纳命来吧!” 327章 这一次我救你,可下次能自保么? “噗!” 符存审手中的长枪,如闪电般刺出。朱友宁的瞳孔当中那点寒芒骤然放大,他仓惶的往后闪避,然而锋利枪锋所划出的寒芒,仍旧从他的咽喉掠过,枪刃入肉尺长,也切断了朱友宁颈项上的血管,鲜红的血液,也登时从伤口喷涌而出! 脸上一片血糊的朱友宁,下意识的立刻伸手死死捂住被枪锋割裂开的伤口。然而泊泊鲜血,仍旧止不住从指缝间溢出。朱友宁嘴中忽然也喷出大口的血沫,他双目赤红,死死的朝着前方瞪视过去,便见符存审拨转马头,疾驰杀来,再复一枪,而朝着自己的心窝狠狠搠来...... 朱友宁一死,其余梁军部众四分五裂,更是只能败走奔逃。 益都城头上方,王师范一直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变化,他紧张的手心早已是攥满了汗水。而战事从一开始朱友宁所部梁军咄咄逼人,率先发动猛攻;再到符存审率领豹韬都精锐严守住阵势,诱使得朱友宁倾尽全力;直到南面又有友军骑众骤然杀出,驰骋破阵,与符存审统掌的步军反守为攻...王师范脸上神情,也从开始的惶然担忧,再到讶异震惊,也终于面露狂喜之色! 而在王师范周围,为朱友宁所部以制胜都为主的梁军杀得胆战心惊、震恐沮丧的幕僚属臣与守城将士,忽然也爆发出了一阵阵欢呼! 麾下将士的欢庆高喊声,也提醒王师范想起先前符存审的嘱咐,他立刻拔出腰挎的长剑,并且奋声喊道: “众将士听命,出城协同友军,共讨梁贼!” 益都城门缓缓打开,一队队步军骑军又从城中杀出,去拦截崩散逃亡的梁军余部。就算前些时日,这些淄青军将士由于同僚部众接连惨败而军心涣散、士气低迷,但如今是痛打落水狗,也更要出尽胸中的恶气! 激荡的喊杀声愈发响亮,梁军的悲呼惨叫声也就愈发激烈。侥幸未死的士兵们也都已吓破了胆,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不止是符存审刺死朱友宁之后,已然统领着豹韬都众部将士继续趁势掩杀,高继思兄弟几人率领骑众呼啸着碾压而过,所过之处不但一片血肉凋零,燕云骑军乘胜追击,极可能扩大战果,紧紧咬住梁军败兵绞杀甚至追出了二十来里的路程...... 夕阳残红如血,益都城前血腥气格外浓重,残肢尸骸遍地,四处都有无主战马悲凉的嘶鸣声传来。淄青军部众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收殓尸首,而节度使王师范焦急的奔出城郭,本来甚是注意形象外表的他,也浑然不顾身着的儒服被战场上的血污玷染。 忽然王师范目光一凝,便朝着由几员兵卒抬着的担架疾奔过来。眼见自己的胞弟王师克躺在上面,仍是不省人事。王师范赶上前去,紧紧握住王师克的手,便悲痛的说道: “贤弟,你受苦了...都是愚兄无能,累害得你遭受梁贼迫害!” 王师克紧闭的眼皮微微一动,虽然极度虚弱,可他口中仍含糊不清的说道: “兄...兄长?我有命能与兄长团聚...这却不是在梦里?” “万幸贤弟尚还保得性命在,快!抬我贤弟速速返至益都城中,请医师诊疗救治!” 好歹见到自己的兄弟尚还有救,王师范心下稍安。当他望见符存审也朝着这边行来时,王师范更是感激涕零,主动迎上前去,直接跪倒在地,并伏拜道: “世叔再造大德,将军救命大恩,深过沧海,在下铭感五内,此生绝不敢忘。便是做牛做马,也誓要报答世叔与将军恩德!” 符存审见状连忙上前搀扶,并回道: “王节帅切莫如此,驰援友军、义之所在,末将谨奉主公钧旨前来,厮杀退敌,也是分内职责。只是...朱友宁虽除,当方今贵镇诸州治下仍有梁军部众肆虐侵害,我等也仍须扫清犯境敌众,也仍不可疏忽大意。” ※※※※※※※※※※※※※※※※※ 朱友宁战死,所部制胜都也被打得不成编制,三万五千兵马于益都城前大败亏输,奔逃回归至梁军下辖领地的,也不过九千余人。 而高思继兄弟几人率领燕云骑军追击撵杀一番之后,迅速归来与符存审统领豹韬都牙军会师。配合默契而打了一场漂亮战,到底是战友袍泽情谊,这也使得符存审、高思继二将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趁着麾下军旅稍作整顿期间,彼此称赞恭维一番,符存审与高思继知会过王师范,便挥师启程,马步军协同趁势北进,而要收复淄青军方面先前失陷的各处城郭。 渡过黄河,暂时战取几处县坊,而在青州治下修筑寨垒控扼道路要隘的各部梁军,到底是要配合着朱友宁不断蚕食淄青军的领地。如今朱友宁既然为符存审所杀,所部制胜都也被杀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暂无其他梁军大将前来主持兵事,各处梁军也实在难以抵抗符存审、高思继这一路组合,非是被击溃歼灭,便是只得事先退却。 如此由符存审行军调度,又经历几场小规模战事,这一路下来锐不可当,逐步又收回博昌等几县失地,一直打到了黄河水畔,至此朱温先前侵占的淄青军领地,也只剩下北岸的棣州尚还处在梁军的控制之下。 而位于青州以西,齐州与淄州的交界处牵制住刘鄩所部牙军的梁将王檀、张存敬,在得知主公的亲侄儿朱友宁战死于益都城下,直捣淄青军治所的军旅也已被彻底击垮,不但又惊又怒,也不得不考量如今战略形势的演变...... 其中素来以敢打敢拼而著称,按史载也是“性刚直,有胆勇,临危无所畏惮”,并且习惯于危难之际出奇计放手一搏的张存敬便提议既然已杀至淄青军腹地,便应当统领部众如锲子一般死死钉在敌军领地当中,以策应主公继续发兵前来侵攻。否则我军既然已折损大将,就此轻易退去,那么侵攻淄青军的成果,岂不将会前功尽弃? 然而另一员统军主将王檀按以往的经历“少时喜读兵书,颇有韬略”,而且起初投从朱温为军中小校,屡从征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积累起厮杀征战的阅历,他行军打仗勇猛归勇猛,但战前筹谋也更倾向于稳妥的路数,遂提出异议表示道: 我等奉主公钧旨,是要拦截住往东驰援淄青军治所青州的救兵,如今东面朱友宁所部兵马既然溃败,那么我等便是敌方领地当中的孤军...而主公与李天衢僵持,又要发兵往河北与李克用的晋军对抗,这段时日又哪里还会有援军前来,而协同我等继续侵攻淄青军? 敌将刘鄩,听闻其足智多谋,只是先前只得挥军驰援青州,意图我等尽能掌握,所以才能拦截住他与之对持。可如今李天衢派遣往青州的救兵竟然能以少胜多,一举击溃先前侵攻淄青军战无不胜的朱友宁所部制胜都...东面敌军在引军来时,反倒我等要腹背受敌!既然起初拟定的计划已经事败,那么我等也没有必要再久留下去,否则被敌军切断退路,进而遭夹攻绞杀的可能,也只会越来越大。 起初张存敬虽然不甘心,可是待探马急报说符存审驰援淄青藩镇的敌军连下数县,随即调转兵锋,而朝着齐州这边杀来之际...他也很清楚主公朱温北攻李克用、南据李天衢,又因先后两场战事不利而损兵折将,短期内恐怕也很难再派发大批援军,协同继续攻占下淄青军全境疆土...... 于是乎,王檀、张存敬所部梁军也开始往北面退却,而撤返至黄河北岸。如此王师范一方势力有惊无险,只除丢了黄河以北的棣州以外,朱温梁军势力,也已尽数退兵归返。 328章 仗打到现在,竟是朱温占了上风? 就算得李天衢发兵驰援,而解除了十万火急的危机。可是王师范被残酷的现实狠狠蹂躏过一番,受到莫大的打击,心态也难免开始慢慢转变。 与急行前来复命的刘鄩相见,王师范长吁短叹,意识到自己就算饱读诗书、笃好儒术,但实在不是统兵御将的料。所以他痛定思痛,做出了两个决定: 首先王师范将藩镇兵权交托于刘鄩,总掌主持青、淄、齐三州兵事,至于以后如何与友军李天衢合计谋划,而继续对抗朱温,乃至其他军务事宜,则尽撒手放权,自己以后就老老实实的打理地方民政; 至于第二个决定,王师范对于李天衢不只是万般感激,也是十分惭愧。毕竟是他治军指挥太不济事,不但导致朱友宁所部梁军轻易的杀到淄青军藩镇治所,波及到莱、登二州险些失守,那也会致使朱温可以轻易抄后路攻打李天衢后方...本来以为己方势力将会是讨伐国贼的重要力量呢,结果却险些成了要坑死友军的猪队友。 所以王师范遣使与李天衢来往议定,领地东面的莱州与登州,也尽交托于友军派遣部曲接管。名义上虽然仍属于淄青军领地,当实质也有李天衢接手管理,而控制住莱、登二州,也就相当于将山东半岛延伸入渤海、黄海的版图纳入己方势力。而百姓户籍的管理、州府财赋收入,乃至船坞口岸的规划,也都做为维持驻守牙军的后勤保障。 毕竟淄青军治下,位于黄河以北的棣州尚还没有收复,那么朱温随时还有可能兴兵南侵,再度杀至青州治所益都城下。除了智将刘鄩,李天衢方面占据登、莱二州,也就更便于出兵驰援。王师范本质上仍是个仁人君子,也不屑于小肚鸡肠的与人讨价还价,现在的他,也绝对无法摆脱对李天衢友军势力的依赖。 所以即便形如割地,王师范是作为对于李天衢的报答也好,还是要予以守护他治下子民的友军最大方便也罢,他也只能认命。 到底是他父亲王敬武打下的基业,王师范没有将淄青军藩镇全盘一股脑的拱手相让,这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一直惦记着这个盟友的地盘,然而这事还真就得让人家主动点头才是,就算王师范放权让刘鄩总掌军务,那个一步百计的智将,再与梁军对抗也难免要焦头烂额的四处救火,而王师范所将要承受的心灵打击,这还没算完呢...... 毕竟朱温,还会来的。 与朱温开战之后,仗打到了现在,淄青、徐泗等地都死守住了,到底没让朱温的阴谋得逞。就算战略性放弃了义成军领地,李天衢收获的地盘反而多出不少,而梁军方面,先后折了庞师古、郭言、朱友宁等统兵大将,还有数万兵马阵亡。李天衢这边则是折了义成军贺怀庆,战损比率也要比朱温低了太多。 然而这场群雄争霸的大战,终究不只是李天衢、朱温双方的角逐。战局在北地风云突变,前来传报军情的解青面色十分凝重,他火速赶到郓城牙署,立刻前来禀告李天衢疾言道: “主公,大事不好!晋王...势危矣!” 李天衢闻言面色立沉,也立刻命解青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道个分明。 原来起初朱温因多线作战,派发往河北的军力有限,也只能协同魏博军采取守势、据守城郭,并由成德军王镕提供后勤供给。李克用则牟足了劲,接连调动晋军向朱温乃至其附庸势力发动猛攻。然而期间却是因后院失火,而致使晋军方面的战略处境一下子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李克用帐下宿将,官居昭义军节度使的薛志勤到底年事已高,而身故长逝。当初争夺河阳军藩镇事败,便北逃依附于晋军的李罕之乘着丧期,却悍然兴兵占据昭义军治所,并自称节度使留后。 李克用闻讯大怒,立刻要调遣义子李嗣昭率部前去征讨,可是李罕之也早做出准备,他命牙将带着其子李颢为质,先前便已赶赴宣武军汴州求援。 能趁机对自己的死对头予以迎头痛击,朱温又怎会不允?他当即决定承认李罕之昭义军节度使的身份,随后从河阳、魏博两个方向进军,以驰援李罕之。期间梁将牛存节立下首功,大破晋将安休休所部兵马,直杀得尸横蔽野。 除了取道河阳军黄河渡口,东面朱温唯有占据义成、控扼魏博,才能具备发兵往河北地界的主动权。对于李克用来说,他也要掌控昭义军领地,才能对魏博军领地形成更大的军事威胁。然而李罕之的突然背叛,致使诸部晋军粮草补给难以为继,只得相继往河东撤返,期间梁军、魏博军以及李罕之所部兵马趁机截杀,李克用方面兵马折损,也是数以万计...... 如此朱温虽然与李天衢之间计较胜败得失是吃了亏,可是他又占据了义成军、昭义军两处藩镇。李克用本来一门心思的要把梁军赶出河北地界,结果却灰头土脸的退返回河东。 不算李天衢这一边,梁晋争霸的战事,现在可不是李克用说想打便能往南打,而是朱温完全掌握战略上的主动权,有昭义、魏博、成德这几镇帮手,只要出兵,便能轻易杀入河东军地界,甚至直捣藩镇治所所在的太原城! 李天衢踌躇片刻,随即沉声说道: “李克用早知李罕之那厮凶恶反覆,是鹰鸟之性,只因他掌控河阳时招聚的兵马前去投从,行军打仗也有些本事,便收容了那个祸害...这也到底是养虎为患、自取其祸了。 只是我北面与王师范、南面与杨行密彼此便于协同策应,朱全忠又占据义成、昭义二地。我军暂时也难以与晋军互通声息,相互救应,如今反倒是李克用孤立无援,再要用兵颇多顾忌,而处处受制于梁军了......” 而解青面色凝重,随即又禀说道: “除了北面晋、梁双方厮杀胜负的军情,主公曾嘱咐我督令署吏详加查探,尽可能知晓北地屡次战事当中风头最甚的将才,又是如何制胜建功。而除了牛存节等梁将,还有一人以后看来也须多加关注......” 解青遂又报说,李罕之当初毕竟曾依附于李克用,他麾下的精兵良将,倒也有些曾为晋军所用。然而李天衢也知道河东军众将普遍有股骄横跋扈气,说好听了那叫霸气,说不好听了也可说是目中无人,尤其是与附从于他们一方势力,先前却非是河东出身的将领难以相处,而卢龙军燕云出身的高思继,就是个最明显的例子。 李罕之麾下也有那么一号人物,虽然因寄人篱下而曾投从晋军,可是一直屈居下僚、不受待见。遂又趁着他主子背叛李克用之时,从河东出逃前去投奔梁军。 结果几场战事,那员将官累建功勋,掉过头来也杀得曾轻慢待他的晋军部众丢盔卸甲。朱温闻知战报,遂提拔赏封,那人在梁军中受破格提拔,还顶替叛离丁会做了宣武军押衙,有此也可见朱温对他的重视程度。 还真是南橘北枳,此人先从李罕之、后投李克用期间一直名气不大,结果逃离河东,未曾再去投从旧主,转而为朱温卖命之后便立刻打响了名号,如今也俨然成为梁军当中快速崛起的将才...... 而那个人的名字,则叫做杨师厚。 329章 桀燕、北平,河东危局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句话现在用来形容李克用的处境也显得十分恰当。 因为随后几日又有消息传来,河北方面本来与李克用关系较为亲密的义武军节度使王处存也已身故。本来是由其子王郜继位司掌藩镇,然而朱温既已将手伸到了河北地界,自然也不会放过与晋军交好的藩镇势力。 趁着李克用败退回河东,梁军又以张存敬为主将,击溃义武军五万兵马于沙河怀德亭,歼灭士兵过半,义武军部众震恐畏惧,遂军中哗变,推举王处存之弟王处直为节度使,驱逐王郜逃亡至河东晋军。待梁军杀至义武军治所定州,王处直在城头上疾呼宣称不但出绢十万匹以做犒劳,更愿臣服于朱温。 王处直遂得朱温安抚,不但受封太原郡王,还被承认其节度使的身份,自此五代十国时期割据政权当中下辖定、易、祁等数州,疆域集中于后世河北省保定一带的北平国国君,也已成为统掌一方的君主;而素来与河东军亲近的义武军,却已转投梁军,而成了朱温的附庸势力。 不只如此,本来由李克用扶持上位的卢龙军刘仁恭,却是趁着晋、梁双方交战,出奇兵袭取南面横海军藩镇的治所沧州,节度使卢彦威出逃投奔朱温,治下沧、景、德等几州,也尽为卢龙军所占。 刘仁恭兼并统掌两镇疆土,野心渐长,也开始以防备契丹为由,而对李克用勒令他协同讨伐朱温的举动视而不见。由河东派往幽州的求兵使者十几次也无成效,甚至激恼得刘仁恭辱骂李克用,扣押使臣,并将戎卫卢龙军的河东军部众悉数收押...... 自此卢龙军也已脱离河东的掌控,同意调派高思继及其所部兵马前去支援李天衢,也成了刘仁恭为李克用做的最后一件事。他还将本来由河东调往卢龙军,如今也不肯降从的官吏尽数斩首,还遣人将人头献于朱温,但是也并没有表态愿意臣服于梁,如此也是要向朱温传达一个讯号: 既然我已经与李克用反目成仇,那么你也没有必要兴兵来攻打我。但是我刘仁恭图的是称雄一隅,不想做任何一方的附庸势力。你朱温与李克用、李天衢、杨行密等人的战事,我不想插手,但是也别把我逼急了,而只能与你为敌。 而朱温收下进献来的河东军官吏首级,给出的回应则是:加封刘仁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梁军部众,也没有再试图进犯卢龙、横海两处藩镇,既然刘仁恭选择置身事外,的确不必与他为敌...至少眼下而言。 如此河北地界,已经尽是与李克用敌对的割据势力,而且其中大多都臣服于朱温。河东晋军岌岌可危,李天衢寻思这些年下来,李克用经历义子李存孝的背反、亲子李落落被害死、还有李罕之与刘仁恭这些白眼狼的背叛,尤其是处处为朱温那死仇所压制...估计他在太原只怕是气得又要吐血了吧...... 经受这一连串的打击,也着实让李克用沮丧消沉了好久。史载轨迹河东军治所太原先后两次曾被梁军围困,以往霸气凛然,不肯屈居人下的李克用也会因为自己终究无法抗衡朱温,甚至会有从河东撤离,迁至塞北草原的打算。 所幸有正妻刘银屏、亲子李存勖等人力谏苦劝,这才让当时心态最为消极的李克用打消了逃避的念头。否则他的子嗣李存勖、李嗣源就算能够卷土重来,隶属于河东军的沙陀众部再经历到草原上逐水草迁徙,而去汉化的过程,说不定也会演变成契丹辽国那般,成为藩汉共存,但统治阶层汉化烙印相对更不明显的割据政权...... 总之现在的河东晋军处于形势最为严峻险急的时候,李天衢虽然有意要促使梁、晋双方斗得两败俱伤,但绝对须考虑朱温会因时局走向出现变数的因素,也要杜绝他有过早使李克用败亡,亦或将其驱逐到塞北的可能。 换而言之,不能再让朱温继续猖獗下去了。 针对晋冀之地局势的风云突变,也仍不免要展开军议。前线打仗,可后方各处藩镇州府也仍要维持农、工、商、法等各个行政机关的运作,是以如高郁、张全义、张居翰、罗隐等文臣仍旧专注于各自司掌的政事,郓城牙署节堂内会集了一众武将,只有严可求做为随军军师参加这场军议。 “依如今形势看来,晋王与卢龙、成德、魏博、昭义等诸镇交恶,黄河以北,反倒是河东军成了众矢之的。而我军与晋军之间,就算不说是唇亡齿寒,可本来与朱全忠为敌而同仇敌忾的势力,也当属晋军最为势大。 此消彼长,梁军日渐势盛,这到底也会对我军不利。可是...河东晋军不比淄青军,彼此的交情乃至相距路程上而言,王节帅先前与主公唇齿相依,如今更是要倚仗我军势力。驰援河东,毕竟要北渡黄河,还要陆续途径已归附于梁军的藩镇...朱全忠也必然会趁机算计,意图重挫我军。” 如今符存审尚与高思继统率所部军旅,在班师返程回郓州向李天衢复命的路上,节堂内率先发表意见的,自然便是众将里面也常好深思熟虑、剖析战局的葛从周,他继而又道: “然而主公亲自统领大军坐镇郓城,与朱全忠彼此牵制,都是意图打乱彼此部署,而趁机集中军力重挫对方。正是敌不动、我不动,梁军倘若要纠聚王镕、罗弘信、王处直、李罕之那干附从藩镇,联合攻打河东军藩镇,这便是敌军先动,而让我军有可乘之机。 臣以为,我军固然要支援晋王,当仍不可轻举妄动,而待朱全忠意图先行攻打势堕的河东晋军之际,我军再趁机出兵,让梁军乃至其附属藩镇顾此失彼、有所忌惮,也不便倾尽全力侵攻李克用。” 待葛从周建议说罢,李天衢立刻点了点头,又道: “也正如从周所言,何况晋王这几年下来也是时乖命舛,所以处处受制于朱全忠...但是河东兵强马壮,也非是寻常藩镇可比。即便眼下河东军藩镇周围尽是敌军,而落得个四面楚歌的困境,可是梁军想一鼓作气灭了河东晋军,也没那么容易。 就算朱全忠也有可能趁着晋王处境极为被动,也只得自守门户之时,而先行要攻打我军...我北联王师范、南结杨行密,彼此护卫倚仗,更是准备完全,就等梁军前来攻打。形势不比河东晋军那般险恶,而朱全忠当真会把精力放在我的身上,如此也是解了晋王的燃眉之急。” 葛从周完全是凭着他的阅历见识,以及战略上统筹全局的能力上提议谏策;而李天衢则是心想现在就算李克用现在是走背运最惨的时期,没穿越过的,谁都无法断定河东晋军是否还能再坚持下去,何况按史载,就连你自个儿不是也曾打了退堂鼓了...... 可是原本轨迹的李克用既然能强撑渡过这段危机时期,何况如今又多出我这么一路强援...只要我不会无动于衷,时局走向较之史载的进程应该也不会跑的太偏。兼之你麾下仍旧是将星云集,正如葛从周所言,如此我只管若朱温胆敢动你,我就从后方揍他。几乎能断定能保住你河东不失,以后也还能继续与我合伙揍朱温。 只是正如先前谋划,我也不能只想着和你联手对抗朱温,反而要助长你李克用会比原来的轨迹变得更为强大。 而李天衢、葛从周这边正说到一块去,抛玉引玉,也使得节堂内其他人正要相继提议之际,却是解青收到最新的消息,立刻奔赴过来,传令军校先行抵至牙署节堂,要立刻报与李天衢知晓的消息则是: 朱温已经离开义成军滑州,而返回宣武军汴州去了。 330章 大唐,亡了 “朱全忠命朱珍统领重兵坐镇滑州,并以李唐宾为辅,自己则返至汴州去了...如此看来,今番他进犯我军领土不利,可是于河朔却是斩获颇丰,而战事一直持续下去,到底劳民伤财,看来他也有意先休整一段时日......” 在听闻朱温撤返回宣武军汴州的消息之后,节堂内几员牙将却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毕竟出征在外,徐泗、淄青方面先后战事打响,然而随着李天衢屯驻于天平军的将士这些时日神经一直都绷得紧紧的,要不然就痛痛快快打上几仗,可一直屯兵于前线苦熬,这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朱温返至汴州,他的梁军将兵历经战事,也需要休歇重整。李天衢这边除了寻边守卫的部众之外,其他诸部将士也就不必一直在前线苦熬,好歹也能撤返回各自屯戎的州府,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与家人再相聚一段时日。 然而这边王重师方自说罢,严可求却忽的又道: “方今河东晋王昭义军失守,又与河朔诸镇为敌,声势受挫、处处受制,只怕与其势不两立的朱全忠,也会将主公视为最大的敌人...而这次他没有机会重挫我军,下一次恐怕也着重要算计对主公不利。 而且朱全忠先前兴师动众,如今忽然撤返,也未免有些仓促。也很有可能是因为又降服义武军藩镇为其臣属,还使得卢龙军刘仁恭也与晋王反目决裂,所以至少对于他而言,要做一直图谋的那件大事,也已然时机成熟了......” 严可求旋即转过身来,他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而又道: “而朱全忠屠戮公卿重臣,方今朝堂当中也已尽是他的亲信爪牙,弑杀先帝、扶植嗣君继位,也将幼帝彻底掌控在掌股之间。于朝堂已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朱全忠欲壑难填,仍不知足,今番他出兵震慑诸处藩镇,这又急切的回去,还有何事要做?主公,只怕是......” 李天衢微微颔首,长叹了口气,随即也倒: “是啊...皇帝如今尚还未过龆年之龄,可怜就要被贼臣害死,而这大唐,也已要亡了......” ※※※※※※※※※※※※※※※※※※ 待朱温返回汴州之后,被他掌控的傀儡朝廷,也立刻有朝臣上书梁王位高尊崇,又有讨伐逆臣叛镇战功,应加封为相国,总百揆,并进爵魏王,加车马、衣服、乐县、朱户、纳陛、虎贲、斧钺、弓矢、秬鬯这帝君赐予殊勋最高功臣的九锡赏赐,反而朱温的反应却是:怒而不受。 如今名义上的唐廷宰相柳璨,本来已经彻底倒向朱全忠一方,所以没有如其他公卿那般惨遭清洗屠戮。他巴结谄媚的用意所在,是把朱温比作当年扫荡中原,取天下三分其二的魏王曹操。如此非但是要讨好,也是有意劝谏朱温方今仍有李天衢、李克用、杨行密...等各处藩镇雄主雄踞一方,天下既然未平,称帝不可太急。 好歹再封国、加九锡、加殊礼...接受禅让之间的程序先走完,大王还真就再等不了几年么? 然而朱温,还就真等不下去了。 虽然朱温是无赖出身的大老粗,可是这些年厮混下来耳濡目染,也甚有见识。什么封王加九锡,当年篡汉的王莽,弑帝的司马昭都受过,唐朝开国太祖李渊也受过隋朝赐封,再往前推南朝宋、齐、梁、陈哪个不是先受九锡,再干掉皇帝上位?这都历经几朝几代了,世人皆知我受加九锡,就是为了当皇帝,那为何还要再费这般事,直接胁迫李祝那小儿让位不是更痛快!? 你这干厮鸟,还要孤等下去,这要拖到什么时候?让老子如曹操那般,皇位明明唾手可得,然而只让他儿子白占便宜?孤不打算学那曹操,皇帝老子,孤现在便要做!而且也不想再等下去了!正因为天下未定,你们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表面上顺从于孤,实则仍要拖耗时日,盼着李克用、李天衢之流能救驾抢夺皇帝去了?若是如此,你们一个个还劝孤要等下去的贱汉,也都该杀! 如此柳璨的马屁却是拍到了马蹄子上,朱温随意寻了个由头,也将他给处死了。而柳璨临死之前,情知就算改投朱温效忠也落不得一个善终,悔不当初,受刑时也大声疾呼道“负国贼柳璨,死宜矣!”...自此以后,朝堂中几无人再敢劝谏朱温称帝此举,是操之过急了...... 随后朱温又遣人去缢杀了唐昭宗之妻何太后,编排罪名,矫诏称太后与当初他致使前去诛杀李晔的蒋玄晖私通事发而自杀,追废为庶人。扫清眼前一切阻碍,朱温遂在所谓的百官劝进之下,接受唐哀帝禅位,正式即皇帝位。 朱温遂改唐廷赐名“朱全忠”为朱晃,改元开平,国号大梁,定汴州开封府为国都,而以唐朝原国都长安为西都。至于皇帝李祝,由于曹州济阴如今属于李天衢统掌的天平军治下,所以他没有被废为济阴王,而是被打发做阳翟王,改为迁往许州阳翟囚禁。 可是押赴往阳翟途中,李祝却暴毙身亡。朱温方面宣称废帝因为年幼,途中然暴疾夭折,然而据传闻,几岁大的孩子,是被活活扼死的。 历代皇朝,也终究免不了兴衰更迭。曾经疆域空前辽阔,威招万国来朝,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强盛国家的巍巍大唐,到底还是亡了。而朱温终究仍是达偿所愿,建立起梁朝称帝,只不过比起原本的轨迹,他身边少了些人手相助,又因战略上的局势与史载有所不同...其谋朝篡位的过程,也要简单粗暴了许多。 而魏博、成德、义武、荆南、定难...等各处附属藩镇,也立刻遣使上表,表态愿意改奉梁朝为主。当然还有其他不少雄踞一方的君主,也绝对不会承认朱温废唐建立起的梁国,为继承了正统国祚的中原皇朝。 其中尤以河东晋军的反应最为激烈,就算如今战略形势上十分的被动,可是河东军方面仍旧沿用唐朝年号,李克用也仍以唐廷钦封的晋王自据,只是依如今这般形势。他所占据的领地,也可宣称为晋国,而做为仍要扶植光复唐廷的国家,继续与梁朝对抗。 而且性情暴烈的李克用,也立刻命属吏发檄文,将朱温骂得狗血淋头,一边尽可能的仍在拉拢其他藩镇势力拒不接受梁朝的册封,继续联合起来讨伐国贼朱温,一边仍在积极的试图打破河朔方面各处敌对藩镇的封锁,而与李天衢取得联系。 而皖地方面,杨行密对于朱温篡唐立梁的逆行激烈反应,比起李克用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他这个在后世被赞誉为“十国第一人”的雄主,由于唐朝灭亡的比原本的轨迹要早了许多,所以他眼下不过受的是郡王爵禄,并没有于唐昭宗李晔尚还在世之时被封为吴王,而后早于朱温篡唐身故,又得唐朝追谥为吴武忠王...... 仍旧要与朱温往死里掐,杨行密也断然不可能接受梁朝的赐封。那唐朝都没了,谁还能许他封王建国? 杨行密遂领宁国军藩镇,乃至长江以北淮南军的部分领地,以及江东占据的几处州府而自号吴王,也已形如一国。暂时与晋国李克用那般,继续沿用唐廷年号。 你朱温就算废唐称帝,便以为能吓唬住我们?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该打也就更是要往死里打你! 331章 方今天下,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继朱温篡唐立梁,不久后,第二个称帝的人物也已出现了。 如今占据巴蜀两川之地,而爵封西平王的王建,先前于朱温同李天衢、李克用、杨行密、王师范等诸藩势力大战杀伐之际,看似虽然一直打算坐山观虎斗。可是朱温废唐称帝之后,他也公然宣称,传檄天下,不承认梁朝的正统性, 然而王建接下来的操作却是:积极派遣使者秘密进发,赶赴河东,建议与李克用彼此“各帝一方”,共同登上皇位建国。此事若能谈成,你我皆是九五之尊,咱们互为倚仗,同样也能举兵共同对付朱温,这又何乐而不为? 王建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克用拥护唐朝的态度,诚然承认巴蜀裂土分疆、自立一国,也能更为有效的拉拢来王建与朱温为敌。但如此不也是趁火打劫,要妄自称大?是以使者就算到了太原,传达过自家的建议,李克用勃然怒发、严词拒绝,并将使臣赶了回去。 王建虽然碰了一鼻子灰,可是他称帝的野心自朱温篡唐之后,也是突然膨胀,同样不愿再等下去。遂召集幕僚属臣,共议称帝之事,数日后,两川之地莫名其妙的,不断的有“祥瑞异相”发生,王建遂宣称我虽忠于唐廷,但是国家已灭,临危受命,不得已,也只得建元称帝了。 于是乎,王建与各藩镇属臣,命诸地百姓痛哭三日,悼念唐廷废帝,旋即在成都南郊祭天,即皇帝位,国号大蜀,改元武成,大封百官...王建遂跳过了再晋封蜀王的步骤,而直接自号尊为英武睿圣皇帝。 李天衢闻讯之后,也忍不住吐槽道:有一个要称帝猴急更等不下去的,那王建虽然也有些雄主之才,可是为人秉性里也有好大喜功的一面,还英武睿圣皇帝?这牛逼让他给吹得...... 李克用本来便是晋王,虽然距河东之地为晋国,如今也仍以唐廷臣子自居,视朱温梁国为伪朝国贼,扶唐国祚的态度依然最为坚决;而杨行密虽然自称为吴王,起码因为他对朱温的敌对心态,能与李克用达成共识,宣称己方势力仍是为了扶唐国祚;可蜀国王建的吃相可就难看了许多,他纯属趁着天下乱势急于称帝,非但与灭唐的朱温关系恶化,与李克用、杨行密这边的关系,也亲近不到哪去...... 除了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这些方今天下割据一方实力最为强盛的雄主之外,其余诸藩,也都关注着李天衢这边又会作何反应。他到底是打算称王,还是会称帝? 然而班师返回兖州瑕丘的李天衢,虽然也发出檄文声讨朱温,却尚还未明确表态是否会把郡王爵位自行加封,还是一步到位直接建元称帝。他同样也在观望,注意着自梁、蜀二国自称为皇帝之后,天下诸藩之主,还会有多少称孤为王,又是接受朱温册封,还是自号建国,而梳理清楚方今天下割据势力的格局。 “朱全忠...呵,那贼子弑帝灭唐,自也不必再唤他唐廷赐名,朱温那厮要收买人心,河朔本来臣属于他的诸处藩镇,除了李罕之仍为昭义军节度使,他封魏博军罗弘信为邺王、封成德军王镕为赵王、封义武军王处直为北平王。 就连占据卢龙、横海二镇,而游离于梁、晋两国之外的刘仁恭,朱温要拉拢他日后一并与晋王为敌,也被封为交河郡王。不过眼下看来刘仁恭摆脱晋王,野心勃勃,同样不肯臣服于朱温,看来也要是以燕王自居了......” 节堂当中,先是解青报说着眼下河北方面诸藩得晋封王爵、郡王的消息。李天衢微微颔首,随即说道: “刘仁恭、罗弘信、李罕之、王镕之流,先前都是迫于晋王的威胁,而只得投从朱温,义武军王处直也是不敌梁军,为势所迫而只得臣服。眼下河朔方面,大多固然是臣属于梁国的敌对藩镇,可那些藩镇之主也并非真心实意的臣服于朱温。无论唐廷灭亡与否,他们也都不过是摇摆不定的墙头草。 而如今要密切关注的,反而是那些态度暧昧不明的割据藩镇。方今坐镇赣地的镇南军节度使钟传谨守边境,向来不愿插手别处藩镇战事,眼下也为朱温拉拢被封为颍川郡王。不过钟传坦而受之,却并没有上表愿臣服于梁国,也不曾发檄文声讨篡唐国贼,看来也仍是打算一直中立下去。 可是西面臣服于朱温的荆南节度使,如今也被梁国封为宜都郡王的成汭,以及东边与朱温为敌,自号吴王的杨行密也都觊觎镇南军洪、虔、江、饶、吉、袁、信、抚...等诸州领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钟传两边都不愿得罪,却也是两头都不讨好,那他据守赣地,还能撑得了几年?” 解青若有所思的应了声,随即又有些忧虑的说道: “主公,虽说占据岭南任清海军节度使的徐彦若上表臣服梁国,而被封为南海王;还有据有福建五州之地,称雄一方的王潮近日病死,其弟王审知继任威武军节度使,也立刻宣称愿意奉梁国为主,朱温更是直接封其为闽王...徐彦若、王审知虽臣服于梁,但岭南、闽地与我军相距极远,固然也不必提防他们。 可是...昔日孙儒贼军余孽,武安军节度使马殷方今已占据湘楚全境,他也明确表态奉朱温为主,如今更是受封楚王。而朱温诡计多端,还赐封钱镠也为吴王,兼掌淮南军节度使...方今江东却有两个吴王,且又将我军统掌的淮南军转封给钱镠,这不还是要挑起与我军、杨行密之间的争端?楚国马殷倘若也倒向朱温一方,钱镠更是与淮南军隔江相望,只怕也要顾忌他们会协同梁军,随时发兵侵袭我军与杨行密后方领地。” “钱镠为人秉性,我大概也能揣度得清。中原谁能称雄称尊,他便奉谁为主。可是他更识进退,对天下时局走向也拿捏得清,朱温挑拨我军与别处藩镇为敌的手段,当初杨行密能看破,钱镠当然也能洞察得清。往日他与杨行密争夺江东诸州倒也罢了,如今朱温又要拉他下水,与我军为敌,他钱镠又岂会甘心受梁军摆布?” 李天衢长声说着,心里则暗付道:本来按正史轨迹杨行密被唐廷封为吴王,而两年后朱温又胁迫皇帝再封钱镠为吴王(三年后改封为吴越王),并兼任淮南节度使的手段也都用过。就是在察觉杨行密只会做自己的对头之后,朱温遂拉拢钱镠,是更要刺激恶心下南吴方面的死敌...... 然而李天衢却也知道钱镠固然有野心,可他的野心至封疆为王便到头了,人家大概占据两浙之地后,几乎对外便不打仗了,一辈子未曾打到长江北岸,随后与杨行密之间打的也都是防御战为主。 毕竟按史载都到了后梁灭国,前蜀、南吴、南汉、闽国...等政权都已相继称帝,钱镠都熬成了列国开朝君主当中差不多岁数最大的,也仍是以吴越国王自居。结果周围邻国都看不下去了,表态愿意承认吴越称帝建元,而钱镠则笑言“此儿辈自坐炉炭之中,又踞吾于上邪(按《十国春秋·吴越二》所载)”...... 人家心态稳着呢,是以朱温哪怕以重利相诱惑,钱镠也从来不会因眼前的利益而冲昏了头脑,因为他也有能力看破其中潜在的巨大危险,以及过于顺从于朱温所将付出的代价。总之钱镠对于梁国的态度便是: 你们谁称霸中原,我就奉谁为主。封我为王,我谢谢您,要上表称臣,还是交纳贡赋,我绝对不会怠慢。但是与杨行密之间的恩怨,我自己看着办,真要胁迫我军北上去与你敌对的势力厮杀,对不起,你也使唤不动我。 是以李天衢大概也能判断的清钱镠对朱温称臣,但是也不愿做他的爪牙走狗。然而正说着,李天衢忽的顿了一顿,随即又喃喃道: “至于那楚国马殷......” 332章 理念的冲突,关于称帝的争议 那马殷,果然也打下了一片江山。而且按后世河北省地界,如今也仍是诸藩割据的局面,他却几乎已拿下了湖南省全境疆土...... 李天衢寻思着,不过马殷流亡至湘楚,所要面对各处割据的对手不过据一州一隅,与河朔魏博、成德、义武等藩镇相较也不是一个量级的。想必他现在也很清楚,想要重归故地,再往北面拓展,也将是困难重重。 所以按正史轨迹,马殷所建立的南楚政权向南又拿下两广地区部分领土之后,便很少再对外开战,而是专注于内部发展。就此也是如钱镠那般安心做个割据一方的国主,而不愿参与进中原群雄的争霸战当中。 虽说他那两个恩官孙儒、刘建锋,也都是死在我手上的...可李天衢心说按史载,孙儒可就是杨行密拼得元气大伤而自行搞定的。所以若说杀主之仇,本来南楚、南吴双方国主之间也可说有私怨旧恨,然而当初联手杀败孙儒,李天衢也曾探闻得知,为杨行密擒获的贼将当中,也包括马殷的二弟马賨。 杨行密玩外交还是很有一手的,他得知马殷继承了孙儒余部的指挥权,又跑到湘楚地界打下一片江山,便以他察言观色的手段确定马家三兄弟之间的感情深厚,便放他到长沙投奔兄长,而充当南吴、南楚双方交好的桥梁。 马賨也的确极力劝说自家兄长与杨行密结盟交好,乃至共同谋议对抗朱温。而南楚政权依附于梁朝,鉴于朱温在中原的强势,马殷终究也没有同意马賨的要求,但是他倒也记下了杨行密这桩人情。 若是按原本的轨迹,马殷对梁国该称臣便称臣、该上贡就上贡,但是也不会奉朱温的旨意主动攻打杨行密。除非南吴往西面大肆侵攻而威胁到湘楚一带,南楚才会出兵打打下手。知道杨行密逝世,而其子杨渥继位之前,双方偶有战事,但是基本上也都维持着相对和平的状态。 换而言之,我楚国,现在也是两头都不得罪。而马殷不打算与杨行密为敌,那么也就更无法对我军构成什么威胁。 “马殷那边,自有杨行密去与他周旋,还有占据荆南的成汭,想必凭杨行密麾下良将精兵,也足以对付。唯今臣服于朱温,而会出兵、出钱、出粮与我、李克用、王师范几方联军交锋的附属势力,也仍是集中在河朔一带......” 李天衢正沉声说着,却听得门外忽的有胥吏报道: “主公,李振李长史已返回瑕丘,奔至牙署,说有要事要与主公相商。” ※※※※※※※※※※※※※※※※ 本来对唐廷深恶痛绝,又是急功近名的李振急匆匆的说有要事相商,李天衢也立刻猜到了他迫切要达成的目标,也并没有立刻允他前来谏策,而是召集一众藩镇幕僚文臣,而会集于节堂当中共同商议。 果不其然,待一众属臣到了节堂,尚未坐定,李振便急不可待的出列说道: “主公!如今朱温已然篡位,按先前顾忌,贸然称帝,则名不正言不顺,可方今唐祀绝尽,这还何来名正言顺?以主公威望声名,自当称帝,这还有何可议?还请受皇帝玺绶,灭梁兴李、永绥历服,以成大业!” 李振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色立变、神情各异,而又是罗隐站出身来,他瞧向李振,脸上满是一副“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的神情: “李振,你这是要陷主公于不义!主公举兵讨伐国贼,为先帝报仇,乃是恪守臣子职责,然后册立宗室后人,以重振唐室社稷!而如今梁贼未灭,先帝尸骨未寒,你便怂恿主公称帝,如此却要失天下士人之望!” 李振闻言嘁了一声,他和罗隐的立场正好对立,理念不合,彼此间矛盾也是日渐加深。如今也在李天衢身边熬出一定的资历,李振遂也不在乎反唇相讥,遂斜眼乜向罗隐,冷笑道: “天下士人?罗公指的可是那些自谓清流,可是也早被朱温杀绝的酸儒之辈?方今主公只领郡王爵禄,而梁国大肆封赏,便连王镕、罗弘信之流都做得甚赵王、邺王,而主公方今声势,足以力挽狂澜,与朱温抗衡,便连晋王李克用眼下也不及我军势威!便是称帝,有何不可?罗公,方今天下什么世道,你怎还看不清? 唐廷皇帝在位时,又有哪路藩镇真心奉他为主?我辈属臣,为求前程功名,侍奉的是如主公这等有雄才伟略的君主,而并非是那傀儡皇帝!你说我要陷主公于不义?成大事不可拘泥甚仁义礼数,朱温不义,可现在又何以雄踞中原,实力冠绝于诸藩之上?此等乱世,慈不掌兵、仁不当政,所谓的大仁大义,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也早差不多被杀绝了!” 李振那伶牙利嘴一发威,也登时激得罗隐面庞涨红,然而还没等他驳斥,李振继而又道: “而主公这些年来励精图治,打下一片江山,你明明侍奉主公,却说什么要寻找唐室宗室后人,以继帝位?当初唐廷皇帝在位时,便也由着你自诩高风亮节,可如今李晔一脉皇室宗族都已被朱温屠尽,难不成还要找高祖皇帝流落在民间的旁支不知已是第几世孙,还要主公历经艰辛凶险,索要打下来的江山社稷拱手相让? 罗公,唐廷宗室已经死绝了,要尽忠,也就只能随着他们到九泉之下去了!朱温能称帝,王建能称帝,以主公雄才伟略,麾下猛将雄兵,而雄踞于齐鲁、江淮,凭甚就不能称帝?往日你说既忠于主公,也忠于唐廷也由着你,可如今唐朝已亡,难道任由其他割据小藩,也要对主公称孤道寡?皇朝社稷有兴必有废、有盛必有衰,唐朝气数已尽,劝主公不可称帝,这才是要失了文武众官的指望!你对主公,这又有忠心可言?” 李振凭着自己的口才巧舌如簧,话说到最后,可就有些诛心的意味了。而罗隐虽然满腹经纶、学识渊博,可是使弄嘴皮子功夫争辩的功夫明显还是不及李振,他气得身子不住微微颤抖,当即又回道: “义阳郡王太玄公为大唐忠臣,怎会有你这等不肖子孙!我...我何曾说过主公必定不能称帝,与朱温贼子两相对持,主公先讨梁贼,而不能再寻觅得唐廷宗室子嗣之时...也自可称帝。 缓称帝,则能进一步在争取天下民心,而你急于唆使主公称帝,操之过急,这让天下人看来,主公本为匡扶社稷,却也要被质疑早有乱臣贼子意图篡位的谋逆之心!我罗隐自问投从主公以来,勤勉尽忠,也全为主公思量谏策,又怎能容你这等小人如此辱我?” 李振最恨的就是自诩清流的文人,而罗隐同样也看不上李振这等满肚子坏水,太过急功近利的人物。两人越说越急,眼见都要有要捋胳膊挽袖干架的趋势,李天衢见了面色一沉,也正要出言喝止之际,节堂中忽的却另有一人出言道: “主公倘若如今便要称帝,那么晋王李克用、吴王杨行密...乃至淄青军王师范又将如何作想?” 333章 打下那块地,还是要换国号的 “这......” 李振瞧见是严可求忽然开口提出质疑,自家主公也时常召他在身边出谋划策,很显然十分看重。加上严可求每次提议谏策,往往也能直切要害,而且推敲分析时局走向也甚是准确,所以心里对他多少有些忌惮。 可是如今唐朝覆灭,梁、蜀二国称帝,天下忽然又多出许多国王、郡王,李振的确早已坐不住了。就算他也很清楚李天衢此时称帝的一些弊端,可仍要凭着自己的口才,而从容回道: “晋王虽与主公交好,并且因朱温这个共敌而同仇敌忾,可是他向来盛气凌人,以共讨梁国的联军之主自居。可是晋国如今接连失地,周围有强敌环伺。就算主公称帝,会惹得晋王不喜,但是晋国外无援军,又有朱温一直虎视眈眈,晋王可又敢与主公决裂?他反而要仰仗我军策应,也只得任从; 至于皖地杨行密,他本来也是自封为王,还是与两浙钱镠并称吴王。何况依我看来,杨行密对唐廷也未必有多少忠心可言,周围又受朱温、钱镠、成汭等强敌觊觎。主公纵然称帝,他也仍旧要尽力拉拢我军; 至于淄青军王师范,又何足道哉?他割莱、登二州于我军,为梁军杀得大败亏输,也只能仰主公鼻息苟全。就算王师范曾自表为唐廷天子藩篱,他要保全身家性命,是去投从弑帝灭唐的朱温,还是仍要仰仗只是顺势称帝的主公?纵然他也有可能心生不满,可倘若稍有异动,便立杀之以绝后患,再趁势取他青、淄、齐三州...这不也是易如反掌?” 李天衢听得眉头微皱,而严可求也微微摇头,说道: “就算成大事者不择手段,可是依我之见,比起无所不用其极的朱温,主公也没有必要枉自背负那等污名。” 李振听罢面露急色,还要与严可求舌战之际,李天衢便忽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 “韦老,您既然已肯襄助于我,今日所谋大事也是至关要紧,我也须博采众议,而不知韦老又如何作想?” 在场一众属臣的目光,也都落到坐在侧首的那个老者身上。也正如李天衢所料的那般,韦庄从长安出走,投到泰宁军,起先虽然婉言谢绝提拔任用,而只是闲赋观望局势。但是事到如今,历经唐昭宗李晔、唐哀帝李祝尽为朱温所害,唐朝江山社稷也就此断绝...他悲怆喟叹一番,到底还是应从招募,也成了李天衢帐下的幕僚属臣。 而韦庄听得李天衢点名,也立刻起身施了个礼,沉吟片刻,他便说道: “蒙主公收录任用,只是微臣初投时日不久,今见高才之士齐聚共议,各有主见,本也无意献丑妄言,可是既然主公问及...臣以为主公早晚须当称帝,只是现在的确为时过早。就算晋王、吴王,以及淄青军王师范迫于朱温大患,主公倘若称帝,纵然反对也不便与我军决裂,可是我等几路联军的间隙必然加深。梁贼势大,本来便须主公与晋王、吴王、王师范众志成城,然协力而不同心,只怕更要给朱温贼子可乘之机。 方今朱温,便如当年弑隋帝篡位而立伪许朝的宇文化及,纵毒兴祸、倾覆社稷,为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愤。就算唐室国祚难以延续...可主公为大义征讨逆贼,顺天应民,待时机成熟时自可称帝建元。又何必急于一时,然而要如王建那般遭世人诟病?” 听韦庄把话讲完,李天衢倒不由的一乐,心说唐朝覆灭已成事实,而不可逆转之后韦庄的心性固然会有转变。但按史载轨迹,他南下入蜀,于朱温篡唐建梁之后,这老爷子可是认同王建尽快称帝的。结果投到了我这里,他话锋一转,也质疑起王建称帝时机的选择太过猴急了。 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自己的战略处境与那前蜀开国皇帝截然不同,王建远在巴蜀,守着蜀道天险却又没有能力打到中原。无论称王还是称帝,朱温、李克用这边掐架,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也没空搭理他;可是己方势力却处在群雄逐鹿的争霸战事最为激烈的位置,一举一动,都与联合晋、吴对抗朱温的战局走向息息相关。当然不可能像王建那样偏安一隅,想干嘛就干嘛。 而韦庄对症下药,针对我的处境,而提出有别于认同王建称帝的建议,这也证明他已经笃定了心思,而设身处地的为我出谋划策了...... 这个时候,张居翰忽的也站出身来,说道: “如今主公统掌诸藩形如一国、实若帝王,纵然称帝建元,也不过是定帝号、国号、年号,改制牙署为皇宫,换黄袍而设朝堂百官,却又有何实利可言?反而要招致晋王、吴王对我军的敌意。 成就霸业,实力为本,不在虚名。臣以为,主公可先称王,有朝一日,待主公讨灭...亦或重挫梁贼,震慑得天下顺服,届时上顺天命、下应人心,称帝立国,不也是顺势而为?” 本来是唐朝死忠派的张居翰会如此说,也就代表着时机成熟时,他会默认自家主公取代唐廷,而自立称帝。而罗隐就算仍打算复兴唐朝,但是他也很清楚搜寻个唐室李家的后嗣子孙扶持上位,这也太不现实。可是最起码,张居翰、罗隐也会要求李天衢尽最大的可能,讨灭颠覆了唐室社稷的朱温梁朝,这也是出自于他们曾效忠过的朝廷最后一份缅怀。 紧接着,高郁、张全义、李珣、杜荀鹤等人也纷纷提议表态,基本上大多人的意见都是:先称王、缓称帝。眼见李天衢缓缓点头,忽的起身,节堂内所有人也都立刻朝着他那边望去,无论提出何种建议,在场一众属臣的面色也都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听诸位商议眼下称帝与否的其中利弊得失,我心中也已有了计较......” 李天衢长声说着,随即又道: “无论我称帝建制与否,朱温也都觊觎我治下疆土,一门心思想要吃掉我军,我等早晚也必将要面对梁军更为猛烈的打击。可是眼下称帝,时机的确尚不成熟,晋王、吴王尚还没建元立国,我先行称帝?今后以何名义与他们互通声息?要晋王与吴王俯首称臣,他们又会作何反应? 当然以朱温如今声势,想要一鼓作气讨灭梁国,也无疑是痴人说梦。可是我等也必须集中军力与之一战,期间也绝对少不得晋王、吴王的鼎力协同。务必要让打得朱温受到伤筋动骨的挫折,不止要震慑附庸于梁国的别处势力。也务必要让天下人明白,我军征讨篡唐逆贼,也是为大义而战。 我意已决,先称王立国,既然与朱温之间的较量将会旷日持久,这段时期也还须诸位众志成城,壮大实力,复攻梁国治下诸州扩疆,直待朱温势力大减,由盛转衰之际,再图谋称帝!” 李振眼见李天衢说得坚决,而在场大多属臣也都建议先行称王,他心里仍有些不甘的暗念道还要筹谋对抗朱温,待梁国实力锐减,可这还要等候几年,我才能争得从龙之功...可李振好歹也有眼力价,也知道这时候他再坚持游说,非但在场众人看他也将愈发碍眼,必定还会惹得李天衢不喜。 是以再是不甘不愿,李振也只得认了,心说还得等下去,遂又向李天衢征询道: “主公既心意已决,臣等遵命便是...而主公既肯称王,可也想清如何定下国号?” 334章 开花结果,平添一路水师 李天衢也不打算因为一个暂定的王号反复议论,索性拍板钉钉,号为兖王。毕竟按自己所辖地方州名用以王爵国号,也是常例,并非是杂号王,反正兖王的称谓李天衢想来也是临时性的,等到自己的势力扩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是可以领取的。 便如河东李克用为晋王,可是到了他儿子李存勖称帝之时便改国号为唐。关键当年唐朝开国皇帝李渊爵封唐国公,便已经掌控河东。 而晋地上古有陶唐氏,古称又为唐地。所以按当年诸侯分封各地,以形成后来历朝各代立国号的规矩上,所以李克用父子控制河东,国号自可以在晋、唐之间切换;而取代杨氏南吴的南唐国,开国国君徐知诰恢复李姓,自称是唐廷宗室建王李恪的四世孙(乱认祖宗),才宣称国号为唐。 总而言之,这时候称王而要立国号,还须按规矩来。没打到河北地界去,你就不能自封为赵王、燕王;在江东那边崛起壮大,按理说也都是取吴、越为国号;占据两川,似乎最常见的选择也就只有蜀;若是敢自称秦王,按理也必须要掌控陇右关中一带...... 李天衢心说自己所掌控诸处领土,按说称齐王最为合适,结果都是被黄巢、秦宗权给闹得,他们相继自称为大齐国皇帝...只这段时期,再用齐为国号,非但有些不吉利,也难免招致世人非议。 其它几个适用的王号称谓,李天衢思付了一番,也都不太满意。遂暂自号兖王,仍用唐朝年号,如此对外要传达出的讯号是: 我与晋王李克用、吴王杨行密平起平坐,并且不承认梁贼篡唐的正统性,彼此同心协力,仍旧要与朱温国贼对抗到底。 而且兖王、阎王,听起来似乎也蛮霸气的。反正这年头又没人管谐音梗,起码李天衢听起来自我感觉还比较良好...... 至于李天衢图谋以后终究要改换的那个国号...则是盘算着如果打下那一块地盘,也就意味自己已经有能力打得朱温元气大伤,己方势力也将凌驾于李克用、杨行密之上,那么更换国号、称帝建元,也就为时不远了。 ※※※※※※※※※※※※※※ 各处藩镇割据势力,或是自号、或是受封,纷纷称王自雄。而天下诸方势力似乎也能概括为三种类型:臣服于朱温的,与朱温为敌的,以及中立派不愿插手梁国篡唐法理纷争的。 但诸藩之间对持的氛围更为紧张,无论是李天衢、朱温、李克用、杨行密...还是各处国主节度,一方面秣兵历马的备战,一方面却不能忽视治下民生财赋,双管齐下,都是抓紧时间、不遗余力的壮大己方势力。各方君主也都紧盯着接邻的势力动向,深知战事随时都有可能再度打响。 然而朱温篡唐,乃至李天衢等敌对势力自号为王之后。最先打响规模较大的战事,却是杨行密的吴军又灭了一方割据势力。 原来总掌长江以北庐州等几处兵马的田頵,先前与李天衢徐泗方面的友军协同出战,攻占朱温治下宿、濠二州之后,又与地界相邻也并入了由他掌控的军州。然而田頵不止部署军旅戒备西面的梁国,还大肆召募工匠打造巨舰。 而临近田頵统掌的长江北岸船坞,往西面是与杨行密目前井水不犯河水的钟传,东面是结成抗梁联盟的李天衢...除了这两方势力之外,相距也不过数十里远的,便是掌控升州一隅自号武宁节度使的冯弘铎了。 冯弘铎闻之田頵大肆打造战船,几乎能断定就是要针对自己,虽然掌控位于长江以南的领地几乎被杨行密包围,可冯弘铎仗着麾下武宁舟师五万兵卒、战舰千余艘,便自恃楼船之强,便决定先发私人,挥军顺长江南下,气势汹汹的杀向由田頵掌控的长江北隅口岸。 然而自问水战的本事不输当世名将,且麾下水师规模浩大的冯弘铎,却没有料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本事终究抵不过对手。田頵不但善于陆战,亦长于水战,他立即出军迎战,将武宁舟师杀得大败,冯弘铎部众战船四成,只得率领余部向东面溃逃...... 最大的倚仗武宁舟师落得场惨败,冯弘铎也很清楚升州也很难再守得住,遂只得沿江再往北去。然而与南隅升州口岸隔江相望的,正是李天衢一方势力所掌控的扬州治下渡口。 而当初李天衢派出口辩之才出类拔萃的李振为使臣,便已曾赶赴升州对冯弘铎拿言语暗示得透彻。李振虽然为人阴毒歹恶,但是让他去当说客做舌战争辩,说动目标接受己方主张的本事,的确也是无往而不利,到了这个时候,也已有了成效。 冯弘铎寻思着自己的基业为杨行密麾下大将田頵所夺,心里本来便满是愤懑,就算有机会投到吴国去,一介败将,也是面上无光。而李天衢势力更胜杨行密,先前素来与我军交好,既然也肯善待于我,扬州渡口,又是近在眼前...看来眼下唯一的出路,也就只得去投奔他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冯弘铎统领的武宁舟师虽然败于田頵,可是还保留着两三万名水军,六百多艘战舰、十余艘楼船的规模。临近扬州北岸,冯弘铎立刻亲自乘小舟前往,表说情由,声称如今与麾下部众无路可走,只得前来投从,而请求兖王收容。 结果杨行密那边方才得知田頵有意攻打冯弘铎,而对方意图反杀,结果水战败北的消息。这还没来得及遣使招降呢,冯弘铎便已率领武宁舟师余部停泊在扬州治下船坞,不久后便有李天衢遣使来召请,便乖乖的北上赶往泰宁军,前去参见拜谢。 兖州瑕丘城南,冯弘铎眼见李天衢亲自前来相迎,他便立刻恭身拜道: “可叹在下不敌田頵那厮,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丢了基业,更如丧家之犬,幸得大王收容,已是万般感激。在下何等何能,怎敢劳烦大王亲至接迎?” 李天衢则笑呵呵的上前搀起冯弘铎,眼见他本来便生得张长脸,此时更是耷拉得老长,瘦长的身子,显露出的肌肤也成古铜之色,看来早年也时常在水上讨生计,久受风吹雨打。而冯弘铎的反应虽然甚是诚惶诚恐,可他眉宇间也满是股愁苦之色。 这倒也是,本来在后世南京地界做得个土皇帝,统掌着数万兵马,水师名声在外,就算地盘小,好歹再当地也是只手遮天,总掌生杀大权的人物。结果被田頵一通暴打,最自信的本事不及对方、最仰仗的本钱遭受挫折,还丢了自己的领地,只得寄人篱下...这事搁谁谁好受? 虽然冯弘铎如今处境落魄,而李天衢已想好如何安顿任用他的方式,遂好声好气的安抚道: “冯将军休要如此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当世将才,也不可因一战而盖棺定论。而将军为田頵所败,那田頵又是吴王麾下大将,孤与吴王结盟共讨梁贼...... 虽说将军当初掌管升州,身处险境,这终究难免失守,也只怕难以再从吴王手中索要来领地...但是孤能担保的是,吴王那边也绝不会再为难将军。而孤若有幸能得将军襄助,也必当重用厚待,绝不会有半点怠慢。” 335章 国富而兵强,高郁的杀手锏 “将军精于水战,孤往日便闻名久矣,将军麾下冯晖、颜建,也俱是水战将才。孤得武宁舟师,犹如猛虎添翼,而这支水师,也自然仍由将军亲掌,并任水军都招讨使。而我军督管水师职责,也全要仰仗将军了。” 又得了李天衢的亲口承诺,随后设宴席好生款待。冯弘铎又闻知自己不但将统领旧部,司掌密州、登州一带海域戎卫水军,在当地有豪府官邸,在瑕丘也会给他留有上等府第,也随时可以前来与李天衢来往亲近...所受的待遇,也着实出乎冯弘铎的意料之外,他千恩万谢的表态愿意效忠,不但语调有些哽咽,更是不禁留下了激动的眼泪...... 毕竟李天衢大概也能揣度冯弘铎的为人秉性,按说原本应该是杨行密占据得淮南军藩镇,从长江南北大概把他的领土给包围住。冯弘铎兵败之后,将会走投无路,而只得流落到海岛上。而杨行密毕竟也有雄主之才,若是被他抢先一步遣使去劝降,则会遣使者传话有言“胜败,用兵常事也,一战之衄,何苦自弃于海岛?吾府虽小,犹足容君”...... 冯弘铎的反应则是感泣不止,哭得稀里哗啦,被夺了基业的仇恨也烟消云散,自此便死心塌地的成了效忠于杨行密的水军主将。由此可见,此人不但感情丰富,也很吃恩抚厚待那一套,只要对冯弘铎表现出足够的尊重,并给予优厚的待遇,那么基本也能确定他以后会忠心不二的竭力效命。 虽说按冯弘铎原本的阳寿命途,他应该也再活不过几年了吧...... 李天衢心中寻思,而且冯弘铎大败于田頵,他水战的本事也可说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仍要对其格外厚待,以能确保这支武宁舟师能够顺利的被收编,那么不但己方势力的水军力量骤然增强,冯弘铎麾下想必多有善于打造战船的能工巧匠,以后也都是能够大加利用的。 “我这边自会修书一封,吩咐李振再往宁国军宣城走一遭,吴王那边,到底还是要知会一番......” 安顿过冯弘铎与其一众将官之后,李天衢便对解青吩咐道。到底冯弘铎是与吴军交战败北,丢了老家,而只得前来投从。那么杨行密那边得知与其敌对的势力君主北往投奔结盟的友军,也难免要心生猜疑。 而李天衢心说我这边也有说辞,冯弘铎占据的升州,本来也不是你吴国的地盘。又是你麾下大将田頵要主动攻打人家,冯弘铎先前与我军关系也算和睦,如今被你打得无处可去,我也没有不收他的道理吧? 反正这仗打也已经打了,冯弘铎的升州你就尽管去占领便是,但是他率领武宁舟师既然是主动前来投奔我,那么他的水军与战舰便由我接手了。这还不至于影响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至于冯弘铎那边,我也自会好生安抚,不会再会寻你报仇以图夺回失地,所以这件事,就当翻篇了...... 李天衢思付,想必杨行密也会认同自己这边给出的说辞,毕竟他即便会打算遣使去招降冯弘铎,也是后知后觉。因为田頵打造战船,意图攻打冯弘铎,这本来就没有听奉杨行密的旨意,而是他自作主张的。 这桩事还没有脱离原来的史载轨迹,杨行密东面要与钱镠僵持,西北面又要对抗朱温,本来也并没有打算过早吞下冯弘铎的地盘。 然而田頵身为杨行密原先的首席大将,彼此在对外用兵的决策上已渐渐的出现了分歧,结果田頵另掌一隅数州军权,意欲自行做主出兵。杨行密起初并不知情,权掌一方的将领,竟然不向自己请示便要开战,这当然也会使得杨行密心生警惕。所以李天衢估计着南吴那边君臣猜忌,哪里还能顾得上被他们打跑的冯弘铎自己做主又打算投往何处去。 再接下来,想必杨行密、田頵这对同乡挚友间彼此的猜忌隔阂只会日益加深,再过几年,也终究会到不可调和的地步。到了那个时候,吴国也终究要爆发大规模的内乱...李天衢心想就趁着这几年,我与你杨行密通力合作,尽最大的可能打得朱温实力锐减,致使他不会再成为你我最大的威胁之时...想必你也将开始盘算着要对我动手了。 既如此,我知道你将会暴露出来的破绽,到时候趁你吴国内患之际趁火打劫,照着你的命门往死里打,那也就怨不得我了...... 而派遣李振再度出使南吴,不久后便得到回复。起初听闻田頵与冯弘铎也是一脸懵逼,反应过来后便立刻趁势进取接管升州,并打算遣使招降冯弘铎余部的杨行密腹黑且极有城府,当然不会在答复李天衢的书信中表露出半点未能收编武宁舟师的怨意,而他信中的大意则是: 兖王何须挂虑?冯弘铎的腿毕竟长到自己身上,他升州的确被我军所占,所以不肯投效我军,又要自保,遂主动前去投从您,这也不至影响你我之间的关系。如今对于我等头等大事,当然还是要戮力同心,以谋征讨朱温梁贼。 恭贺兖王平添一路水师,而冯弘铎既肯为您所用,又得您约束而不会再意图与我吴军为敌,这倒要多谢兖王为我免除一隐患。它日若得闲暇时,也自当再与您把酒言欢、互诉衷肠...... 李天衢读完了杨行密回复来的信件,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玩味的笑意。他大概也能料想得到,杨行密在笑脸应对的同时,恐怕已经暗中派遣人手,要彻查试探他本来的心腹嫡系田頵了。 而旬日光景过后,趁着这段尚还没有与梁国等敌对势力开战的时日,也被李天衢委以重任,司掌诸镇财政经商事宜的高郁主动前来谏策,得召见后便立刻提出了他针对于己方势力货币铸造、流通改制的建议: “主公既称王,唐廷也已覆亡,我军亦可做官营铸币。依臣之意,不妨铸铅、铁币以在治下诸藩流通,号铅钱通宝、铁钱乾泉,便按原通宝铜钱十当一,以做与别处商贾交易之用,但也仍留唐廷开元通宝,可在天平、徐泗、江淮、泰宁等诸地民间流通。 毕竟以铅铁钱币治下主公治下领地针对外来商贾买卖,专用于境外贸易。并刻意打铸得笨重,如此携带不便。前来互市通商的商旅大都无所用钱,而出境铅铁钱币又不得用。如此一来...嘿嘿,诸方商客在离境之前,也就只得这进购我军特产,用尽铅钱。 如此长久下去,主公所统掌的各处州府县镇商货尽能倾尽,转财生利,更能趁机大量进购我军稀缺而迫切所求的物资。臣思量的精细,的确为一本万利。加以时日,治下各处必然民熙物阜,以国富兵强,也更大壮大我军势威......” 李天衢瞧着高郁继续侃侃而谈,他心中则念道五代十国乱世,大多割据政权也都铸造发行过己方势力独有的货币,期间唐朝开元通宝却同时流通,一直到了五代末期。而先前与东瀛海商儿岛九郎协商,海贸市舶司将会大量进购白银,也能做为硬通货使用..... 而李天衢记得更清楚的是,按原本的史载轨迹马殷称王,高郁则是做为南楚的谋主之时,他所使的这一手专用与对外贸易而刻意打制铅钱的路数,的确也是促使着南楚迅速富庶的一招杀手锏。 336章 军器监,火器的应用 对于货币、金融、经济等方面,李天衢在前世也不算什么深谙其道的行家里手,更何况这还是各处割据政权对持的乱世。不过眼见高郁言之凿凿,显得十分自信,心说他既然有能力玩转一方王国理财大事,也是在这个时代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这倒也算是以史为鉴吧...想必他的铸钱之法也能斩获奇效。 而李天衢也注意到高郁比起当初流落逃难,前来投奔时的落拓,如今的他着绫罗华服,身上挂玉珠、佩玉,扮相珠光宝气、贵不可言,听闻这家伙除了自己的官邸外,又购置豪华宅院,很显然他司掌商业财政这段时日,也没少趁机捞钱牟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弊端,而高郁性情中最大的特点就是贪婪,极度追求奢侈华贵的生活。然而也正是因为高郁贪,他就会不断处心积虑的刺激自己所效力的势力经济猛涨,再从中牟利。 比起清廉而能力却平庸的官员,南楚马殷本来会将你这大贪官视为他的诸葛亮。甚至后唐、南平等国也都忌惮高郁的本事而屡施离间计(高季昌传言闻楚用高郁,大喜,以为亡马者必郁也;李存勖对马殷之子马希范道国人皆言马家社稷必为高郁所取,今有子如此,高郁安得取此耶)...... 对待高郁还是那句话,你贪一分财,就要给我赚回百分利。而且以高郁的改制之法,按史载的确也将起到“商旅出境,无所用钱,辄易他货去,故能以本土所余之物,易天下百货,国以富饶”的效果,这个提议,应是可行,而高郁此人,仍要大加重用。 所以待高郁讲完,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说道: “如此便按高爱卿之意,取铅铁铸钱,以为对外商贸易买卖之用,其个中细节,也全权由你来操办。” 高郁闻言大喜过望,思付凭他这一手操作,的确也能促使己方势力更为富庶,对他自己而言,也更是日进斗金、八方来财。眸子中贪婪的神情眼见掩饰不住,高郁又要连声领命之时,却忽的听闻李天衢又说道: “只不过最近听闻...爱卿广置豪宅,非但雕墙峻宇,平素也是池酒林胾、鼎铛玉石啊...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富足华贵的生计,是爱卿你凭本事挣的不假,可是在其他臣子看来,又会如何作想? 有些事,孤固然由得你自行其道,但是倘若因此而闹出甚同僚失和,乃至政乱于内的是非...孤可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高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他很快寻思过味来,脸上神情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当即便向李天衢恭声说道: “是!蒙主公提点,臣自会小心谨慎,绝不敢辜负主公厚望!” ※※※※※※※※※※※※※※※※※※※ 李天衢随后几日考察的去处,被划分为几处作坊,有光着膀子的铁匠站在一座座火炉前面,旁观风箱劲吹,眼见炉火腾起丈高,有些铁匠全神贯注的留意火焰的颜色,也要些铁匠经过熔炼的过程,抡起手中铁锤,砸向烧得通红的铁料,顿时耀眼的火星四射,叮叮当当的劲响声似乎也从来没有停过; 有些作坊内的官署中,也有胥吏来来回回的走动着,他们分门别类的整理着各式军械、衣甲、弓弩,乃至攻城守城用具的图样。也有署吏正与工匠指向桌案上铺着的图纸比比划划着,绝大多数人的神情也甚是专注。 唐朝时节虽然便设有武器监,可随后屡废屡置,主掌缮治甲弩,按时交纳武库。而李天衢所设立的军器监,除了是按宋制,制定各部各兵种的常备制式军械、衣甲的制作标准,也招募能工巧匠,针对矛槊、弓矢、排弩、刃镞、甲胄、投车...乃至火器等诸般军器的改良,而进行尝试研制。 李天衢很清楚由于时代科技的限制,也没打算一步到位,而能立刻研制出什么火枪大炮来...不过五代十国完结距离宋朝一统江山,也就不过几十年的光景。 虽然说宋朝在后世于对外战事上屡屡遭人诟病吧...强干弱枝、重文轻武,当其实在军旅配备的武具方面,却是极为重视武备的朝代,不但是中华冷兵器历史的巅峰期,对于火器的运用更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武器的发展经过积年累月过程,而不断的积累着先人的经验,李天衢心想尽可能让己方势力在兵器的改良、火器的研发上尽可能、尽快的赶上宋朝的进度,也必然会经历一个旷日持久的过程,当这也并不算是异想天开。 直到李天衢与一众胥吏来到军器监火器坊,还没入官署,便见到当初进取攻占扬州之际便已投从归降,行军打仗时也极好“玩火”的郑璠迎将上前,并立刻报道: “主公!按您旨意,进购的石脂火油,经过调配,已经封装大小九百于罐。末将已择选阴凉位置,藏于城南军寨的库府之内,也有军士专门把守,每日严防杜绝明火。新制的喷火火柜,总计二百余具,也按主公吩咐,唤作猛火油柜,也已配置于末将司掌的神火都军中。” 郑璠归降之后,李天衢新设神火都,不止任命他为都将。军器监中火器制造研发事宜,也由他做为参议随时提供意见。 神火都兵力不多,两千五百余人,不过这支部曲以后本来就是做为偏师协同作战,而且诸如密封又能随身携带的猛火油罐,李天衢心说也可采用抛投之后,再以火箭点燃的战法...也正考虑可以做为一些主战军旅的配置。 而郑璠不仅是武职军将,如今还身兼着相当于武器研发部门顾问的职事...看得出来他也很热衷于此,尤其是以内盛猛火油,列阵以烙锥点燃火柜上的引火药,而经过试用的猛火油柜展现出了更大的威力。郑璠欣喜欢呼,那股子兴匆匆极有成就感的劲头,还真就是溢于言表。 听过郑璠奋声报说,李天衢点了点头,又问道:“除猛火油柜以外,按先前谋划,以投石车施发火器,牵动拽索,用炮梢弹出,而直射敌方军阵的战法,按先前呈报,也能适用于战阵当中吧?” “正是!末将率领神火都部众于城外军器监择选的隐蔽僻静处进行尝试,投石炮具施发纸和麻皮裹成的圆球,外涂沥青、黄蜡,乃至由李珣李承务所提议的几味毒草,经处理后同样易燃,谓之‘毒药烟球’,经施发后巨响陡起,火光腾空,并能立刻燃起浓烟,那毒烟雾风吹而不散。末将也押解去几个犯了奸淫、拐卖罪状的死囚,闻浓烟口鼻流血、昏厥不醒,久之则窒息而亡,以后用于战阵,的确大有成效! 而末将以为,凭我调配猛火油之法,也以沥青、黄蜡、麻皮附以火油,经投石炮具抛射而出。天空火球骤降,砸将敌军阵列、城郭当中,也势必能引起更大的混乱!只是这火油调剂的用度,火候还须拿捏得再稳妥些,待末将研试有所成效之后,也会立刻报与主公知晓!” 郑璠正说着,眼见他神情愈发的眉飞色舞,瞧得李天衢心中不住腹诽道: 这家伙...小时候应该没少尿过床吧? 337章 这层科技树点开,看来还要许多年 “只不过...主公奇思妙想,当初曾言及,以炼丹所取火药之法,内盛于石弹当中,上安引信,再以引燃的法子...末将与军器监火器坊内胥吏、工匠合计,也曾率神火都军士试用一番,只眼下看来,尚还不能用于战事当中。” 本来兴匆匆的郑璠想起另一桩军器的研制进程,却不由的顿了一顿,又如实报道: “有李承务之弟李玹李巡官提供炼制丹药典籍,依《伏火矾法》等取火药之法所载剂量,以硫磺、雄黄合硝石,所制火药,燃火引固然能炸裂。只是威力却甚是有限,不过数步范围。而按主公之意,再内置铁蒺藜撒放开来,借以杀伤敌军,这火药佐量还须重新拿捏。 倘若以猛料调剂...军器监也须于城外另设作坊,份量每经尝试务必要拿捏的精确。不然易误伤工匠。火药、火油,如今末将也遣人隔绝藏储,稍有不慎......” “这倒不急,以火药调式,试制炸裂火器,当然也须经年累月的过程,军器监火器坊内署吏,将每次试用火器取硫磺、雄黄、硝石、木炭等佐剂分量,乃至试用成效详加记录即可,此事循序渐进,的确不可急于求成。” 李天衢安抚说着,毕竟郑璠是“玩火”的行家里手,可是如今这个时代,也根本不存在什么制作炸弹的专家...... 诸如猛火油柜、毒药烟球等燃烧类的火器,其实以现在这个时代武器研制的水平已经制作,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宋时乃至往后几个朝代推敲,李天衢依靠自己对于后来火器的应用功效,只要提出个设想,郑璠乃至军器监内的工匠很快便能融会贯通。 但是现在便要他们制造出诸如宋时《武经总要》所载的震天雷等炸裂型火器,那就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李天衢后世也不过是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不晓得怎么制作土制炸药,又哪里知道在这个时代就地取材,取硫磺、雄黄、硝石等材料,要按什么成分比例,才能起到最大的炸裂效果? 更何况,炸裂类火器的研制有了进展,就算取得一定程度的成效。摸着石头过河,关于藏储、保养、使用等方面的规矩也须要反复进行严密的修正制定。这个过程也会比较漫长,而且绝对疏忽不得。 穷则战术穿插,达则轰他娘的,李天衢倒也想自己麾下上阵冲锋在最前列的将士人手一枚手榴弹,兼之又有成排投石炮具施射出的炮弹砸到敌军中引爆轰得地动山摇,直接科技碾压平推...想的再美,也要联系实际。期间的进度虽久,当李天衢寻思着好歹自己按中华史火器发展的了解指明了方向,尽量避免研发的过程会走弯路,想必炸裂型火器问世,以及能广泛应用于己方势力军中的时间也能提前很多。 总体而言,李天衢对于军器监眼下研制火器的进展十分满意。而记录每次火药成分剂量,试用的效果,乃至记载猛火油柜、毒药烟球等火器制作过程的图样严加保管,平常有权过目的,也就只有李天衢、解青、郑璠乃至军器监内几名心腹署吏。 今日视察罢了,李天衢又对郑璠嘱咐勉励一番,陆续还要查核治下农事、司法、监察、举贤...等各部事宜。期间后宅也又有喜事,先前也已有身孕的刘金姑、桃花姬相继诞生,却是两个闺女,而被李天衢取名为李瑞璎、李瑞珞,自此也又添了两个贴心小棉袄。 就只眼下而言,李天衢治下领土,尤其是于朱温梁国接邻的地域,尚还处在暴风雨前的平静当中。然而淄青军统掌的齐州北域,却已有一拨梁军途径魏博军领地,经口岸悄然渡河,旋即便立刻向州府内的淄青驻军发动奇袭猛攻...... 齐州临邑县城,此时早已陷入一片混乱当中,百姓乡民满街惊呼奔逃。却见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撞杀入城的梁军骑士,沿着街坊横冲直撞、见人就杀,箭矢发出凄厉的呼啸声飞舞,城关失守,而让敌军轻易杀进城郭的淄青军守军便如没头苍蝇那般溃逃乱蹿,混乱不堪,毫无失指挥可言,也就只能冲杀过来的劲骑诸部歼灭。 厮杀战团当中,淄青军一名牙将惊恐的瞪大了双眼,绝望的瞧着眼前寒芒乍现,一马当先的梁军骑将奋声嘶吼,挥刀一拖,轻易削去他的脑袋,满是血污的首级颓然坠落,骨碌碌滚落在地,旋即便被纷沓的人群踢来踹去的,浑如皮球一般! “快!快逃!速速去报于刘鄩将主知晓,梁军又来侵犯我军疆土!” 从临邑县南侧的城门溃逃出去的另一员淄青军牙将惊高嚷,随即扬手便要朝着胯下军骑抽下去,可还没来得及快马加鞭,他陡感胸口处一阵剧痛,急促的呼吸也骤然窒止。那牙将颤巍巍的低头望去,就见几枝射穿他衣甲,深深插入胸腔当中的羽箭仍在微微颤抖着。当他再愕然抬头,不远处的山山林当中又冒出一队队弓箭手。 那些弓箭手各个神情冷漠,随着所部将官又是一声令下,弓弦绷响声齐鸣,又是是一排羽箭疾速袭来,当即便又有二百多名淄青军步卒在这抡箭雨中顷刻丧命! “不好!这里也有梁军埋伙!” 那些以为刚奔逃出城,还没跑出多远的淄青军士兵立刻惊呼示警,脸上也满是恐惧与绝望之色。箭矢仍旧如雨袭来,那些崩溃奔走的败军耳畔也尽是箭簇破空的鸣啸声,大批的同僚中箭扑倒,也根本没有人前去施救。 就在这时,从西面山坳处突然又撞杀出来一彪骑军,在疾冲行进的过程中迅速结成了当中楔形冲锋阵势,而位居于阵列中心处的那员梁将擎紧长刀,狠狠的向前一劈,拥簇在他周围的那些剽悍锐骑也尽皆厉声喝道: “杀!” 这员梁军将领,当年李天衢甚至便曾主动前往探寻他的踪迹。只不过那个时候,李天衢也只是匆匆一瞥,只是其名,而并不知道他相貌如何...然而这个转投朱温的梁将却曾在人群当中,冷眼凝视向李天衢好久...... 他也正是当初投从到河阳军中,只不过在李罕之帐下担任一名军卒,而后也逐渐打响了名号,如今在梁军中更是平步青云、备受重用的杨师厚! 由杨师厚亲自统领的这一彪锐骑,众多剽悍军士狞笑着扬起手中弯刀,双足死死踏住马镫,已经做出劈杀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梁军骑众迅速撞杀尽淄青军溃乱的人群当中,溃败的兵卒又成了任人宰割的家畜。而杨师厚厮杀时机也拿捏的恰到好处,先是悍然发动攻城战,迅速抢下城关,由先登锐卒打开城门。于城外也早已设下了层层埋伏,看来也势必要将这些淄青军将士屠戮杀绝! 诸队梁军甲骑催动胯下快马,便如发了狂性一般拼命挥动着手中的马刀,轻易趟出一条血路,寒芒卷动疾落,溅得鲜血如泉喷涌、人头滚滚落地。而居于骑阵阵中的杨师厚面色冰寒,但也不由的流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自从投军以来,蛰伏的时日已经太久...我建功扬名的时日,也终于到了! 338章 梁国众将当中,以后最强大的对手 不出半个时辰的光景,临邑县城周围满地的尸骸血迹,淄青军零零散散的士兵垂死抵抗,当更多人早已骇得肝胆俱裂,寻路逃窜。他们绝大多数人都难免要被杨师厚与所部梁军锐卒给截杀住,刀砍枪刺,马蹄践踏,而相继血肉模糊的倒地毙命。 城内百姓骤然响起,然而又戛然而止的哀呼惨嚎声也是此起彼伏,杨师厚袭破城郭,很快的便下令有言: “我军过处,献城投降,性命可保。但凡抵抗,一概屠城,鸡犬不留!” 凶神恶煞的梁军士卒,遵循着杨师厚的军令烧毁房屋、屠杀百姓。按说城破以后,也完全没有必要大肆屠戮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然而出自朱温的指示,以及杨师厚也要激励麾下将士将心中的兽性彻底爆发出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厮杀,示之以威,也又达到了恫吓淄青军军民的效果。 如今统掌淄青军军权,王师范麾下众将当中仅有排面的刘鄩听闻梁军再度犯境、临邑沦陷、杨师厚屠城这些战报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 自家主公王师范,对于兵事已彻底垂头丧气,交出军权之后,每日也是郁郁寡欢。刘鄩深知又有战事,如今也需要他来挑起大梁。邻道虽然还有李天衢那个强大的靠山可以倚仗,但是那边听闻淄青军有难,再调度兵马前来驰援也总需要一段时日,凡事也终究不能只倚仗别人,刘鄩亲自统领五万兵马,自青州启程,气势汹汹便直朝着梁将杨师厚侵攻的齐州地界杀将过来。 震怒过后,刘鄩很快也恢复了冷静。据探报,杨师厚亲自统领的也不过一万两千兵马,不过淄青军与魏博军邻近,黄河水滔滔不绝,绵延入海,梁军也随时可能再有军旅渡江协同侵攻...... 还是要尽快吃掉杨师厚这一路兵马,否则再有敌军来时,自己疲于四处救火,战局非但更为窘迫不说,到头来还是只能指望李天衢麾下军旅来做救世主,以拯救淄青军治下诸处子民。 刘鄩绝非是盲目冲动的性情,但到底也是带兵的军将,骨子里那股血勇心气还是有的。能够硬拼抗下来的仗,又怎能回回都要去倚仗李天衢?而且以他行军打仗的路数,率领本部兵马尚还未与杨师厚相遇之前,一条条计策便已想得明白,会战之前就要朝着敌军招呼过去。 然而...诱敌伏击、迂回抄后、趁夜袭营...淄青军奉军令前去袭攻的先头部队先后溃退,折损近四千兵马。有败将溃卒奔逃回来急报,刘鄩惊怒的发现自己的计策,竟然被杨师厚一一识破。偷鸡不着蚀把米,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枉然损兵折将罢了。 刘鄩自问用计层出不穷,以往曾与他交锋过的敌将防得过一次、两次,但也从来没有人次次都能识破他的意图,敌人终究会中了算计,趁着对方手足无措之时,刘鄩才会发动全力,挥军一举破敌。 然而这个杨师厚,却如对自己使出的计策免疫一般...刘鄩也意识到难怪对方在梁军中地位蹿升的极快,看来也的确是极难对付的劲敌。 而齐州临邑,北面分别由梁军、魏博军掌控的地界环绕包围。刘鄩再引军北上六十里,便有斥候探马前来报说从东侧又有梁将李重允率军一万,与杨师厚会师之后,加急行军,已朝着这边开拨而来...刘鄩也立刻想道: 那杨师厚...是刻意要与我尽早决战? 己方四万五千兵马,梁军总计两万余人。兵力倍数于敌军,这要是不敢应战,那未免也太窝囊了些。刘鄩很清楚上一次朱友宁肆无忌惮,搅得淄青军治下腥风血雨,就算李天衢派遣符存审、高思继等将领驰援而来,将其诛杀,但是己方藩镇的牙兵当真是被梁军打怕了,甚至已可说到了闻名色变的程度。 就因为杨师厚不中计,自己便要知难而退,而选择固守州府治所苦等援军的话...刘鄩自问如今是淄青军军心所系,如果连他也表露出对梁军的惧意,那么淄青军众部将士的军心士气也必然会跌到谷底,也很难再难以激励起来。加上梁军所奉行“你敢抵抗,我便屠城”的狠厉手段,治下大片城郭县坊望风而降,也是可以预见的。 所以说,这场仗必须要打,也来不及拖耗到李天衢方面的友军驰援赶至。就算除了自己亲掌的嫡系部众以外,淄青军其余部曲不及梁军剽悍善战,但彼此兵力相差一倍,有打未必输,刘鄩心说用计无论事成与否,到头来与敌军杀伐,不是还要决胜于沙场之上,又哪里有未战先怯的道理!? 临邑城南七十里,经过双方斥候探马来回探觑,杨师厚、李重允与刘鄩各自统领军旅,遥相对持,已经传令麾下众将,开始排开阵列。两侧军阵中高亢的喝令声接连响起,诸队士卒擎起长枪、钢刀、橹盾...等诸般兵刃,形成一道道犹如生满倒刺的钢铁壁垒。 而梁军一侧,两拨军旅的主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相隔一段距离。如今官居梁国右厢马步军指挥使的李重允朝着右面望去,瞧着同僚阵中打出宣武军押衙杨师厚的旗号,却不由的冷哼一声,口中还喃喃低语道: “杨师厚,大王对你也未免太过恩宠了。新投之将,接连破格擢升,今番还命我率部协同,听你指挥行事。嘿!你到底本事如何,今日也能见个真章。” 毕竟李重允于黄巢败亡之时,于王满渡一役便降从了朱温。梁国除了跟着主公开始便反了黄巢,降从朝廷的那些宿将,他自问也是梁军中的老资历,这些年下来也积累了不少战功。然而杨师厚投从自家主公时日未久,于河朔战事几场仗打得固然漂亮,但他蹿升得也快,如今还要按他指挥侵攻淄青军,李重允也难免有些不服气。 不过李重允也深知朱温的脾气,他心里埋怨归埋怨,但终究不敢违抗上命,还是要谨慎带兵配合着杨师厚作战。反正是骡子是马,出来溜溜便知,李重允也要亲眼见识一下,求才若渴,但御下又十分严苛的梁王怎么就如此重视这杨师厚,且看他这场仗又会怎么打。 轰轰铁甲铿锵声成排响起,李重允又瞧见杨师厚那边所统领的步军锐士身披铁铠,手执橹盾长枪,排成密密麻麻,而又十分紧密的阵列齐步迈进,长枪高举、森然如林,随着各部军校将官的号令声,动作十分整齐。 李重允到底久经战阵,以他的见识,也能立刻察觉到除了杨师厚所统领的骑军部众,他麾下以长枪为标配的步军所展现出来的那股凛然势威,也决计不容小觑。 而位列于阵中的杨师厚只是遥望向对面淄青军阵列,虽然四万多名敌军所组成的阵势规模颇大。当杨师厚神情冷峻,忽的森然说道: “久闻淄青军刘鄩善于用计,但以计为辅,两军交锋,到底免不了要正面对决。你使计不成,沙场上临阵指挥的本事,却又如何?” 至于淄青军这一边,神情凝重的刘鄩眺望对面梁军阵列,他缓缓的拔出腰挎的佩剑,突然向前一劈,号令前阵将士前压,而要打响这场战事! 339章 长于用计袭人,却短于决战 不出半个时辰,刘鄩的面色阴沉沉的,眼见似乎都能渗出水来。 因为经过几轮对射,双方步军将士所组成的方阵齐声喊杀,纷纷向前开拨。彼此阵列开始碰撞,然而杨师厚一方的铁甲锐卒架起盾橹盾经受敌军的撞击只略晃动了一阵,淄青军步卒根本无法撞开阵列。反观从盾牌缝隙间齐刷刷探出的长枪轻易的贯穿了他们的血肉之躯...反而是淄青军这边的方阵引起一阵阵溃动! 也有淄青军军校声嘶力竭的大声呐喊着,以身作则,冲到战阵前列,以试图挽回自己所统领的这一拨方阵颓势。他气喘吁吁,刚又挥刀格挡开迎面搠来的一柄长枪,忽的便望见对面敌军阵列当中一员步将狰狞可怖的面庞。而那员敌将恶狠狠朝着这边望来,突然又杀气腾腾的大声喝道: “破阵!” “杀!” 梁军方阵听那员步将号令,纷纷厉声嘶吼,忽然健步如飞!然而疾进的步军大致仍能保持完整严密的阵列,前排架起盾橹,身躯更显壮硕的兵卒大声应和,平推猛进,后几列持枪的士兵喊杀着扑上前去,擎起手中兵器探出,从盾牌缝隙间探出齐刷刷的长枪攻势,也变得更为猛烈! 阵列已经开始散动的淄青军步卒猝不及防,登时又被敌军长枪搠倒了几排。连同那员奋力在前阵督战的军校身躯当即也被六杆长枪贯穿,满是血窟窿的尸身瘫倒在地,随即便被一排排敌军步卒生生践踏过去! 步步朝着前方平趟迫近的梁军长枪兵,仍旧不停的挺枪疾刺向对面松动的敌军阵列。就算有鲜血溅到脸上,可那些士卒连眼睛也不愿多眨一下,看到他们神情依然冷酷,仿佛眼下诛杀的不过尽是蝼蚁。反观那些倒毙在他们枪锋之下的淄青军步卒,脸上凝固住的神情,却尽是惊恐惧骇之色...... 而其他几处战团,战况几乎也都大同小异。 就算也有些淄青军将士不甘心任由梁军踩在他们的头上横行无忌,也都是拼了命要争口气,哪怕奋不顾身的在阵前冲杀,对敌军构成一定的伤亡。但是更多的士兵在战场上已经无法再承受那种让他们窒息的压力,随着阵列的溃动,那些拼死奋战的将兵,看来却也似是扑火的飞蛾。 刘鄩仗着兵多,决定先发制人,立刻调遣以三千人为一阵的六拨方阵率先向敌军迫近。然而梁军方面,杨师厚调遣四阵步军出战,自己率领其余马步军众坐镇中军;李重允竟是按兵不动,看来就算是兵力远逊于刘鄩所部淄青军,也仍有余力保留后手。 最先交锋厮杀的双方步军,起初固然都是拼死也要尽快冲溃迎面杀来的敌军阵列。然而厮杀一段过后,淄青军方面战力不足,而且面临梁军厮杀时承受着恐惧心理压力等弊端也渐渐暴露出来...... 刘鄩知道梁军善战,但是如今又亲眼见证,看来那杨师厚择选操练的步军枪兵,无论意志、纪律、战力、斗志...等诸方面反应军旅将士的作战素养,也要比其他梁军部众更胜一筹。 而且从试探性进攻,再到彼此逐渐发力,刘鄩坐镇指挥,却发现敌军几拨方阵进攻、转向、结阵、截杀...反应的都十分迅速,根本没有破绽寻觅。两方主将博弈,对方也很明显更能贯彻统领他们的将领作战意图...更何况,刘鄩还发觉到,只单论阵前指挥,很明显杨师厚临阵调度反应极快,也比他更为灵活。 这边刘鄩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以往筹谋策划向来从容淡定的他,眉宇间竟然也已流露出窘迫之色。反观梁军那边,按杨师厚吩咐,一直率部压阵观望的李重允瞧得啧啧称奇,当他再朝着旁边同僚军阵望去时,心中那些许怨尤也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得不承认的佩服。 这杨师厚领兵打仗...还真就如此厉害? 李重允也只能服气,自问由他带出来的兵,倘若与杨师厚所部步军厮杀一番,只怕也必然会败北。现在李重允也完全意识到朱温十分赏识杨师厚的因由,自家主公,还真就是慧眼如炬,极善于发掘将才。 很快的,李重允又望见那边军阵当中令旗招展,这是杨师厚让他指挥所部兵马加入进攻的讯号。如今淄青军逐渐落于下风,军心动摇,而在这个时候另有军旅加入战团,对于敌方所能造成的心理打击,李重允当然也十分清楚。 心里不再有半点不情不愿,李重允也当即厉喝下令,由他统领的一万兵马前阵轰然响应。成排成列的梁军士卒,也开始向着前方挺进过去,而战团当中,正苦苦抵抗杨师厚所部步军猛攻的淄青军将士当中,也有人惊觉另有敌军也即将涌杀过来,脸上绝望之色,也已是溢于言表! 大军列阵交锋,自然也与江湖混战械斗截然不同,完整的阵列,所展现出那一股严整肃杀的势威,哪一方能够一直维持下去,终究也能逐渐博剥夺敌方的抵抗意志完全剥夺。更何况杨师厚麾下步军占据上风,从一开始便压制住了淄青军打头阵的几拨方阵。 如此眼见两拨方阵已要被彻底冲垮杀散,混乱的人群中惊呼、叱喝声不断响起。其中有些胆怯的士卒已开始掉头就跑,而与后面朝前涌去的同僚们挤成一团。 各部将官、军校还在声嘶力竭的喝令麾下军士稳住阵脚,试图继续与敌军厮杀下去。但是随着杨师厚一方的步步强攻,以及李重允一方梁军的协同出战,能够听从号令的军卒越来越少,更多的士卒也开始在溃动的人群中到处乱撞! 眼见己方军旅,竟然已有崩散之势。淄青军坐镇中阵的几名将官惊恐失色,目光也都不由齐刷刷的向刘鄩那边望去,并纷纷疾言道: “将主!前阵部众眼见顶不住了,如今又当如何!?”、“将主!李重允那一路敌军也抢攻上来,怎么应对,还请速速定夺!”、“将主,您...快发话啊!”...... 面对麾下几员将官急切的追问,而全都等着自己来拿主意...先前以计取胜,还时常气定神闲的揶揄敌将不动脑子的刘鄩,此时脸上窘蹙之色竟然也愈发的明显,计穷智竭的感觉...... 智将刘鄩、一步百计,然而长于袭人,短于决战。 全军押上,铤而走险,这也从来不是刘鄩的打法。而且聪明人,想得多,往往顾虑也就越多。刘鄩也很清楚若非己方兵力占据优势,而且他临阵指挥的能力好歹也要高出寻常统军的庸才许多,恐怕现在打头阵的几拨部众,也早就被杨师厚打得崩散溃败了。 然而再磨耗下去,这一战也已无法击退杨师厚、李重允这两路梁军,己方兵马折损枉然累积,也只会越来越多,而且现在也很难再激励其众部将兵的士气。既然争胜不得,那么现在要考虑的,也就只能是尽可能的保留实力了...... 从善于用计,再到无计可施,再是不甘不愿,刘鄩狠狠咬了咬牙,终究从口中也勉强的挤出了一个字来: “......撤!” 340章 南面来的援军,我也要一锅端了 密匝匝的大枪如林,仍然猛烈的攒刺上去,将那些闪避不及的淄青军士卒身上搠出无数血窟窿。然而忽的一阵箭簇抛射袭来,倒也射翻了梁军中的一些长枪手。又有两拨骑军从斜侧接应上前,以掩护这拨眼见便要被杨师厚所部敌军杀散崩溃的同僚从战场上逃离。 虽然刘鄩不得已只得选择撤退,但他很快的又下达军令,并且亲自统领所部嫡系上前殿后,协助几拨部曲尽可能保持完整的阵列后撤。就算这场仗不免要败了,但刘鄩依然拼尽全力指挥众部将兵离开战场,不能再让敌军轻易的趁势掩杀。 智将刘鄩,也不过如此...杨师厚脸上冷漠的神情,又多了一份轻蔑,他随即也断然下令,指挥部众一并袭攻上前,扩大战果。 如此淄青军仍旧不免有大批的兵卒横尸倒在沙场之上,合计又折损了万余兵马。而刘鄩甚是狼狈的从战场上脱离,率领余部辗转往东南方向,又进入淄州地界。而进入治所淄川县之后,刘鄩也很清楚梁军必然趁势还要大举侵攻,遂又立刻开始部署防务。 淄青军诸部士气低迷、军心动荡,按刘鄩将领从反攻开始转入战略防御。而刘鄩这边修书两封,并派遣快马分别往青州、兖州,在向自家主公王师范请罪,并预警务必要注意益都城防守备的同时,又将这场战事的结果要尽快报与李天衢知晓,不但是要告知淄青军再度险急,也是要提醒友军如今侵入齐州的梁军厉害,万望兖王调发援军时务必小心。 然而部署于兖州东北面,接邻淄青军齐州的一支牙兵部众得知梁军再度入侵友军疆土。按李天衢先前钧旨,这一路牙军也迅速开拨启程,进入齐州地界,只不过在这个时候,还尚未曾收到刘鄩兵败,只得退守淄州的消息...... 血腥味依然浓重的战场上,时不时仍有呻吟惨嚎声响起,一些梁军兵卒仍在提着刀来回巡视,朝着倒在地上那些尚未死透的淄青军士兵补刀。而李重允带着数十军骑踱来,眼见杨师厚也与一彪军士迎面踱来,他脸上也挤出了几分笑意,说道: “杨押衙,你果然厉害!也难怪陛下会如此看重你,今番杀败淄青将刘鄩,又立下大功,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呵呵...只怕从今以后,你杨师厚在梁军中的地位,也终究要高过我一头了...... 李重允心中仍不免嘀咕着,而杨师厚面色沉静,他在马背上略欠身示意,回道: “也是仰仗李指挥使鼎力协同厮杀,这次的战功,自是与杨某共同立下的。只可惜那刘鄩虽然名过其实,倒也并非是徒有虚名,他尚有余力收拢残余兵马退返而去。 若是能趁此一役将刘鄩擒杀,一举荡破那五万淄青军部众,休说是齐州,便连东面淄州,也是唾手可得。只不过...淄青军虽势众,而将寡兵弱,不足为虑也。最要去忌惮的,也仍旧是李天衢麾下众部牙军。” 李重允闻言也不住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那依你之见,你我与屯兵于德州的两拨同僚部众,是继续趁势攻打淄州,乘胜尽快荡灭刘鄩所部淄青军,还是就此发兵四下攻取,而先行占据齐州全境?” “齐州距离李天衢治下天平军、泰宁军邻近,纵然攻占全境,也很难死守得住。而刘鄩今番兵败,必然要据淄州治所城郭死守,仗城防之险,我军很难速取,磨耗下去,李天衢援军再至,所以无论是要打齐州亦或淄州,都是得不偿失。” 杨师厚从容说着,只不过他言语中也一直透着股冷冰冰的意味: “如今晋军李克用势颓,陛下遂有意联决赵、邺、北平诸藩属,试图先进取侵攻河东州府。而我等奉令袭攻淄青军,不但要重挫王师范,更是要牵制住李天衢,而伺机杀损他麾下主力军旅。前番安王(朱温称帝以后,追赠战死的朱友宁王爵封号)率领制胜都经棣州出兵,直捣青州,却为李天衢麾下符存审所部敌军袭破阵亡,除黄河以北棣州之外,所攻取的淄青军治下诸县,复为敌军所夺,也是前功尽弃。 何况如今李天衢调拨兵马,屯守于莱、登二州。倘若我军再取道棣州袭攻青州,也更易被敌军抄截后路而身陷困局。可如今我等先行袭攻齐州...李天衢尚还要分拨军力把守他治下诸镇要隘,临近齐州而能及时驰援的军旅,据探报也有万余部众。估算时日,想必也已得知我军袭破临邑的消息,挥军驰援进入齐州地界,如此依我的打算,就预先做下部署,于野战再一股歼灭那拨李天衢帐下的牙军!” 李重允听得虽说算不上是不明觉厉,可他更倾向于听别人指挥部署,再由自己率部在战场上厮杀。在感慨杨师厚非但治军统兵、临阵指挥能力出众之余,战略谋划部署上竟也有自己的见解之余,李重允好歹大致能领会他的意图,遂又道: “既杨押衙深思熟虑的精细,我军又如何调度,也由你策画便是。” 听李重允尽肯听从自己的安排,杨师厚脸上神情似乎也显得意味深长,他旋即便道: “可先派遣快马传报,率部驻扎于德州的王檀、邓季筠两位将军,可领兵南下截断齐、淄两州道路要隘。如今淄青军刘鄩只得据守淄州,麾下军心萎靡不振,无力再来援助。而李天衢要兼顾治下诸镇,以及东面与青州接邻的莱、登二州,就算另外调遣援军,也还需要一段时日。所以最先前来驰援齐州的敌方部众,也将会是一路孤军,我军也只消如此......” 杨师厚、李重允这两路梁军,在杀败刘鄩之后也立刻有所行动。只不过他们也没有再挥军攻打齐州治下县城,兵锋转往西南方向,一路迂回包抄,一路沿着官道挺进。目标所向,正是按李天衢部署,最先能从西面入齐州驰援淄青军的那一路军旅。 而那一路驰援牙军进入齐州地界,又行进了近百里的路程。这个时候也终于有游哨斥候探闻淄青军刘鄩兵败,而只得退守淄州的消息,旋即立刻快马加鞭,疾驰归来报与所部主将知晓这一军情。 而听闻过这则战报之后,却是悍将霍存勃然怒发,又登时破口大骂道: “什么!?囚攮的!淄青军也未免太不济事,怎么连刘鄩也已兵败,还往东逃入淄州地界去?” 霍存身边,几员将官闻报之后也不住交头接耳一番,其中有一人立刻催马上前,并对霍存说道: “将军...就连刘鄩,也已兵败而不得不往东退却,而撤返据守淄州。眼下我军并无其它部众协同,而且看来那杨师厚、李重允,也着实不可轻视,那么我军...是要继续进军,还是暂时撤兵,先行报与大王知晓,再调度集结兵马来援?” 霍存闻言把眼一瞪,当即怒喝道: “战事无常,在外稍有变故,便心生忌惮,去要报知主公定夺,如此耽误军机,这仗还打个鸟?你这干蠢汉,随老子已多久时日,以往厮杀征战时,又何时见过我曾退过!?” 341章 败智将,以魄力;斗悍将,再用计 剽悍骁勇,而又善于治军练兵。只是霍存每临战场时时常要当先厮杀,作战打法倾向于激进派。未战先退这等事,对于霍存而言的确是不大可能的。 “淄青军连败,治下州府民心震恐思变,而邻道动荡不安,也将波及到我军治下领地。何况梁军再度侵攻淄青军,也未尝不会算计要攻打天平军所辖疆土。所以我军再发援兵,也务必要预先探清西面义成、宣武藩镇梁军动向。 这也要耽搁些时日,让敌军占得先机,可那王师范,却又必须要救!我军先行赴援,既是职责所在,只管继续进军,同僚部众该来时,也自然会来的。老子也不信,梁军杨师厚、李重允,还能一口气吃掉我麾下这万余兵马!” 很快的,霍存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麾下众将也都按他军令行事。所部牙兵继续行进出三十余里的距离,便又有身上插着两支羽箭的斥候再度催马赶来,拼得口中已吐出了血沫,但也仍尽可能高声示警道: “前方遇敌!” 霍存闻讯之后,喝令所部军旅立即停止前进,原地要摆布开阵形。不一会的功夫似乎地表微微颤动了起来,眼见从远处地平线那端汇聚的梁军部众,已经展开攻击阵形。他们加速行进,朝着霍存这边方自结成的阵列这边俯压过来,尘土漫天。马步军众发出响彻云宵的喊杀声,那般场面也颇有声势。 “李重允,呵!来的倒是当初都曾随黄巢造反的同伙,不过你我如今各为其主,也顾不得什么旧日交情了!” 霍存眺望见对面敌阵中打出的旗号,他也立刻忿声言道。摇见对面也打出了标示宣武军押衙杨师厚的军旗,而且甫一打照面,梁军三千军骑便已结成冲锋阵形,一时尘土漫天,犹如决堤的洪水般朝着这边涌来。 “要先拼骑兵?来得好!且看看你们练的兵与老子相较,到底又是谁厉害!其余步军各从所部将官号令,结阵自守!” 眼见敌军最先出征的骑军数量,与自己所部编制的骑兵数目大致相等,霍存便又陡然大喝一声,狠狠一挟马腹,他麾下战马用力甩了甩头,扬起四蹄开始向前小跑。连同着三千劲骑也都纷纷开始催马奋蹄加速,倏忽间,便开始疾驰起来。 双方骑兵,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结阵狂奔,骑军将士都已齐刷刷的擎起手中兵刃。忽然间又有凄厉的破风箭啸声接连响起,梁军方面有五六骑猝不及防,当即中箭滚落马下,身子旋即被同僚践踏过去的铁蹄踩得不成人形。精于骑射的霍存很快又收了骑弓,当他在拿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刀之际,双方将士彼此狰狞的面庞,也已是清晰可见,滚滚其中中成排锋刃闪动着寒光,仍旧毫不减速度,眼见便要直撞入迎面冲来的敌阵当中! 两支狂飙途进的骑军,终于势不可挡的撞在了一处,兵刃相继、战马惊嘶、惨嚎咒骂等激烈劲响乍起的同时,猩红的血雨也伴随着残肢断臂抛飞坠落,骑战的惨烈的近身战骤然打响,前列不少骑兵的生命,也宛如血红的烟花顷刻间爆发出璀璨的光芒,旋即便骤然消逝! “杀!!!” 霍存抡起手中长刀,恶狠狠扫击向迎面冲来的一名骑将,却是仓啷声金属撞击摩擦声响亮,又溅出老大一抹火花,长刀虽然没有剁开头盔,却当即砸得那骑将倒头跌下了马去。然而霍存又是一刀剁下,剁在另一员敌骑颈侧,喷射出来的鲜血也登时溅得他一头一脸,长刀伴随着血光卷动,仍能一排排的剁翻相继杀至眼前的梁军骑将骑兵。 果然还是淄青军太过怂软!梁军也不过如此! 只一会的功夫,霍存便立斩十余敌骑于马下。而他先前按李天衢钧旨,司掌督管操习众部军旅操练事宜,现在自己麾下统御的将士当然也都不是新兵蛋子,一个个不但谨守军纪、服从号令,更是锐气十足,敢打敢冲。诸般兵刃乱舞,虽然霍存麾下也有不少骑军负创战死,但是很明显梁军骑众伤亡的人数更多,成群的劲骑涌进战团猛砍狠剁,也杀得对面骑兵已是一片人仰马翻! 再厮杀下去,本来气势汹汹疾冲而来的梁军骑众,反而眼见便要被霍存杀得倒卷回去。远处尚还有些马弓手被震慑住,只是驱马兜着圈子,随即张开角弓,又朝着霍存这边的骑阵后侧抛洒下零零散散的羽箭。 那些已经杀得浑身浴血的骑军甲士眼见有羽箭袭来,又干练的挥起手中兵刃格挡,羽箭簇尖大多撞兵刃、铠甲上也不过迸出点点火星。而霍存继续率部势不可挡的突进,眼见前方乱糟糟敌军骑士竟也开始拨马转向。似乎在这一轮硬碰硬的交锋中被挫了锐气,情知不敌,就只得选择立刻退去。 甚至就连远处梁军的步军阵列看似也已开始松动,那些本来高高耸立的梁军旌旗也开始摇摆动弹起来,看来也已有了撤退的打算。 “既已交手,又怎能容得你们就此逃了?前番符存审、高思继驰援淄青军,袭杀朱友宁斩获大功,坐看同袍大出风头,这次轮也该轮到我建立功勋了!” 勇鹜果决的霍存嘶声厉吼,他冲锋厮杀时向来奉行的是刚猛凌厉,趁着敌军士气动摇之时持续猛烈攻势的打法。随着他一声号令,身后尚存的两千多名锐骑甲士也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继续随着所部主将,加入进追击敌军的行列当中。 不过霍存也并没有急于号令骑军催马立刻再以最快的速度冲驰起来,毕竟后方还有七千步军儿郎,此时也得霍存号令,各部变换阵列、迈步疾行。 很快的,诸队步军向四面探出的长枪又被搭在肩头上,伴随着将官、军校的号令声,甲叶铿锵之声与整齐的踏步声再度响起,后方步军,一直以不紧不慢的速率追击。 毕竟梁军方面迅速从战场上撤离的,有七成以上也是步卒,霍存心说敌军骑兵不济事,自己便率领麾下骑军儿郎一直死死咬住敌军不放,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的,赶在他们狼狈的往东北面逃窜,再退后梁国治下之前,也能彻底拖垮了对方的阵势,进而再一鼓作气,彻底荡平了这一拨梁军! 然而距离霍存挺进杀入齐州,率先击退了梁军一阵,旋即又开始引军追击后不过两三刻的功夫...再往北二十里的一处山坳林间,有阳光投射而过,又伴随着微风吹过,呈现出一片光影摇曳景象的林荫下方,乌压压的士兵伏在草丛当中,他们各个神情默然、屏气凝神,仿佛要与山岭间的岩石混为一体,虽然这批士兵尽皆身着梁军制式的衣甲,当也没有打出任何标示着这一拨军旅来路的旌旗...... 直到一员小校,疾奔转入山坳,径直来到面前禀说南面的战事经过之后,杨师厚这才缓缓起身,并长声说道: “李天衢麾下骁将霍存,生性剽悍,尤善骑射,作战以勇猛著称,常好亲领骑兵突阵。可是行军打仗,很多时候太过勇鹜争先也不是好事,如今看来...他的确太过冒进了......” 342章 困兽之斗,打到现在,就要玩命! 霍存万万没有料到,他的心态从斗志昂扬、再到暴怒欲狂,前后也只相隔不到半个时辰。 亲自统领骑兵部众,紧紧咬住前方的梁军不放。然而在途径一处山坳,本来安安静静的谷口树林间,却又忽然杀出一路伏兵,立刻将霍存所部骑军与步军截断开来。激烈的喊杀声再度响起,顿时就让这片山麓间如开了锅一般! 乍逢惊变,霍存立刻拨马转身,但听得后方麾下的儿郎怒吼与惨叫之声响成一片,他又惊又怒,本来正要喝令骑军立刻拨马转向,撞杀向突然杀出的那一路伏兵之际,前面看似败逃的梁军部众也已纷纷掉头,而再度朝着霍存这边涌杀过来! 而且由杨师厚先前部署,另分拨一部兵马悄然迂回,趁着霍存率部追击,衔尾紧随其后。再用不了多久,也将掩杀过来。按杨师厚的计划,便轻易的对霍存所统掌的马军、步军都形成了夹击之势! 追击的一方,反而陷入苦战当中。梁军几拨兵马步步迫近、层层围定,便不断的扑杀上前。那些咬着牙拼命搏杀的将士,与敌军士兵彼此的面貌也是清晰可见,就看对方一双双狼一般的眼睛似乎也冒出幽绿的凶芒,配合又是无比默契的杀透了一层阵列...... 本来由霍存带出来的兵,个个也都习惯了戎马倥偬的生活,他们作战素质也都相当不错,与敌军进行硬碰硬的野战也完全不会犯怵。但是如今与这一拨梁军交手他们便惊异的发现,对方非但壮健凶悍、战技精熟,而且摆开阵列齐攻,显然也是一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更何况,处于被动的一方,被敌军压制着打,若没有应对之策,也终究难以扳回战局! 中计了! 霍存面孔扭曲,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也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瞪目望去,就见另一侧己方士卒被梁军冲击得损失惨重,他心中也不由暗念道:李重允那厮,早年与我都曾投从黄巢造反,听闻他在军中以刚鸷而闻名,当也不过是所在的那一拨部众里面。李重允就算善战,可这等打法,按说不是他以往的路数...... 也就是说,我是着了那杨师厚的道,他还当真有这等本事!? “就算中了你的计,那又怎的?战场厮杀,还是要搏命而已!!” 霍存又是怒声高吼,催马暴冲途径。周围劲骑甲士骑如影随行,誓死追随在霍存身边,朝着另一边也已排列开长枪阵列的梁军疾冲了过去!比起方才剽悍狂暴的战意,连同霍存在内,绝大多数骑将骑兵眼睛里都流露出决死的神情,也透出一股有去无回、向死而生的悲壮! 只不过中计受制于人,霍存与麾下劲骑虽然悍不畏死,此时此刻却也只等催马冲向对面严阵以待,平举如林的梁军枪阵。 奔腾的劲骑刚刚冲到面前,对面杨师厚麾下精锐枪兵部众便又齐刷刷的擎起兵刃,直搠了过去。成排锋利的枪刃顷刻间撕裂空气,似乎发出刺耳的锐啸声。 首当其冲的那些骑兵,也无法抵挡齐刺过来的数柄长枪,还来不及挥刀劈斩下去,锋利的枪尖便狠狠的扎进了他们躯体。成批的骑士身子猛的一顿,浑身飙血,连同胯下同样被长枪搠出无数血窟窿,而悲嘶哀鸣的战马一并扑倒,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狂飙突进的骑军所挟裹其来的冲势,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很多甲骑连人带马虽然被长枪搠穿,可一时间仍能保持着往前疾奔的冲击力,迎面撞到那些举枪齐刺的梁军步兵倒飞而出,阵型松动,使得霍存率领后继杀至的骑军儿郎能够凿入敌军阵中。 然而这一拨由杨师厚操练出来的精锐步卒,后几列士卒迅速赶上,不但大致仍能维持着阵列。比起方才对迎面冲来的敌骑呈直线举枪齐搠,陷入阵中的霍存的骑将骑兵,却要遭受来自三个方向的长枪齐攻! “噗!” 霍存骤然间感到钻心剧痛,他虽然疯狂挥舞着长刀又斩杀了七八个敌军步兵,抡起兵刃又格荡开搠来的几杆长枪,却冷不防从另一个方向,已有一柄长枪搠入他的腿股!而正面疾步赶上的敌军枪兵齐刺,霍存骑乘的那匹高头大马头部、脖颈、胸前顿时又被捅出七八个血洞,终究无力的发出一声哀鸣,与霍存一并直摔在了地上! 催骑撞阵,这等打法却被杨师厚的枪阵完全压制。成排长枪不断搠入敌骑、战马血肉的闷响声噗噗噗连环不绝。也有一队步军趁势押上,正要朝着扑倒在地上的敌军主将刺去。霍存的身子却骤然弹起,迅速又抄起地上的长枪,虽然形势已是万般险恶,他脸上神情却变得愈发狰狞凶暴! 野兽一般的嘶吼声暴起,霍存浑然不顾自己腿股上伤口鲜血喷涌而出。他疾步冲到一员梁军步将面前,双臂抡起挥刀狠狠的剁进他的胸膛。利器剁开骨肉的响声让人闻之心悸,那步将身躯剧烈抽搐了两下,同样凶蛮毕露的眸子中神采很快的也黯淡了下去。 刀芒翻卷,兵刃甲胄碰撞之声大作。本来这一队正要在霍存身上再添无数透明窟窿的梁军枪兵队列中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反而被暴起反杀的霍存砍瓜切菜一般杀得崩散开来! “痛快!痛快!!这他娘的,才叫打仗!” 霍存当真似发了疯一般,他癫狂的大声笑着,口中又大声疾呼道“还有谁来?快来!囚攮的不敢上,老子便要来了!”随即他便拖着伤退,紧绰长刀又朝着就近的敌军杀了过去! 那些本来狠辣无情的梁军枪兵,竟然也不禁纷纷色变。这员敌将非但剽悍难挡,极为凶恶,竟然又是这等的嗜血如命,也骇得不少士兵不由的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稳住队列!守住阵型,这厮不过是强弩之末,列队上前,快杀了他!” 忽然听得不远处又有敌军步将声嘶力竭地大吼,霍存血红的双目很快又瞪了过去,还桀桀怪声笑道: “你这驴鸟太聒噪,老子先宰了你!” 然而正当霍存在敌阵中还要徒步撞杀出一条血路时,忽然听闻后方又是一阵激烈的喊杀时候声,他的眸子中骤然掠过狠戾至极的凶芒。先前与其厮杀,而后撤退诱敌的那一拨梁军掉头转向,也冲杀过来,与杨师厚所部强兵一并绞杀着霍存所部兵马。也有一彪骑兵杀入阵中,并朝着霍存这边疾冲过来! 霍存仰天长嗥,抡刀格挡开周围搠来的长枪,转身去瞧,就见已经有数十骑眼见就要杀至自己面前,他也主动迎了上去,刀芒由上而下,骤然卷落,他当先将一名骑兵斩翻下马。然而根本没有再踩镫翻身、强夺战马的时间,几把军械几乎同时落在他的身上,与披覆铁甲撞击一起,霎时响起激烈的金铁相击声。 其中一杆长枪骤然探至,从霍存身上铠甲的缝隙贯入,霎时洞穿了他的肩胛。剧烈的痛楚顿时蔓延开来。霍存陡感半边的身躯变得麻木,似乎也已再无力抬起膀子! 343章 将军难免阵上亡,而多杀一个赚一个 剽悍如霍存,也不住惨哼一声。趁着他再不能迅速的挥动迎敌,有机可趁的敌军立刻又蜂涌上前,利器划破空气的啸鸣再度乍起,又从两侧贯了霍存的身躯...... 霍存的身躯不由又是一顿,他眸子中狠戾的神采似乎变得黯淡了下来...然而当他向前扑倒,侧首呆滞的望向从左面似乎捅穿自己身上要害的那敌骑望去,眼中凶芒好似愈发微弱的火苗,却又不住的跃动了一下。 那个人,好面熟...啊,是了...他是李重允,当年在黄巢反军中效力时,曾与这厮打过照面...... 李重允在望向扑倒在地的霍存时,他脸上神情除了狰狞,还夹杂着几分得意。接连两场大胜,先败刘鄩、再杀霍存,虽然首功只能是那杨师厚的,可是好歹由我亲手取了这霍存首级,也是大功一件。 “快,来人斩下他的人头,才好向陛下请功。” 李重允方自扬声说罢,猛得却听到周围梁军将兵响起一片惊呼示警声。待他惊觉回首,就见本来以为气绝死透的霍存,身子竟然又暴蹿起来,甚至凌空跃起,双臂张开,就如同一头遭受致命重创,临死前却跃出陷阱,扑向猎人的猛虎,而朝着李重允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登时被骇得魂飞魄散,可李重允再要躲闪已然不及,霍存虽然伤重,却又十分健硕的身子疾扑而至。李重允的身子被死死扼住,随着霍存一起重重的摔落下马。 这一下,直摔李重允头破血流,他挣扎着要扑腾起身子来,然而霍存的肩胛、腿股乃至身上数处被搠穿,回光返照激起体内一股霸道的气力,也如块沉重的巨石,压得根本就难以动弹, 周围梁军将兵惊呼着涌上前去,急于要救李重允性命。然而霍存呛啷啷已抽出腰挎的钢刀在手,趁着这片刻的功夫,握紧刀柄,用力又是朝着被他压在身形的李重允用力一割! “噗!” 沉闷的利刃切割血肉声起,李重允的头颅,当即便被割落下来。霍存顺手将这颗血渌渌人头拿住,又高高扬起,并癫狂的嘶吼道: “取老子的大好人头?我却先要割下你的首级!你这......” 然而霍存吼声未绝,只片刻的功夫。又有十几杆兵刃也重重的搠入他的身躯当中。凶暴狰狞,直至扭曲的表情似乎是在霍存脸上凝固住,然而弥留之际,他心中却感然念道: 呵...罢了,当年随着黄巢造反,终究不能改朝换代、另立社稷...当初杀上陈州宛丘城头,却兵败被俘,本来就以为性命到那时便要休了。幸有主公...这多少年下来征战沙场,成家生子,又让我杀得快活,活到了现在,已算是赚了...... 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咱们老哥几个,从相继投军之时便彼此照应,看来我是要先走一步了...你们几人,可也不要急着下九泉来与俺相聚...... 感慨念罢,霍存的身子便重重的倒落了下去,直接趴在了李重允的无头尸首上。然而周围惨烈的厮杀,也仍然在持续着。 这边几名梁军枪兵厉声嘶吼,挺起手中长枪齐刷刷扎进一个坠马之后,正急于支援霍存的骑兵身躯内。几个枪锋登时从后背贯出,鲜红的血液顺着锋刃点点滴落。 那骑兵眼中却暴出凛烈的杀机,嘶吼着探手死死握住一支枪杆,身子仍试图尽力往前疾冲。临死反噬,他仍挥起手中钢刀直剖开正面久经的一名敌兵咽喉,血光飞溅,那个梁军步兵眼中也不由流露出惊愕,直到他眉宇间也尽是恐惧之色,便目光涣散、神情凝固,与那骑兵同归于尽,身子一起瘫倒了下去...... 类似的情形,还在山麓间到处上演着。然而就算霍存麾下这些将士,仍有着死战到底的剽悍血勇,也尽可能的让梁军付出了更多的伤亡,但终究是败局已定。实在难以救返回主将,也仅有两千余兵马杀得浑身浴血,突出重围,而朝着西南面败逃而去。 激烈回荡的喊杀声,也终究渐渐的平静了下来。而杨师厚在几员军校的拥簇下,催马踱到霍存与李重允的尸身旁边,手中亮银枪缓缓探出,挑开了霍存的身体。而杨师厚只乜了李重允的无头尸身,以及由麾下军校慌张捧上来的同僚首级两眼,便立刻把头转向了另一侧。 “虽然败于我手,可这霍存悍将之名,的确是当之无愧。只不过既然不能为我梁军所用,也务必要尽早杀了......” 杨师厚沉声喃喃说着,凝视霍存的尸身片刻,忽的又环视向周围一众梁军将士,断然喝令道: “李指挥使既然阵亡,所部兵马便暂由我来统领。迅速收殓尸骸、打扫战场,之后立刻从此处撤离,绝不可有半点延俄!” ※※※※※※※※※※※※※※※※※※ 继淄青军刘鄩之后,李天衢麾下大将霍存中伏战死的军情先后传到天平军地界,而坐镇藩镇,本来头脑冷静,也极善于筹谋策划的葛从周却是一反常态。 先前泰宁军方面得知梁军再度侵攻友军领土,考虑到朱温也有可能趁机夹攻,李天衢也派遣刘知俊、王重师、高思继三员将领率领所部兵马,进驻天平军,以防备西面义成军、宣武军的梁军部众。 而葛从周暂时将戎卫藩镇职事交托于王重师,亲自点齐三万五千兵马,再度杀入齐州地界。本来坐镇天平军,担负提防戒备梁军职责的葛从周如此举动,看来也是打算尽快要为袍泽同僚、更兼是知交挚友的霍存报雠雪恨。 只不过葛从周统领大军,往北行进五十余里,便有哨探快马带回来一个让他十分失望的消息: 包括杨师厚所部兵马在内,侵攻入齐州的敌军也悉数北返,撤回梁国掌控的治下疆土。 虽然连败刘鄩、霍存,可是杨师厚到底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而梁将李重允战死,连番杀伐取胜,虽然士气高涨,但也难免人困马乏。而且按葛从周估计,这次梁军进犯淄青军的目标,倘若能速取攻下齐、淄二州,便立刻要扎稳根基,进而对王师范乃至自家主公形成更为严重的威胁,如若不成,则尽可能的要消耗己方势力与王师范的军力。而杨师厚也不愿再坐等更为势大的敌军来攻,见好就收,便也从容的引兵撤返而去。 因为霍存之死再是恚怒,葛从周到底也不会莽撞到挥军北上,径直杀入梁军掌控下的疆土,也只得含恨撤返回天平军地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霍存战死的消息,也已传到了兖州瑕丘李天衢那里去。 当初彼此初会之际,还是在宛丘城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敌对关系,可是李天衢随后保下霍存性命,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促使他心甘情愿的肯投从效力,又是促成葛从周、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这几个英杰归投的关键人物...再想到这些年来霍存打理军务兢兢业业,征战沙场悍不畏死,李天衢也难免甚觉惋惜与伤感。 虽说霍存较之原本的命途轨迹,也已是多活了几年...也没有想到这次梁军来的,会是杨师厚...当初未曾寻觅见他,那杨师厚到底投到朱温麾下,如今又要与我为敌。而多了这个对手,以后战事,恐怕也要棘手得多了...... 344章 这块地盘,凭你守不住的 杨师厚曾在晋军中效力,却并没有引起的重视。这倒暴露了李克用虽然善于发掘栽培人才,可晋军内部抱团意识却也很严重,按后世的话来讲有些搞山头主义,而其他派系将官难以出头的特点。 降将或是其他附庸势力投到李克用麾下,而能建功立业的也不是没有,但人数也要远远少于朱温招降、招募的将才。纵观晋国李克用、后唐李存勖这两代,青史留名而战功最为显赫的勋将,绝大多数是河东派系出身的。 李天衢心说我当初却也曾处心积虑的早便试图招募杨师厚,然而那个时候,符存审会主动前来报知姓名,并且彼此能迅速拉近关系。可杨师厚那时却尚还不过是一介军士隐于河阳军部曲当中,又与凶暴无赖的李罕之险些动手,就算有心去尝试招拢...几乎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所以杨师厚到底还是被朱温重用,逐步成为梁国军中的顶梁柱一般的人物。按史载他有打得李茂贞满地找牙,迫降王师范等战例,而击败李存勖、刘知俊,迫退周德威、丁会、符存审...与其交锋的这些敌手无不是当时顶级、一流的将才,这也足以证明他行军打仗、御将统兵的能力是何等的恐怖了。 而且据战报,杨行密统领的步军枪兵战力尤为出众,想必他早晚也会组建银枪效节都,的确也是五代时以悍勇而闻名的精锐之师...而日后要与这等人物战场上交锋,李天衢心说看来除非自己与王彦章、符存审统领的衙内亲军,亦或是由葛从周所部牙兵去对付他才更为稳妥。 而霍存已娶妻生子,李天衢吩咐幕僚务必要好生抚恤,并遣干吏经管遗孀遗子生计务必安乐富足。只是袍泽战友的死讯在牙署内传开,同样长于冲锋陷阵,与霍存性情相投,结交时日也久的张归厚悲痛愤怒,也免不得要忿声骂道: “杨师厚!这个名头我记下了,有朝一日,也势必要斩他狗头,为霍存兄弟报仇雪恨,以告慰他在天之灵!” 节堂内其他同僚见了,也都纷纷去劝张归厚切莫太过伤怀。而张归厚仍是骂不绝口,忽的倒又忿声道: “可恨淄青军也太过无能,本来与我军结盟,以为能为北面屏障。结果枉有十余万兵马,到头来毫没用处!反而连累得我军三番两次的前去驰援,拖累我军不能集中兵力西征朱温,若是淄青军稍争气些,霍存兄弟又怎会中伏击,而被杨师厚那狗贼给害死?那王师范...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张归厚气急,也不顾忌王师范是与自家主公结盟的友军君主身份。李天衢也立刻想到淄青军那边,上次王师范便已经因为遭受重挫,而丧失信心、意志消沉,现在经过这番打击,估计那孩子也已彻底崩溃了。 本来按史载轨迹,先是朱友宁打得王师范锐气尽失,而后便是杨师厚先击退杨行密方面增援淄青军的两万兵马,又于临朐设伏,轻易歼敌万余,甚至一口气擒获淄青军都将八十人...至此杀得王师范万念俱灰,而只得选择降服于朱温。 哪怕他的兄弟王师克现在已经救回,没有陷在梁军手中,而且淄青军也尚还没有到就此便要向朱温服软投降的地步。可是王师范的心态现在想必也与史载轨迹如出一辙,那么有些事,大概也是时候与他摊牌了...... ※※※※※※※※※※※※※※※※※ 淄青军治所,青州益都牙署。 李振奉了李天衢钧旨,前来谒见王师范,明眼能看出他情绪十分低落,意志消沉,也少了往日那股风华正茂的锐气。 到底是李天衢派来的使臣,王师范也丝毫不敢怠慢,亲自迎接李振入了牙署,只攀谈三两句,他便面带惭色的说道: “霍存霍将军为救我淄青军战死,我非但深怀感激,更是于心不安、深感内疚...虽然贵镇自会抚恤军中将士,而我也愿出重金厚礼,加倍补偿,以慰劳贵镇为驰援淄青军而阵亡的将士家眷。” 李振闻言却摇了摇头,却又刻意卖了个关子,回道: “大王与王节帅同仇敌忾,感情深厚,彼此有难驰援,也是常理,王节帅又何必如此见外?阵亡将士妻儿家小,我军自会厚待抚恤,只不过...唉......” 王师范见了,也不由的面露急色: “李长史,世叔那边可还有甚吩咐?望请直言,无论如何吩咐,我军义不容辞,绝不推诿!” “...王节帅,您可还记得当初如何与大王结成同盟?当初贵镇叛将作乱,我军愿出兵协同平叛;而朱瑄、时溥之流犯我军疆土,王节帅亦发救兵前来支援。而今朱温篡唐,又是王节帅主动与大王合计,誓师起兵,共讨谋逆乱常的伪朝贼臣,也理当如当年一般,彼此互为策应,协同共讨梁贼。 而大王调度兵马,已准备大举反攻讨伐。虽知贵镇与我军同气连枝,可也正因为如此,大王用兵,如今实有颇多顾虑。毕竟朱温麾下良将云集,先是朱友宁,后又有那杨师厚,如此屡番侵袭贵镇,而倘若淄青军有失,则梁军也将直捣我军泰宁腹心之地,今番我军便已痛失良将...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大王实虑于此,就算要集结大军与朱温对抗,的确束手束脚啊......” 李振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王师范闻言却顿感脸上火辣辣的,羞惭之色,也已是溢于言表: “正如先生所言,我以往自视甚高,却无治军之能,如今屡受梁贼侵攻,拖累贵镇,实在无颜面对世叔...如今我已有自知之明,全权由刘鄩将军总掌淄青兵权,严令督管,操习部众,并加派兵马守备黄河南隅,只消加以时日......” “时日?加以时日?” 还没等王师范把话说完,李振忽的开口,不易察觉的,也已开始向王师范慢慢施压: “刘将军固善用兵,但是显然并非是梁将杨师厚的对手。而训练军旅,非朝夕可成之事,一派黄河水绵延千里、奔流入海,王节帅您又怎知梁军下次来时,是要打齐州、淄州,还是青州?又怎能确保住黄河南隅,不会再有梁军渡河登岸? 王节帅说还须加以时日,但朱温可又会等候我军与贵镇擐甲执兵,这只怕与临阵磨枪已没什么分别?而梁军见有机可乘,随时还会兴兵南下侵攻,大王与王节帅交厚,贵镇有难,也必然再会发援军前来。 可是我军驰援淄青军,首次诛杀敌将,击退犯境敌军,这次贵镇与我军败绩,霍将军阵亡,而任由着梁军从容退去...谁又知晓下去战事又将如何?王节帅,如今战事紧迫,等不得的,难道您还要任由朱温占尽先机么?” 王师范于战略用兵方面的信心,早就已被击得粉碎,而李振说的也是合情合理,也让王师范更为心慌意乱,完全想不出任何主意。终于他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向李振,又道: “这...朱温贼子威逼得急,形势也的确如此,而我虽不济,也断然不想一直做世叔的累赘...而先生又可有良法,何以教我?” 李振闻言,眼中蓦的又狡诈的精芒闪过,他嘴角不住微翘,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因为做为最为出类拔萃的说客,有个道理,李振向来十分清楚: 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要促使他就范,往往会容易许多。 345章 说客的辩才,淄青军易帜 “方今贵镇为朱温威胁,形势险急,也可说是迫在眉睫。我军虽与贵镇邻近,但每次来往驰援,也难免让梁军有机可乘。如此在下以为,青、淄、齐三州,也须由我军调拨军旅,屯驻把守水路道路要隘。 也不必再待敌军来时,再由贵镇发快马报急,如此一来一往,耽搁时日,更要延误战机...如此由我军接掌淄青军迁补、屯戍、调度、边防事宜,能及时抵御梁军侵攻。而大王方才能专注于调兵遣将,集结军力,与朱温决一死战。” 听李振继而又道,王师范脸上殷切急盼之色却淡了几分。他信心全无,也没了主意,但也绝非是头脑愚钝的庸才。先前已形如割让的将莱、登二州交予李天衢,这次李振如此说,也就相当于将淄青军其余州府的兵权也都交让出去,就算是结成攻守同盟的友军,可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要完全要听命于李天衢? 王师范面露为难之色,而踌躇道: “先生所言虽也有理,可是如此安排...我虽忝为淄青军节度,留守青州,却要仰仗贵镇兵马守卫左右,这...也未免有失妥当。” “王节帅既如此说,在下也不妨直言,您虽有高才,但终究是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节帅长于文治,而短于军政,于治世足可为施仁政于民,打理得一方富庶安乐的封疆大吏,只不过方今乱世...依王节帅想来,做为统掌一方军政大权的节度使,您又能否力保藩镇不失?” 王师范也立刻听出了李振的弦外之音,他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愠色,心说难怪方才会面时,这李振有意要与我独谈,原来这是要让我彻底放弃淄青军藩镇基业! 想到这里,王师范再对李振言语时,语气中已有几分不悦: “...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将藩镇拱手相送?我虽无能,这淄青军却是由朝廷钦封,为我王家世代基业,若是轻易将家业交让,有辱门楣,是以还请恕我不能从命!” 听王师范一口回绝,李振不急不恼,竟忽然转了个话头,问道: “王节帅,您可想做皇帝?” 王师范闻言面色立变,刚想呵斥李振言语悖逆之时,猛然间却想到唐廷都已经亡了,天下诸藩,也多有人称孤道寡,李振如此说,现在也算不上还是大逆不道。不过他仍旧冷哼一声,断然说道: “唐朝国祚虽绝,我为先帝讨伐篡国贼子,只是仍要尽臣子本分,又怎会有那等痴心妄想,而意欲自立称帝?” “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天下,终究是要有雄主一统山河,还治世盛平景象。那王节帅以为,有朝一日应该由谁来坐天下?朱温倒施逆行,篡国乱常,那么他梁国自然是不成的。那改朝换代的,应是李克用、杨行密,还是川蜀王建?亦或者说,诸国割据的局面,就该如此维持下去?” 李振嘿嘿一笑,继而又道: “大王缅怀唐廷先帝,现在固然不会如王建那般急于自称皇帝。而天下大事,顺势而为。倘若我军当真能重挫伪梁,雄踞中原,而得天下民心,就算大王还不称帝,我等为之尽忠效命的文武臣子也要极力促成此事!到了那时,王节帅又以何等身份与大王相处? 何况淄青军藩镇,当初本来便是由令尊驱逐安师儒所得,唐廷也曾意欲遣使来接管藩镇。王节帅家世基业,就拘泥于淄青军一处?非但因眼前战事紧迫,亦为日后长久之计。方今晋、梁、吴、楚、赵、邺、蜀...等诸国并立,王节帅仍宣称为唐廷藩篱属臣,只是倚仗我军,却又能在朱温的威胁下硬撑多久?” 听李振把话说到最后,王师范顿时又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而李振趁热打铁,又道: “今时不同往日,唐廷既亡,王节帅也并无称帝建元的野心,近有朱温之祸,远有独据之忧。天下最为强盛的诸方势力当中,您又与大王感情深厚,于此时进献淄青军,不但能得让贤的美名,大王也必将视王节帅为心腹股肱之臣。 光耀门楣,延续下家世基业,难道只能苦守一方藩镇?王节帅不善军阵,却爱民如子,极富贤名。如此仍是与大王戮力同心,而能尽展所长,争得官居朝堂公卿重臣,梁贼若平,天下大统,王节帅福荫百世、庙食千秋,这又如何不是光宗耀祖?” 李振这一通连招下来,也说得王师范不住低头思索,排斥的心思逐渐打消。而王师范沉默了良久,便提出他最后一个问道: “先生,您这番提议...可是世叔的意思?” 虽然李振性情歹毒狡诈,可他绝对是个聪明人。所以李天衢吩咐他前去与王师范交涉,话都不必说透,李振便立刻察觉到自家主公这是要委以重任,就是要趁着如今这等形势,凭着他这张伶牙利嘴说服王师范肯乖乖的让出淄青军节度使之位,而后便听凭己方势力赐封官职。 李振当然也很清楚自己又该如何回复,而打消王师范心中最后的疑虑,他遂当即说道: “自古臣为君忧,而我辈投从明主,不但要尽臣责,也盼凭毕生所学能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就算是在下自作主张...也是为大王思量,为我军谋划,所以趁着今番奉命前来与王节帅商榷拒敌事宜,遂自行谋划,而挽劝节帅。 只是在下虽是为了我军的利益,这也着实鉴于王节帅如今处境,而为您设身处地的着想啊...像您这般忠贤之人,非但是大王,我军臣属,也素来敬重。以节帅的学识,这个中利害,也必然能剖析得明白。而节帅若不肯苟同在下所言,这擅自做主劝谏之事,还望请赎罪。” 王师范闻言木然点了点头,随即他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立在房中半响。深思熟虑一番过后,王师范长叹了一口气,终于说道: “的确...也正如先生所言,好吧...的确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者,鲜不及矣...我虽有负家父遗命,可这淄青军节度使,以如今这般形势,我的确无力再做下去了,既是才不配位,久后必有灾殃,我又何必恋栈不去? 而蒙世叔恩义,数度救我淄青军于危难之中,这藩镇倘若只得交托他人,当然也只能交托于世叔。而我与幕僚属臣,也尽数愿意听从世叔任命,淄青军众部兵马,也尽由贵镇收编接管...往后同为幕僚,还望先生多加指教了......” 按原本轨迹的李振,凭他一张嘴既然能诱骗得王师范彻底放弃淄青军,到了汴州去,与亲族两百多口人排着队遭朱温遣人挨个坑杀。现在的李振,自然也有能力说服王师范就范弃权,拱手让出青、淄、齐三州给李天衢,就此放弃继续维持一方割据势力的君主身份。 而待李振返回兖州瑕丘,向李天衢复命之后。不出五日的功夫,青州这边王师范也发出告知,晓谕淄青军三州百姓、各部将士,并对外宣称: 淄青军藩镇并不是先前同盟,以及附庸的关系,而是完全主动的要求并入李天衢一方势力,自此连同他这个前任节度使在内,藩镇幕僚,牙军部众,也都转而成为兖王李天衢的属臣。 346章 重挫朱温的大招,应该能用一两次 李天衢调遣幕僚属臣,顺利的接管了淄青军三州。而王师范与王师克、王师诲、王师鲁...连同亲族两百余口,悉数也都迁至兖州瑕丘,听候李天衢任命官职。 对待这个已经甘愿献出自己的地盘、军队、民户,而与己方势力彻底并在一处的友军君主,李天衢主动出城去迎,彼此再度会面时,相处的关系转变,王师范随与兄弟几人,也是自愿自觉的主动上前拜道: “参见大王!” 李天衢上前搀扶,好言勉励,尤其是对王师范感怀说道: “贤侄为顾全大局,而深明大义。淄青军内附,也全因贤侄德行,孤也必然不会负卿如此义举。” 王师范也是连声表态,他虽然不会知道自己向李天衢投从归附,便不会按原本的轨迹向朱温投降,而落得个被夷族的凄惨下场。如今他王家的命运非但已经彻底改变,王师范自从决定将淄青军交托于李天衢之后,他突然间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仿佛一直以来压在自己心头的那块大石,也终于消失不见了。 而李天衢对王师范的确厚待,不但被封为泰宁军节度副使,参知政事,也是做为己方势力地位最高的政务长官之一。而王师范现在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李天衢也有意以后委任他招抚陆续攻取的一藩数州百姓,他只要安安心心的参政治民,累积功勋,以后能争取的地位,自然也是贵不可言。 至于王师范的兄弟王师克、王师诲、王师鲁等几人,李天衢委以他们司掌一方州府的权责。王家这些兄弟,虽然不擅长治军打仗,可是打理地方民政都很有一手,以王师范为首,过往也能把淄青军政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使得领土治下百姓富庶、人丁旺盛。 虽说倒头来却是便宜了朱温,纵兵袭掠如同撞见了大批的肥羊...而现在屯驻淄青军的已是李天衢麾下猛将强兵,再要悍然犯境,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如此王师范兄弟几人,便在后方泰宁军地界授任各司其责,反正以后打仗的事,你们就别参与了。 而先前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之后,藩镇将主刘鄩,也已赶赴瑕丘,接受李天衢的任命调遣。 “既然主公情愿以淄青军归附大王,末将刘鄩,自此愿随鞭镫,而为大王所用!” 对待刘鄩的态度,李天衢自然也是好生安抚勉励,仍以淄青军马步军都指挥使的武职委任。 虽说按史载轨迹,刘鄩与王师范降梁之后,得知旧主举族被朱温坑杀,他也并没有打算背反梁朝,军中武阶官职蹿升,也成了梁国军中地位显赫的名将。而后也终究免不了为佞臣忌恨,进谗言于梁末帝朱友贞其避战不出,而落得个被胁迫饮鸩,含恨丧命的下场...... 但实际上,刘鄩是做为淄青军最后投降于梁朝的将领,一直占据兖州与葛从周对抗,直到朱温遣人去告知他主子都已降了,刘鄩这才放弃抵抗,领兵出城,随后着布衣、骑毛驴至汴州接受朱温任命。王师范如若不降,刘鄩仍是要一直与梁军死磕下去,也断然不会因形势万般险急而背叛旧主。 揣度刘鄩的心思,王师范为朱温所杀之时,已经不是以自己主公的身份遇难。既已降梁,他心灰意懒,以后也要多为自己的前程思量了。所以刘鄩就只能默认朱温诛杀旧主,而李天衢心说如今他却是转投到了我麾下,那么刘鄩会接受另认主公的事实,基本上也不用怀疑他的忠心会有什么问题。 刘鄩凭着他的智谋,有可能与葛从周、李存勖这等名将打个有来有回,但是也很有可能面对五代顶级水准的名将被杀得丢盔卸甲。然而统兵作战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帅才,就那么几个,让刘鄩统领一拨兵马,去对付寻常敌将应该也是手拿把掐的,而在大规模的会战当中,刘鄩与其他同僚部众配合,想必也能胜任军中参谋这一角色。 只不过除了刘鄩亲自统领的嫡系部众,淄青军其余牙军部众,也实在太欠操练了。都有必要转调到后方,再好生整顿练兵,终不能再无先前那般,人数虽众,但是面对梁军精锐部众便是一触即溃,被杀得落花流水。 而迅速接管安排淄青军诸州官署、驻防军旅事宜过后。李天衢要筹谋部署的,便是要准备与朱温进行迄今以来最大规模的会战。而李天衢做得第一件事,却是宣召暂时调来统掌江淮诸州军务的安仁义,并询问先前吩咐他做的一个任务进展如何。 “奉大王旨意,臣检视过从诸部牙兵部众抽调的精锐弓手,其中有猎户出身,射杀狐兔大致可以做到箭不落空。也有人臂力超群,能开硬弓,若说百步穿杨,大概也能说得过去。还有善使弩机的,施发精准,集结了我军下辖各部最善于弓弩,而最擅长狙杀的军士共计两百余人,经臣考核,也都能满足大王所嘱咐的条件。” 安仁义沉声报道,当然了,依他那性子,临了还必须要补充句: “虽说这些精锐弓弩手不及我的本事,但是也可说是个中好手了。” 以李天衢如今所统掌的军队规模,择选各部牙兵弓弩手,择选其中精锐中的精锐,自然也能聚集起不少最擅长远距离狙杀的好手。安仁义按自家主公的吩咐照办,考核精锐弓弩手,然而却尚还不知李天衢如此安排的意图。 所以在牙署内书房当中,安仁义不免仍有些疑惑的往旁边瞧去。除了李天衢之外,于朱温弑帝篡唐过后不久,便立刻举部倒戈,前来投诚的大将丁会也在房中。寻思片刻,安仁义也不住问道: “梁贼屡番袭扰,而我军于徐泗之地与吴军李神福联手,诛杀梁将庞师古、郭言;又于青州益都城下,有符存审、高思继率部袭破梁军制胜都,杀朱温之侄朱友宁,可随后也终不免为梁将杨师厚所败,折了霍存将军。 如此我军与梁军交锋互有胜负,而先前也都是朱温主动前来侵攻。大王部署,准备大举反攻,势必要重挫梁贼,而今命我检视督练这些从各部筛选抽调的军中弓弩好手,用于战阵,却不知大王是何意图?” 听安仁义不解的问罢,李天衢转过头去,倒与丁会相视一笑,随即便道: “可以抽调诸部军中弓弩好手,暂时却也不必用于战阵,孤也要等到与朱温各自统领大军,彼此尽可能集结主力兵马,而大战杀伐之际,暂先将精于狙杀编制入各部前阵军旅当中。 因为我先前也曾听闻梁军治军练兵之法,如今又有丁会将军亲口言明、加以证实。就针对着梁军有一条极为严苛的军令,按我想来,却也有让其临阵时阵列崩溃的手段......” 在旁丁会点了点头,也附和道: “大王见多识广、神机妙算,朱温固然也善于治军征战,而这贼子御下又十分严苛狠厉。设下那条极为严峻残酷的军令,的确也一直沿用至今。而大王奇思妙想,就要利用朱温治军的手段,反而要一举击溃梁贼主力大军,我寻思一番,如此安排,应能成事!” 347章 我还没使离间计呢,你们就要自相残杀了 当李天衢、丁会继而又将朱温的梁军有别于其它势力军旅,而特有的那一条严酷军令解释个分明。安仁义寻思一番,便领悟到李天衢如此安排的用意,他便立刻击节赞道: “的确正如大王所言,朱温治军严酷狠厉,他所定下的那条军令,的确能驱使诸部梁军只得拼死奋战。但是按大王安排,却也能让我军有机可乘!让朱温搬起石头,倒要砸自己的脚! 如今淮南有柴再用戎卫镇守,杨行密又已夺下宿、濠二州,挡在我军前方以据梁贼。彼此互成掎角之势,如此徐泗、江淮一带暂无兵险,臣便按大王旨意,继续督练那一众精锐弓弩手,届时与梁贼会战,也能当得大用!” 李天衢又对安仁义叮嘱几句,忽的倒又问道: “你统兵督管江淮诸州军务,与接邻的庐州田頵时常来往,近日他那边可又有什么举动?” 看得出又通过一段时日的相处,安仁义与田頵虽各为其主,如今却也是联盟友军的关系,彼此时常来往,感情也是日益加深。听李天衢有此一问,安仁义便立刻回道: “田兄素有大志,且为人豁达重义,臣与其皆有一见如故之感,自相识来往,意气相合。然而前些时日,臣与田兄相聚时,听他忿言道赴宣州禀报江北诸州军务之际,吴王左右亲信,竟屡次向他索贿,寻常小吏也是甚是轻慢,田兄本为吴军首席功臣,不曾想为宵小要挟,遂直骂‘狱吏觊吾入狱邪’。 臣也没有想到,田兄之于吴军,乃是辅佐吴王打江山立下赫赫战功的勋臣。却不料吴王...杨行密待心腹功臣竟然如此轻慢,而任从奸邪宵小索贿要挟,这却不是要让麾下众将心灰齿冷?” 安仁义一边说着,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忧虑之色。听得出来田頵会对各自效命于不同君主的安仁义大吐苦水,完全没拿他当外人;而安仁义也会为田頵忿忿的抱不平,由此可见他们虽各为其主,交情也已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而李天衢听过安仁义陈述过后,则意味深长的说道: “吴王杨行密,为人城府极深,也有雄主之才,又怎会对身边亲信要挟有功之臣而坐视不理?而田頵先前自作主张,引军意欲攻打升州冯弘铎,却未曾请示吴王,这便已犯了杨行密的忌讳。 何况田頵招揽名士、广纳幕僚,这在吴王看来,也未尝不是要自立一方,而有不臣之心...孤以为,宁国军藩镇幕僚,竟敢肆无忌惮的向田頵勒索要挟。这恐怕也是吴王有意为之,而要试探田頵是否有反心吧.......” 安仁义一听更急,连忙道: “如此说来,则田兄危矣!而方今他于长江以北据诸州之地,又兼并下攻取梁军的濠、宿二州,如今声势,虽说尚不能与吴王分庭抗礼。当统掌各地,帐下六万兵马,也堪称一方豪雄。 大王,既然吴王不能容田兄,我军何不前去招拢?以我与田兄的交情,晓以利害,想必也能说服他倒戈投从,如此非但田兄能脱离险境,大王又得一大将,再占皖北,一统江淮之地,不是更能壮大我军声势?” “不妥!倘若策反友军大将,又趁势占据江北诸州,则要与吴军立刻决裂!方今与朱温大战在即,联合攻讨梁贼的友军之间,也断然不可再生出内乱!” 李天衢断然说着,不过他望向安仁义,很快又道: “你与田頵感情深厚,孤自然明白。而吴王虽然猜疑田頵,他到底也是吴军当中功绩最为显赫的勋臣之一,吴王也必然清楚,若无确凿证据,便要加害田頵,也必然会致使众将离心离德。 而且田頵眼下虽然已对吴王不满,不是尚还没有笃定心思,而就此背反?你与田頵既然彼此信任有加,倒应当多加劝阻。而吴王与田頵之间既然有了心结,待时机成熟时,再筹谋策反他投从,你们以后终究能成为袍泽同僚,但不能是现在......” 能够确定现在距离田頵下定决心背反而差了点火候,而杨行密虽然开始试探田頵,可是在确定其举兵背叛之前,也不会预先试图诛杀田頵免除后患。也是李天衢清楚的记得史载轨迹,田頵与他主公之间间隙越深,心生怨怒,便会指着本来应该由杨行密所占的杨州治所怒道“吾不复入此”。 而君臣之间的矛盾逐渐公开化,吴军第一名将李神福最先看出猫腻来,遂向杨行密谏言“田頵必叛,宜先图之”。然而杨行密虽然猜忌田頵,彼此到底也是同乡挚友的交情,真要彻底撕破脸皮,他也未免犹豫,遂给出的回应则是“頵有大功,而反状未明,杀之,诸将不为用”。 所以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还不打算利用安仁义与田頵之间的交情,促使其提前背叛杨行密。这段时期也仍有足够的余地能与吴军达成共识,协同向朱温发动猛攻,否则现在便煽动田頵倒戈投诚,割据长江以北诸州倒向己方势力,那也就意味着要与杨行密彻底闹掰了。 而安仁义听自家主公说的在理,也就只得应了。随后按李天衢部署,天平军方面调动兵马,由葛从周率领本部牙军往西开拨,兵临天平、义成两处藩镇交界处。 便如先前李天衢、朱温两方君主亲自统领大军,两相对持,但是也并没有孤注一掷的立刻便要决一死战。双方也如博弈一般,朱温频频出招,意欲打乱李天衢大军部署;而李天衢也是见招拆招,彼此再加上作战拉胯的淄青军联军势力在内,势力于徐泗、棣州、青州、齐州等地先后交锋几阵,互有胜负。 如今葛从周奉李天衢旨意出兵,也没有急于要收复义成军郑、滑二州失地,而是有意要试探梁军的反应。而李天衢此举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给朱温留出调兵遣将、集结大军的时间,这一次则换由己方势力主动出击,而且是真刀真枪的要打响这次会战。 天平军节度使留后葛从周,虽然早已打响了名号。然而义成军方面出来应战的梁军主将也完全不怵对方的名头,反而是跃跃欲试。就如先前各自主公统兵对持那般,可倘若葛从周挥军发动全力猛攻,对方四万大军,也将立刻予以猛烈的反击。 毕竟如今与葛从周对持的,乃是梁军当中,如今仍为首席勋将的朱珍。 几场小规模的试探遭遇战无须详述,朱珍同样善治军选士,选将练兵有法,而且是梁军中资历最老、功盖诸将的元勋。由葛从周指挥的几次试探性进攻,也没有取得任何成效,双方折损的兵马数目相当,而天平军派出的将领贺瑰、柳存,在保留余地与朱珍帐前以骁勇善战而著称的梁将李唐宾交锋几阵,也没有占得任何便宜。 如此葛从周也就只得率部驻扎于义成、天平两藩边界处,朱珍则是稳坐滑州白马,你敢来、我便打;你若退,我则守,镇守得义成军甚是稳当,看起来也不会给李天衢麾下大将葛从周可乘之机。 然而忽一日,入夜时分,从滑州白马城中,突然撞出一骑,披星戴月的直往宣武军地界疾奔而去。义成军与宣武军本来便相距不远,而有戎卫梁军连忙去一探究竟,却见是李唐宾慌里慌张的催马赶来,并大声疾呼道: “快!快去禀告陛下,朱珍要反!” 348章 自折大将,因你太过猜忌 对于李唐宾状告自己意欲谋反的反应,朱珍先是懵逼,再是大怒,随后又是满腹的怨毒。 莫名其妙的赴汴州向朱温自陈清白,朱珍方才得知,也不过是因为接了自己家眷到了滑州,李唐宾便以为他官邸尚在汴州,而私下接家属至义成军则必有所图。 加上朱珍临时起意,特邀屯驻滑州白马的一众牙将饮宴,反而让李唐宾误以为他要摆鸿门宴,这恐怕是肃清不肯为他所用之人,遂慌张奔逃出义成军,赶赴汴州向朱温告发朱珍有意谋反。 陛下往日出征时,哪次不找几个营妓暖被窝?老子找妻妾前来陪伴,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战事稍歇之际,我请同僚喝酒,这又哪里是要谋反了? 忿怒的朱珍据理力争,疾言向朱温辩白。太祖珍惜他二人的才干,帮助和解。而虽是朱温猜忌朱珍,并吩咐李唐宾时刻留意,但是朱珍接家眷至滑州,乃至宴请众将这两桩事根本就不足以证明其当真有意谋反。何况东面葛从周陈兵于边界,这等要紧时候,还是要尽量安抚住朱珍统兵抗敌才是。 朱温遂在心里暗骂李唐宾太过毛躁,面上却做和事佬劝二人和解,莫要因些许误会闹到不可开交。随即便打发朱珍、李唐宾立刻返回滑州去,督军镇守义成军,也仍然怠慢不得。 然而闹过这一场乌龙,朱珍、李唐宾二人本来貌合神离的关系更是急剧恶化。 我好心好意,请你来赴宴吃酒,结果你却要向陛下诬告我意欲谋反?好啊,李唐宾,你这小人,原来早就在我身边不安好心,就一直等着时机,而意欲设阴谋陷害我是吧!? 朱珍自认为平白无故的遭小人诬告,也终于意识到帐下时常与自己搭档的同僚从来就未曾安什么好心。虽然暂时被朱温安抚住,但是现在也就只需要一个火苗,便足以使得朱珍对李唐宾的恨意彻底爆发开来...... “李唐宾!你这小人,也须记得老子还是你的上官!以为到陛下那告我的黑状,便能取代老子的地位?我呸!像你这种只敢背地里阴人的鼠狗辈,现在还敢跟我顶撞?” 三日后,义成军牙署节堂当中。也只不过是针对防御东面葛从周所部敌军,而调遣骑兵部众寻边的日常事宜,朱珍、李唐宾二人彼此愈发仇视,很明显做不到公私分明。一个满怀恨意,所以发号施令时也夹枪带棒的不停以言语相辱;另一个不服不忿,反唇相讥,这多少年来心中的怨气也爆发了出来。越说越急,而激得朱珍长身而起,把手按在腰挎的佩剑剑柄上,并嘶声怒骂着。 李唐宾倒也是不甘示弱,他将脖子一梗,厉声回道: “你也莫要欺人太甚!陛下既说上次的事休要再做计较,你旧事重提,屡番辱我,这又算什么公事军令?” “我呸!在外领兵,老子说的话,便是军令!你顶撞上官,还倒还敢搬出陛下来压我?当年是老子最早随着陛下打江山,而你这狗贼还在随着黄巢、尚让厮混,若不是老子招降收容,要杀你,便如杀一条丧家之犬!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不知恩图报,倒还要诬告害我?” “朱珍,我也忍你很久了!投从陛下以来,我出生入死,也立下许多战功。只因你投从陛下更早,便以为能肆意欺我?我尽忠于陛下,检举疑有谋反行迹的将官,又有何错?你便因此记恨,就不怕我向陛下告发你公报私仇,而耽误了军机要事?” 有来有回的又对骂一番,直到李唐宾提及又要向朱温告状,这也登时激得朱珍眼中凶芒暴涨,腰挎的佩剑仓啷声骤然拔出,被紧擎在了手中,而朱珍脸上煞气凛然,又对李唐宾狠声说道: “宵小狗贼!当着老子的面,竟然还敢狂言要向陛下诬告害我,你是以为我手中的剑不利?” 既然彼此已经撕破脸皮了,李唐宾也是火冒三丈,让猛的一甩衣袖,甚至还踏步上前,并把胸脯一挺,随即回骂道: “你也莫要太狂妄了!陛下已经勒令你不计前嫌,这还打算无端擅杀同僚?你当真就敢杀我?”(按《新五代史·朱珍传》所载:珍怒,拔剑而起,唐宾拂衣就珍,珍即斩之) 然而李唐宾话音未落,便惊觉朱珍厉吼一声,便已经挥起手中长剑朝着自己恶狠狠的劈斩过来!他也没有料到,朱珍怒极,当真就还敢杀他泄愤! 马上使戟、陷阵厮杀,是李唐宾的强项。可眼下徒步徒手,又是猝不及防,他下意识的探出双手抓去,勉强握住朱珍劈斩下来的长剑,然而锋利的剑刃切入双手手掌,猩红的血液很快便从李唐宾十指缝隙间渗透了出来! 李唐宾顿感剧痛连心,他又惊又怒,正要高声嘶喊,并尝试向朱珍反击之际。从旁忽的有一道黑影钻出,却是朱珍帐下的一名心腹小校,挺起手中钢刀,一下便深深的插入李唐宾的侧肋当中! 李唐宾惨嚎一声,这下子他再无还手之力,而朱珍猛然抽出长枪,旋即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李唐宾的发髻,用力一扯,紧接着便横剑在他咽喉狠狠的一划! 鲜血当即飙射而出,李唐宾双目如死鱼一般凸出,立刻伸手在脖颈间胡抓乱挠,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咯咯响声。再为过片刻的功夫,他仰天栽倒,便已经直挺挺的躺在了朱珍的脚下! “都指挥使!你竟敢...!” 朱珍这边又朝着李唐宾脸上唾了一口浓痰,忽的又听周围有人惊怒喊道。一正一副,统掌戎卫义成军藩镇部众的将领反目对骂,先前一众将官只相劝了几句,却也不便干涉太多,一个个也就只得惊异的在旁观望。然而朱珍突下杀手,事出突然,周围梁军将佐也根本来不及上前阻拦,李唐宾便已横尸倒在了剑下! 而朱珍的目光,又恶狠狠的瞟向旁边那几个与李唐宾更是亲近的将官、军校,既已出手,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他面目狰狞,又嘶声厉吼道: “杀!与李唐宾这狗贼勾结的驴鸟,一个都不留下!” 只片刻的功夫过后,又有七八具尸首瘫软的倒在牙署节堂内外,当即为朱珍亲兵一并涌上,乱刃斩杀的同僚身上创口鲜血仍泊泊朝外流淌着。而朱珍神情凶狠,胸脯一起一伏着,瞪目环视向包括李唐宾在内的那些尸体,然而渐渐的,他眉宇间似乎也流露出一股后觉后怕的惧色。 一名心腹军校愣怔了片刻,旋即小心翼翼的踱到了朱珍身边,并疾声道: “都...都指挥使...虽说您与李唐宾这厮不合,可就这般斩杀了他,陛下那边,可又如何交代啊......” 朱珍闻言,尽量使得自己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一些,瞧他面色也显得甚是焦虑。思付一阵过后,朱珍情急,也只得厉声下令道: “速发快马,前往汴州呈报。就说李唐宾这驴鸟伙同一干亲信,意图谋反,引起军中哗变,而倒戈向李天衢...但也由我预先发觉,立刻调动部众,而将包括李唐宾在内的一众叛将悉数除尽了!” 349章 新仇旧怨,这次轮到我主动出手了 朱珍愤而擅杀同僚,也算得上是顶风作案,他推搪的伎俩,自然也瞒不过老奸巨猾的朱温。假意表示认同,随即发兵往滑州,待朱珍时立刻将其拿下,并颁布梁朝皇帝诏书,其余牙将牙兵皆不敢妄动,是以朱珍轻易被擒,押解往汴州,而听候朱温发落。 汴州开封,帝阙皇城,大殿当中,梁朝一众文武位列两侧,而朱珍却被反剪双臂,跪倒在大殿正中。当他惊慌的抬起头来,也看见朱温坐于正首龙椅之上,彼此相距甚远,也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当朱珍隐隐的也能意识到,朱温俯视投射下来的目光,当中已是满含杀气...... 而且这个时候,朱珍似乎更能清楚的意识到,他与朱温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如今在大殿当中彼此距离相距的越来越远。较之当年一并投从黄巢打天下时的亲密的关系,现在的朱珍,反而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主公,也没有认识到朱温怎么就会一步步的愈发猜忌自己,直至如今这等境地。 “大哥...陛下!臣当真冤枉啊!这都已多少年了,自从陛下当年初掌宣武军时,我治军练兵,分毫不敢怠慢。为大梁出生入死,有大功于国,如今终于立下从龙之功,而成了开国功勋,这...我又何故要反呐!” “哼!你冤枉?姑且先不说意欲谋反一事,李唐宾却不是你杀的?擅杀同僚,竟还敢虚奏伪报,你当真以为朕是好欺瞒的!?” 听朱温厉声喝骂,朱珍浑身一震,而他只怔了片刻,便又声泪俱下的嚎道: “那李唐宾...的确是因为臣一时气急,可那奸贼已是意图诬告陷害,臣忿意难平,若不杀他,早晚也要为那贼子所害!陛下!姑念我为您打天下既有苦劳、也有功劳的份上,也万望念在当年的情谊上,如开恩饶我这次,我也仍会为大梁竭忠效死!” 当年的情谊?你果然以为自投从黄巢开始建功,朕便要迁就于你?什么兄弟情分,你有功劳、你有苦劳,而到了功高震主时,是不是朕这梁朝皇位都已让于你? 朱珍高声疾呼,殊不知他每多说一句,朱温对他的杀意便又多了一分。也唯有从一开始,朱温眼见这个当初身为他左膀右臂的嫡系心腹时,迟疑之色在眼中稍显既逝,当很快的,他脸上神情便早已被森然杀机所取代。 先前就算是朕多疑,而猜忌你有二心...可是你既然知道朕已经起了杀心,却还会一如既往的效忠竭力么?擅杀李唐宾的事既能做得出来,有朝一日,又焉知你是否会加害朕!? 念及至此,朱温遂断然喝令: “朕念在你是有功之臣,便留你个全尸,拉出去,绞死!” 大殿内宫廷宿卫听罢,立刻有八名军士疾奔而出,扑向朱珍,生拉硬拽的往殿外带去。凄厉的悲呼声,顿时又响彻大殿,而一众梁军将领,当中也多有与朱珍关系亲近的,见状也都正要站出身来,为其求情劝谏暂饶一命。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朱温忽又开口,森然语气中,也是杀机满溢: “朱珍杀李唐宾时,尔等可是不愿救?还是说朱珍久掌宣武军兵权,更能让你们敬服...怎么?如今就是要救他,便罔顾朕的旨意了么?” 朱温此言一出,那些试图为朱珍说情的梁军将领大多面露慌惧之色,各个闭嘴噤声,哪里还敢多加言语?而文臣班列当中,方今知崇政院事,身兼光禄大夫、行兵部尚书、金銮殿大学士的敬翔眉头紧皱,踌躇一番,而正要开口相劝时,却见朱温那对阴测测的目光,也已落到了自己身上: “敬爱卿,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所以你也就不必开口了。” 敬翔与朱温对视之际,心头也不住咯噔一下。就是因为自己备受信任,敬翔也很善于解读朱温脸上的表情,彼此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他忽的感到心头也承受着一股强大的威压。所以敬翔也很清楚,他主公心意已决,决计不会改变,再劝谏也是无用,遂只得长叹一声,又垂首退了回去...... ※※※※※※※※※※※※※※※※ 朱珍终究还是被朱温下令绞杀了,直到被活活勒死,他还是想不明白早年便与主公相识,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更是为梁朝打下根基,篡唐立国而居功至伟...而且忠心不贰,从来没有想过背叛朱温,可是自己怎么就会落得个被主公缢杀的下场? 而朱珍先杀李唐宾,随即又被朱温处死,这倒更像是一场荒唐的闹剧,戎卫义成军的四万梁军,也多是朱珍、李唐宾的嫡系兵马。两员主将尽皆身死,还是自相残杀,这不但引起滑州梁军的恐慌,内部仇视敌对的情绪蔓延,酿成的几场冲突也有数十人伤亡。 朱温遂又派遣大将李谠,再统御五千兵马,赶赴滑州白马,纠察维持军纪,稳定守城部众军心,并且还下达了死命令: 东面李天衢所部敌军,若是小股兵马来犯,不必管它。倘若是大军来犯,也不必出战,尽管死守城郭。如今白马城被打造得城防坚固,也囤积了大量粮秣,足以与敌军打熬。 李天衢趁着我军内乱,固然极有可能大举兴兵前来要收复失地。除了河北方面协同魏博、昭义、成德、义武...诸镇试图进取晋国河东的部众,宣武军方面趁着李天衢集结大军,也自会召集主力军旅,趁势与其决一死战。 朕不让你主动出城迎敌,尽管据险守城,一直要撑到大军杀至,而乘机截断敌军退路。这,你总能办得到吧? 李谠当然也只得恭谨领命,立即率部进发,暂接管义成军滑州戎卫事宜。而梁军枉自折损了朱珍、李唐宾这对作战能力出类拔萃的将才组合,消息也传至兖州瑕丘。李天衢闻报之后,很清楚向朱温发动大举发动的最佳时机,也已经到了。 “河东晋王那边,方今于昭义军藩镇边界,同梁军派往河朔的部众以及几方附庸僵持相抗,也能牵制住几拨敌军;而吴王也与孤互通声息,经由宿州协同进兵,袭攻奉国军、豫北之地......” 这段时日,李天衢一方势力也在准备着各样战前准备工作。牙署节堂当中,麾下一众将领会聚在一处,展开军议,就是要针对大举反攻而议定进军的部署。 在场众将,也尽是战意高涨、摩拳擦掌,而一起把眼望向自家主公,就见李天衢矗立在节堂正首帅椅前方,把眼环视,顾盼之际也尽显威风之态,继而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朱温猜忌多疑,枉自又折了两员上将,方今镇守义成军郑、滑二州的梁军军心不定,也是时候收复我军故地,截断梁军由白马津通往河朔的水陆要隘之地。 而梁军那边,也必然早有防备。由我统军亲征,朱温应该也会集结大军,亲自统兵前来迎战。这次也不必再观望对持了,这场会战,终究还是要打。而先前朱温那厮仗势猖獗,屡番挥军袭扰我军疆土...这次便轮到我军主动出击,新账旧账,也要一并与朱温算个清楚!” 350章 又送军资,又帮我修城,多谢啦 除柴再用、康怀英留守坐镇淮南、淄青等地之外,李天衢麾下众将,可说是精锐齐出。其中葛从周出天平军,统兵三万,袭扰宣武军南隅襄邑一带;张归霸则统领两万五千兵马,由徐州进军,与友军田頵部众合兵直捣中原连接淮南一带的要隘亳州。 至于李天衢则亲自统领麾下其余将领,总计兵力达二十万,浩浩荡荡,挥军直捣本来由自己掌控的藩镇义成军。由朱温夺去的地盘,现在也是时候再拿回来了。 而且河北方面,先前时局也已大致如李天衢所料的那般,除了卢龙刘仁恭保持自治,意欲雄踞一方之外,魏博、成德、义武几镇分别以邺、赵、北平为国号,并且倒向了朱温梁国,也给李克用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李天衢寻思由我军与晋军再夺回义成、昭义两处藩镇,隔绝开朱温梁国与河朔几国之间的联系,如此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那么邺、赵、北平这几处墙头草势力,又将会选择倒向哪一方? 替代先后身死的朱珍、李唐宾,而镇守滑州白马的梁将李谠,则谨奉朱温的旨意,探闻得李天衢亲自统领大军杀来,立刻紧闭城门,死守不出。如此李天衢挥军一路往西挺进,沿途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已杀至故地城下。 虽说守城的梁军,也有四万五千之众,可是自城头向外望去,就见城下密匝匝的人群会聚在一处,人山人海、无边无沿,浩大的军阵形成投鞭断流的规模,那等景象十分壮观,而在守城的一方看来,也不由的会感到心惊动魄。 大军压境,又是如此声势,守城主将李谠面色凝重,双眼微眯,站在城门楼前不住的来回观望,他心境也自然免不了有些忐忑。 然而李谠又朝着身侧的城关望去,又经过加固以丈计的城墙,工事早已修缮的完备,护城壕沟也挖得又宽又深。白马城也被打造成一处军事要塞,城防完善、守具充足、粮秣满盈,而且也有足够的守军。有了这些倚仗,也足以抵挡敌军许久时日,而完成朱温所交托的任务。 李天衢兴师动众,大举来攻。陛下闻报后,也将集结主力军旅前来迎战,我也只须死守城郭一段时日,待李天衢苦攻不下,军心受挫,再由陛下亲统大军前来,想必也能杀得李天衢溃败。而我最先与敌军厮杀,纵然死守,亦可说是大功一件,只消谨慎督管守城军旅便是,这段时日也决计不可大意...... 李谠心中寻思着,忽的又大声喝令道: “各部将士,便按先前部署,轮番值守城关,切不可有丝毫怠慢。包括修补雉碟、守具的民壮役夫在内,各守岗位,切不可有丝毫怠慢,有违军令者,立斩不赦!” 而在另一个方向,李天衢策马立在浩大的军阵前列,手搭凉棚,朝着白马城眺望过去。眼见先前自己曾主持军政的藩镇治所,被梁军加固修筑得城防更为森严,矗立在中原连接河朔水陆要冲的位置,城高壕深,上方看来也是守具齐备,也可说得上是固若金汤...李天衢反而是啧啧称奇,随即悠然说道: “当初朱温发兵奇袭,不惜与我公然为敌,而势必要尽快占据义成军,牢牢的将此处藩镇把控在手里。这段时日看来也是大张旗鼓的修筑城防,军资充沛,想必城内也是粮秣充足,势必要与我军长久打熬下去...这次我复夺回来,是不是还要多谢那老狐狸帮我修城送粮?” 话音方落,也着一身戎甲的解青催骑赶至李天衢身边,并报说道: “大王,按张归霸张节帅呈上的舆图与标示,附近山林僻静隐蔽位置,而连通入白马城内的地道入口处也悉数寻觅见。经过探觑,看来也都没有暴露而被梁军察觉。” 李天衢点了点头,随即说道: “该攻城也仍旧要攻,且先吸引敌军注意四面城关,经几轮攻城,于三日后趁夜通过地道潜入城内。先遣精细军士探明出口周围,再调动大批步军骤然杀出...梁军要把守住四面城关不失,而我军会从城内骤然杀出之时,他们却又能如何抵挡?” .......... 随着李天衢大军阵中旌旗招展,骤然又有激促的战鼓声响起,部众四面合围,杀声震天,看似要向白马城发动猛攻。 把守白马城的梁军见状,也立刻动弹起来,城头上方人头攒动,层层叠叠的弓弩手排成阵列,雉碟墙垛上很快便布满强弓硬弩。忙活在墙后、城上的役夫也都如工蚁一般,在架起的大锅下点燃火薪,要尽快烧开滚油烫水,用于修补城墙的砖石、木料、草袋在城墙后方,也早已准备充足。 井井有条的展开防事,不但一捆捆利箭成批的堆在城墙底下,其中还夹杂着更为硕长的巨弩弩矢。除了部署在城关上的巨弩之外,雉碟后的托板上也尽是滚木擂石,直待守城军卒搬动手柄,托板拱起,也将把沉重的石块、滚木劈头盖脸的向下方砸去...... 更何况,除了城头上方的梁军守卒,在后方同僚部众列开的队形仍包括挎着弓矢撒袋的弓箭手,以及身披轻甲,手持长枪刀盾的步军也分布的到处都是。号令声接连不绝,后继部众,也随时准备补充上去,持续凭着的高耸的城墙,予以攻城敌军猛烈的打击。 由李谠预先主持部署,白马四面城关,守城梁军备战的景象也都是大同小异。如此就算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敌军达二十万之众,凭着完备严整的防御体系,想要强行攻打,敌军也必然要疯狂得填人命,而且也未必奏效。就此据城死守尽可能消耗李天衢的兵力,终究也能抗到他们的主子朱温亲领大军杀来,到了那个时候,敌军想必也已付出了较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至少李谠乃至守城梁军是这么以为的。 而李天衢方面,率先向白马城挺进的诸队弓手,先是有刀盾兵部众掩护,只行进了一定距离,便不再前进。他们迅速的摆开阵列,便按各部将官的号令,矗立在原地张弓齐射。 一排排箭雨掠上城头,虽然守城梁军也不不免有些兵卒中箭扑倒,但是凭着居高临下的城险,守军弓箭的射程到底还要比攻城部众更为远些,一排排的步弓,在墙垛的另一侧先一步便已发出吱嘎嘎的拽动弦张声,随即又是成排的箭鸣呼啸,犹如瀑雨一般从城头上朝着敌军袭射过去。 暴风骤雨般的箭雨打击下,李天衢方面中箭扑倒的军士更为众多,摆开的阵列似乎也有所动摇。成队的弓箭手迅速后撤,先后鱼贯涌入后方架起盾橹的步军阵列缝隙当中。就这等攻势,也完全不足以撼动白马城如今既是坚固的城防体系。 而矗立在城门楼下观望战局的李谠依然神情凝重,朱温可是下了死命令务必要守住滑州白马城,他当然也要全神贯注的主持守城战事。而眼见李天衢所发动的攻势雷声大、雨点小,李谠心下略宽,心说看来敌军虽众,对于如今把守森严的白马城看来也有些忌惮,似乎也是不愿过早的投入大批攻城军旅,枉自折损兵力...... 看来李天衢如此顾忌,这白马城,他也终究是夺不回去了。 351章 固若金汤,有个鸟用? 攻城战事持续了几轮,虽是场面浩大、杀声震天,但是李天衢所统领的攻城军旅,始终未曾杀至白马城墙下方。虽然也有成队架着长梯的步军向前方涌去,但看似承受着城头上密集的箭雨齐射而支撑不住,一些步卒中箭倒地,余众便立刻抛下长梯,架起盾牌苦苦抵挡激射而来的利箭。 如此李天衢一方军旅,阵前枉自又平添不少尸首,也始终不能利用人数上的优势,而架起长梯督令攻城步卒攀高杀上城头。 可如此一来,守城梁军方面早已备置齐全的滚木擂石、沸油金汁,也都无法对敌军造成更为猛烈的杀伤。观望一番战局,本来渐渐安心的守城主将李谠眉头又微微皱起,他也发现敌军的攻势不但虚有其表,更是浅尝辄止。就算是保存实力,可投入的兵力也未免保留了太多。 那李天衢到底是什么打算?如此攻势对城郭构不成什么威胁,他是意图利用兵力上的优势,而磨耗我军气力?如今把守城池的有四万五千兵马,完全足够轮班调度,他这么打,却要打到什么时候?是刻意要等陛下引军前来?还是说...他另有所谋? 脑中虽然油然而生出一阵狐疑的念头,可李谠的神情很快又凝重了起来。因为他眺望见李天衢大军阵中,诸队步军纷纷的让出一条条道路,有近百具投石车、弩车缓缓的向前推动,也朝着白马城这边行进过来。 李谠冷哼一声,很快又发号施令,各处雉碟城关之上,一批批军士力工,也开始调整巨弩的方向,硕大的弩矢锋尖纷纷指向远处敌军阵中的攻城器具。校正好了角度,便随时准备施发而出。 虽然李谠心中仍不禁犯着嘀咕,可眼见李天衢所统领的攻城大军,又派出了大批的攻城器具,他仍是信心十足,寻思即便敌军意图破坏城关,就凭白马城如今坚固的城防工事,也足以力抗住许久时日。到时陛下想必也已挥军杀来,李天衢意图尽快夺回滑州白马城,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然而,三日过后。 戌时三刻,满天繁星,还有一轮明月挂在天边,而白马四面城墙上打起繁繁点点的火炬在夜幕中倒显得更为明亮。 轮班值守的梁军士卒,也丝毫不敢大意?时不时便把眼眺望向城前被火光映亮的区域。倘若目所能及处?发现任何意图趁夜袭城的敌军踪迹,便将立刻敲锣示警?召唤休歇的同僚迅速在城关上摆开阵列?也不会给攻城部众任何可乘之机。 经过三天的战事,守城梁军士卒消耗气力?也需要注意歇息,准备长期与李天衢所部敌军磨耗下去。大多部曲夜宿城楼、枕戈达旦?于临近城墙的营帐内披着衣甲已然入眠。至少眼下看来?白马城虽然处于战争当中,可是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前几轮攻城战无功而返,对于守城的一方而言,现在所承受的战事压力也并不算很大。 然而白马城内东北侧?有一处早在李天衢坐镇藩镇期间?便用于囤积草料的去处,当中偏僻的角落间有一口早已经干涸的枯井。现在就算为梁军所占之后,也当做存放点火柴薪,以及供战马食用的草料场所使用,那口枯井位置甚是隐蔽?极不起眼,平时也很少有城内军民在那边走动。 黑洞洞的枯井当中?底部仍比较潮湿,周围也多是呈暗绿色的苔藓遍布。然而此时枯井中段的位置?忽的却又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几颗碎石滑落了下去,直坠井底?虽然发出声响回荡起来?但是声音不大?除非仍有人在井口处晃悠,否则外边也根本无法察觉。 从白马城外打通的几条地道当中,有一条连通的出口,正是挖在此处枯井当中。就算城内会有梁军士兵巡弋,哪个又会大费周章的吊着篾箩,把身子探入黑洞洞的井里去察看? 就算占据城郭的敌军会探视井内,被挖掘开的洞口,先前已用几层石块给封住。光线昏沉沉的视野下除非仔细凝视,否则也很难发现井中有开掘的痕迹。而从地道内部,却便于搬运开做障眼封堵的石块,此时便有十几名军士率先探到此处,已经蹑手蹑脚的打通出口。 其中一名小校探出头去观望,就见井口处除了有皎洁且微弱的月光映射,四周暗沉沉的,也根本无法目视得清楚。而且周围静悄悄的,看来上面也如先前己方军旅驻守时那般,也极少有人会特别留意这个偏僻的去处。 一支火把也从洞口悄然探出,登时映亮了枯井内部,持着火把的军卒又晃了晃手臂,但见光芒光影在井中摇曳摆动着,想必此时如果有人从外面遥望过来,就会发现井口忽的有红光漫出,就好像是凭空又出现什么异相那般...... 等候了片刻,外面并无半点动静。潜伏于枯井当中的军士确定周围并无梁军巡逻,遂取出攀爬壁垒时用的飞爪钩,把身子从洞中探出半截,抡起膀子转动起来,旋即用力一甩,飞爪钩便准确的搭在了井口处。 先行的军士拽了拽连接抓钩的绳索,随即攀索向上爬去。接下来,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军卒攀着绳索从井口处爬出。率先潜入城中的士兵们在一名小校的带领下,隐蔽于枯井周围警戒,掩护着军士取出携带的软梯,又抛进了井中,以便于地道内待命的同僚能够更快的攀爬出来...... 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若是能从夜空中鸟瞰下去,便会发现白马城内此处偏僻的草料场中,已经密匝匝布满了从枯井中钻出的黑影,又开始迅速的利用周围囤积的薪柴,乃至房舍尽可能隐蔽身形。 还有一队军士轻车熟路,悄然潜至附近的几处房舍当中。片刻后,房中似乎有利刃入肉的闷响声稍纵即逝。那些摸进房中的士兵,宰杀掉七八名睡梦中的梁军军卒之后,又提着滴血得钢刀,来到一个角落,便用三长两短的频率,已刀柄敲击着地板。 那片地板下方,隐隐的便有机括被扣动的声音响起。很快的,一根长木直顶开了木板,从这一处地道当中,也有大批潜伏的同僚军士陆续攀爬了上来...... 此时此刻,连同主将李谠在内,梁军守城将兵也万万没有料想到,他们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外侧,紧盯着四面合围城郭的敌军动向,然而白马城内侧,却已有三千多名军士通过地道悄然潜入。而且将陆续钻出的将士人数,还会再不断增加下去。 枯井左近处,一队剽悍步卒拥簇在一员大将身边,仍朝着四处环视警戒着,那员将领刚从枯井中爬出,随手又接过自己最擅长使用的大剑,又负在了背上。也正是王重师按李天衢旨意,率领所部长剑军将士,乃至几拨同僚部曲,最先潜入进白马城内。 听过小校低声报说周围情况安稳,尚还没有惊动梁军守城部众之后,王重师缓缓颔首,随即也沉声说道: “待潜入城郭的将士大概达五千之数,留下一千军卒,把守此处,照应袍泽部众陆续通过地道杀出。由我亲自统领四千军士,乘敌不备,先夺下一处城门,以策应城外大军,一并涌杀进来!” 352章 我的地盘,今日便要拿回来! 幽暗的夜中,无数敌军好像是凭空杀出,犹如鬼魅一般,迅速的朝着白马东面城门的方向直扑了过去。几名守夜的梁军士卒猝不及防,当即便被搠翻砍倒,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任何示警惊呼,而营帐内,殷红的鲜血激溅在布幕上,不知道又有多少守城士兵,在睡梦中稀里糊涂的便丢了性命! 等到终于有人发觉敌军潜入城内,并且开始大肆杀戮起来,惊呼尖叫,引动得大批的将兵仓促起身。然而睡懵了、受惊了,绝大多数入眠的梁军还没有回过神来,愕然不知如何应对,却也只能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陷入混乱当中...... 一场攻城战,却打出了趁夜袭营的效果。 愈发嘈杂的惊呼与喊杀声中,王重师徒步冲在一众将士的最前面,他挺起手中大剑,直搠进刚奔至眼前的一名敌将胸腹之间。招式尚未用老,大剑骤然被抽出,在那敌将的尸身还没落地之际,王重师疾步冲势更为,忽的以精妙的技法接连又是两剑劈出,更加浑重的破空声起起,当即又有三员梁军小校,也倒在了王重师的剑下! 本来王重师所统领的长剑步军,也是身披重甲阵于阵前,充当把守阵势,乃至行进时不停绞杀敌军的步战杀器。然而如今由他这个大剑师亲自冲驰进混乱的敌军阵中,以其精妙绝伦的剑法,立刻便能起到砍瓜切菜的效果。 大批追随王重师征战厮杀的长剑手,在聚集起来时撞入敌军中所能造成的杀伤也十分恐怖,但见得一排排寒芒不停的卷起、疾落,鲜血如泉喷涌,大批惊嚎的梁军士卒,便已倒毙在那一片不断朝着前方卷动的长剑之下! “夺城!” 王重师一撩一收?大剑剑锋?先是切割划破一名敌军步卒的胸腔,旋即双手握紧了剑柄把刃一横?又是一记横斩劈出?电闪一般在从斜侧冒死冲来的一名军校颈间掠过。周围溃乱的士卒,就眼睁睁的看着那军校的头颅夹杂着血光落下。而王重师突然暴喝?眼见便要登上通往城门楼的阶梯! 而在白马城内枯井等几处地道出口,仍有攻城部众正在源源不断的钻出。直到现在?守城的梁军尚还没有搞清楚?城外敌军,怎么就凭空从城内冒出!? 此刻白马城东面城门,阶梯上也聚集了不少惊醒的梁军将兵。然而王重师手中大剑幻化出的寒芒不断的朝着他们掠去,一个个身上飙血、步伐踉跄?终究不免头上脚下的?高高的城墙阶梯上直挺挺摔落了下去! 城下那些被拘来随着战事的进展,准备修筑城关、搬运滚木擂石的力工役夫大批也从睡梦中惊觉醒来。当他们意识到是李天衢麾下的猛将强兵杀入城内,也立刻惊呼奔走、四处乱撞起来。 毕竟除了当初张归霸按李天衢旨意,而先行迁至东面几处藩镇的义成军居民之外,也有少数人驻留在本地?本来就是李天衢治下子民。其余被梁军抓来的民夫佣工,不情不愿?也只是按部就班的从事着他们的工作。白马城倘若守不住,绝大多数人也根本不打算随着梁军抵抗。而这些人也都如无头苍蝇一般来回奔走?这也无疑加剧了守城部众溃乱之势的加剧。 而王重师率领着长剑军精锐步军,杀上城头?依然是势不可挡?那些轮班值守在城头上的梁军多以弓箭手为主?猝不及防,也根本来不及在夜中迅速转向,发动齐射去遏制敌军的冲势。到底他们防备的只是外侧,而不曾留意的内侧却也有敌军骤然杀至,这又如何能够应对!? 守城主将李谠也被惊醒,合甲而眠迅速奔出城门楼,却见敌将王重师率领所部锐卒抡动大剑,更为轻易的再收割守城弓弩手的人命。他又惊又怒,瞪大了双眼,忽的又擎起长刀,扯开嗓门的大吼道: “老子不信!这不可能!你们是如何杀入城中的!?” “多说无益!白马城,今日必要为我军夺回,若不想枉送性命,还不弃械投降,听候发落!?” “我呸!莫以为你们潜进城中的法子邪门,老子便怕了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王重师、李谠彼此匆匆呵斥几句,便立刻朝着对方撞杀了过去。只不过王重师挟威扑杀而至,那般雄武气概当真让人望之心悸;反观李谠则是仓促应战,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厮杀...... 大批守城弓手,惨嚎着遭受屠戮,不少人折身从白马城高耸的城墙上朝外直坠落下去。而王重师率领一拨精锐军士扑杀上城头。同样也有一名长剑军将官也率领一彪兵卒趁乱杀至城门口处,迅速将就近溃乱的敌众杀尽了,便有几队兵卒把兵锋转向城内,誓死要守住阵列,阻止梁军再夺回城关。 随着白马城东面城门被缓缓打开,吊桥也被慢慢放下之际,城外早已听闻得异动,而迅速扑倒城下的大批将士阵中蓦的金鼓声激荡响起,他们个个跟杀神也似,放开嗓门大声嘶喊,汇聚在一处而爆发出直冲云霄的喊杀声! 直到吊桥被放下,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长剑军将士又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当即便由两员悍将率领所部人马,犹如决堤的洪水朝着城内汹涌杀去。 其中一员骑将单目圆睁,口中哇呀呀怪叫着,挺起手中马槊直指向前方溃乱的梁军部众;另一员骑将急催战马,抡动双臂,手中持着的,也如王重师那般,是两面开锋,教人望之胆寒的大剑...... 也正是李天衢麾下尤以冲锋陷阵、摧锋开道而见长的猛将张归厚、刘知俊! 守城军卒,虽然也不乏训练有素的将兵,就算还鼓起勇气死撑,可这等形势下哪里还能抵死顽抗得住?张归厚连人带马犹如离弦之箭,手中马槊,迅速贯穿刚刚赶到城门口处的敌将身躯;而刘知俊手中那柄大剑,在他周身不断的扫出覆盖面积甚广的剑芒,敌方兵刃不及挨身,手中军械便被斩断,连同那些步军的身子也被轻易斩断。 而大批彪悍骑众随着张归厚、刘知俊疾驰冲杀,手中兵器同样是毫不留情的朝着前方敌军招呼过去,大批的梁军被重重撞飞出去,也有不少人卷入骑阵当中,被滚滚铁蹄活生生践踏而过! “噗!” 而城门楼左近处,与王重师厮杀一阵的李谠陡感霸道的反震力倒卷而来,他腾腾连退数步。王重师却是趁势赶上,抡剑劈斩,剑锋划破李谠肩胛,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破甲斩落的锋刃入肉数寸,也登时使得李谠的肩膀鲜血横流。 李谠狼狈的继续往后方退去,惊闻城郭内侧喊杀撞击声愈发激荡,下意识的侧首去瞧,眼见大批敌军骑军也已撞杀入城,并且不断趁势收割着人命,很快便冲击得麾下守城部众七零八落...沮丧绝望之色,便登时布满他得面庞...... 败了!败局已定!城关既破,二十万大军,如何能够抵敌得住?甚至我奉陛下御旨要死守住城郭,抵抗这还不出四日的光景,这白马城,却终究是守不住了! 353章 规模浩大的野战,必须要打! “将军!快走!” 万念俱灰之际,李谠帐下,倒也有几员心腹小校带领着几队军卒疾冲上来,拼死要抵挡住王重师的冲杀之势。 然而凄厉的咒骂声戛然而止,成批的梁军终究难以抵挡住王重师乃至其麾下长剑精锐,身躯被斩成几截,倒在血泊当中,而成了再无生气的尸首。 然而经过这么一阻,也为李谠争取到些临阵逃亡的时间,他转身便走,尽可能的收拢被杀得溃乱的梁军残部。如今也只有尽可能奔至另外一处城门去,试图突围杀出,而从滑州白马逃脱得去。 此时城中,也已经铺满了跪地乞降之人。这些守城将兵,大多本来为朱珍、李唐宾所统掌的兵马,甚至也是梁军中战力出众的精锐。只不过听奉的上将一个死于自相残杀,一个为主公朱温绞死。军中的主心骨没了,这也对部众士气造成十分严重的打击。 对朱温诛杀梁朝开国功勋的举动,隶属于朱珍的嫡系兵马也难免心生怨尤,只是敢怒不敢言。而李谠被调任来接管军旅、镇守城郭,如果能一直拒敌于城外,这些梁军将士,也就只得继续死守抵抗。 可是敌军骤然从城中冒出,实在出乎于意料之外。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如今就连主将李谠也只得狼狈败退,四万五千对二十万,而且也早知李天衢麾下也多有精锐善战的部曲,打下去已无胜算可言。 原本隶属于朱珍麾下的梁军部众,若是主将在世,尚且还能再死撑下去,尤其是在五代时节牙军风气使然,比起对君主的忠心,他们更倾向为自己的直属上官效命。然而朱珍被绞杀时日不久,对朱温的怨念尤在...既无死战之心,所以大批骁勇善战的梁军将士,在这个时候顺势倒戈降从,也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所以李天衢大军一旦攻破了城门?巷战中仍要负隅顽抗的梁军部众?也已然时所剩无几。 是役,李天衢轻易夺还滑州白马?缴获粮秣三十五万石?连同城内羽箭弩矢、守城器具、战马兵甲...等一应军资,也尽为己方势力所用;还有两万上下的梁军临阵降伏?听候处置,李天衢也将分调部曲将他们押解至泰宁军?记录名薄?计划日后逐步收编。 而梁将李谠,倒也拼死从白马城南门撞杀了出去,侥幸与数百残兵走脱。连同被杀得彻底崩散,趁夜四散逃亡?而后往宣武军方向奔逃而去的败将溃兵?也不过万余之众。其余将兵,则悉数为李天衢麾下诸部军旅所歼灭。 如法炮制,不数日,李天衢挥军西进,故技重施?又轻取下同样有隐蔽地道通往城内的郑州治所。自此复夺回滑、郑二州中枢,梁军更难死守得住余下诸县?包括白马津在内控扼连同河朔的水陆要冲之地,李天衢趁势发兵进取?也要陆续抢还回来。 朱温方面集结军旅,反应的已是极为迅速。却没有料到李谠兵败失守的竟然如此之快。本来不出数日光景?梁军也将大举北上?梁国国都开封?帝阙大殿当中,朱温死死瞪视着李谠丢盔卸甲、披头散发的模样,只是伏在地上哀呼请罪,他脸上也早已是戾气满布: “李谠,朕待你也算不薄了。三令五申,命你四万五千兵马只须死守住城郭,切不可再让李天衢夺回义成军...而你却只守了三四日便败逃而来,这还有何话可讲?” “陛下!末将谨奉旨意,主持滑州白马防务事宜,当真是丝毫不敢怠慢!先前也打退几轮攻势,只是没有料到敌军凭空杀入城内,我军措手不及......” “凭空杀入城中?怎么,李天衢的兵,难道还会飞天遁地的本事!?” “这......” 朱温厉声喝问,也使得李谠当即语噎。这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逃回汴州,他还真来不及细想,李天衢麾下大军,到底又是如何潜入城中的。已经明显感觉到朱温瞪视向自己之时,目光中满含的森然杀气,李谠浑身冷汗涔涔,却也只得伏地叩首,又疾呼道: “陛下,末将未能守住滑州白马,这的确是非战之罪啊!虽明知今番兵败,有负圣命,末将仍要拼死突围而来,也为了向陛下禀诉苦衷......” “怎么,你兵败失守,还要朕赏你不成?” 朱温狞声冷笑,不待李谠把话讲完,旋即又瞪目喝道: “拖出去,砍了!” 宿卫军士闻言,也立刻上前擒执住李谠,旋即便往外拽去。李谠倍感冤枉,也只能不断的叫嚷着“陛下!陛下!饶命啊!!”但终究还是被拖出了大殿,受那当头一刀,这也倒与他按史载“颇违节度,久而无功。太祖遣追还,廷责其罪,戮之于河桥”的结局有些相似...... 而大殿当中,一众梁朝武职军将眼见李谠被拉出殿外,就地斩首。到底是袍泽同僚,也难免有人会感到兔死狐悲。然而在场众将,却也无人再敢出面为李谠求情,毕竟义成军藩镇治所实在失守的太快,朱温发雷霆之怒,任谁也不愿受迁怒连累。 李天衢当真能夺回义成军滑、郑二州,还是如此之快,所幸昭义军李罕之投从,而河阳军藩镇尚还掌握在我军手中...否则的话,朕与河朔诸镇之间的联系,却不是要被彻底隔断开来? 朱温脸上也再无半点以往设阴谋诡计的从容狡诈之色,他神情阴沉狰狞,胸脯不住剧烈起伏着。 庞师古、郭言、朱友宁、李重允、朱珍、李唐宾...如今还要算上这李谠......虽说其中有些人是由自己下令格杀的,当朱温此时也不住忿恨念道朕篡唐立梁,震慑诸藩,本来最为势大的死敌李克用也已势颓,要称霸天下,也已是指日可待...可是怎么与李天衢这厮交战之后,朕却屡屡折损良将!? 而李天衢既然夺回义成军,朱温很清楚下一步他兵锋所向,很有可能便会是相距路程不远的宣武军汴州。二十万规模的大军,至此便要在由他所建立的梁国中枢地域打响,这也将关乎双方的国运,谁能在交锋中取得大胜,此后就算不能一举荡灭对方,但也将完全掌握战争主动权,逐步压制,进而兼并下敌方大片的疆土。 还有葛从周统兵三万进逼襄邑;张归霸与杨行密麾下大将田頵联合,意欲攻取亳州,河朔那边李克用,也势必要夺回昭义军藩镇...朱温也很清楚这场即将与李天衢打响的大战,绝对不能据守汴州开封,而任由敌军掌握主动,蚕食吞并、宣武军周边疆土。所以这场仗,也必须主动迎击! 朱温心中念罢,他缓缓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阴测测的目光,在大殿中文武臣子身上环视了一圈,随即狠声说道: “李天衢...朕过往明明没有小觑你,可是当初兼顾它处,只得由着你做大了声势,如今看来,到底仍是低估了你...继李克用那沙陀汉之后,你倒要成为朕最大的敌手!也罢,今番你我集结大军,终究免不了要决一死战,且看谁又能够笑到最后!” ---------------------------- 明日全天有急事,尽量保持更新,但有可能会单更。 354章 长垣之役,打响会战 宣武军汴州北部,长垣县郊野一带。 彼此斥候轻骑部众,相继进行过几场遭遇战过后,李天衢、朱温双方大军,都大致彼此掌握对方行军的方向,似乎也很有默契一般,开始向对方迫近过去。 双方各有几拨数百编制的骑兵,率先抵达战场,也立刻开始巡视哨探起来。彼此以往遭遇敌军立刻要进行刺刀见红的厮杀,彼此轻骑催马张开了稀疏的队形,策应着同僚哨探仍旧源源不断的朝着这边涌来。呼哨往来,抵至对方甚至弓弩射程的边缘,却也只是保持着对敌军的警戒,而并没有急于立刻冲杀过去。 因为那些哨探轻骑的后方,在这一片开阔的平原上,分别由李天衢、朱温亲自统领两个庞大的军阵正在徐徐调动,也将陆续抵达战场。 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阵深处,衣甲铿锵,所发出的劲响声格外浑重,人山人海当中,树立起无数旌旗翻滚,以及一排排的刀枪丛林,排成密集阵列的将士行进,也如波浪翻卷一般。 十几二十万的军队规模动弹起来,人喊马嘶,军阵内到处弥漫着森然杀气。十几员将领簇拥着李天衢催马前行,也尽是战意高昂。而李天衢骑乘着通体乌黑、油光锃亮的雄俊宝马,全身劲甲戎装,提缰按刀的又踱出一段距离,遥望见对面打出梁军旗号的大阵,同样也有无数支兵刃如林齐举,形成遮天蔽日的规模,那般浩大的场面,也让人望之不由动容...... 据探报,朱温调动军旅,也集结了二十二万兵马,御驾亲征,主动迎战。而由他亲自统掌的诸部梁军,也多有屡建战功的精锐军旅。 微微抬起头,李天衢望着头顶上广袤的天空,身处于规模浩大的军阵当中,近二十万虎贲将士当中,有很多人也都目注朝着这边望来。所将面对的,也是迄今以来数量最多的敌军。波澜壮阔的场景当中,李天衢心中也不禁涌出一股豪情,顿生大丈夫当如是的感慨。 “似乎并无杨师厚所部梁军打出的旗号?果然按探报?他是被调往河朔准备攻打晋军么......” 李天衢眺望环视向对面梁军阵中打出的旌旗,口中正喃喃说着。而安仁义挎弓催马?踱到李天衢面前?又沉声报道: “大王,按您旨意?择选出来的那两百余名弓弩精锐,暂且都编制如前阵部曲当中。待战事打响?臣也率部前驱?四处游走,而为大王击破敌军妙法多添一份助力。” 李天衢缓缓点头,旋即把眼又朝前方望去: “朱温的确善于用兵,麾下也多有剽悍善战之师?不过他治军到底太过酷厉?自以为想出的那条军令胁迫士兵只得奋力拼死,今日便要让他自食恶果......” 反观梁军一侧的大阵,当中也响起雄浑悠长的号角声,鸟瞰战场,无数的小黑点正在迅速集结?逐渐汇集成一团团方阵,看来也随时准备以铺天盖地的声势?而直朝着敌军涌杀过去。 而在前方督战号令的梁军将官当中,方今已官居厅子都指挥使?兼右千牛卫将军,以往倒也曾与李天衢处下些交情的杜晏球脸上闪过一抹犹疑。但他很快的便咬了咬牙?打足精神?准备迎接这场大战的到来。 就算陛下弑帝篡唐?也难免为世人诟病...即便丁会将军,竟然也选择背反倒戈,投从李天衢而去...可我如今到底已是梁国军将,在这等世道男儿要凭战功扬名立业,是非曲直,也顾不得那许多。李天衢虽然也有雄才伟略,可到底已是主公的死敌,既然在战场上相见,彼此也断然不可再留半点情面! 而除了杜晏球之外,梁军方面,也会集了李思安、牛存节、王檀、邓季筠、张存敬...等一票也早已打响了名号,也甚得朱温重用的将才。他们也都如李天衢麾下心腹军将那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不但是双方的君主终究要一决胜负,各为其主的军中骁将,以往对于对方势力中武名最盛的将才有所耳闻,也都意欲凭此一役强压过敌方众将的风头。 分别隶属于各支部曲的梁军寻常士卒,面孔上也尽是肃杀之气。光从气质上观察便知,密集的阵列当中不乏久经战阵,骁勇狠厉的士兵。只不过格外显眼的是,梁军兵卒大多有别于其它势力的军旅,脸上刺着金印,以标示自己的姓名,乃至所属的部曲。 而乌压压、密匝匝的阵列正中,朱温身着一袭金光闪闪的铠甲,骑乘在一匹呈枣色的雄健战马,他同样也在遥望对面李天衢所处的敌军大阵,亲掌大军,也大有股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气概。 “李天衢啊李天衢,若是早知你会成为朕的心腹大患,当初于陈州宛丘初见,而后协同剿杀黄巢之时,就应当除了你啊...既然执意要与朕争这天下,也不能让你再做大下去。朕戎马半生,已荡除了多少强敌,今番也正要再添上你李天衢,以成就朕的霸业威名!” 朱温阴声说着,随即缓缓的举起马鞭,遥指前方,忽的高声喝令。梁军大阵当中,也顿时响起了嘹亮的号角声,紧接着就听见密集军鼓声也震天动地的响起,卷带起诸部梁军山呼海应的应合声,乃至衣甲金属碰撞声,马蹄如雷鸣声轰然作响,无数脚步起伏,重重的踏在地表,汇集在一处所发出整齐的步伐声,也直似落在所有人的心房上! 位于大阵前列,奉令开始移动的方阵当中,每行十余步的距离相隔,便分别有小校大声呼喝着维持阵列不乱。而朱温率先出招,先行指挥往李天衢方面军阵攻去的部众,只粗略估算便有三万多人。 李天衢那一对虎目凝视着前方动弹起来的梁军部众,也立刻发号施令,部署先行前去迎战的军旅。随着他探手向下狠狠一劈,明眸中便也透出一股凛然杀气。 “呜~~~”、“嗵嗵嗵嗵......”大阵当中先是嘹亮的号声,乃至激荡急促的战鼓声也骤然响起。“杀!!!”率先从阵中杀出的,是以由符存审所统领的豹韬都精锐为主的几拨步军,各部将士轰然高喝,声如殷雷,似震得平地也颤了几颤! 两方出战的军旅,在行进的过程中,亦有诸队弓手听奉号令,拈弓搭箭。很快就见箭矢腾空,万箭齐发得场面,如蝗群一般遮天蔽日,也似骤然腾空的乌云,似乎苍穹也不由的都为之一黯。 箭矢如雨疾坠下落,贯射入对方阵中,不少军卒中箭扑倒的同时。两军大阵侧翼又有密集蹄声渐响,看来骑军策动,也随时将如激流猛水那般,伺机袭攻向敌阵软肋。 就算各有伤亡,都朝着对面行进而去的双方先头军旅,所组成的密集阵列也仍旧如屹立不倒的巨岩,势不可挡的向前碾压,随着彼此阵列就要碰撞在一处,前排的军士也早已齐齐向前探出了诸般兵刃,眼见便要与对面的敌军开始近身白刃战...... 而位于汴州长垣,李天衢、朱温双方共计投入达四十万兵力的大规模会战,也已经拉开了序幕! 355章 跋队斩,双刃剑,自作自受 撞杀入阵,扑的凶猛。两方前阵将士,也多是持着长大兵刃的重甲步战,转瞬间对面阵中硬凿。也有些兵卒被杀得跌跌撞撞,当即扑倒在地。随着战势愈演愈烈,打头阵前赴后继的加入战团当中,也不免倒下了一层又一层。 李天衢、朱温便如同博弈一般,先后落子于棋盘之上;而麾下一众将领,则无不尽心竭力的维持所部军旅的阵列,持续对迎面杀来的敌军造成猛烈的攻势;至于冲杀在最前面的两军将士,则只能拿自己的脑袋掖到裤腰带上厮杀,在翻滚的刀光血影之下,也随时有可能阵亡丧命。 同样是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双方毫不相让,都展现出超越寻常藩镇牙兵的作战韧性。可如此一来,也就意味着战事从开始便十分惨烈,付出了大批的伤亡代交,相互却仍旧杀得个旗鼓相当,看来似乎也只有咬着牙硬拼到最后一刻。 符存审绰枪驾马,与一众轻骑在后方督战压阵,眼见豹韬都精锐步军在他的指挥下,最前列数百重甲步战锐士,杀得步步溅血,也冲透敌军几层队列。可是对面梁军方阵仍然甚是严密,丝毫没有溃散的迹象,凿入敌阵中的步军三面受敌,情况反而更为凶险。激战再如此打下去,也仍旧要不断的号令麾下军卒冲上去填命! 本来踔厉奋发、斗志昂扬的符存审见状神情也不由愈发的凝重起来。狭路相逢勇者胜,而彼此都将对方视为最难啃的硬骨头,那么也唯有看谁的意志能硬撑到最后。可是在胜利的天平向己方倾斜之前,麾下儿郎所见付出的伤亡折损,也要比以往惨烈上太多。 然而符存审还十分清楚的记得自家主公两日之前对他的叮嘱,今日这场大战,以由他所统掌的豹韬都精锐为主,而协同几拨同僚部众先打头阵,目的所在,就是要诱使得朱温不断的调动部众投入到战场当中。 按大王部署?利用朱温麾下军旅那条特殊的军令?而要促使敌军尽早势堕溃乱...看来,也是时候动手了...... 符存审心中寻思着?目光很快的又瞟向前方持续行进的步阵当中。此时广袤的战场当中?在几拨打头阵率先厮杀的部曲后方,仍有弓手射士集结成阵?朝着敌军方阵中抛射着箭雨。而在符存审的指挥下,成排成列的豹韬都将士不断行进?陆续也要加入到激烈的混战当中。 阵列中有数十刀盾手?本来纷纷擎着钢刀、架起盾牌,将一人环绕守护在正当中。然而等到前列的兵卒微微让开身子、撤开盾牌,人群当中,便是嗖的一声羽箭破风声乍响。 羽箭从阵列中穿梭掠过?迅速射至前方混战厮杀最为激烈的去处。一员梁军步卒方自奋力挺枪?搠入迎面杀来的敌兵胸腔当中,便顿感一股劲风袭过,擦得他脸颊火辣辣的疼。那梁军步卒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连忙回头望去,就见统领他这拨部曲的小校面庞被利箭射中?身形也如同遭雷劈抽搐了一番,旋即直接向后栽倒了下去。 那名梁军小校中箭毙命?在他周围一众士卒本来大多杀得眼红,使得脸上皮肉早已扭曲成一团?狰狞可怖至极,便如同没有痛觉的疯狗?纵然与他们交锋厮杀的敌军也尽是精锐军士?也仍要与对方发狠撕咬到最后一刻。然而眼见那小校被射中面门?已是救不活了,很多梁军士兵,竟然当即面露惊恐绝望之色...... 按李天衢先前部署,要尽快促成梁军会溃乱崩散。也是因为他很清楚的记得朱温打天下时,曾定下一条特殊的军法:每逢厮杀战阵,军中若有将校阵亡的,那么他部队所属的士卒,也要全部斩首,而这条军令,则被唤之为“跋队斩”。 若按后世军制比较,就好比班长、排长、连长、营长...在战争中相对阵亡概率更大的中低阶军官,倘若战死,那么无论这场仗打赢与否,所部班、排、连、营...所有士兵就要被集体枪毙。 朱温定下这条军令,也必然是知晓厮杀白刃近战,冲锋在最前线的兵卒伤亡丧命的概率最高,而前阵倘若因士兵恐惧而溃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很容易引得全军阵列混乱。可是在最前线亡命厮杀,也未必会死,而谁要是畏罪惜命,累害得所部上官战死于阵中,则一定会被咎责斩首。所以无论新兵老兵,也就唯有抢在所部上官身前冲杀,而且尽可能附从军令,否则各级带头的将校不幸战死,那么就已是宣判他们的死刑了。 “跋队斩”固然能迫使朱温手下的兵敢打敢冲,使得军队战力立刻能提升到寻常割据势力军旅之上,可是他定的这条规矩,又何止是不近人情,简直毫无人性化可言。 按明朝时节于谦打响北京保卫战之时定下了“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的军令,实则在先前各朝也有先例。朱温估计还以为自己是奇思妙想,定下跋队斩军法,逼迫着他的兵更能搏命厮杀。但是战事无常、刀剑无眼,你在最前列冲杀的不管是走卒小兵,还是低阶将官,阵亡战死的概率都大,我豁出性命好不容易打赢了仗,结果所部上官一时不慎战死了,咱们这些生还的弟兄也都要随着他陪葬,这又冤不冤? 所以随着朱温历次征战,也时常有士兵因为所属部曲的上官死亡而逃亡走脱,朱温得知之后,又想出应对之法,便开始逐步命令各部军士都在脸上刺字来记录军号,如此逃亡之人,在各处津都要隘也会被立刻认出,再抓回来治罪。由此军队黥面,于士兵脸上刺字的惯例,到了宋朝倒也更得发扬光大...... 可是按史载轨迹,梁军中逃亡者被逼得走投无路,也只得拉帮结伙,啸聚于各处山林川泽当中做强寇贼人,打家劫舍、为害乡里。本来朱温打了几十年的仗,也是要到称帝之后,才愈发意识到这条军法的弊端,所以便废除了跋队斩军法,而颁诏令赦免逃亡啸聚军士罪过,即便黥面刺字,仍由返回乡里。 那些迫不得已做强盗勾当的逃兵,也终于陆续散伙,得以归乡回家。这也使得梁国境内啸聚山林的强盗数目锐减七八成,由此可见多少年来被朱温这条酷厉军法逼迫只能流亡绿林的逃兵,人数又是何其之多...... 然而如今朱温篡唐称帝的时日提前了许多年,现在的他多半还以为定下跋队斩军法,仍能迫使麾下兵卒尽可能死战不退。他为国事操劳,也有可能提前发觉自己所制定军法的弊端,但是李天衢通过降将丁会求证,“跋队斩”这一朱温所创的制度,眼下在诸部梁军当中,也仍然是不容违背的军法。 而厮杀中将校突发阵亡,余众虽然情知战后必死,可是被后继的同僚部队携裹着,却也只得奋勇向前,争取在战事趋于尾声时寻路径逃脱。李天衢心说按原本的轨迹,朱温定下得这一条军法也未曾被敌对势力重点针对过...但是我如今偏偏就是要从这跋队斩军法中寻处破绽,着重于阵前狙杀你军中各级将校,那么战事再持续下去,又将会对投入战场的梁军部众造成什么影响? 356章 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 激烈的战事仍在继续着,而梁军方面另有一员小校正挥刀声喝令着,忽的却看见一支狭长的羽箭穿过前方阵列,在自己眼中迅速放大,紧接着眼前一片血红,这支袭射而来的箭簇,便已深深的插入他的眼眶当中,簇尖又贯入脑中,而当即了结掉他的性命; 另一侧的战团当中,又有名小校也乍闻尖锐的破风呼啸声袭来,他下意识的张口欲呼,那支羽箭准头精确,便已经从狠狠的插入口中,锋利的箭簇,溅起血花,也登时从他脑后贯穿透出; 距离厮杀最为惨烈的位置后方百来步,还有一众梁军士卒面色苍白,齐刷刷的转头朝着统领他们的那员将官望去。而那将官也是怔怔的低头望去,就见贯穿入他心窝的弩矢尾端几乎也已没入血肉当中。嘴里喷出殷红的血液,这梁军将官身子猛的栽倒,从马上直翻滚坠落到尘埃当中。 而在李天衢所部军旅这一侧,仍在数十刀盾手的环顾护卫之下,有员使用弩机的好手好整以暇的重新扣动机括,拉弦上弩,眼睛微眯,又在前方人群当中寻找下一个目标。 纵然对面也有零散的利箭射来,围绕在那弩手左右的刀盾手便立刻挥刀格挡、架盾防护,尽可能的确保由他们护卫的弓手、弩手不必分心,也不必理会对方的寻常兵卒,只管放手狙杀敌军阵中各阶将校。 类似的情形,也在战场上到处上演着。而且也不止是符存审所统领的豹韬都,按李天衢部署,先行抽调筛选己方诸部军旅中最善射术的弓弩手,都安插进打头阵的部曲当中,传达军令,命各部调遣刀盾手护卫狙杀敌军各级将校的弓弩好手安全。 虽然梁军众部大多骁勇剽悍,一时难以冲垮阵列,但是对方同样无法李天衢方面打头阵的几拨精锐部众。如此数百安插在各个部曲当中的弓弩好手,也能按部就班的瞄准施射。 反观那些一直冲杀在最前面的梁军士卒,他们本来悍不畏死,尽皆挺起血肉之躯,以构成严谨的阵列?大概也能与迎面杀来的敌军杀得个不分伯仲。 而按这般时节军旅编制?大致所划分五人为伍、十人为伙、五十人为队、二百五十人为厢、五百人为营...厮杀阵中,有伙长被射杀?下辖两伍兵卒见状色变;队正中箭阵亡?周围数十人也尽皆面色惊恐;厢指挥使倒毙身死,便有两百来号人立刻意识到这场战事过后?无论结果如何,他们所见面临的命运又是什么...... 战事凶险?前方激战的惨烈?而由李天衢调派的那些弓弩好手,位于后列射程范围内,一一寻找、狙杀梁军前列伍、队、厢、营各级将官,乃至部众小校?本来也并非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 过往有同僚兵卒因上官战死?而被排头斩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由朱温所设立的跋队斩军法,本来会强迫梁军士卒只能结阵往前面冲,可是所部上官既已阵亡,那条军法,便如一把把屠刀?无论激战过后能否保住命在,也将立刻朝着他们的脖颈劈斩下来。 情知必死?而且这还不是壮烈战死,而是要被己方势力擒执住一并砍头?哪个还能一直高昂亢奋的战意厮杀到底?亡命凶气骤然被打消,那些眼见所部上官被射杀的军卒们绝望惶恐?然而身后还有大批同僚涌杀上前?迎面还要遭受敌军部众的齐头猛攻...身处于战事最为激烈的位置?那些梁军士兵癫狂嘶吼,只是下意识的挥舞着兵刃冲杀,心态却彻底崩了,谁又能注意维持阵列的严密!? 而李天衢所处的大军阵势,斜侧忽的又有一彪劲骑疾冲杀出。一队队骑兵尽按弓马骑射配置,催马卷起一片烟尘,在广阔的平原上奔驰游走,也并没有直接撞杀如敌军的阵列当中,驰骋中的健儿也纷纷擎起骑弓,而朝着敌军后阵施以箭雨打击。 梁军本来徐徐向前涌动的阵列,顿时也翻到了一片。然而交织的箭雨当中,时不时响起格外凄厉的箭啸声,正是安仁义按李天衢部署,也率部杀出了阵列,而以他最擅长的本事向敌军阵中射出催魂夺命的利箭! 在周围一众亲随骑军的掩护之下,安仁义携着两张弓,而更为轻便,利于连环速射的骑弓挎在马鞍一侧,手中仍旧擎着张力可达三石,适用于远距离单点狙杀的重弓。他那对招子,仍旧犹如鹰隼一般来回睥睨,迅速锁定目标,伴随着弓弦回绷的劲响,以及羽箭凄厉的破空声,也总会有梁军将官根本没瞧清死于何人手中,便已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能射杀营指挥使、都指挥使,乃至军阶更高,声名在外的敌将,这固然最好不过。纵然是伙长、队正,我也不嫌你官小,至于敌军中的大头兵,也只管由打头阵的袍泽部众去抵挡,由我麾下弓马骑军施射引发乱势,但凡是被我安仁义盯住的目标,又有谁能够侥幸保得命在!? 安仁义心中念着,率领麾下将士来回奔驰,利用骑兵的高机动性,不会被任何一支敌众步军给缠住。且骑且射,所过之处,持续不断的朝着敌阵中看似领头模样的目标,但凡是三石强弓射程范围之内,箭啸连鸣,而且由颠簸的马背上射出也是不差毫厘,甚至大概还能预判出敌将下一步的动作...只一会的功夫,梁军中队正、乃至厢、营一级的将官,便有十二人为安仁义所射杀! 小撮的敌军将官阵亡,纵然麾下军卒恐慌,但也不会引发得梁国大军全盘溃乱。可是按李天衢谋划的极有针对性,也使得梁军各级将官战死的几率成倍激增,哪怕是军中区区伙长、队正,一个人的死,也总能周围一众兵卒的恐慌。如此战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梁军前阵,不战自乱的现象已是愈发的明显,双方打头阵厮杀的军旅,从场面上看,渐渐也是由李天衢一方占据了上风! 杀到热血上头、脑晕眼花,前阵血战不休的梁军诸级将官愈发感到焦头烂额,甚至尚还没有察觉到相隔出一段距离的同僚正在被针对射杀,还只以为是正常阵亡。随着他们率领部众前赴后继的涌杀上前,陆续也将被对面弓弩好手给盯住。 既然置身于沙场最前线的梁军将士尚还未曾觉察李天衢的用意,那么坐镇中军,从远处观望战局的朱温则更无法洞悉隐藏在敌军阵中的精锐射手,所施发的利箭弩矢又是主要袭向何处...至少眼下而言,从他的视野看来,也只能遥望见由他派出的先攻军旅,似乎不及前列敌军将士骁勇,而逐步也被压制住了。 朱温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阴沉,不觉紧攥着马鞭,掌心处也早已渗出汗来。他惊异于李天衢派出得先头军旅剽悍能打,仍有些出乎意料之外,然而既已出手,就要再拼下去,彼此投入共计近四十万兵力的大战规模,结果从一开始便挫动了锐气,这种情况倘若继续维持下去,再由李天衢趁势发动全力猛攻的结果...以朱温这多少年累积下来带兵打仗的阅历,也当然十分清楚。 是以朱温很快的又厉声号令,指挥严阵以待的几拨部众开拨向前,加入战团。这一盘棋起先被敌方占得先机,但也不代表就会一直输下去,还是要押上棋子以图扳回局面,现在可还没到不得已认输的时候! 357章 十几万大军的溃势,谁又能够遏止? 朱温添兵加入战团,李天衢也调遣部众向前方压去。没有变化的,则是阵列当中,依然有成队的刀盾兵掩护精锐弓弩好手,纷纷向对面的梁军各级将官瞄准过去,趁其不备就要施发箭矢狙杀。 几十万人的会战场面,就好像是一片海洋被煮沸正在翻腾着,狂潮怒涛、腥风血浪,虽然李天衢方向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折损,可战事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尤其是厮杀中的梁军阵势前列,愤怒焦灼的呐喊呼号声,似乎也变得愈发响亮。 有员梁军士兵发了狂性的挥舞手中长斧劈杀一番,眼见对面的敌军仍旧成行成列的不断涌来,他浑身是血,怔怔的望向前方片刻,也不禁挪步开始试图向另一个方向退去。然而从后方又有后继兵马杀至,一员营指挥使眼见前方有兵卒要脱离战场,他便立刻上前厉吼道: “不可退!临阵退缩者,斩!” “去你娘的!我们营的指挥使死了要斩,临阵要退求条活路,也是要斩!我们弟兄出生入死,冲杀在最前面,可这场仗能否打赢,老子都是个死,你这囚攮的,倒还来逼迫老子!” 那梁军士兵终于彻底爆发开来,他口中不断的咒骂着,竟然转过身去,抡起手中大斧,倒向那同僚部曲的营指挥使恶狠狠的劈斩下去!而一人癫狂爆发,也引得周围一众心境同样极为焦虑绝望,手持着长大兵刃的重甲步兵回过身,也朝着那些猝不及防的梁军士卒猛攻过去。自相残杀,也登时引得梁军前排阵列一片混乱! 由于上官身死,而陷入绝望,只是下意识的仍在厮杀抵抗的梁军可远远不止是这一拨。李天衢方面的诸部精锐部众,即便有伙长、队正也难免在激战中阵亡?可是迅速还有同僚部众带队将官?乃至上级军将接管继续指挥。而梁军伙、队、厢、都...各级将官被针对被杀得人数更多,而且所部军卒的心态彻底崩溃?仍旧身处在惨烈的战团当中愈发焦躁?也终于相继溃乱,甚至不惜与后方胁迫威逼的同僚自相残杀! 纵观广袤的战场?眼见各部梁军集结成的方阵一个、两个、三个...在与己方军旅交锋的过程中,阵列已经相继溃动?而且迅速朝着后方波及而去。策马立于高处观望战局的李天衢情知时机已经成熟?遂发号施令,周围军校也立即传令下去,只片刻过后,后方中军大阵?便齐声响起嘹亮的呐喊: “胜也死?败也死,此刻不降,更待何时!” “胜也死,败也死,此刻不降?更待何时!”...声浪如潮,也迅速在战场中的诸部将士阵中迭层响起?而梁军前阵那些消极焦虑的士兵当中,也立刻有人听出了敌军阵列中呐喊的含义所在。越来越多的兵卒?开始转过身子,调转兵锋?甚至指向了同僚部众?反而似是李天衢的先攻军旅?开始歇斯底里的呐喊起来,朝着反方向猛攻了上去! 毕竟再为朱温卖命,回去就是死路一条,现在被挟裹在战团正中,也根本无法逃脱得去。那么想要活命唯一的指望,就是阵前倒戈,去投从李天衢一方军旅!而他们身上,仍旧身着梁军制式的衣甲,情急之下,他们也只有将刀口对向后方的同僚,才能向李天衢所统掌的大军表态自己的确是打算投降倒戈! 就算仍有些犹豫是否要退的梁军士卒,也不由得纷纷的后退,涌向后方。惨叫声接地连天的响动,以符存审所部豹韬都为首的精锐兵卒,也迅速又排列成紧密的阵列,人人手中都挥舞着锋刃滴血的军械,朝着前方那些纷纷向松垮崩溃的梁军部众砍杀了过去。 比起方才僵持对抗的场面,陷阵冲锋的诸队步卒,便已如同一具具杀戮机械,但见寒芒一层层的卷动,溃不成阵,而先要被背反的同僚冲杀一番的梁军士卒一排排的倒下,转瞬之间残肢遗骸便涂满一地。乃至平原上各处的战团,届时身首异处的溃军尸体! 眼见陆续投入战场的军阵一层层崩散溃动,呼喊声也如浪潮一般倒卷而回,远处矗立观望战局的梁军部众也都被惊动。而此时此刻,尚还能维持着完整阵列的军旅,也就唯有戎卫在朱温左右的四万五千兵马...... 当年苻坚统领前秦大军号称八十万,实际上也是与如今朱温兵力相当的二十多万兵马,本来信誓旦旦的要杀过长江,吞并东晋,却被谢安所率领的八万军旅杀得一败涂地,也有军队内部人心不附,容易引发内乱的因素。而按李天衢设计,就是利用朱温制定的跋队斩军法,持续促使梁军相继溃乱,也终于起到了极大的效果。 而梁军大阵当中,非但就是压阵观望的一众梁军将领惊愕震恐,朱温更是面色铁青,脸上仍旧写满了无法置信。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了前方作战的麾下军旅,明明骁勇善战,可怎么就会相继崩散后退,乃至自相残杀的个中因由。 可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然而朱温也很清楚,就算他在这个时候立刻号令撤除跋队斩军法,免除前阵溃败倒戈的将士一应罪责...可是十几万规模的军队已经开始全盘溃退,后面又有二十万上下的敌军提着刀穷追猛打,这等形势之下,又有谁能够力挽狂澜,而阻遏住大军崩散溃退之势!? 反观另一侧的中军大阵,李天衢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意气风发的笑意。梁军沿用的跋队斩军法,他从一开始就十分清楚,可是先前几番战事,并没有针对这个破绽往死里打,就是考量到朱温会有所察觉,而立刻废除了这条军法,毕竟他或早或晚,也终将会意识到跋队斩的弊端。 但是趁着现在梁军破绽尤在,李天衢就是要等到朱温亲自集结大军,兵力累积到相当一定规模之后,再一举重挫敌军。如此才能把朱温打得更狠,伤得更惨。 就算朱温也有雄才,他痛定思痛,立刻会调整改变军法,所以按李天衢想来,利用精锐弓弩手重点狙杀阵前梁军各级将官的大招,也就只能够用一两次,但是此役大胜,一举击溃二十多万规模的就敌众大军,便能立刻压制过朱温一头,战略形势上也能够占据上风! 到了此时此刻,敌军果然开始大举溃动,也正是趁你病、要你命,而发动全力猛攻往死里打的绝佳时机。 李天衢遂又高声喝令,位于中军大阵一侧,立刻又有隆隆的雷鸣声响起,那是汇聚在一处的轻重骑兵开始策动进发,声势极为雄壮的尽现。而骑阵前方,又有一员大将奋力高声嘶吼,语调中也充满了摩拳擦掌等候的久了,如今终于又能大显身手、杀阵扬名的亢奋喜悦。 却正是王彦章终于等来了李天衢的军令,立刻便催马杀出,率领龙骧、虎翼两支重装、轻装骑军,开始朝着溃乱崩散得各部梁军杀去,而要一举荡平他们视野之内的所有敌军部众! ------------------------------------ 天气转凉,有些头晕脑热的,状态好些再码字,所以今日第一更晚了,晚上第二更尽量会有。 358章 兵锋所向,已是汴州开封 人披重甲,马覆马铠的具装甲骑,所组成的钢铁洪流缓缓加速,他们身上披覆的甲胄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大片闪闪寒光,仍旧不断的朝着前方涌动。 李天衢麾下这一支装备最为齐备的精锐涌出,一股萧杀锐骑扑面而去,休说是如今已然陷入崩溃的梁军部众,战场上任何一支军旅撞见如此重骑声势,恐怕也都不禁要面露惶然之色,而愈感心悸...... 经过王彦章连日好生演练操习,方今属于龙骧军重骑编制的雄壮军士,便已有四千人之众。时至今日,他们也已然能熟练的组成密集的冲锋阵列,来往反复冲击,而不停的击垮捣毁敌军的阵势。 何况面对的是已然崩散松动的敌阵,龙骧军重骑甲士列阵冲锋,完全足以形成平趟碾压的效果。大片的尘土飞扬,支撑着重铠马甲的雄健战马,开始高速冲驰起来时所形成密集而激促的蹄声,当真就似是雷暴天气前夕,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中所蕴含的滚滚洪雷。本来便已是士气低迷、军心动荡的梁军士兵闻之,也好似碗大的铁蹄重重的砸击在他们的心房上! 终于,龙骧军具装重骑的铁蹄挟裹着漫天飞卷的烟尘杀至,前方追击梁军溃兵的同僚步军已迅速让开了一条道路。骑阵前列,披覆着沉重甲胄的军士齐刷刷的挺起手中马槊骑矛,先是犹如百余柄锋利的尖刀,而轻易的切割剖入进前方松垮溃散的军阵当中! 陆续捅穿几名梁军士兵身躯,而锋刃滴血的马槊仍旧平举,在溃乱的人群中呼啸而过,大批奔逃的溃卒也根本来不及闪避,后面被撞飞的同僚尸首便重重的又砸了过去。 战场上刀枪无眼,那些本来由于上官战死阵亡,又深知跋队斩军法酷厉,而只得阵前倒戈的梁军士卒当中有不少人仍不免倒了血霉。都他娘的临阵反水,掉过头去和以往的同僚厮杀了,骤然杀至战场的龙骧军重骑又如何能一一辨识得清楚哪个已经降了,哪个又要负隅顽抗?索性仍是一股脑的平趟杀去,滚落群骑马蹄之下的兵卒,仍是不免当即毙命! 所幸符存审预先得李天衢知会,反应极快,也甚是机警。以他为首,几拨打头阵的将领在王彦章统领龙骧、虎翼二军迅速杀到战场之际,便立刻号令所部军旅高声呐喊。喝令大批临阵倒戈的梁军士卒不必再向后涌杀,而是就地弃械?再退闪到一边去?伏在地上听候处置,也不要挡在己方军旅趁势大举掩杀的道路上。 如此一来?乌泱泱的人头溃动?战场上各处崩散的梁军阵列,也都有大批的士卒忙不迭的丢弃兵刃?呼啦啦的闪到一边,麻溜的双手抱头?往地上一蹲。在后方有军旅前来押送他们之前?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哪怕这一大批、一大批请降的梁军部众,其中也不乏有大量本来训练有素,且骁勇善战的士兵。他们若仍能团结一致,奋力厮杀?也仍会对李天衢麾下诸部军旅造成相当程度的杀伤。然而成也跋队斩?败也跋队斩...厮杀到最后,回去必定要死,哪个还肯继续为朱温效死搏命?军中儿郎的性命,在那梁国皇帝眼里不算什么,可是谁又会认为自己就当真命贱? 放眼望去?战场上到处密匝匝的人群伏蹲在了地上。而李天衢麾下各部精锐军旅仍在奋力冲杀,目标指向?便是那些仍然聚集在一处向后溃退,不会降从?只是意图尽快从战场上脱离的梁军部众! 但凡是撤逃的梁军残阵,被龙骧军继续驰骋追击赶上?便是一触即溃。如此已说不上是摧锋破阵?而是单方面的碾压屠杀。除了由王彦章亲自统领的龙骧军?虎翼军中几员指挥使听从号令,率领所部骑军,以更快的机动性迂回包抄,也纷纷扑向溃逃的梁军部众。忽左忽右、往来如飞,如果无法列成密集的阵列,纵然是轻装骑兵,也能够轻易得撞杀到人群当中趁势大肆杀戮! 军队大规模的全盘崩溃,而当中也不免有些梁军将士便如发了失心疯一般,做困兽之斗仍在拼死顽抗着。然而其中不少人惊然望见扑杀到眼前的重骑阵中,正有一员大将身披重铠、手绰大枪,宛如从天而降的一尊杀神,居高临下,睥睨瞪视过来时,甚至转眼间便杀至眼前...先前亡命死战的心思,也登时消减了大半! “嗵!!!” 一声剧烈的撞击声起,竟有三名梁军骑将的身子同时被撞得飞起,王彦章抡舞大枪,挟裹着霸道猛烈的惯性,也绝非寻常肉体凡胎能够阻挡得住! “噗!!!” 歇斯底里的梁军将官再扑向王彦章时,激荡的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然而他奋起一刀,完全无法就对眼前这员敌军大将造成任何伤害,自己手中的刀,反而被轻易震飞。 而王彦章瞪目望去,挺起大枪直搠,轻松写意的便洞穿了那员梁将的胸脯,旋即随手抡臂一甩,那员梁将被生生挑飞,便惨嚎着非甩出丈高的空中,身子在重重砸落进滚滚突进的骑阵当中时,便已气绝毙命! “喀嚓嚓!” 王彦章奋猛突进,催使着战马凿进前方溃动的人群当中,胯下高头大马长嘶时,扬起老大的铁蹄凌空踏落,恶狠狠踏前方一名梁军步卒的胸腔。霎时清脆却让人闻之格外心悸的骨骼碎裂声乍起,那步卒被活生生撞翻踏倒,他无法呼吸,甚至还能清楚的感觉自己的胸脯凹陷下去一片! 如此这般,成批的梁军士卒非是被王彦章抡枪砸得几个、几个往半空中飞去,便是相继在势不可挡的战马蹄下翻滚着。骨骼碎裂,口中喷出一团团血肉,奔走不及,也只能陆续成为王彦章的枪下亡魂! 按原本的轨迹,本来应该是五代第一朝社稷最后守护神的王彦章,反倒如自诩天下无敌的李存孝那般,大肆袭杀梁军抵抗将官,他抡动大枪,催骑撞杀之势摧枯拉朽,当真是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而策马冲驰掩杀的王彦章,反而是心中腹诽,脑中忽得生出一个念头: 朱温麾下,不也是良将如云么?怎么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场大战,梁军方面,的确也集结了杜晏球、李思安、牛存节、王檀、邓季筠、张存敬...等众多将才。然而他们率领着所部将兵,也已然开始纷纷后撤。毕竟就算是勇冠三军的猛将,面临这等规模的溃败颓势下仍要试图顽抗,也无异于飞蛾扑火。 更何况,那些惊愕震恐的梁军将领再是不甘,却又听得阵阵激烈的鸣金声传来。是朱温慌忙下达军令,急命各支部众撤离战场,诸如李思安、牛存节、王檀等将领怒目瞪视向远处不停朝着这边涌杀过来的敌军,再是不服不忿,可他们却也不得不承认就此撤军,自己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至于朱温,他满目怨毒,眼见也不住狠狠抽搐了几下。眺望李天衢这边,还有高思继、刘知俊、张归厚...陆续率领所部骑军奔涌杀出,不断的趁势收割人命,情知此战己方败局已定,要尽可能保存军力,也唯有退兵,而且是越快越好! 可是...于长垣附近郊野打响的这场大战溃败,李天衢再无顾虑,挥军继续侵攻,兵锋所向,却不正将是我大梁国都汴州开封!? 359章 狡兔三窟,迁都的打算 兵败如山倒,还是一溃千里。就连坐镇戎卫于朱温左右的梁军军旅,在目睹前方一拨拨同僚部众相继崩挎溃散,单方面遭受敌军屠戮的惨状之时,大多将士也不由面露惶然之色。军心动摇,由李天衢统领的大军却是气势如虹,这场仗再打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惊呼逃命,散布在平原上乱成一团的大批兵卒只能抛在脑后,面沉如水的朱温立刻拨马回身,在身边一众宿卫甲士的护卫下,呼啸着向南面退散。虽然由他统领的这一拨梁军撤兵的势头井然有序,可是身后绝大多数同僚部众的死活,他们也都顾忌不得了。 胯下坐骑飞速奔驰,也已开始喘起了粗气。朱温骑在剧烈颠簸的战马上,再是气急败坏,他脑中思绪却仍转得飞快。 戎马半生,过往惨痛的败仗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是朱温每一次都能从危机关头挺过来,势力还会比以往更为强大,也正是因为他每次败阵之后都会走一步、算三步,考量敌人还会有何举动,以及自己又应当如何应对。 汴州开封,到底距离义成军太多临近了...李天衢那厮复夺藩镇,又亲自统领大军杀来。朕到底无法杀退这一路的敌军,还有天平军葛从周、徐泗方面张归霸联合杨行密麾下大将田頵一并侵攻,汴州多面受敌,国都长久处于险情当中,我大梁社稷,只怕也会愈发动荡...... 朱温心中寻思着,他很清楚这场惨败的结果无法挽回,李天衢就凭着这场大胜,对己方势力治下各处州府,乃至周边各方势力的震慑力,也是不言而喻的。 眼下最为紧迫的,则是李天衢联合各处敌对势力,已经能够随时侵犯至梁国国都城下。朱温思量自己倘若据城死守,那么敌军也能调遣兵马,长期切断汴州与外界的联系,那么梁国内部的局势只会变得愈发动荡。若有选择的余地,又有哪个国家的君主,还刚吃了场极为惨痛的败仗,而还会把国都设在与敌国的边境线上? 但是宣武军汴州做为自己投从朝廷后的发迹之地?而且这些年下来被朱温打理得富庶繁荣?防御工事也是城高壕深,绝对不能轻易拱手让于李天衢。要熬过这个难关?也绝对不能被李天衢趁势逼上绝路...那么朕又应当如何做? 迫不得已?也就唯有壮士断腕,然而汴州开封?若有保住的可能,也绝对不能让它落在李天衢手中...... 经过深思熟虑?下一步又当如何做?朱温心中大致也已有了个眉目。当他回过神来,仍见周围的景致飞快的向后方流逝。所部宿卫梁军仍然疾速行军,意图尽快甩开身后穷追猛打的敌军。然而对于仍旧陷在战场中的梁军余部而言,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就更加无法抵挡随时都会赶杀过来的敌军锐骑...... “快撤!片刻延俄不得!” 朱温嘶声怒吼?喝令麾下兵马加速撤离。不但要立刻摆脱李天衢敌众大军的追击,待奔逃会汴州开封左近时,朱温也已打算派遣快马至城中告急,关于梁国政权中枢的转移,也务必要提前准备了...... 长垣郊野一带?李天衢麾下各自精锐军旅,仍旧在周围方圆十几里的范围内的左冲右突?不断得在追击截杀阵型崩散的梁军部众。一直冲杀在最前面的众多甲士浑身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不过?绝大多数血污,也都是在屠戮敌军时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走脱不得?而又要负隅顽抗的敌军?到头来也终究是死路一条。单方面的碾压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战场上也几无仍要抵抗的敌军士卒。终于到了要打扫战场,清点敌我双方阵亡伤损的时候。朱温亲掌的二十二万梁军,阵亡战死、临阵倒戈、伤重不治,乃至四散逃逸者,总计数目竟然达到了十五万人。更为关键的是,其中还多有朱温麾下以善战而闻名的精锐军旅。 反观李天衢方面,伤亡总计也不过两万人上下。这般战果,也绝对称得上是酣畅淋漓的一场大捷。 战场上各处军旅齐声呐喊,欢声如雷,士气高涨已到了极处。而李天衢也开始下令安歇整顿、犒劳三军,虽然也倍感欢欣鼓舞,可是李天衢心里也很清楚这场大胜的关键因由,在于他视线看出梁军的破绽取巧制胜,也绝非是与朱温军力对比的体现。 从一开始,朱温猜忌心思作祟,导致朱珍、李唐宾这两员本来能给己方军旅造成极大麻烦的劲敌身死,三军士气更是倍受打击;之后又是莫名其妙的丢了朱温势必要守住的义成军滑、郑二州,大量的军资补给,也都落到了李天衢手里;加上近日如此惨败,朱温元气大伤,想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战略局势上也将十分的被动。 汴州开封,为梁朝政权中枢所在,如今相距不远,我当然还是要趁势打下去的...可问题是,朱温眼下形势险急,若是据守城池,而任由我军围城切断各处道路,而其它各处梁军部众,也都被晋军、吴军、葛从周、张归霸等诸路兵马给牵制住,这就无异于坐以待毙...那么他又会做如何打算? 李天衢也在揣度着朱温下一步的计划,三日之内,也有部曲听奉号令,押解数以万计的梁国降从部众赶往泰宁军,经安顿审核,再考虑陆续收编事宜。大军进行休歇整顿,高奏凯歌,则继续向南面进发,而这一次的目标,则已是梁朝国都汴州开封。 期间东南面也有战报传来,葛从周率领天平军所部牙军,不出预料的攻取襄邑,汴州治下有一处县城失守,对于朱温而言形势更为险恶;亳州守军,也无法抵挡住张归霸、田頵联军的协力猛攻,地理位置上属于“南北通衢,中州锁钥”的州府失守,这将致使杨行密一方势力位于长江以北的兵马,甚至也能对汴州形成直接的威胁。 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更是势不可挡,先锋部众,眼见也要抵达位于开封东北面的陈桥。只是有斥候轻骑探觑前方军情,又急报赶回禀告,这也大致印证了李天衢猜测朱温下一步打算的预想: “禀大王!方今汴州开封,由朱温长子朱友裕统领数万兵马死守,紧闭城门,严阵以待。而朱温竟率满朝公卿,伪朝宗室西奔而去,经许、汝二州,又有梁将牛存节、张存敬、杜晏球断后,估计是欲往洛阳的方向退去!” 那朱温还真就是沿用了董卓的套路,开封死守不住,便意欲西迁国都了么? 李天衢闻报后也立刻寻思起来,又暗付不过如今洛阳没有经过张全义治理得复兴繁荣,无论人丁、储粮,乃至城郭规模虽然有所复苏,但只眼下而言,还算不上什么易守难攻的要地。更何况洛阳处于河阳军藩镇,同样接邻义成军,朱温如果打算迁至洛阳,不是还要处于我军长期的军事威胁之下? 朱温意图尽快养回元气,在此期间,也绝对不愿被我趁势逼到死路上。那么他打算立刻从险地迁徙出去,目标所向,应该也不会是洛阳...而是再往西行,会选择有关中险要可以倚仗的长安吧? 360章 朱温的长子,你这辈子也够倒霉的 “朱温那贼子迁移的仓促,仍要尝试将其一举擒杀,而永除祸患。所以还是要派骑军前去追击,只不过朱温意图尽快脱离险地,想必也是早有准备,途径许、汝等州府,也仍处于梁军掌控之下。如此追击部众,也不必太过冒进,若是追击朱温不得,反而要陷入敌军埋伏当中,便撤返回来,也不必枉然折损兵马......” 行军大帐当中,李天衢坐在正首,正与麾下众将商议说着,随即又道: “而孤亲掌大军,也仍要向南进取。如今汴州开封危在旦夕,朱温纠聚各处兵马,由其长子朱友裕坐镇死守,而调动周围戎卫军旅,仍有数万之众。而开封既是梁国都城,想必城中囤积军资粮秣充足,而且城关防御工事齐备,若要强行攻取,也免不得要大费周折。 但是该打的硬仗,终究还是要打。朱温不能让我轻易占了他发迹之所,但是经先前那场大捷,邻近藩镇州府尽皆震恐。梁军元气大伤,方今中原一带的军力实难与我军抗衡,是以不但汴州开封必然要打,也正可趁势震慑攻取周围忠武、奉国、河阳几处藩镇,趁朱温势颓之时,他的地盘,能取多少,便算多少!” 话音方落,帐内便响起一阵激昂的应合声。而李天衢心中又寻思着,朱温的长子朱友裕,如今由于他老子篡位当皇帝的年份更早,所以也不必在其身死后追赠为王,如今爵为梁国郴王,也的确是能够独挡一面的将才。 按史载朱友裕自幼善于骑射,跟随朱温作战。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更是宽厚待人?甚得兵士军心...可他太过优秀也是个问题。因为朱温猜忌心起之时,除了屈指可数与他最为亲近的几人?就算连亲生儿子都不会放过。 当初也受弑杀唐昭宗罪行要欲盖弥彰?而已被朱温所杀的义子朱友恭也曾嫉恨朱友裕。针对其外出领兵审时度势,自作主张?而未曾完全遵守朱温的军令便进谗言说朱友裕怕有二心,必有所图?甚至朱温还真就忌惮这勇谋兼备的亲儿子会造反。 朱友裕知情后?也深知自己老子那猜忌好杀人的脾气,竟然带了数名亲信藏匿到了深山当中,随后遣人上呈奏书,辩解自己被冤枉谋反当真冤枉。然而朱温的反应却是“既然不打算谋反?那你又为何要逃跑”?遂于朱友裕入汴州自辩,并冲着他声泪俱下的喊冤之时,却喝令宿卫擒执住自己的亲生长子,拉出去就要斩首。 所幸又是朱温的贤内助张惠闻报慌忙赶来,拉起朱友裕抱头痛哭?好生求情辩解,这才打消朱温的猜忌心思?没有只因为多疑便冤杀砍掉自己亲儿子的脑袋。 而朱温虽然确认朱友裕不会谋反,可这桩子事一出?他们父子之间的隔阂越深。朱友裕随后郁郁寡欢,终日担惊受怕?按原本的轨迹?也将在几年后出兵征讨时病死。 李天衢寻思着谁要是摊上朱温这么个老子?也当真是够他受的,太优秀了吧,要被朱温猜忌欲杀;能力平庸了吧,还要被朱温对比李克用之子李存勖骂作“至如吾儿,豚犬耳”...而朱友裕的过早离世,也使得朱温选择继位人的问题上出现祸端,最终导致梁国宗室间父子、兄弟之间残杀的局面。 不过朱友裕现在还在世,朱温把他这个亲身长子推到火线承受最大压力的用意也很好理解。他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朱温现在能确定朱友裕无意谋反,那么以梁朝宗室子的身份,他们父子俩的利益得失还是牢牢的捆绑在一处。可是朱温当初又毫不顾忌要处死朱友裕,彼此心中芥蒂犹在,就算自己这个亲生长子身死,朱温也不会心疼。 再以朱友裕的能力而言,他也的确是临危受命、稳定军心,而且也能朱温大概相信其不至在险急关头,会有献城投降打算的最合适人选。汴州开封,朱温不能久留,却也不肯轻易放弃这块名城要地,那么也唯有命令朱友裕竭尽所能,力保过往梁国的国都不失。 “虽说你为人不错,可既然是朱温的长子,你与我注定也只能做对头。且看凭你朱友裕的本事,又能死守住开封多久吧......” 李天衢口中喃喃念着,随即缓缓起身。针对汴州开封的攻城战事,也开始向帐内众将下达军令...... ※※※※※※※※※※※※※※※※※※ 汴州开封,就是宋朝时节的东京汴梁。在当时做为人口达到一百五十余万,规模宏大,繁华富庶的程度可说位于世界第一的历史名城,从朱温接掌宣武军伊始,便已大兴修建。而宋时皇宫便是在五代梁朝的基础上大加建造,地处黄淮之间,本来便也具备利于漕运的优越条件,是以方今时节,便已是当时最为富庶的名城之一。 然而这段时日,开封城连通外界的水、陆各处城门紧闭,巡弋在城墙上的梁军士卒格外紧张,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怠慢。而整座开封城也始终被一众紧张的氛围所笼罩着,因为城内军民深知敌方浩荡大军,也随时都有可能兵临城下。 忽一日,开封城北面城门楼下,有士卒高声呐喊,惊动得大批守城军卒纷纷攀上城头,朝着城外眺望过去。就见那一侧的地平线上,已经汇聚了无数黑点,并且正朝着开封城郭这边奔涌过来。军阵阵列整齐,旌旗遮天蔽日...联想到前些时日集结了中原方面梁军主力部众,却被这一支大军轻易杀得溃败的战例,那些梁军守城士兵面色煞白,心脏也如远处隐隐传来的战鼓声那般,嗵嗵激促的直跳个不停...... 更何况,攀在墙垛那一侧观望的梁军军士,有不少人也往前即将杀至城下的敌军阵中,还有数百具高耸的投石机耸立,在众多力士的操控之下也在缓缓的朝着这边行进着...除此之外,还有诸般攻城器具,也夹杂着李天衢麾下大军的阵列当中。 今番已然打到了朱温原本的政权中枢所在,李天衢也动用了治下各处藩镇打造积累的大型军械。汴州开封,本来与天平、泰宁、淄青等诸藩相距路程不远,如今朱温亲自统领的大军已被杀得惨败,也是时候集结己方军旅的火力,而向此处这座名城施以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 开封北面城门上方,拥挤在一处的守城部众人头耸动,诸部将兵面面相觑,也不由面露惊恐慌惧之色。然而很快的,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叱喝声,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之下,一员身披戎甲、头戴武冠得梁军将领也迅速赶来,经过纷纷让出条道路的人群,他向外眺望,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凝重了起来...... 梁国郴王,而身为朱温长子的朱友裕环视城外集结的敌众大军,过了半响,便缓缓的抽出了腰挎的佩剑,虽然面色深沉,可他眼中也仍然流露出决然之色,又忽的高呼疾呼道: “哪怕是形势险急,李天衢大军已杀至城下...既然父皇重托,我也唯有死战到底,人在城在,而誓与开封共存亡!” 361章 曾经奋斗过的地方,是时候去接管了 开封城前,当步军开始排开层层阵列。诸如投石机、床弩等诸般攻城器具也已落位。过后不久,便开始向城关倾泻出大量的石弹与弩箭。 梁军防线上城墙、望楼、箭台...纷纷落入打击的范围之内,遭受巨石砸中,登时便溅起一阵阵的尘烟与碎砖。这种打击在持续下去,毁坏程度的积累,想必早晚也将引起崩塌。而守军士卒除了咬牙忍受着铺天盖地的打击,也开始着手部署城关上的弩机予以还击。乃至趁着敌军抛石射弩猛攻的间隙,也喝令加紧修补防御工事。 反观李天衢麾下马步军众,大多只是在养精蓄锐,处于开封守城器具的打击范围之外,而并没有立刻投入进去蚁附攀越城墙那等填命且阵亡概率极大的战事当中。 而在床弩和投石机的掩护下,也有一队队强弓劲弩手列成密集的阵势缓步向前,成片的硬弓、弩机已然有箭矢搭在弦上,锋尖在阳光的映射下也耀出一片片鳞光。 正逢几颗落石准确的砸在墙头上方,压制得城头上那些正要列队发动齐射的守城军士惊呼后撤。开封城前弓弩手也进入了射程之内,旋即便是一阵密集的弓弦乱颤之声,无数利箭驽矢以遮天蔽日的声势,便直扑向城墙另一边有些溃动的人群当中! 城头上守军队列遭受箭雨打击,也登时溅起点点血花,不少士卒悲号着扑倒在地。当中有一员营指挥使方自挥刀击落朝着他头顶疾落的箭簇,却仍是猝不及防,就见另一支簇尖闪烁森寒光芒在眼中迅速放大,转瞬间便要贯入他的眉心当中! 忽的寒芒暴起,一柄利剑从旁挥出,直击落那支眼见要贯穿入脑的羽箭。那营指挥使转头正要对救了他性命的那人匆匆道声谢,然而却立刻又疾声说道: “殿下不可亲涉险地!还请至后方督战,这里便由我等顶住!” 到底是梁国皇子的身份,可是朱友裕神情悲壮,仍旧矗立在城头上方,还疾声喊道: “不妨事!总要先看清敌军部署,倘若开封城破,我自当以死谢罪,此刻还顾忌什么性命安危!?” 就算被父皇猜忌,当初还险些死在他的手上...如今开封险急,父皇又立刻迁都转移,而留我死守城郭,能迫退敌军最好,可也未尝不是将我视为弃子...但他到底是我的父亲...... 朱友裕心中悲怆念着,做为朱温的长子,他老子为人秉性如何也自然是心知肚明。不过朱友裕也笃定好皇帝未必会是好人,由朱温篡唐建元开国,自己毕竟是宗室长子,有朝一日能继承大统,也未尝不能还天下一个安平治世。 可是自己明明就没有急于取代父亲称皇的打算...朱友裕不明白朱温怎么就会猜忌他有反意?看来也终究做不成梁国嗣君...但是朱友裕深知他既是朱温的种?那么为了朱家世代基业,也就只能和梁国的敌对势力对抗到底。 “殿下!小心!” 忽的又有亲随将士疾步赶上?拉拽着朱友裕急往后撤。但朱友裕听得呼啸破风声袭至?惊觉抬头,就见凌空落下一颗巨大的石弹?疾速旋转着,旋即重重的在墙头上方。“轰!”的一声巨响?溅起一片碎石?而那石弹在惯性的驱使下仍往前翻滚着,碾了过去,当即便有三名士兵相继被压成一滩血肉! 又是一声激烈的撞击声起,石弹重重的撞在城门楼上?正将一个距离朱友裕不过十几步远的亲随军士压在当中。那军士半边身子骨骼尽碎?而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朱友裕被震得脑袋嗡嗡直响,他又惊又怒,也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却只得在一众军士的拉扯下,暂从开封北面城门上方撤离后退。 随着更多的石弹砸落?也只得依附在城头上的守军当中,到处也有伤者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乃至各部将官急促焦虑的喝令声响起。本来密匝匝严整的阵列,到底也难以凭着血肉之躯抗住猛砸下来的巨石。但是越大多数守军军士随着石弹疾落的间隙?也仍奋力在奔至城墙墙垛,顽强的进行还击?拉动起一排排步弓?射出如蝗群一般的箭雨从城头袭向城下的敌军部众。 虽然开封城城墙被打造得坚固厚实?可是在敌军这等猛烈的攻势之下,早晚也难免要被砸得千疮百孔,而引发大面积的碎裂坍塌。 而另一侧大阵当中,李天衢勒马眺望前方的开封城,眼见这座城郭犹如在滔天巨浪中矗立的一块顽石,看来也尚还能支撑一段时日,这当然也都在他的意料当中。 无论做为守方还是攻方,如今城池攻坚战的经验也可说十分丰厚了,经李天衢思虑一番,到底还是采取了相对更为体恤士卒,不会填命而伤亡率更为惨烈的方式攻城。 而强行攻打坚固的城郭,在大多时候难免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免不了要动用许多人的性命去填。指挥大量士卒蹬长梯攀爬,冒着箭雨落石,乃至城头上犹如一具具绞肉机,能飞快收割性命的城防守具向上攀爬,直至足够数目的士兵登上城头,还要经过近身浴血奋战抢夺城关...这到底也是冷兵器时代攻城战由来已久,还会延续下去的主流打法。 不过如今这等形势,就算朱温一方势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是以汴州开封为中心的中原地带军力大量折损,周围各处州府军心震恐,而只得采取守势。在这一段时期内,中原方面的梁军也很难再养回元气,而部署于关中、河朔一带的军旅鞭长莫及,何况还有晋军李克用,乃至蠢蠢欲动的蜀国王建以做牵制,朱温又率领文武百官仓惶西迁,也不必顾忌还有敌军精锐部众前来驰援。 李天衢心说今番我统领诸部精锐军旅兵临梁国国都,距离东面治下诸处藩镇路程又近,自然也可以有条不紊的动用大批攻城器械,只管猛烈的朝着开封城招呼过去。 而主持开封守卫战得朱友裕势必要死守到底,纵然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趁着攻势间隙不断喝令民夫军士修补城防。可是如今位于泰宁军瑕丘的郑璠可也已奉命,统领神火都部众,携囤积大量的猛火弹、毒烟弹,也正往汴州开封行军而来...... 如此己方大军,也有条件循序渐进的发动攻势。而且李天衢也很清楚,朱温向西迁移,又不愿轻易舍弃宣武军汴州这块他发迹崛起的根据地,尽最大的可能调动余部军旅固守城郭,那么也就势必会导致周围各处州府守备相对空虚。 现在也不妨双管齐下,委任麾下心腹大将主持开封攻城战事,以如今的军力而言,也可以分兵再去袭取临近汴州的其它藩镇地盘。 至于同时要攻取的目标,李天衢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他缓缓转头,又朝着南面眺望过去,忽的长声念道: “陈州宛丘,现在倒成了忠武军治所所在,当年我曾据守城郭,抵挡黄巢大军近一年之久,如今反而是要兴兵前去攻取...倒也是时候故地重游,而回去给三位恩官上柱香了......” 362章 此处城郭,还有很多旧识 仍是按着史载轨迹,继当年据守宛丘抗击黄巢的赵犨,乃至他兄弟赵昶、赵珝之后,继任忠武军节度使的,乃是当初曾伙同李茂贞等西北军阀挟持唐昭宗,而后又畏惧朱温势大,而选择降从的原镇国军节度使韩建。 由于如今忠武军下辖陈、许等几处军州,朱温吞并得镇国军藩镇,对韩建也算是厚待,遂有言“韩公是许州人,可以衣锦还乡”便打发他到了治所陈州宛丘,眼下也早已放弃了割据一方的君主身份,而成为梁国的节度勋臣。 李天衢大概也知晓这韩建的生平事迹,他擅长治政,也曾经打退秦宗权所部侵犯至华州的反军,而后招徕流民,不但发展地方,使得镇国军地界富庶安乐,还趁着挟持唐昭宗至华州期间凭经商得钱九百万缗,以保境安民闻名于世。 只不过另一面,韩建的确也曾把唐廷皇帝把弄于掌股当中,李克用遂也曾痛骂他“韩建天下痴物,为贼臣弱帝室,是不为李茂贞所擒,则为朱全忠所虏耳!”...而朱温、李克用之间为势不两立的世仇,韩建又极不受李克用的待见,他为图自保,当然也就只得倒向朱温一方。 至于当初同为“忠武八都将”出身的故交,蜀国皇帝王建,对韩建的评价则是“韩建非豹变之才,与朱温作相,宜也”...而朱温的确认为韩建于农、财、工等政务事宜有大才,本来也将会再转任其至梁朝朝堂中枢,格外恩泽优待,先后赐封为诸道盐铁转运使、司徒、侍中兼建昌宫使,甚至位列三公一品的太保,在梁国当中受封官爵荣禄显赫,也几乎没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以按李天衢料想,退出群雄逐鹿君主序列的韩建,甘心降从于朱温而深得厚待,就算如今宣武军汴州危机,也波及到了忠武军陈州一隅,他也很有可能要顽抗到底?而不会轻易降从。 不过李天衢要争取招抚的?本来就不是韩建这个接替赵家三兄弟,而执掌忠武军军政大权的节度使。 陈州宛丘?也如汴州开封那般?提前得知敌军大举犯境,早已紧闭城门、严防以待。直到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军旅旌旗?出现在宛丘守军的视野之内,大批的守城将士?也纷纷涌上城头排开阵势。只不过比起开封方面的守军?戎卫陈州宛丘的将校、军卒虽然也是神色凝重,可他们凝视远处敌军打出的旌旗,不少将士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迟疑与矛盾之色...... 而再度返至故地的李天衢,环视向宛丘城郭的轮廓?乃至周围熟悉的景致?差不多也有着相同的感受。 现在隶属于忠武军治所的梁军部众,恐怕大多都是陈州赵犨的旧部。换而言之,如今所要面对的很多敌人,当初与我却还是并肩作战,曾经力抗过黄巢大军的袍泽战友吧...... 触景生情?李天衢心中也不免十分感慨。所以如今即便势必要夺下陈州宛丘,李天衢也并没有打算从一开始便发动全力猛攻。而是要利用过往的关系?与陈州守军打一打感情牌。 烈风呼啸,位于宛丘北面城门上方的守军将士?与城外也已排开阵列的五万敌军遥相对持,天地间也是一片肃杀的景象。然而当城头上眼尖的将官眺望见对面阵中踱出一众军骑?当中打出的那杆旌旗之上?赫然绣着兖王李天衢的名号...本来严阵以待的守军阵列当中骤然一片喧哗声起?不少将士神情复杂,朝着李天衢凝视过去之时,眼中却也不由的流露出敬畏之色。 毕竟除了赵犨,赵昶、赵珝这三位在当地最受军民仰慕崇敬,而皆是陈州乃至忠武军藩镇的父母官以外,当年力抗黄巢战事,就要属同样与赵犨三兄弟把守得一面城门,而曾迫退十余万反军的李天衢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最多。 而排列在城头上方的梁军当中,队正、厢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将...等诸级武职官员,这些年来积累资历在军中博得相应的地位。他们当中甚至还有不少人,曾经当过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小校、兵卒....... 宛丘城头上众多守军,也不由深感造化弄人。其中有名军校不住喟叹了声,旋即便道: “李都将...如今已贵为兖王......当年与咱们弟兄一并出生入死,也深得赵家三位恩官的器重。本来都是过命的交情,可事到如今,我等本来是赵家恩官麾下的兵,却又成了梁国的兵,而旧日上官挥军杀至,彼此怎么就非要兵戎相见?” 那军校沉声说罢,在他身边不少将士也不由得点了点头。然而他们也都十分清楚,李天衢杀得二十多万梁军溃败,迫使朱温都已往西面转移,也正要趁势大举占据梁国宣武、忠武等诸藩领地。就算是陈州本地出身的将士,很早以前便是做为朱温的附属势力,如今身上更是到底穿着的梁军制式的衣甲...再次相逢,已经是战场上的敌人。而慈不掌兵,李天衢为了尽快占据忠武军藩镇治所,恐怕也只有不念旧情,而立刻向宛丘发动猛攻。 然而李天衢骑乘着雄壮战马,在城前兜了几圈,虽然彼此相距甚远,也尚看不清宛丘城头上万是否会有熟悉的脸庞...可李天衢寻思一番,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 “陈州宛丘,当年孤也在此蒙受恩官提携,知恩赏识大恩,至今未曾忘却!而赵家三位恩官以咫尺之地,力抗黄巢十数万众,壮哉!而三位恩官本为唐廷忠烈臣子,上奉帝君、下抚黎民,忠武军民人皆感之,陈州旧部弟兄,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朱温贼子歼清流、弑帝君、灭唐祚,全因先前狡诈伪装,而蒙蔽过三位恩官鼎力相助。如今贼子原形毕露,天水郡公(赵犨三弟赵珝得赐封爵位)又为何悲愤而终,陈州旧部弟兄想必也是心知肚明!三位恩官倘若在世,也断然不会与窃国贼子同流合污!” 李天衢开口高呼,身后列开阵势的将士也立刻齐声重复自家主公呐喊的话语,声浪传达下去,又有数百人同声大呼,以确保宛丘城头上的守军能够清晰的听到李天衢所要传达的信息。 而城头上的一众守军听得个真切,人群中也立刻又引起一阵骚动。众多将士更为专注的侧耳倾听,就听见李天衢又高呼喊道: “我等皆曾受三位上官恩情,自当秉承遗志,又如何能事从于篡唐梁贼?全因赵氏后代不肖子孙贪图权势,而投从朱温。陈州众弟兄既是行伍儿郎,奉从钧令,故而先前改投梁国,也是情有可原。 可事到如今,孤兴义军前来讨伐篡国贼子,兵锋所向,凶丑溃散!今时终究不免要引兵重返宛丘故地,但也仍念及旧日与陈州宛丘众兄弟的袍泽情谊,故而也不愿立刻兴兵攻打,而至阵前晓以大义,奉劝众弟兄不可执迷不悟,否则孤也唯有先礼后兵。 当初都曾听奉恩官钧旨,护国安民,本是军中同袍,如今倘若只得相互攻伐。三位恩官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 363章 力保不失的因由,不是坚固的城墙,而是人心 李天衢一席话语,随着身后大批将士的齐声重复,而清晰的传入了城头上方的守军部众耳中。到底如今把守宛丘的梁军,绝大多数仍是当年由赵犨三兄弟带出来的旧部,李天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也都能感同身受。 如此城头上方议论纷纷的动静越大,宛丘守军再往城外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军阵望去时,脸上敌意也明显消减了许多。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位于登上城门楼的阶梯左近,却忽的有人厉声叱骂道: “喧哗什么?李天衢临阵煽惑,当真狡诈!我部忠武梁军将士,受陛下恩德,自当固守国土,不容有失!陈州诸部,也切不可动摇军心,违令者斩!” 忠武军节度使韩建,也在一众亲随幕僚的拥簇下,匆匆赶来。而那些听过李天衢招抚的言语,心中也已经开始动摇的陈州旧部将士见了,也只得噤声闭口,并纷纷避让分列,为韩建让出了一条道路。 而韩建行至墙边,他眺目朝着李天衢那边望去,面色阴沉沉的,一时间也是沉默不语。已是四五旬上下年纪的韩建,如今保养的甚是富态,虽然举手投足也有几分威仪,可是比起当初统兵打天下时的模样,似乎也少了几分能威服众将的气概。 起初秦宗权占据蔡州,招纳亡命之徒,韩建遂前去投戎入伍,累转至小校。随后又是机缘巧合,时逢唐廷权宦杨复光,得授任天下诸路兵马都监以讨伐黄巢,将当时还听命于朝廷的秦宗权驰援兵马分封为“忠武八都”,而以入蜀护驾为名,反倒在西北地界打响了名号。 韩建自幼又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当初最早做过秦宗权军中的小校,行军打仗时自也带着一股剽悍凶气。然而他随后也认了大权宦田令孜做干爹,执掌镇国军坐镇华州期间重学读书写字,直到熟识经史,竟然转型成了善于治政的权臣...尤其是曾被李克用先后杀得溃败,并在城头下方指着他骂不绝口之后,韩建心性转变,似乎也早已消耗尽了他当年东征西讨时的军人锐气。 所以等到朱温兴兵再前来要抢夺皇帝去时?韩建压根不敢抵抗?便直接缴械投降...如今再度让他统军御战,却是要做为朱温的臣子?抵抗李天衢杀来的大军之际?韩建内心实则也难免忐忑不安。 然而眺望片刻过后,韩建苦笑一声?口中喃喃说道: “李天衢,我当真也不想与你为敌?只是到底已降从陛下?做了梁朝臣子,嘿...终不能还要反覆下去,不战而降的事,我终究也只能做一次......” 韩建低声念罢?也不便再向李天衢答话。他故作威严?立刻又喝令陈州宛丘众将士务必要严守城关,不得有分毫怠慢,自己则坐镇于牙署,随时会前来督战。虽说如今是敌强我弱,可是韩建寻思自己只能死守?而有机会抵挡住李天衢大军猛攻的理由则是: 陈州宛丘,到底也曾力抗住黄巢十几万大军?如今非但粮秣充足,城防也比当初更为坚固。李天衢又要分兵攻打汴州开封?而由他亲自统领杀至城下的,估计则有四五万兵马...陈州一万五千守军?当年对抗十余万反军既然能长达近一年之久?如今城内兵力相当?眼下想必也能抵抗住李天衢。至于后事如何,眼下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李天衢在宛丘城前高声招抚一番,眼见对方至少眼下似乎并不打算轻易献城投降,也想到了如今坐镇忠武军藩镇治所的,毕竟是以往与他没什么交情的韩建。真要是强攻,宛丘又能撑多久,李天衢与韩建的见解也是完全不同: 当年赵犨能够死守住孤城力保不失,非但是因为他未雨绸缪、早做准备。同时以他的声望,能够激励得守军将士众志成城,决意死战到最后一刻。然而如今你韩建,可又能及得上当初赵犨在陈州军旅中那般的威望? 返回行军大帐之后,李天衢又吩咐下去,命令诸部军旅随后两日,将晓谕招降的兵檄拴缚在箭矢上,从四面射入城中。两日之后若还没动静,则进行攻城,但攻势缓平,以震慑为主,逐步向宛丘守军施压,同时在关注城中动静。 陈州旧部将士,眼下还有所顾忌,所以不会立刻哗变倒戈的理由李天衢也很清楚。赵犨、赵昶、赵珝兄弟三人,当年的确极为感念朱温兴兵来救的恩情,不但为其立生祠于陈州,日夜参拜瞻仰,彼此还结成了亲家。所以陈州乃至如今忠武军藩镇,的确与梁军一直处于亲密和睦的关系。 然而朱温弑帝篡位的野心提前暴露,使得当时尚还在世的赵珝义愤表态,却落得个被自家子侄后辈架空软禁,而悲愤身死的下场。陈州旧部军旅对此事不可能毫不知情,但是心中纵有怨尤,三位恩官尽皆逝世,诸如赵麓、赵岩、赵縠...等赵家子嗣也都投至朱温梁朝中枢齐享荣华富贵去了。所以如今的守城部众,也就只得接受现实,转变身份接受梁军收编。 可是如今李天衢情知自己的出现,也会使得当初曾共同死守宛丘的守军心思再度动摇起来。现在的问题就是,被空降过来,接管陈州旧部的韩建,凭他的治军手段,以及如今在忠武军的威望,又是否仍能促使宛丘守军会抵抗到底? 按李天衢寻思,韩建当然没有那个本事,因为按原本轨迹,他就是因兵乱而死在此处藩镇的。 如果按原本的史载,十几年后,朱温将忠武军更名为匡国军,并由韩建兼任陈许蔡观察使,承诺绝不会限定任期以及更改他统掌的藩镇,就相当于默认韩建劳苦功高,在梁朝国都眼皮底下做得个权掌一方的土皇帝。 而韩建在梁朝朝堂中枢为官治政,虽然干的是风生水起。可是恰逢梁朝政权交迭的动荡时节前后,藩镇内部都已经相继急报有变乱频发,但韩建这个当年统掌一方的藩镇节度,似乎是干惯了文职,而治军的手段早已退化一般,他根本未做防备,随即麾下马步都指挥使便发动兵变,就在衙署内将韩建杀死。 被李克用揍得哭爹喊娘、连连告饶,面对朱温又选择不战而降,直接称臣的韩建,现在就相当于五维能力里面的政治猛涨,而指挥能力早已滑落得不成样子。他又是顶替了被陈州旧部奉若神明的赵犨、赵昶、赵珝哥仨接管藩镇,眼下威不能服众,大军压境之际,凭韩建如今的能力恐怕也难以稳定住军心。 李天衢能够确定的是,如今占据宛丘守军大半军力的陈州旧部袍泽,他们绝对不希望与己方军旅只得厮杀到底。偏偏韩建硬着头皮只能抵抗,那么由我慢慢的施压,促使守城主将与军旅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那么终将会导致何等结果,心中大概也能有个数。 是以按李天衢旨意,次日一早,陈列于宛丘城前的军阵鼓声大作,诸部军旅向前挺进,却也只是行至彼此攻守器械、硬弓弩机的射程范围边缘便停下了脚步,一张张晓谕招降兵檄,都被拴缚在了去了锋簇的羽箭上,旋即齐射而出,犹如雨点一般疾落下去,也有不少羽箭直越过城墙、射入城中...... 364章 军心所向,由不得你不依 头两日,惊慌正要组织抵抗的宛丘守军眼见从城外射来的,仍是劝降的兵檄,这才心下稍安。城头上诸队弓弩手,乃至操控巨弩的军士力夫,也都无意反击。哪怕仍有韩建的亲信幕僚前来督战喝令,守军有意拖延的拈弓搭箭,校正床弩之际,城内施发兵檄的军旅也已然按部就班的退守到了射程范围之外。 这两日内,会聚于宛丘城墙左近的将士交头接耳,暗地里来往的愈发频繁,经议论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与李天衢兵戎相见,实在不值得。 然而韩建督令守城部众仍要抵抗到底,第三日,李天衢所部攻城军阵前列,便又横列开十几具投石炮具。沉重的石弹轰然抛飞出去,只几轮攻势,却是集中砸在宛丘耸立的城墙上,看来也并没有校准方位,而意图朝着城头上聚集的守军将士予以猛烈的打击。 虽是有惊无险,但守军将士也发现城外大军阵列开始徐徐调动。越来越多的重型攻城器械被排列在阵前,另有大批的步军蓄势待发。李天衢此举,也无疑是要向宛丘守军传达出一个讯号:我眼下还没有发动猛攻,但也不会一直等下去的。 先礼后兵,李天衢顾念当初的袍泽情谊,先是以安抚交涉,可如若不成,到底还是要使用强硬手段攻城的。 如此一来,宛丘守城将士心态更似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偏偏主掌藩镇的韩建仍是不肯降从。再僵持下去,注定也只能要与李天衢兵戎相见,陈州旧部当中统掌兵权的几员将官终于悄然会聚,合计如何部署,以避免与李天衢反目为敌...... 宛丘北门,城门楼中,周围也尽是陈州出身的军士巡哨值守。他们各个神情警惕,只是比起城外结营扎寨的李天衢所部大军,这些军士防备的,却好像是同样身处于宛丘城内,个别从它处调拨而来的梁军部曲。 城楼当中,摇曳的灯火之下?已经聚集了九名隶属于忠武军都将、营指挥使一级的武官。眼见周围并无外人?其中一个生得络腮胡须的都将当即忿声言道: “如今的兖王,当年的李都将...俺可就曾在他帐下效过力!出城奇袭巢贼军寨?还有那一年下来几次在城头上与敌军白刃血战?兖王或许不会记得,可全凭他指挥有方?又曾数度突阵杀敌救还回咱们弟兄性命,俺只怕当年便已战死?哪里还会有今日这般造化? 就算是此一时、彼一时?可这毕竟不是赵家三位恩官要与兖王反目为敌,咱们也是为势所迫做了梁军将兵。若要与当初的上官为敌,老子第一个不答应!难道就因为韩建那厮执迷不悟,我等弟兄便只得受驱使去与兖王厮杀?如此丢了性命?也太不值得!” 那都将话音未落,便立刻引起众位一众同袍连声响应。旋即又有个营指挥使接茬道: “那韩建虽然也的确善于治政,可他本为镇国军节度使,犯阙胁持昭宗皇帝,当初赵家恩官不也曾叱骂他大逆不道?而陛下......” 话说到一半?这营指挥使顿觉不该再尊呼朱温,遂压低了声音?立刻改口说道: “而那朱温当初以勤王救驾的名义也要挟持天子,向韩建兴师问罪。那韩建惊恐畏惧?不但降于朱温,还将犯驾罪责尽推到节度副使李巨川身上。也足见这厮寡恩薄义?实非值得投效的上官。就算朱温当初有恩于我陈州?可是他的确得位不正?弑杀唐廷帝君与前朝公卿的手段也忒歹毒了些。 天水郡公因朱温指使而被软禁,随后忿怨病故,咱们兄弟也是心知肚明,赵家那两位恩官泉下有知,又会作何感想?相较于与咱们弟兄曾同生共死的兖王秉性,谁更值得我等卖命,这不是一目了然么?” 先有两人表态,其余将官踊跃发话,也尽是极力赞同。几乎还没出一刻的功夫,聚集起来密议合谋的陈州旧部将官,便已经打成了一致:开城迎李天衢入城,就此倒戈易帜,就算那韩建不肯,便聚众趁夜杀入牙署! 戌时三刻,倒在卧榻上的韩建辗转反侧,仍旧难以入眠。李天衢大军兵临城下,他焦虑忧心,神经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而且看过李天衢派兵射入城郭的兵檄内容,韩建这才想起,这个杀到眼前的劲敌,当年也正是陈州宛丘的都将出身。 陈州旧部将士,又有多少人会被李天衢煽惑?韩建也无从知晓,他只知道长此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如果抓几个有军心动摇倾向的军将以杀立威,就怕更会激起守城将士的排斥心思。毕竟当初向朱温降服称臣之后,镇国军藩镇的嫡系军旅,主要仍旧驻守本地,而他这个被空降过来的忠武军节度使,现在麾下统掌的,绝大多数并非是由自己带出来的兵。 好歹有了几分睡意,韩建终于合眼,寻思着明日还须早些起来,关注李天衢又将会有何动作,对于宛丘守军也须想出个恩威并施的对策...然而卧房之外,忽的隐隐喊杀声穿入耳中,韩建登时便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立刻从卧榻上窜起身来,他瞪大了双眼,仔细侧耳倾听,阵阵杀声却愈发的清晰,倒让韩建能够确定这并不是幻听! “来...来人啊......到底何事喧哗!?” 情急之下,韩建只着贴身小衣,半耷拉下去的发髻还松蓬蓬一摆一晃着,眼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他赤脚奔出了卧房,还没奔出数步,骤然间便又听见几声牙署幕僚、小吏仆从的惊呼求饶声传来! 韩建怔怔的光着脚又行出一段的距离,直至来到牙署正门附近,又听见外面激荡的白刃相击之声不绝于耳,期间还夹杂着哀嚎惨叫声响起。有几声惨嚎也让韩建听着有些耳熟,似乎也正是随他一并前来忠武军赴职的心腹牙将所发出的! 忽然间,牙署大门猛的被撞开,又有几具尸首翻滚着倒将进来。韩建骇得惊呼一声,连退数步,又见大批的军卒鱼贯而入,并立刻擎起手中寒芒霍霍的利刃,朝着自己这边大踏步的涌了过来! 人数上占据守军当中大部分的陈州旧部将士,迅速控制住了宛丘各处城关,并且对从它处调拨而来得个别部曲突下杀手,立刻又将忠武军治所牙署围得个水泄不通。 而杀入府中的将士瞧见韩建,便连忙上前将其给制住,几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韩建的脖子上,其中一员都将便厉声喝道: “韩节帅,非是我等贪生怕死、见利忘义,只是咱们弟兄本来就未曾打算弃唐而做这梁国的兵!姑念节帅虽赴任未久,好歹算是施政有方,我等遂也不害你的性命。只是韩节帅既然执迷要忠于朱温,我等陈州旧部却是不肯,如今也唯有得罪了。 眼下北门同袍已大开城门,接引兖王大军入城,事已至此,也只得擒执韩节帅去见兖王...纵然你勒令我等徒劳抵抗,但陈州宛丘,乃至忠武军藩镇自此降从于兖王,此事已经注定,如今也由不得你不肯!” 365章 攻城夺地,拓疆千里 当年抵抗黄巢十几万大军全力猛攻长达一年之久的陈州宛丘,如今不出三日的光景,便已为李天衢所取。 被绑缚住的韩建由陈州将士押解,来到一众驾轻就熟来到牙署中的人马面前,他浑身颤巍巍的,缓缓抬头看去。就见周围火把光芒的映射之下,有一个被众骑所拥簇的汉子似笑非笑,也正朝着他这边望来。那个人的身份自然也是呼之欲出,韩建惨然一叹,又缓缓的低下了头: “兖王轻取宛丘,我终究是败了,只是却万万没有料到会败得如此之快......” 李天衢俯视过去,打量着垂头丧气的韩建,忽的说道: “韩公当年也是一方雄主,更是联决西北军阀李茂贞、王行瑜犯阙挟持天子,一时声势崇贵,非比寻常藩镇节度。可当年朱温出兵前去抢夺唐廷皇帝,你不战而降,如今做为梁国臣子坐镇忠武军,却是意图要与孤抵抗到底...看来比起孤,韩公更是惧怕朱温啊......” “...在下当年的确权迷心窍,到底唐室暗弱,与李茂贞、王行瑜既能挟制天子,以为权势声望,亦将凌驾于天下诸藩之上。可王行瑜为晋王所灭,李茂贞被陛...梁...朱温所杀,在下侥幸苟存,方知实非可与天下雄主竞争的人物......” 韩建虽然心存侥幸的仍要对抗李天衢,但是他先前明明把镇国军藩镇领土管治得富庶兴旺,却放弃抵抗,单骑赶赴城外请求朱温允许其降从,把自己好生经营的地盘拱手相让。所以韩建的秉性,当然也不是被俘之后仍旧骂不绝口,而能凛然赴死的人物。眼下终究已经落在了李天衢手中,他立刻服软,又连声说道: “不才不自量力,也全因朱温与我有旧,便以礼相待,赦免在下当初犯阙大罪,厚封赐赏也不曾怠慢...方今对抗大王,虽是螳臂当车,可屡番反覆降从,又是有负朱温先前恩情,到底不能为天下所容。如此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大王曾于宛丘力抗贼众大军,而后诛杀黄巢,名动天下。原来忠武军陈州旧部?仍然甚是崇敬兖王。在下既为败军之将?本来如何处置,都应毫无怨言?只是顾念不才家小上下...恳请大王......” 边说着?韩建双膝一软,也正要跪地叩首?而向李天衢求情讨饶。李天衢却把手一挥,立刻又道: “且住?韩公也不必如此惊慌。你说欠了朱温的人情?可按说当年镇国军藩镇,为朱温轻易占据。韩公苦心经营,治下领土、军旅、钱粮、民户不是皆被他兼并?而你终究难以守住陈州,孤以为你也不必再以梁国臣子自居了。 方今我军大举反攻?征讨朱温?自是战事要紧。孤自会派遣部曲护送,还请韩公至兖州暂住一段时日。待班师之后,孤也要与韩公好生长谈一番才是......” 听李天衢如此说罢,韩建也能确定连同妻儿老小,不会因为试图顽抗而被悉数处死。而且听李天衢话中意味?他也能觉察出自己非但不会被杀,只要诚心愿降?仍能得提拔重用...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韩建顺势连连叩首?称恩道谢,感激李天衢的不杀之恩?随即又有一队军士上前?奉命去将韩建亲族家眷?乃至被俘虏的幕僚看管起来。 李天衢注视着韩建离去的背影,心中则暗付这厮生平事迹的确也有不少污点。勾结李茂贞、王行瑜胁迫唐昭宗弄权,事后还将罪责一股脑尽推给镇国军节度副使李巨川,也足见他没个担当,而大难临头时不会念及君臣情分。 但是结合一个人所有曾做下的事,往往很难分明的断定他秉性善恶。韩建执掌一方,也能体恤民间疾苦,打理得治下本来战乱之苦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评价他能够造福于民,这话也完全没有说错。 何况韩建利用经商两年间能得钱九百万缗,主持长安重建事宜同样也是成绩斐然。他单方面某项能力或许不及张全义、高郁等人,可却是农、商、工等诸多方面能力兼备的全才。再考虑到韩建本不识字,出道之际又是秦宗权麾下凶兵恶匪中厮混出来的大老粗,结果历经近二十年的光景磨砺,他竟能蜕变成为治政能臣。当真也可说是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待。 虽说韩建曾将皇帝把弄于股掌之中,那也是分人看待。唐昭宗李晔锐气尽失、愈发懦弱,可若是换成狠厉好杀,的确也有雄才的朱温做主子,韩建服服帖帖的一直也都不敢动歪心思。李天衢心说此人可用,而且还有大用,那么也就务必要让韩建明白: 你现在身家性命,由我做主,而且无论眼下还是以后,我所建立的政权,一直要比朱温的梁国更强。 处理韩建过后,李天衢接见倒戈献城的一众陈州旧部将官,当中倒真还望见些熟悉的面孔。仍是以当初所部上官的态度相待,鼓舞勉励,但凡率领部众开门献城、制伏韩建的忠武军将官,自然是一律加官进爵、另赐厚赏。 而夜半夺城,也惊动了宛丘城内不少百姓出来一探究竟。而李天衢也早已派遣诸部轻骑沿着街坊高呼晓谕,声名如今陈州治所已经易主。除负隅顽抗的守城兵卒之外,兖王也决计不会纵兵袭掠侵害无辜黎民,望各位乡亲休要惊惧,各安其便,只管照常过活便是。而大多当地居民,在听闻宛丘竟然如此快便被李天衢攻取的反应则是: 什么?果然是兖王...当年的李天衢李都将挥军占据了宛丘?哦,那没事了...也万幸这场仗了解的快,否则还不知要被困在城中多久时日。 毕竟宛丘当年除了赵犨、赵昶、赵珝这三位父母官以外,守护得城中百姓没有似周围数十州无辜民众那般,被黄巢大军杀尽屠绝,当初官居陈州都将的李天衢也同样是功不可没。 次日晨时,宛丘百姓劳作生计如常。若是撞见李天衢麾下将士,到也有人主动上前送水送粮,以示亲近,倒也颇有些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而陈州旧部降将,在陪同李天衢去向赵犨兄弟三人的庙陵上香祭拜之际,便禀明如今忠武军藩镇下辖陈、许、汝三州。由于先前赵犨属于朱温的附庸势力,仍保有在藩镇治下军队编制任免的自主权。 所以当年死扛过黄巢侵攻那场战事的陈州各级军将,随着赵犨由陈州刺史又被擢升为忠武军节度使,这些年下来累功升迁,所以在许州、汝州军中任职的,也多有当初一并参赴陈州保卫战的同袍旧识。 而朱温也万万没有料到他二十多万大军一败涂地,只得往西迁移。如今不但汴州开封险急,路程相距不远,也暴露在李天衢大军面前的宛丘也已献城归从,那么夹杂着许多陈州旧部将官的许、汝二州,也依然可以先去安抚招降。 何况现在治所被攻占,节度使韩建也已被擒俘,想必忠武军其余两处州府,也会望风而降。再往南,本来由吃人魔王秦宗权所掌控,而以蔡州为中心的诸处州府。为朱温兼并之后并没有设立藩镇管治,而是由梁国直辖掌控。 所以倘若李天衢速取义武军藩镇,南面各州府与梁国隔绝,兵力有限、军心动荡。要取之,想必也会容易许多...... 366章 千疮百孔,你撑不下去了 也正如预料的那般,不数日的功夫,许、汝两处州府治所相继接受李天衢的招降,选择献城易帜。要一统忠武军藩镇治下其余县坊,过程也必然会是轻而易举的。 几乎在同一时刻,西北面也有捷报传来。葛从周统领天平军牙军趁势进取,又途径义成军往西,杀入河阳军地界。如此封锁水陆要隘之地,也势必要彻底切断河朔方面王镕、罗弘信、李罕之、王处直几处附庸于朱温的割据势力与梁国的联系。 结果与忠武军的情形也有些相似,葛从周这边正筹谋策划,如何调兵陆续攻克河阳军治下诸处县坊城郭,进而一举夺下河阳军藩镇呢。结果却听闻得快马传来军情:坐镇洛阳的节度使大开使臣,已经主动派出使者,表态愿意降从,自此情愿接受李天衢的收编。 麾下众将听闻战报,皆以为是意外之喜。不过李天衢在得知如今官居河阳军节度使那人的名头之后,心说那厮选择不战而降,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因为方才进献河阳军藩镇,选择降从的那个人,本来是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的从弟孟迁。 昭义军长期面对河东晋军的军事威胁,李克用也是势必要将南面这块接邻的藩镇领地兼并下来。早些年节度使孟方立便因兵败而自尽身死,他从弟孟迁被推举为节度使留后,可是仍然不敌晋军遣使,也曾向朱温请援过。 而后李存孝为晋军先锋,所向披靡大破昭义军,孟迁终究保不住地盘,遂也只得降从于朱温。按其史载轨迹,他也的确曾得朱温安抚,被任命为河阳军节度使。 只不过如果是按正史的进程走下去,孟迁这厮在朱温、李克用之间反复横跳的太过频繁。他向朱温请过救兵,而是后来因形势险急,转手又立刻选择卖队友,擒执住前来支援的梁将梁兵进献于李克用以求自保;倒向晋军了吧,在梁军大举北伐李克用期间,坐镇天井关的孟迁却又立刻开门投降,为梁军做带路党攻打河东政权中枢所在太原...直至北伐晋国不利,他便顺水推舟的再反水倒向朱温。 朱温本来就是猜忌好杀的奸雄?又怎会容得孟迁频繁背反?是以这厮按史载的结局?便是“太祖恶其反复无常,杀之”。 鼓破万人捶、树倒猢狲散。孟迁属于那种典型的骑墙派?朱温、李克用进行拉锯战?无论是谁一时占得上风,他就立刻倒向那一方?而且丝毫不会顾忌自己是不是临阵倒戈的太频繁了些...李天衢心说中原方面现在由我压制住了朱温,在大军犯境的险情之下?以那孟迁的秉性?他立刻投降倒戈,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相较于好歹还硬着头皮打算抵抗一番的韩建,这货更没有节操。李天衢寻思孟迁也并不算什么能力出众的人物,眼下毕竟拱手让出河阳军有功?索性先打发他享清福的闲职?而绝对不能委以军权镇守要隘,日后孟迁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也如朱温那般立刻做了他。 值得一提的是,孟迁的兄弟孟道降从于晋国之后,却是一直忠心耿耿?甚至还与李克用结成了亲家。其子孟知祥迎娶克用女为妻,而于晋国改号后唐之后日渐显贵?而后李存勖灭了王建建立的前蜀政权,孟迁这侄儿孟知祥却趁机又据蜀地自立为帝?史称后蜀。直至宋太祖赵匡胤发兵攻伐,孟迁的侄孙孟昶向宋朝投降?国祚也持续三十多年。 至少眼下而言?确保河阳军藩镇也能为己方势力艘兼并。考虑过如何调兵部署?继续进取南面诸处军州之后,李天衢挥兵折返,就相当于绕着北面汴州兜了个圈子,而再度与持续攻打开封的军旅会师之后,便已发现汴州开封高耸的城墙明显破败了许多。 此刻开封城墙一面,也已是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夯实打筑的墙砖有大面积崩落,城关周围有不少位置已经垮塌。经历朱友裕督令派发民工用木栅与砖石火速修筑,围绕着这些坍塌垮塌处也是终日忙前忙后。 奉令持续攻打开封的心腹将领,也尽皆出寨恭迎李天衢班师回来。其中王彦章率先站出身来,奋声报道: “大王,朱友裕疲于应对我军攻势,前几日派遣死士趁夜出城,意欲破坏我军攻城器械,却已被存审兄弟看破他轨迹。五千袭营梁军,反遭我军伏击,几乎尽数歼灭。如今开封守军更为沮丧,想必攻破城关,也是指日可待!” 李天衢含笑点头,又勉励陆续建功的几员将领,随即又长声说道: “如今郑璠率领神火都押送猛火、毒烟炮弹,也已抵至开封城下。忠武、河阳两处藩镇尽为我军所取,几乎也成了定局。如今时机成熟,也是时候向开封发动全力猛攻。 而朱友裕既是朱温亲子,也必然要顽抗到底,孤便成全他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死战决心,再取下汴州开封,也足以宣告天下,我军雄霸中原,也是时候谋划下一步的大业了......” 次日,李天衢再度策马矗立于大阵当中,举起手中横刀,向着前方的汴州开封遥遥一指,本来密集列阵的大军顷刻间便动弹了起来。一拨拨庞大的军阵整齐地向前涌动,各部将士齐声喊杀,并推动着诸般攻城器械不断的向前挺进。 开封城头上方,虽然在朱友裕的督令下,守城梁军迅速又摆开阵列,要将无数的利箭倾泻出去。双方进入彼此射程之内,乌云般的利矢顿时腾空而去,还有床弩先是吱嘎嘎上弦的声音便已十分浑重,旋即发出锐利的破风声,似乎也足以震破人的耳膜。一支支格外硕长的弩箭齐出,也呼啸着朝着开封城墙席卷而去。 大批的投石机在军士的操控下也开始发动起来,一块块沉重巨大的石块被高高的抛出,也发出让人闻之心悸的呼啸声,从空中疾落坠下,重重的砸落到城头上,非是碾压得一地血肉,便又砸得大片的砖石碎瓦崩落! 这一次的攻势,李天衢返程会师之后,率领所部大军立刻朝着开封城头进行了压制性的打击。大批守军猝不及防,被砸得骨断筋折,甚至被碾成一滩血肉。蹲在箭垛碟墙下的士兵,虽然仍要趁着敌军猛攻的间隙进行反击,可是众多石雨势不可挡的坠落下来,就算他们藏身在墙垛后侧,若是时运不济,身子也仍要随着砸下的石弹溅起的碎石抛飞出去,当然也不免心惊胆战。 而让开封守军部众更为心惊胆寒的是,旁边不远处哗啦啦的崩动声愈发响亮,大片的城墙饱受石弹冲击,已是摇摇欲坠,而不免要引发大面积的塌方! “快!那边的城墙眼见便要坍塌,立刻命力夫前去修补!” 不远处一名梁军都将见状,又立刻焦急的高呼起来。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得身边一名军校惊慌示警道: “都将!小心!” 那都将惊觉抬头,就见十几枚炮弹直砸过来,不过份量较之轰击城墙的巨大石块看起来要小了几圈。估计劲道势头,应该不足以当即砸塌此处依然坚固的城墙,那都将虽与周围一众军士,又立刻伏低身子,躲在箭垛碟墙后方。 然而待那些炮弹凌空落下,有一枚砸在那梁军面前数步,他隐约的似看见上面附有燃烧的火引。砸在地表上也,并没有发出剧烈的撞击声,听起来更似是浑厚的酒缸瓦罐砸裂得碎响...... 然而明火点燃迸裂挥洒开来的液体,轰得一团红光暴起,那都将连同周围军士瞪大了双目,眼睁睁朝着一团猛火,正朝着他们扑面而来! 367章 城关塌倒,犹如天崩地裂 冲天的火光连成一片,大批的梁军士卒顷刻间被猛火所包围。烈焰焚身的滋味当真是痛苦至极,无论都将、指挥使,还是寻常士兵,身上一旦沾染根本无法扑灭的火焰,尽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他们在火焰中疯狂挣扎着,远远望去却好像是在不停的手舞足蹈。 又有不少火人倒头从城墙上直栽倒了下去,直接摔死,倒也能立刻免除那种不停被火焰灼烧身体、吞噬血肉的痛楚! 经过好研究火器的郑璠改良,如今由投石车抛射出去的猛火弹,皆是由加厚加大的瓦罐装盛猛火,准备投射出去之际再点燃附在上面的火引。以尽量避免对面床弩射来的长弩箭赶巧不巧射中囤积的炮弹,反而要在己方军阵中引发火势。 火引取几撮加粗,埋在瓦罐上一处凹槽,确保在空中疾速坠落时不会被劲风吹灭,而猛火弹固然加固,但是材质所取瓦罐,遭受猛烈的撞击也会立刻破裂开来,盛在其中的猛火油溅射挥洒,遇到明火时所能产生的烧杀敌军的效果,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守城战中,敌军汇聚在空间相对有限的城墙上方,一旦有猛火弹凌空砸下,落在人群中立刻引发火势,这也足以让中招的敌军立刻陷入混乱。 如此这般,李天衢观望战局,就见对面开封城郭上处处火光迸起。从远处开,城关上一批批小人身上燃起红光,动作的更加频发,旋即一个个火苗直从高耸的墙头摔落...那般场面让人望之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李天衢忽的想起,他在前世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叫《长安十二时辰》,里面讲的就是不良帅稽查秘密组织以“阙勒霍多”为名意图焚烧长安,实则正是利用猛火油进行计划。剧中对于猛火油的威力未免有些夸大,可是如今由郑璠改良,并且是在大规模的战事当中,利用大量投石机施发出去的猛火弹燃起成片的火海,那种视觉上的冲击也要强烈上太多。 凶猛的火势,所形成的热浪也让附近的守军仓惶着不住后退。然而从城关上疾射过来的床弩弩矢,对于城墙攻城部众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忽然极为凄厉的呼啸声袭来?一支长弩矢凿中高耸的投石机?同样发出激烈的撞击声。 旋即木材折裂时吱嘎嘎的响动声格外清晰,抛石机的机架连同支柱间固定的横轴迸裂?顿时轰然倒塌?也顿时砸死了四五名闪避不迭的兵卒。李天衢军阵前列,也有将官大声的号令避闪?同时注意着囤积的猛火弹、毒烟弹以大橹硬木掩盖,装盛在轮车也随时准备转移。 毕竟除了火器炮弹方面?李天衢所部装备的攻城器械?也还没有对现今时节守城器械能构成科技碾压的效果。床子弩、投石机,虽然比起强弓劲弩威力更大、射程更远,但是也只能锁定敌军大概的位置,无法形成精确打击。 由朱友裕所率领的守军?不遗余力的试图破坏敌军排布于阵前的攻城器械?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可是当李天衢阵中频频又施发出猛火弹...一处城关上,有几员军士操控着床弩,焦急的校正位置,正要朝着城下施发过去时,忽的一枚猛火弹?也准确的砸将下来。 轰的猛火暴起,那几员军士当即也被烈焰包裹住?而他们操控的床弩也正在被火焰吞噬着,用不了许久?也将会化作一摊焦黑的废墟! 更何况,阵前投石机再度施发出来的炮弹?又砸向开封城关各处。虽然是以纸和麻皮所包裹?而外涂沥青、黄蜡?是以破坏力有限,可是却点燃了黄蒿、马粪、硫磺乃至几味毒草所制成的毒烟弹,被抛射到空中时,便已拽出一条长长的黑线,落在开封城前上各处,顿时形成风吹不散的浓密黑烟。 周围守城梁军士兵吸了一口,顿觉双目刺痛、咳嗦不止,驻留片刻,便激烈咳嗦的好似要把肺都要吐出来。也有些士兵吸入的毒烟多了,更是无法呼吸、口鼻流血,直至扑倒在浓烟当中,当即便昏死了过去! 反观开封外侧,众多以浸湿的麻布捂住口鼻的军士甫一点燃毒烟弹,便立刻将其投射出去,持续朝着开封城进行不间断的打击。 按着李天衢部署,针对前方城墙遭受重创最为严重,而最容易崩塌的位置持续猛烈的轰击,同时毒烟弹、猛火弹频繁发射,也是有效的阻截周围守军调度,而试图顶住压力火速抢修摇摇欲坠的城关险要。 激烈的攻坚战事进行到了现在,李天衢观望战局也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如今向开封发动全力猛攻的,也足足有十几万大军。就算此间原本的梁国国都,城防险要,更胜陈州宛丘许多...但是李天衢心说我统领的,可不是如黄巢那般缺乏重型攻城器械的流寇军旅,也早为攻克要地名城而做下准备,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你朱友裕可还有什么手段能够应对!? 而朱友裕悲愤不已,的确已是无计可施。 没有办法再涉身险地,只得从城门楼退出,而在城门后方督战指挥。朱友裕急的浑身冒汗,声嘶力竭嗓子都已喊哑了。然而他焦急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就见高耸城墙上到处非是烈火腾腾、便是黑烟滚滚,而麾下守军将士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也持续不断的传入他的耳中...... 更让朱友裕心里一突的是,喀啦啦...砖石碎裂变得愈发响亮的声音传入而出。位于他右边的大面积城墙,先前便已经过两轮修补,但是抢修的速度,却赶不上敌军炮石猛烈打击的速率,已有大片的碎石滑落,那一片区域的城墙崩塌,也比旁边城关要挨上了一大截。 随着朱友裕又是疾令声起,被胁迫在不远处等候,而强征来的大队百姓民夫,又在守军的威逼喝令下搬运石块木头来,急于加筑修补城郭。他们也只得尽快踩着下方崩塌的砖石废墟赶上,接近所能要打稳根基,让这一片岌岌可危的残破城墙继续支撑下去。 然而一颗猛火弹,划过了崩裂塌下一块的城墙,直直砸在了那一队民夫当中。烈焰暴起,就连在远处观望的朱友裕,也都顿觉他双眸被映得一片亮堂! 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大批民夫被火焰吞没,他们弃了手中砖石硬木,疯狂摆动身子,不断跑动着,徒劳的试图将身上的火焰甩脱下去。而周围的同伴骤然见得这等惨绝人寰的场面,眼见猛火又要波及到自己身上,哪个还肯在此处等死?也浑然不顾周围梁军挥刀挺枪的威胁,而顿时做鸟兽散! “轰!!!” 又是一颗沉重巨大的石弹,狠狠得砸在那一片残破不全的城墙区域,已经崩裂塌下一截的城墙,喀啦啦砖石碎裂声更是响亮,紧接着轰然巨响,便好似天崩地裂。连带着城墙上又倾倒下来一片,上方闪避不迭的一些守军士卒立足不稳,当即坠落下去,身形顿时被扬起的漫天烟尘所吞没...... 开封城墙,也终于被轰出了老大一处缺口! 368章 战争的残忍,人性的慈悲 “嗵嗵嗵嗵嗵嗵......” “杀!!!” 眼见得前方开封城墙被轰开大片的缺口,城外大批蓄势待发的将士齐声呐喊,随着激荡的战鼓声响起,也纷纷朝着前方涌杀了过去。 开封城破,敌军又是士气高涨...朱友裕面色煞白,他也很清楚打退要从城墙缺口涌杀进来的敌军,随即再抢修城关抵抗下去的机会恐怕也是微乎其微......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友裕忽的想起,自己的父亲朱温于仓促撤离开封之前,所对自己嘱咐的话语: “吾儿...开封城是否能死守得住,朕也全要仰仗你了...这是我朱家的发迹之所,又如何能轻易为李天衢所占?不够如今形势险急,朕当然也很清楚...倘若汴州开封终究守不住了,我儿须当预先布置薪柴设于城内各处,待敌军强攻进来之前,便点上把火,尽可能焚尽城内宫宇房舍。 财帛粮秣,与其为敌军所取便都不必留,开封百姓若是转要做李天衢治下子民...能烧死多少,便烧死多少!若能焚尽了开封城最好,也决计不能白白便宜了李天衢那小儿!” 朱友裕当然也很清楚,自己的老子就算说不上是爱民如子,但是他也知道要壮大实力,务必以民为本的道理。起码由朱温接掌宣武军以来,治所汴州逐步富庶繁荣,百姓也能安居乐业,这也是他朱家东征西讨,能够维持补给的重要倚仗。 可是朱温对于敌对势力治下黎民,也完全是另外一副嘴脸。他从来不会顾忌以屠城的手段震慑威胁,也能打击得对方人丁民户锐减...如此说好听了是杀伐果断,说不好听便是残忍狠毒,所以黎民百姓在朱温眼中,更像是重要的战争资源,我得不到的,以及要被别人抢去,那就不妨都毁灭掉。 然而对于自己父亲的指示,朱友裕只遵从了一半。 由于己方二十余万大军溃败得实在是始料未及,朱温狼狈撤返回汴州开封,既然笃定心思要西迁养回元气,也务必要赶在李天衢大军趁势封锁住各处道路要隘之前。 所以朱温生怕被托慢了行程,汴州开封百姓挟裹不走,自己好生经营,积累得财富、军粮等海量的辎重,同样无法尽数转移。 囤积财宝玉帛,乃至军资粮秣?大多是被存放在了朱温多少年来不断兴修扩建的宫宇当中?朱友裕已经预想派遣军士于四处布下薪柴。可是他也并没有按朱温的旨意做下部署,而意图烧尽开封百姓的家园基业...... 往日在汴州开封城中行走?市井间百姓安居乐业?并与自己亲近来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朱友裕一直相信无论由他父亲所建立的梁国无论是以什么手段,到最后就算不能一统天下、终结乱世?但好歹也能维护得治下中原各地百姓能有稳定的生计。 即便统兵打仗,决计不能心慈手软?战争中的附加伤亡终究难免...可是朱友裕怀揣着一份信念?所以掉过头来残害与自己相处时日甚久的百姓,这种事,朱友裕做不出来。 毕竟朱友裕按史载“宽厚待人”,比起他那个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父亲?也多了一份悲天悯人的秉性。 开封钱粮财物、辎重军资?纵然不能为李天衢所取...可是无辜百姓历经乱世动荡,受的苦已经够多了...父皇,当初因我未曾奉您旨意而猜忌...事到如今,儿臣愿为我大梁赴死,这也是最后一次要违背您的旨意了...... 朱友裕心中感慨念着?也有一众军士立刻涌将上前,并心急如焚的问道: “殿下!敌军眼见便要涌杀入城?我等又当如何!?” “...调遣一队军士,放火焚烧内城宫宇?当切记不可波及到周围百姓房舍,至于其余部众......” 朱友裕面色凛然坚定?眼中也满是一股壮烈赴死的决然之色?他随即又奋声说道: “便与我一并前去抵御敌众大军?纵然机会渺茫,城墙塌了,我等便用血肉之躯筑起壁垒,拼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拒敌于城外!众儿郎,你们可又愿意与我赴死决战!?” 就算是心思万般险急,甚得人心,而极受军中将士推崇的朱友裕此言一出,周围大批梁军将兵闻言,也都决然奋声高呼: “我等往日深受殿下恩德,今时也到了拼死报效的时候!血战不退,誓要与殿下同生死、共进退!” 此时此刻,城外李天衢诸部精锐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疾进,眼见便要攀爬过崩塌的城墙缺口。倾塌的碎石累积,虽然也有近一人的高度,但是架上短梯与踏板,也足以上大批的军士迅速的涌杀过去。 而饱受炮弹轰击的周围开封城关,残余的守军将士也很清楚李天衢的军队立刻便要大举攻城了。哪怕整个城头被轰击得面目全非,处处崩碎塌陷的程度不一,也仍有不少被烧焦了半个身子的同僚在地上翻滚不停的辗转哀嚎着...仍有不少梁军守卒从城头上破碎的掩蔽处仓促钻出身来,眼见敌军早已进入弓箭射程之内。便抽出一枝枝羽箭。立刻朝向城下施射过去! 李天衢麾下,大批步卒便如奔涌的怒涛,他们擎起手中盾牌,抵挡着从上方射来如雨的箭矢,已然飞快的向前涌杀。 虽然也难免有兵卒中箭,不断的扑倒在地,但是如今不必在以丈计的高耸城墙上攀爬,冒着滚木擂石、利箭弩矢、沸油滚汤...填命才能攀上城头,只管向前猛冲,破碎城头上的守军,也根本无法阻止攻城部众杀入开封城内的步伐! 然而大片崩塌的城墙缺口另一侧,也有大批的梁军士卒封堵了上来。诸部将兵,抢在朱友裕的身前,拼着要戎卫他们所推崇的殿下安全,率先要踩在城关的废墟上与敌军进行白刃血战。就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填、去堵,尚还有一丝机会,便要死战到底! 眼见大批的梁军守兵,踩着堆积的碎石裂瓦,也正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李天衢方面,前阵的刀盾手部众当中忽的也有一队队军士窜行而过。在同僚部曲的掩护下,郑璠瞪目切齿,亲自赶赴前阵,想到又能近距离观看由他研制的火器对敌军造成的烧杀效果,脸上神情更是意兴勃发! 夹杂在眼前要与敌军进行白刃战的刀盾手部众阵中,听得郑璠一声令下,诸队神火都军士也尽皆抡起膀子,皆以旋转加速度的力道,纷纷甩出了手中的物件。 众多盛满了猛火油得瓦罐,当即砸在冲在最前面的梁军士卒身上。一时间啪嚓声不绝于耳,有些士卒被砸得头破血流,而随着瓦罐一一破碎,更多的梁军顿觉身上被粘稠的液体所覆盖,那种触感当真让人十分的不舒服。 最先率部冲杀封堵上去的一员梁军都将面色立变,在经历过猛火弹的轰击之后立刻察觉到敌军又要使出什么手段。 然而还未待那都将疾声高呼示警,前方李天衢所部步军阵中,便又一支火箭骤然射出,“噗!”的声射中了一名身上沾满了猛火油的士兵,几乎在同一时刻又是“轰!”声暴起,熊熊烈火,又在誓死要封堵住城墙缺口的梁军部众前列燃烧起来! 纵然你们各个要死战到最后一刻,猛火加身、焚烧血肉,可还能再拼死硬撑下去!? 369章 虽是敌人,这是我能给予你的尊重 熊熊烈焰当中,大批的梁军兵卒挣扎、扑倒,集结起来的阵型也迅速崩散。然而也有几个士卒发了狂性,即便浑身被火焰包裹,也嘶吼直朝前面扑去,试图抱紧前面的敌人,尽量要使得猛火在对方阵中蔓延开来。 然而眼见要扑杀如城中的部众反而暂退,同时李天衢所部又有大批的弓弩手赶上,暴风骤雨般的利箭弩矢又朝着破碎的城头与城墙缺口倾泻而去。高处又探出身子的梁军守兵纷纷中矢扑倒,猛往前冲那几个浑身浴火的士兵也悉数倒在了地上,尚还没有集结成密集的人群封堵住缺口,便已付出了巨大的伤亡代价。 待前方火势稍缓,李天衢麾下的攻城部众,便又开始发动凶猛的攻势。一员营指挥使奋力高声喝令,正指挥所部打头阵的儿郎尽快扑倒城里去。忽的却有凄厉的箭鸣声袭至,一支狼牙箭簇射穿眉心,那营指挥使刚有所察觉,便已仰面栽倒,当即毙命。 两名攻城将官也相继扑倒,前赴后继的将士继续朝着前方冲击,就见同样善于骑射的朱友裕怒目叱喝,催马绰弓,此刻也不会摆起梁国皇子的架子,他身先士卒,率领着梁军残部,仍旧抱着必死的决心奋力拦堵过来! 攻守双方,都直直的往前撞去,开封城门缺口这一带人喊马嘶、乱作一团。然而李天衢这边后继增援上来的队伍源源不绝,仍旧奋力向前与同僚合拢,也势必要将前面不要命的梁军部众彻底歼灭。而朱友裕催马疾冲,也没入了人群当中,便如寻常士卒那般厮杀了起来。 双方混战之处,烟尘弥漫,兵刃相击之声,嘶吼咒骂声,乃至被搠中剁着的将士闷哼惨叫声混杂在一处,乱哄哄的劲响也在开封城关左近回荡不绝。 不怕死,绝不意味着不会死。就算开封现存的守军,仍在朱友裕的奋力鼓舞下继续拼命搏杀,可是他们无法抵挡住城墙缺口处大批敌军涌杀的势头?不由得节节后退。而且每退一步?也都会大批士卒战死于当场。 已经竭尽所能,对扑杀入城的敌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朱友裕胯下战马被几支长枪狠狠搠中?悲嘶着扑倒在地。骑弓箭囊遗落?迅速站起身来继续厮杀的朱友裕手中马战长兵器也被打落,他当即又抽出了腰挎的佩剑继续血战?哪怕亲手斩杀了二十多名敌军,可是仍然紧紧戎卫在他身边的梁军士卒也是越来越少...... 已经杀得头昏脑涨?朱友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由得已经退至临近城门口的长街上。恍惚间,他又听见城门缓缓被打开的闷响声起,不但众多敌军从城墙缺口仍旧源源不断的涌杀进来,他们又抢占城关?大开城门。李天衢乃至麾下众多将领?在大批兵马的拥簇下,也势不可挡的要开拨入城中。 周围梁军亲卫,被杀得也与自己隔绝开来。朱友裕悲愤望向前面的密匝匝的敌军,他的身形也显得格外的寂寥...罢了...死战至今,终究还是守不住开封?与其被擒受辱,莫不如...... 朱友裕凄然念罢?他也很清楚李天衢麾下诸如王彦章、符存审、张归厚、刘知俊、王重师、安仁义...等一票虎将都将陆续杀入城中,凭自己更是难以抵敌。他旋即横起手中佩剑架在脖颈上?眼见便要自刎。 忽的却又一支羽箭从涌杀入城中的军阵内袭出,又挟裹着锐利的呼啸声激射而至?锋利的箭簇准确的砸在剑锷发出“铛!!!”的一声劲响?朱友裕顿感虎口剧震?本来正要割破自己脖颈的利剑,也当即脱手坠地! 可恨!那李天衢,是想生擒活拿住我?士可杀不可辱,这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朱友裕又惊又怒,眼见迎面数百军士,又朝着自己疾冲而来。他怒吼一声,身子就地一滚,顺手抄起了坠地的利剑,旋即便又挥斩了过去! 首当其冲的士兵一怔,一抹寒芒便顺着他的面庞划斩了下来。朱友裕继续趁势赶上,利器剔开血肉的闷响声起,利剑又刺穿一名军士的胸腔,旋即再割破另一员兵卒的咽喉。然而朱友裕拼死奋战的过程中,他背上挨了一刀,腿股也被一枪搠中,身上鲜血横流,他满是血丝的眸子里,那抹悲愤之色也变得更为浓郁...... 然而拥簇着李天衢已涌进城内的一众将士,他们的眼睛也都紧紧的盯着前面徒劳抵抗的朱友裕。虽然周围尚还有些梁军亲随嘶声怒吼,奋力要杀出一条血路前去戎卫朱友裕。但是毕竟敌我军力相差悬殊,李天衢麾下众部军士更是士气高涨、骁勇善战,到头来梁军将兵仍要抵抗,也只有被悉数歼灭的下场,当然也就无法再护卫在他们所推崇的主将身边...... 李天衢麾下众多将官,大多摩拳擦掌,打算要冲杀上去,轻易擒俘住朱友裕。可是武勇冠绝三军,每逢战事也最好冲锋陷阵的王彦章,他凝视着在绝境之下仍旧死战不休的朱友裕,脸上却露出一抹迟疑之色,似乎也不屑于在这个时候乘人之危,去捉拿那手到擒来的敌国皇子。 而且王彦章脑中,蓦的生出一股蹊跷的念头: 还真是造化弄人,当年若不是有幸先与大王相见,我可是打算要去宣武军投奔朱温的...如今既然与梁国为敌,纵然势不两立,杀阵上厮杀也决计不可心慈手软,但我当时如果笃定心思,而已经投从了梁军...若是也落得朱友裕这般处境,不也是要奋力死战,为了所投效的主公拼命到最后一刻? 罢了...这个战功,我不必去拿,也莫不如与梁军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硬碰硬的见真章,如今胜负已定,又何须我出手? 然而在另一侧,安仁义手中依然擎着硬弓,他方才施射,一举击落了正要自刎的朱友裕手中长剑。如今他那一对招子也仍旧紧紧盯着对方,一支利箭也搭在弓弦上,眼见便要拉开,而随时再会朝着朱友裕激射过去。 就凭我神箭手段,被盯住的目标,要你死,你便死,可是要活拿住你,你便是想死,却也死不成! 眼见朱友裕做困兽之斗,仍要抵抗,安仁义正打算再放箭射穿他的臂膀,以方便军士将其擒拿。然而紧绷的弓弦慢慢拉开,闪烁着寒芒的箭簇缓缓抬起,正要向朱友裕瞄准过去之时,忽的从旁有一只手探出,搭在了安仁义的硬弓弓身上。 安仁义立刻侧目望去,然而瞧清了阻止他放箭那人,便不由立刻诧异得问道: “大王?按您旨意,不是授意我射箭制住那朱友裕,再将他给生擒拿下?” 李天衢伸手拦住了安仁义,他先是默然不语,仍旧定定的凝视着前方在一众军士的围攻下形单影只,却仍旧在奋力厮杀的朱友裕。过了半响,李天衢才叹了一口气,随即又长声说道: “罢了...本来孤心想晋王长子,既然是被朱温所害,也不妨擒住这朱友裕,而将他这朱温的长子交于晋王发落...不过孤改了主意,既然这朱友裕执意不肯屈从,求仁得仁,就成全了他便是......” 370章 贤子身死,梁国以后的祸端 已经杀得伤重体虚,依然拼命挥舞着长剑厮杀的朱友裕,忽的又发觉本来不断涌杀上前的敌军部众停止了攻势,与自己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虽然周围也仍有麾下儿郎搏杀时所发出的怒骂是、哀嚎声隐隐传来,但是朱友裕已经被团团包围,四周明晃晃的兵刃朝向这边,诸队弓弩手微抬军械,一对对满是狠戾之色的招子也仍落在自己身上...朱友裕的处境,依然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然而过了片刻,朱友裕又见敌军一众将领拥簇着身披戎甲锦袍的汉子踱到阵前。李天衢与其两相对视,随即高声说道: “孤曾听闻你为人秉性,有别于你父亲朱温。体恤军民、也颇受百姓与士兵爱戴,虽说朱温竟也曾猜忌你这个智勇兼备的长子,可你到底是梁国朱家的人,孤便欲招降,你也定然不肯。 如今你既已兵败,孤不劝降,如此你这据守开封抵抗的主将身死,对我军阵亡的儿郎也有了交代。便给你自刎的机会,而这,也算是孤对你的一份敬重吧......” “如此说来,我倒要多谢大王成全了?” 朱友裕惨然一笑,虽然已是十分虚弱,可他仍尽量挺直了身板,似乎在临死之前仍要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我既已许下诺言,誓与开封共存亡,今日终究不敌大王,难免城破,也自当赴死。只是虽然我梁国大伤元气,中原诸处藩镇难免要为大王所取。可是父皇退守关中,以他的雄才伟略,我大梁绝不会亡!终有一日,也将东山再起,还会杀回汴州开封的!” 锋刃凄寒的长剑,终于搭在了脖颈上,朱友裕面色决然,仍旧瞪视着李天衢,旋即发力一划!猩红的血液登时激溅喷出?朱友裕的身子?也直挺挺的向后方倒了下去。 然而先前被自己的父亲无端猜忌,甚至险些被杀?朱友裕仍是忍辱负重?为了家业,以及他所相信的国家大事死战到最后一刻。哪怕犹如一颗弃子?终究也难免一死...可是人之一死,万事皆休?决然赴死的朱友裕倒在地上之后?他的脸上却似浮现出一抹释然轻松的笑意。 什么宏图霸业、恩怨情仇,与父亲乃至众兄弟之间的纠葛...至此,也都与我无关了...... 而李天衢瞧着朱友裕决然自刎赴死,心中也难免感慨之余?更是想到朱温自毁根基。本来朱友裕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干?又是他亲生的长子,也最适合做梁国帝位的继承人。可正是因为朱温太过阴毒猜忌,朱珍、李唐宾...乃至很多本来忠心能为他所用的将才,现在还要再加上这朱友裕,不得不说也都未免死得有些不值。 然而从敌人的立场看来?如今朱温实力锐减,就算退守关中长安?仗着险关尚还能够支撑下去。可他现在也已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要重新夺回霸权?也势必更要殚精竭虑。 现在的朱温固然仍能凭着他的能力尽量稳定住局势,可随着他年事渐高?也要愈发重视选择他的继承人这一问题。朱友裕终究还是死了?那么他梁国由于嗣君的选择?而会爆发出来骨肉相残的祸事,终究也仍将按着原本的轨迹发生吧...... 到了那时,梁国国力也更会因为内耗而急转直下。 只眼下看来,朱友裕既已自尽,那也就意味着汴州开封此处原本的梁国国都,也已为李天衢所占据。 由于朱友裕在梁军中的威望与号召力,也尚还有梁军残部抵死顽抗,与李天衢所部杀入城中的军旅进行着激烈的巷战。但是早一时、晚一时也终究难免要被屠戮杀尽。同时也有不少守城部众眼见大势已去,也只得器械请降,等候发落。 而李天衢与几拨亲随沿着长街,径直往开封城中心处行进而去。很快的,李天衢便发现内城的方向有团团黑烟升起,再急行前去查探,果然宫宇各处火起,不过似乎才刚刚蔓延开来。 李天衢也立刻意识到朱友裕,乃至朱温西迁之前所嘱咐的意图,遂又立刻传令诸部将士扑灭火势。 李天衢麾下攻城部众先以火攻,随即大举杀入开封城内,并且迅速杀溃顽抗守军的速度,这也要出乎朱友裕的意料之外。是以火势刚才内城宫宇间燃起,便有大批的将士迅速前往各处救火,囤积在宫中海量财宝玉帛,乃至军资粮秣虽然有一定程度烧毁,可绝大多数仍为李天衢所获。 毕竟汴州开封是朱温一直苦心经营的名城要地,当地百姓久为他治下子民,不比陈州宛丘等地,如今被敌军攻破占据,不少黎民也难免惶惶而不能自安。李天衢自然又派出几拨兵马,一面张贴告示,一面沿着各处市井街坊奔走,晓谕城内百姓,如今开封为兖王所占,也决计不会纵兵侵扰无辜良民。同时严令杜绝城内有不法之徒趁火打劫,否则若被查获,也必然严惩不赦。 攻克治所开封,李天衢再安排部署,分兵陆续接管汴州,乃至宣武军全境也已是十拿九稳。梁国丧师失地,中原诸镇领土陆续为李天衢所攻占...这等改变天下大势格局的重大消息自然也传得飞快。一路向西迁徙,而过了潼关,而携满朝公卿、宗室亲族终于抵达长安的朱温立足稍稳,又立刻派遣人手密切打探东面事态的进展。不久后,他便也得知那一连串让他更为恨怨的消息。 “友裕自尽身死,朕的宣武军,到底还是要为李天衢所占......” 本来为大唐皇帝所属的大明宫皇城,先前历经黄巢、李茂贞之祸虽然多有宫宇被焚烧损毁。然而由于朱温广占西北诸藩以为根基,他也并没有按原本的轨迹拆毁大明宫皇城,而是派遣人手兴修重建,倒也恢复得先前几分唐朝皇家的威仪气象。 而位于长安城大明宫中第三大殿的紫宸殿,属于群臣在这里朝见皇帝的内朝殿堂。端坐在大殿正首的朱温虽然身着龙袍,一副帝君的扮相,可他五官早已因忿怒而扭曲,面色铁青,更为一层煞气所笼罩。 向朱温小心翼翼禀说罢了的内侍官把脑袋垂得低低的,在场的几个文武官员也都噤声不语,大气也不过多喘一口,生怕稍有不当,会招致朱温的迁怒而将他们拉出去给砍了。 对于亲生长子朱友裕的死,朱温虽然也难免感到有些悲恸,可是当他听闻汴州开封并没有于城破前后被付之一炬,城内百姓也几乎都得以保存...朱温立刻意识到,这是因为朱友裕又没有听从他的旨意行事,心中猛然泛起怨毒的恨意,也登时将他对自己骨肉身死的哀伤给彻底淹没! “罢了...他死了,也总好过朕会被李天衢给擒杀住......” 朱温阴声说着,朱友裕到底已经死了,还是为了梁国死战到了最后一刻,也不可能再去治他的罪责。朱温知道现在又如何挽回颓势,才是迫在眉睫需要去考虑得大事。 然而汴州开封失守,梁国宗室子朱友裕阵亡的消息在长安传开。大明宫皇城当中,一处宫宇内,却有人幸灾乐祸的说道: “朱友裕到底还是死了?好!死得好!” 371章 争嗣君,我将无所不用其极 本来是朱温后妃居住的宫宇,却有人对朱友裕的死而拍手称快,这也登时骇得身旁一妇人连忙喝止道: “吾儿噤声!郴王到底是皇上长子,隔墙有耳,若是让皇上知晓,那又如何是好?” 连忙出身劝阻的那妇人,虽然如今容貌也仍保养的甚好,且一身衣裳华贵,可她原来本是营妓出身。身份甚是低微,却于朱温在外行军打仗,而途径亳州之际被招去服侍,就此染孕。如今看来起码在梁国也可说当年是怀了龙种,是以自此身份也是水涨船高。 而这妇人当初虽然做得是以色娱人的勾当,她觉得自己能得到朱温宠幸,而且还为他诞下次子,这辈子也已是贵不可言了。加上有朱温正妻张惠做为后宫主母,这妇人也尽量避免闹出什么宫斗是非。所以自己的亲儿子直言兄长死得好,也当即惊得她出言喝止。 然而她的儿子缓缓转过头去望来,那妇人却当即一愣。眼见面前这现在也还不过十二三岁大小的亲骨肉,随着年纪渐长,他言行举止也已流露出几分狡诈与老成。这妇人也固然知晓,自己这儿子不止是生得与朱温形貌酷肖,若是思索亦或怒发之际,也已能看出他眉宇间透出一股阴狠与毒辣...... 只不过,自己这儿子在朱温与其他众兄弟面前,向来都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而他私下里会流露出来的另一副面孔与做派,几乎也只有她这个做母亲的知晓。 方才甫一对视,这妇人似乎从她亲儿子眼中也捕捉到一抹怨恨,所以登时愣在当场。随着亲生骨肉年岁渐长,她也感觉到自己的儿子愈发的陌生...而这个妇人的儿子,则正是朱温的亲生次子,如今身为梁国郢王的朱友珪。 哼!若不是你当初做营妓婊子的勾当,父亲膝下众亲儿义子当中,我又怎会时常受人轻视!? 朱友珪心中怨恨的骂了一句,可他面上仍挤出了几分笑意: “母亲勿忧,宫女内侍早已被清退出去,如今就你我二人,不止走漏什么风声。我那大哥朱友裕...嘿嘿?虽说他曾被父皇猜忌?可惜还是保得性命在,而朱友裕久在外掌兵?又是嫡长子?就算是被父皇冷落,也仍有可能争到嗣君的位置。所以他不死?我睡不着觉啊.....” 都是朱温的亲生儿子,可是朱友裕生得相貌堂堂?虽然长相也与朱温有几分相似?可继承的,似乎也是他老子行军打仗时那份能招抚军心的威仪;反观朱友珪倒更似是继承了朱温阴狠、狡诈、无赖的一面,他身材相对矮小,时候流露出的神情也更为猥琐市侩。所以随着年岁渐长?朱友珪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一众兄弟?同时也将是他争夺继承皇位的竞争对手之际,他对身为嫡长子,同样能力出众,深得人心的朱友裕嫉恨猜忌,便一直没有停止过。 虽然已经颇有心机城府?可朱友珪现在毕竟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年纪,所以他自觉有什么想法?下意识的也总要与人分享。所以朱友珪寻到自己母亲这里来,又阴声说道: “虽说朱友裕之后?还有朱友文,他先是被父皇任用为度支盐铁制置使?如今司掌全国的钱财粮食...只恨我这等年纪?也尚还无法出仕拉拢朝中臣子。不过朱友文为父皇义儿?螟蛉之子,又如何能继承皇位? 至于朱友贞、朱友璋之流,还要小孩儿几岁。我也有信心能争得父皇宠信,也绝不至让他们成为孩儿争取嗣君的阻碍!母亲,难道就不盼着我能继承大统,到时您不也贵为皇太后,而争个母仪天下么?” 朱友珪之母闻言却不禁皮面一红,她到底还清楚自己是什么出身,有今日这般地位已是命中造化。什么皇后皇太后,营妓出身的母仪天下?这怕是要遭世人耻笑吧?她遂踌躇了片刻,随即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吾儿已是梁朝宗室子,母亲也都不多贪图什么,你我如今地位尊崇,又有何不好,还何必非要去争那嗣君之位?父皇的脾气,你也晓得,倘若触恼了他......” “...罢了!母亲也不必再多言,以后如何做,孩儿自有分寸。若是没有半点指望还罢,可是眼下来日继承帝位的机会,已是近在眼前,我又怎能放手错过?” 气恼之下,朱友珪怫然甩袖,满面不喜之色,而与他母亲作别便要离去。便如他老子朱温那般,能让朱友珪完全信任的人很少,然而对待自己的母亲,他情感却又太过于复杂,不但对于她当初营妓的身份甚是排斥鄙夷,更恼恨于寻常兄弟间偶尔也会投射来异样的目光。 一方面,朱友珪身为梁国宗室子,是皇帝朱温的次子,更是如今嗣君的有力争夺者之一。然而另一方面,朱友珪深知由于自己母亲的身份,只怕也会有人在背后讥讽他做“biao子养的”,那种自卑与怨毒的情绪,也随着他的年龄与日俱增,性情也难免变得愈发的偏激与阴毒...... 而朱友珪一边往宫外行去,心里一边发狠念着:父皇当年不过是一介乡间无赖,起于群盗之中,尚还能灭了唐廷,做得大梁皇帝。而我虽为营妓之子,如今却也贵为宗室皇子,要争取帝位,不也是更为容易? 可恨那李天衢...虽然使得朱友裕战死,也是为我除一大患,可是他却侵吞得我梁朝大片疆域。有朝一日,就算我继承帝位,却失了宣武军等大片富庶领土...但是父皇当年能做到的事,我也必然能够做成!他能从无赖做到皇帝,我又为何不能从梁国宗室子,做到一统中原江山的九五之尊? 现在重中之重,还是要好生迎合父皇,以确保他尽快定下帝位嗣君的人选...可恨比起母亲,父皇到底还更是宠爱皇后那个碍眼的娼贱妇,所以眼还需要隐忍些,有些事,尚还不可大张旗鼓...不过但凡有机会,无论什么手段,我也都能用得出来! 倘若真能如偿所愿,父皇眼下四十五六的年纪,而以我现在这般年齿,尚还等得起...到了那个时候...父皇也就该放手由我执掌国家,而安心的去了吧...... ※※※※※※※※※※※※※※※※ 长安宫宇当中,有人心怀鬼胎。而朱温眼下还是专注于调遣人手,布防于长安以东潼关的险要去处,起码仍旧能够维持得西北面大片江山不失,也有日后反攻回去的指望。 而李天衢方面,在陆续又兼并得忠武军、河阳军、宣武军几镇疆土之后,不但着手于安排各处司署官吏,调度屯驻兵马,安抚民心等事宜,又派遣快马试图尽快与北面晋军李克用取得联系。 毕竟位于义成、河阳两处藩镇联通黄河以北的渡口要隘已经夺取。李天衢也早已具备发兵北上的条件,而李克用方面也要尽快收复失地。如今战略形势上转为主动的一方,双方联军,能确保彼此之间来往顺利,现在势必要打通攻克的区域,已是正好横在河东、河阳两镇之间,位处于后世山西省、河北省南部的昭义军藩镇。 372章 屈指可数!虎将史先锋! 昭义军藩镇,做为河东军通往中原的必经要道之一,也是李克用以往重点要攻伐的区域。昔日节度使孟方立被杀得大败,只得饮鸩自杀,随后其弟孟迁仍要不敌晋军,终究让李克用吞并了藩镇几乎全部州府。 然而晋军逐步兼并昭义军期间,虽然陆续派遣了许多心腹前去督管藩镇事宜,可是当地时局却一直动荡不安。早些年前,最先便是李克用为了尽快能够招抚当地民心,便派出他从弟李克修前去主张政务。 而李克修生性节俭,起码做起事来低调踏实,可恰恰因为他不好奢华,接待他从兄的排场也甚是节俭,反而激得李克用那暴脾气以为是李克修有意轻慢,遂指着他鼻子臭骂一通,又以藤条一顿暴打...李克修也受不了这委屈,遂大病一场,终究一口气没上来,于三十一岁的年纪便在家中气死过去; 然后李克用要任命他兄弟李克恭主管昭义军,他倒不似李克修那般节省低调了,反而是横暴不法,激得当地民怨沸腾,而酿成了兵变,李克恭终究也在动乱当中为叛将所杀; 再接下来...便是李存孝做为先锋大将,重挫孟迁,一统昭义军藩镇领地。却恼恨于李克用偏向与他势如水火的李存信,遂自称昭义军节度使留后,已有脱离晋军独立的倾向,这也终究为自己招致来杀身之祸; 李克用却因李存孝之死而万般悲恸,席宴上赐死毒杀了接管昭义军藩镇的康君立。不但晋军指派到这块地界的节度使,到目前为止就没有一个善终的,由于当地时局一直动荡混乱,饱受兵灾战乱之苦的黎民百姓对于晋国的印象,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 然而再到李克用任命心腹宿将薛志勤接管昭义军,却也终究因年事已高而卒于任上...依附于晋国的残暴军阀李罕之瞧准了时机,立刻反水出手...昭义军藩镇治下诸州黎民,在这个时候才迎来了他们生命中惨绝人寰的厄运...... 如今李天衢于中原重挫朱温,位于河朔地域的梁军不得已也唯有进行战略性的收缩,终于也到了憋着满腹怨气恨意的李克用大举发反攻的时候。 而目前隶属于昭义军治下,由于险要的地理位置,正史五代时期本来就是梁、晋,乃是汉、周朝主要争夺的泽州地界?也已有一路晋军经过高平(后世山西省晋城市代管县级市)郊野?便立刻向正做迁移的梁军发动凶猛的攻势。 无数只铁蹄狂暴的叩击地表,震动得这一片郊野山林振动不休。这一拨晋军锐骑兵发突然?可以看得出统领马军的将官把握战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梁军完全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在敌军骑兵犹如狂风暴雨的冲击下,约莫五千马步军很快便被分割成几块?首当其冲的梁军士卒,也在由以骑术见长的河东晋军的冲击下一排排的倒地丧命! “杀!!!” 但见一员骑将瞪目厉喝?白袍银甲的扮相?却因溅染了不少敌人的鲜血而染得点点殷红。已然催马猛冲,直直就要往梁军溃动的人群中最密集的位置凿去,这员骑将生得有棱有角的面庞,镌刻般五官分明?倒也甚是端正。 只不过若说他英俊帅气吧...此时冲杀起来眉宇间却是杀气腾腾?观其貌相气质便知是个敢打敢冲的狠人,而且这骑将抡刀剁人,倒毙在马下的敌军越多,他脸上那喜上眉梢的欢心鼓舞之色便愈发的明显。看来也是个嗜战如命,而杀得越激烈?便越是兴奋的牲口! 锋利的刀刃劈开了空气,扬起一道血珠?再度发出刺耳的尖啸,照着当面一员梁军骑将的头顶劈斩而下。 那骑将倒也是临危不惧?架起手中的长枪,便试图硬铛下威势霸道狂猛的这一刀。 “喀嚓!!!” 一声脆响?那梁军骑将手中本来经过油浸加工?也甚是坚硬的长枪枪杆竟然一触即断。反观那晋军虎将的刀势好似未受半点阻碍?寒芒疾落,自从梁军骑将的头顶劈入,直至将他的身躯切成了两截,而点金盘龙刀的刀势未竭,仍旧顺势而下,连人带马便当即分成了四段! 这员晋军虎将冲杀之势实在是太过引人注意,咒骂声又从四面同时响起,几员梁军将官率领所部军士挥舞着兵刃,也尽皆向这边疾冲过来,霎时从不同的角度,诸般军械便一并照着那晋军虎将身上招呼过去! “好!来得好!!” 晋军那员虎将兀自战意高昂,他低声嘶吼,手中那柄沉重的点金盘龙刀上下翻飞更为激烈。他虽然也夹杂着花刀的路数,舞刀来犹如风飘玉屑、雪散琼花,霎是夺人眼目。然而刀使得好看归好看,卷动的刀芒翻滚,依然势不可挡,锋刃所过之处,梁军马步军众也如波分浪裂那般,纷纷倒毙丧命! 另一员自恃勇力的梁军骑将仓促抵抗,结果硬抗了五六招,他的身子便完全陷入进那团翻滚旋舞的刀芒寒光当中。“噗!”“噗!”、“噗!”...接连利刃割肉的闷响声中,他左膀、右臂连同半颗脑袋当即被削落,残肢抛飞坠落的同时,躯体上夹杂又喷射出着如泉涌的鲜血! 大发神威,当即又亲手斩杀不下二十多个梁军将兵的那员晋军虎将又被溅了一脸的鲜血,却无更引得凶性激发,他瞪圆了似乎杀至眼红的招子,又嘶声怒吼道: “梁贼汴狗!往日我晋军所积攒的恨意与怨气,时至今日,也终于要与你们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在这员晋军虎将身后,大批的将士更是战意高昂,纷纷嘶吼着催骑卷动涌杀过去。有不少老兵朝着前方望去,就见那员仍旧冲杀在最前线的所部先锋将领,就算尚还有所不及,但是也让他们不由得联想到往日河东勇冠三军的绝世虎将李存孝...... 然而这员虎将继续撒欢似的继续破阵砍人,他忽的却想起一事,也不由暗自腹诽道: 嗯?是了...本来宣武军汴州是朱温那囚攮的老狗贼巢,所以我晋军儿郎骂梁贼汴狗惯了,可是听闻俺晋国的友军夺下汴州,而兖王当初授任义成军节度使之际,便就与父亲交好,向来也与我晋军同仇敌忾。朱温狗贼得爪牙固然该骂该杀,不过现在再骂汴狗...貌似倒也有些不妥当了...... 管他呢,眼下切先不管那许多,也尽管奋力杀敌便是。兖王占据义成、河阳两处藩镇,截断汴狗...粱狗与河朔那干没卵子爪牙之间的联系,如今他那边也发兵渡河要来襄助,协同歼灭粱狗,乃至李罕之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 朱温狗贼竟然连宣武军老家都丢了,还真如父亲所说,那兖王...又何止是不可轻视?到时候也正可以会会他麾下的将才,早听闻那王彦章有万夫不当之勇,也不知与我比试,谁又能更胜一筹...... 这员晋军虎将一边杀得面前一众梁军亡魂丧胆,连连退却,一边还有余力寻思着。而此时既然有这般想法,他自然便是方今李克用帐下最受重用的宿将白袍史敬思之子,也以“史先锋”的诨名而扬名于军中的史建瑭! 373章 李天衢那厮,以后不可尽信 史建瑭摧锋破阵,仍然十分生猛。手中长刀电闪一般疾劈斩出去,有一员梁军骑将的手臂顿时被肢解开来,他甚至还没有回过神来,鲜血顿时暴涌而出。而当那骑将捂着胳膊正要惨嚎出声,旋即扑杀而至的河东锐骑,也立刻挺起七八支兵刃,一并将他搠杀下马! 紧紧追随者史建瑭的骑兵一直挥舞着手中军械,在人堆当中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激溅飚射而出,逐渐将周围一片染得个通红,惨叫声持续不断的响起。慌乱的梁军阵中不但无数双脚四下乱踏,还有不少士兵被推搡到底,正遭受着自己同伙的践踏。那般模样当真已是十分狼狈,这片郊野现在也颇有一股屠宰场的意味! 自从李存孝背反,随后由友军李天衢擒获,再交由李克用之后,似乎晋军在这一段时期便走的都是背运。面对死敌朱温,晋军连连受挫,河中之战惨败,河朔诸镇倒向梁国一方,李罕之那白眼狼叛变,甚至就连李克用的亲生长子也被害死...... 然而谁都有势起势落的时候,朱温于中原大败于李天衢,牵动得河朔方面也只得选择收缩势力,李克用不但有了喘息之机,也已然能反手再度向梁军发动猛攻。 而晋军就好像是一个善战的勇士,先前却束手束脚,只得护住身上要害,被人按在地上痛打了好久,然而诸部军旅儿郎仍然善战,如今盼来了反击的时候,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股子立刻要发泄尽满腔怨懑的狠劲爆发开来,所以奋战杀敌的破坏力,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史建瑭仍旧催马冲杀,他目的所在,是要尽快斩杀这一拨梁军的主将,以促使敌军阵列彻底崩散。很快的?他便锁定了目标?又是意兴高昂的一声高吼,便急喇喇的拍马又破阵冲杀了过去! 反观另一边?梁将王虔裕遥遥的与史建瑭的目光对到一处?他的心却不免咯噔了一下。 与如今在梁国倍受重用的牛存节情况有些相似,王虔裕起初是于在唐廷、黄巢之间反复横跳的诸葛爽聚徒于青、棣间?攻剽郡县之际,本为琅琊临沂出身的他在那时起选择投军入伍。而后辗转至河阳军藩镇?于诸葛爽病死?李罕之、刘经争权之际于牛存节先后投归了朱温。 而王虔裕本来以狩猎为业,少有胆勇、多力善射,也曾有助朱温征讨黄巢余党时连拔数寨、擒获万计,乃至抗击侵掠陈、、许、亳...等诸州的秦宗权贼军立下不少战功。然而今日遭遇晋军奇袭?王虔裕不但立刻察觉到对方来势汹汹?尤其是那员亲自撞杀入阵的敌军虎将,也明显要比他骁勇厉害的多! 咱们就是靠征战沙场博个出身的,要力挽危局,不是也仍旧要拼下去!?王虔裕狠狠的啐骂了一口,旋即抄起手中骑弓?立刻拽满了弓弦,嗖的一箭?便朝着史建瑭当面招呼了过去! 准头、手法还成,可是我晋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手如云?我也见识得多了,你这蠢汉却不是在班门弄斧!? 利箭飕飕的射来?史建瑭挥舞着手中点金盘龙刀?看似轻松写意的一一拨落王虔裕施发的利箭?胯下战马仍旧疾驰如飞,很快便冲至那个神情有些急迫的敌将面前。而王虔裕也只得匆匆收了骑弓,从马鞍得胜钩上擎起长枪,便与史建瑭激战到了一处! 梁、晋双方聚集于王虔裕、史建瑭周围的将兵,在一度恶狠狠撞杀混战起来,而从场面上看,已是晋军明显占据得优势。 激荡的金铁相击声不绝于耳,王虔裕在苦苦抵抗着,而史建瑭在交锋中也立刻察觉到眼前的这员敌将虽然有些本事,但是在这等形势之下已然心浮气躁,马上使枪的手段也未免有些莽撞了。史建瑭并非是一味猛打猛冲的莽汉,为了尽快击杀得这员梁军主将,他心中也已经有了主意。 点金盘龙刀劈斩下来的动作看似慢了几分,王虔裕以为敌将中门大开,有机可乘,便厉吼一声,立刻挺枪直搠。然而史建瑭轻易扭腰闪避,一手带住手中长刀,另一支手,却是摸向了腰挎的那条虎眼竹节钢鞭...... 趁着王虔裕一枪搠空,好似直要撞入怀里来,而招式用来,在这片刻的功夫难以闪避之际。史建瑭抄起虎眼竹节钢鞭,也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大吼,钢鞭顿时在空中划出一道乌黑的弧线,重重的砸击在王虔裕的头顶! “喀嚓!”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与浑重的金属砸击声在同一个时刻响起。王虔裕当即乌珠迸出,非但头戴的浑铁兜鍪凹陷了下去,天灵盖也被史建瑭这一击砸了个粉碎! 本来按原本的死法,王虔裕是被反水的孟迁设计抓获,交给李克用落得个窝囊的死法。如今倒也仍是在与晋军的交锋当中,而被史建瑭一鞭轰杀! 史建瑭干脆的击杀掉王虔裕,很快收了钢鞭,再度擎起刀催马扑向周围更是胆破心寒的梁军士卒。这一场战事,由晋军击溃死敌部众,也已经成了定局。 泽州高平以北三十里,也有快马向司掌史建瑭这一拨先锋骑军的主将禀说战报。而眼见晋军主将,也是白袍银甲的扮相,威风凛凛,也大有能威服三军将士的气概。在听闻过史建瑭在此斩获功绩,他连连点头,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欣慰之色...... 白袍史敬思,没有按原本的轨迹在上源驿壮烈战死,如今在晋军中就算只是熬资历,差不多也已成为李克用以下,地位最是举足轻重的宿将。如今史敬思又领受河东军节度副使,这也足见他为晋王左膀右臂的身份。 而念及当初为李国昌、李克用父子效力时,他也须奔赴杀阵最前线搏命建功,如今随着军功积累,史敬思坐镇指挥,很少亲涉险地,倒由儿子接了他的班。能够见证自己的子嗣飞快成长,直至如今也成为在晋军...甚至按天下论各处势力屈指可数的悍猛虎将,史敬思自然是心情大好。 “好!今日再除一路粱狗,击杀敌将王虔裕。昭义军治下诸州敌军惊恐,想必也不会再坐以待毙。既然兖王也即将挥军前来协力,截杀各处意图往西迁移的部众,尽可能逐一杀溃,非但那李罕之不能放过,刚进犯至我河东家门口的梁贼,也都要一举荡灭!” 史敬思意气风发,正豪言说着。然而这个时候,忽的有一骑凑到了他的身边,便说道: “将主,如今我军虽然要与兖王友军协力扫清昭义军敌军部众,末将这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史敬思闻言眉头微蹙,侧目望去,就见身边那员将官低眉顺眼的相候。他知道此人唤作郭崇韬,本来是由李克用任命,最早授任昭义节度使的李克修帐下属将,先前各不统属,所以来往不多。不过后来随着李克修呕不过气身死,郭崇韬如今又改任李克用麾下典谒(掌管宾客请见的传达和接待事务),由于他为人干练,先前也曾多次被派去与李天衢交涉。 虽然郭崇韬是晋王的近臣,如今要夺回昭义军领地,他这个原本此处藩镇得幕僚也随军参务军机。可是史建瑭属于军中性情豪直的汉子,几番接触,总觉得郭崇韬这厮似乎心眼很多,不是那种能与之直来直去交往的人物,是以待他的态度多少有几分不喜。 眼下又听得郭崇韬在这个节骨眼故弄玄虚,史敬思遂冷哼了一声,说道: “婆婆妈妈!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374章 仍要亲自出征,就为杀你而来 虽然听史敬思语气有些不善,可郭崇韬面对这个晋军中大佬级的勋帅,也仍甚是恭谨,又沉声言道: “李罕之鹰鸟之性,辜负晋王收容大恩,致使昭义军反而落于梁贼手中。而李天衢虽然于中原重挫朱温狗贼,又接连吞并宣武、忠武、河阳诸藩...不但方今势盛,已胜我军甚矣!今番要以驰援为名兴兵北上,怕是怕...也是觊觎昭义军藩镇领土。 自朱温狗贼之后,我晋国与其若为近邻,明面上固然是盟友。可是依我看来...久后也将为我晋国祸患,因为那李天衢...只怕现在开始,便已算计我军了......” “哦?何以见得?” 虽然与李天衢关系亲善,可毕竟涉及到己方势力以后的境况,史敬思也登时留意,且看郭崇韬是不是在危言耸听。而注意到史敬思瞧向自己时的目光愈发凝重,郭崇韬继而又道: “当初朱温狗贼悍然发兵,先行攻打李天衢所统掌的义成军,意图招拢河朔魏博、成德、义武几镇倒向梁国,而那时梁军兵法十万,又有魏博军罗绍威协同侵攻,节度使张归霸死守不住,不免失了义成军郑、滑二州...可将主难道就不觉得,李天衢那义成军丢的快,夺回来的也未免更快些了么?” 史敬思听罢,也不由微微点头,随即沉声道: “说下去。” “依末将看来,李天衢之所以能够迅速夺回义成军,很有可能先前便料定朱温狗贼的意图。也须遣人详加打探,郑、滑二州得而复失的战事中,是否因为李天衢预先在城中做过手脚......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李天衢便是有意要放纵梁贼入主河朔,先前坐视我晋国一时形势险急!待他打退梁贼几轮攻势,遂后发制人,复夺还义成军藩镇,进而对宣武军汴州形成直接威胁。 虽然朱温狗贼二十余万大军轻易溃败,也着实出乎于意料之外。可是那李天衢极有可能从一开始便利用我晋国,算计主公,而有意让我军与梁贼斗得更为惨烈,他才好坐收渔翁之利。方今更是挟大胜之威,一举夺下朱温贼巢汴州,实力也迅速凌驾于我军与梁贼之上啊......” 郭崇韬这一番剖析鞭辟入里,史敬思的面色却是愈发的难看。他沉默片刻,忽的长叹一口气,心中又暗付道: 就算主公与李天衢共同对抗朱温,而能达成共识?先前我也极力促成与之联合...可到底是群雄逐鹿?哪里又有什么永远的盟友?若不是为同一个主公效命的袍泽同僚,彼此也难免尔虞我诈?相互算计...不过倘若一切当真正如郭崇韬所料?李天衢...嘿嘿,我知道你有雄才?可也当真低估了你的心机啊...... 经过郭崇韬言语点醒,史敬思也难免动了火气。毕竟他对李天衢的印象极好?对他的态度也甚为率直?可史敬思到底是完完全全站在李克用一方的立场上设想的。所以一想到对方与自己来往时表面一套,暗地里却在算计使坏...他的心情也当然不会好到哪去。 但是史敬思深知楚乱世争霸,可不是江湖上豪直汉子因义气相投,而彼此烧香拜把做兄弟。现在尚还能保留得自家基业?乃至壮大实力的一方君主?哪个没有心机城府?史敬思也很清楚自家主公李克用的脾气,如今朱温虽然元气大伤,也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朱温梁国一日不灭,明面上最好仍要与李天衢保持合作的关系...... 只不过双方的关系,也已经开始貌合神离?而且以后彼此之间,也更要相互提防与算计了...... 思虑一番过后?史敬思遂对郭崇韬授意道: “你说的,也着实在理。不过无论怎么说?朱温狗贼,也仍是主公?乃至我晋国的切齿大恨?至于那李天衢...再如何与他来往相处?我自有分寸。 想必你以后少不得仍要与李天衢来往交涉,也切记尚不可对他流露出半点敌意。以后便是要对那李天衢多加防备...毕竟现在还不是与他公然决裂的时候,” 郭崇韬听罢,也立刻躬身领命道:“是!末将谨遵将主吩咐!” 史敬思又不由仔细打量起郭崇韬来,暗想道: 此子倒是心思缜密,能想到这一步,我先前倒是小瞧了他,也难怪主公会留他在身边听用...若是加以时日,这郭崇韬再多些行伍阅历,也未尝不会在我晋军中能当得大用...不过到了那个时候,我晋军的敌手,恐怕也就不止是朱温那狗贼了吧...... ※※※※※※※※※※※※※※※※※ 计策往往都会有破绽,难免有让人看破的可能,这个道理,李天衢当然清楚得很。 李天衢更清楚的是,如今自己趁势进取,又豪吞了朱温梁国几处腹心要地,无论是地盘还是领土都迅速扩张。就算先前未曾想算计李克用,晋军方面对他的猜忌提防心思,也照样会与日俱增。 因为群雄角逐到了这个时候,尤其以己方势力、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君主为首,没有谁会对另外一方甘愿低头服软。无论敌人还是盟友,任谁也都不会坐视别方势力一家独大下去。 所以有些阴谋算计,也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无论是哪一方,终究都会出招的。 可若说是刻意算计晋国,李克用麾下智谋之士纵然会有所觉察,却也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李天衢自问大概能揣度得清李克用的脾气,正因为他对朱温实在是太过痛恨,有些哑巴亏,他暂时也只能认了。想必以后彼此间也会出现摩擦与争端,但是朱温的存在,大致也仍能确保晋军会有所顾忌,而不会当即便翻脸决裂。 至少眼下而言,发兵北进,除了以支援晋军为名,也要在昭义军分得一杯羹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标,也仍能与李克用达成共识: 背叛晋国,而倒向了朱温一方的李罕之,李天衢也不打算任由他能如原来的轨迹那般,能够逃回梁国去,又享得几年荣华富贵才病死身故。 所以这一次,李天衢安排人手梳理宣武军汴州民生政事之后,仍旧是亲自统领十二万大军,经由义成军北上,并接连派出小队轻骑哨探巡视。 义成军再往北进,本来是魏博军治下卫州(后世河南省北部新乡、鹤壁一带)、相州(后世河南省北部安阳市与河北省临漳县一带)。罗弘信父子虽然也倒向了朱温,可是如今梁军唯恐被李克用、李天衢联军截断了归路,已经大举收缩,自然也就无法再兼顾他魏博军的安危。 据探报罗弘信心焦如焚,也已然病倒,并将藩镇军务尽数交由他儿子罗绍威打理,李天衢也大概记得,罗弘信阳寿绝尽之时,按史载应该也就是再过两三年的事。而魏博牙军再是以剽悍而闻名,朱温二十余万大军都被李天衢杀得一败涂地,罗绍威还哪里敢出动前来硬碰硬? 便如先前李克用在魏博军地界横行无忌,而前往义成军白马津渡口与李天衢交涉之时,罗绍威仍旧勒令各处牙军死守城池,不得主动出战。李天衢遂也分拨部曲警戒附近县坊城郭,注意魏博牙军的动向,又继续挥军北进。 行不数日,便有斥候前来急报,禀说昭义军治下与魏博军呈犬牙交错状接邻,而位于相州以北的洺州地界,也已然发现李罕之所部军旅流窜的踪迹。 375章 洺州曲周,蛰伏的豪勇 洺州曲周(后世河北省邯郸市下辖县)左近,一队队军士驱骑来回穿梭,队伍中时不时响起暴戾的污言秽语声。各个持刀绰枪的士兵聚集在一处,在这个年头本来就很容易让寻常百姓畏惧回避,而从这些士卒神情上看来也更为狰狞凶恶,明显也都是杀人如麻的主。 而且一支军队,却又复制了前些年让一般老百姓望之最为恐惧的景象,一些骑兵胯下战马马鞍后挂着,且正来回晃动的,赫然是几条剁下而经过腌制的人腿...... 自李天衢、杨行密联手诛杀孙儒之后,就连贼军余孽首领马殷也有意识的督管麾下军旅能摆脱以往的恶习。打仗要粮食,没粮食就要吃人,就连朱温虽然有屠城恶行,但他也懂得治国,尽量确保治下子民安稳富庶,对外侵攻也不知拿别处势力的老百姓做口粮的份上。 哪怕是黄巢、秦宗权、孙儒之流,若是有的选,也不至于各个以吃人魔王的恶名而遭世人畏惧唾骂。 而群雄割据,也是优胜劣汰的时代,随着大批割据势力消亡,现在还能自据一方的君主也几乎都晓得治国安民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是各处战乱不休,各方势力也很少会穷兵黩武到把人肉当成主要军粮的份上,是以除了地方上个别人格扭曲的小军阀,大规模的军队出征讨伐,需要不断屠戮无辜百姓做为军粮的兽行也绝迹了好久。 除了李罕之这个性情凶残至极的军阀,尤其又是在他得势猖獗之后,这种惨绝人寰的景象,又开始在昭义军地界大规模上演开来。 当初争夺河阳军失利,遂只得挥军往被转移期间的李罕之,所过之处,便肆无忌惮的带兵抢掠,数百里内,郡邑无官吏、乡间无居民。大批百姓只得拖到深山老林当中去避难,李罕之肆虐之时,也已经攻陷了那唤作摩云山的去处,将山上立栅安住,以避兵灾寇乱的数百黎民屠尽杀绝,而成就了他“李摩云”的诨名,军中以此相唤,李罕之也更是洋洋自得...... 而李罕之利用背叛李克用,而倒向朱温夺取昭义军之后又是何等景象?他同样分毫不懂得治政安民?只是一味的掠夺杀戮?无论是李罕之统掌的州府城郭,还是他纵兵席卷祸害的区域?当地百姓疾速消减?有些地方甚至被杀得杳无人烟...... 所以这段时日,昭义军治下各处荆棘蔽野?烟火断绝,数州乡野间的百姓?几乎被杀绝吃尽。 而战局陡转?朱温遭受重挫,不得已要转为战略防御。李罕之深知李克用、李天衢双方如今又有机会联手,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就算死守几州城郭,城内城外也早已是荒凉破败?又能死守住多久?是以他已做打算?先行派兵哪怕是挖地三尺,最后再祸害一遍饱受战祸摧残的残余百姓,旋即引军便走,避让开李天衢、李克用所部兵马,直至西窜逃入与昭义军接邻?且处于朱温掌控之下的河中军藩镇。 昭义军治下各地尚存的百姓,已经再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了?他们不是还有那一身的肉么?总之能抢走的?都要抢走,见到的人?都要杀了,以确保无论昭义军为李克用、李天衢哪一方所占?他们也不过只会得到一片死地罢了! 前些时日?李罕之纵兵已陆续屠尽了洺州治下几处镇坊村落?血流漂橹,肆无忌惮的进行各种惨不忍闻的恶行...然而杀到了曲周县城时,李罕之麾下牙将马溉瞪着一对豺目,狠狠的盯着曲周县城郭上方。 本来李罕之夺取昭义军之后,在李克用深受梁军与河朔诸镇军事威胁期间,又在朱温的默许之下,而自行废立各处州县官吏。诸地百姓在他们眼中,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待屠宰的家畜。然而此时竟然有人招聚在周围避难的百姓,占了曲周县城,摆出副抗争到底的做派,甚至已杀得先行攻打的凶兵暴徒折损了一百来人! 数百士卒,乱哄哄的一涌上前,架起手中盾牌,形成一个散乱的盾阵,也开始死死的抵在城墙之下,掩护同伙往上攀爬。然而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那些城中残余的居民,以及本来躲藏在深山野岭中避难,到头来也难免要被凶兵搜捕出来屠戮的老百姓陆续听得一个青壮汉子号召,散落的民户聚集到了一定规模,终究是还是要反抗的。 缺乏守城器具,抵抗民众便拆光城内的房屋,没有箭簇,那些男丁便将烧得滚烫的开水一桶桶直浇盖下去。热气蒸腾的开水兜头淋下,顺着盾牌的缝隙烫在那些攻城的士兵身上,也让他们不免被烫得皮开肉绽,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 然而曲周县城到底不是什么城高壕深的军事要塞,城墙低矮,更容易上采用蚁聚攀附攻城手段的敌军杀上城头。奋死抵抗的民众,也缺乏军旅操习结阵应战的能力,随着下方又有几队弓手施射出一蓬蓬利箭,那些刚刚举起石块要往下砸,乃至抬起集盛满滚烫开水的木桶,继续要往下浇灌的民壮猝不及防,当即被射杀,也引得城头上的民众一片溃动! 终于,有几队凶兵攀爬长梯登上了墙头,然而原本怯懦畏战的民壮为了保存他们仅存的家人,骨子里的血性也都被激发出来,石块、开水都不顶用了,他们就抄起粪叉、菜刀、镐头,纷纷怒吼着上前。然而李罕之所部的凶兵暴徒,在此处竟然遭受民众抵抗,各个也都凶性大发,而誓要拿下曲周县城来,可不止是要杀尽吃光,而是要活剐生剥,让城内所有人受尽零碎苦头再死! 当即便有三四十个民壮,倒毙在那伙凶兵的屠刀之下。说到底骨子里的血性虽然被激发出来,可是要面对那些早已是杀人如麻的军士厮杀依然甚是吃力。 然而已经开始溃散的民众人群当中,忽的有一道黑影暴蹿过去,他舞着手中锋刃血淋淋的长刀,一阵风似的,竟然朝着对面扎堆的敌军撞去。 一枪当胸直刺过来,那人便就势往前一滚,旋即身起挥刀,“噗!”的声便划破那凶兵的胸膛,出招极是干脆老练。趁着那恶汉朝着蹬蹬倒退数步,胸腔飙血,仰面跌倒,而周围同伙暂时错愕之际,那汉子便又趁势赶上,接连舞刀,幻化出乱刃寒芒!周围一众凶兵脖颈、心窝、臂膀...随着暴风骤雨般的刀招鲜血激溅,当即残肢抛飞,不少稀里糊涂毙命的兵卒,甚至还没来得及哀嚎出声来! 此时此刻,几个刚刚要攀爬过城头的兵卒目睹眼前景象,也都不由得一呆。然而那青壮汉子继续疾窜而上,抡起手中长刀横斩,刀刃自从贴着城墙上那几个兵卒脖颈掠过,几颗人头轰然坠落时,他便又飞起一脚,重重的揣在勾搭在墙垛上的长梯铁钩上,但见那梯子便先后倾倒,连带着攀附在上面的十几个兵卒都重重拍落了下去! 这青壮汉子使刀招式凶狠凛厉,又快又狠,而继续扑向城头上零散的凶兵之时,他又嘶声怒吼道: “老子王彦威,跟你们这些吃人的畜生拼了!” 376章 没你义父赏识提拔,也好悬错过了你 (前文已做修正,还是以霍彦威为名,就是史载中的霍存义子,原来我认为他是在认义父之后才改的姓。而霍存既然跟的是李天衢,后来战死,而没有机会到河北地界收义子,惯性思维我本来以为霍彦威也就不会姓霍了。 可是再核实霍彦威、霍存都是洺州曲周出身,也不是没有可能鉴于同乡、同姓,性格相近的原因而彼此认做义父子。而且再经查证史料,霍彦威在归降后唐时,被李存勖赐名为李绍真。直至李嗣源夺下帝位,他上书要请改回的原名就是霍彦威。所以他很有可能不是认霍存为义父才姓霍,而本来就是同姓,还是这样认知度更高,做个说明。) ......明明已经杀上了城头,结果眼见麾下兵士便如下饺子一般,尽皆从曲周县城墙上方惨嚎着跌落了下去,马溉脸上戾气满布,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过是多了个会些武艺的杀才罢了...带着些草民在此顽抗,还真就以为能硬撑下去? 马溉恶狠狠的啐骂了口,嘶声咆哮起来,勒令后继攻城的部众继续猛扑向城头。已经折了不少人手,他也生怕性情凶残暴虐的李罕之怪罪,不过是由些民夫把占的区区一处县城,倘若再拿不下来,马溉心说那我又当如何向李节帅交代? 然而城头上方,那个自称做霍彦威的青壮汉子气喘吁吁,他亲手又斩杀了二三十个凶兵,也拼得身上两处创口泊泊有鲜血涌出。凭他这些年来打熬的本事,虽然也能打退几轮攻势,可是随着他抵死抗争的,毕竟多是面黄肌瘦的穷苦灾民...再打下去,只怕是要凭着一己之力,还能死战到几时? 霍彦威心中悲愤念着,本来他也指望在这般世道争个出人头地,这些年来闯荡游历一番,也练就得一身过人的本事。可若说是行军打仗的路数,他来往观察,觉得周围诸如罗弘信、王镕、王处直...乃至原本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实在都并非是值得投效的明主。 至于那晋王李克用?我呸!世人多赞说他有雄才伟略,凌驾于诸藩之上,可自从李克用觊觎昭义军藩镇领土以来?治下几处州府便从来没有安稳太平过!李罕之那驱兵大肆屠戮百姓的畜生固然可恨?但本来不也是依附于晋国的军阀? 霍彦威心说如今二十好几的年纪,也是时候出仕投效自己所能认同的君主了。然而今番重返洺州曲周?却正撞见李罕之纵兵前来要杀尽他的父老乡亲?以霍彦威的性子,当然要奋起反抗。如今形势却仍十分凶险?霍彦威声嘶力竭的怒骂,心中也不禁想到难道我终究壮志难酬?而今日只得死在家乡故里了么!? 一具具长梯?都搭在了曲周县城的城头上,自负武勇的凶兵依旧源源不绝的朝着上方涌杀过去。正当在城下督战的马溉嘴角微翘,也渐渐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之时,忽的他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达南面穿来。 惊觉回头望时?就见一处山坳中骤然杀出一支骑军?人马虽然俱是风尘仆仆,那近千名甲士驱使着战马疾驰既稳又快。马溉瞪大了双眼,看清了好似凭空杀出的这一拨锐骑阵中打出的旗号,他面色立变,本来满是狰狞凶恶之色的眸子中竟然流露出惊恐之色。 是李克用的军队?不可能?也不应该来的如此之快! 马溉麾下一众凶兵,却也没有想到是李天衢统领大军?往北横跨过属于魏博军治下的两处州府。信誓旦旦,就是要来取他们主子李罕之的性命!而且这一拨轻甲马军骑术精湛?长途奔袭,探寻得敌军踪迹之后?便立刻发动突袭?马溉以及李罕之所部其他几员牙将?以为还有时日劫掠一番,对于率先杀入洺州地界的敌军部众,也完全没有半点准备! 霎时间,人马激烈碰撞之声大作,乃至接连兵刃入肉之声一时间响彻于曲周县城前,先前便如成群的恶豺那般,不断屠戮凄苦百姓的凶兵暴徒当中,也顿时爆发出凄厉至极的哀呼惨嚎声! 长槊、骑枪、马刀...等诸般兵刃上下卷动,在敌军阵中肆意挥砍劈砸着。先是被杀得猝不及防,还是在这么一支马战实力出众的骑军冲击之下,马溉所部兵卒毫无还手之力。眼见得前面同伙身上被开了碗大的血窟窿,残肢也伴随着鲜血激溅喷射,大批士兵惊呼奔走,却也就终究难免被疾驰赶上的骑军绞杀,纷纷扑倒在了地上! 统领这一波先锋哨探骑军的,正是白马银枪高思继的兄弟高思祥。他兄长督领骑军随着李天衢仍在行进途中,这等打探敌军踪迹的斥候职事,自然也不必劳烦高思继来分心。 然而高思祥当年可也是在燕云地界以武勇而著称的好手,他冲杀在最前面,手中长枪左盘右旋,寒芒每一刺闪动,便有一名敌将敌兵亦或滚鞍落马、或是扑倒毙命。高思祥仍旧不断的催马前驱,胯下坐骑四蹄翻飞,疾掠过一地倒在尘埃当中的敌军尸首! 这一拨以燕云骑兵为主的马军,也都拼尽了气力不停的往前掩杀着。在持续数百里的奔袭之后,他们在此处发现敌军踪迹,也仍要杀得个痛快淋漓。 原因无它,做为李天衢所部最先杀入洺州地界的先锋骑军,高思祥与麾下儿郎最早见识到了各处经历李罕之屠杀祸害的惨状。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多少村落早化成一片废墟,也唯有堆积在当中一些人体残骸,才能证明不久前这里尚还有不少黎民居住...... 这他娘是人干的事?包括高思祥在内,绝大多数先锋骑军儿郎也都倍感义愤填膺。他们不是高风亮节的义士,也早见惯了战事惨烈,杀阵上取人性命照样毫不手软。可凡事也都有个底线,但凡稍有些良知的人,目的李罕之那残暴军阀所犯下的暴行,也都难免感到激愤不已。 所以甫一出手,高思祥便率领所部锐骑往死里打。而曲周城头上方包括霍彦威在内的一众百姓,怔怔的看着眼前风云突变的战事,他们中有不少人还不敢相信,李罕之麾下凶神恶煞的兵匪,猝然遭受那一拨骑军的冲击立刻崩散。那些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在被人斩杀时一样会惨叫、哀嚎...乃至求饶! 待回过神来,曲周县城头上也顿时爆发出欢呼雀跃声,有不少乡民相拥而泣,嚎哭不止。然而虽是应能劫后余生,可霍彦威打量着城下掩杀得骑军,他面色依然难看得很。 毕竟高思继、高思祥兄弟几人,名义上仍是隶属于河东、卢龙军藩镇,而是借于李天衢征讨朱温的客将。李天衢虽然委以他们重任,按燕云都骑军编制由高家兄弟几个统领,可如今兵发昭义军,也难免要与晋军打照面。 加上如今刘仁恭也与李克用决裂,卢龙军的旗号是打不得了,所以高思祥所部骑军打出的旗号,也仍是隶属于河东军藩镇。 从李克用发兵攻打昭义军以来,历经多少个年头,从开始李克修、孟方立都自称节度使两相对持,再到李存孝动乱纵兵劫掠,直至晋军得而复失,当初收容的李罕之叛乱肆虐。包括自己的家乡在内,被李克用给惦记上就从来没太平过,霍彦威还能对晋军有什么好印象? 是以霍彦威啐骂了一口,心中又暗付道:李克用那厮没本事治理得昭义军安宁,先是他兄弟李克恭暴政害民,还有李存孝、李罕之相继背反,这都是第几次了...就算这次再由他抢还回洺州,以后对故里父老乡亲而言,只怕仍要有祸事! 377章 诛凶除暴,也算不上大义灭亲 长枪摆动时飘忽不定,骤然一记直搠,也犹如惊鸿闪电。高思祥趁着摧锋破阵之势,迅速截杀住敌将马溉,冰冷的枪锋好似毒蛇一般招招直取对方要害。 苦苦抵挡十几合,马溉有意要退,然而骑术到底不及燕云北地出身的高思祥精湛,他被死死缠住,同时大批骑军也迅速切断了他与其余兵卒之间的联系。心慌意乱之际,高思祥看出破绽,遂大喝一声挺枪直攻,待马溉惊觉危险之时,锋利的枪尖距离他的胸脯,也已是近在咫尺! “噗!” 长枪终究洞穿了马溉的胸腔,他浑身猛地一震抽搐,他脸上的表情极度扭曲,再怨毒的瞪视着高思祥时,眼中也仍闪烁着狰狞的火焰。高思祥冷眼蔑视,旋即抡臂一挑,马溉倒栽飞出,胸膛处的血窟窿喷射出的鲜血也登时窜得几尺来高,身子重重栽落,也直坠落进尘埃当中! 带头的身死,其余凶兵暴徒,也就更无法再抵抗死战下去,纷纷老实四散奔逃。马溉所统领的这一拨部众却多是步卒,唯有数十军骑,高思祥麾下燕云劲骑趁势掩杀,仍能有条不紊的收割人命,还没待败将溃卒奔逃出十里的距离,便也几乎被紧咬住他们不放的骑军诛杀殆尽! 而高思祥策马回身,踱到曲周城墙,但见得上方聚集的百姓仍在高声欢呼,依然是一副歌功颂德的感激模样...高思祥倒也眼尖,目光迅速落在了霍彦威身上,瞧他似是招聚附近民众据城抵抗的带头之人,便高声说道: “尔等勿忧!我等奉军令为诛杀李罕之那害民祸首而来,先锋部众先至,另有大军不数日也将抵至洺州地界!考量昭义军山川地势,也正需有本地出身的乡亲为向导,助我军征讨李罕之贼众?也有厚赏!” 厚赏?哼!我也未必稀罕! 霍彦威心中念着?然而他也很清楚就眼下而言,撞见晋军?也远远要好过落在李罕之手里。虽然他不认同李克用能打理得昭义军民生安稳太平?可到底受了人情,而且以现在自己的身份?也不可触怒了晋国牙军...霍彦威遂踌躇片刻,旋即高声问道: “敢问这位将军?又隶属晋王麾下那一路兵马?” 然而高思祥兄弟几个当初听命于李克用、刘仁恭两方?受着夹板气,看不惯李克用颐指气使的霸道行径,又与平素风格有些跋扈的晋军相处也甚是不快。所以听霍彦威问罢,高思祥登时冷哼一声?随即高声说道: “晋王?哼!我等是兖王的军旅!” 嗯? 霍彦威闻言一怔?随即又立刻念道:兖王李天衢?便是那手刃黄巢,兼并数镇,不久前又重挫朱温,一举凌驾于诸藩之上的雄主?难道他也有意入主昭义军? 昭义军藩镇位处连通三晋之地与中原的要隘,以往由晋国统管时局就没太平过?听闻李天衢经管齐鲁数镇,外御强敌?也能一直打理得治下大多领地太平安稳。倘若真要由他来接管昭义军...对家乡父老而言,却不将会是好事? ※※※※※※※※※※※※※※※※※ 当高思祥派遣快马南奔?报说军情,向李天衢禀道洺州曲周有周围百姓据城抗击李罕之麾下部众?也已先厮杀了一阵击溃敌众?也问明了招聚黎民的那个豪勇姓名之后。霍彦威这个名头?当然也让李天衢立刻便想起了他史载中的生平事迹。 是啊,已经战死的霍存...按原本的轨迹,他会投从于朱温,并且在支援河朔诸镇,与李克用河东军交锋的战事当中途径自己的老家洺州曲周。在那里,霍存本来会遇见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因见其为人豪爽,很合他的胃口,遂收养为义子,哪怕年未弱冠,他逐渐也将在梁军中打响名号...... 而那个人,则正是霍彦威。 做为霍存的养子,霍彦威按其原本的轨迹,在前半生本来与晋军便是死对头。只不过梁晋争霸期间他吃过不少败仗,若论统兵御将的能力,当然也就算不上最为拔尖的名将。不过西北军阀李茂贞若仍能做为岐王称霸一方,霍彦威力保邠州不失,还是如刘知俊那等名将过招,也绝非不通兵事的平庸之辈。 然而做为晋军的敌人,霍彦威却是在后梁朝纲暗弱,终究难免亡国而降晋之后,才迎来了他人生的高光时刻。 由于后来追随着李嗣源辅佐征战,两人之间情谊越深,这也使得李嗣源于黄袍加身,夺取后唐帝位之时让霍彦威立下从龙之功。一个梁国降将,到了后唐明宗当政时节能做到“内外机事,皆决于彦威”,相当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也足见霍彦威不但善于言谈、长于交际,把持军政大权也能镇得住场子。待其身故,李嗣源则反应则是掩泣归宫、辍朝三日,并且追赠武臣最高荣誉的“忠武”为谥号,能达到这般成就,也足以说明霍彦威还是有真本事的。 然而如今的霍彦威,在他十四岁那年却并没有遇见霍存而迎来生命的转机...李天衢寻思着,暗付这大概也可说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他通过自身的打拼也具备一定的能力,如今也正要争个出身。李天衢倒不由得又想起作战敢打敢拼,却已经憾然战死的霍存,遂感念道: 你的妻儿家小,我当然会悉心贯注,照托他们生计无忧,至于那霍彦威...虽然在这个时空你们没有机缘相会,结成义父子的情分,我也会栽培提拔他能够建功立业。虽然别人都不会明白,这权当是我对你的另一种缅怀吧...... 李天衢遂给出回复,命斥候传令高思祥带霍彦威前来相见。两日后,统领另一拨哨探轻骑,巡查洺州西面地域的高思绪也遣人传来急报,洺州西面与磁州交界的邯郸一带,疑似发现李罕之所处的敌军部众。然而对方也已察觉到南面有大军前来征讨,也已开始迅速转移,看来也无意正面迎敌,而是意图尽快西逃至朱温所掌控的领地之内。 既然亲自统兵前来,这一次李天衢就没打算让李罕之还能侥幸活下去。行军大帐当中召集众将,分拨部曲,沿洺、磁二州道路要隘设兵拦截,务必要驱赶着李罕之陷入包围圈中。然而军议之时,与李天衢合计的一众将领当中,有些目光时不时的也会落在向一个人身上。 毕竟符存审虽然转投为李天衢效力之后,向来用兵治军勤勉,积累战功,如今也早已是功臣勋将,可是他起初投军入伍之际,到底是先投到了李罕之帐下做得一名小校。如此说来,李罕之也算得上对他有知遇提携之恩。 符存审性情谨慎精细,注意到帐内同袍投射过来的目光,更清楚众人的心思。他遂长身而起,朝着李天衢躬身施礼,随即断然表态道: “当初臣的确曾投至李罕之军中,而为主尽忠、不徇私情,更何况李罕之倒施逆行,残暴害民,再复秦宗权、孙儒等凶丑暴行,臣耻曾投他为下僚。为大王效命,方自何为值得投效的明主!臣与那等同类相食的禽兽,早已恩断义绝,还望大王下令,许我前去征讨那等贼子,臣也决计不会心慈手软!” 378章 收缩包围网,终究要落到陷阱里 磁州(晋、冀、鲁、豫四省通衢,后世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北域,邑城镇郊野。 一对溃军从山岭中奔出,狼奔豕突,喝骂惊呼着朝着南面奔逃而去。然而箭雨不断的从后方泼洒而来,每一轮箭雨疾落,也总都射翻一片急于逃脱得去的凶兵恶徒。 统领着这一拨兵马的李罕之麾下牙将李瑭,也如先前的马溉那般,纵兵大事捕杀屠戮各地乡民。李天衢所部几拨军旅,便如神兵天降一般骤然杀出,李瑭惊惧之下,也根本不打算在硬拼下去,他迅速率领麾下部众奔逃。然而终于除了箭雨覆盖的打击区域,却又发现前方杀出的伏兵已然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终究免不了撞上耸立如山的敌军阵列,兵刃甲胄碰撞之声大作。李瑭麾下凶兵急于杀出一条道路,已是狗急跳墙,双方最前面几排队列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然而后列的兵卒仍互相推挤着向前涌去,眼见得混战当中又有几排甲士掀倒,李瑭堵在混乱的人群中,歇斯底里的大声喝骂,意图尽快从此处脱逃之时,忽的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而至,也立刻使得这些被围追堵截的士兵脸上又平添上几分绝望之色...... 又是一拨骑兵,好像鬼魅一般悄然杀出,伴随着嘹亮的号角声起,这拨锐骑便一鼓作气,直从李瑭部众阵列的软肋凿了进去,鲜血飞溅、惨叫连连,忽然涌杀出来的又一彪敌军,杀得凶兵恶徒似乎也丧失了负隅顽抗的勇气,乱成一锅粥的人群中不拼命朝后溃退拥挤,哭骂之声响成一片,却只得被李天衢所部军旅如砍瓜切菜一般被杀戮! 溃乱之际,李瑭也无人护应,就眼睁睁的看着一员白马银枪扮相的敌骑疾驰而来,明显是把他当做目标,挺枪便直搠过来。周围尽是推推搡搡的人群,一时间也是无路可退,李瑭也只得硬着头皮,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着,便也抡起军械迎了上去...... 然而,只一招。 眼前银光乍现,李瑭先是眼前一花,旋即喉头一亮?脖颈上被贯穿的窟窿便迸射出鲜红的血液。他立刻伸手捂住咽喉?可鲜血仍是止不住了从指缝间涌出,李瑭的双眼如死鱼一般凸出?喉头嗬嗬作响?他至死也不信竟然有人会使得这等出神入化的枪法。 然而直至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李瑭甚至都没有瞧清取自己性命的敌将面庞?稀里糊涂的便已丢了就性命...然而高思继一枪封喉,旋即信手一把?便催马自从李瑭的身边掠过?继续去绞杀其余敌军部众,好似这个死在自己枪下的敌将也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只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邑城镇郊野间便堆满了李罕之所部将兵的尸首,还有些伤者倒在地上挣扎呻吟着?却也只得候着别人前来补刀等死。 陆续又是几场歼灭战?李天衢屡屡调兵遣将,但凡发现李罕之所部军旅,便立刻发动猛攻截杀。而李罕之这个在昭义军地界让人闻风丧胆的吃人魔王,到底不及李天衢兵强马壮,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李天衢那小儿?还真是巴不得老子尽快早死啊......” 磁州邯郸以南六十里,一片幽暗的密林间。李罕之咬牙切齿的恨声说着?比起当初李天衢与他初见时那副狰狞暴戾,浑如一头黑熊精的模样?李罕之如今鬓角花白,虽然仍是满脸横肉?貌相甚是凶悍?但也明显苍老了许多。 从河阳军?再到昭义军,李罕之以往苦苦要争个藩镇节度使不得,而不惜背叛李克用,再倒向朱温一方。本来以为仗着梁国的势要,能做得个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土皇帝不说,什么罗弘信、王镕、王处直之流都被封作邺王、赵王、北平王,老子助朱温,再狠狠捅上李克用几刀,来日不也能盼得封王割地,做得一国君主? 结果又是因为李天衢那小子...朱温不是能征善战么?怎么亲自统领二十多万大军竟然轻易溃败了?李罕之却没有想到天下时局陡变,致使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浑如丧家之犬。 这前后的落差感实在是太大,近些时日又被李天衢追着屁股赶杀狠打,心里越恨,越是焦急,李罕之忽的陡感眼前一片模糊,也不知是否因为最近心急焦虑,他都能感觉到自己不但身子骨差了许多,远观事物之时,视觉得越来越模糊(按《新唐书》所载李罕之于背反李克用之后不久“暴病,不能视事”)。 李罕之也很清楚随着年岁渐高,自己从一个到处转战的军阀,倘若渐渐的变成一个迟钝缓慢,身体各处功能也开始衰竭的老人又意味着什么。当初由于他的背反使得晋国一下子陷入险境当中,现在不但李克用恨不得立刻要将他扒皮拆骨,还有李天衢那厮,似乎从一开始初会之时对他便是深恶痛绝...... 所以再是怨毒忿恨,李罕之到底经历了无数次风风雨雨,仍时刻告诫着自己必须清醒。趁着现在思绪尚还清晰,也必须牢牢把追随着他的这些将领团结在身边,只要麾下还统掌着这几万兵马,自己对于朱温而言就还有用处。度过眼前这一难关,从险境中脱身,到底还是有荣华富贵可以指望。 想到这里,李罕之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旋即眯着双眼,费力环视向窝藏在这片密林中暂歇的部众。又折了马溉、李瑭二将,现在仍在李罕之身边相候的,还剩下伊铎、何万友等旧部属将,也无不眼巴巴的望向李罕之,期盼他们的主子能够打定主意,带领他们从困境中逃出生天。 “怕个鸟!你们随着俺时日也久了,当初都是曾在尸山血海中打过滚的人,还不晓得老子命硬的很?就算为李天衢那杀才的军旅截杀,也折损了不少人手,可现在咱们还有两万五千兵马,只要能往西逃至河中军领地,朱温用得着咱们,也必然大加厚待!只可恨还没杀绝了洺州、磁州一带的草民牲口,倒要便宜了李天衢那厮...... 就算西面还有晋军与回撤的梁军部众交锋,届时咱们也有了帮手,死地求生,只管拼他娘的!这般世道,既然拿定主意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厮拼,就要图个快活,咱们还怕玩命么?听老子军令,取道滏山出磁州地界,只要熬过了这一关,咱们众弟兄,照样还能有好日子过!” 李罕之长身而起,在周围军心惶惶的部众面前,他尽可能仍维持着威严不失。而伊铎、何万友乃至各部将兵面面相觑,旋即也尽量厉声呼应,如今也唯有继续跟着李罕之闯下去,而争得个死敌求生的机会! ......然而磁州南隅,滏阳县左近的一处军寨当中,符存审注视着桌案上的舆图,只思付片刻,他便对帐内一众同僚说道: “按大王排兵部署,分遣部众截杀李罕之麾下各部军旅,敌军果然无意与我军死战...如此一面截杀歼敌,一面震慑得其余部众寻路奔逃避战......依我所见,有各部同僚收网驱赶,如今李罕之想必也会取道滏山,出磁州再往西面急逃而去。” 379章 伏击,破贼,致盲 滏山又名鼓山,位于后世邯郸市磁县西北四十五里,由于山中泉源奋涌,若滏水之汤,故以滏口名之,其中山岭高深,实为险厄。 黄昏时分,两边险峻山岭上多有茂密树林,以及丛生的野草。山林间的氛围更是静谧。似乎由于动物的本能,鸟儿惊飞而走,啼声在甚远处传来,似乎是察觉到了此间弥漫着一股森然杀机,飞禽走兽也都有意识的避开了这片区域...... 毕竟在山岭两侧的灌木树丛之中,符存审亲自率领在一众军士隐蔽潜伏,周围其他部众也都择选好了合适的位置,或是把身子藏在叠起的树林与岩石之后,或是就地挖掘浅坑,直从下方望来,也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兵家的老生常谈,而符存审早年在李罕之帐下任军中小校,对他用兵的风格十分熟悉。李罕之不事生产,又穷兵黩武,把昭义军治下诸州祸害得实在太狠了,大军前来征讨,据守城郭他根本撑不下去,李罕之也就唯有走孙儒那类的流寇路数,还要回避开西面晋军河东镇领地,那么只要大致锁定他的方位,便也能预判清李罕之会往什么方向脱逃。 更何况,在山岭的对面,还有刘鄩也率领一拨军旅设下埋伏。如何驱使着李罕之往滏山山岭这边引,符存审先前也早与他这个智将商榷得周全,都是以足智多谋而见长的将才,要算计有勇无谋的李罕之,按说也是绰绰有余了。 终于,阵阵马蹄声响,李罕之所部的探马前哨已经出现在设伏将士的视野当中。如今是奔亡逃窜时节,延俄时机,也只会给李天衢亲自统领大军杀至的时间。所以也来不及仔细哨探,这一拨轻骑便从眼前地势相对平坦的区域疾行而过,再往西行,倘若遭遇李天衢、李克用麾下部众便立刻疾奔回来示警报急,便浑然没有察觉到两侧山岭之上,有许多双招子正在暗处盯着他们...... 符存审、刘鄩双方不约而同的放任这一队轻骑前哨过去,低声下令?吩咐屏气凝神的将士们严阵以待。又不过了不到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吵杂的响动声便又从东面传来,李罕之统领着两万多兵马疾行赶路?乱哄哄的人群也已进入此间山岭当中。 近了?越来越近了...符存审伏在密林后侧,向放任下方敌军的前阵过去?直到中段阵列也已进入弓箭射杀效果最为显著的范围,他终于把手用力往下一劈! 一阵阵沉声喝令相继响起?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之下?麾下掩伏于山岭两侧的弓弩手一跃而起,拈弓搭箭极是利落,无数枝弩矢利箭立刻破空而出,顿时从高处呼啸射出! “飕飕飕飕飕...”无数的利箭如瀑雨那般骤然袭至?便如切割杂草一般?顷刻间李罕之这边的阵列便连人带马的被射倒一大片,慌乱的惊呼嘶喊声,也登时响起。“飕飕飕飕飕...”刘鄩那边所统领的将士,也立刻起身予以猛烈的打击,密集的利箭破空声让人听着格外惊心动魄?大批的士兵身上绽其点点血花,相继扑倒?周围的同伙仓惶中还根本不知道又该如何反击! 本来行进山岭之后,一路奔波?灰头土脸的李罕之便莫名的感到心绪不宁。然而现在别无他法,也唯有尽快从险境脱逃?他瞪着狠戾的招子来回扫视?忽的隐隐听见山岭上方低声频起?又是一道道黑影窜起,心中便已然暗念道大事不好,旋即利箭如暴雨般袭至,也让李罕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飕!” 又是一声凄厉的箭啸声穿来,李罕之身子一震,立刻转头望去,就见他身边的牙将何万友脸上慌惧的神情依然凝固住,身子直挺挺的朝着一侧倾倒,一支利箭也深深贯入进他的后心当中...李罕之恶狠狠的嘶声怒骂,随即又暴吼道: “散开阵列!即便是有埋伏,冒着箭雨,只管往前冲!” 溃动的部众闻言,也都乱哄哄的只顾朝着前方涌去,然而约莫又逃出八九十步的距离,大块的落石又从山岭两侧被投掷下来,雨下急坠,砸下方士兵披覆的衣甲叮当作响,又有不少人身折骨裂、口喷鲜血,扑倒在地上,很快便扑起了一层,连同滚落的石块封堵空间,而使得后续冲来的人群更是拥挤不堪! 眼见李罕之所部军旅已是彻底不成阵列,符存审、刘鄩便立刻起身,喝令麾下军旅准备迅速扫荡下方的敌军,伏兵纷纷收起弓弩,又有同僚部众抄起了近战兵刃,迂回向缓坡处疾行而去,两面包抄、前后夹击,便要将残余的敌军部众给彻底堵死! 出其不意,伏兵尽出,待他们赶至山岭下方,包围、拦截雷厉风行,丝毫不得喘息的凶兵暴徒被截成数段,鲜红的血液与残肢断臂在山岭中涂满一地,似乎他们也根本无法抵挡住两边犹如汹涌的潮水般合围而至的猛将强兵。 按说李罕之性情残暴,他统领的部众以剽悍好杀而闻名,然而符存审却很清楚。李罕之用兵,也主要是凭着一股亡命悍匪的凶气,交锋时气势上如果占据上风,那么也就很容易趁势冲垮敌军,这倒也能唬得住寻常藩镇牙兵。 然而反过来亦然,李罕之带的兵如果陷入颓势,也就很难在激起顽强的战意,又是在被动挨打、中计遭遇伏击,而且被训练有素的精锐部众截杀住时,往往也很容易崩散溃乱...... 毕竟按《新五代史》所载,李罕之用兵“御众无法,性苛暴,颇失士心”。 此时此刻的李罕之,也仍旧在声嘶力竭的暴声嘶吼着,他本来身手矫捷、力兼数人,也是凭本事先做玩命勾当,投黄巢、降朝廷,拉扯起一支军旅四处转战...可如今随着他年事已高,几乎也不曾亲自上阵厮杀。 直到现在,李罕之又想尽量鼓起亡命徒的凶悍之气,上前拼死冲杀之时...他却又见到麾下另一员牙将伊铎在前方被一彪敌军缠住,诸般兵刃齐刷刷的探出,当即把他搠翻到底,转瞬间又是寒芒席卷疾落,血光迸溅,已将他斩得不成人形。 这个时候,李罕之才发觉自己的身子不由的微微颤抖,他竟然也感受到一股恐惧。心急如焚,又是怒极,李罕之眼前纷乱的厮杀场面变得更加模糊起来,猛然间身旁有一名小校慌不择路的撞来,李罕之在马背上一个趔趄,忽得脑子似嗡的一声,眼见便是一黑,当他愕然的伸手摇晃了几下,却惊然发现瞧不见任何事物,似乎自己的身子,也已坠入进无尽的黑暗当中...... “来人!快来人啊!!” 李罕之面色大变,他惊呼高嚎起来,他却听见对面鼎沸的喊杀声愈发清晰,不知自己胯下的战马受了什么惊吓,当即惊嘶仰蹄,人立站起。李罕之猝不及防,身子也当即坠落到了地上,直摔得头破血流! 当李罕之仓惶再爬起身来,突然又感到自己周围人群涌动,推搡着他跌跌撞撞的又扑倒在了地上。一片惊呼悲嚎声渐去,取而代之,则是振奋高昂的喝令喊杀声。虽然目不能视物,可是李罕之也能切身的感受到,自己已经被那激昂的声浪彻底包围...... 380章 恶贯满盈,这才是符合你的结局 凄厉的惨嚎声,与近在耳畔的叫骂声直震得脑袋嗡嗡作响,内心慌乱到无以复加。然而眼前一片漆黑,根本不知道是谁杀到面前,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躲藏,这又是什么滋味? 跌翻坠马之后,手中砍刀也不知道落到何处去,李罕之好似发疯了一般到处乱摸乱撞,却冷不丁又被疾冲来的人群撞到了几次。非但灰头土脸,几只脚相继踏来,蹬在他的脑袋上,也直撞得口中崩掉了几颗牙齿,鲜血迸流,李罕之这般模样已是狼狈到了极处。 渐渐的,李罕之便听到周围尽是喝令他束手待擒的喝骂声,忽的一支长枪扫来,枪杆重重的砸在他的胫骨上。李罕之顿感钻心剧痛,惨嚎一声,扑倒在地,然而他口中却仍嘶声骂道: “谁?哪个驴鸟竟敢暗算老子!?” “咦?这个恶贼,莫不是真的是瞎了?” 忽然李罕之又听到有人就在不远处诧异的说着,而那一席话,便如把锋利的尖刀直搠在心房上!李罕之神情扭曲,又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道: “放你娘的屁!我没瞎!老子没瞎!!” 远处依然有士兵的哀呼惨嚎声传入耳中,而李罕之依稀听见,其中夹杂着哀求乞降的呐喊声也渐渐变得多了起来。自己的周围反而叱喝声渐渐平缓了下来,一阵阵衣甲铿锵的劲响声,似乎也有无数人已然将自己团团围在中心...... 李罕之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正恶狠狠的瞪视着他,然而过了片刻,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而至,整齐的脚步声陡起,似是一队队军士让开了一条道路,忽然间,李罕之便又听见有人沉声说道: “李罕之,我当初虽然在你帐下效力,只是你为人太过狠戾残暴,也断然不是值得效力的明主,何况后来听说你屠戮良民也是愈发凶残?我耻于和你同流合污。不过那时到底是不辞而别?按说倒还应该叫你一声上官才是...你...可还记得我的声音么?” 李罕之先是一怔,随即立刻回过神来?他脸上戾气满布?又咬牙切齿的说道: “符!存!审!” ※※※※※※※※※※※※※※※※ 过了些时日,当李罕之又听见李天衢的声音之时?他便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了。 “李罕之,想必你也不会想到?待你与孤再相见之时?会落得如今这般境地吧?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这一路被押解前来,李罕之被一众军士推搡着,他听得周围动静?感觉到自己被带到了一处军寨当中。双膝狠狠挨了一军棍?李罕之当即也不由跪倒在地,便听得有人沉声说着。他也根本无法辨识得清楚李天衢所处的方位,只得扑起身子,仍要强扮出一副还有胆气的模样: “李天衢!的确没想到老子终究要落到你的手里,更没有料到你当初不过区区义成军一隅的节度使?竟然也能有如此实力!河阳诸葛爽,终究不济事?当初朱温趁火打劫,驱逐俺夺了河阳军?而那时李克用风头正盛,我遂去助他晋军;而后朱温弑帝篡唐?又压过李克用一头?老子要的是坐霸一方的权势?当然要倒戈去助朱温...... 若是早知你小子竟又能重挫朱温...嘿嘿,当初倒真不该得罪了你...只不过你我初见之时,虽然便已经结下了梁子。可老子却觉得,从一开始你便对我甚是仇视!你倒真就如此恨老子?非要把我置于死地不成?” 李天衢冷哼一声,冷眼瞧向来回顾望的李罕之: “又何止是孤?李罕之,你为人实在太过残暴,昭义军数州百姓,被你屠戮宰食,暴行实在令人发指。纵然你当初听命于诸葛爽时尚还有所收敛,可每逢战事照样趁机烧杀劫掠,又曾害死多少良民百姓?又有多少人恨不能找你报雠雪恨? 你说的不错,就算你肯为孤所用,似你这等禽兽不如,且反覆无常的暴戾凶徒,孤也断然不会收容。今番孤亲自统军前来,就是要让你伏法受诛,而为被你纵兵残害枉死的百姓讨个公道!” 李罕之闻言,反而张狂的大笑起来,他虽然已成了个睁眼瞎子,可瞪圆的招子中仍满是无尽的怨毒: “我呸!李天衢,你装什么好人?这般世道要谋生计,就是看谁心黑手狠!当年老子落拓贫苦,便是出家为僧四处乞讨,却受尽世人冷眼羞辱!若不是我撕毁僧袍,索性做亡命强盗,再杀到那干狗眼看人低的驴鸟家中抢光杀尽,再拉扯一众帮手到处劫掠...当年便早饿死了! 那个时候,谁又曾发善心给我一条活路?世人欺我辱我,老子便要他们都不得好死!就算栽在你的手里,也只能怨我时运不济。都是要在这乱世争番霸业的,你也少跟我装正人君子!” 看来这李罕之早年饥寒交迫,又倍受屈辱,痛苦的经历会使得一些人成长,但也会使得一些人愈发的残忍歹毒...这货行径似乎残暴的有些刻意,这不明显是仇视世人,报复社会呢么...李天衢心中念着,缓缓摇头,长声又道: “孤从来就没认为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且本来也曾听过一句话: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乱世人命贱如狗,本来的确不能指望有什么天理公道,一辈子忍气吞声,为家人挣扎求个生计,到头也难免为你这等凶贼侵害;一辈子杀人无算,且是滥杀成性的禽兽暴徒,也未尝不会争得荣华富贵,甚至有个善终....... 或许这世道未必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好歹力所能及,孤想管该管的事,哪怕要比奸人更奸,比恶人更恶。无外乎仍是弱肉强食,老天无眼,恶人当道,也不是孤自诩做替天行道的义士,孤觉得你该死,而且还有能力杀你,所以要你狗命,这又有何不可?” 李罕之反而听得一时语噎,他怔了片刻,又狞声恨道: “好!这辈子,看来老子的性命注定要折在你手上了,废话少说,赶紧动手吧!老子这辈子,当初做乞丐、沙门僧,受尽了人间苦楚,随后倒有机缘发迹,能雄踞一方,杀人无算、痛快爽利!也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了! 无论你是要给个痛快的死法,还是打算让我受尽零碎苦头再死,若要老子开口讨饶,却是白日做梦!到了阴曹地府,我也会等你过来,到时候把新仇旧恨,一并算个清楚!” “孤要杀你,但也不必由孤帐下的将士动手......” 李天衢悠声说着,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昭义军治下诸州黎民以你之祸家破人亡,奔走不及的,也皆被你麾下凶兵屠戮残杀,也有众多流民背井离乡、颠簸逃亡,孤挥军前来,派兵四下探视,亦曾收容了不少流亡灾民...... 那些民众多有家人枉然惨死,对你可都是恨之入骨,而孤趁势要接管昭义军集东面几处州府,不但招抚百姓、赈济救灾,孤若是把你交到那些百姓手里,一刀一刀的剐,一口一口的吞...如此让他们出尽心中无穷恨意,那你说在昭义军本地民众眼中,孤又会是何等样人?” 381章 领地归属,分治昭义军? 也如李天衢当年在秦宗权所部凶兵的追击下潜入山岭亡命奔逃,于昭义军东面几处州府的流民惊逃奔走,有不少往南面逃难的民众遭遇哨探部众,得到安抚。直到李罕之所部军旅被彻底击溃,李天衢又派遣人手到处奔走相告,隐蔽在深山野岭中的黎明,陆陆续续的一探究竟,以确定到底能够返回自己的家园。 磁州邯郸左近,密密麻麻的人头涌动,穿得破破烂烂,而且各个面黄肌瘦的百姓猬集在一处,由诸部小校安置招聚,搭建起临时的棚子间热腾腾的白气也直漫上了天空。 有伙夫军汉在各处粥做赈济,分发热腾腾的米粥与几味咸菜。待大批百姓垫个肚饱,还可以按人头领取口粮,起码尽量确保他们重归故里,再以本职工作谋生之前,不至于因为粮食短缺,而仍会引发地方上的动乱。 若是政通人和的清平时节,天灾人祸,救灾赈济百姓,这本来也是朝廷的职责。只是唐廷灭亡之后,这些百姓说不上自己到底又算是何处政权的黎民,这般乱世,各方军阀对地方上民众予取予求,李克用、朱温...再到李罕之祸害一方,他们在很多时候便似是待宰的猪羊,又何时曾有哪一方势力这般恩抚照顾? 而李天衢通过“地道战”,速取重夺回囤积了大量军资粮秣的义成军郑、滑二州,又取宣武军汴州、忠武军陈州也同样获取数额庞大的补给,完全足以支撑赈济昭义军东面几处州府的灾民之用。领受得口粮的民众自然也是千恩万谢、感恩戴德,对于李天衢这一方新入主昭义军的势力先前虽然没有归属感,但也立刻表现出强烈的认同。 直到李天衢又宣告擒执住的残暴军阀李罕之,将交由百姓自行处置。甚至还有不少在其它县坊得到安置黎民相继也来到磁州邯郸,原因无它,就是因为这些黎民被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以为这辈子没有机会报仇,可是如今却有机会能够亲手炮制这个大恶人、大仇人...还是有不少百姓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 直到李罕之被押解到了邯郸城外,早已汇聚在一处的民众顿时爆发出势若地动山摇的声浪: “李罕之!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还我孩儿命来!”、“老天开眼啊!我终于能为家小报仇了!”、“莫要拦我!食我兄弟,我恨不得也立刻生啖这狗贼的血肉!”....... 抄着粪叉、菜刀、镰刀、锄头的百姓群情激奋、怒气汹汹?在场诸队军士尽力维持秩序的同时?还在大声告知着民众:排成队列,每次放十余人去折磨那死囚?不可贪多?也须注意关照后面的乡亲,尽可能让李罕之吊着一口气?再多撑一段...... 如此处置虽然残忍,可李天衢心说人道主义?那是对那些挣扎谋生?在这般乱世也力图养活家小的劳苦大众讲的。正所谓乱世用重典,便是先前的孙儒那般,对于李罕之这类人,也不必顾忌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处以极刑。 而起初强撑面子?放话绝不会讨饶的李罕之虽然杀人不眨眼?却也从来没有亲身体验到这种为千夫所指、万民怒骂的场面。针对着自己怒骂的声音如潮,不停的贯入耳中,可他双目失明,在黑暗中似乎恐惧感也是成倍剧增。 直到一拨、两拨、三拨...民众双目赤红,各个神情也变得狰狞可怖?扑了过去,老实人被逼得急了?下手往往也更为狠辣。似乎也是因为瞎了眼,李罕之其它感官也似乎也更为敏感些?他切身的感受到钻心剧痛,乃至自己的身体逐步要被拆得零散的那般滋味...未过多时?他忽的开口?而悲呼惨嚎道: “饶...饶...饶命啊!!!” 惨嚎声戛然而止?将近一个时辰过后,李罕之的身体遭受诸般炮制折磨,为万人践踏,甚至剩下了一堆血肉残渣。 报仇的机会,是李天衢给的;劫后余生仍能够有生计维持,也是因为李天衢吩咐赈灾济民的。其中由洺州曲周赶来的霍彦威,终于得以觐见李天衢之后,他恭身叩拜,表现出来的言行,也代表着诸地百姓对李天衢的态度: “蒙大王济世救民,如此大恩,深过沧海!草民本意欲求个出身,只可叹以往未有得遇明主的时运。今日幸遇大王,深受洪恩,草民铭感五内,自此只愿投从大王效命,便只为一介马前卒,赴汤蹈刃,也是在所不辞!” “孤昔日麾下爱将霍存,与你一样也是洺州曲周出身,还是本家,只可叹他已然战死,也实让孤扼腕叹息...好,孤便招你为臣,若能尽职尽责,也必当提拔重用。” 得到了李天衢的回复之后,霍彦威也是大喜过望。再接下来,他这个昭义军治下州府出身的人士详解民心意向,李天衢也着实发现,尤其是以昭义军东面几处州府为主,对于晋王李克用排斥的心思也都十分强烈。 老百姓很简单,能够有地种,有粮食吃,养活得了自己的家人,那么绝大多数人便不会铤而走险的去造反。否则把人逼到了绝路上,那就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做一方割据势力治下的子民,情况也是亦然。然而李克用在治军用兵、提拔将才上虽然能与朱温相提并论,他在治政方面,乃至择选安排主持各处领地政事人手上的眼光,却似乎又不是那么灵光...... 当初李克用发兵入侵昭义军,先取泽、潞二州,扶植他从弟李克修做节度使;而孟方立仍据守邢、洺、磁等几处州府,一直与晋军也处于交战状态,这也就致使长期以来,当地民众就是因为河东饱受兵灾战乱。就算是一朝为晋军攻占州府,又有李存孝耍性子、发脾气,又纵兵在攻克的州府治下烧杀掠夺...... 而李罕之纵兵屠戮残杀百姓,不但是在他背反李克用之后变得愈发肆无忌惮。当初李克用要利用李罕之,意图尽快一统昭义军全境,主要吩咐他挥军攻打的,就是以邢、洺、磁为主的几处州府,在那个时候,李罕之便极为残暴,所以对于当地百姓而言,过往的血仇旧恨,有不少人也会算在晋军的身上。 所以李天衢的出现,起码在目前这个阶段,也让几处州府认为终于盼来了可以让他们生计稳定的明主。 李天衢也记得按史载轨迹,李克用控制昭义军前期局势也一直很安稳。几番失守,也直到本来会替代李罕之接管昭义军的丁会反梁降晋之后,再由能文能武,按史载减免租税,劝课农桑,打击盗寇,使得治下领地“军城完集,边鄙不耸”的“二太保”李嗣昭接管节度使帅位,并数度打退梁军的侵攻,这才使得昭义军得形势愈发稳定了下来。 如今看来,应该也能够顺水推舟的接管昭义军东面领土,然而此处藩镇地理位置,也是河东军地域中原方面敌军的屏障。一旦昭义军有失,原本轨迹中的朱温便有机会先后两次挥军直捣河东太原,而逼迫得李克用也曾动了退入塞北大漠的念头...... 何况李克用一直宣称由他控制昭义军,李天衢心说倘若我趁此机会把势力发展到河朔地域...那么晋国那边,也必然不会无动于衷,而会来要好生说道说道的。 382章 墙头草的觉悟,魏博军来使 还没有等来晋军派来的使臣,魏博军,成德军方面却先后派出了杨利言、周式二人请求觐见李天衢。而这两处本来附庸与朱温的割据势力来意,李天衢大概也能料定,如今梁军势力在河朔方面一落千丈,魏博军、成德军无法再仰仗朱温的势要去与李克用对抗,为了自保,必然也要另寻靠山。 率先抵至邯郸的,是魏博军方面派出的使臣杨利言。李天衢也记得此人,按史载魏博军那块内讧叛乱最频发的是非之地又有牙将搞事,罗绍威便是派出这杨利言向朱温求助,请求协助平定叛乱。 如今节度使罗弘信年事已高,又因心急焦虑,而长期病卧在塌上,与他年纪相差了足足有四十一岁的幼子罗绍威接管藩镇事务。然而内忧外患,已是迫在眉睫,罗绍威虽然据魏博军六州之地,然而帐下魏博牙军虽有一定的战力,却又无比骄横,说不上什么时候便要发动兵变,驱逐甚至杀死节度使,罗绍威自知又先后得罪了李克用、李天衢这两方雄主,只得请降求和,他也的确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谈判桌上,既然罗绍威属于完全被动的一方,李天衢遂也拿定了主意,趁着魏博军只得巴巴的遣使主动前来请和,便狮子大开口狠狠的宰他一回。 使臣杨利言先是得胥吏引领,入了邯郸府署节堂。由于先前属于敌对势力,杨利言也明显的感受到周围值守军士投射来的目光甚为不善,也让他顿感如芒在背,心中已然十分不安。而觐见得李天衢,他几近奉承讨好之态,先是高声告罪,旋即便恭恭敬敬的报说道: “世子久闻大王英名,素来钦佩,今日遣微臣前来觐见,也是期盼能奉大王为主,自此鄙镇愿做为臣邦附属,年年进贡?为贵邦河朔之屏障?以结君臣之好......” “且慢,你说那罗绍威?对我素来钦佩?那他当初却又为何协助朱温?挥军前来攻取孤治下义成军藩镇?” 也不耐杨利言继续歌功颂德的迎奉,李天衢很快便打断了?随即又道: “孤当初执掌义成军,本来与魏博军井水不犯河水。却是他罗家父子先与晋王交恶?随后对朱温称臣?遂又主动前来触恼孤。这一笔帐,孤可还记得清清楚楚,怎的如今朱温梁国控扼不住河朔之地,你家主子罗绍威?以为再转而向我称臣?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安安心心做他的邺王世子?哼!他想得到美,又岂有这等好事!?” 杨利言闻言神色慌乱,他思付片刻,遂连忙又道: “这...邺王与世子实有苦衷呐......当初的确是晋王相逼太甚?鄙镇既然与河东为敌,遂也只得依附于梁国。而朱温胁迫?邺王夹在梁、晋之间,为求自保?遂也只得出兵协同梁军冒犯大王。 非是邺王与世子有意与大王为敌,如今更是悔不当初?只盼能重与贵邦修好。我等愿奉大王为主心诚?倘若能化干戈为玉帛?大王还有何要求,邺王与世子也必然谨奉尊旨......” 李天衢闻言面色稍缓,又故作趁势状踌躇了片刻,便对杨利言是说道: “本来是罗家父子与我军为敌在先,孤本不容尔等投降,前方重挫朱温,趁势再尽皆剿灭河朔敌对邦镇,也正当其理。可若罗家父子诚心称臣,谨慎自守,孤也未尝不会心怀恻隐,饶他一次...不过若要孤答应邺王霸占请和的要求...出了年年进贡,而议定贡献金帛、财宝、粮秣、牛羊...数额之后,魏博军还须割让相、卫二州,罗家父子若肯依得,孤便答应其称臣请和的要求。” “啊?”杨利言听了,面色更显迟疑犹豫。李天衢见状忽的又把脸一沉,语气中威压之意又浓重了几分: “怎么?罗家父子不会答应?那请和罢战一事,也不必再谈了!待孤与晋王平定昭义军局势,是不是又该清算魏博军当初的旧账,尔等也清楚的很!罗弘信虽被朱温封为邺王,以国主自居,他也尽管据城死守便是,如今再无梁国做为靠山,待孤与晋王各自统领大军兴师问罪,兵临城下之时,他又能抵挡得了几时!?” 杨利言闻言更急,他连忙辩解道: “大王,我等的确是真心实意愿为臣属!只是主公虽为邺王,也不过掌管魏博军藩镇魏、博、相、贝、卫、澶这六州之地,而藩镇牙军桀骜难驯,且世代戎卫故地,关系盘根错节,邺王若割让相、卫二州,唯恐当地牙将心生不满,要哗变生乱,既然鄙镇与贵邦邻近,如此更怕乱军袭扰大王治下领地啊。” 李天衢冷笑一声,随即又道: “这有何难?罗公割地进贡,而愿向孤称臣...那么孤不但承认他邺王的身份,做为臣属友邦,但凡罗家父子有难,孤也自当相助。魏博军倘若有牙将叛乱,孤便派兵协同平叛,更何况...当年晋王借道于魏博军之时,虽是因河东部众劫掠村坊,而激恼得罗公反目,遂派兵奇袭。 这到底也是与晋军结下了梁子,更兼罗公当时臣服于朱温,晋王的脾气,想必他也清楚得很...罗家父子若是转为臣服于孤,这不也是向晋王作保,宣称魏博军自此不再为朱温的助力,转而成为对抗梁国的友邦?罗公父子,若要王位坐得安稳,也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凭心而论,就算魏博牙军名气不小,当李天衢对这一路藩镇军旅印象很差。在他看来,对方不过就是彪悍能打,且是正规军编制的流氓**。 以早些年前一桩突发事件为例,唐朝宰相王铎,于黄巢败亡之后曾受权宦田令孜排挤,便很调离出了朝堂中枢,至横海军接管节度使之位。然而他一众仪仗途径魏博,时任乐彦祯、乐从训执掌藩镇,由于觊觎王铎的侍妾和财物,便纵容魏博牙军将其于三百幕僚悉数杀尽。抢夺侍妾财物之后,魏博军上报朝廷,就称王铎是被流寇所杀...... 对待邻道节度,更是朝堂执宰尚且如此,魏博军对内骄横,对外残忍、凶恶的态度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李克用异军突起,控扼河东,以麾下更为强势、跋扈、霸道的牙军部众对魏博军形成直接威慑,李天衢从心说当初自己只掌控义成军一隅,说不准也要与魏博军时常发生冲突。 而魏博军掌控的六州之地,仗着剽悍牙军死守,李天衢寻思若要强行攻取,也难免要付出相当的伤亡代价。毕竟强如李克用的晋军,与罗家父子交恶之后虽然强势,但也依然没能攻取得魏博治下州府。 按李天衢想来,能通过谈判威逼索取来的地盘有多少,便算是多少,其余的领地,也能通过日后逐步兼并获取...毕竟正史中的朱温,就是这么干的。 现在的问题就是,代替他父亲,而接掌魏博军军政大权的罗绍威是否又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 李天衢认为应该会的,因为揣度罗绍威的为人秉性,又在如今这等形势之下,他也实在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383章 谈判的底气,成德军使臣 罗弘信之子罗绍威,不但也能带兵,按史载其为人“性明敏,达于吏道。伏膺儒术,招纳文人,聚书至万卷。每花朝月夕,与宾佐赋咏,甚有情致”,倒是有别于魏博军历任节度使,只不过以他的性情,终究也不能慑服藩镇内骄横跋扈惯了的牙将。 而附庸于朱温期间,梁军出兵河朔,驻扎于魏博半载,罗绍威所提供的钱财上亿,杀牛羊近七十万,孝敬粮草也是不计其数,非但好吃好喝好招待,于梁军撤兵之际,又孝敬钱财百万...比起他父亲罗弘信恼怒于李克用的牙军跋扈,而翻脸出兵奇袭,似乎罗绍威也更会忌惮强藩雄主,转而依附于梁国之后,他对朱温有求必应,一直被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李天衢大概能够确定,现在朱温的势力既然无法控制住河朔之地,那么对于罗绍威而言,他称臣所依附的势力,也必然会像对待朱温那般小心谨慎。 按原本的轨迹,朱温会对十分听话的罗绍威不断加官进爵,然而魏博军内部苦于牙军最为骄横的弊病,终究还是要爆发内乱。朱温遂趁机清洗藩镇内根深蒂固的牙将班底,然而魏博军的实力大为削弱,此后罗绍威便也只得为朱温从事兴修宫宇、伐木造船、供应粮秣等职事,最后上书调离魏博军,做了朝堂臣子,如此一步步的把自家地盘基业,都拱手交让给了朱温。 如此李天衢心说罗绍威不但现在罢战求和的心思极为迫切,只要他肯称臣,那么魏博军其余州府,以后应该也不用强行攻取。 李天衢这边不断的施压,来使杨利言唯唯诺诺,也生怕再触怒了这个迫切需要说服的雄主。因为不但他的主子如果身上仍旧打着朱温附属的印记,李天衢、李克用很有可能下一步便将挥军前来征讨...按照魏博军的“老传统”,方今邺王罗弘信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而由罗绍威接掌藩镇军务...也有李公佺、史仁遇等牙将蠢蠢欲动?已有要作乱的意图...... 所以如今这般形势,罗绍威一方挺不直腰板?没有再谈判要价下去的底气?还极为迫切的需要李天衢这个昔日的强敌会成为自己的助力。杨利言遂禀说割地事关重大,还须对世子禀明才是?当也会尽快向李天衢回复。 而李天衢打量杨利言的神情,大概也能料定魏博军方面应该会答应自己开出的条件。那么兼并下昭义军东面几处州府?再从罗绍威手中拿来卫、相二州?也将会与原本控制的领地连成一片,而在河朔地域牢牢的扎下根基。 罗绍威派来的使者杨利言告退之后,李天衢又迎来了被朱温封为赵王,而统掌成德军藩镇的王镕派来使臣周式。 比起小心翼翼的杨利言?周式虽然对李天衢也甚是恭敬?可是他的态度更显得不卑不亢。进入府署节堂也十分从容,而觐见李天衢之时,周式略整衣冠,躬身施礼,当即言道: “恭贺大王成就霸业?继黄巢、孙儒之流后,方今又听闻诛杀纵兵害民的祸首李罕之?在下乃至鄙邦军民,也都深为钦服?而赵王有意与贵邦修好,缔约结盟?以为互惠。” 李天衢则仍摆出一副威压做派?他轻哼一声?随即便道: “孤本来与赵王虽然没有什么瓜葛,可是他的爵位...却也是朱温赐封的,既是梁国臣属,本来也与我军为敌。倘若孤先前不曾力挫梁军,而杀得朱温退守长安,恐怕赵王也仍旧要做为梁国的附庸,早晚也要协同兴兵来进犯孤治下疆土吧?既然如此,孤如今又挟大胜之威挥军至河朔之地,以赵王军力,也实难抵挡孤与晋军攻势,那又为何要答应他请和的要求?” 周式闻言却也丝毫不慌乱,淡淡一笑,便接口言道: “昔日曹公于官渡一役大破袁本初,得魏国将吏私通书信,而将其全部焚烧,足见其英雄气度。赵王附于朱温,也乃是为势所迫,如今也只期盼与大王和睦共处...雄主成就天下霸业,也当有莫大胸襟器量,所幸赵王先前也未曾与贵邦兵戎相见,难道大王只因先前鄙镇曾附庸梁国,便要见责于赵王么?这...也只怕是师出无名吧?” 听周式从容应对,李天衢却是心下腹诽,心说你对朱温的说辞,如今倒用在了我身上。以王镕所处的立场,也受李克用的军事威胁,遂曾臣服于晋国,而按史载轨迹,朱温兵发河朔,威慑王镕绝晋以归梁,而王镕的态度犹豫不决,正是派出这周式前去梁军营寨请和。 以朱温的性情,先是大骂多次写书信于王镕他却未做回应,如今大军杀至,再要屈从也已晚了。周式则先是一通奉承,随即直接放话“王氏五世六公据有赵地,难道没有英勇敢死之士?”,也是向朱温暗示我们这不都来求和了么?差不多就得了,便是成德军不及你梁军强势,当真要把我们逼急了,那就只能和晋国一道与你死磕到底了...... 朱温一见唬不住对方,遂又立刻换了一副嘴脸,拉起周式的手说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有再讹诈开出更多的条件,而答应了与王镕议和的请求。 李天衢很清楚,成德军王镕的情况,与魏博军罗家父子又截然不同。当初李克用也曾屡屡发兵侵犯他治下疆土,王镕有当时卢龙军节度使李匡威等外力相助,挥军抵抗过,还曾打退过几次河东军,随后又服软称臣过,时战时和,与李克用谈判也有一定的底气。 魏博军罗弘信,当年可是直接翻脸动手,背后捅刀子的旧恨,李克用也势必会铭记于心。所以没了朱温做靠山,魏博军又不便向晋国求和,所以也就只能被李天衢拿捏得死死的。而王镕这边,向李克用、李天衢任何一方都可以遣使谈判,只要能达成条件,那么谁也都不便对友军的臣属势力出手。 估计也是因为李克用一方更为盛气凌人,而李天衢挥军入主河朔地界,又有大败朱温二十多万大军的光环加持。王镕便先遣使来这边示好,不过他也有选择的余地,这边谈不拢,条件若是太苛刻了,那就再去找晋国请和呗,反正他成德军当年又不是没有怂过...... 如此看来,对王镕这一便,也不便如对待魏博军罗家父子那般过分压榨索取了...李天衢寻思一番,遂展颜一笑,又对周式说道: “足下所言,倒也有些道理。只不过赵王意欲与孤罢战修好,这主次关系还须分个明白...他既然曾对朱温称臣,如今孤大败梁军,豪取宣武、河阳、忠武...诸镇,难道还不及当初朱温势力么? 赵王要与我军缔约,又会是以什么身份?除了请罪表章,上书称臣,而年年进纳岁币,为我邦附属,他又可愿意么?” 哦...就是换个对象低头拜认老大啊,这又有什么不肯的?周式闻言也登时松了一口气,随即干脆的又向李天衢施礼拜道: “那是当然!微臣也可代赵王向大王禀明,鄙邦侍奉上国,愿为臣属,永感恩戴。进纳岁币,誓不敢违!” 384章 嫌隙愈深,联盟之间的争端 成德军方面答应的更为干脆,就此直接表态愿为李天衢臣属。做为河朔诸镇当中局势相对稳定的割据势力,王镕的身份本来也较为特殊,他祖上为阿布思部回鹘人,当初为节度使王武俊收为义子,随后发动兵变世袭藩镇,家门也一直维持着对成德军的统治。 与原来的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差不多同龄,可王镕却是在十岁的年纪便继任节度使。面对虎视眈眈的李克用,还有曾意欲篡位夺他基业的李匡威,他能够一直维持回鹘王氏对成德军的统治,至今也已达十三四年,与晋军小心周旋,期间还识破叛乱阴谋,也能看得出王镕确实聪慧有智谋,也较为擅长搞外交。 至于由他掌控的成德军牙兵战力...按晋军名将周德威的评价便很有代表性:“成德军善于守城,却不善于野战”,所以王镕不但受制于梁、晋...如今还要算上李天衢等强大势力,他本人也是不思进取,掌控的领土几乎没有变动过,不曾有对外拓张的意图。 而夹在梁晋争霸的缝隙间,王镕先与李克用交战,随后归附于晋,再倒戈投从朱温,直至李存勖继位王镕又上表称臣,就在梁、晋两国之间摇摆不定,倒还得受封赵王爵位。李天衢寻思如果要让王镕一直保持臣服的态度,那么己方势力也必须要表现的比晋国更为强大。 李天衢最终的目的是天下一统,加强中央集权,当然也就不能放任赵国这一方势力一直割据下去。 而王镕虽然聪慧,可是他为人骄奢淫逸、贪图享乐。现在估计他母亲何氏尚且在世对其严加管教,可待何氏身故之后...王镕就会彻底撒欢放纵,只不过辖镇、冀、赵、深几处州府,他便纳妃一千多人,还醉心于炼制丹药,意图长生不死...按史载轨迹,王镕若是以为王位坐得安稳,他便会政务尽数交给宦官处理,结伴与道士出游完全不理国事,活脱脱就是一副目光短浅的昏君做派。 李天衢此番亲自统军前来,除了要尽快诛杀李罕之那个祸害,如今势力已发展到了河朔地域,也有与魏博、成德等割据势力来往交涉的目的。料定暂且与王镕交好?他现在也只管提供钱粮贡赋便是?目前也不必急于取他成德军的领地。毕竟早晚他也会自己作死,直到赵国终究要引发内乱政变?再趁机出兵以定乱为名全盘接管其治下疆土?那个过程也必然会更为轻松。 所以对待王镕派来的使臣周式,李天衢也甚是礼遇。对方也明确表态回复他君主过后?也将立刻正式献奏表为臣属邦国。 当周式拜别离去,又过数日?李天衢陆续收到西面传来的战报。梁军受迫于晋军?乃至李天衢方面的威胁,几支军旅且战且退,几乎也都退至河中军藩镇治下领地。 至此李克用又重新夺回昭义军泽、潞二州的控制权,与位处于后世山西省西南部的河中军两相对持。而李天衢这一边?在夺取河阳、忠武等位于河南省境内的藩镇疆土之后?西面接邻的,则是仍处于梁国治下,于后世河南省、陕西省之间所设立的陕虢军藩镇。 如今位居陕虢军节度使的,则是本来河中节度使王重盈的次子王珙,他与兄长争权之际选择倒向朱温?得补偿转任至陕虢军,然而他赴任以来?用十六字便足以评价他的为人事迹: 为政苛暴,残忍好杀?奢纵聚敛,民不堪命。 由他这么一号人主持藩镇军政大权?直面李天衢的军事威胁?当然也无法长久死守下去。所以根据李天衢这边收到的消息?似乎也是由朱温暗中授意,陕虢军牙兵哗变,杀死王珙,而主持发动这场兵变的都将朱简,则被朱温直接收为义子,更名朱友谦,也顺水推舟的接管了陕虢军藩镇。 而宣武、忠武军往南,再取蔡州等地,再向南便是原本由赵匡凝掌控的山南东道藩镇。目前仍是按正史的轨迹,朱温兼并了荆襄一隅之后,便调任高季昌为兵马留后,主持藩镇防务。 只不过朱温再是猜忌多疑,宁杀错不放过的搞死麾下不少将才...他到底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朱友谦这个义儿,以及高季昌这个“义孙儿”,按史载一个叛梁降晋,受李存勖重用,恩宠之盛,一时间无人能及;另一个也是有奶便是娘,对后唐称臣归从...李天衢寻思我以后只须不断的向他们两方施加压力,朱友谦、高季昌二人眼见梁国逐步被压制之时,他们也不会念及与朱温的义儿、义孙情分吧...... 而河朔昭义军这边,李天衢所部兵马陆续接管各处县坊,却又传来军情,禀说位于磁州与西面潞州(后世山西高官治以及河北省涉县地界)交界处的涉县左近,也有部曲与晋军相遇。 看来李克用那边,也是打算尽快趁势夺回东面磁、洺、邢三州。可是李天衢迅速击溃擒杀李罕之,控扼住道路要隘,所接管的城郭县坊当中,也都打出了李天衢一方势力的旗号...虽然彼此互为友军,尚还没有到兵戎相见的程度,但晋军那边明显很不甘心,不愿就此放弃昭义军东部的领土,双方互不相让,也已有些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为了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晋军也快又派出了时常与李天衢会晤的郭崇韬前来交涉。磁州邯郸,当派遣出的胥吏接引郭崇韬赶至,两人再度相会,李天衢却敏感的察觉到本来便颇有心机城府的郭崇韬再打量过来时,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大王果然雄才伟略,杀溃朱温狗贼,夺他宣武军根基之地,以解我军倒悬之危,如今又发兵前来助诛杀李罕之那背反的贼子,卑下也甚是感激。只不过...昭义军原为我晋军所有,全因李罕之忘恩负义,一时才为梁贼所占。大王兴义师助我军定乱,这磁、洺、邢三州...是否也当归还于我军?” 郭崇韬倒是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来意,请求李天衢能否交出昭义军东面三州。然而李天衢自知就算尚还不可与晋国撕破脸皮,但是以如今这般形势而言,也有足够的底气对李克用说不了,他遂缓缓摇头,又长声说道: “若以法理而论,晋王当初得唐廷赐封,为河东军节度使,可是昭义军藩镇...本来是由孟方立掌控吧?呵呵...虽说唐朝国祚断绝,诸处藩镇相互攻伐,都是以强者吞并弱者疆土...而晋王当初发兵攻打昭义军,孟方立死守顽抗,一直占据磁、洺、邢这三州疆土。贵邦以往与昭义军分治藩镇,长期掌控的是西面泽、潞二州,洺州等地,晋王占据的时日也不算长久。 何况昭义军屡经叛乱动荡,贵邦得而复失,也未曾治理得本地民心向从,而孤挥军前来,固然是晋王同仇敌忾,可除了支援友军,孤也要对本地民众,乃至此番出兵伤损的将士有个交代,而足下如此索要,便要孤交出这三州领土,这...恐怕也与理不符吧?” 385章 迁都,改国号,再下一步? 听李天衢竟一口回绝,郭崇韬面色当即一沉,他脑筋也转得极快,又立刻接口道: “大王既说昭义军节度使原来是由唐廷赐封于孟方立,可那孟方立到底不敌我晋军,也已饮鸠自尽,可是他兄弟孟道却降于我晋国,如今其子也与晋王之女定下了姻亲。如此看他孟家愿意归顺晋国,也自当我军接管昭义军藩镇全境!” 李天衢见说莞尔一笑,从容回道: “哦?那足下又可曾晓得,孟方立可不止孟道一个兄弟,还有孟迁本来降了梁国。而我军进逼河阳军藩镇,那孟迁便开城请降,转而投效到孤麾下。当年孟方立身死,被推举被节度使留后的正是那孟迁,而他当初就是掌控邢、洺、磁三州,如此看孟道效命于晋王,孟迁则肯对孤尽忠...那么孤与晋王分治昭义军,不是正合其理?” 被李天衢这么一反问,郭崇韬反而一时哑口无言。任他再是足智多谋,可理就是这么个理,真要是把话按不好听了讲,当初李克用就是要抢别人的地盘,结果也一直没治理得稳当。潞州、泽州由李克用长期占据倒还罢了,可西面三处州府长年抵抗你晋军,还有李存孝、李罕之搞事之后也曾为梁国所占...... 如今我是凭本事从附庸于朱温的李罕之手中抢来的地盘,怎么就是你晋国长久以来宣称占据的疆土?又凭什么轻易拱手相让? 郭崇韬冥思苦想,却也没有说辞迫使李天衢就范。谈判桌上谁说话底气足,到底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郭崇韬自很清楚,现在的李天衢可不是当初只统掌只统掌义成军二州之地的小藩节度,河东军跋扈霸道的那一套对外策略,对他本来就不甚管用。 更何况李天衢如今又连取宣武、忠武、河阳三镇,已然称霸中原,实力凌驾于诸方势力之上,反观晋国历经险情,实力受损,国力反而也要比李天衢逊色了不少...... 索要邢州、洺州、磁州一事,也只得暂时作罢。然而郭崇韬很快的又向李天衢提出第二个要求: 当初晋王派遣高思继兄弟几人,统领燕云骑众前去襄助大王与朱温交战。而时至今日,以大王如今这等实力,哪里还需要什么客将援军?那么高思继等将官,乃至麾下骑军...是否也该调遣回我晋国了? 李天衢佯做踌躇状,片刻过后,便向郭崇韬回复道: 高思继等人的身份特殊,非但曾为晋王收录,却也曾是隶属于卢龙军刘仁恭麾下的牙将?而如今卢龙军与晋国交恶?高家兄弟几人,并着燕云骑众也是有家难归。刘仁恭如今又趁势吞并横海军藩镇?南面也正与孤治下淄青军接壤?倘若我军与刘仁恭交战,高思继等人本来于燕云之地素有威望?震慑北地牙军,不是更能当得大用? 当然了?高思继等人既是客将的身份?他们是愿意留下来牵制刘仁恭,如此对晋王也仍然有利...还是说愿意赶赴晋国另行赴职,是留是去,全凭己愿?孤也绝对不会强留。 说白了李天衢就是不肯放人?他也清楚就冲着高思继哥几个对晋军的态度,他们肯乖乖的前去任人节制处置...那才见鬼了。 这次前来谈判,郭崇韬却是碰了一鼻子灰,他克制着自己未曾失态,但也只能悻悻而去。比起当初双方交涉时虽然相互也不免算计?但相处的也较为融洽,不过这一次会面却闹得很不愉快?而且两方对于彼此的态度也变得愈发微妙了起来...... 与潞州方面的晋军对持,而李天衢这边正安排胥吏梳理邢、洺、磁三州户籍期间?河东太原方面,不久也传来李克用本人的回复?而亲笔写给李天衢的书信文中大意则是: 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如今朱温狗贼虽然元气大伤?毕竟尚未败亡,以后你我还须好生合计,联手征讨,荡除梁贼,也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性情刚直强硬的李克用,这次竟然认了自己吃下哑巴亏,这也并没有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这反而使得他立刻心生警觉。 李天衢心说若按李克用以往的态度,你小子竟然占了俺势必要取的领地,还敢与老子耍花腔?他也势必要来问罪,大发雷霆之怒。然而已经与晋王打过不少回交道,李天衢心说大概能摸得清他的脾气,李克用与人交涉时的态度很强势,但这也往往意味着他没拿你当外人。 而李克用如今不会直接表达自己的意见,这恐怕也就意味着他未尝不会把现在的友军,当做以后的假想敌看待。只不过二李友好靠朱温,梁国仍是晋国的头等死敌,李克用也断然不会在朱温尚未灭亡的情况下,而另行再招惹强敌,所以他现在也需要隐忍,但不代表他会一直忍下去。 兼之晋军方面,李天衢也晓得本来对自己态度最为友善的史敬思,他明明统军收复潞、泽二州,彼此相距不远,可史敬思却并没有趁着这次机会前来相见,这恐怕也有些避嫌的意味。毕竟立场不同,随着以后分歧与争端的加深,与李克用麾下那些智谋勇烈才干,也终究会渐行渐远。 群雄逐鹿,就算是盟友,说到底也终究是相互竞争的关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各自势力壮大到一定的程度,也终究要兵戎相见。只不过现在我还尚不清楚,与晋王李克用的合作关系,到底还能再维持多久...... 李天衢心中感慨之余,又吩咐胥吏传旨发往治下各处州府。而邢州、洺州、磁州定下官吏打理事务罢了,李天衢犒劳三军、班师回朝,却并没有往原本己方势力的政权中心泰宁军藩镇治所行去。 而兖州瑕丘方面,李天衢妻儿家眷,乃至大多朝廷中枢诸级官员也都携亲族家属,有诸部主力兵马随行。车仗规模浩浩荡荡,而与李天衢一并往汴州开封的方向行去。 一路太平无事,待李天衢挥军再抵至开封之时,也早有大批的力工着手重新修建,官吏日夜督促赶工,重筑当时经受投石机大范围轰击的城防守备体系。 经历过先前李天衢挥军围攻朱友裕把守城郭的那场战事之后,本来城内惶恐的百姓受安抚,逐渐也接受了改奉李天衢为统治他们君主的这个事实。 朱温固然把这一片他的发家根据地打造的富庶繁荣,所以他起码在汴州开封百姓的心目中印象倒也不坏,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而且做了大半辈子的唐朝子民,朱温篡位建元的时日有限,所以开封城中百姓还没有对梁国形成什么强烈的归属感。而李天衢以往施政济民的风评却也甚好,对于绝大多数民众而言,图的不就是个安乐稳定的生计? 如此汴州开封又恢复到以往那般的繁华热闹景象,到处市井街坊间人头攒动。而李天衢与一众亲随,沿着长街直往原本梁国内城宫宇行去,行人百姓见了纷纷避让,也有不少人恭敬行礼。而李天衢换乘了行舆马车,透过车窗朝外面望去,心中念着: 不但开封汴州,已经为我所取,兼并河阳、忠武两镇,也对此地形成拱卫之势。如此按先前计划,迁都至此后,兖王的封号也是时候换了,而要成就那桩大业,时机差不多也已经成熟了...... 386章 奉天承运?只是时机成熟罢了 汴州开封,后来的宋朝国都东京汴梁。最早于春秋时郑庄公在此修筑储粮仓城,按“启拓封疆”之意而定名启封,随后又曾改称大梁。故而朱温以此处为政权中枢,不断的壮大实力,而被唐廷赐封为梁王,又于篡唐之后建立了五代第一朝的梁朝。 而实则大梁的这个称呼,却是因魏惠王迁国都于此而定名。所以李天衢要改王号,选定开封为国都,则有郑、梁、魏这三个国号可以选择。 郑王这个称谓李天衢先前就不是很待见,而梁王、梁皇的封号已经由朱温捷足先登...如此看来更改国号,最合乎法理的就是魏王。而这个称呼,李天衢还是相当满意的。 本来朱温弑帝篡唐之际,便有朝中臣子进劝他奉改封魏王,加九锡,实则就相当于篡位称帝建议还需要完成的最后一个步骤。然而朱温要称帝心焦猴急,谁再碍事劝谏他接受魏王封号,鸠杀、砍头、车裂...所幸一股脑处死,遂急不可耐的再杀唐昭宗幼子李祝,不肯再等候下去。 而如今唐廷国祚既然已经断绝,李天衢决议改国号为魏,早已是王爵,也就相当距离建元称帝的时日,几乎也已是触手可及了。 随着迁都事宜落定,对于百官的任命、乃至地方行政区域的划分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整,其中比较大的动作则是李天衢划出洺、磁、邢三州,再加上魏博军割让的卫州与相州另行组立藩镇,号为扬武军。 而原本的天平军节度使葛从周,与其藩镇牙军将士转调至扬武军,控扼河朔一隅。新近投从的霍彦威也被调派至葛从周帐下,辅佐管理地方军务。 毕竟对于葛从周“山东一条葛、无事可撩拨”的赞言,本来就该是从河北地界传开的。 按史载本来应该是他于梁晋争霸之时,就是围绕着邢、洺、磁三州的争夺战,先是一举袭杀晋军两万余人,并俘虏诸级将官也达一百多人;往东面打,葛从周也曾有过率领锐士突袭刘仁恭,连破燕军八座营寨...诸如此类的辉煌战绩还有很多,震慑河朔诸藩,他在河北的战绩也明显更为耀眼。 李天衢调任葛从周北上,面西经晋军潞、泽二州?便是梁国治下领地?往东面也能对刘仁恭一方势力形成威慑,同时未雨绸缪?眼下便尽早安排?也未尝不是出自以后要针对晋国的用意...... 而除了原本调任至徐泗军任节度使的张归霸,再派遣其弟张归厚为节度副使之外?李天衢分封有功之臣,又任命安仁义为淮南军节度使?柴再用则为节度副使;王重师为淄青军节度使?刘知俊为节度副使;刘鄩为河阳节度使,康怀英为节度副使。上任的各处藩镇,领地皆与外部势力相邻,而宣武、天平、泰宁、义成、忠武...等诸处藩镇治下疆土则统一直属于中央政权治理?忠武军面南对山南东道等地防务?也由京畿军司直接管治。 当然按李天衢设立枢密院,分封的节度使所辖领地,都分布环绕己方势力领地的边疆地域,比起其它势力藩镇权势也都有所节制。唐末黄巢之乱,开始出现大量的藩镇割据?李天衢须确保任命的节度使不会游离于中央集权之外,慢刀子削权?现在也还不是一举废除藩镇制度,而彻底把节度使架空成荣誉虚衔的最佳时机。 分别任命手掌军权的戍边将帅期间?果然朝堂臣子当中,也已有人眼见自家主公实力已经壮大到如今这般声势?也不愿再等候下去。本来是由朱温平日处理政务?召见众臣的大殿当中?早议时便有人出列上奏,朗声表说道: “方今唐祀绝,乱世动荡,群凶恣逆,天下颠覆。全赖大王神武,勘定祸乱,兹难于四方,功德昭于天下。梁贼朱温,犯篡逆之罪;蜀中王建,趁势亦窃伪号,以大王文成武德,远胜朱、王之流,又怎可能再以王爵自居?如今入主中原,威服四海,已是顺天应民,当受天命!臣等文武官僚,皆愿奉大王为帝,恭请受皇帝玺绶!” 李天衢本来以为,最急不可待,要跳出来劝谏自己称帝会是权欲功利心极重的李振,哪知终于又率先建议自家主公称帝建元的,却是严可求。 而李振凭着南来北往谈判交涉的功绩,以及在李天衢帐下效力至今的资历,如今在朝堂中倒也有些附从的官员。本来李振也打算今日力谏李天衢称帝,这两日洋洋洒洒的写了上奏的文书,就等着今天势必要说动自家主公,以成就自己的从龙之功呢。结果却没有想到,却被以往对于李天衢称帝意见不置可否的严可求最先站出身来。 愣怔片刻,李振朝着神情平和自若的严可求望去,他微微咬牙,暗哼一声,旋即也站出身来高声复合。就算先被严可求抢了风头,可今日要说成这等大事,自己也必须要站出来露露脸。 而李天衢也发现不但有严可求,李振乃至与他们他亲近的一些臣子相继附议,大殿之内其他文官朝臣,也没有人站出身来表示反对。 唐廷社稷既然已经覆灭,要与周边其余诸方势力之间相处,现在称帝反而要比称王更为有利。毕竟梁、蜀二国先后已然称帝,而朱温称帝之后,仇家主要也还是那些,但也迅速招拢拉一堆割据势力望风归附。李天衢虽然不承认朱温那个皇帝的法理正统性,可是魏王与梁帝相较,对外宣称的名号也始终要矮人一头。 此一时、彼一时,诸如严可求、高郁...乃至韦庄等谋臣按如今这等形势思量,自家主公重挫朱温、称霸中原,就算要坐稳这片江山还少不得日后要更加殚精竭虑...但是朱温篡唐称帝之时,赵、邺、楚、北平、吴越、荆南...也使得大批割据势力相继上表称臣。而自家主公如今夺下梁国国都,把朱温赶到了关中去,凭什么就不能顶替朱温慑服天下诸藩呢? 这与做得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手握军政大权,实如一国,而尽管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情况又截然不同。在对外的邦交处理上,便如邺王罗弘信、赵王王镕最先畏惧李天衢势大而先后遣使请和,并愿意称臣顺服。李天衢如今改国号为魏,爵位也终究不能再与以后臣服的势力平起平坐。 为了以后合纵连横,打击一方、招抚一方的方针大略。李天衢现在已经需要一个明确的身份,而什么立场能在名义上压过天下各处国王、郡王?那就只剩下皇帝天子这个至高无上的身份了。 至于称帝的坏处?唐朝既亡,终究要做为敌人的势力,无论自家主公称皇还是称王,他们也仍旧会做为敌人,现阶段的李克用、杨行密等雄主就算对此抱有非议,可是他们想必也很清楚,天下群雄大多称孤封王,有称帝野心的君主以后也只会越来越多,而就目前各方势力的实力、名望而言,李天衢才是最有资格称帝的一个,到时候该怎么相处,多半也会一如既往。 而大殿当中,本来极力反对李天衢称帝的挺唐派罗隐,眼见出列认同自家主公开国建元时机已经成熟的同僚越来越多,他嘴唇微动、欲言又止。保唐忠君,可现在唐朝都已没了,唐昭宗、哀宗的宗室子嗣都已被朱温那贼子杀绝,还保个什么?忠个什么? 另寻唐室李家开枝散叶的子孙后嗣...的确太不现实,主公如今这般基业,这世道终究不能更动荡下去...罗隐神情复杂,来回张望,又与张居翰、韦庄等人对视过后,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最终选择噤声不语,默默的恭立,而没有再站出身来再针对李天衢称帝之事表示反对。 387章 册封文臣,与诸方势力的反应 朝堂上群臣大多支持自家主公称帝,少部分人也都保持沉默。李天衢自也清楚武将派系凭战功谋前程,对称帝之事也几乎也都是强烈支持的态度,既然已是众望所归,那也就再没有什么理由迟疑了。 择黄道吉日,李天衢穿天子祭服冠带,在着朝贺服袍的文武百官拥簇下迎苍天,登坛封赏,受皇帝玺绶。燎祭天地与五岳四渎,建元正朔,国号大魏,随后设置公卿百官,乘龙凤辇。按李天衢之意,以建立大一统终结乱世的帝国之意,便下诏以建统为年号,改开封做汴京,而又称中都,似乎这也是喻意这个国家的疆土,也仍将不断开拓...... 群臣随即进宫见驾,上呼万岁。至于对于文武百官的册封,由被任命为内侍省,司掌皇庭禁宫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内坊六部的内侍监张居翰钦点传旨太监,宣读诏书,晓谕殿内近臣授任职事: 严可求被封为由李天衢所改制,而分掌军政的枢密院枢密正使; 罗隐为中书令、王师范为中书侍郎同掌机要,共议国政,而以其他几员近臣共行宰相之职; 韦庄受封司掌纠察百僚、弹劾不法权职的御史大夫; 李振被封为鸿胪寺卿,主掌外宾、朝会仪节之事; 高郁则为户部尚书掌财赋钱谷之政,并以骆知详为辅督管治下钱粮转运诸司; 张全义不但受封太府寺卿,负责国家农桑水利大事,同时李天衢也下诏命其主持继续振兴洛阳民生,修缮宫殿、鼓励百姓农事; 赵匡凝得授任为掌管收藏管理书经图籍的秘书少监,而他这个五代时节有名的藏书家自打投从李天衢以来,对于其它政事向来不怎么上心,然而如今专门让他管理书籍...这倒也是投其所好; 李珣则官至监掌朝集礼仪之事的殿中监,同时也监管太医署行政、教学、考核、研究药理等诸般职事。而唐代太医署与宋代太医局职能类似,却也明显有别于金、元、明、清几朝专门为皇帝宗室、宫廷中人诊治的太医院,兼有御医与发掘培养医生,研究药理疾症的职能,李珣这个大词人又对药理学研究极深?以他的能力而言?想必也能够胜任; 而李珣的兄弟李玹,他不但极好炼制丹药?又是以鬻香药为业?李天衢遂许以他个为宫廷进购沉檀、龙麝、香叠、香炉、香球...等等诸般香具的职事; 至于按正史轨迹曾被朱温封为宰相,如今兵败被擒后也已打算归从的韩建?由于现在还是未曾为己方势力立下什么功绩的降臣身份,是以李天衢暂先封他为唐宋官制二十四司当中列正四品下?协助户部管库藏出纳、权衡度量数?乃至经手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之事的金部司侍郎。 毕竟无功不受禄,李天衢也须注意其他近臣的心思。不过凭着韩建于治政、经商、工事等多方面的能力,只要肯兢兢业业的卖力效命,官路上升渠道自然也将会是一片光明。 还有张佶、罗鄂、杜荀鹤、张乔等文臣?也都被受封至吏部、太常寺、国子监等机构各司其责。然而做为李天衢一方势力的第一个文臣幕僚...皮日休继当年为黄巢伪齐政权效力之后?又一次做得了入直内廷,制诰书敕的翰林学士,只不过他终究年事已高,近期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得李天衢应允闲赋休养?再得赐封,也就相当于荣誉官职。 受过群臣进贺之后?接下来还要受诸国朝贺。当初李天衢一举杀溃朱温大军,消息传出?已引得天下震动。如今又建元称帝,河朔邺王罗弘信、赵王王镕已然对李天衢称臣的割据势力也最先遣使来朝觐庆贺。 而晋王李克用、吴王杨行密方面的反应倒有些玩味。他们没有发檄文声讨?但同样也没有遣使前来朝贺。就算他们仍是王爵?当然也不可能把李天衢看做是宗主皇帝。看来由于朱温的存在?彼此以后仍要做邦交来往,也不会称臣,总之对李天衢称帝一事揣着明白装糊涂,而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 至于其它诸方势力,最先承认李天衢帝位身份,而肯以藩属的身份称臣,并主动遣使前来朝贺的,则是大致占据两浙之地的钱镠。 谁能在中原称雄,我便奉谁为正朔称臣,该朝贡便朝贡,但是割据一方,仍旧保留我治下的自主权。李天衢知道这也是钱镠乃至他后世子孙一贯奉行的国策,五代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甚至到了宋朝立国,钱镠与其子裔都曾派使臣向中原皇朝遣使进贡。 汴京皇城紫宸殿内,由钱镠派遣来的属臣林鼎行大礼施拜,随即便向李天衢恭声禀说奉钱镠钧旨,朝觐陛下、进纳岁币,并乞请李天衢降恩诏册封,改赐钱镠为吴越王。 先前由于朱温使坏,钱镠与杨行密一个受梁国赐封,一个是自封国号,江南地界般出现了两个吴王。钱镠眼下虽然仍在与杨行密较劲,但似乎也不愿因为这等名分上的争执枉自招惹战端。李天衢心说以后也要好生拉拢钱镠,遂也按史载的轨迹,当即应允了钱镠的要求,改封他做吴越王。 然而被朱温封为楚王的马殷,以及占据荆南的成汭等其它当初臣服于梁国的割据势力,以及占据江西地界的钟传等君主尚还有对李天衢称帝的举动做出任何回应。然而第三个公然称帝的势力的出现,也使得天下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竟然又有一方君主趁着这个节骨眼,便要刻意来触恼李天衢...... “刘仁恭据卢龙、横海二镇,自称为燕王,他又侵吞下棣州,非但拒不交还,不肯臣服于我朝。还胆敢调遣部众陈兵于边界,有意对抗我军?” 内城御书房当中,李天衢闻报时冷然一笑,他倒没想到自己称帝之后第一个要来找自己麻烦的,不是退守到长安的朱温,而是北面除了当初从他麾下使计要来高思继以及所部军旅之外,过往也没什么瓜葛的刘仁恭。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记得按史载的轨迹,刘仁恭攻取横海军藩镇之后,他意图兼并河朔的野心便愈发的明显。不仅斩杀尽李克用派往卢龙军的河东军的官吏将兵(其中还包括五代后周太祖郭威的父亲),与晋国与公然决裂,在朱温挥军进入河朔,一时风头正盛期间,刘仁恭便敢主动前去攻打梁国与魏博罗绍威的联军...... 同时敢主动招惹朱温、李克用两大雄主,按说这刘仁恭其实并没有那实力,可是他也的的确确这么干了,揣度其为人秉性,刘仁恭还真就这么狂。 棣州(治下诸县囊括山东乐陵、河北沧县、河北南皮等地)本来属于淄青军治下,而当初朱温派遣朱友宁攻打王师范之时沦陷,尚还未曾夺还,随着梁军势力收缩,魏博军、成德军也已转为向李天衢臣服,棣州便成了一处孤地。可是还没等李天衢收复失地呢,结果刘仁恭从距离棣州更为临近的横海军发兵,这也是摆明了不会买李天衢的账。 方自称帝建国伊始,看来这也要立威了...李天衢心中寻思,本来暂无意攻取刘仁恭治下领土,寻思着留他一段时期也能做为抵御东北面契丹人的屏障。可现在看来这厮不识厉害,以后再对朱温用兵时,那刘仁恭保不准也要再背后捅刀子...如此看来,好歹也须敲打一番,让他知道没那实力,就莫要寻衅非来招惹强敌...... 388章 谋反的可能?现在还不至于 淄青军治所,青州益都。 牙署内的空地中,但听得呼啸的破风声激荡,两柄双手大剑撞在一处,顿时发出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如今按李天衢御旨调任,而成为了淄青军节度使、节度副使的王重师、刘知俊二人正在切磋比试。这两个同样善使大剑的猛将甫一交手,便已展现出精妙绝伦的招式来。 剑光霍霍,围绕在王重师与刘知俊二人周身打转的,浑如一道道裹惊雷闪电。忽的刘知俊刷刷刷一连劈出五剑,忽的剑芒也如匹练一般拦腰卷至。王重师则是气定神闲,抡起大剑又激起一阵阵劲风、“铛!”、“铛!”、“铛!”...的撞击劲响陡起,刘知俊连环攻势,便已被其尽数化解开来。 又斗了能有四五十合,王重师架住迎面攻来的大剑,忽的低喝了一声“开!”,便抡起长剑又是一挑,刘知俊也顿感一股压力传来,他踉跄了数步,忽的虚劈一剑,旋即跳出圈子。他面露钦佩之色,便对王重师赞说道: “兄长果然了得,看来便如前番较量,再斗下去,休说是难分胜负,看来我早晚还要输于你几招。” 王重师也收了大剑,又朗声笑说道: “却是贤弟过谦了,我这等手段,也多走得些江湖路数,若是两人单打独斗更为见长。可贤弟使得更是杀阵上的手段,再论及统兵打仗,愚兄本不及你。方今陛下登基称帝,你我也有从龙之功,如今也得封做淄青军节度使统掌一方。 督管藩镇旧部军旅操习职事,还是你更为擅长,乃至日后我等还要在沙场上再建功绩,依贤弟的本领,如今虽然与我同掌藩镇,做得个节度副使,可想必也能比我谋得个更远大的前程。” 听王重师说罢?刘知俊眼中反而闪过一抹犹疑之色?他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说道: “如今我与仁兄为陛下征战沙场?如今做得开国功臣而被赐封做节度使?的确也可说是功成名就,只不过...?便是我有朝一日也能得赐封统掌一方藩镇,可陛下改制枢密院?虽然治下诸藩节帅保留一定私募幕僚、兵马的职权?可枢密院亦可插手更戎、选官、调任等职事。与它国藩镇相较,我等节度也更受节制。如今于淄青军藩镇当职的,还有些似乎是陛下可以调遣到你我身边的。 陛下的确没有亏待有功之臣,可如此看来?待我等也不是信任有加?心里多少也仍对外戎边统兵的将帅有些猜忌。虽统掌一方,非但这束手束脚的多少有些不快,我与仁兄纵然能再建功勋,古人云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怕只怕...陛下又会不会对我等更加戒备?” 王重师闻言眉头紧蹙,他立刻朝四周观望一圈?随即急说道: “贤弟此言差矣!陛下未必便是猜忌我等,如此也是深谋远虑?唐廷社稷覆亡,不也是因为诸藩割据难以节制?我等终能做得开国功勋?难不成还要重蹈旧朝的覆辙?唉...你这疑三惑四的弊病也当真早该改改?好不容易争来这般功名,也须知祸从口出,咱们投从陛下至今,贤弟这话倘若真传到陛下耳中,要受猜忌,那更不是冤枉了你。 纵然我朝约束藩镇权势,也是为治下疆土长治久安,我也已是知足。否则你还能投往何处去?是去为陛下打退到长安,只能采取守势的朱温效力?还是如今反由我军控扼河朔几镇,也只得任由陛下称帝的晋王?其他各处君主,可又及得上陛下如今这般声势? 想当初我不过在许州不过一介平民,而险些为秦宗权贼军所害;兄弟你只在感化军中做得一介小校,还备受时溥那厮猜疑。如今咱们已经有幸投效值得尽忠的明主,便莫要再有骑驴找马的心思,否则休说有负陛下洪恩,背负个反覆无常的骂名,如此还有谁肯重用?” 王重师与刘知俊同样好习武,又都擅使大剑,秉性相合、意气相投,也是李天衢有意安排,让他们两个与军中协力配合,是以众多将领里面,他们二人待彼此的情谊也最为深厚。 所以听王重师说的合情合理,刘知俊默然点了点头,心中那积攒的疑虑似也打消了几分。然而他刚要向王重师回话时,忽的就见有藩镇中幕僚疾步行来,并高声禀道: “王节帅、刘副节帅,陛下遣使前来,下令命淄青军集结兵马北上,讨伐刘仁恭,以夺回棣州失地!” ※※※※※※※※※※※※※※※※ 李天衢改制枢密院,节制治下诸藩。这般时节剥除私人掌兵、专横跋扈的藩镇牙军权势不能一蹴而就,现阶段逐步收权期间,他也知道受封到各处藩镇的节度使心中或多或少,难免会有些意见。 而以往绝大多数的嫡系心腹都还放心,可是这刘知俊,李天衢毕竟知晓他按原本的轨迹先后四次易主,不但本身就容易被君主猜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这厮背反出走都成了习惯...对他当然也要有所提防。 但是什么事件,又会在什么时候,将引发容易待君臣关系上时常疑神疑鬼的刘知俊心生反意,这事谁都说不清楚,没有确凿证据,李天衢也不愿背负朱温那般猜忌多疑,而无端擅杀大将的恶名。 如今安插进淄青军挂职的,除了有三员巡院司的人手之外,好歹李天衢也很清楚按史载,王重师被宵小诬陷,而遭朱温冤杀之后,当时爵同郡王的刘知俊便立刻举兵造反。观他们以往的交情,这两个人也的确相处的十分融洽,所以只要王重师不会落得个枉死的下场,刘知俊应该也不至于背叛谋反。他为人再是反覆易叛,但造反大事,也总要有个理由吧...... 至少现在而言。 建国伊始,李天衢打理国事,还有许多政令法例需要与群臣商议,仔细进行斟酌梳理。只是与刘仁恭这等占据两处藩镇的势力交战,也就无须他再御驾亲征。 王重师骁勇善战,按史载正是在他担任淄青军节度使留后之际,深得军心,又克敌致胜,打得就是于幽、沧、镇、定等北地州府交锋的北伐战事;至于刘知俊该重用还是要重用,他这个刘开道更是五代时节用兵能力出类拔萃的名将。委任他们二人联手带兵北讨,应该也是够用了。 由于几年前(唐朝景福二年,公元893年)黄河改道,过棣州地界北流入海,淄青军藩镇由王重师、刘知俊二人亲掌的长剑军、开道军,并着几拨牙兵部众,合计四万兵马一路北上,行军顺利,数日光景过后,便已杀至棣州治下。 经刘知俊与王重师商议,如今麾下军旅进入刘知俊管控境内尚还不深,没有后顾之忧。而且刘仁恭巡守边界,很快也必然得知有兵马犯境的消息,不妨先派出斥候探马打探声息,率领军队暂时驻扎下来,以逸待劳,就等燕军方面主动前来。 数日过后,便有军情传至。刘仁恭吞并横海军藩镇之后,便任命其长子刘守文为节度使,坐镇沧州清池县。而横海军与棣州临近,刘守文那边也很快便收到报急文书,他遂立刻点兵七万,并以牙将孙鹤为先锋,浩浩荡荡朝着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这边杀来。 389章 燕国定霸都,抓壮丁的军队 一队哨探军马,迅速策马往南面行来,入了可供军队整歇的营寨,报说在这一片足可供大军普涨开来的平原上,已经有大股的燕军杀来。 王重师、刘知俊闻报之后,也立刻召集部队,率先与几拨部众除了营寨。向北面眺望过去,就见众多马步军众正在集结。成队的士兵纷乱的站成一排排队列。而相距甚远,从王重师与刘知俊朝这边看来,就见远方有无数小黑点迅速聚拢,想必再用不了多久,便将向此处军寨发起猛攻。 几队骑军也跃马奔至王重师、刘知俊身后,一员小校持起号角,毫不停顿,立刻呜呜的吹响起来,成批锐士也都排成密集的阵列,开始在主将的周围摆布开来。只从场面上看,也明显是刘知俊这边的士兵不但排列的阵型更为严整,行动时也明显迅速整齐了许多。 王重师背负着大剑,重甲披挂,眺望对面的军阵之时,忽的沉声说道: “刘仁恭自号燕王,倒当真敢与陛下为敌。不过当初卢龙军久曾与晋军交锋,尚还能在河朔地界独霸一方,我等也切不可轻视了他们。” 而刘知俊策马在阵前兜了两个圈子,他却冷笑着说道: “兄长谨慎,可是你我带兵时日久了,内行看门道,瞧对面摆列军阵的模样,便知来的这伙可不是什么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那刘仁恭是不惜与晋王交恶,也要脱离河东的掌控自据一方。可他若当真了得,前些年也就不至一直忍气吞声的任凭晋军使唤了,如今他又敢招惹我军,便是自讨苦吃! 何况刘仁恭麾下就算有些善战的部众,他从卢龙本镇发兵,估算时日,也尚还到不了此处。这拨横海军杀来的这伙敌军,以为便能击退我军,也当真是小看了我与兄长!瞧他们的阵仗,看来是主动来急于抢攻,如何破敌,我心里大概也已有了主意。”....... 而对面燕军的阵列,虽然汇聚了七万兵马,可是也的确正如刘知俊所言,他们排列阵势的场面乱糟糟的?人头涌动间?还时不时穿来各部将官的喝骂声。 至于那些被使唤着排阵列队的兵卒,很显眼的是?他们绝大多数人的脸颊不但赫然纹着“定霸都”三字?期间有些人的手臂上也刺着“一心事主”四个字(按史载,刘仁恭兼吞卢龙、横海二镇之后“乃酷法尽发部内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备兵粮以从军,闾里为之一空。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定霸都为军号”)...... 吵杂涌动的队列当中,夹杂着很多上至六十多岁的老翁?下至十五六岁的少年。就算是其他正值壮年的士兵?看大部分人的气质模样,也都不似是见惯了厮杀战阵的老兵,反而更像是平素务农的庄稼汉。 按厢、营编制的各部指挥使倒多是卢龙军的旧部,他们挥动的兵刃叱骂威逼,便似是赶牲口一般指挥着这支燕军号为定霸都的军队。不免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很多士兵面色惊惧?再望向不远处凶神恶煞的上司时眼中虽然也不免流露出怨恨之色,可这些士兵也尽是敢怒不敢言?被胁迫着只能放弃原来的生计。 李天衢也晓得这拨军旅的来路,若是他在此?要与这一支军队交锋,也必然会吐槽燕军定霸都?完全是刘仁恭抓壮丁充军而组建的部众。 毕竟李天衢虽有别于其它势力的藩镇牙军以无赖闲汉、亡命恶贼、世代军户、散兵游勇为主招募兵马?可收容的庄稼农汉都是流离失所、苦无生计?当真没了活路,要投军各个自觉自愿。也是经过长期操习后陆续投入到战场当中,并按军功给予优厚的待遇。确保将他们的身家利益与所效命的势力牢牢捆绑到一处,这才能诸部将亲军将士打造成精锐善战之师。 可是刘仁恭强征过来的这些兵,本来好歹在家乡有生计养活家小,却被强制捉来在脸上、臂上刻字,还要自备军粮上战场搏命...就算按史载极盛时兵力达二十万(按《新唐书》所载,《资治通鉴》中记录则为十万),这么一支由强征凑数的兵所组成军队,又怎么心甘情愿的效死卖命? 然而燕军中阵,正有一人戎装披挂,配剑跨马,眺望对面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阵时神情意气焕发。虽然麾下部众刚刚列开一排排杂乱阵型,可他似乎是认为己方七万兵马攻敌军四万,胜算自然也是更大...那副模样,自我感觉显得相当的良好...... 燕国横海军节度使,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亲自统军,心中虽仍不免有些忐忑,可是在麾下将士面前,他也仍要摆出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燕国雄踞燕云之地,意图称霸河朔...就算李天衢如今势力强大,可是他位居中原,处于四战之地,而我这场仗只要能挫败这一路魏国兵马,李天衢还要忌惮关中朱温等势力趁机侵攻,顾此失彼,他又敢倾尽全力来打我燕国么? 还有另一个因由,这场仗,我不但必须要打,而且必须要赢...... 刘守文暗付他父亲刘仁恭已据地称王,那么自己便是王储世子的身份。可是想到他另一个兄弟刘守光...刘守文的眉头不由又皱了起来。 本来我为兄长,可是刘守光太过狂妄,不知长幼有序,近日来似乎也有要与我争嗣君的意图...虽然他好色骄奢,为人不知收敛节制。可到底我坐镇横海军,刘守光却留在卢龙军幽州父王的身边,又拉拢得元行钦、单廷珪等将领为他所用...我在外领兵,也务必要争取建下大功,而让父王认定我为嗣君,这才更有把握...... 刘守文心中念罢,随即缓缓拔出腰挎的佩剑,向前方用力一劈,便厉声喝令进攻。燕军前阵当中,横海军牙将孙鹤听号令声相迭传来,他却是面色霜凝,心中正暗付道: 久闻王重师、刘知俊骁勇善战,绝非是易与之辈。可是少主迫切出兵破敌...我燕国兼并横海军时日未久,麾下强征来的定霸都士卒与魏国这等强敌交锋,又能否打下这场硬仗? 然而军令难违,孙鹤也只得奉命于前阵督战,一片衣甲铿锵之声不绝于耳。还是在各部将官军校的威逼驱使之下,排开的阵列如墙而进,便向着对面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漫卷而去。 烟尘卷天,杀声渐响。坐镇中军的刘守文眼见对面敌军固守不攻,还以为对方因兵力上处于劣势,而受到压制,也就只能陷入被动挨打得局面。 看来王重师、刘知俊昔日也不过挟势立下些战功,到底是名不符实,他们看来也不过如此...... 刘守文心中刚萌生出这个念头,然而交战场面,从一开始的相持不下,只又过了不到大半个时辰,刘守文脸上神情的变化便十分丰富。他从一开始的意气风发,后来变得震愕讶异,直到最后竟是又惊又怒,甚至下意识的拨马要往后撤。 激荡的喊杀声变得愈发响亮,却是有摧锋破阵的敌军所发出的,就好像是退潮的海浪那般,朝着刘守文所处的位置漫卷过来。眼见漫天烟尘滚滚,直朝着自己这边扑来,刘守文眸子中仍满是不可置信,他眉宇间也已流露出骇惧之色! ------------------------- 今日与明后天需要出远门,未必能保持正常更新。尽量更,应该2号之后能完全恢复正常,先打个招呼。 390章 刘仁恭的儿子,一个蠢,一个既蠢又坏 由王重师所统领的重甲锐士持盾遮护在前方,手中的长大兵刃林立,成行成列的组成阵势,面对敌军的冲击兀自岿然不动。 冲杀了一阵,反而是己方阵列有所松动之时。燕军前阵将兵就见阻挡在他们身前的敌军步兵微侧身子,让出一条条道路。出现在他们后面的,有一支杀气腾腾的部众擎起手中兵刃,迈着整齐的步伐便已疾冲了过来。 这支部队绝大多数士兵的身高都比寻常汉子高出一截,身材魁梧,身上也被厚重结实的盔甲所覆盖。只扎堆往那儿一站,便如一层层的堆砌起来的壁垒。此刻却是挥舞起两面开刃的大剑,齐刷刷的举起,又兜头朝着对面惊慌的敌军劈斩了下去。 明晃晃的大剑如墙而进,此起彼伏,也犹如一台绞肉机,寒芒席卷疾落,再扬起时便是碎肉混着鲜血抛洒出来,宽大而锋利的锋刃给予敌军所能造成的威慑,也是显而易见的。 打头阵的燕军定霸都,本来就成军不久,还充斥着大量被强征来的寻常百姓,又哪里经历过这等惨烈血腥的场面?以往有将官押阵,欲逃却又不敢,可是在往前冲,自己这具身子岂不是也要被绞成几截!? 由王重师所统领的长剑都,以及几拨步军士卒士气大振,纷纷大喝着步步往前面逼去。厮杀一阵之后,燕军位于前阵督战的牙将孙鹤眼见前方阵列已有崩散之势,他反应也是极快,又立刻号令三千骑兵从斜侧迂回杀出,从侧翼冲击王重师所部敌军,以试图致使对方步阵疲于应对,无法再如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刘知俊动了。 嗵嗵嗵的战鼓声如雷鸣一般,自军寨当中响起,由刘知俊亲自统领的开道军骑众又有数队从寨内疾窜而出。这支骑军所乘的,也是清一色高大雄骏的战马,坐骑上的劲甲披挂的骑兵一个个身形看起来也都格外的剽悍粗壮! 随着战鼓声起,刘知俊拔出大剑,把锋头朝着前方敌军骑众的方向一指,大喝一声,他麾下那些人马尽皆勇壮的骑士也都抄起了诸般军械,策马先是缓缓轻驰,逐渐加快,直到提速到了极处,整个地皮都在震颤着?就听隆隆马蹄声也在这片平原上骤然回荡起来! 刘知俊统领开道军骑兵以同样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了过去?沉重的战马响鼻声连成一片,锐骑呼啸而至?便如无数把锐利的尖刀恶狠狠的插进了燕军的骑阵当中?沉闷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乍然沸腾。本来也较为善于马战的这一拨骑兵人数有限,便是比拼厮杀也难以抵挡刘知俊所部锐骑的冲锋?就像田里的庄稼那般被犁倒一片。 伴随着刺刃剖开骨肉的闷响声,刘知俊抡剑斩翻一名燕军骑将?鲜血顿时从体腔喷溅出来。他瞪目又朝着北面瞧去?忽的又发了声喊,率领这一大群骑兵并没有朝着在前阵督战的孙鹤那边杀去,而是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兵锋所向?已然是北面的敌军主阵! 这就是燕军主将刘守文在这大半个时辰内所看到的景象?眼见敌军骑众骤然杀出,摧锋破阵之势真是勇不可挡。惊然瞧见那一拨锐骑又朝着自己这边冲来,一股猛烈的杀气似乎也扑面而来...... 大事不好! 刘守文骇得面色煞白,按说曾随着父亲刘仁恭挥军征讨过北面犯境的小股契丹部族,他本以为自己深谙行军打仗的本事。然而王重师统领步军稳如泰山?刘知俊指挥马军所向无前,刘守文这才发觉自己久在卢龙、横海两镇地界?不知山外有山,原来李天衢麾下猛将强兵?当真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再用不了多久,敌军骑众便要杀至自己面前?刘守文根本就没有挥军再撑下去?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要逃命。燕军中阵的兵马随着主将转身就望后逃?军中大小军官仓惶呼喊,就连后阵的士卒也都紧赶着朝北面退去。 就连押阵督战的刘守文都已逃了,那些被迫来到战场上搏命的定霸都士卒受胁迫离开乡里,本来便极度厌战,又如何还肯枉自折送了性命? 嚎哭哀嚎声不绝于耳,大批位于前阵的燕军士兵被王重师所统领的步军缠住,后方还有刘知俊所部锐骑疾驰掩杀...众人士卒弃了手中兵刃,相继跪倒拜伏在横流的污血中,高呼饶命愿降。而与前阵督战指挥的燕军牙将孙鹤,也只得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便率领残部迅速转向,要从战场中尽快脱逃出去...... 这一战,刘知俊、王重师大败横海节度使刘守文,斩首二万六千、得马匹数千匹,擒获燕军各级将校三十二名,俘获兵卒三万余人,所得军器甲仗更是不计其数。而刘守文与一众残兵败将风声鹤唳,狼狈的逃回沧州清池之后,便紧闭城门,又急令快马前往卢龙军幽州报急。 而幽州治所蓟县,新兴修葺的王宫大殿当中,忽的有人厉声骂道: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枉费孤委以他重任,管领横海军,竟然如此轻易便被杀得溃败!难道还要孤亲自统兵前去?邺、赵两国投从李天衢,孤要王霸之业,早晚也就难免与他交锋,可这还只是李天衢治下一处藩镇牙军,便被挫了锐气,这还谈何河朔称霸!?” 暴怒的叱骂继续下去,其中也夹杂着许多让人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除了燕国一众文臣之外,卢文进、韩延徽、刘雁郎等统兵将领也都肃立在大殿当中,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默然不语,很快便又把目光投射向上首那人,眼下也只得等待他们的君王先发泄一通,再行计议兵事。 对于这些燕军的宿将而言,比起当初决议投从之际,如今仍在喝骂不休的主公刘仁恭已经让他们感觉有些陌生。毕竟当年的刘仁恭为人豪爽放纵,与军中不少将官相处得熟络,而且当年攻取义武军易州的战事当中,刘仁恭奋勇争先,又出奇策掘道攻城,不但得了个“刘窟头”的诨名,从那时起也得到不少卢龙军牙将得推崇。 可是自从据地称王之后...刘仁恭本来健硕的身躯发福的十分明显,大腹便便,还愈发的骄奢淫逸。在蓟县大肆兴修宫宇不说,又强征了众多民夫于幽州大安山上兴筑宫殿,遴选居住其中的貌美女子不计其数,又广招道门方式炼丹炼药,明显是一有权就腐败的典型。 然而刘仁恭面色凶恶狰狞,那对招子也在下方一众臣子身上来回瞪视着。他虽穷奢极欲,可仍然确信自己大有机会先做得河朔霸主,进而再去与李天衢、朱温、李克用等诸方雄主逐鹿中原。 所以刘仁恭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的长子刘守文会被轻易杀得大败这个结果,他磨牙凿齿,忽然又厉声吼道: “孤那蠢子兵败,如今非只是棣州,横海军藩镇治下诸州险急。当年孤蛰伏隐忍,利用李克用夺回卢龙军,又苦心经营。兼吞下卢彦威统掌的横海军,如今也绝对不容有失!尔等都是随着孤打江山的攻城,如今战局如此,又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一众文武臣子听了,有人略作思付,正要谏言之时。殿中正位于燕王侧首的一人垂首低眉,他生得与刘仁恭有几分酷肖,只是年轻了许多。本来是战事紧急,这人低垂着头,嘴角却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 兄长,你到底不中用啊...父王恼恨你大败亏输,横海军倘若再有什么闪失,你以后还如何与我争? 391章 你们军中威望最高的将领,现在为我所用 刘仁恭的次子刘守光,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兄长大败亏输,危及到他统掌的横海郡而心忧焦虑。反而窃喜不已,因为大哥刘守文是争夺储君之位的竞争对手,如今丢人现眼,父王待他的印象也必然是一落千丈。 毕竟刘守光处心积虑要实现的野心,可不止是如他父亲那般做个燕王,而要继承这基业图谋做大燕国皇帝。 这份野心,早就已经萌芽。尤其是刘仁恭做燕王之后,于幽州大安山上兴筑宫殿,刘守光瞧见入住其中的莺莺燕燕,就算是自己老子收的美妾,他也已是垂涎欲滴。刘守光要把控大权在手的欲念,更是愈发不可收拾。 大丈夫当如是也...方今天下这般世道,雄主称帝、藩镇称王,而我卢龙军占燕地二千里,又并下横海军河朔冀地,不是也能称帝一方吗?届时权倾天下,尝遍燕云...有朝一日也未尝不会是世间美人,敢忤逆我之人,便让他们个个不得好死!这等帝业,我也当然要争! 即便如今与那李天衢为敌...刘守文行军打仗的本事远不及我,而父王要占据棣州而招惹那等强敌,也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了,若是由我主掌大权...... 而刘守光心中正念时,却听得身旁有人轻咳一声,并低声提醒道:“世子...?” 立刻回过神来,刘守光也意识到自己身处于大殿当中,他面色一整,垂头又朝身边便去。而站在他后列,也是两员身材魁梧,形貌气质上看来很明显也是久经战阵的武臣。 刘仁恭醉生梦死、穷奢极侈,当初卢龙军中牙将也难免有人对他渐行渐远。刘守光好歹现在治军统兵,也颇有他老子当年那般做派。是以燕国军中,也有元行钦、单廷珪等宿将,也以倒向他这一方派系。 先是有元行钦出言提醒,刘守光很快便收敛心神,脸上又做出副恭顺模样。而大殿当中,对面又有卢龙军宿将刘雁郎站出身来,向刘仁恭拜说道: “大王,长世子兵败,退守沧州,想必王重师、刘知俊所部敌众得势恣肆,既然大胜一阵,非但要取棣州?想必也会趁势进犯横海军?以镇慑我邦。 臣以为。敌军如今骄兵之势,如若深入我境?我卢龙军便可趁机发骑众迂回?拦截王重师、刘知俊敌军后路。如此若能使其陷于横海军,想必军心不安?而调遣良将统领卢龙军精锐合围击之,自可反败为胜。” 大动肝火的刘仁恭闻言沉着脸思索起来?他也知道凭燕国的国力不足以与李天衢拼到鱼死网破。可是兼吞得连同冀、鲁之地的棣州要隘?刘仁恭也绝对不想服软交让出去,他下一步的目标是称霸河朔,而邺王罗弘信、赵王王镕都已向李天衢称臣,现在就更不能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制住。 所以也务必要让李天衢知道他魏国就算势大?可是非要与我燕国打下去也将伤筋动骨。接下来倘若战事依然不利?孤恐怕也不能再与他强硬下去了...... 寻思刘雁郎此计可行,刘仁恭面色稍缓,随即点了点头,说道: “的确正如爱卿所言,王重师、刘知俊大胜一阵?盛气凌人,除了要夺棣州?也极有可能侵袭横海军治下疆土...哼!姑且先让他们狂一阵,可是河朔地界?终究还是要由孤来做主! 传孤旨意,调动卢龙军两万骑众?经深、冀、德几处州府?迂回向东。那王重师与刘知俊若要兵犯沧州?我军断其后路袭扰,将这一路敌军困死在横海军地界...如此数面合围,杀败犯境敌军,也好震慑得魏博、成德几处藩镇,以后河朔地界,当须奉孤为尊!” ※※※※※※※※※※※※※※※※※※※※※ 做为昔日安史之乱的根据地,却又是大唐抵御契丹、奚等诸族各部的北面屏障,卢龙军藩镇多有骑军,而河北地势平坦,的确也方便大批骑兵军旅长途奔袭。幽州方面调动了两万骑军,按刘仁恭的旨意迅速出发,朝着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敌军后方包抄而去。 卢龙军派出的骑军部众,有别于强征充军的定霸都新兵,他们打过犯边袭扰的契丹部族,甚至有不少阅历丰富的老兵当年也曾与李克用的晋军硬碰硬过。按刘仁恭想来,就算现在是李天衢一方的敌军占据上风,然而被切断去路,再由卢龙、横海二镇趁势反扑,你王重师与刘知俊再是能打,可又怎能挽回这种局面? 然而孤军深入的弊端,李天衢当然十分清楚。王重师、刘知俊所统掌的淄青军军旅,自然也不会是一路孤军。自汴京启程北上,途径原本天平军郓州,以及北面淄青军齐州...有一路策应淄青军的兵马,很快便也进入同样处于横海军治下,也是属于冀鲁交界地区,北接沧州、东邻棣州的德州地界。 刘仁恭与李天衢各自派出的支援军旅一路往南、一路向北,也正好在德州治下打了照面。然而蹊跷的是,双方派出的几拨哨探轻骑也并没有打起遭遇战,因为彼此部曲当中,竟然还有些是旧识。尤其遭遇李天衢所派出的这一路军旅先头部队主将之后,狭路相逢,卢龙军有些轻骑部众的牙将,竟然上前去拜会叙旧...... “高将军!当初您与家小统领着一众同僚,为李克用胁迫而南迁之后,末将与众弟兄也都甚是想念,也不知高将军可还安好?可末将也万万没有料到...今日竟然会是以敌手的身份与将军相见......” 德州陵县左近,几员燕军骑将滚鞍下马,拜道在地,万般感慨,竟然是在向敌军的主将恭谨施礼。而在他们身后,大批骑兵也都勒住战马缰绳停留在原地,他们手中兵器低垂,也都不敢妄动。 因为在这一众燕军将兵的眼中,面前的那员大将扮相不但显眼,他们也极为熟悉。就算是不曾并肩厮杀,乃至在同一处军司治军统兵的,如今的燕军,而当初的卢龙军藩镇牙军中效力的将官士卒,就没有人不知道高思继的大名。 高思继与昆仲兄弟以雄豪闻名燕地,分掌燕兵,甚得士卒拥戴。而正史中的李克用会担心他势倾一方,并且已有不肯屈从于河东的苗头而不惜将其诛杀;节度使刘仁恭也对高思继极为猜忌、处处提防,无论这员声望盖过自己的将领是为李克用所杀,还是被李天衢给要去,他都乐见其成...那么高思继在卢龙军的威望与名气,也是可想而知的。 李天衢遂有意调遣高思继与他兄弟几个率所部燕云骑众,会集其它几拨军旅前去策应王重师、刘知俊。他也很好奇,当燕军发现他们战场上所将面对的敌人,竟会是当初己方势力军中风头最盛的人物,又会作何感想? 眼下高思继又看见几张熟悉的面孔,他内心也是感慨实多。亮银枪被撂在银鬃马鞍鞯得胜钩上,高思继翻身下马,也朝着面前那几员燕军骑将拱手施礼道: “高某当初有幸蒙众袍泽抬举,只是刘节帅...如今倒是自号燕王,他对我如何猜忌,有意打压,高某为势所迫,只得举家迁离故土的因由,诸位想必多少也都知晓些。如今虽是各为其主,可高某也实不愿与当初同袍兵戎相见,在此我倒要问诸位一句: 以往高某待同僚袍泽,乃至军中儿郎如何?如今卢龙军旧部牙兵,成了燕国的行伍将兵...那刘仁恭自号称王,比起当初,他待你们,却又如何?” 392章 釜底抽薪,不用杀人的绝户计 由于高思继的出现,经历一番掏心窝子的交谈,在场几员骑将当即被策反,选择集倒戈投从李天衢一方势力,虽然也仍有些将官因家眷尚在燕国幽州治下,不便背反,但是也都不愿与高思继这个他们昔日崇敬的燕云名将厮杀下去。 因为高思继那一席话,也是直戳进燕军不少牙将的心坎里。当年他们卢龙军内乱,由李克用扶植刘仁恭上位,不但财赋粮秣征收上贡,任意要兵要粮...晋军方面还直接派出官吏至燕云地界上任,当初李匡威执掌藩镇时期,可是与李克用常年交战的对头,结果被河东军藩镇骑到头上作威作福,众多卢龙军牙将当然心中都憋着一股火。 而刘仁恭当年虽然是被李克用扶持做得节度使,他到底是卢龙军旧部,也曾暗示过众部牙军,卢龙军到底不会一直被晋军控制。他也的确做到了,隐忍一段时期后突然发难,将李克用指派过来的州府官吏,乃至军中河东派系的将兵一股脑杀个干净,卢龙军与晋军决裂,终于再得以雄踞一方。 可问题是...刘仁恭再吞下横海军,自封燕王之后,腐朽糜烂的转变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在大兴山兴修宫殿,使尽手段强征各地貌美女子,成天过着酒池肉林的日子,甚至勒令治下子民将钱财尽数交出,藏于山间密窟,还将挖掘打造的民夫尽数处死防止宝藏的位置外露...... 所以现阶段燕国治下军民,只能以泥土烧钱充当货币使用(按《新五代史·刘仁恭传》所载:刘仁恭“令燕人用墐土为钱,悉敛铜钱,銮山而藏之,已而杀其工以灭口,后人皆莫知其处”)。 做为统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就算不与麾下将士同甘苦、共患难,好歹也要以身作则,有慑服三军的威严。刘仁恭带领卢龙军公然与晋军决裂,要求自治而得以扬眉吐气的牙军部众自然要跟着他干?但时至今日?刘仁恭已是那副做派,做了燕国将兵的卢龙牙军部众生计大多更为困苦?谁又不是满腹的怨意? 可是投错了主子?却也只能一直跟下去,毕竟另投他处也无门路。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高思继的出现?自然就能起到立刻瓦解燕军军心的效果。 仗都还没打,便有数千燕军骑兵直接倒戈。其余不便降从的部众士气萎靡?情知真要是开打?也是必败无疑。高继思到底是燕云出身的将才,对于他往日的同僚也不愿把事做绝,遂又向其余燕军部众放出话来: 我军这一次不会出动攻打,是念在旧时的情面上?但如今毕竟是各为其主。除去愿意投诚的弟兄?奉劝诸位尽早退出德州地界,否则倘若仍然执迷要与高某为敌,那么下一次相会,也就怪不得我不念旧情了。 随后几日,李天衢方面以高思继为主将的先头部队行进多少里?燕军骑众便要退多少里,只得撤出德州地界。而这一路兵马再无法对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构成任何威胁之后?高继思挥军大摇大摆的挺进入棣州之时,当地州府刺史?则选择当即献城投降。 顺利夺回淄青军宣称归属的棣州,刘仁恭既然胆敢与本国皇帝对抗?当然还是继续要狠狠敲打一番。王重师、刘知俊趁势杀入横海军沧州、瀛洲地界?而刘守光与燕国其他州府官也只得死守城郭?而任由着敌军在自己的地盘横行无忌。 然而行军途中,王重师、刘知俊与麾下将士沿途观望处处景象荒凉残破,本来横海军治下人烟辐辏、鸡犬相闻的村镇,如今也大多凋零,很少看见有炊烟升起。大地上处处镇坊村落十分破败,大片大片的良田也没有耕作痕迹。 本来唐朝末世,世间大乱,民生凋零也是常态。然而好歹时局发展至今,各处藩镇相互攻伐吞并,该灭亡的早已灭亡,该称王的称王,战祸不及前几年频繁,按说各地时局也能相对稳定些,大多横海军治下黎民,除了十五岁以下、七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被拉去定霸都强征入伍,只剩下老弱妇孺种庄稼耕地,到底也只能留下这一片荒凉的景象。 李天衢回想当初经历,心说就算都是投胎到了乱世凶年,苍生在哪里谋生的时运也各有不同。譬如自己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正赶上了黄巢、秦宗权残暴害民最为猖獗的时候,可说是从地狱模式开局...而谁要是赶上了两浙钱镠、北韩南郭,甚至起码对自己地盘的民生比较上心的朱温治下过活,那也都算是在这乱世运气好的。 可是寻常百姓,要是摊上了燕王刘仁恭做他们的君主,那还真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刘知俊策马来回观望,也不住的大摇其头。李天衢也早有御令,各处藩镇节度使奉旨出征期间,在外有兵虽有自主权,但是也严令禁止不可进行屠城等暴行,刘知俊、王重师心说就算他们有意剽掠一番,可是沧州、瀛洲等地治下都贫苦到了这般样子,还能抢到什么物资财富? 毕竟沧、瀛等州府治下,村落内民家都不过是些坛坛罐罐的破烂,乃至些破旧的家具,刘仁恭盘剥百姓,不但强征男丁至定霸都充军,还收罗民间所有钱财,哪里还会剩下什么财物?长剑、开道两都,乃至其它几拨牙军部众自然都看不上眼。 相反的是,行军这段期间,沿途经过的村坊中除了脸上神情一片木然,蹲坐在村口呆呆望着那些大头兵的乡民,其余残留下来的妇孺老幼,乃至个别逃脱燕军征令的落拓农家汉,毫不避讳杀气腾腾的牙军将士,会主动前来乞讨粮食。 甚至有些几个面黄肌瘦的年轻姑娘,乃至有些岁数的村妇不惜当着那些大头兵的宽衣解带,尽可能的卖弄风情...哪怕是粗粮糙食,也只求能够换来些养活家人。 这些时日,不曾与横海军治下的燕军厮杀交战,御军严明的王重师却为了管束军纪费了不少心思。毕竟麾下将士都是龙精虎猛的男子,也不是自家主公军纪更为严明的龙骧、虎翼、豹韬等衙内亲军。交战期间,一个个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那东西,忙不迭的拿发放的军粮偷摸去睡人家的婆娘,这他娘的又算怎么回事? 所以王重师下令军旅屯驻期间,各部将士禁止以口粮去与途径村坊乡民进行交易,否则也必将严惩不贷。 “横海军治下贫瘠破败,都穷成了这个鸟样!我军要强攻城郭,可是还须督运攻城器械,只怕还要磨耗许久时日,刘守文这倒不必事先坚壁清野,我与兄长就算扫荡尽沧、瀛两州县城外各处村坊,也是无所获取。 虽然我军得势,可卢龙军于横海军临近,援军朝发夕至,我军久在敌境当中,也是夜长梦多。下一步却又当如何?索性集结军力,先一举攻破横海军治所沧州清池?” 整歇的行营帐中,刘知俊、王重师二人正在商讨军机。而听得刘知俊说罢,王重师思索片刻,旋即却忽的说道: “陛下下旨命你我统领淄青牙军出兵夺回棣州,却也并没有言明是否又当趁势进取横海军治下领土...不过我军杀入沧、瀛之地,若说无所获取,也不见得。若使釜底抽薪之计...我等先前俘获得大批定霸都败军,也多是本地乡民出身,而周围各处村坊就算没钱没粮,不是还有人么?” 393章 蛰伏的乡间少年,横跨五代的政坛奇才 听王重师说罢,刘知俊双眼一亮,也立刻回道: “兄长的意思是,但凡我军途径沧、瀛等几处州府治下镇坊村落,携各处的百姓尽量迁往我淄青军领地?” 王重师点了点头,回道: “正是!陛下不也常说,民为国之本,就算寻常百姓身份低微,可治下没了百姓,各处割据君主便没了立足之本,那还算什么国君?而刘仁恭治国酷厉严苛,恨不得榨干治下百姓的血汗,不但要维持他优渥奢华生计,也更需要民脂民膏维系兵备军饷。 何况我军前番俘获得俘获得三万余定霸都败兵,也尽可以晓谕他们返回乡里,接取他们家眷族亲,一并迁往淄青军领地。如此燕国除了各处死守的县城中挟裹的百姓,大多乡民由我等掠去,要供养燕国财赋、补充兵源的百姓人丁大减,就算不强攻城郭,不是照样也能使得燕国元气大伤?” 刘知俊闻言也是连连点头,随即又道: “趁着刘守文被我军杀得亡魂丧胆,只图固守城郭而不敢主动出战,卢龙军方面派出的兵马,也有高将军也拦截住,对我等构不成任何威胁...燕军也只得任由各处乡坊民众自生自灭,的确也可以尽数掳掠了去。呵!虽说这也算不上是掳掠,燕国横海军各州县百姓,家无存粮,都穷到了极处,哪里及得上淄青军殷富兴旺、钱粮广有?勒令他们随我军南迁,划籍归入大魏国治下,而授以耕田开荒,对他们这却不是天大的好事?” 毕竟当初李天衢于各处战乱之时,趁着麾下有开荒治政能手张全义效力,便着手招抚收容各处灾民,加以时日,势力发展得更为壮大。王重师、刘知俊耳濡目染、有样学样,在眼下这等形势下?也能立刻想到釜底抽薪这条计策?足以对刘仁恭的燕国构成重挫。 何况李天衢当初统掌的义成军地盘狭小,格局有限?初期收容各处流民?也免不得要精打细算。王重师、刘知俊方今赴任的淄青军却是地盘广阔,民生富足。 也是托了原来的节度使王师范的福?方今淄青军钱粮储备,也完全足以赈济迁徙到本镇领地的横海军民众。直到他们从事耕作等各种行当?也开始上缴赋税?服从劳役...燕王刘仁恭治民本来就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那么他费尽心思能压榨百姓的血汗财富,却将得到最大化的发挥,转而流入淄青军的收支当中。 拿定主意?王师范与刘知俊便迅速准备?着手安排人手迁移百姓。保留提防各处城郭中死守的燕军,其余人马分散遣出,再分发赈济干粮,约定日期时限,当然先是由肯降从的定霸军步卒带路?返回各自乡里先对父老乡亲先做动员,便是有执拗不肯搬迁的?除了不许动刀子杀人,该威逼就威逼?能利诱则利诱,总之能“掳”来多少人?就算多少人。 如此各自部曲?奉军令将要把尽可能搜罗到的各处乡民?悉数迁往统一的地点集合待命,随后便分批逐次的往南面淄青军的方向迁徙而去。 而沧、瀛两处州府治下各处破落的乡坊,煎熬度日的乡民惊然发现从南面打过来的军兵成队涌入,先是被吓得乱成一团。 先前眼见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淄青军部众途径路过,也并没有侵害乡里,壮着胆子乞讨是一码事,可他们眼下又大张旗鼓的冲入乡坊,这又是要干什么!? 先前可恨那刘仁恭敲骨吸髓,强征男丁入伍,又刮得三尺,掠尽财物,迫得咱们这些苦哈哈只能使泥钱...挨家各户别无长物,都穷得快穿开裆裤了,结果刘仁恭之后,你们魏国的兵又要来,这还能抢到什么!? 误会了不是?我军不要你们的钱,不要你们的粮,只要你们的人。 结果听得派往各处乡坊的定霸都降卒,与诸部小校晓谕告知,当地乡民这才知道是要他们搬迁往淄青军藩镇领地。随后动员事宜,奉令促使各处百姓搬迁的部曲几乎也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也不必用什么牵制手段,诸地乡民心甘情愿的举家南迁,积极表态,那可说是相当的踊跃...... 就算是故土难离,很多百姓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这一片地方,可是好歹延续香火也都有条活路不是?刘仁恭是没有如秦宗权、孙儒等更为性情凶残的军阀那般纵兵吃人,可是他也都快逼得治下百姓彼此同类相食了。 咱们本来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过活的庄稼汉,可壮丁都被燕军抓去充军,说不上何时在战场上便枉然要送了性命,可燕国仍然横征暴敛,再留下去,这却不是要把人活活逼死? 如此这般,赶往各处村坊招聚乡民的部曲干的热火朝天,办事效率也是极快。只是有不少百姓仍对家中那些破烂仍然恋恋不舍,栓束上独轮车子不成,只恨不得把所有物件尽数抗在身上,淄青军兵卒也就免不得像赶羊一般,督促着磨磨蹭蹭的乡民加快行程,赶赴集合点由同僚部曲接受,才好再朝下一处村坊赶去。 直到由王重师、刘知俊派出的部众经由沧、瀛二州,进入西南面接邻的冀州(宋时改称河间府,后世河北省河间市)信都县治下的一处唤作长乐的地界...... 冀州本来属又名为恒冀军的成德军增领的疆土,按说应处于赵王王镕治下,然而刘仁恭这个胆敢主动去招惹朱温、罗弘信联军的主,意图兼并河朔,于吞并横海军期间,也与邻道藩镇有过冲突。边界领地更迭,是以这段期间冀州也暂时由燕国实际掌控。 同样是十分破败,此间村坊周围荒芜,倒也有几片尚还有人耕作打理的农田。经过派经此处的部曲与本地出身的降卒逐家挨户的告知,那些形销骨瘦的乡民绝大多数也是乐意随军往南迁徙。一时间荒凉的村落反而热闹起来,各处破旧的茅屋外大呼小叫,也都是在催促着自己的家人尽可能的把家中物件尽可能带在身上。 然而在一处茅屋外,有十几个乡民扎堆,却是在为这户人家殷切的搬运物件。而此间人家的主人是个中年汉子,虽然在乡坊中过活,却是一边耕田、一边读书的耕读之家,所以生得倒也有几分儒雅。 当初燕国下征令到各处村坊勒令男丁充军至定霸都,这家主人所幸与几个乡亲躲避了过去,未曾被抓壮丁前去服役,也就没在前番与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军旅战事当中枉自丢了性命。 而这家主人身旁,还有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年郎,也是生得眉清目秀。他们二人虽然举止思文,可都身着打着几处补丁的粗衣,也显得十分寒酸。破落村户,到有邻里乡亲热心肠的前来帮衬,这家主人也连忙说道: “诸位乡亲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寒舍中值当携带得物件不多,冯某与犬子足以经管,搬迁大事,也须各顾家里,在下又怎能受乡亲这等恩惠?” 然而这家主人方自说罢,他对面有个仍然身着残破戎装的汉子便立刻说道: “先生不必如此,是我们家受了恩惠,要感激你教导出的好儿子!唉...我被燕军强征充军至定霸都,非但先前与魏军厮杀险些丢了性命,所幸降从得收容,终得返乡归来,动员乡里乡亲的南迁去过好生计...... 可我家中唯有年迈老母,无力耕作,我再迟些归来,这般时节乡亲生计堪忧、自身难保,只怕据老母便要饿死...也多亏你儿冯道为我这家子耕种荒芜田地,帮衬砍柴收成,我老母这才保得命在。咱虽是个粗人,却也知道知恩图报,好歹先生家有何为难处,也总要尽了心意!” 394章 治世的文人,乱世的书生,理念大有不同 那个唤作冯道的少年听人感恩夸赞,只是轻轻一笑,神情风轻云淡,也丝毫没有以那军汉的救母恩人自居: “田大哥言重了,乡亲邻里本该互助,小侄不过举手之劳,也当不起这般恩谢。” 冯道之父冯良建望向自己这儿子,脸上也满是欣慰之色。好说歹说,劝回那军汉去照拂老母,又让几个同样曾受冯道帮衬的乡亲各顾家里之后,冯道略作踌躇,忽的又对他父亲说道: “父亲,我瀛州景城冯家,迁居冀州长乐,如今却只得移籍南迁,离开河朔地界了么?” 冯良建闻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朝堂昏聩,乱世凶险,为父被罢黜官身不受录用,也只得操持这耕读之家,以耕田事稼穑、丰五谷而养家糊口...我的指望,也都落在你身上,学有所成,而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日后争个功名以求能光耀门楣。 你也的确争气,以往奉养我与你过世的娘亲,照拂乡里,虽清贫,亦是勤奋好学,只以读书为乐事。然而如今长乐乡受燕国管制,你这般年纪,也险些被强征去充军。书生反而要到沙场上搏命,才非所用,我儿又怎能枉然丢了性命?为父早有搬迁的心思,可到处兵荒马乱,怕只怕迁离乡里?也避不过兵灾祸难......” 冯良建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得又拍了拍冯道的肩头,眼中也满是希冀之色: “到底燕王穷兵黩武、不修文政?处在燕国治下?哪怕你学有大成,也未必会受赏识提拔。而苛政猛于虎?咱们冯家本就生计堪忧,日后说不上何时还要被强征充军...然而魏帝文成武德?治下大多州府非但局势太平?民生富庶。这世道到底是小国多灾、寡民多难,我冯家有这等南迁的机缘,这才有出头的时日。 更何况魏帝兴文教,重设科举?招贤纳士之意心切?以我儿才识,应该也不至埋没屈沉。如此也是盼着有朝一日,你冯道也能在史载中留得个名字,我冯氏家世能得兴旺。这非是为父功利心切...如此乱世,没有权势倚仗?而不能争个功名,可怜世间百姓家破人亡、香火断绝的也太过轻易了......” “追名逐利?又是什么坏事?父亲苦心孤诣,寄厚望于孩儿?也是为咱冯家着想,这又有什么错的?” 冯道微笑说着?继而又道: “名利无咎?逐之非罪?过乃人也(名利不是坏事,追名逐利也不是罪过,以此为恶是人的主观想法而已,冯道所著《小人经》中所载),父亲也尽管安心,待咱家南迁安顿,无须为生计忧愁时,孩儿更会勤学钻研,这世间的名利,自然是要去争的......” 冯道悠声说罢,便又返回屋内收拾适当去了,而冯良建凝视过去,虽然因自家孩儿争气心喜,可是心中也不由又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算是家境困苦,可冯良建对冯道的教育一直十分上心,哪怕吃不饱饭,也要供着他读书勤学。而冯道的确勤奋好学,处于清贫时侍奉双亲不但毫不怠慢,还对乡里乡亲是十足的热心肠,经常帮衬,还不求回报,也当真称得上是品学兼优。 只不过...冯良建听自家孩儿言谈,有时候非但显得有些老成,是非观念也似乎有别于寻常读书人。至于到底是哪里有差异,冯良建也有些说不清楚。 若是天下承平时节,吾儿勤学好问,应当能入仕争得一番功名。只是他生于乱世中...或许对于时事的见解与看法,到底会与治世的文人大有不同? ※※※※※※※※※※※※※※※※※※ 包括冀州长乐冯良建、冯道父子在内,沧、瀛、冀等几处州府各处村落镇坊的百姓陆陆续续往集结点迁徙。各路兵卒会师一处,便带着搜罗到的两万四千余户、近十万名百姓踏上了往南迁移至淄青军领地的路途。 横海军沧州刘守文就算得知了这一消息,可是他如今也只得龟缩在清池城中。先前数万大军被杀得一败涂地,军力大减,而刘知俊率领骑众就在沧州地界耀武扬威的来回巡视,刘守文哪里有能力,又哪里敢再主动出城应战? 然而卢龙军幽州方面,燕王刘仁恭听闻他所派出的骑众为高思继这个昔日曾做过自己同僚,乃至下属的将才阻拦,刘仁恭、王重师则携他燕国近十万民众南迁,当然又是勃然大怒。 刘仁恭可还记得,想当初曾经为旧时的节度使李匡威所厌恶,结果被外放只做得一个县令之时,高思继便是在燕云地界闻名遐迩,且甚得军中将士推崇的豪雄。发动兵变,而为李匡威之弟李匡筹所败之后,刘仁恭逃往河东,终于暂且攀上了李克用这一方强大的靠山,这才有机会杀回卢龙军,夺下了节度使的位子。 然而以高思继在当地的声望,以及他的能力而言,刘仁恭自知难以镇得住他,向来猜忌防备。而后李克用公然要他调拨高思继一家子统领所部骑众南奔支援李天衢,以图协力对抗朱温...刘仁恭乐见其成,正好为当时尚未决裂的晋国做得个顺水人情,而抱着送瘟神的心态将高思继送走。 可时至今日,那高思继到底还是要成为自己的敌人,而且还是在燕军中影响力颇深的劲敌...... 然而气急败坏的刘仁恭,当然也不能坐视敌军从自己的地盘掳走十万人丁。他遂又调遣刘雁郎、元行钦、单廷珪三员宿将兵分三路,疾驰追赶,也势必要在南迁的民众进入淄青军地界之前给截杀住。刘知俊、王重师、高思继则率领所部军旅摆开阵势,拦截住各处道路要隘。几场战事,继而又在横海军地界打响。 燕军骁将刘雁郎,当初曾于契丹兵犯平州抄掠之时,趁敌军大意挥军突袭,生擒契丹诸部之长萧翰。契丹遂也只得乞盟纳贿,请求赎回头领,此后很长的一段时期内不敢再侵犯卢龙军藩镇。 然而当时的契丹诸部头人尚还为争权夺势而内乱频发,还没有雄主耶律阿保机整合内部,使得他们这个民族在北地迅速崛起壮大。刘雁郎虽有勇略,但是却撞上了刘知俊这个五代时节统军作战能力出类拔萃的名将,一战下来,刘知俊大获全胜,杀敌五千有余,刘雁郎不得已也唯有引兵后撤,毕竟刘知俊所统领的锐骑部众同样机动性极强,也根本无法绕过这一路强敌,而继续挥军去追击南迁的民众; 燕将单廷珪,则是撞见了旧时卢龙军同僚高思继所统领的兵马,做为燕王刘仁恭次子刘守光派系的将领,他先前也并不买那白马银枪的帐。然而厮杀一阵,自诩武勇了得的单廷珪混战中难敌高思继手中的那杆银枪,腿股挨了一记。燕军部众遇到高思继本来就士气低迷,主将单廷珪又吃了大亏,遂也只得败返而去; 至于元行钦这一路燕军,本来正要与布防于沧州治下南皮县一带的王重师大战一场。然而却闻报说南迁的百姓,已经进入后世山东省的北大门,棣州治下渤海县地界(五代后周时节改划为滨州,地名一直延续到后世),而且两路同僚兵败...虽然元行钦也以雄武壮烈闻名于燕军当中,可他深知再追下去得不偿失,遂也只得含恨退去。 军情战报又陆续传至幽州,刘仁恭闻知后气得差点没吐出血来,然而他再是不甘,为人再是狂悖...却也意识到了与李天衢的这一场战争,再打下去他燕国怕是也耗不起了...... 395章 燕国来使,后世一个群体的先人 十几日后,燕国便派出使者,却是赶往王重师、刘知俊所部军旅营寨,请求暂且休兵罢战,因为燕王也已差拨使臣,赴汴京请罪献纳。不得已,也只得向李天衢低头了。 毕竟再打下去,刘仁恭枉自折耗军力,而且出现大量的人口流失,两个国家也完全不是一个体量。就算燕军举全国之力,抵挡住敌国大军,尚还能保住卢龙军继续苟延残喘,可是国家财政入不敷出,生产力与军力无法得到及时的补充,休说是李天衢这里,就连周边赵国王镕、北平国王处直...甚至北面接邻的契丹诸部虎视眈眈,燕国也就注定无法再有机会壮大实力。 所以刘仁恭先前就算是飘了,现在也只能怂了。而处于他的立场上,李天衢肯不肯接受议和,还是两说,但是也只有做尽可能的尝试。 李天衢在得知这一消息后,还是决议愿意接见燕国方面派来的使臣。毕竟通过多方面的考虑,现在便急于灭掉刘仁恭这一方割据政权,时机显然还不太适合。 因为刘仁恭的燕国战略处境上十分微妙,按史载他与晋国交恶,就相当于狠狠一巴掌打在李克用的脸上。然而当燕国成功得激怒了朱温,引得梁军挥军前去征讨,刘仁恭处境于如今相似,他竟然派出使臣要求晋国援助。 李克用生平最痛恨的仇敌是朱温不假,可若说他第二恨的,应该便是请求他出兵协助接管卢龙军,而后却大肆屠戮他河东官吏的刘仁恭了。可是出自于唇亡齿寒,不能让梁国做大的考量,李克用竟然也会打算保住刘仁恭,而出兵援助自己的仇家。 自此燕国就在梁、晋之间左摇右摆,任何一方胆敢去攻打,它便向其仇家求援,然而刘仁恭之后,他夺权的儿子刘守光啥时候感觉燕国又行了,便还会跳出来兴风作浪。 李天衢也知道李克用与自己的关系,同朱温比较大有不同?己方势力已经在昭义军占据数州之地?如果还要意图吞并燕国,明目张胆的对晋国形成夹击之势...现在彼此的关系好歹还是心里妈卖批?可当面还是要笑嘻嘻?从李克用的立场设想,他也断然不会容许李天衢打着友军的幌子?而一步步的遏制住他晋国的发展空间。 由于朱温的存在,现在与晋国之间的同盟关系就此瓦解?时机也仍恨不适合。而李天衢寻思因为意图吞并燕国?李克用到底会不会就此与己方决裂,如果说这是薛定谔的猫,都有那种可能的话...可是要取卢龙、横海二镇,以后将招致来一个重大的隐患?却是实打实存在的。 那便是将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即将兴盛崛起,也将会对河朔地域构成直接威胁的契丹。 刘仁恭为人狂妄、贪婪,可是他对于打契丹这方面的确有一手。虽说后世有说法他是辽国的克星,专制契丹震慑得他们始终不敢难犯,这也太过于言过其实?但触怒了耶律阿保机那等狠人,照样兵犯蓟北杀得数万燕军大败?而迫使刘仁恭被迫只得采取守势。只不过当时的契丹还要吞并渤海国,震服奚人等部?并没有心思集结军力大举南侵。 褒奖过头,但也没有必要贬低到底?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统掌燕国期间?治国固然是混账?可的确也完全起到了河朔屏障,抵御北面异族的效用。如果想在吞并下燕国,不但与晋国关系将会疾速恶化,由于契丹的崛起,以后又将导致哪种恶果? 以史为鉴,当史载中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即位之后,便给李天衢一个最清楚的答案。 对于比起他父亲刘仁恭更是狂到没边的刘守光,李存勖忍无可忍,直接出兵将他燕国给灭掉,也是一举为父报雠。然而后唐与契丹接壤的领地大增,虽然后来调整了国策,可至少那个时候已经称帝的耶律阿保机,他的野心可是想建立起一个南到黄河,北至漠北的强大帝国。 灭了燕国,李存勖便将面对南面梁国、北面辽国双方的巨大军事威胁。而他这个后唐战神固然顶住了压力,灭了梁朝,先后两次大败契丹南侵军旅,可这也是开了上帝视角的史载评述,他走错一步,也必然会导致亡国之患,期间的凶险也是可想而知。 所以李天衢能够确定,吞并刘仁恭的燕国,那么李克用的晋国很有可能会与己方决裂;以后终究要面对契丹的军事威胁;南面杨行密同样是貌合神离,一有机会也要夺回淮南军故地;还有关中重整旗鼓,意图报仇雪耻的朱温...这就相当于要与方今时节最为强大的几方势力同时战争爆发的概率激增,那等处境可要比史载中的李存勖险恶出几倍不止。 比后唐战神更具雄才伟略,能够吊打四方群雄,进而南征北讨,轻易横扫天下?那是太过于脱离实际的yy网文套路,李天衢心说自己也还没狂到那个份上。 所以燕国来使,该见还是要见,战争的目标既然已经达成,正好借坡下驴,刘仁恭那边也能老实安分一段时期。谈判期间,固然也少不得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过程,但是这次和议终究是要达成的,如此也是向李克用传达出一个明显的讯号: 我国这一次与燕国交战,纯粹是因为边境摩擦、领土争端,可不是因为要算计你晋国哦(至少这次不是),晋、燕两国既也有仇,这边的纷争我军无意插手,可怎么对付刘仁恭固然是晋国的事,但是西面朱温趁机也绝对会有所动作,这个中利害,想必晋王也十分清楚。 汴京内城,召见使者的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正首,瞧着那燕国来使向自己躬身施礼,继而便高声禀道: “燕国主命微臣前来,顿首告罪,因侵犯上邦疆封,以致魏帝兴师讨罪,如今已是过失,望陛下体谅燕云苍生,班召王师,就此止戈罢兵,也容我邦请罪献纳,而拜求陛下息怒宽胥。” 李天衢闻言冷冷一笑,随即长声说道: “请求朕体谅燕云苍生?便无战事,他燕王治下百姓便就安乐?兹尔辽国,不过辖两镇之地,便敢占据我国疆封,以下犯上,理合一举而灭之!而燕王如今才知过错,前来请罪求和,朕又怎知他是否心诚?你燕国可又愿开出什么条件,来劝请朕休兵罢战?” 听得李天衢说及以下犯上,那使臣低眉顺眼着,闻言后脸上也闪过一抹迟疑之色: “陛下可是有意命燕王,也如赵、邺、北平、吴越等国那般,向上邦称臣附从?” “那倒免了,赵王、邺王、北平虽与晋王也有旧怨,可你燕国与晋国仇怨更深,朕许燕王称臣,反要做他倚仗,这不是要与友邦晋国交恶?” 李天衢一边说着,双眼却牢牢盯着来的那个燕国使臣反应。听禀说他名为韩延徽,初为卢龙军幕僚,如今自然也是顺理成章的成了燕国朝臣,不过李天衢却也很清楚,这韩延徽按原本的轨迹,后来还将会有另外一层身份: 这个人,不但是契丹的开国功臣,也是向耶律阿保机提议,而为辽国定下“胡汉分治”国策的倡导者。 396章 卖国求荣?他倒也不算 (前文有看官指出,韩延徽生于公元882年,其实与冯道是同年生人,经核实的确如此。每天码字推剧情之前,不免需要预先查证大量的史料,推敲人物性情,再考虑如何引入文中,可到底还是出了些纰漏。似韩延徽这等年纪,便成了燕国使臣这显然不合理。 不过按主人公与刘仁恭之间的关系,韩延徽按史载因出使契丹而为耶律阿保机所赏识。那么早几年晚几年,韩延徽能出使与李天衢会晤,这剧情相对也能说得过去。他也是的确在二十中段的年纪便去与契丹交涉了,思前想后,还是这么写,而需要做个说明,见谅) 正按《辽史》所述:“太祖初元,庶事草创,凡营都邑,建宫殿,正君臣定,名分,法度井井,延徽力也。为佐命功臣之一”。 韩延徽,本来便是官宦世家出身,他的父亲曾先后历任燕云蓟、儒、顺三州刺史。由于其少年时便才德出众,很早便引起了刘仁恭的主意,遂征召他为幕僚,年少成名,后来转任录事参军,与冯道同掌祗候院,后授幽州观察度支使。 然而刘守光夺权囚禁其父刘仁恭之后,欲与契丹修好,遂派遣韩延徽出使交涉。然而彼时韩延徽却不肯向处于称帝先后时期的耶律阿保机行跪拜之礼,惹契丹国主大怒,遂被扣押,打发他至漠北放马。 可是等到耶律阿保机回心转意,召见韩延徽,而认同他的才学之后,自此韩延徽便脱离了诸藩诸王割据的军阀政权,转而成了辽国国主的心腹谋士。 做为耶律阿保机身边的谋臣,韩延徽参与征室韦、平渤海?出谋划策功不可没。期间也正是由韩延徽极力倡议?辽国须宽待治下汉人,且有别于契丹诸部?择地垦田?赖以谋生。进而逐步演变成了辽国“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北院、南院两套行政体系。 做为一个汉人,韩延徽及得耶律阿保机的信任与重视?便是他因思念故土,曾脱离辽朝投从后唐。而后却因受本来为卢龙军同僚?也降了河东李家的王缄记恨?他又不得已返回辽国,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怒,反而大喜,内外大事也仍由他参与共议?恩宠反而更甚于当初。 韩延徽甚至世受辽国太祖、太宗、穆宗三代皇帝的宠信重用?他在辽国的成功,不但使得韩氏为辽国汉人豪门的大姓,也致使后来这个以契丹人为主体的帝国朝堂当中,历代都涌现出了大批的汉人臣子。 那么韩延徽又算不算是投从外族、数典忘祖的大汉奸?李天衢觉得后人固然有抨击他的理由,但是真要那么说?却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固然由于辽国国主采纳了韩延徽的建议,尽可能能汲取汉家文明的可取之处?大量扩充治下汉人人口数量,正是由于韩延徽促使得辽国富庶壮大?对于中原王朝的威胁也就会更大。 可是无论如何,由耶律阿保机建立的契丹国都会做大?如果没有韩延徽这等极力建议契丹汲取汉家文明?引领汉人臣子大批进入朝堂的朝臣?而使得辽国成为了对待治下汉民相对最为宽容开明的少数民族政权之一...那么这个帝国对中原王朝的侵略性会不会更强?对待汉人无辜百姓会不会更加残忍? 事实上固然也有契丹军掠边寇钞时强掳汉人至北地为奴,需要大量的耕种人口。但是被强征至辽国境内的汉民往往都有田种、有饭吃,甚至还会有上升的渠道,譬如后来辽朝权势最大的汉人摄政王韩德让,他祖父韩知古便是于唐末时节被契丹人掳掠至北境,以奴隶的身份做到了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成为辽朝皇族耶律氏、后族萧氏之后的第三大族裔(与韩延徽虽同为效力辽朝的燕地韩姓,但家世有别)。 而唐末乱世,比起契丹人简单粗暴的手段,韩延徽更多是倡导招募汉人至北面来开垦荒地种田。唐土诸藩割据,战乱不休,又有如刘仁恭这等横征暴敛的国君...实际上已经有大批的汉人逃往契丹,燕国以北,也已经形成不少汉胡杂居的地带。 这么看来,对于不得已背井离乡,而处在契丹统治之下的汉人而言,韩延徽的确是造福于民。而且要定义汉奸的标准,他又有没有出卖过故国与自己的民族,而唆使辽国主动侵攻中原?这个答案,却是否定的。 有别于后来投从辽朝另外的一个汉人,韩延徽一直极力劝阻耶律阿保机莫要与中原王朝开战,还曾向后唐庄宗李存勖保证只要他在契丹,便尽可能保正契丹不会南侵。 南面富庶江山,耶律阿保机当然也不可能不动心,两次都在后唐政权内部出现叛徒带路党的情况下,他遂尝试南侵。结果被李存勖接连教训碰了一鼻子的灰,又架不住韩延徽这个心腹谋臣在耳边始终念叨,此后阿保机遂绝了南下中原的念头,往其它方向扩张,换成渤海、吐谷浑、回鹘、党项、阻卜等诸国各部都倒了血霉...而韩延徽由于极力保持辽国与后唐之间的关系,契丹国志中遂有载: “故终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南牧,延徽之力也。” 当然了,等到耶律阿保机的儿子耶律德光继位,后唐也换成了后晋政权,架不住石敬塘这个儿皇帝自己当带路党...有便宜白占谁不占,辽国一时攻占汴京,得燕云十六州,至此使得中原王朝处在北面帝国的威胁当中,这就是后话了...... 是以按李天衢看来,这韩延徽并不算见着面便该设计诛杀的大汉奸。而且眼下与这人处下些交情,或许日后也会有大用处...他虽面色稍缓,又对韩延徽说道: “燕王要自据称王,这码事倒与朕无关,可他也休要以为,可以在朕与晋王之间摇摆不定,你们燕国与晋国之事,朕也不会插手。所以称臣的名分,就不必了。 可是汝邦请求议和,按朕想来:燕国须割让出德州,且以后不得于两国边界修筑城隍寨垒。还须赔偿钱百万缗、绢二十万、马万匹于我朝,这可又有何异议?” 本来听李天衢说不会让自家主公称臣,韩延徽先是松了一口气。刘仁恭既好利,又好名,明明处于完全被动的局面,可是他既然已经自称燕王,名义上他也不愿意让任何一方势力压过自己一头。 可再听对方要求不但要赔款,还要割地之时,韩延徽脸上又露出为难之色: “陛下容禀,我燕国虽地狭民寡,不及上国富庶,可为表我邦请和意诚,以钱、绢、马进奉请罪,也自当照办。只割让德州...陛下雄踞中原,疆域广阔,又何须在乎这一州之地?割地这一条,在下也实做不得主,还万望宽许。” 李天衢微微一笑,随即悠声说道: “韩支度可要明白,朕既然不要燕王对我朝称臣的虚名,便是要燕国能献予的实利。先前两国交战,不正是要争那棣州的归属?便是一州之地,朕也要争! 此事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支度使若做不得主,还须请示燕王,也自可遣随行使吏回去禀说便是。谈判折冲,非是朝夕可成,韩支度不妨就在汴京暂住段时日,毕竟你奉燕王旨意前来交涉...不就是要尽己所能促成罢战休兵一事?” 397章 笼络不成,你到底还是要去契丹? 无可奈何的韩延徽,也只得暂时留在汴京,继续着尝试要求与李天衢交涉还价。 可是弱国无外交,被动的一方本来便没有什么底气。到底还是要看谁掌握主动权,才是谈判成功与否的关键,如今刘仁恭已被打得疼了,先是有求于人,迫切得希望不会再因战事耗下去了,便注定这只能是一场不对等的谈判。 何况李天衢对于韩延徽这个史载的契丹开国功臣十分好奇,所以亲自召见,这就已经是纡尊降贵了。你要来谈谈别的,我倒还可以好生相处一番,还要讨价还价?行,那就让我朝鸿胪寺卿李振跟你谈吧。 李振那一张伶牙利嘴,非但言语极为犀利,完全占据得主动权口吻非但不在乎尖酸刻薄,而且完全是以威压的姿态。如此李天衢大概唱的是红脸,这黑脸李振唱的也是恰到好处。 韩延徽固然有高才,刘仁恭派他出使前来,自然也有些口辩的能力。可是完全关乎双方利益得失,韩延徽又是处于谈判桌上绝对被动的一方,他起码在口才这一点上,也被李振拿捏得死死的...... 几番会面下来,李振时而冷嘲热讽,时而吹胡子瞪眼睛,完全把韩延徽牵着鼻子走。再谈下去,休说是德州终究保不住了,如果顺着李振有时据理力争、有时不近情理的说辞听下去,也大有你燕国应该也把横海军藩镇一并割让的架势...... 如此又磨耗了一段时日后,燕国幽州方面,刘仁恭起初听闻李天衢还要索要德州之时,固然是百般不愿。但是一直拖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刘仁恭、王重师这边又得李天衢传来的旨意:燕国既然还不肯就范,那就边谈边打吧。 眼见淄青军方面又有军旅要在燕国境内走一遭,继续搜罗其它地界乡坊百姓,准备再搞一波轰轰烈烈的民众南迁运动...邻道可还有北平国王处直、赵国王镕等以往曾被刘仁恭觊觎的势力。趁着燕国如今被动挨打,陈兵于边界,似乎也要有所动作。 到了这个份上,刘仁恭也意识到夜长梦多,割让一处州府,也总好过自己两处疆土都要被周边势力惦记...... 没辙,割吧。 韩延徽这边也得到了刘仁恭的回复,虽然与李天衢休战议和事成?但他这次出使的工作也实在说不上做得完美。喟叹之余?韩延徽遂商议约定德州交割,乃至进献财帛战马事宜的诸例细节之后?便已准备拜辞而去。 虽说后来谈判的过程不甚愉快?可临行前夕,李天衢待韩延徽也很礼遇?安排为他送行。由光禄寺设庭宴,珍馐玉馔、美酒琼浆?然而酒过三巡时?李天衢忽的向韩延徽问道: “韩支度,你有机缘至汴京走访,也有机缘途径朕治下观览一番,又觉得此间景象如何?燕王治下民生?却又如何?” 以韩延徽的见识?他也立刻意识到了李天衢话中的含义。扪心自问,他亲眼目睹汴京城中乐坊管弦不绝、酒肆觚筹交措,处处市井街坊热闹,出入城郭的行人商贾络绎不绝,处处商铺门前车水马龙...这也的确是在如今这般世道难得的繁华景象。 当然韩延徽也很清楚李天衢是赶跑了朱温?把他多少年来好生经营的宣武军汴州给占为己有,但是历经易主战乱?也并没有祸及到这块名城要地,似乎还要比先前更繁荣几分...何况这一路走来?他也亲眼目睹李天衢治下各处州府百姓能安居乐业,民生富庶兴旺?自然也是感触极深。 再想到自己的家乡所在...韩延徽当着李天衢的面也差点叹出声来?卢龙军地界自安史之乱以后?也仍是动荡不安,一百几十年的时间里,总计叛乱犯上的次数,甚至还要多于这些年最是桀骜难制的魏博军。而效命的君主刘仁恭赴任节度使,尤其是自号燕王以后...百姓以泥土做钱,壮丁大多要被强征充军,民生如何安乐?国家又怎会富庶?与李天衢治下领土相较,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韩延徽到底燕国的官,说话自有分寸,他思付片刻,遂回道: “陛下仁政爱民,实乃称霸中原的雄主、安邦定国的贤君。燕王毕竟是戎边北疆的行伍军将出身,掌统燕地、雄踞一方,只是这文治...到底是不及陛下的。” 李天衢微微一笑,也知他现在的顾虑,遂又话里有话的问道: “燕王当初为卢龙军裨校,而如今能据地称王,当然也非比寻常之辈。只不过时至今日,方今天下,称孤道寡者多矣,期间相互攻伐,又已经有多少藩镇节度相继败亡? 这般世道,各处据地自雄的君主,便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小鱼把虾米吃尽了,只怕也快要落到大鱼的肚中...良禽择木、良臣择主,我素闻韩支度才识出众,今有机缘相见,也不知下次再得相会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不必说透,韩延徽当然明白李天衢在暗示些什么,他面色平静,又欠身回道: “陛下过誉,在下不胜惶恐。幸蒙燕王赏识提携,早年征召在下为幽都府文学,终得以光耀门楣,自当殚精竭虑以保住洪恩。而在下万幸得以觐见陛下,也只希望我邦能与上国修好,以后奉燕王旨意邦交前来,自然也有机缘再拜见陛下。” 如此看来,现在的韩延徽,还没有打算要脱离燕国另投他处呢...... 李天衢试探过韩延徽的反应,心下暗叹一声。虽说他按史载趁着出使契丹之际,就直接留在了北地,可那也要等到他在刘守光麾下听命之时,而他老子刘仁恭虽然穷奢极欲、治国无方,可到底还是对韩延徽有知遇之恩的。 五代多变态,而刘仁恭、刘守文、刘守光这父子三人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奇葩。估计再过一段时期,刘守光终究就还是要与他老子的小妾通1奸,暴怒的刘仁恭虽仍不忍杀害自己的亲骨肉,却也要与其断绝父子关系。然而这也会导致称王称帝心切的刘守光会直接发动兵变,抓住他老子囚禁起来,就此篡权夺位吧...... 据传报刘仁恭由于愈发奢侈糜烂,如今燕军中不少宿将已经与他渐行渐远,而倒向了刘守光一方,所以子夺父权的好戏,应该也会照常上演的。 至于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那个草包,也会哭天抹泪的誓师亲自挥军讨伐刘守光,结果却还是要被他弟弟打得满地找牙。按原本的戏码,他借契丹、吐谷浑援兵四万,终于扭转败局,这厮却非要扑到阵前假惺惺的高呼不要杀我弟弟...然而刘守光手下大将元行钦会抓住时机,趁机催马突阵,将其生擒,临阵反杀,他刘守文全家便要被自己的亲弟弟都给宰了。 就算以后时事的发展会出现什么变数,可是刘守光起码带兵打仗、御将治军的能力足以吊打他兄长,而刘仁恭如今恣情享乐,一身的本事只怕也都要废了。所以他们父子三人里面,还是会由刘守光夺下燕国国主之位。 可是待刘守光掌权,他会干出来的事比他老子都要混账糊涂太多。想必是等到那个时候,韩延徽对于自己新主子那一系列的骚操作真看不下去,却得到耶律阿保机的赏识,这才笃定心思就留在契丹。 李天衢念及至此,心说看来这韩延徽,以后终究还是要转投契丹么? 398章 我这暂时消停了,你们还打得激烈 韩延徽恭恭敬敬的拜别而去,从他的反应看来,对魏国的印象似乎也是极好,而李天衢任由他回去向刘仁恭复命,至少现在而言,哪怕他不会为己方势力所用,但也没有意图针对韩延徽采取任何行动。 毕竟不教而诛的事,李天衢不打算做。继刘仁恭之后,刘守光更会作死,那么即便大概能确定韩延徽注定要转投契丹,那么他按说也终究会因思念故土回来一段时期,史载轨迹他是被同僚所嫉恨而返回契丹,不过以后韩延徽重返故土,又会不会处在后唐政权的统治之下,还是两说。 放任韩延徽去契丹,终究要致使异族政权迅速强大,而威胁到华夏正朔?不至于,韩延徽对契丹的作用,更多的是历经三代辽帝不断完善南北官体系。为契丹改制定法,使得其国力逐步强盛,也不是他一人之功。 而唐末时节同样会投到契丹效力的人物,比起韩延徽,李天衢会定性为汉奸,在发觉他如果仍会按原本的轨迹行事便该诛杀的,则另有其人。 契丹是北方少数民族政权,而且会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帝国,那么也必然会对中原王朝会有威胁。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契丹改国号为辽,也正是在辽太宗耶律德光灭亡后晋,一时占据汴梁,袭掠中原时所发生的事。 但是这个民族就算只是相对的,也要比乱华五胡,乃至后来的金、元、清对汉人的包容性更大,对中原征服的野心也更小,不但后来与宋朝签订澶渊之盟,百年无战事,只要中原王朝保持强大,后梁、后唐时节,契丹经过尝试后便不再打算南侵,李天衢寻思若霸业事成,又怎会容得石敬瑭那类人割让河朔屏障之地,任由北面的帝国一马平川杀向中原?韩延徽到了北地,也会起到契丹接受汉化的积极作用?便由得他去。 而李天衢接下来要操办的事?却是要纳李珣之妹李舜弦入宫。 李家有女已长成,几年光景?李舜弦也已是个大姑娘了。她本来俏美精致的五官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李珣身为魏国殿中监当然也乐得自家妹子入宫?又多了一层皇亲国戚的身份。 皇城内苑,毓秀宫云砚轩?当李天衢受李舜弦迎拜,就见她呈淡蓝的星眸?鼻梁高高的?肌肤似玉水灵,体态窈窕,确是十分典型的波斯美人。而李舜弦恭身施礼,嗪首低垂?脸上也不住带着一抹羞涩。 是夜?云砚轩中满是春色,帐中双影交叠,自是莺声喃喃、蝶恋蜂恣,而再接下来,便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次日?早朝过后,李天衢召见王彦章、符存审、解青等几个心腹一并用膳。按着宋时东京汴梁格局?朝中大臣大多集中居住在临近内城的御街府邸中,平时来往也较为便利。与一并打天下的嫡系心腹相处?退朝后的李天衢也不会摆出副皇帝架子,光禄寺珍馐署内侍从呈上上乳炊羊、金丝肚羹、炒蟹...等美食?君臣且吃且聊?也是相谈甚欢。 “纵然我朝重挫燕军?迫使得燕王急于求和,可是晋王那边倒也并没有趁机挥兵东讨,而是要攻打朱温,夺下梁国掌控的河中军藩镇......” 用膳时,李天衢按上报的时事动向与几人计议,而符存审便又接口说道: “如今赵国、邺国臣服于陛下,而义武军先前与晋军亲近,北平王王处直遣使向晋王请罪,看来终究是要臣服于晋国。还有燕国顾盼自雄,不愿向我朝与晋国称臣,河朔方面诸国对持,这等形势看来也仍会持续下去。 而晋王到底对朱温恨之入骨,不过就算晋军夺回泽、潞二州,如今与我军分治原本昭义军领地。陛下又划出东面数州为扬武军,宣武、河阳、忠武诸镇也尽由我军掌控,那么晋军也就不便由河朔的方向南讨,只得往西南面打,趁着梁军为我朝大败,实力锐减,也势必急于攻取河中军,进而兵锋直指长安。” 李天衢微微点头,思付片刻,说道: “我军近期征战频繁,也须休整一段时日,而再要发兵时,西面陕虢军,还有山南东道襄阳军藩镇也势必要夺来。而梁国镇守陕虢军的朱友谦,固然不足为虑,可是再要往西面打,便是潼关险地。 而镇国军藩镇治所华州,位于潼关以西,故而又称关西节度。被朱温派赴辖潼关防御军务的节度使,却是那先前与我军交战也曾占得些便宜的杨师厚,此人也决不可小觑。 晋王也如朕一般,势要突破拱卫长安的屏障之地,而他派遣李嗣昭等几员良将挥军攻打河中军(后世山西省西南部地区),辖河中府、晋州、绛州、慈州、隰州诸地,晋军也唯有向打下那块领地,才能对长安构成威胁......” 正说着,李天衢顿了一顿,随即又长声说道: “只不过那个同样是临危受命,奔赴河中军藩镇接任节度使的梁将牛存节,也不好对付啊......” ※※※※※※※※※※※※※※※※※ 做为李克用麾下最是能征善战的义子之一,李嗣昭也终于得以按照他原本的轨迹出任昭义军节度使,虽说东面几州为李天衢所占...可是他下辖的泽州、潞州治下领土相对更为广阔,与洺州、磁州、邢州的面积大致相当,所以倒也不会显得如何寒碜...... 不过李嗣昭被李克用委以重任,重新整编昭义军牙兵部众,出兵最大的意图,就是要吞掉河中军整处藩镇。先前虽然在那块地盘历经几场惨败,但是李嗣昭调整战略部署,与一并往西南面打的河东军同僚军旅当中,也不乏有善于在山岭地带的部曲。 而朱温先前御驾亲征的二十多万大军却被李天衢杀得溃败,非但波及到其它各路梁军军心动荡,朱温不得已也需要调派兵力,重新划分重点要死守住的防守区域。 河中军重镇,也是梁国丢不得的要紧去处。然而今番由李嗣昭挂帅,兴师动众挥军南下,却是连战连捷,已经攻破晋州、隰州两州治所,又不出半个月的功夫,便将两处的州府治下县坊彻底攻取。 河中军晋、隰二州失守,西南面的慈州地盘狭小,南面接邻的绛州(后世山西省西南部的新绛县),则是河中军治所河中府的北面屏障。拱卫长安的潼关固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固然难以估量,但是倘若由晋军在一举攻破绛州、河中府,也完全可以绕过潼关,长驱直入,而攻打梁国迁移的都城所在长安。 毕竟不止是唐高祖李渊在太原起兵,取道河中,由龙门渡口渡过黄河,进而拿下关中地区,而后定都长安,建立大唐。后来两宋交迭时节,金军大将完颜娄室也由位于五代时河中军治下的蒲津渡口渡过黄河,将宋军杀得措手不及,而在关中大破十六万敌军,而威震关陇...... 距今不远时也有鲜明的战例,当年的晋王李克用,可也是从晋北挥并至河中军,从蒲津渡口渡河,并在大唐国都郊外击败黄巢,而迫使反军退出长安。所以这条进攻路线,晋军门儿清。 兵事险急,河中军丢了晋、隰二州,不久后也将直接威胁到治所河中府,如此梁军大将牛存节,也迅速召集麾下,很快也要针对李嗣昭的进攻做出反应...... 399章 攻守双方,都是史载名将 绛州治所城前,密布的晋军将士挖掘战壕、堆土筑墙事罢,又扎下了军寨连营。看那般架势,他们大举进攻,不再趁机夺下此处州府也决不罢休。 虽然河中军藩镇地界多为山地,输送大型的攻城器具不便。可是晋军也仍尽可能的调动聚集了数十辆投石车,就着城墙城池一点猛攻,试图再从轰塌处涌杀进去。 然而城中守军占据地利,不但好似乌云一般的箭雨来回交织,由投石车抛掷出的巨大石块,也如流星一般正在猛烈轰击着城墙。 终于,再经受不住石块的猛烈打击,一片砖瓦轰然坠落,塌陷下的城墙也只差不多两人的高度。比起旁边高耸的壁垒更易于攀爬上,晋军前阵,也立刻爆发出一阵更为激昂的喊杀声。 “儿郎们!随我杀进城去!” 晋军中大将史俨挥舞着战刀,立刻高声喊道。当初李天衢通过李克用要来高思继那一家子助阵,他势力强盛,如今反而已压过晋国一头,而且朱瑾那一路势力也早已败亡...所以史俨也就没有与李承嗣按原本的轨迹,奉命去支援共同对抗朱温的友军,转而成了杨行密吴国的开国功臣。 然而史俨按史载非但勇猛过人,每临战斗,也是身先士卒。所以眼见得有机可乘,他便立刻以身作则,统领着所部晋军将士要朝着这处城郭发动排山倒海一般的猛攻! 可是城门楼下,有员梁军大将眼见城墙坍塌下一片,仍是面色平静,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半分惊慌之色,他不但貌相雄武威严,身躯敦实粗壮,也当真便如同一头黄牛。 在梁军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名将牛存节,没有留守在河中府,而亲自率部奔赴至更处于前线的绛州督管守城战事。随着他一声令下,一队队劲弩手疾步上前,并朝着城下瞄准了过去。 一排排奋力的弩矢早就已经被搭在弦上,忽的密集的破风声暴起,由城头上射发的成排弩机,听那呼啸凄厉的风声便知穿透的力道也是极为强劲(按《旧五代史·牛存节传》中所载,牛存节据城抵御晋军“以劲弩射之?中者人马皆洞?经十三日,晋军死伤者甚众?焚营而退?郡以获全”)。 冲锋在最前面的晋军将士顿时遭受弩矢打击,一阵接着一阵的闷哼惨叫之声便一直持续着。阵列中相继有人扑倒在地?穿透力极强的、弩矢深深的破甲而入,一时间污血四下横溢?片刻的功夫便不知有多少士兵被射翻毙命。 就算前赴后继的晋军攻城部众冒着弩矢箭雨?搭上梯子从城墙崩塌处攀爬上去,却听见对面也是杀声激荡。牛存节早有防备,就在城墙左近待命的梁军也立刻扑了上去。 凭着地利之便,也不需要多少兵马?就能把此处缺口封堵得严严实实?以史俨之骁勇,又是亲自带头发起冲锋竟也不能寸进,在狭隘的崩陷缺口处鏖战期间,城墙又添了很多具晋军士兵的尸体。 城头上仍是箭如飞蝗,那些正与缺口处梁军厮杀?以及攀着梯子往上爬的军卒连躲闪之处都没有。史俨身处于在攻城部众的前列,也正准备亲自攀上去凭自己的本事杀出一条通往城内血路。 然而周围虽有手下亲兵架起盾牌?为他护住身体,本来弩矢锋簇重重的凿钉入盾牌的声音便是嗵嗵作响?稍不慎的功夫,露出一线空隙?一支弩矢当即便射中史俨的肩头?而且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刺破铠甲?也深深的陷入进史俨的血肉当中! 手中战刀颓然坠落,那等钻心剧痛当真是无法忍受。史俨疼得浑身渗出汗水,他捂着肩头又在惊乱的亲兵掩护下朝着后方退去。这一次的 猛攻,看来也注定要以晋军的失利而告终。 然而当史俨不甘恼恨的回头望去,他的目光也与城头上投射过来的眼神遥遥对在了一处。 牛存节目视又如潮水般退去的晋军攻城部众,虽然把守的城郭崩陷出一处缺口,可是经他派兵部署,主持城防事务,此处城池防守得万分严密,也让来势汹汹的敌军感到无懈可击。 “吾观朱公,气宇虽不能大致和平,真定乱主也,尔盍依之,以取富贵!” “天下汹汹,当得英雄事之。” 前面一句,是牛存节于旧主诸葛爽病逝之后,他父亲所规劝的言语;而后一句,则是牛存节于父亲病逝,服丧期满之后所说的话,便去投靠朱温,而得赐名,由牛礼改称如今这个名字。 朱温到底又算不算是英雄,牛存节也自知很有多人绝对不会认同。可是他性情不但刚强忠谨,倒也认死理,当初既然死心塌地的前去投从效力,牛存节就认准了朱温,这辈子也就只会为他征战沙场、建功立业。 从当初初投朱温时起先也不过是宣武军低阶武官,如今一步一个脚印,也已是独当一面的梁军台柱。对于晋国而言,牛存节在这个时候也像是一处难以逾越的屏障。而他到底本事如何,李天衢也很清楚关于牛存节的史载评价: 武鸷慷慨,有大节,野战壁守,皆其所长,威名闻于境外,深为末帝所重,而木强忠厚,有贾复之风焉。 由此可见,这个牛存节不但野战能攻,据城同样擅守。 绛州是通往关中的咽喉之地,就算晋州、隰州、慈州兼顾不得,只得暂时放弃,此地也绝对不容有失。我亲自前来督战守城,饶是晋军强攻不成,而有意饶过绛州治所意图直接攻取河中府...我军亦可出城截断他后路,届时与西南面同僚部众前后夹击,应也足以荡灭这一路晋军...... 牛存节心中一边念着,一边又抬起头来,眺望向远处晋军主阵。而在那边一对锐利的目光也朝着城头那边望去,就算彼此相距极远瞧不清楚,堪堪也正与牛存节对视到一处的那个人,他心中的想法站在对立的立场上,倒也正合牛存节想到了一块去。 就算起初战事顺利,我军陆续攻下晋、隰、慈三州,可是牛存节就亲自挥军赶赴至绛州死守。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我军攻城掠地至此,也终于有硬仗要打...就算绕过绛州直接去攻打河中府,想必牛存节也是早有所料,事先做下部署,反倒也能算计着要让我军首尾不得相顾吧...... 本名为韩进通的汉人农家子弟,却由李克用收为义子,如今也已在河东派系众将当中脱颖而出的李嗣昭心中思量着。而攻城失利的史俨在一众军士的护卫下退了回来,纵然是肩头剧痛难制,史俨咬紧了牙关,仍旧尽量挺直了身板,而对李嗣昭懊恼得说道: “李节帅,我实在惭愧,枉然折了不少儿郎的性命,到底还是不能杀入城内!” 论资历,史俨在唐历中和二年便就随着自己的义父李克用奔赴长安攻打黄巢,也是晋军中的前辈。是以李嗣昭闻言也连忙赶上前去,而好生安抚道: “将军勿虑,您也已尽全力攻城。只是那牛存节的确了得,把守得城池稳固。且先去好生将养身子便是,要攻破此处,进而直捣河中军治所,毕竟按先前定下方略,此时连日着眼于攻打城墙,试图从崩塌处杀入城内,这般手段既既可说是猛攻,也可说是佯攻啊......” 400章 斗智斗勇,你的意图,我看破了 围绕着绛州治所展开的攻防战仍旧惨烈的持续着,又有攀上了城头的晋军将士伤痕累累,却也只得立刻与敌军进行白刃战。 双方怒目相对、嘶声咒骂,并奋力挺起手中兵刃对砍对刺着,都猬集在了城头附近的区域一处。然而就算那些奋力攀上了城墙的晋军锐卒已经杀红了眼睛。先前经历城头上成排的劲弩压制扫射,能够侥幸杀上城头的士兵,本来便已是五不足一。 后继无力,登上城头的晋军军卒几乎被一扫而空。城头下方,尸身层层堆叠起来,有些位置已足有大半个人的高度。此刻尚在城墙上奋力死战的一名晋军小校癫狂的挥舞着兵刃,困兽犹斗,倒也斩杀了七八个扑倒他身边的敌军士兵。 哪怕自己的性命终究要交代在这了,就算尚还有一丝机会,也要拼死策应弟兄们陆续再攀上城头来!咱们河东儿郎,哪里怕死惜命?尤其是与你们这群粱狗厮杀! “来啊!还有谁!?” 那晋军小校疯狂的咆哮怒吼,那般气概似乎也震慑得周围一些梁军士卒一时踌躇。然而很快的,他忽然感觉到自己被一团黑影所笼罩,正当那小校瞪目望去时,一道寒芒当头劈落,根本是挡不可挡,沉重的大刀从他的肩胛剁入,刀锋直透到胸腔处。这一刀下来,也几乎将他给斩成两截! 牛存节提着锋刃滴血的大刀,他脸上神情既狰狞又透着股凛然难犯的威严,忽然他又大声高吼道: “事急而不死战,岂曰勇乎!?” 同样是威能服众,在军中甚得拥戴,牛存节治军一方期间法令严整,能使得军民安定。并以家私赏赐激励将士。当他听命转任,甚至常有士卒们哭泣相送,不绝于道...是以眼下又听得他这员主将以身作则,奋力抗敌,周围一众梁军将士哪怕有不少也杀得体虚力乏,却也都举起了手中的兵器,随着牛存节一并发出排山倒海一般的怒吼声! 守城部众又好像是打了鸡血,诸般守城器械再朝着不断尝试扑城的敌军招呼过去,看来这一次晋军又付出了不少的伤亡,却依然没有机会夺下此处他们通往关中的咽喉州府。 远处主阵当中,李嗣昭听得城头上有激荡的喊杀声隐隐传来?他长叹了一声?似乎也是在为城头上死战到了最后一刻,却终究没能抢夺下城关的河东儿郎而感到惋惜。 当李嗣昭再凝视向那片硝烟弥漫的城头?他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一团戾气似也覆盖在面庞上。我知道你牛存节擅守,今番要与你交锋?也难免折损不少我晋军儿郎的性命,可是先前早已筹谋部署?尽我所能也势必要攻破你把守的城关! ...随后几日?李嗣昭仍旧指挥晋军进行持续猛烈的进攻。长兵猛搠、短兵乱斩,还有双方弩矢利箭来回对射,滚木擂石如雨砸落。处处血光飞溅,虽然攻城的晋军伤亡更为惨重?地上尸身又积累了不少?而守城的梁军也难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 实则比起终日杀声喧嚣沸腾,场面格外惨烈的城关上攻防战事,还有几路晋军,实则也正悄然向城内靠近...... 自从李嗣昭陆续攻破三处州府,挟威挥军杀至绛州之际?便已经闻战报禀说牛存节亲自从河中府率部前来,接管州府防务。情知这终于是要与硬茬较量?从一开始李嗣昭便想好了两套攻城手段。 当晋军开始在城外安营扎寨、堆砌筑墙之际,也早便有几支部曲奉李嗣昭帅令?开始挖掘地道,意图从地下杀入城中。李嗣昭针对绛州的攻势格外猛烈?也是要牵制住牛存节的注意力?使得城内守军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对抗己方军旅的全力猛攻。 明攻城关、暗掘地道?一段时日过,掘道部众估计已经挖到了绛州治所的城墙附近。 与上面震天杀声截然相反,新掘的地道之内黑洞洞、静悄悄的,有些军士只得佝偻着身子,将打起的火把尽量靠边,尽可能让出条道路好教同僚将挖掘的泥土一筐筐的从另一头都运送出去。 前方还有些打着赤膊的健壮军汉,仍在奋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镐头、铁锹,盘根错节的筋肉上汗水横流,在他们面前软硬程度不一的土块被生生凿开,随即哗哗滚落。身后也有军卒立刻开始收拾碎石泥土,就这样渐渐的掘道再往前拓出一段空间。 估计着大概已快挖过城墙的距离,按李嗣昭的吩咐,又有一员晋军骁将亲自下了地道,准备带队忽然杀出,将城内守军打得个措手不及。却是李克用另外一个义子李存贤也亲自率领一彪军士,也要身先士卒的杀入城内。 本来按史载轨迹,梁晋争霸而围绕着河中军藩镇地域的争夺战中,河中府更名前的蒲州地界面对梁军的反攻,蒲人军民震恐,有降从梁国的意向,就是李存贤放话“吾奉命河中,死王事固其所也”而奋力杀退梁军,稳固住晋国对河中军的控制。 而地下隧道幽闭的空间,还有照亮的火把吞噬着周围的空气,李存贤也感到胸口发闷,呼吸起来都有些费力。但是他当年不得已还投从过黄巢反军,本来以为终究要在几路军阀的反攻下被剿杀丧命的情况下,却有幸在战场上为李克用所发现赏识,不但收他至义儿军中,不久后便也收做了义子。自王贤改名成李存贤后,他的人生这才迎来了转机...... 李存贤知恩图报,自知这条性命就是河东李家的了。为报答义父知遇赏识大恩,纵然往刀山火海里闯他眉头也不会多皱一下。如今屈身在地道里又算什么?只要能掘道城中去,不但能昂首呼吸、扬眉吐气,拿下这绛州,再袭破河中府,届时兵锋直向长安,这便能为义父铲除朱温狗贼而出得一份力! “弟兄们都小心些!我等估计已快掘到城中,还须斟酌议定从何处杀处,一冲出去便要玩命搏杀,此前也不可惊动了上面的梁贼!” 李存贤握紧了手中狭锋钢刀,随即又对周围的军士嘱咐说着。然而前方抡动镐头正在发力往泥土里凿,掘道经验也甚是丰富的军汉忽然听见镐、锹陷凿击所发出的响声有些蹊跷,他咦了一声,旋即便立刻向李存贤报道: “将军,似乎有些不对头!” 李存贤闻言登时警醒,而又是几镐砸在前方的泥土上,忽的大片崩落。正在地道内埋头卖力的晋军将士突然发现前方霍然开朗,不再是地下得土石,然而却另有一条地穴便如阻隔带一般,已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这是挖得与城内梁贼预先也挖掘的通道连到一处?李存贤立刻回过神来,不由狠狠啐骂了一口,他也立刻意识到: 既然敌军也挖下地道,看来也是料定嗣昭攻城的手段,便是要掘道攻城,牛存节这厮也早有准备(按《新五代史·牛存节传》所载,本来应是牛存节据守泽州与晋军交战时“存节入城,助泽人守,晋人穴地道以攻之,存节选勇士数十,亦穴地以应之,战于隧中,敌不得入,晋人解去”)! 401章 川蜀王建,也要有所动作了 既然预先也掘下地道,守城的梁军当然也早有准备,值守的士卒早听见动静,便立刻奔走示警。不久后,狭窄的空间内鲜血迸溅,时不时被利刃剁砍的肢体被生生切割,惨叫声也在地**不断的回荡着。 李存贤擎刀在手,陆续砍翻几人,寒芒从迎面杀来的一个梁军步将颈项狠狠的掠过,惨红的血液喷涌,虽然他一刀斩杀拦在面前的那个敌将,可还来不及喘息,斜侧又有两员梁军士卒嘶声咒骂着,抡起手中兵械且搠且砍,便又朝着李存贤的身子上招呼过来。 狭锋钢刀卡在了那员步军的颈骨间,李存贤索性撒手,又使出他最为擅长的角牴手段。先是一刀斩来,李存贤侧身一避,旋即使出借力打力的手段,探手抵住那人脖颈,往旁边狠狠一带,那员抢先出手的梁军士卒的面庞重重的砸在土壁上,鼻梁立断,鲜血横流,也当即晕死了过去; 另一个挺枪刺来的梁军士卒也搠了个空,李存贤趁着他往自己怀里撞来,立刻将这军士的脑袋夹在臂弯当中,旋即发力一扭!“喀嚓”清脆的响声乍起,便将其颈骨给生生扭断! 可是...这也已经是李存贤的极限了,到底地道的空间狭窄,只能容得几人冲杀到前面。对方也掘开地道阻隔,仍能占据地利上的优势,只须少量的人手,便能将晋军好不容易掘开的道口堵得严严实实。 毕竟也不是能在地底下来去自如的土行孙,李存贤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仍旧试图杀出条通路,可眼下徒手面对前面嘶吼着探出兵械的敌军将兵,他也只得后撤。而当李存贤摩肩擦背的后退之时,与他一并冲上前方厮杀的麾下军卒性命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快速的消耗着,尸体层层叠叠摞在一处,可供在地道内穿梭的洞口处又多出了不少阻碍...... 不得已,李存贤也只有率领残部从地道中退出。哪怕再是不甘心?磨耗下去?只怕他们也都要直接悉数长眠于这片土地下。 直到李存贤恚怒得与其余将士摸出地道,并懊恼的报说过后。李嗣昭眼见自己这个义兄弟衣甲上也满是创痕与血污?又出言安抚一番过后?他也很清楚有一个军令固然不愿意下,当如今看来也有最后一条计策可使了..... 就算李嗣昭在战场上能够随机应变?也是足智多谋的智将。可是攻城战本来便有颇多限制,到头来也无外乎攻破城墙、抢夺城关、掘道潜入等手段可用。 而敌将牛存节指挥有方?守城部众三军用命?想必军资粮秣储备也甚是充足...所以就算麾下将士红着眼睛发动狂攻,却仍然难以对梁军构成真正的威胁。李嗣昭虽然急于攻破城郭,但是他作战时头脑向来冷静清醒,看来强攻到底是不成了?次日李嗣昭看似当机立断?很快便传令三军,往西北方向退去。 牛存节眼见晋军退兵,先是想到今番终是抵挡住了晋军的攻势,本来打算趁机扩大战果,再一举夺回河中军沦陷的晋、隰、慈三处州府。可是正当他要下达军令之时?却又忽然警醒,并暗付道: 那李嗣昭是晋国军中的后起之秀?素得李克用重用,而他受封做昭义军节度使?听闻他先前与我梁国厮杀的战绩,也的确是个劲敌。我是仗着城防之险?小心应对?使得他无计可施?可是真要是在野战彼此时势、军力对等的情况,我与李嗣昭孰强孰弱,犹未可知。 而他今番信誓旦旦的要夺下河中军藩镇全境领土,攻城不利,他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吧...... 想到这一点,牛存节踌躇了一会,终究放弃了出城趁势追击晋军,再图谋夺回三处军州的打算。毕竟晋州、隰州与慈州,战略的位置相对不是极为重要,以后再图谋夺还回来,而河中府与绛州,现在却绝对不容有失。牛存节遂下达军令,先遣小股快马斥候密切注意晋军动向,随即吩咐麾下众部仍旧不可大意,还要尽快修补城防,并派出幕僚前往长安禀说军情。 几日后,位于绛州治所西北面一百二十余里处的山峦密林间。李嗣昭默然不语,又环视向身旁吊着膀子的史俨,乃至李存贤等一众同僚袍泽,他忽的长叹一声,又道: “罢了...那牛存节非但擅守,用兵亦是谨慎稳妥,终究攻破不了绛州...也只得尽快调遣官吏督管晋、隰、慈三州事宜,整顿防务,好歹也能对河中军南面境土形成威压之势。只是今番...也只有退去了。” 如果牛存节会因打退攻城敌军而得意忘形,立刻试图趁势出城追击,按李嗣昭的部署,他不但会在此处设伏,先前已发快马赶赴同僚军旅屯驻的去处报会...牛存节倘若挥军赶来,还会有史建瑭、李嗣源两员晋军骁将会迂回抄断他的后路。 不过牛存节仍然没有中计,李嗣昭自知如今便只能当真撤军了,而将无谓的伤亡减至最低,再填命去攻,无外乎枉自折送军力,看来也就唯有暂且退兵,以后再试图打通这一条通往关中长安的道路。 晋、梁两国在河中军藩镇地界打响的战事,以李克用又夺下三处州府,但是仍然没有圆满的完成预定计划而告终。战报传到了宣武军汴京这里来,李天衢寻思这也完全在自己的意料当中。 牛存节擅守之名当之无愧,按史载他能迅速预判形势不等朱温诏书便及时救援兵家要地,以及什么“劲弩洞体”、“掘穴防敌”、“凿井守城”等经典案例等大多都是与晋军的交锋中做下的。就连遇到了周德威等名将也照样让他无攻而退,每次被梁朝压制的晋国起势,反攻猛打要隘地域时也多是由牛存节力挽狂澜,稳定住了局势。 若不是按原本的轨迹牛存节患上了消渴症(糖尿病),却因梁朝已到了末帝时节仍要担负大任,硬撑着督管军旅致使病情加重而亡...就算是大势已去,或许梁朝还能再多撑一段时日。 而今番与牛存节交锋的李嗣昭,彼此对于本国的作用而言,在军中都是中流砥柱,也都是五代时节将领中全明星级别的人物,很难说得上谁要比谁更能带兵打仗。不过这一次牛存节既然是防守一方,到底还是李嗣昭要达成战略目标的难度要大了许多。 镇国军杨师厚、河中军牛存节,朱温派遣这两员名将,成为守护长安的两处坚固的屏障...看来近期内还是无法灭亡梁国......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不过现在河北诸方势力虽然彼此对持,不过臣属主从的形势大概明了。天下也不止是我与朱温、李克用,乃至河朔诸国这几方势力,时局发展到如今这般局面,由我占据中原,反而迫使朱温转移根基到了关中...时势非但已不同于史载轨迹,想必其他诸国诸藩,根据自己的战略形势,也都将会做出有别于原本轨迹的动作吧...... 而没出几日的功夫,便有内侍官疾行来报,禀说蜀国王建,寻径派遣使臣而来,也终于抵至汴京,而要与“友邦国君”李天衢共议大事。 402章 当年隔岸观火,现在你倒主动了 并非是在汴京内城召见外邦使臣的大殿当中,而是李天衢的御书房内,蜀国来的使臣也甚是恭敬,肃立等候,直待李天衢亲自到来,便立刻上前施礼。 走的不是正式两国邦交的流程,王建遣此人前来,倒也有些偷偷摸摸的意味。他先是寻到了蜀地出身的李珣官邸,报说是乡土故交前来探访,直到面见得李珣,才又报名了自己的出身与来意,请求能呈报大内,希望觐见李天衢。 李天衢心说我统掌的势力,目前与王建所建立的蜀国并不接壤,他北出蜀道,是朱温掌控的领地,往东行,则荆襄、荆南一带则也都属于梁国下辖的封疆大吏与臣服的割据势力统掌。所以蜀国要与我交涉,也有佯装谨慎的理由,此举又是明显不想走漏风声惊动朱温,看来王建也是打算趁火打劫,而要对梁国不利了。 “在下王宗弁,奉吾皇御旨,有要事与陛下相商。久仰陛下文韬武略,如今震慑诸般,雄踞中原,在下有幸觐见陛下,实感荣甚幸甚。只是为免走漏风声,不可让朱温察觉,如今乔装商贾前来贵邦,又不曾奉表上请觐见,万望陛下海涵。” 来的这个蜀国使者言语恭敬的很,而他报说了自己的名头,李天衢倒也大概知道他的出身与来历。这王宗弁,本名鹿弁,也是蜀国皇帝王建所收的养子之一。 不过按五代时节文臣武将流传到后世的名声,比起当年奉李克用钧旨前来密议的郭崇韬,这王宗弁的分量可就差得多了。李天衢心想这倒也是,相较于李克用以十三太保为代表的文武才干,王建手下那批人在后世的知名度也要差上好几个档次。 李克用热衷于收义儿,朱温也认了不少干儿子,可是他们两个加到一块,都还不及王建大肆受假子义儿的数量。那前蜀政权的开国皇帝可是收了一百多个义子,似乎也都是“宗”字辈的,只不过数量虽多,真正能挑起大梁的也甚是有限。 而且王建认义子的行径?更像是对麾下有功之臣的一种赏赐?通过这种方式维系君臣关系,他这个蜀国皇帝御下看来也很没有安全感。然而王建认得多了?其中龙蛇混杂、良萎不齐?其中仗势弄权、作奸犯科的大有人在。真有能力者,反而更容易会引起他的猜忌?所以收的义子虽多,王建又翻脸处死的干儿子却也不少。 而这王宗弁按史载轨迹也曾犯过王建的忌讳?不过终得化解打消了他义父的猜忌?得个善终。看来为人处世上有些眼力价,也难怪王建会派他前来交涉密议。 心中寻思着,李天衢示意王宗弁安坐,便道: “蜀帝起于忠武军?昔日讨伐王仙芝有功?而后身为忠武八都将,赴巴蜀迎唐皇圣驾。亦曾宿卫京师管领神策军,终入蜀地,一统两川,而据地建元称帝...如此事迹?朕当然早有耳闻,只是彼此相距遥远?无缘不曾相会。而蜀帝派你前来,与朕密议?应该是打算合谋对付朱温吧?” 王宗弁闻言连忙躬身点头,又赞说道: “陛下果然圣明!吾皇虽立国建元?本来也忠于唐朝?只是唐廷社稷为朱温所灭?吾皇据两川之地,得巴蜀军民拥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而合当称帝建国,以镇两川疆土。 朱温贼子,纵观其当年行径,到底戕害邻道、奸险暴戾,当年更是倒施逆行,夺唐室、灭唐祚,流毒天下,犯下大恶,一时气焰熏天,先后又与晋、吴等国尽皆交恶,所幸有陛下扼其声势,如今趁机已当加诛绝。 而陛下雄霸中原,吾皇亦是钦佩不已,今愿也与贵邦联合,共讨朱温,分取其地,日后吾皇与陛下东西帝据一方,修好来往,却不是天大的好事?” 怎么着?当年你王建去怂恿晋王李克用称帝,是说南北帝据一方,共谋征讨朱温,结果使臣却直接被李克用给轰了回去。如今我是已然称帝,你便又按当初的套路,又跑到我这来撺掇了? 李天衢面上神色如常,内心却冷哼一声,又暗付我与李克用、杨行密以及当初执掌淄青军的王师范早就共同举兵,誓师讨伐朱温。那时候也遣使臣前去知会蜀国,可那时候你王建为何不见半点动静?怎么现在倒这么欢实?说白了不还是不见兔子不撒鹰,风险你不想担,有好处便拼命要往上冲? 毕竟王建的鬼心眼很多,他如今的图谋,其实与史载轨迹相较对朱温的态度也十分相似。朱温灭唐立梁,王建紧跟着便立国称帝,也与李克用、杨行密、王师范等势力一并发檄文声讨梁国,可只有他雷声大、雨点小,占据着蜀地骂朱温是乱臣贼子,结果就没打算出兵征讨过。 而前蜀终究要采取的国策,也将会是与占据中原的政权保持良好关系,所以王建本来会避免与朱温发生冲突。若是割据关陇的岐国李茂贞一方势力还在,蜀国会以其为缓冲地带,回避与梁国出现争端。 可是现在占据中原的,却不是梁国,朱温反而成了他的邻居,而且也未尝不会打算兼并蜀国。就算前蜀建国之后,为了对外扩张所发动的大规模战争较少,可王建并非没有扩大疆土的野心,往北吞并秦、凤、成、阶等甘陇州府,意图向东拓展疆域,会有兼并巴东荆南地域的打算。而现在那几处地盘,也都处于朱温及其附属势力的掌控之下。 现在朱温又要苦苦抵挡我军与晋王的进攻,王建眼见有机可乘,这个时候固然要跳出来分一杯羹...李天衢大概也能料定蜀国那边的意图,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哦?蜀帝也愿为讨伐梁贼而尽一份力,朕固然也是乐见其成,而蜀国打算与我等联手,可已有联合出兵的计划?” 王宗弁听罢,便立刻禀说道: “吾皇自然已有部署!非但在下奉旨,前来觐见陛下密议,也已遣使赶赴晋国。议定共同出兵的时日,届时由晋军南下,再度攻打河中军;贵国则可兵发陕虢军,夺其藩镇疆土,进逼潼关; 而我国往被出蜀道,攻梁贼甘陇关中,亦可对长安构成威胁,往东另派一路兵马,夺川东夔州,震慑荆、归、峡诸州,毕竟荆南成汭,先前也曾向朱温称臣。 如此朱温三面受敌,如何应对,由此吾皇与陛下、晋王联手共讨梁贼,自是大事可成也!” 李天衢闻言却呵呵一笑,随即悠声说道: “如此说来,晋王取河中,朕取陕虢,各夺梁国治下一处藩镇。蜀帝则可趁着朱温抵挡东面两路兵马攻势,突然出兵袭掠甘陇,甚至图谋长安,还意欲兼并巴东、荆南诸地,真能如他所愿,非但是山南西道,届时是不是还要觊觎山南东道领土? 呵呵...朕虽然也有意与蜀帝联手,然而他果然是老谋深算,此时邀朕与晋王联手出兵,图谋一举夺下蜀国北面、东面的大片疆土,他胃口的确是大得很呐...可是如此一来,蜀、梁二国也要开战,你们当真以为朱温便是那么好对付的?” 403章 相互利用,然后各凭本事呗 听李天衢的语气,对自己的主公王建也有些揶揄调侃之意,王宗弁面色微微一变,当然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之态,略思付一番,他便立刻说道: “贵国经陛下治理,固然强盛非凡。可是吾皇自从占据蜀地之后,知人善任,以致使麾下各尽其才。整顿吏治,又经过减轻赋税,招募流亡,方今人丁兴旺,亦是国富民强,经过休养生息,秣兵历马,三军将士征战自肯用命,我朝二十余万甲士,也足以分两路共讨梁贼。 也非是吾皇有意怠慢陛下与晋王,毕竟我朝北与朱温接壤,往东山南西道(后世陕西汉中、四川东部、重庆西部等地区)大半疆土,也为我蜀国所取,如今又我朝经长江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这三峡之地,讨伐荆南也有地利之便。如此正可策应贵邦与晋国,不也能牵制住梁贼的兵马?” 前蜀政权现在若说国富民强,大概倒也不算这王宗弁自吹自擂。可是王建治国,虽然使得国力昌盛的很快,但走下坡却也很快。百姓对于他而言,固然不会像一些残暴的军阀那般,把治下黎民当成可以在任意时期肆意收割的韭菜,然而王建对蜀国百姓的手段,却是养肥了再宰。 起初减轻赋税,大力恢复生产,可当政后期王建便开始征收苛捐杂税,严重到了他见蜀中蚕桑市场繁荣税,又要加收重税,结果导致蜀中百姓恐慌,便将本地桑木、柘木砍伐一空。而王建后来众说纷纭的一种死法,就是他于临终之前,恍惚间曾看到许多因他横征暴敛而被逼死的百姓前来索命,受了惊吓,旋即便一命呜呼...所以前蜀这个政权虽然国泰民安过,到底不能长久,也不过传了一代,共计十八年便亡国。 李天衢当然也不会对面前的王宗弁说及这些,他佯做思付状半刻,随即便道: “你所言虽也有些道理,而晋王急于攻取河中军藩镇,以打通进军长安的道路。可是朕要往哪里打,也未必非要由蜀帝授意。蜀国非但欲取甘陇诸州,还觊觎东面荆南成汭的领土,接下来却又如何?是要往北打据守荆襄的高季昌?还是南面的楚王马殷? 而蜀帝要拿下荆南,能否拿下,也由得你们派兵去打。至于山南东道,荆襄之地,也与我朝治下豫地接邻,这不也是有地利之便?如此倘若蜀国占荆南、我朝占荆襄,分治鄂地南北一方,以后倒也能多做邦交来往。” 王宗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大概也能了解自家义父,蜀国国主王建的图谋与顾忌。若是可能,与李天衢之间的关系也只是相互利用,一并瓜分朱温治下疆土便罢,除此之外两国最好留出缓冲的区域,彼此各过各的,也避免多生事端。可双方都已称帝,而且显然如今李天衢一方势力更为强盛,王建又怎么能使唤得动对方该往哪里打? 不过只要能促使李天衢、李克用与我国在同一时间举兵,如此已是达成目的了...王宗弁遂连连称是,还逢迎说也盼着日后能多与贵邦来往,便又道: “听陛下之意,已是愿与吾皇联手,会同晋王一并出兵,而共同讨伐朱温了?” “毕竟我朝接连用兵,夺回义成军,接连进取宣武、河阳、忠武诸镇,取河朔诸州,还曾与燕国交战...如今人困马乏,尚需安顿整歇。晋王也是亦然,今番攻取河中军三处州府,想必也须休养一阵。按朕想来,少则半年、多则十月,便可与蜀国、晋国从三路出兵,共讨梁贼。” 从李天衢这边得了个准话,王宗弁也十分痛快的表示这边回去向王建复命。数月后也还会前来觐见,根据魏、晋两国各自实际状况,而议定一并出兵讨伐梁国的准确日期,随即便拜别而去。 就任由着王建大占便宜,利用己方势力与李克用这边牵制住朱温的主力,而让他大肆兼吞梁国以及其附属势力的地盘?李天衢心说那倒也不至于,就算是朱温腹背受敌,也未必会让王建予取予求。 毕竟前蜀政权的军队,按史载轨迹与李茂贞的岐国交战次数最多。而李茂贞当初所统领的牙军战力如何?欺负唐廷皇帝的御林军他最行,却也是属于被李克用、朱温轮番吊打胖揍的人物。 然而王建与李茂贞本来应该先是互结姻亲,随后交恶,虽然把岐国势力赶出了汉中地界,又从对方治下夺来甘陇几处军州。可那个时期与如今的形势有些类似的是:王建是对占据中原的朱温换了副态度,上书称以友邦之礼,称“大蜀皇帝谨致书于大梁皇帝阁下”,情愿通好,说白了就是要从两面挟制李茂贞,只不过如今他要对付的目标,却换成了朱温本人。 本来王建的蜀军,除了按史载后唐大军出师仅七十日便杀得其亡国所打的战事之外,就根本不曾有过与梁军、晋军等战力强横的势力交战的经历。就算能打得李茂贞遣使请和,却也有过十二万蜀军被杀得大败的情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国如今再是被动,有杨师厚、牛存节等名将死守要隘,抵挡住李克用的晋军,再由朱温亲手去教训前来趁火打劫的蜀国兵马...那么甘陇、关中方面战争的结果又会如何? 罢了...你王建以为能利用我与李克用,这也的确是你大占便宜最好的机会...我反过来也能利用你牵制梁军,至于这一次联合出兵各自到底又能有多少收获,那就各凭本事呗...... 待王宗弁离去之后,李天衢便又召集来严可求、王彦章、符存审、高思继等文武股肱之臣进行军议,眼下就算诸部军旅处于整歇休养阶段,可也要着手开始进行战备事宜。 如今的形势一目了然,李克用方面,也势必仍要往河中军藩镇南部地域打,王建也已暴露出吞并甘陇关中、川东荆南诸地的野心。 而权衡己方势力的战略目标,陕虢军要攻取下来难度虽然不会很大,可再往西面便是由杨师厚镇守的潼关一隅,对方也是不世出的名将,而且统领所部精锐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利之险,要强行攻打,恐怕也多半会如晋军猛攻河中军绛州的结局那般,数度无功而返。 李天衢寻思如今我掌控的治下疆土东临大海,要往西面拓张,朱温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道路上也将撞见难啃的硬骨头; 而北面河朔诸国,这段时期也仍任由着它们彼此对立更为妥当; 东南面杨行密、钱镠长年对抗,其中一方名义上已向我称臣,另一方则仍是共讨朱温的盟友身份,我们三方却也是各论各的,两边都遣使与我来往,而吴国、吴越国之间也仍时时常征战...而除了两浙之外,想必杨行密现在的目标,又会有兼吞赣地钟传、荆南成汭领地的打算; 再往南打,则是山南东道、荆南乃至马殷的楚国等割据势力...比起有潼关阻碍的关中地域,拓张的空间相对广阔。若是延俄下去,西面王建、东面杨行密可也都盯住那一片地域...... 所以下一个要出兵攻取的目标,也就只能是被朱温封作山南东道兵马留后,史载南平国开国国君,而会被世人骂作“高赖子”的高季昌了。 404章 投军新兵,初生牛犊 一段时期内的偃旗息鼓、休养生息,主要还是由诸多治政能臣各司其职、各显其能,李天衢治下疆土政通人和,各处基本能做到上令下达。也并非是朱温等敌对势力坐视魏国愈发强盛下去,自身状况险急,焦头烂额,只得采取守势,尚还没有余地主动前来进犯李天衢一方势力。 各自军旅不但得以休整,先前几场战事有阵亡伤损、以及因功转迁的部曲,也需要补充编制,而从诸部降军以及新近前来投戎的降军中补充其中合适的人选充实在军中。 本来李天衢做为一方藩镇时统掌的龙骧、虎翼、豹韬几支衙内亲军,如今也成为殿前司中最为精锐的军旅。而除了拱卫京师的军旅之外,宣武、忠武、义成、天平、泰宁等诸处藩镇如今已统一划为中央直接管理军政,所以这些时日,陆续抵至各处军司报道听调的新军也是络绎不绝。 位于汴京城外的一处校场号角长鸣,片刻的功夫,几队纵马冲驰的将士,乃至列队点卯的步军也都迅速的列开几排阵型,总计有三四千余人。诸部军旅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久后,便要迎接下一场战事,整军练兵自然仍是疏忽不得,同时考核收编入各支部曲的降兵、新兵事宜,尤其是落籍至汴京乃至宣武军中的将士,还由枢密院下辖的兵籍房选派胥吏前来督管,也是十分谨慎。 然而这一拨也正要补充选编入汴京下辖各处军司的兵卒,较之寻常新兵气象也大有不同。 毕竟李天衢先前利用朱温“跋队斩”军法的弊病,致使得大量梁军精锐兵士临阵倒戈,这些士兵的作战能力本来就不逊于李天衢麾下很多军旅的将士,只是被逼到了份上。如今仍是能在自己熟悉的宣武军地界当职,、也都习惯了如今转而为李天衢效命的身份。 然而很多时候,军队根据自己的出身内部抱团也是常态。这一撮梁国的降兵既已归从,对于李天衢麾下旧部固然还算客气。但是对于近期前来投军的新兵,态度也要傲慢的多。毕竟咱们杀阵上做玩命的勾当久了,战场都没上过的阿猫阿狗,也配与我等相提并论? 忽的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穿来,最后一队操习考核骑术的军士也已回归本阵。显眼的是其中有一人刻意冲驰在最前面,他骑术娴熟,动作十分快捷剽悍。虽然看起来甚是年轻,也就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那少年郎貌相也甚是威武,生得虎目剑眉、国字方脸,他手中提着那杆以丈计的枪杆那一端大枪枪刃寒光烁烁,也衬托着他杀气腾腾。 然而阵列当中,不少梁军降兵望向他时,脸上神情也甚是不善。然而少年郎也把眼瞪去,还刻意扬了扬头,毫不示弱的与那些老兵对视着。 毕竟梁军降兵人数众多,厮杀的多了,骨子里也透着股杀伐剽悍气。而老兵欺压新兵在这般时节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所以寻常新来投伍从军的,见了他们都要绕着走。 偏偏这少年郎初出茅庐,非但骑术精湛、剽悍雄武也使得一手好大枪,他更是锐气方张,也分毫没有把那些以梁军降兵为主的部众放在眼里。针尖对上麦芒,两不相让,彼此先前便好悬要动手闹出冲突来。 直到有前来划编军籍的小校前来,选编补充军旅的将士聚拢列队,骑军也都已寻槽头栓束好了战马,层层站开,尽可能把军容列的严整些。而那小校环视校场内一众兵士过后,遂朗声说道: “按枢密院兵籍房下发钧旨,你们选编落籍入汴京殿前司中以守京师。在场原梁国降众,固然按原职录用,各部曲也仍有伙长、队正、厢指挥使逐级将官须补齐编制,却可还有举荐的人选?” 校场内被划分军籍的降军,乃至初投从戎的新兵闻言也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而在此接受检阅划籍的将士,有近七成都是梁军降众,他们彼此谈论也显得更为积极。 就算是降从了李天衢,转而成了大魏国的兵,可这些梁军降众本来便多是宣武军的牙兵出身,彼此关系更为紧密。眼下便有升迁的机会,自然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也须从他们的群体当中举荐。 反观那些刚刚投军不久的新兵蛋子,其中纵然也有人先前习得些武艺,可是稍有眼力见的便知这个时候不可冒头出尖。 “怎么最多才能做得个厢指挥使,就才管二百来号人?” 可偏生仍是那个少年郎哈哈一笑,随即可以提高了嗓门,又大声说道: “也罢,俺正要争个脱颖而出的机会,既来投军,谁又不想尽早建功立业?俺便自荐,情封做得个厢指挥使!” 树大招风,那少年郎放话豪言又太过显露,也当即恼得众多梁军降兵怒目瞪视过来。先前看彼此本来便甚不顺眼,也当即有个原梁军的队正厉声骂道: “你小子算是什么东西,毛还没长齐,也不知从哪处山沟里冒出来的!不过是学了些招把式,老子告诉你,就算你经手几个师傅学得些武艺,还是说跑江湖曾做过些亡命勾当,战场厮杀的门道,你又懂个屁!你个初哥新丁,倒向骑到咱们头上来,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少年郎闻言不屑的冷笑一声,他昂首朝着周围那些恶狠狠朝着自己瞪视过来的老兵望去。 本来倒戈降从的梁军士兵脸上,都按曾经的跋队斩军制刺着标注他们的姓名,以及以前在朱温军中效力时的军旅番号。其中有些人虽然寻得郎中,以妙法祛了脸上金印,可也有些士兵在额角贴块膏药遮挡,以及索性袒露出来的,所以粗略望去也有仍显得有些引人注目。 那少年郎环视一圈,随即又高声说道: “你们本来尽是投从梁贼效力,结果被皇上亲自统领的大军杀得大败亏输,贪生怕死,临阵倒戈求活,这才保得条性命在。咱投军要立业建功的大好儿郎,便要豁出性命去搏。可你们这些胆怂的孬汉,大批投降,已是丢人现眼,这还有脸在俺面前装腔作势?” 当初不投降,无论胜负都是死路一条,数以万计的梁军都是被逼到了绝处才临阵倒戈。可是毕竟成批成批的投降,这总不是什么光彩事。而李天衢麾下旧部自知那场大战的来龙去脉,以后要做同僚袍泽,也不会刻意去揭这些降兵心头上的疮疤,偏偏这少年郎也不知个中细节,话一赶话,这一张嘴又狂拉仇恨,也无疑是捅了马蜂窝了...... 校场中排列开本来还算严整的阵列轰得乱成了一锅粥,大批士兵直接抄起兵器,奋声怒骂,已恨不得立刻抄起兵器去与那小子厮拼。 本来也只想争个口舌之利,结果也没有料到激得对方反应会如此大,那少年郎先是一怔,随即想到骂都骂了,事到临头也就更不能胆怂,是以他反而把脖子一梗,也抄起大枪,怒目瞪视向周围做势要扑来的士兵,口中仍不依不饶的喝道: “俺夏鲁奇投军从戎,谁要让我敬服,便拿本事说话,也休要仗势欺人。即便我新来投戎,也看不得你这干老兵嚣张嘴脸,要打?正好!来、来、来,到底谁更了得,也应该手底下见真章!” 405章 年轻人,本事不错,咱们练练? 军中聚众殴斗,真要按律严判情节严重的,也是要掉脑袋的死罪。本来寻常行伍间也多有好勇斗狠的士兵,私下难免摩擦生出冲突。只要阵仗不是闹得太大,各部上官也都是时候处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那个自称做夏鲁奇的少年郎嘴上没个把门的,一下子便犯了众多军卒的忌讳,遂上演了一场惊动三军的私斗。 好在有检视划籍的小校回过神来,立刻怒声叱喝,虽然那一众被激怒的梁军降兵也都恨不得弄死这狂悖可恶的小子。架是必然要打,可双方都知道务必要有个分寸,倘若刺刀见红往死里打,那无论谁赢谁输,也必然要受军法严惩。 直到另有督监部曲闻讯前来,夏鲁奇竟然日不移影,已经连续击败三十多个自诩剽勇的汉子,其中还有六人骨折呕血,需要立刻送去疗伤诊治。 也还好向他发起挑战的军士没有一拥而上,否则夏鲁奇固然是以寡击众,形势险急,可真惹得他性发火起,要下死手,不但他自身难保,现在校场上估计已经横下几十具尸首了。 可是再打下去,也难保不会真要闹到无法收拾。都检稽查的部众迅速的隔开了夏鲁奇与那一众横眉怒目的军健,甚至到了拔刀相向的程度。而军中有兵卒私斗这等事,当然还没到上达天听的地步。李天衢虽然知道这夏鲁奇又是何许人也,可毕竟摸不清他又将于何年何月才会投军入伍,身处于皇城内苑,也无从得知汴京城外校场闹起的风波。 不过李天衢虽然暂且尚还不晓得,王彦章却已听闻有个后生小子大闹校场,甚至还打伤了不少原属梁军的降将降兵。 建元立国之后,王彦章又被加封做殿前司都点检,掌握殿前诸班直及京师步骑诸部,已是京畿方面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位高权重的勋帅,本来也无须过问处置军中私斗这等事宜。 然而殿前司总领御林班直与京师禁军一应编制、操练、轮班宿卫乃至戍守、迁补、赏罚等军政。夏鲁奇闹得阵仗大了,这场风波也在汴京军中宣扬开来。于殿前司中任职的,大多都知道王彦章当年也凭着手中那杆大枪打出名号,自然也将投从汴京殿前司入伍的当中,出现个本事了得的刺头一事告知于他。 对于王彦章而言,按军法有将士私斗固然当罚。不过他也的确想到那小子,很有意思。方自出山不久,便能连败三十多个厮杀惯了的将兵,而且争着要尽快在军中扬名立万,这倒也与我对脾气。当年若不是有幸与陛下相遇,转投至陈州便已能统掌一拨兵马...不耐烦屈沉的久了,要尽快一显本事,而在军中博出个地位来这等事,我也必然会做。 王彦章固然不会知道,当年若不是在投奔宣武军入伍的途中被李天衢给拐跑了...在汴梁他也会因为急先要争个地位,便于众人面前使出赤脚在蒺藜上走上三五趟的绝活,而急于吸引上官的注意...... 就算以如今的身份地位,王彦章也不必纡尊降贵的亲自召见夏鲁奇。可同样是性子烈好胜心强,他全靠自身本事搏到今日这般功名,本来就没有把身份之别看得太重,王彦章反而隐隐觉得那个唤作夏鲁奇的年轻后生,与当年出山征讨投军入伍时的自己很像...遂知会殿前司中虞候官,去提来那个如今暂被收押起来的夏鲁奇与他相见。 而夏鲁奇被传唤至汴京殿前司节堂当中之时,仍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实则先前急于表现自己,更是不肯认怂服软,可事却闹得大了,他也不免觉得有些懊恼。 本来夏鲁奇还心想眼下要受军法处置不说,以后就怕还要遭人记恨枉受打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若是这宣武军真待不下去,也莫不如寻个机会私逃出军营,北上去投李克用去。反正是要在沙场上博个出身,投到哪里不都是做个行伍军汉? 而总掌汴京军政大权的殿前司都点检,如今也早已是威名远播的王彦章竟然要召见一个从戎不久的新兵。夏鲁奇心说就算是要为难自己,也犯不着由他那等大人物亲自动手,你敢召见,我便敢来,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遂痛快的奉命前来谒见。 直到夏鲁奇亲眼见到他闻名久矣的王彦章,就瞧挺直他高大的身躯,大马金刀的坐在节堂正首,这份气度,不是寻常军汉经历几次战阵便能磨砺出来的。可对方的气场越是强大,夏鲁奇心中好胜心更盛,也就愈发不甘示弱。 而王彦章的目光逼视过去,眼见夏鲁奇虽然微躬身子施了个叉手礼,可他也很快的便抬起头对视过来,也又颇有股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概...... 王彦章的嘴角微微翘起,自打从学武开始,无论是打熬筋骨还是习练武艺,他不但精进较之常人要快了许多,同时好像也形成一种本能,使得他能够感受到对面那个后生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剽悍锐气,既有天赋,勤学苦练也从来未曾怠慢过,似乎与他也正是同一类人。 “你便是夏鲁奇?瞧你年纪轻轻,却好大的胆子!军中严令禁止军卒斗殴生事,更何况你还是聚众私斗!就算你新近从戎,不识军法,可如此招惹是非、惹犯众怒,这也未免太过放肆了。” 虽然王彦章对夏鲁奇很感兴趣,而如今以他的身份,也总要先给这个刺头一个下马威。夏鲁奇闻言反而把脖子一梗,当即回复道: “都点检容禀,非是俺罔顾军纪。殿前司择选兵马,补充部曲,俺不过自荐领受空出的军职,这可算是犯了军法?而那些鸟汉仗势欺人,俺回嘴骂的也都是实情,他们被戳到痛处,便执意要与俺厮拼,难道被人打到头上还不能还手? 若说是俺在军中惹是生非,咱们行伍儿郎哪个不该有血性骨气?受人欺辱若只得忍气吞声,哪还当得什么兵?还望都点检明察,不是俺聚众私斗,是他们仗着人多打我一个,却都赢不得我手中那杆大枪!” 说一句回三句,按说寻常高高在上的勋帅,遇到这敢这个回嘴的兵,也难保不会被触怒而动了杀心。不过王彦章却夏鲁奇的话却感到甚合脾气,他脸上再绷不住,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你小子倒狂!就仗着擅使得一杆大枪,可军中法度,也不比与寻常武夫置气争执!只不过我若要拿军法压你,想必你也不会心服。你小子,在行伍中要安身立业到底还是欠调教,可就只眼下,我既也善使大枪,便先要让你服气!又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有何不敢!若是都点检有兴致,俺也自当奉陪!” 夏鲁奇闻言,两道浓眉高高挑起,也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欣喜之色。他早就以为王彦章名气虽大,可自河东李存孝之后,他的枪马本事也未必能力压过天下诸多猛将,只不过当年有机缘早就遇得遇魏帝罢了,若是换我有那机会,你王彦章能做到的,我也未必就做不到。 不过自己到底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新兵走卒,哪里又有资格去与王彦章这等京畿三军主帅切磋较量?结果如今惊喜于王彦章不但知道他的名头,更主动讲出要过招决个胜负的提议。这等机会,夏鲁奇又怎会错过? --------------------- 偏头痛,今日第二更晚了些 406章 河东晋军,你已不必去了 换成了殿前司专用于检阅京畿诸部军旅的点兵校场,还聚集了大批将领军健。上至殿前司与侍卫亲军诸司都虞候,各部都指挥使,下至今日无须当值的诸班直军校、队正乃至寻常军士。约有三四千人会集在一处,却是来观摩一场切磋对决。 毕竟京畿三军当中,身份最高的王彦章王都点检,与地位最为低微的新兵要放对比拼一番,还非要定出个胜负,这等稀罕事以往可不曾遇到。 王彦章有意让夏鲁奇酒足饭饱,休歇一夜养足精神,约定次日比试的消息一经传开。殿前司诸多将领军健汇聚于校场,眼见夏鲁奇取来大枪、披挂上马,仍是一副意气风发,要大出风头的模样。人人议论纷纷,说及这狂到没边的后生小子,倒真敢与王都检点厮拼,也有人疑问总掌京畿军旅的勋帅,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个小兵一般见识? 直到夏鲁奇激昂的大喝一声,主动催马绰枪,直朝着王彦章那边冲去,两人斗成一团,周围众将领军健的议论声逐渐平息下来。有人看得呆了,也有人已是喝彩不迭。 份量沉重的宽刃大枪先由夏鲁奇直搠出去,而好整以暇的王彦章双臂猛的也抡动起来,大枪锋尖也重重敲击另一杆大枪上的那一刹那,夏鲁奇便顿感自己奋力搠出一枪的力道被卸得干净。 紧随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便在两人耳畔间频频炸起,就算在旁观望的一众将士乍闻激烈的劲响,耳中嗡嗡声也如蜂鸣一般停不下来。两杆大枪数度狠狠的撞击在一处,便溅得无数火星施射,也让王彦章、夏鲁奇二人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两般军械时而疾探搠出,时而被荡开倒转,疾速奔驰的两匹战马频繁的来往奔驰,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大枪便也要挟裹渗人的破风声。夏鲁奇虽然力气过人,可他渐渐的已发觉到底还是王彦章的膂力更胜一筹,趁着胯下的战马又扬蹄飞奔出一段距离,他也感觉到虎口发麻,攥紧枪杆的十指关节也是阵阵生疼。 何况王彦章非只是一力降十会的打法,他的枪招也甚是迅猛干脆! 然而周围旁观的殿前司将士眼见王彦章、夏鲁奇各自使尽浑身解数,施展生平本事,如此激烈搏杀的场面,不但瞧得叹为观止。他们也都很清楚,若是换做自己去与正在激战的两员虎将中任意一个厮杀,也绝对无法抵挡住那般狂猛攻势,恐怕早已落得个落马吐血、骨骼断裂的下场。 待夏鲁奇再一度拨马回身,呼吸不由变得愈发急促起来。而他再朝着前方望去,就见王彦章单手带住大枪,勒住战马缰绳,打量过来的神情,也好似是长辈正在考究后生的本事: “怎么?你还成不成?” 夏鲁奇呲牙一乐,他脸上那种棋逢对手、猎心喜的亢奋之色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王都点检,俺不是已经说了?您有兴致,自当奉陪到底!” 夏鲁奇豪声说罢,又急催胯下战马,抡起大枪,便朝着王彦章那边又疾冲了过去...... 直到两人又斗了八九十合,激荡的金铁撞击声再度响彻校场,夏鲁奇感到汹涌的反震力从枪杆上传来,他双腿立刻发力夹紧马腹。再稳住身形,而正要反击之际,夏鲁奇却听到胯下的战马忽然发出一声悲嘶,看来已是不堪重负,两支前蹄一软,便轰然朝着前方扑倒下去。 夏鲁奇的反应也极是迅速,他在下坠时顺势朝着斜侧一滚,没有摔得结实。王彦章见状又勒住了战马,眉头微皱,随即说道: “吩咐衙司中虞候给你备匹好马,却如此不济事,我且唤人再给你牵一匹过来,换马再战。” 夏鲁奇坐在地上,低头思付着,也不得不承认王彦章那般气度,也让他感到有些折服。索性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趟,夏鲁奇又高声言道: “王都检点,您的身手却是了得!谁胜谁负已有定论了,看来是俺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再厮拼下去,也早晚要败!” “站起来说话!上官面前,你却是如此懒散模样,这成何体统!” 夏鲁奇又听得王彦章一声呵斥,屁股上倒也似长着弹簧一般,迅速窜起身子来站定。而王彦章上下打量一番,虽然神情威严,可瞧着眼前这个悍勇儿郎也已知道他未来名将的潜质: “只单以个人武勇而论,你现在固然不及我,可若是再过十年,胜负犹未可知...不过两军交战,不可只呈匹夫之勇,瞧得桀骜惯了,还不识军中法度,也必然要好生调教一番...... 罢了,你甫一投军便开罪了不少同僚,投到殿前司其他部曲只怕也不服管治。我便差遣虞候知会司兵案,把你调至虎翼军中,且先做个队正。如今衙内亲军择兵除按旧例,选武臣世家有材勇子弟,而有武艺过人者择选入籍,我也做得了这个主。” 夏鲁奇闻言,脸却一垮:“啊?怎么才做个队正?” “你小子倒还敢挑挑拣拣、嫌这嫌那!空有一身武艺,仗就由你一个人打的?奉从军纪、治军练兵,你行么你?临阵抉择、随机应变,你行么你?善抚军士,得其死力,你行么你?废话少说,我自会遣人待你去点卯划籍。 我军又有战事在即,虎翼军也出京征战,到时建功升迁的机会,也少不了你的。可若是你只知逞一己勇力,而误了兵事,也照样会军法从事!能在沙场上博取多大的功名,全要凭自己的本事。机会我已给你,你自己去争!” 王彦章横了夏鲁奇一眼,又是好一通训斥,旋即就策马扬长去了。被留在当场的夏鲁奇脸上神情虽仍有些不情不愿,可只过片刻,他便呵呵一笑,心说我是年纪轻、从军迟,可既是要看我凭一身本事,在军中又能博来多大的功名富贵,当然你也要让你瞧个清楚! 何况也确实如此,现在我的武勇尚不及你,但是加以时日,以后说不上何时便能追赶上你这王铁枪。本来你是高高在上的勋帅高官,既然也已知我的名头,便在你帐下效力,以后再要讨回场子比试,也更便易些...... 夏鲁奇心中还正念着,眼见有殿前司虞候前来召唤,他把大枪抗在肩头上,甩开膀子便跟了上去。而先前从宣武军再脱逃出去,转而北往去投晋军的想法,此时在夏鲁奇心中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虽然这场比试是王彦章胜了,不过夏鲁奇力抗许久,所显露出悍猛的马战功夫也让在场观望的一众殿前司将领军健印象十分深刻。而王彦章这个总掌京畿军政的开国勋臣,与一个新近投军入伍的新兵,就在殿前司点兵校场中比试对决这桩子事,到底还是传入了宫中。 李天衢在闻讯之后一脸懵,也是甚感意外。哈?王彦章、夏鲁奇这对冤家,竟然已经碰面,而且他们两个,还厮拼了一场? 407章 兵锋所向,山南东道 夏鲁奇,人如其名,本为青州人士,是齐鲁之地出身的奇才。只不过按史载轨迹,他应该是五代时期效力于后唐的名将。 但李天衢却也记得清楚,夏鲁奇早年的的确确曾投到了梁国,就是至宣武军从戎投军。但是后来因与主将不和,结怨于军中,遂出走又投奔河东。然而如今无论是淄青军青州,还是宣武军汴京,也都已经属于己方势力的领土。那么夏鲁奇慕名来投,确实也都在情理当中。 按原本的轨迹,夏鲁奇应该是累功升至晋军护卫指挥使,在攻打燕国幽州的战事中,便以他最擅长的本事,阵前以一敌二同燕军中最为骁勇的元行钦、单廷珪二将厮杀而不落下风。激战的场面也让两军将士看得都叹为观止,而在晋军中打响了名号...不过按史载与眼下的时间推算,那都也是十几年后的事了,可见其改投晋国之后,仕途也说不上是一帆风顺。 然而待李存勖继位晋王之后,在一场战事中遭遇智将刘鄩的伏击,夏鲁奇持枪携剑,舍命护主,激战了两三个时辰,斩杀百余敌将敌兵拼得伤痕遍体,由此也引起了李存勖的注意。 李天衢也清楚的记得,夏鲁奇不但曾立下救驾大功。按史载轨迹身为后梁最后屏障的王彦章,也正是由他生擒俘获。 不过正值壮年,而且麾下军旅士气正盛的夏鲁奇,对上已是六旬的年纪,而且只带领数百新兵的王彦章,那场战例也不能完全体现出他们二人论武勇到底孰高孰低。 就算夏鲁奇也曾在晋军中夸口豪言“王铁枪胆如芥子,吾最知之,无足可畏”,但也属于两军互不相让的叫骂,以回应王彦章相辱他主公李存勖“李亚子乃一斗鸡小儿也,有何惧哉”的言语。 按史载能确定的是,夏鲁奇于叛离逃出宣武军之前,与王彦章彼此便已相识。因为王彦章与兵败被俘之际,眼见前来拿他的是夏鲁奇,遂也叹言原来是故人前来,只不过再度相见时彼此各为其主,而要拼得个你死我活,按说他们先前的关系应该也说不上如何亲密。 不过如今的时事与很多人的命途已发生很多变数,夏鲁奇所投从的不是梁国。据传报,王彦章又是有意要刻意栽培他,夏鲁奇想必也没有再背离出走的理由...... 李天衢心想不妨就让他在王彦章帐下磨砺一段时日,待他积累些战功便顺理成章的召见加封,多加安抚。既然夏鲁奇按原本轨迹转投河东李家之后忠心耿耿,直到讨伐前蜀政权灭亡,又占据两川,意图自立后蜀的孟知祥之际因属下倒戈而战败,只得自刎身死。看来以他的秉性只要给予其足够的重视,那么夏鲁奇应该也会死心塌地的效忠竭力。 而给夏鲁奇争取战功的机会,很快便也要到了。 因为李天衢与蜀国王建、晋王李克用达成共识,而约定共同举兵从三个方向攻打梁国的时日将至。 “高季昌据山南东道七州之地,麾下武有倪可福、鲍唐,文有梁震、司空薰辅佐。虽拥兵十万,可我朝重挫朱温,趁势又连夺数镇,那高季昌虽为梁臣,却也只顾死守下辖州府,不敢主动出兵攻打。 如今我朝往南拓展疆土,山南东道,也是势在必得。而那高季昌为人秉性...朕大致也知晓几分。如今梁朝无法控扼中原,他占据荆襄之地,想必也已有自据称王的心思。是以他虽是梁国臣子的身份,却也不敢招惹我朝,但是要震慑得他献地归附,眼下也不大可能......” 汴京皇城大庆殿以南,商议军机的节堂当中,李天衢与京畿方面几员统军将帅展开军议,商讨南征兼并山南东道的计划。 根据南面传来的消息,本来山南东道也是当年秦宗权纵兵袭掠流毒的重灾区,而历经刘巨容、赵匡凝父子、朱温几番易主,也是饱受战火摧残,各处市井城邑破败不全,乡野村坊凋零,也是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然而高季昌奉朱温钧旨调任过去之后,也能安抚士吏、发展农商,招聚颠沛流离、逃亡在外的百姓重归故土恢复旧业,能打理得治下民生逐步好转,据说朱温对此也十分满意。 李天衢当然也清楚那高季昌行事虽然带着几分无赖习气,可这般时节乱世群雄竞争,向来都是优胜劣汰,熬到现在还能自据一方,乃至按原本的轨迹还能成为割据政权开国君主的人物,也必然在某些方面有出众的能力。 只不过早打晚打,终究要打,山南东道治下疆土囊括后世湖北高官江以北、河南西南以及重庆东部地区,疆域面积也很旷阔。而且比起其他接壤的势力,高季昌相对又是最好打,眼下又最适合的一个。 更何况兼并下山南东道全境领土,再往南便是荆南成汭、楚国马殷等割据政权。比起先前在北面与朱温、李克用等强大势力周旋,与他们打交道的难度一下子也会减低许多。 而高季昌也有谋求称王的野心,要震慑得他纳贡称臣,那应该相对容易;可是若要他交出治下领土,接受任命转调到它处而放弃割据一方的权力,高季昌也必然会抱着侥幸心理试图顽抗。 李天衢还真就从来未曾有过如安抚赵王王镕,以及魏博军罗家父子那般,先威逼利诱的促使高季昌称臣,再逐步兼并他领地的打算。本来按史载高季昌也是在后唐灭了后梁之后,才屁颠屁颠的上朝觐见李存勖,险些被扣留在洛阳,后来逃脱回去,这厮还敢向降从了后唐的昔日同僚放话称“这一趟有二错:我去朝拜是一错,而唐帝放回我是二错”...... 而且若是多了高季昌这一个臣属藩国,以后闹心事也必然层出不穷。截获它国朝贡财宝,还不断向宗主国索要地盘,不给我就闹事。兴兵讨伐?也不是不可以,正史中后唐明宗就被气得发兵征讨,可高季昌转手便又向吴国称臣了。所以留着那高赖子自治一方,也终究会麻烦不断。 李天衢寻思罢了,便又说道: “今番征讨高季昌,便由彦章挂帅,与符存审、高思继统领十万兵马,还有徐泗军张归霸出兵,由东面协同进取。先行攻取邓、唐、随等州府。手握一方生杀予夺的大权,高季昌要做土皇帝、草头王,想必也不会轻易降从。 朕不要那高季昌称臣纳贡的名分,必须要迫使其只能献出领地、交出兵权。所以也务必先将他打得疼了,打得怕了。让那高季昌明白除了降从之外,别无他路可走。” 正说着,李天衢转头望向王彦章,脸上又流露出一抹笑意: “领兵在外,临阵事宜,须与符存审共议决断。而龙骧、虎翼、豹韬乃至殿前司其余部曲补充编制,有甚军中璞玉之才,也由你安排调遣,也正可趁着这次战事磨练一番。” 王彦章听了,也是会心一笑: “陛下也已晓得臣与那新兵较量比试一事了?从戎未久,臣暂也不过任命他于虎翼军做个骑军队正,陛下却也知道了那夏鲁奇的名头,倒是他的造化!今奉诏命,征讨荆襄高季昌,臣也必然竭力尽忠,不负陛下厚望!” 408章 兵进唐州,山间的伏击 沙场点兵、大军出征。兵锋南指,浩浩荡荡,十万兵马朝着山南东道的方向呼啸而去。而在同一时间,晋王李克用也调兵遣将,再度朝着河中军南部发动攻势,蜀国皇帝王建的胃口更大,发兵两路,向东、北两个方向进军,意图兼吞甘陇、荆南的大片疆土。 徐泗军张归霸由经蔡、陈等州府挺进位处于山南东道东面,属于鄂北重镇的随州,王彦章则挥军进入唐州(后世河南省西南部唐河县一带,豫、鄂两省交界处)地界,甫一进入高季昌治下疆土,先头部队便派遣轻骑斥候四下散开,把周围一切山川地势细细打探一番。 而唐州治所比阳县(后世河南省泌阳县)东北七十里的大胡山,一队轻骑斥候正在山麓林间行进着。这支轻骑二百多人上下,由一个厢指挥使统领。担负的职责主要仍是探清周围地形,有无敌军出没,若是遇到小规模的敌军,也不免要进行遭遇战。 “招子都放亮些,如今已进入敌境,说不上何时便会遭遇伏兵。我等奉令探视地形,若是遇见大股敌军,宜退不宜打,传报军情要紧。” 这一厢骑军的指挥使,投到王彦章麾下效力也有五六个年头,既是被编入虎翼都当中,自然也是战阵阅历较为丰富,且善于带队的老手。他正嘱咐说着,又转头望向斜侧催马前驱的那员队正,就见他把大枪抗在肩头上,不住的转头来回张望着,还抓着一块胡饼大嚼着,不过从神情上看来,这个补充编制转调过来的骑军队正已有些不耐烦。 将主王彦章,与这新近投戎的夏鲁奇在殿前司点兵校场交锋对决。这厢指挥使当然知道此事,可以看得出将主十分器重这小子,而且凭他那能与魏国军中首席猛将交锋厮拼的身手,加以时日,也必然将会是摧锋破阵的悍将。 这厢指挥使非但也赏识麾下剽悍勇武的兵,更清楚以后这夏鲁奇说不定还要做他的上官。就算说不上是巴结,但好歹与他处好了关系,以后想必在军中也能有个照应,遂对夏鲁奇说道: “你可莫要焦躁,行斥候职事,作为眼梢探清地势虚实,兼顾侦查伏兵、寻找水源,无论行军探视、就地扎营都务必谨慎。尤其是进入敌方地境,就算你武勇了得,可这探察的门道,可还有待磨砺。” 夏鲁奇刚把胡饼囫囵吞到肚子里,听那厢指挥使提醒,他嘿嘿一笑,立刻回道: “放心便是,敌近而静恃其险、远而挑战疑为诱,注意林间鸟起兽骇,详察众草多障地带...什么教会的斥候路数,这些时日俺也早已记得烂熟!只是进入山南东道已有数日,以为做先锋斥候,争先与敌军厮杀也能抢个头功,却不曾想高季昌那厮胆怂,麾下部众也都做了缩头乌龟,只是哨探侦察得烦闷,没仗可打,又怎能建功?” 厢指挥使闻言摇了摇头,说道: “就说你军中见识尚还欠缺,急着厮杀建功,以后也有的是仗要你去打!做斥候探径,咱们就是大军的眼,不知敌方会于何处设下重兵、伏兵,探路没有发现敌军踪迹,这也是要紧的军情。 而哨骑先行,敌我双方大战厮杀之前,都要尽力要废了对方的眼。探查无事便罢,真若是遇到伏兵,就要属咱们做得职事最为凶险,就譬如说此处地界......” 这厢指挥使对夏鲁奇言传身教倒有耐心,而他正说着,再把眼望向周围。此间虽是山麓地带,但目前行进的道路倒还算宽阔,眺目望去,似乎再不用多久,便将行出走出山岭。 只不过周围现在仍是一片低矮的山林。微风吹过,除了行军时战马扣动地表所发出的响声,两侧野草摇曳摆动,也发出沙沙声也几不可闻。 众草多障,先前行军时还能因得周围有鸟惊飞,可到了这个时候,周围静的似乎也有些蹊跷了...... 那厢指挥使顿时心生警觉,他连忙把手一抬,行进中的两百多名轻骑见状,先后也都警惕起来。经号令安排,二十四名善于巴山越岭的军士翻身下马,开始搜寻周围坡缓的地带,便要向上攀登,看清楚周围低矮的山坡上有无敌军埋伏。 其中一名军健沿着缓坡手脚并用的已攀爬出两丈高,眼见便要穿过上面有茂密的野草障目的地带。忽然间,他却陡然听见上方野草摩擦的的声音激烈起来。这军健若有所察,连忙抬头观望,却见一支锋利的箭簇闪烁凄冷的寒芒,在他的视线内骤然放大! 一支利箭当即洞穿了这军健的眉心,他的身躯骤然下坠,还没有摔落在地上的时候,周围低矮的山林中,骤然便又有一蓬蓬羽箭射出! “埋伏,有敌军埋伏!” 有人连忙高呼出声来,然而喊声却是戛然而止。紧接着,两侧山坡上弓弦绷动的颤鸣声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又卷带起飕飕的箭矢破风声。 然而这一拨哨探轻骑的反应也极是迅速,虽然骤然遭受敌军伏击,先前便已有所惊觉。好似镰刀割草一般被连人带马的射倒了一大片,而使得整个队伍大乱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大多军健立刻抄起了手中兵器,奋力格挡开疾射过来的箭簇。 但到底是敌军伏兵早设下部署,这片山道间除了有马儿惊嘶声响起,也难免会有利箭钻入血肉时所发出的闷响声,以及骑军将士中箭时所发出的闷哼声响起。 统领这一拨哨骑的厢指挥使也挥刀打落射倒眼前的箭簇,他怒目朝着周围山坡上望去,就见草丛间虽然已有士卒窜起身来,只是山岭障目,影影绰绰的,也看不清到底有多少敌军早就在此设下埋伏。 打?还是退? 那厢指挥使正思付时,忽的又听见前方有激荡的喊杀声传来,同时响起的也有纷沓的马蹄声。看来不止是山坡高处有敌军埋伏,这边一有异响,另还有敌军骑众突然杀出! 只凭听觉估计,在此设伏的敌军便不止千人。对方有地利的优势,而己方又失先机,这场仗真要打下去,麾下两百多名轻骑也有可能要尽数折在这里。 本来这厢指挥使还寻思敌军在山坡高处设伏,也都是步军,就算折了些人手,但无论往前疾冲,还是向后退去,也都能从容的脱离而去。可是敌方还有骑军要趁势追击,则必须当机立断,而当务之急,也要立刻将大胡山一隅有敌军设伏的军情传报回去! “不可恋战!撤!” 那厢指挥使连忙高呼喝令,而就在不远处,夏鲁奇惊觉周围有敌军设伏,便立刻施射出箭雨,他也立刻擎起手中大枪,上护人、下户马,呼呼的风声席卷,大枪被舞动的水泼不进,而时不时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声。 而听得上官号令撤离,夏鲁奇眉头一拧,脸上也满是不甘之色。撤?俺投军且先做得这骑军队正,很快奉令杀入山南东道,做哨探轻骑更是先有战事要打,也正盼着能大战一场,可迎来的第一场仗,就要俺掉头便跑? 409章 有伏兵又如何,这也能反杀? 夏鲁奇性情奋勇豪直,却也并非是黑旋风李逵那等只是红着眼厮杀,而不知兼顾周围形势的浑人夯货。打仗不可意气用事,轻重缓急他还拎得清楚,虽然心有不甘,可是厢指挥使下令后撤,一众同袍也都退了,他也只得退,哪怕只是暂时的。 是以夏鲁奇也立刻拨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那厢指挥使眼见这个有些军中刺头模样的骑军队正肯按军令后撤,似是松了一口气。然而正当他策应属下,也正要催马驱驰起来,又是接连几声锐利的破空声骤然袭至。 看来伏击的敌军中也有使弓箭的好手,埋伏时也早盯住了这一拨哨骑中看似领头模样的将官,遂又突下杀手! 虽然又奋力打落了几支羽箭,可是待那厢指挥使策马冲驰起来时,他的身子忽的一震。剧烈的痛楚从他的后背蔓延开来,虽然仍能驾马驱驰,当四支利箭赫然插在他的背上,随着战马颠簸,箭尾翎羽还在不断颤抖着...... 夏鲁奇没有莽到抗拒军令的份上,可是也有着自己的判断。虽是随着同僚一并后撤,但他不时的回身观望,注意着显露出身形的敌军追兵又能有多少人。若是千八百人,乃至两三千人,按夏鲁奇的理解,虎翼军既是精锐善战之师,就一个打他十个,这仗又为何不打? 又疾奔出约莫两三里的路径,忽的夏鲁奇就听得身边同袍惊呼声起。本来带队哨探的厢指挥使北上插着几支羽箭,似乎也伤及到了要害,流血不止、上无法救治,他终于再熬不住,便一头从战马上栽了下去! 尽管身后仍有敌军穷追不舍,几队军士仍旧勒住战马,上前去要将不知生死的厢指挥使抬起扶上马背。趁着这个当口,夏鲁奇忽的对身边另一员骑军队正说道: “上官生死不明,现在咱们谁说了算?” “夏鲁奇,你又有何打算?” “你救起上官,便继续带着弟兄们去传报军情、赶快救人,权当俺来殿后!” 夏鲁奇高声说罢,随即拨马回身,猛催坐骑,就朝着传来喊杀声愈发清晰的方向单枪匹马直冲而去。 这就不算是俺抗拒军令了吧?囚攮的!你这些驴鸟设伏兵,先杀得我等猝不及防。以为能趁势掩杀,老子就偏要杀个回马枪,你们又意不意外? 而高季昌一方势力戎卫唐州的骑众,也正催马朝在山道间飞快的穿行着。既然李天衢终究要挥军前来侵犯,趁着地利优势,如果有可能诸如此类先行哨探的轻骑,还是要尽量彻底歼灭,而让敌军摸不清己方军旅的部署。 如今尚还有梁国掌控的山南东道,由于朱温退守关中,他们只能面对李天衢强大的军事威胁。虽是采取守势,当高季昌大致也能预料到对方早晚会兴兵前来,是以也所有防备。 毕竟梁军山南东道方面的统兵大将,是由朱温亲自下令调派来协助高季昌镇守一方的倪可福。高季昌也深喜他勇武善于治军,嫁女儿于其子结成了亲家,名义上都是梁国臣子,而双方的利益现在就已牢牢的绑在了一处。 倪可福虽然与五代时节众多名将相较,他的名气虽不算大,可李天衢也依稀记得按正史荆南成汭败亡,梁国趁势吞并其大半疆土,而高季昌又转调至荆南节度使,加封渤海王,直至南平国建立之后,这倪可福便是他那一方势力军中位数不多的排面之一。 就算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纪,年迈的倪可福仍旧在江陵城修墙筑堤,抗击敌军有功(按《十国春秋》一百零二卷,倪可福传中有载:蜀国将伐高氏,欲作战舰巨筏,冲荆南,而倪可福“筑寸金堤,激水捍蜀有功”)。 是以如今时节,有倪可福坐镇荆襄、统兵治军,就算如今风头正盛李天衢挥军悍然杀至,山南东道方面的梁军还是敢放手一战的。 既然是小股敌军中了埋伏,那些梁军骑军嘶声怪吼着驱马如飞,都是抱着能杀多少、便算多少的打算紧追猛赶。然而前头骑将骑兵,忽的却见到有一员敌骑抄原路返回,瞧那冲势便好似是他正在趁势掩杀一般。 那愣头青,莫不是发了失心疯?罢了,先宰了这驴鸟,再踏过他时候继续追击便是! 然而等到汹涌而至的那员敌骑,终于恶狠狠的凿进了己方骑众队列当中,惊异错愕的神情,也相继出现在那些梁军追兵的脸上! 夏鲁奇挥枪如电、纵横飞驰,竟然在密匝匝的骑众里面直撞而过,随着枪锋掠过,他周身左右不时的有血光飞溅,在这片山麓讲添上了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大枪抡砸过去时,也就好似王彦章摧锋破阵时的场面,浑重的枪杆重重的砸在一些骑兵的身上,荡飞出去的身躯也登时将身旁的同伙撞翻坠马。而大枪疾搠刺出,锋利的枪刃划破空气又发出锐利的呼啸声,左右疾搠乱探,转眼间刺翻砸了三四十名梁军将兵,又朝着那看似领头模样的敌将直扑了过去! 双方都是在高速疾驰,夏鲁奇对冲过去,势不可挡,很快的便杀至统领这拨敌军的骑将面前。而那员骑将脸上仍然满是惊愕之色,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一拨已经中了伏击,只得退返而去的哨骑中竟会有这么一号人物,不但生得泼天大胆,还有本事凿进骑阵,直杀到自己面前! 所以,只一合。 浑重的大枪只是一记直搠,势道凶猛,当即重重的搠进那员骑将的胸膛,锋利的枪刃轻易的捅穿了护胸的铠甲,在对方的胸脯上透出个血窟窿时,夏鲁奇抬起双臂,旋即发力一抡,被他长枪捅穿身躯的那员骑将刚被高高挑起,旋即便直飞了出去,重重砸击在前面一伙骑兵身上,又撞得个人仰马翻! 而夏鲁奇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神情却是眉开眼笑,肆意的大声咆哮着,转眼间便杀透了这一拨敌军骑众,便又朝着前方梁军的步军直直撞了过去! 本来奉令在此间山坡设伏的步军尽皆杀出,从高坡上奔将下来,跟在同僚骑军的后面也都汇聚在了一处。骤然听得一阵惊呼惨嚎、人马撞击,他们也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见有一骑朝着这边飞快的杀来。而这些步军将兵脸上神情,与方自被夏鲁奇杀透阵列的同僚如出一辙。 撞入步军的阵列,继续要平趟出一条血路对夏鲁奇而言似乎也更为轻易,他先是乱枪猛搠,所过之处敌军步兵身上飙血,相继扑倒。很快他又发力一枪朝着斜侧下方直搠,大枪枪刃便轻轻松松刺入一员梁军步将的脖颈当中,咽喉气管当即被割断。而夏鲁奇根本不做片刻停留,随手抽枪,污血顿时呲呲的从脖颈中飞溅而出,挥洒的漫天都是。 俺杀透的敌军马步军阵列,按人数算能有两千上下? 夏鲁奇心中嘀咕着,也懒得细算。而即便冲过了方才遭受伏击的位置,听得前方似乎仍有响动,估计杀出这片山麓,也另有敌将指挥着此间伏兵奇袭...夏鲁奇想到此节,又是呲牙一笑。 他娘的!索性踏破了前面敌阵,趁势一举搠杀了统兵的主将,这事俺看成! 410章 开门红,先下一城 大胡山另一侧,还有大概两千人上下的部众集结。奉大将倪可福的将令,这一拨军旅赶至此处布防,阻截李天衢南征大军的先锋哨骑,也是尽可能要拖住敌军进犯至唐州治所的攻势。 预先得知果然有哨探轻骑寻径而来,倪可福帐下牙将史彦明立刻调派部曲设伏。本以为灭掉这小股敌骑轻而易举,再不济放跑些败卒回去报信,也须立刻在此间山地高处扎寨,据险抵御敌军。 然而史彦明与他麾下这两千部众却万万没有料到,敌军哨骑中有一人杀了个回马枪,冲破山麓间设伏的同袍阵列,转眼间便要催马撞到他们面前。 犹如从山中骤然扑出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前阵兵卒错愕片刻,慌忙抬起步弓边射,凌乱的羽箭直袭过来,夏鲁奇厉啸一声,抡动大枪盘旋拨打,便将仓促射来的羽箭悉数扫落,他又急催战马,如一阵风的扑到敌军阵前。 根本就没有想到一小股敌军哨骑当中,会有这等剽悍勇猛的虎将,也引得史彦明所部梁军阵列一阵耸动。而夏鲁奇杀得兴起,决死突阵,又哪里会容得面前敌军还有整顿阵列的时间?他身上衣甲也早已被鲜血染得透红,血光卷动,便是一个人、一匹马、一杆枪,而直撞入面前人头涌动的阵列当中! 摧锋破阵,夏鲁奇使大枪先是抡出一个个大圈,浑重呼啸的破风声让人听登时胆战心惊。怪力加持下,猛然弹出的枪杆狠狠抽击在周围的敌军将兵身上,又是巨响声接连响起。再是结实的铠甲也要凹陷下去一大块,成批的梁军士兵骨裂呕血,身体荡飞出去,再砸得周遭同伙仰天便倒! 统领这一路梁军部众的将领史彦明惊怒的瞪大了双眼,区区一员敌骑,便要冲垮杀溃我麾下四五千部众?这也未免太狂妄了! 可眼见夏鲁奇单枪匹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大枪舞动,到处血光四溅、惨叫连连。若非是亲眼目睹,有怎能相信那员敌骑真有可能做成这桩壮举!? “遏止住他的冲势!刺他胯下的坐骑!数千儿郎,难道还不能取一人的性命!” 史彦明厉声怒吼,喝令前列溃动的部众合围涌杀上前,务必要阻拦住单骑闯阵的夏鲁奇。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山麓那边又有数十近百的锐骑涌出,也迅速的直撞入阵列当中,马不停蹄,刀砍枪搠,搅得尸身扑倒、鲜血横流,被杀得溃动混乱的军阵当中,大批士兵垂死前的惊呼惨叫之声也变得愈发激荡! 原来夏鲁奇二话不说,拨马回身又朝着紧追猛赶的敌军撞杀过去之后。经其他几个队正商议,派遣十名军骑护送厢指挥使立刻救治,并且向本部大军报说此间有敌军部众出现的军情,其余骑众,便尽皆调转兵锋,追着夏鲁奇直捣敌军阵列。 山麓间先是被夏鲁奇杀透阵列的梁军马步军惊魂未定,阵型也已是溃乱的不成样子。前后脚又是百来锐骑撞杀过来,同样是无法抵挡,虽然撞杀期间也不免有些将士从马上跌落阵亡,可是大多虎翼都的轻骑健儿浴血突阵,也与夏鲁奇撞杀入同一拨敌军阵势当中! 要急报军情,几个人就够了。你夏鲁奇就算被将主看重,可是我们虎翼军本来便是追随陛下打下江山的精锐骁勇之师!搏命厮杀,我等也都不会含糊,要你小子一个人殿后?那咱们弟兄的脸又往哪搁,不就是冲锋破阵么,你跟谁显摆武勇呢! 陆续赶上的虎翼都将士,冲撞入阵后立刻展开激烈的厮杀,战马长嘶奔驰,喊杀声震彻山麓,也搅得溃动的人群中处处鲜血飞溅。以坐骑疾冲的势道加持,每一个破阵的骑军健儿,所过之处至少便已了结十几条敌军士卒的性命! 只一个人,便搅得我统掌的部众阵列翻覆溃动,这又杀出近百敌骑...史彦明震愕愣怔,当他回过神来时,就见最先闯杀破阵,血染衣甲的那个小将,已飞也似的冲杀到了自己的面前! 杀得兴致大发的夏鲁奇频频探出大枪,而势不可挡的枪尖接连破甲入肉!锋芒闪烁、频频即收又刺,迅猛无比。这一通猛冲,仓惶挡在夏鲁奇身前的二三十名梁军马步军卒,竟然无一幸免! 而夏鲁奇身后,更有数十近百虎翼都锐骑呼啸破阵,一往无前的势头,也与其十分相似。史彦明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算他也历经不少战阵,可惊异于那员敌军小将马战剽悍勇武,也当真是前所未见。可敌人既然杀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也只得大吼了一声,硬着头皮抄起军械也迎了上去! 森森寒光,在夏鲁奇使得这杆大枪手中肆意盘旋着,挑荡、横扫、戳刺...等招式非但迅猛,更是连环不绝的扫将出去。激荡的金铁交鸣声愈发密集,史彦明咬着牙苦苦抵挡着,双臂直震颤得愈发酸麻,终于大枪再度轮扫过来,生生荡开了架招的兵刃,按着后世的言语来说便是被打出了硬直,致使史彦明中门大开,已是挡不可挡! 夏鲁奇见状,又是大吼一声,手中大枪即收既探,锋利的枪刃,顿时破胸而入。史彦明浑身一震,他甚至能感觉到透入胸腔的枪锋又从自己的背后贯出,而当夏鲁奇收回大枪之时,他便已然扑倒就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 就算统兵的主将都被这员勇不可当的敌军小将搠死,周围梁军士卒见状轰然溃散,比起方才夏鲁奇摧锋破阵时,更是亡魂丧胆。就算兵力人数仍然远远超过敌军,可从这一刻开始,大批的士兵惊呼奔逃,已经开始抱头鼠窜! 初战厮杀的便这般痛快,夏鲁奇顿感胸腔中豪情满臆,他又仰天长啸,发出振聋发聩的厉吼。后面催骑踏阵的虎翼都将士也都豪声呐喊着,也震慑得不少梁军士卒骇得魂不附体,当即弃了兵刃,呼啦啦的跪倒在地,高呼乞降饶命...... 按说应该也是彼此斥候间遭遇的小规模战死,明明又是先中了敌军的埋伏,可这一战下来,不过两百来人的哨探轻骑,竟然杀溃了敌军近五千部众。其中敌将史彦明为夏鲁奇所杀,阵亡战死士卒千人,溃逃奔走三千余人,斩获大胜的虎翼都这拨轻骑军,便押解着五倍于己的俘虏回去报捷。 这可就不是探明了位于唐州治所比阳县东北七十里的大胡山布防的敌军踪迹,甚至扫荡尽意图在此据险抵抗的守军。大军经由此处迅速的往比阳县的方向杀去,不但加快了夺取唐州治所的进度,这也彻底打乱了高季昌方面军旅的部署。 此消彼长,进攻的一方士气大振,放手的一方军心震恐。本来便不敌李天衢势大,最先打响的一战,还是二百多名骑兵杀溃了近五千梁军...... 如此七日过后,当几队哨探轻骑,又抵至唐州治所比眼县城前不远处,却发现城门大开,城楼前也是高竖降旗。后经审问才知,守城梁将于两日之前便已弃城出逃,其余守城部众更是无意抵抗,所以早早的便竖起了降旗,就等着王彦章所统领的大军前来接管了。 411章 猛将过后,轮到智将发挥了 “将主有识人之明,那夏鲁奇果然也是须好生栽培的将才。他出战便斩获得如此奇功,殿前司侍卫亲军中又添得一员虎将,而以他功绩,待征讨山南东道战事罢了,是否也当连升三级,破格提拔?” 大军顺利接管比阳县城之后,便立刻着手安顿降从部众,发榜安民,准备发兵陆续占取唐州治下其余州府。而府署当中,王彦章听符存审笑言说着,他却是把头一扬,倒冷哼一声,回道: “那小子是立下大功不假,可不过只经历一场战事,阅历浅薄,本来做个骑军队正,也须再打熬一段时日,跨过厢、营、都三级,难不成还要擢升他为都将? 他骁勇悍猛不假,但以那小子的年齿与见识,晋升得太快反而不好,否则也难免要养成骄纵习气。撞大运而斩获大功,但若依我说,现在便擢升他做都将统掌一拨兵马,可还早得很呢!” 王彦章嘴上虽如此说,他的心态倒似是有意栽培后生,却又要摆出副严厉面孔的前辈。夏鲁奇能以两百骑大破五千敌众,王彦章也固然欣喜,可他们二人都是同一种类型的将才,所以夏鲁奇崭露头角,也让他不由的念道: 当年我出山得遇陛下之后,打的第一场仗,则是以百来人手,伏击截杀黄巢心腹大将孟楷所率领的数百败兵,这还是因陈州赵公指挥若定,先行杀败贼军。而那小子先遇伏兵,以两百甲骑杀溃近五千梁军...这却不是把老子也给比下去了? 以王彦章的为人秉性,当然也不至对于毛头小子会有甚嫉妒心思,也会考虑到过早的委以夏鲁奇重任,这又会不会是揠苗助长了。不过当年他到底也是凭着手中大枪,时常陷阵厮杀搏功名的虎将,如今官居殿前司都点检,统掌殿前诸班与京畿方面诸部军旅,这亲自上阵厮杀的时候反而少了。临阵若非必要时,三军主帅也总不能亲自抄起家伙冲到战阵最前线去与敌军搏命...... 夏鲁奇初阵的表现竟然便如此生猛,王彦章发觉自己与人竞争的好胜心也被激起,却又寻思老子到底比那毛头小子大了近二十岁,与他并驱争先却又算怎么回事?亲自率领几百骑军凿穿击垮敌众大军的事,王彦章倒也想再干一次,哪怕位高权重,比起龙精虎猛的少壮年纪时,他性情也稳重了许多,却又不禁感到技痒难耐。 王彦章遂轻咳了一声,又对符存审说道: “如何封赏那小子,这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后再议定不迟,不负陛下厚望,尽取山南东道诸州,这才是要紧大事。如今我军已拿下唐州,归霸、归厚兄弟统领徐泗军要打开鄂地北面门户,兵临随州治所城下。 而高季昌仍辖襄、邓、均、房、郢几处州府,如今看来也仍要顽抗下去。陛下有言,那高季昌本为朱温义子家奴,如今却也能执掌一方军政,他功利心重,不肯轻易让权献地。除攻克襄州,尽取其治下疆土之外,要让高季昌归降而任凭我朝处置,还须杀得他溃败几阵,再无侥幸心思而仍要抵抗...... 而陛下委以我等重任,调拨殿前精锐之师出兵南下,正是要尽早的威逼高季昌俯首就范。存审足智多谋,下一步我军又当如何进取,还须由你来定夺。” 王彦章也有自知之明,他深知无论身份与名望,自己固然是是李天衢麾下众将当中的翘楚功臣,也全因他投从李天衢的时日相对更早,资历最深,以个人武勇而论也的确是冠绝三军。可王彦章清楚自己本来是更善于冲锋陷阵的虎将,虽然也有统帅一方的指挥能力,但到底还是不及符存审、葛从周等智勇兼备的帅才。 所以筹谋决策之时,王彦章也乐得任由符存审拿主意。如此明面上看来,统掌京畿方面诸部军旅的首脑,是王彦章为正、符存审为副,可实际上每逢决策多数是由符存审做主定夺。王彦章性情豪直豁达,又与符存审关系密切,按他以为,都是为自家主公戮力同心,只要更利于战事,又哪里会忌惮被同僚夺权? 本来符存审眼见王彦章言及夏鲁奇这个军中后起之秀时,活脱脱一副傲娇模样,也是笑而不语。又听王彦章征询下一步进军的意见,符存审神色一整,便立刻回道: “高季昌与他重用的大将倪可福,迫于我军势大而死守襄州。而我军既取下唐州,已与西面邓州接邻。而邓州前列荆山、后峙熊耳,据江汉之上游,处秦楚之扼塞,若再攻克那处州府,往东南面进军,可取均、房二州,兵锋向南面,便是山南东道中枢所在的襄州。 唐、邓二州若尽为我军攻占,则后方粮秣军资、攻城器械等输送道路通达。何况襄州以北虽有汉水,我军可以直接南下,亦可先取均州与房州。待张节帅统领徐泗军攻破随州之后,高季昌纵然死守襄州,可也只剩下一块孤地,又如何还能顽抗下去? 所以邓州是否被我军攻破,直接关乎高季昌能否保住山南东道治下诸州,他也必然心知肚明。如此我军只管往西进军,攻打邓州,高季昌不肯坐以待毙,也极有可能要发兵救援,既然大致能预测敌军的打算,我军便可设下一路伏军......” 按山南东道如今的地势而言,邓州若是在汉末时节,囊括了荆州新野、南阳诸地,而高季昌所处的襄州,便是当年荆州治所襄阳一带。昔日曹操先攻新野,再取襄阳之后,便是在如今的邓州地界开挖河道,做为后方粮仓,为即将要打响的赤壁之战输送粮草。 高季昌舍不得交出统掌一方的权力,他也就不是当年在曹操大军南下之时,便举州而降,而乖乖的听奉调遣转迁到青州的荆州牧刘琮,所以他不能坐视邓州被攻破。这一点符存审当然预料得到,揣测对方的反应,大概能确定高季昌有很大的概率只得出兵救援,哪怕只是袭扰牵制,也要尽可能拖缓己方大军攻取邓州的进程。 当然高季昌也不是没有可能按兵不动,只顾死守襄州,但他一旦丢了邓州,就算还能强撑一段时日,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而襄州方面一旦出兵救援,己方军旅先前便已做好了围点打援的部署。不必强攻城郭,野战往死里打,重挫山南东道方面的主力军旅,照样能瓦解高季昌顽抗下去的意志。或许还能逼迫得他提前服软认输,而只得就此投降。 而王彦章听得连连点头,待符存审建议言罢,他便哈哈大笑起来,并朗声道: “我就说存审深谋远虑、智谋过人,果然也早便想好了下一步又当如何进军!如你所说,我军攻打邓州,高季昌不派兵去救,就如洗颈就戮、坐等灭亡,而若发兵救援,便设下伏兵,杀他个亡魂丧胆! 而山南东道治下各处本来便是军心震恐,取下唐州,也比先前所预料的时日更早,再大败他一阵,守军只得被动挨打,想必也不会再强撑下去。就按存审所言,我军攻打邓州,且看高季昌又敢不敢派兵前去救援!” 412章 明知前面有坑,也只能往里跳 约莫十日过后,由王彦章、符存审统领的南征大军便已抵至邓州治所穰城。扎下营寨后不久,便调遣各部军旅军轮番出战,开始攻打此处要隘所在。 第一批运抵至城前的攻城器械,很快便在魏军的操控下对城郭张开猛烈的攻势。浑重呼啸声几欲震破耳膜的床弩巨矢破风声飕飕响起,人力操纵的投石机随着力夫军汉的吆喝声,抛射出一块快巨大的石弹,在空中疾速翻滚着,旋即也挟裹着浑重的呼啸声砸向城头,每一颗石弹砸下,也都溅得混杂着鲜血的碎石砖瓦飞扬。 符存审亲自主持攻势事宜,这已是有所保留,虽然也调令步军部众逼近城郭,不断向城头施压,但是也并没有一味的采取蚁附攻城战法,而牺牲更多将士的性命以争能尽快夺取城关。 唐州既然已经失守,邓州治所的梁军主将惶惶而不能自安。在王彦章与符存审统领大军兵临城下之前,便已焦急的派遣快马南奔去襄州向高季昌报急。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苦苦抵挡,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彻夜难眠,只盼着襄州方面能尽快发兵来援。 也正如符存审所料,高季昌也很清楚再丢了邓州,不但李天衢犯境大军能够随时攻打襄州,更可以按部就班的攻取均、房等山南东道治下领地。这慢刀子割肉的滋味更不好受,与其做缩头乌龟等死,也莫不如尝试再拼他娘的一次! 至于襄州东面的随州,同样正在遭受张归霸、张归厚所统领的徐泗军猛攻。高季昌也有另一手准备,他派遣快马火速赶赴另一方接邻的势力,要求出兵援助随州;而高季昌麾下大将倪可福则得受重任,点兵四万,北上朝着邓州治所穰城的方向驰援而去。 军旗招展,迎着烈风飘扬。四万兵马的规模虽然也已不小,可是行军队列当中,众多军卒脸上神情看起来十分不安,似乎也意识到这一场仗很是难打。毕竟有梁帝朱温统领二十多万大军溃败的那个先例,按军令只得救援邓州的梁军将兵自然也是心里没底。 而行进的队伍中阵,倪可福驱马前行,他头戴浑铁兜鍪,身披山文锁子甲,挎刀睥睨,貌相上看起来也甚有威仪。但是也只有距离他较近的亲随将官,才能注意到倪可福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忧虑。 久闻王彦章剽悍勇武、骁勇善战,那符存审亦有韬略机谋...他们引兵攻打邓州,恐怕也是要引诱襄州守军发兵北上,而意图围点打援吧...... 然而倪可福就算意识到围攻邓州的敌军正等着他挥军前去,他却也是不得不去,战略局势上太过被动,唯有见招拆招。邓州若不去救,也必然死守不住。而山南东道北面屏障要隘之地尽皆失守,所将导致的后果倪可福自然也十分清楚。 要与王彦章、符存审那等李天衢麾下深得重用的名将交锋,倪可福也清楚恐怕胜算不是很高,可能否抵挡住敌军这次侵攻,到底也要试过才知道。倪可福自知已与高季昌结成姻亲,彼此荣辱与共,在荆襄之地打下的基业,又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行军途中,倪可福也传令下去,吩咐各支部曲时刻要保持高度戒备。过襄州北面乾德县(宋朝时节于襄州中划出置光化军,后世湖北老河口市北部),距离正在遭受猛攻的邓州治所已不过一百二三十里的路程。 忽然间,行军阵列的后方传来的阵阵喧哗惊呼声,顿时又撩动起倪可福敏感的神经。一员军校催马疾驰而来,立刻禀说道: “报!倪将军,军阵后侧有敌军忽然杀出,几乎尽是马军,大概能有近万骑!” 王彦章、符存审果然是算计到我不得不前去驰援邓州,便派出骑军迂回抄截后路? 倪可福面沉如水,立刻拨马回身,急往后阵奔催骑去。也不必由他下令,麾下战阵阅历丰富的将佐也大声呼喝起来,各支部曲前阵变后阵,诸部士兵也立刻擎起手中军械与盾牌,尽快要结成密集的步兵枪阵。 诸部梁军的队形刚刚排列开来,倪可福一彪亲随也已赶至阵列后方,眺目望去,就见南面约莫两三里地开外已有四拨骑众出现在视野当中,每拨骑阵大概由两千多名骑兵。放眼望去,就见无数战马无数匹战马奋蹄嘶鸣,疾驰跃动着。也能感觉到那几拨骑阵当中蕴藏着汹涌的爆发力。 倪可福眺望远处敌军骑阵,依稀也能往前锋刃雪亮的兵刃成排高擎,估计也用不了许久,便将能催马疾冲到己方军旅阵列前...他便思付对方难道是以为我军立足未稳,便向趁机突袭,试图打乱阵形,利用猛烈的冲锋把我军截成数段,再分而歼之? 然而倪可福在环视向周围集结成阵的诸部士卒,阵列已大概排列得整齐。伴随着诸营将官的号令声,一排排长枪交错排列,平举起来森然如林,在阳光的映射下闪动着锋刃寒光。置身其中,也顿感一股萧杀之气冲霄而起。 看来抄截后路的也不过八千多名骑军,便想吃掉我这四万马步军众? 倪可福冷哼一声,心说就算骑军形成一定的规模,立刻结阵利用冲势摧垮步军方阵,那也务必要保持高速驰骋的状态。骑乘在战马上的士兵生得不是钢筋铁骨,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只要能拖垮敌军的冲势,那他们就是死路一条。 这一路上一直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如今己方军旅大概已经结成密集的阵形。倪可福寻思对方倘若试图冲锋破阵,也能够迫使的陷入阵中的敌骑只能停下肉搏,那么他们便是送上门来找死。 而先前唐州大胡山一战,两百轻骑竟然杀溃了己方五千部众,倪可福就算早已知晓。可那也是由于山麓间不成阵列,反而让敌骑有机可乘,便直捣中阵搠杀了自己麾下牙将史彦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这种案例在战场上并不罕见,可是实力、时机、运气...缺一不可,还充满了偶然性,若说扑到敌军阵中袭杀主将如同探囊取物,那就纯属夸大其词。 史彦明到底太过大意了,统兵将领身死,余众尽皆溃散。可是换做是我,如今也不会给你们任何轻易破阵的机会! 战马嘶鸣声,以及铁蹄叩击地表的响动变得更加清晰起来。又有上前探视的哨骑拨马归阵,报说了对面骑阵中打出的旗号,倪可福冷眼再朝远处望去,又沉声说道: “高思继?听闻他在燕云北地算是个人物,先前皇侄安王讨伐淄青军,于青州一役兵败身死,这高思继协助李天衢便也曾挥军出战,也是执意要与我朝为敌...传令下去,各部将士务必严守阵势,且看他又敢不敢来!” 而在倪可福所部四万兵马排列的军阵对面,高思继、高思祥、高思纶、高思绪兄弟四人,各自统领一拨骑众。眼见对面敌军已摆列开阵势,八千多名骑兵驾驭着战马小跑,尚还没有全力奔驰起来。高思继驾马持枪,也眺望向前方的军阵,忽的长声说道: “那倪可福倒也稳重谨慎,非是不知统兵的庸才。可是我尽管以骑兵倏往忽来之利,慢慢拖垮你统掌的军旅。待王都点检亲自统兵来时,你又如何应对?” 413章 局势被动,来了也是白给 大批锐骑直凿入密集的阵列,立刻展开惨烈厮杀的场面并没有上演。 高思继与他兄弟四人各自统领骑军,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倪可福所部梁军杀去时,气势倒如猛虎出笼一般。催骑如飞,彼此相距百来步的距离时便立刻踏紧了马镫,嘶吼着看似是要冲上去直踏入敌军阵列。 已排开步阵的诸部士兵,也纷纷擎紧了手中兵刃,前排的军士更是纷纷探出手中长枪。然而眼见气势汹汹杀来的敌骑进入五六十步的范围内,便突然调转方向,并没有直接纵马扑倒犹如钢铁蒺藜密布的枪阵当中。 另一侧的骑阵冲驰的线路并非呈直线,而是划出一道弧线迂回,从敌军步阵的前列掠过。趁着战马的冲势,两脚踩住马镫的甲骑抡起手中马战长兵器排头砍去,寒芒席卷,搅动得梁军步阵前列也溅起团团鲜血。已经严阵以待的步军也同样可以刺出手中长枪,亦有些袭掠阵列的骑士被搠中跌落坠马,毙命于敌军阵列前方。 高思继所统领的这几拨骑众,每次的攻势都是浅尝辄止,然而却又十分频繁。并没有试图立刻冲击敌军的队列,也就不会身陷于阵中遭受围攻,却又能充分的发挥出骑兵的机动优势,来回穿插游走,重新结阵的速度非常迅速。 高家兄弟三人,按他们兄长的吩咐,也尽是率部疾驰划出挑弧形朝着敌阵的侧翼绕去。利用骑兵的长处,避免硬碰硬直凿入敌阵,而是一层层的削掉梁军外列的队伍。难免短兵相接,长兵刃借助快马疾驰的势道掠向队列,划过首当其冲的步卒身躯。而一旦有敌骑靠近,结阵的梁军步兵挺枪上刺人、下刺马,然而原本密集的阵形似乎也变得有些松动了起来。 一抹汗水从倪可福的额角滑落,他的神情也甚是凝重。这场仗再打下去,不仅要考量主将临阵指挥的能力,到底还是要看麾下将士又能不能保持住硬打硬拼的心态。而那高思继摆明了是要不断的磨耗己方军旅的体力与意识,他所效力的阵营占据战略优势,而倪可福却是在硬着头皮也要赶赴邓州救援。 对方以骑军为主,持续进行袭扰作战,也依然能够保存力气,直到真要不计代价的猛攻时依旧能爆发出强大的战力。反观己方军旅以步军为主,步步为营,却是举步维艰。距离邓州治所穰城本来尚有一百几十里地的路程,如今却似是相距数千里之遥,再行进下去,也仍要不断的消磨诸部将士的体力。 倏往忽来、去而复至,这一路上高思继统领骑军阴魂不散,持续向倪可福所部梁军发动袭扰攻击。然而苦苦又往被行进出五六十里,倪可福最不想看见的场面,终于还是映入他的眼界当中。 不止是南面再复追击而至的高继思所统领的骑众,北面地平线上,也已有无数黑点在集结,列成严整的军阵。只一刻的功夫,但见那一路军旅旌旗招展、行伍整齐,行进时也有股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包括倪可福在内,更让前后遭受夹击的梁军将兵感受到巨大压力的是,北面集结的敌军大阵前方,还有重骑军似是无穷无尽向前涌动,人马具装的重甲,不但犹如无数顽石正在聚拢成山,马蹄敲击着地表的响动也格外的浑重,比起高思继所统领的轻甲骑军,给人观感上的冲击力也要强烈的多。 “嗵嗵嗵嗵...”战鼓轰鸣,号角响起,北面大军阵前号令声交叠响起。那一支重骑军旅尚在集结列阵,周围的马步军众便齐刷刷的擎起军械,排列阵势、开始行进,并将手中锋利的兵刃已经指向敌阵。 倪可福在中军当中观望,很清楚那一路具装重甲骑兵,恐怕便是李天衢亲手组建的龙骧都重骑军,想必那王彦章也在阵中。他先以别部军旅攻我军两翼,应该是要等候最适合的机会,再统领重骑发动全力猛攻...... 就算大致能预料到对方的打算,倪可福却没有应对之策。弥漫的烟尘,很快便席卷而来,又是人仰马翻、惨号连天。率部追击而至的高思继眼见,也立刻率领麾下骑军集结在一处,两处锋利的长枪、雪亮的马刀,势如山呼海啸,而在倪可福所统领的军阵后侧往来冲杀! 又过了两刻功夫,身披两层铠甲的王彦章已然踱到阵前,他骑乘的战马鞍鞯一侧仍旧挂着杆大铁枪,手中也提着黑沉沉同样制式的长大兵器。骑乘着重骑军普遍剽悍健壮的军骑当中最为高大的健马,整个人看起来仍如一尊生得铁皮铁骨的杀神,不但让人望之便心生惧意,从他脸上神情看来,也已是蓄势待发。 “差不多是时候了,亲赴战阵,这次好歹也要让我再痛快的厮杀一阵......” 王彦章豪声笑言,随即举起大枪,朝着前方用力一劈。待他驱马奔驰起来时,竟似引动得身后滚滚洪雷声陡起! 结成冲锋阵势的重骑军前列健儿,紧紧跟随在王彦章的身后,已经开始把气力集中在擎起的马槊长矛上。阳光照在锋利的枪尖矛头,映射出一排排寒光照得人也不由眯眼。 人马铠甲全装便达数十斤的重骑阵集结冲锋,漫卷起狂暴的力量。威势惊人,便如要将眼前一切生灵吞噬淹没的海啸一般。而巨大的响动声也引得那些苦苦应战的梁军士兵惊觉望去,顿时一股巨大的威慑扑面压来,也让他们一时间没法喘过气来! 倪可福一方的梁军大阵当中,到处又爆发出纷杂的喊叫声,却并非是奋力要与敌军鏖战的喊杀声,也是震惊惊惶的悲呼! 这一次,梁军的步阵,也再无法抵挡住敌军的持续猛攻。王彦章一马当先,抡动大枪从他发现的阵列溃动处直凿了进去。紧接着一队队重骑也都似是锋利的剔骨钢刀,剖入梁军军阵,而搅得整个阵列也都溃动起来。 由王彦章亲自统领的龙骧都锐骑所过之处,犹如波分浪裂,梁军士兵血肉之躯终究挡不住这等猛烈的冲击,被杀得血光迸溅、残肢抛飞,一片的血肉狼藉! 而结成的步阵被撕开一个莫大的口子,也引动着周围阵列也都崩散开来。阵形溃乱的梁军开始被王彦章、高思继乃至诸部马步军被分割、歼灭。在这等攻势之下,被杀得溃散分离的部众只得各自为战,但是溃不成阵,早晚也只有被歼灭的份。 至于统领这一路兵马来援,尝试着抵御住敌军攻势的梁军主将...倪可福的神情已变得十分难看,犹如置身于烧开的沸水当中,不但周围厮杀惨嚎声愈发喧嚣,他也已是身心倍受煎熬。 身边亲随将官声嘶力竭的呐喊号令,也没有半点用处。军心战意瓦解,也很难再指挥得动那些正被敌军逐步蚕食的散兵游勇。倪可福这也意识到自己到底不是王彦章的对手,再硬抗下去,被杀得全军覆灭,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又是四万大军要被杀得惨败,看来邓州终究是保不住了,而山南东道中枢所在襄州更是危如累卵...这些事倪可福眼下甚至也来不及细想,迫在眉睫的是要尽快从这处战场上逃离出去,是以他拨转马头,从牙缝中又挤出一个字来: “撤!” 414章 朱温的铁杆拥簇,也顺手灭了吧 尸横遍野、哀号连天,已经兵败势如山倾。 倪可福伏在马背上,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狼狈逃去。虽然已顾不得什么体面,可是他倒也没忘吩咐身边几员将佐,在奔逃途中高声传令,既然败局已定,尚还没有就为敌军追击截杀住的部曲则尽数往南面撤离。 军阵已然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对方更是剽悍善战,那么已经没有再扳回战局的可能。如今也只有逃,而麾下部众能逃脱的越多越好,毕竟再于此处耽搁下去,也只会陷入任人宰割的绝境。 现在的倪可福才意识到,自己虽然甚得高季昌重用,也是凭本事统掌山南东道方面的梁军。可是与李天衢麾下不少将才相较,也实在不是一个段位的。 就算先前曾听闻过王彦章、符存审、高思继能征善战,可是这毕竟不是后世网络游戏中与人比拼时,可以预先就看到对方的等级与战斗力...两军交锋,双方主将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总要亲自对决后才能知道。起码现在倪可福切身的意识到,迫退李天衢派遣前来侵攻的这几路猛将强兵,当真是难如登天。 看来我等除了投降归从,也再无其它路可走了么? 倪可福心中忽然萌生出这个念头,可是眼下而言仍要败走奔逃。同一时刻,由王彦章所统领的龙骧军重骑又冲溃了一拨梁军残阵,高思继兄弟几人率领轻骑军到处追击扑杀,而诸部步军则清扫战场残存余众,直至战事渐渐的趋于尾声...... 这一场战事,高季昌麾下大将倪可福虽然侥幸逃脱,却仅收拢了八千余名败军败返逃往襄州。余众被歼灭、被俘虏,乃至四散奔逃,本来实力便处于劣势的高季昌更是大伤元气。四日之后,邓州治所穰城高竖降旗,守军打开城门,表态愿意接受愿意降从。 攻克唐、邓二州,并且大败倪可福所部敌军的捷报传至汴京,李天衢闻讯之后固然欣喜。然而张归霸、张归厚所统领的徐泗军方面也有战报传来,虽然他们拿下随州治下两处县坊,但是始终也未能攻破治所随县。 张归霸、张归厚所部军旅,撞见的是山南东道梁军中的二把手鲍唐。李天衢心说按张家哥俩的能力,以及各自军力的强弱比较,要击垮鲍唐这等也只是在五代史记录南平国的内容中寥寥几笔提及的人物,应该胜算也是很大。 然而王彦章、符存审都已连下两处军州,张归霸、张归厚那边却尚还未能攻克随州全境,则是因为高季昌到底还是搬来了救兵。 毕竟与山南东道、荆南接邻的割据势力,还有一个武昌军节度使杜洪。 杜洪,本是以演戏为生的伶人出身,当初也是赶上黄巢到处流窜作乱的时节,应招募投到土团军入伍,而后因功受封牙将。本来武昌军藩镇三十四年前就被废除,而由位次于节度使,但也统掌几州兵甲财赋政事的鄂岳观察使。杜洪抓住机会,驱逐岳州刺史,又攻克鄂州,与地方上小股割据势力的竞争中胜出,遂掌鄂岳数州。 而杜洪又改鄂岳观察使之名,自称武昌军节度留后。按照当年唐朝的做派,只要你坐镇一隅,又不至公然造反便会默认。不过李天衢寻思,这背后估计也很有可能又是朱温暗中曾做手脚。 因为不止是朱温篡唐之后,便立刻承认了杜洪执掌鄂岳诸州的权势。按史载的轨迹,朱温围攻凤翔时,朝廷向李克用、杨行密、王师范诸藩节帅发檄文要求出兵勤王。而途径杜洪治下的使者,却都被他截杀灭口,显然也是有意支持朱温能尽快把唐廷皇帝把控在掌股之中。 而且杜洪在争夺武昌军藩镇领土之时,本来还曾与杨行密眉来眼去。结果朱温雄踞中原,声势更盛,他遂又坚定的倒向梁国一方。就算是杨行密有朝一日重要挥军杀到他家门口,还遣使前去劝降,可那杜洪人时仗着朱全忠强盛,毫无降意。 被激怒的杨行密吩咐西征的大将刘存攻破城池之后,杀尽武昌军幕僚牙将,并执杜洪至扬州,当面喝骂他道:“尔同逆贼弑主,与孤为仇,吾军还,而复为贼后拒,今定何如?” 结果杜洪的回复就是一句“不忍负朱公”,当然也就不免被杨行密命人砍了脑袋,他那一方势力也就此败亡...所以从那杜洪的立场上看来,他是属于梁国的铁杆拥簇,往不好听了说,就是朱温的忠实狗腿子。 不过杨行密灭了武昌军,斩杀杜洪按正史线推算也应是六七年后的事,现在双方掌控的领土之间,可还隔着江西王钟传统掌的赣地诸州呢。 李天衢也想不明白,杜洪是武昌军本地出身,并非是由朱温栽培提拔,才得以授权统掌一方。他也算白手起家自己打江山,成为割据势力的君主,怎么就会坚决的奉从梁国为主。而能够确定的是,如今己方势力同样是朱温的死敌,兴兵南下要攻取随州,打开鄂北门户,以杜洪的立场他当然会出兵,而支援名义上仍是梁国臣子的高季昌这个近邻。 不过就算多了杜洪这一路敌对势力,那又如何?高季昌掌控的疆土,再加上荆南成汭、鄂岳杜洪的领地,大概便已囊括后世湖北省全境。继高季昌之后,下一个要攻打的目标,自己倒已经主动的跳了出来。 何况高季昌这边刚拉来一拨援军,结果四万大军一败涂地,终究还是保不住邓州。要硬拼终究抗不下去,他也只得做另外的尝试。未出几日光景,便又有山南东道派遣的使臣北上至邓州穰城,拜见王彦章、符存审,请求携降书上表,而前往汴京觐见李天衢。 ※※※※※※※※※※※※※※※ 汴京皇城大殿,李天衢接见了山南东道派遣来请降的使臣,听他自报名号为司空薰,行过大礼,便立刻表态说吾主愿意向陛下称臣求降。 李天衢闻言一笑,却微微摇头,直截了当的说道: “诸藩割据,如今又是各处豪雄称孤道寡,诸地战乱不休。先前是朱温得势,故而赵、邺、北平、楚、吴越诸国对他梁国称臣。而换成是朕坐镇中原,大半名义上臣服于朱温者,却又转而向朕上表归附。什么降书、契约,也不过是一纸空文。今日称臣愿做附属的,待日后有机可趁,到底还是要翻脸决裂。 何况高季昌也须清楚,他是由朱温任命统掌山南东道,而朕与梁国为死敌,故而发兵征讨他,正合其理。而钱镠、罗弘信、王镕、王处直向朕称臣之前,已立吴越、邺、赵、北平几国。高季昌就算掌控山南东道,也非是以王爵的身份自据一方,那么他又是以什么名义向朕称臣?难道还要再封他肯王爵才肯降从? 朕为山南东道日后能长治久安,非但是要高季昌称臣的名分,更要献地、交兵、放权,而且任由我朝调往它处。若是他不肯,那么纳降一事,也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司空薰闻言愣怔片刻,更是低声下气禀复道: “陛下,吾主得山南东道基业不易,而归附之意也的确心诚啊...陛下既说不得以王爵的称臣纳贡,也自当依从。只不过...按吾主吩咐,还有一个条件,万望陛下恩准。” 415章 有条件投降?想得挺美 听司空薰转述那高赖子投降还要谈条件,李天衢眉头微蹙,倒也捺住性子,又问道: “高季昌还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司空薰闻言,也立刻禀道: “吾主愿奉陛下为尊,也不敢奢求能受封王爵。只请能受山南东道节度使。以后奉从陛下御旨,而依然驻守襄州,不必转任它处。自此山南东道军旅易帜归从,为藩镇牙军。而由吾主号令节制。” 李天衢听罢不住一乐,又摇头说道: “除了称王立国的名分,这与据地自立又有何不同?当年朕也是统掌一方的节度使,藩镇割据,形如一国,又怎会不知?之所以让高季昌务必听奉调令安顿,也是杜绝他日后仍会有自立造反的可能,朕对他若不必猜疑,他日后也能踏实安乐。结果遣你来请降,现在倒还敢耍弄心机不成?” 司空薰听了,也连忙说道: “陛下,我军甘愿请降,也只求能予以一些方便。何况听奉陛下圣明,设枢密院以治下诸处藩镇更多节制。吾主只求能保留一定兵权,不过辖一镇牙军,又安敢背反陛下? 更何况...吾主还亲口承诺,若蒙恩许我军易帜统掌藩镇,也自当为陛下分忧。武昌军杜洪冥顽不灵,仍要与陛下为敌。我军也愿为前部,协同部下征讨鄂岳诸州,如此山南东道归从效力,陛下又得鄂岳诸州,这却不是两全其美?” 李天衢听了却冷哼一声,暗付:好你个高季昌,也难怪后来会被世人骂作高赖子,卖的一手好队友。那杜洪好歹肯发兵支援你,结果你得知邓州失守,四万兵马也被杀得大败亏输,为了仍能保留自据一方的权力,这便要出卖友军了! 移祸别处势力这一招,李天衢自知是高季昌为了保住基业的常用手段。而且也很有可能与这个前来觐见交涉的司空薰脱不开关系。 毕竟高季昌做为五代时期南平国政权的开国君主,辅佐他出力最多的谋臣当中,除了梁震与后期更名改姓来投的王保义,也要算上这司空薰一个。按正史后唐灭梁,下一步本来意图发兵兼吞荆襄之地,也是由这司空薰出言建策,促成李存勖放弃攻打江陵的计划,转而往西南进军灭了蜀国。 随着后唐历经篡位内乱,后晋、后汉、后周三朝中原局势也是愈发动荡而无意南顾,高季昌所建立的南平国政权度过几次危机,便一直苟到了宋朝时节才灭国,李天衢也当然不能任由割据政权还要致使华夏中土长期分裂下去。 是以李天衢凝视着司空薰,眼中也已透出股威压的意味: “就算高季昌仍打算负隅顽抗,联合杜洪要与朕对持下去。朕眼下只动用了京畿军旅、徐泗军藩镇这两路兵马,倘若再调拨一两镇牙军前去,你以为他们又能抵抗到几时? 山南东道、鄂岳诸州,朕势在必得,又何须高季昌出兵协同?他若肯献地纳兵,可保家世爵禄富贵,连同麾下降从官吏,亦会择用加封,朕的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高季昌若识得时事利害,也就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司空薰就算心机过人,也是煞费苦心的要争取保住高季昌的领地,可到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天衢根本不容他再逞口舌之利。随即长身而起,又对司空薰嘱咐道: “你且回去向高季昌复命吧,朕传令京畿、徐泗众部军旅半月内按兵不动。不过高季昌如若不肯献地归降,也就不必再劳烦你前来交涉了。高季昌如若不愿,或是十五日期限一过,我军便会再度进攻。朕还有一封亲笔书信,须由你转交予高季昌,莫要再有任何侥幸心思,以后的路又要如何走,也奉劝他好自为之!” ※※※※※※※※※※※※※※※※※※ 襄州治所襄阳,高季昌打开司空薰转呈来李天衢的书信后只一撇的功夫,他便已面露苦笑,随即又狠狠的啐骂了口,因为李天衢写给他的书信上只有六个字: 顺者昌,逆者亡。 “称王不成,节度使也不成,李天衢要的不是老子奉表称臣,而是夺我基业与兵权呐...囚攮的,这他娘的也未免太过霸道了。” 高季昌忿声骂着,言语中仍不由得了流露出几分泼皮痞气,执掌一方的生杀大权,却要拱手相让,他也难免心有不甘。当他再转头望向位列一侧的倪可福,便又问道: “李天衢真就当咱们是好欺负的,好不容易统掌得诸州疆土,又经营多年,到头来却是为他人做衣裳?虽说魏国大军势大难挡,可毕竟也是深入我军,粮秣耗费更甚于我军,还可以利用杜洪协助抵抗...咬紧牙关撑下去,就当真不能再撑到李天衢退兵么?” 若是未曾与王彦章、符存审交战,倪可福也会拍着胸脯向高季昌表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主分忧,臣愿亲率一路兵马抵御敌军云云...可是如今已受过惨痛的教训,倪可福锐气全无,又听得高季昌发问,也只得回道: “主公,山南东道与忠武、宣武等诸镇接邻,如今邓、唐二州也已沦陷...魏军调运辎重粮秣道路通达,休说今番侥幸尚能抵挡些时日,只怕也终究难以长久据守下去......” 高季昌眼见倪可福意志消沉,又转头朝旁边望去,然而赶赴汴京见识过李天衢强硬态度的司空薰长叹一声,默然点头,看来也是认同倪可福所说的言语。 司空薰、倪可福这等文武近臣也都想不出除了归降李天衢之外,还能如何抉择保住身家性命。高季昌心中仍抱着最后一分希望,他目光又落到府署节堂的末席,又说道: “梁先生,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念在往日我待您也甚是礼遇的份上,如今何去何从,先生又何以教我?” 被高季昌唤作梁先生的那个人蓄着三缕细髯,纶巾鹤氅的扮相,也颇有些高人雅士的气概。 而他名为梁震,也确实才智过人,唐朝时节进士及第,甚至官至工部侍郎,只是当初朱温逐步掌控朝廷之际。这梁震便已敏锐的察觉到了危险,他也不肯为朱温所用,遂从朝堂出走意图返乡。 梁震本来不肯投从梁国效力,怎奈途径山南东道地界,结果却被高季昌发现其踪迹。而高季昌家奴出身,言行有无赖习气,脸皮也厚的很,他要强留住梁震的手段就是上杆子软磨硬泡,论年齿,对于比他小五岁的梁震,高季昌仍是先生、前辈的相称,也不觉跌份。总之好吃好住好招待,可是就不放你走。 实在磨不开面子,梁震到也怕一直回绝会触怒高季昌,到底要招致来杀身之祸,遂也只得留在襄州。可他始终以前朝进士自居,不肯接受任何官职...所以梁震至今为止,也一直保持着实为高季昌的首席智囊,身份却一直是布衣平民的特殊身份。 而眼见高季昌事到如今仍有些不甘心,还想做最后的尝试...梁震沉吟片刻,忽的长声说道: “公何须再问?如今这等形势,您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倘若再做迟疑,只怕明公的处境只会愈发凶险,也并无转机可寻。” 416章 兼并荆襄,不会再有南平国了 高季昌闻言皮面顿时一垮,仍说道: “先生才思过人,剖析时局于山南东道立足,乃至处治理诸地民生政务也多蒙您出言谏策。先生是我最后的倚仗,如今也当真已别无他法了么?” 梁震淡淡的乜了高季昌一眼,也撇过头来,不咸不淡的回道: “在下何德何能,蒙公请为参谋,只是天下大事,都讲究个顺势而为。时务之要,不可不察。魏帝豪取诸镇、雄踞中原,且今番南下兵众而势甚,势必要兼吞襄樊、鄂岳,震慑湘楚、赣地。明公并非不肯降,不愿放手山南东道军政大权。可魏帝执意要直辖管治荆襄诸地,故而两相意愿相抵,令公踌躇迟疑。 然而如果不降,无外乎也就只有打、逃两条路可以走。可是这打又打不过,便是多了鄂岳杜洪的助力,也实难抵挡魏军虎狼之师;晋王再度发兵河中军,梁国自顾不暇;而荆南成汭,如今治下领地却又遭受蜀军大将王宗寿侵攻,亦是自身难保,何况在下以为,就算成汭眼下纵无外患,想必也不肯兴兵来援,而直接与魏帝发生冲突。” 眼见高季昌不由的点头认同,梁震遂又长声言道: “可是要逃,却又能往哪里逃?舍弃山南东道,寻路逃往长安?朱温为人秉性,公当然比在下更为清楚,丢了荆襄诸州,他又会如何定罪?那还能往何处逃去,是荆南成汭、蜀国王建还是楚国马殷,难道他们就不会心生猜忌,这不仍旧是身家性命要落入他人的掌控之中?弃守襄州,注定只能寄人篱下,而大树底下好乘凉,那么又为什么不投从势力最为强盛的一方?” 听梁震把现在的处境分析的明明白白,高季昌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言的确在理。而高季昌名义上到底还是梁国臣子,梁震直呼皇帝朱温原来的姓名,他也全然当做没听见。眼下高季昌只顾撮着牙花子,背负着手又踱了几圈,忽的迟疑道: “先生所言,的确在理。可是我若拱手交出兵权,到时也要任他捏圆搓扁。那李天衢既然会提防我日后有背反的可能,难道他便不打算快刀斩乱麻,届时寻个理由取我性命?” 魏帝纵然不是什么仁人君子,好歹也要比你那弑帝篡唐的主子朱温为人强上太多了...... 梁震心中腹诽,可面上仍对高季昌耐着性子回道: “明公可还记得,当初坐镇山南东道的,可是赵德諲之子赵匡凝,他投从魏帝,也得以安身立命。除朱瑄、时溥、李罕之之流,当初与魏帝争霸败亡,诸如王师范、赵匡凝、韩建、孟迁...当年也都割据一方,如今于魏国不也尽享爵禄富贵?公若降于魏帝,若无背反确凿罪行,想必魏帝也必然要善待于公,只因除掉一人之患,以后诸国诸藩君主,哪个还敢降从于他?魏帝要做给天下人看,也就必须要厚封明公。 而明公将失去的,是统掌一方的权势,却也能取信于魏帝,而不至因猜忌而招致来杀身之祸。如淄青军王师范,年纪轻轻便被赐封为中书侍郎,于朝堂掌握权柄,也全因当初他献淄青军全境疆土,遂得受魏帝器重。趁着明公如今尚据襄、随、房、郢几州之地,有些抉择,也需要尽早做了......” 梁震的意思说的很明白,若要投降,则越快越好。趁着现在还掌控几处军州的时候主动归降,相较于李天衢挥军杀至襄州,兵临城下时才服软归从,所能受到的待遇当然要好上太多。 更何况,以高季昌的见识他也能想得清楚,真要是到了敌军杀到家门口的份上,李天衢也未必会接受请降,我就差临门一脚便能把你灭了,那何必再多此一举?本来是要让其他割据势力看清楚,降的越早、待遇越好,可是顽抗到底才不得已降从,那倒是应该杀鸡儆猴了。 高季昌矗立片刻,忽的苦笑一声。本来他还心想如今以自己的实力,如果自封为王,那无疑是要狂拉仇恨。而李天衢也要收买人心,那我便拿山南东道为价码,跟他讨个王爵做做,届时也有倚仗。 再不济,您封我做个永镇山南东道的节度使也成啊,咱还是一如既往,关起门来做土皇帝,不过就是名分上换个主子罢了。以后处于时局发展的考量,你李天衢也未尝不会封我为自据一方的国王,到时候咱们再慢慢细聊。 结果李天衢却是要做一锤子买卖,不会拉回扯皮的讨价还价,山南东道的兵权与地盘,你到底交不交?不交就打,高季昌以往奸滑泼皮的路数也完全不起作用。他倒是舍不得献地交权, 去他娘的,罢了...老子当年于陕州做泼皮勾当,而后颠沛流离,辗转投到汴州李三郎府中为奴,如今却有机缘做得统掌一方的封疆大吏。如今就算不能自据一方,若当真还能享得高官厚禄,也是这辈子的造化了...... 高季昌心中念罢,脸上倒露出一抹痞笑,他注目向梁震,却忽的说道: “嘿嘿...我知道先生极力要促成降于李天衢,既是为我的处境设想,却也未尝不是没有私心。我若是肯交出兵权、献出山南东道也要促成归降一事,对于先生而言,也是达偿所愿了吧?” 本来神情淡然的梁震闻言面色不由一变,他错愕的朝着高季昌望去,却见他仍是嬉皮笑脸的模样,继而又道: “我当然清楚,先生深恨朱温篡唐乱常,本来不愿为梁国效力,而我也不过是个家奴出身,先生是清高的人,若不用些手段,也决计不可能为我所用。 而高某本来是个粗人,以往做泼皮行当,什么圣人的道理也不懂得。当年在乡里却听过恶狗怕蛮棍、好女怕缠郎这句话甚是有理。我本来权掌一方,也需要有先生这等能人辅佐,所以也只有强扭着将您留下,处好交情,就指望先生回心转意,肯安心为我出谋划策。 不过事到如今,我若降从于李天衢,交出山南东道,先生也就不必再以布衣宾客的身份屈居幕府当中。梁国的官,先生不肯做,想必李天衢若赏识您,应该便肯受职再度入仕了吧?往日多蒙您提议谏策,助高某受益实多,以先生高才,以后仕途前程更是不可限量,到时候...恐怕须您多加关照了。” 梁震怔怔的听罢,虽然高季昌那句好女怕缠郎听着十分别扭,可他仔细一想,凭良心讲这些年下来,高季昌待自己也的确不薄。 而高季昌也清楚他若是献地交兵,完全任由李天衢调任安顿,那么梁震与他也就不会再是君臣关系。以后做了同僚,以梁震的才干应该更能得受重用,是以便把话挑明讲,到时都成了李天衢治下的臣子,凭咱们先前的交情,可还要彼此照应。 梁震很快便体会到高季昌话中意味,他脸上渐渐的也露出一抹笑意,旋即便朝着梁震躬身施礼,举止上反而也比先前恭谨了几分...... 次日,襄州便又派出使臣,赶赴邓州拜见王彦章、符存审等统兵主将,表说高季昌愿意献出山南东道,交出兵权,也不会带有任何条件。即日便将携家眷亲族、幕僚属臣一并赶赴汴京,参拜魏帝,而听候封官调任。 417章 鄂岳,危;荆南,慌 高季昌与倪可福、梁震等一众文武近臣还没到兵临城下,才不得不降的份上,而是尚在据几州之地的情况下选择归从,李天衢待他的确更为善待。待他们一行人来到汴京皇城觐见,便也吩咐光禄寺安排席宴款待。 以后要归从效力的皇帝面前,高季昌虽然恭谨,可是李天衢看他言行举止,也会流露出几分狡猾巧诈。 人性本来复杂,这高季昌若是做割据一方的国王,与宗主、邻邦相处都有几分无赖习气,在强大势力的夹缝间生存时,还有些行事风格,按后来的话说就是这人特别苟。而他的确又能礼贤下士、任用贤明,注重民生、善待百姓,也足以胜任治理一方的能臣身份。 比起不少割据政权的国主,高季昌对外名声不好,对内大概也可以称得上是个明君,所以他才有能力做得史载中延续几代的开国君主。李天衢心说高季昌如果有自知之明,不会再有割据自立的野心,那么赏以他高官厚禄,治理民生也能一展所长。 毕竟高季昌这种人怎么用,还是要看他所效力的君主能力。当初被朱温提拔,这高季昌能从他义子府中的家奴身份,打拼争取到如今这般成就,也足以说明他的确有能力。 可是被外派权掌一方,随着时局演变,朱温年迈、朱友珪弑父篡权、梁国国力衰退,高季昌便会趁机扯旗自立;后唐庄宗、明宗两代皇帝都因兵变而亡,高季昌当然也会游离于中央政权之外猥琐发育势力。当时如果有个镇得住他的君主,恩威并施,在节制其自治的权力同时,也能予以其荣华富贵,高季昌应该也能接受现在身份的转变。 毕竟这厮狡猾,便也是个聪明人,他有野心,可是野心还没大到宁可自取灭亡也要称王称霸。该提防也固然要提防,但是高季昌若无背反的迹象,此人还是要厚待。 而比起高季昌,让李天衢更为注意的,还有另一个人。 “草民梁震,本无德行,却得陛下召见,有幸参拜圣颜,诚惶诚恐甚矣。又蒙陛下提携任用,草民亦是登高履危,然为报圣上洪恩,也唯有鞠躬尽瘁,效死竭力而已。” 高季昌的首席智囊梁震也一并来到汴京,李天衢点名召见,也是顺理成章的要赐封他官位。而梁震入宫觐见,也立刻表态愿意接受魏朝的任命,李天衢自也安抚他道: “先生不必过谦,当初你于先朝官居工部侍郎,亦被赞说有大器之才。只是朱温祸乱唐廷朝纲,先生不愿同流合污,故而还纳官诰,离朝出走。朕知先生贤名,又怎会错失屈沉良才?也自当重用先生,而让你才尽其用。” 李天衢和颜悦色的说着,心中则嘀咕着高季昌与梁震之间的关系也着实有趣。他本来看不起家奴出身的高季昌,更排斥朱温梁国,然而高季昌却偏偏好似个对清高的姑娘家死缠烂打的流氓小伙,嘴还挺甜,又会来事。 而梁震嘴上不说,其实应该也被高季昌的诚意打动,便很傲娇的表示我就是不接受你的官职,始终以前朝进士自居,可还照样给就高季昌出谋划策...... 如果他们两个再以君臣的关系相处下去,梁震也会愈发的为高季昌的处境着想。后唐灭梁,高季昌遂避李存勖祖父李国昌名讳,而改名季兴,又在司空薰等谋臣的建议下打算入朝觐见,梁震便立刻站出身来反对,直言“唐有并呑天下之志,严兵守险,犹恐不自保,况数千里入觐乎?且大王梁室故将,安知彼不以仇敌相遇,行当为掳尔”...而后高季昌差点被扣押在洛阳,侥幸逃脱,也正如梁震所料; 后唐又灭了前蜀,高季昌也意识到自己也将成为下一个要被兼吞的势力,又是梁震出言“唐主得蜀益骄,亡无日矣,安知不为我福”...不但准确的预测到李存勖有大难临头,他也已完全是站在南平国的立场上设想筹谋。 身为高季昌麾下的首席智囊,梁震为南平国政权制定国策,治理内外事宜上居功至伟。而高季昌与高从诲父子两代南平国国君,又是被周边诸国骂作“高赖子”、“高无赖”的两代流氓国王,待梁震尽是格外信任,他也无疑是顶级水准的谋臣。 出自如今时局的考量,也是为高季昌的处境打算,梁震力谏降从于李天衢。眼下已然事成,他也就不必再端着架子只在高季昌府中做个布衣宾客,而干脆的接受李天衢予以他黄门侍郎的官职。 然而赐封为济西观察使,划出原天平军治下曹、郓、濮三州主管民政而不掌兵权,管辖州府又与京畿十分临近的高季昌得知之后,也不免碎碎念的埋怨道: 这梁震,当年老子上杆子供着他许以高官厚禄,可他死活就是不肯,怎的魏帝赐封官爵,怎么答应的就如此痛快?这人比人,气死人呐...... 高季昌一众人既然赴汴京接受任命,山南东道余部军旅也尽被收编接受重整。襄州、随州、房州、郢州等地也开始着手调官分职,安抚黎民,整顿吏治,以推行魏国法令。 然而高季昌已献地降服于李天衢,武昌军杜洪闻讯之后,顿时勃然大怒,咒骂其十八辈祖宗先人,痛斥那高赖子无耻可恨。是你被李天衢攻打,形势险急,而向我请求救兵支援,本着唇亡齿寒的道理,我出兵驰援,也已与李天衢麾下军旅正面厮杀过了...结果你他娘的直接降了? 杜洪再是恶言咒骂也全然无用,王彦章、符存审、高思继、张归霸等南征大将经过休歇整顿,并安排暂时接管山南东道治下各州防务的部曲之后。磨刀霍霍,便已准备朝着杜洪所统掌的武昌军藩镇进军而去。毕竟高季昌降得早,我等奉旨南征的军旅,可还有大把的力气没使出来呢...... 兵锋直向武昌军,接下来的仗又当如何打,李天衢也不再过问。也全由王彦章、符存审、张归霸几路统军主将自行定夺便是。 毕竟武昌军藩镇眼下的实力甚至还不及高季昌,按说过几年应该是南吴杨行密挥军前来兴师问罪,杜洪屡屡求援,还是在梁国掌控中原的情况下,杨行密麾下嫡系大将刘存打退梁军援兵,转手便灭了他武昌军,杜洪也被生擒活拿,再被送到杨行密面前砍了脑袋,就连朱温都带不动他。 所以按南征的将领军队配置,要攻取外无援手的武昌军藩镇治下诸处军州,应该也会是十拿九稳。虽然有些不能理解,不过那杜洪这一方割据势力既然是朱温的铁杆拥簇,李天衢也遣使嘱咐王彦章等人,攻打杜洪的武昌军藩镇,不必似与高季昌那般一边打仗,一边尝试招降,除非他大开各处州府城门,武昌军将兵悉数卸甲弃械,若是派使者来要求谈判拖延时间,也不必理会,直接灭了便是。 而高季昌这一降,山南东道全境也被划入李天衢治下领土,除了武昌军杜洪,还有另一方势力也与魏国直接相邻。数日后,便有内侍官来向李天衢禀告: “启禀陛下,荆南成汭,特遣掌书记李珽前来,拜请觐见。” 418章 江陵成汭,是打?是留? 这一番成汭又遣使前来,李天衢却不再亲自出面,而是由李振出面接待,先探探对方的口风。 不过大概能预料到的是,成汭那边已经遭受蜀国王建的侵攻,北面随着高季昌举山南东道全境降从,他受到双方的军事威胁实在是太大,所以多半也是来求和称臣,争取李天衢这边不会大军犯境,否则面对魏、蜀两大国的威胁,他的地盘也已是岌岌可危。 据荆南方面的战报,王建派出王宗寿为东征主将,发水陆七万军旅进攻成汭治下疆土。而那王宗寿聪颖谦谨,虽好弹琴奕棋、方术炼丹,行军打仗倒也有一手,算是王建麾下一百多名义子当中最有出息的几人之一。 在王宗寿的统领下,蜀军接连攻克夔州、万州、忠州等后世属于重庆地界,这般时节先前则由成汭统掌的荆南军拿下的州府。气势汹汹,也直往荆南军藩镇中枢江陵沿江杀去。 然而江陵以西近百里的长江水域上,王宗寿惊然发现对面水面上大量的舰船早已列开了阵势。但见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那般雄壮气象,也让蜀国水军瞧了也不禁相顾骇然...... 成汭大力发展水军,先后打造得号为“和州载”、“齐山”、“截海”、“劈浪”等规模如府第官署的巨舰,其余军舰两百余艘,小型战船更是不计其数,也统掌了水陆军近十万之众。蜀国前来进犯,这要是打起水战,却也正是成汭一方势力军旅所擅长的打法。 几番交战,折损了不少水师。王宗寿不得已也只得退兵,虽然无法再继续侵攻吞并荆南军治下州府,不过拿下了夔、万、忠几州,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而成汭虽然打退了王宗寿的进攻,蜀国方面也仍是虎视眈眈,何况北面接邻的山南东道已尽为李天衢所取。成汭想必也是自知水军厉害,可陆上却绝对难以抗衡李天衢一方势力强大的军力。 已经与荆南来使李珽交涉过一番,李振来到御书房,向李天衢禀说时,他眼中仍有几分狡诈之色: “陛下,臣先是以侍奉梁贼为名,威压叱喝那李挺一番,兼之我朝本就强势,与其计较争议时,成也能将荆南成汭拿捏得死死的。而李挺奉命前来谈判,果然是成汭忧虑慌惧,意图上表转而臣服于我朝,至于郡王爵禄、藩镇军政,他请求仍能一如既往,而对陛下称臣,却仍能维持自治的权力。” 李天衢点了点头,悠声说道: “手握大权,便是食髓知味,那成汭也是历经凶险磨难,才拼得拿下荆南军藩镇这片疆土,已经执掌一方生杀大权,他果然不会轻易放弃关起门来自据称霸的权力。” 李振却是冷哼一声,随即又道: “成汭想得倒美,又哪里有那等好事?他转而向陛下称臣,也不过是名分上换了个主子而已,若是接受他请降的要求,除了钱粮贡赋,荆南也不是我朝直辖掌控。 何况南楚马殷,先前虽然与成汭都对朱温称臣,彼此却有旧隙。荆南军藩镇内还有雷彦威据澧、朗二州与成汭对持,如今外有蜀国王建大举兴兵攻讨。就算我军不出手,荆南也是腹背受敌,如今成汭要以我朝做强大的靠山,这却不是要占天大的便宜?”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说道: “本来谈判便是各为己方利益,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还要根据自身的底气据理力争,不止要达成个彼此认同的结果,有机会也要根据时势迫使对方就范,所以这也才能显出你的本事。 不过那成汭励精图治,虽然曾臣服于朱温,这些年来对外不断试图扩张领地。他先前杀入巴东地界,从秦宗权余部常厚手中夺来夔州,便已然曾与蜀国王建交锋厮杀过,又夺云安榷盐,迫使自号武泰军节度使的王建肇西奔投靠蜀国,向东又觊觎杨行密、钟传治下疆土...比起高季昌,想必他也更不甘心交出荆南军藩镇而俯首称臣......” 李振闻言略作寻思,随即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问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对那成汭是打?是留?难道还真要遂了他的意,容许他对我朝称臣,而得以自保?” 听李振征询自己的意见,李天衢反而一时沉吟不语,他沉思考量着,开始根据成汭的生平事迹,而揣度其为人秉性...... 那成汭少时本为乡间无赖之徒,醉酒厮拼伤人性命而出逃,而后剃度落发为僧。后来他也曾投到秦宗权军中一名郭姓将官行伍中,被收为养子,所以在那个阶段改名唤作郭禹。 随着秦宗权纵兵袭掠山南东道与荆南地域,成汭遂也到了江陵。之后他却又脱离了秦宗权从军中出走,落草为寇,攻破归州自据,招聚流民组成军队,杀了个回马枪,从赵匡凝的老子赵德諲手中夺下江陵,这才形成了荆襄、荆南地界两相对持的局面。而后唐廷承认其荆南节度使得身份,复原本姓名,至此也成了割据一方的君主。 而成汭执掌一方生杀大权时,他则会身兼明君与暴君两层特质。 接受被秦宗权纵兵祸害的江陵城,钱粮早被掳掠一空,处处残垣废墟,甚至城中只余下十七户百姓,而成汭却“抚辑凋残,励精为理,通商训农,勤于惠养,比及末年,仅及万户”,由于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先前又曾改名郭禹,故而与镇国军韩建并被赞作“南郭北韩”,以表彰他们能在军阀混战的乱世,尽可能维持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的功绩。 然而另一方面,成汭“性情豪暴,事皆意断,又好自矜伐,骋辩凌人,深为识者所鄙”,也不止是独断专行,又因猜忌迫使麾下大将不得已而出走逃离,甚至认为膝下诸子不孝,竟然全都亲手杀死,自己绝了子女后嗣,在这般时节子弑父、父杀子,又上演了一出骨肉相残的大戏。还是那句话,五代变态多...... 总而言之,老百姓若是处于成汭一方势力的管治下过活,在这个世道中则算是幸运的;可如果是他的幕僚牙将、身边近臣,那就要自求多福了。 而且成汭对外扩张的野心相对更大,不过另一方面,他在一定程度上也有自知之明。朱温占据中原势力凌驾于诸方势力之上,成汭便会表示臣服,而且绝对不敢打梁国的主意。可是他又不安于占据荆南一隅,一直试图扩张,也会有狂妄自大的时候...朱温他虽然不敢惹,可是他却也有胆子,主动要与本来五代初期势力不出前三的杨行密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同样是几年后,按成汭原本的命途轨迹,他会出动水陆近十万大军,信誓旦旦的东征淮南。结果不但被楚国马殷、武陵雷彦威发兵抄了老家江陵。舰队行至洞庭湖,又被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杀得大败,荆南军土崩瓦解,成汭被迫也只得跳湖自尽,他苦心经营,拓张兼并的地盘也被朱温、王建、马殷、雷彦威瓜分得干净。这才促成了后来高季昌又转调至荆南,而有了建立南平国的机会。 李天衢遂又寻思着:不过就眼下而言,成汭本来对朱温称臣,而如今这层臣属关系又要转移到我身上...那么对他这一方势力又当如何处置,才会对我军更为有利? 419章 留个缓冲区也好,更深层次的考虑 “若是仍要出兵,威逼荆南献地交兵,迫使成汭就范屈从...他却与高季昌的情况不尽相同。我军攻打山南东道,先取邓、唐二州,再往南进攻一马平川,战兢兢主动权,高季昌情知难以长久抵挡下去,所以才会舍得舍弃统掌一方的权势,而保全自己身家性命。 可是成汭坐镇江陵,还辖归、峡两处州府,拥兵水陆近十万之众。陆战他固然不是我军对手,可是仍有水军舟师之利,也实难一鼓作气将其讨灭。 更何况直接兼并山南东道,我军可以兼并下襄、邓、房、唐、随、均、郢等诸州大片疆土。如今成汭掌控的荆南军南部澧州、朗州为雷彦威所占,西面夔州等地,也为蜀国所占。成汭现在只不过辖三州之地,要强行攻打,损失想必也要比攻打荆襄、鄂岳惨重得多,这似乎也有些得不偿失了。” 思虑一番过后,李天衢遂长身言道。而李振听罢,也立刻询问道: “如此说来,陛下真打算让那成汭以我朝为靠山,还容得他据地自治?” 李天衢略作踌躇,忽的又对李振意味深长的说道: “前番是高季昌已经请降表示愿意称臣,可是他若不肯献出山南东道,而任由我朝调任,朕便容不得他投降。如果对待荆南成汭,朕仍是如法炮制,他若不肯献地交兵,便灭了他这一方势力...我军兵多将广,固然可是仗势欺他,可是天下诸国诸藩,乃至我朝治下属国藩镇看在眼里,又会如何作想?” 以李振的权谋心术,经言语暗示,他也立刻意识到李天衢更深层次的顾虑又是什么。 权力这种东西,尤其是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这等权势,一旦曾把握住,沉迷于其中,也是绝对不会想舍弃的。如果有外来势力逼迫你放弃拥有的权力,那么越大多数人的反应都会是: 你敢削我的权、缴我的兵,就是要我的命,老子和你拼了。 李振也很清楚,己方势力现在已经强大到了树大招风的程度。每次出征用兵,对于降从势力的处置方式,天下诸国诸藩可也都紧紧盯着呢。逼迫高季昌放弃藩镇节度使的权力,但是这种事,每次出征却还不能做得太过。人家成汭也主动肯来表态称臣了,结果还要不计代价的强吞兼并下他的地盘,那将会给其余各方势力传达出的信号则是: 李天衢一方势力,容不得有地方割据政权的长期存在。就算你表示臣服,条件允许的话也必然会吞并你打下的基业。 虽然李天衢的确是那么打算的,可是却又不能太明目张胆,否则将会导致的结果则是,其余诸国各藩,宁可投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等势力,也不会轻易向李天衢表示臣服。 便如当年的唐昭宗大力要搞削藩,现在本来是诸藩割据的时代,就相当于触犯所有势力的根本利益。届时李天衢不但很有可能要成为诸国公敌,如今表示臣服的赵、邺、北平、吴越等国的敌意也会与日俱增,麾下被分封出去的节度使,恐怕也都难免生出什么异样的心思。 李振立刻领会到李天衢的想法,遂当即颔首说道: “陛下深谋远虑,臣实感佩服...那么再与那李挺交涉时,只除调动贡赋事宜,实则对我朝的底线而言,还是认可他成汭可向陛下称臣,而仍能保持身为藩镇节度使自据治理的权力?” “当然到底不能太过便宜那成汭了,他荆南军不是善于制造巨舰么?称臣求和的谈判,也不必过早敲定,毕竟成汭那边也不知我朝的底线。 进奉贡赋,钱粮财物我朝不缺,当诸如制式长二十丈,能载千人以上规模的巨舰,乃至诸般水师船舶,每次上贡我朝他又能交出多少,这就全看你口辩之才的本事了。” 李振从李天衢这里得了准话,便立刻着手去准备再与荆南来使的交涉事宜了。而李天衢留在御书房中,一边品着茶茗,一边心中寻思着: 终结割据乱世,加强中央集权,到底还是要以慢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何况现在成汭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占据的荆南军藩镇南临长江、北依汉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粤...处四战之地,按史载轨迹夹在中原五代皇朝与蜀、吴、楚等国的正中间,得之反易招致诸方攻夺。 所以留着荆南成汭做个缓冲区也好,否则的话己方势力在北面与梁、晋这两方强大势力,乃至河朔诸国交战周旋,南面还要与蜀、楚、吴等国明争暗斗,也极容易陷入顾此失彼的窘迫境地。起码眼下李天衢的心态把持的很稳,还没到会以为凭他一己之力便能单挑诸国的份上。 至少眼下而言...... 李振按李天衢的指示,继续开启与淮南使臣交涉接受成汭称臣的事宜细节。成汭周边有王建、雷彦威、马殷等几方敌对势力,不愿再与李天衢交战,还是采取向中原王朝称臣表示奉从的策略,而李天衢也容许成汭对藩镇辖境内军政都保留自主权,彼此都能满足对方的底限,所以交涉的结果,还是成汭顺利的转而向李天衢称臣。 只不过交涉的过程中,由李振本着要向你荆南军往死里索讹“保护费”的原则,虽又耽搁了些时日,但也已是最大化的敲定了成汭方面每番贡赋时需要向己方势力提供的战舰数量。 而荆南军如今称臣的对象已经不是朱温,李天衢心说自己倒也有权干涉其出兵征讨的目标。至少眼下尚还与杨行密处于友军的关系,也总要看着点成汭这头铁娃别又过早的兴兵前去与南吴干仗。 真到了有朝一日要与杨行密为敌的时候,成汭也必然能成为一方助力。就算他会按原本的轨迹兵败南吴而丧命,正史里朱温又是怎么趁机接管其藩镇领地的,李天衢到时也打算那么干。 不过对于成汭向李天衢称臣一事,蜀国王建那边可就不乐意了。今番东征才取下三处州府,结果成汭却倒向了魏国,蜀军再要攻打,却也要忌惮荆南军如今背后的靠山。 不过蜀国那边作何反应,李天衢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我收小弟,犯得着看你王建的眼色行事么? 蜀国方面不得已,继续东征进取疆土的事宜也只得搁浅,王建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北伐甘陇的那一路兵马上。 李天衢在汴京也在留意着共同举兵讨伐梁国的晋、蜀两方战事的进程,直到西北面有军情传至,李天衢闻报后却不由的乐出声来。王建野心勃勃,发两路大军分别攻打甘陇、荆南地界。他东征的军旅,好歹还从成汭手中抢下三处军州,可是北伐的兵马,不但半点便宜没占到,反而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由王建麾下王宗侃、王宗祐等义子统兵,率领八万兵马杀入梁国治下凤翔府。先行与梁将段凝、符道昭交锋厮杀,对方看似不敌,连连后退,蜀军则咄咄逼人、步步紧逼,势必要趁机攻取下甘陇诸州疆土。 然而距凤翔府治不过五六十里,又有梁军大将李思安、张存敬率领伏兵骤然杀出,几面合围,杀得王宗侃、王宗祐所统领的蜀军大败亏输,一路崩溃奔逃,直至撤回蜀国治下领地,北伐大军伤亡过半...而蜀帝王建往北侵攻梁国扩张疆域的计划,也彻底以失败告终。 420章 不甘落于人后,南吴也要出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建到底还是轻视了朱温麾下将领的实力,他的惨败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晋国李克用攻打河中军竟然也无果,这也让李天衢感叹就算梁国如今几乎已快被打成西北军阀,可是有朱温支撑局面,麾下也尚有不少名将效忠竭力,看来这几年内尚还无法将其彻底消灭。 这一次攻打梁军大将牛存节坐镇的河中军藩镇的晋军主将,除了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还添上了周德威这个几乎也在同期于晋国名声鹊起的将才。包括李嗣源等人在内,他们几人也都是晋军涌现出来的又一批中坚力量。 不过晋军由他们二人共同掌兵攻打河中军,而再度无功而返的因由,李天衢起码也能猜出一个: 因为周德威、李嗣昭二人彼此不合,虽然尚还没到当年李存孝、李存信那般相互仇视打压的份上,但是他们矛盾很深,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将逐步公开化。 而他们两个会冰释前嫌,也要等到李克用临终嘱托之际,周德威得知李克用遗言让他与李嗣昭务必要修好,感泣不已,并挥军驰援当时遭受梁军猛攻的昭义军。然而待周德威杀至城下,高呼告知李嗣昭晋王已薨,由李存勖继位,杀退梁军,速开城门之际,李嗣昭的反应则是“此必为贼所得,使来诳我耳”,而当即便要放箭射杀周德威...... 闹到临终前的李克用尚还要挂念,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险些自相残杀,李嗣昭、周德威二人之间相互抵触的情绪也是可想而知。也是要经过李克用、李存勖爷俩苦口婆心的嘱咐劝说,后期他们维持相对和睦的关系。可至少眼下而言,这两个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受提拔重用的晋军后起之秀看彼此也仍十分的不顺眼。 就算李嗣昭、周德威都是五代时节出类拔萃的名将,可是面对将河中府打造得固若金汤的牛存节这等对手,军队内部如果不能团结一致,甚至还要相互较劲的话,河中军藩镇能打得下来,那才见鬼了。 了解过河中、甘陇那边的战报,李天衢转念一想。我与李克用、王建联合举兵,闹得阵仗很大,结果如今看来,还是我获利最多? 山南东道高季昌降从,荆南成汭称臣。还有王彦章、符存审、张归霸几路大军又已杀入武昌军地界,如今杜洪也根本没有外援可以求助,治下申、安、黄、薪四州也相继告破,眼下杜洪只剩下岳州与鄂州两处州府,要打破武昌军治所灭了他这一方割据势力,也已是指日可待。 杜洪的实力相对很弱,战事打得如此顺利也都在李天衢的意料当中。不过己方势力又兼并下大片疆土,这也势必会引起邻近的割据政权更为眼红觊觎。加上如今攻占的武昌军四处军州,李天衢观察舆图,也发现自己掌控的疆域,已将杨行密一方势力位于长江以北的领土给彻底包围住了。 当初是因共同要讨伐朱温而达成共识,可是如今杨行密的吴国已与梁国乃至其附属势力已无接壤的领地。他与晋国对外的策略又截然不同,朱温梁国一日不灭,李天衢知道李克用应该还是会尽量维持彼此的合作关系,但是杨行密要与朱温为敌,是因为他本来把梁国看成时最大的威胁。 可时至今日,对于南吴而言最大的威胁,又已换成了谁? 正当李天衢以为,也是时候针对杨行密须调整战略部署之际,竟已有南吴对外用兵的消息传来。不过得知杨行密挥军攻打的目标,李天衢反而心头一宽,心说看来几年之内,南吴还有大片的疆土要吞并,现在尚还没有底气与己方势力开战...... “眼见朕与晋、蜀三国联合出兵,吴王到底是不甘寂寞,而要对钟传出手了......” 汴京皇城当中,专供帝王游览的宫区当中,李天衢邀来严可求、韦庄、张居翰以及新近受封黄门侍郎的梁震等谋臣坐在一处凉亭之内,一边观览景致,一边针对南吴出兵攻打坐镇赣地的钟传这桩事件细议长谈。 此间宫区列殿、台、亭、阁,不但内有石头叠成的小山上修一殿二亭,栽种分布着花竹奇石,还凿开泉眼做湖,又在湖作堤筑阁接亭,周围树木花草,类聚区分,幽胜宛如天造地设。 也是图个省事,李天衢便直接就按宋朝时节汴梁皇宫内院的叫法定名为延福宫。不过此间供帝君的宫区虽然鸟语花香、景致秀美,规模却并不算大。 李天衢也没打算如北宋徽宗那败家昏君那般,再大肆扩建营造,还要动用花石纲修筑什么艮岳万岁山,养山禽水鸟十余万,劳民伤财,皇家专属领地的苑囿成倍扩建。皇城内苑的规模,大概够用足矣。 清香茶茗、干果蜜饯由内侍小黄门呈集到亭内。听李天衢提及杨行密对统掌原属江西观察使,如今也已改封为镇南军藩镇领地的钟相悍然出兵,韦庄先是把手中茶盏一放,便说道: “钟相坐镇赣地,一直无意外扩,各处藩镇杀伐,他也从来未曾插手。吴王如今不宣而战,虽说也难免为人所非议...可是钟相虽曾受朱温赐封,无论对我朝还是梁国,实则对外不臣服于任何一方。而吴国名分上到底仍为我朝友军,吴王要取赣地诸州,我朝也不便插手干涉。” “钟传自当初从戎投军征讨王仙芝反军伊始,先据洪、抚二州为根基,而后得拜封为镇南军节度使,至今主政赣地已近二十年,他自以为治下疆土稳固,能够独善其身。可是镇南军下辖洪、江、信、袁、抚、饶、虔、吉八州之地,疆域广阔,又怎能不招致他人觊觎? 群雄逐鹿,相互杀伐,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而吴王与我朝联手,又取梁国江北几处军州,如今秣兵历马,三军用命,麾下也多有良将可用。即便镇南军也算是一方强藩...如今看来吴王要取赣地,也是势在必得,钟传纵能抵抗一时,恐怕他镇南军的基业也终究难以保住。” 严可求继而对杨行密与钟传之间即将打响的战事,也说出自己的看法。李天衢点头表示认同,心中则寻思着:如今看来,杨行密把外拓疆土的目标转移到钟传统掌的镇南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也已提前了几年吧...... 如今钟传已经统掌镇南军近二十年的时间,可按史载他应该割据江西地界近三十年。而杨行密以主公高骈报仇雪恨为名,举兵自据一方开始,实则便已惦记着江西地界,只不过当时还在世的谋士袁袭力谏我军现在可打不过钟传,杨行密这才又兴兵南下夺占宣州,掌控住宁国军藩镇不久,孙儒遂也气势汹汹的杀上门来......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杨行密已建立吴国,以他如今的实力也足以强攻钟相割据的领土。毕竟对比如今与后来行政的版图,后世诸如河南、河北、山东地界都囊括好几处的藩镇领地,而钟传所统掌的一处镇南军,便已相当于江西省全境。 杨行密往东打,却仍与两浙钱镠处于僵持阶段,往北拓展疆土的空间,也被李天衢彻底封死...那么他也就唯有提前把目光落在镇南军藩镇,意图尽快吞下钟传的领地。而李天衢继而又想到,直到杨行密如愿以偿的兼吞下镇南军全境疆土...想必也已到了我与他反目为敌的时候。 421章 南吴、吴越,那边还有个闽国 不止是李天衢先知先觉,预计己方势力与南吴之间也要开启战端的时日逐渐临近。台榭凉亭当中,也加入大魏帝君智囊团的梁震又得以入仕为官,当然也有意尽快一展所长,他遂也出言道: “陛下与晋、吴两国虽然视朱温为共敌,可如今梁贼退守于关中,而吴王素有野心,他意图称霸江东,而进取吴越国统掌的两浙之地不成,便转而发兵攻打镇南军八州疆土。若真如吴王所愿,做大声势,想必回过头来,也仍势要取淮以南、江以东诸州领地。 可除东面吴越国以外,我朝掌控淮南,若再顺利攻取武昌军鄂州,以控扼控制了长江中游水陆要害,如此对吴国形成扼制之事,吴王意欲雄霸一方,不肯屈居人后,却不是要把我朝视为威胁?我军也须早做准备,以提防吴国暗使伎俩。” 李天衢闻言呵呵一笑,便对梁震悠声说道: “爱卿上任参议国事时日不久,也有所不知,朕与众卿先前共议与周边诸国的处境,也早料定因一时利害而与吴国联手,可早晚彼此也终要有纷争战事。 吴王虽有雄才,可他吴国内部并非是铁板一块。就算他能夺下镇南军藩镇领土,转而会将与我朝为敌,殊不知届时我军也已部署齐备,届时且看到底又是谁能占得先机......” 杨行密韬光养晦,也经营得吴国愈发强盛,可到底他那一方势力内部的隐患实在太多...李天衢心想统掌吴国长江以北大片疆土的田頵,与他主公之间的矛盾终究会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杨行密的大舅子朱延寿也有夺权的意图;再加上野心与日俱增的徐温...这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也必会将大伤吴国的元气。 就算杨行密可以凭着他的权谋心术,化解掉其中一些危机,但是李天衢暗付我可也早就做好了趁火打劫的布署。现在你我还是名义上的友军,可是等到这层关系破裂的时候,就看谁出手更快更狠了.....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长声说道: “就算吴王也有意拓张疆域,势必要取下镇南军藩镇领土,而钟传未曾臣服,名分上我朝也不便插手。可是吴王倘若再兼吞赣地,西有荆南成汭,也一直对其虎视眈眈;东有吴越钱镠,也是吴王的老对头了;届时还要再算上东南面的闽王王审知,吴国再吞并江西诸地,疆域也将与他闽国大片接壤时,又会如何作想? 当初朕能与晋、吴等诸国达成共识,先欲除朱温大患,而使梁国腹背受敌...而我朝与吴国若终究要分道扬镳,乃至化友为敌,当初如何对付朱温,届时也能用在吴王...杨行密身上。 他吴国现在看似愈发强盛,然而内忧外患实多,一朝爆发开来,便是伤筋动骨的重挫。到时他长江以北的诸州疆土,能保住多少,还是两说,更何况...闽国既也已遣使至汴京,针对于吴国日后的举动,也正可与来使细议一番。”...... 做为五代十国时节的另一个割据政权,下辖疆域与后世福建省大致相当的闽国,对外同样是奉中原王朝为正朔,并向后梁称臣纳贡,按照正史的轨迹州,之后也将接受后唐的册封。如今换做是李天衢占了宣武军汴州,把朱温赶到了关中地界而雄踞中原,近期又兴兵兼并山南东道全境疆土,闽国方面经观望局势,自然也就做下了决定,遣使上表,改向李天衢称臣纳贡。 更何况与坐镇赣地的钟传截然不同,那江西王属于关起门来执掌一方,周边势力我不去触犯你们,你们也别来招惹我。而闽国对外采取的国策不止是谨事四邻,尽量地避免战争,对中原王朝上贡的极为勤快,而且也十分注意与吴越钱镠、南汉刘隐的邦交来往。 而对于外界势力的威胁,闽王王审知割据一方之后,便不愿再发动战事,可他也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孬弱之辈。如今江南方面就属杨行密对外扩张的野心最大,危及到己方势力的处境,王审知也更要派遣使者赶赴汴京,以称臣纳贡的名义,来探一探名分上与吴国尚属于友军的李天衢心思如何。 仍是在内城延福宫当中,李天衢倒又是亲自接见闽国来使好生管待。毕竟远交近攻,对于闽国能好说好商量解决的事,也就不必再派出李振急头白脸的跟人吵架,而在谈判桌上强迫对方就范屈从...... 而且闽王派遣来的使者来头也着实不小,他名为韩偓,非但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的外甥,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当初于唐廷朝堂中也是做到了兵部侍郎、翰林承旨一级的高官,甚至还曾是唐昭宗最为信任的近臣之一。 韩偓得李天衢隆重招待,也倍感诚惶诚恐。他们一个魏国帝君,一个闽国来使,观览延福宫内园林景致,相谈起来也格外的融洽。 原因无它,因为韩偓当年可也是对朱温恨得深恶痛绝的唐廷臣子。彼时唐昭宗李晔受制于李茂贞,朝堂中还有臣子指望朱温前来救驾,可韩偓却意识道“两镇兵斗阙下,朝廷危矣”;朱温控扼皇帝、权倾朝野,而韩偓却敢公然不买他的账,也激怒得朱温当即便动了杀心,只是当时又有初掌朝堂,清洗朝臣也须有个名分的顾忌,才将韩偓一贬再贬,打发他去做个地方小官,还引得唐昭宗发出了“我左右无人矣”的哀呼。 而后朱温就又故作大度,又召韩偓回京复职,可韩偓却知道这次再回长安,恐怕自己的性命就要保不住了,遂不奉诏一路南逃至江西抚州,得王审知使诚邀而又离赣入闽。而过后不久,朱温便开始大肆诛杀朝廷高门望族、公卿重臣,韩偓遂也成了那场祸乱中幸存下来的唐廷旧臣。 朱温篡唐立梁,雄踞中原,王审知被封闽王,遂向梁国献表纳贡。便如本来应该为吴越钱镠的罗隐那般,这也激恼韩偓当即弃官出走,就算王审知急忙遣使苦苦挽留也不肯再接受任命。而后韩偓游历一番,复至泉州即便抵死不愿再出仕,但也同样受到“开闽三王”之一,闽国国主王审知的兄长王审邽的厚待礼遇。 这也让李天衢心中寻思到按说这韩偓的态度是,闽国若向梁贼称臣,就算你们王家兄弟待我再好,我也不会出仕再为你们所用,就此隐居了此残生便罢。不过他如今却又奉闽王的旨意,做为使者出使前来...看来朱温被赶出了中原,闽国不再奉梁国为正朔,转而又向我称臣,这也使得韩偓的抉择也出现了变数吧...... 看得出来韩偓的确对朱温厌恶痛恨到了极点,唐朝到底亡了,已经无可挽回。可好歹李天衢重挫朱温杀得其狼狈西迁,这似乎韩偓长吐了一口心中积攒太久的恶气,所以甫一得以与占据中原的帝君相见,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便甚是恭敬与亲善。 又被邀到延福宫中得盛情款待,韩偓脸上欣喜感谢之情也丝毫不似作伪,他又恭谨的向李天衢施礼,随即报说道: “承蒙陛下如此厚待,在下诚惶诚恐,实感厚恩。也谨代吾主向陛下转述,闽国五州军民,也皆愿奉上国为主,陛下但有上谕,我邦也自当遵从。” 422章 试探心思,吾主为和平而来 听韩偓直接表述闽国诚心愿意称臣的态度,李天衢微笑颔首继而说道: “开闽三王,造福福建(唐开元年间改称闽州为福州都督府,后又从福、建二州各取一字设福建经略军使,为后世闽地省份名称出现之始)百姓,广施德政,保境安民,朕早有耳闻。 闽王贤明,减轻徭役,非但围海造田、劝课农桑,其税什一,敛不加暴,治下纺织、造船、陶瓷、冶金、铸造...等诸业亦是兴旺繁荣,百姓能得以安居乐业,家给人足、一境晏然...朕感闽王的仁政德行,也甚是佩服。 而福建本来地狭民少,闽北、闽西多山峦叠嶂,道路难以通达。而闽王亦有先见之明,非但修行福州海港,使得闽地海上交通日趋便利,又兴建甘棠港招来海外诸邦商贾,开拓海上道路,我朝行海商来往贸易,也都受其惠。如今朕既与闽王修好亲善,以后也更要来往频繁通商才是。” 韩偓闻言,也立刻接口说道: “陛下所言甚是,今番奉吾主之命觐见陛下,奏请鄙邦遣使可于登、莱、密州登陆,献贡赋朝奉纳于上国,也听闻陛下英明,设海贸市舶司经营得齐鲁沿海船坞口岸舟楫云排、繁华似锦。鄙邦也自会鼓励商贾以闽地特产,至市舶司口岸互通有无,以求互利互惠。”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心说本来闽国向后梁上贡便是那么干的,自登、莱州海港向后梁、后唐纳贡,以维系中原王朝与闽国之间稳定的关系,按史载“致君愈勤,述职无怠。万里输贡,川陆不系其赊;一心尊戴,风雨不改其志”...... 而无论朱温还是李存勖,寻思闽国地处太过偏远,王审知称臣上贡又极是勤快,所以压根就不曾有想动他的心思。闽国对周边各国也都是一团和气,总之你们一个个的相互攻伐厮杀,人脑子都快打成狗脑子了,我却不会主动发动任何战争,只要治下的疆土,己方势力的军民能够得以和平稳定的发展。 可是谁要是以为闽国国主王审知是好捏的软柿子,见谁都要推让屈从,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走史载路线,想必再过几年,杨行密也会派遣使者到闽国,而言辞极度傲慢无礼,就是要威逼王审知屈从于吴国。结果王审知也不废话,直接把吴国来使给砍了,还派人至后梁传话:杨行密这边又不老实了,您那可留意点...... 李天衢心想这就是占据中原,更关键的是己方势力也发展到一定程度的好处,如今闽国臣服的对象,已经从朱温换成了我。他王审知不想打仗归不想打仗,可是一旦有外来的威胁时,也都能及时的作出应对。 闽国对杨行密的表现出强硬的态度,转手再利用正史线北面与吴国接壤的梁国施压,如此杨行密纵然有心集结军力攻打闽国,可福建地域多山的地形不不止是阻扼了当地发展,却也是天然的屏障,吴军还要顾及北面及时得知军情的梁国会不会趁机南下,顾虑实多,如此王审知这一手,玩的也着实漂亮。 而如今是我方势力在疆域上对南吴形成压制之势,杨行密出兵攻打钟传,也引起了闽王王审知的警惕。所以他在这个节骨眼,派遣韩偓前来上表称臣,当然还是要尽量维持与中原王朝的友好关系,而除此之外,想必也是预先要提防杨行密的军事行动。 想到此节,李天衢遂又笑言道: “说来听闻闽王本是秦朝名将王翦三十四世孙,少时闻名乡里,与兄弟被赞称‘三龙’,当年却为秦宗权贼子相迫,随王绪那厮辗转途径赣地入闽。福建虽地处偏僻,可这倒也远离中原乱世杀伐纷争。 更兼闽王兄弟三人同德同心、造福一方,也使得闽地于这乱世中,倒如世外桃源一般。朕虽也致力促使治下得以长治久安,百姓不为战乱兵祸侵害,只可叹这般世道,更兼梁贼虽势堕,却仍割据关中一方。居其位也唯有逐鹿争霸,屡动兵戈,日后恐怕也屡有边患不宁啊...... 可惜朕与闽王南北相隔,虽走海路彼此可以互市通商、来往亲近,只是陆路各据一方。而闽国东临大海,西北面则与镇南军,西南面与清海军接邻,近期来也是相处素来和睦,也别无争端纷争吧?” 李天衢此言一出,本来言行甚是恭谨的韩偓心思一动,也不住微抬起头来瞧了一眼。他也暗付这是魏帝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吴王兴兵意图吞并钟传的镇南军藩镇领土,这可是关于江南各处割据政权之间的格局剧变的大事。 虽然先前魏、晋、吴联合共举义师,讨伐朱温那狼心狗肺的贼子...可如今吴王野心勃勃,意图雄霸江东,倘若真如他所愿,吴国再兼并下镇南军,那么吴王兵锋所指,非是我闽国,那么也甚有可能打算对魏国用兵了...如此事关要紧,魏帝又怎会不知? 尽道途穷,未必穷,本来我受闽王洪恩厚待,却以向梁贼称臣为耻,故而辞官隐居山林。而如今之所以遵闽王相请再度出山,一来唐祚虽绝,可朱温贼子倒施逆行,窃国柄矫称正朔,幸有魏帝征伐梁贼,已是我盼得有朝一日灭唐反贼败亡,以匡正道的最大指望...... 二来乱世可怜百姓凄苦,各处战乱不止,黎民惨受祸及苦难,唯闽地偏于东南一隅,远离战祸,也幸由闽王施仁政济民,使福建五州在这世道称得上是一方乐土。可如若吴王觊觎闽地,而有兵祸将至...我无力延续唐室国祚,兼济不得天下百姓生计,但好歹也要尽我所能,也不能辜负闽王重托,而保得闽地一方百姓安乐...... 韩偓心中寻思,他也很清楚本来闽国西北面的邻居,如果一直是坐镇赣地的钟传,双方都不愿意对外用兵,彼此当然也就是相安无事。 可是倘若换成了对待邻近势力,尤其在江南地界侵略性更强的吴国...闽王王审知也立刻意识到了以后的军事威胁,遂又遣人至泉州西郊的招贤院诚意相邀。而闽国不再向梁国称臣,韩偓的忿懑心思也就淡了,遂自报奋勇,为闽国以后仍能维持稳定的局势而来,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本人也当真想会一会予以梁贼沉重打击,而取代其中原霸主地位的李天衢。 眼下听李天衢有意提及此事,韩偓反应的也快,又立刻恭声禀道: “与鄙国西南面的清海军,节度使徐彦若徐公豪门世家,本为唐廷宰相,与在下早年有幸拜识,由他统掌清海军藩镇,与鄙国相处和睦。而徐公虽年事已高,军政大权已尽皆交由节度副使刘隐...可清海军与赣南卢光稠,楚国马殷近期来也有争端,自也无暇顾及鄙国疆土。 至于西北面的镇南军,闽王与钟令公素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如今吴王大举兴兵,侵攻赣地,镇南军治下信、抚、虔三州,又与鄙国接邻,闽王也唯恐战事波及治下疆土。何况吴王若当真占取镇南军,也不知以后鄙国时局是否安宁啊......” 韩偓说罢,便注意李天衢的反应,心说既然是你主动提及,这话便不妨挑明了讲:倘若吴王得陇望蜀,有朝一日,也要觊觎闽国领土...你与吴国到底名义上是友军,可眼下也已认同我邦称臣的名分,那么到时闽国真若受战乱祸及,你是要帮杨行密,还是为我主王审知撑腰? 423章 算计开闽三王,没有必要,更不应该 韩偓相问,神情也不禁有些凝重。而延福宫圆池上的凉亭忽的有一抹春风掠过,也映得李天衢言笑晏晏: “自古有道伐无道、无德让有德,虽说如今乱世,人心不古。可朕既已建元立国,所求者拨乱反正,以立信威。凡与邻邦相处,除各自利害之外,也须讲究道义二字。朕与吴王,只因共讨梁贼而达成共识,但除此之外,彼此各据一方。而朕占据宣武军之后,兼并忠武、河阳二镇,北击昭义军李罕之,征讨山南东道,伐鄂岳、降荆南...兵锋所向者,皆是原本梁贼与其附属领地。 而镇南军钟传求的是独善其身,吴王无端侵攻,的确有些师出无名了。而闽王既向朕称臣,而且素来谨守疆土,从不妄动兵戈。是以闽国当真有祸乱时,我朝施以援手,也是法理所在......” 李天衢正说着,眼中似乎似乎也带着一股意味深长的笑意,继而又道: “就算不说道义道理,只从我朝利益得失着想。吴王与闽王两方势力比较的的话,吴国强,而与我朝邻近;闽国弱,同我朝南北相隔。说吴王有雄心壮志也好,野心勃勃也罢,他不满足于治下疆域,如今挥军攻打镇南军,之后也必有所图。 而闽王从不对外发动战事,经营治下安乐繁荣、文教昌盛...谁对我朝更有威胁,这不也是一目了然的?所以闽国主动前来向我朝称臣,朕也不胜欢喜,以后不止是通商修好,彼此若有边患,也正可南北呼应。韩公,如此你与闽王也该安心了吧?” 闽国向李天衢称臣,不止是维持稳定,彼此修好互不冒犯,到时一南一北,也能对吴国形成军事威慑...这些话也不必说透,韩偓闻言便已如吃了颗定心丸,遂又高呼陛下圣明,闽国愿奉上朝为主,世世代代,永不违誓云云...双方达成共识的过程十分顺利,也根本没有什么再讨价还价的必要。 而李天衢随后又对韩偓言及若不是急着回去向闽王复命,也不妨在汴京多留几日。他应该也与罗隐、韦庄等人的性情相符,自可多加亲近。韩偓答应的倒也痛快,又称恩言谢一番,便在内侍小黄门的带引下拜别而去。 而李天衢目送韩偓离去的背影,心想这次交涉得融洽,比起先前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等雄主打交道时尔虞我诈,这次还真是没有任何坏心眼意图算计那闽国国主王审知。 事实上,按李天衢想来,王审知的大哥王潮逝世未久,而传位于他,再加上王审邽而并称的“开闽三王”,由他们这一代统掌福建地界的时间,也是越久越好。 说起来王审知与王潮、王审邽兄弟三个,从河南一直辗转至福建地界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他们被响应黄巢的屠夫王绪招募投军,却又被当时还为唐廷效力的秦宗权打得只能往东南方向流窜。 也是摊上了个奇葩做领头的,生性狭隘好妒的王绪还有滥杀将士的恶行,尤其麾下谁的能力比他强,要杀;谁长得比他帅,要杀,谁各自比他高,还要杀...然而不止是王审知生得威武俊朗,人被赞曰“白马三郎”,连同他兄长兄弟不但文武兼备,也都生得一表人才...... 兼之王绪那等货色,为节省军粮,不许麾下携带老弱亲戚,而逼迫王审知三兄弟抛弃他们的母亲。这再也没法忍了,索性以下克上取而代之。 然而就这么一支逃亡流窜的造反残部,在逐步占据福建全境之后,不但建立一方安定繁荣的割据政权,更会对当地会产生恩泽后世的影响。 毕竟福建东面临海,其余三面环山。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人人都懂,受限于科技生产力的落后,福建相较于其它地区经济、生产力低下,也堪称文化方面相对落后的蛮荒之地。可是后来福建却一跃成为文化最为发达的区域之一,成了后世常年中举霸榜的科考大省...如今的闽国国主王审知,连同他兄弟三人绝对可以说得上是居功至伟的。 毕竟乱世时节,躲避战乱逃入闽地的文人学士也极为众多,除韩偓之外,王审知还陆续诚邀启用了翁承赞、徐夤、夏侯叔、黄涛、王淡、杨沂、徐寅...等一大批当世名士。闽国不但待民施仁政,还倡导文教、兴办学堂,于培养人才、教化黎民更是不遗余力,也正按后世史载评述:“文教之开兴,吾闽最晚,至唐始有诗人;至唐末五代,中士诗人时有流寓入闽者,诗教乃渐昌,至宋而日益盛”。 要促成当地社会风气的转变,也将会是旷日持久,而且务必持之以恒的过程。李天衢暗付地盘大了,反而兼顾的要事太多,倘若换成自己治理闽地,多半也不会比王审知做得更好。 而这般时节割据一方可称得上明君的,钱镠对浙江、马殷对湖南,他们施仁政于民,是功在当代。而王审知与他兄弟并称做“开闽三王”,他还被世人颂赞享有“八闽人祖”、“开闽第一人”的美誉,对于福建,则是利在千秋。 所以李天衢心想就算自己最终的目的是建立大一统的治世王朝,可是福建那块地,就让王审知一直统治下去也好。至少他在位期间,闽地也不会是己方势力计划兼吞的目标。当地经济繁荣、时局安定,就让福建五州的文教风气继续能在王审知的治理下渗透到当地百姓的骨子里,仍能成为后世文风昌盛的宝地。 而且李天衢也很清楚王审知虽割据一方,他对中原王朝的态度是“我宁为开门节度使,不作闭门天子也”,彼此来往交涉可做君子之交,也不必暗地里提防猜忌,与闽国打交道只以怀柔安抚,必要时助其稳定局势便可。 当然终有一日,闽国领地还是要回归并入能够一统中土的皇朝,不过李天衢心想到时也不必与王审知这一代的闽国国主决裂为敌。毕竟你开闽三王再是贤明,可你们的子侄辈却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混蛋...... 韩偓又在汴京盘住了近十日,期间与韦庄、罗隐、李珣等同样文采出众的能臣来往交际,相处甚欢,直到离开汴京赶赴密州市舶司,走海路返回闽国,也能安心向王审知复命。 而杨行密攻打镇南军,李天衢也时刻关注着那边的战事走向。吴国方面派出的先锋大将周本,挥军最先杀入于吴国治下歙州接邻的饶州地界。 吴军大举入侵,钟传也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遂派出两万甲士迎敌。而周本佯装败退,后发伏兵击之,旋即又身先士卒直捣敌军主阵,先杀得镇南军大败一场。吴军斩首七千,趁势也直接进逼至饶州治所鄱阳县城下。 饶州先大败一阵,不但钟传统掌的镇南军士气受挫,抚州危全讽、吉州彭玕、虔州卢光稠等名分上处于钟传治下,实则自据一方的割据势力也都倍感压力,各自遣将调兵、集结部众,起码这个节骨眼上,也都要与钟传同心协力,以打退吴王杨行密这一路外来势力的侵攻。 李天衢得知杨行密侵入镇南军的第一场战事结果,心想钟传本来应该是等到他逝世之后,因不孝子争权内斗,才被吴国趁虚杀入。而杨行密按原本的轨迹还是早于他身故的,可如今时局走向已经出现变数,现在的钟传便要面对杨行密的猛攻...... 至于危全讽、彭玕、卢光稠几方归属于镇南军治下的割据势力,按正史线一个被吴军生擒俘获,郁郁而终;一个被迫放弃基业,投奔南楚...虔州卢光稠应该能硬抗一段时日,不过长久鏖战下去,应该还是杨行密的赢面要大了许多。 不过江西王钟传既然还没过世,镇南军也尚还没有彻底沦为一盘散沙,杨行密纵然有能力吞并赣地全境疆土,只怕期间过程也要棘手很多...而这几日内,李天衢本来心想己方势力针对吴国也仍有细议谋划的时候,近臣解青却也来上奏禀告,报道: “陛下,巡院侍卫司禀奏,长安那边的人手,已与专递机密的密谍搭上线了。” 424章 长安城中,已多有眼线 “按陛下当初部署,安插入朱温旧时东家刘崇府中的密谍,有四人在梁国谋了分吏职。毕竟那刘崇被朱温封作殿中监,也是从三品的高官,提拔他府中亲信、护院听用,也是常例。 朱温丢了汴京,与梁国朝臣仓促西迁,那刘崇便在长安掌朝集礼仪之事。而那四员密谍分别任掌管长安街道治安的金吾街使、与同隶于金吾卫昼夜巡查的武侯、看管外城城门门禁的门吏,以及殿中监门下的刀笔吏。 虽然说权职低微,可也还按陛下所言,潜伏至梁国的密谍很难跻身朝堂不说,而朱温猜忌多疑,也更容易暴露。地位低了,也更不会引人注意,而潜伏在刘崇身边做刀笔吏的,也是派出去的密谍中最精细的一个,由他经手的公文,也能探得些梁国朝中的机密。” 御书房内,只有李天衢、解青、张骁三人。而张骁正汇报当初潜伏在刘崇身边,趁势也已经安插进长安的密谍部署情况,他继而又道: “其余未被录用的密探,也得照应,在长安城内开了两家店铺,而做为相递传达消息的据点,也是按先前定下的暗语口令。长安到底还是有各地商贾出入,只要不封城,打探的机密消息便能传递出来。 按臣部署,自长安起沿途设下传递机密的哨点,巡院侍卫司陆续也都派出得力人手经管。而派往长安城会见潜伏人员的密谍已回来复命,这条线已然是搭上了。” 李天衢听张骁报告安插进梁国国都,随即便建立起联络情报点的密谍进展事宜,他时不时的也点了点头。 巡院侍卫司的设立已有些年头,也是随着李天衢治下疆土不断的扩大。张骁与麾下几员司掌这支密谍机构的亲信,便也能搜罗到更多符合条件的人手。经过筛选,能被选出巡院侍卫司的密谍经考核极重亲情,大多家人亲族都在魏国治下扎根过活,如今也基本保正他们有朝一日外派之后也仍能保持忠心,而且关乎密谍的才能,起码也都会有一技之长。 而陆续被选拔的人手逐渐成长的同时,巡院侍卫司的那一批老资历身为密谍的素质也已相当出众。经过张骁多年经营,这个特殊的情报机构也变得愈发完善起来。 “除非从梁国那边有要紧军情,潜伏在长安的密谍就按照他们现在的身份好生过活便是,毕竟传递消息的时候多了,暴露的可能也就越大。 在金吾卫、京畿门禁、以及殿中监等司署任职的,他们在梁国潜伏的时间越久,周围的人越是习以为常,以后多半也有晋升的机会。就算职位仍不会很高,可是他们在各级司署奉命行事,往往更能察觉得风吹草动,也就更可能探取梁国的机密......” 听李天衢嘱咐说道,张骁恭声领命。如今只是确认长安方面搜集的情报能够传达至汴京,尚还没有探知梁国朝堂的机密军情。不过有些事,并不需要处心积虑的打探,只消在长安居住一段时日,就算在街坊市井间,对于如今梁朝谁得势猖獗、谁受打压排挤,乃是官场上蔓延起何等风气大概也都能有所了解。 比如当年还曾经与李天衢抵抗黄巢时并肩作战过,因为迎娶了朱温之女而更名的赵犨次子赵岩。他仗着自己是梁朝驸马的身份,纵无战功,也位居右卫大将军兼大内皇墙使等要职,以勋戚自负,仗着权势受贿敛取暴利,不但极端穷奢极欲,长安城中官僚、富贾趋炎附势。大内皇城朱温岁虽然说了算,而长安城市井街坊间却多有赵岩的爪牙横横行枉法; 还有当年与梁军之间的关系尚还和睦之时,由李天衢转手送给朱温的原时溥妾室刘氏,也按她原来的轨迹,又被赐给了妻室早亡的梁国首席谋臣敬翔。 李天衢当初甩手将刘氏送于朱温,那妇人仗着其以色娱人的本事,果然仗着皇帝姘头与梁朝重臣正妻双重身份,也是专权擅势、愈发猖獗。她非但骄奢无度,府中仆役婢女也是穿金戴银,甚至还私设爪牙役使,梁国朝堂公卿权贵也争相攀附。 然而长安城市井间的贩夫走卒最为津津乐道的是,虽然刘氏被朱温赐给了敬翔续弦为妻,可是也有人看见她时常出入皇城。联想到这刘氏本来是皇帝朱温的相好...涉及到权贵人物的花边新闻,不管在哪个时代也都是好事的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这个消息一经传开,在民间的热度便从来没降下来过...... 毕竟威高权重的公卿元勋,与当朝皇帝共享一女,就好比某大国的总统长期与国务卿夫人保持见不得人的关系突然曝光,小老百姓就算只是捕风捉影的听过些传闻,八卦起来也仍是乐此不疲。而敬翔如今知崇政院事,实际上在梁国朝中的权势比宰相还大。所以市井间百姓时常笑言调侃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自家老婆成天送上门去陪皇帝睡觉,他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也就是绿帽子的典故是从元朝开始,否则现在众人瞧敬翔头戴的官帽都早已是绿油油的了...... 而刘氏仗着背后有朱温、敬翔这两大靠山,赵岩则是驸马勋戚的身份,李天衢心说当初自己本来便是有意为之,就是要把这两人推到朱温那边的举动,如今也终于见了成效。 梁国现在局势本来便十分被动,国内还有佞臣挟权倚势,朝堂内部也会愈发的乌烟瘴气,随着趋炎附势的公卿权贵越来越多,还将就滋生出大批排除异己、谋一己之私的贪官佞臣。到时朱温就算有所警觉,恐怕也难以遏制得住梁国朝中蔓起的这股歪风邪气了。 更何况,就算朱温心狠手辣、御下严苛,亦有雄主枭雄之才,可他也算不上能够明察秋毫的君主,毕竟赵岩、刘氏这等败坏他社稷误国的勋戚贵妇,按原本的轨迹朱温也不曾拿他们开刀问罪过。 能够促成梁国朝中愈发的糜烂腐败,对于我而言自然是天大的好事,或许再观望一段时日,梁国内部便将暴露出致命的破绽...李天衢正寻思着,忽的听张骁又禀说道: “长安那边除了有刘氏那娼妇引得不少权贵争抢攀附,以及赵岩贿赂公行、买爵鬻官,气焰极是猖獗...还有个消息,倒也并非是梁国的军国大事,本来是梁国宫闱间事宜,寻常百姓自然无从得知。 可刘崇受封殿中监,也兼管内院朱温起居一些事宜。潜伏在他门下做刀笔吏的密谍从其口中得知,遂也一并把消息传至长安内做传递情报的店铺中...估计朱温那厮,恐怕也着实要烦闷一阵了。” 李天衢闻言眉头一挑,立刻问道: “嗯?梁国宫中传出的消息,难不成还会是朱温的宫闱秘事不成?” 张骁微微一笑,也立刻回道: “倒也算不上如何隐秘,前些时日长安皇城内宫似乎闹得动静甚大,更是人人自危,因为从那刘崇口中得知,朱温那厮的正妻,如今梁国的皇后染了重疾,看来也是命不久矣了。” 425章 戒杀远色,朕做不到啊 长安皇城,大明宫。 梁国皇后的寝宫雕梁画栋、檐牙高啄,本来还透着一股庄重之感。然而伏在地上的一众宫女宦官却感到现场的氛围格外的压抑,直教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寝宫当中,鲛绡宝罗帐笼罩的香床边,朱温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他紧紧的握住躺在床上的那名女子的手。眼见她脸色苍白,本来那一对明眸中的神采似乎也愈发的黯淡,却仍尽量睁开两眼,把头瞥来尽可能露出笑意...只是朱温也能感觉到,自己这个生平最爱的女子,呼吸也变得愈发微弱了...... 朱温哭了,这个性情狠戾毒辣、狡诈残忍,为达目的杀人不眨眼,更会不择手段的一代奸雄,不但神情极是悲戚,脸上竟然也有两道浑浊的眼泪滑落。 即便病卧在榻,性命已不久矣,朱温的正妻,更是如今梁国的皇后张惠见状神情也不由一黯。她大概也清楚自己这个夫君,篡唐登基后实则改名为朱晃的梁国就帝君在世人眼中是杀伐果决,甚至是手段暴戾狠毒的枭雄。可是能看到朱温另一面的人屈指可数,张惠便是其中之一。 “妾蒙陛下宠爱,托身中宫,尊贵已极...人有生老病死,这也终究是天数...还望陛下以国事为重,更须保重龙体......” 朱温听了,因悲恸浑身也不由的哆嗦了起来,他疾声高呼,语调中也已带着哭腔: “皇后...惠儿!当初朕对你承诺过...要让你做母仪天下的皇后!这天下最受尊崇的女子!朕如今虽然终得以代唐称帝,可是这天下,却还不是朕一家的! 朕可还说过,身为帝后龙凤之尊,有朝一日再到你我再一并回宋州砀山家园故里走一遭,我大梁早晚也能杀回中原,那一天还没到,你还不能舍朕去了啊......” 张惠闻言,苍白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宋州砀山?离开那里已经多少年了...何况当初被迫奔走出逃之前,她根本不知道朱温又是何许人也。 当初自己的父亲张蕤为宋州刺史,张惠本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然而黄巢誓师反唐,统领反军到处流窜,在战祸中父母双亡,张惠这个大家闺秀沦落为难民,直至逃到了同州时到底还是被黄巢反军掳掠。那个时候张惠以为,自己的清白与性命,终究是保不住了。 然而当她被献到黄巢这一路反军当中,被任命为同州防御使的贼首面前...张惠可还十分清楚的记得朱温先是愣怔在当场好久,随即欢呼一声,又好似发了失心疯一般手舞足蹈起来...当时的她吓得花容失色,心中也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贼人登徒子...是多久没有见过女人了? 至于欢喜到了极处的朱温随后又说他们竟然是同乡,而待他从徐州萧县又至回故里时浪荡时,在龙元寺中对自己一见钟情,至今念念不忘...张惠记得她曾到龙元寺进香还愿过,但那时可根本不知有个泼皮无赖正在暗中紧盯着自己...... 已是家破人亡、居无定所,张惠自知也只能依从于朱温,何况她也察觉到这个形貌举止粗鄙放荡的反军将领,待自己的确是真心实意的......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而与朱温这个乱世奸雄结成夫妻,张惠便也一门心思的充当好贤内助的角色。只不过嫁于朱温之后,自己的夫君又归投于唐廷,受封梁王,直至弑帝灭唐、建元称帝。张惠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皇后,而她很清楚的事,天下又有多少人恨不能将朱温杀之而后快。 想到此节,张惠病恹恹的脸上也露出一抹忧色: “当初陛下执掌宣武军身为藩镇节度,而后又得封梁王,妾已感今生有幸能常伴夫君左右...可为争皇朝霸业,终日如履薄冰、步步杀机...可陛下终究有鸿鹄之志,又已然登基称帝...妾也唯有尽本分为陛下分忧...只是如今要与陛下天人两隔,妾有一言,也万望陛下谨记......” 朱温闻言,当即又哽咽的悲声疾呼: “惠儿!你绝不可舍朕而去!你我多少年的夫妻,朕何时不曾听你的劝?无论你说什么,朕都答应你!” “陛下有雄才伟略,军国大事,也无须妾挂心忧虑...只是陛下猜忌心重,当初不但对裕儿...不但能为国家所用的将才多有枉死者,还望陛下克制无端的杀业...虽蒙陛下体谅,在宫闱中尚有所节制...可妾又如何不知陛下又沉迷于酒色...是以‘戒杀远色’四字,恳请陛下铭记于心,如从妾纵然是死,也去得安心......” 听着自己爱妾临终前的嘱托,朱温如魔怔一般连连点头,豆大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滚落。然而张惠的声音愈发的微弱,她双眼也渐渐的阖闭,朱温也感觉到被他紧握住的爱妻手掌,也已完全瘫软了下来...... 连声呼唤,张惠仍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朱温就怔怔的盯着自己爱妻的面庞,他缓缓的低下了头,浑身颤抖不停。突然朱温仰面悲呼,撕心裂肺的嚎哭了起来,竟好像是失去了最宝贵食物的孩子。 可是很快的,朱温的哭声当中,又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癫狂,也似是凄厉的狼嗥声。丈夫因为爱妻的离世而悲恸嚎哭,这本来也难免令人喟叹伤感...然而朱温的真情流露,却骇得伏在寝宫外的一众宫女宦官浑身抖若筛糠,尽皆心惊肉跳,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朱温在宫闱当中,高兴了酒醉放赌,时不时污言秽语,言行举止间仍有夹杂着无赖习气;而不高兴时,靠近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杀伐狠戾的凶气。而他从来就不曾在后宫众人面前流露出悲怀伤感的一面,所以在场一众宫女宦官看来,朱温的举止也是太过反常了。 皇帝的隐私,又岂是能窥探的?本来大概能摸清朱温脾气的内侍宦官伏拜在地上,浑身已是冷汗涔涔。他们可顾不得因朱温痛失爱妻而感同身受,心中惊慌想到的是,以后自己这颗脑袋是否又能保得住...... 往后数日,皇城大明宫内,似乎也一直被一股恐怖的氛围所笼罩。鉴于如今的战略处境,朱温上朝议政,也从来不曾耽搁。只是他的心似乎被尖刀剜下去了一大片,刻骨铭心的痛,却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几乎快将他逼得发疯。 生平能让朱温完全信任,乃至付出真感情的人很少。自己的二哥朱存早年战死,老娘也已逝世,还有当初让朱温最为感激的东家刘崇之母,好生赡养过一段时日,阳寿也到了尽时...而大哥朱全昱,因朱温弑帝篡唐一事闹得很不愉快,也早被打发到陇右地界去享清福。然而如今自己生平最爱的女子,也已撒手人寰了...... 明明自问是代唐称帝的九五之尊,却会有种举目无亲的沧然伤感。朱温心里似是有一团邪火,烧得愈发炽烈。 忽一日,朝议过后,朱温返至内宫时,沿途正遇见几个宫女拥簇着一个帝胄妃子。相距数十步的距离开外,而那边发现是撞见了梁国帝君,遂慌忙恭谨施礼。 朱温微微眯眼打量,也认得那个妃子,那是自己义子朱友文的妻室王氏。 426章 我都不必出手,你就自己作死吧 义儿朱友文,也是朱温最器重的亲子养儿中的一个,当初执掌宣武军时,他便度支盐铁制置使,于梁军南征北讨时节,朱友文征赋后勤补给,以供军需,出力极多。 近期晋、蜀两国兴兵夹攻,朱友文也忙碌于至西北诸藩征集粮草,以及主持向定难军党项、河湟青唐羌进购战马事宜。兼之朱友裕死后,他已是最年长的义儿,是以朱温对其也格外的看重。 只不过从那时起,朱温对朱友文的妻室王氏,便也已经格外的留意。 朱温性本好色,不过好歹有张惠这个贤妻在旁,染指儿媳妇这种荒唐事他也不便付之于实践,所以一直都停留在“想一想还挺刺激”的阶段...... 然而现在的朱温,已经不会受任何人的约束了。 这些天下来面沉如水,眉宇间也始终挂着一抹悲戚之色的朱温,这时却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阴渗渗的,还透着几分猥琐。他迈起步子,便径直朝着王氏那边走去。 远远的便望见朱温的神情,朱友文之妻王氏与几个宫女,本来已退避到一侧恭谨施礼。眼见朱温大踏步的走将过来,王氏微微一怔,随即也立刻说着参见陛下。而朱温长长的嗯了一声,却背负着双手,一对招子在王氏身上扫来瞄去。 眼见王氏面似芙蓉,生得绝美,身形也是袅袅婷婷,青春年华浑身也透着一股娇艳欲滴的风情...朱温感到自己心中的那团邪火又烧了起来,他紧紧盯着王氏,眼中也早已透出一股异样的癫狂。 至亲至爱,一个个都离朕去了...可恨李天衢那小儿逐我退守关中,当好歹朕要争那皇朝霸业,灭唐称帝,也是尊崇一方...中原,朕早晚要多回来,可这辈子搏到如此地位,所为者何?不还是要为所欲为,全凭朕的心意!? 朱温又想到了赐给麾下心腹谋臣敬翔的美妾张氏,实则后知后觉,回过头来他便有些后悔。然而那张氏竟然又主动找上门来,朱温心下狂喜,两人凑到一处,原来一起做过的事,也是一切照旧。 对于敬翔,朱温仍是信任重用,但是也不会感觉到有任何的愧疚。反而再和张氏勾搭在一处,想到她又多了层麾下臣子妻室的身份,这也让朱温感觉到...格外的刺激。 若不是朕,如文儿等义子、亲子,也怎会有今日这般尊崇的地位?若不是朕,似你这等女子,又怎能攀上高枝嫁入帝王家?朕皇恩浩荡,要你们好生报答,这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而王氏螓首低垂,没有听见朱温做出任何回应,却似乎听见梁国帝君,更是自己的公公呼吸变得愈发急促起来。她有些好奇,便悄然微抬起头望去,然而当王氏的视线与睥睨俯视过来的朱温对在一处,她也当即愣住了。 毕竟王氏已嫁为人妇,不是涉世不深的懵懂少女,她也很清楚一个男人拿那种眼神盯着自己,心里想的又会是什么。 而朱温直勾勾盯着王氏脸上神情的变化,他也丝毫不掩饰眼中邪念,又招了招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王氏说道: “你...随朕过来!” ※※※※※※※※※※※※※※※※※ 李天衢这边,在得知朱温正妻张惠病危的消息之后,最先想到的是正史中梁朝的元贞皇后,貌似比原来的轨迹去世的也要早了几年吧? 按说本来朱温在篡唐称帝之前,张惠便以梁王王妃的身份病逝,所以她的阳寿本来就不长。如今朱温建元登基的时间虽然提前了很多年。不过他于宣武军地界被杀得惨败,只得举朝仓惶逃出汴京,转移至长安意图东山再起。这一路舟车劳顿,张惠没有一直在汴梁后宫养尊处优,而如今的朱温终日心心念着的是急于收复失地,不同的状况、不同的环境,也都有可能导致张惠提前几年逝世。 不过痛失爱妻,李天衢也很清楚这又会导致朱温心性发生哪种转变。其实应该说如果没有张惠在旁规劝,朱温更会暴露本性,再也没有人能够节制住他的残暴、贪色而愈发疯狂的一面。 而朱温性格暴戾、猜忌多疑,更是喜怒无常,动辄便要杀人,诸如他有意杀死自己的亲生长子朱友裕,累害无辜下属,张惠便一直劝说朱温克制杀心;更何况于男女之事上...没了张惠,本来便好色成性的朱温,想必更会如脱了缰的野狗,而做尽有违人伦的荒唐恶行。 再想到朱温的恶行,又将会导致何等恶果...李天衢脸上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想必朱温的次子朱友珪,也快到了纳妃的年纪吧?如今的朱温不但开启了人妻狂魔的模式,尤其对他那些儿媳妇的兴趣更会格外的强烈。虽然梁国尚有名将坐镇河中、潼关要隘,拱卫长安极难攻克,可是如今梁国内部,就在朱温的身边,也会有人对他的杀意与日俱增了...... 除了从梁国长安那边打探得知的情报,张骁随后又报说按李天衢先前旨意,也已搜罗了几个十岁出头的年纪,懂得伶人行当,且将家底都查得清清楚楚的少年郎。也都已安排进巡院侍卫司,栽培训练已有一段时日,还禀说也随时可是接受陛下检视。 李天衢心说吩咐张骁做另一手准备,针对的自然是李克用之子李存勖。那个河东战神估计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过他老子李克用刻意栽培,十一岁便让李存勖随军征战,现在的他应该在晋军中博得一定的地位...尤其是李克用长子李落落身故之后,李存勖更受重视,想必现在便已按着晋国的嗣君培养。 不过现在便图谋往李存勖身边安插细作,不但也为时尚早了些,目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李天衢遂嘱咐张骁继续留意便是。嘱咐巡院侍卫司继续按旨意行事安排得妥当,只两日后,解青便又来禀奏南面的军情,喜道: “启禀陛下,王都点检、副都点检与张节帅、高将军取武昌军北面四州,经过休歇整顿,又大举趁势南下,武昌军余部不敢应战,也只得任由我军调遣部众,围攻鄂、岳两处州府治所,而杜洪那厮,终究是难以抵抗我朝大军兵锋。先由王都检点挥军夺下岳州巴陵,不出数日,张节帅便也统领徐泗军打破鄂州治所武昌。 杜洪遂引残部出城奔亡,本来意图往洞庭湖一隅逃去,而副都点检神机妙算,预先便设伏拦截住杜洪逃亡的道路。徐泗军锐骑追击赶上,杜洪也在乱军当中,被张归厚张副节帅一槊搠死,自此武昌军藩镇全境疆土,也已成了我朝治下疆土!” 面对王彦章、符存审、张归霸、高思继等名将挥军夹攻,武昌军杜洪的败亡完全在意料之中。只不过再取下鄂、岳两处州府...李天衢记得岳州古称巴陵,而在后世属于湖南省的岳阳市地界。 换而言之,武昌军南面的两处州府既然也已拿下,如今的势力已经蔓延至八百里洞庭湖水域,那么由己方直接掌控的地盘...也已经与那面马殷统掌的楚国政权接壤了。 427章 南楚要打,不过现在不适合 本来是向朱温称臣,而梁国势力不得已退缩到关中甘陇地界。到底是转而向李天衢上表奉为正朔,还是说仍旧以梁国的附属割据政权自据,而与魏国敌对。楚王马殷也都没有明确表态,只是一直在观望局势。 可如今李天衢的势力已经拓张到了武昌军藩镇,马殷终究还是要做出回应,而他的选择也是:向李天衢俯首称臣。 至于什么魏帝文成武德、雄踞中原,鄙邦感服天威,愿为臣属,贡赋不绝...那一套称臣的说辞,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些话。李天衢陆续接见诸国派遣来上表的使臣,听都听的腻了。端坐在大殿内龙椅上,李天衢打量着楚国来使张彦瑶,忽的说道: “朕听闻楚王执掌湘地之后,养士保境,也的确称得上是勤政爱民...想当年朕曾与楚王昔日上官孙儒、刘建锋厮杀,诛凶除暴,荡灭害民凶丑,而楚王本是贼军先锋大将,当时在战场上还险些打过照面。如今他倒也知道济世安民,使得孙儒余孽不再复当年禽兽之行,这倒也可说是难能可贵了。” 张彦瑶闻言,也连忙禀说道: “吴王有雄主之才,而陛下更具雄才伟略,当初都起于微时,都意图搏割出身,故而各为其主,难免两相对立...而吾主亦曾感言,当初曾与陛下为敌时,索性未曾在战阵上要立决生死,否则也断然不会有日后占据湘楚,得封王爵的造化。 时事境迁,吾主已非秦宗权、孙儒麾下将官,据楚为王,以爱民为愿,而陛下雄踞中原当奉为正朔,鄙国诚心臣服,愿永结君臣之好。” 永结君臣之好?那马殷可是很记孙儒、刘建锋二人的恩情的。而他那两个恩官,可都是死在我的手上...若是有的选,恐怕马殷也不愿意向我低头称臣,可问题是,他没得选。 李天衢打量张彦瑶这个楚国方面派来要促成彼此和平关系的使臣,又暗付道马殷无论情不情愿,可是他既然肯服软称臣了,那么基本也能确定楚国不会有向被拓张领土的意图。毕竟马殷称王之后,楚国在他当政期间,奉行的国策一直都是上奉天子,下抚士民。内靖乱军,外御强藩。 第一句话很好理解,谁能占据中原,势力又最为强大,我便任谁当老大。可之所以的上奉,而不是降从,意思就是我把你当皇帝供着,给钱给粮也绝不耽误,但是称霸一方的权力,却绝对不能拱手相让。而且我体谅治下百姓生计,所以也很少会主动对外进行战争。 而后一句,也体现了楚国战略环境上的内忧外患。马殷虽然陆续荡平了大大小小的割据势力,可是除了那些打着唐廷刺史旗号,占据一州一隅的零散政权,可是进入湘楚地界,还有众多据险自守的少数民族势力。 这般时节中土南部的诸族各部统称为蛮苗,如今楚国边界与境内便有辰州蛮、靖州蛮、飞山蛮、梅山蛮...等各自独立的割据势力分布,北面还有夹杂荆南、楚国之间的武陵洞蛮首领,自号武贞军节度使的雷彦恭,上下于南郡、武昌之间,不但袭掠荆、鄂,还时常进犯寇钞楚国边境。 对外还有静江军(治所桂林,下辖后世两广、贵州部分领土)节度使刘士政,据报说与楚国之间也闹得很不愉快。马殷还与荆南军相互看不顺眼,早先来汴京上表臣服的成汭麾下谋士李挺,便会放话说武陵雷彦威、长沙马殷,皆是我军仇敌,而等到南面刘隐再上位接管清海军节度使,与楚国之间还有几场仗要打...... 周围都是不省心的邻居,马殷便已不胜其烦,也根本没有余力,更没心思还要去触怒北面占据中原的强大帝国。 可就算你不会主动来找我的麻烦,我现在又应不应该吞并你的地盘? 张彦瑶矗立在大殿当中,他低眉顺眼的等候着李天衢的回复。然而过了良久,却还没有听见半点动静。张彦瑶感觉到大殿内的氛围似乎愈发的压抑,浑身也感到很不自在,而就在此时,李天衢忽的开口,说道: “朕听闻楚王与成汭素来不睦,可荆南军毕竟已向我朝称臣,楚国以后也须与荆南修好才是。而雷彦恭贪婪残暴,据澧、朗二州,上侵荆、鄂,南犯湘楚,楚王与荆南成汭,本来都施仁政爱民,偏偏雷彦恭夹在中间,来往剽掠残害黎民,他却不应是楚国与荆南的共敌? 朕也不承认他所谓武贞军节度使的身份,还望楚国与荆南能放下彼此成见,共讨雷彦恭,此后两方无边患顾虑。对于荆、楚治下百姓而言,不也稳定局势的好事?” 张彦瑶终于等来李天衢的回复,闻言也是面露喜色。本来北面接邻,而彼此关系日趋紧张的荆南成汭抢先向魏帝称臣,楚国方面也立刻紧张起来,唯恐李天衢真要再发兵南征之时,荆南军掉过头来便要成为进攻楚国的急先锋。何况魏国如今又吞并了武昌军藩镇,从荆南、鄂岳方面双管齐下,以楚国如今的军力...除非万不得已,当然也不敢与李天衢一方势力硬碰硬。 可是听李天衢如此说,张彦瑶意识到对方认可楚国上表称臣,那么魏国也就不会再兴兵南下,意图一鼓作气再兼吞楚国疆土。而且又听李天衢指示楚国与荆南军应当修好,若不是彼此提防对持,哪个又愿意己方势力领土的边界长期处于军事威胁当中? 如此看来出使赶赴汴京,上表称臣以求两国修好一事,任务也可说是圆满达成了。张彦瑶心中庆幸不负使命,遂又山呼万岁,直向李天衢称恩道谢。 李天衢微微颔首,心中想的却是便如先前对待荆南成汭那般,太过急于求成,而试图尽快侵吞下楚国领土,不但要考虑到其他诸方势力的反应...楚王马殷,不比高季昌、成汭、杜洪这些割据势力,他可绝对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就算楚国军力不及己方势力,可据探报,马殷占据湘楚受封王爵之后,陆续又组建了决胜、长直、衡山、强弩、战掉、义胜...等诸部军旅。真要把他惹急了,统领楚军把守各处要隘死守,这场仗真要打起来,很大的概率是夺下几处州府,但是所将付出的伤亡代价必然十分惨重,还会致使主力军旅陷入湘楚战事的泥潭当中,反而还会给一直盼望收复失地的朱温可乘之机。 而且楚国与吴国之间的关系又十分微妙,杨行密可一直试图拉拢马殷。若还是奉朱温为主,除非吴国拓张到楚国边境,马殷如果有朱温的倚仗固然要打,可大多时期楚国对梁、吴两国的态度是我都不得罪,李天衢心说真要把马殷逼到了份上,那就是把楚国生生推到了吴国一方的阵营。 不过虽然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李天衢寻思楚国终究还是要打的,毕竟马殷虽也是勤政爱民的明君,与闽王王审知的命数却也不同,如果他还按原本的命途轨迹,可是能一直活到七十九岁。 就算马殷身故之后,他膝下几个儿子也会发动“众驹争槽”那场动摇楚国国本的内乱...可是按史载线走那都是四十多年后的事了,李天衢心说要取楚地,我也不愿耗到那个时候...... 428章 熊熊圣火?中土摩尼教的先驱 又接受了楚国俯首称臣的请求,李天衢一方势力暂时处于时局相对平稳的阶段。只不过周边各处势力或是蠢蠢欲动,或是已经开打,天下各处依然是战事纷争不断。 期间控制着魏博军藩镇的邺王罗弘信年老病故,其子罗绍威遂上表请示,经李天衢承认接掌了邺王之位。只不过魏博军这一次权势交迭,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的罗绍威,恐怕也很难镇得住麾下跋扈骄横惯了的牙将。加上之前割让就相、卫二州于李天衢,这已经触犯了魏博军内部一些人的利益,估计这几年内,那边恐怕还要闹出些乱子; 至于赵王王镕,据闻近期更是犬色声马、贪图享乐,陷在上千妃子的温柔乡里不理政事。看来也是因奉魏国为宗主,谁敢动他,便是要与李天衢为敌,故而安安心心的寻欢作乐; 北平国王处直,则是牢牢的要抱紧晋王李克用的大腿,毕竟他的地盘也被刘仁恭的燕国觊觎着。而刘仁恭先前与李天衢交锋战败,不但丢了棣州,还割让出德州才得以罢兵休战,心里也正憋着一团邪火无处发泄,可是燕国方面也忌惮晋国的强势,刘仁恭知道当年已把李克用得罪得狠了...如此燕国不敢再招惹李天衢,惦记着王处直的地盘,却又顾忌晋国会趁机来兴兵复仇。 不过燕王刘仁恭虽然一直都有扩张疆土的野心,据闻他仍是居住在幽州大安山上兴建的宫殿当中,终日酒池肉林,对外发号施令,卢龙军方面的军务也都由刘守光、元行钦、单廷珪等人打理,李天衢心说这也注定了他的位子注定坐不长久; 而当初大张旗鼓的遣使撺掇魏、晋两国联合出兵,意图趁火打劫兼并梁国大片领土的蜀国王建,竟然遣使至长安,请求与朱温议和修好。 王建为了本国的利益摇摆不定,这本来就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与朱温并没有切齿大恨,发兵甘陇,却结结实实的挨了梁军一通暴捶,也打得王建意识到就算朱温的实力大不如前,却也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河中、潼关一带的防线仍旧固若金汤,蜀国也生怕梁国会兴兵报复,遂立刻改换阵营,反而要拉拢朱温结成同盟关系。何况蜀国东征也惦记着荆南军的地盘,结果成汭又改换门庭向魏国称臣...李天衢寻思蜀国现在不便再对荆南出手,估计王建又要与朱温联手,也未尝没有记恨魏国阻扼住他扩张领地空间的因由。 可以揣度清楚的是,朱温固然也想吞了王建治下两川巴蜀的大片疆土。可是蜀军控扼秦岭、大巴山之间崎岖难行的蜀道要隘,主动出击不行,死守却占尽优势。梁国无法吞并蜀国,为了免除一路后顾之忧,自然也立刻应允了王建请和修好的要求。 朱温、王建这两个老狐狸,都擅长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好似先前两国并未交战厮杀过,彼此遣使往来的频繁。王建甚至还提议将他的女儿普慈公主嫁于朱温之侄朱友谅,梁、蜀两国结成姻亲,彼此更得相互照应,而朱温那边也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李天衢可记得被王建嫁出去的普慈公主,按原本的轨迹应该是嫁于岐王李茂贞之侄李继崇的,不过李茂贞的命数出现了变化,早被朱温诛杀,现在坟头草都不知长多高了。王建仍要利用和亲,然而是要以梁国做为己方势力的北面屏障,与东面魏、晋等大国隔绝开来,这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也自知王建之女普慈公主生得容貌如何,若是她颇有姿色,而嫁到梁国去给朱温当侄媳妇...嗯...李天衢心说以后或许还有好戏可看。 至于荆南、楚国方面,马殷与成汭暂时放下对彼此的成见,倒也真按着李天衢的指示,一并出兵,攻讨夹在他们两方势力之间的武陵洞蛮雷彦恭。毕竟占据澧、朗二州的雷彦恭,也是属于那种典型的不遵皇命的割据军阀,反复无常,时常侵掠寇钞周边州府,而让李天衢打算尽快灭了他那一方势力的另一个理由则是:这厮以后也很有可能倒向杨行密的阵营。 也无须动用己方势力的军队,若是朱温坐镇中原,他对付雷彦恭的手段便是下诏削除唐昭宗时期赐予雷家武贞节度使的官爵,然而命令高季昌、马殷兴兵讨伐。 按史载线雷彦恭丢了地盘,狼狈的逃往盟友杨行密之子杨渥统掌的地盘寻求庇护,他那几个兄弟则被马殷俘虏,尽被送至梁国都城斩首示众...既然朱温对付他的法子能成,李天衢遂也打算如法炮制,利用楚国、荆南先灭了这一路注定不会臣服于自己的割据势力。 如果顺利灭了雷彦恭,至于他统掌的澧、朗二州归属,就由着马殷、成汭争去吧。 至于杨行密那边,也无暇顾及李天衢正要铲除他日后潜在的盟友。他侵攻镇南军钟传的战争应该还会持续好久。按李天衢的计划,整顿军队,休养生息一段时日。下一个要攻取的地区,便是位于后世陕西、河阳两省交界处的陕虢军藩镇。 本来李天衢以为,如今自己治下时局稳定,比起周边各处就势力战乱不休,绝大多数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所以也几无爆发大规模内乱的可能。直到陈州刺史上呈奏折,禀说当地规模渐大,而以传教为名形成的一个团体,却也登时引起了李天衢的警觉。 “陈州有毋乙、董乙,广招学佛者传教,号上乘宗,教徒男女混杂,昼夜群聚,不食荤茹,如今主要聚集于陈、颍、蔡三州......” 御书房当中,李天衢喃喃读着由地方官署上禀帝王进言陈事的奏章当中的内容,他的眉头渐渐紧皱,也意识到了己方势力治下,终究还是会有民变内乱的隐患。 统掌的地盘内有百姓以信教的名义结社,这种事可大可小。毕竟大唐时节包容性更强,各种外来文化采取开明兼容的态度,相继也允许摩尼教、袄教、伊斯1兰、景教等教派在中土传播。 但是后来有唐玄宗以妄称佛教诳惑为由,先是严令禁止信奉摩尼教,四五十年前,还有唐武宗发动会昌毁佛灭法,不但尽拆佛教寺院,勒令僧侣还俗,景教、袄教等外来宗教也深受打击。 时至今日唐廷已亡,而且打压、扶持哪个宗教的政策,便如灭法毁佛的唐武宗逝世,换成笃信佛教的唐宣宗即位后便立即废止灭佛政策。在唐朝时节往往随着皇帝更迭而变动。所以如今诸方割据政权,对于宗教的管治,也都缺乏明文规定的法例。 所以陈州刺史发觉治下有大批百姓结社信教,李天衢也并没有严令禁止治下子民信仰什么宗教的取向。地方州府遂上报朝廷,也全权由皇帝定夺。 若是其他君主看到上乘宗这个名头,多半会认为这应是佛教的那个分支教派。可是李天衢看到传教的毋乙、董乙这两人的名头,便立刻警觉道: 上乘宗?哼!外面披着一层皮,骨子里不还是摩尼教么? 429章 收复失地,梁国的动作 毋乙者,陈州里俗之人,喜习左道,依浮屠氏之教,自立一宗,号曰“上乘”。不食荤茹,诱化庸民,揉杂淫秽,宵聚昼散。州县因循,遂致滋蔓...是岁秋,其众益盛,南通淮夷,朝廷累发州兵讨捕,反为贼所败。陈、颍、蔡三州,大被其毒。群贼乃立毋乙为天子,其余豪首,各有树置...... 李天衢尽可能回想着毋乙、董乙二人以及他们所设立教派的史载记录。他们起先的确是于距离汴京路程不远的陈州地界发展教众,逐步壮大。可是确定的是,加入那假托以学佛为名的上乘宗聚集结社之徒,绝不会是吃斋念佛,导人向善的善男信女。 毕竟他们骨子里信奉的是摩尼教,而且摩尼教经本土化后又称明教,经过糅合其他宗教教义,后来又形成近千年的时间里一直在造反的白莲教。无论摩尼教、明教还是白莲教,按史载最早发动大规模造反的领头者,正是毋乙、董乙二人。就连北宋末年于江南起义的明教圣公方腊,按辈分都要唤毋乙、董乙他们两个做祖师爷。 带领号为上乘宗、实为摩尼教的毋乙、董乙按说本来应该是造梁国的反,李天衢寻思如今却由我掌控陈州所在的忠武军。站在统治者的立场上权衡,也绝对不能容许己方势力治下有对抗官府,而且几乎可以断定必要造反生乱的组织壮大下去。 寻思罢了,李天衢遂高呼一声,指示候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说道: “宣巡院侍卫司张骁,速来见朕!” ......前不久还向李天衢禀奏近期麾下诸部密谍任务进展的张骁,又被急急唤入了宫中。听李天衢又下达的命令,他也不免有些纳闷: “按陛下旨意,本来我朝治下也不禁百姓信奉佛、道、景、沃...等众教派,除非是以传播教义为名,蛊惑煽动民众、枉法作乱的旁门走道,为首者处以剐刑,从犯视罪行轻重按斩首、徒刑处置不等。 而那上乘宗是以学佛为名招聚信徒,陛下久在深宫,何以知晓那教门要作歹生乱?如若那伙刁民真有反心,按例由州兵剿捕收押便是,当真须动用巡院侍卫司这般兴师动众?” 李天衢也早想好了说辞,遂沉声言道: “自唐朝玄宗皇帝禁令百姓信奉摩尼教,可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民间也仍有摩尼教众秘密结社、鼓动民众宣扬教义,到了今时今日,非但并非在中土绝迹,反而隐秘信奉者甚众,也足见其蛊惑人心、诳惑黎元的手段。 朕起于微时,四处闯荡,也曾知晓摩尼教信奉大光明尊终将降世,驱除一切黑暗,而还世间光明。只是传至中土,多将朝堂暗喻为黑暗,他摩尼教众便是光明,以此煽惑百姓抗拒官府。 上乘宗宣称是向佛,可是不食荤茹之说,实则还有不少规矩与摩尼教传入中土后食菜事魔的教义如出一辙。如此那上乘宗,为什么又要打着佛门的幌子广招信徒?如此鬼鬼祟祟的行事,欲掩人耳目,以朕看来,也很有可能是包藏祸心。” 眼见张骁脸上神情也凝重了许多,李天衢微微一顿,又说道: “摩尼教屡禁不止,就算朝堂彻查搜捕,每次都能得以萌芽复发。所以由州府稽查,只会打草惊蛇。似毋乙、董乙这等妖人,也很有可能逃遁得去,更名改姓换个身份,再使挂着羊头卖狗肉的伎俩,继续煽惑黎民发展教众。 就算抓捕毋乙、董乙伏法,只怕摩尼教还会有后继者,仍要做谋反作乱的勾当。是以如今趁着摩尼教贼子,尚还不知朕已瞧出他上乘宗的端倪,也正要将他门徒教众一网打尽。 如此为杜绝后患,还须由巡院侍卫司派出干练的密谍,彻查清楚上乘宗如今已招聚了多少教众,除毋乙、董乙这两个妖人以外,教门中还有谁管理事务,而他们发展教众到一定规模时,又意欲何为...这些事,也务必详加打探得清楚。所以就算并非是派遣往他国打探机密的密谍探子,此事也仍须由你巡院侍卫司着手去办。” 张骁听罢连连颔首,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狠戾的杀气,又立刻禀道: “臣知道如何做了,差遣人手潜入陈、颍、蔡三州市井街坊间,既然毋乙、董乙等妖人如今处心积虑的发展教众,更易于安插上乘宗教门当中。打探声息,在核实其意欲作乱的罪状证据确凿之前,也绝不会惊动那伙鼠辈。待毋乙与董乙真有所动作之时,便立刻引兵围剿,也必然要将这伙摩尼教众斩草除根、萌芽不发!” 待张骁领命离去之后,李天衢在御书房中独坐沉思,他很清楚按原本的轨迹毋乙、董乙造的是梁国的反,可这也绝对不代表现在的他们会安分守己。 毕竟传入中土的摩尼教实则里面没有什么四大法王、左右护法,与其说推翻暴政,骨子实则就是要干造反大事。而做为最先以宣扬摩尼教的手段发动大规模叛乱,乃至趁机自称天子的首领,似毋乙、董乙这等人最终目的就是造反,也就不会在乎上面的统治者到底是谁。 扪心自问,李天衢已是尽最大的可能保正治下黎民的生计,老百姓能够丰衣足食,也就不会豁出性命非要干造反的勾当。可即便后世治政清平、国泰民安的时节,也一样会有不少牛鬼蛇神扎堆大搞分裂,如今毕竟认识乱世,李天衢心说自己治下民生纵然富足,也还没到那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毋乙要造反又能闹出多大的阵仗,这还真就无法做出定论。 若按史载,州府兵屡番被毋乙、董乙打退,据三州之地称天子而设置官属,梁国甚至动用了大批京畿禁军才将其彻底荡灭。便如汉末张角的太平道,要利用宗教发动黄巾起义之前,他们哥仨游走四方可都已传了十几年的教。估算时日,现在距离他们公然扯旗造反还要早很多个年头,不过现今摩尼教既已露相,当然也要把这个终究要反的组织扼杀在摇篮当中...... ※※※※※※※※※※※※※※※ 随后近一个月的光景,李天衢于汴京中仍以处理国事政务为主,安排任命官员,至兼并时日不久的山南东道、武昌军藩镇治下州府赴职。收编原属高季昌麾下牙军,以及鄂岳方面降从部众重新经过整编,也都按调令驻防于各处,戎卫一方。 然而退守关中之后亦是励精图治,也已养回些元气的朱温也注定不能坐视李天衢这边时局太平,一直稳定的发展下去。很快也有急报传至汴京: 长安方面派出四万梁军,出潼关,经陕虢,已杀入河阳军地界,于渑池、新安一带抄掠袭扰,距离河阳重镇所在洛阳也已不过一百六七十里的路程,看来若是有机可乘,侵攻入境的梁军也极有可能攻打洛阳,以试图抢还回河阳军失地。 李天衢闻报之后,又立刻询问统领这一路梁军的主将又是何许人也。而从传报军情的戎尉口中得到的答复则是: 今番统军的杀入河阳军藩镇的,乃是梁国踏白军都指挥使,为朱温所重用的另一员大将李思安。 430章 这厮用兵,不大胜,必大败 汴京文德殿中,李天衢召集谋臣与京畿方面的几员将领议论军机。本来一直采取守势,如今却发兵攻打河阳军的朱温意图很好理解,李天衢占据中原,又兼并诸处地盘,疆域扩张得大了,要兼顾派兵戎卫的地方也就多了。 毕竟不止是关中梁国这一路,李天衢与周围诸国接壤,先前也与燕王刘仁恭交战过。分封出去的藩镇节度使各自镇守一方,也就无法再轻易集结十万、几十万规模的大军发动战事。 而梁国方面安抚住蜀帝王建,已有后顾之忧。经过一段时期的休养,也已有能力主动出击。而朱温意图攻取河阳军,便如当初李天衢兴兵席卷宣武军那般,也能对汴京构成直接威胁,动摇魏国国本。 大概能揣度清楚朱温的打算,再度开战,也仍是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由刘鄩、康怀英坐镇的河阳军麾下总计三万五千兵马,对上李思安统领的四万梁军,如果一味的据城死守,那也是要任由敌军在河阳军治下来往剽掠,横行无忌。 而当初与朱温尚处于合作时期,联合讨伐秦宗权、孙儒之流时,李天衢与麾下几员嫡系便听闻过这次要面对的敌手李思安累建功勋的战绩,以往与朱温会面时也曾打过照面,所以对他也比较熟悉,军议中,解青便忽的开口说道: “据闻那李思安善使飞槊,所向披靡,每征伐临阵,常驰马突入敌阵。而梁国军中赞说他骁勇异常,见敌有恃猛自炫者,多命取之,必鹰扬飚卷,擒馘于万众之中,出入自若,如蹈无人之地...看来也决计不可小觑......” 解青此言一出,在场诸如王彦章、高思继等以武勇而著称的虎将顿时便有些坐不住了。以他们的武艺手段,以及今时今日打出来的声名,又哪能任由敌将李思安夸能说会?而李天衢又长声说道: “李思安来势汹汹,而洛阳先前遭孙儒贼子焚城屠戮,破败不堪,民不足百户,虽为梁国统掌时节加以治理复兴,当尚还未恢复至当初繁荣气象。 朕差遣张全义主持,近期也已有些成效,而朱温派遣李思安兴兵来犯,自然不能坐视我朝安稳发展声势。这场仗看来也须主动出击,而且务必要重挫梁军,进而谋他陕虢军领土,掌控豫地全境,方能确保宣武、忠武、河阳诸地时局稳定。” 王彦章闻言按捺不住,也立刻请命道: “陛下,汴京与河阳军邻近,既然梁军兴兵来犯,还须由京畿殿前司调兵去援助。那李思安既然以骁勇而闻名于世,我也正想会一会他!” 李天衢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彦章与存审前番统领京畿殿前司诸部军旅,与高将军率部南征山南东道,兼并鄂岳之地,已立下大功。如今虽已歇养了一段时日,可再度出兵却又有些频繁了,梁军大将李思安虽然骁勇,却也未必非要由彦章出手才能克敌制胜......” 李天衢长声说着,心里则想到那李思安本是宣武军旧部,早在朱温接管藩镇之前便已投至汴州从戎。而朱温也的确善于发掘将才,他在阅兵时一眼便相中了相貌雄奇的李思安,提拔他跟随在左右,每逢战阵也时常为先锋破敌。 征讨黄巢、秦宗权的诸般战事当中,李思安确实摧锋破阵,无人可挡,他在军中的地位也是屡屡高升。如果王彦章还按原本的轨迹投从朱温,若说冲锋陷阵,而率领精锐骑兵突袭取敌将性命争来的战功,实则朱温在打天下初期,李思安还要压过王彦章一头。 所以李思安凭自己的本事,在史载传记里也留下他这个后梁名将的记录。然而正是因由李思安名气不小,李天衢可还清楚的记得史书中对他的另外一个评价: 李思安性情勇悍,却短智谋,每统戎临敌,不大胜,必大败。 从冲锋陷阵的先锋将才,被提拔到统掌一路军旅的主将,他不善谋略的缺点就会暴露出来,尤其是与李存勖、李嗣昭、周德威等智勇兼备的名将交锋,他往往都要吃大亏。偏偏朱温起初还常常委以李思安重任,顶替刘知俊、康怀英等将才指挥大军团作战,然而接连遭受重挫,使得朱温也都不由的叹言道: “李思安当敌果敢,无出其右者,然每遇籓方择材,吾将用之,则败闻必至,如是者二三矣,则知飞将数奇,前史岂虚言哉!” 飞将数奇,朱温把李思安比喻成时运不济的飞将军李广。然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惨败过后,朱温才彻底弃用这个只是作战勇猛的武夫,打发他只统掌一处州府了事...只是眼下而言,李思安在战场上尚还没有遇到克制他的对手,想必朱温委以军权统兵出征,对他还是给予厚望的。 而李思安有勇无谋,坐镇河阳军藩镇的,却是以足智多谋而著称的刘鄩。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说道: “葛从周、贺瑰被调任至扬武军,节制河朔诸国;安仁义、柴再用镇守淮南军,与南面吴国暂时相安无事;而京畿殿前司彦章、存审与高将军南征立下大功;徐泗军归霸、归厚兄弟协同攻取鄂岳之地,先前还与吴军名将李神福联手诛杀梁将庞师古、郭进;淄青军王重师、刘知俊,北伐横海军,大破燕军也已立下奇功...... 而刘鄩转投至朕麾下,受封节度使与康怀英坐镇河阳军,也是时候让他争得这场战事的头功。京畿殿前司诸部军旅仍做休整便是,何况朕还有一拨兵马可以调动,也正可派往河阳军协助刘鄩,以打退梁军这次侵攻。” ......河阳军节度使刘鄩收到汴京急发来的文书,随后点兵两万五千,自洛阳出发,赶赴地理位置东连郑汴、西通长安,处函关古道,属于洛阳西面门户的新安地界。由于此间地势群山绵亘,刘鄩统领所部牙军立刻赶赴新安左近山岭筑建的军寨布防,以逸待劳,就等李思安兴兵前来。 而李思安统领梁军经过渑池,一路向东,行至新安山岭地域之时,遥望见山峦高处有敌军扎寨驻防,暂且号令各部军旅也扎下营盘,准备向拦住道路的刘鄩所部军旅发动全力猛攻。 西面连绵的岭坡高处,刘鄩、康怀英二将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策马踱去,矗立在坡边眺望下方梁军的营寨。但见军寨周围不但有诸队轻骑斥候来往匆匆,其中旌旗飘扬,也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气象。 估算此间山坡与下方敌军营寨距离的高度,新安地界岭坡绵亘,却是属于低山区,梁军真要全力攻打,山岭间扎下的几处营盘地势也说不上十分险峻。 而刘鄩眺目远望一阵,他脸上倒浮现出一抹笑意,忽的又开口说道: “自我投从陛下以来,只是管军治兵,尚还未曾立下什么战功...镇守河阳,抵御外敌,本来也是我职责所在,蒙陛下看重,遣快马前来特意嘱咐梁将李思安虽作战悍猛,却是有勇无谋,而今番有意让我争个头功...权衡敌将用兵的路数,这次也必然要让那李思安中我的计!” 431章 若让其中招,须用计中计 听刘鄩信誓旦旦的说着,也是以敢打敢拼、冲锋陷阵见长的副节度使康怀英与他可说是互补,也当即问道: “按陛下嘱咐那李思安骁勇剽悍,作战全凭一股锐气,若是与其正面交锋,以两万五千兵马对他四万,恐怕伤亡不小。而刘节帅看来胸有成竹,难道已经想出破敌妙计?” 刘鄩仍眺望着下方敌军的营寨,又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抚着颌下蓄着的山羊胡须时,他那对细长的眼睛中也似有精光流转: “就算那李思安性情莽撞,可他到底久经战阵,行军扎营、防备敌袭的要领自然懂得。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什么计策奇招谁都懂得,谁也都知道须提防,关键还是要看能否把握住最恰当的时机。 而李思安行军急躁,看来也是意欲尽快杀至洛阳城下,我等也不妨诱使他冒进,何况汴京距离河阳军路程不远,由陛下调遣的那一路兵马,也正能派上大用场,按我想来......” 刘鄩遂又把身子前探,将他的打算说得分明。而康怀英连连点头,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便亲自率队赶回营寨,按刘鄩的计划正要有所行动。 “听闻河阳军节度使刘鄩,打仗常好使阴谋诡计,趁着我军方自扎下军寨,立足未稳,他也很有可能意欲夜袭劫营,以打击我军士气。” 山坡下方,梁军营寨的大帐当中,李思安大马金刀的坐在正首,也正对麾下一众将官吩咐说着。他身上重甲披挂,气度威武、身躯矫健,五官生得倒也俊朗,毕竟当年尚是弱冠之龄,而在宣武军屈居下僚时,貌相雄奇、身长七尺的李思安便能一眼被朱温相中,起码卖相还是很出众的。 只是举手投足间,李思安也带着一股跋扈傲气,他来回张望着,随即又道: “传我军令,这几日内调拨部曲轮班守夜,其余诸部枕戈待旦、合甲而眠。且在这中军大帐周围设下陷坑,我则至偏帐歇息。刘鄩不来便罢,他如果当真派兵意图夜袭,全军将士务必立刻集结,杀溃敌军。 若有机会,则趁势反去突袭敌军寨垒,奉陛下旨意,今番出征河阳军,若有机会须尽快攻取洛阳,就算李天衢兴兵来援,我军无论是退是守,也足以搅扰得宣武、河阳地界不得安宁。我和也不耐与那刘鄩久耗,他若真要用计,且看到底是谁能出其不意,占得先机!” 眼见帐下一众将官轰然领命,李思安嘴角微翘,脸上显露出张扬的笑意。他打仗莽撞,可是人却不傻,既然早曾听闻原本于淄青军名声最响,而后随他主子王师范投从了李天衢的智将刘鄩用兵常好用计,真要打硬仗之前,什么抽冷子放暗箭、下绊子使阴招的套路先要一通招呼...李思安自从挥军杀入河阳军地界之后,他的神经就一直绷得紧紧的。 考虑到对方抢先一步扎寨死守,李思安便立刻想到刘鄩有可能会采取的计策。我既早有防备,你还有什么可乘之机? 这几日由李思安统领的梁军部众忙于挖掘战壕、安插鹿角拒马,支起军寨营帐。毕竟刘鄩率部设寨拒敌,非是朝夕可破,白昼进攻,入夜也总要歇息养回气力。而河阳军方面,康怀英亲自择选了三千骑兵,坐视梁军扎下营盘,直至夜深时分,果然由己方寨子悄然潜入,准备偷袭敌营。 军士衔草、马蹄裹棉的夜袭部众,在夜幕的掩护下悄然潜下山坡,有几队精锐斥候先行,陆续射杀戍守哨兵,清理梁军寨子前的拒马鹿角。直到有军校回来禀说得手,康怀英低喝一声,亲自率领三千骑军便如疾风一般,迅速的朝着李思安所处的军营袭杀而去。 入夜后愈发寂静的梁军营寨,忽的爆发出激荡喧嚣的喊杀声,营盘前面处处燃起火光,映在营帐上的红光中人影憧憧。康怀英一马当先,挥起手中长枪轮扫过去,一个方自奔出营帐而闪避不迭的梁军士卒就见面前寒芒闪烁,康怀英手中长枪只顺势一划,便将他脖颈动脉剖开,猩红的血液,登时溅在疾驰而过的战马半边身子上! 身后的马蹄声隆隆不绝,然而骤然撞杀入营,康怀英虽然陆续搠死刺杀了几个尚还为来得及集结的梁将梁兵,他却发现周围的营帐内鱼贯蹿出的敌军并没有解甲宽衣,提起军械冲出来迅速列队,这次奇袭也根本没有起到马踏连营,而将敌军杀得猝不及防的效果。 而位于梁军营寨帅帐的左近处,李思安从一处营帐内疾窜而出,他手绰马槊,身上披挂的戎甲随着他的动作铿锵作响。以为正如他所料的那般,李思安面露狂喜之色,还大声厉喝道: “来了!刘鄩果然是打算趁夜袭营!儿郎们,随我杀敌!” 说罢李思安便疾窜上鞍鞯齐备的战马,身后也有大批早就听闻得响动声,便迅速起身出帐的梁军锐骑驱骑蹿出,便朝着前方杀声最为喧嚣的去处疾驰而去。 康怀英这边仍旧奋力挥舞着长枪,已不挑翻了多少涌杀过来的敌军。然而眼见周围密匝匝的人头涌动,大批敌军士卒已经排成队列,从各个方向开始要拦截撞入营寨的夜袭骑军。 夜袭劫营,如果不能造成敌军混乱,人数远远处于劣势而身陷敌营,拖耗的时间久了,终究也只能成为一群待宰的绵羊。然而康怀英正打算率部再调头杀出营盘之际,忽听前方激荡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又有一彪梁军骑众已然驰杀而至。 统领这一拨骑兵的敌将神情亢奋,狰狞的双眸中也透出浓烈的杀机,他急催胯下战马,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经冲到了康怀英的面前。他抡起手中大槊,运足了浑身的力气,从牙缝中也登时爆发出一个字来: “杀!!!” 康怀英也被撩拨起了火气,立刻抡枪格挡,激烈的金铁交鸣声顿时在他们两人耳畔炸开。枪、槊相击,康怀英手中长枪竟然被生生弹开,按说只单论武艺,他当年于齐克让主掌泰宁军的时节,在藩镇牙军中就没有遇到过对手,然而袭杀过来的这员梁军大将只一招的功夫,便使得康怀英不由的惊咦了一声。 来的这厮,想必就是梁军大将李思安了吧?听闻他骁勇剽悍,有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本事,这倒真还没有说错! 康怀英自问武勇了得,但是他甫一与李思安交手,便察觉到对方的武艺身手似乎比自己也要高了一筹。然而两马错身而过,再度转向要撞杀到一处时,李思安再度抡舞起沉重的马槊,卷起着猛烈的破风声当头劈落时,康怀英奋力回击,堪堪架枪也格挡开对方的杀招...起码两人之间的武艺差距,还没到足以秒杀对手的程度,要分出高低,就起码也要再拼斗个百来合。 然而康怀英却不可再磨耗下去,敌营中反应迅速的各处人马都在向这里靠近,眼见要形成合围之势,到时麾下骑军身陷于围堵,再要突围杀出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而康怀英虚刺一枪,正要拨转马头,率众再朝着敌军营寨外撞去时,心中却暗念道: 今番趁夜袭营,本来就以算到了你李思安会有所防备。就看你接下来又如何打算,因为刘节帅针对你要用的计,可还在后头...... 432章 武将之间,也讲究个相互克制 眼见面前那员敌将虚晃一招、拨马便走,见猎心喜的李思安当然立刻便要追杀上去。 而李天衢、朱温两方势力先前联手、后来反目,彼此军旅之中成名的将领也多有识得相貌的,一员梁军指挥使奔至李思安身侧,连忙催马上前,疾声报说。李思安闻言双眼一亮,又高吼一声: “什么?那个驴鸟,便是河阳军副节度使康怀英!?” 看来那刘鄩也不过如此,什么善于用计,只是夸大其词罢了。他真就忌惮我军的声势,就连河阳军副节度都派遣来夜袭劫营。到底还是被我看破了意图,不趁机扩大战果,又更待何时!? 李思安遂又急不可待的高声号令,身后众多梁军骑兵催骑奔腾,挥动的刀光闪亮,如决堤般也随着自家主将只顾往前面涌去。 而康怀疑指挥着麾下袭营骑军又要突围杀出重围,催使坐骑加速到了极处。然而前方是如潮水一般又涌来大批的梁军部兵,两支队伍恶狠狠的撞在了一处,顿时兵刃相击,又迸溅出满天的火花。 突营的骑士发了疯一般拼命的抡舞着手中军械厮杀,但是仍然被合围而来的敌军死死纠缠住。马匹的悲鸣声,与利器入肉的闷响不绝于耳,那些在混战中被击落拉扯下马的士兵,无疑也只有落得个被乱刃分尸的下场。 周围各样吵杂的喊声响成一团,然而康怀英也怒喝一声,催骑舞枪仍是马不停蹄的往前冲杀,但凡有人敢拦在他的马前,一律搠杀挑翻了事。战团中寒芒频繁收缩吞吐,又有二十几个梁将梁兵当即倒在血泊当中。他们面门、咽喉、颈项等致命处,也都康怀英疾刺过来的长枪锋刃给开了个血窟窿。 趁着眼前敌军一片溃动,康怀英狠狠的一夹马腹,驱驰坐骑犹如箭一般的疾蹿了出去。身后大批的骑军也紧追赶上,冲垮了前面相对薄弱的阵列,冲杀出了一条血路,而直朝着军寨外奔去。 梁军士卒高声惨呼,有些人猝不及防被撞翻顶倒,躯体躺在地上,旋即被奔腾而过的铁蹄践踏得不成样子。有一员梁军小校疾奔上前,气急败坏的瞪视前方突围出去的敌军骑众,正要招呼麾下军士上前时,却又听见后方有隆隆的马蹄声在耳畔回荡开来。 那小校惊觉回头,却见是统军上官李思安一马当先,急催坐骑,他也浑然不顾前面有零零散散的麾下军卒,纵马疾驰过去,当即便撞得那小校口喷鲜血、倒飞而出! “蠢汉!不要碍事,滚开!都给老子滚开!!” 李思安怒骂喝令着,穷追不舍,一对招子仍紧紧盯着前方败逃的敌军骑阵,周围紧随的将士也已抄起点燃的火把,映亮了夜幕中前方的道路。 那康怀英纵然本事了得,可到底还不及我,如今他袭营不成,统领的这拨残部已不足千骑...若能一举诛杀那厮,河阳军折了副节度使,必然更为震恐惊惧。 就算康怀英逃至刘鄩坐镇的军寨那里,可这倒正合了老子的心意,你这伙败兵总要有停下来的时候吧?我统领骑军就紧紧咬住你不放,趁着敌军折了锐气,也正要一鼓作气,反过来去踏平了他那几处鸟寨!此时军心可用,刘鄩要出其不意对付我未能得手,我便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李思安心中念着,已经恨不得胯下坐骑能生出双翅来,直接从天而降扑到敌军的军寨里去。他策骑统领大股集结起来的骑兵持续向前,加快速度,也追着康怀英进了前方的山岭地带。 好歹前面地势相对平坦,密密匝匝的矮松林多半分布在周围的地坡上,夜幕中大批的骑兵紧紧追着前方的敌军,队列中打起的火把,也犹如一条火龙呼啸着扎进山坡岭地。 也不知又疾奔追杀出多远的路程,李思安凶光满溢的眸子一凝,他隐隐的瞧见距离自己不过数十步距离的敌军败兵纵马转向,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而前面的地势相对平坦了许多,火把照亮了周围一片区域,可远处昏暗的夜幕中似有人头涌动,似乎也有一拨部众前来接应。 管他娘的!直接撞杀过去! 李思安脸上仍然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他擎起手中马槊,直向前方厉声高呼着。毕竟以李思安作战的路数,最喜欢的便是统领骑军摧锋破阵的打法。若好听的,便是剽勇生猛、悍不畏死,往不好听了说,便是临阵反应能力不足,以为把握住了战机,时常说冲便冲的头铁娃...他此时此刻仍在念着: 刘鄩的奸计被我撞破,康怀英那敌军上将也被我杀得溃败奔逃,如今余众惊乱之下仓促抵抗,只消冲杀一阵,便足以彻底摧垮他们的意志,当然也绝对不能再给刘鄩、康怀英所统掌的河阳军喘息之机! 李思安遂一马当先,身后大批骑军呼啸跟随。然而距离前方列阵的敌军已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骑阵前排摇曳的火光映去,也有士卒瞧见挡在前方的敌阵一排派的重甲步卒队形紧密,看来身上也都披覆着全是良匠打造的上好铠甲,健壮结实的军士密匝匝人头涌动,已经纷纷擎起手中长以丈计的矛槊,锋刃连成一片,在火光的照射下也映出妖异的金属光芒...... 终于李思安所统领的骑军,狠狠的撞进前方排列开来的步阵中,霎时间众多兵刃飞舞、无数血光飞溅,可是摧枯拉朽一般直接冲垮敌军阵列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李思安带头只凿破了两三层队列,反而陷进了敌军阵中,汹涌向前的骑阵,却是一头撞上了对面早有准备的拒马步阵上,也犹如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先有不少军骑直接撞上平举起的长矛大槊上,还有些梁军骑兵陷在阵中,四面八方的兵刃齐头招呼过来,先后坠翻下马...如今这般窘境,倒与先前袭营杀入他们军寨的兵马如出一辙。 忽然周围低岭山坡上又有唿哨声相递响起,大批潜伏的弓箭手蹿出身子,迅速拈弓搭箭,无数锋锐的羽箭只顾往下方的梁军骑阵中招呼。顿时溅起血花万点,又引得一片人喊马嘶的叫嚷愈发响亮! 刘鄩就在附近的一处山坡上看着就见方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李思安所部骑军骤然遭受打击,已经有阵列崩散的势头。在他见耳畔又是一阵弓弦密集绷响之声,更是密集的箭雨,犹如夜空中一片乌云蓦然落到下方的骑阵当中。 下方惊呼惨嚎声声更是大作,乱纷纷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很多梁军士卒被利箭射中,登时坠马,手中持着的火把也在地上滚动,很快的便点燃了周围的杂草丛...非但下方乱哄哄的人头涌动,左近处的火势似乎也逐渐要蔓延了起来...... 刘鄩瞧着下面的乱相,从他面色看来似是有几分得意,可是经筹谋设计,刘鄩心说我的后招还没有使完,眼见过程也要比预想的顺利太多...他神情似乎也有几分古怪,沉吟了片刻,才又出言叹道: “李思安这厮...给他设个套,还真就要往里钻呐.......” 433章 反守为攻,趁势拿下陕虢军? “闪开!囚攮的,还想拦住我!?” 攒动的人头当中刀光血影,李思安兀自嘶声怒骂着,他抡起手中马槊恶狠狠的搠穿面前一个敌兵的胸腔,挑飞出去,锋刃上挥洒着鲜血的大槊旋即狠狠落下,斜侧另一员河阳军步将连盔带头,就在一声劲响声中凹瘪了下去! 身陷敌阵,可李思安仍旧能抡动着马槊大开大阖的扫出一片空间,看来凭身手也足以同王彦章掰一掰手腕。然而周围他麾下众多军骑落马,惊呼哀嚎之声持续贯入耳中,也激得李思安双目快要喷出火来...... 中了敌军的算计,受制于人的情况下,只凭匹夫之勇,在千军万马的格局中也根本无法挽回颓势。 拨转马头,早已杀得满身血污的李思安奋力抡动军械,又撞散了面前一队步军。暂时虽然仍没有人能遮拦得住他,可此刻李思安也只得拼命掉头,急于从来的方向再奔逃而去。 前方地势犹如葫芦口,就算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是也很容易坚守得住,而周围山坡上还有伏兵居高临下,肆意进行箭雨打击...李思安也是一头撞进刘鄩设下的埋伏圈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中了计。 周围从高处疾速射来的羽箭,仍然持续贯入梁军乱哄哄的骑阵当中,羽箭透过甲胄缝隙,没入体内,也有血花点点飞溅,周围骑兵惊呼哀嚎的声音,就不停的传入李思安的耳中。周围若干梁军骑将声嘶力竭的喝令着,也仍止不住成百上千兵马如没头苍蝇般骑马乱撞的溃势。 气势汹汹杀来,仓惶狼狈的败去。然而无论逃出多远,周围密集弓弦响动声似乎就从来没有间断过,期间还夹杂着机弩拉弦上括的劲响,穿透力更为强劲的弩矢激射而出,也能轻易的凿穿铠甲,直刺入血肉当中。拼命逃窜的梁军哀呼不绝,人仰马翻的景象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按刘鄩部署,周围山坡高处埋伏的弓弩手甚众。在各部将官的指挥下,先前屏气凝神,任由李思安率军从眼皮底下通过。待对方溃退之时,再予以持续不间断的猛烈打击。 周围飕飕的破风呼啸声几乎是贴着头皮擦过,李思安只能不断的挥舞马槊格挡。可是铩羽而归,火炬尽落,周围昏昏暗暗的瞧不清楚,李思安只能勉强根据风声判断箭矢袭射来的方向,也终究防不住一支狼牙利箭从后面射中左肩,另有一支弩矢则凿入腿股,深没及羽,弩杆也几乎完全陷进血肉当中! 剧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李思安狠狠咬着牙,他仍是满面的狰狞之色,心想即便自己的嫡系骑军损折惨重,当只要还留得一口气在,重整军旅,再来雪耻雪恨...然而刘鄩以夜袭劫营为饵,诱使李思安中伏事成,为了彻底击垮李思安所部梁军的下一步计划,发动的时机也已然成熟。 李天衢这次没有派出王彦章、符存审所统掌的京畿殿前司精锐,而另派出的那一路兵马主将,本来应当率部立刻赶赴洛阳与刘鄩会师。 然而刘鄩一步百计的史载评述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尚还为亲自挥军赶赴新安之前,在他得知李天衢授意由他全权做主,主持这场战事之时便已多留了一个心眼,又立刻派遣快马告知前来支援的那员大将,不要与自己共同进军。 梁国进犯河阳藩镇的敌军要对洛阳形成威胁,则必要途经新安。刘鄩则想到多了一路援军前来,固然能壮大声势,可李思安必然察觉,也就起不到奇兵的效果。而揣度李思安用兵的风格,如果守方不会倚仗城防之险死守,而出城迎击的话,他也势必要趁着野战,意图集中兵力歼灭镇守河阳藩镇的主力军旅。 如此李思安的注意力若是集中在新安一隅,那一路援军却可以向西南面迂回,屯驻于河阳军洛阳治下,而在后世划分为县的伊川地界,实则与北面梁军的营寨相距也不过一百二三十里的路程...... 刘鄩从一开始就算计的明明白白,眼光更没有只放在眼前一隅。李思安就算不中计,我死守便是,还有一路援军可做牵制;而你一旦中招,那么你随后几日,也就别想睡个安生觉,就只管承受我军连环不绝的猛攻吧。 李思安中伏溃败,率领残部奔逃归寨,也只得连夜弃寨往西面退去的消息。在第一时间经快马星夜疾驰,向驻扎在寿安地界的军旅报说得分明。而闻报的那员统军大将点了点头,忽的又叹言道: “李思安那厮倒是没变,还是容易头脑发热啊......” 毕竟早年都曾跟着朱温打天下,丁会不但与李思安做过太长时间的同僚,他当初还曾在宣武军藩镇做过权掌军机谋划、军将调遣职事的都押衙,对于李思安行军打仗的路数,他相对也更为了解。 看不惯朱温屠杀唐廷满朝公卿,以及弑帝篡唐的暴行,丁会立刻决议举兵倒戈,投从于李天衢。时至今日,也早以魏国的臣子自居。既是决断的干脆,再与往日的同僚交手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丁会遂长身而起,断然下令道: “李思安用兵顺势则锐不可当、逆势却寡谋难断。刘节帅既已重挫他的锐气,正可合兵一鼓作气击溃梁贼,传令三军急行启程,配合刘节帅统领的河阳军夹攻追击李思安部众,且看他还能剩下多少残兵败归逃回长安去!” ...只不过一日半之后,弃寨向西面转移的李思安所部败军,不但惊惧的发现刘鄩统掌的河阳军部众阴魂不散的追击而至。西南面也有浑厚悠长的号角声传来,地平线的另一头,有无数的小黑点迅速集结,并逐渐汇集成一排排犹如怒潮的阵列,朝着这边汹涌突进,大概三万兵马立刻要发动全力猛攻,以铺天盖地的声势碾压过来。 诸部梁军登时陷入慌乱之中,也有不少士卒立刻朝着李思安那边望去。然而吊着膀子,腿股也被弩矢钉穿的李思安正瘫在一辆马车上,也再往往日跋扈霸气的模样,他慌张的来回张望周围麾下将兵,到底也只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撤!快撤!不必理由追兵,只顾朝西面逃去!” .....随后几日大小战阵十余次,也都是以刘鄩、丁会、康怀英所统领的军旅针对李思安所部败军的追击战为主。梁军死伤枕藉、损失不计其数,先前杀入河阳军地界的四万兵马,经阵亡折损、被生擒俘获、乃至四散逃离,逃入梁国掌控下陕虢军领地的残部,已是不足万人。 刘鄩与丁会迅速打扫战场,只略作整顿,继续向西面急行追击,直至行军到了东与河阳军治下渑池县接邻,北临黄河与晋地隔岸相望的陕虢军下辖陕州边界才暂缓追击。 陕州在后世位处于河南接连豫、晋、陕三省的三门峡市地界,也属于要隘之地。后来两宋交迭时节,抗金名将李彦仙便曾在此死守两年,大小两百余战打退敌军,以牵制住金人进取关西诸地的脚步。 然而只眼下而言,此地毕竟还处于梁国治下,刘鄩、丁会联手杀得李思安溃败,将梁军打出了河阳军地界,可如今再要进军,便是要进攻敌国领地了,是以也总要派遣快马赶赴汴京,而向李天衢求询: 陛下,前面已是陕虢军藩镇治下领地了,这场仗,还打不打? 434章 先兵后礼,我给你个认输的机会 “传朕口谕,刘鄩、丁会、康怀英尽管挥军杀入陕州地界,而陕虢军邻近关陇之地,倘若梁国再发兵驰援,朕这边不但会调遣军旅以做策应,一应辎重粮秣、攻城器械,也将调运往陕虢军协同攻城掠地。” 汴京这边,李天衢也立刻做出了决议。虽然按先前构想,陕虢军终究要取,也打算再休养生息一段时日。可是战略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梁国既然先行出兵进犯河阳,如今刘鄩、丁会那两路军旅杀溃李思安,正要转守为攻,那也就莫不如趁机试探下朱温那边的反应。 因为李天衢寻思河阳军对于己方势力,与朱温统掌的陕虢军情况有些类似,距离彼此的国都临近,所以也不是没有可能引出龟缩于潼关以西死守的其它梁国主力军旅。 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到时战事的规模还要闹大,汴京与陕虢军都在后世河南省地界,相距不远,虽是能调遣军旅进行支援。何况北面还有盯着朱温猛攻的晋王李克用,也必然趁着梁国分散兵力固守陕虢军,而意图再兴兵南下...那即便己方势力诸部将士虽会疲惫,可朱温更是劳顿不堪,这场仗还要往大了打,他也更耗不起。 当然朱温眼见动摇宣武、河阳等地局势不成,也有可能收缩军力,仍要倚仗河中、潼关险要保全自身。就由陕虢军节度使朱友谦自生自灭,你能守得住地盘最好,倘若真守不住,那就更不值得再增援添兵,枉然消耗军力。 如果是那种情况,那就顺水推舟的拿下陕虢军,把疆域扩张至地理位置属于三秦之锁钥,为关中东面要隘门户的潼关附近。只不过再要往西面打,恐怕就会相当的棘手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推进,梁国内部爆发祸乱的几率将会越来越高,到了那时也未尝不会有可乘之机。 再考量到陕虢节度使朱友谦的史载事迹,推敲他遭受严峻军事威胁时有可能做出的抉择...李天衢思付一番,立刻又对恭候听旨的传至官员嘱咐道: “如若刘鄩、丁会进军顺利,杀至陕州治所陕县城下。无论梁国派不派遣援军前去,尽管传令刘鄩全力攻城,而且务必要截断各处道路要隘。就算陕县城防坚固,短期内也难以攻克下来...... 梁军援兵来时,京畿殿前司诸部军旅也将陈兵于河阳,随时准备再大战一场;而梁国不发救兵,当朱友谦意识到他孤立无援之时,朕再遣使赶赴陕县,且看那朱友谦到时又如何作想。” ...刘鄩得李天衢首肯,也再没半点顾忌,与丁会率部杀入陕州地界。而陕虢军藩镇顾名思义,下辖陕、虢两处州府,比起同样只据二州之地的义成军,地盘也大不到哪里去。缺乏战略纵深,很容易被敌军杀至治所中枢。 至于李思安所部已不足万人的败军,当时来的气焰有多嚣张,惨败溃逃之势便有多么狼狈。西面毕竟有潼关天险,李思安也根本不打算在陕虢军停歇整顿,便继续溃逃,意图尽快进入西边镇国军下辖的领地。 按先前估计,朱友谦统掌的陕虢军兵力应该也不过在两万五千人左右。大军压境,他也只得分兵据守陕、虢二州治下各处城郭,不敢出动出城迎战。 是以刘鄩精心安排,先是剪除陕县以外更易攻破的两处县坊,封锁道路要隘,再逐步向陕县推进。直至挥军轻易的抵至城下,又不出七八日光景,由汴京殿前司分遣的军旅护送,众多庞大的重型攻城器械陆陆续续的也已抵至营寨当中,陕县城前排布开来,便立刻向城郭发动起猛攻...... 由投石机抛射出的石弹纷飞,还有床子弩、硬弓、弩机施发出去的箭矢如雨。另一侧城门则是人如蚁聚,发出震天喊杀声不断的朝着城头上方攀去。即便守城部众以弓弩、滚木、擂石予以还击,依托险要坚固的城防死守,可是从攻坚战一开始便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智将刘鄩攻打城郭也是手段频出,轰击城墙、挖掘地道、利用云梯井阑试图抢夺城关,总之有什么攻城手段换着法使得不亦乐乎。 这也无疑使得统掌守城部众的朱友谦疲于应对,他也很清楚陕虢军如今万般凶险,毕竟与李天衢治下河阳、宣武等镇邻近,攻城大军后继的辎重粮秣也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 现在唯一的仰仗,便是梁国能够发救兵来援,否则的话就算能够坚守下去,直到城内粮秣绝尽,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恐怕也就只有啃树皮、皮革,甚至以人为食。 只几日的光景,陕县城关上便已是血积尸累,墙垛周围密麻麻插着不少箭矢,不少区域的城墙千疮百孔,需要由后方民夫日以继夜抢修筑补。而一天的惨烈战事结束,明天却又将会是新的开始...... 刘鄩做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强夺下陕州治所陕县的姿态。而与此同时,丁会、康怀英另遣部分兵马驻扎于周围要隘,防范潼关以西随时有可能驰援而来的梁军。李天衢调拨的京畿殿前司几拨军旅向东挺进,也已陈兵于渑池县东面与陕虢军接邻的地域。梁军救兵只要敢来,那么围绕着陕、虢二州的争夺战规模,也将会变得越来越大。 尤其要防范的,当然便是西边统掌镇国军藩镇,还兼管潼关防务的梁军大将杨师厚。 然而又过去了旬月光景,无论是坐镇潼关的杨师厚,还是位于长安的朱温也都无半点动静。似乎现在遭受李天衢全力猛攻的州府,并不是他梁国治下的地盘。 李天衢一直等候梁国是否会出兵救援陕虢军的战报,结果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他大概也已经能确定: 朱温没料到李思安这一路意图搅乱中原局势的兵马会被轻易杀得大败,养回些元气,便先是如毒蛇出洞,趁你不备要狠狠咬上一口,可他一发现战局不利,朱温便又要做缩头王八,梁国方面也只得集中军力采取守势。 而地处河中、潼关防线之外的陕虢军领地,朱温也是做了壮士断腕的打算,不打算派遣援军,便如他当年仓惶逃离汴梁,只留下他亲生长子朱友裕拼尽全力死守那般。 可是朱友裕是你朱温的亲生长子,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拼到了城破之时...而朱友谦则是你收的养儿,而且受他的时日也不算长久。当朱友谦若意识到自己也要被当做一枚弃子,他又会如何作想? 李天衢寻思着嘱咐刘鄩从一开始便发动全力猛攻,为的是让朱友谦以为攻城大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但是把他打得疼了、打得怕了,也让朱友谦意识到外无援手的时候,就该与他好好谈谈了。 毕竟唐末五代、血腥时节,除了黄巢、秦宗权、孙儒之流纵兵屠戮百姓当做军粮的案例。其它大规模吃人事件的频发,都是集中在守城战而引起的,比如李茂贞挟持唐昭宗抵抗朱温大军之时,凤翔府熬到了城内人肉每斤值百钱、犬肉值五百钱的地步; 杨行密短暂占据扬州,而后却被孙儒逼到了城内饥民互相残杀充饥的份上; 还有按史载轨迹,燕国内斗之时会设立屠宰百姓,以当做军粮的宰杀务这等专门机构...李天衢心说态度我已经表明了,但是也不想把事做得太绝,否则打到最后,遭殃的还是老百姓。 不过按说以朱友谦现在的心境...给他个机会,也应该不会再死守下去了吧...... 435章 既把我当成弃子,又何必效忠下去? 陕虢军藩镇治所,陕州陕县牙署节堂。 前些时日厮杀得惨烈的攻守双方暂时得以罢战,堂内正有员身着锦袍的汉子满脸堆笑,又派遣人手,安顿李天衢派来的使臣至驿馆暂歇,嘴上也直说着事关重大,还请容他考虑清楚。 而那个人,自然便是也被朱温膝下义子之一,而官居陕虢军节度使朱友谦了。 毕竟处于暂时罢战的阶段,李天衢这次没有派出司掌鸿胪寺的李振至陕州交涉。口齿伶俐、亦有辩才的文臣前来与朱友谦会谈。也并没有采取盛气凌人的威压手段,眼见朱友谦仍旧有些犹疑,也只是嘱咐提醒他虽尽快做出决议,否则到时还是对陕虢军发动全力猛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而朱友谦陪笑着送出使臣,瞧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之后,他的脸立刻便沉了下来。 陕虢军藩镇,位于陕、豫、晋三地交界处,大致也正处于朱温、李天衢、李克用三方势力对持的前线地带。朱友谦也很清楚,就算今番李天衢不发兵围城,他的生存环境一直都会无比险恶。 原名朱简的朱友谦,先是在渑池县从戎只做个一介寻常军卒,而后当了逃兵就在陕、豫地界靠拦路抢劫过活,再辗转投到陕虢军做得个军校,在这般世道挣扎求个生计,更要拼出性命混个出身...的确自己命运的转变是受到了朱温的赏识青睐之后,可是好不容易争来的地位,朱友谦又怎忍心让其毁于一旦? 眼见朱友谦沉吟不语,陕虢军一众幕僚属臣面面相觑,也是一时无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的有一员军将站出身来,对朱友谦疾声言道: “朱节帅,魏国大军兵临城下,我军固然能死守得一时,可长久磨熬下去,就算不是城破人亡。我等被困在孤地绝境,早晚也都要粮秣也要耗尽!梁国援军已指望不得,魏帝既然遣使前来招抚,这次机会...节帅可万不能再错过了!” 朱友谦斜眼乜去,目光直直的落在那牙将身上。而那员牙将看来年纪甚轻,貌相上看也有股威武锐气,只是其五官轮廓似乎比寻常汉儿生得更深邃些。他名为康延寿,祖上本是属波斯语系,亦为昭武九姓之一,自中亚迁居至西域,而后也有族裔移居中原的栗特人出身。 本来控扼河东、联结塞北的晋王李克用麾下将领不但多为沙陀族裔,也以广招吸纳汉儿、回鹘、吐谷浑、栗特...等诸多族裔而闻名。这康延寿本来的确是投到了太原晋军从戎,却因罪出逃,转而投到了梁国。 而康延寿转迁于河中、陕虢间,以往进讨防御颇有战功,累迁军校、牙将。虽然如今年纪尚浅,不过朱友谦也知康延寿是个有潜质的将才,所以待他也甚是器重。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李天衢遣使来是要陕虢军认输投降的,朱友谦到底是梁帝朱温的义子,还被赐封为冀王...牙署节堂内不少幕僚属臣当然不愿再抵抗下去,可是瞧着面色阴晴不定的朱友谦,到底仍不免有些顾忌。 可是眼见康延寿却跳出来把话挑明了直言,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朱友谦重重的哼了一声,故作嗔怒状喝道: “康延寿,你此言何意?孤蒙陛下恩典,被收为义儿,好歹也可说是我大梁宗室子弟...魏军既兵犯陕虢军,自是守土有责。而魏帝遣使来意图招抚,你说这等机会不可错失,难道是怂恿孤叛梁背主么!?” 康延寿闻言却毫不慌张,他神情坦然,随即又道: “对于节帅而言,一时的名分,与身家性命相较到底哪个更为要紧?何况梁帝固然待节帅恩重,可是您又可曾想过,梁帝又为何把这陕虢军藩镇封于节帅?” 朱友谦闻言一怔,他踌躇片刻,便喃喃的说道: “当初河中节度使王重盈因兵乱被杀,军中以其兄王重简之子王珂继任,可王重盈次子王珙不服而争夺节度使帅位,倒向大梁,而后虽达偿所愿,却又被陛下转调至陕虢军来,可是王珙性情实在太过暴虐,稍有冒犯的幕僚属臣,甚至邻道、朝廷官员都要弑杀,甚至就连妻儿都不免遭其害。当初孤在陕虢军不过一介军校,也只得与李璠谋划兵变,诛杀王珙,以图自保......” 康延寿点了点头,再劝说朱友谦言道: “那时陕虢军便已处于梁国掌控之中,藩镇军中哗变,梁帝则是有意促使陕虢军弑杀王珙,而后李璠要接掌藩镇,却又为节帅所逐,两任节度,您杀了一个、驱逐另一个,按说引兵乱犯上,梁帝却不治罪于您,反而收为义子,大加封赏,这却又是为何? 因为梁国有魏、晋等强敌邻近,陕虢军又是首当其冲,形势险峻。可是王珙残暴不仁,又无统军御兵的才能;而李璠为朱节帅所逐,他的本事自然也远不及您。梁帝是见节帅您当初不过是陕虢藩镇一军校,却能使得诸部牙兵敬服,所以才要收买人心。至于王珙之流,就算忠于梁国,可是由他统掌藩镇,反而要误了大事,梁帝则嫌他碍眼,遂也有意除了......” 康延寿正说着,他也时刻注意的朱友谦脸上神情的变化,意味深长的说道: “而时至今日,魏帝调遣大军围困陕州,梁国却不肯发救兵来援。如此看来,朱节帅,还请恕末将直言...您现在对于梁帝而言,便如当年的王珙那般,也已是颗弃子,也再无半点用处了。 陕虢军倘若迫退魏国大军,节帅固然更能得梁帝封赏,可是能死守住的可能本来便微乎其微。何况梁帝待义子便视如己出么?当年的朱友恭奉命,弑唐朝昭宗于洛阳,他待梁帝可是忠心耿耿,到头来为防止泄露风声,不还是将他赐死了? 还有郴王朱友裕,那可是梁帝的亲生长子,不也是被勒令死守汴梁,也把他当做一枚棋子?节帅如今境况,又是何等相似,您感念梁帝恩德,可梁国却不会理会我陕虢军的生死存亡,如此非要拼到城破人亡,这可又值得?” 本来听康延寿又做劝说的那前一段话,朱友谦当即面露愠色。可是再听下去,朱友谦神情渐渐平和下来,甚至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实则他的心眼可多着呢,康延寿这一番言论,朱友谦早就能想的透彻,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些话,只能通过别人口中说出,他自己却不便言明。 毕竟还顶着梁国帝君朱温的义子这层身份,李天衢那边一派使臣前来劝降,自己便立刻欢欢喜喜的答应,非但抹不开面子,也难免让世人觉得他太过轻易的降从,辜负朱温的大恩而背叛梁国,所以这时候朱友谦很迫切的希望能借他人之口,表明自己就算叛梁降魏,也是另有因由。 这康延寿,果然善于察言观色,识得时务利害...... 朱友谦心中念着,可是他也仍做出副踌躇犹疑的表情,过了半响,他才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非是孤不肯忠于大梁,当也正如延寿所言,时局如此,枉自丢了性命,还要牵累陕州军民,也太过不值...罢了,看来我陕虢军也只得献城易帜,归降于魏帝了......” 436章 起码你们的命运,不会大起大落 次日一早,朱友谦便向魏国来使表态愿意献城归降。陕、虢二州治下州府,也尽由刘鄩、丁会派兵接管,而他自己,即日便将携家小与原本藩镇重臣幕僚直接赶赴汴京觐见李天衢。 而朱友谦更为精明的是,他非但没有试图讨价还价,以投降为条件再向李天衢索求赐封另一处藩镇,仍能做节度使统掌一方生杀大权,他甚至还主动上书虽受朱温赐封为冀王,可是既然向魏国投诚,这王爵的封号自己可再受不得,而拜求李天衢撤销他的王号,至于如何安顿任用,也全由魏帝做主便是。 李天衢却能看出朱友谦玩的这一手以退为进的用意,这厮有一定的能力,而更擅长体察上意,当年他在陕虢军引兵哗变,杀死王珙、驱逐李璠,待朱温至陕州暂居时,朱友谦便立刻恭敬上表称“仆本无功,而富贵至此,元帅之力也。且幸同姓,愿更名以齿诸子”,而使得朱温大喜,当即决定由他接掌陕虢军藩镇...... 朱温收朱友谦为义子,并委以他重任,固然有着自己的目的。而朱友谦能够争取来朱温的赏识,的确也是凭着他为人处世的手段。 汴京皇城,大殿当中,朱友谦携其子朱令德、朱令锡,乃至一众亲信幕僚向李天衢行叩拜大礼,便高声疾呼道: “卑下误犯天威,蒙陛下宽仁厚德、宽胥招抚,受再生之幸而实感皇恩浩荡。虽卑下披肝沥胆,尚不能补报陛下之恩,今后也唯有竭力尽忠、死而后已!” 李天衢自然也是和颜悦色的好生宽抚,心里想的却是你虽非梁国的死忠派,也是为势所迫、只得投降,以后安分守己,自然也能保得你家世的荣华富贵。只不过...比起按史载轨迹,在我麾下你是做不成在朝堂中地位尊崇的朝臣了...... 但是这对你朱友谦而言,却也是幸事。 按说朱友谦应该是在朱温被他次子弑杀之后,才归附了晋国,不过他显然也不逆来顺受的性子。既然要被当成弃子,那还莫不如干脆投降,这种事朱友谦绝对干得出来。而且无论当初是对朱温表忠,还是与李存勖打交道,他往往都能格外受到优待。 后唐庄宗李存勖宠信朱友谦,而后唐明宗李嗣源重用霍彦威,这两个梁国降将,按史载受帝君信赖,恩宠之盛,朝堂内无人能比,地位权势甚至还能压过众多河东功勋旧将...就连朱友谦膝下朱令德、朱令锡二子都被赐封为一方节度使,其余诸子与十几员嫡系麾下尽得封一州刺史,也足以说明他的权谋手段又是何等了得。 不过朱友谦在朝堂中再是势大,他招惹到时常在李存勖身边侍奉,与帝君更为亲近的伶人、宦官群体,照样还是死路一条。从在朝堂中倍受尊崇,再到被诬陷宗族两百余口尽数被冤杀...还真就是爬的越高、摔得越狠。 考虑到朱友谦有能力在后唐朝廷中倍受尊崇,世人的反应是”天下冤之”,而他掌权时期,也并无仗势弄权误国的记载,说明这朱友谦身处高位之时,倒也相当的本分。只是错判了形势,不知道李存勖当政后期,最不该惹的便是他身边那群唱戏的,以及裤裆里少了个东西的群体...... 所以李天衢寻思朱友谦虽然很有心机,可是他倒也不会被权力冲昏头脑再做什么非分之想,所以也能容得下此人。我既不会对你封赏的太过,但也不会听信奸佞谗言将你满门全族杀个精光...这也待你不薄了吧? 直到宫廷内由光禄寺差遣良酝署、珍羞署摆设席宴,以御筵庆贺之时。朱友谦又向李天衢引荐遂他一并降从的陕虢军藩镇中的幕僚亲信,其中大多人,也并没有给李天衢留下什么印象,直到那个唤作康延孝的牙将驱步上前,又恭谨的施礼之时。 栗特族出身的康延孝,从河东出逃而投到梁国之后,按说他本来应该一直效力到梁末帝时期。后唐发动灭梁国战,康延孝则被钦封为右先锋指挥使,奉诏抵御后唐大军。 然而康延孝眼见梁国奸臣当道,情知必亡,遂阵前倒戈降从,并向李存勖表述“末帝懦弱。赵岩婿也,张汉杰妇家,皆用事。段凝奸邪,以入金多为大将,自其父时故将皆出其下。王彦章,骁将也,遣汉杰监其军而制之。小人进任,而忠臣勇士皆见疏斥,此其必亡之势也”...... 就在同年,走正史线死忠于梁国的王彦章便被坑害,以孤军力抗不敌,而被俘身死。康延孝则于梁朝亡国前夕转换阵营,而且集中精锐军旅直捣汴梁,致使后梁八日内亡国的计策正是由他所设,可见其对于天下时势的变动极为敏锐,而且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与前程,他绝对不会为梁国尽忠到底。 而康延孝与朱友谦之间的确渊源极深,本来在后唐朝廷中地位尊崇,后来却被李存勖身边伶人、权宦冤杀的朱友谦按史载路线被冤杀,而当时覆灭前蜀政权战功卓著的康延孝得知之后,疑虑下一个要被冤害的便会是他,遂当即举兵背反。结果兵败被俘,终究还是落得个被就地处死的下场。 按说这康延孝献计奇袭灭梁,而后唐兴兵灭亡前蜀政权,他又立下首功...足见此人用兵谋划、行军打仗的确很有一手。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又不至逼迫得他只得造反的份上...这康延孝年纪尚轻,以后好歹也是一个可以提拔重用的将才。 而且以康延孝如今的身份...按说他不过是藩镇内一介牙将,朱友谦却一并携其来觐见,应该也是有意让他争得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李天衢心中念罢,遂又细细端量恭立在面前,又是一副小心翼翼模样的康延寿,又过了片刻,便抬起酒盏,而笑言勉励道: “观你仪表不俗,应非等闲之辈。康延孝这个名头,朕也记下,日后你要立功名、取富贵,机会朕自然会给你,到了那个时候,也还要看你能否把握得住了。” 康延孝闻言,脸上登时流露出欣喜之色。毕竟他是代北栗特族裔出身,辗转投到梁国,也仍是一步步在军中打熬争取到如今的地位。在这般世道要图个功成名就,康延孝情知被梁国当成弃子自守陕州,到头来恐怕也只有死路一条,他又大概能揣度朱友谦的想法,所以才力谏应该尽早降从。 但是听李天衢直言赏识自己,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康延孝可不知晓,这个雄踞中原的帝君晓得他有献计灭梁、平蜀首功的能力...他此时心态,类似一个小员工刚跟着自己部门领导跳槽,却得到规模要大了太多的公司总裁看重,康延孝遂当即跪拜下来,又对李天衢高呼表态道: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陛下洪恩,卑下铭感五内,虽不能补报万一,也唯有肝脑涂地,效死竭力!” 李天衢莞尔颔首,心中则想着:关于这康延孝的史载评价,有一句“徇利奋不顾身”很耐人玩味...虽说这句话我未必认同,但是给予你建功擢升的机会,基本也能确定你会死心塌地的为我所用吧...... 437章 稳定发展的同时,我在等你们犯错误 陕虢军归附于李天衢一事,基本上便已尘埃落定。而后朱友谦倒还有一个请求,直言乞望陛下圣允,望能赐臣姓名,以证臣投效志诚,自此对魏国忠心不贰。 李天衢心想也是,朱友谦这个名字,本来就是为朱温收为义子之后所改。诸如朱友裕、朱友珪、朱友贞、朱友让、朱友文、朱友宁...朱温的亲儿、义子、侄子都是友字辈的,既然已归降投从,再叫这个名字,明显也很不适合。 不过朱友谦若是按史载的轨迹向后唐投诚,李存勖也会秉承他老子李克用的传统,哪怕不是收义子,可是对于赐人姓名也十分热衷。尤其以后梁、桀燕的降臣为主,诸如李绍荣、李绍真、李绍虔、李绍奇...都是绍字辈的,康延孝便被赐名为李绍琛,只是朱友谦又被特殊化对待,得李存勖赐名为李继麟。 收义子与赐名这种唐末五代时节诸方势力常用的路数,李天衢却不打算搞这一套。如此短期内固然能拉近君臣间的关系,可是从长远考虑,以后关于嗣君继位方面的隐患也将更多。 要保正属下的忠心,靠的是许以他们更为远大的前程,还要排查出其中一些野心注定不会被满足的乱臣贼子。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赐多少姓名、收多少干儿子都全无用处,这年头父子、兄弟...血脉相连的亲身骨肉之间,手足相残都屡见不鲜,所以李天衢对这种所谓笼络人心的套路没有半点兴趣。 瞧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朱友谦,李天衢遂笑言道爱卿不是有父母起的姓名么?只管回复以往旧名便是,君臣之间必以信,而这等关系的维系,也不是只靠赐个名便能决定的,关键还是要看朕能给予卿什么,而卿以后又能为朕做什么...... 朱友谦闻言一怔,随即躬身施礼、连连称是。连同旁边的康延孝在内,对于眼前这个他们转投效忠的帝国君主,又多了一层了解...... 而李天衢一方势力接管了陕、虢二州之后,一队队轻骑被派遣出去,往西面地界巡视。而刘鄩亲自带领一彪骑军,甚至行出豫地,抵达后世陕西省渭南市地界。 追随刘鄩探视地形的军骑也甚是戒备,毕竟此处往东,是陕虢军掌控的疆土,而再往西行,便是处于镇国军藩镇治下的天险潼关了。镇守在哪里的梁军也不是没有可能悄然出关,潜到这边来有所勾当。 先前便已有几拨哨骑陆续将周围形势探查个遍,在大致确认并无敌情时,刘鄩才带领一拨亲随至此查视。 而距离潼关越近,但见得周围地势山连山、峰连峰,非但谷深崖绝,再往西面通行的仅一条羊肠小道,往来大概只可容一车一马...周遭也多是绝壁险峰,就算大规模的军队只得排成稀疏细长的长蛇阵才能通过,也实在难以变阵调度。 更不用说沉重庞大的攻城器械,也很成批的难运送西进,而形成一定规模之时,再向长安东面的天险屏障潼关发动猛攻...... 刘鄩举目眺望,仍旧瞧不清另一侧潼关的轮廓,便说道: “由此间再往东面,也须择选巡检军寨。倚仗周围山势天险,潼关固然守备坚固,而我军同样可以利用地势在此建堡扎寨,以观望梁军动向......” 正说着,刘鄩忽的一顿,他默然片刻,随即又忿声言道: “杨师厚...看来短期内不便挥军去与你交锋,但当年兵败之恨,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 又取下陕、虢二州之后,按李天衢部署,陕虢军也并入了河阳军藩镇,刘鄩迁移治所至陕州陕县。洛阳已做为后方名城要地,仍由张全义主持复兴事宜,也就相当于并入了京畿“首都圈”的范围当中。 而丁会协同刘鄩所部牙军,击溃李思安犯境敌军又立下大功,则被李天衢赐封至武昌军藩镇仍节度使,如此大致上依然形成魏国领地内部由中央政权直辖管治,而于边疆设藩镇抵御外敌的格局。 李天衢又看过刘鄩上呈的文书,得知由杨师厚坐镇的潼关并无任何破绽寻觅。而且据探报,如今潼关也已经过大规模的重修增建,兼之西面还有镇国军藩镇,可以向险关源源不断的输送粮秣军资,如此继续向西面攻掠,进而覆灭梁国的战略进程,也就只有暂时搁浅了。 随着梁国朱珍、庞师古、李唐宾、氏叔琮、郭进、朱友宁...等将才的离世,还有那李思安恐怕用不了多久也将一蹶不振...现在朱温麾下,还有牛存节、张存敬、王檀、符道昭、杜晏球...等人物尚能撑起排面之外,李天衢很清楚还是当属那杨师厚最难对付。 哪怕刘鄩、康怀英这等智将、勇将搭配的组合,多半也不会是杨师厚的对手,但据守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好歹陕虢二州与宣武、河阳相距不远,要对付他,还是要动用符存审指挥谋划、王彦章冲锋陷阵这样的配置...不过杨师厚倘若不主动进攻,而是一味采取守势,那还真就没有机会突破梁国东面的防线。 至少眼下而言。 “除了西面的梁国,这段时期内,看来也不便对其它势力出手......” 御书房内,李天衢喃喃念着,如今周边势力,或是出兵讨伐、吞并疆土,或是来往交涉,陆续又招抚几个名义上臣服的附属势力。该打交道的也都已经打过交道,从现在的战略环境上而言,接下来的一段时期,也实在没有必要主动挑起战争。 随着时间的推移,诸如朱温、李克用、杨行密、刘仁恭...等势力内部的隐患也将会变得愈发严重。李天衢思量现在就是要观望局势,等到周边诸国各藩会自行暴露出致命的弱点。 但是李天衢更清楚的是,自己现在掌控的领土疆域,甚至还要大于史载同期占据中原的朱温梁国...树大招风,也是身处于四战之地,李天衢关注其它势力内患爆发的时机,可是对方现在虽然有所忌惮,也同样在紧盯着他会犯错误呢。 到底打铁还须自身硬,还要坚固稳步发展,大力发展诸行百业,仍要积累巨量的战争资源。这也需要麾下能臣有条不紊的各司其责,就算暂时己方势力没有大规模的战事要打,可也仍是在与时间赛跑,改良休整行政体系上的任何漏洞与不足,而尽可能的为以后重要打响的战争占取先机。 不过估算时日...以后再要对外筹划战争准备,差不多就应该等到公元九百年之后了吧......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本来在此之前,处于黄巢之乱后唐朝日渐衰微,而五代十国初期的诸方割据势力打下根基、逐步壮大的时期。若是按正史线走下去,公元九百年再往后,各地将会导致天下格局剧变的事件频发,世道本来会变得愈发动荡。 不过朱温篡唐立梁的时间线提前了许多,这也导致诸方势力君主称孤道寡、纷纷建国的时间也至少提前了几年。然而各处政权当中,也有众多企图篡位夺权的乱臣贼子,野心也必然会膨胀的更快...真到了那个时候,天下又会乱成什么样子? 438章 最先爆发内乱的,是桀燕国 岁月如梭、时光境迁。 几乎两年的时间里,中土各处仍是战祸频发,稍有实力的割据政权仍在不断的试图扩张疆域,他们也就唯有把刀锋指向邻近的势力。但是李天衢掌控的疆土除了边境小规模的遭遇战事,以及剿除境内个别啸聚劫掠的流寇之外,局势基本上也十分稳定。 毕竟如今李天衢雄霸中原,为诸方政权当中最为强盛的一个。若仍是由后梁占据这大片的疆域,照样会有晋国、吴国等强大的势力要与其对着干。 可事分轻重缓急,如今这般形势,晋王李克用终日念着的,仍是尽快灭了他最为仇恨的死敌朱温; 吴王杨行密则惦记着钟传掌控的地盘,镇南军藩镇的战事还仍在持续着...所以哪怕对李天衢的防备与敌意也会与日俱增,可彼此遣使来往,起码面上仍然是一团和气。 其它实力直接低了不止一个档次的割据政权,也都不敢招惹李天衢。周围尚还有不少各据一方的王国、藩镇的地盘可以去争,又何必非要去与最难惹的为敌? 所以李天衢知道自己统掌的地盘会被诸方势力惦记着,彼此都是看谁先有机可乘,和平的局面终究会被打破,但起码不会是现在。 又通过一段时日的稳固发展,此时此刻的大魏国都汴京城规模进一步扩大。街坊闹市间,挤挤挨挨的,到处都是人头攒动,唐朝的市坊制度也早已是老皇历了,城内格局民居、市场错杂,家家热闹、户户喧哗,更显繁华气象。 然而汴京城内长街主道上,忽的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同时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铃声。又有差役公人吆喝着长街上游走的百姓迅速让开一条道路,未过片刻,便又一骑飞速的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急催马儿的那个骑士,衣装扮相倒与唐朝时节有些相似,不过他轻甲外的衣袍上绣着相传听辨世间万物的神兽谛听图案,所乘的坐骑鞍鞯后面插着两根长长的翎羽,马领出还系有铜铃。 也是李天衢按宋朝时节走报声息的急递铺,所设传报边关机宜军情的机构。不以昼夜鸣铃走递,每天能行五百多里,望见行人务须避让。 自汴京至各处边关所设的急递司远近路程不等,而统一司掌这个传报军情机构的官员以急递驿承司军候相称,而也是李天衢有意为之,那主官又有个俗称唤作“神行太保”。 而这个急递吏驱马过如飞电,转眼间便已临近汴京皇城。众多避让的百姓渐渐的又在长街上散布开来,也有人好奇的朝着皇城的方向打量,寻思着这两年时局太平,也没听闻有甚边患战事...急递驿承司的快马赶的如此急,莫不是哪里生出了什么乱子? 只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过后,解青便赶赴内殿,寻到了正在演武房内习练由高思继进献的四季拳招式的李天衢。而李天衢闻讯之后,却是心说那桩史载事件到底还是发生了,不过那边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还不足以威胁到己方势力。 “燕王刘仁恭次子刘守光,与他庶母罗氏通1奸,这已有违人伦。而刘仁恭与其断绝父子关系,这也就断了刘守光继承国祚的可能...这厮阴狠刻毒,果然更不甘心,倒发动兵变攻打大兴山宫殿,直接软禁了他老子...燕国卢龙、横海两镇,看来仍要受战祸兵灾荼毒了......” 李天衢长声说着,也只是取手帕沾水擦拭干额头渗出的汗水,随即舒展筋骨,看来也无意召集麾下谋臣就此事展开军议。而解青见状,却仍有些忧虑的说道: “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得知刘守光叛乱囚禁燕王,也已兵发幽州挥军讨伐。可是那刘守文当年统领大军,却为淄青军王节帅、刘副节帅杀得溃败,本就无统兵之能。他先后于卢台、玉田先后惨败,按新近得知的军情,竟然向北面契丹、吐谷浑诸部借兵求援...虽然燕国先前为我军杀得大败,只得弃了棣州,又割让德州求和,也决计不敢再招惹我朝。 可是刘守光、刘守文兄弟反目厮杀,却要招致北面异族引兵入燕云之地,这只怕是引狼入室。方今吐谷浑人大多依附于河东晋国,与沙陀族裔杂居生活,更兼当年族长赫连铎为晋王袭杀,声势早已大不如前。 可另有不少吐谷浑部族投往契丹...听闻契丹痕德堇汗连破小黄室韦、破越兀、兀古、六奚诸部,另有于越(契丹官职名,位比宰相而还掌军政大权)耶律阿保机兼并近邻部落,使得契丹愈发豪横...燕国内乱,若让契丹坐收渔利,侵夺卢龙、横海二镇...却不是也要与我朝接邻?只怕日后北面也有边患......” 李天衢听闻手上动作略一停顿,按他想来,本来史载线的剧本应该是:就算刘守文打不过刘守光,而向契丹、吐谷浑借兵,此举固然致使刘守光立刻又招架不得,而险些被他兄长讨伐成功...... 但刘守文在明明已是自己的亲兄弟囚禁了父亲,而当即反目的打仗时节,却偏偏要在阵前惺惺作态的矫情,遂被临阵生擒,让他亲弟弟刘守光从眼见便要落败,立刻扭转战局反杀成功...... 如果事态仍会按着正史的剧本走下去,李天衢本来心想正按着先前的顾虑,燕国的内斗也就不必掺乎进去。然而以往剖析时局走向,乃至揣度这个时代与自己打过交道的枭雄、名将、能臣的性情时,李天衢自知也习惯了先想他们的史载事迹,然而这也导致自己会有些惯性思维。 然而听了解青这一番话,李天衢也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燕国卢龙军,掌控的疆土主要正是集中在以后的燕云十六州,如果说刘守文、刘守光两兄弟之间的内斗厮杀,结局也会出现变数,那又会致使时局朝着哪个方向演变? 李天衢踌躇片刻,脸上表情渐渐的却又舒展开来,他长吐了一口气,继而说道: “总之且先观望北面战事,再做定夺。刘仁恭有野心自霸一方,却也又太过奢靡放纵,而他那逆子刘守光观其行迹,若是由他掌权,只怕暴戾恣睢,比起他老子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朕先前不愿意趁势往北面进取,一来有晋王这层顾虑,要对付燕国,还是要由他来出手;二来中土诸国纷争,我朝取燕云之地,却也实在没有必要再牵扯到契丹分散军力...... 只是如今刘守光统领卢龙军、刘守文统率横海军两相内斗征伐。朕即便无意插手,可正如你所言,刘守文借兵契丹、吐谷浑,确有引狼入室之患...燕国内斗那场战事,若是刘守光胜出,迫使契丹知难而退还罢。 可倘若是刘守文借契丹、吐谷浑的兵力一统燕国卢龙、横海两镇..有机会急于河朔,乃至南面中原疆土,正值势大崛起的的契丹诸部,又如何肯轻易退去?是以他们相争,如果是刘守文胜出,到时便也不必再顾忌那许多。我朝直接挥军北上便是,晋王那边,朕自会好生应对,而重中之重,则是绝不能让契丹人的势力会侵入到燕云之地!” 439章 南侵中原的隐患,现在便要根除 很多史载中反败为胜的战例,实则放眼到当时的战场上,也充斥着太多的偶然性。 比如说这一次刘守文借助契丹、吐谷浑的数万骑兵,终于翻身有机会一鼓作气灭了篡权囚禁他们父亲的刘守光之时,到底还是催马奔至阵前高呼不要伤我弟弟性命...但是由于时事进展出现了太多的变数,刘守光麾下悍将元行钦在战场上所处的位置,未必就能纵骑上前捕获刘守文,而反杀立刻结束这场战事。 所以关于刘守光、刘守文哥俩的那一场战争,后来的情况则是:刘守文到阵前扯着嗓子高呼,还是起到了一定的效果。率领契丹、吐谷浑骑军的头人神情古怪的朝着他打量过去,心说是你向我等要求救兵,意欲灭了囚禁你老子的二弟刘守光,结果现在又哭嚎什么兄弟情深?你他妈有病吧? 趁着这个机会,元行钦虽然不会再有机会驱马上前生擒刘守文,但是他与同袍猛将单廷珪合力护卫刘守光,带领残部迅速从战场上逃离,又返至幽州据城死守...... 所以关于燕国内部这一场本来能够立判胜负的战争,却要演变成拉锯战。 由于契丹、吐谷浑人的数万骑兵,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刘守光惊魂稍定,遂立刻又派出韩延徽前往北地交涉:你们协助刘守文攻打我,不就是要谋求更多的利益么?不如来帮我,我会给你们更多好处! 事态发展这样发展下去,也是李天衢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本来刘守文、刘守光的老子刘仁恭再是不堪,打契丹却很有一手。结果这两个不肖子一个叛乱囚禁了他,另一个把北面异族往自己的地盘里带...而刘守文、刘守光为了得到契丹的鼎力相助,便如同拍卖一般不停的抬高自己开出的条件,这又会导致什么恶果? 后来石敬瑭遭后唐末帝李从珂发兵讨伐,遂向契丹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求救,许诺割让幽云十六州,年年进贡,以儿国自居...李天衢揣度刘守光为人秉性,割地卖国这种事,他绝对干得出来。 毕竟由于朱温接连弑杀昭宗、哀帝两个唐廷皇帝的时间更早,刘仁恭不必再以唐朝册封的节度使自据,遂自称燕王立国。可实际上,他虽然野心勃勃,兼并横海军,意图称霸河朔,按史载也仍是以节度使的身份统掌两镇。可是他的儿子刘守光不但性情更为残暴狂妄,不但觊觎燕王的身份,意图称帝的野心也要比他老子强烈太多。 刘仁恭勒令治下子民用泥钱,并抓壮丁充军,而刘守光手段则更狠,还设立铁刷、火烤等诸多酷刑,仍旧推行暴政不说。谁敢劝谏他不可枉自称帝,便要命麾下军士一片片割他的肉吃。残杀由晋国派出不肯称臣的使者,还囚禁梁国来使威胁不承认他的帝位便用斧锧剁成肉糜...这为了称帝一口气得罪李存勖、朱温两方大佬的事他都干得出来,为了夺取燕国的控制权,他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如此看来,刘守光宁可割让出些地盘于契丹,也绝对不能让他的老子与兄长掌控燕国。而契丹有机会提前入主燕云之地,而打下根基...再要夺回来的话,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赵匡义...中原王朝历经几代国君接连北伐却终究未能成功,吞到嘴里的肉,契丹又如何肯再吐出来? 燕云十六州的地理位置实在太过重要了...按后来《契丹国志》中所载“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藩,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不但是中原王朝抵御北面游牧民族南侵的天然屏障,更将会是以后经略东北地区的桥头堡...... 李天衢心中寻思,哪怕按先前谋划,本来有晋国那边的顾虑,还应回避与契丹一方势力过早的接壤...可如今看来,哪怕暂且耽搁下中土这边群雄逐鹿的霸业进程,也绝对要阻止刘守光、刘守文极有可能会采取的割地行径。毕竟往长远了考量,燕云之地的归属,可关乎着以后几朝几代的中原汉家文明的国运...... “我朝休养生息的时日也久了,淄青军秣兵历马,亦是军心可用。传朕御旨,命王师范、刘知俊发兵横海军,招抚北地饱受战祸荼毒的流民。 而契丹、吐谷浑骑众来往于幽、沧之地,我朝北面德、棣二州也与横海军接壤。晓谕戎边诸部军旅,一旦发现契丹与吐谷浑骑众于边界左近处劫掠寇钞,不必留手,尽可剿杀荡灭! 无论是契丹汗痕德堇,还是那于越耶律阿保机,也好歹要教他们明白:就算趁着燕国刘守光、刘守文相争内斗,而让契丹有了往南扩张的机会。可是卢龙、横海以南,既是我朝疆土,也注定不会让他们在燕云之地立足。” 汴京皇城,由李天衢日常处理政务,并用于召见众臣商讨国家大事的垂拱殿当中。被宣前来觐见的一众谋臣听李天衢长声说罢,其中几人也不免有些讶异。 毕竟己方势力与梁国敌对,而与晋、吴等国实则也有暗流涌动,周边诸多藩国虽然上表称臣,可是那种主次地位也未必会一直维持下去...这种形势之下,倘若与北面的契丹也有爆发战争的可能,只怕也要被牵制至相当一部分的军力。 不过兵发横海军,抵御契丹、吐谷浑诸部的决策虽然有欠妥当,可是在场的谋臣尽是饱学之士,很快的也能理解李天衢的用意所在。 中土群雄割据、相互攻伐,可是到底都是前唐朝出身的汉家儿郎。就算李克用统掌的晋国领导班底以沙陀人为主,可是他们久受汉化,除了在北地射得硬弓、骑得劣马,但言行举止也与寻常汉人没有任何分别。 可是散布在白山黑水中的契丹情况截然不同,得唐朝赐以国姓,当年平定安史之乱居功至伟的名将李光弼是契丹族,却也是那个民族里面少数中的少数群体。起码眼下而言,契丹各部受到汉家文明的熏陶有限,中土这边诸方势力之间斗得再凶,也都会把北面游牧文明的政体当做异族、外人看待。 司马氏晋朝八王之乱,同样形成了大分裂的乱世格局。当时诸方割据军阀也如刘守光、刘守文那般,邀请鲜卑、匈奴助阵攻打他们的对头,若是这种现象愈演愈烈,就算不会再引发五胡乱华的惨剧,但也同样是给予了北面异族伺机南迁、扎根壮大的机会...所以就算不利于己方势力的战略规划,外族侵入中土的隐患,也有必要从一开始就要将其根除。 是以在场一众谋臣,也并没有人站出身来劝谏李天衢,只是严可求眉头微蹙,思付了片刻之后,便又道: “契丹近年来接连攻伐北地诸部,虽然日渐势大,可估计仍不敢与我朝为敌...只是燕国领卢龙、横海二镇,我朝不会试图出兵兼并,这也可说是陛下与晋王之间达成不成文的共识。 本来燕国内斗,毕竟是世子刘守文主动邀契丹、吐谷浑数万骑军入境相助,而我朝名义上却无干涉的理由...如强行出兵,契丹是否会被震慑退却,现在尚无法做定论。更须思量的是,晋王那边又会作何反应?” 440章 魏帝李天衢?惹不起惹不起 “晋国那边,的确要知会一声。不过除了共同联手,对付朱温,朕相信还有其它一些事,也能与晋王达成共识......” 李天衢长声说着,到底还是趁着燕国刘守文、刘守光内乱相争之时,下旨命淄青军藩镇出兵挺进横海军地界。 而淄青军如今实际掌控的棣、德二州,与北面接壤的横海军景、沧两处军州治下,也多有身披左衽兽袄皮袍的契丹骑士来往肆虐。当中擐甲戎装披挂的甚少,大多骑兵身上裹着破旧的兽皮袄子,浑身也透出一股在苦寒之地磨砺出来的野蛮血气。 更显眼的是,契丹骑众髡头颅顶发,或是蓄着四周头发下垂后披;或是将头颅两侧留着两绺长发结成辫子,伴随着战马的颠簸一荡一荡着...也表示着他们的确是有别于中土汉家农耕文明的另外一个族群。 本来刘守文急请救兵,契丹诸部与依附于他们的吐谷浑人取金帛财物,是以雇佣军的身份南下来耀武扬威一番。结果刘守光被打得龟缩于幽州,又遣使放话将许以更为优厚的回报...督管骑众南下的几个头人心中犯起了嘀咕,当也很快的也发现观望下去,也能谋取得更大的利益。 即便这个阶段,契丹文明开化的程度要远远落后于中土,可是这也与人傻不傻完全是两回事。契丹方面南下的首领当中,也不乏有狡诈精明之辈,意识到现在他们什么都不做,刘守文、刘守光这对兄弟便会争先恐后的不断抬高条件,而争取他们的援助...... 天底下,当真就有这等好事。 想当年寇钞犯边,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却也始终是契丹诸部十分忌惮的人物。草原上遇到黑灾白灾,赖以生存的牛羊牲畜大批死亡,为了争夺水草丰美的牧地,同属一个民族的两个部落都不惜厮杀起来,为了自己族民的生计,他们当然要往南面寇钞,犯边掳掠汉人。 然而当初刘仁恭坐镇卢龙军,契丹诸部每一次袭掠,也都要豁出性命去抢去争。 可是现在刘仁恭的两个儿子,却主动巴结上门来,可不止是送钱、送粮...甚至也已承诺只要能扶持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执掌燕国,甚至不惜割让出卢龙军北面领土。现在只须暂做观望,那对活宝兄弟就会不断提出更诱人的回报,这又何乐而不为? 而在此期间,进入燕国地界的部族分为几拨,化整为零,杀奔向各处城镇乡坊袭掠。这本来便是游牧民族入侵农耕文明的老传统,不止是钱粮,甚至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度的器皿对契丹诸部而言也是稀缺,能掳掠来的汉民人口也将是收益很可观的财富。 毕竟不止是青壮女子能卖个好价钱,按契丹于越耶律阿保机指示,掳掠来的汉人奴隶切不可无端残害,他也会大肆收罗。择选几块土地就交由汉民耕种,给他们个生计,还有机会汲取中土汉人手工业方面的开发技术,这才是为了本族利益的长久之计。 然而南面与燕国接壤的魏国淄青军突然发兵北上,这也着实出乎正在横海、卢龙二镇大肆袭掠的契丹骑众意料之外。 临近沧州治所清池的一处县坊郊野间,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愈发的响亮。规模约莫千余人的胡骑催马奔驰,呼喝声接连不绝,每个骑士腰侧、马鞍的撒袋中羽箭装得满满当当,他们手绰钢刀长枪,带头的以契丹语正大声喝令着,似乎是号令麾下儿郎赶得及些,不可放跑了眼前的利物。 经过先前轻骑打探,前方县坊周围还有几处村落当中,还有不少汉人百姓居住。带领这一拨骑众的契丹头人遂立刻决议前去劫掠钱粮、抓捕奴隶。 毕竟统掌横海军藩镇的燕王刘仁恭次子刘守文,此刻正迫切的巴结部族军大首领,只得低声下气的乞哀告怜。无论上面决议是帮刘守光还是刘守文,我纵兵袭掠你治下子民又怎么了?你横海军可又敢有半点异议? 说到底是你有求于俺契丹,若没这数万骑兵相助,你又怎能压制过你兄弟一头?真要是把我等惹得急了,部族军大首领掉过头便帮刘守光对付你,你刘守文乃至麾下的将兵,又敢得罪俺契丹么? 扑入村坊劫掠钱粮财物,并强掳就汉民北上为奴的路数,对这一拨契丹骑众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了。其中不少骑士驱马疾奔的同时,还肆无忌惮的大声调侃笑骂着,毕竟南下犯边寇钞袭掠,先前便从来没有如此顺利过。 届时截杀住汉民百姓,只消宰杀几个带头反抗的,余众便立刻会如蓄养的牛羊牲口那般,乖乖的被驱赶着到北面由契丹诸部掌控的领土...虽然本来由刘仁恭掌控的燕国治下子民生计困苦,哪怕只抢来个铁锅,对于自身部落的族民而言也都是宝贝玩意。 更何况届时将掳掠来的汉人与于越耶律阿保机交易,这些汉民奴隶无论是留为己用,还是卖出去做耕农,也都有大把的利益可捞。 然而过后不久,骑阵前列忽的有示警声骤然响起,正在兴高采烈的契丹骑士们俱是一怔,也纷纷立刻勒止住马儿,迅速抄起手中骑弓,把手也探向斜挎撒袋中的羽箭,并警惕的朝着前方打量过去。 因为这近千的契丹骑士赫然发现,前方另有一拨军旅拦截住他们的去路。双方遥遥相对,而对面前阵的士卒听得将官号令声后,立刻把手中弓弩擎将起来。 硬弓弓弦上已搭上锋利的狼牙箭簇,伴随着一阵阵清脆的机括扣动声响,劲弩上的矢箭也已扣好,并向着前方平举过去。但是前阵弓弩阵列当中,成排的弩矢箭镞闪动着一层层的寒光,那般气象也甚是萧杀不说。后面还有一排排望不到头的阵列集结成阵...... 在那一众契丹骑众看来,一股凛然杀气,也顿时扑面而来! 有一员牙将,也策马奔到军阵的斜侧前方,他环视向对面千余契丹骑众一圈,旋即高声大喊道: “大魏淄青军,奉旨开拨入横海军境内,招抚安顿治下黎民百姓。尔等塞外族类,虽是按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相请而兵发燕地,我军也无意先行挑起战事。 但魏、燕虽有国别,我朝陛下体恤横海、卢龙两镇子民同根同源,因燕国内乱,遂出兵招抚枉受兵灾的百姓。尔等若是识相的,便速速退去,否则胆敢往前再行一步,便格杀勿论!” 那淄青军牙将此言一出,契丹骑众也顿时喧哗闹腾起来。 只眼下来说,契丹尚还没有建立起帝国,也并未经历几代国主大力提倡汲取汉家文明,是以在场众人便没有一个识得前方军旅打出的是魏国的旗号。但是他们发现对面军旅衣甲制式有别于燕军,并且其中有大概能听懂汉话的,闻言后便立刻高声急令周围的同伙切莫冲动...... 本来燕国刘守光、刘守文双方内斗攻伐,对于契丹诸部而言本来就是意外之喜。但是本来刚渐渐萌发出就南面中原江山,或许也有机会谋取的心思,但是忽的发现拦在面前的,是南面比起刘仁恭更为强大的势力...起码这近千契丹骑士,也根本没有上前扑击厮杀的勇气。 然而契丹骑众当中,却有一人面色阴沉狰狞,他忽的发了声喊,看来也浑然没有理会对面淄青军的威慑警告,而要有所动作! 441章 云州会谈,李克用的抉择 “都给我住手!兀里虎,你做什么!?” 这边契丹骑众当中,有一拨人刚要有所动作,就有个头人当即呵斥起来。他擎起马鞭,指向那名为兀里虎的汉子,又劈头盖脸的喝骂道: “今番南下各部落,按令都须听部族军调派指挥,如有违者误了大事,则格杀勿论!我没要你出手,又呼喝个甚么?兀里虎,你到底长了几个脑袋,胆敢擅自行事!” 那个被唤作兀里虎的汉子脸上仍满是不服不忿,他瞪目望向那契丹头人,又怒声道: “巴剌头人,我等虽是库莫奚的小部落,不比迭剌部、遥辇等大部。今番一并前来,为的也是分得些南朝的奴隶财帛,可先前利处,已都归大部所有,可我们也折了些儿郎的性命! 先前都已说定,这次几处村坊的好处须分于我们。部落中族民可还盼着我们这些听奉调令出征的儿郎些战利好处回去呢!我不管那许多,趁着南朝汉人内讧,又哪里有这等机会?谁还是阻拦,我便要打!” “混账!你不要命了?生得脸上的那对招子也不是瞎的,你可看清楚了,那不是燕国卢龙、横海二镇的兵,而是南面更强大的魏国派来的兵马!” 那契丹头人又是好一通呵斥,接连叫骂,勒令周围蠢蠢欲动的族民切不可莽撞行事。 毕竟现在的契丹虽然又陆续征服了库莫奚等部族,可还只是部落联盟制,尚还没有建立起帝国,如今的实力也还远远没到可以与后周、宋朝硬碰硬的份上。 唐末五代的局势再落,只凭一处藩镇的兵力便能打得契丹不敢南顾...这种说法虽然稍显夸张,但是也未尝没有一定的事实依据。 譬如坐镇卢龙军的刘仁恭,这些年契丹正赶上遥辇氏痕德堇汗掌权时节,又有迭剌部阿保机这等英杰打理军政大事,可实力正值强盛的契丹每度南侵寇钞,先是被刘仁恭调兵突袭,擒执契丹大部首领之子萧翰,而后燕军甚至主动出击,又曾放火烧原,致使契丹不得留牧,被迫只得献良马以议和罢战...... 就连如今对契丹的协助翘首以盼的刘守光,当年戍守平州也曾设伏兵大破万余军骑。如果不是横海军刘守文主动遣使邀请救兵,契丹诸部近年来也都没打算南下犯边袭掠。 更何况,当初屡屡使得诸部族民甚为忌惮的燕王刘仁恭,却被魏帝李天衢轻易杀得大败,而只得割地求和的消息,契丹这边也早有耳闻。 契丹众部对待南面诸方割据的军阀态度向来都十分复杂,一边觊觎南朝的富庶,一边骨子里却仍不免对强大豪横的势力有种敬畏的心思...当初对付刘仁恭尚且十分棘手,更遑论雄踞中原的李天衢,所以统领这一拨骑众的契丹头人甫一得知对面是魏国北上的猛将强兵,就压根没打算开启战端。 然而经兀里虎那么一闹,引得契丹骑众一通喧哗。淄青军将士反应也是极快,一排排已经上弦的弩机顿时架了起来,吱嘎嘎的绷响声中,搭在弦上的箭簇眼见也要被扬起,但凡前面那伙契丹骑士再敢踏前几步,一通利箭弩矢立刻便要招呼过去! “撤!快撤!切不可出手!” 那契丹头人大声疾呼,旋即喝令麾下骑士迅速拨马回身之时,他还瞪了身旁的兀里虎一眼: “既然你们部落按调遣出征,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可是若莽撞误了大事,于越怪罪下来,你以为还能保得住你部落的族民?阿保机于越早有令在先,咱们于横海军地界掳掠,毕竟与南面魏国统掌的德、棣二州邻近,也切不可越界招惹强敌...... 哼!虽说魏军也未免忒霸道了些,是燕王世子请我契丹前来助阵的,又关它魏国何事?可是南朝毕竟更为势大,也要插手燕国内乱,此事非同小可...何况西面还有那晋国也遣使前来知会,阿保机于越赶赴云州正要与晋王会晤,如何应付魏、晋两国,自有于越定夺,我等也切不可自作主张。这一口恶气...只得暂且忍下了!” ※※※※※※※※※※※※※※※※※ 晋国统掌下的云州,处于后世山西省北部大同市地界。再往北面,自古先后经历楼烦、林胡、匈奴、乌桓、鲜卑、突厥、柔然...等北地民族占据,哪怕一直到了明朝时节,也是抵御鞑靼、瓦剌诸部的九边重镇之一。 直到后来石敬瑭借契丹兵灭亡后唐,也将云州割让出去后,后经辽、金、元几朝四百多年的统治,中原地区也一直不曾夺回此处北方屏障之地。但至少眼下而言,李克用坐镇河东、占据云州,此间重镇也是晋国北疆联系塞外诸族的要地。 而属于云州治下,位于晋地雁门关的东城县(后世山西省怀仁县)郊野处所下的大帐当中。晋王李克用大马金刀的坐在正首,身旁也有几个义儿、心腹端端正正的坐在一侧。已有来使恭谨报说契丹诸部联盟于越耶律阿保机,很快也将亲自抵达大帐觐见晋王。 李天衢上次与李克用相见时,便已发现他明显苍老了许多。如今又过了不少年,李克用实则现在也尚还未过五旬的年纪,可是这些年来为国事操劳,又一直为铲除朱温那个死敌而殚精竭虑...他脸上沟壑纵横,两鬓银霜之色又多了几分。 然而虎死不倒威,李克用就大喇喇的往那边一坐,更添了股老而弥坚的烈性。兼之大帐周围的晋国甲士做组成的阵列中人人虎背熊腰膀、各个彪悍威风,如林的兵刃森然指向苍穹,也尽显彪悍英武的气象。 本来随着契丹诸部在塞北的崛起,李克用便已打算会一会耶律阿保机这个这些年来在北地名头愈发响亮的雄主。更兼燕国刘守光、刘守文哥俩反目攻伐,契丹趁机南下进入卢龙、横海两镇地界,李克用也正要与契丹好好说道说道。 而不久前,由李天衢派出的使者也已抵至太原,将他此番出兵的用意所在向李克用道了个分明。当时的李克用并没有明确表态,正要与契丹诸部谈判话事,而在他看来,除了契丹汗痕德堇,也就担任于越执掌诸帐联盟军政大权的耶律阿保机有资格亲自前来觐见。 至于进入燕国地界的那干阿猫阿狗,捎带着跟你们主子把话挑明了便是,不过是塞外契丹、库莫奚、吐谷浑零散诸部组成的所谓部族军,就凭他们,也配让老子费心? 很快的隆隆蹄声如雷,响声回荡穿来,大帐前晋军戎卫军旅眺望,就见前方契丹人的骑众黑压压、密匝匝的滚滚而来,如同摊开一张黑色的大幕很快便也淹没了大地...... 虽是坐下来和谈交涉,可李克用这边随行而来的马步军众透着股豪迈跋扈之气;很明显耶律阿保机统领数万骑众前来赴会,也是有意在场面上展示下契丹诸部如今的声威。 听滚滚马蹄声愈发清晰,李克用脸上却露出不屑之色,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并豪声言道: “契丹接连攻讨诸部,现在倒也有些声势,可是比起我晋国,却还不够看!那耶律阿保机听闻现在不过三旬上下,却已是名震塞北,看来也有些本事,但他不过也就在塞外能兴风作浪,还敢在孤面前抖威风!” 442章 大唐中土,不是你该惦记的地盘 片刻的功夫后,几员契丹头人,便拥簇着一个青壮大汉经过周围两列刀枪森然的晋军侍卫昂然行来。位居于正中间的那个汉子正值壮年,身躯格外高大,尤其是那对招子如鹰隼般锐利,左顾右盼、目光射人。 而比起周围的契丹头人,这汉子束犀金带、左衽锦袍的装束,头戴的毡帽两侧貂裘直垂过肩,那扮相也明显要比周围几人华贵气派得多。看来此人便是契丹诸部当中地位仅次于汗王的耶律阿保机了。 本来迈步如飞的的阿保机,离远大致瞧见坐在帐中的李克用时,他的步伐也缓慢了下去。通过彼此愈发接近,阿保机双目中精光流转,而有意的端详着面前那个称霸河东的晋王气概。 然而阿保机也立刻察觉到了李克用的过人之处,离远了看,依稀瞧得他单眼微眯,彼此目光顿时在一处时,阿保机没由来心里咯噔一下,甚至本能的漫起一片鸡皮疙瘩。 毕竟当年李克用三十不到的年纪,便曾挥军直扑长安,就连当初跺跺脚世间也要颤上几颤的冲天大将军黄巢,听闻他李鸦儿的名头都要直皱眉头。与诸方执掌生杀大权的藩镇君主相处,李克用向来也是一副霸气凌人的做派,几十年磨砺出的那股强大气场,也让阿保机也陡感一股压力扑面而来。 而阿保机那眼角余光往旁边乜去,又将李克用身侧还有李存璋、李存进、李嗣源、李嗣本...等心腹将领昂然端坐,身上也透出股铁血杀伐气...... 这一次前来与李克用会面,阿保机刻意钦点七万骑兵一并前来,就是为了向晋国展示自己的军力。然而打量李克用与周围一众晋军将领的反应,他们非但不为所动,表情中似乎也流露出...几分轻蔑与不屑。 而阿保机观察着李克用,李克用同样注意着眼前这个契丹的新锐英主。眼见对方神情坦然的朝着自己走来,李克用微眯单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一抹赞许之色,并不由的点了点头。 一段步行的时间,双方也只是经过眼神的试探,阿保机也立刻决议要以什么态度与李克用交涉。他面容舒展开来,呵呵笑着上前见礼,而张口咬字虽然有些不清晰,说的却也是词能达意的汉话: “蒙大王遣使约谈、亲临云州,当真不胜惶恐,是以特来拜见。而素闻晋王威名,我仰慕久矣,先前只是遣使来往,今日终得与大王相见,也是倍感荣幸。” 李克用嘴角一挑,点了点头,也并不起身,只是豪声笑言道: “孤也曾听闻阿保机于越年少成名,如今统掌契丹军政大事,而被族人赞成为阿主沙里,今日一见,果然有豪杰气象。你汉话说的还好,不过既是草原上的豪直男儿,你对孤也不必文绉绉的客套!” 阿保机闻言朗声大笑,旋即坐在李克用对面的毡毯盘膝而坐。李存璋、李嗣源等晋军将领,以及与阿保机一并前来的契丹头人则在侧席安坐。 不一时的功夫,得李克用首肯,阿保机便吩咐手下将炙烤的全羊,乃至按后来契丹建国后头鱼宴、头鹅宴的皇帝排场以鲜鱼烤鹅,以及契丹以牛羊**酿制而成的湩酒(按《辽史》所载:契丹旧俗,畋鱼以食,皮毛以衣,马逐水草,人仰湩酪)呈送到席上。 契丹好酒善饮之俗,按史载也是出了名的。而且现在尚处于部族联盟时期,按特有的捺钵体制首领四处迁徙,随水草、逐寒暑,甚至在行帐中商议军政大事都少不了豪饮一番。 李克用自是豪放之人,阿保机频频敬酒他也毫不推辞。大块皮脆味美、肥腴鲜嫩的烤羊肉经仆役剖解一盘盘的呈到面前,李克用拿小刀挑着蘸过盐沫的羊肉一片片的往嘴里送,由契丹进程的湩酒有些酸腥,且透着股奶味口感甚淡,可他每每都将碗中酒一滴不剩的饮尽,举止也甚是豪迈。 本来便是沙陀族裔出身,早年还曾跟着父亲流落漠北鞑靼诸部,这些年下来除了与诸方势力群雄逐鹿,李克用与塞外诸族的关系也不曾断了,如今晋国军中沙陀、栗特、吐谷浑、回鹘...等诸族将领都能占得一席之地,又该如何与北地游牧族裔打交道,李克用当然也是习以为常。 所以甚至还没谈及正事,李克用看似已有几分醉意,他又举起酒碗朝向阿保机,并豪声笑道: “阿保机于越,其实你生平事迹与孤很像。同样是三旬上下的年龄,孤曾流落塞北,栖身于鞑靼部族,彼时也是身陷险境、步步杀机啊...可是孤不信只能寄人篱下过活,杀回中原、掌控河东,继而剿除黄巢反贼、征讨梁贼,而成就得如今这般功名! 听闻你契丹迭剌部内斗争权,你祖父、伯父,尽为同族同部所害。可是你能扳回局势,肃清蒲古只,肃清迭剌本部敌手,如今又司掌得契丹诸部军政大事...是以孤很看好你,今日把酒言欢,也甚感畅快。” 李克用此言一出,阿保机面露喜色,他立刻又欠身言道: “蒙晋王夸赞,我契丹也愿与贵国永世修好。而如若不弃,我愿奉晋王为兄长,按汉人的话讲,便是同气连枝,却不知晋王意下如何?” 你要认孤为兄,倒也不妨,可是话既然说到这,有些事,也需要与你讲个明白了...... 李克用心中思付,契丹诸部盘踞于塞外,而起这几年来日渐势大,他们这一方势力,如果能够结交修好,当然也需要好好拉拢。但是有些事,李克用在决议与会晤耶律阿保机之前,便已想得十分透彻...... 便如李天衢先前估计,认为除了共同要对付朱温这个死敌之外,另外还会有些事也能够与李克用达成共识。也是因为他河东李家虽然是沙陀族出身,可是内附归化时日已久,而且通过史载的了解,以及先前的接触,李天衢大概能确定李克用的认知归属感上,就是把自己当成是大唐的封疆大吏,而绝不是隔离与中土汉家文明之外的少数民族割据势力。 甚至因为李克用先前一直都是坚定的挺唐保皇派,如今另有塞外族类插手中土领地争端,尤其是针对与晋国相距不远,又是同他结仇的燕国地域,李克用更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止是因为涉及到了自己的仇家刘仁恭,契丹诸部如果有可能会趁着燕国内乱,而侵吞卢龙、横海二镇疆土的话,李克用保持的态度想必会是: 唐朝虽然亡了,中土群雄割据,相互攻伐,可是诸方势力斗得再凶、打得再狠,是我们的事。为了对付死敌,我晋国与你契丹或许可以相互帮助。 但毕竟你契丹诸部,又不是当初早已入籍归化的大唐名将李光弼那一脉,你们只是受唐廷羁縻管治,是以你我衣冠风俗,都是大有不同。你称霸塞外,我管不着,可燕国卢龙、横海二镇是昔日大唐疆土,那块领土,我晋国早晚要取,又怎能坐视你来插手搞乱时局?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而中土的地盘,我们割据一方的诸国诸藩可以去争、可以去抢,但是你契丹不行。 443章 义兄弟?在孤眼里,你就是个弟弟 阿保机把身披的锦袍脱下,双手呈上交予李克用;李克用亦然解下了锦衣外袍递了过去,两人旋即朗声大笑。李克用、阿保机在云州相会,按史载“易袍马,约为兄弟”这桩事件到底还是发生了。 双方君主把酒言欢时,契丹这边,又由阿保机的同族兄弟耶律曷鲁牵来一匹雄俊异常的宝马进献于李克用。那匹马儿蓬松的鬃鬣迎风摆荡,通体油黑锃亮,可四蹄却呈雪白色,踏动地表所发出的劲响声也是格外的清脆。 看来阿保机此行前来要与李克用交好,也着实是花了心思的。相传生得四只白蹄的纯黑色战马为昭陵六骏之一,也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坐骑。而当时塞北诸族盛赞李世民为天可汗,时至今日,以白蹄乌呈送于中土称王的君主,自也有游牧民族颂扬晋国国主的意味。 而晋国这边李嗣源得李克用授意,则牵来一匹通体火红的战马。那马儿生得似乎更为雄壮,踱步来时,也能很明显的看到它身上盘根错节的筋肉涌动。 这匹宝马显然更为性烈,时不时昂首晃头,发出突噜噜沉重的鼻响声,它似乎是想立刻仰蹄疾驰起来,也不耐烦被人就这般牵着走。 李嗣源、耶律曷鲁相互递过缰绳,相互颔首示意。然而他们现在的身份虽然一个是晋王的义子,一个是契丹联盟于越的心腹...而正史中五代第二朝后唐明宗,与辽朝开国二十一功臣之首又对视一眼,打量着对方,心里不约而同都是一般想法: 看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自此李克用为兄、阿保机为弟,席宴间的氛围看似更为融洽。然而李克用把眼乜向阿保机,忽的却意味深长的说道: “如今孤与于越互易袍服、马匹结为兄弟,虽然你在塞北、孤在河东,也当和衷共济、彼此相助,日后也要多加来往才是。” 阿保机先是一怔,以他的聪明才智,也意识到晋王这是要说道正题了,遂也试探的问道: “贤兄,燕国刘守光、刘守文兄弟二人内乱相争,而尽皆向我契丹请援。非是我有意侵吞他疆土,可他刘家兄弟若进献卢龙军治下军州。一来可安顿我契丹诸部族民,二来亦可与贤兄邻近,彼此相互照应......” 然而阿保机话还没有说完,李克用打断了他,又豪声言道: “贤弟不是已协助刘守文杀败了刘守光一阵,拿了酬劳又何为仍驻兵于卢龙、横海两镇?便是有利可图,福却不可享尽,你契丹...也该撤军了吧?” 阿保机闻言面色当即一沉,而本来热闹融洽的席宴氛围似乎也不由一凝。 李克用却傲然把头一扬,凝视着阿保机,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既然你我以兄弟相称,便听为兄的一句劝,不止是燕国卢龙、横海二镇,河朔、燕云,乃至中原,可都不是贤弟你该觊觎的地方。否则对你契丹而言,以后也必不得安宁。 而毕竟北地苦寒,为自己的族人生计着想,往日契丹时而南下犯边寇钞,这为兄也怪不得你。以后你契丹所须耕牛、种子,米盐、衣袄、铁锅、药材等一应物资,也尽可来云州互市交易。 但是燕国下辖幽、涿、蓟、平、营...等诸处州府,乃至原本由卢龙军掌控的安东都护府治下领地。本是先朝大唐疆土,你契丹却都不可占!” 本来阿保机前来与李克用特意拉近关系,因为如今既有机会兼并燕国北面领土,也很有必要前来试探晋国的反应。结果李克用称兄道弟答应的痛快,刚说及契丹向南拓张疆土的意愿,他非但一口否决,盛气凌人的发号施令,阿保机腾的心头火起,可他也只得按捺住怒意,回道: “...小弟统掌契丹诸帐联盟军政大事,自然也须为我族民着想。又是燕国世子邀我契丹南下平乱,并非意图对兄长统掌的晋国不利,毕竟我要为部族军诸部契丹儿郎有个交代,而兄长只一句话,便强加干涉我等撤军,这恐怕...也有些不妥吧?” 李克用闻言面色一沉,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又忿声道: “刘仁恭是自号为王,与孤更有切齿大恨,这你不晓得?他以卢龙军藩镇为根基,这才有机缘自据一方,可当年正是孤扶植他坐上节度使之位!按理说,既然是孤助他夺下藩镇,卢龙军治下疆土,本来便应为我晋国所用。而贤弟你倘若趁着刘仁恭膝下那两个蠢子内乱而占据燕地州府,这不是要与我晋国枉生争端? 你说要对契丹族民有个交代?孤当年发兵协助刘仁恭那狗贼攻打李匡筹,也折了不少河东儿郎的性命。更可恨刘仁恭那无耻小人背信弃义,残杀我晋军调拨至卢龙军赴职的州官牙将,难道孤就不该报雠雪恨,为我晋军将士做个交代? 孤生平最恨者,除国贼朱温之外,便是刘仁恭这个转面忘恩的狗贼。他两个儿子的事,你插手管了,孤不计较。今番趁机又掳掠得多少钱粮财宝,也由得你契丹拿去,孤也不追究,可卢龙军的地盘,我晋国要拿回来,与刘仁恭的旧恨,孤也要亲自找他去算,这容不得旁人插手!今日你我方自以兄弟相称,难道你当真执迷,偏要与孤伤了和气?” 李克用突然又做疾言厉色状,拿出了他当初傲视群雄的跋扈气概。席宴间另外几个契丹头人当即面露愠色,而李存璋、李存进、李嗣源、李嗣本...等晋军将领也把手探向放置在一旁的腰刀,只不过他们神情看来更为轻松,有的人嘴角还噙着一抹冷笑。 毕竟一并随行前来的几个晋王义子,也都深知他们义父的脾气...... 如今契丹于北地崛起,而你耶律阿保机也是部族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孤便给你几分颜面。可是孤对你说的话,你能听最好,不肯听也得听!抬举你唤一声贤弟,可若你不识抬举,孤看你就不过是塞外蛮夷一个酋首罢了! 阿保机面色铁青,一时默然无语,忽然他注意到不远处自己的族弟耶律曷鲁正在朝他猛使眼色,似是在提醒他切莫意气用事...毕竟也有雄主之才的阿保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他也意识到如今这等形势下,自己还是需要隐忍。 因为不希望看到契丹往南拓张,占据燕国卢龙军治下疆土的,可不止是眼前这个晋王李克用,还有南边雄踞中原的魏帝李天衢...当初对付一个刘仁恭尚且有些棘手,如果执意要趁燕国内乱占据南面燕地军州,恐怕会立刻会招致来这两大势力的联合讨伐...... 更何况,阿保机针对契丹诸帐联盟部族,还要大事要做,现在也实在不应该再招惹魏、晋这两方强大的敌人。 阿保机很快便权衡清楚利害,他脸上恚怒的神情渐渐淡去,虽然有些不自然,可他仍是对李克用挤出笑意,并点头说道: “兄长说的在理,是小弟想得岔了。先前既是由贵国扶持燕王统掌得卢龙军藩镇,小弟奉刘守文之邀出兵协同平乱,可事到如今,燕国内的争端我契丹也不应再插手下去。回去我便知会诸帐兵马撤出卢龙、横海两镇,他燕国刘家父子,也须留于兄长前去处置。” 444章 内部改制,才是契丹的头等大事 会盟席宴,看似是以和平的方式结束。而李克用仍端坐在大帐当中,眺望阿保机统领七万契丹骑众往东疾驰,又卷起漫天的烟尘。他脸上仍挂着一方霸主的傲气,还不屑的冷哼一声。 来的人多又有何用?你以为能吓得住孤么?到头来,不还是灰头土脸的讪讪而去? 而李嗣源行至李克用身侧,踌躇片刻,便道: “父王,以我看来,耶律阿保机虽然答应从燕国退兵,可只怕他是口服心不服啊......” “哼!他心里当然不服,眼见要吞到嘴里的肉,孤就偏偏要那阿保机吐出来!可不满却又能怎的?想南下占据燕地疆土,他也是痴心妄想!” 李克用豪声说着,随即他顿了一顿,忽的喃喃道: “趁着燕国内乱、契丹退兵,我军也是时候兵发卢龙了...存勖如今在建瑭兄弟帐下听命,正准备点兵东进。不过按说孤本应带他前来,如何与契丹等塞外诸族各部周旋的门道,存勖也须多见识一番才是......” 正说着,李克用转首又望向一侧肃手恭立的李嗣源,说道: “嗣源,你且记得,虽然你也是沙陀族民出身,随孤又早已归化汉唐。但须知要与塞外诸族打交道,有些汉人书生宣扬什么教化蛮夷以王道,示之以恩义而度化那一套,纯属放他娘的狗臭屁。当年唐朝太宗皇帝被塞北诸部敬称为天可汗,到底还是打出来的声威。 然而塞北大漠上一味的弱肉强食、不择手段,亦不可取,恩抚肯定还是必要的。先前还有人劝说孤契丹如今愈发势大,不妨设计趁机擒住阿保机以做要挟,但是先行失信于人的事,咱们更做不得(按《资治通鉴·第二百六十六卷》中所载:阿保机至云州,晋王与之连和,面会东城,约为兄弟,延之帐中,纵酒握手尽欢之时,或劝晋王:“因其来,可擒也”王曰:“仇敌未灭而失信夷狄,自亡之道也”)。 阿保机肯听孤的劝,到底还是因为咱们的拳头更硬、更狠!现在契丹肯做退让,可是想必以后仍要南顾。该讲的道理,咱们与他去讲,可是好言相劝不听,咱们便要打!只有受过一次次惨痛的教训。让来犯之敌知道畏惧,嘿嘿...什么王道教化那一套,他们自然也都听得进去了。” 李克用说的起兴,缓缓的站起身来。虽然他愈发的老态,可是睥睨环顾间,仍透着股指点江山的气概: “似你我入籍唐土的沙陀族人,也仍不免有些许汉人视咱们做未开化的蛮夷看待;而塞外诸族各部,也未尝不会有人以为咱们在中土早已磨平了骨子里的血气与狠劲...... 孤却偏要让天下人明白,咱们就是大唐人。在这般世道权掌一方、顺天应民,我晋国也不会比其他称孤道寡的汉人差了。对于塞外族类,要讲道理便与他们去讲,可是我沙陀...乃至晋国治下诸族各部军民,照样会比他们更凶,比他们更狠!” 李嗣源怔然望向李克用的背影,忽的感到浑身热血上涌,心中也登时漫起一股崇敬之情,他垂首躬身,便当即大声应合道: “是!父王教诲,孩儿必当谨记于心!” 李克用点了点头,因为上了年纪,此行云州会晤耶律阿保机事罢,他也已感到有些疲惫。不过好歹成功威慑住契丹不敢染指燕地疆土,而由晋国接手有了趁机讨伐死敌刘仁恭的机会,也是不虚此行,而达成了目的。 不过能迫使阿保机从燕国卢龙、横海二镇撤兵,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李天衢那小子亦然发兵北上...晋、魏两大国一并出手,他契丹又焉有不退之理? 除了联盟征讨朱温那狗贼,孤与那小子,倒又是想到一块去了...大唐中土,孤能争得,你与诸国诸镇也能去争。甚至本来也只得任由刘仁恭那厮割据燕地,无论咱们是敌是友,也决计不能让塞外族类有可乘之机。 不过你暗中做得那些伎俩,孤已大概清楚。说到底直至这天下注定也只能有一个帝君,你不会臣服于孤,孤也绝对不可能对你俯首称臣,到底还是一山不容二虎...孤倒不记恨你,可是到了国无二主的时候,你我之间,也终究不免要决出个胜负雌雄吧...... 李克用思付着,也不由的想出了神。谨侯在李克用身后的李嗣源等了半响,也不见他义父回个动静,便疑惑的走上过去打量,却见方才还霸气外露、挥斥方遒的李克用只是静静的矗立着,浑身也再无那股跋扈气息,这个时候的他只是一个沉思的老者,而默然不语...... 而已经距离云州东城设宴会盟的大帐十里开外,滚滚奔腾东进的浩大骑阵当中。身为司掌契丹诸部军政大事的于越身边心腹耶律曷鲁,也时不时担忧的把眼朝旁望去,因为自打从李克用设下的大帐离去之后,阿保机便已是脸色铁青,奔驰途中,也是面沉如水。 毕竟以阿保机如今的身份,在契丹诸帐联盟当中不止名分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把持的权力,也已超过了部落联盟首领痕德堇汗。 可是此行前来刻意向晋王示好,李克用虽然痛快的答应与阿保机结为兄弟,可是那副颐指气使的做派,也都透着一股威逼命令的意味。以阿保机如今的身份,大老远的主动前来与晋王会晤,结果被当面责令放弃能够争取到的天大利益,阿保机当然也已是怒火中烧。 然而又过了一阵,阿保机的面色渐渐舒缓开来,他突然放声大笑,并感慨言道: “也难怪李克用称霸河东,在中土雄踞一方,那般气概果然时一代雄主,只可惜至少眼下而言...我契丹的确还尚不及晋国,这一段时日内,暂且便由得他蛮横!” 耶律曷鲁见状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立刻说道: “看来晋王虽是沙陀裔出身,却与当初唐朝汉人一般心思,这多少年来,中土明明一直都不曾太平过,可是他们之间打打杀杀,却容不得我们的族人能迁徙到南面富庶的疆土,好像我契丹人注定只能守着塞北苦寒之地过活! 但兄长曾说过,汉人那句话说的很有道理:能屈能伸,方能成就霸业。而您眼下的顾虑,我当然明白,只是如今晋王李克用...尤其还有那魏帝李天衢也强加干涉,我等的确招惹不得。 毕竟黑车子室韦、女真...以及东面的渤海国还还尚未征服。这一次虽然无法立足于中土燕地,可是燕国内乱,对我契丹本来就是意外之喜。如今既然没有机会南顾燕地,仍是按先前的谋划行事即可。” 胯下而马儿扬蹄驰骋,阿保机的身躯不停颠簸,而他却沉吟思索着,片刻过后,忽的又长声说道: “塞外诸族各部,纵然一时征服兼并,但也不一定就会为我契丹后世子孙争来世世代代的基业。遥想先祖八部会盟,那都已经是中土晋朝...呵,还不是李克用那沙陀汉的晋国,而是迄今都五百多年前的事了。 期间中土历朝兴衰,可是契丹诸帐,长久以来不还是要被外族统治?哪怕时至今日,唐朝亡了,我契丹虽逐步壮大,可却仍不得不受魏、晋等国胁迫...说到底我契丹诸部,不但要有自己的家、自己的部落、自己的族裔......更要有自己的国。” 445章 你取卢龙军,我取横海军 晋王李克用,与契丹诸帐于越耶律阿保机在云州会晤的消息,也传到了汴京这边。就算听闻他们双方名义上便如史载轨迹那般,已结成义兄弟,而且李天衢也并不知晓云州会晤的细节,不过他大概都能猜得到李克用与阿保机相处的过程,必然算不上融洽愉快。 因为走正史线的话,李克用、耶律阿保机会盟之后,未过多久,契丹便立刻与晋国翻脸,而投到了朱温一方阵营。 本来李克用要与阿保机结盟,为的是联合契丹共同讨伐朱温、刘仁恭。然而他以缯金数万交换战马与牲畜,实则阿保机也没有更大的便宜可占。什么名分上的义兄弟,到底还是利字当头,而且阿保机当着李克用的面自认做弟弟,估计心里面也憋着一团火。所以契丹断然背盟,也开始纵兵袭掠晋国北地边疆...... 故而李克用生平三大恨,除了朱温、刘仁恭这两个死仇,实则还有他耶律阿保机。 然而如今却是因为燕国刘守光、刘守文内斗的战事出现了变数,李克用约见阿保机,比起原本的时间线也要早了几年。 而晋王这个时候的动机,不但要趁机向刘仁恭复仇,更要将契丹人从燕国境内轰走...李天衢心说自己与李克用也算是老交情了,他估计也是以一副夹枪带棒,责令使唤的做派让阿保机放弃向南扩张的机会。人家以后好歹也将会是辽朝的开国皇帝,心气当然也高,结果大老远去了,却被李克用当小弟使唤,就算当面不发作,心里憋着的那团火早晚也要爆发开来...... 李克用与各方势力打交道到底还是太过强势了,换成他儿子李存勖接班之后,实则处理外交事务比他老子成熟理智了很多。打退契丹两次侵攻之后,毕竟李克用当初名分上曾和对方结拜为兄弟,李存勖遂称阿保机为叔父、其妻述律平为叔母,到底还是稳住了契丹一方势力,使得晋国没有长期处在南北夹攻的困境,而能集中精力对付梁国。 然而阿保机终究要背盟,不但是因为他发现李克用的态度强硬,又太过强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则是,现在的他想必就已打算终结部落联盟制,转而建立起一个以契丹人为主体的帝国。那么阿保机将会迫切需求的,是来自于中原王朝的册封。 所以本来老谋深算的朱温会遣使至契丹,诱惑阿保机放话称“朕今天下皆平,唯有太原未服,卿能长驱精甲,径至新庄,为我翦彼寇雠,与尔便行封册”...但是如今与晋国南边接壤的,却是名义上与李克用合作的大魏帝国,而且同样出兵威慑契丹骑众从燕国境内撤军。那么如今的耶律阿保机,也未必会很快便要与李克用翻脸。 李天衢心想朱温如今退守长安,阿保机就算继承了汗位,并开始着手改制称帝之时,总不可能跑到关中地界去要求梁国的法理承认,那么要中原王朝的册封,到时你又能求谁? 而契丹的兵马既已退出燕国地界,李克用那边很快便要有所动作,李天衢也很清楚,差不多是时候去处理刘守光、刘守文留下的烂摊子了。 “卢龙军藩镇治下各处军州,朕不会去争。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也由得晋王去寻他们算账。可是卢龙军以南的横海军藩镇,当年则是由刘仁恭从卢彦威手中夺去的,也不算是晋国曾经掌控过的领土。 如此晋国取卢龙、我朝取横海,想必晋王也挑不出理。毕竟燕国内乱,险些引契丹向南拓张,起不到抵御塞外诸族的作用,那么也就没有再留它的必要了...瓜分燕国领土,好处也总不能让晋国全占了......” 御书房内,李天衢随即又对候旨的解青说道: “传旨告知王重师、刘知俊,尽可发兵攻取沧、景两处州府治下一应县坊。如今燕国因刘守光、刘守文内斗早已元气大伤,卢龙军刘守光那边,自有晋国前去共讨,淄青军要对付当初的手下败将刘守文,如今要兼吞横海军,想必也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横海军治所沧州清池,嘱咐王重师与刘知俊留它到最后攻打,也不必发兵围困,就算是放刘守文出城,他请不来救兵,又能往哪里逃去?比起落到晋王手里,刘守文也应该清楚,尽早降从,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如此一来,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克用都磨刀霍霍的,派兵杀往因内斗国力正处于最衰弱时期的燕国。 当年王重师、刘知俊统领的这一路牙军便曾以少胜多杀溃刘守文所统领的定霸都大军,在横海军地界横行无忌。如今则是以占据城郭为目的,如今更是实力受损的本地牙兵更无力抵抗。 沧、景二州除了治所清池以下,淄青军所过之处,诸地县坊几乎望风归降,战事过程也甚是顺利。而李天衢之所以嘱咐王重师、刘知俊不必直捣横海军中枢所在沧州清池,且莫要围城猛攻,也是出于另外一层顾虑。 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乃至他麾下牙将孙鹤所统领的残部牙军固然不堪一战。但是真要把他们逼急了,也着实还能死守一段时日,而清池城毕竟是横海军治所所在,城防体系相对更为坚固。 李天衢知道届时清池孤城一座,完全陷入己方势力当中,那么将守军彻底封死慢慢攻打,早晚也会又城破的一日,但倘若如此部署,横海军残部还有可能会把事做得更绝。 毕竟刘守文手下,应该还有横海军节度判官吕兖这么一号人物。 如果燕国刘守光、刘守文之间的内斗按着原本的轨迹走...刘守文在阵前被悍将元行钦生擒,契丹、吐谷浑数万军骑眼见雇佣他们前来助战的正主被擒,遂尽皆退去。刘守光临阵反杀,遂又集结卢龙军部众,立刻前去攻打横海军治所清池。 刘守文之子刘延祚在牙将孙鹤的拥立下暂且继承节度使之位,苦苦抵一百多余天,直到城内粮尽,便是由那吕兖负责补充军需。至于他搜刮粮饷,让守城将士勉强填饱肚皮的手段...按《资治通鉴》、《新五代史》中所载: “城中食尽,民食堇泥,军士食人,驴马相噉騣尾。吕兖选男女羸弱者,饲以麴麫而烹之,以给军食,谓之宰杀务”、“兖等率城中饥民食以麴,号‘宰务’,日杀以饷军”...... 所以如果直接强行攻打横海军治所清池,按李天衢想来也很有可能只会得到一处死城。燕国治下百姓苦守刘仁恭、刘守光暴政压榨,已是十分凄惨了,若有其它方式吞并横海军全境,最好还是回避那种大概率会导致城内居民会被尽皆宰杀,而充当军粮的攻城方式。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待解青领命去了后,李天衢坐在交椅上沉思着,他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喃喃说道: “好歹刘守文未曾落在他兄弟手中,如今沧州清池城中,也不会因仓促扶持少主继位。而让孙鹤、吕兖之流全权主持城防事宜...也希望刘守文若是不会再有什么侥幸心思,而非要拼到城内民尽粮绝的地步......” 446章 没实力、没援兵、没退路...还能怎么选? 沧州治所,清池城牙署节堂当中。 刘守文面色惨白,他瘫坐在帅椅之上,似乎三魂七魄已被抽走了大半。而横海军孙鹤、吕兖等牙将幕僚也都矗立在周围,苦着脸面面相觑,也都没有主意能够挽回局势。 早先与刘守光相互攻伐处于颓势,横海军便已是伤亡惨重。而魏、晋两个大国在这个时候同时出手,所仰仗的帮手契丹部族军竟然也被威慑得北撤而去...而如今正在藩镇治下攻城掠地的,还是先前杀得他统掌的横海军大败亏输,只得龟缩不出的王重师、刘知俊所部魏国淄青军...... 这个死局,又如何能够化解? “节帅...景州弓高、安陵也都已失守,淄青军肆无忌惮侵占城郭,虽然尚还未曾对清池形成合围之势,可早晚也将兵临城下!若再不想出个对策,也不过是坐以待毙啊......” 听麾下节度判官吕兖疾声说罢,刘守文惨笑一声,又失魂落魄的哀声道: “时局如此,我等还能如何?王重师、刘知俊不发兵围困清池城,也是算准了我军已是无路可逃...就算出城迎战,眼下藩镇内余部残兵败卒,又怎是淄青军的对手?” 眼见刘守文仍是一副唉声叹气的窝囊相,吕兖狠狠咬了咬牙,他虽是文人,性情却十分偏激,也当即忿声言道: “古人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微臣受节帅提携之恩,也必当以死报之!如今形势虽相险急,节帅更不可束手就擒。毕竟清池城高壕深、防事完备,趁着敌军尚不曾发兵合围,臣以为当调遣兵马发往四处镇坊村落,竭尽所能,搜刮军需粮秣。 待淄青军挥兵来时,我军便死守城郭准备与其长久打熬下去。微臣与孙牙将督管城防事宜,倘若真有个闪失...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微臣便以死明节,以报答节帅提携恩情!” 刘守文淡淡的乜了一眼满脸悲愤激昂之色的吕兖,又无力的摇了摇手。我知道你对我忠心,可是你就算死了,也不能迫退正要兼并横海军全境的敌国大军。真熬到了城池终究要沦陷的一日,下一个死的,不还会是我? “吕判官,按先前我燕国定霸都军制,强征各处民夫从戎者甚众,沧州清池周围县坊村落男丁稀疏,耕地多为荒芜...纵然再派兵去搜刮,又能得到多少粮草? 何况别处县坊终究难免落入敌手,王重师、刘知俊无论会不会发兵围困清池,这里都会是孤城一座,这又要死守到什么时候?” “这......” 吕兖听刘守文出言问道,也不住一时语噎。本来他正想着倘若死守不成,那就只得率领残部弃城逃亡之时...吕兖却又意识到纵然要逃,现在还能逃亡何处? 横海军沧州东面是茫茫大海,北面卢龙军地界也有诸路晋军正在攻城略地,南面便是李天衢统掌的魏国疆土,而西面北平国王处直、赵国王镕,不但先前与燕国关系紧张,也尽是向晋、魏两国称臣的附属势力...... 刘守文见吕兖呆立在当场,又没了言语,他面如死灰,身子也如软泥一般,完全瘫在了帅椅上。 本来惊闻自己的兄弟刘守光竟然发动兵变,囚禁了父亲刘仁恭,刘守文又惊又怒,实则心里也有几分窃喜。他虽然被委派至横海军担任节度使,但是不比二弟刘守光,还有三弟刘守奇那般能够随时陪在刘仁恭身边,关于燕国嗣君人选的变动有个风吹草动,刘守光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得知他老子的心思。 何况先前便曾被王重师、刘知俊统掌的淄青军杀得丢盔卸甲,刘守文深知自己在他老子心目中的印象一落千丈...结果刘守光竟然赶出篡权囚禁父亲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自己倘若定乱平叛,那燕国王位,以后不还是非他莫属? 然而慷慨陈词的誓师出兵讨伐,反而被刘守光挥军吊打之后,刘守文意识到自己当真没有自知之明,只得央求昔日燕国的边患契丹诸部出兵援手...却落得个与刘守光争相向外族示好,不断承诺开出更高的条件的窘境。 然后契丹人走了,李天衢、李克用来了...以往横海军有难,卢龙军会来支援。可如今追随着刘守光发动兵变的卢龙牙军,都已是先前在战场厮杀过的死对头。 而兴兵来犯的魏、晋两国俱是兵多将广,且多有精锐之师。如今缺兵断粮,几乎快沦为孤城一座,外无救兵、亦无逃路的绝境中。除了坐以待毙,刘守文真的不知还有什么后路可以走。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直闷声不语的孙鹤忽然发话: “节帅,魏国大军本能挥军直取我横海军治所中枢,可是王重师、刘知俊却纵兵诸路攻取沧、景二州治下其余县坊,却并没有截断清池周围各处道路要隘。 除了料定我军再无退路...恐怕魏帝也有可能是要一步步瓦解我军抵抗心思。只除治所清池一处,待占尽沧州与景州一应县坊之后,或许也会遣使来招抚节帅降从。” 刘守文闻言登时心思一动,而在旁吕兖听了,脸上登时显露出愠色,并瞪视向孙鹤,忿声质问道: “孙牙将!你莫不是要劝从节帅投降?方今卢龙军遭受晋军猛攻,燕王生死未卜,而国主之位,也绝不能落到刘守光那逆臣贼子手中!节帅应为燕国嗣君,可倘若降服于魏国,这却不是要断送了燕国刘氏的基业!?” 如今可是魏帝、晋王这两方雄主联合出兵要灭我燕国,又是趁着卢龙、横海二镇内斗的时候...节帅肯不肯降,恐怕燕国都注定要灭了,要么降从于魏帝,还有可能保住身家性命,要么为晋军所擒,而燕王与河东可是世仇,节帅处境不是更加凶险?这个理...你却还不明白么? 孙鹤心中腹诽,他淡淡的乜了气鼓鼓的吕兖一样,随即便撇过头去,又面目表情的说道: “若是仍有侥幸延续节帅家世基业的可能,我等固然仍要抵抗下去...可前番讨伐囚禁燕王的贼子刘守光,我横海军苦不能胜,已是损失惨重。若无契丹助力,当时燕国便要由逆子篡位...... 如今更是魏、晋两大国同时挥军侵攻...我军实在难以抵敌,如此也理当为节帅的后路着想,吕判官若能想出退敌良策,我自当洗耳恭听。” “任由李天衢处置...也总比落到李克用手中更好......” 正当孙鹤、吕兖二人又要争执之时。刘守文却以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清的语调喃喃说着。随即他立刻抬起头来望向孙鹤,先前一直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着提不起半分气力,而这时候刘守文意识到也须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这时候他的眼中才似有几分活泛气: “孙牙将,你且遣人前往王重师、刘知俊那边军旅,便说我要与魏帝交涉,乞请能罢战些许时日。再劳烦你亲自赴汴京,以请示魏帝如何才肯退兵为名...一来争取些时日,观望父王所处的卢龙军那边战事如何,二来务必须探明魏帝心思...倘若我真的愿降,他当真便能善待我等么?” 447章 卢龙军方面,也是全面溃败 孙鹤奉刘守文之命,立刻派人赶赴王重师、刘知俊攻克下的安陵县城。而淄青军方面给出的回复则是: 要见陛下,你尽管遣使者去谈,我军也不会阻拦,但是还要继续打下去。你横海军余部也莫要再做痴心妄想,要完全休战只会有一种可能,就是刘守文献出治所清池,而直接向我军投降。 而孙鹤又日夜兼程的赶赴汴京之际,北面晋军陆续又攻克了卢龙军治下几处州府。其中妫州治所城破之时,一拨燕军仓惶的从东门奔逃出来,为首的那员将领来回张望眼见,周围暂无晋军追来,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刘守文、刘守光之外,刘仁恭还有一子唤作刘守奇。而此刻从城中逃离出来的刘守奇自知晋军多有精锐骑军,或许很快便会有追兵杀至,到底还是要尽快从此间险地逃出。 自己二哥发动兵变囚禁父亲,大哥先前又挥军讨伐,刘守奇却尚还没有足够的底气也觑争夺燕国储君的位置。就算看不惯刘守光篡权禁父的逆行,可是刘守奇本来与他老子刘仁恭也实在说不上如何和睦...随遇而安,又被调拨至后世囊括河北省张家口、宣怀乃至北京延庆县地界的妫州戎卫,却又赶上了晋军大举侵犯...以卢龙军眼下的实力,自然也很难阻挡住李克用麾下诸部猛将强兵。 可是就算暂时从妫州逃脱,恐怕燕国终究时保不住了...纵马疾驰之际,刘守奇也不住怅然思付,即便往东再逃到幽州、蓟州地界,恐怕晋国大军前后脚也要席卷过来,再这么如丧家之犬般一路逃下去...直到再无退路时,却又当如何? 忽然,刘守奇帐下一名唤作刘去非的心腹纵马到了他旁边,并疾声谏言道: “世子,晋军攻克妫州,很快也必然趁势南下,要兴兵攻打涿、顺、幽等地。我等实难抵挡,倘若奔赴幽州,也极有可能被一网打尽,唯今也只有继续向东面奔逃,至当年唐廷迁移安东都护府治所所在的平州,以燕王骨血为名,在当地招募兵马、重整部曲,日后也未尝不会有夺回燕国州府的机会。 可倘若晋军得势不饶人,继续要往东面进军,而我等无力抵抗之时...先前韩延徽韩支度奉旨赶赴契丹,有燕国臣僚在北地,也能得照应。到时我等恐怕也只得暂投契丹,好歹也能有个安身保命之所。” 刘去非这一席话,也立刻点醒了刘守奇。他连连点头,随即高声令下,命令麾下残部不可停留,快马兼程,而直朝着地处于辽西走廊的平州、营州方向急行而去...... 只一日后,晋军继续侵攻,挥兵杀入位于妫州南面的涿、顺二州地界。一拨精锐骑军,截杀住一支看似要出逃的燕国军旅,一番遭遇战下来,士气高涨的晋军,杀败军心崩溃的燕军,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而这统掌这一拨兵马的燕将唤作张文礼,他好不容易率领少数军骑杀出一条道路,暂时摆脱晋军的追击,他又忿恨的转头张望一眼。未过片刻,张文礼旋即高声厉喝,带领残余兵马,却朝着西南面赵国地界逃遁而去。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涿州治所范阳县残破的城郭前方,有个燕臣,匍匐跪倒在晋军大将李嗣恩面前,而带领一拨燕将燕兵高呼愿降...本来官居燕国纳降军使的卢文进,如今却伏在地上,期盼晋军能受降而让他保住身家性命...... 晋军的攻势进展极为迅速,很快便已要杀至燕国政权中枢所在的幽州地界。然而比起横海军刘守文,刘守光性情毕竟更为暴戾狂妄。虽然也是身陷绝境,可他绝不甘心坐以待毙,遂派遣出一拨军骑迂回至晋军后路,意欲劫取敌军粮草辎重。 粮秣能抢多少抢多少,剩下的全都一把火烧了,你晋军再是厉害,可人到底是要来吃饭填饱肚皮的。而且你侵攻我燕国的兵马越大,军粮需求也就越大,倘若劫粮事成,你们照样也只得撤兵而去。 于是数日之后,邻近幽州的檀州治所燕乐(后世北京市密云县东北)地界郊野,一支三千人规模的骑军迅速疾驰而来,扑向前方队形犹如一条长蛇的晋军辎重车仗。 而统领这一拨燕军骑兵的大将,也正是为刘守光所重用的单廷珪,他身披通体黑色的铠甲,胯下黑鬃烈马扬蹄驰骋的过程中,手中使得那杆长枪牢牢握在掌中,锋尖前指,也已经做好了摧锋破阵的准备。 晋国辎重车仗这边,眼见有燕军骑众骤然杀出,呼啸而来。护粮的士兵也立刻排列开阵列准备御敌。单廷珪大喝一声,急催着战马疾驰飞奔如箭,身后大批燕军骑士也将手中马刀高高扬起,闪耀出一片片寒光...终于滚滚铁蹄,犹如一阵飙风般席卷撞进前方晋军仓促摆开的阵列当中! 单廷珪奋力舞动着一杆长枪,倒也如出笼的猛虎一般剽悍骁勇,左搠右挑,所过之处地上平添三十余具晋军士卒的尸体。然而正当单廷珪以为护粮部众只得守着辎重被动挨打,差不多足以杀溃这一拨晋军部曲,而劫粮的计划能够事成之时,他却忽的又听到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传入耳中。 惊觉有异,单廷珪在战团中连忙抬头四顾,就见周围忽然又杀出一拨拨人马来,影影绰绰的人头涌动,似是隐隐的雷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战团中众人也敢到大地又轻轻颤抖起来,是大批的骑军正在集结,眼见也要发起攻势...... 不好!晋军算计到我军的打算,不但早有有防备,看这般阵仗,好像就等着我等前来劫粮! 而远处晋军骑阵前方,一员大将催马踱上前去,他头戴虎头兜鍪,身穿光明铠甲上披覆着火红色的战袍,肩头睚眦吞肩兽栩栩如生,手中却提着一杆看来份量格外沉重的长柄浑铁槌...那般气概自也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如今在晋国军中声望与日俱增,又从铁林军使擢升至蕃汉马步军总管的大将周德威双眼微眯,打量着前方混战中的燕军骑阵,他轻哼一声,随即沉声道: “燕国已是穷途末路,急于挽回局势所能想出的对策也甚是有限,倘若我算计不到尔等意图劫粮断我军粮秣辎重补给...那还真就有负晋王委以我的军职差遣了......” 长声说罢,周德威擎起大铁槌,又用力的往前一指。大地颤动的也愈发激烈。诸部晋军锐骑轰然回应,声如洪烈,一拨拨骑队催骑前驱,铁蹄搅起漫天烟尘,如滚滚铁流往前冲刺。 最前列的一排排骑兵将手中马槊长矛平举起来,迅速形成一片钢铁森林。而排的锐骑儿郎也纷纷擎起马刀,凄冷的寒光汇聚在一处,那般阵势让人望之也顿感心惊动魄! 终于,奉晋军大将周德威号令的诸部劲骑,犹如一层叠着一层的洪流怒涛,纷纷撞杀入反而被陷在辎重车仗当中的燕军骑众,激烈的撞击声频频响起,从各个方向突杀过去的晋军骑众狂冲疾驰,顿时又构建出一副血肉横飞,当者披靡的惨烈景象! 448章 智勇兼备,谁说善谋的就不能打? 眼睁睁看着突杀破阵的晋军骑众,便如一把把尖刀那般迅速切入己方骑阵。单廷珪又惊又怒,也是无可奈何。 反而被打得猝不及防的燕军不断的被晋军劲骑撕开阵列,压缩空间。也早已是人仰马翻一片混乱。持续猛烈的强大攻势之下,各部被切割隔绝的燕军骑兵只得各自为战,纵然尚能抵挡一时,可是距离全军尽被剿杀,恐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单廷珪又惊又怒,嘶声咒骂着,擎起手中长枪狠狠的洞穿迎面扑来的一员晋军骑士的胸膛,可是他再是武艺了得,到底也没有万人敌那等神勇身手。晋军十集一拨拨密集的攻势如潮水般用来,杀得单廷珪已是汗流浃背,不停抡动长枪的双臂,也愈发的酸软起来。 忽然间,单廷珪瞪目望去,就见到远处还有一彪骑军观望战局,只约莫百来兵马,遥望过去,在队列当中似是打出了晋国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的旗号...... 我知道这周德威的名头,听闻他近年来在晋国军中地位愈高,似乎也是以胆略而见长...今番就算是劫粮不成,大多燕地儿郎的性命枉然折损于此...好歹凭我冲锋陷阵的本事,拼力过去袭杀了那周德威,这也足以撼动晋人军心! 单廷珪心中思付罢了,顿时又抖起手中长枪,上护人、下护马,拨打荡开从周围攻来的军械。他急催战马,立刻提速到了极处,奋力冲驰的同时,口中还大声喝道: “能突围杀出去的有多少便算多少,随我一并杀将过去,势必要取那晋军上将的性命!” 倒仍有一小撮已是伤痕累累的燕军骑兵血贯瞳仁,拼死爆发出剽悍战意,紧紧随着单廷珪意图突围杀出一条血路。又冲过了一拨敌骑阵列,单廷珪使得掌中一口长枪所过之处也是波分浪裂、人仰马翻,时不时仍有骑兵中招坠马的惨嚎声响起。 勒马驻足,观望战事的周德威很快的便发现远处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忽的有近百军骑突围杀出。为首的那员黑甲燕军骑将凶神恶煞,急催战马,而朝着自己这边撞杀了过来...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呼喝了声,带领周围晋军亲随拨马便走,看似是不敢与单廷珪这个燕军中的成名骁将近战厮杀。 果然如此!周德威,你即便足智多谋,我今番的确中了你的算计,可是就凭我马战武艺,也势必要除了你这祸患! 单廷珪这边催马追的更急,除了聚集在散落辎重车仗周围晋军步卒,各部骑兵眼见一小撮燕军突围杀出,并朝着军中主将那边疾驰而去,也纷纷拨转马头。那一大片森森铁甲、滚滚铁骑兵锋所指处,杀得眼红的单廷珪却是死死咬住周德威紧追不舍。 近了,越来越近了。单廷珪以为自己的坐骑脚程更快,已然距离周德威一众劲骑不过三四十步远的距离。他大喝一声,暴蹿而出,前方周德威忽的却一勒缰绳,拨转马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转瞬间便只是数步之遥。 借着双臂抡动的惯势,周德威手中大铁槌猛然朝着单廷珪扫去,挟裹起的浑重的破风声也是格外的渗人。单廷珪陡感一阵烈风扑面贯来,惊觉有异,却也只得架起手中长枪,要硬生生抗下势如排山倒海的这一击! “铛!!!!!” 剧烈的金铁交鸣声几乎要震碎人的耳膜,周围的燕军骑士直感脑袋嗡的一震。而单廷珪顿觉一股恐怖的反震力倒卷而回,非但双手虎口发麻,精铁打制的枪杆骤然承受巨力砸击,竟然也呈弓形弯曲弹回,并重重的砸击在单廷珪的胸脯上! 单廷珪噗的张嘴喷出一股血雾,他硕大强健的身躯当即从马鞍上脱离,向后飞出。落在地上甚至还翻翻滚滚了几圈,他当胸铠甲也已凹陷下去一块,使得整个胸腔受到挤压,不但肋骨也似断裂了几根,也使得单廷珪呼吸起来都有些困难。 所幸下意识的架枪格挡,卸掉了周德威横扫过来的大铁槌一定力道,否则这一击要是挨实了,恐怕胸腔内骨骼当即便要被砸得碎裂。单廷珪浑身忽的渗出冷汗,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 这个周德威,不但以胆略出众而闻名,可他却不仅仅是个智将,竟然还有一身恐怖的气力与高强的武艺! 正在单廷珪震惊愣神的当口,追随者周德威的护卫锐骑也尽皆回身,齐刷刷的马刀举起来了,雪亮的锋刃耀日生寒,旋即踏直马镫,纵骑合围上去,要将那一小撮杀出重围,一时间却因周德威的生猛战姿而骇得失魂落魄的敌军彻底剿杀尽了。 席卷排头疾落的马刀挥斩而至,铁蹄践踏处,又是血光崩溅,直杀得残存的燕军骑兵先后坠马。而后方追击过来的骑军眼见也要赶上,而人未至、箭先至,眼见有燕军残骑骇得催马意图四散逃离,一通瓢泼箭雨的铺天盖地,又是一番猛烈的打击过后,当场遍地死尸。只除单廷珪一个,燕军将兵便再无活口! 眼见晋军锐骑成队合围而来,已经将自己团团包围住,单廷珪回过神来,立刻扑起身子,拔出腰挎的钢刀。然而他癫狂嘶吼着挥刀乱舞一阵,陡然间便感到一团黑影将自己给笼罩住。 周德威催马而来,又举重若轻的扬起手中大铁槌砸去,轻而易举的砸得单廷珪手中钢刀脱手飞出。腾腾腾连退数步,单廷珪禁不住一个屁墩又瘫在了地上,而当他怒目瞪视过去时,脸上忿然的神情也当即凝固住了。 因为单廷珪抬头望去,就见周德威居高临下的睥睨过来,他神情冷漠,可招子中却透着股生杀予夺的威严霸气。那种感觉,就好像对于周德威而言,信手荡灭他这一伙敌军,实在是稀松平常的易事...而单廷珪就好像是被一头猛虎给盯上了,不仅浑身僵直不动,冲到嘴边的污言秽语,顿时也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去。 单廷珪固然不会知道,按他原本的史载轨迹,便是中了晋军名将周德威的计策,还被他一槌放翻坠马,旋即便被生擒活捉...... 可是他现在也已然知晓,无论武艺、智谋...还是行军打仗的本事,自己都被周德威压制得死死的,彼此间的差距,也根本就不曾处在一个水平线上。 而周德威打量着骇得动弹不得的单廷珪,忽的冷哼一声,旋即沉声喝道: “来人,把这厮给绑了!既然意图劫粮的燕军尽数被剿灭,诸部兵马仍按先前部署,向幽州进军!” 449章 河东战神!进化中的李存勖 单廷珪被周德威生擒活拿,势如累卵的燕国也已经法再阻挡晋军大军进攻的势头。本来由刘仁恭大肆兴建,而位于幽州大兴山的宫殿不但被几拨兵马堵截住周围道路要隘,燕国国都方面也已有晋军部众兵临城下。 然而攻克燕国政权中枢的时间,比晋军预先所设想的还要快了许多。 毕竟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两代以暴政盘剥百姓,横征暴敛,全无治国安民之术。先前又经历刘守光篡位、两世子内乱杀伐、契丹入境勒索钱粮...再到李天衢、李克用双方一并出兵趁机征讨,燕国被拖垮到了最为疲弱的时候,加上单廷珪冒险奇袭晋军辎重的兵马全军覆灭,余部军旅继续抗争死战下去的意志,也早已荡然无存...... 城内已无余粮,根本磨耗不了许久时日,加上对燕国百姓而言,刘家父子已是极不得人心,真要熬到了粮秣绝尽,被压榨盘剥时日太久的城内黎民,又怎甘愿自己与家人还要被杀了当做军饷口粮? 加上戎卫城郭的守军中已有不少盘算着倒戈请降的将兵,军民呼应协作,不数日后便悄然打开城门,又高声示意愿迎晋军入城...... 所以根本不必再去进行蚁附扑城的攻坚战,大批涌入城内的晋军,很快的便与为数不多的燕国守城部众张开了激烈的巷战。 现在仍肯与晋军厮杀到底的燕军守卒数目早已是大打折扣,眼下也只得都拼上性命,有限的空间内刀枪相向,搅起满天血肉,时不时在城门左近处添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鲜红。 而燕军中的成名将领,历经出走、暴毙、被擒、投降...所剩下最为骁勇善战的,也就只剩下元行钦一人了。 处在燃眉之急的险境当中,元行钦大声呼喝,临时委任麾下将官约束指挥队形崩散的散兵游勇,又亲自抄起大枪,直冲到前方亲自厮杀血战。 眼见面前一员晋军步将杀得已经杀得浑身都是污血肉渣,挥舞着一柄大斧,正嘶吼着率领麾下士卒逼将上来。元行钦奋力赶上,手中长枪闪电般递出,趁着对方手中大斧尚未落下,便一击挥出挑开他的胸腔,滚烫的热血激溅脸上,元行钦也是发了狠劲,一时间杀得当者披靡。转瞬间连搠带挑又了结了七八个敌军士卒的性命,为数不多的燕军士兵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仍然试图堵上不断的有敌军涌出的城门! “将军!小心!” 忽的身旁有人惊呼示警,随即一杆雕翎箭如电般疾速射至。高呼的那员小校应声便倒,锋利的箭簇从他眉心直贯而入,箭尖又从后脑透出,也使得他那声惊呼声戛然而止! 元行钦惊觉抬头,就见对面一蓬箭簇当面射来,他连忙抡枪格挡,却终究慢了片刻。“噗!”、“噗!”、“噗!”、“噗!”...接连几声利器入肉的闷响声起,七支箭簇射中元行钦肩头、腿股等部位,痛觉霎时间再体内蔓延开来,就连手中紧绰的长枪一时把握不住,已不由轰然坠在了地上! 杀到头昏脑涨,也已是热血上头,元行钦瞪目双目死死凝视向前方,忽的低吼一声,竟然当即抄手拔出插在肩头的羽箭,背负的硬弓旋即也被擎在手中。滴着自己鲜血的箭簇反而朝着前方瞄去,飒然箭啸声起,对面正要指挥弓手发动下一轮齐射的晋军步将的喉头,便被元行钦一箭射穿! 身边不多的几名燕军亲卫拼死上前,一面用盾牌遮护住又拾其长枪的元行钦,一面奋不顾身朝着前方撞杀过去。然而寥寥数百人已经拼到了油尽灯枯,前方晋军将兵仍好像无穷无尽一般的涌过来,拼死占到了最后的燕兵将士,发出癫狂的嘶吼,却也是一声声满是绝望之情的呐喊! 惨烈的厮杀,又持续一段时间,单廷珪觉得自己已再支撑不下去了,甚至身体内的血液似乎都要流干...他也察觉到如今不但身处于绝境当中,当先涌杀入城的晋军部众攻势猛烈、调度迅速,也不知统领这一拨敌军的主将又是哪个...可就算是局势对等的情况之下,单廷珪感觉再与这伙猛将强兵厮杀,恐怕自己的胜算也不会很高。 罢了...看来我的性命,终究要折在此处了...... “且先不急!这伙燕兵再拼下去,也无法扳回局面。拿下燕国国都的头功,我已拿下了。这燕军将官我倒看得顺眼,且先让我会一会他!” 忽的晋军行伍中忽的有人高声嚷着,眼见便要将元行钦一众人荡灭杀尽的诸部士卒俱是一怔,旋即便有将官上前收拢阵势。又过了片刻,元行钦就见对面晋军阵列让出了一条道路,有员将领策马踱来,朝着这边上下打量一番,便笑言道: “身中数箭,尚还能拔矢还射,果然是个壮士!” 元行钦见那员晋军将领,竟然与晋王李克用的相貌有些相似,不过他生得剑眉星目,双眼澄清明亮,仪姿非但洒脱英武,也透着一股傲横之气,只是置身于惨烈的杀场当中,他的嘴角也始终带着一抹开朗的笑意。 让元行钦更为讶异的是,那员晋军小将容貌虽然已经长开,但是眉宇间仍夹杂着一股少壮年纪的轻佻,与血气方刚的锐气,看年齿...他应该只才十五六岁大?想到方才从一开始进行巷战,这一拨晋军虎狼之士扑杀的便甚是剽悍凶猛,元行钦脑中也油然而出一个念头: 难道再有一次与其厮杀交锋...我也不会是这员小将的对手? “败军之将,哪敢言勇?承蒙这位小将军夸赞,只是贵国无端侵掠我燕国,末将忠君之事,可今日终究难免兵败,也唯有死战到底罢了!” 晋军小将闻言却摇了摇头,随即长声道: “什么叫我晋国无端侵犯燕国,刘仁恭当年若不得父王襄助,他又怎能接管卢龙军,进而自封为王?是刘仁恭背恩忘义,惹得父王忿恨至今,这卢龙军既然当初是我晋军帮刘家打下的,今日来也只是要拿回应得的! 尽忠于刘家,却是为刘守光效力,他发动应变囚禁自家老子,难道你这不算是背反旧主?我虽敬重忠臣烈士,可是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两个,实非值得智谋勇烈之士效死卖命的明主,若仍要执迷也无妨,但是看你武艺了得,也不以人多欺势寡,就由我与你独斗厮杀,送你上路,也算敬你是一条壮士了!” 那小将此言一出,引得晋军行伍中顿时一阵喧哗,当即有个牙将站出身来,急劝道: “世子何必如此?要杀尽城内抵抗部众,已是手到擒来。您毕竟是身份尊崇,而那燕将元行钦武勇却是了得,虽伤重,可万一他做困兽之斗......” 那小将没待属下劝完,便已面露不悦之色,随即撇过头去,又高声喝道: “什么身份尊崇,当年父王十三岁从戎,十五岁在军中被赞誉做飞虎子。我十一岁便已征战沙场,你却把我拿身娇肉贵的纨绔子看待? 那些义兄仗着年岁长些,一个个老小子便总劝莫我轻赴陷阵(李存勖作战时常好率先冲锋,时常被李存审等义兄规劝,以后厮杀时待义兄不在身边,便策马急出,顾谓左右曰老子妨人戏,意思是那些老家伙总耽误我玩),今日好不容易率先杀出城郭,又撞见个值得交锋的对手,你可莫要拦我!” 元行钦怔怔的听那晋军小将高声放话,而他的身份自然也是呼之欲出,遂当即便又问道: “难道阁下便是...晋王之子李存勖李亚子么?” --------------------------------------- 2021的第一更,其实最近码字感觉有些疲惫,而且元旦、春节这会有事,也想趁机调整一下状态。预计今、明两天单更缓一缓状态,后天正常更新,另祝各位看官新年快乐。 450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不错,我便是李存勖。” 李存勖闻言又转过头来:呲牙一乐,露出一口白牙,他笑得很好看: “怎么,你可准备好了?不是我欺你有伤,到底战阵杀伐,不比寻常切磋比试。清除城内抵抗余众,我还须去擒捉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带回去向父亲复命,所以有意来会一会你,但也不可耽搁久了。” 元行钦闻言惨然一笑,他叹声说道: “方才城门大开时,我奔赴内城向主公报急,只不过...听宫中内人报知,趁着你们从南门杀入城里时,主公已经得急报示警...如今仓促中也已从东门逃出,眼下也不知在何处......” 本来言笑晏晏的李存勖闻言,脸上倒登时似被一层寒气所笼罩,他立刻喝问道: “什么?刘守光趁乱逃了?那他老子刘仁恭呢?” “主公奔逃的仓促,自然无暇顾及先王。我又顾虑当初毕竟是因兵变,而囚禁了先王...又因战事险急,我也来不及多想,只得率部前来抵抗,所以先王还被禁锢在深宫当中。” 李存勖听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冷哼了声,口中又喃喃道: “刘守光那厮,篡位囚禁了他老子,如今城破国亡,却又舍弃他爹,只顾自己逃命去了?看来刘守光果然如先前听闻的那般,为人暴戾恶毒,又是不忠不孝之辈。 虽说父王的死仇是刘仁恭,却未必记恨他子孙辈上,倒也是因刘守光之故,引得你燕国自相残杀,给了我晋国可乘之。可是这等货色秉性,却也着实不堪呐...虽说能拿住刘仁恭这个我晋国的死仇,可是那刘仁恭,也不能放任他逃了。” 长声念罢,李存勖又凝视向元行钦,便沉声说道: “那刘守光,有什么可值得效忠的?若仍执意不降,我固然敬你忠心为主,给你留个全尸并好生厚葬,可也要骂你愚直不知变通!便是燕地百姓也多有埋怨刘守光暴政的,他刘家父子得位不正,你纵然为他们死战丢了性命,身后也留不得个好名!该说的,我也都已说了,只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是降,还是不降!?” 元行钦喟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向身边残存的燕军将士环视过去,眼见周围那一张张满是血污,挂满了疲惫之色的面庞上神情绝望、惶然、恐惧,也有不少人眉宇间还夹杂着一抹期盼...元行钦也知道随着他死战到了最后的这些士兵方,也全凭着一股困兽犹斗的亡命凶气,完全凭着本能歇斯底里的厮杀。可是那口气一旦泄了,他们便迅速的萎靡了下来,情知再死拼下去,也终究难以挽回局势,而这些士兵被屠戮杀尽的命运,却也已然注定...... 若有活命的机会,谁又甘愿去死? 而元行钦还发觉到,李存勖年纪虽轻,可浑身也已透出股让人敬服的雄主气魄。方才明明与晋军杀得你死我活,可李存勖忽的一出场,他无论说什么,自己下意识的也都是有问必答...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元行钦,本来抱着必死之心的战意,在这一刻似乎也荡然无存。 我本就是幽州出身,既为卢龙军出身的军将,自然也当为以此处藩镇割据壮大的节度效死卖命...不过刘仁恭自号燕王之后,到底太过糜烂奢侈,让牙军旧部瞧在眼里甚是寒心,而转而为他儿子刘守光效力之后,他治国如何,实则我也心知肚明...罢了,我元行钦对你刘家,当真已可说是仁至义尽了...... 拿定了主意,元行钦忽然感到心头一阵轻松,他又望向仍在等候他答复的李存勖,寻思这晋王亚子,或许以后当真会是一方雄主,保全性命,还能受重任厚待...那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长枪又被放落在地上,元行钦俯首屈膝,便向李存勖拜伏道: “生受世子不杀之恩,能保全得这具残躯,末将感激不尽。也唯有鞍前马后,效死报恩而已。我等...愿降!” “咳,这就是了。将军既愿降,肯与我晋国戮力同心,我也必然厚待。且先去包扎伤口,好生将养才是。今日你我是较量不成了,不过以后也有大把的时候,能向元将军好生讨教一番。 只不过...现在正事也切不可耽误了,诸部将士,迅速赶至燕都内城,收押宫中残余人等,尤其是那刘仁恭,务必要严加看管!另调遣轻骑快马出东门搜索捕拿,务必要擒住刘守光这厮,也切不可怠慢!” 李存勖本来对元行钦和颜悦色的笑说着,可是话说到后半段,他神情一整,断然下令,语气中也透着股生杀予夺的气概。他麾下诸部晋军将士轰然迎合,随即立即行动起来,但听得衣甲铿锵的劲响声,与马蹄纷踏的清响声连绵不绝,一众龙精虎猛的将士迅速开拨,反应也极为迅速。 而李存勖长舒了一口气,心中却思付着: 今日攻克了燕京,又生擒住刘仁恭这个父王的死仇,就差在擒住篡位的燕王刘守光,还有往东面再取下蓟、平、营等几处州府...如今立下大功,应该离返至太原向父王复命的时日也已不远了。 不过如今由我晋国占据燕地,也不知治下各处有无擅长燕乐二十八调,傀儡戏、歌舞戏等诸般戏剧乐舞的优伶艺人...毕竟奉命出征时痛快打仗,而闲暇时分畅快听戏,这才是人间快事啊...... 晋军攻占兼并幽州全境,至此也已成了定局。至于燕都内城告破,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因有刘守光宠臣李小喜率余众投降,被晋军囚禁,连同刘仁恭在内,他三百多口族亲也尽数被擒获...... 至于刘守光本人,则按着他原本的轨迹,于城破之时奔逃出来,流亡在燕地民间。 由于逃亡的仓促,身边也只有他宠爱的妻妾李氏、祝氏,刘继珣、刘继方、刘继祚三个儿子。财帛粮食亦是短缺,仓惶只逃出了一两日的功夫,眼见晋军追兵将近,刘守光颠沛流离,却是逃入了一处破败的村坊。 担惊受怕,又是饥肠辘辘,刘守光不得已也只有派遣吩咐他的妻子祝氏到附近农家乞食。人家乡农家里不明就里,便询问相请,结果这桩事情比起原来的轨迹也没有出现变数,祝氏也是个实心眼的,遂将他们的出身与因何故逃到此处的因由,都原原本本的如实相告个分明...... 什么?我们当初被燕王刘仁恭压榨的已经够苦了,而如今逃到村坊中来的,竟然就是比他老子更盘剥压榨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不但横征暴敛、强征抓壮丁,甚至还设下许多酷刑厉法,镇压我等黎民的刘仁恭那个畜生?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句话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村中乡农顿时群情激奋,纠集乡亲纷纷持着锄头、粪叉,一并杀上门去...于是乎,刘守光与其妻妾子嗣等一行人大势已去,也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当即便被捆了个结实,期间也没少又挨了一通毒打...也根本不用待晋军轻骑追兵寻上门来,此处乡坊的百姓,便欢欢喜喜的押解着刘守光等人,要送到晋军那里去请功了。 451章 桀燕早亡,却是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当刘守光被五花大绑的推到面前,生性甚是活泼的李存勖乜眼俯视,还十分幽默地打趣道: “我军前来,你这个主人家不亲自招待,怎么还跑了?” 而本来性情狂悖贪婪的刘守光在这个时候却全无开玩笑的心思,他被反剪住双臂,却仍尽量佝偻着身子,并大声哀嚎道: “万望世子能饶孤一命!晋王是与家父有仇,而孤囚禁他,对于贵国而言不是好事?如能能赦免臣让我为您效劳,我燕国国祚,也必然做牛做马,为晋王成就霸业殚精竭力!” 刘守光声泪俱下,仍在高声哀嚎求饶,直恨不得朝着李存勖狠狠的磕上几个响头。然而李存勖脸上的笑意很快便消逝不见,他凝视向刘守光的眸子中又多了几分冷漠: “你与父妾通1奸、又囚父逐兄,本来便已做尽了丑事,却仍不知耻,还以燕王自居?本来便早该荡灭背反我晋国的卢龙军藩镇,只是朱温梁贼未除,而且卢龙镇本来为抵御塞北族类的屏障之地,故而留你到了今日。可是你们兄弟二人内斗,放任契丹诸部有机会兼并燕云州府,也再留你们不得了。 也听闻被擒执的燕臣报说,你不过辖一镇之地,便已有做皇帝的打算,反而要压在我晋国头上?男儿大丈夫,在这世道有野心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你注定已经败了。自是拿得起、放得下,输已输了,却做这副哀嚎求饶的嘴脸,实在是太难看了...若是硬气到底,我多少还敬你几分......” 李存勖冷声说罢,也无意再与刘守光再赘言下去。然而押解至太原的过程无须详叙,先是被不肖子戴上顶绿帽子,随后便被推翻下台,一直被软禁至今的刘仁恭,他又转手为晋军俘虏,押解至晋国国都太原王城殿中,而与李克用当面对质之时,起码比起他那色厉内茬的儿子刘守光要硬气了许多。 想到当年刘仁恭通过自己麾下首席谋臣盖寓游说借兵助他夺下卢龙军,自此便愿为河东附庸势力。结果几年后便忽然反目,趁着朱温势力一时触及河朔诸地之时,这厮便忽然翻脸,大肆残杀他河东派赴燕云之地赴任的僚臣将官...李克用仍是恨得咬牙切齿。而事到如今,他也终于盼到了这个仇敌跪倒在自己的面前的时日。 一只眼睛自小失明,李克用索性也戴起了眼罩遮住盲目,而他另一只招子恶狠狠的朝着前方登时过去,眸中早已是杀机满溢。 就在李克用的侧首,还有个学士扮相的文臣,脸上似挂着病恹之色,他望向方自被推搡着跪倒在殿中的刘仁恭,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愠意。却是如今贵为成阳郡公,在晋地总领国政大权的重臣盖寓,随即又对李克用愧言道: “当年臣不慎失算,而致使刘仁恭统掌卢龙军后便背恩负义,与我朝为敌。时至今日,才得以擒执来此贼由大王问罪,也深感惭愧。” “孤已说过,自责的话也不必再说!每逢决事,孤对爱卿所荐之策言无不从,今后也依然如此!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刘仁恭这畜生先前佯装恭顺臣服,而厮瞒过了卿,也不过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罢了。 盖爱卿,你忠心耿耿,孤也从来不会疑心,自然也无须挂虑(按《旧五代史·唐书·盖寓传》所载:寓性通黠,多智数,善揣人主情。武皇性严急,左右难事,无委遇者,小有违忤,即置于法,惟寓承颜希旨...既总军中大柄,其名振主。而朱温奇遣奸人离间,言盖寓已功高盖主要取代李克用,闻者为其忧虑,而李克用对他却从未有丝毫猜忌)! 今日不说其它,孤只管要与刘仁恭把先前那几笔账算个清楚!” 李克用豪声说罢,他一对招子仍紧紧盯着刘仁恭,并一字一句说道: “刘仁恭,你这背信弃义的狗贼!当年孤扶持你做得卢龙军节度使,你却杀我河东属臣,公然举旗与我晋军为敌,你便是如此报答孤的?事到如今,你终于落到孤的手中,却还有何话可说!?” 当年也是卢龙镇将世家出身,举止豪爽放纵、身躯强健硬朗的刘仁恭雄踞一方后贪婪奢侈,多少年来沉溺于酒色,也早已是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可是他情知被押解至太原来,与李克用当面对质便已是死路一条,可他仍然尽可能挺直其身板,并怒目瞪视过去: “李克用,是你太过跋扈霸道了!大丈夫在世上要成就霸业,又怎能仰人鼻息,任由你趾高气昂的使唤?孤是借助你河东的兵杀败李匡筹,而夺下卢龙军藩镇不假,可是你安插官吏以做节制,又对孤肆意要兵要粮,就是把卢龙军当成你晋军的北境藩篱,拿我燕地儿郎当做看门狗看待! 是你欺人太甚,孤自然也不能长久容忍你作威作福!当年在军中拼死要争个功名,而后孤终能兼并卢龙、横海两镇,据燕地称霸一方为王,这辈子坐享荣华富贵,也是值了! 若不是刘守光那不肖逆子犯上囚禁了孤,而让你晋国有可乘之机,你又怎能奈何得了孤?今日终究还是栽在你的手里,孤也只认命...可你终究不会放过孤的,若是要低头认罪,而向你乞活讨饶,那是痴心妄想!” 李克用气极反笑,他瞪圆的那一只招子中更是迸射出精芒: “好、好...好!你这猪狗辈死到临头,倒还如此嘴硬!借我晋军的势才统掌一处藩镇,孤便是使唤你俯首称臣,又有何错!?是孤低估了你这白眼狼的野心,现在终于能够为死在你刀口之下的河东儿郎做个交代。 孤也不需你求饶,只要你受尽零碎苦楚再死,以泄孤心中之恨!来人,把这狗贼拖下去...剐了!” 殿前甲士听得李克用厉声喝令,立刻扑上前去,拉扯着刘仁恭便往外拖,只是这厮体态臃肿肥胖,也着实要废不少的力气。而刘仁恭拼命挣扎着,更是瞪大的双眼,仍是嘶声怒骂道: “李克用!你莫要以为灭我大燕,又能杀了孤,你晋国便能安稳太平,方今世道,不但关中朱温随时要反攻寻你复仇,吞了卢龙军藩镇,届时契丹诸部,也要牵扯得你东、西两面难以兼顾! 还有南面那魏帝李天衢雄踞中原,还兼吞河朔诸地,又怎能容让你再做大下去?你河东李家、沙陀夷种,一个个到时也不得好死!孤今日先死,到了黄泉之下就等着你来!” ...好歹如今的时局走向出现了变数,也不必等到自己过世之后,再由亲子李存勖擒拿住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到灵位破腹取心,以做祭奠。李克用现在尚还在世,就能得以处死他生平最恨的仇敌之一。 只不过骂不绝口的刘仁恭,虽然到底还是被拖出殿去要生受剐刑,这也让李克用感到出了心头一口恶气,可是刘仁恭临死前的喝骂传入耳中,也使得他内心泛起一阵波动。 李克用神情严肃,随即便朝着身旁的盖寓望向过去,这对君臣的目光对在了一处,彼此点了点头。看来针对于如今晋国的战略局势,己方势力以后的目标与计划,看来也有必要进行调整了...... 452章 许以你官职,是为我的子嗣设想 刘仁恭被暴怒的李克用处以剐刑,而篡权夺位的刘守光死的虽然痛快了许多,直接被李存勖下令就地处斩,可是他直至被行刑前仍旧哀嚎讨饶不止...就连先前与之通1奸的刘仁恭爱妾罗氏,包括受刘守光宠爱的几个妻妾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请求速死。而如今位居燕王的这一脉家属亲眷,也都被李存勖下令格杀除尽。 然而前燕王刘仁恭的子嗣,还有刘守文、刘守奇两人。 又败逃至平州、营州一隅的刘守奇尚还未来得及休整,做势要吞并卢龙军全境的晋军继续趁势来攻。不得已,也唯有按先前其心腹刘去非所提出的建议,刘守奇这一拨残部败军继续往北面奔逃,去请求契丹阿保机的庇护。 李天衢却知道按那刘守奇史载的轨迹,他在契丹那边终究是待不下去的。所以后来又重返卢龙军,甚至主动前去投奔李存勖。按说是杀了他父亲、兄长等血亲的敌对势力,结果刘守奇却选择向晋国投诚,也足见其与刘仁恭、刘守光之间的关系也说不上如何深厚。 然而刘守奇会为晋国卖力镇抚卢龙军治下各处州府,却也仍会引起晋军大将周德威等人的猜忌。毕竟刘守奇是覆亡的桀燕政权君王子嗣,他的心腹刘去非则另行献策曰“公不施寸兵下涿郡,周公以得非己力,必有如簧之间,太原不宜往也。公家于梁,素有君臣之分,宜往依之,介福万全矣”...遂撺掇刘守奇又弃官出逃去投奔了朱温。 而刘守奇被梁国册封为沧州留后,其后的事迹史载所述不祥。然而他那心腹刘去非后来却迎来的人生的转机,投梁后更名为王保义,却是被调派至荆南军地界任行军司马,也顺理成章的成了高季昌所倚仗的谋臣,被视为心腹,凡守藩规画,出兵方略,言必从之...也是如今也不会再建立起来的南平国当中,仅次与首席谋士梁震的几员功臣之一。 如此刘守奇基本上没有可能复立燕国,至于龟缩在沧州清池城的刘仁恭长子刘守文,也已正式上表向李天衢投降,自此横海军治下州府,也都已并入魏国的版图当中。 假模假式的为他老子刘仁恭嚎哭一番,刘守文当然很清楚与其向已有杀父之仇的李克用臣服,献地投诚于李天衢,他的身家性命才更能得到保障。 而李天衢则寻思鉴于河东李家虽深恨刘仁恭,但也只是诛杀了他与次子刘守光一脉,但也并没有对刘仁恭的其他子嗣赶尽杀绝,所以招降刘守文,应该也不会犯了李克用的忌讳。 直到刘守文与一众降从属臣赶赴汴京,觐见李天衢,他也卑微到了极处,当即伏在地上,连声告罪道: “陛下仁以治世、厚德载物,罪臣刘守文蒙收容宽胥,得以归从上朝,虽百死,亦不能补报浩荡圣恩之万一!” 听着刘守文伏拜在地上歌功颂德,李天衢面色平静,只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这个燕王的长子能力平庸,当初为了打败刘守光还曾引契丹诸部进入燕地,李天衢自然对他十分不喜,思付他是被逼无奈才将横海军藩镇拱手送上,以后也不必许于其什么高官厚禄,而且以刘守文的能力而言,他也很难再兴风作浪,是以打发这厮以后做个富家翁便是了。 至于随着刘守文一并降从的孙鹤、吕兖等幕僚属臣。那孙鹤看来归降之意心诚,本来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会降从于刘守光,结果却因力谏其断然不可称帝而被剁成了肉酱...所以此人有一定的见识与能力,改换门庭后以死谏言的事既能做得出来,让他才尽其用,应该也能尽心尽责的做好其本职差事; 而李天衢目光一乜,很快的又落在了矗立在一旁的吕兖身上,眼见他板着张脸仍有些忿忿不平...李天衢遂冷笑一声,出言问道: “你便是横海军节度节度判官吕兖?若是刘守文不肯降从,想必你也要抵顽抗到底,也断然不肯降从于朕吧?” 吕兖闻言毫不胆怯,他听李天衢询问,躬身施礼的动作倒仍显得有些生硬不自在: “陛下既然垂询,微臣自当直言!昔日唐朝太宗皇帝有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微臣蒙受刘节帅知遇提携之恩,本当至死效忠于横海军,只是时局如此,终究不能延续燕国刘氏基业,遂也只得与刘节帅一并降从。 而陛下所言不差,倘若刘节帅仍不肯降于贵国,纵然是螳臂当车,微臣也必然要抵死抗争到底!” 吕兖此言一出,也登时惊得刘守文、孙鹤神色立变,并朝着他猛使眼色。然而李天衢闻言冷哼一声,却长声说道: “你虽是因君主归降,也只得降从于朕,可如今这般世道人心不古。纵然是权掌一方的节度君王,失势之时树倒猢狲散,能效死以近臣节者也是越来越少了...而你忠于刘守文不畏身死,这份忠心,的确也是难能可贵了。” 吕兖以为自己直言相告,也必然会惹得李天衢不喜,可是却听对方说自己忠心可嘉,他也不由微微抬起头来,诧异的打量李天衢一眼,随即自谦说陛下谬赞过奖时的态度,似乎也多了几分敬意。 凭心而论,李天衢对这吕兖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毕竟他在唐末五代时节的史书上留名的第一个原因,本来会是在死守横海军藩镇沧州治所的战役中设立宰杀务,屠杀城中男女老少充当军粮,也要力抗死守到底。 但是吕兖的行径,却与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之流纵兵掠人为食的暴行却又有所不同。历朝各代被逼到了绝境中的,有汉末时节力抗袁绍的臧洪、唐朝中期死守睢阳的张巡...等都曾在城内粮秣绝尽之时,做过杀害黎民百姓充当军粮,也要死守到底的事例。结果他们都是被冠以忠臣义士的头衔,在后世的名声也都甚好。 而吕兖却是因为死忠于刘守文这么个不成大器的君主,所以后世对于他的评价显然要比张巡、臧洪等人差得太远。然而他之所以在五代史中留名,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吕兖的治政能力虽然未必高到哪里去,可是他的儿子吕琦为后唐效命时最早看出石敬瑭要借助契丹之势谋反,并且提议与契丹和亲修好,而险些致使石敬瑭谋反篡位事败,从而有机会使得中原王朝不会失去燕云十六州的名臣。孙子辈吕余庆、吕端,则会担任赵匡胤的幕僚佐吏,成为宋朝初期贤名流传于后世的贤相能臣。 所以留得刘守文那厮的性命,再尽量拉拢吕兖能够认命为己方势力所用...李天衢还是出自于为自己的子孙后嗣招聚贤才的目的。而好言安抚勉励过横海军一众降从人等过后,李天衢也不禁又思付起来: 我处心积虑的网罗在这个时代文物出众的英杰人物,以后这个终究要完成大一统的国家若想长治久安,以后的人才储备,从现在开始便要未雨绸缪了。只不过...能臣猛将后继有人,我的那些子嗣,到底谁才真的有能力挑起大梁? 453章 谁是最合适的储君,现在还看不出来 “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别讨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沉思法术,武夫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商,羞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 于汴京内城附近所设,按唐制不但掌校理典籍、刊正错谬,还择选宗室贵戚、功勋子弟,有学士传授经史书法的弘文馆明堂当中,正有个稚嫩的童声正朗读着。 朗朗童声所读的,乃是南北朝时期颜之推所创的《颜氏家训·勉学篇》,在这般时节,也属于孩童的启蒙教育著作。那男童身着明黄色的锦袍,五官貌相看来也很端正,只是才六七岁的年纪脸上自然是稚气未脱。 眼见前方端坐着的讲经教授一边听着朗读声不时点头,一边又正专注瞧着自己这个学生誊写抄录的字帖,那男童脸上也不由显露出慵懒之色,偷偷的又打了个哈欠。 到底好玩是孩子的天性,那男童有些坐不住了,他的目光,不住的又往明堂外面瞄去,然而却正瞧见李天衢背手站立在窗口正盯着他...男童面色一变,慌忙又正襟危坐,继续朗读着千字文不敢显露出丝毫倦怠。 李天衢瞧着那男童那副模样,就好像与自己后世儿时上学那会,上课开小差时忽然被班主任抓个正着的反应十分相似...也不住的摇了摇头,并暗叹了口气。 时至今日,自己的长子李继志,也已经到了接受启蒙教育的年纪。 从自己这个长子记事以来,李天衢在他面前便一直都是严父的形象。所以爷俩每次相处,瞧着李继志唯唯诺诺的模样,李天衢也不住大摇其头,自己的后代能力上限会到什么高度,又当如何教育,而期间什么事会起到反作用...这些事,不但都是未知数,而且也是因人而异的。 如果后世国泰民安的时节,对自己的虽然仍要严加管教儿女,但也主要是为了在人格形成的阶段把根基打好,以后的人生还是要由他们做抉择。一辈子能活得幸福快乐便是,李天衢也不会因为高学历、高文凭,亦或必须达成什么别人眼中的目标便逼着孩子被压力弄垮,除非他们自己选择了那条路并且能乐在其中。 但是这个时代却截然不同,五代十国绝大多数政权更迭的频率实在太过频繁,其中有个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各个国家熬到了第二世,可是继位的君主往往都会败坏了他们的老子、义父的基业。 诸如朱温被亲儿子弑杀篡位,夺回皇位的梁末帝朱友贞宠信奸邪;李克用之子李存勖晚年昏庸,而李嗣源义子后唐末帝李从珂治国无能;杨行密之子杨渥生性狂悖,打压元勋而后大权尽失,遭兵变身死;蜀帝王建的继承者王衍更是奢侈荒淫,致使后唐大军轻松的杀入蜀道...... 相反的,诸如吴越、南平这等国力更弱的政权,却一直熬到了赵匡胤代周立宋以后,却全因钱镠之子钱元瓘,高季昌之子高从诲这一辈比起其他国家的继承者可都要争气了许多。 然而李天衢站在窗口瞧着学堂内战战兢兢的李继志,心想自己管教的太过严格了,恐怕也会适得其反。但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现在还不能定性他能否成为储君的最合适人选。 至于其他子嗣,比长子李继志的年纪更小,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也不可尽信,随着膝下诸子渐渐长大成人,谁又有能力接受这片江山,尚还需要日积月累的观察...... 心中正寻思时,学堂内的讲经教授抬起头来,也发现李天衢正站在窗口左近,他也连忙起身,疾步上前,便施礼道: “微臣不知陛下今日前来察看皇子读书向学,未曾恭迎圣驾,万望恕罪!” 这个被任命司掌教导宗室皇子功课的讲经教授名为颜承贤,唐朝时节中过进士科,算是那种好钻研学问,但又不至自命清高的文人。先前经李天衢亲自考察,大概能确定他为人相对清心寡欲,于仕途上自然要保住现在的官禄功名,但应也不是那种为了在朝堂中往上爬会使尽一切手段的人物,由他只负责宗室皇子的启蒙教育,倒也刚刚合适。 而眼见颜承贤上前施礼,李天衢点了点头,说道: “教授不必多礼,朕也只是临时起意,过来看看志儿是否用心向学。教授所留的功课,他做得却又如何?” 颜承贤闻言,也立刻恭声禀道: “皇子聪颖认学,微臣所留的功课亦不曾怠慢,如今四书五经也已能熟读小半,以皇子这般年纪,也已甚是勤勉了。” 可以看得出,李继志在这般环境下长大,也算很是用功,而颜承贤对这皇子向学的态度也相对满意。可不知怎的,李天衢没由来的却想到后世他常看的那部电视剧里面吕秀才放话说我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七岁熟读四书...结果立马便有人回怼他,那你二十五岁咋还没中举呢...... 或许这也是为人父母的心思,望子成龙,也已经尽力栽培教育儿女,可是却又总觉得哪里似乎做得仍不够。 尤其当李继志乖乖的上前,端端正正的站直了身子,随即便躬身施礼道儿臣向父皇请安...瞧着自己的儿子这么一副顺乖巧的模样,言行举止间也分明带着几分惶恐,李天衢心中却不禁犯起了嘀咕: 若是他长大成人之后仍是这般性子,而倘若由他继承国祚,看来也根本镇不住朝堂权臣、军中将帅...可是做盖棺定论,似乎也为时尚早了些...... 早先曾设想过的一个计划,按李天衢的考虑也已渐渐成型,他上前摸了摸李继志的小脑袋,说道: “教授既说你近日来向学也算是勤勉,为父对你也算是满意,而适当玩乐倒也没什么,只是终日只读书经文章,到时就算满腹经论也是远远不够的,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再大些时,为父自也会安排待你出宫多番见识。” 李继志因自己父亲少见的亲昵动作不由一怔,而在旁肃手恭立的颜承贤闻言,也不住诧异道: “皇子千金之躯,毕竟尚是垂髫之年,尚与束发、弱冠之龄相距甚远,而陛下有意带皇子出宫,这是打算......” “虽说现在还早了几年,可毕竟按先人所言:贵游子弟,生乎深宫之中,长乎妇人之手,忧惧之劳,未尝经心...当年唐廷玄宗皇帝设十王宅、百孙院,命宗室皇子入主,专以衣食声色蓄养娱乐之,不任以职事。 如此宗室子养尊处优,纵读再多的圣贤书却又如何?致使他们弱不经事,遇大事普遍无力决断,也根本无法成为国家栋梁。处在这般世道,不但其它学识也须有所涉猎,这片江山又是如何打下来的,朕膝下诸子,在长大成人之前,也必须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李天衢长声说着,随即又把眼朝李继志乜将过去。就见这个向来在自己面前恭顺到有些懦弱的儿子听闻自己有机会出宫见闻时,他的小脑袋登时抬了起来,而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活泛气。 454章 中榜五老之外,还有个长乐老 生子当如李亚子,而李存勖十一岁的年纪便被他老子李克用安排从军出征。不但走史载线力挽狂澜、大杀四方,甚至使得朱温忌惮叹服,据闻攻克燕国幽州战事他当居首功,事实证明五代十国这等乱世,君主子嗣注定还是要早些出来接受历练。 否则就算上一代君主英明神武,倘若子嗣却是温室里的花朵,在这个弱肉强食、以下克上成了惯例的时代,也注定要被周边势力,或者内部野心渐长的权贵吞到连渣都不剩。 而李存勖文武兼备,的确有雄才伟略,可是他性格当中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而使得他做为一方君主前期、后期的史载评价判若两人。李天衢很清楚李存勖的性情缺陷是什么,但是却无法预测自己的子嗣是否会有其他性格上的弱点,人还是要走出去历经磨练,才更有可能提前发现问题。 当然李天衢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亲子于十岁出头的年纪,便要提着刀上前线与敌军拼命...其他子嗣年纪见长之时,好文的从文、好武的从戎,职位由低到高,直至执掌一方藩镇又会有什么成就。 毕竟后周太祖郭威,在传位于五代第一明君柴荣之前,让他先后历任指挥使、刺史、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开封府尹...以确认其为继承皇位的最合适人选,就是这么干的。 期间倘若有谁不能胜任,或者暴露出身为人君者性情上的致命弊端,便立刻撤职剥权,这辈子就做个逍遥自在、吃喝不愁的闲散王爷,但是决计不可再染指军政大权。 当然宗室子弟被隔绝在深宫内苑之内,这也是为了杜绝以后会皇子与外部勾结,而意欲作乱的可能。会有权臣拥立哪个皇子,意图拉帮结派,这种事无论是治世、乱世都不稀奇。当李天衢心说好歹我现在还能镇得住局面,有些事只须早做下部署,以后但凡有动乱的苗头,还是能立刻清绝根除的...... 除了自己培养子嗣,设计到己方势力以后接班人的重要事宜。关乎国家教育大事,李天衢听礼部上报,今年的科考却有一件趣闻。 时逢春闱殿试,合计录取有二十八人登进士第。然而今年比较特殊的情况是:中榜的考生当中,有王希羽、刘象、柯崇、郑希颜、曹松五人甚至都已是年过七旬的老者,李天衢心说按史载还真有这么一桩事,自己也有些印象,而后来被谓之“五老榜”...... 年过七十的老爷子进士及第,这种情况不是没有,毕竟唐玄宗年间有尹枢在七十一高龄殿试首名,也是总计历朝各代最为年长的状元。可是同一年殿试,有五个过了古稀之龄的长者入榜,这就相当的稀罕了。 而这五个晚年中榜的老者里面,李天衢对曹松的印象最深,毕竟“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后世广为引用的诗词就是他所做的。只不过这几位老爷子毕竟入仕的年纪实在太大了,按各自原本的轨迹,还没做两三年官便先后病逝,甚至都没熬到正史线朱温弑帝篡唐的时候...... 在李天衢得知这个消息后,又不过半日的光景,如今累功又转迁至礼部侍郎的杜荀鹤向李天衢上奏科举事宜,期间还不住叹言道: “也全因旧时唐廷朝政糜烂,更有甚者自牛李党争之后,权勋贵戚取士不问学子才识,仍是为世家门阀相互请托,故而得诠选中榜,平民子弟如干谒无门,以致使民间遗明珠蒙尘者甚众。今年五老登榜,也是前朝遗祸至今...... 而陛下高明原识,除沿用武周时科举糊名法,又新设誊录制,纵然权勋子弟请托无门,考官也无法抬举考生而杜绝舞弊。那中榜五老,有的住于吴、赣之地,却不辞路远迢迢,而赶赴汴京赴考,也足见招贤择士得法。 想当年唐廷太宗皇帝以考取士之法,曾言天下尽入吾彀中矣。而陛下择才任贤,加以时日,各处学子肯来应试肯为我朝所用,也必然会层出不穷。” 毕竟杜荀鹤如今年过五旬的年纪,当初也是屡试不第,便与罗隐等人一道入九华山隐居,所以说到晚唐时节科举取士的弊端,他同样是感同身受。 而李天衢拿着记录今年中榜的考生名薄,倒也有些苦笑不得,又长声说道: “曹松、王希羽等名士,本来在民间具有才名,按说也足以得录用入仕。虽然他们年事甚高,吏部那边自会任命官禄差遣。呵呵...想必这几位长者既然与韦老境遇相似,想必也会意兴相投。” 话虽如此说,可李天衢也很清楚这几位大半辈子除了作诗,便是在准备科考的年迈文人与韦庄的情况截然不同。有的人文采斐然,可是经纶济世、治政安民的才能却也未必出众,似韦庄那等精于作诗作词,更有王佐之才,而且身子骨尚还硬朗的老爷子毕竟还是极少数的...... 本来应该是唐昭宗天复年间曹松与王希羽、刘象、柯崇、郑希颜俱是年逾古稀,都已经过了致仕告老还乡的年龄却一并中榜,故而世称五老,算是一时佳话。可实际上他们在政坛上打拼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也不过两三年,也实在难以会有什么建树。 李天衢只是心想这些长者好歹长于作诗,也有作品流传于后世,都算是为中华文化传承尽过一份力的,所以也就算完成他们的人生目标,能够入仕为官,能发挥一下余热的同时供着他们养老便是。 听李天衢打趣说着,杜荀鹤也是莞尔一笑,随即他便又道: “陛下,今年登进士科,却还有两员考生尚还未过弱冠之龄。也并非尽是年迈者入榜。” 今年春闱殿试总计二十八人登进士第,李天衢刚拿到名簿,还没看得详尽。听杜荀鹤这么一说,他遂又阅览入榜者的姓名与出身。然而目光掠到登州淳于晏这个考生时,李天衢的眉头也不住微微一挑。 淳于晏,登州出身,按他史载轨迹确实以明经科登第。然而按他原本的轨迹,本来应该是寄住在霍彦威的门下。不过霍彦威如今在葛从周统掌的藩镇中当差,与其原本入仕的轨迹也大有不同,估算年头,史载也只表过淳于晏年少时曾考上明经科而入榜,却因乱世颠沛流离,而辗转投到了霍彦威那里。 正史中的后唐庄宗李嗣源重用霍彦威,内外机事,皆听他决策。然而淳于晏却是做为霍彦威的左膀右臂,军府之事,至于私门,事无巨细,也皆由他来定夺。按史载则称“故彦威所至称治,由晏之力也”,由此可见此人却是能力出众,既然他与霍彦威本来便可说是相辅相成,李天衢寻思过些时日,也不妨把这淳于晏调派到扬武军藩镇去,也仍能与霍彦威做成配合默契的搭档。 然而李天衢的目光再往下瞧,又落到一个人的名字上时,更不由面色一变,他心中立刻又思付道: 除了中榜五老之外,竟然还有那长乐老冯道?不过估计他现在的年纪...尚还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吧? 455章 政坛不倒翁,以后也不必改换门庭了 号为长乐老,在后世又被称作五代政坛不倒翁的冯道,李天衢当然对此此人的生平事迹所知极详。在名薄中看见了他的名头,也立刻意识到的确现在桀燕刘守光已死,冯道最初入仕投效的,自然也不可能会是那残暴狂妄的君王。 又看到名簿上写着冯道家世原本于冀州长乐安住,于魏国征讨横海军之时,便已随着王重师、刘知俊所部牙军南迁至淄州得分耕田务农。李天衢心下恍然,毕竟身处于皇城之内,当然不会知晓民间百姓当中的人才流动迁徙动向,还需要他们主动冒出头来。 不过在五代十国时节,在后世广受抨击叱骂的,冯道应该也能排进前十...或者是前五了吧...... 毕竟宋朝以后几个朝代的文人士大夫,几乎都是一边倒的对冯道声讨,痛斥他不知廉耻,是奸臣之尤。关键在于他本来应该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算上燕王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以及辽太宗耶律德光,先后侍奉十三个君主,而且其中多数还是外部侵攻、内部叛乱时先主被推翻,遂转而投靠本来敌对的势力...所以他在后世士人群体中名声太臭,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李天衢对于冯道的印象并不坏,甚至先前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若是有机会招拢,甚至还要好生栽培,并委以他重任。 毕竟终结了五代乱世的宋朝朝堂刑不上大夫,入朝为官,虽然也要身陷杀人不见血的党争政斗。可是唐末诸藩割据又处于什么时代?朱温屠杀唐廷满朝公卿,地方上藩镇节度多有残暴不仁者,做个文臣朝不保夕,有杀身之祸的几率太高。所以治世、乱世的文人普世价值观,往往大有不同。 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自宋朝伊始,士大夫阶层又开始宣扬忠君气节,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倘若把他们放到这般时代背景,你可以当面斥责朱温弑帝乱常、大逆不道;你也可以在侍奉的君主覆亡之后刚烈不屈、以尽臣节,然而就只能一刀被喀嚓了,也再不会有任何建树。 然而冯道改换门庭虽然太过频繁,但是他从政数十载,无论为哪一方政权效力,都是在为国为民做实事的。 冯道易主,却又绝非卖主求荣、阿谀奉承之徒。他若是为刘守光那个暴君所用,会直言进谏,结果被关进囚牢险遭杀身之祸;转仕李嗣源,冯道也敢当面揶揄那后唐明宗;周世宗柴荣风头最盛之时,他还曾怼得那五代第一明君十分不悦...而他的言行,却都是站在臣子的立场上为当时所效力君主着想。 而后世抨击冯道另一个主要的因由,则是他曾经为塞外异族辽太宗耶律德光效力过。 可问题是,冯道一生侍奉过的十三个君主,都是在其病逝身故,或者政权灭亡的情况下才选择另投新主的,唯独耶律德光是个例外。而且短暂效力于契丹期间,冯道并没有做出任何不利于中原汉民的举动,相反的他一句“此时佛出亦救不得,只有皇帝救得”看似拍马屁的言语,吹捧耶律德光的同时也让他下不来台,以尽最大的可能阻止中原百姓遭受侵害。 后人再怎么看不起冯道,却也不能否认他在私德上的确是仁人君子。尚是一介平民时常趁夜助无力耕作的乡亲耕田;投晋时有将领以掠来的貌美女子相赠,他却寻访她们本家,尽数送还。官居执宰贵而不骄,不贪污、不弄权、不与人政斗。有人嫉恨仇视,仍淡然处之,历经四朝,也皆是如此...... 只能说,冯道对于一些道德观念上,有别于治世士人群体。他有着自己独特的处世理念,可以说他没节操,却又实实在在的造福于民。而且冯道效力过的君主虽多,却没有背叛其中任何一个,而都是在其势力终究要消亡之后,再跳槽转投新兴的政权(还是耶律德光除外)。 李天衢心说我还就真不在乎这个,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没有能力使得自己建立起的政权维持下去,便如对待李振、张全义等臣子的态度,也从来不会要求他们要赴死以尽臣节。 而今年进士及第的二十八人,李天衢寻思按例也要由他亲自召见,正好可以会一会那冯道。 直到经殿试考核的进士听宣觐见,汴京紫宸殿中,端坐在正首的李天衢,就见前方二十多个考生里面,如曹松、王希羽、刘象、柯崇、郑希颜这中榜五老俱已白发苍苍、老态龙钟,行动起来都有些哆嗦嗦的...不过眺望他们脸上神情却也甚是欣喜,毕竟考了一辈子的试,到了暮年这个人生目标才终于得以达成,心中激动看来也有些按捺不住。 李天衢这边,也连忙发话不必拘礼,安坐便是。毕竟汉唐时节,朝廷君臣都坐而论道,也没坏了规矩。也是考虑到老人家这么大岁数,还跋山涉水赶来科考不容易,这又入朝觐见腿脚还不利索,可别把腰给闪了...... 而除了中榜五老,这次登进士第的考生普遍看来,也都不算年轻。包括状元及第的归佾(正史确是此人中榜,四年后其弟归系亦中状元)在内,年纪也多在三四十岁上下。还有个以第四名登进士第的陈光问(史载株洲茶陵的第一位进士),也已是六十九岁高岭,这要是再早生一年,这辛酉年殿试登第的,就要被说成中榜六老了...... 正因如此,来自登州的考生淳于晏,以及迁居至淄州的冯道这两个后生小子,在这一众人里面就显得有些显眼了。 李天衢瞧那淳于晏虽应的是文试,可他眉宇间倒也有英武气。毕竟按史载霍彦威曾因兵败一时险急,身边别无属下援助,唯有淳于晏杖剑从之,救应霍彦威脱离险境,按说他身手应该也不错。 接见殿试登第者二十八人,李天衢也须先说些慰勉鼓励的场面话。约莫一刻过后,他的目光才落到端坐在最外侧的冯道身上,便出言说道: “今年登进士第的诸生当中,你冯道未过弱冠之龄,也是年纪最轻的一个。看来你确实天资聪慧,你的名字,朕也记下了,且看以后你又是否能为国家栋梁之才。” 本来终能榜上题名,又被占据中原的帝君召见。大殿内即便是年长见多了世面的老者,心境也难免都会有些忐忑。然而被李天衢直接点名,冯道神情从容,亦是不卑不亢的躬身禀道: “蒙陛下夸赞,草民不胜惶恐。侥幸金榜题名,也实不敢自认聪明。毕竟少时了了、大未必佳...草民纵然蒙受录用为官,年轻识短,也仍须谨言慎行、恪尽职守,以不负陛下洪恩而已,亦不敢妄自以为有治国之才。” 冯道说的虽然恭谦,可李天衢听着倒不由一乐,心中也暗付你这政坛不倒翁,原来在这般年纪心里主意便已甚多。引用建安七子孔融与陈韪对话典故中的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听上去似是自谦低调,可是这话前因后果细一寻思,不还是暗喻你的确是可造之材么? 456章 南边的战争,决裂的前兆 冯道自后晋开始,经历四朝一直担任朝中执宰、三公三师这般位极人臣的显赫官位,哪怕期间曾不少次被人针对过,但也都能轻描淡写的化解争端。而他表面上看起来为人低调,可就如眼下这般,说话让人挑不出什么理来,可是细细一琢磨,却总感觉话中别有含义。 “你确是一表人才,更兼学识出众,甚好。待赴任司职以后,若真能恪尽职守,自当擢升提拔。” 李天衢话虽如此说,待吏部拟定殿试登第者录用官阶,冯道受封的是正八品的汴京诸市署丞,说白了,就是管理国都内市坊的官。 不过第一、二等进士及第,按例本来便是受封从六品至从九品的官不等。比如唐宋八大家的柳宗元殿试中榜,最初被授以从九品的集贤殿正字。 而且如果按照唐代规矩,哪怕你科举考试通过做了进士,要正式入仕,还须要经由吏部主持的释褐试考核。甚至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四次科考终于中榜,结果成了进士照样没用,又接连三次参加释褐试失败,只得通过投靠宣武军节度使,走藩镇幕僚的路才踏入仕途。 经李天衢改制,撤除吏部释褐试而整合为殿试,也已将科举取士的门槛放低了。如此一来是吸引那些尚未出仕,而祖居于其它政权掌控领地内的饱学之士;二来则是尽可能集中人才统一调配,以遏制唐朝时节大批文人因当官苦无门路,便投往各处藩镇效力的现象。 现在冯道的虽然年纪尚轻,也没有理由许以他什么高官厚禄。 不过李天衢心想他本来应该是在刘守光麾下先做个掾属小官,不被重视还险些丧命。然而他投奔晋国之后地位很快便水涨船高,总掌河东藩镇文政,累功至后唐明宗时节被拜为宰相...给他个机会,也自然能把握住而住上攀升,以冯道现在的年齿过早破格提拔,也未必会让他的能力得到最大化的开发。 随后李天衢又吩咐下去,设御宴与中榜考生一同用膳。这对于曹松、王希羽等长者而言固然是意外之喜。也看得出那淳于晏是性情中人,入席未久,他便慷慨激昂以表忠心。 而冯道则依然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只是时而再望向李天衢,他脑中忽的浮现出一个蹊跷的念头: 能够入仕为官,而且陛下若真会记得我这等人物,这终归是天大的好事...可留意观察陛下言行,为什么我会觉得,他似乎早就知道我又会是何等样人? 这个奇怪的念头,冯道也并没有再深想下去。是蒙圣宠也好,陛下不会记得我这等卑微小官也罢,怎样处事、如何为官,也都还是如先前打算...有些事虽然现在想不明白,可是在官场上磨砺一段时日之后,或许自然也就会懂了...... 冯道遂释然一笑,席宴间应对得体,仍是一副安之若素、否极泰来的做派。而李天衢接见了尚是少壮年纪的冯道,本来也放松下心思,而与众人同饮同乐,直到瞧见解青行入殿中,并连忙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李天衢心思一动,也立刻意识到恐怕是有什么涉及诸方势力战略格局的大事发生,所以做为身边近臣的解青会尽快要来禀奏。 很快的,解青便已疾步到了面前,俯下身子,并靠近耳边低声说道: “陛下,镇南军钟传,终究不敌杨行密侵攻大军,于洪州又大败一阵,奔逃途中也因急怒攻心,而发病身亡了......” ※※※※※※※※※※※※※※※※※ 关于镇南军的那场战事,已经打了两年多的光景。而现在的局势也逐渐明朗,吴国吞下江南西道八州之地,几乎也已经成了定局。 钟传此人明明统掌着几乎囊括后世江西省全境的疆土,按说也是一路强藩之主,可偏偏于五代十国初期,与其他诸国各藩君主相较,他的存在感也是相当的低。 毕竟自从因抵抗王仙芝反军的功绩,进而诸部掌控镇南军藩镇之后。钟传主政赣地,便固步自封,如今世道,也正值诸方势力相互兼并攻伐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因时局的走向出现太多变数,如今近在杨行密眼前最迫切要取的地盘,就是他所统掌的疆土。所以钟传还没熬到他寿终正寝之时,便要见证自己打下的基业便要被他人吞占了...... “曾与钟传并称江右豪杰者,吉州彭玕为吴军杀败,携百姓数千户东奔投奔楚王马殷;抚州危全讽,则被吴军大将周本奇袭杀溃,被擒执后收押于宣城; 而虔州卢光稠、谭全播,苦苦抵抗,却终究难以对抗吴国名将李神福的攻势。治所赣县也已被攻破,卢光稠、谭全播率余众往东南面奔逃,虔州全境近期想必也要为吴国尽数攻占。 而钟传亲统兵马与吴军鏖战,吴国却有刘威、王茂章、刘存、米志诚、李厚五路兵马前后夹攻,镇南军牙兵顾此失彼,溃败崩散。钟传于逃亡途中呕血而亡。而洪州治所南昌县虽然尚还有有镇南军余部据守,据闻钟传之子钟匡时、钟匡范素来不合,吴国大军兵临城下时,多半死守不住......” 李天衢返至御书房内,又听过关于镇南军那边的战事详情,也感然念道钟传上名义上为江南西道赣地之主。实则吉、抚、虔等州府如同分封出去的藩镇那般,各地掌权者也都具有自主权。虽然吴国吞并镇南军的战事也早了许多年打响,不过战争的过程实则也与正史线相差不多。 吉州彭玕,的确是因为南吴势力侵入江西,而被迫东奔楚国,还与马殷结成了亲家;抚州危全讽,应该是在钟传时候展露出要主掌镇南军的野心,要意欲同吴国交战,结果却让杨行密麾下悍将周本打出他生平最为出彩的一场战事;虔州卢光稠按正史线过世之后,吴国大军侵入,继任者谭全播兵败被俘,之后郁郁而亡。 至于钟传之子钟匡时、钟匡范,按史载轨迹,他们二人便是因相互争斗,宁可舍下他们老子打下的基业,竟然便向吴国投诚,而为杨行密之子杨渥发兵兼并镇南军治下诸州提供了先决条件。估计这个时候,他们哥俩也都会争着向杨行密上表愿降,以保正自己的身家性命...那么由吴国兼并镇南军全境,也已是势在必然了。 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长吁了一口气,也不住喃喃说道: “江西王钟传覆亡既然已成定局,待你杨行密掌控镇南军全境之后,想必距离你我终究要决裂为敌的时日,也已经不远了吧......” 457章 岭南之王,你看安南那边怎么办? 吴国基本攻占镇南军全境之后,遣使又赴汴京,来往修好的态度似乎更为亲近了许多。然而这却让李天衢忽的想到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过后几日,先后又有两方势力派遣使臣赶赴汴京请求觐见,首先是地处于两广地区的清海军节度副使刘隐,派谋臣杨洞潜来向李天衢奏说节度正使徐彦若病逝,拜请得魏国认可由刘隐接掌清海军藩镇。实则在名分上,也就相当于刘隐要向李天衢称臣了。 然而李天衢的回复却十分大方,不但痛快的答应承认刘隐为清海军节度使,甚至还加封他为大彭郡王。不但承认刘隐对岭南东道地域绝对的控制权,还表现出非常鼓励的态度。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刘隐此人,虽是蔡州上蔡出身,可他父亲刘谦至岭南东道封州(后世广东省肇庆市封开县)担任刺史以后,他刘家便在两广地带发展势力。不但在当地关系盘根错节,又因广州平叛战功被封为清海节度副使,便早已掌控藩镇军政大权。 所以无论承不承认刘隐清海军节度使的身份,他都会是岭南东道最为强大的割据势力。 然而比起其他的藩镇握有军权的牙将,多半会驱逐、诛杀朝廷派来的节度使而自封留后,就连当初自认为天子藩篱,极力要保唐的王师范也是如此。可刘隐却能接纳空降过来的节度使好生供着,只不过藩镇之主的位子,可以是你的,但是军权,却还是要牢牢把控在我的手中...... 本来唐朝衰微时,从各处藩镇征收的贡赋来源几乎都已断绝,而刘隐也是屈指可数的设法年年进贡的地方割据君主之一。唐廷覆亡,他也是极力要与中原王朝修好关系。 李天衢心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现在打又打不着...也就莫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仍按远交近攻的路数,与刘隐那一方势力尽可能拉近关系。 然而正当清海军来使杨洞潜面露惊喜之色,连声说谢陛下隆恩之际,李天衢话锋一转,忽的又说道: “清海军西面,与原属桂管经略使所辖的静江军藩镇接邻。不久前节度使刘士政为楚王马殷杀败,而只得降从。楚将李琼则任静江军节度使,辖桂、宜、岩、柳、象五州之地;然而岭南西道容、邕两管之地(原属岭南五府经略使所辖,为唐朝贬官流放的集中地,后世广西省西部、南部与广东省部分地区),则为清海军刘节帅之地刘陟挥军攻取......” 杨洞潜闻言当即面露警惕之色,连忙恭声报道: “陛下容禀,吾主虽知楚王先前便向上国称臣,本来也无意与楚国兵戎相见。如今楚国取静江军,鄙镇取容邕两管之地,期间虽偶有冲突,但彼此也都甚是节制,若是陛下不愿吾主与楚王再有战事,乞望能降诏约束楚军,鄙镇也必然谨守边境,而不会主动挑起战端。” 刘隐与楚国马殷也有领土争端,不过阵仗规模闹得不大,这我当然晓得。不过你们打你们的,我想插手的,也不是这一桩事...... 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笑言道: “杨评事勿虑,朕相信刘节帅与楚王各有分寸,静江军、容邕两管之地与黔贵诸多羁縻州府接邻,当地局势自然十分复杂,朕毕竟远在汴京,到底不如楚国与清海军更熟识黔贵诸州形势,自也无心过问。 只不过...清海军既取容、邕两管之地,西面不也与安南都护府所在的静海军藩镇接邻了?听闻当地出身的豪强曲承裕,趁静海军原本赴任的节度使独孤损被迭配至琼岛之际,便宣称统掌藩镇,当时唐廷暗弱,也只得任从...不过至今为止,那曲承裕据静海军拥兵自重,一直不曾向中原称臣,也未尝不会有自号称王的打算啊......” 本来李天衢实际掌控的疆域向南延伸到了鄂岳一带,中间毕竟还隔着荆南、湘楚、两广、黔贵之地,结果眼下忽然却针对更往南的静海军藩镇有感而发,这听起来他似乎也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可是奉刘隐旨意赶赴汴京觐见的杨洞潜,如今官居大理寺评事,身兼清海军建武节度使判官,本来便是以足智多谋而得受重用。李天衢也知道他不但时常为刘隐出谋献策,后来当刘隐之地刘陟继位,并建立起五代十国当中的南方政权之后,也由这杨洞潜谋划部署,使得岭南地域吏治清明,人民安居乐业,而史载有述“梁唐之世,天下大乱,而岭海小康民不受兵,洞潜之力也”...... 所以听李天衢长声说罢,杨洞潜立刻敏锐的意识到魏国帝君话中的玄机,遂当即禀道: “陛下,鄙镇既已向上国称臣,非但年年朝觐上贡必不怠慢,广州船坞亦会对上国诸处市舶司海船大开方便之门。而吾主占据两广,把控海疆,为陛下征讨不遵王化的藩镇,亦是责无旁贷。如此陛下但有旨意,鄙镇自当遵从!” 李天衢呵呵一笑,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静海军藩镇,形势不比两广、黔贵之地。当年汉武帝灭南越国,而设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伊始,至今千余年的光景,静海军便一直为中原王朝治下领土。只不过远有大汉伏波将军马援定乱平叛,近有落雕侍御高骈袭破诸蛮、收复安南。 毕竟交趾故地,东南面与诸土藩接邻。每到中原乱世,也难免有野心勃勃之辈意图自据一方...我等俱是华夏汉唐子裔,禀炎黄衣冠、延汉家血脉。然而静海军汉民与西南诸蛮杂居相处,便如匈奴先祖本为夏后氏之苗裔,皆出于黄帝,本与华夏同源,却因居于北蛮,久之被发左衽,衣裳风俗也与汉民大有不同。 毕竟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而中原诸国纷争对持,交趾静海军倘若趁机自立一国,倘若时日久了,也未尝不与华夏衣冠渐行渐远。而刘节帅掌控清海军,岭南四十五州,本来便属安南都护府下辖广、桂、容、邕、安南五管之地......” 李天衢说着,忽的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朕倒是以为,除了分划出的桂管经略五州,改设为静江军藩镇而为楚国所占之外。虽然中土诸国林立,而刘节帅倘若能一统安南都护府下辖疆土,定静海军交趾诸州,并入清海军以此稳固西南面汉家疆土,凭此大功,又何止当封郡王爵?便如赵、邺、闽、吴越诸国那般,刘节帅当封粤王,而永镇岭南两广、交趾安南之地。” 听李天衢把话说到最后,杨洞潜也不住双眼一亮,他也立刻听出了魏帝的意思。如今为楚国所占的静江军领地,就让刘隐别再惦记了,这是要大力怂恿清海军应当把战略目标往西面转移,去拿下如今由曲承裕掌控的静海军藩镇领地。 更何况,李天衢也已亲口承诺,清海军藩镇,倘若能兼吞下属于静海军掌控的安南诸地...那可就不只是以藩镇节度使的身份统掌一方,而且完全承认刘隐可以受封王爵,而有了自建一国的名分! 458章 另一路使臣,肯定没安好心 以赐封王爵为条件,促使刘隐提前对付统掌静海军的曲承裕,按李天衢寻思此事想必能成。 不同于王建、刘守光那些急不可待而要称帝称王的一方君主,刘隐算是稳健派,由他打下五代十国当中南汉政权的根基,然而最终登基称帝,却是他的兄弟刘陟。 即便如此,刘隐苦心经营,占据岭南不断的壮大实力、扩张领土,他必定是有称霸一方的野心的。而你要的名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进而谋求称王建国,这还真就是刘隐一直在走的路线。所以承诺会奉他王爵,刘隐不可能不动心。 至于李天衢促使刘隐要尽快攻打安南诸地的理由...如今统掌静海军藩镇的节度使曲承裕,虽然与五代十国时节诸方雄主相较,他完全是个不入流的小人物。可是这曲承裕在后世的越南国被称为“曲先主”,完全被当做英雄人物看待。 毕竟按那边宣称,曲承裕是让越南人民“摆脱中国统治的枷锁”,而引导民族独立的奠基人之一..... 李天衢心说若不是因为鞭长莫及,什么朱温、秦宗权、李罕之之流甚至都可以往后稍一稍。我第一个会打算灭了的,便是那厮。 虽然走史载线,南汉刘家兄弟后来也会出兵吞并安南,估计却也是二三十年后的事了。到了那个时候,静海军本地权贵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意图摆脱中原王朝控制野心也会变得愈发强烈,当地还会出现杨廷艺、吴权等受唐朝节度使官职,却被后世越南捧为建国奠基先人的军阀兴风作浪,也标志着按安南建立独立政权,而自此脱离中原王朝的开始。 更何况刘隐那继位的兄弟刘陟,后来建立南汉政权称帝后又改名为刘?,不但是五代十国时节另一个大变态,还是迷信卜卦的神棍。而后又有交趾吴权发动兵变,再占据静海军自称节度使,那厮会认为出兵征讨“不祥”,遂放弃收复失地,这也是致使安南以后独立的一个重要因由。 所以现在便要铲除静海军藩镇已有独立意向的势力,还需要由刘隐出手,否则讨伐的时间,要费的周折便会越多。就算以后当地仍会有军阀相继发动叛乱,李天衢心想到了那时,也不必再由清海军节制安南诸地,因为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以内,我差不多也该打过去了...... 至于清海军来使杨洞潜,他固然无法似李天衢那般通过后世的视角,能预先察觉这段时日属于根除安南脱离中土隐患的最佳时机。他完全站在自家君主刘隐的立场上设想...能得到称王建国的名分,而且静海军藩镇治下领土,早晚也会是己方势力所要觊觎的目标,虽说不知魏帝与那曲承裕结得是什么仇、什么怨,这隔着天南海北的,怎么就非要促使我清海军兼并安南之地? 但是如果由魏帝出面调停,北面楚国马殷想必也会有所忌惮。主公如若无须顾忌北境边患,也尽可挥军西进,取静海军十二州之地,不但能与中原修好,还能得赐封建国自据一方...这却不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杨洞潜脑筋转得极快,又立刻朝着李天衢施礼道: “鄙镇能为陛下分忧,那曲承裕既不肯臣服于上朝,吾主占据两广之地正与静海军邻近,自当出兵讨伐,收服安南之地,招抚当地民众,而奉陛下天朝为正朔!” 李天衢笑着答应了,心里却暗付道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刘隐若不是有利可图,也绝对不会枉自出兵去取静海军。也必须许以他足够多的好处,才能促使清海军提前对安南之地动手,到时又能够实际掌控那一片疆域,也不过是名义上向我称臣,他刘隐又何乐而不为? 然而正是因为唐末五代乱世,中土诸国各藩一个个人脑袋都快打成狗脑袋了,这也就给了安南独立建国的机会。直到后来交趾丁部领遣使向宋朝请封,那时的赵匡胤正殚为兼并北汉、南唐,乃至北伐辽朝夺回燕云十六州等国事劳心费神,自然也就无暇顾及西南边陲实质上早已分离独立五六十年的割据政权,所以才承认安南丁朝为自治的藩属而非是应由中原王朝统辖的领土...从法理上而言,那块领土也就此从中土分离。 不过既然到了这个时代,李天衢矢志终结乱世,而要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朝代疆域,也必须要囊括唐时所设立安东、安西、安北、安南、北庭、单于六大都护府在内的全部领土。 既然与清海军刘隐一方势力很快便达成共识,来使杨洞潜欢天喜地的拜别回去复命。李天衢倒不禁自嘲还真就要操两份心,不但要为当下的时局考量,关乎中土疆域得失的千秋大业,也同样不能忽视。 然而等到另一方势力的使臣也已抵达汴京,而启请开启交涉事宜,李天衢则立刻能断定对方纯属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不会安什么好心。 因为那个来使,是被朱温派来的。 这一次李天衢没有亲自接见梁国派来的使臣,而仍是由李振前去与之交涉。听禀说来使名为马嗣勋,当初也正是由他单人匹马赶赴镇国军治所,说服韩建放弃抵抗直接降从于朱温。 李天衢也知道这么一号人物,按史载这马嗣勋不但特意提及他有口辩之才。走正史线魏博牙军内乱之时,也正是由此人先是忽悠得一众跋扈牙将放松了警惕,而促使梁国顺利清洗魏博嫡系旧部,继而直接掌控魏、博、相、贝、卫、澶六州之地,邺王罗绍威不得已,也只得上表内附,相当于完全交让出魏博军的兵权。 只不过这马嗣勋按原本轨迹本来斩获大功,却在诛杀魏博军内部跋扈将领的战事中受重伤不治,旬日身亡,而追赠他太师这等荣勋官职,可见其还是很受朱温青睐的。 而李天衢也有些好奇,朱温与我早已是势如水火,他也是心知肚明。然而会派这马嗣勋前来交涉,我与他,又有什么好谈的? 而第一轮交涉过后,李振前来向李天衢报道: “朱温发付马嗣勋前来与陛下谈判,表说愿与年年进奉岁币,而与我朝修好。嘿嘿...那马嗣勋不但说如今梁国退守关中,只求能延续国祚,望能与我朝化干戈为玉帛...... 却又刻意言及当年梁强而晋弱,陛下与朱温相争,故而助晋国与他为敌。可方今梁国势堕,晋王趁势做大,也必然不肯屈居人下,早晚也必然要与陛下反目为敌,既如此,那马嗣勋边说既然当初我朝会联晋攻梁,如今却又为何不可联梁讨晋?” 李天衢听了不由一乐,说道: “与朱温共谋,不啻于与虎谋皮。好歹朕与晋国联手共讨他梁国,晋王虽也有心机,但也不至于同朱温打交道那般尔虞我诈、劳心费神。朕与晋王哪怕日后无法和平共处,然而现在之所以仍为同盟关系,就是因为梁国尚未被荡灭...朱温老谋深算,朕又为何与晋王联手至今的因由,他不可能看不透吧......” 然而李振听罢略作踌躇,随即他那对三角眼中也似有一抹精光流露: “臣以为梁国遣使而来,说要议和...也正如陛下所言,朱温的用意,应该还另有后招,也绝对不会是要试图与我朝修好,而共讨晋国那么简单。” 459章 朱温的用意,原来在于杨行密 听李振提醒说罢,李天衢神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的确如此,以朱温的为人,不可能无端遣使来自取其辱,也必然还有其它的目的。只不过...他葫芦里面到底买得什么药,现在还并不清楚。” 李振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又道: “本来折冲尊俎之道,就是要利用谈判外交争取达成所谋的目的。朱温名义上欲同我朝修好,转而同谋压制晋国,看似对我朝也有益处。只不过正如陛下所言,相较于晋王,朱温更不可信也。梁国一直都是众矢之的,朱温也必然清楚,陛下肯再与他联手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那么他若有其它的目的,也可能意图使分化我朝与晋国的关系,如此堂而皇之的派遣使者前来,欲使晋王猜忌,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除此之外,梁国如此明面上对我朝示弱...臣以为,或许会是意欲使得陛下麻痹大意......” 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也不住的点了点头。思量片刻之后,便又立刻嘱咐李振言道: “朕自是不可能失信于晋而再与梁国联手。不过那朱温派来的使臣马嗣勋,以交涉谈判的名义多留一段时日,你尽可能从他那里探探口风。毕竟朱温阴险狡诈,看不破他的用意所在,朕这心里,也总觉得不踏实。” 李振也立刻精神抖擞的躬身领命,只不过接下来的谈判过程中,任凭李振使出诈唬蒙哄、从旁敲击等手段,然而同样以辩才见长的马嗣勋与其交涉把话说得仍是滴水不漏,李振也并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再磨耗了一段时日,李天衢这边本来就不打算与梁国议和,马嗣勋表面上也只是连呼可惜,便请求拜别回去复命。 虽然李天衢不会承认梁国代唐的正朔名分,但毕竟朱温立国已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不到必要的时候,也不该被打破。所以李天衢还是放还马嗣勋回去了,只是心里一直在嘀咕那个问题:朱温那老狐狸,到底又再想着什么阴谋诡计? 然而那个问题的答案,却是因为坐镇淮南军的安仁义派遣心腹护送一个人赶赴汴京,说有机密大世界要向魏帝禀告...这才让李天衢立刻想明白了。 而这次李天衢接见的那个人,竟然是吴国总掌江北诸处州府的勋帅田頵帐下的幕僚殷文圭。 “陛下,朱温派遣使臣与吴王密谋,正商议共同出兵,而意图两面夹击侵攻贵国。吾主田节帅本有大功于吴国,可近年来却愈受吴王猜忌,倍感心寒齿冷,而陛下文成武略,扫荡诸方凶丑,雄踞中原,诸国敬服,田节帅仰慕久矣,遂决意归从于上国,故而派遣卑下前来,相告这件机密大事,以表诚心!” 听那殷文圭禀说详情过后,李天衢恍然大悟。李振说朱温派遣使臣前来议和,也极有可能是意图使我麻痹大意。果不其然,原来那老狐狸真就是如此打算的! 朱温明面上服软认怂,遣使来劝说现在李克用的威胁更大,应该联手对付他晋国。如果侥幸事成,那么他梁国被动的战略局势便会陡然立转,就算不成,朱温明为联魏伐晋,实则却是联吴讨魏,李天衢心说无论我答不答应与他罢战,那老贼也都能在我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然而本来是共讨梁国的合作关系,杨行密倘若打算倒戈与朱温转而对付己方势力,这也并没有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 杨行密的确仇视朱温,但毕竟他们两人之间本来并没有深仇大恨。由于发觉朱温也有觊觎淮南之地的野心,而且当时占据中原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又最为强大。杨行密当然会选择与李天衢、李克用等强藩联手,先尽可能打得朱温元气大伤再说。 可是不同于钱镠、刘隐、王审知等占据一方疆土之后,便很少再发动对外战争的君主,杨行密的野心更大。吴国要打下淮南、江西、两浙、鄂岳...诸地,时机成熟了想必也要剑指中原。朱温现在的势力收缩到了关中一隅,对于杨行密而言也早已不是威胁。 然而杨行密一直惦记着淮南军藩镇,大半疆土掌控在李天衢手中。他拿下镇南军之后,发展的空间几乎被魏国彻底封死...李天衢心说现在对杨行密而言,最大的威胁已经成了己方势力,他要继续拓张疆域,就算明知会耽着风险,可既然不甘屈居人下,那么吴国想必也已在准备要开战了...... 朱温老谋深算,也必然察觉到当初针对他的联合势力当中,彼此相处关系的转化,所以他派遣马嗣勋前来提议进贡岁币,摆低了姿态请求罢战,也可说只是个幌子。撺掇杨行密与梁国南北联手,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还真就是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朋友,而只有永远的利益...李天衢心中念着,随即又对殷文圭问道: “这等机密大事,田节帅既然遣先生来报讯,也足见归从之意心诚。而先生来的如此急,吴王想必已是应允要与朱温联手,而欲对我朝用兵了?” 殷文圭听了,也立刻回道: “方今吴王新取镇南军,人心未附,想必也不便立刻对上国用兵。只是近日与梁国来使交涉得频繁,也曾派亲信往长安密议。吾主本为吴国元勋,于江北诸州转运粮秣往镇南军时,通过宣州知交得知机密。既决议投从陛下,这桩大事也必然要尽早告知...... 而吴王派遣往梁国的亲信返程途径皖北庐州,也已为吾主扣留收押起来,又立刻遣卑下赴淮南军先告知安节帅,这才得以被护送至汴京,而向陛下禀明。” 李天衢点了点头,心说田頵与杨行密终究是要决裂的,然而按他史载的轨迹却是遣使至汴州意欲与梁国通好。这殷文圭按其原本的轨迹,也的确做了田頵的府中幕僚,可本来他会与自己麾下臣子杜荀鹤私交深厚,而且也曾做过一段时日的同僚。当初不是事先至九华山招募,本来也应是田頵招募的杜荀鹤做为使者赶赴汴梁,之后才被朱温留下而成了梁国的臣属...... 结果田頵如今虽然还是派遣使臣到了汴州,不过这汴京之主却早已不是朱温,而是李天衢。而田頵派殷文圭前来示好,却是要告发朱温与他昔日的主公眼下正在谋划的诡计。 李天衢之前便知道田頵早晚必反,再根据他与麾下大将安仁义之间的交情,自然也清楚这个密报是确凿无疑的。是以思付了片刻过后,李天衢遂长身而起,断然说道: “田节帅笃定心思投效我朝,朕当然也会下旨调遣诸路牙军前去接应,不过这恐怕就意味着我与吴王也要公然决裂...这倒也无妨,毕竟他欲不仁,这不是朕先要算计,而对昔日讨梁的友军发难,也就怪不得朕不义了,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毕竟田节帅既然扣留了来往于梁、吴之间传递声息的吴王亲信,这桩事也是瞒不下去的...想必再过不了许久,吴王杨行密...也必然会警觉到朕已经知晓他与朱温暗谋,而意图对我朝不利了。” 460章 直接开战,那又何妨? 魏、吴两国边界,尤其是沿长江水域一带的局势很快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因为田頵于庐州治所合肥诛杀吴王派来督监的几员将官,宣称就此与吴国分道扬镳。 杨行密与田頵是自微贱时便一直携手打天下的君臣兼挚友关系,到底君主猜忌而逼得臣子造反,还是臣野心渐长终究要背叛君主...李天衢则认为兼而有之,一方面杨行密认为田頵猛悍难制,实则已有根除隐患的打算;而另一方面,田頵做为吴国第一个被分封出去的节度使,随着身份水涨船高,他也开始自作主张、擅自出兵,这就更犯了杨行密的忌讳...... 有些人虽然能共患难,但是却注定不能同富贵。 本来彼此已经猜忌提防,杨行密先前便不断的在试探田頵的底线,也早做下部署要削除他的军权。然而田頵却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呆汉,随着彼此之间的隔阂越深,他情知只得与杨行密决裂,反正什么君臣、朋友都做不成了,该翻脸的时候,也就不必再顾念旧日情分。 然而腹黑的杨行密在宣州闻报之后,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随即叹声言道: “人尝告頵必反,我不忍负人,頵果负我。吾思为将者非公莫可......” 只不过当义愤填膺的众将轰然领命,纷纷按旨领兵北上,准备出征讨伐田頵事宜...杨行密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神情阴渗渗的也甚是骇人...... 田頵那厮,到底还是反了! 孤本来下诏宣召,还是设计赚他再来宣州相会,而打算趁机扣下他再另遣将领接管江北诸州军政。只可恨,那田頵百般推脱不来,若是兴师问罪,却又顾忌更要将他逼反...当初不但就应快刀斩乱麻,最起初,孤也实在不该封他在庐州统掌江北诸路兵马! 而更为要紧的是,朱温遣使与孤密谋,虽说现在便要与李天衢决裂为敌...时机未必就是最成熟的。但是如今他魏国又吞并山南东道与鄂岳武昌军诸州,吴越、闽、楚、荆南、清海...诸国各藩又已向李天衢称臣,时日拖得再久,我吴国再无进取之地,已经忍不得了,否则也注定要被魏国给死死压制住! 宏图霸业,到底还是要放手一搏的。然而孤与朱温密议之事,却又不知田頵已知多少内情,而他若要反,岂不是立刻要归从于魏国?而孤与梁国密谋之事若为李天衢知晓,则形势更危矣! 可如今也只得先行发兵征讨田頵,长江以北诸州,能夺回多少便算多少,终究不能让李天衢轻易占夺了去。然而田頵既敢公然谋反,十有七八也已遣使去与李天衢密议暗谋,魏国那边,想必也不会无动于衷。 本来孤占取镇南军诸州时日不久,与朱温来使相商,近期也并非奇袭李天衢的最佳时机。可是这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事到如今,恐怕也是不得不打了...... 杨行密这一点想的没错,李天衢确实立刻出手了。 淮南、徐泗乃至京畿方面军旅出动,纷纷赶赴田頵所处的庐州地界。然而田頵本人却不能退,毕竟吴国现在的疆域版图,以长江为界被划分成两大区域。长江以南,囊括杨行密所处的宣歙军藩镇,以及东面与钱镠交战期间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州府,还有吞并时日不久的镇南军八州之地。 而长江以北,则是杨行密曾经的发迹之所庐州以及和、舒、宿、毫、濠、光、寿等或是先前占据,或是联合李天衢攻取来的梁国治下疆土。田頵要向李天衢投诚,自然也要竭尽所能煽动江北诸州一并归从魏国。 李天衢当然也知道,按史载田頵背反杨行密,却没有等来梁国的救兵,便已经兵败身死。可那却是因为他本来受封的地盘,应该是位于长江以南的宣歙军藩镇。 可如今毕竟以扬州为中心的淮南军大半疆土,为己方势力占据,是以如今杨行密与田頵实际掌控的领地正好彼此调换。如此田頵若要背反,也就不会陷入吴国的包围圈中,李天衢所派出的兵马很快便能予以他支援。 更何况,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会被吴国封为润州刺史,而后响应挚友田頵背反,却被吴军诸路征讨军旅各个击破,最终也兵败被斩的安仁义,现在的身份却是魏国淮南军节度使。在李天衢下达的旨意传到扬州之时,他便立刻发兵,前去救应那个性情投契、相见恨晚的好友了...... 庐州治所合肥以南一百二十里,巢县郊野。 大批兵马穿梭过丘陵地带,朝着合肥的方向急行挺进。行伍当中诸部将兵因连日行军,也都消耗不少体力,但是也只能咬着牙跟上队伍的行程,绝对不可掉队。 这一拨做急行军的队伍中心处,就见大批头裹黄巾的人头涌动,吴军名将李神福的嫡系部众黄头军奉命渡江北进,即便吴国下辖各部军旅当中,这支部队也可说是出类拔萃的精锐之师,但是经过连日急行奔波,队列间不少士兵的脸上也都已显露出疲态。 而黄头军队列的中心处,李神福戎甲披挂,策马进行,时不时却要驾控坐骑不可奔的太急。因为周围部曲行军时虽然衣甲铿锵,诸营各部以竞走的速率迈步疾行发出的响动声不但乱哄哄的,几乎也都是步兵脚底板踏在地上所发出的响动,而鲜有成规模的骑兵行进时会发出的隆隆马蹄声。 李神福面沉如水,以往厮杀征战时他的思维虽然向来十分清晰,可现在的心境也不由有些急躁...也正因为李神福善于用兵,每临战阵往往先谋而后动,所以他奉杨行密钧旨必须要速攻杀败田頵,却早就预想到这场仗恐怕注定不好打...... 毕竟田頵现在有了李天衢这个强大的靠山,而估算彼此至庐州治所合肥的进军速度,魏国方面周围藩镇如若发兵迅速,也必然能及时驰援过去。 怕什么、来什么。也根本不用军校急报,李神福耳根忽然一动,因为他已经听见隐隐的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愈发清晰传入自己的耳中。 心中忽的咯噔一下,李神福连忙把手一举,身边黄头军左右都尉立刻高声喊话,经诸部将官相递传令,正做急行军的大股军旅很快便停止进行,就地结成严密的阵势,前列将士齐举手中兵刃,而朝着隆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指去。 未过片刻,从李神福所处吴军阵列放眼望去,便已能瞧见东面地平线上有无数黑点正在快速移动着。那是成建制的骑兵部众,在大概都能发现彼此踪迹的距离便开始集结成阵。 而远处纷沓嘹亮的马蹄声渐渐歇缓了下来,前来一彪骑兵部曲当中士兵身披轻甲、骑乘良马,手中不但提着马战长短兵刃,不少骑兵斜挎鞍带着几个撒袋,其中锋利的羽箭也都装得满满当当...... 诸队将官正号令所部骑兵列阵之际,位于最先出现在李神福所统领吴军视野当中的骑阵最中央,安仁义也在策马游走着,他眯着眼遥望对面的阵势,忽的开口说道: “李神福,原来是你来了...即便你眼下是吴军中最受推崇的将才,可是若胆敢去庐州合肥,而意图攻讨田兄,也必然要让你有去无回!” 461章 他的性命,你们俩取不了 随着安仁义一声令下,骑乘战马的骑兵迅速开始结阵向前涌动。从李神福所部吴军这边看来,就见对面汇聚成规模浩大的骑阵,众多战马扬蹄嘶鸣的场面,给予吴军士兵的感官冲击实在太过强烈,一队队骑士朝着这边翻卷,一股肃杀之气,也登时扑面而来。 李神福神情凝重,他忽然又一打手势,周围黄头军都尉也立刻高声喝令起来。吴军阵列中登时响起一片弩机上弦的声音,诸队神情冷峻的弓手也迅速着将长弓擎在手中,箭支眼见便要搭在弦上。 随着各部将官此起彼伏的号令声,迅速列成整齐队列的步兵也已是严阵以待。指挥弓弩部众的牙将都紧盯着前方加速冲驰的淮南军骑众,就等着上将李神福一声令下,阵列中便要有数千支羽箭腾空而起,并朝着安仁义所统领的骑众劈头盖脸的落下。 然而由安仁义亲自统领的骑众声势虽骇人,堪堪冲驰至吴军弓弩射程边缘却拨马迂回,兜了个大圈子,扬起漫天的烟尘,又在远处重新集结,看来还要耀武扬威的再进行一次冲锋。这倒更似是在李神福所部吴军面前练兵操习马术,而没有打算立刻冲驰如彼此能够杀伤的范围之内。 统领吴国黄头军的一名都尉见状,不由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随即又道: “淮南军安仁义,他在搞什么名堂?打又不打、走又不走,难不成还以为他统领的骑军冲驰几个来回,便能骇得我军打退堂鼓!?” 然而李神福勒马驻足,观望片刻,他竟然当即下令道: “诸部将士后阵变前阵,徐徐后撤。安仁义率领骑军若仍做佯攻,也不必理会。退返之时却仍须保持阵列紧密,也绝对不能给他们冲垮我军阵列的机会。” 黄头军几员统兵将佐闻言,纷纷诧异的朝着李神福望将过去,其中一人更是疾声道: “将军,大王命我等急行北上,务必尽快夺回庐州,除灭叛臣田頵!就算魏国淮南军存心不良,这显然是要庇护田頵,如今已算不得什么友军只管迎战便是,而田頵据江北诸州背反,又怎能就此退去?” “今番奉旨出兵,本来也只是尝试能否迅速荡灭田頵。可是魏国军旅驰援来的及时,立刻夺回庐州固守城郭的时机,也因错失了......” 李神福沉声说着,虽然凭他的战绩,现在足可成为吴国诸部军旅当中军魂之所系。然而李神福不止是能谋善战,他也很清楚什么仗应该打,而在什么形势之下却又不可冒进。长江以北,毕竟是属于叛将田頵与魏国的势力范围,唯一的机会,就只有急行军速战试图一蹴而就,迅速擒杀田頵重新整顿江北诸州防务,否则的话...... 李神福抬起手来,指向前方来回纵马冲驰的骑军: “安仁义亲自引军前来,所统领的骑军看来足有四千之众,而我军不过二百多骑,更何况,淮南军节度副使柴再用如今何在?倘若继续往庐州合肥进军,他大可以派兵不断袭扰,而我军却无法一举击溃骑众,如此使得我军疲于应对,又怎能速取攻破合肥? 步军对上骑兵,败了便是败了,胜了却又追赶不上...而魏国再趁机调兵围攻疲师,到了那时我等不得已再撤时。安仁义所统领的骑军不但完全足以拖垮我等,还能切断退路...届时我军更会损失惨重。 明知战机已经错失,却仍要冒进,实乃不智之举。大王那边,我自会交代,庐州已是取不得了...日后要收复失地,还须静候时机、稳扎稳打才是。唯今之计,还须立刻去接应台观察,庐州左近舒、和、滁等几处州府,能保得几处,便算是几处......” 听李神福一席话说罢,周围一众将官再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奉军令开始指挥各部将士后撤。然而拨转方向,掉头离去之时,李神福也不由面露愠色,回头与远处统领骑军的安仁义遥相对视,心中也暗付道: 就算这一次只得认栽了...而且看来大王与魏帝决裂反目,也已成定局...可即便你魏国再是势大,我吴国未必就没有扳回局势的可能。待你们兴兵意欲侵犯我疆领土时,凭着长江天险,也有机会重挫尔等锐气,虽须隐忍一段时日,可早晚你我还是会在战场上分高低、决生死! 而与庐州东面接邻的和州地界,另一拨吴军,刚开拨渡过当年西楚霸王项羽自刎身死的乌江水域。然而行军未过多久,统领西进军旅的主将便号令诸部将兵原地休整,不必再做急行军往庐州合肥的方向杀出。 “魏国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统领所部牙军大举南下,再不出半日功夫,也将杀入和州治下......” 本来奉杨行密钧旨,也要赶赴庐州与李神福会师共讨田頵的这员大将沉声说着,他却是如今在吴国官居宣歙军宣州观察使的台濛。 李天衢也知道这号人物,不但按史载对其用兵的评述“濛以弱制强,以退为进,深得兵家虚实之秘,言兵者多取以为法”...如果田頵按原本的命途轨迹走下去,他虽也善于用兵,却先是被李神福杀得大败,而后被截断退路,正是与其交锋,台濛却设计先佯退示弱,随即回师急攻,又高呼杨行密口谕打击反军士气,而合围杀田頵于乱军之中...... 然而本该是与李神福合力诛杀田頵的将才,台濛也立刻意识到北面徐泗军的反应实在太过迅速,想必江北方面淮南军等魏国藩镇也已出动...意欲速取庐州、袭杀田頵,这本来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计划。而魏帝李天衢那边既然及时发兵支援的话...... 如今坐镇庐州的田頵,不但是主公要尽快铲除的叛将,在这个时候却更像是一个诱饵,如果仍要冒进,庐州合肥那想必也早已紧闭城门意图死守,要攻占城关只怕也要耗费许久时日...... 倘若被魏国徐泗、淮南方面的兵马截断了退路,休说庐州打不下来,和州、舒州长江北岸的州府倘若再失守,那么被派出去的几路征讨田頵的兵马,不是都要陷在魏国与反军的势力范围当中? 台濛皱眉思索,权衡利害,很快他也不得不高声下令道: “全军转向,立刻赶赴和州治所南和县,倘若城内驻军也受叛臣田頵煽惑,便先荡灭此处州治内的反军!也立刻派人前去探知李神福李将军如今率部又在何处,务必互通声息、彼此照应...眼下纵然不便诛杀田頵,即便丢了庐州,也要保住江北其它州府,总不能一头撞进敌军设下的埋伏中去!”...... 本来奉杨行密旨意立刻发兵,北上急于要荡灭田頵的几路吴军,甚至都还未曾奔至庐州治所合肥城下。毕竟田頵预先派遣殷文圭赴汴京知会李天衢,这便已快了一步。 直到杨行密闻报田頵诛杀督监官员,扯旗宣称脱离吴国再派兵北上征讨,李天衢的圣旨便已经传至徐泗、淮南等与庐州邻近的藩镇,张归霸与早就摩拳擦掌的安仁义立刻出兵,已经完全占得了先机。 所以田頵稳坐庐州,按史载线联手将其诛杀的吴将李神福、台濛见魏国救兵已至之时,也立刻意识到如若立刻与李天衢开战,在这等形势下吴军却还有一个致命的弊端,所以他们也不得不做退守。而叛臣田頵的性命,李神福、台濛也是注定取不成了。 462章 你最内忧外困的时候,也已不远了 不止是庐州,寿、濠、宿、亳、光等几处州府治所,也都已有魏国军旅迅速接管。城头更易旗帜,不出几日的光景,便尽为李天衢一方势力所占。 而吴军方面,李神福迅速收兵至舒州、台濛立刻回撤至和州两处治所,稳定局势,尽可能确保长江以北的吴国领地不会尽数为魏国所占。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叛臣田頵,将北面一处处州府转交于李天衢。 毕竟在江淮平原地界,李天衢调动诸部骑军机动性极强,脚程远要比只能凭着两条腿做急行军的吴军要快上太多。似李神福、台濛这等吴军中善于统军作战的将才,也立刻意识到现在便要仓促与魏军开战,身陷敌境之内,他们也只能被敌军活活拖垮。 因为吴国战马资源不但极度稀缺,而且几乎可以说就没有善于指挥骑兵作战的将领。 毕竟按史载都曾明言表过,杨行密麾下众部军旅素习水战而不擅骑射,此后得河东、郓、兖等部骑兵,骑军声威才得以大振...可问题是,朱瑾、安仁义、柴再用、李承嗣、史俨...这些走正史线本来会投从吴军,而善于指挥骑兵的将领,可杨行密却一个都没捞着。 虽说吴国军中,还有善于骑射的沙陀将领米志诚,还有每逢战阵皆身先士卒,也善驱骑来往突阵的骁将王茂章,可是个人武勇与带兵打仗有时候也是两码事。更何况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吴国战马储备而言,很难组建成建制的部曲。 李天衢先前与吴国互市通商,便刻意卡着战马这等战争资源,所以杨行密根本来不及立刻平定庐州,现在便要在江淮平原地带打响与李天衢之间的战争,要吃大亏的也注定会是他。 而田頵选择投诚,致使江北诸州易帜归从于魏国。李天衢心说自然也须厚封重赏...不过他与杨行密本来是同乡知交挚友,还是一起打天下的过命交情,可他们这对君臣终究还是决裂了,而且彼此都有责任,然而田頵的动机则是,他最早被杨行密封为节度使仍不满足,那么我又该如何封赏,才能确保其不会再有背反作乱的可能? 虽说安仁义如今是最早随我创立基业的嫡系心腹之一,应该也不至轻易受田頵鼓动便会响应他背主造反。但是因田頵之故又轻易拿下六座军州,如何封赏他也着实要多寻思一番。 只不过田頵尚还在庐州打理江北诸州交接于魏国事宜,在他赶赴汴京觐见之前,反而是吴国杨行密派来的使臣先至。至于前来要求与李天衢交涉的因由,则是对友邦收容叛臣,占据他吴国疆土“表示强烈的抗议与谴责”...... “陛下与吾王相交甚厚,又一并誓师举兵,讨伐篡唐梁贼,本来同仇敌忾,而吾王从未曾逾越失礼,也从未曾侵害友邦...陛下却怎可收容我朝叛臣田頵,又怎能无端侵占我吴国疆土?如此恐遭天下人非议也!更何况......” 李天衢睥睨冷笑,听着那愤慨陈词的吴国来使继续说下去。 按说杨行密与朱温已经开始暗中合谋,但这桩机密毕竟还没有公开让世人得知。所以杨行密就表现得跟个苦主似的,遣使来表示抗议,并要求交还失地的举动应该在做试探...李天衢心说这是杨行密要谈明白,关于他与梁国密议之事,我又已得知了多少详情...... 本来李天衢也没打算亲自接见这吴国来使,打嘴仗的事仍是交由李振去办便是。不过听闻过杨行密派来的这个使臣名头之后,李天衢决定尚还是上朝召集群臣,并亲自再与此人打打交道。 因为杨行密派遣来的这个使者,若按正史线走,以后应该是会独揽吴国军政大权的徐温。 眼见徐温站在朝堂中,正义正言辞的在为他主子杨行密抱不平,李天衢把胳膊肘架在龙椅上,单手托腮,目光却瞄向了位列大殿内一侧的严可求。 汴京皇城垂拱殿,也是按正史宋朝皇宫格局那般规模并不算很大,所以李天衢目所能及,大概也能瞧见严可求正斜楞着眼,打量站在大殿中央正卖力演说的徐温。虽然瞧不清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但是大致也能看得出来,严可求打量徐温的表情,就好是在瞧着个贼喊捉贼的厮鸟一般...... 这倒也是,虽然按史载严可求是徐温的心腹谋主,也为他徐家逐步掌控南吴军政大权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可是当初我占据扬州镇抚淮南军藩镇领地之后,刻意遣人打探严可求、骆知详二人的踪迹,便已提前将他拉拢了过来。 按说也是因为严可做了你的门客之后屡屡献计,这才使得杨行密愈发器重你。所谓随着吴王一并起于微贱时,合力打天下的三十六英雄里面,你本来是名气最小的一个,严可求没见过你的面、没听过你的名...现在反而是因倍受我重用信任,从一介落魄书生做到了地位尊崇、贵不可言的高官勋臣,又怎么可能会对你有什么君臣情谊? 直到徐温自顾自说,不但也已有些口干舌燥,而且瞧着大殿内魏国君臣打量他的眼神也都甚是蹊跷时...看他闭了嘴,李天衢这才开口,而淡然问道: “徐判官说完了么?朕却是纳闷的很,你说吴王从来未曾盘算侵害友邦,可他不是一直暗中与朱温合谋,而意欲对我朝不利么?怎么这还好像是朕在算计他一般,这若不算是恶人先告状,却又算什么?” 徐温闻言面色微变,可是他尽力调整神情,就好像是听到一桩闻所未闻的蹊跷事一般。 毕竟田頵遣使来告知杨行密与朱温暗谋的秘事之后,由于杨行密施压要削除他统掌江北诸州军政大权,逼到了份上直接倒戈也甚是干脆,所以田頵遣使表态愿意向李天衢投诚之后,便立刻扯旗易帜。 杨行密那边,也不能确定与朱温来往的亲信会被已经知情的田頵扣留,并直接向李天衢告密。所以徐温奉旨前来交涉,最先还是要表现出愤慨而装无辜的态度。 而听李天衢直接单刀直入的问道,徐温立刻回过神来,心想着万一真是被田頵拦截住主公调遣与梁国来往交涉的使臣,那也不能装糊涂说绝无此事...他遂又做惊怒状,而忿然说道: “纵然朱温贼子曾暗中遣使意欲煽惑吾主,可是陛下又怎知,吾主会肯与梁贼合谋,而意图侵害贵国?也必然是我吴国叛臣田頵贪心不足,辜负我主厚恩,却为得陛下庇护,而有意从中作梗、刻意挑拨!此贼狼子野心,贪婪险恶,陛下也万不能因为这叛臣,而致使贵邦与我吴国决断了往来!”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随即直视向徐温,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徐判官,你也不必再遮掩狡辩了。当初一并誓师讨伐篡唐朱温贼子的友邦,晋王那边,我也自有话说。而暗通梁贼的罪状,朕暂且不会与吴王深究。只不过田頵这人,朕保了;江北庐、寿、濠、宿、亳、光六州之地,也要划入我朝疆土,吴王如若不愿,且看他又能不能夺回去。 也就劳烦你回去向吴王传话,这场仗,现在要打,朕奉陪,可他若肯就此认了,还望汝主好自为之,还要让他记住这句话:朕既已看破吴国有意与朱温南北举兵,也早已提防戒备。 而且朕与汝主之间先前邦交往来的关系,自今时起,便已经断绝了。” 463章 两国交恶,最想打仗的却会是他 听李天衢说的坚决,徐温也只得做忿然状悻悻而去。魏、吴两国的关系急剧恶化,看来也是在所难免的了。而且就算是联合朱温对李天衢用兵...方今看来恐怕也很难起到奇效。不过此行前来,徐温自问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因为听李天衢言语,似乎他也并未打算趁着接管江北诸州,再以吴王同朱温暗谋为口实,而立刻兴师问罪大举侵攻吴国。 李天衢确实不想现在便打响与吴国之间的全面战争,因为杨行密要往北打,在江淮平原作战他的军队却要吃大亏,可是现在他却也仍有长江天险可以倚仗。而李天衢心说可我要挥军南下,虽然目前水师战舰规模也甚大,但是手下还是缺乏精于水战的良将。 然而吴国第一名将李神福,却是精于水战、陆战的狠人。 现在彼此的国号,却也倒与当年汉末时节参赴那场著名战役的势力相同...曹操挥军二十余万南下攻打吴地,在夺取荆州之后同样接管了大批的船舰,结果却被孙刘联军杀得大败,荆州大片疆土也是得而复失。 而以李神福统兵打仗的能力,也未尝不能复制汉末东吴名将周瑜的战绩。总之现在与杨行密之间的情况,就是谁先动手,谁吃亏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而李天衢玩味的打量着徐温离去的背影,心里寻思着按史载吴国杨行密、李神福、台濛...等雄主名将相继离世,应该就是这几年的事。 倘若真是如此,以杨行密之子杨渥的秉性而言,他与吴国元老勋臣之间的矛盾也注定会激化,届时以徐温为主的臣僚,因会因争权夺势而使得吴国内乱持续了很长一段时期,倘若我那个时候再谋取吴地,他吴国的军队也不会再是铁板一块,想必会遭受的阻力也将大大的减少...... 然而李天衢与杨行密的决裂已经公开,这也引发得周边不少势力的局势也紧张了起来。 首先李天衢遣使至晋国太原,告知杨行密暗中与朱温暗通款曲,而且确凿无疑。本来是联合讨伐朱温的友邦,结果李天衢收容吴国叛将田頵,还趁机占了杨行密江北诸州,这也使得李克用一下子警觉起来,调派部曲陈兵于扬武、横海等藩镇边界戎卫,导致魏国北境的局势也有些剑拔弩张。 结果得知过因由...什么?杨行密那老小子,竟然敢与朱温狗贼暗中勾搭?这也着实可恨!那以后怎么对付吴国是李天衢你小子的事,孤也不打算插手了。 至于吴国周边的势力反应,李天衢又收到杨行密的老对头钱镠那边的消息,遂长声说道: “钱镠的吴越国近期也爆发内乱,自顾不暇,看来也是没法趁机攻讨他的老对手杨行密了......” 虽说吴越国对外很少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可是如果真要打,便是针对威胁最大的敌手吴国,何况围绕着姑苏之地始终持续的拉锯战中,先前钱镠又丢了常、润二州。李天衢本来也以为趁着吴国丢失江北大片领土,钱镠也会趁机发兵收回失地。 结果当年收编招降的孙儒残部剽悍贼兵所组成的武勇都当中,左指挥使徐绾、右指挥使许再思却趁着钱镠出巡之时,发动兵变,攻打杭州内城。钱镠也迅速调兵遣将,这段时日也正忙于组织部曲征讨反军。 李天衢心说按史载吴越国武勇都确实会举兵造反,而且背反杨行密的田頵,与背叛钱镠的徐绾还会勾搭在一处,意图联手对付他们各自的君主。 麾下的叛臣联合到了一处,这本来会使得南吴、吴越两国罕见的达成了共识。钱镠遂与杨行密联姻,终于得以各自平定了叛乱势力。 不过如今田頵已顺利的易帜倒戈,钱镠那边要独自征讨叛军,估计尚需要一段时日,但也不至动摇他的国本。 而楚国马殷先前受过杨行密的人情,只要不进犯至他势力范围左近,也极有可能是两不相帮;闽国王审知仗着闽北山险屏障,只顾闷头发展民生,对于外拓疆土基本没甚么兴趣。李天衢心说我要是与杨行密开战,闽国那边多半会摇旗呐喊,以做策应,但是也不大可能出兵协同。 然而还有一方割据势力君主,在得知魏、吴两国交恶的消息之后却是喜出望外,并且立刻派人赶赴汴京向李天衢情愿...... “荆南军成汭遣使来力谏出兵,说愿协助陛下一并征讨杨行密,说可动员水陆军十万兵马,水师溯江而下,马步军协同一并东进。还说如此也必能一举荡灭杨行密,与我朝分领吴国疆土,而成汭欲助陛下讨灭敌国,望请赐封我爵,也必然为我魏国马首是瞻......” 御书房内,李天衢听解青转述抵至汴京的荆南使者来意过后,也不住的摇了摇头,并失笑道: “这成汭果然意欲外拓疆土久矣,只不过他西有王建、南有马殷,彼此时常交锋、素来不睦。面北又对我朝称臣,故而便一直觊觎东面钟传、杨行密的地盘。而先前我朝毕竟与吴国联合讨伐梁贼,成汭有所忌惮,不便对杨行密出手,也眼睁睁的瞧着吴国又吞下钟传统掌的镇南军藩镇。 不过他既然得知我朝与吴国决裂,便再无任何顾忌。毕竟成汭已治理得荆南三州好生兴旺,到底不甘心只做权掌一方,亦有成就霸业的野心。他说愿出兵襄助朕去荡平杨行密,实则就是打算也要借助我朝的势要,而瓜分吴国大片疆土......” 解青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说道: “臣虽不及那一众股肱谋臣,于兵家大事上能为陛下出谋划策。可是既然已与吴国反目,不是也当尽早除之,以免除后患?成汭虽打算与我朝相互利用,听闻他麾下水师规模浩大,又多有善于打造战船的能工巧匠,而进奉于我朝的巨舰便如水上府第官署,兼之他统掌十万大军,就算不能讨灭吴国水师,好歹也能做牵制。既然陛下外有援手,却当真不打算与成汭联合出兵么?” “我朝之所以能轻取江淮诸州,也全因杨行密先前委任田頵主掌江北军政大权之时,便已然留下了隐患,而绝非是吴军弱不堪战。方今杨行密麾下仍是将才云集,按朕想来,还不是南下征讨吴国兼吞其全境疆土的最佳时机。 成汭统掌水陆军十万,而且水师中多有巨舰战场。这规模虽听着骇人,可是打水战,装备精良倒还是其次,到底要看统军主将的指挥才能。那成汭虽然当初啸聚山林,以近千流寇袭破归州,而后又夺江陵,而且司掌打理得荆南几州民生井井有条,自然也并非等闲之辈...可是吴国军中,治军用兵胜过他的将才多矣。 朕还在等候最合适的良机,所以就算要动用成汭的军力牵制吴国水师,也不应该是现在。” 李天衢沉声回罢,却又不住的顿了顿,他随即也立刻想到: 荆南军只是名义上对我称臣,除了朝贡之外,实则还是有充分的自主权。如果成汭再等不及就打算对外扩张,而铁了心的要拿杨行密开刀,我固然可以劝他稍安勿躁。只不过我的话,那成汭也未必听得进去呐...... 464章 刚愎自用,那你就尽管去吧 江陵南临的长江水中,一支前望不见头、后看不见尾的舰队正在朝着东面浩荡行进。 但见帆樯如林、遮天蔽日,旌旗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一座座规模庞大犹如江面上移动城堡的巨舰大摇大摆向前行驶,那些大型战船大多建楼三重,列女墻、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好似就没有谁能够阻挡它们的进程一般。 舰队当中尤其有一艘打出“和州载”旗号的战船更显巨大,而上面列厅宇洎司局,有若衙府之制,周围尽有军卒、船夫来回忙碌着。有个汉子身着戎装劲甲,矗立在一艘巨舰的正首处,他尽量把身板听着笔直,睥睨眼前万顷波涛,似刀削斧刻、满是沧桑的脸上也满是雄心万丈的振奋之色。 而这个人,自然便是荆南军节度使成汭。 就算李天衢回绝了与荆南军一并出兵进攻吴国的请求,还吩咐使者回去转告,奉劝荆南不要贸然出兵...成汭果然还是忍耐不住,而擅自点齐麾下水陆军主力军旅,沿长江开拨东进,意图立刻攻取杨行密掌控的吴国疆土。 我当年不过是乡里一介无赖亡命汉,因杀人出逃、出家避祸,而后投到秦宗权麾下更名改姓、剽掠作歹一段时日,到底为上官嫉恨,而又啸聚落草...如此想来豁出性命去拼,而争得今时今日这般功业,按说也是命里的造化了...... 可是这般世道,但凡势力强盛的一方君主都称孤道寡了。我荆南领地相较虽然狭小,无论当初对朱温,还是如今的李天衢,也只有向中原皇朝俯首称臣...当荆南军既然能被我治理得民康物阜,为什么不去争更大的地盘,不必再屈居人下,而成就我的一番霸业? 李天衢竟不肯与我一并发兵共讨吴国,哼!难道是忌惮我会趁势做大?不过这倒也好...宣歙军、镇南军乃至姑苏诸州,便该由我军占取,以后也未尝不能与魏国划江而治。届时我称帝还是称王...还须要看李天衢的眼色行事么? 成汭心中念着,双眼中却似又多了几分疯狂...对于荆南军百姓而言,他的确是个能造福于民的明主,可成汭的性格却又有偏执、猜忌、过激...甚至癫狂的一面。 当初随着他打天下的嫡系心腹许存屡建功勋,成汭便猜疑他有反心。而对方心有不满,终日便以蹴鞠为乐,结果无论有没有做为,成汭都认定了他要叛变,便立刻派兵征讨,反而逼迫得许存西逃投奔了蜀国王建; 更为过激的是,成汭忽然听信他人所言,认为膝下诸子不孝,竟然全都亲手诛杀,而给自己绝了后...所以李天衢转达告知,现在全力攻打杨行密的时机尚不成熟,成汭以为魏国方面是不愿让他荆南军瓜分吴国的地盘而壮大实力,所以哪怕独自出兵,成汭已是认准了的事,如今更是一定要做。 毕竟荆南军以西夔、施、万等几州被蜀国攻占,成汭虽意欲收复失地,可王建占据东西两川之地,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兵马与军资,要打起来战事必然旷日持久;与南面楚国先前按李天衢授意,共同讨伐占据澧、朗二州的雷彦恭,结果马殷分派兵马袭攻城郭要隘,好处恐怕还要都被楚国占了...成汭长期只掌控三处军州,也根本无法满足他日渐膨胀的野心。 既然动员治下人力财力,大力组水师、造巨舰。沿长江水域,到底把谁当做攻打目标,才能发挥出我麾下水军的最大优势?而应该吞下谁的地盘,才会让我荆南军突破瓶颈,而立刻争取来巨大的发展空间? 无论是按史载,还是现在的心思,成汭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吴国杨行密。 意气风发的成汭又是一声令下,命令舰队加快行程。而由他统掌的这一路规模庞大的水师,在途径鄂岳军节度使丁会统掌的地界水域之时,倒也曾派人预先知会荆南军意在东讨吴国,绝对无意侵犯魏国上朝疆土。 不过就算是打过了招呼,成汭所部水陆军旅,也根本没有停下继续溯江东进的行军进程。甫一过鄂岳军地界,就有大批兵马在吴国掌控下的镇南军江州(后世江西省九江市)北岸登陆,便开始大举侵州夺县,配合着成汭舟师水陆并进,而打响了与吴国之间的战争...... 与此同时,吴国方面收到荆南军成汭入侵犯境的军情,水师舰队沿长江水域,也已像洪州的方向疾行而去。 波澜壮阔、连绵不绝的长江水面上,如若从天空鸟瞰下去,就会看见江面上密匝匝的小黑点组成了几支舰队。而吴国水军虽然也算是船只众多,其中有头低尾高,前大后小的海鹘船;也有水面上行速极快,多用于侦查的蜈蚣快艇;还有诸般走舸、艋艟、游艇...等诸多小型快船。 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寻常似是寻常渔家常用的民用船舶,上面还用油布包裹得满满当当的物件。而似乎诸如楼船、斗舰等大型战船,在这一拨水师当中也只保持在极少的比率。 相较于成汭所统掌的荆南军舟师,吴国水师船只数量上本来便不占优势。但是绝大多数都是乘载士兵、船夫人数不多的中小型船只。是以无论水军的人数、船只规模,以及从是视觉感官带给人的冲击看来,似乎也要比成汭方面军旅寒酸了不少。 而吴军水师舰队当中,有一艘舷上装设中墙半身墙,下开掣棹孔;舷五尺,上面牙旗幡帜、水师兵卒林立的斗舰内舱当中,李神福听过军校报说军情,他缓缓点头,随即喃喃说道: “不曾想李天衢未曾大举发兵南下,却是荆南成汭那厮先来...而那李天衢倒是谨慎,那成汭无法狐假虎威,而借魏国的势要分我吴国一杯羹,却仍敢前来招惹,哼!那个贼汉倒也以为我吴国好欺!” 身边一名牙校闻言,到不由面露忧虑之色,随即说道: “可是李将军...听闻成汭那厮于荆南好生经营,统掌的水陆军十万之中,今番大举侵攻,据探报犯境敌军人数应在七万上下,这倒也不可小觑...何况荆南军水师多有如水上府第的巨舰,也只怕是难以应对啊......” “无论小型快船居多的舰队,还是多有巨舰的水师各有破法。水战之要,到底还是要看操控船只的人是谁,而统领水师船只应战的将领又是哪个...那成汭组建起规模庞大的水师,便能在长江上称雄,却也要让他知道,水战也是我吴军儿郎行家里手的本事!” 李神福沉声说着,实则他这次又临危受命,又因吴国水师也须分拨部曲布防于东边镇南、宣歙等地下辖水域,到底还是要提防北面李天衢的动向...是以他统领两万兵卒、五千余艘战船前来应战,比起成汭所统领的水师规模的确差距不小,然而他思虑破敌之策时,眼中也有闪烁着自信的神采: “成汭战舰虽多,但正是因为他水师当中多是巨舰,彼此不相连续,所以也易制伏,如此更须当急速发兵攻击。至于陆路上的敌军,不必管它,自有台濛、王茂章、米志诚等诸路同袍前去应对...... 传令秦裴、杨戎待水军三千先打前阵,诱使成汭统掌的水师往彭泽(鄱阳湖古称)的方向追击。荆南军规模壮大,而成汭便以为他的水师能在长江水域上横行无忌么?要溯长江东进,我却必然让他过不了江州水域!” 465章 水战,是要这么打的 鄱阳湖古称彭泽,承长江与赣、抚、信、饶、修五河之水,但见万顷碧澄遥接苍穹,景致烟波浩淼,气势磅礴。然而湖面上漫起的水雾当中,渐渐的,不断的有黑点朝着湖中心处涌起,阵阵鼓击声也变得愈发的密集,直引得众鸟惊飞、鱼虾游避,而使得彭泽水域平添上一股萧杀之气。 大批规模更显巨大的船舰,也陆续抵达这片水域。打出了荆南军旗号的水师舰队,甫一发现前方有吴军战船出没,便立刻奉成汭的号令紧追不舍,意图尽量荡灭这支敌军。 然而就算撑帆摇桨,奋力急追,荆南军舟师却始终无法截杀住那规模不过数百艘小船的敌国水军。这还是秦裴、杨戎两名吴军将官奉李神福帅令,有意控制船舰在水面上的速度,始终诱使着敌军要咬住饵紧追,而引得荆南军舟师相继也都开拨至彭泽水域中来。 直到发现前方有大批敌军船只集结,和州载军舰上也立刻有军校高呼走报。成汭又疾奔至船头,环顾吴国水军阵势。不过很快的,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而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看来吴军水师,也不过如此。只这等数量与规模的舰队,又如何能与我统掌的舟师抗争? 而荆南军水师对面,李神福矗立在斗舰的甲板上,他气定神闲的打量着对面声势浩大的敌军舟师,随即一打手势,士卒立刻擂动起战鼓。先头阵列的战船立刻向前方划去,荆南军方面舳舻相衔、旌旗蔽空,看体量比起吴军可大了不止一个级别的巨舰也立刻出动,荆南、吴国之间的大规模水战,便在这彭泽地界打响开来! 眼见荆南军打头阵的巨舰高大如楼、坚立如垣,在水面上向前行驶时撩起激起数尺高的浪花。看那般声势,就不算利用重物疾落击敌方小船的拍杆这等大型水战用具,只单凭船身肆无忌惮的往前冲去,就足以把前面那些小船给顶翻撞沉。 是以统御荆南军舟师的牙将厉声高呼,只管命令各自统掌的大舰朝着前方撞出。直待与吴军舰队临近时,什么拍杆落石、强弓劲弩便一通招呼过去,意图直接粉碎挡在面前的那一拨敌船! 然而本来做势朝着前方冲驰的吴军船队,却忽然迂回在湖面上绕出一个弧形。先有近百艘战舰迅速游离出逼近的敌军舟师攻击范围圈,紧接着以李神福亲自坐镇的斗舰为中心,其余舰队也在彭泽湖上来回游走起来。 若从天空鸟瞰,就见诸队吴军战船在水面上疾速行进的轨迹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但似乎又是有迹可循的。李神福指挥麾下水师不急于与敌军正面交锋,各支船队也都有条不紊的进行试探、袭扰、包抄...荆南军头阵舰队直扑了个空,几个统兵牙将气急败坏,又厉声下令,围绕在巨舰周围的中小型战船,也迅速的朝着疾速游驶的吴军船队那边截杀了过去。 当视角在落到湖面上的一拨船队看时,就见吴军打头阵的一只小船上张挂着熟牛皮与旁牌,自有生得结实精壮结实的船工奋力摇桨,拨水分浪行进。 眼见前方有数十艘敌军小型战船也拦截过来,吴军水师这边一名小校忽然高声喝令,从牛皮、旁牌的缝隙间忽然探出许多扣弦上矢的弩机。 旋即便是一片机括被扣动的劲响声起,破空之声密集如雨,弩矢便似瀑雨般朝着前方激射过去,荆南军战船刚刚进入射击范围内,几艘小船上当先有一排排士兵被中矢扑倒,非是直接倒在晃动的甲板上,身子便直接折倒,从船只上噗通噗通的栽进了湖水中去! 荆南军船队自然也立刻以强弓劲弩予以还击,激烈的箭矢破风声来往交织,虽然吴军船队中也有些士兵中箭扑倒,但是大多数士兵都迅速的避闪到熟牛皮与挡板后方,立刻又扣动机弩上弦装矢。 反观荆南军船只上的将官大声怒吼,叱喝着周围的士兵又将一张张弓迅速开满,一阵箭雨又泼洒而出。一时间却没有注意到另有一拨敌军船队迂回而至,已迅速杀至他们左近处! 一道道黑影鱼跃而起,迅速跳帮直蹿到了敌军的船只上。吴军水师士卒尽皆身穿短打,有的悍猛之士索性打着赤膊,可是他们脚上都缠着麻草与布条,在湿滑的甲板上亦然借助摩擦能站得稳身子。 有敌军蹿到船上的荆南水军士卒甚至还没回过神来时,那些率先杀到敌船上的悍勇水兵先是左右狠狠踏步,弄得小型战船顿时左摆右晃起来,旋即便暴蹿了上去,直扑向那些这才刚惊呼喊出声来的荆南兵卒! 湖面上水气散发着一股寒气,而一把把轻便的蓼叶尖刀锋刃更是耀出透骨寒意。激烈摆荡的船只上,已经有不少士兵惊嚎着扑倒跌入水中,其余人等立足未稳时,便惊觉一个个吴军士兵奔至他们面前,那狰狞凶悍的面庞也是清晰可见,又见挺起刀子,便朝着自己身上的致命处噗噗乱攮! 吴军几乎所有水师兵卒非但水性精熟,在颠簸的甲板亦是如履平地。而荆南军水师士卒虽然普遍也通水性,但却也要比敌军逊色了不少。激烈摇摆的甲板上立足不稳,也是发不得力,动作稍大者便直接摔翻到湖中去,就算仍能留在船只上的士卒,也正在被生猛的敌军悍卒大肆屠戮着...... 水里船上厮杀经验丰富的吴军水师将士就算也难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可无论是离远了操控弩机射击,还是靠近了跳帮到敌军船上近战厮杀,也都要比荆南军士兵杀伤有效率了太多。 而越来越多小船在湖面上开始打晃,不断被敌军压缩空间的荆南军兵卒惊呼高嚎着互相推挤,自相践踏,不得已抛掉了手中弓弩、兵器,无论生者死者,栽倒掉入水中的人也是越来越多。 至于彭泽其它一些水域开始交锋厮杀的场面,基本上也是大同小异。荆南舟师派出的中小型战船的确机动性更快,犹如一张张鱼网张开,要拦截堵住到处游弛的吴军船队。然而由李神福所指挥,而已经与敌军交战的水军却是一把把锋利的钢刀,就算被鱼网给罩住,却也仍旧能把更似麻绳编织的网绳给搅个稀烂! 而荆南舟师的巨型、大型与中小型战船却是无法协同作战。直到几支船队已经被杀得崩散,而不成编制之时,那些一座座犹如水上堡垒的巨型战舰,这才慢吞吞的行至各处战团的左近处。 湖面上到处又有唿哨声响起,根本没有被荆南舟师轻型战船纠缠住的吴军船舰,也迅速的避让开行进过来的巨型敌舰。就算仍有些跳帮作战的吴军士兵停留在敌军小船上,他们纷纷侧目朝着越来越近的敌船望去,大多人脸上却露出了轻蔑的笑意。 正当远处船舰上的将官高声喝令,指挥士卒擎起一排排弓弩瞄准过来时,那些吴军兵卒把蓼叶尖刀叼在了口中,立刻鱼跃扎猛子,便直接跃进湖水中,朝着远处同僚所驾控迂回的船只那边游了过去...... 等到差不多把荆南军的中小型战船杀得无力再战,便是时候对付那些巨舰大船了。 466章 烈焰焚船,也不必你铁索连舟 彭泽水域上的战事仍在持续着,吴军船队所至,屡屡冲击得荆南水师的船舶阵列愈发骚动起来。挨过一轮轮的打击之后,已又不少散落的船只乱纷纷的在湖面上打转,这也代表着一队队船队无法指挥,已完全控制不住。 相反的,南军水师的各处舰队唿哨声、鼓鸣声此起彼伏。经历过几阵厮杀后,绝大多数船只依然能促成相对完整的阵列,避让开敌军舰队,甚至能灵巧的从巨舰附近穿插而过。 如果说在江淮平原地带,李神福意识到李天衢麾下拥有大规模的骑军,与其打响会战必然会处处受制被动...可是如今在水上交战厮杀,由他指挥的水师,也犹如一拨拨机动性极强的轻骑马军那般,冲击得靖难军的舰队阵型更是七零八落。 更何况,在江河湖海上交锋,不比陆路上那般尚还有山峦、丘陵、林地等地形制约。在滔滔湖水上肆意穿梭游驶,可以朝着各个方向散开,亦能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一点发起集中冲击...... 随着李神福又是一声号令,斗舰上又有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船艏艉悬处,有几杆朱红色的旗帜被升了起来。 秦裴、杨戎等吴军将官见了,也纷纷传令开来,几支船队便迅速的又往荆南军巨舰集结的位置主动迎了上去。 终于盼到了敌船进入射程范围之内,可容纳千余军士的巨舰上绰弓持弩的兵卒更多,而在所部上官歇斯底里的喝令声下,几百支羽箭弩矢也顿时激射而出,呼啸着扑向冲在最前面的吴军舟船。 穿透力强劲的弩矢,顿时射穿了船上张挂的熟皮与挡板,不少船夫士卒也不免被矢锋钉中,重重的扑倒下去,也顿时染红了一片船板! 随着双方距离越近,固定在船舷上的拍杆横梁也在荆南军士卒的操控之下运作了起来。被许多力夫紧紧费力拉扯住的绳索骤然一方,悬挂在横杆上的沉重石块疾速下落,但听得一声声喀嚓嚓硬木迸裂声不绝于耳,一艘艘将冲到巨舰附近的小船,也当即被拍得个粉碎。迸飞的碎木混杂着血雾四散飞溅,旋即也都尽数落入彭泽湖中! 这才对了!水战以大博小,大舰装容的士卒船夫与水战用具更多,真要是正面交锋,你吴国水军,又怎会是我荆南舟师的对手!? 一艘名为“截海”的巨舰之上,成汭麾下一名水师指挥使眼见自己指挥的战舰终于在与吴军水师的交锋中占得些便宜,便不由发狠念道。然而他全然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疾冲过来的敌船损失惨重,但上面还是有大多将兵在弩矢袭射、拍杆击落之前,便已弃船鱼跃钻入湖中。 “指挥使!那边...那边还要几艘敌船撞来!” 直到身边有小校惊呼示警,那指挥使面色一变,连忙朝着另个方向望去。就见敌军打头阵冲来船队的反方向,另有六七艘小船正飞快的朝着这边方向驶来。 那些船只,看来也不过是经过改造的寻常渔船。却也得改良立起了风帆,在船艏处安装了尖锐的金属撞角,这是要当做于先秦时节便已用于水战中撞击敌船的突冒船使用。 而那些小船上乘载的士兵不多,甲板、舱内空余出来的位置却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用油布包裹起来的物件。而他们疾速游驶过来的方向正是顺风,已鼓足了风帆,兼之摇桨的船夫也都使足了力气,本来顺流顺风的船只骤然提速,在湖面上分波辟浪的冲势,也犹如一支支离弦之箭一般! 号为截海的巨舰上那荆南水师指挥使惊愕片刻,这才忽然的意识到:方才打头阵的敌军船队只是佯攻,却是要利用这些快船攻击我这艘舰船! 大舰上的荆南军舟师兵卒、船夫按号令声来回奔走,意图尽快转舵变向。然而正因为他们所乘载的是巨舰,不但在水面上游驶的很慢,远不及吴军的小型船只那般灵便迅速,而转向也更是不便。 终于,一艘艘突冒快船前端安置的金属撞角,凭借着冲势狠狠的凿进了截海巨舰的船身上。而在此之前,船上的士兵便已经揭开了包裹住船上物件的油布,却是成堆成捆涂满了膏油的柴薪又被一把火点燃,在船上最后几员船夫、水手先后跳入湖中之时,最后只是趁着惯性,而几乎已经被猛火包裹的快船凿钉入巨舰船身当中,这根本无法甩脱不掉! 《三国演义》里面,诸葛亮与周瑜合谋共计,连环计、苦肉计、借东风一通招呼过去,促使曹操把战船用铁索连接在一处,却被孙刘联军以火攻击败...其中诸葛亮借东风不是史实,黄盖诈降则是真的,而曹操到底有没有铁索连舟,还有待考证...... 然而李神福根本不必促使成汭以铁锁连接麾下舟师,一个个巨大却又较之己方水军船只行驶速度缓慢的巨舰,就是现成的靶子! 必必剥剥的暴烈声不但愈发响亮,赤焰也正逐渐蚕食着在彭泽湖水中打晃的巨舰。伴随火势渐涨,截海巨舰上惊呼奔走、呼嚎呵斥声又是接地连天的响起...接连几艘被赤焰包裹的船只,凿钉入船体,吴军方面也不过又损失了些许造价极低的小船,相较对于荆南军舟师造成的打击却是十分的狠烈! 同样是相似的场景,在彭泽水域上到处上演着,一艘艘巨舰被火船凿钉住,随着猛火蔓延不断的蚕食着船身,置身于水火之中的荆南军士卒惊呼乱窜,却又没有办法扑灭火势。要保全得性命在,看来也只有弃船投湖再尽可能挣扎求生而已...... 如此便如先前杀溃荆南舟师的中小型船队那般,就连成汭最是仰仗的巨舰相继也在湖面上被焚烧吞噬,逐渐解体,而要彻底化成在彭泽水上漂泊的一团团废墟...成汭方面水军,完全被打乱了阵型,几乎也都乱成了一锅粥。 而仍在湖面上游驶的吴军斗舰主船上面,李神福冷眼环顾周围那一处处被火光包裹的敌军巨舰,以及荆南军舟师彻底被打得崩散的那副乱纷纷景象...不但神情自若,眉宇间还夹杂着几分冷漠,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也都如他所料的那般。 “荆南军成汭,看来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当真小觑了我吴国...虽说李天衢也远比荆南强盛,如今这般形势也很难收复失地...可好歹必然要重挫杀败成汭这厮,好教李天衢更为忌惮,起码也能保得我邦疆土一时安宁吧......” 李神福喃喃念着,自己也不知怎的,眼前战阵厮杀的对手明明是成汭,他却忽然又想到在北地虎视眈眈的李天衢...而踌躇片刻之后,李神福把手高高扬起,旋即以掌做刀,用力的往前一劈,而他指尖所指的方向,正是成汭所处,而现在在三艘被烈焰吞噬的巨舰当中打晃的那一艘号为和山载的水上堡垒...... 顺着李神福手指的方向,直溯到远处那艘巨舰的甲板上,几员荆南军牙将声嘶力竭的喝令着,已经快喊哑了嗓子,而周围一众士卒都如没头苍蝇一般慌张奔走时,脸上神情也满是惊慌失措之色。 而乱哄哄的人群中央,成汭呆立甲板上,他的表情从先前的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再到期间惊愕震怒,气急败坏...直至如今不可置信,也已是呆若木鸡,就仿佛三魂七魄忽然被抽走了一般,只是愣怔在当场,而一动不动...... 467章 不听话,败亡了吧?荆南我接手了 本来在湖面上坚固犹如水上堡垒的和州载巨舰,遭受火舟的袭击也已有火势蔓延开来。甲板上人头涌动、乱成一团,大批士卒惊呼奔走,而吴军舰队重新调整阵型,却又与成汭的主舰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而扑向周围其它也早已混乱得不成样子的荆南战船。 毕竟同样有近十艘载满了膏油薪柴的突冒船,狠狠的凿穿了和州载巨舰看似厚重的船身,也已经难以熄灭火势。就算不立刻发动猛攻,这艘成汭最为仰仗的巨舰,也必然要被焚成一片彭泽湖上飘荡的废墟。 “节...节帅!我等如何是好!?” 直到一员牙将奔到面前急声发问,呆若木鸡的成汭这才回过神来。可事到如今,他却又能如何? 脚下的甲板似乎也已有些发烫,周围浓密的黑烟也呛得人睁不开眼,也只能依稀瞧见远处大股吴军船队按部就班的游驶、集结,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杀来施以致命的一击。 现在就算是要从彭泽湖上逃离出去,也已是晚了。和州载巨舰被近十艘火舟凿穿,拖延得这艘荆南军主舰转向、游驶更是缓慢。而李天衢用兵如神、指挥有方,紧盯着敌军舟师中那最明显的目标,仗到了这个份上,他又怎能任由成汭逃脱了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成汭失魂落魄,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口中喃喃说着。忽的一团浓烟飘来,直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忽然间,成汭陡感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和州载巨舰一侧集中被凿穿的船只上火势烧得更猛,逐渐被烈焰包裹住的船体已开始分解,诺大的巨舰,眼见也有倾倒塌陷的势头! 荆南几员将官与一众军士卒站立不稳,一个个也如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从倾斜的巨舰上直栽入水中。成汭也是猛的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了步子,他却忽然又想道:便是苟延残喘得一时,却又有何用? 宏图霸业的指望,与本来膨胀的自信一下子被击个粉碎,这也足以使得一个人立刻深陷无尽的绝望当中。成汭怅然念着罢了...成王败寇,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今日也只得葬身于此...乱世中争番功业,虽然可惜未能再进一步,可是当初我也不过是杀人出逃、出家受苦的亡命汉,能统掌一方藩镇,与群豪角逐竞争一番,这辈子,也已是值了...... 好歹死得干脆,也胜过落到吴军手中受辱! 成汭拿定了主意,忽然间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巨舰再度倾斜时,他将身子索性完全放松,旋即便从高处直直跌落下去,而被一团浓浓的黑烟给吞没...即便是落水时所发出的噗通声,也被周围激荡的惊呼哭嚎声彻底掩盖住...... 几乎在同一时刻,镇南军江州郊野。同样是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弓弦绷响、箭簇破风之声密集乍起。其中还夹杂着呼啸声尤为凄厉的劲响,一支狼牙箭狠狠的贯进一名荆南军牙将的咽喉,锋利的箭簇后颈透出,这一箭直接贯透了他的脖子,那牙将双目一翻,身子当即向后倾倒,便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 几乎一百三四十步远的距离开外,吴军骁将米志诚手中骑弓弓弦仍在不断颤抖着,他一边策马来回游走,眼睛一边也来回寻觅,很快便又锁定了个目标,旋即便单眼微眯,再要擎起骑弓朝着远处的敌将施射过去。 厮杀中的双方军旅都是步兵为主,然而吴军方面却有一员骑将亲自做为箭头,策马直撞入前方已又崩散之势的敌军阵中。 与李天衢麾下首席虎将王彦章的名头只有一字之差,王茂章也是每逢战阵常好冲驰在最前面,与同僚袍泽周本那般厮杀都悍不畏死的狠人,但见他瞪目厉喝,手中大枪使得势如殷殷风雷,当即卷动一路血光,一直撞杀入靖难军阵列深处,当者无不披靡。 有几个自恃勇力的将官上前拦截挑战,却转眼间就被搠杀捅翻,也没人能阻挡住王茂章片刻! 不断遭受猛攻的荆南军伤损惨重、阵型也已愈发混乱,一些溃散的士兵乱纷纷猬集在一处拼着最后一分气力吃力苦战,却眼见已是支撑不住。然而又有一拨尽着黑甲黑袍的吴国步军出现在视野当中...那些已经杀得筋疲力尽、临近崩溃的荆南军士卒的阵型也终于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就算田頵背反,丢了江北大片疆土,而且早晚也要与那李天衢决一死战...我吴国可还没疲弱到被你荆南军侵州夺县的份上!” 东面吴军本阵当中,指挥这场战事的将领台濛忿然念着,旋即又把手中佩剑用力向前一劈。押阵的几拨部曲也骤然杀出,加入歼灭荆南败军的追击战中...... 虽然与原本史载相较,成汭不是于洞庭湖君山水域兵败身死,可是在鄱阳湖面对的仍是相同的对手。按玄虚的说法,成汭在恢复本名之后,汭者,水内也,而他的命途轨迹也终究还是因为东征杨行密却被杀得溃败,投水而死。 近十万的荆南军旅无论水路还是陆路,残部败军也只得向西面奔逃,意图尽快撤奔亡至魏国丁会所统掌的鄂岳军地界请求庇护。 吴军名将李神福以少胜多,挫败荆南舟师,而致使又一方割据势力的君主成汭兵败身死,这桩军情震动周边诸国各藩。然而也如史载轨迹那般,消息一经传开,本来由成汭占据的荆南军周边各方势力也立刻动弹起来,开始调遣兵马扑向那块如今已是无主之地的领土...... 江陵以南,长江渡口。 数千身着楚军制式衣甲的兵卒,列阵等候于南岸。统领这支部曲的主将却也只是静静等候着,他环顾面前一望无际的长江水向东奔流,似乎也不急于统兵乘船过江,而尝试前去接管江陵那处荆襄重镇。 那员楚军大将浓眉大眼,颌下蓄着扇圈胡,生得倒也甚是威武。他是楚国开国君王马殷向来重用的宿将许德勋,为人也以谨慎持重而著称。直到又先行派遣出去,而渡江去打探声息的轻舟复返回来时,许德勋才赶忙上前询问,然而就听那小校禀说道: “江陵城头上,已插上了魏国的旗帜。据卑职打探,四日前北面便有兵马疾行至原由成汭统掌的荆南三州,各处城郭不敢抗拒魏国,也只得开门接受收编。” 许德勋点了点头,也不由叹声说道: “果然还是让魏帝近水楼台先得月,荆南成汭名义上向他臣服,如今又兵败身死,又是后继无人。魏国遂顺理成章的接管了他那三处军州,罢了...我等前来试探,本就是打算抢先一步,再与北地交涉,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没有机会趁势占成汭三州。 毕竟魏帝势大,我们与他争不得,也决计不能给魏国任何兴师问罪的理由。仍只得专顾占取雷彦恭所统掌的澧、朗二州便是。只不过...魏帝荡灭杜洪夺下鄂岳军,便已与我国疆土接壤,如今他又占荆南军,与我国隔江相望。多了这么个强邻,对于我楚国而言,这也绝对不会是好事......” 468章 前车之鉴,南吴现在还灭不了 按说本来是应该在成汭败亡之后意图趁火打劫,曾一时占据江陵,然而到底还是让出了地盘由朱温占据分封于高季昌,只得掳掠人口和货财而去的楚国兵马,这一次则是连江陵的城门都未曾入,由于忌惮李天衢的强势试探过后,便知难而退了。 毕竟李天衢知道成汭一意孤行,必要统领他麾下水陆十万兵马去征讨杨行密,那么不免会撞见李神福这个南吴第一名将,自是必败无疑,而且也极有可能不会保住性命再逃回荆南军。 李天衢心说按原本的打算,且先留着成汭荆南军一段时日,不但让他这一方割据政权做为南面与蜀、楚、吴等国的缓冲地带;有朝一日等到与南吴打响全面战争的时机成熟时,再利用他的荆南舟师也不迟。 到底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成汭还真就不听劝...所以在李天衢听闻过他出兵的消息之后,心说荆南军的地盘就不能再落入他人之手,便立刻下旨命山南东道方面的部曲陈兵于荆南军北境。楚王马殷反应再快,当然也就无法赶上早做部署的李天衢。 此时此刻,位于瞿塘峡口,处于荆楚上游为巴蜀东面门户所在的夔州府署当中。本来已经点兵挥军,正要东进的那员蜀军主将听闻以江陵为中心的荆南三州为李天衢迅速占据,也不住扼腕叹息。 这个人,是如今官居蜀国分封出来的武信军节度使,身为蜀帝王建义子的王宗寿,他皱眉深思,口中正喃喃说道: “成汭战死的消息传至我境,自然也不及占据山南东道的魏帝李天衢,以及统掌湘楚之地的楚王马殷反应更为及时...何况还须由父皇下旨,方可东进趁机夺下江陵要隘。 从荆南到巴东、再从巴东至成都传递声息耽搁了时日。荆南三州既已为魏国所取,这也就不宜出兵了......” 本来成汭覆亡之后,他的基业立刻便被朱温、马殷、王建、雷彦恭几方势力瓜分的干干净净。如今却是李天衢抢先出手,震慑退了蜀、楚两国。至于留守藩镇的成汭旧部幕僚,倒也都乐意接受李天衢的收编。 毕竟成汭虽然颇得民心,可是对于他手下属将幕客而言,可绝对谈不上是个明主。因猜忌逼得原本嫡系将领许存出走,还曾擅杀颇有才名的幕僚郑准,在时而偏激爱走极端的成汭手下做事,往往也都很没有安全感。何况自己的骨肉子嗣,都被成汭亲手杀尽了,哪里还有什么荆南军节度使的继承者? 留守荆南军的,又是以贺隐、李珽等文人谋臣为主,他们这类人通常投从一方君主出谋划策,普遍都不会打算自立门户。 李天衢知道贺隐本是荆南军的智囊,将这一片本来遭受秦宗权祸害的荒芜之地,而打理得治下百姓以后能安居乐业、愈发繁荣,他也是居功至伟; 至于藩镇掌书记李珽则本来应该是力谏成汭不可莽撞出兵的谋士,按正史线他便曾于荆南军主动攻打时谏言“今舳舻容介士千人,载稻倍之,缓急不可动。吴人剽轻,若为所绊,则武陵、武安皆我之仇也,将有后虑;不如遣骁将屯巴陵,大军对岸,一日不与战,则吴寇粮绝,而鄂州围解矣”...成汭听不进去,结果吴军水师果然剽疾轻快,也正如李珽所言的那般...... 似贺隐、李珽这等聪明人,都很清楚如今要投靠谁,以后的前程才能更为远大。所以旧主既亡,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归从了李天衢。接管荆南军藩镇的领土、人口、钱粮...期间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至于铩羽败逃回来的荆南军残兵败将,汴京皇城御书房内,解青正向李天衢禀说道: “侥幸从彭泽脱离按原路逃返的舟师水军,连同得丁会丁节帅统领鄂岳军牙兵部众接应,而能得以重返荆南的水路部众合计两万三千人上下,尚存巨舰三座,以及中小舟船二百余艘,其余战舰非是于彭泽一役被焚毁,便是为吴军所获。 而荆南败军士气消沉,成汭身死,又是由我军接应安顿。是以接受我朝收编重新整顿,也无人抵触生事......” 解青报说着,忽然顿了一顿,随即便道: “那成汭一意孤行,不听陛下劝告,终究是咎由自取。而近十万大军,却只有两万多人逃返了回来,成汭兵败身死,贻笑大方,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李天衢却摇了摇头,说道: “时至今日,能打下一片领地自据一方,而还不曾被周边诸藩吞并覆灭的,也必然都有过人之能。那成汭不但能施仁政爱民,当年他于草莽间东山再起,袭归州、夺江陵,得封荆南军节度使之后与西抗王建、南据马殷,还有雷满、雷彦恭父子屡屡率洞溪蛮、武陵蛮袭掠犯境。 可成汭不但能打理得荆南几州民生富庶,还组建起十万部众与诸国各藩周旋,也足见其的确也有雄主之才。而成汭不满于现状,固执己见、自取其祸,这次贸然出兵却落得个惨败身死,基业也为我朝所取的下场...倒也不是因为他不堪大用,而是因为吴国非但将才倍出...那个李神福,也的确是难以对付。” 与吴国决裂之后,李天衢心说我最需要忌惮小心的,甚至杨行密都可以排在后面。毕竟李神福按史载交出的战绩实在太过恐怖,设计轻易杀败五千敌军,还趁势生擒吴越首席猛将顾全武;一举荡灭成汭十万水师,相当于直接灭了一方割据势力;完全能压制住本来杨行密最为仰仗的叛将田頵,打得他连连败逃,直至兵败被杀...... 李天衢心说自己除非祭出葛从周、符存审等顶级水准的帅才,应该能与李神福一较长短。可更让人头疼的是,人家可还是水陆指挥作战两项全能,若是打水战,李天衢还真就想不出在同一时期,还会有哪个将才能够与李神福抗衡。 李天衢也知道就算如今己方国力远要比吴国强盛...有长江天险倚仗的割据政权,诸如东吴的周瑜;南唐的刘仁瞻、林仁肇...他们能凭借着自己的指挥能力,在面对曹操、后周、宋朝那些北方更为强大的势力侵攻,能够力挽狂澜,为他们所效命的政权强行续命。以李神福统兵御将的本事而言,他无疑也是具备那个能力的。 而先前李神福奉旨北上,意图速取讨灭田頵,结果却因半路遭遇安仁义挥军阻截而立刻撤兵,这反而说明他分析胜算,而预判战局走向的眼光也十分毒辣。形势大大不利于己方,便果断选择收手,而避免无谓伤亡,李神福若是主动敢打,那几乎也说明他已有克敌制胜的把握了。 所以成汭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败亡身死,李天衢自知这也未尝不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倘若急于发动全力猛攻吴国,有李神福这等敌手,必定将会付出巨大的的代价不说,而且还很有可能会得不偿失。毕竟水战的打法,与陆战截然不同。单凭兵马数量、势力规模便能吃定对手的话,那曹操在公元二百零八年便已该灭了刘备和孙权了...... 有些事无论是出自于以防万一,还是发展军力的目的,也的确应该早做准备...李天衢踌躇沉思,忽的又对解青吩咐道: “宣郑璠入宫觐见,关于水师所备置火器改良的进度,朕还要与他好好计议一番。” 469章 船坚炮利,不止要针对吴国水师 “按陛下打算,除了于我朝水师战船上安置远程水战武器之外,让臣再多加思量还有何火器亦可为船舰配备......” 被在郑璠被召见入宫,便又已经按李天衢授意,让他思付关于水战用具的装备改良,倒也是见怪不怪了。成天可以捣弄火器,这也正与郑璠痴迷的爱好相符,如今投从效忠的主公有奇思妙想,也任由他尽展所长。所以这次听宣觐见,郑璠很快就答复道: “我军亦可在艨艟等战船上装备猛火油柜,待敌船接近时突发猛火,以焚烧船只连同上面兵卒,应也能使敌军猝不及防;而臣亦曾想过,是否可以在巨舰上配置投石机,以远距离轰击敌船。 只是如以绞盘、绞索乃至支架组构的炮石机具巨大,非巨舰不能承载,再囤放巨石弹的话...恐怕也会拖缓船舰行速。而且水上颠簸不定,准头也会极差。听闻吴军水师机动灵活,恐怕也能轻易躲开抛石攻击。” “陆上用的投石炮具固然相对笨重,也须大量人力牵引操控。可是我军既可以改良火器,广招能工巧匠改善抛石机制式功效,朕以为也是可行的。” 李天衢口中说着,心里则想着按说郑璠本来会为吴国效力,船舰水战时利用猛火油烧杀敌军,也正是五代时节为吴军水师采用,而且后来还被一些国家效法...... 正史中的南唐面临北宋大军侵攻,于水战中以猛火油破敌,按记载“放猛火油,中人皆糜烂,火不能灭”,再辅以“实蒹葭,灌膏油,欲顺风纵火”的战法,而本来由以火器改良应用而见长的宋军却是“王师不能支”...所以后来在赵匡胤的授意下,宋国军器作坊下又设立的猛火油作。 如今郑璠便能想出这个法子,这倒也不稀奇。 然而到了宋朝时节,西夏便有一支特殊的军旅号为泼喜军,装备旋风炮那等小型抛石机,却是由骆驼装乘,炮具家安置在双峰驼背之间。也足以发生密集如雨的石弹...一只骆驼能载负的炮具又能有多大?如果安置在中大型战舰上,又会形成怎样的规模?倘若成规模用以发射的石弹,再换成改良的火气炮弹呢? 李天衢也没指望以现在的时代背景,便能发明出大口径的火炮来,但是宋、夏朝时间线迄今相距不远,很多武器的改良也是隔着一层窗户纸去捅破。那么给麾下诸部水师配备成批的小型抛石机,这个计划还是可行的。 “便如以往利用抛石机装盛猛火弹轰击城关那般,水战中施发的炮弹,其中放置猛火油...那样的杀伤效果却又如何?听闻荆南舟师败兵转述彭泽一役的战事经过,李神福趁风纵火焚船,还是要运用吴军水师剽轻迅猛的特点,吸引成汭指挥的巨舰注意,再立刻调遣火舟凿穿船体...而我军若得以改良抛石机,施发密集的猛火弹,不是也能起到一样的效果?” 经李天衢言语提示,郑璠两眼放光,也立刻喃喃说道: “是啊...以厚实的瓦罐为炮弹,内盛猛火油、外点明火,施发出去之后撞上敌军战船上碎裂,如此飞溅的火油遇明火当即点燃,能够迅速在战船上燃起火势,如此敌军也根本无法扑救! 眼下无非是要改良水战用抛石机,而猛火弹的制式也须重新进行调整,臣以为...此法可行!” 李天衢点了点头,随即道: “当年冯弘铎丢了升州,而统领武宁舟师归投于朕,如今他虽病故,麾下水军诸营,连同荆南舟师余部也尽为我朝所有。加上这些年来练成的水军,又打造诸式船舰,足以震慑周边诸国。 只不过虽然我朝是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可如果不能荡平吴国水军,也就难以通过长江天堑...改良抛石机与猛火弹就算进展顺利,战船上备置后也需要进行试用,另外让水师将士操控熟识也需要耗费时日,依朕想来恐怕没须个三五年的光景。 虽然现在还不必急,但是南征大事,到底早晚还是要谋划的。” 就算李神福按其原本的阳寿,与杨行密也都没几年活头了...李天衢心说我终究不能只盼着他快点死。打铁还须自身硬,到时吴国倘若真的接连会有名将身故,而己方水军舟师的作战用具得以大规模的改良,同时吴国再爆发大规模的内乱...那个时候再图谋攻打,却不更是事半功陪? 毕竟眼下虽然有些忌惮李神福与吴国水师,想必他们这几年也不会消停,彼此之间应该仍会有小规模战事。但是吴国同样没有大举北侵的能力,李神福回到陆路,尤其要在江淮平原地带作战,他同样也有颇多顾忌。 郑璠奉李天衢旨意,立刻便要返回军器作坊埋头苦干。而李天衢则还在琢磨着,考量到巨型战舰在水面上行驶的机动性...如两宋交迭时节起义的杨幺,他统掌的反军水师中,有大量以脚踏木制机轮为动力驱使的大型车船,应该也能广泛应用于水战当中吧? 车船这等战舰,对如今时节也绝不算是遥不可及的创新发明,早在南北朝时期便已有车船制造的记载。而后还有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五世孙李皋加以改良,打造得车船“挟二轮蹈之,翔风鼓浪,疾若挂帆席,所造省易而久固”...只不过到了宋代,车船应用在战场上才盛极一时。按《水浒传》里,叶春进献于高俅用来攻打梁山泊的“小海鳅”、“大海鳅”造船图样,实则就是这种类型的船舰。 既然概念是现成的,对于老练的造船工匠而言,改良车船应用于大规模水战,完全通过集思广益、反复试用便能够实现。而用人力踏动,驱使巨舰能够在水面上快速前进,起码与吴国水师交锋,也就不会再如彭泽一役中的荆南舟师那般被耍得团团乱转,终究被生生拖垮。 想得大概已经有了眉目,李天衢遂又打算吩咐下去,晓谕各处造船坊就按照当年李皋改造车船的路子走,改进诸部水师所配置的巨舰。不止是针对水军作战能力极强的吴国,以后开拓海疆,也必然能派上大用场。 计划得以落实,倒又有内侍官前来禀说,闽国来往于的船只在密州市舶司互市通商之际,却也有使臣知会有一众人由闽王安排,走海路北上,并请求市舶司官员转呈上奏,请李天衢召见一众人等。 李天衢本来还有些纳闷,闽王王审知只顾治理他统辖的领地内民生事宜,对外是典型不愿意惹事的主。那么由他牵头出面而请我接见的...又会是什么人? 随后立刻问清请求觐见的人员来路,李天衢便恍然大悟,心说那些人丢了基业地盘,而走闽国的门路特来投奔,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杨行密攻占赣地全境,昔日的镇南军节度使钟传忿然身故;而各自自知一方的刺史当中,彭玕西奔投靠楚国马殷;危全讽则兵败被俘...然而却还有个赣南虔州卢光稠,虽然不敌吴军李神福等名将,却并未身死,也没有被俘,而是率领余部往东南奔逃,正是进入了闽国地界。 470章 客家文化的先人,当然十分敬重 卢光稠,本是汉末大儒卢植的后裔。明明是当初讨伐黄巾军功臣的后后世子孙,然而到了他这一代,却成了招聚民众起事,而对抗唐朝暴政的农民起义领袖。 不过按李天衢想来,比起冲天大将军黄巢,不论及什么推翻旧代腐朽封建王朝的历史进步意义。以这卢光稠的德行、名望,以及对于活在这个时代的百姓而言,他才更配得上起义领袖的这个称呼。 毕竟黄巢败亡后的第二年,卢光稠于虔州举事,一个月内便攻占治所,自称刺史,而实现了武装割据。 寻常大部分起事造反的首领就算一时强盛,能与朝廷对抗,但往往也都有个通病,便是得势后便迅速腐化。屠龙者终成恶龙,他们掉过头来再剥削残害其他百姓,很多甚至比起官府更为残暴。 卢光稠却能一直秉承着自己的信念和初衷,起事自据一方的目的,就是为了守护乡土百姓,保一方平安。掌权以后轻租薄赋、济贫恤孤,而且从来不妄杀一人,而深受治下子民爱戴。 而且有别于寻常治政简单粗暴的造反武装割据政权,卢光稠知人善用,把赣南那一块土地无论农业、手工、采矿、建筑...都诸行各业都搞得风生水起。 在这战火纷乱的乱世时节,卢光稠也可以说是赣南诸族各部子民的守护神。 按说他统掌的虔州领土虽然比寻常州府广阔,但到底也只是一州一隅,规模上当然要不及一方节度藩镇,然而清海军刘隐也曾动过吞并虔州的念头,便派遣他兄弟刘陟发兵数万北征攻讨,结果卢光稠反攻岭南,夺取韶州,就连刘隐亲自统军前来,也被杀得大败亏输,甚至只身逃回广州,自此再也未曾再打过卢光稠治下疆土的主意。 所以江西王钟传统掌镇南军之时,鉴于卢光稠在当地的名望与实力,也默许了他自治一方的权力。当然面对吴国杨行密那等级别的对手,卢光稠终究还是难以抵敌。 比起朱温、李克用等雄主,卢光稠本来应该统治虔州长达三十三年之久。但到底只是一州之地,所以五代十国初期诸方割据政权的君主当中,他的名气一直都不算大。然而由于卢光稠治理虔州的仁政,却也会对后世中国汉人民系构成极为深远的影响。 因为卢光稠格外善待躲避战祸逃到他治下的流民百姓,同时安抚当时生活在赣南地界的畲人诸部,怀仁爱之心使得各地汉民与少数民族能够和睦相处,如此水乳交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汉人赣南、闽粤民系中的客家文化...... 李天衢也想好了如何接待安顿这等人物,他遂立刻下旨,召请卢光稠一行人等赶赴汴京。期间过程也无须详述,卢光稠与其嫡系心腹、子嗣亲族一并得接引,乘车驾东行,直至抵达汴京皇城,又有殿前宿卫相迎,往内城宫宇行去。 亲随如众星捧月一般,跟随着这个花白胡须的老者前行。虽然这一路上,前来接待引路的魏国官吏都极是礼遇,可是卢光稠脸上郁郁之色却仍旧难以平复。毕竟经过十余年的苦心经营,不但守护得家园百姓不受战火殃及,也已尽己所能,将赣南打造成一方乐土...结果如今基业却为吴国所夺,卢光稠忿意难平,心里当然也痛快不了。 只掌一隅之地,到底难以与大国抗衡啊...卢光稠怅然念道着,先前面对李神福、王茂章、刘威等吴军宿将,终究是力战不敌,而能逃脱出来便已是侥幸。 虽说杨行密也听闻过卢光稠在赣南的声望与贤名,交战中也屡屡遣使招抚,劝说只要肯降必视为上宾厚封重赏。然而卢光稠却是老而弥坚的烈性,我虔州与你吴国本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你杨行密意图侵吞周边疆土,来夺老子的地盘,却还要我想向你俯首帖耳的顺服?做你的春秋大梦! 然而逃入福建地界之后,闽王王审知虽然仁德宽厚,也绝对不会加害这个以往在民间风评极佳的近邻。可是卢光稠毕竟已经与杨行密结仇,他若是再有收复失地的打算,却不是会波及到他闽国,也给吴国兴师问罪的名义? 然而吴国大将田頵煽动江北诸州易帜倒戈,投靠了比吴王更为强势的魏帝,这也致使魏、吴两国的关系急速恶化。王审知遂劝说卢光稠,我闽国地狭民少,长久以来也受吴国威胁,还须向北面魏帝称臣,有大国庇护,才好震慑得吴国不敢妄动。 而卢刺史客居我邦,只怕也没有夺回故土的机会...魏帝既与吴王结怨,若前去投从,想必魏国也必然会厚待您一行人等。而我闽国与魏国走海路来往通商,也自会悉心安排卢刺史乘船北上。 卢光稠也知道王审知已极是礼遇善待,可是也未尝不会把他当做烫手的山芋,急于恭送出去,以避免吴国还要把战火烧到他闽国的可能。心头虽然愤懑,可卢光稠也是豁达豪直的性子,赖在闽国死活不走的事他绝对做不出来,所以便任由王审知安排,乘船走海路把他们送到了魏国地界。 如今仍然只得寄人篱下,卢光稠也不知李天衢会如何对待自己。他心中反而甚为忧虑: 我当年揭竿而起,是为了保障虔州父老乡亲的生计安宁,更不愿继续为唐廷暴政盘剥,还要防备周边割据藩镇兼吞侵害...这些年来也都是问心无愧,未曾违背了当初举兵起事之际所发的誓言。可说到底,我到底也是反军首领出身。 至于那魏帝李天衢...虽然他雄踞中原,势力冠绝诸国各藩,而且施仁政抚民风评也向来不错,但是当年名动四海的冲天大将军黄巢,可就是死在他的手里...他是凭着剿除反唐魁首的大功,才被受封为一方节度,进而成就霸业。倘若彼此撞见,在他眼里,我恐怕还会是要剿除争功的贼头...... 而如今李天衢更是建元称帝,是否又会对我这等趁着对抗朝廷、藩镇而打下基业的人物更为提防? 心中正担忧暗付时,卢光稠却忽的听见前方一阵喧哗声起,又立刻抬头注视前方。 虽然年纪老迈,可他那一双仍不失锐利的眸子微眯眺望,只见道路有一众仪仗行来,有宿卫军士、内侍官吏那似众星拱辰那般拥簇着一人走来。 然而那一众仪仗当中竖起鸾旗黄麾,卢光稠又见迎面走在最前面那人身着衮袍锦服,他也不由的更为疑惑,脸上也满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对面来的那个人,会是魏国帝君李天衢么?这又怎么可能?虔州为吴贼侵吞,已是有家难投,再无倚仗,先前听闻魏帝当真肯召见我等,便已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而这才行入皇城没多久,他又是什么身份,怎会纡尊降贵的亲自前来相迎? 然而卢光稠仍然不敢确信之时,在旁身旁引路的内侍官便已止步肃立,并朝着前方走来那人施礼禀说道: “微臣奉旨,迎请卢刺史入宫前来觐见,而陛下亲至,臣等在此恭迎圣驾!” 471章 除了尊老敬贤,我的确还有其它目的 卢光稠一听这还真是魏国帝君李天衢亲至,登时大惊失色,连忙急步上前参礼道: “老朽基业为吴寇所夺,颠沛流离,只得望请上国收容。又怎敢劳烦陛下亲来相迎?方才不至是陛下亲至当面,当真失礼,万望勿......” 李天衢却也是疾步上前,一把将卢光稠扶住,并笑言道: “卢老切莫如此多礼,听闻您治理得虔州民康物阜,立威信于赣地。播恩泽于百姓,而受万民拥戴敬仰,生平行径从未曾违了道义二字,朕也十分钦佩。今日有缘得见卢老,且能提供助力援手,朕自是义不容辞!” 卢光稠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份也不过是丢了地盘的一个老者,李天衢也完全没有必要虚伪作态。能得到堂堂一国帝君如此礼遇,卢光稠不但完全放下心来,更是甚感惊喜。连同一众随他来的心腹、亲族,错愕过后也不住都面露喜色。 李天衢对卢光稠的第一印象也是极好,虽然他已经年过花甲,可是相貌威严,声如洪钟,颌下蓄着的那银白色的长髯也显得他是个精神矍铄的长者。而长八尺五寸的身躯甚是高大魁伟,也已然虎背熊腰,也颇有三国演义里面老将黄忠的风范。 格外礼遇厚待卢光稠一行人,他又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还是其次,毕竟按其原本命数轨迹,卢光稠一直为虔州百姓的生计操劳奔波,因此积劳成疾,遂于七十一岁时染疾身故...... 不过按说杨行密若是占据江淮地界大半领土,这段时期本来应该忙于驰援淄青军王师范,以及同朱温屡屡交战厮杀,尚还无暇顾及镇南军乃至由卢光稠统领赣南一隅领土。如今吴国吞并赣地的时间线提前了不少年,卢光稠暂时不必再为虔州百姓殚精竭虑,或许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老爷子还能多有几年的活头也说不定。 李天衢敬重卢光稠最最要的原因,因为他是仁君明主,也可以说是那种很纯粹的好人,也没有拓展疆域、称霸称王的野心,只是一心在为自己治下的子民着想。诸如吴越钱镠、闽王王审知、南郭北韩等也能造福一方百姓的君主,也都有着自己的野心,或者是某些缺陷。 似卢光稠这等人要争霸业的上限注定不会很高,可他揭竿起义的目的就是一直要守护家乡百姓,造福于自己的父老乡亲,一直以来也都在秉承着这个纯正简单的意愿。这种人在如今这般世道纷纷割据称雄的君主里面,也是极其罕见的。 而李天衢这一番举动,也立刻博得了卢光稠与他随行来一众人的好感。再三言两语谈下来,卢光稠也与李天衢攀谈的十分投契,倒还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卢光稠随即又赶忙唤过他膝下长子卢延昌、次子卢延巡以及几员老兄弟上前向李天衢见礼。其中也有个似乎与卢光稠年纪相仿,满头白发却也是精神矍铄的老者上前禀说自己的名头唤作谭全播,同样也受到了李天衢的特别礼遇。 他与卢光稠为姑表兄弟的交情,更是同乡挚友,而谭全播当年却更以见识卓远,智勇双全而闻名。虔州民众推举起事领袖占据州府时,本来是要让谭全播为主,然而他却极力扶持卢光稠上位,自己则担任智囊心腹,而一直辅佐他的知交致力于施政抚民。 而接替病逝的卢光稠治理虔州之后,谭全播同样政绩卓著,却遭遇吴国派兵攻陷虔州,将其俘虏。时逢吴主杨隆演也又因谭全播的好名声而将其释放。直至几年过后,已是八十五岁高龄的谭全播也难免郁郁而终。 宫廷赴宴后,李天衢与卢光稠、谭全播等人仍是相谈甚欢。只是在说及安顿他们几人入驻汴京内择选好的府邸,并钦封爵禄官职之际,卢光稠踌躇片刻,便喟叹说道: “蒙受陛下洪恩,自当以死报效。而方今天下群雄逐鹿,老朽只谋赣南一隅,也无意外拓疆土去争什么霸业。人贵在有自知之名,老朽终究不能同诸方雄主相提并论。 不过诸国各方彼此相互攻伐兼吞,果然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老朽力薄才疏,遂只想保得赣南百姓安乐,然而吴国杨行密欲壑难填,侵吞我虔州故土...尽虽受陛下皇恩厚封,只是故人言归正守丘,老朽只叹已是暮年,南归故土,也不知杨行密那厮,待赣南诸地父老乡亲又会如何?”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遂安抚卢光稠说道: “卢老也不必伤怀,吴王悍然出兵吞占镇南军全境,说到底师出无名。赣南百姓对卢老格外推崇拥戴,如今被威迫由吴国统辖纵然一时屈从,当也必然是民怨积深。 朕也愿向卢老担保,由我魏国以为援助。有朝一日,卢老终究能重返虔州,恩抚乡亲百姓,以圆了您重归故土、落叶归根的心愿。” 卢光稠闻言面色微微一动,也不由与他老兄弟谭全播对视了一眼。此行前来请求李天衢收容庇护,卢光稠的确也曾设想过以魏国为靠山,等候时机重新杀回虔州,仍可治理家园乡土的可能。 不过魏国虽然实力更为强盛,吴国也绝非是不堪一击。有长江天堑阻隔,吴军亦是将才云集、水师善战。而魏国要陆续攻克宣歙军、镇南军大片疆土,才能挥兵抵至赣南地界,那就意味着必须要把杨行密打得快亡国了...可是以吴国如今的军力而言,这又谈何容易? 卢光稠的乡土情结本来便极重,可是这个时候,他却不得不感叹的想到自己年纪已过六旬,属于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黄土里的岁数了...恐怕也很难再重返赣南故地,也只盼望自己的儿孙有机缘随着魏国大军取回虔州故土,他也就知足了。 然而自己喟叹感言,听魏帝李天衢便立刻接口,答应的十分痛快。卢光稠更是感激之余,心中也不由又漫生出几分有生之年,能够重归赣南的指望。 按李天衢的打算,就是按扶植协助卢光稠能够归返故土,重掌以虔州为中心的后世江西省南部大片疆土。因为他很清楚卢光稠在当地的声望,当真可以用被百姓敬若神明来形容。 虽说卢光稠的长子卢延昌很不争气,可是还有谭正播这个故友能挑起大梁。而按史载在他病逝之后,赣南诸地生民人人悲恸、如丧考妣,哭泣之声、充盈街巷...还在各处建庙祭拜,来来往往上香祭拜者川流不息。而其中绝大部分祠庙一直延续了下去,夸张的是到了后世依然香火旺盛。 而趁着卢光稠如今在赣南的声望更处于顶峰之际,哪怕只由他的子嗣、心腹能够重归故里,当地百姓想必也尽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吴国以后有极大的概率要爆发内乱,届时促使江西南部地域诸地再度揭竿而起,到时后院失火,那么杨行密的后人,还有什么底气与我争? 与其说是相互利用,更似是要彼此成全。李天衢通过卢光稠,意图加剧以后吴国内部动荡的局面;而卢光稠则需要有魏国为他出头,才有希望重新返回赣南故土...是以两人相视一笑,旋即共同举起手中玉盏,痛快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472章 乱世杀伐,不止中土 经李天衢颁布颁布旨意,赐封卢光稠为开国郡公,谭全播为开国县公。而卢延昌、卢延巡按上护军爵禄。并赐于上等府第,而安顿他们一行人等在这段时期于汴京安家落户。 然而李天衢随后又特意对开疆拓土战功最多的的嫡系勋将加爵进封。其中王彦章封郑国公、葛从周封曹国公、符存审封许国公、张归霸封为鲁国公...而先前战死的霍存则被追封为河间郡王,谥号武肃。 至于安仁义、王重师、刘知俊等同样战功卓著的功臣,乃至严可求、罗隐、高郁、李振...等文臣也都加封至郡公、县公一级的爵禄。 虽说如今对治下藩镇的权势已经有所节制,当本质上现在还是属于需要授以防戍军镇节度使军阵大权的体制,尤其还是处于战事频发,经常要对外用兵拓张疆域的时局下,所以现在武将整体上的地位还是要高过文臣。 然而还有一个人,除了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等老资历的心腹功臣之外,就连投诚归从时日不久的田頵,也被赐封为宁国公。 考量到全因田頵之故,才得以兵不血刃的取下吴国江北诸州。而且他本来的地位便等同于权掌一方的节度使,却仍会与旧友杨行密决裂,也需要许以田頵更大的功名,才能安抚他死心塌地的效忠卖力。 以庐州为藩镇治所,李天衢划出易帜倒戈的江北诸州设淮西军藩镇,仍旧由田頵担任节度使,未拆分他嫡系牙兵,以安其心。同时田頵也正可与安仁义、柴再用统掌淮西、淮南两处藩镇,与吴国隔江对持。 虽然魏、吴两国对彼此都有忌惮,所以没有立刻爆发大规模的战事。可是双方已经转变为敌对状态,也都已开始积极的备战。然而就在这个当口,吴国宣歙军方面,却又有一则立刻引起周边诸国密切关注的消息传至汴京: 吴王杨行密,似乎是因田頵叛逃,又痛失江北诸州无力收回而郁忿染病,得了眼病,而且症状愈重,几乎与盲人无异。遂发出“吾业成而丧其目,是天废我也”的感慨,又下旨召见元勋重臣,而要托付国事...... 这则消息一经在汴京朝堂传开,也立刻有臣子上书力谏杨行密既得眼疾而无力主持国事,暂观望是否又会引发吴国内乱,届时也未尝不会是我朝趁机大举兴兵南下的良机。然而李天衢的反应却十分淡定,因为他很清楚: 那厮是装瞎,而杨行密要做出这场戏的动机,也必然是要对付他那个已有篡权野心的大舅哥朱延寿了。 正史线田頵、安仁义、朱延寿被一一荡灭铲除,本来相隔的时间便不远。毕竟吴国因田頵的背叛而元气大伤,杨行密就算急于抢回地盘,也更不能任由相似的事件会有再度发生的可能。所以首先要做的,只能是先将被他看出有谋逆意图的属下悉数清绝。 不过杨行密得眼疾目盲虽然是假的,这也不会是趁机攻打吴国的最好时机。然而他到底还是要做戏给朱延寿看,这意味着吴国在这段时期只能尽量稳定局势,而没有办法响应朱温合谋出兵。 所以该做的事,还是一如既往,不会有任何变动。然而李天衢却也想到以杨行密的心机城府,固然能够清除有谋逆之心的朱延寿,但梁、晋、魏三方雄主,他本来是去世最早的那个。直到吴国内另一拨内患被铲除之时,距离杨行密阳寿绝尽,想必也为时不远了吧..... ※※※※※※※※※※※※※※ 随后的一段时日里,魏国治下各处船坞如火如荼的开展改良打造船舰事宜,汴京军器作坊这边经改造的投石机的研制,也已进入试用阶段。 至于李天衢则以处理朝政为主,但凡兵、法、农、商、工等各方面臣子呈禀上奏,需要由皇帝批复的事务谨慎对待,力求尽快做出回复。 而近日以来除了各处州府田亩数量、往年收成,以及考量旱涝灾害而减免税赋,乃至拨粮赈灾等政事之外。李天衢主要须定夺的事宜,则是关于增建海外市舶司,以及水军都督府的筹备事宜。 “耽罗岛当初虽然有张保皋开设港巷,可随着他为新罗贵胄所杀之后,设立的市坊船坞荒废久矣。而我朝船舶来往于新罗、日本、渤海、流鬼诸邦互市通商,以耽罗岛为据点重整兴修船坊市镇,重添富庶气象。 而耽罗原著岛民八千户(按新唐书所载),也不过数万人丁。还不及海镇迁居民户,以及在当地开设店铺的商贾数众。我朝自兴建船坊市镇伊始,耽罗岛主便一直顺服。依臣想来,如今在耽罗开府设衙的时机也已成熟了。” 汴京皇城文德殿内,先前曾奉李天衢旨意掌管密州市舶司,而对于处在中土、日本、新罗等三地之间海上枢纽要隘耽罗岛更为了解的朝臣张佶禀奏说罢。李天衢点了点头,回复道: “耽罗原著土民无文记,唯事鬼神,开垦田亩甚至尚还不知以耒耜牛耕。我朝也早已发付官吏,传授耽罗岛民农耕之法,并推而广之,并与其互市茶叶、布料、衣袄、药材...从开海市设船坞伊始,许之以利、化之以文,当地著民接受教化,也几无排斥心思。 至于那耽罗岛主...许以他个世袭爵禄,不是以藩属外邦的名义,而是直接受我朝册封。于耽罗设立直属府衙管治,就算他会心有不甘,但也只得认清现实。而耽罗初附百济,又曾向新罗朝贡,可如今新罗国内,先有元宗、哀奴,后有甄萱、弓裔接连举事造反,已是自顾不暇...而他新罗管不得耽罗,朕却能够管治。” 毕竟如今的耽罗岛,后世的济州岛按原本的时间线还要等到一百年之后,才会有取代新罗的高丽国前来设郡立府,现在仍属于化外番邦。李天衢早就看中了此处岛屿连接海路的枢纽位置,也在已通过建立船坞海市的方式同化岛内数万著民许多年头,时至今日,将它划到己方势力疆域的时机也大概成熟了。 然而先前既受过耽罗的朝贡,对于李天衢拓边海疆,在耽罗岛以海市通商名义在当地打下根基,同化招抚岛民,而有意纳入势力版图这些事,新罗国方面不是毫不知情。可是他们不敢管,现在更是不愿意管...甚至生怕在这段时期得罪了李天衢这个中土帝国的君主。 因为新罗国内,先后早已爆发大规模的起义,时至今日也已有了大片领土的沦陷,甚至有两股势力最大的反军都已称王建国。新罗王室贵胄早已是焦头烂额,又哪里还有精力顾及耽罗那处本来便不归属于我邦,以往也就上贡些土特产的化外岛屿?为了可有可无的化外番邦,尤其还是国内政权动荡的险恶时期,又怎能与与中土帝国交恶? 按新罗国那边的考虑,李天衢既是中土大国帝君,要接管耽罗岛也全依得...倘若反寇终究难以制伏荡平,以后说不准真要如当年向大唐臣服,才能得以借势讨灭高句丽、百济那般,而要仰仗中土大国施以援手...... 毕竟现在北面新罗国内局势,按后世南北朝鲜的历史定义而言,也早已进入了所谓的“后三国”时期。 473章 禁高丽令,蕞尔小邦,也敢乱取国号? “自十几年前开始,新罗国内便已是暴动频发,自元宗、哀奴据沙伐州叛乱以后,尤以北原梁吉的声势最为浩大,数年前又有赤裤军叛乱,杀至新罗国都金城左近。 而自新罗真圣女王禅位,由年纪尚不过五六岁大的孝恭王金峣继任国主,朝政便由新罗权臣贵戚把控。尚州土豪甄萱建国称百济王,僧人弓裔则据松岳建都建国,自号高丽王,如今新罗疆土大半疆土,也尽为甄萱、弓裔占取,方今的确已是势如累卵......” 通过以往海贸互市,接触新罗海商而打探到的消息。李天衢虽是刻意吩咐下去搜集关于那边局势进展的情报,但是他也依稀记得,如果是按着正史线进行下去,朝鲜半岛那边再过个三十几年,便会由高丽兼并新罗、后百济两国。 而李天衢让开始留意关注新罗那边局势,认为如今也正是在耽罗岛开府设衙最合适的理由,起先也是由于经过上报,近些年于耽罗岛海市,乃至中土密州等地市舶司当中,本来统一规划为新罗的商贾,有人开始也早以亡国的百济,以及高丽国民自居。 单只是记录来商国籍名薄一事,就以有很大变动。而且三方还时常在中土市舶司地界冲突,不但大打出手,甚至还持刃相向。当地府署也已调遣捕役收押了一批闹事者。事情闹得大了,逐级上报,终于李天衢也已知晓。 “如今新罗、高丽、后百济三国,最先急于同我朝修好的,却禀请册封的,却是后百济王甄萱;而那三国当中如今最为强盛的,则是扬言要复兴高句丽的高丽王弓裔;可是弓裔、甄萱二人皆是反军,按法理而言,我朝目前尚还只承认曾向唐朝称臣的新罗......” 内侍近臣继续禀奏时,李天衢听到弓裔这个名头,也不住重重的哼了一声。这货先是自称新罗王室庶子,又宣称是高句丽王族后裔,而后甚至还扬言自己是弥勒佛转世,总之就没有一句真话。 本来在中土造反乱认祖宗,叫嚣是神佛转世的多半不是什么好鸟。何况这弓裔不但性情残暴,鼓吹为自己歌功颂德的邪法,虐害妻儿,设酷刑无端滥杀。关键高丽这个名头,也是因他而始,本来就是为了造反合理性的谎言,结果后世某个国家的那些瘪三便信誓旦旦的放话高句丽我们的故国领土,也是没谁了...... 而新罗国骨品制的政体腐朽,也早已烂到了根,就算苟延残喘一时,终究仍是要覆灭。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会兼并那三个国家,不会是百济王甄萱,也不是那所谓的高丽王弓裔,而是弓裔麾下那个与蜀帝同名的重臣,按史载线成了高丽开国太祖的王建。 “甄萱占据百济故地,便以此为国号,这倒也在清理之中。可那弓裔不过是一介破戒妖僧,也敢妄言往者新罗请兵于唐,以破高句丽,不但必报其仇,还要收复高句丽故时疆土...按如此说,若是任由那弓裔做大,是不是还要吞并北面契丹诸部与渤海国? 朕倒也已听说,弓裔命治下民众称呼新罗为灭都,以铭记当年灭都亡国之恨,但见新罗人必尽数杀之...放话要为他诳言谎称的祖上先人报仇,那么他又何止是要灭了新罗?当年灭了高句丽的,可是先朝大唐,怎么他弓裔有朝一日,是不是还要向中土兴兵复仇?” 李天衢冷笑说罢,旋即又朗声吩咐道: “高句丽都已亡国三百多年了,虽也有遗民融入海东三韩之地,但同样大批族民亦然迁居中土。诸如李正己因平定安史之乱战功,受赐封家世三代掌控淄青军藩镇。他弓裔谎称是高句丽王族后裔,遂定国号为高丽,便要造反对新罗用兵...那么融入我中土的高句丽族人,是否也有借口要起事生乱? 传朕旨意,既然百济王甄萱恭顺,传旨晓谕各处市舶司,记录外邦海商国别时,新罗沿同旧制,而再添上个百济国便是。而船坞市镇各处司衙府署严令管治,要来互市通商做买卖的,我朝固然欢迎,可是胆敢寻衅闹事的,一律严惩不贷,只管按我朝律法治罪便是!他们三国鼎立,相互杀伐而仇怨愈深,就当在他们的地盘去闹。中土地界,也容不得那些海东外民撒野! 而那海东三国当中,唯独弓裔自称的高丽,倘若仍敢用那国号,便禁止他治下海船商舶至市舶司做互市贸易,所谓的高丽船只,一律不得登陆靠岸,违令者悉数处流刑,胆敢抗拒则格杀勿论!纵有使臣请求交涉,直接乱棍打撵回去,也不必上奏。吴越、闽国、清海军那边,朕也自会遣使知会。总之我朝与新罗、百济可做邦交来往,唯独那弓裔不行!” 当李天衢的诏书传达下去,治下登、莱、密、海几处市舶司也纷纷奉旨照办,开始驱逐以高丽自称的海商。本来禁止同一海外小国的邦交与贸易,这对李天衢统掌的魏国,而言也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却引得新罗、百济与伪高句丽三国朝堂中一片哗然。 虽说方今唐朝已亡,而中土诸国各藩林立,于海东三国北境还有渤海、契丹、晋国阻隔...但是魏国海运发达,舟师众多,倘若真要插手他们之间的战事,也完全是有这个能力的。 远在中土,周边还与诸国对持的魏帝李天衢,为什么会对弓裔定国号为高丽一事的反应如此强烈,虽然海东三国君臣也有些弄不明白。可是当初新罗又是如何借助唐朝的势力,而灭了百济、高句丽两国的那段往事,现在那三方势力的掌权者可都记得清清楚楚...... 又过了一段时日,本来自号为高丽国王的弓裔便取梵语“摩诃震旦”之意,改国号为摩震。 然而李天衢闻讯之后,却仍旧延续与弓裔一方势力的禁令。而给出的回应则是: 你这半吊子僧人,还真就当中土学士不识佛学梵语?摩诃一词有大、多、胜等含义。而梵语里的震旦,指得就是中国。你自以为是一国国君,在朕眼里不过就是个造反头子,改国号名寓意为“大中国”?你他娘的咋不叫大宇宙国呢? 不过李天衢自也记得,就算是走正史线,弓裔先是自称高丽王之后,的确曾改国号为摩震,而后还会更名泰封,又以大封国王的名义与吴越等国做邦交往来。还要等到他麾下重臣王建篡权夺位之后,才又改回高丽国号,这也导致后世不少人对高句丽、高丽的区别多少都有些弄不清楚。 然而如今弓裔却是因忌惮中土大国,而提前了几年更换国号,结果却又适得其反...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性情暴戾,又极度猖狂自大的弓裔?断交就断交,这也太欺负人了,我定国号,又干你李天衢甚事?以为中土就你一个魏国?与其它国家君王来往又能怎的? 如此李天衢与弓裔双方彻底断绝外交、互贸等一切关系。然而正是趁着这个节骨眼,李天衢便又收到登州市舶司转呈来的奏折,禀道: 百济王甄萱,派遣使臣前来,请求觐见上国君父陛下。 ------------------------------------------------ 亲属长辈过世,后几天恐怕也要挤时间码字。尽量保持更新,但有可能会是单更,而恢复正常双更时,会提前知会诸位...... 474章 那块地盘,还是长期分裂更好 “陛下,百济王甄萱派遣其弟龙盖前来,倒也对我朝极是恭顺...也称愿意年年遣使上贡,奉我朝为宗主。而那弓裔却已对我朝敌意极重,如今新罗势微,陛下莫不是打算扶植百济,以打压弓裔、震慑新罗?” 百济遣使来得殷勤,可李天衢却也没打算亲自接见,而这次则是吩咐严可求全权负责交涉事宜。经洽谈后,严可求便立刻前来禀复,而李天衢微微颔首,却卖了个关系,反而向严可求问道: “依爱卿之意,朕又当如何调停海东三国?” 严可求听了微做踌躇,却直言不讳的说道: “臣以为,对三韩族类,不必以常礼待之。当年新罗上书禀奏高句丽、百济侵境,以断绝新罗朝贡之路,故而大唐挥军讨伐,连灭百济与高句丽两国。不但迁高句丽民众至江、淮之南,又于百济故地设熊津都督府,在原高句丽境内陆续设九府、四十二州、一百县,规划于平壤安顿都护府治下。 可新罗之后却如何?又勾结高句丽、百济旧部兴兵反唐,甚至还北渡鸭绿江进犯乌骨城。然而大唐时逢与吐蕃边患,难以再派大军东讨新罗,新罗又适时上表谢罪,故而又吞并百济故地,与大同江以南的原高句丽国土。 如此三韩新罗,转面忘恩、翻脸无情,当初利用大唐灭了宿敌大患,拓边扩疆。如今新罗、百济、弓裔...我朝无论支持哪一方,只怕日后也必然过河拆桥。他们相互攻伐,又与我朝何干?由得海东三国臣服朝贡,听其自然,陛下也无须为那海外番邦劳心费神。” 严可求是真不能理解,近期自家主公怎么又惦记起新罗那边的局势了。毕竟距离一统中土还为时尚早,西有梁国朱温、南有吴国杨行密这等劲敌,北面与晋国李克用想必也不会一直维持和睦共处的关系...... 就算唐朝曾于百济故地设立熊津都督府,而直接划入版图,但毕竟直辖统治的时间较短;而中土王朝设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直辖三韩之地以北半岛大片疆土,那也都要上溯到汉朝武帝年间,自晋朝怀帝年间便已终止,这都已经隔了六百多年。 何况陆路相距甚远,我朝经略中土,才是头等大事,无论新罗、百济、弓裔...期间无论是谁要巴结我朝,该称臣便称臣,该纳贡便纳贡,而由着他们内斗厮杀便是,陛下又何必为他们多费心思? 李天衢听了莞尔一笑,随即却说道: “爱卿所言的确在理,那区区几国,意图干涉操控他们那边的局势,而要飘洋过海发兵讨伐,也毕竟劳民伤财。也没有必要扶持其一家独大,而牵扯朕过多精力,毕竟正如爱卿所言:对那三韩,不必以常礼待之。 只不过...我朝虽与海东几国走陆路虽有晋国、契丹、渤海等诸族各部相隔。但便如耽罗岛那般,有朝一日,也未尝不能以百济港巷屯兵驻军,走水路至晋国、契丹后方。若非必要,近期朕也无意出兵三韩之地,也不打算扶持那百济一家独大...恰恰与之相反,无论是新罗、百济,还是弓裔那厮,朕是打算让他们一直分立对持下去。” 精明如严可求,也立刻听出了李天衢话中的含义。自封为百济国王甄萱最为顺服,正好顺势册封,由中原王朝承认他的身份。而百济再拜本国为宗主,那么以后新罗、弓裔有可能吞并这一方臣服的割据政权,那么大魏就算出兵干涉,也是师出有名。 反过来,百济倘若要狐假虎威,倚仗中土帝国的撑腰兼吞新罗与弓裔的领土。然而魏国与新罗的邦交却并没有断,那个时候,再以宗主的身份进行干涉打压...说白了就是分而治之,或是扶植、或是镇慑,扶植一股势力乃至两股势力,谁要是冒头由完成一统的趋向,便再进行打压。 而现在这个时期,又改国号为摩震的弓裔最为强势,所以自家主公便会出头,先煞煞他的威风,也让百济、新罗晓得他们尚还有外力强援可以倚仗。 如此百济与新罗两方,哪怕以后心有不满,只要求助于人,便也只能受制于人。这种控扼其他地域内几方势力的手段,以严可求这种能力卓绝的谋臣而言,当然也是烂熟于心的。 虽说在严可求看来,历朝各代中土王朝的威胁,主要都是由北方游牧民族所建立起来的政权。至于什么新罗、百济、高丽之流,从来就没有成为中原的隐患(李天衢倒也时这么认为的,就算到了后世,也是说不上威胁隐患,但恶心人很有一手)。所以那几方政权便与鸡肋无异,没必要多花什么心思。 然而最先向本朝表示臣服的百济,占据的位置处于朝鲜半岛的西南面。不但近水楼台先得月,与魏国来往也更为便利,同时面西也更易做为跳板,确保运兵发往辽东、辽西地界的海路通畅...当年唐朝设熊津都督等羁縻府州体系,目的也在于保持辽东局势的稳定。 所以听李天衢言及逐步使得百济愈发臣服,而己方舟师也随着它那一方政权与新罗、弓裔之间对持时局的变化,也有名义派出舟师运兵屯驻它治下港巷船坞,这另一层的目的,也能对晋国、契丹构成威胁。这倒让严可求十分认同。 毕竟己方势力版图北面已经拓张至河朔横海军藩镇地界,近些年来,有耶律阿保机等大才统掌军政大权,使得契丹诸部愈发强盛,也早已引起了本国的警惕; 而且以严可求的见识,自然也很清楚自家君主与晋王李克用,也只是以共视朱温为仇敌的因由维系着同盟关系,然而两个同样不甘屈居人下的雄主,不断壮大势力、拓张领土,如今彼此领土便已有大面积相邻,那么一山不容二虎,要决出个胜负高低的情形,终究还是会上演的。 所以利用新罗、百济、弓裔三方的相互攻伐,也是未雨绸缪针对晋国、契丹的部署...严可求脑子转得飞快,也立刻想清楚李天衢的全盘意图,也觉得此事可行,遂当即颔首恭声道: “陛下果然高瞻远瞩,臣已明白,又该如何回复那百济来使了。” ---------------------------- 不会断更,但真是抽时间在码,今日更新内容略少,见谅。 475章 女装大佬,要派往晋国的人物 向李天衢称臣,确定了朝贡关系。百济王甄萱的胞弟龙盖欣喜万分,千恩万谢一番之后便打道回府了。自此以后,无论是弓裔、新罗哪一方要对百济用兵,也都不得不忌惮魏帝李天衢还会有什么动作。 而李天衢暂时还不打算直接出兵,因为现在只单单通过外交干涉,就足以影响朝鲜半岛上那几个割据政权的局势走向。 毕竟百济、新罗两国与弓裔的对抗中现在便处于劣势,时机上若是按原本轨迹,百济王甄萱会请求吴越王钱镠出面进行调停。而钱镠做为中土政权的外交代理人,完全是以宗主国的身份处理百济、新罗、弓裔几方的外交事务。海东几国也不敢开罪钱镠,对钱镠也是以上国君父相称,而百济王还直接受了吴越所册封中大夫的官职。 然而李天衢把目光投完海外的时间,却要比钱镠更早。当初还只是郡王爵禄时,便已向唐朝讨要来可以直接与海外邦国直接进行交涉的玉册实权,很早以前便已是中土王朝对外交涉的代理人,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存在感,也要比吴越国强上太多。 按说你们本来会尊称钱镠为君父,可如今吴越国既向我朝称臣,那又该称呼我为什么? 而百济、新罗、弓裔彼此打罗圈架的同时,也都十分迫切的要与中土割据政权建交,以寻找政治依靠。百济甄萱本来会与钱镠来往的最为密切;新罗也在积极的同吴越、闽等进行来往; 弓裔捕获百济出使吴越的使臣,遂便开始试图与钱镠的死对头杨行密建立外交关系; 而以后终将篡位夺权的王建改变国策宣称尊王,奉新罗为宗主,然而在积极争取到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册封之后,才能得以接受新罗末代王禅位,再讨灭百济而一统三韩。 所以就算中土也处于乱世,可新罗、百济、弓裔以及后来的王建也都十分顾忌中原王朝所施加的影响。李天衢心说我更是要直接干涉,也足分化那三方势力维持长期对立的局势。毕竟正史中那个有能力一统三韩的高丽太祖王建,距离在篡权夺位应该还距离很久一段时日...... 到了那个时候,就算难免要出兵进行直接干涉,但是弓裔、王建所建立的高丽这个国家,以后也将长期宣称包括辽东在内的高句丽曾统辖的疆域,都是其固有的领土。这不要脸的臭毛病,也总要有人给他们治一治。 不过半月的光景,百济国主正式接受大魏皇帝重授职事,甄萱受诏令被封为下大夫,又按百济所献本国官员的名册分别重授职事。对于此新罗也曾表示不满,遣使来陈述甄萱不过是本国境内的反军首领,据地与朝堂对立,贵国又怎可册封承认他政权?然而李天衢只轻飘飘几句话便怼了回去: 你新罗既然尚未向我朝称臣,有别处邦国奉朕为宗主,又干你何事?何况百济当初确有其国,只是为大唐讨灭。不是你新罗过河拆桥,怂恿百济旧部起兵反唐,又趁机霸占了他国疆土?甄萱如今复立百济国祚,对我朝又最是顺服,朕便赐封藩属国,又哪里需要你新罗的认可? 新罗国主恭孝王金峣不过才五岁大,那些挟军弄权的国中权贵也不敢如弓裔那般索性与魏国断交对立,生怕将李天衢得罪的很了,便只得接受又从他国境内分裂出去的百济被中原王朝册封的这一事实。 如此除了禁绝与弓裔更号的摩震国贸易邦交,与百济、新罗两国互市仍是一如既往。己方势力的影响力向朝鲜半岛三国渗透事宜暂时告一段落,根据当地时势进展再纠采取不同的对策便可。 李天衢每日仍是以处理国事、批阅奏折为主。直至一日,他移驾至延福宫翠微殿,而很罕见的到了宫廷内所设戏台前去听戏。 这倒也不是李天衢忽然便对这般时节的戏剧有了兴致,而是为了审核先前他交代巡院侍卫司张骁办的那件事。 翠微殿中所设四根朱金木雕角柱上顶额枋屋檐,期间形成一大片呈正方形的空间。上面有旦、末、丑三角,正在演绎着唐朝时节十分风靡的歌舞戏《踏谣娘》,当中那个反串着女装的男花旦咿咿呀呀唱的凄苦,周围时不时还响起“踏谣和来,踏谣娘苦和来”的和声。 无论对于古今戏剧的了解,李天衢也都可是个门外汉。但心说好歹也是小时候也是看过《曲苑杂坛》的人,何况李天衢自问大概也知道后来的京剧里分生、旦、净、丑几大行当,而现在看来,原来在唐末时节的戏剧当中便已又雏形。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李天衢听得那做女装的伶人歌喉宛转,腔唱古调,也是浑然天成,下意识的也不由摇头晃脑起来。 方才还曾见过这个伶人跳过唐朝时节十分盛行的霓裳羽衣舞,也是舞态蹁跹、美不胜收,舞步也正与大诗人白居易所著的《霓裳羽衣歌》当中“虹霓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婷婷似不任罗衣,顾听乐悬行复止”...等描写十分相符。 而他做女装扮相时,不知怎的,李天衢觉得这个伶人与电影《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所饰演的程蝶衣气质十分相似。还不至如此,李天衢虽不好男风那口,可是眼见台上他傅粉施朱,也透着股花枝招展的媚态,应该也是一个很容易把人掰弯了的主...... 然而方才这伶人又表演起剑舞时,趋步纵身又是飘逸如仙,舞动佩剑,虽然所使的是戏台子上的花架子,但舞姿矫健轻捷,与眼下那副柔和的做派截然不同,又透着股飒爽英气。无论扮什么,他都透着股别样的风韵,看来还真是个戏台上的“演技派”。 眼见李天衢端坐在檀木椅上,目光始终凝望向台子上卖力表演的那个伶人,还连连点头。张骁踱步上前,到李天衢旁边俯下身子,说道: “按陛下吩咐,巡院侍卫司择选的那几个伶人出身的男童,经过几年培训考核,还是当属此人最为适合。其余人等,臣自会在巡院侍卫司安排个差事,而且能担保不会泄露出口风,必要时也可派出以为策应。 而这少年郎非但伶人诸般行当俱已精熟,若是放到汴京瓦舍戏坊中,也必然会是个倍受世人追捧的红角,更兼他已深谙做细作的手段。而且此人极重亲情孝道,他娘染了疠症,是巡院侍卫司差拨郎中救治,须日积月累的调养,臣也差人供着;而他两个兄弟,也都全保他们谋得份吏职差事,衣食富足,也被牢牢的栓束在汴京。 他为人秉性,臣拿捏得已十分清楚,所以陛下若觉此人可用,便是派遣去做内应的时日久远,而不得返归故地,臣也能担保他绝不会有贰心......” 李天衢又点了点头,并悠声言道: “这伶人今年十五岁...看来年齿应也合适。爱卿行事谨慎稳妥,朕当然明白,如今看来,他固然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般年纪,若是长久要他自行做主,唯恐心性不定。所以还有些话,朕还须亲口向他问明才是......” 476章 卧底内应,又怎会好做? 张骁得令,立刻拍了拍手掌,戏台上舞乐戛然而止。那伶人也立刻下了台子,疾步行至李天衢面前,并立刻拜道: “草民赵庆留,拜见陛下!” 李天衢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说话。彼此离得近了,就见这伶人身形消瘦,生得眉如翠羽、明眸漆瞳,唇白齿红。虽然玉树临风、潇洒不凡,可本来便是肌如白雪,脸上还涂抹着一层胭脂...那貌美的扮相,如果能到后世做个女装大佬做直播,也必然会人气爆棚...... 李天衢又打量他一番,旋即便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要交托你做的职事,张总管先前也说得很清楚了。要以什么身份北上,再安插到那个人身边,巡院侍卫司自也会着手安排。过不了多久,你便完全要以另外一个身份过活。 而且听用于巡院侍卫司,曾在汴京安住,以及听朕指示差遣这些事...都决计不能泄露半点口风,而且你在很长的一段时日内,也无法再与亲友相会。这些事,你可都想得明白了?” 那唤作赵庆留的伶人闻言,也干脆的回禀说: “陛下降恩,拯救家母性命,又提携舍弟富足安乐,能够赡养老母,草民也能安心...如此再造大恩,草民纵然粉身碎骨,尚还不能补报。陛下但有使命,草民必然以死相报,也绝不推辞!” “但你也务必要知道,朕要把你安插到那个人身边之后,不但能飞黄腾达、平步青云,想必也会有很多人将巴结你、逢迎你,也会有些人嫉恨你...而只要能争取到那个人的宠信,你的身份,便不会是侍奉权贵的戏子伶人,甚至有机会把持一国权柄。 或许你也会对那个人有感激之心,所以也仍要牢牢记得自己本来的身份。除了派去做为策应,或是与你接头的密谍,在那个地方,任何人都会是你要算计的目标。 朕委以你重任,你是巡院侍卫司栽培出来的人,要扶植你在那个人身边手揽大权...这些事,不但要瞒过周围所有人,你自己却始终都要记得。时日一久,恐怕你也难免对于自己的身份会感到困惑。但始终要记得你的亲友都在汴京,而且终有一日,还是要回来的......” 李天衢把话又往深了讲,赵庆留听了眼中也明显闪过一抹犹疑。他踌躇了片刻,仍是毅然决然的回复说: “陛下以重任相托,草民才能补报浩荡皇恩之万一!生是大魏人、死是大魏鬼,无论至北地须潜伏多少年头,草民是按陛下旨意要做成大事,必当殚精竭力,以报圣恩!” 李天衢点了点头,心里也不住喟叹道培养伶人做密谍,并安插到李存勖身边去做内应...这等手段,也绝对说不上是光明正大。然而如今随着李存勖在晋国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也完全能够确定他将会继承李克用国君的位置,那么按照当年早就做下的部署,纵然是阴谋诡计,到底仍是要施行的。 毕竟按史载评述,李存勖“诚由知用兵之术,不知为天下之道故”、“然其克敌之后,幸一日之安,沉湎声色之虞,宦官、伶人交乱其政,府库之积罄于耳目之奉,民怨兵怒,国有土崩之势而不知也”...... 李存勖其人,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当世雄主,由他继位初期整顿内政、惩治贪腐,统军征战,不但被赞誉为河东战神,无论是治政、外交...身为国君的能力还要超过李克用,所以他能扭转时局讨灭后梁,而且又陆续灭了前蜀等国,打下大片江山,使得后唐版图“五代领域,无盛于此者”。 然而治国的道理李存勖虽然都懂,可是后期却迅速堕落的原因,其一是在于他性情中有偏执的一面,我知道怎么做是对的,但是如果不痛快,也没必要那么做;其二则是因为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李存勖以为自己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无须再恪守国君的职责,所以大肆重用伶人而愈发的不知节制。 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由于自己的存在,使得如今的局势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动。朱温的梁国,固然是河东李家的死仇,但却早已不是遏制晋国开疆拓土最大的威胁。走正史线,李存勖毕竟会是在灭了后梁以后,才会从明君雄主迅速退化成误国昏君,可是由于魏国的强势,李存勖想必也不会彻底放松下来,而要一直提醒自己尚还没有到安逸享乐的时候。 换而言之,李天衢将会面对的,是身为国君时一直保持在最佳状态的李存勖,那么他就是比朱温更难对付的敌人。 所以要用尽一切手段打击以后的对手,安插内应到李存勖身边,利用他宠信重用伶人的这个致命弊端尝试搞得晋国内部动荡不安...就算是损招阴谋,也必须要使出来。 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在面色坚决的赵庆留身上,暗付就算这些年来,这个伶人在巡院侍卫司中已接受充分的训练,也能确定他的忠诚。可是以这等年龄,如果长期去做内应,按后世的话来讲,也很容易构成身份认知上的障碍...... 何况李存勖倘若当真会待他格外的器重厚待,始终却要记得要算计、背叛自己的恩主,那么对于这个少年郎而言,内心也极有可能会备受煎熬吧...... 李天衢踌躇片刻,忽的又道: “你的名字,是唤作赵庆留......” “是,家父家母先前做优伶行当,南来北往、居无定所,而先有几子夭折早丧,草民诞生时也曾大病一场,本以为也保不住了。但所幸被救回了性命。故而已亡故的家父取孩儿庆幸留在世上之意,遂为草民定名为庆留。” 李天衢颔首侧目,再凝视过去时,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般时节伶人也都须起个化名,而你又要被派往北地,稳妥起见,赵庆留这个名字已不可再用了,朕便赐名于你,就唤作李君惜。当然待大功告成时,你重返汴京之日,若要恢复原本姓名,也全凭己愿。 而功成归来时,那个人能许以你的赏赐,朕也同样能给你。届时无论是你,还是你娘亲与两个兄弟,朕必然会保你们世代荣华富贵。临行前夕,便与你亲友好生相聚一番吧,毕竟再重逢时,也不知还要再等候多少年...... ...但你也须记得,如果尚还有余地,朕也不想委以你这等差事。然而要安插你到那个人身边,哪怕他有雄才伟略,而且对你极是厚待...可越是如此,那个人也要谋宏图霸业,而日后必然会与我朝一决雌雄。届时两国相争,免不了连年征战,到时战连祸结、兵戈扰攘,生灵涂炭,又不知要祸及多少黎民百姓...所以纵然是权谋阴谋,这个恶人,便由朕来做。而你既然愿意奉命行事,自当心坚意决,到了那边,也切不可犹疑不决!” 又被李天衢赐名做李君惜的这个伶人秀眉微微一蹙,似乎是对于自己所效忠的帝君这番言语嘱咐,多少仍有些不解其意...可他仍然叩拜下去,又断然说道: “遵旨!草民这条性命,就是陛下的,今番受重任赶赴北地,就算是积年累月、时日长久...今日陛下叮嘱的言语,时时刻刻也必当铭记于心,决计不会忘却!” 477章 动乱的隐患,也该根除了 巡院侍卫司着手安排被赐名为李君惜的伶人密谍赶赴北地,而在不引人怀疑的情况下促成他被安插至李存勖身边事宜。然而张骁并没有立刻告退,待旁人退去时,他又踱到李天衢身边,禀说道: “陛下,上乘宗妖人母乙、董乙,经长期收集确凿证据,如今不但已有眉目,而且他们传教的据点,臣遣人也都已探明。” 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问道: “哦?那上乘宗以向佛为名,而私下传播摩尼教教义,看来果然是有谋反的歹心啊。” “若非陛下圣明,本来母乙、董乙打出学佛的幌子混迹于民间众教门当中,也很难察觉,更遑论要将其一网打尽。可臣按陛下指示,却是以有备算无备,上乘宗又要广收教众,由安插进去的密谍进奉香火财物,不出一年的功夫,便博得母乙、董乙,乃至几个带头的妖人信任。 经核实,上乘宗已开始计划以惩治乡间豪富为名,私掠暴敛钱物;并煽惑陈、颍、蔡等几处州府对朝廷的不满心思。更有甚者,妖人还意图在州府驻军当中发展教众,自是确凿无疑,上乘宗...应该说是摩尼教的妖人,早晚必要起事造反! 不过母乙、董乙等妖贼以为能够瞒天过海,却不知陛下见多识广、神机妙算。他们也完全料想不到,先前尚还未曾有任何造反实证之时,我等便奉陛下旨意,派遣巡院侍卫司密谍安插进入,而将这干妖人底细早就探得清楚。如今只等陛下颁旨下诏,便可把摩尼教党羽一网打尽!” 情况大概正如李天衢所料,倘若自己治下领土会爆发大规模的起义,首先要想的是酿成民变的原因又是什么。倘若是自己治国无能,那么一方政权就算能苟延残喘一时,却也终究会在内忧外患的冲击下彻底覆灭。 但是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无论如今时局稳定与否,也总会有些群体唯恐天下不乱,用尽一切手段要颠覆现在的政权。 母乙、董乙之流,虽然不同于后世那些非蠢既坏的败类,可是他们的本质,不是矢志要改天换地推翻腐朽的旧王朝而造反,也只是为了造反而造反。尤其是又是以宗教的形势妄图扰乱时局,以后形成的摩尼教、白莲教骨子里仍是蛊惑民众,脱离不了愚昧二字,所以李天衢也并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历史进步意义。 所以对于那些人,连对话的必要都没有。李天衢略整黄袍,便长身而起,随即对张骁悠声说道: “既如此,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 仍在是陈州治所宛丘,距离城郭三十余里开外的一处村坊当中。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周围大多农家都已歇息了,可是唯独位于村落西面的一座庄院内尚有不少人影在周围走动。 此间村坊乡民多半也受上乘宗传教蛊惑,听信什么只要入教心诚,来日大光明尊降时之际,便可免除一应病苦灾厄,还可受光明庇护、长生不老云云...除了诳骗民众钱财,而于其中再发掘些笃定狂热的信徒一并谋划造反勾当以外。这座庄院地主家也被母乙、董乙赐封为教门坛主。 毕竟日常上乘宗(摩尼教)宵聚昼散,在州治城池内更容易撞见巡夜的公人差役,也容易引起官府警觉。母乙与董乙也知道眼下发展了近万的教众,可是算上以往结识在绿林中厮混的亡命之徒,现在能确定当真敢豁出性命干造反大事的,也不过只一千余人...... 就算终有一日,也必定要煽动民众起事,可眼下这等规模恐怕连个县城都打不下来。母乙、董乙毕竟是有史可考于中土最早利用摩尼教造反的首领,倒也都沉得住气,遂时常在城外村坊集会密议。至少眼下而言,他们尚还不知上乘宗也早已被官府给盯上了。 除了所谓的教主、护法、坛主...齐聚于屋内正商议煽动民众在附近乡社作乱,乃至于陈、颍、蔡三州隐秘在官军中发展教众事宜。 庄院内外,还有些教众也有一身武艺,然而这些年下来从来未曾遇见官府查禁,这处村坊内大多百姓也都被蛊惑投入教门。不过是以防万一,放哨留意是否会有公人差役偶然经过罢了,所以庄院内外的教徒也都甚是放松,大多只顾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谈着。 庄院门口,一阵夹杂着污言秽语的笑骂声响起,其中一人咧着大嘴,指着另外个同伙正要说些什么,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却忽然凝固住了。这个人也是个练家子,耳聪目明,下意识正察觉周围氛围似乎有些蹊跷时,便又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间又有轻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起。 “什么人!?” 那人立刻厉声喝问的同时,“嗖!”的一箭便迎面朝着他飞来。这摩尼教徒本来倒是江洋大盗出身,因练就一身武艺,教门中还被封作香主。而这一箭来的猝不及防,这香主反应也甚是机敏,连忙侧身避过,可是他身后另一个摩尼教徒身子猛的一震,这支箭簇当即贯穿了他的咽喉,从颈后吐出的利箭簇尖上鲜血甚是还没滴落到地上时,又是七八支箭旋即射至,当即又射翻了三四个聚集在门口的教众! 忽然间,便又大批州府官军、差役公人从周围隐蔽处杀出,迅速将此处庄院给团团围住,成行成队的火把被点起,也映得周围亮如白昼,而那惊魂未定的摩尼教香主也清楚的瞧见这一大批不速之客身上穿的官袍与军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也未曾听闻官府已经盯上了教门,以往暗中做杀人、讹财的勾当也十分隐蔽,没有官门中人前来追究。若只是要彻查我等以传教的名义结社...又为何这般兴师动众,而一打照面便要下死手? 利箭衔尾激射而至,那摩尼教香主心中一边惊疑思付着,一边拔出腰挎的钢刀奋力格挡。官军、公差忽然大举杀至,便立刻突下杀手,这也打得他起了火气,便不由恶狠狠啐骂了声,又念道: 老子在道上行走时相逢敌手,练就得轻身功夫,能越丈逾高强还得了个草上飞的诨名,你这干官门鹰爪子要取老子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然而又望见一队军卒疾步赶上,擎起手中一排排机括早已扣上了箭矢的劲弩,那摩尼教香主神色立变,还没等他疾窜起身子来,便是一阵密集的凄厉破风声乍起! “噗!”、“噗!”、“噗!”、“噗!”、“噗!”、“噗!”...密匝匝利刃贯入血肉的闷响声在同一时刻响起,这自诩武艺了得的摩尼教香主被无数弩矢贯穿,而射速奇快、穿透力极强的箭矢卷带起诺大的身子向后撞去,竟把他生生的给钉在了后面庄院的墙上! 庄院内在这个时候也有惊呼示警声响起,而带领着几拨官军、差役乃至手下几名好手的巡院侍卫司佥事王齐豫疾步上前,立刻大声号令。其声如沉雷,似乎直震得庄院内屋瓦也颤: “拿下所有妖人,胆敢反抗者,一律就地格杀!” 478章 造反千年教派的余孽,星星之火? 吵杂混乱的庄院当中,忽的又有一个摩尼教徒大吼一声,抡起手中鬼头大刀,使出一招横扫八方冲向杀将进来的官军。可然并卵的是,他身手虽然也十分了得,抡起大刀当即将几杆长枪撞开,却仍无法训练有素的军健从后列疾步赶上,齐刷刷举枪直搠。到底两拳难敌四手,那抡舞大刀的摩尼教徒浑身当即也被捅出无数血窟窿。 期间也有些反应较快的练家子企图夺路翻墙逃窜,可是弓弦弩机铮鸣频响,利箭弩矢如蝗激射。一个个摩尼教徒还没逃出几步远的距离,先后便都被射成了筛子,相继扑倒毙命。似乎多少年打熬的本事,在这个时候却没有半点用处。 本来被杀得个猝不及防,而且一个个缺乏最基本军事常识的摩尼教头领带着些乌合之众,还是以绿林道上群殴械斗的路数仓促抵抗着。或是意图逃跑,或是莽撞的直接冲上去送人头,也是愈发混乱不堪,完全无法进行有效反击的。 “各位官爷!小民乃是上乘宗教众,以往也未曾违了法度,今日不过是教门内聚会讲经,诸位却又为何要错杀良民呐?其中莫非有甚误会,万望手下留情!” “妖人还敢狡辩!尔等私自结会,且大多人都深藏利刃。更是做贼心虚,而意图抗拒缉捕,事到如今还以为能瞒混过去?陛下颁旨,早已遣人彻查清楚上乘宗暗中蛊惑民众入摩尼教门,篡改教义,图谋不轨,意欲造反起事罪状证据确凿! 尔等皆已犯下杀头的死罪,束手待擒,如实交代罪状,尚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否则倘若还敢抵抗,便就地格杀!妖人贼首母乙、董乙,如今又在何处!?” 其余摩尼教徒劳的抵赖不认,当然也是无济于事。抢进庄院的诸队官兵迅速制伏了其余眼见无法逃脱,也早已吓得肝胆俱裂的教众也纷纷伏在地上。然而一队军健冲入正堂之后,未过多久,便有小校高声报道: “启禀王佥事,这屋内有密道!” ...毕竟当年曾是黄巢统领十余万大军势必要屠尽荡平的地界,陈州地界不少东家地主重返故地,生怕有朝一日仍会有贼人杀到门上,所以周围庄院当中挖掘地穴以防万一也并不稀奇。 然而这次奉旨带队要除尽摩尼教众的巡院侍卫司佥事王齐豫,到底也是当年李天衢所设的这支密谍机构成立时的几员骨干之一。这次之所以由他亲自负责缉捕母乙、董乙一众摩尼教首领,武艺在巡院侍卫司当中最为高强倒是其次,有早年捕役出身的经历,他也最擅长追踪搜捕在逃的亡命之徒。 是以又只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径直从密林追击到村坊附近的一处山岭当中,王齐豫亲自率领一拨脚程极快、武艺出众的侍卫、捕役发现母乙与董乙等七八个贼人的踪迹,旋即便合围截杀了上去。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老子要干造反大事,这还尚未起兵,官府怎么就认定了我必然要谋反!?” 眼见势必要拒拿自己的官门中人阴魂不散的截杀而至,以上乘宗的名义广招教徒,实则以中土摩尼教教主自据的母乙脸上横肉不住又狠狠抽搐了几下,面庞不但戾气满布,从他神情看来显然仍是无法置信。 母乙也根本想不明白,本来自问行事隐蔽,就算随着自己势力壮大,官府会有所察觉,但是也绝对不会是现在。朝廷却兴师动众的前来剿捕,又怎么可能会有那未卜先知的本事? 若是有内奸告密,可知晓我密谋大事的心腹为数不多,除非是一开始我便被官府给盯上了...母乙却也再来不及多想,眼见身着官袍武服,手提狭锋钢刀的虬髯汉子就要冲杀到自己的面前,他歇斯底里的暴喝一声,倒立刻挥刀劈斩过去,划出道道寒芒,那身手倒也甚是了得! 你这妖贼自知无路可逃,便要做困兽之斗,我倒也省得再枉费力气。就算山林阻隔,而缉捕官军一时未至,你还真以为便是走江湖路数,我等吃官禄的就比不上你这装神弄鬼的妖人? 巡院侍卫司佥事王齐豫冷笑一声,抡舞钢刀迎了上去。他出招迅猛狠厉、疾似旋风。刀锋卷起的寒芒非但宛如道匹练护住周身,他整个人也似化作了一团旋风,就绕着母乙来回游走缠斗,死死咬住绝对不容他有逃脱的机会。 死死追随着王齐豫截杀而至的侍卫、捕役,也都扑上去与那几个残存的摩尼教众厮杀到了一处。人数对比差不多是三个打一个,而且能迅速通过地道,穿山越岭而疾奔追击过来的官门中人,非是称得上大内高手的侍卫司中精锐,还有三四人则是几处州府抽调来最为出类拔萃的捕役,自然也都是凭武艺本事吃官饷的好手。 母乙等摩尼教余孽,很明显也并不会什么打通奇经八脉,能牵引挪移内功真气的绝世武功...仍是刺刀见红的近身技击搏杀。尚还未过一刻的功夫,接连几人已被围攻上前的官门中人或擒或杀。王齐豫瞧见母乙心慌意乱,使得刀招也乱了章法,他觑准了时机,翻掌便是一刀狠狠剁下! 刹那间的功夫,母乙手臂齐肘立断,鲜血喷涌,虽然五指死死的钳住刀柄,可手臂却已颓然坠落在地上。母乙愣怔了片刻,旋即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身子立刻瘫倒,只得在地上捂着断臂来回打滚。 “把这妖人绑了,连同其余贼首一并押赴汴京治罪!” 王齐豫厉喝一声,扭过头去,一对招子又立刻向旁边瞪视过去。就见摩尼教另一个首领董乙拼得身上几处创口,且战且退,也已退到了此间山岭的一处高坡上。 比起同伙母乙的貌相,董乙则显得貌不惊人。然而此时仅剩下他一个无路可逃,他眼中倒也仍透着股不甘心认命的狠劲。而下意识的往后退却,而深夜时分,董乙拿眼角余光朝着身后悬崖下方瞟去,却只能瞧见黑洞洞的一片...... 横竖都是个死,官门鹰爪子一来便要下死手,明显就是要一举荡平我摩尼教的。虽然不知到底如何走漏了风声...可落到官府手里,必定不会有活路,身后悬崖,至少十几丈高,这要跳下去多半也要摔得个粉身碎骨...可但凡有一丝活命的指望,我摩尼教光明圣火,早晚也会成燎原之势! 毕竟这般世道,李天衢、朱温、李克用、杨行密、王建、马殷...又有哪个是王侯将相世家?既然他们能称孤道寡,凭什么我便不成?只是我与母兄本来在陈州便于招揽教众,倘若大光明尊庇佑,保我今番大难不死...而李天衢那狗皇帝,当初死守陈州便早知他的名头,如今看来要在他治下疆土起事,可这魏国治下似乎又邪门的很,我若侥幸生还,也须另寻个去处再壮大我教门...... 也再来不及多想,董乙眼见一众侍卫、捕役已经朝着他冲来,而那身着官服带头的虬髯汉子身形更如离弦之箭一般疾窜,一眨眼的功夫距离自己的位置也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董乙狠狠一咬牙,扯着嗓子嘶吼的同时朝着后方纵身一跃,转瞬间,他的身形便被下方无尽的黑暗给彻底吞没...... 479章 那个藩镇,又兵变了 摩尼教首领母乙被生擒活捉,也已是半死不活了。王齐豫吩咐人专门给其疗伤灌药,等着押赴汴京上奏李天衢,毕竟拿着活的贼首,功劳也要大了许多。 其余几个被生擒捕获的摩尼教坛主、香主陆续交待,乃至先前做为内应的巡院侍卫司密谍提供情报,位于陈、颍、蔡三州其余教门据点先后曝光,使得摩尼教在魏国治下打下的根基尽毁,起码近十几二十年以内,也再无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既然证据确凿,判母乙与其余摩尼教几个心腹贼首被押赴至汴京未久,便被直接判了剐刑。还有那些受蛊惑入教,然而做为积极分子广招教徒最是卖力,以及经审讯套话得知其有意参与谋反,且有作奸犯科罪行的,也都被判处判刑、流刑。 至于民间还有大批的愚夫蠢妇,还真就以为信奉摩尼教大光明尊便能不老不死,永消苦难灾厄。李天衢传旨下去,晓谕各处县学、衙吏进行集中教育,告知民众摩尼教散布歪理邪说,母乙、董乙只是为一己私欲意图谋反,你们只是受愚弄蛊惑,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家破人亡,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大光明尊降世救苦救难。 然而大多受母乙、董乙蒙骗而入教的寻常百姓虽然并未被定罪。但是姓名、出身都被记录在册。以后其中任何人但凡再私下传播教义,李天衢也吩咐下去,诸地州府县衙不必复审,一经查处,可直接定罪,并处于剐刑。 母乙等摩尼教首脑被杀被抓,却只有董乙一个当日从山崖上跳下,陈州府衙搜山巡捕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如今官府已也画影图形,通缉他这个在逃要犯。 李天衢也很清楚,按说母乙、董乙本来应该能占据陈、蔡、颍三州之地抗拒梁朝,被讨灭后被视为鼓动叛乱的教派,一直以来遭官府查禁。然而北宋末年,却依然能掀起以方腊为首的大规模造反。 摩尼教被中土化初期便试图将其连根铲除,自问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可李天衢也无法断定再过几十年,甚至几百年之后仍会有人以摩尼教的名义发动叛乱。当起码能够确定的是,在自己当政时期,这个专要造反的教派应该没有能力再掀起什么风浪。 极有可能在逃的余孽董乙,李天衢也只是吩咐下去,各处州府县衙通缉追查此妖贼不可怠慢。毕竟是一国帝君的身份,精力也不可能一直放在个浑如丧家之犬出逃的通缉犯身上。李天衢这边还有要事去做,而且是关乎于兼并大片领土,以最小的代价扩大版图的要紧大事。 因为占据魏博军藩镇的邺王罗绍威,如今又遣使来向李天衢报急。 邺国来使,还是当初由罗绍威派来向李天衢求和臣服,达成罢战协议,而促使魏博军臣服于魏国的杨利言。今番再度相会,杨利言走过场歌功颂德一番,很快便切入正题,而向李天衢恭声禀道: “陛下,魏博军牙将李公佺图谋叛乱,而被吾主察觉,那叛将便焚毁府舍,于魏州大肆剽掠之后,又引兵至博州自据一方...而魏博镇中其余众部牙将,闻知李公佺自据背反,多半也有异动。 吾主惭愧,也唯恐李公佺占据博州,又意图侵攻上国疆土,故而遣卑下前来上奏。是魏博叛军不听节制,而吾主也实在无意冒犯上国......” 李天衢听杨利言上奏时微微颔首,心中则暗念北面魏博军内部终究还是爆发了叛乱,这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加上先前与邺王罗绍威达成议和的条件,是魏博军割让除了相、卫两处州府,藩镇内部应该从那时起,便有不少人鄙夷罗绍威对外软弱无能,致使他们的利益受损,所以魏博军内部叛乱的加剧,也要比原本轨迹快了不少。 “邺王既成服于我朝,魏博军内乱动荡,朕当然也不会作壁上观。何况魏博几州都与我朝接邻,叛军剽掠作乱,也难免会危及我朝治下德、沧、滑等州府民生。只不过...邺王统掌魏博军,先前我朝也不曾干涉他自决军政,如今李公佺等叛将意图自立,邺王可又当真愿意由朕派兵开拨入魏博军境内,而助他平叛定乱?” 瞧杨利言脸上神情,似乎仍挂着几分为难之色,可他也很清楚以自家主公罗绍威现在的处境而言,也当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无法控制自己的军队,还需要仰仗外部势力来帮忙平叛...邺王罗绍威名义上本来便对魏帝李天衢称臣,如今如果只得靠魏国出兵协助平定魏博军内部动乱势头...这不更是要把军政自主的权力拱手让人? 然而诸方节度使统掌的藩镇,本来是他们赖以稳固、扩大基业的本钱,偏偏魏博军却更似是一把双刃剑。手下的牙将牙兵,倒转兵锋直向自家藩镇节帅都是常态...罗绍威如今也愈发难以镇住场子,如今先是有李公佺公然举旗造反,其他牙将也已蠢蠢欲动...毕竟杀了节度使,再从魏博将门派系当中拥立一个便是,这也是这几百年来藩镇内部习以为常的传统...... 倘若求助李天衢派兵做主,主持定乱大事,那么邺王于藩镇内自主的权力恐怕也将近一步被消减,以后在魏博军中也更无威信可言...可是不来请求魏国派兵支援,现在邺王麾下的牙军,说不定何时也将突然哗变,届时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 杨利言好歹也是罗绍威身边的心腹,为自己的主公权衡利害,情知哪怕更要受制于魏国,也唯有借助李天衢的力量消弭这场魏博军内部的危急,是以他只踌躇片刻,便拜倒在地,而向李天衢高声恳请道: “陛下施仁布德,肯出兵助鄙邦平定叛乱,也实为吾主大幸也!卑下谨为魏、博、贝、澶军民叩谢上国皇恩!” “只不过...魏博军这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叛,长期动荡不安,也致使我朝也须时刻戒备边患。朕固然愿意出兵协助邺王定乱,可如此一来,也只是强制威慑魏博军跋扈牙将暂时偃旗息鼓,邺王请求我朝出兵平定叛乱,这在他们看来,也未尝不是要利用外人,来对付本地由来已久形成的军阀世家,那又将如何作想?” 李天衢忽的话锋一转,随即又话里带话的说道: “朕就算答应出兵定乱,邺王又打算如何处置那率先自立的李公佺?你也说魏博军其他牙将,也有不臣之心。我朝便是出力平定李公佺叛乱,也仍是治标不治本,甚至还会激化以后魏博军叛乱愈发频繁。 而邺王的苦衷,朕也当然明白。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魏博本地将门更迭延续几代,早已是骄横无比,节度无力约束。邺王虽然也是本地军旅门阀出身,但韩简、乐彦祯...等先前魏博本地出身的节度,却又落得个什么下场?姑息养奸,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那么按邺王打算,他要提防猜忌的,也不止是那李公佺一人。而他又可曾想过一劳永逸,至此彻底根除魏博军藩镇屡屡兵变,而驱逐、弑杀节度的这一隐患?” 480章 血腥清洗,这事只能走朱温的路子 杨利言有些心机智谋,他也明白李天衢话中的含义。可是对于自家主公罗绍威而言,也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踌躇片刻之后,他只得称恩道谢,还要请求上国尽快发兵。 而李天衢在下旨调动军旅之前,又宣召李振密议。面授机宜一番之后,以往满肚子坏水,常好使阴谋算计他人的李振也不住面色一变,随即问道: “陛下,罗绍威以降,魏博军但凡手握兵权的牙将...当真要赶尽杀绝?” 李天衢淡淡的乜了李振一眼,便悠声回道: “倘若今番趁机能一举将魏、博、澶、贝几州并入我朝疆土,可魏博军终究是桀骜难制。若要长治久安,除了快刀斩乱麻,也是别无他法了......” 李天衢神情淡定轻松,然而李振望见过去,仍是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寒颤。好歹魏博军以往也是个大镇,就算近些年来夹杂晋、魏等大国之间,发展空间备受压制,但如今尚有近十万兵马...自家主公说得轻巧,可是如果要根除魏博军门阀派系...是不是军中中上官阶的将领都包含在内?那么又要一举抹除多少人命? “当然了,罗绍威还能差遣得动哪些将官,他也心知肚明。这次朕差你赶赴魏州,是要以调停安抚魏博牙军为名,与追随罗绍威的亲信部曲联手,设计先将魏州跋扈军将一并铲除。至于如何诱使那干人等中计,也全由你做主。 毕竟是不破不立,魏博军设立至今,军旅门阀几乎都是本地出身,内部盘根错节,自成一派。如此养成骄兵悍将习气,杀帅夺印,亦是常态,这几百年里向来不服朝廷管束,乱世用重典,也唯有将其连根铲除,才能彻底终结这一乱相。否则日后为我朝疆土,朕又怎能容许得那一众跋扈牙军继续作歹生事?” 听李天衢点名让他赶赴魏州,李振讷讷的应了,可那对眼珠子也骨溜溜不停转动着。设毒计构害唐廷满朝公卿,按李振原本的轨迹他能干得出来,可是算计一群犹如待宰羔羊的文臣,又怎能同直接去诱骗魏博军那些桀骜跋扈牙将相提并论? 都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小人更不愿身赴险地。李振毕竟还是个文臣,明知魏博军即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他也难免心里发憷。 李天衢斜眼瞟去,打量着李振脸上神色,又道: “也无须多虑,汴京殿前司调拨一并精兵不但会随你同去魏州,扬武军葛从周那边,也会事先互通声息。而我朝势大,魏博军众牙将纵然跋扈,想必也不敢过早与我朝结怨。 以你的辩才,只须出面诱骗魏博军众将以为朕有意拉拢...他们既然也已有哗变废黜罗绍威的心思,自然更须向我朝示好以为倚仗。罗绍威为了自保,也必然会全力助你,只要能一举诱杀当地势力最盛的几个军阀,朕与葛从周再趁势出兵震慑,迫使余众只得就范...则事可成矣。”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李振苦着脸也只得躬身领命。而李天衢之所以刻意吩咐李振务必要至魏州走一遭,则是打算完全按照正史线朱温对付魏博军的手段,以彻底根除那块领土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年的隐患。 毕竟如果是朱温会收到罗绍威报急求援的请求,他会派遣马嗣勋先去麻痹那些也已打算哗变生乱的魏博军将。随后突下杀手,与罗绍威合兵率先将魏州牙军势力斩尽杀绝,按史载“时宿于牙城者千余人,迟明尽诛之,凡八千家,皆赤其族,州城为之一空”...... 概括来说,就是要把当地关系盘根错节的魏博军阀世家彻底抹除。 李振机敏狡诈,论口才比起朱温手下辨客马嗣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进行血腥清洗之前,先要尽可能使得魏博军那一众跋扈军将放松警惕,还是要由他出马。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此部署手段未免太过毒辣了些,甚至可以说是有损阴德。然而思前想后,也不得不认同朱温兼吞魏博军藩镇所用的法子,的确最为直接有效。 毕竟如今时节,河朔三镇当中尤以魏博军在当地自成一派的现象最为严重,始终游离于朝廷之外。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几乎一直都是由本地牙军世家延续下来,势力盘根错节,内部随意废立节度使,又极度排外,也根本不会容许外人干涉他们的利益。所以魏博军桀骜跋扈,篡弑叛逆的现象,甚至比其他藩镇都要严峻太多。 同魏博军阀世家好说好商量,也根本没有用处。他们或许会因为你势力强盛,而面上表示顺从,但是回过头来必定还要背反作乱。就连他们内部推选出来的节度使,也是说杀就杀、说废就废,又怎么会容许再多出个皇帝老子对他们发号施令? 已经延续了两百多年根深蒂固的顽疾,无药可治,也只有彻底根除...李天衢端坐在檀木椅上思付片刻,终究长叹了一声,又喃喃说道: “在乱成要做成就霸业的枭雄,该心狠手辣的时候,也决计犹豫不得......” ※※※※※※※※※※※※※※※※ 大半个月后,魏博军藩镇治所牙署。 方才还热闹无比的席宴,转瞬间便成了血光迸溅的修罗场。一员牙军亲随小校瞪大了双眼,眼见从侧厅中冲出一队刀斧手,还没等他惊呼喊出声来,便陡见眼前寒芒卷落,被割裂的脖颈间登时喷溅出如注的污血,直喷洒在他面前的酒碗当中。 牙将李公佺背反作乱,自据博州之后。魏博军其余牙将虽然没有随着一并哗变,可大多人冷眼旁观,且看罗绍威又能如何应对。 说来也怪,魏博军藩镇往上推连续几任节度使,几乎都是因本地牙军哗变被杀,而且最近四任节度,也都是本地军阀被拥护上位的。本来是地方上抱团照应的派系,可无论是谁做了此间藩镇节度使,便如出头鸟一般,传不过两代,便要被当初拥立他们的世代同僚翻脸诛杀。 而邺王罗绍威割让相、卫二州,向魏帝李天衢上表称臣,这已使得魏博内部诸方牙兵军阀的利益严重受损...何况罗弘信、罗绍威父子两代统掌藩镇,魏博军先后夹在梁、晋、魏...等大国的夹缝间,也一直无法摆脱屈居人下的局面,那么由罗家做节度使的日子差不多也该到头了,再另行推选本地牙军世家的将领篡位夺权,这毕竟也是魏博军由来已久的“惯例”。 李公佺最先公然造反,无疑也是在表态节度使的位子,也该轮到他来坐了。其余魏博牙将暂且观望局势,就算罗绍威早晚要被废黜,可是藩镇大权,还未必要交托于你李公佺手中...... 然而魏博军众将各怀心思之际,魏帝李天衢派遣使臣李振抵达魏州,前来调停。 毕竟魏博军藩镇无论谁做节度使,也都无法忽视魏国的军事威胁。而那来使李振陆续接见魏博几方本地军阀派系,不但态度甚是亲切殷勤,会晤期间,经言语暗示,向魏博军众牙将传达的讯息则是: 魏博军节度使,包括邺王爵禄,也未必非要由罗绍威占有。魏博军内部的事,我魏国虽然不愿过多干涉,但毕竟彼此领土接壤,所以我朝也在留意诸位将军当中,谁又能与我魏国互助互惠? 魏博军众牙将一方面排斥外部势力的干涉,可另一方面各怀鬼胎,每个人却又需要似魏帝李天衢这等强大势力的支持。所以经过李振来回游说,都约定时日,应允至牙署节堂参赴酒席。 于是乎,魏州本地世袭数代的军阀派系首脑,悉数赶赴至罗绍威、李振所设下的这场“鸿门宴”中...... 481章 血色酒宴,你也只能认了 本来魏州几员牙将不好驳了魏国来使李振的面子,尽皆赴宴前来,也是有意要看近些时日焦头烂额的罗绍威,在魏朝使臣面前又是如何一副鸟样。结果他们却都没有料到由李振筹谋设计,罗绍威按吩咐照办,出手如此狠辣,就是要把事做绝,再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骤然响起的唿哨声此起彼伏,奉命埋伏的军健纷纷暴起,抽出兵刃二话不说便冲到节度牙署厅堂外侧设下的席宴间左砍右杀。先是那些追着自家上官前来的亲随军校,也得酒肉宽待,正吃喝得畅快,而当即被杀得个措手不及。 鲜血不断的激溅喷涌,将周围一切都染成片血红色,惊呼惨叫、叱骂示警声频频响起。刀斧来回乱剁时,无数脚四下里乱踏,桌案上的酒肉坠落在地,也混杂在一片狼籍的血污当中。 而厅堂里面,方才还热闹喧哗的席宴,转瞬间也变成一片杀场。不但有几队罗绍威的亲信冲杀进来,连同护送李振至魏州的精锐侍卫也纷纷拔刀。霎时间多是碗碟坠落摔碎,厅堂内外的喝骂喊杀声也响成了一片! 而赴宴当中牙将当中,有个唤作魏大功的身手倒也甚是了得,虽然追随他前来的亲信尽皆倒在了血泊当中,他劈手夺下一柄钢刀,舞将起来时刀光凄厉、耀人眼目。然而魏大功满面的暴怒怨毒之色,奋力抵抗时,一对招子恶狠狠的来回寻觅着,目光也终于落在了数十步开外默然矗立的罗绍威身上。 可恨!原来是魏国那个唤作李振的来使引诱我等中计!罗绍威,你这驴鸟竟然当真要勾结外人荡灭魏博军,老子只恨不能立刻把你碎尸万段!! 魏大功满口铁齿钢牙咬得咯咯作响,方才席宴间李振以出恭为由退出厅堂,又迟迟未归,他刚有所警觉之时,便听闻厅堂外面喊杀声大作,金铁相击之声更是不绝于耳。而魏大功等魏博军将刚意识到他们中了算计时,几队刀斧手便已冲到了厅堂当中! “罗绍威!你这狗贼本是魏博本地军镇世家出身的,却真要做魏国的奴才,背叛昔日同僚袍泽,而把你老子与我等将门世家的基业拱手相送!?” 魏大功绰刀疾步朝着罗绍威那边冲去,口中还嘶声怒骂着。罗绍威本来呆立在当场,脸上神情显得十分复杂,然而听得魏大功的骂声入耳,他微微一怔,脸上也被一层戾气所覆盖,狠狠瞪视过去的眸子中,也已是凶芒毕露: “到底是孤背叛魏博军,还是你们这些将门世家又要哗变造反?不止是那李公佺,你以为孤不知道你们也都有篡位夺权的歹心?当初正是因为要保住我魏博军的基业,先是晋国、梁国,如今又是魏国...与那等雄主为邻,孤与父王向来如履薄冰,稍有不慎错判了形势,便要被兼吞败亡。 先前又是于朱温退至关中之时,我魏博军先是与李克用交恶,而后只得向朱温称臣,可当时却夹在晋、魏两大国之间...若不向魏帝割地求和,上表称臣,晋国与魏国南北夹攻,你们挡得住么!? 无论是邺王爵禄还是魏博军节度使,当时那般处境,换谁来做,又能用什么法子才能保住魏博军不失?孤为魏博军殚精竭虑,可是你们不管这些,若是利益受损、不合心意,便废黜弑杀节度使再推举另一个便是。孤凭什么要引颈就戮?若不先出手,难道要伸长了脖子等着你们来砍!?” 罗绍威满腔的忿意怨气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爆发开来,他嘶声怒骂,言语间竟然也有几分癫狂之意。 毕竟就只这二三十年间,何全皞、韩简、乐彦祯...魏博军节度使被篡位弑杀那些血淋淋的案例便已是一桩接着一桩,而罗绍威又是本地军阀世家出身,他早就意识到如今治下诸方牙将对待自己,似乎也越来越像这些军阀当初已筹谋要废主另立前的态度...... 本来做势上前势必要斩杀罗绍威的魏大功身形忽然一顿,因为他朝前看去,瞧见后堂中忽然又冲出近百手持机弩的军健。早已上弦的弩矢簇尖寒芒闪烁,也齐刷刷的平举起来...待魏大功再朝着罗绍威那边瞪视过去时,就见对方抬起手臂,旋即便往下狠狠一劈...... 弩机扣动的机括声频响,一枝枝劲矢激射过去,势不可挡的贯进魏大功以及周围不少魏博牙将的血肉当中。近距离成排弩机发射的力道势不可挡,那些中矢的牙将以及他们身边亲随或是胸口、或是背后密匝匝插一排弩矢,当即都扑倒在地上。就算尚还吊着一口气在,却也只是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呕出鲜血,也再动弹不得! 先有刀斧手,随后又是劲弩手,席宴上突下杀手,猝不及防的一众魏博军将就算久经战阵,也根本无力抵抗。 也已有人惊惶意图从厅堂中逃离出去,然而腿脚稍慢的,仍不免就地被格杀当场,也有些跟随而来的亲随小校骇得跪地乞命,然而罗绍威、李振麾下突袭的军卒奔将上前,如同杀鸡一般在那些哀嚎求饶的将官脖颈间用力一划...这场的鸿门宴,就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哪怕是经过一番厮杀,侥幸冲出厅堂,正朝着牙署外面奔逃而去的牙将。很快的却撞见忽然从大门口处杀出的几队长枪手,纷纷擎起手中兵器,齐头朝着里面猛攒乱刺!魏博军藩镇当中,除了罗绍威为数不多的心腹亲信,内内外外,就不容许有赴宴的任何魏州牙将能留着性命从牙署逃脱出去...... 小半个时辰过后,牙署厅堂、中庭间,处处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尸骸,而各处墙壁上也多是鲜血喷洒溅染上去的殷红痕迹。满地血肉狼籍,而周围来回游走,正在补刀的军卒杀得浑身是血,各个面目狰狞。 而罗绍威目睹眼前的景象,内心的情绪终于得以发泄,然而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脸上神情却又变得十分木然,似乎被人施了个定身法,只是呆立在当场,没有半点动静。 而窝藏在牙署内院的李振,听闻赶来报讯的军校禀说计划顺利,前来赴宴的魏州牙将以及亲随人手都已除尽杀绝,这才回到了厅堂当中。 只是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李振也不禁抽了抽鼻子,随即立刻遮鼻掩口,满脸的厌恶之色。他提着下裳,生怕被遍地横流的血迹染污了华袍,一步步踱到罗绍威身边,又说道: “大王,如今即便魏州掌握兵权的牙将已杀尽,按先前谋议,眼下仍歇缓不得......” 罗绍威若有所思,先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也很快的回过神来,不住怅然念道: 是啊...孤必须借魏国的势,要剿灭肃清魏博镇有意谋反的本地军阀世家,只是这次平叛定乱过后,仍能为孤所用的兵马,却又还能剩下多少? 482章 请我们来要灭了你的,是你家主子 “蒙上国降恩救援,助鄙邦肃清乱成贼党。只不过...魏州诸方牙将世家首领,也已悉数诛杀,其余于军中任职的亲族党羽,固然也须根除荡灭...而除了叛将李公佺占据的博州之外,贝、澶二州牙军...难道也只得把事做绝?” 踌躇片刻过后,罗绍威终究还是对李振疑虑的说道。置身于血腥狼藉的厅堂当中,李振本来甚感不适,又听得罗绍威不得不仍要征询他的意见,嘴角似流露一抹轻蔑的笑意,随即又正色言道: “大王,开弓再无回头箭,已到了这个时候,更不可心慈手软!魏博军众部牙将桀骜难制,大多有意废黜大王,今日我等合谋联手,先行杀尽魏州牙将党羽...大王可是以为,便足以震慑得贝州、澶州将门世家便会俯首帖耳的对您尽忠了? 大王请求我朝清洗魏博牙军世家,虽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您是魏博本地将门出身,藩镇诸处世家心思,大王也必在下清楚。事已至此,其他州府牙将必然深恨您借助外力,而屠戮魏博自成一派的牙军团伙...对于日后注定不会效忠,反而能确定还要背反生乱的贼臣,又何须再留什么情面? 当断不断、必受其难,大王,从您答应与我朝联手,先行杀尽藩镇治所魏州一众牙将之时,魏博军其余诸处世家派系,您便注定要一并根除荡灭了。” “你......” 罗绍威听李振把话说到最后,听起来已甚不是滋味,他也不由面露愠色,直视过去。然而瞧着对方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罗绍威意识到事既然已经做下了,的确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要么继续姑息养奸,尽可能维系与魏博军内部各方世家之间的关系,容忍退让,直到有谁公然哗变造反时才能出手定乱;要么与魏博军大多军阀彻底决裂,先下手为强,直接清洗根除所有背反叛乱的隐患。对于罗绍威来说,也根本没有第三个选择。 长期的忧虑也足以把罗绍威给逼疯,所以他选择走第二条路。然而要达成任何目的,也都须付出应有的代价,而罗绍威这条路刚走了一小半,也意识到他所见付出的代价便是: 从今以后,便注定要被魏帝李天衢拿捏得死死的,他也只得任人摆布。 所以与李振只对视片刻,罗绍威便立刻要收敛脸上所流露出的不悦之色,还挤出了几分笑意。只不过他笑的,当真要比哭得难看许多: “李公所言...甚是.....小王受上国洪恩,铭感五内,也唯有奉命行事而已,无论是陛下金口玉言,还是李公所谏之策,小王...也只管照办便是......” 于魏博军治所设下的这一场血色酒宴之后,罗绍威按李振的计划行事,趁着魏州众部世家首脑尽数被杀,又迅速调遣亲信部曲与魏国精兵扑向城内各处牙将府邸。 但凡是军阀世家中沾亲带故,并且在军中有一定职权的将官,根据名薄搜捕悉数剿除杀尽,一时间血流漂杵,在一两个时辰内的时间里,单只魏州治所元城一处,便有三千多人死于血腥清洗当中。 罗绍威毕竟是魏博军藩镇之主,以往各处部曲当中,也有谁听命于其他军阀派系,而直把他这个邺王兼藩镇节度使当成个摆设,罗绍威心里基本上也都有数。如今只得做带路党,他大力协助魏国军旅捕杀自己昔日的部下也是一抓一个准...... 期间纵然也有些将官仓促反抗,却被杀得猝不及防,终究无法避免被清洗屠杀的命运。各支部曲群龙无首,大多士卒也就只得放弃抵抗,等候罗绍威下令重新整合编制部众。 魏博军治所所在的魏州,在当地军旅中关系根深蒂固的牙将世家最先被根除清绝。可是毕竟还有公然造反的李公佺所占据的博州,以及澶、贝两处州府。本来李天衢授意李振赶赴魏州元城,倒也想趁机再引诱贝、澶二州的牙将派系前来赴宴,而于设下的鸿门宴当中,将诸方世家的首脑人物都给一锅端了...... 但是魏博军众牙将也都不是傻子,李天衢以宗主国国君的名义,出面派遣使臣,至魏州调停局势这还说得过去。可是大费周章的,要将魏博军治下一应手握军权的牙将召集到一处...这又是打算干什么?也很容易让人猜出罗绍威已经答应与李天衢联手,要将魏博军由来已久的军阀世家一网打尽的用意。 李天衢也很清楚,要吞并魏博军全境,这种事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毕竟按原本的轨迹由朱温设计,首先将魏州方面的牙将世家在一夜之间悉数杀光,然而却也终究免不了其余州府尽皆反叛,又历时半年,将叛乱彻底平定。 先是以阴谋诡计设下鸿门宴,而尽可能的先清除掉一批军将,然而该打的仗也终究是免不了的。毕竟魏博军十万之众,除了效忠于罗绍威的部分军旅之外,大多跋扈难制的牙兵只要还听命于残存的魏博军阀,也绝对不可能任凭接受收编处置。 所以这一次针对魏博军的血腥清洗,除了阴谋伎俩,战争也是免不了的。 既然早有预料,按李天衢先前密发的旨意,转调至河朔一带,划出相、卫、邢、洺、磁等几处州府统掌新设藩镇的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估算时日,判断魏州那边罗绍威、李振设宴诱杀本地一众牙将的同时,也已立刻挥军杀入魏博军治下。而兵锋所向之处,则是位处于魏州与南面义成军滑州之间的澶州治所。 扬武军悍然出兵,迅速奔袭杀至澶州治所顿丘(后世河南省濮阳市清丰县一带)左近处。葛从周本来就善于打闪击战,而魏国与魏博军以往各守边界,相安无事,澶州方面的牙军甚至还没有收到他们名义上的主公罗绍威已经伙同魏国使臣李振,开始清洗魏州的牙将世家...... 如此扬武军兵行神速,本地驻军猝不及防。已是距离顿丘城不过七十余里的一处镇坊,期间惊呼叫嚷声愈发喧嚣,处处升起一缕缕硝烟,金铁相交、人马撞击的劲响声混杂在一处。眼见敌军就要杀至眼皮底下,澶州顿丘周围的魏博牙军这才反应过来,也只得仓促前来应战。 然而率先抵达此处镇坊的牙兵部众,就见对面打出了扬武军藩镇旗号的军旅迅速组织骑众发动冲锋,马蹄急如骤雨,一群骁勇的骑军呼啸而来时,魏博军部曲慌忙列阵组织反击,却终究难免被对方占得了先机...... 好歹以往魏博军名义上向魏国称臣,而且按说李天衢也没抓住什么理由刻意前来兴师问罪...那怎么这拨隶属魏国治下的扬武军牙兵部众,甫一打照面连话都不问,就要痛下杀手!? 乱战团中,一个魏博军军校眼见有一员骑将率众迎面疾冲过来,他咬牙切齿,忽然嘶声怒骂道: “以往我魏博军进奉上贡你魏国,也从来不曾怠慢!就算你魏国势大,如此不宣而战,师出无名,还是对称臣的藩国出手,如此也未免太不讲道义了!” “道义?咱就与你说说这道义,谁又说我等师出无名了?” 策马疾驰的那员青壮骑将闻言咧嘴一乐,随即高声说道: “吾乃扬武军葛节帅帐下骑将霍彦威,奉钧旨出兵,也全因邺王央求我朝出兵协助平叛!尔等还不速速弃械降服,听候发落,毕竟是你魏博军之主请我等来攻打澶州的,倘若还胆敢抵抗,便依叛军而论,理当就地格杀!” 483章 献地称臣,不得不从 扬武军轻易杀溃几拨部众,直扑到澶州治所城下。本地魏博牙将虽然立刻号令麾下部众紧闭城门,抵抗敌军,然而葛从周立刻便趁势将城郭围得个水泄不通,又调度兵马陆续接管澶州治下其余县城。 与其同时,相距极是邻近的魏国义成军方面,又有大批的攻城辎重往北面运送。也根本用不了许久时日,就在眼皮底下的魏博军州府治所,要攻破那处由骇得军心震恐的部众镇守的城郭,想必过程也会十分轻松。 不止是葛从周所部扬武军,李天衢亲自统领汴京殿前司七万兵马,未过十日光景,也已抵至魏博军治所。 如果是朱温要兼吞魏博军几州之地,他也会亲自前来主持平定叛乱战事。李天衢心想汴京既然与魏州邻近,暂时由韦庄、罗隐等能臣处理政务,也不妨趁着这个机会经略检视河朔诸地一番。既是魏国帝君御驾亲至,罗绍威自然也须立刻前往恭迎,听从李天衢的指示,以交托藩镇内军政事务。 “就算把魏博军六州四十三县的铁放在一处,也铸成不了如此大错!” 在迎候李天衢圣驾之前,罗绍威也不禁怅然喟叹道。可他不知道的是,无论要接管魏博军藩镇的君主是李天衢,亦或朱温,他也都会发出如出一辙的感慨。毕竟罗绍威早已陷入一个死局当中,自家的基业,要么会被哗变的叛将夺去,要么就只能势力强大的近邻所吞并,其中的差别便是,要做出什么抉择,起码还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李天衢实则倒也清楚罗绍威只得把自家地盘拱手让人,这倒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平庸,这本来就是两难的处境。从继任他父亲节度使之位伊始,或早或晚,也终究要被那些跋扈难制的魏博牙将反噬。 就算是有雄才伟略的英主,只怕到了魏博军也根本无法大展宏图,李天衢心想当初倘若是被封到此处藩镇做节度,那么那干本地军阀的反应必定会是: 呦呵?外来的小子,竟然敢到魏博军来发号施令?来,大伙合计合计,把他砍了,从咱们自己人当中再推举另立一个...... 这等极具五代特色的本地军阀集团,早就应该被彻底根除了。罗绍威利用外部势力清洗藩镇,虽然魏博实力被大大的削弱,然而他不愿重蹈前几任为部下所杀的节度使覆辙,他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是以李天衢也能断定罗绍威即便会捶胸顿足的唉声叹息,痛惜自家的基业终究难以保全。可是他终究会接受现实,只得认命,而自此彻底放弃割据一方的君主身份。 直到罗绍威亲自出城前来恭候圣驾,李天衢瞧他低眉顺眼,施礼过后仍半躬着身子,仍是一副十分卑微顺服的模样,遂当即出言说道: “朕也知魏博军素来桀骜难制,听闻非但叛将李公佺公然背反,藩镇其余牙将也多有不臣之心,朕也甚是挂念邺王安危呐...所幸我朝出兵及时,今日见邺王无恙,未被贼臣叛将所害。” 呵...我是保住了性命,不过借您魏国的势,魏博军十万牙兵部众,除了仍听命于我的部曲,其余难以制伏的恐怕大半也都要被屠戮杀绝了...... 脸上流露出惨然的笑意,而罗绍威尽可能把头垂低,也生怕流露出不甘怨忿的神情被李天衢瞧见。只得连连点头哈腰,口中又歌功颂德,直说皇恩浩荡,便极是恭谨的引请李天衢圣驾车仗到了藩镇牙署当中。 前几日,还尚是一片血腥狼藉、尸首满地的牙署内外,也早已由罗绍威急忙安排人手洗刷收拾得干净。李天衢被请至厅堂正首安坐,又有李振上前禀说清洗诛杀魏州牙将,震慑控制住其余诸部牙兵的事态经过。李天衢微微颔首,旋即把眼又望向恭立在一旁的罗绍威,说道: “如今魏州牙军虽已平定,而朕也调遣扬武军葛从周奇袭澶州,并调发大批攻城用具北往协助攻城,想来也不必许久光景,便能再肃清澶州牙军部众。只不过...不但博州尚为叛将李公佺所占,朕又听禀说,镇守贝州的牙军已得知邺王得朕支持,而平乱重整藩镇之事。便又推举为主,占据贝州仍要负隅顽抗。 不止是李公佺、史仁遇这两路叛军也须尽快荡平。魏博军军阀世家,虽然再留不得,可十万之众,终究不能悉数杀绝...除了各世家派系手握兵权者,诸部军旅例如指挥使、队正、军校等诸般武职官将,就算如今暂时看束起来,只怕其中也多诱人与夷灭的军阀家世关系匪浅,久后也难免要记恨邺王你...今番肃清藩镇麾下牙将的举动啊...... 而魏博军倘若再生动乱,终究还是要致使我朝有边患兵祸。如此除了肃清诛杀的牙将牙兵,其余暂时被管控的魏博军部众...也须重新编制,另做安顿...虽然这按说是魏博军内部军政事宜,只不过无论如何重编牙军部众,不也都是在魏、博、贝、澶这四州之地赴职?如此魏博军弊端仍是难以根除,而倘若由朕安排调度,不知邺王又可依得?” 这么快...就点到正题了么? 罗绍威苦着张脸,缓缓抬起头来,他偷偷注意着李天衢投射过来的目光,又注意到李振在旁也别有深意的朝着自己这边打量过来...以罗绍威的心机他也看得出眉眼高低,知道李天衢说是征询他的意见,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底气说不? 何况李天衢所言的确属实,罗绍威深知就算自己可以推诿说魏博军自家的事,还须由他自行处理...如此可不止是驳了魏国帝君的面子,魏博军军阀世家,本来属于本地共同利益团体。身为藩镇之主,却勾结外部势力,将昔日本来处于一个团体的牙将赶尽杀绝...... 那么魏博军本地出身的其余将官、士卒又会如何作想?其中又有多少人会心生恨意,一旦有机会仍要闹兵变意图诛杀手上也沾染得许多昔日袍泽鲜血的藩镇之主? 经历这番血腥清洗,日后如果认识动乱频发,魏博军十万兵马损失殆尽。只剩下仍效忠自己的个别牙将部曲,罗绍威心说到时恐怕也与光杆司令差别不大,那么自己又凭甚么继续保住魏博军的基业?如果眼下惹得李天衢不快,他只消随意动用些手段,要彻底灭了自己,不是也如同捏死只苍蝇那般的容易? 罗绍威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已十分清楚,所以听李天衢话里带话的问罢,他也不必再做甚么心理斗争,只是狠狠的一咬牙,随即便向李天衢恭谨的拜说道: “魏博以往本是大镇,而小王汗颜,无法镇服麾下众将。过往多受外敌侵扰,内部亦是动荡不宁,反而使得陛下为鄙镇忧心...小王自知罪责,又怎敢忤逆圣意? 非但魏博军其余部众整编之事,奏请劳烦上国代为处置,而这魏博军藩镇,肯请陛下调遣德才兼备的将才镇守,小王...微臣无能,无力管治藩镇,自此愿由上国封职调遣。微臣感激陛下洪恩,心中也绝不敢有半点怨尤!” 听罗绍威直接表态过后,李天衢微微点头,眼光朝旁一乜时,就见李振脸上也露出小人得志的笑意,他也连忙欠腰躬身,而朝着李天衢望来的眼神似乎也是在说: 陛下,臣这可是不负使命,大功告成,罗绍威肯就范屈从。只消荡平那两路牙兵叛军,魏博军藩镇全境,便也彻底并入我朝疆土...... 484章 剿灭叛军,被两代虎将盯上的人 已经由魏国全权接手,征讨博州李公佺、贝州史仁遇这两路魏博叛军。罗绍威甚至也已准备好赶赴汴京,将藩镇军政事务悉数交由李天衢安排的官员打理,而另行接受魏国朝廷任命。 李天衢自知罗绍威这个本来的魏博军节度使,按史载线彻底转变为朱温麾下臣子之后,非但极力示好效忠,力谏梁王可代唐称帝,更是硬生生的活成了劳模的模样。 出征要钱要粮,尽管取我魏博原有的军资;重建洛阳修筑宫宇,我去操办便是;陛下您还要招降哪路割据势力,臣与其有些关系,自当为你分忧;您要伐木造船?有臣来负责漕运粮秣、供应京师,也自当办的妥妥当当...... 也不知是否因为罗绍威深知朱温猜忌好杀的性情,所以他侍奉梁朝后格外的殷勤卖力,还不敢邀功,甚至在三十多岁的年纪仅因染了痛风,便上奏告老还乡,估计也是生怕朱温还要猜疑他是否有重掌魏博镇的心思。 人家是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而罗绍威这倒好,为梁国拼了命的打工卖力,这还不敢要求升职加薪,就指望着能得赏个养老金,好歹就放我条生路吧...就连心狠手辣、脸皮极厚的朱温甚至也被闹得很不好意思,遂立刻遣使去告知罗绍威你不要胡思乱想,务必要养好身体,就算是万一有甚意外,也必会保你子孙世代富贵。但这可不是我要算计你啊,手头的政务暂且由他人打理,但也希望你尽快能够痊愈,毕竟还有很多事务要交由你办呢......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罗绍威闻讯之后更为忧虑,未过多久便病故身死,年仅三十四岁。距离他魏博军藩镇势力大减,只得彻底向梁国称臣,也不过才过了四年的光景。 朱温闻讯之后,对于短短三四年间便政绩斐然,工作完成得极为出色的罗绍威也感痛惜,遂为其辍朝三天,加封追赠,谥号贞壮。 李天衢寻思如今罗绍威对待自己的态度,估计也会如殚精竭虑为朱温做事的心态相似。如今由张全义复兴洛阳事务已颇见成效,李天衢正打算安排罗绍威接手兴修宫宇、督管漕运事宜,换张全义主持原魏博军政务,以魏州为中心加强对河朔地域的控制。 而李天衢刚说及打算委以他的职事,就见罗绍威那头点的,就跟小鸡啄米似的,而连连表态必定殚精竭虑,丝毫不敢怠慢...李天衢倒也不免有些同情他,心说你现在可还年纪轻轻的,按部就班尽职尽责便是,可别再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摊上个疑似过劳死的下场...... 罗绍威虽然已然认命,至此心甘情愿的成了魏朝的臣子。但眼下毕竟还须将那两路叛军悉数荡灭,这才将魏博军全境彻底并入己方势力的版图。 不过四日光景,从澶州那边便已传来战报。葛从周统领扬武军已经夺下治所城关。魏博澶州守军外无援手,又被杀得措手不及,也根本无力抵挡葛从周麾下雄兵的迅猛攻势。几员统兵牙将战死之后,其余大半兵卒也只得弃械听候处置,义成军方面很快也有后续部曲赶至澶州,暂时收押看管被掳的败军,接手晓谕安抚城内民众事宜。 葛从周交接澶州治下诸处城郭,便又迅速挥军往贝州杀去;李天衢则亲自统领七万殿前司精锐军旅,朝着东北面博州的方向挺进。 而贝州到了宋朝时节会更名为恩州,治所清河县倒是水浒中行者武二郎的老家。而趁着本地魏博叛军拥立史仁遇为首领时日未久,李天衢、葛从周各自统领大军,相互派遣快马互通声息,不数日的功夫,要迅速荡平魏博军境内叛乱势力的战事便已打响...... ※※※※※※※※※※※※※※※※ 首先是魏博军治下另一处要地博州(后世山东省聊城市),此处实则于元、明时节才改称东昌府,倒是水浒里没羽箭张清连打梁山十五将的去处。 虽然那是演义中的虚构故事,不过书中的宋江曾叹言“闻五代时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今日张清无一时,连打我一十五员大将,真是不在此人之下,也当是个猛将...”,然而此时此刻,真的王彦章却来了。 已过了魏州东北部夏津的官道上,大队的骑军疾驰进行,马蹄溅起大块大块的泥土。扬起漫天灰尘犹如一条翻腾咆哮的黄龙。但见密匝匝头戴兜鍪,随着胯下战马跃动上下级起伏的人头涌动,而骑阵当中树立起来的军旗,也标示着这支部队的来头,正是不知已经历了多少战阵磨砺,大概也可堪称是魏国最精锐的骑兵军旅虎翼都。 “过了夏津,距离博州治下高唐便已不过数十里的路程。魏博军叛将李公佺占据博州,可他东南面与我朝淄青军、天平军领地接邻;西面魏州也早由邺王肃清了本地藩镇牙将;北面则是处于我朝治下的德州。那李公佺既知我朝出兵援助邺王,他也无法再试图反攻魏州夺下魏博军治所。 既然是四面受敌,按存审设想,李公佺若是孤守博州一隅,无异于坐以待毙。那么他要突围搏个活路,要么试图与北面贝州叛将史仁遇会师,要么就要杀过德、沧二州,逃窜入晋国下辖疆土。 无论李公佺要去贝州,要是要过德州,也势必要经过高唐地界。如今陛下御驾统领马步军众攻讨博州全境,李公佺倘若弃城北逃,我军正可拦截住他去路。就算没有步军策应,魏博叛军如果奔命逃脱,要当先厮杀应战的应也是以骑兵为主,届时也务必瞧仔细了,绝不能让李公佺这个正主逃脱出去!” 骑阵前方,却是身披厚实铠甲的王彦章正高声喝令。毕竟要抢先拦截敌军最有可能逃窜的去路,他这次没有统领龙骧重甲骑军,而是按李天衢旨意,并且听符存审建议,便亲自率领五千虎翼轻骑军疾行奔驰,也决计不能让李公佺有从博州地界逃脱出去的机会。 就在王彦章身侧,先前在征服山南东道的战事中一鸣惊人,也已证实过自己剽悍本事的夏鲁奇提枪驱马,他眼神当中,满满的也尽是跃跃欲试之色。而听得王彦章吩咐说罢,他咧嘴一笑,又大喇喇的说道: “王都点检,您是统掌殿前司亲军的将主,身份尊贵,又哪里有亲自上阵杀敌的道理?若是李公佺那贼汉当真是要经高唐地界往北逃窜,都点检只管调兵遣将便是,也务必要差我打这头阵,这前阵豁命厮杀的勾当,也无须烦您亲自动手。” 王彦章听罢,转过头去瞪了夏鲁奇一样,旋即笑骂道: “你小子,当初老子于杀阵上建功扬名时,估计你才刚从娘胎里爬出来,倒敢在我面前夸能说会!当年西楚霸王项羽、曹魏名将张辽、唐朝太宗皇帝、神通大将李嗣业...哪个说将主就不能冲锋陷阵? 按前番战功,提拔你至虎翼都中做得个指挥使,看来也仍不知足。这倒也好,今番也不妨再较量一番,待李公佺那厮来时,且看我与你谁又能取了他的首级!” 485章 日不移影,连挑敌将! 至博州治所王城通往北面高唐的道路上,也有一支军旅疾行奔走,只不过行伍中的将兵要显得狼狈了许多。沿途还要杀向些本来隶属于魏博军掌控之下村镇县坊袭掠一番,能抢得些粮秣就要继续赶路,意图尽快从博州地界逃离。 而奔逃的队伍当中,一员生得满脸横肉,颌下还蓄着扇圈胡须的将领时不时回头张望。他面色阴渗渗的几乎快渗出水来,眼中也尽是不甘与怨毒之色。 毕竟按牙将李公佺所想,既然邺王罗绍威不能服众,照着原来魏博军藩镇内的传统,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节度使的位置,轮也该轮到他来做。可是罗绍威竟然彻底倒向了魏帝李天衢,对魏博本地军旅世家突下杀手、大肆屠戮,这就是坏了规矩,把各家门阀共掌的基业拱手让给了外人。 然而听闻魏国大军前来征讨,李公佺自知无论是主动迎击,亦或据守死守,早晚也都是个死字。十万魏博军众,而魏、澶二州牙将被悉数肃清,牙兵部众也已被控制住,再刨除仍旧听命于罗绍威那小儿的军旅...贝州史仁遇还统领着两万牙兵,至于他麾下不过一万六千兵马,这也根本无法抵抗魏朝这个强大的帝国。 往贝州的方向奔逃,与史仁遇这个同为魏博牙将世家出身,彼此情况相同的难兄难弟会师,李公佺也不是没有这般想过。可是贝、博二州之间可还隔着魏州,罗绍威迅速清洗杀绝魏博军治所有头有脸的一众世家牙将,而魏军奇袭速取澶州,又迅速集结兵马往贝州杀来...所以朝着魏州的方向逃,这恐怕也无异于往鬼门关里撞。 所以为今之计,也就只有往德州、沧州的方向逃去。沿途再于魏国治下疆土烧杀劫掠一番,以稍泄心中恨意...就算再往北逃,便是与魏国相处和睦的晋国。可是如今明眼人也都看得出,魏、晋双方因为关中的朱温梁国而彼此协作,可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未必如同表面上看起来那般友善亲近...... 就算晋王李克用不会收容我等,再往北去,听闻契丹众部近些年来软硬兼施,不是收留安顿,便是掳掠人丁,而处心积虑的广招汉人至北地定居...只要能有个安身之所,早晚也有机会再杀回魏博军,夺回本来应属于老子的领地! 然而现在李公佺也不得不狼狈赶路,要尽快摆脱随时有可能追击而来的魏国军旅。也仍丝毫不敢大意,又派遣了轻骑斥候前方探路,自己又匆匆的率领三千骑军加快急行,甚至与麾下步军都已拉开了一段的路程。 估计已快经过高唐地界,这一路下来尚还没有遇见魏国追兵,李公佺本来心下稍安。直到急行中的骑军前阵士卒遥望前方稀落落数骑直朝着这边奔来,立刻惊呼示警,李公佺与几员亲随连忙上前看时,心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前面那几个败逃回来的骑兵,不正是我军中的轻骑斥候!? 而那几个急急催马奔来的败将溃卒身上多是血污,脸上满是惊惧震恐之色,有三四人身披残破的铠甲缝隙间还插着几支羽箭尚还来不及拔去。其中一个军校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直到距离李公佺这边已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时,他吞了口吐沫,旋即大声叫嚷道: “将主!大事不好!我等奉命哨探前方路径,却遇到大股魏国骑军,其余斥候部众尽数战死,只剩我几人侥幸逃脱。而魏国骑军抢先杀至高唐,也朝着这边奔来,应有数千之众!” 其实也根本不用这军校前来示警报讯,李公佺等人尚还为听清他高喊的言语时,远处便有隆隆蹄声隐隐的传入耳中。有大批的骑士从地平线的另一头窜出,出现在李公佺所部军旅的视野当中,虽然距离尚远,可是也很明显的眺望到对方不住催骑疾冲,扬起阵阵烟尘,这甫一打照面,便要发动全力猛攻! 好似凭空杀出的魏军骑众,在高速冲驰的过程中,又迅速分出五拨呈楔形的冲锋阵型,锋芒毕露的从五个方向疾奔过来。看这般阵势,似乎不但是要利用骑兵迅猛的冲势立刻撕裂敌军的阵列,分而歼之,更是要分头阻截,不会容许有漏网之鱼能从此处逃脱。 本以为我逃得已够及时果断,只可恨李天衢那厮...还有罗绍威那畜生当真要置我于死地,这般星夜疾驰的行军追赶,也早已派遣骑军拦截住料想我会奔逃的去路! 李公佺狠狠咬牙,忽然扬起手中大刀,厉声咆哮道: “不要慌!魏军骑兵数千之众,既然又分成五队截击,我军骑众则集结在一处,只顾从一个方向冲杀出去。不可与敌军纠缠,立刻冲过高唐地界!” 而李公佺身旁一名佐将闻言,却不住疾声道: “可是将主,我等统领骑兵部众赶路急了,若是往北突围,不是要抛舍下后面万余步军?” “顾不得了!既然已有敌军骑众杀至,你道其它魏军追兵还会远么?再拖耗片刻,就连我等也都再无突围的指望!听我将令,冲垮拦截过来的敌骑阵列,往北突围!” 就算麾下掌控的兵马是在这个世道立足的本钱,哪怕李公佺心疼的犹如刀绞,在这要紧关头倒也当机立断,立刻便扬起手中长刀,带领麾下三千余骑快马加鞭,朝着北面冲杀而去。 很快的,从斜侧又便一支骑军拦截过来,势如猛虎下山一般。那些魏国骑士驱马如飞,也有马弓手且弛且射,而双方迅速逼近,进入数十步内的距离,前列军健便立即收了骑弓拔刀,纷纷擎枪拔刀,紧踏着马镫,呐喊着冲上来眼见便要开始近身厮杀。 激烈的撞击声响起的同时,耀日生辉的兵刃漫卷,在人马群中激溅起道道血泉,只片刻的功夫过后,地上便平添数百具尸首。而乱战团中忽然炸起一声虎吼,铁枪过处,便已生生的将一名魏博骑将从马上挑飞出去! 一马当先撞杀入敌阵的那员虎将手中大枪上下盘旋,划破空气发出浑重的颤抖破风声声,枪杆竟然似卷带起猛烈的气流,漫着股凛然杀气朝着周围惊慌的敌军骑众扑面而去。 又一名自诩骁勇的魏博军将喝骂着催马迎上,可他手中兵刃尚还为劈出,势不可挡的铁枪枪杆便已狠狠的砸中了他的胸脯。即便身披铠甲,可是那骑将胸甲连同胸膛明显的凹塌下去一块,大口的鲜血狂喷而出,那骑将当即便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甚至还没厮杀过一招! 转瞬间便已是两名骑将性命了账,可是那杆大枪仍旧猛烈的在人群中盘旋飞舞着,混战的人群时不时又兵卒哀嚎着被生生荡起,在坠落到地上时便已不见半点声息...而率先凿入魏博叛军的这一波骑众振奋高呼,疾速涌上,便已向着前方李公佺所处的位置猛扑了过去! 这一拨魏军骑兵,竟然如此剽勇!李公佺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口,他死死的瞪视向不远处那员在战团中冲杀,并迅速向自己逼近的敌将。然而大致瞧清了那人身后小校打出的旗号时,李公佺面色立变,眼中当即也流露出了慌惧之色。 魏国殿前司都点检...李天衢麾下的首席猛将王彦章!竟然是这个王铁枪亲自前来,非要取我的性命!? 486章 杀你还是其次,更为终结这个时代的弊病 铁枪王彦章,如今早已是四海闻名的骁猛虎将,听闻当年初投军时,他便是在黄巢十几万大军当中曾杀得个几进几出的狠人。更何况这多少年下来屡经战阵,过往已不知有多少自夸武勇的骑将都毙命于他的枪下...那些事迹李公佺大概也都晓得,所以他得知急匆匆朝着自己这边杀来的那个彪形大汉正是王彦章之时,便已胆怯了三分。 更何况,现在正亲眼目睹王彦章大肆袭杀麾下骑众的残暴场面。但见他左冲右突,当者披糜,很快的,王彦章衣甲、战马上便溅满了斑斑血迹,靠近他的骑士身躯仍旧从马背上生生被荡起,在空中飞出数丈之遥,旋即又重重的摔地上...不过片刻的功夫,死在他枪下的魏博骑军便已有三四十人,其中还有十余个司职在前阵厮杀的骑将...... 当真是日不移影,连挑敌将! 李公佺自问魏博军本来以善战而闻名,他麾下统掌的可绝不是什么孬兵弱将。然而眼睁睁看着王彦章冲杀之势竟如虎入羊群,这也让李公佺忽的曾想起当年曾奔逃至魏博军,而后又大杀四方,突围而出的河东叛将李存孝厮杀时那恐怖的模样。 所以还未等王彦章冲杀到面前时,李公佺慌忙拨转马头,高声喝令麾下骑众转向冲驰,避让过王彦章所部锐骑的兵锋。然而追兵分成五阵,每一阵千余军马,纷纷袭杀向魏博叛军这三千多名骑兵,每一次近身交战,哪一方若是胆怯逼退,也就只得白白丢下许多具尸首。 李公佺固然不敢去硬抗王彦章,趁着双方尽是以骑兵作战,他与麾下亲随发了狂一般的急催战马,挣命要撞出一条道路。然而五队骑众来往迂回穿插,队列中尽是骑术精湛的健儿,又岂能容得魏博叛军轻易走脱? 滚滚马蹄劲响夹杂着高亢的呼喝声,在一支骑队拦住李公佺等一众奔忙军马面前时,当先数十骑骑,来势迅猛、厮杀剽悍,二话不说便从斜侧直凿入敌骑阵中。六七个骑兵首当其冲,撞见个急急驱马杀来的骑将接连挑翻。 而那员骑将虽然年岁不大,他催马舞枪,抡动大枪直朝人最多的地方冲去,口中还张扬的大声喊杀声,枪头乱突,转瞬间又刺翻了三四个魏博骑将。也是越杀越快活,他两眼圆睁,不但相貌便甚是骇人,他溅上满脸鲜血,也更显得异常狰狞...却正是殿前司虎翼都骑军指挥使夏鲁奇! 先来了个王彦章,我抵敌不过,不去触他的霉头,这边却又冒出一个驴鸟!怎么魏国这支骑军一个个的,都这么剽悍!? 李公佺又惊又怒的瞪视过去,就见那一边战团中夏鲁奇挥舞大枪,杀透麾下儿郎,并朝着自己这边直扑而来。更可气的是,那厮瞪目瞧来,双眼忽的一亮,一边策马冲杀,一边口中还大声叫嚷道: “你便是魏博军带头造反的?哎哎哎!莫要走,你的首级当由我来取,可不要往王都点检哪里逃!” 欺人忒甚!这囚攮的,这还真把我的人头当做可轻易拿去邀功的物件了!? 李公佺闻言当即差点气破了胸膛,然而他的运气也实在可说是时乖命舛,如今撞见的,且惦记上他人头的,偏偏是都是这般时节,放眼天下论个武勇甚至大概能排进前五的虎将猛人! 好汉不吃眼前亏,起码以李公佺的见识,他打眼一瞧直朝这边杀来的夏鲁奇他也抵敌不过。更不用说过不了片刻功夫,势不可挡的王彦章也将袭杀过来,所以他仍旧只能急勒缰绳,统领着麾下骑众又兜了个弯,仍旧不敢与夏鲁奇正面厮杀,强忍心中的怒气与屈辱感,继续试图从几拨追兵骑众的堵截中寻觅出一条逃脱的去路。 然而每一次骑众激烈碰撞,彼此前阵骑士凿入对方阵中便疯狂砍杀起来...李公佺不停的转换方向,他麾下魏博叛军所组成的骑阵也显得愈发凌乱,不停的被死死咬住不放的王彦章、夏鲁奇所部锐骑削掉一层层血肉,也有大批的骑士被冲垮掉队,惊慌的四散奔逃,也使得李公佺所处的骑阵大量减员,伤亡溃逃者已接近半数! 五支剽悍骁勇的虎翼都劲骑,要拦截住一支人数已减员至一千五六百人上下的敌军骑众,过程也变得愈发轻松起来。每一次拦截厮杀,都能托缓魏博叛军的脚程,而另外一支同僚骑军再复杀至的过程仍在持续着...直至王彦章所统领的骑众再度转向迂回而来,迎面撞向前方阵型也几近崩散的骑阵当中...... 铁蹄奔腾,碎草飞溅,倏忽间,虎翼都锐骑的冲锋阵势化作一把尖刀直插,原本便已混乱不堪的魏博叛军阵列便如被铁犁犁开的耕田泥土那般,顷刻朝着左右两侧绽裂开来,虎翼都继续冲锋突进,溃乱阵列被切割开的裂缝也越来越大。 而破阵的精兵强将催马冲杀的同时,也有意为他们的主帅趟出一条道路,是的王彦章更加顺利的催马疾突向李公佺。而从李公佺这一方的视角看来,就见那个让他闻名色变、见面胆寒的绝世虎将驱马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哪怕仍有些发了亡命之徒剽悍凶气的骑将迎将上去,李公佺所看到的场面则是: 王彦章手中使得那杆大枪枪锋如闪电那般吞吐突刺、枪杆如千钧浑铁棍那般左右猛砸...本来魏博以剽悍跋扈而闻名的骑军牙将,就那么一个个的身上飙血坠马,或者接连被扫飞了出去,直至对方威若天神的身形迅速变得清晰起来,李公佺狠狠一咬牙,这才大声呵斥道: “魏博易主,替换节度,原是我等本地牙将自家事宜。纵然废黜擒杀了那罗绍威,魏国雄踞中原,又与我镇接邻,无论谁做得这节度使,只怕也都要向魏帝...李天衢那狗皇帝称臣。 我只打算取罗绍威的邺王与魏博节度使之位而代之,本也无意...也是暂无那个实力招惹你魏国。却没想到你魏军如此歹毒,与罗绍威那背叛本地牙将世家的狗贼,竟然要将我等将门赶尽杀绝! 到底我与魏博军藩镇与李天衢那狗皇帝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必定要斩草除根,就连你王彦章这个早已成名的京畿三军主帅都要被动用亲至,而势必要取我的性命!?” 已距离李公佺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听见对方于穷途末路之时歇斯底里的呐喊,王彦章冷哼一声,旋即大声喝道: “唐朝时节世人有言:长安天子、魏博牙兵。我朝陛下亦曾说尔等所谓藩镇世家,两百多年来把魏博六州之地视若己物,对外视如仇寇,不容他人觊觎你藩镇权势,对内有各个脑生反骨,擅自废立节度已是常态。如此小则跋扈一方、大则祸乱邻道,若要根除祸患,便唯有快刀斩乱麻! 倘若我朝扶持你废黜邺王,魏博军只是为形势所迫,也全然不会恭顺臣服!如今你言语又对陛下不敬,更是死罪,而陛下圣明,又岂容得你这等包藏祸心的贼臣叛将?是以我朝出兵助邺王扫除叛党之时,尔等魏博军跋扈惯了,也都对自治专横习以为常的牙将党羽,便都饶不得!” 487章 另一方臣服的势力,能利用则利用 求饶全然无用,李公佺也就只有拼死一搏。然而他咒骂着催马冲上前去,使出吃奶的气力狠狠轮刀劈斩,撞上王彦章手绰的铁枪时,却似是硬生生砸在一座巍峨的山岭上。反震力倒卷而回,紧紧攥住刀柄的指骨连着手骨、腕骨...每根关节登时震痛不已。 本来便已把握不住马刀,王彦章只顺势一条,李公佺紧握的砍刀登时脱手飞出,他双手扬起猛的向后一个趔趄,就算堪堪仍坐在马鞍上,可是门户大开,心窝等身上要害也完全显露在王彦章的铁枪枪锋之前! 等到李公佺下意识的低头望时,就眼睁睁得紧看着份量沉重的铁枪狠狠搠进了自己的胸膛。披覆的铠甲甲叶碎片迸裂飞溅,缝隙迅速扩大,竟然根本无从抵挡住这穿透力极强的一刺! 殷红的血液,也顺着铠甲迸裂的位置呲呲喷涌而出。李公佺浑身一震,在那一瞬间倒并没有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楚,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刺了个对穿...口中噗的也呕出鲜血,当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再要恶狠狠的登时向王彦章时,却感到自己的身躯骤然从马背上脱离,而被高挑至半空当中。 只两合的功夫,王彦章一枪刺穿了李公佺,旋即双臂发力将其挑起。大铁枪洞穿身躯,又在空中猛的划了个圈。李公佺的身子便如被狂风卷起的断线风筝一般,直接荡飞了出去。疾速下坠时,李公佺虽然双目圆睁,可他的视线却渐渐模糊,无尽的黑暗很快的,也将他给彻底吞噬...... 王彦章很快便吩咐奔将上前的亲随骑兵去割下李公佺的首级,忽的又听见斜侧惨叫哭嚎乱成一团。夏鲁奇舞枪催马,也是一荡将个魏博叛将手中军械抽飞,旋即直刺搠入,大枪轻松的插入对方的咽喉当中。下一刻疾驰的战马错身而过,枪锋从喉管中抽出,污血也顿时激溅飞射,满天挥洒。 然而夏鲁奇急匆匆的催马过来后,便瞧见李公佺的尸首倒卧在地上,王彦章也正意味深长的朝着他这边打量过来。夏鲁奇的脸顿时一耷拉,旋即又不服气的叫嚷道: “王都点检,这次虽然由你袭杀得这叛军祸首,可若是我撞得头运,能抢先截杀住这厮,这份功劳也必定是我的!” “愿赌服输,既然已定下了赌约,看谁能诛杀李公佺这个魏博叛军的首领,就莫要再做小家子气不认账!这月领受军饷俸禄时,须记得要在汴京邀月楼请我吃酒,还有以后下达军令时,你也莫要再争着出头,只管按我指示行事!” 王彦章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但很快又正色说道: “眼下闲话少叙,李公佺虽除,可是博州这边的魏博叛军尚未悉数平定。尽快歼灭此处骑军,还有那万余步军,也须协同殿前司众部兵马一并扫平除尽!” 夏鲁奇有些不甘的瞧着王彦章,依然满是争强好胜的心思。不过先前既也定下赌约,他寻思着这几年内,就凭我马战手段也必然要超越你这王铁枪...但当即仍是轰然领命,旋即调转马头,又奋声发喊,便催骑扑向那些彻底溃不成军的魏博骑兵余众...... 李公佺这个带头造反的魏博军叛将既然被王彦章一枪刺死,其余散兵游勇也更无法抵抗虎翼都精锐骑军的猛烈攻势。除了趁乱四散逃离的败兵,近千骑众也只得下马弃械,匍匐在地上高呼愿降,乞活饶命。 而被李公佺统领骑军部曲甩开了一定路程的几拨步军,身后仍有符存审统领龙骧、豹韬等几支殿前司精锐之师穷追猛打。只不过一日光景,王彦章、夏鲁奇便率领虎翼都骑军又拦截在他们面前。 李公佺的人头被高高挑起,由一员小校擎枪挑着在阵前来回游走。身后大批军健齐声呐喊,喝令魏博叛军余众放弃抵抗、听候发落。 而煽动众人哗变,而意图自据一方的主心骨都已被诛杀,其余魏博步军将官的士气低落到了极处,他们也很清楚既然同僚马军都已被魏国劲骑军旅给截杀住,或是遭歼灭或是被俘虏...就算是要逃,几乎尽是步军的部众,生得两条腿也决计跑不过四条腿...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这还能如何?也只得降了。 本来由李公佺占据的博州,抵抗势力尽数被尽,再收复治下一应县镇村坊,自然也是易如反掌。而后按李天衢安排,仍是调遣部曲至各处晓谕当地黎民,安抚百姓,宣告博州魏博叛军除尽,各地乡亲不但尽可各安其事,李公佺哗变动乱、纵兵劫掠期间,遭遇兵灾洗劫的镇坊村落也尽可上报,待发付往各处的胥吏核实之后,也会拨发赈灾抚恤钱粮。 这一次征讨叛军的战事,非但是许久时日之后终于又能亲临杀阵的王彦章,就连特地御驾统军前来的李天衢未免都有不尽兴的感觉。就这?便已彻底灭了一路叛军? 毕竟所谓的魏博牙兵骁勇善战,是在于他们的世袭延承,本地牙将父子兄弟代代相传,世家彼此子女通婚,以形成“父子相袭、亲党胶固”的关系,就是个杜绝外来势力的特殊利益集团。 这样的牙兵部众,即便弑主篡位夺权犹如家常便饭,当毕竟都是本地利益集团当中选拔出来的上位者,所以在凝聚力上也总要比其它易主更迭,经历人事变动,重新梳理牙兵体制的藩镇初期要更加稳固一些,所以对外的表象自然也就更为强横。 可是魏博军内部传承的关系,已经由罗绍威听从李天衢的指示而彻底打破...所谓的魏博骄兵横将原形毕露,缺乏军纪约束的军队,战力上限本来就高不到哪去。又是在军心动荡,士气极为低落的情况下,而且双方的军力对比本来便极为不对等...李天衢打算尽快荡平魏博镇境内的反叛势力,启用王彦章统领虎翼都精锐骑军去对付他,的确是牛刀拿来杀鸡用了。 而博州李公佺败亡,也就只剩下贝州史仁遇那一路叛军。 葛从周迅速平定澶州后统军北上,立刻便要对贝州展开攻势。李天衢则寻思那史仁遇是魏博军最后残存的牙将世家头领,按其史载轨迹的确得到了治下州县不少牙兵的响应。只不过若是朱温亲自统军前来征讨,这史仁遇兵败被轻骑俘获,最终落得个被锯杀肢解的凄惨下场...而动用葛从周这等帅才对付他,似乎也可说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稳妥起见,为了彻底堵死史仁遇有可能会逃亡的路线,李天衢于统军镇抚博州治下各处县镇同时,又派遣使者,前往贝州北面接邻的赵国知会。毕竟是另一方名义上臣服于己方势力的割据政权,能利用则利用。遂勒令赵王王镕,派遣兵马巡守边界,但凡撞见魏博叛军部众,也务必要拦截住其北往奔逃的去路。 王彦章这边袭杀李公佺捷报刚刚传来,赵国方面很快也做出了回应,而向李天衢禀明的言语,基本上大概内容可以概括为: 大哥,没问题。不就是协同剿除魏博叛军,不能放任余孽途径我境往北逃窜么,您那还有什么吩咐,小弟必定照办。 488章 攻克清河,兼并魏博军全境 贝州治所,清河县。 城郭一侧外围,由大量人力操控的抛石机频繁的运作了起来。诸队军汉炮手齐声吆喝,拉动纤索,保正攻城器械持续运作,由抛石机投射出的石弹、炮弹在空中疾速翻滚着,带着极为沉重的破风声重重的砸向城关。 而城头上早已是一片乌烟瘴气,毒烟弹透出浓密的黑烟,咳得守城的叛军惊呼奔走,乃至也有不少人扑倒在地上晕厥了过去。还有一颗颗巨石透过黑烟,凌空砸落,轰得城头上碎石飞扬,还混挟着迸溅的鲜血,以及被荡起的残肢。 更何况,胆寒惊惧的兵卒好不容易退守到城门楼左近,堪堪避过在破碎的墙垛处散发的毒烟的石弹。有些人揉着被毒烟呛到不停流泪的双眼,勉强睁开再回头望去时,却发现又有数枚炮弹疾速穿过滚滚浓烟,而狠狠砸将下来。 不同于那些势道骇人的石弹砸下来轰得砖石迸裂,还要碾压一片的血肉。这些投射过来的炮弹击砸在城关上发出瓦罐碎裂的清响,然而下一刻便是轰的一声,赤焰暴涨、猛火疾窜,霎时间便在清河县城头引燃汹涌的火势! 闪避不迭,而登时被烈焰被包裹住的兵卒所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让人听起来也倍感惊心动魄。毒烟呛得城头上的不少守军险些把肺都咳了出来,又是凌空落下的巨石碾压,乃至沾染上便要切身体会到那种烈焰焚身痛楚的猛火炮弹...那么城门楼左近处仍有将官声嘶力竭的在喝令麾下兵卒稳住队列,但是绝大多数人眼下只想从这一片险地尽快逃离,也不愿再多留片刻! 反观另一个方向,阵列于城外的攻城军旅营寨内旌旗飘扬,刀枪雪亮,诸队军士奉令集结成阵,都是一派杀气腾腾的模样。而标示着魏国扬武军藩镇的军旗迎风猎猎招展,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劲甲披挂的葛从周眺目观望,与对面焦头烂额、心惊肉跳的魏博叛军相较,他脸上神情则显得十分平静从容,片刻过后,便沉声说道: “是时候了,传令下去。待毒烟大概散去,而火势稍缓之时,命贺副帅督令部曲夺取城关,一鼓作气,拿下贝州清河。” 旁边小校闻言轰然领命,前去传达军令。片刻的功夫过后,扬武军排布开的军阵当中战鼓擂动。而清河城池那边呛人的毒烟也已稀疏了几分,那些呛得双眼通红,仍在不停咳嗦的魏博叛军惊魂稍定,却又有人惊呼大喊,因为一些军卒费力的朝前方观望过去,就见大批的壕桥、云梯,乃至高耸的井阑...等重型攻城用具,便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距离已经被轰击得千疮百孔的城墙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 统领贝州败军的史仁遇没有似李公佺那般,选择放弃城郭引兵逃遁,因为以他现在的处境而言也是无路可逃。也就唯有抱着侥幸心思,硬抗下几拨攻势,盘算着或许还有与魏国谈判的余地。 但是史仁遇等叛将也很清楚直接放弃抵抗,而任由李天衢处置是绝对不成的。魏州牙将世家被迅速清洗除尽,对方摆明了是要彻底根除本地藩镇的军阀派系,与其直接交出兵权,是死是活完全任由他人处置,还是要放手一搏,抵抗到魏国也不愿再久耗下去,再争取谈判,起码保留贝州一隅自治的权力。 然而李天衢决议以协助罗绍威定乱平叛为名,要正式兼并下魏博军全境,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打算与其他跋扈牙将进行什么谈判交涉。杀人要见血、斩草要除根,我知道你们就算嘴上说肯降,也是为势所迫,各个口服心不服,不趁机将魏博军阀世家赶尽杀绝,还留着你们以后再反? 所以葛从周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扬武军甫一杀至清河城,对城郭便立刻展开最为猛烈的攻势。先是佯攻一面,旋即却又集中军力猛攻另一个方向的城关,直打得魏博叛军顾此失彼时,毒烟弹、猛火弹、巨石弹...便又劈头盖脸的招呼过去。 直到死守清河城的魏博叛军军心动荡,而视线暂时被猛火与毒烟暂时隔绝之际,葛从周这才使出攻城的杀手锏,却与当初他尚还在黄巢军中效力,而于陈州宛丘与李天衢进行攻守对决时所采用的战法十分相似。 然而与当年不同的是,当初的葛从周利用狼烟阻断李天衢等守军将士的视线,再动用临阵赶工打造的简易攻城用具意图迅速抢占城关,当时便险些得手...如今他做为统掌一方藩镇牙军的节度使,不但麾下兵强马壮,攻城战还可以直接抛射出大量的火器炮弹。等到守城敌军察觉到己方的战略意图时,已迅速逼近城墙的大批攻城用具,也都格外的坚固耐用,且数量更多...... 靠近城关的几座井阑车顶端踏板骤然下坠,狠狠的砸在残破的墙垛上,大批以浸湿布条遮住口鼻的扬武军将士发出海潮一般的喊杀声,操持着诸般兵刃,凶猛的从井阑车上扑可出去,纷纷穿过愈发稀薄的黑烟,城门楼处惊呼惨叫声顿时又接地连天的响起! 魏博叛军先是遭受石弹与诸般火器的轮番攻击而亡魂丧胆,显然也没有料到葛从周采取的攻城战手段还留有后招。大批的敌军已经骤然杀上了城头,然而大多守城兵卒仍在惊呼奔走,也根本来不及组成完整的阵列,不得已便要被迫开始进行白刃战...而攻城的先登勇士却是士气高昂,凡是挡在他们前面的人一律掀翻砍倒,人群也如一股不可遏止的洪流,直朝着城门楼的方向直撞了过去! 葛从周则眺目遥望,当大致看见清河县城头一杆杆魏博军牙旗折翻坠落,上方涌动着的人头渐渐往内侧趟杀了过去。他便号令诸部严阵以待的步军方阵开始开拨前行,往清河县城门的方向进发而去。 不出意外的话,再用不了多久功夫,率先杀上城头的骁勇锐士便将占据城关,打开城门,接应城外同僚军旅源源不断的涌入城内。首先攻克州府治所,继而在收复贝州治下各处县城镇坊,料想这两万上下的魏博叛军也无力再长久抵抗下去。 现在需要留意的,便是将史仁遇等一众魏博牙将世家最后的势力给彻底荡灭根除了。 “可恨罗绍威那畜生...还有李天衢那厮,当真不肯给我等留条活路!清河县保不住了,贝州治下其余县坊只怕也更无法抵挡魏军攻势。敌军既然要攻破南门,集结人马立刻从北门杀出,眼下也唯有一路往北,且先奔逃至赵国境内再做计较...到时谋个安身的去处,再图谋夺回我魏博军的基业!” 眼见城关失守,大批先登攻城锐士很快便要打开城门,如潮水般朝着清河县中心处涌去的一拨军旅当中,忽的有人高声呼喝,也立刻有将校扯着嗓子大声传递声息,招呼清河县内的同伙部曲不必再抵抗拖耗下去,而是尽可能集结其余兵马,慌忙要往北面隶属于赵国治下的领地逃去。 然而正当清河县眼见便要被葛从周攻陷,城内魏博叛军弃守开始往北面奔逃之际...由原成德军节度使王镕统掌的赵国国都镇州真定(古称常山,后唐时节升为真定府,后世河北省石家庄市正定县)也有兵马开始调动,几拨军旅奉令开拨,朝着南面与魏博军接壤的边界领地奔赴而去。 489章 都打算篡位弑主,不过你们太蠢了 史仁遇带领魏博叛军余部从清河县城中逃离出去,狼狈的往北面逃亡而去。葛从周也当然是要斩草除根,步军协同大批攻城器械拿下治所清河县之后,追击敌军其余部众,便轮到扬武军骑兵发挥的时候了。 几拨轻骑军迅速启程,包抄截击史仁遇所部军心动荡的败师。自治所清河到贝州北部与赵国接邻的这一路郊野间陆续又发生几场战事。机动灵活的骑军总能轻易追赶上叛军中的步兵部众,而且战事的结果,几乎也没有什么悬念可言。 到处马嘶人喊、血光迸溅,每一次追击战都有大批的魏博兵卒不断的倒毙在沙场之上,他们的同伙也根本无暇顾及,只能绝望的看着扬武军的骑兵冲撞破阵,战马践踏过后,便是如砍瓜切菜一般的猛斩、乱搠...... 本来同气连枝的魏博军牙将世家,此刻也只剩下他们这一拨孤军,也早已被魏国大军给死死压制住,又丢了贝州治所清河,如今更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撵着追杀...心态早已经崩了,这仗还怎么打? 徒劳抵抗也是无济于事,追击撵杀上来的锐骑肆无忌惮的从溃乱的敌阵当中疾掠而过,如同一把把尖刀般撕裂切割,迅速又将魏博叛军猬集的人群冲击得七零八落。是以随后几场战事,也更像是单方面的收割人头。 而史仁遇统领着一彪骑军,此时此刻更像是一只被猛兽踩住了尾巴,便立刻要断尾逃生的蜥蜴。他可没有胆子,也很清楚绝不可停下北逃的脚步,而与后面阴魂不散的追兵拼了。再延俄些时候,可不止是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主力军旅,魏帝李天衢恐怕也要御驾亲统大军前来...史仁遇很清楚若是真被完全困死,那也必然要被对方碾压得连骨头渣也不剩...... 所以麾下被追兵截杀住的步军部众,便成了史仁遇一个个只得遗弃的小尾巴。然而断尾断的太过频繁了,也势必要不断的消耗生命的元气,大批的兵马被歼灭、降服、逃离...起初两万多名哗变背反的魏博叛军,眼下也只剩下八千余众。 直到这一路风声鹤唳的溃逃败军,奔至贝州北面如今由赵国实际掌控的冀州地界。但见前方是一片稀疏的山林,却也有众多人马早就控扼住道路要隘,后方还有诸队军士奉号令赶上,滚滚而来,粗略望去,起码也有两万兵马,阵容前列长枪如林,黑压压一片军士森然肃立,而队列中几杆招展的旌旗当中,其中一面赫然也绣着个大大的“赵”字。 “赵国的军队,果然也要来落井下石,截杀我等!?” 惊呼溃动的人群当中,史仁遇狠狠的咬了咬牙,旋即抡起马鞭,抽开前方一时手足无措的一名小校。他催马直冲上前,眼见对面军阵当中诸队弓手也要有所动弹时,便行至彼此弓箭射程范围边缘处,史仁遇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便大声叫嚷道: “不知统领这路兵马的,是赵国哪位将军?原本我魏博军与贵镇接邻,虽说过往关系不算融洽,也曾起过争执冲突...可当年彼此也都受河东李克用的威胁,亦曾遣使来往,图谋相互协力照应。 而后我魏博军受封邺王,贵镇之主王节帅则被赐为赵王,先前也都是蒙梁帝赐赏受封,却未曾料到魏帝李天衢驱逐梁国,霸占中原,我魏博与贵邦也只得屈居于魏国之下! 我等魏博世家,实则也与贵邦将士出身相同,都是藩镇牙将。而李天衢竟唆使罗绍威那畜生清洗屠戮我魏博军本地牙将,有朝一日,又怎知不会算计到贵邦将士身上?恳请诸位放我等一条生路,日后为图自保,或许我魏博军亦可与成德军联手,相互扶持。否则李天衢倘若再要清洗本不隶属于他的藩镇牙将,诸位却仍要为魏国做走狗奴才,只怕也只会落得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呦呵?死到临头,倒还有这许多说辞!可是如今你势如丧家之犬,再要往北逃,却还能逃到哪里去?纵然是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因为走投无路,才要拿言语诳诈我军。休要说以后如何,倘若放你们这些魏博叛军过境,李...魏朝上国陛下现在便要寻我等治罪问责,你却以为老子算不清楚这笔账?” 虽然双方尚还距离一定的距离,而另一侧赵军排布开的阵列前方,也有小校立刻传达史仁遇高呼的言语。赵国军阵当中,忽的也是一阵人头涌动,诸队士卒纷纷让出一条道路,一名统军主将策马也缓缓踱至阵前。 这员赵军将领相貌虽然还算端正,可是却生得一双三角眼,而且朝着对面乜视过去之际,脸上神情便好似是逮住老鼠把玩的猫,他又上下打量了格外狼狈落拓的史仁遇一番,不屑嗤了一声,旋即又冷笑道: “史仁遇,你是魏帝点明要除的魏博叛将,我赵国既向魏朝称臣,如今听令讨逆,也是常例。我王德明奉赵王旨意,前来截击尔等要流窜入我赵国境内的魏博背反余众,以为仅凭三言两语,便能打发得我撤兵让你们轻易过去? 你也不必再挑拨煽惑,若是识相,就快快下马弃械,与叛军余孽听候我军处置。你便是早做反抗,也终究是逃不了得,索性便认命了吧,起码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落个痛快的死法。再呈送于魏国,成就我能卖于魏帝一个人情。” 史仁遇闻言心头蹭的火起,却也只能强忍怒意,继而又沉声喊道: “阁下便是赵王义儿王德明?末将也曾听闻来王将军本姓张,为燕国牙将,而魏、晋两国讨灭燕国之后,将军改投赵国,为赵王收为义儿,也深得重用。王将军容禀:我等魏博牙将,本来并非直属于魏帝李天衢麾下,可魏国先是与晋国瓜分燕国卢龙、横海二镇,而后又以助罗绍威为名,根除我等牙军世家,足见其野心勃勃。而我等世代镇守本地的藩镇牙将,也必然会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魏国要兼并我魏博谷地,几乎已成定局。可是我魏博之主暗弱无能,我等欲取而代之,又关他魏国何事?魏帝趁机要拓展疆土,他下一步又将图谋何处?而王将军于赵国手握军权,到时恐怕也要被魏帝算计。如此今日倘若我为你所诛,殊不知末将今日的处境,便是王将军您以后的下场啊......” “你也不必再做花言巧语,说到底还是你们这干跋扈惯了的魏博牙将太蠢了!魏博镇与魏国汴京相距不远,魏帝又怎会容许邻道局势动荡,而波及他治下领地?尔等欲篡权夺位,已是犯下谋逆之罪,赵王与邺王同奉魏帝为宗主,如此也理应协同平叛!” 那自称做王德明的赵军将领说的虽然义正言辞,可是他心里却暗骂道: 倘若不是你们魏博牙将闹得阵仗太大,又怎会使得那李天衢有机会以助讨定乱的名义,让魏国再兼并魏、博、贝、澶四州?本来赵国与魏国之间尚还隔着你魏博军,日后我意欲夺了赵国王镕的基业,也更便利...但是就是因为你这干驴鸟,连累以后我也不得不看那李天衢的眼色行事! 要篡权夺位,又怎能不考量邻近大国的动向?是你魏博军自行废立藩镇之主惯了,这倒是老子的前车之鉴,图谋霸业,也务必思虑的更为稳妥! 490章 扬武先锋军,想当节度正使的牙将 “王德明!你定要为李天衢做奴才,非要拿我的人头去向魏国,也没那么容易!众儿郎,冲过去,杀溃赵国这干走狗!” 史仁遇当然不知王德明心中的想法,劝说既然无用,他脸上登时戾气满布,并拔出腰刀大声嘶吼起来。那些拼命要逃出生天的魏博叛军犹如一群困兽,他们脸上虽然仍旧夹杂着恐惧之色,可是在这一刻歇斯底里的奋声呐喊,也都显露出放手一搏的剽悍凶气! 毕竟已经逃入冀州地界,然而前方道路要隘有赵国军旅阻隔,再迂回绕路,只怕身后紧追不舍的魏国大军用不了多久也将杀至...也就唯有上前杀出一条血路,而博个挣扎求生的机会! 本来打算痛打落水狗,截胡拿下这番功劳的王德明,他眼见魏博叛军在史仁遇的带领下要做困兽之斗,疯狂的冲杀过来之时,一时间却神情慌张,连忙拨马后撤赶回中阵,口中还大声喝令麾下部曲严守阵列,决计不可放任这数千人马突围杀出。 很快的,双方人马恶狠狠的撞在一处。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本来也以彪悍跋扈而闻名的魏博军?叛军牙兵虽然从一开始便被李天衢、罗绍威算计,一时占据州府却只得各自为战,而被魏国前来征讨的大军碾压着打...但是好歹现在又到了拼死才能博出条活路的生死关头,所以在这一刻也爆发出了强横的战力。 到处寒芒闪动,恶言咒骂声与哀呼惨嚎声一直未曾间断过,密集且激烈的金铁相击声更是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军械切割撕裂血肉,鲜血从肢体断裂处如喷泉般激溅喷涌...由史仁遇亲自冲锋破阵厮杀,竟也撼动得赵国军阵一时溃乱! 魏国猛将强兵,什么王彦章、葛从周、虎翼都、扬武军...我们打不过,也是因为为势所迫,而被敌军各个击破...可是你赵国以成德军牙兵为班底的军旅,倒敢狐假虎威,也配来招惹我魏博军!? “废物!杀才!你们几个驴鸟还勒着作甚,赶快给我上前顶住,决计不能让这一拨魏博叛军突围杀出!” 起初统领麾下军旅布阵时倒还像模像样的王德明,眼见魏博叛军这一路败兵还有拼死血战的气力,又立刻气急败坏的喝骂开来。显然他并不具备杀阵前指挥若定的能力,只得指使身边的将佐督战勒令各部将士上前填命,那副模样看起来也显得有几分丑恶。 毕竟赵国派出两万兵马守住冀州通往北地的道路要隘,对上史仁遇所部尚存的八千余名叛军,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也尚还能死撑下去。只是杀伐战事,也变得愈发的惨酷,平地上多添了一滩滩鲜血与死状各异的尸体...... 这些时日一直被葛从周所部扬武军追撵着打,史仁遇与残存的魏博牙兵慌惧惊恐之余,本来也有满腔的忿意无处发泄,结果今日撞见了要来趁火打劫的赵国军队,反而激起了心中积攒的怨气与恨意。突围不得,横竖都是个死,除了拼他娘的却还能如何?如此魏博叛军士卒冲锋破阵时凶神恶煞、跋扈彪悍的模样,似乎也要比平素猛烈几倍不止! 战事大概持续了几乎半个时辰,即便急于突围的魏博叛军虽然与赵国军旅拼得伤亡只在五五之分,可眼下仍然不能从险境中脱离...周围同伙的性命持续消耗,拼杀得气力也在飞速的流逝...而在后阵正急于往前面涌杀的士兵隐隐听见后方有隆隆蹄声传来时,他们再惊呼示警,言语中却也透出了几分绝望之意。 如雷的蹄声中夹杂着交织响起的号角声,一队队铁骑开始出现在南面的地平线上,并且迅速汹涌向前。在距离赵国军队与魏博叛军厮杀的战团还有数百步步之遥时纷纷勒马驻足,旋即开始结成阵势。 不少魏博叛军将兵慌张的回头望去,就见目所能及处,黑压压的尽是扬武军骑兵部众。大批劲甲披挂的军健、无数攒动的马头、擎起如林的骑将、乃至锋刃森寒的马刀...汇聚成一幅场面浩大的景象,也让那些急于摆脱后方追兵的叛军体会到了灵魂深处的战栗...... 魏国宿将葛从周所统掌的扬武镇骑军,到底还是追击赶至! 迅速集结成冲锋队形的骑阵前列,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催马赶上,眼见前方魏博叛军被牵制在此地,正急于突围逃脱出去,他面露狰狞的笑意,随即便高声喝道: “好!赵国倒也识相,调遣兵马前来拦截住意欲北逃的叛军部众,这一路追来,也终于能在此处将魏博军残存余孽一网打尽!传令教众儿郎招子放亮些,且不可走脱了纠聚叛军意图与我朝对抗的史仁遇,这桩大功近在眼前,也决计不容错失了!” 当年本是为天平军朱瑄、朱瑾兄弟效命的牙将,结果却在葛从周速取三州的闪击战中跑到阵前高呼乞降饶命,又做了带路党协助诈开治所城门...贺瑰降服归从于李天衢的过程也说不上如何体面,自然也要抓住一切机会证明自己的能力,而在魏国军中谋求更高的地位。 李天衢倒知道这贺瑰在五代时节的将领当中,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与葛从周、李存勖、符存审、杨师厚...等顶级名将相较肯定是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而他品性也不算端正,按原本的轨迹走会干下伏杀冤害同僚袍泽的歹事,但是此人也识时务,若仍是朱温雄踞中原,他也会老老实实的为梁朝卖命到死。 是以顺势任命贺瑰在葛从周身边当副手,料想以葛从周治军御下的手腕,也能震慑得住他少动什么歪心思。 从天平军又迁移至新设的扬武军,贺瑰这些年来的确也算本分,毕竟节度正使葛从周无论能力、声望、资历...以及受君主重视的程度都要远胜过他。可是每逢战阵只是奉命行事,没有独揽大功的机会,贺瑰也不满足于眼下节度副使身兼州府刺史、以及先锋军都指挥使的身份,早盼着累功升迁也能统掌一方藩镇。 诛杀魏博牙将世家中仅存的余孽史仁遇,也是兼吞魏博军全境疆土的战事中揽获功劳的最后机会。格外眼红心热的贺瑰高声咆哮,率先策马突进!骑阵前几排将士平举枪矛马槊,后队的同僚霎时擎出锋利的马刀,便立刻开始发起了冲锋。大批铁蹄狠狠的叩击地表,发出密集的激荡巨响,似乎也如死亡的鼓点那般,而让魏博叛军余众听起来,也顿觉不寒而栗! 惊呼声、呵斥声...甚至还有哭嚎声交织响起。由于贺瑰统领的扬武镇骑军杀至战场,这也几乎注定了这一场仗最终的结果...本来厮杀残酷的战团当中,早已杀得浑身血污、气喘吁吁的史仁遇回头望去,目光透过溃动的人群遥望过去,大致也已能瞧见魏国扬武镇骑军朝着这边冲杀过来的骇人场面...... 一路狼狈奔逃过来,却只得止步于此。遭受两面夹攻,也再难寻觅逃生的去路...史仁遇恨不得咬碎满口铁齿钢牙,终于还是不甘的大声嘶吼道: “到底走脱不得...这是天亡我也!” ----------------------- 预计除了三十、初一,下个月恢复正常两更 491章 什么王德明,你本名不是张文礼么 杀声震天,响彻云霄,如狼似虎的锐骑迅速席卷而至。扬武镇先锋骑军挟裹着强大的惯性,恶狠狠的直凿入溃乱的人群当中,闪避不迭的士兵顷刻间被撞飞,先是骑枪开道、马踏躯体,旋即而至的钢刀也势不可挡的掠过周围的魏博叛军兵卒的血肉,刹那间便是鲜血迸溅、残肢抛飞! 本来便已临近崩溃的军阵中到处响起激烈的撞击声、凄厉的嚎叫声。一片的血肉沸腾,那些早已战至伤重力乏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锐骑冲锋之势,便如秋收时节收割的庄稼那般,一片片的被犁倒...... 就算史仁遇麾下也有几拨骑军,却因急于破阵突围,尽皆深陷在赵国军旅排布开的阵势当中。休说时寻路逃脱,眼下还要应付周围扑杀上来的赵国步军。然而更为剽悍的骑军劲旅,平趟过一地的血肉狼藉,也正迅速向着他们逼近过来! 激起最后的凶性激烈厮杀了半个时辰,残存的魏博叛军已是强弩之末,无论是拼死突围的意志,还是一路奔亡逃命,又要血战厮杀所强撑的力气都消耗殆尽,也根本无法再阻挡追兵骑众大肆收割己方军旅将兵的进程。 另一侧的战团当中,方自发出绝望悲呼的史仁遇胯下的坐骑猛的一个趔趄,前蹄被杆长枪扫中,而颓然扑倒在地,将他的主人从马背上重重地掀翻下去。史仁遇顿时摔得头破血流,好一会才从地上爬起身来。头戴的肩上的兜鍪不知掉落到何处去,发髻也散乱开来,他披头散发的模样更是凄厉如鬼。 周围仍有赵国军卒发喊从来,十几杆长枪远远的便已经疾刺过来,史仁遇用尽最后几分气力,挥动着鲜血淋漓的右手抡刀格挡,却牵引得身上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剧痛...... 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史仁遇却忽然又听见隆隆闷雷之声滚滚而来,凿入人群的扬武军锐骑杀透了几层阵列,如林的长槊马刀不但映射阳光耀出森森寒芒,簇尖刃口也俱是鲜血淋漓...大队的骑士正向着自己这边的方向疾速冲来,史仁遇自知无力再抵抗下去,遂仰天叹道: “罢!罢!罢!今日终究难逃一死,与其落入魏国这干驴鸟手中受辱,老子的性命,还是要自己做个了断!” 迸出数道缺口的腰刀锋刃,却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史仁遇满布怨毒的瞪视向前方相距已不过数十步的那彪敌军锐骑,忽然发力一划!刀锋割裂开喉颈的动脉与气管,顿时如注的鲜血激溅喷洒,史仁遇双目圆睁,身子却向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又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时,也再没有半点动静...... 再不过两三刻钟的光景,魏博八千叛军,几乎被斩杀殆尽。地表上血污与尸骸满涂、空气里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也只剩下一小撮伤痕累累的溃兵败卒面色木然瘫倒在地上,很快便有几队军健上前叱骂威吓,将残存的魏博叛军兵卒尽数收押。 到了打扫战场,收殓尸首的时候,扬武镇骑军与赵国军旅也泾渭分明的拉开一定距离。一方面是被奉为宗主国的藩镇牙军,而另一方则是向中原王朝称臣的割据王国军队,赵王王镕是受李天衢的使唤,调遣兵马前来协助定乱,就算付出了不少伤亡代价,然而面对扬武镇的几拨骑军,气势上也仍不禁要矮了一头。 王德明呵斥属下让出一条道路,比起方才对史仁遇冷嘲热讽、挖苦刁难的模样,以及统领麾下军旅拦截魏博叛军时气急败坏、盛气凌人的态度,现在的他完全又变了一副嘴脸,先是闻名了统领魏国骑军追击赶至的统兵主将来历,便立刻翻身下马,一溜小跑,赶至扬武军骑阵前请求拜会,直到铠甲衣袍上也沾染上班班血迹的贺瑰策马踱来时,王德明立刻上前,做点头哈腰状,便恭敬说道: “原来是上国扬武军贺副节度,末将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又能与贺节帅协力讨灭魏博叛军,这当真是三生有幸呐......” 贺瑰仍大喇喇的坐在战马上,只是微微颔首以做回应。他又打量正陪着笑的王德明片刻,先问明其名头来路,便开口说道: “原来是王德明王将军,此番赵国出兵协同我朝荡灭叛军,也是出力甚多。只是那叛军贼首史仁遇虽除,可他是于穷途末路时自戕而死,也不知算是我扬武先锋军...还是由王将军统掌的赵国军旅迫使其伏法受诛的?” 王德明微微一怔,很快便听明白了贺瑰话中的含义,遂立刻接口说道: “魏博牙军素来猖獗难制,若是任由其流窜进鄙邦境内,只怕赵国百姓也要受其侵害。上国雄兵英武善战,鄙邦兵马只不过协同征讨,若不是贺副节度及时挥军赶至,又怎能一举讨灭魏博叛军,故而当然是贺副节度斩获此番诛杀叛将祸首大功,也实教末将钦佩不已。” 贺瑰这时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心说这个在赵国也备受君王王镕重用的养儿王德明倒也颇有眼力价,他遂长长的嗯了一声,又道: “嗳,我军能讨灭史仁遇所部叛军部众,也有王将军统率赵国兵马奋力截杀的功劳,此事我也自会如实呈报。赵国既为亲善邻邦,王将军奉命协同讨贼又如此竭心尽力,我朝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 王德明闻言大喜过望,又当即趁热打铁的拜谢道: “我主早向魏帝称臣,两邦友好,末将为上国效力是份内职责。对上国那也是从心底里敬畏,决计不敢有怠慢。如今魏博两路叛军已除,听闻陛下巡视安抚河朔几州。而冀州也与贝州接邻,若是上国御驾巡狩视察邦国州郡,末将谨表鄙邦尊崇陛下心意,也当前来服侍圣驾。”...... 史仁遇与其麾下部众覆灭,而藩镇之主罗绍威乖乖的肯听候调任安排,赶赴洛阳以魏国臣子的身份卖命效力,这也就意味着魏博军最后本地牙将派系势力的消亡。而李天衢此时尚在博州治所,思量重新梳理魏博几州的军政体系,另行任命官员,同时针对控制、俘虏的魏博牙兵部众,也正打算做另一手安置。 而扬武军葛从周先攻下贝州治所清河,随即派遣诸部骑军追击往北逃窜的史仁遇所部残存叛军,并于冀州地界由贺瑰与赵国将领王德明统兵合力剿灭的捷报,也已传至博州。然而所呈来的战报文书当中看到王德明这个名头之时,起先李天衢心中倒不住泛起了嘀咕。 一时还没回忆过来,寻思着五代十国当中真有王德明这么一号人么?似乎也并非是什么史书上留名的人物,可是为什么我听他的名头倒也有些耳熟? 而那个王德明本来并非成德军出身,却为赵王收为义子,他的来历也不算是密不外传。略做询问,也立刻有胥吏禀说这王德明原本姓张,本是燕蓟人士,于燕国覆亡之后奔往赵国...这番经历之后,李天衢这才一拍脑门,心里也念道: 什么王德明,这也不过是那厮被赵王王镕收为义子时用过一段时日的名头,而他本来的姓名,应该是正史中发动兵变,覆灭王氏赵国政权的张文礼才对! 492章 那对君臣,很有必要前去会一会 张文礼,燕人也。初为刘仁恭裨将,性凶险,多奸谋,辞气庸下,与人交言,癖于不逊,自少及长,专蓄异谋...... 李天衢回忆着关于张文礼的生平事迹,这厮可以说于五代十国时节,就算在层出不穷的篡权、夺位、弑君者里面也是秉性十分低劣的一个。他所擅长的是迎奉强势的当权者,削尖了脑袋也要往上爬,对处于竞争关系的同僚则不惜构害打压,对属下又是动辄恶言辱骂,也是典型欺上媚下的性情。 而这张文礼也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可言,他虽掌控赵国兵权,可是按史载对其评述明言表述“素不知书,亦无方略,惟于懦兵之中萋菲上将”,换句后世更好理解的话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果是梁国占据中原,而能对魏博军施加影响,按说是这张文礼甚至还曾主动纵兵袭掠,然而却是撞见了杨师厚仅以数千兵马设伏,杀得他三万赵兵全军覆没,仅张文礼孤身一个侥幸逃脱...... 饶是如此,张文礼还能厚着脸皮吹嘘自己有大功于国,常言军中这个不知进退,那个不识军机,唯独他有将才,甚至自夸孙子、吴起、韩信、白起...等先朝名将帅才都不如自己。问题是不止能力,李天衢怀疑智商也严重退化的赵王王镕仍对张文礼十分宠信,往后出兵基本都将军权交托于他。这对君臣一个真敢吹,一个还真信,这也算是绝配了。 然而张文礼不过是以从燕国逃亡而来投从的身份,地位却迅速蹿升,很快便居于原成德军一众牙军宿将之上,却不是凭着行军打仗的本事,想必也是极其善于迎合上意,能讨得当权者的欢心。李天衢寻思他对于魏国,也必然会采取谄媚迎奉的态度,以谋求外力援助而满足他的野心。 按说王镕不知进取、贪图享乐,可是他对张文礼厚封重赏、委以重任,说有知遇提携,甚至再造大恩也不为过。然而张文礼趁着世子王昭祚与权臣李弘规之争发动兵变,将他义父兼恩公夷族屠戮(仅王镕次子王昭诲幸免于难),恩将仇报,也足见其为人生性凉薄、残暴阴毒,对于这等货色,李天衢的印象自然也是十分厌恶。 可是正是由于张文礼的缘故,才致使赵国这一方割据政权彻底消亡,自后梁、后唐时节完全并入中原王朝的版图当中。那么这个人是否也可以加以利用,再图谋并下赵国统掌的领土? 李天衢思付张文礼虽然薄性歹恶,好自我吹嘘标榜却无雄主之才。但他毕竟不是傻子,魏博跋扈牙将世家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何况张文礼这厮又多疑猜忌,他上位以后,生活起居都有千来人带刀护卫跟随,每日动辄要杀死看似可疑的无辜百姓...所以就算现在已有弑主篡位的野心,但是考量赵国向魏国称臣的关系,忌惮己方势力的存在,他也有可能因有那贼心、没那贼胆而隐忍下去。 不过李天衢转念一想,按正史线走,王镕保存赵国基业的手段是在梁、晋两大国之间反复横跳,那么张文礼同样要顾忌朱温、李存勖这两个君主的反应,然而他到底还是会发动叛乱杀王镕满门篡位夺权。 将自己的主公举族诛杀,张文礼却留下了本来会嫁于王镕长子的朱温之女,而暗中与梁国通好,北结契丹,又上书奉劝李存勖称帝,还请求授予藩镇节旄,以臣服于晋国的成德节度使自居...换而言之,只要张文礼自以为赵国臣服的势力会默许其篡位夺权的歹行,那么他终究会按捺不住,终究要举兵弑主。 然而张文礼自以为可以夺去王氏赵国的基业,李存勖能容得了他一时,却不容了他一世。直至勾结契丹事发,乃至投奔河东的赵国将领力谏,李存勖遂接连派遣大将征讨,张文礼后染病受惊吓而死,他的尸首被挖出磔之于市,他亲族家世也被激愤的赵国百姓斩成肉酱而尽食...距离他杀了自己恩官全族,前后也才不过一年多的光景。 所以要揣度这个奸邪小人以后会采取的举动,张文礼在弑主篡权之前固然会小心谨慎,可他的智商,却远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般聪明。给他在前面挖个坑,这厮还真就会往里跳。 不过当真要默许...甚至可以说是暗示唆使张文礼恩将仇报,杀害王镕满门,再立刻翻脸,以上国宗主讨伐属国叛臣的名义兼并赵国...这个打算有助于成就霸业,但是也实在说不上如何地道。无论是赵王王镕,还是心怀鬼胎的张文礼,也都有必要亲自前去会会他们,再做决议才是...李天衢寻思罢了,遂喃喃说道: “朕既然御驾统军亲至魏博军,也要趁机巡狩河朔诸地。还有赵王向我朝称臣久矣,至今却无机缘相会,倒也正可前去与其交际来往一番......” ※※※※※※※※※※※※※※※※※※ 魏国使臣赶赴镇州真定,知会魏帝诏令赵王王镕迎驾相会之时,也引得赵国朝堂一片哗然。 毕竟对于他们这一方割据政权而言,你魏国实力强横,我们自然会认你做老大,但以往高高在上的供着,要钱要粮贡赋绝不敢耽误,甚至顺手奉命出兵协助你讨伐叛乱势力便是...可您是雄霸中原的帝君,咱们不过是坐拥河朔几州之地的属国,刻意前来,又要与我国君王相会,这又是何用意? 更何况,做了多少年老邻居的邺王罗绍威交让魏博军军政大权,只保留爵禄,再无实权而只得听凭魏国听任...魏帝李天衢虽然是为了他出头平叛,但是却也因此根除他藩镇牙军势力,若非还有些亲信部众,罗绍威也几乎与孤家寡人无异...无论是赵王王镕,还是赵国把持朝政的文武权臣也不由有些戒备,寻思魏国对于己方势力又抱着何种打算。 然而李天衢御驾亲至河朔地界,镇抚魏博诸州,顺便就召见你赵国君王攀攀交情。毕竟名分上的宗主帝君与属国之主,咱们友邦亲近,我主动要上门打打交道,这又怎么了? 王镕也没有婉拒推辞的理由,而且按赵国君臣的立场上想来:邺王罗绍威是请你魏国剿灭自家藩镇的军队,可我们又没答应...协助截杀史仁遇所部魏博叛军,我赵国也是出兵出力,以往您也挑不出什么理,按说也不便明面上算计我境疆土吧...... 所以奉诏接迎宗主上国帝君相会,王镕不止心境有些忐忑,与李天衢要当面打交道也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可是他又不得不奉诏部署准备。 按李天衢嘱咐,御驾倚仗深入赵国地界,直至国都镇州真定相会也未免有些不妥,两国君主,不妨就定在与魏博军接邻的冀州治所信都会晤吧。赵王你那边也赶紧差遣人手安排,约定时日,再提前至信都迎候。 赵国君臣只得忙活起来,一方面唯恐惹得李天衢不快,一方面却又再寻思着对方的用意...然而朝堂之内,如今以王镕的义子身份自居,仍旧对外以王德明自称的张文礼却显得十分主动,立刻请缨,请命亲自率众赶赴冀州南面与魏博军交界处,而接引魏国帝君御驾。 493章 赵王王镕,也已是个废人了 冀州南隅,随着开道旗官的呼喝声交织响起,成队的军骑,大批的仪仗扈卫簇拥着策马行进的李天衢至赵国境内,便已望见前来接引的赵军人马。 更为夸张的是,距离李天衢一行仪仗还有段距离,一众军将远远的便已经伏在地上叩拜。直至双方距离拉近至一两百步时,带头伏地的那员赵军将领便立刻起身,做弯腰躬身状疾步行来,又噗通跪倒在地,并对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天衢高声说道: “卑下闻陛下起于布衣之中,奋其而诛天下祸首黄巢,而后开创大业,驱逐梁贼,登建皇极。威德广布四方,使海内克定,文成武德,虽古有英杰雄主,也未尝及陛下也!卑下王德明心向往之,今奉赵王旨意,特来接引陛下御驾,有幸拜谒龙颜,直是前几世修来的福分!” 李天衢听此人自表王德明的名头,也知他便是图谋篡夺赵国王位的贼臣张文礼,眉头也不住微微一皱,旋即又立刻舒展开来,便道: “你便是赵王义儿王德明?起来说话吧,朕知你本名为张文礼,暴燕无道,朕与晋王合兵讨伐,而你弃暗投明,归从效力于赵王,统率三军,看来也是精明能干,以后与我朝也须多加来往才是。” 王德明闻言,似乎也刻意流露出惊喜交集之色,他恭谨的站起身子,仍是垂着腰又道: “陛下竟也知卑下区区贱名?卑下诚惶诚恐!而陛下莅临鄙邦地界,我等唯恐疏失怠慢,乞请由卑下为御马执鞭,以聊表我赵人对上国帝君崇敬之情。” 李天衢有意要在赵国君臣面前立威,并没有乘坐御驾车舆,而是身着明黄锦袍,骑乘御马,由护卫仪仗拥簇着进入赵国境内。王德明也极是殷勤主动,好歹是在赵国手握兵权的权臣将领,却直言自己愿意被当成为宗主国帝君御马牵缰绳的马前卒使唤,不但姿态低到了极处,也未免显得有些谄媚了...... 更何况这王德明(张文礼)是个什么货色,李天衢也是心知肚明。眼见对方大献殷勤,非但没有半点上位者被阿谀奉承、大拍马屁时的自得与愉悦,心里反而油然而生出一股厌恶感。 然而毕竟多少年练就出来的帝王心术,李天衢分毫没有把内心当中的情绪显露在脸上。他笑吟吟的打量着举手投足间都在向自己讨好的王德明,并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牵马带路。 御驾仪仗再度向冀州治所信都的方向行进,而王德明就在李天衢身边亦步亦趋的牵着缰绳,趁着接近,又时不时套近乎趋奉,只不过言语中大致中心思想,便如电影鹿鼎记里多隆对韦小宝的说辞那般“我对韦大人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长江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李天衢在后世曾经听过一句话:人前有多谄媚,人后就有多恶毒。想必这厮在赵王王镕面前,也是如此一副做派。再想到王德明终究会撕掉巴结示好的面具,而要杀尽他的恩人王镕满门...自然也很清楚这个包藏祸心的贼子对自己殷勤阿谀奉承的目的所在,甚至他如果有那个机会,不光赵王要杀,恐怕魏朝皇这厮也要觊觎篡权夺位。 对眼下尚以王德明自称的张文礼虽然十分鄙夷厌恶,可是李天衢表现出来的反应似乎对于他谄媚迎奉的言语很是受用。又行进一段路程,李天衢忽的开口,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赵国对我朝恭顺,朕也甚是满意。只不过方今天下诸邦割据对持,关中梁国、江南吴国仍与我朝敌对。而赵国与强晋接邻,只隔卢龙军藩镇地界,北面又有契丹诸部日渐兴起强盛...日后时局恐怕也难免要有变动,而我朝与赵国交好,要维系两邦关系,也须王将军以后多加竭心尽力了。” 同样的一句话,也要看如何解读。而王德明闻言,眼中也有一抹异色稍显既逝。本来王镕身为成德军节度使,是受朱温赐封才成了自据一隅的赵国君王,而后却因梁国被强势崛起的魏国驱赶出中原,只得退守关中地域,王镕也如魏博军罗绍威那般,为势所迫这才又向李天衢称臣...那么以后他朝秦暮楚,再倒向其他势力,也绝对有这个可能。 以魏国的立场上考量,只要能够确保赵国臣服于己方势力的关系不会改变,那么赵王这个位子,不是谁来做都可以?更何况赵国长久以来与晋国接邻,魏帝李天衢与晋王李克用明面上和睦,实则未必,两国间由竞争引发到对持的事态已是愈发的明显...魏国也绝对不会容许夹在两大势力中间的赵国,还会有转而臣服于晋国的可能。 那么我只须等候时机,哪怕是诬告,也可以暗通魏国禀说王镕有意背魏投晋,再趁着手握兵权一举诛杀尽赵国王室与一众权臣,届时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听李天衢言下之意,不就只是要确保赵国一直会是他的臣属势力便可? 王德明眼珠骨溜溜的一转,又连忙拍着胸脯表态必定会尽己所能为宗主上国效力,赵国也愿为臣属一直奉陛下分忧云云...殊不知他脸上细微的神情变化,也被李天衢尽收眼底...... 直至御驾仪仗行至冀州治所以南数十里的一处凉亭,便听见当地组织起来的乐匠吹锣打鼓,一时声乐喧天。上国帝君御驾前来,身为臣属的国主当然也须早早的出迎恭候。李天衢就见前方一众人群呼啦啦的朝着这边赶来,在最前方有两个生得细皮白肉,似是宦官模样的人搀扶着个年纪看来在三十多岁,身着华服锦衣也甚是考究的男子慌忙来到御马面前,便恭谨的施礼道: “陛下移驾前来鄙邦,这一路风尘劳苦,小王在此恭迎陛下。” 看来此人便是赵国国主王镕了...李天衢细细打量他一番,就见其虽然保养得甚好,可是生得肠肥脑满、大腹便便,额头鬓角也渗出汗水。而从貌相上看来,也看不出他是回鹘阿布思部子裔,只似是享乐惯了的肥胖地主翁模样。王镕手里还攥着块手帕,躬身施礼过后,便立擦拭起额角渗出流下的汗水。看来只走了一段路程,便已累得他有些吃不消了...... 李天衢的眉头也不由皱起老大一块疙瘩,瞧王镕的面相,看来典型的属于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经过太长时日养尊处优,不思进取,不但身体早已走形,长年身为藩镇之主的锐气,也早已被磨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比起当初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只大一岁,然而继承成德军节度使之位却早了十多年,而十岁便统掌一方藩镇军政大权,甚至面对河东李克用的长期军事威胁,也一直能力保自家基业不失的王镕?看他这副模样,怎么更像是扶不起的阿斗? 494章 另一方雄主,也不会一直隐忍下去 毕竟当年李克用统掌河东军藩镇之后,意图吞并的邻道藩镇,其一是昭义军,其二便是王镕继承他义父王武俊司掌的成德军。而昭义军孟方立、孟迁兄弟不出数年光景,便被河东兼吞全境而覆亡,随后昭义军本会长期陷入梁、晋两大国反复争夺的拉锯战中。 而王镕却受封赵王,按原本的轨迹保存成德军基业长达三十多年...除了后期他在朱温与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之间左摇右摆的因由之外,前期做为河东军虎视眈眈意欲兼并的目标,却也曾联决卢龙军数度挫败入侵的敌军,时而抵抗、时而求和,凭着软硬兼施的策略终究没有让李克用占据成德军,也足可证明王镕本来的能力也强过很多藩镇节度。 只不过诸藩割据的乱世,各处君主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王镕以为有魏国做为靠山,更安于现状,而渐渐的活成了今日这般模样。看得出人的确是会退化堕落的,王镕从年幼便司掌藩镇,甚至处理内外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节度少主,再到如今成了贪图享乐、治国无为的昏君,这种转变也难免让人心生感慨。 可眼下王镕毕竟还是赵国国主,也须给他留几分颜面。李天衢微微点头,随即对王镕言道: “朕久闻赵王之名,往日却无缘相会。今日趁着巡狩河朔诸州,便移驾前来亲近一番,却劳烦赵王亲至前来接迎了。” 王镕闻言,又连连摆手道: “承蒙陛下关照,小王不胜荣幸,又怎觉劳苦?信都城内已设下席宴,为陛下接风洗尘,望请移驾至城中赴宴,以聆听陛下圣意。” 王镕得李天衢应允,又在两个宦官的搀扶下哼哧哼哧的往自己乘坐的车舆上赶去。而其余前来接迎的赵国属臣纷纷让出一条道路,紧随在魏军仪仗左右,前方鸣锣开道,便浩浩荡荡直奔信都而去。 直到李天衢一行仪仗行入信都城内,殿前司禁卫军旅安顿在一处庭左近。而李天衢又在王镕、王德明等赵国君臣的引领治下,进了此处四处鸟语花香的庭院。但见院中布局翠竹摇曳,几处小楼修筑得雕梁画栋也甚是精巧别致,似乎也是冀州信都当地最为高档有名的一处酒楼。 而李天衢入席坐上了正首,很快便又有一众赵国权臣上前恭敬施礼,自报来历。而李天衢时不时的颔首示意,心里却嘀咕着这些货色,基本上就没什么好鸟...... 诸如其中有两个生得细皮白肉,言行举止间也透着几分阴阳人古怪意味的宦官分别自报说乃是王镕身边的心腹近臣李弘规、石希蒙,李天衢知道这两个大太监倚仗王镕宠信专权跋扈,任用亲信在赵国朝堂中广立党羽,然而彼此却也终将为争权夺势而反目成仇,彼此间往死里掐; 还有个身材高大的武臣上前见礼,他虽生得还算是仪表堂堂,但李天衢一听李蔼这个名头,便立刻想到按《资治通鉴》中所述评价五代时节赵国君臣的那段记载:王镕“多事嬉游,不亲政事,事皆仰成于僚佐,深居府第,权移左右,行军司马李蔼、宦者李弘规用事于中外,宦者石希蒙尤以谄谀得幸”; 而王镕膝下长子王昭祚,做为赵国世子也赶赴至冀州拜见宗主上国帝君,李天衢瞧他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却知他为人狠戾,早晚也会急于取代他父亲的王位,而大肆排除异己,手段狠辣,要清洗的目标无不夷族屠尽...... 李天衢斜眼乜去,又望了坐在侧首满脸堆笑的王德明一眼。心中则寻寻思着如今王镕身边的,不是包藏祸心,意图专权横行的奸人佞臣,就是直接想杀了他王室满门,篡位取而代之的乱臣贼子...... 而以成德军藩镇为班底的赵国朝堂中也并非没有贤臣良将,比如有能力接连打退梁军猛攻的成德宿将梁公儒,以及出使梁国促成朱温停止侵攻,而后招抚赐封王镕为王的谋臣周式...但是王镕不理政事,又任人唯亲,什么文武才干也都只有被掌权的佞臣打压削权的份。现在的赵国朝堂也早已是奸邪当道,一片乌烟瘴气,就算没有王德明弑君篡位,按说距离亡国之日也是为时不远了。 何况现在向己方势力称臣,虽然是赵国的自保之道,李天衢自知王镕连同他麾下这干权臣也只有处心积虑的巴结示好。可是等到晋国由李存勖继位之后,也将展现出比他父亲李克用更为高明的外交手腕,在河朔地界,赵国想必仍会是他极力要拉拢的目标。 考虑到按正史线王镕从降晋、叛晋,再到与晋国忽然结盟对抗先前臣服的梁朝这些举动...赵国君臣现在虽然恭顺,但是以后仍很有可能会成为倒向李存勖一方的隐患。 所以赵国这一方割据政权终究会覆亡,也没有维护保全王镕国君地位的必要。尽早兼并了赵国几州疆土,对于当地百姓而言也是好事...正史中涉及到赵国国祚断绝会发生的一些事件,还是促使其按原本的轨迹上演便是...... 李天衢心中念罢,仍笑吟吟的应付着赵国君臣殷勤讨好的举动。席宴间杯筹交错,气氛也显得愈发活络起来。不多时肥头大耳的王镕满面通红,不似先前那般拘谨,也显得放松了许多,只是依旧频频的把盏敬酒...然而李天衢的目光,很快的与远处的王德明对到了一处,便面露笑意,示意其一同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你王德明...应该说是张文礼歹毒奸恶,又是野心勃勃,而意欲反叛诛杀王镕篡夺赵国国君之位,我也不会预先插手干涉。甚至会暗示你尽管放手去做,可你要是以为就此便能称王自据一方,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 正当李天衢以会晤赵王的名义,而赶赴冀州信都与王镕等赵国君臣周旋的同一时刻。却说淮南军扬州治下的水寨口岸,水师部众每日也都履行巡戈江防的职责。 然而这一日,例行巡检的水军军健当中,忽然有人眺望见一支舰队自南面驶来。本来魏、吴两国以长江为界线,各巡一方,最开始彼此合作时相安无事。而自从李天衢趁田頵举事煽动江北诸州背反之际,又吞并吴国长江以北大片疆土后双方势力立刻交恶,彼此每逢巡江时虽少不得要挑衅一番。却也并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战事。 然而今日例行巡江的水师将士,很快意识到今日与以往的不同之处,就见江面上密匝匝桅杆林立的战舰排成诺大的阵势,浩浩荡荡的朝着扬州口岸疾驶过来...吴国若是每日照常例巡江,又怎会派出如此规模庞大的舰队? 一艘蜈蚣快艇上,有员水师小校顿时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便立刻高声喝令道: “快!速速返回水寨,急报治所军司,吴军今番怕是要大举来犯!” 495章 杨行密既动,朱温也必要发难 最初从发现吴军水师来犯的舰队,紧接着示警讯息传开,淮南军方面的水军也迅速集结,而迅速杀至的吴国舰队也立刻向港汊内的水师发起了进攻。 大小船只立刻应战,也不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所幸发现吴军入侵的早,水寨中一排排投石机也已竖起,巨大的落石随时会从天而降,向靠近港汊的吴军舰队进行威慑性的攻势。对方明显也不愿不计代价的进行强攻,战事只持续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吴国水军便就此退去了。 然而不止于扬州一隅,魏国沿长江区域的港汊口岸,都有吴军舰队出没,或是进行佯攻,或是直接向对岸发动攻击。由吴国先行挑起的多场水战,在同一日内一并打响...... 扬州藩镇牙署当中,淮南军节度正史安仁义、节度副使柴再用已都是全身戎甲披挂,却正在听着先前由武宁舟师转调来的一员水师指挥使陈述吴军来犯的战事经过,毕竟他们两人虽然都是久经杀阵的宿将,可是对水战却不算内行。偏偏吴国却又以擅打水战而闻名,而且此番悍然出兵、来势汹汹,也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吴军此举,看来是有意要诱使我淮南军调动集结水师,与其在长江上决一死战。而进犯庐州的敌军舰队,则是打出了水陆行营都招讨使陈璋的旗号,却不知杨行密素来仰仗的名将李神福,眼下又在何处......” 柴再用率先开口说道,他这个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是效力于杨行密、杨渥、杨隆演、杨溥四代吴国国主的将才,如今却在为抵御吴军侵攻而思虑筹谋。很快他又沉声说道: “淮南军虽然下辖水师三万,大小战舰四千余艘,可想当初吴军李神福一役击破荆南十万水师,今番突然出兵,刻意攻打,也必然是打算以彼之长,攻我军之短。若是如此,我等也切不可因受挑衅而中了吴人的计。” 安仁义闻言微微点头,随即便道: “我军虽然对吴国水师有所顾忌,可是吴军同样忌惮我朝马军。即便敌军袭扰沿岸港汊,吴国倘若登陆侵州夺县,也要受制于我军骑兵袭扰。只不过也实难预测吴军又将集结重兵攻往何处,还须加强淮南军治下沿长江各处州府戒备,广派骑兵斥候搜索山川河谷要隘...... 不至如此,杨行密既然不再回避与我朝正面交锋,鄂岳军丁会丁节度,以及田頵兄长那边也须立刻派人知会...这一次终于要与吴国大战杀伐,下一步诸路军旅又当如何调度,还须由陛下定夺才是。” ※※※※※※※※※※※※※※※※※ 当吴国派兵侵攻淮南的消息经由快马急报,传至冀州信都禀奏之时,李天衢本来也已打算班师回朝了。而杨行密既然敢与公然宣战,也能推断出他装病也已经装得到头,诸如朱延寿等意欲逾越篡权的属臣想必都已被铲除,也有条件集中兵力对外发动战事了。 以王镕为首的赵国君臣得知吴王杨行密竟敢主动出兵攻打魏国,心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暗付也终于可以送走李天衢,而且眼下魏国要应付南边战事,自然也顾不上远在河朔的赵国...然而明面上还要奉送大批的牛羊酒肉、粮秣财帛去犒劳慰军。 仍由王德明引兵吹锣打鼓的相送魏国帝君御驾仪仗至冀州边界,而临别前夕,李天衢也少不得对其又拿言语暗示一番。不过只眼下而言,赵国内乱的爆发应该也还需要观望一段时日,可李天衢也很清楚自己的对头也绝对不会放任他按部就班的不断开疆拓土、壮大实力。 毕竟当初杨行密意欲出兵,可是与朱温派遣使臣相互来往,只不过是因田頵举众背反而被李天衢狠狠摆了一道,丢了江北大片疆土,无法再出奇兵奇袭也只得暂时隐忍。而他如今既然已经扫清国内意欲篡权的乱臣贼子,又公然调遣水师开始攻打扬州...杨行密既然有所动弹,朱温必定也会有所行动。 御驾仪仗还未返至国都汴京,而淮南、皖北、鄂岳一带沿江州府都已进入了紧急战备状态。也正如李天衢所料的那般,本来做为梁国东面门户险关的潼关要隘,重逾千斤的铁闸被缓缓拉起,一直紧闭的大门也被慢慢打开...... 一队队衣甲鲜明、军容整齐的军旅迅速从中开拨而出。无数支长枪矗立如林、直指苍穹,进行中的军阵里面大多人神情冷峻,看来也多是久经战阵,杀人直如草芥的梁将梁兵,行伍间高高竖起的几面大旗当中,其中还有一面分明打出的是“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的旗号。 而大旗之下,就见一员将领光明甲装束,在一众将佐的拥簇下策马缓缓而前。那员梁军主将挥兵杀出潼关,把眼朝着前方叠嶂山峦望去时,也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而他本来也略显慵懒的双眸忽然间变得格外的犀利,不止透出一股凶暴的戾气,更夹杂着无尽的贪婪之色...... “直娘贼!囚攮的!富庶中原也一直由魏人占据着,就算老子受封静胜军节度使,统掌崇、耀等州府,又有多少油水可捞?时至今日,也是时候夺回梁国昔日故土了!” 这个名为温昭图的梁国节度使恶狠狠的啐骂说着,实则他先前本是匪盗流寇出身,曾投从李茂贞而冒名改姓做李彦韬,而后改投朱温才又改易做如今这个姓名,实则后人更习惯以其原本的名号,以及他所干下的歹行相称:中华史上对帝王陵墓带来破坏性最大的盗墓贼温韬。 而温昭图迅速又下达军令,命静胜军三万兵马沿途袭掠陕、虢二州治下一应城郭镇坊,也尽可放手屠戮寻常百姓,哪怕是开棺刨尸、掘地三尺,也要洗荡劫掠尽兵锋所及处魏国治下粮秣财物。 然而悍然杀出潼关的梁国先头军旅往东行出不过十里路径,转出山峦地带,便望见前方也有军旅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旌旗遮天蔽日,一队队魏军将士浩浩荡荡的结成阵势。当先有数千名重甲步兵手绰盾橹缓缓前进,连接成一道道坚实地盾墙。 紧接着密集的马蹄声隆隆震响,军容也颇为壮观的骑军也从两翼迅速开拨而至,当攒动的马头渐渐的也排列成整齐的队列,一侧骑阵头排竖起的,却是标示着陕虢军节度副使康怀英的旌旗。 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受到周围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萧杀之气,而开始不安分的扬蹄打晃,康怀英稳住坐骑,随即又朝着对面望去,忽的冷哼了一声,说道: “陛下遣急驿军候传令而来,晓谕吴国既然意图侵袭淮南军扬州,西面梁国恐怕也必然要有所动弹!如今一看,果不其然,只是我军也是有备而来,你梁军要往东袭攻,也没那么容易!” 496章 两线厮杀,很快会升级为全面战争 伴随着诸队将官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一排排马战用的长大兵刃被擎起,锋利的马刀也尽数出鞘,一股凛然的杀气似乎也在两军阵前迅速弥漫开来。 康怀英本来便是以冲锋陷阵见长的骁将,毕竟此番梁国兵发突然,而得快驿急报虽然传递及时,虽然不至于被突然犯境的敌军杀得个猝不及防,可是陕、虢二州治下各处镇坊村落的百姓尚还来不及尽数护送如城郭内躲避战祸。 然而与节度正使刘鄩经过一番计议,也仍须调集藩镇主力军旅阻挡梁军进犯的势头,由他这个节度副使亲自引兵应战,自然也是当仁不让的。 直到一员骠悍的骑军军校催马跃至阵前,鼓动腮帮子用力吹响了手中号角。两翼结阵的数千牙军骑兵开始策骑缓步而前。倏忽间,也驾马小跑起来的康怀英忽然把手中长枪狠狠往前狠狠一挥,身后大股骑军开始策马加速狂奔,朝着对面梁军军阵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陕虢镇步军全是金属碰撞之声也频频响起,行进间成队的轻重步兵甲士也都发出整齐的呼喝声...看如此架势,这才刚一打照面,康怀英便打算先声夺人,统领马步军众向犯境的梁军发动全力猛攻! “嗯?陕虢军来的,果然是节度副使康怀英那厮?他也未免太狂了些,以为我军便是好捏的软柿子?” 温昭图见状也似是被对方蔑视羞辱了一般,顿时勃然变色。可是既然投军入伍,也知道富贵险中求,什么财富名禄还要要靠命搏来的。这般情况下更打不得退堂鼓,温昭图也嘶吼着下令,很快的梁军军阵两侧也有军校高声传令,诸营弓手迅速将步弓从背上卸下,簇尖冰寒的羽箭陆陆续续也都搭在了被缓缓拉起的弓弦上。 不过片刻的功夫,刺耳的呼啸破空声劲响不绝,密集如蝗的箭矢从梁军阵中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的箭雨,向着纵马疾驰而来的魏军骑劈头盖脸的袭射了下来。 霎时间,汹涌突进的骑阵中战士的哀嚎,与军马的也不由交织响起。然而大多数疾速冲驰的甲骑长奋挥舞着手中军械,接连格挡开袭射过来的箭簇,虽然难免有些军健栽落马下,可大多骑众仍能维持着向敌阵冲杀的高速冲势。 从正面步步迫近的陕虢镇步军,很快也予以还击,羽箭就在空中来回交织飞舞,双方远距离的攻杀都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直至双方马步军众愈发临近,激荡的碰撞声过后,便是长矛互相死命戳刺,鲜血四下喷溅。几拨军阵厮杀成一团。使得整个战场很快便乱得如同一锅煮沸的米粥一般! 而最先冲挟裹其要碾碎眼前一切气势席卷而至,狠狠杀撞入敌军阵团当中的,正是由康怀英亲自统领的牙军骑众。梁军前列众多步卒被撞得倒飞而出,连环不绝的重物撞击声也直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两阵相撞处顷刻间人仰马翻、血肉喷溅,虽然也有不少军骑在凿入步阵的那一刹那被无数长枪搠穿,可是其余同僚也仍能以强烈的惯性对前阵措手不及的梁军步兵造成更为惨重的伤害。 而飞马凿入敌军阵中的康怀英俯身搠去,当先攮穿一名敌军步将的心窝。手中沉重的大枪旋即一挥,浑铁枪杆顿时砸在身侧方自杀来的一个骑将头顶,发出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便将其连铁盔带头颅给砸瘪了下去。 厮杀很快便到了十分惨烈的时候,康怀英也顾不得多看那些落马扑地的尸骸一眼,就是继续挥舞着手中锋刃飙血的长枪,继续狠狠的往敌军生出凿去。就在康怀英周身左右,也有数百藩镇亲随牙兵呼啸着紧紧跟随,死命护卫着自家主将,在梁军阵中又激起了更为响亮的惊呼哀嚎声! 而康怀英如此主动挥军发动猛攻虽然看似莽撞,就算陷在敌军阵中他脑袋里也一直保留着个清醒的念头: 梁军来的突然,也终究不能任由他们肆无忌惮的私掠陕虢军治下各处黎民百姓。毕竟是由我司掌藩镇治下领土,又怎能任由敌军横行?只不过...这第一场仗势头上绝对不能被对方给压制住,所幸方才瞧敌阵中打出的旗号,什么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先前也没听说过,应该也不是梁国军中十分棘手的敌手。 可是与刘鄩刘节度合计,梁国既然敢来,必定会兴师动众,而这一路梁军想必也只是先锋部众...只能先杀败他一阵,让后续赶至的敌军也有所顾忌,趁机尽快调拨各处百姓至城中避祸,此役纵然大胜,也切不可贪功冒进...... 康怀英心中念着,然而率先撞阵仍旧毫不含糊,这个时候也已经杀得浑身污血。反观距离他尚还有一段距离的梁军主阵当中,温昭图面露惊怒之色,眉宇间也不住夹杂着几分慌张,他也没有想到陕虢军冲阵之势会如此生猛,彼此迅速全面交锋,竟然还是人数占优的己方军旅陷入了颓势! 但是现在也仍退不得! 温昭图狠狠咬了咬牙,又歇斯底里的喝令压阵部众陆续顶上去搏杀。既然是梁国帝君朱温点名让他统领本部牙军经过潼关,率先侵入魏国境内,不但是硬着头皮也要上,温昭图现在心中念着仍是今番已是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了,如今陛下赌誓要复夺陕虢、河阳、宣武...等失陷诸地,最先杀入地境劫掠,才更有敛取暴利,更何况...... 温昭图面色变得阴狠起来,嘴角也渐渐绽起一丝冰冷的杀机。就算你康怀英骁勇善战,你以为东出潼关而杀入陕虢军境内的,只有老子这一路人马么? 惨烈的混战仍在持续着,康怀英所统领的陕虢军两万余众,对上温昭图统率的三万静胜军渐渐占据上风,但是梁军大致也仍能力抗下去。双方步军搏杀的也愈发激烈,诸队刀盾手、长枪手前赴后继,填补上前方阵亡同僚留出的空隙,尽可能保持着阵列的完整,而不断的试图朝着前方碾压过去,双方也早杀得是残肢抛飞、血浪滔天。 然而距离此处战团以西五六里的地界,另一拨军旅也经由潼关往陕虢军治下疆土开拨而来,亦有斥候快马急报前方温昭图、康怀英分别统掌的梁、魏双方军队已经交锋杀伐起来,而这一路打出了“秦州节度使符道昭”旗号的主将闻讯也立刻下令加急行军,迅速往前方战事已经呈白热化的杀阵那边扑去...... ----------------------- 晚上急事,所以今日两更内容略少,望请见谅 497章 再不夺回失地,我就老了 战事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战场上死伤枕藉,扑倒在地的军卒不计其数自己。而梁国的后继部众也终于开拨而至,统领这拨军旅的大将符道昭冷冷的看着前方大战厮杀的狼藉景象,他也缓缓的拔出的腰挎的钢刀,并向前用力一劈...... 毕竟对于效力梁国的武人军将而言,他们也都十分清楚本国最首要的目标,就是要夺回之前被李天衢大举侵占的失地。 虽然自从梁朝元贞皇后病逝之后,这些年下来,他们的主公朱温不但也变得愈发严苛暴戾,而且更为热衷的那桩荒唐事,也让朝堂臣子讳莫如深,更是敢怒不敢言...但是当朱温决定再度与李天衢决一雌雄,打响这场迄今以来规模最大的会战之时,他誓师号令麾下众将,又展露出灭唐立梁的奸雄气概,这也让其麾下久战成名的武人很清楚的意识到: 既然做的是梁国的将军,要谋世代爵禄功名,争取更大的前程,终究还是要与李天衢麾下众将拼个你死我活。而决战再用不了许久便即将打响,现在撞见的一切敌军将领,尽可能要赶尽杀绝,切不可放过! 后方又有大股敌军杀至,集结成铁甲森然、兵戈林立的军阵,并且很快便要掩杀过来。自然也有亲军小校急报向正在浴血厮杀的康怀英。“速速传令,各部儿郎且战且退,也切不可被敌军冲垮了阵势!”康怀英十分干脆的高声喝令,手中长枪仍毫不含糊,骤然刺入,在从斜侧杀来的一名敌军骑将的颈项上开了一个血窟窿!当那人哼也不哼一声,脖颈激溅出满天血雨,被挑翻坠马的同时,康怀英便骤马回身,与一众锐骑又要从溃动的人群中撞杀出去。 毕竟双方交战正酣的要紧时候,敌方却又突然增加一路生力军,这也足以改变战场上的形势。康怀英再复指挥陕虢军诸部军士突围,咬牙死命要维持阵列完整。而温昭图与新近杀入战团的符道昭指挥梁军部众,便如咬住了猎物死活不肯松口的恶豺,指挥梁军追击撵杀,这一路所过之处,也不免又留下了大批血肉模糊的尸骸。 康怀英率领麾下将士往东面再退出十几里地的路程,却是一片山岭地带,而由几拨牙军所组成的箭阵正伏在高处山坡之上。随着远处激荡的厮杀声愈发清晰,迅速开拨赶至的牙兵距离下方且战且退的同僚,以及阴魂不散的敌军已不过百来步的距离之时,陕虢军另一员统兵主将登上高处,俯视下方人头涌动的战团,慢慢的抬起了手臂,旋即也朝着敌方军阵的方向指了过去。 陕虢军节度正使刘鄩,既预料到今番梁国出潼关悍然入侵,也必定会集结重兵前来,随即挥军驰援而至。随着他一声令下,骤然间山谷两侧又有响亮的号角声乍起,紧接着一阵阵弓弦密响之声,张开弓弩抛洒出大蓬大蓬的箭雨,直朝着梁军部众那边袭射过去,又引得下方战团响起一阵人仰马翻的惊呼哀嚎声...... 是役,先是由康怀英引兵据地,后有刘鄩倚山峦峻阜险要设伏,发伏兵以击之。杀得温昭图、符道昭所部梁军损兵八千余人,暂时被迫退只得重整阵势,而陕虢镇牙军并未乘胜追击,而是接引各处百姓退守陕州治所,紧闭城门,开始严防死守,以等候本国大军前来支援。 然而距离陕虢军治下另一处重镇虢州治所弘农不出五十里的郊野间,黑压压的人群猬集在一处,中阵尽是精选出来身形长大、个个貌相孔武剽悍的梁国宿卫。一队队擦得铮亮铠甲,一排排锋刃耀眼生光的军士当中,符道昭、温昭图却匍匐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就听见雄踞于他们前方车舆门口的那个人阴声说道: “朕命你二人先出潼关,便迅速扑向陕州与虢州治下各处县坊,截断道路要隘...然而你们两个却被刘鄩、康怀英所部敌军迫退,致使敌军有所防备,延俄了军机,这又该当何罪?” 在唐末至今的乱世中本来实力最为强大的枭雄,梁国帝君朱温,也已御驾亲征而来! 当年李天衢初见朱温之时,他不但貌相也算英武,还刻意要扮出一副豁达豪迈的模样。然而时光荏苒,如今朱温的脸上皱纹也已十分明显,即便他尽量要挺直了身板,可腰身看起来也显得有几分佝偻。只不过朱温的年岁越大,他的貌相更显的阴毒狠戾,似乎也不会再顾忌先前使弄奸计时的伪装...此时此刻,朱温阴测测俯视过去,他的眼神冷冰冰的,也早已是杀意满溢,就算是旁边一众亲卫斜眼乜见,心里也油然而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今朱温实则也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尚还没有到暮年老迈的高龄。然而自从当年被迫退守关中,失去中原大片疆土,他心中怨毒的恨意与日俱增。直到爱妻张惠亡故,朱温性情不但变得愈发暴戾,便如心中的野兽挣脱开最后的束缚,日复一日的放纵发泄,也使得他的貌相变得愈发苍老...... 然而愈显老迈,人也变得愈发阴毒。 面对着朱温的质问,温昭图的鼻尖都快贴到了冰冷的地面上,豆大的冷汗从他额侧渗出,也只得连声告罪;至于符道昭满面懊恼之色,眉宇间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惧意...... 符道昭自是不知,按他原本的战绩履历虽也称得上骁勇善战,却仍会被康怀英克制得死死的,更何况又是对上了智将刘鄩这个劲敌...听朱温出言喝问,符道昭也丝毫不敢辩解,只是伏首高呼道: “微臣有负陛下重托,自是罪责难饶!只乞请陛下许以将功赎罪的机会,如若再督战不力,也自当自裁谢罪!” 一时间没有得到朱温的回复,符道昭、温昭图二将直感觉自己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当中,让他们二人有些喘不过起来。然而过了良久,朱温才开口说道: “首战失利的罪责暂且记下,毕竟如今战事要紧,权因静胜、秦州两路兵马暂无合适人选接管。但也须记得,你们的人头只是权且寄在脖颈上,朕也随时能再拿来!” 不但符道昭、温昭图二将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恩,就连在旁恭立的一众梁军将领当中有些人不由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些年来他们的主子御下非但愈发严苛狠戾,更是动辄要问罪杀人...... 先前梁军宿将李思安铩羽败归,被连贬去做一州刺史后也是锐气尽失,朱温嫌他治政不力便直接赐死。也不仅如此,阅兵时嫌骑军马瘦便直接将所部主将拉下去斩首,觉得臣子迎奉疏怠仍要杀人...如今梁国朝堂中也已被一股恐怖的压迫感所笼罩,各部将领也都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谁又知道喜怒无常的君主,什么时候又会将屠刀落到他们的脖颈上? 而朱温的目光很快的又向周围扫视了过去,他微微一顿,随即又阴声说道: “此番挥师东进,势必要收复失地,不能再由魏国占据中原江山,尔等奉朕旨意征战,切不可再有半点疏失...而朕既然来了,就等着他李天衢前来,与我梁国做个了断吧......” 498章 这一代三方雄主,离谢幕已为时不远 “王檀、张存敬,命你二人率本部兵马攻取虢州治所弘农,给你们十日期限,务必要攻陷城郭!” “遵命!” “王虔裕,命你率部攻取潼关以东魏军所设的几处寨堡,占据道路要隘,陕州敌军倘若出城意图救援虢州,则立刻率军掩杀。” “遵命!” “杜晏球、戴思远,你二人率部于陕虢军东隅巡视,发现魏军援兵来时,就地拒敌,并立刻派遣快马报晓声息。” “遵命!”...... 随着朱温一声声令下,分派任务命各司其责而定。随即便不由的退回御驾车舆当中去,又闭目养神片刻。当他再睁开双眼时,眸子中阴狠煞气仍是分毫不减。 如今身体状况如何,还是自己最为清楚,朱温也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确是老了...所以哪怕自知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便如当年李天衢杀得他元气大伤那般重新夺回控扼中原的霸权...他仍是不得不来。 毕竟比起死对头李克用,自己还要大了四岁,而如今雄踞中原的李天衢比起他们两个相对更是年富力强。朱温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少年,听闻李克用次子李存勖近些年来扬名于晋国军中,已经能挑起大梁,而以李天衢的年齿看来,择选嗣君应该尚还不是他迫在眉睫的问题...... 然而反观自己膝下的亲子义儿,只除朱友文一个平素操持军需补给虽然勤勉,但是在朱温看来却是有能吏之才而无雄主之能...至于其余诸儿,就没有一个堪当大用的! 所以趁着现在尚有精力操持军政大事,为了朱家世代帝业,朱温甚至自己只能放手一搏。否则龟缩在关中地界,李天衢却占据着中原大片富庶疆土,长此以往下去双方的军力、人口、资源...此消彼长,差距只会越拉越大。直到自己抱憾身死,自己的子嗣休说杀回中原,多半还会败光了他拼死拼活打下的基业。 此时此刻,朱温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随即忿恨的阴声念道: “当年共同征讨黄巢之时,本以为朕日后的心腹大患必然会是那跋扈猖狂的李克用,却没料到你李天衢才是妨碍朕成就霸业的头等宿敌...时至今日,朕也等不起了...李天衢,你我之间的争斗,只能彻底做个了断了......” 与朱温心态十分类似的,却还有他原本的死敌杨行密。 江南宣歙、镇南两处藩镇,吴国水陆诸部军旅大举调动。不久前装病设计诱杀了大舅哥朱延寿,并休黜了自己正妻朱氏的吴王杨行密意气风发的发号施令,吩咐麾下众将不断向江北魏国治下港汊发动袭扰攻势,再计划集中兵力,突然发动全力攻取一点,誓师要重新杀回江淮地界...... 然而直到追随自己打天下的心腹将领轰然领命,纷纷退下之后,杨行密颓然坐在帅椅上,脸上也已显露出疲态。 装作病入膏肓,而以让权为名铲除谋逆贼臣的计划本来便是七分假、三分真,杨行密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如今他不但也过了巅峰年龄,很多时候愈发的感到力不从心,同样也是膝下诸子就没有一个让杨行密青睐看重的...要为自己的家世打下一片稳固江山,也仍需要由他这一代君主放手一搏。 不止是淮南军故地,就见江淮诸州也尽数为李天衢所夺...杨行密那张已显露出病恹之色的脸上阴霾密布,忽的阴声念道: “孤昔年招聚三十六英雄起自于草莽间,行战千里,逐毕师铎、屠孙儒、战钱镠、灭钟传...遂创霸业,也终究不能一直被你李天衢遏抑压制...诸国割据纷争,便如逆水而前,关乎我吴国日后的国运,成败在此一举。这个天下,还有要由孤来与你争!” ※※※※※※※※※※※※※※※※※※ 一南一北,被朱温、杨行密两方雄主针对,形势也已经十分严峻。李天衢班师移驾返回汴京,也立刻召开朝议。满朝公卿,京畿诸司将领,尽皆齐聚于朝堂,开始商量应对来敌之策。 “传旨命鄂岳军丁会、淮西军田頵、淮南军安仁义巡江注意侵境吴军动向,徐泗军张归霸统率所部牙军南调支援。改良新设诸部水师装备火器,也尚需要一段时日,眼下暂且不宜集结水军舟师与吴军正面决战。 然而杨行密此番兴师动众,他麾下军旅虽多善水战,也终究不能靠船舶战舰攻城略地。鄂岳、淮西、淮南、徐泗四镇相互策应,采取守势,只顾防备登陆犯境的吴军部众即可。短期内,吴军也难以深入江淮地界,而要主动出击予敌重创,还须解决北面强大敌手的牵制,进而再图谋挥军南顾......” 大殿当中,经过参议一众谋臣各抒己见,不久后李天衢便敲定了调兵遣将分头抵御朱温、杨行密两方大军的安排部署,他继而又朗声说道: “至于亲自统军前来的朱温,由朕御驾亲征,由韦庄、王师范、高郁...众卿监国主持政务。扬武军葛从周、淄青军王重师与京畿殿前诸司一并出征,另由高思继、康延孝统领所部兵马任正、副先锋先行驰援陕虢军刘鄩。 既然朱温终究不会甘心龟缩于关中一隅,出潼关天险,而要与朕再决一死战...此番再复大伤他的元气,也不止是要他再不敢东顾意图夺回中原诸地,到了今时今日,我朝与梁国东西割据对持的格局,也该就此终结了。” 大殿当中,但凡所司掌军旅被点到的一众将领尽皆轰然领命,绝大多数人神情跃跃欲试,眼中也满是振奋激昂之色。而李天衢环视在场群臣一番,微微一顿,随即又长声说道: “朱温也必然是再等不下去了...既然他与杨行密都要赌本国国运,集结大军,又是亲自引兵离开长安,过潼关要与朕立决雌雄...而他的死仇对头,却也不止朕一个。 最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却始终不能得偿所愿的晋王那边得我朝传递声息,想来他也必定不会无动于衷吧”...... 本来出自于晋国的立场,如今与李天衢的魏国之间明面上和睦,实则各自猜忌提防,也早已是暗流涌动。梁、吴两国夹攻魏国,晋国也完全可以作壁上观,等候彼此大战杀伐消耗军力之后再图谋从中取利。 然而也正如李天衢所想的那般,气性强势暴烈的李克用险些丧命之仇,又有杀子之恨,加上多少年来相互攻伐已不知折耗了多少将士的性命...他生平最恨者朱温,如果有机会,数不清的血债也必定要去亲自算个清楚。 魏、梁、吴三方会战将至,李天衢的一纸文书也传晋国国都太原。如今李克用也已感觉到自己逐渐年迈而心余力绌,本来怅恨念着恐怕这辈子也难以与朱温那个让他恨到骨子里的死仇再度相逢,也再无法亲自手刃死敌...可是李克用看阅过李天衢发来的书信之后,立刻也如打了鸡血一般,力排众议,而当即做出了抉择: 魏国既然肯借道接引我朝经由河阳军渡河,此番不但要调动大半晋军主力南征,孤也当亲自挂帅统兵,去与朱温那狗贼把这辈子的宿怨旧恨都算个清楚! 499章 前哨站,年方十九的高行周 陕虢军治所陕州陕县,城墙上大批守军士卒神色紧张,都在按部就班的整顿检视各处城防用具。成队的射手、弩手在所部将官的喝令下调校自己的弓弦、机括,成捆成捆的箭札弩矢,以及先前从京畿军器作坊运送来的火器炮弹都堆积在城墙下方,不便随时搬运上去。 现今也修葺加固的城墙十分高大,而戎卫治所的守军军容也相当严整。诸如滚木擂石狼牙拍、大瓮金汁滚油,以及抛石机与床子弩等守城用具罗列在城头上各处区域...陕虢镇陕县这等城防规模,已可说打造的固若金汤。 然而陕县城内,搭建起多出寨棚收容安置迅速接引入城的各处村坊百姓,大多乡民携家带口整顿着仓促间尽可能一并带入城中的家当。骤然新添了众多人丁,使得市井街坊间乱纷纷的,牙署府衙也须派出胥吏维持秩序,并召集民夫协助整顿城防事务。 大战将至,城内形成大大小小安顿乡民的窝棚中,大多人忧心忡忡,毕竟这般时节,万一城郭被攻破,谁又知道先前便听传闻曾干下数桩屠城暴行的梁国军队,又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浑如待宰羔羊的平头百姓? 其中当然也会有人立刻出面安抚这些惶惶不安的乡亲:我朝陛下文韬武略,当年便能杀得朱温铩羽西逃,退入潼关内只能去做缩头王八。而后梁军再复大举东侵,照样大败亏输,不是这陕虢军又为我魏国所取?这次梁国来的阵仗虽大,陛下也必然会亲统大军前来杀溃敌众,我等只须再忍耐一段时日,到时便可以返回乡里继续过安生日子...... 只是在陕县城门楼前,刘鄩被几员牙将拥簇着眺望,就见城外烟尘滚滚,发现已经有梁军部众出现在视野当中,就在三四来步远的距离外来回驰骋,几近耀武扬威之态时...他的神情依然十分凝重。 先前虽然迫退温昭图、符道昭所部梁军一阵,可是节度副使康怀英也拼得身上两处鲜血淋漓的创口,虽然也不至有性命之虞,也暂时须治疗歇养。而梁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本来用兵常好使计策奇招的刘鄩这次却丝毫不敢托大,大致接引周围镇坊乡民入城之后,便立刻紧闭城门、死守城关。 毕竟朱温御驾亲至,看这般架势是举全国之力来犯,眼下只这一镇的牙军,也不得不采取守势。刘鄩虽然先行凭陕县城防部署、粮秣积蓄,也足以撑到自家主公统领大军驰援而来,但是眼下只得集中兵力固守藩镇治所,陕虢军治下其余城郭面对梁军的猛攻,能硬抗多久,也当真不好估计...... 与此同时,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也已从汴京启程,先锋部队广派游骑斥候,行军迅速,而直抵陕虢、河阳接邻的渑池左近地域。 一支约莫两千人上下的骑军正于处山坳间行进着,周围林木葱郁,也是兵马易于设伏的地带。所以这拨骑军一边前行,一边警戒哨探,也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再往前行出一段,就见四下里树影摇曳,清风掠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山坳深处也只是偶然传来几声鸟鸣,并没有半点人迹。然而如此寂静的场合下,一旦远处有什么震响声传来,再经周围低矮的山岗回荡,也很容易让人预先有所警觉...... “噤声!前面有蹊跷!” 统领这一拨哨骑的青壮骑将立刻喝令示警,在他身旁另有一员与其年纪相仿的将官催马上前,立刻侧耳倾听,本来远处稀疏而听着甚不清晰的蹄声似乎变得急促起来,这员小将立刻察觉,旋即便疾声说道: “堂兄,前面马蹄声更急,看来是梁军的哨骑斥候,也察觉到我军这边的响动!” “嘿!我朝与梁贼都派出大批斥候轻骑,自然也难免狭路相逢,倘若真是敌军轻骑,倒也机警,既然来不及预先设伏,对头看似也要直接疾奔过来探觑究竟,今番征战之前,本来你我也少有上阵厮杀的机会,这场战事的头功,看来还要由咱们哥俩取了!” 带领这一彪哨骑的正将当即喝令麾下部众迎战,至于唤他堂兄的那员唇红齿白、面如傅粉的小将眉头微微一蹙,倒也没有表示异议,也立刻绰起手中长枪准备厮杀。然而他白袍银甲、白马银枪的扮相,倒与世人赞说为“白马银枪”的高思继十分相似。 只不过这员小将现今也不过二十上下,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有生得堂堂仪表,比起如今已过四旬的高思继,他这副模样也与演义话本中英姿勃发的白袍小将形象更为吻合。 毕竟这小将的确就是高思继的亲子高行周,而与他一并统领这彪哨骑斥候的,则是他的堂兄高行珪。 对面传来的马蹄声,以及联络同僚的呼哨声也变得愈发紧密起来。片刻过后,就见对面山坳拐角处便冲出一队轻骑。但见那拨敌军大多身穿皮甲,驱使着战马也显得十分剽悍轻捷,他们每一个都扬起了手中兵械,彼此斥候哨骑终于狭路相逢,那干梁军轻骑也甚是凶悍,头盔下一对对招子中也都迸射出狼一般的狠戾凶芒! 与其堂弟相较,很明显高行珪的性情更为激进了些。他虎吼一声,便率先催马疾窜而出,身后大批的军骑轰然应和,也纷纷抽出马战用的长短兵刃,呼号着策骑上前,稀疏的阳光透过周围的树叶,照在铠甲甲叶与兵器的锋刃上,也映射排排跃动的寒芒,骤然间两方马蹄声急促,眼见便要迎头撞在一处! 顿时激荡起一片人喊马嘶的劲响,双方骑兵有不少餐胡落马,然而冲驰在最前方的梁军骑士,几乎被一扫而空。高行珪冲在最前头,双手搅动着顶端两面开锋的乌杆长枪,但凡沾着、碰着枪锋的敌骑,身上甲叶无不混杂着激射的鲜血飞溅,一时间也被杀得个人人辟易! 反观高行周使得那杆银枪频频如电闪一般探出,迎面杀来的梁军甲骑无不如如遭受雷亟一般被纷纷跌落下马。 比起他堂兄高行珪冲锋厮杀之势虽杀了几分张扬霸道,可是高行周使得枪更快、更毒,兼之他双腿死死踏住马镫,操控战马的骑术也十分纯熟,便如一只鹞子般在战团中飞驰游走,三十余名甲骑先后中枪坠马,也无一人能遮挡住他片刻锋芒! 毕竟出身燕云北地的高家家主高思继当年以客将的名义转投李天衢,时至今日,也早已死心塌地的做了魏国的臣子。先前与晋国合力讨灭燕国,亦有不少本为卢龙军出身的骑将久慕高思继的名头,南奔前来投效魏军。如今归属于京畿军司下辖的燕云骑兵也不在少数,而高行周、高行珪二人也早到了投军入伍的年纪,以他们如今的立场,当然是以魏国的将门世家子弟自居,早就盼着能够赶赴战阵厮杀建功。 此刻高行周冲杀一番,在他身后留下一地梁军哨骑的尸首,麾下斥候锐骑趁势奋力厮杀,也逐渐压制住这一拨似乎与其人数相当的梁军。然而高行周策马转头,又向西面葱郁林荫瞟了一眼,心中却忽然琢磨道: 梁贼今番来势汹汹,果然不是集结兵马只要攻取陕虢军治下疆土,可既然已有敌骑斥候行进至渑池一带,也不知左近处是否还有敌军大股人马? 500章 梁将陈夜叉,厮杀要挑硬茬 好歹有高行周、高行珪二人凭着家传的枪法为表率突骑破阵,势头上压制住兵力大概对等的梁军哨骑,也迫使得对方其余骑兵呼号奔走,开始返身溃逃。然而这拨梁军也绝非孬兵弱将,马术娴熟,也可说甚是剽悍,纵然此番遭遇战杀敌一千有余,迫使余众只得往西面溃逃,可是由他们哥俩统掌的哨骑部众也不免撂下了三百多具尸首。 何况真刀真枪的战阵当中,每一次催马奋力冲撞厮杀,也都不免好损耗大量的气力。 高行珪也感到自己双臂有些酸麻,可即便汗透衣甲,他仍觉意犹未尽,遂又一摆长枪,当即又高声喝令道: “梁贼也不过如此,也不过歼敌千人上下,这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尔等随我继续西进,再撞见梁贼哨骑,也务必要悉数荡灭,而重挫敌军锐气,要得功名富贵,到底须拿性命去拼!” 然而周围众骑正待响应时,高行周却赶忙催马上前,并劝说道: “堂兄,敌军既已侵袭至渑池,此间距离洛阳不远。此番梁国大举侵攻,也必定要集结重兵进犯洛阳等河阳重镇,我们这一路哨骑已已折损了不少儿郎,倘若遭遇大股敌军只怕难以抵敌,还是尽快回去报说军情,才更为稳妥,以策万全。” 高行珪听自家堂弟当面奉劝,心里却微感不快,毕竟若是按其原本轨迹,高家家主高思继如果为李克用所处,他遂仕燕国刘仁恭为骑将,史载评述也是骁果出诸将之右的人物,非但争强好胜,而且为人功利心极重,一直心念的就是争取尽早扬名立万,谋求更多的显达富贵。 所以即便高行周所言在理,高行珪仍然有些不耐的回道: “兄弟太过把细,何时又能建立大功?你我奉命哨探梁贼踪迹,也才只不过撞见一路斥候,便赶集要回去报讯,也不免为时尚早了些。何况敌军败兵回去报急,不多时梁贼也将知我大军即至,不妨一鼓作气,再杀溃他几拨哨骑,就算撞上大股敌军,我等尽是骑军,若梁贼势众大可以及时撤返回去,又何必如此瞻前顾后?” 高行周闻言只沉吟片刻,可当他再抬起头来时,语气却坚决无比: “堂兄,还是派遣军健速速去报说声息才是,这事须听我的。也不只是稳妥起见,哨骑亦可继续往西面哨探,依我之见,咱们这一路轻骑若能起到诱敌之效,更是再好不过了。”...... 本是隶属于渑池县治下的一处镇坊,内内外外却满是屯驻的梁军将兵车马。正值军中生炊造饭时,几队伙夫忙前忙后的取水,位于镇坊左近寨棚营帐间行军用的灶台也已生起薪火来。 然而镇坊中还有大批寻常百姓模样的人,正被梁军士兵威逼叱喝着,或者搬运土石,或者往载负辎重的厢车上装载军械。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为来得及得接引入城避祸的县镇生民,被洗荡而来的梁国军队搜捕到,也不得不受胁迫被当做奴隶苦工使唤。 不止是众多乡民男丁饿着肚皮,哪怕早已筋疲力尽的老弱,只得任凭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驱使,也尚还不知当他们苦力活做尽时,又能否保得性命在...镇坊中一处门口有几具尸首横倒的庄院当中,隐隐的还有女子的哭泣声传出。 即便陕虢、河阳地界,大多当地百姓先前还都曾是梁国治下子民,可是既然已经死心塌地的转认魏国是他们头顶上的那片天,朱温对待敌对势力治下生民的手段可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而且这次与李天衢要决一死战,朱温也很清楚自己是再等不得了,只能来赌。所以哪怕终究无法重挫魏国大军,继而夺回中原诸地,本着“我得不到的宁可亲手毁掉”的极端念头,所过之处就算杀光魏国治下男子,掳掠尽女子为奴再退回关中去,朱温放任各部军旅对寻常民众烧杀掳掠,可不会再有半点顾忌。 然而就在此间庄院厅堂之内,突然间却有人大发雷霆的叱骂道: “废物!你们好歹也有两千之众,却如此轻易的被魏军哨骑杀得溃败,只是遭逢这一拨敌骑,却未探明后续魏军还有多少兵马先至,又要你们何用!?” 正坐在厅堂正首檀木椅上的那个梁军将领身披朱红色铠甲,此刻呈狞髯张目状,满面的煞气,他生得黑铁塔一般的身子,也格外粗壮结实,而随着他叱骂怒吼升起,也惊动得栓束在堂外所惯乘的那匹白马长嘶了声,又不住尥起了蹶子。 这员梁军将官名为陈章,也以骁勇而闻名于军中,而得了个夜叉的诨名。若是李天衢得知他挥军行至渑池地界,倒也知道这货又是何许人也。 史载中本来关于于他的事迹“有骁将陈章者,号陈夜叉,常乘白马被朱甲以自异,出入阵中,求周阳五,欲必生致之”...却是记录在本来应该是与梁国交战最为惨烈的晋国虎将周德威的传记当中。 按说是周德威成了被梁国重点针对的敌国宿将,结果正是由这陈章口出狂言,放话势必要活捉周德威以请赏邀功。此事甚至还惊动了晋王李存勖奉劝周德威见白马朱甲者,需要小心提防,结果下一次交锋周德威也只是略施小计,趁着引诱得陈章疾追之际一槌便放翻他反而将其生擒。似乎此人史书上留名的意义,就是为了突显周德威又是何等骁勇了得...... 结果如今对于梁国而言最为强大的敌人,晋国反而还要往后稍一稍。此番出征陈章也就改了说辞,放话自己势必枪挑王彦章、生擒高思继,李天衢麾下什么久战成名的宿将也绝非是他的对手。 然而如今行军至渑池屯驻,就等魏国先锋军旅前来,麾下哨骑军旅却先折了锐气,陈章闻讯后大为恼怒,也直接动了处斩眼前这溃逃回来报讯的败将心思。 伏在地上的那员斥候军校先是连声告罪,随即又高声疾呼道: “将军恕罪!非是卑职不肯死战,全因统领敌军哨骑那两员骑将当真厉害,实在是骁勇难挡!毕竟按斥候职责,也唯有尽快归返向将军禀说魏军先锋军旅已至渑池。否则我等纵然死战也不济事,反而要误了军机!” “骁勇难挡?与你这干杀才交锋的又是哪个?是王彦章、高思继、张归厚...还是哪个魏军中以勇武而闻名的大将?那一拨敌军哨骑又隶属于魏国哪处军司?你们这些驴鸟尚还未探明声息,还有脸面回来见我?” 陈章恶言喝骂着,忽的长身而起,又忿声说道: “不过是统领哨骑斥候的低阶军将,也还需要我亲自出手不成?罢了,你这群废物既是于东面四十里处与敌骑交锋,距离此间镇坊路途不远,且先荡尽那一拨敌军哨骑,权当助兴,再专候魏军中成名大将厮杀建功,以成就我陈夜叉的威名!” 501章 为将者,该沉着时沉着,该勇猛时勇猛 彼此相距路程已经不远,当高行珪、高行周兄弟二人再度统领哨骑西进之时。不出半日光景,便又遭遇敌骑部众,并立刻朝着这边发起了冲锋。 依高行珪的性子,他自然是奋声虎吼,也立刻统领麾下轻骑迎击了上去。片刻后兵刃甲胄碰撞之声大作,各式兵刃,透过铠甲缝隙剁入肌肤当中,大批军卒下意识的捂住飚射出鲜血的创口,也仍不免先后撞翻坠马。 高行珪、高行周则相互策应死战,舞动长枪,寒光闪动,然而虽凭着手中两杆长枪扫出了一条道路,相继又挑翻了数十军骑,可是他们很快的便发觉到与上一次与梁军哨骑相较,此番骤然杀来的敌军声势也大有不同...... 远处仍旧不断的有一股股人潮出现在视野当中,蹄声如雷,战马嘶鸣,旌旗招展、军械林立,只粗略一瞥,便大致能看出陆续杀来的敌方步军马军皆有数千之众,合计兵力约莫接近万人...梁国大股军旅,也终于显露出了行迹。 已不由喘起粗气的高行珪瞥见时神色一变,他又瞧了高行周一样,暗想自己这堂弟到底更为稳重,如今麾下千余轻骑,兵力不足,他们本来又是先锋军旅的哨骑斥候,后续同僚部曲还没有跟上来,真要是撞见了这等规模的敌军,也必然是抵敌不过。 先前高行周执意要尽快派遣快马报晓已经与敌军遭遇的军情,高行珪本来还埋怨自家堂弟谨慎过头了,说到底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西面敌军数量多寡暂且不知,我等未必抵敌不过。那么又何必如此快去报讯,反而要让别人来抢了我们的功劳? 而高行周折中提议一边派遣三五骑返程回去报说军情,一边继续往西哨探梁军虚实,高行珪只得应了。然而如今再一看,杀来的敌军规模甚大,还真就需要由同僚部曲来协同厮杀。 可问题是,自家那些父叔辈,以及副先锋康延孝所部兵马...什么时候又能驰援而来?看来也只能尽快撤返回去,否则与近万敌军厮杀,又能死抗多久? 当他堂兄的目光与自己又对在一处,之前似乎格外谨小慎微,甚至在高行珪看来不免有些畏首畏尾的高行周面色却十分决绝,他当即厉声说道: “堂兄,现在我等还退不得!正如你先前所言,你我统领的尽是轻骑,突围走脱得容易,今日果然撞见大股敌军,也不妨趁机使计,再撩拨得这一路梁军追击我等。只须诱使其势必要歼灭你我统掌的这拨哨骑,几十近百里的路程,我等往东撤返,而叔父与康副先锋则派遣骑军朝西面驰援,方才能合围共讨,有机会一举荡灭这拨梁贼!” 高行珪之前虽口口声声要扫灭梁军哨骑斥候,今番眼见敌军人多势众,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也不由萌生几分怯意。可是自己这个以往谦和顺从的堂弟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倒更有胆色,却也激起了他的好胜心。这时候,更怂不得! 两杆长枪再度搅动起来,身后众多伤痕累累的将士也嘶吼着再复催马撞向那些面目狰狞,也如野兽一般扑来的敌骑。似乎逐渐增兵袭至的梁军也没有料到这一小撮敌骑竟然仍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尤其是高行周白马长枪,连刺带挑的反而冲杀在了最前面,前方三员甲骑咽喉、面门、心窝顿时多了个血窟窿,翻身直从鞍上栽倒。这等马前无一合之敌的英勇战姿,使得从四面涌杀过来的梁军部众,一时间竟不觉被震慑得止住了步子! 毕竟将乃兵之胆,兵是将之威。一个人的武勇虽然在千军万马中难以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但是由一两员擅于斩将夺旗,且身先士卒的骁将带领,也能使得紧紧追随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锐骑儿郎爆发出几倍的战力!所以哪怕敌军不断添兵杀来,至少眼下这般处境,仍是高行周、高行珪带领着区区千余哨骑来回在敌阵中冲驰游走,尽逞威风! 然而当先遭遇的这一拨魏军轻骑奋勇厮杀的场景,方自统领大军掩杀过来的陈章也都看在了眼里。 一个先前连照面都没有打过,便终日口出狂言能阵前生擒敌国数一数二的猛将,说灭谁便要灭谁的人物,又是何等性情?陈章看得早已是面孔,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也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岂有此理!趁着今番要与魏国会战而成就威名的应该是我陈夜叉,又怎能容得敌军中这等品阶不入流的骑将灭我军威风,就在我眼前如此张狂!? 怒火直似要从天庭盖疾窜而出,陈章哇呀呀怪吼了一声,就不管不顾的催马朝着前方仍由那小撮敌军驰骋杀戮的战团暴冲了过去!而在陈章身旁各部将兵似乎也被他那股暴戾之气所感染,各个面色狰狞,大声呼叫,拼命急催坐骑,也大有要将眼前一切生灵彻底碾压搅碎的架势! 大股兵马涌动时所发出的声响犹如泄洪之水,很快高行周也注意到了敌方全军在一员赤甲白马扮相的大将统领之下,朝着这个方向掩杀而来,他很快便望向不远处协力厮杀的堂兄高行珪,并当机立断的高喝道: “是时候了,走!” 高行珪也来不及答话,猛的一带马头,便带队朝着反方向策骑疾冲杀去。高行周则尚有余勇可贾,他拼死挥舞着长枪,耀出点点寒芒又溅射出道道血泉,正掩护着麾下儿郎突围,尽可能使得能走脱的将士都拼命从混战人群当中突围出去! 乱战当中,也幸亏有高行周、高行珪这等武力也堪称上乘的青壮骁将带队,才有统领着麾下锐骑又从溃动的敌军阵中又撞杀出一条道路。当然也不免有些哨骑健儿身陷在势大的敌军当中,而战死落马于这片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 自视甚高的梁军大将陈章,到底还是因高行周兄弟二人当面冲杀的场面而被激得大怒。他也绝不能容忍区区一拨哨骑便能在自己眼前如此耀武扬威,势必也是统领着麾下诸部兵马紧追不舍。 然而当高行周回身望去时,就见后方烟尘滚滚,马蹄声如雷轰鸣,不知道有多少敌骑发了疯一般的要将马速提到极处,拼了命也要追杀撵上之时。他情知对方统兵的将领易受挑衅,可是脸上神情却仍显得有些凝重。 眼下事成了一半...还要看父亲与几位叔父,以及康副先锋那边调派兵马赶至之前,那梁军主将是否又会一直紧咬住我这一拨哨骑不放了...... 然而暴怒如狂的陈章挥军掩杀这一追,便足足追出了三十多里的路程。 身后大股敌军紧追不舍,然而先是冲杀厮杀一番,随即突围杀出一路奔走,马力也早疲了。有些哨骑难免被养精蓄锐的梁军追击赶上,而陷入滚滚人群当中...骑众队形一层层的脱落,仍要紧紧跟随着高行周、高行珪网东面疾奔的轻骑甲士也已减员到了八百多人。 可与此同时,后继开拨而至的先锋军旅,也早由高行周派出的快马赶去急报军情,遂立刻调动骑军,正朝着这个方向疾速行军杀来...... 502章 放饵就上钩,这不杀你个回马枪? 紧紧咬上来的梁军追击赶至之际,疾奔的队伍后列人喊马嘶声仍是响成一团。相继战马在惨嘶中陡然扑倒在地,卷带着马上的军卒也滚落在地上,掀起大片烟尘。 虽然看似是不得不一路奔逃下去,直到人马精疲力竭时,便只能走到绝处。已经许多儿郎断送了性命...可是投军从戎毕竟要做的是搏命的勾当,也少不得要险中求胜! 高行周甚至刻意操控胯下疾驰的战马奔速放缓些,仍旧在后队掩护着眼见便要掉队的属下军健,几乎与紧追上来的大股敌骑并驾齐驱时,使得杆长枪依旧悍不可当,一连将几名敌骑挑落马下,诺大的躯体翻滚着重重摔落到地上,还来不及眨眼皮的功夫,便被后面旋即掠过的同僚骑众践踏的不成人形! 不过是死战而已!又有何惧哉!? 大地持续震动着,扬起烟尘弥漫,这等追击厮杀的场面让人望之不但惊心动魄,当然也很容易引起奔至附近的军旅警觉。 东北面与东南面的地平线上,忽的竟也有一缕缕烟尘升起,无数小黑点迅速朝着前方涌动着,正迅速整顿队列。军阵最前方身着坚固锃亮的铠甲,手中也都绰着一杆长枪的领兵先锋将官,也正是高行周与高行珪的叔父高思纶、高思绪二人,他们遥望见远处一大波骑军正死死咬住前方哨骑穷追猛打的喧嚣场面之时,其中高思纶率先发话道: “行珪、行周倒也精细,不但差遣快马走报及时,这又引来了大股梁贼至此,看来也是有意要促成合围攻打敌军的机会。” “粱狗欺咱高家的子侄辈兵寡,这还妄图斩尽杀绝,这也当真可恶!既然咱们两个做叔父的引兵赶至,也由不得这干粱狗再猖獗下去!” 高思绪忿声说着,旋即又高呼下令。悠远绵长的号角声从骑阵当中顿时冲霄而起,高思绪、高思纶又把手中长枪往前一引,率先策马冲出。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呼喝声,大批锐骑先是缓缓相随,杂乱的马蹄声渐渐变得愈发整齐,随着激溅起的烟尘愈大,逐渐也要开始加速,进行全力冲刺! 而在另一个方向,先前随着已改回原名朱简的朱友谦一并向魏的骁将康延孝,此刻正眺望着远处的战团中似乎隐隐打出的是梁军的旗号,他双目微眯,也喃喃说道: “即便先前我是梁国军将,不过既已投诚效命于魏朝,此番再战场上相会,自然也不必再留半点情面了......” 就算是按原本的轨迹,会主动赶赴后唐军寨请降的康延孝得李存勖招抚之后,转过头来便为讨灭梁国出谋划策、屡屡请缨,那表现的可以说是相当的活跃。 何况康延孝现在正值青壮之龄,李天衢任命他至殿前司诸直中做得个指挥使,这次与梁国会战又委以他副先锋职事,很明显是甚为看重,而有意栽培,康延孝也是怀着投桃报李的心思,何况他又是徇利奋不顾身的性子,也一直卯着一股劲要征战建功。所以这次撞见的敌手便是当初投从的梁国,康延孝出手反而更不会有半点含糊! 当手中马刀用力往前劈下的那一刻,康延孝身后大批的锐骑也齐声呐喊,催马开始加速,很快也要朝着前方梁军骑众发起势如排山倒海的冲锋! 若是从空中鸟瞰俯视下来,就能看见两大股骑众卷起的滚滚烟尘,也犹如两条暴暴翻腾的狂龙,正在飞速朝着同一个方向席卷过去。兵锋所指之处,正是追撵着一股轻骑的大批军骑...而两侧骑阵当中尽是黑压压的甲骑,扬起兵刃,操控战马一并要撞杀过去的位置,也正是梁军骑阵的中心所在! 这个时候,在梁军大将陈章的喝令之下,正不断催骑追击的士兵也有人看到远处有大股敌骑撞来,当即惊呼示警。本来是以多打少追着小股孤军猛打,如今却惊然发觉另有大批敌军似乎是严阵以待,合计起来的兵力已经不少于己方...又是以为踏入了敌军有意设下的埋伏圈中,眼见要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这一股凶神恶煞穷追猛打的梁军胆勇锐气,顷刻间似乎也消减了一半! 都是急催着胯下战马奋力扬蹄,奔速到了极处,眼下突然又有两路骑众骤然杀出,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锋突进过来,也根本收势不住。终于轰隆的巨响乍起,两支一往无前的先锋骑军,也狠狠凿进了梁军的骑阵当中,紧接着加倍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嚎声...更是激烈的爆发开来! 所幸叔父与康副先锋果然来得及时!也是时候了,正好杀他个回马枪! 这一路已经杀得衣甲上斑斑点点的尽是血污,然而高行周当即拨转马头,更为卖力的抡动这杆大枪摆荡戳挑,枪锋所划出的那一点寒芒所过之处,更是人仰马翻、鲜血横飞...在这一刻高行周所爆发出的强大战力,竟然似比刚才又悍猛了数倍! 而在高行周身后,也有不少先前杀得热血上头,这一路又被敌军追撵得满腹忿怒的锐骑甲士也纷纷掉过头去,追随着高行周狠狠的撞向撞了过去。血腥的厮杀场面,比起前不久也要惨烈上许多! 长、短、锐、钝...诸般马战兵刃在空中来回交错袭攻,直突对冲的战马甚至硬生生的撞在一处,人马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那些坠下马来,却尚还未被群骑践踏毙命的骑士但凡还有一口气在,很快便又盯上不远处同样坠马的敌骑,立刻又纠缠扭打成一团! 不断有人落马,鲜血飞溅挥洒。这场骑战随着高思绪、高思纶、康延孝几员骁将的加入,不但立刻趋于白热化,而且梁国坠马阵亡的骑军将兵比例也在不断提升着。 高行周杀得酣畅淋漓,与紧紧跟随、拼命奋战的数百骑健儿继续往前突进,也正是因为有几拨同僚军旅骤然杀至齐攻,致使梁军骑众阵列动摇已有崩散之势。诸队将兵疲于应对,眼见阵型都要被彻底撕裂开来...是以哪怕高行周统领的骑军人数不多,在他们前方的梁国骑众也无法遮挡住这一股摧锋破阵之势! 以自己为枪头锋尖的这些骑军杀透一层层队列,高行周再抬头望去,就见再穿过几层,似乎便能杀到敌军中阵。而且目光穿过对面绰绰人影,就见一拨甲骑当中,正有个身披一身赤甲,做下骑乘着一匹赛霜白马的敌骑扮相十分乍眼,尤其是他身后打出的旌旗,上面还刻意要标示出“陈夜叉陈章”连名头待绰号这等显得十分张扬的字号。 看来那厮便是统领这一路梁军的将领了...高行周心中念着,手中长枪摆荡,又有四名敌骑做了他枪下亡魂,当他又冲透了一层队列,并继续策马冲杀之时,忽的又中气十足的奋声发喊道: “兀那敌将!你这一路势如疯犬,不是咬死了不放口而势必要与我等厮杀么?眼下我已来了,大魏京畿殿前司骁骑军骑将高行周在此,即便此番征讨梁贼受职不过先锋斥候一副将,而你这梁军统兵将官,可又敢与我一战!?” 503章 挑战顶级虎将,你还不够格 本来遭遇两路伏兵突阵,战事一下子又处于被动的局面。陈章也知道莽撞不得,也应考虑是否该立刻撤军,以避免更大的伤亡...然而听得高行周搦战呐喊声传入耳中,陈章神色变得更为阴狠,凶戾怒气满溢的双目立刻狠狠的瞪了过去,似乎半点后退的意思都没有。 毕竟这个被唤作夜叉,又是以武勇而立足于军中的骑将自视甚高,向来以为与晋国周德威、史建瑭,乃至魏国王彦章、高思继之流...就算再加上如今早已化作一坯黄土的李存孝相较,也只是欠缺阵前诛杀敌军成名大将,以及率军屡番突阵破敌的机会,但凭自己的武勇本事,就算放眼天下也当位居翘楚。 结果敌军一个黄毛小儿都敢前来叫阵搦战,倘若就此退了,岂不是威风尽失、颜面扫地...想到当初自己放话自夸的言语,岂不是要沦为军中儿郎的笑柄? 哪怕又有两路敌军杀出,好歹也要先搠死那大言不惭的毛头小子!凭我的武勇震慑住撞阵敌骑,也能稳定住军心! 陈章猛的蹬鞍催马,嘶吼着暴冲了出去,在他周围的骑将骑兵也迅速驱使战马,向着前方涌杀了过去! 转瞬间,陈章疾刺出去的长枪便挟裹其锐利的呼啸声,直刺向高行周的心窝,只看他发力使枪的手法倒也甚是纯熟老练。然而高行周迅速抡枪格挡开陈章的攻势,还有余力朝旁一搠,将从斜侧最先撞来的敌骑直穿了个透心凉。 然而就在陈章、高行周二将周身左近处,彼此麾下骑兵也都恶狠狠的撞成一团,剧烈的重物、金铁撞击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死死追随着高行周冲杀过来的轻骑儿郎毕竟数目有限,不少人拼得身上刀砍、枪搠、槌砸...早已是伤痕累累,也终究难免被敌骑搠刺劈斩来的兵械锋刃狠狠洞穿身体,相继壮烈阵亡! 相继也有梁军甲骑发出凄厉的咒骂嘶吼着,朝着正与他们上官厮杀的敌军小将这边扑来。只与陈章一个厮杀,高行周尚还能在自保的同时不断的向对方施压,可是周围再有一众敌骑杀来,在这般生死关头,也是险象环生! 间不容发之际,又有一拨锐骑突阵而至,顿时将围攻向高行周的那些梁军骑兵撞得个人仰马翻,却是高行珪一马当先,他手中锋利的长枪锋尖捅穿面前一个敌军骑将的脖颈时,口中还大声疾呼道: “我既是做党兄的,又怎会只让你一个大逞威风?” 以往彼此相处时,高行周虽然说不上是言听计从,可是也不愿与更为强势些的高行珪做无谓的争执。结果到了真刀真枪的战阵厮杀,高行珪发现自己这个堂弟大出风头,甚至还掩盖了自己的锋芒,心里实则多少也有些不痛快。 但是自家堂兄弟之间的争强好胜,比起共同协力与敌军搏命厮杀终究是小事。高行珪也是发了狠心,使出浑身解数舞动长枪上下翻飞,连同周围突阵杀至的骑军儿郎拼死也要阻拦住梁军中阵这些兵马,好让高行周能够心无旁骛的与敌军这员将领厮杀下去! 战事已呈白热化,打到了这个份上,双方将士都已杀得是眼红脑胀、热血上头。也根本不可能任由彼此各派出一员骑将在阵前单挑,其余将士就在旁静候观望...不过此时高行周与陈章厮杀,大概仍能形成一对一厮拼的局面,这也更更考量到底又是谁马战的本事更胜一筹。 所以陈章再斗下去,反而是愈发的心浮气躁,因为他所使出的杀招大概都能被高行周化解,瞧这员小将使枪招式精妙,明显是受过名家真传,不但能护住周身要害,还能伺机从容反击。而且高行周驱马如转花灯一般疾速游走,看得陈章也不由得有些眼花,一时间竟然有些手忙脚乱...... 他这个陈夜叉自是不知道,高行周在后世传奇话本中会得个“高鹞子”的诨名,虽非正史所载,可他于战团中身手进退如飞,也真如扑食的鹞鹰那般迅猛狠厉。 两杆长枪交织来往,枪锋与枪杆频繁的撞击在一处,激荡的金铁相击声也是不绝于耳。而让陈章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的是,他也发觉再与这员敌军小将缠斗下去,自己也不是没有落败的可能...... 再想到方才高行周自报的名号,所使的枪招以及这一身白马银枪的扮相...陈章当即想起一事,一边挺枪搠去,一边又喝问道: “你说你姓高,那白马银枪高思继,又是你什么人?” 高行周抡臂摆枪,挡开袭来的枪锋,也立刻回应道: “你说的正是家父,不过要对付你这等敌将,自也无须家父出手。” “放你娘的狗屁!无知小儿,竟敢如此辱我!?” 越是心高气傲,却又有些眼高手低的人,也越容易被贬低轻视自己的言语激怒。高行周也没想到自己随口厮杀中叫骂的言语,会激得陈章简直要气炸了胸膛。 你不配与高思继交手...满含这等语意的言语便如高行周手中锋刃森寒的枪头,狠狠的搠在了陈章的心房上。他嘶声怪叫着再复一枪直朝高行周胸膛处刺去,这一击也是又快又疾,凶狠异常! 两杆长枪枪锋重重击撞,旋即摩擦而过,迸出点点火花。陈章愈发急躁的同时,手上使得长枪技法也已乱了章法。 而就在此时,忽的就听斜侧人嚎马嘶声陡起,是高行珪如猛虎扑食般暴蹿而来,枪锋左右横摆,前方薄薄的阵列连人带马顿时又有数骑扑倒!他旋即摆动枪杆,双臂骤然发力,便朝着陈章的腰肋狠狠的猛刺了过去! 高行周同样挺枪刺出,陈章惊觉两道枪锋袭至,身上顿时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的扭腰侧头,就算堪堪避过了这两杆眼见要搠中致命处的长枪。他不但险些扭了要,也已是一副门户大开的架势! 虽然一枪刺空,而高行周仍处于骤马疾驰过去,顺势单手探去下,紧紧的抓住了陈章的腰带便发力一扯!借助冲势的惯性,在两马错身而过之际,陈章便被高行周从马背上生生扯起,随即重重的坠落在地! 陈章的身子飘在半空之时,他瞪大了双眼,脸上神情仍然满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虽然又有一小儿来助阵,可是我又怎会败的如此轻易...... 摔得灰头土脸、眼冒金星的陈章还没等爬起身来,便陡觉两杆长枪探出的枪锋交叉搠下,直卡住了他的脖颈,也根本无法挣扎起身。而高行周勒住战马,又振聋发聩的怒喝: “尔等统军主将,已为我所擒。不弃械降服,却还要负隅顽抗么?” 与此同时,高思绪、高思纶、康延孝几员骁将统领的先锋骑军仍在催骑踏阵,麾下军士杀气满溢、战意高昂。梁军骑众一片片的被撞垮冲溃,杂乱溃动的人群中也已经响起了悲呼哭嚎声。至于那些亲眼见证平素夸能说会,豪言要擒杀魏国一众成名虎将的陈章却狼狈的被叉在地上,本来勉强激励起来的战意,似乎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504章 孤注一掷,更不在乎把事做绝! 崩坏且满是缺口的军械错落散布,地上鲜血满途,仍还有些垂死的士兵倒在地上蠕动挣扎,口中还出微弱的呻吟。也有不少无主战马踟蹰游荡者,时不时悲嘶几声...空气所弥漫血腥的味道虽然仍不禁让人直皱鼻子,可比起方才激荡惨烈的厮杀喧嚣声,这片战场几乎也完全安静了下来...... 毕竟统领这一路梁军的将领陈章,已经被生擒活捉,而由他统领的近万兵马几近全军覆没。 本来以为双方大军还需要派遣哨骑斥候,经过小规模遭遇战彼此试探一番,结果入侵渑池地界的梁军很快便遭受重创。与其说是阴差阳错,还是统领一拨斥候的副将高行周随机应变反应得快,先是诱敌深入,随后与梁军血战悍不畏死,并生擒梁将陈章...这才是促成这场大捷的最重要因由。 除了派遣轻骑前去报捷,本来还须押解那放话要挑尽魏军名将的陈章交由李天衢发落。然而只一日的功夫,成了阶下囚的陈章便暴毙身亡,似乎心里的落差感实在太大,这老哥气急败丧到了极处,一口气没上来,也很有可能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魏军先锋部众趁势东进,迅速收复了梁军攻占的几处镇坊,解救数千黎民,又调遣部众接引至洛阳抚恤安置。而本来奉朱温御旨,挥军往东防备魏国驰援大军的梁将杜晏球、戴思远,听闻陈章统领的近万先头军旅竟然轻易被魏军先锋歼灭,军力一下子大打折扣,也不得不派遣快马向朱温禀报军情,并退避三舍,以免被风头正盛的魏军各个击破。 如此梁国侵攻触及的范围虽然退出了河阳军一带,大致可以保证洛阳等名城要地不至为敌军侵袭。可是陕虢军首当其冲面临敌军的猛攻,形势也已变得愈发严峻起来...... 由朱温亲自统领的梁国大军,已开始向陕虢军治所发起猛烈的攻势。不但弹石如雨、箭矢如云,还有密麻麻犹如蚁群的步军后赴后继的朝着城关的方向扑去。 高耸的城墙之下,已散布的不少废弃的攻城器械,还铺着满满一层尸首,有些倒在污血尸堆中士兵尚还未死透,却也只得瘫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城头上陕虢军士卒在各部将官声嘶力竭的指挥下忙碌穿梭着,有人扣动机括,挑起木板上的滚木擂石朝着下方狠狠的砸将下去,诸队弓手则凭借墙垛的掩护,以及身边持盾袍泽的策应下探出身子拉弓射击。然而城外密集的箭矢如蝗射来,也有些士卒刚探出头便被射中,一声不哼的栽倒在冰冷的城墙上,很快便有同僚上前拖拽下尸首,另有军健上前迅速填补空缺出来的位置。 梁军仍旧采取的是蚁附攻城的战法,也不免要驱使大批的军卒填命堆上城关。这也是别无它法,李天衢若要往西面打,潼关周围却多是崎岖难行的山峦地带,能够输送到前方的重型攻城器械有限;反观朱温挥军杀出潼关,又意图尽快侵攻下连通中原的要隘地域,也同样无法运送过于笨重的攻城用具。 所以攻城掠地,到底还是要由性命堆出来的。 反观梁军扎下的连营军寨当中,这个时候也已竖起了一根根长杆,一颗血淋淋、热乎乎的人头被高高悬起。 军寨前方黑压压一片尽是严阵以待的梁军将兵,其中不乏有在梁国军中地位尊崇的宿将。然而他们相顾骇然,眼中甚至也不住流露出慌惧之色。 因为就在众多梁军将官士卒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还有三员方才因攻城督战不力,只得退返回来的营指挥使被反剪住双臂,跪倒在地上正大声哀嚎求饶。可是位列在他们身后的校刀手出手却绝不含糊,抡起屠刀便狠狠朝着颈间狠狠剁去...周围众多梁军将兵,就眼睁睁的看着那一颗颗人头,夹杂着血光骨溜溜滚落在一旁。 朱温就坐在张交椅上,就冷漠的瞧着面前几颗人头落地。如今梁国军中,虽然早已废除了当年必须贯彻的跋队斩这条军法...可是朱温御下治军仍然十分暴戾严苛,在集结大军开始向陕州治所陕县发动猛攻之前,他便于阵前又定下了一条规矩: 自攻城伊始,但凡是奉命前去扑城的部曲,以一厢为单位临阵督责,倘若退返回来,所部厢指挥使就地处斩,其余兵卒则交由其他部曲接管,直至战到悉数阵亡为止...并按三日、五日、十日定下期限,到了第五日,便开始处斩营指挥使,第十日,要问责斩首的将官军阶便再往上提一级...... 与之间梁国跋队斩军法既有些相似,处置对象却又截然相反。以前是将官战死,下辖的军校兵卒则一并处斩...如今却是你带的兵倘若不能完成军令,我便立刻杀你! 冰冷的屠刀,就一直悬在梁军所有将官的脖颈上。既然督战不力则必死无疑,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只能往里面跳! 而朱温静静的瞧着血泊中的那几颗人头撒乱发髻被军卒一把揪住,正准备挑在长竿上,与先前斩下的首级一并立在寨中...他冷眼旁观,神情默然,面色冷冰冰、阴测测的就好像一尊没有半点感情的石雕,可是他双眸中却仍透着股癫狂与残忍。一次次的向陕州陕县发动猛攻冲击,就算搭上再多的人命,即便血涂遍野、尸堆如山也是在所不惜。 朱温只要尽快将陕虢军藩镇治所拿下来,再无往东进军的后顾之忧。至于还有保留多少军力与李天衢正面交锋...这次出兵本来便是孤注一掷,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 忽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员斥候军校催骑驶来,于距离朱温还有百来步远的距离便慌忙下马,又疾步赶将过去。眼角余光乜见倒在血泊中的那几具无头尸首,也让这军校瞧得心里发毛,可他很快的注意到朱温那对阴冷的目光又朝着自己这边望来时,动作不敢有丝毫拖沓,立刻拜倒在地,并疾声禀道: “陛下,王檀、张存敬两位将军传来捷报,已经引兵攻下虢州治所弘农!” ...刘鄩、康怀英不得不集中军力死守城防最为坚固的陕州治所,也难以兼顾陕虢军治下所有县坊城郭。其它城池也不可能都被打造得固若金汤,又是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终究难免还是要被梁国大军攻破。 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虢州弘农城郭,正有大股梁兵蜂拥杀将进取,城内蹄声如雷,人喊马嘶...乱哄哄的景象便如天崩地陷。然而王檀、张存敬即便攻占城关,眼下却还无法松口气歇整,因为按朱温下达的另一条旨意: 今番战事,那处城郭胆敢抵抗,则除强拘苦役民夫之外,于城破之后屠尽城内军民,务必鸡犬不留! 505章 若不能险中夺霸业,便要破罐子破摔 陕虢军治下不止弘农,陆续被攻陷的卢氏、朱阳等地,也有一哄入城的梁国兵马便烧杀抢掠起来,城中街坊间凄厉的惨嚎中持续不绝。冲到房舍中掳掠、对女子施暴,乃至毫无理由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暴行在到处上演着...... 到处都有杀红了眼的士兵肆虐,几处城郭横尸无数。而不久后,御驾统军行至洛阳一带的李天衢得知梁国对攻破城郭屠戮焚掠的暴行,自然也是勃然大怒。 不过李天衢很快意识到自己终究不能被忿怒冲昏了头脑,冷静下来细想,朱温虽然性情阴狠残忍,也不会顾忌纵兵屠城,但是他可并非是那种性格扭曲,极端凶残,只是为了施暴而施暴的屠夫莽人,毕竟其也有雄主之才,朱温也很清楚什么时候又该市恩贾义、收买人心,他所做的抉择,也必然会有他的目的。 陕虢军治下当年大多百姓还是他梁国的子民,有损阴德的事干的实在太过,就算有夺回失地的机会,也将大失民心。那么朱温为何又要把事做得如此绝?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朱温这次以举国之力东征前来,势必要决一死战,实则对于是否能够赢下这场会战,他自己都没有多大的把握。 然而朱温却又不得不来,退居关中地域的梁国与广占中原的魏国比较,人口还是大少了。国以民为本,两个割据政权彼此的疆域体量相差太大,以后国力差距也只会越拉越大,何况能喊出至如吾儿,豚犬耳这句话的朱温也很清楚他这一代不能扭转局势,也就更不能指望膝下那些不肖子孙了。 但就算比较现在的国力,丢了中原诸地的朱温仍旧处于劣势。而激励三军允诺屠城,攻陷城郭可以肆意屠戮,任取财帛女子,由此能尽快、尽大的激发士兵的兽性与战意,这一招从古至今,尤其在唐末五代时节本来就是诸方军阀惯用的伎俩。 就算这场会战终究难免落败,朱温更不会在乎破罐子破摔。即便我梁国还要败于你魏国,可是李天衢能够拿回去的,也只会是堆积如山的尸首骸骨,以及一处处残垣废墟! 朱温杀俘屠城的暴行不是没有做过,本来便不是仁慈宽厚的性子,还会顾忌这个?然而这次从一开始做得便太过火,到底还是暴露了他骨子仍是个亡命无赖凶徒的本质...... 李天衢脸上被一层杀气所笼罩,他又俯视桌案上表示着陕虢、河阳等地山川道路地势的舆图,以及代表敌我双方如今已经大致探明方为的黑白棋子一番,当即对肃立在帐外的宿卫军士喝令道: “宣解青速来见朕!” ...直到身着劲甲锦袍的解青赶入大帐中时,李天衢便干脆的吩咐道: “如今梁贼又攻占弘农、卢氏、朱阳等地,若是发兵往东南面侵袭,则也能流窜入汝、许等军州,以及山南东道治下疆土。传令命先锋斥候更要谨慎探觑敌军动向,不可放任梁贼再侵袭祸害其它州府百姓。 而扬武军葛从周经卫、滑等地,不数日将抵达渑池东北面的孟州,何况我朝洛阳与陕虢军北面,乃是梁国河中军与晋国治下疆土,所以暂不必顾虑梁贼意图向东北方向侵攻......” 正说着,李天衢微微一顿,随即又道: “只是淄青镇王重师奉旨率军经汴、许等地,控扼陕虢军东南面通往其它州府道路要隘,想必遭遇侵攻的梁贼也将更为势众...于陕虢军东北、东南方向的敌军统兵主将又是何人,也务必须尽快探觑得明白!” 解青轰然领命,旋即立刻下去按李天衢的吩咐行事。也不过一日半的功夫,先前大胜过一场,双方斥候相较,眼下正占据优势的先锋军旅便立刻传报军情上禀: 眼下陕虢军东北面,距离洛阳、孟州等地最近的梁军统兵主将,乃是梁国左龙武统军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的袁象先。 而陕虢镇东南方向,极有可能继续向山南东道,以及汝、许等军州继续侵攻,迂回仍能对国都汴京构成威胁,以牵制己方主力大军的梁军主将,则是王檀、张存敬二人。 李天衢闻讯之后,便知道北面的敌军基本也不必去顾虑,全权由葛从周自行对付便是。毕竟那一路梁军主将袁象先转任武阶要职,一直手握兵权,在梁国将领中的地位可说是极为尊崇,但主要还是仗着他是朱温外甥的身份。 按史载这袁象先生性宽厚、不忤于物,换而言之也是很会做人。朱温有识人之明,却也不免任人唯亲,赐封自己这外甥先后历任宣武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镇遏都知兵马使、神武、右羽林统军...等都是实握兵权的要职将帅,可是李天衢也不记得这袁象先有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战绩。 这厮治理一方时虽然会赈恤黎民,可偏偏史载又明文表述他“象先恃甥舅之势,所至籓府,侵刻诛求尤甚,以此家财巨万”...为人既宽厚,可又极度贪婪。而后唐灭梁,袁象先也就正是靠着他积年累月贪敛的财帛巨款,贿赂尽后唐满朝权贵、伶人阉官,乃至李存勖的正妻刘皇后,他这个朱温的外甥才被宽恕厚待,得赐名李绍安。 又因其会做人的性情,所以李存勖对袁象先也极是恩宠,并将宣武军藩镇改名归德军赐封于他,寓意其是弃梁贼而归顺正朔的有德之臣,所以按袁象先原本的轨迹,没有似其他梁国降臣那般陆续被清洗,而得了个善终。 在梁国军中地位极高,可是生平却没拿出什么漂亮战绩,治军之时又十分贪婪的袁象先,对上代表着五代十国初期顶级名将水准的葛从周...战局又将如何? 何况李克用亲自统领晋国大军过黄河渡口,正杀气腾腾的要来寻他的死仇朱温把新仇旧恨算个清楚,也将途径孟州向陕虢军的方向进军...袁象先要碰上的都是狠角色,真要打起来什么结果,当然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眼下晋国掌权的,可还不是对待梁朝降臣态度相对十分宽厚的李存勖。他这个朱温的外甥,要是遇见性情更为强势暴戾的李克用...能逃脱去捡回条性命,便是撞上泼天大云了...... 不过东南面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淄青军,倘若当真要与王檀、张存敬统率的梁军交锋...恐怕也注定会有一番波折。 虽说按史书这几人事迹,乃至后世评论,王重师、刘知俊统军能力上会高过王檀、张存敬二人。但是长于摧锋陷阵,史载线曾做为先锋杀至晋国国都太原城下的王檀,以及有能力杀得燕国刘仁恭损兵五万,连失四州的张存敬也都不是善茬。战阵厮杀,也绝不是说谁治军统兵能力的评价略高,便必定能压制住同样善于厮杀征战的敌手。 还有一件事,也让李天衢略感心绪不宁,整合如今已经探明的敌军虚实,各路梁军主将来路以及布兵方位的情报,他注目桌案上的舆图又扫视了几圈,忽的又喃喃说道: “梁将杨师厚,如今到底又在何处?” 506章 未发动全力,则必有后招 陕虢军虢州卢氏县以东,地属秦岭东段山脉,位处长江、黄河流域的分界岭的熊耳山东面山麓前的郊野。 王重师、刘知俊二将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淄青镇牙军急行西进,要封堵住梁军向西南面侵攻的路线。果然发现有梁军部众出现在熊耳山麓地域,而且有一定的规模,估计在一万人上下。 李天衢一方,固然是打算趁着这次会战一举歼灭朱温这个死对头,可在此之前,也要尽可能的封堵住敌军在本国侵州掠城各个方向的道路,以避免战祸会波及治下更多的子民; 而朱温一方,已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焚掠烧杀,也不会过早的与军力占据优势的魏国主力大军正面硬碰,不断的侵袭其他州府,从而打乱魏军的战略部署...所以彼此一方要封堵,一方要不断将魔爪张开,好似针尖对麦芒,但凡相见,则势必要往死里打...... 比起先头哨骑进行过几番小规模的遭遇战过后,双方主力军旅便在邻近熊耳山东麓的平原地带要展开一场血战。 由王重师亲自统领,以长剑军为中心的淄青镇步军部众结成一个队列紧密的方阵。先稳住阵势,再准备步步为营的向敌方军阵发动进攻。刘知俊统掌的开道军数千锐骑,像狂风一般疾扑向对面梁军侧翼,非但要试探敌方的反应,若有机会,则一鼓作气先冲垮梁军阵型。 对面阵列中打出东南行营都招讨使张存敬旗号的梁军部众,很快也做出了回应。经过两轮箭矢射击,激荡震颤的蹄声在阵列一侧如雷响起,几拨骑兵也是一鼓作气,杀向正朝着他们撞来的淄青镇开道骑军部众。 双方来往冲驰一番,终究不免撞入对方阵列,彼此队形呈犬牙交错状的混战起来。无数性命霎时间便已葬送,无论是在马背上便被搠死斩杀,还是遭受重物砸击坠马但还尚有一口气在的军士,身躯也都不免被疾驰而过足有碗口大的马蹄生生踏成了烂泥。 这片原野很快便已是鲜血满涂,双方骑军各按所部编制,组成队列,彼此呼应,劈刺砍杀,而势必要将面前敌骑队列凿穿。 然而刘知俊所统领的开道军固然是久经杀阵、阅历丰富。可是当年刘知俊尚还只不过在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所统掌的军中做一介小校,张存敬则早在朱温降唐之际,便已随其投至宣武军,于正黄巢、讨秦宗权时期便历经大小一百多场战事...追随他至今战阵磨砺出来的军旅,同样剽悍善战。 所以刘知俊、张存敬各自统领的部曲将兵之间配合娴熟,杀法狠厉,也并非寻常藩镇牙军可比。两拨精锐骑军撞见厮杀,便犹如两头同样生性凶猛、爪尖牙利的野兽扑打撕咬到了一处,每一次张口撕扯、挥爪狠抓,都能从对方身上撕扯下来一片血肉! 时至今日,马战武艺精熟的刘知俊冲阵经验已十分丰富,出招更显得老辣迅猛,他抡动大剑,锋刃所向,那些以武勇而自负的梁军甲骑,也被劈得断肢横飞,不住的落马。 刘知俊昂首嘶吼,仍在策马突袭,他仗着集抡剑扫出道道能护住周身左右,攻势亦是势不可挡的寒芒光轮,迫使敌军在溃动中露出空隙,疾奔的战马便立刻暴蹿过去,剑光便在梁国骑军中盘旋飞舞,溅起血泉翻涌,更是势如急电,转眼间便在敌骑阵列当中杀了几个来回! 光看这般模样,似乎只单凭刘知俊一个,便足以将几百人编制的骑军阵列给彻底冲散。更何况周围还有大批开道军锐骑跟随途径,趁着他们的主将搅乱女真阵列时结队来回厮杀,很快的便又将一拨骑军给冲击得七零八落! “刘知俊,你莫要猖狂!今日我势必要取你性命!” 战团当中,刘知俊忽的听见有人高声叫骂,他连忙转头望去,就见一员梁军骑将手绰大斧,统领着一彪骑兵也正朝着他这边扑杀过来。张君子奋力厮杀,随即吼声如雷的喊道: “你是不是张存敬那厮?我乃淄青军节度副使,亲赴战阵厮杀,张存敬既然统领梁贼侵袭我境疆土,今番两军相逢,可又敢与我一战?” “要取你性命,何须劳烦张都招讨动手,有我便足矣!” “大言不惭,讨死!听闻那张存敬也是梁贼中久战成名的悍将,难道名不符实,倒是个无胆鼠辈!” 刘知俊口中叫骂着,猛的一兜缰绳,在高速疾驰的过程中即刻策马转向,便朝着那放话要取他性命的梁军骑将那边暴蹿了过去。身后一众开道军甲骑,也以娴熟的驭马手段齐齐掉头攻杀了过去。再撞向当面杀来的敌军队列之时,双方前列又不免有近百骑士滚落坠马! 剑光闪动掠过,相继血花挥洒,挡在前面的几员敌骑被刘知俊挥剑将身子斩开半截,纷纷栽倒坠落。眼见那员骑将也冲到面前,他那狰狞扭曲的面庞也是清晰可见,并咆哮着抡起大斧,似挟裹着千钧之势便狠狠劈砸了下来! 光是听浑重呼啸的破风声,便知正朝着自己天灵盖劈剁下来的大斧分量沉重,倘若真挨得实了,只怕头戴的兜鍪也要完全凹陷下来,脑袋也会如被重物猛砸西瓜那般暴裂开来...... 然而刘知俊见状,嘴角却绽起一抹轻蔑的冷笑。这厮声势虽然能唬得住寻常军汉,力气不小,也使得动这等沉重的大斧。不过就看他出招的手法与力度,便知这个骑将只是仗着力大厮杀,摧锋破阵时就算有些用处,但又怎会是我的对手!? 只是略一兜缰绳,刘知俊又半转过腰侧身闪避,劈斩的力道足以碎石裂碑的大斧便于他鼻尖两三寸的距离劈落下去,直砍了个空。 使得马战大斧这等沉重长大的兵刃,一击不中,收招回势也很不灵便。然而刘知俊所使得大剑却立刻被双手就紧紧擎住,趁着两马错身而过之际就往斜前方一横,甚至运尽浑身力气,借助胯下战马疾驰的冲势,剑锋便足以轻巧的从那敌骑的脖颈间掠过! 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让人闻之心悸,旋即鲜血飞溅,这员梁军骑将的头颅登时冲天而起,污血从无头体腔中犹如喷泉涌出。而刘知俊看也不看那坠落下马的无头尸首一眼,率领着开道军锐骑继续突阵,将拦在身前的敌骑砍翻搠倒,又生生趟出了一条血路! 而梁军主阵这边,一员戎甲披挂的将领勒马观望,他也察觉到打出了开道军指挥使,淄青军藩镇副指挥使的那一彪敌军骑众骁勇异常,对上自己麾下这拨骑军精锐也已渐渐占据上风...然而他面色平静,脸上也没有半点慌张、气恼,乃至恚怒之色。 按史载非但“性刚直,有胆勇,临危无所畏惮”,且“多于危蹙之间,显有奇略,由是频立殊效”的张存敬,又冷冷的观望一番,却忽的开口说道: “魏国调派至熊耳山地界意图阻截我军的,果然是淄青军那一路的牙兵...既然已能确定今番交锋的是魏国宿将王重师、刘知俊所统掌的这路兵马,也让对方知晓我军行迹,看来也是时候退兵了......” 507章 面前的敌人,与隐藏在暗处的劲敌 随着张存敬一声令下,阵列中鸣金声骤起,由他统领的梁军部众也开始徐徐后撤。 那些尚在前阵厮杀的士兵陷在战团当中,一时脱身不得,也难免又枉然丢下不少具尸首,可是其余部众大致仍能结成紧密的战阵,将士彼此策应,也不会让刘知俊所统领的开道军,乃至旋即而至的王重师所部牙军趁势形成一边倒屠杀的局面。 刘知俊打算乘胜追击,统领着骑军还要再掩杀一阵,尽可能趁势歼灭梁军兵马。而坐镇中军的王重师注意到最先遭逢的梁军开始撤兵,眉头却不由的皱成老大一个疙瘩,当即感到有些蹊跷。 听说那张存敬精悍猛迅,以作战骁勇而闻名于梁国军中。今日与他交锋,虽然由贤弟一时占得上风,但是张存敬也还没到不得已须退兵的地步。而且梁军中阵阵列严整、井然有序,明明尚有交战的余地,这退的未免也有些早了...莫非其中有诈? 约莫一个半时辰过后,邻近熊耳山东麓的地界打扫战场事毕,淄青军清点兵马伤亡折损,比起梁军所折耗得也要少了两千余人。各部将士就地扎起简易的营帐,稍作整歇,而大帐中刘知俊经历一番战阵,也是杀得起兴,遂又立刻对王重师说道: “梁贼果然意图取道熊耳山,如此邓、唐、汝、许、陈、蔡等诸州各地也难免要有敌军犯境。所幸我淄青军及时赶至,今日又胜了一阵,也当尽快继续进军,控扼熊耳山要隘,彻底阻截住虢州平卢一隅的梁贼往东、南面侵攻的道路!” 王重师却沉稳了许多,他寻思片刻,旋即便道: “如果敌军东出熊耳山,则河阳军南隅伊阳,以及汝、许等州府最先要有梁贼袭扰,今番杀退他一阵,固然是好事,只不过...敌军同样急于侵袭我朝各处疆土,正如贤弟所言,我军奉旨前来,如果顺利于熊耳山设寨布防,可断绝敌军向东、南两个方向侵州掠县途径。 而张存敬是梁贼中悍将,今日却遇难便退,撤军未免过于轻易了些...他难道不该与我等厮拼到底,也决计不能让我军如偿所愿?” 刘知俊听王重师说罢,他脸上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也思索了一番。虽然刘知俊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可是出自于整个战局的考量,很快便回道: “仁兄所言,也有道理。只不过我朝良将如云、兵强马壮,军力胜梁贼多矣,今番朱温似是打算破釜沉舟,可他麾下将官也未必皆愿死战。张存敬不过万余人马,我等却统领淄青镇三万牙军前来,即便济河焚舟、顽抗到底,终究也难以抵挡我军兵锋。所以张存敬就算并非畏敌不前,他也未尝不是要保存实力,不愿枉自折耗麾下兵马。 而我淄青军既然奉陛下旨意,势必要至熊耳山据险设防,方才能断了梁贼往东面与南面侵犯我朝疆土的念想,所以到底不可驻足扎寨,还是要继续进军。否则延俄了时日,反而要让梁贼抓住先机,抢占熊耳山险处。” 王重师听罢,下意识的也不由点了点头。就算是侵袭至熊耳山附近的梁军另有后招...无论如何,王重师自知也还是要加快行军的行程。 毕竟于山峦地带高处、险处安营扎寨,当然也不是朝夕可成的事。何况犯境的梁军也是分秒必争,根本没有时间在熊耳山扎下营寨,只能尽快继续往东面与难免侵攻。 而且熊耳山东面地段山势渐缓,广泛分布的是矮山丘陵,不但可以居高扎寨,更易于哨探。王重师、刘知俊如果能尽快控制住这片区域,由后方州府以为后勤保障,也可以按部就班的在此结下十几处军寨,从容抵挡侵袭而来的敌军。 如果按后世某些即时战略类游戏理解,敌方资源有限,可是仍在暴兵准备要偷我方老家,也没有时间再开一处分基地。王重师、刘知俊则带着一个编队单位,要抢先守住矿建立一处分基地,要守住关口抵挡敌方进攻,后方也自会派出几个农民工来修筑炮台...等到敌方暴不动兵了,几处守矿的分基地也就是时候出兵,去反推了敌方的老家...... 所以王重师又忖量斟酌了一番,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并沉声道: “的确稍做休整之后,还须就尽快抢占熊耳山东面山峦要隘...但是行军时候也务必要保持警戒,也要时刻提防梁贼又会使出什么诡计......” ※※※※※※※※※※※※※※※※※ 临近虢州平卢县这一侧的熊耳山林地间,这一簇、那一簇也散布着许多临时扎下的营帐。营盘寨栅的防御工事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扎下的营帐也都是稀稀落落、歪歪扭扭的。很明显也只能用于大军临时休歇,收整倒也便易,可是长期要在这般营盘中耗着,似乎也可以说与山中的野人无异。 由砍伐的树木枝条搭建,再胡乱披上一层油布,显得十分简陋寒酸的散布营盘外围,戎卫警戒的士兵人数也并不算多。而在营盘中休歇的梁军兵卒大多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态,也不便生火点灶,只得坐在地上大嚼着随身携带的冷食干粮...... 梁国军旅现在需要不断的侵攻,的确也没有时间在熊耳山一带磨耗下去。可是王重师、刘知俊率领所部牙军杀至,而成了挡在他们继续往魏国境内侵攻的拦路虎。 一片幽暗的树林下,却是奉朱温旨意往沿虢州东南隅,经由熊耳山继续向魏国治下州府侵袭的统兵主将王檀,以及不久前与淄青军厮杀过一阵,便又率部退返回来的张存敬在野外林荫下休歇商议。其中王檀眉头微皱,忽的说道: “李天衢果然调遣别处藩镇牙兵急行前来,我也曾听闻过王重师、刘知俊的名头,绝非易与之辈。张都招讨已与敌军厮杀一阵,也甚是劳苦...只是淄青军想必要立刻抢占熊耳山险处据守,届时魏国后方也可以接连不断的提供后勤辎重。 真要是任由王重师、刘知俊扎寨立足,倘若我等短期内不能攻破防线...僵持下去,只会对我军更为不利。毕竟倘若你我不能往东南继续侵袭中原诸地,也就无法牵制行至洛阳一带的魏国大军。李天衢若无后顾之忧,必然会集中军力,向陛下发动全力猛攻...看来也正如杨师厚杨节帅所言,若要迫使魏军陷入被动局面,也务必要尽快击溃王重师与刘知俊这一路敌军。” 听王檀提及杨师厚这个名头,张存敬脸上神情也显得有些古怪。毕竟他也是最早追随朱温以宣武军藩镇为据点,历经南征北战一步步成就霸业的老资历之一。 而杨师厚半路来投,起初也只不过是河东军附属部曲中的低阶军将,然而从投奔自家主公朱温之后,杨师厚攻无不克,在军中地位平步青云,如今独掌一镇,受重任恩裳,也早压过他张存敬一头...都是争强好胜的武人,张存敬自然也难免有些不服不忿。 可是如今再听到杨师厚的名字,张存敬一时沉吟不语,可他眼中倒也流露出几分钦佩之色: “魏国会调动军旅,以封死我军经由熊耳山向东面进攻的路径。此事你我虽然也料得到,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那杨师厚...杨节帅计划的更为周详。 而魏国来的,既然是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淄青军,他们也要尽快占据熊耳山东面山峦固守...这一路敌军要为我等杀溃,看来也已成定局了......” ---------------------- 年前亲属那边家事,晚上没时间,今日只得单更。本月除夕、初一之外,仍尽量维持两更。 508章 挑战最为强大的国家,方能成为名将翘楚 淄青军听王重师、刘知俊号令继续开拔,军旅行伍浩浩荡荡,犹如一条长龙,已开拨进了熊耳山林地带。 最前面的哨骑小心翼翼的探觑前方的地势,就见周围起伏的丘陵间多是稀疏的树林,也是按着王重师军令,己方大军通过途径之时,哪里地形可以遮住形迹,更有可能设下伏兵,也务必要事先盘查得明白。 两日过后,淄青军部众行至一片丘陵相对更为高,而山林更为密集的地带。几条羊肠小道通往西面,地势也变得有些崎岖狭窄起来。规模较大的骑兵部队通过不易,也只得从山地间道蜿蜒而过,刘知俊所统领的骑军变为后队,反倒由淄青军中的轻甲步军开道前行。 部曲中一些猎户出身,而善于在山林间追踪行迹的军校兵卒,也发现周围曾有梁兵出没的痕迹。这倒并不稀奇,本来眼见要杀出熊耳山的张存敬所部敌军,又被迫退归返,也会从此间经过,只是他到底退了多远,再往西面行军,什么时候又会遭遇梁国其它军旅,眼下还不得而知...... 而能让王重师、刘知俊略感心安的是,已经行军进入熊耳山地带这些时日,也尚还没有发现敌军设下的伏兵。以为或许也正如刘知俊所言,梁军将领不肯死战,在发现从东、南两个方向朝魏国境内袭攻的路径也被封锁,便生出退避敌方大军的心思。 只不过,山林间视野更受阻碍,就算王重师命令斥候谨慎探查路径,所能探查的范围终究有限。而且就算埋伏在行军路线左近的大股伏兵更易于发现,但是有一支刻意隐蔽行迹的军旅,却隐藏在深山密林当中,距离淄青军在山中行军的路线尚还有一段距离,探径的斥候也很难察觉。 高坡密林深处,一对如鹰隼般凄厉的招子,透过茂密的枝叶,正瞧着百来步开外的淄青军行伍后队慢慢的从自己的视野中消逝。 这个匍匐在高坡一处顽石上的军校也立刻起身,巴山度岭,按被他用开山刀斩开密布荆棘的原路返回,也行出一段的路程。当这个军校得同僚接应,返至熊耳山这片山林深处时,就见除了王檀、张存敬那两路军旅之外,这里竟然也有密麻麻大批的梁军将兵潜伏,而且在山中深处已驻扎了一段时日。 那员观察淄青军行踪的军校经过几拨就地整歇的部曲,疾步行至一个正盘坐闭目养神的将领面前,并疾声报道: “杨节帅,果然如您所料,敌将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淄青军部众,方才已从东岭经过!” 除了颌下蓄着的浓密髯须,随着威风轻轻摆动着,杨师厚端坐阖目,一动不动,面庞五官似斧凿刀刻,便如修筑在深山中的一座石雕。然而随着那军校禀说罢了,他缓缓的睁开双目,也登时腾出两抹凛然锐气! “是时候了...王檀、张存敬两位将军率部就在西面五里处布兵专候淄青军前去,而王师范、刘知俊也不曾发现我军在山中深处埋伏,我等从前后夹攻,焉有不胜之理?” 杨师厚沉声说着,由他统领的镇国军牙兵部众,奉朱温旨意开拨出潼关之后,便刻意的隐藏行伍中的旌节牙旗,也并没有参赴梁国侵攻陕虢军治下各处城郭县坊的战事当中...... 因为杨师厚早就预判到,魏国要封锁己方军旅向其疆域内部侵攻的道路,也必定会调遣一路重兵前来,那么由他统领的军旅,便将会是一把削铁如泥,却暂时被收在鞘中的宝刀,然而这把刀一旦出鞘,则势必要攮进敌人的要害。 对比魏、梁两国的军力,杨师厚也很清楚这次会战,己方没有必胜的把握,甚至主动出击侵攻魏国,胜算也明显要低于对方...不过杨师厚又是那种在这个时代很纯粹的军人,这辈子所求的就是投靠一方能够赏识自己的枭雄明主,靠战功争取更多的荣禄富贵,并被后人尊崇为名将,在记述这段历史的史书上留下一番事迹...... 早年曾在李罕之麾下,见过与其昔日主将对持险些冲突的李天衢,也没有去转投他的机缘;而短暂效力于河东军期间,御下处事不但极为强势霸道,而且更护犊子的李克用也不曾给他在军中擢升的机会;是朱温给他机会得以扬名立万,在这般世道终于杀出名号,并且如今得以统掌一方藩镇,所以杨师厚深知自己的命运已经与梁国牢牢的捆绑在一处,与朱温为敌者,也势必会是他要斩尽杀绝的敌人。 只不过...我为陛下效死竭力,今番奋力出征,以保他知遇大恩...但是如今陛下年迈,处事不但愈发偏激,而梁国可以择选的嗣君当中,似乎也并没有谁有雄主之才...... 今番趁着与魏国会战,不但是为梁国社稷复夺故土,也要博取更多功名,谋求更多权势,也是为了日后能自霸一方,也不会受任何昏君弄臣节制(按史述所载:师厚纯谨敏干,深为太祖知遇,委以重兵剧镇,他莫能及。然而末年矜功恃众,骤萌不轨之意。于是,专割财赋,置银枪效节军凡数千人,皆选摘骁锐,纵恣豢养,复故时牙军之态,时人病之)! 李天衢也知道杨师厚做为这个时代的顶级名将,起码朱温在位之际,他也会忠实的履行自家君主下达的所有命令,除了荡灭铲除他方势力时攻无不克,哪怕是屡番做下攻破敌方城郭之后,便不问老幼皆杀之,而流血盈城的残忍暴行,本来还曾效力于残暴军阀李罕之的杨师厚,下手也不会有半点顾忌。 更何况,正是因为魏国势大强盛,今番会战若是因我能扭转局势,重挫魏国,已争取让梁国再复雄霸中原...在后人看来,我也必定会是这般时节的名将翘楚...... 杨师厚面色沉着威严,却也是心潮起伏,他双目中精芒忽的暴涨,当即便厉声喝令道: “出兵!” 周围先是由亲随牙将沉声应合,此间深山密林处,镇国军藩镇一应牙将牙兵尽皆翻身而起。霎时间,衣甲铿锵摩擦声劲响不绝,一队队军卒迅速列队,张开阵型,便开始向方才从北面山林间经过的王重师、刘知俊所部淄青镇军旅后方包抄了过去...... 却说王重师与刘知俊率部继续行军,前方斥候哨探仍旧谨慎的盘查周围地势。数十军健向一处高坡上攀爬,意图登上高处瞧清楚周围是否有敌军设伏的踪迹,只是灌木枝叶密集丛生,也十分难行。 忽然间,一员小校听见上方沙沙作响,他登时心生警觉,正要高声示警时,高处灌木间便有一蓬利箭骤然射出,那小校就见一支箭镞在他眼前迅速放大,紧接着这利箭便插入他眼眶就当中,连同周围不少同僚,也都被从高处激射过来的羽箭射翻了下去! 509章 银枪效节军,杨师厚的精锐之师 伏兵居高临下,又是一轮箭雨下来,先行斥候,与淄青军前列兵卒顿顿时死伤一片。所幸淄青军牙兵也是久经战阵,经过一阵慌乱之后,各部将官也立即疾声号令,命令士兵疾奔至就近的树木岩石后方,躲避如蝗射来的箭雨。 统军前行的王重师也根本不用位于军旅前列的将官前来急报,便已听见前方传来阵阵喊杀声,他当即下令: “不必惊慌!有梁军设伏,这本来便在意料之中,前方坡势不算陡峭,集结兵力冲杀上去,务必打开一个缺口。传令下去,再速去向刘副节度报说已遭遇伏击的敌军,让他立刻引兵前来,收拢军阵,再一举扫荡尽前方的梁贼部众!” 然而对面高坡之上,张存敬手握腰挎的佩刀刀柄,满脸肃杀之气,不但命令麾下弓弩手持续向下方的敌军施射箭矢进行压制,步军中诸部校刀手、长枪手也已是严阵以待,专候要与掩杀过来的淄青军将士交锋。 凄厉的箭啸声接连不绝,急于上前抢攻的淄青军兵卒当中也不免有不少当场中矢毙命,也有些牙将军校中箭负伤,几匹战马身上插着几支箭矢,当即负痛悲嘶,就在山谷间奔走起来。然而淄青军将士的攻势虽然受阻,可绝大多数将士还是咬紧了牙关,尽可能向前推进,眼见前方山坡并不算高耸,不能龟缩在低处束手待毙,则务必要夺下这个制高点,争取尽快与设伏的敌军展开近身白刃战! 然而淄青军后阵,刘知俊隐隐的也听见前方有异响传入耳中,他大概预料到有梁军伏兵进行阻击,正要率领麾下牙兵结阵赶上之时,骤然间却又听到身后有一阵阵骚动声起。 也不知道后侧的山谷林间,又突然冲出多少敌军,蜂拥而出的伏兵各个神情狰狞,也决堤的洪水那般,狠狠的要将被他们与同僚军旅夹在中间的淄青军部众撕得粉碎,很快的,距离刘知俊这边的军众也不过百来步的距离! 怎么可能!我军后方,竟然还有一路梁军杀出,对我军已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刘知俊倒抽了一口凉气,可是他也很清楚遭受敌军围攻伏击的关头,也越要沉得住气。总之兵来将挡,且先抵达住敌人的攻势,临阵厮杀时再迅速做出判断,已想出应对之策。 然而刘知俊清楚大剑在手,正要高声喝令麾下将士结阵御敌之际,却听得周围军卒人喊马嘶声大作,人头拥挤攒动,阵型竟似有未战先乱的趋势...... 刘知俊惊觉意识到毕竟由自己统领的牙军,也是以开道军等骑兵为主,在通行空间有限的崎岖山谷地带,地势上对于骑军的制约太大。战马一旦冲驰不起来,骑兵的战力也将大打折扣。 更要命的是,连人带马占据的空间太大,又是在被敌军伏兵杀得个措手不及的情况下,也很难排布开严整的阵列。而在冷兵器时代两方军队交战中,拼得就是要看谁能杀得对方溃不成阵,如果不能列阵御敌,那么与乌合之众相较恐怕也强不到哪去! 对面疾冲过来的敌军当中,也有几队弓手迅速扣箭认弦,稳稳朝着前方瞄准过去。当先有数十枝利箭脱弦激射,穿过数十步的距离,直直的没入乱纷的人群当中,点点血花顿时飞溅开来,本来吵杂的喝令惊呼声中,忽然又有惨叫声响起! 不但几十个淄青军骑兵,顿时中箭扑倒,也有些人从山道上滚路下去,鲜血泼洒涌出,沿着他们翻滚的身躯留下道道血迹...还有些士兵在拥挤的人群在推搡当中,与他们身旁的战马一脚踩空,从斜侧山坡上翻滚着跌落下去。就算期间山谷坡道地势不算陡峭,可是诸部骑兵由于大批的战马拥挤,相继跌下山坡,阵列更是凌乱的不成样子,这又如何能与敌军厮杀交战下去!? “乱不得!众将士以战马为掩护,徒步固守阵脚,待梁贼杀至,便立刻迎击!” 刘知俊声嘶力竭的大声咆哮着,也顾不得自己的坐骑,而是直接从马鞍上跃下,疾步朝着拥挤溃动的阵列后侧奔去。时不时刘知俊还得推开前方拥堵跌撞的士兵,紧咬牙关,双目中也是快喷出火来,眼下也唯有拼死搏命了,而刘知俊正要奔赴即将展开最为激烈的厮杀去处,脑中也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等待我军经过之后,再与前面梁贼配合一并杀出的敌军将领...到底又是哪个驴鸟!? 开道军与淄青军其余诸部骑兵甲士,也都纷纷拔出了兵刃,尽力勒住躁动的战马挡在身前,只得以自己的坐骑为肉盾抵挡激射而来的弩矢利箭,迎着那些蜂涌而来的梁军士兵,很快便要进行近身白刃战。 终于双方军卒就在这片山谷间狠狠的撞在了一起,诸般兵刃寒芒盘旋飞舞。转眼间近百名只得徒步作战的骑军兵卒便被势如狂涛怒浪般涌来的敌军给淹没。 寒芒卷落间,设伏攻来的梁军当中去,虽然也不免有些士兵遭受重创,丢掉手中兵刃,捂着身上飚射出鲜血的创口扑倒在地,但是绝大多数士卒,也依然能够朝着前方奋力掩杀措手不及的淄青军将士! 忽然间,一道人影暴蹿过来。刘知俊手中颇有分量的大剑,舞动起来时也是势如疾风惊雷,狠狠扫将过去,便是锋刃硬凿铠甲与利器切割血肉的响声频频。首当其中被大剑掠过的梁军士卒,当即残肢抛飞! 身躯强健的刘知俊身先士卒,眼下也只能凭着他自身的武艺,就靠着手中大剑,卷起层层血浪,生生在他面前扫出一片空间,一时间不知又将多少梁军士卒斩得支离破碎,倒翻在地! 虽然随着手中大剑斩劈席卷,必定会是人头、手臂...乃至半截身子被肢解抛飞的血腥场面。可是刘知俊很快的便发现,迎面又冲来的一拨敌军身披坚甲,而手中持着的兵械,几乎尽是按后世衡量尺度达三米以上,锋尖则闪烁银色寒芒的长枪...... 刘知俊也很快注意到面前这支敌军部众的精、气、神有别于其他梁军部众...就算朱温治军严苛,他麾下众多将领所统领的牙军战力相较寻常藩镇普遍也要高出一头,然而这一支军旅不但各个面目狰狞、身躯强健,他们脸上神情大多冷漠肃杀,直透着一股生杀予夺的狠劲...... 而且这一拨长枪兵动弹起来时,按诸队编制行动甚是整齐,当他们齐刷刷的搠出手中长枪,顿时刘知俊身边奋力死战的军健便负创,乃至身上当即便多出几个血窟窿而扑倒殒命...而整齐如一的梁军部众,则步步为营,不断持续着刺击、前进、再刺击、再前进的动作,甚至武勇了得的刘知俊,一时间也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也正是由杨师厚择选镇国军藩镇牙兵当中最为剽悍善战的额军卒,亲手拉扯组建的牙军精锐银枪效节都! 510章 两员宿将,难免要兵败身亡? 不止是刘知俊这边面临杨师厚麾下银枪效节军锐卒齐攻,已是岌岌可危。王重师那边亲自统领麾下牙兵,身先士卒、悍不畏死,也绰起手中长槊亲自冲杀上前督战。 急于抢占高处的士兵一片片的倒下,终于冲杀上去。却发现前方地势仍然相对狭隘,只消百来人手,便能够将淄青军继续往西攻杀的路径封得严严实实。 更何况,在前方人头涌动的阵列身后,梁将张存敬、王檀也已合兵一处,随时都能调遣部众上前,补充阵亡的兵卒填充阵列,也势必要将王重师、刘知俊这一路敌军彻底困死在这片山岭中! 要向突围过去,也仍不免要填人命性命惨败的搏杀...... 敌我双方已经狠狠相撞,拥挤成了一团,就在这片坡岭间进行着你死我活的激动,谷口做着殊死的搏斗。空气中血腥味变得愈发浓重起来,激烈的金铁相击声,乃至让人闻之心悸胆颤从响起的那一刻起,似乎也只有会是被围困的一方被彻底歼灭后,才会渐渐的平息下来。 因震怒面色已极是狰狞的王重师瞪目朝着前方望去,就见人挤人、头攒头,自己麾下儿郎每前进一步,几乎都要付出大量的伤亡代价。而设伏围堵的梁军兵卒虽然也有死伤,后方还有生力军源源不断的补充过来...... 马战用的长槊在如此狭窄拥挤的环境中使用不便,还不得不徒步厮杀,王重师愤而抛槊丢在地上,刚探手拔出背负的大剑,也正准备冲杀到最前面凭自己的武艺为锋头表率,带领麾下将士趟出一条血路时,后方摩肩擦踵的人群当中,又跌跌撞撞的冲出一员军校,他疾步赶至王重师身侧,并心急火燎的报说道: “报!王节帅,大事不好,后方忽然也有梁军伏兵杀出,刘副节帅正亲自引兵厮杀,只是山岭间地势崎岖,骑军冲杀不便,眼下后阵军旅,也是伤亡惨重!” “什么!?” 王重师闻言如遭雷殛,他立刻意识到方才行军经过的熊耳山山岭地带,既然还有大股的梁军埋伏,很明显敌方将领早有部署,就是算计着要在他们于熊耳山设下防线之前,形成前后夹击的局面。 先前与梁将张存敬厮杀过一阵,这又哪里是敌方将领不肯死战...而分明是有意引诱,从一开始便计划着要吃掉他淄青镇全军! 本来只需要集中兵力往西面打,就算伤亡注定不小,可只要将侵犯至熊耳山一带的梁军或是歼灭、或是驱逐,由刘知俊所部以开道军为主的骑军部众,本来是做为在熊耳山西隅扎下连营之后,派往虢州地界以高机动性搜寻扫荡梁军的军旅;再由自己坐镇主持熊耳山防线军务,后方州府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民夫、粮秣、军械、辎重...等补充加固防御体系,那么基本就能保证封死梁军由东南方向朝着中原侵攻的路线。 可是眼下既然又杀出一路梁军...所统领的大军在山岭间蜿蜒行进,队伍阵型也就难免摆出稀稀拉拉的长蛇状。前后有杀出两拨大股敌军,开始向中心处不断的蚕食己方军旅阵型...最后的结果如何,王重师当然也是想象得到的。 我自问已是十分小心谨慎,可到底还是中计了! 王重师惊怒交加,但是很快的他做出了抉择,当即又声嘶力竭的大声咆哮道: “快!各部将士前阵变后阵,与刘副节帅迅速合兵一处。长剑都紧紧追随着我,按原路突围杀将出去!” 不能再往前去了!现在也唯有尽快撤返至魏国掌控下的州府,哪怕伤亡惨重,恐怕也无力再遏制这几拨梁军向本国境内侵袭的攻势...可是困在此间山岭拖耗下去...只怕淄青军都要折在这里! 然而在被动挨打的局面下,又是仓促变阵,也使得义无反顾扑到最前面去与敌军厮杀的兵卒,都如同扑向火焰的飞蛾一般...不知多少将士竭尽最后一分气力,死战到了最后一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终究不免摇晃着扑倒在地...... 反观对面封堵住狭隘谷口的梁军后阵,张存敬、王檀对视一眼,脸上也都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他们立刻又下达军令,本来伏击阻截的诸部军旅迅速动弹起来,蜂涌杀出的梁军将兵,便如山洪一般翻卷着倾泻而去! 而另一侧刘知俊早已是气喘吁吁,他又大吼一声,挥舞着大剑猛扑了过去。迎面步步迫近银枪效节军队列身披坚固铠甲,手绰一排排血光寒芒闪动的长枪,却如同一道道厚实的铁壁,又生出无数钢铁倒刺! 大剑恶狠狠的横扫过去,引起一连串金属重物的撞击声,刘知俊抡剑荡开头一排朝着他齐头搠来的长枪,旋即双手握住剑柄再度发力,所挟裹起的寒芒疾速掠过杀至眼前的那一排银枪军兵卒。 沉重的大剑虽然凿进一名步兵的胸甲,剑锋便已卡在裂缝缝隙间...但是猛烈的势道依旧砸得那步卒肋骨迸裂、口喷鲜血,向斜侧倒下,连带着又撞翻了七八个同僚! 然而第二排的银枪军步卒旋即赶上,挺枪、再刺!刘知俊把大剑使得轮转如风,击砸的火星频频溅射,可是一把长枪从斜侧搠来,到底还是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左臂当中! 陡感钻心剧痛的刘知俊踉踉跄跄,向后连退了数步,立刻有军卒上前将他扶住。锋刃上已拼杀得多是缺口的大剑险些把握不住,刘知俊也只得在麾下兵卒的策应下,狼狈的从最前面的战团后退出一段距离。 然而就在刘知俊任由几个军卒挽住他的肩膀,并焦急向后拖拽的过程中,他又眼睁睁看着对面银枪军手中兵器如林一般前突而出,仍如众多凶兽展开血盆大口,所显露出的獠牙一般,仍在持续不断的蚕食着自己麾下的儿郎! 可恨!难不成我等终究要命丧于此!? 刘知俊刚萌生出这个绝望的念头,忽然间身后本来便是嘶喊声沸腾的人群当中,又迸出一声如同惊雷般的怒吼: “贤弟让开!由我统领的长剑军为头阵,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 ...与此同时,距离激烈厮杀战团约莫百来步远的一处高坡上,杨师厚身旁有一众亲随拥簇着,目光透过稀疏林荫,正眺望着眼前战局。当他注意到溃乱的淄青军阵列当中,有一拨军旅喝令推搡着,迅速往这边撞来时,杨师厚却摇了摇头,并长声说道: “王重师的长剑都,虽然我也听闻过这支牙军的名号,可是一寸长,一寸强...尤其是军旅列阵,使得双手大剑,也须与其它部曲协同作战,趁机冲击敌阵,才能起到在乱战中绞杀撕扯敌军阵列的奇效。 你长剑都使得大剑再是宽大,到底也不过以尺度量的双手短兵,撞上我麾下银枪都手执长逾一丈的军械。用于沙场大阵之中,更是占据上风,如此你又如何能胜过我?你与刘知俊也当认命,性命就留在此处,以成就我的威名吧......” -------------------------------------------- 今天除夕,缓下状态,后天恢复两更,祝诸位看官新春快乐,与家人和睦美满,万事吉祥如意。 511章 浴血突围!今番杀阵几人归? 疾步狂奔的长剑都士兵大多双目杀得发红,死死的瞪视着前方列成一排排整齐队形,人人俱是手持长杆大枪,锋刃耀眼生寒的的梁军重步枪手。 涌动的洪流当中前列将士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操持着大剑迎上前去。双方坚甲锐卒,也已撞到了一处! 众多长短兵刃盘旋飞舞,不断利器摩擦金属那让人听着牙酸的摩擦声响起。而由于双方披覆的铠甲较之寻常步军更为坚固,一时间排头砍来搠去的大剑、长枪难以破防,军械锋刃狠狠的劈砍、搠刺在对面敌军士卒甲胄上,往往又有道道火星迸溅。 然而身陷困境厮杀,拖耗的时间越久,对于王重师、刘知俊所统领的淄青军部众便越为不利。 手绰大剑的锐卒健儿,也唯有奋不顾身的继续往前突阵。但是两拨同样骁勇善战的部众狭路相逢,抵死血战,每前进一步,往往也要付出不少军卒的性命。 更何况,嘶声呐喊的长剑都将士奋力挥舞大剑,可是有效的斩杀范围终究要比长枪短了一截。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迎着敌军枪阵,就见一排排疾速搠来的锐器如雨点砸在身上,也总有几杆长枪锋尖能从铠甲缝隙之间,狠狠的搠进他们的血肉当中! 王重师所统掌的长剑军剽悍善战,可是杨师厚亲手拉练起来的银枪效节军同样是凶悍异常。兼之兵种兵器上的相克压制,步阵前列长枪如林,仍旧如墙而进,伴随着各部将官号令之声,一众悍勇步卒仍是齐齐迈步,紧接着一并挺枪直搠! 本来精心挑选出久经战阵,眼下前赴后继的向前涌杀突围的剽勇汉子相继倒地毙命,只能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首。在西面张存敬、王檀率领所部梁军穷追猛打,不断的压缩着淄青军所能占据的空间...随着惨烈战事的继续,熊耳山这片山岭间几处岭坡沟壑,已经被双方滚落下来的军卒尸首堆积得满满当当,其中大多都是淄青军所部牙兵的遗骸...... 即便是训练有素,而且厮杀阅历丰富的军队,在如此困境下所能发挥出来的战力终究有限。另一方既然有能力促使敌军深陷死地,当然也要彻底将对方铲除歼灭。 正当一排一排的长枪直刺,将面前那些阵型崩散的淄青军士卒溃兵毫不留情的钉穿搠杀之时...涌动的人群当中,却忽然又响起两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两员大将势如负伤的疯虎,轮转大剑,劈出道道锋刃光芒,一时间倒也杀得前阵一两队银枪军士卒残肢头颅抛飞,伤口处狂喷出来的鲜血也足有几尺高...王重师、刘知俊二人也很清楚,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不愿束手待毙,也仍然只有拼死搏命而已!就算终究要阵亡,要取我们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由于这两员善使大剑的虎将一并当先冲杀上前,身后大批军卒也在所部将官怒吼喝令声中,争先恐后朝着前方又杀过去。哪怕自己的身躯不免被几杆长枪搠中洞穿,可是也依然要咬着牙保持向前扑的冲势,好歹顶翻撞到前面阻拦的敌军,而为后续涌来的袍泽弟兄撞出一条道路! 刘知俊再复一剑,直剁进面前一员银枪效节军小校的脖颈当中,呲呲喷溅的污血又溅得一脸都是,他已是杀得头昏脑涨,也顾不得手臂上伤口处有鲜血泊泊涌出。 好不容易杀透了两三层阵列,刘知俊气喘如牛,强撑起身子稍歇之际,却又是一阵急促却又整齐的脚步声响穿入耳中,当他慌忙抬头望时,却似是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使得刘知俊的心登时凉了大半截...... 因为前方一排排盔铠生辉,手持长枪耀眼的敌军继而杀至,严整肃杀的军容也不免让人心生战栗之感。势必要赶尽杀绝的杨师厚,很快又调动待命的麾下锐卒部曲压上前去,呼喊着一浪浪涌杀碾压,也使得浴血突围的淄青军混乱之势仍旧不可遏制的蔓延下去! 刘知俊背后又狠狠挨了一记枪杆,直觉体内五脏六腑似是移了位。他眼中竟然也露出一抹惧意,只是发了疯一般的轮转大剑,格荡来从各个方向袭来的兵刃。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的却有一匹惊嘶的无主战马疾冲他身边掠过,好歹凭着精熟的骑术,刘知俊一手拽住从面前掠过的缰绳,猛的一记翻身又跃到了鞍上,哪怕是山岭间路径崎岖,好歹尽可能驱使坐骑疾冲起来,只顾往前撞去便是! 然而当刘知俊一边策骑冲杀,一边高声喝令之时,他的目光掠过斜后方,面色又忽的一凝。因为他瞧见包括节度正使王重师在内,自己这边一小撮兵马,与淄青军众多将士已经被后继涌杀过来的银枪效节军部众冲散隔绝开来,他与王重师之间密匝匝的皆是敌军锐卒,也只得各自为战...... 刘知俊也很清楚,想要再冲杀过去策应救援,也极有可能仍要陷在层层敌军的包围当中,而且也实在难以再突围杀出条血路! 方才冲杀之际,面对层层叠叠的敌军,饶是王重师被世人赞说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可是终究难以兼顾周身要害。腿股被先后被两杆长枪搠中,每一次迈步,王重师都能感受到筋肉撕裂的痛楚,奋力冲杀出一段距离,他的身后便留下一道殷红的痕迹,已是腿脚不便,就连走动都甚是吃力。 而拼死戎卫在王重师周身左右的麾下将士也都喘着粗气,身上衣甲残破,身体上也被割裂搠开一道道血口。这些身体结实矫健,每逢战阵也是敢战好杀的精锐之士,可是面对黑压压一片片迫近的精悍敌军枪兵...奋尽最后一份气力拼死血战的军健,很快便又在冰冷的地面上又叠了一层。 王重师神情悲愤已极,他那双似是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很快也瞥在了在混战中攀上一匹无主战马的刘知俊。王重师血丝满布的双目中似又流露出几分怅然,他很快的便朝着刘知俊的方向,又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贤弟!快走!我已突围不得,也莫要再管我。咱们淄青军的将士,能走脱多少,便算多少!” 刘知俊的第一反应,本来是要抡剑策马,狠狠凿进周围密集的敌军阵列,前去救援王重师一并再协力冲杀出去。然而再是武艺高强、勇力超凡的虎将,气力也总会有耗竭的时候;每前进一步付出巨大的代价,可是大批敌军却接踵而至,拼死顽抗的意志,也难免要逐渐消耗至尽...所以刘知俊忽的又萌生出一个念头: 是啊...仁兄既然都说他已无法走脱,就算我去救援,也不过是枉然送死罢了...就算我们交情深厚,可是白白断送性命,这也未免太不值得了...无论如何也要留住我的性命在,如此日后才能为仁兄报仇,我这辈子的功名爵禄,也绝不能至此便到头了....... 所以刘知俊很快的便把头别了过去,好像再也不敢去瞧王重师那边奋死抵抗的惨烈场面,他厉声叱喝,急催战马,拼死要杀透前方阵列相对稀薄些的敌军阵列,而朝着熊耳山东岭的方向突围出去! 512章 三路梁军,杀入中原腹地 冰寒的长枪呼啸攒刺,鲜血仍在漫空挥洒之时,刘知俊跌跌撞撞的又冲出好远一段距离。连同一些军健在冲杀时攀上惊嘶游走的战马,然而在林荫阻隔、道路狭窄崎岖的山路间奔逃时,不免仍有人被截杀上来的敌军搠翻坠马,滚落坡底,成为填补山岭间沟壑的众多尸首之一。 怨毒至极的咒骂与声嘶力竭的杀伐声中,守护在王重师左近的牙军将士即便悍不畏死的往前冲杀,可仍旧成批的如被收割的庄稼般一片片倒了下去。后继截杀过来的敌军无休无止,只眨眼皮的功夫间,王重师身边兵卒战死扑倒,阵型也变得愈发稀薄。 反观腿脚不便的王重师挺起如铁塔似的身躯,他怒目圆睁,已经不得不拖着伤腿再复亲自上前与敌军血战。剑锋划过空气的尖啸声暴起,几柄长枪几乎是与王重师抡斩出的大剑狠狠撞在一起,霎时间又迸出溅激荡的金铁交鸣声! “噗!”、“噗!” 凭着多少年打熬出来的精妙剑技,王重师大剑旋舞,当即又将两员银枪效节都的步将斩翻扑倒。然而腿股处鲜血淋漓,也根本无法及时辗转腾挪,终于又是几支长枪探来,并狠狠刺入了王重师的血肉当中! 王重师浑身一震,他却探出臂膀,一把拦住洞穿他胸腔、腹部的几支枪杆,另一手旋即抡出,紧绰平常须双手紧握施展招法的大剑横扫了过去,寒芒疾冲迎面那一队凶神恶煞的梁军兵卒脖颈掠过,一排无头体腔顿时鲜血喷涌,随后便是滚滚人头落地! 左膝一软,当即跪倒在地。可王重师迅速也撑起身子,无视喷溅的鲜血,立刻又将搠入体内的几杆长枪拔出。然而当他再咆哮着主动朝着前方杀去之际,夹击而来的梁将张存敬、王檀率领所部梁军距离这边也已不过百来步的距离。加上杨师厚这三方不断进攻碾压的军旅,眼见便要将被围困在此间山岭的淄青军将士给尽数淹没...... 直到杀声喧嚣沸腾的战团渐渐安静了下来,虽然用大剑锋尖狠狠杵在地上,尽可能的把身体挺直,可是王重师再也支撑不住,还是无力的跪倒在了地上。他头戴的兜鍪早已被打落,发髻披散,乱蓬蓬的头发盖住了满是血污的面庞...... 王重师头颅低垂,口中流出粘稠的猩红色血液,滴落到地上也已汇聚成一团血洼...隐约听见衣甲铿锵声起,又有一阵脚步声愈发的邻近。 当王重师隐约意识到有一道黑影将跪倒的他给笼罩住之时,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就见一员梁军大将就矗立在他的面前。对方睥睨俯视,面色冷冰冰的,眼神中不但透着一种对生命的漠视,还夹杂着几分轻蔑之色。 虽然大限将至,可王重师仍旧不愿在敌将面前示弱,他狠狠咬了咬牙,目光透过披盖住面庞的乱发,仍似快喷出火来,哪怕已是气若游丝,可王重师依然嘶声恨道: “你...又是何人?” “杀你者,杨师厚也......” “原来是你...这也难怪...可是杨师厚,纵然你用兵了得...我朝陛下麾下将才如云、谋臣如雨,更是人心所向...这一仗,固然是我败了,可是我大魏论战阵厮杀,统兵伐谋胜我者多矣,你侍奉梁贼,也注定无法夺回中原,我大魏也早晚要灭了你梁国!” 杨师厚闻言,脸上倒也丝毫不见愠怒之色,他仍旧以冷漠的语气长声说道: “或许吧...不过后事谁也说不清,当年我朝陛下雄霸中原,而后为你所投效的李天衢所逐,如今我大梁也未尝不会夺回失地。这世道,终究也还是要乱下去,否则我辈武人也难以博个出头的时日...... 为将者效死竭力,你我也都不过是为各自所认同的君主尽忠职守罢了。既是各为其主,今日你中了我的计,难免沙场饮恨,也不该再有什么怨言了吧?” “呵...我王重师既是行伍军将,也知道未必会得个善终,有朝一日这条性命也有可能要撂在沙场上...既然栽在了你手里,也只得认了...只不过......” 王重师的声音愈发微弱,气息奄奄,看来生命已经要走到尽头...可忽然间,他便好似是回光返照一般,身子暴蹿而起,发出野兽一般的嘶吼声直扑向杨师厚。披头散发、浑身血污、满面狰狞...便如同从九幽冥府中冲出来的索命厉鬼,就算有手掐、用牙咬,也要拽着杨师厚一通奔赴黄泉! 周围众多梁军将兵刚刚惊呼喝骂喊出声来,杨师厚腰挎的钢刀骤然出鞘。电光火石之际,森寒的刀锋顿时洞穿了王重师的咽喉,生生遏止住对方这一扑的势头。 王重师血目圆睁,探出两只十指如钩的手掌停在半空微微颤抖着,他瞪视着面前面色依然森寒冷漠的杨师厚,噗的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直溅得眼前这个要取自己性命的死敌满脸都是! 搠入脖颈的钢刀又发力往前一送,王重师仰面栽倒,嘴中大口大口的咳出血沫,他的身子抽搐了几下,渐渐再无动静。而仍旧圆睁的双目也慢慢变得愈发空洞,终于最后一丝生命的神采,也在眼中彻底消逝...... 杨师厚淡定的擦拭脸上污血,又以十分冷漠的口吻下令道: “枭了王重师的首级,挑在长杆上。再钉上一布条,上写魏国淄青军节度使王重师人头在此,以振奋我军士气,更能震慑魏国治下其余州府。” 当杨师厚再转过身去,望向早在一旁肃立的张存敬、王檀二人,瞧他神情似乎多了几分友善,而又说道: “张都招讨、王都虞候,如今既然已击溃淄青镇主力军旅,又袭杀敌军大将王重师,我军也须尽快趁势东进,出熊耳山袭掠邓、汝、唐、蔡、许...等诸处州府,以策应陛下。” “杨节帅说的甚是,的确是兵贵神速,仍旧延俄不得。” “如此一来,李天衢顾此失彼,也不得不受我军牵制。下一步又当如何攻打魏国境内诸处州府,我与王都虞候,自然仍会配合杨节帅协同进取,以为策应......” 张存敬、王檀二将先后出言表态,听他们的言语,眼下也都接受了由杨师厚出谋划策的事实。对于其统兵征战、筹谋设计的手段已可说是心服口服了。 ※※※※※※※※※※※※※※※※※※ 王重师、刘知俊统领三万淄青镇牙军挺进熊耳山,然而却遭遇梁将杨师厚、张存敬、王檀分掌军旅设计伏击。当浑身伤痕累累的刘知俊一路溃逃出山岭地带,也几乎快昏死过去...... 而被冲溃阵型,在深山野岭中寻路奔逃,陆续从山岭间脱离的败将溃卒重整阵容时,残存的兵马已不过数千之众。 杨师厚与张存敬、王檀趁势立刻挥军东进,率领所部军旅出了熊耳山,便已杀入邓州下辖疆土,随即调兵遣将,扑往各处城郭县坊,侵袭之势犹如草原上燃一团猛火,借助风势迅速蔓延开来。 对于魏国而言,本来占据上风的战略局面,如今却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面临梁军侵攻的诸处州府,也慌忙派出快马赶赴行军至渑池一带的李天衢御驾统领的大军,急报说: 邓州乃至周围一应州府告急!中原告急! 513章 当世名将,昔日袍泽,已是势不两立 告急求援的文书,由各处州府陆续传至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营盘之时,这也引得本来士气高涨的诸部军旅当中一片哗然。 而东进侵袭的那几拨梁军当中,终于也打出了镇国军节度使杨师厚的旗号。如今他的名头,已不止是深深的印在了魏国众多将领的脑海中,恨不得立刻要与杨师厚厮杀对决,并取其首级泄恨的宿将也是大有人在。 因为杨师厚不止下令斩下王重师的首级,熊耳山一役还有被俘虏的数千将士,也尽数被就地斩首...杀出熊耳山的梁军在攻城掠地期间,军阵中打起众多挑着人头示众的长杆,这也无疑是要震慑魏国治下诸地臣民,莫要以为他们的军队便能保住疆土不失,也更是在向魏国其余名将挑衅: 比起我杨师厚,你们不成! 而且根据报急文书禀奏,邓州治下已有几处县城镇坊为侵境梁军攻破。城破之时,杨师厚也是延续今番朱温大军的惯例:就算只是稍遇抵抗,打破城郭后,焚烧掠尽粮秣财物,城内驻民无论男女老幼,一律屠戮杀绝! 现今邓州治所,已是岌岌可危,而刘知俊统领淄青军残存败兵,只得退至邓州东北面的汝州治所穰城紧闭城门死守。杨师厚同张存敬、王檀又化整为零,肆无忌惮的调遣部曲烧杀劫掠邓、唐、汝等州府治下县镇村坊,各处生灵涂炭,为肆虐梁军残害屠戮的无辜百姓,也是与日俱增...... 不但因为王重师阵亡身死而倍感痛惜,这些时日下来,李天衢面庞上似乎终于被一层杀气所笼罩。 诚然帝王心术、图谋霸业,便不可意气用事,古往今来,也有不少英主不计旧恨,而招降敌国中诛杀不少股肱心腹的成名大将归顺的先例...如有机会则招抚杨师厚投诚,李天衢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事到如今,他几乎也已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杨师厚虽然是这个时代的顶级将才,他也并非是不可或缺的。彼此间的仇恨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就算是各为其主,杨师厚先后害死霍存、王重师,再加上杀俘屠城的累累血债,也总要给麾下心腹将领,以及治下军民一个交代。 所以杨师厚这厮,基本上也可以说是非杀不可了。 然而现在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梁国已经打出个突破口,经过熊耳山就可以源源不断的输送兵力侵袭中原各地。南面又有杨行密牵制住了淮南、淮西、徐泗、鄂岳四镇牙兵,其余主力军旅,又与朱温亲掌的梁国大军会战在即...戎卫地方州府的守军,到底还是要比诸部久经战阵的牙军战力相差不止一个档次,也绝对难以抵挡杨师厚、张存敬、王檀这几路梁军中的精锐之师。 也终究不能任由梁军残害屠杀己方势力治下的子民,如今孤注一掷的朱温愈发阴狠癫狂,也已彻底撕下了假仁假义收买民心的伪善面具。处于梁军侵袭范围内的平民百姓,除了不会被大批宰杀做成人肉军粮,几乎与惨遭黄巢、秦宗权、孙儒之流祸害残杀没什么分别。 也就只有再分兵急行,奔赴邓、汝一带去遏止梁军侵攻的势头。然而非但杨师厚是出类拔萃的统军将才,张存敬、王檀也皆非易与之辈...要与杨师厚匹敌,也势必要派出与其水准相当的当世名将。 所以官居殿前司副都点检的符存审,速被宣召至行营大帐当中领受使命。当初与李天衢初见之时,符存审尚还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如今虽然也已是年近四旬,御将统兵时非但锐气分毫不减,也更多了几分能使三军敬服的名帅威严气度。 “杨师厚...当年臣于李罕之麾下效命之时,应该也见过此人。但可能也只是知面不知名,他当初也不过是寻常军卒,当真不知竟然会有这等本事...... 不过李罕之残暴不仁,臣早已归投于陛下,肝脑涂地,亦是在所不惜。杨师厚这厮纵然是臣昔日袍泽,可霍存、王重师两位将军的血仇,臣也必然要报!” 符存审满面激忿之色,当即向李天衢豪声表态。虽然他与杨师厚最初投军从戎,起初都是跟了李罕之这么个残暴军阀,但是符存审还真就对杨师厚没有什么印象。 毕竟符存审在李罕之手下累功升迁至小校之时,杨师厚尚还只不过是一介大头兵。直到符存审对李罕之彻底失望心寒,而转投李天衢之际,杨师厚也才不过是统领百来兵卒的低微军将。 若按史载线,他们二人都曾跟着李罕之隶属河东军藩镇,可符存审做为特例被李克用格外器重,而亲自为其疗伤敷药,嘘寒问暖,还被收为义儿成了后唐十三太保之一...杨师厚在河东军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也没个建功升迁的机会,也足见符存审受人瞩目的时候更早,在那一段时期他二人的名气尚还有一段差距。起先杨师厚识得符存审,可符存审却不认得他。 然而如今杨师厚这个名头,已是似是符存审心头的一个烙印。却没有半点往日战友同袍的情分,符存审知道杨师厚的来路之后,对其却是愈发的深恶痛绝。 眼见符存审慨然表态,势必要与杨师厚斗得个你死我活...李天衢却不由的吐槽他们往日的旧主李罕之在这个乱世的割据军阀当中,也真算是把手上一副好牌打得稀烂的典范。 至少在李天衢看来,符存审、杨师厚与葛从周在当世名将里面应是位居三甲,李罕之开局便占了两个,而这般时节治政能力出类拔萃的张全义按原本轨迹,也应该算他半个下属。 结果李罕之能逼得忍耐能力让人叹为观止的绿帽王爷张全义与其彻底翻脸,丢了老家依附强藩期间,符存审、杨师厚这二个名将按原本命途也各自转投李克用、朱温便立刻打响了名号...除了有识人之明,以及能够使得麾下英杰效死尽忠的英主魅力,成就霸业的机会就算是送到李罕之这等残暴军阀手上,他也仍然是不中用。 然而李天衢自知就算凭着自己熟知这段时期史载人物的开挂能力,当年虽然早知杨师厚是理应尽早招致麾下的名将翘楚...时至今日,要考虑的只能是如何尽早除了他。 只是由符存审去对付杨师厚,已是自己所能派出的最合适人选,但是也无法笃定符存审当真便能够一举铲除这个大患...李天衢心中思量,旋即便对符存审嘱咐道: “卿为国建功心切,朕自然明白。只是杨师厚已是我朝大敌,他智勇兼备,也决不可小觑。此番爱卿统军南下,阻扼袭掠邓、汝等诸州梁军侵犯之势。 也决计不能让梁贼继续侵攻下去,否则邓州、汝州以东,便是许、陈二州,届时杨师厚等梁将所部敌军,非但能北上杀入河阳军地界,切断朕御驾亲掌大军的后勤补给,距离我朝国都汴京,相距路程也已不远了...... 只不过爱卿统军抵御杨师厚等梁将所统领的侵境敌军,也须稳妥谨慎,无须急于试图击溃敌众,只须拖住杨师厚所部兵马,并遏制其侵攻势头便是...正因为朕势必要取杨师厚首级,以慰霍存、王重师等爱卿,乃至杀场阵亡、惨遭屠戮的军民在天之灵,他梁贼出熊耳山侵袭中原,可由朕亲掌大军迫退朱温所统领的兵马,收复陕虢军治下东南面失地,不是正可切断杨师厚等敌将归路?” 514章 另一路战况,单方面的碾压 精明强干的符存审,也立刻意识到自家主公这一方叮嘱的用意何在。毕竟杨师厚这等对手,也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将其彻底击败。双方交锋对决,初期彼此很有可能会斗得个旗鼓相当。 所以李天衢授意符存审稳住心态,不必急于扫荡清绝侵境的敌军。与杨师厚这等劲敌交手,也必须要沉得住气。何况万变不离其宗,只要能杀溃朱温亲自统领的梁国大军,杨师厚也难以在中原站稳脚跟,从战略局势上压制住他,也会有机会将这个祸患彻底铲除。 是以符存审当即又豪声领命,李天衢又授予他战时总掌调度汝、许、陈、蔡、唐等诸州军务实权。 而符存审长子符彦超、次子符彦饶如今也以勋臣衙内子弟的身份,听命于殿前司军中,加上豹韬都精锐军旅,李天衢又下诏命夏鲁奇等宿卫骑军部曲,从御驾亲统的大军中抽调八万兵马,由符存审全权指挥,即刻便启程南下,抵御杨师厚等侵州掠地的敌军。 符存审闻言却有些疑虑,又立刻谏言道: “陛下万金之躯,又与朱温贼子会战在即,御驾宿卫绝不容疏忽。臣只统领豹韬都禁卫军旅,还能调度诸州守军便足矣,其余殿前军旅,还当戎卫陛下才是。” 李天衢微微摇头,随即长声说道: “与杨师厚那等敌手交锋,实则是爱卿更须谨终慎始。朱温固然善于用兵,可时至今日,他非但愈发暴戾,更是年迈昏聩...也非当年可比。 何况梁将牛存节,仍须镇守河中抵御晋军;杨师厚、张存敬、王檀由爱卿引兵牵制;其余梁国将领不足为虑。而我军葛从周引扬武军协力征讨,以及晋王兴师动众引兵南下,也足以击溃朱温亲掌的大军。” 如果说杨师厚在梁国迅速展现出自己的能力,足以证明朱温具备慧眼识珠的雄主才能。那么他在如此关乎魏、梁...乃至晋几大国国运的重要会战中,启用自己的外甥袁象先独当一面,则是朱温随着年纪愈大,愈发癫狂阴毒,而能力也是每况愈下的体现之一。 但是随着当初打天下的嫡系宿将相继阵亡,其中有不少还是因朱温猜忌、狠戾、酷厉的性情而枉自送命...梁国将才凋零的现象也变得愈发严重起来。袁象先久掌兵权,又是朱温相对更为信任的亲属,他就不得不挑起大梁,这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 更何况,袁象先如今面对的敌手,是按原本轨迹,却应该是为梁国称霸中原竭力征战,而居功至伟的葛从周。 渑池以北,孟州王屋左近。魏、梁双方起先经过几轮小规模遭遇战,彼此主力军旅迅速接近。然而战事甫一打响,葛从周便给袁象先上了一课: 闪击战,是要这么打的。 第一日午时,双方于孟州治下王屋山南麓厮杀一阵,由于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骁勇奋战,袁象先所部梁军先溃败一阵,余部后撤二十里,返至扎下的营寨中重整部曲。然而当天酉时,扬武军牙将霍彦威便骤然杀出踏营; 次日未时,贺瑰、霍彦威分两路继续进军,不给梁军分毫喘息之机,又斩首四千余级,并拔了三处军寨; 第三日巳时,气急败坏的袁象先又接连派遣亲信牙将,统兵前去与贺瑰、霍彦威所部魏军正面交锋,尽可能要扭转颓势。然而由葛从周亲自统领的扬武镇牙军,便好似凭空出现在梁军身后,与贺瑰、霍彦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刻发动合围齐攻。袁象先派出的这一拨兵马,便如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几乎被尽数歼灭...... 只三日的功夫,葛从周便荡灭扫尽侵袭入孟州地界的梁军部众,收复所有沦陷的城郭县坊。坐镇后方指挥调度的袁象先,甚至连敌军主将的面还没有见着,伤亡折损便已近半,也只得狼狈的向西面撤离。 就好像是两个拳击手在擂台上较量,还没试探出对方什么路数,便迅速被敌手抓住破绽,一通连环组合拳下来揍得鼻青脸肿,立刻被打成了残血...然而对方仍是得势不饶人,一拳拳更是犀利迅猛,直打得袁象先想立刻跳出擂台,否则从一开始便被敌手死死压制住,他也就只有被当成人肉沙包暴揍的份。 所以当麾下牙将心急如焚的报说葛从周所部敌军只略作休整,便立刻引兵追击而来,做势咬死了由他统御的这一路军旅不放...为人处世向来好脾气,而不爱招惹是非的袁象先也不禁当场爆了几句污言粗口。 仓惶行进的军旅行伍当中旌旗倒伏,在各部将官叱骂喝令声中,推搡间奔走的士卒也根本顾不得维持整齐的阵列。因为再不快些撤离至有同僚军旅接应的地界,已经让他们闻名色变的葛从周只怕再用不了多久便将追击赶至...... 由袁象先统领的这一路梁军,上至主将,下至兵卒,几乎也都不愿与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兵再厮杀下去。 颠簸的马鞍上猛的一个趔趄,袁象先险些跌落下去,身上登时又惊出一层冷汗。他不住的回头望去,似乎仍是在顾虑葛从周统领的扬武军随时会出现在视野当中...可是袁象先也很清楚,自己也终究不能一直回避与敌军交锋,否则朱温那边,又当如何交代? 然而眼下又不得不退,袁象先深知只凭自己去与葛从周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毕竟袁象先为人虽然还算宽厚,也很少压榨民脂民膏、克扣军饷恤金,可他偏偏又是个巨贪,手下提拔的亲信未必有治军打仗的本事,各个却都善于捞钱敛财...久而久之,由袁象先统掌的军旅上下贪腐糜烂,由他带出来的兵战力如何,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眼下看来还须尽快撤至陕虢军境内,立刻与杜晏球、符道昭等同僚军旅会合,方才可以与据守抵挡葛从周那一路敌军...偏偏是我走了背运,怎的会撞见那个魏国军中名声最盛的名将? 袁象先满脸的懊恼败丧,现在的他只想尽快撤返回关中地界,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战事。就算朱温是自己的舅父,待他也向来重用,可是这次兴兵前来,袁象先也明显感受到御下本来便严苛狠戾的朱温手段愈发极端...毕竟前几仗败的太过窝囊,他也不知朱温盛怒之下,又会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心里本来便已是万般忐忑,然而袁象先惊觉一员斥候军校叱喝部曲让出一条道路,并心急火燎的朝着自己这边奔来时,他的心不免又咯噔一下。 知道那员军校催马赶至,并急声禀说探觑到的军情之后,袁象先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踩住马镫的双脚一软,屁股一滑,又险些栽翻坠下马去...因为那军校分明禀说道: 将要急追赶上己方军旅的兵马,虽然不是葛从周统领的扬武镇牙军...然而却是几乎尽是骑军的晋国先锋部众,眼见便要追击杀至! 515章 以后广为传唱的戏曲,怎能没我李天下? 从袁象先惊闻晋国先锋骑众已经骤然杀至,再到疾速行军而至的锐骑军旅凿入这一路梁军兵马之时,前后相隔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先是被葛从周的扬武军打得军心动荡、锐气尽失。狼狈撤退的当口,又遭遇追击杀至的晋国骑军...眼见大批的军骑涌现在视野当中,并如同山洪一般咆哮倾泻而来,起码袁象先这一路梁军部众,面前维系的士气似乎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滚滚蹄声滚动震得地面颤抖得愈发激烈,全副武装的骑兵集团从一开始便发动全力猛攻。在这一片壮阔的天地之间,成群的锐骑所发动势如山崩海啸的场面,那般景象更是教人看得心里发憷。 这支打眼一看便知蕴含着强悍战力,更是战意高昂的晋军先锋骑众来得实在太快。阵列散乱的梁军部众猝不及防,终于人马狠狠撞击在一处的巨响声接连爆发开来,无数马战长短兵刃四下挥舞,伴随着大批梁军惊呼惨嚎声起,当先便有几排阵列被率先撞杀入阵的骑军给撕得支离破碎! 晋军素来以骑兵为傲,而这一拨兵力约莫五千人上下的骑军从一开始,便爆发出强横的战力。踏阵厮杀的甲骑很快便振奋到了极处,而梁军方面倒也有些将领发了亡命狠心,不甘如此被窝囊的被杀得溃散,遂声嘶力竭的召集周围溃动的部众,先后也迎了上去! 其中一员梁军喝骂着催马赶上,就见正面有一拨不过数百骑兵所组成的骑阵,仍在不断疾速迫近过来,所过之处,自是留下一地的血肉狼藉。 而统领这一拨骑众的那员晋军小将,手中挥舞的长枪宛如一条出动翻滚的黑鳞巨蟒,抖动出碗大的枪花,不断的再掠杀所过之处散乱的兵卒性命。挡在他面前的那些梁军将兵,随着长枪枪锋每一记戳刺,面门、咽喉、心窝等致命处便是血光迸溅,相继滚翻坠马! 晋狗当中多是沙陀夷戎,善于骑战的将领甚众,这我自当晓得...可如此一个黄毛小儿,却也敢如此猖狂! 那员梁将忿恨的念罢,旋即拍马上前,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来将何人?留下性命!” 而那员晋军小将眼见有敌将寻他杀来,顿时见猎心喜,遂把头一扬,呲牙一乐,又露出很好看的笑容: “你问我?我乃李天下是也!晋王世子的性命,要拿了去对你这干梁贼而言可是天大的功劳啊...但是你可有本事取?” 李天下?这又是什么鸟名字?等等,他说是晋国世子,那么这小儿莫非便是...... 那员梁将先是一怔,他刚刚意识到朝着急匆匆杀来的这员小将,在己方势力死仇晋国当中的地位又是何等重要之际...那员小将便清喝一声,驱使战马如离弦之箭一般骤然杀至! 双臂似闪电般探出,“铛!”、“铛!”、“铛!”、“铛!”...一连串金铁交鸣的激烈劲响声乍起,又溅得火星四射。双方刚一交手,梁军骑将便被那晋军小将迅猛狠厉的攻势迫得招式乱了章法。电光火石间,稍微显露出的破绽也被把握住,枪锋便如一道疾电,登时搠穿了那员梁军骑将的脖颈! 咽喉处被洞穿的窟窿中冒出团团血沫,这员梁军双目如死鱼般凸出,喉头嗬嗬作响,身子难免瘫软从马背上摔落下去。只是弥留之际,他心中还正恨道: 什么李天下...你这小儿,分明便是李克用那沙陀汉的亲子李存勖...... 然而这员梁将自是不知道,李存勖无论是做世子还是君王,就算他继位之后在十几年光景里攻城野战,也无不亲当矢石。不但属于那种每逢战阵之际,带头撒欢往战场最前线冲的一国之君,不止是在听伶人唱戏期间,如今更是养成了每次冲锋陷阵之时,都要以李天下自称的习惯...... 按说李克用十三岁上阵,十五岁以军功成名,他也素来看重麾下亲子义儿是否堪称敢打敢杀的豪勇男儿。只不过先是有长子李落落为梁军俘虏的丧子之痛...偏生李存勖每逢战阵便露胳膊挽袖的要亲自冲到最前线去厮杀,似乎也没有身为国家储君,也应为自己安危着想的觉悟...... 而且厮杀时高呼什么我乃李天下,便把自己当成先锋骑将,就要往敌军扎堆处里凿...就连打了一辈子仗的李克用都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勇猛归勇猛,也未免有些轻佻胡闹了...是以先前也曾呵斥责令他带兵征战时需稳重一些。 然而如今做为先锋正将,而自己的父王亲掌主力大军,距离此处尚还有一段路程。李存勖又经过快马探报得知,袁象先这一路梁军先被魏军名将葛从周杀得灰头土脸、士气低迷,他也并非是打仗只知一味冲杀的浑人,迅速判断此时利于一鼓作气击溃敌众,便如脱了缰的野马,又要身先士卒上阵厮杀的念头,也根本按捺不住。 然而战阵厮杀,也必然要承担沙场殒命的危险,李存勖一马当先摧锋破阵,又实在是太过于显眼。又有几员梁将忿声怒骂着,催骑率部朝着他这边冲杀过来。这晋军小将实在是太过猖狂,就算今日难免要落败...好歹也要取了这小儿性命! 很快的,又有一拨晋军骑众冲杀至李存勖身侧,为首的那员骑将身高臂长,挥舞长枪扫出一片空间,当即便将两员梁军骑将搠翻下马。不管有多少梁军士卒涌杀上来,这员骑将就牢牢的跟随者李存勖身旁护卫,两杆长枪合力突进掩杀,相继杀至的梁军将兵,也都难免成为葬命在枪锋之下的一具具尸首! 李存勖却有些嗔怪的朝旁边望去,并对那个护卫在自己身旁的骑将笑骂道: “李绍荣,只这些梁贼能奈我何?你又何必这把细小心,还真以为我本事不济?” 被李存勖唤作李绍荣的那员骑将,实则李天衢先前也没少听过他的事迹,麾下牙军还曾与此人交锋厮杀过...只不过他原来的身份,却是燕国刘守光麾下的首席猛将元行钦。 如今已接受李存勖赐名的李绍荣目光如电,仍谨慎的环视周围随时会截杀过来的梁军兵马,而听得李存勖似是出言责怪,他面色沉着,嘴角却微微翘起,而露出一抹笑意: “世子武勇过人,末将自然晓得,可是毕竟战阵凶险,您也当为天下自重,先登陷阵、斩将夺旗,是我等将士的职责。而世子身份尊贵,确不应亲涉险地,只不过您就是不肯听劝...既然执意要来,末将也自当誓死跟随。” “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 李存勖刻意又把身板一挺,昂首豪声言道。就算身陷敌阵,周围那些溃乱的梁军部众在他看来也视如无物。然而眼见李绍荣认死理执意守在自己身边,李存勖摇头失笑,随即又道: “罢了,偏要跟随我冲杀破阵,也由得你。只不过可切莫抢了我扬名的风头!古有兰陵王入阵曲、秦王破阵乐...我就寻思着,待我晋国成就霸业之前,好歹也要以李天下之名,亲自上阵屡建功绩,如此才能让后人广为传颂。 嘿...歌舞戏说、前朝往事,便如兰陵王、唐太宗那般,无论今时后世,也当有人为我李天下生平事迹谱曲编戏,而在天下传唱!” 516章 杜晏球虽勇,怎奈来的一个比一个狠 一次次亲自当先杀入敌阵,只为了自称的戏名能够广为后世传唱。李绍荣(元行钦)起初得知李存勖竟是这般打算,他最开始的反应是心中腹诽道: 这小子,听戏太过痴迷,这是听入魔怔了吧? 然而随着对李存勖的了解越深,李绍荣也发现他不止是痴迷戏剧,更是精擅音律、饱读诗书,绝对称得上是文武全才。而且平素豁达豪爽,也有一种让人心甘情愿追随他的魅力...... 刘仁恭、刘守光这两任先前所投效的主公,李绍荣后知后觉,也早意识到他们的上限不过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绝非能成就霸业的雄主。能够被李存勖招降,这等再造大恩李绍荣铭感五内。心里也早已笃定就以新的名字活下去,自己的前程与性命,则完全交托于李存勖这个晋国储君身上。 所以此刻李存勖在旁以说笑的口吻埋怨着,李绍荣仍旧紧紧的跟随护卫。手中长枪锋刃撕破空气,如电一般探去,狠狠搠中一名正朝着李存勖催马杀来的梁军骑将的胸口,当即将其刺翻下马! 哪个梁贼敢来冒犯世子,则必要让他做我枪下亡魂! 李存勖遂与李绍荣继续奋力冲杀,冲溃一层层梁军阵列,无论各部将官如何号令约束,大批兵卒已纷纷丢了兵刃。掉头转身便跑。然而催骑突进的晋军骑兵手中兵刃,仍如雨点一般向他们身上落下...除了骑乘战马的,哪怕众多步卒有手脚并用的拼命要从此处逃离,几乎也都难免要成为倒在血泊当中的一具具尸首! 而意气风发的李存勖继续催骑驰骋掠杀,同时锐利的目光也在溃乱的阵列中来回扫视着,忽然他又高声喝道: “朱温狗贼那外甥袁象先又在何处?莫要再躲了,与其做个无胆鼠辈,还不如出来厮拼一场!你若当真吓破了胆,也须早些出来伏地乞活,也省得我枉费手脚!” 纵马左冲右撞,如入无人之境的李存勖到处叫喊疾呼。可他却是不知,袁象先听闻这一拨晋军先锋部众追击将至,也根本不曾打算亲自统兵抵抗。麾下军旅已经抛在了身后,直到眼下战场上到处都是人马尸骸枕籍,袁象先便与数百亲随军骑早就脱离本阵,已经往南逃出几里的路程...... 这一路梁军间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已然全盘溃败。而屯兵于陕虢军北面陕州夏县附近的梁军大将杜晏球,在听闻葛从周与晋军先锋部众歼灭袁象先所部同僚军旅之后,也只得挥军前去御敌。 悠远绵长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两万梁军将兵迅速集结起来,汇聚成黑压压一片片队列严整的军阵。阵列中几乎所有人尽皆神情凝重,他们清晰的能感受到脚下大敌颤抖的愈发激烈,隆隆马蹄声渐渐在这片原野间蔓延开来...... 当先有数千骑兵如怒潮般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开始集结成阵的位置,与这边相距也不过三四百步的距离。 而如今官居梁国捧日四军都指挥使的杜晏球手绰双锤,在阵前来回驱马游走着。他眉头紧皱,从神情上看来也是如临大敌。 虽然率先杀至的晋军骑众,对比己方军旅兵力尚有一定的差距。可是杜晏球根据斥候探马急报,晋王李克用今番也势必要与他主公朱温决一死战,他派出的可不止是世子李存勖那一路先头部队,而是调遣三拨先锋骑军,而势必要扫清他挥军杀向梁国主力大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 所以杜晏球十分清楚,几拨敌军将陆续杀至,单凭他统掌的两万兵马,也不知能硬抗到几时...朱温如今也要与魏国帝君李天衢进行正面交锋,恐怕也不会有同僚袍泽率部前来协同作战...何况只是最先杀至的那一拨晋军统兵主将,杜晏球曾听过他的名头,也知道这次是遇见十分棘手的劲敌了。 对面无数马蹄重重的敲击着地面,形成让人心惊胆战的轰鸣声,马战长短兵刃在朝阳的照耀下,映出一片片森寒的利芒。正在号令麾下骑军健儿结成攻击阵势的那员悍将如今三十上下的年纪,跃马于阵前,也犹如一尊杀神。他手执一口寒锋长刀,威风凛凛,也透着股万人敌的气概。而在那员骑将身后,上綉“外御骑军都将史建瑭”字号的军旗,也正迎风猎猎飘扬着。 “若是世子先一步挥军赶至,怕是又要亲自就领兵突袭敌阵...我晋国的储君,终究不能一直任由他赶赴险地。咱武将的职责差事,也不能尽让世子抢着去做,所幸要杀溃袁象先那一路梁军,处置囚俘、收拾战场,也总要耽着些时候...这杜晏球统领的两万梁军,到底还是要由我来对付......” 史建瑭长声说着,他眸子中忽的迸射出凶狠的厉芒: “朱温贼子,狼心狗肺!弑帝篡唐、悖逆乱常,当年非但恩将仇报,意图伏杀大王,父亲也险些被那狗贼害了性命!我河东...晋国与梁狗相互杀伐这多少年下来,虽也曾杀了不少助纣为虐的驴鸟,可我军众多儿郎也不免战死沙场...等得已经够久了,朱温狗贼的累累血债大恨,也终于能与他做个清算!” 史建瑭狠声念罢,很快便要指挥麾下骑军发动凶猛的攻势。反观对面杜晏球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犹疑之色,可他自知如今要与晋国猛将强兵交锋,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然而正当杜晏球擎起手中一杆大锤,也要号令麾下军旅准备迎战之际。隐隐的又是一阵马蹄声传入耳中时,杜晏球神情立变,并迅速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很快的,他脸上忧虑之色便又浓重了几分...... 因为另一个方向的地平线上,也有越来越多的黑点结成密集的阵势,并快速朝着这边涌动过来。列开阵势的梁军阵列中登时一阵骚动,各部将官也立刻叱喝号令麾下军卒,决不可自乱阵脚。 然而随着那一拨军旅距离这边也已不过数百步的距离时,由杜晏球派出的快马出阵眺望一番,也瞧见那一路敌军阵列当中,打出的则是“晋国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的旗号...... 手持沉重大铁槌的周德威策马前行,披覆着两层重甲,更显得他敦实健壮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相对黝黑的面庞上表情也显得格外的威严,连同身后大批亲随骑军,也漫起一股威武肃杀,苍茫雄壮的威武气概,也正如后世有人评述他的言语:德威“身长面黑,笑不改容,凡对敌列阵,凛廪然有肃杀之风”...... 周德威双目微眯,眺望向对面杜晏球所部敌军阵列,他左耳耳根又抽动了几下,随即便沉声说道: “梁将杜晏球所统掌的敌众数目,果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今日与史都将合围而至,再杀败这一路梁贼之时...贼子朱温,却还有多少兵马可用?” 517章 反杀不成,毕竟对面太过强势 “杀!!!” 史建瑭策马冲驰在骑阵的最强,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声。杀气毕露的双眸也满满的是激昂的战意。追随在史建瑭身后的数千甲骑奔腾如雷,也都催骑朝着向梁军阵列的方向疾驰杀去,看那般冲势,也势必要将杜晏球所部敌军阵势彻底撕得粉碎! 周德威则更为沉着,他缓缓抬起手中沉重的大铁槌向前一指,苍凉浑厚的号角声起,近万晋国蕃汉军健儿轰然喊杀,声如惊雷。前列也有数千只铁蹄扬起漫天烟尘,滚滚铁流立刻从周德威身边疾驰驶过。 前排手持长枪的骑兵把兵械平举起来,形成一片锋刃森寒的钢铁森林;后队骑士手中马刀、大斧、铁锤等战马兵器也纷纷擎将起来,立刻将胯下战马的奔速提到了极处。也挟裹着要碾压踏碎眼前一切生灵的冲势,向着前方的敌军席卷而去。 杜晏球左顾右盼,神情愈发的焦急。可是他眼下也唯有采用结阵力抗敌军骑众冲锋破阵的战法,急声号令麾下诸部弓手朝着两个方向施射箭雨。只片刻后,密集尖锐的破风呼啸声陡起,一排排弓弩射出箭矢,又是一排排的弓弩上弦继续施射...... 此起彼落,激射如蝗。虽然在梁军羽箭驽矢的打击之下,两拨高速奔驰的骑阵当中也溅起点点血花,有些骑兵闪避格挡不迭,被羽箭弩矢射中顿时栽落坠马...可是史建瑭、周德威二将发动攻势实在太过迅猛,所统领的也几乎也尽是骑军,饶是杜晏球立刻指挥麾下弓手施射,但最多也不过三四轮齐射的功夫,梁军部众,也终究要面对涌杀过来的晋军锐骑破阵冲势! 碰撞声炸如山倾地覆,两拨骑军硬凿阵列,双方马步军当即便有数百人被顶倒翻翻,当即殒命。后继的骑军仍旧嘶吼着涌杀过去,诸般长矛马槊,长刀短刀、铁鞭长斧...交错相击、旋舞翻飞。由于疾速冲驰的力道,彼此手持的兵刃似乎都能轻易的搠进对方的血肉当中! “谁敢拦我?挡者必死!” 史建瑭咆哮嘶吼、怒目圆睁,也当真没有辜负自己在晋国军中被赞誉为“史先锋”的名头,他身先士卒,率先冲杀破阵,已冲垮几层队列疾驰出数十步的距离。擅把手中长刀使得寒芒纷纷、刀光闪烁,伴随着史建瑭劈斩、横扫、上挑、撩挂、截绞...的招式,刀锋过处,相继便有数十梁将梁兵顷刻间被肢解开来,脏器鲜血激洒了一地。史建瑭自是熟视无睹,继续摧锋破阵,战意也是愈发高昂! 眼见敌将大呼酣战,在他面前,不断的麾下将兵被肢解分尸,残骸也在滚滚铁蹄的践踏之下成了一滩滩血肉...一股凶戾之气也登时涌上杜晏球心头。 就算你史先锋史建瑭这些年来名声也愈发响亮,然而我当年要诛灭秦宗权那犯下兽行罄竹难书的畜生,而为我亲生父母与家乡父老报仇...十四岁便投军从戎,并蒙陛下赏识选拔至宣武军厅子都中四处征伐,也是屡立战功!不与你厮杀一阵,又如何能够甘心?纵然眼下战局被动,也只有拼了! “史建瑭!便由我来亲自会会你!” 杜晏球嗔目怒吼,催马疾进,眼中也早已是杀机满溢。 “来得好!我也正要寻你一决胜负!” 史建瑭也回应了一句,更是急催坐骑,两人迎面催马疾冲,迅速靠近。史建瑭便抡起手中长刀,又以力劈华山之势直朝着杜晏球的头顶劈斩下来。 杜晏球自是夷然不惧,他扬起右手紧握的大锤高举过顶,先是要硬架住史建瑭兜头劈落的这一击。同时他左手也紧紧的攥住另一柄大锤的锤柄,意欲格挡开眼前这个劲敌这招劈斩的同时,在抡锤狠狠扫砸过去,做势要砸碎史建瑭半边身子的骨骼! “铛!!!!!” 长刀狠狠的敲击在横举起来的大锤上,所爆发出激烈至极的金铁交鸣声,甚至压过了周围骑兵人马撞击、兵器撞砸的响动声。双方距离史建瑭、杜晏球挨得近了的骑兵,脑中的登时嗡的一下,眼前金星乱冒,不但耳鸣声不绝,甚至耳膜似乎也有一种撕裂的痛楚! 杜晏球硬生生的架住这一记劈斩,虽然一股强劲的反震力倒卷而回,直震得手臂发麻,可他仍是死死咬牙,旋即抡圆了膀子,左手紧握的大锤,便朝着史建瑭腰肋处狠狠的砸了过去! “嗯!?” 史建瑭陡感劲风袭至,他反应也是极快,立刻单手握住长刀刀柄,另只手迅速一兜缰绳。两马错身之际,史建瑭也感到大锤抡砸所卷带起的劲风扑面而来...他面色凛然,而兜马回身,再望向杜晏球时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之色。 “不愧是梁贼众的骁将杜晏球,果然本事了得。但是再斗下去,你也未必是我的对手。且看下一刀,你又能否接住!” 史建瑭高声叫嚷着,拍马而回,更是急于要与杜晏球手底见个真章。倏忽间,他手中长刀又是一记横扫过来之时,杜晏球擎起双锤,又忿声怒吼道: “怕你不成!到底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然而这两员虎将虽然都生出争强好胜的心思,又你来我往、杀成一团...可是杜晏球有苦自知,也不禁愈发急躁了起来...... 毕竟谁在杀阵中马战武艺更胜一筹,杜晏球固然想与史建瑭分出高低。可是这也不过是斗将的本事,到底是哪一方统领的军队能够打赢这场战事,这才更为要紧的头等大事。 可是如今战局被动,杜晏球意识到不但史建瑭、周德威这两拨敌军,晋军李存勖、魏军葛从周不知何时也将杀至此处...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先行击溃最先与自己厮杀的这两拨晋军先锋部众,才能勉强维持住己方军旅在陕虢军北部仍能与李天衢、李克用双方联军对持的局面。 可是周德威、史建瑭这两员备受李克用器重的帅才与悍将...只按以往听闻他们的战绩而言,又岂是能轻易杀败的庸才?而两军交锋,混战中取上将性命,就算彼此武艺水准相当...但是杀阵中周围战况瞬息万变,抓住机会一击诛杀敌方主将,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然而再缠斗下去,杜晏球发觉就算自恃武勇了得,他也并不具备伺机一击便能击杀史建瑭的实力。相反的,自己倘若稍有疏失,也很有可能会被史建瑭抓住破绽,将他力斩于马下! 只眼下而言,就算彼此尚还能斗得个旗鼓相当。但是杜晏球也很清楚再厮杀下去,自己的处境也会愈发的凶险被动...毕竟不止是眼前鏖战的史建瑭,还有一个非但治军统兵能力出众,杀阵中使得大槌也不知曾亲手轰杀、生擒了多少敌将,亦是罕逢敌手的周德威,恐怕也正朝着他这边突阵杀来! 518章 悍不畏死者,不止成名的虎将! 刀锋从铠甲上划过,发出让人闻之牙酸的摩擦声,又溅得火星迸溅。幸好杜晏球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否则史建瑭劈出的这一刀极快落位也极是精准,只差几寸的距离,便能挥刀从铠甲缝隙间撕裂血肉,而造成重创。 杜晏球也已发现,一番交锋下来,随着史建瑭渐渐的摸清楚了自己马战厮杀的路数,似乎更难以伤得到他。然而他却要小心翼翼的应对攻来的每一刀,否则反而将会是史建瑭将抓住制胜之机,而一举取了他的性命! 更要命的是,杜晏球也发觉到,不远处麾下军马哀嚎惨叫,遭受敌军冲击得厮杀响动声也是愈发的清晰可闻。不多时伤亡惨重,几拨阵列彻底崩散被敌军吞噬。 而隶属于蕃汉军的一精锐甲骑的铁蹄,也终于挟裹起漫天烟尘杀至。轻易的撕裂开戎卫杜晏球的梁军队形,当即撞杀出一员身材魁梧的骑将,便立刻催马朝着这边的战团疾冲过来! 又何止是杜晏球打算冒险试图尽快袭杀魏、晋两大国军中成名大将,以挽回如今战局上的颓势...周德威又何尝不想尽快轰杀了这个负隅顽抗的梁军骁将,再彻底歼灭一路他主公恨得咬牙切齿的敌国军队!? 比起世子李存勖每逢战阵都恨不得第一个冲杀出去,周德威用兵沉稳、指挥有方,可是他也是属于那种智勇兼备,无论御将治军、临阵筹谋、亲自摧锋破阵...都要一把抓的全能将才。 而由于因久居边塞,战阵阅历极为丰富的周德威按史载“望烟尘之警、悬知兵势”,大战之前对于即将厮杀的敌军虚实拿捏的十分精确。所以今番与史建瑭合兵一处破贼,既然预估这一战更益于从一开始便发动全力猛攻,周德威遂也立刻出阵,并随时注意着敌军大将杜晏球的动向。 当杜晏球有些狼狈的抡锤格荡开史建瑭劈斩下来的长刀,惊觉再转头望去,就见已经换上重甲披挂的周德威策骑杀来,他胯下坐骑不但也被厚实的马甲包裹,也显得格外的雄俊高大,似乎如此才能撑得起人马铠甲重量,以及周德威手持大槌这等马战长大钝兵器的负载...... 杜晏球咬牙切齿的望去,就见周德威庞大壮硕的身躯厚重甲胄覆盖,置身于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他的面色仍显得十分默然,便好似是生杀予夺的死神。只不过他死死的凝视过来时,那对眸子中也已透出了浓烈的杀机! “来吧!” 战事激烈紧急,杜晏球也顾不上说那许多,眼见周德威催马疾冲而至,他先声夺人,抡起大锤便恶狠狠的砸将过去。周德威见状,举重若轻的挥起手中大槌,顿时所挟裹起的破风声格外的浑重,便好似投石机抛射出巨石所发出的呼啸声响! 大锤与大槌狠狠的砸在一处,所发出几乎要震碎人耳膜的巨响声。杜晏球的身子猛的一个趔趄,迅速死死的踩着马镫,身子这才又维持住在颠簸马背上的平衡。而他紧绰着锤柄的手掌骨骼关节隐隐作痛,似乎虎口都要震出血来...... 只第一轮交手,杜晏球便切身体会到了周德威马战的实力,似乎也并不比史建瑭逊色...而无论是史建瑭还是周德威,也绝非是他单凭马战厮杀的武艺便能够战胜的对手! 激荡的金铁交鸣声不时响起,周德威抡舞大槌强将上前,看来渐渐也要压制住杜晏球的攻势。忽然间,周德威倒点了点头,并凝视着气喘吁吁的杜晏球,便沉声说道: “这等气力与身手,的确称得上是骁勇虎将,只不过......” 周德威再说下去,眼中凶芒与杀意也变得更为浓烈了几分: “只不过越是了得的将才,却甘心为奸贼朱温所用,而与我晋国敌对,更是该杀!” “杜晏球,我屡屡为先锋踏阵斩将,自诩武勇而死在我刀下的敌将不知凡几,而你确实了得,也很少有似你这等手段高强的对手厮杀,能让我厮拼的畅快! 可眼下也唯有两个赚你一个,尽快诛杀敌军主将,以歼灭负隅顽抗的梁贼部众。既然是两军交战,杀敌更容不得半点迟疑,你既然甘愿做梁贼为朱温那厮效力,便纳命来吧!” 史建瑭嘶声咆哮着,他紧绰长刀,也骤马暴冲而至! 对付一个史建瑭,尚且已有些吃不消,再加上周德威这个恐怖的敌手...更何况面对这两员晋军虎将,周德威与史建瑭又俱是骑术精熟,他们二人催马来回冲驰,也封堵住杜晏球败退逃离的路径,也决计不会放他这个仇敌势力的大将能够逃脱出去! 看来我今日注定要阵亡于此了...... 杜晏球心中悲愤念着,忽的他将身子往前一伏,从斜侧暴冲过来的史建瑭手中长刀锋刃,直冲他的背后掠过。当即碎裂的甲叶混杂着鲜血迸溅挥洒...杜晏球生生的挨了这一招,所幸没有被史建瑭一刀下来把身子劈成两截,他又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再次抡起大锤,便朝着迎面杀来的周德威面门砸去! 然而大槌这等沉重的马战长大钝器军械,又挟裹着战马疾冲的惯性扫来。重重的击砸在杜晏球抡出的大锤上,一股霸道至极的反震力,登时使得杜晏球胸腔一窒。 一柄大锤再也把握不住,直接被周德威发力扫来的大槌荡飞了出去,在空中激烈的翻转几圈再度坠落之际,还砸在战团中一个倒霉的骑将头顶,脑袋瓜连着兜鍪,也顿时凹陷了下去! 善使的双锤被砸飞了一柄,杜晏球马战厮杀的本领也是大打折扣,当他眼见周德威、史建瑭二将又夹攻上来时,虽然脸上仍是激愤狰狞,却也不由得发出一声叹息...然而正当杜晏球要接受被这两个武勇出类拔萃的敌将诛杀的结局之际,忽的斜侧混乱的战团当中,又爆发出一声心急如焚的吼声: “都指挥使!快走!” 浴血杀来的几队梁军甲骑,哪怕抛下周围与他们厮杀的晋军锐骑,身上又不免添上几个致命的伤口...可是他们仍强撑起身子,嘶吼着催马扑向周德威、史建瑭二人,而誓死要挡在自家主将面前! 周德威见状微微蹙眉,手中大槌轮扫出去,狠狠的砸在当先杀来的一名梁军骑将胸口,顷刻间,一连串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暴起。那梁军骑将甚至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他胸腔凹陷了下去,他口喷鲜血,从马背上脱离在半空中时,便已气绝毙命。 “找死!” 另一侧史建瑭怒骂一声,手中长刀也劈斩过去,另一名梁军骑将招架不迭,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剖开了他的身体...然而嘶声怒吼愈发激荡,人头纷乱的梁军将兵,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仍如扑火的飞蛾那般,前赴后继的朝着史建瑭、周德威涌杀过去,也断然不能容许这两个敌军虎将,将危及他们主将杜晏球的性命! 毕竟按《旧五代史》中所载:晏球能与将士同其甘苦,所得禄赐私财,尽以飨士,日具饮馔,与将校筵宴,待军士有礼,军中无不敬伏...自初战至于城拔,不戮一士,上下欢心,物议以为有将帅之略...... 519章 侥幸突围,却仍是身陷险境 又有几个梁军骑兵,身子骤然从马背上凌空翻滚着往后面抛飞出去。咸腥的鲜血,从这些肋骨、胸骨大半粉碎的士兵口中喷出,又漫天的挥洒了下去...... 长刀卷带其一道道耀眼夺目的寒芒,也从涌将上前的梁军将兵身上一掠而过。鲜血如泉喷涌,这些拼死要保护杜晏球的梁军将兵,就算看着自己的残肢从身体上脱离坠落,然而一对对满是血丝的招子,仍狠狠的瞪视过去,哪怕是填上再多性命,也仍要死死拖住面前这两个具有万人敌武勇的敌军悍将! 目睹此情此景,史建瑭、周德威二人眼中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激赞之色,只是他们出手反而更为狠戾。都是军中儿郎,对方固然多有不怕死的好汉子,但是厮杀时舍生忘死的敌人,则更应该尽早铲除杀尽! 杜晏球则看得目眦欲裂,他双眼似要喷出火来,心中悲愤已极...然而杜晏球很清楚,自己决计无法再扭转战局,他无法战胜史建瑭、周德威这样强大的敌人,就算枉然再冲上去与敌军搏命,恐怕也是辜负了这些儿郎的牺牲...... 难道...我终究不能取胜,而只得狼狈逃去么!? 忽的又有一骑奔至杜晏球身侧,隶属于梁国捧日军的一员骑军虞候拖着鲜血淋漓的膀子,身上披覆的铠甲遭受斧凿、枪搠、刀劈...透过残破的甲叶而留下几处让人惨不忍睹的伤口,他虽然伤势极重,可仍在透支着自己生命的气息,而向杜晏球急声劝说道: “都指挥使,晋人剽悍难挡,这场仗我军只怕时赢不得了!与其枉然阵亡,还望都指挥使立刻撤离,我等誓死也要掩护您突围出去!” 杜晏球怒目四顾,就见无数寒芒在周围呼啸卷动,自己麾下的梁军兵卒的惨叫声响彻原野。众多晋军部众正在不断的压缩包围圈,饶是他统掌的梁军将兵仍在浴血奋战,但是伤亡也已是十分惨重...... 周德威、史建瑭为先驱奋力厮杀,晋国敌军士气高昂,只单凭一股血勇搏命,也实在难以抵挡对方的攻势...杜晏球又瞧见那两个战力恐怖的敌手杀溃拦截上去的兵马,再度催马杀来,而他们的招子中杀机依旧如烈火般猛烈,直灼灼的盯视过来。还有不少晋军甲骑合围杀来,眼见便要团团围堵,拦截住自己从战场中脱离的去路! 再不走,便逃脱不得了...杜晏球也只得狠狠咬了咬牙,随即厉声道: “好!你随我往南面突围,沿途尽可能招聚各部儿郎,一并杀将出去!” 然而这员骑军虞候,却违背了杜晏球下达的军令,而是催马又朝着周德威、史建瑭拦截了过去。在胯下战马疾奔起来的那一刻,这虞候望向杜晏球凄然一笑,随即说道: “能够跟随着都指挥使厮杀阵仗,是末将的造化。往日也多蒙您关照。末将这一身伤重,只怕也再熬不过几时,可好歹还有些气力,莫不如就此还了都指挥使待我等的恩情...只要能拼死掩护您撤离得去,末将死也瞑目!” 那虞候豪声说着,连同陆续疾驰而来的几名骑兵,也都跟随者他催骑呼啸而前,朝着前方敌军虎将疾驰拦杀了过去! 杜晏球愣怔了片刻,不觉眼眶处竟有种灼热感,也变得愈发湿润...胡乱一抹眼睛,杜晏球悲忿的一兜缰绳,也只得拨马回身,立刻便要从此处突围争取杀出生天! 然而可不止是周德威、史建瑭这两员虎将,周围晋军骑众,也都嘶声怒吼着朝着这边涌来。可是尚还能顽抗一时的梁军士兵也拼了命的朝着他们那边杀去,卷起的人潮,再度撞在一处,互相冲撞杀戮,又留下了一片片的血肉狼藉! 本来由杜晏球所统领的捧日四军将士,纷纷扑倒阵亡。他们虽然也是训练有素,而鼓起最后几分剽悍血勇的死战意志。生得到底仍是肉体凡胎,面临剽悍精锐的晋军甲骑的冲击掩杀,也不免死伤惨烈。 可是要想反败为胜,虽然再无可能...还在拼死厮杀的梁军将士,也只是为了掩护在军中极受推崇的恩官主将杜晏球能够杀出一条生路,就算要搭上他们的性命,也是在所不惜! 就这样,虽然陆续杀来的晋军甲骑越来越近,可是在杜晏球身边,也有一队队伤痕累累的兵马聚拢过来。时不时也有完全抱枕必死之心的梁将梁兵嘶嚎着朝着周围冲去,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抵挡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部众,哪怕被乱刃分尸,但是拼死能略微拖延住晋军合围追击杜晏球的势头,便已是值了...... 疾驰的战马喘着粗气,奔速被驱使到了极处。杜晏球抡舞着一柄大锤砸过前方拦截的一队敌骑,而史建瑭、周德威就在他身后几十步的距离紧追不舍...虽然在撞翻扫开几拨骑队之后,杜晏球与一众亲随军骑前方再无敌军拦截,但是这一场战事,终究也以梁军的彻底惨败而告终。 袁象先、杜晏球这两路梁军相继溃败的战报,也传到了继续朝着陕虢军的方向启程开拨的魏国帝君御驾统掌的大军当中。虽然比起没甚么战绩能拿得出手的袁象先,杜晏球则是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在梁国军中争取到今日这般地位。然而对上周德威、史建瑭这等劲敌,战事的结果,也仍旧没有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 毕竟史建瑭在演义话本里面,论武勇可是与王彦章保三争二的虎将,而周德威不但统兵御将之才能够跻身当世名将前五,而且论个人武勇,也绝对足以位列前十...... 更何况,还有河东战神李存勖,这般时节的顶级名将葛从周继而也将杀至,杜晏球虽然凭着真本事,生平事迹记述于史书当中,在这个时代也是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名将,可相较周德威等人略逊一筹,而无法抵挡住这些帅才猛将。 而杜晏球率领残部虽然侥幸从战场上逃离,周德威、史建瑭所统领的先锋部众则以骑军为主,对于效忠于死仇朱温的敌国将才,他们当然会抱着赶尽杀绝的心思派出追兵,不能让杜晏球会有回来再与己方势力敌对的机会。 伤亡惨重的杜晏球所部梁军,也无法及时南奔去与朱温亲自统领的大军会合。为了避免与晋军追兵野战而再被死死缠住,也只得退至攻陷时日不久,陕州下辖的夏县据城死守。 周德威、史建瑭统领的先锋部众杀至夏县城下,然而进行尝试性的几轮攻击之后,他们二人便继续统领骑众向西南方向推进。毕竟杜晏球能尽快除掉最好,可是他既然退到城郭当中死守,先锋骑军毕竟缺乏攻城器械,而且李存勖、周德威、史建瑭这几路晋军将领听李克用吩咐,他们最主要的职责,仍是尽快扫清出一条道理,争取尽快杀至死敌朱温面前。 再要打攻城战,便不知还要耽搁多久时日。何况除了晋国先锋部众,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也将途径此处,陕州夏县原来到底又是魏国治下疆土,你们丢了的地盘,到底还是要自己抢回来。 于是乎,葛从周算是与史建瑭、周德威等晋军将领做了个交接。又当如何讨灭不得不退守夏县的梁军败将杜晏球...眼下便是李天衢一方该处置的问题了。 520章 来了,与朱温的最后一战 杜晏球这个五代后梁、后唐时节的名将,李天衢当然打算招降他能为己所用。毕竟杜晏球有将帅之才,为人秉性正派,而且先前与他也有些交情。 只不过按说杜晏球本来应该会为梁国坚持到了最后,在听闻梁末帝朱友贞身亡之后,才降从于早已继位的李存勖...现在赏识提拔他的朱温尚且在世,那么要说服杜晏球归从于己方势力,又有多大的可能? 李天衢寻思,眼下软硬兼施的逼迫杜晏球投降,非但不会奏效,也很有可能会激起他的抵抗心思而适得其反。就算杜晏球未必就一门心思的死忠于朱温,可是他现在也已娶妻生子有了家室,家人亲眷又都在长安居住,倘若在这场大战中选择降从于魏国,性情阴狠暴戾的朱温得知后,又将如何对待他的妻儿家小...杜晏球想必也十分清楚。 不过杜晏球既然被困在夏县,李天衢也不打算再放任他逃回关中。尚且能够为梁国所用的将才,就算未必非要在战场上取其性命,但是也不能再让他们与己方军旅为敌。 到底也是能杀得契丹一时不敢南顾的勇烈骁将,我又当如何安排,才能将你强留下来,此后死心塌地的肯投从于我朝...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遂发号施令道: “传令命葛从周分拨部曲围住城郭,再点拨一万兵马赶赴夏县,截住周围各处道路要隘,绝不可让杜晏球逃脱得去。 但是也不必发动全力攻打城郭,大军继续开拨西进,时机成熟时,朕再理会这个过往也曾有些交情的故人......” 李存勖、周德威、史建瑭这三路晋国先锋部众继续朝着西南方向挺进,朱温方面,固然也要调派兵马阻截晋军迫近的势头。然而相继派出的军旅设伏兵、诱敌、抄后等计略,一一被周德威识穿看破。其余梁军部众,也根本无力托缓晋国这三员顶尖将才继续进军的脚步。 李天衢亲自统领大军,与晋军先锋部众齐头并进。挺进入陕虢军地界之后,又陆续收复了几处沦陷的城郭镇坊。至此梁国方面虽然由杨师厚、张存敬、王檀等将领从东南方向侵攻入中原腹地,可是北面形势也变得愈发险峻。如果朱温还是当年的朱温,他也应该意识到孤注一掷的风险太大,理应尽快撤军至潼关以西,起码仍能继续维持割据一方的政权基业。 然而眼下看来,朱温并不打算撤军,这场豪赌,他还要继续下去。 只不过魏、晋双方大军,距离攻打陕州治所的梁军主力已都不过百里路程。朱温也不得不统领大军移师虢州治所弘农,也有城险可依,准备摆开阵势,而与李天衢决一死战...... 陕县城郭下方,烧毁的攻具弃械与死状凄惨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足有一两人的高度。而城墙大多坍塌崩陷的位置,也由草袋木石堆积的严严实实。只不过这些时日下来,梁军攻城势头愈发猛烈,在激战最为激烈的时候还要抢修加固破碎的城头,这也势必导致城中军卒、民夫的大量阵亡。 然而不止是由刘鄩、康怀英统领的陕虢军将士,陕县城内的平民百姓也都很清楚,一旦陕县被如狼似虎的梁军攻破,全城军民恐怕也尽要被屠戮杀尽...... 为了自己的妻儿家小、挚友乡亲,也根本无需刘鄩等将领威逼驱使,陕县民众自发要协同守军死守城郭,从一开始便十分的积极。但凡有些力气的男丁踊跃响应,面对梁军的连日猛攻,堪堪仍能力保住城郭没有被攻破,当然也有这些战死,亦或侥幸生还的民夫一份功劳。 起码不必似李天衢当年那般据守陈州宛丘,力抗黄巢大军长达一年之久...然而陕县守城军民伤亡也十分惨重,陕虢军牙兵折损已过大半。倒毙在城头上的尸首被白布覆盖,也须及时进行焚烧处理,以避免城内疫病滋生。而城墙左近时常想起撕心裂肺的嚎声,城内平民寻到了自家亲眷的尸骸,又都难免痛彻心扉的哭嚎一场...... 陕虢军节度副使康怀英,在听闻麾下军校前来急报之后,也连忙赶上城墙观望。他脸色惨白,由于伤势较重,也不得已卸下铠甲进行救治,打着赤膊的身子上被白布缠裹,透着斑斑血迹。然而确认城外扎寨的梁军动向之后,康怀英长舒了一口气,心中那块石头也终于放了下来。 前些时日,梁军扑城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数度也有敌军部众杀上城关。康怀英这个藩镇牙军中的二把手,都不得不亲自上前与敌军进行惨烈的白刃战厮杀,拼得身上数处重创,即便他也是武艺出众的骁将,可有几次也险些被混战中搠来的军械取了性命。 康怀英又朝着一侧墙垛已大片破碎的墙头望去,那边千疮百孔的城墙呈焦黑色,空气中似乎也仍弥漫着一股让人闻之作呕的焦味...上次梁军攻城,若非是动用了由汴京输送来的猛火油柜,当即烧杀了大量眼见便要抢功上城头的梁军将兵,恐怕这一面城关已经失守,那一场攻坚战事中,康怀英本人也要被大批敌军淹没,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好在成排猛火油柜所覆盖的范围之内,大批梁军沾上赤焰,旋即整个身子尽被吞噬。猛火烧烤血肉那等极其残忍的死法,骇得那些抱着死战之心要攀上城郭的梁军部众也不住肝胆俱裂。 然而此刻猛火油柜也损毁过半,滚木擂石等守城用具也几乎消耗殆尽,只能大量的拆毁城内房屋,取砖石木材继续做为打击敌军、修补城墙的材料。可是有能否抵挡住梁军下一轮的猛攻...康怀英也很清楚恐怕敌方终于能抢占城关的可能性反而会更大些。 可是熬到了今日,康怀英终于眺望见城外梁军便如蚁群一般来回动弹着,开始拆除扎下的军寨营盘,一队队部曲开始整顿列阵,相继朝着西南面开拨而去。很明显已是开始撤军,只得暂且放弃攻打陕州陕县。 除了那些缺胳膊少腿,伤势极为惨重,而只得在搭建起的栅棚下辗转哀嚎的兵卒。众多相互搀扶的伤兵闻讯也攀上城头,见状顿感劫后余生,也不住欢呼呐喊出声来。康怀英这边刚松了一口气,便又听到身后有人念道: “大致也正如先前所料,我等力抗死守一阵,好歹赶在敌军攻破陕县之前,陛下也终于派遣大军驰援而来......” 陕虢军节度正使刘鄩,也吊着一条膀子行至墙垛前。这个以往厮杀征战统领兵马、出谋划策,而几乎不会亲自上阵厮杀的智将,在前两次梁军猛攻城关的战事中,也不由拔剑亲自上前御敌,虽然比康怀英的伤势要轻了许多,但是肩头上挨了一刀,锋刃入肉几寸的滋味当然也极不好受。 而刘鄩又眺望城外梁国大军的动作片刻,他思索片刻,忽的又沉声说道: “由朱温亲自统领的大军从陕县城下撤离,便能看出他派出的部众抵挡不住我朝大军西进之势。先前失陷的城郭县坊,想必此时也已收复大半...只不过看朱温大军的动向,似乎也仍不肯就此收手啊......” 521章 我可以稳扎稳打,你却只能兵行险着 这些时日下来,康怀英拼得焦头烂额,几次好悬阵亡在城头上,也早已憋得一肚子火。是以听刘鄩说罢,他狠狠的啐骂了口,又恨声说道: “朱温狗贼,不肯退回潼关,那是最好不过!也全因梁贼兵发突然,我陕虢军不得不以一处藩镇的兵力,抵挡他诸路兵马一段时日。如今我朝集结大军前来,那朱温还真以为能够与诸镇雄兵抗衡不成? 刘节帅,眼下梁贼大军既退,我等是否也当整顿部曲,出兵袭扰敌军后队。如此协同袍泽军旅,以共讨梁贼?” 刘鄩闻言却苦笑了一声,本来他以善于用计而闻名于军中,然而面对朱温大军连日格外猛烈的狂攻,刘鄩疲于应对,也根本没有出谋用计的余地。眼下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他斟酌思索一番,却摇了摇头,又说道: “不妥...梁国大军处心积虑的要重挫我朝,想必退返途中,也会设下伏兵而意图奇袭我等派出的追兵...朱温既然不得已从陕县退兵,这便也能看出梁军在陕虢军地界也愈发被动。 毕竟陕虢军伤损已甚是惨重。稳妥起见,同僚部众前来会师之前,你我只顾整顿陕县城防与麾下兵马便是。而梁军应该是往虢州弘农的方向行进,看来朱温仍要与我朝决战,也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既如此,我军只须稳扎稳打,不必冒险出兵袭扰,而朱温愈发心急火燎,他又能如何应对?” 而陕县西面城门之外,朱温由一众宿卫拥簇着,也正要启程向西南方向行进。陕县城头上方守军欢呼雀跃之声,隐隐的传入耳中,朱温阴测测的转过头来,眺望扫视向城头,仍是满目狰狞怨毒的杀意。然而他到底又转过了身去,厉声喝令三军启程,距离这座前不久他还势必要攻破屠戮的城郭越来越远...... 也正如刘鄩所料,朱温下达军令,调遣兵马于路上设下埋伏。倘若刘鄩、康怀英趁机出兵攻打大军后阵,几拨伏兵便会骤然杀出,截断陕虢军后路,而梁国主力军旅也会再杀个回马枪,而做全歼陕虢镇牙军最后的尝试。 然而只要刘鄩不中计,朱温也仍旧奈何不了陕县城内死守至今的敌军部众。 正因为常好用计,刘鄩也很清楚往往战局处于劣势的一方,才更需要兵行险着、出奇制胜。虽然陕虢军治所一时危急,而熊耳山又惨败一场...但是李天衢既然统领大军已经杀入陕虢军地界,战局上占据主动的,也仍是魏国一方。 而李天衢与刘鄩的想法相同,一拨轻骑急行赶赴陕州陕县,与刘鄩、康怀英所部牙军会师,并且传达李天衢的旨意:陕虢军其余部众,只须安抚城内百姓,修补城防便是,即便梁国大军退去,也切莫轻举妄动。 整合会战以来搜集到的军情,朱温这次倾全国之力而前来侵攻,除去杨师厚等已经侵攻入中原的军旅,以及陆续被击溃歼灭的部众,还要再算上必须北上阻扼晋国大军行程的部队...朱温倘若集中军力于虢州弘农一隅,兵马数目应该会接近十万。 然而李天衢虽然分调出一部分军力,由符存审统掌南下抵挡杨师厚等将领所部敌军,而还没算上葛从周所统领的近三万扬武镇牙军,由他御驾亲自统领的军旅仍有十二三万之众。更何况晋王李克用此番势必要手刃仇敌,由他亲自统领的还有八万马步军精锐...... 这么算即将参赴决战的三方军力对比,魏晋联军要比梁国多出一倍不止。李天衢心说就算不是稳操胜券,可是更加急于扭转局面的,也只会是朱温。 而且就算是潼关地接古弘农之地,最多旬日光景,晋国大军杀至弘农城下。对朱温恨之入骨的李克用,也绝对会调遣兵马拦截住梁军退往潼关的归路。所以李天衢很清楚,自己这边不需要冒险,步步为营,只要排兵部署不犯任何错误,那么对于朱温而言形势只会越来越险峻,按后世的话来讲便是容错率极低,直到彻底身陷绝境当中。 “如果易地而处,倘若是我似朱温这般被动,又会如何应对......” 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沉思熟虑。朱温不想再忍耐下去,既然要放手一搏,不肯就此退至潼关以西,那么他要算计的,应该也会是在李克用大军杀至之前,尽可能尝试击溃魏国主力军旅。否则拖得越久,彼此军力对比相差会愈发悬殊,他制胜的可能性,也只会越来越低。 可是最多十日光景之内,要让十二三万大军灰飞烟灭?李天衢心说我可不似你朱温那般设下什么跋队斩军法,梁军若是想以我之道,还我之身,这似乎也与痴人说梦没有什么分别。 那个为人处世愈发偏激的老狐狸,到底又会使出什么阴谋诡计,毕竟还是要亲自前去会一会方能知晓。不过李天衢能够确定的是,现在的朱温已经输不起了,也只能铤而走险,可如果仍旧无法得逞...梁国无法夺回失地,更是实力大减,自此以后,恐怕也不会再是魏国的心腹之患了...... ※※※※※※※※※※※※※※※※※ 虢州治所,弘农县。 城郭东北方向,有大股的骑兵疾驰而来,声势也颇为壮观。奔驰在最前列的数百锐骑,很快便冲上了前方一处土丘之上。 为首的那员骁将白马银枪的扮相,顾盼间面色颇显威严,却也已有些年纪。他自然便是前些时日斩获奇功,在军中也被赞说为将门虎子的高行周之父高思继。 高思继当勒住战马,极目向远方眺望过去之时,在他身后由燕云高家家门统掌的剽悍甲骑静静等候。而土丘下方,各部轻骑也按所部将官号令,纵马朝着周围探开,以搜寻探觑周围是否有敌军出没的踪迹。 隐隐约约的,高思继已经能瞧见由灰色砖石堆砌的弘农县城轮廓,而在城郭外围零零散散的也有几拨人马。看来对方也已发现魏国先锋部众已抵至弘农城外不远处,那些从远处看来便如同一拨拨蚂蚁的梁军人马,很快的便向城内疾奔而去。 未过多时,弘农县城城门牢牢紧闭。而城头上旌旗林立,依稀也能看见城墙上方人头涌动,似乎朱温聚集麾下主力军旅,尽数开拨入城郭当中...... 高思继的目光,又朝着弘农县城周围扫视过去,就见地势南高北低,城关附近虽然地势相对平坦,但是附近亦有蜿蜒起伏的青山峡谷,也已易于兵马隐藏行迹...大概审视得清楚地形之后,高思继遂又立刻沉声下令道: “传令各部轻骑务必探查得清周围是否有敌军埋伏,并尽快考察益于安营扎寨的去处。陛下御驾统领大军旋即将至,即刻扎下营盘,搭棚设寨,以准备与城内梁贼决战!” 522章 挑拨内讧?你的阴招不会灵的 旌旗如云的连营军寨中涌出的将士,随着如雷的战鼓声,排列开绵延无际的军阵。诸般兵刃映出飒飒寒光,向弘农城的方向行进时,也有一股肃杀之气冲霄而起。 由李天衢、朱温两国帝君御驾亲自统领的大军,声势自然极是浩大。然而弘农城那边,同样是战鼓擂动,大批梁军部众,竟然也缓缓的从城中开拨出来。看这般架势不甘于据城死守,也敢于在城下应战厮杀。 一处山丘上方,许多面迎风翻卷的旗帜下方,又有众多捧着仪仗兵刃的宿卫将士簇拥着横刀立马的李天衢。而在此处山丘周围,亦有马步军中汇聚成规模宏大的军阵拱卫。 先前经由高思继统领先锋部众将弘农城周围地势,乃至有无敌军埋伏等军情探觑得明白,大军旋即便至。刚打桩扎下营寨,李天衢遂统掌三军赶赴弘农城前,急于想知道如今这般形势下,朱温还能怎么应对。 然而眺望弘农城下,集结成阵的梁军部众列成整齐的方阵,忽的齐聚兵刃,嘶声呐喊,也颇有股挑衅搦战的意味。李天衢看得冷笑一声,心想朱温固然是不肯示弱,可是你既然退守弘农,如今却当真敢在城下与我拼到鱼死网破不成? 传达军令、走报声息的军候听李天衢旨意,立刻催马从山丘上疾奔了下去。不多时,无边无际的魏军大阵当中,有一处方阵也如座山丘般前移动弹起来。前列步卒把手中长枪朝斜前方擎起,步伐整齐,缓缓而动。正要回应城前敌军的挑战,率先要在弘农城下厮杀一阵。 一排排兵刃闪烁着耀眼寒芒的军阵斜侧,康延孝挺直了身板,面色凝重的统领所部兵马向前挺进。他这拨部众队伍虽然并非是主力军旅,却也透着股雄壮的杀气。由于弘农城内只杀出一拨梁军,李天衢遂也打算见招拆招,有所保留,不会从一开始便发动全面猛攻。 先是漫天箭雨对射,随即双方军阵迅速靠近,一场混战也就拉开了帷幕。已见过太多大场面的李天衢淡定的观望战局,刀剑铿锵、嚎叫怒吼声隐隐的传入耳中,眼见战事逐渐胶着起来,李天衢便又一打手势,大阵中号角再度响起,一彪人如虎、马如龙的劲甲锐骑也骤然奔出阵列,朝着前方敌阵的侧翼汹涌杀去。 李天衢也是抱着逐步试探的打算,随时注意着朱温的回应。然而注意到魏国添兵杀来,最先奔出城郭搦战的梁军部众开始徐徐后撤,且战且退。毕竟距离弘农城相对较近,城头上强弓劲弩、床弩炮石立刻能策应出战的同僚。康延孝不便率部趁势掩杀,也只得率部还本阵归返而去。 虽然彼此各自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大致做清点,似乎还是魏国大军略占便宜...但是李天衢深知这等规模的战事,不但对于己方军旅,对朱温统领的梁国大军也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的打击。难不成我不全力攻城,朱温还真就打算这般小打小闹下去,直到他那死仇李克用也挥军杀至? 眉头微蹙的李天衢略感疑惑,而当他的目光穿过前方人头涌动的战团,朝着弘农城头眺望过去时。在另一边朱温也在众多将官的拥簇下,目光阴冷的环视着远处山丘上仪仗与旌旗林立的位置...... 虽然彼此瞧不真切,可是李天衢、朱温也都意识到对方正朝着自己这边打量过来。而朱温这边,脸上怨毒已极的神色,更是溢于言表。 “李天衢,本来朕与你各据一方,除非耽着凶险博我大梁国运前来,否则也没有寻你做个了断的机会,今番便是我军仍处于劣势,朕也未尝不能报仇雪耻......” 朱温嘶声说着,他语调有些沙哑,更似透着无穷的恨意,旋即便转身离去。身后一众将领也是亦步亦趋的跟随者,纷纷从城门楼前退了下去。 直到出战的梁军部众退回城内,城门便紧紧关闭,吊钱很快也被拉起,然而戎卫在城头上方的梁军部众仍旧严阵以待,时刻关注着城外魏国大军的动向。 李天衢眼见聚集于弘农城内的梁军又要采取守势,心想我可以步步为营,不必急于派遣大军强攻城郭,也不过是枉自消耗麾下军旅儿郎的性命...该心急火燎的也应该是你朱温,这场仗还能怎么打,也重挫不了我军锐气。 而且这等形势下,你又还能使出什么伎俩意图翻盘取胜,而致使我朝与梁国之间国运立转,思前想后一番,我现在心中大概也已有了个眉目...... 李天衢寻思罢了,遂号令三军将士开拨回连营当中,继续修筑加固军寨,设立寨栅、拒马、蒺藜,并分派巡哨部曲。安营生灶整歇,待次日再至弘农城下与梁军对持。 然而第二日、第三日,情况也是大同小异。 李天衢方面派出军旅至城前叫阵,朱温也仍旧调遣部众出城应战。只不过战事浅尝辄止,并未引发双方大军投入全力厮杀。李天衢能沉得住气,而朱温目前看来,也没有试图立刻进行决战的打算...... 直到第四日。 弘农县之间为梁军攻破,历经残忍的屠城暴行,除了从周围镇坊强拒来的苦力百姓,城内休整歇息的,几乎也尽是梁军将兵。街坊市巷间,除了惨遭屠杀的百姓尸骸都被焚烧尽了,房舍上处处殷红的血迹犹在,兼之有近十万如狼似虎的梁军部众屯驻,也使得弘农城内充斥着一众萧杀且阴森的氛围。 而在虢州府衙节堂当中,一众梁军将领肃立,也微躬下身子,齐齐面向正首,现场的气氛也是格外的压抑。而朱温就坐在节堂正首,他目光阴测测的在节堂内扫视了一圈,忽的又开口说道: “杨行密那厮,先前也势必要与朕为敌,虽恨无力南顾,不能屠灭他吴国...到底李天衢成为朕与他的共敌大患,故而南北共同举兵...虽然我朝仍旧不免要与李天衢、李克用这两个死仇劲敌决战,当方今有杨行密牵制住魏国四镇牙军,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否则魏、晋两国皆视我大梁为死敌,此番不来,只怕我朝永无出头之日。 可既笃定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尔等也当抱必死之心。而魏帝李天衢果然御驾亲征前来,李克用那沙陀汉...势必要取朕性命,也即将杀至围攻弘农...倘若晋军来时,我军只怕更无胜算可言......” 话说到这,朱温不由微微一顿,他虽然面色格外的阴沉,可是眼中也不免流露出几分懊丧之色。 按朱温原本的计划,本来也曾想过就等着李克用挥军前来,与李天衢一并围攻弘农之际。再派出麾下精锐趁夜袭营,而奇袭晋军营寨时,便高呼魏帝袭营,要取晋王性命...反过来同时袭击魏军连营之际,便吩咐将士高喊晋王扶唐国祚,讨伐篡权国柄、霸占中原的魏帝李天衢...... 魏、晋两国如今貌合神离,彼此嫌隙日深,朱温当然心知肚明。按说趁夜劫营,混乱中难以细辨真伪,也真有可能引发双方混战,甚至李天衢、李克用各怀鬼胎,或许也会假戏真做...而自己眼下尚统领近十万兵马,就算机会不大,但是的确也有可能一举扭转战局。 只不过...经过斟酌推敲一番,朱温很快便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原因无它,好歹他也有些自知之明。李天衢、李克用就算面和心不和,但是仍能维持同盟关系的理由,就是他朱温本人...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李天衢与李克用对他的手段实在太过熟悉,想来也必然会防备自己趁着劫营挑拨双方混战的计策。 而且就算魏、晋两国也终究会兵戎相见,那也势必要等到联手灭了朕的梁国之后...天下恨朕入骨者,到底还是大有人在啊...所以这兵行险着的计划,也只能赶在李克用那厮挥军杀至之前,而用在李天衢身上...... 523章 乱世奸雄,骨子里仍是亡命赌徒 朱温的声音在节堂中回荡着,听得在场一众将官心中仍不由有些发颤。毕竟这些年来,他们效命的帝君不但行迹愈发荒唐,这次出征用兵,愠怒时动辄杀人的现象也是愈发严重。 而陛下的心腹谋臣敬翔,以往几乎也不会随军征讨,他更善于处理政事,毕竟本国治下尚需要有重臣主持稳定局势...那么除了那敬翔之外,谁眼下要是稍惹得朱温不快,那么朱温喝令斩落的屠刀,随时也将会落到他的脖颈上。 “李天衢占我中原,方今魏国兵强马壮,是以我军东出潼关,他亲自统领大军前来全无顾忌。而分兵袭扰,该派出的军旅都已派出,朕如今据弘农力抗李天衢敌军主力,想必李克用那厮不出数日光景,也将抵至此处,而我军再无援手,若要克敌制胜,也唯有兵行险着了......” 朱温一面说着,一面又眯着双眼,打量在场众人脸上神情: “所以朕意已决,趁着这几日交锋观望,既大致能确定李天衢行营大帐的位置...我军当趁夜袭营,在魏国军寨内到处制造混乱,再趁机袭杀李天衢!” 而朱温此言一出,节堂当中大多将领神情立变。既然是魏国帝君御驾亲至,守备必然十分森严,而且对方倘若早就有所防备,夜袭无法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那么担负袭营重任的将官,只怕要往龙潭虎穴里面跳相比也没什么区别。 陛下这些时日愈发偏执,趁夜袭营之举也未免有欠妥当,也不知是谁要领受这般差遣,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场有些将领正心下腹诽之时,朱温忽的把脸一沉,厉声喝问,语气中已带着几分杀意: “怎么?当日出兵之时,你们口口声声的说誓要夺回失地,与魏国决一死战。也情愿死战到底,以报答朕浩荡皇恩,眼下却要反悔不成!?” 不少军将闻言,惊得身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不觉面色也有些发白,更无一人敢出言质疑朱温,也只得大表忠心,连称陛下旨意,臣等自然不敢违背。 而朱温打量面前众将的目光虽然已然阴冷,他语气略微放缓,继而又道: “你们也无须顾虑,到底是谁又会被朕勒令要身赴险地。今日趁夜袭营,朕要派出的不止是一拨军旅。除了留两万兵马把守弘农城关,其余诸部各按朕旨意行事。 先行部曲,杀入魏军连营各处制造混乱。再派一拨精锐骑军,直捣敌营大帐,务必尽快搜寻李天衢踪迹取其项上人头。就算一拨骑军失利,由朕亲自督军,还会派出第二拨、第三拨...直至统领全军掩杀,兵锋所向,只顾袭杀李天衢这个朕的毕生之敌!” 发动夜袭,意图直取敌国君主性命古往今来的战例固然不少,但是通常趁夜袭营的军队规模往往不会很大。毕竟袭营若要成功,不但要兼备熟识地形、辨明道路、军队的执行力与组织性,部队夜间战事演练是否足够...等诸多因素,最为很重要的一点则是敌方会不会有所防备。 然而按朱温的打算,他不但准备派遣奇兵袭营,更是已经做好将七八万兵力都投入进夜袭战的准备。而能歼灭多少敌军,又将付出多大的代价,朱温不在乎,他如此谋划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取李天衢的性命。 因为朱温也意识到,自己不得以只能尽快与李天衢进行决战的最重要因由,就是因为这个死敌更为年轻,而自己的子嗣,只怕更不是他的对手...然而只要李天衢一死,魏国后继无人的隐患,也将会比他梁国更为严重。 毕竟自己的亲儿义子当中,朱友文很早便出仕辅助军务,而次子朱友珪也已年过二十,三子朱友贞十六七岁的年纪...反观李天衢从来就未曾收过一个义儿,而他膝下亲生的子嗣普遍年幼识浅、少不经事。 在这般乱世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朱温不信会有什么托孤大臣会扶植培养李天衢的后人中兴霸业。只要他一死,魏国诸方权臣想必也会为篡位夺权,必定内部大乱。届时就算有雄师百万,完全陷入进内斗当中,所有手握军权的将帅也就只有稳定国内,亦或图谋如唐末时节那般意图拥兵自立...那样的话短期内无法对梁国构成威胁,乃至仍有杀回中原的可能。 至于从长远考虑,朱温知道哪怕他冒险能够成事,恐怕也会白白的便宜了他另外一个死敌李克用,而且听闻他那次子李存勖智勇兼备,有雄主之才,似乎远胜于自己膝下子嗣...可事到如今,两害相较取其轻,比起李克用父子,雄霸中原的李天衢更应该尽快除掉! 更何况,就算魏国内部大乱,而让晋国有可乘之机南侵中原...那么对抗梁国的联盟势力也将彻底瓦解。魏国统掌一方藩镇的名将众多,也绝对不会容许晋国轻易占据他们打下的江山基业,届时中原越乱越好,死的人越多越好!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梁国也终于会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 哪怕比起当初自据一方的政权更为松散的诸藩割据时节,天下诸国兼并周边藩镇,诸地百姓起码相较唐末时生计相对安稳了许多。朱温知道自己势必要一举袭杀李天衢,如若得偿所愿,那么天下势必掀起腥风血雨,又将生灵涂炭...可既非朱氏梁朝治下子民,以朱温的秉性,又怎会体恤天下苍生的死活!? 恰恰相反,朱温忽的又体会到一种久违的愉悦感,直让他感觉到血脉偾张。这种感觉,仿佛又待他回到了年少时于徐州萧县刘崇家做个佣工,却因赌红了眼,便偷了东家的锅急着要去翻本的那段时日...... 朱温知道当年若不是东家老母出面求情,单凭盗取主人家财物放赌的罪责,他便有可能会被治罪打残,自己的老母与两位兄长也有可能被逐出庄院,再难寻觅生计...但是他照样要赌要博,可是那种胜则扭转乾坤、败则一蹶不振的感觉,哪怕朱温弑杀唐廷皇帝,于登基前夕尚要耍钱好赌,可是那种极度刺激的快感,他也很少能够体会得到了。 因为被逼到绝境时,那种放手一搏的刺激,反而更会朱温心中生出一股病态的愉悦感。 然而朕当年赌的,不过只是几十、百来枚开元通宝,然而如今这番豪赌的赌资,却是要为我朱家争得整个天下...... 忽然间,厅堂中位于前列那些肃立垂首的梁军将领,不由面露诧异之色,并悄然抬起头来偷瞄朱温的表情,因为他们似乎听见一阵古怪的笑声传入自己的耳中。 而当那些梁军将领小心翼翼的打量朱温神情时,就见他们所效力的梁朝帝君不但面色阴沉狰狞,眉宇间还透出几分癫狂...当朱温抬起头来,脸上再显露出的表情,似乎与那些在赌桌上早已眼红发狂,不惜赌妻、赌女、赌命的赌徒也没什么分别: “尔等按朕调遣,就今夜准备夜袭魏军连营,务必要取李天衢首级。军令调遣毋须谨遵旨意,如有违背不遵,亦或督战不力者...非但人头不保,一应家眷亲族,也尽数处斩!” 524章 朱温的另一个义子,应该是最能打的一个? 深夜,亥时。弘农城头上燃起的火把似乎黯淡了几分,而吊桥缓缓被放下,城门慢慢被打开,由于尽可能不发出声响,过程又持续了好长一段时候。 在夜色的掩护下,大批兵马鱼贯涌出城门,随着各部将领低喝号令,一队队士兵很快便潜入进夜幕当中。大多将兵身上衣甲,也都被黑布包裹,人衔枚、马裹蹄,而分批逐次的向魏国连营各个去处摸了过去。 按朱温部署,毕竟还是要在敌军营寨当中制造混乱。在夜幕中视线范围有限,难以利用旗号命令各支部众,也很有可能引发魏国军旅之间的混战误伤。 就算届时可能会有大批军旅前去戎卫李天衢所在的皇帝行营,黑夜不比白昼,乱哄哄涌现一个方向的人马越多,就越能加剧乱相。到时也更益于乱中制胜,尝试尽快取下李天衢这个大敌的人头。 深夜似是万籁俱寂,然而一队队梁军夜袭军旅屏气凝神的潜行出一段距离,已经摸到了排列在魏军连营周围的壕沟、拒马、鹿砦、蒺藜、栅栏...有的部众,开始扫除眼前的障碍,眼见便能冲入魏国的军寨当中;然而李天衢坐镇的连营自然也是严加戒备,也有些部曲刚刚行至军寨左近,便先一步被哨楼上的兵卒发现动静...... “什么人?敌袭!有梁军劫营!” 惊呼示警声,首先在连营前列三处哨楼爆发开来,旋即又有破风箭啸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从夜幕中撞出一骑、两骑、十余骑、上百骑...眼见要暴露行迹的梁军兵马,便朝着军寨内疾驰杀去! 示警声在连营之内传开,虽然立刻也有不少合甲而眠的士卒听得外面异响,立刻抄起兵刃,从营帐内疾窜而出。 然而到底生得是肉体凡胎,再是身强体壮的军健,也免不了要吃饭睡觉养回力气。所以深夜时分,到底还是军队警觉性相对松懈的时候。所以不少魏军士卒奔出营帐,正要结成队列之际,已有不少梁军军健砍翻了栅栏,并一窝蜂的涌杀了过来! 深夜间的连营中各处忽然喊杀声大作,激荡并且凌乱的金铁相击声接连响起。到处展开白刃战厮杀,不一会的功夫,双方便都有不少兵卒扑倒在地上,捂着身上流血不止的伤口抽搐挣扎。 率先杀入连营的几拨梁军兵马,虽然并没有起到劫营时杀得敌军猝不及防,而立刻陷入混乱的奇效,双方陷入混战。然而趁着魏军尚还来不及列队结阵,部曲协同的合围过来,也有不少兵马嘶吼着在营盘内奔杀出一段距离,以尽可能加剧着魏军军寨内的乱势。 混杂着柴薪的膏油泼向周围的营帐,随着一支支火把丢出,又在各处营盘燃起火势。一时间魏军连营人喊马嘶声也是不绝于耳,混乱的势头难免加剧,所幸李天衢所统掌大军诸部也绝非是乌合之众,也有所提防,还不至于遭受敌军几轮夜袭便全盘崩溃。 饶是如此,魏军营盘中各处将领忽听远处阵阵厮杀声起,纷纷急忙冲出营帐一探究竟。号令所部将士迅速集结之时,目光也都不由得朝着李天衢所处的行营大帐那边望去。 而魏军连营外侧,尚潜伏在黑暗当中的一拨梁军兵马前列,有一员将领微眯双目,凝视向前方火光摇曳、杀声渐涨的魏军连营。不觉身子微躬,便如一头准备扑杀出去捕食的猛兽...... “我梁国又能否复兴霸业,重掌中原,按陛下所言...是非成败,也在此一举!诸儿郎随我上,誓杀魏国李天衢狗皇帝!” 随着这员梁军将领一声厉吼,在他身后众多梁军精锐兵卒也纷纷提其手中锋刃森寒的军械,在夜幕的掩护,更是在那些率先杀入连营制造混乱的同僚策应之下,果断出击,而朝着李天衢所处的行营大帐直扑了过去! 未过多时,拱卫于行营前方的营盘当中也已经厮杀成一团。急忙涌出的魏军将士,拼死也要拖住源源不断涌杀上前的梁军甲骑,除非他们死绝之前,也决计集不能让这些袭营的敌军继续向皇帝行营靠近! 那也那员奉朱温旨意,率先朝着李天衢所处的大帐杀去的那员梁军抡刀催马,发出雄浑的战吼声一时间盖过了战团中喧嚣纷乱的喊杀声。一道道耀眼的寒芒如闪电般探出,如分波辟浪般趟杀过拦截过来的敌军士卒,霎时间又从一名殿前司宿卫军将的面门间掠过。 锋利的长刀,几乎将那员魏国宿卫军将的脸上留下深深的血痕,而那员梁军骁将再复一刀,将其斩翻坠马,继续策骑冲杀...周围抱着必死之心奇袭破阵的梁军士兵精神振奋,也都纷纷追随着那员梁军嘶嚎着蜂涌向前,而又与他们大致能确定李天衢所处的大帐拉近了一定的距离! 这员梁将本来便生得甚是威武,在战团中趟杀时点点鲜血溅到脸上,也更显得他的貌相剽悍狰狞。毕竟只要朱温未亡,梁国国祚尚能延续下去...他的身家性命现在仍与朱氏梁朝牢牢的捆绑在一处...... 因为这员梁军骁将,正是朱温所收的另一个义子朱汉宾。 本来朱温的子侄乃至所收的义子都是友字辈,唯独这朱汉宾是个特例。由于他父亲朱元礼本来就是效力于朱温的军校,而后死于战事,或许也是因为都是朱姓本家,朱汉宾被朱温收为义子之后仍旧保留本名。 与朱温长子朱友裕、侄子朱友宁相较,朱汉宾治政治军、厮杀征战的功绩尚还有些差距;而有朱友文、朱友珪、朱友贞这些义兄弟排在前面,梁国储君的位子也不会轮到朱汉宾...但好歹他是朱温养子,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所以梁国如有收复失地,重新称霸中原的机会,朱汉宾拼死也势必要去争取。 更何况,朱温麾下最善于斩将夺旗、冲锋陷阵的猛将,诸如李唐宾、李思安等人已然先后身故。而朱汉宾少有膂力,形神壮伟,胆气过人...若是按正史线朱瑄、朱瑾兄弟与朱温交锋,不至因同李天衢为敌而败亡的更早...朱汉宾还会被刻意委以重任,组建落雁都,而专门去针对剽悍骁勇的朱瑾所部精锐牙军。 所以统军御将,即便朱汉宾不是顶尖的将才,可是更善于摧锋破阵,武勇了得的他,几乎也是率先尝试劫营袭杀敌国皇帝李天衢的最合适人选。 “警戒!布阵!不得后退半步!” 催马疾奔时,朱汉宾也已经听见前方拱卫皇帝行营的宿卫部曲频频发出号令,可是他深知冲杀到了此处,就绝不能半途而废。随着朱汉宾又是一声号令,紧紧追随他的百余甲骑突然催马加速,便朝着前面仓促列阵的敌军猛扑了上去! 仓促间已有几队弓箭手迅速排开大致还算严整的阵列,拈弓搭箭,旋即施射。然而那些率先杀来的梁军甲骑以血肉之躯迎着箭雨冲势不减,哪怕人马俱被射穿,旋即扑到在地上翻滚...... 可是这些梁军骑兵,也用他们的身体挡住了一轮箭雨,正也为后面朱汉宾统领着其余同僚争取到了冲杀的时间。忽的几拨仓促列阵的弓手被冲垮杀散,朱汉宾统领奇袭兵马继续冲杀,又与李天衢所处的行营大帐也是越来越近! 525章 亲自厮杀斩将,已是机会难得 行营中军大帐内,李天衢也早已披覆铠甲。帐外人影憧憧,大批的殿前司宿卫将士迅速集结,按各部将官喝令摆开阵列,誓死要守卫他们所效忠的帝君周全。 而朱温有可能会趁夜奇袭劫营,这也在李天衢的意料之中。只不过他虽然能大概揣度自己那个死敌的打算,毕竟不是朱温肚子里的蛔虫,梁军倘若要夜袭,到底又会出动多少人马,还会有什么后招...除非有料事如神、未卜先知的神通本事,否则这些事也很难能够确定。 所以按李天衢先前部署,倘若弘农城内的梁军袭营,除了布置于行营大帐左近的王彦章统领所部宿卫精锐,迅速集结部众前来戎卫帝君之外。其余将领谨守所部军旅驻扎的营盘,但凡遭遇暂不能分辨敌我的部曲,一律格杀除尽! 毕竟夜间更难辨识敌我部众,大举调动兵马,也很容易引发混乱。然而李天衢身处于大帐之内,即便仍甚是沉着,可是周围一众心腹亲随却是如临大敌。忽的解青慌忙奔入帐中,也向李天衢急声劝道: “梁贼眼见要杀至中阵,而陛下万金之躯,又怎能有半点闪失?还望速速移驾,而脱离险地!” “移驾?还要往哪里走?朕却走不得!此处既然为中军行营大帐,朕倘若退去,而让袭营梁军攻占行营...夜间传递军情不易,敌军又是有意在我军连营加剧混乱之势。朕倘若退了,只怕也会牵动三军将士仓促后退,十几万兵马仓促撤离营盘,更难以指挥约束!这却不正是遂了朱温的意?” 李天衢沉声说着,随即又厉声喝道: “朕倒要看看,梁军中还有哪个有本事能杀至行营大帐来!虽然已许久未曾亲自至沙场厮杀,可当年朕也是靠战功博得个出身,练就的这身本领,也还尚未荒废!” 然而李天衢虽然有意久违的厮杀一阵,即便梁军夜袭连营,使得麾下军队没有做出最为有效的回应。但是率先杀入营盘的几拨梁军制造的混乱规模有限,尚还没有达到致使李天衢所统掌的精锐之师敌我不分,乃至自相残杀的程度...... 而戎卫在李天衢行营大帐周围的军旅,也是殿前司最为最为精锐,同时装备最为尽量的宿卫禁军。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敌军深入,直至杀至他们所护卫的帝君面前? 正当李天衢刚刚奔出大帐,并接过一旁侍卫递过来的缰绳,旋即翻身上马自己,在他前方高亢激昂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又有众多殿前司锐士迅速集结成阵,整齐利落的擎起手中长枪、钢刀、盾橹...等诸般兵刃,构成一道又一道生满了利刃倒刺的钢铁壁垒。 而朱汉宾所统领的袭营敢死士虽然冲破了连营外围的防线,但是再往行营深处杀去的过程中,每前进一步,也要付出大量的伤亡代价。人数锐减,可是也只得咬着牙继续往前冲杀..... 直至朱汉宾再抬起头来,就见前方乌压压的人头攒动,虽然在夜幕中瞧得不真切,当依稀能看见大批魏军甲士早已在行营大帐前排开阵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列出足有数十层。甲胄涌动、兵刃如林,于目所能及处也已铺得满满当当...这般阵势,就连杀红了眼的朱汉宾也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由魏国帝君李天衢御驾亲掌的精锐之师,又岂是你意图劫营便能得逞的!? 直娘贼!退回去性命不保,停下了也不免一死,也就只有豁出性命继续往前撞,去争取那万一的胜机! 朱汉宾咬牙切齿,仍旧死死的攥住刀柄,也唯有急催胯下坐骑继续冲杀,连同周围一众杀得浑身血污的死士拼命前扑,便迎面朝着前方早已列成密集阵型的宿卫部众撞了上去! 激荡的碰撞声起,旋即又是一阵悲呼惨嚎,大多劫营破阵的死士连人带马身子重重的撞到了成排的盾橹上,旋即便被盾橹缝隙间探出的长枪狠狠贯穿了他们的身体。 只有一小撮甲骑借助着战马的冲势,冲破了第一层盾阵,旋即便与周围的敌军士卒冲撞拥挤在一处,就算挥舞刀枪的空间都甚是有限。但是双方士卒很快又展开激烈的白刃战。 虽然急于杀至李天衢行营大帐的死士相继而入,然而周围无数把长大兵刃便立刻劈头盖脸的招呼下来。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惨叫之声不绝...由朱汉宾统领的这一拨劫营死士起初冲势虽然如狼似虎,但随着魏国连营中诸部军旅,戎卫李天衢的宿卫精锐回过神来,并迅速做出反应,至多只冲破了四层队列,陷在军阵当中的梁军将兵便只剩下数百余人...... 朱汉宾兀自将手中长刀挥舞的虎虎生风,但是越往前冲,已越是吃力。随着密集的军阵不断的压缩空间,本来仰蹄疾奔的战马也很难再冲驰起来...忽的一枪又从斜后方骤然搠至,锋尖数寸透过铠甲,刺进朱汉宾的背后,剧烈的痛楚也登时蔓延开来。 在我身后...还有数万兵马也要掩杀而来,攻袭行营势必要取你李天衢性命...但是我只得打头阵率先劫营,眼下陷在阵中,也注定要命丧于此? 又听见周围麾下死士的惨叫声,朱汉宾红着双眼,仍是不甘心就此殒命,他忽然又仰起头来,并扯着嗓子又大声嘶吼道: “囚攮的!李天衢!你也是征战沙场博得功名,还曾亲手手刃黄巢,当年不是自诩武勇了得么?如今自号做了皇帝,却还有几分胆气?我乃大梁皇帝义儿朱汉宾是也,你可又敢与我一战!?” 而跨马绰刀的李天衢,本来心想自打自己称帝建国之后,几乎就没有再亲自至杀阵中与敌军搏杀的机会。毕竟当初也曾在尸山血海中出入过几遭,也曾与王彦章等骁将一同并肩作战杀出了名号,骨子里到底仍是个武人。然而忽然成了最重点保护的对象,久而久之,也难免让李天衢感到技痒难耐。 殿前司宿卫甲士,戎卫在前方排成密不透风的阵势,李天衢策马观望,隐隐的也只能眺望见有一小股敌骑,陷在紧密的军阵中只能掀起一小片涟漪。似乎也不会有一人一马能够突破层层阵列,而杀到自己的面前...... 李天衢正感有些扫兴,突然似乎听见远处现在阵中有人高声叫阵,便吩咐身边侍卫前去探问。在得知意图劫营突袭行营的敌将名头,以及他高声搦战的言语,李天衢冷笑一声,便念道: 朱汉宾?这厮做为朱温的义子之一,的确也算是武勇了得,不过按史载轨迹,梁朝灭亡后你虽归降却不受重用,便授意让自己的正妻去服侍李存勖,此后才得宠晋升,而活到后唐末帝年间得了个善终...一个进献自己的妻子以色娱人,而换来功名富贵的货色,现在倒也有胆子率领死士劫营,前来意图取我性命? 不过眼下朱温毕竟还在世,梁朝还没有到朱友珪弑父篡位、朱友贞昏聩亡国,宗室相残、奸臣当道而致使朝堂军事班底彻底垮台崩塌的地步...现在的朱汉宾也是自恃武勇,还死忠于朱温,以为梁国还有复兴的指望,所以他也打算放手一搏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那厮既然叫阵,我又该不该应战? 526章 近十万大军,只为杀你一个! 李天衢尚还没有做出回应,忽的却感觉到远处漆黑的夜幕当中似乎又有异动。就好像是有人在大海中航行时,在入夜时分忽然听到暴风雨来临前夕的滚滚涌动的雷鸣声。 在朝着弘农城郭的方向望去,就见远处本来星星点点的火光忽然升腾而起,又有数以万计的兵马如浪潮般涌出了城门。按朱温部署,劫营部众先是分批逐次的向连营进发,除非摸到近处时,也不易被敌军察觉...... 可是眼下魏军营盘中处处火起,几拨劫营部众陷入混战当中,也就不必再顾忌魏军会察觉还有大股兵马涌杀出城,是时候使出杀手锏,集中兵力,就朝着李天衢所处的方向发动全力攻去! 身上挂着几处伤口,也杀得鲜血淋漓的朱汉宾,隐隐的也听见后方穿来的异响,虽然陷在敌阵当中命悬一线,可是他脸上忽然也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朱汉宾也很清楚李天衢毕竟是一国之君,就算自己辱骂叫阵,以对方的身份,也没有必要同自己这个眼见命不久矣的敌将搏命。但是终究还是要做出尝试,而现在又听到身后杀声大作,朱汉宾知道自己的义父朱温也已出手...这才是要确保诛杀李天衢的杀招! 李天衢,你有十几万大军戎卫,战阵厮杀,也很难突袭到你的面前...但是趁着夜袭,你麾下诸部军旅唯恐加剧混乱,也各自固守营盘,我军却趁机集结重兵,只朝着你这一点攻来!就算你自持身份,几万大军一并前来破阵撞杀,也终究要把你拖入战团当中! 就在弘农城门楼前,朱温的神情无比阴鸷,一直朝着远方行营大帐的方向死死盯视过去。他狰狞的脸上透着浓烈的杀机与癫狂,终于拔出腰挎的宝剑,并用力往前一劈! 不必白昼时分,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几万兵马冲杀时那般壮观的场面,然而远处的漆黑当中声势好似地动山摇,依稀眺望似是无数头野兽跃动的轮廓时,更是惊心动魄!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朱温终究还是押下了他的注码! 戎卫在行营大帐前的宿卫军旅,也注意到远处还有大股敌军杀来,矗立如山的阵列中不由的也引起一阵涌动。李天衢怔了片刻,旋即也立刻回过神来,并狠狠的啐骂了一声。朱温那老贼原来是这般打算,不惜勒令数万兵马扑上来填命,而只为取我一人的性命! 毕竟先是由朱汉宾所统领的劫营死士撞出一条道路,连营外侧正重新集结队列的魏军将士,忽然间就望见更多的敌军从夜幕中杀将出来,而且一浪接着一浪,声势比方才袭营的敌骑部众竟然打了十几倍不止! 喊杀声再度摇天撼地的响起,惨叫哀嚎声响彻云霄。夜幕下幽黑的环境中寒芒与血光,随着周围火把摇曳照射,映出的是无数人的身影霎时间被肢解斩断的场面,血腥味也浓烈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军寨内外,伏尸处处,虽然瞧不真切,当四下流淌的污血,也将周围土地都染的殷红。 而相继杀至梁国的马步军众,又冲过了层层的栅栏与队列,紧紧随着朱汉宾劫营突袭往李天衢所处行营大帐的方向,做势要将魏国皇帝面前的宿卫部众彻底淹没! 就好像是猛扑高耸的城关时,才会采取的堆人头填命战法,踏营的梁军拼命的往前方涌去,意图尽快向李天衢周围的殿前宿卫军旅发起冲击。然而忽然斜侧又有隆隆蹄声袭来,当先便又浑身劲甲披挂的甲骑如奔雷掣电一般赶至,驱使坐骑仰蹄翻飞,从侧面狠狠凿进劫营破阵的梁军军阵一侧! 按李天衢先前授意,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也已率领所部骑军精锐,骤然驰援杀至! 战马将躯体撞飞后再狠狠践踏,马鞍山军健奋力挥舞着兵刃厮杀,卷起一层层的血浪。本来梁军猬集在一处的阵列也被摧垮了几层。而王彦章身披两层重铠冲驰在骑阵的最前面,他虎吼连连,手中沉重的狼大枪犹如一条翻腾的巨蟒喧嚣划过,伴随着激烈的撞击声,当即十数名梁军马步军卒被荡得倒飞出去,其中还有数人胸骨已然被砸得粉碎! “贼子敢尔!便是纠聚这大股兵马,意图冒犯陛下,也须先过我王彦章这一关!!” 王彦章大吼一声,手中的大铁枪狂暴的抡出。沉重的枪锋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呼啸,卷起呼啸劲风,又挟裹着势不可挡的杀伐之气,也当即骇得不少梁军士卒倒退了数步! “王彦章!你固然武艺高强,可是我等奉我朝陛下旨意,势必要袭杀李天衢,也是死战不退!便由我符道昭来会会你,眼下我梁国大军集结冲杀,专要攻这一点,你再是骁勇难挡,却又能抵挡得了几时!?” 听得有人喝骂,王彦章立刻转头瞪目望去,就见符道昭还统领着大股敌骑,直朝着他这边冲杀了过来。当仁不让的策马迎着敌军疾冲过去之际,王彦章的嘴角微翘,却露出了一抹笑意...... 先前还曾埋怨领受殿前司都点检这等要职,然而几无亲自上阵厮杀的机会...可是今番梁贼做困兽之斗,竟然集结主力军旅专攻陛下行营,而我军其余部众因敌军劫营,于夜间唯恐加剧乱势,而固守本寨,无法及时驰援...至少眼下,便只得由我率部力挡住数万敌军,这倒也能厮杀得尽兴了! 直接向涌杀过来的敌军发动冲击,很快王彦章杀得衣甲上也是满身血污,他手中那杆大铁枪不但霸道迅猛,招式也甚是灵活,冲阵厮杀之际上下翻飞、左右盘旋。周围还有龙骧、虎翼锐骑奋力掩杀...直至杀至符道昭面前之时,王彦章便又挑翻砸飞了至少十十七八个梁军马步兵卒! “嗯!?” 眼见敌军中这员成名久矣虎将,轻易的扫开一片空间,距离自己暂时再无兵马阻挡...符道昭面色一凝,双眼中终究不由流露出一抹骇色。 深知王彦章有万夫不当之勇,也足以与当初自夸天下无对的河东李存孝相提并论...从一开始符道昭便没有打算凭一己之力与其搏杀,而是号令一拨骑众一并涌杀上前。便是群狼斗猛虎、蚁多啃死象,起码趁着暂时军力占据绝对上风的优势,也要尽快围杀了这个劲敌...... 可是眼下符道昭也只得硬着头皮抡起手中军械,嘶吼着扑上去与王彦章恶斗成一团! 璀璨的火星激溅,手中军械终究不能承受住大枪挟裹的威猛力道,符道昭震得虎口渗血,心中震惊之余,下意识的打算拨马后撤。 “鼠辈!既然来了,还要往哪里逃!?” 然而王彦章牙缝中似迸出一道惊雷,又狠狠一挟马腹,胯下雄俊的黑鬃烈马骏马昂首长嘶着,扬起四蹄,继续往用对面人头攒动的梁军阵列深处里凿...... 看来不尽快搠杀了眼见这员敌军大将,再将前方声势挨山塞海的梁军部众尽数杀退,而戎卫得自家主公李天衢不会被敌军冒犯...王彦章还真就打算率领麾下精锐骑军,在梁军大阵当中杀得个几进几出,也绝不会罢手! 527章 马上打天下的帝君,哪个好惹? 符道昭不敌王彦章狂暴的攻势,疲于应对时,周围还有大批兵卒被扫翻了出去...最早投军时,还是蔡州屠夫秦宗权麾下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的骑将,然而今番与王彦章交锋厮杀,方自凭自己的马战本事,到底与眼前这个魏军首席猛将尚还相差许多。 王彦章也是发了狠心,统领所部锐骑甫一撞杀过来,便身先士卒的号令骑军催动战马,拼命的向前涌杀。即便无数梁军将兵正从栅栏的缺口蜂涌杀入,外面大股大股的军马猬集向前奔涌,也要尝试将梁军浩大的军阵撕裂成两段! 终于,气力占据着绝对上风的王彦章抡枪横扫,当枪锋击砸在军械上迫使符道昭身子后倾之时,他心里便咯噔一下,深知这片刻的功夫自己中门大开,已露出破绽。强如王彦章这等敌手,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道寒芒,当即重重地撞上了符道昭的胸膛上。大枪枪锋狠狠刺穿护胸的铠甲,当即在符道昭的胸脯上搠出个血窟窿,而去势猛烈的大枪,更是是将他的胸腔搠穿,锋刃也直冲后背贯出,又激得鲜血如泉喷涌! “呃!” 符道昭双眼猛的凸出,死死地瞪着王彦章,当他双手直擎起一半,然而忽的又颓然垂下,旋即符道昭的脑袋忽的一歪,便已气绝身亡...只不过坠落下马时,脸上神情逐渐凝结的符道昭,眉宇间似乎也流露出一抹轻松与释然。 当年我最早跟随秦宗权时,扪心自问,太过有损阴德的歹行也没少做过...本来以为投从了陛下,便只顾博取荣禄功名便是。可自从陛下...朱温笃定心思,又要东出潼关,与李天衢立决胜负,他这些年却是愈发的刻薄暴戾,动辄处斩功勋宿将...我也不知是要亡于战事,亦或稍有不慎而被朱温处死...终日也是如坐针毡、战战兢兢。 如今阵亡了也好,不必再被驱使着透不过气来,即便身死,也是一了百了..... 然而符道昭这个梁军大将倒毙于马下,仿佛他的死也与沙场上众多躺在血泊当中的士兵那般没什么两样。王彦章一枪搠杀敌将,也根本来不及歇息,因为他转头望去,便又是大股梁军如山呼海啸一般涌杀而至! 虽然王彦章所统领的龙骧、虎翼锐骑在战场上都是急行追击、摧锋破阵的大杀器,然而如今在有限的空间下难以冲驰的起来,也只得奋力挥舞着手中兵刃与敌军近身血战。 双方将士互相疯狂的捅刺着,恶言咒骂,并扭打成一团,无数条性命就在拥挤的人潮中飞速的消耗着。尸体层层叠叠缠叠在一处,无论步军还是骑军,辗转乱踩、仰蹄纷踏时落脚处也多是碎肢断臂。 毕竟朱温恨不得动用压箱底的兵力只攻一点,敌军人数到底还是太多了...不但王彦章这边所统领的精锐骑军,也陷进密麻麻只顾往行营大帐杀去的梁军大阵当中。守护在李天衢前方的殿前司宿卫军旅,骤然间面对数量多出几倍的敌军冲击,本来密集牢固的阵列也不免开始动摇起来。 毕竟王彦章挥军杀来,将扑向行营大帐的梁军当即截成两段,虽然截杀住了后继杀来的敌军,可仍有大股梁军继续朝着李天衢所处的方向急扑了过去。 一排排盾橹激烈晃动着,随即相继倾倒,密麻麻的梁军士兵旋即冲破了一层层阵列。严守阵势的宿卫将士,也不得不扑上去进行白刃战。无数人拥挤在一处,虽然挥动手中的刀枪都有些不便,可仍然奋力要与迎面杀来的敌军展开惨烈的厮杀。 未过多久的功夫,眼前便似是风云突变。本来劫营奇袭的梁军死士无法冲破宿卫将士排布开来的层层阵列,眼见便要就被尽数诛杀。可是从远处那一片幽暗当中,忽的又涌杀出的敌军势如挨山塞海,开始撼动拱卫中军大帐的军阵...就连观望战局的李天衢见了,也不由微微动容。 形势兜转,一直恭候在李天衢身旁的解青不免催马上前,又疾声劝说道: “陛下,如今护卫行营的阵列并不牢靠,只怕当真会有敌骑破阵杀来,还望陛下速离险地,何况尚还有大股梁军正向这边攻来,倘若......” 然而解青话还没有说完,距离李天衢已不过几十步远的阵列间忽的杀声大作。有数十梁军甲骑勉强又杀透一层阵列,再纵马直扑上前,以血肉之躯撞向前方排列成行的盾橹与刀枪! 又是一阵人仰马翻,周围宿卫军士很快扑了上去,长枪乱捅,钢刀狠剁,血光飞溅时,当即将这数十个抢先撞阵过来的军马搠杀斩毙,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这数十梁军骑士冲杀的太猛,到底已是强弩之末,然而却尚有一骑继续催骑冲杀,凭着战马的冲势又撞透了一层阵列,甚至很快便要杀至李天衢面前! “李天衢!你仗着有宿卫禁军守卫,便不敢应战与我厮杀。可我不还是来了?你纳命来吧!” 那员侥幸撞杀破阵的梁军骑将嘶声咆哮着,就见他披头散发,双目一片通红,面目也早已是极度狰狞,身上数处伤口血流不止,也让这员骑将看起来便如同从血池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就算是与其熟识的将官军卒,若不仔细辨认,也瞧不出这正是方才便在向李天衢搦战的朱汉宾! “护驾!护......” “啰唣,闪开!” 解青下意识的挡在李天衢身前,并高声疾呼起来,然而周围宿卫军将神色立变,正要做出反应时。李天衢却一把将身前的解青推开,旋即擎起手中长刀,便催马朝着朱汉宾迎了上去! 他奶奶的,什么一国之君、万金之躯,不可亲涉险阵,这倒也罢了...可好歹当年我也是历经无数战阵,而以武名扬名立业的,即便是做了皇帝,但这朱温的养儿既然都到我眼皮底下耀武扬威了,还能临阵脱逃而去?周围众多宿卫将士都看在眼里,我又成了何等样人!? 本来终于杀至行营大阵的朱汉宾,在他迅速锁定有一众魏军宿卫将官拥簇的李天衢位置之后,便嘶声怪叫着直朝李天衢这边催马撞去。然而忽见他势必要袭杀的目标催马如飞,竟然主动冲杀过来。而李天衢眼中也流露出狂热的战意,催马疾进之际,自有一股久经杀阵的锐气! 朱汉宾反而瞧得一怔,而李天衢已然抡圆了膀子,挥起长刀当即劈空斩落下来。朱汉宾声势反而登时似被压制住,他连忙驾刀格挡,霎时寒光闪烁,金铁相击的劲响声连绵不绝,两把马战长刀频频撞击在一处,强烈的反震力不断的通过刀柄倒卷而回。朱汉宾双臂更觉酸麻,正疲于应对之时,便又听见李天衢厉声叱喝道: “你便是杀到朕的面前,可那又如何!?” 528章 这场豪赌,看来你也要输了 休说突袭破阵,于千军万马中速取敌国敌军性命,而扭转本国国运...这等概率本来便是微乎其微。更何况抱着侥幸心思的朱汉宾就算终于冲杀到了李天衢面前,这才发觉对面这个当年也是凭着武勇博来功名,继而建元立国的皇帝一身武艺也并没有荒废。 自交锋伊始,朱汉宾便感受到莫大的压力,何况他先前历经苦战,也已是力不能支。而周围禁军宿卫将士,又岂会坐视敌将冒犯他们所誓死护卫的帝君?诸队锐骑急催战马,也拼命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朱汉宾也很清楚自己注定活不过今夜,以他现在的状态也绝非是李天衢的敌手,周围还有大批敌军精锐合围而至,已是万无生理...... 根本没有再缠斗下去的时间,朱汉宾也只得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先是虚斩一刀,诱使李天衢格挡。随即也顾不得露出破绽,立刻抡动双臂,歇斯底里的大喝一声,便挥刀朝着李天衢的肩头劈空斩落! 就算久居深宫之中,往日也没少与王彦章、高思继、符存审等心腹较量切磋。虽说仍是打不过王彦章与高思继这等拔群出萃的虎将吧...但是好歹我还不至被你取了性命。你朱汉宾只得垂死挣扎,做最后的尝试,也是攻守难以兼顾,可这一刀的火候,尚还差得远呢! 即便朝着自己劈斩过来的长刀来势凶猛,李天衢冷眼望去,神情依然十分淡定。直到卷刃的刀锋距离肩头不过数寸的距离时,李天衢侧身扭腰,就见一抹寒芒在自己的眼前疾速劈落。而朱汉宾用力过猛,身子随着惯性也不由向前探去,起码在这一刻时间内,也已来不及收势! 李天衢一手则带住长刀,另一只手朝腰挎的刀柄探去,刀身犹如玉沼春冰的横刀呛啷啷骤然出鞘,劈斩时所划出的寒芒更是欺霜赛雪。趁着对方招式用老,彼此战马侧身而过之际,便朝着朱汉宾的脖颈狠狠斩落了下去! 只得在绝境中争取那万一的机会,也无法采取守势的朱汉宾知道这一刀落空,自己恐怕即刻也将毙命于李天衢的刀口之下...森寒的刀锋已落至后颈时,朱汉宾万念俱灰,弥留之际心里却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原来李天衢马战的本事仍旧没有撂下,就算不是伤重力乏,周围又有大批敌骑合围过来,而无外顾之忧与其放对厮杀,我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这魏国皇帝自继位以来,御下治国的雄主之才还未曾堕了,反观义父这些年来却是...... 只怕今番也很难取李天衢性命,而我梁朝国祚也难以长久延续下去,若是早知如此,我又何必...... 朱汉宾仍绝望的暗念时,闪烁的寒芒疾落,旋即猩红的血光暴起。他顷刻间被李天衢一刀下去斩得尸首分离,先是头颅骨溜溜的滚落到地上,如注的鲜血喷涌,旋即无头身躯猛的向前一栽,也直从惊嘶的战马上跌落了下去! 李天衢斩落朱汉宾首级,不做片刻停歇,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发出振聋发聩的号令声: “莫要再劝朕须躲避梁军兵锋,王爱卿挥军驰援拦截,如今尽皆陷在敌军阵里。毕竟夜战厮杀,朕若退了,不但极有可能引发全军崩散,也更是置王爱卿与龙骧、虎翼二都将士性命于不顾! 戎卫行营大帐诸部军旅,立刻重整阵列固守。以策应王爱卿统领龙骧、虎翼二军,就在此地与梁军厮杀到底! 还须立刻派遣快马至其它营寨传达军令。起先为提防梁军趁夜劫营时敌我难辨,故而晓谕诸部将领谨守本阵便是。但梁军既然集中兵力,就为取朕的性命而来,各部军旅立刻引兵出营,从左右两翼包抄,攻打敌军后阵。且看朱温不计代价派出的这些兵马,又还能有多少人留得性命再逃回城中!” 本来策马急奔过来的解青闻言稍愣怔了片刻,就见李天衢目光锐利,浑身透出股强悍的锐气,并以不容置疑的眼神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本来还要劝谏李天衢后撤退避的言语,一下子又吞回到了肚子里去,解青慌忙道了声遵旨,便又心急火燎的调遣宿卫军骑,催马赶赴各处军寨传达李天衢临阵下达的旨意...... 而行营大帐前方厮杀的愈发激烈的战团当中,即便双方军旅纠缠撕咬在一处,可供骑兵冲杀的空间愈发狭窄。然而王彦章仍旧如一尊杀神般催马抡枪,就在人头涌动的梁军当中横冲直撞,周遭锐骑甲士,也纷纷舍死忘生的奋力搏杀。 虽然也有些骑军部曲,被势如排山倒海涌来的梁军冲散了阵列。然而王彦章手中大枪翻飞,又趟出一条条血路,不断的挑翻逼退扑杀过来的马步军众,马前仍无一合之敌。而在他的策应之下,本来被冲散的儿郎们回归本阵,越聚越多,仍能汇聚成一股洪流,便如钻入妖怪肚子里的孙悟空那般,不断的在内部撕扯梁军的阵列,而誓死要阻扼住更多的敌军朝着行营大帐的方向冲杀过去! 忽然间,本来杀声最是激烈喧嚣的战团附近,衣甲铿锵、人喊马嘶、滚滚蹄声...汇聚在一处,又爆发出声势浩大的响动。高思继、康延寿等将领相继收到快马传来的急令,大致将劫营袭扰本阵的敌军悉数歼灭的军旅,也纷纷调兵遣将,立刻便要杀出连营! 本来梁军兵分几路,试图在连营内到处引发混乱。再没有确定朱温的意图之前,魏军诸部军旅各自只顾驻扎的营寨周全,以避免乱势的加剧。 可是眼下绝大多数梁国军旅,都集中要往行营大帐的方向杀去。李天衢随机应变,便立刻传达旨意,命令各部军旅迅速向集结在一处的敌军侧翼军队发动攻击。 就算夜半时分,到底不及白昼时更能准确的辨识敌我旗仗衣甲...但是绝大多数梁军都扎堆在一处,只要朝着梁军后阵发起猛攻,基本上也能立刻予以敌方有效的打击! 夜幕中数万梁将梁兵聚集在一处,本来便如同一头潜伏在黑暗中的巨兽。然而队形也不免拉得老长的行伍前列,李天衢、王彦章分别统领殿前司精锐部众,杀声依然喧嚣激荡。 很快的,伴随着好似深夜里似地龙翻身的劲响声自连营两侧乍起,诸部纷纷扑出营寨的魏国军旅,又迅速迂回朝着夜空下人影猬集的方向掩杀了过去。再不到片刻的功夫,梁军后阵突的也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惊惶呼喊之声! 从侧面狠狠撞尽敌阵的先头部曲,很快也卷起一层层的血浪,力图将聚集在一处的梁军阵列一层层的摧垮。如此本来是朱温孤注一掷,做势要趁夜劫营,而看似在连营中制造混乱的奇袭战,便升级成了在弘农城下一场规模浩大的全面混战...... 529章 起码朱温的梁国,以后再无翻盘的可能 军阵侧翼突然遭受骑军的猛烈冲击,原本尽可能提起一股亡命凶气的梁军队列被摧垮几层。也有不少兵卒惊呼四下逃窜,更引得军阵中自相践踏。加上夜间视物不便,尚还没有杀入连营的队列里面,也有不少人在拥挤推搡时直跌入军寨外的道道壕沟当中。 最先凿入梁军军阵的一拨骑阵前列,正是白马银枪高思继抡舞长枪,驱使胯下雄俊的白马一骑当先,先将就近的梁军骑将搠翻下马。手中长枪划出的点点寒星频频疾探,更是朝着溃动的敌军阵团生出绞杀过去。诸如高思祥、高行周、高行珪...等族弟子侄统领骑军,紧随其后,相继朝着前方进行凶猛的突击。 然而硬碰硬的惨烈战团当中,重重黑影撞在一处,借着周围打起摇曳的火把锁定敌军的方位猛扑。前阵的将士拼光,后方很快便有同僚在顶上去。相继许多部曲阵列崩散...没有足够火把映亮的去处,魏、梁双方士卒死战不休,可是他们也不知道下一刻从旁冲过来的,是自己的战友,还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人...... 朱温所派出杀出城郭的所有梁国军旅,也几乎尽数投入进战斗当中。然而比起白昼时双方军旅集结成阵,交锋时相对泾渭分明的场面,昏暗的夜幕中,彼此投入的军旅越多,更难以有效的根据同僚部曲的位置进退攻守、协同厮杀...随着战事愈发激烈,已杀得天昏地暗,也就再难以维持稳固的阵型...... 逐渐演变成彻头彻尾的混战,那么双方士兵每一刻阵亡战死的数目,也在成倍的增加! 也唯有护卫李天衢的宿卫精锐部众大致还能维持严整的阵列,一旦有大股敌军扑杀过来,重新列队的前阵甲士立刻便擎起长枪盾橹,犹如拦截洪水的堤坝一般,奋力阻挡不断朝着大帐方向涌杀的滚滚人潮。 而李天衢扬刀呼喝,就见拱卫在自己面前的层层军阵几经动摇,但是堪堪仍能稳住队列。可是再往远方眺望过去,昏昏沉沉的夜幕下无法望清远方战局,李天衢眉头紧皱,脸上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在这种夜间混战的局面下,受限于冷兵器时节指挥系统传达情报军令的效率,再是能力出众的帅才,也无法调动麾下诸部军队能够指哪打哪...号令麾下三军在这种环境下进行全面进攻,虽然没有摸黑厮杀的程度,但是很容易与敌军犬牙交错的乱战成一团,那么己方军旅伤亡折损,现在单凭肉眼就观望,也是难以估计的。 不过李天衢能确定的是,朱温放手一搏,却并没有达成目的,他派出的军旅伤亡必然会更加惨重。 而在另一面弘农城头上方,铿锵交击的兵刃相撞声,混战重创的惨叫声,还有成队马儿缭乱的蹄声...传入朱温耳中,他居高临下俯视战局,就见城前乌压压的人群来回冲驰,如同黑夜中的海洋忽的掀起狂风巨浪。各支冲杀的部曲中打起星星点点的火把,可说不上什么时候便要被另一拨军旅给彻底冲散,而渐渐的陷入进黑暗当中...... 虽然被城前一层夜幕所笼罩,也难以将陷入这场大混战中的敌我双方军旅尽收眼底...可是朱温脸上神情也是愈发的阴沉,眼角一侧的筋肉,还时不时的抽搐了几下。 因为眺望远处魏军连营,先前锁定住李天衢所处的位置,也被成片的火把映得一片亮堂,依稀也能望见尚有数千将士排成层层队列,面对涌杀过来的兵马也仍能守住阵势...很明显杀出城郭扑向行营大帐的诸部军旅,并没有对李天衢构成任何威胁。 已经错过了袭营速取李天衢性命的最佳时机...朱温也知道就算自己只能放手一搏,可是成功的把握本来就不大。而且李天衢已经做出回应,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成的概率也将变得微乎其微...... 朱温现在的心态,就好像是一个急于翻本,可是在赌桌上眼见又要输红了眼的赌徒。毕竟派出去的七八万兵马,便如同要押在案上的赌注,现在还既然尚没有输光,他当然也不甘心就此收手。 不过李天衢这个毕生之敌,今夜几乎也没有可能将其立刻诛杀...只可恨终究无法一举扭转局势,而朕亲自统掌的大军倘若折损太过惨重,待李克用挥军杀至时,却又当如何? 袭杀李天衢事成,则我大梁有望夺回中原、重兴霸业。可是倘若事败,则只得再度退守关中,此后朕只怕也再无机会复夺失地,不得已退而求其次,也就唯有退守关中,以尽可能延续我朱家割据西北诸镇的基业。 虽然虢州弘农与潼关邻近,可是李克用那沙陀汉对朕恨入骨髓,由他亲自统领的骑军想必也要截断我军归路;无法诛杀李天衢这个心腹大患,他也必定会引兵追击,与晋军合围夹攻,而势必要置朕于死地...倘若朕麾下军旅折损太重,又延俄了时机,只怕便是想退回关中地界,也再没那个机会了...... 朱温是个赌徒,可他同样是能够审时度势的奸雄。这场豪赌,固然要放手一搏,但是胜算已是微乎其微,朱温终究不能再将自己的老本与性命再陪进去。 额头一侧的青筋暴起,而狠狠瞪视向远处行营大帐的双眼当中,饱含着无尽与怨毒和恨意。朱温也很清楚他现在选择收手,尽可能聚拢余部军旅,再灰头土脸的逃回关中去,也就意味着自己以后最多也能只能作为割据一方的国主,而雄霸中原,以正朔皇朝自据的野心是再没有指望了,这一辈子也注定要被李天衢死死踩在脚下...这对于朱温而言,与苟延残喘几乎也没什么分别。 忿怨如同熊熊烈火,正炙烤着朱温的五脏六腑,他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不但面目狰狞,身子不由的微微颤抖起来...已是恨到了极处,朱温陡觉一股力气自体内横逆窜升,气血翻滚,忽的眼前一黑,又是一阵眩晕,踉跄了几步,而险些摔倒在地上...... 于朱温周围,尚还有一众近臣拥簇陪护着。本来眼见杀出城郭的大军拼到伤亡惨重,却也无法危急魏国帝君李天衢的性命,有的人虽有意劝谏朱温下旨收兵,切不可再无谓折损军力...可是眼见这几年动辄诛杀臣属的朱温面目狰狞扭曲,更似是一头欲择人而噬的野兽,又有哪个还敢上前劝说? 眼见朱温踉踉跄跄险些跌到,周围近臣惊呼连连,纷纷急于上前搀扶。然而朱温很快又站稳了身子,他大口喘着粗气,过了良久,又以一种阴凄凄的语调低声说道: “传朕旨意,鸣金收兵,而守部众于城关严加戒备,切不可让魏军趁乱杀入城郭...今夜稍作歇息之后,明日一早弃守弘农,立刻启程,务必尽快退回潼关!” 530章 趁乱夺城?也没那么容易 激烈而又十分刺耳的鸣金声在弘农城头到处响起,城外厮杀混战的大批梁军将兵听罢,也都试图摆脱扑杀过来的敌军开始朝着城门的方向退了过去。 按李天衢旨意掩杀出寨的三军将士,也不会让出城的梁军部众轻易再退回到城郭里去。转瞬间,几拨军阵又狠狠的撞在了一处,兵刃军械翻飞旋舞间,仍有大批的兵卒相继扑倒在战场上! 朱温也很清楚,倘若在这个时候鸣金收兵,诸部梁军急于回城,只怕遭遇敌军阻截,阵型崩散、自相践踏又会枉然折损不少兵马,而敌军也极有可能趁机突袭城门...可是他也只得如此做,终究不能拼到城外这七八万兵马伤亡殆尽,既是终究要收兵,自然是越早越好。 而城外没有足够火把映亮的位置,一片黑灯瞎火,只能凭借微亮的月光依稀辨识周围地势,乃至撞到眼前的部众到底是敌是友...虽然一拨拨部众开始迅速往弘农城的方向退去,但是大多仍旧无法摆脱敌军阻击。这场双方投入兵力已达十几万,偏偏又只得在夜间打响的混战看来仍旧要持续一段时候。 而临近李天衢行营大帐的战团当中,在敌阵中不断冲杀的王彦章手中打磨的大枪枪锋早卷了刃,迸裂的缺口上粘稠的鲜血肉靡。在敌军中冲杀几进几出,单只是死在他大枪之下的敌将敌兵便有两三百人。 衣甲上除了溅染的敌人鲜血,这次混战王彦章浑身就不曾负一处伤,他仍如一尊杀神一般不停的收割人命,也骇得大批梁军将兵根本不敢上前阻拦。只是王彦章呼吸也不免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枪头频频砸扁搠透敌人身上的甲胄,即便已经卷刃迸裂,可是由王彦章施展起来,仍能当做马战钝兵器使用。然而他为了更加有效的伤亡梁军士兵,又提起得胜钩上备用的大枪继续摧锋破阵,直待另一杆大枪的枪头锋刃也是滴嗒淌血之际。弘农城那边响起的鸣金声,隐隐的也传入王彦章耳中,而他与周围一众锐骑也发现扑向行营大帐的梁军部众。也开始纷乱的朝着城郭的方向退却。 庆幸敌军奸计未能得逞,也无法危及陛下性命...... 王彦章这边刚松了一口气,便有个虎翼骑军虞候催马疾驰过来,又疾声报道: “都点检使,梁贼趁夜奇袭,虽然我军及时前来截杀,可是龙骧、虎翼二都儿郎终究是陷在敌阵中厮杀,难以驱驰战马,伤亡也甚是惨重!除了都点检使亲自统领的部曲,以及撞阵时陆续投来结阵的骑军,其余还有不少被杀散的弟兄,夜间也难以统计两支骑军又伤亡折损了几成。” 听那虞候说罢,王彦章心中一股怒火蹭的疾窜而起。朱温发动大批兵马趁夜劫营,意图袭杀自己所效忠的君主。那么统领麾下骑军健儿死守在李天衢前方,就算拼到一兵一卒也势必要抵挡住敌军的攻势,自然是责无旁贷。可是这场仗一开始是以少敌多,也完全无法发挥出骑军的优势,所以即便龙骧、虎翼二都尽是精锐之师,也终究难免要付出更为惨重的伤亡。 王彦章凭着他万人敌的绝世武勇,乃至聚拢在身边的骑军健儿拼死奋战,固然是迫退了眼见要杀至李天衢行营大帐的大股梁军。然而这场仗到底打得有些憋气,龙骧与虎翼二都又是王彦章亲手打造磨练出来的心血,眼下自家主公既然性命无虞,他再回过味来,当然也不免怒火中烧。 “尚能厮杀的儿郎,随我继续攻上去,继续掩杀,尽可能歼灭城外敌军人马,容不得这干驴鸟想来就来,说走便走!” 王彦章厉声怒吼,旋即立刻挥枪催马,他带领着汇聚在周围的骑军甲士朝着前方扑去,一往无前的锐骑,又凿进前面一拨阵型崩散的梁军人群当中,紧接着激烈的碰撞声、厮杀声、惨嚎声...便又成倍的爆发开来! 而在另一侧的战团当中,康延孝也率领所部军旅与敌军激战正酣,忽的听见弘农城那边有鸣金声穿来,梁军军阵当中又是一片骚动。 而也要亲自冲入杀阵的康延孝横起手中马刀,借战马的冲势掠过当面一名梁军骑将的胸口。两马高速对冲之际,刀锋如切割朽木那般,展开这骑将护胸铠甲,刃尖撕裂胸膛血肉。那梁军骑将手中兵刃才探出一半,便惨呼了一声,身子便向后倾倒撞了下马去! 梁军这是要退了?本来是朱温意欲趁夜劫营,不惜动用规模浩大的军旅...眼下不得已又要退回城里,既然是深夜时分,而我又何尝不可掩杀过去,趁着梁军涌将入城之际尽力抢占城关,如此不是也有机会反去袭杀朱温,而争来这天大的功劳? 毕竟是按原本轨迹曾立下献计灭梁,而后又出奇兵灭蜀等奇功的康延孝脑筋转得极快,他遂立刻下了军令,麾下将官军校更是连声呼哨,所部马步军就朝着康延孝这边合拢过来。而兵锋所向,正要冲垮前方一拨拨阵列耸动的梁军部众,继续朝着弘农城关的方向猛扑上去! 而另一个方向的战团中,白马银枪高思继仍在策马冲杀,手中银锋长枪划出一道森寒利芒,枪锋摆荡戳刺,所过处鲜血横飞,当面又有两个梁军中以武勇自夸的骑将一个咽喉飙血,另一个眉心处被搠出个血窟窿,而相继从马背上翻身栽倒! 梁军既然开始往弘农城里退,我统领麾下骑军,也正当扑杀过去,如此非但能趁机截杀敌众,不是也有机会撞杀入城中去!? 高思继这边,很快也意识到现在也可说是趁势扑杀向弘农城的良机,他奋声高呼,急令麾下军校招聚高思祥、高思纶、高行周、高行珪...等兄弟子侄,纷纷统领骑军,在夜幕中扬起一道道翻腾的烟尘,黑压压的甲骑分成几拨,也朝着弘农城关的方向席卷了过去! 然而毕竟是深夜时分,双方大军又是大规模的混战。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朱温,虽然能下达军令指挥三军全面进攻、全面退却...可是也难以及时指挥各处已经扑入战团的军旅。有些部曲与敌军纠缠混战在一处,阵列彻底崩散,只得各自为战,也很有可能陷入敌军的围攻当中。 先是听闻弘农成那边鸣金声极响,旋即周围又有唿哨声阵阵响起。高思继的胞弟高思绪几乎战至脱力,好不容易又冲垮一队敌骑,正要去招聚麾下散乱的骑军,去与自家亲族会合之时,他脑袋忽然一阵眩晕,旋即又感到一股强烈痛楚从体内蔓延开来。 一直厮杀血战,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下尚还没有什么感觉。可是高思绪喘息稍定,却发觉自己的腰肋处攮出个血窟窿。即便他马战的枪法亦是纯熟精妙,但是混战厮杀之际,也难免被周围骤然猛搠、劈斩的长枪马刀伤及身上致命处...... 高思绪怔怔的低头望去,虽然立刻伸手捂住腰肋间血流不止的伤口,可是仍不由感到体内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着...再抬起头来,试图在战团中寻找高思继的兄弟子侄的踪迹,然而不出片刻的功夫,他便从疾驰的战马上一头栽落,摔到了地上已,已再无半点生息...... 531章 混战的尾声,又一员骁将阵亡 无论魏、梁双方军旅,都有大批的部众向弘农城的方向快速推进着。时不时再撞杀到一处。若是从城头上方俯暾下去,就见前方一片原野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只是被一层夜幕所笼罩,黑压压的人群中火把摇曳,旋即被尽数扑灭之时,便是又一拨部众的阵型被彻底冲垮。 随着混战的局面愈发胶着,仍拼命往弘农城那边涌去的双方军旅再撞见一拨人群之时,也总要预先辨识清对方的衣甲旗仗。因为许多支部曲在混战中已打得不成编制,现在李天衢、朱温双方也通过击鼓、鸣金的方式,也只能传达全军进攻、后退的命令,夜间视线范围有限,也根本无法鸟暾战场全局,而向单独某一支军旅下达军令。 所以在这种环境下,奔袭间撞见的军旅,只能在彼此几十步的距离内立刻挑起火把。遭遇的是同僚部曲,便立刻再朝着同一个方向涌杀过去;如果是成群身着敌军制式衣甲的部众,就二话不说立刻抄家伙再冲上去厮杀。弘农城下,更多的是以千人、百人...甚至几十人为单位的部众各自为战,惨烈的厮杀,也仍再不断的吞噬鲜活的生命! 终于有几拨梁军部众率先奔至弘农城门左近的吊桥前方,城头上火把林立,映得城门附近一片亮堂。听得上方传来的威喝叱令声传来,急于退入城内的部曲当中,立刻又竖起标示着梁国军旅的旌旗。 不久后,大批兵卒就拥挤推搡着向城门内涌去。可很快的,一阵由远及近的蹄声登时引起了把守城关的梁军警觉,一彪魏军锐骑卷起滚滚烟尘,向着这边疾速涌动,眼见也要趁乱杀过吊桥,而做势直突袭到弘农城内! 近千骑规模的骑阵前列,则是高思继另外一个胞弟高思纶抢先一步撞杀过来。他紧绰长枪,率领麾下甲骑急促麾下坐骑疾奔,无数马蹄纷沓,溅起滚滚烟尘,也正要趁机抢攻张开的城门。忽然间数百支箭矢从墙头上抛射而出,旋即呼啸下坠,直扑向高思纶指挥的这一拨魏军甲骑当中。 陡觉箭啸声袭至,高思纶立刻抡起长枪拨打遮挡。转瞬间人喊马嘶,也有些骑兵当即被射落下马,而大多军马疾驰过的地表韩,也登时钉上了一片箭杆。而高思纶忿声高呼,率领麾下马军继续策骑狂奔,也早已提速到了极处,眼见便要撞入一拨猬集于吊桥附近的梁军阵中! 兄长既说无论我等哪拨骑军最先杀至弘农城下,则务必要趁乱杀过吊桥,抢占城关。也只须鏖战一段时候,诸部同僚部曲旋即杀至,到时城门大开,便能一鼓作气杀进城去! 高思纶心中念罢,一骑当先,手中长枪当即狠狠戳进前方一名梁军步将的胸口。其余魏军骑士,也纷纷催骑破阵,顿时悲嘶惨嚎声又交织在一处,双方军卒就在弘农城墙不远处,再度红着眼睛对刺对砍起来! 然而城头上方,官居梁国右羽林统军的戴思远面色阴沉,打量着城门外不远处厮杀的战团,一抹迟疑之色,也从他眼中稍显既逝。 下一刻,戴思远忽然厉喝一声,排列在城头上的众多守军立刻将无手中硬弓弩机张满,箭镞在火光的映射下闪烁出一排排寒芒,下一刻,便发出密集的破风呼啸声,而齐齐飚射出去! 毕竟戴思远当初投身宣武军藩镇,也是梁国嫡系宿将,他也十分清楚朱温脾气...而他所效忠的帝君在被身边近臣搀扶下去之前,便曾阴测测的凝视过来,而下了死命令: 接应城外混战的兵马入城,能有多少便算多少。但是那一拨敌军趁乱奔袭至城下,与猬集在城下的梁军又混战厮杀起来时...则不分敌我,一律射杀! 尚且汇聚在吊桥附近奋力厮杀的双方部众,很快便听得破空之声大作。有些士兵惊觉抬头,就见如蝗的羽箭矢镞从高处激射疾落了下来。战团当中,人喊马嘶声更是不绝于耳,无数战马悲嘶,陡然扑倒在地,连带着身上也插在几杆羽箭的士兵也尽数滚落到尘埃当中! 溃动的人群里面,有员梁军指挥使就听着利箭破风的飕飕着就在着自己身边掠过,他又惊又怒,慌忙抬起头来,并心急如焚的喝骂道: “莫要放箭!我等俱是大梁将士!这拨敌骑我们拼死抵得住,你这干囚攮的好狠的心!怎么对同袍要下死手......” 然而那指挥使话还没说完,一支狼牙羽箭便挟裹带着锐利的尖啸声掠空而至。“噗!”的声血光迸溅,锋利的利箭簇尖便洞穿了他的咽喉,直透后颈,这梁军指挥使的双目如死鱼般凸出,身子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便轰然坠倒地上。无主的战马身上也中了三箭,立刻昂首发出一声悲嘶,便仰蹄朝着昏暗的夜幕中疾奔而去...... 类似的场景,就在弘农城前到处上演着。无论是梁军魏军,前一刻还要杀得你死我活的兵卒,尽皆遭受利箭弩矢打击,一排排的不断扑倒在地。戴思远则发了狠心,再度号令强弓劲弩手立刻瞄准,便又朝着出现在城头上火光照亮处的溃动人群持续进行齐射! 瞧见周围亲随甲骑身上爆出点点血花,相继从马上坠落下去,高思纶瞪圆了双眼,眸子也透出股暴戾的凶芒,他在箭雨中大声怒吼,仍在拼命的挥动长枪格挡。然而城墙上一员梁军军校扫视过来,立刻发号施令,他麾下那一队神情冷漠的弩手便再度踩镫上弦,并将手中弩机齐刷刷的朝着高思纶所处的方向瞄准过去...... 下一刻机括被扳动的声音响成一片,成排弩矢划破空气所发出的剧烈呼啸声,也要比硬弓射出的羽箭猛烈太多。仍在拼命挥舞长枪拨打袭射来箭矢的高思纶,陡然又听见格外凄厉的破风声朝着自己这边袭来,他面色立变,很快便意识到: 不好!是硬弩施发的破甲利矢! 射速奇快、穿透力极强的六支弩矢,当即洞穿了高思纶身上披覆的铠甲,狠狠的凿入他的体内...高思纶手上的动作也忽的一顿,手中长枪颓然坠落,随即噗的从口中喷出一抹鲜血。 高思纶又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朝着弘农城头上方狠狠瞪视过去,身躯却是摇摇欲坠...终于猛的向前倾倒,趴在了颠簸的战马上。而他胯下坐骑似有灵性的长嘶仰蹄,驮伏着自己的主人要从这片被箭簇弩矢覆盖的战团中突围出去。只是高思纶的身子随着颠簸的战马无力抖动,他脸上怒色凝固,虽然双目依然圆睁,可是眸子中也已是一片死灰...... 弘农城门楼前,梁军将领戴思远并没有注意到一员魏军骁将身中数矢阵亡,仍在冷冷的凝视着下方的两军将兵成片的倒毙。片刻过后,他似乎暗叹了声,随即又沉声说道: “尽数射杀城下兵马,尽量再策应几拨部曲返回城郭之后,其他来不及赶回来的也都顾不得了...毕竟还要有意图趁乱抢占城关的敌军杀来,按陛下旨意,准备拉起吊桥,紧闭城门,切不可放任魏军冲杀进弘农城内!” 532章 天下大势已定?另一个崭露头角的劲敌 直到弘农城门开始缓缓关闭,聚集在城外乱哄哄的兵卒,仍在不停的向前推搡着。吊桥上人头涌动,而连接桥头的铁锁似乎难以承受负重而绷得紧紧的,说不上什么时候便将迸裂。城头上方梁军将官厉声喝骂,随即又立刻下令,又一轮箭雨,便朝着急于冲进城内的同僚倾泻了过去。 箭簇弩矢铺天盖地的洒落下来,吊桥上拥堵的人群当中又溅起了一团团血花。不住的有士兵倒下,而吊桥也终于慢慢的被拉动起来,而中箭匍匐在上面哀嚎的军卒纷纷被掀翻坠落,直跌入城外深邃的壕沟当中。 最后一拨涌入城中的梁军部众惊魂稍定,便又听见外面哀嚎连天。大批被隔绝在弘农城外的将官兵卒高声疾呼,哭嚎着央求城头上的同袍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得以庇护。然而也有人意识到他们现在都被当成了弃子,便厉声恶言咒骂起来,言语中不但满是怨毒的恨意,也更透着一股绝望。 然而戴思文神情冷漠,矗立在城头上方仍是不为所动。因为他的确又放弃赶不及退返回城内的梁军将兵的理由。隆隆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愈发的清晰,高思继、康延孝等魏军大将统领麾下部众,相继眼见也要杀至弘农城下,几拨军阵再撞到一处时,便又狠狠砍杀戳刺起来! 大多被隔绝在城外的梁军部众顿时作鸟兽散,也有些士兵立刻抛掉手中兵刃,跪在地上哀嚎乞活。 然而夜间混战双方军旅将兵神经都绷得紧紧的,辨识清面前出现的并非战友而是敌人的话,二话不说兜头一刀便要先攻杀过去,以免得反而为敌军袭击得手...眼下又怎还顾忌得上你是否诚心投降? 先前又都已杀红了眼,但凡身形被掩杀过来的魏军部众所吞没的梁军步卒,几乎也尽被顺手一刀,直接倒在了血泊当中...也唯有那些抢先四散逃去的败兵慌忙潜入夜幕当中,才侥幸保存得性命。 “放箭!” 随着戴思远瞪目厉吼,又是一声令下,城头上密集的箭雨,便朝着下方突袭至吊桥附近的魏军骑众激射过去。大队涌进的骑阵当中甲士相继坠马,各部将官相继急声号令,也只得后退出一段距离,以摆脱这般一味被动挨打的局面。 几支羽箭破风呼啸,疾速射来,忽的一杆长枪盘旋摆动,将那几杆箭簇尽数拨落。高思继披覆的银甲白袍上溅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方才策马奔至城前,便发现弘农城城门已然关闭,而墙头上箭簇弩矢一轮接着一轮不断的倾泻下来,麾下不少儿郎处于箭雨打击的范围当中,也不免相继从惊嘶的战马上坠落下去。 可恨!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么?朱温那厮果然狠辣,城外尚还有不少梁将梁兵,便就此弃之不顾? 高思继目光炯炯,怒目朝着城墙上方瞪视过去。既然弘农城城门已经紧闭,现在也没有机会趁乱再抢攻进去。城头上猬集的敌军居高临下,不断的施射箭簇弩矢,麾下军旅徒增伤亡,以骑军为主的部众也难以进行有效的反击...虽然极不甘心,高思继也只得再度喝令,开始指挥陆续杀至弘农城下的几拨骑军调转马头,退离到城头上梁军弓弩射程的范围之外。 而魏军连营这边,矗立在行营大帐前方的李天衢眺目观望,依稀能看见夜幕中弘农城郭的轮廓,以及距离城门不远处大批如怒涛般涌去,不久后又似潮水般撤回的一片片黑影。 以朱温的为人秉性,他当然不会顾忌采用丢卒保车的手段,要趁机夺下弘农,看来也很难一举功成...何况朱温孤注一掷的计划事败,他注定也不会再死守下去,今夜不必再让麾下儿郎不计代价的抢攻上去,毕竟朱温想必已经打算要弃城带领余部军旅,意图尽快再退回关中去...... 李天衢寻思罢了,便立刻下令道: “鸣金召回诸路军旅整顿部曲,不必再抢攻弘农...朱温必然要引兵往西面退返,倒是趁势夺回城郭,挥军追赶便是,今晚众部将士也甚是劳苦,不必再平添无谓伤亡了......” 喧嚣的喊杀声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弘农城外的原野上伏尸处处。污血将一片片土地染得猩红。魏、梁两军战至力乏的诸部将士退返回去,也睡不上个囵囤觉,待次日天色稍明之际便又要尽数集结点卯。毕竟朱温终将率领余部军旅要退至潼关以西,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派出的几拨哨骑打扫战场、收殓尸骸,又统计清楚各支部曲伤损。魏军方面阵亡一万八千余人,重伤则近两万。其中龙骧、虎翼二都的伤亡相对较为惨重;不过梁国不计代价的集结军力趁夜袭营,不但也折损了大批兵马,还要算上众多未曾撤返回弘农城内,而四散逃离的溃兵败将...估计朱温方面伤亡近半,现在仍由他亲自统领的军旅人数应该在五万左右。 而夜间那场大混战中,虽然梁国又折了符道昭、朱汉宾两员大将,可是待高思继回营清点,乃至次日打扫战场之际才发现他胞弟高思纶、高思绪两人的遗骸...... 李天衢闻讯后也是蹉叹不已,并亲自赶赴高思继兄弟几人驻扎的军寨中。高思纶、高思绪二人的尸首被白布盖住,就静静的躺在架子上,而高行周、高行珪这两个子侄辈与一众将官矗立在旁,低头不语,也是满面的悲痛激愤之色。 高思祥则跪倒在两个胞弟的尸骸面,咬牙切齿,正恨声说着誓报此仇。而李天衢走到高思继面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便出言说道: “爱卿手足,为国捐躯,朕也甚感痛惜。还望卿节哀顺变,高家将门忠烈殁于王事者,朕也必然追封厚赐,而不负爱卿两位手足功绩。” 高思继眉宇间凝固着哀伤之色,双目黯然,面色也甚是悲恸,但是听李天衢出言安慰,他也勉强打起精神,立刻回禀道: “臣等兄弟几人既是行伍军人,得遇陛下赏识收录,自当肝脑涂地本来便矢志竭力补报洪恩,也早知战事凶险,久经沙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得个善终...蒙陛下体恤,臣感激不已,只是眼下仍是战事要紧,毕竟朱温那贼子,想必很快也将挥军往潼关退去...待征讨梁贼事罢,臣也自会好生料理两位兄弟的后事......” 李天衢又劝慰高思继几句,而不过片刻的功夫,解青便疾步赶至,并立刻报说道: “启禀陛下,晋王亲自统领大军夹击梁贼,所派出的先锋部曲距离弘农已不过十余里。所部先锋正将,乃至晋国世子李存勖,已遣快马前来禀奏,他即将抵至连营,亲自拜见陛下。” 李天衢闻言眉头不住一挑,心中也立刻暗念道: 是啊...还有那河东战神李存勖,就算朱温经此一役,他梁国以后便不足为虑,可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想必你李存勖日后的志向也会是雄霸中原,争取一统天下,那么继朱温之后,你才将会成为我的心腹大患呐...甚至还会是一个更难对付的劲敌...... 533章 性格特质既突出又复杂,这就是李存勖 距离夜间惨烈的混战相隔不到几个时辰,连营各处寨棚破损的缺口遍布,空气中尚还留存着劫营梁军所造成的焦糊味。地上血水混杂着泥土的痕迹犹在,呈现出一片片的紫红色。 而大批伤兵安顿在搭建起的大棚当中,绝大多数人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白布。也有些缺胳膊断腿,伤势极为严重的兵卒倒在席上辗转哀嚎,实在承受不住剧烈的痛楚,而昏死过去的重伤士兵倒还算时幸运些。大规模的混战导致伤兵太多,随军的郎中终究数量有限,还须立刻差遣部众,护送无力再战的伤员至后方进行妥善救治。 一拨拨部曲在营盘来回穿梭,列队进行整顿,虽然很多士兵脸上也挂着几分疲惫,但仍尽量打起精神,准备迎接很快便要打响的下一场战事。 一阵马蹄声自北面响起,迅速朝着魏军连营这边靠近过来。李存勖既已先行派遣快马前来知会禀说,巡哨的军骑遂也立刻放任这一彪骑军朝着行营大帐的方向赶去。 毕竟李天衢、李克用双方又因为朱温这个共敌而联合作战,还是在魏国治下的领土。晋军方面也总要派出代表前来拜会,并且立刻商议如何继续追击朱温的合作事宜。李天衢则端坐在行营当中,大帐敞开,也正要亲自会一会那这个于五代时节另一个出类拔萃的雄主。 目光朝远方眺望过去,就见一拨军骑距离这边越来越近,即便瞧不真切,但也大概能觉察到骑队前列的军汉各个孔武剽悍,那般声势也极是雄壮。 然而尚有一段距离时,统领骑队的那员将领便利落的翻身下马,并解下腰挎的战刀,就随手塞给身后一名军校手中。其余骑军也尽皆下马落地,原地持缰肃立,只有几员将官继续朝着大帐这边徒步走来。 随着彼此的距离越近,李天衢渐渐的看清了李存勖的相貌,就见他龙行虎步,动作中带着股蓬勃的锐气。双目炯炯有神,脸上似是噙着一抹笑意,虽然他五官生得也说不上是十分英俊潇洒,但是从面相上看便大概能断定他注定会有一番成就,而绝不是泯然于众人的泛泛之辈。 也难怪在李存勖十一岁时,实则便曾随着他父亲参赴救驾勤王征讨胁迫唐朝帝君的军阀王行瑜,而当时李克用虽然为了避嫌虽然未曾如今觐见皇帝,可他却曾有机会拜见唐昭宗。唐皇李晔见到个十一岁大小的少年,便惊呼“此儿有奇表”,并且还大加勉励有言“儿将来之国栋也,勿忘忠孝于予家”...另赐鸂鶒酒卮、翡翠盘又大加赐封,看来李存勖能够成为开创五代乱世第二朝的帝国君王,也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继承了晋王李克用的基业。 李天衢又注意到,更为显眼的是李存勖身上披覆的甲胄不仅做工精良,很明显是能工巧匠刻意打制,铠甲上各处纹路还以鎏金错银点缀,比平常军将的装备要华丽许多。 这身扮相,虽然威武好看,但是在杀阵中似乎又太过乍眼,很容易成为敌军针对的目标。再想到李存勖宠信伶人,非但自称做李天下,还不安分的屡屡亲自赶赴杀阵最前线大出风头...他为人的确又太过张扬,而且也有偏执的一面,而李存勖如果不知节制收敛,反而愈发放纵,也难怪他终究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而正值血气方刚的李存勖踏步行至大帐当中,两眼迅速在两侧王彦章、高思继、康延孝等一众魏军将领身上转了一圈,便又立刻收回了目光,朝着李天衢恭声施礼,也是尽足了礼数: “小辈李存勖拜见陛下!我晋国当初兴于河东之际,陛下便曾与父王同仇敌忾,共讨黄巢,随后又誓师会盟,以共讨逆贼朱温。而小辈听闻陛下雄才伟略,而往日英雄事迹,慕名心折久矣,今日终于有幸拜见圣颜,实慰平生!” 听李存勖这一席话说下来,李天衢心中又不由暗道了声厉害,又想到就凭他这番言语,也足以看出李存勖如果能一直保持最佳状态,他身为国君雄主的能力,当真也要比李克用高出不止一个段位。 毕竟现在的李克用仍是以晋王自居,无论是李天衢、朱温、王建...等先后建元的皇帝,他可都不承认。以往两国做邦交往来,实则晋国使臣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出使到魏国就算当着面会称一声陛下,可是晋国宗室也绝不会以皇帝的身份称呼李天衢。就李克用那暴脾气,孤为王爵,而你小子自称皇帝,若让我承认注定要矮你一头,那是他娘的在做春秋大梦! 而李存勖看似轻佻张扬,偏偏外交手腕也要比他父亲更务实、更圆滑、更稳妥...毕竟李天衢称帝已成事实,又何必再做意气之争?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稳住魏国这一方强大势力,而共同讨灭梁国之后,谁又能称霸天下,比起什么魏帝晋王的身份,拼得到底还是要看硬实力...... 所以按正史线,与自己父亲最为仇恨的三个死敌打交道之时,除了朱温梁朝绝对没有议和翰旋的余地。李存勖会称呼耶律阿保机为叔父,又会称河东死仇刘仁恭之子刘守光为尚父,以尽最大的可能稳定周边局势,再集中军力对付梁国。 李天衢可还记得,过往与李克用接触时,他那张口闭口你小子的臭屁模样...当年上源驿之变引发梁、晋双方成为世仇,朱温固然是想提前谋害除了日后与其争霸的隐患,然而李克用在人家的地盘仍旧拽得没谱,也气得朱温那老狐狸更坚定了要宰了他泄愤的杀心。 是以李克用在位期间,除了与他同样仇视朱温的藩镇之主,魏博、成德、义武...等周边势力则先后倒向梁国,也逼迫的李克用险些流亡塞北;而直到李存勖临危受命,赵国、北平、南平等割据政权又相继背梁投晋。也难怪对手换成了李克用的儿子之后,朱温再掂量自己的亲子义儿,便抓心挠肝的十分难受了...... 这样的对手,才更为可怕...... 虽然李存勖的态度格外的恭谨,这却更让李天衢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危机感。就算以后朱温不足为患,但是如今魏国如今在诸方割据政权当中的地位,也差不多相当于五代第一朝梁国...然而李存勖却有能力反推灭了雄踞中原的帝国,并建立了五代时节疆域版图最为广阔的第二朝后唐。 若是李存勖后期不浪,他大概率能完成一统天下的伟业。然而按李天衢先前所想,在强大的竞争对手没有败亡的情况下,李存勖也依然会是这个时代最为英明有为的君主枭雄。 “朕就曾听闻世子年少有为,这般年纪已是声名鹊起,时至今日,天下谁不曾听闻李亚子的名头?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而世子未及舞勺之龄时,便已投身行伍斩获功勋,朕那般年纪时,可还尚不过只是一介山野村夫,也当真为晋王感到欣慰呐...... 而方今贼子朱温,近在眼前,却不知晋王何时引兵前来?也是许久时日未见,甚是想念,不知晋王身体可还硬朗?” 李存勖既然谨守礼数,而他言行举止间,也透着一股特有的个人魅力。李天衢自然也甚是随和出言相询,只不过面上客气归客气,心里也仍不住的琢磨着: 本来培植派出要潜伏到李存勖身边的伶人密谍,也总要在河朔地界再多走动几遭,于各地游唱,混淆行迹,以防万一杜绝有人会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次会战之后,差不多引起李存勖注意,再安插到他身边的时机也已成熟。只是倘若李存勖倘若因有强邻在侧,而一直告诫自己须励精图治的话...对于他所能施加的影响,到底又能有多大的成效? 534章 既然事败,注定要逃 听李天衢问及自己的父亲,一抹忧虑之色在李存勖的眼中稍显既逝,他很快神色如常,旁人也根本瞧不出什么端倪。 通过李天衢派遣去太原的使臣告知,李克用得知朱温这个生平最为仇恨的死敌即将从潼关天下杀出,出现在魏国治下疆土之后。根本身体状况已甚不乐观的他,便当即决定亲自领兵前去与朱温决战,而且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当场厉声骂退劝谏他当休养身子,只管派遣心腹重将前去与梁军对决的臣子,哪个还敢啰唣,李克用就连当场拔刀的心都有了,麾下文臣属臣也根本无法劝动他。 父王本不该来...却执意要来,只是他的身子骨...李存勖心中暗念,但是再向李天衢回复并没有透漏出半点口风: “蒙陛下关怀,父王身体硬朗、精神健旺,只是共讨朱温贼子事关要紧。由他亲自统领的军旅由北面包抄,经芮城(位于后世山西省西南端运城市地界,地处黄河中游,与陕西省大荔、潼关以及河南省灵宝县邻近)迂回,疾行要切断梁军退返回潼关的去路。 而父王与陛下交情深厚,同仇敌忾,以我晋国与贵国情谊,理当亲自前来与陛下相会。全因朱温奸贼奸诈,今番也正是让其伏法受诛,继而挥军直捣关中覆灭伪梁的最佳时机。父王无法前来与陛下相会,而小辈既为我晋军先锋,故而前来拜谒陛下,以尽礼数。” 正说着,李存勖顿了一顿,脸上神情似凝重了几分,继而又道: “小辈观贵国连营景象,果然朱温也是被逼到了份上,意图在我晋军杀至之前孤注一掷,实则却也是黔驴技穷。陛下文韬武略,麾下又是良将如云、兵强马壮,自然不会让梁贼奸计得售。 只是朱温既然无法重挫贵国雄军,亦然无法引兵东侵至洛、汴之地,眼下也必要心生退意。眼下陛下诏令诸部军旅,已是蓄势待发,我晋军既已引兵赶至,截杀朱温,出了洞的长虫,自须立刻斩落它的首级,不可再让它逃回巢穴去!” 李天衢闻言心思一动,心想李克用这是直接要去抄朱温的后路,绝对无法容忍这个死敌还有突围回关中的机会,这也的确是他用兵的风格。 可是现在朱温麾下至少还有五万兵马,而且虢州弘农,与潼关相距不远,如果他集结手头全部军力,只顾要退回关中,还是很有可能再奔逃回潼关以西,而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而李天衢深知自己御驾亲征杀来,实则抵达弘农,与朱温惨烈大战了一场,这也才不过几日的光景,所以尚还来不及设下层层障碍,而彻底封死梁军往西面退却的路线。朱温要逃,还未必真能拦得住他,而李克用不惜再亲自引军杀来,千里迢迢奔袭至潼关前,结果尚还无法亲自手刃仇敌而了却心愿...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会如何作想? 李天衢怀揣着这般心思,而又对李存勖说道: “的确正如世子所言,朱温说不上何时便将统领余部军旅意图撤返回潼关。我朝与贵国仍须协力同心,力图截杀此贼。只是由朕亲自统领的三军将士,也将一分为二,由朕亲自统领的军旅,也当继续与贵国一并追击朱温所部梁贼。 而其余半数兵马,则须收复虢州治下其余州府,并占据熊耳山要隘。毕竟朱温奸贼先前又派遣杨师厚等三路兵马,大败淄青镇牙军,杀朕股肱爱将。又出熊耳山侵袭中原各处州府,焚杀掳掠,害我朝子民...朕也势必要将这几路梁贼屠尽除绝,以告慰治下军民。 虽由朕心腹符存审分拨军旅南下牵制,只是杨师厚乃梁贼中上将,恐怕尚不足以一鼓作气歼灭敌众。毕竟东出潼关的梁贼大军,无论是正主朱温,还是其余助纣为虐之辈,也都要趁势荡尽灭绝,而龟缩于潼关以西的梁贼声势锐减,我朝与贵国自可挥军东进,覆灭伪梁。” 李存勖只寻思了片刻,便痛快的点头应了。毕竟现在是在李天衢统掌的领地内作战,既然眼下仍是须要通力合作的联盟友军,对方要兼顾治下时局安稳,力图尽快歼灭祸害魏国百姓的梁军部众,这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然而正当李天衢、李存勖又针对如何协同追击截杀,以达成在梁军余部退回潼关以前便能诛杀朱温这个共敌的目的而细议详谈之际,一员巡视观察弘农城内梁军动向的斥候军校,便急催战马奔赴至行营大帐前,迅速滚鞍下马,并心急火燎的跑到大帐前,便高声报道: “报!启禀陛下,梁贼动了!” ※※※※※※※※※※※※※※※※※※※ 弘农城西面城门被缓缓打开,便如突然被拉起的水闸,当先便又数千军骑狂涌奔出,疾行间哪怕阵列有些混乱,各部将官也都在声嘶力竭的勒令麾下士兵尽可能维持密集的阵势。 一队接着一队的甲士所汇聚成汹涌的人潮,真似是决堤的洪水那般,拼了命的朝着西面奔涌出去。毕竟五万多兵马集结在一处,而只向一个方向狂奔涌动的声势,感官上也要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视觉冲击。 虢州弘农,既然已经成为要遭受魏、晋两大国军旅围攻夹击的死地,趁着眼下尚有能够对抗的军力,朱温乃至由他统掌的梁军部众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好歹五万以上的兵马规模,敌方也难以兵力将四面八方围堵个水泄不通。所以意图趁夜劫营,袭杀李天衢的计划事败之后,朱温尽可能收拢余部,并整顿歇息一阵之后,便立刻下令弃守弘农,而朝着潼关的方向急行进发! 而梁军部众迅速的撤离城郭之后,空荡荡的弘农城中死气沉沉,城内又有几把火燃起,大量会拖缓行军脚程的车仗辎重被就地拆毁,立刻焚烧。街坊间各处尸首遍布,流淌成洼的鲜血甚至还是温热的...先前由各处掳掠强拒,而充当苦役民夫的平民百姓,也都被按朱温旨意行事的梁军屠戮宰杀。也唯有不到十来人事先有所警觉,仓惶逃到市井间偏僻处躲避屠杀,此刻也只是在暗处瑟瑟发抖着...... 而被大批禁卫骑军团团护卫拥簇在中间,正处于疾行奔走的梁军阵列中心处的朱温急催胯下宝马,又回头怨毒的瞄了身后有道道黑烟升起的城郭一眼...临行前杀光了城内奴役的百姓,也根本不足以发泄他心中的恨意。 朕注定还是败了...到底要被李天衢死死压制住...今番前来屠了几处城郭却又能如何?倘若李天衢注定要占据中原,朕只恨不得杀尽天下大半百姓! 然而朱温很快的又撇回头来,专注于指挥余部梁军尽快疾行至潼关,因为他也很清楚。李天衢那边很快便会察觉他率军弃城出走,也会立刻做出反应! 535章 追击朱温的,是以后的天下双雄 朱温只得撤军奔亡,然而他虽然只能尽量把身子伏低,几乎要贴在马背上,颠簸得身子几乎也快散了架。 即便因徒劳无功,而致使尚能指挥得动麾下梁军将士士气低迷,何况还有大批的同袍被当做弃子或是被杀散、或是被歼灭...也使得梁军余部很多士兵心生怨尤,厌战情绪渐长。可朱温到底是乱世奸雄,余威犹在,也仍有手段勒令这几万兵马只得拼命护卫他逃回潼关去。 毕竟朱温到底是梁国帝君,早在出征之前,他便已下旨晓谕由他亲自统掌的诸部军旅将士: 今番誓师要重挫魏国,夺回我大梁中原失地,可倘若出师不利,万一朕有个好歹,而无法返回长安去...那么三军将士的父母妻儿、族亲家小,也要尽数处死,给朕陪葬! 投军入伍,本来就是为了有个生计照顾自己与亲人家眷...结果朱温这一手实在太过狠毒,但凡仍由他统领的梁军兵马,也只得拼死戎卫他性命周全。如此迅速奔离出弘农城的数万梁军,也如同一头出了闸的负伤大虫,旁人根本无法拦截住它往西奔逃的冲势。 可是由李天衢、李克用统领的大军也似是一头迂回拦截、一头在旁蓄势待发的猛虎,眼见它们锁定的目标已经奔出闸拦,也要迅速扑咬过去! 毕竟魏军连营扎在弘农城前不远处,朱温这边一旦有所动弹,李天衢立刻便会得知军情。眼下也来不及再细议琢磨,李天衢便立刻下达军令,各部以骑军为主,而且早已准备就绪的部曲便立刻呼啸奔出营寨,只顾朝着西面疾冲过去。而急行中的梁军后阵,若是有人回头远远望去,也会看见身后烟尘大作,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追兵衔尾疾驰而来! 等到脚程极快的魏军骑兵,追击上梁国后阵的步军之际,便如猛兽扑食,立刻发起了猛烈的攻势。被截杀住的梁军部众也只得停下脚步、拼死反抗。战马仰蹄怒嘶,敌对的军士嘶吼咒骂着,发了疯一般抡起手中兵刃翻飞挥舞,不断的有锋刃划过金属的摩擦声响起,也不乏利器切割搠刺血肉的噗噗闷响声,上方就这般对捅互砍,伤亡数量也在不断的提升! 然而李天衢立刻下令派出的追兵部众,从后面还在不断的朝着这边涌来,指挥骑军的将官号令麾下儿郎在维持队列整齐的情况下,不断的提速朝着前方突进。也犹如一座座移动的山丘那般,而要将眼前追击赶上的所有梁军将兵彻底碾个粉碎! 后继追兵又狠狠凿入梁军阵列后侧之际,战团中又爆发出一阵激荡的响动。一骑如飞呼啸而至,马背上的骑兵朝斜下方挥刀劈斩,当即将一名梁军指挥使的右臂斩落,鲜血呲呲的喷涌,而那指挥使痛彻心扉,眼见面前还有密匝匝的敌骑就要撞杀而来,情知自己必死,他双目充血,仰天咆哮。然而生命中最后时刻怒喊的话语,并非是他以梁军将官的身份,眼见要战死前所发出的豪言壮语,而是痛恨已极的骂道: “朱温!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 那指挥使骂声未绝,从旁冲杀过去的魏军锐骑也顾不上他到底又在怒喊什么...顺手一刀过去,一颗人头便冲天而起,无头尸首旋即又被奔涌过去的滚滚铁蹄蹬翻,一阵践踏过后,便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被追击赶上的梁军部众,倒成了一层层阻截魏军追兵冲势的肉盾。很多兵卒硬着头皮又支撑一会儿,倘若侥幸没有成为倒毙在魏军铁蹄之下的尸首,也开始四处寻路径散离逃去。 而前方尚还未被追击拦截住的梁军部众,也根本不会顾忌后面同袍的死活。因为魏军追兵持续不断的迫近过来,下一刻或许便要轮到他们,注定再无法逃回潼关以西的地界! 直到用得一杆大枪无双无对的王彦章,乃至使得杆银枪神出鬼没的高思继等虎将也加入进追击梁军的阵列,疾奔撵杀的锐骑冲势一下子又迅猛了许多。由于麾下大批儿郎阵亡的仇恨,以及两个胞弟阵亡的血债...王彦章、高思继都做为骑阵的箭头冲驰在最前面,他俩满面恚怒之色,似乎从一开始便开启了杀神模式,好几个梁军骁将或是被撵杀不得已抵抗厮杀,或是被追撵的凶性大发而主动迎上去挑战,几乎不出三合也尽数被搠翻挑落。王彦章、高思继策马突杀屠戮,纵横于阵中,似乎也与立判人生死的阎王没什么两样! 按李天衢排兵部署,既然朱温注定要逃,还会勒令这几万兵马做他的肉盾殿后...派出的诸部精锐追兵就是不断的追击、不断的撕咬,每次都要扯下大片的血肉...直到梁军伤亡惨重到阵列愈发单薄,朱温也终将从大批兵马拱卫的阵势中暴露出来,届时再追击赶上,而力图在他退返至潼关之前便将其诛杀! 有一拨锐骑扬起滚滚烟尘,迂回从另一个方向朝着疾行奔亡中的梁军阵列斜侧撞了过去。 李存勖在得知朱温已然挥军奔出弘农城,并开始向潼关的方向急行进发之后,他却是婉言回绝了李天衢一起挥军追击的提议,并立刻带领亲随将官奔出连营,与军寨外驻扎的先锋骑军迅速会合,凭借着骑军高机动的长处,从另一个方向也开始向梁军发起了攻势。 毕竟李存勖虽然对李天衢甚是恭谨客气,表面上相处,看来也能很快的拉近双方的关系。可是魏、晋两国之间各怀心思,已经开始尔虞我诈...李存勖自然是心知肚明,而今番无论能不能除了朱温这个共敌,梁国再度元气大伤,此后极有可能一蹶不振而无法在成为两大国的威胁...之后天下大势又会如何? 到了那时,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他们都很清楚对于己方势力而言,下一个最为强大的竞争对手又会是谁。 是以李存勖也多留了个心眼,杀阵上刀枪无眼,所以也更容易混淆视听、掩盖罪责,倘若我与你魏国一并进军,哪个又知道混战厮杀之时,从旁搠来的一枪,从暗处射来的一箭...到底是梁国还是你魏国的兵突下杀手的? 虽然比起那臭名昭著的朱温,你李天衢以往风评要好了太多。但是你也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使阴谋夺人地盘、算计我晋国一时险急,乃至见缝插针的开疆拓土...等伎俩都从用过,涉及到争霸大业,谁都不肯放手的话,早晚注定是你死我活,也顾不上谁的手段干不干净。所以或许是我过于小心,但是以后与你李天衢打交道,也是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自从知道终于要与李天衢这个眼下的盟友,以后的对手相处之前,李存勖的思路便已十分清楚。然而又到了与敌军浴血厮杀的时候,他的状态模式也好像迅速切换了一般,策马突进时奋声高呼,兴致勃勃的一马当先,统领麾下锐骑儿郎直要凿入在疾行中阵列难免松动的梁军阵列...在这个时候,他又变回了那个誓要在杀阵中打响震动天下的名声,生平事迹也必须要由后人广为传唱的李天下! 536章 李克用杀至,血海深仇,势必要亲手报了! 李存勖再复一枪,将前面一名梁军指挥使捅下马去,锋刃破甲,直接将他搠了了个对穿。 依然紧紧跟随在身边的李绍荣也舞动长枪,统领着大批先锋锐骑涌杀上前,逼迫得众多溃动的梁军士卒互相推挤践踏,随即也有人开始如没头苍蝇一般散开。李存勖就听见周围麾下儿郎的喊杀声愈发响亮,眼前也是一片梁国军马崩溃散乱的景象。 可是被冲垮击溃了这一拨的梁军,就好像是蜥蜴遭受攻击时自行断掉的尾巴。更多的兵马仍旧拼命的朝着西面奔涌疾行,李绍荣见状,也立刻催骑奔至李存勖身边,说道: “世子,梁军到底还有数万之众,如此追击截杀,只怕也很难遮拦住朱温贼子。” 李存勖把头一扬,眺望已经奔出一段距离的梁军后阵,则朗声说道: “看来还是须父王亲自统领大军,绕前去与我等...乃至魏国军旅前后夹击梁贼,方才有机会诛杀朱温贼子。眼下仍怠慢不得,众儿郎随我继续驰杀上去,尽可能杀溃戎卫朱温那厮的梁军部众!” 这场追击战还要一直持续下去,众部骑军拼命的朝着前面掩杀,每一队骑兵催马挥舞着兵刃犁过,留下一地的血肉满涂。十几里的距离以为,地上残肢断臂,到处都是死状凄惨的尸首...... 无论是朱温做为奔逃的一方,还是李天衢派出的精锐骑众,乃至李存勖所统领的先锋骑军做为追击一方。彼此军阵再度接触,非但不断的消耗人命,对于彼此气力与毅力的考验也是愈发的严苛。 然而虢州弘农,距离处在梁国掌控下的潼关若是全力急行,不出一日的光景便能抵达目的地。所以李天衢、李存勖得知朱温率军弃城西奔,便立刻指挥三军心急火燎的追赶。 而李克用当年曾数度奔赴长安,对于周围地势大概也熟悉,晋国铁骑一路风驰电掣的迂回行军,虽然已经来不及布下层层障碍阻截,但距离已经狂奔出好远一段距离的梁军余部,也是愈发的临近。 西面苍穹与大地交界处,与潼关周围的山岭地域已甚是临近。然而忽的涌现出一面面军骑,正中那面大旗,上面绣着个斗大的“晋”字。那众多面旌旗下方,无数甲骑也迅速跃出地平线,掀起漫天烟尘。群马纷沓,又发出持续不断的滚滚雷鸣声。 相继奔涌出来的剽悍甲骑,规模仿佛无穷无尽。而位于中央的那拨骑阵结阵时的场面更是惊心动魄,因为汇聚过来的近万骑兵尽着黑甲、黑袍,骑乘的也皆是黑马...规模浩大的骑阵乌压压人马涌动,便如天际降下的大片黑云,队列间汉话、沙陀语...乃至塞北诸族语言的号令声此起彼伏,随着大批军骑进行集结的动作,也有滚滚杀气正在盘旋涌动着! 不止是晋王李克用麾下这一支精锐嫡系鸦儿军,还有标注着义儿军、横冲都等军旅的旌旗拥簇着大阵正中的晋字大旗。大旗之下,几队精锐骑士拥簇着一众将领,也将一位策马矗立的长者团团护卫住。 大半头发已然花白,脸上也是沟壑满布的李克用阴沉着脸,死死的朝着前方瞪视过去。一目虽被眼罩给遮住,可另一只招子中透出那浓烈的杀意,让人瞧着也不禁油然而生出股惧意。 然而比起当年率领塞北骑众奔袭长安,迫退黄巢,而声名压过诸藩节度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今李克用披覆的铠甲外还裹着层裘袄,由于身躯有些佝偻,使得他看起来比壮年时似乎小了一圈,毕竟再是勇猛剽悍的战士,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 可是李克用仍不甘心就此被安养在深宫当中,他刻意的催马朝着骑阵前列行去,似乎仍要让天下人晓得:就算是这般年纪,他也仍旧是能够统领千军万马,纵横于沙场之上,而让世人闻名色变的李鸦儿! 更何况,本来傲视群雄的李克用,却因为朱温这么仇敌让自己仇恨到深入骨髓,却因一直不能报仇雪恨而抑郁了大半辈子...现在终于又有机会亲自与其正面对决,而且只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恐怕也无法再指望能够亲手了结这桩仇恨...就算早已不及当初年富力强,李克用哪怕是抱恙在身,也必须要来! 而在李克用身旁,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李嗣恩、李存贤...等一众养儿义子、心腹爱将当中,李嗣源眼见自己这个本来在马背上张大的义父,如今驱使战马前行时身形竟似也有些晃荡,他面露忧色,又立刻策马上前,低声劝道: “父王,即便朱温贼子就要奔亡过来,也自有我等挥军前去撞阵截杀,也势必要擒住我晋国那死仇大恨,交由父王亲自发落。毕竟梁贼尚有数万之众,如今也是狗急跳墙,急于奔逃回潼关,混战中也唯恐有个好歹...还望父王统领一拨骑众在旁督战,挥军前去与梁贼厮杀,由我等前去为父王分忧便是。” 李克用闻言,却狠狠的瞪了李嗣源一样,随即厉声叱喝道: “亲自手刃仇敌,是孤毕生夙愿!你须也记得,当年是孤提拔教诲你统军征战的手段,还真以为孤老不中用了么?其它时候倒还罢了,自须你这干义儿为我晋国建功立业,但是这场战事,孤却绝对不能错过,你又何必还来聒噪!?” 李嗣源闻言面色更急,然而待他还要再劝时,却忽听得身后有人叹道: “义兄,您也不必再劝了,父王的心思...我也能够体会,我晋国崛起于河东,当初天下诸藩莫不敬服。只可恨朱温那狗贼阴毒歹恶,不止是与父王,更是与我晋国结下了血海深仇...如今既然终于有机会诛杀朱温,以泄心中无穷恨意,依父王的秉性,到底还是要亲自出手的......” 李克用的另外一个义子李嗣恩催马上前,他当年与梁军大将牛存节激烈厮杀时,脸上所留下那道让人枉自顿感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李嗣恩再度言语时也在微微的抽动着: “我等便一并策应父王,挥军势必要杀溃要逃入潼关的梁军阵列。而我与存贤誓死戎卫在父王身边...混战时无论从哪里攻来一刀一枪,便由我们为父王挡住,也绝对不容有半点闪失!毕竟父王心意已决,我等也唯有遵从。” 李存贤在旁听李嗣恩说罢,也当即豪声言道: “不错!我等当初俱为父王收容提拔,这条性命,早已是河东李家的!如今父王既然亲自要去寻朱温那狗贼报仇,我与义兄便以这血肉之躯,誓死守卫父王!” 李嗣源眼见李克用坚持,他深知就算是担忧自己义父的身体状况,可是李嗣恩、李存贤也是为遂了李克用的生平夙愿...是以也只得喟叹了声,而不再出言相劝。 而李克用沉着张脸点了点头,随即继续眺目朝着前方望去,只过了片刻功夫,他便又狠声言道: “差不多也是时候分拨骑众,尔等按先前孤军令各自其责,准备从各个方向突袭入即将奔至的梁贼阵中...朱温啊朱温,你这狗贼,想必也快到了吧?” 537章 连锁反应,关于恶行最甚的盗墓贼 人潮所汇聚成的汹涌波涛持续朝着潼关的疾速涌动着,哪怕身后已留下上万具尸首。至少眼下而言,朱温仍被大批的军骑牢牢的护卫在当中,只不过心头正在滴血,满腔怨毒的戾气难以平息,似乎也足以逼得他快要发疯。 毕竟形如丧家之犬被人追撵着打,朱温心中的恨意无法宣泄,更感受到刻骨铭心的耻辱...然而他如今所能做的,仍然唯有拼了命的往西面奔逃! 不单单是为李天衢、李存勖所统领的魏、晋两国大军追击冲垮的将官兵卒。朝着潼关奔逃的梁军阵列当中,又出现了大量因自相践踏而身亡,以及掉队只得四散流亡的士兵。 好歹仍能跟上急行奔走的速度,或是催马疾奔,或是发足狂奔的梁军部众一边惶恐的回头张望,一边又辨识着途径的道路地势...在确定距离潼关的路程已经拉近了不少之后,一些仍在策骑狂奔的将官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位于梁军最前列的轻骑军士,骤然间却听得前方有号角声呜咽响起...不少本来神情急虑的士兵更是慌张的大叫起来。很快的,前阵那些慌张的梁军甲骑,就看见众多黑点跃动奔涌,不但已经出现在视线当中,而且分出几拨阵势,呈半圆状而朝着这边包围过来。 伴随着对面那些长鬃毛雄健的高头大马仰蹄疾驰的动作,上面那些颠簸起伏的甲士头戴的铁盔之下,露出一双双好似狼一般的眼神。阳光照射在两侧骑阵中甲士的盔甲、兵刃上,映得大片耀眼的光芒涌动。然而更让梁军部众瞧得肝胆俱裂的是,从正面奔杀过来的骑军清一色黑甲、黑袍、黑马的装备,所汇聚成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的势头,更是好似要吞没尽眼前一切生灵...... 毕竟晋王李克用当年打响名号时,便亲手组建,曾打过无数硬仗狠仗,当初在诸藩节度面前几近耀武扬威之态的晋军精锐之师鸦儿军,这天下还有谁不晓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而李克用与朱温更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的仇敌,晋、梁两国之间的世仇早已积累到无以复加。历经长途奔袭,终于发现大批梁军的行迹,疾驰奔涌的几拨晋军骑阵当中,立刻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一股冲霄杀气,也迅速在这片天地间蔓延开来! 一方往西面拼了命的奔涌疾行,而另一方则是排开了阵势迅速截杀过来,也根本无法回避开迎面杀来的骑阵冲势。而鸦儿军前阵的北地骁将锐骑,大多精于骑射。在双方军阵尚还有一段距离时,诸队黑袍黑甲的骁勇健儿便马上开弓,而朝着对面施射出去势迅猛的利箭。 数百支箭簇呼啸着麾下过去,较之梁军马弓手射出一箭的功夫,鸦儿军骑射锐士至少便射得出三箭,非但射速奇快,也更具准头。更不用说还有些马上控弦之术格外了得的晋军骑将,也立刻施展住连珠快箭的本事,一箭衔着一箭势如流星,而且都如生了双眼一般,直朝着对面梁军阵中统兵的将官疾速射去! 一蓬蓬箭雨扑入阵中,大批甲骑躲闪不及,纷纷坠马毙命。扑地翻滚的战马,相继又绊倒后面一片收势不住的梁军骑兵。趁着对面敌阵一通混乱,鸦儿军前阵将士,又立刻收了骑弓,擎出骑枪、马刀、手斧等兵刃在手,双脚死死踩着马镫,迅速做出劈砍、搠刺的动作,直到大批骑军狠狠的撞进对方的阵列中时,巨大的碰撞之声轰然炸开而起,紧接着金铁兵刃相交,便又是血光迸溅! 比起对面慌乱的骑军,很明显晋国鸦儿军部众动作更为迅猛,配合更为默契,在骑兵的对决中看来注定会占据优势。 何况是于死仇梁国的军旅厮杀,鸦儿军将士嗷嗷叫着继续向前冲击突杀,各个便如打了鸡血一般,似乎杀伤效果也有状态加成...本来疲惫厌战的梁军阵列突然又遭受猛攻,不少将兵已撑不住了,一层层队列也相继被冲散崩溃! 鸦儿军将士继续挥舞的诸般马战兵刃猛戳猛砍,直直朝着梁军军阵的核心处凿去。而眼见那股黑色浪潮不断的在吞噬性命,便如一团团黑旋风般眼见杀至自己的面前,恰恰位于梁军前阵的温昭图,却是直接骇得愣在了当场。 朱温到底未能趁夜袭杀魏国帝君李天衢,如今只得狼狈的往潼关退返而去...温昭图也很清楚以后梁国只能作为地方割据势力勉强维持,也注定无法再与魏、晋等大国抗衡,实则他已经动了倒戈投降的心思,然而妻儿家小,乃至家产私财都留在梁国地界,已生出二心的温昭图遂也只得继续跟随着朱温,而踏上仓惶奔逃的路程...... 毕竟原名温韬的温昭图为人极度贪婪,舍不得他横征暴敛的财富。而他在统掌西北地界的藩镇,也正与唐朝宗室皇陵邻近。温昭图本来打算利用职务之便,掘尽大小唐皇墓陵以谋暴利。可偏偏朱温当年于宣武军大败于李天衢,只得退出中原,迁都长安,这倒也就引起了连锁反应,而震慑得温昭图不敢妄动。 如果是天高皇帝远,并且朱温也将大肆焚烧拆毁长安皇城宫宇的情况下,温昭图固然敢暗地里大肆掘墓谋取暴利。可偏偏朱温兴修重建长安,又定立为国都,与温昭图同处关中地界...他也就没法继续再做掘皇陵这等有损阴德的歹行了。 毕竟朱温虽然篡唐立梁,对唐朝李家宗室也没有什么忠心与情谊可言。然而身为一国帝君,最忌讳的就是后世有没有人会刨了他的坟陵...现在他麾下的将领倘若肆无忌惮的挖掘唐朝的皇陵,这不更要招致天下声讨,也会招致世人惦记着要刨他老朱家的祖坟? 而温昭图贪婪奸滑,什么事能不能做大概也能掂量得清,他还要敛取更多的暴利,又舍不得眼下拥有的财富。遂也只得跟随朱温狼狈西奔,日后再图谋倒戈投向魏、晋这等强大势力...然而眼下就见鸦儿军锐骑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早就无心拼死抵抗的温昭图骇得魂飞魄散,现在便已是性命攸关,也再顾不了什么后事得失,他当即尖着嗓子大喊道: “我乃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乞望莫要伤我性命!如蒙宽胥,也必当竭力效忠!” 朝着温昭图疾驰杀去的鸦儿军前阵当中,前方有几排锐骑为箭头当先破阵冲杀,周围又有李嗣恩、李存贤等义儿骁将誓死护卫,李克用亲自奔赴杀阵,策马疾驰时目光透过前面几层队列,而望见惊嚎尖叫的温昭图,他叫嚷的话语,也依稀传入了耳中。然而李克用眉宇间登时流露出厌恶之色,那只独眼中的杀意反而似又浓烈了几分: “为朱温卖命的走狗,更是贪生怕死的鼠辈!不必拿下,反而要误了时机,直接平趟过去,将那驴鸟宰了!” 538章 惨烈截杀,功亏一篑? 锋利的马刀化作一道凄厉的寒芒扑面袭来,大惊失色的温昭图下意识的架起军械格挡。然而一排利刃卷动过来,一柄长刀当即便将他的右臂斩断。 鸦儿军骑众从身边掠过,其中一名军骑顺手劈落,一柄手斧便又深深的剁入了温昭图的脖颈当中。他因剧痛而面庞扭曲,瞪圆的双目中满是惊恐之色,旋即一柄骑枪便又狠狠的搠进了他的胸膛当中。 喀嚓声硬木枪杆断裂,温昭图胸腔内插着半截骑枪,当即也从马背上撞翻了下去。如果他知道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也必然会恶言诅咒朱温怎么就勒令他非要挥军东出潼关,而在李克用麾下精锐骑军的猛攻下落得个如此凄惨的死法...... 好歹凭着打点贿赂,温昭图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会在李存勖在位期间被宽恕厚待,虽说直到后唐明宗李嗣源夺位登基,终究也不会容忍他这个臭名昭著的盗墓贼...可起码还能享得许多年的荣华富贵,也不该现在就撞见李克用这个对梁国臣子容忍度更低的强势军阀。 如今温昭图如滩烂泥般躺在地上,嘴中大口大口的喷出血沫。忽然一匹疾驰过去的战马碗大的铁蹄凌空踏落,重重的蹬在了温昭图的面门上,也当即才得他面目全非,颅骨迸裂! 在身边义儿与亲随锐骑的护卫下,仍不断朝着梁军军阵深处杀去的李克用也不屑去瞧倒毙在地上的温昭图,仍旧瞪着双眼在溃乱的人群中寻找朱温的踪迹。 为朱温那狗贼卖命的鼠辈,顺手悉数杀了便是,也都不值得孤分神。早知今日,当初你们这群驴鸟又为何助纣为虐,而与我晋国为敌?又是深明大义举部前来投诚的,眼下身陷险境才知道降了?一个个的都该杀! 李克用到底更为杀伐狠厉,不会似继承其王位的李存勖按史载轨迹那般,会宽胥赦免大批的梁国降臣。而如今在他的号召下,诸部晋军锐骑红着双眼就如一群嗜血的野兽,对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生灵,也唯有杀!杀!杀! 而另一侧突杀入梁军阵列的晋军锐骑前列,周德威依然挥动着大槌这等马战重钝兵器,他骑乘着雄俊的高头大马,神情冷漠,整个人犹如一尊乌沉沉的铁制雕像,经受他大槌砸击的梁军将兵骨骼崩碎折断,身躯好似被狂风卷起的落叶那般荡起,旋即软绵绵的瘫倒在地上,也没有人能遮拦住他片刻; 而史建瑭则比周德威要张扬了许多,他口中哇呀呀的嘶吼着,手中长刀翻飞舞动,戳来的长枪枪杆,连同几只手臂被劈折切断,猛攻过来的也硬生生的荡飞出去,面对着负隅顽抗的梁军他催马突袭进去便是一通乱斩,泥泞血腥的地上,顿时又添上大片的残肢断臂! 前方阵列一层层的被削薄,麾下将兵一片片的被杀散...在混战中被击落坠马的另一员梁军大将戴思远仓惶的站起身来,又见到一彪晋军骑队再度朝着他这边涌杀过来时,他面色惨然,忽然长叹一声,也透出股绝望与悲凉的意味。 这一拨晋军,打出的是横冲都的旗号...原来是晋王麾下另一个以骁勇善战而闻名的义儿李嗣源亲掌的牙军部曲...... 戴思远心中念着,他实则也动了投降的心思,可是眼见突袭破阵的晋军下手格外狠辣,也看到些弃了兵刃,跪地哀嚎的梁军士卒被成队的军骑直接撞翻踏倒,成了一滩滩血肉烂泥...哀求乞活,看来也终究难免一死,也莫不如挺直了腰板做个了断,以免得还要再背负个贪生怕死的骂名惹人耻笑...... 再度横起的钢刀,却是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戴思远双目渐渐阖闭,旋即发力一划,鲜血登时从切割的喉颈间激射挥洒,他的身子也直挺挺的向后面倒去。这个梁国宿将,也终究无法挺到政权覆亡时再降从于后唐,先后还得以为李存勖、李嗣源两代帝君效力,还以太子少保的身份告老致仕,得个善终,而是直接丧命于梁、晋双方大战的这场战事中。 呼啸突进的横冲都骑队,就从戴思远的身旁疾速掠过。而李嗣源侧目望去,瞄了眼那具倒在血泊当中的尸首,可是很快的便转过头来,也无暇顾及这个自戕身死的梁将又是什么来头。 毕竟现在对于李克用麾下诸部亲信骁将而言,在彻底歼灭这支梁军部众的过程中,尽快搜寻到朱温的下落将其擒杀,才是最为要紧的任务。 然而李克用在大批鸦儿军锐骑的护卫下在溃阵中横冲直撞,他面色狰狞,也不由愈发的急躁起来。数万规模的梁军阵中,也并没有望见卤簿华盖等皇帝仪仗。 可以料想得到的是朱温阴险狡诈,如今急于奔逃回潼关去,他也必然丢弃了表示着皇帝身份的旗仗,便如三国演义里割须弃袍的曹阿瞒,隐藏在乱哄哄的军阵当中,而难以让敌军尽快锁定他的位置。 那又如何?孤只要把这数万粱狗赶尽杀绝,朱温你这狗贼自然也将无所遁形! 李克用目光凌厉,仍旧在周围混乱的战团中不断的搜索之际,忽的却听斜侧方爆发出激荡的撞击声。一队队梁军骑士从溃动的人群中鱼贯而出,也排成密集的队列,大槊长矛等马战兵刃拼命先向前挺刺,几队鸦儿军骁骑饶是骁勇善战,却也难免措手不及的被冲垮了阵列。鲜血从甲叶缝隙中喷涌而出,当即也有二三百军骑被顶翻撞落坠马! “父王!小心!” 那一拨一直隐藏在梁军大阵当中,看似随波逐流的向西面涌动的锐骑忽然发力,迅速杀出。又是一蓬蓬箭雨朝着李克用所处的骑阵这边招呼过来。紧紧护卫在自己义父左右的李嗣恩、李存贤见状立刻催马迎了上去,奋力挥舞起手中兵刃格荡箭簇,而数十名甲骑中箭扑倒时,也有两支羽箭狠狠的凿入了李嗣恩的右臂与肩胛! 李嗣恩闷哼一声,随即高声咆哮着喝令周围军骑团团护卫住李克用。而就趁着鸦儿军前阵一时混乱的当口,这一拨梁军锐骑突杀出来,便不做片刻停留,便继续催骑朝着西面奔杀过去。 李克用目眦欲裂,而当他的目光恶狠狠朝着那一侧的敌骑瞪视过去时,忽然他面色一凝,旋即双目更似要喷出火来! 因为就算是中间尚还有层层骑队阻隔,彼此尚还相距几十步,然而李克用的双眼透过那边快速涌动的憧憧人影,只那一刹那的功夫,他与那边满是怨毒的双目对视在了一处...都说自己最为痛恨的仇敌,便是化成灰也认得出他...而那个眼神对于李克用又实在是太过熟悉了,那不是朱温,却还会是哪个!? “朱温!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更是个没有胆气的懦夫孬种!你我之间的血海深仇,孤已亲自前来要与你做个了断,可你这狗贼却仍要逃么!!!” 李克用的脑袋登时嗡的一下,顿感胸中气血翻涌!他恨声咆哮着,旋即一拨缰绳,便立刻要回身,朝着就要从自己眼皮底下突围过去的朱温那边奔杀过去! 539章 已设伏兵,必要你命,怎奈还有援军 纷纷转向的晋军骑众,又张开阵势包抄追击上去,后继同袍也源源不断的加入追击朱温所处的梁军部众的行列。虽然成了众矢之的,可朱温仍是满面的狞恶阴毒,也并没有因身后紧追不舍的敌军部众流露出惶恐之色。 正因为李克用这沙陀汉势必要取朕的性命,来的太急,所统领的也几乎尽是骑军...我麾下兵马,虽然难免伤亡大半,但是晋军也来不及彻底封锁通往潼关的道路。只消再熬过这一关,奔逃至潼关的考虑也将大大的增加。 只不过朱温脸上肌肉又不住抽搐了几下,因为身后无数梁军士兵所发出的哀嚎惨叫声,依然清楚的传入他的耳中。他知道身后卷起漫天血雨,而随他杀出潼关的将兵正在被晋军追兵一排排、一排排的砍倒搠翻,不断倒在血色的泥泞当中...又经过长久时日积累的心血,也终将毁于一旦! 李克用则是如发了疯一般,又叱喝号令着大批骑众立刻转向。然而本来便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下,又是与敌军犬牙交错的厮杀成一团...到处铺满了阵亡将士的尸首,双方拥挤在了一处,也无法转向立刻提起马速,而迅速掉头朝着反方向冲杀过去。 所以一时间双方骑兵哪怕骑乘在马上,也无法拉开距离,便互相凶狠的对捅互砍着。李克用与麾下几员大将所统领的精锐骑军,固然能够将绝大多数梁军的阵列撕扯的七零八落,然后再尽数屠戮杀绝...可是朱温就从自己的眼皮底下奔逃了过去,倘若无法截杀住他所处的那一拨梁军部众,李克用又如何能够甘心!? 眼前的景象飞快的朝着后方流逝过去,朱温被大批亲随骑军护卫在中间,又冲杀奔驰出好远一段距离。虽然后方鸦儿军、义儿军、横冲都...乃至晋国蕃汉军的骑兵急于杀个回马枪,相继集结成阵,又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可是那一片临近潼关的山麓,渐渐的也出现在了朱温的视野当中...... 前方的道路愈发的狭窄,而山路盘陀崎岖,也明显不利于大批的骑兵窜行。然而李克用虽然来不及在此处设下大片的拒马、鹿砦阻击梁军,可既然知道朱温要逃回潼关,则必定要从此处经过,他自然也已安排了另一手部署。 毕竟李克用对于追随自己时日甚久的将领有何所长,也是极为熟悉。所以眼见东面烟尘滚滚,有大批梁军部众朝着这边疾驰杀来,每逢战阵不但身先士卒,而且按史载更善于设伏制敌,生擒对手的晋军骁将史俨,也立刻动弹了起来。 “大王命我在此处设伏,本来只是以防万一...可是朱温狗贼当真就杀出了一条血路,竟然来得还如此之快!?” 史俨满面的凶戾之气,眼中却也难免流露出几分躁急。毕竟在山麓地带要打伏击,也总要考察地势,诸如陷马坑、绊马索等用于阻截敌军骑兵的设施现在尚还未设置齐备,朱温率领残部便要从此处撞杀过去,到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史俨心想既然已来不及按部就班的设伏阻击,看来还是要去拼命与梁军厮杀了! 寻思罢了,史俨便擎起长刀,号令麾下八千部众列阵封死由东往西通向潼关的必经之路。可隐隐的一阵异响传入耳中,旋即又有一名军校疾奔到他的面前,并疾声报道: “史将军!后面...后面又有大股的梁军杀至!” 后面?龟缩在潼关之内的粱狗,还能有多少兵马敢杀出来接应朱温? 史俨闻言惊怒,又立刻攀上了一处山坡,旋即他便看到又有大批的梁军部众漫山遍野的过山路、翻岭坡...气势汹汹的正朝着他这边杀来。依稀瞧见远处打出的旗号,史俨双目瞳孔暴然收缩,并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 “河中军牛存节!这驴鸟不守他藩镇要隘,也兵行险着,要来救援朱温那奸贼么!?” 毕竟当初由杨师厚坐镇的镇国军潼关,以及牛存节统掌的河中军河中府同为抵御东面魏、晋两大国的屏障,实则两地相距也就在一百里上下。 而按牛存节原本的史载战绩,他用兵又不拘泥诏令圣旨,从不墨守成规,而是以随机应变而闻名,当他得知晋王李克用挥军很快将抵至潼关左近的战报之后,便立刻意识到朱温如今的处境万般危急,遂于河中府布下疑兵,自己则亲自统领牙军精锐南下驰援,反而要在此处伏击朱温的史俨所部晋军身后狠狠捅上一刀! 又听见山坡下兵卒的疾呼示警声起,史俨再转过头去,就见漫天的烟尘扬起,大批骑众发了狂一般拼命朝着他这边涌杀过来...本来是擅打伏击生擒敌首的晋军骁将,在这个时候反而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困境当中......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残缺的尸体便已涂满一地。牛存节自西面呼啸而来,朱温又从东面突杀而至,使得这片山麓地带化作一片血腥修罗场,急于杀回潼关的梁军部众夏州如汹涌的潮水那般,不断的朝着那些遮拦住他们去路的晋军士卒掩杀过去。 只得仓促应战的史俨暴喝一声,轮刀直接将一名杀至面前的梁军步将剁翻。可是当他再瞪目朝着前方望去,就见一员颌下蓄着络腮虬须,身躯壮硕黑壮的敌将虎吼连连,也挥舞着一杆大砍刀迅速奔杀过来,所过之处麾下兵卒碰着便死,挨碰就亡。而当那员梁军目光朝着这边瞪视过来时,眸子中也顿时暴出骇人的厉芒! 牛存节你这厮...当初我与李嗣昭等同袍攻你藩镇,只可恨始终未曾攻下河中府,也只得含恨退去...今日倒又要与你野战厮杀一场! 史俨心中恨道,随即疾步冲了上去,他劈斩出锋利的长刀撕裂开空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而牛存节疾突猛进,同样抡起手中大刀,两柄兵器相撞也顿时激溅起灿烂的火星! 然而两人虽然一时间斗得不分伯仲,护卫着朱温的禁卫亲骑胯下战马虽然有些被临时布下的绊马索、陷马坑绊倒,人马轰然翻滚扑倒在地。可身后大多骑军驱马如飞,哪怕是从倒地的同僚身上生生踏将过去,也仍尽量提起战马疾奔的速度,而距离牛存节、史俨这边厮杀的战团愈发临近! 几支狼牙箭簇发出刺耳的尖啸,从禁卫骑阵中几员善于弓马的骁将手绰的角弓中施射而出,并狠狠的朝着史俨后心钉射过去。与劲敌厮杀正酣,史俨根本无暇闪避,当那几支利箭钉入后背,而使得他的动作猛的停滞下来时,牛存节双手攥紧的大刀,便恶狠狠的劈下了下来! 殷红的血迹,自绽裂的铠甲缝隙间喷射而出...不曾按原本轨迹由于被截断了归路,而只得转投杨行密的史俨自然只能做为李克用麾下宿将,继续为晋国竭力效死。已是尽己所能拼杀到了最后一刻,他双目圆睁,狠狠瞪视着牛存节,然而身躯仍不免直挺挺的宰倒了下去...... 而牛存节一刀斩杀史俨,他立刻又抬头朝着且弛且战的梁军余部那边望去,很快便大声疾呼道: “望请陛下速退至潼关,由臣来殿后抵挡敌军!” 540章 杀人诛心,朱温最后的杀手锏 经过几处缓坡,翻过几道山岭,坚固高耸,且有大片强弓硬弩、大型守具密布在墙头上的潼关轮廓也渐渐的出现在视野当中。朱温仍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飞快朝着西面涌去,到了这个时候,他也已能确定甩脱了李天衢、李克用双方大军的堵截围剿,留得命在撤返回梁国治下疆土。 但是目睹周围乱哄哄的将官士兵身上大多带伤,放眼望去,跟随着他终于能撤进潼关的兵马已不足万人之数...梁国青壮军力兵源又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惊魂稍定之后,一股强烈的挫败感顿时又充斥在朱温的心头。 无尽的怨毒在胸中翻腾,朱温又恶狠狠的回头望去。这场大战,注定还是要以我朝灰头土脸的惨败而告终么?不...来的既然是那狂妄自大,自视甚高的李克用,他恨不能取朕的性命,也必定会紧追不舍至潼关左近...就算是我大梁不复当年声势,可朕也还有手段,能够狠狠的再重伤他一次...... 潼关大门缓缓被拉开,也有几拨部众鱼贯而出,迅速前来接应,与护卫朱温的军旅会合到了一处。一员梁军指挥使疾步赶到朱温面前,便疾声说道: “万幸陛下平安归来,末将差遣部众,护送陛下至华州暂歇。也必会严守潼关,抵御来犯的晋贼!” 朱温冷冷的乜了那指挥使一样,却以极为阴沉的语调说道: “再接应牛节度入关之后,便立刻紧闭关门,晋贼无法逾越险关,那又何必再退至华州?朕就在潼关候着,等李克用亲自前来,与他既然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有些话,朕可还要对李克用亲口说个明白......” 杀溃了史俨所部晋军部众之后,未出一盏茶的功夫,大股骑众便风驰电掣的追杀至潼关东面的山麓地带。 牛存节既然已接应朱温得以继续往潼关的方向退却,他当然也不打算在这等形势下与晋国几拨精锐之师决一死战。河中镇牙军在他的号令下,也开始往西面转移,起码在确保自家主公能先行撤至潼关以内的情况下,而避免与追击而来的晋军陷入纠缠混战。 而牛存节统领麾下部众前脚刚撤入重峦叠嶂的山岭,鸦儿军几拨锐骑后脚便奔至这一片尸首枕籍的地带。也有些方才被杀散的晋国军卒立刻前去报说军情,李克用也无暇因麾下宿将史俨而驻足惋惜,要亲自手刃朱温,倘若还会有一丝机会,便是天涯海角,他也要继续追杀下去! 然而由李克用亲自统领的晋国骑众进入山岭地带,机动性便已是大打折扣。爬坡越岭,在盘陀崎岖的山路间行进,大批军马拥堵成了一团,也有不少士兵只得暂时弃马继续疾行。 李克用也很清楚,截杀住朱温将其诛杀,而为彼此结下的血海深仇做个了断的可能性已是愈发的渺茫...可是大半辈子的夙愿,煮熟的鸭子就这般飞了,满腔强烈的不甘与仇恨仍在驱使着他不停的朝着西面行进。 直到潼关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李克用瞪视过去,就见牛存节所统领的河中镇牙军如潮水般涌入关内,大门也在缓缓的闭合...而对面潼关墙头上的梁军部众,明显也发现有晋军奔袭至关隘附近,忽然擂鼓轰鸣声大作,众多士卒齐声呐喊,竟似对着李克用所部晋军发出耀武扬威的挑衅! 李克用因忿怒而脸色涨红,颈部凸显出来的青筋涨得似乎也要炸裂开来。他嘶吼着又催马朝着前方冲去,而紧紧跟随在身旁的李存贤,与身上还插着两支掰断箭杆的李嗣恩也立刻扑上前去,其中李存贤连忙俯身拉住李克用胯下宝马的辔头缰绳,又心急火燎的劝道: “父王切不可再往前去!潼关上多有床弩,也难免要为梁贼偷袭!” “放手!退开!” 李克用一把推开李存贤,他眼中仍满是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可好歹也停止住继续朝着潼关奔杀过去的冲势。然而追随着李克用一路追击至此的晋军将士,几乎都处在潼关上硬弓、床弩的射程范围之外,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眺望着远处关隘大门完全关闭...... 这一路浑如丧家之犬般仓惶逃入潼关的朱温,此刻又出现在了关隘墙头上,他却刻意摆出一副猖狂得意的做派,如毒蛇般的目光扫视向远处奔袭而至的敌军部众,也依稀望见标示着晋王的大旗处在阵列当中...只不过片刻,他便放声大喊: “李克用啊李克用,你这狄戎贱种费尽心机要取朕的性命,可是今日仍旧不能得逞!枉你自诩为当世雄主,可是在朕眼里,你也不过是个手高眼低的蛮汉!如今朕就在此候着,你却又能如何!?” 潼关上的梁军部众迅速集结,排列得整整齐齐。而等到朱温开口疾呼,周围军士也立刻开始大声重复他的话语,如此成千上万的人头相继高喊,也清清楚楚的传入了李克用的耳中,也当即激得他胸中怒火燃烧得更为猛烈,直似要气炸了胸膛! “朱温!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暗中设毒计害人,到底也不过是个怯懦的鼠辈!如今又要做缩头乌龟,终于不敢与孤决一死战!” 李克用气得拊膺切齿,厉声叱骂,便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然而朱温面色狰狞,脸上却仍旧挂着一抹冷笑。他毕竟是泼皮无赖出身,当初又受尽了乡民冷眼,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没皮没脸;而李克用身为沙陀族朱邪部的族长之子,自幼驰名于军中,为人自尊心又极强...这却也注定了要与朱温这类人进行骂战,他只会是要吃大亏的一方。 朱温算准了以李克用的为人秉性,必然会紧追到潼关附近,他就是要用最为恶毒的言语刺激这个毕生死敌。当一个性如烈火,自尊心极强的汉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为仇恨的死敌就在眼前,却仍旧无法伤他分毫...而还要被对方不断的贬低詈骂,他又会作何反应? 忽的朱温又如癫狂了一般,继续歇斯底里的高呼叱骂,经过周围部众重复齐喊,似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又狠狠的戳进了李克用的心头: “当年于上源驿若不是忽降大雨,要杀你便如宰一只狗般容易!本来朕合当雄霸中原,在夺取河东,将你沙陀朱邪部杀种绝类!你处心积虑的要寻朕报仇,可后来却又如何,须知你长子李落落为我大梁所擒,朕肆意折磨凌辱,为他狗食,厌倦了才斩他首级,送至河东让你父子团聚! 你以为自己英雄了得?哈哈哈...当年孤联决河朔诸镇,让你腹背受敌,只消时机成熟,便能挥军直捣太原,取你狗命!就凭你的器量,也配与朕来争天下? 你晋国于朕看来,早晚也必然如扫荡其余诸处藩镇那般,断绝你国祚基业!朕弑帝灭唐,你奈我何?我大梁曾称雄于中原时,你奈何我?虐杀你亲子,你又奈何我? 要知道朕不得已退守关中,也不是因为你如何了得,是因为李天衢那小儿!你李克用来势汹汹,仍不能取朕性命,说白了也不过是仰仗魏国狐假虎威,单凭你李克用的本事,这辈子注定了是我朱温的手下败将!” 541章 气伤心脉,风烛残年的枭雄 不但很清楚用什么样的言语,能够对李克用施加最为强烈的伤害。朱温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还夹杂着泼皮无赖常用的污言秽语,周围还要大批梁军士卒齐声重复应合着,激得李克用狞髯嗔目,这种满腔的恨意怨气不断灼烧着五脏六腑的感觉...即便是常人都难以承受得住,更何况是以往傲视天下群雄,素来心高气傲的晋王李鸦儿? “噗!”急怒攻心的李克用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从他口中喷出,淋淋漓漓得染红了颌下大半银白的胡须,随即他的身子也颓然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大概觉察到朱温伎俩的李嗣恩、李存贤尚还来不及上前相劝,就见他们的义父一头栽倒坠马,也俱是大惊失色,连忙滚鞍下马奔上前去。就见气得似乎昏死过去的李克用胸膛便似是破旧的风箱那般剧烈起伏着,浑身仍不住的颤抖个不停...... “撤!收兵!” 李嗣恩自作主张,当即厉声嘶吼起来。李克用这些年来身体本来便是每况愈下,今番出兵他又固执坚持,容不得麾下亲信劝阻而势必要来与朱温做个了断,结果却终究功亏一篑,眼下又被自己的死敌大恨不断的拿言语羞辱刺激...倘若再转醒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朱温辱骂而活生生气死! 李存贤疾步上前,立刻背起了李克用,又是连声喝令麾下骑众尽快从此地撤离。晋国诸部军旅一阵骚动,众将士调动转向,犹如潮水般朝着东面撤返去了...... 眼见关隘外的晋军纷纷退去,逐渐从视野中消失,神情癫狂猖獗的朱温面色也立刻沉了下来。虽然将自己的死敌刺激得怒极昏死,可是他同样是满腹的怨毒恨意,就算骂退了李克用以及他统领的敌军部众,也仍旧扭转不了梁国终究要被自己另一个死敌李天衢死死压制的局势。 逞过一番口舌之利,朱温便默然不语,自关隘墙头踱步下去的步伐也显得有些蹒跚。在他有生之年,注定无法夺回中原、称霸天下,朱温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也足以打击得他心灰意懒,从面相上竟似乎忽然苍老了许多...... 只得割据一方死守关中,可是我朱家基业到底还是要延续下去...而朕也终究老了,就算子嗣终究不济事,也须当择选最为合适的储君人选,起码要一直守住我梁国尚还掌控的疆土...... 朱温黯然从墙头上退下,而李克用则被李嗣恩、李存贤心急火燎的护送着继续往东撤离。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以及这一路挥军疾驰奔杀而至的李存勖相继赶来,眼见晕厥过去的李克用也无不大惊失色。 “可恨朱温狗贼如此阴毒歹恶!既然粱狗伤亡惨重,我愿趁势率部攻打潼关,也势必要占夺关隘,擒杀朱温那厮斩他狗头,而助陛下出了心中恶气!” 史建瑭怒发冲冠,当即便主动请缨疾言。然而周德威眉头紧蹙,忽的摇了摇头,随即说道: “不妥...虽可恨未能擒杀住朱温贼子,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潼关险隘,毕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而我军急行前来,缺乏大型攻城器械,又多是骑军。如若强行攻打,也不过徒增伤亡罢了......” “可是朱温狗贼,明明近在眼前,难道我等却只得任由他逃脱得去!?” 史建瑭怪目圆睁,仍是不甘心的忿声说道。可是除了他与李嗣恩之外,李嗣源、李存贤朝着周德威望去,似乎也更认同他的意见。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目光相继又往李存勖那边投射了过去。 晋国国主李克用暂时不省人事,而李存勖做为嗣君世子,眼下自然也需要由他做出抉择,定夺诸部晋军到底是战是退。 李存勖披覆的衣甲斑斑血迹,浑身仍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面色凝重,眉宇间丝毫不见半点平素轻佻张扬的神情,思索了良久,他忽的恨声说道: “周总管言之有理,只是就这般撤军,恐怕父王也不会甘心......”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周围猬集的行伍军健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一员军校催骑疾驰而至,立刻翻身下马,而向李存勖禀说道: “世子,魏国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率部前来,询问我军为何驻足于此,并说如若朱温贼子走脱,还须商讨两军进退事宜。” 李存勖听罢点了点头,一时不语。而李存贤则立刻出言提议道: “父王急怒攻心,而我军毕竟身处于魏国治下疆土,眼下看来也只有要求安顿父王静养,立刻唤郎中前来诊治,否则也唯恐伤及脏腑经络......” “不成...孤还死不了,又何必还须那李天衢来做人情?” 李存贤话还没说完,在场的晋军将领便听悠悠转醒的李克用忽然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众将连忙上前嘘寒问暖,而李嗣源面色急虑,又不禁的劝说道: “虽然可惜不能手刃朱温贼子,父王仍须保重贵体。而班师回晋国不免长途跋涉,父王实不宜再奔波劳顿,也不妨于魏地静养些时日。确保身体无恙,再返程归去。” 李克用颤巍巍的坐起身子,虽然面色极差,也仍然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随即沉声说道: “当年汴州上源驿的切齿大恨,也是天大的教训,孤可一直铭记于心...而朱温狗贼固然行同狗彘、歹恶无耻,孤为他所邀,挥军南下征讨贼首黄巢,然而功成之后,他那畜生过河拆桥,便意图置孤于死地...... 如今孤却是与李天衢联合来寻朱温贼子复仇,同样是挥军南下,于客地杀伐征战...可恨不能手刃朱温得偿夙愿,可既然战事罢了,当初上源驿的教训,孤又怎能再经历一次?” 李存勖、李嗣源、周德威、史建瑭...等一众晋军将领闻言,也都不由的神色微变。毕竟李天衢当年还曾暗中规劝李克用在朱温的地盘务必小心提防,这也是魏、晋两国终究能达成共识,而结成讨朱联盟的诱因。而且李天衢虽然也时常算计诸方豪强,但到底为人处事不像朱温无耻之尤,毫无下限...可是李克用依然以当年上源驿之变的教训而衡量如今的处境,这也说明他对李天衢的敌意与提防心思,实则也已积累到了一定程度了...... “还愣着作甚?派人去打发那王彦章不必再与我军协同进退,潼关他魏国要打,便由得他打去!传令下去,诸部军旅立刻班师启程,尽快撤出魏国治下疆土,也不必劳烦他主子李天衢费心!” 面色惨白的李克用,也仍然尽可能以威严的口吻厉声号令,在场众将也只得轰然领命。然而眼见自己的父亲颤巍巍的要站起身子,李存勖便连忙疾步上前搀扶。 若是以往,个性极为要强的李克用也必然会一把推开关护的亲子义儿,还少不了要虎着脸呵斥一番。然而如今一把被李存勖给扶住,李克用微微挣扎了两下,便似再无力动弹。而李存勖就感觉到自己这个以往极为强势的父亲瘫在臂膀中,也只得在他人的帮助下蹒跚前行,不但尽显老迈之态,也已是虚弱至极...... 542章 梁将杜晏球,还是很有节操的 李克用在李存勖、周德威、李思源等亲儿义子、心腹将领的护送之下,只得含恨踏上返回晋国的路程。又是有意向魏军隐瞒自己气伤吐血的事实。前去向魏军部众传报的军校含糊其辞,也不免有些敷衍的意味。 无论是有意回避,不愿与李克用一众晋国君臣相见的高思继,还是挥军很快也要杀至潼关左近山麓的王彦章,就见本来协同作战的晋军忽然撒手不干了,大批的骑军调动,也开始往北面转移...连李克用的面都没有见着,还没有合理的解释,这也与不辞而别几乎没什么两样,不免激得王彦章等魏国将领有些恼怒。 然而收到晋军忽然撤军的消息,李天衢立刻意识到恐怕朱温到底还是逃入潼关,就算今番由他亲自统领的大军损失极为惨重,可是依仗潼关险隘,尚还能苟延残喘下去...那么还能料想得到的是,现在李克用的心情必定是差到了极点。 不过就算没有诛杀朱温,对他也造成极为惨重的打击,而梁国经历这场惨败,想必也将会爆发内部的隐患...总之朱温所统掌的梁国不但再也没有机会扭转局势,以后也只会走下坡路,直到国祚政权彻底覆亡。 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吩咐解青传令下去,开始着手安抚苦受兵灾的百姓事宜。而京畿殿前司诸部军旅虽然分批逐次的开始班师返程,但是也仍有几只主战军队向其它方向进行转移。 毕竟朱温虽然逃回潼关,由他统领的梁国大军当中,还有几路兵马尚还陷在魏国治下疆土。 夏县孤城,两千多名梁军将士仍被困在当中。杜晏球披挂的衣甲残破,拖着疲惫的身子瘫坐了下去,并倚着墙角怔怔出神。周围歇息的小校军卒也是神色黯然,在他们脸上,也根本看不到尚还能够突围杀出,而搏出条生路的希望。 先前那一场惨烈的厮杀,杜晏球到底不敌周德威、史建瑭那等当世虎将的合力猛攻,若不是在军中深受将士爱戴,有大批属下不惜断送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卫他突围逃脱,杜晏球也早就成了这场会战中阵亡的另一名梁军大将。然而就算统领败军奔逃至夏县整顿,魏、晋双方联军变立刻引兵杀来,封堵住了周围各处道路要隘。 葛从周则按李天衢吩咐,在接手晋军先锋部众围困杜晏球所部梁军之后,也并没有立刻展开猛烈的攻势。而是调遣牙军中的少壮派霍彦威,以及调至扬武军时日不久的淳于晏等将领谋臣率部围困夏县。 杜晏球几次试图突围杀出,可到底不及霍彦威、淳于晏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兵多势众。又白白折损了一部分兵马,只得再狼狈的退回城郭。困在孤城中消息隔绝,现在虽然尚还不知朱温弃守弘农,率领残部已经逃回了潼关,但是杜晏球大概也能意识到如今已经被敌军团团包围,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更不会同僚部众前来救援他摆脱这等困境...... “都指挥使...城中粮秣也快耗尽了,只怕再不出几日,弟兄们也熬不下去了......” 眼见麾下一名军校走上前来,并对自己沮丧的报说着。杜晏球喟叹了一声,旋即说道: “是我无能,累害了军中弟兄...本来但凡还有一丝指望,也不可宰杀战马肉食。若是实在不成...便择选几匹瘦弱的供儿郎们分食,但是也仍要保证马匹数量,到底还是要再冲杀一次,我等终究不能一直在此处磨耗下去。” 那军校思索了片刻,便又对杜晏球建议道: “既然如此,当初我军攻陷夏县之时,强拘了不少百姓充当劳役,眼下城中尚还有三百多人,留着也是浪费粮秣...若要继续与城外敌军打熬下去,依未将之见......” 然而那军校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本来神情怅然的杜晏球面色立刻沉了下去,他狠狠的瞪视过去,眼中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杀意: “住口!就算是两军交战,也难免要波及平民百姓,我等身为行伍军人,做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命,刀口上舔血的勾当,就算手上也未尝不会沾染些无辜百姓的鲜血,但是同类相食,这与畜生禽兽又有何异!? 传令下去,我虽知众儿郎劳苦,如今身陷绝境,我等也自当同生死、共进退。但是哪个胆敢哪拘在城中的平民苦役开刀,休说不认他是我杜晏球麾下的兵,就地处斩、绝无宽赦!” 那军校骇得连口应承,也立刻打消了宰杀城内平民充当军粮的心思,而杜晏球渐渐的又平静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忽的又开口说道: “既然留着那些强拘来的魏民百姓,还要枉然消耗粮秣,不妨都放了出城吧...城外敌军也自会收容安顿他们。” 这个军校闻言面露迟疑之色,不禁又劝说道: “可是都指挥使...前些时日我军威吓那干苦役修补城防工事,倘若轻易放他们出城,却不是要将城内虚实告知于魏军部众?” 杜晏球听罢惨然一笑,随机摇了摇头,叹声说道: “城内虚实?围困夏县的魏军倘若全力猛攻,我等又焉能死守得住?想必敌方或是意图生擒...或是打算招降我,所以还不想把我等逼迫得非要杀得个鱼死网破。 我梁国行伍将士,与魏国军旅交锋杀伐,本来也与平民百姓无关...我意已决,你也不必再劝,尽快放了那些民夫苦役出城吧...倘若咱们一众弟兄终究难免阵亡于此,也权当临死前再积些阴德了。” 眼见自家主将坚持,那军校也只得道了声领命,便退了下去...而杜晏球又陷入到沉默当中,他面色悲怆,实则他心里也很清楚,围困住夏县的敌军既然人马众多,而且只顾困死他这波溃军...那么也就意味着李天衢、李克用双方联军调兵遣将游刃有余,恐怕朱温放手一搏的计划也终究要以事败而告终...... 梁军余部,就算有机会退回潼关,可是他却被困在夏县,要想再突围出去,再长途跋涉的杀回本国治下疆土,只怕也要比登天还难。 身为行伍军将,有朝一日难免战死沙场,杜晏球当然也有这个觉悟。但是事到如今,他心中难免还有一个疑问: 当初我为陛下收录,投身入伍至宣武军厅子都行伍当中,这才有机缘征战沙场,为我双亲与家乡父老报仇...知遇提拔大恩,也自当效死竭力,以尽臣节。可是纵观陛下这些年来行迹...如今战又赢不得、逃又走不脱...倘若我只得为梁国效死节,这又当真值得么? ---------------------------------------- 停电,只得抽空狂奔到网吧码字,所以今日更新内容略少........ 543章 命不当绝,你便从了我吧 毕竟本为洛阳出身的杜晏球,在儿时乡里却遭受被吃人魔王秦宗权的蔡州凶兵暴徒袭掠屠戮,父母亲人尽皆惨死...他颠沛流离至汴州,为当地富户杜氏收养,遂改了王姓,之后于十四岁便作为富家子弟响应朱温募兵而投军入伍。他不但对于这般乱世各处残暴军阀纵兵吃人的暴行极为深恶痛绝,从一开始得以为血亲报仇,乃至争得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也都是朱温给予的。 然而秦宗权这个死仇大恨,乃至他麾下大将孙儒等吃人魔王,终于在李天衢、朱温、杨行密、钱镠...等诸方雄主的协力围剿之下相继败亡。杜晏球也算是报了大仇,可是再到朱温血洗唐庭朝堂,屠戮公卿士族,乃至弑帝篡唐...为人正派的杜晏球自然是颇有微词,可是他也很清楚这般世道,并不存在什么绝对的正义,历朝各代的开国君主,哪个不是逆取顺守?好人未必会是好皇帝,梁朝倘若能终结唐末动荡血腥的乱世,他还会作为朱温麾下的忠臣骁将,一直为梁国竭力效命下去。 然而朱温起先虽然也可说是治国有方,但是这些年下来...他不但愈发的严苛暴戾,梁国朝堂宗室子裔、功臣宿将妻女被朱温宣召侍寝,而且扒灰睡儿媳、搞麾下臣子家眷这等荒唐事愈发的频繁,这也让杜晏球不禁愈发的怀疑: 这样的主公,还能算是明君雄主么? 更何况近年来梁国朝堂当中,驸马赵岩、国舅段凝,乃至谋主敬翔续弦另取的正妻刘氏等皇亲国戚权势熏灼,仗势怙宠,非但颠倒纪纲,也有大批党羽攀权附贵,致使朝中上下一片乌烟瘴气...而朱温除了一直心念着再要与李天衢的魏国决一死战,意图夺回霸权之外,平素睡儿媳、搞宫女...更是穷奢极欲而愈发恣意妄为,也已是一副典型的昏君做派。 现在的朱温,如同残忍严酷的暴君,动辄处死武臣宿将;却又似个昏君那般,姑息纵容皇亲贵戚蠹财害民、坏法败国...凭着实打实的战功得博来今日这般地位的功臣杜晏球,心中怨尤当然也难免与日俱增。如今梁国时局实则也愈发动荡起来,杜晏球都看在眼里,是以倘若当真要到了尽臣节赴死的时候,他又怎能不心生迟疑? 然而杜晏球正踌躇沉思时,忽然却听见城外隐隐有大股兵马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他面色立变,立刻蹿立起身子,周围喧哗声大作,一众来回奔走号令的军健当中,又蹿出一名指挥使,疾步奔至杜晏球面前,便慌忙报道: “都指挥使!魏人大军动了!” “看来魏军也没耐心再等下去,看我执意不肯降从,终于要痛下杀手了么?” 杜晏球面露悲愤之色,也不免当即忿声言道。忽的城头上喧哗惊呼声大作,又有军卒朝着他这边高声急报道: “都指挥使,是魏国帝君...他亲自策马到了夏县城前!” “什么!?” 杜晏球闻言登时愣在了当场,很快他也回过神来,便朝着城头上方疾奔了过去。城头上惊异件交头接耳的军校兵卒,也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而当杜晏球的登上夏县城头,就见外面魏国大军旌旗如云,所排列开的阵列一眼望不到边际...然而虽然对面军阵规模浩大,可是诸部马步军肃立待命,看来也无意向城郭这边发动全面猛攻。 而在魏军大阵前方,杜晏球赫然望见有一骑朝着这边踱将过来,距离城郭尚有两百余步驻足停了下来。虽然彼此瞧得不够真切,但是大概也能确定来到城前的那人,也正是魏国帝君李天衢之时,杜晏球神情显得有些复杂,也不由心生感慨...... 凭心而论,当初与李天衢初会之时,彼此还是并肩作战,协同攻讨孙儒所部乱军凶兵。虽然很清楚面前那人是自己主公朱温命中的克星,也是他梁国的头等大敌,可是杜晏球对于李天衢的印象一直很好,沙场上交锋杀伐,毕竟是各为其主。如果有的选,杜晏球还真久不想与李天衢这个对于讨灭秦宗权、诛杀孙儒都起到了举足轻重作用的雄主作对。 而魏国大军起先接手晋军先锋部众,虽然将夏县团团包围,却也一直没有发动去全力猛攻;此时此刻李天衢这个敌国帝君又亲自出现在城下...他的意图杜晏球七七八八大概也能猜得出来。只不过他怔然朝着城下望去,忽的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而眉宇间也不有流露出为难之色...... 李天衢则驱使胯下雄俊的高头大马来回踱步,无论是战马用的长刀还是腰挎的佩刀俱已卸下,他朝着夏县那边眺望过去,依稀也瞧见有人疾步赶上城头之时,便微微一笑,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高声喊道: “杜将军,你我当年曾共讨凶贼孙儒,彼此也曾结下袍泽情谊。虽然你效力于梁国,与我朝只得兵戎相见,但是念在昔日故人情分,朕此番亲自城前,也是指望能与你相谈一番! 朕向杜将军承诺,我魏朝诸部兵马,起码眼下绝不会趁机夺还城郭,还望不吝一见!” 李天衢高呼方罢,身后大批军健立刻齐声重复高呼。声浪如潮,也清楚的传入杜晏球乃至他身边余部将兵的耳中。 夏县城头上顿时又引起一阵骚动,就近那员梁军军校转头望向杜晏球,立刻问道: “都指挥使,这...只怕其中有诈......” “如今这般形势,魏帝要赶尽杀绝,也是易如反掌,而他纡尊降贵的亲自前来,对我等又何必设计使诈的那般费事?无论见与不见,既然都死守不住,那还莫不如坦然去见。” 杜晏球苦笑着说罢,他拿定了主意,就从城头上奔将了下去。然而赶赴栓束在马厩的坐骑前面时,他又迟疑了片刻之后,便将自己擅使的双锤放置在马厩一侧,随即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也如李天衢那般,只身匹马、不携兵器的催骑朝着城门那边疾驰而去。 夏县东面城门缓缓被打开,李天衢便遥望见杜晏球一人一马,从城内疾奔出来之时,他脸上仍挂着从容的笑意,遂也驱骑上前去迎。两人策骑靠近,直到彼此还相距十几步远时拽住缰绳,杜晏球便率先俯身拱手,又说道: “末将参见魏帝,只是国本有别,我梁国又与魏国为敌。今番奉诏挥军前来,既然杀阵上互为敌手,还请恕末将不能以觐见帝君礼数参拜魏帝。” 李天衢笑着摆了摆手,也以极为温和的口吻回复道: “杜将军无须多礼,虽然朱温贼心不死,又兴兵来犯我朝疆土。但是将军当初从戎效力于他的因由,朕大概知晓,也能够体量。虽然沙场上彼此兵戎相见,但方才将军放城内强拘的百姓出城,也足见你秉性仁厚,有赤子之心...... 眼下也不妨直言,虽犯我朝疆土、杀我朝子民者必要诛之,可是杜将军若是为梁国殒命于此,朕却也要为你感到不值。而今亲自前来要请相会详谈,想必将军也很清楚朕的打算吧?” 544章 另外几路敌军,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杜晏球知道李天衢是动了惜才的心思,也很清楚以现在的处境倘若还要执迷不悟,毕竟两军交战,对方已是仁至义尽了,也早无饶过他性命的理由。然而杜晏球仍是面露难色,并有些迟疑的说道: “非是末将不识好歹,而要拂了魏帝的好意...只是当初于宣武军之时,末将从戎投军,奉朱家为主,时至今日,倘若背梁投魏,唯恐惹世人耻笑......” “杜将军,你我有话不妨直言便是。如今你为梁国已是穷力尽心,只是妻儿家小尚在梁国治下安住,倘若降从于我朝,朱温御下又十分严酷...故而杜将军就算是有意投效,却也要顾忌自己的家眷安危吧?” 李天衢直接插口说道,随即又打量着杜晏球的反应,就见他神色立变,一时沉默不语,便大致能够确定现在他的纠结,不是在于到底是忠臣不事二主,还是良禽择木而栖,也必须要考虑到如果降了,自己的家眷又会落得何等下场? 毕竟朱温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杜晏球会因脱离梁朝而迟疑犹豫,现在估计他与朱温之间的君臣情分是其次,他甚至已经不算是死忠于梁国,更为主要的还是为家人考虑。 所以按杜晏球史载的轨迹,他做为梁国将领抵抗后唐大军,虽然奋战到了最后,但是后国灭归降后厮杀征战反而更为活跃,是以深得李存勖、李嗣源两代帝君器重。 既然大致了解杜晏球顾虑为难的因由所在,李天衢也很快拿定了主意,遂又劝道: “朕敬佩杜将军为人品性,又怎能害了你家眷灾祸临头?若是将军应允,便要委屈你至汴京暂住一段时日,夏县内梁军余部,朕也自知差人好生安顿...将军本是洛阳出身,而后又迁居汴京,这些年来却是离乡时日甚久,也正可重返故地一解乡愁。 而朕自会差人传开声息,宣称夏县为我朝复夺回来,城内梁军或被歼灭、或被擒俘,至于杜将军则在混战中不知踪迹,一时生死不明,也将严防走漏了将军到汴京暂住的消息。期间朕也将用尽一切手段,安排人手接引将军家眷至汴京团聚。到了那时,不知你是否愿意投顺我朝,而为朕所用?” 听李天衢侃侃而谈说罢,杜晏球实则心里面也是大为意动。如果魏帝暗中部署,而朱温眼下焦头烂额,也顾不上战事中不知踪迹的军将家眷...而把自己的家人接到汴京团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但是反过来想,期间也未尝不会出现任何变数...毕竟杜晏球也不知道李天衢麾下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已有不少就潜伏在长安城中,如此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妻儿家小必然会安安全全的接到汴京。 所以杜晏球踌躇了片刻,便又问道: “末将何德何能,而劳动魏帝如此关护?只是...倘若末将家眷无法接引至汴京,届时却又当如何?” 李天衢闻言嘴角一翘,既然杜晏球有此一问,就说明他其实已经倾向于投诚归顺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短期内无法促使他与家人团圆,那大大方方的让你回去却又何妨?有朝一日灭了梁朝,那你还会有什么顾忌? 早一时更好、晚一时也罢,只要确保你杜晏球会是死心塌地的肯效力于我朝,这便足够了。 “倘若如杜将军所言,朕自会放还你回长安去,绝不强留。自是一言九鼎,绝无反悔之理!” 又听李天衢掷地有声的说罢,杜晏球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更多是庆幸与感激之色。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也自知再没有任何理由婉拒李天衢的提议,毕竟若是视死如归,非要为了尽忠于梁国而在此与李天衢拼得个你死我活,而落得个枉死阵亡的下场,对于现在的杜晏球而言,他这还真就做不到...... ※※※※※※※※※※※※※※※※※※ 继杜晏球之后,还有杨师厚与张存敬、王檀那几路侵袭到中原地带的梁军部众。李天衢可就不打算手下留情,而试图再招降他们投顺归附了。 毕竟他们三人袭杀王重师,重挫淄青军之后又攻破诸处城郭镇坊,更有大批的百姓惨遭屠戮,这也使得李天衢乃至魏军众多将领早就动了杀心。 康延孝先是奉李天衢旨意,统领几拨殿前司军旅迅速收复虢州以南失陷的疆土,又迅速占据熊耳山要隘地域。以此形成关门打狗之势,也开始逐步收缩可供杨师厚等三路梁军流窜肆虐的空间。 而先前符存审挥军南下遏制杨师厚、张存敬、王檀三路梁军侵袭本国疆土的攻势,也将敌军牢牢牵制在汝、许一隅。而名将之间的博弈,便如两个绝世剑客那般,不会急于出招,而暴露出自己的破绽,两相对持之际,他们会专注的观察对手的动向,伺机而动,而准备发动一剑封喉的致命一击。 本来杨师厚用兵,会尽可能把握先机,争取牵着敌军的鼻子走,在打乱对方的部署之后再猛攻命门制胜;而符存审拿捏战机的能力恰到好处,不但也能出奇制胜,能打出以数百骑兵骇退朱温十几万大军的战例,指挥大军团作战时也极为稳健,几乎不会暴露出任何破绽...是以经过几番试探性的交锋,两军僵持不下,都没有机会一举重挫对方。 当杨师厚意识到眼下与他对决的魏朝宿将符存审,当真可说是自己生平所遇到最难对付的劲敌之一,便立刻又与张存敬、王檀二将进行军议相商。 毕竟符存审再是善于用兵,他的职责到底是要阻止梁军袭掠祸乱魏国治下疆土的势头。张存敬遂率领所部军旅攻袭东南面的蔡州,王檀则向南往山南东道的方向袭掠,沿途不断烧杀屠戮,就是要加剧中原方面的乱势,以逼迫得符存审顾此失彼,而难免忙中出错后再试图一举击溃其敌军部众。 然而朱温败退潼关,李天衢分兵收复虢州,并占据熊耳山要隘的战报传来...反而是杨师厚、张存敬与王檀所统领的梁军部众一下子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 首先是分兵往蔡州杀去的张存敬,在得知朱温退返至潼关的消息之后,他麾下部众已是一片哗然。毕竟他们这三路杀入中原的军旅,与同僚部众的联系被彻底截断,形势也将变得极为严峻起来。 然而正当张存敬正思量是否能改尽快收兵,与杨师厚、王檀再合兵一处,而图谋协力突破魏国大军的封锁再杀回梁国治下疆土之时...他麾下的先头部队便已感受到大地就开始震颤起来,远处有大批的马步军众疾速逼近。一时尘土漫天,几拨打头阵的骑兵们便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而后方又想响起震彻云宵的喊杀声,那般场面也是格外的惊心动魄...... 起先主要采取守势的符存审,当然也已得知己方大军迅速收复失地的消息。他也立刻意识到转守为攻的时机也已然成熟,诸部同僚部众也将陆续急行而来,协力歼灭侵犯如中原的敌军部众...眼下也再无后顾之忧,正是时候发动全力反击! 545章 与名将斗智,与虎将斗勇,你能应付得来? 许州治下,东南面临近蔡州的舞阳县郊野。已有大批梁军士兵惊恐地望向天空,无数的箭簇就倒映在他们的瞳孔当中,密密麻麻们的并且迅速放大,知道密如骤雨的箭簇将前列的士兵彻底覆盖。 不动则稳如泰山,动则势若猛火惊雷。符存审情知反攻的时机已到,挥军发动攻势也是格外果断。先声夺人的情况下,遭受打击的梁军仓促组织反击,而几轮对射过后,大批的马步军众便立刻涌杀上前,立刻就要进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而厮杀最为激烈的战团当中,一员魏军小将手中使得那长枪突突乱搠,亲自统领着麾下锐士奋勇冲杀,如如削皮剔骨一般力图尽快面前敌军的几层阵列。 按说身为殿前司副点检使符存审的长子,也是勋臣衙内的身份,符彦超效力于军中后的起点也注定要比其他人更高。然而符存审训诫子嗣决计不可沾染寻常纨绔奢侈糜烂的习气,督责他们还是要凭真本事为国家所用,而符彦超做为符存审的长子,也不会因高官子弟的身份便坐享他父亲的福荫。 这边符彦超清喝一声,挺枪狠狠地刺进眼前一名敌将的咽喉,锋利的枪尖登时从后颈探出,溅起一抹殷红的血泉。然而斜侧另有一名步将红着双眼,趁着符彦超还未收枪自己咆哮着冲杀过来。忽然嗖的一声破空之声骤然袭至,那名扑向砸符彦超的梁军步将面门上赫然插着一直羽箭,哼也不哼一声,便仰天栽倒了下去。 “兄长小心!我以弓箭策应,咱们稳住阵列,梁贼终究也不能一直扛下去!” 后方涌来的阵列当中,还有符存审的次子符彦饶策马绰弓,眼睛也不断的在他亲兄长周围来回寻觅着。毕竟按史载评述,符彦饶虽然统军御将的本事,比起他老子还相差的太远,但好歹他“少骁勇、能骑射”,如今做为一员骑将,协同兄长符彦超率部不断的向敌军施压,也能够一展所长。 而远处魏军本阵当中,符存审策马雄踞于一处高坡上,戎装劲甲披挂,神采飞扬,浑身也透出一股雄壮的威严气概。在他周围的行伍中树立起诸般旗号,压阵的将士昂首肃立,但见兵甲整齐、戟戈森寒,也交织成一片片密集的铁戈丛林,就等着他们所推崇的主帅一声令下,便将陆续上前,对敌军构成持续且猛攻的攻势。 “王重师王节帅的仇还不曾报了,而你们这几路梁贼掠城屠戮,造孽太过,实则到底也只得兵行险着...朱温贼子既然退了,你们也注定不能再逃回梁国,淄青军将士以及诸处无辜百姓的血债,也是时候算个清楚了!” 符存审沉声说着,眼中也已迸射出一股锐气杀意。杨师厚等敌将兵分三路的用意,符存审当然也能预料得到,而他更清楚的是,只要自己用兵稳妥不犯错,自家主公李天衢与李克用两军联手,擒杀亦或迫退朱温的概率当然更高,那么随着战局的演变,也正可以趁着敌军分兵之际,先集中军力猛攻其一路。 而符存审也很清楚,如今与其对决的张存敬也绝非是庸才。可是如今突然对他统领的敌众发动全力猛攻,张存敬慌忙应对,在排兵布阵上已是受制于人,眺望对面战阵,现在他也不得不亲自上前督战搏杀。相反的,符存审却留有余地,而还有另一手杀招也正要使出来。 诸部同僚军旅,现在也都能抽出身来,向邓州、许州方面集结。而即便我集中兵力截击张存敬这一路敌军,现在如果杨师厚还打算趁机往汴京侵攻,那他便是自寻死路。在我国治下疆土多耽搁一日,也是多一分的凶险...... 若是我与杨师厚身处的境况相仿,杀阵上遇到这等敌手,固然要万般小心的应对。可是我军反攻的时机既然已经成熟,而挥军各个击破,先行要击溃张存敬这一路的敌军...那杨师厚身陷我朝境内,已是无所遁形,那么他是要急于要与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会师,还是说会另有打算? 符存审心中思索着,很快又把手一举,高声下令。中军大阵当中,顿时又有激荡的战鼓声响起,嘹亮的号角声随即冲破云霄。而位于邓州此处郊野东侧的一处山坳当中,先是有轻微的蹄声渐渐响起,随着劲响声音越大,很快便有一队队锐骑甲士驱使战马,奔行如雷,而从那边山坳中疾驰杀出! 当先立刻形成冲锋阵型的甲骑奔速迅速被提到了极处,扬蹄长嘶,而迅速绕过了前方两军前阵厮杀正酣的战团,直朝着梁军后阵的侧翼冲杀了过去。位于骑阵最前面的那员骑将挺起铁塔般的身躯,圆睁的双眼当中,满满的也尽是要痛快厮杀的亢奋之色,他却正是按李天衢旨意协同符存审率部南下御敌,而身为殿前司马军虎将的夏鲁奇! 按符存审先前部署,立刻出兵向张存敬所部梁军发动猛烈攻势。对方也固然是善于统兵治军的将才,然而仓促应战之时,也势必要尽量维持麾下各部兵马军阵严整...知道彼此战事胶着之际,夏鲁奇便做为一路奇兵骤然杀出,直捣敌军中阵。 张存敬既要与符存审比拼排兵布阵、随机应变的指挥统御能力,又要应付夏鲁奇这个论摧锋破阵、斩将夺旗本事一等一的骁勇虎将...在同一时间与智将斗智,与勇将斗勇...张存敬虽有胆略,可又能在这等形势下死撑下去? 而夏鲁奇大喝一声,本来便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下,他催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又暴蹿了出去,直撞入措手不及的梁军侧翼阵列当中,便如猛虎扑入羊群,他手中那杆颇有份量的大枪挥动起来,卷起飙风斗阵,梁军将兵挡者披糜,一时间就如秋收的庄稼那般纷纷栽倒,而但凡被夏鲁奇大枪扫中的,非是被砸得个头裂腰折,便是被搠得个肠穿肚烂...也无人能够拦挡住他片刻! 金铁交鸣的劲响声,以及骨骼碎裂的脆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夏鲁奇双手发力,抡圆了手中大枪就照着面前一名刚回过神来,旋即仓促的策马杀来的压阵骑将头顶狠狠砸落下去。当即砸得他头盔凹陷,脑袋瓜整个也都碎裂开来,鲜红的血液混杂着白色的脑浆朝着四下溅射。 而夏鲁奇策马冲杀时,还瞪眼来回张望的,他目光很快的便锁定住前方涌动的敌阵中竖起的将旗,在他身后大批骑兵遂急催坐骑,狂舞兵器,狂乱的滚滚其中挟裹着摧枯拉朽的冲势席卷过去,继续冲撞着前方敌军。在夏鲁奇的统领之下,这些锐骑甲都化作一柄柄锋利的剔骨尖刀刀,疯狂的剖开挡在身前的列阵,正搅起一片血肉翻腾时,夏鲁奇忽的又嘶声高吼道: “张存敬!你这厮既然敢来兴兵冒犯我朝疆土,夏鲁奇在此,你又可敢与我一战!?” 546章 梁国的将才,已经所剩无几了 从一开始,张存敬便被符存审迅猛凌厉的攻势打得手忙脚乱。他也只得喝令诸部士卒攻守进退时务必保持严整的队形,能够合理分配各支部曲相继投入到战斗当中,否则倘若被敌军彻底打乱了阵势,也将注定己方军旅将会彻底溃败,而任凭符存审所统领的大军宰割。 战场本来便似是棋盘那般,由符存审、张存敬先后落子,调度一拨拨军阵陆续押上前去攻伐。烟尘弥漫、杀声喧嚣,战场上本来某一处的部曲一时险急,张存敬也必须立刻做出应对,以维持与敌军僵持下去的局面。 然而凭空却又杀出了夏鲁奇所统领的一彪锐骑,他统领麾下健儿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从梁军侧翼撞入阵列,透着一股决绝凶悍的锐气,霎时间人马撞击声大作,利器肉声频频响起,不但麾下兵卒的惊呼惨叫声隐隐传入耳中,张存敬瞪目望去,便瞧见突杀破阵的敌军骑众又冲破层层队列,距离自己这边也是越来越近! 事到如今,也唯有死战而已! 虽然倍感焦头烂额,可张存敬到底也是自征讨黄巢、秦宗权伊始历经无数战阵,而为梁国立下赫赫战功的宿将,他也很清楚眼下务必要尽快把这一彪搅局的敌骑歼灭除尽,才能在符存审持续猛烈的攻势下硬撑下去。 中阵大批梁军甲骑,也发出歇斯底里的喝骂声,并随着张存敬朝着破阵杀来的敌骑暴冲了过去。惨烈的杀伐声直冲云霄,更是激烈到让人的耳膜嗡嗡作响,而随着张存敬、夏鲁奇策马疾速靠近,就瞧对方狰狞的面庞也是愈发清晰,二将的目光恶狠狠的瞪视在一处,也好似立刻迸射出火星一般! 锋利的大枪与砍刀撕裂开空气,直朝着对方身上致命处攻去。当剧烈的金铁交鸣声霎时响起,夏鲁奇又不安分的发出惊雷一般的大喝,直震得张存敬耳膜隐隐生疼,他手中砍刀也被硬生生的磕开,险些脱手飞出。 这也骇得张存敬面色登时又凝重了许多...魏国军中,本来最擅使大枪的是被世人称作王铁枪的王彦章,恐怕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而这个敌将看来年纪轻轻,怎么使大枪的手段,竟然也如此了得!? 二将厮杀缠斗之际,周围也有些梁军甲骑不顾生死的催马扑来,以策应张存敬击杀眼前这员实在太过张狂的敌将。然而夏鲁奇手中大枪既长又利,而且由他施展起来寒芒频频疾探,血雨随着迸射的火星四下飞溅,枪锋往往都能轻易撕开甲叶,搠入血肉。相继将那些凑到身前的骑兵捅翻下去,闷哼惨叫声相继响起时,夏鲁奇却尚还有余力与张存敬酣斗搏杀,脸上还显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 张存敬也已经意识到,论马战厮杀的本事,自己也不是眼前这员魏军悍将的对手。而且就算他杀入己方军阵深处,这一彪敌军骑众也明显是魏国最为悍勇善战的精锐部曲之一,非但也是各个武力过人,更是拼死护卫着他们的主将尽可能腾出手来,继续抡舞着大枪抢攻上前! 更何况...久闻魏国宿将符存审有帅才将略,历经无数战阵未尝少挫,先前便是杨师厚面对他所统领的敌军部众也曾一筹莫展...今番他骤然发动猛攻,就近先盯上我所统领的军旅,看来也是打算各个击破,毕竟魏国其余诸部敌军,想必也都迅速朝着邓州、蔡州这边开拨而来...... 张存敬彻底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但只是对付符存审,他便需要殚精竭虑的应付,容不得有分毫疏忽,这尚且还不能保证他能够在对方的攻势下全身而退...如今眼下又多出这么个武力在当世出类拔萃,在拼斗下去,自己也随时有可能倒毙在他枪下的劲敌...已是火烧眉毛无暇再指挥全军在支撑下去,那么这一战,不已是必败无疑? 而兵败溃逃,却又还能往哪里逃?如今身陷敌国境内,手头所掌握的兵马倘若再折损大半,为了苟延残喘而再逃下去,处境也只会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般。 现在的张存敬,也只是完全凭着一股亡命剽悍的血气在强撑着。夏鲁奇眼中则透出浓烈的杀机,死死咬住他不放,在交锋中也渐渐占得了上风;而魏国大军中阵,符存审眺望远处敌军军阵中心处溃动的乱象,大概也已能确定彻底击垮这一路侵境梁军,几乎也已成定局! 符彦超、符彦饶奋声高呼,而前阵无数士卒人头攒动着,一浪浪的奔涌上去,众多锋刃雪亮的军械劈头盖脸的朝着前方梁军队列猛砍乱剁,引起的惊呼惨叫声愈发响亮...终于又一处军阵被冲垮击散,不断向前推进的几拨魏军部曲继续朝着敌军中阵的方向奔杀了过去...先前拼死抵抗的梁军部众屡屡受挫,战意也难免渐渐丧失,那么人群中再也无法收拾的混乱,很快也将蔓延开来。 张存敬又无暇指挥诸部兵马,也再用不了多久,战场上各处阵列也将全面崩溃! 已经觉察到周围大批的兵卒朝着后方溃逃,还有大批的魏军部众步步迫近,杀得血浪翻卷,麾下马步军卒相继惊嚎奔走。而张存敬现在即便是想逃,却仍被夏鲁奇死死缠住,周围还有大批敌骑先是破阵血战,继而开始要趁势掩杀屠戮...如丧家之犬那般狼狈的奔逃散去,却还能苟活得了几时? “张存敬,你所统领的梁贼败局已定!赶快纳命来吧!” 夏鲁奇眼中透出浓烈的杀意,他嘶声厉喝着,手中大枪有化作一道抹耀眼的寒芒,穿破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就朝着张存敬的心窝恶狠狠的捅了过去。而张存敬啐骂了一声,再度抡起疲惫酸麻的双臂,而要驾刀格挡时,他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个念头: 我戎马半生,本来自问在这般世道博个出身,好歹也算是成功名就...然而既然是行伍军将,沙场阵亡亦是常事,看来我也得不了个善终,性命终究要交代在此处...自问已是为我大梁拼到了最后,而倘若我朝终究难免被魏人强压过一头,就这般战死,好歹也不必再活着受辱...... 电光火石间,张存敬架起的马刀却看似一顿,终于还是被夏鲁奇抢先一步,锋利的枪尖,便瞪视刺穿了他的胸腔! 夏鲁奇眼中似乎也闪过一抹讶异之色,他瞪视向张存敬,就见他脸上反而挂着一抹惨然悲凉的苦笑,虽然一对招子也直勾勾的凝视过来,可是双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下去...鲜血从被枪锋搠穿的窟窿间呲呲的喷涌,张存敬的脑袋猛的一耷拉,身躯向前倾倒,若不是胸腔几乎被夏鲁奇一枪钉穿,便当即要栽倒下马去...... 张存敬既然已经战死,而在符存审的指挥下,气势汹汹的的诸部魏军从四面八方席卷涌杀,战局想必也即将变成一边倒的屠杀...可是处于中阵的符存审,也并没有因为眼见要歼灭掉张存敬这一路的梁军流露出喜悦得意的神情,他的脑袋仍在飞速运转着,已经开始思索下一步的计划。毕竟还有两路侵犯至本朝中原地界的敌军,也要尽快荡尽杀绝! 547章 与你交锋的劲敌,只不过是个打辅助的 唐州南隅,毗邻襄、随等州府,也处于按唐时行政疆域划分处于山南东道地界。本来向南面袭扰的王檀所部梁军,也终究无法隐藏踪迹,在一片开阔的平原上,诸部军旅来回调度,一场大战很快也将拉开帷幕。 听见呜呜的号角声传入耳中,又望见对面先是有数千骑军驱马前行,马鞍得胜钩上挂着诸般长兵刃触手可及,一面面旌旗迎风招展,林立竖起...梁军大将王檀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即便是迫于无奈,他也不得不全力应付相继追击包抄过来的敌军。 现在还不曾听闻同袍张存敬已兵败阵亡,而由他所统领的兵马也将悉数被歼灭的军情。到底还有没有机会杀回梁国,王檀不得而知。除了身陷敌国境内,而随时要面对从各个方向围剿截击而来的魏军部众,眼下却还有件事让王檀极为急虑焦躁。 分兵三路沿途袭掠魏国治下各处城郭县坊期间,却收到了君主朱温败返退守潼关的战报。王檀便立刻派出快马,试图与杨师厚取得联系,商议重新商议协同进退的计划。然而派遣出去的斥候轻骑,便没有一个回来报晓杨师厚那边军旅动向的。由他统掌的镇国军部众,也是音讯全无。 眼下我等几路军旅形势险急,杨师厚这又打得什么鬼主意?由他统领的兵马,现在又在何处? 王檀满腹的疑虑,到底又难免与合围追击而至的魏军大战一番,但他也毫不胆怯,好歹早年至宣武军从戎,做为朱温麾下一员小校时便已是勇出诸将。 若不是因李天衢豪夺中原诸地,当时已经对李克用的河东军形成包围压制之势。而如果走史载线,王檀也会做为直捣晋国腹心所在太原的锋头人物。后来与晋军对垒之际,李存勖还曾洋洋洒洒的写下《晓谕梁将王檀书》意图招降他归从...要打硬仗恶仗,王檀也丝毫不怵,唯今除了兵来将挡,抵抗拼命,却又还能如何? 只不过这次交战前夕,王檀心里不由空落落的,却感到十分没底。毕竟现在无法联系上那两路境况相同的同袍军旅,在魏国境内奔走流窜,却又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然而对面已经擂起战鼓,诸部骑兵已经展开了攻击阵形,而各支步军也朝着前方徐徐挺进而来。王檀也顾不得多想,当即高声喝令,开始调动麾下军旅毫不示弱的上前应战...... 箭矢满空、杀声震天,双方最先杀出的军阵撞在一处,彼此看来也都足以撼动对方的阵列。而随着魏军骑众也如骑军一股股汹涌澎湃的怒涛,从两翼撞杀过来时。王檀也立刻调遣麾下骑军前去拦截,马步军纷纷押上鏖战,不但战场的范围也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各处战团厮杀惨烈的程度也在逐步升级。 王檀倒还不至于似张存敬那般走背运,而面对在这个时代大致可说得上用兵如神的符存审骤然发动的猛攻...从一开始便陷入被动,最终难免被夏鲁奇一枪搠杀于乱军之中。然而这场战事自打响开始,两军目前从场面上看来虽然是斗得个不分伯仲,可是王檀的面色却也渐渐变得愈发凝重。 毕竟现在这般形势下,甩不掉、走不脱而只得应战,可是陆续包抄截杀过来的敌军,可以输一次、三次、十次...也仍会有袍泽部众接应,迅速能得以重编歇整。可是他所统领的这一路孤军但凡败一次,便很有可能致使全军会被尽数歼灭。 今番与我对战的康延孝...只知他这两年来在魏国逐渐打响了名号,看来的确也有些手段,也难怪李天衢会委以他重用...... 通过轻骑军校报说对面敌阵中打出的旗号,王檀知道这次与他交锋对决的敌军主将又是何许人也。但是康延孝当初随着朱友谦一并降从于魏朝时,在陕虢军中年纪轻、资历浅,王檀可不知晓他先后从戎于晋、梁军中,还是本国倒戈向李天衢叛将。 可是康延孝对于王檀这个朱温麾下的功勋宿将,却是十分的了解。 魏军中阵铁甲森然、兵戈林立,而处于诸队甲士正中策马关注战局的康延孝朝着对面眺望过去,半响过后,他忽的长声叹道: “本来曾想着单凭我统掌的这一路兵马,便要歼灭那王檀所部梁军...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有些托大了啊......” 好歹王檀于唐末群雄征讨黄巢时期便已征战沙场,虽然比不上同期涌现出来的一些名将,但是综合用兵统军的能力,也足以位居五代十国期间众多将领的上游水准; 康延孝按年头算则差不多要比王檀矮了一辈,属于梁朝后期大批名将凋零的时节涌现出来的将才。虽然按其史载战绩,会在后唐灭梁、灭蜀的战役中建立奇功,虽然善于打奇袭战,亦有统兵御将之才,只现在而言,到底临阵指挥的阅历还要逊色于王檀不少。 又磨耗了一段时间,魏、梁双方仍在胶着苦战,而康延孝无论是派出轻骑迂回包抄,疾扑攻向王檀所部军阵的侧翼,还是调动待战的步军方阵上前,协同头阵同袍部众撼动敌方的阵列,王檀很快也能做出回应...双方的兵力不但大致相当,双方主将的指挥能力,以及各部军卒的战力大致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 只不过对于双方主将关注战局时的反应,王檀神情凝重,眼中也流露出几分焦急之色。终究不能被康延孝这么一拨兵马给拖住,还要不断的消耗军旅...康延孝起先面色虽然又几分不甘,可是又过了片刻功夫,他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喃喃念叨: “罢了...这次即便不能独占全部功劳,毕竟及时截杀王檀统领的这一路敌军,阻扼住其继续流窜袭掠的路径。何况奉陛下旨意,经熊耳山南下围剿侵境梁军的兵马也不止我一路。 只消再拖住这拨敌军一段时候...王都点检使、高骁卫所统领的诸部军旅,也将遍张罗网,并朝着此处围剿齐攻了吧......” ...战事仍在持续着,直到王檀确定自己也无法击溃由康延孝所统领的魏军部众,已经开始盘算着只得割舍下一部分军旅,寻路脱离战场,而试图摆脱这一路敌军的纠缠之际,隐隐的有异响声传入耳中,也使得他双目瞳孔霎时紧缩,心中也暗道了声不好! 这片广阔平原四处的地平线上,嘹亮悠远的号角声,与滚滚雷鸣涌动声毫无征兆的响起,而且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道的黑线朝着康延孝、王檀双军交战处迅速逼近,挟裹起来的震响,渐渐的也压盖住了各处战团当中的喧嚣喊杀声。 数不清的铁骑甲士汇聚成庞大密集的骑阵,自各个方向漫卷而来,这片平原很快的便被成片、成片的由人潮所覆盖,滚滚烟尘自疾速行进的骑阵队列中扬起,逐渐汇聚扬起,几乎要遮蔽整个苍穹。 而身处于战团当中,仍在与周围的敌军拼死厮杀的梁军将兵察觉到周围情况有异,几乎所有人脸上为惊骇震恐之色所笼罩,更有不少兵卒惊恐的喊出声来,眼中满是恐惧与绝望。似乎规模浩大的骑军甫一抵达战场,便已经将他们仍意图抵抗的战意击得个粉碎! 548章 天罗地网?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浑身被坚固的重甲包裹,胯下雄俊异常的战马身上也尽是马甲披挂的龙骧重骑军发动集团冲锋,轰隆隆的朝着梁军军阵疾冲了了过去。对面射来缭乱的羽箭射在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便纷纷颓然坠落了下去。 重骑甲士凿入阵列,周围惊慌的士兵下意识的挥舞着军械抵抗,然而马背上的骑兵便如钢铁铸造的雕像那般,即便兵刃加身,就好似徒劳的劈斩在一面面铜墙铁壁上。而大批重甲骑士持续目中无人的催马驰骋,轻易地撕裂开一道道阵列,呼啸着直接碾压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地血肉凋零! 钢铁洪流呼啸驰骋,成排的长矛马槊轻易的洞穿敌军士兵的身体,翻滚的马蹄生生的将倒在下面的尸体践踏的不成人形。而眼见大批同伙经受摧残的恐怖景象,也纷纷惊呼着退避奔走。可是大批战马奔驰时所发出滚滚洪雷声又传入耳中,诸队虎翼军锐骑从侧翼疾攻过来,犹如旋风一般从那些梁军士兵身边掠过时,一柄柄锋刃雪亮的马刀高高扬,旋即便劈头盖脸的斩落下去...... 眼见周围部众所组成的阵列,已经被骤然杀至战场的魏国轻、重锐骑军旅冲击得七零八落。目所能及之处,到处都是一片血肉翻腾的惨烈景象...王檀面色惨白,他咬牙切齿,怒目朝着前方瞪视过去,就见一片人马具装,浑身尽被坚甲包裹住的钢铁怪物所向披靡,又摧垮冲溃了几层阵列,便硬生生朝着自己这边趟杀了过来。 即便我拼力要摆脱魏军的围剿,争取率部撤返回梁国的机会...可是既然已有一路敌军拦截过来,其余各部魏军部众,自然也会迅速朝着此处包抄合围...看来今日也是注定要落败...然而就算是要逃,却又能往何处逃? 王檀忽然间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他扬起手中马槊,看来也不打算再逃下去,而就要在此地,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眼前那势不可挡的魏军重骑兵锋!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也难免怅然念道: 即便是陛下的旨意违背不得,今番侵攻魏国,纵兵屠戮平民百姓,我也造了太多无谓的杀孽...本来便是凭着沙场上搏命要博一番功名,今日阵亡于此,也算是我的报应,死得倒也不冤了...... 龙骧军前列重甲骑士,很快便扑到了自己面前时,王檀如癫狂发疯了一般,便挺起马槊催骑疾冲了上去。然而本来猬集在身边的梁军部众,大多骇得后退奔走,也仅有十几名面色悲愤的亲随跟着王檀上前迎战...两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面对成队成群的精锐重骑? 先是抡臂荡开了两支长槊,然而几杆骑枪长矛,又在战马高速疾奔惯性的加持下轻易的洞穿了王檀的身子。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旋即便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又眼睁睁看着无数铁蹄从自己的身子上狠狠践踏过去。须臾间,王檀便被滚滚而过的洪流给彻底淹没...... 也根本不必王彦章、高思继等虎将亲自出手,这一路梁军主将,终究也无法率部突围,再逃回梁国,而只得在魏国治下几路敌军的围剿下战死殒命。 日色渐暮、残阳如血,几路魏军精锐趁势扫荡歼灭梁军余部,又迅速得打扫战场。只休整歇息一夜之后,便再度开拨启程。 无论是先前斩获大捷的符存审、夏鲁奇,还是如今又歼灭一路侵境敌军的王彦章、高思继、康延孝等魏国将领,毕竟他们也都十分清楚,那三个侵犯至魏国中原地界的梁军大将当中,张存敬、王檀都还是其次,杨师厚才是致使魏国功勋宿将接连阵亡,又导致大量平民百姓枉死于战祸的正主。 有些蹊跷的是,张存敬、王檀这两路梁军相继被歼灭,杨师厚也并没有试图与他们互通声息,彼此协同。现在想必也是刻意要隐藏行迹,躲避魏国大军的围剿,反而将那两路同僚当成了吸引敌军注意的靶子。 然而奉李天衢旨意,势必要将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三路梁军赶尽杀绝的魏军将领,也并不担心杨师厚能够一直隐藏下去。这到底是在魏国治下领土,大规模的兵马转移流窜,也势必会引起周围如临大敌的州府警觉,早一时、晚一时,由杨师厚统领的军旅也必然会暴露行踪。 终于有急报传至统领几路魏军的将领这边,杨师厚率领所部敌众急行军奔走,眼下出现在与襄州接邻,处于山南东道西南面的房州地界。 有些将领闻报后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按说杨师厚急于要逃回梁国,应该是处心积虑的往西北方向行军,可他却怎么往西南面走?直到符存审得知这一军情,他面色立沉,并喝骂了声贼子奸诈,也已立刻识穿了杨师厚的意图所在。 起码杨师厚这个劲敌,想必日后不会再为朱温所用,这又能进一步的削弱梁国的实力...然而眼下便要根除那个祸患,可杨师厚的确还有一条后路可退! 房州西南面的荒郊野外,远离城郭县坊,有一拨两三万规模的军旅正朝着西南方向疾速奔行。经历长途跋涉的行军,不少身形矫健的士兵也不免喘着粗气,而行伍中大多士兵都是轻装,脚下蹬着的靴子在这些时日途径艰险路径时也都磨得破破烂烂。可是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行进中的士卒井然有序,大多都很维持严谨的军纪。 而行军行伍一侧,却正是杨师厚正在驱马前行,即便也很清楚各路魏军大将都恨不得要立刻取下他的首级,可是他面色默然,从表情看来依旧沉稳从容。只不过跟随在杨师厚身边的一名牙将时不时的回头张望,终究不免出言问道: “节帅,我军腹背受敌,又是身陷在敌国境内,也正当与同袍协力才是,可是您却统领镇国军将士疾行转移,即便暂时甩脱了几路敌军围堵...可当真便要将张招讨使、王将军统领的部众弃之不顾?” “就算与张存敬、王檀合兵一处,又有何用?反而更加难以掩藏行迹,正是因为我军身处于魏国境内,李天衢乃至他麾下众将皆视我等如仇寇,围剿追兵,也必然会源源不断的截杀过来。 三路兵马会合,纵然能抵抗一时,也终究难以在敌国境内一直顽抗下去...要尽快脱离险境,又绝对不能误了行程。那么他张存敬与王檀,便也只得自求多福了...不过如不出我所料,他们也终究无法从众部敌军围堵中突围杀出,眼下想必已被魏军所灭了吧...若不想同他们一并被讨灭败亡,如今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又听杨师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沉声说道,那员牙将低下头踌躇了片刻,却也不住的喃喃念叨: “若要博出一条生路,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而我等却只能去投蜀国王建么?” 549章 他们成了君臣关系,以后注定鸡飞蛋打 蜀国帝君王建,明面上与皇帝的身份与朱温、李天衢平起平坐,也是称霸一方的君主。但是在杨师厚看来,他比起李天衢、朱温、李克用等雄主,到底还是要差了一个档次。 然而如今这般形势,却也不是挑肥拣瘦的时候。 朱温孤注一掷的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这本来便是一场豪赌,杨师厚也很清楚梁国的胜算要比魏国更小。走一步、算三步,在他按朱温的旨意兵出熊耳山,袭扰中原诸地,以图彻底打乱魏国大军部署之时,便已经在暗自思量: 如果朱温终究还是会兵败溃退,李天衢也必然要封锁杀入本国腹地的敌军归路,而意图困死我等...倘若当真会落得这般境地,到了那个时候却又当如何? 就算是朱温对自己有知遇重用的大恩,可是杨师厚自问已经为梁国效力至今,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天衢、李克用必然还要趁势向关中地域推进,梁朝国力衰微,已有亡国之险...眼下更是步步杀机、危如累卵。经过深思熟虑,杨师厚思量出一个能够保全自己的退路,只不过他也注定了要脱离梁国,这才有能够逃出生天的指望。 毕竟先前虽然对朱温尽忠,可如果为了他要搭上自己性命,杨师厚还是决计不肯的。 率部向魏国投降?杨师厚自知已经把李天衢得罪狠了,魏国可未必能容得下他。那么还会有谁会赏识自己统军用兵的才能,仍旧会许以高官厚禄,而能让他杨师厚得以安身立命?思前想后,也就只有去投奔蜀帝王建了。 毕竟先前引兵侵袭至魏国邓州、蔡州一带。倘若形势有变,要杀回梁国往西北方向突围,也无异于往刀山火海里闯。然而如果往西南面转移,距离控制夔州等巴东地域的蜀国路程不远。而王建自视甚高,也不会对李天衢言听计从,有它国名将统领麾下嫡系精锐前去投奔,平添他蜀国军力,他又焉有不收之理? 而且蜀国控制的两川巴蜀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极适合游离于中原之外割据一方。此后从魏、晋、梁三大国相互征战杀伐当中脱身出来,若能得蜀帝王建重用,也更容易遂了我自据坐霸一方的夙愿...更何况如今这般心思,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杨师厚心中念着,虽然一言不发,可他驱马督促麾下牙军向西南方向行军,举手投足间仍流露出一股威严的气度。即便是故土难离,可是凭着他在镇国军中的威望,牙军将兵谁也不愿被魏军围剿夹攻,而落得个客死异地的下场,也就只得遵从杨师厚的命令,纷纷踏上往蜀国转移的路途。 ※※※※※※※※※※※※※※※※※ “杨师厚统领所部梁军向西南方流窜,这是打算投靠蜀国王建那厮?” 魏国帝君的仪仗行营,已经开拨至许州治下阳翟一带。而李天衢收到符存审转呈禀奏的文书,翻阅过后,又不住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不过杨师厚到底是这个时代的翘楚名将,要除他的性命,果然也没那么容易...... 李天衢眉头紧皱,心中思量,虽然符存审、王彦章等心腹宿将顺利的歼灭了张存敬、王檀侵犯至本国境内深处的敌军部众。但是杨师厚也趁机争取到了往西南方向转移,而摆脱围剿堵截的宝贵时间...沿途地方州府常驻的兵马,几乎也不可能拖住杨师厚所统领的精锐军旅。 现在就算是调遣精锐骑众火速去追,以杨师厚的能力设伏抵抗,且战且退,似乎也很难在其抵达魏、蜀两国边境前将他统领的军旅彻底歼灭。 然而李天衢思索片刻之后,脸上却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杨师厚察觉要撤返回梁国,已是难上加难,而他要脱离朱温,转而去投靠王建,这本来也是事急从权,然而投了蜀国之后,杨师厚也必然会得王建重用,以后仍将成为抵抗魏国大军的中坚力量?恐怕也不尽然。 毕竟王建为人常好猜忌,疑心病甚至比朱温还要重。所收的的一百多个义子良萎不齐,有很多贪婪残暴、能力平庸,然而少数有真才实干的,往往更容易遭受王建的猜忌。便如李天衢先前便曾听闻过蜀国那边传来的消息: 本来被赐封为东川节度使的王建义子王宗涤,治军管民素有威望,这却恰恰引起了王建的猜忌。又有其他义子进谗言诽谤,王建便将王宗涤押至成都,只是以“有造反的可能”的因由将他这个战功显赫、深得民心的义子灌醉后缢杀...那么杨师厚毕竟是背离了朱温前去投奔,王建也极有可能对他格外的提防。 李天衢可还记得,如果是走史载线,刘知俊这员同样骁勇善战的名将最终会投奔蜀国,起初也深得王建重用。然而表面上厚待,实则王建忌惮刘知俊武勇的猜忌心思也是与日俱增,而在他临终之际,便以“吾渐衰耗,恒思身后。刘知俊非尔辈能驾驭,不如早为之所”的理由,便将还没打算再度造反的刘知俊给斩了...... 而杨师厚治军用兵的能力比刘知俊只高不低,按李天衢预测,王建起初固然格外厚待,对许以杨师厚高官厚禄,但是对他的猜忌心思,也自会更重。 但是杨师厚不止要比脑生反骨的刘知俊更为精明,他的地位越高,行事也将越为跋扈。按史载朱友珪弑父篡位之后,对于掌握藩镇重兵,威高震主的杨师厚也深为忌惮,遂诏令其赴京意图罢了他的兵权。可杨师厚却是统领上万精锐甲兵抵达京师,而在城下耀武扬威,反而震慑得朱友珪不敢妄动,只得好言好语的再打发杨师厚回去...... 权掌重兵大镇,便会矜功恃众,萌生不轨之意,而纵恣牙军横行,自据一方,隐隐与他所效力的政权有对抗之势的杨师厚。若是与为人猜忌好杀,只要我怀疑你有造反的意图,也不管属不属实,便枉杀手下许多功臣的王建若是凑到了一处...日后又将会闹出什么风波? 按李天衢想来,王建起初会重用厚待杨师厚,但是加以时日,随着地位越高,杨师厚便会愈发的跋扈。而他愈发跋扈,王建对他的杀心也注定会越来越重...杨师厚也绝不会任凭他所投效的君主摆布,那么真要是闹到了彼此彻底撕破脸皮,纵观蜀国众将,谁又是杨师厚的对手? 以后蜀国内部,有极大的概率会爆发事态严重的内乱,而杨师厚就凭他控制的军队要与整个国家为敌,与王建也极有可能斗得个两败俱伤。李天衢寻思王建现在固然可以倚仗着蜀道天险自据一方,但是杨师厚如果不出意料的会引发蜀国内部的动乱,那么己方势力坐山观虎斗,又能否争取到趁机挥军入蜀的机会? 思索了良久,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又长声说道: “罢了,今番虽然未能除了杨师厚,他背梁投蜀,那么日后我朝要进取吞并梁国之时又会少了个劲敌...而王建与杨师厚...且看你们两个却还能做几年的君臣吧......” 550章 吴王杨行密,轮到你了 风险与收获到底是成正比的,然而这次放手一搏的朱温终究输了,又退回了关中,再没个十几二十年的光景也很难再养回元气。除了杨师厚那一路敌军即将流窜入蜀国境内,其余犯境的梁军也已歼灭殆尽,魏国北面的局势也将渐渐趋于稳定。 不过这次要赌国运的,除了梁国帝君朱温,南面却还有个吴王杨行密。 汴京那边时常传报禀奏,由韦庄、严可求、罗隐、王师范等能臣监国治政,梳理着中央行政体系正常运作。至少眼下而言,也尚还没有须要李天衢亲自拍板定夺的重大事件发生。所以魏国皇帝御驾仪仗,在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的戎卫之下,还是要往南面走一遭。 朱温溃败的更快,因为他意图通过主力、偏师的不断袭扰,创造一举袭杀李天衢的机会。然而如若事败,他又要保存尚存的实力只得退返,加上还有晋王李克用这个命中的死对头气势汹汹的杀来,也逼迫得朱温只得尽快退返回潼关; 可是杨行密却并没有把他所有的注码押到一处,就算魏、吴两国也已经爆发全面战争,但吴军并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到了现在,也尚还无法断定杨行密主攻的方向又会是何处。 长江以北魏国几镇将士严防戒备,也按李天衢的吩咐,尽量避免与吴军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毕竟改良火器装备到各支水军舰队的事宜,尚还处于研发调试阶段。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虎视眈眈,就等着大量歼灭魏国水军的机会...就算是麾下将才如云,然而单只是水战的指挥能力而言,李天衢却想不出哪个心腹将领能够匹敌李神福。 可是吴国到底还有极度缺乏战马这个致命的弊端,就算屡屡袭掠江北州府,往往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吴军水师固然可以在长江上来往穿梭、声东击西,可是就算上岸登陆,骚扰袭掠一番,但是也不便深入内陆,而集中兵力攻取魏国治下的州府重镇。 毕竟淮南、淮西、徐泗、鄂岳四镇牙军相互协同策应,只要能断定吴军在何处集结,马步军众也将立刻抄截后路,合攻拖住吴国步军。截止到目前,吴军也很难在江北地域立足。 然而正当李天衢由几拨殿前司禁卫军旅护卫着向南方进发之时,吴国忽然有大批水路军中集结,做势要向鄂岳军治所鄂州武昌发动全力猛攻...... 密集如雨的鼓点冲霄而起,诸部吴军水师兵卒嘶声齐吼,拼命摇桨把舵,诸般制式的船舶在水面上飞快游弛,相继撞入了位于武昌县临近长江的一处水寨寨门。 激荡在喊杀声当即在水寨中蔓延看来,本来停泊在水寨当中,乃至刚刚有士卒驾驶操控出港汊的船只相继遭受吴军舰队的攻势,慌忙应战的兵卒也难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便如下饺子那般噗嗵噗嗵地栽进了水中。 由丁会统掌的鄂岳军,各部牙军编制以当初随着他一并倒戈投诚于魏国的旧部,原藩镇之主杜洪的降兵,乃至抽调吸纳原本荆南成汭的一部分水师将兵为主。所以丁会即便也有治军管兵之能,但是由他统领的牙军部众战力在魏国诸路藩镇当中不算突出,与跳帮直扑上来,在颠簸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的吴军士卒也终究难免陷入颓势。 反观侵攻入水寨的吴军水师兵卒喊杀如潮,一俟登上敌船,便立刻大呼小叫奔涌过去,渐渐的也已占据了上风。岸边、甲板上满是粘滑的血液,血光与寒芒到处闪烁,尖刀利刃搠入面前敌军的身体中,不断的发出撕裂血肉的闷响声...目睹此情此景,岸边一名鄂岳军水师指挥使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旋即厉声高喊道: “按丁节帅钧令,攻打水寨的吴军若是人多势众,也只得暂时退避、保存军力。各部将士听我号令,彼此策应,交替撤离水寨,不可慌张,而一并往武昌城的方向退去!” 把守此处水寨的鄂岳军将士闻言,也纷纷开始有序的撤退。虽然也难免还要伤亡不少人手,可是吴军杀到岸上之后攻势锐减,鄂岳军水师还不至于被敌军杀得彻底崩散溃乱。然而水寨外侧的水域当中,一艘海鹘斗舰前方矗立着一员吴军将领,他冷眼打量前方的战事,忽的高声下令道: “鄂岳镇的水军到底不济事,难敌我吴国舟师,而今再抢夺来此处水寨大小船舶,江面上厮杀,鄂岳镇也更要受制于我军!趁势再掩杀一阵,再占取此处港汊,鄂州武昌水路俱受我军强攻,且看那丁会还能硬撑多久!” 如今官居吴国西南面都招讨使,早年便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大将刘存,实则按着他原本的轨迹,鄂岳军本来便应该是由他挥军攻破,并擒执住本来听命于朱温的藩镇旧主杜洪,再押至杨行密面前问斩处死。虽然如今鄂岳军是为魏国所占,可是似乎也注定了要来此地施展拳脚,刘存奉杨行密旨意,统领所部水师甫一杀至鄂州地界,便立刻展开了持续而又猛烈的攻势。 眼见麾下水军船舶从周围鱼贯而过,诸队士卒纷纷扑向港汊,再用不了许久便要占据这处水寨。刘存双目微眯,心中正寻思道: 即便攻取了鄂州治下几处水寨与镇坊,可是鄂岳军治所武昌城高壕深,短期内也很难攻破...魏国淮南、淮西、徐泗与鄂岳四镇相互救应,想必这几日内也将发救兵前来,更何况北面还有那魏帝李天衢,想必由他亲自统领的大军,再用不了许久,也将大举挥师南下了...... 不过鄂岳军武昌,能尽快打下固然最好,即便暂时无法攻破...按李神福李都指挥筹谋部署,也终究能让敌军中计,而先行荡灭魏国一处藩镇吧...... 鄂岳军治所,武昌藩镇牙署节堂。治下各处相继有报急文书传来,节度使丁会面色凝重,督促麾下将官检查城防、清点库藏,也是丝毫不敢怠慢。 本来丁会大概也能预料得到,吴国起先四处袭掠,但也很有可能突然集中兵力,来重点进攻由他统掌的鄂岳军藩镇。因为魏国先取鄂岳军,而后吴国却吞并了钟传的镇南军,彼此所辖的领地大片接壤,杨行密自然也能以镇南军为后方据点,而针对鄂岳镇进行持续攻势。 更何况武昌城属于武汉三镇之一,后世所修筑公铁两用的长江大桥,正是连接湖北声武汉市境内汉阳区与武昌区的过江通道。所以吴国大军由舟师乘载,经由长江水路,也更容易杀入鄂岳军治所腹地。所以杨行密若是打算兵法神速,意图尽快先击溃江北魏国一处藩镇,鄂岳军也无意是最合适的目标。 正因为责任重大,我才更须谨慎应对...丁会坐在帅椅上皱眉沉思,现在当然还是要固守治所武昌,不能给吴军任何可乘之机。其它几处藩镇自然会派遣援军前来,所以现在鄂岳军的形势还算不上万般险急,吴军走水路只是四处袭扰,但是还没有对武昌城构成巨大的威胁。 只不过...丁会不知怎的,心中总似觉得不踏实,他不住的又念道: 吴国明知我江北四镇相互策应,护成犄角之势,他舟师再是精于水战,到底也要登岸与我朝几路兵马交锋杀伐...何况待陛下亲自统军来时,杨行密当真就决定要在鄂岳军境内,而势必与我朝决一死战? ------------------------------- 一整天偏头痛,状态较差,尽量写清楚进展,可是再码时写了删、删了写,看着质量下滑,所以缓一缓状态,今日单更。 551章 吴军的计划,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几日过后,武昌城杀声震天,陆续有吴军部众相继会师而至,汇聚成一幅壮观的景像。城下一排排如蝗的箭雨向城头上倾泻。然而鄂岳军将士也毫不示弱,成队成列的弓弩发出吱嘎嘎被拽动的响动弦张声,旋即也倾射出密集的箭雨,袭向城下的吴军。 丁会登上了城门楼亲自督战,他发现吴军攻城的阵列当中也装备着数十架抛石机,将一颗颗沉重的石弹轰向城头。城墙上被石弹砸中后顿时卷起一股的黄烟,虽然也有几处出现裂纹,但是还尚不足以将城郭砸得千疮百孔。 毕竟鄂岳军与吴国接邻,治所武昌又是藩镇核心要地所在。城墙取粘性极强土涂料,与砖瓦加固筑砌的极为夯实。坚固的城关,也足以抵挡寻常攻城器械的轰击,除非敌军的攻势旷日持久,否则也实在难以撼动这座雄踞于位处于长江、汉江交汇处的名城要地。 吴军如果当真要强攻武昌,他们打算要多久才能攻占城关?毕竟我丁会与麾下鄂岳军儿郎可都不是摆设,那么杨行密又以为这场攻坚战要持续多久?需要几个月?半年?还是一年以上? 但是由陛下御驾统领的大军,乃至邻道同僚牙军再不出十日的光景,便能抵至武昌左近。倘若杨行密是可以要诱使陛下前来,即便他麾下水师再是善战,却当真还以为打陆战便能胜过我朝? 所以丁会隐隐觉得吴国的计划,应该不会是急于攻克鄂岳军藩镇,而在武昌城下与己方势力立决胜负那么简单。他再朝着城外眺望过去,就见远方一派江水上有吴军水师船舰来往穿梭,登岸的士兵如同一群劳碌的蚂蚁,似乎是在整顿攻城用的诸般用具。再加上进逼到城下的步军,虽然也有一定的规模,但是丁会粗略估计了一番,吴国杀至武昌的水陆军部众,人数也就在三万上下。 丁会也曾想过不如挥军出城迎战,力图先行杀溃登陆侵犯至城前的敌军,将残兵败将赶回到停泊的舟师船舰上远遁,以此杀杀吴国的威风。 但是鄂岳镇牙军在水战上的确是被吴国压制,丁会虽然是皖地寿春出身,但是水战也并非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所部水军未曾死守各处港汊水寨,这也让吴军舟师轻易得缴获了大量的船舶。丁会这边,也无法及时得知附近各处水域到底还有多少吴军部众潜伏,而就等着他出城迎战之时,意图合围掩杀过来。 所以到底还是要小心谨慎...既然十日左右,各路袍泽便将陆续杀至武昌。吴军来攻,我便死守,切不可中了敌人奸计,只管安心守城,总之也不能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等候我朝援军便是...... 丁会遂在武昌城头上稳健的来回巡视,把守城关的鄂岳军将士也是按部就班的抵挡吴军所发动的攻势。而吴国的攻势似乎也仍留有余地,战事又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上下,吴军做为攻击的一方,士兵折损虽然要比据守武昌的鄂岳军更多,但是伤亡并不算十分惨重,便就引兵退去,直至次日再如遵循常例那般,再度向武昌城郭发起了进攻...... 直到第九日,几艘蜈蚣快船,在江面上飞快的穿梭,直朝着汇聚于武昌左近水域的吴国舟师疾驶而来。 经将校传报,一名水师军校登上了刘存所处的战舰,并疾步奔至他面前,便立刻报说道: “启禀招讨使,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再不出三两个时辰,便将抵至武昌城下;淮南军柴再用,约莫再过一两日光景,便将进入鄂州地界;而淮西军王坛行进至蕲州(后世隶属湖北省蕲春县)蕲水一带,再过黄州,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领地...这三路敌军,合计兵马大概在五六万上下,先后也将开拨至武昌,以援助鄂岳军攻打我部水陆军众。 至于魏帝李天衢,虽然无法察明由他统领的大军已抵至何处。而按先前预计,若是他统领三军向南急行,应该再不出五日,也将进入鄂岳军下辖疆土!” “李天衢那厮,意图先与晋王李克用联手杀溃朱温,再掉过头来对付我军...是以传令魏国鄂岳、淮西、淮南、徐泗四处藩镇先是采取守势,呈犄角之势,相互策应救援与我军对抗。 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而我吴国水陆军各部袭扰江北各处州府,试探魏国四处藩镇的反应。今番做势猛攻鄂岳军武昌城,邻道藩镇果然分拨军力,也意图尽快要与我军在陆上决一死战。” 刘存沉声说着,忽的长身而起。当他再度眺望向远处武昌城的轮廓时,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按李都指挥使所言,北面四镇相互策应,也是忌惮我军要集中兵力专攻它一处,而佯攻一处城郭,只要那几处藩镇也不得不调兵提防。而只要他们有所动弹,就必定会露出破绽。 传令下去,命攻打武昌的诸部儿郎返回舟师,我军撤出鄂州,也不必与李天衢乃至、徐泗、淮南等藩镇牙军厮杀...敌军再要调动,也要耽误延俄几日的光景,然而就在这几日间,大王与都指挥使那边便会立刻引兵出击。想必现在那三处开拨往武昌支援的藩镇牙军当中,那一路敌军也已经中了我军埋伏了吧......” ※※※※※※※※※※※※※※ 蕲州治下,北部一片低矮山区层峦叠嶂、峡谷幽深,倏忽之间却又火光蹿起,随着火势渐长,烈焰腾空。峡谷燃成了一片,在烈火的灸烤之下,也有大片的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军设伏,怎么先前未曾探寻得半点声息!?” 隶属于淮西军藩镇的牙将王坛,就见周围道路间腾地燃烧起来,大批士兵身形被烈焰吞没,成了熊熊燃烧的火人,而只能奔走哀嚎着...他面色惊恐,也不住的大声喊叫道。 本来王坛奉节度使田頵钧旨,在鄂岳军藩镇布防观察,关注吴国大军的动向。既然有淮南军柴再用、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等将才出手,由他统领的牙军做为一路偏师,真要是魏、吴双方在鄂岳军地界打响会战,王坛的职责也不过是打打辅助,根据战事的进展,再考虑毕竟还需要各自把守治下疆土的淮南安仁义、淮西田頵是否也要亲自统领牙军主力,再投入到这场大战当中。 然而尚还没有到达目的地,王坛却惊觉已经踏入了敌军的埋伏,更让他无法置信的是,这一路吴军便好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也根本无法预先察觉! 王坛却不知道,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便是在跟随田頵一并背叛了杨行密之后,却于吴国平叛的战事中遭遇敌将设下奇计,因风纵火,而致使他麾下损失不可胜计...如今虽然他与田頵顺利的转而投靠李天衢,可是眼下却正是本来其史载轨迹,撞见了又杀得他再度降于吴国的克星...... 而这员无论是走史载线还是如今这般形势,都要用火计杀败王坛的将才,也正是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 552章 人生这最后一段路,更要成就威名 蕲州这边低矮的山地间,李神福在十几员亲随的拥簇下,就站在一处相对较高的山丘上,正俯视着下方烟火弥天。被烈焰灼烧的士兵所发出的狼哭鬼嚎声清楚的传入耳中,眼见火势还在吞噬着周围的山林,烟火已经笼罩住整个峡谷,而且还有继续蔓延的架势...李神福又凝视了片刻,忽的下令道: “兵贵神速,放火杀溃这一路淮西牙军已成定局,趁势立刻攻下蕲州治所蕲春之后,与诸路同袍急行北上,趁着田頵不备,再挥军直捣庐州治所合肥!” 老谋深算的李神福,自然也很清楚凭着他当年杀败荆南十万舟师的战绩,以及吴国在水军上的优势,而使得李天衢很忌惮与他进行大规模的水战。所以李神福也更要利用这个先决条件,以达成声东击西的奇效。 魏国几处藩镇的水军舟师,既然回避在江面上与本国水师决战,那么他们所能打探到己方大规模船舶调运的动向军情也必然有限。先前不断的袭扰魏国江北各处州府,也正是为了让李天衢以及他麾下各路将领无法判断吴军主攻的方向。 然而刘存统领数万水陆军众杀入鄂岳军治所武昌地界,魏国几处藩镇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之后。李神福却是经由大大小小支流遍布于蕲州全境的蕲水,而悄然杀入田頵所掌控的淮西军治下疆土...... 如今设伏火攻,已削弱淮西军一定的兵力。田頵那叛徒...既然以为我军是要主攻鄂岳军,趁其不备之时先取蕲州,再攻往邻近的庐州,也能将杀得个田頵猝不及防。 而我吴国集结兵力,力图尽快攻克庐州,袭杀田頵这个背离主攻的叛臣,先荡平魏国治下一处藩镇...虽说李天衢闻讯后也必定挥军攻来,魏、吴两国争夺霸业,终究不能只倚仗我国水军舟师之利,与劲敌在路上决一雌雄,到底是在所难免...... 虽然这次先行用火计彻底歼灭淮西军一部分兵马,斩获大捷也已成为定局,可是李神福脸上不带半分喜色,往山坡下赶去时眉头微皱,从他神情上看来仍在不停思索着。 而设伏纵火烧杀王坛所部敌军的峡谷,本来距离李神福所处的位置还有一定的距离。然而随着山林间火势猛涨,几缕黑烟顺风飘荡而来,李神福只吸入了一口,他的眉头便紧紧攥成老大一个疙瘩,旋即剧烈的咳嗦起来,面色很快便涨成了酡红色,身体也不断的颤抖着...... 那随着咳嗦愈发激烈,李神福五官因痛苦也变得有些扭曲,双眼中甚至在面部肌肉的挤压下泛出了泪花。瞧他这般样子,看来已是咳得快要吐出肺来! 在场一众亲随军将见状大惊失色,纷纷涌上了前去。其中有一个就在李神福身边听命的军校,先前便几次看见李神福已因染疾而痛苦忍耐的模样...他也立刻急虑的说道: “都指挥使,您这些时日身子欠安,本来便须多加休养才是。如今虽然军情紧急,都指挥使更是我军的主心骨,可不能再有个好歹...不如末将立刻遣人去禀奏大王,暂且调换其他将军速攻蕲、庐二州,待您将养好身子,再主持军务便是......” 李神福闻言,却无力的摆了摆手。直到他胸膛仍剧烈起伏着,好歹咳得稍缓,勉强能开口时,这才无力的说道: “我无妨...身子尚还能支撑得住...要速取庐州,尽快袭杀田頵,也必须要由我与众袍泽同心协力才是...咳咳,先灭魏国一处藩镇,夺回我吴国皖北失地再好生部署,等候李天衢前来...非但是非成败、在此一举,亦是军情紧迫、时不我待...我又怎能安心歇养?” 然而李神福正说着,微微摊开手掌低头一瞧,就见掌心处赫然是猩红的血迹。他很快便又将手掌攥的紧紧的,又勉强支撑起身子,一步一步的朝着的下方走了过去...... 李神福之前忽然感到自己先是发热多汗、日渐消瘦已有一段日子,而不久前肢体无力,脏腑内更是时常剧痛,直疼得让他难以忍受...就算是及时请来郎中诊治,所得到的回复却是: “都指挥使染的怕是症瘕,此疾症起先难以觉察,而纵观都指挥使如今病发迹象...脏腑恐怕已是毒根深藏、穿孔透里,至此猛药以根除不得疾症,而以药剂缓图调理解一时痛状...只怕早晚还要复发...还望都指挥使如草民直言,您...恐怕也当尽快准备后事了......” 毕竟在这个时候受限与时代背景的医疗水平,人的平均寿命又远远低于后世...所以有些重症无法医治,甚至还不曾被发现,人活到一定的年龄时一旦诊察出来,也不过是得知自己染了了不治之症。 而李神福早年离开家乡洺州,其实在各处磨砺打熬,直到他辗转流落至江淮地域,而投从杨行密东征西讨时年纪已不算小了。他也只比自己所效忠的君主小了不过三岁,现在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了...... 既然终究难逃一死,我也更应当在大限将至之前,做下一番足以青史留名的事业...既然这辈子注定是要征战沙场,凭战功博个功成名就的武将,李神福不怕死,现在他却仍觉得很不甘心。他在麾下一众牙将兵卒面前,仍是尽可能维持他以往威严沉稳的气度,然而心中也不由怅然念道: 我辈武人,活着的时候要凭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博个封妻荫子...而知道时日无多,却还要盼着死后留下的名声,要让后人知道这大唐倾覆、群雄并立的时节,我李神福曾辅佐明主称霸一方,也当得上一代名将的赞誉...而既然这辈子只忠于吴王这一个主公,倘若我吴国能够问鼎中原,一举凌驾魏、晋、梁、蜀等诸国之上,方才能在史书上留下更为响亮的名号。 所以就算多苟活几日,与其病卧在床榻上等死,我还莫不如为吴王成就霸业拼尽最后一分气力...正如汉末诸葛武侯所言,得遇明主,也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神福心中念着,虽然剧烈咳嗦过后,他每一次呼吸,便又引得体内脏腑一阵钻心的剧痛,即便满面的病态,可是他眼神坚定决绝,仍在督促着自己必须打起精神,以走完他人生这一段最后的旅程...... 自蕲州此处山岭间,由王坛所统领的淮西军被烧得伤亡殆尽后不出半日光景,李神福便统领所部吴军精锐突然杀至蕲州治所蕲春县。知府、守将猝不及防,大批的吴军便已撞入城中,占取城关。 城内百姓或是满街奔逃,或是紧闭门窗,吴国步卒锐士却迅速的涌杀入市井街坊,淮西军守军节节败退,而逐渐被被敌军杀散歼灭之时,那些如狼似虎的吴军将士,便会朝着州府牙署的方向疾冲了过去...... 还未过半个时辰,魏国淮西军治下的蕲州治所蕲春,便被南吴名将李神福抢先攻破! 553章 先灭一路牙军,更要诛杀叛徒! 差不多就在李神福攻陷蕲州治所的同一时刻,大股吴国舟师,承载着诸部步军经由蕲水,纷纷抵至蕲州各处港汊登陆。各支吴军精锐部众兵锋所向,便是西北方向庐州的在治所合肥。 庐州合肥,是由李天衢所新设的淮西军藩镇中枢所在,诸州领地本来还是处在吴国掌控之下。可当年田頵却煽动麾下各支军旅背吴投魏,而成了淮西这一路牙军的主力班底...今番与李天衢大战杀伐,杨行密也不止是要尽快杀溃一路敌国的藩镇兵马,也更是要收复失地,并诛杀田頵那个叛徒! 由于李神福率先设计火攻淮西军,速取蕲州,策应近十万吴军在江北登岸,并开始向庐州进军的动作十分迅速。淮西军治所这边,尚还没有收到吴国大军也只不过在鄂岳军虚晃一枪,实则已经集中兵力朝着己方藩镇腹地杀来的军情...... 位于华东皖地中部,北倚江淮分水岭,而地理位置也十分要紧的合肥城城门大开,仍有乡民来往进出。毕竟现在虽然处在战争状态,可是田頵以下,淮西军一众将官可还不知道吴军兴师动众,正朝着他们主公杨行密的家乡所在,更是原本吴国这一方势力的发迹之所这边杀来...所以把守城关的牙军虽然比以往更为小心戒备,但是合肥还并没有到紧闭城门、坚壁清野的程度。 也正是因为眼下正在打仗,合肥这边更需要收购治下各处乡坊的庄稼,囤积粮秣,以便应付战事之需。天色渐暗,本来也快到了提前关闭城门的时候,然而把守城关的军卒忽然望见远处有一队车仗正朝着这边行进过来,看来也不似是附近庄农人家,而更似是偶尔行商至此的贾贩。 城门前一员牙军指挥使见了,便骂骂咧咧的迎了上去。对方推着七辆太平车子,上面被绑进的麻袋之内也不知存放着什么货物,毕竟也不过十几个人,那指挥使也并不担心会是意图抢占城关的敌军,他便站住了脚步,又大声呵斥道: “站住!哪里来的蠢汉,却不知我淮西军正与吴贼交战?眼下庐州治下进城的乡农百姓,也须记录名薄,你们这些行商贾卖的汉子却不知规矩,还要在这个时候入城,行迹可疑,若不交代清楚,则立刻拿下审问!” “规矩?当初大王招聚三十六英雄,就是在这庐州号八营都知兵马使,招兵买马,而成就一番霸业。就算要讲规矩,也须按我吴国的规矩来!” 那队车仗中最前面的汉子却疾步上前,又摘下了头戴的斗笠,而露出了那张虽然五官生得端正,可是却有几处显眼疤痕挂在脸上的面庞...... 淮西军这员指挥使久在田頵军中效力,所以原来还曾是吴国军中的将官。便如这般时节的常态,比起所效力的君主,牙军将兵往往更听命于统掌藩镇的指挥使,是以他当初随着田頵叛离吴国,也丝毫不会犹豫。可既然当初也算是为杨行密卖过命的军将,吴国军中成名的勋臣宿将,这指挥使也见过不少。 所以一张熟悉的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那指挥使猛的一怔,立即呆立在当场,更是不由下意识的惊呼道: “周...周本!” “你识得我?直娘贼!既知老子的厉害,便不该随着田頵那叛徒背反了大王,你们以为有李天衢倚仗,便能另谋富贵了?今日正是时候杀尽除绝了你们这些背叛主公的驴鸟!!” 周本呲牙一笑,立刻暴蹿上去,探手便拔出面前那指挥使腰挎的佩刀,旋即用力的往前一攮,刀尖从那指挥使的背后凸出之际。合肥城门前,便顿时又是一阵惊呼乱叫声响起! 跟随着周本抵至合肥城门前的,也尽是精心挑选出最为剽悍善战的精锐军健,他们也纷纷抽出藏在车板下的钢刀,嘶吼着往前涌杀了过去。 而周本更是凶悍,他口中连连发出厉吼声,动作更是迅猛敏捷。即便守城的淮西军士卒反应也极是迅速,听到这边有异响声起,立刻有几队军卒疾步朝着这边本来。而周本眼见面前虽然涌出无数把兵刃,可他就朝着人头扎堆的去处撞去,紧接着便是刷刷钢刀舞动的破风声,以及利刃切割血肉的频频闷响...还引动得一排排痛呼惨叫响起! 远处忽然号角声骤起,在天边有黑色的浪潮涌动,大批的吴军士卒好似凭空杀出那般,漫山遍野的朝着合肥城这边狂涌而来。 而周本与追随他强攻撞入城门的十几名精锐军卒,各个都爆发出以一敌百当千的战力。战团中又一名淮西军步将被周本劈斩来的钢刀剁入胸脯,他仰天发出凄厉的惨嚎,猩红的鲜血,也顿时如喷泉般从剖开的创口喷溅而出! 即便先后有四名先行撞杀入城门的吴军悍卒被搠翻毙命,周本也被一杆长枪搠中肩头,可是浑身满是伤痕的他更被激起了凶性,周围六名围攻上来的守军顷刻间便被斩成了几截。而周本一边血战,一边又大声嘶吼道: “只消再撑个一时片刻,不能让这伙背主的宵小关闭城门,我吴国大军旋即便可冲入城中,届时一举袭杀田頵那厮,先荡灭魏国一处藩镇!” “怎么回事?吴军如何会来得如此快,竟杀到了合肥城下!?” 城门上方,也有一员淮西军牙将惊怒的大声喝问着。眼见大股大股的吴军将兵阵列当中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城关这边扑来...他疾声喝令麾下军卒立刻关闭城门,又招呼城头上方猬集的弓箭手立刻准备向城外涌杀而至的敌军施射羽箭。陡然间,这员牙将便感觉有猛烈的破风声贯入耳中,当他惊觉转头时,一点寒芒便已疾窜至他的眼前! 锋利的狼牙箭簇,顿时从他的咽喉处扎入,又从后颈透出,溅得一抹血珠凌空洒落。这员牙将的眼神顷刻间化成一团死灰,他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坠倒在地时便已是一动不动。 而先行奔至城下的吴军骁将米志诚,手中紧绰的角弓弓弦仍在不断颤抖着,他双眼微眯,目光仍在合肥城城头来回搜索着,就要锁定身着将官制式衣甲的目标。 随着一队队的吴军士卒奔至城前,迅速列队的弓箭手立刻擎起手中军械,空气先是一片密集弓弦颤动声乍起,旋即密匝匝的箭啸声骤然腾空,铺天盖地的羽箭,便抢先朝着合肥城头撒落了下去! 直到大批的吴军士兵撞杀而至,城门周围边地尸骸,砖墙上到处都是喷射溅的血迹。至于周本身上虽然新添了两处伤口,然而他的身上以及周围地上满是血肉狼藉,这不过多长的功夫,他便不知亲手斩杀砍倒了多少淮西军士兵,他神情狰狞已极,仿佛从阴曹地府中爬出来的索命恶鬼那般,忽然又大声疾呼道: “好!已经夺下了城门,儿郎们随我冲进城去,杀光这些叛贼!” 几乎在同一时刻,藩镇牙署节堂这边,隐隐的也能听见城门走近喊杀声渐响。田頵猛然从帅椅上站起身来,这时才听闻急报得知吴军奇袭杀至,他又惊又怒,也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554章 反目成仇!终究要面对的故人们 本来是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嫡系功臣,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还是在吴国一方势力当中地位最高的武将。田頵也很清楚既然自己背弃旧主,那么终有一日他会与昔日的袍泽同僚兵戎相见。 田頵却也从来没曾后悔当初作出的抉择,正因为当年与杨行密还是同乡挚友,彼此关系曾经更为紧密。他更清楚那个旧主为人城府极深,你那套伎俩去算计旁人便罢,却不该用在自己的知交好友身上。我当初虽然自作主张,擅自对外用兵,可不也有益于你能成就霸业? 结果你杨行密就纵容身边的亲信爪牙屡屡相逼,又意图打压削减我的权势,还要摆出副宽宏仁义的嘴脸...本来多少年的交情,你却对我这般惺惺作态,我若不反,久后受你节制打压,难道就只得任人摆布? 然而向李天衢投诚之后,田頵却也不是就此便顺心满意了...毕竟魏国对于治下各处藩镇的约束控制力更强,田頵会感到束手束脚,心中颇有怨言。 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不能一直朝秦暮楚下去,何况魏国到底还是中土最为强大的政权,李天衢对自己的封赏又与他麾下功勋最为卓著的宿将对等,还有安仁义这个情同手足的挚友等因素...田頵纵然心怀不满,可眼下到底还是要做以魏国藩镇节度的身份,已尽可能保住自己争取到的荣禄与权力。 既然魏、吴这两大国终究要有一战,田頵也必须要面对昔日的主公杨行密。只不过吴军奇袭合肥,他也没有料到自己的处境会是如此狼狈。 “乱不得!点齐兵马前去迎战,且看来扑城的吴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忽然间田頵高声喝令,又立刻抄起长枪,疾步朝着牙署外赶去。然而很快的,田頵便听见合肥城内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远处已有火势燃起,冒起一缕缕烟柱,混乱的厮杀声、呐喊声乃至大股队列碰撞在一处的劲响由远及近,再传入耳中时,也变得愈发的激烈...... 田頵更觉手足冰凉,情知大事不好,看来已经撞杀入城的吴军数量也要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双方士卒,在城郭内到处厮杀成一团,而远处也有打出吴军旗帜的军阵,出现在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得弃守合肥,暂时从庐州撤离?可这里不止是我与杨行密的家乡所在,如今更是我淮西军的藩镇治所!连自己掌控的地盘中枢都守不住,以后我在魏国军中,又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忽然间,合肥南城一隅喊杀声骤然加剧。却是就在田頵麾下效力,当初也一并背离了杨行密,而向李天衢投诚的牙将郭行琮率领一彪军卒截杀过去,与吴军进行激烈的巷战。 而郭行琮手中挥舞着一柄大槌,每此卷动时乌光闪动,相继敲碎了几个扑杀到面前的敌兵头骨天灵盖。忽的却见又有一拨敌军骤然杀至,为首的那员大将勇悍至极,他催马直进,经过之处,也是血肉满途,直杀得挡在面前的淮西军兵卒跌跌撞撞的四散奔走! 郭行琮怒目瞪视过去,然而当初既然同在杨行密麾下效力过,他们两人倒也相识。在瞧清了那人貌相后,郭行琮面色一凝,眼眸中竟然流露出几分惧意: “王茂章...没想到今日却要与你厮杀!” “郭行琮,你跟随田頵那叛贼背离主公,既然降从于魏国与我吴国为敌...如今既然相见,你也怪不得我不会顾念旧日袍泽情分了!” 毕竟是杨行密麾下论冲锋陷阵、马战厮杀本事屈指可数的骁将。王茂章的面色无比狰狞,他挥舞着大枪,生生扫出了一条道路,催马直扑到郭行琮面前。而郭行琮也只得硬着头皮抡起大槌,与眼前这个他当真没有把握能战胜的劲敌恶战到了一处! 周围厮杀哭喊的声音回荡不绝,街坊间到处都有堆叠尸首上流出的鲜血,将道路染成一片片血色泥泞。大队大队的吴国步军从各个方向朝着城郭深处侵攻,踏过血肉狼藉的街道,都朝着藩镇牙署的方向涌去。而王茂章、郭行琮又厮杀一阵,眼见驻守治所的麾下兵卒,到底难以抵挡势如狂潮怒涛的吴军攻势,而相继惊惶奔走...本来便处于下风的郭行琮越是心急如焚,出手章法也不由更乱了几分。 终于王茂章虎吼一声,手中长枪骤然上挑,郭行琮如遭雷殛,一股霸道的劲力反震,他手中大槌顿时脱手飞出。而两马交错而过的当中,王茂章迅速收势,手中的点钢枪再度凌厉的直刺了出去,枪锋便狠狠的刺穿了郭行琮的咽喉! 郭行琮双目眼珠猛地凸出,嘴中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随着王茂章长枪抽离的动作,他的身体颓然从惊嘶奔走的战马上坠落到地上,也不过又微微抽搐了几下,郭行琮的双眼渐渐暗淡下去,直至再无半点神采...... “夺回庐州,誓杀叛贼田頵!” 王茂章厉声大吼,继续持枪催马,统领着麾下精兵锐卒继续朝着城郭深处冲杀过去。也不止他一个,周本、台蒙、米志诚...等相继率部杀入城中的吴军骁将,也纷纷朝着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合围,现在他们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个昔日的袍泽同僚,却背叛了主公杨行密,而致使吴国江北大片疆土沦陷的正主田頵! 此时此刻,猬集于牙署左近的淮西军将官连声呼哨,已经开始护卫着田頵往城外的涌去。大概判断清楚如今的形势,田頵自知也再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很明显吴国是尽可能集中所有军力,而专要攻打庐州合肥这一点。 即便是后知后觉,田頵当然也深知昔日的那些同袍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且包括旧主杨行密在内,人人都是恨不得将他杀之而后快。 按说凭自己用兵治军的本事,也不应该如此轻易的便被杀得狼狈奔走,而只得试图尽快从他把守的藩镇中枢逃离出去...被一众亲随拥簇在当中的田頵满面的羞恼之色,想到即便是吴国一众勇烈将才齐心协力,也必定是有人早先便出谋划策,主持部署,以达成声东击西、暗渡蕲水、奇袭庐州、抢夺城关,再以重兵掩杀...这一连串的军事计划,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也立刻浮现在了田頵的脑海当中。 猛然间,又有大批军卒呼啸着从前方街巷的转角处撞了出来,而且如海潮那般迅速朝着这边漫卷冲杀。似乎是立刻印证了田頵的猜想,他就见对面那一拨吴军不但身披坚甲,而且各个头裹黄巾,汇聚成一片黄色的怒涛,奔涌的行伍当中,也有人怒声说道: “吾以一卒从吴王,屡经战阵搏杀,累功方任上将。而你田頵本为主公同乡亲友,当初备受重用,却背主反叛,本来以为有李天衢可以倚仗,可今日由我设计部署,淮南、徐泗两镇发兵驰援鄂岳军,也来不及挥军救你淮西。我吴国重夺庐州故地,也注定要困你于合肥城内...今日诛杀叛逆,此天亡你也!” 田頵目睹眼前的景象,远处喝骂声也依稀传入耳中...他的眼角骤然抽搐了几下,又恨声说道: “李神福...果然是你来了,难怪我会被逼迫到如此境地!” 555章 重归故地,又能据守到何时? 当田頵气喘吁吁的再度抬起头来,他身上已多了数处触目惊心的伤口,本来包裹住全身的精铁鱼鳞铠甲明显挂着几处刀敲斧凿的裂痕,披覆的锦袍被锋刃撕扯的破破烂烂,还处处溅染上了惨红色的血污。 而田頵的坐骑满身血汗,也是伤痕累累,此刻倒在地上胸腹剧烈起伏着,还时不时发出哀鸣悲嘶声...... 又经历过一番血战,周围人马的尸首已堆积得老高。淮西军亲随牙兵虽然尽可能鼓起血勇锐气,挥舞诸般兵刃上前迎击。与源源不绝涌杀过来的黄头军部众狠狠撞在一处。 起初双方尚还杀得个有来有回,可是随着诸部吴军先后合围杀至,先后加入进这场惨烈的厮杀当中。由田頵统领的淮西镇牙军终究无法再支撑下去,四面合围的夹击之下,田頵周围也早已是尸横累累,尚还听他号令的将官士卒性命飞快的消耗,恐怕距离歼灭殆尽,也已为时不远了...... 李神福...看来我到底不是你的对手...... 田頵用长枪支撑着身子,他虽然死死的瞪视向周围咄咄逼近的吴军士兵,做势尽最后一口气力的拼死血战。可他心中却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势必要与昔日的旧主、同袍反目为敌,如果有可能,田頵也实在不想与李神福交手。 即便当年是杨行密麾下初期的首席勇将,田頵也早注意到李神福这个他必须要重视的同僚战友。然而通过多年了解,田頵却发现无论临阵通变、治军御兵、胆略智谋...李神福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都要比他更为优秀。 哪怕对于杨行密是必定要反,但田頵也实在不愿在战场上面对李神福这等对手。 所以田頵如果还是史载的轨迹谋反,最先要做的,便是挟持李神福的妻儿,逼迫他屈从响应,然而田頵到底还是低估了李神福对于杨行密死忠的程度;如今以为既然可以与魏国诸多帅才名将联手,淮西军也无须单独面对李神福这个让他最为忌惮的人物,可田頵又没有料到那南吴第一名将,即便生命已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也仍是盯准了要来除掉他这个背反主公的叛徒。 “田頵,你这变节的狗贼也有今日!你受大王恩、食大王俸,却背吴投魏,当真是猪狗不如!终于落到我们手里,也是自取其咎!今日你的狗头也保不住了,正要砍下来交由大王,方能稍泄我吴军儿郎心中恨意!” 忽的田頵便听见朝着他包围过来的军阵当中,有人正破口大骂道。而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又有许多吴军将兵喝骂响应。已经身陷绝境,更是为千夫所指,田頵就瞧着周围众多将官士兵咬牙切齿,纷纷投射仇恨的目光...他惨笑一声,旋即又强撑起身子,竟然仍试图朝着前面冲杀过去! 既然杨行密与吴军将兵注定不会饶过我性命不杀,今日终究难逃一死,再乞降讨饶,还有什么意义?可惜这辈子的富贵爵禄只得到此为止了...就算难免阵亡于此,也不能再背上个贪生怕死的骂名! “你们骂我是辜负了吴王恩情的叛贼,我却要说杨行密就不值得我再为他效忠卖命下去!号令江北诸州向魏国投诚,我对他也没有半点愧疚!道不同不相为谋、志不同不相为友,再多说也是无益,有本事取我首级的,便尽管来吧!” 田頵反而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手中锋刃雪亮的大枪,又直指向迎面杀来的吴军部众!森寒的杀机扑面而来,当先十几把兵械便朝着田頵身上狠搠乱剁过来,他奋力又挺枪搠死了五名兵卒之后,忽然腰肋处便又被一柄从斜侧刺来的矛刃攮中。田頵动作猛然停顿之际,须臾间,他的身子便被成排兵刃耀起的一片片寒芒给彻底吞没...... 直到李神福踱步上前,就见倒毙在血泊当中的田頵面目全非,无疑已是彻底死透了...他默然俯视片刻,忽的又沉声喝令道: “砍下这贼子的首级,各部军旅,还须尽快荡灭除尽城内尚还在负隅顽抗的敌军余孽。毕竟我军虽然复夺回庐州失地,李天衢与魏国其余敌军部众,再不出数日也必然要挥军杀来...我等还须尽早部署,直待明日清晨,准备迎候大王入城。” ※※※※※※※※※※※※※※※※※※※ 由吴军名将李神福全权部署,奇袭庐州合肥功成,而一举讨灭田頵乃至以他麾下嫡系为班底的淮西军藩镇节度、牙将。残存的牙军部众群龙无首,只得各自为战,也更难以抵挡吴国诸部军旅迅猛的攻势,侥幸逃脱溃退的残兵败将,虽然可以退返回北面仍处于魏国治下的领土,但是经此一役,差不多代表着魏国分封的此处藩镇牙军体系也已被完全杀散,至此彻底消亡。 合肥城为吴军所取之后,经过半夜的清理,满地尸骸都已被收殓,只是空气中尚还弥漫着一股焦糊的味道。溅到了城墙、房舍、地表上的血迹到处都是,染得处处星星点点,让人望之也不由感到触目惊心。 而城郭南门前方,诸部士卒挺拔肃立于两旁,让出了一条道路,目送着由西南方开拨而来的同僚军旅行进入城,并朝着原本淮西军藩镇牙署的方向赶去。 而昨夜率部夺取合肥的一众吴军统兵将领各个神情凝重,俱着戎服,就恭候在牙署府门外面。直待那一拨军旅护送着辆车舆,行至牙署门前,那些吴军将官立刻躬身施礼之时,车舆上也有个高大的身影走了下来。自然是吴国国主杨行密重返故地,又要在此处准备与魏帝李天衢决一死战。 与之前的貌相比较,如今的杨行密面色蜡黄,脸上也似有多了几分病态。而他从车舆上走下来后,不住的又朝着周围张望了一圈,即便眉宇间满是阴鸷之色,可这个时候杨行密眼中也不住流露出几分感慨,而喃喃念叨: “庐州合肥...孤生于斯、长于斯,而起先啸聚抵抗朝廷,就险些在此被斩首处死...而后手刃那辱我害我的狗官,以八营都知兵马使的名义招聚兵马,这才为高骈高节帅招抚,此后自据一方,而能得以与群雄逐鹿天下...... 可恨李天衢那厮先占扬州,又有田頵那叛贼背信弃义,致使孤又痛失江北庐州诸地...隐忍蛰伏至今,此处家乡故地、发迹之所,这才又重新回到孤的掌控之中......” 然而杨行密很快又转过头来,正好言勉励李神福、周本、王茂章、台蒙、米志诚等一众为复夺合肥立下战功的心腹将领之时,却忽的瞧见一员小校捧来了田頵的首级,他的脸便又是一沉,眸子中也登时被恨意所充斥: “田頵...枉孤与你这贼子相交于微时,可是你却是贪心不足,直至煽惑江北诸州投从李天衢,孤只恨当初未曾尽早动手,先除了你这大患!今日见了你的首级,好歹先了却了孤心中一桩恨事!” 556章 名将对名将,神射手对神射手 当庐州沦陷、田頵战死、淮西军被打得不成编制等战报传至李天衢所处的行营,这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毕竟面对的是李神福那等对手,谁也无法完全识破他的战略意图。不过既然已经确定敌军主攻的方向是江淮地域,那么魏、吴两国的会战,终究还会以庐州等地为中心继续进行下去。 心中在感慨田頵到底还是因为背叛杨行密而兵败身死之余,再制定向吴国发动反攻的军事计划,李天衢却是完全让符存审做主议定。到底这将是一场当世最为杰出的帅才名将之间的较量,李天衢自知也不必他事必躬亲。 毕竟符存审极擅长主持一场会战的全面军务,制订战术时如果李天衢还要出来指手划脚,而符存审倘若也碍于皇帝面子,而不好出言反驳, 这反而也很容易影响统军主帅的判断。 要与李神福这个级别的对手交锋,还是要让符存审尽可能的放开手脚。李天衢也还没有狂妄到以为自己指挥作战、用兵部署的本事能够与当世顶级名将并肩齐驱的份上...... 而符存审受李天衢委以重任,不但感激涕零,更感到责任重大。魏国殿前司几拨禁卫军旅转而朝着庐州方向进军的路程当中,他便提出了自己琢磨想出的部署方略,很快也得到李天衢的认可,并迅速派遣快马晓谕其余各路藩镇牙军,而将立刻按着符存审的计划行事: 鄂岳军丁会,仍旧统掌所部牙军严防死守,提防吴国仍有可能派出侵袭藩镇治所的偏师水军; 而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挥军经过与庐州西面接邻的寿州,向合肥的方向推进; 淮南军则仍须保留一定的军力固守扬州,安仁义、柴再用这对节度正副使当中抽调一人,挥军赶往庐州东部的慎县,封锁吴军继续往东、北两个方向进军的道路; 而李天衢亲自统领的京畿禁卫大军由北向南,朝着庐州治所合肥的方向挺进。 符存审主持本国诸路军旅向吴军反攻的战略部署,而吴国方面占据庐州合肥之后,李神福由杨行密全权授命委任,立刻调兵遣将,吴国诸部军旅各奉号令,也已先后开拨启程...... 五胡乱华时节本属扬州管辖,而唐时早已划入庐州的慎县一隅,魏、吴双方派遣出去的军旅最先狭路相逢。吴国这边,则是由军中最善于控弦骑射的骁将米志诚奉令赶赴慎县,趁着淮西军被杀得分崩离析之际意图尽快抢占城郭。 然而米志诚虽然是沙陀人出身,固然能骑善射,可是受制于吴国战马数量匮乏,由他统领的马步军众合计一万二千,其中也只有两千军骑。是以每日行军的脚程相对较慢,还没有杀至慎县城郭,行进中的吴军将兵便已感觉到大地微颤,而从东面传来的隐隐的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从地平线的那一侧骤然杀出,影影绰绰的敌军行伍还未冲到近身处时,米志诚高声喝令,急命麾下士卒立刻结成御敌。然而远处奔涌的骑阵当中,无数锋利的箭矢顿时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乌压压的一片,旋即便挟裹着凄厉的尖啸声狠狠的攒落下来! 凌空攒落的箭簇,当即射翻了一片正在仓促列阵的吴军士卒。米志诚慌忙抡枪格荡时,他的面色霎时间也变得无比凝重...除了北面的晋国,如果说还有哪一方的军旅能有数千善于骑射的马军部众,而且骑射攻势又是这般娴熟凌厉的...恐怕也只有是魏国淮南军节度使安仁义一手拉练起来的军旅了! 当年李天衢与杨行密尚还因为共同讨伐残暴军阀孙儒功成,所以彼此表面上还十分亲切的时候。关于当初曾与安仁义这个同为沙陀族出身的同胞曾比拼箭术的那段往事,米志诚可还记得相当深刻。 毕竟自从辗转南下头投从杨行密以来,米志诚向来都是靠骑射控弦的本领驰名于军中。然而天外有天、山外有人,当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技艺落败于另一个自己注定赢不了的好手时,这种回忆也注定难以忘却。 安仁义虽然说到弓箭本事,便是十分矜傲的性子。可好歹当年李天衢与杨行密还是友军的关系,彼此又同为沙陀族出身,所以当初也只是让米志诚晓得他骑射控弦的手段注定比不过自己,也已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但是如今魏、吴两国既然已彻底决裂...米志诚也知道安仁义下手也不会再讲半点情面! 更何况,吴国不止缺乏战马,杨行密麾下军旅普遍又不善于骑马控弦。而魏国不但军骑储备充足,在其相继吞并河朔诸地的过程中,诸部军旅中也招募了一定的北地沙陀族裔...不止是双方主将,起码在骑军的对决上,不是也注定要被对方给死死压制住? 对面淮南军的骑阵当中,诸队骑兵驱使着胯下坐骑四蹄翻飞,虽然最先奔至慎县郊野的先头军旅尽是马军,也不过四五骑千上下。可是数千骑兵连人带马汇聚成阵,再疾驰奔杀起来时的感官冲击也要强烈的多。 而处在骑阵斜侧方的安仁义急催着战马向前冲杀,背负斜挎的两张骑弓当中,射程更远、穿透力更为强劲的硬弓也早被他擎在了手中。如鹰隼般的双眼已开始眺望远处吴军阵列中的目标,而他的眸子中也早已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杨行密与田頵这对君臣决裂,彼此虽然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然而安仁义起初与田頵一见如故,趁着魏、吴两国和睦相处,又是互为邻道藩镇节度之时彼此来往更是相见恨晚...田頵终究要谋反而弃吴投魏,能与生平至交做成志同道合的袍泽,这对于安仁义而言,才是皆大欢喜...... 然而吴国奇袭庐州合肥得手,袭杀了自己的挚友...安仁义闻讯后悲愤异常,心中所想的也只有一件事:势必要为我仁兄报仇! 纵马疾驰时,安仁义锐利的双眼朝着远处凝视过去,其中夹杂着满满的杀气。凭着过人的目力,依稀瞧见远处吴军军阵中打出了米志诚的旗号,他也丝毫没有念及同为北地沙陀人出身的情分,而是恨声念道: “攻破合肥,害死我仁兄的仇人当中,也要算上你米志诚一个吧......” 安仁义喃喃念着,单目微眯,很快便锁定住了目标,一支利箭也早已搭在他平举起来的铁胎弓弓弦之上。随着吱嘎嘎硬弦被拽动的闷响声起,强弓弓弦渐渐的被拉成了满月状。只片刻后,骤然回弹的弓弦猛烈颤动着,利箭便已化作一点寒星,直朝着对面吴国军旅的阵列只能够激射了过去! 而眼见对面敌方骑射军阵中施发的箭雨掠空而起,并朝着己方军旅攒射过来的米志诚收敛心神,仍在喝令着麾下部众严守阵列之际...他耳根忽然一动,完全是因多少年来骑射弓马历练出来的本能,也觉察到嗖嗖的箭啸鸣动声中,有一股格外凄厉的破风声疾速朝着自己这边迫近过来...米志诚当即也能断定: 这一箭想必正是由安仁义所施射的,而且还是抢先一步便锁定自己所处的位置,而要立刻痛下杀手! 557章 合肥城下,关乎国运之战 让人听着发憷的箭啸声就冲耳旁掠过,卷带起的劲风甚至刮得米志诚一侧面庞火辣辣的生疼。 好歹也是精于弓箭手段的骁将,米志诚对于战场上施发的冷箭反应也更为敏感。下意识的避开安仁义射来的这一支利箭,而呼啸的箭簇仍旧狠狠的插入米志诚身后一员将官的口中,锋刃簇尖便从那人后脑透出,当即溅得一抹鲜血如泉喷涌。 米志诚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也立刻能够确定统领那一拨敌骑的必定是安仁义无疑。因为在米志诚看来,天下诸国各藩虽然也有以善射而闻名的将官。但是在如此距离下准头毒辣、射速迅猛,而也险些让他中招的劲敌,应该只有安仁义一人...... 毕竟安仁义虽然以自己的射术而自负,他的确也能凭借自己的弓箭本事,按原本的史载线响应田頵造反,即便是军情告急之时仍能以控弦骑射的手段重挫征讨兵马的锐气,以震慑得包括米志诚在内的吴军将兵一时间皆不敢上前与其交战。 疾驰杀来的骑射军旅又是一轮羽箭呼啸落下,烟尘之中,一片人喊马嘶之声。又有不少吴军士兵被射中倒地。原本仓促排开的阵列,也顿时被几轮箭雨射得更为散乱。 米志诚则连忙催马又往后阵奔去,真要是与安仁义比拼对狙,他深知胜算不大,而稍有不慎,安仁义也更有可能一箭取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两军交战,当然不止是双方主将比试骑射弓箭,眼下既然遭遇魏国淮南军部众,这场仗还应不应当再打下去? 眼见大批敌骑又迅速绕向己方军阵的侧翼,仍在拉弦放箭,米志诚也很清楚,安仁义仍是打算利用数千骑射军骑扰乱由他统领的部众阵列。而且东面还会有多少淮南军继而杀至,现在也是不得而知。 米志诚迟疑未决之时,就在吴军部众周围来回游走的淮南骑射再度齐举角弓,铺天盖地的瓢泼箭雨再度攒射下来...到底仍是激得他性发火起,也将背负的骑弓绰在手中,并高声高声喝令麾下诸部弓手拈弓搭箭,而立刻向安仁义所部敌军予以反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庐州西南面与寿州接壤的舒城(隶属于后世安徽省六安市)治下,位于一片低矮的山林间也响起激荡的喊杀声。徐泗军节度副使张归厚单目圆睁、血贯瞳仁,亲自驱马冲锋在前。使一杆大槊拨打雕翎羽箭,朝着前方敌阵撞去,跟随着他的牙军锐骑也尽是气势汹汹的,急催着胯下战马杀向敌群。 奔腾的骑阵当中,无数把马刀挟裹着所向披靡的气势横冲过去。铁蹄所过之处,但见利刃左劈右砍,攒动的人头当中血光崩溅,一时间也是血雨纷飞。 然而后续还有大批的吴军士兵以刀击盾,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吴王杨行密麾下另一员台蒙位列于中阵,而神情凝重的向远处魏军军阵眺望过去,依稀也能瞧见标示着节度使张归霸的旌旗迎风猎猎飘扬。 周围有衣甲鲜明、翘首肃立的牙军将士拱卫,张归霸浑身裹着擦得雪亮的铠甲,披锦袍乘骏马,那般气度也颇显威武不凡。他也正朝着对面吴国军阵的方向张望过去,过了片刻,又忽的长声说道: “当初奉主公旨意,还曾与那李神福联手,协力诛杀梁国宿将庞师古...而今却注定要与他吴国白刃相见,既然已是化友为敌,胆敢犯我朝领土的敌军,也唯有力图荡尽除绝了!” 话音方落,张归霸又是厉喝一声,将他拥簇在中间的诸部指挥使又纷纷下令。徐泗部牙军本阵旌旗飞扬,行伍徐动如林,又有几拨方阵在张归霸的号令之下,开始朝着前方的战团挺进过去...... ※※※※※※※※※※※※※※※※※ 魏、吴双方军旅,分别又于庐州治下北面慎县、南面舒城交锋厮杀。直到军情战报相继也传到了治所合肥,李神福眉头紧锁,他死死盯着桌案上标注着淮南地域以庐州为中心的各处州府舆图,这几日来只是默然沉思,眉宇间也似乎又多了几分焦虑之色。 因为李神福也已经意识到,制定魏国诸路军旅作战方略的主将,想必征战用兵的本事也绝不会逊于自己。而符存审所定下的战略部署,其中固然没有包括什么令人拍案叫绝的奇策妙计,可是诸如奇人异士轻摇羽扇,谈笑间,便能让千里之外的敌众大军灰飞烟灭...那本来便也不过是传奇演义常用的套路。 大多时候两军名将的交锋对决,实则所能制定的方略大同小异,而彼此要分出胜负的关键因由,还是要看谁会先犯错。 毕竟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谁又能及时调整战略,正确的调度兵力、灵活地变换战术,考究的便是名将帅才水准的临战心态、反应意识。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是孙子兵法里面的老生常谈,可是双方在临阵调度时,如果都没有露出致命的破绽被对手抓住,到最后要拼的,终究还是双方的兵力,以及各自麾下将兵的作战素质。 就眼下看来,李神福发现魏国大军并没有因为庐州等地的沦陷而方寸大乱。而且敌军主将在这等形势下制定了最为合适的作战方略,至少眼下尚还没有暴露出任何破绽。 “淮南军取慎州、徐泗军攻舒城,魏人兵发神速,这是要迫使我军在庐州与其决战。而我吴国虽然收复失地,却也无法像先前那般利用长江水路避实就虚,而出奇制胜速取合肥...而庐州等江北州府,也断然不可再被魏国夺去......” 牙署内商议军机的房舍内,李神福忽然又喃喃自语的说道。得到的越多,顾忌的也就越多,这次虽然终于能夺回庐州等地,可是魏国大军恰恰也可以以此处为目标,促使吴国军旅不得不再次与其决战。 然而李神福不但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他也察觉到自家主公杨行密气色也是越来越差...这次抢还回来的地盘,毕竟不能似熊瞎子掰苞米那般再度丢失,而且这次倘若不能重伤魏国元气,并且在长江以北领地扎稳根基,那么以后吴国的处境,只怕也要变得更为严峻。 可是被迫在陆地上要与魏军决一死战,这终究也是胜算不大的一场豪赌。 李神福静静的坐在交椅上,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的便听见门口有军健恭声禀说道: “都指挥使,魏国淮南、徐泗两路敌军杀入庐州治下,军情紧急,大王急召您前去商议军机,询问是否已定下迎敌良策?” 李神福闻言缓缓张开双目,眼中也满是决然之色。当他强忍着动弹起来时引发脏腑间剧烈的痛楚,而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沉声说道: “我知道了,这就去觐见大王上禀奏明...看来我吴国日后是否能有振兴霸业的指望,终究还是免不了要在合肥城下争取决胜之机了......” 558章 先头战,需要主动迎敌 慎城一役,终究还是米志诚所部军旅更为吃亏,折损了四五千的兵马,但好歹仍能保留六成左右的军力,而迅速往合肥的方向撤离。 毕竟得知田頵身死,走正史线身处于绝境当中安仁义神箭的本事尚且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震慑得诸路吴军不敢上前围攻。现在的他又是以大魏淮南军节度使的身份统掌所部精锐牙军,身边更为众多亲随骑军戎卫,米志诚只这一路吴军当然也很难与其匹敌。 混战厮杀中,安仁义先后射杀吴国各级将官十六人,也迫使得米志诚不得不向南面撤返。淮南军占据慎县道路要隘,也还要派出大量的哨骑,张开了范围广阔的骑兵警戒罗网,以提防另有吴军意图往本国其它州府渗透。 安仁义虽然只得在慎县督管军务,可是他也已经派人禀奏李天衢请命,与吴国主力大军要打响的战事,安仁义还是尽可能的要参与进来。 毕竟他义气深重,与田頵之间的关系又是情逾骨肉,所以尽己所能诛杀杨行密麾下将兵部众,甚至有朝一日力图灭了吴国,这也是要为了被吴军袭杀斩首的仁兄做个交代。 至于舒城方面,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统领徐泗镇牙军,与吴军大将台蒙经过几轮交锋,起先杀得个旗鼓相当。然而经由符存审及时筹谋部署,徐泗军推进的十分迅速,也难以再打通庐州通往西面各处州府的道路。不得已台蒙只能率部退返入舒城,固守城郭,抵挡继续往东推进的张归霸、张归厚兄弟二人所部魏军。 而张归霸与张归厚自然也要尽快荡平这一拨侵占本国城郭的吴军,他们率部杀至舒城城下,便立刻号令麾下诸部安营扎寨。不但已经做好攻城的准备,由魏国北面州府征发的民夫,以及大批的攻城器具,也已朝着舒城的方向开拨而去。 除了慎县、舒城两处战场,由李天衢亲自统掌的京畿禁卫大军,浩浩荡荡的往东南方向行进途中也是势不可挡,直至抵达庐州合肥北面城门前的原野左近。 “呜~~~~”雄浑悠长的号角声长鸣,地平线的那一头,出现有无数的小黑点向南面涌去,渐渐的,又汇集成一股股密集的人潮,那般声势铺天盖地,也如同波涛汹涌的洪水,朝着合肥城的方向漫卷而去。 规模浩大的魏国主力大军,终于要杀至眼前,吴军方面的轻骑斥候当然也不可能毫无所知。合肥城墙之上,层层叠叠的也早已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士兵。当激荡的擂鼓声骤然响起时,合肥北面城门被缓缓打开,随即竟然也有大股兵马相继从城中奔涌而出。 在旗鼓号令的督促之下,从合肥城中奔将出来的诸部军旅也立即行动起来。显然也能看出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诸部吴军部众布阵的速度着实利落。在远处魏国先头部曲距离城郭这边尚还有一段距离时,那铁骑尚未冲至近前,层层长枪盾橹已经数层阵列,刀盾手、弓弩手等诸般兵种部众也已各自就位。 无论是城头上方,还是城门附近,各队弓手也俱是屏气凝神,擎住步弓,另一只手也做势探向一旁箭囊当中插得满满当当的羽箭。就这等所部将官号令,而准备打响这场魏、吴两国开战以来规模最大的战事。 而就在合肥北面城门的正上方,大批身着黑缯黑甲的将官士卒汇聚,队列中带起一股威武肃杀气象...... 毕竟是由杨行密亲手组建的吴国精锐步军黑云都,各个厮杀征战的年头甚久,而且大多还都曾是秦宗权、孙儒麾下最为凶悍剽猛,更是杀人不眨眼的军健,随后又由杨行密许以重利,以及经过李神福等宿将的严加操练,当他们凑到一块时所散发出来的那一股气场,便已经不由的让人感到心惊胆怯。 吴王杨行密,由大批吴军黑云都锐卒拥簇着,正端坐在张太师椅上,当他冷冷的凝视向远方扑来的魏国大军,脸上神情渐渐的也变得十分复杂。眉宇间似乎是夹杂着忿怒、嫉恨、不甘...也还有几分亢奋之色。 孤早年家境贫困,与绿林草莽厮混许久年头,而后既然终能称雄一方,比起各处素无大志、目光短浅的藩镇节度,孤却要开疆拓土,成就帝王事业...然而当初为势所迫,只得与你李天衢联手,却未曾料到此后会一直受制于你魏国...... 孤不甘心亲手建立起来的基业只能割据江南一隅,所以你我早就注定要互为敌手,也终究不能让你魏国再做大下去! 杨行密心中念着,与朱温决议孤掷一注要同李天衢决一死战的心态也有些相似,想到他所打下的吴国江山社稷,乃至以杨渥为首膝下那些不争气的儿子...今番与魏国大军决战,这的确也是一场豪赌,可是杨行密早就不想再等下去,现在也必须要赌! 而合肥北门前方,各式旌旗飘扬、诸般兵器挺立如林的军阵当中,李神福身着戎甲,他神情甚是凝重。 向自家主公禀奏唯今恐怕也只得在合肥城前与魏国敌军进行大规模的战事,也务必要主动迎击,切不可一味的据守而让魏军占得先机...而杨行密听罢之后沉思良久,仍是把大军的指挥权都托付于自己时,李神福心中感激之余,也笃定心思倘若真能辅佐主公挫败魏军,而使得吴国扭转局势,那么他即便不久后难免会病逝于合肥城,也已是不枉了...... “王团练何在?” 随着李神福一声喝令,王茂章也立刻奔将上前,抱拳回复。此刻的他身上披覆着两层铠甲,肩甲、披膊、胸甲、护腿...都连成了一片,头戴着的精铁覆面兜鍪把面庞也都遮掩起来,只露出一对杀气凛然的招子,看来也早已是做好了突杀入敌阵血战一场的准备。 “正因为魏军势大,又是李天衢亲统大军杀至。在他御驾仪仗尚没有抵至城之前,趁着敌军立足未稳,我等更要主动出击,先挫敌方锐气。而后死战抵住魏军几波攻势,而与我军对抗僵持时,才能再捕捉战机,逐渐扭转颓势。 王团练此战只须率部攻打魏军先头部众,切不可恋战。趁着敌军部众合围截杀之前,便当退返回来,我自会在城下押阵督军,以护应王团练归返本阵...只是此番战事仍是凶险,还望团练使小心应对。” 李神福把话说到最后,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而王茂章不但也是庐州合肥出身,同为杨行密的死忠,生性更是质朴豪直。在他听李神福吩咐言罢,也是毫不犹豫,当即又十分干脆的又豪声说道: “末将领命!” 559章 王彦章,王茂章,谁输谁改名 率先快到抵达合肥城下的魏军部众,忽然发现前方城郭的方向也有大批的吴军部众如蚁群一般骤然汹涌而出,紧接着便要向这边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之时,不少将官立刻高呼示警,很明显吴军进攻的十分突然,这也有些出乎于意料之外。 趁着行进中的敌军尚还来不及立刻排开阵势,而以弓箭手射击、长枪手列阵组成密集的方阵。吴军先锋呈锥形阵的军阵最前端,王茂章策马挺枪,厉声狂吼,便如尊杀神那一头扎进面前规模浩大的魏军阵中! 手中长枪疾如毒蛇般探出,行军前列两名魏军将官顷刻间便被王茂章刺穿了咽喉,待他二人尸身尚还未落马坠地时,王茂章又挑翻了几名兵卒,继续策马朝着敌军阵列深处凿去! 而吴国军队战马资源匮乏,但是好歹举国之力,尚还能编制几支骑军部曲。而王茂章又是以勇悍著称于吴国军中,为了加强他摧锋破阵的战力,麾下也统领着两千人上下的骑兵。 下一刻,如狂潮怒涛的吴军骑兵,便追随在王茂章身后汹涌而至,也恶狠狠的冲进了魏军阵中。本来气势汹汹开拨往合肥城的魏军前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杀声沸腾、久久不息的喊杀声渐渐的也响彻长空! 只要是打仗就不可能不死人,王茂章也很清楚除了他身后的两千骑军,还有三千步军很快也将扑入敌军阵中,以尽可能搅乱魏国大军的阵列。然而五千马步军众主动向声势浩大的敌军发起挑战,也必然是万分凶险。 然而身为军将本来干的便是搏命的勾当,险中制胜、死中求生,也唯有血战而已! 而王茂章以身作则、身先士卒,朝着尚在行军中的魏国大军发起了冲击,这也的确起到了一定的成效。前阵几拨军旅一阵喧哗溃动,也立刻又军校催马朝着北面魏帝仪仗御驾的方向禀说军情。 “杨行密派出大将王茂章,而主动前来攻击我军前阵。” 龙辇御驾、华盖车舆距离合肥城与大军前阵本来尚还有一段路程,而李天衢忽然见到远处有烟尘扬起,前方疾呼喝令声隐隐的传入耳中。他也立刻意识到吴军主动迎敌。 直到有军校来禀奏是王茂章前来冲锋撞阵,李天衢则立刻想到这也难怪,那个同样身为杨行密论武勇大概能位居三甲的猛将,的确也有这等本事。 毕竟按照史载轨迹,杨行密就是派遣王茂章前去驰援同样仇视朱温的王师范,也应该是由他击垮了将淄青军按在地上摩擦的朱友宁所部梁军制胜都,并连杀带擒败兵万余。 这也激怒了朱温亲自统领二十万大军挥军杀来,只统领七千马步军众的王茂章也是瞧准了时机,骤然主动发动袭击,还杀退了梁军一阵。而激烈的战事中王茂章在敌阵中驱驰冲杀,疲累时退返回本阵,饮酒歇息,旋即再上马出战...当时在高处观望战局的朱温,眼见王茂章生猛剽悍的战姿,便发出“使吾得此人为将,天下不足平矣!”的感慨。 虽然终究是敌我军力相差悬殊,可是王茂章仍能摆脱梁国大军的追击围堵,撤返回了淮南。而后他这个本来决计不会背叛杨行密的勇将,却被迫出走,转而投靠梁国。朱温对其的确十分器重,原本同样是致使他侄儿朱友宁丢了脑袋的对头,他很双标的将王师范全族屠尽,却对王茂章待以殊礼,赏赐非常优厚...... 即便梁晋争霸战中,身为主帅的王茂章被李存勖、周德威杀得伏尸数十里,只以数十骑连夜逃回汴州。按朱温那严苛暴戾的脾气,他非但没有将王茂章论罪处斩,只拘禁剥除兵权数月后便官复原职,想必也是因为亲眼目睹他曾经以七千兵马与二十万大军交锋厮杀的英勇表现,便没舍得处死这员猛将。 然而如今的王茂章,仍旧处于对杨行密忠心不贰的时候,而且他这次也是冲着我来的...... 李天衢心中思量,王茂章在统领几千兵马,更关键的是还是在没有援手的情况之下,尚且还敢与二十万敌军硬刚几阵...现在他的身后,却是有其主公杨行密坐镇的合肥城,而且还有李神福等一众帅才骁将、同僚袍泽做为后援策应,王茂章也必然会更为英勇果决的奋战厮杀,而力图予以敌军重创。 就算王茂章再是骁勇难挡,他也不可能冲透层层阵列,而对魏国御驾中阵构成威胁...但是李天衢知道己方大军尚在行进的过程中,军队的规模越大,也就愈发难以及时的排列开阵势。 王茂章攻的就是趁己方大军立足未稳,再来回冲杀一番,尽可能搅得前阵部曲的乱势加剧,随后再大摇大摆的退返回合肥城去...如此一来吴军军心大振,而己方军旅士气遭受打击...这恐怕也是吴军中李神福等名将有意要来下马威,从一开始便要在势头上占据上风。 也终究不能让麾下各支部众,都一窝蜂的扑上去围攻王茂章所统领的数千兵马,那样也只会导致己方大军队列混杂,而彻底乱成一锅粥...反过来要对吴军杀威风、折锐气,也须派遣出一员善于冲锋陷阵的虎将,只统领一彪锐骑前去截杀,必需要遏制住王茂章在前阵横冲乱撞的势头。 这一点不止李天衢想得到,位列于中阵一众以武勇自夸的骁将纷纷忿声请命,自荐要去亲自会一会王茂章。 我大魏非但兵多将广,战马武技超群绝伦,早已打出名号的骁勇悍将也是大有人在,往日都是我等摧锋破阵,杀溃敌众大军,那王茂章倒也敢来主动招惹,这又哪能由得他耀武扬威!? 忽的格外洪亮的声音响起,也顿时压过了在场一众位列于李天衢驾舆周围的将领: “我早先曾听闻,吴军中有个唤作王茂章的,倒与我的名头只有一字之差。如今既然两军交战,又是那王茂章亲自前来,其它时候倒还罢了,这次也合当由我亲自去会会他,还望众位同袍莫要与我争!” 先闻声而未见人,李天衢便知是王彦章终究按捺不住,也立刻要站住身来请命出战。 而格外高大雄健的身形,还被坚固厚重的铠甲所包裹,胯下又骑乘着异常雄俊的高头大马,还有两杆乌沉沉的大枪分别挂在马鞍得胜钩两侧...王彦章威仪宛如天神,浑身上下所散发出雄武霸气的气场,一时间更是盖过了众位各个俱有豪雄气概的骁将。而当王彦章策马踱至李天衢面前,便立刻抱拳豪声道: “当初我军与杨行密共同征讨蔡贼流亡至江南的余孽,而诛杀凶贼孙儒功成,只可惜当时臣坐镇兖州,未曾南下荡灭贼众...而陛下也曾言及,当日两军庆贺时,那王茂章提及臣的名头,还叹言我与他无缘相见。 如今却有了机缘,正当在战场上会一会他。那王茂章广有武名,臣既也是早有耳闻,是以杀退吴军主动出击的敌众,也要让重挫他的势头,到底还是要由臣去应战。且要看看魏国王彦章、吴国王茂章...到底又是孰强孰弱!” 560章 你很强,但还不是最强的级别 仍在前阵催骑突杀的王茂章摆动长枪,枪杆如翻腾的巨蟒一般,向左一摆,又一名魏军骑将被他搠翻下马;再向右一荡,成排的兵卒被枪杆狠狠扫中,冲力撞一横排跌跌撞撞的扑倒在地。直到这个时候,他纵马迂回,在魏军前列阵中如分波辟浪的划出一道弧线,也已经杀了个来回。 加上身后还有一彪锐骑誓死相随,又冲垮了一层阵列,王茂章激战一番,直感酣畅淋漓。然而他亲自担任冲锋骑阵的箭头,力气消耗的最快,频频舞动长枪裂甲刺穿血肉,双臂也不住有些酸麻。 在几队军骑的护送下,王茂章又往陈列于合肥城下的军阵驶去。然而他实则越战越勇,越杀越起性,还真就是打算略作歇整之后,再催马撞入敌阵,再反复冲杀几次!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率先主动出击的吴军马步军众撞上立足未稳的魏国大军,也还是处于上风。而王茂章来回趟杀的英勇战姿,让众多吴军将士看在眼里,也倍感振奋。 忽然间城下吴军阵列当中,又响起地动山摇的喊杀声,一队队吴军士卒齐举手中兵器仰首高呼,看来是向在已经厮杀一阵的王茂章致敬,同样也是在向魏军示威。一时间士气高涨,密集的军阵也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势威! 一队队步军纷纷让开了条道路,王茂章便急催战马又奔回本阵。他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甩了甩酸麻的膀子,随即大马金刀的坐在个圆凳上,也立刻有小校呈上一壶黄酒。王茂章拍开封住瓶口的黄泥,仰头便喝,他的喉结飞快的翻滚着,只片刻功夫,便将一壶酒喝得一干二净。 李神福也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疾步走了过来,眼见王茂章那副威猛豪迈的模样,当即点了点头,投射来赞许的眼神,旋即又嘱咐道: “王团练稍歇再战,也仍须谨慎才是。李天衢知你挥军破阵,必定会有所动作。魏军虽无法倾尽全力围攻团练使所部兵马,也有引发全军阵列溃乱的顾忌,可李天衢想必也会派出骁勇善战的骑将,而意图遏制你在前阵加剧混乱的冲势。” “都指挥使尽且安心便是,未将自有分寸。我也正等魏军有良将前来迎战。既然今番要与李天衢决一死战,我等要打的,不就是他魏国的成名大将!?” 王茂章豪声笑道,又歇了一时片刻,便长身而起。他换取了一杆长枪,立刻又翻身上马,催马疾若风驰电掣,又出阵直朝着前方的战团奔杀了过去! 打头阵的吴国步军锐士,眼下也呈犬牙交错的与魏国前阵敌军混战成一团。王茂章杀出阵列,抖擞精神,来回寻觅,也正要试图从任何一个方向有魏军汇聚的阵列再度撞杀进去。 然而王茂章急催坐骑,眼见距离前面前方战团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时,骤然间却望见斜前方他麾下一众步军惨嚎着被荡得飞起,本来百来人扎堆的队列,也迅速被一支骑军彻底撕烂开来! 王茂章又惊然瞧见,统领那支不过千余骑众杀来的敌军将领凛凛一躯,无论人马都要比寻常骑将高出一头...这还未曾与其交锋厮杀,他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又挟裹起似乎足以让人窒息的威压便已扑面而来。 尤其是望见那员魏军虎将手中抡动着一杆大铁枪,如同狂风扫落叶那般将一个个吴军士兵击飞荡起,身折骨裂的身子蹿得老高,而他马鞍得胜钩上另一侧也挂着杆相同制式的大枪时...王茂章双目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也立刻浮现出一个与他有些相似的名字...... 王彦章得李天衢应允,只带领一千虎翼锐骑朝着前阵杀来。即便高思继等骁将很识趣的没再争执,麾下指挥使夏鲁奇却又不安分的叫嚷着要一并出战...倒被王彦章呵斥让他固守中阵,戎卫陛下御驾。 即便两军交战,不是要争谁的马战武艺更胜一筹,也切不可只以匹夫之勇而意气用事。可是王茂章既然以为凭他的武勇便能先声夺人,以此助长吴军的士气...这个时候以斗将之勇,也能起到遏制敌军气势,并稳定己方军心的效果,又哪里需要夏鲁奇你小子来帮衬,也显不出我大魏雄军的威风! 犹如一尊杀神迅速奔至前阵的王彦章,也轻易冲垮杀透了几拨吴军阵列。而他策马扑倒阵前,赫然瞧见了又要催马撞杀破阵的王茂章时,王彦章双目圆睁,旋即厉声大吼道: “你便是王茂章?带领数千兵马便敢来撼动我军阵势,虽然也有胆识,可你也未免忒过小瞧我朝猛将强兵了!我王彦章与你名头相若,早就想会一会你,眼下也正是时候!” 王彦章这等形貌气质如同天上降魔主,又似人间太岁神的绝世虎将,又是驱驰着一匹格外雄俊高大的烈马撞杀过来。给人带来的视觉感官冲击便已是相当震撼,然而王茂章神情亢奋,眼中也满是跃跃欲试之色,当即豪声回应道: “王彦章,我也早已知你的名头!当初我军联合李天衢讨灭贼首孙儒时,本来还曾感叹无缘相会,时至今日,你我却是在战场上以敌手的身份兵戎相见,不过这倒也好...... 我也知道你这些年来名声愈发的响亮,世间多有人赞说你马战罕逢敌手,堪比当初李克用麾下那飞虎将李存孝...但是你我还不曾厮杀过,又怎能让我心服口服?如今既然在杀阵中做了对头,且看你到底又如何了得吧!!” 王彦章、王茂章二将驱马直朝着对方冲击,在两骑眼见要撞在一处时。王茂章先是一枪直朝着王彦章胸腹间搠去,也是去势如电。然而王彦章仗着身高臂长,当即大枪抡圆了也砸将下去,王茂章被迫挑起枪杆格挡,正砸在枪锋上。金铁相交,顿时便是火星四溅。 铛的一声震响,王茂章手中长枪被砸得猛然向下沉去,而王彦章使得大枪似乎并未受反震力道的影响,立刻策马上前,再是一记大枪又要狠狠劈落! 王茂章反应也极是迅速,他迅速侧身躲避,当即感觉到一股劲风呼呼的贯入耳中。而他终于得以与王彦章交锋厮杀,脸上却多了几分惊骇之色。因为双方所使的兵器每一次剧烈相撞,对于王茂章而言那种触感,就好像是自己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是抡枪砸在了山岳崖壁间盘根错节的巨石上...... 王彦章使得这干大枪,分量只怕要比我使的兵器重出两三倍不止!而他施展起来时怎么可能如此轻巧迅捷,不但举重若轻,而且招式上也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反观王彦章将大枪使得轮转如飞,几回合后,看来便已渐渐的占据上风。经过他亲自验证,也难怪王茂章会是以武勇而于吴国军中备受重用的骁将,让他统领一拨兵马,而且在相对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于敌众大军中杀得个几进几出,他也绝对有这个能耐...... 只不过有本事摧锋破阵,能够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人物,也不只你一个。若是与当世马战武艺最为厉害的几个翘楚虎将相较,你王茂章尚还有所不及! 561章 打持久消耗战,你们也不占优势 是骡子是马,到底要出来溜溜;两员虎将到底谁又能更胜一筹,也要亲手比试过方能知晓。直到如今王茂章尚才意识到,论马战武勇,自己与王彦章之间尚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毕竟王茂章是庐州合肥本地出身,且很早便随着杨行密辗转至江南地界打地盘。 而吴国军中打起仗来最不惜命的周本虽然剽悍无对,他更擅长徒步鏖战,马战的本事到底还是不及王茂章; 米志诚则精于骑射,近战厮杀还差了些火候; 至于按史载轨迹,会在吴国军中论马上使槊的本事被首推为第一的朱瑾,也早已经在与李天衢之间的争霸战落败身死,也根本没有机会南奔投靠杨行密...... 而在江南地域与吴国争锋的割据势力当中,除了听闻吴越国的顾和尚顾全武智勇兼备,然而自从三四年前吴军最倚仗的名将李神福设伏将其击败俘虏之后,顾全武虽然得以重返吴越,随后明显低调了很多,王茂章也无缘与他亲手厮杀一阵。 至于闽国、镇南,乃至清海军等南面诸方割据政权,王茂章久经杀阵,且每每身先士卒,就不曾遇见能与他一决高低的对手。至于北面诸如李存孝、王彦章、史建瑭、高思继、周德威、刘知俊...等当世虎将,王茂章知道他们的威名,却无缘亲自交锋一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未曾比试过,哪个敢说我便必定不如他们? 然而如今终于有机会与王彦章一决胜负,王茂章这才切身的体会到到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眼前这员魏朝首席虎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确是名副其实。 然而王茂章死死咬着牙,如同一头受了伤的野兽,眸子中又迸射出狂暴的利芒,他挺起手中的长枪又照着恶狠狠的疾搠过去。而王彦章则以泰山压顶之势,抡起大枪直劈疾落。“铛!!!”的一声巨响过后,王茂章浑身剧震,他瞪大的双眼当中,也不禁流露出气馁之色。 因为他手中紧绰的长枪枪杆即便使用浑铁打制,可是也经受不住王彦章连续狂暴的重击,枪杆很快弯曲成了弓形...就连趁手的兵器已不堪再用,就算要拼死争取微末的胜机,也绝无可能战胜眼下这个可怕的对手! 可恨到底还是辜负了主公的重托,但是留得一条命在,好歹还能与魏军继续厮杀下去...... 王茂章心中忿然念罢,他便立刻抡起弯曲的长枪,朝着王彦章投掷了过去,旋即又拔出腰挎的佩刀,拨马回身,只得朝着合肥城下军阵的方向败逃而去。 以王茂章的武勇,再配合麾下马步军众协同破阵死战,这才能起到相辅相成,而在魏军前阵制造混乱的目的。可是王彦章力挫王茂章,迫使其狼狈的只能往本阵败逃而去,那些陷在魏军阵中的吴国将兵腹背受敌,形势也变得极度险恶。 而王彦章眼见王茂章拨马奔逃,他怒吼一声,抡枪又扫向周围涌杀过来的吴军部众,亦是纵横决荡、所向无前。而由他统领的千余锐骑奋声喊杀,连同胯下雄俊马长嘶声响成一片,也当即杀得仍在负隅顽抗的敌军彻底崩乱! 本来追随着王茂章主动出击的马步军众,也仅有数百骑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刻拨马转身,奋力撞出一条道路,也纷纷朝着合肥城下同僚军阵的方向奔逃过去。其余骑兵与三千步军早已是浑身浴血、衣甲残破,然而随着魏军前阵部曲逐渐收拢队列,再度围攻掩杀过来,他们相继倒毙于乱刃之下。还能够侥幸从战团中脱离,再逃回合肥城内的将官兵卒数量也甚是微末...... 一队队轻骑部曲,也开始从魏军前阵两翼疾驰杀出,追击前方已经开始溃退的王茂章所部吴军余众。这干驴鸟忽然撞杀过来,几近耀武扬威之态撞阵冲杀,也忒过可恶。如今他们锐气尽失,不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去痛打落水狗,又更待何时!? 反观合肥城下的吴军军阵,前不久还爆发出振奋欢呼声的诸队兵卒,远远的也瞧见军中推崇的猛将王茂章窘迫的策马败返回来,连同身后数百残兵仓惶奔逃的模样也极是狼狈,几乎又有人也都闭上了嘴巴。 阵列中将官兵卒脸上也都流露出懊恼、气忿...乃至慌惧的神情,先前高涨振奋的士气,很快的也被打压了下去! 而统军押阵的李神福也疾奔到了军阵前列,他眺望过去,就见王茂章乃至败退回来的残余其中身后,也是人马如潮、蹄声如雷,然而是魏军倒卷追杀过来,力图将先行主动出击的同僚部众赶尽杀绝...... “弓手准备放箭!诸部阵列听我号令,护应团练使入城!” 李神福毫不慌惧,他双目中似有腾腾怒火燃烧着。随着他厉声号令,寂然无声的诸部军旅也开始奉军令迅速排列成密集的阵势。 前方,约莫有数千人马步军众呼啸着杀来,对王茂章这拨残兵败将仍是穷追不舍。而李神福所统领的吴军大阵当中一排排步弓斜指苍穹,刀枪森然,仍是井然有序。 李神福则仍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先声夺人,将立足未稳的敌军杀得个措手不及,而意图从一开始在势头上便要压过魏军的计划终究事败...可是李神福面色坚定决绝,也正按着他先前所想,这场大战虽然还是魏国的胜算更高,也仍要在咬牙与敌军坚持下去,以争取来战局出现转机的那一刻...... 为了扭转吴国的国运,也唯有坚持到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 “启禀陛下,王都点检使已杀败吴将王茂章,虽可惜未能将其擒杀,吴人袭攻我军前阵部众,也已几乎尽数歼灭。合肥城前列阵的吴军,正欲接应王茂章奔逃回本阵,与我军前阵部众眼见还要厮杀一番。” 魏国中阵这边,也有快马走报声息的军校前来,立刻禀说前方战事的进展。李天衢闻言微微颔首,心想王茂章终究是不敌王彦章,然而他在大枪下捡回了一条性命,还能逃返回去,这倒也好...... 毕竟王茂章虽然对杨行密忠心耿耿,可是现在想必距离吴国国主更迭的时日,也已是越来越近...只要吴王由杨行密那长子杨渥继位,各人心性使然,那么吴国国内有些事件再有变数的可能性不大,多半也仍会发生...那么杨行密在世期间,就算王茂章绝对不会背叛他所效命的君主,然而有朝一日,他也终究会从吴国叛逃出走,甚至甘愿投从先前完全敌对的势力...... 毕竟也是在五代十国史载中留下自己诸多事迹的骁勇名将,王茂章为人秉性也不是毫无下限的穷凶极恶之徒...那么就算眼下要拼得个你死我活,以后有机会将其招募过来,也不必非要对他下死手。 李天衢心中念罢,旋即又下令道: “毕竟我军方至合肥,尚还没有扎下连营军寨。诸部兵马轮番厮杀,亦须休整歇养。既然已经打得王茂章所部人马溃不成军,吴军要重挫我军士气的打算也终究落空了...传令下去,前阵兵马不必紧追下去,而与合肥城下的吴军鏖战。注意城内敌军动向,设寨扎营,且看吴王又还能死抗多久。” 562章 接连大战,某人阳寿的倒计时 合肥城前,魏朝大军陆续扎下几处营盘。诸队哨探轻骑来往于军寨之间,密切注意着城内吴军的动向,以及周围方圆十几二十里的动静。 期间吴国军旅也曾不安分的派出部众出城袭扰,但是出战的规模比起王茂章所部兵马小了许多,明显也是考量到可能枉然增加伤亡而有所顾忌,双方又进行了几场小规模的战事,袭扰的军旅撤离的快,也尽是无功而返。 渐渐的魏军连营规模渐大,成片军帐的错落有致的分布在营寨当中,标示各支军旅的旗幡迎风飘荡。寨栅附近拒马、鹿砦、望楼等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就算从合肥城头上方眺望过去,魏军连绵不绝的连营军寨也是一眼望不到边际。很明显李天衢就是要与杨行密一直耗下去,且看到底又会是谁再撑不下去。 毕竟庐州以北,仍是由魏国统治的广袤疆土,民夫、军械、粮秣、攻城器具...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而杨行密不甘心再放弃庐州,那么合肥方面的吴国军力折损也将不断的增加,李天衢还真就想看看这等形势下,杨行密乃至他麾下李神福等名将还会有什么法子能够力挽狂澜。 直到连营军寨大致整顿完毕,魏国大军便立刻展开要强攻城郭的架势。而吴军仍旧出城迎战,毕竟一味的死守城郭,战局只会愈发的被动,而且时间久了,城内军队的士气日渐消磨,无论是杨行密与李神福等吴军将领也很清楚,那样的话胜算只会越来越低。 而往后的一段时日,合肥城下魏、吴两军的大战,基本上也可以说是符存审、李神福之间的斗法博弈。 数日过后,战争在一度于合肥城下打响,随着双方扑入战团的军旅越来越多,战事很快便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吴军骁将米志诚驱使战马来回奔走,很快的,他便觑见一百四五十步开外有个银甲白袍的敌将大逞威风,手中使得那杆银枪已不知挑翻搠杀了多少吴军将官兵卒...米志诚恶狠狠的啐骂了口,又立刻绰弓搭箭,三支簇尖冰寒的利箭伴随着硬弓弓弦骤然回弹,便被米志诚以连珠快箭的手法激射而出,化作三点寒芒朝着那员魏军大将疾速袭去。 然而白马银枪高思继反应极快,他冷眼乜去,信手拈来的舞动起手中长枪,舞动得水泼不入,但见银光寒星点点皪皪,也煞是好看。 “铛!”、“铛!”、“铛!”连续三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过后,三支箭簇便被轻易拨落,当高思继再怒目望去,大概看清了对他施发冷箭的敌将位置,便立刻统领一彪锐骑冲杀了过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高思祥、高行周、高行珪一众高家将门胞弟子侄率领几拨骁骑汹涌突进,也狠狠杀透了几层阵列,距离米志诚所处的军阵也是越来越近。 而米志诚左顾右盼,正感急虑时,忽的便听见身后传来激促的鸣金声。他暗自送了一口气,又连声叱喝号令,随即转头催马便走,统领着他麾下部众以及几拨同僚军旅在身后同僚的掩护之下,相继从战团中脱离...... 双方经过休整过后,而下一场战事临近尾声之际,同样实在杀声喧嚣,人群沸腾的惨烈战团当中。吴军悍将周本虎吼连连,脸上嗜血好战的戾气也愈发的浓烈,他抡起手中厚背砍刀,狠狠的剁进面前一名魏军步将的胸脯,火星暴起,护胸铠甲当即裂开老大一个口子,顿时肉绽血涌! 然而周本这一刀用力过猛,刀身卡在那员魏军步将裂甲与胸骨当中,一时拔不出来。周围混战的人群当中,立刻冲出一员步卒抡刀劈斩过来。周本当即撒手转身,上前抓住那员魏军士卒持刀的手掌却慢了半拍,刀锋入肉几寸剁进他的肩膀当中,若是再迟些时候,只怕他整条膀子便要被这一刀给卸下来! 已经亲手斩杀了一百数十人的周本就似毫无痛觉一般,即便他头戴的兜鍪在混战中已经被打落,可他猛然仰头,旋即用力往前撞去。一记头槌、两记、三记、四记、五记...他以极快的频率自己的脑袋发了疯一般往那员敌兵的面门上撞,直到将那人砸得乌珠迸裂、面目全非时才反手摘下剁入他肩膀的钢刀,临了还不忘怒吼一声: “换你的刀用,谢了!” 周本继续往人头扎堆的位置撞去,他手中刀锋翻飞,不住激起铠甲金属摩擦撕裂声,以及军卒被剁翻砍到所发出的惨嚎声。他那势如疯虎的打法,也骇得不少久经战阵的魏军将兵都不敢上前。然而杀到了双目赤红的周本浑然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的劲响,直到他的长子周邺慌忙奔到他面前,并疾声劝道: “阿爹,鸣金了,我等也当速速退回本阵!” 周本已经杀得热血上头,他闻言顿时怪眼圆睁,张口便喝骂道: “退?放屁!咱们已杀溃了两拨敌军,眼下也正要一鼓作气,继续扩大战果,正是争胜的要紧时候,却退个鸟!?” 周邺身为周本的长子,到了从军之龄,便立刻随着他老子征战沙场。然而他每逢战阵也是不惜命的主,平素为人好勇斗狠,更不是墨守成规的性子(按《南唐书·周邺传》所载:邺,本长子也,少骁勇,每从其父征讨...暴猛狠戾,常蓄飞扬之志,烈祖以本故优容之),可是如今挨得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一通臭骂,他也只得苦着脸又劝道: “阿爹,又不是孩儿下令鸣金的!除了咱们统领的军旅,其他同僚部众伤亡惨重,魏军有意歇整,且有后继兵马轮番压阵,我军亦是久战不得。何况大王旨意,李都指挥使军令,我等也不便违抗!” 周本闻言一怔,过后片刻的功夫,他便懊恼的一跺脚,高声喝令收兵。而周邺眼见自家老子额头渗出一丝血迹,肩头也又泊泊鲜血涌出,便连忙又规劝周本还须速速诊治伤处创口。而周本满面的不甘之色,也没好气的呵斥道: “打甚么紧?老子还死不了!这些年厮杀下来,左右身上已没剩几块好肉了,虱子多了不咬,便是再添几处伤疤又算个什么?” 周本却是不知,已是与他相距两三百步开外,也在徐徐后撤的魏军部众当中,夏鲁奇同样十分不满的高声抗议道: “吴人三处军阵已被我军冲垮,也合当再鏖战下去!我虽然挑了七八员敌将,正瞧见前面那拨敌阵冲杀之势最为悍猛,似有吴军骁将统领,正要去杀透了那拨军阵多添份战功,这个节骨眼,却为何要收兵呐......” 如此这般,魏、吴大军就在合肥城下,一场场大战厮杀下来,直到收兵时战场上都是死伤枕藉。每一次的战事,都在考验着双方将士的战力与毅力,而任何一方战至精疲力竭,另一方也同样不会好过,所以无论哪一方开始鸣金收兵,对方差不多也是时候需要撤离战场,进行休歇整顿。 双方将士,要奔赴到战场的最前线厮杀,孰胜孰负、谁胜谁死,要比拼的是彼此的战力,以及所部军旅是否配合默契,能把战力发挥到最大化...然而在所有投入战场的军旅背后,就是李天衢极为重用的符存审、以及被杨行密委以重任的李神福两方主将之间的较量,而迄今为止,他们二人对决的结果,大概也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只不过这场战争,拖得时日越久,也只会对李天衢一方更为有利。 563章 压力山大,南吴名将,油尽灯枯 魏国大军连营这边,今日正由高行珪、高行周等骁将负责夜间警戒事宜,诸队军士巡视夜哨,也是丝毫不敢怠慢。绵延望不到边际的营寨外围,望楼上士卒轮班注意着周围寂静的夜幕中的风吹草动,每隔半个时辰便打出灯号,传递消息,里里外外也都是副戒备森严的景象。 经过一段时日几轮的厮杀,吴军先前也曾进行过袭营夜攻,只不过在符存审的部署下收效不大,折损的人马更多,也只得突围再杀回城中去。好在把守城郭的部众也甚是谨慎小心,策应同僚入城,并没有让魏军趁乱突袭进来。 今夜看来合肥城内的吴军也须休歇整顿,而不会再试图夜袭制造混乱。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邀符存审、王彦章、高思继等将兵一同夜膳,已有伙夫呈上一盘盘肉铺菜蔬,而符存审等心腹私下与李天衢来往也多,该吃吃该喝喝,没那么多的顾忌。 然而再谈及这些时日的战事经过,王彦章便又率先说道: “吴国诸部军旅,的确也称得上当世强军。与我军鏖战至今,虽然伤损更多,可是尚还能顽抗下去。不得不说杨行密麾下的确多有智谋勇烈之士,绝非寻常藩国可比。” 高思继闻言点了点头,也接茬道: “南吴李神福,的确善于用兵,几番交锋厮杀,也全因符点检使指挥若定,使得吴军数度无功而返,又枉自折损不少兵马。否则我军虽然兵力占优,与那李神福所统领的吴国军旅交锋鏖战,也着实十分棘手。” 符存审听罢立刻报以谦逊的一笑,说道: “高都护过誉了,我既蒙陛下以信任重托,自当竭心尽力。只是交战至今,也尚还未曾捕捉到一举击破吴军的战机,也甚感惭愧。而那李神福在这般形势下,尚还能经历维持吴军军心不散,此人与梁国杨师厚...的确都是我平生所遇的劲敌。” “爱卿不必过谦,诚如高卿所言,李神福极善临阵指挥,能统兵御将,吴军有他总掌统领,无异于又平添数万兵马,也势必要谨慎应对。而有符爱卿与那李神福抗衡匹敌,现在看来他也是一筹莫展。而两军在僵持下去,形势也只会对吴国愈发的不利......” 李天衢忽的长声说道。这段时日双方大军连番交锋厮杀,而由符存审、杨师厚全权指挥彼此麾下各支军旅相继投入战团...换个说法,就好像是后世某款全面战争系列水平相差不大的高端玩家,排兵布阵、攻守进退、相继投入军力的时机...再到临阵时根据战局的变化做出相应的对策,基本上符存审无法一举击败李神福,而李神福也同样奈何不了符存审。 而魏、吴双方参与这场大战的诸部军旅,大多也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随着杨行密麾下王茂章、米志诚、周本...等猛将投入战团,己方势力也有王彦章、高思继、夏鲁奇等心腹出阵厮杀,双方都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交,但总体上而言,即便吴军兵马折损略多,但也仍能维持两相对抗的局面。 可是再耗下去,无论是杨行密还是李神福,他们又能耗多久? 李天衢一边心中寻思着,一边又悠声道: “我派出的使臣,眼下想必已至吴越、闽两国会晤国君。杨行密不肯放弃庐州,而势必要复夺江淮诸地,朕也与他奉陪到底,就看到底又会是谁无法再坚持下去,而只得败丧退去吧......” ※※※※※※※※※※※※※※※※※ 比起魏国大军这边相对轻松的氛围,据守庐州合肥的吴国君臣,诸部兵马心中的焦虑却是与日俱增。 就算夺回故地,可是倘若终究死守不住又有何用?杨行密到底已经年过五旬了,他又绝对不会甘心吴国只会是统掌江南一隅的割据政权,要与天下豪雄争霸,进而逐鹿中原...然而挡在面前李天衢这个坎,他始终迈不过去,如果不能击溃兵犯合肥城下的魏国大军,杨行密也根本不能再进一步...... 而且现在如果选择退兵,杨行密也知道那就意味着先前殚精竭虑所做的一切努力也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即便发现李神福面带病色,而且明眼都能看出他身体状态十分堪忧...杨行密与心态与李天衢截然不同,他无法像自己的死对头那般,安抚符存审不必急于求成,咱们就慢慢跟他们耗...每日军议时,城府极深的杨行密对李神福的病情虽甚是关注,但话里话外也不由多了几分催促之意...... 李神福也早已注意到不止他的主公杨行密,一众袍泽同僚投射过来的眼神中的希冀之色也是愈发的浓重...这也让李神福不但感到重任在身,心中的压力也是越来越重。 本来便已是身罹绝症,每日又都是在焦心劳思中度过的,李神福两鬓愈显霜白,身子也是肉眼可测的日渐消瘦...他再是殚思极虑、穷尽心里,可即便是三国演义里多智近妖的诸葛亮,六出祁山也终究没有迈过司马懿那个坎,而遂了辅佐蜀汉灭魏吞吴,复兴汉室的心愿。更何况魏朝名将符存审统军用兵的本事本来便不输于他。李神福终日冥思苦想,然而与此同时,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活力消逝的确是越来越快...... 卯时一刻,李神福颤巍巍的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他胡乱披上件袍子,又颤巍巍的踱至桌案前。每日一睁眼,他便要思虑根据眼下的战局,又能如何制造机会重挫敌军,然而今日他刚坐在张檀木椅上,他面色唰的变得苍白,面庞因剧烈的痛楚愈发扭曲,豆大的汗珠也从他的额侧流淌了下来。 就算取了几副调息身体的慢药方子,李神福本来也渐渐习惯了每日时不时脏腑间骤然生出的钻心痛感。然而这时他咬牙坚持了一会,非但痛感愈发的强烈,已经足以逼得人发疯,李神福也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好像也开始渐渐模糊...... 强忍着剧痛,李神福抓起狼毫,却也在没有时间磨墨。心中一急,他嘴中顿时喷出一抹鲜血...索性沾着溅染在桌上猩红的血迹,李神福抖抖索索的在铺开的宣纸上潦草写了几个字,期间他心里也仍怅然念道: 终究...还是再撑不下去了么...可是魏国大军还不曾杀溃,我吴国尚还没有夺回江淮诸处州府,以争取挥军中原的机缘...九泉之下,我也无颜面见主公...... 虽然穷思极虑至今,我这一死,终于能好生歇息了...可是这场大战却还没有打完...未能辅佐主公成就霸业...可惜...可惜...当真可惜...... 约莫过了两刻的功夫,一员小校行至李神福歇息的房间门口处,便报说道: “都指挥使,大王急召你去商议后几日对策,您可已醒了?” 然而等了良久,那小校又高声禀说了几次,房内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都指挥使...?”小校面露疑惑之色,先是告罪,旋即小心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然而还未过片刻功夫,这员吴军小校,便哭丧着脸高声叫嚷道: “快...快...快来人呐!大事不好了!” 564章 你再不甘心,也不得不败退 合肥牙署厅堂当中一片哀鸿,杨行密就瘫坐在帅椅上,面色阴沉得快滴出水来。在场一众吴军将领扼腕叹息,当中很多人脸上也显露出低落沮丧之色,也使得厅堂内的氛围格外的压抑。 “...李都指挥使病故的消息,尔等知情便可,而秘不发丧,都指挥使嫡系黄头军诸部将官,由孤知会他们,此事暂不可外传出去...如有违者...杀无赦!” 杨行密忽的开口说道,不觉自己的嗓音也变得十分沙哑。他先前也只知道李神福身体状况堪忧,却并不知他得的是不治之症。所以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于杨行密而言,也实在让他感到难以承受。 而李神福尽可能隐瞒自己的病情,本来是顾虑到会扰乱军心。然而等到他的身子终究难以再承受重荷,离世的又太过突然,三军将士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杨行密也很清楚这又会导致何等恶果。 毫不夸张的说,李神福就是吴国参与进这场决战诸部军旅的主心骨。他突然病故,也必定会致使全军士气一落千丈。眼下正是与魏国大军僵持对抗的要紧关头,这个消息一旦传开,要赢下这场大战的可能也会愈发的渺茫。 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而且李神福人死不能复生,谁又能够顶替他总掌三军,而继续同魏国大军僵持对抗下去? 杨行密当然想不出个答案,他坐在帅椅上仍是满面的阴霾。而位于侧首的王茂章踌躇片刻,终究不禁询问道: “大王,可惜李都指挥使...离世的突然,而眼下毕竟军情要紧,我等又当如何...还望大王早些定夺才是......” 杨行密闻言仍是沉默不语,而李神福临终前写下遗言的宣纸正被他握在掌中。当杨行密再缓缓打开,就见上面满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字迹虽然歪歪扭扭,但是通过那些大致能辨识清的文字,杨行密也能得知李神福所给他留下最后的一则建议又是什么: 臣愧对大王...望退兵...可走巢湖水路...... 杨行密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固然因为李神福的病故身死而十分痛惜。但是比起知交挚友间的真情实感,杨行密出自于君主的立场,他更是对麾下又痛失一个能力卓越的忠臣而惋惜忿恨。 察觉到自己的大舅哥朱延寿包藏祸心,杨行密能装病做戏完全骗过他的正妻;与田頵本来是同乡挚友,起初还是关系亲密的君臣,可是时日一久,彼此之间相互猜忌、间隙愈深,直到彻底反目成仇;就连当年麾下首席谋臣袁袭因病早逝,杨行密在悲呼悼念之余,还不忘感叹我虽然很宽厚仁慈,可是你所想的计谋往往太绝,是不是因此有损阴德,故而短命...明明那个心腹谋士完全是在为他成就霸业出谋划策,结果杨行密在他死后,还要利用这个机会想方设法的美化自己的形象...... 杨行密很腹黑,他虽然也会有人情味,只是帝者无亲、霸者无情,心性也就难免相对更为凉薄。 所以当杨行密看到李神福临终前留下的字迹,悲恸惋惜的他心中却有一股无名火蹭的窜起。 李神福啊李神福,你本来受孤重托总掌三军,而与魏军决战以来的确呕心沥血,费尽心力,也从来未曾劝孤退兵...可是自知死期将至,你便留遗言要劝孤撤兵败返,庐州等故地又要拱手让于魏国...怎么,以为孤少了你一个,我吴国便无法打赢这场战事,而孤便注定无法与那李天衢角逐天下了么!? 很不服气,更不甘心,可是杨行密也绝非莽撞冒进之辈,深知现在更不宜与魏军厮杀交锋。过了良久,他才又沉声说道: “魏军即便搦战,传令各部军旅严防把守城关,不可出城迎战。如若敌军要强攻城郭,据险死守,亦能消耗魏国军力。” 杨行密如此说着,可他自知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守城攻坚战不到万不得已,也很忌讳一味的死守。主动出战,依靠城郭排布军阵,没有后顾之忧,而与城内守军互为犄角,在战场不但能争取主动,也能避免城内军旅在龟缩死守、被动挨打的局面下士气日渐萎靡。 难道...到头来就只能按着李神福临终前的建议退兵?杨行密心中矛盾至极,他额侧青筋暴起,后槽牙也直咬得咯咯作响,哪怕与李天衢之间的这场战事争胜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可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孤又怎会甘心就此认命!? ※※※※※※※※※※※※※※※※ 随后几日,魏军方面一如既往的派出兵马赶至合肥城前叫阵搦战。但发现吴国军旅却是一反常态,任凭城外杀声如潮、鼓声如雷,城关大门仍旧关闭得死死的,除非是有城外敌军进入弓弩射程范围之内,再没有如先前那般丝毫不肯示弱的涌杀出城来,而气势上也绝对不肯落于敌军下风。 符存审立刻意识到合肥城内的敌军应有变故发生,可是他毕竟尚还不知被自己视作生平劲敌的那个对手如今已然逝世,也就必须要考虑到李神福是否要使出什么奇谋诡计,寻思还是不可轻举妄动;而李天衢虽然知道杨行密、李神福应该已是大限将至,可他也并没有掐指一算,便知晓某人阳寿已终的玄虚本事,所以也还是任由符存审全权定夺,只是心里若有所觉,想到杨行密、李神福这对君臣当中,莫非真就有个已经不在人世了? 七日过后,正当符存审下令调派投石车、床子弩等攻城用具,不必派遣步军进行蚁附攻城的惨烈战法,主要利用攻城器械轰击城头以做试探之际,却又一彪来自于吴国的部曲走水路进入庐州地界,并且往合肥城这边急行奔来,哪怕是会遭遇魏国军旅的阻击围堵,也要拼死奔赴到城中向吴王杨行密报信。 李天衢不知道杨行密、李神福的生命具体会在哪一日终结,可他却很清楚吴国那边心急火燎的又调派兵马赶赴庐州,而势必要向杨行密报急的因由又是什么...所以经由他下旨吩咐,虽然魏国哨骑斥候发现这一拨吴军的行踪,彼此也发生了小规模的遭遇战,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放任这一拨吴军能够抵至合肥,而向杨行密急禀军情。 本来因李神福的离世而六神无主、心力憔悴的杨行密在得知由本国急派来的部曲有要紧军情上奏的消息之后,他的心房便似被一柄大锤狠狠砸中...因为杨行密很清楚如今正处于同魏国决战的紧要关头,如果本国境内有急报必须要尽快让他知晓,那么屋漏偏逢连夜雨,也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而当杨行密听闻披星戴月的赶赴至合肥向他急奏军情的军校说罢,他的面色红一阵、白一阵,也似有一只大手忽然捏住了心脏,使得杨行密霎时间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绞痛,因为那个军校急禀说道: 闽王王审知,派遣其长子王延翰统军两万,兵临虔州边界,大有要往吴国治下镇南军地界侵攻的势头;吴越王钱镠亦派出麾下首席猛将顾全武,兴兵攻往本来由吴越国镇海军藩镇宣称管辖,实际却处于吴国治下的宣州地界,而先前按杨行密吩咐警戒吴越国动向的宿将苦不能挡...如今吴国治下疆土,也已是处处告急。 565章 走巢湖水路,吴国全面撤军 杨行密面色灰败,默然的坐在帅椅上一直没有言语。如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处境,也让他倍感焦头烂额,体内郁郁忿怨的戾气戾气无处发泄,好像也快破膛炸裂开。 吴越钱镠,杨行密自从与他各自占据一方伊始便是死对头。今番集结重兵势必要与李天衢决战,但吴国除了有张颢、徐温等臣子暂时处理国事政务,同时杨行密事先遣使向钱镠、王审知示至以好,起码在这段时期尽可能试图安抚住那两个与他向来不算和睦的割据政权。而为了以防万一,也留下了刘威、陶雅、李遇等宿将严防关注吴越乃至闽国的动向。 就算钱镠也很有可能要趁火打劫,杨行密本以为留守的心腹只须死守疆土,吴越国也并不具备短期内速攻侵吞下本国大片疆土的实力。江淮这边只要有所斩获,有机会迫退李天衢大军夺回江北诸处州府,到时对吴越国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回头再找钱镠算账也不迟。 可如今李神福突然病故,在明知与李天衢的这场决战争胜机会已经十分渺茫的情况下,又得知吴越钱镠、闽国王审知一并发难...便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足以对杨行密造成十分猛烈的打击。 自从李天衢知晓杨行密与朱温一南一北,一并举兵来犯之际,便立刻权衡吴国周边各处可以利用的势力。楚国马殷,与吴王杨行密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虽说他向魏朝称臣顺服,可除非是吴国也会对他治下疆土构成威胁,马殷基本上也不会主动去触犯杨行密。所以今番魏、吴大战,南楚只会选择作壁上观; 闽王王审知,对内施仁政爱民,对外也不爱惹事,可是闽国一直以来也受南吴的军事威胁。先前镇南军钟传也未曾招惹杨行密,照样还是被吴国侵吞全境疆土,夺去藩镇基业,闽国方面当然也是对吴国万般警惕。既然同样向魏朝称臣,王审知也更需要坚定地摆明自己的立场。 而李天衢估计王审知虽然会提防吴国,但他也不愿把杨行密得罪得太狠了。能说动他出兵,多半也只是会到两国边境摇旗呐喊一番,也要规避吸引吴国仇恨太过,而将矛头对准闽国。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能搅扰得杨行密心烦意乱,让吴军有后顾之忧,那么王审知便已经算是起到他的作用了; 至于吴越王钱镠十分精明,他固然与杨行密是死对头。可是也能权衡乱世中诸藩势力间的合纵连横之道,当初朱温想拿他当枪使重挫杨行密,钱镠便没有上套。哪怕是转奉魏朝为宗主,钱镠该称臣便称臣、该上贡便上贡,可是他也会思量: 倘若你李天衢撺掇我联手对付杨行密,等到魏国局势稳了,不是也很有可能脱身出来,就严防死守江北领地,坐视我与杨行密斗得个两败俱伤,而让你魏国坐收渔翁之利? 不过杨行密如今意在夺取的,是魏国淮西、淮南大片疆土,与吴越国相距不远,甚至隔江相望。钱镠、杨行密自打自据一方刚打下片根据地时,便因争夺苏州的归属而打得头破血流,润、宣等钱镠当初统掌镇海军藩镇治下的州府,现在仍旧由吴国霸占着。所以南吴、吴越两国的领土争端,也是早已严重到不可调和的程度。 李天衢早将杨行密与钱镠之间的关系权衡的清楚,所以派往吴越国的使臣,只须向钱镠准确的传达清楚几个讯息: 这场战争持续的时间越长,倘若沿长江各处州府都将被战火所笼罩,吴军舟师来往纵横于各处,你我两国之间来往通商的船舶十去七八,这不也是严重的损害了吴越国所得利益?倘若有吴越王出兵鼎力襄助,使得您一直以来的死对头杨行密元气大伤,而尽快的结束这场战争...我魏国与吴越国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善紧密, 最为关键的是,我魏国与吴国决一雌雄,万一败了,那么杨行密继续进取淮南诸州,不是也将对吴越国形成两面压制之势?当然我军的胜算更大,那么趁着吴国主力大军被牵制在庐州合肥一带,难道吴越王你就不打算趁机收复润州、宣州等被吴国抢占时日已久的地盘? 而且如今钱镠也早已平定国内武勇都徐绾的叛乱,李天衢相信把这些理说个清楚,他几乎也没有继续作壁上观的理由。而且吴越国一旦决定出手,也必然不会似闽国那般小打小闹,而是要集结重兵全力攻打吴国。你霸占我国的领地,现在连本带利都要还回来,彼此都已打了多少年的仗,我还怕把你得罪狠了!? 杨行密再是有权谋、能隐忍,可是也着实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他缓缓抬起头来,冷眼朝着周围扫视时,却又感到胸腔窒闷,心口也隐隐作疼,痛得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据守城郭、回避出战,诸部吴军将士就不见李神福的踪迹,现在也早已是私下议论纷纷,军心浮动。再耗下去,这场大战不但胜利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甚至后方领土也已是岌岌可危...杨行密内心几经挣扎,到底还是恨声说道: “传令下去,向派遣一拨部众突袭至巢湖东隅,晓谕水路接应的水军...立刻传令庐州以南的三路舟师驶入巢湖接应。各部军旅迅速整顿,弃守...合肥,走水路班师返回吴国治下疆土...... 魏国大军兵临城前,也必然会立刻发觉我军意欲撤返,到底免不了还要厮杀几阵...先行、殿后军旅,皆听孤号令行事,各司其责,决计不可延俄了时机!” 听杨行密下令说罢,在场吴军一众将领当中,除了周本面色忿然不甘,却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懊恼的一跺脚不再言语。其余大多人喟然叹息,先后领命,看来虽然先前不便直言,可心里也知与魏国的这场大战已注定赢不得,而已经萌生退意...... 而处于长江中下游的后世中华五大淡水湖之一的巢湖,与庐州合肥相距不远,经过濡须河支流注入长江之中。 汉末的曹魏为报赤壁败之仇,再度兴兵攻打孙吴。便是由吴军大将吕蒙谏策于巢湖通往长江的濡须口凿石通水,严防险关津道,这才确保长江岸防不会门户大开,而致使魏国水军经过由巢湖再驶入长江,而兵犯江南诸州。曹魏、孙吴双方遂围绕着巢湖濡须口先后大战四次,前后甚至延续了数十年之久。 所以时至今日,大军自合肥撤返,迅速奔行至路程较近的巢湖登船南下,也能顺利的归返至吴地。庐州以南,尚还有几拨吴国舟师沿长江水域策应,故而李神福先前便留了后手,在他临终之前,遂力谏杨行密要退兵时须走巢湖水路,也尽量避免陆路上遭受魏军追兵的截击围攻。 再是失落沮丧,杨行密乃至麾下众将也很清楚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即便庐州合肥本来是他们抵死不愿放弃的故地要隘,可是形势所迫,既然决定撤军,也是越快越好...... 毕竟大股军旅迁移,也绝对不可能瞒过就在城外扎下连营的魏国大军,当对方察觉到自家君主已开始挥军撤离,也必然会有所动弹! ---------------------- 白天探望住院的亲属,晚上还要过去,实在忙不过来。今日只得单更,明天应该正常保持两更。 566章 险象环生,肝胆俱裂! 合肥城内又有一拨军旅由南城杀出,朝着巢湖的吴军水师突围而去。符存审闻讯后,也立刻想到了杨行密很有可能已打算挥军撤返,魏军方面非但调兵遣将,也立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控扼慎县一带道路要隘的安仁义等魏军将领也已率部南下,而尽最大可能杀伤吴军的有生力量。 数日过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合肥南城大开,大股的吴军蜂涌的奔出城门。米志诚亲自统领一彪兵马为先锋,另外调拨几员吴军将领拱卫侧翼,杨行密则被团团戎卫在中阵,便迅速朝着巢湖的方向疾行而去。 然而只片刻过后,魏军连营的方向便有洪亮浑厚的号角声相继响起,军寨外渐渐的有烟尘腾起,奔涌杀出军寨的军旅迅速推进,烟尘滚滚,犹如一头头张牙舞爪的野兽,便风驰电掣的朝着疾行中的吴军这边漫卷而来。 这当然也在杨行密乃至一众吴国将领的意料当中,以步军为主的军旅也难免会被疾驰杀来的追兵赶上。人仰马翻、血浪奔涌,随着后面魏国军旅不断的兵马投入到战团当中,厮杀的规模越来越大,合肥城南的原野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已杀得惊天动地,杀气盈野! 吴军后阵,周本连声虎吼,挥刀划出道道匹练,朝着迎面杀来的魏军将官兵卒猛劈了过去。做为殿后的将领,他也很清楚麾下儿郎固然会死伤惨重,而乱战中处处杀机,自己也未必能保住性命返回吴国去...然而以周本轻死重气的性情,更是激得凶性爆发,只片刻的功夫,他周身左右便已是伏尸一片! 在周本的鼓舞激励之下,他长子周邺以及麾下诸多剽悍军卒也都以必死之心嘶吼着冲上前去,与纷纷涌杀过来的魏军士卒浴血奋战;而另一员殿后的吴军大将王茂章提缰催马,纵骑疾进,手中长枪“铛!”的声荡开迎面劈来的一杆大刀,旋即疾探出去,也当即刺入迎面冲杀敌骑咽喉当中。 然而雄壮的号角声从北面传来,魏国大军源源不断犹如向潮水一般,仍旧朝着这边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掩杀过来...周本、王茂章就见前方马步军人马攒动,旌旗如云,也都不禁暗骂了声追兵来得好快! 毕竟是要掩护主公杨行密尽快抵达巢湖的突围战,殿后的吴军部众深知不可恋战,也只得一边拼死抵挡住奔涌过来的敌军,一边还要朝着东南面急行撤离。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有数不胜数的吴军兵卒相继扑倒阵亡,成了倒在通往巢湖路径上堆积叠累的尸首! 急行奔走的吴军中阵当中,杨行密被大批黑云都锐士团团戎卫在当中。听见身后愈发激烈的喊杀声,以及战团中战士倒毙时所发出的哀嚎惨呼声隐隐传入耳中,他面色冰寒、心中滴血...... 忽有眼尖的将官急促的高声示警,处于中阵的吴军部众就见斜后方的地平线上卷起漫天的烟尘,已有一道道黑线迅速迫近,倏忽间,这几道黑线也从两翼扩散开来,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彼此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之后,大概也能看清楚身后追击过来的军阵当中,打出的是魏国淮南军的旗号! 本来朝着东南面疾行奔走的几拨吴军部众纷纷减速,转向迅速列阵,前去抵挡身后扑杀过来的淮南军追兵。杨行密当然也很清楚,如此仓促奔逃会致使麾下大军无法列阵紧密的阵势御敌。可他却是别无它法,如今唯有以最快的速度杀回本国治下,也只接受大批吴军儿郎枉然送命的惨痛代价! ...期间又经历了许多次惨烈的厮杀,留下一地的血肉狼藉。而戎卫杨行密的吴军部众,终于抵至巢湖水畔。 但见远处一派渺无边际的湖水上杆帆蔽日、旗幡招展,密密麻麻的舟师船舶汇聚于岸边。吴国大将刘存,早已矗立在一艘斗舰的船头上,当他遥望远方大股军旅朝着巢湖这边涌来,依稀看见阵列中打出的是吴军的旗号之后,便急声传令下去,各支靠岸的船舶上士兵相继放下踏板,接应主公杨行密能够尽快登船,脱离险境! 疾奔一路,已是体虚力乏的吴军前阵军士,尽是争先恐后的涌上船舶。各支将官相继大声叱喝,命令麾下兵卒为戎卫主公的军旅迅速让开一条道路。乌压压黑袍黑甲的黑云都诸部牙军,便犹如一道道黑色浪潮,纷纷向刘存所处的斗舰乃至周围停靠的船舰上奔去。 涌动的人潮,正要拥簇着杨行密登上斗舰之时。也有几拨魏国骑军自北面冲破拦截,一路疾驰,出现在停靠在巢湖水畔的舟师上的水军将兵的视野当中。而且先后涌杀过的骑兵部众也有一定的规模,随着后方还有军马相继追杀赶至,似乎再用不了许久,也将布满于巢湖北岸水畔! 巢湖岸边,那些尚还来不及登上船舰的士兵,已经与追击赶至的魏国骑军厮杀扭打在一处,在泥泞中不断的有人马轰然倒地,引得泥水飞溅。 而已经恶战了几阵,疲惫的再度率部朝着东南方向疾步,前后脚也抵至巢湖水畔的王茂章眼见又有几拨魏军锐骑迂回奔袭,与岸边吴军将士混战成了一团。他也只得强撑着身子纵马杀入战团,仍旧使着长枪盘旋飞舞,纵横冲突,又亲手接连挑落了十几名魏军甲士。 “魏人又有追兵杀至!赶紧登船啊!” 刚刚在一队亲随锐士的护卫之下,仓促登上斗舰的杨行密听得不远处有将官高呼示警,他身子猛的一颤,就好像是岸边混战的人潮掀起波澜,甲板上一阵颠簸,杨行密步履踉跄,险些跌翻摔倒下去。 刘存连忙上前搀扶,至少见到自家主公平安登上斗舰,他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旋即疾声说道: “万幸大王无恙!魏军追兵甚急,这艘斗舰也须尽快往南驶去。微臣图已传令下去,尽可能在接引我军儿郎登船之后,也将迅速离岸往濡须口的方向行去!” 杨行密阴沉着脸,只是点了点头,便往斗舰内舱处行去。然而巢湖北岸水畔人头涌动、杀声鼎沸,也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战团当中,忽然有一支利箭从人群中激射而出,划出的那一点寒芒在空中划行一百五十步开外的距离,撕裂开空气所发出的呼啸破风声,也是格外的凄厉! 惊觉有劲风袭至,杨行密面色立变。“大王小心!”在他身旁的刘存也察觉到一杆利箭朝着自家主公凌空射来,他下意识的扑倒杨行密身前,电光火石之间,那支羽箭锋尖便贯入他的额头当中。 锋利的箭簇,甚至直接射穿了刘存的头颅,簇刃锋尖从后脑贯出,不但溅得杨行密满面鲜血,也顿时撕裂开他右脸面颊血肉,而留下了一道惨红的伤痕! 567章 魏、梁、晋、吴四国大战,至此终结 视野内忽然被一片血红所覆盖,杨行密右脸颊鲜血淋漓,顿感火辣辣的疼,只在毫厘间便险些被这一箭取了性命,也当即骇得他魂飞魄荡,又重重的摔倒在了甲板上! 周围黑云都步军锐士皆是大惊失色,立刻扑上前去,搀扶起内衫被冷汗浸湿,已是面色苍白的杨行密,一队军健迅速擎起手中盾牌,将他团团护卫在当中,慌忙再度朝着斗舰船舱的方向奔去。 正当杨行密的身形,完全被周围架起盾牌遮挡住的前一刻。凄厉至极的破风声再度划过这座斗舰的甲板,只差那一眨眼的功夫,本来正要洞穿杨行密后心的利箭,却是狠狠的凿进了一面盾牌当中。 盾面迸裂,硬木屑四下里飞溅,锋尖也顿时射穿了那个步卒绰盾的手掌,引得惨嚎声起,甲板上护卫杨行密的亲随队列也又是一阵惊呼喧哗! 而巢湖北岸刀光血影的战团当中,安仁义在麾下锐骑的掩护下,催马疾奔上一处山坡,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来回巡视,终于注意到岸边吴军舟师船舶当中,有一众衣甲显眼的步军护卫着杨行密登上艘斗舰。 先后两箭过去,犹如冥府鬼差的拘魂索。然而竭尽所能要为他至交田頵报仇的安仁义凭借着过人的目力,也眺望见杨行密侥幸未死,身形也立刻被周围大批戎卫亲随给掩盖住...... 只是失之毫厘,却是差以千里,安仁义满面戾气,恶狠狠咒骂了一声。忽的他耳根一动,觉察到一股呼啸破风的劲响,却是朝着自己这边袭射过来之时,听声辩位、信手一绰,一支眼见要射入他咽喉的羽箭,便被牢牢的窝在了掌中。 米志诚那厮,倒也已登上敌船了...... 安仁义转头怒目瞪视过去,依稀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又隐藏在远处一艘战船上的女墙后方。前方又有一队队吴军步卒发出狼嚎般的怒吼声,歇斯底里的撞杀过来,与守卫在附近的淮南军锐骑纠缠混战到了一处。安仁义不得已迅速收了硬弓,又干净利落的擎出射速更快的骑弓在手,几支利箭便又衔尾朝着冲到附近的吴军将官激射了过去。 杨行密所处的斗舰当中,水手船夫已经开始疯狂的划动起橹桨,离开岸边,朝着巢湖深处疾驶而去。然而巢湖北岸的惨烈厮杀仍在持续着,诸般兵刃狠狠的敲砸在对面敌人的兜鍪、甲胄上,令人牙酸的金刮擦声中,也总会有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频频响起,凄厉至极的惨叫声,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战事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王茂章托着体虚力乏的身子,也顾不得扑倒在岸边悲嘶的坐骑,他也只得仓惶奔上一艘船舰,便立刻抛下了手中锋刃处满是缺口的长枪,瘫倒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而身上挂着数处创口的周本也好不容易杀出条血路,冲到停靠在岸边的船舶上。便似是一只负伤的野兽,瞪着血丝满布的双目朝外望去,就此便要从此处逃离,他似乎也仍有些不甘心...... 只是突围血战时,一记铁锤曾狠狠的砸在周本的后背上,当即呕出一口鲜血,现在剧烈的喘息时,他都觉得有股浓重血腥味贯入胸腔当中...每次呼吸,肺部都感到火辣辣的生痛。 周本也当真是无力再战了,加上其长子周邺以及十不足三得以冲杀船只的麾下将兵急声力劝,他只能死死瞪视着不断追击涌杀过来的魏国大军,直到所乘的船舶也渐渐的驶离岸边。 岸边又有羽箭遮天蔽日的射去,好不容易登上船只的吴军士卒当中,也有不少人闪避不迭,中箭从船上坠落下去,身子相继跌尽巢湖水中;舟师船舰上的吴国水军士兵也纷纷绰起劲弓弩机,奋力向岸边的魏军追兵发起了反击。连绵不断的箭簇弩矢来往交织,夹杂在当中的兵马,又是一片一片的扑倒了下去...... 那些侥幸登上了吴国的战船,也没有被乱箭射杀的士兵惊魂稍定,再猫着身子,目光透过船板上的女墙向外望去,就见还有大批同僚来不及扑上船只,反而是陷入了惨烈的战团,身形相继被合围而来的魏国敌军淹没,恐怕也无法在这无尽的杀戮当中逃出生天。 停靠在巢湖北岸的吴国舟师诸部指挥使,眼见追击至水畔岸边的敌军越来越多,并且不断的吞噬着周围溃乱的军阵,而迅速朝着船舰这边靠近...他们也都很清楚,不能再等下去了! 停泊在岸边的大小战船收起踏板,把舵摇橹,开始迅速的驶离水畔。一些小型船舶上的将官,不得已已经开始喝令船上兵卒枪刺刀砍,驱散那些拼命朝着船只游来,拿手攀在船舷上蚁附成一团,足以颠翻小舟的同袍士卒。 还有大批拥挤推搡的吴军士兵,随着船舰的踏板一一被收起,就跟下饺子似的,扑嗵嗵地落进巢湖水中。连同身后大股还现在岸边的军卒悲呼哭嚎,也有不少人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着舍他们而去的舟师水军,然而这也无从摆脱陷入背水之势的困局! 来不及登上舟师舰船的吴军部众,也只能陷入源源不断奔至的魏军追兵的绞杀混战当中。即便负隅顽抗一时,终究不免倒毙于巢湖水畔,直到士气彻底崩溃,有些人哭嚎着伏地请降,有些人发了疯似的往巢湖水中扎去,而更多的士兵也只能接受被魏军无情屠戮的命运...... 小半个时辰过后,不止是巢湖北岸尸枕狼藉,湖面上也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浮尸。加上自合肥至巢湖这一路吴国军旅折损的兵马已超过三万,而魏军方面则伤亡六千余人。 不仅如此,杨行密所统领的主力军旅这一退,也把处于庐州境内的另一支吴国军旅逼到了绝路上。本来据守舒城,与徐泗军张归霸、张归厚对抗僵持的吴军大将台蒙,可无法及时奔至巢湖登船南返,他没有援手,只能自己想法设法的突围南归。 可是各路魏军旋即夹击而来,台蒙又能往哪里逃? 舒城以东八十里的一处旷野间,台蒙衣甲残破,身上已有两处触目惊心的伤口。然而当他在转头望去,就见自己好不容易收拢聚集的军卒,又被突杀过来的魏军锐骑杀得个人仰马翻。 台蒙眼睁睁看着,无数锋刃森寒的兵刃砍搠进前面吴军儿郎的躯体当中,鲜血喷溅、惨嚎连连。目所能及之处,也彻底的化成一片修罗场,只不过绝大多数发出惨呼悲嚎声扑倒毙命的士卒,都是他手下的兵。 当台蒙又望见,徐泗军节度副使张归厚圆睁他那只单眼,举搠催马,率领大批锐骑便朝着自己这边稀薄的阵列撞杀过来时...他惨笑一声,随即也忿声怒吼,主动拍马舞刀,率领一小撮神情悲愤的亲随迎了上去...... 徐泗军节度正使张归霸善于统兵御将,他兄弟节度副使张归厚则是摧锋破阵的好手...但其实我与他们交锋,到底孰胜孰负,犹未可知,只可惜如今我已是腹背受敌,先前向东南面疾行,已被几路魏军杀败过一阵,终究无法在返回吴国...今日,也终究难免饮恨沙场了...... 当台蒙被张归厚一槊搠杀,麾下部众,也已被歼灭殆尽之时,魏国治下州府,也再无侵犯肆虐的吴国军旅。而杨行密兴师动众,本来势必要与李天衢决战博国运的这场大战,终究也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568章 大怒大悲,他挺不下去了 大战终焉,诸部魏军将士高奏凯歌,也甚感欢欣鼓舞。毕竟先北后南的大战厮杀,而接连挫败了梁、吴两大国的侵攻,如今终于能得以凯旋而归,也不免愈发疲乏的军中儿郎总要休歇整顿一段时日。 李天衢自知战争是为了争取己方势力稳定发展的空间,而通过休养生息,才有足够的底气发动下一场战事。现在既然朱温、杨行密也都无力再对魏国进行大规模的侵攻,国家到底需要恢复元气,而又要进入养精蓄锐的阶段。 而且魏朝方面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淄青军王重师、淮西军田頵两路节度使身死,所部藩镇牙军几乎也被打散了编制...而殿前司龙骧军等禁卫军旅伤损也较为严重,需要选择合适的接掌藩镇,重编整顿新军,当然也免不了要磨合操习很长一段时日。 也是时候班师回朝,确定与梁、吴两国的战事伤亡折损的将士抚恤追赠事宜,以及议定接掌藩镇节度之位的人选之后,便把精力着重用在处理国政等其它事宜上。 然而除了狼狈返回本国境内后,还要应对吴越国全力猛攻的杨行密之外,魏、梁、晋、吴这四国当中,却还有一方战事并没有终止,而是后院起火,又有新的敌人悍然入侵...... “耶律阿保机,到底还是要与晋王反目,而公然袭掠晋国边境领土了么......” 班师返程途中,距离汴京还有百来里远的距离。便有驿候传来重要军情。李天衢打开奏书细阅,得知: 契丹大于越耶律阿保机,趁着李克用挥兵南下,与魏国大军夹攻朱温之际突然向晋国发动袭击,东至云州、西至蓟北,掳掠数州粮秣财物并强制万余汉民迁往北地。 好歹晋国方面,还有留守的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以及晋王义儿李存璋、李存进等宿将立刻调遣兵马,固守边关要隘,并主动派出骑军准备向契丹发动反攻。 然而耶律阿保机派出十万骑兵突然袭掠晋北、燕云大片疆土,看来也只打算杀晋军个措手不及,并不打算夺城占地,所以在晋军在集中兵力发起反击之前,契丹骑众便携卷着大量的战利品,以及上万汉人百姓也早已远遁了去...... 这也就意味着,本来起码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晋国、契丹两方势力也已彻底决裂,还是耶律阿保机先动的手。 李天衢也能想得到,以李克用那强势霸道的脾气而言,当初对他退让的外族首领,竟敢先行断绝彼此间“义兄弟”的关系,还主动兴兵来犯,这也无异于一巴掌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好歹耶律阿保机也是开创契丹两百多年国祚的开国皇帝,结果却被李克用责令其老老实实在北地呆着,不许惦记南面中原江山。以他的心气,哪怕先前面上隐忍下来,也必定会被激怒。 可是李天衢不禁有些纳闷,按说契丹大举对晋国用兵,也不应该是现在。如今辽东尚还有个渤海国,而且乌丸、黑车子室韦等诸族各部没有完全征服...耶律阿保机只是趁着李克用亲自挥军南下,便悍然犯边劫掠,这段时期,他又为何提早要招惹晋国这个本来相安无事的劲敌?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大致倒也想出一个所以然来。估算年头,现在契丹诸部的汗王痕德堇想必也是命不久矣,而他的继任者,也必然会是如今手握实权的耶律阿保机。 可是现在的契丹部族联盟推举首领是可汗制,然而阿保机的野心,却是像中原王朝的皇帝那般改制为终身世袭制...那么他要力排众议,慑服众部族长认同改制契丹由来已久的传统,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还是要立威。 所以差不多在正史线同期,耶律阿保机不但用兵极为频繁,先后又主动南下本来还应占据卢龙军藩镇,屡次还曾让契丹吃大亏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杀败燕兵数万。而他忽然对那面大举用兵的目的,也是要向契丹诸部明白: 要建立起一个属于我们契丹人的帝国,并且由我做为皇帝带领你们,以后契丹诸部才会变得更为强盛,不必再如唐朝时节那般只能接受汉人、突厥的统治,如今也根本不用去畏惧中土那些藩镇节度。 而现在掌控卢龙军藩镇,与契丹掌控的领地大片接壤的是晋国,耶律阿保机也唯有展现出能与中土势力强大的王国抗衡的姿态。更何况李克用先前那般高高在上的态度,想必也触怒了契丹许多头人,那么阿保机以对晋国用兵而造势,现在便要与晋国决裂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 只是想到这里,李天衢也能猜到李克用的反应必然是大发雷霆之怒。然而先前虽不清楚他在潼关前着了朱温的道,被刺激的吐血坠马,随后立刻引兵撤离...但是本来势必要亲手斩杀的毕生死仇,到底还是让他给跑了,也能想象得到李克用必定是忿恨已极。 结果自己认下的小老弟耶律阿保机,很快又翻脸选择与晋国为敌...性情暴烈的李克用容易生气,而气大伤身。本来身体状况堪忧的他又被连番刺激,恐怕要被气出大病都算是轻的了吧...... ※※※※※※※※※※※※※※※※※ 一彪骑众自卢龙军幽州启程,护送着藩镇节度使星夜疾驰的往太原的方向赶去,骑阵队列当中,晋国资历最深的宿将史敬思满面悲急之色,也是溢于言表。而晋国朝堂上下,也被一股极为悲怆的氛围所笼罩着,大多文臣武将悲愤伤感,然而再用不了多久,他们还须做好辅佐新主的准备...... 因为太原宫宇当中,由李克用传下口谕,速召几员功勋心腹以顾命托孤臣子的身份前来觐见。他已要传下遗嘱,而将晋王之位传于嗣君。 先前已经被朱温气得急火攻心、伤损心脉,而当李克用返回太原之后,不止是因得知耶律阿保机大举犯境的消息而病情加重,同时还有另外一桩噩耗...所有刺激所带来的伤害冲击加到一处,也足以彻底摧垮了他: 身为河东军、晋国的谋主,辅佐李克用二十多年而最受信任重用的谋主盖寓,本来便已是身染重疾,而在晋王挥军亲征朱温之际,也已病逝身故了。 本来按原本史载的轨迹,李克用便是于盖寓病逝之际嚎啕大哭、悲恸欲绝...而如今未能诛杀朱温,以及耶律阿保机背叛决裂的这两桩大恨大怒,以及自己心腹知交身死所带来的强烈悲恸,纵然常人也经受不住,也让更容易动怒伤身,并且身子情况十分不乐观的李克用再也无法承受下去。 当盖寓的家眷将遗书呈交上来,李克用就见上面交代任何身后之事,仍是尽臣子的本分仍谆谆劝谕自家主公须当如何治国,李克用的心脏更似是被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攮穿...更觉悲从中来的他突然悲呼一声,也晕死了过去...... 而李克用这一倒下,便再也没有起来过。 卧在塌上的李克用悠悠转醒之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遂立刻遣人召见晋国勋臣宿将前来交代后事,也已准备交托王位,传给自己的亲子李存勖。 569章 虽了却一桩大恨,也仍是三箭遗命 晋国国都太原,王宫寝殿当中。 往日举止七分豁达豪迈、三分放纵轻佻的李存勖已是满面的泪水,跪倒在床榻前。眼见往日分毫不肯示弱的父亲气息奄奄,躺在榻上的模样憔悴已极,不但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流淌,心口处也直感隐隐作痛。 而环绕在床榻前的几个晋国重臣当中,史敬思固然不知道按本来的命数,早在十几二十年前自己应该是命丧于汴州上源驿当中。鬓须也已满是银霜之色的他,虽然如今也是晋国军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可是却要亲眼见证效命尽忠了大半辈子的主公生命即将终结,而低垂的头颅,面庞上也不觉已是老泪横流; 就在就在史敬思的身旁,还有个年过四旬的汉子额蹙心痛,不由的也把目光移开,似乎不忍见自己义父临终前这般虚弱的模样。他也正是李天衢最早相识的李克用膝下义儿,论资历还要比早已亡故的李存孝、李存信等人更高,是以也做为被托孤的重臣在榻前听命的李存璋; 比起史敬思、李存璋这两个久经战阵,浑身也透着股阳刚之气的猛将武人,另一个垂首肃立在李克用榻前的文臣则完全相反,浑身透着一股阴柔气,而且看他貌相,应该已是近六旬的年纪,可是颌下却无半根胡须,皮面不但白净净的,脸上也满是褶皱,倒更似是一个身着官服的老妪。 然而虽瞧这人形貌气质,便能猜出这是被去了势的阉人。然而他眉宇间似也有一股正气,只是此时此刻因为伤感于李克用的即将离世,此人倒着八字眉神情悲悼,可是当其正色起来时,自也会有一股慑服众人的威严气度。 而这个人,也正是当初朱温控扼朝堂而下旨传令各处藩镇屠戮监军宦官之际,与魏国张居翰同为极少数幸免于难,而后便殚精竭虑的为晋国效命,身兼处理民政农事、充实军用,为出征军旅提供后勤保障,甚至监察晋王李家宗室权贵等诸般要职的贤宦张承业; 夹杂在史敬思、李存璋、张承业中间的那个人,形貌竟然与握在塌上的李克用又几分相似,然而却没有半分李克用那般强势霸道在气质。 而且与一众宿臣垂首肃立之时,李存勖、史敬思、李存璋、张承业脸上的哀伤悲恸之色,明显是发乎于真心的,这个人虽然表情也甚是悲戚,可很明显他更因局促而显得不安。而且眼见自己这个向来霸道强势的兄长,卧在塌上竟是如此虚弱的模样,他暗中也不由的长舒了口气...... 李克用的亲生兄弟,有当初被他气死的,因暴政害民而被叛军诛杀的,再加上其他先后身故的...还剩下的这个,便是以往小心谨慎的侍奉亲兄,从不敢有半点懈怠的幼弟李克宁。 还有吴珙、卢质等晋国重臣位列于后方,同样是垂首恭立,神情哀伤。直到李克用又费力的睁开双眼,就见李存勖跪倒在榻前满面的泪水,他反而面露愠色,即便十分虚弱,也仍忿言道: “哭什么...人有生老病死,老子也指望能活个千秋万岁...还没到你哭丧的时候,休要惹老子烦躁...你既是我李克用的种......” 说的急了,李克用陡感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也无法再言语下去。而李存勖见状更感悲伤哀痛,眼泪又岂是说止便能止得住的?肃立在旁的张承业见了,遂上前两步,躬身俯腰,对李存勖低声劝道: “世子,大孝在不坠基业,多哭何为?” 李存勖闻言一怔,过了片刻功夫,他便一把抹掉了眼泪,而满是血丝的眼睛,仍是定定的朝着自己的父亲望将过去,然而这个时候,李存勖的眸子中也多了几分坚定决绝之色...... 李克用对张承业微弱的颔首示意,终于又暂时顺缓气息,便又说道: “正如张监军使(张承业于朱温篡位灭唐之后,虽然为晋国鞠躬尽瘁,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皆要给他高官厚禄,甚至封国公爵,但张承业始终以唐朝派往河东军藩镇监军使自居,至死坚辞不受)所言,你要对孤尽孝,就当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九泉之下若晓得你能兴邦强国,凌驾于天下群豪之上,那么孤死也瞑目了...... 而孤自问纵横一生,天下多少拥兵自重的藩镇豪强,在我李克用眼中,也不值一哂!只是孤也晓得,晋国始终占据河东一隅,当初与梁贼争霸时还落了下风,而始终不能问鼎中原...你是孤的儿子,孤也知道你有雄主之能,倘若能为国事励精图治,且始终不可荒废怠慢,你的成就,必定不会在孤之下...... 方今天下,先有朱温那狗贼弑帝篡位,断绝唐室二百七十多年的国祚,后又有李天衢、王建先后逾制自号称帝,也仍是各国诸藩纷争割据的乱世...至于我晋国......” 李克用话说到这,不止是李存勖屏气凝神的聆听,张承业面色一变,也不由得的朝着李克用偷乜了过去。然而李克用喘息稍定,继而又道: “我晋王爵位,到底是蒙唐廷先帝赐封,我河东李家,打出的到底是扶唐国祚的旗号。你继承孤的王位,也不比篡位自号的朱温、李天衢、王建之流便要矮了一头,我晋国若能振兴霸业,即便是王爵,照样能将那梁、魏、蜀装腔自号的伪帝踩在脚下! 如今梁贼未灭,天下大势仍是乱局纷争,你也切不可自号称帝,如此也有违孤当初扶唐的大义所在。而有朝一日,倘若你当真能覆灭梁贼伪朝,进而问鼎中原。再以后的事,你也须顺势而为......” 李克用话说到最后,那一句顺势而为,可就显得十分模棱两可了。然而无论是李存勖、张承业还是在场一众受命托孤的晋国重臣,也都知道这个节骨眼也不便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听李克用随即说道: “若说孤本来义愤难平的恨事...梁贼朱温,是孤的死仇;燕王刘仁恭,是本来由孤扶植的忘恩负义之徒,契丹阿保机,与孤约为兄弟,如今可恨那贼子却背孤大举侵犯我境疆土...此三者,孤生平大恨也......” 李克用费力的说着,忽的顿了一顿,又道: “而先前刘仁恭那不肖子刘守光篡位夺权,与他那不中用的兄长内斗厮杀,竟然意欲引狼入室...倒也是李天衢那小子与孤想到了一处去,中土江山,我与他能争、也能同那些用兵自雄一方的节度去争,甚至与朱温那狗贼势不两立,但也终究是我等当初唐廷中土割据群雄的事,断然也容不得契丹那干外族来插手! 当年孤应该也是因此,而恶了阿保机那当面不敢发作,如今方才敢背后捅刀子的宵小鼠辈。好歹也与李天衢联手,荡灭燕国,迫退契丹外族,而由你亲执刘仁恭那狗贼前来受刑伏诛,也了结了孤心中三大恨事当中的一个......” 李克用临终之时,倒也似是回光返照,一口气感慨叹言说了许久。然而他忽的又怅然出神,过了良久都未在言语。周围李存勖等人一直等候着,直到要出言相询之际,却忽的又听李克用说道: “取箭囊来!” 570章 凭心而论,我很尊重你 李克用忽然吩咐,在场众人虽然不明所以,其中李存璋立刻疾步走了出去,片刻功夫过后,便取来个箭囊恭恭敬敬的放到李克用的身旁。 李克用颤巍巍的伸出手,从箭囊当中取出一支羽箭,便朝着李存勖伸去。正当李存勖连忙举起双手要见过箭杆时,又听他父亲说道: “如今朱温那狗贼...虽然败退回长安,只得龟缩于关中,但是毕竟他尚还未得报应伏诛,篡唐伪朝,也还未荡灭父王,可恨孤却是大限将至....... 你且记得,在梁贼灭除之前,尚还须与魏国联手...若能亲执朱温那个我河东李家的死仇大恨,至孤灵位前挖腹剖心最好不过,只是那狗贼也已年迈,也不知尚还有几年活头...可无论如何,势必要灭了梁贼伪朝,以了却孤另一桩恨事......” “...耶律阿保机竟敢背信弃义,犯我晋国疆土,契丹诸部由他领导,有朝一日,也未尝不会觊觎中原富庶江山...孤要交代你的第二件事,便是讨伐阿保机,重挫契丹诸部,而且有我河东李家在,也断然不可让契丹南下染指中土领地......” 第一支、第二支羽箭放在了李存勖的掌中,然而待李克用又取出第三支箭的时候,他忽然一停顿,怔然出神片刻,又感慨叹道: “李天衢...呵呵......” “李天衢那小子,孤倒不恨他...也全因与他联手,方才能杀得梁贼丢了中原,退避关中...可是李天衢野心不小,也已僣号称帝,当年他也曾暗中算计我晋国,孤...为父甚是恼怒,险些寻他算账。 只是毕竟有朱温狗贼这么个共敌在,也实在不宜与李天衢的魏国决裂...而后为父也想得明白了,李天衢虽然明面上对我礼遇,实则他不甘受制于我,为父也同样不肯让他盖过晋国的声势...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与李天衢谋得都是宏图霸业,不甘坐拥一隅...那么为父即便甚是赏识那小子,可终有一日,彼此也难免要兵戎相见......” 李克用再说下去,声音也变得愈发的微弱,但他仍尽可能的抬起头来,凝视着李存勖继而说道: “而李天衢比为父只小六七岁,这一代无论是我,还是朱温那狗贼,乃至天下割据一方的诸处豪强...都不能胜过那李天衢,而让他的魏国称霸中原...... 可是到了你这一代,待梁贼覆亡之后,也务必要为我争口气,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即使难免要化友为敌、彼此攻伐,也必要取代李天衢的魏国,而由我晋国做中原之主!” 李存勖专注的听着李克用临终前的遗言,时不时用力的点头。而李克用交代清楚自己的遗愿之后,似乎也耗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活力,最后他的声音,几乎也已是微不可闻: “这便是我交予你的三矢遗命,也切莫忘了为父的遗志...而奉诏命前来众人,孤就把亚子托付于尔等,也务必......” “父王...父王?” 当李存勖看着李克用又要向史敬思、张承业等心腹宿臣交代后事之时,可是他话未说完,眼睛却慢慢的闭合,再也没有张开...李存勖焦急的呼唤了几声,却见李克用再无半点反应,他也意识到了那一刻终究还是到了,遂趴在自己父亲的床榻上,而又放声大哭起来...... 北境之王,河东霸主晋王李克用,至此撒手人寰,殒命长逝。 ※※※※※※※※※※※※※※※※※ 当李天衢班师返至汴京,朝中臣子连忙接迎庆贺的同时,他也收到了李克用于太原病故的消息。沉默良久,李天衢忽的喟然长叹,并面向北方,深深的作了一揖。 凭心而论,李天衢对李克用这个唐末乱世雄主的印象很好。关键也是与他的死对头朱温做对比...李克用虽然善于用兵,却短于治国,在外交上又屡屡树敌,可他的确是在五代十国初期最为出类拔萃的雄主之一,更是个彻头彻尾的铁血军人。 即便往日与李克用打交道时,他也甚是强势霸道,不过在李天衢看来,李克用那副又拽又硬的模样,也有几分很要面子的傲娇做派...... 而李克用虽然是沙陀人出身,可他早已完全接受汉化,天下群豪相继称孤道寡,李克用却旗帜鲜明、立场坚定的打出扶唐的旗号,起先也一直为了延续唐廷国祚而竭心尽力,即便大唐覆亡,完全有资本称帝的他秉承自己的理念,的的确确也一直坚持到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当然李天衢更清楚,自己与李克用的继承人李存勖,也终究会做为敌人相互攻伐。这与私人间的仇恨无关,优胜劣汰,强者继续竞争下去,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一统天下,这就是乱世中图谋霸业的君主的宿命,既然不肯放弃,那么对抗便要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又过了几日,从晋国那边又有消息传来,自李克用薨命之后,由他的幼弟李克宁迅速接管军队,军中大小事宜,也都由他来决定。 而且李克用收了很多义子,与嫡亲子嗣的待遇别无两样,其中大多义儿固然仍是殚精竭虑的要为他们的义弟李存勖效忠,但也难免有些人恃功骄傲,而在自己的义父身故之后暴露异心,其中便有李存颢、李存实等人倾向于支持李克宁,而大有要架空挟持李存勖取而代之的势头...... 李天衢在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便立刻宣称做为友邦,魏朝哀悼晋王,并完全支持由世子李存勖继承王位。也决计不会认同另有保藏祸心的逆臣图谋不轨,而意图夺权篡位的歹行。 因为李天衢深知李克用那幼弟李克宁,在他强势的兄长手下办事固然是谨小慎微,而在李克用身故,还是尸骨未寒的时候经不住怂恿的李克用还是按他史载的轨迹要飘了...可是他注定成不了什么气候,李存勖尚还有史敬思、张承业、李存璋等一票忠心的顾命宿臣支持,以他的能力而言,很快便能镇平晋国内部很快便要爆发的叛乱。 既然无机可乘,彼此名义上仍是共同讨伐朱温梁国的同盟友军,李天衢心说也就莫不如做好人支持李存勖继任晋王,这也算是出于对李克用的尊重,而为数不多所能为他做的一件事...... 随后果不其然,待李克用丧期过后,便由张承业献计、李存璋领兵。趁着召请李克用赴宴之际,埋伏在王府中的兵马骤然杀出,当场将其擒杀。李存颢、李存实等有意夺权的叛臣部众,也被李存勖调遣军旅迅速清洗除尽。 待肃清叛臣之后,晋国嗣君继位,当然也须遣使与各处邻国打过招呼。鉴于李天衢统掌的魏朝鼎力支持自己继承王位,李存勖表面上看来,也是遣使上禀文书,外交上不但承认魏国皇帝的地位,并且尊称李天衢为尚父。 李天衢笑吟吟的接待过晋国来使,心中却还不住的腹诽李存勖尊自己为长辈也不是什么好事...在原本的正史线中,他还会尊称燕国刘守光那暴君为尚父,结果照样不还是把他拉到了自己父亲的灵位前,直接捅穿了心脏放血祭奠? 这小子...以后到底要与他交锋对抗,而且还是十分棘手的劲敌呐...... 571章 十国第一人,另一个君王的离世 然而不止是晋王李克用薨命身故,而由世子李存勖继位,吴国方面,同样也有天大的消息传来。 杨行密率领吴军余部退返至本国境内,还要立刻引兵前去抵挡大举东侵的吴越国军旅。然而军中第一名将李神福病逝,终究还是无法夺回江淮失地,吴军损失惨重,士气低迷,所能发挥出的战力也是十分有限。 吴越军大将顾全武,却是势如破竹的击败陶雅所部吴军,又相继攻取宣、润两处州府。直到杨行密亲自引兵去战,两军就于宣州西部陵阳山一带厮杀了几阵,彼此扎营对持,僵持不下。 同样是经历重大挫折,满腔的怨气恨意无处发泄,杨行密在从巢湖北部登船撤军之时,又险些被安仁义一箭取了性命...受了莫大的惊吓,还要舟车劳顿的赶赴宣州与吴越军旅厮杀,他的身体,终究也是支撑不下去了。 忽一日,吴军营寨当中哀声连天,各部将兵如丧考妣,随后便迅速拔营从陵阳山向西撤离...因为吴国国主杨行密,夜间于大帐中猝死暴毙,也已然离世...... 当杨行密身故的消息,传至吴越国国都杭州之时,钱镠对于这个死对头的离世,倒也不禁感慨长叹。 而为人处世向来颇有仁人君子之风的钱镠,考虑到既然已经抢回宣、润两处军州,遂传令顾全武班师收兵,没有再乘人之危的继续侵攻吴国领土...他还派遣使者至吴国建议暂且休战议和,而让对方能够妥善的为杨行密办理后事,顺利完成国内王位的交接。 按史载能够与先后建立五代前两朝的后梁、后唐掰一掰手腕,而在后世被赞称为“十国第一人”的杨行密,到底也不免含恨身亡...... 李天衢闻讯之后也颇为感慨,自己与杨行密先是合作,随后反目为敌...虽然实力上也一直能压过吴国一头,也全因准确的把握住了几个时机,明里暗里的要与杨行密较量斗法,也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分毫怠慢。 然而这个劲敌身死,李天衢倒也能确定来自于南面的压力也会骤然锐减。毕竟李克用离世之后,他的继承人李存勖却能领导晋国变得更为强盛,可是要接受杨行密国主之位的...恐怕也仍会是他的长子杨渥。 而杨渥那厮心高气傲,就算他对外扩张的野心也十分强烈,可是由他继承王位,想必再用不了多久,吴国内部也将爆发动乱,而且那些只有杨行密能压制住的宿臣,相继也将会暴露出意欲夺权的野心吧...... ※※※※※※※※※※※※※※※※※※ 吴国国都,宁国军治所宣城。 安放杨行密遗体棺木,供亲眷子嗣、吴国臣子吊唁的灵堂当中,除了尚还在襁褓当中杨浔、杨澈,杨行密膝下亲子杨渭、杨濛...以及尚只是五岁年纪的杨溥尽皆披麻戴孝,跪在他们父亲的灵位一侧。 父亲的离世,对于这些少不经事的孩童而言,当然也是犹如天塌下一般的沉重打击。杨渭、杨濛、杨溥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眼见来来往往的吴国文臣武将各个神情悲痛,他们在这种凝重的氛围下也显得格外的惶恐不安...... 可是继承吴国国主之位,杨行密的长子杨渥,却并没有出现在灵堂当中。 “岂有此理!世子平日轻佻放荡倒也罢了,可他不为主公服丧守孝,眼下到底又在何处!?我这便去寻他,便是五花大绑,也要将其拉来为主公守灵!” 王茂章忽的忿声怒道,而同为庐州合肥出身,当初亦是最早投从杨行密打天下的同袍刘威闻言,便立刻奔将上前,急声劝道: “慎言!世子为人秉性,你我也都大概了解...先前好不容易劝住周本,就怕枉生冲突,你也就切莫冲动...毕竟从今以后,他也不再是吴国世子,而是我等的主公...也是决计不可冒犯......” “可是...唉!” 王茂章终究也只是懊恼的一跺脚,还没冲动到当真要绑了杨渥前来为他父亲守孝。而在场其他吴国宿臣不但神情激愤,也有些人满面愁容,似乎对于自己以后的处境,乃至吴国以后的形势而深感担忧...... 身为吴国世子,杨行密本来却对他这个儿子甚不满意,若不是其他子嗣年幼,也实在不愿让杨渥做为储君的人选。而杨渥的确也是生性放荡,喜好玩乐,不止是杨行密,吴国老资历的功臣宿将对他也甚不待见(按《资治通鉴》所载:杨行密长子宣州观察使渥,素无令誉,军府轻之)。 然而逆反心思极重的杨渥,不但父亲格外苛责,当然也能感受到其他吴国资深臣子对他的漠视。时日一久,杨渥对于吴国随着他老子打江山的老资历功臣的排斥与仇视,竟然也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然而杨行密猝死离世,所要效忠的君主,却只能换成对他们极是敌视厌恶的杨渥...大多勋臣宿将不止因主公身死而万般悲痛,一股强烈的不安感,也不由得涌上心头。 忽的有个胥吏疾步奔入灵堂,并对着刘威附耳低声禀说。刘威闻言之后,面色更是一沉,当即也忍不住痛骂了一声,只能脸上为难之色又浓郁了几分...... 本来是为杨行密服丧的时期,宫内氛围也甚是压抑,然而吴国王宫一侧缭乱的马蹄声却一直响个不停,期间还夹杂着放肆的嬉笑喝骂声。 有十几人手绰毬杖,骑乘着马儿却是于为杨行密服丧期间,正在此处打马球嬉戏。而天色渐暗,更显眼的是他们击打的并非是寻常形状如拳,取质轻而坚韧木材所制的马毬,而是一团被蜡烛包裹,且已点燃的火球。 瞧见那团火球在毬杖的击打下来回窜动,其中一个身形高瘦,着锦衣华服,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模样的青壮高呼有趣,他一手将毬杖架在肩膀上,另一手却抓着一壶黄酒,仰脖便又往嘴中灌去(按史载“渥居丧,昼夜酣饮作乐,然十围之烛以击球,一烛费钱数万”)。 而这个举止分外放荡轻佻的青年,自然便是即将继承吴国王位的杨行密长子杨渥。 就在杨渥身旁,一个随从不住的来回张望,随即便驱马踱将上去,对杨渥低声劝道: “世子...毕竟王薨服丧的时候,也须为大王守孝,而我等在此闹得动静太大,这...恐怕不大合适......” 然而还未等那随从把话说完,杨渥便把眼一瞪,并转头厉声叱道: “你叫孤做什么!?” 随从骇得浑身一震,连忙改口连称大王恕罪。而杨渥又把头别了过去,仍是趾高气昂的说道: “不开眼的东西,你也知道如今孤已是吴国的君王,既然我为王,所说的话便是王命!让你们陪孤耍乐,就该乖乖的让孤尽兴!还说什么废话,非要惹孤不快!” 很快的,周围却又有随从高声惊呼,杨渥立刻朝着远处张望过去,就见有两个吴国臣子与若干胥吏,也正朝着他这边疾步行来。明明以后便是麾下的属臣,然而杨渥大概瞧清了那两人的貌相之后,他眼中却流露出仇恨之色,并轻蔑的说道: “徐温、张颢...哼!不过是父王养的狗,现在由孤做他们的主子,可有胆子敢来狂吠?” 572章 新的吴王,杨渥的作死之路 “世子,大王身薨,您身为世子,也合当至灵堂为父服丧尽孝,可你如此这般...也未免太不成体统了。” 先前倒也曾与李天衢打过交道的徐温,以及与他一并疾步行来的那个吴国大臣赶过来后,便立刻忿声说道。就见他面带愠色,很明显也在强忍着怒意,这个人自然便是如今与徐温共掌军政事务的重臣张颢。 然而听得徐温、张颢二人一来便要说教,杨渥脸上戾气明显浓重了几分,也是顺毛驴的脾气,喜欢听人恭维、奉承、夸赞,可一旦有人摆出副批评教育的模样便怒从中来,而他发作时更会只按着自己的性子来,遂当即厉声回道: “徐温、张颢,你们两个只不过是父王任用的臣子,孤也没把你们当成我杨家的父叔尊长辈!父王的丧事,孤又当如何,更不必听哪个不开眼的说教!也不嫌管得太宽了些,如今孤已继承王位,你们便是如此同主公说话的?” 徐温在旁猛使眼色,似是在示意脸上怒气更重的张颢暂且忍耐,放缓了语气,而又对杨渥劝道: “世...主公,为父守孝服丧,到底是人伦大事,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方才能威服众臣。先王薨命,我等也自当继续辅佐主公,维护吴国基业,可是您为先王服丧期间如此饮酒嬉闹,未免要让众臣心寒,长久下去尽失人心,想必主公也不愿如此吧?” “徐温...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本来徐温自问说的已是十分委婉,哪知杨渥却好似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一般,一对招子阴测测的凝视过来,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怎么孤倘若不按你们说的办,你们便不服孤继承这吴国国主之位,那下一步又当如何,难不成要取孤的性命,夺权篡位,由你们霸占我杨家的基业?” 徐温、张颢闻言神色立变,杨渥如果非要把话往歪了带,这可就不是君臣之间争执的口角矛盾,而是把有篡位叛乱野心的贼臣这个罪名直接扣了过来!徐温又惊又怒,正要辩解时,杨渥却又把眼一瞪,厉声高喊,言语中也充斥着强烈的怨气: “汝谓我不才,何不杀我自为之!?” “臣蒙先王提携大恩,又怎会背叛主公、夺权谋反的野心?还望主公明察!” 徐温、张颢二人,只得立刻跪倒在地上连表忠心,他们也看出来了,杨渥不但肆意妄为,他言语中已隐含着杀意,这要是再惹得他不快,说到谋反,就是要按谋反的罪名治你们! 如今吴国我为王,先前不过是仗着父王的重用,可现在孤却见不得你们还要装腔作势! 直到瞧见徐温与张颢,杨渥先是嘿嘿的笑出声来,旋即放肆的张狂大笑,他眼中满是蔑视的又瞥了过去,又招呼一声,便同一众随从策马扬长而去了...... 徐温后背衣衫已被冷汗浸湿,然而惊魂稍定之后,他心中腾的又有一团怒火蹿起。杨渥这小儿,只不过因为是主公的长子,而其他诸儿年幼,这才继位做了吴国国主....可是他又有何德何能?好歹我为先主竭力尽忠,又怎能容得他这般欺辱!? 然而吴王终究还是要由那小儿来做...他现在便如此猖狂妄为,更是敌视我等先王旧臣...我等身家性命、前程家业都被他把控在掌股之间,时日越久,只怕处境也是愈发凶险呐...... 徐温面色阴沉,又缓缓的抬起头来,然而当他的目光与身旁的张颢对在一处时,彼此也分明从对方的眼中察觉到一抹异色...... ※※※※※※※※※※※※※※※※※※ 自杨渥继承吴王的位子之后,吴国那边陆续又有消息传来,李天衢闻讯之后连连摇头,甚至有种叹为观止的感觉。 因为李天衢也忍不住怀疑:杨渥那小儿当真自以为能镇得住吴国那些功勋宿臣?他的行径,怎么越看越像是主动作死啊...... 听闻自他父亲亡故之后,便如脱缰的野狗放纵行迹的杨渥非但愈发骄横奢侈,而且亲自组建新军,号为“东院马军”,并广泛安置自己的亲信担负重任,而由他所任命的臣子在吴国大多属于少壮派系,甚至可以说就是他刻意提拔的鹰犬爪牙,而仗势专横,开始打压本来随着他父亲杨行密打天下的功勋旧臣。 不只如此,其中宁国军节度判官周隐,当初于杨行密身子欠安之时便曾直言杨渥虽为嗣君,却保不住吴国的基业,倘若主公日后当真有个好歹...便建议由功勋宿将刘威暂管国事,待主公其他诸子长大后在交权。 然而杨行密又是何等人也?他机关算尽铲除包藏祸心的贼臣,又有过田頵背反这等恨得咬牙切齿的经历...杨渥再不争气,好歹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又是什么时节?先前藩镇兵变诛杀节度自立,如今各国权臣以下犯上、谋权篡位也犹如家常便饭,诸如刘威等嫡系心腹,倘若把大权交托于他们摄政...这不就相当于把杨家基业拱手让于外人?遂也根本不会采纳周隐的意见。 可是这件事,却也传到了杨渥的耳中,他即位之后未过多久,便怒斥周隐“君卖人国家,何面复相见!”而将其处斩诛杀...... 然而周隐也是为吴国从长远着想,提议也未被采纳。杨渥却记恨至今,擅杀先王提拔的功臣,到底缺乏足够的理由,所以这也就难免在吴国资深宿臣当中引起更大的恐慌。 更让李天衢感到无语的是,杨渥做了吴国国主之后,很快便又着手要发动战争。 然而杨渥似乎倒也清楚现在北面的魏国招惹不得,也不是还要同己方势力的死对头吴越国再打响战事,而是要结下新的仇家,兵锋所向,却是西面由马殷统掌的楚国...... 本来吴国的处境便已是强敌环伺,李天衢寻思攻打一方、拉拢一方的道理按说谁都懂得...结果当年由杨行密示好于马殷,安抚住西面的楚国彼此鲜有战事,起码不用顾忌来自于另一面的压力,可以专注与敌对的势力交锋...这杨渥可倒好,主动去招惹与他相安无事的楚国,这不是让他父亲先前做下的努力付之东流? 然而仔细一想,李天衢回忆起就算是走正史线,杨渥的确是在他继承吴国国主的位子之后,也是在与梁、吴越等国敌对的环境下,很快便兴兵要攻打楚国,他还真就敢这么干...... 即便吴国文武臣子苦谏接连用兵,水路军诸部伤亡不小,又是人困马乏,不宜于发动战事,更不应该枉自树敌...可杨渥非但不会听劝,而且是越劝他他越来劲...遂刚愎自用的下令由他提拔的将领陈知新统领三万水军沿江而上,攻往楚国治下领土。 而楚王马殷闻讯之后,自然也是勃然大怒。当年因为杨行密放还我胞弟马賨,又是刻意示好,孤受他人情,而尽可能避免与吴国交战...这些年下来,先是朱温、后是李天衢,我楚国向中原王朝称臣,按说你吴国却先与梁、后与魏为敌...除非杨行密威胁到我国疆土,孤却并没有响应协同出战,去打你吴国,这也是仁至义尽了...... 可杨渥这小兔崽子,这便以为我楚国就是好捏的软柿子!? 573章 会尽忠竭力的骁将,也被活活逼反了 吴王杨渥,偏偏要与楚国马殷开战,李天衢心说便由得他们两方打去吧...魏国却要趁着这段时日休养生息,吴、楚梁国到底还是要消耗军力,而且战事估计也会持续一段时日。 估计杨渥那小儿,也是自以为当了国主后取得的成就能够与他父亲比肩,所以非要去攻打杨行密拉拢楚国,而不曾惦记的湘地诸州。可以预见的是吴国军队,就算能够夺下几处城郭镇坊,但终究不会是马殷这个地头蛇的对手,到时无功而返,也只会使得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迅速恶化。 也难怪张颢、徐温等臣子终究会发动兵变弑主,李天衢心说倘若是我摊上这么个主公造反的只会比他们更快。 然而篡权夺位这等事有一便有二、有二不差三...本来杨行密在世之时,尚且还能镇得住徐温、张颢这些臣子不敢有异心,然而如今被杨渥逼到了份上,只要他们敢动手,就不可能如同对君主严格教导,摄政七年,在周朝转危为安之后便还权于王的周公旦那般大公无私,杨隆演、杨溥等杨行密的其他子嗣,注定也自会成为那些权臣手中的傀儡。 等到杨家对吴国的控制力锐减,徐温、张颢等权臣还会为了争权夺势而相互攻伐,而引发更为严重的内乱。 李天衢寻思这段时期我都不必插手,就任由杨渥祸害他父亲传下来的基业便是。而且篡权弑君这等大事,毕竟非同小可,张颢与徐温即便现在已动了歪心思,可是从筹谋准备,关注吴国其他属臣的反应,逐步消减杨渥身边的兵力,再到考量动手时机是否成熟...也需要经过缜密慎重的部署。 所以应该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杨渥独断专行、肆意妄为,仍将统治吴国继续激化与功勋旧臣派系之间的矛盾...而随着吴国君臣之间对立形势的加剧,也让李天衢统掌的魏国成为了白占便宜的受益者。 杨渥自袭位以后,不止大肆任用自己的亲信迫害打压元勋旧臣。他忽然集结军队,无端攻打本来对他父亲忠心耿耿的吴军大将王茂章。 至于杨渥非要弄死这员军中上将的理由,却是因当初曾向王茂章要求分拨麾下兵马为他所用,然而遭到了拒绝只有便怀恨在心,认为王茂章看不起他这个吴国世子...... ※※※※※※※※※※※※※※※※※※ 宣州治下,宣城以南六十里的稽亭山山麓地带,本来属于吴国中枢所在的要地,却有几股追兵合围过来,堵截住一拨部众而混战厮杀起来。 处于战团正当中的那员骁将,却正是前不久与魏国大军交战时身先士卒,战事初期勇不可挡,只是终究不敌魏军首席虎将王彦章而败下阵来的吴军骁将王茂章。他此刻的神情悲愤至极,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也早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若不是麾下有个精细的心腹军校事先探闻得个口风,而立刻传讯示警...王茂章自知现在的他,恐怕也早已被稀里糊涂的擒捕拿下,而被杨渥无端处死...... 就算是性直的武人,王茂章也是对于杨渥继承吴王之位而表达不满最为明显的军将之一。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所效命的主公,仍对于当年彼此间的不快耿耿于怀,不但要挟私仇前来报复,而更要将他这个开国功臣置于死地! 周围激烈厮杀的士兵,却尽是身着吴军制式的衣甲。追随王茂章出走的将士,也是全凭脸熟而尽可能结成密集的阵列拼死应战。亦有一员骑将朝着王茂章这边撞杀过来,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王茂章,你抗命拒捕,果然是有意谋反!大王贤明,知你图谋不轨,特令我等前来擒杀你这贼子,还不下马就擒,又更待何时!?” “杨渥那小儿贤明?我呸!从来未曾见过如他这般糊涂愚蠢的驴鸟!虽然那小儿玩物丧志、愚不可及,可好歹他是先王骨血,我也只得效死竭力...但他却无端要来害我性命,这又是何道理!? 尔等爪牙宵小,当年我从先王誓师起兵于庐州合肥,历经无数战阵...我等功勋宿将,为吴国立下汗马功劳时,你们这干小辈只怕还在穿着开裆裤,倒也敢来与我为难!为虎作伥的鼠辈,打压功勋宿臣,我早就恨不得将你们除绝诛尽,今日倒正是好机会!” 王茂章满腔怒火,早便似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再听得有人置骂时又怎能按捺得住?他猛的一夹马腹,绰起长枪,驱使坐骑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了出去! 迎面大队的吴军如潮水一般涌来,王茂章就见成排兵刃映射出的寒光落错,也朝着自己这边涌来...然而他猛的大喝一声,一直压抑在胸腔当中的血气与抑郁忿意,在这一刻,也完全爆发开来! 即便朝着自己这边扑杀过来的士兵,身披的都是以往他所效力的吴军制式衣甲...但是王茂章已然动了真怒,对方势必也要取自己性命,他出手自然也不会再留半点情面! 锋刃森寒的长枪探出,枪头立刻疾速摆动起来,冲在最前头的几个吴军甲士身上登时暴起一蓬蓬血雾。王茂章继续催马冲杀,毫不停留的又朝着后方的部众疾冲过去,溅血的枪锋也总是能狠狠的搠进面前敌将敌兵身上致命的位置,一排排的尸首,便相继扑倒在了地上! 很快的王茂章冲杀到那个扬言要擒杀他的骑将面前,再度凄厉的咆哮起来,手中长枪如惊鸿闪电般探出。而那员骑将却被又料到王茂章当真如此悍猛,就见迎面搠来的长枪锋刃上映射出一片森寒的利芒,也当即骇得他心惊胆寒! 仓促抵挡了十余合,终于寒光一闪,王茂章挺枪直刺进那骑将的胸腔当中。而那骑将浑身一震,双眼中的神采愈发黯淡时,王茂章旋即双臂发力,生生的将这个垂死之人从马背上生生挑飞了出去,旋即继续策马横冲直撞,又杀得相继合围截杀过来的吴军部众陆续崩散! 终于杀退了追兵,又稍微发泄了一番心中的恨意。然而怒目切齿的王茂章,脸上很快的又显露出迷茫怅然的神色。 已是有国难报、有家难投,王茂章也很清楚无论原本的情由,自己既然已经对前来剿捕的吴军痛下杀手,那么也已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更何况任凭他如何表忠辩解,杨渥那厮,仍然绝不会放过自己...... 他再是武艺高强,本来自己拼死效忠的势力倘若以举国之力前来讨伐,也实在难以抵挡...又不甘心被杨渥枉杀送命,那么摆在自己面前的,也就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叛离从吴国出走,即便是去投靠先前敌对的势力,而要与本来的袍泽同僚反目为敌,也只能选择投诚归从...只不过...我却又当投往何处呢? 574章 无论你去哪,到底还是要我这里来 就算是不愿被杨渥迫害而白白送命,从吴国叛逃也实属无奈之举。但是王茂章的确如此做了,那么也就注定要与以往的战友同道走到对立面上。 而杨渥得知王茂章杀退几路追兵,并叛离出逃的消息之后更是大发雷霆之怒。立刻又调动数万兵马,大有要搜山检海的声势,而势必要擒捕住王茂章将其剿杀。 然而除了被暂时剥除兵权,闲赋在家的周本之外,诸如刘威、陶雅、米志诚等吴军资深武将,不得已也被杨渥勒令引兵追击。 然而同样是受排挤打压,吴国军中的宿将也都晓得王茂章叛逃的因由...心中也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慨,即便被迫只能奉旨出兵,有些人顾念以前的情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出工不出力的有意让王茂章挺过这场难关...... 而王茂章只得带领一拨亲信奔逃,他也清楚长江有吴国舟师封锁,很难再渡江北上。然而另有一方以往也没少与其交锋厮杀的敌对势力国都,与宣州宣城也不过相隔一处军州,要尽快摆脱各部追兵的围堵,而及时逃入其它势力下辖的疆土,那么也只剩下那一个选择了...... 吴越国国都杭州以北,西面与南吴宣州接壤的湖州治下县坊安吉。本来把守城关的士兵,却忽然望见远处有一拨吴军风尘仆仆的朝着这边本来,也立刻高呼示警,迅速喝令来往出入的乡民涌入城关,关闭城门,一众射手也火速奔至城头上方,擎弓搭箭,每个人的精神也都如他们手中拉拽的弓弦那般绷得紧紧的。 然而城关上一名吴越军军校,很快也察觉到城外那一拨敌军有些蹊跷。看来也不过七八百兵马,就凭这微末人手,难道还妄想扑城?更何况瞧那一众人急匆匆本来的模样,也更似是落荒逃难而来...... 催马奔驰在最前面的王茂章,也察觉到安吉县城方面的吴越军已经开始严防戒备。他忽然高声发喊,号令麾下亲随暂且止步,从战马上一跃而下的同时,手中长枪被他倒转扎在地上,腰挎的佩刀也立刻被解开抛至一旁...当王茂章徒手疾步奔至安吉城头上方守军弓箭范围左近处,便摊开双手,扯着嗓子大声疾呼道: “我乃吴国宣州团练使王茂章,往日虽与贵国多曾厮杀交锋,也全因各为其主...而吴国易主之后,王某却不能为新王所容,险些遭无端迫害身死,也只得叛离出逃! 如今终于得以奔至贵国安吉城下,我等也要交出兵械,暂由诸位看押。还望速速上禀呈报吴越王...我王茂章的确是诚心来投,如有半句言语不实,只管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 当李天衢再得知王茂章被杨渥迫害征讨,不得已从吴国叛逃出走,而东奔先行投靠了钱镠等消息之后,他却是趁着与吴越国做邦交来往时,刻意点名提及王茂章,当然是打算暗示钱镠能否交出此人? 毕竟按史载线对其甚是赏识的朱温,便是遣使至吴越国要求钱镠放王茂章入朝觐见。所以原本虽然与朱温也相互敌对,且同梁国大军惨烈搏杀了数阵,可是王茂章这个庐州合肥出身,追随同乡杨行密东征西讨的吴国宿将功臣,按《新五代史》立传其记载生平事迹,却是被划到了后梁武将的团体当中...... 同样是投靠本来水火不容的敌对势力,王茂章走史载线会含恨去投从朱温,而效力至病逝身故...如今他不是也能转投至我魏国效忠竭力? 而钱镠起初听闻吴军大将王茂章叛逃前来投奔,起初固然也是又惊又喜,还对他加官进爵,极是礼遇厚待。 可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钱镠也会考虑到对方本来是杨行密的嫡系心腹,所以也不能确定他是心诚来投。杨渥那小儿,当真就混账到了无端擅杀他吴国的功臣宿将?这又有没有可能是对方使的苦肉计,意欲里应外合,对我吴越国不利? 钱镠秉性仁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宁杀错、不放过的事他也做不出来。然而王茂章到底也有成为烫手山芋的可能,前些时日镇压荡平了国内徐绾等反叛势力的钱镠,要重用王茂章也无法完全放心...然而正当这吴越国主一时为难之际,与魏朝做邦交来往的使臣,便带回了魏帝李天衢打算接见王茂章的这个消息...... 魏国索要将才,这倒找到了他吴越国头上。然而钱镠也立刻想到起先他与杨行密虽然斗得凶,但好歹两军之间,彼此都能履行遵受一些不成文的规定...可如今换做他长子杨渥继位,现在无论对内对外,便如同一只不受约束的疯狗。 钱镠深知更要与魏国紧密合作而压制吴国,所及即便早知王茂章骁勇善战,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何况是你魏国要的人,倘若王茂章当真是要唱一出苦肉戏,或者万一他还有叛离重归吴国的可能...对我国也构成不了任何伤害,魏帝你也不能埋怨到我们头上来。 然而钱镠不能确定王茂章前来投靠的诚意,李天衢却能断定他从吴国出走,经由吴越而投从另一方强大的势力之后,便不会再做另谋它处的打算了。 钱镠按正史线既然乐得由朱温招拢王茂章,如今遂也很痛快的答应了魏国的要求,发付船只,安排王茂章赶赴汴京去拜见李天衢...... 不久之前,彼此还要在杀阵中拼得个你死我活。结果如今却只得转投来另谋前程...又经历一番舟车劳顿的王茂章,此刻竟身处于身处于汴京皇城的大殿当中,就见李天衢端坐在正首的龙椅上,而位列于两旁的,也多有本来势不两立的敌军宿将...... 王茂章面色局促,不由的十分尴尬,他向李天衢施礼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僵硬,随即呆立在当场,一时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天衢大概也能体会王茂章眼下复杂的心境,遂主动出言安抚道: “往日王将军虽然与我朝交锋厮杀,也全因你忠心为主,而朕也素来钦佩将军武勇。可惜你虽欲对吴国尽忠,可是杨渥那小儿偏偏要自毁长城,只因私怨小事,便要迫害忠良臣子...将军自有苦衷,而只得从吴国出走另谋出路。 而朕向来求才若渴,不能为杨渥所容的勇烈将才,我朝不但能收容,而以将军才干而言,还必要重用厚封...而王将军既然已脱离险境,如今尽且安心便是。” 王茂章闻言慌忙俯首称谢,有了李天衢的承诺,他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也终于落了下来。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东奔投靠吴越国,是当时迫于无奈的决定,然而若是有的选,当然还是投奔魏朝才会有更为远大的前程。 只是听李天衢又提及杨渥这个名头,王茂章咬牙切齿,双目中仍不禁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着...本来誓死为杨行密效忠,哪怕忍气吞声,王茂章也都未曾想过要背叛杨氏吴国,结果反而是自己的君主视他身家性命犹如草芥,这种强烈的恨意、天下的冤屈...也注定让他终生都无法释怀。 -------------------------------- 白天有急事,熬夜两更能码多少算多少,先发一章。撑不住了明日抽时间继续...... 575章 换个名字,与过去划清界线 “非是末将不肯为故主尽忠,可恨杨渥狂悖狠戾、戕害忠良,末将也终究不能被他无端害了性命!往日与陛下为敌,终究是不能辜负先王重托,故而矢在弦上、不可不发...... 凭心而论,末将也素来敬服陛下文韬武略,只是深受吴国先王恩德,以为也只得与大魏对抗到底...而末将为新主迫害,本来犹如无根浮萍,陛下宽宏仁义,收容任用末将,如此浩荡皇恩深过沧海,末将也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大恩之万一!” 王茂章笃定了心思,再向李天衢表达时,言语也自然决绝了许多。而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也当即欣喜说道: “好!朕当然信将军是心诚肯为我朝效忠尽力。而日后再兴兵南讨时,将军既熟知吴国境内地势,如今可受封遥领宁国军,官爵等同节度使。朕也自会差拨一路兵马由将军统管,且先于汴京则府邸安住,以后须当领王师南讨吴国!” 王茂章当然很清楚,宁国军藩镇现在可还是吴国的中枢地域,而李天衢有意让他暂住于汴京,有朝一日还是要由他带路,杀回吴国,而终究要与过往效忠的势力彻底决裂...一抹犹疑之色在他眼中稍显既逝,王茂章便又痛快的豪声领命,高呼谢陛下皇恩。 李天衢也知道王茂章虽然恨死了杨渥,可是杨行密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却是非比寻常。按说王茂章本来在转投后梁之后数度伐吴,也未曾心兹手软,然而一次领兵杀入吴地,却途径一处祭祀杨行密的祠堂时,他却没有畏惧会引起朱温的猜忌,而是跪倒在杨行密的雕像前长跪不起,嚎啕大哭...... 可是哭拜过杨行密之后,王茂章与吴军交战照样毫不含糊,甚至按他原本的命数,在一次败阵之后尽率数名骑兵殿后血战,维持梁军军阵没有溃散,然而自己却因拼得伤重,而返至汴州不久后便疽发身故。 所以杨行密倘若还在世,王茂章仍会忠心供他驱策,纵然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也绝无可能说服其背反投靠。 然而王茂章的忠心,只针对杨行密一个,而不是杨氏、徐氏掌权的吴国。鉴于他对杨渥强烈的恨意,李天衢相信王茂章能拎得清楚现在的身份,他心中再是怀念杨行密那个旧主,可至此之后也只会与吴国势不两立。 又是好言安抚勉励一番,已到了退朝时节。王茂章却见有个魏朝宿将主动迎了上来,他瞧清那人貌相之后面色却是一垮。毕竟前来打招呼的,是前番杀得自己铩羽而归的王彦章...这也使得王茂章面子上也难免有些过不去。 王彦章却跟个没事人似的,主动凑上前去,便对王茂章热情的招呼道: “当日与将军在战阵中厮杀的痛快,却不曾想如今竟有机缘同殿为臣,与将军做了袍泽同僚,闲暇时你我也当多亲近亲近。” 王茂章苦笑了声,心说那次你倒是打得痛快了,若不是我命大侥幸,再要与你王铁枪厮杀一段时候,可多半就被一枪搠毙于马下了...... 而王茂章也没指望能找回场子,既然这员魏国军中地位尊崇的勋将前来表达善意,他也立刻回复道: “王都点检使勇武绝伦,当初末将却是不自量力,终究自讨苦吃...而承蒙都点检使看重,日后但有所命,末将自当遵从......” ※※※※※※※※※※※※※※※※※※ 李天衢又在汴京择选一处府邸,供王茂章定居安住。而王彦章调度安排,从京畿方面军旅当中分拨兵马,交由王茂章统掌指挥。随后几日,李天衢、王茂章之间倒还有一件事说到了一块去,他愿意接受魏帝赐名,此后便改称为王景仁了。 虽说王茂章按原本的轨迹背吴投梁之后,便会改名为王景仁的因由,却是因为要避朱温曾祖朱茂琳之讳。然而如今仍要更名,李天衢心想他应该也是要与自己过往经历彻底划清界线,遂也就顺水推舟的赐名景仁。 自此世上也再无吴国马军骁将王茂章,魏国军中却多出了一个善于摧锋撞阵的将才王景仁。 而晋王李克用、吴王杨行密相继身故,各自的储君也已继承王位之后,一方将会使得国家更为强盛,与魏朝竞争也会愈发激烈,直到不得不兵戎相见;另一方却是人心涣散、自取其祸,也不足以再成为魏朝的强大威胁...李天衢却忽的想到了又退回长安的朱温,李克用与杨行密都已离世了,偏偏你这老狐狸还能苟活下去。 毕竟李克用性如烈火,为人霸道强势,然而刚极易折,遭受重大挫折,乃至强烈的刺激之后也极易伤损身心;而杨行密城府极深,腹黑善于隐忍,然而一生机关算尽,本来也到了阳寿绝尽的时候...他忍的太久了,却还是要承受巨大的挫败,自然终究也无法再撑下去...... 然而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倒也有些道理。老奸巨猾的朱温是泼皮无赖出身,没心没肺、没皮没脸惯了,心里承受重大打击的能力,反倒也要强于李克用、杨行密二人...所以朱温即便同样遭受巨大的挫折,他不但还能撑下去,甚至为老不尊的愈发放荡形骸...所以梁、晋、吴三方年纪相仿的雄主,无论按史载还是眼下,朱温的寿命仍是三人当中最长的一个。 只不过李克用、杨行密好歹属于病逝身故,朱温却更是不得好死。然而不是史载中致使他丧命的那桩事件发生,也不知这老狐狸还能蹦跶多少年头...... 而梁将杜晏球,也已返回汴京故地,暂且隐姓埋名的安住了下来。李天衢当然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诺,吩咐巡院侍卫司发出指令,调遣安插在长安城中的密谍着手接引杜晏球家眷东迁至汴京等事宜。 根据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朱温返回长安之后,任他脸皮再厚,于暮年复夺中原无望也终究难免意志消沉。梁朝皇城间那些荒唐的宫闱秘闻、风流韵事在市井间传得更凶,看来朱温也是愈发的纵情享乐。而梁国民政、军政大事,眼下主要由韩勍、段凝等权臣,以及袁象先、赵岩的皇亲外戚打理...... 当李天衢听闻这些人的名头时,当即不住的冷笑一声,他已能确定梁国如今非但元气大伤,长久下去朝堂也自会愈发的糜烂。 朱温为人再是狡诈卑劣,好歹当初治国也很有一手,可是如今他任凭朝内有奸臣巨贪当道,看来终究是因称霸中原无望,这就开始专注于扒灰睡人1妻,雄心壮志早已消磨的干净,彻底暴露本性,而没有精力再理会国事了么....... 然而朱温再是恣意妄为,李天衢知道他仍是尽可能的要让朱家基业、梁国国祚延续下去。朱温如果已是没有精力与心思继续主持国事了,那么也势必要从自己的亲子义儿当中择选出一个最合适的人,而敲定以后将继承他帝位的到底又会是谁了...... 而李天衢也很清楚,倘若朱温当真决定了梁国的储君的人选,那么距离他横死暴毙,应该也就为时不远了。 576章 梁国乱局,长安城内的密谍 梁国国都长安,做为昔日巍巍大唐的都城,比起方今日渐兴起的汴京,此处城郭整体氛围上更多了几分厚重的沧桑感。而朱温不得已放弃汴京西迁,只得以长安为据点好生经营,倒也使得这处几经战火摧残的名城逐渐回复以往繁盛富庶的气象。 城内如今也已打破了唐朝时节的市坊制度,只是整体城市布局上大致仍维持旧时的结构对称,排列整齐。 先前百姓住宅区划分成整整齐齐的一百来座坊早已没有门禁与夜禁,到处坊巷市井,买卖关扑,酒楼歌馆...琳琅满目的商铺周围车水马龙。也仍有些高鼻深目、蓄络腮胡子的西域胡商在城中贩卖商货,虽然远不及盛唐时节那般数目众多,但是领略此情此景,也能让人追思起以前长安有万国来朝时的宏伟模样。 只不过长安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繁华富庶,城内一队队持枪佩刀士卒时不时穿梭过各个市坊。也会有凶神恶煞的差役手持皮鞭与水火棍、腰挎钢刀与铁链...便如同觅食的鬣犬,闻着点血腥味,便呲出獠牙一窝蜂直扑上去。 市井商贩,乃至寻常百姓苦守盘剥压榨,动辄被拘捕下狱、遭索讹钱财,所以对于民众而言,现在长安城光鲜亮丽的背后,也有很多人感到苦不堪言。 城内还滋生了大批的城狐社鼠、扒手赌徒、泼皮无赖...府衙冤假错案、索贿敛财,权贵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现在对长安百姓而言,已经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民众敢怒不敢言,也唯有在这等愈发糜烂黑暗的环境下夹着尾巴做人,苦求能维持生计。 毕竟当初朱温好歹知道国以民为本的道理,有他这么个御下严苛狠戾的人物坐镇主持国政,纵然有歹心公器私用的贪婪臣子,尚还不敢十分明目张胆。但是如今的朱温荒淫无度,非但生活极度糜烂,也是愈发热衷于同儿媳、臣妻频发的进行亲密的“互动交流”...也渐渐的懒于治理国政、管控群臣。 所以如今有后梁皇帝驸马赵岩僦敛网商,其徒如市,权势熏灼,人皆阿附,段凝、韩勍、袁象先等掌权文武大臣非是在军中专权擅势,便是巨贪敛财成性...倘若治理国家的最高官僚阶层已是这般模样,梁国朝堂,也难免愈发的乌烟瘴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其他官员要巴结买通赵岩等掌权的贵戚、重臣,也势必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搜刮敛财;各处府衙胥吏官差,自然要向富庶大户伸手要钱;而地方富户又要维持家业,再欺压剥削到平民百姓头上...梁国上上下下时局难免愈发动荡,然而这种现象,也还会一直维持下去...... 而梁国朝中也并非没有人意识到肃清整顿国家乱象,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诸如朱温麾下的首席谋臣敬翔,他仍殚精竭虑的试图稳定局势。 然而敬翔续弦所娶的正妻刘氏,频频出入后宫与朱温“打得火热”...宫闱中的风流韵事消息不胫而走,敬翔本人都成了长安官民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自家妻子都看不住,何况刘氏仗着朱温的宠爱,骄奢无度,更有一票官僚如蚁附膻,他又怎能可能弊绝风清,根除梁国朝中的巨大隐患? 何况当敬翔威胁到当道权臣的利益,引起赵岩之流的忌恨,梁国朝中成群结党的官僚派系,早已开始着手准备打压斗倒这个为梁国操碎了心的首席谋臣了...... 而梁国权贵要敛取暴利,当然也免不了要打开门来做生意,通过互市通商维持财政经济收入。一队禀说来自于蜀地的商贾,经过把门官差的几番索讹盘剥,终于通过打点钱财混入了城中,而朝着原本于唐时汇集了大量外国商人的西市方向行去。 沿途观览一番,带头的那个商贾行至一处做皮货生意的商铺门口。但见除了店门上方悬挂的牌匾,门两侧张贴出来的文字,也赫然写道: 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于店铺门口张挂字帖对联,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然而长安城内梁国臣民,却也无从知晓这副对联原本却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却是由李天衢拟定安排,晓谕巡院侍卫司派遣安插到各处的密谍之间联络的接头暗号之一。 当那商贾踱入店门之后,就见店内成列着毛皮货物摆放整齐,店内装饰布局倒也十分考究。然而他很快又瞧见有三个差役聚在台前,其中为首的那个正对掌柜的说道: “曲掌柜的,你这皮货的营生倒还真是一本万利呐...咱们弟兄却是奔波劳碌的命,终日在西市市坊间来回奔走,远不及你这般好命,近日也没少赚吧?” 这家掌柜的生着一双笑眼,体态看起来比较富态,相貌虽然看起来比较憨厚,但是举手投足间也似是深谙和气生财之道,而善于为人处世的商人。而他听那官差话里带话的说罢,也连忙躬身施礼,又陪笑道: “全蒙诸位官爷关照,是小店的贵人,方才能赚得些钱财维持生计。草民再是不济,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市坊税钱虽已纳了,这些薄礼不成敬意,只以聊表心意,还望官爷以后仍能多加照拂......” 正说着,那掌柜的又吩咐伙计捧来三副貂袍,又奉送上几吊开元通宝。官差中领头的那个见了,满脸的褶子顿时如菊花般绽放开来,他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接过貂袍与吊钱,便又一努嘴,与手下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却也不再瞧那掌柜的一眼。仿佛每隔段时日前来索讹要钱要物,也是天经地义的一般。 商贾眼见那几个官差目中无人的往店外走去,他也连忙侧身让道。官差中领头那人仰着头,似拿鼻孔瞧人那般上下打量商贾一番,便与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官差又径直的走了出去。 而掌柜的又见有客前来,便连忙招呼道: “客官里面请,不知要进购什么皮货?” 掌柜听了,也操着一口流利的巴蜀口音立刻回复说: “我打蜀地来,正要进购皮货。不知店家可有白驼山的貂袄、星宿海的豹裘?即便只是兽皮也依得。” 而那掌柜听了,双目中却似有一抹异色稍显既逝,随即接口道: “客官倒是懂行,不知如何称呼?只不过您要的皮货稀罕难得。如今这般世道,走一趟西域不易,小店贩卖的精美兽袄皮裘,也多有其它地界的,却不知客官有无兴趣?” 商贾闻言摇了摇头,又道: “我姓欧阳,今番舟车劳顿至长安进购皮货,也是按另一个丁姓相熟的嘱托,询问西域那两个去处特产的门路。掌柜的若是当真有法子取白驼山貂袄、星宿海豹裘,我等日后自也要多至贵店来往。” “这个...在下还须差人清点存货,而客官既是大主顾,请到内堂商计。” 掌柜的说罢,便相请那商贾往与正店相连的后堂行去,然而过了门口,眼见四下无人之时。那掌柜的神色一整,便立刻施礼说道: “巡院侍卫司驻长安守捉使曲一飞,同僚今番前来,不知侍卫司又有指示?” 577章 继位的国君,又怎会是他!? “关陕守捉郎谢彦师,按巡院侍卫司传来陛下密旨,命汴京方面诸处密谍接引杜晏球家眷出长安,护送赶赴至汴京。” 那乔装做蜀地商贾的密谍,也立刻表明了身份,以及此行前来的目的所在。 李天衢也是图个省事,直接按唐时边兵守戍中大者称军,小者称守捉之制,而部署于各处城、镇间的守捉使的称谓称呼安插到各处的密谍。 而在守捉使之上,还有负责联络整合各部搜集到情报,并下达指令的守捉郎,做为联系地方上潜伏的密谍与巡院侍卫司中间的枢纽,再经过司署内都虞候、都指挥使...上禀至如今魏朝特务密谍机关的头子张骁,而直接按着帝君李天衢的旨意行事。 至于在长安西市开设皮货铺掩人耳目,潜伏在此也有些年头的守捉使密谍曲一飞经管着商铺,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不但消息灵通,以他接人待物的本事,与市坊近邻相处得熟络,也从来未曾招致他人猜疑。 “...看来长安如今吏治腐败、贪墨风行,那干官差上门索讹钱物还罢,就怕行事时再以任何名目搜检索贿,而有行迹暴露的风险。” 领命过后,又听谢彦师有些疑虑的说着。曲一飞则面露从容的笑意,当即回道: “虽然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不过对付那些吃拿卡要的污吏,能用钱财解决的事,便都不成问题。属下经营此间皮货铺进货、出货,也早拿捏清楚城关门吏盘检的路数,加上长安诸司署吏当中,亦有密谍同僚照应,若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引杜晏球家眷出城,应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朱温败归长安,无心理会国政。梁国朝堂奸邪当道、上贪下腐,谁又有心思理会不知下落的军将妻儿亲属?只是属下与城内同僚配合协作,暗中将杜晏球家眷人送出城后,又当如何东出潼关,护送至国都汴京去,还须守捉郎上官另做安排。” 谢彦师闻言,也立刻点了点头。然而他的职责,本来除了传递巡院侍卫司下达的指令,以及确保沿途情报点的正常运作之外,安插在长安的密谍人员所收集到情报,也将经过他这一环传递到汴京。所以曲一飞趁着这次机会,又对谢彦师报说道: “数日前安插于殿中监府邸中的同僚,也曾从刘崇口中探听得另外一桩要事。属下闻讯后,本来正计划趁着出城西往,进购商货之时将消息传递出去,如今上官既然亲至,也正可当面禀说。” 当曲一飞将传递到他这里情报原原本本说个分明之后,谢彦师神色一变,随即便说道: “这的确是十分要紧的情报,也须尽快传递回汴京,禀报于陛下知晓才是......” ※※※※※※※※※※※※※※※※※※ 梁国殿中监刘崇,也全因当年他的母亲对方今的梁国开朝皇帝甚是爱护,而只会对极少数人动真情实感的朱温,赐予其世代官禄富贵。 然而刘崇也不过是徐州萧县寻常大户出身,武无统兵御将之能、文无安邦定国之才...让朱温感激的是他的老母,但是可还记得这个东家当年把自己吊起来打的经历...对于朱温而言,让你刘家世代为官,做我梁朝的“豢龙刘家”,也因为你老娘当年关怀朕的缘故,至于你...夹着尾巴做你的官,当年辱骂责打的事,朕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所以刘崇虽然在朝中为官,却也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然而他做的殿中监掌朝集礼仪,兼管些宫闱事宜...正因为刘崇在朝堂、皇宫中的存在感很低,反而也更易于事先听闻尚还未昭告梁国治下各处领土的圣旨决议。 而当年曾拿棍棒把朱温吊起来好一通教训的刘崇为官谨小慎微,而生怕反了皇帝忌讳。只是对于梁国权力顶层的时局变动,难免会让他心生感慨...心中憋着的言语难免也要找适合的人吐露,所以朱温即将做下的一个决定,也让安插在刘崇身边的巡院司密谍提前知晓: 朱温已打算确定义子朱友文为梁国储君,而原本另外也做为嗣君考核对象的控鹤都指挥使朱友珪,则将被下放至地方州府,统掌一隅。 然而不止是安插于关中地界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之后,便迅速做下准备,趁着安排人手接引护送杜晏球家眷赶赴汴京,也要将朱温确定梁国帝君继承人的消息立刻禀奏于李天衢知晓...侍奉朱温的一众儿媳、人1妻当中,也有人察觉到梁国即将确立储君的这一决定,并事先泄露于朱温的另一个亲子知晓...... 长安大明宫内庭,一处世子寝宫当中,忽的有人尖着嗓子喊道: “这怎么可能?父皇...当真要把皇位传位朱友文?他不过是螟蛉之子,父皇真就如此糊涂,而不肯传于我这个亲生的骨肉!?” 恨声言语的那人,自然便是朱温膝下次子朱友珪。已到了弱冠之年的他形貌与朱温也是愈发的相似,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当他因为忿怒而满心登时被怨毒的火焰所充斥之时...面目格外的阴狠狰狞,这也与动了杀心的朱温就好像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而就在朱友珪的对面站着的那个女子粉面桃腮、容貌姣好,浑身也透着一股妩媚风情。然而她那对妙目当中慢慢的尽是嫉恨之色,神情恶毒、银牙暗咬,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却也显得有几分面目可憎,容貌姿色瞧来也不由打了几分折扣。 听得朱友珪怒声说罢,那女子也立刻咬牙切齿的恨道: “陛下非但密招王氏商议,也已遣人召去招朱友文入京,妾身好歹...好歹在陛下身边服侍日久,自也有眼线通报声息...这又怎会有假,只怕再过不了许久,便要昭告朱友文为梁国储君,而到了那时...殿下只怕要有大祸临头了!” 朱友珪所取的世子妃张氏,本来也正处于芳华年纪。然而她满是恨意的面庞上,已早早的夹杂着几分势利...毕竟年少貌美的她,也是被自己的公公,方今梁国帝君朱温盯上的目标,想起自己与他朱家父子二人先后共枕同眠,以及朱温尽褪衣衫,暴露出苍老的身子向自己扑来...乃至随后所发生的一些事,张氏浑身寒毛直竖,仍然忍不住想吐。 有些事,做得多了也就麻木了。然而张氏的羞耻心虽然彻底被磨平,她如今心念的就是自己付出的代价,也将能够收获巨大的回报。就连自己的夫君朱友珪都极力怂恿,张氏早就习以为常了,而且在自己的公公面前宽衣解带、搔首弄姿不但愈发的主动,服侍朱温的模样,便如同青楼中最善于迎合客人的风尘女子...... 然而张氏在得知朱温竟然放弃自家夫君,而终将会认定朱友文为储君之后,便如乍闻晴天霹雳,不但立刻赶来向朱友珪通风报信,此刻张氏越想越气,心中也不由得恨道: 可是我含垢忍耻的侍奉那个老畜生,到头来却仍不会把皇位传于我的夫君,而终究要让朱友文的正妻...王氏那贱人做梁国的皇后!? 578章 大逆不道,父子相残 一旁有张氏煽风点火,朱友珪的双眼中满是戾气,犹如一只饿急了正要扑食的豺狼。想到自己的父亲朱温,他心里没有半分父子亲情,而是满满的仇恨与怨气。 毕竟自己的生母当初是亳州一营妓,朱友珪自从记事开始,心中的自卑感也是与日俱增。而心里越是自卑,扭曲的自尊便越是强烈,他也势必要用尽一切手段将其他义兄弟踩在脚下。 朱温与膝下亲子义儿,也从来不是父慈子孝的关系,猜忌欲杀长子朱友裕;过河拆桥处死按他指示弑杀唐昭宗的义儿朱友恭...更何况又有哪个父亲会垂涎自己儿媳妇的美色,还是贪得无厌的发泄欲望,而让膝下一众亲儿义子都要忍受那种刻骨铭心的羞辱? 到底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么...然而朱友珪当又想到这些年来,他一直计划想做的那一件事,心里却仍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毕竟自己那父亲如今再是荒淫无道,朱友珪也很清楚朱温当初也曾是凌驾于天下群豪之上的雄主。每次他们父子相见,即便朱友珪都刻意要扮出副孝顺恭敬的模样,可是朱温那对招子意味深长的凝视过来,朱友珪也总会感觉到有两把利剑直插入心底,仿佛自己的心事也都会被看穿一般...... “你既是朕的种,须知道现在你贵为皇子,锦衣玉食、地位尊崇,这也都是朕打拼下来的...人有野心固然是好事,可是也总要掂量得清自己的本事,该是你的,朕会给你,不该是你的,也莫要做非分之想。” 朱友珪忽的想起朱温曾有意无意对他所说的话,也意识到自己的老子实则早就察觉到他觊觎梁国的皇位了(按《新五代史》所载,朱友珪挥军杀入宫中,朱温惊骇而起,并怒声道:“我疑此贼久矣,恨不早杀之,逆贼忍杀父乎!”)...所以当真要把事做绝,筹谋弑父以夺取皇位,朱友珪仍不免有些畏惧。 不过父皇...朱温那老儿只是看出我意图染指皇位,却尚还不知道我为了梁国皇帝的位子,又能做出什么事来...否则我又焉有命活到现在? 朱友珪转念一想,尽可能保持冷静的思考。如果是早几年的朱温,倘若自己贸然谋反意欲篡位,也必定不会是自己那个打了大半辈子仗,而且使阴谋诡计,威慑麾下臣子都手段毒辣的老子的对手...可是如今的朱温越老越糊涂,终日倒在自己那些儿媳,乃至属下妻妾女儿的肚皮上,早不复当年那般敏锐奸诈,我终究也不能一直畏惧他...... 何况我若不动手,皇位只会落到朱友文那厮的手里...而且朱温意图将我调离长安,证明他也是有所忌惮...趁着现在那老杀才尚不知我已知晓不念亲子的情分,而要传位于他人...也必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一不做、二不休,看来也唯有如此了......” 朱友珪忽然阴测测的说道,他面色也是愈发的狰狞。朱温...你若是死得早些,而肯传位于我...我尚且可以跪倒在你的尸体前哭丧,起码也不至因为弑父而要遭世人非议...是你羞辱我太甚,又要夺取本来该属于我的皇位,那也就怪不得我不仁不孝了! ※※※※※※※※※※※※※※※※※※ 原本唐室皇城大明宫紫宸殿、金銮殿当中的浴堂殿,本是唐廷皇帝起居的几处寝殿集中区域。现在却主要做为朱温宣召众儿戏与臣子妻女陪寝侍奉的场所,即便他肆无忌惮的违背人伦、荒淫无道,这终究也是见不得人的事,所以布置在此处的宿卫、内侍、宫女比皇城其它区域相对要少了许多。 然而两更时分,浴堂殿南侧忽的先是有一阵惊呼喧哗声响起,急促的喊声紧接着戞然而止。有上千名军士绰枪擎刀,在火光的映射下,锋刃上映射的寒光耀人眼目,已纷纷跨过倒在把守浴堂殿南面的宿卫士卒的尸首,而朝着这片区域的正中间涌去。 朱友珪腰挎宝剑,身上披挂的戎甲上还裹着层锦袍,他阴测测的目光,正注视着由他亲自统领的控鹤都锐士,以及另一拨梁国京畿禁卫部众朝着浴堂殿深处杀去。 而在朱友珪的身旁还站着个军将,那员将官身披的铠甲做工格外精致,而且上面遍布着金银装饰,只瞧他那副扮相与其说是十分威武,却似乎太过讲究排场了些...... 如今官居梁国左龙虎军统军的韩勍,以往在朱温麾下并不算是出类拔萃的将才。可偏生韩勍为人也还讲究排场,麾下军旅身着精美衣甲还恨不得披金戴银,炫耀军威,看起来虽然也有些锐甲强兵的模样,然而却是中看不中用,本来按他原本的轨迹,无论奉命支援依附于梁国的杜洪,还是与晋国于河朔地带进行决战,先后都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 然而随着梁国大批将才先后离世,韩勍用兵治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懂得攀附权贵的手段,所以如今在梁国长安诸部宿卫军旅中手握兵权。 可是朱温虽然治国治军的心思渐渐淡了,他性情仍是喜怒无常、狠戾好杀。韩勍就在朱温眼皮底下统军,他可还记得当初有许多同僚,就是因治军不力的罪责而被朱温治罪处死...所以韩勍也时刻担心着朱温哪一日稍有不快,他的屠刀便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而朱友珪则看出了韩勍的忧虑,所以他既然决议要弑父篡位,最先便去找他密议合谋,两人遂一拍即合,做出了决定: 朱友文如果做了梁国储君,朱温要巩固社稷稳定,不能让其他人觊觎皇位,以后也极有可能要除我朱友珪的性命;而你韩勍伴君如伴虎,在朱温麾下也是战战兢兢、朝不保夕...那么我们与其等着被朱温除绝,不如先下手为强,而且也务必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朱友珪忽的侧目望去,眼见韩勍眉头紧蹙,脸上也仍挂着几分忧虑之色,遂沉声说道: “韩统军,如今我等既然挥军杀入浴堂殿,便已再不能回头了...你也不必顾虑,由我统掌的控鹤都,与你带领的龙虎军司掌京畿宫禁宿卫职事,熟知宫内各处禁卫布局,也没人能拦得住你我。 而父皇...他擅杀麾下将领,丝毫不念亲生骨肉的父子情分,反而要传位于假子...你我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以后的宏图伟业,也唯有如此。何况父皇到底已是年老昏庸,你我也不必惧他。 韩统军也尽管安心,事成之后,而由我继承梁国皇帝的位子,您便是总掌梁朝军旅的元勋功臣。此后也无须忧虑身家性命,还要掌控在父皇手中,我...朕也绝不会亏待您的。” 韩勍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狠狠的一咬牙,再回复朱友珪时,言语中也是慢慢的杀意: “皇子放心,我既然已经决议与您动手,就绝不会再踌躇不决...毕竟这桩大事不便还罢,要做则必须要做绝!” 579章 大恶的行径,这可都是跟您学的 夜幕中的浴堂殿中,到处忽然又响起了几声惊呼尖叫。控鹤都、龙虎军两拨宿卫军旅在朱友珪、韩勍的指挥下动作迅速,而要尽快控制住此处宫殿四周的道路要隘。 也总有些内侍宦官与宫女留在殿中,听候朱温随时要宣人前去侍奉,然而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健忽然扑倒面前。难免也有人下意识的喊出声来,而下一刻,便有军健恶狠狠的扑上前去,无论阉人还是女子,直接被捅穿的身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当即倒地毙命! 以后不少人吓得噤若寒蝉,立刻被杀入浴堂殿的军士给控制住。然而朱友珪、韩勍亲自统领着数百军健,又迅速朝着朱温所处的寝宫逼近时,又与几个内侍宦官撞个正着,而去了势的阉人突然受到惊吓,所发出的尖叫声,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 “大...大胆...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反不成!?” “救命...呃!” “你们胆敢擅闯陛下寝宫...啊!” 寝宫前面顿时鲜血横流,前列数十军健,也已经轰然撞开了殿门。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朱温披头散发,赤着双脚,肩上胡乱披着件袍子,而只着条明黄色的亵裤便已朝着殿堂这边奔来...... 照例荒淫行事,然而今日朱温倒没有与自己的儿媳行苟且之事,而是正与召入宫不久的一名御女进行激烈而又亲密的互动时,殿外响起的尖叫听不真切,然而很快的,便又有激烈的撞门声传入耳中。 当朱温浑身一震,连忙侧耳倾听。戎马半生的他,又察觉到这是大批持刃披甲的军健涌入宫中时,所发出那乱哄哄的脚步声依稀的传来...便立刻意识到十有七八是宫内有军旅哗变! 立刻又从卧榻上跳起身来,抛下仍是不明所以的御女不顾,朱温便从房中疾窜出来。毕竟也是谋划诛杀皇帝的主使之人,朱温的第一反应,便是立刻要寻路从此处逃脱出去,先确保性命无虞,再彻查出到底又是哪个贼子胆敢引兵进犯寝宫! 然而刚刚冲到了寝宫正堂的朱温,便骇然望见宫门口处乌压压的人头涌动,大批军卒锐士,也早已占据出入寝宫的必经之路...而又见那一众军士身着梁国宿卫军旅制式的衣甲,朱温倒抽了一口凉气,当很快的他尽量摆出副威严霸道的模样,并大声叱喝道: “尔...尔等好大的胆子!竟胆敢行刺朕意图叛乱!尔等可想清楚,就算朕今日要为贼臣所害,可是大梁诸路军旅,也势必要会师讨伐弑帝这等不赦大罪的贼子!尔等为虎作伥,待伏法受诛时,非但各个要凌迟处死,亲属族类,也要夷尽杀绝! 姑念尔等不知情由,朕只要彻查到底又是哪个贼臣胆敢有此歹心!除主谋祸首之外,只要你们转而来保驾护朕性命,明日便厚封重赏,君无戏言,必是恩命立至!” 率先涌杀入寝宫的控鹤、龙虎两军兵卒,本来一步步的向朱温那边迫近过去,而且大多人神情冷漠。然而朱温老辣奸诈、反应极快,他此言一出,也登时使得在场不少军卒止住了步子,脸上一时间也流露出踌躇迟疑之色。 而朱友珪、韩勍二人,已然站在殿门口冷眼朝着里面望去。却忽然听见朱温人急智生,开始鼓动哗变军旅再倒向他保驾...韩勍恶狠狠的暗骂了声,手按刀柄,正要有所动作时,朱友珪脸上却仍挂着狰狞而又残忍的笑意,并阴声说道: “也当真不愧是父皇...已是死到临头,却仍要鼓唇弄舌,而仍旧不肯认命啊......” 然而朱友珪正说着,忽然他双目一瞪,低声喝道: “冯廷谔!你不是说朕待你恩同再造父母,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誓要报答么?今日也正是你报效朕的时候!” “遵命!” 朱友珪的身后,忽然蹿出了一道黑影,又迅速撞开前面排成队列的军卒,呛啷啷利刃出鞘的声音乍起,撩出的那一道寒芒,也骤然朝着朱温那边袭攻了过去! 毕竟朱友珪不择一切手段要做梁国皇帝,也曾考虑到无数种可能,甚至弑父篡位的计划,这些年来也在他脑海中演练过许多次...要做成这桩大事,不但必须把握住时机,还要栽培出几个武艺高强,并且只会忠心于自己,便是让他手刃皇帝也不会皱下眉头的心腹死士。 这个冯廷谔,便是经由朱友珪考察之后亲手栽培,而后刻意施恩予惠于他的最合适人选。他非但武艺出众、出手狠辣,为人又是极认死理,被安插进长安宿卫军行伍当中后仍是只忠于朱友珪,对朱温却别无忠心可言。 朱友珪让他出手杀人,无论是梁国帝君,还是他主子的亲生父亲...冯廷谔便如只忠于一人的凶残猎犬,只要接受到命令,他便再不顾其它,只管要把目标彻底咬死! 而朱温面色苍白的来回张望,脑筋却转得飞快,正试图继续游说这一拨未必知道底细的宿卫军士倒戈之际。他便望见那一道黑影撞得几个兵卒趔趄的避开,而正堂内点点烛火,映着在那把钢刀锋刃上时,朱温也大致瞧清朝着他冲来的那人眉宇间满含杀意,而眼中神色也甚是决绝! “控鹤都...还有你冯廷谔...果然...果然是朱友珪那个逆子,要害朕的性命!” 朱温惊嚎着拔足便逃,眼下的他形貌猥琐,举止又是格外的狼狈惊慌,也再无往日那股狠戾威压的气度。冯廷谔双眼死死瞪视过去,身形忽的暴蹿而起,手起刀落,却是发出“铛!”的一声劲响,而躲在了正堂当中矗立的柱子上。 即便以往厮杀征战时磨砺出的身手早已荒废...可性命攸关的要紧时候,朱温拼了老命的绕柱奔走。虽然那般惶恐落拓的模样,与发疯癫狂的老汉也没什么两样。但朱温一边慌张躲避冯廷谔劈斩过来的钢刀,一边仍扯着嗓子大声疾呼道: “朱友珪!朕早怀疑你这畜生心怀鬼胎,只恨朕顾念父子情分,而未曾除你免绝后患!在场众将士听着!这孽子弑君弑父,大逆不道,禽兽不如!又如何会厚待军中将士?尔等却当真要为虎作伥?还不快助朕诛杀孽子贼臣!” 当朱温歇斯底里的话语传入耳中时,朱友珪面色愈发狠戾沉毒,满腔无穷的恨意与怨气似是几乎要破体而出...可忽然间,他又狂笑不止,也几近癫狂之态,随即迈步也踱入寝宫当中,当朱友珪再向那边狼狈奔走的父亲望去时,他笑得咬牙切齿,语调中也透着一股强烈的阴毒: “弑君大逆不道?父皇当初却又是如何对待唐廷皇帝的?而您善待军中将士?您便顾念父子情分么?呵呵...父皇,孩儿痛下决心,如今务必做成这桩大事,这可都是跟您学得啊......” 580章 以你的能力,篡位称帝便是穷途末路 当朱温看到朱友珪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惊慌失色的他面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眼中也流露出极为怨毒的神色。然而听朱友珪阴阳怪气的说道,朱温忽然又意识到: 眼下被追杀,只得绕柱躲避,而这般狼狈垂危的模样,与当初自己指使杀害的唐昭宗李晔也别无什么两样。 可是唐朝气数已尽,朕又经过多少年的苦心经营,取而代之,当然要不择手段,让我朱家也能做得统掌天下的皇帝世家...你这逆子不惜弑父篡位,我梁朝社稷,只怕就要亡在你的手里! 然而再没过多久,年迈而不知节制的朱温跑得身体疲乏,步履愈发缓慢。奉朱友珪旨意的冯廷谔却是三步并作两步,忽的疾窜而上,他一把扳过朱温的肩膀,手中钢刀同时恶狠狠的前探,便深深的攮入朱温的腹腔当中! 朱温浑身猛的一震,切身的体会到冰冷的利刃插入脏腑的感觉。当他颤巍巍的再抬起头,就见远处朱友珪背负着双手,正饶有兴致的观望着自己的父亲垂死挣扎的模样...本来因绝望与恐惧而扭曲的面庞变得愈发苍白,朱温再望向朱友珪时,眼中却又多了几分轻蔑嘲弄: “畜生...友璋、友雍、友徽、友孜、友贞...现在固然年纪尚轻...而朕的亲生骨肉,也不止你一个...可是朕又为何要传位于朱友文这个义子?因为好歹他就曾在朕麾下竭心尽力,见识过大风大浪...即便不算有雄主之才,好歹也能做得个守成之主...... 可是你为人只是心狠手辣,行事百无禁忌,论治国用兵、御下之术也不过只是个庸才!大梁皇帝的位子便是传给你做,你这孽子愚汉也注定做不长久!可恨朕打下的江山,只怕要断送在你的手里...只是你这畜生即便弑父得手...也终究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自己父亲临终前怨毒已极的话语传入耳中,朱友珪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很显然因为朱温的轻视,而激得他更为羞恼忿恨...终于他咬牙切齿的,又发出野兽一般的低吼: “杀!!!” 冯廷谔听朱友珪的指令,他刺入朱温腹部的钢刀又猛的一划!锋刃深深的切割开血肉,热气腾腾的肠子,也顿时流了一地! 朱温惨嚎一声,身子彻底瘫倒了下去,他体会着那种被开膛破肚的强烈痛楚,在地上抽搐挣扎了一阵,那般模样也极是丑陋。破腹的创口流淌出的鲜血四下里流淌,朱温挣扎的动作渐渐停止,他双目当中已是一片混沌,而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神情,也在脸上彻底凝固住...... 篡唐立梁,而按正史开创五代第一朝的奸雄朱温,至此惨死丧命。 朱友珪走上前去,看着自己父亲惨死的模样,他脸上却流露出病态的狞笑...你说我没有能力做梁国帝君?哼!你若当真英明,又怎会让我得手?梁国的皇帝你能做得,我也同样能做得! 当朱友珪再转过头去,望向神情有些复杂的韩勍,又刻意要摆出副和善的笑意,而长声说道: “韩统军,你我终于做成了这桩大事,只不过这寝宫中也不能留下任何活口...朝中臣子那边,到底还要有个交代......” ※※※※※※※※※※※※※※※※※※ 朱温的尸首,就被朱友珪遣人用蚊帐被褥包裹起来,埋在寝宫当中秘不发丧。次日一早便又以朱温的名义矫诏宣布博王朱友文谋图造反,派兵进犯宫闱,所幸有朱友珪与韩勍统领控鹤、龙虎二军歼灭叛军救驾,然而朕受惊吓身染暴疾,无力治国,而朱友珪克平凶逆,立下保驾大功,也应主持国事。 期间本来被朱温认定为梁国储君的朱友文,便稀里糊涂的被赐死丧命,朱友珪也在朱温的灵柩公布伪造的遗命制书,宣称继梁国皇帝之位,议定次年该国号为凤历,而追谥朱温为神武元圣孝皇帝,庙号太祖,葬于宣陵。 而另一头潜伏于长安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也已接应得杜晏球的妻儿亲眷,隐秘护送出长安。又过了一段时日,直到安住于汴京的杜晏球终于得以与家人团聚之时,李天衢也已经得知朱温“突然暴毙”,而由其次子朱友珪继承梁国皇位的消息。 “朱温那厮...终究还是落得个被其亲生骨肉弑杀的下场,这也当真可说是他的报应......” 李天衢喃喃说道,他当然不会因朱温这个老对手的身死而伤感,不过心中却也十分感慨。朱温歼清流、灭唐祚,手段残暴歹恶,荒淫行若禽兽,可是也的确可谓是一时之奸雄。 好皇帝往往未必是好人,可偏偏好皇帝这个定义却也十分复杂...朱温定乱恤民的能力,的确也要强过绝大多数割据一方的军阀势力,只不过随着年老也愈发昏庸荒唐,他的上限就是建立起疆域相对广阔的王朝,却终究不能终结乱世而一统天下。 然而朱温的次子朱友珪...也只是在为达目的,而不在乎采用丧心病狂的手段这这方面继承了他老子的秉性。身为一方君主必须具备的能力而言,与朱温比较却还差得个十万八千里。 李天衢知道朱友珪以为自己赶在朱温宣告由朱友文为嗣君之前,便抢先弑父杀兄,矫诏继位便能夺来帝位。可这也不过是欲盖弥彰,梁朝朝堂中绝大多数人都清楚他杀害自己亲生父亲而篡位的事实...他们爷俩都做下了有违人伦的兽行,但是朱温好歹还能镇得住麾下文武臣子,朱友珪却没有那个能力。 可以确定的是梁国第二任皇帝,他的位子也注定坐不长久...而且朱家父子兄弟相残的大戏,可还没有唱完呢...... 随后李天衢主要在汴京专注于处理诸般国政军机要事。因为能料想到梁国那边朱友珪蹦跶不了多久,很快便还要爆发内乱。 毕竟己方势力接连经过大战杀伐,国家与军队现在都需要休养生息。反观梁国就算朱温其他子嗣会把朱友珪推下台,梁国的朝政甚至还要比现在更为腐朽混乱。那么经过养精蓄锐,再对外发动下一次的战事之时,应该便将会是要覆灭梁国,而进取兼并西北面各地疆土。 又过了一段时日,梁国那边果然又有消息传来:朱温的第三子,均王朱友贞得赵岩、袁象先等贵戚共同谋议,暗中联系其他藩王与梁国诸军将帅以为外应,还遣使赴河中府,得到河中节度使牛存节的支持,而联合起兵讨伐朱友珪。 长安方面虽然由朱友珪派出兵马迎战,然而首战受挫,紧接着便被朱友贞劝降。 这个时候距离朱友珪篡位称帝还未过数月光景。毕竟弑杀自己父亲的逆行也实在太过出格,兼之他本人同样荒淫无度,更是治国无方,因此早已众叛亲离。 所以当朱友贞得其他贵戚权臣响应,起兵要推翻朱友珪下台,梁国国都方面诸多禁军将领相继受策反倒戈,拥护朱友贞开拨杀入长安。直到哗变的禁军再度杀入皇城中时。皇位还未曾坐热乎的朱友珪,便也已走上了穷途末路...... ------------------------------------- 可能是变天的缘故,昨天晚上开始发高烧,还呕吐吃不进东西。今天一整天状态极差,明天再不行的话要去医院看看了。尽可能保正质量,删删改改到现在,今日也只得单更,后几天看看状态,再恢复正常更新。 581章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另一个极端 长安大明宫,先是有数千兵马,并没有经过需要搭上无数条人命的惨烈混战,便已争先恐后的涌入皇城宫门。 因为甘愿为朱友珪效死卖命的梁军将兵数目甚是有限,而随着朱友贞在几员梁国重臣的拥簇下杀入长安,禁卫军旅也已纷纷倒戈,转而加入讨伐弑父杀兄、篡权夺位的朱友珪一方。 从正南丹凤门杀入的士兵,又迅速朝着北面含元、宣政、紫宸、蓬莱、玄武...诸处宫殿翻检搜查,但凡撞见伏在地上等候发落的宦官、宫女,便立刻上前喝问朱友珪的下落。 然而位于皇城西隅,仍有兵刃碰撞声与士兵的惨嚎声交织响起。本来梁国延续唐朝所置的长安禁卫部众龙虎军也已发生内讧,近七成的军士眼见朱友珪大势已去,而纷纷倒戈相同征讨军旅,把他们的兵刃朝向了昔日军中上官韩勍...... 甲士的尸首已是层层叠叠,鲜血四下里流淌。而眼见麾下亲卫几乎都已被扫荡尽了,大批讨伐杀入京师的士兵持长矛齐排戳刺,正向自己这边逼近过来...韩勍朝着前方死死瞪视过去,而他眼眸中绝望之色也已愈发的浓重。 这时候韩勍气喘吁吁着,身子瘫坐倚靠在墙角。即便披覆着做工精良华丽的铠甲,可他身上已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而且胸腔遭受大锤砸去,迸裂的断骨倒插进心肺,再急促的呼吸下去,便又大口大口的咳出了鲜血。 我本来以为伴君如伴虎...与其在先帝朱温眼皮底下战战兢兢的过活,便莫不如协助朱友珪弑帝篡位,还能博得更为尊崇的官勋爵禄...可如今看来,却是我没有远见,而终究是作法自毙啊...... 韩勍心中怅然念着,本来他率领所部龙虎军协助朱温得手。朱友珪的确也待他不薄,亲口承诺是坐镇长安把持军政,还是自据一方,做个手握生杀大权的藩镇节度也任由他韩勍挑选(按正史线朱友珪弑父篡位之后,赐封韩勍为忠武军节度使)。 然而韩勍择选好了去处,尚还未至藩镇赴任去过把土皇帝的瘾。朱温的第三子朱友贞便召集讨伐大军气势汹汹的杀来,长安方面诸部禁卫军旅迅速土崩瓦解。崩溃倒戈之快,这也实在出乎韩勍的意料之外。 又望见成群士兵朝着这边蜂涌奔将过来,韩勍也已感到自己只是一息尚存,生命很快便要终结,他反而松了一口气...因为韩勍更清楚,倘若梁国众臣真要清算他协助朱友珪弑帝篡位的罪行,那可是绝对不容被宽胥的弥天大罪...到了那个时候吊着条命接受裁决治罪,自己将更是生不如死。 罢了...我终究还是及不上先帝帐下功勋卓著的宿将,有没有见识,实不该协助朱友珪那厮而落得如此下场...事到如今,也只能想着早死早超生了...... 倚在墙角的韩勍双目中神采渐渐黯淡了下去,脑袋忽的一耷拉,身子便再无动静。而争先涌杀过来的部众前列,有一员军校疾步上前,便挺枪狠狠的搠入韩勍的腿股。 但见身子瘫如一团烂泥的韩勍仍然没有半点反应,那军校确定他已经气绝身亡,便啐骂了声,又高声喝道: “叛臣贼子韩勍,虽已伏诛,可尚还未擒获宗室逆子。奉三皇子钧旨,务必要擒执弑帝大逆元凶,绝对不容他逃了!”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朱友珪与正妻刘氏,仅仅在冯廷谔所带领的数十名亲随护送下,正朝着皇城北门狼狈奔逃。 此时此刻,朱友珪面色苍白,绝望,恐惧、忿怒、怨毒、迷惑...等种种情绪也混杂在一处。这还未过多久,他便从篡位事成的梁国帝君,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朱友珪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凭什么朱温干出那许多歹恶凶残、大逆不道的事,仍能有大批文武才干跟随,成就灭唐称帝的霸业...而他弄死自己的父亲,自问比朱温更狠、更毒,怎么就会引起梁国群臣的强烈抵触? 毕竟朱友珪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急于称帝。以他的阅历,尚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老子就算在个人品行上而言也是罪大恶极,可朱温才称得上是在权谋斗争当中,会依靠各种阴谋诡计除掉对手,哪怕动用肮脏手段也要达成自己目的阴谋家。 能力足以凌驾于方今世上大多割据政权君主的坏人,才可以称得上是奸雄。至于他朱友珪,也只不过是个丧心病狂,背人伦而禽兽行的变态罢了。 忽然挡在身前的冯廷谔发出一声惊呼,当即骇得朱友珪浑身一个激灵。当他再惊然朝着前方望去时,便绝望的发现前方宫宇转角处,又有大批的军兵合围而至,并且已然发现他们这一行人的行踪,一个个便似是嗅到血腥味的野兽,嗷嗷叫嚷着又挥起兵刃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通往皇城北门的必经之路,也被征讨军旅包抄封堵...再往回逃,后面亦然有几路追兵穷追不舍,以这些微末人手,也根本无力抵抗...既然终究无法生出双翅从大明宫中飞出去,如今也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朱友珪登时万念俱灰,也已很清楚自己注定是在劫难逃。然而本以为自己是权倾梁国的帝君天子...朱友珪心中蹭的又窜起怨毒的恨意,他扭曲的自尊心太过于强烈,而且生性悖逆凶恶,又怎会甘心去接受朱家宗室、梁国群臣的审判治罪,再屈伏他人的脚下,却终究也不会得到宽恕而注定要任人宰割!? “陛下!如今...又当如何?” 朱友珪的心腹死士冯廷谔持刀挡在前面,他疾声询问,实则心里也很清楚注定已是逃不掉了;而朱友珪的正妻张氏一路勉强的奔逃至此,早已是鬓发皆乱、花容失色,这时更是六神无主,也只得哭嚎着拉扯朱友珪的臂膀,也完全再无半分当初在自家公公面前搔首弄姿的媚态。 而朱友珪忽的一抡臂膀,甩开张氏,旋即他直勾勾的凝视向冯廷谔,便沉声说道: “冯廷谔,朕还要托付你办最后一件事...便是杀了朕与皇后......” 冯廷谔闻言一怔,而被摔翻在地的张氏惊愕片刻,再回过神来时,却如同乡间撒泼耍浑的民妇那般,便扯着嗓子尖叫道: “陛下...夫君!臣妾不想死啊!朱友贞...他毕竟是夫君的三弟,好歹骨肉亲情,但凡还有一丝指望,也当去求他......” “啪!!!” 朱友珪一记掌掴下去,顿时扇得张氏半张俏脸红肿了起来,身子也不住一软,又瘫坐在了地上,而险些晕厥了过去。而朱友珪再恶狠狠的瞪视向自己的正妻,已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之色: “骨肉亲情?我呸!那老儿对于我,乃至我对那老儿做的事,哪里有什么骨肉亲情而言?贱人!以为还要靠出卖你的色相,便能捡回一条性命么? 你不是也怂恿我必定要干成那桩大事?我为做梁国帝君,弑父杀兄的事也都能做得!可既然这些事既然做下了,朱友贞又怎会饶我的性命!? 只可恨当日只除了朱友文一个,早知今日,也当把我那些胞弟杀尽除绝才是!如今败已败了,我注定在劫难逃,而你这贱人,也一样活不成了!” 582章 孽子伏诛,昏君上位 “冯廷谔!你还在等什么!?” 朱友珪忽的又转过头去,对着麾下死士冯廷谔大声咆哮道。 而冯廷谔浑身一震,他也注意到非但从北面蜂涌杀来的大批士兵,距离此处已不过百步的距离,从先前逃来的方向,隐隐也有喊杀声传来,而且愈发的清晰...冯廷谔很清楚自己的主人无法逃脱,而他又不愿任凭那些要清算弑父篡位罪行的梁国宗室、朝臣处置,那么除了去死,已是别无他法...... 所以神情悲愤的冯廷谔只迟疑了片刻,便道了声遵命,旋即他握紧刀柄,便朝着瘫倒在地上的张氏疾冲了过去! 张氏见状,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然而尖叫声戛然而止,一抹惨红的血迹溅染在了旁边的砖墙上。当张氏的身子彻底倒在血泊当中,冯廷谔又转过身去,将刀锋对准了朱友珪,并高呼道: “陛下...主公先走一步,卑下随后便与您同赴黄泉!” 锋刃森寒的钢刀,直直的搠穿了朱友珪的心窝。冯廷谔尽可能要让自己的主人死得痛快些,又立刻拔出钢刀,鲜血顿时从创口处泊泊涌出。 然而朱友珪在弥留之际,也仍旧难免感受到钻心的痛楚,以及眼见要被死亡给包裹住的彻骨冰寒...他的面庞变得愈发的扭曲,身体也如煮熟的大虾那般彻底弯曲,直到倒在地上又扑腾了一阵,即便动作完全停止了下来,他那对满是怨毒的双目仍瞪得圆圆的,至死也是无法瞑目...... 至于冯廷谔手刃张氏,再一刀搠穿了朱友珪的心脏之后,旋即便干净利落的把刀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一划!猩红的鲜血喷涌,他怒目圆睁,直挺挺的仰面倒下...剩下那十来名呆若木鸡,已愣怔了好一会的随从回过神来,眼见征讨军旅合围包抄而至,他们也纷纷弃了兵刃,伏在地上听候发落。 未过多时,也有一队军士疾步奔到大明宫南侧的含元殿前。一名指挥使拜倒在一辆车舆前,正朝着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壮男子禀说朱友珪、韩勍、冯廷谔已尽数伏诛身死等事宜。 那男子自然便是朱温的第三子,朱友裕、朱友珪的亲生兄弟朱友贞。他一身锦袍扮相,眉宇间仍挂着几分怅然与悲愤...很快的,朱友贞便走下车舆,举起双手,仰天疾呼道: “父皇!儿臣终于能为您报仇!朱友珪那逆畜,枉我往日还要唤他一声二哥,却怎能赶出这等伤天害理、灭绝人伦的兽行!父皇在天之灵若要有知,还望您能够安息了!” 朱友贞再说下去,不觉已是泪流满面。而在朱友贞身后,几员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梁国朝中大佬级的人物也先后从坐骑、车舆上走了下来,纷纷上前安抚。毕竟自弑父篡位的朱友珪死后,梁国帝君的位子,终究要由眼前那年纪还未及弱冠的朱友贞来做了。 最先从一匹高头大马上跃将下来的那员将领名为段凝,当初官任渑池主簿,虽然很早便去投从尚为宣武军节度使的朱温,可是也从来未曾立下过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战绩功勋。 然而段凝的妹妹生得却极有姿色,而由其进献于朱温为妾,再加上他按史载评述为人“天性奸佞,巧言饰智,善候人意”...所以即便段凝用兵统兵的才能平平无奇,也仍能为朱温亲信,而时常督监诸军。 如今随着梁国大批将才调令亡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段凝几乎已可说是梁国军中的首脑要员; 另一辆车舆上行将下来的那人,倒是从魏、梁、晋三国大战当中侥幸逃脱,由于是朱温外甥的身份,所以未因兵败追责而严惩处死的原长安马步军都指挥使袁象先。 好歹也是与宗室朱家沾亲带故的皇亲身份,袁象先也是梁国的资深宿臣。而且如今国家帝君迅速又换了两茬,袁象先发现扶正朱友贞继位对于自己而言果然是明智之举,他也即将步入梁国权力最顶端的团体当中; 至于第三个前去安抚朱友贞的梁朝权臣...李天衢与其也是老相识,甚至当年还曾并肩奋战过。只不过倘若如今能亲眼瞧见他这副模样,也必然会感叹不止岁月是一把杀猪刀,而且权力与欲望果然也足以把人腐蚀得面目全非...... 原名赵霖,昔日因力抗黄巢大军奇功而被封为忠武军节度使的原陈州刺史赵犨次子,而后迎娶朱温之女长安公主,又改名为赵岩。 而当年的赵霖,好歹在父亲赵犨与叔父赵昶、赵珝这些长辈的督促教导下能提枪上马、领兵出战,虽然为人心性狭隘,但面上看上去也有英武气度,甚至还能因争强好胜,而与李天衢、王彦章等人率领骑兵冲入城外黄巢大军阵中浴血奋战过...... 可是如今的赵岩,已经比当年不知要胖出了几圈,现在已是一副大腹便便、肠肥脑满的模样,而且衣装打扮穿金戴银,典型是一副膏梁锦绣、骄奢淫逸惯了的权贵扮相。他被两个随从搀扶着,从车舆上行将下来,再朝着朱友贞那边走去本来也没几步道...然而赵岩的呼吸却已然有些急促,额头上也渗出细细的汗珠。 赵岩面露一丝不悦之色,取出锦帜手帕擦了擦额侧的汗水。这些年来除非要应付自己的岳丈朱温,登门前来孝敬巴结的公卿官吏各个都如孝子贤孙一般,平素锦衣玉食,出门八抬大轿供着,什么时候还要他费力主动示好? 然而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赵岩自从以女婿的身份投从朱温以来,别的本事没长,什么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体察上意、巧取名目、敛财干权...等奸佞谗臣必备的手段却是磨练的炉火纯青。赵岩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荣华富贵之前都来自于朱温,那么现在自己就更要牢牢的巴结住梁国即将继位的帝君。 本来先帝便已是喜怒无常,不得不小心应对,而朱友珪那孽子弑父这等有违人伦的兽行都能干得出来,为人又更为歹恶残暴,再加上他已然惹犯众怒...也终究不能让这么个疯子做梁国帝君,而把控我等的身家性命。何况倘若由这朱友贞继承梁国皇位...对我等而言,他本来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赵岩心中念着,又与段凝、袁象先交换了个眼神,随即便率先走上前去,又刻意摆出副惋惜悲恸的神情,并轻抚朱友贞的后背,叹声说道: “三皇子也切莫过于悲伤,如今仍是以大事为重...朱友珪、韩勍这等逆畜贼臣既然伏诛,还望请三皇子至先帝陵前告慰,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也必然协助三皇子拟诏昭告天下,以继我大梁帝位......” 朱友贞回过身来,他眼泪汪汪的,望向赵岩、袁象先、段凝等宿臣仍是满目的感激之色,忽然他又行礼施拜,并高声道: “姐夫、表兄、段将军...若没有你们鼎力协助,又如何能为父皇与我大梁扫除篡位逆贼叛党?于国这等大恩,我必然铭记于心,而我本无意称帝,只可恨朱家逆畜害死义兄,也只得临危受命...只是以后国家大事,我也必然要仰仗你们辅佐啊......” 583章 其实奸佞谗臣,我这也有不少 朱温长子朱友恭,本来文武兼备、能力出众,而且素得人心,结果反而遭他老子猜忌而险些丧命,终究因早亡而不能继承梁国国主之位;所以朱温也只能在矬子里拔大个,选定义儿朱友文起码尽可能试图维持他打下的基业,却因此而死在了他次子朱友恭的手上...... 再到三子朱友贞在一众梁国皇亲贵戚的支持下,又干掉了他二哥成功上位...然而这朱友贞却已是五代第一朝的末代皇帝,梁朝的亡国之君。 当征讨大军杀入长安,朱友珪身死,而由朱友贞继承梁国帝君的位子的传到了汴京,李天衢也能断定梁国以后也只会变得愈发衰弱。 毕竟如今贵戚赵岩凭着辅佐定乱大功,权势位极将相,气焰也将更为嚣张;而权臣段凝亦将梁国军权把控在手中;而袁象先被进封为开国公,官位非但位列三公,又兼京兆尹掌长安马步诸军,这厮即便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奸恶佞臣,可巨贪的秉性,也将愈发不受节制...... 而如今的梁国皇帝朱友贞,若只论为人秉性,宋时司马光对他的评价是“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所以他固然不会像朱温、朱友珪那般好色无度、狠戾残暴,为人相对更为老实本分,可是朱温却宁可把皇位传给认下的义儿,也从来不曾把他这个亲生的三儿子当做储君的人选。 毕竟朱友贞毫无主见,如今这等形势,他更会对那几个权臣言听计从...而正是由赵岩、段凝等权奸使坏,敬翔等治政能臣饱受排挤;正史线的王彦章被剥除兵权,刘鄩遭诬害被鸠杀,康延孝等后起之秀眼见段凝等庸才剥除名将军权,便立刻选择叛逃出走...那还是在晋国李存勖明显起势,已经对梁国构成严重威胁的情况下,朱友贞那干昏君佞臣也仍要自己作死...... 所以仍是由朱友贞、赵岩、段凝这干君臣掌控梁国大权,李天衢完全能够确定要彻底覆灭朱温建立起的这一方割据政权,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不过误国奸臣可不止是梁国才有的,李天衢也已发现由于自己当初处心积虑的到处截胡拉拢文武才干,己方势力当中,现在其实也有一拨潜在的奸佞谗臣处心积虑着,也都要在官场上谋取更高的地位...... ※※※※※※※※※※※※※※※※ “陛下,张节帅既然上书请奏三个亲子都至汴京赴职,想必也是为了表态他无意把徐泗军藩镇视为自家基业,而执意要自据一方,这也不足见张节帅忠心可嘉?” 皇城御书房内,听解青针对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上呈奏请的文书发表自己的见解,李天衢却是面色复杂,过了半响,才长声说道: “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呵呵......” 由魏国分封出去的诸镇节度,所受的节制本来就要比其它割据政权更多。而随着诸处功勋节度年岁渐长,以及又有王重师、田頵等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帅亡于战事...如今又有个问题,也必须要摆到台面上来讲: 魏国帝君,会不会应允麾下功勋卓著的节度使子嗣世世代代永掌一处藩镇? 从法理上而言,在唐朝时节藩镇节度也绝非是世袭制。但是规矩是人定的,自唐朝中晚期之后,父亡子继、兄终弟及的藩镇笔笔皆是。而魏国中央政权,当然要比唐僖宗、昭宗时节的唐廷强硬上太多,也绝对不会容忍自己治下的藩镇自行废立节度。 然而魏国分封出去的诸藩节度,除了对李天衢尽忠,为了自己世代家业着想也实属人之常情,当中也难免有人会想到:这般时节既然早已形成的惯例,姑念我等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难道当真就没有特例么? 而李天衢强调的是仍要循序渐进的加强中央集权,有一个原则也绝对不容违背: 想搞藩镇世袭?绝对不可能!财富、土地,功勋子嗣所愿接受的教育等方面,是可以接受先人福荫的;但是地方上军队、财赋等权力,我可以赋予你,但是随时都能收回来,也绝不是任何哪个功勋宿将私人所有的。 但是每个人的格局与理念不同,李天衢定下的法则,未必所有功勋宿将都会理解,即便理解也未必能够接受。王师范当年做淄青军节度使慷慨激昂的宣称保唐救驾,可先前唐昭宗派臣子接管他的藩镇,照样一通收拾让他滚蛋...忠于朝廷是一码事,可继承我老子的地盘与军队,凭什么要上交给国家? 随着自己地位的提高,往往野心也在不断的膨胀,这毕竟是人之常情。当一个大头兵受重用提拔,官升三阶,他会感激涕零、效死卖命;一个武将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高官厚禄、坐镇一方,他会感觉到自己跟对了君主;可是当做到一方节度,也总有人会想既然我于国有大功,怎么就不能按现在的常例,让我的子孙辈继承基业? 而这个问题如今愈发的明朗化,却是因淄青军节度使王重师战死,而确定藩镇继任者之后所引起的。因为于情于理,无论资历、功绩最有资格接掌淄青军的只有节度副使刘知俊。 毕竟刘知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意图谋反的迹象,李天衢遂按理任命其接掌淄青军。然而刘知俊受职之后,便立刻吩咐其子刘嗣彬辞去外派磨砺的军职差遣,而转任淄青军藩镇衙内都知兵马使。 而衙内都知兵马使司掌藩镇军府兵权,以刘嗣彬的功绩与资历而言,按说本不足以接受这等要职,刘知俊却直接将他自己的子嗣提拔为身边的左右手,很明显的是任人唯亲。但是自行任命多数藩镇内部的军职、文职,也仍是节度使保留的权力之一,所以李天衢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刘知俊这可就有些要尽早培植自家子嗣做接班人的意味...虽然不会明言,但这也是在试探李天衢的反应。他向暗示的讯息,自然是: 我既然为陛下出生入死,也立下无数战功...如今也未违背本朝法度,但我就是要全力栽培刘家子嗣,尽可能积累战功,而以后也能得以接掌淄青军藩镇。届时功绩与资历配得上节度之位,陛下您却仍是不准么? 而其他各处藩镇节度闻得风吹草动,心中也都难免泛起嘀咕...然而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上书禀奏,要求李天衢将他膝下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三个亲子转调到汴京赴职,官大官小无所谓,只要能多加磨砺长些见识。张家官门子弟,也未必非要都在徐泗军中当职。 张归霸的举动固然是在向自家主公表明心迹,他可从来未曾有过让本家世袭藩镇的打算。无论是做京官还是做节度,全按陛下的旨意行事。然而李天衢明白张归霸世代自据一方的野心不大,只不过看到文书上他那几个儿子的名头,眉头却也不由的皱成老大一个疙瘩...... 张归霸固然是忠心耿耿的心腹宿将,可你这几个儿子,除了早亡的张汉鼎...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也都应该是跟着赵岩、段凝之流祸国殃民、迫害忠良最为活跃的几个奸臣头头啊...... 584章 我不装糊涂,潜在的佞臣怎敢冒头? 张归霸亲子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三人,在后梁史书中也都是导致朝纲混乱、国家覆亡的奸邪祸首。 而如果是豪直刚烈的王彦章仍为朱温所用,经历排挤打压,而梁国迫于形势却不得已又启用他时,便发出“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的愤慨豪言。然而其中张汉杰闻讯,遂与赵岩密谋,而有言“我辈宁死于沙陀之手,不当为彦章所杀”...... 所以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哥仨与赵岩、段凝之流狼狈为奸,想方设法的阻挠王彦章等梁国仅存的将才抵抗后唐建功。而致使刘鄩冤死、康延孝出走、王彦章兵败被擒杀...若不是他们这些奸臣作祟,即便后唐灭梁在所难免,但是王彦章也不是没有可能为梁朝再强行续命几年。 遗臭万年的南宋秦桧冤杀岳飞,最起码达成了宋金和议,暂且苟延残喘的保住了半壁江山...可是在后梁、后唐双方绝对不可能罢战议和的前提下,张汉伦等兄弟三个却仍是在国家危难关头,往死里坑梁朝的忠臣良将...既蠢又坏到了这个份上,按照史载的命数也就难免于后唐大军攻入汴梁之后,一并伏诛于汴桥下。 而李存勖可是对后梁降臣施行宽大处理(当然也有他身边的皇后、亲信被买通的因素),除了当初设计屠戮唐廷帝君、公卿最为卖力的李振非杀不可,什么朱温的外甥、义子非但被宽胥,还都委以重任。偏偏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这兄弟三个必须要处死,也足以看得出他们当时的恶名,甚至赦免了大批梁朝臣子的后唐政权都无法接受。 而张归霸却举荐他这三个儿子赴京为官...李天衢丝毫不会怀疑他的忠心,只是身为人父希望自己的儿子有所成就,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谁也不会把“奸臣”二字刻在脑门上。而且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终日受父亲、叔父耳提面命的看管,也还未曾暴露出他们结党营私、弄权误国的一面。 然而这几个乱政误国的隐患,早晚还是要除了...但是他们毕竟又是心腹宿将张归霸的亲生骨肉。不教而诛、无端擅杀的事绝不可做,李天衢心说也终究不能对张归霸交代说“你这几个儿子现在虽然没犯错,但是朕能断定以后他们一定会是祸害国家的大奸臣,所以都要杀了”...... 思付一番过后,李天衢大致已有了主意,遂又对解青吩咐道: “且知会吏部一声,张爱卿既然劳苦功劳,子嗣也理当受福荫厚封,何况他做为表率,主动遣子来也是表明无意自据藩镇的心意...那么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至汴京赴职,皆当委以从四品以上官职差遣。 而朕当年与张爱卿并肩征战,如今彼此子嗣也要接过我辈的重任,朕那几个皇儿...自当要与张爱卿三子多加亲近来往才是。” 毕竟正史中梁国赵岩、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段凝之流,随着朱温年迈而愈发昏聩,乃至辅助朱友贞讨伐弑父篡位的朱友珪事成,才完全把持住朝政而祸乱国家的。倘若仍是朱温御下严苛,且最为精明毒辣的时候,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肆无忌惮的祸国弄权。 然而李天衢心想我也会有离开人世的一天,似张汉伦等潜在的奸臣应该会从那个时候才开始试图蒙蔽圣听,祸乱朝纲...然而现在他们不也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何况如果全要由自己出手,为自己的子嗣扫清这些权奸佞臣的话...魏朝以后的继承者,又是否有能力分辨其他步入朝堂的谗臣奸臣? 看来还是要捉贼见赃,杀人见伤。不妨就放张汉伦等人进入朝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暂且不必理会他们所见展开的行动。观望自己膝下哪个儿子又容易受奸臣蛊惑,就放任他们营私结党、发展势力...... 李天衢深知只要自己还在世,朝中纵有奸邪作祟,对于国家的伤害也能处于可控范围之内。而弄权祸国的佞臣现在纵然不敢做的太出格,可是他们发觉魏朝帝君如今称霸中原,又因形势一片大好而“愈发骄矜”,对于朝中臣子的管控也愈发松懈,想必也会如梁国赵岩、段凝等权奸那般,将开始试图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而意图弄权把持朝政...... 然而我可不是年迈之后愈发荒淫无道的朱温...李天衢心中思量,姑且装糊涂静静的看你们搞小动作,到了最后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直到时机成熟时,再突然出手清洗心里早就挂名的奸邪佞臣扶植起来的党羽派系,也唯有如此,才能将潜伏在朝堂当中的牛鬼蛇神连根拔除! ※※※※※※※※※※※※※※※※ 过后数日,魏国朝堂又发生了一件引起群臣关注的大事:李天衢麾下智囊团中的重要谋臣之一,官居魏朝中书令的罗隐上书奏请告老致仕。 毕竟罗隐是唐文宗太和七年(833年)生人,现在也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比当初己方势力第一个谋臣皮日休,以及如今老当益壮的韦庄还要大上几岁。 何况与精神矍铄,如今在官场中精力还十分旺盛的韦庄相较,罗隐如果按他原本的轨迹投从了吴越国,在朱温篡唐称帝时因不愿随钱镠向梁朝称臣也就撒手不干了。他当初便曾在池州九华山中隐居,而后又卸任复归山林,心里一方面有匡世济民、施政治世的理想,另一方面也有幽居隐士的情怀,如今已过了古稀之龄,罗隐比起其他晚年出仕的文臣更能放得下,所以也笃定心思离开劳心忧虑的朝堂,而纵情于山水间作诗作词,以安享晚年了。 李天衢大概能够揣度罗隐的理念,所以也就应允了他告老致仕的请求。只不过还是要按如今时节的礼法规矩,年迈官员欲致仕纳还官诰,皇帝即便同意,但明面上也要称爱卿为社稷倚仗而加以挽留,罗隐则坚持辞官致仕,如此反复几次,实则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也都要做完这一番表面工作,方才按例以优厚待遇使其能够卸任安度晚年。 趁着这段期间,李天衢又召请罗隐入宫相谈,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与几碟果脯早已由内侍小厮呈送上来。眼见罗隐如今即便年过古稀,满头也已是一片霜白,但气色不错,身体还算硬朗。看起来他果然下定决心奏请告老致仕,并非因为年迈而无力处理政事,只是打算抛却官场中负重致远的职责,而要了无牵挂,随性写意的渡过人生最后一段旅程。 李天衢遂也已完全尊重罗隐的决定,两人相谈甚欢,而言及过往一路走下来的经历,彼此也不禁心生感慨。一盏茶茗方尽,李天衢忽的又开口说道: “罗爱卿协力辅佐,为国事操劳至今,的确也当享享清福了...而爱卿为杭州人士,如若打算返归故里,朕当遣使知会吴越王,务必要为爱卿择选一处山明水秀的府邸安住。 倘若有意于魏朝治下哪处名山大川安居,朕也自会传旨予爱卿田园府第...只是临行前夕,关乎于我魏朝朝堂国事,爱卿可还有何见解?毕竟日后国政大事,爱卿无法再为朕谏策提议,着实也难免有些惋惜啊......” 585章 开国功臣,最后给你们一次机会 当年十上不第的罗隐,如今能够以正二品朝中大员的身份卸任安享晚年,也全因当年李天衢吩咐皮日休主动前去招募,这才遂了生平夙愿。所以即便如今已决定告老致仕,他对李天衢也仍是满心的感激之情。 然而听李天衢有意详询如今朝堂中的局势,罗隐皱眉沉思一番,终究还是躬身说道: “臣蒙陛下知遇提携,方才得以功成名就。深受皇恩,即便如今纳还官诰,但有所命,也自当用心竭力。是以陛下既然垂询,臣也自当直言......” 罗隐继而向李天衢娓娓道来,按他以为,如今魏国行政中枢运转正常,尚还没有什么动荡混乱的隐患,可是如果非要说出朝廷中存在的不稳定因素,罗隐认为其中一个是李振,另一个则是高郁。 罗隐与李振之间的关系一直便很紧张,毕竟他们二人一个当初忠于唐廷,为人处事自问高风亮节;另一个性情阴狠歹毒,而且生平最为痛恨的便是唐朝清流公卿。以往李天衢尚还只是藩镇节度时,罗隐同李振便因意见不合而争执过几次,只不过魏朝立国后罗隐处理政要国务,而李振主掌鸿胪寺,所参与的外交事宜大多直接由李天衢下旨行事,所以两人之间的矛盾好歹也没加剧到势不两立的程度。 然而如今朝堂中虽然尚还没有哪一个权臣拉帮结派到把控大权的程度,但是官员或多或少也都会有些倾向性。罗隐自知他退出政坛,恐怕也将间接导致李振实力的做大。 至于高郁则通过职务之便广置园苑、宅第,据说京畿、河阳一带属于他名下的田地便达到数十万万亩,敛取的财富更是难以估算。李天衢当初寻思高郁这厮贪得多,但是能为己方势力获取更多的财政收入,所以对他相对纵容,只不过如今看来,人性到底是贪不知足,高郁性贪奢侈,现在做的也未免有些过火了...... 然而李天衢不知道的是,高郁广敛财富,当然会有许多官吏为他办事效力。这也引得由韦庄司掌纠察官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惩办了几名地方上能与高郁搭得上线的财政官吏,虽然现在还没有闹到李天衢这边来,但是高郁、韦庄这一对朝中重臣的关系,以后恐怕也只会越来越僵。 李天衢面色也变得愈发阴沉,正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所以官场、民间有些事态的进展难以上达天听。而罗隐现在才提及这些事,也并非是他刻意隐瞒、知情不报,毕竟李振有拉拢朝臣的意图,高郁聚敛财富引得不少官吏争相投效,但是现在还不能一口咬定他们便有结党乱国的罪责。 罗隐本来自问为人清正,不屑于向皇帝进谗言讲同僚的坏话,毕竟李振、高郁的行径,眼下也只能说有可能会导致朝堂结党营私、相互攻讦乱象的滋生。可另一方面按罗隐本来的理念,他以诗言志,所做的诗词中就没少抨击过唐廷对于藩镇姑息养奸、嘲讽过唐廷败亡于权臣权宦...... 何况如今自己即将卸任归隐,此后与朝中政斗再无干系,也不会让人非议他是为了争权夺势而抨击同僚,又因李天衢刻意相问,罗隐这才将心中的顾虑如实禀说个分明。 听罗隐继续禀说,李天衢时不时的点头,心中则思忖李振一肚子坏水,行事不择手段,而与他不和的朝臣也并非只有罗隐一个,对外暂无压力的情况下,按他阴毒又极为记仇的性情,掉过头来打算打压与其政见不合的同僚,也很有这个可能; 至于高郁有两大性格特征,第一是贪,第二是狂。按其原本的轨迹投从马殷建立楚国,却也会遭到不少属臣的嫉妒,尤其是马殷次子马希声对他更是忌恨。 可是在那种形势下,高郁却仍会发话说“吾事君王久矣,亟营西山,将老焉,犬子渐大,能昨人矣?”...直接辱骂自家主公的亲生骨肉,还是当时已经接手楚国大部分军政权势的马希声是狗崽子,结果被诬陷谋反,遭处死夷族...高郁本来的命途结局死得虽冤,但也有他自己作死的因由。否则南楚政权的继任者,又何必非要弄死他这个居功至伟的开国宿臣? 韦庄从政清肃,勤于职事,虽然他是尽忠职守,也的确把高郁给得罪狠了。而高郁地位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已经能够确定接掌君王之位的储君,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当朝中有同僚触犯了他的利益,大概率高郁也将会伺机报复,进而意图扩大在朝堂中的话语权。 李振与高郁二人,按各自原本的命途,一个本来应该是梁国宿臣而也属于赵岩等佞臣打压的目标,直至后梁灭国而被李存勖论罪处死;另一个则是因为把楚国嗣君得罪得很了,而被诬陷谋反身死...可是他们如今却在魏国朝堂中掌握一定的权势,因为性情使然,本来权力斗争当中的受害者,也未尝不会成为加害者。 李天衢寻思罢了,也不住对罗隐叹言说道: “也正如爱卿所言,以李振、高郁如今的确也有可能结党营私、打压异己,只是眼下他们尚还没有结党乱政的确凿实证。朕也知道,我朝开国宿臣立下汗马功劳,即便对我朝忠心耿耿,但是有些人也难免恃功自傲、得志骄狂...... 姑念李振、高郁先前劳苦功高,朕也不会不教而诛,而须适当敲打一番。只是人心贪欲滋生,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爱卿这般识进退、知分寸,而且不会被一朝把握的权势冲昏了头脑啊......” ※※※※※※※※※※※※※※※※※ 而后罗隐告老致仕、交纳官诰,而移居至淮南军扬州治下安住。按李天衢旨意也仍享魏朝正二品高官的俸禄待遇,且按罗隐喜好分配田园府邸,也有本地衙署差拨仆役庄户,以保证他能够安享晚年。 因为按罗隐本来能取得的成就,他不止会是辅佐君王的能臣,同样也会是在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方面留名于中华史载传述的文人。 即便罗隐再以后的著作,或许不会如本来那般会让后人做出“诗名于天下,尤长于咏史,然多所讥讽,以故事部分中第”那般的评价...但是李天衢也很好奇,按照罗隐不同于原本命数的经历,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感慨,而又会留下什么样的作品传于后世。 毕竟李天衢自知除了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所要图谋的宏图霸业,中华文明再是博大精深,也要本着文化传承的理念,同样需要本着精益求情的想法尽可能的去发扬光大。 过后不久,吴越王钱镠通过来往使臣得知魏朝功勋重臣退隐的消息,也于周隐家乡故地杭州新城县(正史记载吴越国避梁朝朱温之父朱诚名讳而改名新登,后世杭州市富阳区下辖新登镇)修筑府邸,一来经李天衢通过来往使者暗示,而刻意向魏朝示好; 二来而是出自于钱镠本人的意愿,对于罗隐这等当世才名远播的名士,表达出自己敬贤礼士的态度。 而安顿过罗隐致仕归隐一事之后,李天衢这边也立刻做出准备,而要敲打李振、高郁一番了。 586章朝廷权臣之下,观望局势的小人物 汴京城内,繁华喧闹的东城街坊间。 由于京城的人口愈发稠密,羊肠小巷两旁,也有门楼相继修筑而起,鳞次栉比的布局,尤其是以商铺为主的区域,赶上闹市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多时候也都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而处于几个商铺当中,还夹杂着一个官署办事机构,比起枢密院、六部、光禄寺等上层权力机构,此间官署则显得寒酸的很。从外面传来商贩的叫卖吆喝声也十分清晰,若不是标注着市署的匾额挂在正门上,恐怕来来往往的人群还真就会误认这里也是经营哪种货物的商铺。 而几个杂役正在庭院内的长廊间闲聊着家常。还有几个胥吏趁着闲时,沏茶的沏茶、打盹的打盹...也唯有管理市署的冯道,尚还在官署书房当中记录着这些时日经审核的商家货物名簿。 中榜入仕之后,冯道被封为汴京市署丞,主要负责掌财货交易,度量器物,辨其真伪轻重...等职事。他一直以来不但尽职尽责,对待手下胥吏、杂役甚是和善,也从来不会摆官老爷的架子。 而既然要审核在汴京贩卖的商物真伪,冯道与几个胥吏难免要在各处闹市间来回奔走,他不辞辛苦,每次亲力亲为,也不会把跑腿的职事推给属下去做。这时日一久,冯道和周围商家,乃至屠户鱼贩、街坊邻里都相处的十分熟络。 在朝廷位高权重的公卿大臣眼中,冯道现在也还不过是个芥子大的小官。可是在寻常百姓,尤其是在汴京靠经商维持生计的商户看来,却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虽然经手的是可以大捞油水的肥差,盘查审核各处商家出入汴京琳琅满目的诸般商货,冯道不但打理得井井有条,办事清正、与人和善,也引得同他打交道的官员胥吏、商家百姓交口称赞。 忽的一员胥吏疾步奔进房来,便对冯道禀说: “署丞,王主事来了,看来有事与您相商。” 冯道闻言,便立刻起身,略整衣襟,而赶出书房前去相迎。眼见几名胥吏拥簇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文官已经进了官署正门,市署丞中的小吏、仆役也连忙排成了两队,冯道遂匆匆上前,施礼拜道: “下官参见王主事,若有吩咐,尽管派人传唤下官便是,又何必劳烦巡官亲至?” “无妨,本官奉尚书钧旨,还要至陈桥镇公干。还有一桩事,也正好顺路来知会你一声。” 那王主事话虽如此说,只是瞧他脸上神情,就好像是到地方机关视察的大领导一般。这主事昂着头来回张望一圈,眼中便已流露出不耐之色,似乎如他这般品阶的官员,于此处在他看来简陋寒酸的官署倘若在多逗留一刻,便是犹如他的身份一般...... 毕竟官大一级便压死人,何况户部下属又分户、度支、金、仓四部,这王姓官员身为户部四主事之一,直接听命于正三品的尚书高郁。而冯道担任的市署丞,按品阶也不过才是正八品上的小官。 如果不是为高郁跑腿之时顺路前来使唤,以冯道现在的身份,这主事说随意吩咐个小吏传话便是,也不必由他纡尊降贵的亲自来做指示。 而这主事很快的又转过头来,瞥向低眉顺眼的正等候吩咐的冯道: “尚书麾下亲信,又进购得日本的珍珠茯苓,闽国的茶叶瓷器、波斯的绿松石与香料...也要再汴京开设商号贩卖。到时你又应该如何做,本官也就不必再多费唇舌了吧?” 高郁以权谋私,大肆敛财,可是现在的魏国帝君毕竟是李天衢,寻常贪官横征暴敛、卖官鬻爵的歹行他可不敢做,也不屑于去做。然而高郁的敛财之道,如果按照后世的话来讲,主要就是在中央政府启动某个项目工程的时候,利用权力搞暗箱操作...... 毕竟魏朝商业财政方面法度的制定,当初主要也是由高郁出谋划策。同时他也为自己打开方便之门,主持财政税赋,通过各条商路不但刺激魏朝收入的增减,同样也是在保正巨额的财富能够源源不断的转而成为自己的资产。 而以高郁这等手段,在后世无疑相当于利用政策变更、项目审批搞内定牟取暴利,属于实打实的贪腐罪行。 然而于这般时节,按唐朝法例虽然官员亦不可经商,而杜绝与民争利,可是魏国毕竟是新的皇朝确立律法规矩,关乎于财政经商方面许多条条框框,本来便是由高郁定下的...而且他无需亲自出马经商,由手下培植起来的亲信出面,自己则在幕后暗中操控,真要追究起来,违法违规的罪责也是可大可小,还是取决于高郁本人,以及他的对头如今在朝野当中的政治能量而定。 至于冯道所要做的,便是以他现有的权限,在管理汴京商坊市场之时尽可能的予以高郁手下行商的亲信方便。执掌魏朝财政的一把手高郁只须动动嘴,似王主事这等下属便要立刻动弹起来,而上情下达之后,就要由冯道这等处于管理商业方面的底层官员忙前忙后了。 眼见冯道十分顺从的应合,那主事上上下下又打量他一番,心里则念道这冯道年纪轻轻,办事倒是勤快,却不似其他官吏那般,时常送礼孝敬于本官,不过只除这一点不好之外...他打理市署事务有条不紊,看来也未曾趁机捞油水敛财,所以收入微薄,倒也怪不了他...... 而这冯道眼下虽然不过区区市署丞这等小官,以他这般年纪便已入仕,又懂得察言观色,无论是本职事务还是尚书交代下来的事宜,也能办的妥妥当当,想必日后在官场上也能有一番建树...所以也未尝不可许以他些好处拉拢...... 王主事心中念着,仍是以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你打理市署职事也已有段时日,办事倒也精干利落,从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瞧你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中榜入仕的早,也称得上是年轻有为,估计也快到了累功升迁的时候吧...本官瞧你为人奉命唯谨,知道好歹,也是个识抬举的人,所以有心提拔你一番。 如今尚书正是用人之际,本官也自会为你美言几句,升官加禄之后,也莫要忘了我给予你的好处。” 冯道听罢,更是深深的向王主事鞠躬施礼: “蒙主事关照,下官这才得以安常处顺,王主事又肯提携,这等恩情,下官不敢或忘,也只盼有朝一日能够报答大恩。” 王主事听过冯道表态,遂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长长的嗯了一声,便带着随他而来的胥吏往正门外行去。隶属于汴京市署的小吏、仆役毕恭毕敬的送行之后,又赶忙凑到冯道面前,连声恭贺,直言冯署丞这便算是攀上了朝中权贵高尚书的门路,以后仕途前程,想来也必定会是左右逢源、万事亨通。 然而冯道面色如常,默然不语,过了半响,他才意味深长的出言叹道: “凡事也都要有个度,高尚书是开国勋臣,虽然掌我朝财政大权,但是为自己着想也须适可而止,否则也难免招惹事端...而我司掌汴京市署,因此而有机缘攀附权贵,这也未必便是好事。” 587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勿谓言之不预 听冯道长声说道,众人先是一怔。而如他们这等官府基层的工作人员,平常的一大乐趣,便是谈论朝中那些大人物哪个风头正劲,哪个位子不稳,谁又与谁成了对头...等是非话题。所以朝堂中传出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十分清楚,一个有些年纪的胥吏便立刻接口道: “署丞,您指的是...如今御史台上书弹劾惩处的官吏,也都与高尚书有些干系,看来韦御史近期与户部十分不对付,所以这要是攀上了高尚书的门路...也有可能开罪了韦御史?” 冯道闻言莞尔一笑,又摇了摇头,说道: “开罪倒还说不上,似我这等身份的小官,在韦御史、高尚书等重臣眼中不值一提,无论是谁,我也都得罪不起。上面有何指示,我等也只管照办便是,自然也是违背不得,只不过权臣既有结党的苗头,对于朝廷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冯道话虽如此说,可他也很清楚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虽然如今年纪尚轻,但是冯道既然会是历经五代的政坛不倒翁,他似乎是天生的一般政治嗅觉极为灵敏,预感到朝廷以后将会有大事发生,便立刻想到自己理应思量又当如何规避风险。 而冯道忽的又想起当年他金榜题名时,曾经被魏国帝君召见的场景。 当初李天衢出言勉励之时,他那双锐利的眼光直似要洞穿心底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冯道当然也很清楚魏朝能够称霸中原,势力凌驾于诸国各藩之上,也是因为开国皇帝李天衢知人善用、御下有方,以他的能力,自然也能够震慑得住麾下文武重臣。 既然如今朝堂已有结党政斗的苗头...陛下不可能一无所知,想必也将要有所动弹了吧...... ※※※※※※※※※※※※※※※※※※ 李天衢的确出面了,然而他最先做的事,则是知会高郁,要亲自到他盘下的府邸走一遭。 本来李天衢也乐得让麾下功臣买田建府,尽量保证生活质量,无论是在朝中为官,还是致仕退隐的,既然是对国家有大功的,斥资置地、买宅,大兴土木建造豪宅享受,也由得你们。然而这也使得汴京土地不断开发,不但寸土寸金,可用于兴建官邸的土地也愈发的紧张起来。 而高郁为人贪婪,又极讲究排场,似乎也是不屑与同僚挤在汴京安住。非但在京城内购置豪宅,他于汴京城外不过数十里的封丘县左近斥资大量兼并土地,兴建田园府邸,无论园苑的面积、宅第的规模极尽奢华之能事。 而李天衢刻意要前去观览的,正是高郁花费天价兴修的园苑府宅。 一直身为魏朝最高权臣集团中的一员,高郁也十分敏锐的察觉到本国帝君似乎是看自己谋私敛财的行径太过出格了,而有意要拿他开刀...即便心中叫苦不迭,但是皇帝旨意又怎容违背?也只得恭恭敬敬的跟随者李天衢,往他于封丘县附近拓建的园苑府邸行去。 车驾除了汴京,往北面行进。也不过几十里地的路程,便到了高郁所置办的田园宅院。但见周围湖光潋滟,山间泉水潺潺,依山傍水的几处亭苑垂柳翠绿,景色秀美。环廊曲桥、亭榭楼阁...更是一应俱全,继续往田园深处行去,又见数处府宅飞檐斗拱,装修富丽堂皇,也是十分的雅致。 李天衢沉声不语,继续来回观望。他发现更为夸张的是,高郁大肆兼并土地,斥天价兴建打造的这处府邸园苑规模已赶得上一处大镇...买得地盘大了,佃户、庄丁、护院、仆从...人数也必定是数不胜数,高郁也无法遮掩,他乘机假公济私,广为聚敛,如今资产的确也可说到了富可敌国的程度。 而高郁就在李天衢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中七上八下,极是忐忑不安,忽的他便听李天衢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高爱卿果然是堆金积玉、贵不可言,你此处园苑府邸,看来也要比朕的宫苑还要奢华气派呐......” 高郁闻言,身上登时渗出一层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 直到李天衢视察观览尽此间广阔的园苑宅邸,也根本不打算在此用膳逗留,临行前夕,他又对着高郁语重心长的说道: “朕曾经说过,爱卿生财有道,我朝民殷国富,你也的确是居功至伟...所以适当为自己做打算敛财,朕也不会深究。可是如今爱卿已是朝廷中的达官显宦,非但位高权重,也更应当是群臣表率。 你总管全国财赋,私下里却广为聚敛,以供各人奢侈之用。这生财的门路多了,想必也引得不少臣子争相归附吧?古人云上不正、下参差,可是助你敛财的臣子多了,其中又要坏了多少法度?久而久之,官吏假公济私的风气盛行,这岂不会引得我朝吏治腐败? 姑念往日的功绩,朕便再劝诫你一次,可如若严惩重办,你又要背负多少罪名?而话只说到这里,你还是要好自为之才是......” “臣知罪!蒙陛下责言棒喝,的确是臣贪心太过,而有亟行乱政之过,也甘愿领受责罚!” 噗通声高郁跪倒在地,并向李天衢高声请罪道,然而他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因为高郁也很清楚自家主公倘若真要往死里办他,也不必再对自己大敲警钟,仍是以言语敲打,那么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只要自己摆出副承认过错,并请求处罚的态度,那么多少年来积攒下来的身家富贵,应该还是能保得住的。 而李天衢最后乜了伏倒在地的高郁一眼,便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登上车舆,往汴京的方向返程而去。到底高郁对于己方势力的贡献十分突出,于国还有大用,所以李天衢寻思对他起初也不应该动用类似“钓鱼执法”的手段,最后再给他一次警告,希望他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欲...... 可是人的贪心,毕竟是永无止境的。 熬过这段风头之后,李天衢也不能确定高郁是否仍会暗中谋私敛财,甚至愈发不知收敛...勿谓言之不预,而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必顾念什么君臣情分,也不算是不教而诛了。 李天衢自知由他亲手组建的巡院侍卫司,并不是明朝时节的锦衣卫,主要的职能,体现在培养密谍,收集情报、深入敌后、乃至在他国君臣身边安插密探等方面。也并没有权力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公卿重臣在内的任何官员,而设诏狱进行不公开的审讯。本朝的官,巡院侍卫司要抓捕下狱,也必须要经过李天衢一人的旨意方可行事。 所以巡院侍卫司这个情报机构,现在于魏朝文武臣子眼中,也远远没到谈虎色变的程度。而且从设立之初,直至今日,除了解青、张骁等心腹,大多官员也只会认为,巡院侍卫司不过也是负责自家主公守卫值宿的军事机构之一。 而主要负责打入敌国从事密谍等任务,巡院侍卫司人手有限,再是精明干练的密探,也没有全知全能的神通本事,所以李天衢也无法通过直接对自己负责的情报机构掌握麾下所有臣子暗地里的行径。可如果是有的放矢,就盯准了几个目标进行长期监视,这点巡院侍卫司还是做得到的。 是以李天衢不止是在给高郁最后一次机会,不管他是真心悔过还是死性不改...巡院侍卫司也已奉旨安排人手,开始密切关注高郁以及附庸于他的官员胥吏以后的动向...... 588章 若都懂得知足,那谁还会作死? “是罗隐那酸儒致仕时还要为难我,亦或是韦庄那老儿...到底又是谁,胆敢对陛下进谗言,而意图中伤于我!?” 恭送走了自家主公之后,高郁登时便换了一副嘴脸,咬牙切齿,言语中还透着股强烈的恨意。 而在官邸正堂当中,也有一众官员分坐在两侧。他们大多人面面相觑、神情忧虑,其中还包括在冯道面前颐指气使的户部王主事,如今眼见高郁愠怒的模样,他可不敢再摆出半分官老爷的威风,犹如一只受了惊的鹌鹑,窝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可是高尚书...既然是陛下亲自出面,下官以为眼下是在不宜与韦御史再生冲突啊......” 一阵沉静过后,隶属于户部的一员巡官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出言劝说道。高郁虽然脸上怒气不减,他毕竟也不是莽撞的浑人,闻言后思量片刻,也缓缓的点了点头。 本来高郁与其他处于魏国权力顶端集团的功勋文臣之间的关系,大致可以说是不远不近。他不似更为激进的李振那般与有些要臣之间的关系闹得很僵,但居功自傲,为人又有些张狂,所以也说不上与谁更为亲密...基本上与其他地位相当的同僚打交道,高郁也秉承着一个原则: 于公咱们都是魏国臣子,所以该配合时也自当协力;可是于私你们的事我不管,但也别碍着我发财。 可是随着地位的不断提升,当高郁大肆敛财的行径对于魏朝负面的影响日渐加深,似韦庄等贤良能臣终究不能坐视不理,所以双方的裂痕也就难免越来越大。 至此见好就收,安分守己做个老老实实的京官朝臣?可是权与利一朝掌握在手中,谁又会情愿拱手相让出去? 高郁是淮南军扬州出身,当年经历毕师铎、秦彦背反高骈,杨行密兴兵讨逆,直至凶贼孙儒祸乱江淮、江东...他从同类相食的死人堆中摸爬滚打挣扎要求条活路,饿急过、穷怕过,越是如此,高骈对于财富与权力也越会有一种病态的执着。 所以倘若有人胆敢站出来切断高郁敛财的门路,他的心态,便犹如后世民间的一句俗语那般: 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然而以高郁的头脑,他也能拎得清自己身份立场。李天衢站出来予以敲打警告,高郁固然满腹怨言,但是他也从来未曾动过背反魏朝的心思。便如同宋时宦海沉浮数十载,历经几起几伏的奸相蔡京,也曾被宋徽宗数度罢官,可是他每次东山再起后打压政敌都要往死里整,也仍旧以大宋的忠臣自居...... 所以李天衢出面训责,高郁不敢表露出半点不快,也只得认栽了。然而他满腔的忿怨恨意,则尽数迁怒于其他开始公然指责他以权谋私行径的同僚。 “...不止是韦庄主掌的御史台下属的监察巡按核察赋役、关税,监察各处漕务盐利、商货流通的转运使司也都有官员与他来往密切...太容易让外人抓住把柄,何况陛下既然也亲自出面,如今风头正紧,这口恶气,也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高郁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然而他脸上怒意渐渐褪去,眼中又流露出几分狡诈与精明: “不过韦庄那老儿如今也已是七旬高龄,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在黄土里,还有几年活头?朝中除了还有王师范那厮也不识抬举,至于韩建、张佶、梁震、朱简之流多是降臣,也不足为虑; 张全义近些年来也是养尊处优,无意与我结怨;骆知详则是我户部副手,虽然私交不深,但是也不至公然要与我作对;唯独那严可求,也实在难以揣度他的心思...不过胆敢与我为敌的朝臣州官,大多既然自诩清流正廉,我与鸿胪寺李振也未尝不能携手合作一番......” 高郁正说着,又站起身来,环视向在场一众为他马首是瞻的官员,又沉声说道: “我自问为国劳苦功高,本来为官行事也是不重虚荣,只重实利。可偏偏总有些自以为清正廉明的杀才,要断我等的财路。哼!我大魏方今民殷国富,到底又是谁的功劳?, 只可恨陛下如今尚还宠信韦庄那老儿,我等也只得暂且隐忍蛰伏...可是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入仕为官,哪个又不想大富大贵?待时机成熟时,敢协同韦庄与我作对的官员,连本带利,我自会与他们算个清楚! 毕竟钱可通神,到时由我执掌朝纲,御史台、提点刑狱司、转运使司中官吏多、为我所用时,还有谁胆敢在陛下面前煽风点火?尔等到时也只管听我指示行事,荣华富贵,也决计不会少了!” 听高郁这一席话说完,在场一众人也立刻意识到:他非但不会就此服软认怂,而放弃以往敛取暴利的门路,甚至已开始盘算争权夺势、培植党羽,而意图于魏朝朝堂当中,站在只除帝君李天衢一人之下的权力顶端! 有些人面露兴奋之色,也有个别人神情复杂,眼中仍不免夹杂着几分犹疑...但是随着高郁阴沉的目光又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视过去,在场依附于他的官员忙不迭的躬身称是...... 而敲打过高郁之后,李天衢抽空又召见李振入宫相谈了一番。 虽然李振主掌的是鸿胪寺负责外交方面事宜,与韦庄、罗隐、王师范等同僚发生冲突争端的可能相对更小些,但是他毕竟心胸狭隘,是睚眦必报的性情。 当年因为理念不合,彼此便曾闹得十分不快,李振可是因为数度科举落榜,便怨恨到要杀绝唐廷公卿清流的主...与彼此看不顺眼的同僚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所以这些年下来,也已有被拿来当枪使做试探的朝臣,开始处心积虑收集对方施政不力的罪状,而上书弹劾攻击对立的同僚了。虽然朝堂中争斗的风波,尚还没有波及到官阶从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员,但是明眼人也能觉察出朝堂中拉帮结派,互为派系的现象已经愈发明显。 而李振为人狡诈精明,现在还尚无任何确凿的实证能够判定是他屡番暗做手脚,而开始意图打压政见不合的同僚...也犹如对待高郁的方式一般,李天衢对李振拿言语暗示做最后一次警告,告诫他好自为之,有些事可不许做得太过出格了。 然而李振的反应却是叫起了撞天屈,他连呼冤枉、自表清白,直言自己忠心为国殚精竭虑,莫非是奸邪宵小混淆视听,意图诽谤诬陷云云...然而不等李振继续呈口舌之利,李天衢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衢打发他离去。 该说的也都已经说了,毕竟魏朝如今能够雄踞中原,实力居于诸国各藩之首,高郁与李振的确也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然而现在的李天衢,虽然尚无法确定高郁是否能听进去劝,而能够克制收敛自己的贪念...可是估计以李振的为人秉性,他多半不会甘心,也只是挺过这段风头,而仍会盘算着阴谋害人、打击政敌吧...... 此后我也不会警示告诫,甚至在一段时期内还会装糊涂,且看你们以后到底又会如何...即便是开国功臣,可你们若仍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到时也就怨不得我要清洗功勋宿臣了...... 589章 皇帝的近臣,宦官有宦官的用法 随后几日,李天衢着重召见审核的群体,并非是朝中的文臣武将,也不是别国派来邦交的使臣,而是供皇帝与宗室役使的宦官群体。 内侍监张居翰,做为管理宫廷内部事务,侍奉帝君与后宫宗亲机构的首要官员,也恭立在李天衢的身旁。 如今的张居翰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他戴着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手中还揽着根拂尘,加上他慈眉善目的貌相,倒也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然而张居翰就算生性慈善仁厚,也绝非是性情怯弱的老好人。他有能力做为监军督管虎狼之师,也能让三军将士敬服,要管理栽培宫闱中的内侍宦官,当然也是他手拿把掐的本事。 毕竟先前有唐朝权奸阉党祸国乱政的教训,李辅国、俱文珍、王守澄、仇士良、杨复恭、田令孜...等权阉专权乱政、瞒上欺下、培植党羽、诛夷大臣、卖官鬻爵...甚至逼宫弑帝,也是致使唐廷中后期局势持续衰败,直至覆亡的因由之一。所以阉宦之祸,也是务必要杜绝的隐患。 然而除此之外,李天衢有意吩咐张居翰择选适合人选,并可以陆续召见内侍省各部宦官,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除了严格控制宦官的人数以外,按少监、内常侍、内给事、内谒者监...宦官级别,以及掖庭、宫闱、内仆、内府等机构的负责人员,但凡能在内侍省有些职权的阉人,也都是经过张居翰亲自验证其为人秉性。 陆续接见过几人之后,李天衢又见有个年纪约莫三旬上下的宦官上前参拜,就见他细嫩白晰的皮肤有些松弛,貌相不但显得十分温和,举手投足间也倒也透着股子书生气。而张居翰很快也凑到李天衢身边,躬身禀说道: “陛下,这王禀恩便是臣欲举荐之人,他为人精细、谨慎稳重,于内侍省中行事向来兢兢业业,也善于接人待物...即便是人心叵测,可是臣敢为这王禀恩作保,他便是按陛下吩咐择选出来的最合适人选......” 李天衢点了点头,朝着这个唤作王禀恩的宦官打量过去,忽的说道: “张内侍举荐之人,朕自然也信得过。内侍省都知这个位子,便转由你来做...你也须晓得,我魏朝内侍宦臣,虽然与朝堂中文武官员甚少接触,但是传达朕的旨意下敕,颁发宣读诏令,也将会是你尽管的本职差事。所以你以后接触京官朝臣、州府官吏的机会很多。 自古以来臣子争权夺势,常要揣度帝君心意。所以以后也未尝不会有意图以财物买通宫闱间宦官近臣,而图谋打探...甚至欺瞒朕的贼臣会尝试结纳你。如若真是如此,你又当如何做?” 王禀恩闻言面色决绝,当即便俯首表态道: “臣虽无才无德,却也知汉、唐阉宦之祸。全蒙陛下洪恩、张内官提携,方才有今日这般功名。为报效浩荡皇恩,自当廉洁奉公,而决计不会收取心怀鬼胎的臣子财物以中饱私囊! 领受内侍省都知职事差遣,臣也会以张内官为典范。谨记慎言恪行,只听候陛下旨意行事。如违誓言,臣愿受尽酷刑,不得好死!” 然而李天衢听了却摇了摇头,又道: “张内侍既然说你是个聪明人,朕要委以你重任,当然也不止是墨守成规那么简单...无论古往今来,买通国君身边的近臣权宦,而要达成目的官僚大有人在。你久在宫中行事,朝中大臣不知底细,朕吩咐张内侍择选合适的人手,不是让你做个清廉的内侍都知官,而是有意要你去做个起码让朝中臣子会认为可以买通的‘奸宦’......” 王禀恩先是一怔,只过了片刻,他便若有所悟,便立刻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引蛇出洞,意图让朝中会包藏祸心的臣子暴露心迹,而臣便是引他们自露马脚的诱饵?” “你果然思维敏捷,张内侍果然没有看错人。而且也自有人传出口风,说如今你在宫闱中正受朕蒙宠信,至少在一段时期之内,朕而朕下达的御旨诏令,也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但你也务必须晓得,这也是做给朝堂臣子看的......” 李天衢意味深长的说着,随即又道: “通常臣僚意图买通帝君身边的亲信,无外乎就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他们想通过近臣宦官为自己尽美言、给对头进谗言,而影响帝君的判断;另一个则是意图揣度帝君近期的心思,是意图重用哪个臣子,或是对谁已有猜忌提防之心...... 而朕要你做的事,如若有人意图攀上你的门路,买通进献的财物,你也尽可笑纳。只不过到底又是谁意欲通过你揣度朕的心思,亦或胆敢蒙蔽圣听、以谋私利,他们的打算,你也务必须原原本本向朕禀明。 而你又该如何回复那些意图买通内侍宦官的臣僚,也都要听朕的吩咐行事。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有人如果意图以重金收买你,多半会是要欺瞒过朕的龌蹉勾当。所以朕反而要通过你,去打消朝堂中某些臣僚的戒心,就让他们放手去做,且看当他们以为能厮瞒过朕时...到底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王禀恩这个在内侍省中侍奉时日已久的宦官,听到这里也完全理解了李天衢的用意,他心中也难免感到有些失落。 本来表面上看起来,王禀恩虽然被提拔为内侍省都知,这个管理宫廷内部职事,乃至兼掌传达诏旨、管理内廷内库,以及朝夕照料皇帝起居等事务官署当中,权力几乎仅低于官居内侍监太监的张居翰。 而且除非是魏朝帝君委以张居翰临时官衔权限外调行监军、督查职事,牵涉到与朝臣官僚,乃至地方官吏打交道的事宜,王禀恩出了内宫对外的权力,以及捞取油水的机会,甚至也要比这几年主要调教督管他们这些宦官的张居翰更大更多...... 尤其是李天衢言及,皇帝批复、下达的诏书都将经由内侍都知官传达颁布,虽然还没到明朝时节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那般具有扣留奏折、批红票拟等莫大权力的程度。但是魏朝自立国伊始,便刻意削除宦官这等特殊官僚机构的权限,王禀恩被摆到了为皇帝代言宣召的位子,那么他在魏朝臣僚眼中的地位也必然会窜升很高...... 可如今却是“奉旨当奸宦”,朝堂臣僚人数众多,魏朝帝君当然监管不过来,但他也只须牢牢定住他王禀恩的行迹...表面上加官进爵,为皇帝宠信而风光无限,甚至以后还将会有不少公卿重臣主动前来示好巴结,还是按帝君的指示可以大肆受贿敛财...然而皇帝的双眼,可就在自己的背后时刻盯着...... 何况王禀恩他以往也只想尽自己的本分。固然是期望在内侍省中的地位越高越好,但也从来不敢妄想去做先朝李辅国、田令孜等生时手握大权,死后臭名昭著的权宦。结果皇帝却要让他以自己都甚为不齿的那等阉宦权奸的面目示人,这出戏能唱是能唱,当王禀恩也就不免会有感觉到如芒在背。 可这是陛下委以重任、恩官提携举荐...我也只得尽力而为了...... 毕竟王禀恩是张居翰带出来的内侍宦官,他想法本分归本分,可为人也的确机警伶俐,善于接人待物。思量片刻之后,便也笃定了心思,又向李天衢拜道: “遵旨!臣必当谨慎从事,而不负陛下厚望!” 590章 新式火器,可以投入战场了 直到王禀恩领命退去,李天衢也知道似他的恩官张居翰这等贤良阉宦固然值得信赖。但这也只是针对某些人,宦官这个群体还是要打压遏制,以后终究还是不能放权给他们干预国政的机会。 毕竟宦官是身体不健全的人,在长年累月侍奉帝王的生活中,不但谨小慎微,与当世权力最大的人朝夕相处,往往却容易形成阴暗的心理。当然不能一杆子打翻所有人,然而在这个群体当中,即便也会有仁德贤宦,只不过一旦坏起来...往往都会坏的很极端...... 而杜绝宦官乱国干政的可能,李天衢心说主要参照宋朝的法例即可。要有效控制控制宦官这个群体,宋代立国时主要采取的手段为限制人数,限定宦官收养子条件、严禁民间私自阉割、以及内侍独立官阶体系的设立,所以整个宋朝也并没有发生动摇国本的阉祸。 虽说也会有浪到放飞自我的宋徽宗,致使童贯、梁师成、杨戬等阉宦把持军政国政,而祸国殃民吧...当皇帝昏庸到了一定程度,在封建君王制的时代背景下,再是相对开明的政策也是白搭。 而且童贯与梁师成之流之所以能够揽权自重,也绝对离不开皇帝的信任,以及与蔡京等权奸的串通合谋。当朝廷糜烂到那个份上,不是因为阉党而败坏朝纲,而是朝纲败坏之后,才致使权阉势力的抬头...可是换一届皇帝,再是跋扈势大的权阉说杀便杀,这与唐朝中后期专权横行的宦官体制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至少眼下而言,李天衢知道趁着眼下可以完全信任张居翰这等贤宦,而利用宦官这个特殊的群体诱使意图结党营私的权奸暴露行迹。对于自己所效忠帝君的旨意,张居翰固然是谨慎照办,只是趁着眼下两人独处时,他迟疑片刻,还是不禁叹言说道: “陛下吩咐臣举荐王禀恩接任内侍省一职,日后也终究是难免要彻查深究我朝功勋宿臣了啊......” 李天衢闻言默然片刻,忽的长声回道: “朕当年还尚在江湖中游历时曾听过一句话: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设身处地的着想,如果朕不是建制称帝,而尚还只是效命于一方势力的军将,也不由感叹有不少智谋勇烈之士辅佐一方君主,然而太平未见,却也难免被猜忌清除,觉得最毒不过帝王心,感叹能成就霸业者,果然须心狠手辣。 但是如果是按一国帝君的处境设想,正因为是居功至伟的开国功臣,其中也难免有些人会持功而骄。不满足现在掌握的势权,而仍要招聚党羽、培植势力,如此久而久之,致使皇权旁落...不但是朕,历朝各代,哪个开国皇帝也都要尽力避免这等隐患的滋生......” 李天衢一边说着,转头又望向张居翰,并坦诚布公的说道: “昔年汉初三杰萧何又为何不惜自污名声以求自保?张良又为何辞封归隐?而汉高祖为何就非要杀韩信、彭越等开国功臣?因为对于大汉皇权潜在的威胁,如汉高祖那等雄主的选择是宁杀错,不放过。 而汉光武帝退功臣而进文吏,不必大肆清洗中兴汉室的功臣,也是因为大多元勋宿臣肯放权以享清福...而如今天下虽然尚未一统,但我朝雄踞中原,震慑诸国各藩,纵然昔日为国立下丰功伟绩的勋臣,当中也难免有人恃功矜宠、贪求无厌,而开始欺瞒着朕暗做手脚。 朕也不愿宁枉勿纵,而大搞株连清洗,所以也就只有使得这般手段引诱那些意图争权乱政的臣僚上钩。为了社稷能够长治久安,也就难免要动用雷霆手段,但是朕也希望肃清朝堂的过程中,也不至会冤枉波及到其他属臣......” 张居翰静静的肃立在一旁,听李天衢推心置腹的说罢,他沉吟片刻,旋即也躬身表态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本以仁义为怀,只是为我朝长久安定巩固,而只得如此部署...臣也唯有肝脑涂地,竭力辅助陛下彻查清朝中包藏祸心的权臣,杜绝党争误国之患,以盼我魏朝......” ※※※※※※※※※※※※※※※※ 而李天衢提拔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官,并召见密议委以重任的几日后。郑璠与军器监火器作坊的几员能工巧匠那边也有奏书上呈,禀说按李天衢的概念,改良研发火器,并大批应用于水军战舰上的进度,也已有了实质性的进展。现在经过李天衢亲自审核检视过后,便可以大规模的装备到魏朝各自水军舟师当中了。 经由汴京的汴水,虽然属于泗水的支流,连接京杭大运河而贯通中土几条水系,但是主要用于漕运的水道,不适合大批水军设船坞驻扎。按正史线,也是到了后周世宗柴荣当政时节,为了吞并南唐,而更需要举全国之力打造水师,汴梁城西挖掘金明池用于操习水军。 而魏朝的水师舰队,主要仍旧集中在东部沿海领地,以及沿长江与南吴对持的前沿州府。又是出自保密的考量,李天衢遂暂时移驾东行,以巡视东面沿海市舶司的名义,在几拨禁卫军旅的护卫下奔赴位于胶东半岛北端,濒临黄、渤二海的登州,视察也经历了很久一段时日的研发,而终将投入战事的新式火器到底又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 登州治下,与治所蓬莱隔海相望的沙门岛,不但于宋朝时节是充军发配的去处之一,实则按正史所载,在后汉隐帝时节,便有节度副使被剥夺官阶,迭配至登州沙门岛的记载。 然而由于其地理位置位于山东半岛和辽东半岛之间,属于渤海门户要地,也是自胶东地域走海路到辽东地界的必经之处...如今非但修建起做为魏朝州海贸商运中转之用的港泊,也有直接听命于朝廷的近万水军驻扎。李天衢便择选此处,来考察水军舟师装配的火器威力。 但见海面上一拨舟师船帆如云,出港接引李天衢所乘的龙舟楼船至沙门岛北岛登陆。本来对于这片群岛区域的最初印象就是水浒中令人闻名色变,而正史中也是用于囚禁充军罪囚的地方,然而李天衢在一众亲随侍卫,以及岛上水师将官的拥簇下上岸观望,但见周围风景秀丽,眺望远处碧海连天,蔚蓝的天空中还有鸟群翱翔...眼界中尽是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也当得上人间仙境这样的赞誉。 这倒也是,这里明明被赞誉为有“海上仙山、候鸟驿站”,是后世华夏中土十大最美海岛之一,真要是按照后汉延续至宋时关押罪囚之用,可未免有些大煞风景了.....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驻扎于沙门岛的水师都指挥使上前躬身禀道,报说装配新式火器的战舰已准备停当,而恭候陛下前去检视。 591章 燎船猛火,可以应用于战事 一望无际的碧海上,四十余艘战船以一只海鹘大舰为中心,劈波斩浪的正向北面驶去。李天衢端坐在放置于岸边的交椅上,左右两侧水军将校、禁军侍卫昂首肃立,注目观望海上的舰队试验新式火器的威力。 海鹘战舰周围的船只上也都以生牛皮围覆,甲板几支旌旗迎风猎猎招展,而女墙墙垛间,本来用于搭架弩机的位置却被加宽,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两人便可操作的小型投石机。 而投石机一端被绞链固定,杆臂另一端的弹带上,也有用加厚密封的瓦罐被放置在当中。距离女墙投石器十几步开外,还有备用的炮弹放在篮子里。周围亦有军健小心看护,在准备施发时才搬运出存放在船舱内的猛火油弹。 装备新式投石机与火器的战船,内部船舱的甲板也都经过加厚处理。存放的炮弹之间塞满木棉草垫做减震处理。以防止水战时船体遭受敌舰拍杆、落石等器械重击时造成炮弹震裂,而致使猛火油外流。 随着海鹘大舰上激荡的战鼓被擂起,各艘战船上水军将校相继发出号令,一队队士卒奔向由人力牵引,放置猛火油弹而可快速发射的小型投石机旁边。 而这支舰队北面,也有几艘大小规模不一的战舰从港汊中驶将出来,直到行驶至舰队投石机打击射程的范围左近时,把舵摇橹的水手军卒便纷纷弃船登上一旁的小舟,并擎起杆黄旗来回摇摆,示意可以向目标船只发动进攻。 那几艘即将面对猛火弹打击的战舰,也都是做工精良坚固的船舶,环绕的女墙后不但竖起了橹盾,船体上很多部分也都浸湿的生牛皮给围覆住。 而随着对面舰队前阵的船只迅速转向,将船身一侧朝向约莫一百五十步距离开外的目标。几艘战舰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高声喝令,成排的投石机,便骤然投射出上方加粗火引已被点燃的猛火油弹。 伴随着凄厉的破风声,弹袋当中的猛火弹在空中疾速旋转着,几乎呈直线飞速袭向对面的战舰。加厚的密封瓦罐重重砸在坚固的船体上,也登时爆裂开来。四溅的猛火油被明火点燃,按猛火油遇水不灭的特性,就算砸击在浸湿的生牛皮上引燃的区域,也立刻暴起一团赤焰! 何况这般时节打造战船,取杉、松、柏、柚...等材料,都是木质结构,以人力、水势、风力为动力,可还远远没到以蒸汽驱动的钢铁船舶时代。战舰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加强防火设备,可是火势一大,也终究难以遏制船体被烈焰吞噬的势头...又有几颗猛火弹砸在杆桅、风帆上,红光随轰的声闷响蔓延开来,很快便蔓延成一片火海! 更为恐怖的是,施发猛火油弹的新式投石机通过一人拉拽,一人装弹便可以施发炮弹。而且成排罗列,打击的范围广,精度也不差...取代由人力抛投的猛火弹,有效射程打一百二三十步远。当几艘战舰组成队列,并且将船身一侧成排的投石机面向敌船,装弹快捷、施发简易的军械容易形成密集的攻势,敌军的战船也根本无从躲避。 “好!” 不一会的功夫,李天衢又见,蔓延的火势渐渐的包裹住那几艘当做靶子的战舰,桅杆、甲板火焰熊熊、浓烟滚滚,眼见要支离破碎的船体开始向海水中倾斜,那般场面也的煞是壮观...当即便不由的喝了声彩。而就在李天衢周围观看的水军将佐、随行禁卫也不住喜形于色的轰然欢呼起来。 虽然那几艘被当做靶船的大小舰只并无军卒操控,但是就凭目测可以确定的是,再是善于操控船只的水手船夫,无论驾驶那种快捷灵便的战船,一旦进入新式投石机的射程范围之内,也很难回避开密集的猛火弹打击,而船舶上一旦蔓延起火势,便是致命的打击。 李天衢也还记得,按原本轨迹五代十国的水军战船发展,虽然也利用猛火油以近距离喷射的方式焚烧敌方战船,乃至顺风扬灰砂致使敌船上兵卒目不视物等战法的记载...但是通过轻型投石机施发盛满猛火油的炮弹,并且大量装备在船舰上进行密集发射...这个法子在如今时代背景下虽然算是标新立异,但也的确是可行的。 起码通过自己大力的支持与投入,现在火器在战阵中的应用发展,应该比原本的轨迹已提前了几十年。而且考量到冷热兵器混用,以及火器应用于远程投射...如此就算南面吴国有长江天堑阻隔,而且吴军水师也更精于水战,但通过改良投石机与火器杀得敌军个措手不及,以发挥奇效。 一举重挫敌军水师力量,也就不必发动几万乃至十数万水陆大军强行渡江。只要己方大军在江东地界扎稳脚跟,那么要平定杨行密亡故之后,眼下君臣不合、内部动荡的吴国过程也会顺利太多。 而除了吴国之外,现在外交上以完全恭顺的态度侍奉中原王朝,实则也是不会给魏朝任何兴兵讨伐借口的吴越王钱镠...到了那个时候发现魏朝竟有能力迅速杀过长江,进而对吴国形成全面吞并之势,而对吴越国也将形成合围之势...他又会如何作想? 只不过...要在水军舟师中大量装备新式投石机还好,可大规模水战中要施发密集的猛火弹,也将消耗国家储备的猛火油数额也将十分庞大,这么个打法,也将会十分“费油”。 按后世的话讲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真要到了时机成熟,而将发动吞并南方吴国等政权的战争之时,在哪一场战事中应当投入大量的新式火器,到了那时也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李天衢心中念着,现在他所做的仍是未雨绸缪,尽最大的可能做好日后大战之前的准备部署。而他心中思量时,就见又一颗猛火油弹随着投石机杆臂的甩动,从弹带中呼啸着被投射了出去。 盛满了猛火油的油罐炮弹,砸在靶船的桅杆,轰然炸裂的同时,四溅的猛火油顷刻间又化作猛烈的火焰。只是本来越烧越烈的火势,几乎将几艘船只包裹住红光渐渐的又微弱黯淡了下去...... 因为那几艘被用做新式投石机与火器试验用的船只,在火焰的吞噬下逐渐支离破碎。约莫也就两刻钟的功夫,大部分船体部分沉没、坠落,由猛火油引发的火势掉落进深邃的海水当中,终究也不免化作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也有些船只残骸仍旧漂浮在海面上,焦黑的木板随波逐流的飘动着,然而也仍有愈显微弱的火光在跃动着...这也让李天衢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又回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而刚看完个关于讲述海战的电影中交锋过后的场景一般...... 这还只是位于舰队侧列,面向目标的一排战舰施发猛火油弹所造成的打击效果。 就在李天衢的身后,由魏国治下最擅长打造抛石机的巧匠,以及善于调制猛火油应用于战事当中的能工帮衬,而本人也最热衷于改进研发火器的军器监主管郑璠因兴奋面色一片酡红,他脸上喜悦的神情,似是夹杂着几分要迎来厚封重赏的愉悦,然而更多的仿佛是一个军事应用领域的研发人员,看到自己的成果终于能大规模投入的狂喜之色...... 很快的,郑璠便疾步奔至李天衢面前,并恭身拜道: “陛下!臣幸不辱命,我朝水师若装备如此火器,又何愁吴贼不灭?” 592章 这边休养生息,那边吴楚大战 “卿与中工匠的确立下了大功,今日验证投石机与火器效用,朕也甚是欣喜,自当为卿加官进禄,而协同改良研制的能工巧匠,也会予以重赏。” 看李天衢很是满意,郑璠也并没有因得主公承诺封赏而得意忘形,他又往前凑了两步,又禀说道: “陛下,关于以硫磺、雄黄合硝石为剂,而打制的引爆火器...如今是否也可以应用于水军舟师当中?” 赶赴密州沙门岛实地检验火器威力的路程中,一路随行的郑璠,便已经向李天衢禀明爆炸式火器的研发,也取得一定程度的进展。 只不过随着实践的继续,李天衢发现受到客观条件的制约也就越多。 比起以猛火油为原料的燃烧式火器,现在爆炸式火器的威力还是明显不足。除了硝石、硫磺、木炭等火药的主要成分,眼下调至配比上仍存在着缺陷,还须掺杂清油、麻茹等多种原料中和...急于求成的话,类似先前呈报发生事故,而炸伤炸死工匠的事件频发的几率也将会更高。 毕竟唐末到宋时的黑火药运用,也还要经历数百年的时间,直至明朝时节才愈发的完善。其中还包裹对于硝石等原料的提取煮炼手法,也需要日积月累的沉淀过程。 李天衢依稀还记得,世界上最早应用于战争中的爆炸式火器,应该时宋初军将唐福研制的蒺藜火球,同样是配制火药,装盛在球形的铁蒺藜当中。却是主要借助爆炸力打出铁蒺藜用于阻遏敌军骑兵冲击。 然而无论是蒺藜火球,还是北宋后期研制的震天雷火器,也都需要用投石机进行抛射。而且前者的体型较大,轻型投石机难以施发,如果改良成小型火器炮弹,却又无法发挥出让人满意的杀伤威力...李天衢倒也曾想过,自己麾下军旅士兵又能否装备人手一枚手榴弹投掷杀敌,可是通过实践考量,现在看来恐怕还不现实...... 寻思一番后,李天衢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并叹声说道: “引爆火器除了杀伤威力有限,要用于水战,还须另行在船舰上安置大型投石机,如此会拖缓战船行速,更容易让敌军船舰占得先机...何况火药不比猛火油,储放日久,经受湿气,便再无效用。按你所言,也还须舂磨提炼,加足纯硝,方可复用...... 而存放笨重的引爆火器与船舱中,湿气更重,又哪有时候舂磨重新调制纯硝?而稍有不慎,火药与猛火油弹倘若引发火势...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所以以火药为引调制的火器,现在还远不能让朕满意。不过朕也清楚,这等事急不得,卿只管一如既往,专注于研发改良事宜便是,如若有任何需求,朕也会一如既往全力支持。” 郑璠闻言,也立刻躬身领命。现在的他主管研发改进各式火器,不必赶赴战场搏命厮杀,照样仍能得以加官进爵。最为关键的是自己乐于此道,当然应允的也就十分痛快。 李天衢则是想到如今新式投石机与猛火弹,已经可以装备于各部舟师,水军的战力又将会有大幅度的提升...那么以后要征服南吴等长江以南的割据政权,期间不少难题也将迎刃而解。更何况...杨行密身故之后,继承吴国国主之位的杨渥,现在可也仍在作死呢...... ※※※※※※※※※※※※※※※※※※※※ 正处于李天衢赶赴登州考察火器与投石机的这段期间,由吴王杨渥提拔的青壮派陈知新统领三万兵马,沿长江率先猛攻江陵府以南实际由楚国掌控的朗州。 治所武陵(后世湖南常德)被攻破以后,陈知新便宣称为朗州刺史,只稍作整顿,便又挥师走水路南下,气势汹汹的杀往楚国国都所在潭州长沙府。 而楚王马殷与许德勋等心腹,早已于后世湖南省东北面,位于湘赣边界也素有“吴楚咽喉”之称的浏阳地界水陆设兵布署,以逸待劳,就等着吴将陈知新兴兵来犯长沙府。 直至陈知新挥军抵至属于湘江支流的浏阳河,先头船舰便已发现对面有楚国船只出没,紧接着警讯传开,吴军舰队摇橹摇桨,立刻便要对楚国军队发动进攻。 对面楚国的水军似乎无意交战,迅速转向掉头,士兵抢滩登陆上岸,当陈知新闻讯浏阳河南屿也发现敌军舰队,便当即下令分拨一部分战船追击敌船,自己则率领其余部众靠岸登陆,意图趁势杀散陆上的楚国部众,再大肆攻占处于潭州长沙府治下浏阳的县治与下辖镇坊。 毕竟南吴以往力克曾坐镇升州的冯弘铎下辖的武宁舟师,杀溃成汭的荆南水军...至今与诸方割据势力进行水战,尚还未曾吃过什么大亏。所以按陈知新想来,即便湘楚之地主要处于长江流域的洞庭湖水系,境内有湘、资、沅、澧、浏等河流分布,河网密布、水系发达,所以楚国也有大批的水军编制,但是比起他吴国水军却还差得远,差拨一拨战船袭攻,便足以应付拱卫长沙府一带的水楚国舟师。 就算是登岸上陆厮杀交锋...陈知新先前攻下朗州,便已有些自鸣得意,觉得楚军战力不值一提。本来在吴国军中,他无论战功还是资历都比不上杨行密一代的功勋宿将,然而被杨渥提拔重用,为人性情与他主子也有几分相似,所以楚国国主马殷,在他眼中的印象便是: 什么楚王马殷,不就是曾追随凶贼孙儒吃人作孽的贼人嘛!当年也全因他命大,才没有被先王...和魏帝李天衢联军荡灭诛杀,这么一个贼军中的余孽,奔逃至湘楚之地,竟然还能打下一片地盘自立为王? 听说那马殷不过是许州一介落拓木匠出身,全因跟随秦宗权、孙儒那等贼人凶徒作歹,才博出一番功名。如此贼厮贱种,有什么了不得的?也配与吾王平起平坐?先王也算是文韬武略了,可到底攻伐谋略上仍有疏失。我吴国要拓张疆土,早就该来并了他马殷的地盘! 陈知新统领万余兵马登陆上岸,便开始准备往浏阳县治所的方向袭攻过去。然而距离此间十余里的一处山林当中,大批健壮彪悍,身着楚军制式衣甲的士兵就藏在其中,他们各个神情冷漠,无论是腰间挎着的钢刀,放在一旁的长兵器,乃至装备的弓箭...诸般军械随时都能擎在手中,并向必然将途径此处的敌军发动奇袭。 有几员斥候攀上了树梢,藏在枝杈间悄然不动了,目光透过树叶观望着远方的动静。其余绝大部分伏兵屏气凝神,他们的身形也都被周围茂密的树林与高坡石块给掩盖住,也都已是摩拳擦掌,就等着所部上官下令,再一并袭杀出去,击溃那群冒犯本国疆土的吴军。 而最受楚王马殷器重,如今官居楚国右丞相,也依然手握军权的勋将许德勋与一众将士都隐蔽于山林中。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忽的听见不远处传来斥候军校的唿哨声,许德勋双眼也登时流露出凛然杀意,并沉声念道: “传令下去,诸部军旅不可妄动,先放吴国前阵过去。听候号令,过半而击之!” ----------------------------- 预计后天恢复两更 593章 败家子,这两家都有 趾高气扬的吴军部众进入浏阳县治左近的山林地带,不知不觉的便已进入许德勋所精心部署的埋伏圈中。又行进了一段路程,两侧忽的有无数枝利箭呼啸而出,骤然扑入吴军阵中,势如风扫落草、雨打残荷,顷刻间将行军中部众射倒一片,稍过片刻,喧哗的惊呼示警声也交织响起! 周围山坡茂盛的草丛间,忽的又杀出无数伏兵,立刻涌杀了过去,措手不及的吴军将兵登时大乱,然而在这等形势下,也只得仓促的进行反抗。 很快的刀光起伏,血光迸现。未过许久的功夫,又有大批士卒伏尸当场,空气中血腥味也变得愈发的浓重。 “贼子可恶!去死!” 突然遭受敌军奇袭伏击,正处于中阵的陈知新回过神来后,当即勃然大怒。眼见几队楚军锐卒冲散周围的阵列,已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陈知新大喝一声,挺枪直刺,两名步卒兵首当其冲,当即被他搠穿了胸膛,仰面坠倒在地。 然而山坡高处的许德勋睥睨俯视,方才埋伏之时,他便早已锁定行进中的敌军主将所处的位置。伏兵突然杀出,不但当即将吴军的阵列截成了两段,在许德勋的授意下,大批的兵卒源源不断的涌杀过去,也都盯紧了周围已是一片人仰马翻的陈知新! 十几把兵刃从几个方向齐攻袭至,陈知新不得已撒手放下长枪,连连后撤,而正欲拔出腰挎的佩刀,并喝令周围仓促应战的麾下兵卒立刻聚拢过来时,又一支长枪狠狠的贯入他的腿股,剧烈的痛楚如潮水般也迅速蔓延开来! 陈知新刚闷哼一声,一对怒目正要瞪视向从旁杀至,并一枪搠中他腿股的那员楚军步军军校。然而由于各个方向皆有敌军杀来,他却没有防备身后阵列此刻也被一彪锐卒冲破,一杆铁锏重重的敲击在后脑上,陈知新登时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而彻底丧失了意识...... “启禀大王,意图侵袭浏阳县的吴军非但已歼灭殆尽,水军黄璠黄指挥使,亦率领舟师于浏水重挫吴国水军,只有一小撮船舰败逃而去。而擒执来这吴军主将陈知新,交由大王发落......” 当陈知新猛的打了个激灵,再醒过来时,便听到有人正在朗声禀说。再听到自己的名头,陈知新挣扎着要站起身来,然而他双手已被翻绑住,又有人疾步上前,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上,当即便又摔得个灰头土脸。 咬牙切齿的陈知新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时,就见周围尽是楚国将兵肃立,而且有一个身着灿银板式光明甲,仪态甚是威严的汉子已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过来,脸上也仍带着愠色。 楚王马殷,毕竟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而当年尚还在秦宗权军中做先锋指挥使的时候,身上也难免透着股狠戾凶悍之气。可如今他已身为一国国主,不但身形富态了几分,由于这些年来主要以治理国事、施政抚民为主,所以马殷整体的形貌气质也变得端庄亲和了许多。 然而面对主动前来攻打自家领土的吴军主将,马殷当然也难免动了火气,他怒目俯视陈知新,又忿声说道: “我楚国与吴国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杨渥却也未免太过狂妄,胆敢兴兵无故来犯孤治下疆土!尔等犯境吴军,也理当杀尽除绝,事已至此,你却还有何话可讲?” 马殷固然是大动肝火,可他现在也必须要处在楚国国君的立场上考量,不愿意与吴国闹到势不两立的地步,而致使己方势力始终要受地面军事威胁的牵制。 因为吴王杨渥虽然心高气傲,意图西征吞并楚国全境,以证明他的才能还要胜过他老子杨行密;可是马殷却从来没动过东讨吴国的心思,毕竟他虽然表面上向北面的李天衢上表称臣,却也在时刻注意提防魏国的军事动向。与吴国冲突升级,也只会闹得两败俱伤,休说以楚国的实力也很难吞并吴国治下疆土,战线如果拉得太长,李天衢的魏朝控扼江陵、鄂岳一带,也随时可以兴兵南下,而他真若打算趁火打劫的话...那对楚国而言,处境也将变得更为险恶。 如此按马殷本来的打算,这一战务必要把吴国打得疼了、打得怕了,但是双方也仍有谈判回旋的余地。你杨渥倘若能知难而退,吴、楚两国继续相安无事,正好你们也可以牵制已经成为敌对关系的魏朝,而别再试图把我楚国也给拉进诸国杀伐的战事当中。 所以马殷虽然声色俱厉的斥责陈知新,可是他的想法也正按着史载的轨迹“欲活之”,先让你知道我楚国的厉害,而待你求情讨饶,孤放你一条生路,再通过外交手段把你送回吴国去,也给杨渥那狂妄的毛头小子留几分薄面,此后也当知道个好歹,别再来触孤的霉头。 然而陈知新对于马殷的态度,也与正史线“大骂,遂见杀”的反应如出一辙。他行军打仗的本事有限,脾气倒是又臭又硬...挨了马殷一通叱骂,极为羞恼的陈知新更是性发火起,他当即破口大骂道: “我呸!马殷,你还真当自己是一国君王了?说起来不过就是跟随秦宗权、孙儒那干做尽兽行的畜生行凶作歹的走狗罢了!当初你主子孙儒祸乱江淮、江东,终究是恶贯满盈为我吴国先王诛杀,就逃了你这余孽,反而占据湘楚妄自尊大!极是凶寇恶贼残党,我吴国征讨先前逃脱的亡命贼汉,也是师出有名! 祸国害民的贼子余孽,也配据地称王?可恨我一时大意,终究败于你手。但是大王也必定会兴兵再度来讨伐你这等漏网的贼寇,由我吴国兼并湘楚诸州,连同你在内马家的贼子贼孙,也要灭种绝类、赶尽除绝!” 马殷闻言脑袋登时嗡的一下,心头窜起的无明业火直冲天灵盖,也还是按纳不下。他的脸上登时被一层青气所笼罩,眉宇间除了先前怒意,也多了几分凛然杀气! “拖下去,砍了!” 随着马殷又是一声令下,也立刻有刀斧手上前拉拽着陈知新去了。直到骂不绝口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之时,马殷浑身仍不禁气得发抖,他也已经好久没有动过这么大的火气,又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杨渥小儿,辱孤太甚!” 心腹勋将许德勋见状,也立刻踱步上前,劝说马殷道: “大王不必动恼,吴国虽无礼,再若兴兵来犯时,我军再杀得他铩羽而归便是。而杨渥本来便已与魏国交恶,东面又与吴越国战事连连,却又无端前来侵犯我楚国,到处树敌,也足见其狂妄短视。 本来吴王杨行密倒也有雄主之才,却是虎父犬子,由这等败家子继承王位,也是作法自毙,早晚也要有亡国之祸,又如何能危及到我楚国?” 然而气呼呼的马殷,听得许德勋规劝的后半段话入耳,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也变得十分复杂起来。尤其是听到“虎父犬子”、“亡国之祸”这个词语...本来还是恼恨杨行密之子杨渥无礼的他,却不由的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些儿子...... 594章 合纵抗强?已是不可能了 孤长子希振,虽然宽厚仁善,可是性情怯弱,又只喜吟诗作赋。不但无心政事,也绝无能镇住属下臣僚的雄主魄力; 次子希声,虽然爱妃(马希声生母袁德妃,最受马殷宠爱)一直称他聪颖,以后也必能成就大器...可也不过是为母宠溺亲子,孤当然也能看出希声他为人贪念太重、性情偏激; 而三子希旺,性情虽笃厚恭谨,可别无大才,恐怕难堪大用; 四子希范,虽然好学善诗,但为人好逸恶劳,又是宽以律己,苛以侍人...若不严加管教,也极易玩物丧志、沉溺享乐; 至于希萼、希杲、希广诸子,现在到底还是年幼无知、少不更事...按说吴国先王杨行密与孤还是同年出生,他既然已身故了,也不知孤的阳寿到何时也将终结...也不知他们成年后心性如何、能力高低,以国事相托,为时也未免太过早了。 杨渥那小儿张狂妄行,却继任吴国王位,也全因杨行密其余诸子年幼难保...孤若笑他吴国老子英雄儿狗熊,可是反观我楚国...无论是谁为储君,孤也实难安心呐...... “...大王?” 许德勋眼见马殷怔怔出神,也不住出言问道。又默然了一阵后,马殷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说道: “即便杨渥那小儿放肆狂妄,早晚自取其祸。但是他执意要与孤为敌,以后仍要兴兵来犯,致使治下子民还要受兵灾战祸荼毒。时局动荡不定,对于我楚国而言,终究不是好事......” 许德勋闻言也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他也接茬说道: “大王当初因与清海军刘隐争岭南五府之地,便已厮杀过几阵。而后刘隐也向魏朝上表称臣,虽说如今清海军挥兵西顾,看来意图兼并静海军治下疆土...既然同奉魏帝为宗主,我楚国也不便趁机攻取岭南两广之地。 但毕竟要防患于未然,南有刘隐、西有王建,而我国虽然向北面魏朝称臣,但也须屯兵于边界以防万一。本来与东面吴国相安无事,可恨如今杨渥得陇望蜀,使得我国四面受制,都需要分兵把守寨垒要隘...... 依臣之见,虽然亦须提防刘隐、王建,眼下唯有杨渥主动兴兵侵攻我楚国治下疆土,而魏、吴两国如今更是势如水火。只有遣使往魏国表明心意,待吴国再意图攻打我国之时,魏军经由江陵、鄂岳正可截击后路...到时魏帝虽会利用我国意图重挫吴军,而我楚国也正可借助魏国的军力荡灭犯境敌军...如此两相利用,以保我楚国领土不失。” 毕竟按原本轨迹,许德勋便曾向马殷谏言朱温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既然挟制唐皇、雄踞中原,改朝换代也已成定局。以主公的立场也当尊奉中原天子以维持治下时局稳定,而须向朱温上表称臣...如今却是换做李天衢坐镇中原,而往日相安无事的吴国非要来侵攻结怨,许德勋自然也是倾向于尊奉中原宗主,以消弭吴国的军事威胁。 而马殷听许德勋谏言,下意识的微微颔首,而他心里却仍不禁思忖道: 唇亡齿寒、合纵共存的道理谁都懂得,偏偏杨渥不懂。因为魏帝雄霸中原,孤表面上向他称臣,是为了自保,但也绝对不愿看到吴国被魏国灭所。毕竟吴国倘若覆亡,魏帝也很有可能要觊觎孤治下疆土...... 当年杨行密刻意要做人情,而放还二弟与孤团聚,他也很清楚哪怕我楚国不会联手与他一并对抗中原,起码彼此互不侵犯,那么无论是当初朱温的梁国,还是如今李天衢的魏国,也都会有所顾忌。 结果杨渥你这鼠目寸光的小儿,也实在是欺人太甚。孤如今只得响应魏国以保我境领土,可是从长远看来,只怕日后仍有隐忧啊...... 马殷心中忿恨的念着,他也愈发感觉到心力憔悴。已经与过去自己为食人魔王秦宗权效力的经历彻底诀别,马殷从坐镇湘楚诸州以来,自问勤政爱民,为百姓生计着想,迄今为止也从来不敢怠慢。 然而马殷却不知道,魏帝李天衢麾下最善于理财的谋臣高郁,本来应该是辅佐他打理得楚国无比富庶,就连按正史线本来应该是南楚开国元老的张佶,也已转投为李天衢卖命过了许多年头...... 就算如今楚国尚还有马賨、马存、姚彦章、许德勋、黄璠...等心腹宗亲、文武才干效力,可是少了高郁那等有能力打理得一方割据政权繁荣富裕的能臣辅佐。马殷有太多的政事都要亲力亲为,就算大概能维持治下百姓生计无忧,但是楚国也并没有成为当世论富饶屈指可数的国家,他也透支了太多精力与元气,现在苍老的也已十分明显。 偏偏继任吴王的杨渥还要跳出来生事结仇,马殷更感到劳累不堪、心力难支。他倒是也想维持楚国与吴国、吴越等势力并立的局面,但又怎能退让下去,而任由杨渥势必要搅扰得己方势力动荡不安? 思前想后一番,马殷忽的又怅然叹道: “杨行密本来也当得起雄主之名,可只怕杨家的基业,却要败在其子手中,杨渥小儿这是非要逼得孤附协同魏国与他吴国为敌...而孤出身贫贱寒微,当年蒙恩主知遇提携,也是历经无数凶险,方才有机缘自据一方,称王建国...可是哪怕湘楚之地以孤为尊,也终究还是要看魏帝的眼色行事......” ...吴军大将陈知新侵攻楚国,却被马殷麾下首席勋将许德昌击溃惨败,而遭擒杀处斩的战报传至魏国治下,经由驿站快马传递声息,也已上禀正在返程往汴京途中的李天衢知晓。 楚国、吴国的关系已经迅速恶化,马殷应该也会根据情况的变化,而打算改变外交策略;而这次兵败之后,也将会使杨渥与吴国其他元老勋臣的嫌隙越来越深...这些事李天衢自然也料想得到。 然而除了楚、吴两国之间战事的结果之外,几乎在同时传来的另外一桩情报,也立刻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因为不止是吴王杨渥悍然出兵侵攻楚国,占据两川巴蜀之地的王建同样也是集结重兵,调动部曲,蜀国也已对外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事。 --------------------------------------------------- 注:马殷与其子嗣相差年龄很大,虽然长子马希振生辰史载无详细记录,而在他四十六岁之时,次子马希声才诞生。而后陆续又生了三十多个儿子,以及史书有载的两个女儿...按情节现在的进度,南楚第二代国君应该也才八、九岁大。 不过写这本小说的初衷,也有想将很多在后世知名度或高或低,但是在这个时代比较重要的人物,以及一些重要的史实事件代入进故事当中的想法。可是如果完全按严谨的写法,马殷应该是排在钱镠之后,五代十国中第二长寿的开国君王,他还能再活个二十多年,而后马希声在位三年、马希范在位十五年之后,楚国群驹争槽才到了兄弟相残最为狠烈的阶段...... 到了那个时候,主人公也已是个老头子了。再要与南楚“群驹争槽”事件发生关联,那可就太过拖沓了...所以马希声、马希范等马殷子嗣的年龄较之正史会更大些,一些史载的大事也会提前些年份发生,在此做个说明...... 595章 时局的变数,也已影响到另一个政权 “本来依附于蜀国黎州蛮,暗通大长和国郑买嗣协助进犯剑南诸州。蜀帝遣其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与杨师厚兴兵讨伐,于汉源以北大败大长和与三蛮叛军,攻破武侯岭十三寨之后,又兴兵过泸水转而攻向大长和治下会川......” 李天衢一目十行的看阅过呈上的文书,心说就算是走正史线,前蜀与西南面的大长和国的确也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而哪怕王建的蜀国,比起朱温、李克用、杨行密所建立的政权实力上要逊色一筹,但是要对付大长和这种原本游离于唐朝直辖统治之外的地方政权...与中原各路军阀抗衡相较,难度似乎直接下降了一个档次。 当年南诏国趁着唐末乱世,大举进犯西川,一度杀至东邻成都的雅州(后世四川省雅安市),却被当时尚还未迷信神仙方术到走火入魔的程度,所以智商还在线的大唐名将高骈杀得大败亏输。这也终究导致南诏“屡覆众,国耗虚”,而引起国内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而权臣郑买嗣趁机发动政变,杀南诏宗室八百余人,而另立大长和国。 李天衢记得大长和国按原本轨迹应该传了三代不过二十六年,而后便又有权臣赵善政、杨干贞弑君篡位,另立国祚。历经大天兴国、大义宁国两代,前后也不过八九年光景,再往后便是大理段氏的开山鼻祖段思平起兵灭大义宁国,而建立起国祚延续三百多年的大理国。 现在的大长和国,固然比不上后来的大理国那般时局相对稳定,可是它延承吞并骠国(缅人先民)的南诏国领土,疆域囊括后世云南省全境及黔、川、藏与越南、缅甸、老挝的部份土地,边界与后来泰国北部以孟族为主体的女王国接壤,地盘也十分辽阔。 只不过在蜀帝王建看来,他也丝毫没把大长和国放在眼里,当年他夺取两川之时,便曾应付唐廷有言“南诏小夷,不足辱诏书。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 然而弑君篡位的大长和国皇帝郑买嗣,虽然是力主南诏国加强汉化,与唐朝频繁来往,而促进西南诸族与中华汉家文明的融合交流的南诏汉臣郑回七世孙,他也与当初的南诏国主一般,趁着唐朝覆亡之后的乱世时节,也打算对西川用兵,而盼着占据更为富庶的中土领地。 这场战争,倒与三国鼎立时蜀汉南征孟获的性质有些相似。只不过大长和国国主也自称皇帝,不肯臣服于中土诸国各藩。估计王建那边也是寻思着“小老弟,你怎么回事”,完全没有把他当做与朱温、李克用...乃至李天衢那一级别等同的对手,也势必要狠狠教训自讨苦吃的大长和国了。 而战事的经过,起先与史载的记述如出一辙,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也都是王建膝下众多义子当中相对最能打的,先后两次大战,大长和军都折损了数万兵卒,完全被按到地上摩擦,被杀得丢盔卸甲,也只得溃退逃返至属于长江支流岷江支流,如今大概属于蜀国、大长和国交界线的大渡河南岸。 可是蜀国南征大军当中,却又多出了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论用兵打仗屈指可数的名将...所以之后的战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也已出现了变数...... 本来既然已经将侵袭至本国境内的敌军杀退回去,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挥军至大渡河北畔,也有意就此收兵。 然而杨师厚新投未久,正要在蜀国打下根基,他力谏趁着大长和国元气大伤,也合当趁势杀入其治下疆土。不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对方若养回元气,倘若等候时机再兴兵来犯,只有千日做贼,哪里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也莫不如杀得大长和国就此一蹶不振,再豪取其治下领地疆土,如此不是也能壮大我蜀国国力? 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三人听了杨师厚的提议,他们虽然意见不一,但是也都同意暂且吞并把守住大渡河南、北水畔要隘,并立刻派出快马奔往成都,由蜀帝王建来做定夺,这场仗,到底还要不要再打下去。 当年落雕御侍高骈屡败南诏,杀得其国主服软认怂,接连上表不敢再犯之后,他也只是于邛崃关、大渡河、戎州、平夷军、沐源川...等入蜀要隘增修关隘城寨,按唐廷指示也并没有继续征讨南诏,不但是因为次年便已爆发了王仙芝、黄巢那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规模起义,依中原王朝对四方诸夷各国的态度,就算先来冒犯我,先以王者之师挫你锐气,再用王道之治度化你、感化你...又怎么会反过来抢你的地盘? 可现在是什么时节?乱世军阀割据杀伐,真就只会满口将讲大道理的藩镇节度、封疆大吏,现在不是投从某处势力,就是早已被杀尽死绝了...与其讲什么圣人王化之道,诸方国主所看重的更多是赤裸裸的利益。 何况王建也是属于那种对外扩张野心比较强烈的君主,他觉得杨师厚言之有理,就算大长和国下辖疆土地貌复杂,山高谷深,而且听闻有些去处瘴气蔓生...可治下百万之众,也总有不少益于生息繁衍的领土...你胆敢来冒犯我蜀国,朕又为何不能去吞占你大长和国的疆土? 去他娘的圣人教化,既然是你无端前来侵攻而招惹我在先,而且两场大战下来,你大长和国都是折兵数万...朕虽然也是帝君天子,信的却是趁你病、要你命! 尤其是杨师厚的加入,使得战事的经过变得更为轻松顺利。而且这段时期本来应该是王建与李茂贞反目交恶,蜀、岐两国相大动干戈、相互杀伐...结果如今李茂贞早已为朱温所杀,关中方面梁国经历弑帝、清算两场政变,眼下局势依然十分混乱。所以王建别无后顾之忧,他那边很快也就给出了回复,向自己三个义子与杨师厚下达旨意: 不必收兵,继续打!给朕往死里打!大长和国的地盘,能抢来多少,便算多少! 随后蜀军以杨师厚为先锋,连克大渡河以南新安、平夷、宁远诸地。大长和国慌忙集中其余兵力,集结于会川,力图力抗住来势汹汹的蜀国军旅。 可是面对王建义子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这个级别的对手,大长和国的军队尚且屡战屡败,如今却又要与杨师厚这么个五代初期的顶级名将交锋...结果又将会如何? 此一战,杨师厚设计袭破会川。又有王宗范、王宗播、王宗寿引兵协同,斩首一万三千级、生擒大长和国诸部将官十六人,俘获两万余人,军器甲仗更是不计其数。 而杨师厚可不是三国演义里七擒七纵的诸葛亮,之后他更是下令将俘获的将官兵卒悉数斩首,连同但凡攻破城郭、村落中有胆敢抵抗者,也一律屠城杀绝...这也震慑得周围寨坊部族胆寒惊惧,而相继遣使表说大长和国国主郑买嗣屠杀先朝南诏宗室,得位不正,人心不附,如今蜀国大军杀至,我等也情愿投顺...... 战事打到现在,杨师厚所统领的军旅,对于大长和国国都羊苴咩城(后世云南省大理市),也已经能构成直接的威胁。 596章 平定天险?潼关的突破口 杨师厚的手段虽然未免有些毒辣,但有些时候采取屠城的方式震慑内部并不算是团结紧密敌方势力,的确往往也更为简单、粗暴、有效......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现在转投王建的杨师厚,凭此一战应该也足以在蜀国站稳脚跟。大长和国立国时间不长,而且内部不稳定的因素很多,遭受以杨师厚这等名将为先锋的蜀国大军反攻之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蜀国要是再往南打...疆土囊括后世云南,甚至缅甸北部的大长和国山峦重叠、林莽如海,一直到了后世都未经开发的原始森林当中猛兽毒物横行、瘴疠疟疾肆虐,如果不是十分熟识当地地形地势,恐怕还是要吃大亏。 所以李天衢顾忌,蜀国反击将会夺取大片的疆土。不过大长和国虽然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也有可能通过割地、称臣、求和的方式,乞请蜀国收兵,或者会向南迁移,利用原始森林的地形打游击战继续抵抗。但是不管怎样,大长和国北面的大片疆土,应该也是保不住了。 而大长和国主郑买嗣,就是本来南诏国版的朱温,他弑君篡位,遭人非议,再经历这场惨败之后就算能苟存一时,但是他所建立的政权覆亡的时间,也必然将大大的加速。 时局变动引起的连锁反应,蜀国打退大长和国的侵攻之后,反而南下征讨吞下后世属于四川南部、以及云南北面的集领土。对于此,李天衢倒也是乐见其成。毕竟蜀国或早或晚,也必定是要收复回归中原王朝的,到时若是能顺利的接管属于后世中华治下的西南面全境疆土,也就不必再费事想个出兵的名义,而再对外发动战争了。 御驾仪仗重返汴京,李天衢处理国事一如既往,只不过侧重于军政方面,自从分别敲打警告过高郁、李振之后,便没有再紧盯着朝中臣僚拉帮结派的动向。 在汴京朝臣看来,以往李天衢的确是精力有限。而且他毕竟是武人出身,做几天勤政的好皇帝容易,可是十几年、几十年如一日,还要面面俱到的处理国事,也实在是难上加难。所以一些另有不可告人企图的权臣,眼见魏国帝君对朝廷的管控力度放松,又开始蠢蠢欲动,又开始动弹起来,意图拉拢党羽结利益团体。 当然这是李天衢开始装糊涂,观望他若是置身事外,诸如高郁、李振等人如若仍要以权谋私、排除异己、结党争权...又能闹到什么程度。 至于其他处于魏国政坛高层的公卿勋臣,严可求如今被调任为尚书左仆射,由符存审接任枢密院枢密使的职位。而足智多谋、善于权谋争斗的严可求却十分低调,与朝中其他同僚的关系不远不近,从来未曾听闻他与谁更为亲近,而又与谁倾轧不合; 而王师范如今尚还只是三十出头的年纪,先前也曾与高郁、李振起过争执,然而平日处理本职职事之外,他好吟诗作赋,并与同样痴迷于藏书的赵匡凝谈经论道,看来也并无意植党营私,在朝堂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还有因妻妹李舜弦被帝君那位妃子,所以也多了国戚身份的波斯裔大臣李珣,除了上朝辅政之外,但是每日研究药理以书籍记录,而且作为花间派代表人物的他闲暇时又醉心于做词做赋...以李珣这种性情,私下有太多算得上是陶冶情操的爱好,看来也无意于谋求更大的权力,而卷入朝堂政斗的漩涡当中; 只不过以往打理农业、民政的一把手张全义,他辅佐李天衢打天下的时候,固然是兢兢业业,分毫不敢怠慢。可是如今地位尊重,也养尊处优惯了,如今看来也愈发的懒散怠惰。正如他史载轨迹性情的转变那般,人难免是会变的,起初张全义是勤政爱民,引得老百姓交口称赞的治政能臣,可后期处理政务懒散马虎,按史载也会有进谗言冤杀对头的劣迹。 李天衢冷眼旁观,注意到张全义虽然也腐化了,他应该是上了岁数,人也懒了,更沉溺于享乐,但对于争取更大权力上的野心,似乎还是不及高郁、李振。而他鼓励农桑、治政抚民的路数即便是依样画葫芦,已能加以引用,顾念张全义先前的功绩...真要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按罪责剥除他一定的爵禄地位,就遂他的意,打发其去做个没有实权,但是生计无忧的闲散勋臣便是; 其他诸如韩建、朱简、罗绍威、梁震等其他朝臣,李天衢还在观望他们的动向,而暗中重点观察的,仍集中在高郁与李振两人身上。 汴京这边,巡院侍卫司的密谍活动也变得愈发活跃起来,然而直到主张情报机构的张骁又来向李天衢禀报时,却是关于梁国方面打探到的消息。 “陛下,由于梁国原镇国军节度使,领军镇守潼关的杨师厚于前番会战之时率部往西南奔逃,而去投了蜀国。而历经两次政变,梁国朝堂乃至地方各处藩镇、关隘历经变动,如今由李彦徽转调至潼关,接掌镇国军节度使一职。” 李彦徽?这人什么来头,我怎么未曾听说过? 李天衢听了这个名头先是一怔,然而等到张骁又报说李彦徽乃是梁将李师悦的儿子之后,他一拍脑门,很快回想起来:当年自己还曾在陈州赵犨麾下担任牙将,而抗击黄巢大军事成之后,也曾和当时还在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帐下效力,而领兵途径陈州宛丘的牙将李师悦打过交道。 本来李师悦奉时溥帅令,眼见便要合围剿杀黄巢得手...李天衢当然不会忘记,在那个时候自己却从半路杀出抢了人头,而夺下了手刃黄巢的大功,这才因功受封为一藩节度使,可以说是自己谋求霸业的开始。 不过本来应抢下诛杀黄巢大功的感化军时溥,非但未能因功加封郡王,而功绩一下子凌驾于朱温、李克用之上...李天衢心说这李师悦也算是他坑过的苦主,也没有因为进献黄巢首级而分封外调至湖州,虽然夹在杨行密、钱镠之间,但势力得以保存,后来也被唐廷授以节度使要职...他只得继续在时溥帐下效力,直到李天衢、朱温双方联合攻打感化军,致使时溥自焚败亡时向宣武军投降。 按李师悦原本的阳寿,似乎他的确未能活过公元九百年...而由他这儿子李彦徽接掌杨师厚镇守的潼关?看来梁国真已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 而李天衢心中正思忖时,张骁面露玩味的笑意,继而又禀说道: “陛下,关于那李彦徽,长安方面的密谍还曾打探得些秘事...他父亲李师悦早亡,而遗孀生得貌美。巷坊间传闻早先朱温便曾见得,而密谍按市坊流传的言语打探确认,不止是李彦徽之母,他所娶的正妻于朱温在位时,也曾于皇城频繁出入......” 597章 三箭遗命,好歹先要完成一个 “不仅如此,李彦徽虽受其父福荫,而巴结手握军权的段凝,以图高官厚禄。但受封镇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我朝挥军攻打梁国时,他首当其冲,最是凶险,据探闻那李彦徽不情不愿,却也是不得不前去......” 听张骁继续报说,李天衢已是不住的哑然失笑。朱温既荒唐,又荒淫的行径,一直到死后看来也仍会对梁国构成隐患。李彦徽不止是他的妻子,就连他的母亲都被朱温给睡了...想必他对梁国怨尤极深,只不过也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考虑到梁国重臣敬翔续弦所娶的正妻刘氏,都会和朱温“打得火热”,张全义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为梁国效力,他妻妾女儿也都要接连去为朱温侍寝,妥妥的“绿帽王爷”,也一直坚挺到了后唐灭梁而向李存勖投降。 看来如今梁国朝臣当中,谁的妻妾、女儿...甚至老娘曾经被他们的先帝朱温给睡了,都习惯了揣着明白装糊涂。表面上这事也就全当翻篇过去了,也就不会影响如今朱友贞当政时节的人事任免。但是受了如此奇耻大辱,那些不得不侍奉以妻女侍奉朱温的臣子,对于梁国朱氏就当真不会有怨气恨意? 反正李天衢是不信。 李天衢也意识到张骁言下之意,遂直接挑明了说道: “爱卿的意思,是派遣密谍与那李彦徽暗中接触,尝试策反他开门献关?” 张骁俯首躬身,断然道: “正是!臣以为李彦徽母妻皆为朱温所占,想必心怀怨恨。而如今梁国历经两场事变,元气大伤、时局动荡,巡院侍卫司正可派遣密谍前去与其晓以利害,一来私仇大恨,二来可另投明路,所以也极有可能招降李彦徽献关。 毕竟潼关依凭险要之地固守,纵无名将把关,梁国也必定尽可能要巩固东面屏障。我军倘若强行攻打,也难免要付出大量伤亡代价,终究无法速攻得手。而若能说动李彦徽归降,胜过数万雄兵,我军自可直捣关中长安,而覆亡篡唐伪梁! 万一不成,我魏国也不过只损失一个密谍。臣也自会提前知会,即便制造与李彦徽私下碰面的机缘,但是被委以重任之人,务必是口风极严,决计不会透露关中另有巡院侍卫司密探潜伏的可靠密探。如此成则杀入长安,覆灭梁国,不成也伤损不到我朝皮毛...是以臣以为,此计可行!” 李天衢听张骁说着,他也是连连点头,过了片刻之后,遂又说道: “爱卿言之有理,倘若我军拿下潼关,梁国便已是时日无多矣...只是要策反李彦徽,一旦事败为梁军擒获,也绝无生理。担负如此重任的密谍务必心志坚毅、宁死不屈,而如若有个好歹...事成当厚封,倘若事败,也当体恤厚待其家眷族亲...其它的事,便由你全权着手去办,朕也放心......” 张骁闻言面露喜色,立刻豪声领命。李天衢独处于御书房中,过了片刻,他也不禁想道: 朱温已经死在他亲生儿子朱友珪的手中,如今又轮到了朱友贞夺来帝位,梁国势力远不如前...只要迈过西面潼关那道坎,就凭梁国如今的实力,那么基本上也可以说要覆灭梁国,便已成定局...... 然而晋国那边,李克用身故之后,由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父亲的遗志,他也自然是要秉承的...梁国朱氏、晋国李家更是势不两立的世仇大恨。想必李存勖那边不止筹谋策划,力图能争取与我抗衡的局面,可无论他采取什么外交策略,现在想必冥思苦想的,仍是如何尽快覆灭梁国吧...... ※※※※※※※※※※※※※※※※※※ 晋国国都,太原城。 晋王王宫大殿当中,高耸的赤色巨柱支撑矗立,呈严格中轴对称的布局排列开来。殿内点起了檀香烟雾缭绕,正首处朱漆王座上的李存勖端坐睥睨,脸上神情较之平常也显得更为严肃。 而殿内左右排列的文臣武将,除了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各自镇守治下藩镇之外。诸如张承业、周德威、李存璋、郭崇韬、李存贤、李嗣本、史建瑭、李嗣源...等勋将重臣齐聚一殿,他们绝大多数人也都是神情肃穆,看来今日也有要紧大事需要详谈细议。 “...父王遗训、三箭遗命,孤时时刻刻都会铭记于心,然而耶律阿保机违背与父王兄弟之誓,虽然可恨,可是他总掌契丹诸部军政大权,又征服北地诸多部族...何况方今天下未定,除非是阿保机有意南侵中土,我辈誓当驱逐契丹。但对于我晋国霸业而言,方今天下未定,倘若兵发塞北、辽东,这便是本末倒置了; 至于魏帝李天衢...孤也断然不会对他俯首称臣,按父王遗嘱,这天下,孤注定是要与他争的。只是方今非但梁贼未除,依我晋国国力,现在尚还无法与魏国抗衡。与李天衢争霸对抗,任重而道远,还须尽一切可能壮大我国声势,早晚有一日要与魏国为敌,但也不会是现在; 而朱温那老贼...虽可叹孤未能亲自擒执住他,押解到父王灵位前开膛破腹,以祭父王与兄长在天之灵...那老贼竟然为其亲子所弑,足见其恶贯满盈,而自取灭亡...毕竟梁贼尚未覆亡,孤要完成父王的第一桩遗愿,自然是要挥军西征、覆灭伪梁!” 李存勖忽的开口,他越说下去,面上神情也变得愈是激昂。晋国一众功勋重臣也不住连连颔首,尤其是被先王视为己出,与李存勖情同手足的李克用膝下几个义子更为激动,其中也有人握紧了拳头高声附和。 迅速清除掉李克宁、李存颢、李存实等意图篡权谋逆的乱臣贼子之后,李存勖也立刻展现出他身为国君雄主的才能,不但立刻遣使来往,对外梳理清楚与诸国邦交的关系,对内更是整顿内政,颁布严肃军纪、惩治贪腐,宽缓刑罚,稳定时局等一系列政令,使得晋国吏治民生,还要比他父亲李克用当政时好出了很多...... 然而内部稳定,也该准备对外用兵了。然而李克用、李存勖是要逐鹿中原,与中土诸方君主争霸,哪怕耶律阿保机早晚要对付,但是现在也不打算去抢他的地盘去争做“塞外之王”...可是若要往南面拓张,却是与如今名义上的盟友魏国疆土接壤,至少根据现在的形势而言,李存勖也不会给对方任何撕毁盟约、兴师讨伐的名义借口,也绝不会主动用兵破坏彼此间的协作关系。 那么无论是因为李克用的遗命,还是考虑到可供晋国发展扩张疆土的方向。李存勖对外要用兵,也就只有西南面一个方向,去灭了让他父亲恨了大半辈子,由他河东李家的死仇大恨朱温所建立的梁国了。 598章 足智多谋郭崇韬,剖析出那人称霸的因由 梁国国力衰微,已是十分衰弱...然而现在挡在面前的最大障碍,就是仍旧镇守河中府的河中节度使牛存节。 先后几次试图攻占河中军治下领土,而扫清晋国大军杀向长安的障碍,然而因为梁国尚还有牛存节这员名将坐镇,数度南征,却也尽是无功而返。 李存勖与治下臣子虽然不知道按牛存节原本的命途轨迹,他还有八、九年的阳寿,因患上了消渴症却决口不提,仍要督军征战,这导致病情加重而身故长逝...但是他们都很清楚,要灭梁国,则必要先定河中,而多要夺取河中军,也势必要尽快除掉牛存节。 李存勖踌躇片刻,随即又说道: “耶律阿保机自前方被迫退之后,似乎因为契丹各部事宜,近期无意再出兵袭扰。而如今我晋国局势尚且稳定,调度军旅、粮秣事毕之后,也是时候征讨伪梁,先完成父王一桩遗命...... 而到了出兵之时,还须遣使知会魏国,如先前战事那般。晋、魏梁国共同挥军征讨,攻河中、潼关,而让梁贼顾此失彼......” “大王,臣以为...如此不妥。” 然而李存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有人高声言道。当他侧目望去时,就见是郭崇韬踱步出列。 郭崇韬当初与李天衢初见之时,尚还只不过是李克用族弟李克修麾下将佐,历任昭义军藩镇下辖的一介戎尉。可随着资历战功的积累,郭崇韬又格外受李存勖器重,如今也已是晋国专掌机要事务的重臣。 然而听见郭崇韬提出异议,李存勖遂立刻问道: “连魏灭梁,向来是我晋国所施行的方略,即便早晚要与魏国对抗,毕竟如今梁贼未除,我等也仍须联手协作才是,郭卿却以为这有何不妥?” 郭崇韬躬身施礼,便回道道: “当年臣奉先王旨意,时常做为使臣与魏帝来往交涉,是以他初掌义成军之际,便曾揣度其为人心性。而魏帝...那李天衢当初只不过是浪迹江湖的一介落拓汉,投身草莽绿林,而后转投陈州赵犨,方才因力抗黄巢大军而得了功名。 当初即便他统掌义成军,与我河东相较,却是地狭兵微的小镇...而这么个人物,却又是如何兼并数处藩镇,壮大势力,直到雄霸中原,甚至凌驾于我国与梁贼之上的?” 郭崇韬这一席话说罢,在场的不止是晋王李存勖,大殿中一众勋将重臣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毕竟与强大的势力竞争,务必要知己知彼。而郭崇韬不但足智多谋,极具战略眼光,他以往在晋国文臣武将当中,也与魏国帝君李天衢接触的最为频繁...对于既然郭崇韬要对晋国眼下的盟友、以后的劲敌做出自己的评价,当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君臣的注意。 郭崇韬把眼又环视向周围一众同僚,旋即又侃侃而谈道: “朱温贼子狼子野心,谋害邻道节度,休提当初意图袭杀先王,他本来与感化军时溥、天平军朱瑄交好,却觊觎他们藩镇领土而突然翻脸偷袭...而魏帝辖义成军弹丸之地,在朱温看来,正可利用其讨灭时溥与朱瑄之流,而兼并其领地。是以当先灭时溥、朱瑄,回过头来再故技重施,再回过头来对付魏帝不迟,然而这也就给了他趁机做大的机会。 而我晋国与朱温狗贼血仇大恨不共戴天,按先王遗志,固然须当先讨灭篡唐伪梁...可是魏帝也正是利用我晋国与梁贼之间的仇恨,一步步的继续壮大势力。当初倘若没有我晋国牵制梁贼,朱温那狗贼毒辣狡诈,眼见另有一方势力逐步成为他的心腹之患,也必然要尽全力讨灭羽翼尚未丰满的魏帝。 所以当初魏帝与朱温联手,先与黄巢、秦宗权、孙儒,后同时溥、朱瑄大战杀伐时,他都是渔翁得利的一方;而我晋国同梁贼连年征战厮杀,他也同样是从中取利最多......” 听郭崇韬娓娓说着,大殿之内许多臣僚不住的点头,也是深以为然。而郭崇韬面露沉思之色,口中也仍不闲着: “魏帝固然是文武兼备,然而他之所以能雄踞中原的最重要因由...却是在于对时机的把握上。若是细想他的行径事迹...当初黄巢麾下大将孟楷为陈州赵家兄弟挫败,要将其擒杀易如反掌,结果魏帝当时不过统领百来蟊贼,半途杀出擒杀孟楷,这才为赵犨赏识任用; 而后先王与朱温贼子、忠武军周岌、感化军时溥几路藩镇联军重挫黄巢大军,都意欲擒杀祸乱天下的反贼祸首,取黄巢首级以威震天下。而魏帝以陈州偏师协同征讨,兵力最是微末,偏偏又是他在虎狼谷伏击袭杀了黄巢,非但声名鹊起,这才有了统掌一方藩镇的机缘; 更何况,他利用朱温狗贼与时溥、朱瑄反目,反扑吞并天平、感化军大片疆土;而后又趁着孙儒与吴王相持对抗,挥军南下轻易取淮南诸州;与我国联手之际,更是刻意弃守义成郑、滑二州,先致使我晋国在河朔腹背受敌,他却于宣武与朱温狗贼决战,一举重挫梁贼夺下汴州;征讨转面忘恩的李罕之那宵小凶徒,又是魏帝趁机占去昭义军三州......” 郭崇韬一边说着,一边又抬起头来,望向端坐在王座之上,也正皱眉思索的李存勖: “魏帝的可怕之处在于,他总是能抓住时机,在最合适的地点、最合适的时候出手,而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好像是...他能未卜先知,总会预料到天下大势,乃至诸处藩镇时局的走向,似乎我等只能推断预料的大事,对他而言,仿佛是早已熟读过的史载传记那般。 未战而先谋,我等对事态的进展须提前做出推测,而魏帝也似乎总能多预测几步...而我晋国当然务必要先讨灭梁贼,倘若再要遣使知会魏国,一并出兵,那么大王以为,这场大战的结果又会如何?” 李存勖听郭崇韬详谈言罢,他脸上神情也变得愈发的凝重: “恐怕这也早就在魏帝的意料之中,他也早已筹谋部署,而我晋国倘若与魏国一如既往,仍要共同举兵讨伐梁贼。就算经此一战,终能覆灭伪梁国祚...但是对于孤而言,也只是遂了父王一桩遗愿,而魏帝到底也将趁机吞占下关中、甘陇大片疆土,还打算让我晋国为他人作嫁衣裳?” 郭崇韬当即点了点头,又断然说道: “正是如此!大王秉承先王遗志,又怎能再让魏国有机可乘?方今我晋国辖河东、卢龙...乃至被魏国分取的昭义军藩镇,何况耶律阿保机统领契丹诸部声势壮大,以往与我晋国多有来往的塞北诸族各部,以后只怕相继也要归从于契丹, 而魏帝坐拥宣武、河阳、天平、淄青、横海、淮南、泰宁、鄂岳...等大片藩镇疆土,也致使人口、军旅、钱粮...都远逊于魏国。日后倘若要与其争霸抗衡,仅凭眼下我国掌控的领地,也将处处受制,陷于被动。 所以这一战不但要断绝梁贼国祚,也绝对不能让魏帝再从中取利,关中、甘陇治下诸处藩镇,也必须要为我晋国所取!” 599章 雄主李存勖,私下另外一张面孔 “河中府与潼关,皆是梁贼东面的屏障要隘。而梁将牛存节虽坐镇河东,潼关则南依秦岭,北邻渭、洛二川,邻近华岳山峰迭峦、谷深崖绝,地势更为险要,纵然如今无名将把守,要想强行攻占,也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也绝难在短期内夺取。 大王与魏帝,如今到底还是同盟的关系,眼下我晋国也实不宜与魏国决裂。只不过...期间也可就拿捏挥军南征、遣使告知的时间。我晋国可先行出击,再拖耗一段时日后,再告知魏帝我军兵发河中府,正要彻底覆灭梁贼伪朝。 如此也不算违了联合讨梁的约定,魏帝也没有理由就此事指摘大王。而当他魏军发兵之时,趁着其一时间也难以攻破潼关天险,抢先攻取关中诸州领土,只要为我军先得,阻扼住道路要隘,魏军也没有名义再攻夺为我国所占的州府。至于镇守河中军藩镇的梁将牛存节......” 听郭崇韬继而谏言提议,李存勖颔首认可,又朗声说道: “郭卿的意思,孤明白了。我军先行出手,名义上仍是联合讨伐梁贼,然而务必要比魏国行动的更快。如此魏军仍可牵制梁贼军旅,即便我军先出兵一段时日,魏帝即便不满,也没有借口因此便撕毁盟约。 而梁将牛存节虽然善于用兵固守,可是梁贼历经动乱,元气大伤,军力已远不及当初强盛之时。今番我晋国集结大军南征,亦可分拨部曲围困河中府,另行调遣军旅继续攻城掠地,如今也不必顾忌会被梁贼切断后路...... 就算那牛存节仍能硬抗死撑下去,如今梁贼中善于用兵征战的将才,却还剩下几个?我军也只管继续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州,直至挥军杀至长安城下,彻底讨灭梁贼伪朝!” 以李存勖的军事能力,虽然尚还没有到耶律阿保机之妻,契丹开国皇后述律平所评价“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那般的程度。但也无疑是当世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将之一。 所以听郭崇韬提议谏言,李存勖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的,他大概拟定出这次要对梁国用兵的策略框架。直到他慢慢站起身来,环视向大殿内一众股肱重臣,片刻过后,便豪声言道: “待粮秣与一应军械转运齐备,便兵发河中府,必定要一举断绝朱温狗贼所建立的伪朝国祚!众将暂且待命,届时听孤号令行事...此役不止要铲除我晋国世仇梁贼,更是关乎于我等同魏国日后的争霸大事,各司其责,也务必要尽心竭力,以成就我晋国霸业!” 李存勖振奋激昂的言语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更是引起了山呼海应的应合声。似张承业这个继病逝的谋臣盖寓之后,于先王李克用帐下效力时日甚久,且功勋卓著的辅政能臣,以及李存勖相对年长的义兄,也得义父托孤看重的李存璋等李克用义儿,也都不由对视一番,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因为就现在看来,他们主公、义父的继承人,晋王亲子李存勖自从 坐上晋国王位之后,他所展现出治国、御下、外交、统军...的手腕非但不逊于先王李克用,甚至在某些方面,也完全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少现在于张承业、李存璋看来,起码以李存勖目前展现出来的能力而言,即便如今最为强盛的势力,仍是李天衢所建立起的魏国...但是他们的王,身为晋国最合适的继位者,同样也是天下诸国君王当中,应该将是最有可能向魏朝强权发起挑战,并与之抗衡的雄主...... 军议罢了之后,李存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也不住舒展了下疲惫的身子。集中输送供大战后勤补给的粮秣、军械等辎重至南面与梁国河中军接壤的昭义军藩镇,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筹备。暂时得以清闲,李存勖行出大殿,忽的又吟颂起自己所做的婉约小令: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毕竟李存勖非但上阵时最好亲当矢石、身先士卒,也把在杀阵中搏命当成是一种乐趣...他精擅音律、通晓经义,能做词令,更是痴迷于戏剧歌舞...爱好广泛,可是说是什么事好玩,便热衷于做什么事,天性跳脱活法,也极喜玩乐。 然而自从父亲李克用亡故之后...李存勖作为储君继任晋王,他也感到自己责任重大,所以治国御军,在朝中臣子面前,李存勖聚精会神,尽可能的维持做为一国君王的威严。涉及到关乎晋国发展壮大的要事,他也未曾有过丝毫怠慢,竭尽所能要做好自己所定下的每一个抉择。 要做个明君英主,日复一日,到底还是太过乏闷了些...只是如今天下未定,孤也务必要振兴我河东李家基业...待讨灭世仇梁贼之后,直到有朝一日,孤也能重挫魏国,而由我晋国延续唐朝正统,雄霸于中原时,或许孤便不必如此的费心劳神,可以纵情休憩耍乐一番了吧...... 李存勖还正心中念着,终有一天,自己也要像唐朝玄宗皇帝那般,开设梨园广招艺师、优伶、乐工...若当真能由他称霸天下,自己循规蹈矩的治理国事,但也不必太过劳累,也尽可朝欢暮乐便是...一边畅想,李存勖一边在几员侍从宦官的陪同下,行进一处宫苑。 忽的一阵萧声传入耳中,李存勖听到后不但脸上疲惫的神色一扫而空,他两眼放光,又赶忙疾步朝着前面行走。 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李存勖果然发现前方正有一人坐处庭院当中把弄玉萧,脸上顿时露出阳光大男孩一般的笑容。也不顾及什么君臣身份,而如同一个开朗的少年郎遇见了自己的挚友,立刻喜形于色,就算彼此尚还离着老远,他便摇动着膀子大声招呼道: “唉!君惜,方才还念叨着要听你唱出梨园戏,军议事罢,便就瞧见你了!这又是在练什么曲子,且让我来听听!” 庭院中那人听见李存勖呼唤,他赶忙起身,并疾步赶将过来,并立刻施礼称罪道: “卑下不知大王商议国事已罢,未曾先来见礼,当真有罪!” 李存勖闻言佯怒,以三分责备、七分嬉闹的口吻笑骂道: “我已说过你不必这般拘礼,你我是意兴相投的挚友,不用如朝中臣子那般对我那般生分!我不会以孤自称,以后你更不许以自表说什么卑下,还有不要叫我大王,要叫我李天下! 早先与你讲的,怎么一条都没记下?顾念你与我相处时日未久,这次且不计较,但以后若还是这般生分见外,我可是要怪罪的......” 正说着,李存勖走上前去,嘻嘻哈哈的一把扶起那人。但见这个被李存勖格外热情对待的男子生得明眸漆瞳,唇白齿红,貌相玉树临风、端的是潇洒不凡。 而这个男子,自然便是名为伶人戏子,实为密谍,而本由魏国巡院侍卫司奉李天衢御旨,招募培训了许多年头,如今终于安插到了晋王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 600章 他们两人的关系,以后注定会很复杂 先是于河朔地界以戏台班子的身份到处游走卖唱,途径王处直所统掌的北平国等地,再进入晋国地界之时,李存勖便已经开始大肆招募伶人乐师。而以李君惜的才艺水平,自然也立刻引起了晋国地方官员的主意,并上奏举荐,如此由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便顺理成章的安插到了晋王的身边。 比起其他戏子伶人,李君惜本来也是伶人家世出身,更算是在国家级别的情报机构接受特训多年,什么歌舞乐器、说学逗唱都早已磨炼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再加上他英俊倜傥的貌相气质,对于李存勖而言自然是如获至宝。 现在虽然有贤宦张承业,以及晋王那几个有话语权的义兄坐镇朝堂,所以眼下晋国权力中枢,尚还没有到后来“诸伶人出入宫殿,侮弄缙绅,群臣愤嫉,莫敢出气,或反相附托,以希恩幸,四方藩镇,货赂交行”...那种程度,然而李存勖掌权之后,便已经下令任由与他亲近伶人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所以李君惜进出晋国王宫,便如走街串巷那般稀松平常,不但时常能与李存勖这个一国之君来往,与后宫王后妃子、内侍阉官甚至相处的也已十分熟络。 而今日又与李存勖相处,本来高高在上的晋王,仍是对自己这么个以伶人身份示人的戏子格外亲密...李君惜也不由得心生感激,他抿嘴一笑,颊上旋即便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儿。而李存勖见了,不由得又打趣道: “这一笑百媚生,你笑得很好看,平常应该要多笑才是。” 李君惜闻言,他那张英俊的俏脸忽然有些红了,蓦的似有两朵红霞浮现在颊上,倒有几分女儿家娇羞的模样。 按说李存勖早已娶了王后,而且那王后刘氏本是魏博军魏州出身,当年正逢李克用与罗绍威之父罗弘信反目决裂,河东、魏博两镇来往杀伐之时,刘氏便被掠至太原,李克用宠妾、李存勖生母曹氏收养教其吹笙歌舞。而刘氏长大后更是无比貌美,便由曹氏做主将其许给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何况李存勖陆续也纳了几房妾室,现在固然说不上是荒淫无道,但是身边亲信伶人景进时常出访于民间,为李存勖搜罗貌美民女纳入宫中...所以李存勖虽然对喜欢的伶人格外亲昵,但是也从来未曾听闻他好男风,而有什么断袖之癖的举动...... 实则李天衢在推敲李存勖的为人秉性之时,心里也曾犯过嘀咕...按说他也是金戈铁马,最好冲入杀阵血战的豪雄男儿,可是流传到后世的几首词作看起来终有种gaygay的感觉,而且他对于身边男性伶人不但完全可以说是宠幸,甚至宠幸到了李天衢绝对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也没有任何史料可以作证李存勖有龙阳之好。人家的性取向还是女的,只是遇到男的,纯属没事就撩一撩,也不会往下深入再干点别的...... 这更相当于,比起朝堂中文臣武将,晋国君王身边除了阉人宦官这个接触更为亲密的群体之外,还有伶人集团的存在,而且以后更兼逐步壮大。 而李存勖身边已经聚集了许多伶人戏子,其中本来最受宠信的景进能言善道,善于逢迎讨好且能揣度上意;还有个敬新磨为人处世别具一格,言行往往出人意表,也时常能引起李存勖的注意。 而李君惜举止则更为温良恬静,但同样是善解人意,似乎天生有股招人亲近的气质。李存勖则天性活泼跳脱,又把李君惜视为挚友,两人之间相处的感觉,似是更为主动活泼的一方喜欢撩拨相对安静的好友,然而几番来往之后,也难免让李君惜心中萌生出一股一样的感觉...... 李存勖完全没有把李君惜当成外人,随即便又笑说道: “一两个月后,我便要统领大军讨伐梁贼,此战也势必要灭我晋国世仇,尚还不知何时才能返至太原。有段时日只怕不能再听你唱的戏...趁着出兵之前,我且先要过足了戏瘾才是。” 李君惜闻言心思一动,也立刻说道: “大王...李天下文韬武略,为当世雄主,今番讨伐篡唐伪朝,也必然能旗开得胜。何况世人苦梁贼久矣,您统领晋国雄军,又与魏帝联手兴兵讨伐逆贼,想来经此一役,也终能覆灭伪梁国祚,而遂了您与先王为唐复仇的心愿......” 李存勖听了,却轻轻的哼了一声: “魏帝?弑帝灭唐的,虽然是朱温那狗贼,可他不是也趁机建元称帝?两权相害取其轻,何况梁贼为我晋国的血仇大恨,伪朝国祚未绝,眼下也就不便再与魏国决裂罢了...... 不靠他魏国,我晋国雄军便灭不得梁贼了?早晚我也要与魏帝一决高低,若不能取而代之、雄霸中原...我又怎当得上李天下的名头?” 正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存勖随嘴一说,可一抹精光却从李君惜的眼中闪过,他很快的又低下头来,眉头轻蹙,眉宇间似乎又流露出些许为难。 很快的,李存勖便展颜一笑,并亲切的拉起李君惜的手,又道: “也莫要再提什么国事,只是让我心烦。起码眼下正是时候休歇耍乐一番。走,咱们去观戏亭,再唤来几个伶人,一并排戏演乐......” ※※※※※※※※※※※※※※※※※ 三四个时辰以后,已是酉时三刻,又被李存勖留下在宫中用过晚膳的李君惜,返回临近太原内城的自家府邸之时,他的神情变得凝重了许多。因为家中也早有人在等候,来核实他从晋王李存勖那边又探听到什么机密事宜。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李君惜被引荐至李存勖身边,不但被赐予府邸宅院,以同为戏班子名义游走卖唱的掌班、伶人、帮闲...也俱得赏赐,而在太原城中安住。这些人真实的身份,大多自然也是巡院侍卫司派出策应李君惜,以后要从从事传递晋国机密声息,进而建立连结晋、魏梁国之间情报站等职事的密谍探子。 “果然晋国与我朝已是貌合神离,李存勖那小儿野心倒也不小,讨灭梁贼之后便要与我朝抗衡...哼!陛下果然圣明,早就察觉到晋人以后终究是不甘人下,遂预先安排安插我等至太原,所幸那李存勖宠信伶人,也可轻易打探到晋国机密事宜。而他意图悍然出兵,不告知我朝便抢先要攻取梁贼关中、甘陇诸地,这如意算盘打得也响啊......” 李君惜府宅中的书房当中,有个年纪约莫四旬上下的男子正沉声说道。他唤作沈彬,生得貌不惊人,打眼一瞧,似乎就是个逢人哈腰赔笑,跑江湖带戏子闯荡的戏班头子。然而他本来以戏台掌班的身份示人,实则当然也是巡院侍卫司磨砺提拔出来的密谍...而沈彬沉声说罢,旋即转过头去,又望向李君惜说道: “你做得不错,从李存勖口中探得这等机密,也是件要紧大事,还须安排下去,尽快把声息传至汴京才是......” 601章 你要抢先动手,可我的行动更快 在晋国君臣看来,李君惜原来所属的戏班子不必在四处游走卖唱,而其中几个人得以在太原安家落户开始从事商贾、戏曲行当,也全是得益于他们的头角成了晋王身边的红人...按说以李君惜现在的身份,这几人也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然而听沈彬出言夸赞,李君惜立刻恭谨的回复道: “卑职蒙受陛下大恩,关照家母与胞弟生计,如今生计无忧、安居乐业,如此大恩,纵然粉身碎骨也誓要报答!多年于巡院侍卫司磨练研习,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效魏朝。打探晋人机密声息,自是卑职份内的职事......” 还没等李君惜把话说完,沈彬便摆了摆手,又道: “我知你忠心可嘉,既是巡院侍卫司出来的人,你又备受张总管看重,日后大功告成,而得以重返汴京时,你的前程更是不可限量。毕竟只有你能够接近晋王,自是责任重大,呵呵...待返回魏国之后,或许我还要托你多加关中才是。 而如今既然潜伏于晋国太原,你我私下也不必如此拘礼。晋王待你十分信任,想必你在此处的地位也将会节节攀升...我对外的身份,也不过是落户在太原的戏园掌班,你与我因旧日情分来往不会找人猜疑,可是以后你凭晋王的宠信,成了处尊居显的贵人之时,若言行习惯了对我太过恭谦,可就容易招惹旁人注意了......” 一句“晋王待你十分信任”传入耳中,李君惜心中忽的一颤。可好歹他于巡院侍卫司中接受密谍相关的训练许多年头,内心的感想不至于轻易外露而让人看出端倪...只不过李君惜感到自己的心绪有些繁乱,继而又听沈彬对他与另外几个密谍相继嘱咐道: “至少我魏朝与晋国如今尚还是同盟的关系,不似安插密谍至梁国长安那般,来往传递声息,还须经过蜀地周折。边界关隘盘查的严,也更须小心谨慎...既然我等也安排人手,做行商贩贾营生,所以这桩机密军情要传递到汴京不难。只是以后有朝一日,待我朝与晋国真要兵刃相见时...部署传递声息的暗桩也需要好生琢磨一番。”...... “除了晋王,你同王宫内的王后嫔妃、阉官宦臣相处的也熟络了。确实要详加打探晋国机密事宜,以及潜移默化的影响晋王抉择,也势必要与后宫众人处好关系。 不过按你上次所言,李存勖正妻刘氏,虽然不便明言,但看来也是喜你貌相,可言语中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暗示挑逗之意(后唐神闵敬皇后刘氏,出身贫贱,得宠后不但无比贪婪,聚敛受贿。而李存勖奉兵变伤重身死,刘氏在夫君尸骨未寒时,还逃脱途中与小叔子李存渥通1奸,而后被即位的后唐明宗李嗣源赐死)......” 李君惜听沈彬又说到他这边相关事宜,也立刻收敛心神,并颔首道: “是!我出入宫闱时,便向晋王后妃刘氏、韩氏、伊氏进奉重礼,以图与后宫中人相处得熟络。只是与那刘氏言谈时...她即便尚未挑明了,可随后细细想来,刘氏言语当中...似是有几分暧昧。” 沈彬闻言重重哼了声,面带鄙夷的神情继而又道: “那刘氏善迎意承旨,又与韩氏、伊氏争宠。前些时日,有魏博成安北坞的老叟前来寻他当初被晋军掠走的女儿,而听闻刘氏做了晋王妃子,便至太原求见。结果刘氏却拒不承认那老叟是他父亲,便下令将其乱鞭打了出去...那桩事闹得动静不小,我遂差人明察暗访,而后确定那老叟果然是刘氏的生父无疑。 想必也是因她要和其他嫔妃争宠,可出身门第卑微,便连千里寻女的亲生老父都不认!如今看来,那刘氏还是水性杨花的娼妇习性,这种女子倒倍受李存勖宠信...嘿嘿,以后看来不止是太原宫闱间,以后晋国也未尝不会有牝鸡司晨之灾、妇人乱政之祸。这对于我魏朝而言,也未尝不是好事。 只是你以后与刘氏来往时也更须小心谨慎,不能得罪了她,也更不能与其做下苟且之事。不过毕竟有李存勖在,那娼妇想必也不便太过出格,你也仍与她处好关系,这期中分寸也务必要拿捏的仔细......” 李君惜轻轻的抿了抿嘴唇,默然不语,只是点了点头,继而他又听沈彬嘱咐道: “而李存勖还宠信景进、敬新磨、郭从谦等一众伶人,我等也打探得清楚。那敬新磨倒暂且不必顾虑;而郭从谦虽也是伶人出身,他却拜同籍同姓的晋国重臣郭崇韬为叔父,又被李克用膝下第六子李存乂收为养子,如今领指挥使职事差遣,近些时日不在太原;可是景进在你还没来之前,于诸伶人中最受重用,晋王也时常差他察访民情...... 而那景进实则不但善于阿谀奉承,而且为人狭隘狡诈,忘人大恩、记人小过,若是你以后更为李存勖所看重,只怕那景进也势必会怀恨在心...我等固然也会注意他的动向,以后要与其周旋,也务必要留意小心。 何况李存勖宠信的伶人,先前也不止景进、敬新磨、郭从谦三个,其他人眼见你被李存勖愈发宠幸,只怕其中有人意欲争宠,也会生出嫉恨的心思......” 李君惜下意识的颔首称是,可是思绪却是愈发的复杂。 毕竟李存勖对自己格外的亲切与信任...然而对方待他越好,他心中便会多一分愧疚...李存勖也很清楚,自己的职责就是利用李存勖的宠信,而要图谋重挫、甚至覆灭他的基业国祚...... 如果有的选,李君惜想放弃这个任务,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已再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忽然间,李君惜又想起当初动身前夕,自己曾蒙李天衢召见之时,那魏朝帝君曾语重心长嘱咐他的言语: “你也须记得...安插你到那个人身边,哪怕他有雄才伟略,而且对你极是厚待...可越是如此,那个人也要谋宏图霸业,而日后必然会与我朝一决雌雄,届时两国相争...你既然愿意奉命行事,自当坚定心志,到了那边,也切不可犹疑不决......” 果然...是忠义两难全么...... 此时此刻,李君惜才彻底理解到李天衢当初告诫自己的话语含义。听着一并安插至晋国太原的密谍上官吩咐指示,他面色平静、连声领命,只是心中暗自也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魏、晋两国一直处于同盟关系,也从来未曾发生过争端战事,所以来往通商十分频繁,以行商的名义南下进行交易买卖,期间也很容易与巡院侍卫司的同僚搭上线。 然而晋王李存勖,已经准备征讨梁国,并且战事前期并不打算知会魏朝,意欲在兵困河中府的同时抢先攻夺梁国治下大片疆土...这等机密军情,顺利的传递至魏国都城汴京之时...实则李天衢这边吩咐张骁也已然派出人手,联系潜伏于关中地域的属下行动起来,已有密谍赶赴潼关,创造与节度使李彦徽私下相见的机会,而准备策反他献出潼关归降了...... 602章 出兵前夕,汴京的一场灭门血案 镇国军华州治所华阴县,牙署节堂当中。 节度使李彦徽手按剑柄,面露警惕之色。而他死死瞪视的那个人,却正是先前曾经安排将杜晏球家眷护送至汴京,由巡院侍卫司派遣总掌打探、传递关中方面情报事宜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 不得已被调至镇国军担任节度使一职,还要担负镇守潼关的重任,而藩镇内也要注重收购储备粮秣事宜...数日前听闻有麟州大户正与牙署胥吏商讨转运粮草,并且打通关系意欲拜会镇国军节度。 李彦徽本来以为,这是地方上的乡绅富户意图巴结起码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节帅贵人,有好处孝敬,当然也是不拿白不拿...然而真等到他接见那大户,还没等摆起节度使的架子,对方便神秘兮兮的禀说有要紧军情禀报,还望节帅屏退左右,只能说与他一人知晓。 好奇心作祟,然而直到节堂内别无外人时,那个“麟州大户”便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要报奏的要紧军情,便是他真实的身份是魏国派来交涉的情报人员...... 现在李彦徽只需要叫嚷一声,便将有一众牙兵冲入节堂。谢彦师也必然会血溅当场,亦或者被生擒活捉,再遭受严刑拷打,押解至长安也终究难逃一个死字。然而李彦徽却并没有那么做,因为谢彦师只说了一句话,便暂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在下职位低微,非但在节帅眼中不值一提。擒杀一个敌国细作,对于节帅这等人物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大功...而在下主动前来请求拜会,并且自表身份,也自知此行九死一生...而节帅却不好奇在下必要前来的用意么?” 彼此僵持了片刻之后,李彦徽重重的哼了一声,仍十分警惕的说道: “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前来不就是要策反我向魏国投诚么?” 谢彦师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又道: “这也确实是在下前来的目的,识时务者,在乎俊杰,这句话固然是老生常谈...可是如今由节帅执掌镇国军藩镇,担负坐镇潼关重任,您以为下次我朝要挥师西征之时,又能死守得了多久?” 李彦徽闭上了嘴,一时默然,因为他心里确实没底。 “我朝陛下愿给节帅一个机会,倘若您仍是打算为梁国效忠效死...这却又值得么?” 而再听谢彦师以极具煽惑力的语调继而说道,虽然有些话尚还未挑明了讲,但是李彦徽立刻想到那些让他羞恨至极的往事,他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双目中也流露怨毒之色。 自己的妻子...甚至母亲被所效力的君主招去侍寝,这种刻骨铭心的耻辱,哪个男人不会记恨于心? 然而朱温喜怒无常、猜忌好杀,李彦徽当然也不敢表露出半点恨意。后来即便朱友珪弑父篡位,杀死朱温,未过多久朱友贞兴师讨逆,又成功上位...李彦徽也仍要巴结如今在梁朝得势的赵岩、段凝等权臣,表面上他是风光尊崇的藩镇节度使,实则也感觉自己在梁国活得十分窝囊。 赴任镇国军节度使,也颇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意味。李彦徽深知如今梁国不但被魏朝完全压制,势不两立的晋王李存勖,早晚也将与李天衢联手,再度集结重兵意图覆灭梁国。自己有几斤几两尚还能掂量得清,首当其冲要对抗魏朝精锐雄军,就算能抵挡一段时日...可是终日要承受巨大的威胁,那种朝不保夕的压力,也足以将他给逼疯...... 是啊...我为梁朝竭忠效死,而枉自断送了身家性命...这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谢彦师注意到李彦徽脸上神情的变化,情知他也倾向于倒戈投诚,遂又游说道: “实不相瞒,我朝与晋国,即日也将集结大军西征梁国。所以节帅也务必尽快做出抉择,否则到时与我军只得兵戎相见...而倘若您肯顺从大义,献关投诚,如此避免无数将士不必枉死,我朝陛下也必然厚封重赏。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知节帅可已拿定了主意?” 先听到魏、晋两国很快便要挥军杀来,李彦徽面色又是一变,他意识到确实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也无须做过多的心理斗争,李彦徽咽了一口唾沫,本来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他再凝视向谢彦师之时,脸上五官渐渐的也舒展开来,还挤出几分笑意,并点头哈腰的说道: “尊驾是为在下身家性命而来,本当扫榻相迎,却是在下施礼,还望莫要见怪...毕竟献关投诚之事非同小可,还请尊驾上座,再细议详谈......” ※※※※※※※※※※※※※※※※※ 魏国汴京这边,李天衢也已知晓晋王李存勖已经要悍然出兵,会再过一段时日才会遣使来告知联合讨梁事宜,而意图抢先占取梁国治下的西北诸处州府。虽然现在处于休养生息的阶段,但是敌对势力、竞争对手当然不会配合魏国的步调行动。李天衢也自然不能坐视晋国豪取梁国疆土,所以也立刻调兵遣将,在前往策反镇国军李彦徽的密谍传来复命文书之后,便立刻出动大军杀往潼关。 对于晋国方面...既然你不和我打招呼,那么我出兵也没理由去知会你。 如果游说李彦徽投降事宜进展顺利,潼关门户大开,再浩浩荡荡的杀向梁国国都长安,并尽可能的兼并其治下领土...这场战事要达成目标的难度,也注定比不上以往与朱温交锋对决时那般。毕竟现在的梁国将才凋零,军旅士气低迷,已不可能与风头正盛的魏国大军匹敌。 李天衢遂遣人预先至殿前司知会王彦章,由他统领京畿方面几拨军旅做为先锋。如若能兵不血刃的顺利取下潼关,李天衢也将御驾西行,到长安那座古都名城走一遭。 然而当胥吏赶往殿前司时,王彦章却因为京畿内部一桩同僚相残的血案,而大发雷霆之怒。 原来有一名陈州宛丘出身的军校唤作苌从简,家世本来以屠羊为业,而后却也投戎入伍。由于陈州与汴京路程不远,他也被编入京畿禁军的部曲当中。 做为从军时日不久的新兵,苌从简起初也不过是一介走卒,当然不会引起李天衢、王彦章等魏国君臣的注意。然而先前朱温孤注一掷,要与李天衢拼国运的那场会战当中,苌从简所在的部曲也曾参赴几场战事,他作战勇猛无比,而且悍不畏死,所以在梁军败退回潼关之后,魏国三军论功行赏,苌从简很快也被提拔为军校听用。 可是以那苌从简的为人秉性,他不但是厮杀不怕死的剽悍狠人,骨子里也透着一股野兽般的嗜血凶性...似乎因上了战场体会到杀人的滋味,也使得他内心当中那股兽性被激发开来...... 魏国整顿军旅、休养生息阶段。苌从简似乎已过不惯平静的日子,他又与所部上官发生口角争执,而后矛盾激化加剧。而苌从简要做个了结的方式,便是趁夜潜入他上官的宅院当中,满门杀光,其双亲、妻子...甚至两个不过五岁的幼子幼女都惨遭毒手! 直到次日,这场灭门血案曝光,由于案情性质十分恶劣,也惊动了殿前司中虞候,并迅速上报于王彦章。然而军司即便很快察觉苌从简极有可能行凶作案时,他却已经弃家出逃,现在也不知踪迹...... 603章 这边兵不血刃,那边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即便是乱世草芥人命的残暴军阀大有人在,起码比起唐廷末期的时局,魏朝制定律法确保民间稳定,若有违法犯纪者,当然也会严惩不贷。 李天衢也很清楚,乱世礼崩乐坏,诸如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之流干下纵兵掠人为食的残忍暴行。而五代诸国相互杀伐,人的道德底线也在不断降低...一直到了宋朝立国之初,还有不少将官军阀性情残暴,甚至也有吃人等恶习...... 这般时节,只要是能带兵打仗的将才,哪怕丧心病狂、嗜杀成性,有些君主将他们有利用的价值,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李天衢既有终结乱世的夙愿,由他统掌的势力政权也务必诸部完善治世的法例,所以先前也曾对麾下勋臣宿将三令五申过,即便是有大功于国,有些规矩也绝对不能打破。 然而名为苌从简的那个军校弑杀上官,甚至还屠戮满门...犯下弥天大罪,也注定不能被宽胥赦免。 殿前司节堂当中,“啪!”的一声劲响,忿怒的王彦章一掌狠狠拍在厚实的桌案上,竟当即迸开几道裂纹。殿前司节堂内几名虞候骇得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壮着胆子,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问道: “都点检使息怒,苌从简既然惧罪在逃,确凿无疑正是他做下的这桩血案,而陛下既下旨命我殿前司遣将调兵、筹备西征事宜,您看这......” “虽然苌从简那贼汉狞恶残忍,犯下杀上官满门这等不赦死罪。可他区区一个在逃的亡命凶徒,也无须惊动陛下。” 本来便有股不怒自威气概的王彦章此刻更是大动肝火,非但在京畿诸路军旅当中,放眼整个魏朝各路军队,他王铁枪也是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自问治军威严,结果就在殿前司却爆发出这么一桩命案...王彦章又怎能不恼?他额侧暴起了一道道青筋,握紧了拳头捏得指骨也是噼啪作响。而听那虞候探问,王彦章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下来,继而又道: “眼下固然要以战事为重,可那苌从简犯下滔天罪行,已是罪大恶极,也当将那厮案情讼状移交至大理寺,发海捕文书,晓谕各处州府衙门通缉在逃凶犯...现在虽然顾不上他,可诸地州府张挂榜文,标注其年甲、贯址与形貌,到处张缉,那贼子还能逃到何处去? 就算那苌从简侥幸脱逃,魏朝治下也再无他安身之处,想必其意欲转投它处,仍要凭厮杀征战的本事安身立足...那么早晚也能得知他的行踪,届时我也必要擒杀住贼子,将其治罪正法!” ※※※※※※※※※※※※※※※※※※ 直至前往华州策反李彦徽的谢彦师通过其他密谍传递声息,将镇国军节度使愿意献关投降的消息上报于汴京。王彦章沙场点兵,各部将士齐声应合,声响直震长空,而由殿前司都指挥使所统领的几拨京畿军旅旌旗如云,浩荡启程,便朝着西面潼关的方向行军而去。 经过谢彦师的谆谆诱导,当李彦徽听闻魏国大军进逼潼关的消息,也立刻从相距不过三四十里路程的华阴启程,率部赶赴入潼关要隘。 然而很快的,李彦徽便吩咐牙军迅速接管城防,并且召集把守潼关的守兵部众宣称: 梁国宗室弑父杀兄,历经兵变动乱,如今即位的朱友贞却仍是疏远宿臣,而重用赵岩、段凝等权奸恃宠横行不法...奸臣当道、朝纲糜烂,非但国势日衰,只怕距离亡国之日也不久矣。 而魏帝文成武略,西征灭梁,已是大势所趋,所以镇国军藩镇决议易帜投诚,顺从魏朝。还望镇守潼关的诸部将士一并降从,也不必枉自送命,仍能被魏国录用,切莫执迷不语,而非要自寻死路。 一番骚动过后,绝大多数梁军将兵也都默认了向魏朝投诚的决定。毕竟李彦徽动用节度使的权限,迅速控制住潼关的防御体系之后,才放话说要归从于魏国...把守关隘的主将都已倒戈投降了,又如何能够抵抗下去? 何况自朱温遇刺身亡,朱友珪、朱友贞争权夺位的动乱之后,梁国又损失了大批善于治军御下的将才,朝中还有小人得势...各自军旅的凝聚力也是直线下滑,远非当初坐镇宣武而称霸中原时可比。 魏国大军来犯,潼关方面则最先要遭受猛攻,将有贪生之念、士无必死之心,大多数人也不愿意死拼硬扛到最后一刻,所以李彦徽的决定,也让在场大部分将官士卒都松了一口气,而顺水推舟的表态愿意一并向魏军投诚。 于是乎,当魏军先锋斥候抵至周围地势谷深崖险、山高路狭的潼关左近之时。就见前方观望大门敞开,李彦徽与麾下牙军翘首以盼,就等着魏国大军前来接管潼关了...... 不费一兵一卒,雄踞秦、晋、豫三地要冲,由中原进出陕、陇乃至西进的必经之路,属于关中地域东大门的潼关便为魏国军旅占据。而王彦章率领几拨京畿禁军方自抵达关防要隘,先头部众便已开拨入华州治所华阴城中。 本来担负镇守潼关要职的梁将李彦徽,与他麾下统领的镇国军牙兵部众,也转而成了协助魏国大军继续西征的带路党。 然而与此同时,河中军节度使牛存节那边,也已收到晋国大军再度兴兵来犯的紧急军情。他立刻决定先行主动出击,意图逐个击破,重挫敌军士气。 然而这一战,牛存节最先遭遇的敌方先锋将领,则是在晋军中被赞称为“史先锋”的史建瑭。 毕竟也是在史载传记中被评述做“梁兵数为建瑭所杀,相戒常避史先锋”的虎将狠人。位于河中府以北四十里,相传为商朝开国君主商汤下葬之处的汤陵左近郊野,晋军先锋虽然遭遇牛存节设伏奇袭,史建瑭临危不乱,当即手执长刀,急催战马,身先士卒的冲杀如敌阵。 他大声怒吼咆哮着,犹如如出笼的猛虎一般血战厮杀,以振奋己方骑兵士气,而抵挡河中军牙兵部众猛烈的攻势。用计过后,双方到底要拼的还是彼此的战力士气,乃至将士们的性命,很快的此处郊野间便已是死尸枕籍、伤亡无数。 而史建瑭拼得被兜鍪打飞坠落,身上战袍不但已是斑斑血迹,破烂不堪,铠甲上几处也都刻上了刀砍斧凿的痕迹...但好歹全凭他厮杀悍勇,又亲手斩杀得一百多名梁军将官士卒,晋军先锋骑军尚还能硬抗下去,而并没有因为中了敌军的伏击而彻底崩散溃乱。 牛存节估计再用不了多久,其它晋国军旅也将陆续抵杀至此处,不得已他也已然只得下令撤兵。然而史建瑭虽然力保由自己统领的先锋军没有因梁军伏击而被杀散歼灭,也终究不免付出了阵亡伤损四千多人的代价。 如此李天衢、李存勖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遣使相互告知,却是不约而同的挥军征讨梁国。而魏国这边,是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潼关,反观晋国那边,军旅再度杀入河中府时,却也似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604章 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 “什么?镇国军李彦徽献潼关投降,魏国大军长驱直入,邠、耀、乾等几处州府...包括国都长安告急!?” 河中府内,经历一番厮杀撤返回来的军旅整顿部曲,不少伤兵被安置在棚寨中,大多人身上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时不时也有哀嚎呻吟声响起。 而左臂被钢刀锋刃划破的节度使牛存节身边也有郎中疗伤,刚做过简易的包扎之后,他便听闻有军校带着哭腔急报镇国军节度使李彦徽被策反向魏朝投降,而梁国东面险隘门户已然大开的消息...他忽的暴蹿起来,不但神情忿怒,紧紧握着拳头,臂膀上被包扎过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血迹。 晋国大军,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声势杀来,而势必要攻取河中军治下疆土,再往长安的方向杀去。大敌就在眼前,而另一方更为强大的敌人,竟然也杀过潼关,兵锋所向,已是梁国腹地...这对于河中府内众多梁军将兵而言,也无异于是乍闻晴天霹雳。 而牛存节膝下四子两女,如今牛知谦与牛知训虽尚还年幼,可长子牛知业、次子牛知让也到了出仕从戎的年纪。正当棚寨内外的梁军部众引起一阵骚动,彼此不由得议论纷纷之时,牛知业与牛知让也疾步赶到他们的父亲面前,眼巴巴的望向牛存节,其中牛知业还急切的问道: “父亲...北有晋国、南有魏国,我等又当如何是好啊......” 深知事态紧急,更不能因急躁而影响判断...牛存节渐渐的恢复冷静,他闭合双眼,沉思良久之后,却在周围众人殷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忽的下令道: “迅速整顿城中粮秣、军械等辎重...传令各部牙军立即启程,往西面撤离,这河中府...也不宜再死守下去了......” 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听了,顿时大惊失色。然而牛知业、牛知让神色如常,继续等着他们的父亲说下去。果然牛存节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如今事急从权,河中府先前虽然是抵御晋人的屏障要隘,可彼一时、此一时...倘若在死守此处,不但面临晋军猛攻,南面魏国大军也很有可能要截断我军后路...唯今之计,也只有集中河中军兵力退守蒲津关。 毕竟蒲津关古镇雄关,亦是连结关中诸地的枢纽之地。我等向西退守,不但亦可抵御晋国大军,而魏军深入腹地,长安那边也必然挥军御敌。坐镇蒲津关,也可伺机袭击魏国军旅,而策应同袍兵马,虽然河中府为我藩镇治所中枢,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等也不能只顾抵挡晋军,而对危及长安的魏国大军坐视不理......” 蒲津关,又称临晋关,正位于河中府以西的同州(后世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境内,南倚秦岭与商洛为界,与长安相距路程不远。当初汉末时节曹操与马超、韩遂会战于潼关左近,便另遣徐晃、朱灵据蒲津为营,做为偏师杀出而大破马超军;隋朝末年,又有占据太原的唐高祖李渊高举反旗,也正是因为把守蒲津关的将领不战而降,唐军才得以顺利的攻取长安。 确实蒲津关做为黄河重要的古渡口,以及秦、晋两地间的要隘重险之地。战略意义上非比寻常,而且比起梁国西北面的屏障河中府,更易于策应国都长安的周全。 只不过...牛知业、牛知让乃至河中军一众牙将军校也都听明白了,牛存节做战略性撤退,却不止是要继续死守关隘抵抗晋国,甚至还打算等候可乘之机,再去主动攻打已经开始大肆侵州夺县的魏国军旅...... 晋王李存勖兴师动众,集结大批帅才名将与主力大军声势赫赫,也尚且不敢说必然能如前几次那般,再度让晋国无功而返...这等形势下,还打算去招惹魏帝李天衢...如今这等天塌地陷的局面,要力挽狂澜,又谈何容易? 牛存节也注意到了周围麾下的将官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慌惧、犹豫的神情,然而他挺起了魁伟壮实的身躯,浓眉下那双大眼,来回顾盼之际,仍极有威势...忽的牛存节握紧拳头,用力捶了捶胸膛,直发出嗵嗵的闷响,又慷慨激昂的高声喊道: “我大梁的国势,你们看得也都清楚,的确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可是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即便成则谓之勇、败之则愚至极,可我也不愿顾虑那许多,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何况吾辈行伍军人,护国忠君,是职责所在。国家危难之时,又怎会没有不折不挠的豪勇男儿!?” 这一番慨然陈词,倒也振奋起几分河中军一众将官的抗争心思。而牛存节又转过头去,望向牛知业、牛知让这两个自己的亲生骨肉,语调也已不由得夹杂着几分怅然: “为父一直以来,都告诫你们务必要竭忠尽孝,而当初河阳军诸葛节帅身故之后,便转投至宣武军效力,先帝虽然倍受世人非议,可我却见识过他确实有雄才伟略,也只会认他...以及继位的梁国帝君为主公...... 按唐朝太宗皇帝所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大梁生死存亡之际,我等又岂能惧难畏死?只是这场仗再打下去,的确是凶多吉少,可好男儿但有一口气在,就当同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要想覆灭我国社稷,除非从我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所以你我父子几人,恐怕落不得个善终,可好歹身后留下个勇烈忠臣的名声,也决计不可辱没了牛家门楣!” 牛知业、牛知让闻言,似乎感觉到体内流动的血液也变得滚烫起来...连同旁边几员河中军牙将对视相望,用力的点头示意。当他们再度望向牛存节时,就好像是在仰望着风雨飘摇的梁国朝廷的最后一根擎天之柱。随即纷纷豪声领命,直震的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似乎也颤了几颤...... 正如按史载轨迹,为梁国朱家鞠躬尽瘁,立下汗马功劳,就算身染重疾时也仍要竭尽心力抵御晋国大军的牛存节身死之后,梁国帝君大加赞扬他的丰功伟绩。而在其墓志铭上留下“不有危乱,安识忠臣,忘躯报主,实难其人,人之所难,公之所易,奋不顾身,逮终如始,而今而后,孰嗣厥美”那样的评述...... 此刻梁国风雨飘摇、岌岌可危,而麾下将士更是人心惶惶之际,牛存节也仍要做为河中军的主心骨,做为梁国最后的守护神,而意图抵抗李天衢、李存勖这两方最为强大的宿敌。 然而牛存节悲愤激昂,已经抱着必死之意继续要抵抗血战下去...当李存勖得知魏国大军,竟然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与他亲自统领的军旅一并出兵,西征梁国,甚至不费一兵一卒便已拿下了潼关之后...他的反应也是十分不淡定了...... 河中府以东,与河中军藩镇接壤的解县郊野,晋军扎下的营盘正中,一处大帐里忽的响起极为气恨的怒喊声: “可恨那李天衢,竟然轻易攻取潼关!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而捷足先登者得之,但明明是孤先以抢先出兵,这却怎又落到了后头!” 605章 晋国后唐,三届君王,都是能打的狠人 帅帐当中,诸如郭崇韬、周德威、李存璋、李嗣源...等人可如今都是在晋国地位尊崇的元勋宿将。然而他们瞧着李存勖全无往日从容开朗的模样,气愤的在帐中来回踱步打转,疑惑、气恼、思虑等表情也都挂在每个人脸上,看来也仍是不愿接受又让李天衢占得先机的事实。 “...我晋国与魏国本来便已是貌合心离,而魏帝...那李天衢看来也早便意欲抢先侵吞梁贼疆土。否则镇国军李彦徽那厮,又怎会轻易献关投降? 而虽然我军有意隐秘调度军旅辎重,可是大军调度,终究难免走漏声息...看来魏国暗中也时刻盯着我晋国的动向,也随时准备出兵,就是要赶在我军前面杀入梁国腹地......” 郭崇韬忽的开口说道,他面色阴沉,眼中也满是不甘之色。按说他提议晋军抢先出击,围困河中,再继续攻取吞并梁国州府...只要能覆灭世仇,而掌控长安,从西、北两面对魏国也能形成夹击之势。 本来都是李天衢趁着诸方势力相互杀伐从中取利,这次也该由晋国获取大利了...然而晋军杀至河中军,挡在面前的是牛存节那个难啃的硬骨头;潼关李彦徽却直接开门引魏军入关,而致使双方攻夺梁国领土的进度,一下子便拉开很大一段的距离...... 李存勖沉着张脸,听郭崇韬说罢也点了点头。的确晋、魏两国表面上来往亲善,而暗地里尔虞我诈、彼此提防,大规模的军队与调动,也根本不可能完全封锁消息。 然而李存勖虽然立刻意识到魏国那边,也很有可能专门安排人手,密切注意他晋国的一举一动...可他却仍没有料到机密军情却是最先由自己口中透露,让倍受他宠信的伶人知晓,而很快便有密谍传递声息,把消息又传至魏国汴京的...... 李存勖又怎么可能料到,李天衢可是在他没成名之前,便已经组建起巡院侍卫司那等情报机构,并刻意栽培李君惜那等以伶人戏子身份示人...就是要针对他这个如今的晋王的? “无论如何,我晋国既已不遗余力的挥军西征梁贼,势必要覆灭世仇伪朝,也绝不能空手而还!而且以梁贼如今声势,东面屏障潼关又已落入李天衢的手中...凭魏国的军力,也极有可能兼吞下梁贼全境领土!” 已经发生的事情终究无法逆转,李存勖再是恚怒,也只得尽可能让自己保持理智冷静。他思付了一阵后,忽的又奋声说道: “周德威,你统领蕃汉马步军攻打河中军,与存贤、嗣源两位义兄协同出战,即便一时间不能攻取河中府、蒲津关等要隘重城,也务必要牵制住牛存节那一路梁贼!” “臣领命!” “郭崇韬,由你亲自督管部曲,拘用民间船舶,以做南下过黄河渡口之用,同时督令军健民夫就近砍伐木植,连同所携木料一并打造船只,并定下期限,若违限遇期者,定依军令处斩!” “臣领命!” 李存勖相继发号施令,旋即又环视向帐内其他将领,即便终究还是让李天衢棋先一着,可他极不甘心就此认命,眼中仍流露出似是比削铁如泥的宝剑还要锋利的锐气: “其余众将,各自统领所部军旅,随孤进取鄜、坊、丹...等诸处州府,而北面延州(宋朝元祐四年,延州被升为延安府),也是三秦锁钥、陕北襟喉的兵家要地,是以绝对不能落入魏国手中! 待黄河渡口船只齐备,大军便立刻南下。毕竟魏国大军已威胁到长安,梁贼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届时我军也未尝不可从中取利,到底谁又能占据关中、甘陇大片疆土,眼下犹未可知。这场大战...孤也仍是要与李天衢角逐下去的!” ※※※※※※※※※※※※※※※※※※※ 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三员将领奉李存勖钧旨,整顿休歇过后,便迅速启程继续往西面杀去。然而哨骑斥候抵至河中府之时,却惊喜的发现河中军牙军部众已经从此处有着重要战略意义的城郭,而前几次都未能攻克的兵家要地撤离了出去。 然而周德威用兵谨慎,他立刻想到梁军大将牛存节不但能攻擅守,更是极有胆略,也不太可能畏敌的弃城逃脱。再接连派出轻骑斥候打探声息,果然探明了河中军藩镇集中兵力,看来应该是意图往西进入同州地界而退守至蒲津关。 史建瑭前番遭遇伏击战虽然骁勇难挡,可是他所统领的先锋部众折损过半,本人身上也添了几处金疮伤口,而需要歇息养伤。李嗣源遂接掌先锋军务,统领所部军旅快马加鞭,意欲在河中军牙兵部众悉数退入蒲津关之前,尽可能的通过野战歼灭梁军的有生力量。 牛存节所统领的藩镇牙军,行伍间毕竟还夹杂着大量的粮秣辎重。所以每日的行程有限,而轻装追击的晋军锐骑急追猛赶,不出三四日的光景,便已发现前方有河中军后阵部曲出没的踪迹。 而比自己的义兄弟,如今身为晋王的李存勖要大上十八岁,李嗣源现在的年纪也接近四旬了...然而他当年做为李存信的副手作战便以勇猛而著称。常好身先士卒,而且如果每逢遭遇强敌,亦或敌方军力占优之时,他似乎也能爆发出更为强悍的战力。 若是按原本的正史轨迹,于河东军一众将才当中,论用兵作战能力也是出类拔萃的李嗣昭会被葛从周那等不世出的名将杀败。而李嗣源驰援方自抵达战场,便占据高处高呼“吾取葛公,士卒可无动”,便纵马驰入梁军阵中,统领麾下骑兵死士所向披靡,杀得个几进几出,又在李嗣昭的策应反攻之下,甚至迫退了葛从周这等名将..... 李天衢也还记得与李嗣源初会之时,最初的印象感觉他沉厚寡言、言行恭谨。可李嗣源到了战场上便好似是变了一个人,每逢战阵时常主动撞杀入敌阵深处。甚至按史载轨迹他还曾与李存勖在阵前饮酒,喝得尽兴了,便率一彪骑兵杀出阵去,立下于数万敌军当中生擒来两个骑将的剽悍战绩...连番恶战下来,对他而言身上挨了一刀、中了几箭都属于家常便饭。 所以如今既然追击撵上牛存节所统领的梁国军旅,李嗣源很清楚对方是敌军中一直阻挡晋国无法杀入关中地域的最大障碍。自己当然也要尽最大的可能,趁着野战厮杀先除了这个劲敌大患。 伴随着振奋激昂的号令声起,几千只翻腾的马蹄激烈敲击地面的频率越来越快,形成犹如洪雷的隆隆声,前排骑兵手中的马槊长矛直指前前方,后列大批的军健也纷纷擎出诸般兵刃在手。而李嗣源手持长柄乌铁锤,死死朝着前方瞪视过去,眼中迸射出凛然杀意,忽的又大声嘶吼道: “我只杀牛存节!其余士卒若是惜命,就不要妄动!” 606章 退守险关,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行军中的河中军士卒也听见后方有马蹄声响起,而且越来越响。再回头望时,就看见一拨拨骑队与他们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成排的兵刃所耀出的寒光也如怒涛一般涌来。 仓促的部众连声呐喊,各支步卒手忙脚乱的要箭矢搭在弦上,然而晋军锐骑来的实在太快。随着战马奔腾颠簸的动作,就见寒光错落,当先有一小队骑兵已经杀至面前,诸般兵刃,便是劈头盖脸的招呼了过去! 李嗣源使得一杆乌铁锤虎吼连连,挥舞轮扫。每一锤砸下去,便是星火乱溅,还有骨骼碎裂的脆响声频频响起。当先有个身披重甲的河中军骑将上前应战,然而、李嗣源又是一锤扫去,那骑将下意识的擎刀招架,却当即被敲碎了臂骨,发出凄厉的惨嚎,而直接坠下了马去。 晋国军中,自从论马战的本事,堪称天下无双无对的李存孝作死亡故之后,当然还有史建瑭、李嗣恩、李存贤...等许多善于斩将夺旗的猛将。 可是若论使得槌、锤、棒等马战钝重长兵器的手段,虽说以指挥用兵、冲锋陷阵都十分了得的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当居翘楚,可李嗣源也完全有能力与其掰一掰手腕(槌为一端较大或呈球形的兵器,与锤类似。而按《旧五代史·唐明宗纪》所载:李嗣源于幽州驰援迎击契丹大军“...因挺身入于敌阵,舞槌奋击,万众披靡,俄挟其队帅而还。我军呼跃奋击,敌众大败,势如席卷,委弃铠仗羊马殆不胜纪”)! 何况李嗣源身后旋即杀至的晋军骑众,也迅速冲击摧垮前方凌乱的阵列,一层层的杀伤敌兵。一排马槊捅穿了许多梁兵士卒的身体,残躯尸骸生生被马蹄践踏,很快后阵大批骑军甲士抡起马刀杀敌,趁着胯下战马的机动性顺势一刀下去,杀人的手段也是格外的干脆毒辣! 曾经做为在河东军中资历更深,先前统掌过蕃汉部众的李存信帐下副将,李嗣源而后因功也被赋予组建自己亲兵的资格。他择选旧部骑兵当中精锐中的精锐,而成立“横冲都”这支牙兵部众。 横冲都按编制即便人数不多,只五百人左右,可是由李嗣源身先士卒的指挥冲锋,又有其它骑军协同作战,他们紧紧追随在上官身边,就好像是剔骨钢刀上最为锋利的刀刃,轻而易举的便撕裂开一层层阵列! 李嗣源势如疯魔,催马挥舞乌铁锤继续往前撞杀,所过一处留下一片片扑倒的兵卒尸首,又遭受成队的骑军驰骋践踏过去之后,俱是血肉狼藉,早已不成人形。 然而遭受突袭打击之后,前面回过神来的河中军部众,也开始组织阵列纷纷掩杀过来。也大有一股舍生忘死,拼命也要阻截住追杀赶至的敌军,而策应更多的战友袍泽能够退入蒲津关以内。 李嗣源瞧得眉头紧皱,因为前方已有梁军士兵组织起人墙,哪怕用血肉之躯,也要死死拖住晋国骑兵纵马冲驰的势头。挟裹着猛烈动量的骑军撞在步阵上,又是一片人喊马嘶,兵刃相击碰撞的巨响不但愈发激烈,也有些晋军骑士被发了疯一般的敌军兵卒拖拽下去,越来越多的士兵混战在一处,只管红着眼睛奋力砍杀! 即便如今梁国各部军旅的精气神,已远非治军严苛的朱温时期可比。可好歹牛存节做为梁国仅存的名将之一,由他统掌的河中军部众,也仍有一股英勇果决、向死而生的强军气概! “晋狗!家父眼见便要进入蒲津关,即便被你们夺了河中府,也莫要妄想继续侵吞我大梁疆土!” 忽然间,李嗣源听得有人高声喝骂,他眼见有一员梁将统领数百军骑,也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时,也立刻奋声回道: “家父?莫非你是河中军节度牛存节的子嗣?你们父子为梁贼卖命,助纣为虐。而如今篡唐伪朝大势已去,尔等还不下马请降,却又更待何时?” “我呸!家父教诲我等务必要对尊长尽孝、对国家尽忠,兄弟几人,便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也休说什么灭唐篡位,我梁国顺势而为,既然家父辅佐先帝开元建国,我等便是大梁的行伍军人,食国家俸禄,也势必要与你这干晋狗厮杀到底!” 牛存节的次子牛知让,忽的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急催坐骑如旋风般掩杀过来,拍马舞刀,直取李嗣源。 “为虎作伥,兀自冥顽不灵!来得好,既是牛存节的子嗣,且看你本事如何!” 李嗣源也是怒目厉喝,催马舞锤,直喇喇的迎了上去! 而李嗣源、牛知让周围也有大批的军骑同时催马疾进,彼此眼中也尽是熊熊燃烧的杀气。牛知让手中长刀,在空中顿时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撕裂开空气挟杂着锐厉的尖锐声,便风驰电掣的朝着李嗣源的头顶斩落下来。 李嗣源则夷然不惧,抡动臂膀,手中乌铁锤也奋力挥出,与长刀狠狠的撞一起。骤然响起一声几乎要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然而巨大的反震力使得牛知让身形向后猛的一个趔趄,眸中满是惊骇之色,当即念道这员晋军骑将好大的力气,生平前所未见,似乎他上阵厮杀的本事,比起父亲也是只高不低! 周围厮杀的战团当中,以横冲都为锋头的晋军骑军,很快汇聚成黑压压一片铁甲怒涛汪洋,迅速冲垮了到底在马战中落了下乘的河中军骑兵。这也致使牛知让很快便被敌军骑众给包围住,而面对李嗣源如同疾风暴雨的猛攻,便已然招架不住...直到双臂愈发酸麻无力,勉强擎住的长刀遭受连番砸击,长杆也已有些弯曲变形之时,牛知让便又听见李嗣源厉吼道: “你注定赢不得我,也已被我军给困住,却还不肯弃械听候发落,非要在此处断送性命不成?” 牛知让却仍是狠狠的咬牙,他恶狠狠瞪视过去,又破口大骂道: “晋狗,你聋了不成?我已说过,誓死不降!” “好!既然偏要找死,我便成全你!” 李嗣源闻言也不再赘言,他仗着马战兵器沉重,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生生的砸向牛知让手持的长刀。“铛!!!”的声劲响,这次兵器终究不免脱手飞出,牛知让双手颤抖个不停,虎口也已渗出了鲜血...而又见李嗣源再度抡起乌铁锤,顺势便朝着自己的脑门狠狠劈砸下来...... 看来我终究要战死于此,只是奉令督管后阵军旅,拼命截杀奔袭赶至的晋军骑众。这也好歹...又争得些时间,而策应父亲于兄长统领大部分牙军,能从容撤返至蒲津关以内了吧...... 牛知让心中怅然念时,乌铁锤便已狠狠的砸在他的头顶上...即便头戴兜鍪防护,可是这一击砸得实了,也使得牛知让的脑袋,当即像被砸烂的西瓜那般碎裂开来...... 607章 要搅乱局势的晋军,北宋累代将门的先祖 李嗣源一锤轰杀了牛知让,却是马不停蹄,率领着麾下锐骑冲破阻隔的人墙,又要驱马挟裹起猛烈的动量,迫使前方那些梁军部众不由自主的被杀溃崩散。即便河中军仍有不少将士发出狂怒的吼声,仍试图阻截敌军,却也只得眼睁睁看得晋国横冲都等精锐骑兵一层层地踏破他们的阵列。 然而牛知让与行军处于后列的河中军部众,的确也起到了一定的效用。 正处于李嗣源率部追击,而与梁军展开激战的去处以西十几里开外。便已出了河中军藩镇下辖的领土,而出梁国同州治下的河西地界。 蒲津关坐落在秦、晋两地的咽喉重险之地,坚固高耸,且呈青灰色的墙壁矗立,正卡在险要地带。若是总览此处险关的轮廓,也会感受到蒲津关不但透着股萧杀之气,心不住沉甸甸的,也更让人感觉到一种凝重感。 而此刻关门敞开,大批军士驱赶着承负着辎重器物与粮草的骡车、马车,动作迅速,又尽可能维持队列秩序往蒲津关内赶去。关隘上方的守卒眺目远望,以及在周围来回游走警戒的斥候也都十分紧张,时刻注意观察着晋国大军又将在何时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 未过多久,便已有快马疾奔至蒲津关下。当牛知让发现有晋军追兵杀至,在统兵前去阻截抗击之前,便派出了轻骑立刻前去向自己的父亲禀说晋国先头军旅,如今距离蒲津关相距路程不远这一军情讯息。 蒲津关前方,一众正在督管各部军旅开拨入关的将领闻讯后登时一片哗然。其中牛知业急切的望向牛存节望去,当即说道: “父亲!二弟殿后,应该已是与敌军厮杀起来,晋人想必先头部众想必不过数千骑军,孩儿这就率军前去支援二弟,先杀溃了那一拨晋军,以挫其锐气!” “绝对不可!知让自告奋勇,就是要协同为父迅速退守至蒲津关内,立刻整顿防务。以往我等仗着河中府城险固守,才得以迫退晋军的几番攻势,如今对方得知我军退守蒲津,也势必意图加急追击,尽可能的要在野战中消耗我军兵力!” 不舍痛惜之色,在牛存节的眼中稍显既逝。然而他尽可能以沉稳威严的面目示人,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无论是知让,还是殿后的部众...倘若发现晋军追击赶至,则尽须按军令行事,阻截拖住敌军。至于又有多少人能生还归来...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等方才抵至蒲津关,还要布置防务,巡查壁垒加固修缮,整顿守城器械与粮秣...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倘若分兵前去支援...再有晋人骑军杀至,并截断后路,而死死拖住驰援部曲时,又将如何应对?河中军殿后部众,如果被杀溃,则我军便折损两成兵力...但蒲津关,尚还能死守下去。 所以仍要尽快督令军旅入关整顿。再观望有多少殿后的兵马能够撤返回来...晋国大军很快便也将杀入关下,也务必须以大局为重!” ※※※※※※※※※※※※※※※※※※ 河中府、蒲津关方面,晋国大军以及与河中军牛存节厮杀了两阵。而魏国顺利拿下了潼关,又接管了李彦徽统掌的镇国军华州之后。先头部队继续西进,便已杀入静胜军藩镇下辖的耀州地界。 而原本的静胜军节度使温昭图(温韬),已经在上次那场会战当中,死于由李克用统领的鸦儿军乱刃之下。如今继任接掌藩镇的,则是原本在朱温帐下也算是老资历的梁将寇彦卿。 寇彦卿本来祖父、父辈在唐朝时节便历任宣武军军校,而朱温接掌藩镇之时,他也以将家子的身份被提拔任用。弱冠之龄初为通赞官,而后历任元帅府押牙、四镇通赞行首、右长直都指挥使、左卫中郎将...等职务。 而由于寇彦卿身长八尺,且表字为俊臣,人如其字,不但长得俊...还声若洪钟。又善骑射、好书史,按史载“复善伺太祖之旨,凡所作为,动皆云合”...是以让朱温发出寇彦卿为我而生的感慨,还赏赐名曰一丈乌的宝马于他,也足见其甚得宠信。 只不过...梁国其他在史书上留名的功勋宿将,都曾留下过出众卓越的战绩。反观这寇彦卿...除了当年朱温讨伐李茂贞时与岐军对阵,寇彦卿躬擐甲胄,骑乘着朱温赐予的一丈乌宝马,在阵前驰骋耀武扬威而充当拉拉队之外。若是按他正史线交出来的战绩则是: 梁国兵发淮南,寇彦卿先为当地土豪所败;再攻庐、寿二州,皆不胜;遭遇滁州刺史伏击,军中射死射伤者无数,寇彦卿兵折力殚,也只得铩羽而归...... 所以当李天衢得知由寇彦卿接管静胜军之后,便预料要去耀州等地并非难事。因为寇彦卿在他看来,不过就是长得好看,还善于揣摩上意,即便练过武、好读书,但与其是否善于统兵打仗也是两码事。何况按史载对这厮的评述“贞干明敏,善事人主,然怙宠作威,多忌好杀,虽显立功名,而犹为识者之所鄙焉”...这还带着些佞臣属性。 看来朱温即便是御下严苛好杀,但也免不了要看人下菜。寇彦卿按原本的轨迹就算熬资历的确也曾做得一方节度使,本来的命途会在梁末帝时节病逝。虽然对梁国朱家算是忠心耿耿,但也不是什么要与其交锋会十分棘手的劲敌。 然而静胜军耀州,也素有长安的北山锁钥之称。魏国大军已经杀至境内,无论是长安还是梁国其它州府也绝不会无动于衷...而据快马传报军情,李天衢得知还有另一路晋军迂回杀入耀州境内,看来也是意欲争先抢地盘。而统领这一拨军旅的主将名头,也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麟州刺史折嗣伦,统领两万兵马,挥军从经过黄河渡口南下,很快也将进入耀州地界......” 李天衢在看到折嗣伦这个名头,也不由的双眼一亮。按先前收集到的情报,目前已知的是折嗣伦之父折宗本在唐僖宗年间曾任振武军节度使,领绥、银、麟、胜等几州,所以他也算是将二代的身份。 看来李存勖的确十分不甘心,他既要猛攻蒲津关,又要往北侵吞延州等地...而且仍不愿让魏国趁势夺取长安等极具战略意义的重城。不等过黄河古渡口的船只齐备,也要尽可能的预先调遣军旅向南,打算尽可能的搅乱局势。 而折嗣伦这个生在唐末至五代初期的人物,虽然算不上什么在后世知名度很高的名将。可是他的后人,以及历经几代形成的派系在后世的名气却要大得很。 杨家将第一代杨继业杨老令公妻室佘太君的历史原型,本来在后来宋朝同样是累代将门的折氏出身。同样有别于寻常大家闺秀,她研习兵法、颇通将略,协助父兄练兵镇守,也有巾帼英雄的气度...... 而嫁于杨业投至北汉,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并在外统军征战之时,折氏在杨府内点拨仆人、使女习武磨练身手,习研排兵布阵,大概也可说是后世演义评书中“杨门十二寡妇破阵”、“烧火丫头杨排风大破辽军”的出处。 而那折嗣伦,正是杨家将“佘太君”的曾祖父,同样也是北宋折家军的先祖。 608章 客气归客气,地盘却不能让给你 同为麟州出身的豪强,不过杨家将门第一代杨业之父杨信,估计现在尚未出身,亦或者还只不过是个奶娃娃...可是折宗本、折嗣伦这两代折家将领,在府、麟等州府便已是极有名望的大族了...... 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按正史所载,折家的确是在折嗣伦这一代,便归附于晋王李克用。而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几朝,折嗣伦之子折从远(为避后汉刘知远名讳而改名折从阮),更可以说是晋、汉两朝镇守边疆、抗击契丹战功最为卓著的勋臣之一。 本来历经唐末五代,不但门阀势力消弭殆尽,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时节也开始大力肃清削减藩镇军阀的权力。可折家再经折德扆、折御勋...代代相传下去,内屏中国,外攘夷狄,历经九代两百余年。宋朝西军诸如种家、杨家...将门子孙可受福荫,但就算出仕也未必会接老子的班。然而折氏却得北宋准许其父子兄弟相传,是唯一可以世袭接掌当地军政大权的武将世家。 由此可见,就算折嗣伦现在也不过是麟州刺史,可西北折氏就算宣称臣服于某一方割据政权。但性质上而言就是可以在当地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政务、税赋、军权都一手抓,而听调不听宣的藩镇势力。 而折嗣伦毕竟投从了李克用,如今又为李存勖出兵...明面上虽然不便与魏国大军兵戎相见,可到底也是来试图抢地盘的...... 李天衢心中思量,据闻折嗣伦在任期间“访查疾苦,奖励耕牧,为政以宽,人争归附”...考量到他折家世代在当地的名望,也不应把他得罪狠了。 毕竟折氏世居府州,如今又掌控麟州,行藩镇之实坐镇西北。也是后来与西夏、契丹交锋最为频繁的将门...而他们家世虽对晋国(后唐)效忠,可按正史时局走向的演变,不是照样先后向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宋国等几朝称臣?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遂长声说道: “传令下去,先锋军旅倘若遭遇折嗣伦所部晋军,务必须避免冲突。朕与晋王如今毕竟还是联手讨梁的‘盟友’嘛...还当遣使去犒劳问候一番,以示亲近。 但客气归客气,静胜军耀州,乃至西面接壤的邠州皆为长安北面屏障之地,也总不能让晋军前来占得便宜...挥军攻打各处治所的同时,再分拨部曲道路要隘。折嗣伦虽然急于抢占梁国南面疆土,可晋军主力,尚被困在蒲津一隅...他又可敢毁盟背约,而对我军出手?” ※※※※※※※※※※※※※※ 魏军先锋部众迅速控制住潼关、华州之时,在京畿诸部禁卫军的护卫下,李天衢移驾自汴京启程,一路顺顺当当,也已抵至镇国军治所华阴县城。 倒戈投诚的节度使李彦徽,当然也要亲自出城迎接御驾,俯首表态示忠。李天衢自是安抚他献关有功,待战事过后,论功赐封之时,也会大加赏赐厚封。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静胜军藩镇中枢,耀州治所华原城已经被魏军四面合围,杀声震天。有梁军守兵慌张的从城头向外望去时,就见魏军大阵无边无际,声势极为浩大,也不住骇得更是心惊胆战。 城门楼下方,本来生得英隽俊朗的节度使寇彦卿,却正气急败坏的呵斥的麾下牙将,甚至说急了打算拔剑动手,先斩了几个在他看来督战不力的属下立威。 除了治所华原,耀州治下富平、三原、云阳、同官...等几县望风而降。寇彦卿虽然接掌静胜军节度使这等要职,可是他在藩镇中的威望,明显也要比牛存节那等名将相差得太原。结果刚得知镇国军投诚献关的消息,还未过几日,魏国大军便长驱直入,连取数县杀至城下...寇彦卿还未曾做好备战部署,便相当于被人按住头往死里打...自然也是倍感焦头烂额。 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做为朱温受封为宣武军节度使之际,便投从效力的梁国宿臣,寇彦卿固然还没打算开城投降。但是眼见城下那一排排密集的箭簇弩矢向城头上倾泻,连同床弩等攻城器械正施以暴风骤雨般的打击...他也无从判断魏军要从那个方向佯攻,再突然集中兵力猛攻哪一点...毕竟以寇彦卿统军御将的本事,这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在华原城外,一员魏军将领在若干亲随的拥簇下,勒马立于一处高岗上观望。他眺望着华原城郭摇摇欲,便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摆荡的一叶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翻沉没。 这员魏将貌相英气俊朗,身躯健壮挺拔,而手持着一对大锤,在指挥军旅攻城之时,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感慨...毕竟他当年同样是投从宣武军从戎入伍,最早也为朱温效力。然而如今的杜晏球,却也已诚心归从于李天衢,而做为魏国军旅的将领,浩浩荡荡的挥师前来攻打先前所效力的政权...... 当初魏帝李天衢单骑前去招降,又安排人手接引家眷护送至汴京,以确保妻儿性命无虞。杜晏球自知盛情难却,而深感李天衢的恩德,也已死心塌地的改换门庭。似乎也是要与过往的经历做个诀别,本来姓王,却因族亲尽为秦宗权乱兵所害,而被汴州富户杜氏收为养子改姓的杜晏球,也已上书奏请求恢复本姓。李天衢也乐得准允,并授以殿前副都指挥使要职。 自此梁国再无军中的功勋宿将杜晏球,而魏国则平添王晏球这一员虎将。 我也知寇彦卿那厮用兵,可远不及先主...朱温麾下久战成名的宿将,看来这耀州华原,也已是朝夕可破...... 王晏球眺望战局,心中思量。先前挥军杀入耀州,诸县开城降从,自然也有他这个梁国旧将招抚劝降的因由。如今魏国不但在局势、国力上都全面压制梁国,不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后勤补给与粮秣军资,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由于潼关大开,诸般重型攻城器械虽然运输不易,但也能陆陆续续的调度来摧城拔寨。 与改姓不改名的王晏球相较,本名为王茂章,归从于魏国而改名不改姓,也是打算与过往效忠的势力划清界限的魏军将领王景仁,则引兵至耀州北部同官县与坊州接邻的一处峡谷,扎寨封路,候着自北面疾行赶来的折嗣伦所部晋军。 通往静胜军藩镇治所的道路被封锁,一路风尘仆仆的晋军只得与扎下营寨的魏军部众大眼瞪小眼。可即便心有不甘,到底两国名义上仍是同盟的关系,所以折嗣伦的确也不敢贸然偷袭,撕毁盟约,毕竟要打也未必能打得过...... 一筹莫展之时,王景仁却派出军校,调度军士赶着百余头牛羊,数十担酒前往晋军临时扎下的寨子。得折嗣伦接见之后,便笑嘻嘻的禀说道: “王将军早知麟州折刺史威名,有意结交,又体谅友军这一路奔波劳苦。是以特遣卑职前来进奉牛羊美酒,望请折刺史与麾下将佐享用,只是耀州梁贼,只除华原尚还攻破,但于旬日之间,想必便能拿下。 如此我朝当能挥军南下,进逼长安,毕竟蒲津关那边,尚还有梁将牛存节率部死守抵抗,所以贵部将士在休整过后...就请回吧,就不劳烦折刺史出兵协助了。” 609章 保存实力,只得退而求其次 方自送走了王景仁派来的军校,折嗣伦坐在大帐当中,从他脸上神情看来,倒似是有些哭笑不得。 本来折家世居府州,掌控麟州,也甚得蕃汉百姓推崇,以折嗣伦在当地的声望而言,说他被治下民众奉若神明倒也并不算过分。可是如今夹在魏、晋这两大国之间,他也不禁感到有些为难。 即便为晋国效力,而得晋王李存勖应允,拥有对于府、麟两处州府的自主权。可到底是亲疏有别,以府州折家的立场,还是有别于晋国其他由先王李克用栽培、提拔的义儿宿将。 何况以往的河东军藩镇本来也有几分抱团排外的习气...所以折家将臣服于晋国,是考量到自身处境而顺应时局,也不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晋国效死竭忠,所以折嗣伦本来也不愿枉然得罪魏国那一方更为强大的势力。 折嗣伦踌躇思索,下意识的伸手扶着颌下浓密的长髯。他当然也意识到了魏、晋两国之间的争端越来越多,晋王李存勖虽然尊称魏帝李天衢为尚父,可他明显不甘落于人后,那么河东李家的世仇梁国覆亡,魏朝与晋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可是即便魏帝与晋王眼下正忙于瓜分,甚至争抢梁国治下疆土,折嗣伦也决计不想充当双方明争暗斗的炮灰。他对于晋国的效忠是有条件的,根本上还是在于维持家世对府、麟等地的统治权。所以听调出兵协同征讨梁国,是该尽的义务,但是折嗣伦也要考虑保存实力,更不愿被推到魏、晋双方争斗的风口浪尖上。 父亲本为振武军节度使,统掌关内道诸州领地,而我再是不济,好歹也要保住府谷麟州等家门基业...只是如今我已年过四旬,吾儿从远却尚还年幼,要维持折家家业,不止是对晋国,如何权衡与魏朝等大国周旋应对,也容不得有半点闪失啊...... 寻思罢了,折嗣伦忽的开口说道: “传令各部儿郎,即刻拔营启程。可耀州华原是去不成了...转而往西,向邠州治所新平城进军。” 听折嗣伦下达军令,帐中几员将佐,却面露犹疑之色。其中一人踌躇一番,随即便问道: “可是折刺史...耀州为关中连接陕北的锁钥之地,若是被魏军攻占,纵然大王挥军来时,只怕长安、凤翔府等地,到底还是为魏国攻取...我等专攻邠州,便是舍近求远,恐怕要延误了军机啊......” “不是我延误了军机,而是魏国从一开始便抢得先机,已经完全占据主动,我等被针对处处受制...难不成当真要出兵攻打,强行冲杀过去?” 折嗣伦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先到先得,不但名义上我等不便对魏军动武...就凭我麟州两万兵马,又如何能对抗魏国大军?倘若再迂回绕路,周围地势崎岖,更要误了脚程,也终究无法抢先于魏国占据道路要扼。 大王那边,我自会交代。尔等也尽管按我军令行事便可,唯今之计,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折嗣伦的这一番言语,也是合情合理。在场就算不是麟州派系的折家军将佐,而由李存勖指派一并南下的晋国将官也都没了主意。面面相觑一番,众人也只得按折嗣伦吩咐,避开前方封锁道路的王景仁所部魏军,再图谋从另一方向攻占梁国南面的领土。 当麾下将官退出大帐,督令各部军士移师启程之际。折嗣伦独处于大帐当中,默然片刻,他忽的又苦笑了一声,并喃喃道: “魏帝趁着镇国军献关投降,率先西进立刻攻打梁国兵家要地,而不给我等可乘之机...恐怕不止是耀州,要想攻入邠州等西面的州府...多半也有魏军拦路封堵吧......” ※※※※※※※※※※※※※※※※※ 有枣没枣打三竿,终究还是要做个尝试。然而折嗣伦料想的不差,由他统领的两万梁军转移方向,取道西南,而途径位于邠州东部的子午岭石门山时,便又遭遇了扎下营盘封堵要隘的魏军部众。 石门山不但峰峦迭嶂、曲径通幽,更兼林木茂盛,在后世属于黄土高原地界甚为少见的密林山地。所以要想翻山越岭的迂回绕路,更是难上加难。 也仍是先前的套路,扎营于此的魏军将领高行周、高行珪主动派遣军校前去送上牛羊黄酒,转告折嗣伦行军劳苦,做为后生晚辈也自当尽些心意。不过话就算说的再好听,也偏就不挪地方...邠州已有几处县坊为我军攻占,再用不了多久,也将拿下治所新平县。贵部去了也捞不着什么便宜,不妨从哪里来的,就赶紧回哪里去吧...... 折嗣伦麾下将官就算恚怒不满,可偏偏又发作不得。而华、耀、邠三处州府,在地理位置上差不多平行正能连成一块。也足以将集中兵力于河中、同州一带的晋军彻底隔绝开来。 如果继续往西面迂回绕路,折嗣伦自知那可就要进入六盘山东麓地带了...现在毕竟李存勖统领晋军主力还在陕地东部较劲呢,折嗣伦若是要杀入后世甘肃、宁夏地界还得一路往西...这战线也未免拉得太长,何况到了那时,李天衢恐怕也早已拿下梁国国都长安了。 不得已折嗣伦也只能再度转向,兜了个大圈子、杀得个回马枪,又挥军攻向与同、鄜、耀、邠等几州接邻的坊州。这也是无奈之举,聊胜于无,即便能顺利攻下坊州,可是此处于唐朝初年方从鄜州划分出来的领地,战略意义上而言,也不及耀、邠等拱卫长安北部的军州。 而正当折嗣伦挥军掉头杀入坊州之时,邠州治所新平县(后世陕西省彬州)声势骇人、杀声震天的攻坚战还在进行中。已有大批魏军锐士攀附登上城头,与守军的梁军进行激烈的白刃战。粗略观望猬集在城墙上混战厮杀的双方士卒衣甲制式,似乎竟已是魏军攻城部众在人数上占据了上风...... 突然间,城门楼左近处又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不但吊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开始下放,紧闭的城门也被缓缓拉开。 悍勇锐士已然攻陷城关,打开城门,而聚集于城外,早已趋势待发的同僚军旅也纷纷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纷纷朝着城内涌杀了过去。 当先有身形犹如尊铁塔的剽悍军将,他紧绰着大枪一马当先,急喇喇的催马蹿入城门,撞见不经意拦路,亦或仍要抵抗的敌军将兵时...大枪锋尖频频撕裂开空气,化作点点寒芒,先后便有二十余名梁军将官士卒倒毙于枪锋之下! 兼之还有诸队骁骑,也如同数百柄锋利的尖刀,恶狠狠的直戳进了城门口处凌乱的人群当中。那率众扑入城内的军将越战越勇,当即又不禁高声狂吼道: “邠州新平,已经由我夏鲁奇拿下了!尔等速速弃械投降,听候发落,方可免死!” 610章 再夺耀州,封锁长安 凭手中大枪,打硬仗恶战时,夏鲁奇便就有杀得三军辟易的剽悍武勇。更何况如今踏破城关,气势上也已完全震慑住对手?还有大批如狼似虎的锐骑健儿手持诸般军械,同样急催战马,嗷嗷喊杀着扎堆掩杀冲来...见到这等声势骇人的场面,情知城郭被攻破已成定局的梁军部众,又如何还肯再顽抗下去? 除了极少数抵抗厮杀,而很快也被汹涌突进的魏军骑众淹没歼灭的将官士卒,其余大多军健让开中间可供战马冲过的道路,弃了手中兵刃,呼啦啦的跪伏在地上,而且各个把头垂得低低的,也生怕躬腰低头慢了,从旁疾驰而过的骑士顺手一刀过来,便将削掉他们的脑袋...... 数千骑兵所组成的钢铁洪流滚滚而过,旋即又有大批的魏军军卒冲杀入城。几拨部曲也已扑向那些伏地请降的梁军士兵,分拨军士暂且将他们收押起来。 然而除了这些陆续为魏国军旅看管的战俘之外...夏鲁奇急不可待的策骑疾冲至邠州府署之时,就见当地刺史引着几员将官、一众胥吏,早早的便伏在了地上,就等着听候魏国大军发落...... 还是按照先前战事当中攻克城郭之后的规矩,邠州治所新平既已拿下,夏鲁奇虽然觉得厮杀得不够尽兴...但也立刻调遣部众张贴告示,并晓谕城中百姓不必惊恐,各安其事,各部入城的军旅不可劫掠骚扰民众,迅速整顿治安,再分拨人手接管城郭。直到战事结束后,再由朝廷调任委派刺史州官、府署衙吏前来上任。 只经过一日休整,夏鲁奇便又要引兵启程,与几路袍泽军旅协同意图尽快攻下周围梁国治下州府。而东面由王晏球统军攻打的耀州治所华原,经过几轮猛攻之后,战事也已有了个结果。 静胜军节度使寇彦卿,由于仓促应付魏国军旅愈发猛烈的攻势而狼狈不堪。毕竟他缺乏一个擅守的将才所具备的能力,无法指挥若定的主持城防事务,而根据敌军攻城的方向、强度及时作出调整。这般顾此失彼,几次下来也就难免露出致命的破绽,而被敌军强攻下城关。 也如夏鲁奇引兵袭破邠州那般,一股洪流从城门涌杀进来,沿着街坊道路四处席卷,直扑向城内尚存的梁国戍卒守兵,这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时不时夹杂着金铁交鸣声,以及梁军兵卒的惊呼惨叫声。 耀州治所民众也都早早的躲在自家房舍当中,紧闭门窗。而若有人稍稍拉开窗户一角窥探,便能望见到处都是骑着高头大马,来回驰骋的魏军骑士。他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撞见还敢抵抗的守军部众便直冲上去,很快便杀得守军如无头芥蝇那般到处乱蹿。 除去其中早早伏地高呼愿降的兵卒,那些慌不择路四下里奔逃的梁军士兵,看来早晚也要被陆续冲杀入城的魏国马步军众相继歼灭。 然而还有约莫千人上下的败将溃兵,勉强被招聚在一处,正朝着华原城南门的方向奔逃而出。溃动的人群中大呼小叫声不绝于耳,而寇彦卿正被几员牙将拥簇在当中,在得知南门的方向魏军人数相对较少时,他也便意图尽量纠结些将官兵卒赶在城郭彻底沦陷之前,便立刻奔逃出去。 可是如今周围州府尽有敌军出没,到处都是攻城掠地的魏、晋两国大军...也不知通往长安的道路是否也被阻断...... 气急败坏的寇彦卿紧紧咬着牙齿,仍在盘算着如何能躲避魏国大军的搜捕截击。由于朱温先前对他一直特别厚待,寇彦卿感念旧恩,所以对于梁国的倒也的确是忠心不贰,然而能力高低有别,他根本无法力挽狂澜,现在除了逃跑,也是别无选择。 可是就算侥幸逃脱...魏国军旅,可以源源不断的自潼关杀入我国腹地,如今又丢了耀州...长安又能死守多久? 寇彦卿的身子在疾驰颠簸的战马上起伏着,他六神无主,而正寻思时,却忽然听到身旁一名军校哭丧着惊呼示警,心里顿时又咯噔一下! 大批的魏军步卒,从前方长街转角处闪出身来,几队弓箭手迅速排成队列。在彼此距离七八十步远的距离时,便听得密集箭簇破风的破风声起,数百枝箭一并腾空,形成了令让人闻之心悸的震鸣声,便如同已团乌云,而朝着寇彦卿这边的败军疾落下来! 只七八十步远的距离,箭簇的穿透杀伤力更强。而寇彦卿这边胆破心寒的残余兵卒只顾往南面奔逃,也根本没有时候再驻足拈弓搭箭,而只得硬生生的抗下这一拨箭雨。 直到密集的箭雨砸入奔走的人群当中,不断的有士兵扑倒在地。而惨呼声中,寇彦卿正焦急的大喊“冲过去!快冲过去!”...忽然间,却有几支箭簇锋尖倒映在他的瞳孔当中,并且迅速放大,当他连忙拔剑格挡时,却忽然感到咽喉处肌肤漫起一阵森寒...... “噗!” 锋利的箭簇,顿时贯入寇彦卿的脖颈,他下意识的探手捂住伤口,却又不便拔出插在咽喉上的箭杆。鲜红的血液,也正顺着他的指缝间溢淌渗出...... 寇彦卿瞪大了双眼,感官似乎也变得愈发模糊,只是隐隐的听见周围有麾下将佐兵卒发出哭嚎声。切身体会着窒息的绝望,利刃撕裂血肉的痛楚...本来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也逐渐黯淡下去,寇彦卿的身子在惊嘶乱窜的马儿上无力摇摆了几下,便一头栽了下去。好歹直到意识完全消失,对于他而言,也已是一种解脱...... 时乖命舛的寇彦卿,到底死于乱箭之下,也终究无法从脱逃出去。周围那一众静胜军牙将溃兵,更是骇得魂飞魄散。然而挨过了一轮箭雨打击,他们又绝望的发现前方魏军又有几拨步卒迅速赶上前来,立刻擎起手中枪矛、钢刀、盾橹,而要组成一堵堵似乎盛满了钢铁利刃倒刺的墙壁,而彻底阻截住他们逃生的去路。 直到王晏球亲自统领一拨劲骑也赶上过来,那干败将溃兵大概也都已伏在地上,听候发落。其中也只有一员骑将好似发了失心疯一般,哇呀呀怪吼着,不断的抡舞着手中的马刀,又试图朝着不断进逼过来的魏军部曲冲杀过去。 王晏球见状冷哼一声,亲自拍马上去。眼见对方嘶吼怪叫着疾朝着自己这边冲来,手中长刀,也化作一道寒芒自上而下,直劈斩落...王晏球只把身子微微一侧,长刀便从旁劈落掠过,直劈了个空。他手中大锤,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恶狠狠的落在这名负隅顽抗的骑将脑袋商讨。 清脆的碎裂声乍起,这骑将的脑袋顿时绽裂开来,非但凹陷下去一大片,又化作漫天血雾,四下里飞溅。 那具尸身,瘫在马背上又往前冲出十几步远后,也轰然坠落。而王晏球一锤轰然了敌骑,如闲庭过市一般纵马前驱,周围那些伏在地上的静胜军将兵也忙挪动屁股,让出条道路...当王晏球驾马赶至寇彦卿的尸首面前,就见他脖颈上插着杆羽箭,双目兀自圆睁,脸上惊恐绝望的神情也彻底凝固住...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何况既已各为其主,也不必留情容让...不过你也没有机会再听候陛下发落了...虽然当初彼此私交不算深厚,好歹也曾是同僚袍泽,好生收殓下葬你的尸首,这也算是我能尽的情分了......” 611章 小妹妹,要不要去汴京? 长安以北,华州、耀州、邠州已尽为魏国所占。北面李存勖所统领的晋国大军也打出了火气,不但开始猛攻牛存节死守的蒲津关,更是急于尽快攻取梁国北面各处州府,并仍意图打通大军通往长安、凤翔等名城要地的道路。 可以预料的是,想必现在梁国朝堂震恐慌惧,应该也完全陷入混乱当中。潼关未经抵抗便已沦陷,华、耀、邠等几处州府又丢得太快...直到现在为止,也尚还没有组织起大军前来试图遏制魏、晋两方大军对本国境内疆土的侵攻之势。 毕竟梁国帝君朱友贞,宠信赵岩、段凝等奸臣祸乱朝纲,非但大多旧臣宿将倍受打压排挤,梁国现在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将才,临危受命而前来抗击不断向长安迫近的敌国大军? 而李存勖那边尚还无法集结主力大军南下来争抢地盘,想必朱友贞那边也是魂不着体,连同朝堂权臣也无退敌之策的这段时期,李天衢则相对清闲了许多。 毕竟麾下良将如云,如今各自奉命征讨攻取完全处于颓势的梁国州府,也完全有能力独当一面。李天衢也就没有必要干预各路将领用兵,只要指明了战略方向,便由着他们去打便是。 所以趁着有时间安抚耀、邠等新近夺取的州府治下诸处县坊。李天衢移驾西行,倒也有着另一层目的,而来到邠州的治所新平县城。 前几日方才为夏鲁奇挥军攻破,城墙内外也残留着些烟熏火燎,以及殷红血渍的痕迹。不过新平城内的平民百姓,历经有惊无险的战事之后,当然各安生业,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 魏朝虽然还没有分配官员胥吏接掌州府政务,但是除了暂时接管州府治所防务的两千五百军卒,也有军校督管本地差役继续负责巡城更戍、维持治安等职事。 即便有些城狐社鼠、泼皮无赖意图趁火打劫。可是处于战争非常时期,现在行伍军健可不耐烦讲什么讼事官法,逮住了先是一通好打,行事恶劣者直接斩了以儆效尤...就算有什么打架斗殴、民间争执而难以论断孰是孰非的案情,便索性一并抓了关到牢狱里。等到什么之后州官赴任,再拉出来对簿公堂。 而夏鲁奇不但作战勇猛,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可若让他执掌一方也是治绩突出,按后人的评价非但尤通吏道、抚民有术,而为政有惠爱,所以往往能深受百姓拥戴。按《旧五代史·夏鲁奇传》所载他要转任它处时,州府百姓的反应是“万众遮道,断鞾卧辙,五日不发,父老诣阙请留”...而非要留住他继续在本地任官。 所以陆续攻取邠州等领地,夏鲁奇也在思量适用于战争期间,用于管理攻克下的州府民事政务的法子。他麾下分拨出去暂时接管州府的将官也是尽职尽责,又是外来的军队。所以不管邠州什么乡绅豪强、富贾大户,哪个敢违反乱纪,也没关系人情可言,一并拿了下狱暂且收押看管...在特殊时期,暂时采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手段,使得邠州新平民间治安似乎比以往还要稳定...... 毕竟仍处于战争期间,商贾躲避兵灾战乱,所以新平城内客栈生意仍是十分难做,可其它诸如饭馆、酒肆,乃至供百姓日常所需货物的店铺陆续也已开张营业。 而暂时接管邠州治所城防事务的军将,虽然得知本朝帝君即将前来巡视的消息。可偏生又有使者前来告知,陛下今番入城,倒是打算微服私访,只是考察下邠州治下县坊民生情况,也不必敲锣打鼓的大肆张扬...毕竟这场仗还没有打完,陛下来往视察一番,也不会久留,便还要督视诸路兵马进取梁国州府的战事。 所以李天衢有解青陪同,还有五名乔装的大内侍卫随行,走街串巷,来到城内商铺相对集中的去处。但见得有些百姓在店铺间进进出出,也有些在附近驻足攀谈。虽然依稀也能听见有人言及近期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的战事而不免有些忧虑,但远还没到人心惶惶、惊恐自危的程度。 毕竟这般时节城头变幻大王旗,邠州当年还属于邠宁军藩镇治下,结果朱温当年以救驾勤王为名,豪吞西北诸处藩镇。没过几年,便又弑帝灭唐,当地百姓本来是唐朝子民,却又做了梁国的百姓...所以就算头顶的那片天变了,对于邠州百姓而言,也并非是如同天塌下来的灾祸。 只要来的不是秦宗权、孙儒等纵兵以百姓为军粮的吃人魔王,亦或是哪个动辄便要屠城的残暴军阀...能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有条活路,便当烧高香了,总之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毕竟走正史线的朱温从篡唐称帝,建立梁朝,自己也才不过做了五年多的皇上。再到后梁覆灭,加起来也不过才十六年光景。 而如今历经朱友珪弑父篡位,再到朱友贞接过烂摊子,梁国也早已被打得退守至关中地域,不是什么中原霸主。李存勖也都不必再养精蓄锐,而要与不存在于正史中的魏朝竞争,抢先要占据日薄西山的梁国大片疆土...国家时运大起大落,比原来的轨迹还要更快,除了追随朱温打天下的嫡系心腹,寻常大多百姓对梁国也没有形成根深蒂固的归属感。 何况鉴于梁国比起初期,如今朝堂中有权奸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导致下方诸级官吏利用职权其他百姓现象也愈发严重,民间也已是乌烟瘴气、时局动荡。若是由魏国灭了梁国...对于我等百姓而言多半会是好事,反正都是唐人汉民,认谁做皇帝不成? 而李天衢先前便已吩咐随从打探过了,由解青与几名侍卫随同着,又转过两条街坊,便来到一家匾额上标示“王记糕饼”的店铺。 此间店铺规模虽然不大,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布局倒也算是别致。只是不同于寻常酒肆内摆的桌椅座头,前台相对更宽敞一些,就近便是连接后方制作糕饼场所的偏门。 毕竟携朋带友的到酒家去,多半是要铺上些荤食肉菜、佐酒小吃来痛饮欢谈。糕饼店的生意,接待的客人也有不少直接都是打包回家享用,而不是在店内用餐。所以店内也只铺了四张桌椅,而供另外一些再店内再点些茶水歇脚的客官就地品尝。 随行的五名大内侍卫,停留在王记糕饼店的门口,看似正在逛街游览,实则时刻注意着周围来往人群的一举一动。而李天衢与解青踏进门去,就见已有三张桌椅被人占了,桌上铺着几品糕饼、茶壶茶盏,那些客人看来也都是相熟的,正聊着家常。 而李天衢打眼又瞧见一个看似掌柜模样的,刚为其中一桌客人上了沏好的茶,又见有客上门,便满脸堆笑的朝着这边走来。而李天衢心中却寻思着: 即便邠州新平,原本是邠宁军藩镇治所。可毕竟这般时节,也不至像后世一个县城动辄便有几十万、近百万的人口...而唐天宝年间时,新平有两万三千户,民众大概于十二万五千上下(按《新唐书·地理志》所载),而后历经乱世战祸,人丁也打了不少折扣...所以要打探排查城内王姓经营的糕饼店,当然也要容易得多...... 所以眼前这个糕饼的掌柜,应该就是有“五代第一美女”之称,又被人赞作花见羞的王氏的亲生父亲了。 612章 如此看来,这是来早了十几年 “这位客官倒有些眼生,不知用些什么?” 眼见那掌柜的走上前来,便赔笑问着。李天衢微微一笑,回道: “听闻你这家店卖的糕饼甚好,遂慕名而来,只是要劳烦店家做个推荐。” 掌柜的听了,也立刻回复道: “在邠州地界,当属鄙店的玉露团、寒具、透花糍较为有名...可还要属樱桃毕罗卖的最好,客官可要来些。” 所谓的毕罗,是西域传来的胡式面食。唐文宗时的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由于参与诛杀权宦,夺回皇权的“甘露之变”事败而被诛杀,而他本人倒又是个吃货,所以引进改良了西域传至中土的樱桃毕罗。属于一种带馅的薄皮点心,至今几十年的光景,的确是晚唐时节很受欢迎的糕点之一。 李天衢遂按掌柜推荐的依样各店一份,又要了壶凉茶,便与解青到剩下那张座头安坐。而解青虽然身为近臣,又善于察言观色,然而陛下巡视邠、耀等州府民情虽然也合情理,但他也不知为何非要刻意微服私访,而到这王氏糕饼店来用什么糕点。 个中理由,只有自己最为清楚。所以李天衢给出的回复也只能是:早先便曾听闻,这家店的糕点在邠州很有名。 不一刻的功夫,奶酥雕花的玉露团,油炸呈环状的面食寒具,以及用糯米打成糍糕,而包裹着豆沙的透花糍,还有店家推荐的樱桃毕罗便呈到了桌上。但见那樱桃毕罗的外皮透明酥软,甚至还能看出其中裹着呈鲜红色的樱桃馅,也煞是好看。 而掌柜忙前忙后的时候,李天衢又瞧见后厨不但有个帮工进出,还有个生得貌美的妇人托着糕点盒来往帮衬。瞧她与掌柜之间言谈时的模样,大概也能看出彼此是夫妻关系,而共同经营这家店面。 似乎见李天衢衣着华贵,而此间糕饼店以往主要做的是邠州新平乡里乡亲的生意。如今又是打仗时节,店中又来了脸生的客人,那掌柜端着茶壶前去放在桌案上时,便又搭话问道: “听客官的口音,似乎不是关中出身。新平城先前被魏军攻破,庆幸我等百姓未曾遭殃...只是周围仍是兵荒马乱的,您是否也是因战祸而归乡不得?” 李天衢当然也早想好了说辞,便回道: “是啊...这般时节,做行商营生不易。自打唐末乱世,先是黄巢、王仙芝到处流窜,祸乱天下,而后诸藩林立,相互攻伐...唉,杀来杀去的,这苦的也都是平头百姓。 可是家业却又不得撂下,这走南闯北的做商贾生计,也须处处小心,也仍不知什么时候撞见什么匪盗流寇,乱军**,休说商货不保,更要赔上性命...我与商号伙计,估计还要再邠州住一段时日。 毕竟不止是关中地界,魏、晋两大国杀入梁国,到处兵戈扰攘,也极容易撞见散兵败军。赔上身家性命,还能找谁说理去?如今在城郭内安住,倒有军兵把守,维持治安,这才能睡个踏实觉。” 那掌柜顺着李天衢的话头,也叹言说道: “客官南来北往做行商营生营生,当然要比我更为见多识广。虽然时常出门在外不易,可似我等这般守着乡土一亩三分地过活,也不知何时要有灾祸临头。 当年黄巢杀入长安,先说起兵本为百姓,可后来纵兵四处屠掠,杀人满街。这邠州也受殃及,我随着家父也只得躲入山中避祸...而后还有王行瑜统掌邠宁军,频频出兵攻打唐廷,又招致来李克用、朱温征讨...我们这些寻常百姓非但仍是担惊受怕,藩镇要用兵打仗,盘剥治下州府,伸手要钱要粮,那段时日也过得甚是辛苦...... 本来梁国兼并西北诸藩之后,时局还算稳定。可近些年来官司每一动弹,便也要搜刮民间钱粮,日子也不曾好过。如今客官暂且在邠州安住避祸,不但性命无虞,也不必担忧魏军索讹你商货财物,只须等候些时日,也终究能过上安生日子。” 李天衢闻言,眼中夹杂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 “如此说来,掌柜的是认为今番魏国必然能覆灭梁国,而邠州等地百姓也乐得改换门庭,做魏国治下的子民?” 掌柜的听了微微一顿,也不禁苦笑道: “客官,不管是你我,还是在这世道要讨生计的老百姓。天下大事我等说了不算,也只能盼着统掌家园的藩镇节度、君王皇帝英明爱民。本来咱们都是大唐子民,可到底朝廷昏聩,头顶上那片天也终究是要变的。 我等只是期望能与妻儿家小安居乐业,也盼着能再迎来个太平盛世...无论是梁国、魏国,还是天下那些称孤道寡的君王,谁能让治下子民过上好日子,我们这些百姓也庆幸迎来个明主,合当受民众拥戴,您说是也不是?” 李天衢含笑颔首,表示认同时,忽的又见从后堂跑出一个小女娃。就见她生得白净的瓜子脸,双颊却红扑扑的,弯弯的眉毛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时不时滴溜溜转动着,也透着一股灵性。就算尚年幼,眼下还没有张开,可打眼一瞧,便知这女娃是个美人胚子。 似乎是呆得烦闷了,那小女娃亲昵的往那妇人的怀里钻。店内其它几桌客人看来也都是附近邻里,与那女娃相熟,也都不至哄逗她几句。而女娃听她母亲嘱咐一番,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几张座头转了一圈,打过招呼,直到瞧见李天衢这桌看来眼生的客人时,她似乎微微一怔,旋即十分乖巧的弯腰施礼道: “客官好......” 然而那小女娃虽然格外的惹人怜爱,李天衢的脸却似乎一垮,旋即呵呵笑着又对那掌柜的问道: “这可是令嫒?也当真是乖巧可爱,这几岁大了?店家可还有其他子女?” “呵呵,小女年方五岁,眼下也只她一个女儿。只是在下与拙荆打理生意,她这般年纪又最是好动,所以时常出入嬉闹,还望客官莫要见怪。” 五岁...是啊...被世人赞作花见羞的邠州王氏,按原本的轨迹于十七岁时,被年过花甲的刘鄩收为妾室,可是不过三年光景,刘鄩便因段凝等佞臣进谗言诬害,而遭梁末帝朱友贞下旨饮鸩冤死。 可是如今朱温篡唐立梁、被亲子刺杀的事件发生较之正史都提前了许多年...何况本来应效力于梁朝的许多名将,转而为其死对头魏朝所用。梁国龟缩于关中地域,潼关又是门户大开...历史进程再度加快,所以随着时局走向,有些大事也将提前很多年发生,但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生辰却没有变化...... 所以李天衢即便已经打到了邠州地界,却也意识到原本在十七岁时被刘鄩一眼相中的这个五代名妃,也仍不过是髫年之龄。 天地良心,李天衢现在的的确确是一点歪心思都没有,这也不过是个萌态可掬、招人喜爱的小娃娃。只是猎奇心理使然,既得知眼前这个女童,以后将会得享“五代第一美女”这等赞誉...这种心态,就类似好奇某个绝代佳人在童年时生得什么模样,可真若是与其见面相处,这种感觉可就有些古怪了...... 613章 贤良淑德,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可以看得出,王氏的家教很好,与她的母亲撒娇亲昵一番,对待店内客人也都是一副萌萌乖乖的模样。 瞧着这么个乖巧懂事的女娃,李天衢也动了将她们一家接到汴京的心思。 除去她本来应该是五代时节极具传奇色彩的佳人这等因素,李天衢更看重的,是因为他知道王氏自幼也将会得父母悉心教导,为人谦逊贤德、心地善良,即便身处于宫闱当中,也不是不争不抢,恬静温和,做为宫中表率而极富人格魅力。 眼下当然绝对不会动什么非分之想...可是王氏继续在邠州成长下去,以后她必定会芳名远播。走正史线便是刘鄩因得知她的名气,便携礼上门提亲,而结成年纪相差近四十岁的老夫少妾。 刘鄩那厮,虽然是一树梨花压海棠...但好歹他文武兼修,也很有儒将气度。李天衢心说如果把王氏这家子撂在邠州,早晚远近闻名,保不准在她十五六七岁的时候,也会有不少地位尊崇,可品性却是良萎不齐的高官勋将要挤破门槛...... 可是就算能将王氏全家接到汴京,再过十年,又该如何安顿这个五代时节的绝代佳人? 李天衢估算着自己是唐僖宗中和三年(公元883年)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世界,而这具身子本来的主人年纪约莫二十二三岁...而图谋霸业至今,时光荏苒,如今自己不但也已是四旬过半的年纪,膝下几个儿女,岁数可都比王氏还要大些...... 然而需要遵受的道德准则,在每个时代也都有不一样的标准。唐代男十五、女十三便到了婚配之龄,甚至在某些特殊阶段,还有“制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等法例,而强行促使那些在后世还没到法定成人年龄的“剩男剩女”必须成婚...... 而按史载线刘鄩身故之后,李嗣源另娶王氏为妃之时,实则也已是五十六岁了。那时她又多大?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可这些事,等到十年之后再想也不迟,至于届时将王氏收入宫中,是让她做儿媳妇,亦或者说...李天衢现在不想深想,也不愿多想,毕竟他可不好朱温那口...到了那个时候,便就顺其自然吧,现在想得多了,这感觉也着实忒过古怪...... 心中寻思罢了,待王氏糕饼店那掌柜的又赔笑前来搭话时,李天衢便问道: “掌柜的,你店中的糕饼点心果然不但中看,也十分美味。只可惜我离开邠州以后,恐怕以后也很难有机缘再来光顾了...虽然有些唐突,却又有提议,不知掌柜依不依得...... 好歹我开基创业,也算富足殷实,家中亦聘了些擅做诸般菜式的名厨。而贵店的糕饼别有一番风味,我便有意聘请掌柜一家。虽然迁居并非易事,可酬金钱物必不怠慢,自可保掌柜妻女以全家安乐富足。” 王家掌柜的闻言一怔,心中倒不禁嘀咕着这客官虽然衣着光鲜,本来听他谈吐得体,怎么却是个说话不着边际的汉子。就算你行商还算富足,可真要是有权有势的,又怎会被困在邠州而不敢归乡? 就算有些家产,看来有些人也难免得意忘形。合着你走南闯北的到了那家店觉得口味不错,便一股脑让人拖家带口的迁到你那边去?便是乱说大话,也没如此胡诌乱傍的...... 可毕竟入门便是客,王家掌柜的也知笑脸迎人、和气生财的道理。他不愿拂了这说话没谱的客官颜面,遂故意面露为难之色,说道: “这...呵呵,蒙客官夸奖,可是小店也不过招待邠州乡里乡亲,以及似您这等途径的客人,又不是什么声名远播的老字牌名店,也当不起这般盛赞。 毕竟又是故土难离,小店营生的家什繁多,又哪能轻易的迁居到它处去?所以也只得谢绝客官的美意,还望勿怪。” 李天衢呵呵一笑,又道: “掌柜说得也在理,我欲聘请您迁居的去处,的确是路途遥远。不过糕饼店中物件,乃至掌柜宅中家什,乃至新宅府邸,我也自会差人安排。即便掌柜不愿舍弃,我派遣数百人手帮衬装运,想必也足够了吧?” 得,这还当真了?也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家掌柜按捺住想回怼一番的冲动,却又隐隐觉得面前这人似乎有些来头...踌躇了片刻,他便又试探问道: “...敢问这位客官高姓大名?作何营生?这...又是打算聘小的一家往何处去?” 李天衢面带微笑,可以要摆出副装逼又不失优雅的范儿来: “好说,我姓李名天衢,只不过世人倒也不便称呼我的名头...做皇帝营生,而大魏汴京,光禄寺珍馐署...不知掌柜的肯不肯去赴职?” 不装了,我摊牌了。 主动亮明了身份,王家糕饼店掌柜夫妻第一反应仍是惊疑不信。然而等到解青吩咐店外等候的侍卫,再唤来暂时管理邠州防务、治安事宜的军将之时,也不由得他们不信。 而王家掌柜与他妻子的反应自然是叩拜帝君、千恩万谢。毕竟从邠州经营糕饼店的寻常百姓,一跃成为有爵禄可领的在职胥吏,还是经过皇帝天子亲口点名的...身为一介布衣平民,也根本不敢想会有机会获取这等殊荣,不但顿感喜出望外,也更是兴奋到了极处。 至于现在尚还只是五岁大的王氏,懵懵懂懂的,也想不清楚眼见这般状况。她疑惑的眨着眼睛,瞧父母对着那个光顾自己家糕饼生意的大叔格外尊敬推崇,也只是有样学样,而奶声奶气的道恩言谢。 李天衢瞧着这个天真烂漫、乖巧可爱的女孩,也只是报以和煦温雅的笑意。心里则念着: 有些事现在去想,还为时尚早,然而花见羞王氏按原本的命途轨迹,十七岁远离双亲配于年长她近四十岁的夫君,方过三年,便要拉扯照管刘鄩的遗子。虽然后来被李嗣源收为淑妃,可是七八年后,她便身陷后唐、后晋、后汉几朝政权更迭的动荡当中,遗子危不自安,直到后汉刘知远要断绝李嗣源一脉的后唐宗室子嗣,而处死王氏这个绝代佳人...实际上她的命运也可说是十分坎坷...... 而花见羞王氏不但为人温文尔雅、善良谦和,做为贤内助时常劝谏走史载线会成为后唐第二任皇帝的李嗣源须勤政爱民,于后宫前后两次推辞做皇后,另推举深居简出、老实巴交的曹氏母仪天下,自己则不遗余力的为处理后宫事务出谋划策,是以深受宫中嫔妃、后唐群臣的爱戴...... 这样的女子,也值得去过更为圆满美好的生活,不应该成为五代时节朝代更迭的政治牺牲品。 李天衢便吩咐解青着手去处理接引王氏全家,自邠州搬迁到汴京的事宜。而巡视邠、耀等州府,体察民情期间。统领所部藩镇牙军经由潼关,而协同作战的陕虢军节度使刘鄩,也派遣军校前禀说近期探明的军情。 本来李天衢心里还在腹诽,现在年近五旬的刘鄩,当然也不可能会知道,自己效力的主公已把他应该在十几年后所纳的小妾安排到了汴京去...然而不久后,便听快马赶来的军校禀说: 梁国长安那边,针对魏、晋两大强敌的攻势,也已经有所回应了。 614章 此必亡之势也,康延孝献平梁策 “梁军都督段凝,纠聚八万兵马自长安北上,行至耀州以南三原地界,又分兵至富平,连结诸地据险设下连营军寨,意图阻扼我军南下之势......” 李天衢听过军校禀说军情,得知梁国为保住长安苟延残喘,在北面连结三原、富平设下防线。而三原县其地西有孟侯原,南曰丰原,北曰白鹿原,故而得名,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在后世便属于关中平原城市群的核心区域,基本上也可以说是长安北面的门户之地。 至于富平位于关中平原与陕北高原之间,正史两宋交迭时节,金国意欲吞并川陕诸地,便先后派出完颜娄室、完颜粘罕等主将与张浚、曲端、吴玠等宋朝重臣将领在此地接连大战厮杀,也足见其具有一定的战略意义。 只不过...在梁国朝堂结党营私,把握军权的段凝只得亲自统军前来抵抗...顾忌他也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阵,无论史载线面对后唐军旅,还是如今面临魏朝的大军压境,段凝的确都会尽可能的集结兵力仍试图抵御一番。 而段凝的心态也很容易理解,梁国哪怕是岌岌可危,可是他仍旧是梁末帝朱友贞身边的红人。在朝堂中做个呼风唤雨的权臣,也总要比做个只得投降而寄人篱下的降臣权势更大。即便梁国终有一日要覆亡,但也要挺过这次敌国大军的侵攻啊...这次战事便被灭了国祚,那还怎么与魏、晋等国讨价还价,而商议如何有条件的投降? 不过李天衢本来以为,梁国长安那边应该也会派出使臣前来,通过请求割地赔款、上表称臣等方式请和罢战,起码也要争取些时间。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寻思梁国君臣也很清楚:如今他魏国大军已经杀过潼关,也已完全没有必要与其谈判;至于晋王李存勖...他河东李家与梁国朱家之间可是世仇大恨,如今趁着你国力衰微,也根本没有班师霸占,让仇家国祚继续延续下去的可能。 所以梁国只能撑,就是死撑着。抱着侥幸心思,希望耗到魏、晋两国人困马乏,只得暂且收兵。可问题是就凭段凝统领八万梁军,又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李天衢御驾由几拨京畿禁卫军旅护卫,自邠州治所新平启程,来到州府南隅与耀州、长安相距不远,也属于三秦腹地的淳化地界。魏朝几路军队在此设下营盘,于帅帐当中,李天衢遂与刘鄩、康怀英、夏鲁奇、康延孝等将领共议军机。 而魏朝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也已统领三万兵马于耀州华原以南五十里出扎寨。与主持三原、富平防线的段凝形成对持之势,也随时都有可能打响战事。 如今要杀至长安城下,已是指日可待。只不过段凝等梁军困兽犹斗,倘若采取固守之势,也不免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何况长安以西,还尚有凤翔府、陇州、泾州等州府处在梁国掌控之下。所以如果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安那边,西面梁军余部,也未尝不会集结兵马袭扰后路...... 针对于梁国政权,这场灭国之战,又当怎么打才最为合适? 帅帐当中,诸位将领各抒己见,议论一番之后。做为军中智将典型代表人物的刘鄩抚着长髯,忽的开口说道: “虽然长安以西,尚有凤翔府与陇、泾等军州未曾攻取。调遣大军震慑镇守三原、富平的段凝所部梁军,我军再逐步攻取周围梁国尚且掌控的领地,进而对长安形成合围之势,如此虽然更为稳妥...... 只不过北面尚有李存勖虎视眈眈,如此耽搁的时日一久,迟则生变。如此还须尽快杀溃段凝这八万梁军,只是他若是一味死守,也并非是朝夕可破,倘若能用计诱使其出兵陷入埋伏,而一举擒杀住这厮......” 刘鄩沉声说着,他沉思细想,眼中也似有精光流转。毕竟他这个号称一步百计的智将每次用兵,都好使计用策,如今关乎一举灭亡世敌梁国,还要与晋国李存勖竞争,而争分夺秒的尽可能抢占梁国下辖疆土...刘鄩也知自己尽可能要思虑的周全,也不可有半点疏忽。 “陛下!臣却有一计!” 忽然间,坐在侧首的康延孝窜起身子,他面上也满是意欲斩获奇功的振奋之色。按不好听的说,李天衢自知康延孝功利心很重,然而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身为行伍军将,自然也是抱着建功立业的打算,要谋取更大的前程。 而且比起王彦章、符存审等在魏朝军中地位,差不多也可以说几乎触及天花板的元勋宿将,康延孝深知自己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平梁灭国的首功,他当然也是要极力争取的。 当跃跃欲试的康延孝望向李天衢,干脆的俯首躬腰,继而便道: “臣以为,若要速灭梁国,当出奇兵。如此非但能一举断其国祚,届时段凝那八万兵马,想必也只得降从于我朝。而晋王再是不甘...他诸部晋军却也只能望南兴叹,却也只得坐视梁国大片疆土落入我朝手中!” 出奇兵? 当李天衢与帐内一众将领的目光都落到自己身子上时,康延孝挺直了腰板,更是朗声说道: “末帝昏庸懦弱,段凝奸邪,以入金多为大将,梁故将皆出其下。如此小人进任,而忠臣勇士皆见疏斥,此其必亡之势也。而梁兵如今大势已去,不得不抗拒我朝雄军,分更无余。 故而臣远请命率铁骑五千自此处淳化地界启程,入乾州、过临泾,如此迂回正可绕过段凝坐镇的三原、富平一隅,进而直取长安。如此出其不意,捣其空虚,不旬日,则平梁大计成矣!” 康延孝所提议出奇兵迂回,直取长安的计划也并不算是奇思妙想,独出心裁的计策。的确有可行性,但是按说他能想得到,梁国那边应该也能料得到。 既然西面凤翔府、陇州、泾州、陇州...包括乾州等地尚还处于梁国掌控当中。五千兵马奔袭入境,也会引起当地州府的警觉,然而康延孝要赌的,就是各路梁军来不及做出反应,而直接对国都长安构成威胁。如此震慑得梁国朝堂震恐绝望,而只要顺利袭取长安,包括段凝的八万梁军在内,各处州府也就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了。 但是如果长安那边,若仍要利用城险抵死顽抗的话...五千兵马深入敌境,便是一路孤军,军力也不足以强攻下城高壕深的名城要地。 当西面梁国州府集结兵马,合围而来之时,也有被吃掉的风险。只不过打仗本来就需要冒险,富贵功名险中求,康延孝既然想尽快斩获奇功,那么他力谏请命统领几千军骑,迂回袭取长安...这也就在情理当中了。 如此冒着一定的风险,能斩获天大的利益,不过康延孝现在还不能说死自己的计划便必然能够成功...可是李天衢却忽然想到,若是走正史线,不正是因为李存勖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在段凝统领的数万梁兵还没有被歼灭的情况下,便由新近攻占的郓州派遣骑兵,直扑汴梁么? 而那场战事的结果却又如何?由数千锐骑奇袭汴州,而只用八天时间,后梁便已亡国。 615章 王彦章与段凝,本来也是仇家死对头 五千精锐骑兵,由信誓旦旦必要一举袭破的康延孝所统领,经过迅速整顿,携带可供几日分量的干粮,便整装启程,先行朝着乾州甘北镇的方向疾行而出。 然而轻骑兵利用机动性速度上的优势,可以长途奔袭起到奇兵的效用。但是远离主力军旅,倘若无法达成奇袭的目的,再没有援军与后勤补给的情况下,深入敌方腹地,处境也将十分凶险。 可李天衢既知道这场史载中的战例,当然要采用康延孝的计策。即便按原本的轨迹,他是向李存勖谏策出奇兵袭取汴梁,如今却是建议迂回奇袭长安...可如今的战略处境,李天衢也很清楚较之己方势力也更为有利。 毕竟后唐灭梁的战事当中,梁末帝方面接连派遣大将,还意图集结陕虢、泽潞、关西、汝洛等诸地军旅,剑指太原、兵发魏博,而意图向后唐发动大举反攻。所掌控的地盘较之现在要广阔太多,兵力上按理说仍有与后唐抗衡的可能。 可是如今陕虢、泽潞、汝洛...等诸处领地,却早已是魏朝治下疆土,现在梁国皇帝朱友贞的处境,也不是计划向后唐发动总攻,这才造成兵力分散,致使国都防御空虚...即便治国御下的本事,朱友贞若是与李存勖相较可以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可凭国力他本来还有余地再硬撑下去...然而只不过数千奇兵即将杀至城下时,那朱友贞按史载又是如何做的?李天衢当然也是心知肚明。 更何况,长安城中还潜伏着一些巡院侍卫司的密谍。负责打探、传递关中方面军情的关陕守捉郎谢彦师先前赶赴华州策反李彦徽之时,便也曾吩咐下去,知会长安城内的密谍属下,有朝一日本朝大军杀至长安城下时,他们也将里应外合,配合攻城而力图尽快抢占城关。 然而康延孝率领五千骑兵迂回进入乾州地界时,总掌三原、富平一带防线军务的段凝竟然主动出兵,率先去攻打北面王彦章驻扎的营寨。似乎也是因为屯兵于耀州南部的魏军兵力在三万左右,趁着尚还未于其它军旅会师之前,手握八万兵马的段凝便打算以多欺少,意图先杀一杀魏国军旅的威风。 只是王彦章与殿前司下辖几员将领得报之后,他们的反应几乎都是: 呦呵?你还真敢来打,小老弟,你怎么回事? 经过双方轻骑斥候来往哨探,彼此确定对方大军所处的位置。一片平原旷野上,军旅停止行进,旋即便立即传出旗鼓号令。诸部将士也立即行动起来。 龙骧、虎翼、豹韬...乃至其他殿前司下辖的禁卫军旅,毕竟多是训练有素,而且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布阵也着实迅速。对面远处刚有几拨部曲出现在视野之中,这边魏军京畿诸部军旅阵前便已布下层层长枪盾橹,骑军于两翼策应,弓弩手也都已就位,而只候所部将校下达军令。 一拨身披重甲的骑士奔涌先行奔涌至大阵前列,听着众多马蹄重重敲击地表所发出的劲响激荡翻滚,颇有摇天撼地那般的威武气概,由一众亲随骁将拥簇的王彦章也眸子中也燃起两团火焰,似乎浑身的热血也已沸腾开来。 当王彦章提着大枪,眺望凝视着远方正在结阵的梁军部众,他忽的冷哼一声,并喃喃说道: “听闻段凝那厮...不过是将他妹妹献与朱温做妾,又善于迎奉巴结,所以才甚得重用,也从来未曾听闻他曾立下过什么值得世人夸赞传颂的战绩...方今梁国国祚将绝,却要倚仗这段凝支撑局面。且看他到底又有什么本事,也敢主动来寻我厮杀。” 然而王彦章不知道的是,如果按着自己原本命途轨迹,亦或者如果当年赶往宣武军藩镇投军入伍时,并没有遇见李天衢将他给忽悠的转投陈州...他这个王铁枪便会做为朱温的心腹忠臣一直坚持到国家将亡时,而到了这个时候,仍要迫害诬陷剥夺王彦章的兵权,迫使其率领孤军以寡击众,而最终被擒杀身死的几个罪魁祸首当中,正包括这个段凝。 对面诸般旌旗猎猎卷动,密匝匝的梁军士兵也正仓促的列阵。只不过人头涌动的行伍当中,将官军校所发出的斥责喝骂声就从来没有停下过。不少士卒,只是随波逐流的向前方靠拢,队列乱纷纷的站不整齐,只瞧双方士兵排列成阵的景象,对比双方主将治军御下的能力,便已是一目了然。 而立足未稳的梁军大阵中阵,主将段凝身上被做工精美坚固的劲甲包裹住,兜鍪、锦袍、玉带...自上到下也都尽显华贵。然而他的相貌气质比起王彦章来可说是云泥之别,即便五官生得还算端正,偏生长着一双倒三角眼,显得有些狡诈与猥琐...而段凝阴测测眺望向对面魏军军阵时,他眉宇间虽也夹杂着几分忧虑,可是那对招子中仍透着一股凶狠...... 瞧段凝那副模样,似乎与一个眼见要输得倾家荡产,却正要押上所有赌博,以盼着能有翻盘机会的亡命赌徒没什么两样。 魏国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我知道你猛鸷骁勇,极擅摧锋破阵,也是魏朝当中,论功绩屈指可数的元勋功臣,若是有择选的余地,我也不愿与你在沙场上交手...可是梁国国祚还要延续下去,才能保住我权豪势要的身份...我还偏就不信,趁着魏国其余诸部军旅侵攻周围州府,就凭我八万大军,还不能迫退你三万之众? 段凝咬牙切齿,心中念着。即便要与王彦章这等当世名将交锋,他心中打鼓,也是百般不愿...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蛊惑住帝君朱友贞,而把控梁国天大的权势,也更让人欲罢不能。如果一味采取守势,直到魏国大军相继杀至,战略局势上也将完全陷于被动...所以段凝到底还是做下了决定: 有赌未必输,眼下起码我军力占据绝对优势,不妨就博一回!我也不信你王彦章有必胜的把握,让若战事不顺,再引兵撤回去固守便是! 梁军大阵这边,也响起密集的战鼓声。一拨拨由刀盾手、长枪手、弓弩手...组成的方阵徐徐而动,已经开始朝着对面早已严阵以待的王彦章所部魏军进逼了过去。 “段凝倒敢主动前来招惹我等,他的目的无外乎就是向挫我军锐气,毕竟一直龟缩死守下去,等到陛下与其他袍泽军旅挥军来时,梁军的局势也将更为被动。不过就凭我麾下三万京畿殿前雄兵,又怎能让你如愿以偿?” 魏国军阵前列,王彦章瞧见对面梁国大军发抢先发动攻势,他脸上仍挂着一抹从容的笑意,随即又豪声喊道: “既然来了,我便陪你耍一耍!” 殿前司下辖诸营的弓箭手,待听得各部将校传递号令,齐刷刷的举起紧绰的步弓,倏忽间,一张张步弓弓弦便已被拽成满月状,一支支锋尖森寒的箭簇也被搭在了弦上,斜指苍穹,已是蓄势待发。 而在另一边,几拨步步为营逼近的梁军方阵,眼见也要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所部弓手也慌忙动弹起来,大概排成算不上如何严密的阵列,也准备施射出箭雨。 王彦章、段凝双方军旅,再经过几轮弓箭对射之后,其余马步军众很快也将逼近敌方阵列。就在长安以北的三原地界,再度展开一场激战! 616章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随着战事规模的升级,梁军主将段凝脸上的神情,从开始时如同赌徒那般的癫狂狠戾,渐渐变得震悚惊异。直到后来,连同他身边几名亲随将领脸上,便已满是惊悸惶恐之色。 从一开始双方弓箭对射,无数箭簇先后腾空,交织划过,又如同乌云盖顶那般落向双方的阵列。通过目测便能确定的是,以逸待劳、好整以暇的魏军诸部弓手抢得先机,趁着敌军还在仓促列队的时候,更快一步落下的利箭,便已让对面梁军的弓箭手付出了更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诸岛双方步阵迅速逼近,而展开激烈的白刃战时。梁军前列的士兵就见前方平举的长枪密集如林,后方一排排大刀亦是竖立如墙,阳光自成片的刀身锋刃映射过来,亮闪闪的更是耀人眼目。 近战搏杀,考究的便是双方士兵的战斗素养。而越来越多的梁军士兵惊骇的瞪大了双眼。比起对面步调如一、层层挺进的剽悍锐士,他们组成的阵列往往更容易被冲垮。然而阵列相继崩散时,那些自相践踏、惊呼乱叫的梁军兵卒很快便又惊恐的发现,一片耀眼的刀芒已朝着自己兜头劈斩下来...... 梁国军阵中的将官兵卒,与秋收时节被割倒的庄稼已没什么两样。一片一片的扑倒在地,本来也说不上如何紧密整齐的阵列霎时间更被搅得血浪翻滚。气急败坏的段凝起先观望战局,仍不甘心就此认输服软,还打算利用兵力上的优势,继续将几拨部曲投入到战场之时,王彦章麾下龙骧、虎翼等几拨骑军部众,便也已开始有所行动。 从两翼骤然杀出的骑军,经历缓行小跑、加速轻驰、直至全力猛冲的过程,无数匹战马使得这片旷野在它们蹄下震颤得愈发激烈。 同僚步军依然维持着岿然紧密的阵列,仍在不断的蚕食着敌军的步阵。而殿前司精锐骑众身披坚甲,驱使着胯下战马以风驰电掣的声势攻向敌阵软肋,但是挟裹起来那股要踏碎眼前一切生灵的气势,便足以骇得众多梁军肝胆俱裂。 猛烈的冲撞立刻产生了效果,大批梁军步卒不是轻易的被马槊长矛捅穿,便是遭受强大的冲力撞得向后跌飞,几乎尽是腑震骨裂,喷出大口的鲜血,一层层队列顿时似是汪洋大海上摇摆的小舟,旋即被滔天巨浪所彻底吞没...魏军锐骑硬生生劈出一条血路,也没有人能抵挡得住他们冲刺的步伐。 “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纵马突杀的骑阵前列,忽然又响起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怒吼声。在殿前司地位尊崇的王彦章又是身先士卒,催马奋进,他威若天神,手中大铁枪左右盘旋、上下翻舞,当真是挡者披糜。而在他身后,虎翼都锐骑健儿紧紧追随,组成锐利的冲锋阵型,好似份量格外沉重的攻城大锤,很快便将他们凿入的敌阵给砸个稀烂! 历经无数血战硬仗磨练的王彦章,也绝非是只知冲锋陷阵的莽夫。他的目光,也在随时注意着周围其它梁军方阵的动向。一旦发现敌军暴露出易于冲杀破阵的薄弱方向,他手中大枪一挥,很快便又统领两千骑兵奔袭过去。相继杀溃冲垮三拨方阵,也是无往而不利。 这也是在考究双方主将随机应变的临阵指挥能力,王彦章亲自投入进杀阵当中,也如同一只捕猎扑食手段已到炉火纯青境界的猛虎,每次都能立刻捕捉到猎物身上致命的位置,再扑咬上去一击得手; 反观坐镇中阵,远离战场指挥大军的段凝,很显然被王彦章迅猛凌厉的打法迫得手忙脚乱。从排兵布阵开始,梁军投入战场的部众之间完全没有协同的默契,段凝下达指令往往也要比王彦章满上几步不止,现在他焦头烂额的窘状,用一句话便足以形容: 刚顾得上头,却不顾了腚。 魏朝殿前司豹韬都等几拨步军依然如墙而进,势不可挡。与此同时,王彦章亲自统领的精锐骑军,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继击溃几拨军阵...眼见仗打到了这个份上,段凝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还是小瞧了王彦章,而高估了自己,这场战事的溃败,也已是不可挽回了。 “收兵...快撤!速速退守回三原县城,各支部曲按先前部署,据险死守连营,以抵抗魏军!” 段凝立刻嘶声大叫起来,然而他再是试图掩饰自己惨败的事实,可败了就是败了,他这个军中的主心骨一旦要撤,本来便临近崩溃的梁军部众也再无战意可言,兵败如山倒,而纷纷加入奔逃的行列...... 杀人盈野、遍地尸骸。战事再进行下去,便已是单方面的屠杀。魏国追击的马步军众意图扩大战果,如虎入群羊般,扑向那些奔走不迭的梁军败兵,锋利的兵刃轻易的洞穿对方身体的场面,也在反复上演着。 王彦章对于追杀再无战意的敌将敌兵显然兴致不高,便任由麾下军旅继续撵杀追击,自己则一勒缰绳,他胯下雄俊异常的黑鬃战马便渐渐止住步子,转头溜了几圈,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鼻响。 当王彦章再度眺望向远方梁军败返奔逃的溃阵,他脸上露出一抹轻蔑之色,也是有感而发道: “原来那段凝不自量力,也敢来自取其辱。听闻他与赵岩等外戚勾结,掌控梁国军政大权,排除异己、打压有功之臣,如今看来打仗的本事,还要远逊于昔日朱温麾下那一众功勋宿将。 梁朝纵有将才,却由竖子当道。梁国帝君让迫害同僚的奸邪小人临危受命,看来也是注定覆亡了...古人言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看来段凝这厮,也正是个妖孽佞臣啊......” 是役,王彦章以两万雄军,杀溃段凝八万兵马。梁军方面沙场战死、重伤难愈、被俘降从、四散逃亡...数目总计,有生力量直接折损两万人以上。而魏军总计轻重伤患、阵亡折损,也不过才四千人上下。 而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应该是由王彦章临危受命,在后唐全面压制梁国的情况下斩获大捷,使得军中士气大振,随后与李存勖进行大小百余场战事厮杀,力抗两月之久。 然而赵岩、段凝等梁国权奸,却因王彦章出征前那句“待我立功之后,回军之日,当尽诛奸臣,以谢天下”而怀恨在心,战功遂尽由段凝虚报军情所占。而段凝更是趁机收集罪状指摘诬陷,终究夺来王彦章的兵权。待后唐再度挥军杀来时,后梁主力军旅尽由随段凝统领出征,而只拨给王彦章数百新兵,而导致他兵败被俘、悲壮身死...... 为国捐躯的忠烈猛将,对上迫害忠良的误国奸佞,结局果然便是:王彦章以少胜多,生生把段凝按到地上来回摩擦。 段凝则狼狈不堪的逃返回三原县城,除了叱骂喝令麾下将领巡视防务,死守城关决计怠慢不得,也不得不思索应如何与赵岩等同伙互通口风,瞒混过帝君朱友贞隐匿兵败罪责。 然而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奇兵,正不断的向长安迫近。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几路魏军,不数日也将与王彦章会师一处...眼下梁国国都长安,却正处于一场血腥清洗当中...... 617章 这家子骨肉相残的诅咒,还在持续着 长安城,大明宫紫宸殿当中。方今梁国的帝君朱友贞,孤零零的一个人,正瘫坐在龙椅前的玉阶上。 御前侍卫,也都已奉旨从宫殿中离去。而若干宦官、宫女也只能在大殿门外苦苦的守候着。未经朱友贞召唤,他们也决计不敢贸然进去打扰。 毕竟近日以来,宫闱中人也都察觉到朱友贞这些时日愈发的喜怒无常。倘若稍惹他不快,则未尝不会招致来杀身之祸...... 紫宸殿的门窗都封堵得严严实实,唯有几缕眼光从称呼缝隙间透射进来,使得殿内似乎充斥着沉重、阴森、压抑的气氛。 而朱友贞呆呆瞪视着前方,手持的宝剑虽未出鞘,也被杵在冰冷的地表上。而他面色阴渗渗的,那副神情...不但有几分他父亲朱温动了杀心时的模样,甚至也与当初率部冲入浴堂殿中,致使手下弑父的兄长朱友珪有几分相似...... 本来朱友贞容貌仪表生得还算端正俊朗,也常好与儒士来往。但是比起朱友文、朱友珪等兄长,他性格更为内向低调,时常沉默寡言,至于父亲朱温,也从未曾将他视为梁国的继承者。 即便自己终究还是坐上了梁国的皇位,朱友贞平常与朝中臣子相处,也尽可能的要扮出副随和开明的模样。可是如今他面色阴沉得骇人,眼中不但凶芒毕露,脸上神情竟也透着几分癫狂。 因为朱友贞已经下旨,调度龙虎、控鹤等御前禁卫军旅,而做出了一个与他原本史载轨迹如出一辙的决定: 本来于后梁将亡之际,朱友贞却还在担心宗室趁机作乱篡位,所以下令将他的亲生兄弟尽数处死! 梁国宗室,经历朱友珪弑父篡位,以及朱友珪除兄登基之后,他还要对血亲兄弟痛下杀手的理由则是: 李天衢、李存勖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起兵侵攻之际,梁国内部,竟又有惠王朱友能、衡王朱友谅、邵王朱友诲意图谋反,却终究走漏了声息,三人都被罢黜爵位,而被幽禁关押了起来。 朱友能与朱友谅、朱友诲本来并非朱温之子,而是梁国开国太祖的兄长朱全昱的亲生骨肉。只是比起他们那老实巴交的父亲,他们哥仨却是野心不小,眼见他们的叔父朱温这一脉朱友裕早亡、朱友珪弑父,而如今在位的朱友贞暗弱无能...遂动了由朱家长兄一脉篡权夺位的念头。 虽然有惊无险的扑灭了叛乱,但是这也刺激到了朱友贞最为敏感的神经。梁国皇位更迭,都是通过弑父杀兄过渡的,如今又轮到了自家堂兄弟也要谋反,这也让朱友贞立刻意识到: 朕不是还有几个亲生兄弟么?有朝一日,他们不也会因为觊觎皇位,而意图加害于朕? 比起自己的父亲朱温,乃至二哥朱友珪,朱友贞身为人君的致命缺陷反而更多:优柔寡断,意志不坚容易被人利用,过分敏感,而心理抗压能力又极差...而朝中臣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朱友贞隐约也能感觉到,若是与父亲朱温比较,做为一国之君,他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终日的焦虑与挫败感,便已经把朱友贞逼到快要发疯,所以他需要赵岩、段凝等“善解人意”的股肱心腹为他排忧解难。然而魏、晋两大强敌挥军杀入腹地,亡国之危近在眼前,却又赶上了朱家宗室子弟意图谋反篡位...内忧外患,终于绷断了朱友贞最后一根试图保持理性的神经,他也已彻底崩溃了...... 人如果被逼到癫狂发疯的份上,往往也很容易做出极端偏激的决定。所以疑心猜忌血亲兄弟也将会谋害自己的朱友贞,便下旨诏令: 朱友能等堂兄弟三人虽意欲谋反证据确凿,但是按朱温遗命善待伯父子嗣,继续幽禁看押,反而留着不杀;可是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这四个梁国太祖直系子嗣,如今魏国大军压境,为避免另有朝臣意图趁机拥立宗室子作乱逼宫、意图夺权,则悉数赐三尺白绫绞死! 当龙虎、控鹤二都指挥使临旨而去,带兵分别扑往各处藩王府邸之后,朱友贞就一直坐在玉阶上愣怔出神,过了良久,他忽的嗬嗬怪笑了几声,随即以一种极为阴森古怪的口吻喃喃念道: “朱友珪弑杀父皇,而他终究也因朕兴师讨伐而伏诛败亡...又焉知其他皇弟不会效法?晋王李存勖势必要灭我朱家国祚,而魏帝李天衢麾下诸路军旅连夺数州,段爱卿只怕也未必能力挽狂澜...... 我大梁危在旦夕,而父皇的基业倘若终究是保不住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待魏、晋大军攻破长安时,不止是朕,你们终究还是要死;可我梁朝国祚倘若能得以延续,你们到底还是要让朕寝食难安...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也怪不得朕不念兄弟情分了......” 皇城本来与大明宫、兴庆宫统称三大内的太极宫当中,有一处宫宇唤作掖庭宫,本来于唐朝时节供宫女居住,还是关禁犯罪官僚家属妇女迭配为奴的去处。然而高耸的宫墙当中,却有凄厉的哭喊声不绝于耳,其中忽然又有一个男子悲愤恚怒的呐喊声骤然响起: “大胆!你这干军汉分明是假传圣旨,挟制孤至此,竟敢意欲加害宗室子!孤不信陛下要处死自家兄弟手足,我等又无罪过...这分明是有奸邪意图暗害宗室亲王,孤不服...孤要面见陛下!” 忿声呐喊那人,看起来也不过是青壮年纪。然而身为朱温膝下第五子的福王朱友璋,好歹也到了出仕做官的年纪。 本来按朱温的亲生骨肉排序,朱友裕、朱友珪、朱友贞...再算上被朱温视如己出的朱友文。朱友璋则身为梁国太祖皇帝第五子,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应该是于后唐灭梁之时统兵坐镇徐州,才没有与其他几个亲生兄弟一同被朱友贞下旨处死。 然而如今的梁国却一直龟缩于关中地界,朱友璋没有机会被外调统掌藩镇,他的年纪又与方今梁国帝君最为接近...朱友贞既然不惜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而消除威胁到他皇位的隐患,那么要杀的首选目标,也正是他朱友璋。 几条白绫,也被朱友璋劈手夺取撕扯一番,又被狠狠丢在了地上。毕竟是梁国宗室子弟的身份,不宜见血还要留个全尸,朱友贞遂下旨命朱友璋等四个亲生兄弟掖庭宫内一处房舍内上吊自裁。可平白无故被自己的亲生兄长处以死罪...朱友璋气得满脸涨红,胸膛剧烈起伏着,也摆出副要拼命的架势,又怎肯乖乖的上吊自尽? 然而朱友璋的周围,还有数百禁卫军卒持刃相向。一名隶属于御前龙虎军的指挥使踱步走出身来,他非但毫不理会瘫在地上哭嚎求饶的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三人,望向怒目瞪视的朱友璋面色也极是冷漠,就如同正瞧着个死人一般...而那指挥使,很快便沉声说道: “康王殿下,陛下诏令已宣读过了,您却当真要抗旨不成?到底皇命不可违,只怕卑职也只有得罪了。毕竟陛下下诏之时,也已曾晓谕龙虎、控鹤两都军士,倘若康王等几位宗室子弟耽搁抗拒,而不肯以白绫自缢...那便须由卑职送几位殿下上路了......” 618章 杀自家人,重拳出击;外敌来了,唯唯诺诺 即便朱友璋会些武艺,可终究也难以打退成百上千的军健。龙虎、控鹤二都的兵卒各个如狼似虎,扑上前去,手执的长棍劈头盖脸的砸将下去,如雨点般落到朱友璋的身上...他也是无法抵抗。 两棍重重的砸在朱友璋的后膝,迫使他当即跪倒在地。素白的绫罗,在同一时刻套在他的后颈上,两员膀大腰圆的军校,死死攥住白绫的另一端,就立刻发力拉扯起来! 被套在颈部的白绫骤然拉紧,朱友璋的身子当即向后仰倒,顿时感受到窒息的痛楚。他满是恚怒之色的双眼争得大大的,双手只能徒劳的拉拽,试图扯开闭塞颈部大动脉的白绫...而朱友璋的双腿疯狂扑腾挣扎着,也是愈发的激烈,但也始终无法挣脱开来。 至于尚还处于少年年纪的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奉帝君朱友贞旨意,一众军士上前将白绫套在他们脖子上用刑,则更是手拿把掐的易事。 两日前,御前禁卫军分别扑往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四人所处的藩王府邸,直接宣读皇帝诏书,而将他们几个一并软禁起来时...朱友璋等人便已叫起了撞天屈。意图谋反的,是伯父那一脉的种,我等与陛下,可同为太祖皇帝的亲生骨肉,也根本没有参与意欲篡位夺权的计划...你下旨拒拿我们又是何故? 他们也完全没有料到,朱友贞对待他的血亲兄弟会更狠更毒...朱友珪弑杀父皇,又矫诏处死朱友文,而最终伏法,也已从宗族除名...而迫使他受诛,朕才得以登基继位,暂朱家父子兄弟相残,你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就算还没意图叛乱篡位,但是朕也要根除你们以后有意谋反的可能...... 何况我大梁国祚倘若保不住了...你们也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就算还能抵抗一时,就怕终究难以抵挡魏国大军攻破长安...还要提防会有朝臣利用你们对朕不利,所以哪怕是兄弟手足,却更该死! 朱友雍、朱友徽撕心裂肺的哭嚎着,也不过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可是三尺白绫,却仍然套在了他们的脖颈上并开始收紧...而几人当中年纪最小的朱温幼子朱友孜,他瞪着生得两个瞳仁的眼睛,厉喝叱骂,也无法喝退那些一步步逼近的禁卫军健,终究上前擎住他的双臂,素白的绫罗,当即也套在朱友孜的颈上。 朱友孜身为重瞳子,他瞳仁中上下粘连的眼眸中也满是惊惧与绝望之色。本来按相术的说法,他生得重瞳属于异相,往往也是帝王的象征。而朱友孜窃以为喜,也认为自己有朝一日当能继承父亲朱温的皇位。 然而重瞳子、帝王相,朱友孜是这么以为的,朱友贞又怎会不知这等相术说辞? 李天衢自也晓得,朱友贞会对他的亲生兄弟痛下杀手,然而对于朱友孜而言也不算冤枉。若是按史载轨迹,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便会派此刻入寝宫行刺朱友贞,最终却已事败而遭诛杀。 然而如今的朱友孜,尚还不过十三四岁大的年龄,按着他老朱家的过往事迹,虽然也萌生出了意图弑兄夺位的心思,但也尚还没有付诸于实践当中。 然而导致朱友贞要骨肉相残的最大诱因,却是因为朱友能等其他藩王的谋反,哪知梁国亡国之祸就在眼前...他提前处死朱友孜,勉强还可以说是防患于未然,但是一股脑将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尽数赐死,自然还是宁杀错、不放过了...... 自从朱温开始毫无忌惮把魔爪伸向那一众儿媳,他老朱家似乎便再没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可言...家族内部的伦理道德变得完全畸形,为了争夺皇位,他们之间终究要自相残杀下去,直至全部死绝为止。 随着白绫被拽得越来越紧,朱友璋的脸已经憋成了绛紫色,他将嘴巴长得大大的,徒劳的试图喘息。然而挣扎的动作终究渐渐停止下来,朱友璋因窒息的痛处,五官变得极度扭曲,虽然圆睁的双眼中仍满是绝望与怨毒,而过了良久,他那对招子便再也不曾眨动...... 至于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三人,恐惧的表情也在他们脸上彻底凝固住。从开始时如同杀猪一般的哭嚎讨饶,乃至歇斯底里的恶言咒骂声交织在一处,直至现在内侍、宫女先前便已尽数被喝退出去的掖庭宫内,也是死一般的寂静...... 眼见朱友璋等四人无论勒住颈部的白绫如何再收紧,他们几人也仍是一动不动。奉旨行事的指挥使又冷眼旁观一番,才叫停了麾下军健,又亲善上前逐一试探鼻息,在确定朱友璋、朱友雍、朱友徽、朱友孜四人的确彻底死透了之后,才下令收殓他们的尸体,并亲自赶赴大明宫紫宸殿,去向帝君朱友贞复命。 ※※※※※※※※※※※※※※※※※※※ 本来魏国大军已杀至长安以北的要隘之地耀州南隅,梁国朝堂上下,便已经处于一片愁云惨雾当中。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朱友贞竟然下旨将宗室子福王、贺王、建王、康王尽数处死,本来便是忧心忡忡、惶惶不安的梁国文武臣子当中,也更是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先前朱友珪弑父杀兄、谋朝篡位,便被大肆抨击有悖人伦、禽兽不如...但好歹对朱温、朱友文痛下杀手,是为了扫清他继承皇位的最大阻碍与威胁,也并没有对其他血亲兄弟下手。可是朱友贞却是无端擅杀,一股脑将他的亲生兄弟杀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朱友贞这个早已被定性为昏君的皇帝,在一些朝臣眼里可就不止是宠信奸邪、昏庸无能那么简单...甚至就连蒙蔽上听,掌权横行的奸臣派系,也都察觉到朱友贞行事愈发的狠戾癫狂...他既然可以不按任何罪名,便要清洗杀绝梁国宗室子...这种形势下处于危难关头,他更容易受到刺激,若是再疯起来,不是也甚有可能对朝中臣子下手?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而又有谁愿意常年伴随着一匹时常要暴走发疯的老虎? 甚至就连利用朱友贞的宠信,以勋戚的身份货赂公行,梁国治下贿金财物,半数皆入其手而权势最为熏灼的驸马赵岩,也已觉察到朱友贞为人处世也变得愈发极端。如今梁国岌岌可危,休说是终究要亡国覆灭的可能性也是越来越大...本来能操控住的帝君行事倘若也愈发不能以常理度之,赵岩心想也要另为自己的前程做打算了...... 然而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由康延孝所统领的五千轻骑入乾州,便又迂回转往东面疾行,过临泾进入长安下辖地界,计划也起到了奇兵之效。沿途梁国城镇村坊,虽然也有梁兵部众发现数千敌骑急行军向长安的方向奇袭而去,立刻派遣快马前去告急。 然而同样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往长安示警报急的梁军斥候再是心急火燎,彼此脚程奔速相近。所以当梁国君臣得知有奇兵要兵临城下之时,康延孝所统领五千骑军,前后脚便已然要杀至长安城前了...... 619章 祸国殃民你最行,国难临头你就跑 相距梁国国都长安,已不过三十余里的一处镇坊。 一队队骑兵从镇子中穿驰而过,五千骑兵的数量,也汇聚成一拨视觉冲击甚为壮观的骑阵。战马嘶鸣声,在此间镇坊,众多战马奋力扬蹄,嘶鸣疾奔,打眼一瞧便能看出其中蕴含着强烈的爆发力。 镇坊中也有些乡民百姓,离得老远观望那一拨毫无禁忌从他们家园驰骋过去的外来骑阵。也有些孩童瞧着好奇,拍掌嬉闹着还要凑上前去瞧,却被他们的父母一把拉扯住,旋即拽到身边,又虎着脸教育一番。 乱世杀伐,好歹来自于魏国的这一拨骑军,并没有如同其他军阀侵攻敌境之际,也少不得要沿途大肆烧杀劫掠...他们威逼当地驻守的梁军缴纳后勤粮秣,并不袭扰百姓,便朝着南面疾行而去。 想必这路骑军,是要杀往国都长安吧...当地百姓庆幸之余,也顾不得魏国陆续杀来的兵马,又能否打破长安,覆灭梁国政权。对于寻常民众而言,他们只想平平安安的过稳当日子。 而分拨至此间镇坊驻守的梁军也不才不过数百人上下,领头的军校与若干兵卒也正伏在地上,任由大批骑士就从他们的面前掠过。 如今梁国国力锐减,长安方面的确是后防空虚,才不过数百兵马巡视周围镇坊,凭空却杀出五千兵马,这又如何能抵敌得住?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还能怎样,也就唯有降了呗...... 而锐甲披挂的康延孝催马疾驰,他神情冷漠,目光在那些伏在地上的梁将梁兵身上环视一圈,很快便又收了回来。相较于这些小鱼小虾,尽快攻破长安,对于梁国政权中枢予以致命一击,从而斩获这场灭国大战的头功...这才是他这次领兵奇袭唯一的目的所在。 由于没有后勤辎重补给,战马身上驮伏的干粮终究有限。而随着每日口粮的消耗,康延孝统领五千骑兵这一路奇袭而来,实则也并没有完全做到秋毫无犯,先前途径的镇坊村落,先前消耗了多少军粮,按骑兵所能携带干粮的上限数额,他也会威吓当地驻军,亦或寻常民众交纳相应的粮食。 毕竟康延孝是要凭战功扬名立业,争个世代爵禄功名的人,他功利心又重,战场上干的便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他当然也绝非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善男信女。 即便李天衢对于战争时期,麾下各路军队攻打敌国境内之际是否有屠城杀戮、袭掠平民的暴行管控得极为严苛。但是非常时期、事急从权,如果计划成功,便能一举覆灭梁国,然而兵临长安城下,也极有可能要磨耗一段时日...在此期间,如果遇到阻碍抵抗,康延孝也不会介意大开杀戒的...... 不过是交纳一定数额的粮秣,还是惹恼了五千来势汹汹的剽悍军健...如何抉择,沿途镇坊民众当然也能拎得清楚。是以这一路下来也甚是顺利,五千军马承负着满满当当的干粮,也即将杀至长安城下。 当康延孝再度转过头来,向前方眺望,他嘴角微翘,双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意兴高昂的利芒。如今梁国分兵调度捉襟见肘,果然后方空虚,在西面各处军州没有做出反应之前,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通往长安的脚步。这也就意味着,距离他大功告成又近了一步...... 此刻长安方面,这才得知有一拨魏国奇兵,正迅速疾驰而来,不出许久便将杀至城下的消息。朝中上下一片哗然,至于梁国帝君朱友贞,这才方杀尽了自己所有的血亲兄弟不久,骤然惊闻魏军竟然已杀至梁国国都之时...他呆呆的瘫在龙椅上如遭雷殛,过了良久,才喃喃念道: “段爱卿尚统军死守三原、富平...可魏国大军,却仍旧迂回杀至长安城下,这...又当如何是好?对了...姐夫...赵爱卿...爱卿何在?敌军进犯长安,国难当头,更是迫在眉睫!如此要紧时节,怎么却不见赵爱卿前来为朕分忧解难!?” 朱友贞忽然尖着嗓子大声疾呼起来,然而大殿当中,虽然尚有袁象先等朝中权臣在列,也已是呆若木鸡,满脸的震恐惶急之色。而其余臣子面面相觑一番,也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在梁国朝堂大权在握的勋戚赵岩,在这等万般险急的形势下为何没有前来商论军议。 朱友贞忽然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喝令御前禁卫速速前往赵岩府邸,勒令他来觐见。然而朝议暂歇,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急火燎,又等了许久的朱友贞,却并没有盼来他心目中的股肱重臣赵岩,取而代之的则是他的亲姐姐长乐长公主焦急的前来说明原委...... 除了膝下亲儿义子,朱温还有安阳公主、长乐公主、金华公主、普宁公主、真宁公主等几个女儿。自朱友珪弑父篡位、朱友贞除兄登基之后,她们如今也都是长公主的身份。 虽然对于自己的亲生兄弟赶尽杀绝,但是毕竟长公主、公主驸马按理不能成为梁国嗣君...朱友贞既然又重用信任赵岩那等外戚,所以他的亲生姐妹,自当也不在务必要清洗除绝的行列当中。 然而做为朱温的女儿,长乐长公主也只是个以往养尊处优惯了,向来也没甚么主见的妇人。她夫君赵岩在朝堂中势焰熏天,贿赂公行、广招党羽、卖官鬻爵以聚敛暴利,长乐公主也乐得过锦衣玉食、穷奢极侈的享乐日子。 可是今番急忙入宫来见她的亲弟弟朱友贞,长乐长公主这才哭丧着脸说到数日之前,赵岩便开始吩咐手下装束收拾府中最为贵重的珍宝财物,即便问他,也被瞒混过去只是未雨绸缪,以备不时之需。 然而快马急报魏军数千军骑,很快也将杀至长安城下。这桩紧急军情赵岩却比朱友贞更早知晓,趁着敌军骑众尚还未至,他召集手下一众随从装束财物,赶着一众车仗动身启程,便已离开了长安...... 毕竟赵岩如今在梁国朝堂地位尊崇,最受帝君朱友贞宠信,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勋戚权臣。把守城门的军将虽然眼见赵岩一行车仗规模甚大,却又有哪个敢问?哪个敢拦? 然而长乐长公主,与一众使女却被抛弃在了府邸中...赵岩再是权势滔天,他毕竟是梁国驸马的身份,又纳不得妾,所以尽可能得收拾珍宝财物之后,既然也没打算带上自己的妻室,他要走也走得十分轻巧...... 而朱友贞听他的姐姐哭丧着脸哀声诉苦罢了,顿时似有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了他心房上...他面色苍白,连退数步,突然又叫嚷着命令御前禁卫派遣人手,前去城关门禁核实赵岩带着一众车仗出走的消息是否属实。 然而当禁卫军校速速赶来复命,禀奏朱友贞赵岩确实已从长安南门离城,因为守城部众不敢盘问,他出走之后,便已是不明下落...... 620章 看在先主的份上,为你朱家献的最后一计 遭受莫大打击的朱友贞,险些晕厥过去。毕竟从继承梁国帝君的位子以来,自己便一直处在焦虑当中...而他的姐夫赵岩,曾一力支持上夺来帝位,是为数不多能让朱友贞信任,并且依赖的近臣之一。结果最为危难的关头,赵岩竟然会舍他而去...... 而朱友贞也很清楚,赵岩这一出走,可也意味着他放弃在梁国朝堂掌握的权力,以及其余终究无法带走的财富。然而他仍旧宁可尽快从长安逃离,那也意味着集赵岩认定梁国国都必然守不住,而终将被魏、晋这等死仇大敌攻破。 可眼下亡国之危已是迫在眉睫,朱友贞即便打算下旨缉拿事到临头而舍弃君王逃脱的赵岩。可是康延孝所统领五千骑兵,即刻也将杀至长安城下...... 而发现敌军踪迹的武将与麾下兵卒,当时各个眸子骤然缩紧,他们怔怔朝着远方凝视过去时,脸上仍挂着几分惶恐之色。 而北面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滚滚烟尘愈发浓密,直至要遮掩小半片天空。又有不少梁军将兵听闻魏国骑军杀至的消息,惊慌赶来探觑,他们也纷纷听见如雷的蹄声接踵传来,也变得愈发清晰。密匝匝的黑点犹如除了巢穴搬运食物的蚂蚁那般,正朝着长安城这边席卷而来。 而骑阵前方,标示着康延孝身份的旌旗迎风猎猎飘扬。城关上方那一众梁军将官兵卒战栗震恐之时,漫卷而来的铁骑奔至距离城郭数百步的去处时,便开始慢慢减速。看那般架势,似乎也要刻意向梁国君臣以及城中收兵示威,骑阵向两翼伸展开来,骑士纷纷擎出一排排锋利的兵刃映寒了天空,忽然间,又齐声发出嘹亮的长嚎! 而康延孝手执军械,策马耀武扬威的在阵前来回驰骋着,他那对招子死死注视着城头上隐约可见涌动的人头。其实他心中也很清楚,就凭五千骑兵,也终究不可能生生踏翻长安城墙。 可是康延孝估计如今大梁国都内守军数量有限,如若对方打算出城迎击,再将其杀得个丢盔卸甲,也足以对城内梁军士气造成更为致命的打击。而就算梁国君臣一直龟缩不出...朱友贞也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五千骑兵便足以把他逼到束手待毙的困境当中,想必现在心态也崩了,又还能硬撑得了多久? 差不多也正如康延孝所料,等到终日寝食难安的朱友贞听闻魏军骑众杀至城下,慌忙也与若干臣子赶赴长安北面城门。亲眼目睹城外敌军锐骑杀气腾腾的声势过后,面色苍白的朱友贞嘴唇颤抖得也愈发厉害,忽的他侧过头去,对身旁那个一并传唤过来,然而已经许久时日未曾面见的梁国宿臣问道: “敬...爱卿...朕居常忽卿所奏,果至今日。事急矣,还望爱卿莫要记恨,如今这般形势,又当如何是好啊......” 本来身为梁国开国太祖皇帝朱温的首席谋臣敬翔,如今非但也尽显老迈之相,本来最得器重的开国功勋文臣,可眼下眉宇间仍旧夹杂着几分郁郁不得志的沧桑...... 先前哪怕是受赵岩等对头打压排挤,可敬翔也仍旧上书直谏朱友贞处于深宫当中,而与他筹划大事、执掌军政的也都是身边近臣,这也实在难以事先预料敌国大军的动向。 敬翔还曾上书谏言,朱温在世之际,时常与麾下骁将一并出战,虽然历经宣武军大战等惨败,但是好歹能够针对敌方的动向及时作出应对之策。而朱友贞也应当时常与宿将旧臣征询计策,妥善安排把守潼关等要隘的合适人选,否则国家早晚必有大患...... 只不过敬翔再是殚精竭虑,赵岩那边进谗言道他只是因感到屈沉而心怀怨恨,便意图游说陛下再度重用他这干自持开国功高的旧臣...到底是亲疏有别,当时的朱友贞自然更为信任赵岩,所以敬翔的奏书都不必看了,国事,就不劳烦你插手了,而顾念你是父皇一代的功臣,就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享清福吧...... 然而赵岩出走之后,朱友贞这才又想起敬翔这个跟随他父皇前后二三十年,而就连朱温对其言听计从的开国功臣。 然而敬翔瞧着泪眼汪汪,正巴巴的凝视自己的朱友贞,他也是满面的痛惜黯然之色...即便当年军机要略之事,朱温都要征询他的眼见。可从一开始,敬翔便直言向朱温坦明自己不喜武职,只求补任文官...他也从来不是那种类似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谋士,更不是三国演义中“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多智近妖的诸葛亮。 敬翔更偏向于萧何那等类型的文臣,筹划国家三、五、十年长期发展规划的方略,才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可是让敬翔在这等形势下用计迫退敌国大军...休说再是神机妙算的军师谋士,也不能扭转朱友贞的亡国之势,这对于敬翔而言,也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了。 然而面对着急切盼望,似乎已把自己当做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朱友贞,敬翔也只得穷尽心智,思量一番后,他便黯然喟叹,随即说道: “方今魏军骑众已经杀至长安城下,段凝领兵至三原、富平设防抵御,然而被死死牵制住,而不能赶来援救...而臣当年安抚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的定难军党项诸部,虽然素与其亲近。可北有魏、晋两大国阻隔,也实难请求救兵,亦或北往投奔...何况这等形势,定难军也甚有可能不愿与魏、晋这等大国为敌,而要示好,反而对陛下不利; 若请陛下集结城内兵马,往南逃奔蜀国以避祸...可蜀帝王建,心中城府更深,先帝在世之际,他忌惮我大梁国力,方才肯示好来往。而如今我梁国岌岌可危,再加上先前那件事...南投蜀国,只怕是自寻死路; 而吐蕃诸部林立,我国昌盛时可与之因利来往,我国危亡时却不足以为倚仗...而如若长安终究保不住了,臣若是请陛下突围西迁至凤翔府,陛下又肯不肯依从?” 朱友贞闻言一怔,随即他立刻想起国难之时背离出走的赵岩,陡感心揪的痛楚,他惨然一笑,也叹声说道: “势已如是,若出长安,一下此楼,谁心可保?” 本来按正史的轨迹,康延孝献策奇袭的是宣武军汴梁,朝堂也有大臣力谏朱友贞应当西奔洛阳,而再尽可能招聚各地梁军继续与后唐大军对抗。然而当时同样也是彻底心灰意冷的朱友贞,便拒绝西逃,以为他自知一旦离开汴梁,也就更不能保证朝堂臣子、诸路军旅仍会继续忠心于他...... 何况如今康延孝已经杀至长安城下,能不能突围出去投至凤翔府,这还是两说。更是万念俱灰的朱友贞,现在也只是一个念头:如若当真无法迫退魏、晋两国大军,他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长安。 敬翔闻言后默然片刻,他忽的却又道: “陛下既心意如此...臣所荐之策,只怕保不住我大梁国祚,只能说为保住陛下一脉宗室更添几分指望...只是这般提议,当真有愧于先帝恩典...往陛下听过之后,则赐死老臣便是......” 621章 敬翔辅奸雄,成帝业。明节竭忠,亦可称忠贤 朱友贞不明白敬翔所说保不住梁国国祚,却要想方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又是何意。但是如今绝望已极,当真已是没有任何办法,朱友贞也只得哀声说道: “方今国难临头,纵然九泉之下也实愧见父皇...过往亲信奸佞,未曾听爱卿上谏忠言,方知铸成大错,悔不当初。而我朱家基业若不能保全,此皆朕之过矣...而爱卿有何良策,望请明言!” “老臣惭愧,何来良策?只是依如今这等形势,为保全先主后嗣,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敬翔叹声说着,忽的又道: “陛下,倘若杀至长安城下非是魏国大军,而是晋人...我等又将是如何一番处境?” 朱友贞一愣,也立刻回道: “我朱家与河东李家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若是晋王李存勖攻破长安,朕自然宁可尽早自裁,而不愿落到仇人手中受辱...可是魏帝李天衢,虽然不及河东李家那般与我朱家仇怨深重,可也依然是我梁国世敌,他又如何肯放过朕?若是魏国攻占长安,与其被敌军擒执住受死,朕也仍当先行以死谢罪......” 敬翔闻言,却摇了摇头: “陛下,我朝今番之所以国祚难保,不止是因镇国军潼关倒戈投降,而致使我梁国东面天险门户大开,猝不及防,而让敌军杀入腹地...也是因为魏、晋两大国一并兴兵来犯,我军实难抵挡...... 然而无论是魏国与晋国,如果未与另一方联合侵吞我梁国疆土,而只是单方面侵州掠地,而杀至长安城下之时。老臣这条计策,也决计不会管用...可正因为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一同举兵,又是魏军先于晋军杀至长安...陛下这才有余地同魏帝周旋一番......” 眼见神情悲戚的朱友贞脸上又流露出几分困惑,敬翔便又帮他剖析眼下的形势: “虽然大军压境,以我梁国如今军力,也实在与两大强敌抗衡。但是臣观城下魏军虽然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数千骑众,即便如今长安守备空虚,但是尚有一万五千兵马据守,也不至轻易让敌军攻占城关。 何况我朝尚有董璋奉命西奔至凤翔府等诸处州府,招聚勤王兵马。只是蜀国、定难军、吐蕃诸部皆不足信,我朝仅凭目前的军力。只怕尚能与魏、晋抗衡一时,但也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只不过,臣死罪,只得说我梁国国祚虽然终究难以延续,可是早一时亡、晚一时亡,还是上表自去帝号,亦或死战到最后一刻...这些事,眼下尚还是陛下可以做主的,这也就是我梁国...能够与魏帝谈判交涉最后的砝码。” 然而眼见朱友贞脸上一副哭唧唧的模样,眼中仍满是大大的疑惑...敬翔心里暗叹了声,不由念道: 方今陛下虽然喜好结交儒士,但他不止是轻信宠任误国奸佞,真要论及谋权机变之道,休说是比起先主...乃至他早晚的兄长郴王,甚至其他先皇膝下的亲儿义子都还相距太远...这等强敌环伺的险恶世道,纵然无眼下这般国难,这大梁,的确终究是难以保全了...... 可他到底是先主的子嗣...敬翔叹然念罢,随即又道: “陛下,魏国与晋国今番一并集结重兵,势必要覆灭我大梁,可他们名义上虽然仍为同盟,但彼此的态度也不同于以往。臣闻晋王一边挥军猛攻牛节帅死守的蒲津关,又迫不及待的意图尽快经黄河渡口挥军南侵,然而由他派出一路迂回侵掠的偏师,却被魏军阻扼住南往的道路。 实则魏、晋两大国彼此争夺竞争,而要大肆侵吞梁国治下疆土,日后才能得以与对方抗衡争雄。而如今魏帝先过潼关,虽然占得先机,可是我梁国尚有段凝、长安、乃至凤翔府等西面诸州疆土可以集结军力,即便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但是只要死战下去,拖耗到晋王引兵大举南下,他虽然也势必要覆灭我大梁,但是便能瓜分去争南面诸处州府。 而魏帝李天衢,必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派兵意图奇袭长安,尽快想接管梁国所辖大片州府。我朝宗室,虽与晋国河东李家之间有深仇大恨,但是与魏国却尚还有谈判的指望...如此陛下若是派出使臣,表说为保百姓不受兵灾战祸,而自献封疆于魏,愿意去帝号臣服顺从。 可条件则是魏国以保一方平安之功,则必须要确保陛下家世得以安乐过活,此后得享封地为闲赋王爵,永不得加害。魏帝李天衢为兼并我梁国大计得逞,想必也会应允。毕竟若他不依得,我梁国既尚有死战之力,哪怕终要亡国,也势必要拖耗到晋人大军来时...如此陛下虽难以保住先皇基业,但好歹能得魏国庇护,而不至落入世仇晋王手中......” 也只有敬翔不厌其详的手把手交代个清楚,朱友贞这才恍然大悟,而彻底理解眼前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宿臣用意所在。木然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友贞忽的却又说道: “可是...倘若魏帝出尔反尔,却又如之奈何?毕竟名义上他与晋王仍旧来往密切,而朕倘若除帝号献出疆土,对他而言便再无用处。魏帝又何尝不会把朕交到晋人手中,这也不过是一桩顺水人情。” 敬翔只踌躇片刻,又解释道: “臣观魏帝以枭雄之姿,与先主角逐竞争霸业。而依其为人秉性,他势弱之际,固然曾趁着与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之女成婚之际,私藏兵甲,以赴礼会。而亲迎之日发动奇袭,做下掳岳丈齐克让这等阴谋伎俩。 然则他羽翼丰满之后,却也甚至注重名声。由此可见魏帝也深谙为即便成大事当不择手段,但拘执常理虽不可行矣,而宜从权变,正合兼弱攻昧、逆取顺守的汤、武之道。 而魏帝必有夺天下之志,方今时局,尚有晋、吴、蜀、吴越、闽、赵、北平...等诸国并立,倘若他今番失信于我梁国,日后他欲招抚兼并他国疆土,哪个国君还肯信他?也必然会抵死抗争到最后一刻,故而魏帝为取信与诸国各藩之主,也当善待陛下。” 又听敬翔解说罢了,朱友贞仍旧木讷的点了点头,却也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此时他的心思也是极为复杂沉重...而敬翔打量着这个先主朱温眼中本来不成器的子嗣,眉宇间也不免流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如若不是这朱友贞做梁国帝君,这等形势之下,敬翔的提议倒还有个后招。届时趁着魏、晋两大国反目为敌,相互攻伐之际,但凡梁国末代君王稍有点能力,也可以试图招聚降臣旧部,趁乱复兴朱家基业,而重续梁国国祚...... 可是朱友贞绝对没有那个能力,而梁国宗室子又已被他杀绝了,也不会再有人复兴朱家的宏图霸业了...敬翔也很清楚,李天衢如果答应朱友贞的条件,即便明面上不便背信毁诺,但暗地里要让他“患暴疾而亡”,也有的是法子...... 但是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朱友贞无论是死撑下去,还是自裁了断...乃至落到晋王李存勖手里,早晚也都是个死。有条件向李天衢投降,才有可能延续他主公朱温的子嗣香火...敬翔心中念着,又念及他的主公朱温,而叹然想道: 先主...老臣无能,终究不能保全梁国社稷,事实如此,可恨奸邪误国,但穷尽心智争取保全朱家血脉,这也是臣...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622章 既能夺下城关,我何必与你谈条件? 朱友贞终究还是认同了敬翔的提议,派遣使臣赶赴城外的魏军营盘,请求拜见康延孝,传达他愿意归顺的意愿,乃至让梁国放弃抵抗投降的条件。 毕竟按原本的轨迹,梁国账面上还掌控大片疆土的情况下,甚至后唐兵马还没攻入汴梁时,朱友贞便已勒令御前将官了结自己的性命了...如今经敬翔点明,他可以利用魏、晋两国之间的竞争关系,而有砝码向李天衢央求,既然仍有生的希望,他当然也没有勇气再抵抗下去。 而康延孝见过长安那边派来的使臣,后知后觉,也发觉如今几乎可以说已成必亡之势的梁国的确有可能来这么一手,派遣使臣来到方自扎下的营盘中,表说愿意向魏朝投降,进献梁国治下疆土。然而也请求魏帝承诺永不加害去除帝号的朱友贞,许以块封地过活,保护他不至于落入世仇晋国的手中。 由于自己统领五千兵马奇袭杀至长安城下,这才迫使梁国君臣只得降从于魏朝,按说也是居功至伟。若能兵不血刃的取下敌国国都,又省得再多费手脚。对于此,康延孝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但是让他仍旧有些犯难的事,权衡本国与晋国明和暗斗的关系,乃至还有梁、晋双方为世仇大恨的前提...如何发落朱友贞这个敌国君王,也必须要由自家君主李天衢拍板定夺才是,他也决计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做出这个决定。 所以即便考虑到困在长安城内的梁国君臣,也有可能要使缓兵之计,而等候凤翔府等西面诸处兵马援军,这才假意请降...康延孝也只有好言好语的打发梁国使臣回去,也要尽快派遣轻骑日夜兼程,返程回去速速请示主公李天衢才是。 毕竟被赋予兵权时,如今打仗兵家事宜虽然他说了算,可是这等要紧大事,康延孝自知做不了主。 然而领命出兵前夕,由于李天衢曾暗中嘱咐的一方话语。康延孝虽然心中泛起了嘀咕,却也已做好了长安城内会有动乱发生,而趁机挥军抢夺城关的准备...... 而长安城内,守军的士气已是低落到了极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国已无力再力挽天倾,社稷终究将要覆亡,那种等死的滋味也十分不好受...毕竟现在朱友贞还要等候李天衢的回复,仍要摆出据守长安的架势,所以他已经打算除帝号献地投降的消息,暂时还不可泄露出去。 到底以李天衢的立场,虽然接受朱友贞的投降条件,才能使他魏国的利益最大化。但是也要以防万一,魏国若要通过动用武力讨价还价,也须做好仍要厮杀几场的准备。而消息如果泄露,本来便已是军心士气萎靡不振的梁国守军,哪个还肯拼命为他们那其实不打算抵抗的皇帝死守长安? 然而潜伏在长安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先前得到的密令却是,如若本国大军杀至长安城下,他们也将立刻行动起来,里应外合,促使本国兵马能够尽快攻陷长安。 本来长安城内的密探,以往能通过朱温昔日的东家,如今官居殿中监的刘崇打探到些梁国机密事宜。然而那刘崇全凭他老母对年少时节的朱温格外爱护关怀,才得以封官受禄。 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朱温死后不久,刘崇也已病逝...而他儿子刘鼎虽按史载为人“善交游,喜谈笑,居家仁孝”,可是与昆仲七人即便按朱温的遗命于梁国为官,也要等到后唐、后汉时节才愈发得受重用,如今尚是人微言轻,并不受朱友贞的待见。所以再也无法通过他们打探梁国的机密事宜,乃至梁国皇帝打算做出的抉择...... 长安内外双方军旅,仍处于僵持阶段,潜伏于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也无法与康延孝所部兵马互通声息。所以不知道根本无需他们动手,朱友贞在得到李天衢的答复后便将献地降从...按先前的指令,也将立刻展开行动。 而诺大的长安城,如今也只有一万五千兵马把守。真要是面临全力猛攻,顾此失彼,也根本无法面面俱到。是以城中密谍很快便做出了决定:趁夜在城中制造混乱,设计打开城门,以策应城外骑众能够涌入长安...... 是夜,三更时分。长安城内侧一隅,用于战时囤积粮秣的草料场当中,先是有星星点点的火势燃起,渐渐化作滔天烈焰,熊熊火光也已映红了半片夜空。 而草料场附近的民房,也爆发出一波波惊呼高喊声。巡守长安的兵卒如今虽然数目有限,但也有六街缴巡,乃至分布各处城门坊角的武候铺下辖胥吏人手,取水袋、水囊、唧筒、麻搭...等灭火器具,朝着火势仍在不断蔓延的草料场狂奔而去。 附近即便也有大批百姓被惊动,连忙奔出房舍,奋力鸣锣示警。然而直到缴巡、武侯心急火燎的赶至草料场,试图尽快扑灭火势之时。夜色之下,长安城内却又有两处地方有烈焰熊熊燃起,直至火光冲天...... 毕竟是敌明我暗,潜伏在长安城中时日甚久的巡院司密谍,也都很清楚如今这等形势下如何躲避开巡守的军兵胥吏,哪里又易于放火制造混乱。 而如今这般时节,大多建筑所采用的木材仍属于易燃物质。即便是意外失火,火势也很容易迅速蔓延。而直到宋朝时节设立军巡铺、防隅时,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专管消防的机构起源...平时主管维持城内治安的缴巡武侯,也不曾接受过有效的灭火培训。何况城外扎营的魏军兵马,断然不可能越过墙壁高耸的长安城关,防备意识不足,又怎料得到内部有潜伏的密探,以往便时常研究如何使得城中乱势的加剧? 长安城内蔓延开来的几处火势,也使得各处把守城关的军卒乱成一锅粥。然而临近外面魏军骑众所扎下营盘的一处城门楼前,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本来负责把守此处城关,轮班观察城外敌营动向的梁军士卒,有数十人瘫倒在城门楼左近。这些士兵谁身体无力、口角流涎,各个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卧在冰冷的砖地上。其中也唯有三四人意识模糊,勉强抬起头来,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向面前那个把守长安城关也已有些年头,平素与他们也较为熟络的门禁武侯...... 本来设立于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武侯铺,也是梁国目前尚还沿用唐朝时节基层治安人员的机构称呼。而梁军士兵面前的那个司阍武侯,也是司掌城门坊角门禁的老面孔,如今协同梁军部众把守城关,兼管传递声息、每日口粮供给等职事,谁又能料得到他却是最早一批潜伏进长安城内的魏国巡院侍卫司密谍? “这已经等候了多少年...终于能立下这等功勋,更是盼来返乡与我妻儿团聚的时日了......” 那个安插到长安城内,以司阍武侯身份示人的密谍感然叹道,忽的却目露凶光,拔出腰间钢刀疾步上前,连劈带砍,又是几抹鲜血迸溅,便将那几个中了他所下的蒙汗药,可是勉强还能动弹的军卒悉数斩杀! 又有两道黑影,悄然窜至城门楼前。那密探胡乱一甩钢刀,转过头去,便立刻对那两人说道: “快!趁着城关左近的梁军因火势慌乱,速速打开城门,策应袍泽杀入长安!” 623章 里应外合,攻入长安 长安北面一处城门上连接的吊桥,已然被彻底放下。城门缓缓打开至大半时,虽然也有惊慌奔走的梁军将兵注意到这边的异响,而立刻惊呼叱喝着朝着这边涌来...然而城内从火势蔓延开始,便立刻引起了城外屯营驻扎的魏军注意...... 很快便有军卒策马急奔至营盘忠心处的大帐当中,传递禀告守夜警戒的军卒发现长安城内突发异变。待康延孝奔出帐时,他便遥望见长安城中几处火起,而且火势很大,看来一时间也是难以扑灭。而城内军民惊慌呼叫的响动声,隐隐约约的也传入耳中。 康延孝尚且不知巡院侍卫司这个本朝的官署,实则是由自家主公所组建的密谍机构。然而他却忽然想起先前应允他率部奇袭长安,而临行前夕,李天衢曾嘱咐他的话语: “即便把守长安的梁军数目,也仍要多于你统领的五千骑众。可方今梁国国都,已善于用兵的上将,而梁帝暗弱,长安守军士气低迷,想必也不敢主动出城迎战。 即便守军意图据险把守城关僵持,你且差遣麾下军士轮班观望,时刻留意长安城内动静,或许会有突发的异变...届时你也不必迟疑犹豫,尽管趁着长安乱势,挥军抢夺城关,自会有人策应打开城门,助你麾下五千军骑杀入长安......” 原来陛下早有预谋,可这又是什么时候将进探安插进了长安城内?本来以为是我抢在一众同僚之前谏策请命,而争取来抢得头功的机缘,但如今看来...打算派遣奇兵袭取长安,这也在陛下的意料当中? 即使察觉到有己方势力的细作密谍潜伏于长安城内策应,但是待守城的梁军部众回过神来,也不可能硬拼下去,城门随时还有被关闭的可能...所以康延孝也顾不得惊奇诧异,当机立断,而大声喝令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传令下去,无论是轮班值守,还是就寝歇息的儿郎速速集结。列阵杀向长安,务必要尽快奔入城中!” 长安城内,几处火势依然是烈焰翻腾、浓烟冲天,周围惊慌奔走的军民发出惊慌呼喊声仍旧乱成一片。相继有军卒、武侯因烟熏火燎的而狼狈后撤,不但须发倒卷、面目乌黑,也有人惊叫着滚到在地,意图尽快扑灭沾染到身子上的火苗。 而长安北面城门这边,一些梁军将官惊觉城内几处相继火起,也意识到城内是有人里应外合,而要策应城外虎视眈眈的魏军兵马...先有数百步卒慌张奔去,就见城门左近果然有若干人影,而已经降下吊桥,打开城门...... 正当一众梁军士卒惶然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又有一阵阵狂乱的铁蹄声纷沓而至,犹如死亡的鼓点重重敲击在这些士兵的心房上...当先已有数百锐骑以决堤激流之势,迅速冲过城门,映着远处火势的光亮,成排兵刃反射出渗人的寒芒,也朝着这边汹涌突进过来! 而统领这一波军卒的小校愣怔片刻,旋即嘶声叫嚷,喝令麾下士兵立刻退避到道路两旁,趴在地上,而任由冲杀进来的魏军骑士从他们的身边疾驰过去...... 既然魏军已经杀入城门,这仗又何必再打下去!? 本来长安城高堑深,坚固严实的防御体系,是守城梁军最后的倚仗。然而既然绝大多数人意识到了梁国覆亡之势终不可逆,随着长安城关的失守,这也就意味着城中梁军将兵心中仅存的那些许抵抗心思,也被彻底击得粉碎。 即便我们拼命死抗,梁国早亡晚亡,也是终究要亡...何况敌国骑众这都已经杀入城中,休说魏国以后还要有大军陆续杀至,这先锋军旅既轻易夺了城关...咱们弟兄也有妻儿老小,当然是早些投降、早些踏实,否则陷入战事中被魏军顺手取了性命,这岂不冤枉?注定要输的仗,负隅顽抗还有什么意义? 如此这般,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轻骑尽数杀出,相继涌入长安城中。先头将官奋力提着马缰,急催坐骑,率先冲驰,身后大批骑兵神情肃杀冷漠,紧紧跟随,而在城内肆无忌惮的冲驰奔行。 陆续又撞见的几拨梁军部曲,眼见魏军锐骑杀气腾腾的疾驰而来...大多将官士兵也都赶忙退到城内主道靠近街坊间的位置,立刻丢弃手中军械,伏在地上听凭魏军发落。那般场面,就见一拨拨人相继群望风而倒,也根本不会等就魏军骑士手中兵刃落到他们身上,便麻利的趴下伏地。 当然也不免有些冥顽执迷的梁将梁兵,见状仍嘶嚎着要顽抗到底,以及一些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呆头鸟,眼见大批敌军骑兵就要杀到自己面前,还下意识的执起了手中兵刃...... 然而长安一万五千士气极度萎靡的守兵,对上五千气势如虹的精锐骑士。其中绝大多数同僚还临阵弃械,根本没有打算配着那少部分愣头青送死,所以即便城内发生小规模的巷战,战事的结果也已是显而易见的。 汹涌突进的魏军锐骑,以威不可挡的势头,狠狠的凿进对面试图拦路阻击,却也只是仓促列阵的梁军部众。霎时间便在溃动的人群中绽起璀璨的血花,长安城这片街坊附近一片人仰马翻,金属撞击声、人喊马嘶声也顿时交织成一片。 而魏军那些骁勇剽悍的骑兵健儿,以战马高速奔驰时挟裹起的强大惯性冲势,轻易撞飞踏翻面前阵列凌乱的梁军士卒。后方接踵而至的骑士,也只须顺手挥刀斩杀,便也足以将那些许试图抵抗的梁军阵列彻底崩散。 那些已然陷入魏军骑阵的梁军将兵浑身血光崩溅,几抹鲜血从他们身上各个位置喷涌而出,还没等身子颓然倒地,便被顶倒撞翻,卷在滚滚而过的铁蹄之下遭受践踏...尚还有一个梁军指挥使犹如暴风雨中的一叶残破小舟,身上数处飙血,也只是徒劳的挥动着手中兵器...忽然他便听见一声怒骂在耳畔炸起: “梁国覆亡已成定局,仍要抵抗也不过是枉送性命,却偏生有人嫌命长!那就去死吧!” 康延孝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已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趁着胯下战马疾冲之势朝着那梁军指挥使的胸腔劈斩过去。须臾间,鲜红的血液自绽裂的铠甲缝隙,而从胸际喷射激溅,那指挥使颓然坠马,转眼间身子便被疾驰而过的滚滚铁蹄踏得不成人形。 而此时此刻的康延孝呼吸急促,脸上也显露出大功在望的激动狂喜之色。然而他也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更大意不得,权衡眼下的形势脑筋转得飞快,康延孝很快寻思罢了,便立刻对紧紧跟随在他身边佐将下令道: “立刻分拨部曲,制住伏地降从的梁军将官士卒,缴了兵刃一并看押起来。虽然已经杀入长安,可是还要攻破皇城,擒执住梁国帝君,以及城内所有重臣贵戚,才可说是大功告成。 梁国帝君懦弱无能,本来便已是畏敌怯战。如今先擒俘外城一应梁军败将溃兵,估计守城也已是三去其二,那梁帝纵然居于皇城宫闱当中,便已是笼中之鸟,逃脱不得!” 624章 废帝末帝,同样的死法 由于魏军骑众杀入长安城内所引发的骚乱,也已蔓延至皇城宫闱一域。不但后宫嫔妃,内侍宫女都已乱作一团,就连负责把守皇城禁卫的御前军旅众多士卒面露慌惧之色,显然也无意奋死抵抗下去。 内宫当中,从睡梦中惊醒的朱友贞慌忙奔出一探究竟。然而听闻魏军夺下长安城关,乃至已杀散擒俘城中大半梁军将兵的消息...他面色唰的变得煞白,踉跄的脸退了几步,旋即便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即便朱友贞下意识的还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身子便如灌了铅一般。而皇城当中,而慌忙前来报急,少数尚还履行自己戎卫梁国帝君职责的宿卫军校见了,也连忙上前去搀扶。只是朱友贞仍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也瞧不见半点血色...... “陛下!魏人既然已攻占外城,再留在宫城当中,也无异于坐以待毙。臣愿率领麾下军士护卫陛下拼死突围,眼下十万火急,再迟疑不得,还望陛下速速决断!” 梁国宿卫军旅当中,如今官居控鹤都都将的皇甫麟赶忙上前,并向朱友贞急声劝道。 树倒猢狲散,如今非但把守长安的梁国军旅,戎卫皇城的御前部众大多将官士兵深知大势已去,也都有要自保的打算,当然不会为了朱友贞这个很快便要成为亡国之君的主子枉然送命...然而这皇甫麟却是个例外,他也是个认死理的人,对朱友贞仍是忠心耿耿,哪怕如今长安陷落,梁国将亡,皇甫麟也仍是对朱友贞唯命是从,意图护卫他的主公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然而听皇甫麟疾声说罢,朱友贞的眼角狠狠抽搐了几下。已是万念俱灰,他摇了摇头,随即口中喃喃念道: “走?还能往何处走?长安城既已被攻破,魏国又何必答应朕的请求?完了...都完了...纵然能苟延残喘一时,终日担惊受怕,早晚终究难逃一死...比起眼下刀斧加身,还要挣扎下去等死的滋味,才更让人摧心剖肝啊......” 皇甫麟听了,更是心急如焚: “可陛下又岂能落入魏人手中?但凡保住龙体圣安,陛下韬光养晦,也未尝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怕皇城城关随时也要为魏军攻占,望请陛下振作,由臣抵死护卫,尽快突围出去!” 朱友贞听了,又是惨然一笑: “东山再起?没机会了...今日方知,当初父皇为何没有择选朕为储君,这个皇位,本来也轮不到朕来坐...更是朕无能,丢了父皇打下的江山社稷...即便苟活一时,与行尸走肉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有一句话,你的确说得在理...魏帝也不会容下朕这个亡国帝君,而无论如何,朕也不能落到魏人手中......” 朱友贞幽幽的抬起头来,直勾勾的望向焦急等候的皇甫麟,又瞧了瞧他身后一并撞入宫廷急报的三名军校,以无比怅怨的语气又道: “如今卿尚能统领的御前兵马,想必也已是数目微薄,又如何能护卫朕突围得去?也不必那般徒劳费事了...且先命麾下将校退出宫去,与其余宿卫军士在外等候,朕...有重任要单独相托于爱卿......” “陛下!如今燃眉之急,也决计拖延不得!即便方今控鹤都仅有数百兵卒由臣统领,可是我等拼死也要戎卫御驾脱险!但有旨诏,臣固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也望陛下先行随我等动身,待奔出长安后再下达敕命不迟!” “...我大梁国祚将绝,而你也不肯奉朕这个亡国之君的旨意行事么......” “这...微臣怎敢抗拒圣意?” 皇甫麟不得已,只能喝令追随入宫的三名军校退出去,与其余兵卒一并在殿外等候。而那几个军校面面相觑,神情愈显焦虑,但终究也只得从命退出宫去。 空荡荡的大殿当中,只剩下朱友贞、皇甫麟这对君臣的身影在摇曳的烛火下相对矗立,氛围也显得格外的压抑。现在的朱友贞,看上去便已像是丢失了三魂七魄的躯壳,他神情木然,直勾勾盯视过去,忽的竟开口说道: “不止晋国河东李家,与我朱氏宗室有深仇大恨,朕与魏国亦是世敌,魏、晋两方既然素来联手意图灭我梁国社稷,想必为魏军擒执之后,朕也将被当做人情交由晋王发落...... 与其落到敌人、世仇手中受辱,所以要托付于卿的重任...便是取朕性命,如此起码能落得个痛快的死法,是朕无能,终究要国亡家破,愧对父皇,也合当以死谢罪。” “什么!?” 朱友贞语调失落阴沉,可是皇甫麟却好似耳畔边炸了个响雷。他呆愣在当场,过了良久,才又悲戚的疾呼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又怎能做出弑君那等大逆不道的歹事!?即便是抗拒皇命...乞请陛下莫要寻短见,而臣...也断然不能从命!” 朱友贞却嘿嘿冷笑了几声,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与孤魂野鬼没什么两样: “卿方才不是还说朕若下旨,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怎的这转眼间便要食言了?是啊...卿不肯下手...而将朕擒执住献于魏人,这可是大功一件呐......” 皇甫麟闻言,心顿时似被无数钢针刺穿,胸腔内满是股悲忿憋屈的郁郁之气,似乎使得他无法呼吸...胸腔起伏的愈发激烈,忽然皇甫麟大吼一声,又忿然道: “抗旨不遵,罪当死!臣既不肯遵从陛下旨意,合当自裁,也唯有如此,才能以死表明心迹!” 皇甫麟忿声喊罢,他腰挎的钢刀已呛啷出鞘,雪亮的刀锋撩动,眼见要搭在脖颈上便将用力一抹...然而这个时候朱友贞忽然动弹起来,他疾步上前,竟伸手握住刀身。锋刃切割指间肌肤,鲜血开始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而朱友贞切身体会着血肉被割破的痛楚,不觉两行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流下,他直视向满面惊愕的皇甫麟,又凄然念道: “痛,当真好痛...朕果然懦弱,怯于自我了断,也唯有假手于人...当年朱友珪弑杀父皇篡夺皇位,而惹犯众怒,朕方才得一众旧臣支持,挥师攻入长安,朱友珪走投无路,便勒令麾下爪牙取他性命。 朕追废朱友珪为庶人,从宗室除名,也再不会认他做二哥。然而万万没有料到,这却又轮到魏军杀入长安,而朕也要与朱友珪落得同样的死法...而他为何不敢自戕,而非要由属下动手,朕如今也已彻底明白了...... 爱卿肯以死明志,确为我梁国忠烈...可如今这等形势,我梁国社稷终将覆亡,也无中兴重振的指望...朕生无可念,更不愿为魏、晋那等世敌大恨擒俘住,只是当真怯于自戕,眼下也唯有爱卿可以助朕做个了断...非是你犯下弑君大罪,而是朕一心求死,乞请成全...而爱卿却仍是不肯么......” 听自己竭忠效死的主公吐露心扉,泣诉过后,惊诧惶恐的皇甫麟呆立片刻,也已是热泪盈眶。又经历一阵死一般的沉寂,他不禁痛哭出声来,再望向哀痛欲绝的朱友贞之时,皇甫麟狠狠的咬了咬牙,终究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625章 死节之士,欲殒命以明节 锋利的钢刀,干净利落的搠入朱友贞的心窝。他身子猛的一震,而皇甫麟很快便抽出钢刀,以确保他执意求死的主公由于大量失血而更快离世,临终时也少承受些痛楚的折磨。 比起当初他兄长朱友珪为麾下心腹手刃时那丑陋的模样,朱友贞虽然因利刃捅穿心脏的痛楚不由面容扭曲,可他眉宇间夹杂着更多的是黯然与失落。身子颓然向后倾倒之际,皇甫麟又赶忙上前搀扶,缓缓的将朱友珪平放在地上。 朱温之后,梁国一个废帝、一个末帝,虽然死法相同,但是朱友贞感受到意识愈发的模糊,他也缓缓的闭合了双眼,起码面临死亡的态度显得从容了许多...... 而皇甫麟遵从梁国帝君最后的命令,他跪倒在地,如丧考妣的嚎啕大哭起来。再朝着朱友贞的尸身嗵嗵嗵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钢刀终究还是搭在了自己的脖颈上,伴随着他抹脖刎颈的动作,殷红的血液激溅挥洒,皇甫麟的身子也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而紧跟着朱友贞共赴黄泉。 宫殿外苦等守候的控鹤都将官军卒,也早已是急不可待,当中有人也生出离队脱逃的心思。而隐约听见宫中传来皇甫麟的嚎哭声,那些控鹤都军校、士兵顿感不妙,也顾不得在外等候的命令,纷纷撞开宫门,疾奔入殿一探究竟。 目睹本是九五之尊的朱友贞胸襟处一片血红,就静静的躺在地上。而他们的上官皇甫麟就倒卧在一旁,从脖颈处泊泊涌出的鲜血,也仍在流淌之际...震撼得控鹤都将兵一个个好似泥塑木雕那般,也都呆立在当场。 其中也有曾参与讨伐弑父篡位的朱友珪那场战事当中,而当初率先杀入皇城的将佐眼见面前这般景象,震愕的感觉也更为强烈。 那时朱友珪的心腹冯廷谔按他主人的吩咐,手刃主公之后便立刻自尽;如今推翻他登基的胞弟朱友贞,于长安被攻破之际,也命宿卫都将皇甫麟取了他的性命...这般君臣一同倒在血泊当中的场面,又是何等的相像? 而梁帝朱友贞既然身亡,梁国宗室也已后继无人,长安城内守兵,也更没有理由再抵抗下去。 由康延孝统领的五千骑兵,便轻易的占领的梁国国都长安。各支部曲则奉令分别朝着皇城宫闱,乃至梁国一众公卿重臣的府邸扑去,也有几队军士管领城内武侯胥吏扑灭几处火势,而城内钱粮国库仓廪当然也都须派兵封存。 相继听闻长安城关陷落的消息,大多梁国臣子,也都已决议降从。毕竟转投称霸中原的魏朝,如蒙录用才能保住自己的家业与爵禄。然而长安内城归梁国原崇政使所用的官邸当中,当敬翔确定魏军攻占长安的消息,他也已是老泪纵横。 朱友贞生命的最后时刻,敬翔没有守在皇帝身边。惊觉府外有火光升起,而且杀声喧嚣之际,他也立刻意识到灾厄临头。然而身为一介文臣,敬翔还来不及走出自己的府邸,也根本无力改变什么,长安皇城宫宇,便已由宿卫军旅投降献于魏军骑众。 冷冷清清的厅堂当中,敬翔身着素缟,安静的跪坐在堂屋正中。直到府中都管匆匆赶来,也是满面的悲戚,而向敬翔报说道: “相公...卑下探闻皇城被魏人攻占之前,陛下便已驾崩,似是下旨命控鹤军将官加兵刃于身,而执意赴死......” 敬翔闻言,脸上恸悼之色又浓郁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说道: “我晓得了...张老,府中金银细软,你尽量多取一些便是,否则也不知魏军冲入府中时,是否要收缴财物登记造册...我虽无儿无女,可是敬家族亲,也仍要劳烦你好生关照。 毕竟我自投先帝伊始辅佐谋画,对梁国而言,虽然得蒙厚封重用。可晋人对我梁国恨入骨髓,魏帝与晋王结盟势必要覆亡我朝,也是以讨伐主公弑唐帝断前朝国祚的名义...而天下人也都晓得,既然我辅佐主公终成帝业,那么在晋人眼中,我不但是致使覆灭唐室的逆臣祸首之一...更是助梁国朱家壮大实力,而助涨当初压制河东声势的帮凶...... 所以若是晋王攻入长安,他谁都能饶得,却饶不得我这个先帝的心腹近臣,只怕敬家族亲也要被夷族诛杀...可既是魏帝先至,他要夺的,是梁国的江山社稷,而不似河东李家那般,与主公结下的血仇大恨实在太过深重...那么他也没有必要夷族屠尽我敬家血亲。” 正说着,敬翔微微一顿,随即又喟叹了声,继而说道: “至于我那续弦所娶的妻室...她当初出入于宫闱之内,得了国夫人的名号,也是日渐娇宠,别置爪牙典谒、书币聘使,甚至还引得权贵皆相巴结。可叹我自问能为辅佐主公打理国事,却无力管住家中败俗妇人...... 即便先帝遇刺驾崩之后,她不能再恃太祖之势,是以稍有所收敛...可与我也早没什么情意可言。就算徒有夫妻之名,她敛取的私财也远超我敬府家业,更是瞧不起我这先前还被陛下冷落的闲赋臣子,实则也早已各自分居...而我知你的为人秉性,也唯有向长老嘱托后事了......” 那个张姓府中都管闻言,更是不忍见敬翔因梁国覆亡而要尽死节,他连忙劝道: “相公,您有经国济世之略,魏帝也未尝不糊下诏令收录任用...您为梁国鞠躬尽瘁,也已是仁至义尽了...既然相公也说魏帝不似晋王那般,与梁朝贤弟之间有深仇大恨,他多半不会赶尽杀绝,也应该会重用如相公这等治政能臣。是以还请您留得有用之身,又为何非要殒命尽死节?” 敬翔听了,也只是轻轻摇头,而他正待言语时,却听得厅堂外面一阵喧哗声起。似是有不少人破门而入,也骇得府中其他家丁仆役惊呼奔走起来。 等到敬翔再缓缓转过身去,就见有一名身上衣甲,尚有斑斑血迹溅染的军将揪住个府中家丁的衣领,统领一众如狼似虎的军健杀气腾腾的撞进厅堂... 那军将上下浑身素白的敬翔一番,忽的冷笑一声,随手甩开被他揪住的家丁,便沉声说道: “足下便是当年朱温帐下首席谋臣,先前官居梁国宰相的敬翔敬子振?我乃大魏殿前司下辖四军都指挥使康延孝,当初梁国尚还掌控陕虢军时,也曾在藩镇牙军中任职。 如今梁帝殒命,长安外、内、皇城也仅由我军攻取。而久闻相公大名,是以便由我亲自前来崇正使府,暂且监管梁国公卿朝臣,而看相公这般架势...是因梁国覆亡,遂打算为朱家殉死?” 626章 你投你的明主,我有我的坚持 即便康延孝的目光意味深长,直直的朝着这边凝视过来...周围还有数十魏军锐卒持刃相向。敬翔面色平静,环视一圈厅堂内外的这一众不速之客,便说道: “原来是康将军,你统领五千骑众奔袭长安,立下奇功,而当初统掌陕虢军的先帝义子朱友谦尚未曾向魏国投降时,你说还曾于藩镇牙军中任职...看来我梁国又错失一员将才啊...... 唐末乱世、群雄割据,但凡要在这般世道建功立业的智谋勇烈之士,当择心目中的明主而事。而康将军于我梁国效力时名声不显,如今却得魏帝委以重用,斩获大功,看来转投魏国,的确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 敬翔然而正说着,忽的他话锋一转,又以十分决绝的语调说道: “只是各为其主,无论梁、魏,乃至效力于诸国各藩的有志之士,也有各自不同的志向。在下当年科举落第,颠沛流离,只得以为人写书信名牒过活,全蒙我梁国先帝知遇重用、信任有加,方才建功立业。 在下只愿报答先主恩义,至今二十余载,虽曾名为朝廷宰相,实愿以朱家奴仆自居,即便先帝遇刺身死,朱家子嗣、梁国社稷仍在,也当如侍奉少主竭忠尽节。 然而如今先主宗室子嗣已经绝尽...如今这般形势,即使张良、陈平再世,也无力延续梁国社稷。在下不愿眼见自己所效忠的国家灭亡,故尽死节明志,到九泉之下向先主谢罪...我大梁疆土,只得由魏国兼并,也无法再扭转局势,难道将军却不肯成全在下的心愿么?” 康延孝听敬翔说罢,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而方才他引兵往梁国崇政使府邸这边赶来时,途径几处权贵公卿的官邸,先后也都已知晓梁帝朱友贞身死,而御前禁卫军旅悉数降从,长安皇城也已被魏军攻占的消息。 那些梁国朝堂的达官贵人,一边焦急的喝令下人私藏财物,一边几乎都指使仆役打开府门,巴巴迎候着魏军部众前来记录他们这些亡国降臣在册,就差没敲锣打鼓的热烈欢迎王师大驾光临了...... 康延孝自知敬翔本为朱温帐下首席谋臣,即便这些年来受打压排挤低调了许多,可他的名气无疑是方今梁国尚存的元勋旧臣当中最大的一个。也不耐烦理会那些投降得特别干脆的梁国功勋重臣,康延孝打发麾下将佐前去应付其余人等。毕竟控制住了皇城宫闱之后,要排查其余梁国重臣到底是降是逃,还是意图继续抵抗下去...他第一个要确认的就是敬翔的下落。 然而眼下听敬翔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截止到目前为止,他是唯一一个摆明了就是不肯投降,而且态度坚决、视死如归,笃定了心思要自尽尽死节、殉国难。 康延孝遂冷哼一声,又道: “敬相公,当年我还不过在陕虢军为部校之时,你便已是梁国执宰朝堂、位高权重。我也听闻你尽心勤劳,出入署衙衙帷幄之中,众务集于一身,也当真无愧是有王佐之才的匡弼治政能臣。 然而朱温虽赏识提拔你,可是他非但歼清流、灭唐祚,荡覆皇室、祸厥凶虐,连杀唐廷昭宗、哀帝...负天下之大恶,而御下猜忌好杀,更是奸子妇媳、淫臣妻女...至于这桩子事,我也不必深说下去,而私德又与禽兽何异? 何况梁国通过弑父杀兄,传位三代,你口中那少主暗弱无能,宠信权奸,而致使小人得势,不但是你,朝堂中忠臣宿将都遭迫害排斥,否则若是仍由相公你主持大局,梁国或许尚还能苟延残喘几年也说不定...以你的见识,早先便应知梁国必然灭亡。而你为朱温与其子嗣尽死节,身后也未必会留得个好名...这未免太过不值了。” 敬翔却淡然一笑,仍十分平静的说道: “蒙将军顾全在下的颜面,而续弦所娶的妻室,的确时常出入于先帝卧内...这是在下家门丑事不假...即便仍要尽忠于梁国,世人道我是以妻室献媚于先帝以换取功名利禄的小人也无妨,比起国家大事,在下一人的荣辱得失也不值一提。我朝先帝,纵然私德有亏,可是在下看来,他却是终结晚唐颓势的枭雄明主。 毕竟唐廷自安史之乱后,历经几代仍旧是藩镇割据、权宦当道,而致使天下盗匪蜂起。正所谓不破不立,若无先主,旧朝不亡,中土崩坏颓势,也将一直延续下去...纵然唐室覆亡之后,天下仍是群雄逐鹿,诸国并立,可我梁国本来雄踞中原,亦能治理得一方百姓不至如唐末那般哀鸿遍野、民生凋敝。 仁人君子,也实在难以成为挫败群豪,而还天下治世的帝君雄主。将军非议我朝先帝品性私德,可在下却一直认为,先主有雄才大略,是最有可能拨乱兴治的国君明主。只是在下却没有料到,魏帝同样能扫荡群雄,并且异军突起,直至断绝我大梁国祚......” 提及到主公朱温的毕生死敌李天衢,敬翔脸上也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恨意,只是以镇定平和的口吻再道: “国有兴衰,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乃天下大势所驱。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既然魏帝胜过我朝先主,兼并大梁,在下也无怨言。只是听闻晋国李亚子继位以来,非但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更是励精图治,欲振兴晋国霸业。天下乱世纷争,想必还会再持续一段年月...... 而我梁朝,既已败亡,今少主伏剑于宫宇,纵蒙新朝宽胥录用,在下已向将军表明心志,也再无面目苟活于世,是以恳请将军成全。” 敬翔娓娓说罢,便不再言语,而是静静等候着康延孝的答复。 康延孝凝视过去,就见敬翔双目清澄,面色沉静,也意识到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对方也是决计不肯降从的...以敬翔的身份与声望,若不肯投降,本来也须免除后患。而他执意要自裁以尽死节,那倒也省事了...... 而听敬翔一番言语下来,即便是各为其主,康延孝对他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敬重。也没有必要非得擒执看押让他受辱,不妨就遂了这个执意要以死殉国的尽节忠臣的心愿。 寻思罢了,康延孝遂点了点头,说道: “敬相公既然心意已决,而终不能为我朝所用,那...就请自便吧。” 敬翔听了,脸上倒露出一抹恬静的笑容,他随即向康延孝躬身作揖,便道: “多谢将军,在下甚为感激。魏朝也必会厚待原梁国治下黎民,而想必魏帝不会大肆治罪屠戮其他梁朝臣子,乃至祸及宗族血亲。在下别无顾虑,也能安心的上路了......” 是夜,梁国国都长安为康延孝所部魏军攻破。皇帝朱友贞命控鹤军都将皇甫麟取他性命,早在魏军攻入皇城之前便已惭然身死...虽然几乎所有梁国旧臣投从归降,可唯独昔年太祖皇帝朱温的首席谋臣敬翔执意赴死,仍旧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而于自己的府邸中悬梁自尽了...... 只不过与史载轨迹不同的是,敬翔并没有因为是辅佐朱温居功至伟的开国元勋,而按史载他家族亲属也都落得个“数日后,并其族被诛”的下场。康延孝也吩咐府邸中仆役好生收殓敬翔的尸首,传唤他亲族择日安葬。 而长安为魏军所占,梁帝殒命、国祚断绝的消息,很快便也传扬开来。不出十日的光景,便已传到了统领梁国六万兵马龟缩死守的段凝耳中...... 627章 这颗人头,早晚要砍 三原县城前,本来设下连营据险死守的六万梁军将兵,却都已集中在了一处,在城郭左近的旷野间排成了阵列。 然而所有的梁军将官兵卒,都是徒手肃立,其中大多数人还耷拉着脑袋。而刀枪盾橹、弓弩箭簇、铠甲头盔等军械,也都竟然有序的归置在旁,一堆一堆的罗列起来。而三原县城不但城门大开,无论是城门上方,还是军旅行伍间,也没有打出任何一面标示梁国旗号的旌旗。 至于先前于梁国手握军权,凭着与外戚赵岩勾结,逢迎争取梁帝朱友贞宠信的权臣段凝,身上也末着寸甲,低眉顺眼低头恭立,似乎也正在迎接他人的到来。 忽见瞧见远方有一拨拨军旅从地平线那一段显露出行迹,然后朝着这边推进过来。行进中的大军虽然来势不算很快,可是各自部曲汇集在一处浩浩荡荡,也透着种山雨欲来的强大势威,使得对面听凭发落的数万梁将梁兵,直感到一股无形的魄力,随即也是扑面而来。 还离着老远的距离,段凝便“噗通”声直接跪倒在地上,四肢着地,低垂的头颅也快贴在了黄土上,他也以最为谦卑的态度,恭迎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诸路魏国雄军的到来...... 梁帝殒命、长安陷落,老家都被人抄了,而本来归属的国家政权已然覆亡...段凝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立刻便遣使赶赴北面魏军营盘奉上降书,而恭迎上朝天军前来接管降从的梁国军队。 段凝也意识到,先前他实在太过高估自己,盘算着以少胜多主动去撩拨王彦章所统领的魏国京畿军旅,结果挨了人一通暴捶,八万大军直接减员至六万兵马...他狼狈的退返回来,龟缩据守,也是硬着头皮死撑,心中便已动了举部投降的心思。 然而段凝到底舍不得他先前所掌握的权势,哪怕或早或晚梁国注定要覆亡,但好歹在此之前,也要争取到一些能与魏国讨价还价,讨封要赏的砝码。 毕竟魏帝李天衢,可不比梁帝朱友贞那般易于蒙骗欺瞒。如若降从魏国之后,段凝也很清楚自己不会再有掌控三军那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威地位。 然而魏军奇袭长安得手,与自己沆瀣一气的同伙赵岩,压根就没打算抵抗便已出逃;皇帝朱友贞更是消极到轻生寻死...先前又被勋将王彦章打得满地找牙,段凝自知已经没有任何与魏国争取待遇的谈判本钱,也唯有带着这六万梁军尽快投降,才有可能被宽胥录用,起码还能保住一官半职...... 仪仗车马所发出的震响声愈发的清晰,段凝的额头更已是贴到了地面上。心中愈发忐忑之时,他忽的便听到有人长声说道: “你便是梁军都督段凝?敢统领数万兵马,抵抗朕麾下几路大军,倒也有些胆气。可事到如今,怎的却又要向朕献降书了?” 段凝浑身微微一颤,情知魏国帝君李天衢正在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然而他当年也不过是渑池县一介主薄,就凭巧言饰智、迎奉权贵的本事,又以献妹之故,而使得御下极为严苛好杀的朱温待他都十分亲近...到了这个时候,段凝自知还是要使出自己攀权附贵、矫情饰诈的本事,便想好了说辞,便带着哭腔高声嚎道: “罪臣段凝,久闻陛下文成武德,只是因食梁国俸禄,忠君之事,所以即便是赴死,守土有责,也只得领命前来,冒犯陛下天威...即便丧命于天朝雄军刀斧之下,本来也以为是死得其所...... 而陛下至圣至明,发兵奇袭长安功成,帝君已然殒命,而梁国为天朝所取,方知是天命之所趋!罪臣虽忠于梁帝,却又安敢违逆天命?何况梁国既已为天朝所灭,罪臣麾下这六万儿郎,又何必再与天兵对抗,而枉然送死? 何况梁国治下苍生黎民,也不应再苦受兵灾纷扰...是以即便自惭形秽,深感无地自容,也是为这六万儿郎生计着想...罪臣投从归顺于天朝,乞请宽胥收容!” 李天衢听段凝故作伤感的说罢,眉头却登时皱成老大一个疙瘩。而他眼睛一撇,目光落到了就在身旁策马矗立,而先前曾将段凝打得抱头鼠窜的王彦章脸上,就见他这个平素威猛霸气的豪勇汉子,现在的表情,倒与后世网络上那张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图十分相似...李天衢听得不禁心里直犯恶心,更是冷笑着念道: 你段凝的确是善于攀附强权,做戏逢迎...这一番言语下来,不但大拍我的马屁,虽然表忠愿降,却又把你自己包装成一个本来忠君为国,只是因大势已去,为了军民苍生,为了顺从大义,这才甘愿投降的悲情人物...... 也难怪在朱温那老狐狸帐下效力,你也是游刃有余的升官加爵;还蒙蔽朱友贞以为你是有能力平难定乱的国家砥柱...可好歹我通过史载记述的言行事迹,还不知道你段凝又是个什么货色? 段凝这厮品性,可不止是按正史线诬陷打压王彦章、进谗言害死刘鄩,自己则要掌控军政大权那么简单。他本来与同为外戚的赵岩,乃至如今反而在魏朝为官的张归霸子嗣张汉杰等人同流合污,严格来说段凝也要巴结逢迎那些权奸。 然而本来都是祸国乱政的佞臣,这段凝按原本的轨迹若降从于后唐之后,立刻立刻摆出副深明大义的嘴脸,而向李存勖进谏道: “故梁奸人赵岩、张汉杰等十馀人侮弄权柄,残害生灵,请皆族之。” 随后段凝也没少尽谗言诬告同样处境的梁国降臣,转而又与李存勖最为亲近的伶人景进、权宦李绍宏打得火热。由此可见这厮可不止是迫害忠良,在官场仕途上但凡有任何向上爬的机会,他连同伙都要出卖,并且往死里迫害...然而另一方面,他的确又极擅于讨得朱温、李存勖这等雄主欢心,所以后梁虽亡,段凝在后唐为官顺风顺水,甚至也有机会独领兵权。 然而等到后唐明宗李嗣源上位,开始大肆清洗伶人与宦官势力,又轮到按正史线同样是后梁降臣,却与段凝仇怨极深的霍彦威总揽大权了...他这才被罢职放归田里,不久后又被赐死,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李天衢目光森寒,冷冷的俯视着趴伏在地上的段凝,却又寻思道: 可是毕竟这厮,是带着六万兵马一并投降的,所以眼下还不宜一刀把他砍了...否则日后再对外征战时,有了段凝这前车之鉴,其他诸方势力本来可能劝降的统军大将,也未尝不会死战到底...... 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我启用你为官,我魏国朝堂当中,尚还有李振、高郁、张汉杰...等隐患没有暴露行迹,你再凑过去,而以为能在我魏国暗地里做些勾当时...你段凝又将打算做什么歹事? 我也只管观望你巴结权贵,暗中作歹便是。而到了那个时候,要砍你的人头,也就怨不得我不讲道理了...... 628章 再往西边拓疆,便要到河西军、归义军了 六万梁军卸甲缴械,投降归从,而李天衢所统领的大军顺利的通过三原,继续向长安城的方向进发。 而段凝这个梁国降将,便鞍前马后的听奉李天衢的旨意行事。李天衢也发现即便他刻意讨好迎奉,并非是一副阿谀谄媚的小人奴才相,看来他也很擅长拿捏尺度讨新主子欢心。 这也就难怪同为祸国殃民,却与朱温父子都沾亲带故的外戚。而赵岩与正史线的张汉杰等人都被李存勖夷族处死,唯独这段凝在后唐朝堂中仍蹦跶的十分欢实; 夸张的是,当世口辩之才出类拔萃,而史载轨迹中效力于梁国,人品倒也十分不堪的李振就曾劝过朱温罢免段凝领受的职务,莫要委以他重任。 可因猜忌而严苛而枉杀麾下大将许多次的朱温,却回复段凝又没有罪,不可罢免,而李振当时便似是预言般的疾呼称“待其有罪,则社稷亡矣!”...之后反而是段凝勾结赵岩等权奸,斗挎打压元勋宿臣李振,也足见其在他的主子面前讨好奉承的手段。 李天衢心想若不是我熟知史载记述你段凝的秉性与事迹,倒也难保不会蒙蔽...姑且先让你继续装下去,毕竟朝堂中潜伏的隐患,也是一网打尽的...... 两日后,李天衢御驾也即将抵达长安之时,西面倒另有一路梁军遣使奉上降书,请求发落安置。本来奉旨赶赴凤翔府、陇州、秦州等地招聚勤王兵马的梁将董璋,也已得知梁帝丧命、长安陷落以及国家覆亡的消息,他便派遣快马上呈降书,带领方才聚集的四万五千兵马东奔前来归从。 李天衢也知道董璋这号人物,他本来与和高季昌、孔循(后改名赵殷衡)一并在汴州富贾大户李让府中做家奴,而后李让被朱温收为义子改名朱友让。董璋便也投到宣武军中效力,由于他颇有勇力,很快便以战功升迁为列校。 比起梁国其他当时以倍受重用的开国勋将,董璋的资历相对要浅的多,而且也没有同为家奴出身的高季昌那般好命,被朱温外派做了封疆大吏...不过作为宣武军出身的梁将,他就算熬资历也足以在梁国军中争取到一定的地位。 已至长安东郊,同样是数万兵马徒手恭立,将衣甲军械都归置到一处,等候收编。李天衢仍有一众心腹将领、御前宿卫拥簇着,骑乘雄俊的战马踱至伏地请降的董璋面前,便听到他高声表态道: “卑下董璋虽为梁将,因朝中有奸佞误国害民,也终究难以抵抗魏朝雄军。方今梁国覆亡,我等也无意徒劳抵抗,是以心诚投从魏朝,乞望陛下明鉴!” 而跟随李天衢参赴董璋受降的一众将领里面,新降未久的段凝也屁溜溜的混杂在其中。 而听董璋直言梁国朝中有奸佞当道乱政,所以敌不过魏国之时...段凝脸上肌肉猛的一阵抽搐,好似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然而他也不敢发作,只是夹杂在人群中恶狠狠朝着董璋那边瞪视过去,眼中也流露出怨毒的恨意。 李天衢听董璋这番言语则不由一乐,心说虽然投降的都十分干脆,但是与段凝相较,他禀说投降的理由倒直白得多...说的虽然恭顺,可话里话外也透着一个意思:因为梁国打不过魏国,如今政权都覆亡了,那还打个屁咧,所以就直接降了。 而按正史轨迹,的确是后唐大军入主汴梁之后,董璋便来朝表示愿意投从。李存勖因其素有勇名,优以待之,仍以原职录用。 李天衢也记得自己的老相识郭崇韬也已执掌军机大事,他对诸如段凝等大批后梁降臣最为鄙夷厌恶,便曾向李存勖直言进谏“凝亡国败军之将,奸谄难状,不要信也”。然而他却对董璋极为厚待,按说郭崇韬足智多谋,却也有气量狭窄、刚愎自用的毛病,可他的确看人的眼光十分毒辣,而对待并没有如其他梁国降臣那般重金贿赂后唐皇后、伶人宦官的董璋十分看重,也足见这董璋还是有些本事的。 不过董璋性子直、脾气冲,如若得势也难免骄横。正史线于后唐灭蜀之战中,因为明宗皇帝派遣的使臣李仁矩与倡妇酣饮,忘了赴他设下的席宴而勃然大怒,便要砍了皇帝派来的使臣...最终也导致得罪了小人而被诬陷谋反,只得拥兵自立于东川与后唐对抗,结果终究被建立后蜀政权的孟知祥杀得大败,而落得个被他人捡漏诛杀的下场。 权衡其史书中的事迹,李天衢寻思这董璋倒可以用,可他若是飘了,也须适当的敲打一番...而董璋以后能在魏国能争得多大的荣禄,且看他又能否好自为之了。 明面上,李天衢也是好言安抚勉励又带领四万五千梁兵归顺降从的董璋。再加上段凝所统领的降军,也须重新进行整编。而凤翔府、陇州、秦州、巩州等地,也顺利的由魏国兼并。 如此疆域再往西面扩张...倒也是托了朱温固守于关中之后,也仍要扩张领土而壮大国力的福,而拓展到本来为吐蕃所占,数十年前曾被归义军张义潮夺回而又归属于唐廷,如今仍有梁国西扩掌控的河州、兰州一隅。 李天衢也还记得,那片后世囊括甘肃省省会在内的疆土,后来会引得宋朝、西夏、吐蕃三方相互攻伐,而频频易主...换而言之,如今魏国西境疆域,与党项、吐蕃、回鹘...乃至西域诸族各部之间的来往也将愈发频繁。 而河、甘等州府的西北方向。占据原本归属于河西军,而后于唐宣宗年间又被划出的归义军藩镇,而以凉州为中心的割据政权,则是由鲜卑后裔,汉民、吐蕃、回鹘、吐谷浑...等诸族混杂形成的凉州温末。如今的首领杜论悉加是吐蕃六谷部出身,当地的形势也可说是十分复杂。 早先归义军张议潮曾收复凉州时,便曾上奏唐廷有表温末百姓本是河西陇右陷没子孙,而国家弃掷不收,遂成部落。后来凉州一时曾为汉人孙超掌控只是,也曾向后唐明宗李嗣源上奏称凉州“旧有郓州人二千五百为戍兵,及黄巢之乱,遂为阻绝。超及城中汉户百余,皆戍兵之子孙也。其城今方幅数里,中有县令、判官、都押衙、都知、兵马使,衣服言语略如汉人”...... 而河西军凉、甘、肃、瓜、沙、伊、西七州之地,治下不但有汉人屯垦,更多的则是各异族杂居。听闻如今已是汉少胡多,而政权分散,各州的实权也由当地的部族掌控。所以实际上,凉州温末则是极为松散的割据政权的一个统称。 考量到凉州温末对于中原王朝的态度...李天衢大概记得其首领杜论悉加、苏论乞禄曾遣使向后梁进贡,也分别被授予为左、右领军卫将军。也就是说,现在势力松散,诸州各自为政的凉州温末,于三四十几年前首领论恐热犯边袭掠唐廷边疆之后,起码在这个阶段,还没胆子招惹中原王朝。 可是李天衢心中思量,既然你们不来侵掠犯边,但陇右、河西之地,早晚也是要回归中土的...... 629章 党项拓跋,朔方韩家,甘州回鹘 要继续西扩,取河西七州之地的话,李天衢自知来自于北面的那个竞争对手也绝对不能忽视。 毕竟晋国方今仍在疯狂的侵州掠地,试图在魏国接管梁国全境疆土之前,抢先攻破各处州府城郭。 然而本来归属于梁国的北面疆土,与其相邻的,还有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由党项拓跋部世袭统掌的定难军藩镇;以及以灵州为中心,如今由韩逊坐镇的朔方军藩镇。 被唐廷赐予李姓的定难军拓跋氏,实则也只是党项八大部之一。藩镇治下乃至周边几处军州,也多有汉人与党项混居的地域。而如今统掌藩镇的节度使李思谏,虽然也是后来西夏宗室一脉的先祖。但是也要等到将近一百年后,才会到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诞生的时候。 现在的定难军拓跋氏,按原本的轨迹,名义上也将会相继依附于五代各代中原政权。李思谏先前与朱温来往的也较为密切,唐廷国祚断绝后,便立刻上书归附于朱氏梁国。 也是要到李思谏的孙子辈李彝超那一代,拓跋部无论在实质上、名义上才开始展露出意欲脱离中原统治,建立独立政权的野心。与李嗣源在位期间的后唐历经数场大战,而为党项李氏割据夏州之始。然而再历经后晋、后汉,定难军藩镇又被后周太祖郭威软硬兼施的狠狠敲打一番,直至宋朝时才利用世代对夏、银等五州的经营累积起来的威望,才得以裂土分疆,建国称帝。 可如今身为节度使的李思谏,距离他兄长李思恭得赐封定难军藩镇也才不过二十多年,在当地的势力并不算是根深蒂固,所以还是要依附于中原王朝。而梁晋争霸时节,定难军虽然没有出兵攻打晋国,但是也向朱温进献战马等战争资源,算是为梁国摇旗呐喊。 然而如今的李存勖快兴兵打到定难军家门口了,而魏朝不但早已取代中原霸主的地位,如今覆灭梁国,距离他党项拓跋部的地盘相距路程也不算遥远...李天衢也很好奇,如今定难军与魏、晋两大国做了邻居,那么又将如何站队? 至于统掌朔方军藩镇的韩逊,当年朱温挥军杀入西北,以勤王救驾的名义讨伐李茂贞之时,也曾激起西北各处军阀的敌意。然而他与定难军李思谏,可以说是仅有的两个声援朱温的割据势力。 作为回报,篡唐立梁的朱温也承认韩逊对于朔方军藩镇的控制权。所以名义上对梁国称臣,实际上拥有自治独立的权力。 而韩逊做为西北屏障之地的节度使,也曾立下过击退吐蕃侵攻等功绩。按说他也将坐镇朔方长达二十多年,治理一方时特别注重保境安民,虽然不轻易向外用兵,但是不知曾打退过吐蕃人,甚至还曾力抗按正史线曾叛逃投从过李茂贞的刘知俊,也使得他五代时节出类拔萃的名将无功而返,所以韩逊也属于那种一般不会惹事,但要动他也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韩逊乃至他亲子韩洙两代,侧重保一方平安,治理水利,鼓励农耕,也打理得灵州等地物阜民丰,所以深受军民爱戴。也是要到了孙辈韩璞、韩澄那一代,由于无力管束麾下牙将作乱,才上书奏请后唐明宗李嗣源接管藩镇,便由早先还曾在李克用帐下效力的沙陀族老资历康福统掌朔方军,而终结了韩家对灵州等地的统治。 至少现在朔方军还是韩逊统掌的领地,灵州百姓感念他的恩德,甚至于他在世之际便请奏建立祠堂。估计朱温那老狐狸,当初也是权衡韩逊既然表示臣服,在当地却又有着极高的威望...所以不但应允,还派遣官员为韩逊撰文立祠,而让灵州百姓在祠堂中供奉。 所以李天衢大概也能料想得到定难军拓跋部,以及朔方韩家这两路割据政权对外的态度。他们名义上不敢与中原强大的王朝为敌,也不会企图据地称王称帝,并没有强烈对外拓张的野心...可是谁若是打算吞并他们的地盘,也势必将遭遇顽强的抵抗。 可是再过不久,晋国却要成为与他们的强邻...偏偏魏朝覆灭梁国,如今所辖的疆土,也在伸手便能打击到夏州、灵州等地的范围之内...那么李思谏、韩逊各自身为藩镇之主,面临魏、晋这两大强国,又会倾向归附于哪一方? 李天衢也很清楚晋王李存勖的外交手腕十分精明,他虽然急于与己方势力竞争,尽可能吞并梁国疆土,但是应该也不至贸然侵攻定难、朔方这两处割据藩镇,而致使韩逊,李思谏乃至他背后的党项八部立刻转化为敌对关系。 还有地理位置上也将与魏朝、晋国临近的凉州夏末,乃至在那片区域实力同样不同小觑的甘州回鹘,再加上也与割据势力同样分散吐蕃诸部相邻...这也让李天衢忽的响起后世看的连续剧《亮剑》里面出现的那个梗,整个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 也难怪当初急于壮大国力,杀回中原的朱温都没有继续往西面、北面拓张疆域,因为再是势力强大的王朝,无论对其中那一方割据政权出手,那也很有可能意味着捅了马蜂窝了。 而大国之间的博弈...李天衢预测李存勖有极大的概率会派遣使者,分别向定难军拓跋部、朔方韩家、甘州回鹘...乃至凉州夏末内部分散的各处割据势力示好,尽可能要拉近彼此的关系。 那么眼下而言,还真就不便先对原属于河西军藩镇的七州领地出手。否则的话其他割据势力也将立刻意识到,魏朝灭了梁国,之后可不是要他们称臣表示顺服的态度,而是要吞并各自世代统治的地盘的。 届时惹犯众怒,强如李存勖那般的雄主,按史载线他便有能力顺利分化附庸于梁国的赵国、北平等割据政权转而向他称臣,几乎掌控河朔地域后,便杀过黄河,大举反攻覆灭世仇后梁。何况晋国高层大多都是沙陀族出身,与西北诸族各部打交道应该还会有天赋加成...那李存勖也必然会抓住机会,趁势高举大旗,联合西北诸方势力,也极有可能要成立个“讨魏联盟”...这不反而会使得晋国的实力陡然激增? “看来不止是要与那李亚子瓜分争抢梁国治下疆土,朕与他之间接下来要比拼的,还会有捭阖纵横的外交手段呐......” 即将抵至长安,转而坐进龙辇舆车的李天衢口中喃喃念着。根据先前呈报的军情,晋国派出迂回往南侵攻,却被魏军封死了道路要隘不得已往东北面打的折嗣伦所部兵马,也已拿下坊、鄜两处军州。 毕竟长安被奇袭攻破,梁帝朱友贞丧命,梁国政权已然覆亡的消息一经传开,北面各处州府的梁军守兵,必然也都不会再抵死顽抗。根据禀奏的军情,李存勖麾下其余几路军旅,不但也已拿下了北面的延州,稍作整歇之后,便继续往西面、北面继续兼程进取...很快也将触及定难军、朔方军双方的势力范围。 看来接管长安之后,也须从降臣中择选几个合适的人选,陆续赶赴定难、朔方、凉州、甘州等地,尽快与各方政权进行外交往来...毕竟这也同样是关于与李存勖竞争角逐的头等大事...... 630章 我这都完事了,你那还没打完呢? 原梁国北隅,素有三秦锁钥之称的延州肤施县,纵观城郭如今的模样,似乎也并没有经过激烈的战事,城门便已大开,而为晋军所占取。 一队队晋军骑兵进进出出,来回穿梭走报。还有大批梁军兵卒蹲在地上,听候发落。他们各个衣衫褴褛,面色木讷,就好像是大群如行尸走肉一般,似乎也与待宰的牲口没什么两样。 晋王李存勖虽然督令各路军旅不可无故杀降,但是彼此各自的先主李克用、朱温之间的深仇大恨,似乎也一直在影响双方军队中的将士对彼此的态度。 作为世仇打了二三十年的仗,敌国将兵,如今终于落到了自己手中...晋军将官士卒,又怎会善待这些听凭处置的梁国部众? 献城投降之时,晋国看管降军的士兵,二话不说便扒光了战俘身上稍能换些钱财的物件。随后便如赶牲口一般,分批逐次,而呵斥咒骂着一排排梁军士兵向别处转移。其中有哪个动作稍慢,劈头盖脸便是一通皮鞭招呼过去,也引得人群中又响起阵阵惨叫哭嚎声。 当然也有些气性暴烈的战俘受不得侮辱,然而稍有抵抗,立刻便有晋军士卒扑上前去,兜头一刀劈下...而其他战俘眼见自己的同伙倒在血泊之中,绝大多数士兵麻木的脸上不免又浮现出惊惧惶恐之色,以及兔死狐悲的哀伤...可是也没有人再敢表现出半点拒抗的动作。 忽的马蹄声如雷轰鸣,一队骑兵从肤施县中疾驰蹿出,卷起的烟尘直扑得就近的一些战俘满头满脸都是。统领所部兵马接管延州治所的晋军大将李承嗣,也瞥见几具倒毙的梁军战俘尸首,很快又把头转了过去,正眼也不多瞧一眼。 即便又顺利拿下了原本归属于世敌梁国的兵家要地,可李承嗣依然因急躁而心情极差。毕竟如今晋国吞并梁国领地的进度,也要远远落后于李天衢的魏朝...眼下还要处理这些梁军战俘,在李承嗣眼中更像是大批累赘,又哪里会顾及个把梁兵的死活? 攻取延州之后,按晋王钧旨,李承嗣命令麾下还须尽快分拨接管治下诸县暂时事务的人手,乃至收押梁军战俘事宜之后,便要马不停蹄的扑向下一处州府。 其余几路晋军也是大同小异,然而兜兜转转了一圈,主要还只限于在梁国北隅侵州掠地。直到诸州个别拼死抵抗的梁国守军忽然战意全无,然而各路晋军将领也都已知晓其中的因由...... 魏军袭破长安,梁国社稷覆亡,其余据守各地的兵马,大多也不会再徒劳抵抗下去。可是这也就意味着,魏朝终究还是这场灭国之战的最大受益者。 同州南隅,晋军行营大帐当中,李存勖这些时日焦心焦虑,不必平常的性情,当然也开朗不起来,每日脸色也是愈发的难看。如今尤其是听闻魏国派出奇兵袭取长安之后,李存勖脸上甚至顿时被一层煞气笼罩。 大军尚还没有南渡黄河,集结军力杀往长安,便又让李天衢捷足先登...李存勖越想越气,然而也仍试图尽量保持冷静,半响过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又恨声说道: “秦亡后汉楚争霸,败的是西楚霸王项羽;汉亡后三国归晋,魏、蜀、吴三分天下,最终也都未能完成一统大业;晋亡南北数朝,又有隋灭南陈成了正朔皇朝;而隋末群雄逐鹿,由李唐扫灭王世充、杜伏威、李密、窦建德、刘武周、萧铣...等诸方豪雄再续正统..... 而梁贼篡唐廷,又是诸藩割据...即便我晋国称雄一方,如今世仇大恨也已覆亡...但灭了梁贼伪朝的,却是他魏国;而如今实力冠绝诸国的,也仍是李天衢的魏朝。 竞争霸业,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是强者越强、弱者越弱,如若偏安一隅,早晚也要被强国吞并...不单是为了父王遗命,以孤的志向,又怎甘心做个败者?” 大帐当中,也有几个李存勖身边的股肱心腹参赴军议。其中郭崇韬脸上也满是阴霾,本来是他谏策不告知魏朝抢先出兵,集结军力一举覆灭历经篡位动荡,如今因朝堂内有奸佞当道,而实力愈发衰微的世仇梁国...计虽是好计,可计划没有变化快,到底还是让李天衢抢得了先机。 结果如此一来,反而似是晋国诸路军旅,帮魏朝牵制住了一部分梁军。大张旗鼓的出征杀伐,到头来又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本来气性便有些狭隘的郭崇韬,胸中憋着的那股郁闷怨气,比起他主公李存勖也是只多不少。 不过郭崇韬毕竟也是才思敏捷、机智过人的谋臣,枉然怅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他遂也是保持理智的思量一番,而向李存勖劝谏道: “大王勿恼,既然魏军攻下长安,京兆、邠宁、凤翔等关中诸地终究还是要落入魏帝掌控之中...如今我军也实在不宜过早与其决裂开战。唯今之计,仍须尽快攻取陕北其余州府。 而河西陇右之地,乃至夏、银、灵、武等诸州,形势更为复杂,如今也是时候遣使往凉州夏末、定难党项、甘州回鹘、朔方韩家几方示之以好。即便魏国西取兰、河等军州,我晋国如若能联合西北诸方势力,而让魏国有西顾之忧,日后与我国对持时,也未尝不能让魏人牵一发而动全身,顾此失彼,则为大王争得趁势席卷河朔、剑指中原的机会。” “说易行难呐...夏末、党项、回鹘,镇守朔方军的韩逊,乃至河西南隅的吐蕃六谷部...不但各自为政,相互对持,他们也都很魏国比我晋国强盛,更是称霸于中原,哪怕只是眼下而言...... 何况魏帝又已灭了梁贼伪朝,可恨孤未能亲手完成父王的遗命,西北诸方势力,只怕也更倾向于归附魏国。除非魏帝得陇望蜀,急于兼并河西等地,那么西北诸方势力为了自保,也会让我晋国有机可乘...可是于孤看来,以魏帝的才略,这一步棋,他应该不会下错......” 李存勖喟声长叹,然而他深知该拉拢的仍要拉拢,也正是因为西北诸方势力更容易倒向魏国,所以更需预先做好部署。何况以后晋国先是与定难军、朔方军两处藩镇统辖的领土在地理位置上更为邻近,那么也有一定可能争取他们的支持。 无论是用兵方略,还是外交手腕,孤与魏帝之间的角逐,也将一直持续就下去...... 李存勖心中念罢,旋即高声喝道: “速传李严来见孤!” 未过多时,那个叫名为李严的文臣便行入帐中。他本来为幽州人士,起初为卢龙军刘仁恭效力,而桀燕覆亡之后,他也做为降臣归从于晋国,如今于李存勖麾下担任司掌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的客省使一职。 李天衢倒也知道李严这号人物,按史载他“为人明敏多艺能,习骑射,颇知书而辩”...也是五代十国时节善于外交的谋臣。走正史线的话,李严曾出使前蜀,曾与权宦宋光嗣舌战辩论,蜀国众臣见他对答如流,口才出众,也不由肃然起敬。而后也正是李严察觉蜀国自王建过世之后,君臣贪图享乐,愈发昏聩,而向李存勖谏策兴兵对前蜀政权发动灭国之战...... 而如今李存勖冷眼乜向李严,又沉声说道: “前番你虽犯下罪过,而由中门使说情饶你不杀,也当知罪而后勤。如今孤要与遣使先行去定难军安抚党项拓跋部,也正是用你之时...先前孤曾嘱咐的言语,你也当铭记于心才是......” 631章 立场不同,梁国最后的忠烈 李严听李存勖语气不善的说罢,也立刻诚惶诚恐的躬身言道臣必然恪尽职守,而不负大王重托。 毕竟李严虽然长于口辩之才,先前也曾误犯过失,而惹得当时正在筹备灭梁大计的李存勖大发雷霆之怒,而下令将他斩首...所幸有时任中门使的孟知祥出言求情,向李存勖进谏称“严小过,不宜以喜怒杀人,恐失士大夫心”...这才打消了李存勖的杀意,改为惩戒李严打二十杖,好歹没要了他的性命。 而包括李严在内,方今晋王的臣属也都觉察到,本来与人相处时甚是开朗直爽的李存勖近期以来涉及与魏朝竞争的大事,似乎渐渐的更容易发怒,处事比起先前显得有些偏激,也使得李存勖身边的近臣也不由会产生出一种危机感。 待李严退出大帐之后,郭崇韬轻咳一声,继而又对李存勖说道: “大王,还有那河中节度使牛存节......” 提及那牛存节,李存勖重重的哼了一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凭什么李天衢那边,就能大摇大摆的从梁国东面的屏障潼关通过...而晋国大军却始终要面对河中军牛存节这个拦路虎?李存勖自知他固然可以一边分兵猛攻退守至蒲津关的梁军,一边再挥军攻取其他州府。然而蒲津关位于水路要隘之地,迟早还是要尽快拔了,否则牛存节也必定会不断的袭扰晋军后路...李存勖要打的是闪击战,在灭亡世仇宿敌的同时,要迅速抢占其治下疆土,又哪经得起后方还留有一路敌军不停的折腾? 更可恨的是,如今梁国都已经亡了,牛存节所效忠的君主朱友贞也已然丧命。除非他只顾死守,而因消息闭塞尚不知情...总之也仍是摆出要与晋军死战到底的架势。 周德威、李嗣源、史建瑭、李存贤...这些晋军宿将,如今几乎也都可以说是让其余诸国牙将闻名色变的人物。然而十分擅守的牛存节倚仗蒲津关,尚还能勉强支撑下去。 可是晋国即便再不甘心,如今与魏朝大致也已划分清楚彼此瓜分梁国疆土的势力范围...其余几路晋军也已能腾出手来,再回过头,而势必要就除掉已经完全为己方势力所包围的梁军顽抗余孽...... “牛存节啊牛存节,倒不愧是死忠于梁贼伪朝的勇烈臣子,但你又可否晓得,正因为你据险死守血战,抵御我晋军攻势,反而倒使灭亡你伪朝的魏帝从中得利? 而孤又何尝不是因为要速取陕北诸州,倒也是帮着魏国牵制住了你这个劲敌?可是我晋国的确誓要灭了你效忠的伪朝,你我相见,当然不免死战到底,根本没有谈判回旋的余地,也就不免让轻易杀入潼关的魏国坐收渔翁之利,这个局,倒当真破不了......” 李存勖忽然不禁苦笑着说道,他旋即长身而起,眼中有精芒闪现,眉宇间也透着股不甘屈服的狠劲: “古人言敌惠敌怨,不在后嗣。然孤奉父王遗命,朱温篡君构逆,狼贪肆噬于华夷,终于恶贯满盈,而被他亲子弑杀。梁主友贞嗣凶,孤本来与他无仇无怨,但你既然继承了伪朝帝位,彼此家门之间的世仇大恨,孤也只能寻你去做个了断。 其余侍奉梁贼伪朝,助纣为虐的文武臣子,但凡是有才干的,且肯弃暗投明。孤也会既往不咎,仍让他们在我晋国谋个仕途前程。牛存节虽然数度致使我军无功而返,但也足见野战壁守、皆其所长,也让孤生出了爱才之心呐...... 但梁贼已然覆灭,可牛存节仍旧冥顽不灵,抵死也要与我晋国为敌...可恨孤已不能南顾长安等关中诸地,但如今倒也腾出手来,可以亲自去会一会你这个执意要与我晋国作对的劲敌!” ...蒲津关所在的同州治下几乎全境疆土,也尽为晋国所占取。也只剩下这处关隘犹如承受洪水怒涛冲击的基石,仍旧屹立不倒。 然而晋军方面,也已输送来大批的攻城器械。又有周德威、李嗣源等名将主持攻坚战事,晋军不分昼夜强攻蒲津关,轰击城墙、挖掘地道、蚁附攀爬、声东击西...等诸般手段使将出来,也早已摆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蒲津关的架势。 各路晋国同僚部众,也纷纷统领兵马驰援而至。所以身为猛攻的一方,兵力会越打越多,然而死守的一方,将兵数量只会越打越少,而再也无法得到补充...... 而晋国军队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试图以麾下将士的血肉性命铺出一条突破防御工事,通向蒲津关内部的道路。即便眼下尚还未能攻破关隘,蒲津关壁垒左近已是血漂尸堆,城下滚木擂石沾着碎肉鲜血,乃至众多早已砸得不成人形的尸首。 而前几轮战事以滚油金汤淋下,也曾杀伤大量攻城的兵卒,城头下积累的柴薪燃起,吞噬那些已经咽气的尸骸,使得此时蒲津关附近的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糊味,以及那种让人一闻便不由犯呕欲吐的味道...... 大量被摧毁的攻城器械,以及投掷用的守城用具,与无数将士的尸体就横七竖八的堆砌在蒲津关下方。城墙上处处也都有遭受石弹轰击的迸裂痕迹,还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以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一轮猛攻结束以后,第二轮攻势旋即便要开始。这也是由于晋国方面因为不断增兵,周德威遂主持采用轮番疲敌的战法。蒲津关关内残存的梁军将士,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即便关隘当中粮秣储备还算充足,可日复一日,还没有歇息回复力气,便要连轴转继续血战下去,纵然是铁打的汉子,早晚也有撑不住的时候...... 所以这一日,又有大批蚁附攻城的晋军锐卒,如潮水般涌杀到蒲津关上方。然而当他们再一次眼见便要抢夺下城关之际,一个身上铠甲残破,明显也有几处伤口被布条给包扎住的凛凛大汉,便带着一众死士挡在了那些晋军士卒的面前。 牛存节手中大刀,舞动起来时依然势大力沉,猛然劈斩扫将过去,便是一片甲叶碎裂与利刃入肉的劲响交织成一片。首当其中的晋军将校兵卒,不管在各自部曲中如何以骁勇而自夸。但凡遇到身先士卒的牛存节,难以招架荡开他手中的大刀,终究也难免被斩得鲜血迸溅、残肢横飞。 而身形如铁塔一般的牛存节继续向前,并他手中大刀又扫开了一条道路。一时间不知道又将多少扑城的晋军将兵剁翻倒地,眼见前方有个晋军军校嘶声咒骂的冲杀过来,牛存节干净利落的一刀下去,当即斩开那健硕粗壮的军校半边身子。血雨也登时洒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身边亦有誓死跟随的士卒,在周围擎起盾牌遮护着牛存节,其余河中军牙兵趁势也都拼了命的往前涌杀,誓死也要将今日这一拨又扑上城关的敌军尽数绞杀。 然而牛存节虽然勇猛无对,连日不但要殚精竭虑的主持关隘防务,又要亲自赶赴城关浴血厮杀...每一次厮杀都是拼到精疲力竭,现在的他也不住大口的喘起粗气。 好歹今日...应该也能打退晋人的这一番攻势吧...... 牛存节心中念着,可忽的他面色立变,心也不禁咯噔一下...因为他骤然听见城外猬集的晋国大军,突然又爆发出势要摇天撼地的欢呼声! 632章 死守血战,终究难以力挽天倾 又有两万晋军抵至蒲津关,树立起兵刃如林,道道寒芒犹如河流中粼粼波光,也透着凛凛势威。中军阵中,一面大旗笔直地竖起,上面绣着个大大的“晋”字。 李存勖正矗立在大旗之下,他那对虎目凝视向墙头上一片刀光血影的蒲津关,他缓缓抬起手来,又重重的往下狠狠一劈,明眸中便也透出一股杀气。 沙陀族的军校,立刻吹起苍凉激荡的号角声。大批将士眼见晋王亲至,也是倍受鼓舞。他们犹如滚滚洪水,继续往蒲津关蜂涌杀去。哪怕由牛存节坐镇死守的关隘是一道屹立不到的山峰,也要生生把它摧垮撞塌! 而蒲津关上方,牛存节仍把手中大刀舞得密不透风,荡开齐头搠来的几杆兵器,同时又搅得前方一片敌军血肉横飞,周围牙兵眼见他们的上官拼死奋战,也都激起骨子里的剽悍血性,一时间嗷嗷喊着往前冲杀,勉强又把从正面涌杀上来的晋军攻势给压制下去。 其中一名河中军军校,抢在牛存节前面扑扑倒了墙垛左近,他一脚将个刚爬上来的敌兵爬翻坠落。旋即便抡起手中钢刀狂砍,一连几刀下去,竟奋力将连撘钩与木梯的粗厚绳索砍断,再发力一推,那些仍蚁附在上面向上攀爬的晋军兵卒也顿时惨嚎着摔落下去。 然而那军校怒目朝着关外外侧凝视过去,却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也当即大声示警道: “节帅,是李亚子!他也......” 忽的一蓬箭雨激射,如飞蝗一般扑上关隘上方。那军校顿时身中四箭,咽喉也被箭簇生生贯穿,呐喊声戛然而止,这军校瞪大了双眼,眸子中仍满是不甘之色,也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虽然周围杀声喧嚣,但是牛存节也已杀至距离墙垛不远的位置,他也听得李亚子三个字传入自己耳中,脸上神色也变得更为凝重。然而眼角目光又瞥向周围麾下的将士,牛存节忽然又大声喝道: “儿郎们!晋人派出多少久战成名的宿将,几番倾尽全力猛攻,也都奈何不得我等。如今就连晋主不得已也要亲自统军前来,即便如今晋国得势,看来也不过如此!” 仍在高呼着豪言壮语,可是牛存节心中也很清楚,力抗死守至今,恐怕今日也很难再支撑下去了...退守蒲津关,本来还打算伺机牵制南面的魏国大军。可除了他这一路军旅,其它各处梁军也未免太不争气,疆土沦陷的太快,而魏帝甚至也派奇兵袭破长安...大梁,终究还是亡了...... 而面对周德威、李嗣源、史建瑭等晋国军中上将,牛存节也只能倚仗蒲津关险要抵抗到了现在。如若是野战杀伐,恐怕自己早就被那几个劲敌统领的军旅击溃歼灭。而死守到了现在,河中军藩镇牙兵部众,也只剩下不过万余人手...... 前两次晋军发动攻势之前,便已有军士到关隘前疾呼长安已经沦陷,梁国帝君殒命,社稷也已覆亡的消息。又奉劝牛存节再抵抗下去已毫无意义,你效忠的君主都已丧命,而梁贼宗室子嗣断绝,又何苦还要再负隅顽抗下去?也当早些出关投降,归从我晋国,尚还有可能保得命在。 牛存节虽然不愿相信,但是也清楚晋军宣告梁国覆亡很有可能是实情。然而真也好、假也罢,历朝各代、诸方政权在覆灭之后,也总会有些忠臣烈将仍要继续抗争下去,而牛存节显然就是那一种人。 所以牛存节振臂高呼,仍在尽力激励着麾下残存将士的死战之心。可势如排山倒海的晋军不断的扑杀上来,牛存节拼死扫清面前一片杀上关隘的敌军,却已挡不住有更多的晋军士兵从其它位置攀爬上来。 更何况蒲津关上进行惨烈混战,河中军牙兵也根本腾不出手来,居高临下去攻击正在动用攻城槌,不断凿击城关大门的晋军部众...... 忽然蒲津关下方,也爆发出一阵山崩海啸的声潮,那是晋军士兵的欢呼声。再有河中军牙兵朝着城下一望,就见密匝匝的人群高举刀枪如林,已汹涌冲杀到了关隘内部。 几番交锋下来,接连遭受石弹与攻城槌猛烈撞击,蒲津关大门已是摇摇欲坠,也到了轰然崩塌的时候。那些浴血搏杀的河中军牙兵见了,很多人的眼中也不由的流露出绝望和恐惧,但见数量看来挨山塞海的晋国大军,通过攀爬云梯、经过大门,而成批的蜂拥杀入...他们也都很清楚,先前曾数度力挫晋人攻势的梁军大将牛存节所镇守的蒲津关,恐怕再用不了多久,终究还是失守了...... “阿爹!晋人杀入关隘了!即便孩儿拼死要挡住涌杀进来的敌军,可晋人势众,也实在抵挡不住!” 牛存节的长子牛知业,也跌跌撞撞的冲上了蒲津关墙壁上方。他头盔已被打落,发髻散乱,还拖着一条鲜血淋漓的膀子,有百来兵卒拼死戎卫在身边,他这才勉强从混战厮杀的人群中撞出一条道路,慌乱中眺望见他父亲的身影,便又悲声疾呼道。 “挡不住也要挡!就算我河中军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不能让晋人夺下蒲津关!” 牛存节高声厉吼,哪怕已是左支右绌、顾此失彼,他挥动着大刀奋力劈斩着,周围大股鲜血般如喷泉一般,从那些躯体被剖开、肢臂被劈断的晋军伤口喷涌而出。牛存节也正如一头发了狂性,而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的野牛那般,又由麾下牙将小校嘶声招呼,带领近千兵卒,朝着蒲津关大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然而一路趟杀下来,刚冲下了阶梯,牛存节就见眼前那惨烈的景象...也是人头落地,断肢横飞。如杀猪般的惨嚎声,乃至歇斯底里的咒骂喊杀声...俨然是人间地狱的景象。 正有个晋军步将持刃冲杀过来,却被牛存节抡臂横扫一刀便削了他的脑袋,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之时,陆续相继涌杀而至的晋军步卒当中也暴起道道血泉,毙命在风驰电掣的大刀之下!牛存节也已完全杀红了眼,可骤然间,他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当牛存节转头望去,就见涌杀进关隘的晋军部众当中,忽的冲出一拨骑军,形成一片翻滚的钢铁怒涛,又冲垮了两层河中军将士勉强维系的队列。而统领这一波马军的那个骑将手绰大枪,他打眼也瞧见牛存节,便当即厉声吼道: “晋国马军都部署李绍荣在此!莫非你便是河中军节度牛存节?梁贼伪朝已亡,你也不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却仍是冥顽不灵,执意要抵抗我晋国大军。当真是自寻死路!” 牛存节倒也知道此人的来路,他本来是燕国首席猛将元行钦,而于燕王败亡之后,便降从于晋国,又得赐名为李绍荣。而听闻李存勖厮杀时最好身先士卒,经常亲自冲锋陷阵,而这李绍荣则一直做为晋王随身护卫协同征战。 想到这里,牛存节也立刻意识到: 而这李绍荣既然已杀至我的面前,就那个生性极是好战,也不顾君主身份而时常亲冒矢石的晋王李亚子...难道也在附近? 633章 这个机会,孤给你无妨 李绍荣手中的大枪,与牛存节劈来的大刀恶狠狠撞在一处。激荡的金铁交鸣声起,李绍荣双臂被震得微微发麻,眼中也不由闪过一抹异色;然而牛存节奋力格挡开直搠来的大枪,却没有提防住从斜侧又有一支长枪探来,虽然有铠甲防护,可锋尖仍穿过缝隙捅入他腰肋寸余的深度...... 强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然而牛存节仍强撑住身子屹立不倒。哪怕蒲津关难免要被攻破,而自己的性命终究要亡于此处...可是晋王李存勖,既然极有可能就在附近,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尝试袭杀那晋国国主! 牛存节咬牙念着,他依然奋力挥舞着大刀,徒步抵挡住李绍荣手中犹如毒蛇出洞的大枪。周围兵器撞击,以及双方将士喊杀惨嚎声仍旧不绝于耳...然而很快的,牛存节便听到有人高声喝道: “牛存节,你是执意要与孤厮杀到底?梁贼既灭,你又何必枉送性命?” 牛存节闻言,双目中更是更是凶芒暴涨!他再复一刀格挡开大枪,便拔足疾奔往前面冲去。趁着李绍荣尚还来不及拨转马头回身之际,牛存节循声只顾朝着晋军扎堆的地方杀去,哪怕耗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撞杀到晋王李存勖的面前! 然而只冲出十几步的距离,牛存节赫然望见前方晋军部众让出一条道路,当先有一骑突然杀出,锋利的长刀耀起一团凄寒的利芒,便直直的朝着他肩头斩落下来。 牛存节仓促格挡,陡感猛烈的反震力如潮水般倒卷而回,他不由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再定睛望去时,就见那员晋军虎将身躯壮硕如牛,不但生得凶睛阔口,此刻更是瞪目切齿,而显得貌相十分威严凶狠,他绰刀直指过来,还大声喝道: “史先锋史建瑭在此!先前遭遇你设伏奇袭,我也算是着了道,今日终于能寻你讨回场子来!” 又有一名晋军大将,旋即也策马踱至阵前,但见他气度威严,身形也犹如铁塔一般。而脸上神情甚是冷漠,手绰大槌、跨马肃立,而冷冷的打量过来时,这员晋军将领也沉声说道: “我乃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当初奉先王钧旨,便从引兵攻你坐镇的河中府。却也不得不承认你牛存节是擅守的将才,而致使我无功而返,有负先主重托...但是你再是鸷勇善战,梁贼大势已去,国家都已亡了,你又如何能守住区区一处关隘?” 史建瑭、周德威之后,又有一员雄俊威武的骑将手持一杆浑铁锤,他怒目瞪视过来,口中也忿声喝骂道: “牛存节,如今你败局已定,却兀自意图犯王驾袭击大王,横冲都李嗣源在此,你也莫要痴心妄想!” 史建瑭、周德威、李绍荣、李嗣源...这些人都是晋国军中马战武勇出类拔萃的虎将,牛存节也很清楚与其中任何一个比拼搏杀,自己也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他狠狠咬了咬牙,好似扑火的飞蛾那般,仍旧疾步朝着对面敌方几员虎将,以及身后数不胜数的晋军士兵扑去。 然而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 忿怒的史建瑭又使出花刀的技法,虚虚实实,忽的一刀疾斩劈落,锋刃掠过牛存节的肩头,撕裂铠甲激溅起点点火星,锋尖也切割开血肉,混杂着点点殷红漫天挥洒; 眼中也已流露出森寒杀机的周德威,扬起大槌重重砸在牛存节的兵器上,刀杆开始弯曲的大刀,也都是脱手荡飞了出去; 身后李绍荣再度拍马挺枪杀来,大枪直搠袭至,牛存节下意识的侧身闪避,然而锋利的枪头却仍然狠狠的贯入他的腿股当中; 直到李嗣源策马急驰杀至,他手中的浑铁锤,也生生的砸在了牛存节胸前的铠甲上...甚至能感受到胸腔内骨骼折裂,牛存节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诺大的身躯便如断了线的风筝那般,向后倒飞而出...... 牛知业乃至河中军残余牙将兵卒见状,虽然悲愤、无奈、绝望、惶恐...等诸多情绪都混杂在了一处,他们也都如发了疯一般,嘶吼的强攻上前,拼了命也要掩护伤重垂危的牛存节脱离险境。 然而面对史建瑭、周德威等当世虎将,以及数目胜过己方数倍不止的晋国大军...即便进行徒劳的抵抗,然而面对敌军势不可挡的攻势、所过之处已是残肢抛飞、血浪翻涌,仍旧试图死战的河中军牙兵再无抗手之能,也就只能被压垮、冲溃、乃至遭受屠杀...... 如海啸般涌杀入蒲津关的晋国大军,不断的压缩着残余河中军牙兵的空间。不但是牛存节这边,关隘上方、大门左近,大批的梁军士兵如同陷入了绞肉机那般,残肢断臂、血肉满涂...而牛存节被长子与几名心腹军校向后拉拽着,他也看见史建瑭、周德威、李绍荣、李嗣源这几员敌将催马突进,手中兵器眼见又要落到自己身上...... “住手!” 扑入关隘当中的晋军阵中,忽的有洪亮的喊声响起,随即几员骑将策马奔走传告,命令各自部曲暂时停止攻势。 牛存节倒在自己的亲子牛知业的怀中,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就见一员骑乘着匹玉花骢骏马,身着锦袍锐甲的青壮汉子疾奔而来。看那人气度不但也透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史建瑭、周德威、李嗣源、李绍荣这几员晋军将领,也立刻策马让开条道路...他的身份,自然也已是呼之欲出了。 而李存勖的目光也投在伤重体虚的牛存节身上,他虽然面色不善,可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感慨,忽的便出言问道: “牛存节,孤是当真不明白,即便往日可说是各为其主,朱温多行不义,为其亲子弑杀,而方今梁主也毙命于长安。你却仍旧死守蒲津关,这到底又是为谁而战? 看你伤势虽重,但是及时救治,也未尝不能保得命在。即便数度打退我晋国攻势,也是坏了孤的大事...但顾念你非但是骁勇将才,更是勇烈豪猛之士,所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肯不肯降?” 牛存节听了冷哼一声,也立刻忿声回道: “我起初名为牛礼,也是阿爹寓意盼我能礼顺人情...起初投从河阳军效力,而于诸葛节帅病逝后转投先主,得赐名存节,也是告诫我报效君主,当存气节...生为大梁人、死为大梁鬼,就算国祚断绝,我自然仍是为尽忠存节而战!” 李存勖闻言,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愠色: “执迷不悟!朱温狼子野心、弑帝灭唐,他对唐廷可曾尽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你效力的君主无道,又何必为他尽节?” 牛存节忽然从牛知业的臂膀中挣脱开来,即便每喘一口气,他就会感受到一股钻心的剧痛...可牛存节仍直起身子,又缓缓抽出腰挎的佩刀: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晋人与我大梁为世仇,对先主当然是深恶痛绝。可对我而言,牛某自投从宣武军之后,也只认他这一个明主。厮杀征战至今,也已倦了,不打算再改换门庭。活过五十多岁,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偏要背负个畏死背主的骂名? 多说无益,李亚子,久闻你最好亲赴战阵厮杀,既然侵犯我大梁疆土,又可否敢与我一战?” 李存勖瞪视牛存节片刻,忽的他长叹口气,随即也说道: “孤若是再赘言就劝你投降,倒是小觑你为人秉性...虽说你已是力竭伤重,孤要杀你也未免有些胜之不武...但两国交战,也绝不可意气用事,你不是拼死也要袭杀至孤的面前么?便给你这个机会。就由晋国之主亲手取你性命,也算是出自于对你的敬意了......” 634章 梁末帝的错,我又怎可能会犯? 浑身甲叶残破,身上也能看出数处大大小小伤口的牛存节,由于伤重力乏,动作也不免迟缓了许多。而面对李存勖这等上马亦能斩将夺旗,甚至时常率领少数锐骑突入敌阵的晋国之主,即便牛存节处于最佳状态也绝对不可大意。 如今这等形势下徒步对战,无论精力、体力,还是生命的活力似乎也都完全透支的牛存节,终究因挥刀慢了片刻,威风凛凛的李存勖拍马杀去,冰寒的杀机也骤然袭出,他手中长枪如闪电般直搠,也当即捅穿了牛存节的肩胛,紧绰的佩刀,终究还是颓然坠到了地上。 忽然牛存节又发出一声嘶吼,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另一支手转向捅进自己肩胛的长枪枪杆,看来仍试图要将李存勖扯拽下马。大限将至,他依旧试图袭杀这个敌国的君主! 然而厮杀经验也极为丰富的李存勖察觉到牛存节的意图,便立刻撒开枪杆,玉花骢长嘶前驱,正当两人错身而过之时,李存勖腰挎的宝剑也已呛啷啷出鞘,划出的那道寒芒随着他摆动臂膀的动手,也立刻朝着牛存节的喉头疾掠而去...... “噗!” 滚烫的热血喷泉般激溅而出,牛存节眼前顿时血红的一片,他仰面向后倾倒,已感到生命的活力从体内迅速流逝。直至重重的摔落在地上,牛存节怔怔的望着碧蓝的苍穹,比起方才歇斯底里癫狂血战的模样,现在的他神经渐渐的平静下来,似乎是在平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双眼血红的牛知业哭喊着冲杀上来,然而李绍荣催骑拦到他身前,手中大枪毒蛇般探出,狠狠的搠进了牛知业的心窝;其余河中军剩余的牙将军校悲愤喝骂着,也纷纷涌上前去,然而周德威、史建瑭等虎将统领麾下军马也迅速掩杀过去,毫不停留地收割着生命,砍翻搠杀,那些抵死顽抗的将兵,也只得在滚滚马蹄下被践踏成烂泥...... 即便是一国之君,周德威等人也都深知自家主公的脾气,每逢战阵,他反而总是带着头冲锋陷阵...面对牛存节的搦战,晋军一众军将深知李存勖必然会给出回应,也根本无法劝住...... 为了以防万一,但见李存勖与牛存节之间的厮杀已经有了结果,他们也纷纷扑杀上前,意图将那些负隅顽抗,而仍要冒犯晋王的敌军残部赶尽杀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蒲津关内已是满地的尸骸血迹。触目惊心的景象,也能让人联想到这里经历了极为惨烈的厮杀...由牛存节统领的河中军牙兵部众,绝大多数被歼灭屠尽,也只剩下一小撮士兵眼见军中上官已然壮烈战死,抵抗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也只得抛下兵刃,各个神情木讷的任凭晋军处置...... 李存勖虽然终于拿下了蒲津关,然而他静静的看着地上牛存节的尸首,也能看出这李亚子的心情仍然很差。 而牛存节既然自河中府退守蒲津关,连同他在内,河中军众牙将家眷妻儿自然也须迁徙至关隘当中,以免落入晋军之手。 然而蒲津关不免告破,河中军也已被歼灭了...而战后清点彼此伤亡折损,收押战俘,乃至搜寻彻查蒲津关内其余人等之时,又有随军出征的李存勖义弟李存矩,立刻赶来上禀他搜获的其他俘虏。 当初李克用赏识栽培众多义儿,其中大多数人也都是因能征善战,而在史书上留下事迹的将才。然而收得义子多了,其中也中难免有些例外。 譬如以往战功远逊于李存璋、李嗣源、李嗣昭等义兄弟,当初也有意篡位夺权,而已然被清算诛杀的李存颢、李存实;还有眼前这个为人跋扈专横、不知恤下的李存矩。 到底是自己的义兄弟,李存勖自知李存矩虽无大才,但对于兵事也并非一窍不通。既然是自己父亲收的义儿之一,如今也甚为恭顺,好歹也须拉扯提携他一番。只不过以李存矩的本事,带兵打仗,他派不上大用场,但是起码调度后勤、征召兵马...乃至搜捕巡守等事宜,也能打打下手,算是长些军中阅历,而积累功绩,起码也要为父王义儿安排个相应的官职。 而李存矩策马行来,又满目鄙夷怨毒的瞥了牛存节的尸身一眼,随即便向李存勖报说道: “大王,原来牛存节这狗贼,除了为我军诛杀的牛知业、牛知让,尚还有牛知谦、牛知训两个幼子与两个女儿,连同他妻室族亲眼下也尽为臣麾下兵卒所获。 这牛存节抵抗我晋国大军,非但误了大王大事,也使得我晋军也折损了许多儿郎。比起其它各处州府降伏的梁贼,唯独他也实在太过可恨!不如杀了牛存节那两个幼子与其余族亲,妻女则由臣安排发配为娼妓,如此以儆效尤,以警醒他人抗拒我晋国大军的下场!” 哪知李存矩此言一出,却当即激得李存勖勃然大怒,他竖眉瞪目,大声呵斥道: “住嘴!我李天下...孤势要与天下豪雄角逐争锋,擒杀羞辱妇孺孩童,算什么英雄好汉!?” 李存矩完全是以己度人,瞧见李存勖盯着牛存节的尸首面色不善,便以为须当残杀作践这个本国死敌的子嗣妻女以泄愤...然而却被当面呵斥,李存矩登时骇得呆若木鸡,当李存勖扬起手中马鞭,指过来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通喝骂之时,他一时恍惚,也直感眼前的晋国新主,像极了他义父李克用那般强势霸道的做派: “牛存节虽执意与我晋国为敌,也不失为忠烈的豪勇将才,可如今到底已死于孤的手中...我晋国既终能讨灭他,孤会忌惮他子嗣不成?如若只因为他数度挫败我军攻势,便要衔恨诛杀他幼子,还要作践其妻女,世人还道孤是心胸狭隘之徒! 雄主的器量,当能容得天下,你却以为孤容不得已死之人的妻儿家小?牛存节其余亲属,也由得他们自行离去。至于妻女幼子,拨给金帛粮秣,如若无处可投,你便差拨人手,为他们于我晋国治下寻个去处安住。而牛存节的妻女与幼子但凡有个好歹,孤唯你是问!” 李存矩连忙既是称罪、又是领命,便灰溜溜的退下去了。李存勖冷哼一声,又吩咐麾下亲随好生收殓牛存节与他长子牛知业的尸身,心中也念道: 即便我晋国与梁贼乃是世仇...但也不得不承认朱温那狗贼,说他狡诈善于蛊惑也好,当真也有雄主之能也罢...当初也的确招聚了大批智谋勇烈才干为其所用,只是时至今日国中文武英杰凋零,唯剩下这牛存节也终究葬身于此...即便社稷覆亡,可是牛存节也确实恪忠尽节,倘若是我晋国落到这般局面,孤的心腹之臣,又会如何...... 然而正寻思着,李存勖猛然警醒,渐渐的,他脸上又浮现出一抹傲意: 孤又是何等人也?又岂能与梁贼末主相提并论?那朱友贞暗弱无能,听信奸邪小人,最终致使国祚断绝。而孤自从继位以来,好歹励精图治,整顿内政、严肃军纪,而提拔贤才、惩治奸佞...梁末主的过失,孤也绝对不会犯下。 何况梁贼之后,终究要与魏帝李天衢角逐争霸...孤要想着如何赢,又怎能去想输以后的事!? 635章 长安与降臣,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于李存勖攻破蒲津关之时,李天衢御驾也早已进入长安,以接受梁国众多降臣的参拜。 康延孝先行便率领一彪军马出城迎候御驾,但见他欣喜振奋的模样,李天衢嘉言赞赏,并承诺按功受赏,也当赐封康延孝为藩镇节度,司掌一方军政大权。 而时至今日,李天衢也终于能得以领略被世人赞说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中华后世十三朝古都长安的风光。 本来历经黄巢、李茂贞兴兵祸乱城郭,焚烧宫宇,按说长安按原本的轨迹朱温于挟持唐昭宗皇帝东迁之时,也会拆毁长安宫室民居,取木料顺渭水漂黄河转入洛阳...而使得这座古都名城为为一片废墟。 明朝时节朱元璋虽然划分西安府,在唐长安皇城的基础上修筑西安城墙,而且与他长子朱标也曾动过迁都长安的心思,然而后来的景象,到底还是有别于长安曾做为世界中心时那般的大气恢弘,也与后世到西安旅游观光明代重建城郭宫宇时的感官大有不同。 由于丢了发迹之所宣武军,而只得西迁退守关中的朱温,反而需要将长安这座历经先前各朝修建完善的名城做为己方势力的中枢所在,是以仍旧按先前的城市的格局修葺补建。所以如今的长安古城,格局严谨对称,规模也仍是宏伟壮观。 即便不比大唐最为强盛时期“万国来朝”那般开放、大气、包容的景象;既使东京汴梁,做为远在战国时节魏国所定都城大梁之后,至五代时节才得以兴起繁荣的名城坐落于中原,眼下也更适合做为国家的都城...但是李天衢也切身能感受到长安更为厚重的历史底蕴,而拿下了此处古都,按他设想,仍要将长安打造成联系中原与西域的商业、文化交流的汇集地,与汴京同样也将发挥出国际大都会的效用。 长安城内先前已发榜晓谕,经过安抚整顿,黎民百姓出来迎候圣驾,肃立于长街两旁,也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而长安城内居民,虽然不及唐朝极盛时达百万规模之巨,经过朱温好生经营,如今也有数十万的民众。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这本来也是个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代。长安百姓又历经梁末时节的腐朽黑暗,民生动荡...如今也终于盼来战事结束,只想过安乐平和的日子,自然也都认同做魏朝治下的子民。 毕竟魏帝李天衢,于方今时节被世人赞说为施仁政抚民的明君当中,也会算他一个。 即便比起吴越钱镠、闽王王审知、朔方韩逊等国君节度,似乎魏朝对外用兵的频率似乎更勤了些...但李天衢也尚还说不上是穷兵黩武,而毕竟魏帝如今统掌的地盘最为广阔,实力也最为强大。只有国家强盛,时局方才尽可能的维持稳定,家庭才能得以平安的道理恒古不变,是以长安百姓,几乎也都是心甘情愿的接受魏朝的统治。 经过外城长街,御驾抵达唐朝与梁国的大朝正宫大明宫,又行至内朝当中的紫宸殿,李天衢也早已换上黄袍衮冕,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警跸宿卫排布于大殿内外,也做好了准备,接受原梁国群臣的朝参礼拜。 包括朱温的外甥,先前于梁国朝中也属于权贵勋臣袁象先在内,还有郑珏、赵光逢、赵光允、赵光胤、、韦说、杜晓、李琪、萧顷...等一众梁国降臣,呼啦啦的跪倒一地山呼万岁。毕竟他们作为原为败亡的政权效力,如今又转而投从新朝的降臣,不但要表态效忠,也颇有请罪的意味。 李天衢的目光,首先落到了毕恭毕敬伏地的袁象先身上。心说这厮虽有巨贪恶习,不过却也生性宽厚,曾赈恤黎民...... 毕竟一个人的好坏难以做定论,而袁象先按原本轨迹降从于后唐之后,也没有如段凝之流那般仍要争权夺势,即便被委以重任,他似乎也不敢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给这袁象先安排个没什么油水可捞的官做,如果尽职尽责,让他领受爵禄,按本来的归宿得个善终,也未尝不可。 而袁象先先前通过大肆敛财,家财巨万...李天衢迅速官职任命且先不急,就吊着他的胃口,毕竟这厮又有朱温外甥这层身份,现在也无从得知魏朝又将会如何处置他...按袁象先原本投从于后唐时“遍赂权贵及刘皇后、伶官巷伯”的套路,就把他带到汴京去,通过自己扶持的“权宦”王嗣恩好生敲其竹杠,又能让他吐出多少财产,就全充为国用了。 李天衢的目光,又扫向其他拜伏在地上的降臣。 这些人,起先有不少都是唐廷臣子出身,而朱温当年清洗清流公卿,屠戮朝中重臣,过了几遍筛子,于灭唐立梁之后,还能留下来为就梁国效忠的,基本也都是被朱温给吓怕了,也不会讲究为君尽死节那一套...毕竟当初唐廷朝堂中真正忠烈尽节的公卿大臣,几乎也都被朱温给杀光了。 其中诸如萧顷、郑珏之流,若是李存勖攻破长安、覆灭梁国,由于他河东李家一直打出的是扶唐国祚,为大唐复仇的旗号。由于萧顷与郑珏等人在唐朝届时世代显贵的身份,李存勖为严惩他们未对唐廷尽忠尽节,虽未处死,但下诏贬出朝堂,打发到地方州府任职。 不过被问责贬出国都朝堂的,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因没有向宫闱后妃、权宦伶人行贿...而其中确有才干者,之后也曾升迁复入朝堂。其中如京兆韦氏出身的韦说,甚至以降臣的身份做到了后唐宰相(却被秉政争权、打压异己的郭崇韬给搞死了)...所以这些人当中,有的也还有大用处。 李天衢把眼朝着左侧乜去,望向排列伏拜的赵光逢、赵光裔、赵光胤等兄弟几人。也知道如今那赵光裔虽然本为梁国膳部郎中,可按正史线州,他应该会在一两年后,被派遣清海军番禺传诏,赐封刘隐为清海、静海军节度使,之后便留在当地。 而于刘隐之地刘?称帝建大越国(后改国号为汉,史称南汉)时,赵光裔被赐封兵部尚书,而后又累功就被升为宰相,随后为相二十余年,时称贤相。 虽然一方割据政权的宰相,与幅员辽阔的大国王朝的宰辅相较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起码重用某些才干,治理一方政务的能力还绝对是有的。当然其中也有些之前巴结赵岩等权奸外戚弄权乱政的隐患,时机成熟时也务必要铲除掉...... 考量只眼下而言,这一众降臣当中能用得上的人手,李天衢心中寻思着,也忽的开口说道: “梁主朱温,毕竟犯下弑帝篡唐这等大逆不道的恶行,得位不正,也自当断灭其国祚。尔等虽为伪朝旧臣,但倘若心诚肯为我朝效力者,朕自然是既往不咎,只是考量先前侍奉梁国事迹,谁当录用、谁当惩治...朕也还须好生思量一番。 而今我大魏入主长安、兼并河中,倒也有一桩差事,须遣使赶往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势力宣告我朝灭梁,看其如何回应,你们当中又有谁...愿出使走这一遭?” 636章 魏国灭梁,蜀国的反应 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紫宸殿内伏拜的一众降臣登时来了精神。他们也都很清楚,降从于魏朝之后,他们的身份与地位也都要会重新洗牌...其中谁能加官进爵,又有谁会受惩处贬官,甚至有杀身之祸,也全由魏帝定夺,在新主子面前,一有机会也必须要尽力表现,无论是谁得李天衢委以职事,起码还说明自己在魏朝有用。 李天衢如挑瓜捡菜一般,最终择选出使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的人选,却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夫子。他名为韦震,出仕时本来任朱温藩镇中的统判官,所以也是梁国朝中的老资历宿臣。虽然说不上是定国安邦的能臣,但为人干练机敏,有口辩之才。 听闻韦震当初按朱温授意,做得也是不断向唐廷施压,逼迫唐昭宗就范的勾当。而当世的顶级说客李振反而早已投至李天衢麾下,所以阴差阳错的,倒也显出了韦震的能耐。朱温篡唐之际,他便被赐封为正一品的太子太傅,朱友贞登基之后更是加封为太师,虽然实权不大,起码官阶已是位极人臣的荣誉虚衔。 由擅长外交的韦震出使与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势力打交道,也可说是物尽其用了。然而除了这些情愿降从于魏朝的梁国臣子,倒还有个在逃的人物需要处置...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又沉声说道: “梁国驸马赵岩,根据长安南隅鄠县降军上报,他与其族弟赵縠一众车仗途径县城,又往西南方向奔逃而去...看来是打算去投奔蜀国啊......” 恩官赵犨的次子,当年还曾共同死守宛丘对抗黄巢大军的朱温女婿赵岩。按他原本的轨迹,便是在梁国国都眼见要被攻破之时,背离朱友贞出逃。只不过按说他因与本名温韬的温昭图狼狈为奸,所以便去投奔当时坐镇徐州的同伙,结果却被温昭图砍了脑袋,而当做向后唐换取功名的本钱。 不过如今温昭图早已死在由李克用亲掌鸦儿军的攻势之下,梁国其余州府望风而降,赵岩若是要逃,东面尽是魏朝掌控的疆土,北面又有梁国的世仇晋国掌控,西面则是局势错综复杂的诸族各部...所以唯一的选择,他也就只能去寻求好歹先前与梁国也曾做邦交往来的蜀帝王建庇护了。 即便当年曾经并肩作战过,李天衢估计赵岩也很清楚彼此间相处的并不愉快。就算顾念恩官赵犨的情分,李天衢也不会打算如李存勖那般,以协助朱温灭唐的不赦大罪名义,将赵家后嗣诛族杀绝。可赵岩想必也很清楚,魏帝就算会宽胥保存赵家宗族骨血,但是也实在没有理由放过他这个讨好朱温最为卖力,而带头促使忠武军藩镇归附梁国的权奸外戚...... 所以赵岩只能逃,也可说是病急乱投医,投奔蜀国纯属没有选择的选择...李天衢心中寻思,以蜀国皇帝王建的秉性,他有必要去包庇收容已经失去靠山的赵岩等人么? ※※※※※※※※※※※※※※※※ 蜀国国都成都,由王建称帝时聘名匠所建创的宫殿,也正按《十国春秋》中所载的那般“尝以缯彩数万段,结为彩楼。山上立宫殿亭阁,一如居常栋宇之制”...... 而富丽堂皇的大殿当中,蜀国一众臣子位列两班,也正听着由镇守蜀道要隘的将领所派遣来的使臣,禀说梁国外戚赵岩、赵縠投至关前,呈上珍宝财物,乞请转呈蜀国帝君收容的消息。 而王建端坐在龙椅上,他生得隆眉广额、龙睛虎视,倒也有能镇住麾下臣子的雄主之相。只是他现在也已是六旬的年纪,似乎也是由于这些年来愈发的沉迷享乐,所形貌气质也显得有些懒散与消极。 “朱温的女婿赵岩,还有梁国左骁卫大将军,兼宣徽北院使的赵縠,已浑如丧家之犬。若是朱温还在世,朕多少忌惮梁国几分,可是如今梁国都已亡了,那蠢汉还以为朕却是好买通的?又何必顾忌他梁国外戚的身份?我蜀国又何必收容那专权乱政,也已是名声在外的佞臣?” 王建冷笑一声,旋即又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赵岩与赵縠...就不必来成都了。珍宝财物留下,人则杀了,将他们的首级传至长安去,全当做魏国攻灭梁国的贺礼了......” 然而王建方自下令说罢,参赴朝议的众臣当中,本名王宗懿,如今因被钦封为太子而更名的王元膺面露忿然之色,也不住恨声说道: “可恨魏、晋两国悍然出兵,即便梁末主暗弱万能,可是社稷覆亡之快,仍出乎我朝意料之外。偏生大长和蛮夷犯边侵袭疆土,倒有那杨师厚的确用兵了得,杀过大渡河,反并下云滇之地大片疆土。 只是我国因处于战事,调度军旅,征讨南面诸寨各部...本来也因趁着梁国国力衰微之际,趁机出祁山吞取关中诸地。如今却是被魏国捷足先登,并下梁国大多领土,反而成了我蜀国强邻...而那魏帝李天衢野心勃勃,只怕日后也要觊觎我朝啊......” 王建闻言,脸上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当年我蜀国虽然兵败于朱温,也只得与梁国修好霸占,彼此面上和睦,实则朱温那老狐狸,也必然时刻觊觎我蜀国疆土。但是任他兵强马壮,也逾越不过蜀道天险,所以与朕尔虞我诈,也不得不面上佯装亲近。 如今换做李天衢掌控关中,也是亦然。眼下虽然不宜招惹魏国,他也奈何不了我蜀国。而魏、晋两国,也便如我朝与梁人一般面和心不和,如今晋国的世仇死敌朱家梁国败亡,魏帝与晋王日后...想必也不会一直相安无事下去,我蜀国先南顾云滇,观望中原局势,再图谋伺机而动,也未尝不能从中取利。 而方今天下称帝建元于中土者,唯朕与朱温、李天衢三个。而魏国灭梁,朱家帝业覆亡,任他李天衢吞并梁国之后再是势大,与朕不还是东西各帝一方?如今就算给他几分薄面,我大蜀与他魏国平起平坐,他若意图兴兵来犯,也讨不得任何便宜,届时恐怕还要让晋王有机可乘...如此魏国又怎敢妄动?” 早年以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生计的无赖之徒出身,曾被乡里乡亲唤作“贼王八”的王建,如今却也能称雄于蜀地,而称帝建国,打下一片的江山也算是从割据诸藩当中脱颖而出...当然权谋心术也甚为老辣。 然而王建做为朱温灭唐称帝之后,而急不可耐最先也要以皇帝自据的一方君主,不但极为看重虚名,又极好面子。当初与梁国做邦交来往时,便因朱温那边的国印标示“大梁入蜀之印”,寓意梁国把蜀国当做唐朝时节招抚的夷狄看待,便激得王建勃然大怒欲斩了来使,而后虽然作罢,但是于朱温被他亲子朱友珪弑杀之时,王建派使臣李纮前去吊唁,国印印文便针对性的刻上“大蜀入梁之印”...... 所以既然都是称帝的君主,不管是朱温还是李天衢,哪怕蜀国国力稍逊,王建从排面上来讲,也决计不甘落在下风。 然而王建嘴上对殿中一众臣子虽如此做,他心中也不由念道: 本来朱温遇刺身死之后,梁国日渐衰微,可恨朕却没有把握住机会...如今换做李天衢掌控关中,他魏国却是锐气正盛,以后与其相处,也少不得要劳心费神了...... 637章 东西各据一帝?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劲敌 又想到以后要与李天衢多打交道,王建忽的却感到心中一阵怠倦与不耐。即便现在场面上仍旧要以蜀国帝君的身份思量如何与魏朝对持,但随着年龄渐长,王建处理国事时也显得愈发意兴阑珊,似乎以往的雄心壮志也被岁月磨平了太多。 王建心中感慨,心想自己原本不过是许州舞阳县一介无赖汉,还曾犯罪入狱过。随后参军从戎镇压王仙芝反军,随后也终因被唐廷督军太监杨复光提拔,位列“忠武八都将”之一,直至巴蜀迎接御驾,这才迎来人生的转机。 认奸宦田令孜为干爹,统掌御前神策军,随后又趁着唐昭宗意图打压宦官势力,削除藩镇兵权时翻脸处死田令孜,而有了脱离朝廷与巴蜀之地自立的机会,先占西川、再取东川...这才得以成就帝业。随后统掌一方至今,已是六旬年纪的王建心想活到了这把岁数,也当多享享福了...... 毕竟魏、梁、晋等几方雄主相互攻伐时,王建却称雄于巴蜀偏安一隅。他到也曾想过杀出两川、逐鹿中原,可是先有朱温、又有李天衢...王建自知就算要与李天衢竞争角逐,与魏国之间也必然将会是旷日持久的战事。那么即便有机会入主中原,自己只怕也没几年活头了...守住巴蜀,保存朕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便是,又何必终日劳心费神? 所以大殿当中,即便又有光禄大夫杜光庭、御史大夫冯涓等臣子针对与魏朝外交事宜上谏提议,王建却慵懒的挥了挥手,说道: “倦了,尔等按朕的吩咐行事便是,就此退朝了吧......” ※※※※※※※※※※※※※※※※※※ 魏、晋两国瓜分原梁国治下疆土,大概也划分清了界线,双方又派遣使臣与周边诸方势力来往,开始在外交方面竞争较劲之时。坐落于秦岭与大巴山北域,直通八百里秦川的关隘中蜀国守军,也已奉王建旨意,就地斩杀赵岩、赵縠取其首级,并由成都派来的使臣毛文晏出蜀道北上,赶赴长安,将两颗人头呈送于魏国帝君李天衢,并趁机商两国以后来往事宜。 大明宫内,唐时被誉为“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的含元殿大朝正殿当中,李天衢端坐于上首,端详着由内侍宦官呈上的锦盒,就见盒中那两颗首级当中,赵岩的脑袋以硝石灰做过处理,虽然也已有些变形,但不止基本上仍能辨识清他的身份,大概也能看清这张面如死灰的脸上凝固住了绝望与惊怒神情。 李天衢心想与自己所料的不差,梁国一旦覆亡,那么弄权乱政的驸马赵岩,也将立刻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无论他逃到哪里、投奔何处,终究还是难逃一死。 陈州赵犨、赵昶、赵珝三公,当年也都是一心匡扶唐室的忠臣,偏生赵岩却为了穷奢极欲而做了梁国勋戚,又做尽祸国殃民的勾当而作法自毙...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他父亲与叔父? 李天衢心中感慨一番,又接过由蜀国来使毛文晏呈交的国书。看王建所写的书信当中,字里行间语气倒还算客气。可是他以蜀国帝君自居,更似是以前辈的语气客套一番,看来也是在表态: 就算你灭了梁国,以后彼此也要多加来往,可是也莫要以为能让我蜀国屈从就范。 李天衢冷冷一笑,他大概也能揣度得清与朱温同为无赖出身的王建心肃然也有权谋心术,可是他为人更讲排场、重虚名,且极好面子。然而眼见蜀国来使毛文晏肃立在大殿当中,态度也甚是恭敬,李天衢遂展颜一笑,便说道: “梁国勋戚赵岩,与其族弟赵縠贩鬻官爵,专权怙宠,蠹财害民,又不愿由我朝发落而出走逃离。朕灭篡唐伪朝,也正要清算此等附从于朱温纵恣弄权的奸佞。蒙蜀帝襄助,处死了这两个在逃的贼臣,这个人情,朕且记下了。 而如今我朝与蜀国相邻于川陕,是按先前与梁国互市贸易之法,又当如何另设专官、关检文牒、稽查货物,征收商税等一众事宜,倒也需要细议一番。” 毛文晏闻言,也立刻施礼道: “正如陛下所言,吾皇愿与贵国交好,是以特遣微臣前来觐见,不但进献梁国流亡贼臣首级,也要与贵国商议彼此通商互市事宜。陛下但有何指示,臣洗耳恭听,也自会传达于吾皇知晓......” 接下来涉及到魏、蜀两国于川陕国界设立关检,彼此互贸通商相关事务,也不必劳烦李天衢亲力亲为了。而权衡如今接邻的疆域,不但荆南江陵那边与处于蜀国掌控的夔、忠、万等几处州府邻近,经由蜀道连接川陕道路要隘,彼此能施加的影响自然又大了许多。 毕竟当年唐玄宗最为宠爱的贵妃杨玉环,由于喜食新鲜的荔枝,自涪陵盛产荔枝的妃子园,途径过处再出子午道,而运达到长安西安的荔枝道也属于蜀道之一。相传当年二十里一换人、六十里一换马,也只须七天七夜便能送至长安,而呈到杨贵妃面前时荔枝仍新鲜如初...... 而且先前便已知晓,王建占据得蜀地之后,初期也极其注意发展军备。于文、黎、雅、茂几处州府设立专门机构,而与吐蕃诸部交易马匹,如今国内也有成建制、成规模的骑兵军旅。换而言之,如果疏忽懈怠,而王建又意欲攻取关中诸地时,他的军队也有能力迅速杀出蜀道,并且对长安形成直接威胁。 不过李天衢也并没有把王建当成是需要终日提防的劲敌,因为他做了皇帝之后,果然是高开低走,不但开始大肆兴修宫殿,更注重于奢华享乐,他蜀国宗室内部,如今狗屁倒灶的荒唐事也已是层出不穷...... 也根本不必调动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安插进蜀地暗中查探,如今在蜀国境内便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先前便有因贤明而极得民心的王宗涤,反遭王建猜忌便被诛杀;前些时日还有王宗训因骄纵不奉诏,还上奏提出诸多诉求,而被暴怒的王建命宿卫军士拉出去砍了; 陆续继任藩镇帅位的王宗翰、王宗黯等义儿,也是各个性格残虐狠戾,什么广蓄姬妾、杀人夺田、向治下州府索贿...等做下许多歹事也都是横行无忌...... 如此当年掌管蜀地初期留心政事,注重农桑民生、兴修水利,而使得管辖领土大治的王建如今愈发昏聩,也已下诏又设立开征诸般苛捐杂税,致使各地官吏贪污腐化成风的现象,也已愈发的严重...... 关于王建帝位的后继人选...无论有罪的还是冤枉的,现在的他可已处死了几个义儿,至于亲生长子王宗仁,幼年因染重疾而成了废人;次子王宗懿如今虽为储君,可性情骄横跋扈,想必也仍会自己作死,落得个死于宫廷斗争的下场。 如果没有变数,王建的继承人,想必也仍是最受他宠爱的大徐妃所生的王宗衍。而他这个亲生儿子一旦继位,那几乎也就代表着蜀国终究是要覆亡了...... 所以蜀帝王建以及他的子嗣,也绝算不上什么不容小觑的对手,我的注意力,也还是要集中在李存勖那边。 638章 西汉金山国,那里竟也有个皇帝? 安置蜀国来使毛文晏,商讨彼此通商互市的这段时日,梁国降臣韦震听奉李天衢指示,也已动身启程,西行赶往诸方势力晓谕魏朝代梁,是上表称臣亦或有其它打算,也当立刻做出回应。 然而仅两日过后,原属归义军治下的一方割据政权,便已主动遣使抵至长安,最先意图向魏朝巴结示好。只不过对方却也是以一国皇帝的身份,请求与李天衢进行邦交往来。 龙蛇混杂、割据势力分散的河西诸地,其中势力较大的凉州夏末、甘州回鹘也不过以首领、可汗自据。竟然还有人胆敢称帝? 李天衢甚感纳罕,然而略加询问,也知晓那一方势力来使的姓名后,也是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心说五代十国初期,除了梁、蜀等于中土称帝,远在河西的确也有另一个人以天子自居,只不过按说他也只过了三四年的皇帝瘾,所谓的帝国政权便已灭亡。 所以若不是听人提及,李天衢一时间也没回忆起来,也没有确定那一方割据政权君主称帝的时间轴。然而如今既然对方主动寻来,李天衢这才发觉这几年,也正是处于那方势力称帝建国的时期。 而那个割据政权,则是当年驱除河西、陇右吐蕃诸部,打出归国复唐的旗号,以十一州领土百姓重新入籍唐朝,立下“百年左衽,复为冠裳;十郡遗黎,悉出汤火”大功的张义潮之孙张承奉尚在维持先人残存的势力。 只不过与他心向中原的祖父大有不同,张承奉继任归义军节度使之后,他却已不再奉唐朝为正朔。而前两年更自称白衣天子,而建号西汉金山国。 当然张义潮与唐廷相互联系,直至献瓜、沙等十一州图籍回归中土之时,朝廷还处于唐懿宗、唐宣宗在位时节,虽然国势日渐衰微,但是还没有到王仙芝、黄巢举兵造反,而引得天下时局更为动荡的时候。可是到了张承奉继任节度使,唐室任凭诸藩欺凌,直至被朱温覆灭,又哪里顾得上后来领地又大幅缩水,周边仍是诸族环伺的河西之地? 只不过那张承奉未免太狂妄了些...听闻他称帝之时,下辖也不过沙、瓜两处军州,他还一门心思的试图恢复其祖父时的荣光,意图让周边诸族各部俯首称臣。只不过他祖父张义潮是心向中原,而张承奉则是试图自立称帝,也不打算回归中原王朝。 比如对于篡唐的梁国,西汉金山国据不承认其政权合理性。而朱温这边亦视张承奉为叛乱自立的贼臣。两边隔空声讨倒也十分欢实,估计如果不是顾忌到发兵河西,也容易身陷诸方势力的泥潭当中,又要提防魏朝、晋国等世仇大敌...梁国也早就出兵远征,而意图灭了那只辖两州之地的西汉金山国。 起码周边其余诸族各部,表面上会放低姿态,向梁国进贡示好。偏偏张承奉敢对朱温叫板,那么他是否又真有那个实力? 由于张承奉公然自称天子皇帝,对于周边诸方势力,又摆出副“当年我爷爷打服了你们,你们如今就都得对我称臣”的架势,这却激怒了这十几年来也诸部发展壮大的甘州回鹘...... 毕竟按甘州回鹘的可汗乃至治下子民想来:我们的祖国,由于黠戛斯的叛乱而覆亡,只得逃离家乡,颠沛流离、历经辗转,终于得以接受唐廷皇帝的册封,而在河西之地站稳了脚跟。身处缝中求生存,而迁居客地,我们当然也要得到中原王朝的认可。 你祖父张义潮有本事打服河西十一州,还被唐廷册封为定难军节度使,而且也认可我回鹘族民在甘州等地繁衍生息,那么我等臣服于他,当然是心服口服...可是如今唐朝都已亡了,你张承奉也已自立做了皇帝,都已与中原王朝分离开来,现在只统掌两州还想让我们臣服...凭什么?就以为你是张义潮张节帅的孙子?这却不是白日做梦么? 所以正是这几年间,本来同属于归义军治下,彼此起先尚能友好往来的沙、瓜二州,与甘州回鹘的关系迅速恶化,按这段时期记录当地百姓情况的史载所述:“近三五年来,两地被人斗合,彼此各起仇心,遂令百姓不安,多被煞伤;沿路州镇,逦迤破散。死者,骨埋荒野;生者,分离异土。号哭之声不绝,怨恨之气冲天”...... 如此自从张承奉称帝建立西汉金山国以来,便与甘州回鹘开战厮杀,虽然陈兵于六镇要隘,前两年又因回鹘大兵压境,突破东部防线,双方便于金河东岸(后世甘肃省酒泉市讨来河东畔)展开激战,虽然张承奉亲自披挂上阵,统领马步军一万拼死抵抗,这才将回鹘大军逼退回去...但是总体上看来,也仍是甘州回鹘压着西汉金山国打,也似使得张承奉愈发的焦头烂额。 在接见西汉金山国的来使之前,李天衢先行详细询问清楚这几年河西诸地的形势,心中渐渐也有了如何循序渐进的兼并原归义军治下全境疆土的计划构想。 而这个西汉金山国的使臣,则是昔年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外孙女婿曹仁贵,却也将成为在李天衢的方略策画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因为此人在后世的知名度,反倒要比他的主公张承奉要大了许多...... 因为这个曹仁贵,按他原本的轨迹也将改名为议金,便是后唐一直延续到北宋初年,在长达一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与其子孙后嗣一直统掌瓜、沙二州的曹氏归义军第一代先人曹议金。 长安大明宫,内朝大殿当中。 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打量着下方恭立的使臣曹议金。相隔一段距离,虽然瞧不真切,但是看他身形魁梧、举止干练,倒也给人留下种精明强干的初印象。而曹议金低眉顺眼,踏出两步,便躬身施礼道: “西汉金山国曹议金,拜见上国天子!奉吾皇旨意......” “吾皇?哼!” 然而曹议金这才刚开口禀奏,李天衢便重重的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言语。召见他之前,李天衢便想好先要杀一杀那西汉金山国的威风。毕竟对方迫切的要与魏朝建交来往,想必也是因为这几年受甘州回鹘的军事威胁所致...... 既然是有求于人,李天衢心说从一开始,双方就要摆正彼此的位置。你那主公张承奉,我也只敬他那促成河西十一州回归中土的祖父张义潮,但是张承奉既然自立称帝,又宣称与中原王朝脱离,我又何必再给他面子,也敢在我面前称朕摆皇帝排场? 李天衢遂面色威严,语气中也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当年张承奉祖父张节帅气吞万里,纵横河西十一州,而力挫吐蕃、回鹘诸部,治下西尽伊吾,东接灵武,得地四千余里,户口百万之家...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尚且心向中原,而引领河西汉民回归唐廷。 他张承奉何德何能?却也敢窃帝号宣称脱离中原正朔?朕只记得,统掌瓜州的,应是归义军节度使,哪里又有什么西汉金山国的皇帝?只是因中土板荡,诸方对持,朕起先也没有机会征讨他这逾越僭位的逆臣...可如今我朝已覆灭篡唐伪朝,疆域西拓至甘、河之地,张承奉遣你前来,却仍以为能与朕平起平坐不成!?” 639章 河西汉儿,要救;可他僭位称帝,不行 先听得李天衢声色俱厉的一通呵斥,曹仁贵面色微微一变,但似乎也是预料到魏朝会因张承奉自立称帝,而脱离中原之事发难。很快他便冷静下来,又向李天衢禀说道: “望陛下容臣详禀:当年因黄巢之乱,唐室愈发暗弱,而凉州夏末、甘州回鹘等各族日渐壮大,阻扼归义军通往中原道路。更兼梁贼灭唐国祚,鄙国又怎能向伪朝称臣? 虽曾听闻上国驱逐梁贼,雄踞中原,我等河西汉儿,虽有意朝拜陛下,怎奈相距路途遥远,又有伪朝霸占关中,也实难朝觐上国。而吾皇...吾主虽称帝立国,也是矢志振兴郡国公(张义潮被唐朝赐封为南阳郡开国公)时汉家基业,若不是唐廷覆亡,而梁贼截断鄙国与中原之间道路要隘,也实无意裂土分疆,而游离于中土之外。 吾主即便立西汉金山国祚,也是不愿河西汉儿尽做胡语...当初那般而陛下英明神武,讨灭梁贼,拓疆兼并河、甘二州。鄙国终能拜谒陛下,也自愿奉上国为中原正朔,还望陛下明鉴!” 曹仁贵虽然为他眼下的主公张承奉卖力辩解,可是李天衢却很清楚,如今由于时局的演变比起正史线的轨迹提前了许多年,而使得梁国覆亡与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的时间线大概重合...但如果是走正史线,唐室未绝时,张承奉可就已经宣称不再奉唐朝为正朔。 换而言之,比起他祖父张义潮收复河西诸州,重归中土的理想,张承奉意欲一统河西,则更多的是为了他称帝建元的野心。当然他们历经爷孙三代,中土的局势也大有不同。张承奉远离中原,又见中土还处于诸藩割据的乱世,所以他也不打算臣服于其中任何一方,而打算自立门户。 只不过意欲复兴重新掌控他爷爷辈鼎盛时的疆土...张承奉还真就没有那个本事。 这次却是既看破,也要说破...李天衢面色稍缓,随即又长声问道: “张承奉遣你前来觐见朕,想必也是因为与甘州回鹘屡番杀伐,却胜少败多,只辖瓜、沙二州之地,已有覆亡之险。而朕取甘州、河州,也已抵至原归义军治下疆土,张承奉便以为有强援可以倚仗吧?” 曹仁贵闻言微微一顿,也情知西汉金山国与甘州回鹘之间的战事,只须稍加打探便知,而决计不可能瞒过魏帝,遂也干脆的回复道: “正如陛下所言,甘州回鹘累犯疆土,鄙国形势险急。为保河西汉儿先人遗业,倘若蒙陛下轸恤,劳烦王师兴兵救难,鄙国也铭记大恩,也必当年年进纳岁币,而永为上国之西疆屏障!” “如今张承奉既已称帝自立,非是中土正朔的臣属藩镇,所以他与甘州回鹘交战杀伐,按说朕也没有插手干涉的理由。 毕竟河西、陇右局势错综复杂,如若我魏朝无端对甘州回鹘用兵,也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朕也不是不能保他,也未必非要兴兵动武......” 李天衢凝视向曹仁贵,继而又意味深长的言道: “顾念瓜、沙二州,多是汉家百姓,也是看在郡国公的面上。我朝的确可以施以援手,以解张承奉倒悬之危。但是有个条件,还要看他答不答应。 他既然自称天子,立西汉金山国,又将以什么名义臣服于朕?你既说他愿奉我朝为中原正朔,归义军本由唐廷所设,朕挥军已抵至河西、陇右之地,自然也要收复唐朝失地。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朝又何必救援僭位自立的一方藩镇? 若要朕出手相助,那张承奉也务必要去帝号,再对我朝上表称臣。否则他以光复河西汉儿为名,实则意欲裂土分疆,自立一国...只是为势所迫,才央求我朝,还真以为朕是好欺瞒的不成?先前的事,朕不与他计较,可如果再执迷不悟...休说是甘州回鹘,按理说,就凭他那僭号称帝的大罪,朕不是也当兴兵讨伐?” 曹仁贵再是能言善辩,一听也不由犯了难。毕竟张承奉既已称帝,自己又怎能代替自己的主公做主承诺? 眼见曹仁贵似是还要讨价还价,李天衢立刻把大手一挥,断然说道: “此事你做不得主,也只管回去请示张承奉便是。如若不肯,朕与他也不必再谈了。河西汉家百姓,阔别中土近两百年,颠沛流离,也曾倍受欺压...而郡国公当年联决陇右河西、灵武西域,复汉人风化衣冠,造福汉家百姓,此乃大义所在。朕也愿鼎力相助,以保被隔绝在外太久时日的汉儿安乐生计。 但是古人云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张承奉继任归义军节度使,如今却自称白衣天子,金山国圣文神武帝,却将为河西汉家百姓招致来灭顶之灾!他以为治下又多有汉儿,朕便当义不容辞的出兵救他?无端征讨与其为敌的诸族各部,难道就为了成就那张承奉自立称帝的野心? 你说为了保河西汉儿先人遗业,便央请朕施以援手。然而方今中原局势,想必你也大概了解。唐末诸藩割据,再到如今诸国对持,乱世时节,汉人杀汉人便杀得少了?本来河西诸族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彼此征战不休,如此兵戈扰攘、战祸连绵,各族百姓俱受其苦...却是张承奉贸然称帝,又意欲向周边的诸方政权开战,然而实力不济,便是把瓜、沙二州汉民往火坑里推!朕如若没有打到河、甘之地,他又能倚仗谁去?这还是看在张承奉是郡国公子孙的份上,朕才劝诫他一番,否则哪里还容得他裂土称帝?” 李天衢侃侃而谈一番言语下来,也听得曹仁贵当即愣怔住了。他这才意识到,魏朝皇帝可不止是因张承奉贸然称帝而恼怒,也更是考虑到了聚集于瓜州、沙州的汉民百姓生计。 也的确如李天衢所言,本来归义军治下仅存的沙、瓜二州与甘州回鹘相安无事。结果张承奉自称天子之后,甚至还曾放话称势必要“东取河兰广武城,西扫天山瀚海军,北定燕然阴山道,南尽戎羌川藏平”...而用武力征服的方式陆续夺回归义军丧失的领地...... 然而即便事成,张承奉也并不打算回归中土,这也就导致不但中原王朝容不下他,还到处树敌结仇,招致来甘州回鹘等势力的猛攻。本来以他的实力而言,倚靠他祖父在河西的威望左右逢源、猥琐发展才是立足之本。却枉自招惹强敌,这不正是给治下百姓招来灾祸? 曹仁贵低头沉思,对于李天衢所言也深以为然,心中更是感慨念道: 枉然称帝称王,也不过是自取其祸罢了,的确是张承奉太过鲁莽...我归义军今时不比往日,以往便只得在夹缝中求生存,而今既然中原王朝已能介入河西诸州...归附任凭魏朝驱策,而震慑周边诸族各部,的确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640章 扶植、拉拢、分化、威慑...兼并河西方略 即便看不清楚曹仁贵脸上神色,李天衢也大概能确定他会倾向以魏朝为靠山。而且即便也会成为坐镇一方的藩镇节度,曹仁贵也能拎得清如今时局,不会因个人野心而与中原王朝对立。 毕竟按史载线走下去,曹仁贵审时度势,不但有能力迅速收拾清张承奉留下的烂摊子,与甘州回鹘反而相处的愈发融洽。并采取和亲联姻政策,娶了回鹘圣天公主,又将两个女儿嫁于回鹘、于阗为妻,还迅速巩固内部统治...他若做了瓜、沙二州之主,也将立刻取消国号,恢复归义军藩镇的身份,而后也会一直贯彻一个立场: 哪方雄主,会是中原王朝正朔,谁便是我的主公。 便如张承奉把朱温得罪得狠了,甘州回鹘兴师讨伐西汉金山国,实则背后也有梁国在煽风点火。等到曹仁贵上位,他也致力于挽回彼此的关系,按正史线还要遣使千里迢迢的赶赴汴梁,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还极力颂赞“大梁帝主,永治乾坤,愿照边陲,恩加无滞”...直至后唐灭梁,曹仁贵对五代更迭的中原王朝态度也是一如既往。 而如今则是由魏朝灭了梁国,还与河西诸方势力做了邻居...李天衢自然也能断定曹仁贵必定会生出回归中土政权,认中原王朝为主的心思。 再待李天衢向曹仁贵问及如今西汉金山国内部形势,他果然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娓娓道来。现在掌控仅剩瓜、沙二州归义军故地的割据政权,主要还是由张、曹、索、李...等汉人豪族为主体,而除此之外,还有肃州龙家也忍受张义潮余威的影响,与西汉金山国来往密切,至少目前而言,还可以说是一个鼻孔出气。 李天衢知道肃州龙家,本是西域的古老民族的焉耆人出身,迁徙到了河西之后,世代君主都是龙姓,本来由张义潮管辖之时,主要负责归义军牧养官马群与其他畜牧事宜,据闻其族民“其人轻锐,健斗战”,实则在原属归义军治下的伊州,以及魏朝已经掌控的甘州,亦有焉耆部族的分布。 只不过,眼下肃州龙家虽然支持西汉金山国...按正史线走下去,甘州回鹘的大军最终会杀入沙州,张承奉不但无力抵抗,早已民怨沸腾的沙州百姓甚至也联名上书请和。 好歹回鹘可汗看在以往都在归义军治下的份上,也没打算赶尽杀绝,遂签城下之盟,张承奉不得已而奉甘州回鹘可汗为父,去帝号为敦煌王称子。龙家眼见张承奉被打得认怂管人家叫爸爸,后来也与其划清了界线,而做为肃州独立的割据政权,不再受归义军的印象。 可起码眼下而言,张承奉也曾发兵击败过鄯善人的璨微部族,与邻近葱岭的于阗国来往较为密切。所以按李天衢想来,如若归义军故地瓜、沙二州完全肯听命于魏朝,那么要招抚肃州龙家与于阗国,过程想必也会顺利很多。 本来沙州汉人政权、甘州回鹘可汗、以及肃州龙家、凉州温末等瓜分河西诸州的各方割据政权,彼此间虽然也会爆发战端,但更多的时候是在维持一众相互对持的局面,不会把事做绝,相互来往的也较为频繁。若有强大的外来威胁,他们也极有可能一致对外。 再加上周边还有六谷吐蕃、党项八部...还有晋王李存勖也在时刻紧盯着魏朝又会如何对待散布于河西、陇右的诸方势力。所在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李天衢自知也不可对其中任何一方出手。 可是如果能争取来统治沙、瓜二州的归义军汉人豪族世家,以及肃州龙家死心塌地的归附,再加上魏朝拿下的河州与兰州,便已掌控住原属归义军治下的近半数军州。 而凉州温末现在的首领虽然是吐蕃人杜论悉加,但是如今治下诸族混居,按正史线后唐时节还曾由汉人孙超掌控,向中原王朝上表称臣,而被册封为凉州刺史兼河西节度使...那么现在也不是没有可能通过暗中扶植的手段,而完全掌控住凉州。 那么如果一切顺利,归义军治下,刨除其余势单力薄而不足为虑的散落部族之外,也就只剩下甘州回鹘这一方割据政权了。 到了那个时候,哪怕仍旧不免要动用武力,可是河西诸方林立的局势也已彻底被打破。在保留甘州回鹘一部分自治权力的同时,倘若能尽快迫使可汗接受归附臣服,而不再作为一方独立的政权,如此经过拉拢、分化、扶植、威慑...等手段,那么归义军十一州之地,几乎也将尽为魏朝所有,李存勖即便想趁机拉拢帮手,也是为时晚矣。 这便是李天衢谋划逐步兼并河西诸地的方略,而如今在归义军故地也很有话语权的曹仁贵,自然将会是这个计划的关键人物。看来对方明显也已倾向于向魏朝称臣,所以即便尚还没有请示张承奉是否能答应去帝号的条件,曹仁贵对李天衢的态度,也与久在魏朝效力的臣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方今河西,甘州回鹘渐强,而归义军故地反而陷于诸族各部强邻窥伺当中,张承奉却又要招惹祸端...可是朕观曹将军能审时度势,河西汉民又能否如归义军鼎盛时节那般安居乐业,也须你尽心竭力才是。 而汉儿以外,朕也想与诸族各部图和睦共存,只不过...河西、陇右既然是当年大唐疆土,那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无论回鹘、吐蕃、党项、焉耆、鄯善...也都应顺从中原正朔治理。以后又当如何与河西诸方势力周旋,曹将军自然也少不了要为朕分忧。” 返回沙州向张承奉奉命前夕,李天衢便又对曹仁贵话中带话的说罢。而曹仁贵听了心思一动,以他的心机,当然也听出魏国帝君不止对自己极为看重。看来魏朝以后...也终究还是会对甘州回鹘、凉州温末等势力有所动作。 毕竟也是有能力迅速改善与周边诸方势力的关系,曹仁贵深知奉中原正朔,才能利用旧朝唐廷、方今新朝对西北各族的影响,而重新树立起归义军在河西诸地的领导地位。而他沉稳内敛,脸上也丝毫没有流露出分毫狂喜之色,而是诚惶诚恐的向李天衢表态必不辜负陛下重托,便拜别而去了...... 西汉金山国的使臣回去了,然而又是数日过后。它的死对头甘州回鹘,却也已遣使抵至长安,请求觐见魏朝帝君。 李天衢闻报后也不由一乐,心想见了那曹仁贵之后,如何进取河西,我这才刚想出个眉目...不过张承奉起先派来前来的目的,是想利用魏朝对付甘州回鹘。如今这甘州回鹘便也凑了过来,是不是也在盘算着探明我朝对归义军的态度? 641章 我要保的人,他若听话,你便动不得 甘州回鹘,是回鹘人因亡国而迁徙后集中聚居所形成的势力。人数也远比散落于河西、陇右的其他同族部落更多。毕竟早先便有铁勒九姓中融入回鹘的大唐名将契苾何力,因为唐廷立下赫赫战功,而携族人契苾部六千余户被安置在河西甘、凉二州。 而后甘州回鹘经历吐蕃、张义潮管辖,于唐末时节在河西之地强势崛起,如今治下人丁已达三十余万,实力也的确不可小觑。不过根据李天衢的了解,甘州回鹘眼下虽然在河西地界实力最强,但是对于中原王朝态度非但并不强硬,亲近示好也是十分的殷勤。 当年唐昭宗李晔被李茂贞所掳之时,甘州回鹘便曾主动请奏发兵勤王救驾。 只是彼时翰林学士韩偓考虑到当初回鹘奏请改名前的回纥大军,助唐廷平定安史之乱时亦曾沿途于市井村坊剽掠,入府库搜刮财帛的往事...便曾谏言“戎狄兽心,不可倚信。彼见国家人物华靡,而城邑荒残,甲兵凋弊,必有轻中国之心,启其贪婪”...而促使李晔打消了应允回鹘发兵救援的请求。 然而甘州回鹘之后的确积极加深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可汗自认要矮上正朔皇朝的帝君一头。不但贡使往来十分频繁,一直到了宋朝时节,还积极响应与宋廷建立针对党项人的讨夏联盟,只是又被当时要维持三足鼎立局面的辽国大军奇袭,不得已在此迁徙。而后时过境迁,族民于祁连山地带定居以后,而逐渐演化成后世中华少数民族中的裕固族。 不过甘州回鹘即便对魏朝会放低姿态,再是恭谦,当时有一件事彼此见还存在着无法调和的分歧: 甘州回鹘只会名义上称臣,但不会接受中原王朝委派的官员管控。可李天衢想的是即便会予以一定自治权,但或早或晚,河西甘州,必须要处于中央政权的直辖统治之下。 所以现在打交道,即便表面上一团和气,李天衢自知以后只怕还是要与甘州回鹘打上几仗。毕竟独立世袭统治一方土地的权力,没有哪个君主会轻易放弃的。 而如今的甘州回鹘可汗名为药罗葛仁美,本来也属于回纥内九姓中的大族之一。大殿当中,李天衢眼见他所派来的使臣伏帝翰头戴尖顶高冠,组缨系颔,生着圆领窄袖锦袍,上綉织金丝的团花,腰束帛带及躞蹀带的扮相,也是典型的回鹘贵人扮相。 虽然也是一路风尘仆仆而来,但是伏帝翰身上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虽然态度恭谦,举止也极是从容,神情飘逸。瞧他那股气度,看来也时常做为使臣为药罗葛仁美可汗奔走交涉。而伏帝翰恭敬施礼,旋即便禀奏道: “尊贵的天朝陛下在上,鄙国可汗也久闻您的英武事迹,也情愿上表俯首,尊陛下为主。而依当年我朝与唐廷来往互市,鄙国也仍奏请以药材、香料、宝玉等特产,与中原丝绸、服饰、金银器皿互通有无,互惠互利。并向天朝朝贡战马,以表打鄙国对陛下的尊崇敬意。而我甘州回鹘,也永为大魏的臣属伙伴。” 听那伏帝翰汉话说的虽带着些口音,可是倒也十分的流利,完全能让人听明白他所言何意。李天衢心想这倒也是,当初回纥奏请唐廷,取“迅捷如鹘然”之意,而将中土对他们民族的称呼改为回鹘...所以寻常回鹘的达官贵人,普遍能说汉话、能识汉字也不稀奇。 何况甘州回鹘迁徙至河西甘州发展壮大,不但与汉人混居,当年更是属于受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管辖的割据势力,何况还要频频向中原王朝示好,派出来的使臣自然也都精通汉话。 只不过...这伏帝翰传达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的言语,表态愿永为大魏的臣属伙伴,这话说的可就有些模棱两可了...一方面说是魏朝臣属,另一方面又以伙伴的身份自居。李天衢当然也能听出回鹘汗药罗葛仁美的用意所在: 即便魏朝疆域拓张至河西地界,我甘州回鹘明面上固然会表示臣服,上贡要钱、要粮、要马,还是战时出兵协同,我们也都会答应...只不过河西甘州这片地,还有要由我回鹘族人做主,原属归义军治下掌控诸方势力间的格局...陛下您也不会打算干涉吧? “朕接见甘州来使,近些时日也思量与河西诸部互市交易,拟定关检市场,与贵部乃至河西诸方势力相互受惠,而贵部愿意臣服于我朝,纳贡协作,朕也甚是欣喜。 朕之前便曾想过,除官营互贸外,欲在河西择选地点,设立专门商市,诸方商贾则纳尚税、交牙钱,并安排另设专官、主掌稽查货物,兜揽承交,征收商税事宜,谓之榷场。当然个中细节,还须与贵部详议敲定才是......” 李天衢心说甘州回鹘那边,很明显也在试探我对河西诸方势力的态度。遂先是侃侃而谈,听得伏帝翰先是眼睛一亮,也正要仔细聆听。然而李天衢说了一阵,忽的却又道: “只是诸国互市来往,也须时局稳定才是。朕却听闻,这几年来甘州回鹘与西汉金山国连番杀伐,致使各地凋零破散、生灵涂炭...如此兵戈扰攘,又如何安稳互贸互市?而甘州回鹘,却又为何兴兵攻打那西汉金山国呢?” 伏帝翰闻言面色立变,心中迅速寻思一番,他也立刻禀说道: “陛下明鉴,非是鄙邦无端冒犯。既然张承奉自称为白衣天子,立西汉金山国,已然僭位自立,先前便不肯奉唐室为正朔。我甘州回鹘,当年虽蒙张义潮张节帅恩许,于河西甘州安居扎根、世族繁衍,本来感恩戴德,也不愿侵犯他后世子孙,与昔日归义军故地治所...... 但是张承奉悖逆狂妄,意在攻打河西诸方势力,非是我甘州回鹘要主动招惹他,为靖土安民,也自当出兵讨伐!而张承奉既然已不承认自己乃是受唐廷册封的归义军节度使,不肯臣服于中原正朔,而以西汉金山国的皇帝自居,如此也并未奉上国为主...想必陛下...也不必保他那逾越僭位的罪臣吧?” “你说的,倒也在理,只不过......” 李天衢悠声说着,继而把眼朝着伏帝翰凝视过去,又慢条斯理的说道: “只不过张承奉虽然自立为帝,但也先行遣使前来觐见,上表愿意臣服于我朝...朕也愿与贵部修好,可是如今甘州回鹘,却与西汉金山国交战杀伐,朕又当如何处置?” 642章 这场战争还要死多少人,终究由你而定 伏帝翰听了愣怔片刻,也立刻想到先前西汉金山国虽然不敌甘州回鹘势大,可是先前也曾出兵击败鄯善人的璨微部落,夺取屯城、石城、新城等地。 如此不但使得沙州与于阗国之间道路通达,也能迂回绕过甘州的势力范围,先行前来向身处于长安的魏朝帝君示好。 这也让伏帝翰心中立刻油然而出一股危机感,而以往遣使向梁国进贡,无论是当时年暮体衰的朱温,还是后来的朱友珪、朱友贞,梁国皇帝对于甘州回鹘攻打归义军故地,也都是报以默许甚至支持的态度。 可是魏朝灭了梁国,对待河西诸方势力也有可能采用截然不同的态度。如果魏帝因为归义军瓜、沙二州是汉人为主体的割据政权,便更倾向于为张承奉撑腰...那么甘州回鹘不但会失去中原王朝的支持,反而将面临中土庞大的帝国的军事威胁。 伏帝翰念及至此,便又疾声道: “陛下,鄙邦待中原正朔向来恭顺。而张承奉僭立西汉金山国,先前般声称不再奉唐室为正朔,不臣之心,也是一目了然。如今即便上表向陛下称臣,也不过是为势所迫。如若养回元气,也势必要背反天朝,是以还望陛下三思啊!” 你甘州回鹘的确一直以来是顺服于中原正朔皇朝,不过无论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还是我所建立的魏朝,谁为中原之主,名义上便对谁臣服。魏朝灭了梁国,你们便夸赞我英明神武,可如果是我为朱温所灭,你们也照样会夸赞他文成武德...... 至于张承奉打不过你,所以不得已才向我称臣,你甘州回鹘一见便不干了,便拿谁更顺服中原王朝说事。说到底,终究还是谁的拳头大,谁才有话语权罢了。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对于伏帝翰表态臣服的言语,也就姑且那么一听。而表面上他面带笑意、微微颌首,随即又道: “你也不必过虑,朕也并未打算追究甘州回鹘先前对归义军故地用兵一事。而张承奉那边,也尚还没有给朕明确的答复,顾念他是归义军郡国公子裔,且看张承奉又会不会自认罪责,除帝号臣服。 上天有好生之德,归义军故地与甘州回鹘连年交战,彼此治下百姓饱受兵灾战乱之苦,终究还是以和为贵。朕不是有意偏袒张承奉,他若执意仍要僭立已皇帝自居,甘州回鹘兴兵讨伐悖逆乱臣,我朝也绝对不会插手干涉。 可如若张承奉肯去帝号,称罪臣服。既然都肯向我朝上边纳贡,还望贵部不计前嫌,与归义军故地修好,以复原来河西诸部和睦共存的景象。” 伏帝翰听了心下稍安,本来甘州回鹘也并没有打算将瓜、沙二州的汉民赶尽杀绝,而是要打的张承奉服软认输,不敢再挑战甘州回鹘在河西地界强势的地位。西汉金山国如果自去国号,张承奉那厮也不再狂妄到以为能征服河西诸方势力...那么对于甘州回鹘而言,这场战争的目的差不多也已然达成了。 虽然张承奉就算会谢罪求和,也是向魏朝臣服,而尚还不算是被甘州回鹘给打服的...而且中原王朝的势力扩张至河西地界,也更便于指手画脚的干涉河西诸方势力,这也让伏帝翰难免有些不快...可是时局如此,邻近的两个臣属势力相互掐架,魏朝出面调停,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何况魏朝帝君所言合情合理,也并没有因与归义军瓜州与沙州那一方割据势力同为汉人的身份,便刻意要拉偏架袒护对方。眼下还是在好说好商量,可如若不识抬举触怒了魏帝...这不反而会使魏朝更倾向于支持张承奉,而将打压我甘州回鹘? 伏帝翰的脑筋转得飞快,也立刻想到又当如何回复李天衢,他遂也含笑施礼,又道: “陛下仁德,体恤河西各地诸族百姓民生。下官自会转达于可汗知晓,劝请鄙邦暂且罢战,而退守边界,如若张承奉执迷不悟,而兴兵来犯时,也就怪不得鄙邦挥军还击了。 我等族人,先蒙郡国公恩泽,今又有陛下调停,如若非不得已,对同处于河西之地的近邻,也不愿把事做绝。只不过...陛下金口玉言,晓谕鄙邦暂且罢兵,而观望张承奉又当如何回复天朝...且看他又能否幡然醒悟了......” 这次前来觐见与魏朝建立邦交往来的过程还算顺利,伏帝翰遂拜别返程,回去将魏朝有意设立榷场互市,以及调停与西汉金山国暂时休战的事宜上报于甘州回鹘可汗知晓。 而李天衢出面调停甘州回鹘与西汉金山国暂时休战,也知道按原本的轨迹,他们双方的战争还将持续几年,直至甘州回鹘大军兵临城下,治下汉民百姓更是主动向甘州可汗上书情愿,已快酿成哗变动乱之时,张承奉的信心这才被彻底击个粉碎,而被迫向甘州回鹘低头。至于归义军之主的位子,便经汉家豪族共同推举,而和平交接由曹仁贵继任。 也就是说,现在的张奉承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志大才疏,仍以为有机会能反杀征服甘州回鹘,那么也有可能拒绝魏朝的条件,仍要打肿脸充胖子,以皇帝天子的身份再死撑几年。 不过李天衢现在便出面告诫甘州暂时休战,也是为了归义军故地治下军民着想。现在于河西地界,夹杂在诸方割据势力当中的汉人才是“少数民族”,与甘州回鹘的这场战争再打下去,汉家儿郎不知还要死多少人...所以张奉承现在便肯除帝号臣服于魏朝,也能避免河西汉民还要持续损失大量的人口。 如果张奉承冥顽不灵,拒不肯称臣顺服。李天衢也已向甘州回鹘承诺,你尽管打你的,我朝也绝不会出兵干涉...那么张奉承与包括曹仁贵在内的汉人世家豪族矛盾将进一步激化,更会在如今便已是怨声载道的汉民百姓中激起民愤。事态进展,也仍会按原本的轨迹走下去,西汉金山国还是打不过甘州回鹘,张奉承依然会黯然退位,曹仁贵终究还是会接掌归义军...那么李天衢照样还是能达成目的。 关于张奉承抉择唯一的差别则是:瓜、沙二州汉人军民,还会不会枉然丧命。 李天衢也很清楚,甘州回鹘既然已经主动臣服示好,如果不与其事先做下约定,而执意要强行出兵干涉。那么也仍会把包括甘州回鹘在内的其余各族势力推向李存勖一方。所以现在能做的,也只是出面调停,唯有等到曹仁贵掌控归义军之后,方可进行兼并河中诸地的下一步计划。 而李天衢倚在龙椅上,沉吟片刻,又忽的喃喃念叨: “对于沙州与瓜州治下汉人军民的身家性命,到底还是关乎张奉承的抉择而定,是能尽早由我朝庇护,然是终究难免要有许多人家破人亡...也就看他到底识不识抬举了......” 643章 比拼外交,李存勖也在努力 继归义军张承奉、甘州回鹘之后,凉州温末、肃州龙家,乃至在河西地界安住的其他几支部族陆续也遣使赶赴长安,向李天衢表态臣服。期间由魏朝派出的使臣韦震也在来往奔走,也是以安抚为主,尽快保正诸方势力能接受魏朝施加于河西各地的影响。 与此同时,晋王李存勖处心积虑,自然也是在拉拢如今与晋国邻近的割据政权。 定难军藩镇治下,银州(后世陕西省榆林市米脂县一带)无定河畔,按唐代诗人陈陶所著的陇西行中所述“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也足见这片地域,本来也是中原王朝时常与北方诸族厮杀较为频繁的去处。 然而今夜水畔却有羌笛胡笳奏鸣,其声音节悠扬、声容清厉,也透着股和睦与欢快的韵味。 本来由晋国派出的使臣李严,也按着李存勖的指示安抚邻近的割据势力。通过与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几次接触,李存勖寻思相距路途不远,便移驾赶赴银州,要亲自会一会那个兼具唐廷赐封的藩镇节度,以及党项拓跋部首领两层身份的一方之主。 李思谏闻讯之后,自然也是丝毫不敢怠慢。如此分别是沙陀朱邪部、党项拓跋部出身,却都曾受唐廷赐封李姓的两方君主,也将亲自会面共商大计。 双方约定时日、地点,李存勖由李嗣源、李嗣恩、史建瑭等股肱心腹统领一彪军马戎卫,而抵至无定河北畔之时,也早有定难军派出的仪仗相候恭迎,苍凉的号角声旷野上连绵不绝,双方策马如飞的骑士驰骋,也都展现出纯熟的骑术。 而李思谏也早已吩咐亲信安排布置,点燃篝火,熊熊的烈焰渐渐也在夜幕中升腾起来。直至李存勖亲至,不但是统掌定难军的李思谏,分布于定难军治下乃至周边地界的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这其余七个党项部族的首领,竟然也是齐聚一帐,而恭迎李存勖的王驾。 这八支部族的首领,头顶秃秃,或是额顶蓄一撮头发、或是两鬓垂着小辫儿、或是两者兼具...实际上自李元昊建立西夏国,而诏令治下子民一律皆复党项先民髡发习俗之前,定难军地界的党项族人受中土影响,权利高层百来年又与中原王朝打交道,所以似汉人蓄发的也大有人在。 只不过如今李思恭、李思谏兄弟掌控定难军也还不过二十多年光景,旧俗未改,所以他们与其他党项部族首领几乎尽是耳垂上吊着硕大的金环,身着一袭饰左衽皮袄兽袍,也都做方便打理,易于游牧骑射的髡发扮相。 党项八部以拓跋氏最为强盛,当初还接受唐廷赐封统掌一方藩镇。而其它七支部族有的依附于李思谏,可是也有些部族未必就为拓跋氏马首是瞻。 可是东面强大的晋国,如今瓜分梁国疆土,也与党项八部掌控的领地接邻。无论出自于哪种目的,包括李思谏在内的各部首领,自然也都要向晋国示好。 当李思谏毕恭毕敬的亲自前去迎接李存勖,但见那如今尚还不过二十多岁的晋王貌相英朗、身形壮硕,举止有龙行虎步之姿,的确也有股雄主的气质...而李存勖眼见李思谏与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前来恭迎,他爽朗一笑,旋即便道道: “久闻拓跋部李节帅大名,今日终于有缘相见,又能与党项八部诸位首领当面结识,孤也甚是欣喜。” 果然如先前接触的晋国使臣李严所说,眼见李存勖的态度也甚是亲和,李思谏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毕竟定难军虽然未曾插手中原群雄争霸的战事,李思谏也很清楚朱家梁国,与李氏晋国彼此之间有深仇大恨。而定难军这边权衡局势,早早的便向朱温示好,这当然也就站到了晋国的对立面上。 即便定难军与当初的河东军,如今的晋国大军不曾交战厮杀过...可是李思谏自知当初定期向梁国提供战马,就是要针对晋国用兵。而如今梁国覆亡,晋国反而做了定难军的强邻...那么李存勖也完全有理由向他兴师问罪,清算定难军支持资助世仇梁国的行径。 本来李思谏也做好了请罪的准备,不过眼下看来,晋王也无意要寻定难军算旧账。而以李存勖的外交手腕,他自然也很清楚,比起泄愤结怨,团结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而图谋对抗李天衢的魏朝,这才是以后的头等大事...... 又是一通寒暄过后,李存勖与几员近臣宿将,便由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引请入席,围绕着篝火铺下毡毯盘旋而坐,前面也都摆放着一张小桌。 而估算晋王抵至的时间,距离不远的几处沙坑中架着的烤羊滋滋作响,此刻也已炙成了金黄色,随着皮脂中生出的油水滴落到火中,火苗忽的起伏摇摆,浓郁的烤肉味飘香四溢,让人一闻便不由的食指大动。 晋王李存勖被请到了正首安坐,也立刻有族民呈上一坛坛马奶酒,以及党项人特产的烈性酽酒,并着几碟乳酥酪脂,相继也都摆放在入席的晋国君臣、党项诸部首领身前的桌席上。 而李思谏身为定难军节度使,也是党项八部中最强大的拓跋氏首领,他却是亲自起身,剖解已经炙烤得流油的羊肉,一一盛放在碟中,不止献于晋王李存勖,还要分于一并随行来的晋国将领享用。 李存勖也不推辞客套,而是笑吟吟的应了。即便他出生之际,父亲李克用也早已掌控河东军藩镇。李存勖在太原长大成人,也未曾辗转至塞外生活过。如今他说汉话倒要比本族的沙陀语纯熟得多。 不过李嗣源等义兄都年长李存勖许多,早年以游牧为生计,还曾随着李克用流落到塞北奔波流离。所以与北地游牧诸族打交道的路数,李存勖也早由身边沙陀宿臣了解得十分清楚: 即便中原乱世纷争,诸方君主争夺的也是更高的权力与地位,骨子里同样是弱肉强食。可是与其同塞北诸族各部说什么圣人王道、繁文缛节,在草原上看重更是强者为尊,也没必要虚头巴脑的讲究太多。 很快的,李思谏与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等党项部族头领,便恭敬的举起了酒碗,向李存勖乃至入席的晋国宿将敬酒。而李存勖也是来者不拒,嚼咽下口中丰腴肥美、香得流油的羊肉,便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随着他前来的心腹近臣,如李嗣源、李嗣恩、史建瑭等都是沙陀、吐谷浑族出身,与草原游牧汉子相处得惯了,举碗便喝也毫不含糊。 “蒙大王看重鄙镇,我等敬慕沙陀朱邪、河东李家与中土打下根基,为先朝立下不世之功,如今更成就得一方霸业。而定难军乃至党项八部,也愿为上国北面屏障,而供大王驱策!” 趁着酒意,李思谏心想更要与晋国处好关系,遂又高声言道。然而李存勖听了,脸上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随即回复: “孤当然也愿我晋国能与党项八部修好亲近,只不过...节帅说愿供孤驱策,可是等到魏帝遣使来时,定难军却又将如何对待?” 644章 你的处境,我能感同身受,可魏国不行 篝火席宴的氛围本来其乐融融,已有不少党项少女围绕着燃烧的木堆载歌载舞起来。但见那些女子曼妙的舞姿,周围党项族民,乃至晋国入席的将官欢呼喝彩,倒也有出席舞弄一番。 然而听李存勖长声说罢,他周围几个党项部族首领一下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也都向谈笑自若的晋王望去。本来刚要向李存勖敬酒的李思谏,手刚刚抬起,便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怔住了,脸上却也难免流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自梁国朱温之后,晋王有此一问,他这还是要让我定难军选边站队啊...... 魏朝与晋国虽然结成讨梁联盟,但是如今梁国也已覆亡了。而双方在关中、陕甘地界又有大片领土接壤,何况自李存勖继位晋王之位后,无论是兴师出征,还是外交来往也极为主动,很明显不甘于现状。 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看得出,魏、晋这两大国角逐竞争的驱除愈发激烈,彼此开战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可是李思谏两边谁也不想得罪,定难军下辖夏、绥、银、宥、静五州之地,也足以让党项族民安居繁衍。毕竟现在的拓跋部,在这片土地上还没有经过近百年的统治,而在其他部族中形成根深蒂固的威望。根基还没有扎稳,也就无法如后来的李元昊那般,建立起一个与宋、辽两大国呈鼎立之势的西夏政权。 与另外七支部族都不是一条心,李思谏自知也当以稳定内部为主,又哪里有精力开拓疆土,反而要招惹强敌? 可是李存勖看似随口一问,但也是暗示李思谏也须表个态了...即便周围的氛围仍然十分的热闹欢快,但是李存勖、李思谏附近几人,一时间也都陷入沉默当中...... 眼见李存勖虽然面带笑意,可是目光灼灼的凝视过来,而瞧他眼中意味,似乎也是在向李思谏暗示: 当初你定难军与党项诸部投靠梁贼,名义上认朱温为主,这也是要与我晋国作对...但既然出自于自身处境的考量,孤也不会怪罪你。但是如今让你再选一次,定难军乃至其它党项部族,却还要走到我晋国的对立面上么? 看来也就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李思谏遂他呵呵干笑两声,又道: “魏帝与晋王戮力同心,联合讨灭梁国,鄙镇极是仰慕两方雄主...也期盼能与晋、魏两大国交好,的确也诚心实意愿供大王驱策......” 李存勖先前也有所预料,毕竟如今魏国比晋国统治的疆域更为广阔,对周边诸方势力的影响力更强,而且也与定难军邻近。李思谏不想得罪他晋国,但是更不愿与魏朝结怨,当然无法仅凭三言两语,便说服定难军以及党项诸部死心塌地的加入他的阵营,而不惜与魏朝转化为敌对关系。 然而之前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李存勖遂点了点头,朗声笑道: “诚然正如李节帅所言,孤与魏帝联手讨灭梁贼伪朝,相处亲善、来往频繁,也并非是要逼迫诸位与我晋国联合,而共抗魏朝。只不过从大局着想,以及为定难军以及诸位族长设身处地的设想...魏朝势大,虽也理应与其修好,可是只怕时日一久...恐怕党项诸部族民,也将受强权约束,形如披枷带锁,却兀自不知呐......” 李存勖此言一出,李思谏面色忽的一变,眉宇间也流露出几分凝重,便问道: “还请恕下官愚钝,不知大王...何出此言?” 李存勖嘴角微微一翘,又道: “魏帝固然有雄主之才,然而他素有雄心壮志,连年开疆拓土...而本来诸方藩镇节度兼管民政、财政,掌控之下军政大权,亦可自行委任藩镇牙署文武官职,可诸位想必也知晓,魏朝分封出去的藩镇节度,权限不同于其余诸方势力,也颇受朝堂掣肘约束。 昔年唐昭宗皇帝有意削藩,终究因唐廷暗弱,而贻笑大方。魏帝这却是似将臣服于他的藩镇节度放置于大釜当中,再慢慢加薪加火,而让人浑然不知呐...如此魏帝一方面要重用麾下宿将,一方面却又要慢慢削除藩镇权势,以加强朝堂中枢对治下各地的掌控。 投从魏朝时日甚久的藩镇节度,或许不会在乎个人权力得失,但是李节帅,你与党项诸部族长的处境却又截然不同...魏帝就算不便明目张胆的消你的权,可是想必也要暗中设计。倘若定难军依赖于魏朝,恐怕不止是李节帅与诸位族长,党项族人到时也要任凭魏朝摆布......” 正说着,李存勖缓缓的站起身来,环视向周围一众党项部族首领,忽的振聋发聩的又道: “我沙陀原为处月部,本于金娑山(后世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哈准葛尔盆地与吐鲁番盆地的界山博格多山)之南,蒲类海(新疆巴里坤湖)之东逐水草而生,因境内有大碛沙漠,故而以沙陀而得名。唐高宗永徽年间,因我沙陀诸部助唐廷从征铁勒有功,遂被朝廷授予金满州都督,而归附于中土。 而后不愿再由吐蕃控扼,先祖朱邪尽忠、朱邪执宜率部众三万投归唐朝。遂为朝廷置于盐州设阴山都督府,招聚沙陀散落诸部,历经数朝,对抗吐蕃、回鹘,征讨叛军王承宗、吴元济、刘稹立下赫赫战功...当年先王更是大破黄巢反军,为唐廷立下匡扶社稷、靖难安民大功,这才得以受封河东节度,而后更是亲王救驾有功,拜封为王爵,于河东建制立国。 然而本来北地其他族裔,于中土朝廷有难时奉诏讨逆,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而如今我沙陀称王,统掌一方,党项受封定难军,掌控一处藩镇,这也是你我族中儿郎为唐廷出生入死,流了不知多少鲜血换来的。唐朝覆亡,新朝如若忌惮定难军党项有不臣之心,而要削权管制党项,让你的族人桎梏加身...李节帅,你又肯是不肯?” 听得李存勖这一方言论,不但李思谏脸上神情变得有些玩味起来,在场其余党项部族首领低头思索,似乎也有几人深感认同。 李存勖也自知如今他沙陀人的立场更为复杂,先前内附唐廷,又由于他父亲李克用在河东开创基业,也促使沙陀诸部争相投从...然而告别了逐丰茂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归化汉唐的程度更深。尤其是到了他这一代,喜读诗经典籍,更是痴迷于梨园戏曲,几乎也与汉家儿郎没什么两样。 所以在中土汉人看来,沙陀人是北地迁居来的外族;可是在北地其它族裔看来,沙陀人游牧民族的身份,多大多数也早已不是那么纯粹...... 而以河东李家的立场,倘若有哪个塞外族裔做大崛起,而急于中原富庶江山,也势必应当抵御驱逐;可是眼下的沙陀人,某些方面与其它受唐廷赐封的族裔也能感同身受。 所以经过思前想后,李存勖寻思要与魏帝李天衢角逐,看谁又能拉拢更多的割据势力加入自己的阵营,己方又本来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考量到这片地域的割据政权诸族混杂,这等形势下,民族出身这张牌,便是不想用也要用了..... 645章 名义上而言,称帝的打算 “李节帅,孤的祖父曾与令兄于鄜州同誓破贼,为唐廷讨伐黄巢反军。沙陀与党项也早有渊源,而孤霸业有成,也因祖父、父王为唐室东征西讨,方才带领族民迁徙至中土有了安身之所,这也与党项诸部过往经历大同小异。 虽然我等受唐廷赐封,得以封王建制,亦或统掌一处藩镇,可是在不少汉人眼里,你我也仍不过是狄夷外族。而我晋国治下,沙陀、党项、汉儿、回鹘、吐谷浑、栗特...无族裔之分,唯才是举,与诸族各部能得以自治共存......” 眼见李思谏脸上神情的变化,李存勖大致能确定他内心也已有所动摇,遂又趁热打铁的说道: “吾辈即便不是汉儿,孤也实无意挑拨党项...乃至其它族裔与中土汉人对立。可是我等归附中土,尽忠于唐廷。试问又有多少人仍视党项为外族异类,口中宣称什么戎狄志态、不与华同? 就算我沙陀当初是自西域迁居至晋地,也是凭着为唐廷立下彪炳战功,而争来的权力。如果今时今日,也不免仍有人视我等为外族异类。当年唐朝太宗皇帝便曾有言: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李节帅与诸位族长,可又愿意做一旦为中土王朝忌惮,便要被剪除的繁枝散叶? 而魏帝也有夷夏之防,更要削除节度权势。而党项诸部权掌一处藩镇,才是族民立足之本。我沙陀虽归化汉唐,不但对待治下汉民一视同仁,也更能体谅党项等诸多族裔处境...却不知节帅如何作想?” 看得出来李思谏也有些意动,而在场除了他拓跋部之外,其余细封、费听、往利、颇超、野辞、房当、米擒七部党项首领,基本上对李存勖所言有三种不同的反应。 有的人面面相觑一番,最终仍是不由把眼望向李思谏,毕竟所部族人在定难军治下安住,到底倾向魏、晋哪一方,他们还是要以拓跋部马首是瞻; 也有些首领寻思晋王所言的确在理,无论是雄踞中原的魏朝,还是其他割据政权,君王节帅,只怕有不少也都把党项看做是需要提防的外人。而与权力中枢以沙陀为主的晋国亲近,彼此同气连枝,也更能确保定难军五州之地仍由党项人做主; 可还有些人冷眼旁观,觉得魏帝李天衢未必就一定会削藩夺权,意图打压约束党项诸部。晋王这番言语,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说一千、道一万,他也不过是要拉拢我等倒向晋国。可是沙陀人也好、汉人也罢,我党项到底还是要仰他人鼻息。 魏、晋两大国对持角逐,说白了还是要利用我党项对抗另一方...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等又为何不投从更为强大的魏朝? 而李思谏思忖良久,终于还是对李存勖言道: “大王真知灼见,也甚是在理,只不过...魏朝兵多将广,治下百姓浩穰,诸国各藩上表臣服,如今更是拓疆至河西之地,鄙镇民寡兵微,当然也怠慢不得...否则落人口实,倒要让魏朝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 诚然正如大王所言,而且按汉人那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又知道新朝会如何安置党项诸部?我等早已于定难军五州之地安家落户,也终究不能一直如寄人篱下那般,惶惶而不可终日。只是魏帝到底如何作想,眼下犹未可知,而涉及我定难军日后处境,到底事关重大,是以大王还请容下官多考量一段时日......” 李存勖听了,脸上倒露出爽朗的笑意,随即端起了酒碗,又豪声道: “那是当然,李节帅也当深思熟虑才是,孤今番前来,本为与党项诸部族长多加亲近,正事以后再详议不迟。来!且先干了这碗酒!” ※※※※※※※※※※※※※※※※※ ...直至篝火席宴结束,李思谏与党项其余七部首领,央请李存勖至银州治所安歇一晚,直至次日,又毕恭毕敬为移架返程的李存勖送行。 相行数里,李思谏等党项首领,以及一众党项亲随才拜别而去。而随着送行众人在视野中慢慢消失,李存勖脸上的笑意同时也渐渐消逝,他神情显得有些凝重,终究不禁喟叹了一声。 而李嗣源策马踱到李存勖的身边,并出言劝解道: “大王,要游说定难军与党项诸部联晋抗魏,以那李思谏的处境而言,的确难以立刻做出决断。可是既然已表明我晋国对诸族各部的态度,魏帝既然节制诸藩,定难军党项,乃至河西诸方势力又怎会任凭他摆布?李思谏身为定难军节度,又是党项拓跋部首领,想必他早晚也能想明白,而笃定心思为大王所用。” “就算李思谏统领定难军,肯投从我晋国,可是党项八部却也未必是一般想法...孤昨晚见其余诸部首领面色,看来也是各怀心思......” 李存勖沉声说着,随即又道: “本来陇右、河西诸方势力,想必大多也都是打算观望时局,魏强则投魏,晋强则投晋...而至少眼下这般形势,我晋国终究不及魏朝势大,也唯有用尽心思、另辟蹊径。只是魏朝不知比我晋国疆域广阔、钱粮广有,名义上而言,孤终究还是要矮了魏帝一头。 可是兄长,我河东李家当年匡扶社稷,殚精竭虑的要为唐室延续国祚。而除了朱温老贼冒天下之大不韪,弑帝灭唐而惹犯众怒...而后不止是蜀国王建,当初本来阿爹也甚是看重的李天衢...倒也趁机建元称帝.......” 正说着,李存勖忽的顿了一顿,忽的却转了个话头,又对李嗣源沉声说道: “阿爹那个时候便颇有微词,不止深恨朱温小人得势、阴谋得逞,也曾直斥魏、蜀两国妄自尊大。名为唐臣、实为唐贼,只是天下乱世如此,唐廷暗弱,终究免不了各据一方的枭雄称孤道寡,自行封帝封王。 只不过我后来细想,朱温老贼当初笼络河朔诸镇,也是以帝君的名义,分封魏博军为邺王、成德军为赵王、义武军为北平王,以此拉拢诸镇与阿爹为敌,又有李罕之那忘恩负义之徒篡夺昭义军...彼时也使得我河东腹背受敌,形势险急。 而后魏帝于宣武军地界重挫朱温那厮,截断梁贼与河朔诸方势力的联系。邺王罗绍威、赵王王镕当即决议投从魏帝,想必也有藩王从于帝君名分的因由。而从那时起,我晋国同魏国相较,与别处势力来往交涉上而言,便已输了一筹。即便魏、蜀两国称帝得位不正,可我晋国执意仍奉覆亡的唐朝为正朔...然而在世人看来,魏帝晋王,孰高孰低,恐怕已有定论了.....” 毕竟是自己父亲李克用收留栽培,而情同手足的义兄弟。比起晋国其他宿臣勋将,对于李存勖而言,除去宠信的伶人戏子...他有感而发,对于有兄弟情分的父亲义儿也更容易吐露心扉。 然而听李存勖感慨说罢,李嗣源面色微变,也立刻意识到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因义父之故而彼此情同手足的晋国国主...看来如今也有要称帝的打算了...... 646章 汉末荀文若,唐末张承业 竞争角逐争霸业,倘若真的能与魏朝的对抗中胜出,届时晋国问鼎中原,李存勖加冕称帝,当为中土正朔皇朝...这对于晋国高层重臣,尤其是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而言,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然而如今听李存勖挑明了说道,李嗣源踌躇片刻,便道: “即便父王忠于唐室,但如今先朝覆亡,虽然篡位梁贼也已被讨灭...方今天下诸国纷争对持,我晋国也终究不能向魏帝俯首称臣。而倘若大王能成就帝业,顺势而为,也是告慰九泉之下的父王,只是张监军那边...不知他如何作想?” 李嗣源口中的张监军,当然便是始终已唐廷任命的河东军监军太监自据,当初李克用许以能开设府第、设置官吏的开府仪同三司这等莫大权力,乃至拜封燕国公的爵禄也都严词拒绝的贤宦张承业了。 当初做为李克用临终前的几个托孤大臣之一,如今张承业在晋国的地位也可想而知。而他辅佐李克用、李存勖两代晋王,每逢国主挥军出征,他留守太原,总揽晋国后方大政,无论治政管军、治政抚民,不但展现出宰辅大才,而张承业虽是宦官,为人却也十分有威仪,不但朝中臣子甚是敬畏,就连先王李克用的亲子义儿...甚至李存勖本人都要忌惮他几分。 同为朱温当初清洗屠戮唐廷公卿、宦官的少数生还者,为魏帝效力的张居翰虽然也是有才干的贤宦,可是他如今主要督管魏朝宫闱内侍,现在无论地位还是名声,也都无法与张承业相提并论;而单凭他总揽全局,主持督管国家军政的能力,甚至还要胜过最受先王李克用信任的首席谋臣盖寓。 只不过听李嗣源提及张承业,李存勖却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毕竟先前他们二人还起过冲突,结果闹得灰头土脸,甚至还要称罪连连道歉的,却是他这个在晋国一手遮天的君王。 先前调度军队粮秣,做挥军灭梁的战争准备期间。李存勖终日殚精极虑,也难免倍感烦闷焦虑,所以闲暇时也少不了去与他宠信的伶人排戏耍闹,然而一日醉酒来了兴致,李存勖便要大加赏赐伶人,却撞上了当时掌管府库的张承业。 李存勖要开库拿取财物,张承业却说府库本为讨灭梁贼的三军补给所用,绝不可做私礼赏赐;李存勖气恼,因醉意便出言指责,结果张承业直接回怼大王非要开库无故赏赐,只怕早晚财尽兵散,必然一事无成...... 本来因攻打梁国,乃至筹谋与魏国对抗大计的李存勖每日神经便绷得紧紧的,还因为醉酒被驳了面子,下不来台,又听这般扎心的言语也难免勃然大怒,是以当即取剑要杀张承业。结果张承业可倒好,还把脖子一梗往前凑,还悲忿疾呼“老奴受先王遗命,誓要为国家诛杀汴贼,若是因要为大王节省国库财物而被杀,便是死,也无愧于先王”...周围几个伶人眼见事闹大了,上前去劝,张承业抡起拳头便打,还痛斥戏子竟敢阿谀谄媚大王...... 这桩闹剧到底惊动了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听闻自己的儿子酒后失态,便连忙前去斥责。压下火来的李存勖倒也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遂又向张承业道歉说因醉酒冒犯七哥(两人年纪虽相差近四十岁,可李存勖敬称张承业为七哥),自当敬酒谢罪,反而轮到痛心疾首的张承业死活不肯饮酒,随后晋国国主,以及王太后这对母子,还又向张承业府上登门谢罪...... 所以李存勖一听张承业的名头,他下意识的竟然有些发憷。不过他也知道如若要做个明君,都会看重能直言进谏的忠贤...再加上张承业刚直又认死理,认准对的事就连主公也不给面子,所以晋国满朝文武当中,也可说李存勖唯一一个有些怕的人就是他。 而后张承业也没少规劝他玩物丧志,不可过分痴迷于戏曲。什么景进、敬新磨...还有近期大王宠信的那个什么唤作李君惜的,也不过都是些奉承谄媚的戏子,何止不该宠信,也都应该杀了以清君侧。 李存勖当然舍不得处死身边的伶人亲信,所以张承业终日劝谏也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偏生又不便发作...除了商议军政大事之外,不少次李存勖离老远见了张承业的身影,也不得不绕道走...... 然而李存勖也很清楚,张承业死忠于晋国,也不止是因为当初他父亲李克用严词拒绝朱温矫诏传旨,晓谕各处藩镇就地诛杀监军太监的命令,而保全了他的性命...因为河东李家一直以来,都旗帜鲜明的宣称扶唐国祚,这才是拒绝一切官职任命的张承业为晋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首要因素。 所以李存勖自知自己倘若称帝,目前在朝堂文官群体当中,就连郭崇韬等新晋的重臣都不敢得罪,身边亲信伶人更是畏之如虎的张承业必然会强烈抗议。因为心中的坚持,他也绝对不会妥协,不能接受卖命效力的政权,竟会篡位称帝也代替唐朝...... 李存勖沉默良久,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汉末荀彧荀文若,本为王佐之器,居中持重达十数年,处理军国事务,而让曹孟德叹言曰吾之子房。然而他本来以为曹操能匡扶汉室,可汉末群雄逐鹿,与唐末诸藩割据的形势又是何等的相似?前朝积弱糜烂,终究是救不得了...所谓一心向汉,到头来也无法扭转大势所驱...... 而七哥心念的仍是复唐朝社稷,可若不是有机缘投到我晋国河东军,当年只怕他也早已为朱温狗贼所害了...好歹荀彧辅佐曹操那时,汉室国祚未绝,可如今唐廷为梁贼所灭,七哥却就还要搜寻什么唐室后人,再册立为帝...这便是他的执念太重了,明明有治国大才,怎的这事他却看不透?如若时机成熟时,休说是孤,我朝文臣武将,哪个又不期盼晋国称帝建制,而称正朔?真到了南面称尊、建元称帝的时候,也盼能够劝服七哥回心转意吧......” 李存勖喟然说着,随即又沉声言道: “不过这等大事,还须从长计议。只眼下而言,孤既然已会晤过定难军与党项诸部首领,想必魏帝那边,与河西诸方势力也正在交涉周旋...甘州回鹘、凉州温末、肃州龙家等定难军治下诸方势力,孤当然尽可能也要去拉拢他们。还有朔方军那边,想必李严也快回来复命了吧......” 朔方军藩镇,灵州治所回乐县(后世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市西南部),本来由回乐峰修筑的烽火台扩建而设。也是当年唐廷为了防御突厥进犯,而组建汉人与其他诸族戎卫北面边塞的边防军屯驻治所。 李存勖派出的使臣李严,也已赶赴至灵州回乐县要求与藩镇节度交涉,而统掌朔方军的韩逊也很痛快的派人引请晋国来使。只不过李严心中正盘算着当如何游说朔方军之主,而完成李存勖交代下来的使命...韩逊笑呵呵的接见李严,也不待他卖弄口才,便直言这倒凑巧,魏朝来使韦震也到了鄙镇...还说既然两国使者齐至朔方军,不如你俩先亲近亲近? 647章 顺势而生,节度使本来的职责 新降于魏帝李天衢的原梁国太师韦震,以及李存勖麾下的晋国客省使李严。这两个各自按主公指示,这段时日来往奔走于各处势力之间,也都是要压制过对方的竞争对手,然而彼此却在朔方军藩镇牙署撞个正着,一时间大眼瞪小眼,现场的氛围也不免有些尴尬...... 然而无论是李天衢还是李存勖,彼此虽然都把对方看做角逐霸业的最大竞争对手。韦震、李严这两个使臣当然双方即便必然会开战,但也不会是现在。 所以打了照面,相互都是以尬聊客套开场,两人又多擅长口辩之才,没过多久,便话里话外的夸赞自己所效力的势力如何强盛。都是凭着口舌辩才成名的人物,当然也都不愿意被对方给比下去。 然而这边韦震吹胡子瞪眼,那边李严牙尖嘴利的回击,但好歹两人都是文人出身,又各自代表魏、晋两大国,还没到公然开战的时候。所以他们即便夹枪带棒的言辞虽然愈发激烈,好歹还没有露胳膊挽袖的冲上去打成一团...... 蹊跷的是,朔方军节度使韩逊就见韦震、李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他扶着长髯,就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做口舌之争...韦震这边发话,他颔首称是,李严那边反驳,他又说此言倒也有理...如此不偏袒任何一方,打量这两个前后脚抵至朔方军,同样拉拢自己的双方使臣唇枪舌剑的争辩,就好像是看戏一般。 直到两人说得口干舌操,尤其是年岁更大的韦震胸膛起伏激烈,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韩逊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双方言语中的剑拔弩张,起身便招呼道两位这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也到了用膳的时候,之后且先在驿馆安住下来,有什么要事明日再说不迟。 然而当夜,韩逊吩咐藩镇牙署内的胥吏安置韦震、李严二人,于驿馆内择选卧室,却又让他们做了对门的邻居。 无论是魏朝使臣韦震,还是晋国来使李严,也都发觉韩逊的行为十分蹊跷。 按理说魏、晋两大国,都要拉拢他这个镇守北疆边关的藩镇节度,以韩逊的立场,他也应当是左右为难才是...如果朔方军已经决定倒向哪一方,韩逊也应该冷漠对待另一方,亦或者说朔方军现在举棋不定,打算两面讨好,那么他也该分头接待双方使臣,权衡魏、晋双方开出的条件,期间也应杜绝双方来使直接接触,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引荐,还让他们两个多“亲近亲近”...... 这个韩逊,他到底想做什么? 韦震与李严倒是不约而同,盘算着请求与韩逊私下会面再做商议,也不必把精力都花在和对方吵架上...而韩逊也是来者不拒,分别痛快答应双方的要求,只不过若是韦震来找,韩逊便遣人去招呼李严前来,一并坐下长谈;而若是李严前来,仍是这般操作。 如此一来,韦震、李严不想见对方,可是在韩逊的安排下偏偏仍要碰面。两人又只得大眼瞪小眼的僵持,而韩逊每次也都是笑容可掬的伸手示意他们二人安坐,那般架势,就好像是个裁判再说: 来,下一回合,继续...... 而韩逊的这番操作,不但韦震、李严想不明白,就连他的儿子韩洙、韩澄也都是百思莫解。 “阿爹,魏帝与晋王迫切的遣使前来,自然是要拉拢我朔方军。无论是投降魏国还是晋国,阿爹心中好歹也应有了主意,可是您如此这般已惹得双方来使不喜,这不是要得罪了魏、晋两国?届时我等又当如何应对啊!” 朔方军牙署的书房当中,韩洙与韩澄哥俩请来他们的父亲密议,而其中年纪轻些,更沉不住气的韩澄不由抢先问道。旋即长子韩洙也急切的问道: “是啊,阿爹,我等孤悬北疆,终非长久之计,还是要有中土王朝的倚仗才是。而魏帝势大,晋王同样不可小觑,我朔方军夹杂在两大国间若要自保,即便一时难以定夺,可好歹也当分头与双方使者详谈,而先安抚魏、晋两国。 孩儿自知以阿爹的意向,绝无意裂土分疆,据地称王称帝...可是阿爹似无意与双方来使详谈细议,只怕魏帝、晋王,也都会疑我朔方军有意自立。这...只怕也要招灾惹祸啊!” 听着自己膝下儿子相继访问,韩逊却是背负双手,眺望窗外。本来前几日与韦震、李严相处周旋时,他脸上一直都挂着客套的笑意,而此时此刻,韩逊脸色平静,眉宇间倒似多了几分感慨。 “我且问你们,当初唐廷为何要设立藩镇,而为父身为节度使,职责所在,又是什么?” 韩逊忽的开口问道,然而韩洙、韩澄却没有料到他们父亲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反而转了话头,问到这么个看似与如今朔方军处境不相干的问题,也都不由的怔住了。 当韩逊缓缓的转过身来,目光在自己这两个儿子身上转了一圈,又长声说道: “当年玄宗皇帝于唐土边疆设十节度使,也是因昔年大唐东征西讨,连败突厥、吐谷浑、百济、高句丽...等诸国,又有松外诸蛮、沙陀、契丹、奚等诸族各部相继归附,而打下疆域幅员辽阔的社稷江山。 然而正是因为唐朝疆域广大,中土但要用兵时,远赴边疆,乃至杀入敌国境内,亦或边关告急时派发援军,也无不是劳师远征。故而也须大量扩充防戍军镇,由边关将帅掌握地方兵权,而逐渐形成藩镇之制。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的职责便是镇守一方,抵抗犯境异族,以拱卫朝廷,保得中土平安。偏偏当初藩镇设立时,便有悖逆贼臣安绿山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却反逆乱常、祸乱天下......” 韩逊正说着,又长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道: “而后也多有藩镇节度,因为下辖疆土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而野心渐长,更兼朝廷暗弱。甚至藩镇内部自行废立节度,也早已无须借朝廷官爵威命以安军情...如此不知有多少节度使,持双旌双节,得以军事专杀,行则建节,府树六纛...便当自己是割据一方的帝君,不再以唐廷为尊,甚至挟持圣驾,乃至弑君僭位。 为父接掌朔方军节度使一职,本来心念的是上保社稷、下保黎民。呵...方今诸藩节度,大多也都不顾节度应受的使命,可是为父坐镇北疆,戎卫中原,始终也不曾忘却节度使的职责所在。只是当年不曾想那朱温...以救驾为名,而后竟然弑帝灭唐,僭位称帝。 而我朔方军不过是北疆一处边镇,当初不该错信那朱温,也无法力挽天倾...为父向梁国称臣,也是因唐廷的确暗弱昏聩,但即便保不了社稷帝君,可唐廷虽亡,治下黎民犹在,为父现在不管中土谁称帝为尊,只打算镇守北疆,抵御趁中原乱世有意南侵抄掠的塞外族类。 然而方今局势,不比当年为父以为雄踞中原的,会是朱温那厮...投魏,则与晋交恶,投晋,则将结缘于魏朝...所以在魏、晋双方决出胜负高低之前,我朔方军不会投从于任何一方,否则也必然会陷入日后魏晋争霸的战事当中,那还何谈戎卫北疆,保境安民?” 648章 河西方略,三手准备 韩逊告知韩洙、韩澄二子他的打算,而对韦震、李严,也仍旧是采取以礼相待,却又不倾向于如何一方的态度。 还需要向各自的君主复命,韦震与李严也不能一直拖延下去。又磨耗了几日,眼见拉拢朔方军投从一事无果,郁郁不乐的两国来使却也只得向韩逊辞行,而要返程回去分别向李天衢、李存勖回复上报。 韩逊安排席宴,为双方使臣践行。只不过这次他便向韦震与李严表态: 朔方军是投从于魏朝,亦或者向晋国称臣,这都不重要。倘若南面又将有战端...朔方军的确不打算卷入其中,方今藩镇与两大国临近,的确又不便厚此薄彼...... 而身为藩镇节度,本来镇守边疆,抵御北地外族侵犯仍是职责所在。朔方军可以向魏朝进贡,亦愿同晋国交好。也只盼魏帝与晋王能够体谅朔方军的处境,能容许他韩逊继续履行坐镇北疆的职责。 此行前来都没有达成目的,韦震郁闷的返至长安,复命禀说朔方节度使韩逊的想法...本来他也甚觉气馁,毕竟转投魏朝为了家业荣禄,韦震一把年纪,也仍要主动请求担当重任,以盼着能得受李天衢的重用。然而今番出使朔方军,结果绝并不算如何理想...... 可是李天衢听韦震禀说罢了,当即却不由的朗声长笑起来。由韩逊统领的朔方军藩镇,在这般时节,倒让李天衢想起后世他所看过的美剧《权力的游戏》当中,驻扎在北面绝境长城,抵御异鬼与野人,而决计不会插手南面七大国纷争的守夜人军团...... 韩逊自从掌控藩镇以来,直到他逝世为止,这一辈子的确只注重保境安民。在任期间警惕北面诸族各部的动向,而对于中土各处割据政权,除非有人主动前去招惹,而治下掌控牧圉之地,也具备一定的实力的朔方军从不曾向南面用兵,而主动试图拓展疆土。 而直到韩逊之子韩洙接替父亲,出任朔方节度使之后,按父亲教诲,也仍是继续坐镇灵州,保一方平安。 所以韩逊做为从唐朝跨越到五代时节的藩镇节度使,在任期间多有建树,能保境安民,也极得百姓爱戴。只不过韩逊只统掌灵武一隅,比起同时期其他割据藩镇的节度,他的存在感就显得低了不少。 都说时势造英雄,偏生韩逊治下领土在大部分时期甚是稳定,所以新旧唐书等史载中都未曾给他列传。只不过以韩逊的能力于朔方军的实力而言,他也可说是这段时期极为出众的藩镇之主。 既然知道韩逊、韩沫统掌朔方军的确只打算镇守北疆,根本没有投从哪一方强大的势力,而攻打另一方,以谋求更多的权力与地盘的野心。李天衢当然也相信他言语属实,而韩逊向己方势力,乃至晋国李存勖那边传达的讯息则是: 身为藩镇节度使镇守北疆,对上,我保不了唐廷社稷;但好歹对下,我仍能戎卫黎民百姓。可是倘若卷入魏、晋两大国的争斗当中,只怕也就再无法脱身...... 而由我坐镇灵武一隅,以提防塞外族类是否又有趁着中原乱世,而南下寇钞袭掠,甚至侵州掠地的可能,无论对于魏朝还是晋国,也都有用处。所以魏帝与晋王,对于中土雄主的争霸对持,我朔方军只打算置身事外,两不相帮、两边示好...不知你们又依不依得? 李天衢心说眼下答应韩逊的请求倒也无妨,就由着他朔方军做为一方独立的割据政权镇守北疆便是。等到魏朝、晋国之间龙争虎斗的局势有了定数,想必韩逊也会主动上表内附臣服,李天衢这寻思也不会影响自己矢志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夙愿。 只不过...就算我答应你朔方军可以置身事外,但是急于拉拢各处势力投向他那一方阵营,而心态远要比我朝迫切的晋王李存勖,倘若他得知朔方军不但不会倒向魏朝,死活也不肯投从他对抗魏帝的消息之后...又会如何作想? 至今为止,屡屡徐徐的也都与河西、灵武等地的诸方割据政权建立起外交关系。而要达成目的,也仍需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还要观望西汉金山国那边张承奉又是否愿意去帝号臣服,曹仁贵又能否提前上位接管归义军,而及时调整战略手段...这些事并非朝夕可成,也急不得,而李天衢终究也不能一直留在长安,也是时候班师返回汴京。 只是河西这边倘若再有个风吹草动,魏朝也必须及时做出反应。何况还要潜移默化的影响河西诸方割据政权林立的局面,伺机而动逐步兼并各处势力...对于此,李天衢在移驾返回汴京之前,也已做下了三手准备。 首先由刘鄩、康怀英统领的陕虢军藩镇再度迁移。由刘鄩转任凤翔节度使,康怀英则被升为邠宁军节度使。并从梁国降军当中择选兵卒,重新进行整编,组建牙军部众,对长安形成拱卫之势; 而做下的第二首准备,则是康延孝立下了献计奇袭长安,迅速讨灭梁国这等大功,他也终于得偿所愿,被李天衢赐封为陇右节度使,至于藩镇治所,则设在了又升西北名邑,亦属陇右重镇,而地处古丝绸之路要道的狄道郡为临洮府当中。 做为西北地界诸族相互杀伐、融极为频繁的区域,临洮府已与回鹘人掌控的甘州相距不远。而甘州位于河西走廊中段,当年汉朝时由骠骑将军霍去病进兵大败匈奴,震慑浑邪、休屠二王率众归汉,而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是以故名为张掖郡,过往曾有匈奴、月氏、乌孙诸族各部混居,亦属西北兵家必争之地。 按说甘州这块要地数度易主,先前曾为吐蕃人攻陷,而后又有张义潮振臂高呼,驱逐吐蕃收复甘州,得朝廷赐封化为归义军藩镇治下军州而重归唐土,但随着唐廷愈发暗弱糜烂,而爆发王仙芝、黄巢大规模起义之后,直至如今又回鹘攻陷甘州,设牙帐,建立汗国,如今也可以说是河西地界最为强大的割据势力。 然而正是因为地理位置十分要紧,如若招抚掌控瓜、沙二州的归义军,以及肃州龙家投从魏朝,而且能顺利的扶植凉州温末政权中的汉人势力上位,那么甘州回鹘本来在河西与诸方势力共存,并抗拒外来势力侵袭的局面,也将立刻扭转为四面受敌的窘境。 而赴任陇右节度使的康延孝本是栗特人出身,也更便与西北诸族各部打交道。按他献计平梁、奇兵灭蜀的史载战绩,又极其擅长打奇袭战,届时由刘鄩统领的凤翔军,以及康怀英所统掌的邠宁军两处藩镇做为后援,再出兵协同西进,即便甘州回鹘不肯屈从而势必要对抗一番,但也完全能将对方杀得个措手不及...... 至于李天衢深思熟虑,做下的第三手准备...因为在时机成熟之前,还要与河西诸处割据势力相处一段时期,也需要选出个精于外交权谋,往难听了讲便是擅长设阴谋诡计的心腹,坐镇长安,而忽悠得甘州回鹘、凉州温末等势力尽可能打消对魏朝的防备心思...... 这桩大事谁又能胜任,李天衢心中自然也早相好了合适的人选。 649章 西京留守,非你莫属 李天衢尚还未动身启程,一纸诏令,便已先传至汴京,这却引得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因为李天衢下旨将长安设为魏朝西京,而本来在朝堂文臣中地位极高的严可求,则被封为西京留后,即日便将举家启程,西行至长安赴职。 如今魏朝朝堂当中暗流涌动,李振、高郁等权臣先前虽然被李天衢敲打警示一番,但是近期似乎各自党羽活动逐渐又频繁起来...与韦庄、王师范等重臣呈对立之势,也让其他臣僚看出了些许苗头...... 而严可求做为魏朝权力高层中的一员,即便他往日与其他同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没有明显的意向支持,或打压哪一方...可是魏帝李天衢要决断大事,也时常会征询严可求的意见。能够在皇帝身边谏策提议的心腹,自然也会让其他权臣都时刻留意严可求的动向。 然而严可求被调至西京长安,远离汴京朝堂的权力纷争,这不但引得京官朝臣议论纷纷。诸如李振、高郁这等在朝廷权势很大,偏生又看不透严可求心思的权臣闻讯后倒不禁松了一口气,毕竟要小心应对提防的同僚又少了一个,也更便于在朝廷、地方上培植党羽,以壮大自己的力量。 李天衢要启用严可求为西京留后,当然也是因为他深谙权谋制衡之道,要与西北各处割据政权玩弄心机,严可求自然是最为合适的人选...而另一方面,李振、高郁可也是极有心机城府的人物,还有梁国降臣段凝,以及张汉杰等一众必然会意图弄权乱政的隐患,但见朝堂中政要调离出京,他们动歪心思暗做手脚,而让李天衢抓住把柄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而严可求奉诏动身赶往长安的同时,李天衢又下诏令,调度两员将领率领所部兵马赶赴关中,以协助陇右、凤翔、邠宁三镇牙军向甘州回鹘进行针对性的军事部署。 而这两员将领,虽然眼下在魏朝还算不上什么功勋卓越的宿将,名气尚还不算很大。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也都是凭本事能在史载中留下事迹的人物。 第一个名为房知温,本是兖州瑕丘出身,以勇力闻名乡里,不过早年干的多是以武犯禁的勾当。虽然他家乡本来在天平军治所,却又相熟的军官引荐,便投到了魏博军藩镇从戎入伍。 而后房知温凭累功升迁,在魏州统掌骑兵部众,而后在罗绍威麾下做到了亲随军指挥使一职。当年的魏博军藩镇虽然多有桀骜难驯的牙将世家,房知温这个外来户也更不受待见,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算是为数不多死忠于罗绍威的牙军将官。而后李天衢清洗根除魏博军牙军势力,罗绍威不得已只得献出地盘,宣称魏博军完全并入魏朝疆土,房知温也就顺理成章的一并归附投从,成了为魏朝效忠的军将。 如果是按原本的轨迹由晋王李存勖攻取魏博军,他喜房知温骁勇,赐名为李绍英,并封其为澶州刺史。而后累功升迁,做到泰宁军节度使,也成了司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军阀。 只不过李天衢也深知房知温为人贪婪,他若掌权也势必会以权谋私...可是眼下房知温还是一门心思的建功立业,李天衢也不能仅凭对他史载事迹的了解,便不教而诛,而无端罢黜剥除他的兵权...这个人眼下出征打仗倒还有利用价值,只不过也须紧盯着,一旦罪行暴露,那他便是咎由自取了; 而另一员将领名为阎宝,本是郓州出身,走正史线的话若是朱瑾设计抢夺泰宁军藩镇,他遂也改换门庭在其麾下做了牙将。 然而比起同为泰宁军出身,却早已打响了名号的康怀英,阎宝到算是慢热型,何况李天衢麾下将才如云,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也着实有限。不过靠熬资历、打辅助积累战功,如今阎宝也算快熬出头了。而如若他按原本的轨迹向李存勖投降,凭着积累的名气也极得重用,被赐封进位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遥领天平军尖东南面招讨等要职,甚至让晋王“待以宾礼,位在诸将上,每有谋画,与之参决”...... 只不过阎宝带兵打仗,应该也是属于那种状态起伏很大的将领。正史线的他随梁军入河朔、战关西,投从后唐后抵御契丹,参与梁、晋胡柳坡大战,并且于张文礼谋反杀害赵王后,奉知率军讨伐...... 结果玩了一辈子鹰,却让家雀啄了眼,阎宝征讨赵国时逢饥荒,他所率领的军队,却被大批饥肠辘辘,而也已饿到眼红亡命的大量叛军给杀败,阎宝狼狈败还,深感耻辱,最终是惭恨成疾,致使背上毒疮发作而死...而后被后唐追赠为太师,于后晋时节有被追封为太原郡王。 权衡阎宝用兵的能力,不必让他统掌一路兵马,也只管辅助刘鄩、康延孝等将才便是。而且这个人按史载,除了因梁国降臣的身份,又与李存勖十分亲近,却挨了晋国权宦张承业一通暴捶之外...倒也没什么仗权恃宠、横行枉法的污点。李天衢心想他还值得一用,也可以给这阎宝建功立业的机会。 而房知温、阎宝二将统领所部兵马,入潼关到了关中地界之际。严可求也已到达长安,入宫报到觐见李天衢。君臣甫一打照面,李天衢便对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河西局势错综复杂,诸方势力虽然明面上表述臣服,实则大多也都提防我朝...何况还有晋国也在时刻关注我朝河西诸部将要采取哪种手段,意欲拉拢各处势力投从,而与河西、陇右之地与我朝分庭抗礼...... 又当如何尽取河西诸州,并压制晋国,朕也已有所谋划,只是还须委任一股肱重臣坐镇长安,经略河西,处理与西北诸族各部交涉事宜,并有自信决断的权力,而这个人选,自然非爱卿莫属啊......” 李天衢随后又将他按部就班兼并河西之地的全盘计划,以及甘州回鹘、西汉金山国、凉州温末、肃州龙家、朔方军韩逊...等诸方势力对于魏朝的态度,还有晋国近期的动向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毕竟河西之地与汴京相距路程实在太过遥远,双方使臣一来一往耽搁时日。所以李天衢在长安需要设立一个代理人,不但有调度陇右、凤翔、邠宁三处藩镇牙军的权力,同时也须能够审时度势,具有把握时机立刻采取行动的能力。 而严可求仔细聆听,时不时的颔首称是。直到李天衢把话讲完,他只思付了片刻,并禀说道: “陛下深谋远虑,对待河西诸部以分化、拉拢、扶植、打压...数管齐下,而复河西汉家疆土,此等大事可期。臣也必当专注于各方势力动向,招抚归义军故地与肃州龙家,促成对甘州回鹘的压制之势,以不负陛下重托。” 650章 吴国内乱,这个人,却在长安 涉及到西京长安总摄政事,乃至任命各部官吏的具体事宜。李天衢尚还要与严可求详谈细议一番。只不过在此期间,严可求忽的却好似扯到不相干的话题,对向李天衢禀说道: “陛下,前些时日濮、曹、郓等几处州府洪灾,朝廷按制拨发镇恤钱粮,由水陆转运使司调度发往各处。只是抨击相关官员赈灾不力,乃至滋扰地方的文书多了不少,甚至也有人弹劾御史台滥施权势。 虽然尚还未牵扯到三品以上的朝堂重臣,只是忽的不少弹劾文书,这倒也有些蹊跷...看来陛下的确也需要早些返回汴京,主持大局才是......” 听严可求说罢,李天衢便知这个智囊谋臣,其实早就发觉魏国朝堂当中有权臣培植党羽、拉帮结派,渐渐又开始试图排除异己,以谋取更大的权力了。 现在以李振、高郁在朝堂中的权势,就算先前因李天衢的警告而暂时偃旗息鼓,可是他们朝堂中的人脉,乃至吸纳的党羽还在。如若仍有野心,那么也终究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下去。 而历朝各代,朝堂中大佬级别的重臣若是相互攻击,派出打头阵的党羽从抨击弹劾倾向于政敌一方的小官开始,这都是惯用的套路。毕竟为官办事,也不是绝对的是非分明,有些时候评价一个官员的政绩,往往也会有些模棱两可。真要是被人刻意针对,做得多、错得多,也都会让人抓住把柄。 就算李天衢看出政斗的苗头,而要兴师问罪。但是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些充当炮灰的官员,就是受朝中权臣指使的。 何况现在于李振、高郁眼中,魏国也如其它割据政权一样,是通过藩镇逐步壮大,进而称帝建元的。而且方今天下未定,国策上而言仍要军事扩张,所以政权结构上更倾向重武尚武....而且魏朝帝君新灭梁国,还要为继续开疆拓土,乃至与晋国角逐等大事劳心费神,现在很明显对朝中文官群体的关注度要少了很多。 至少他们应该是这么认为的。 濮州、郓州等地,虽然也容易遭受洪灾,不过按正史线的话,应该是后梁为阻止后唐大举反攻,便在滑州掘黄河堤放水,破坏了黄河堤坝,这才使得后来山东、河南、河北地界遭受黄河泛滥的水灾愈发频繁。可如今滑州黄河堤坝一直由魏朝掌控,也根本没有必要掘堤破坏,所以治下时而纵然有水灾发生,但是灾害的程度也降低了许多。 然而不过是抚恤洪涝灾害的地方州府,却炸出不少借此事大作文章,口诛笔伐的官僚...先前便已察觉到朝堂中有党同伐异、争权夺势趋向的严可求,又敏锐的察觉到这恐怕也是山雨欲来的征兆。可是他也并没有直接点名有人意图弄权把握朝政,不会轻易把话说死,而让自己也有可能卷入朝堂派系的争夺中,这也算是严可求为官精明的一种体现了。 而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别有深意的长声说道: “治水讲究的是堵不如疏,可是御下之道却不尽相同。有的人经过疏导,便能意念通达,而不至还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还有些人...无论堵塞漏卮、疏导劝解也是行不通的。洪水猛兽,固然要治,只不过还要看有多重的病,而又须下多猛的药了......” 李天衢说话也卖起了关子,然而严可求一听便知,魏朝帝君实则早就注意到朝堂中有元勋重臣开始广招党羽,意欲打压异己的现象了...还不至如此,弄权重臣以为能瞒过皇帝,殊不知魏朝帝君这边只怕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看着他们还能闹出多大的阵仗...... 再想下去,向来从容淡定的严可求眉宇间也不由流露出讶异之色,又向李天衢望去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敬重。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严可求心说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从旁侧击的试探,再寻思又当如何防范于未然了。 而李天衢、严可求之间这番交流,旁人只怕还没听出什么,但是他们两人也都已得知对方言语中的含义。都是聪明人,彼此也不必把话说透。严可求自知也只须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经略河西事宜上,汴京朝堂那边的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有数,也就没必要再去操那份心。 和严可求这样的智囊谋臣谋议大事,李天衢也是倍感轻松。如今他尽管把心眼都用到甘州回鹘等河西割据势力那边便是,也没必要参与进魏国朝堂的权谋斗争当中。 不过李天衢也不由又想到,如今吴王杨行密已然身故,而他那不成器的长子杨渥继位以来,便早已经他作死的表演...估算时日,想必也已快逼得他麾下那些宿臣不得不动手了。 然而吴国国主杨渥倘若再有个好歹,徐温、张颢这两个权臣的立场也将迅速转变,本来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之后也会把彼此变成掌控吴国大权的最大障碍。但是与此同时,国内可还有不少旧臣宿将,如若权力中枢一直处于动乱状态,那么吴国也极有可能会陷入四分五裂的状态。 而严可求这个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是投到徐温帐下,而一力辅佐其斗倒政敌,掌控大权,而为日后徐氏篡权称帝打下坚实基础的顶级谋士...徐温若没有严可求出谋划策,他也无法顺利斗到张颢那个政敌,如果不能迅速整合内部,而致使内乱一直持续下去,那么恐怕这一方割据政权,也无法扛到由杨氏南吴,过渡到李(徐)氏南唐...... 偏偏命途轨迹早就已经出现变数的严可求,从一开始出仕便没有去投奔那时尚还随着杨行密,与贼首孙儒较劲的徐温...李天衢寻思徐温、张颢终究会被逼到篡权弑主的份上,可是事态再进行下去,谁又有能力迅速平定吴国内部的乱局? ※※※※※※※※※※※※※※※※※※※ 自打上次信誓旦旦的启用自己提拔的心腹,前去攻打楚国马殷却落得个惨败的下场,气急败坏的吴王杨渥更感到颜面扫地。 即便朝堂中的文臣武将,对待他这个一国之主,明面上也总要保持恭顺的态度...但杨渥心态愈发的敏感,当麾下臣子的目光望过来时,他也总能感觉对方的眼神中应该是蕴藏着别样的含义: 比起先王,此子果然不成器。 深受刺激的杨渥,不但仍打算集结军旅,寻思着实在不成,便就近讨伐吴越钱镠、闽国王审知,无论如何也要证明他也是能开疆拓土,而不逊于自己父亲的一代雄主。甚至听闻北面魏、晋两国同时举兵西征,已然灭了梁国之后,杨渥又立刻想到是不是趁机再挥军北渡,夺回江淮故地? 而吴国朝堂一听杨渥的打算,也顿时炸了锅。前番魏帝李天衢双线作战,于北杀退朱温,于南也迫使先王无功而返...如今这等形势下,杨渥这败家的玩意还打算去捋魏国的虎须? 然而杨渥就好像是个撒泼的熊孩子,大人越劝他便越要闹。而且眼见朝中宿臣反对的态度强烈,这也更刺激到杨渥敏感的自尊心,是以他也发了狠心,打算再找些彼此看不顺眼的旧臣开刀,而做杀鸡儆猴的打算了...... ------------------------------- 白天打盹,没想到一下子睡了几个小时,这段时间也总觉得经历跟不上,这两天晚上也有些事。所以趁着节日,今、明两天单更,调整一下状态。祝各位劳动节节日快乐 651章 投敌,投敌...以后还有人会投敌 一彪身着黑袍黑甲的人马,自宁国军藩镇治所宣州宣城向西疾行,然而行至一处关卡时,立刻也有军士出来喝问。只是眼见那些马步军众各个杀气腾腾的模样,把守要隘的吴军将兵,也登时被震慑得骇住了。 而这一拨看似要西奔出走的人马当中,有一员玄甲黑袍披挂的将官策马行出队列。他面庞清瘦,颌下蓄着山羊胡,头戴的兜鍪下沿那对招子时隐时现,环视向前方那些惊惶的守兵时,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怎么,你们也拦住我等么?即便过往是同僚袍泽,但是吴王无端打压功勋宿臣,我等本无过失罪责,却只怕要枉遭杀身之祸...为了自保,也只有另谋出路,你们若是执意阻拦,我们回去,已只有死路一条,关乎身家性命,我等也只有拼命了......” 听那将官言语威慑,把守此处关卡的军校也根本不敢呵斥询问。他闷不做声,却看似下意识的向后倒退了数步,麾下兵卒也是有样学样,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看来也是打算装糊涂,任凭这一拨人马从宣州地界出逃离去。 率众出走的那员将官见了,朝着把守关卡的军校微微颔首,似是示意致谢,旋即便清喝一声,带领追随他出逃的黑甲部众扬长而去。而眼线这拨人马在视野中渐渐消逝,此处关卡的军校兵卒也都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一拨背离吴国出走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多,却是当年由先王杨行密亲手组建,堪称吴国最为剽悍善战的军旅黑云都当中的小撮精锐之士...... 当年号三十六英雄,而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功勋宿臣当中,有一人名为吕珂,本为汉末三国时节孙吴名将吕蒙的后裔子孙。做为前代吴王的亲信,他也曾受命官居都指挥使,统掌吴王身边的亲兵黑云都。 杨行密抱憾身故之后,吕珂虽然阳寿也已绝尽,可是他的儿子吕师周接任黑云都指挥使一职,然而如今他也已奔走出逃,去投奔楚王马殷了。 当初吴国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肯为先王竭忠效死的大将王茂章,只因不愿把兵权交给当时还是世子的杨渥便被记恨,终究在新王继位后遭到无端讨伐,而只得含恨叛逃,如今投奔至本属敌对势力的魏朝更名为王景仁,据说于魏朝灭梁的战事当中又立下不少战功...元勋将领却要被无端降罪,这也早已闹得吴国旧臣宿将人人自危。 而杨渥的确是打算对黑云都下手,毕竟是他父亲杨行密一手组建,也是由吴国旧臣派系掌控的亲兵,杨渥自以为另行组建衙内亲兵,偏偏就不信会比黑云都这支早已打响名号的精锐军旅逊色...所以不但打算彻底拆分先王的亲兵部曲,身为黑云都指挥使的吕师周,既然是旧臣宿将子嗣,平白无故的,却也要成为新王打压清洗的目标...... 也已提前打探到风声的吕师周不愿继续忍气吞声、坐以待毙,与麾下心腹伙同近千亲随军士,遂选择叛逃出头,去投奔楚王马殷。待杨渥闻讯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当他下诏调集几路军旅,前去截杀出走的叛军之时,吕师周日夜兼程,抵至楚国东面疆域边界,立刻报名来意,也已进入楚王马殷掌控的治下疆土...... 如此这般,杨渥无端讨伐、打压王景仁、吕师周等将才,迫使他们相继叛逃出走,而越是有人背离出逃,杨渥便越是不信任吴国朝堂中那些老资历的文臣武将...这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国内才干流失,反而被吴国的敌对势力大加重用。 这等形势之下,手高眼低,分毫没有自知之明的杨渥却仍在盘算着攻打吴越、闽国、南楚...甚至新近灭梁的魏朝。再这样下去,追随先王出生入死打下来的基业,只怕就要被杨渥这小儿给败光...即便那厮是先主杨行密的亲生长子,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吴国旧臣当中有人也势必要出手了...... 一日清晨,宣城兴修的王宫正门忽的有惨叫声响起,本来报说入宫要觐见吴王的那两名大臣身后,随行军士忽然暴起突袭,扑向值守的门禁兵卒。腰挎的钢刀出鞘,鲜血顿时飙射而出,其余兵卒见了,立刻要惊呼示警,然而却被旋即扑上来的军士死死制住,只片刻的功夫,王宫正门前便被触目惊心的血红色所溅染,把守门禁的士兵,也尽数倒在了血泊当中! 官居吴国左牙指挥使的张颢,以及右牙指挥使徐温面色阴沉,他们对视一眼,很快点了点头。随着身旁亲随一声清喝,宣城当中,临近王宫正门前的街坊间忽然又蹿出数百牙兵,他们尽皆手执锋刃明晃晃的军械,便直朝着王宫内涌去。 而此时此刻,从宿醉中醒来不久的杨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正召来由他亲手组建的东院马军部曲将官,以及刻意提拔的青壮官员,商议的倒是自吕师周叛逃出走,打散先王亲军黑云都,乃至原来由李神福亲掌的黄头军之后,又有哪个旧臣更为碍眼,也已有不臣之心,也应拆散其麾下军旅等事宜...... 忽的惊闻殿外喧哗声大作,似乎又有几声惨嚎声起,而成队军士动弹起来的脚步声,以及衣甲所发出的铿锵声也是愈发的清晰...杨渥的屁股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下,他迅速从王位上弹起身子,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喝问,便见一队队军士鱼贯冲入殿中,手中长枪钢刀,不但朝向殿内其余惊惶的亲信官员,一双双招子瞪视过来,甚至正对着他这个吴国的王持刃相向! 杨渥震愕得一时间呆若木鸡,直到他又望见徐温、张颢二人踱步走进殿中,便立刻尖着嗓子大声叫唤起: “大...大胆!张颢、徐温,你们果然图谋不轨,孤乃吴国之主,却要弑主不成!?” 本来曾被杨渥叱骂做不过是先王豢养的走狗,然而一直以来却也只得表现出一副恭顺模样的徐温,这个时候他面色却是阴测测的,而听杨渥喝问,他刻意摆出副讶异的神色,并玩味的回复道: “果然图谋不轨?大王何处此言?臣等又怎敢以下犯上?只不过...大王身边有奸佞进谗言作歹,而微臣与张指挥使,为我吴国,只是要诛杀大王左右乱政者罢了......” 而性情较之徐温更为激进的张颢,则又踏前数步,他那对凶芒毕露的招子,先是在杨渥乃至其亲信身上环视了一圈,忽的冷笑一声,又嘶声恨道: “先主当年起于微时,招聚臣等一并共谋大业,这多少年来出生入死,也终于能辅佐得先主得前朝赐封为王爵,自此雄踞一方,终于得以立国祚、创基业...而先王的心血,终究不能毁于一旦。 然而当年诸葛武侯便曾有言: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可大王却为奸佞宵小‘所蒙蔽’,无端降罪,致使我等本有开国之功的宿臣终日惴惴不安,而臣与徐温既然分为左、右牙都指挥使,也是追随先王时日最久的宿臣,而大王又‘听信谗言’,如若臣等不抢先清除大王身边奸佞,恐怕接下来...便要对我等下手了吧?” 652章 犯上夺权,从来都是一不做,二不休 本来为吴王杨渥所重用的青壮派亲信,在震愕中听着徐温呵斥他们进谗言乱政误国的罪状,相继又被如狼似虎的军士给拖住殿去,在外面也早有等候的力士往掌心唾了口吐沫,便抡起手中铁楇,直朝着他们恶狠狠的砸将下去。 浑重的铁楇砸在血肉之躯上,发出“嗵!”、“嗵!”...的沉闷重物撞击声响,交织响起的,还有清脆的骨骼碎裂声。 那些遭受砸击的臣子口吐鲜血、扑地哀嚎,浑身骨骼相继断裂折碎,而有些人头顶挨了一记,当即头骨崩裂、乌珠迸出,整个脑袋尽被喷出的红白之物所溅染,然而当即毙命,也总好过还要继续承受那种被活生生砸死的痛楚...... 大殿当中,也有些杨渥的亲信听见外面响起的重击声,乃至他们的同伙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意识到自己也将面对同样的绝境,自然不甘心坐以待毙而试图挣扎反抗。 然而早有准备的军士们立刻扑上前去,以棍棒、刀背、枪杆...殴击猛砸,很快的,那些杨渥提拔的亲信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一个个气息奄奄,相继又被张颢、徐温二人麾下的牙兵如拖死狗那般拉拽了出去,终究也无法改变被铁楇砸死的下场。 而杨渥即便声嘶力竭的大声叱骂,可是也有几个面无表情的军汉扑上前去,将他生生按在王座上动弹不得。杨渥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心目中的股肱心腹,一个个的被拖拽出去,再被铁楇活活打死...他双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可是恶狠狠的目光,又与张颢、徐温那冷漠的目光对视在一处,也丝毫无法改变眼下这等受制于人的局势...... 到了现在,杨渥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便如一只在狼群面前狂吠的小狗。只因为他是先王杨行密亲生长子,继承吴国王位的君主身份,所以当初随着他老子打天下的旧臣宿将才会一忍再忍。然而真的被逼急了,被激怒的野狼回头一口咬下去,便立刻足以咬断小狗的脖颈。 什么李天衢、朱温、李克用...乃至自己的父亲杨行密,杨渥虽然这个不服、那个不忿,以为自己半点也不比那些当世雄主逊色。可是他生性极好游玩耍乐,又是一味的任人唯亲...不但御下治国,就连平素任命安排宫禁宿卫都缺乏最基本的概念。 所以如张颢、徐温这等早年追随他父亲杨行密的老油条一旦出手,要制服住他,也简直是易如反掌。 直到被杨渥召见的亲信,悉数死在铁楇之下,张颢、徐温走形式的朝着被按在王座上的杨渥施了一礼,便扬长而去了。 然而他们二人也注意到,杨渥恶狠狠瞪视过来,眼中仍透着无尽的怨毒...张颢与徐温也很清楚,方今在位的吴王先前欺凌蔑视、打压排挤他父亲一代的功臣旧人,但是委曲求全,应该还能保得住性命...可是这桩事一旦做下,杨渥可就是恨不得将他们两个尽早杀之而后快了...... 这场兵变,张颢、徐温对外宣称谓之“兵谏”,以吴王身边有奸佞作祟,也只得动用武力规劝君主的名义,肃清了杨渥身边的亲信,而一并把控住吴国军政大权。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李天衢御驾自长安启程,班师回朝,方才过了潼关之时,张颢与徐温,也已迅速叫停了本来杨渥意图对外用兵的计划。 形势陡转,如今吴国内部,反而轮到了张颢、徐温开始清算其余由杨渥提拔的亲信,出手也更是决绝狠辣,决计不会给对方卷土重来的机会。甚至有些本来并非是由杨渥任用提拔,只是对于张颢同徐温发动兵变挟制吴王一事颇有微词的朝中同僚,也连带着遭到清洗...... 而当年同为杨行密麾下被世人以“三十六英雄”相称,在吴国尚还握有一定权势的宿臣旧将,虽然大多人对于张颢、徐温通过兵变掌控吴国军政大权采取默认的态度,毕竟杨渥那小儿再一意孤行下去,不止他们也将一直遭受打压排挤,这一方割据政权也已有亡国之危...然而对于张颢、徐温而言,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也已是势如骑虎,有的事既然已经做下,便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即便通过所谓的兵谏控制住自己的君主别干浑事,与篡权弑君完全是两个概念...杨渥那小儿再混账,毕竟也是先王的亲生长子,方今还是吴国之主...其他旧臣宿将,就算能接受有人挟制君王,但也未必能认同有权臣要把事做绝,弑杀君主,并趁机独揽大权。 但是张颢、徐温却十分清楚,杨渥如今心中的仇恨,可就全落到了他们二人身上。毕竟他仍是吴王,有朝一日倘若重新掌权,张颢与徐温甚至自己也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彼此已彻底撕破脸皮,也顾不得什么先主的君臣情谊。 先是发动兵变挟制住吴王,也是为了观望其他吴国宿臣的反应...而下一步的事,终究还是要做...... 李天衢的御驾,方自途径洛阳府之时。张颢、徐温很快便又谋议定了,由徐温差遣右牙部众,控制住吴国王宫内各处要隘。而张颢则派遣其心腹带领一拨兵卒,趁夜直扑入杨渥所处的寝宫当中。 距离张颢与徐温进行兵谏尚还未过去许久时日,杨渥便又听见寝宫外传来阵阵喧哗声,当他立刻从卧榻上跃起时,仍是大批兵卒便直撞开门,凶神恶煞的扑了进来...... “方今吴国之主寡恩薄义,戕害功勋旧臣,致使人心离散,国已有覆亡之危!奉左牙指挥使军令,特来诛杀你这昏聩之主,以平定我吴国危患!” 为首那员军将阴声说道,他便似是嗜血的野兽那般,一对招子凶芒毕露,直勾勾的凝视向杨渥,也丝毫不掩饰今夜就是要达成刺杀君王的目的...毕竟隶属于左牙军,这个名为纪祥的将官,也属于这般时节很典型的藩镇牙将,比起自己的直属上官张颢,他对于吴王却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而比起先前跋扈张扬、目中无人的态度,杨渥如今脸上也满是惊惧震恐之色。自打被张颢、徐温发动兵变挟制住以来,他虽然也想到那干逆臣胆敢以下犯上,只怕也会把事做得更绝...... 然而杨渥却没有料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眼见冲入寝宫之内,而以纪祥为主的数十牙军将兵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过来,杨渥骇得浑身发抖,下意识的又连退了数步,然而直到逃无可逃、退无可退时,他为了保全性命,又立刻嘶声嚷道: “且慢!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起先说什么以兵劝谏,这边按捺不住暴露了他们的歹心!徐温、张颢贼子要行刺孤,意欲谋反,这又如何掩盖罪行,而向其他文臣武将辩解? 孤毕竟是吴国之主,到底是你们的王!若是孤今夜遇刺身死,其他臣僚也势必要讨伐弑主叛逆,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也都别想活!可倘若尔等肯拨乱反正,去助孤诛杀徐温、张颢这两个乱臣贼子,孤保你们荣华富贵,必然厚封重赏!” 653章 弑主之后,同伙反目 听杨渥嘶声叫嚷的言语,倒也有些牙兵停住了步子,一时间面面相觑,有的人面露犹疑之色,有的人听方今吴王开出的条件,也不免有些动心。 毕竟要弑杀一国之主,干系罪责重大,一些牙兵也难免有所顾虑。然而张颢麾下心腹纪祥,却冷笑了一声,随即嘶声说道: “昏君,先是你逼迫得左、右牙指挥使只得以兵谏夺权,也必然是怀恨在心,早已视我等牙兵如仇寇而欲诛杀清绝。你若不死,我等既为张、徐两位指挥使麾下牙将亲兵,日后早晚也必定不得好死!既然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这般言语,还能骗过谁去!?” 纪祥狠声说罢,身子旋即便如离弦之箭暴蹿而去,抡起手中钢刀,便朝着杨渥的脖颈劈斩下去。杨渥瞪圆了满是惊恐之色的双眼,忽的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的连忙侧身闪避,然而却终究慢了半拍,钢刀刀锋,当即便剁入他的脖梗处! 猩红的鲜血激溅,钢刀却卡在了颈骨处,而未能立刻切断杨渥的喉管...吴王寝宫当中,骤然响起极为凄厉的惨嚎声。甚至宫外也有使女、内侍忽的听见,而骇得不由浑身一震。 然而杨渥寝宫周围,内侍与宫女无不噤若寒蝉,只得畏缩成一团不敢动弹。因为由徐温统领的右牙部众军卒,都手持明晃晃的兵刃将他们给制伏住,在这个时候也根本不会有人会试图救驾保全杨渥的性命。 而在寝宫外肃立等候的徐温、张颢二人,依稀听见杨渥所发出的惨叫声,这一对曾经在那个不成器的吴国之主面前向来低声下气,也只得容忍的衙内近臣,脸上也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如若先主在世,我等便是生得泼天大胆,也断然不敢有弑君夺权的心思...可是杨渥你这小儿逼人太甚,若是任由你肆意胡为下去,非但我等身家性命不保,吴国江山社稷,也终究要断送在你手中...所以这些事,可都是你逼得我等不得不做的...... 而吴王寝宫当中,脖梗处生生挨了一刀的杨渥扑到在了地上,鲜红血液呲呲的也正从创口往外喷涌...他不但感受到钻心的剧痛,也体会到有股彻骨冰寒似将他慢慢给包裹住...杨渥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趴伏在地上,仍下意识做着挣扎的动作,而嘴中也含糊不清的说着: “不可杀我...孤是父王的骨血,可是你们投效尽忠的先主子嗣...而孤到底是王......” 眼见未能一刀斩杀杨渥,纪祥又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很快的,他又回过头去,望向那些呆立住的牙兵军士,旋即厉声喝骂道: “还愣着作甚?尽早宰了这个昏君,处理尸首,之后按张指挥使指示,可还有要紧的大事须做!” ...杨渥中刀扑倒在地,即便一时未死,可纪祥旋即便上前将他活活勒毙,以确保其彻底死透了。其余军士上也立刻上前,清洗寝宫中的血迹。毕竟刺杀吴王杨渥虽然容易,但是好歹也仍要其他吴国属臣做个交代...... 当夜吴国王宫内的惊变之后,宣城内诸多文臣武将的府邸也是一片鸡飞狗跳。张颢分遣军士,奔赴各处官邸,急报王宫内有大事骤发,而召集一众宿臣旧将,速速至宁国军藩镇牙署庭院谋议大事。 然而吴国朝臣紧赶慢赶着,先后抵至牙署庭院之际,他们的亲随也都被挡在使府之外。而通往庭院的各处夹道,却有诸队就手持利刃军械的左、右牙军兵卒严阵以待,这也让陆续抵达牙署的文臣武将陡感到一股威压的意味...... “大王忽染暴疾,已于今夜薨命了......” 当张颢从正堂中踱步走出来,默然环视面前争先发问的朝中同僚一圈,便慢条斯理的说道。然而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也登时引得庭院内的吴国属臣一片哗然。 吴王染了暴疾,突然离奇毙命?除了痴傻的蠢汉,这等说辞又有谁会信!?先前你与徐温以兵谏的名义,制伏住吴王,旋即又大肆清洗由他提拔的亲信。这还未过多久,吴王便死在了宫中,这也必然是你行刺弑君,杀了吴国之主,到底是欲盖弥彰,又岂能瞒过我等!? 在场即便也有些开国宿臣,能够体谅张颢先行兵谏,如今又干下弑君这等逆行的因由...可是设计杀害主公,这等事的性质也实在太过恶劣,有不少朝臣当即不由的面露激忿之色。 即便大王无道...可毕竟是一国之君,又岂是你说杀便杀的!? 然而眼见张颢面色阴渗渗的十分骇人,周围还有不少他麾下牙兵持刃相向...什么义愤填膺、声讨斥责的言语不由的又咽回了肚中。在场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十分清楚,既然张颢敢对吴王杨渥下手,现在的他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如果这个时候蹦出来,再惹得张颢恼怒,也只会血溅当场、枉然丧命。 牙署庭院当中,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在旁观望的徐温见状,按先前所想,他轻咳了一声,刚站出身来,正要安抚庭院内惴惴不安的朝臣之时...张颢的目光,便幽幽的落到了他身上: “徐指挥使,我还有大事要说,你暂且噤声......” 徐温一愣神的功夫,张颢便又瞧向面前众人,再开口时,他言语中也透着股威胁的意味: “大王既离世...而宁国军节度使牙署,本来由我吴国中枢所在,你们以为,如今又当由谁来主持?” 吴王杨行密,一直到死都未曾得偿所愿,而从魏帝李天衢手中夺回他原本宣称的淮南军藩镇故地。所以吴国的权力中枢,便一直处于他最早打下的宣歙道宁国军治所宣州宣城。 同样作为吴国的国都所在,所以谁能做宁国军节度使,便意味着将总揽国家军权。然而此处藩镇,本来是会由吴王监管,也没有必然让军权旁落其他权臣。 然而张颢先是诈称吴王杨渥染病暴毙,又急不可待的逼迫一众朝臣承认他接掌宁国军节度使...也就意味着他要公然架空吴国杨氏宗室,实际上将掌控的权力,也与一国之主别无什么两样。 呃?这不对啊!弑君这等大事,虽然是不得不做,可是按先前共谋议定,你张颢可不是这么说的! 本来与张颢合谋行刺杨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脸上也露出惊诧的神情,眉宇间还夹杂着几分惊怒之色。 毕竟从兵谏夺权,再到干下弑君这等逆行,也势必要遭到群臣非议...所以按徐温先前所想,杨渥固然要杀,否则自己与张颢以后都落不得个善终。可是之后急召吴国朝臣共议,也当以安抚为主,尽可能的拉拢昔日宿臣同僚。到底为了吴国的处境,也关乎元勋功臣的前程...终究不能任由杨渥再胡作非为下去...... 所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急着瓜分权势。然而张颢却放话说要众臣承认由他司掌宁国军藩镇,这厮也无疑是要违约,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压过与其合谋弑君的同伙一头! 徐温彻底意识到张颢的用意所在,他勃然色变,到也如在场不少朝臣那边忿恨的瞪视过去。而张颢的目光,也阴测测的乜了过来,瞧他的眼神,似乎也是在警告徐温: 弑主的事,虽是你我一并做下的...然而事到如此,你可又有胆子敢与我作对? 654章 再往后的事,已完全脱离原本的轨迹 “我再问你们一遍,谁可为宁国军之主?” ...“你们都聋了不成!我吴国军政大权到底该由谁来主持!?” 张颢又接连追问了两次,他也已是愈发恚怒,然而在场众人,却仍没有应声。包括徐温在内,牙署庭院内反而陷入一片死寂,几乎所有吴国朝臣,都冷漠注视着大为光火的张颢睁圆了双眼来回瞪视,却仍是在做无声的抗议,也是在向张颢表态: 你先是弑杀吴国之主,随即又引兵挟制我等...即便眼下不便发作,可是也休要以为我们会受要挟就范,而让你这厮独揽大权。 如果事态按照原本的轨迹那般进展下去,这时候应该是严可求立刻站出身来,向张颢谏言虽然吴国军政大权非公莫属,可非但四邻没有安定,其他在外领兵屯戎、坐镇一方的先王旧将只怕也不会顺服,所以公当先立幼主,以摄政的名义统掌朝堂,时日一久,其余文臣武将自然是莫敢不从...... 然而趁着张颢踌躇寻思之时,严可求则冒险以杨渥之母史太夫人的名义,暗自急了封书信藏于袖中,再公然宣读杨氏创业艰难,而吴王不幸身故,于理因由先王子嗣按次序继位,谕告文臣武将不要辜负使命,竭力辅佐新主...仓促的时间内私些诏谕,以先王遗孀的口吻,竟还说得声情并茂,言辞激昂,使得听者无不感动,傻了眼的张颢眼见众意难违,也终究不便再威逼下去...... 然而如今严可求却是身为魏帝李天衢的心腹谋臣,受封为西京留后,去与河西诸部周旋...没有人出面来打消张颢夺权,甚至篡位的念头,庭院间众臣便也只得一直僵持下去,眼见周围牙兵手持明晃晃的兵刃,似乎又逼近了几步,而心焦气躁的张颢来回瞪视,眼中似乎也流露出几分杀意...... 现场的氛围愈发的紧张,似乎又一场杀戮,也将是一触即发。 如若当年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族弟朱瑾按原本的命数,活到南奔吴国...性情凶暴桀骜的他,眼见严可求出手使计,暂且打消张颢急于上位的心思,将一场危难化解于无形之中,也会发出“瑾年十六七岁即横戈跃马,冲犯大敌,未尝畏慑,今日对颢,不觉流汗。公面折之如无人,乃知瑾匹夫之勇,不及公远矣”...这般的感慨。 似是由于气急恼怒,双目中已满是血丝的张颢已动了杀心,然而也没有人在这个时候做出头鸟,会冒尖跳出来斥责他弑君篡权的逆行,张颢倒便于抓几个典型杀鸡儆猴,以做威慑。 庭院内一众朝臣的反应,却是出奇的一致。张颢再是气恼,心说也终究不能将宣城当中所有朝臣一股脑杀尽了...... 然而杀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却又当如何处置? “左牙军听令!把这干人等...给我押下去!” 张颢忽的又厉喝一声,命令麾下左牙亲兵部众扑上前去,要将在场吴国朝臣给尽数控制住。他这般行径,看来也是在向其他臣僚表态: 不过你们承不承认,宁国军...乃至吴国之主,我是做定了! 人群中这时才响起一阵惊呼斥责声,毕竟张颢既然宣称吴王染疾暴毙,那无缘无故的,又要看押住他们这些属臣作甚?明显他已是急不可耐,觊觎权位的吃相,也不免太难看了些! 然而锋刃森寒的钢刀长枪逼到面前,毕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庭院内众多臣僚再是愤慨,到底也免不了要受制于人。而当张颢在向与他合谋弑君的徐温望去,就见那边亦有不少右牙军的兵卒疾步上前,擎起军械、持刃相向,每个人脸上也满是警惕之色...... 与徐温分别担任左牙军指挥使、右牙军指挥使,彼此还是今夜共谋刺杀吴王杨渥的同伙...张颢倒是也打算立刻控制住徐温,然而他也很清楚,今晚对方麾下牙军齐聚,也必定不会任凭他人处置...如若左牙军、右牙军现在便立刻翻脸火并,那也无法控制住宁国军宣城内的众多臣僚。 所以张颢对徐温对视,虽然彼此的目光似也已迸射出火花来...然而思前想后一番,张颢终究也只能恶狠狠的威胁道: “徐指挥,你且好自为之......” 张颢狠声说罢,旋即断然拂袖,便转身离去了。而徐温注视着张颢离去的背影,他嘴唇微动,但欲言又止,终究也只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而并没有因为张颢临时变卦的行径采取任何行动...... “岂有此理!张颢那老狗,倒也敢觊觎吴国国主之位!就算要取代杨家宗室,也须是我徐家的!那张颢也配来争?阿爹勿忧,孩儿这就召集亲信,趁夜杀入张颢老贼府邸,砍了他的狗头,转由我徐家控扼住吴国一众臣僚,届时阿爹便可坐上王位,孩儿便为世子,这吴国不还是我徐家的?” 不久后,徐温府邸当中,忽的有人厉声喝骂道。到底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平素为人也狂妄惯了。听闻本来与自己父亲合谋的张颢变卦,还要骑在他徐家头上,又如何会善罢甘休? 毕竟本来按着史载轨迹,徐知训便是仗着自己的老子权势辅政当权,而骄横恣肆,不但凌辱诸将,乃至时常侮弄吴王,分毫不守君臣之礼...甚至还会不断的招惹按原本轨迹会投到南吴的朱瑾,索要名马,意欲将其爱妾强行占为己有,还要罢黜兵权...最终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也激得朱瑾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而暴起出手砍了徐知训的脑袋。 “愚蠢!你还不给我回来!张颢既然胆敢挟制众臣,不顾众意而必要做吴国之主...他也必然是早有准备,尚还不知又暗中勾结了那些部众...今夜也只得打起精神,督令右牙军严防巡视,切不可给他可乘之机...... 而你却要杀入张颢府邸,他又怎会不防备,到头来还要给那张颢向为父兴师问罪的理由!如若右牙、左牙两军斗得个两败俱伤,你以为吴国便还是我徐家的?为父好歹这些年来孤心苦诣,自问识得权谋之道,偏偏怎会有你这么莽撞愚蠢的不肖子!” 眼见徐知训撸胳膊挽袖的便要往外冲,徐温更是气不到一出来,当即劈头盖脸的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而徐知训虽然是亲生长子,徐温瞧他那副张狂的模样,却不由的想到了就在不久前由自己与张颢合谋杀害的吴王杨渥...... 而徐知训再是骄横恣肆,在自己老子面前倒还不敢造次,然而他仍是满脸的不服不忿,当即瞪圆了双眼,又恨恨的说道: “可是...阿爹!难道我等便任由张颢老狗挟制住臣僚,而自称做吴国之主?再这般下去,那厮到底不还是要压制住我徐家的声势!?” 徐温闻言,重重的冷哼一声,实则他现在也是心乱如麻,实在没有应对之策...而除了自己不成器的长子徐知训之外,徐温的目光一乜,飘过同处于厅堂当中的另一个儿子,眼下看来也是束手无策的徐知询,而又落到另一个人身上,忽的沉声问道: “知诰,你平素也很有主见,如今张颢自作主张,反而要迫使我徐家臣服...你又怎么看?” 655章 南唐开国皇帝,徐家受气的养子 被徐温唤作知诰的那人,虽然看上去还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可也已是身长七尺,生得方额隆准,貌相也十分英武。 而他并非是徐温的亲生子嗣,原姓李,出身微贱,自幼颠沛流离。因当时战乱亲生父亲不知所踪,遂为伯父带至濠州。而当时杨行密以救援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名义,曾一时打下濠州之际,本来将其收为养子。 当时的杨行密,对这个少年十分看重,也曾发出“诸将子皆不及也”的感慨,却引起他亲生长子杨渥的嫉恨...不能为膝下诸子所容,杨行密也只得把这个少年交托于徐温抚养,并改名徐知诰。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这徐知诰在正史线中的另外一个身份,按原本的轨迹,他将改回本姓为李昪,随后更是逼迫杨氏吴国的末主禅让退位,而做了南唐的开国皇帝。而后世被誉为千古词帝的悲催后主李煜,也正是这徐知诰的亲孙子。 而听得徐温点名询问,方才先是被自己的老子骂得狗血淋头的徐知训,也立刻投射过去仇视的目光...徐知诰略寻思一番,便以犹如洪钟的声调恭谨回复道: “父亲与张颢共谋除国主杨渥...本为自保,然而那张颢欲壑难填,已有篡位夺权的歹意,殊不知这也已惹犯众怒,吴国文臣武将即便一时受制,哪个又肯服他? 孩儿以为,眼下固然不宜与张颢厮杀冲突,否则右牙军旅折损,也唯恐要有其他臣僚趁机要追究弑主的罪责。可是听父亲言语,方才与牙署庭院当中,张颢专横胁迫,甚至也要要挟父亲,这倒也易于让我徐家与他划清干系......” 听徐知诰提议谏策,徐温双眼忽的一亮,他点了点头,立刻道: “说下去。” 无论是在自己的义父徐温,还是打量过来的眼神十分不善的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面前,徐知诰仍是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本来犯上弑主,虽然难免要遭臣僚非议。而吴王专横无道,戕害先主旧部,父亲与吴国功勋宿臣感同身受,按说也能体谅我徐家的苦衷...可张颢不止弑主,如今更要谋朝篡位,宣城之外,尚还有吴国宿将统兵镇守一方,又如何能容得他这等逆行? 即便不与张颢公然决裂,父亲自可遣人联系各地先主旧将,就算有些事我徐家不得不为...可张颢这般做派,正可将弑君大罪尽推到他身上。而张颢眼下想必也正权衡思量着,要对杨家宗室子裔下手...待诸地宿将意欲兴兵勤王救援杨氏子裔时,父亲再举义旗宣称共讨逆臣张颢,如此不也完全洗脱了弑主的罪责?这对我徐家而言,反而更为有利......” 徐知诰这番言语说完,显然徐温也甚感认同。毕竟自己这个养子非但天资聪颖,又因自己正妻李氏与其本是同姓的缘故关爱有加,而徐知诰侍奉徐温如父,但凡养父抱恙时他也是衣不解带的床前伺候...这也让徐温曾感慨着对他其它亲生子嗣有言“若论孝谨,你们加到一块都不及知诰”...... 只可惜知诰这孩儿,终究不是我的亲生骨肉...知训、知询眼下到底还不成器,秉性才干,倘若能赶上知诰的一半,我便也知足了...... 徐温心中怅然念着,思忖了良久,便又说道: “也正如知诰所言,也不枉为父对你的栽培...看来到底还是要隐忍一段时日,张颢急于求成,到底也只会与其他宿臣旧将结怨,这与杨渥那小儿又有何分别?即便先王的子嗣都不成器,可是我徐家还不可觊觎吴国王位,若要服众,还须等候时机把控大权,扶植杨氏子嗣坐上王位才是......” 暂且议定如何应付张颢,而采取不声讨、不反对,然而亦不合作的态度,还是要尽快与吴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宿将取得联系。而先是共谋做下弑主这桩勾当,应付吴国臣僚,却又要为对付变卦翻脸的张颢而伤神的徐温感到精力憔悴,也须安寝稍歇。徐知诰则是为了以防万一,还要督管右牙军部众巡视守备府邸事宜。 然而徐知诰刚走出厅堂,还未行数步,便听得他名义上的兄长徐知训厉声喝骂道: “彭奴!你给我站住!” 彭奴是徐知诰尚还未被杨行密、徐温收养前的小名,而徐知训如此相称,显然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兄弟看待。 当怒气冲冲的徐知训奔到徐知诰面前,便立刻劈头盖脸的恨声骂道: “谁给你这厮的胆子,在阿爹面前夸能显会,这是要把我与知询给比下去,以为便能讨得阿爹欢心!?” 情知这个所谓的兄长,方才挨了一通臭骂无处宣泄,而他这个义子却被夸赞,便要把一肚子火都发泄过来...徐知诰却仍是一副驯良顺从,而当即辩解道: “兄长何出此言?毕竟父亲垂询,我也只得表述心中所想,而为我徐家的前程设想......” “兄长?父亲?我徐家?我呸!” 然而徐知诰话才刚开头,便被徐知训粗暴的打断了。而徐知训更是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再一下...用力的点着徐知诰的胸膛,又恶狠狠的说道: “说好听,你也不过是螟蛉之子,说不好听的,你只是被阿爹收养的奴仆罢了,也配自称是徐家的人!?方才听你一口一个徐家,便撩拨得我心头火起。想想你的出身,也不过是一介落拓浪荡的微末贱汉,也不知先王是如何作想的,收容了你这厮,还又交托于阿爹照养,可恨这些年来,我也不得不与你这个碍眼货时常相见! 今日也不妨与你明言,吴国江山社稷,是阿爹追随先主打下来的。可先王杨氏,留下的不过都是些败家子嗣,既然张颢那老狗又是操之过急,想来要招致其他宿将征讨...吴国的王位,轮也改轮到我徐家来做! 但是这与你也没什么干系,倘若阿爹能继位称王...吴国嗣君的位子,也只能由我这个长子来坐!你如若当年不曾被我徐家收养,也不过是个贱民蝼蚁,我也只会把你当做脚底的泥!休要以为在阿爹面前装恭谦孝敬,便有机会觊觎高位,如若惹得我不快,阿爹即便能保你一时,却也庇护不了你一世!” 徐知训厉声喝骂,吐沫星子都喷得徐知诰满脸都是。然而被羞辱到了这个份上,徐知诰仍是不敢发作,还连连低头谢罪,并直言道: “父亲...义父待我有养育栽培大恩,也正如义兄所言,当年卑下若不是为义父收养,正值兵荒马乱的乱世凶年,不过一介出身卑微的流民,只怕不是要饿死,便是为乱兵所杀...此等大恩,深过沧海,卑下如今得以官禄加身,只打算为徐家做牛做马,以报答义父...徐家厚恩! 卑下如今愿为义父鞍前马后,以后当然也愿意为义兄执鞭坠镫。也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今日疏失惹得义兄不快,也唯有乞请恕罪!” 发了好大一通火,又见徐知诰一如既往,仍是这副恭顺的态度,徐知训这才稍感解气。他似乎也已是忘了,自己的老子徐温本来是贩私盐、干强盗的营生起家...遂又冷哼了一声,对徐知诰仍是厉声训斥道: “这便是了,莫要忘了你本来草民贱汉的身份,却撞大运为我徐家贵胄公卿所收养。以后乖乖的听我号令行事。毕竟我才是阿爹的亲生骨肉,否则再要惹得我不快...早晚要让你不得好死!” 656章 杨行密的旧部,不是只有你这一个权臣 先是被徐知训羞辱痛骂一番,而徐温膝下次子徐知询从徐知诰身边经过时,也已极为轻蔑的眼神上下大量一番,又不屑的嘁了一声,旋即也扬长而去了。 而徐知诰垂首肃立,直到那两个所谓的兄弟走得远了,才慢慢的抬起头来。一抹狠戾凶芒,也在他的眼中稍显既逝。 义父徐温膝下亲生的长子徐知训、次子徐知询,平素骄奢淫逸、飞扬跋扈惯了。而当他们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时候。徐知诰早早的便如徐氏府邸中的管家一般,徐府内上下大小事务皆由他过问。起码徐温倒对他这个养子十分看重,本来过些时日,还打算调任徐知诰至地方上多谢历练,再凭资历功绩转调升迁。 可是徐知诰也很清楚,他再是对徐温尽忠尽孝,但是自己毕竟不是义父的亲生骨肉...而徐温虽然待他十分重用,现在已能看出是有意栽培他好生辅佐其长子徐知训。徐家的基业,也只会由那个把他当成家奴的义兄继承。 不止是为徐温收为义子之后,当年最早被先王杨行密收养,他这个外人若是表现的太过优秀,那个时候,杨行密的长子杨渥更是恨不得要杀他泄愤...... 即便先有朱温叱骂膝下诸子为豚犬,而意欲传位于义子朱友文;后有周太祖郭威亲子尽为汉隐帝所杀,是以传位于义子柴荣...唐末五代时节虽然一方君主、公卿重臣多好收养儿义子,亲生的子嗣当中若有的选,也不会轮到养子来继承家业。 所以徐知诰只能逆来顺受,毕竟自己以后的身家性命,只能掌控在徐温的长子徐知训手中...不过他发现自己无论表现的如何卑微,终究无法打消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兄弟对他的猜忌于恨意,这也使得徐知诰心中忽的又萌生出一个念头,他眼中也忽的迸出一股决绝的利芒: 吴王杨渥,亦是先王亲生的长子,是以吴国君王的位子,到底要由他来做...可是那杨渥狂妄自大,最终作法自毙,而为义父与张颢合谋杀死...以徐知训的秉性与才干,如若不是义父的血亲骨肉,以后徐家的基业,他也根本不配继承...... 即便机会渺茫,如若我能有继承义父家业的机会...无论如何,也一定要把握住。否则即便如今身着锦袍,再是为义父竭力尽孝,在徐知训、徐知询这些纨绔子看来,我也仍不过是被他徐家收养的狗罢了! ※※※※※※※※※※※※※※※※ 直到李天衢御驾班师返至汴京,吴国甚至还没有完成君王交接更迭。弑主的张颢不但要挟吴国文武臣子,还派兵软禁住了杨家宗室,目前他算是以吴国代理君主自居,不过在世人看来,当然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篡权逆臣。 “按说那张颢估量形势,也不该如此急躁。看来一旦有了不臣之心,不但愈发得寸进尺,也让人容易冲昏了头脑...张颢又遣使招抚戎卫各处藩镇、州府的吴军将帅,可就算他弑杀杨渥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却又幽禁杨行密的其他子嗣,欲篡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吴国其余手中尚还握有兵权的将领,哪个还肯服他?” 回到了汴京内朝当中,只稍作歇息整顿,在御书房内,李天衢听内侍胥吏禀说南面吴国混乱时局的事态进展,便也不住冷笑着说道。 按说南吴开国之主杨行密麾下,李神福、袁袭、田頵、刘存、台濛...等当初追随他打江山的将才谋臣,虽然因病逝、背叛、战死等因由已经折损了一批,可是尚还有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等吴国宿将统掌一方军旅。 按正史线,即便有严可求出谋划策的徐温斗倒了张颢,可是诸如刘威、陶雅等宿将也都不服由徐温把持朝政。毕竟追随杨行密打江山的“三十六英雄”当中,徐温无论名声还是功绩,都是最微末的一个。当年的小老弟,反而要骑在头顶发号施令,他们也当然不会顺服。 可是史载中的徐温有严可求辅佐,杀了其中揭穿他也曾参与行刺吴王杨渥逆行的李遇全家,震慑得其余功勋宿将只得顺服,便迅速稳定住了吴国内部局势...也是因为徐温已经拥立杨渥之弟杨隆演为主,并且已经控制住了吴国权力中枢; 可如今的张颢急于求成,软禁先王子裔,要挟朝中臣僚,做法太过简单粗暴。还以国主的姿态告知治下各处吴军将领...那么如刘威、陶雅、李遇这些杨行密的心腹宿臣,又会作何反应? 更何况,除了最早追随杨行密的老资历,方今官居信州剌史,在军中向来以作战不惜命而著称的悍将周本,对吴国杨家更是忠心耿耿。 针对吴国的局势,李天衢这边方才授意麾下臣僚尽管看戏,因为想必吴国内部时局也只会愈发的动荡混乱...周本就已经统领七千兵马,喊出救援先王宗室,诛杀篡权逆贼的口号,便气势汹汹的杀往宁国军治所宣州。 而周本镇守的信州,本来距离宣州中间也才隔了歙州一处州府...眼下偏偏官居歙州刺史的,也是杨行密的同乡,而位列“三十六英雄”当中的陶雅。他本来还尚在观望局势,结果就见气冲冲的周本主动寻来,一打照面便逼问即便杨渥小儿可恨,无故打压迫害我等,但如今张颢那贼子非但弑杀国君,更是挟制先王子嗣,这分明是要篡位自立。你身为先王心腹,也理当尽快出兵定乱,这还等个什么? 被周本义正言辞的催促一番,陶雅也只得立刻响应。双方兵马合计一万八千人,不出旬日的功夫,便杀至宣州南隅的旌德县地界。 而与此同时,由于东面常州复为吴越国所攻占,便转而调至饶州的吴国另一员宿将李遇,也已统领所部兵马自治所鄱阳启程,同样打出平定叛乱、诛杀贼臣的旗号,北上经过景德镇,进入池州地界,不出许久时日,也将抵至东面接邻的宣州治下...... 张颢虽然也是很早便追随先主杨行密效力的吴国旧臣,可是若论行军打仗的本事,他也必然比不上周本、陶雅、李遇这些经历无数杀阵,屡立实打实战功的功勋宿将。而且由他掌控的左牙军部众,大多还要用于看押软禁吴国宗室、文武臣子。 而其它戎卫宣州的吴军,本来也不是张颢的嫡系军旅,如今就算没有几路兵马前来征讨,便也已有要哗变的可能...又怎么可能为张颢卖命死战?所以周本、陶雅、李遇各自统领所部军旅,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很快便将杀至宁国军藩镇治所,更是眼下吴国国都的宣州宣城之下。 与此同时,本来与张颢合谋诛杀吴王杨渥,目前却尚处于对持之势的徐温,也立刻宣称与周本、陶雅、李遇几路统军将领联合,为保先王宗室,而势必要尽快诛杀弑君篡权的乱臣贼子...... 657章 无论时局如何演变,作死的人,必定要死 宣城南侧城门,虽然仍有喧嚣声不绝于耳。可是城门大开,一队队相继从外地杀来的吴军兵卒,也已涌入宣城城内。 本来与张颢处于同一阵营的徐温,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宣布要联合其余宿将联合讨逆,仿佛先前合谋行刺吴王杨渥就与他没有半点干系...然而同样戎卫吴国国都的右牙军部众反目决裂,打开城门,任凭周本、陶雅、李遇几路吴军杀入宣城...短于用兵的张颢麾下军旅,也根本无力阻拦。 即便仍有些左牙军兵卒下意识的试图抵抗,然而宣城南门一隅,有数十军校兵卒便如同见了鬼一般,骇得连连后退。他们畏惧的,不但是那些已经冲入城中的步卒,更是面前那个让他们闻名色变的吴军虎将。 吴国大将周本,手持厚背砍刀,一步步的向面前那些左牙兵卒迫近,他面色狰狞,眸子中早已透出浓烈的杀机,眉宇间满是恚怒之色,更如一头随时会暴起噬人的野兽。 而周本面庞上那几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人打眼一瞧,只怕晚上都要做噩梦...张颢麾下牙兵,也都知道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吴军虎将,可曾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过数遭,伤口遍体,身无完肌,便拿烧红的烙铁烫治创口,谈笑风生,再继续操家伙砍人...按后世流行的言语形容,就是个活生生的“狼灭”...... 几路征讨军旅来得快,同谋徐温翻脸的也快,宣城城门沦陷的更快...又撞见周本这员虎将,哪个还敢上前与其玩命? 忽的周本双目凶芒暴涨,便嗔目厉声吼道: “尔等还要追随张颢那逆臣贼子助纣为虐?老子要救先王骨血,不耐烦久耗下去!不立刻放下兵刃,听候发落,皆杀无赦!!” 周本嘶声怒吼,那般势威当真犹如山中虎啸,也当即震慑得面前那干兵卒立刻抛下手中兵械,乖乖的伏在地上。当周邺、周祚二子,又率领着诸队兵卒从身边疾窜而过,周本又扬起砍刀,并高声喝令道: “儿郎们,速速随我撞入王宫,救宗室、杀国贼!” 而在宣城城内另一侧,自街坊间蜂拥而至的近千吴军将士,也将一拨戎卫城郭的军卒团团围住,他们厉声嘶吼着,挥舞手中钢刀长枪,喝令面前那干本是同僚的守军速速弃械听凭发落。 陷于重重围困中的,还有当初按张颢旨意,亲手诛杀吴王杨渥的左牙军将纪祥,脸上却全无当初弑君时那般狰狞的狠劲,此刻他脸色苍白、目光散乱,脸上一片血污,而在他身边那些兵卒,则俱是抖如筛糠、心胆俱寒...... 这...与张指挥使所承诺的,也相差太大了些...他说吴王残暴无道,如不预先动手,毕竟杨渥那小儿是吴国国主,我等早晚也要死在他手,可是...张指挥使承诺由他代替杨家,坐上吴国王位,也必然会赏于我高官厚禄...可是还没盼来赏赐,倒是这几路镇守别处州府的兵马,却已杀入城中...... 纪祥心中绝望的念着,毕竟他是有勇无谋之辈。哪怕是刺杀自己所效力的君王,张颢怎么说,他便怎么做。可是纪祥却没有料到,他所信任的主子自从弑君得手之后,便已彻底错判了形势...... 而层层包围过来的讨伐兵马当中,忽的有一员将领策马行出阵列...当年杨行密麾下旧臣宿将,被赞誉为善用兵、有惠政,而武能出征建功,文能宽厚治民的儒将陶雅,由他统领的吴军部众,战力很明显便足以压制住纪祥麾下的左牙军。 陶雅凝视纪祥片刻,忽的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有些事,本来不便明言...先王长子,却仇视我等功勋宿臣,而由他为吴国之主,吾辈旧臣,的确也是寝食不安...所以张颢、徐温做的勾当,我也能够理解个中因由,本来也并没打算出兵征讨。 可是张颢其人,在追随先主打江山的旧臣当中,却不过是泛泛之辈。但他非但弑主、更要篡位,只怕也已有歹意,要对先主其他子嗣下手...之前的事,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颢还意欲篡权僭位做吴国之主,那么我等也就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纪祥闻言,不由的惨笑了一声,他也很清楚吴王杨渥,毕竟是他亲手杀的...更何况自己又是张颢党羽心腹的身份,其他吴国将领前来征讨清算,也决计不会饶过他的性命...... 左右都是个死,纪祥遂大吼了一声,擎起手中钢刀,便朝着陶雅疾冲而去! 而陶雅神情平静,就淡然注视着纪祥已是狗急跳墙,并持刃朝着这边杀来...可是也不必劳烦他出手,身后大批兵卒,立刻涌杀上前,诸般兵刃,便一并朝着纪祥身上招呼过去! 寒芒卷落间,便听得“噗!”、“噗!”、“噗!”...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连绵不绝。没一会的功夫,纪祥便如血葫芦也似,身上多处数不清的创口,而颓然瘫倒在了地上。大口的污血从他嘴中喷出,很快便濡红了地面...而纪祥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之后,他的眸子渐渐的黯淡了下来,直至生命的活力彻底从眼中消逝...... 而几路吴军,既然已经杀入宣城,如今张颢的府邸,自然也早已是鸡飞狗跳。 如闻晴天霹雳的张颢呆立在厅堂当中,即便身边有亲信急声请示,他脑内却已是一片空白...而据传报称,徐温竟然分遣右牙军打开城门,迎几路征讨军旅杀入宣城,张颢脸上蓦的戾气满布,眼中也满是怨毒的恨意。 张颢本来以为,虽然与徐温出现争执,可是先前毕竟可是合谋弑主。那徐温便当真就能确定,前来兴师问罪的吴国宿将,不会连带着他一并清算了? 不久前,张颢还寻思着徐温留在宣城碍眼,暂时却又不宜动他,虽仗着自己的势力稍胜一筹,便曾明里暗里的胁迫徐温转任至其它州府任职。 而徐温那边,按如今的轨迹却没有严可求给他出谋划策,也就没有人会力谏如果要斗倒张颢,进而掌控吴国大权,哪怕耽着些凶险,也必须要留在权力中枢。否则到外地任职,以徐温既曾弑君,又远离国都的处境,只怕要被张颢个死死压制住。 而徐温的义儿徐知诰再是才智过人,现在毕竟年少识浅,不比严可求那等级别的谋士高瞻远瞩,往往能走一步、算三步...所以本来徐温心想远离宣城,反而也能脱离与张颢僵持对抗的局面,那么自己的处境,反而会更加安稳。 所以徐温先前还真就打算按张颢的意思,调任至外地,再按徐知诰的计策,联系其他吴国宿将表态: 吴王杨渥,就算是我与张颢合谋杀的,但是为什么要动手,大家同为先王心腹,这其中因由应该都能感同身受...可是要篡位称王的,与我可没有关系,这也完全因由是张颢要骑到你们头上,我与他划清界线,咱们再联合起来讨伐那个乱臣贼子。 然而无论是谁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快。由于没有严可求的出面使计,张颢只会粗暴的挟持朝臣,软禁杨家宗室,也并没有拥立先主杨行密其他的子嗣为国君。这反而引得周本、李遇等开国功勋兴兵前来讨伐,而尚还未转任至外地的徐温见状,这也就没法走了,务必立刻表态与张颢决裂...... 所以即便如今时局演变,已经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轨迹...可是张颢自从杀害杨渥之后,终究被权力欲冲昏了头脑,便迫不及待的要做吴国之主...无论是正史线,还是眼下这般形势,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注定是个死人了。 658章 转迁国都,你还如何一手遮天? “钟泰章,你意欲何为!?” 忽然间,张颢又听见厅堂之外,有府邸内的都管惊呼叫嚷,旋即又是声惨嚎声起,也骇得他更是浑身猛的打了个激灵...旋即张颢瞪目望去,就见那个唤作钟泰章的吴国将官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带领着数十军汉,便已冲入厅堂当中。 这钟泰章在宣城担任左监门卫将军,也算是响应左、右牙军行刺杨渥的同谋,然而他与徐温走得更近...眼下当然也是来者不善,张颢立刻意识到,必定是朱温唆使这厮前来,而要取自己的性命! “钟泰章!你以为助徐温那奸贼杀了我,便能洗脱弑君杀王的大罪?既然几路兵马杀入宣城,要清算逆臣,就算我今日难逃一死,你们也都别想活!” 张颢气急败坏的嘶声大喊,而钟泰章听了,却不屑的冷笑一声,便狞声说道: “杨渥小儿戕害旧臣,本来左、右牙军以兵谏的名义肃清他的亲信,再图谋行刺杨渥,即便会遭世人非议,但好歹其他宿将勋臣,也都能体谅当初你与徐节度的苦衷。杀杨渥,也才能保住他们的官身名禄。 可你偏偏要趁机夺权篡位,废先主宗室而自称吴王,又有何德何能,能让众臣顺服!我等也要被一并清算?你又错了,我之所以按徐指挥使授意,要尽快杀来取你首级,为的就是向其他袍泽表明心迹,而与你这逆臣贼子划清干系啊......” 话音未落,钟泰章便疾窜了出去。而张颢平素疏于打熬身手,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见钟泰章狰狞的面庞变得无比清晰,又是一刀劈斩,便已颈项间疾速掠过! 刀锋割断了张颢的毕竟动脉,鲜血登时呲呲的向外喷涌。双目如死鱼般凸出的张颢刚要挣扎,便又被钟泰章一脚狠狠蹬翻,仰面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如堕冰窟,也再也无法站起身来...... 钟泰章又一努嘴,其余如狼似虎的军汉,也扑向张府内其余人扑了上去。一时间凄厉至极的惨嚎声响彻厅堂,溅起血迹斑斑点点的,染得到处都是,也让人顿感心惊肉跳。 张颢麾下左牙军部众,相继为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军宿将所统领的军旅杀得溃不成军。如此张颢连同府邸一众人手,悉数为钟泰章率部轻易诛杀。然而徐温指使钟泰章召集军汉,趁乱袭杀张颢,他本人则率领着一彪亲随,抢先扑向宣城当中的王宫内苑...... “万幸王太后与诸位世子性命无虞!张颢贼子弑杀大王,犯上谋反,软禁宗室...臣一直设法搭救。今日终于能开城门接迎勤王兵马入城,平乱诛贼,以保王太后与诸位世子周全!” 王城内宫,徐温指挥右牙部曲,很快的便杀散了左牙军残部余众。直至寻到了杨渥之母史太夫人,乃至杨渭、杨濛、杨溥、杨浔、杨澈...等杨行密膝下其他子嗣之后。徐温便立刻跪倒在地上,开始了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只三言两语下去,就好自己包装成了忠君忧君,一直隐忍等候时机,而要与奸臣张颢对抗的忠义之士...... 而史太夫人本为先王杨行密的侧室,还是杨渥、杨渭的生母,只不过却也是个毫无主见的妇人。面对曾主谋弑杀他亲生儿子的徐温,史太夫人却因这段时日担惊受怕,一见有吴国臣子还是一副忠心维护主母的模样...她也如史载轨迹那般,反而对徐温极其依赖,遂当即带着哭音的恳请道: “先是渥儿遭逢不测...可怜先王诸儿年纪尚幼,居然也要遭遇这等祸乱...蒙徐公保护杨家宗室,您的大恩大德也必然铭记于心。” 听得史太夫人这句话传入耳中,跪倒在地上的徐温嘴角微微翘起。心说差不过已能确定,自己从同样牵连弑君大罪的逆臣身份,已经洗白成一个定乱平叛,拯救宗室的忠臣...要忽悠史太夫人这些孤儿寡母,这还不容易?而一旦能争取到先王遗孀的依赖,再由我扶植新主继位...其他吴国宿将,哪个还会追究我弑君的行径? 至于先王杨行密膝下的其他子嗣...徐温微微抬起头来,乜向由内苑宫女看护住的那些孩童。其中杨渭、杨濛、杨溥年纪稍长,但年纪也都在七、八岁到十岁出头上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幼子,还只是襁褓里的婴孩...... 所以当年哪怕杨行密从来都不认同他的长子有雄主之才,却又只得将吴王的位子传给他。而徐温朝着面前那些年纪幼小的孩童打量过去,就见他们一个个面色惊惧,瞪圆了双眼,依偎在身旁的宫女怀中死活不肯撒手。至于杨浔、杨澈两个婴孩,也被先前右牙军撞入王城内苑时发出的响动给惊吓到,各自在襁褓中正嚎啕大哭着...... 而追随着父亲徐温,一并杀入内城宫闱当中的徐知训大咧咧的站在一旁,嫌婴孩啼哭聒噪,还不住狠狠的啐骂了一口。他横着眼打量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瞧他们也不过都是可以任凭处置的孩童,竟然也丝毫不掩饰脸上那轻蔑不屑之色。 徐温心中更有城府,虽然不似他儿子徐知训那般张狂,但这个时候他心中也正暗忖道: 所以说张颢终究是自取灭亡,又何必废黜先主宗室,非要做吴国的王,而惹犯众怒?杨渥那小儿既除,先主其他子嗣更是年幼,也只消扶植新王继位,而摄政把持大权...如此即便名义上仍为吴国臣子,可实际上与吴国之主又有什么分别? 也亏得你张颢太过急于求成,非要篡位夺来那虚名...否则我还要与那厮一直尔虞我诈下去。不过张颢作法自毙,而我又抢先救应先主宗室,占得先机。如此那蠢汉看错形势,到底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而便宜了我啊...... 心中虽正打着如意算盘,可徐温脸上仍扮出副气切关怀的模样,他又安抚史太夫人带着杨渭、杨濛、杨溥等先王遗子返回宫闱中,便表态如今由他分拨牙兵戎卫,也无须忧虑。 又过了一阵,宣城王宫内苑间,忽的却又有衣甲铿锵声响起,由周本、陶雅、李遇所统领的吴军将士,也都抵至王城宫闱。 而徐温立刻笑呵呵的前去相迎,摆出一副迎接许久不曾相见的同僚袍泽的姿态。而周本打眼瞧见徐温,先是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然而却也胡乱一施礼做了回应...... 毕竟周本对徐温的看法十分复杂,弑杀吴王,本来大逆不道,偏偏这也是为他们这些旧臣宿将出了一口恶气,再加上徐温又立刻与张颢决裂,打开城门接迎征讨军旅,也是平叛定乱的有功之臣...周本又是勇烈豪直的性子,为人处世直来直去,然而以徐温的行径看来,他一时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待; 而陶雅则面色如常,与徐温攀谈几句,也并没有如何不快。这也代表他的态度:弑君的事,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你有你的苦衷,也算是解了我的危难...既然你还认保先主宗室,这事就当翻篇过去了,我也不再提。 然而等到徐温又要与另一员救援杨氏宗室而来的宿将李遇套近乎时,却见他面色不善,还阴阳怪气的说道: “徐指挥,先前无论是与张颢那逆贼合谋弑主,还是如今救援先主宗室,你来得可都够早啊......” 659章 那个国家,以后只会越来越乱 听李遇夹枪带棒的说罢,徐温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来,也当即回道: “...李将军,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李遇冷笑一声,又踏前两步,毕竟他自打投奔杨行密效力以来,是领兵打仗的武将;而徐温则更倾向于协助主公,处置藩镇内部事务。所以两人相较,明显李遇更有股杀伐狠戾的气势,他凝视向徐温,又沉声道: “我说的哪里错了?与逆贼张颢合谋弑杀吴王的,是你徐温;而如今反目又袭杀张颢的,也仍是你徐温。而张颢意欲篡位自立,固然该杀,你倒能趁机反水,也是借助我等的声势除掉了张颢这个竞争对手...以为便能独自把持吴国朝政了?” 徐温闻言,心中当然已经对李遇起了杀心,可偏偏却又不便发作。因为李遇正说中了他心中的想法...何况以现在这等处境而言,自己也不具备对李遇出手的条件。毕竟陶雅、周本的旧将也在旁边瞧着呢,徐温自知如果沉不住气而一意孤行,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与张颢落得同样的下场...... 偏偏李遇挑明了逼问,徐温脑筋转得飞快,立刻想好了说辞,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道: “如若易地而处,李将军不得已兵谏夺权,而引得吴王忌恨...你又作何打算,是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难道还任由他继续打压戕害功勋宿将,致使吴国众臣人心尽散,而招致覆亡之患? 而张颢包藏祸心,先前我并不知情,如今接引诸位袍泽,诛杀那意欲僭位的叛臣,这难道还错了?既然我的确曾为自保,而合谋除掉吴王,终究愧对先主...可这也不是为我吴国的旧臣袍泽着想? 否则王茂章、吕师周...等同僚本来愿为先主竭力效死,被迫却只得叛离出走...李将军认为我也该叛逃?亦或者说就只能等死?从头到尾,我也只想尽臣子本分,也实无意趁机独揽大权、把持朝政!” 李遇听了重重的哼了一声,可他还要言语时,陶雅却站出身来,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 “罢了...我吴国内乱纷争,也该至此为止了。徐指挥使,也是先王旧部出身,如非为势所迫,先前也不至出那般下策...如若认由吴王胡作非为,只怕到底要断送我等出生入死,而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眼下也当尽快另立新主,以稳定局势,至于其它事...也不必再争执下去。” 眼见陶雅出面调停,李遇寻思片刻,仍斜眼打量着徐温,又道: “诚然正如浔阳公所言,也当立刻拥立新主。只是杨氏宗室子嗣年幼,也极容易被别有用心的臣子掌控...依我之见,宫禁内宿卫衙内,乃至拱卫国都的军旅,也须重新整顿一番。我愿率领所部兵马,转迁宣州,以图匡正王室,护卫君王。也免得再有什么乱臣贼子,因新主年幼,便还要生出什么不轨的企图......” 李遇此言一出,陶雅、周本听了,也觉得未尝不可...然而徐温闻言,心中不住又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 毕竟明眼人都知道,君主年幼而极易被权臣把控。李遇很明显看不惯徐温有摄政揽权的机会,就是针对他自表要调至宣城。而如若徐温这边当真有挟制君王的意图,李遇就是他眼前最大的障碍,而且其余统军戎卫一方的吴国将领,仍随时会关注宣城这边的局势。 可是李遇除了是先主的嫡系旧部,他的儿子还迎娶了杨行密膝下一女,所以还兼顾宗室外戚的身份。如今宗室动荡、新主年幼,他要统领军旅转迁至宣城,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毕竟本来戎卫宫禁左、右牙军,先前可都参与弑杀君王...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吴国新主,却仍要由手上沾满了他兄长鲜血的徐温看护着...李遇也完全有理由提出质疑。 陶雅思忖片刻之后,便转头望向徐温,问道: “李将军所言倒也在理,宣城历经动乱,也当转调军旅拱卫君侧。而由我司掌的歙州与宣州接邻,也便于策应。而与李将军同殿为臣,不知徐指挥使意下如何?” 徐温倒也想反对,可是他也并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而李遇冷眼旁观,陶雅出言相询,在旁还有周本目光炯炯,也正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徐温也只得故作痛快的表态,而当即说道: “同样是了为匡正我吴国社稷,李将军有意要转调至宣城,这又有何不可?只盼能与将军精诚协力,时日久了,徐某也当能自证心迹,恪尽本分,而辅佐先主子嗣......” 嘴上虽如此说,徐温心里则暗恨道: 刚除了张颢,却又来了个李遇,可恨这厮对我提防心思极重...可虽然眼下不便与其为敌。李遇本来毕竟屯戎地方的武职军将,在吴国朝堂中根基不及我深厚...要与权谋手段慢慢与之周旋,想必早晚也有机会铲除掉他。 只不过还须权衡陶雅、周本,乃至司掌镇南军的刘威等元勋旧臣的反应...要掌控朝堂,也仍须小心谨慎,决计疏失不得啊...... ※※※※※※※※※※※※※※※※※※※※ 由徐温、周本、陶雅、李遇等吴国元勋旧臣诛杀软禁杨家宗室,而意欲篡位自立的张颢,便拥立杨行密膝下另一子,如今尚还不过十岁出头年纪的杨渭继位,更名做杨隆演,成了南吴第三代国君。 而杨隆演做了吴国国主之后,还由徐温安排部署,派遣使臣至本来敌对的魏朝上表臣服。 而李天衢闻知南吴有使者前来,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按史载轨迹,张颢、徐温原本计划行刺杨渥得手之后,便相约向后梁称臣。 当初杨行密与朱温,可也是连年征战不休的死对头,他们要迅速整合吴国朝堂,自然也要尽可能争取消弭外部的威胁。而如今雄踞中原的既是魏朝,现在经历内乱,也经不起折腾的吴国名义上选择服软认怂,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李天衢也已探明,吴国旧臣宿将李遇,因征讨清除逆臣功绩,而被加封为宣州观察使,同时吴国朝堂内部官员调动得似乎也比较频繁...他便立刻意识到,即便张颢身死,徐温要想在吴国朝堂中一手遮天,也绝没那么容易。 毕竟按正史线走的话,徐温一人独揽大权之后,也开始试图逐步翦除杨氏旧将的势力。而对于他掌控朝堂反抗态度最为激烈的,正是那个李遇。 徐温为了尽快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则是拉拢来按原本轨迹,本会为吴国效力的柴再用出兵攻打,还擒执住李遇的儿子到了城下逼迫其就范...李遇不忍自己的爱子受折磨炮制,只得出城请和,却被柴再用当即擒下斩首,家门除了儿媳是先主杨行密之女而留下安顿之外,其余亲眷也尽遭屠戮...... 可是如今的柴再用,却在长江以北担任魏朝淮南军节度副使...徐温又无严可求辅佐,尚还没有掌控住朝堂。多了李遇这个死对头就在眼皮底下,徐温就算要动他,可是驻外的统军将领,已插手吴国君主更迭事宜...徐温再是奸诈,也有颇多顾忌。而他无法独揽大权,那么吴国以后的形势,又将会如何演变下去? 660章 后继人选,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 如果按史载的轨迹,徐温先除李遇,仍忌惮刘威、陶雅等宿将,而欲兴师讨伐。然而刘威后来相约陶雅、李简等同僚驾轻舟赴席,表明承认徐温总揽大权的事实...这也是因为当时的徐温已完全控制住朝廷中枢,而且他本身虽也算是个阴谋家,但也深知宽政抚民的道理。 似刘威、陶雅等吴国旧将,考量到当时就算对抗徐温,只怕已是胜算不大,所以先后只得选择顺从。不过现在的徐温仍需要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稳定内部,甚至排除异己上...然而他要压制反对力量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更何况...李天衢也很清楚徐温膝下还有徐知训这么个败家子,不但骄横淫暴,也将手握权柄。如果按正史线走,由朱瑾出手怒杀徐知训,不但反而可以说是帮了徐温一个大忙,同时也为如今尚还在隐忍蛰伏的徐知诰扫清了他面前最大的障碍。 按说徐温本来会架空了他主公杨行密的子嗣,掉过头来也要清除吴国旧将势力;而他的义子徐知诰,不但夺取徐家基业,起先最初为杨行密收养,让他一介出身微末的流民出人头地,本来恩同再造,可是徐知诰如若称帝,他也会把杨氏子孙悉数关禁起来,杜绝与外界接触,甚至到了同宗男女自相匹配的地步。 再到他儿子李璟那一代,索性将先朝开国宗室杨氏悉数杀尽,致使杨行密绝嗣断后...所以徐温与徐知诰这对义父子,的确有着心狠手辣的一面。 然而无论徐温还是徐知诰,之所以能成功上位,除了他们对竞争对手出手虽毒辣,也的确能勤于政事,注重兴利除弊、保境安民,只不过另一方面,的确也有机缘巧合的因素。 所以如今面前的阻碍更多,徐温、徐知诰更要不择手段,用阴谋诡计除掉对手。可以预见的是,吴国以后党同伐异,纷争内斗的局面也只会变得愈发激烈。 不过迄今为止,眼见朱温梁国弑父杀兄、吴国杨渥作法自毙,导致杨行密打下的江山社稷到底要被权臣掌控...李天衢自知也不能光看别人的笑话,自己实则也要敲响警钟。 毕竟五代十国这般时节,诸如南楚群驹争槽、闽国血亲相残、前蜀新主奢侈荒淫致使亡国...任何一方割据政权的开国君主,能从诸处藩镇当中经过弱肉强食,再脱颖而出,往往也都具备一定的才能,可往往建立起来的国祚很少能传得过三代,问题到底还是出在了他们子嗣储君身上。 至于自己的子女...李天衢膝下除了长女李瑞瑶、次子李继志、三女李瑞璎、四女李瑞珞之外,这些年下来,由皇后齐玉韵再生皇子李继弘、后妃李舜弦生子李继灵,荣瑛瑛生子李继贤、生女李瑞歆...眼下正好是四子四女。 做最坏的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未必一定便能长命百岁。即便打下莫大的江山,可是如若子孙不争气...更何况孤儿寡母镇不住旧部宿将,江山反而拱手让于他人,这在五代十国时节本来就屡见不鲜。诸如朱温、杨行密这等一代雄主,他们子嗣却终究保不住先人打下的江山,这也都是前车之鉴。 所以权衡到底哪个儿子可以为国家储君,随着他们年龄的增长,李天衢心说渐渐的也已能看出些眉目。 而皇后齐玉韵所生的次子李继弘也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虽然脸上稚气未脱,可生得虎头虎脑,似乎更为好动。即便身子还没张长开,比起他兄长李继志还要矮了半头,但身板明显更为壮实些。 只不过比起他娘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李继弘似乎对他庶出的兄长有些不服气。毕竟储君人选若按年龄排序,那么魏朝皇帝继承人的位子,也不会轮到他这个当弟弟的来坐。李天衢也知道人有进取心,固然是好事,可如若不知克己自省的道理...进取心变成了难以自制的野心、贪心,到头来恐怕也只会害了他自己; 至于三子李继灵,由于他的母亲李舜弦是波斯裔,所以从貌相上来看,混血儿的特征也十分明显。似乎也是因为受他娘耳濡目染,李继灵打小便喜读书,不但已能熟读四书五经,平素最大的爱好便是钻研吟诗作赋...不过文风初见端倪,小小年纪,走的似乎是他舅父李珣那般闺怨情愁的花间派路数...加上他们娘俩都比较“佛系”,平素就好做词作赋,对于哪个皇子会被选定为魏朝储君一事,看来也并不上心。 所以李天衢心说李继灵这孩子以后能做个风流才子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但是也不指望让他继承皇位了...毕竟再是多才多艺,文采斐然,可是当一国之主的身份与多愁善感、能诗擅词的文人联系到一块...这却让李天衢忽的联想到了南唐后主李煜; 至于四子李继贤,他的母亲荣瑛瑛本为天平军节度使朱瑄的妻室,不过转而为李天衢所纳,也已经有些年头。而李天衢要选择最合适的接班人,虽然从来不会受这些子嗣的母亲来历影响,只不过现在的李继贤也不过才七岁大,尚还看不出他长大成人之后,是否又有能力做个明君; 所以只眼下而言,李天衢要重点关注的,仍是他的长子李继志。 按先前的安排,李继志如今暂时担任官阶从八品上的汴京北市仓监丞。毕竟以他现在的年纪而言,就算外放至京畿治下的县衙做个知县,阅历上而言尚还不足。好歹在汴京中做个小官,也能体验民生疾苦。按李天衢想来,随着李继志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再逐步委以更高的职位,而一步步的考核他的成长。 然而当李天衢又唤来解青,询问在他赶赴长安,与灭梁之后与西北诸方势力交涉来往的期间,李继志做为仓监丞以来近期的情况之时...片刻功夫过后,李天衢的脸忽的沉了下来,眼中竟也流露出些许杀意...... 汴京北市街巷间,一处名为悦来楼的酒楼当中,位于二楼的一处雅间内的桌席上,已经铺好了美酒佳肴,外面隐隐的也传来阵阵欢声笑语。而方今魏朝皇子李继志就坐在当中,从他的神情上看来,也全然不似以往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那般拘谨小心。 自从做了汴京北市仓监丞以来,李继志又与几个魏朝勋臣衙内子弟相处得熟络,彼此来往的也愈发频繁。今日也是按照往常惯例,又要相聚热闹一番...... 然而今日与皇子李继志同席共饮的,则是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之子,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人。 661章 识人之明,你需要自己去悟 “以殿下尊崇的身份,纡尊降贵的打理事务,亦是任劳任怨,臣也当敬您一杯......” 张家兄弟三人当中,稍为年长的张汉伦满脸堆笑,把盏说道。李继志闻言倒摆了摆手,说道: “嗳,小王蒙父皇教诲,须当虚心历练。如今也不过是京畿北市仓廒的监丞,自当恪职尽责,也算不得甚么。” 的确李继志如今司掌汴京北市仓廒,说白了就相当一处官署机构的库管,无论职权与责任也实在有限。而且即便李天衢曾嘱咐在先,但毕竟是魏朝皇子下派磨练,相关的官员胥吏,当然也会尽可能的予以方便。 不过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相处,李继志嘴上虽然谦虚,可心里也是十分的受用。毕竟过往与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他也总会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心中也始终会有种约束感。 更何况,李继志的生母顾惜云,本是朱瑾府邸中的美妾出身。即便魏朝深宫内苑当中,嫔妃间高低贵贱的等级也不是那么分明,可并非魏帝元配的妃子,也难免感觉要矮人一头。 然而生下了宗室长子,顾惜云可说是母凭子贵。人到底也有私心,所以李继志自从记事以后,便终日听他母亲敦促不可辜负父皇厚望,要时刻谨言慎行,绝不可错失嗣君的位子...如此母子之间的相处,也少了几分亲情,又多了几分压力,这也难免使得李继志怏怏不快。 可是自从与转任至汴京的张家兄弟接触以来,李继志觉得能放得开自己的言行。再时常被他们交口夸赞,他也愈发的感到轻松自在。 很快的,张汉杰也笑吟吟的举杯说道: “殿下这是过谦了,陛下有意让您长些阅历,这显然是要当做国家储君培养。如今殿下虽只是市仓监丞,可古人云知微见著,早晚您也将荣登大统,以我等看来,以殿下方今行迹看来,日后也必然会是一代明君。” “这...这话说的,却是为时尚早了,小王只是年纪稍长,我朝储君之位也仍虚悬,履职尽责,也只是为了不负父皇栽培。而看父皇的意思...立嫡以贤不以长,又如何能笃定储君便必定是由小王来做?” 张家兄弟哥仨,仿佛天生就擅长奉承谄媚一般,他们眼见李继志嘴上虽仍报以谦逊,可是也很明显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三人对视一眼,很快的张汉融便又接茬说道: “呵呵...我等兄弟,父亲、叔父皆追随陛下开疆拓土,立下从龙之功。臣等自然也期望效法父辈,为我朝建功立业。而今殿下奉皇上旨意,下至官署增长阅历,我们兄弟也当辅弼殿下,以尽臣子本分。 而如今即便陛下春秋正盛,而宗室尚还有几位皇子,可殿下乃是皇上长子,为人嘉言懿行、敏而好学。无论以贤还是以长,储君之位,不都是非殿下莫属?” 听张家兄弟三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罢,李继志心里也终究难免飘飘然了起来。似乎以往一直紧绷的神经忽然能松弛下来,这也让他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是啊...毕竟我为长子,父皇还是看重我更多些。只要不犯大错,储君之位也当由我来坐...即便过几年后,其他皇弟再年长些,想必父皇也让考量他们与我比较...可是我早于几个皇弟出仕,能更早的争取公卿宿臣的信任,而在朝堂中打下根基,便如张家这兄弟三个,甘愿为我所用...如此看来,往日我待己倒是过于严苛了些...... 心态愈发的放松,再加上几盏黄汤下肚,李继志心情大好,便又主动举起杯来,而带着几分醉意的说道: “承三位吉言,无论小王如今下派至官署历练,还是有朝一日荣登大统...有三位鼎力辅佐,小王也必然以股肱心腹视之!” ※※※※※※※※※※※※※※※※※ 相较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欢饮时开怀放纵的模样,当李继志又被召回至宫中,与他父亲李天衢相处时,举止唯唯诺诺,却依然十分拘谨。 担任仓监丞之后,李继志虽然隔三差五的仍须回宫,但是在北市也有处府邸住所,所以平常私下里也便于同宫外人来往。然而父皇召他觐见,自然也是立刻要去。所幸距离与张家兄弟几个吃酒已是昨天的事,也不至因醉酒而事态。 而李天衢召见李继志前来,也并没有刻意针对他与张汉伦等兄弟三人来往密切一事过多逼问,起先也只是询问监丞日常职事,与其他官吏相处的关系,乃至见识汴京城内民生又有何想法...... 李继志倒是不假思索、对答如流,看得出这段期间他也的确不曾怠慢疏失。李天衢缓缓颔首,聊家常、论时势的又言语一番之后,他踌躇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的说道: “身为一国之君,亲贤臣,远奸佞,国家才能昌盛;而亲奸佞,远贤臣,社稷终要败亡...然而这个道理,不但是明君,就连暴君、昏君也懂,可为什么却还会铸成大错? 说到底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而君王看待臣僚,往往也会难辨忠奸。有时候自以为值得信赖重用的臣子,也难免会是蒙蔽上听,乱政误国的佞臣。 为父要你出去见识、历练的,不只是治国之术,还要有识人之聪、用人之明。然而有些事,也少不得人生阅历的积累...而且你毕竟是魏朝的皇子,也难免有人会另有居心刻意与你亲近示好,而再与人相处时,你也须谨记为父今日的教诲,再想想接近你的那些人的言语......” 听李天衢长声说着,李继志心思一动,然而他也只是恭恭敬敬的应了。直待李天衢让他退下时,才又如释重负的拜辞而去。 而目视李继志走出御书房,李天衢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思忖话也只能点到这里。毕竟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兄弟三个,虽是魏朝开国功臣张归霸的子裔,可是老子英雄儿狗熊,他们尽是善于谄媚君王的佞臣...这件事也就只有他李天衢知晓。 没有那个奸邪佞臣,会把“奸佞”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何况现在他们兄弟三人,眼下只是与尚还未手揽大权的魏朝皇子走动来往得相对密切一些,也尚不能指证他们就是欺君罔上、祸乱朝纲的奸臣。 就凭着自己已知张汉伦等兄弟三个的史载事迹,便暗地里做了他们?李天衢心想这件事如果还要我来出手的话...等到我离世之后,他还不是照样没有识人之明,而分辨身边近臣到底秉性如何? 所以有些人情世故,还需要你自己去领悟。而且这也是个关卡,就看你小子能不能凭自己的能力通过了...... 662章 贿赂近臣?早晚秋后算账 除了现在已经开始巴结皇子的张汉伦等兄弟三个,李天衢仍在暗中观察的,自然还有蠢蠢欲动的李振、高郁等朝堂重臣,毕竟现在他们也已经开始别有用心的搞阵营对立。 如果朝中权臣拉帮结派、结党营私的现象继续激化下去,以后同样也有把持朝廷,动摇皇权的可能。不过李天衢同样也在观望着,毕竟现在距离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还为时尚早,届时由自己出面,还是足以一举肃清朝堂之内的隐患。 还有梁国那些降臣,也不出李天衢所料,他们为了转投魏朝后仍能保留原本的地位爵禄,甚至还意欲更进一步,也开始动弹起来...... 但凡是在官场上善于钻营站队、暗通关节的官僚,对于自己所效力的政权中哪个可以巴结,而讨好哪个又将获利最大的嗅觉一向十分敏锐。所以由李天衢破格提拔,与朝堂接触相对较多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这些时日下来也都忙与朝中臣僚周旋。 “启禀陛下,降将段凝,献金珠财宝,估价近十二万缗钱于臣,并从旁侧击的询问陛下于宫中最宠信那位嫔妃、那些内侍,示意另有财物托臣进献;袁象先也献财物十万缗,请臣在陛下面前多为他美言;还有......” 汴京内朝,静心阁内。如今在众多朝臣眼中俨然是皇帝身边红人的权宦王禀恩,正向李天衢原原本本的禀说目前那些臣僚,已经开始向他行贿示好。 按说这等交易,也都是围绕着皇帝大作文章,当然不便让一国之君知晓...可偏偏王禀恩本人,就是李天衢派出去撩拨那些别有用心的臣子买通贿赂的,所以他前脚伸手收钱,后脚紧跟着就向领导“汇报工作”了...... 说起来如段凝、袁象先等人与十几万缗钱做贿赂,若是在宋朝时节,这等数额在公卿大臣,尤其是贪赃枉法惯了的权奸眼中根本也算不得甚么。毕竟按宋时“人臣赐第,一第无虑数十万缗,稍增雄丽,非百万不可”,换而言之朝廷赐赏大臣的一处府邸价值就几十万贯,你要再选个风水好的地方大加装修,那花费怎么也得一百万贯...... 若是按水浒里面大名府留守相公梁中书,向他老丈人权相蔡京进奉的生辰纲,每年都是十万十万的孝敬,连续两年被抢,贼人固然要捉,可是对于蔡京、梁中书那等权臣都算不得伤筋动骨的损失;哪怕到了南宋时节,遭弹劾罢官的辛弃疾义愤难平,酒后醉言帝王不该偏安于杭州,乃至又谈及金国如何来打,宋国将有亡国之患,而宋室本来又当如何反攻等事宜招惹忌讳,酒醒后也只得发十万缗钱与他共同吃酒的朋友,让他守口如瓶...... 可是唐朝时节,尤其是经历唐末动荡乱世之后,与宋朝的商业发展、货币经济状况又截然不同。宋代的铸币量本来就远超唐代,对比两朝最高年度铸币数额甚至相差二十倍。譬如按旧唐书所载“孙璹钱二十万,以求方镇”,而做了凤翔府节度...也就是说他花了二十万缗钱,便能买个权掌一方生杀大权的藩镇节度使来做。 即便李天衢施政,更倾向于宋时的商业开放政策,又有高郁推行的铁钱亦做为交易货币使用,但是如今尚还没有经历上百年的时间沉淀积累。 而段凝、袁象先又是梁国降臣,所以他们以十几万缗钱贿赂王禀恩,更何况这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以后若还要求他帮衬,还少不得要花费打点,那么这几笔赃款,无疑也是一笔巨资了。 “段凝、袁象先...乃至梁国那干降臣倒还真舍得破财,看来也有必要先给他们一些甜头......” 李天衢冷笑着说道,随即又向王禀恩授意: “但凡是使钱贿赂之徒,你也尽可去回复,已说动朕能厚待他们。按贿金赃款数额高低,朕也会排定次序,许以官职爵禄,至少眼下而言...至于段凝等人又要打探朕与哪个妃子更为亲近...便随意说与两人让他们知晓。啊,是了...李妃两个兄长亦在朝中为官,那厮们要巴结帝君身边近臣,估计也要寻皇亲国戚的门路,朕自然也会对他们二人交代一番。 而那些梁国降臣,再要通过你向宫闱中嫔妃进献财物,也尽管收下。身为国君者,自然不可挥霍无度,不过即是有人主动要往宫闱送财,正好已充库房内孥之用......” 王禀恩听就李天衢吩咐,当即也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些要使贿打点的臣僚,以为他们进奉的财物能买通后宫嫔妃,也只有讨得她们欢喜,才好向皇帝大吹枕头风...殊不知魏朝帝君从头到尾都是有以促成此事,而且大笔的财物,也根本不会交代平素他们根本无法谋面的宫闱后妃那里,而是直接落入了皇帝本人手中。 而王禀恩也很清楚,帝君按那些降臣行贿的金额,再许以他们的官位爵禄也都是暂时性的。但凡曾向他使钱送礼打点的臣僚,有一个算一个,也都被皇帝记在了心里,而且谁打点花费的财物越多,谁就会被盯得更紧...... 而如若不知情,本来朝中官僚买通宦官、后妃向皇帝多进美言,亦或打探上意,这在历朝各代本来都屡见不鲜。然而这个局,从一开始便是本朝帝君亲手布置的,那些官员以为买通了皇帝身边近臣红人,那么以为有了倚仗,日后行迹也就难免愈发放纵。当他们倘若真做下横行不法的勾当,而到了一定程度,却终究要被遭帝君秋后算账。 想到这里,王禀恩后背也不由的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也很清楚,当那些贿赂公行,而企图内外勾结的官僚暂时尝到了甜头,知道他这个内侍省都知的门路可以走...那么但凡意图贿赂皇帝身边红人的臣子更会趋之若鹜,届时也尚还不知数额将会有多么庞大的贿金,会落入自己的手中。 但即便是金山银山,这等财富十分烫手,也都沾染不得...王禀恩现在的情况,倒与后世银行的柜员有些相似。就算每日点钞数钱,可是照常领的,就是自己的薪水工资,而过手的钱却不能占为己有...... 而王禀恩到底是由贤宦张居翰一手栽培,并且向李天衢担保举荐的宦官,重利面前,尚还能把持得住。何况自己如今受那干臣僚追捧巴结的境况,本来就是帝君在幕后一手促成的...他也不敢在这个过程中暗做手脚,再从中取利...陛下如何吩咐,自己仍当照办便是,何况如今这等地位待遇,本来便已是先前可望而不可求的了。 是以听李天衢吩咐指示,王禀恩连连颔首称是。而片刻后,他忽的又道: “陛下,除了那干梁国降臣...朝堂中亦有其他臣僚也曾有意贿赂...而臣略加查探,那些朝臣...似乎与高尚书、李鸿胪都有些干系。” 663章 谎称汉朝遗宗,你们也不必叫南汉国了 听王禀恩报说,李天衢脸上似更添上一抹阴霾,他踌躇片刻,便沉声说道: “李振、高郁指使党羽,向你探听口风,想必也是要探觑朕是否关注朝内动向。你也尽管向他们传达讯息,就说近期朕专注经略河西,乃至与晋国竞争事宜,朝堂中既然一众公卿各司其责,自然也无须朕事必躬亲......” 李天衢指示王禀恩放出风声,自然也仍是要麻痹李振与高郁这些仍旧有意私相结党、争权夺势的权臣。再一再二不再三,机会既已经给过他们了,偏偏有些人恃宠而骄,仍是欲壑难填、贪念滋生...李天衢倒也愈发的能够理解,为什么开国皇帝或多或少,都不免要对追随他打天下的有功之臣下手了...... 不过放出烟雾弹是一方面,除了朝堂事务,李天衢也的确需要时刻关注天下各地的局势变化。而早先便曾得李天衢授意,便极有针对性对外用兵的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仍是遣使臣杨洞潜赶赴汴京,禀奏他已经完成了先前李天衢所交代下来的“使命”...... 清海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提前了十几二十年的时间,已攻破了静海军藩镇治所交州宋平城(后世越南河内),而治下武峨、武安、福禄、陆、峰、长...等十二州之地,几乎也尽为刘隐所取。 而静海军节度使曲承裕,于城破之时死于乱军当中。而其弟曲承颢、其侄曲承美,则为刘隐之弟刘岩擒获,至此在后世某个国家被记述“与北朝诸国而抗衡,为我越之令主”...而所谓摆脱中原枷锁的曲氏家族对交趾地域的统治,在还没有扎稳根基以前便已经终结。 至此刘隐实际上兼有清海军节度使、静海军节度使、安南都护...要职加身。而按照李天衢先前许下的承诺,他如果拿得下静海军,也当由中原王朝册封,许以他一国王爵的身份。 本来按李天衢的打算,交趾那块区域因唐末乱世,而有了从中土脱离的倾向...就算己方势力的军旅鞭长莫及,但是通过外交影响,那块地但凡出现分裂的苗头,便要想方设法的先行掐灭了。不过当清海军来使杨洞潜禀说,如今司掌静海军藩镇担任节度使留后的,正是刘隐之弟刘岩时...李天衢心中不禁又犯起了嘀咕...... 刘岩,按史载线他称帝之后接连改了几次名字,而最终取“飞龙在天”之意,而定名为刘?。其为人也可说有雄主之才,他知人善用、长于外交、重视商业、稗宣政教...可是五代多变态,而要从这个时代的变态当中抓几个典型的话,这刘岩也无疑算是一个。 因为这个刘岩对于惨绝人寰的酷刑,会抱有一种病态的痴迷...甚么刳剔、刀锯、截舌、灌鼻之刑对他而言都是小儿科,而刘岩最痴迷动用的酷刑,也主要分为三类: 一是用滚汤将人活活煮死的汤镬之刑;二则是让死囚禁锢在被烈火烘烤的铁床上的铁床之刑;第三类是驱使大象活活踩死、被虎豹生吞活剥,亦或丢进毒蛇毒虫堆里所统称的野兽之刑...即便按史载炮烙之刑的确是由殷商纣王所创,可是成书于明代的《封神演义》中描述妲己为纣王想出来的虿盆之刑,李天衢严重怀疑作者就是结合刘岩的事迹才想出的灵感...... 更为夸张的是,刘岩每次都要亲自观看死囚被酷刑折磨,而且“每视杀人,则不胜其喜,不觉朵颐,垂涎呀呷”...看着那种血腥至极的场面,还要不停咀嚼着,口水哗哗的流...李天衢心说自己在后世所看过的恐怖、犯罪片里面最为病态的杀人魔,只怕感官上所能造成的冲击力都不及他恐怖。 可以预想的是,刘隐即便打下静海军藩镇,但是人心未附,也势必也会招致当地世家的抵抗。可是摊上他那弟弟刘岩做节度使...恐怕交趾那块地盘以后一段时期也将掀起阵阵腥风血雨,反抗势力无疑要遭受刘岩残暴恐怖的镇压清洗了...... 而即便正史线中的刘岩,也曾占据过交趾之地,而后又有杨廷艺背反自立。可由于当地世族兴起,而愈发根深蒂固,是致使交趾分裂倾向愈发明显,最终脱离中央政权的重要因素。那块地盘,自然还是越早被北面藩镇吞并越好。 所以面对翘首以盼的使臣杨洞潜,李天衢便和颜悦色的对他说道: “刘节度立下定乱伐兴之功,而统掌两粤、交趾,先前便已受封郡王,何况朕有言在先,也自当赐封刘节度为粤王,建国立制,而永镇岭南与交趾之地......” 古文虽然越、粤通用,而对长江以南大片区域统称为百越之地,但隋唐时节,粤字便已开始特指岭南地区。所以李天衢册封刘隐为粤王,也正合其理。 至于按史载线,本来受封南海王的刘隐离世之后,才由他弟弟刘岩先自称大越国皇帝,而后又改国号为汉,便是五代十国当中的南汉政权...... 但是那本来也是刘岩要冒充高祖刘邦打下的大汉朝后裔子孙。李天衢心说他那么个变态狂宣称自己是汉室遗宗,寻思起来还是太过别扭,自然也没有必然许于“汉”这个国号,赐他们刘家兄弟的割据政权名号以粤国相称,正好名正言顺。 清海军来使杨洞潜,按他主公刘隐授意前来向魏朝邀功讨赏,当然也不会纠集于李天衢赐予的到底会是汉王、粤王哪个名号,只要中原王朝正式册封,承认刘隐也如赵、吴越、吴、楚、闽...等割据政权那般,具备名义上奉中原为主,实则自知一方的实际权限,便已经达成了目的。 是以听李天衢说罢,杨洞潜大喜过望,当即便躬身施礼道: “微臣谨代吾主,叩谢皇恩,蒙陛下赐予粤国国主之位!而鄙邦治下臣民,世世代代愿奉上朝为宗主,年年朝贡、岁岁进奉,永为上朝南海屏障,誓不敢违!”...... 随后李天衢吩咐下去,正式下达国书,赐封原清海军节度使刘隐为粤王。而岭南两广那边,他刘家兄弟还要应付交趾地域不肯臣服的反抗势力,以及与北面楚国马殷日后难免仍要有所争端...也就由着他们自行应对...毕竟李天衢深知眼下最大的竞争对手,还是在北方。 而当杨洞潜欢天喜地的返程回去,先是东行,经海州市舶司走水路至广州,而向刘隐复命后。又过了旬日光景,李天衢却又闻报禀说,晋王李存勖于陕北走动一圈,班师返回太原之后,他也仍是动作频频,不止是要拉拢西北诸族各部,最近这段时期,晋国方面与王镕统治的赵国来往也十分频繁...... 李天衢自也清楚,本来河朔地带桀燕、北平、赵、邺等几方割据政权并立。而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桀燕国,已经被魏、晋联合出兵讨灭,而分取卢龙与横海二镇疆土;邺王罗绍威,也因魏博镇内乱,而早已彻底内附中原王朝,尽献治下疆土于魏朝; 至于北平国王处直,当初于朱温梁国势力彻底被驱逐出河朔地界之后,便倒向了晋国...那么如今看来,李存勖仍要搞外交战略,那么他下一个要拉拢的目标,于河朔之地的确就只剩下那赵王王镕了...... 664章 你们大人物去争,就让我安乐享福不行么? 赵国国主王镕,沉溺于酒色,不但贪图享乐,还将政务都交由阉宦、佞臣打理,可以说他基本已是个废人了...李天衢思量着,不过由他掌控的赵国,还具备一定的实力,毕竟按史载线王镕倒向李存勖之后,后唐与后梁大战,赵国也时常会派兵援助,也能够做为一路牵制。 只不过在梁、晋(后唐)双方一致摇摆不定的王镕,之所以后来会彻底倒向李存勖,不但是因为那个李亚子,外交手腕比他父亲李克用更为成熟,也是因朱温后来也有兼并赵国的野心,又发现本来向他称臣的王镕与晋国使者来往密切,是以便于掌控魏博镇之后,便派兵大举进攻赵国...... 而李存勖发兵援救王镕,于柏乡大败梁军,这才一举奠定了赵国对晋国的从属关系。 所以李天衢心说我现在并不急于对赵国出手,而把王镕生生推到李存勖那一方阵容。而晋国也仍将处心积虑的拉拢,那么身处于魏、晋两大国夹缝当中,赵国又会如何抉择? 李天衢忽的又想到,王镕现在无心政事,现在赵国大权也都由他宠信的弄臣所掌控。可他的近臣之间争权夺势,也是相互对立,那么在倒向哪一方的立场上,会不会也将有严重的分歧? 何况还有那个拜王镕为义父,如今改名做王德明的张文礼...按史载线那厮便是趁着赵王身边近臣内斗,而忽然发动兵变弑主篡位。李天衢可还记得,上次与那贼子相处时,已能瞧出他有意要争取魏朝的支持,而图谋上位的意图...那么面对魏、晋两国的拉拢,是否也会导致赵国国内的一些大事,比起原本的轨迹也将提前发生? ※※※※※※※※※※※※※※※※※※※ 王镕最近很烦,因为他很不耐烦。毕竟向魏朝称臣,是为了保住身为君王奢侈糜烂的生活。有强国大朝可以倚仗,谁也不敢来动我,那么该称臣就称臣,该进贡就进贡,反正税赋可以向治下老百姓去争,我不照样还是安然享乐下去? 可是王镕也同样不敢得罪晋国,现在的他也根本没有要与李天衢、李存勖那等雄主竞争角逐的雄心壮志,甚至如若可能,王镕尽可能也不想与那等大国国君过多来往...坐享赵国基业,也足够我快活一世。每天吃吃喝喝,还有无数佳丽美妾伺候着不香么?闲暇时再请方士道人们炼鼎炼丹,研究下长生不老的门路...干嘛非要打打杀杀的去争? 然而晋国客省使李严,又奉李存勖旨意屡番出使赵国,虽然按他主公的吩咐,对王镕也甚是恭谨...即使不便明言,可是李严也曾向王镕暗示,以赵国的处境而言,更益于同晋国联合...... 本来王镕安于现状,他也不想做出任何改变。然而他懒于治理国事,也早将大权交托到宠信的近臣手中...而晋国使臣李严,按他史载事迹,于出使前蜀之际,既然能立刻断定后唐发动大军灭蜀的时机已经成熟,眼下也已掌握赵国内部的形势,是以又把主意打到了赵王身边的阉宦权臣身上...... 赵国治下天台山(又名西山),由于当年汉武帝于山上立王母观祠,故而又称王母山。而赵王王镕便是于此处大肆兴修馆宇,往往去游玩便长达数月之久,而这次他又到此处别馆安住的理由,本来便是为了躲避魏、晋两国前来不断试探他心意的使臣。 而别馆内装修得极为华贵堂皇的殿宇当中,正首桌案上铺满了最上等的珍馐美味,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王镕瘫坐在席上,本来大快朵颐,时不时乜向前方翩翩起舞的歌伎美妾,本来甚感快活,然而偏偏却有一阵阴柔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大王,我赵国先前虽然臣服于魏朝,可是依臣之见,这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王镕闻言顿感扫兴,他皱了皱眉,旋即把眼朝旁望去,语气中也不免带着几分责备之意: “石爱卿,本王移驾至西山王母祠,本来便是为求个清净。先前因晋国前来拉拢一事已是不胜其烦,你既然是孤的心腹,怎的却也要搅了本王的兴致?” 王镕身边,最宠幸的两个权宦一个名为李弘规,另一个名为石希蒙。说起来他本来放权让李弘规与李蔼等将领掌管赵国内外事务,然而却对这个石希蒙更加宠爱。 按说王镕纳了一千多个姬妾,近臣官僚也从来未曾听闻他们的君王是个好男风的,偏偏王镕对石希蒙这个阉人,宠信到了两人时常同床共枕的份上...也着实让旁人摸不清楚,这对君臣到底暗地里到底还有什么隐秘关系。 所以说当王镕的心态就好似是把头埋到沙土里的鸵鸟,不愿理会魏、晋双方强加于他的影响,而只顾眼前快活时。偏偏石希蒙这个本来最贴心体己的心腹哪壶不开提哪壶,王镕固然不会惩治于他,可心里也难免有些不快。 然而听自家主人有些责备的问道,低眉顺眼的石希蒙嘴角微翘,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晋国使臣李严,察觉到了赵王王镕最宠信的两大权宦为了争宠,眼下彼此的关系也是日趋紧张。然而李弘规那一派虽然掌握的权力更大,但赵王却又更宠爱这石希蒙,所以李严便已与其暗中交涉来往,并向石希蒙承诺: 倘若你能说服赵王王镕,情愿倒向晋国一方。那么有我晋国为你撑腰,也必会支持你斗倒李弘规,在赵国独揽大权。 石希蒙毕竟是个靠着阿谀奉承,甚至帮主子暖被窝上位的阉宦弄臣。所以比起赵国的处境,他更贪图权势与利益,只恨李弘规那厮得势更早,也尚还无任何借口攻击斗倒对方。然而晋国答应助他控扼赵国内外大事,石希蒙当然是心花怒放,立刻便答应下来肯为晋王李存勖所用。 石希蒙也早想好了说辞,遂连忙向王镕施了一礼,又道: “大王勿怪,可是臣的确也是为您,乃至我赵国着想...即便魏朝比起晋国更为势大。但大王却不见,南面与我邦接邻的邺国,可也已完全并入魏朝疆土。当初魏博镇内乱,魏帝以助邺王为名,便出兵迅速肃清魏博牙将世家,而邺王...当初那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只得内附称臣,彻底断送了藩镇基业,想必他也是为势所迫,而不得不从。 何况这些年来,魏朝开辟疆域,又并下了大片领土。也足见魏帝野心勃勃,不甘于让诸国称臣,而一有机会,便要吞并臣属藩国。大王,如今我赵国,可就相当于搁在魏朝眼见的肥肉。即便眼下魏帝未曾来犯,想必也是顾忌师出无名,可一直以来,也在算计着如何能并下我赵国吧...... 大王如今为一国之君,自据一方,赵地称雄。可是如若一直受制于魏朝,这...岂不是太容易遭魏帝算计?大王又可愿意如邺王罗绍威那般,而只得魏朝任凭处置,只领受虚衔荣禄,而丢了先人基业?” 听石希蒙这一番说罢,王镕登时一怔,旋即他低头思付片刻,忽的又喃喃说道: “这...爱卿所言,倒也甚有道理......” 665章 权宦相争,豺狼得益 眼见王镕似乎意动,石希蒙趁热打铁,继而又道: “大王,对于魏朝而言,我赵国不过是臣属的藩国之一,而且还要被魏帝觊觎疆土;晋国则迫切需要盟友,若是与其联手,晋王必然更会重视大王,而赵、晋结成同盟,正可对抗魏朝。大王要保住江山社稷,不也正当如此?” 王镕木讷的点了点头,即便他年少时接掌成德军藩镇,本来有聪明才智,可毕竟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脑子越是不用便越不灵光。多少年来撒手不管政事,王镕每日只顾酒色享乐、炼丹撰箓,要思量大事,脑子也早已经如同一团浆糊...他面露难色,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本王毕竟已向魏朝奉表称臣,倘若再与晋王会盟...这不更是要招致魏帝兴师问罪?” 石希蒙闻言,连忙凑前数步,继续劝诱道: “这倒无妨,大王与晋王结盟一事,自可秘而不宣。而如若魏朝觊觎我境疆土时,晋国当能施以援手,而如若魏、晋两国兵戎相见,我赵国出其不意,亦可为晋国强援。 毕竟魏帝占据扬武、魏博、横海几镇之地,已对我赵国形成并吞之势。如若仍由魏朝占据河朔大片疆土,对于大王而言,也是长久的威胁......” “...毕竟事关重大,孤还须要思量一番......” 再听石希蒙言及以后与晋国联手,也有要与魏朝交战的可能,王镕不由得又犯了难。只是寻思一阵,他似乎便已甚感疲惫,遂招了招手,旁边恭立的侍从,连忙上前,搀扶起臃肿肥胖的王镕,便要休歇去了。 然而石希蒙对王镕的这一番言语,也由安插在国主身边的内侍宦官,立刻报于赵国另一大权宦李宏规知晓。 以往时常明争暗斗惯了,在得知自己的对头石希蒙劝说赵王投向晋国阵营之后,李宏规心说那还了得!?他不但要与其唱反调,更是为赵国处境设想,便立刻奔至王镕面前,也力谏有言: “晋王急于拉拢大王,未尝又不是要利用我赵国抗衡魏朝?而我邦下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首当其冲,与魏国疆土接邻。如若魏、晋两国开战,赵国正好夹在当中,以后只怕再无宁日...那么大王不是更应该支持魏帝,而让晋王有所忌惮,不至轻易在河朔地域轻易掀起战争? 与其说忌惮魏朝觊觎我赵国疆土,当年晋王之父李克用,不是也信誓旦旦的要吞并成德军治下领地?而魏、晋两国彼此竞争,互有忌惮,对我赵国而言,也当维持现状,又怎可无端招惹魏帝?” 李宏规、石希蒙这两个亲信宦臣各执一词,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底是投魏,还是投晋两种截然对立的意见,这也让王镕更是犹豫不决。然而先前为了争宠争权,彼此便已是势如水火,石希蒙眼见李宏规这时候又要跳出来横插一杠,他也发了狠心,而要与自己那死对头彻底撕破脸皮了...... “大王,臣对您所谏的言语...那李弘规怎会知晓得如此快?本来他便恃宠不逊,看来必有异心,大王也务必要提防才是啊......” 直到石希蒙又进谗言劝诱,王镕的主动思维能力似乎也已彻底退化,即便到底要不要与晋国结盟一事还未决定,他便传下诏令,命李弘规交出兵权,待返回王都之后,再另行委派职务。 然而当一纸诏令,传至西山山麓拱卫行宫馆宇的军寨中时,其中一间大帐当中,忽然有尖声怒吼声骤然响起: “真是岂有此理!石希蒙那腌臜厮,不过是靠溜须拍马讨得大王欢心,可在咱家眼里,他就是个屁!只可恨当年明明咱家先蒙大王宠信,早知有今日,那时便当弄死那佞贼! 我赵国本来就夹在两大国当中,走错一步,便有亡国之危,可那石希蒙蛊惑大王投晋,这不是要把我赵国往火坑里面推?大王就算养尊处优惯了,又怎能如此糊涂,然而要听信那鼠狗辈的谗言,而要打压咱家!?” 尖声咆哮的这个人,嗓音本来便十分尖锐,他又因恚怒而扯着嗓子嘶声高叫,让人听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而他在大帐当中,气忿的胸膛剧烈起伏,口中还时不时蹦出几句恶毒至极的污言秽语...这个人也自然是本来深受赵王王镕信任,本来在赵国手握大权的权宦李弘规了。 比起时常一副谗媚模样,而貌相的确妖里妖气、不男不女的石希蒙。李弘规虽然肌肤白晰,颌下光溜溜的没有半根胡须,而气质上看来...他发起怒来,很蹊跷的是非但有几分泼妇骂街那般的模样,却也夹杂着几分生杀予夺的气概。 毕竟先前王镕把大权交托于他,掌管内外事务,这多少年的历练下来,李弘规自然也有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场。 李弘规如今满腹的怨毒,偏偏也夹杂着几分君王不纳忠言的悲愤之情...他当初的确也是靠奉承谄媚赵王王镕上位,而得以仗权重用亲信、树立党羽。但起码比起他的死对头石希蒙,李弘规还算是个相对尽职尽责的权宦。 李天衢也很清楚,如果按原本的轨迹,李弘规是因为梁晋争霸大战期间,赵王王镕却依然在西山王母祠游玩逗留又达数月之久,才力劝他应早些返回王都,提防动乱期间城中有变...却因石希蒙进谗言构陷,便大怒而闹兵谏,也顾不得主公王镕的颜面要除了那个死对头...... 如今导致双方势必要弄死对方的因由虽然不同,但所造成的结果,却是大同小异。 而眼看着李弘规发怒大骂一番,帐中其余几员将领面色也甚是愤慨。毕竟赵王撒手不管军政事务,而放权给李弘规培植亲信。目前同处于大帐当中的赵国将官,与李弘规也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中本为成德军藩镇行军司马,与李弘规向来休戚与共的李蔼便站出身来,而忿言道: “李侍监,您若交让兵权,不是正遂了石希蒙那佞贼的愿?暂且不说我赵国须投魏还是结晋...如今那奸厮蛊惑大王,罢了侍监您的兵权,以后我等身家性命,只怕也要都要落入他掌控之中!” “那是当然,决计不能让那狗贼得逞...大王到底还是养尊处优惯了,仅凭他一纸诏令,便让我等做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不成?” 李弘规口中喃喃念着,忽的目露凶光,又嘶声说道: “趁着我等现在还能调度军旅...看来有的事,也是不得不为了.......” 666章 傻了吧?爷是带兵的 西山王母祠的行宫当中,忽的又有大批军健直撞进来,登时惊得不少歌伎侍女一通尖叫。也有些内侍宦官没个眼力价,立刻冲上前去喝问,结果很快便被膀大腰圆的军汉如提小鸡仔一般拎到一旁,再敢咋呼,便是一通拳脚教训。 而赵王王镕来西山王母祠流连忘返,每次逗留数月之久,因为这里花果盈坡、山壑壑争流,幽谷潭池、百鸟争鸣的景致清幽怡人。在山中修筑富丽堂皇的宫宇,终日倒在温柔乡中吃喝玩乐,时常再与自己宠信的道士谈经论道...也似是当世活神仙一般的快活。 可是每次都要跟着他奔波来往,就地驻守的赵国兵卒早已心生怨气,何况他们的上官,几乎也尽是权宦李弘规的亲信。所以一经鼓动,本来负责戎卫赵王的宿卫军旅,也根本不会有半点迟疑,便撞入行宫之内! “你...你们要干什么...这...这是要造反不成!?” 大队军卒冲入行宫,阵仗越打越大,就连倒在美妾的腿股上,已喝得带着几分醉意的王镕也被惊动了。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声喝问,就见一队队军健撞入大殿,王镕骇得当即大喊,他的音调,甚至还比身旁几个美妾所发出的尖叫声还高了几度...... “大王勿惊,臣不得以统领军中儿郎前来,绝非是要冒犯大王,是为了清君侧而来的......” 当李弘规、李蔼,乃至几员赵国将领从军健队列中站出身来,他们还是向栗栗危惧的王镕恭身施礼,表态他们实则无意犯上作乱...然而李弘规又踏前几步,直直的望向王镕,又道: “大王,臣蒙您信任重用,自当为我赵国肝脑涂地。但也正因为如此,方今大王身边有奸佞作祟,将为我赵国招致来灭顶之灾,也是势必要除啊......” 李弘规阴声说罢,忽的他双目中凶芒暴涨,又尖着嗓子厉吼道: “传苏汉衡!把那佞贼给咱家带上来!” 只片刻的功夫,又是一阵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传入大殿。几队军卒迅速让出了一条道路,就见有个生得虎背熊腰的将官薅着石希蒙的发髻,大步腾腾的朝着殿内走来。 而早已是鼻青脸肿的石希蒙头发被死死揪住,连爬带滚、跌跌撞撞,就连头皮似乎都要被生生撕扯下来...可是他也只得连连发出惨嚎声,任由着那个名为苏汉衡的赵军将官将他拖拽入殿中。 直至苏汉衡抡起臂膀,又朝着下方狠狠一掼,石希蒙的额头重重撞在青砖上,当即眼冒金星,差点没昏死过去...然而他挣扎着刚抬起头,却又见死对头李弘规满目怨毒的狠狠瞪视过来...... 石希蒙骇得浑身猛地一个激灵,他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近年来处心积虑的讨好巴结赵国国主,确定王镕对自己的宠信已高过李弘规...但对方毕竟主张赵国内外事务时日甚久,而他要破罐子破摔,就凭现在掌握的权势...只要不再忌惮赵王的心思,要弄死他,也仍旧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肝胆俱裂的石希蒙立刻又回过头,又眼巴巴的望向瘫坐在当场的王镕,便大声哭嚎道: “大王!大王救命啊!!” “奸贼贱厮!你还哭嚎?有什么冤枉你的?蛊惑大王,要给我赵国招致灾厄,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气急之下的李弘规口不择言,上前飞起一脚,他虽是阉宦却也会些武艺,而当即又将石希蒙踹得翻了个筋斗。 这个时候,李弘规才感到满腔的恨意稍微得以发泄,毕竟接到赵王要撤除他兵权的诏令,他便立刻想到一定是这石希蒙又在君王面前进谗言构陷,那索性就彻底撕破脸皮,咱要往死里弄,也是一不做!二不休!李弘规心中更是发狠念道: 贱狗!腌臜厮!咱赵国的宦臣当中,明明以咱家为尊,你这厮本来也只能在咱家面前摇尾乞怜,却不知又给大王灌得什么迷魂汤,得宠便以为能骑在咱家的头上!你还敢跟我玩阴的,要往死路上逼,那且看咱家却要比你更狠、更绝! 李弘规忿恨的念着,又转头瞧向王镕,虽是恭身请命,但言语中似乎也透着几分胁迫之意: “正是石希蒙这佞贼迷惑大王,为我赵国社稷着想,望请大王立刻降旨,将其斩首示众!” “万万不可!” 王镕下意识的喊出声来,然而眼见李弘规、李蔼、苏汉衡这些赵国将领带着群情激奋的军卒来闹逼宫兵谏,也唯恐火上浇油,激怒得他们不管不顾得要对他这个赵国国主下手...是以他也只得干笑两声,仓惶安抚道: “李爱卿...你劳苦功高,而下诏让你交出兵权一事,的确是孤糊涂...至于石爱卿,你们都是孤的心腹,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望你看在孤的颜面上,就此罢了如何?孤也向你,以及诸位爱卿、宿卫将士承诺,以后绝不会再追究此事......” 呵呵...大王,您想的也实在太过简单了些...当初年少时接掌成德军,而后时战时和,抵御河东李克用终究未能吞并我成德军,还识破金头王李匡威那奸厮打算霸占藩镇篡权,意欲鸠占鹊巢的野心...当年的您才智过人,怎的如今却是这副模样?如今已经闹到了这步境地,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 李弘规心中念着,然而再据理力争,王镕却始终试图和稀泥劝说他罢手...如此一来二去,愈发急躁的李弘规狠狠的一咬牙,又以不容否决的口吻断然说道: “大王眼下不肯决断,那也唯有臣代劳了!苏汉衡,咱家命你...将这个蛊惑君王、干政误国的佞贼就地处斩!” “得令!” 当苏汉衡高声领命,已有几名甲士从队列中疾奔而出,生生架住拼命挣扎的石希蒙,将他死死的按在了地上。而苏汉衡也极是干脆,他疾步朝着石希蒙那边行去时,腰挎的钢刀呛啷啷已然出鞘,猛然抡起,旋即化作一道寒芒,便朝着石希蒙的脖颈恶狠狠的斩落了下去! “不可!!” 王镕高声呐喊,然而他挺着肥胖的身体,甚至根本无力独自站起身来。哭嚎轻饶声戞然而止,王镕只能眼睁睁看着石希蒙的人头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无头体腔中又喷射出如注的鲜血,然而地面上一片血红...大殿当中,那些抖若筛糠的侍妾又发出尖锐的惊叫声,目睹这等血腥的场面,有两个只顾服侍赵王,也从来未曾见过这般场景的女子也当场昏厥了过去...... 李弘规冷眼瞧着那颗血渌渌的人头,按捺住还要上前唾上几口的冲动,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随即又对王镕施礼说道: “大王...为我赵国着想,臣也只得如此了...您也的确不可再受这佞贼蛊惑,臣今日行径虽然莽撞,但也是为国除害。而这西山王母祠行宫...大王也在此逗留了许久,王都那边如若有闪失,却又当如何?是以还望大王由我等护卫,早些返回王都才是......” 当李弘规沉声说罢,他又一努嘴,指示苏汉衡前去抓起石希蒙的人头,与李蔼等一众赵国将官,统领着几拨宿卫军旅兵卒,方才从大殿中陆续退出,却仍留下了那具无头尸骸,以及一地触目惊心的血红...... 667章 兵变篡位,赵国也要提前发生了 李弘规在离开大殿之时,也瞥见赵王王镕呆若木鸡,瘫坐在正首,三魂七魄似乎也被抽离出身体一般...... 可是李弘规不知道的是,王镕渐渐的回过神来,想到这些臣子竟敢冲入殿来,就在他这个赵国的王面前,斩杀了自己最为宠幸的爱臣...王镕凝视向他们离去的背影,因沉溺于酒色而愈发空洞的双目之中,竟也已流露出狰狞的恨意,他口中还喃喃的低声念道: “石爱卿...孤会为你报仇的...李弘规...你竟敢如此犯上,也根本没有把孤放在眼里,终有一日...是不是还要取本王的性命?” 然而王镕同样不知道的是,李弘规伙同李蔼、苏汉衡等一众将领,率领宿卫军旅大闹兵谏,而势必要诛杀石希蒙这个死对头...也惊动得其他几员随行的近臣前来一探究竟,只是眼见逼宫的将领军健人数众多,也生怕早迁怒而未敢有所动弹。 而这些人当中,王镕所收的义子王德明也赫然在列。当他亲眼见证了李弘规不顾王镕的说清,而命令麾下将官斩杀弄臣石希蒙...也注意到这一众人走后,赵王王镕脸上流露出切齿仇恨的神情...王德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对招子中也有凶芒闪烁,便如同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豺狼。 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李弘规又督促君王应早日返回王都。王镕半受胁迫,也只得移驾往赵国国都镇州真定城返程归去。 而王镕的宿卫军旅,至少眼下而言,也仍由李弘规所掌控,然而仪仗队伍离开西山王母祠一日过后。趁着当夜经由沿途镇坊歇息之际,王德明秘密召来他膝下王处瑾、王处球二子,以及心腹高濛说有大事相商...... “李弘规那权阉,就算动用他统掌军旅,除掉了石希蒙那个对头,可他到底还是太过猖狂了...以为自己总揽赵国内外事务,在军中又多有亲信,便敢不顾王镕的心思,而宰了他的心腹? 嘿嘿...即便王镕当年对李弘规再是宠信。依我看来,如今王镕已对他动了杀心,如若不出所料的话...返回真定城后,王镕便要立刻安排部署,而要将李弘规...乃至参与诛杀石希蒙的赵国将官一并赶尽杀绝了......” 驿馆别院内的一所卧房中,王德明先前便遣人四下观察一番,提防隔墙有耳。而房内桌案上的油灯中火苗蹊跷的跃动了几下,忽暗忽明,也映得他的面庞阴渗渗的,显得格外的狰狞可怖。 本为燕国将官,于亡国之后转投赵王,而为赵王王镕收为义子。可是王德明私下里与两个儿子与心腹言语,直呼王镕姓名,不唤义父、亦不称主公,也足见他早有不臣之心...... 而王德明阴声说着,他的双眼又在王处瑾、王处球、高濛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继而又道: “想必再不出许久,王德明这名字,老子也不必再用,能恢复本名张文礼。你们随为父也不必再姓王,而也改回本家姓做张处瑾、张处球了......” 张(王)处瑾、张处球与高濛闻言面色一变,他们也都听出了张文礼话中的含义,其中张处瑾便立刻问道: “阿爹,你是说...趁着李弘规擅杀石希蒙,与他那干党羽,却又要遭王镕怨恨清算,也到了我等起兵谋反,夺下赵国社稷的时候?只不过...即便王镕回道真定城后,当真便要对李弘规下手,我等又当如何行事?” 张文礼听了冷笑一声,又阴测测的说道: “本来我在赵国隐忍蛰伏,虽也招聚了些心腹与兵马,可先前军权到底由李弘规那厮掌控,到底不便动手...可如今王镕既然对李弘规动了杀心,也势必要将他的亲信党羽一网打尽。然而李弘规与李蔼、苏汉衡等人毕竟统掌部曲,王镕要都对他下手,也必然要密召他长儿王昭祚...以及我这个‘心腹近臣’做成此事。 届时王镕要突然下诏,将李弘规杀得个措手不及,也就任由王昭祚去将他与李蔼、苏汉衡等碍眼的货色赶尽杀绝。我虽也须奉诏行事,只不过...宿卫军旅眼见几个主心骨竟然会被赵王降旨处死,他们一个个的,也都与擅杀石希蒙脱不开关系,也必定是人人自危。 我到时便鼓动其余宿卫将官,就说既然赵王恨不得将他们处死,也就唯有投效于我,不但可以活命,日后还能谋个更为远大的前程...如此除了我麾下兵马之外,还可拉拢来李弘规的旧部军旅,届时再突然发兵,反而攻入真定王城,又焉愁大事不成?” 张文礼越说越是激动,脸上显露出苦等了许久,终于盼来机会的狂喜之色,却也显得十分阴狠与癫狂...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道: “杀人须见血,隐忍蛰伏至今,终于盼来了夺取赵国社稷的时候,所以既然要动手,则必定要赶尽杀绝。到时行事必定要干脆果断,不止是那王镕,就连赵国宗室,无论男女老幼,也都不能留下一个活口!而以防日后有外面听到风声,要乱嚼舌根,就连王镕所纳的那一千多个妃子,也都要尽数杀了! 毕竟即便事成,还要留有后手...待杀了王镕与他宗亲、妃子,乃至宫中一应使女仆役之后,也要尽快控制住真定城内的臣僚。只要宿卫军肯为我所用...届时有胆敢不归从我的,皆杀无赦! 不但如此,我等随后也要立刻派出快马,南往至魏境。就向魏帝上禀说,王镕已经要与晋国联盟,暗地里谋划,要对他魏朝不利。而无论是王镕还是我,毕竟在魏帝看来,哪个肯顺服于他,谁才是合适的赵国之主...如有魏朝这等大国为倚仗,我要取来那赵王的位子,当然也能坐得安稳......” 张文礼将他的计划全盘托出,张处瑾、高濛听过之后,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面露狞笑,显然也是认为此计可行。 虽然他们先前在赵国都属于张文礼的派系,本来也素得王镕信任,可到底是高低有别。有李弘规、李蔼、石希蒙这些阉宦权臣挡在面前,在赵国能争取到的地位终究会有封顶的上限。 然而如今李弘规、石希蒙这两个赵王的宠臣反目相残,王镕真要是发了狠心,再将李弘规、李蔼这些妨碍一股脑杀尽...届时他们所追随的张文礼再要往上爬,就只剩下赵王这个贪图享乐的废人...终于可以将他一并宰了,那么赵国社稷,的确不就是要落入他们的手中? 然而张文礼的次子张处球皱着眉头寻思一番,忽的又问道: “可是阿爹...即便我等能够趁着王镕下密旨诛杀李弘规与其他赵国宿将之际,煽动宿卫军旅投效,而杀赵王、夺其位...但阿爹又怎知魏帝便一定会支持您做赵王?毕竟王镕似乎还没明确表态,决议到底是继续对魏称臣,还是与晋联手......” 张文礼闻言冷哼一声,他狞声再度言语时,屋内灯光映得他面庞又狰狞了几分: “蠢儿!你以为魏帝就是个宅心仁厚的?他还会为王镕讨公道不成?老子说王镕要联晋抗魏,他便就是要与魏朝为敌!只消斩草除根,将王镕以及王宫中人杀尽...死人又怎会说话?” 668章 弑义父,杀君主,赵国我为王! 赵国都城,镇州真定,与晋国国都太原城一并而有“花花真定府、锦绣太原城”之称,也是因为这两座名城,都处于连接晋地与华北平原的要隘地段。所以当初李克用统掌河东军藩镇之后,便处心积虑的意图拿下真定城所处的成德军藩镇,只是一直未能得偿所愿。 只是现在看来,真定城虽然规模较大,城墙既高且厚,而城内街巷楼宇也是整齐林立,但似乎也少了分繁华富庶的气象...... 先前同样经历唐末乱世,而且是李克用统领河东军所觊觎的目标。真定城也曾历经战乱,不过转而向魏朝称臣之后,这些年下来时局稳定,真定城经过重新修葺,也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往战争的痕迹。只不过摊上王镕这么个君王统治,只顾个人奢华享乐,赵国的民生当然也说不上如何富足。 而诸如李弘规、李蔼等权臣既然要保赵国社稷,可他们仗权重用党羽、分居要职,自然也不利于赵国治政致富。方今境内乡野间,多是一副破败的景象,众多百姓就在生死线上挣扎,即便相对最为富足的都城真定,城内居民多数终日劳苦,也不过是勉强糊口罢了。 然而这一夜,阵阵惊嚎惨叫声,却打破了真定城死气沉沉的氛围。大队的兵卒,突然撞入权宦李弘规的府邸,甚至见人就杀。也根本不在乎这间府邸的主人,本来乃是赵国手握兵权的重臣身份! 王镕返回真定城之后,果然密召其长子王昭祚、次子王昭诲...以及养子张文礼带领所部兵马,立刻杀入李弘规、李蔼乃至参与兵谏逼宫的官员府第,还下令不必擒下收押,而就地悉数格杀! 李弘规府中的管事、仆役、使女,又怎能料得到本来对他们主人甚是敬畏的赵军将兵,竟胆敢公然犯上?然而凶神恶煞的士兵直扑杀去,抡刀就砍,陆续有四、五人倒在血泊当中时,其余骇得呆若木鸡的府中人员,这才发出阵阵惊叫,而纷纷寻路要逃! 被惊动起身,连忙出来一看究竟的李弘规只着贴身小衣,还持着双脚,然而当他奔至厅堂中时,就见面前不少甲士仍在轮动着兵刃飞舞,卷起层层鲜血。也有几个人发现李弘规奔至厅堂,便立刻挺起手中军械,而向那边杀气腾腾的疾冲过去。 “你们...你们这些杀才!到底是那个蠢汉下辖的兵,好大的胆子,这是要哗变造反不成!?” 李弘规呆立片刻,便立即厉声呵斥。骤然杀入自家府中的,看来并不是由他统掌的部曲。李弘规本来还以为哪个赵国将官治军不力,致使士兵暴动,可是忽的他却又听得有人沉声喝道: “造反?李弘规,你本来不过是父王身边的阉宦奴才,却仗着主公重用,便仗权欺君罔上。要知道你的权势,都是父王给的,能赏于你的,随时也都能拿回来!我看是你早晚还有造反的歹意,父王命我前来,正是要为我赵国清绝后患!” 当震愕的李弘规又瞧见赵国国主王镕长子王昭祚,踱步也已进入府邸前的庭院之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也不由嘶声恨道: “大王...当真为了一个佞贼,而要除掉我等赵国宿臣!?” 李弘规也根本来不及再做言语,已有几名军健直扑上前,当先有四杆长枪,便狠狠的搠进了李弘规的胸腹处! 嘴中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弘规感受到插入自己体内的锋刃钢铁所散发出的森冷寒意。他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再瞪视向冷眼望来的王昭祚,虽然双目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可仍透射出强烈的怨恨: “大王...王镕那厮贪迷于享乐,而不务国事,偏偏还宠信身边佞臣...全由我等尽可能维持赵国局势,可是他竟如此心狠...你们父子作法自毙,即便...趁我没有防备,便擅杀臣僚...可是你们早晚也都不得好死......” “死到临头,还要妖言惑众!愣着作甚,给我杀!” 随着王昭祚又是一声厉喝,一名军校疾步上前,又抄起手中钢刀,朝着生生被四把长枪架住的李弘规旋斩而去。“噗!”的声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过后,几把长枪也从李弘规的胸腔、腹部拔出,他的身子当即就瘫倒在血泊当中,再无半点动静...... 还有王镕的次子王昭诲,也按他父亲密旨,带领几队军士扑向李蔼、苏汉衡等将官的官邸。与这边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甚至但凡是因与李弘规、李蔼沾亲带故而在这一夜遭牵连满门被屠的,竟达几十家之多...... 然而与此同时,真定城东市。本来也奉王镕密令,须捕杀李弘规亲信党羽的张文礼,却抱着膀子朝着前方凝视过去。而在他对面,几名宿卫军将领面色戒备,也都狠狠的瞪视过去。而双方周围也都有众多兵卒持刃相向,人数总计约在千人上下,然而倘若真要动起手来,各自再唿哨示警,尚还不知又要有多少兵马会立刻杀至此处...... 可是真定城内各处异动响声,隐隐的传入在场众人的耳中...那几个宿卫军将官面色微变,很快又看到一名小校策骑疾驰而来,连忙滚鞍下马,又带着哭腔喊道: “大王果然派兵杀了李侍监、李将军,眼下还正屠戮亲眷族亲,看来是要杀种绝类,不留活口!” 不只那几员宿卫将官,就连他们周围一众军士闻言也顿时炸开了锅。其中一名军校也不住咬牙恨道: “这却又当如何?大王...竟然当真如此狠心!” 张文礼这个时候才放下了膀子,他踱步向前,便开始煽动说道: “现在也已晓得了,我并没有诓骗诸位吧?赵王命我将李侍监军中任用的亲信尽数坑杀,可是我却顾念这些年来与诸位的袍泽情谊,着实不愿动手。 可是我若不杀你们,便是开罪了赵王,也难免要有杀身之祸;只是我若不召见各位,出言示警,这又辜负了诸位同袍,这也当真是忠义两难全呐...毕竟我也不过是大王的义子,他又密令其长子、次子一并带领所部人马动手,李侍监与李将军...也终究是救不成了......” 张文礼说罢,还故作惋惜的长叹了一口气。而现在已经能确定赵王下旨诛杀上司李弘规、李蔼,以及同僚苏汉衡满门,眼下看来也仍要清洗其余党羽的噩耗属实...宿卫军将官兵卒自然更是群情激愤,忿怒、惊恐、惶然挂在每个人脸上,其中一名指挥使也立刻站出身来,并向张文礼拱手说道: “明公若非有意要周全我等性命,便不会预先示警告知。只是大王...可恨他竟然当真要清洗李侍监军中亲信,我等一众同僚,只怕其中大多仍是人头难保...明公既然顾念袍泽情谊,还望您...能指点我们这干弟兄一条活路!” “事已至此,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么?” 张文礼面露狞笑,几乎也快掩盖不住因计谋得逞,而心中涌出的狂喜之情...他又环视向面前众人,又一字一句的狠声说道: “李侍监既然在宿卫军中亲信众多,大王既然取他性命,也势必要斩草除根...如若不愿引颈就戮,只得立刻召集部曲,杀入王宫...否则尔等又怎会有活路?” 669章 恩将仇报,休怨我坏,只怪你蠢 今夜的真定城,赵王王镕密令其子在杀人,而本来身为他的养子的张文礼成功煽动宿卫军旅尽皆投效,杀往王宫,同样也要杀人...... 期间王镕长子王昭祚,还正与张文礼亲自统领的兵马撞个正着,他便立刻上前喝问,擒杀李弘规麾下其余亲信一事进展如何...然而张文礼闷声不吭的走到自己面前时,王昭祚见其抬起头来,这才看到他眼中突然暴起一抹渗人的凶芒杀意。 锋利的钢刀,如闪电般劈出,立刻从猝不及防的王昭祚颈项间抹过。鲜血呲呲的往外喷涌,王昭祚瞪圆了双眼,满目的惊骇震愕之色,身子却也向后重重的栽倒了下去。 王昭祚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不久之前,李弘规临死时恶毒的诅咒他们赵国王氏父子不得好死,这还没过多久,竟然便一语成谶...... “杀!” 张文礼厉声喝令,他身后大批的甲士也早已擎起了锋刃森寒的屠刀,而朝着王昭祚麾下那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士兵扑去...本来奉密令屠杀李弘规、李蔼族亲与亲信的部众,如今反而成了被屠戮的目标。 大批由赵王长子统领的军卒甚至还来不及抵抗,便已糊里糊涂的断送了性命...即便少数军士回过神来,仓促应战,也终究难以改变要在此处被绞杀的命运。 张文礼胡乱一抹脸上的血渍,又森然道: “趁着王镕还以为城内闹出的动静,都是由他派出的部曲所发出来的,眼下杀入王宫,王镕也根本来不及防备,则大事可成矣!” 而在真定城中另一侧,也有数百赵军兵卒遭遇奇袭,大多人命丧当场,其余暂且还有命在的士卒,也都如无头苍蝇那般四处乱窜。 张文礼之子张处瑾,此刻眼中也流露出冷冽的杀机,他与两员举兵背反的宿卫军将率部又伏击王镕的次子王昭诲得手。目光在遍地伏尸上绕了一圈,张处瑾又瞧向不远处身负重创,正匍匐在地上挣扎着要从这里逃离的王昭诲,他狞声一笑,旋即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大批步卒直扑了过去,乱刃齐下,不一会的功夫,便将王昭诲砍得不成人形....... 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国王宫当中,几乎也与血池地狱没什么两样。张文礼火上浇油,刻意煽动起宿卫军旅的仇恨情绪,也激得那些双目赤红的军健冲入宫门后见人就杀,到处都是倒伏的尸首,四周都有女子凄厉的哭叫声响起...... 而王镕先前召来几个心腹道士,还在商议为他宠信的近臣石希蒙做道场安葬事宜...然而听得外面凄厉的惨嚎声愈发清晰,他也登时意识到宫中大乱,身形肥胖的王镕急忙命令身旁的宦官出去一探究竟,结果除了大殿的人,却是一去不返,再也没有回来...... “快来人!护驾!护驾!” 惊慌失措的王镕身边,也只剩下几个只知炼丹画符,此时同样六神无主的道士,他也只得声嘶力竭的大声叫嚷。然而殿外喊杀声、惨叫声似乎也愈发的临近,摇曳的灯火映向窗外,依稀能看见憧憧黑影,也是乱作一团...惊恐慌惧的王镕终于见到一人踏步踱入宫中,然而眼见是他所认下的义子张文礼,他倒是心头一宽,立刻追问道: “吾儿,宫内到底有何变故,难道到底还是惊动了李弘规的亲信,而引得有叛将引兵叛乱,还犯至王城这边来?唉!你们怎的那么不小心......” 王镕本来还以为,是他今夜下密召命令王昭祚、王昭诲、张文礼前去诛杀权宦李弘规与其党羽打草惊蛇,这才逼得宿卫军将聚众哗变。可是既然来到宫内的,是张文礼这个义儿,那么想必也能扑灭城内叛军的动乱...... 然而王镕话还没有说完,张文礼凶相毕露,登时厉声喝道: “住口!我张文礼堂堂男儿,有父有母,又怎肯做你的儿子!?” 王镕骇得彻底愣怔住了,就见张文礼手持锋刃滴血的钢刀,一步步的又向这边走来...而且这个“义子”脸上也全无半点以往那般恭敬顺从的模样,他又放肆的冷笑起来,貌相狰狞扭曲,口中又狞声说道: “宿卫军的确早已招聚部众,而要起事叛乱,只不过预先提醒他们的人,正是我。而把他们引入宫中的人,还是我...毕竟他们的上官多是李弘规的亲信,你杀了他们的主子,不但闹得人人自危,对你也已是恨之入骨,我只须推波助澜,那干宿卫军将官兵卒,便都会手中兵刃朝向你这个赵国国主了......” 王镕这才察觉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以为自己能攻其不备,下密令除了李弘规那般举止愈发放肆,竟然胆敢以兵谏以下犯上的权臣...然而张文礼却也要利用这次机会,终于图穷匕见,而将他杀得个措手不及! 想到张文礼当年向自己巴结讨好、阿谀谄媚时的模样,王镕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手指,颤巍巍的指向张文礼,即便心中惊惧,可也仍不禁怒声斥道: “王德明...不,张文礼!本王待你可谓是恩重如山!当年魏、晋联手灭燕,你狼狈出逃,形如丧家之犬,可孤不但收容录用你,更是收你为义子,得享高官厚禄! 而你这厮不思回报,竟然胆敢煽动军旅谋反!如此辜负恩德、恩将仇报,简直禽兽不如!你也须想清楚,孤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我赵国还尚有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驻守于赵州。本王倘若有个好歹,你这悖逆贼臣,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张文礼闻言,更是张狂的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擎起了手中钢刀,恶狠狠的指向王镕,脸上神情也是七分得意、三分癫狂: “王镕,当年我能争得你的信任,便是老子的本事!以为我是死心塌地的认你为义父,那便是你这厮太过愚蠢!如今你还能给我什么?老子还想要的,就是你赵国的王位!这般时节,称帝封王,也当是能者居之,可就凭你这个贪图享乐,终日倒在小娘皮怀里,还痴迷什么丹鼎道术的昏君也配? 你也未免太蠢了,正因为赵国向魏朝称臣,又与晋国来往密切...无论是魏帝还是晋王,岂不也会嫌你犹疑不定?而赵国国主,老子取而代之,只要宣称彻底臣服于魏帝,自然会得到魏国的支持!赵国自成德军宿将梁公儒死后,什么符习、周式之流,你以为老子会放在眼里? 也不必再枉费唇舌了,你赵国的社稷,注定会是老子的,而你的性命,今日终究要交代在此处!即便下了黄泉也须知道,如果你不沉溺酒色,骄奢**到完全不理政事,又如何会落得这般下场?如果你不是下密令处死李弘规与其党羽,我又怎会有几乎煽动宿卫军旅背反的机会?所以你要死在老子手中,也不是因为我心狠手辣,而是你咎由自取的!” 670章 赵王身死,晋王东顾,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 忽的又是一阵缭乱的脚步声传来,又有大批兵卒冲入宫殿当中,也根本不必张文礼再废唇舌,他们口中大声喝骂着,便扬起手中兵刃,朝着王镕席卷了过去。 这些士兵,以往任凭驱策,时常要宿卫君王至西山行宫长达数月之久,见多了赵王荒淫奢华的生活,他们心中也早已有怨气在累积...王镕密令诛杀李弘规,所引起的恐慌,也登时点燃了这些宿卫军士心中的怨恨,要杀掉眼前那人,又哪管他是赵国的王!? 乱刀剁下,先是那几名道士顷刻间被斩成几截,残肢鲜血激溅满地。王镕瞧着眼前惨不忍睹的景象,吓得肝胆俱裂的他即便要逃,可如今拖着肥脑满肠的身躯,又因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就连自行多走两步都要连呼带喘...他又还能逃出多远去? 最终,王镕就眼睁睁的看着,那群猛扑过来的士兵,便如激怒饿急的野狼那般,大有要将他分而食之的势头,到头来终究也只会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嚎...旋即便被蜂涌而来的叛兵给淹没...... 一阵让人闻之心悸的闷响声过后,肥胖的身躯,转眼间便是一片血肉狼藉,已是不成人形,也有一员军校割下了王镕的首级。然而此间宫殿之外,王城中凄厉嘶哑的呼喊哭嚎声仍旧连成一片,犹如地狱一般的恐怖场面,也仍在持续着。 毕竟按张文礼的指示,杀入王宫、鸡犬不留。不但麾下的亲信大肆杀戮,他煽惑的叛军士兵各个也都如发了狂一般,宫内服侍王镕的侍妾、使女、宦臣...在这个时候性命几乎也与蝼蚁并没什么两样。 尤其因为王镕纳了一千多名妃子,再加上服侍的宫女,王城内女性比例极大,所以在这个夜晚尖叫惨嚎声也显得格外的凄厉。甚至有些女子,被发泄着心中兽性,不惜辣手摧花的士兵扛在肩上,亦或拽着头发拉到阴暗偏僻处...只是约莫半盏、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些可怜的女子也终究难以改变香消玉殒的命运...... 还有几队叛兵按张文礼的指示,分头扑往王城内各处宫殿。王镕膝下其余幼子幼女,也注定都已活不过今夜...毕竟张文礼终于盼来了谋反篡位的机会,既已出手,便要做绝! 当张文礼走出宫殿,就见目所能及处尸首枕藉、血流成洼。地上虽然还有些尚未死透的伤者哀嚎着,但很快便有杀红了眼的军士上前,再复一刀,便了结掉那些垂死挣扎的可怜人性命; 也有军校大声喝令起来,命令各队军卒开始堆积柴薪,再拿火把点燃。又有士兵开始搬运铺在地上的尸首,相继抛向火堆。死状凄惨的遗骸,还要遭受烈火的吞噬,空气中渐渐也有一股古怪的气味弥漫...即便王城内的惨嚎尖叫声逐渐平息,可烈火燃烧着尸体,不但干柴噼啪作响,夜幕中阴风阵阵吹过,卷起的声音,也好像是呜咽鬼泣一般...... 张文礼正玩味的打量着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时,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也陆续敢来复命,其中张处瑾也是满脸的兴奋之色,当即便对张文礼说道: “终于做成了这桩大事,赵国的王位,到底要由阿爹来做!” “眼下可还不可疏忽大意,立刻再统领几拨兵马,将城内臣僚尽数控制起来。为父可还要一一审视,哪个可以留,哪个也要立刻杀了......” 张文礼沉声说着,忽的又道: “我也还须尽快写封书信,遣人南奔呈于魏帝。嘿嘿...就说王镕暗通晋国,意欲对上朝不利,毕竟晋王那边,也对成德军藩镇虎视眈眈,如今我等杀了王镕,就怕晋国那边听到风声,也要以此为借口而大举来犯...只有得到魏朝的支持,这赵王的位子,才能做得安稳......” ※※※※※※※※※※※※※※※※※※ 几乎也正如张文礼所料,毕竟就算他派遣快马日夜兼程,然而赵国国都真定城,相较于南下抵达汴京的路程,然而西面接邻的,可就是晋国国都太原治下的领土了...... 所以张文礼即便立刻控制住真定城,要挟臣僚,又做下了部署。可是赵国都城真定闹出这般大事,在奔往汴京的使臣尚还在途中之际,消息也传到了太原城那边去。 当晋王李存勖得知赵将张文礼,趁着朝中权宦李弘规杀石希蒙,而赵王又下密令将其处死之际煽动宿卫军旅谋反,迅速控制住了王宫,那么几乎也能确定,赵王王镕,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而现在的李存勖也十分英明果决,他立刻决定改变对赵国的策略,而以助赵王讨伐叛臣闻名,迅速调兵遣将,便要杀往赵国都城真定。 与此同时,李存勖又派出一彪兵马,却又在朝堂中手握大权的郭崇韬亲自随军同行,却是赶赴赵国镇州真定以南的赵州(后世河北省石家庄市赵县)治所平棘县。 这也是因为郭崇韬也得知赵国都城兵变之后,便立刻向李存勖提议,趁着我晋国与赵国更为邻近,镇州真定,我军一定是要打下来的,毕竟赵王极有可能已为叛臣张文礼所害,即便他未死,晋国也仍可能以出兵协助平叛为由,一举将真定城掌握在手中; 而另一方面,镇州真定以南。由大将符习、谋臣周式镇守的赵州,也正好将南面由魏国新设的扬武军藩镇治下邢州,与赵国其它州府隔断开来。方今赵王大概率已经毙命,而张文礼既然胆敢弑主篡位,赵国王氏宗室,想必他也要斩草除根。那么君主都已然身死,那么我军晓之以理,极力招抚,务必要赶在魏朝有所动弹之前,招抚符习、周式麾下赵军也肯我晋国投诚。 先前出兵灭梁,结果李天衢的魏朝不正是趁着潼关投降,这才占得先机,反而封堵住我军进取梁国其它兵家要地的道路...而让大王吃了哑巴亏,偏生又发作不得么? 如今我晋国趁势正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尽快招抚符习、周式所部赵军,控制住赵州,关起门来对真定城发动猛攻...魏朝后知后觉,再引兵来时,也断然容不得他们经过已经由我晋军掌控的领土! 毕竟张文礼谋反篡权,事出突然,这次就偏不信那李天衢还能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会半路杀出来白捡便宜。赵国既亡,大王与他做不成盟友图谋共抗魏朝,那么赵国治下几州之地,无论如何也都要尽数为我晋国所取! 郭崇韬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根据赵国突发的兵变,也立刻想出了如何趁势进取赵国全境疆土的计划;有善谋的心腹,李存勖也更是决断,他当即委命郭崇韬就亲自去走一遭,而势必要招抚符习等赵国其他领兵在外的将领归顺。 所以李天衢这边,尚还未曾得知赵国权宦相争,而让张文礼从中得利,趁机弑君上位的事件果然已经提前上演...晋国那边便已是兴师动众,摆出诺大的阵仗,而立刻出兵往镇州真定、赵州平棘的方向开拨而去。 只不过...与赵国国都镇州真定接邻的,不止是西面的晋国太原,还有东面的北平国权力中枢定州。所以不止是赵国兵变,还有晋国趁机大举东进的消息,也不免惊动了坐镇定州的北平王王处直...... 671章 李存勖的舅哥,王处直的亲儿,耶律阿保机的义子 北平国下辖定、易、祁三处军州,不多不少,本来也都是义武军治下疆土。而国都所在定州安熹城,本名安喜县,当初汉末时节蜀汉开国皇帝刘备还曾在此做过县尉。 虽然与赵国成德军、邺国魏博军同处于河朔地界,先是在梁、晋,后是在魏、晋这等强大势力的夹缝中自据一方。然而比起最早坐拥六州之地的罗绍威,以及掌控华北重镇的王镕相较...王处直这个北平王,也显得寒酸了几分。 也正因为如此,王处直心中一直以来也都有一种危机感,他甚至向来认为,哪一个大国若要吞并他北平国的疆土,过程也将更为容易。 所以王处直向大国君主巴结示好,也会更为主动勤快。朱温来了,他斥重金犒劳;后来又转而归附于晋,王处直频频遣使上贡,更是殷勤。然而这一切的前提,也是因为北平国定州,与晋国太原之间,尚还有赵国王都镇州真定这么个缓冲区域...... 而北平国这一方割据政权从建立到消亡的过程,李天衢当然也十分清楚。他知道本来王处直虽然对李存勖俯首称臣,然而直至张文礼弑主篡位,再到李存勖决议出兵打下镇州之时,王处直对晋国臣服的心态立刻转变。毕竟按史载轨迹,他便曾在定州对麾下臣僚有言道: “镇,定之蔽也,文礼虽有罪,然镇亡定不独存。”...... 如今北平国国都王宫,则是在唐朝高祖皇帝李渊武德年间所设的定州大总管府基础上而扩建的。安熹城殿宇之中,王处直便是长叹一声,随即忧心忡忡的说道: “本来还以为能借晋国之势,起码让魏朝有所忌惮...我定州西面再无屏障...而只要中间还夹着个赵国,孤的北平国便尚还能保得住。可如今看来,如若晋王再取镇州...定州安熹,近在眼前,摆在眼前的肉,或早或晚,只怕他也没有不吃的道理...” 如今年纪尚还未过五旬,可是王处直已是两鬓斑白,面庞消瘦。本来义武军的声势,也赶不上昔年成德、魏博、卢龙等大镇。所以自从王处直统掌藩镇以来,也甚是谨小慎微,深知要抵御一方强敌,也务必须投靠另外一方强大势力的道理...... 可是王处直虽然自问对晋国已是十分顺服,但是心中却一直抱有种河东李家,终究会推翻他下台的戒备心思。 毕竟王处直自知他的兄长王处存,才是晋国李氏的亲密战友...想当年李克用与赫连铎、李匡威、孟方立等几方势力敌对,王处存带领忠武军仍坚定的站在河东军一方阵营。即便后来唐昭宗下旨集结几路大军征讨河东,王处存做为扶唐派的藩镇节度,仍是拒不奉诏,虽然没有发兵援助河东与朝廷军旅交手,但也算是为李克用摇旗呐喊...当年要说与河东军关系最为紧密的藩镇,也非忠武军莫属。 可是直到他兄长王处存病逝之后,义武军当初仍是以倾镇之力支援河东,结果却被朱温的梁军杀得大败亏输...王处直自知他可是趁机煽动兵变,驱逐自己的亲侄子王郜被迫出走,旋即便带领义武军背离盟友李克用,转而倒向梁国...这才争取到朱温下诏册封他为北平王,而做了一国之主。 王处直当初也庆幸自己没有把事做绝,任由他侄儿王郜逃至太原,而得李克用庇护。所以李天衢大败朱温,迫使梁国势力退出河朔地界之后,他再度臣服于晋军,彼此还有回旋的余地;而更让王处直庆幸的是,自己那侄子王郜几年前(公元904年)便已病逝于晋阳,否则就以晋国先王李克用那脾气,保不准会一脚把他踹下王位,再还于王郜做北平国之主...... 但是毕竟当初曾背叛过晋国,王处直自知与河东李家现在虽然表面和睦,其实心中也有解不开的疙瘩...如今晋王李存勖锐气方张,势必要与魏朝角逐争霸,他若取了赵国全境疆土,再要往向东扩张而一统河朔的话...王处直心想到了那时,他这个北平国主可就显得有些碍眼了。 所以不止是张文礼弑杀王镕,企图夺取赵国王位,而后引得李存勖当机立断,决议立刻出兵吞并赵国全境...牵一发而动全身,连带着北平国国主王处直,也已提前了许多年便生出脱离晋国的心思了。 可是包括王处直在内,殿内诸人一时间都陷入进沉默当中。毕竟晋国有机会吞并赵国,以北平国君臣的立场,他们没有理由,更没有实力去干涉...再反过来投靠魏朝,而让晋国有所忌惮?王处直思虑一番,不由得又摇了摇头,口中还喃喃说道: “魏帝这些年来开疆拓土,亦是野心勃勃,孤若反复无常再去向他称臣,只怕是刚出了狼窝,却又要主动往虎穴里钻...何况孤如果背晋投魏,这不是反而给了晋国兴师问罪的名义?就算一时得魏朝庇护,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明面上又不能开罪了晋王,可是长此以往,我北平国终究难保...唉,这坐以待毙的滋味,也当真不好受啊......” 然而正当王处直,乃至他麾下几员近臣一筹莫展之际,忽的却有一人出言道: “父王,儿臣倒有一计,如若事成,则能一举扭转北平受制于晋的局面......” 王处直闻言双眼一亮,他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自己的儿子王郁站出身来。 当初能得以与河东李家缓和关系,王处直也深知是因为当初自己这个子嗣,曾阴差阳错的与侄儿王郜一并逃至太原,而晋国先主李克用见王郁生得一表人才,不但没有把义武军背晋投梁的火气发在他身上,反而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其为妻,这倒让王郁做了方今晋王李存勖的舅哥...... 可是王郁虽然是晋国外戚,自从他返回北平国之后,王处直却发现自己这个儿子力主应该脱离晋国的掌控,也不知他即便被李克用收为女婿,可是先前在太原是否也曾受过不少窝囊气...之前北平国也根本没有实力与晋国划清界线,但今时不比往日,王处直眼见王郁出言谏策,也连忙问道: “吾儿又有何良策,可让我北平国摆脱如今处处受制于人,又难以扭转逐步被魏、晋那等大国逐步吞并的困局!?” “的确魏、晋两国,乃是方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势力。偏偏我北平国夹在其中,朝不保夕,只怕或早或晚也要被魏、晋任意一方吞并,偏偏仅以我北平国军力,也无法与那等大朝抗衡...可是如今趁势而起,扫荡诸方敌手而脱颖而出的当世雄主,也不只有魏帝、晋王两个......” 连同王处直在内,在场众人听了一时不解,也都不知王郁指出的当世雄主还能是哪个。 吴国那等杨隆演乳臭未干的小儿排除在外,而其他什么蜀帝王建、楚王马殷、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即便那些君主或曾打下一片江山,或在当地甚有贤名,可是论国力哪个又能与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相提并论?就算他们有那实力,这天南海北的,临近燕云北地的北平国,其它哪方政权又有能力出手干涉? 然而王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继而又道: “父王,除了中土诸国,塞北契丹,不是还有个耶律阿保机么?” 672章 就算你拿下赵国,兵灾战祸,却在后头 听王郁提及契丹耶律阿保机这个名头,殿内北平国君臣恍然大悟,其中有人也难免面露迟疑之色,暗想这却不是要引外族势力进入中土?即便我北平国要自保,可是如此只怕与引狼入室,也没什么分别吧...... 不过在场众人,也都很清楚王郁为什么提议请求契丹南下,而做为北平国的靠山...因为根据近期传来的消息,如今耶律阿保机已经正式继任契丹诸部可汗的位置,甚至由群臣尊称为天皇帝,妻室述律平为地皇后,并正式接受百官以及北地诸方势力使节朝贺,并设置惕隐等官职,已经形如自建一国了。 即便现在契丹内部仍有旧派的势力,可是耶律阿保机既然称帝,他明显也是要彻底改变以往契丹诸部联盟的可汗制,而尽可能加强那支民族的向心力...再加上这些年来,契丹陆续征服小黄室韦,越兀、兀古、奚族、女真...等北地诸族,实力更为壮大。而如若阿保机南顾中原,就算是魏、晋那等大国,也势必要面临严重的军事威胁...... 而王处直听他儿子王郁谏言说罢,他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却又不禁迟疑道: “可是...当年卢龙军刘守光发动兵变,篡位囚父,又与他兄弟刘守文反目厮杀。而刘守光不敌,也曾请阿保机派遣契丹骑兵南下支援,随后他们两兄弟争相示好,偏偏魏帝、晋王联合出兵,不但灭了燕国,也震慑得契丹众部知难而退,而不敢南顾...就算孤遣使向契丹求援,阿保机又是否会忌惮魏、晋这等大国声势,而不愿成为我国的倚仗?” 王郁听了,连忙又上前两步,继续劝诱道: “父王,此一时、彼一时也。毕竟当初梁国未灭,晋国先主与魏帝联手对抗朱温,自然会相互策应。而晋国又与卢龙军刘仁恭亦有深仇大恨,燕国又曾与魏朝交战,是以那两大国趁势联手灭燕,而契丹不愿同时与魏、晋为敌,也只得撤军返回。 可如今晋王不甘屈居人后,如今与魏朝也可说是剑拔弩张,如若稍有摩擦,两国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而孩儿当初与晋国时,也曾与契丹几支部族首领来往亲近,也正有门路向国主阿保机请援。 如若契丹引兵南顾,肯为我北平国倚仗,则与魏、晋两国成三足鼎立之势。儿臣以为,也唯有如此,方能让魏帝与晋王有所忌惮。若是打算吞并我北平,便要招惹方今强盛的契丹...而他们两方又对持相抗,又怎会枉自招惹强敌?” 自己儿子这番言语,王处直还真听进去了。确实正如王郁所言,如果北平国仍旧延续夹在魏朝与晋国之间的处境,被吞并的可能性只会越来越大,然而引入第三方强大的势力,也是打破如今这等局面的唯一手段...踌躇一阵过后,王处直遂又问道: “确实正如吾儿所言,我北平国为图自保,也只得倚仗外力...只是出使契丹,毕竟事关重大,要促成国主耶律阿保机肯为我国倚仗这等大事......” “父王!既是儿臣谏言外联契丹,出使北地,孩儿也是责无旁贷。还望父王许以重任,儿臣也必当说服契丹国主,以保我王家基业!” 见自己这个儿子又疾声请命,王处直微微颔首,当他再把眼望向王郁时,眼中也多了几分期许之色: “吾儿忠孝,为父便命你出使契丹。你当然也知道,保住北平国社稷,便是维护我王家的基业,自须父子同心协力才是......” 王郁闻言大喜过望,又连忙连声表态必定不会辜负父王的信任。毕竟他当年被挟裹着曾投至晋国太原之际,正值自己的父亲转而臣服于朱温,所以明明是父子,双方当初长久以来却处于敌对的立场...即便后来北平国又向晋国称臣,王郁得以重返故地,但是不仅与北平国臣僚的关系显得有些生疏,就连与自己的父亲相处,先前也不免有些生分...... 所以王郁才屡屡向他父亲提议等候机会,需要摆脱对晋国的附庸关系,以证明自己不只是晋国先主的女婿,他更是北平国宗室王家的种...也唯有如此,才能确保以后这一方割据政权的君王位子,能够由他王郁来继承。如今通过力谏外联契丹,而使得父王更加重视自己,这也是王郁要迫切达成的目的。 毕竟王郁还很清楚,北平国的嗣君候选人,可还有自己父亲先前更为信任,只是眼下统领军旅巡视易州,而未曾参赴这次军议的义子王都...... ※※※※※※※※※※※※※※※※※ 晋国杀向赵国国都真定城的先头军旅,已经抵至城下开始准备攻城。而死守城郭的张文礼一方,自然也组织起部众要全力抵抗; 而奉晋王旨意,赶赴赵州要招抚符习、周式等赵国文臣武将的郭崇韬,也已抵达目的地,开始进行游说事宜; 而北平国主王处直,也派出他的子嗣周郁出使北地,意图引来契丹巩固他的王位之时...由张文礼派出的使者,也终于抵达汴京,请求觐见魏帝,意图扭曲事实,而向李天衢禀明赵王意欲被魏,是以由张文礼发动兵变,而掌控赵国都城的这一消息...... 然而汴京内朝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跪伏在地的赵国叛军使者,他的嘴角上也始终挂着一抹冷冽的笑意。张文礼那厮,又怎么可能是为了向我尽忠,这才篡权夺位的?就算能瞒得过旁人,可是我又怎会不知你又是个什么货色? 不过张文礼既然已发动兵变事成,这也就意味着赵王王镕,连同他赵家宗室族亲,宫中嫔妃、侍女、内侍...恐怕也尽被张文礼指使叛军残忍杀害了吧? 李天衢随即又想到,即便自己能够预测到只要张文礼在赵国朝堂,他早晚也将干出弑君篡位这等事来,可是即便他之所以能够弑杀赵王得手,过程几乎也与史载的轨迹如出一辙,但也无法准确的预料到他谋反的具体时间...所以己方势力针对这桩兵变再做出反应,只怕注定要迟于同赵国更为邻近的晋国。 那么晋王李存勖那边,又会如何行动? 李天衢心中思忖,即便如果我是李存勖,也必定会试图抢在我魏朝前面,而意图尽快攻占赵国全境。毕竟他以助赵王平叛的名义出兵,也是师出有名...而晋国又占着地利的优势,这次也极有可能要阻截我军通往赵国都城真定的道路...... 即便我先前也曾设想如果轻取赵国治下疆土,可是也只是倚仗对于史载事迹的了解。然而世事无常,天下的好事终究不能让我一人占了...而如果晋军顺利的控制住通往赵国各处州府的道路,不肯让我军通行。倘若要强行北上,那么恐怕也就意味着,我朝与晋国之间的战争,便要就此打响了...... 可是就算李存勖得偿所愿,占据了赵国全境...对他晋国而言,恐怕也未必会是什么好事。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大致也想清楚了下一步又当如何,他遂高声言道: “传殿前司龙骧右军统军高行周,速来见朕!” 673章 阴谋诡计,可以;引祸中原,不成 当高行周听宣赶至大殿觐见之时,李天衢也已经打发张文礼派来的使者退出去等候消息。而当高行周听闻赵国都城发生兵变,已由叛将张文礼掌控国都之后,他便立刻询问道: “陛下,可是命末将统领殿前司骑军立刻北上,而趁势占取赵国都城真定?” “现在我朝即便出兵,只怕也要让晋国占得先机。如今赵国为叛将所占,晋王也势必要抢先夺取镇、冀、赵、深...等几处州府。也必然会想方设法的阻断我朝军旅北上的道路,如若互不相让,而与晋国战端一起,以后也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李天衢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可是他很清楚李存勖要取赵国,这反而会逼得北平王王处直生出背离晋国的心思。而王处直按史载的轨迹,意图摆脱对晋国的臣属关系,那么按正史线他便派遣其子王郁出使契丹,请求耶律阿保机的庇护。 而如今已经终结契丹诸部联盟可汗制,以皇帝自居的耶律阿保机,现在也仍有伺机尝试向中土扩张的打算。那么他大概率仍会答应王处直的要求,而趁机兴兵南下...是以按史载,李存勖要尽取赵国治下领土,要对付的,也不只是由张文礼统领的叛军,而不得不与背反的北平国,以及已经在塞北崛起的契丹那一方强大的势力...... 所以即便李存勖能够占据赵国,按史载线的话,晋国却也将付出李嗣昭、史建瑭、李存进...以及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投从晋国的阎宝等将才相继战死这等惨痛的代价,这也无疑是伤筋动骨的重大打击。 就算如今的战事过程,也未必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可是李存勖要稳定赵国局势,打退契丹大军的侵攻,乃至挺到北平国由于引外族南下,也极有可能要闹出兵变的时候...也必定会损兵折将,而且代价同样会十分惨重。 李天衢虽然知道这也属于人不如天算,李存勖打算拓张疆土、壮大实力,却要落得个被迫与己方势力交战的局面,而趁着晋国军力被张文礼、王处直...以及契丹人的军队给牵制住,也正是在背后狠狠捅上李存勖一刀的最佳时机。 可是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决定这次不会乘人之危,而不打算插手晋、契丹、北平国与张文礼几方势力之间的战事。 因为正是由于李存勖的存在,耶律阿保机试图南侵的计划才屡屡受挫,而到了后来就干脆绝了进军中原的念头。李天衢深知趁机围攻晋国,这不但是在利用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同样是在利用魏朝,而杀得阻拦他进军中土的最大障碍晋国元气大伤...... 这场战争如果因为魏朝的介入,而致使晋国惨败...契丹也极有可能较之史载的轨迹提前二十多年占取燕云十六州。北平国也将成为契丹的傀儡,而耶律阿保机尝到了甜头,那么也未尝不会更改国策,将拓张的战略目标,转移到更为富庶的中原江山。 以李存勖的实力,李天衢心说我就算趁火打劫,也无法一鼓作气灭了晋国...反而会促使契丹在燕云之地开始扎下根基。真要是那般形势,正史线后周柴荣、宋朝赵匡胤、赵匡义...等几代中原王朝的皇帝兴师北伐,但也都是无功而返,魏朝以目前的国力,若要彻底打服契丹而夺回燕云十六州...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更何况,李存勖虽然是沙陀人,可是几乎已完全归化汉唐,李天衢即便将他视为不可小觑的对手,可是彼此间将要打响的战争,他也会视为中土当中群雄争霸的内战;而耶律阿保机所建立起来的契丹国,即便相对更为重视汉学,可是到底还没有彻底的融入中华汉家文明,那么他那一方势力,终究还是外族。而按着李天衢的原则: 为成霸业不择手段,阴谋诡计,当然可以用;但是如果会有致使外族更为轻易得能入侵中原的可能,那就绝对不行。 而李天衢召见高行周前来,又唤他靠前几步,随即就嘱咐道: “朕的确是要你统领宿卫马军至赵国走一遭,只不过...这也因为你性情稳重的缘故,如果北往镇州道路通达,倒也不妨至真定城诏令那张文礼前来觐见。可是晋国更有可能拦截道路要隘,如若真是如此,你也不必强行北上,尽管撤军返回,再来向朕复命便是......” ※※※※※※※※※※※※※※※※※※ 弑主篡权,终于得以掌控赵国都城而野心膨胀的张文礼,这几日下来却是焦头烂额,急的便似是热锅上的蚂蚁。 因为自打晋国先锋军旅杀至真定城下,嘹亮浑重的号角声便频频响起。大批攻城的晋军士兵,所发出喊杀的声音汇聚在一处,便如一波接着一波的狂涛怒浪,不断的冲击着真定城城关。 毕竟按张文礼想来,只要自己向魏帝顺服,表态赵国绝对与魏朝处于同一阵营...那么即便李存勖派兵前来攻打,不能让晋国就此占据赵国治下领地而壮大实力,魏朝也绝对会发兵前来救援。 所以即便晋国兴师动众,势必要拿下真定城,张文礼自知也只有咬牙硬撑下去,一直扛到魏朝援军驰援而至,而引得魏帝、晋王两方大动干戈...那么他赵王的位子,差不多也该坐稳了。 所以不但是肯为自己所用的叛军部众,张文礼喝令麾下将官在城内强征,但凡是有些气力的民壮男丁,也都被强拘来挖土叠石、修补城廓...几日过后,无论是攻守双方,都付出了相当一部分代价。而这场关乎真定城归属攻坚战事,从开始至今,便就没有休止的趋势,战争惨烈的程度,也只会越演越烈。 而张文礼用兵虽是个庸才,可是赵国的前身成德军藩镇牙兵,虽不善野战,本来也以擅守而闻名。好歹真定城做为赵国的都城,也是河朔地界的重镇,不但城墙高耸,诸如垛口、女墙、马面,角楼等防御工事,乃至守城器械也是一应俱全。在这般时节,也属于极为坚固的城防了。 再加上张文礼麾下,尚还有张处瑾、张处球、高濛,以及成功煽动宿卫军韩正时、李再丰、张友顺等叛将也都是拼了老命率部死守。所以晋军的攻势虽然猛烈,但是头几轮攻城,也终究难免以无功退返而告终...... 只不过真定城的城墙,也是一日残破过一日。 又是一轮攻势的尾声,张文礼双目满是血丝,他厉声喝骂了近小半个时辰,嗓子也早已喊得哑了。直到他看见几座勾搭墙垛上的云梯都被掀翻,上面蚁附攻城的晋军步卒当即坠落下去,少数摸到城关上方的敌军士兵也已悉数杀尽,而外面晋军也如潮水一般退返回去...张文礼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去他娘的!所幸的是晋狗虽然势大,可当初李克用那沙陀汉还在世之时,便觊觎成德军治下疆土。那时便屡屡据城死守,力抗河东侵吞之势。时至今日,赵国的军旅守城抵抗晋狗的猛攻,也可说是经验丰富了...... 张文礼心中念着,低声咒骂了一句,又满目怨毒的朝着城外望去。他不住又发狠念道: 可恨河东晋狗、沙陀狄夷,就当真不愿让老子坐稳赵王的位子!而魏帝你他娘的想必也已得知赵国都城易主的消息,也当尽快出兵,赶紧来支援老子! 674章 这场局,我不去,由得你们打到头破血流 又熬过了晋军一次猛攻,大批守城的叛军兵卒面色呆滞,倚在墙垛后稍作歇息。还有凶神恶煞的军校喝令着城中强征的百姓民夫收殓尸首,搬用修补城墙的木块与石块。 而在城外也散落着大片破损的攻城器具,以及堆叠起来的士兵遗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无论城内城外,也尽是满目疮痍的惨烈景象。 而翘首期盼魏朝援军的张文礼,终日把神经绷得紧紧的,也已是愈发的暴戾与敏感...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弑杀君主兼着义父身份的赵王王镕,手段也格外的血腥残忍,这当然会遭人非议。 而晋国大军来攻,承受着莫大的压力。张文礼终日疑神疑鬼,忧虑是否会有人惦记取他的人头,而向晋国邀功讨赏...是以他不但愈发的暴躁狠戾,每一天督检城防事务之际,身边重要跟着千来侍卫,但凡有谁让张文礼心生怀疑,宁杀错、不放过,而开始在城中擅杀军民(张文礼弑杀王镕之后,按史载“文礼比厮役小人,骤居人上,行步动息,皆不自安。出则千余人露刃相随,日杀不辜”)...... 然而张文礼苦苦等候的魏朝“援军”,到了赵州南部的沙河县城时,便不再行军。但见城头上方,几面旌旗迎风招展,然而最为显眼的是,当中有一面绣着个大大的“晋”字,这也代表着赵州治下州府,已经由哪一方势力接管。 一员赵军将领踱步行至墙垛前,他神情沉静,面还带风霜之色,他也正是赵国中在外也掌握一定兵权的宿将符习。 按说赵国发动兵变,魏朝做为名义上的宗主国,也完全有理由出兵干涉。然而符习冷眼环视城外的魏国军旅,忽的高声说道: “鄙国虽有逆臣谋反,所幸晋王已派遣军旅协助征讨叛贼,而贵国却也出兵前来...本来各不统属,也唯恐节外生枝。鄙国如今正值忧患,也实在不愿再枉添兵灾战祸,而庙小容不下大佛,赵州眼下也无力接待贵国军旅,所有诸位...还是请回吧!” “岂有此理!赵王既然向我朝陛下称臣,如今有逆臣犯上篡位,由我军出兵接管真定城,也是天经地义!可是这符习却说什么请来了晋国的救兵?这分明没有把我魏朝放在眼里!” 魏军阵列前面,却是高行珪当即面露愠色,而立刻破口大骂。然而高行周很快便策马踱至他身边,旋即劝道: “兄长不可莽撞!须谨记陛下的旨意,如若晋国已派兵先行接管赵州,阻断住我军北上的道路,也只管返回汴京,向陛下复命便是!” 高行珪满面怒色,眉宇间也夹杂着几分疑惑不解: “可是...陛下当真是如此吩咐的?趁他赵国有贼臣以下犯上,篡权夺位,这岂不是我朝趁势兼并赵地的大好时机?陛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晋国勾结符习那等杀才,也必然时觊觎赵国疆土。难道那几州之地,便当真要拱手让于晋国?” 高行珪闻言踌躇片刻,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陛下深谋远虑,可他的打算,我也不清楚...但是陛下必有远见,我等也只管奉旨行事罢了,既然晋军抢先抵至赵州,而那符习也明显要归从于晋国...也不必再北上赶赴真定城,就此返程回去便是。” 高行珪听了,他心中再是恚怒不甘,但是也没有公然抗旨不遵的胆子。是以也只得低喝了声,与高行周调转马头,传令各支部曲转向按原路返回。 而沙河县城门之上,符习眼见前方魏国军队有条不紊的开始调转方向,看来是打算往南面返程撤离...他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是脸上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讶然。 魏朝只因晋国抢先占据道路要隘,就当真如此轻易的放弃吞并我赵国疆土? 虽然先前赵国向魏朝称臣,但是地理位置上与晋国更为邻近。而符习于年少时,就便投身至成德军藩镇担任牙校,以往虽然也曾与河东兵戎相见,但后来彼此和睦时期,他相对也与晋国成名的宿将来往更多些,所以赵国应该是投魏还是联晋,符习的主张本来便倾向于后者。 而李天衢自也晓得,正史中王镕为张文礼所杀,这符习便主动去哭拜李存勖,表态“臣世家赵,受赵王恩,王尝以一剑与臣使自效,今闻王死,欲以剑自裁,念卒无益,请击赵破贼,报王冤”...而后也就顺理成章的为李存勖改国号称帝的后唐政权卖命。 所以也不必郭崇韬处心积虑,符习因王镕被杀,而宗室后嗣无人,也愿意由晋国接管赵国全境疆土。可是考虑到魏朝与赵国之间的臣属关系...魏帝也必然会打算兼并赵国,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晋王壮大实力,那么围绕着赵国几州之地的争夺,也未尝不会成为魏、晋两大国爆发战争的导火索。 而晋王心腹郭崇韬先前也曾有言,如果魏朝的军队要强行杀至真定城,即便现在与魏帝公然为敌的时机还不算成熟,但是晋王李存勖也已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毕竟赵国诸州领地,无论如何不能再落入魏朝的掌控当中,而符习奉劝高行周、高行珪兄弟就此退兵,实则先前已经下达命令,把守沙河的赵军士兵都已经擎弓在手,排列开阵列,随时准备抽出箭簇进行齐射...也有军汉开始校正床弩,乃至备置一应守城器械。如若魏军强行攻城,便将立刻面临狂风暴雨一般的反击...... 就算魏朝军队选择绕过沙河县城,经过赵州地界,仍要奔赴镇州真定。可眼下赵国都城那边。也有几路晋军会集,魏、晋两军真要在真定城下交战,那么郭崇韬也将立刻调遣部众截断魏军后路,以形成关门打狗之势。就算战端一开,也就意味着与魏帝彻底撕破了脸皮,但起码赵国全境疆土,也将由晋王接管兼并。 可是本来意图北上的魏朝军旅...就当真如此轻易的退了? 符习也是一头雾水,好歹他有自知之明,晓得就凭自己的名气,以及麾下统掌的兵马,也不足以震慑到魏朝军队知难而退。我这边都已经做好硬抗死战的准备了,结果你们到了城下溜达一圈,便又大摇大摆的回去了...这到底又有什么用意? 然而符习就算想破头,也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心说也只有尽快把魏军的动向,立刻向李存勖、郭崇韬禀告,便由晋国君臣定夺便是...可无论怎么说,好歹魏帝放弃兼并赵国的打算,想必晋王也是乐见其成的。 如此这般,高行周奉李天衢口谕,率部至赵国南隅走了一遭,也并没有与符习所部赵军,乃至他背后的晋军爆发任何冲突,便返程要赶回汴京去。而李存勖那边,也仍在调动军旅猛攻赵国国都真定城,还分拨部曲赶赴其余各处州府,势必要尽快的占取赵国全境。 然而与此同时,成功说动王处直,又自告奋勇北上前去请求契丹庇护北平国的王郁,也已赶至原属唐朝柳城郡,而按耶律阿保机旨意,“以汉俘而建锦州”而得名的锦州地界,并立刻表明来意,请求拜会契丹国主...... 675章 不止契丹耶律氏,萧氏国戚的先祖 晋国卢龙军治下,位于西北面的武州(后世属河北省张家口城)地界,隔绝塞外与燕云之地的燕山山脉,却有大批的骑兵由北而来,穿越过地势相对较低的长城古迹关口。 这些骑兵绝大多数身着轻裘,只有少部分轻甲披挂,绰在手里,胯下鞍旁的弓箭、骑枪、骨朵、斧钺、鎚锥...等诸般军械杂七杂八,有些人头顶着毡帽,其余人也几乎尽是髡发的扮相。 很明显能看出,这一路军队乃是契丹人所组成的骑众。而耶律阿保机建国未久,这支契丹骑军装备混杂,然而大多骑士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剽悍狠戾之气。毕竟中土以外,契丹陆续征讨、征服诸族各部,眼下而言,也可说是打遍塞外无敌手...... “拨派十几个拦子马,探觑周围有无晋军的迹向,诸部儿郎也都须谨慎小心些。武州属于唐人所建的卢龙军治下,如今统掌藩镇那节度使,听闻被唤作白袍史敬思,也是晋国元老宿臣。我军大举南下,他得知后,也必然会兴兵来打,少不得要厮杀几番。 阿鲁只,你带领麾下儿郎到附近村落,打一打草谷,补充粮秣。只是今番奉国主之命,前往北平国,不能让晋人攻破镇州真定,也不可延误了行程。所以就不必掳掠汉人了,带着反而碍事。待我们返程回来时,再剽掠一番,多捉些汉人回去做耕农奴户......” 骑众前列,但见有个大汉高声用契丹语发号施令,他戴盔皮甲的打扮,很明显也是这一路契丹骑众当中的首领人物。而当那人高声说罢,也夹杂在契丹骑士当中,却是一副汉人扮相而显得有些乍眼的王郁策马溜溜的到那契丹汉子身边,便赔笑道: “今番大人奉国主旨意,带兵为先锋赶赴鄙邦,挟制晋国不能轻取镇州,也当真是劳烦您了......” 然而那契丹大将听王郁讨好说罢,他眉头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似乎王郁所讲的汉话,他也只听懂个大概。只是瞧着王郁那点头哈腰的模样,那契丹将领面色冷冰冰的,也不给个笑脸回应,很显然他这个游牧部族出身的汉子,还很不适应与人虚头巴脑的客套。 立刻又有通晓汉话的随从策骑靠近,口头通译了一番,那契丹大将点了点头,冷眼乜向王郁,虽是以汉语回复,可口音极重,咬字也不是十分清晰: “你,国主的义子,不要客套。” 也颇有些热脸贴冷屁股的意味,王郁闻言,也只得呵呵的干笑了几声。说起来他似乎也是与生俱来,更能博得当世雄主的好感,当初被晋王李克用赏识而收他做了女婿,如今又得以觐见建立契丹国的开国国君耶律阿保机,王郁倒也有能博得那等有雄才伟略的君主欢心的口才,是以阿保机遂有言“我契丹虽然与晋国已开战端,但当年毕竟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而晋国先主,既然收你为婿,我便认你为义子如何”...如此除了晋国外戚,北平王子嗣之外,王郁又多了一层契丹国主义子的身份。 而耶律阿保机此举,无疑也是要在中土培植些可以为他所用的汉人心腹。 然而即便被契丹国主收为养儿,王郁面对眼前那个冷面示人的契丹将领,也丝毫不敢发作,因为他也很清楚,眼前那人的身份更是不可小觑。 毕竟这个契丹大将,乃至契丹皇后述律平之弟,而且听闻阿保机尚还是契丹诸部于越之际,便时常重用他担任先锋,建国后更是与其兄长总揽兵权的契丹元勋萧阿古只。 契丹(辽国)国祚两百余年,从来都是耶律为皇、萧氏为后,而耶律与萧这两大姓一直做为政权的顶峰世家。李天衢自也很清楚,正是由萧阿古只,以及其兄长萧敌鲁这一代为萧氏后人打下坚实基础的。 而萧阿古只、王郁两人似乎也是命中有缘,即便是正史线,王郁彻底效忠于阿保机之后,而回过头来带领契丹大军于燕、赵一带攻城略地,正是时常要听从萧阿古只的军令行事。 然而萧阿古只按史载本来便是少卓越,自放不羁的性子,又是从小在游牧部族中打响名号的狠人,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凶蛮的血气。偏生耶律阿保机重视汉学,也督促着他学汉话,乃至多与汉人来往。 可是接触得多了,萧阿古只还没适应汉人臣僚的虚文缛礼,以及打官腔那套寒暄客套的路数,眼下又要与王郁一并挥军南下,这厮隔三差五的便凑上来说些没什么意义的恭维话,反而惹得萧阿古只有些烦躁,心中也不住念道: 汉人的花花肠子忒多,如此打交道,也当真不耐那鸟烦! 可是这王郁毕竟被国主收为义子,更何况他还是北平王世子,熟识燕云地势,由他带引我契丹南下,也有极大的用处...萧阿古只转念想罢,他自知也要以大事为重,遂面色稍缓,又向王郁以契丹语询问一番。身旁随从,也立刻以汉话同声传译道: “再过了前面的断云岭,经妫州永兴、矾山等县坊,便快抵至你北平国治下的易州地界了吧?” “正是,鄙国也已遣人部署,恭迎大人挥军入境。只不过...” 王郁闻言,先是连忙点头回复,旋即他脸上仍不由流露出几分忧色: “过古关堡口,这才刚进入晋国治下的卢龙军地界,武州西面与云州接壤,往东南面幽、涿等州府,便是卢龙军藩镇中枢所在。陆续还要有四万先锋部众经由武州南下,这也难免要惊动卢龙节度使史敬思,未抵至鄙国边界之前,只怕便要与晋军交战,再过不了许久,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也必会传到晋王那边。” 萧阿古只又听随从把王郁的言语通译说罢,他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的振奋之色: “你长途跋涉的前来央请,不就是打算让我契丹为你北平国撑腰?国主既然答应了你,并委派我先行统领四万儿郎南下,早打晚打,不是终究要与晋国大战几场?既然我契丹儿郎敢来,就不会畏惧那什么晋王李亚子! 当初唐廷汉人,在北地设立饶乐、松漠都督府统治我契丹诸部,并赐名于大贺部头领为李尽忠,就是寓意要为他们唐廷尽忠卖命,要征讨其他族裔,便招我契丹为援手,可是那时唐廷还由一个女子统治,又改做周朝之时,我等因黑灾、白灾而致使族民没了活路...当年诸如赵文翙等汉人的大官,非但不顾我契丹诸部的死活,更是把各部首领当做奴仆看待! 而那个时候,唐朝的汉人强大,我们契丹诸部弱小,即便忍无可忍时去抗争,但也终究还是要归附唐廷。如今却不一样了,我们契丹人,已经有了自己的国家,国主联合诸部族人,已征服塞外诸族各部相继臣服...如今唐朝也已亡了,而当初的晋王李克用,仍以为能居高临下的让我们顺从,可是我们的国主,现在也不会忌惮他那从唐土分裂出来的晋国了......” 萧阿古只这一席话说下来,眼见他的亲随还在忙于向王郁传译。遂催马上前,拍了拍王郁的肩膀,却是用他现在还不是很纯熟流离的汉话,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以前,唐人是主人。现在,我们是主人!” 676章 投入的军力,战争规模还将不断升级 眼下由晋国统治,囊括了燕云之地大片州府的卢龙军藩镇,比起原本的轨迹要早上许久摆脱刘仁恭、刘守光父子的统治,本来这段时期治下民生也相对安乐了许多。 毕竟五代十国时期诸多割据政权当中,由卢龙军刘家所建立的燕国,是唯一一个在后世称呼中,要在国号前面加上个“桀”字的,君王贪得无厌、严酷暴戾,治下百姓的生计当然也是可想而知。 然而现在这片土地,由励精图治的李存勖掌控,他当然也深知治政抚民的道理,只有治下百姓生计无忧,能够安居乐业,那么随着人丁数量的增长,才会有与李天衢的魏朝抗衡的底气。 可是卢龙军藩镇,本来便是唐廷要抵御契丹、奚人等北地族裔所设,这片土地自然也随时都会面临耶律阿保机所建立的契丹国的军事威胁。 萧阿古只奉耶律阿保机旨意,又有王郁引路,统领四万兵马自武州南下,所过之处大肆剽掠。即便当初晋王的李克用,还曾警告过他们国主阿保机不要觊觎南面的疆土,可事到如今,契丹已经建立起自己的国家,整合各支部族的实力...所以萧阿古只也很清楚,是时候向以往趾高气昂的晋国发起挑战了! 而契丹骑众肆无忌惮一边往南面进军,一边牧马打草谷劫掠,按照他们粗放的规矩补充粮草。接连几处县城治下的镇坊,忽然便有大批凶神恶煞的骑兵扑进去抢劫掠夺。而按萧阿古只的军令,那些汉人,待返程回去时,再掳掠至北地做开垦耕地的奴隶...所以契丹骑兵该抢则抢,但是期间对乡坊百姓的屠戮的现象,好歹也降到了最低。 可是这毕竟是彻头彻尾的侵略行为,也仍有些汉家百姓由于遭受袭掠而无辜丧命。契丹虽然与晋国已经决裂,而使得在李克用临终前,对李存勖的三箭遗命中,也让其势必要寻阿保机那所谓的异性兄弟算清楚旧账...可是以往契丹掠边寇钞,也都是集中在边界一带,如今长驱深入,这也无疑是在向晋国进行挑衅。 契丹大举犯境南侵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卢龙军藩镇治所幽州蓟县。节度使史敬思闻讯之后,当然是勃然大怒。他这个先后曾效忠于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的三朝元老,立刻召集牙军,要亲自去截击萧阿古只所统领的契丹骑众。 与此同时,史敬思又派遣快马奔赴太原,向晋王李存勖报急禀说契丹耶律阿保机,也已出兵意图干涉晋国趁势兼并赵国的计划。 晋国与契丹双方,虽然都以骑兵而见长,然而史敬思守土有责,还要兼顾卢龙军治下各处城郭县坊,萧阿古只则只顾沿途剽掠,往北平国易州的方向挺进...双方的轻骑斥候,在妫州地界打响了几场遭遇战,而史敬思也尚还没有截击到萧阿古只统领的主力军旅,卢龙军方面派出的快马告急文书,便已传至晋国的都城太原城...... 得知建国未久的耶律阿保机,非在这个节骨眼上大举南侵,李存勖也免不了要大发雷霆。父王三箭遗命,孤可还记得你契丹背盟弃义的行径,只是方今这般形势,也当真不便集结军力杀入塞外,而与你契丹拼个你死我活。可是耶律阿保机...孤不去寻你计较,你倒敢主动来招惹我晋国! 而李存勖当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契丹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大举进犯?想必也是为了干涉晋国兼并赵国全境疆土,而耶律阿保机为什么会如此快的做出反应?难不成...会是北平王王处直那边,以为我晋国得陇望蜀,占取赵国之后,便会打算兼并北平国...而暗地里勾结外族,意图脱离与我晋国的臣属关系!? 如若真是如此,那可就意味着我晋国将要与张文礼叛军,北平国,以及契丹大军三方开战了。更何况,南面还有魏朝虎视眈眈...然而如今已是骑虎难下,李存勖深知自己如若收兵,那么契丹将会在燕、赵之地开始扎下根基;北平国也将脱离晋国依附于耶律阿保机;赵国叛将张文礼如若不能铲除,他也将联合魏朝、契丹任何一方与晋国为敌...... 所以即便战争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的意料之外,李存勖狠狠一咬牙,又连下诏令,不仅河东军方面需要增兵投入战事,诸如河中军李存进、昭义军李嗣昭等统军镇守一方的藩镇节度使,也都要统领所部牙军,投身入这场会战当中...... 即便再是艰难,无论如何也要打赢这场战争,务必驱逐契丹、兼并赵国,再征服北平...否则日后又怎能与魏朝角逐争霸!? “契丹派出大将萧阿古只,统领四万兵马大举南下?晋国今番可是要遭逢劲敌了......” 当契丹大举南下的消息传至汴京,李天衢当然清楚萧阿古只身为契丹开国名将,他不但勇武骁强,长于射术,每逢战阵一往无前,还有箭射甲盾应弦洞穿的剽悍手段,或许他的射术,也能与安仁义那等神射手一较长短。 更关键的是,萧阿古只按史载战绩横扫朔、蔚、新、武、妫、儒...等诸处州府,歼灭俘获晋军一万四千七百余人。他与几个兄弟联手,甚至还曾大败周德威那等代表着五代十国中前期顶级水准的名将,而对于晋国构成直接威胁。 然而已然能够确定由于契丹人的干涉,晋国也将要有硬仗要打。李天衢却在请客吃饭,他宴请符存审、王彦章、高思继等魏朝军中地位尊崇的宿将一道,于汴京皇城延福宫中相聚欢饮,看来这次晋国与契丹、张文礼、北平国己方打得再凶,也与魏朝没有什么关系...... 李天衢也只是遣使至扬武军藩镇治所,晓谕节度使葛从周注意边界的动向,魏朝不会参与北面战事,可无论是晋国还是契丹的军队,如若流窜至魏朝北面国界,扬武军也尽可发兵攻讨。 关乎赵国治下领地的得失、北平国对外的态度、以及北面局势的演变...似王彦章这等魏国勋帅,对于李天衢置身事外的打算,也难免仍有些不解。 可是如高思继本来便是卢龙军出身,原本他做为藩镇牙将,坐镇北疆提防契丹等部族的侵犯,本来便是份内的职事...所以高思继大概也已觉察到,自家主公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乘人之危,而趁机重创晋王这个角逐霸业的对手...也很有可能是出自于任由晋国抵抗外族,驱逐已经有向南扩张的契丹这等塞外势力的考量。 而席宴间听闻晋国、契丹双方终究也要爆发大战,符存审大快朵颐的心思也淡了几分,他寻思片刻,便忽的说道: “契丹这些年来,虽然由耶律阿保机统领而异军突起,可是他派遣四万兵马意图干涉晋国对叛将张文礼用兵,臣以为虽然能让晋王有所顾忌,可是晋国若集中军力,几月之内,应该也足以杀退驱逐那四万契丹兵马。” “晋国以往的确能遏制契丹觊觎中原的势头,可是耶律阿保机素有雄心壮志,这次他既然决议与晋王大战,也势必要一举压制晋国声势。所以南侵而来的,应该也不仅有那四万契丹骑众......” 李天衢长声说道,心中却寻思着耶律阿保机如果现在便下定了决心,而要向李存勖发起挑战。按原本史载轨迹,他不但会御驾亲征,而契丹方面投入的兵力,可是多达三十万之众的...... 67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燕军派系的叛乱 晋王李存勖做为以后最为强大的敌手,可是他的存在,也的确能迫使契丹无法南顾中原。所以李天衢不会支援晋国,却也更不会落井下石,遂宴请功勋宿将,也是向麾下股肱心腹传达魏国对于北面战事的态度: 这一次,咱们只管继续看戏。 数日过后,萧阿古只统领的四万军马,在王郁的带领下终究还是抵至卢龙军藩镇南隅,并进入北平国治下的易州地界。而本来做为晋国臣属的北平国,却派出牙军恭迎契丹骑众入境,这当然也就意味着,北平王王处直已公然背叛晋国,而转奉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为宗主。 已不仅是要把契丹一方势力驱逐出燕、赵之地,更要兴师讨伐背叛晋国的北平国。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积极派遣快马传递声息,意图与主公李存勖配合进军,夹击已抵达北平国的契丹骑众。然而卢龙军北面军司,忽然也有军校前来报急,这更让本来准备兵发易、定等北平国治下州府的史敬思异常惊怒,陡然间也敢到莫大的压力压在心头: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二十余万大军,经武、儒、顺、檀、平、蓟等北境军州,也已全面入侵至卢龙军藩镇境内。 除去戎卫各处州府城郭的驻军,史敬思麾下能够调动的卢龙军牙兵部众兵力在七万人上下。而且目前由他亲自统领的,也不才不过三万兵马...史敬思自知如若晋国没有同袍挥军来援,仅凭卢龙军藩镇,却要面对契丹总计已达三十万以上的大军...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也只能先据城死守,再伺机袭扰犯境的契丹敌军。 然而当史敬思急发军令,意图集中藩镇牙军兵马、军资固守城郭要隘之际。卢龙军治下涿州岐沟关当中,屯驻的牙军竟然爆发了大规模的叛乱...... 涿州岐沟关,位于南、北两条拒马河之间,临近古运粮河故道,按史载轨迹本来也是晋王李存勖派遣大将周德威讨伐桀燕,乃至后来宋朝发动雍熙北伐时由曹彬、耶律休哥两国名将厮杀激战的所在,自然也属于地势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 然而把守此处关口要隘的卢龙军牙兵部众,却由本来桀燕灭亡之后,被晋国收编的燕地降兵为主。偏偏统领这几拨部曲的,却是李存勖当初挥军灭梁之时,让其随军出征,涨涨阅历与功绩的先王义儿李存矩...... 岐沟关内军司衙属正门,忽然有人疾声喝骂道: “你们想要干什么?契丹夷类南侵犯境,不奉行军司马旨意征收军资,却胆敢聚众冒犯官署,这是要造反不成!?” “就算造反却又能如何?你们河东军出身的,不把我等燕地降军当人看待,李存矩那厮盘剥强征,更是逼得我们这些行伍儿郎没了活路!契丹人来犯,到底还是要让我等卖命送死!被逼到了份上,不妨就反他娘的!” 带领着数千牙兵气势汹汹要往军司衙属里闯的那个将官厉声喝骂,旋即抡起钢刀,当即便狠狠的剁入面前那名小校的颈项当中! 鲜血飙射而出,而那将官身后大批兵器也纷纷暴起,擎紧了手中兵刃,扑向衙署内本来与他们还属于同僚关系,却是以河东军派系出身的人堆,立刻左砍右杀,而惨叫声更是频频响起,一股股鲜血激溅挥洒,顿时将周围都染得一片血红! 即便晋王李存勖拿下卢龙军藩镇之后甚是注重民生,然而当年由金头王李匡威执掌藩镇之时,便屡番与李克用作对,本来河东、卢龙两镇之间说是世仇也不为过。 更何况后来还有刘仁恭与李克用反目,曾将河东出身的臣僚将官屠尽杀绝...所以晋国灭燕之后,河东出身的将官士卒,对于燕地降军也难免会抱有一种轻蔑仇视的成见。 又被李存勖调至卢龙军督管牙兵的李存矩,便是其中的典型,他强行进行征兵,又勒令燕地出身的将官于民间强征战马等战争资源,严苛酷戾,动辄便要按重罪严惩(按《旧五代史·卢文进传》所载“...存矩于山后召募劲兵,又命山北居民出战马器仗,每鬻牛十头易马一匹,人心怨咨”)...也早已激起了卢龙军内部河东、燕地派系的牙兵对立仇视的情绪。 本来忍气吞声,就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结果又赶上契丹大举南侵...李存矩更是苛责麾下牙军强征军资,这却引得涿州内部燕地出身的将官暗中合谋: 我辈燕人,本为卢龙牙军,可恨刘家父子残暴无道,致使晋国灭燕,而我等也只得降从...而今弃父母妻子,为晋人血战,可李存矩之流从来不曾把我等当做自己人看待,逼人忒急、辱人太甚,如今契丹来袭,如若为晋人送死,也未免太过不值。还莫不如趁机反了,先杀李存矩,以泄我等心中的恨意! 而那带队造反的那名燕人军官,只一会的功夫,他身上斑斑点点的已满是溅染的血渍,一时间不知剁翻了多少晋人牙兵。涿州岐沟关方面,卢龙牙军本来就是燕人降兵占据多数,而今趁着契丹南侵时忽然发动兵变,也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直到李存矩与几名亲信惊慌的奔至庭院一探究竟,他也根本不敢相信的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眼见那些本来由他督管,只得委曲求全的燕人将官满面狰狞,一对对凶芒毕露的眸子望过来时,杀入衙署的叛兵人群当中,更是激起一阵声嘶力竭的咒骂声! 李存矩又见那些叛军扬起手中军械,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而直朝着他这边扑来时,他骇得肝胆俱裂,下意识的又不住大声喝骂道: “燕狗!好大的胆子,竟敢闹兵变谋反!你们可知道我乃晋王的义兄弟,倘若敢伤我分毫,待我晋国大军前来征讨,也必然要将你们千刀万剐、夷族杀绝!” “是啊,我辈卢龙牙军明明都已归降,你这杀才却仍不把我等当做晋人,仍辱骂做燕狗!终日含垢忍辱,你也从来不曾体恤我们这些燕人将兵,只是一味的往死里逼迫! 以往似你这等目中无人的晋狗,有晋王倚仗,我等也只得委曲求全。可如今契丹大举来犯,以为还能使唤得我等为你卖命?待宰了你之后,我等另行拥立卢将军,成则自据一方,不成则投从契丹,即便晋王兴师来讨,却又能奈我何!?” 又听带头叛乱的那个燕人将官恨声喊罢,李存矩倒抽了一口凉气,也很清楚他无论如何出言震慑,却终究无法镇住这伙势必要取自己性命的叛军...只得拔刀徒劳抵抗,然而李存矩与他身边几个亲信,终究还是被汹涌杀来的人潮给淹没。 扑哧!扑哧!扑哧...密匝的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接连响起,李存矩兀自瞪大了眼睛,可是他的头颅却已从身躯上脱离,夹杂碰上喷射的鲜血颓然掉落,摔到地上后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那那双眼睛里,仍凝固着满目的绝望与惊惶。 而亲手斩下李存矩首级的燕人将官胡乱一抹脸上血迹,又瞪视向地上那颗头颅,张嘴便是一口浓痰狠狠唾去,他旋即又转过身来,高声呼喝道: “杀了李存矩这驴鸟,晋国也必定容不得我等。而我燕地儿郎当中,由以卢文进卢将军的威望最高。先前他迟疑不决,忌惮叛晋自立,可如今我等已杀李存矩,木已成舟,再请他来时,且看卢将军又如何说!” 678章 白袍史敬思,已多活了二十多年 激荡的马蹄声,犹如闷雷一般,一直传至官署正门前。于卢龙军中统领山后(后世山西省、河北省地界长城之间的地区)诸军的卢文进赶忙翻身下马,几名燕将连忙上前去迎,却被他一把退开。 当卢文进铁青着脸直往里进,很快便看见到处溅染着喷射出的鲜血,而地上伏着的,几乎尽是河东出身的牙将牙兵尸首...还有一具无头尸首,只瞧衣甲装束,大概也能看出是他本来的顶头上司李存矩。 本来麾下燕地出身的将官联合起来,怂恿趁着契丹南侵,闹兵变诛杀待他们以往甚为严苛暴戾的李存矩。卢文进犹豫不决,也是因为他知道如若正要动手,那么晋王绝对不会放过他这个刺杀其义兄弟的叛将...然而其他燕人将官,仍旧自作主张,杀了李存矩,那么晋国兴师问罪,不还是要来治他卢文进的罪? “你们...实在是太鲁莽了!李存矩毕竟是晋国先王义子,杀了他便再无回头路,还要累得我受你们牵连!” 卢文进不住的捶胸顿足,大声疾呼。然而带头叛乱的几个燕将又凑上前去,其中一人立刻忿声道: “卢将军,实在是李存矩那狗贼逼迫得忒过,只要我等燕地儿郎当做奴役看待,动辄打骂羞辱。即便我等忍气吞声,他还严苛强征,若违了比限时日,更是性命不保!未将可是听说,那厮还要强纳令爱做小妾,而将军再不情愿,却也只得屈从。怎么?将军埋怨我等动手,难道您就情愿将爱女送于那驴鸟糟蹋?” 另外一员将官也踏前几步,接茬说道: “卢将军,无论当不当反,我等毕竟也都已做下了,也再无回头路可以走。咱们兄弟对您也素来敬服,眼下唯有叛离晋国,还望卢将军也与我等一并另谋前程!” 待那将官说罢,卢文进也注意到一众叛军的目光,已集中朝着他这边望来...脸上嗔怨惶恐的神情渐渐褪去,卢文进冷静下来,寻思无论这场兵变是不是他参与的,可是做为卢龙军中燕地降人的表率,麾下谋反叛乱,他当然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也不能指望被晋国宽胥赦罪了。那么只能随着叛军一并谋反,如今这般形势,又当投靠哪一方势力做为倚仗? 思忖片刻之后,卢文进缓缓的睁开双眼,他的招子中,也流露出一抹决绝的狠戾之色: “造反这等大事,要么不做,要么也就唯有做绝......” 歧沟关方面的卢龙军发生兵变,叛军袭杀晋国委派至藩镇的行军司马李存矩,而燕将卢文进被推举为首领之后,便立刻宣称投靠契丹。 如此一来,卢龙军藩镇治下各处军州,燕地出身的牙将兵卒也是人心思变。相继又有几拨部曲响应卢文进谋反,大批戎卫燕云北地的牙军,反而倒向了契丹一方,这也使得节度使史敬思所面临的处境愈发的严峻起来...... 新州涿鹿县郊野,听见斥候大声示警,急于撤返回幽州固守藩镇治所的史敬思连忙催马前去观望,就见东面突然有几队骑士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视野当中。 紧接着,史敬思的面色也是愈发的难看。因为他分明瞧见那是契丹人的军队,而且还有大批的骑众不断的从地平线的另一侧奔涌而出。裹挟极其凌厉强悍的杀气,犹如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狼群一般,大片汇聚的战马驰骋,顿时又卷起令地表震颤的蹄声,似是滚滚洪烈,看啦已经开始向这边发动起冲锋。 而由史敬思亲自统领的牙军部众,即便也多是屡经战阵的将士。可是先前已然听闻卢龙军各处军州陆续爆发叛乱,契丹人入侵的兵力又占据绝对的优势,如今的局势也已是相当的被动。 当史敬思决议立刻挥军撤返回幽州治所之际,沿途也曾不断的遭受契丹骑众的袭扰...而通过之前交锋战事,史敬思乃至其他晋国将领,也都发现契丹的骑兵往往不会采用强攻的战术,盘算着以最小的代价斩获最大的成果,终结对方的打法通常是散而复聚、四面包围、打持久战。 可是这一路上折损了数千兵马之后,史敬思以及他麾下将士发觉这次契丹人的攻势明显不同于以往,势如挨山塞海的骑军集结,粗略望去,规模至少已经在十万以上...而契丹大军不再采用惯用的打法,而决定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史敬思也很清楚,对方已经有足够的信心,就凭借兵力上的绝对优势进行碾压,而能彻底吃掉他统领的军旅。 所以当敌军突如其来,骤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史敬思所部牙军行伍中引起一阵阵骚动,有不少将官、士卒面面相觑,心中也不由感受到一阵恐惧...... 人算不如天算,耶律阿保机那厮,趁着我经过进取赵国疆土时出兵干涉,竟会出动三十万以上的大军...偏偏我卢龙军又爆发叛乱,各处燕人降军背反投从契丹...而趁着我引兵在外,契丹集结重兵前来围剿,也势必要趁机取我这卢龙军节度使的性命啊...... 史敬思心中慨然念罢,他缓缓的扬起了手中马刀,一阵朔风吹过,卷起他披覆的白袍猎猎作响...忽的史敬思双目一瞪,便厉声大喝: “我史敬思这大半身服侍河东李家三代,辗转漠北,又随先主夺长安、破黄巢,又曾上源驿朱温狗贼谋害先主的爪牙血战,而晋身为我晋国三朝元老,于乱世出人头地,此生也甚感快意! 男儿大丈夫,又是凭厮杀征战要建功立业的豪勇男儿,岂能贪生畏死?如今他契丹调动如此规模的军旅,就是要来对付我们,也自当死战到底,成则建不世之功,不成也能留下勇烈的声名,而男儿一生,何憾之有? 何况契丹人如此忌惮我等,也更不能让他们小瞧了!我偏不信,即便他派遣来十万、二十万大军合围截杀,我等便冲不出条血路,再返回幽州去?就算契丹势大,待大王挥军来时,也必然能将他们赶回塞北去!只是眼下还尚须我卢龙军将士奋力死战,儿郎们,随我杀!” 史敬思霸气凛然的一番言语,也的确激起周围不少牙军将士死战的士气,尤其是身边最为嫡系的旧部亲兵,也纷纷擎起了手中军械。 而史敬思为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三代君主效力,在他周围的,也多是父子,甚至爷孙三代都嘴追随白袍史敬思征伐厮杀的牙兵亲信,其中无论是沙陀、汉儿、回鹘...等哪知族裔出身的,这早把自己的性命交托于史敬思这个元老勋将,即便面对声势浩大的契丹军旅,他们心中也都是一般的念头: 与其坐以待毙,还莫不如死战到最后一刻! 即便对面锐骑纵横、漫山遍野,可随着史敬思亲自催马冲锋,他身后大批将士也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并朝着前方奔涌而去。 晋国卢龙军,与契丹骑众双方前阵俱是驱马如飞,且弛且射,双方不断有人落马。而随着彼此的距离迅速被拉近,眼见便要进行更为惨烈的近身白刃战! 679章 契丹皮室军,能与河东锐骑一战? 只不过大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身先士卒的史敬思身上那一袭白袍,便已是残破不全,几乎也尽是一片血红。 双方展开冲锋阵型,狠狠的迅速撞到一处。骑士犬牙交错的搏杀,处处鲜血飞溅,而挥舞的钢刀,搠刺的骑枪,又引得怔怔凄厉的惨嚎,与歇斯底里的咆哮声交织成一片...构成一副极为惨烈的战争场面。 身为史敬思的嫡系亲随,而调拨至卢龙军的沙陀骑兵,在马背上也从来不会具备任何对手。然而面对数倍、十几倍的契丹骑手...也终究不免被冲垮了阵列。 由于卢龙军藩镇以燕国降兵为主的部曲相继背反,二十余万契丹锐骑尽可以集结兵力,集中向史敬思所统领的军队合围。源源不断的契丹骑众,也足以撕裂开卢龙镇马步军众的阵型,而各自为战的散兵即便拼死顽抗,恐怕也终究难以扭转被围歼战死的结局...... 而史敬思统领亲兵侍卫,犹如出押的猛虎那般催马迅猛突进,义无反顾时杀向迎面撞来的骑众。那些骑术也极为娴熟的沙陀骑兵也是三五成组,相互策应,劈刺砍杀一番,也撕裂开一处豁口,继续一往无前的疾突过去。 只不过杀透一处骑阵,史敬思忽的发现,其它契丹骑军并不急于硬碰硬的当面撞来。几拨都有两三千规模的骑阵,开始围绕着他所处的军阵盘旋起来。那些骑阵当中的契丹军健,也已经纷纷先掣出角弓,施展出骑射的本事,一排排的羽箭便又不停歇的激射过来! 骤然又遭受密集的箭雨打击,紧紧戎卫在史敬思身旁的亲随牙兵,也不免纷纷中箭落马。 本来若论及骑射的本事,沙陀骑兵自问也绝不会比契丹人逊色,然而双方弓马手段本来也说不上谁更胜一筹,偏偏敌军骑射手又远远多于己方的情况下...卢龙军这些亲随骑众,当然也难免被死死压制住! 除去那些身上致命处被利箭射中,而当即阵亡的骑兵,也有些军健胯下坐骑猛的向前扑倒,砸在地面上翻滚之时,人马重重相撞,又发出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摧裂之声...... 史敬思抡舞长枪,奋力拨落从人缝中激射而来的冷箭。然而戎卫在他身前的一名军校脖颈当即被利箭射穿,卷带着胯下战马悲嘶一声,也狠狠的往前掼摔了下去。前方忽然翻倒的人马,也正好绊到了史敬思胯下战马扬起的前蹄...惯性使然,惊嘶扑倒的马儿,也当即将背上的史敬思朝前掀飞了出去! “不好!快护应节帅上马!” 卢龙军亲随骑阵前列,当即有牙将大声惊呼道。将主落马,其余冲锋突杀的骑士也立刻拽扯缰绳,避免冲撞到坠马的史敬思,还要排成紧密的阵列誓死护卫,直到再将他们的将主拉上换乘的战马为主。 而史敬思在重重撞在地上的那一刹那,他陡然间便听见自己的肩胛处响起清脆的骨裂声...... 史敬思自是不会知道,虽然较之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当初正因为李天衢的缘故,而使得他未曾因护应主公李克用脱逃而战死于上源驿,这又多活了二十多年...如今虽然能亲眼见证子嗣史建瑭建功扬名,自己又以晋国三朝元老的身份,而在军中地位尊崇。可是他毕竟已过壮年,不但气力难以为继,身子骨也早不及当年那般壮实...... 承受着钻心的痛楚,史敬思咬着牙又站起身来。然而正当卢龙军亲随急催战马向他冲去之时,一阵阵格外浑厚嘹亮的牛角号声,却又清晰的传入众人耳中。 前方又有大批的契丹骑众集结,并且开始向这边涌杀过来...而史敬思乃至他麾下几员亲随牙将,也都带惯了骑兵厮杀,他们只打眼一瞧,便立刻察觉到迎面杀来的契丹骑众,气势上与方才交锋过的敌军也是明显不同...... 这般时节,本来契丹骑兵的配备轻裘为主,稍有骑士披甲,然而那支骑军军卒身上披覆的铠甲明显更多,差不多已达到了半数以上。 而且那支契丹骑军,在汇聚在一处时,似乎透出那股凶蛮野性也更为浓烈。即便本来同为马背上的民族,可是史敬思自知比起大多迁居中土,而受汉化影响更大的沙陀族裔,对方那支军旅中则几乎尽是自小在苦寒的北地长大成人,骨子里那股剽悍的狠劲完全没有褪去的游牧儿郎。 更为显眼的是,对面的骑阵当中,树立起的旌旗当中上面绣着鹰、龙、凤、虎、熊、鸽、鹘...等飞禽走兽,而那些军骑也如众星捧月一般,位于骑阵后侧,也有一杆狼头大纛高高矗立,直指苍穹...... 耶律阿保机建立契丹国,为加强宿卫军力,便以行营为宫,意欲“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遂从契丹诸部当中择选最为剽悍骁勇的儿郎,置为腹心部,而号为皮室军。 史敬思虽然尚还不晓得,对面那支军旅,乃至由耶律阿保机亲手组建,戎卫国主,而在契丹诸部军旅中最是精锐善战的皮室军。可是当他遥望见远处那杆狼头大纛,双目瞳孔便骤然收缩,而当即意识到: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看来也已抵至此处! 而对面皮室军大阵后侧,耶律阿保机由耶律曷鲁、萧敌鲁等股肱心腹拥簇着,他骑乘着匹雄健的高头大马上,窄袍左衽,一副貂裘锦衣、束犀玉带的扮相,双目朝着远方眺望过去时,他眼中的神采也显得格外的犀利: “晋国元老史敬思,乃是李克用的心腹旧将,在晋军中地位极高,如若先行将其除掉...亦或者最好能威逼他顺服,也必然会重挫晋国气势.......” 耶律阿保机口中喃喃念着,旋即又发号施令道: “传令下去,这史敬思,要留活口...我契丹以往于塞外东征西讨,震慑降服诸族各部,而择选诸部剽悍勇健组建成这皮室军,也终于要与晋国河东锐骑一较长短了......” 又是一阵浑重的号角声冲霄而起,很快的,皮室军甲骑所组成的诺大骑阵,便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对面史敬思所处的卢龙军其中发起集团冲锋!而史敬思麾下,那些仍要牙兵也纷纷嘶吼着涌杀上去,就算以血肉之躯,也要拼死护卫住将主周全! 然而骑兵交锋厮杀,也要比拼彼此又能否保持高速迅猛的冲势。为了救援史敬思而暂缓军骑奔速的牙兵亲随,却将面临规模浩大,并且以必要踏破眼前一切生灵的势头,而汹涌碾压过来的敌军精锐之师...... 战马狠狠相撞所发出的悲鸣惨嘶,士兵身负重创而发出的疾呼惨嚎、乃至金铁相击的震响此起彼伏。双方骑士杀到了双目赤红,相互猛刺乱砍,喊杀声震彻郊野。时不时有人沉重落马,飞溅的鲜血,也将周围的地面染得一片惨红。 然而即便史敬思麾下的心腹亲随奋力死战,可人数上处于绝对的劣势,重伤力竭,当即毙命而坠翻下马的牙兵不断增加。由契丹皮室军所发起的冲锋,好像是张开了生满了利齿尖牙的血盆大口,正不断的吞噬那些血战顽抗的牙军亲兵...... 终于,强撑着站起身子的史敬思忿然四顾,就见几队皮室军锐骑撕裂开周围麾下牙军勉强维持的队列,即刻便要杀至他的面前。 680章 沙陀消亡,契丹称雄?至少现在不会 眼见无数契丹骑兵,将自己的麾下亲随军健生生践踏在马下,诸般兵刃涌动处,不知又有多少晋军甲士惨烈阵亡...史敬思目眦欲裂,面对向他撞杀过来的敌军骑兵,又爆发出凄厉的怒吼。 奉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向史敬思扑去的契丹骑手盘算着要将其生擒活捉,所以也没有使用弓箭乃至马战用的长兵刃。冲在最前面的两个骑手自负勇力,倒直接擎起了北地牧民逮拿牲口所用的套马杆,一头拴着以皮绳结成的活套,便朝着史敬思的脖颈甩了过去! 强忍着肩头骨裂的剧痛,史敬思低吼一声,疾窜数步,抢先擎紧了长枪搠去。当先意图套拿他生擒的那个契丹骑手,心窝顿时被枪锋狠狠洞穿,也立刻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 枪锋卡在那契丹骑兵的胸腔中,长枪也登时脱手而出。当另一个套马杆眼见便要套在脖颈上时,史敬思猛的一俯身,双手旋即抓住长杆,又是用力一扯!另一个契丹骑手当即被拽下马来,他还来不及起身,史敬思便已疾步赶来,拔出腰挎的钢刀...噗的声闷响,便狠狠割破了那契丹骑手的咽喉! 周围的喊杀声、惨叫声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史敬思奋力起身,仍旧试图再抵抗死战下去,并伺机劈手夺来匹战马。然而他身形未稳,就见又一名契丹骑将疾驰杀至,却是抡起了手中紧握的长柄铁骨朵,便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史敬思喉头一甜,哇的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又重重的先后栽倒。那契丹骑将旋即策马回身,要将这个国主点名活拿的敌军大将制住时。斜侧混战的人群中,却忽的冲出一个浑身浴血的卢龙军牙将,他嘶声怒吼着,以猛虎扑食的势头疾窜起身,而将那个契丹骑将顶翻坠马...... 周围人头涌动的契丹皮室军,仍在毫不停留的收割着生命,搠倒砍翻了不计其数的卢龙军牙兵,使得他们的躯体在马蹄下被生生践踏成为烂泥...然而史敬思即便身受重创,他却缓缓的又站了起来,挺直身板屹立不倒。 然而附近的亲随心腹,几乎也尽被契丹骑军屠戮杀尽。史敬思拖着伤重的身体,咬牙朝着就近的敌骑杀去之际,他忽的又瞧见由大批契丹骑军拥簇着那杆狼头大纛,已朝着他这边逼近过来...... 张着大口,露出锋利的獠牙,那栩栩如生、仍似活物的狼头纛之下,耶律阿保机策马踱来,他望向怒目瞪视的史敬思,也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 “史节度,你注定无法再撤回幽州,方今我契丹三十万大军纵横于燕、赵之地,而卢龙军旧部又相继哗变,投从于我军。这场仗,你赢不了。我也素来敬慕你的威名,与其枉然送命,不如放下兵刃暂从安置,至于节度又肯不肯归从我契丹...我和晋王虽然终究难免兵戎相见,可以后交涉往来,也未尝没有翰旋的余地。” 史敬思闻言,却好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而张扬的大笑起来,他旋即双目一瞪,便对耶律阿保机忿声说道: “阿保机,你莫要再说笑了!当初你与先主会盟结成异姓兄弟,而后却背信弃义,频频侵犯我晋国北疆掳掠寇钞,我史敬思自然也是与你契丹势不两立! 你也休要以为,如今大举南侵,便能侵夺我晋国疆土。若不是卢龙军有叛军作乱,而大王集结军旅攻打赵国真定,你契丹也断然无法如此猖獗!即便我今日终究难免阵亡于此处,可是待大王亲自统领大军前来,纵然你发兵三十万之众,也仍要被我晋军驱逐回塞北去!” 耶律阿保机闻言面色一沉,重重的冷哼一声,而厉声回道: “当初卢龙军内乱,可是刘守文主动请我契丹为倚仗,而后他兄弟刘守光也争相示好...是燕地的藩镇汉军,邀请我契丹南下,而愿臣服。偏偏魏朝与你晋国出兵威慑,迫使我族儿郎只得北返。晋国先主邀我会盟,却又胁迫我契丹不得南顾。怎么?沙陀人可以在中原立足,而与诸藩争霸,偏偏我契丹便不行? 你们沙陀人本在西域栖息繁衍,而我们契丹人则源自白山黑水的西拉木伦河流域...然而沙陀南迁中土,建立晋国,招聚得沙陀、汉儿、回鹘、吐谷浑、栗特...等诸族各部投效;我契丹也陆续征服了奚族、于厥、室韦等各族。如今彼此接邻,而汉人有句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契丹能够争取的土地,晋人却要横加干涉,可是当年你们能灭燕吞并卢龙军,我契丹也同样可以! 而这一次,终究要与晋国大战,也仍是北平王央请我契丹南下的!所以也休要以为你晋国一直能逼迫我族屈从。说到底弱肉强食,我也并不亏欠晋国先主!” 史敬思听了猛的一挥刀,仍强撑起身子,而怒声咆哮道: “多说无益!契丹夷类,侵犯我晋国疆土,便当奋起血战!即便是我失察,致使卢龙军降军相继叛乱,而被你契丹把握时机,而挥军合围...你也要晓得,晋国宿将,便没有会放下兵器而任凭外敌处置的,只有死战到底的儿郎!” “...看来你也自会视我为仇寇,仍以为我契丹只得受你晋国的挟制,再要劝说,倒是小看你的为人了......” 耶律阿保机沉声说着,忽的又一打手势,一百多名皮室军骑立刻驱马上前。他们纷纷擎出骑弓拿在手中,又从撒袋当中抽出羽箭。伴随着吱嘎嘎的拽动声,这些契丹骑射手冷漠的目光,以及点点寒芒也都集中在了史敬思身上...... 眼见百来支箭簇向自己这边瞄准过来,史敬思面色决绝,心中怅然念道好歹自己的儿子史建瑭早已能够独当一面,还有史匡懿、史匡翰这些孙儿,自然也能延续史家香火...辅佐河东李家三代君主,也早已是功成名就...即便今日要战死于此,这辈子,也可是不枉此生了...... “壮哉我大晋!” 忽然间,史敬思又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忍着伤痛,握紧了手中钢刀,便向耶律阿保机这边疾冲过来!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耶律阿保机面前一员骑将厉喝号令,百来支利箭,也顿时离弦激射而出! 轮转钢刀,史敬思咬着牙拨落十几支羽箭,而然密集的箭簇,相继仍贯射入他的身体...转眼间,史敬思身上插满了利箭,不住的又连退数步,身子眼见要向后倾倒,他忽的又扎稳了脚步,怒目瞪视。然而史敬思的身躯虽然屹立不倒,可是过了良久,他也再没有半点动静...... “...这史敬思,到底是个勇士,好生安葬了吧......” 耶律阿保机凝视向史敬思,忽的叹声说道。然而即便此战一举除掉了晋国卢龙军节度使,可是他的面色依然十分凝重,心中也不禁念道: 的确我契丹兵发突然,而且还是趁着卢龙军治下燕人相继叛乱,反而为我所用,这才有机会截杀住史敬思...可是如今虽除了这晋国宿将,但是终究还是要与那晋王李亚子一决雌雄,到时那场战事,想必也将棘手的很呐...... 681章 十三太保又一人,危矣 遭受由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契丹大军围攻,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阵亡。而藩镇牙兵余众救援将主不得,被冲溃杀散,也只有八千余名兵马突出重围,继续向治所幽州退去。 契丹趁机占据辽西地域,而耶律阿保机倒并没有趁势强攻卢龙军治下其余军州。毕竟他很清楚,如若集结军力,能够一举挫败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的就军旅,而迫使晋国退守河东,那么河朔燕、赵之地,也将是唾手可得。 可如果这次大战契丹败北...那么即便一时攻占下卢龙军其余州府,恐怕还是要被大举反攻的晋军赶回塞北。 而汴京这边,一直关注北地战局的李天衢,也已经得知由于燕地出身的牙兵相继叛乱,致使史敬思遭受合围战死...念及当年初会时,彼此倒也甚是投缘的经历,李天衢也难免感慨一番。 然而听闻卢龙叛军拥立燕将卢文进为主,并投靠契丹之后,李天衢面色冷冽,眼中也流露出一抹杀意...... 与正史线的事迹几乎一致,于刘仁恭、刘守光父子败亡后,便降从于晋国的卢文进。他的确是在李存矩帐下委曲求全,被威逼献爱女做侧室侍妾,心中再是不愿,也不敢违抗上命...也确实是其余燕将自作主张,发动叛乱杀了李存矩。卢文进迫不得已,也只得一并反了晋国。 然而卢文进叛晋虽然是为势所迫,可是他一旦投从契丹,也将成为协助外族侵掠中原最为踊跃的得力干将。 李天衢先前与按史载轨迹身为契丹开国佐命功臣的韩延徽来往,觉得对方不算是勾结外族迫害同胞的汉奸。因为韩延徽是治政文臣,助契丹富国强兵不假,但是他极力倡导胡汉分治,为契丹治下的汉人百姓谋求权利,而且他还向来主张与中土诸方割据势力和睦相处。 何况韩延徽本来也没打算在契丹安家落户,但是到了后唐赴职,却遭臣僚排挤嫉恨...结果重返契丹,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治他擅自逃离的罪责,还给予其最高规格的待遇,所以他为契丹效力下去的动机,还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卢文进却是藩镇牙将出身,他投从耶律阿保机之后,最常干的事便是掳掠河朔汉家百姓到北地,致使燕、赵诸州,荆榛满目,不但按史载“文进引契丹寇新州。自是戎师岁至,驱掳数州士女,教其织纴工作,中国所为者悉备”...而且还传授契丹人撞车、云梯、投石、掘地、火攻...等攻城之法,完全可以说是协助外族入侵中原的急先锋。 而按卢文进原本的命途轨迹,他又于后唐明宗继位时率数万众归附,结果到了后晋时节由于石敬瑭仍契丹国主为父,惧不自安的他又只得逃到南唐治下疆土。似乎也是意识到先前自己屡番助契丹南侵而遭世人非议,后来便低调恭谨,绝口不提兵事,倒还得了个善终。 不过即便卢文进终有一日会自责不安,但是就冲他为契丹卖命时的所作所为,按李天衢想来,这厮才更符合汉奸的定义。 然而只眼下而言,卢文进向契丹投诚,晋王李存勖面临的压力也将更大。晋国还要集结军力,重心转向要与契丹大军对垒,那么顾此失彼,镇州真定城那边,恐怕张文礼发觉围攻城郭的晋军锐减,也不会再坐以待毙下去...... 赵国国都真定城以东,一处唤作东垣渡的道路要隘。有两万晋军方自抵达于此处,才铺开稀稀拉拉的寨栅、鹿砦,而正要扎营建垒,以便长久围困真定城中的叛军部众。 毕竟契丹大举南侵,无比震怒的李存勖也亲自统领河东精锐杀往易州,而要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本来奉诏围攻真定城的几拨军旅,被抽调向东面进发,而继续围困镇州真定的军职差遣,则由听宣率领本部牙兵赶至的李存进接管。 而东垣渡一隅土质松软,晋军将兵发现无法打下厚实的根基筑垒,还是要先行至附近山林大举伐木为栅。李存进扎营于东垣渡,早晨,李存进命骑兵向镇州出发,李存进为了加快筑营的进度,便派遣大部分人马至附近山林砍伐木植,自己则仅统领两千兵马坐守营寨。 然而晋军大将李存勖这边的动向,也让真定城当中潜出侦察的斥候探得一清二楚...... 东垣渡尚且简陋的晋军营寨东侧,几名至附近溪流汲水的军健、伙夫正有一句、没一句着闲谈着,也正准备回去生灶造饭。然而一个眼见的军卒忽的站住了身子,他手搭凉棚,往西面望去,就见那边山坳拐角处,却忽的冒出一个甲士。 那个人明显也在朝着这边张望,仅过了片刻,便打了声唿哨,并劈手往前重重一挥,从那人身后,骤然间又冒出了一批军卒,那伙人各个手执军械,锋利的刀刃映着眼光,耀起一片森寒的利芒,旋即便朝着晋军营盘这边奔涌过来...... “不好!叛军前来扑营了!” 察觉敌袭的晋军士卒立刻高声呐喊,而那边悄然杀出真定城的叛军见状,也都发出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便朝着前方简陋的营盘冲撞过去! 营寨当中,士卒们纷乱的奔走相告。而迅速扑杀上前的叛军甲士,所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响成一团,眼见便要将眼前单薄的寨栅成片推倒。 这边几拨晋军士卒方自集结成队列,那边便已有大批的叛军撞入营盘。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员骑将拍马如飞,自军寨中心处疾驰而来,但见他擎着一口大衮刀,干脆迎面横扫过去,那些匆匆涌到营寨的叛军步卒,相继残肢横飞、就鲜血喷溅...顿时便被扫倒了一片! 那员率先冲来抵挡敌军的晋国大将须发飞扬、双目环睁,很明显已是动了真火...而他虽然抡刀杀敌的模样甚是威风雄壮,可面相上看来已是年近六旬的岁数,也不免瞧出几分老态。 毕竟同样是晋国开国元老的李存进,他当初也曾被李克用收为义子,偏偏却与自己的义父同龄。即便按理说与方今晋王李存勖是义兄弟的关系,可是两人年龄相差也足足有二十九岁...... 身为晋军中的老资历宿将,李存进眼下却是又气又恼,眼见面前源源不断涌杀如营盘的敌军士兵,他也不住的咬牙暗念道: 玩了一辈子鹰,却被家雀儿给啄了眼!当年老夫东征西讨,为先王...义父屡立战功,本以为苦守真定城的张文礼,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茬的货色,只得龟缩于城中...而大王调拨诸部同袍军旅,东行去与契丹夷类会战,我奉旨围困真定,只因要尽快修筑垒寨,便调发大部兵马去砍伐木植...也仅不过这半日的功夫,便被张文礼麾下的叛军钻了空子! 待我麾下牙军返程归来时,又岂容这干宵小猖狂?事到如今,哪怕是以寡击众,也势必要杀退这伙兵马!否则我活到了这把岁数,临老却因大意吃了这场败仗,还怎会有颜面去见大王? 李存进忿然念罢,旱天雷一般的怒吼,喝令营中一时慌张的兵士迅速前来应战,又舌绽春雷的大喊道: “儿郎们,随我杀敌!” 682章 以少敌多,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刀芒掠过、人马溅血,李存进大吼着左劈右砍,即便年近六旬,也仍爆发出老而弥坚的烈性,倒也杀得面前那拨敌军犹如波分浪裂一般,连连得惊呼后退。 只不过...李存进粗略望去,就见这次出城奇袭的叛军,大概有七千人上下,而把守营盘的麾下军卒也不过两千出头...眼下而言,兵力上到底处于劣势,他这个军中主将也就更须身先士卒,豁出性命杀退这拨敌军! 衮刀凌空轮转,鲜红的血液,登时从绽裂的铠甲缝隙激溅而出,李存进剁将一名敌骑剁翻坠马。突然间,他却听见斜侧一阵急促的蹄声卷来,凛然的杀机也忽然从旁如潮水般袭至。 刀锋撕裂开空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李存进侧身一刀抡去,便是“铛!”的一声劲响,那个企图偷袭李存进的骑将,手中军械却被生生弹开! 张文礼的次子张处球,心中当即咯噔了下。本来按斥候探报,东垣渡一隅的晋军由于要加紧修建营垒,调度部曲砍伐木植而寨中时常空虚,便按他老子与兄长的意思统领七千兵马,意图洗荡了此间敌寨。 察觉晋国坐镇一方的老将李存进也在寨中,张处球本来暗自窃喜,遂趁着混战时意图趁敌不备进行偷袭...怎料手中就长刀当即被荡开,张处球的身子在马背上一个趔趄,正惊异于这老东西竟反应迅速,仍称得上膂力过人之际,就见李存进转头瞪视过来,口中还大喝道: “贼子敢尔!” 接连几刀疾落,重重的砸在张处球硬着头皮架起的长刀上,直磕碰得火星四溅。张处球头戴的兜鍪都歪斜到一侧,根本腾不出功夫扶正,他双臂无比酸麻,也早已是汗流浃背...... 说到底李存进本名孙重进,少年习武,颇有勇名,而本来是唐廷岚州的一名汉人将官,与李克用初会时也有些岁数,已不算是如李存孝、李存信、李嗣昭、李嗣源...那般,而自小便被收养栽培的义儿。可是李克用逐渐掌控河东之际,赏识李存进而收为义儿,也正是看重他是个敢打敢杀的骁勇将才。人老志犹存,又岂能容得奸邪宵小冒犯!? 张处球情知再死扛下去,早晚也要被李存进一刀斩于马下,他只得虚晃一招,旋即立刻拨马回身,疾驰奔逃之际,口中还不忘大声喝骂道: “滚开!滚开!都给我让开!” 李存进口中连声喝骂,骤马去追,手中衮刀上下翻飞、寒芒闪烁,而他纵骑过处,敌军士卒也被杀得如波分浪裂,纷纷扑倒毙命。只不过人数占优的叛军后阵,尚还有成群的军卒涌杀上前。又有几队弓箭手听得所部将校疾声喝令,连忙擎起手中弓箭,便朝着前方激射了过去! 羽箭如雨,扎入反攻上前的晋军人群当中,也溅起了一团团血花。李存进立刻抡起衮刀,格挡扑面射来的利箭,却冷不防仍有两支疾射而至的箭簇,几乎在同一时刻贯入他的左肩、右臂...... 强忍着箭创伤痛,李存进仍要咬着牙催马突进,心说全凭一股气势再冲杀几遭,仅凭麾下两千余名儿郎,也未尝不能杀得这七千敌军抱头鼠窜。 然而到底是以少打多,李存进冲杀得太过靠前,很快又撞入扎堆的敌军当中。一面奋力斩杀,一面又要提防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却也终究看漏了一个杀红了眼的敌军小校,从旁边挺枪狠狠说搠来,并狠狠的捅进了李存进的腰肋...... 李存进浑身猛地一震,他下意识的抡起衮刀,重重劈落下去,便卸掉了暗算他得手的那个小校半条膀子。钻心的痛楚在身体内迅速蔓延开来,本来便已也年迈而难免体衰的李存进身体摇摇欲坠,眼见便要从颠簸的战马上坠落下去。 本来被李存进追撵着狼狈窜逃的张处球,却在这个时候冷不回头张望,恰好瞧见那员晋军大将陷入阵中,似是被麾下小校一枪捅穿了腰子...张处球双眼当中,便又迸射出择人欲噬的凶光! 老不死的!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你自恃骁勇,杀入我军阵中也难免要遭暗算,今日正要割了你的首级,也能打响我的名号! 张处球本来正打算杀他个回马枪,趁着李存进伤重再取其性命,并将晋军寨中的兵卒赶尽杀绝。然而他刚要有所动弹,隐隐的却听见远处似有马蹄声响起,只是周围杀声喧嚣,尚还听不真切。 若有所察的张处球面色微变,他连忙侧耳倾听,果然有马蹄声愈发的临近,很快便似洪雷之声。而当张处球连忙翘首张望时,他脸上神情,从先前被杀得丢盔卸甲的窘状,再到满面狰狞的杀意...直至现在脸上却又满是惊骇之色! 因为张处球也已经望见,从北面有一彪骑众,正朝着晋军营盘这边疾驰而来。而且迅速组成箭头冲锋阵型,就是要朝着这边发起冲击...很明显先前由李存进派出去砍伐木植,收集装束材料的部曲当中,已经有一拨兵马发觉敌军前来袭营。 而先已有一彪军骑杀至,不久后还不知有多少晋军兵马,也将陆续赶赴至此,反而要对袭营的敌军形成夹击之势! “撤!撤!快走!!” 杀意顷刻间荡然无存,张处球扯着嗓子大叫一声,旋即也不顾麾下部众,便抄起马鞭拼命的抽打胯下坐骑,吃痛悲嘶的马儿一溜烟又蹿出好远,直朝着真定城的方向撤返而去。 大批由张处球统领,出城伏击李存进所处军寨的叛军将兵也已发觉又有晋国军骑杀至,一时间慌乱的推搡叫骂,不知所措。而先行奔至营盘的晋骑甲士虽然也不过千人之众,可是他们各个急催着战马,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凿入营盘左近敌军的人群当中。惨呼之声,登时响彻云霄。而引得无数人卷成一团,四下冲撞,也不免互相践踏起来。 这一轮冲击,几乎当即摧垮了那些叛军兵马的士气,猬集在寨栅左近的人潮,也当即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率先奔返回军寨的晋军骑兵,立刻意识到被张文礼的叛军钻了空子,而派兵奇袭他们的主将李存进,各个当然也都是发了雷嗔电怒,他们甫一撞杀入敌阵,便发了狂一般的奋力劈斩戳刺,胯下坐骑也生生犁出一片片血浪,那些当即扑倒在地的叛军士卒即便一时未死,很快也要被旋即便至的马蹄生生践踏过去。 配合着营寨内禁军士卒反攻血战,叛军阵列轰然崩散,惊呼溃逃的人群寻路奔走,然而却相继倒毙在暴怒的晋军将兵的兵刃之下...也唯有张处球一个,先前察觉得快而立刻逃之夭夭,而其余随他出城袭营的七千兵马,几乎也要尽数折于此处(按《新五代史·李存进传》所载:文礼子处球逼存进栅,存进出战桥上,杀处球兵殆尽,而存进亦殁于阵)...... 然而战事临近终了时,已有几个晋军牙校疾声呼喝,立刻扑到一头栽落下马的李存进身边。眼见李存进面色惨白,腰肋处泊泊涌出的鲜血,几乎也已染红了大半个身子,周围一众亲随不禁悲从中来,其中一员牙将也当即哭嚎着嚷道: “节帅!你快醒醒啊!” 683章 李嗣源军中,有个唤作阿三的 “聒噪个什么?休得慌张,东垣渡遭遇贼军奇袭,我身受重创,只怕也难以再主持兵事,还须尽快遣人禀奏大王,差同袍前来接替围困真定城的职事......” 然而那牙将悲声喊罢,就见李存进缓缓的睁开双眼,并有气无力的说道。身边众人见状,连忙上前,扯下衣襟立刻为李存进堵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也仍尽量保持他平躺的姿态。 又有牙校焦急叫嚷着命人取金疮伤药与麻布过来,为李存进包扎伤口,立刻施以救治。然而李存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似乎意志也开始渐渐涣散...... 我终究还是要战死了吧...乱世时节,干的都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凭战功要混个出身的勾当,我能有今日这般成就,也已不枉了。 只不过...我死不打紧,今番形势紧迫,也全因契丹大举南侵。大王前去与之决一死战...我晋国,也绝对不能败了...... 李存进感然念罢,哪怕浑身已经提不起半点力道,只得瘫躺在地上。可是李存进仍尽量打起精神,又断断续续的说道: “速派快马,禀说东垣渡这边的战事之时,也代我向大王进言,面对大敌,运筹帷幄时也务必要冷静,切不可因悲怒而影响判断...好了,你们也莫要再吵,我到底还是老了...只厮杀一阵,便有些乏了,且先让我歇一歇......” 李存进这一番话,周围一众牙将牙校听得一头雾水。然而很快的,这些人又望见他们的主将头颅猛的往斜侧一歪,便再也没有抬起来...周围一众牙军将兵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即有不少人捶胸嚎啕,大哭声就在东垣渡这片晋军的营盘中久久回荡着...... 继史敬思之后,晋国另一员宿将李存进,也已壮烈阵亡。 而李存进迎击张文礼所部叛军,也于阵中战死的噩耗,尚还没有传至东进的晋军行营而让李存勖知晓。席卷卢龙军的耶律阿保机统领二十余万大军,乃至易州、定州方面先锋萧阿古只,与王处直的北平军也开始向镇州的方向挺进。 李存勖当然也不甘示弱,由他亲自统领的五万军旅,以及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所统领两万牙军,反而进入北平国中枢所在的定州治下新安、无极二县,以摆出副主动迎敌的架势。 而面对耶律阿保机为主的的三十余万大军,晋国如果倾尽全力,也不至仅能调动七万左右的军旅与敌军会战。可是刨除围攻真定府的兵马之外,毕竟以李存勖的立场,他也要堤防南面魏朝的李天衢也会有趁火打劫的图谋...所以在赵、辽、泽...等与魏朝接邻的州府,他还是要分拨军力严加防范。 即便做最坏的打算,魏朝当真会趁着晋、契丹双方大战而悍然出兵,也会有其他晋军宿将统领边军坐镇,不至于让对方轻易挥军杀入晋国腹地,而直取都城太原。 毕竟对于角逐争霸的诸方雄主而言,彼此尔虞我诈。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而本来按正史线李存勖与耶律阿保机注定会打响的这场大战,他要提防来自南面的威胁,本来还应该是世仇梁国。 而晋国、契丹大军同时进军,相距的路程迅速拉近,彼此派出的轻骑斥候已经过几次交锋。正位于新安县,与北平国都安憙城之间的一片旷野,双方的先头部队撞个正着,一场激战,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 旷野间陡然响起的隆隆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急促。而晋王义兄李嗣源策马立足于阵前,以往他这个也惯于斩将夺旗的骁将,眼见对面集结的契丹军旅已经准备要发动攻势,却并不急于亲自引军杀出,而是冷眼观望着远处契丹本阵的动静。 而在李嗣源身旁,还有一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壮勒马肃立,但见他生得相貌雄伟,身长七尺有余,而在李嗣源身后默然等候,也显得十分恭谨。 “阿三,你虽从为父经历了几番战阵,可毕竟不必如今与契丹人厮杀这般干系重大。你且记得,敌军意图诱使我军孤注一掷,也须先观望清楚对方各支部曲的动向,谋而后动,也不可轻易发动全力猛攻。 毕竟势不可用尽,为确定必然能一举击溃敌军之前,还须留有余。否则不是善于治军用兵的宿将,统领的若非训练有素的嫡系兵马,这一窝蜂冲杀虽然容易,可是收势不住,而致使诸部兵马混乱,也只会陷入被动挨打的窘境。” 按说李嗣源本来性情沉默寡言,然而对于这个他唤作阿三的青壮,大战厮杀之前还不忘点拨教诲一番,也足见李嗣源对他甚是看重了。然而这个青壮似乎也是不爱赘言多语的性子,他闻言答应的痛快,倒也十分言简意赅: “义父教诲,孩儿谨记!” 毕竟除去李存进、李存孝等与义父年龄相差不多的特例,以及李存璋与早已亡故的李存信等义兄弟之外,李嗣源这个后世相传的十三太保之首,年纪李克用义儿当中年纪较大的一个。所以他的亲子义儿,如今也已相继到了从戎出仕的年纪。 这个青壮唤作李从珂,本来姓王,由于小字为二十三,故而包括李嗣源在内,就连晋王李存勖都惯于唤他做阿三。毕竟这般时节,李嗣源等晋国君臣,又不知道同期几大王国对立的南亚那片大陆,在后世会有这么个称呼,所以他们如此相唤李从珂,当然也不会觉得有丝毫别扭...... 而李从珂本是赵国镇州治下平山县的农户出身。而自幼丧父,原本与母亲魏氏相依为命,然而当年李克用尚还惦记成德军藩镇疆土,而屡屡发兵攻打期间,李嗣源曾一时挥军攻取平山县,而相中了魏氏便纳为妾室,遂顺理成章按自己义父的老传统,便收了这个青壮为义子,并改名为李从珂。 按说李从珂被收为义子之时,他也早已过了记事的年龄,可李嗣源待他不但视如己出,还甚是喜爱看重。他们这对义父子相处,也丝毫没有一些后爹后妈与继子继女相处时,因人而异也难免会有的尴尬。 李从珂也的确十分争气,自打到了从军入伍的年纪,他便任劳任怨的供自己的义父驱策,但有任何教诲也都牢记于心。 更何况李从珂作战向来勇猛果敢,李嗣源见他这个义子非但作战骁勇,性情也如他那般也属于内敛寡言的...所以即便自己的亲生长子李从审也快到了从军出仕的年龄,李嗣源反而与李从珂这义子更为亲近些。 然而李天衢若是听到李从珂这个名头,也立刻会想到他在正史当中的另外一层身份: 五代第二朝,后唐的末代皇帝。 而李嗣源与李从珂这边一说一答,方自说罢。忽的有一员牙将策马疾驰而来,他虽是李嗣源属下,可看来彼此关系也十分熟络,遂当即笑说道: “将主,要指点阿三行军打仗的手段,也不必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契丹那干驴鸟眼见就要杀来,我等终不能干候下去!到底当由谁来打头阵,还请示下!将主若还要与阿三细谈,那便由我安重诲先引军去杀他一阵!” 684章 后晋儿皇帝,现在却不怵契丹 这个唤作安重诲的晋国骑将,也是沙陀人出身,他父亲安福迁与伯父安福顺、安福应,也都是先王李克用麾下将官,只是皆于梁晋争霸战事中战死。 而安重诲投身至李嗣源军中,也因骁勇善战而倍受赏识,他们这对上下级相互视为知己,眼下倒也可说是莫逆之交。 只不过眼见安重诲驱马前来,李从珂眉头微微一皱,眼中似乎也有一抹不悦之色掠过...只是在自己义父面前,他也仍是义父恭谨顺服的模样。 听安重诲主动请战,李嗣源微微一笑,未做言语。眺望远处契丹人已经张开了稀疏的阵型。这自己周围的横冲都锐骑健儿各个也是跃跃欲试,胯下战马也响起一片鼻响嘶鸣声。 虽然晋军横冲都这边尚还未有所动弹,可是排列开的军阵当中兵刃林立、杀气森然。只要李嗣源一声令下,他们也将立刻策马涌出搏命厮杀...然而李嗣源目光一乜,又掠向前阵的另一拨部曲。 那支部曲乘马的军健皆着轻甲,马战用的长短军械齐备,而斜挎在马鞍旁的撒袋当中,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羽箭。这一支骑射为主的部曲,也是因李嗣源在晋军地位提升,所组建起另一拨嫡系牙兵,而唤作三讨军。 远处蹄声轰鸣愈发向来,眺望先有数千契丹骑兵集结成阵,并如狼似虎的朝着这边驰骋过来。李嗣源思忖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我统领横冲都、三讨军并几拨部曲,合计兵马八千人。观望契丹敌军应该是在一万五千人上下,眼下先派遣数千骑兵来攻,看来也是打算试探我军的反应,重诲也不必心急,且先让石敬瑭统领三讨军,去打头阵吧......” 伴随着李嗣源一声令下,晋国前阵骑众的三讨军牙兵,便立刻开始催马小跑起来,逐渐加速,便朝着迎面撞来的契丹轻骑对冲了过去。 对面契丹骑阵当中,一众射手也已纷纷掣出骑弓,很快便要施发出一轮箭雨。然而三讨军阵列中的晋国骑射弃缰、摘弓、拔箭,拉弦...不但动作也快的也是一气呵成,而且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坐得极稳,绰在弦上的羽箭也已经锁定住眼见便要进入射程的目标。 一排排利箭骤然腾空而起,挟裹起极为凄厉的锐啸声,如疾风暴雨一般交织而过,旋即便朝着晋军、契丹双方骑众倾泻下来,阵列当中一些士兵难免被箭簇射中,当即倒栽下马去,有些人也连带着胯下战马惊嘶着扑倒滚地,又扬起了大片的尘土。 双方骑阵,在旷野上奔驰游走,且骑且射,而经过几轮箭雨打击,彼此疾冲的方向难免要撞在一处。双方骑士便迅速收了骑弓,又擎起触手可及的马战长短兵器,他们双脚死死踩着马镫,很快便要发力抡起手中军械,而攻向马上便要杀至眼前的敌骑部众! 登时炸开激烈的撞击声,两军对冲的骑阵前列便是一片人仰马翻,马嘶人喊声霎时响彻长空。而晋国三讨军前阵带队冲杀的那员骑将,手中轮动着马槊大开大阖,而他身后还插着两支铁戟,加上斜挎在马上上的弓囊、撒袋,又是一身劲甲披挂,冲杀之势也显得格外剽勇。 那晋军骑将看来年纪应该也不过十六七岁,可即便颌下胡须稀疏,他也刻意要蓄留起来,敦实壮硕的身形,也有凛凛缚虎之威。而这骑将神情冷漠,目光寒冽,轮动着马槊杀伐神色如常,看来也是个人狠话不多的主...... 而大槊借着快马疾冲的力道,卷起一股股飒然的破风声。当先马到槊出,迎面撞来的一员契丹骑将已然躲闪不及,他骇然欲闪,然而槊锋便已经朝着他的咽喉搥来! 一抹鲜血飞溅,槊锋当即捅入那契丹骑将的脖颈中,一击之力,便戳碎了他的喉结...契丹骑将双目瞳孔往上一翻,身子当即倒栽了出去,噗通声便重重的栽倒在了地上! 槊锋呼啸、运转如轮,被那统领李嗣源麾下三讨军牙兵的骑将舞动得轻若无物,他使得那杆大槊前挑后撅,左刺右轮,杀得肆无忌惮。而槊锋般如同一头咆哮冲驰的黑虎从惊嘶的战马中穿驰而过。伴随着激烈的金铁撞击声中,又有将近二十名契丹骑兵顷刻间被撞得倒飞出去,其中数人胸膛重重挨了一记,也尽是骨骼碎裂! 眼见自己所统领的骑兵被杀得人仰马翻,统领这一拨骑兵的契丹骑将很快也策马撞杀过来。他口中先是用契丹语大声喝骂着,旋即想到晋国军中的确也多有威名在外的将才,而这员晋军小将年岁不大,本事却甚是了得,也不知是哪个晋军大将的子裔...... 那契丹骑将心中念罢,眼见二人要撞杀至一处,他便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话大声喝问道: “来将可留姓名?” “吾乃太原石敬瑭是也!” 那晋军小将只答了一句,很明显也不愿意再说废话,便闷着头只顾冲杀过来。 石敬瑭?姓石的?听闻晋国先主李克用虽然本姓朱邪,可是受了唐朝的国姓,又广受义儿,所以如今晋军中大多功勋宿将,可都是姓李的...至于姓石的...好像也有那么一号人...... 那契丹骑将正寻思时,眼见那报了名号为石敬瑭的敌军小将已经杀至眼前。他也连忙挺枪搠去,然而“铛!”一声巨响,那骑将手中的长枪顷刻间被撞飞,沉重的大槊却去势未尽,狠狠的搠向面前敌骑的胸膛! 槊锋轻易的刺穿了那契丹骑将胸前不算坚固的铁甲,火星迸射,直从迸裂的铠甲缝隙间透入,也顿时在他胸腔上留下个血窟窿!然而那契丹骑将陡感剧痛时,他的身子旋即被生生挑起,从马背上脱离,石敬瑭又是抡臂一甩,那契丹骑将便惨嚎着飞了出去! 而石敬瑭身后的三讨军将士见状,也顿时发出振奋的长嗥声,嘹亮的嗥叫声很快便传遍双方集骑阵。如此在石敬瑭的带领下,晋军锐骑继续狠狠的要凿穿契丹人的骑阵。反观这一拨骑兵主将的阵亡,也使得打头阵的契丹部众顿时指挥不灵,士气受挫,奔腾的骑阵似乎也变得摇摇欲坠! 远处观望战局的李嗣源见状,则欣慰的点了点头。对于石敬瑭这个出生于太原汾阳里的沙陀人。祖父曾任振武防御使,而他父亲石绍雍,胡名臬捩鸡,先后也曾在晋国两代君王帐下效力,所以石敬瑭也算是归附河东李家的沙陀族将门出身。 按义父李克用的遗风,他的义儿大多也十分主意发掘、栽培有资质的军中儿郎。所以李嗣源也注意到这石敬瑭虽然从小沉默寡言,可喜读兵书,还十分仰慕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乃至汉朝名将周亚夫。 而李嗣源却是孩童时过惯了游牧生活的沙陀族民,大字不识一个,行兵打仗也全凭着一种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本能。他发现石敬瑭不但熟读兵法,也没有丢下沙陀人善于骑射的本事,虽把他提拔到自己身边。即便石敬瑭年纪轻轻,也仍任命他做了三讨军军使。 如今眼见石敬瑭战姿骁勇,李嗣源自然也是十分满意,心里还暗念道: 除了我义儿阿三,还有这石敬瑭我亦视为心腹...倒也不枉我大加栽培啊...... 685章 这支军队里,竟然有四个皇帝 李嗣源也当然不可能知道,不但他所收的义儿李从珂,在原本的轨迹会将他亲生的儿子赶下台篡权登基,更将成为他义父所打下社稷江山的末代皇帝。而他极为赏识、大加栽培的后起之秀石敬瑭,在后世的名气甚至比他还要大,只不过是以遗臭万年的方式...... 至少眼下而言,石敬瑭做为在李嗣源帐下名声鹊起的军中才俊,满是建功立业的心思,依现在他的心态,也还不会匍匐在契丹人脚下叫爸爸...... 当石敬瑭趁势抡动马槊,席卷猛攻而去。三讨军随着他冲杀破阵的骑军甲士,也都纷纷亮出了锋刃雪亮的兵刃,拼死护卫着上官突杀破阵。兵刃破甲入肉的劲响不绝,契丹迎面冲来的后几排骑兵,几乎也被一扫而空。而石敬瑭这边厉喝一声,挺起一槊当即将前面的骑将捅翻坠马,槊杆旋即向斜侧恶狠狠扫去,又将几名契丹骑兵生生扫落了下去! 忽的烟尘滚滚袭至,又是一拨契丹骑军撞杀过来。诸般兵刃翻飞、无数马蹄四下乱踏,军马恶狠狠撞在一起,不但使得厮杀的场面变得愈发混乱,双方的奔速也不免都降了下来。 看来契丹人是打算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力图拖耗住李嗣源所部晋军先锋部众的冲势,再围而歼之。而马战厮杀,都是沙陀、契丹双方引以为傲的本事,谁也不愿被对方给比下去。 所以无论是哪一方的骑兵,眼下也都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面前的敌人杀光! 厮杀再继续下去,双方将官士兵的性命如割草那般快速消耗着,然而目前看来,明显契丹骑兵的伤损更多。可是也有一个遥辇氏出身的骑将自恃骁勇,将手中长柄铁骨朵挥舞得虎虎生风,陆续也将五六个晋军锐骑砸翻坠马。 这员契丹骁将从斜侧率部截杀而来,意图将敌军骑众拦腰截成两段。然而身为牙军军使的石敬瑭尚在前阵搏杀,一时也无法坚固后面遭受敌军截击的麾下部众。 正当那契丹骑将高声呼喝着,统领麾下骑众继续试图将三讨军阵列撕裂开来。忽的却有一道黑影疾驰而来,正挡在他的面前。 而契丹骑将定睛一看,眼见胆敢阻拦的那个敌骑张得紫黑色面堂,而瞧他双眼竟然还骇得一怔。因为对方那对招子生得目多白睛,换而言之,就是眼内呈黑色的角膜瞳孔只一小点,其余全是眼白,那般模样,与后世摇滚巨星玛丽莲曼森左眼戴的美瞳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然而面前那个敌骑虽然生得面相奇特,契丹骑将瞧他也不过十五六岁大小的年纪,而且从衣甲制式看来,也不过是晋军中的一个普通骑兵。 区区一个黄口小儿,竟然也嫌命长赶来送死?契丹骑将大喝一声,抡起手中铁骨朵,便朝着面前那晋军骑兵的头颅重重砸落下来! 然而铁骨朵堪堪正要砸中头顶之际,那晋军小兵瞪圆了白多黑少的双目,陡然大喝一声,也抡起手中长刀劈出。那契丹骑将反而觉得耳畔嗡的一声,一股霸道的力量却如潮水般倒卷而回! 一个晋军骑兵,竟也能生生的挡住契丹部族中以武勇而成名的人物。而两人混战成一团,周围晋军、契丹骑士也都怒吼着催马朝这边涌来。此刻在这一片战团,竟然以那晋军小兵与契丹骑将为中心,其余军骑拼命朝着聚拢。金铁相击,与呼喊怒骂声,也是愈演愈烈! 当长刀与铁骨朵再度重重撞在一处,金铁锋刃所发出的摩擦声也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然而那晋军骑兵忽的一撤刀卸力,与他相博的契丹骑将用力过猛,向前猛的一个趔趄。而当那契丹骑将骇然张望时,就见那晋军小兵高举长刀,睥睨俯视,他眼中那一点漆黑瞳孔中,也已迸射出凛然杀机! 刀芒卷落,正剁入颈项。霎时间血光迸溅,那契丹骑将的人头当即滚落,手中长柄铁骨朵也轰然坠落在地...惊嘶的战马忽然发力狂奔,拖着那具无头尸身东窜西晃,到处喷射出猩红的血雨! 周围的战团当中,双方杀红了眼的骑兵甲士,看到这般血腥的场景又爆发出巨大的喊声。而李嗣源麾下的三讨军将士振奋欢呼,反观契丹骑众,却是气沮惊恐! 此刻又有一个晋军骑兵队正策马袭来,当瞧见正是他手下的兵,竟然一举斩杀契丹骑军骁将之后,也不住的大声激赞道: “刘知远!杀得好!” 然而那个被唤作刘知远的骑军小兵面色冷漠,似乎立下这般战功也不值得如何欣喜,他一抡长刀,急催战马,很快的又朝着前面那些面色慌惧、队形松动的契丹骑兵扑了过去...... ...李嗣源启用晋国将官子裔石敬瑭,而石敬瑭所统掌的部曲当中,却还有个同样是太原生人的刘知远,眼下从军入伍时日尚还不算很久。 也正如李嗣源赏识栽培石敬瑭,视其为心腹;按史载的轨迹,石敬瑭也将重用这刘知远,而做为自己的嫡系得力干将...现在的刘知远,虽然尚还不过是一介骑兵,然而他在正史中会争取到的另外一个身份,则是五代第四朝后汉的开国皇帝。 如若李天衢现在也要与李嗣源麾下的牙军打交道,也难免要心生感叹。乖乖个隆地咚,后唐明宗、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汉高祖四个皇帝,竟然都在由横冲都、三讨军所组成的军旅当中。 而且这还没算上同样被李嗣源视为心腹,一时间也在后唐朝堂中也曾只手遮天的权臣安重诲...如果是按正史线,这四个皇帝与一个权臣,也都会是跺一跺脚,天下也要颤上几颤的大人物。 李嗣源、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与安重诲,他们身份君主、权臣,有些人身上的有优点与缺点也都会表现得十分明显,乃至毁誉参半,为了争权夺势也会不择手段,甚至还有人后期会向外族奴颜屈膝,致使中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丧失北面屏障之地,而留下千古骂名...... 然而这些人却也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起初都靠征战而打响了名号,曾打过许多硬仗恶战,凭战功而争得赏识栽培,而一步步的争取到更高的地位,进而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势。 眼下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这些正史中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的皇帝,却同处于一支军队中。而且李嗣源做为临阵指挥的军旅主将、石敬瑭身为冲锋陷阵的斗将,刘知远则是要在杀阵最前线搏命的小兵...各自的身份不同,却都是要与契丹杀个你死我活,何况他们也是一个赛着一个能打...... 而此时此刻,李嗣源观望战局,眼见由石敬瑭所统领的三讨军虽然面对几拨契丹骑军的夹攻,不但不落下风,甚至渐渐的已有压制住敌军的势头。他也擎起了手中浑铁锤,面露振奋激昂之色,而朗声说道: “阿三、重诲,你们不是要请命出战么?我也果然没看错敬瑭,由他打头阵厮杀,反而让契丹乱了阵脚,只得接连派遣部曲出战,眼下那厮们也再无后手,差不多是时候一鼓作气,击溃敌军了.......” 686章 北地的霸主,大战将至 当李嗣源一声令下,统领横冲都骑军也投入进战场当中,大股铁甲洪流涌杀上前。方才还在与石敬瑭所统领的契丹骑兵措手不及,很快便有一支由两三千骑组成的骑阵被冲击得分崩离析。 那些尚还来不及纵马回避,而只得迎上去与横冲都骑军厮杀的契丹汉子,就见晋国虎将李嗣源一马当先,催骑狂奔而来,他两眼圆睁,神情威武狰狞,那般模样也颇为骇人! 仗着手中浑铁锤兵器沉重,李嗣源当先便是几记势大力沉的轮扫过去,卷起阵阵劲风,荡飞了契丹人仓促攻来的军械。还有几个骑兵口中喷血、骨骼碎裂,身子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断线风筝那般,当即抛飞了出去。 由于李嗣源身先士卒,亲自撞杀在契丹骑众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身后横冲都将士奋声发喊,催马挥舞着兵器凿入前面溃乱的阵列。也使得敌军对手身上激溅出鲜血,渐渐的在这片旷野涂染开来! 而李嗣源的义儿李从珂位于冲锋骑阵的左翼外侧,立刻也抡起手中武器,剁向周围那些惊慌乱嚎的契丹骑兵。比起他义父李嗣源善使的浑铁锤,李从珂则用得一柄宣花大斧(按《旧五代史·唐书二十二·末帝纪上》所载:梁军退却,帝以十数骑杂梁军而退,至垒门大呼,斩首数级,斧其望橹而还。庄宗大噱曰:“壮哉,阿三!”赐酒一器),也使得驾轻就熟,冲锋陷阵之际,倒也是能凿开敌军阵列的利器! 直当宣花斧劈落,就近的一个契丹骁骑的脑袋整个碎裂开来,鲜红的血液与白色的脑浆朝四下里喷溅涌出。红白之物,甚至当即骇得周围几个骑士哭嚎出声来! 而在另一侧,李嗣源麾下心腹安重诲,则在挥舞着马刀大声喝令着,统领骑军维持汹涌突进的洪流,继续朝着前方席卷而去,纷纷倒毙下马的契丹骑众,相继倒毙坠马,旋即被奔腾的洪流践踏得不成模样,而化作一滩滩模糊血肉。 契丹骑众固然也可以采用他们最为擅长的战法,尽量拉开距离,再以弓马骑射袭扰予以打击。但是如此一来,也就更无法李嗣源麾下锐骑军旅的冲势,何况由石敬瑭所统领的三讨军也长于骑射。所以即便兵力上处于优势,再厮杀下去,只怕也终究难以扳回局面。 所以统领契丹先锋军旅的乙室部夷离堇(契丹初期将本族,以及臣属于契丹的部落编为二十部,而后扩建为四十八部,各部设首领称为夷离堇,大人、大王之意)焦急的策马来回踱步,观望战局,眼见李嗣源所部晋军势不可挡,也大有向本阵碾压过来的势...心中再是不甘,他也只得厉声号令,命令先锋军旅向北面退去。 陆续收到本阵传来的军令,那几支在旷野间搏杀的契丹骑众也立刻开始引兵后撤。而乱哄哄骑阵尽快往北面撤返而去,李嗣源、石敬瑭率领趁势掩杀一阵,也让契丹先锋军旅又枉然丢下了大片的尸首...... 战事告捷,晋军方面追击一番,便开始打扫战场、收殓尸骸。而安重诲统领一队骑兵,在这片旷野间巡视一番,便又往李嗣源那里赶去之时,又张扬的朗声言道: “契丹夷类,也不过如此!以为仗着兵马众多,便能压制住我晋国的势头,可这不还是惨败一场?与咱们晋军儿郎耍横斗狠,那厮们也注定没有那能耐!” 安重诲此言一出,也顿时引起周围一众晋军儿郎的齐声响应。毕竟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还要加上如今尚只是一介骑兵的刘知远,这四个五代十国正史中曾登基称帝的大佬,偏偏还有个共同点,就是按史载所述性情都是“沉默寡言”,倒显得安重诲的话很多,不过军中倒也需要他这么个人物,以鼓舞诸部将士的干劲。 然而听得安重诲大发豪言壮语,策马也正往李嗣源那边聚拢过去的石敬瑭踌躇片刻,忽的却低声念道: “可是契丹毕竟有三十万之众,虽胜一阵,也不算是伤筋动骨的重挫......” 而这边李嗣源摘下头盔,听李从珂报说这一战横冲都、三讨军阵亡伤损情况之后,他的神情也仍显得有些凝重: “到底还是不免折了三千儿郎...即便我军杀入定州地界,也决计大意不得,还要提防北平国军旅那边的动向......” 李从珂点头称是,旋即又询问道: “义父,我军既然击败契丹人先锋部众撤返,敌军也知晓我等于此处集结,想必另要调遣部曲前来夹攻...而我等又当如何?” “也不必再往北面行军了,毕竟此处距离北平国都相距不远。耶律阿保机有王处直供应后勤粮秣,想必契丹很快便要集结军旅,大举南下......” 李嗣源眉头微蹙,忽的又长声说道: “看来我晋军就要在这新安县地界,要与契丹一决雌雄了。分遣轻骑探明周围地势便是,如今已不可再冒进。这场仗到底要如何打,毕竟还是要由大王来定夺......” ※※※※※※※※※※※※※※※※ 由李存勖亲自统领的数万晋军,已经打下位于北平国定州南部的新安县,并暂且于城郭中休歇整顿。说来也凑巧,李存勖、耶律阿保机双方将要进行的大战,如果是按正史轨迹,却也是在河北新安地界开打的。 然而先前听闻晋国三朝元老,卢龙军节度使史敬思阵亡的消息。便已引得北上的晋军诸部当中已经引起一阵骚动。不但一众宿将闻讯后极为悲愤,史建瑭得知自己的父亲战死,更是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期间还因过度悲恸而晕死过去两次...... 却是祸不单行,如今河中军节度使李存进于真定城东垣渡扎寨筑堡,而意图围困张文礼所部叛军时,却遭遇敌军出城奇袭。虽然经过血战歼灭七千贼众,可是李存进却于杀阵中壮烈阵亡的战报,也已让晋王李存勖知晓。 新安城中的诸部晋军,也似是被压抑与忧闷的氛围所笼罩。毕竟这还未曾与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契丹大军决战,便已有两员元老宿将战死,这无疑也对晋军的士气造成严重的打击。 如果是兵力对等的情况下,素来强势的晋国军队,也决计不会把异军突起的契丹诸部放在眼里。可是今番耶律阿保机却亲自统领三十余万大军南下;而赵国叛将张文礼仍旧占据镇州真定死守,近期也很难攻克;还有北平王王处直突然翻脸,倒向契丹,已经反目为敌...反而是晋国表里受敌,何况南面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魏朝。 这等形势之下,新安城内,兵力处于劣势的晋军当中,也难免有恐战的情绪蔓延开来...... 也不止是开始慌惧的晋军将兵,坐镇新安的晋王李存勖也陡感天大的压力,目前而言他也踌躇不定(按《新五代史·郭崇韬传》所载:晋兵围张文礼于镇州,久不下。契丹入寇,晋人皆恐,欲解围去,庄宗未决)...毕竟这一场仗,他输不起。招聚麾下心腹开始军议时,李存勖面沉如水,心中仍在思量着: 孤到底又当如何部署,方能扭转乾坤? 687章 怕你三十万兵马,也就不配做河东战神了 新安县衙署节堂当中,李存勖面色阴渗渗的,一言不发。一想到自己的义兄李存进也已阵亡身故,他的心也好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名义上虽然是义兄弟,可是李存进却是看着李存勖从小长大,彼此的关系也十分亲近。李存勖实则也把李存进当做是个时常指点自己的长辈。即便按原本的轨迹,他也会因李存进的战死而异常悲忿。 而李存勖也很清楚,这场决战他稍有疏失,可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心腹股肱也将饮恨沙场。 毕竟敌我军力相差悬殊,孤是否又当暂且隐忍。等候时机,再图谋复仇? 李存勖心中刚萌生出这个念头,可他也很快意识到,如果晋国就此打了退堂鼓,那么也就意味着把北地的霸权拱手让于契丹。耶律阿保机的势力也将延伸至燕、赵之地,而拉拢张文礼、王处直这些割据势力投效外族...不过真若如此,魏帝李天衢,又会如何回应? “大王!我军绝不可退!” 然而衙署当中,郭崇韬似乎是察觉到了李存勖心中的疑虑,他立刻站出身来,并慷慨激昂的大声疾呼道: “如若我军退避,夷类将乘已振之势,更要进逼我晋国疆土,届时非但河朔,西北诸族各部若得知我朝怯于契丹,而退守河东的话...也必定会以魏朝马首是瞻。如此我晋国处处受制于人,是以也断然不可遽自退怯! 契丹之来,非救文礼,只是为北平国以利诱之故,可是他立国未久,想必先前众部族联盟首领,也未必尽数肯服由他耶律氏世袭契丹国主之位。如此耶律阿保机有所顾忌。而大王做为表率,统领我军奋死血战,只须先声夺人,而重挫契丹锐气,阿保机不便死战,也将知难而退! 而只要契丹退兵,我晋国兼并赵国,再讨伐北平,才能够雄踞河朔、威震甘陇,而霸业方才可期矣!” 郭崇韬这一番话语,直戳李存勖的心房,也让他面色不由微变。与此同时,牙署厅堂外忽的又响起一阵喧哗呼喝声,本来因亡父之痛,而由李存勖吩咐暂且休养的史建瑭直喇喇的,直往厅堂中撞来,当他推开值守的军健,迈步进来,再直直的向李存勖凝视过去时,就见史建瑭眼睛赤红、满目血丝,满面的悲恸恚怒之色,也显得无比狰狞: “大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与契丹狗贼大战厮杀,末将愿请战为先锋!如今我军已杀入定州治下,决战在即,大王这又打算何时进军北上!?” 脸上讶异惊愕的神色渐渐退去,过了一阵,李存勖忽的自嘲一笑,口中还低声念道: “呵呵...是啊,孤矢志逐鹿中原、着威信于四海,然而不过是塞外契丹来犯,这便心生怯意的话,还谈何宏图霸业?如若退却,不止是让麾下股肱寒了心,世人不是更要笑孤大言不惭,也不过是眼高手低、色厉内茬之徒,又怎能做得名震天下,名声亦要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李天下?” “...按先前探报,耶律阿保机麾下大将萧阿古只,统领所部五万兵马,自定州安熹向南进发,似乎是意图迂回抄截我军后路,而对镇州真定...乃至我晋国下辖疆土形成直接威胁......” 默然片刻之后,李存勖忽的沉声说道,他缓缓的又站起身来。而郭崇韬瞧自己主公脸上神情,也长舒了一口气...因为他也已能看出,李存勖经过短暂的迷茫与迟疑之后,很快便定住心神,也不会再因契丹人绝对的兵力优势而犹豫不决。 而李存勖挺直了身躯,旋即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嗣昭义兄,统领昭义军两万牙兵,也已抵至定州无极地界,正可截击住萧阿古只所部敌军。虽是两万对五万,可嗣昭义兄有经纶之业、用兵之才,想必也有对策抵敌契丹那五万兵马。如此也能牵制住耶律阿保机一部分军力,也断然不可让敌军抄截我军后方; 而嗣源义兄,统领麾下横冲、三讨骑军,往曲阳县的方向进军。孤亲自统领河东军旅,与耶律阿保机会战之际,嗣源义兄亦可袭扰敌军后方。而孤杀败契丹大军之际,待耶律阿保机引兵北撤,抄后兵马于往定州安熹的去路趁势击之,务必要一鼓作气,将契丹杀得不敢停留,只得一路败返逃回塞北去!” 李存勖正说着,来回踱步,霍然又转过身来,凌厉的目光也掠过肃立厅中的各位将领,他又振聋发聩的大声厉喝道: “也正如郭爱卿所言,我晋军要与契丹人拼得,就是看谁能死战到底!除他统领三千步卒,坐镇新安,做为接应之外。其余众将,便随孤一并北上,去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不止是沙陀儿郎,我晋国军中各族好男儿剽悍骁锐,塞内角逐霸业,兼吞诸镇,而让诸方豪强敬畏忌惮,塞外诸族各部,本来哪个又敢与我晋国为敌? 而耶律阿保机那厮先是背信弃义,以为集结诸部兵马,如今便能侵犯我大晋疆土,而我等北地称雄,也断然轮不到契丹人欺到咱们头上来!当初历经征战,都是摧磨历练出的好男儿,便是契丹势众又待怎的?当年贼首黄巢占据长安,麾下贼众达十五万,而父王引蕃、汉马步军五万,便轻易杀得黄巢贼军狼狈流窜,直至再发兵驰援陈州,反贼听了河东李家的名头,便足以让他们吓破了胆! 父王三箭遗命,孤也正要要寻契丹算算旧账!即便他二三十万大军人数更多,咱们君臣手足、将领兵卒都戮力同心,每个人再多分担一些,多杀几个夷汉,不也就足以杀得契丹大败亏输,至此败返回去而再不敢南顾!?” 而节堂当中,除了郭崇韬、史建瑭等文臣武将心腹,还有李嗣本、李嗣恩、李承嗣、李绍荣...等晋军宿将,他们的目光也都齐刷刷的聚在李存勖的脸上。 而待李存勖鼓舞策动的一方言语说罢,似乎也有灼热的火焰,登时在衙署内一众将领的眼眸中燃烧起来...毕竟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不是先王李克用所收的义儿,便是至少效忠于河东李家两代君主的旧臣宿将。 所以即便新安城内其他将官走卒,难免因为契丹大军人数众多而难免心生怯意...可是早年便曾随着先主李克用豁出性命打江山的心腹将领,也早就因为契丹人的悍然入侵而义愤填膺,他们的命运从一开始便与河东李家牢牢的绑在一起,所以也就等着李存勖立刻下达军令,便立刻要去与胆敢挑战晋国权威的外族血战到底。 李存勖那一方言语,也正似是一把火炬当即投进了干柴堆里面,也霎时点燃了在场众人心中的猛火!一众将领当即好生虎吼响应,激情沸腾。而李存勖见状,又厉声言道: “好!诸将就将孤说的话,传达于各部将士知晓!半日之后,便出兵启程,北上去与耶律阿保机决一死战,若不能杀败契丹、驱逐外族,则誓死不还!” 而李存勖激昂的大声疾呼之时,他心中也不住的念道: 契丹方自建国不久,然而也只是于塞外称雄罢了。孤今番若是不能胜过耶律阿保机,以后又怎能与魏帝李天衢抗衡!? 688章 威信可汗,史先锋出征 经李存勖做过战前动员,群情激昂的晋国一众将领也立刻统领所部军旅,由新安城启程,向北面进发,准备与契丹展开决战。 而定州安熹方面,耶律阿保机得知先锋军旅为晋军大将李嗣源杀败,大致也能确定晋国兵入定州,也是意图要与自己决一死战,遂立刻调动大军,而向南面挺进。 双方投入兵力已达到几十万规模,而且彼此兵马数量相差较为悬殊。也终究不便把军队拉到一个去处,再一窝蜂大战一番而就此决定胜负...双方围绕着战场的选择,也终究不会只在一点进行,而是涉及到周围各处要隘的争夺,也都会成为决定成败的关键。 而契丹大将萧阿古只,统领五万兵马另取道南下,不久后便要与占据定州无极一隅的李嗣昭展开交锋的同时,另外一路契丹军旅,也已抵达新安县北面的桑林一隅。 很快便要与李存勖所统领的晋军相逢的那一拨契丹军队,行军中的将官士兵大多都裹着脏破的,甚至臭气哄哄的皮裘,佩着各色兵刃,而这支军旅中几乎尽是做髡发扮相,只是有别于寻常契丹部众的是,行伍间也多有用牛拉动,而前宽后窄,轮毂较大,还上设木棚,以毡帛覆盖的车辆。 毕竟按如今不少部族已为契丹征服的奚族谚语:“马是人的足,车是家的脚”。这一支由奚人为主构成的军队,不但将善于只做的奚车用于牧业,而于战争时节,也常用于运载辎重。 而奚族做为鲜卑宇文部的后裔族系,而宇文部当年的风俗、语言与其他部落相差程度却较大,甚至髡发的扮相,与鲜卑其他部族索头(披发,并蓄留与后世脏辫有些类似的发型)截然不同,而后历经南北朝、隋唐时节,反而与耶律阿保机所属的契丹迭剌部祖上属于血脉同源。 所以耶律阿保机带领契丹壮大势力,要征服周边诸族拓张疆域,首先便要软硬兼施的拉拢在奚族诸部的投从。 只不过这般时节的奚人,还没有如北宋末年那般与契丹关系好到休戚与共的程度。如今契丹陆续征服役使诸部奚族,施行苛虐统治,而引得奚人怨愤时常反抗起义。 现在也正处于耶律阿保机对奚族进行大规模镇压,迫使奚人不敢复抗,只得举族臣服,而再去怀柔安抚的阶段。甚至一直到了宋朝时节,还会有奚人米信做为宋朝大军的将领加入雍熙北伐,所以眼下诸部奚族尚还没有被契丹同化。 只不过统领这一路奚族军队的大将秃绥,正手绰着狼牙棒督管麾下儿郎继续向南面进发,他生得身形格外壮硕,便如同白山黑水中的人熊一般。很快便要与晋国大军交锋激战,秃绥脸上也满是一股跃跃欲试的振奋之色。 毕竟各部奚人眼下对契丹的态度不一,而做为部族首领当中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代表人物,本来按正史轨迹,秃绥便会统领万余骑兵穿越幽、涿、易等军州所组成的防线,袭掠幽云之地,甚至还曾让晋王李存勖一时险象环生,所以也是耶律阿保机麾下对抗晋国(后唐)的急先锋。 而距离秃绥统领的奚人军旅以北二十里处,也有万余契丹部众正在行军途中。统领这支军队的主将名为耶律苏,乃是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异母弟。 实际上按史载线,耶律阿保机本来会带着他的长子耶律倍、四子耶律牙里果一并随军参赴南下对晋国的大战。然而由于如今他把目光投向中土的时间,也比原本轨迹要提前了许久。所以耶律倍、耶律牙里果眼下的年纪仍是幼小。便仍是由耶律阿保机的幼弟耶律苏为国主分忧,而统掌一路兵马出战。 而先前横海军节度使刘守文誓师出兵,讨伐发动兵变囚禁他老子的亲兄弟刘守光,却被杀得大败亏输,而只得向契丹请求救兵。即便是按正史线,也仍是由耶律阿保机吩咐耶律苏安排兵马,插手卢龙军内乱战事。然而随后因魏朝、晋国双方联合出兵震慑,而不得已退返塞北...耶律苏心中当然也憋着一股气,也迫切的要寻晋军找回场子。 而耶律苏、秃绥统领军旅抵至新安桑林,北上的晋国军旅,同样也已临近这片地界...... “报!李都知,卑下所部轻骑已探明,敌军已抵至北面桑林,而后北二十里处,亦有一路契丹军旅相继开拨而来,看来互为策应,总计兵马也在两万人上下。于北边十一二里我部斥候,已与敌军哨马厮杀一阵,卑下特来禀说军情,如何迎敌,还请李都知下令!” 本来也在行军中的晋国军阵前列,一名轻骑斥候催马疾奔而来,并向统领着这拨部众的将领疾声报说。而这员晋军宿将生得张国字脸,虎背熊腰的身躯,浑身劲甲披挂,只打眼一瞧便觉得他甚是威武不凡。而他如今官居云中防御使,兼云、蔚、应、朔等诸州都知兵马使,按后世演义说法,也正是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六太保李嗣本。 “嘿!契丹夷种终于到了么?之前嗣源义兄已先胜了一阵,而今番也轮到我等再挫敌军的锐气。” 李嗣本方自沉声念罢,极力请命要率先北上,而一并率领所部兵马而来史建瑭便立刻催马赶上前来,他神情狰狞,又咬牙切齿的说道: “李都知,家父为契丹贼子所害,今番也当由我打前阵,带领麾下儿郎厮杀,而能多杀得一个契丹狗,好歹能稍泄心中一分恨意!” “建瑭兄弟,虽然你并非是义父所受的义儿,可是令尊史节帅,与义父名为君臣,实为手足。而我等子裔,向来也都是以自家兄弟看待! 何况存进义兄虽然与张文礼那狗贼的叛军交锋中身亡,可他的血债,也要算在契丹身上!加上史节帅的仇,可也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 李嗣本寻思过后,先是安抚史建瑭一番,随即又道: “毕竟契丹大举兴兵三十万之众,要复仇厮杀,也不只是这一场仗要打。这次敌军仍是仗着势众,便肆无忌惮的挥军抵至新安桑林,如若由我先去迎敌,想必也急于要吃掉我麾下云、朔兵马。 这个头阵,还是要由我来打。而你可以率领所部骑军埋伏于隐蔽处,伺机出击,直捣敌军中阵!毕竟你在军中被赞作史先锋,这摧锋破阵、斩将夺旗的本事,我当然不及你。自是擒贼先擒王,你统领骑军袭杀敌军主将的把握更大。如若能致使契丹指挥混乱,再趁势掩杀,你不是更能杀个痛快?” 本来嚼穿龈血,势必要打这头阵的史建瑭闻言,倒也暂时沉默了下来。他深知自己毕竟是以统领骑军,而身先士卒的去与敌军厮杀而见长。而先王李嗣本,不但也是一员善于统领骑军的骁将,他用兵同样善用谋略,也可说是智勇兼备的将才。所以即便自己急于为父报仇,可是临战时节,由李嗣本筹谋部署,相对也更为稳妥...史建瑭遂用力点了点头,又道: “好!就依李都知的安排行事!今番你我同心协力,也势必要让夷类猪狗有来无回!” 689章 破不了我的阵,你们也就输定了! 新安桑林,当年于唐朝德宗皇帝建中年间,而爆发的四镇之乱时节,也曾做为栗特族名将李抱真,以及成德帅王武浚派骑兵设伏,而大败叛军的所在。 所以这片地界不但也属于河朔通往各地的中转要隘,茂密的林地也适合骑兵隐蔽行迹。而距离密林不远处通达官道,以及附近宽广平原,很快也便要成为杀伐惨烈的战场。 忽的一阵呼嚎的朔风吹过树林,枝杈树叶摩擦,而发出哗哗的声响,然而却也很快便被左近骤然响起的喊杀喧嚣声给掩盖住。 随着双方轻骑斥候发现彼此的行踪,并开始厮杀交锋,晋军大将李嗣本,以及契丹治下奚人首领秃绥也迅速挥军开拨。直到彼此统领的军旅,也已出现在对方的视野当中,秃绥眼中凶芒毕露,立刻擎起手中狼牙棒,便疾声大喝道: “踏平眼前的敌军,屠光晋人!” 秃绥麾下兵马,立刻轰然响应,浓烈的杀气也立刻在阵列中弥漫开来,越来越多的士卒呐喊得愈发癫狂,而除了少数把守奚车辎重的部众,大多马步军众动弹起来,也立刻便要向对面的晋军发动全力猛攻! 身为部族首领,秃绥本来便可说是奚族诸部当中的豪强人物,什么徒手制服烈马,开得硬弓连珠驰射,仗着雄壮的身躯扑跤时连掀翻十个大汉,也都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而这次追随契丹大军南下,秃绥做为俯从军旅的主将,也甚得国主耶律阿保机的看重。先前横扫卢龙军治下州府,他便频繁派遣所部军马,放手大肆剽掠。 而秃绥心竭尽全力要回报阿保机的重用,甘情愿为其所用,自然也是期许契丹能扶植他的部族成为契丹诸部中的翘楚,能代管执掌统治其他族裔。 更何况...南朝江山果然富庶!我等追随着契丹贵人一路南下,能掳掠得大量的财货、牲口,还能掳掠南面的汉人做为我们的耕农奴户,而供俺们驱使! 而今番如若当真能杀得晋人退守河东,自此声势完全被契丹贵人给压制住...我们部族也有机会入主燕云,而臣服于契丹,便有这等天大的好处,也不值当我族儿郎玩命去争去博!? 是以秃绥从一开始便如打了鸡血一般,煽动麾下奚族马步军众就是像密密麻麻的蚁群,向晋军的方向席卷而去。冲驰在最前列的骑兵胯下战马仰蹄飞奔,铁蹄重重乱践踏地表,发出雄浑到令人耳膜发疼的隆隆蹄声,整个的地表也颤抖着愈发激烈起来。 而凛冽的北风,又荡起晋军阵列中竖起的旌旗啪啪作响。李嗣本冷眼眺望气势汹汹杀来的敌军,面色如铁、目光似刀,忽的冷声说道: “夷类来得倒如此猖狂,且看你们到底本事如何,也敢在我晋军眼前造次!” 当李嗣本再回首观望时,就见麾下诸部兵卒当中,虽然有些人看起来面色也难免有些慌乱...可其余大多老兵神情冷峻,脸上也并未流露出丝毫的惧意。毕竟追随自己厮杀征战时日更久的河东嫡系,意志也早已磨砺得比磐石还要坚硬,无外乎就是搏命罢了,也绝对不能在契丹人面前服软认怂! 这一拨敌军有万余之众,而根据探报,还有一万左右的契丹军旅,也再朝着这边开拨而来...而李嗣本自知所统领云、蔚、应、朔几州兵马,还要分兵调拨出一部分军旅镇守南面州府,以提防魏朝大军,所以眼下由他统领的,也不过四千五百步军、一千五百马军罢了...... 再算上预先埋伏的史建瑭所部四千兵马,敌军人数也仍超出己方一倍。然而李嗣本神色如常,忽的高声下令,诸队步军也纷纷架起盾橹,排成紧密的队列,擎出手中长枪,就等候奚人军旅主动撞杀过来。 “放箭!” 眼见奔涌而来的敌军,大致已经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之内。忽的又有军校高声令下,晋军这边诸队弓手迅速搭箭挽弓,斜举向天,旋即一排排箭矢掠空而起,呼啸着便向汹涌突进的奚人前阵攒落下去! 虽然利箭打击,对率先攻来的奚人军队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可是毕竟受限于弓箭手的数目,所能造成杀伤也较为有限。而突进的奚人骑手终于杀至眼前,连人带马狠狠的撞上了晋军前列的步阵,然而从盾橹缝隙间探出的长枪,当即也将一些骑兵连带着坐骑搠了个对穿! 可借助迅猛的冲势,晋军前列一排长枪相继这折断,又在惯性的加持下,后继而至的骑军惯持续撞来,激荡的撞击声也霎时响彻长空。 而激烈的撞击声中,也有清脆的骨骼折裂声,两军士兵遭受重创时所发出的惨嚎声混杂在一处。即便有个别骑手冲透一两层阵列,可他们惊恐的发现,面前一片密集如林的长枪,便朝着这边齐头又搠了过来! 来的这拨敌骑,是依附于契丹的库莫奚部族?这撞阵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稳坐中军的李嗣本,眼见奚人骑众的攻势,心中竟然还不屑的念道。 而李嗣本的亲生父亲名为张准,本来是铜冶汉人镇将,所以自小也便已知行军打仗的门道。而后能为慧眼识珠,善于发掘有兵家潜质少年的李克用收为义子,也足见其的确有军事天赋。 按史载评述李嗣本的为人秉性“本性刚烈,有节义,善战多谋,然治郡民,颇伤苛急,人以此少之也”...纵然比不上李嗣昭、李存贤等武能带兵打仗,文能治理一方的义兄弟,可是他也更似是个纯粹的武将,民生治政我不见长,可是治军用兵,不才是我辈武人赖以仰仗的本事? 而当年追随着义父李克用东征西讨,李嗣本战卢龙军、讨王行瑜,还曾与魏博军厮杀鏖战。做为马军都将,还曾与世仇梁国中那个作战状态上限与下限十分悬殊,可打仗发起狠来,倒也极为骁勇的大将李思安对抗交锋。 更兼当初统掌代北诸军,也甚得北地生熟吐谷浑部人敬服。而逐渐也在北地诸族打响名号的李嗣本,身为被沙陀雄主收养为义子的汉人,竟然也荣享“威信可汗”这般的赞誉...... 所以即便由秃绥统领的奚族军旅来势凶猛,对于李嗣本而言,这也不过是小场面。 而在奚人马军的冲击下,原本排列密集、齐整、森严的晋军步阵前列虽然也不免有所撼动,可是凭着麾下兵卒死战不退,这股混乱之势也并没有在漫延下去,而致使整个军阵被敌军冲散崩溃。李嗣本那一对招子,仍旧密切的关注的前方的战局,同时心中也在盘算着: 来得好,再撑下去,最好能再诱使也在往此处赶来的契丹敌军,前来攻打由我坐镇的军阵...而能吸引来攻打我的敌军越多,史建瑭那边,便更易于突然杀出,而直捣敌军中阵! 690章 你害我老子,我杀你兄弟! 李嗣本前方军阵,被冲破的两三层队列间大批的军士数百骑士厮杀扭打在一处,不断的有惨呼着摔倒在地,鲜血挥洒,又引得尘土飞扬。 思量良久,双方也都甚是疲惫,也唯有咬牙拼命而已。而奚族军旅兵力上占据优势,仍在不断的强攻施压。而李嗣本所部晋军一时间还能维持着僵持对抗的局面。 但见战团当中,一员李嗣源麾下的亲随牙将吼声如雷,使得两口钢刀飞舞,左冲右撞,已然接连剁翻了十来个奚族士兵。 然而正当他焦急的高声呐喊,号令周围兵卒重新排起队列之际,忽的却听见一阵胡语咒骂声,伴随着急促蹄声袭至面前,那牙将惊觉抬头,就见奚人大将秃绥已抡起狼牙大棒,他瞪目俯视,仿佛一头正要吞噬血肉的野兽,再恶狠狠砸将下来,便将那员晋军牙将的头颅砸得碎裂开来! 周围惨烈的战团,几乎也是大同小异,即便前阵的晋军将士拼死血战,亲手诛杀几个敌人后,也难免被后继涌杀上来的奚人将兵搠翻砍倒。眼见后几层队列也开始经受敌军的冲击,李嗣本却仍是稳稳的策马立于中阵,只不过他的手紧紧的攥在腰挎的佩刀刀柄上,不觉掌心也已渗出汗水...... 忽然间,一阵洪亮的牛角号声,也自北边悠悠传来。一拨拨马步军也出现在桑林左近厮杀的军旅视野当中,很快便也拉开了阵列。晋军阵列当中,有些士兵眼见又有大批军马杀至,面色也不免又煞白了几分。然而李嗣本立刻转头眺望过去,却捏紧了拳头,暗道了声: 终于来了!来得好! 而抵达战场的这一路军旅,自然便是由耶律阿保机胞弟耶律苏所统领的万余契丹兵马。 军队中阵,周围有不少骑将,兀自以契丹语大声呼喝着,而耶律苏被拥簇在当中,他戴着白狐尾毡帽,身上披覆的铠甲外面也被层毛裘包裹了大半,一对招子朝着远处打出晋军旗号,而正在承受奚族附从部众冲杀的军阵望去时,眸子中也流露出一抹森然的狠劲。 “当初你们晋人...不是对我契丹趾高气扬么?而那李克用...还曾胁迫兄长不得南顾,如今也该轮到你晋国匍匐在我族面前臣服了......” 耶律苏狞声说着,心中也再发狠念道: 即便先前败了一阵,可是只要将这拨敌军彻底歼灭,想必其余晋国军旅也会气沮胆丧,以后也只得任由我契丹的勇士于燕云、河朔...甚至河东纵横驰奔。也务必要一举再杀败那李克用之子...听闻被唤作甚么李亚子的李存勖,此后晋人也再无敢抵抗我契丹的胆子! 而当耶律苏扬起马鞭,朝着前方用力一劈,旋即嘶声喝令。周围一众契丹骑将立刻高嚎应和,中军阵中也登时炸起了一片狼嚎之声! 由耶律苏统领的契丹军阵前列,大批骑士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骤然提速,朝着前方那支战团狂涌而去的,也大有要将李嗣本所统领的晋军一口吞掉的势头。 但听得蹄声如雷鸣动,又如无数战鼓疯狂的擂动起来,北面滚滚烟尘已经扬得老高。而率先冲锋的契丹骑众迅速又分成两翼,一左一右,皆成锋矢之阵,而迂回杀向晋军军阵的侧翼。李嗣本这边见状立刻又下达军令,一千五百骑军呼啸而出,朝着当中一拨骑阵截杀而去。 然而毕竟是六千对两万,面对奚族、契丹两军源源不断的猛攻。晋军全力抵抗,却疲于应对,而难免露出破绽。 可是一侧契丹骑军卷起的烟尘,正狠狠的向军阵另一侧扑去之时,李嗣本也摘下挂在鞍侧得胜钩上的长矛,他发出一声大喝,便拼命朝着那个方向催马迎了上去!而在他身侧的几员亲随骑将,也纷纷虎吼咆哮,分别轮舞其兵刃,统领一小撮亲卫骑兵,也紧紧追随者李嗣本袭杀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李嗣本跃马出阵,与另一侧袭杀过来的契丹骑兵狠狠撞在一处。趁着战马高速对冲之势,他手中点钢长矛便轻易的搠入迎面杀来的契丹骑将胸腔当中,巨大的冲力,也使得矛锋登时透体贯出! “啪!”又是一声脆响,长矛卡在那契丹骑将的胸腔当中,经受撞击的力道,硬木矛杆也猛的断裂。而那骑将骑向后倒撞下马时,李嗣本飞快的抽出钢刀,又当即从另一个撞杀过的敌骑脖颈间掠过! 眼见这一拨晋军兵力虽然处于劣势,可是仍能抵抗住一轮轮攻势,耶律苏面色阴沉,又抡起马鞭往前一劈。又有一队队骑兵驾出军阵,先是缓缓前行,很快便策马狂奔起来。 然而待陆续投入战场的部曲,与耶律苏这边拉开一定距离时,现在聚集在他身边的兵马也不过三千余众...... 与耶律苏相距不远,那茂密的山林,忽的却似有猛虎的低吼声响起。旋即悉悉索索的声音愈发响亮,阵阵马蹄声骤然间也在林间回荡起来。 嗯!? 正当耶律苏所处的军阵这边,有些士兵惊觉此间桑林林荫地带似有异响,林间好像也有人影攒动...然而还没来得及惊呼示警,便有一骑犹如下山的猛虎,立刻从林荫间疾窜出来。 埋伏于密林深处的史建瑭,早就听见阵阵激荡的杀伐声传来。他急得来回踱步,接连催促麾下儿郎向林荫外侧靠近。 直到耶律苏挥军也抵达此处,史建瑭便知道奇袭杀出,直捣敌军中阵的时机已经成熟。而他刚冲出密林,便死死蹬着马镫,身子在颠簸的马鞍上微微立起,紧绰长刀、身子前倾,那一双凶芒毕露,又充满着仇恨的眼睛仍然满是血丝! 而史建瑭死死盯着眼前有些惊乱的契丹军阵,胯下马儿也似有灵性一般,更是长声嘶鸣、扬首疾蹄,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而去! 就在史建瑭的身后,他麾下将官也是连声怒吼呼哨,指挥骑兵抄出马战长短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耶律苏那边涌杀过去。还有一小拨骑军向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也是按史建瑭先前授意,如若契丹主将见势不妙,便意图逃离,则拼死也要拦截住那厮奔走的道路。 而一马当先的史建瑭抡刀打落零散射来的箭簇,犹如一道旋风般扑杀到敌军阵前,旋即便毫不容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也当即惊得大队的契丹骑兵惊呼乱嚎起来! 眼见骤然扑杀来的那员晋军虎将犹如索命恶鬼,有个首当其冲的契丹骑将骇得下意识一扯缰绳,他胯下战马竟然也被扯得人立而起,惊嘶着扬起两支前蹄凌空乱踏。然而史建瑭迅速催马从他身旁掠过,只顺手一刀抡出,刀锋生生切割开他腰腹,上半截身子登时向一侧倾倒,也仅有小半截血肉尚还连接着下半身...体腔内滚热的脏器涌出,赤红的鲜血也是呲呲的窜起老高! 那那契丹骑将的残躯滚落尘埃,后方骑手也被史建瑭冲杀得乱作一团。而挥刀如大发狂性的斩杀之时,史建瑭瞪着赤红的双眼朝前方望去,瞧清那边打出仪仗旌旗,他心中也立刻念道: 倘若来的是耶律阿保机的族亲,那是最好不过,好歹先去斩杀了他祭奠阿爹! 691章 斩将夺旗、杀酋破军。我沙陀,行,你契丹,不行! 毕竟要为自己的父亲报雠雪恨,本来在名将辈出的晋国军中,论武勇也已是屈指可数的史建瑭从一开始便似已进入了杀神模式。他额侧太阳穴的血管一跳一跳着,挥舞长刀,锋刃过处,便是肢体断裂,鲜血横飞! 身后晋军骁骑,趁势跟着蜂拥突进,在契丹阵中激起阵阵惨叫哭嚎之声。转瞬间纵骑所过,也是尸横累累,几层队列也一下子彻底崩散! 怎么,原来也不止那一拨晋军抵至桑林地界...看来对方是有意诱使我与秃绥引兵去打,从一开始便激战起来,便忽略了另有兵马埋伏!? 震愕过后,耶律苏立刻回过神来,登时勃然大怒。然而正当他意图喝令周围兵马立刻围攻过去,尽快歼灭这一拨晋军奇兵之际,却又瞧见乱阵中那员晋军虎将又杀透了几层阵列...... 但凡是挡在那晋军猛将面前,而撞到刀锋上的麾下儿郎,当即血肉横飞。凿入以往也曾让北地诸族各部征服的契丹骑军阵中,他竟然也是杀人如草芥! 耶律苏看得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也当即露出几分惧意。发觉对方明显是直奔着这边杀来,意识到自己也绝不是对方的敌手,耶律苏当即发了声喊,喝令周围亲随向北面转移,只想着尽快离那个晋人虎骑远一些! 然而从另一侧,又有数百晋军锐骑迂回奔袭杀至,他们也纷纷嘶吼着,纵马上前,以血肉之躯遮拦耶律苏奔走的道路。眼见麾下军骑扑上前去,与那一拨敌骑枪来刀往,彼此厮杀成一团,然而人头攒动的战团,拥挤在了一处,战马也很难再冲驰起来...耶律苏恶狠狠的啐骂了口,而当他再回头望去时,面色却唰的变得煞白! 因为那个晋军虎骑,突杀彪悍凶狠的实在超乎想象,甚至与他统领的骑军已拉卡一段距离,可即便是一人一马,却仍敢狠狠的凿击破阵,甚至马前并无他一合之敌! 而眼见史建瑭单刀匹马,浑身满是血污的朝着撞杀过来,耶律苏身边的亲卫也立刻大声喝骂着,纵马上前尽量要试图阻挡对方的冲势。史建瑭则是抢先一手,手中长刀骤然抡出,幻化出道道寒芒,便朝着那些契丹亲卫骑军袭去。 “噗!”“噗!”“噗!”“噗!”...利刃割肉的闷响声甚至似在同一时刻响起,随着史建瑭抡刀如闪电疾雷般掠过,那些赶来阻挡的契丹亲卫身上顿时鲜血飚射,甚至一颗人头,半截身子、残肢断臂...从躯体奋力,颓然坠落在地,那些骑兵相继坠落下马,也仍无法阻拦住史建瑭片刻! 而史建瑭狰狞可怖的面庞,依然是清晰可见。耶律苏当即骇得腿麻脚软,诚然他是契丹迭剌部首领子嗣,方今契丹国主的胞弟,可是以往领兵出战,却还没有被逼到这般不得已要与敌骑生死相搏的程度。 而血亲兄弟当中,耶律苏虽然比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等性情懦弱的兄弟承担更多部族、国家事务,但也到底仍不及耶律剌葛、耶律迭剌...尤其是他那引领契丹众部崛起强盛的兄长耶律阿保机。 加上这几年来,耶律苏过得富贵安乐,不似其他以勇武而自傲的契丹子弟。如今骤然身临这般场面,偏生撞见的,又是论武勇在这个时代想逢敌手,偏偏又是满心怨恨杀意的史建瑭...他也就难免被吓得战意全无。 眼见史建瑭嘶声咆哮着,又抡起锋刃滴血的长刀,便要朝着自己身上剁来,耶律苏肝胆俱裂,情急之下为了保命,当即以咬字也不算如何清晰的汉话大声惊叫道: “且慢!我乃契丹国主的胞弟耶律苏,今日权且认栽,任由你晋人拿住,倘若饶俺一命,也必会以财货来赎!” 然而史建瑭不听还罢,听了他更是把满口铁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双目也似快喷出火来! 果然!这厮是契丹狗贼中地位尊崇的人物!据报说正是由那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大军,围攻我阿爹而害了他的性命,这笔账,只杀你也不够!可是如今你这阿保机的兄弟撞到我的刀口上来,我不为父报仇,又更待何时? 下一刻,耶律苏就感到眼前寒芒一闪,旋即他的视野竟然天旋地转...惊骇得瞪大了双眼,却看到似是自己的无头躯体狂飙鲜血,也正往后方栽落下去...刚意识到自己已是尸首分离,耶律苏的意识,很快也似是被无尽的黑暗彻底吞没...... 统军主将被那势不可挡的晋军虎将一刀斩落首级,契丹散乱的骑阵中也立刻爆发出一阵哭嚎声。大批胡骑气沮胆丧,也不由的四散走避开来。 至于李嗣本、秃绥那边鏖战搏杀的战团,双方马步军众,也仍在发了疯一般互相搠刺砍杀。双方也都已是十分疲惫,然而却又要拼尽最后一分气力与血勇。马上的骑兵红着眼咒骂撞去,互相将手中兵刃狠狠捅进对方的身体中。其中栽落马下,而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也仍要和敌军步卒纠缠扑杀成一团,直到自己身上遭受致命重创,亦或者被乱马践踏而过...... 而亲自率领奚人部众冲杀的大将秃绥,他使得那杆狼牙大棒已陆续击杀了四十多个晋军军校兵卒,棒上镶嵌的铁钉沾得满是粘稠的鲜血、碎肉渣子、甚至白花花的脑浆...也正滴嗒滴嗒的往下滑落。 当秃绥煞气满溢的招子再朝另一个方向望去,他隐约也瞧见,似是统领这一拨晋军的将领,也正率领着一小撮近卫骑军,而与前来支援的契丹骑众混战在一处。那一侧晋军列阵的步卒,也先有几排扑上前去,也势必要戎卫那员晋将周全。秃绥大致也能判断得出,看来那厮也是在晋国军中有一定地位的人物。 正好前去宰杀了那个晋军大将,问明身份,才好向国主邀功请赏! 然而秃绥刚要催使战马,朝着那边冲杀过去...忽的他却又听见周围契丹,乃至麾下奚人部众相继也爆发出一阵阵哀呼悲嚎声。秃绥愣怔片刻,发现不止是这边与己方军浴血奋战的晋军军旅,他身后似乎也爆发出如雷鸣般响动的欢呼声。 秃绥连忙转身望去,刚回过头,他面色便骤然立变。 因为北面竟然也有晋军骑众,正与契丹贵人的军旅混战厮杀着...秃绥能够确定的是,契丹军旅毫无疑问已是溃败了,那般除了现在战团中,而无法脱身、惨遭屠戮的兵马,周围已有不少骑兵做鸟兽散。 也再没有什么指挥与阵型可言,那些以往纵横于北地的契丹骑军,眼下却成了败军溃兵,正拼命催使着胯下战马,慌张寻路要从战场上脱逃离去。 明明是国主的胞弟耶律苏贵人指挥军旅前来,与我协同要歼灭率先北上杀来的晋人部众...而我这边正鏖战吃紧,怎么后面耶律苏贵人所统领的契丹骑众,会溃败的如此之快? 忽然间,好似有一盆森寒彻骨的冰水,自秃绥的头顶泼洒淋下,他也立刻意识到: 不好!敌军竟另有伏兵,奇袭契丹中阵,难道是耶律苏贵人...已经被晋狗所杀!? 692章 河东晋王,竟然以步军打骑军 恐慌的情绪不止在契丹阵中,也于奚人军旅中迅速蔓延开来。队列相继混乱、崩溃...秃绥又想到如若国主的兄弟耶律苏当真已为晋人所杀,又该如何向耶律阿保机交代?然而他再是恼怒不甘,情知眼下军心溃散,也实在难以再扭转局面了。 不得已,也只有尽量招聚溃乱的麾下兵卒,随即立刻往北面奔逃而去。然而秃绥气急败坏的大声呵斥,催马刚奔出一段距离时。便见到仍是杀气腾腾的史建瑭催马提刀,所过之处依然杀得波分浪裂、人仰马翻,眼看也要杀至这边来。 虽斩杀了耶律苏却仍旧难以平复心中恨意的史建瑭,离着老远看到仓惶奔走的秃绥,他眼中更是凶光闪烁。遂催马疾冲了上去,便抡起手中长刀,直朝着前面连劈出数刀! 秃绥恶狠狠的啐骂了口,眼见史建瑭冲得甚急,他根本无暇驱马退避,也只得硬着头皮擎起手中狼牙棒,而猛迎了上去。 沉重的狼牙棒,接连撞上锋刃锃亮的长刀,骤然金铁相击声连环不绝,铁屑与火星四溅。而秃绥虽然终于荡开了史建瑭劈来的致命一刀,却也被对方势如狂风暴雨的攻势迫得手忙脚乱,后背不由又渗出一层冷汗...... 眼见史建瑭仍是死战不休,他通红的眸子中野兽般的凶芒,仍是攻多守少的强攻而来...上阵厮杀素来心狠手辣的秃绥竟也心生惧意,而不由得诧异念道: 这个人,莫不是疯了!? 秃绥忽的也注意到,身后另由一拨晋军骑队拍马如飞,也直奔着这边冲来。终于到了大举反攻的时候,李嗣本浑身血污,也率领麾下军骑大肆掩杀奔走的敌军部众。眼见追兵阴魂不散,秃绥还想趁机一棒轰杀史建瑭的念头也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得强忍心中恨意,忽的虚晃一招,拨马便走,而意图尽快从桑林这片战场逃脱得去。 即便秃绥凭借个人的武勇与骑术,好歹勉强摆脱晋军虎将史建瑭的纠缠,而杀出一条血路逃脱...可是他逃了,耶律苏也被斩下首级。军心所系非逃即死,契丹、奚人部众再无战意,溃散奔走的士兵越多,非但败局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也只得任由李嗣本、史建瑭所统领的骑军又趁势掩杀一段...... 这场战事到了尾声,几队晋军甲士也立刻开始翻动尸堆,且看夹杂在其中的战友袍泽还有没有喘气的,而但凡瞧见哀嚎挣扎的契丹、奚人伤兵,则干脆的上前补刀,也不会有任何恻隐慈悲的心思。 这一战又缴获得不少奚人遗留下的奚车,上面盛装着粮秣、弓矢、皮裘...乃至一些财货,几乎也都是先前秃绥于卢龙军治下纵兵劫掠所获。 至于奋起迎战,而又斩获一场大捷的两名晋军将领。李嗣本纵马往史建瑭那边迎将过去,彼此尚有一段距离时,便见到他浑身上下血渌渌的,此役史建瑭也不止是斩杀了契丹亲王耶律苏,就属他频频往敌军深处突杀的最为频繁,单是契丹、奚人军中以武勇而成名的骑将,便有十二人毙命于史建瑭刀下,而加上低阶将官、寻常兵卒,也至少亲手杀了两百余人....... 更不用说由史建瑭带队冲锋破阵,也使得他麾下的锐骑甲士,对于敌军造成的杀伤也是成倍增加。 然而李嗣本面露喜色,正往史建瑭那边迎去时,却见他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旋即一头从马上栽落下来。 李嗣本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与一众军士上前去瞧。原来史建瑭从一开始便杀到眼红脑热,他再是剽悍骁勇,可是一味的往敌骑扎堆的去处撞杀,即便杀得契丹、奚人部众落花流水、胆战心寒,但其间也难免挨上几刀几枪...... 激烈厮杀之际,肾上腺素飙升的史建瑭只顾血战杀敌,也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是伤重力乏。然而战事结束,他感到浑身的气力似是在顷刻间荡然无存,而再也支撑不住,遂坠马晕死了过去。 而李嗣本连忙上前检查史建瑭的伤势,而大概确定他虽晕厥过去,可身上似乎并没有遭受致命的重创。抢救治疗得及时,也应该可以保重性命之时,李嗣本这才松了一口气,并立刻又急令麾下兵卒为史建瑭包扎伤口。只是看他眼下的状态,似乎也无法再支撑着参与接下来与契丹大军的决战当中。 然而史建瑭不知道的是,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本来也会由于耶律阿保机出兵干涉晋国攻讨张文礼,而意图兼并赵国,遂只得在军力有限的情况下强攻镇州真定,最终却因太过冒进而被流矢所中,医治无效,遂卒于军中...这一次史建瑭只得休歇养伤,却也可说是避过了自己本来命中的劫数了...... 随着李嗣本、史建瑭拿下这场胜仗,晋军又能往北面推进一段路程。然而行军至安熹以南,能控扼住定州通往各处道路的去处时便就地整歇。 当伤重昏迷的史建瑭由一队军骑护送,赶赴郭崇韬坐镇的城郭安阳疗伤之际。李嗣本奉晋王李存勖旨意,便已此处开始砍伐树木,构筑拒马鹿角,竟然还是修建土木工事,看来就是要选定在此,与耶律阿保机的契丹大军决一死战。 直到李存勖亲自统领几万军旅赶至,李嗣本已经分遣部众在四周打下两排栅拦,期间设两重鹿砦拒马。当中当初旌旗幡帜,也已布置得整齐森然。 然而此间临时扎下的土木工事,也算不上是可以长期驻兵屯戎的坞壁寨垒,当更似是围绕着军旅排列步阵之际,所设置阻挡敌军的临时障碍工事。 一捆捆装束得严实的弩矢箭簇,陆陆续续运送至简易的军寨当中,如山一般堆积在四面栅拦附近。最外侧除了可供人马通行的辕门以外,诸队军士也叠起盾橹、木板、牛皮,其中也留出可供寨内弓弩手向外瞄准、施射的空间。 而方自抵达军寨的李存勖,登上临时修建起的简易望楼,环视下去,就见诸队军卒仍如工蚁一般在忙前忙后着。他面色凝重,心中也正盘算着即便先前胜了几阵,可是与契丹的军力比较仍是相差悬殊,加上李嗣源奉他钧旨,统领麾下横冲都、三讨军迂回包抄敌军后路...... 所以即便河东以往与中原诸藩交锋时,往往也都以骑军而见长,可是这一次决战,参赴大战的晋军骑兵数量,也是相当的有限。 而经过李存勖深思熟虑,他却决议暂且约束麾下几拨骑军不动,而是要结成步阵,先行力抗住契丹大军的猛攻。 临时扎寨结阵,虽然略显仓促...可是按李存勖的算计,也正因为如此,先败了几阵的耶律阿保机必定恚怒不已,而急于一举击垮由他这个晋王亲自统领的敌军。李存勖也正是如此打算,就这距离北平国都相距不远的定州治下旷野,吸引契丹主力军旅立刻来攻,而死战克敌制胜,方能一举定乾坤...... 果然也正如李存勖所料,只不过一日功夫过后。便有契丹骑众出现在晋军哨卫甲士的视野当中。 尽管北面先是只有近千轻骑游走一番,正观望这边的动向,可是随着隆隆马蹄声愈发的激烈,但见得甲胄森然,兵刃如林,陆续抵达此处,而开始集结成阵的契丹军马,也已是越聚越多...... 693章 以寡敌众,名将的相通之处 号角声一身连着一声,自北面不断响起,大批骑兵正在相继汇聚,已渐渐的汇聚成一望无际的庞大骑阵。 对于未曾上过战场的人而言,见到几百匹战马会集到一块奔腾时的场面,便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视觉冲击。然而陆续集结的契丹马步军众,数量却已达到十几二十万的规模...从晋军阵寨这边望去,就看见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朝着这边翻卷,这般兵刃如云、投鞭断流的庞大气势,也顿觉有股肃杀之气,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扑面而来! 更何况,契丹大阵当中,处处还都有厢车拉驮着毳幕、毡庐,甚至也有军健哄赶着羊、牛等牲畜,也是随时用于驻军放牧之用。这与同等规模的军队相较,从场面上看来也更宏大了几分。 战马嘶鸣、铁蹄隆隆之声,逐渐笼罩此处战场,庞大的军阵当中,还有各色旌旗林立。晋军阵寨这边,在望楼上登高观察敌情的小校眺望一番,不觉已是面色苍白。而隐隐听见北面似洪流一般的响动传入耳中,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不少晋军士卒心中也难免感到不安。 而阵寨内的一处高台当中,李存勖大马金刀的坐在张交椅上。随着传入耳中的阵响声愈发的清晰,他缓缓的睁开双眼,眼中精芒闪烁,当即沉声念道: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而除了肃立于高台之上,就戎卫在李存勖身边的亲随军将李绍荣之外。李嗣本、周德威、李嗣恩、李承嗣...等宿将也是配合默契,他们各自指挥调度麾下兵马,一队队的晋军士卒在阵寨内有条不紊的来回穿梭,于四周鹿砦、栅栏已铺下层层叠叠的弓弩手,而手绰长枪札刀、大斧刀盾的步卒也是严阵以待。 虽然大战在即,而且契丹大军的兵力占据压制性的优势,可晋军这边虽然也有些战场阅历较为浅薄的军卒难免有些慌张,但由于晋王亲自坐镇,以及麾下一众善于带兵的宿将分工明确。所以战备工作也进行得井井有条,基本上已做好等候敌军来攻的准备。 而晋军阵寨当中,一众晋军宿将,也仍记得李存勖先前拟定这场大战的排兵部署时,经过深思熟虑,而想出的破敌战法: “契丹人每逢战阵,先以拦子马探听虚实,然后从四面包围,以袭扰骑射为主,惯于统领弓骑军来回奔走,以骑射游击攻之,再伺机撕裂敌军阵列冲杀。 而骑阵则是分批逐次,率先攻击的骑兵放箭若能扰乱敌军,诸队齐头并进。如若敌方阵列严整,则撤换由下一批骑军轮番攻击,如此散而复聚、聚而复散。也终能将敌军拖垮,再围而歼之。 而我河东骑军,固然远比契丹军马善战,可是此番大战,数目上终究远逊于敌军。所以若是以骑兵对骑兵,最后也终究难免要被契丹生生拖垮...所以不妨由步军以逸待劳,稳守阵势,以鹿砦、拒马抵挡敌骑冲势,还有栅栏、盾橹掩护,但凡敌军进入射程之内,便立刻予以猛烈还击! 如此倒由我军拖耗契丹军马的气力,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直待契丹士气衰减时,便有了我河东锐骑的用武之地了......” 而李存勖如此筹谋部署,诸如周德威等名将也深以为然,遂各司其责,统领所部兵马严阵以待,加强阵列四周的土木工事完备之后,就专候着契丹大军主动前来,而发起排山倒海的猛攻...... 然而善于用兵作战、临阵决断的名将,处于同样的处境,而面对特性相同的敌军,而思量破敌之策时,也总会有相通之处。 李存勖固然不会知道,本来效忠于魏帝李天衢的开国元勋符存审,本来应该也会被他的父亲李克用收为义子,而更名做李存审...与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这场大战,按原本的轨迹,本来也会有符存审一并参与。 而符存审正是利用契丹骑兵虽然善于奔走骑射,可是攻坚破阵能力却不强的特点。临战之前,他命令麾下部曲广设鹿砦、拒马、栅栏,原地结阵,利用弓弩轮番向冲入射程之内的敌骑予以还击...便以步军为主的军旅,还是以少胜多,将契丹骑兵按倒地上摩擦,而打出了以步兵克制骑兵的经典战例。 当然契丹军旅若是发觉此处军阵难以撼动,也大可以按着先前惯用的战法,迂回绕路,以避免硬碰硬的死磕。然而李存勖却能够断定,契丹也势必要冲破摧垮此处军阵,毕竟耶律阿保机在军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而他这个晋国国君,便是吸引敌军大举进攻的诱饵! 而在对面军阵当中,成群的战马嘶鸣仰蹄,无数支长矛如林直指苍穹,被众多头人将领拥簇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脸色却显得无比阴沉,因为他也已经得知,自己的胞弟耶律苏遭受晋军奇袭死于阵中,甚至还被一刀斩落首级...... 因为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虽然自己已经统领迭剌部取代遥辇氏,成为契丹众部联盟的领袖,并且已经自号为帝。可是现在也只是名义上的皇帝,不但没有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与认可,更为关键的是,国家内部,也仍处于改制阶段。 任何一个政权如若要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创新,也势必要遭受守旧势力的强烈反对。 而耶律阿保机意图废除原来的可汗选举制,而世袭把持军政大权,这也已经引起了其他部落的强烈不满。更让耶律阿保机感受到危机感的是,耶律剌葛、耶律迭剌等亲生兄弟,似乎也因没有机会通过世选成为契丹之主,也已是颇有怨意...... 本来耶律苏这个同父异母的幼弟,却是耶律阿保机称帝把持大权的绝对拥护者。 所以得知耶律苏战死的消息之后,对血缘亲情也十分看重的耶律阿保机更是心如刀绞。此刻他目光森寒,眺望远处晋人所扎下的阵寨,而听拦子马催马前来禀说,敌阵当中,的确打出了晋王李存勖的旗号...... “...按汉人的那句话所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本来说的是唐廷末年黄巢祸乱天下,而诸处藩镇割据,致使中土各处战祸不绝,数不可计的将领军卒不免战死沙场。而我与你晋王之争,也终究难免损兵折将,只可恨今番沙场饮恨的,会是我的兄弟...... 你父亲李克用胁迫我就范,可是我契丹不会屈从,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为一代雄主;如今我契丹要来取代晋国的地位,而称雄于北地,你这个李亚子也会奋死反击。而这场仗,你输不起,我却也输不得.......” 耶律阿保机口中喃喃念着,他也很清楚,自己现在也只是凭借以往累积下的威望,而暂时震慑住其它部族首领,乃至血亲兄弟不敢妄动。如若能彻底杀溃晋军,进而使得契丹的势力将延伸至燕云、河东之地,那么自己的威望更会陡然蹿升,要建立起来的皇权才会更为巩固。 可如果这场决战败了...耶律阿保机心想恐怕治下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也必定会要试图推翻他所要改制巩固的政权体系。 心中思忖着,耶律阿保机狠狠咬了咬牙,他渐渐的举起握在手中的马鞭,已准备要下达猛攻的命令! 694章 现在的契丹,可还不是镔铁之国 轰隆声川流不息,扬起的烟尘渐渐的遮挡住半边天际,契丹诸队军马动弹起来,所发动的第一轮攻势,声势便十分浩大。 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扑面而来,晋军阵寨当中刀枪林立,弓箭齐备,也已是森然对峙的备战状态,里里外外的马、步、弓部曲也都透出股肃杀之气。 统领数千骑众的,而率先向晋军阵寨要发动第一轮攻势的契丹将官目光狠戾,他也正要下达军令,麾下弓马骑手也尽皆做好了准备,要纷纷先掣出骑弓,而射出一轮箭雨袭向晋军猬集的阵列。 然而还等那契丹将官发号施令,晋军阵寨这边,几处高耸的望楼之上,掩藏在挡板后面观望的敌情的小校军健,也立刻发出讯号,报说契丹敌军攻来的方向。 须臾间,步阵一侧无数张硬弓便已拉开,一支支锋利的箭簇绰于弦上。还有大队的弩手奔将上前,扣动机括,上弦的弩机也从栅栏的缝隙间探出,瞄准锁定远处奔袭过来的契丹骑众。 一员晋军指挥使伸出手臂,旋即狠狠斩落,口中还大声喊道“放箭!”,一排排利箭便顿时掠空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片黑压压的箭雨,向着前方汹涌杀来的契丹骑众攒射落下。而弩机平射出的弩矢,密匝匝的一片也挟裹起锐利的破风声,也抢先席卷向敌军骑阵! 听闻空中呼啸的破风声愈发清晰,契丹将官惊觉抬头,就见密集如蝗的箭簇攒落下来。下一刻,激荡的惨嚎声骤然乍起,那些在马背上正要挽弓搭箭的契丹骑手登时倒下一片。还要一排弩矢平射袭至,轻易的贯穿了正催马疾驰的人马躯体,使得本来密集的骑阵很快便稀疏了许多。 遭受箭雨打击,即便其余契丹弓马骑手慌忙要拉开骑弓予以反击,然而晋军阵寨当中的诸队弓手、弩手,在所部上官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已要发动第二轮攻势...... 契丹采用骑射战法,所使的骑弓毕竟射程,尤其是有效杀伤范围要逊于晋军步战用的硬弓许多。又有强弩配合,排成紧密的队形,而形成密集的高强度箭矢打击,契丹骑兵若要采取突进骑射的手段,无疑也要付出较为惨重的伤亡代价。 而更为关键的是,就算到了耶律阿保机的儿子辽太宗耶律德光那一代,契丹将会取镔铁之意,而改国号为辽。然而现在也正处于由部落联盟可汗制,向封建君主制国都的阶段,先前以游牧过活,毕竟生产力有限。 现在的契丹,虽然也通过收容、掳掠的方式招聚众多汉人,可是现在也是以农耕、筑城为主,尚还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手工业。所以契丹骑兵虽然数目众多,可是人数一多,同比铁铠等军用物资的需求剧增。而大多士兵身披皮裘兽袄,未着寸甲...即便由耶律阿保机组建的皮室军,也远远还没有形成与后来西夏铁鹞子、金国铁浮屠那般具装重骑相提并论的装备制式....... 所以对于大多契丹骑兵而言,如若闪避不开,几乎也可以说是要以血肉之躯抵挡晋军的强弓劲弩。 率先向阵寨发起攻势的弓马骑众遭受两三轮箭矢打击,地上也铺下众多人马尸首。又有契丹骑阵轮番杀至,然而一排排的羽箭似是毫不停歇的挥洒过来,勉强组织起一轮齐射还击,然而凌乱的箭簇,大多却钉在了阵寨四周架起的牛皮、盾橹、挡板上。 “铛!”的一声清响,稀稀拉拉的箭簇凌空坠落,正好有一支砸在个指挥弓手搭箭施射的小校头顶。箭簇锋尖却磕在他头戴的铁质兜鍪上,便歪歪扭扭的落了下去...那小校骇得一怔,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然而他也是毫发无伤,随即就骂骂咧咧的,喝令麾下弓手一并举起步弓,骤然放弦,便又施射出一蓬箭簇。 正是由这小校指挥弓手所射出的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之后疾速坠落,扎到契丹骑阵之中,也引得不少身上未着寸甲的骑士连声惨嚎,而相继倒栽摔下了马去...... 而类似的情形,也在战场上到处上演着。 如此契丹骑众即便凭借着兵力上的优势,而轮番向李存勖坐镇的军阵进行骑射打击,可是晋军阵寨仍是屹立不倒。远处观望战局的耶律阿保机眉头越来越紧,直至拧成老大一个疙瘩。 再这样下去,也根本无法冲垮晋人的阵列,而且对方还是以逸待劳,麾下骑军主动扑上去反而伤亡惨重...这又要拖耗到什么时候? 耶律阿保机咬牙切齿,忽的又厉声喝道: “率先出阵的部众以骑射策应,传我军令,再让阿鲁齐统领一道(契丹军制,骑兵每五百至七百人为一队,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军马扑阵,务必要冲垮晋人外侧的弓手阵列,并拆毁栅栏,冲击晋王所处的本阵!” 片刻功夫之后,契丹另一拨骑众忽的动弹起来,成群的战马嘶鸣,扬蹄加速,趁着晋军那边尚还在向其它弓马骑阵施射箭雨,便卷起一道扑天烟尘,而径直朝着阵寨的方向涌杀过去! 等到晋军弓手部众迅速调整方向,施发出一轮齐射之后。由那契丹将领阿鲁齐所统领的马军冒着箭雨,也已疾冲到阵寨前沿。然而当那些契丹骑兵继续往前冲杀,前排的士兵却不由的瞪大了双眼,而面露惊恐之色。 因为环绕晋军阵寨的栅栏间隔处,也有长度按几丈估算,足有碗口粗细的鹿砦就排放在眼前,并斜指向前,削尖的杆尖正对准了涌杀过来的契丹骑众,早已形成一片密集的拒马枪阵! 即便战马收不住势,再往前疾冲,就是往成片鹿砦所组成的拒马枪头上撞...可是拨马转身,晋军弩手也将立刻重装弩矢,而排头激射过来,到底还是不免一死...所以冲锋在前面的契丹骑将也是发了狠心,挺枪厉声咆哮,仍然要指挥麾下骑众,催马朝着前方恶狠狠的撞去! 大批的契丹骑兵纵马猛扑向密集如林的拒马长枪,当即被锋利的木削枪尖贯穿了躯体,连同后继杀来的军骑陆续被穿透,犹如串糖葫芦一般...然而骑阵所挟裹起的巨大惯性,也足以将鹿砦冲击得向后倾翻! 终于有一小撮骑兵冲出道缺口,并迅速朝着周围晋军弓弩手掩杀过去。也有将官在大声呼喝着,命令麾下儿郎剁翻砍断那些张挂牛皮,并架起盾橹、挡板的大片栅栏。 可是事先早有准备的几队弩手,也立刻向后方退去,而晋军阵寨外侧第二排栅栏后侧,忽然又涌杀出大队的步卒,前排军健手持着长矛、大斧、札刀等长大兵刃,嘶吼咆哮着朝着那些立足未稳的契丹骑兵扑去。 霎时间各色兵刃翻飞卷动,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成批的晋军步卒早就严阵以待,趁着契丹骑众经受鹿砦阻拦,也只有少部分军马冲杀入阵之际,他们便立刻杀入,将那些敌骑团团围在中间,只顾往死里猛搠乱剁! 而阵寨内侧,很快又有一员晋军大将,带领麾下亲随前来要扫清那拨进犯至军阵外侧的敌军。正是演义评书后世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七太保李嗣恩,他嗔眉怒目,而当即咆哮道: “就算侥幸撞入阵来又能怎的?大王早有部署,只管让你们各个有来无回!” 695章 敌军气沮,吹响反攻的号角 好不容易撞杀入阵寨外侧,然而被层层围困住的兵卒却是惨叫连天。血雨飞溅间,大批晋军甲士面目狰狞,擎起锋刃闪动着寒光的军械,陆续将那些腹背受敌的契丹骑兵砍翻搠倒。 而李嗣恩身先士卒,也立刻扑上了过去,他挥舞着一柄砍刀左冲右突,已经接连挑落砍翻七、八个落马的敌军,也杀得周围不少契丹兵卒都下意识的要避开这个脸上刻着老大一条疤痕的晋军悍将! 可恨!国主委以我重任冲破阵列,若是狼狈败返,又怎有颜面回去复命!? 由耶律阿保机亲自指派,试图冲破晋军外围阵列与栅栏的契丹大将阿鲁齐不禁握紧双拳,不但双眼几欲喷出火来,胸腔内也似有一团狂暴的怒火腾地燃起。他也已望见,李嗣恩就在不远处抡动砍刀,大肆斩杀麾下儿郎,便立刻横下心来,哪怕拼死也要先除了那个晋军将领! 耳畔却忽的炸起凄厉的破空声,阿鲁齐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转头望去时,一支狼牙箭便当即从他的右眼贯入,锋利的箭簇锋尖,还生生戮穿他整个颅腔,旋即从后脑突出...阿鲁齐另一只眼睛如死鱼般突出,他浑然没有料到,自己还没来得及与就晋军大将厮杀,却已要被一支冷箭取了性命...... 阿鲁齐的目光很快开始涣散,他的身体晃了几晃,便从马背上颓然栽落下去。李嗣恩却仍在带领着麾下步卒围攻契丹余众,手起刀落,当即在另一员敌将颈项割裂就开一道的刀锋,气管动脉尽断,血沫不住向外喷溅,而那契丹将领能捂着颈项,也瞪大眼睛,喉头嗬嗬作响,最终仍是不免仰面倒了下去...... 李嗣恩有子二人,幼子名为李从郎,眼下年纪还小,所以尚还未出仕从军,可是他的长子名为李武八,按史载“骑射推于军中。尝有时辈臂饥鹰,矜其搏击,武八持鸣镝一只,赌其狩获,暮乃多之”...而李武八协助父亲杀敌,当即一箭取了敌将阿鲁齐的性命,他手中紧绰的硬弓弓弦兀自颤动时,便又大声喊道: “阿爹!冲入阵寨的契丹狗差不多杀绝了。是时候命儿郎上前重新架起鹿砦,再稳固住阵列!” ...当李嗣本统领着各部晋军步卒退入阵中,又由诸队弩手疾步上前,将重新扣弦上矢的弩机朝外对准之际,他们脚下也满是血肉模糊的契丹将兵尸首。 即便又有契丹骑众冒死前来试图撞破晋军外则的队列与栅栏,这一次统领军马的骑将,也是拼命撞过鹿砦,却遇见了好整以暇的晋军大将周德威...沉重的大槌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将下去,那契丹骑将的脑瓜被砸个稀碎,鲜血混杂着脑浆,红白之物也登时从碎裂的头颅中喷溅开来; 下一轮猛攻,另一员骑将身上插着几根羽箭,拖着伤重的身躯,还没有来得及摸到把守另一侧阵列的李嗣本近身处,便已被一枪搠翻坠马,旋即便有大批的晋军步卒涌上前去,抡起大斧、札刀等兵刃斩落下去,而将其乱刃分尸...... 毕竟以弓马轻骑为主的契丹马军,并不具备重甲骑兵那般攻坚破阵的实力。耶律阿保机试图凿穿李存勖坐镇的阵寨,不但以失败而告终,也使得麾下契丹军马伤亡的数量成倍增加。 即便人多势众,可是契丹各部骑众,也只能以晋军军阵为中心纵马绕圈打转,便如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而但凡有敌骑进入射程范围以内,一排接一排的箭矢再度掠空而起,铺天盖地地向着契丹骑兵头顶攒落而下,奔驰游走的骑军阵列当中,便又倒下一片人马...... 久攻不下,许多士兵胯下骑乘的战马也开始喘息粗气。统领各部骑众的主将不但怯于再上去拼命,其中又一些人,反而已经开始对他们的主公耶律阿保机心生怨意...... 毕竟耶律氏所代表的迭剌部,眼下还只是契丹诸部之一,其余还有乙室、品、楮特、乌隗、突吕不、涅槃、突举等部族...耶律阿保机意图由世代统治契丹,这也惹得诸部首领不满,而他们仍甘愿供阿保机驱策,参赴与晋国争霸的这场战事当中,也无外乎有利可图四个字。 调遣本部儿郎随着耶律阿保机出征,可是寇钞南面富庶的中土诸地,掳掠大量的财货、牲口、粮食、人丁...诸如楮特、乌隗、突吕不等其它部族的主将当然争相踊跃。 可是这次与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的晋军决战,其他契丹部族将领这才发觉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一次次无功而返,本部族儿郎的性命正飞快消耗着...不但消磨着契丹那些部族头人的士气与气力,他们大多人也不禁都生出了一个念头: 就算耶律阿保机往日纵横北地,可如今看来,他却仍奈何不得那晋王李亚子...而阿保机又是野心太大,一意孤行,倘若他仍要与晋军死战下去,却又没有破敌之策...这不是要让我部族中的儿郎枉死送命? 沮丧气馁的情绪,一旦在军中蔓延开来,如果还是无法克敌制胜,那么战意也必然会逐渐丧失。 而契丹本阵当中,耶律阿保机的面色已变得十分难看。他无法相信以自己统领的庞大军旅规模,经过轮番猛攻,却仍旧无法撼动晋军的阵势。 耶律阿保机本来也以为,晋王李存勖做为河东枭雄李克用的子嗣,他也从来没有轻视过这个对手。可是现阿保机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那个李亚子...... 久战不利,再拖耗下去,只怕各支部族军军心动摇...未曾料到晋军结布阵死战竟然也如此了得。 本来卢文进所统领的燕军降从部众,以及王处直的北平国军旅...我让他们转运粮秣、确保后勤,本来是打算只凭我契丹大军挫败晋人,方才立威于南朝...毕竟中土诸国、南朝汉民先前既然肯臣服于河东沙陀,只要我契丹取代晋国雄霸于河东、燕赵之地,那么加以时日,也能招抚得河朔汉人甘愿奉我为主,转而做我契丹治下子民。 可如今看来,我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么...... 耶律阿保机心中思忖着,他缓缓的举起手中攥住的马鞭,在半空中忽然又停下,一时间内心举棋不定,权衡着这场仗还要继续打下去?亦或者说暂且撤军,再重新筹谋如何与李存勖决出胜负高低? 如果就此撤兵,除去之前伤亡折损,以及沿途掳掠财货牲口,并督监王处直、卢文进等降从势力的部曲,还有萧阿古只统领的五万军马...这次与李存勖大战,也集结了近二十万之众,却奈何不得几万晋军,只得灰溜溜的暂时撤军的话...耶律阿保机很清楚自己的威望也必定会受到打击。 然而阿保机毕竟也是一代雄主,他很清楚成大事者,必须敢于决断的道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与其在这里白白损耗兵力,莫不如暂且收兵,重新调整战略部署,这才更为妥当...... 只不过正当耶律阿保机思虑一番最终拿定主意之后,又过了一时片刻,对面晋军阵寨这边,一处高耸的望楼之上,有名小校又从周围还插着几支羽箭的挡板当中探出了脑袋,他向远处眺望,突然便高声喊道: “快!快禀奏大王!契丹夷类...看似是要撤兵了!” 696章 亲当矢石,威震天下! 晋军阵寨当中,忽然又响起一连串战马嘶鸣声,各队甲士开始迅速集结,纷纷翻身上鞍,大概有四五千骑也开始要排列阵型。 比起装备普遍简陋的契丹骑兵,各部河东锐骑甲士,由于身上披覆的黑袍反衬,显得装备的铁甲更也似散发出股冷冽的寒意,手中紧绰的,马鞍得胜钩上挂着的,腰间挎着的...各式马战兵器也都映射出层层利芒。 李存勖头戴兽角兜鍪,身上不但披挂着甲片互相枝杈咬错而札成的文山甲,护颈、护肩、披膊、束甲绊、护腹、兽吞扣带、膊绔、胫甲...等铠甲部件,也将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他抄起乌沉的长枪,踩镫猛的一记鹞子翻身,便跨上那匹浑身油光锃亮,而格外雄俊的战马背上。 目光中也满含着一股激昂振奋的锐气,李存勖咬紧了牙,已是迫不及待的要统领麾下锐骑儿郎出阵血战,而杀退契丹大军。忽的他身侧一阵马蹄声传至,常伴晋王身边戎卫的骑将李绍荣,也提着大枪,一声不吭的又策马靠近过来。 李存勖转头望去,忽的又呲牙一笑,这些时日脸上常挂着的阴霾之色似是一扫而空。激战前夕,他倒还有心情打趣道: “哎,绍荣,这次务必要趁势直捣敌军本阵,将契丹杀得亡魂丧胆,而孤与你又要相互照应了......” 李绍荣闻言,他嘴角微翘,似乎也露出一抹笑意,但也仍是干净利落的道了声遵命。而周德威手绰大槌,策马踱将上来时,眼见李存勖已是整装待发,而要亲自统领骑军突袭契丹主阵...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奉劝大王身为尊贵,也不便亲自身赴险地,而就由我等冲阵厮杀的言语,到底还是又咽回了肚子里去。 四五千骑兵,主动出击,还要追撵着数量多出己方达二十倍以上的敌军打...也务必要趁着契丹大军气沮之际,而尽快冲击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敌阵。由晋王李存勖亲自统领骑阵出阵,的确也能以最大程度的鼓舞骑军儿郎的士气。 更何况...这等形势之下,周德威自知也无法说服自家主公安安分分的留守本阵。眼下有机会亲自统领骑军,将契丹十几二十万之众杀得铩羽而归,而使得自己的勇武之名更能震慑天下...这个机会,以往身为主将便耐不住性子,而屡屡要亲自冲锋陷阵的李存勖,想必也绝对不会放过的。 当李存勖策马踱至河东骑军队列前方,炯炯目光也尽向这边投射过来。他神情凛然,忽的便振臂高呼道: “将士们!我晋国自统掌河东以来,东征西讨,已曾挫败过许多敌人!当初卢龙金头王李匡威、昭义军孟方立、云州赫连铎三方联合与我河东为敌,却由我们占据了他们的地盘; 唐昭宗皇帝听信谗言,竟然召集几路大军前来征讨,可依然是我晋军大败朝廷禁军,而震慑得其余诸藩望风退却;世仇朱温,煽惑河朔几镇与我晋国敌对,又有李罕之贼子忘恩负义,占据昭义军...可是覆亡的是伪朝梁贼,我晋国依然称雄于北境! 这一次虽然又有契丹大举南侵,而且声势浩大...可我要告诉你们,耶律阿保机,也同样不会是我晋军的对手!眼下契丹人已经胆怯,也正是时候,将那些胆敢挑战晋国的外族夷类赶回塞外!兵锋所向,便是契丹本阵的狼头大纛!” “杀!杀!杀!” 伴随着李存勖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在场所有将领兵卒齐声呼应,他们高举手中兵器,直指苍穹,疯狂嘶声怒吼的声浪汇聚在一处,也颇有一种摇天撼地的气势!长枪猛然划出一道弧线,李存勖紧绰枪柄,拨转马头,将枪锋指向北面,又厉声喝令道: “出阵!” 而晋军阵寨外围,耶律阿保机虽然心有不甘,可经过思前想后,终究还是下达了暂且撤军北返的军令。然而战到此时,各支部族军枉自折损了许多儿郎的性命,不但也已是人困马乏,军心士气更是深受打击。 起码能得以喘息段时日...可是以多击少却打成这副鸟样,契丹诸部倍感气馁沮丧,骑阵里面一些骑将甚至还相互埋怨喝骂起来,至于其他军卒,更是难免心灰意懒。然而陆续拨马转向的骑阵当中,有些忿忿回头观望的骑手脸上神色陡变,立刻高声叫嚷起来,也惊得周围一众同伙又朝着晋军军阵那边眺望过去。 就见越来越多的骑兵从晋军阵寨当中涌出,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也有股萧杀之气在天地间弥漫开来。由晋王李存勖亲自挥军出阵,而除了李嗣本镇守本阵之外,周德威、李嗣恩、李绍荣、李承嗣、李武八...等晋军将领也都追随在他们的主公身后。 而由各部将领统领,开始集结成阵的河东锐骑军健各个矫捷精悍,骑乘的几乎也都是上好的战马,配备的盔甲、军械做工精良,而当他们集结动弹起来时,浑身也充斥着剽悍的雄武气概。 毕竟由晋国先王李克用组建的鸦儿军、义儿军这等精锐善战之师,由李存勖抽调其中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官军卒一并出战,这些部曲多是经历无数斩获淬炼的老兵,不少还是父子两代尽在行伍中效力...这支骑军,也正是晋国河东牙军里面精锐中的精锐! 英气勃勃的李存勖眺望远方依稀可见的狼头大纛,忽的大吼一声,催动胯下宝马发出唏律律的长嘶声,马腿筋肉骤然间盘根错节、清晰可见,旋即便如一股飙风暴蹿了出去! 河东精锐骑众也爆发出激荡的喊杀声,立刻催马加速,无数翻飞的铁蹄激烈叩击着地表,迅速形成涌动的黑色浪潮。而骑阵前方,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又掀起遮天的烟尘,而直朝着面前的敌军骑众涌杀过去! 就近的一处契丹骑阵,看来也是没有料到兵力远处于劣势的晋军骑众竟然还敢出动出击。 大批骑手惊呼示警,可人马猬集在一处,再变阵转向,而回避河东锐骑的冲击也已来不及了。狂涛怒浪一般般席卷而来的河东锐骑,挟裹着强大的惯性狠狠地凿入猝不及防的契丹骑阵,霎时间人体抛飞、战马扑倒,兵刃的寒光滚滚涌动,鲜红的血液也顿时染红了一片旷野! 而最先凿入骑阵的,竟然是晋国国主李存勖,他使得那杆长枪锋尖顿时搠出点点寒芒,扎、刺、圈、拦、扑、挑...动作也是迅猛无比,顷刻间,李存勖纵马而过的去处便有七、八个契丹骑手尽皆中枪落马,也是无一幸免! 即便也有回过神来的契丹骑将骑兵,立刻又嘶吼着朝着李存勖那边涌杀过去。可是紧紧追随在自家主公左右的李绍荣旋即催马赶上,他一荡手中大枪,登时抖出个碗口大的枪花,与几骑错镫的当口,又有一员骑将、三员骑兵身上飙血,而当即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 李存勖周围有心腹将领誓死护卫着,也只顾施展生平本事,搠翻、撞飞、踏倒敢拦在面前的敌骑。而他那一对招子,仍死死的向远处眺望过去,目标锁定的方向,也仍是那一头契丹主阵当中打出的狼头大纛! 697章 这个阶段,后唐明宗,还能吊打辽国太祖 原来李存勖不止是打算要迫退我亲自统领的大军,他竟然意图将我军杀得大败而归!? 示警声此起彼伏的契丹中阵当中,耶律阿保机愕然回首,隐隐的往前果然有一拨晋军骑众骤然从阵中杀出,并且朝着自己这边杀来...他又惊又怒,也登时感觉到反而是自己被李存勖轻视了。 先前你扎下简易军寨,步阵于其中,我也的确没有一举杀败你晋军的良策。本来以多打少,但也只得暂时退返,我已感到颜面无关,只怕还动摇了军中士气,可是李存勖...你以为派出几千骑兵,便以为能追击撵杀我麾下十几二十万之众,这也未免太过轻视我契丹了! 耶律阿保机心中恨恨的念着,起码暂时而言,反而不想就此撤军了。他抵死也不愿意承认,晋军的胆勇锐气,便当真能彻底压制住诸部契丹儿郎,甚至可以到忽视彼此兵力悬殊相差的程度...所以他以契丹语厉声高喝,猛的举起手来,旋即狠狠向下一劈。 就凭你几千骑兵,我还真不信能杀至此处! 几拨契丹骑众听见中阵响起的牛角号声,立刻驱使战马,卷起扑天烟尘,若能从天空鸟瞰俯视,就见这片旷野上各部黑压压翻涌的骑兵,便如同咆哮狂奔的野兽,这正朝着突击破阵的李存勖所部晋军飞快的截杀过来。 而与此同时,李存勖纵马冲驰,率领河东锐骑又凿入一拨契丹骑众的阵列当中。须臾间诸般兵刃激烈交错袭去,疾冲的战马甚至当头撞在一处。马背上的骑士厉声咒骂着,于错身而后的当口奋力挥舞军械猛砍乱搠,鲜血激溅挥洒,染地横溢成洼,也不断有人落马。 即便契丹骑士尽是马术精熟,可是他们胯下的坐骑,普遍不及河东精锐骑众膘肥体壮的雄俊战马。更兼以鸦儿军、义儿军...乃至藩汉军抽调的剽悍健骑浑身劲甲披挂,若是拦截上去短兵相接,也实在难以于纵马错身而过,乃至对冲相撞之际,而以血肉之躯阻拦住对方的冲势。 然而契丹的军力终究占据绝对的优势,即便包括李存勖在内,麾下几员虎将,乃至寻常骑军儿郎各个凭借着战马势不可挡的冲势,而在摧锋破阵之际能够以一当十,甚至当百...在敌阵中突杀,也难免仍有些骑将兵卒被源源不断涌杀过来的敌骑拦截住,旋即身陷重围当中。 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身为先王李克用帐下先锋的晋军宿将李承嗣,便与数十骑军抵死血战着。他厉声厮骂着,挺起长枪直搠过去,便面前将一名契丹骑将捅了个透心凉。 然而从斜侧又撞出一个敌骑,平举手中马槊便朝着李承嗣的腰肋猛刺过来。 李承嗣陡感杀机扑来,他立刻撒手放开长枪,在马背上使了记铁板桥的功夫,身子骤然向后面倾倒。槊锋摩擦着他身披的铠甲疾掠而过,便在迅速起身的同时,拔出腰挎的钢刀,当即又狠狠的剁入那个从旁偷袭过来的敌骑面门当中! 可是李承嗣已战到有些乏力,却眼前还有契丹骑众次第扑来,其中一员敌将瞪目切齿,抡起手中铁骨朵便朝着他胸口砸来之时,李承嗣左支右绌,也再无法避过这一击了。 重物狠狠砸在胸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李承嗣口喷鲜血,当即从马背上倒飞了出去。即便周围尚有数十晋军骑兵见状,连忙拼死上前救援,然而周围契丹士兵源源不断的扑杀过来,未过多久,便将李承嗣与其余军卒的身形给彻底淹没...... 河东锐骑,还在朝着耶律阿保机所处的军阵奋勇突进。从旁另有一拨骑众撞杀过来,也当即使出契丹所擅长骑射的手段,抄起弓箭,立刻飚射而出。弓弦绷动声密集响起,一排箭簇划破长空,旋即如飞蝗一般攒射而来。纵马疾驰的晋军军健立刻挥舞起手中兵刃格挡,但是也仍不免有些躲闪不及的士兵应弦坠马。 然而晋军骑众这边,李嗣恩之子李武八在颠簸的马背上也擎起硬弓,他用双脚死死踩住马镫,将手中铁胎弓挽满,一支的狼牙利箭绰在弦上,他那对凄厉的眸子便开始在向这边发动骑射的敌阵中来回寻觅着,锁定要射杀的目标。 “嗖!”的声羽箭破空之声乍起,只一眨眼皮的功夫,又是一箭射出。契丹骑众中两员骑将,俱是咽喉中箭,而当即毙命滚落下马。然而策马疾驰中的李武八又要寻找下一个目标时,他施发冷箭的行径,也被对面契丹中的一个精于弓马手段,神射手给盯住。 那边群马奔腾、人头攒动的阵列当中,那员契丹也将绰在弦上的箭簇正将李武八牢牢锁定。弓弦也被缓缓拉开,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随着弓弦骤然回弹,寒光一闪,绰在弦上的利箭,便也飚射而去! 嗯?不好! 李武八方自又拈弓搭箭,射杀了一员敌将,却陡然森寒的杀机也朝着自己这边呼啸而来。然而他先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要射杀的目标身上,已然来不及再做出闪避亦或格挡的动作...李武八忽然浑身一震,当他颤巍巍的低头望去时,就见一截羽箭正插在自己的心窝上,而尾端的翎羽,还在随着战马疾驰颠簸而微微颤抖。 下一刻,一股彻骨的寒意似乎将李武八浑身给笼罩住,他每呼吸一下,口中便不停的喷出血沫,体内所有的力气,乃至生命的活力似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李武八又怔怔的抬起头,虽然意识渐渐模糊,可他仍是不禁怅然念道: 看来我是不成了...可好歹阿爹于前阵戎卫大王,应该不会被陆续截杀过来的契丹骑军给截杀住,这也是万幸...但孩儿只怕不能随着阿爹您与大王,再厮杀下去了...... 李武八心中念罢,他的身子便猛的往一侧倾斜,颓然从颠簸的马背上倒头栽了下去...李嗣恩膝下长子李武八,做为先王李克用的义子骨肉,虽然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也正要施展拳脚,成为晋军中下一代能独当一面的将才,可终究还是如他原本的轨迹那般,在与契丹血战时阵亡身死...... 虽然晋军锐骑,在契丹大军的重重阻击之下,也不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可是晋王李存勖仍旧做为全军锋头,不断的撞入、撕裂、凿穿契丹人的骑兵阵列。 手中长枪,仍是上下翻飞,锋刃如电,当面又有两员敌将一个面门上被搠出个血窟窿,另一个心窝中枪,翻身就从马上栽倒...李存勖纵马奔袭而过,二十余名契丹兵卒倒毙坠马,连带着周围阵列杀得人仰马翻,无一人能稍微拦截住李存勖的冲势! 然而与此同时,契丹主阵那边,耶律阿保机眼见那一拨突袭杀来的晋国锐骑,竟然又撞破层层骑阵。即便周围又有大股契丹军马截杀过来,可是对方也依然朝着自己这边奔袭过来...他脸上的神情,从最开始的震怒,再到惊异到不可置信,直至现在,似乎眼中也多了一分敬服。 过了片刻,耶律阿保机叹了口气,他又刻意压低了声音,而喃喃念叨: “晋王李存勖...即便你也算是我的后辈,可也不得不承认,若论雄主之才,我终究还是不如你...当然这也只是眼下而言。” 698章 定州无极,亦是晋军大捷 耶律阿保机自知他也可以坐镇中军,诱使敌骑来攻,而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夹击围攻,彻底吃掉这一拨晋军骑众。 可是对方气势如虹,同样也有可能突破阵列,直捣中军,而杀至自己的眼前。 李存勖有雄心壮志,可他常好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而敢于冒险。可是耶律阿保机却不愿意冒这个险,契丹方今在塞外崛起时日不久,为了族裔子孙世世代代的生计着想,他还有太多大事要做,做为一国之主,也不愿意身陷险地。 更何况,耶律阿保机现在的心态,也完全为尽显方张锐气的晋王李存勖所震慑。 高耸的狼头大纛猛的倾向,开始向北方倒卷而去。帅旗本来为三军军心之所系,狼头纛更是标示着契丹国主所处的位置,眼下却在敌军的攻势下向北面疾逃...各部契丹将兵见了,更是沮丧气馁,士气也萎靡到了极处。 各个部族军的首领见了,本来便被重重打击激奋的南下掳掠心思,已是迟疑不肯死战。而遥望见阿保机都已急于从战场上脱离,他们纷纷发喊,统领本部族的儿郎相继加入向北方撤逃。你身为契丹国主都已撤了,我们凭甚么还留在这无谓死战?溜了溜了...... 本来规模浩大的契丹军这一撤,势如山倾而再也无法收势,指挥杂乱无章,也就只能再一路逃下去。 河东锐骑阵中,也已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声。一直冲驰在最前面的晋王李存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自打催骑破阵,所过之处留下的那条血路上,平铺无数契丹将兵的尸骸。 而不止是一直戎卫在李存勖身旁的李绍荣,周德威也是大发神威,手中大槌横扫过去,重重砸中面前一员躲闪不及,已惊呼喊出声来的契丹骑将身上,整个胸脯当即凹陷了下去,发出喀嚓嚓让人听了心惊肉跳的密集骨骼碎裂声。那骑将倒飞出去,尸首顿时又撞翻了五六骑! 周德威紧跟着催马上前,与李存勖、李绍荣组成形如三叉戟的冲锋头阵,后面又有李嗣恩挥舞着马刀,嘶声呐喊着统领着骑军,而继续往前突击撵杀...... 所以这场战争接下来的走向,便与正史轨迹如出一辙: 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满野,毳幕、毡庐、弓矢、羊马不可胜纪。晋兵追之,俘斩万计。 ※※※※※※※※※※※※※※※※※ 不止是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以多击少却被李存勖杀得大败。位于定州无极一隅,由晋国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与契丹大将萧阿古只之间的激战,也已进入了尾声。 大队的契丹骑兵开始向北面退却,涌动的人群当中,萧阿古只回头张望,眼见一拨晋军突骑朝着这边趁势撵杀过来。他眼中也满是忿恨不甘之色。 起初战事的经过,与李存勖、耶律阿保机之间的交锋大同小异。李嗣昭传令麾下军旅集结成阵,专候敌军主动来攻。他指挥若定,先是力抗住几轮契丹骑军的猛攻,又亲自统领麾下骑兵亲随突然杀出阵列,向契丹主阵发动了猛攻,而步军也立刻锥形阵列,协同出击,反而使得疲乏的契丹部众来连连迫退。 以往主要在帐里运筹帷幄,或是临阵指挥的李嗣昭,为了一举击溃敌军,也以身作则的统领骑军撕裂开契丹主阵的队列。他策马狂飙,麾下上千名亲随锐骑挥刃咆哮,各个如扑出山林的猛虎那般,连声呐喊,奋力厮杀。 而昭义军步阵那边,诸队步军勇健挺起密密匝匝的长枪,便朝着陷入阵中的契丹骑兵招呼过去,也登时那些被围困的敌军骑兵浑身攒刺得如同蜂窝一般...... 萧阿古只无法置信,做为姐夫耶律阿保机麾下时常担任先锋的骁将,以往破室韦、征奚族、战越兀...曾杀得塞外诸族震恐臣服,而立下赫赫战功,然而眼下以五万之众,攻打两万敌军,结果却打得如此窝囊! 周围乱纷纷的契丹骑众当中惊呼叱喝声不绝于耳,萧阿古只倍感耻辱,然而又是一阵激荡的撞击中传入耳中,他也立刻注意到,那一拨由李嗣昭亲自统领的锐骑又撕裂开一道口子,奔袭突杀,距离自己这边也已不过二三百步的距离。 不成!再扑杀上去一次,若能一举击杀那敌军主将,便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萧阿古只发狠念罢,双腿一磕马腹,率领着一拨亲随风驰电掣,便纵马也朝着李嗣昭所处的骑阵那边撞杀了过去! 即便周围骑众已有崩散之势,可萧阿古只自问使弓箭的手段非但压过不少契丹诸部中以善射而闻名的勇士,他在马背上也使得张拉力远超于寻常角弓的硬弓,更兼臂力过人,而由萧阿古只射出的箭簇,力道甚至足以穿透铠甲盾橹。 所以趁着敌军主将趁势破阵,而且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萧阿古只在颠簸的马背上,信心满满的从箭囊里又抽了一支狼牙箭,立刻绰于弦上挽满,旋即便朝着李嗣昭那边瞄准了过去。 忽然萧阿古只微眯的左眼霍然圆睁,凶芒毕露的同时,他右手一松,被蓄满了浑身力道,被拉拽成满月状嘎嘎作响的弓弦骤然回弹,狼牙箭簇登时脱弦而出,所发出那凄厉已极的破风呼啸声,也足以震破人的耳膜! 而在另一面,李嗣昭率部冲杀了许久,甚至在亲随的掩护下,已射光了挎在马鞍撒袋中的箭矢。本来比起李嗣源、李嗣恩等时常亲自引兵冲锋陷阵的义兄弟,李嗣昭更像是个儒将,以往也不必由他亲自抄家伙冲到战场最前线去杀人...... 然而如果有必要时,李嗣昭亲自率部突阵,却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 深谙用兵之法的李嗣昭,采用先磨耗敌军锐气,在率领亲随军马骤然反攻,而如尖刀一般直插契丹腹心的战法,也是为了最大限度的调动起麾下锐骑士气,尽快冲击得敌军溃散,而在他周围也有一众嫡系亲随拼死护卫着...毕竟又是以少敌多,是以到了发动反攻、一举破敌的时候,李嗣昭身为一军主将,也断然亲自挥军直捣契丹中阵。 然而萧阿古只率队疾驰靠近,在涌动的人群当中恰巧锁定李嗣昭的位置,便立刻一箭射来。凄厉的破风声也立刻引起他身边亲随的警觉,“节帅小心!”一员小校立刻催马扑上前去,噗的声闷响,本来袭射向李嗣昭的箭簇,便狠狠贯射入那军校的脖颈当中! 即便李嗣昭周围又一众亲随护卫,可是以萧阿古只射箭足以穿透铠甲盾橹的力道,那支箭簇穿过那小校的颈部,竟又即钉入生得身材短小的李嗣昭的头颅当中! 金铁簇尖,正钉在凤翅兜鍪下沿,而凿入前额当中。李嗣昭感到颅骨迸裂的剧烈痛楚,陡然眼前一片血红。好歹利箭先是穿过亲随小校的脖颈,卸了大半力道,而没有直接贯入李嗣昭的头颅深处...... 然而头颅中箭,即便不是当即毙命,那等痛楚也足以让人昏死过去。可是身材瘦小,本来在李克用麾下众义子当中形貌甚不起眼的李嗣昭很快便回过神来,鲜血淋漓的脸上,却流露出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插在额头上的箭簇,竟被李嗣昭抄手拔下(按《旧五代史·卷五十二》所载:嗣昭环马而射之,为贼矢中脑,嗣昭箙中矢尽,拔贼矢于脑射贼,一发而殪之),旋即他又擎起骑弓,将簇尖上还有自己鲜血滴落的利箭绰在弦上,估计冷箭施射来的轨迹,便立刻朝着萧阿古只那边瞄准了过去! 699章 驱逐胡虏,又一将星的陨落 箭簇反而朝着自己这边激射而来,萧阿古只面色立变,慌忙侧身闪避。利箭正射入他身旁一名亲随的面门当中,登时鲜血激溅,而中矢的那个契丹骑士也立刻倒头栽了下去。 虽然萧阿古只躲开李嗣昭还击射回的这一箭,可他瞪大了双眼,惊骇的又朝那边望去,脸上神情仿佛似见了鬼一般。 被一箭射中头颅,竟然能拔下插在头上的箭簇,再还射回来!? 本来以为那些沙陀人迁徙至中土,在李克用的带领下有机会在河东扎下根基。南朝到底更为富庶,不比塞外苦寒之地...萧阿古只本来以为,以前即便沙陀、晋人强势霸道,毕竟生计更为安乐,养尊处优惯了,真要是比谁更凶更狠,也不可能及得上在险山恶水中杀出一番天地的契丹。 可是李嗣昭这个为晋王李克用收为义子,本是汾州太谷地界农家子出身的汉儿...却着实让萧阿古只感到震撼,不曾想对方不但善于用兵,更是个头颅中箭仍然屹立不倒,并还要立刻发动反击的狠人! 而李嗣昭满脸的鲜血,一对招子仍旧朝着萧阿古只那边狠狠瞪视过去。他又催马号令,仍然要率部突杀过去,这却急坏了周围一众昭义军牙将亲随,其中有人也立刻上前去拦,口中还急声说道: “节帅!您头颅中箭,伤势严重,末将调拨骑军护送,还望您立刻归阵救治!由我等继续带领儿郎们冲杀便是!” “阵势不可乱!我亦不可退!随我继续掩杀过去!” 李嗣昭却断然说道,他一手拍开那牙将要拽过辔头缰绳的手掌,另一只手则死死按住额头上泊泊仍有鲜血涌出的箭疮: “我若退去,敌军以为有机可乘,则还要反击顽抗,如此反而更要拖耗下去...趁着敌军眼下气沮胆丧,更当一鼓作气,战事要紧,又怎能半途而废!?” 眼见头颅中箭的李嗣昭仍然要死战下去,周围牙将牙兵深受触动,也感到血脉贲张。虽然还有亲随撕扯下身上衣襟,赶忙上前将李嗣昭额头上的箭伤疮口包扎得死死的,可是军中将主身受重创还要奋战下去,昭义军一众军骑此刻心里几乎也都只有一个念头: 那也只有拼他娘的!将契丹人杀得彻底亡魂丧胆,至此不敢再敢觊觎南面的疆土! 晋军锐骑士气更是高涨,仍在李嗣昭的统领下摧锋破阵,马战长短兵刃接连探出,仍是势不可挡。反观己方被突破阵列的几拨骑众却是七零八落、哀鸿遍野。 地上又平铺一层尸首,惊嘶的无主战马乱窜奔走...萧阿古只纵骑游走,试图与朝着他这边冲来的敌军锐骑拉开一定距离,再拈弓搭箭时,却又发现诸队晋军亲随将李嗣昭团团围在中间,都已万分留意周围施射来的冷箭。 绷得紧紧的弓弦,缓缓的又送了下来。萧阿骨只冷眼凝视片刻,忽的叹言说道: “罢了,也只得撤军了...这场仗因我而败,起先攻得太猛,却终究未能撼动那李嗣昭坐镇的军阵。白白消耗诸部人马的气力,又被那李嗣昭抓住时机,直取我军软肋...若论临阵指挥调度,我也不是他的对手。眼下也没有机会一箭射杀了那李嗣昭,再拖耗下去,也难以挽回败局......” 萧阿古只倒也干脆,他立刻吩咐身边亲随奔走传令,各部骑众尽快尽可能得收拢人马,旋即立刻撤军。 而胯下骏马已经掉头转向,并扬蹄飞奔起来。萧阿古只仍时不时的回头观望,只不过他再眺望后方晋军骑阵之际,眼中似乎也多了几分敬畏。 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往日我纵横北地,罕逢敌手,但与你这番厮杀,却是心服口服。以后有机会自当再来寻你交锋,可是今日,我也只得认栽了...... 又追击撵杀出一段路程,已能确定这一路契丹大军也已被杀得军心溃散,而只得狼狈败返之时,昭义镇骑军甲士也相继发出高昂的欢呼声,当然也有亲随牙将军校,立刻纵马上前去探望将主的伤情。而李嗣昭勒马止步,包扎住额角的布襟也已呈现出一片紫红色...李嗣昭这时才感到一阵眩晕,他双目似也逐渐失焦,心中也不住念道: 负羽先登,搴旗深入,本非将帅之事,当假拳勇之材...而为将者,本于坐筹,宁劳陷阵...只是用兵也时常不可以常理度之,契丹势大,我本心想亲率锐骑陷阵,克敌制胜才更有把握。可却仍不免头颅中箭,到底还是有些轻率莽撞了么...... 正寻思时,李嗣昭的意思却渐渐模糊,他的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旋即便往一侧栽倒了下去。也幸亏一名催马疾奔过来的牙将眼明手快,一把将他给搀扶住。而听得周围亲随疾声呼唤,李嗣昭缓缓的又睁开双眼,虽然声音已甚是微弱,可他仍吩咐道: “传我军令,昭义军将士返回无极县城,把守城郭,继续留意北面敌军动向...并立刻派遣快马,向大王报说战情。如若我救不活了...也须切记秘不发丧,你们也只顾采取守势,力保定州无极一隅不失,直到另有将领前来接管军务...... 契丹虽然势大,不过按我想来,大王想必能够挫败耶律阿保机,很快也会下达旨意,而诏令我昭义军协同北上吧......” 虽然李嗣昭预料到自家君主李存勖果然以少胜多,杀败耶律阿保机只得引军撤返。然而他本人似乎也是强撑着一口气奋战到激战结束,即便被昭义军亲卫部众急忙护送回无极县城救治,却终究因抢救无效,当天便撒手人寰。 无极县城当中的昭义镇牙兵部众,呼天抢地、悲号痛哭甚众。毕竟李嗣昭不但治军严明,又体恤士卒,而极得军心。一个极受推崇爱戴的主将憾然离世,他麾下绝大多数将官兵卒满心追思哀悼之情,自然也是久久不能平复...... 而昭义军一众牙将,也是谨遵李嗣昭的遗命,督令各部牙兵严守城防,派出轻骑斥候巡视周围敌情。又立刻派遣快马赶赴定州新安地界,向晋王李存勖禀说,契丹大将萧阿古只已被杀得大败北返...以及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却在战阵中因头颅中箭,终究难以挽救性命而离世的消息...... 与此同时,按李存勖先前部署,李嗣源统领横冲、三讨等骑军部众,绕道迂回,也已遭遇被杀得狼狈北撤的契丹大军。便立刻与安重诲、石敬瑭、李从珂等嫡系心腹发动突袭。 即便契丹大军眼下仍然数量庞大,可是经历先前一场惨败而士气低迷不振,更关键的是各支依从于耶律阿保机的部族军首领经历大败之后,也已各生异心。 李嗣源麾下军旅又是以骑兵为主,势如疾风迅雷的一番奇袭,心灰意懒的契丹大军,便如同跑到一般时,屁股时又狠狠的挨了一鞭子,也只顾继续仓惶的往北奔逃...... 而契丹至少眼下而言,也不擅长攻城守城的战法。毕竟以往纵横于塞北之际,奚族、室韦、于厥、女真...等北地诸族各部的聚集地,也不会如中土地界那般修筑高耸坚固的城郭。 擅打的野战却接连败于晋军,耶律阿保机当然也不会打算退守到北平国治下城郭,而与李存勖乃至他帐下诸部军旅打攻坚战...是以继续引兵北撤,未出数日光景,便已撤出易州、定州等北平国治下疆土。 是以李存勖经休歇整顿,再要挥军北上之时,王处直所处的北平国都城,也将直接面临晋军的大举反攻...... 700章 北平国兵变,王都篡位 定州安熹城内,本来由义武军藩镇牙署,与唐时所设的总管府为底而扩建的王宫当中,面对几员臣僚急切询问,北平王王处直,却失魂落魄瘫坐在交椅上,他两眼发直,怔怔的望向前方,眉宇间也满是惊骇之色。 契丹那可是整整三十多万大军呐...还是由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南下,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败了!? 王处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找的新靠山,也只不过派遣几个使者前来知会一声,都没打算进安熹城,便统领兵马途径易、定等州府北上而去了...新的靠山不能为他北平国撑腰,那么过去的靠山很快便要来兴师问罪了...... 何况王处直深知自己当年便曾带领义武军背晋投梁,已被河东李家宽恕过一次,而上次臣服于朱温,还可以说是为了保全义武军藩镇,为势所迫,不得已也只得屈从...但这次却是主动联系契丹,做为带路党把塞北外族往河朔地界引。还致使契丹兵马纵横肆虐于卢龙军,致使晋国折了史敬思等功勋宿将...那晋王李存勖又怎会饶过他? 仅凭易、定、祁三州兵马,又如何能抵挡住杀败契丹三十万之众的晋国大军?如若我当初不曾央请阿保机那厮挥军起来,挟制晋军而为我北平国倚仗...又怎么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王处直心急如焚,不由的又埋怨起那时力谏请求契丹引兵南下的王郁...然而自己那个儿子,眼下却还在做为向导,随着一拨契丹军旅掳掠卢龙军治下州府...而做为北平王,王处直心知自己毕竟也同意背叛晋国、转投契丹,那么晋王李存勖前来兴师问罪,又怎会听他辩解? “大王...晋军既然杀败契丹北返,不出数日光景,也将杀至安熹城下,到底又当如何?还望大王您尽快定夺啊!” “晋军兵强马壮,而我邦小兵微,不能力敌。而契丹终究不可信,将北平国弃如敝履,即便据城死守,早晚也终将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唯今之计,大王您也只得立刻派遣使臣,而向晋王俯首请罪才是......” “你们都住嘴!” 听殿厅内一众臣僚仍在七嘴八舌的进言,王处直不胜其烦,而蹭的站起身子,当即扯着嗓子大叫道。什么?向晋王俯首请罪?这决计不成! 孤先前为保住义武军,这才绝晋附梁,这又岂是只为我一个?藩镇牙将臣僚、诸部牙兵,不也因此得以保全?如今孤又叛晋而投从契丹,也是为保全北平国祚,你们一个个的,得享官身爵禄,而晋王如今要寻孤问罪,无论是做晋国还是北平国的官,自然不会清算到你们头上,便想着推孤出去顶罪!? 王处直越想越气,眼中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杀意。两次叛晋,而再度称臣只怕终究是行不通的...可是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杀光了麾下劝他向李存勖认罪请求宽胥的属下,晋国大军照样还是要攻破城郭,届时休说是王位,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了...... 王处直气喘吁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心想正因死乞白赖央求契丹来使多逗留两三日,也只有再去央求契丹会分拨一部分兵马协助死守定、易、祁三州,即便耶律阿保机铁了心要回塞外,而不打算与李存勖拼得个你死我活...可是保住北平国,对于契丹而言,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如今李存勖要来形式讨伐我北平,如果当真让晋国一统燕、赵之地,早晚不还是要去寻你契丹算旧账? 然而王处直心中正寻思时,忽的他却听到殿厅门口处骤然响起阵喧哗叱喝声。几队身披铠甲、手持利刃的牙兵也毫不顾忌这里是北平国君王召集臣僚奏事议政的场所,便直喇喇的冲了进来! 王处直浑身猛地一颤,当他定睛望去,瞧清楚带头率领这些牙兵冲突殿中的那个人时,又当即大声叱喝道: “王都!你要干什么!?” 被王处直称作王都的那个北平国将领,本名为刘云郎,当年却先是被王处直曾极为宠信的道士李应之收为养子。然而义武军当年内部哗变,骄横无忌的李应之被藩镇内部一众牙兵所杀,王处直遂又收王都为义儿改了姓名。 王都本来也深受王处直宠信,许其为义武军节度副使,也是藩镇内手握兵权的宿将...只不过直到本来随着侄儿王郜逃至河东太原的亲生儿子重返故地,王处直与他这个义子的关系也不免变得微妙起来...... 听王处直出言质问,王都先是一声不吭,他提出手中血渌渌的人头便往前一抛,身为几个亲随也纷纷挥手抛出几颗首级。而那些滴血的人头大片光秃,王都等人薅住头顶蓄着一小撮头发这才提拎得起...这也很明显是契丹北地民族所留的髡发样式。 而王处直浑身不住又抖索起来,他探头望去,就见那些人头...果然是耶律阿保机派遣来打发他自顾自保的使者! 面色唰的变得惨白,王处直连退数步,又一屁股坐在王椅上。而王都则踏前数步,直勾勾凝视向自己的义父,忽的阴声说道: “义父您千不该万不该,去召请契丹这等塞外异族南下,我如此做,也是为了保全我北平国国祚啊......” 王处直也已意识到,自己收养重用的这个义子,竟然是要趁着晋军北上问罪的当口,而煽动定州牙军发动兵变!他脸上筋肉不禁又抽搐了几下,眉宇间夹杂着三分怨恨、七分惶恐,而又斥责道: “你这孽子,当真要背反不成?可要记得,当年义武军兵变,而叛军诛杀李应之之后,可是点名也要除了你这后患!是孤极力保全你性命,还收你为养儿,才有今日这般功名荣禄...你...非但知恩不报,竟于我北平国生死存亡的时候,还意图要谋害孤!?” “义父何出此言?要知道引契丹南下,可是您听信王郁煽惑,而引契丹挥军入塞,这也无异于引狼入室。如此不止是与晋王成了仇敌,而塞北外族,倒要骑在我北平国臣民头上,您却不知这也已是惹犯众怒。 背叛晋国投从契丹,这是您咎由自取。我不得已而为之,却也仍是顺应民心呐......” 王都冷笑一声,继而说道。虽然腰挎的钢刀尚未出鞘,可是手掌却也一直按在刀柄上...而他冷眼打量着王处直,脸上也全无半点以往恭谨顺服的神色: “您也须想清楚,如今我北平国已把晋国得罪得狠了,如若这个王位仍由义父来坐,那晋王势必要横扫三州,灭绝北平国祚。可是如果义父退位,而且甘愿由我看束的话...这才能有与晋国交涉翰旋的余地。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晋王恨您反复无常,治下百姓怨您投靠外族,这北平王的位子,义父您也终究不能再坐下去了。如若还是恋栈不去,非但只会招致杀身之祸,我义武军自据一方称王的社稷,终究要为晋国所灭。 所以您还想不明白么?我唯有发动兵变,请父王退位让权,这才有可能保全北平国,而也能让您多几分保全性命的把握啊......” 701章 无论名正言顺,还是谋反夺权,这王位只能是我的 王都每说一句,王处直的面色便似又苍白一分。即便自己这个义子摆明了这是要篡位夺权,可是王处直也已发觉,殿内其他臣僚,便没有一个站出身来,斥责王都意欲谋反篡夺义父王位的逆行...... 换而言之,王处直也意识到,看来北平国文臣武将也已认同,若要尝试与晋国交涉,而保住这一方自治的割据政权...起码也势必先要把他赶下台去。 只是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国君王位...王处直又怎肯舍弃?他万般不愿的望向王都,又恨声说道: “就算你篡权夺位,可是又怎知晋王便肯罢兵休战?既然已与我北平国敌对,晋国又为何不趁势夺下定、易、祁三处州府?到时你即便坐上北平王位,晋军大举来犯,这个王...你又能做多久?” 王都听了,却哈哈一笑: “这国君若仍是您,则北平国必亡,义父也终究性命难保。可是若由我夺取义父的王位,向晋国表态也只是您不明事理,而我等仍愿奉晋王为主,一旦有机会,再擒执住煽惑我北平投从契丹的王郁交由晋国发落...即便不能把话说死,但也的确有安抚晋军退兵的可能。 毕竟对于晋王而言,南面的魏朝,才是他的劲敌。我北平国虽地狭兵微,可是若被逼得只能做困兽之斗,也能让晋国损兵折将...而义父收容提携大恩,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这也是在为您义父善后啊...晋国不会再容许您做北平国主,那么王位由我来坐,才有机会向晋王请求能否饶义父的性命不杀......” 王都边说着,他又踏上前去,站在王处直的面前,眼中已有凶芒闪烁,而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当然不会如赵国张文礼那般薄恩寡义,明明身为赵王养儿,却弑君篡位,到底要遭天下人唾骂...只是义父...希望您也莫要逼我把事做绝......” 王都目露凶光的眼神直射过来,骇得王处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命,也已完全落入面前这个义子的掌控当中。如若王都真发了狠心,恐怕自己也活不到晋军杀至安熹城下了。 眼见嗒焉自丧的王处直低垂着脑袋,也不再言语。王都嘴角翘起,忽的又厉声喝道: “来人!送义父至西宅安住,若不是我有事召唤...他老人家也就不必出来走动了!” 一队牙军步卒轰然领命,旋即立刻扑上前来,直接架起瘫坐在王位上的王处直,便大步腾腾的往外走去。本来身为北平国君王的王处直,便仍由着那些军汉驾着他脚不沾地的往外拖,已是形如槁木死灰,只得任人摆布...... 殿厅内其余臣僚惊魂稍定,他们面面相觑一番,便已有人上前奉承王都乃是临危受命,为保全北平国祚,臣等也自当鼎力辅佐云云...而王都神情倨傲,直接坐上正首王位,心中又寻思着: 可惜王郁随契丹兵马在卢龙军治下走动,留着他早晚也是个祸害...而张文礼弑杀他义父赵王篡位,晋国以此为名义兴兵讨伐,我要遣使向晋王求和,自然也不便对义父痛下杀手,否则还要遭世人非议...不过义子膝下其余幼子,到底也须想个名目尽数除了...... 篡权夺位这种事,向来都是要么不做,要么便要做绝。 想到王郁这个名字,王都仍是恨得牙痒痒。本来出身微末的王都,虽然先是被王处直宠信的道士李应之收为义子,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清楚自己前一个义父也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即便能蒙蔽得了藩镇节度,可是也因太过猖狂反而激起牙军兵变,而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然而那段经历,也在提醒王都要出人头地,不但要懂得讨权贵欢心,打铁也需自身硬,凭能力也还是要让军中将士敬服。所以王都本来为王处直鞍前马后的竭忠尽力,不仅成为北平王麾下最为得力的能臣,为人也向来勤学好问,并且也极善于拉拢人心。 可是王都先前之所以对王处直竭忠尽孝,是因为他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才是北平国最合适的嗣君。 直到王处直的亲生儿子王郁返至定州,王都便发觉自己也未必是北平国未来国国君的指定人选...他也难免心生怨恨,毕竟王郁那厮跑到了河东太原,做了晋国先王李克用的女婿,这多少年来又可曾为北平国出过半分力? 王都自己也十分清楚,毕竟他只不过是义父收养的义子。至于那王郁,毕竟是北平王的亲生骨肉。 尤其是王郁力主北平国背离晋国,而投从契丹奉耶律阿保机为主...王处直欣然同意,而王都也曾听闻口风,知晓他义父已有让王郁成为北平国嗣君的意向。 更何况王郁还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又有了契丹撑腰,北平国主的身份也必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怀恨在心的王都自知要夺回他视为己有的王位,自己也就只能发动兵变谋反...你王郁卑躬屈膝,而意图投靠契丹?好!那我便煽动牙兵起事囚禁义父,再遣使向晋王示好,仍让晋国做为我北平的靠山! 而李存勖大败耶律阿保机,杀得契丹大军狼狈北返,这也使得兵变谋反的计划十分顺利。王都坐上了王位,心中打算着要将以往亲兄弟相处的义父亲生骨肉赶尽杀绝,更为要紧的,则是思量晋国得知北平易主之后,又会不会答应罢战休兵,而重新认同北平国为臣属藩国的要求...... 不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王位,也就只有使出这等非常手段了...王都双眼微眯、权衡思索,忽的他冷笑一声,口中又喃喃念道: “晋王李亚子,您毕竟有雄心壮志,可是要与魏帝争天下的雄主。不似我这等本来出身卑微的人物,多少年来机关算尽,只为谋取这掌控三州之地的王位...... 我等便如燕雀,到底不及您与魏帝那等翱翔于云霄之上的鸿鹄。我已将义父赶下台去,只要仍愿意臣服于你晋国...毕竟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想必晋王您也不至于非要为难我这个小国国君吧......” ...王都煽动安熹城牙军闯入王宫,囚禁义父王处直,倒也不敢立刻宣称继任北平国王位,而是自称义武军节度使留后。 随后王都立刻又派遣使臣,赶赴晋王李存勖所处的行营,表说先有王郁妖言蛊惑,当北平王终究也是铸成大错,但是北平治下臣民,也皆不愿臣服于塞外异族,故而只得发动兵变,暂且将国主看押住,而仍向晋国表态鄙邦愿为臣属,还望大王体恤北平国三州黎民百姓,乞请莫要再动兵戈。 然而王都上表呈现于李存勖的国书虽然十分恭敬,他这边督令定州安熹牙军巡检城防,不得有丝毫怠慢。毕竟晋国方面,也有可能就不肯接受罢战的请求,而会打算把北平国一锅端了兼并领土...是以也须做好据城死守的准备。 不过在明面上,王都对李存勖已经把姿态放到了最低。他不会自称继承北平国君王的位子,也正是在等候晋国的承认册封。 至于他那义父王处直...王都也有意要把自己,与赵国那个将他义父王镕宗族满门屠戮杀绝的张文礼划清界限,国书中直言自己冒犯义父,实在是情非得已,可犯上兵谏,乃是大义所在...又表说眼下也只是将王处直监禁起来,至于如何处置,则是只字未提。 换而言之,倘若李存勖要逼王都交出屡次背叛晋国的义父王处直,那便是晋国要的人,而并非他意图篡位而弑杀义父;如果李存勖没把王处直放在眼里,而没有要求北平国交出被赶下台的国主...那么王都也会以为义父养老的名义,而将他囚禁到死罢了...... 702章 围攻真定,一边往死里打,一边攻心为上 契丹耶律阿保机败退北返,北平国王都又发动兵变囚禁义父王处直,转而又向晋王请和...那么晋军要对付的敌手,也只剩下死守真定城的张文礼那一路叛军。 又能腾出手来调兵遣将,几路晋军将士也开始向真定的方向集结。其中诸如因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战死,遂由甚受他重用的观察支使兼藩镇节度判官任圜代领军旅,奉李存勖诏令立刻西进,也已加入攻城战的序列当中。 而赵国原都城真定这边,由于李存进战死,也早有晋国其他宿将前来接管扑城强攻事务。现在的晋国已经没有契丹、北平等势力的牵制,各部将士也都憋着满腹的火气,当然是要往死里打,而尽快荡平除绝张文礼这路贼党! 针对真定城,晋军再度四面合围,又响起震天的杀声。 一队队率先扑城,尝试要先登夺取城关的士卒,即便在城头上激射下来的箭簇弩矢,乃至滚木擂石的打击下纷纷倒在硝烟与血泊当中,成为再也爬不起来的尸首...... 可是大批同僚战友依然前赴后继的往城关上扑,他们的君王李存勖用兵如神,杀得耶律阿保机狼狈北返,这也极大的鼓舞了各部晋军的士气。现在也就只剩下眼下这一路敌人,再将其消灭荡平,那么这场战争也就结束了。 契丹三十余万大军,都被我晋军儿郎杀得狼奔豕突、落荒而逃,你们这些追随张文礼造反的叛军又算什么东西!? 而以成德军藩镇牙兵为班底的赵国叛军,虽然已擅守而闻名。可近日来承受晋军的猛攻,也甚是焦头烂额。一队队守城步卒仓惶的组织反击,可从城头向外望来,就看城下一队队晋军将士看似无边无际,汇聚成茫茫一片人潮,瞧得也不由胆战心惊。 忽然间,城下又有一蓬蓬强弓劲弩施发出来的矢箭,疯狂的朝着城头上倾泻,一时间直打压得守军畏缩在墙垛后方,不敢探出头来。而在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还有数十架抛石机不断抛射出石弹,也将真定城一面城墙砸击得千疮百孔。同时一架架云梯,在大批步卒的搬运下也在向城郭快速靠近着...... 统领这一路晋军发动攻势的将领,此刻他勒马立于高处,眺望远处遭受猛烈打击的赵国都城。然而眼见那座城郭虽是似是摇摇欲坠,可是经历一阵慌乱之后,尚还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勉强抵挡住麾下兵马的攻势...那员晋军将领狠狠的咒骂了声,咬牙切齿,眼中又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按后世演义说法的李克用十三太保当中的十太保李存贤,想当年还只是黄巢反军中的一介小校,可是时光荏苒,如今他也早已是晋国军中地位甚高的元勋宿将。 毕竟当年还唤作王贤的李存贤肯李克用看中,最早便是调派到义儿军中。而当时担任义儿军使的,正是不久前与张文礼叛军交锋阵亡的李存进...... 所以不止是晋国先王李克用对李存贤有知遇提携大恩,名义上还是义兄弟,实则更像是个长辈的李存进,与李存贤交情也向来十分密切。 可恨义兄竟然被真定城中那干叛军贼兵害了性命...这个仇,也自当由我亲手去报!也只有立刻除了张文礼那狗贼,再将追随他谋反篡权的党羽尽数除绝,方才能告慰义兄在天之灵! 心中发狠念着,李存贤忽的又厉喝一声,命令后备军旅立刻开拨,协同同僚进行轮番攻城,也绝不打算给真定城内抵抗死守的叛军留有喘息之机。 然而在真定城另一面,虽然也有晋军已经扎下营盘,可是这边的攻势明显不及李存贤那一路同僚军旅攻城猛烈。大帐当中,一众藩镇牙将尽是纠纠武人扮相,然而坐在正首的主将却做文官打扮,他生得五官端正俊朗,属于那种让人打眼一瞧便很容易心生好感的容貌,而听本来隶属于昭义军藩镇的牙校报说军情,此人微微颔首,口中也喃喃念道: “凡伐国之道,毕竟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呐......” 晋国昭义军藩镇下辖观察支使兼节度判官任圜,虽然因是文官,是以前番李嗣昭挥军与契丹大将萧阿古只交锋的那场战事中,他留守无极县城督管安抚黎民、维持后勤事宜...然而李嗣昭不幸头颅中箭身死,而由任圜暂时接管兵权,昭义军其他牙将也都没有半点不服不忿,而认同这个文人都他们发号施令。 毕竟任圜为人不但按史载自幼为人明敏,美姿容,善于言谈,且谈吐不凡,论议纵横,为时所重,甚至晋王李存勖也曾激赞他有言“儒士亦破体邪?仁者之勇,何其壮也!”...而执掌一方军政大权的藩镇节度,也总会培植自己的嫡系心腹,任圜也正是李嗣昭最为看重的下属臣僚。 毕竟虽然李嗣昭允文允武,是晋国能力最为出类拔萃的勋臣之一,可是他膝下亲儿最年长的李继俦、李继韬一个柔而不武、一个骄狯无赖...老子英雄儿狗熊,昭义军要培植得力干将,任圜在一众牙将臣僚当中,也是最受李嗣昭重视的一个。也可以说节度使之下,昭义军藩镇当中他便是一把手。 而听任圜喃喃念叨,大帐当中一名牙将眉头微蹙,当即出言道: “可是任判官...李存贤李将军催促我昭义军一并猛攻真定,而让贼军顾此失彼。可是我军虽杀至真定城下,攻势也算不上如何猛烈,若是让李将军知晓,这也唯恐他见责......” “贼兵枯守孤城,如今虽然也再无契丹、北平等外力倚仗,可是成德镇叛军向来以擅守而闻名于世。贼将张文礼也很清楚,城破之日,便是他伏诛受死之时,所以他也势必会顽抗到底。 可是真定城内军民,本来便是被张文礼挟裹着对抗我军。如若一味强攻,而不留半点情面,只怕真定守军、城中百姓以为我晋军要洗荡城郭,故而也只得死战到底...这般算起来,反而要致使我晋军儿郎无谓伤亡......” 任圜沉思片刻,也想到不久前自己的上官李嗣昭阵亡,他眉宇间悲戚之色也仍未消散,继而又道: “李将军乃是先王义儿,与先前阵亡的李存进李节帅关系密切,故而他对城中叛军恨得咬牙切齿。可叹我昭义军...恩官于契丹大军交锋中也憾然离世,唉...可眼下到底是战事为重,切不可因个人仇怨而延俄了军机,李将军那般,我也自会亲自好生劝谏。 我昭义军攻打城郭,也仍是一如既往,隔一日便将兵檄绑在无锋箭矢上射入城中。城内守军若不回应,次日再挥军攻城...毕竟我晋军要拿的是真定城,只除张文礼与其亲信务必除绝,可眼下而言,也不该将真定城内其余军兵百姓,逼迫到只得与张文礼休戚与共的份上。 只要城内军民知晓,我军要除的只是张文礼等一众党羽,为图自保,城内早晚也必生哗变。而待真定城内动乱之时,我军再趁势夺下城关,如此这般,也不是远胜过每日不计代价的强行攻打?” 703章 越是疑神疑鬼,越会有人叛离 本来针对晋国荡平张文礼,攻破真定城的战事当中,按正史线由于契丹与北平国方面的出兵干涉,以及城内叛军的拼死抵抗,前后也延续了一年多之久。而促成真定城终究被攻破的关键人物,也正是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 只不过按着原本的轨迹,任圜晓谕镇州真定军民放弃抵抗,对张文礼之子张处球直言“然坐而待毙,曷若伏而俟命?”,当天夜里,便有城中叛将接应晋军杀入城中。 但是由于张文礼弑杀王镕篡位,而招致晋国出动大军征讨的时间比正史线提前了许多。所以他这个手上沾满自己义父与其全族鲜血的狠戾屠夫,尚还没有到因染上了疽腹重症,而又听闻晋军击败契丹,降伏北平而又挥军围攻真定,而吓得惊悸而卒的那般程度。 所以任圜针对真定城采用攻心战法,而大肆向城中施射招降兵檄的举动,这也更激得疑神疑鬼的张文礼杀性大发...... “传令下去!将晋狗射入城中的兵檄一律烧毁,胆敢传递檄文者,杀!私自拆开阅览者,杀!不...不止要杀违令之人,还要杀他满门!还有哪个捡到了附有兵檄的箭枝,也要杀!” 赵国王宫当中,忽然又想起张文礼歇斯底里的咆哮声。眼下的他面目极其狰狞,神情癫狂凶狠,似乎也与一头随时会暴起扑食、择人而噬的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事态的进展,已经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对于张文礼而言,北平王王处直突然引契丹南下,袭掠卢龙军,而兵犯燕、赵之地,而迫使晋军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这固然是意外之喜。可是偏偏他要倚仗的魏朝却没有半点动静,似乎也根本不打算扶植他做赵王,而彼此联合对抗晋国。 以张文礼的为人秉性,什么招致塞北外族入寇、祸乱中原,只要能谋取更大的权利,那又算个屁?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魏朝怎么就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肯趁着契丹、北平以及他所统领的赵国叛军以三对一之际,而趁机出兵在晋国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李天衢!我日你十八辈祖宗!老子已经快顶不住了,你便当真要任由晋国占了赵国全境疆土!? 张文礼心中痛骂魏帝李天衢,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篡夺赵国王位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屠杀他义父王镕满门,血洗王宫内苑,更关键的是他发动兵变就谋反,还是以魏朝臣属的身份...晋王李存勖那边,也没有任何理由会宽恕他的罪行。 只要攻破城郭,便能兼并赵国都城,如若再反覆表示愿臣服于晋,张文礼深知那也无异于把自己的人头主动送与晋国。可是要投奔魏帝,魏朝却对他爱答不理;晋王现在也不可能接纳他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臣...那却还能如何?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下去! 而王宫大殿当中,除了张文礼以外,他的亲子张处瑾、张处球,心腹高濛、韩正,乃至当初受煽惑一并发动叛乱的赵军宿卫将官神色各异。当中不少人眼见张文礼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模样倒像是入了魔怔,他们脸上忧虑之色也不免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本来疑心病便极重的张文礼,每日督管守城事务,出入身边就有上千军健持刃相随,但凡撞见形迹可疑的...亦或看不顺眼的不问情由,便立刻诛杀。很多被强拘来修补城关的民壮,便莫名其妙的丢了性命。 而守城战事吃紧,为了长期抵抗下去,张文礼命令诸部军旅搜刮城中余粮,真定城内百姓已是苦不堪言,然而家中的男丁还要相继被强拘参赴惨烈的守城战事...不是在晋军的弓弩、投石打击中大批毙命,甚至还会无辜枉死在张文礼以及他麾下亲卫的刀口之下。 城内也早是哀声四起,时常能听见百姓因有亲属枉死所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然而统领昭义镇牙军攻城的节度判官任圜,却又将大批招降檄文射入城内,这也刺激得疑心病极重的张文礼行径更为癫狂起来...... 如今的张文礼,精神也已越来越不正常了。其中有个别当初受他煽惑而引兵谋反哗变的宿卫军将,如今心中也都不禁疑虑道: 那时全因赵王贪图享乐,昏庸无道,又暗自下令诛杀李侍监与李司马等贵人,只怕还不肯放过我等亲信,这才响应张文礼一并造反...可如今看来,我等非但是受张文礼蛊惑,倒推举到坐上赵国王位...... 眼下晋军攻势猛烈,而张文礼愈发疑心猜忌,也激得城内民怨极重...随着他再抵抗下去,早晚必得不了善终。那我又当如何瞒过这厮,而接引晋军入城? 纸也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即便张文礼要大肆诛杀拆看、传阅晋军招降兵檄的城中军民,但是在场不少军将私下里也早已看过射入城内的文书。 眼下再瞧张文礼那副暴躁癫狂,却又无力改变现状的模样,也有人意识到继续与他如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所以真定城内的叛军将官当中,有一人开始暗中谋划,又当如何与城外任圜所统领的攻城部众取得联系,进而接应晋军杀入城中。 而前两番放箭射招降檄文入城,却尚还没有任何反应。任圜遂按照原本的计划,隔日调遣部曲,开始进行威慑性的攻城。真定城上城下,又是一番箭矢如雨、擂石纷飞。 而任圜观望战局,眼见昭义镇牙军也已付出了一定的伤亡...按他的打算,现在也仍要不断的向真定城军民施压,也不必让麾下将士进行蚁附攻城的惨烈战法...是以战事也不过持续了一个时辰,他便下达军令,晋军攻城的部众,也如潮水一般又退回驻扎的军寨当中。 然而这一次攻城之后,立刻便有军校上禀军情。原来方才的攻坚战事当中,从城头上方射下来的箭雨当中,同样几十支夹杂着除去了金铁簇尖的无锋箭矢,而被发觉蹊跷的军卒捡到。上面也绑缚着布匹,很明显是城内有人,针对任圜发兵檄招降的举动做出了回应。 而任圜听禀之后,便立刻取来箭枝,打开绑缚在上面的布匹,就见上面写道: 赵将李再丰顿首,王师贵人容禀。当初我等本为赵王近臣李侍监亲信,全因上官以兵谏诛杀奸佞石希蒙,赵王遂欲清洗加害我等宿卫将官,而逆臣张文礼趁机煽惑,我等只得助贼引兵夺位,也全为自保之故。 怎知张文礼弑杀赵王、血洗王宫之后,非但引兵抗拒晋国王师,其为人凶恶残暴,动辄擅杀将官军卒、城中百姓,也早惹得天怒人怨。 我等悔不当初,只是先前为贼子所挟裹,对抗王师,也全因势如骑虎。而进只盼能得上朝宽胥,望请王师今夜秘发兵马,于亥时三刻潜至真定东门北隅,卑下已与麾下兵卒议定,趁夜投缒协助登城(按《旧五代史·后唐·列传十四》所载:是夜,赵将李再丰之子冲投缒以接王师,故诸军登城),而助王师征讨张文礼与一众贼子,以盼能戴罪立功。 704章 投缒,接应,开门,夺城 夜色已深,星光满天,一队队晋军昭义镇牙兵,也已潜行出了军寨,向真定东城北隅的方向徐徐开拨了过去。 穿过了经历先前几场战事,而已大概被填平的壕沟,以及若干早已损毁,仍搁置在城下不远处的攻城器械...先行的晋军步卒,果然瞧见城头上方垂下几条绳索,以供他们能攀爬越过城头。 到底还是要堤防城内叛军诈降,一名小校自告奋勇,点了十员军健,背负着军械便摸到城脚下,他拿住绳索,先是拽扯了下,确认在上方已栓束得结实,随即左右摇摆了几下。很快的,绳索自上而下微微抖动,很明显上方也有人做出了回应。 那小校遂立刻紧握住绳索,双脚死死蹬住城墙,便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其余军卒也是有样学样,纷纷抓紧了绳索,朝着城头的方向攀去。 如若是白日攻城时节,这些抓着绳索往上爬的晋军小校兵卒上不接天、下不挨地。若是被城头上的军卒瞧见,一通弓弩箭矢、滚木擂石招呼下来,基本上也只得落得个惨死的下场...然而此处城墙上方,在晋军攀爬集的过程中一直静悄悄的,好像根本没有活人在上面走动。 可是直到率先攀爬的小校越过墙垛,就见眼前一排排尽是赵国叛军兵卒,他们也尽是肃立等候。又有两人立刻踱出队列,对那小校拱手施礼道: “末将李再丰,与犬子李冲在此恭候。也正是末将遣亲信绑缚书信于箭矢上,上禀王师,愿投诚协助攻取城关。此间城墙由末将把守,麾下儿郎也都不愿再助纣为虐,我等愿为王师马前卒,一并征讨张文礼那贼子。” “昭义军任判官也命我传话,将军弃暗投明,而协助攻取真定非但不会追究追随贼子张文礼弑君篡权罪责,也必当厚封重赏,以表彰将军于投诚部众大功。” 确定了对方是真心实意的要投降,那员先登上城头的小校也放下心来。随即他接过一支火把,朝着外边左三圈、右三圈的摆动起来。在城外等候的晋军先登部众见状,也立刻调派军卒,而分批逐次的朝着真定东城北域那片墙脚下摸去...... 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数百人...陆续翻越过城头的晋军兵卒,也已达到上千之众。趁着夜幕的掩护,又有李再丰以职务之便,策应先登上城墙的晋军兵卒不断集结,直到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之后,便准备向城门的方向挺进杀去。 众多晋军士卒,就夹杂在李再丰麾下投诚的行伍当中。而当他们行出原本司职把守的区域,朝着真定城东门的方向行进,当然也难免惊动其他守城部众。 一队倚着墙垛打瞌睡的兵卒,听见纷沓而至的脚步声,有人也立刻站起身来。其中一个军校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眼见带队来的乃是赵军叛将李再丰以及他的儿子李冲之时,也不禁诧异的问道: “咦?李将军,您怎么还没歇息?奉将主军令,我等各自把守城关,切不可擅离职守,您这是......” 然而那员军校正问时,他忽然发现李再丰面色阴沉,而他身后一众军卒右臂上尽绑着块红布...随着彼此距离的拉近,他赫然又发现,夹杂着朝这边行来的行伍当中,竟然有很快兵卒身着晋军制式的衣甲! 那军校神色立变,连忙要高呼示警!李再丰双目一瞪,脸上流露出狰狞的杀机,而当即厉声喝道: “动手!” 投诚的士兵与晋军军健,立刻恶狠狠的扑了上去,冲向那些惊醒还没反应过来的叛军士卒,早已亮出了手中锋刃森寒的兵刃!真定城前上方,顿时寒茫闪烁,一抹抹鲜血也如喷泉般激溅四起! 在李再丰、李冲的引领下,登上城墙的晋军军健暴起杀人,而飞快的朝着真定东门的方向逼进。轮班值守的守城军卒,也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开始高呼示警。 而真定东面的城门楼当中,张文礼麾下心腹高濛,本来也早已卸了甲胄,躺在塌上进入了梦乡。当他被亲兵从睡梦中唤醒之时,也立刻注意到窗外人影涌动,杀声四起,当即大惊失色,口中还大声呵斥道: “怎么回事?何处传来的喊杀声?晋军摸上城墙了?岂有此理,轮班警戒的部曲都瞎了不成,怎么先前没人发觉!?” 高濛口中骂骂咧咧的,匆匆抄起一口钢刀,便赤着脚奔出了城门楼。然而他赫然发现大批军健已经扑杀了过来,瞧清他的所在,那些身上分明披着晋军衣甲的士兵,双眼也尽是凶芒毕露! 情知大事不好,高濛骇得连退数步,正欲逃脱,然而晋军先登小校早已疾步赶将上前,手中长刀横劈旋斩,闪电般掠过高濛的咽喉。当即鲜血激溅!猝不及防的彭脱还没喊叫出声来,便被割断了咽喉。 又有大批晋军士卒又将上前,擎起手中刀枪,朝着高濛只顾胳肢胳察的猛搠乱剁。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便倒在血泊当中,彻底瘫软了下去,而再不见半点动静...... 先登晋军部曲,与叛军投诚部众迅速抢占真定东门城关。李再丰也听见周围又响起阵阵惊呼叱喝声,他遂又高声叫道: “快!打开城门,接应王师杀入城中!” ...而就在真定城东面外侧晋军所扎下的军寨前方,李存贤统领一彪锐骑,按任圜禀说城内将有投诚部众接应,于亥时将投缒请晋军登城的军情之后,也早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李存贤紧握手中马刀,本来已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忽的便听见真定城东门那边隐隐有杀声传来,他连忙派遣军校催马去探,果然望见那边吊桥渐渐被放下,而紧闭的城门,也已缓缓打开...... 李存贤转头望向策马并立的任圜,也不由心悦诚服的说道: “果然按任司马攻心之策,使得城内有守军投诚接应,这征讨贼子张文礼,而攻破赵国都城真定的头功,当然非任司马莫属。” 任圜闻言,也立刻在马上欠身说道: “蒙将军赞誉,在下蒙先王赏识,又得恩官重用,也自当为我大晋尽职尽责。而赵国成德军善于守城,却远不及我河东长于野战,方今城关一开,则大事成矣......” “好!全军出击,立刻杀入城中,荡灭叛军抵抗部众,也务必要擒杀住张文礼那厮!” 李存贤又高吼一声,旋即绰刀催马,便暴蹿而出。霎时间,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严阵以待的河东锐骑,也纷纷急催战马,提缰加速,一并从军寨内冲了出去。 在各部军官的号令声中,率先冲杀出寨的骑军在高速驰骋的过程中,也迅速列好了阵形。而在昏暗的夜空下,奔腾的骑众当中,忽然又有无数火把燃起,好似一条奔腾的火龙那般,便朝着真定城的方向漫卷过去! 而真定城东面城门左近,也有些守城的将官惊觉晋军登上城头,并且迅速抢占了城关,只怕已有同伙投诚响应...几拨部众迅速朝着城门的方向逼进,意图尽快抢回城关。然而已经那些白刃相接的叛军将官士卒,很快的便听见由远及近的隆隆马蹄声愈发清晰,已似是近在耳畔! 705章 多行不义,你也该自毙了 河东锐骑所组成涌动的浪潮,旋即撞过真定城门,仍在不停的催马向前方狂奔。骑阵前列,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也朝着那些惊骇得愣怔在当场的叛军士卒斩落下去。 而赵国原本宿卫军中,最支持拥戴张文礼为主的一名唤作张友顺的军校,也得擢升而统掌一拨部众。当他惊觉真定城东门失守,而立刻召集兵马意图前来夺回城关之际,就见一支黑压压的骑军正如怒潮般掩杀突进,转眼间便奔至他的眼前。 李存贤催骑杀来,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睥睨俯视过去的眼神中也是杀气森然...他猛的扬起马刀,以雷霆万钧之势便朝着张友顺的天灵盖猛劈下去,做势要将他的头颅一斩劈成两半! 张友顺慌忙架枪格挡,铛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顿觉双臂剧震,不由得向后倒退数步。而大批河东骑军,仍然催动战马朝着前方驰骋。步履踉跄的张友顺立足不定,就瞧见一匹高头大马径直冲来,下一刻他便被生生撞翻了出去! 碗大的铁蹄,旋即重重的踏在他的胸膛上。喀嚓嚓密集的骨骼碎裂声暴起,张友顺口中“噗!”的喷出血雾,而李存贤也不再正眼瞧他,继续统领骑军向前冲杀,滚滚铁蹄,很快便将那句残尸践踏得不成人形! 其余叛军士卒见状,已经开始惊嚎着逃散开来,到处都是密麻麻乱跑的人群。而大队杀入城内的河东甲骑,则如追撵牲口那般的驱杀着他们。 亥时时分,大多叛军士卒本来都已入眠。等到他们自梦中惊醒,慌里慌张的出来一探究竟之际,却也与相继出来送人头没什么两样...溃乱的部众遭受的晋军锐骑冲击,人群被冲垮成一载一堆的,很快便要被后继杀至的敌骑给吞噬掉,似乎这场战事的结局,从晋国先登部众占夺城关,又有大批骑兵也已突杀入城的时候便已经决定了。 随着李存贤不停的率领骑军向城郭中心处突进,所过之处,血肉满途,直杀得叛兵跌跌撞撞的哭嚎四散。而由任圜派出的昭义镇诸队步军,也已冲进真定城中,在各部将官的带领下,沿着街坊迅速蔓延开来。而其中一拨部众,也正撞见了的张文礼长子张处瑾,与其心腹韩正时带着一撮叛军兵卒慌乱中奔逃至此...... 弓弦回绷颤动之声响成一片,一蓬箭簇划空而过,发出锐利的呼啸声,直贯入那一众叛军人群当中,登时又激溅起点点血花。韩正时仰面栽倒,他口中还插着一支箭簇依然贯穿后脑,而当即毙命! 至于张处瑾肩上也被两支利箭插中,强烈的痛楚蔓延开来,也使得他根本无力再擎起手中军械。一队昭义军锐士立刻扑了上去,将张处瑾死死按在了地上,旋即取绳索捆绑,当即将给他生擒住...... 至于张文礼,这个时候他才与一拨亲随刚刚冲至王宫正门,从睡梦中惊醒的他还来不及扎成发髻,披头散发的瞪目四顾。就听见真定城内到处都有激荡的喊杀声传来,他也来不及细想,好歹先前多次打退晋军的猛攻。怎么今夜对方却如此轻易的杀入城中? 几路晋军集结,围攻真定城郭,而城关却已失守,那么几乎已不可能再将冲入城内的敌军赶杀出去...眼下也只有尽快逃出去,即便尚还不知要奔亡到何处才能保存性命...可是留在城中,也无异于坐以待毙! 张文礼歇斯底里的咆哮喝令,眼下已顾不得张处瑾、张处球那两个亲子又身在何处,他也只得率领麾下那一千多名亲随仓惶奔逃。 可是李存贤、任圜指挥马步军众,冲入真定城之后,便立刻调遣部曲占据各处长街要隘,而不断的向赵国王宫的方向迫近...张文礼慌不择路,还没狼狈奔逃出多远的距离,便瞧见前方街坊转角处撞出一彪军马,立刻又朝着这边疾冲过来! 震得人脑袋嗡嗡作响的马蹄声,乃至激奋的喊杀声席卷过来,一彪河东锐骑已重重的撞击凿入叛军队列。马上骑士操持着诸般长短马战兵刃,那些惊慌失措的叛军亲卫相继被他们搠翻砍倒,人马所组成势不可挡的洪流,也迅速将张文礼所处的人群给撕裂开来! 眼见周围亲随发出惨烈至极的嚎声相继倒毙,张文礼面目狰狞扭曲,咒骂着一刀斩出,而将一名策骑挥刀杀来的骑兵斩落下马。可是他很快便绝望的发现,又有大队的晋军部从另一个方向奔袭赶至,旋即排成阵列,也朝着这边开始步步紧逼! 连绵不绝地的惨叫响彻夜空,大批士兵在血泊之中,残尸断躯已散落一地,戎卫在张文礼身边的亲随已是十不足三。至于真定城内其它各处惊呼奔走的叛军部众,再撞上截杀过来的晋军将士之时,也开始丢弃手中兵器,成批成片的倒伏在地上,高呼愿降饶命了...... “晋狗!给老子滚开!不要过来!” 张文礼不觉身上已挂着三处创口,似已发了疯一般抡动手中钢刀,还不停的转圈怒骂。除了个别被斩断臂膀,倒在血泊中辗转发出杀猪般惨叫的伤兵。他的亲随护卫已尽被晋军将士扑杀屠净,如今与孤家寡人再无什么分别,也只能像一只坠入陷阱当中的恶犬凶獒不停的狂吠。 重新列队的晋军骑兵,胯下的战马不安分的摇头打着鼻响,直待骑乘在马背上的军健提缰催动,便将扬蹄飞奔过去,将徒劳顽抗的张文礼撞飞踏翻; 步阵前列甲士也纷纷擎起刀盾,后方也有诸队长枪手赶上前去,准备步步为营的进逼过去; 几队弓箭手也纷纷从箭壶中取出羽箭绰在弦上,一双双冷漠的目光也都乜向仍在疯狂咒骂的张文礼,只待各部将校一声令下,便足以将他生生射成筛子...... “都给我让开!” 忽然一声厉喝响起,团团包围住张文礼的晋国马步军众立刻停下了动作。几排军健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了一条道路。李存贤催马踱来,他恶狠狠的瞪视过去,旋即翻身下马,竟然将手中战刀信手抛到了一旁,便只身一人大步腾腾的向张文礼那边走去。 满目怨毒的张文礼,很快也注意到晋军阵列当中有一人独自向这边靠近过来。如今身处绝境,他也再顾不得那许多,眼下也只想着能多杀几个陪葬! 是以也不管来的那人身着一袭晋军大将甲胄,张文礼也不问姓名,而立刻绰刀狂奔上去,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找死!老子宰了你!” 李存贤冷哼一声,就等着张文礼挥刀劈来。一道寒芒临头劈斩疾坠,他身子微侧,轻易的便闪避了过去。 就趁着张文礼一刀砍空,李存贤便疾步赶上,一手探出死死攥住对方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抓在张文礼的腰带上,双臂猛的一发力,脚下再以巧劲一绊,便使出了自己最为擅长的角牴扑跤手段,就将张文礼当即摔了个手脚朝天! 李克用所收的众多义儿当中,若论马上厮杀的本事,虽然李存贤并不算翘楚,可比试徒手相博,一众义兄弟却都不是他的对头。而趁着张文礼头重脚轻的被摔得个七荤八素之时,李存贤疾步上前,双手反扳过他的右臂,旋即骤然发力! “喀嚓!” 706章 杀义父,弑主公,这是我让你们干的? 直到张文礼昏死过去,便好似条死狗一般,被军健拖拽下去看押起来,他牙齿磕落五六颗,右臂臂骨折裂,也早已是鼻青脸肿。 李存贤为了提义兄李存进报仇,下手自然也是十分狠辣。若不是张文礼再承受不了痛楚而昏厥,李存贤再摔他几次,便足以教其生生跌死。 而张文礼若是能预知他两日后的下场,只怕巴不得要早死,深恨自己今日为何不尽早抹脖子自尽...... 本来由赵军叛将李再丰与其子李冲响应,李存贤、任圜趁夜指挥马步军众杀入城中,惊骇得真定城内百姓紧闭房门,当夜几乎也没有人敢玩城内刀光血影的战团里面闯...然而次日天色微明,当城中黎民意识到真定城已经易主,晋军接管王宫而擒执住张文礼一众叛军祸首之时,他们的反应则是...欢声雷动。 当初赵王王镕骄奢淫逸,完全不理国事,而他放权当道的权臣同样培植亲信、滥用职权,赵国的民生也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推翻王镕的张文礼血洗王宫,屠戮自己的主公兼义父满门,他所施行的是更为残暴的统治。直至晋军兴兵讨伐,除去那些被强拘挟裹着死于城郭攻坚战事当中的庄丁民夫,因张文礼疑心滥杀,乃至要立威震慑而屠戮的无辜百姓,便已经是数以千计。 所以赵国亡了,张文礼被抓,真定城内的黎民不会感到半点悲戚,好歹听闻晋王李存勖励精图治,转而做他治下子民,生活反而能更有奔头。 而有亲眷挚友被张文礼纵兵屠戮枉死的百姓中,甚至也有不少主动上表请命,希望晋军能够以酷刑处死张文礼与其一众贼党。 对方如果真要是一国君王的身份,那么也自当要由晋王李存勖定夺如何处置。然而以晋国的立场,是以为赵王王镕出头的名义出兵征讨,张文礼就算自号为王,他也仍不过是个弑君篡位的逆臣,何况要兼并赵国全境疆土,无论怎么个死法,这张文礼,也是必须要死...也就是说,如何处置这厮,李存贤完全也可以自己做主。 而眼见真定城内群情激奋,李存贤确定张文礼这贼子当真是已惹犯众怒,牵扯到义兄李存进阵亡的仇恨,当然也要让他落得个最为残忍的死法,是以李存贤很快便拍板决定: 将弑君逆臣交由镇州真定城内的百姓,怎么弄死张文礼,你们自己看着办。 如若是按正史线,张文礼于晋军攻破真定之前,便已染暴疾又因惊悸而亡。也仍不免被挖出尸身,磔之于市。然而至于张处瑾等子嗣亲族,按史载他们可都落得个“皆折足送行台,镇人请醢而食之”的下场。换而言之,便是都打断了腿,拉至官署,由成德军镇州百姓剐了一人一口,沾盐分食...... 由此可见,真定城内的民众对于张文礼与其亲信的恨意到了什么程度。 所以张文礼、张处瑾等几人,又遭打断了腿,再被押解到成德军藩镇牙署门前之时,就见周围挨山塞海的人头涌动,非但是骂声如潮,前排大批百姓手中绰着尖刀,甚至还有人捧着盛盐的瓷碗...各个恶狠狠怒目瞪视,双眼中都已快喷出火来...... 被人一刀、一刀的活剐,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众人沾盐吃掉...这种滋味,也足以让本来凶残暴戾的张文礼彻底发疯。连同他的长子张处瑾以及几个一并被擒执住的心腹亲信在内,凄厉至极的惨嚎声,也几乎持续了一个时辰之久。 而张文礼伏诛身死,真定城为李存贤挥军占取,这也就意味着晋国已彻底兼并赵国全境。只不过追随张文礼弑君篡权的领头人物,却也仍有个漏网之鱼,自真定城中侥幸逃脱,随即一路南奔,经山岭野径,逃至南面接壤的魏朝治下州府,便立刻央请当地府署,要求拜见魏帝李天衢...... 汴京内朝,大殿当中。李天衢端坐在龙椅上,冷眼俯视向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而恭恭敬敬的伏在地上的张文礼次子张处球。 张处球即便因魏朝一直未曾派发救兵,而恨极了李天衢,可是他如今却死乞白赖的要求面见魏朝帝君,并且一副摆出副极为卑微可怜的模样。 当夜李存贤、任圜趁夜袭破真定城,张处球巧合统兵把守南门,而察觉到晋军占据赵国都城,擒杀住他父亲与兄长也已成定局之时,他便也趁着夜色仓惶南逃。 然而天下之大,却也再无张处球容身之处,好歹他老子张文礼弑杀王镕篡位,还是以清洗有意投晋的赵王宗室,仍要奉魏朝为主的名义。兼之李天衢下辖魏博、扬武等藩镇距离镇州真定路程不算十分遥远,张处球深知藏匿于民间,恐怕早晚都要被揪出来押解至晋国府署发落...我名义上可以认你魏朝为主子的,如今值得前来投效,非但能得到庇护,好歹你也应该赏我个一官半职吧。 所以张处球入宫甫一见到李天衢,他便要尽量扮可怜,而趴在地上哀呼悲号道: “家父据守真定,一直忠心愿奉陛下为宗主,做上朝北面屏障,怎料终究难免被敌军攻破城郭,为晋人所害。卑下也只得前来投从,而万望陛下能为家父做主啊......” “做主?朕为那张文礼,却要做个什么主?” 然而还没等张处球声情并茂的要把这场苦情戏唱完,李天衢冷笑一声,便立刻打断了他的言语: “张文礼先前遣使前来,报说赵王与晋国暗中来往,而意欲对我朝不利。可是赵王已为他所杀,宗室子嗣一个不留,甚至还血洗王宫...该知情的,都杀绝了,讹言谎语,当然认他说破大天,你又怎能一口咬定,赵王便当真意图背魏联晋?” “这...陛下,可是家父有言...当初有幸迎送圣驾之时,陛下您曾嘱咐家父身为赵国臣子,也务必要确保鄙邦为上朝臣属,而不会生出二心......” 先被李天衢当头喝问,张处球猛的一怔,言语也不禁支支吾吾起来。而李天衢缓缓的站起身,冷冷的凝视过去,又森然说道: “那些话,即便当年朕曾说过。可是朕可曾指使张文礼弑杀赵王?可又曾让他屠戮王宫,几千口人命竟一个不留?朕还可曾承诺,他杀了赵王,我魏朝便会扶植他继位?你们父子几人,非但弑君犯上,更是残暴无道,已惹得天怒人怨,这还要赖到朕的身上?” “这...这......” 张处球浑身登时渗出一层冷汗,面对李天衢的咄咄逼问,他也只能哭丧着脸说道: “我们父子,当真是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忠心?当年张文礼从燕地脱逃,赵王收他为义子,还赐以高官厚禄,而你们父子表忠心的手段,便是杀他满门?休说是张文礼诬陷赵王意图对朕不利,只不过是为他一己私欲,就算是赵王当真要联合晋国,杀义父、弑君主这等事都做得出来,朕又如何能容得你这等寡恩薄义的小人! 张文礼以为,只要嘴上宣称奉魏朝为主,朕便会纵容他做尽禽兽不如的歹事?赵国几州之地,若是任由你们父子祸害,倒也莫不如让晋王统掌段时日。毕竟你们极恶穷凶,事做得太绝,求我朝收容?也唯有严惩不贷,这才能让其他臣服于我魏朝的臣属藩国君主安心!” 李天衢寒声说罢,随即便把大手一挥,下旨道: “拖出去,斩了!” 707章 那处藩镇,有可能是双方大战的导火索 哀嚎求饶的张处球,很快便被宿卫甲士给拽了出去。南奔逃窜而来,却是千里送人头,到底还是不免掉了脑袋,同他的老子与兄长前后脚下了黄泉。 而李天衢心想李存勖杀退契丹三十万大军,兼并赵国,又慑服北平国...此等壮举固然也可以称得上威震天下。但是战事过程中,却也折损了史敬思、李嗣昭、李存进、李武八...等一众勋帅将才,损失也已甚是严重。 魏朝这些时日却是稳步发展、养精蓄锐。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虽然纸面上实力而论,现在晋国也尚还没有达到能与己方势力相提并论的程度,可是李存勖临危受命,以他的才干,能成功反杀雄踞中原的世仇梁国,如今时局走向还有很多变数,当然也仍不可轻视那个劲敌。 晋国既然赵国治下镇、赵、深、冀几处州府,现在最迫切要做的,就是稳定当地局势。关于李存勖论功行赏,分封麾下宿将的消息也已传至汴京,内朝御书房内,李天衢便听近臣解青禀奏报说: “晋王分封群臣,册封云、蔚、应、朔四州都知兵马使李嗣本受封为振武军节度使;右武卫上将军李存贤,则为卢龙军节度使,原昭义军节度判官任圜,也因谏策攻破真定大功,而被升为成德军节度使......” 听解青一一禀说,李天衢缓缓点头。他也发现有些事,倒也仍与正史线的轨迹十分相似,即便如今晋国力挫契丹,势力大涨,可就从李存勖相当于委派几个方面军区总司令的人事任免看来,晋国以后在一段时期以内,也仍要面对耶律阿保机的重大军事威胁。 譬如坐镇振武军的李嗣本,他所统辖的藩镇本属唐廷关内道,囊括后世陕西省绥德以北,以及内蒙古自治区南部地域,要抵御势力不断在塞北蔓延的契丹,也能起到桥头堡的功效。 然而按李嗣本原本的命途轨迹,契丹大举入塞犯边攻打振武军,他虽然拒城死战,可是却没有预料到本来不善攻城的契丹,有卢文进等汉人传授掘地、火攻等战法,昼夜急攻,又是以多攻少,最终致使城郭沦陷。 而李嗣本的结局,按五代史与辽史的说法也大不相同,一则记录他力战牺牲,另一侧则是说他被擒到契丹终老,可无论是哪种说法,他膝下子嗣有不少的确转迁至契丹治下过活,而没有再为河东李家效命; 至于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本来他藩镇节帅的位子,倒应该由如今反而是魏朝元勋的符存审来坐。按正史线,也应是符存审因为遭受权臣郭崇韬的排挤打压,而含恨身故之后,李存勖才委派李存贤接管藩镇。 然而卢龙军下辖领地,也是面临契丹军事威胁最为严重的重灾区。按原本的轨迹,李存贤接掌藩镇之后,固然是谨慎稳重,兢兢业业,然而经常废寝忘食,时日一久,以至忧劳成疾,而卒于任上; 眼下符存审在魏朝可没有自认有佐命之功,却十分忌惮资历、功绩、威望皆在其之上的郭崇韬阻挠排挤,而活得顺心如意;可李存贤现在便要接手的卢龙军,更是经历过契丹大肆剽掠的烂摊子...他要提前许久便要更为忧心劳碌,身子骨是否又能一直坚持下去? 至于耶律阿保机被李存勖杀败,他的威望也不免受损。契丹内部,想必也仍会爆发诸弟之乱,以及诸部首领逼宫胁迫阿保机让权等事件。 可是以耶律阿保机的雄主之才,他也有能力平定诸方反叛势力。一次失败,尚还不足以让阿保机彻底心服口服,而彻底打消进军中原的野心。那么晋国与契丹的战端还要继续持续下去,在此期间,只怕李存勖麾下也还要折损一些能力出众的将才。 还有那赴任成德军节度使的任圜,即便按他史载轨迹会做到后唐宰相,可却也因与权臣安重诲交恶,而被矫诏枉杀。眼下虽然尚不能确定,李嗣源仍能篡取李存勖的王位,而使得他的嫡系心腹安重诲得势上位...可是眼下在晋国朝堂掌权的郭崇韬虽然能力出众,却排除异己、屡数政敌...晋国随着新老重臣的交接,诸如内斗等不稳定的因素,其实也要比魏朝严重上太多。 起码李天衢深知自己麾下那些弄权的重臣,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死死的盯着,可是李存勖不但重用能臣,他同样还宠信奸佞而不自知,也终有一日,晋国内部的隐患也会彻底爆发开来...... 而李天衢心中正寻思时,解青微微一顿,随即又道: “晋国还有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阵亡,亦须择选接掌藩镇,只不过...陛下,这倒稀奇的很。本来晋王诏李嗣昭膝下诸子扶丧至太原襄事,可是李嗣昭次子李继韬,非但违诏不遵,还公然驱逐传诏官员...甚至还引兵哗变,囚禁当袭父爵的李嗣昭长子李继俦,便公然宣称由他继任昭义军藩镇节度使留后。 按说藩镇有逆臣违诏,还公然自立,晋王也须发兵征讨才是。可是晋国太原那边,却又下诏称承认李继俦为昭义军兵马留后...真不知晋王如何作想,又为何这般姑息养奸?” 李天衢心说自李嗣昭时候,昭义军那边该发生的事端,也仍已发生了...听到李继韬这个名字,他也忍不住一乐,旋即又悠声说道: “毕竟李嗣昭为晋国先王李克用的义儿,而且为功勋最为卓著的宿将之一,他的身份非比寻常,晋王与他有义兄弟的情分,对其子嗣也难免另眼看待。 何况方今晋国方自拿下赵国治下疆土,时日未久,想必晋王也是为了尽快稳定住局势。心想那李继韬毕竟也是他义兄的亲生骨肉,左右也是要传位于李嗣昭膝下子嗣,这才留有余地,而不愿把事做绝吧......” 李天衢嘴上虽如此说,可他心里却清楚。李嗣昭那个次子李继韬,也绝对称得上五代十国时节当中的一朵大奇葩...因为他这辈子干过的骚操作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屡屡主动做死。而这厮生平唯一一桩被后人称道,而能记录在史书上的事,恐怕也就只有发掘提拔,又曾宽恕过因打抱不平,当街持刃攮死城中恶霸而犯下死罪的后周太祖郭威了。 违抗君王诏令,而自称藩镇节度使?如果李克用还在世,敢这么干的也就只有那白眼狼李罕之,还有本来最受义父宠信的十三太保李存孝...李克用照样眼里揉不得沙子,立刻领兵讨伐,可绝对不会惯着那臭毛病。可囚禁兄长、违诏自宣节帅这等操作,对于李继韬以后会做的事,那简直就算个屁。 毕竟若按史载线,李存勖都已承认他昭义军节度使的身份。可是李继韬只为了少供应两万斛的军粮,寻思“家财百万,仓储十年,宜自为谋,莫受人所制”...转头竟然便宣称昭义军要与他河东李家的死敌世仇,而他亲爹大半辈子都在与其大战杀伐的梁国结盟...... 李克用义子的亲生骨肉,却带领昭义军转投大恨朱温梁国那一方阵营,按说更是罪行深重。然而后唐灭梁之后,李继韬也曾寻思投奔契丹,可被他老母与兄弟给劝住,遂又以厚赂宦官、伶人的套路降伏,而李存勖念在义兄李嗣昭的情分,竟然还宽恕了这个投从死敌梁国的叛臣。 然而本来被宽恕了死罪,李继韬却因李存勖不肯放他回去执掌昭义军,便又寻思着...要不,我再闹兵变造个反?结果事发之后,李存勖这可就真没法再忍了,遂斩下李继韬的人头,结束了他奇葩的一生...... 只不过...李天衢越想越是好奇,心说如今梁国可都已经灭了,而李继韬脱离晋国统治的动机,是因为他以为投奔一方更为强大的势力...那么他以后为了少交钱粮去供应晋军军饷,又将选择同谁结盟,而与晋国翻脸? 708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可叹李嗣昭一代名将,按李天衢想来,凭他领兵打仗的能力,大概也能与符存审、周德威等将才相提并论。而兵无常势,他再是指挥若定,可亲身赶赴杀阵,也终究难免沙场阵亡。 偏偏李嗣昭死后,他的次子李继韬却是个热衷于造反作死的二五仔...只怕李嗣昭泉下有知,想必恨不得要从坟头中爬出来狠狠掐死那个孽子。 李继韬就是属于那种典型将藩镇钱粮视为自家财产、牙军视为自己的私兵,只要感觉到中枢政权索要得多,而伤及自身利益的话,便立刻会生出异心的乱世军阀...不过他如果掌控昭义军脱离晋国,唯一的选择,也就只能以魏朝为靠山。 李天衢心说这对己方势力极为有利,不过如果魏朝如若接受昭义军内附的话...也将意味着两大国之间,所维系表面上和平的关系会彻底打破。 该来的,也终究是会来的。晋国又拿下赵国,在河朔地界与魏博、横海等镇已呈对持之势。李天衢也很快做下部署,任命白马银枪高思继为横海军节度使;大将王景仁,则为魏、博等河北四州都知兵马使,调拨军旅屯戎各处要隘,如果卢龙、成德...乃至又倒向李存勖的北平国义武镇稍有动弹,也将立刻做出反应。 至于北平国那发动兵变囚禁义父,而继承国主之位的王都...他固然会向李存勖示好,而表现的极为殷切。 可是按原本的轨迹,王都到底也走上了他义父王处直、义兄弟王郁的老路,而意图已契丹为援。还请求先前为了嗣君之位而争得头破血流的王郁穿针引线,结果却招致王晏球前去征讨,杀得契丹仅剩十余骑狼狈北讨,而后经过消耗攻坚战攻破定州安熹,王都历经巷战惨败,遂带着家眷在府邸中纵火自焚,而致使北平国祚覆亡。 所以王都现在虽倒向李存勖一方,可待他以为时机成熟时,也会选择背离晋国,还要兴风作浪。 至此魏朝方面,由扬武军葛从周、魏博王景仁,横海军高思继构成北面针对晋国部署的阵线。 葛从周自不必多说,他本来很多经典战例,就是与晋军征战杀伐所打下来的;王景仁本为吴王杨行密心腹,也是惯于冲锋厮杀的骁勇悍将;而高思继所统掌的横海军与北面卢龙军接邻,他高家为燕地豪族出身,在当地素有威望。更何况高思继与河东李家的关系本来就十分微妙,正要在战场上相见,也必然会针锋相对的要往死里打...... 然而李天衢相继下达任命委派旨意,数日过后,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亲自前来禀奏一桩机密事宜,却也登时让李天衢满面阴霾: “陛下,安插于淄青军的密探报说,刘知俊这些时日,暗地里与晋国使臣来往得也十分密切啊......” 脑后应是生着反骨的刘知俊,即便也可说是魏朝的开国元勋...可是少了王重师等袍泽在旁施加影响,这厮到底还是会生出变节背叛的心思? 还好早知其为人秉性,即便刘知俊有心提防,刻意要培植自己能够信任的嫡系。无论是当初接管由王师范统管的淄青军,还是因为遭受梁军大将杨师厚伏击而伤亡惨重,战后牙军需要整编重组之时,李天衢吩咐张骁相继安排密谍调拨至淄青军藩镇。 这对于刘知俊而言,当然也是防不胜防。他断然不会知晓,自家主公李天衢从一开始,便知其骨子里就带着易反易覆的特性。 可是即便刘知俊已有背叛的打算,好歹也总要有个理由。李天衢心说已待他不薄,那么刘知俊又因为什么势必要反? 李天衢面沉如水,沉吟了片刻之后,便向张骁问道: “安插进淄青军的密谍...至今也已有一段时日,他们可曾探听得,那刘知俊对朕到底又有何不满?” 张骁听了,也立刻回道: “陛下厚待功臣,偏偏那刘知俊却不识好歹!而由臣安排的密谍,眼下一个于淄青军藩镇当中任馆驿巡官,另一人担任排阵使,算得上节度使身边的属官,也便于刘知俊那厮每日言行。而那刘知俊眼下固然不敢公然指责陛下,可是听闻他比起其他藩国,我魏朝大国藩镇节度,却更受朝廷掣肘,故而也时常口出怨言。 更兼前番他册立亲子刘嗣彬为淄青军节度副使,意图世袭藩镇。可朝廷也一直未曾下诏正式册立,还有徐泗军张归霸张节帅遣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三子赴京入朝,以表心迹...刘知俊闻讯之后亦曾酒后醉言‘我等为陛下打下江山,世袭皇位司掌天下,却为何容不得我等功勋子嗣世代坐享一方荣禄’? 而陛下赐封高将军为横海军节度使,又任命王将军统掌魏、博等四州兵马,刘知俊也疑心朝廷是有意要节制他统掌的藩镇。更兼淄青军下辖登、莱等州府,可当地海运市舶司,却是由朝廷直接掌控,他不能得享海贸关税财赋,因此也颇有不满......” 张骏娓娓道来,倒听得李天衢不由气乐了。这不问不知,结果一问便知晓原来刘知俊早已有颇多不满。 而且对于疑心病很重的人,无论是你做什么,也总会让对方猜忌你是否在算计他。李天衢心说我也可以将你北调接管其它藩镇,可你刘知俊如果不得不离开已经经营一段时期的地盘,不是还要闹脾气嫌我处事不公,而怠慢了功臣? 李天衢冷冷一笑,又沉声说道: “朕明白了...刘知俊嫌他这个节度使不及他国藩镇势大,只想着在当地只手遮天,还要世袭统掌一方。而晋国那边,若是也察觉到刘知俊似对我朝有些不满的话...... 几番来往下来,如若许诺刘知俊肯归附晋国,那么将完全掌控藩镇民、财、军政大权,且完全可以自行册封官员,不受朝廷转运使、提点刑狱使...等司署约束,还承认由他子孙世代统掌一方,那么刘知俊也很难不动心。即便背魏投晋非同小可,可是他要谋取更大的权利,便极有可能接受晋王的招抚。” 说到底还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晋国有个昭义军李继韬,可己方势力这边,也有个淄青军刘知俊。他们不满足以现状,仍嫌身为藩镇节度使所能掌握的权力、财富不够,也到底不免要背叛自己本来效忠的势力。 李天衢心道自己要温水煮青蛙,逐步削减各处藩镇的权势,也绝对不能纵容迁就刘知俊这等功利心更重的宿将。何况他们二人也并不算是个例,自打唐朝时节藩镇林立,直至如今乱世,一直要索求更多的利益,而不惜与中央朝廷对立的军阀节度,也早已是数不胜数。 然而我正等昭义军李继韬叛离归附,你晋国倒也算计起我朝淄青军的刘知俊...彼此这还没公然宣战呢,暗地里这就是已经开始互相伤害了。 而眼见李天衢面色已愈发不善,张骁又凑上两步,前探身子,在他眼中也已流露出森然杀机: “陛下,既然刘知俊那厮暗通晋国,又早已对朝廷有颇多不满...早晚也必将是个祸害,那么陛下又打算何时动手,而彻底铲除掉这个隐患?” 709章 地位已到上限,我又怎能不反? “...这还急不得,毕竟我朝尚还没有与晋国开战。即便刘知俊暗中与晋人来往,也还不能就此定下他通敌的罪责,而要有确凿的证据。 何况刘知俊坐镇淄青军,麾下亲信把守各处要隘,如若调遣军旅入境,也极容易打草惊蛇。就算刘知俊现在已有反心,他也仍有颇多顾忌,而不至于现在便要举旗背反。 眼下要确定的是,晋国那边又是派何人与刘知俊暗中来往。刘知俊是否又已定下公然宣称投从晋国的日期。这也务必要安拆于淄青军的排阵使、驿馆巡官打探清楚......”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便立刻对张骁嘱咐说道。即便现在不忙着动手,可是既然刘知俊已经有所异动,那么先前针对他所展开的部署,现在也要开始慢慢付诸于行动当中了...... 汴京巡院侍卫司奉张骁旨意,已开始秘密行动起来。又过了一段时日,淄青军藩镇治所牙署当中,节度使刘知俊再度接见晋国派遣来的使者,仍是满脸堆笑,也丝毫不敢怠慢这个远来的“贵客”。 即便刘知俊好歹也是魏朝开国功勋,更是权掌一方大权的藩镇节度使,而听闻晋国这来使,原本也不过是伶人出身...... 可是刘知俊不但也知道晋王李存勖素来宠信重用伶人,而且这个来使名为郭从谦,不但是李克用幼子李存乂的养儿,又认了同籍同姓的晋国重臣郭崇韬为叔父。 既然有了背叛魏朝的打算,似晋国朝中这等有权贵倚仗的人物,当然也须好生巴结。 已来往交涉几次,郭从谦已是轻车熟路的被刘知俊请进书房当中,寒暄几句后,他便立刻笑说道: “大王素闻刘开道刘节帅的威名,得知您有意投从我晋国,当真是喜出望外。而大王金口玉言,承诺节帅若肯易帜投从,也当世代自据一方藩镇,加郡王爵禄。而以刘节帅的本事,晋王也许诺必会重用,是以日后拜封王爵,于我晋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按刘节帅先前言语...呵呵,您本有大功于魏国。却也久不曾奉诏征战建功,枉自屈沉埋没。似节帅这等人物,本来便当谋取更大的功名荣禄才是,却枯守淄青军时日已久...这辈子终不能也只做得个藩镇节度,何况魏帝节制诸镇,只怕早晚还要下旨调离节帅...这出生入死积累的家业,只怕到底要成过眼云烟。” 刘知俊本来与晋国来使郭从谦搭上线后来往几次,也仍不免有些迟疑,毕竟眼下而言,魏朝无论是财富、军力、人口、地盘...到底还是比晋国更为强盛,按说也不该背离魏帝。 可是刘知俊也已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地位,在魏朝几乎已经达到上限了...已经受封为藩镇节度,再要加官进爵,那也就只有加封郡王,直至也具备自据一方名义的王爵身份。 然而自家主公李天衢,他会兼并唐末时节自据建制的臣属藩国,可从不曾分割出一部分领土赐封王爵...在魏朝恐怕一直要熬到死,才会追被谥加封为王,可命都耗没了,那还有个屁用? 何况刘知俊自知受魏帝重用的程度,终究还是赶不上王彦章、符存审等功勋宿将,而且陆续还有王晏球、康延孝、王景仁...等降将崭露头角,魏朝又刻意要栽培提拔高行周、夏鲁奇等一众军中青壮。 按刘知俊的理解,现在自己的处境不上不下,才最是尴尬。而让他更加不能接受的是,魏帝李天衢节制藩镇权势,我辛苦打拼要谋家门世代的基业,可是你一纸诏令便能收回节度的位子...我戎马倥偬半生,又图个什么?怎么就不能如唐朝时节那般,承认功臣世袭强藩? 如若是魏朝其他大多元勋宿将,已是功成名就,而且福荫后世子孙的即便不是藩镇大权,也能得享爵禄富贵...即便会些有异议,但是也绝不会因此便生出背反魏朝的心思。可是以刘知俊的为人秉性,他却仍不知足。 所以这到底还是树挪死、人挪活啊...不是我非要背反,而是我仍想争取的,主公...魏帝你已经给不了我了...... 郭从谦的一番言语,倒又点醒了刘知俊自己为何发了狠心就是要反。他用力的咬了咬牙,眼中也露出一抹决绝之色,又抬起头来,而沉声说道: “蒙晋王看重,知我在魏朝已是有志难酬...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在下也自当报效大王恩德!晋国能许以我进取功名荣禄的机会,当然愿供驱策。 只不过...鄙镇与晋国之间,尚还有横海、魏博两镇间隔。如若公然易帜,魏朝大军必然要兴兵讨伐。不知大王又打算让我何时公开宣称投晋?这时机...也须要好生斟酌才是。” 看来刘知俊也彻底笃定心思叛魏投晋,郭从谦嘴角微微翘起,眼中也有意味深长的笑意稍显既逝。按出行前李存勖曾嘱咐的言语,他便立刻回道: “节帅勿虑,此等大事,自然是非同小可。在下以商队贾人的身份来往于淄青军,也仍不可走漏了风声。刘节帅也尽且司掌本镇事务便是。 既是天无二日,我晋国与魏朝既然终究要交战对决,直待大王待时机成熟,集结兵马挥军南下,攻取横海、魏博诸地之际,而两方战局胶着时,节帅再突然举旗易帜,不是正可将魏朝杀得个措手不及? 而到了那个时候...能招揽得节帅这等勇烈帅才的,却也并非是晋国。” “嗯?郭指挥何处此言?” 刘知俊闻言登时一怔,我要博取更高的地位,高大的权利,这不正是要为晋王所用?既已决议背叛魏朝,这不是投从晋国却还能投谁去? 而郭从谦将身子微微前探,又长声说道: “刘节帅也早已晓得,当年扫荡群雄,有能力雄踞中原者,也只有我晋国、魏国...以及朱温伪朝梁贼矣。只因先王忠于唐室,而打出扶唐国祚旗号,是以朱温狗贼...与魏帝陆续僭号称帝之后,我国两代国主,也仍以晋王自居。 然方今天下,虽还有蜀地王建僭号称帝,可是他也不过占据两川之地,这些年来即便东取夔、施、忠、万四州,南征大长和蛮夷兼取滇地,可他蜀国也只是偏安一隅,断然无法与晋、魏争霸中原。而江南吴国,自先主杨行密身故之后,也不足为虑矣...... 节帅情愿投从我国,不是也正信在下之前所言...我国国主,又怎会一直以王爵自居?届时非但要招拢西北诸族各部归从,也是要许以节帅的爵禄功名...大王已与心腹密议,过后不久,便将改制称帝,仍奉前朝宗庙为祀,而定国号为唐。 毕竟这天无二日...刘节帅,待吾主称帝改国号为唐之日,便是准备兴兵南下,与魏帝争霸,进而兼并中原之时。” ---------------------------------------- 六月份上旬,便有两件大事要忙,随后还要出大远门去参加婚礼。连轴一转,下个月时间真的很紧。还是尽量确保不会断更,但可能会单更一段时日。毕竟恐怕有些天实在没时间,而且事多了,码字状态也要调整...确定能恢复两更的时候,会事先告知诸位...... 710章 你既然决定背叛,我们也要有所行动了 听郭从谦亲口确定,距离晋王李存勖称帝,的确也已为时不远,刘知俊的反应也极是欣喜。毕竟他还想要博取的地位,区区一个王,可给不了他。 然而郭从谦接下来的问题,却让刘知俊心中一时间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刘节帅肯投从吾主,可贵镇牙军,眼下毕竟还是魏国治下的兵马...待节帅举旗易帜之时,不知淄青军又有多少将士肯归附我朝?” 刘知俊心说他虽然决定改换门庭,可先前的确也拿不准,自己又能煽动多少淄青军牙将牙兵随他投晋。 毕竟寻常老百姓也是被逼到了份上,才会揭竿起义。即便这般时节诸镇牙军桀骜难驯仍是常态,可是在魏朝已经安家落户,能够丰衣足食,若不是朝廷太过昏庸,而严重侵害到淄青军牙军的利益...又干嘛要造反? 刘知俊自知凭借他多年下来在淄青军积累的威望,自然能拉拢培植了不少嫡系部曲。可是他也知道一旦自己表态要投从晋国,也势必会引起藩镇牙军其它部曲的强烈反对。 按说这般时节的藩镇牙军,本来就应该是节度使的私人武装,魏朝的节制掣肘到底还是太过了...刘知俊如是想道,所以他先前也只能尽量将朝廷委派来的藩镇臣僚排除在自己密谋的小团体之外,并潜移默化的在藩镇牙军中施加影响...... 然而刘知俊做得越多,也就越会引起早已安插进淄青军藩镇的密谍警觉。 当真肯追随我投晋的牙军,又能否达到半数?这恐怕也不好估计...刘知俊心中寻思着,面对郭从谦的疑问,要受新主子的器重,到底也还是要报喜不报忧,遂回道: “郭指挥尽且安心,以我在淄青军中的威望,藩镇上下七万之众,也能招聚大半部曲肯随我转投明主。稳妥起见,其余未明心迹的部曲,或是调离别处,或是监视看管,于举旗易帜之时,也决计不会误了大事。 而按郭指挥上回吩咐,除了我淄青军以外,魏博、天平、泰宁、沧海...几镇关隘各处屯戎军旅状况,我以邻道节度之便,于藩镇来往之时,也遣人大概探觑清楚,一并记录在册,此番与舆图一并正要呈于郭指挥,以供日后战时所用......” 两人密会议定,郭从谦又被刘知俊派遣的心腹亲信送出牙署,而准备返程回去向李存勖复命了。 而淄青军藩镇当中,对于自家父亲与郭从谦密谋叛魏投晋的会谈进度,从头到尾都十分清楚的刘嗣彬,事后也不免来到刘知俊身边,踌躇一番,便迟疑的问道: “阿爹,我等当真只得反了魏朝?可是...孩儿细细想来,这到底也仍有些不妥当......” 刘知俊的这个儿子刘嗣彬,如果是按着原本史载的轨迹,在他老子背反朱温之时,他却并没有随父一并出走,倒也并没有受株连而被梁国处死。随后李存勖反攻大举伐梁,刘嗣彬却是以梁国细作的身份投晋,禀说自己的父亲刘知俊当年既叛离朱温,他对梁国自然也不会忠心效力,而期望能为李存勖所用。 性情豪放的李存勖也是深信不疑,不但赏以刘嗣彬田宅,还赐予其锦衣玉带。然而即便有了刺杀李存勖的机会,刘嗣彬却一直迟疑没有动手,而后又瞻前顾后的忧虑自己暴露的风险太大,所以竟然连夜脱逃,又回了梁国去...... 走正史线的王彦章力抗大军,却终究难免兵败被擒之时,刘嗣彬也一并又成了阶下囚。李存勖又见到故人,倒也有心情打趣道“我曾赐予你的玉带,现在也该还给我了吧?”...而刘嗣彬则惶恐请死,最终被斩杀处死。 即便如今刘嗣彬跟随着自己的老子,固然也只得背叛魏朝,可是性情使然,到了要紧关头他心中也仍不免打起了退堂鼓,而瞻前顾后的迟疑不决...刘知俊见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他的脸登时一沉,口中还厉声呵斥道: “蠢儿!这等大事,要么不做,要么便只有做到底,也切不可半途而废!为父不还是为了咱刘家打下更为稳固的基业?如若魏帝真要撤藩召你我调入朝廷,藩镇的实权与私兵...这也都是我当年出生入死换来的,便还能轻易舍弃了? 眼下的确魏朝更为势大,但是为父也早已不是魏帝最为重用的勋臣宿将。再这样下去,藩镇基业不但要拱手让人,我到时只得做个闲散公卿,再传到你们子孙辈时,我刘家基业还能剩下什么? 我辈武人,到底还是要凭着战功博取更多的爵禄富贵。眼下在魏朝已鲜有机会,何况继续给魏帝卖命,想必他也不会许以我世袭掌控一方的实权。前程若要有转机,也就只有改换门庭,毕竟以晋王的处境...他更迫切的须要我这等魏朝勋将的投从。 而通过与郭从谦互通声息,斟酌筹谋,为父考虑再三,已拿定主意,倘若事成,以后不还是要由你继承家业,这还瞻前顾后的忧虑个鸟!?” 听着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一通呵斥,刘嗣彬心中虽然仍有些犹疑,却也只得讷讷的应了。而刘知俊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又立刻寻思着: 接下来要做的事,也更须小心谨慎...毕竟虽然有些经我一手提拔的藩镇牙将臣僚可以信任,但是也有不少人却不知我当真笃定了心思,要叛魏投晋。还要斟酌又有哪些人可以将我的打算全盘托出,又有哪些人即使不便动手,也须早做准备,而莫要在我公然易帜时跳出来碍手碍脚。 晋王自改制称帝,再到挥军南下毕竟还需要等候一段时日。这段时期我也更须小心谨慎,既要继续拉拢藩镇中诸部牙将,但是也更不能走漏了半点风声...... 然而刘知俊再是把细谨慎,也仍要按部就班的动员大概可以确定会随他背反魏朝的藩镇文武官员。可是从一开始,他刚有所动弹,由巡院侍卫司安插进淄青军的密谍便已经察觉。而刘知俊与郭从谦密议的次数越多,也就越能搜集到更多信息。 本来在淄青军中分别担任驿馆巡官、排阵使的密谍,虽然还尚只是属于刘知俊正在观察,并逐步煽动拉拢的目标,自然也就不便探明每次密议的详细内容。 可随着刘知俊与晋国使者郭从谦来往的次数一多,巡院侍卫司安插的密谍,不但能够确认双方每次接头密议之后,晋国来使离去的时间以及大概返程路线,而且以密探的手段伺机隐秘偷听,好歹也从刘知俊、刘嗣彬父子的对话当中,也确定了郭从谦这个名头...... 李天衢既得知刘知俊已有叛变的意图,眼下正要抓住对方正准备谋反的确凿证据。 经淄青军治所内密谍传递声息,亲自赶赴邻近州府的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很快便已得知晋国派来的使者又曾与刘知俊密议,遂也当即拍板决定,立刻派遣人手锁定目标,待郭从谦一行人等北上途径横海军地界时,便立刻按皇帝手谕将他们悉数擒执住,务必要留正主的活口,再押解至汴京严加审问! 711章 装,继续装,你也仍是无所遁形 横海军治下南皮县城,郭从谦与麾下十余名乔装成行商贾人的晋国将官军健,正在接受城关兵卒的盘查。 虽然负责关检的那名小校询问的十分详细,走原路来往经过的商贾须回答出身籍贯、所贩货物、曾到哪里、又要回哪里去...等问题。可是郭从谦从善如流,一一应了,他显得十分从容,也不会担心区区一处城关盘查,便能察明识破他们这些人真实的身份。 好歹晋国与魏朝彼此尚未宣战,甚至明面上晋王李存勖还尊称魏帝为尚父,两国“亲善和睦”,至少现在还不会封闭商路,以及提防为难彼此的商贾。 更何况魏朝极重视商业,来往贸易的外来商贾络绎不绝。谁又能层层排查筛选得清楚,而立刻辨认出他们本来的任务,是要策反淄青军节度使,而与刘知俊密谋背反魏朝的时机? 眼见带队把守城关的小校,已经要吩咐麾下兵卒放行。郭从谦点头哈腰的谢过了,而他的嘴角微翘,也不由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 还是一如既往,过了沧州治下南皮县,也再不出几日的光景,便能进入处于晋国治下的深州武强县地界...而这次已确定刘知俊当真要带领淄青军背叛魏朝、转投己方势力,而且又拿到了几处藩镇大致记录分兵布署的籍册舆图,返回太原向自家主公复命,这也毫无疑问的是大功一件。 不但有机会能攀上朝中权臣郭崇韬,以及睦王李存乂的门路,由于伶人出身的身份也甚受晋王李存勖青睐...郭从谦心说自己也务必要把握住机会,一门心思的要积累功绩得以加官进爵。 直到晋国改国号为唐,而晋王改制称帝之后,经秣兵历马,而终究要与魏朝争天下。届时突然出兵,大军南下,还有淄青军刘知俊突然易帜响应,也立刻使得魏朝横海、魏博等地腹背受敌。 而淄青军距离魏朝国都汴京路程不算十分遥远,如若集结军力直捣中枢,魏帝李天衢治下疆域虽然广阔,可一旦都城有失,举国也必然将陷入动荡的局面...届时想必还要有不少恶战硬仗要打,可当初魏军直捣袭取长安,不是便曾一举覆灭梁国? 能促成刘知俊归从自家主公,将调转兵锋对付魏朝,郭从谦心说也绝地就少不了自己先前穿针引线的功劳,当然也应大加封赏。 郭从谦心中念着,正要吩咐手下再驾车仗赶过城关。忽然城郭当中,却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而至,把守城门的小校见了,便连忙抛下郭从谦一行人,乃至其他等候关检的商队车马,上前躬身施礼。 而郭从谦眉头微微一蹙,他再定睛望去,就见来的那一众兵马也有数百人,其中大多军健似是横海军本地兵马。然而那些军健,却又拥簇着几个青织金丝武服的公人。其中为首的那个身上一袭锦袍,却看不出在魏朝到底官居何职。 然而那人犀利的眸子朝着这边扫视过来,他双眼微眯打量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郭从谦一众人这边。彼此还有些距离,可是郭从谦似乎也瞧见那人脸上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那人高坐在马上,旋即微微俯身,又与那在旁恭候小校低声嘱咐了几句,旋即扬起马鞭,朝着这边指来。本来做关检时态度倒还算客气的那个小校连声领命,他再向郭从谦这边望来时,神情似乎也变得十分凝重,忽的又一声厉喝,便率领麾下步卒步步紧逼过来。 郭从谦手下的军校兵卒,也已察觉到情况有异,有人渐渐的探手往放在车板上的腰刀摸去。然而郭从谦侧过头去,双目一瞪,示意麾下众人绝对不可轻举妄动。 乔装做行商贾人,驾乘的车马也不过携着几柄腰刀罢了,毕竟途径偏僻山岭时,报说有护从随行,而以防万一提防有剪径的贼人,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要经历几处关检,若是麾下人手若是戴着长短兵刃、弓箭弩矢...也未免太过乍眼,休说要招致来各处魏军严查盘问,也更不用去想能瞒天过海的来往自如了。 是淄青军刘知俊那边泄露了风声?按说不应该啊...... 郭从谦不由握紧了拳头,掌心处捏着一把汗。他也注意到忽然抵至此处的魏军兵马大多神情不善,而且几队骑兵虽是准备提缰催骑,步兵与弓弩手也早已是蓄势待发...逃是必然逃不掉的,杀出一条血路?就算他们十几个人再是武艺高强,面对数百...乃至上千官军,逃脱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即便侥幸万一能杀出重围,惊动了沧州南皮方面的魏军,再招致各路兵马围剿截杀,也根本不用去想能有机会逃回晋国了...或许横海军沧州治下另有事端,而要加紧盘查,我还有要沉住气...... 郭从谦心中寻思着,眼见那身着锦袍的汉子驱马朝着自己这边踱来。他便迎上数步,并赔笑施礼道: “这位将军,不知如何称呼?在下不过是一介客商,先前也由军爷盘检询问过,车马并无任何蹊跷。这...是否也该容得我等通行了?” 魏帝李天衢身边的密谍头子,官居巡院侍卫司的张骁上下打量神情从容镇定的郭从谦一番,他冷冷一笑,也并没有露出自己的姓名与官阶: “你也不用管我是谁,外来的客商须在我魏朝治下受关检盘问,而把守城关的守卒审过你,可是我却还没做盘检!今日正要严加盘查来往行商,你还有何异议?” “这...不敢不敢,将军尽管盘查便是......” 郭从谦心中虽然惊惶,也表面上仍是一副恭谦的模样,任由张骁带来的军健又将他这一众人驱使的车马上上下下搜了个遍。然而与此同时,把守城关的军卒,也早已喝令其他等候盘查的商队车马后撤,而与郭从谦这一重任拉开的一定的距离。 又检查一番,也仍没有查到车仗上有任何可疑物件。一直肃手恭立的郭从谦,也正要再上前央请放行之时,却见跨在马儿上的张骁冷眼俯视,仍死死的凝视过来: “愣着作甚?张开手臂,还要搜身!” 不好!刘知俊进献的籍册舆图,以及他要我转呈于大王的文书...也都被我暗藏在外袍内缝的口袋中! 郭从谦闻言,心中登时咯噔一下,他虽然尽量仍要表现出从容镇定的神色,可是脸上稍显既逝的慌乱,也立刻被张骁瞧在眼里! 张骁注意着郭从谦神情骤然变化,当即便能断定与刘知俊来往密谋的机密文书,就藏在这厮身上。他狞声大笑,再望向郭从谦时,又语气森然的说道: “看来你身上...还真就藏着什么物件?真要是用蜡丸以密缝、封股、吞腹之法传递声息,那还要再费一番手脚...可是无论用哪种法子,便真以为能逃过我的法眼? 毕竟你不知我的来路,殊不知由我与麾下弟兄盘查,什么藏在身上的隐秘军情文书,割肉、剖腹、灌泻药、挑腚眼...我也还有大把的手段可用,必让你无所遁形! 更何况...即便你们只是口头传递声息,既已被我给盯上,你还以为能走脱得了么?” 712章 即便事发,打死我也不说 郭从谦先是倒抽了一口凉气,而张骁每说一句,他的面色似乎便又白了一分。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又不住后退了几步,这时郭从谦也只得咬牙说道: “...这位将军所言何意,在下当真不明白......” 嘿!这就沉不住气了?就算你再是机警精细,又怎知我朝陛下早已专设密谍官署?我们巡院侍卫司又是干甚么吃的,做密探细作勾当,你们还是太嫩! 张骁心中念罢,他打量郭从谦的眼神,便如同抓着只老鼠并在爪子中把玩的猫: “还要装糊涂?我说什么,你心里明白!上去搜!” 随着张骁一声喝令,四个身着武服的小校朗声领命,当即翻身下马,便大步腾腾的扑了过去。郭从谦麾下其余人手见了心中大急,而正要有所动弹时,张骁又是把眼一瞪,当即厉声喝道: “我看哪个敢动!?” 猬集在城门口处的诸队魏军士卒,朝着那些乔装成行商随从的晋军将兵,纷纷拔刀持刃相向,也登时引得周围旁观的商旅民众响起阵阵惊呼!把守城关的军健上前维持秩序的同时,也将郭从谦麾下那一众人的后路彻底截断。 还有一队队弩手擎起手中机弩瞄准过去,郭从谦手下这些晋军将兵也很清楚,倘若自己偏要暴起发难,只怕连一个魏军士卒都伤及不到...他们这些人反而将被生生射成筛子! 郭从谦也注意到扑来要搜身的那几个虞候不但身形魁梧雄健,他们的太阳穴较之寻常汉子略显鼓起,手背臂膀筋肉盘根错节,看来也都是精于扑击武技、擒拿短打的好手。这些人或许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也未必能够以一挡十敌百,可若论江湖械斗搏杀,应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又是四个对一人,要制伏住他也是手拿把掐的。 郭从谦脑筋仍转得飞快,可即便再是急思焦虑,那几人已不由分说的逼近过来,其中两个立刻伸手将他浑身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内附籍册舆图的触感,明显有别于其它位置。其中一个搜身的虞候刚一摸到,眼中登时迸射出一抹精芒,他立刻便要扒下郭从谦外袍。而郭从谦心中大急,下意识的正要挣扎反抗之时,身后两名虞候立刻探手反剪住他的双臂,旋即将他死死的按在了地上! 缝在外袍内侧的口袋被刀尖挑开,张骏伸手接过由麾下虞候呈上的记录淄青、横海、魏博等地军旅兵马驻防的籍册舆图,以及刘知俊要呈交给晋王李存勖的书信。只粗略翻看一会,他又朝着郭从谦那边望去,便阴测测的笑道: “这已是人赃并获,你瞒混抵赖下去?” 可恨!到底又是如何走漏风声,而被魏国察觉的!? 郭从谦心中恨声怒骂,而他的脸紧紧贴在地表上,也是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不再吐露出半个字来。然而张骁接下来的言语,更似是一盆冰水,而从他的天灵盖兜头淋下: “郭从谦...郭指挥使,您方才装傻充愣,现在又要扮起哑巴了?与你手下这些人,就随着我到汴京走一遭吧......” ※※※※※※※※※※※※※※※※※※ 当李天衢见到郭从谦之时,他浑身上下,已是伤痕累累,然而面见魏朝帝君,他仍旧把头颅垂得低低的,一直噤声不语。 张骁拿住了这个策反淄青军节度使刘知俊背叛的晋国使者,在押解他面前李天衢之前,当然也要动用些手段,而逼迫他承认自己的身份,以及奉晋王李存勖旨意意欲煽动魏朝藩镇节度背叛的事实。 可是郭从谦倒当真如同个哑巴一般,无论遭受何等严刑拷打,他非但死活不招,除了受刑时终究忍不住而发出的惨嚎声,就再也没有吐露出半个字来。 然而郭从谦虽然嘴严骨头硬,而且按李天衢旨意先要留住他的性命...可是那一并被擒获的晋军将校兵卒,张骁便尽管吩咐巡院侍卫司中懂行的胥吏往死里整。 魏朝巡院侍卫司,当然不似明朝时节的锦衣卫那般,没有私自缉拿捉捕朝臣的权力,还可以私设诏狱动用刷洗、油煎、重枷、剥皮、铲头、钩肠...等极为残忍的酷刑。 可是如果拿住敌国的细作,而要审讯逼问情报。巡院侍卫司下手也绝不会含糊。若论酷刑花样之多、手段之狠...也未必会比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逊色。 毕竟这般时节,可还没有什么心理学、测谎仪、吐真剂等审讯方式,如果只用说得没用,那么要逼问出敌方的情报,也就只能采取原始而又血腥的手段。 所以与郭从谦一起被擒执拿获的晋军细作当中,也已有几人再也承受不了酷刑的折磨,就如竹筒倒豆子那般,将他们所知李存勖如何发现淄青军刘知俊似对魏朝多有不满,而派遣郭从谦与其搭上了线,以及之后几番密议来往的过程原原本本道了个分明。 外朝大殿当中,李天衢坐在正首,就见郭从谦便如同一具行尸走肉那般,任凭宿卫军健将他押解进来,随即便瘫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也仍是一言不发...李天衢凝视片刻,忽的叹了口气,便长声说道: “朕知道你郭从谦的来路,因为同姓同籍的缘故,你便拜了郭崇韬...郭尚书为叔父。想必也你应该知晓,当年你那叔父,尚还只不过是昭义军下辖一介戎尉,而朕也只是义成军节度使之时,他便曾乔装为贩马商人,前去与朕共谋彼此联手,共讨国贼朱温事宜...... 然而如今你这这郭崇韬的后辈乔装为行商贾人前来,却是奉晋王旨意,而要策反朕治下藩镇节度...即便先前来往,朕与河东李家也并没有宿怨旧恨,过往还有同仇敌忾的情谊...只是朕也明白,晋王不肯屈居人下,那么也终究要与朕决一雌雄。 啊...是了,晋王这个称谓,想必也再叫不了许久了。以后朕倒也要以唐廷...呵呵,应该是后唐帝君相称了吧?” 萎靡不振的郭从谦听李天衢说罢,他那伤重体恤的身子也不禁猛的一震。此时此刻,他心中也如翻江倒海一般,仍在寻思着为什么自己的来历,与贵人郭崇韬之间的干系,策反淄青军刘知俊的计划...乃至自家主公已打算改制称帝的事情,魏朝这边竟然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郭从谦也已意识到,恐怕与他一并被擒执拿获的属下当中有人无法承受再严刑拷打,便向魏朝招供道出了所有讯息,但是从一开始...魏朝那边要擒拿住他们,又怎么会一抓一个准? 眼见郭从谦仍是低垂着脑袋不吭声,李天衢摇了摇头,又长声说道: “郭从谦,即便你死活不肯招认,可是你的属下当中却已有人供认了。而且有拿获得籍册舆图,以及刘知俊要你转呈给晋王的书信。那么无论你说是不说,也已瞒不住了,朕已能确定就晋国对我朝暗中所做的勾当...事到如今,你却还是一句话也不愿说么?” 郭从谦低垂着头颅,默然半响,忽的他惨笑了一声,又颤巍巍的抬起头来: “陛下...草民当真只不过是一介商贾,只是到贵国做行商营生...难道有奸人栽赃构害?其中想必也有天大的误会...不料竟能面见陛下,这却又为何非要为难折磨我这草民呐......” 713章 眼下再是忠心,早晚也会对你的主公恨之入骨 身份本来已经彻底暴露,而眼见郭从谦却仍是死活不认,肃立在李天衢身旁的张晓双眼中也已流露出凛然杀机。 意图策反我魏朝治下节度使,煽动淄青军藩镇倒投你晋国,也已是证据确凿,本来按你这厮罪责,既落到我朝手里,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而且你不是嘴硬,就不承认自己是晋王派去与刘知俊密议的使者么?那么要以酷刑处死你也更没顾忌,便先让那李存勖吃下这哑巴亏! 然而李存勖凝视着抵死不认的郭从谦,又过了半响,他却忽然说道: “郭从谦,你倒的确是个不怕死的,到了这步境地还要嘴硬。杀不杀你,也都无碍我朝已知晓刘知俊有意谋反...朕也素来敬佩不避斧钺的烈汉,而且就算姑念先前曾与晋王戮力同心的情谊...朕非但不会杀你,还会将你送回晋国去。 这当然也要等到我朝清除掉刘知俊那一路逆臣之后,你不会再受严刑拷问,还会有医官诊治伤势...在汴京安住段时日,随后你也尽管回去向晋王复命便是。” 李天衢此言一出,不止是身旁的张骏,就连瘫坐在地上的郭从谦也不由立刻抬起头来,也是满眼的讶异之色。 即便魏朝与晋国现在并没有处于交战状态,可是晋王李存勖既然刻意煽动魏朝下辖的节度使举兵背反,还被抓个正着。魏帝李天衢也完全有理由处死,乃至以酷刑诛杀意图颠覆治下藩镇的使者细作...然而李天衢却承诺为郭从谦治好伤后,再将他送返回晋国去,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彰显他是一个以仁德服人的明君? 李天衢当然绝非是因宅心仁厚,而会放还郭从谦回去。而如此做的理由,不但是要向世人传达“晋王玩阴的暗算我,可是我还顾念先前同盟讨伐梁贼的情分,就算再做个人情,你晋国阴谋伎俩也无法得逞”的讯号...更是考虑到郭从谦这个人也不应该死在汴京,他继续活下去,对于魏朝而言反而会有天大的用处...... 毕竟按史载所述,现在的晋王,后来的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正是死在这郭从谦手上的。 正史线的轨迹,郭崇韬、李存乂这两个提携自己加官进爵的贵人反而会被听信谗言的李存勖所杀,这也使得郭从谦心中极为怨恨。而李存勖偏偏还曾以半开玩笑的口吻对其说郭崇韬与你亲近,可他活着倒还罢了,朕既已处死他,你现在却还有什么想法...这也使得心中本就怨恨的郭从谦寻思李存勖要挥起的屠刀,早要也将落到自己的脖颈上。 既是为了自保,又是要为郭崇韬、李存乂报仇,郭从谦遂趁着后唐藩镇叛乱,李嗣源也被麾下嫡系半推半就着举兵背反,而致使李存勖焦头烂额之际发动兵变,当即杀进宫城,并大肆焚烧兴教门。 当时的李存勖也由于宠信伶人、权宦,致使诸军离散,即便为挽回颓势要大肆厚赏军旅,可军中便已有将士回复“吾辈父母妻儿皆饿死,现在赏赐何用?陛下赐与大晚,人亦不感圣恩”...时任从马直指挥使的郭从谦遂趁机煽动亲军哗变,混战中李存勖被乱箭射中,而终究难免死于非命。 至少眼下而言,郭崇韬、李存乂这些攀附的权贵非但没有为李存勖所杀,尚还在晋国当中地位尊崇。郭从谦既然会有胆子引兵哗变弑杀帝君,现在的他身上仍刻着郭崇韬派系的烙印,那么仍是以晋国臣子的身份嘴硬不肯招供,他身上也的确会有这股狠劲。 可是以郭崇韬刚愎自用,而且与权宦、伶人派系终将水火不容的处境...他眼下在晋国朝堂再是风光,终究会更为宠信身边伶人宦官的李存勖,想必也仍会冤杀处死郭崇韬,进而再除掉为郭崇韬之死大呼喊冤的李存乂...那么郭从谦现在对晋国再是忠心,他或早或晚,也必然会对李存勖心生杀机...... 所以李天衢只寻思一番,便决定将郭从谦放还回晋国。现在的他固然一门心思的与魏朝敌对,可以后也未尝不会是促使河东李家那一方政权覆亡的关键人物之一。 而张骁本待上前劝说,却眼见李天衢侧目望来,又断然摇了摇手。他心说看来陛下会放还郭从谦这厮归还,也必有深意...所以便又闭上了嘴巴,退回原地,而不再上前劝谏。 李天衢遂又转过头去,望向仍怔怔的瘫在地上,眼中仍有几分无法置信的郭从谦,又道: “朕所说的,你可听清楚了?既然通晋意图谋反的证据确凿,我魏朝要如何处置叛臣刘知俊,你也无法及时去向晋王示警。不妨就安心再汴京好好养伤...至于你回去之后,又要如何向晋王交代,且好自为之吧。 不过你也须记得,这一次朕姑且饶过你一条性命,就当是看重你倒也有铮铮铁骨,以及对以往的盟友晋国再做次人情。不过下一次战场上相见时,我魏朝便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郭从谦闻言后认识沉默不语,然而待宿卫甲士上前将他搀扶起来,并殿外带去时...似乎也是下意识的,郭从谦向李天衢这边恭谨的施了一礼,随后便任由着宿卫军健将他带往皇城外一处房舍安住,当然还是要被软禁看管起来。 处置过晋国使臣郭从谦,现在也握有逆臣通晋,而意图叛变的确凿证据,李天衢心知也是时候对刘知俊动手了。 只不过李天衢也清楚,刘知俊心思敏感,而且已有反心。那么他不但会小心谨慎的继续暗中拉拢煽动藩镇内牙将随他投晋,也会时刻注意着汴京这边的动静。 下诏命刘知俊赴京觐见,再将他一举擒拿住?想必在这段时期,刘知俊也必定会以各种理由百般推脱,而绝对不肯奉诏赶赴汴京。如果逼迫得急了,他也未尝不会派兵据守淄青军几州要隘,摆出副抗拒朝廷的架势。 即便与晋王李存勖的约定不符,可是晋国那边发现淄青军已经开始与魏朝对立,也势必会发觉与刘知俊的密谋事发。不甘心前功尽弃而挥军南下,那么也必然会引起成德、卢龙、魏博、横海、淄青...等诸镇各地之间的大混战。 李天衢还真就不信,刘知俊能煽动得淄青镇所有牙军一股脑的都随着他转投晋国。而他打算分化藩镇内部可以争取的亲信,李天衢心想我也需要将淄青军会背叛的,以及仍会忠于魏朝的部众给区分开来。 如若处置不当,而让刘知俊挟裹着大批牙军稀里糊涂的朝廷征讨大军开战,那么也势必会造成许多无谓伤亡。 吩咐张骁暗发密令,指使安插入淄青军担任驿馆巡官、排阵使的密谍伺机制住刘知俊?只怕成功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毕竟刘知俊现在还是藩镇当中的首脑人物,而且论武勇,他本来也是魏朝开国功臣当中屈指可数的虎将...... 暗中潜伏的密谍还是不好摆到明面上,至少眼下以刘知俊在淄青军中的威望而言,贸然动手,却更有可能打草惊蛇。 思前想后一番,李天衢心中大致也有了主意,遂又向殿内内侍吩咐说道: “去宣王晏球速来见朕.......” 714章 时机尚未成熟,便被剪除羽翼 淄青军东隅,齐州治所历城。 一彪自汴京驶来的军马,忽的抵至治所城下。既是国都方面有人前来,淄青军下辖的州府衙署、军司当然也要派遣人手迎接管待。 然而这一次十分蹊跷的是,疾驰而来的这一拨兵马,却传令当地司署不必向青州方面的刘知俊呈报消息。甚至直接派兵驻扎于历城以东的几处镇坊要隘,密切注视着当地驻守的牙兵动向。 淄青军下辖的齐州刺史,以及本地牙将也尽被召唤至府署厅堂。听闻朝廷有旨意下达,他们也察觉到恐怕要有大事发生...毕竟齐州虽然财赋、刑狱等事宜,也受提点刑狱司与转运使司节制,可此处州府毕竟隶属于淄青军管辖...朝廷下旨,不去向节度使刘知俊下诏,却又为何越过藩镇牙署,而找到齐州这边? 由朝廷派遣而来,并点名要召见详议的大将王晏球,齐州刺史与驻守牙将也知他虽是梁国降将,可是也据闻也甚受魏帝重用,于殿前司中统领骁骑禁军,自然也是分毫不敢怠慢。只不过他们二人,心中也仍不免嘀咕着: 我等毕竟听命于淄青军刘节帅,身为藩镇牙将臣僚。至于王将军,却是在汴京殿前司中任职,彼此各不统属,可他来得突然,又到齐州来发号施令,这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难道朝廷那边另有旨意?齐州刺史与本地牙将心中疑虑,然而眼见仪表堂堂、气度威武的王晏球坐在厅堂正首,并光炯炯朝着这边投射过来,先是与那牙将对视一眼,齐州知府便上前施礼,又小心的问道: “王将军自汴京而来,我等也自当好生管待才是,只不过...齐州府署、军司,隶属于淄青军管辖。而将军前来,却传令绝不可遣人去向藩镇牙署刘节帅禀说...不知这是何故?” “许刺史,梁指挥使,你们是当真不知,还是要在我面前装糊涂?” 王晏球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而齐州刺史与驻守牙将听得更是一头雾水时,他又拿出一封书信,旋即便道: “这是陛下的手谕,你们且看个明白。” 刺史闻言,更是忙不迭的躬腰伸出双手,毕恭毕敬的接过书信,而还没待他看阅往,便不由得大声惊呼道: “什么?刘节帅他...他竟意欲联晋背反?这...这怎么可能!其中莫非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哼!与刘知俊暗中密议的晋国细作已被擒获,他写给晋王的书信,以及要进奉给晋国记录淄青、横海、魏博等地分兵布防于山川关隘的籍册舆图,也已悉数查获。刘知俊意欲谋反,罪证确凿,尔等即便是淄青军下辖臣僚牙将,难道还意图随他背反不成!?” 听王晏球又是声色俱厉的一通呵斥,齐州刺史大惊失色,连称决计不敢。而那员牙将愣怔片刻,忽然又惊呼了一声,旋即满面的怒意,连忙又向王晏球表态道: “难怪如此!王将军,刘节...刘知俊那厮本为藩镇节度,而末将调任至淄青军任职,本来也不便背地里非议上官,可是细细一想,他包藏祸心,以往行迹也能看出端倪! 以往藩镇内擢升封赏,刘知俊便是任人唯亲,相较于嫡系旧部,那厮便与我等转调入淄青军的牙将便是甚是疏远!近日以来,他更是无故将末将调离青州,打发至齐州赴职,末将原本麾下部众,也被那厮拆分大半! 末将既听命于淄青军节度,受打压排挤,也只得忍气吞声。原来刘知俊早有图谋,疏远轻慢我等外调牙将,原来培植党羽、煽惑军旅...竟然是要背叛我朝!” 那梁姓牙将越说下去,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刘知俊要确认会与他背反魏朝的藩镇将官,经筛选也总要将一些人边缘化。这员牙将的处境便是如此,在藩镇内无缘无故的,就是不受刘知俊待见,他满心怨懑,却也一直发作不得。 结果如今得知刘知俊有意谋反,以这牙将的心思当然要站出来大骂其忘恩负义,不但是要发泄一通心中的憋屈郁闷,更要撇清自己当真没有受刘知俊煽惑而有意谋反。 王晏球眼见那牙将这般反应,大概也能确认他之前对于刘知俊暗中通晋的确毫不知情。遂点了点头,又长声说道: “陛下英明神武,早知刘知俊与晋国暗中勾结而意欲谋反,遂命我挥军前来讨伐。不止是抵至历城这千余骑军,还有四万兵马,也早已陈兵于西南面郓州与齐州交界的长清地界...待控扼住本地各处道路要隘,便将立刻挥军启程,东进直取青州,以擒杀叛臣刘知俊。 尔等若非追随刘知俊的叛臣贼党,也当立刻召集麾下官吏将校,绝不可声张,而暂时任由后继而来的臣僚接管州府军政事务,也只顾等候朝廷指示,以证清白。直至刘知俊与其党羽悉数伏法,陛下也自会下诏重整淄青军,经查实藩镇内不曾遂刘知俊谋反的牙将臣僚,还会按原职录用。 只不过...齐州官署、军司当中,如若有人意图暗中潜逃,去向刘知俊通风报信...而尔等督管不力,也将同按谋反大罪论处!这也是陛下交代下来的指示,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齐州刺史与本地牙将又怎敢不从?他们连忙躬身领命,要与刘知俊彻底划清界线,而唯恐朝廷追究谋反大罪要找到他们头上来...... 与此同时,由魏朝已经废除,而原本隶属于泰宁军的密州地界,也有一彪轻骑赶赴淄青军治下的莱州治所掖县。还是同样的套路,却是魏朝汴京方面另一大将夏鲁奇,告诫当地刺史、牙将看束麾下官吏将校绝对不可走漏声息,而暂且由汴京指派来的官员接管州府事务,朝廷大军合围讨伐期间,也切莫再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淄青军下辖淄、青、齐、登、莱五州,而治所青州正处于中间。王晏球这边先行抵达齐州,很快便准备统领军旅,向东继续往淄州的方向进发;夏鲁奇那边赶赴莱州治所掖县,也将处于后世山东半岛最东面的登州隔断开来,随即传令命大批兵马也浩浩荡荡的开拨进入淄青军藩镇治下疆土,与王晏球一并朝着青州的方向进发。 李天衢要尽快制伏住刘知俊,更要迅速将追随他的叛军与淄青军其余牙军区分开来。所以便命王晏球、夏鲁奇一东一西,分头诸部控制住淄、齐、登、莱四州,再会师于青州。 届时就在治所城下,征讨大军再宣读正式下达的圣旨平叛讨逆,而刘知俊被打得个措手不及,除青州以外的其余州府也尽数被魏朝给控制住,还有城内尚还不知要被挟裹着上了贼船的牙军部众,意识到藩镇节帅竟然要反,可事发败露的又如此之快,也必然会生出异样心思...尚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的刘知俊,届时又当如何应对? 然而自打节度正使王重师战死,而由刘知俊接任节帅之后,他经营藩镇,时至今日,到底还是发展了一批嫡系心腹。 所有当夏鲁奇抵至莱州,很快又挥军西行,向青州的方向进发;而王晏球经过齐州,又进入淄州地界之时,当地军司,也有刘知俊心腹惊觉朝廷大军已开拨进入淄青军下辖地界,并且向藩镇中枢的方向挺进,遂连夜快马加鞭,奔赴青州,而要向刘知俊通风报信...... 715章 明知要上贼船,凭什么跟你造反? 青州治所益都,淄青军治所牙署节堂当中。刘知俊怔怔的瘫坐在帅椅上,满面的震怒与诧异之色...然而他虽然仍然无法相信,可是听眼见那个气喘吁吁的牙校焦急报说,也不得不接受魏朝已然得知他通晋意图谋反,而立刻派遣大军前来征讨的事实。 这才与晋国使者郭从谦话别没多久,结果朝廷杀入淄青军治下州府,迅速控制住各处治所城郭,而气势汹汹的朝着青州这边杀来...刘知俊很清楚这也绝对不是因为其它误会,魏帝分明已然知晓他打算投靠晋王,而意欲据地叛乱,再不想出个对策,也无异于坐以待毙! 而刘知俊自问行事小心隐秘,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通,魏帝李天衢怎么会如此快知晓他有意谋反,并且已经付诸于实际行动...思绪犹如一团乱麻,忽然脑中闪过的一个念头,也登时让刘知俊渗出一层冷汗: 按说来往于魏朝的客商众多,郭从谦为人机警谨慎,可如若他真的已被擒拿住,而且是因淄青军这边走漏了风声...难道李天衢...他早就预料到我心怀不满,并在淄青军中早已安插了内应!? 现在即便由王晏球、夏鲁奇统领的军旅还没有杀至青州益都城下。可是刘知俊也很清楚,魏朝征讨大军来的实在太过突然,齐、淄、莱、登几处州府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挡朝廷派来的将领入城。 那么各处州府军司被迅速控制住,很快便对青州形成合围之势。刘知俊自知已失先机,如若据城死守...益都城却又能力抗得了多久? 牙署节堂当中,本来性情犹豫迟疑,时常瞻前顾后的刘知俊之子刘嗣彬更是慌乱的手足无措,他哭丧着脸,连声问道: “阿爹,事发败露得怎会如此快?朝廷征讨大军,只怕再不过一两日的光景,便将杀入青州...我等到底又当如何啊!?” “慌不得!魏朝既然已察觉我欲谋反,若是为朝廷所制,也无异走上了绝路!你再是惊呼乱叫,又有什么用!?” 刘知俊被他的儿子吵得心烦意乱,他狠狠的咬了咬牙,忽的长身而起,又狞声说道: “要干造反大事,早已是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魏帝已知我暗通晋国,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招聚青州诸部牙军,拉拢所有能随着我反魏的将官,即便事发突然...现在也只得拼了!” 次日一早,青州益都,乃至附近几处军司的牙将牙校,也尽被刘知俊召集至城北的校场当中。只眼下而言,魏朝两路征讨大军朝着青州逼近过来的消息,也还没有在藩镇治所间传开。所以不少牙将甚是不解,刘节帅这心急火燎的召集众将又是何故? 然而刘知俊培植的一些亲信党羽,却立刻意识到了本来计划谋反的计划,已有重大的变故发生...按说也应当在李存勖公开向魏朝宣战,并集结军力大举南下时,淄青军再突然举旗易帜,宣称倒向李存勖一方...那么刘节帅现在便兴师动众的召集众人,这恐怕...也就意味着有突发的变故,已经打乱了原本的全盘部署。 而刘知俊面色阴沉,正矗立在点将台上,除了自己的儿子刘嗣彬之外,还有一员亲随手捧着他上阵厮杀时惯用的双手重锋大剑,也正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在刘知俊身后。 双面开锋,沉重锋利的大剑虽然收在由红木打制,以鎏金镶嵌点缀的鞘身中,可是由鲛鱼皮缠绕包裹的剑柄正对着刘知俊。他探手可及,看来也已做好了一言不合,便要拔剑杀人的准备...... 刘知俊阴测测的目光,又在点将台下方头颅涌动的人群扫视一圈。聚集于城北校场的除了淄青军将官牙校、藩镇臣僚,驻守在青州益都的四万牙兵,也有近半汇聚于此。行伍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着节度使突然召集各部牙军的用意,而其中知情的将官极为凝重,眉宇间已然流露出不安与惶恐。 “刘某今日召集众将士前来,是因为关乎我淄青军生死存亡的大事!” 刘知俊突然大声疾呼,汇聚于校场的各部牙将牙兵,也立刻安静了下来。经历过短暂的沉寂过后,刘知俊心说即便仓促,眼下也只得彻底摊牌了...他遂又恶狠狠的高声嚷道: “朝廷已调遣大军杀往青州,想必是刘某因开罪了朝中权奸,而陛下听信谗言,便要戕害有功之臣,否则他又怎会不事先下诏宣告,便派大军杀入我淄青军治下领土? 朝廷不宣来讨,明显已不会留手讲什么情面。刘某不愿坐以待毙,也唯有起兵抵御,打退杀向征讨军旅。你们也当与我同心协力,共保青州。否则我等身家性命,也难以保全!” 一石激起千层浪,刘知俊这一番话说下来,也登时引得在场牙将牙兵乍起一阵惊诧呼喊声。毕竟他们的身份,可都还是魏国治下藩镇的将官,除了那些或多或少知晓刘知俊已经有意谋反的党羽亲信之外,其他淄青军臣僚将官,乍闻自己反倒要走到所效忠的势力对立面上...这一时间,又怎能接受得了!? “且慢!刘节帅,你这话说的,也太过不清不楚了!” 忽然人群当中有叱喝声乍起,却是巡院侍卫司安插至淄青军的密谍,而在藩镇中则担任驿馆巡官的那人站出身来,并义正言辞的说道: “近些年来,节帅既然未曾赶赴汴京,又怎知必定是有权臣要戕害你,而咬定陛下会听信谗言要赶尽杀绝?朝廷即便挥军前来,好歹我等也须问明因由才是。 可是你却急于挟裹我等对抗朝廷,莫不是早有预谋要谋反,而被朝廷察觉,这才派遣大军征讨...你便索性要直接起兵背反,而来煽惑淄青军陷于不义之地!?” 这驿馆巡官一番言语,便已直戳刘知俊心中要害,而当即刺激得他目露凶光。然而很快的,淄青军中时任排阵使的那个密谍也站出身来,接茬说道: “不错!刘知俊,我淄青军为国出生入死,之前本无过失,朝廷又为何无辜出兵前来征讨?而看你言行如此反常,也早已料定朝廷必然不肯放过你...这分明是早就意图谋反,却已被陛下抓住了罪证! 我等受国家俸禄,陛下与朝廷待我等又有何亏欠?可是往日便听闻你刘知俊颇有不满,时常怨言,只是顾全你身为藩镇节度,所以也不愿深究而把事闹大。 结果没想到你为了一己私欲,当真意图谋反!如果不是事发败露,而朝廷已派遣大军前来征讨...你还要向藩镇一众袍泽隐瞒到什么时候?是等到削除我等兵权,而待图穷匕见之时,再挟制我等就范?我等好好的魏朝臣子不做,又何为要随着你造反!?” 安插进淄青军担任驿馆巡官、排阵使的两个密谍先后站出身来,一唱一和,也立刻引起藩镇内其他不明就里,而刘知俊还在考察是当拉拢、收买,乃至打压...亦或等到谋反易帜前夕再一并除掉的牙将强烈认同。他们也纷纷连声附和,面露激愤之色,看来也根本不打算,再对刘知俊这个以往的顶头上司抱有任何恭敬的态度。 是啊,朝廷没由来的,又为何非要为难我淄青军?你明明身为藩镇节度,如若当真已决议谋反,先前却把我等瞒在鼓里,到了这个时候,才煽惑我等随你同陛下对着干...这又凭什么!? 716章 地盘丢了,只得北上奔逃 本来是要煽动淄青军其余牙将跟着自己造反,结果却发现众人指责声讨,形成一阵阵浪潮...刘知俊气急败坏,双目杀气凛然,神情也变得无比狰狞! 藩镇内的驿馆巡官与排阵使...本来还以为也是可以争取拉拢的目标。结果刘知俊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立刻站出来戳破了自己的伎俩,还鼓动起大批牙将的对立情绪,当然更是恨不得要拔剑杀人,刘知俊的手也下意识的朝着一旁的剑柄摸去! “刘知俊!你要干什么?怎么,你方才不是还说为了保全淄青军,眼下我等不肯随你谋反,你这厮便要撕破脸皮了!?” 并非是以幕僚属臣身份安插在淄青军藩镇当中的那两个密谍,眼见刘知俊正要有所动作,已经有其他牙将也厉声斥责起来,还有人忿声说道: “姓刘的,我等当初本是王重师王节帅麾下长剑都的将士,可叹将主当年战死,而你本来与王节帅素来亲近,是以由你接掌藩镇,也并无任何怨言...可是如今你既意欲背反我魏朝,我等弟兄,又怎会肯再死心塌地的为你卖命? 须知我等当年便是由王节帅奉陛下旨意,而选编组建起来的牙军部众。是以官身荣禄,皆在魏朝,也不是你刘家的私兵!而你如今要谋反,才是要毁了我淄青军一众袍泽的前程!这还要翻脸动手?还以为我等会坐以待毙不成!?” 随着淄青军其余牙将纷纷站出身来表态,追随在他们身后的牙兵也都鼓噪了起来,抄起手中军械,也登时与刘知俊麾下的亲信泾渭分明的持刃相向!本来同属于淄青军的牙军部众,可眼下再稍有冲突,便将酿成大规模的内斗厮杀! 探向大剑剑柄的手,在半空中忽然却止住了。刘知俊僵立在当场,一时间心绪矛盾,也意识到如若当真动手,形势也只会对他更为不利...... 本来按刘知俊的打算,要尽可能的拉拢煽动淄青军幕僚牙将随着他背反李天衢,固然能有多少,便算多少。可原本估计,也一定有抵死不愿谋反的...... 对于那类人物,刘知俊意欲筛选出来先打压外调一部分,而其余仍握有一定兵权的将佐,便在公然举事前夕,安排伏兵,将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唱出鸿门宴,一股脑将碍眼货杀个干净,再挟裹其余没了主心骨的牙军部众一并造反便是。 然而魏朝的征讨军旅,到底还是来得太突然了...也根本来不及实施计划,刘知俊深知等到大军杀至青州益都城下,再宣旨揭发他通晋谋反的罪责...也终究无法再厮瞒下去。 刘知俊知道自己只得挑明了就是要背反魏朝,可是他也没有想到淄青军内其余牙将反对的态度会如此强烈。 当刘知俊再忿恨的朝着四周环视过去,就见一些先前他明明许以高官厚禄,而争取拉拢来的一些部下在这个时候,然而选择置身事外,与正在对持的部众拉开一定距离,有的人甚至直接声讨反对的阵营当中...... 毕竟刘知俊要投奔晋王李存勖,是觉得自己在魏朝几乎已没有上升空间,偏偏又贪心不足。而他也以功名利益为诱饵,暗中策动藩镇内牙将许诺肯随着他背反魏朝的,到了晋国更会得到厚赏重用。 但是如今任何好处还没有拿到手,便已事发败露,而招致魏朝大军前来征讨...不少受刘知俊蛊惑煽动的牙将一见大事不妙,既然尚还没有公然响应易帜造反,有些人便临阵反水,倒开始忿然声讨刘知俊辜负魏朝重用...... 可恨!要威逼胁迫也不济事,而真要是动手厮杀起来,闹得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对于我又有何益处? 情急之下,刘知俊却仍不得不权衡眼下的形势,如若内斗厮杀起来,那么不用等到朝廷征讨大军杀至,便将折损麾下大批亲信兵马。 就算能够通过威胁逼迫的手段,挟裹着那些心怀不满的牙将率部一并死守城郭...可这些牙将牙兵他又怎能放心指挥?到时恐怕也会有不少人盘算着要趁他在睡梦中取首级向朝廷邀功,死守城郭非但注定睡不了安生觉,也必定会有将佐暗自打开城门,接应征讨大军杀入城中...... 思前想后一番,刘知俊长长的吐了口浊气,他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杀意,还要故作大度的高声说道: “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而魏帝待刘某不公,也只得背反出走!既然诸位不肯再追随刘某,那彼此已不是一路人,大不了一拍两散!顾念昔日同镇袍泽情谊,今番只图个好聚好散,只是日后再于沙场上相会时,便不必再留情面!” 刘知俊嘴上虽然如此说,可心中却又万般不舍,休说是淄青军五州之地,就连这青州也终究是保不住了。 然而淄青军毕竟被横海、天平、泰宁...几镇之地包围,魏朝兵发突然,也不能指望晋国能及时派遣军旅前来救援,藩镇内诸多牙将反对叛魏的态度强烈,更不能指望能死守住城郭...刘知俊也早已意识到,如若恋栈不去,而等到征讨大军四面合围之时,再想逃可就已经晚了...... 然而刘知俊此言一出,点将台下,也仍有牙将大声斥责道: “刘知俊,你意欲背反陛下,如今事发还想煽惑我等随你对抗朝廷,既已犯下谋反大罪,这还想一走了之?” 本来意欲转身离去的刘知俊闻言,反而踏前了几步,再是气急败坏,可他仍挺直了身板,嗔眉怒目,仍透着一股生杀予夺的威武气概: “是啊...刘某就是要走,本来今日也不愿与诸位兵戎相见,可是如若你们仍然要纠缠,我倒要看看...到底有谁敢拦我!?” 刘知俊厉声一吼,倒也震慑得淄青军在场众将一时间不敢妄动。 毕竟以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武勇而论,刘知俊在魏朝仍是最为出类拔萃的虎将之一,如若强行要阻拦他,双方厮杀激战的话...其他反对刘知俊叛魏的牙将也很清楚,他们也实在难以拦住要做困兽之斗的刘知俊,而其中只怕也要有大多数人命丧当场。 如此这般,刘知俊虽然恨不得杀光了反对声讨他背叛魏朝的藩镇牙将,可是有所顾忌,还要保存实力,不愿坐以待毙而只得选择离城出走;其余牙将虽然有心制伏住这个谋反的昔日上司,但是又忌惮刘知俊的武勇,权衡一番估计真要打起来,也必定将玉石俱焚。 所以彼此持刃相向,相互戒备,刘知俊也只得遣人草草在藩镇治所仓廒内掠取干粮衣袄,提防着其余牙将伺机要引兵来打,不敢久留,而与其子刘嗣彬统领麾下亲信部众离开青州益都,立刻朝着北面奔逃而去。 然而经过这一场风波,还会随着刘知俊奔走出逃的亲信部众,总计马步军也不过九千余人。 直到王晏球、夏鲁奇各自统领征讨军旅抵至青州益都城下,淄青军也早已大开城门,恭迎汴京派来的大军入城。藩镇内其余幕僚将佐,自然也都纷纷向王晏球与夏鲁奇表态先前当真不知刘知俊竟然意欲谋反,也决计不会追随他对抗魏朝。 然而刘知俊因事发而叛逃,当然不能任由他北上逃入晋国治下疆土。王晏球、夏鲁奇遂又亲自统领轻骑军旅,立刻挥军追击。而淄青军藩镇事宜,也暂由汴京方面派遣来的官员接掌。 与此同时,坐镇横海军的高思继,以及官居魏、博等几州都知兵马使的王景仁,也已收到朝廷发来的诏令。而各自点齐部众,也要出兵阻击北上奔逃的刘知俊...... 717章 围追堵截,你还能·带走多少人? 青州以北,棣州钦河镇地界。 滚滚蹄声与激荡的喊杀声顷刻间在旷野中蔓延开来,魏朝征讨军旅中调拨的精锐骑众,在王晏球的统领下便如一把把出鞘的的战刀,从一开始便已是锋芒毕露。 以轻骑为主的追兵,经过连日奔袭,也终于锁定住刘知俊所部叛军奔逃的方向。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后方以步军为主的叛逃部众,难免被征讨军旅追击赶上,随着一排排利箭射出,登时在步阵行列中引起一阵混乱。 率先从杀上前的魏军骑众,各个催动坐骑如离弦之箭,锋刃雪亮的兵刃纷纷被扬起。在猛烈的冲势加持下,马战长短兵器只须顺手劈斩搠出,便能如穿朽木那般轻易的贯透那些惊慌的叛军躯体血肉。 直待双方轰然撞击到一处,一批士卒伴随着飞扬的鲜血与残肢也被生生撞起。魏军锐骑轻易的撕裂开叛军的队列,而亲自带队冲杀的王晏球更是勇不可当,他马不停蹄,只顾一往无前的往前猛冲,手中两柄大锤轮转如飞,不停发出“嗵!”“嗵!”...等重物撞击声。 即便头戴兜鍪,身上有铠甲防护,可是被王晏球抡出的大锤砸得实了,便是兜鍪凹瘪,铠甲内陷...中招者脑瓜被砸个稀碎,体内骨骼处处折裂,也无不口喷鲜血扑倒在地上! 然而当王晏球率领锐骑杀透叛军的步阵,回转身来,再要往回反复的冲杀几轮之时...溃动的叛军步阵当中,忽然有人忿声高呼道: “罢了!即便刘节帅待我等有大恩,可他的确意欲背反魏朝!咱们兄弟虽然是他的旧部,可事到如今,他为了自保,便舍弃我等步军自顾先行北逃! 本来我们为魏朝效力,有大国倚仗,也不愁生计。偏偏刘节帅执意要反,非但不曾与他共享荣华富贵,这已是要把咱们弟兄往火坑里面推!以为刘节帅挡了一阵,什么提携大恩,也都算报答过了,终究不能再白白搭上性命!” 本来士气便已低迷到了极处,又已有人带头,其余叛军当然也不愿再抵死顽抗下去。所以还没等王晏球再指挥骑众再掩杀过来,这一拨叛军便已经丢弃手中兵刃,呼啦啦的伏在地上一大片,而当即表态听凭发落,愿意接受魏朝处置,只求能够保全得自己的性命...... 至于棣州治所以南的八方寺地界,魏朝另一路追兵疾驰赶杀,二话不说便向出现在视野之内的叛军发动猛攻。而战事的经过,也与王晏球这边大同小异。 夏鲁奇绰枪勒马,目光凛然,在面前跪倒在地的叛军部众身上环视了几圈。他手中握着的大枪锋刃上,仍有鲜血嘀嗒、嘀嗒...的往下滑落。方才那两轮冲杀当中,即便仍有一小撮叛军意图顽抗,然而夏鲁奇催马驰杀,大枪过处,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虽然轻而易举的便胜了一阵,而俘获了大批叛逃出走的淄青镇叛军将兵,可是夏鲁奇脸上并无半分喜色,反而急不可待的又高声喝令道: “分拨些人手,赶快将这些杀才押至青州益都看管起来,老子没心思与他们久耗!刘知俊那厮胆敢通晋谋反,如今事发而叛逃,也务必要拿住这个贼臣! 嘿!早知这贼子论武勇在我朝本来也是屈指可数...王都点检的马战本事,我已经领教过了,只是那刘知俊毕竟是淄青军节度,以往也没机缘与他切磋一番。 而刘知俊既然谋反叛逃,也不必再顾念军中前辈的情面,有机会与他真刀真枪生死相搏,决出个胜负高低!高节帅、王都知那边想必也已奉诏出兵,眼下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刘知俊却还能逃出多远!?” ...由棣州再往西北面奔逃,便将进入横海军藩镇中枢所在的沧州地界。而位于沧州、棣州交界的乐陵(后世山东省德州市下辖县级市,位于鲁、冀两省下辖四市的交界处)境内,仍在统领亲信疾驰奔逃的刘知俊,也听闻快马前来报说王晏球、夏鲁奇引兵急追,又相继击溃了他麾下两拨步军,而距离这边也不过数十里的路程...他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恨声说道: “王晏球、夏鲁奇...眼下虽然不便与你们厮杀,日后有机缘时,再寻你们算个清楚!” 王晏球骁勇有谋,为梁国效命时便是威名远播的骁将;而夏鲁奇为军中后起之秀,当初甚至还曾与魏朝首席虎将王彦章切磋比拼,竟战得个有来有回...这些事刘知俊也很清楚,然而自问凭他马战武勇,以及领兵打仗的本事,也能胜过王晏球、夏鲁奇这等骁将。 但现在可不是停下来与敌军纠缠厮杀的时候...刘知俊当然更清楚,自己如今还是身陷险境,尚还不知道要有几路征讨军旅赶来围追堵截。留在青州益都,是坐以待毙,而如今不能据守城郭,而如若被敌军死死纠缠住而走脱不得,更将是死路一条。 以刘知俊的立场而言,更为可恨的是,青州方面的淄青军其余牙将,虽然会忌惮拼到鱼死网破。可是他们也纷纷如防贼一般,而提防他这个昔日的顶头上司席卷走藩镇内大量的军用物资。 所以即便有马步军众九千余人仍会随着刘知俊叛逃出走,可是其中以他麾下嫡系开道军为主的三千多名骑兵之外,其余六千余人,则是以步军为主...... 刘知俊当然早已意识到,自青州益都出逃,而要北上抵至晋国掌控的地界...这一路只怕会是步步杀机,随着他稀里糊涂出走的六千多名步军在此期间,恐怕几乎也不可能抵达目的地。他们必然会被魏朝征讨军旅追击赶上,而到了那时,那些嫡系旧部唯一的作用,恐怕也就只剩下略微拖缓追兵的脚程了...... 所以再是不舍不甘,也只得放弃麾下以步军为主的部众;即便满心恨意,可是王晏球、夏鲁奇就跟在身后喊打喊杀的紧追猛赶,刘知俊也只得如丧家之犬一般继续奔逃,而绝对不能回过头去与敌军拼得个你死我活。 这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刘知俊喝令麾下嫡系骑军不得停歇,而一直保持催骑高速驰骋的状态。周围景致,飞快的从视线内掠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甩在身后。 刘知俊却仍旧不敢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魏帝李天衢调兵遣将,必然会铺开天罗地网。此时的处境,便犹如已经连翻了几个筋斗的孙猴子,却尚还无法断定自己便已从如来佛的掌心中翻了出去......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刘知俊心知自己已经逃至横海军藩镇治下疆土,仍快马加鞭的疾驰猛赶,可忽的确听见一阵尖锐的呼啸骤然掠过,远方似乎也有成片的马蹄声隐隐传来之时...他的心也忽然咯噔一下。 正北方向的地平线上已有大股烟尘腾起,定睛望去,便能看到有一缕黑线朝着这边飞速推进。 那分明是由大批骑军所组成的军阵,扬起烟尘滚滚,而如风驰电掣一般漫卷而来之时,忽的又一分为二。一拨骑众,仍在朝着刘知俊所处的骑阵撞杀过来,而另一拨骑众,则向西北面包抄而去,看来也正要拦截住叛军奔逃的路径...刘知俊瞧得个分明,他也不由的又狠声念道: “白马银枪...高思继!?” 718章 背叛成性的人,以后便会忠于你? 咬牙切齿的说出了高思继的名头,可刘知俊眼中也仍不禁流露出几分忌惮之色。 毕竟早年还在追随着李天衢打天下之时,他们这些以武勇自夸的虎将也难免会切磋较量。而经过刘知俊亲身尝试,除了过往交情深厚的王重师与自己的武艺在伯仲之间...他能确定当真胜不了的有两个,一个是铁枪王彦章;另一个便是白马银枪高思继。 即便两军交锋,要比拼的不是双方统兵主将的个人武艺...然而刘知俊自知身陷险境、处于颓势,这个节骨眼高思继统领藩镇牙军杀来,无论是斗将还是两军混战,只要他被缠住,也注定是凶多吉少。 所以过往即便也算是有些袍泽情谊,刘知俊也根本不打算去与高思继打个照面。待他的儿子刘嗣彬催马驶来,还未疾声询问时,刘知俊般又厉声咆哮道: “不要慌!集中兵力,就朝着西北方向突围出去,即便有敌骑阻截,只管杀出一条血路!” 当先有数千骑众,已经迂回朝着这边截杀过来。刘知俊死死咬着牙,冲驰在骑阵的最前面,他催马如风,不断的挥舞大剑格荡开袭射过来的箭矢,随着双方的距离迅速逼近,便用双脚紧紧的踩住马镫,手中紧紧攥住大剑剑柄,一抹耀眼寒芒暴起,便朝着率先从来的敌骑席卷而去! 血光飞溅,一名横海军骑将还没来得及擎起兵刃,身子便已被大剑剑锋劈中,而向一侧猛然倾斜了下去。刘知俊也如癫狂了一般,口中虎吼连连,奋力挥舞着大剑只顾向前撞去。先后二三十余军骑当即倒毙于马下。他也唯有继续拼死顽抗,一路冲杀下去,而只得以血肉开道! 然而淄青镇叛军骑众后侧,一众骑士惊慌的瞪大了双眼,就见从另一个方向撞来的追兵骑众,也如滚滚洪雷一般催马扑上。那些横海军骑兵,各个面色冷漠、眼神犀利,汇聚成呼啸而来的狂潮,厮杀起来也是格外的狠辣! 毕竟除了直接隶属于汴京殿前司龙骧、虎翼等御林军旅,由高思继亲自选拔、磨砺,也屡屡斩获战功的骑兵部众,同样也是魏朝最为精锐剽悍的骑军之一。 而已经拦截突杀入叛军骑阵的一彪劲骑前列,高思继手中搅动枪杆,银色的枪锋漫天飞舞,他所过之处,便有大批的叛军骑兵惨呼着跌落下马。不管还要有多少人马焦急的要赶上前阵的刘知俊,然而当他们绝望的看到半路杀出个高思继,即便拼了命要突围走脱,却也只能在高思继的银枪之下变成一具具尸首。 刘知俊你这厮...好好的藩镇节度不做,你怎么就非要背叛陛下,转投晋国? 高思继心中嘀咕着,他面沉如水,闷声不吭的只顾舞枪搠杀敌骑。本来身为燕地豪杰,却因受猜忌而不受河东军李克用、卢龙军刘仁恭两边待见,而有幸为李天衢特意招募,时至今日也做得一方节度使,高思继自然是感恩戴德,也不能理解刘知俊背魏投晋的动机。 如今与兄弟高思祥、侄儿高行珪一并被调任至横海军执掌藩镇,至于自己的亲自高行周明显也深受陛下看重,高思继也乐得让他留在汴京殿前司任职,自然也更能受帝君的重视而加官进爵。如此不但已是功成名就,也能得以家世荣禄、福荫子孙,高思继实在也想不出任何理由放弃在魏朝打拼下来的功名与地位。 然而你刘知俊既然选择背叛陛下,以后彼此非但不是一路人,在战场上相见,也决计不可手下留情了...... 高思继一边念着,催动坐骑仍是迅捷如风,他挥枪所过之处,也仍是如分波辟浪一般,继续率领着无数锐骑,奔腾呼啸来往冲杀,而将刘知俊所处的骑阵后列搅得人仰马翻! 眼下的情况便是:高思继要追击撵上刘知俊,也正在不断的蚕食着奔逃叛军骑众的阵列。而刘知俊同样是急于杀出一条血路,凭他刚猛绝伦的武勇,也尚还没有人能将他给阻拦下来。 沉重的大剑又是一记斜劈,一个首当其冲的横海军骑将上半段身子便劈成了两截,他身上披覆的铁甲竟然也如纸糊的一般,血雨当即漫天飞洒。而刘知俊紧咬着牙继续催骑冲驰下去,突然却发觉一左一右,分别有两骑挺枪拍马,直向自己这边冲来,其中一人还高声叱喝道: “刘知俊!陛下明明待你不薄,却意图背反我朝,当真是作法自毙。你也注定逃不掉了,若不肯束手就擒,就留下命来吧!” 高思祥!虽然你也擅于马战厮杀,可若来的是你兄长,我即便忌惮几分,可就凭你,也拦得住我!? 刘知俊反而暗骂了一声,拍马抡剑继续往前冲驰,战马交错间,三般兵刃恶狠狠的撞在一处,先后发出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这边高思祥双臂剧震,陡然又见刘知俊又是一剑斜劈疾坠,那般声势也甚是骇人,他惊骇的连忙侧身闪避,同时架枪格挡,好歹没有被突然暴起的刘知俊一剑反杀! 而在另一侧,高行珪的身形在马背上也剧烈的摇晃了几下,险些从鞍上一头栽落下去。他惊骇得就见刘知俊在颠簸的马背上仍是屹立如山。他也只是趁着战马疾奔交错之际,猝然反击,便将自己的父亲高思祥迫得手忙脚乱。 如若不是形势危急,而只得一直驱骑高速疾奔的话...高行珪也已意识到,或许他们父子两个即便联手,如若必要分出生死,而继续鏖战下去,只怕也都要毙命于刘知俊的剑锋之下! 毕竟以刘知俊的武勇,有实力打出五千军马大败击溃六万敌众的彪悍战绩。所以即便眼下处于颓势,即便几拨骑众相继奔袭过来围堵,的确也很难阻拦住这个杀红了眼,势必要突围趟出一条血路的虎将。 后继而至的叛军骑众,陆续又与高思祥、高行珪所统领的横海军追兵撞在一处。一片人仰马翻当中,刘嗣彬也听见自己的父亲在前面厉声大吼道: “不可恋战!只顾放翻了拦截的敌骑,绝不能停下来!” 刘知俊口中大声叱喝,仍旧做为骑阵的锋尖抡剑冲杀,金属撞击声、咒骂惨嚎声频频在耳畔响起,他手中大剑挥舞抡斩过去,也总能扬起一片片灿烂的血花。然而他时不时侧身回头,观望后方仍旧不断集结、催马...继续追击过来的敌军骑阵,也要时刻注意着打出高思继名号的牙旗,距离自己这边还有多远的距离...... 自己再是勇不可当,可是刘知俊自知凭高思继的本事,也足以他的马战武艺,如若被他给缠上,那么也就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只一瞥的功夫,刘知俊又不由得感到心在滴血,因为他也瞥见后方骑兵人马的尸首堆叠了一路,诸般兵刃甲胄,也散落的到处都是...那其中大部分尸骸,也都是他麾下的嫡系亲兵。那些人虽然肯随着自己一并叛逃出走,但是也注定到了不了晋国了...... 不久之前,自己还是统领七万牙军,坐拥一方,而得享魏朝爵禄的淄青军节度使...可是刘知俊现在也感到自己在魏朝境内,几乎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已没什么分别。而现在还能追随他继续奔逃的军骑,恐怕也已不过数百骑了...... 念及至此,刘知俊又是怨恨、又是心痛,他不停的抡动大剑发泄着心中的戾气,心中也不由想道: 李存勖!我若是有命奔至你晋国...眼下我所失去的太多,比起魏朝,到时你也必须许于我更多的权利! 719章 更改国号,称帝前夕 遭受高思继、高思祥、高行珪所统领的横海军骑众截杀围堵,刘知俊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继续朝着西北面突围而去,可是他身上不觉也已挂上两处就伤口。而除了自己的儿子刘嗣彬之外,继续随着他狼狈奔逃的亲随,也不过四百余骑。 还有魏朝大将王景仁,也统领几州军旅大肆搜捕刘知俊这一众叛逃的兵马。然而刘知俊从一开始统领淄青军藩镇七万之众,再到不得已统领九千余人出逃,直至先后被王晏球、夏鲁奇、高思继挥军追击截杀...眼下人数越少,倒也更易于躲避几路大军的搜捕。 刘知俊遂专挑偏僻野径,一边尽量隐蔽行踪,而躲避王景仁等魏将所率领的大军搜捕;一边仍旧疾驰猛赶的向西北面逃去。几路追兵也不得不搜山检海的追查行迹,而无法集中兵力立刻将刘知俊所部叛军一网打尽。 又过了数日光景,王景仁麾下兵马,在一片深山野岭间倒也拿住了百来名因饥肠辘辘、伤重体虚而再无力反抗的叛逃兵卒。而审讯一番之后,得知仍在拼命奔亡中的刘知俊麾下叛军,每日都不免出现一定的人丁减员。 从淄青军青州奔逃出走,便一直被几路征讨军马穷追猛打,不得已只得夜以继日的奔走逃亡,也早有不少兵卒与战马精疲力竭,再支撑不下去了,同样也被刘知俊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与其在深山野岭中做具死无葬身之地,而终究要被野兽啃噬掉的尸首。那些掉队的士兵,也陆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山林,反而要自行投案,而任凭魏朝处置。 王景仁遂又按那些被擒获的叛军供述,大致锁定刘知俊奔逃的路线继续引兵去追。这一路下来,陆续又抓住一些掉队的叛逃兵卒。然而一直追查到了恩州清河,与北面处于晋国治下的成德军冀州交界处,又过了半个月光景,却也一直未能查获刘知俊的下落。 大概可以判定的是,刘知俊应该已潜逃进入晋国境内,只不过随着他叛逃出走的兵马,估计现在也不过仅剩下数十骑。 先是被王晏球、夏鲁奇追击撵杀一番,结果合横海军与几州的兵力,仍然未能擒杀住刘知俊这个叛逃的逆臣...高思继、王景仁难免倍感懊恼,呈禀往汴京的奏书当中,也向李天衢表述自责请罪,有负陛下重任。 李天衢倒是不以为意,毕竟刘知俊统领几千骑军,即便注定赢不得高思继、王景仁、王晏球、夏鲁奇这些骁将联合围攻,可他要杀出重围的本事是绝对有的。随着他损兵折将,反而也更难锁定目标,当刘知俊从淄青军出走向北逃亡,距离晋国掌控的成德军地界路程相距不远,那么他大概率能够脱离险境,这本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好歹淄青军节度通晋意图谋反的这场叛乱,对魏朝会造成的伤害已经降到了最低。刘知俊是当世处于一流水准的将才不假,可是李天衢清楚他对于魏朝而言,不但算不上或不可缺,即便现在为李存勖所用,刘知俊想必早晚也仍会有叛离的打算...... 毕竟在这个时代优胜劣汰,能脱颖而出,得以据地称王称帝的君主都会有几分看人的眼光。刘知俊按原本的轨迹接连背反叛离,最终为蜀帝王建所杀,也都是因为那些君主看出这厮实在难以控制。李存勖与刘知俊相处一段时日,也必然会察觉他的为人秉性;而刘知俊偏生又心思敏感,他但凡在晋国受到冷落与猜忌,必然还会生出异心。 只不过李存勖意欲策反淄青军节度使事发,这也就意味着魏朝与晋国之间的冲突已经开始明朗化了。 李天衢心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存勖既然派遣使臣鼓动刘知俊倒戈,那么说明他那边也已做好要与魏朝开战的准备。即便没有通过刘知俊而轻取淄青军藩镇...可是李存勖要在声势上与魏朝抗衡,他也仍旧要按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 想必再用不了多久,魏朝与晋...应该说是即将更改国号的那一方割据势力,也终于要进入战争状态。 晋国国都,太原城王宫大殿当中。 李存勖就端坐在王座上,他面色阴沉,注视着正伏拜在大殿正中的刘知俊。一股挫败感充斥心头,也让李存勖倍感不甘,毕竟他本来所图谋的,是刘知俊能够煽动淄青军青、淄、齐、莱、登五州在要紧时期突然易帜投从,届时几万牙军调转兵锋,立刻对魏朝国都汴京形成直接威胁,那么与李天衢的交锋过程中,很快便能占据主动。 可是如今灰头土脸的刘知俊,却只带着他儿子刘嗣彬与区区二十余名残兵前来投奔。而付出的代价则是,魏朝已经意识到他晋国已经准备要与以往的盟友彻底翻脸了...... 而刘知俊伏在地上,心中也是气恼已极。他当然很清楚麾下兵马越多,能向君主讨要功名时的底气才会越足,结果他如此狼狈的只带领二十多名败兵,奔逃至晋国乞求收容...比起先前与李存勖暗中定下的协议,他又怎会得到新主子的重视? 可如今也只得寄人篱下,刘知俊低垂着脑袋,也不得不忿声高呼道: “末将本欲转投明主,万万没有料到却因事发而遭魏帝发兵征讨围剿...几经生死,突围奔亡而来,侥幸保得条性命,至此觐见大王。万望大王顾念末将心诚来投,又因此而失了于魏朝的官身荣禄...而能收容录用,末将也必当为主上征战建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存勖听刘知俊高声言道,也仍不由懊恼的暗叹了一口气,心下还腹诽道: 刘知俊啊刘知俊,即便本王曾听闻你骁勇善战。可是孤要的是你淄青军与几万牙军,能够成为我军与魏朝对持时的一路奇兵...孤麾下又怎缺能征善战的将才?你如此狼狈的前来投奔,对本王又能有多大用处? 可是人来都已经来了,毕竟跳槽转投至己方势力,面子上也总要好言安抚一番...李存勖遂强打笑意,说道: “本王得刘将军心诚来投,便是如虎添翼。而将军出走淄青军之后历经磨难,而所失去的藩镇基业、官阶荣禄...孤也早晚会还复于将军,如今既以君臣相处,刘将军也不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 李存勖正说着,又摆出礼贤下士的做派,起身上前亲自要搀扶刘知俊起身。至于刘知俊口中连声称谢道恩,而当他抬起头来,与李存勖对视的那一刹那,也仍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不满失望的神色...... 老子的官阶地位、官爵荣禄、基业兵权都没有保住...不还是为了你晋国?你许诺说仍会赐予我所失去的一切,那到底又要等到什么时候...何况老子之所以决议叛魏,所要争取的,也只会更多! 刘知俊心中骤然也有一股无明火起,他很快的又低下了脑袋,也不便让李存勖瞧见自己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怨念与恨意。而李存勖勉强打起精神,又好言安抚刘知俊一番,他忽的顿了一顿,旋即便沉声说道: “经此一事,魏帝已事先觉察到孤已准备要与他魏国彻底决裂了...即便到底是孤失算了,可既然对彼此的敌意已经暴露,那么有些大事,也就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720章 同样僭号称帝,那个人,你却说服不了 当晋国内部,又开始紧锣密鼓的安排那一桩大事期间。李天衢也放还了一直被幽禁看管的郭从谦至魏、晋两国交界,自会有戎边将士再将其护送至太原,而向李存勖复命。 当萎靡不振的郭从谦终于又见到了李存勖,便立刻跪倒在地,高声请罪道: “被魏人识破我朝策反的计划,可恨微臣辜负了大王重托,反遭擒执...今日虽终有幸得以再觐见大王,还望降罪,微臣也自当领受责罚!” 李存勖瞧郭从谦身子仍很虚弱,脸上、脖颈等部分还留有结痂的疤痕,明显他被魏朝擒获之后也没少吃苦头,遂长叹了声,便道: “罢了,现在还尚不清楚,魏朝又是如何识破孤意图策反淄青军,而你也完全是奉本王的旨意行事。是以在彻查清楚之前,且安生歇养身子便是,孤也不打算降罪惩处你......” 郭从谦闻言,口中又连声称罪一番,也只得灰头土脸的退下去了。然而当他再与刘知俊碰面时,相互可丝毫不像先前暗中密谋时那般的熟络亲近,两人大眼瞪小眼,点头打个招呼不但也有几分尴尬,彼此目光当中也不由都透着几分怨意。 毕竟淄青军于战时突然易帜背反的计划彻底失败,而刘知俊、郭从谦两人也都开始记恨是因为对方的过失,才致使自己沦落到这般境地。 而郭从谦这个要暗中对魏朝不利的麾下臣子,却又被对方放还回来。李存勖相信以李天衢的为人秉性,别人既然已经算计到头上来,他也绝对不会还要一直与河东李家维持和睦共处的关系...所以他也如受到了挑衅一般面露忿意,并心中暗念道: 魏帝李天衢,你这是要给孤来个下马威啊...... 你我都要争天下,那么注定将有一番龙争虎斗,而要向你发起挑战,成就宏图霸业,孤当然也不能一直以晋王的身份自居。 然而晋王称帝,也已是势在必为之际。李存勖却还注定要面对一桩烦心事,甚至还将会是动摇政权朝堂的大事...... 太原王宫就大殿当中,李存勖面色阴沉,与一众文武官员却尽是默不作声。而就在殿内正中,就见有个人捶胸顿足,并尖着嗓子大声嚎道: “大王与先主父子两代,当初与梁贼血战不休,乃是为国家报雠,而恢复唐室社稷...如今梁贼虽灭,可是尚还有李天衢、王建僭号称帝,大王也合当继续扶唐国祚,征讨逆臣...可如今您却也要称帝,这却不是要与闰朝伪帝同流合污...如此而失信于天下,让世人寒心呐!!” 改国号称帝前夕,却有臣子跳出来如此强烈反对,可李存勖偏偏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先是任由对方发泄一通。而那人虽是阉官,却于晋国朝堂中素来以威严能震慑群臣,如今他却歇斯底里的哭嚎着,发髻散乱,倒也有些像是一个承受天大般的伤痛,而只得哀嚎哭诉的老妪...... 而在场一众晋国高官勋臣,也没有人刚站出来斥责他在大王面前失态。毕竟就连素来强势霸道的先王李克用,对这个心腹重臣张承业也一向敬重有加。 然而确定自家主公果然要称帝改制,甚至还是沿袭唐室国号...张承业果然要跳出来大闹一番,李存勖再瞧下去,面色已是愈发的难看,可是张承业劳苦功高,又是奉自己的父亲遗命辅佐自己的托孤大臣...他忍住心中怒气,仍是出言劝道: “七哥,您又何故如此?我河东李家,固然忠于唐室,可是如今唐廷都已经亡了多少年了?您以往说应先诛灭篡唐梁贼,为昭宗、末帝报仇...如今朱温狗贼的伪梁已灭。而魏、蜀既已称帝,以我晋国当初为唐廷功绩,也有今日这般成就,难道注定要矮人一头,只能坐视其余诸往各藩相继向魏帝称臣? 孤又怎么失信于天下了?您说要我晋国当册立唐室后人...可是即便已有唐廷李室子孙散落于民间,也早非是宗室帝胄...七哥,我河东将士出生入死,能打下今日这般基业不易。您却当真以为...这社稷江山,便要拱手让于一个只是延承唐室李家血脉,却早非宗室子裔,而并无安国定邦之能的贩夫走卒不成?” 张承业听了,却更是又惊又怒,他瞪目望向李存勖,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当年先主向老奴诉说心中志愿,可不是如此说的!大王继续打出扶唐国祚的旗号,荡平魏、蜀等僭号逆臣,而扶立唐室后人,河东李家扶危安邦定国,立非常之功,也能成就不世基业! 即便唐室已无可以接掌社稷之人...可到了那个时候,天下谁又能与大王相争?然而现在便急于僭号称帝,甚至还要篡袭唐室国号...这便是自污声名,而要遭世人唾骂啊!” “...七哥,你此言何意?当年唐廷李氏于太原起兵,而后推翻隋朝,一统天下...他那帝胄世家,便是世代沿袭的?我河东李家,得赐国姓,而待唐室也已是仁至义尽了。事到如今,天下自据一方的豪雄称王称帝,难道你以为只因我这李家是沙陀人,是以也要称帝,便就该受世人唾骂?” 眼见李存勖面色忽的一沉,再沉声言语时,语调中也多了几分森寒之意...张承业浑身一震,面色似乎也又苍白了几分。然而李存勖微微一顿,又放缓了语调,而叹言说道: “扶唐国祚...呵呵...如今这般世道,七哥,您以为再亮出唐廷的招牌,还能唬得住谁?前朝国祚早已断绝,诸国各藩,也绝对不会因已覆灭的唐室而向我河东李家称臣。你说魏帝是篡权僭号,是闰朝伪帝,可他既然有能力驱逐梁贼,雄踞中原...其余诸方势力,就会向其臣服,哪个在乎他是不是唐室正统!? 而孤要与魏帝竞争霸业,要争取其余藩国藩镇投从,所以帝君这个名分,孤必须要有。七哥您本来有辅弼之功、安邦之能,怎么偏偏在这等大事上却仍是如此食古不化,不知变通?” 听李存勖这一番话说罢,张承业已感到万念俱灰,心也彻底凉了。 而在场一众文臣武将当中,同受李克用遗命辅佐李存勖的勋臣之一,在先王一众义子里面资历深厚,如今主要留在朝堂辅弼治政,已甚少领兵出征的李存璋轻咳了两声,便站出身来,又安抚张承业说道: “张公,大王称帝,也已是为势所驱。我等自知您忠于唐室,可前朝国祚到底已经断绝...我河东李家感念您的恩德,待大王称帝之后,也必然厚封重赏,而不负张公的汗马功劳......” 然而张承业却猛的一挥手,推开了上前劝慰的李存璋,他惨笑一声,又喃喃念叨: “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咱家只就是唐室一老奴!只希望重扶国祚之后能够荣归故里,退隐田园。到了那个时候...也只盼着旁人能唤我一声唐朝敕使,而能辅佐晋王安定天下、复唐廷社稷的藩镇监军使...这才是我的无上之荣! 无论是当年先王在世之际,还是如今大王竟也意图僭号称帝...你河东李家的封赏,咱家又何曾稀罕过!?” 721章 倒戈叛变,还是我这边得利更多 张承业一边悲愤疾呼,一边又向周围环视过去。也发现大殿当中其余臣僚神情冷漠,对他哀嚎疾呼、强烈抗议的态度置若罔闻...... 不单单是晋王李存勖已经笃定了心思必然要称帝,只有他张承业一人反对晋国改国号宣称延续唐室社稷,在朝堂中也彻底成了一个异类。 本来也与正史轨迹的轨迹十分相似,晋国先王李克用膝下一众义子,早先便曾一并遣使劝进,请李存勖称帝建国。只不过当时李存勖思量到时机尚未成熟,便已曾回绝过一次,然而如今与魏朝的敌对关系已趋于公开化,为了在声势上与魏帝对抗,这一次李存勖也是势在必为。 所以张承业其实一直都很清楚,李存勖改制称帝,对于晋国的勋臣宿将而言正是众望所归。只不过为了自己心中的坚持,他还是要站出身来,哪怕抗议的结果必然是徒劳无用,也仍旧要尽唐廷忠烈臣子的本分。 而李存勖眉头紧蹙,眼见发泄过一通的张承业失魂落魄,眼下似乎也与一具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分别...他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又吩咐道: “七哥忠孝节义,并且于国有大功,无论您能否接受由我河东李家继承唐室国祚,孤也一直铭记于心...眼下也只期望七哥能够早些回心转意,而本王称帝改制,已是势在必为,您也无从改变...不妨暂且休歇一段时日,本王再与七哥细议详谈便是......” 很快的,李存勖又一打手势,宿卫甲士奉命上前,正要搀扶张承业从大殿中离去...然而张承业却又梗起脖子,他奋力推开那几员甲士,已是形如癫狂,又仰天嚎哭道: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奴殚精竭虑,辅佐河东李家,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够恢复唐室社稷...但如今大王却欲自取帝位,欺骗老奴!这晋国所谓的李氏唐廷...可并非是老奴要竭忠尽节的朝廷!” 张承业一面说着,一面踉跄着朝着殿外走去,而大殿当中,李存勖与一众文臣武将面面相觑,自知也都不便再上前相劝。所以一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张承业落寞的离去,那形单影只的身形,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格外的孤独...... 李存勖注定是要称帝而与争天下,张承业终究还是按他原本的轨迹终究力谏劝阻不成,自此因激愤忧郁成疾,而一病不起。而当李存勖与群臣议定,自此废黜一直沿用的唐廷昭宗皇帝的天祐,而改国号为同光之际,张承业抱憾含恨,便已身故离世了。 即便张承业至死,都是以唐廷外派至藩镇的监军自居,而从来没有受过河东李家的一官半职。但是李存勖与其生母曹太后闻讯之后,仍是赶赴府中以子侄之礼悼念致哀,并追赠张承业身后功名,赐谥号贞宪。 李存勖也是铁了心要以唐朝正朔的继承帝君自居,他非但大赦天下、按帝制设置百官,而加冕服、赤舄、佩绶...面南称帝,更是追赠祖父三代为皇帝,并与唐廷高祖、太宗、懿宗、昭宗并列为七庙。 然而天下人可皆知河东李家,不过是得前朝赐国姓的沙陀朱邪部出身...李存勖却宣称由他继承唐朝正朔,那也就意味着向天下诸国各藩那些本来身为唐朝臣子的君主宣称:你们现在都应该向我俯首称臣才是。 如此一来,也代表着以晋国为前身这个所谓的唐国,已经公然向眼下臣属藩国最多,并且占据中原也可以正统自居的魏朝发起了挑战。 本来因为有朱温梁国这么个共同的敌人,而彼此向来和睦,还时常联合出征的魏朝、后唐双方先是因淄青军刘知俊的叛逃而关系迅速恶化,如今两国的局势也更为剑拔弩张,稍微再有摩擦,只怕便将爆发战争。 然而双方战争的导火索不久后便又出现,而且方自称帝的李存勖又好似狠狠的挨了一记闷棍。 晋国改国号为唐,李存勖改制称帝的消息刚刚传至汴京不久。囚禁亲生兄长,而继承他父亲李嗣昭基业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便派遣幕僚魏琢暗中南下,请求觐见魏帝。 李天衢当然早已预料到李继韬那朵奇葩欲壑难填,不满足于只统掌昭义军,更是小家子气怨恨李存勖又要挑战强大的敌手,而还要征收他视为私财的藩镇钱粮...所以那厮根本不用去劝诱游说,便已有投敌的打算,所以也大开方便之门,允许昭义军来使可以直接赶赴汴京。 汴京内朝大殿,魏琢被召见进来,从一开始便是副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眼角余光刚乜见坐在龙椅上的李天衢,便立刻又低下头来,跪倒在地,并高呼道: “微臣魏琢,拜见陛下!久闻陛下文成武德,威信著于四海,今日终有机缘面圣,微臣诚惶诚恐,也是倍感荣幸!” 李天衢手肘倚在龙椅上,单掌托腮,神情玩味的打量着那昭义军来使魏琢,也是揣着明白撞糊涂的问道: “这倒稀奇,昭义军李继韬,也是河东晋国功勋将门子裔。他父亲李嗣昭李节帅,朕也甚是敬重。只不过...晋王李存勖如今竟敢擅自宣称继承唐室正朔,而已建制称帝,他这分明是要与朕分庭抗礼。 加上前番晋人暗中伎俩,煽动我魏朝淄青军节度谋反,这笔账,朕可还要与晋王算个清楚,而昭义军既然属于晋国治下,你这藩镇幕僚,却又为何向朕称臣?” 魏琢奉李继韬旨意此行前来,当然也早就想好了说辞。听李天衢询问,他又立刻恭敬的回道: “望陛下明鉴!鄙镇李节帅,虽为河东将门子裔,可是也深知陛下雄踞中原,称正朔招抚诸藩,才是众望所归!至于晋王僭号称帝,甚至还自称继承唐室社稷,而执意与陛下为敌,鄙镇节帅却实不愿冒犯天威! 为顺从大义,鄙镇也愿与上朝联手,只是晋王那边知晓,唯恐不肯善罢甘休......” 李天衢听着不由冷笑,心想什么顺从大义,那李继韬就是小家子气要保住他藩镇钱粮,关起门来要过土皇帝的瘾。然而李存勖雄心壮志,又要有大动作,当然也少不了要调遣他昭义军牙兵,征用他藩镇集钱粮,李继韬嫌自己太受约束,又心疼被他视为私有财产的藩镇积蓄,所以便会生出异心...... 毕竟按原本的轨迹,他连投奔梁国那等宿敌世仇的事都干得出来,而如今投从魏朝,李继韬也更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眼前这个昭义军幕僚魏琢,按正史线轨迹,他便是与牙将申蒙,乃至李嗣昭的幼子李继远等人,眼见李继韬不愿缴纳钱粮用于战事,便合计着谏言“朝廷无人,终为河南吞噬,止迟速间耳”、“河北不胜河南,不如与大梁通盟,国家方事之殷,焉能讨我?”...... 所以这人也属于那种典型唱衰己方势力的铁杆投降派,李天衢当然也绝对不必猜疑对方是打算用诈降等诡计。 至于昭义军的战略位置,又正好卡在晋国与梁国,如今与魏朝之间。如若中原大战,那处藩镇首当其冲,也必然会是遭受战火摧残最为惨烈的地区之一。 所以李继韬要过的逍遥自在,又便不愿被李存勖使唤着不得已参赴大战打头阵,那么他也必然会打算投奔眼下看来国力仍是更为强大的魏朝。 而李天衢继续瞧着魏琢继续卖力的表态,心中则暗忖道: 毕竟是你李存勖意欲策反刘知俊在先,而你治下果不其然有藩镇节度主动要背反...彼此明招暗招既然都已使出来了,那你也怨不得我还要吃下昭义军那处藩镇了...... 722章 两大国的导火索,已被点燃了 “李节帅既愿奉我魏朝为主,朕也自当厚待。听闻晋王称帝后,追赠加封昭义军李节帅之父为太师,享陇西郡王爵禄,我朝也可封他为郡王。便如同其他臣属藩国,昭义军治下军政大事,也全凭李节度自行决裁。 至于每年贡赋,也权由昭义军便宜行事。如若有外敌兵犯昭义军,朕也会做为李节度的倚仗,而派遣军旅救援,这便是朕会许以昭义军的利处。 而昭义军既然向我朝称臣,李节度也须遣质子至汴京安住。而待我魏朝与晋人交战之际...昭义军也须引兵接应,由我军屯戎要隘,以便对北面用兵。这些事,你昭义军却又依不依得?” 李天衢很快又开出了条件,他也很清楚对于自私自利的李继韬而言,只要能让他享有充分的自主权,并且承诺昭义军藩镇牙军部众、积蓄钱粮为其私有财产...那么除非后唐以后有实力灭了魏朝,这厮也一直会死心塌地来做河东李家的叛徒。 而魏琢听李天衢说罢,果然面露喜色。毕竟按他主子李继韬的意愿,无论是继续终于后唐还是转投魏朝,的确就是要做个逍遥自在的关起门来做个土皇帝,你向我要兵、要钱、要粮得多了,即便是我老子曾经效忠的势力,也照样要反;谁又能满足我的要求,我名义上就愿意奉谁为主子...... 是以魏琢自知此番出使,起码从他的立场上而言,也是顺利圆满的完成了任务,遂当即便痛快的连声拜道: “陛下仁德圣明,恩泽鄙镇,微臣谨代节帅叩谢圣恩!” 然而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然却又问道: “李节度与藩镇治所一众幕僚牙将,虽愿意投从我朝,但昭义镇治下其余军州牙军,可都愿改旗易帜?” “这......” 魏琢听了,迟疑之色在脸上稍显既逝,而这般情形之下,他当然还是要拍着胸脯打包票,便立刻回道: “李节帅既袭父爵,于晋王下诏之前便宣称为昭义军节度留后,而诸部牙兵也都不曾反对。今番易帜投从上朝,想必藩镇内诸部牙军也会一并顺从......” 李天衢轻哼了一声,又说道: “昭义军下辖牙军,毕竟本来多为李嗣昭嫡系旧部。依朕看来,如今要诸部牙兵叛晋投魏,只怕也必然有人不服啊...你只管回去向李节度传达朕的意思,而我魏朝也自会调遣兵马,屯兵于昭义军交界处。 李节度也无须忧虑,若非昭义军遣使请援,我军也不会擅自越界。只不过...昭义军内部倘若真有牙兵部众因不愿投从我朝,而据城哗变,反而要接应晋人杀入藩镇的话...我军能助李节度及时讨灭叛军,他藩镇帅位不是才能坐得更为稳当?” ※※※※※※※※※※※※※※※※※※ 待魏琢返程回去,向李继韬复命之后,又过了六七日光景。昭义军藩镇治所便打出了魏朝的旗号,宣称脱离僭号称帝的晋王李存勖,而转奉魏帝李天衢为主。 自此李存勖本来意图策反淄青军举镇归从,可除了几乎快成了光杆司令的刘知俊狼狈的逃至太原之外,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李天衢却根本没动什么心思,反倒是晋军方面却痛失一处藩镇。 然而昭义军转投魏朝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得知本来便是发动兵变,囚禁兄长而擅自夺取节度帅位的李继韬竟然背弃河东李家,而投从魏朝之后,昭义军治下坐镇泽州的牙将裴约,也立刻举兵背反...节度使胆敢背叛大唐(晋国自称),那我等便要造藩镇的反! 毕竟昔日坐镇昭义军的名将李嗣昭,不但身为先帝义子,更是做为河东晋国战功最为卓著的元勋之一,而由他选拔磨砺出来的牙兵,大多也都刻着河东李家的烙印。李继韬发动兵变囚禁李继俦,而自称接管昭义军藩镇,这到底也是将主的家事,而帅位仍由李嗣昭的子嗣接任,诸如裴约等牙将也不便出面干涉。 可是李继韬趁着节度判官任圜因功转迁至成德军任节度使,便自作主张背叛河东,这可就碰触到一些昭义军牙将的逆鳞了。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昭义军会有裴约这么一号人物,他本来是李嗣昭麾下裨将,按原本轨迹待将主的不肖子李继韬宣称投从梁朝之时,他便悲愤疾呼“吾事故使二十馀年,见其分财飨士,欲报梁仇,不幸早世。今郎君父丧未葬,违背君亲,吾能死于此,不能从以归梁也”...... 而朱温则派出了梁将董璋,协助李继韬出兵征讨。而在李存勖所派发的援军抵达泽州前夕,裴约奋力拼杀,终究寡不敌众,一直厮杀到肚破肠流,甚至仍旧将肠子尽量塞回肚子里继续抵抗,还是难免战死身亡。 到了宋、金朝时节,也因朝廷感念裴约对后唐的忠烈勇壮,而反追封他为忠烈侯,并且为其修立祠堂供后人悼念。只不过按李天衢的立场,李继韬属于河东晋人的败类叛徒,反而更要扶植支援;至于裴约这个河东李家的死忠派...当然只能尽快除掉。 由于李天衢先前早有预料,所以当裴约宣布抗击本镇节度叛晋投魏之后,几路军旅便在李继韬的应允之下,浩浩荡荡的直望泽州治所的丹川城杀去。 丹川成外围县镇驻守反对李继韬降魏的牙军部众,也几路军旅逐的逐、杀的杀。而扫清了外围之后,一排排投石机便在丹川城前布置开来,一颗颗石弹抛射飞出,与一蓬蓬的箭簇弩矢朝着城头发动起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 很快的城关下方便添上一层尸骸,烈风卷起时,其中也夹杂着一阵阵血腥之气。而丹川城头上方,昭义军牙将裴约怒目切齿,恶狠狠的登时向外面一望无际的魏国军阵,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脸上悲愤之情,也早已是溢于言表...... “将主本为先王义子,为河东李家建功立业,立下赫赫威名,怎奈二公子...李继韬那不肖子却如此糊涂,玷污了将主的声名,他又怎能投南朝魏狗!? 我辈河东儿郎,跟随将主出生入死,自然也决计不可背弃君亲,而将昭义镇拱手让于南朝!众兄弟随我拼了!即便李继韬那厮降从,南朝魏狗要取泽州丹川,除非从咱们的尸首上踏过去!” 裴约忽然又扬起手中战刀,并底气中足的大声咆哮。一团团箭簇正从头顶掠过时,他眼见已有几具长梯勾搭在了墙垛上,便又咒骂了一声,带领着身边亲随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 虽然裴约誓死要捍卫治所丹川城,可是他麾下所统领的牙兵也不过六千之众。而李天衢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反应,率先杀入泽州的魏国军旅,兵力便在五万上下,而扫清了外围各处镇坊村落之后,对丹川城便立刻形成合围之势。 至于李继韬坐镇的藩镇治所潞州,则处于的泽州正北面。所以裴约据城死守,抵死不肯降魏,他也注定要身陷于四面受敌的绝境当中。 然而在此期间,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竟敢易帜投魏,泽州守将裴约则据城反抗,乃至魏朝大军,竟然已侵犯至昭义镇治下疆土的消息,相继也已传到了太原那边...而终于让称帝不久的李存勖知晓...... 723章 猛将强兵,投入的越来越多 “朕于继韬何薄,于裴约何厚?裴约能分逆顺,不附南朝,先兄一何不幸,生此鸱枭!” 李存勖闻知李继韬背反,而裴约据泽州不肯降魏而奋死抵抗的消息之后,他盛怒之下所说的言语,较之正史几乎也是如出一辙。太原方面,也立刻派发救兵南下救援。 可是要到泽州,则势必要经过昭义军治所潞州。李存勖固然恨不得于救援裴约的同时,再连带着攻破藩镇,擒执住李继韬这个叛臣。可是他当然也清楚魏帝的反应更快,想必魏军不但围攻泽州,也会有大批兵马赶赴潞州,而势必要保住李继韬这个倒戈的藩镇节度。 当后唐派出的援军南下急行,杀入潞州,而挺进至治所上党县城时,就见城头上方树立起的诸般旌旗当中,最为高耸的那杆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魏”字。目睹此情此景,策马立于军阵前列的史建瑭脸上也已满是恚怒之色。 而在上党县北门城头上方,同样也有一员魏军大将睥睨俯视,冷眼打量着城外结成的后唐军阵。正是夏鲁奇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殿前司下辖军旅抵达潞州,协助李继韬守卫治所,以抵抗李存勖所派来的征讨大军。 昭义军节度李继韬,就肃手站在夏鲁奇身边。他虽然因贪图财物,又不肯受约束而背弃自己父亲所效忠的河东李家,偏偏又自诩性情豪迈直爽。魏朝按约定派遣大将夏鲁奇挥军前来抵挡后唐大军,李继韬自然也要多加亲近,他遂又凑前了两步,呵呵笑着对夏鲁奇说道: “夏都虞候协助鄙镇抵御晋人劳苦,待战事罢了时,也自当好生款待都虞候,并犒劳王师将士......” “李节帅,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什么庆贺犒劳,待晋人退兵之后再议不迟。” 夏鲁奇却忽的开口,打断了李继韬的言语,他一对招子仍凝视向城外的后唐军旅。即便昭义军如今易帜投从本朝,可夏鲁奇寻思说到底,李继韬的确就是个为了利益而不惜出卖君主的叛徒。 即便李天衢事先也曾嘱咐如今既然要昭义军死心塌地倒戈,明面上自然也要给李继韬留几分颜面...然而夏鲁奇心说此人该救援虽然也必须要救,但单以他个人的感觉而言,对这厮也甚不待见。 李继韬这边自讨没趣,也只得暂时噤声不语。而当夏鲁奇又乜见城外后唐军阵当中打出史建瑭的旗号之时,他也不住的喃喃自语道: “晋军史建瑭,号为史先锋...嘿!久闻他是河东屈指可数的猛将,只是先前两国交好,也无缘与这史先锋交手。可想必不久后也能与他见个真章!” 夏鲁奇投射过去,而史建瑭也怒目朝着城头上方瞪视过来。虽然两人相距较远,可是隐隐的好像也都察觉到对方的存在,当目光对在了一处,似乎便已迸射出了火花。 而当史建瑭凝视向城头之际,一员骑将策马踱到他身边,也当即忿声说道: “史将军,南朝军旅果然已经抵至上党,而意欲夺取我朝昭义军!我等这还在等什么,也当立刻攻打城郭,擒杀李继韬那个叛臣,除尽城中魏人,也教南朝再不敢不顾觊觎我朝疆土!” 那骑将手中提着一杆长锤,腰挎一口佩刀,他生得皮肤白皙,颌下也蓄着浓密飘逸的长髯,然而此人五官深邃,即便貌相端正,可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股彪悍的凶蛮习气。 毕竟当初的河东晋国,如今的后唐帝国又以任用提拔诸多族裔的将领而闻名。这个名为张万进的骑将本来为突厥人出身,自小便曾投到先皇帐下效力。虽然声名不及李克用所收的众多义子,可是时至今日便是熬资历,也后唐军中也已争取到了一定的地位。 而这张万进尤以骑射而闻名,无论攻城野战,都是奋不顾命,当年河东军与朱温梁国屡番交锋厮杀之际,他便按其史载的轨迹“尝与梁军对阵,持锐首短刀,跃马独进,及兵刃既剚,则易以大锤,左右奋击,出没进退,无敢当者”...... 河东先有李存孝,后来又涌现出周德威、李嗣恩、李嗣源、史建瑭...等一票擅于斩将夺旗的猛将,张万进眼下在军中的地位固然不及那些宿将元勋。可是李天衢若听到此人的名头,也知他于后唐、后晋时节,按正史线先后也曾历任三镇节度使。 然而这厮若是治理一方,会是个性情凶暴恣肆,不理政事,只知终日饮酒的浑人暴徒。可是若让他上阵厮杀,的确也是个杀人不眨眼、作战不惜命的狠人。 只是张万进疾声请战,史建瑭却仍在环视着上党县城城头上方排开阵列的军旅。但见铁甲森然、兵戈林立,结成密集阵列的部众透出股肃杀之意,也摆出副邀战的架势。 “毕竟南朝已经占得先机,可恨先前未曾防备李继韬那厮...按陛下旨意,如若南朝已发兵抢先抵至潞州,我等也须注意上党这边的动向,而策应迂回奔赴泽州的军旅不会被截断后路。 何况尚还不知南朝又会派遣多少兵马进入潞州地界,敌军有城防倚仗,若要强行攻打,势必会无谓折损各部儿郎性命...不过终究还是要打,如若南朝再派军旅来时,便以野战除尽犯境敌军,而伺机诱使守军出城,只是眼下而言,还不可妄动。” 史建瑭沉声说着,忽的一顿,默然片刻后,他大概瞧清上党城头上方打出的敌军大将旗号时,眼中好像也有两团火焰在跃动着: “殿前司都虞候夏鲁奇...这些年倒也曾听说他风头正劲,也是继铁枪王彦章之后,南朝武名最盛的几员骁将之一...可就算你使得大枪了得,可是就凭我手中的刀,便绝不会输于你! 毕竟那王彦章官居殿前司都检点使,总掌南朝京畿禁军,也不会轻易出战。而先能会一会这夏鲁奇也好,眼下也快打个照面相见,你我终究也要分出个胜负高低!” 按说史建瑭与夏鲁奇这两员虎将,也都是以武勇而自傲,每逢战阵都急不待要打头阵厮杀的急先锋性情。可是如今二人相互对持,并没有急于出战。 因为他们也都很清楚,以魏朝、后唐两大国的体量而言,牵一发而动全身,也很容易演变成波及中原诸地的会战...... 所以史建瑭与夏鲁奇不约而同的考量出战的最佳时机,可是另一方面,彼此也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盼着与眼前那闻名久矣的劲敌交手...彼此暂时按捺,然而心中战意难平,史建瑭、夏鲁奇两人也都十分清楚,等到时机成熟,而终于能与对方正面对决时,也必定会是一场势如天雷勾动地火的龙争虎斗。 而上党以东三十里,还有一路后唐骑军快马加鞭,已迂回绕过昭义军潞州下辖的壶关县,再不出两三日光景,便将进入魏朝正在挥军围攻治所丹川的泽州地界。 蹄声滚滚、烟尘飞扬,这一路骑军纵骑驰骋,阵中骑兵也俱是身手矫健。然而十分蹊跷的是,这拨骑军虽然打出的是后唐的旗号,可各部骑队军健,几乎尽是左衽衣甲、髡首剃发的扮相...这也分明是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兵部众。 724章 这对义父子,都是竞选儿皇帝的失败者 仍在疾驰进军的骑阵当中,夹杂着汉话与契丹语的喝令声此起彼伏。而位于军阵前列,却是由一个汉人扮相的军将统领着这拨契丹骑众。 耶律阿保机以软硬兼施的方式招收汉民开垦耕地,如今也已网罗了大批汉人文臣武将为他所用;然而他在契丹诸部要加强中央集权,至今也有些部族不肯臣服,而游离于契丹国所掌控的疆域之外...反倒被李存勖陆续招募,而成了后唐军中银鞍契丹直这么一支特殊的骑兵部队。 统领银鞍契丹直的军将本名唤作赵行实,如今也得李存勖赐名做李绍斌。按原本的轨迹,正是他奉旨星夜疾驰,要奔赴至泽州救援据城抵抗的裴约。 这李绍斌本来便是卢龙军刘守光麾下牙将,只是他早早的便察觉到桀燕刘家子夺父位,兄弟反目,也注定不能长久,遂出走投奔河东,而为李存勖所重用。既然也是燕云出身的军将,往日与北地诸族打交道的时候更多,所以由他统领这拨后唐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军,大概也能让各部将兵顺服。 忽的又有一骑策马赶上,距离李绍斌也不过半个马首的距离。半侧身子回望,眼见是自己的义子李延寿,李绍斌遂高声嘱咐道: “再往南行,便将进入泽州地界。吩咐下去,再派出探马,密切留意留意魏军的动向,若有异动即刻回报。毕竟契丹直这六千军马,要探觑敌方虚实,并伺机袭扰攻打丹川城的敌军后路。如若南朝人多势众...也还须及时传报声息。” 李绍斌这义子李延寿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但生得清秀俊朗,言行也甚是干练。而他的确自小聪明伶俐,甚是招人喜爱,按史载非但“少美容貌,好书史”,小小年纪便能吟诗作赋。所以非但李绍斌待李延寿视如己出,到了后唐明宗李嗣源继位之后,甚至还将膝下两女先后下嫁于他。 只不过李天衢却清楚这对义父子在史载中的行迹,李绍斌于后唐庄宗李存勖死后,再效忠于李嗣源时会放弃赐名而改做赵德钧,于后唐末年,则与石敬瑭争相向契丹摇尾乞怜,也意图由外族扶持做中原的皇帝; 至于赵德钧这义子则改为赵姓,由于卖相极好,之后更受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的器重,不但加封其为魏王,又于契丹陆续担任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等汉人官制的顶阶要职,甚至还得契丹国主亲口承诺“汉兵皆尔所有,尔宜亲往抚慰”。 而赵延寿同样也想得外族扶植做中原皇帝,然而未能得逞,只得留在中原权知南朝军国事。只不过耶律德光一命呜呼之后,赵延寿便便辽朝第三任皇帝耶律阮派兵抓回塞北,最终也没有在契丹的扶植下做得傀儡皇帝,便郁郁而终了...... 所以这对义父子,先是没有竞争过一并向契丹讨好的石敬瑭,当后晋政权灭亡之际,也仍然没有实现借助外力在中原称帝的野心...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于契丹甘做儿皇帝,而在后世一直遭世人唾骂。而他们两个却是极为迫切的相当儿皇帝,偏偏却还没那个机会。 而当李延寿当即朗声应了,李绍斌再回过头去,就见前方宽敞的官道一侧,有一片低矮的山林,忽然一阵劲风袭来,摆荡的野草丛中竟然似有黑影攒动...... 李绍斌若有所察,可是当他再定睛望去时,就见山林那边骤然射来的一蓬弩矢箭簇,便如雨打荷萍一般,连人带马的射倒一片军骑,惊呼示警的人喊马嘶声,也轰然在仍在疾驰行进的骑阵当中响起。 “埋伏,此处便已有敌军埋伏!” 一员契丹直骑将操着略带口音的汉话高声嚷道,然而叫声随即戛然而止。当李绍斌、李延寿这对义父子瞪目望去时,就见那员骑将喉咙、当胸被两支利箭贯穿,当即从马背上倒折栽落了下去! 弓弦颤鸣,与箭矢呼啸的破空声交织响起,利器贯入血肉的闷响声,也与惨呼惊叫声夹杂不清。不过后唐银鞍契丹直的马军也都擅于骑术,当他们回过神来,也迅速摘下马鞍旁的圆盾格挡,或是奋力挥舞着手中兵刃,格挡激射而来的箭矢,也有些士兵擎起手中骑弓,抄起羽箭拉弦边射,而朝着山林间的伏兵进行还击。 南朝果然是想方设法的要阻拦我军进入泽州救援裴约!只是尚还不知在此埋伏的魏军又有多少,若是抵敌得过,索性先荡灭南朝这拨人马! 李绍斌忿恨的啐骂了一口,而他心中正寻思时,他忽的便又听见一阵号角声传入耳中。斜刺里又杀出一支骑兵,正从前方山坳拐角处涌出,并且迅速集结成冲锋的阵势,势如猛虎下山。而对面那些骑士驱马如飞,已纷纷擎起手中马战兵刃,高声喊杀着直朝契丹直骑众这边截杀过来。 本来李绍斌麾下契丹直的骑兵遭遇伏击之后,倒也并没有被打乱阵型,他们各个眉目狰狞,于奔腾起伏的马背或是张弓挽箭,或是挺枪举刀,也正要与驰杀过来的魏朝骑军厮杀一番。 然而骑众有个年岁稍长的契丹骑将怒目朝着对面望去,而大致瞧清对面挥军杀来的那员敌将扮相时,他却不由得惊咦了一声。 当那员契丹骑将定睛再瞧一番,竟然不由诧异的高呼道: “白马银枪!这...这怎么可能!?” 毕竟投从后唐的契丹骑众,当年也时常于燕云地界寇钞袭掠。而卢龙军坐镇燕地抵御塞北诸组,豪族出身的高思继当初做为藩镇牙将,自然也时常将犯边劫掠的契丹游骑杀得丢盔卸甲。 只不过按说让诸部契丹闻名色变的高思继,如今估算也已是四旬过半的年纪。然而眼下正挥军杀来的那员魏军小将,看起来却不过二十出头。那副装扮,也仍如同三国演义里英俊潇洒、白脸无须的常山赵子龙一般。 然而白马银枪的扮相十分乍眼,这也让在场不少契丹骑兵立刻又回忆起当年他们被卢龙军那员虎将杀得落荒而逃,而好不容易在对方枪锋下捡回条性命的经历...... 至于李绍斌大声叱喝麾下军骑维持阵型,心中却寻思道: 元行钦自从降从于河东之后,便也如我一般,得陛下赐命为李绍荣。只是当初白马银枪高思继被调离举家南投之际,论武勇他才是卢龙军第一猛将...而听闻那高思继膝下有一子唤作高行周,这些年来在魏朝声名鹊起,也甚得重用,而这员敌将的形貌与扮相既与高思继十分酷肖...莫非来的正是他那亲子高行周!? 而身着一袭银甲,带头冲锋在最前面的高行周浑身上下透着股英武气象,英气勃勃,他可并不知道,眼前那员统领着契丹骑众的敌将,与自己的父亲当初还算是有些在一处藩镇效力的袍泽情谊。 既然已与后唐开战,高行周抡起长枪舞动得密不透风,而打落对面稀稀拉拉射来的羽箭,他那对招子只顾朝着前方凝视过去...现在也是一门心思,就是要把眼前统兵的敌将挑翻下马! 725章 常山出身,可就凭你,也配学赵子龙? 一马当先,手中那杆长枪在高行周手中疾速摆动起来,银芒闪烁的枪锋,便如出洞的灵蛇那般左搠右扫,上挑下劈,转眼间便有七八个惊慌失措的契丹骑士翻身落马。 大批魏军骑士紧紧跟随,手中长短马战兵刃招呼上去。处处血光飞溅,也在这片山麓间平添上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李绍斌也感到有一股飞扬的锐气扑面而来。他们正慌张的催马向后列退去,而喝令麾下契丹直的军马上前抵挡之时,高行周统领着殿前司锐骑部众,却又撞投了两层阵列,也正朝着他这边不断逼进着! “管你来的是高思继还是高行周...这也未免忒过猖狂了些!” 至于李绍斌的义子李延寿,策马回身的动作稍慢,眼见高行周舞枪拍马就要撞杀到他面前。他脸上登时戾气满布,而不服不忿的挺起长枪,便朝着高行周那边撞杀了过去! 而高行周陆续又将三骑搠杀挑翻,心中正寻思着: 晋军中怎的也有这么一支以契丹人为主的骑军?不过这倒也好,当年阿爹既然凭着手中一杆银枪杀得寇钞掠边的契丹游骑亡魂丧胆,我也自当效法父辈事迹,而扫荡这拨骑众。 心中正念时,高行周便见到对面有些溃动的阵型当中,忽的倒撞出一员汉人扮相的敌军小将,正挺枪拍马的向自己这边催马冲来,便清喝了声“来得好!”,旋即策骑迎上,两般兵刃也当即撞在了一处。 李延寿偏不信邪,不甘心在高行周的冲击之下彻底压制住己方骑众的势头。按说他的生父刘邟,本是卢龙军刘守文治下的县令。而当年刘守光、刘守文兄弟相残,他家世所处的蓨县被攻破之后,李延寿被收为义子,的确也是因为他少时极为聪颖,又招长辈喜爱,无论学文学武也是进境极快,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个神童。 而李延寿本来倒也与汉末三国时期蜀汉名将赵云是同乡,加上自己的义父本来姓赵,而后他自还要改回赵姓...所以也时常有意无意把自己往按正史所载身高八尺,姿颜雄伟的赵子龙身上靠。偏偏今日撞见这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高行周,无论外貌还是气质与他也都是处于同一类型...结果眼见对方大杀四方,李延寿又怎会服气? 激荡的金铁交鸣声响起之后,高行周手中长枪稍缩,旋即又猛的一甩,枪杆直朝着李延寿的腰肋狠狠的扫了过去。 李延寿见状,连忙架枪格挡,当两杆长枪再撞在一处。使出吃奶气力架招的李延寿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柄大槌砸中,他浑身猛的一震,自握紧枪杆的手指开始,每根关节的陡感阵痛,身子在马背上也猛的一个趔趄,险些跌翻了下去。 一击迫退了李延寿,高行周倒还有余力,手中长枪神出鬼没的又往斜侧探出,锋刃锃亮森寒的枪尖,轻易的搠入从旁杀来,而意图支援李延寿的敌骑咽喉当中,动脉血管当即被切断。随着高行周抽枪的动作,猩红的血液顿时呲呲的从伤口中喷出,如喷泉般溅得老高! 惊魂未定的李延寿目睹眼前景象,无论愿不愿意承认,与高行周甫一交锋,他却已经被对方的声势给压制住了。 长枪接连刺来,李延寿勉强招架一番,气喘吁吁着,神情也已甚是狼狈。至于周围混战厮杀的大多军骑,胯下战马在有限的空间内也难免放缓了奔速,坐在鞍上的骑兵则大多踩住了马镫,抡舞着手中兵器嘶声咒骂,而试图尽快搠杀剁翻面前的敌人。由于高行周先声夺人,现在也明显是魏朝骑众的一方占据着优势。 又是一道寒芒当面搠来,李延寿慌张的侧头闪避,也险些被高行周刺出的这一枪贯穿了面门。饶是如此,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候方知人外有人似乎也已晚了...因为高行周手中长枪稍缩再刺,眼见李延寿来不及再躲闪,就要被刺穿身上要害而当即毙命! 忽然却又有一彪骑众撞杀过来,冲到高行周、李延寿两方厮杀的战团中,也立刻与就近的敌骑纠缠扭打在一处。李绍斌倒还真是护子心切,他眼见李延寿已与高行周战成一团,又明显处于下风,便立刻又带领一彪军骑杀来,并抡刀朝着高行周劈去。 高行周冷哼一声,抡臂又是一枪扫去,生生荡开李绍斌劈斩过来的长刀。即便暂时以一敌二,可是他仍是好整以暇的化解开对方的攻势,旁边也是一片人仰马翻,越来越多的魏军骑士,也正催马朝着这边逼近过来! 就在李绍斌救下义子李延寿之际,他身边十余骑也纷纷呼号着向高行周杀去。然而高行周手中长枪仍使得如奔雷驰电那般迅猛无比,很快就便又刺翻放倒了十余名以往以武勇自夸的契丹骑士。 李绍斌还注意到,自己身边不少军骑已经面露惧色,有股恐慌的情绪在阵列中蔓延开来,似乎越来越多的兵马怯于上前与高行周交锋...... 毕竟后唐银鞍契丹直当中年岁稍长,也熬出些资历的骑将,当初或多或少,也必定会与镇守燕云之地的卢龙军厮杀交战过。 起码卢龙军刘仁恭,乃至前两任节度使李匡威、李匡筹兄弟虽然都称不上是有雄才大略的明主,可当年他们好歹对付契丹等塞北诸族可都绝不含糊。而白马银枪高思继做为卢龙军宿将,契丹直骑众当中也有太多人曾经亲眼见证敌军中那员身着亮银甲,外披素罗袍,骑乘白马、手持银枪的虎将大杀四方的战姿,并曾被杀得肝胆俱裂、狼狈奔逃,而在战后庆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如今那些契丹直的军骑又要与当年形貌酷肖,又是同样的扮相,而马战枪法几乎也是如出一辙的骁将厮杀,心头仿佛被当年的恐惧又给重新笼罩住...未战而先怯,这又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李绍斌是卢龙军出身的牙将,当然也能察觉到麾下契丹军骑胆怯震恐的因由。何况埋伏在山坡上的魏军弓弩手,仍旧在向契丹直后阵施射一蓬蓬箭矢;诸部步军也都擎起诸般兵马,纷纷嘶声呐喊,而成群结队的涌杀过来;高行周这边使得一杆长枪搅起阵阵腥风血雨,率领骑军杀透层层队列,继续朝着这边漫卷过来...李绍斌也意识到休说是荡灭这一路敌军,再鏖战下去,只怕自己的性命也要交代在此处! “眼下不宜再战,迅速撤兵!” 高声嘶吼说罢,李绍斌烦躁的抄起马鞭一抡,他胯下战马吃痛,立刻发出声长长的嘶鸣,便转调方向,掉头又朝着北面撤去。至于李延寿脸上不服不忿的神情也早已消逝不见,他再向朝着自己这边逼近过来的高行周望去时,眼中也分明多了几分惧意...旋即也拨马转身,掉头紧紧跟随着他的义父,意图尽快从战场上脱离。 高行周见状,自然也仍然趁势再掩杀一阵,尽快试图将统军的敌将搠杀。麾下诸部精锐骑众,也继续随着他嘶喊着催马向前...而由李绍斌、李延寿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灰头土脸的又要往北面退去,后唐这一路兵马也终究无法杀入泽州,而去支援抵死顽抗的牙将裴约。 726章 拿下泽州,我的义子,也很有出息 经历这一场战事,李绍斌、李延寿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也损失了近三成的兵马,也只得采用麾下军骑惯用的骑射战法,意图吸引高行周前来追赶,拖耗敌军力气,待后唐陆续赴援的兵马来时,再尝试夹攻魏朝军旅。 然而高行周追击一阵,便又撤返回泽州境内。毕竟这场战争的目的,是尽快歼灭占据治所丹川的裴约所部军旅。只要攻破城郭,那么昭义军也将完全被划入魏朝一方阵营,高行周自知也完全没有必要被擅于袭扰骑射的契丹骑众牵着鼻子走。 后唐的军队无法及时驰援泽州丹川,裴约死守的城郭也已是摇摇欲坠。事实上城关终究失守,大股魏军已经杀入城内,比起李存勖预估的时间还要快了许多...... 丹川几处城门上下,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尸首。而李存勖称帝时日不久,城门楼前刚挂起段时日绣有唐字的大旗坠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旗帜上,则赫然绣着大大的魏字。 本来抵死不愿随着李继韬降从于魏的昭义军牙将裴约,此刻身上却已经挂着数处伤口,而在近千士兵的护卫下进行激烈的巷战。 双方士兵拼死搏杀,浴血中的军卒一个一个的倒下,然而猬集在裴约身边的牙兵当中没有人意图寻路而逃,而是死战不休。何况他们也已是无路可退,无论前面后面,左侧右侧,到处都有魏军部众嘶声呐喊着涌杀上来。 即便左膀重重的挨了一记铁锤,使得裴约整个左臂已完全耷拉了下去,背后被长枪搠出的血窟窿,乃至腰腹间的刀伤仍有鲜血泊泊涌出...可是裴约仍然瞪圆了满是血丝的双眼,不停的转头怒视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的敌军...然而丹川城,终究是保不住了,而他也十分好奇指挥攻城的敌军大将又是哪个...... 因为近日以来,魏朝攻城的军旅所采取声东击西、避虚就实等战法打得麾下牙兵顾此失彼。每次都能成功的诱使守城军旅判断做敌方的主攻方向,而致使另一侧城门忽然又有大批的军卒攀登杀上城头,即便奋力死战,勉强打退了几轮猛攻,可是丹川城内的后唐守军也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而坚持到了今日,便也再抗不下去了。 裴约心说自己就算不是擅守的将才,可是这多少年来,好歹也在河东名将李嗣昭帐下耳濡目染,战场上的经验与见识也都十分丰富。所以他也能看出加入攻城战的魏军大多训练有素,进退阵势严密有序,士兵也十分骁勇善战...统领不足万人的牙军拼死抵抗,打退几轮猛攻,的确也已是极限了。 而对方统军大将指挥有方,每每都能准确的觉察到守城军旅的破绽,立刻抓住时机,迅速调整主攻的方向,致使丹川城内的守军都要付出大量的伤亡...裴约隐隐的察觉,这一次与他交锋的对手,论指挥用兵的才能似乎并不输于自己素来敬仰的将主...单论作战雷厉风行,战法果决迅猛,甚至还要胜过李嗣昭。 在这等局势之下力挽狂澜,除非将主再世...可恨我等为河东出生入死,随着将主打下昭义军这等基业,却终究要为南朝所取! 裴约心中忿恨的念着,而聚集在他身边的近千兵卒,几乎每个人也俱是双眼充血,如发了疯一般挥动着手中兵刃...然而以少敌多的混战当中,周围诸般兵刃如狂风暴雨一般齐排围攻过来,只凭着悍不畏死的剽悍血气,终究因寡不敌众,也难免要落得个落败身死的下场。 眼下丹川城内府衙、仓廒、三处城关,也都已被魏朝军旅占据。裴约所统领的这一小撮败军,甚至在人潮的冲击下,又有成批的兵卒扑倒战死,已不得不退出东面的城门。 而泽州治所丹川,因为境内有丹河而得名。裴约与麾下士兵被大批涌杀过来的敌军追撵着打,已经退到了东门城外一处正搭建在丹河上的拱桥。 拱桥朝着丹川城的这一面,乌泱乌泱的尽是魏朝军士的人头涌动,在他们脚下,守城兵卒的残肢断臂也已铺满一地;而在拱桥的另一侧,裴约再怒目望去,就见也有众多部曲整齐而立,行伍中树立起一排排的刀枪丛林,也透着一股凛然杀意。 而裴约也又望见,那一侧浩大的军阵前列,也早有一员大将手绰长枪,策马肃立。虽然彼此尚还有一定的距离,可裴约依稀也能瞧见那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身上似乎也透着股精明强干的气度,而瞧那员敌军大将身上披挂着做工精良的上等衣甲,那副扮相,明显也是在魏朝军中地位极高的人物。 再看那敌军大将身后矗立的军旗上打出字号,裴约惨然一笑,旋即嘶声念道: “原来是南朝扬武军...听闻执掌那处藩镇的葛从周,也是魏帝麾下武名最盛的元勋之一。原来是他,也难怪能如此快攻破丹川,只可恨...若是将主还在世的话......” 这次奉李天衢旨意,统领藩镇牙军前来,要尽快攻取邻近的昭义军泽州的统兵大将,的确便是魏朝开国元勋葛从周。他神情平静,眺望拱桥上的裴约乃至他身旁人数只怕已不及两百的兵卒,默然片刻之后,他便高声说道: “治所丹川城所处的泽州,素有河东屏翰、三晋门户之称,不但是晋豫接壤之要冲,也是晋地南下中原的门户。既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且昭义军李节度又是心甘情愿的投从我朝,若有人从中作梗,则势必要除! 如今晋人僭号擅称唐廷,与我朝公然决裂,已不是友邦。尔等非要抵抗我军,也唯有荡灭除尽。而昭义镇牙将裴约,对晋人而言,倒也不愧是忠烈军将,你既然起兵哗变,不愿投从我朝,而执意顽抗到底,想必眼下即便城破已成定局...你也仍不肯降吧?” 裴约闻言冷笑了一声,尽量提起气力,而嘶声高吼道: “不错!老子先前便已放下话来,南朝兵马若要占据泽州丹川,除非从我与麾下儿郎的尸首上踏过去!哪怕力战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刻,也宁肯战死沙场,绝不苟活于世!否则到了九泉之下,又怎有颜面去见将主!? 可恨将主英明一世、忠烈一生,为我大唐披肝沥胆,偏偏他膝下那逆子却要向南朝称臣!葛从周,即便我也曾听过你的名头,可是你也休要得意!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不但早晚将夺回失地,有朝一日,也必然能杀过黄河,雄霸中原!” 葛从周听裴约高声叫嚷,他脸上却并没有流露出分毫愠色,眼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赞许,又点了点头,而高声回道: “古人言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你也不失为忠义之人,只是战场上各为其主,便当决出生死。裴将军既是打算求仁得仁,我便成全了你。” 而葛从周方自高声喊罢,有一骑从阵列中踱出,骑乘在马上的那员小将也当即说道: “义父,晋将既然决计不肯降从,便由我去取了他的性命吧。” “...这裴约也当得起忠烈二字,只是毕竟各为其主,杀阵上相见,与我等也只会是敌人。不过即便必要诛杀此人,便让他死得痛快吧......” “是!士可杀而不可辱也,孩儿自然晓得。” 727章 心中嫉恨,同袍相残的隐患 丹川城东门拱桥上那些仍在抵死顽抗的后唐军卒,面对合围涌动过来的长枪利刃,很快的浑身便已被鲜血浸透,而相继扑倒了下去。 “杀!” 裴约却仍拖着伤重的身躯,嘶声大喝,奋力挥刀劈翻两个杀至面前的魏军步卒。当他眼见葛从周身边的那员小将统领一彪骑军策马杀来时,即便是徒步厮杀,他还是要尽力挥起钢刀,划出一道寒芒撕裂开空气,而向那小将的腰肋处劈斩过去。 即便侥幸斩杀了那员敌将,裴约也很清楚如今孤身陷于重重敌军的包围当中,自己也再无一丝可能活活今日...可是灼热的战意,也仍旧在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中熊熊燃烧着! “的确是条好汉子!” 那小将眼见裴约不顾性命的杀来,却激赞了一声。然而有两骑从他身边骤然使出,也俱是追随葛从周时日甚久,论武勇在扬武军中出类拔萃的骑将,眼下也都由节帅义子指挥,他们二人齐刷刷的抡出手中长枪、大斧。裴约手中钢刀还没旋斩过去,刀刃便被沉重的大斧扫中。只能单臂握刀,也已快战至油尽灯枯的裴约再也把持不住,钢刀遂当即脱手向后飞出!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另一员骑将手中长枪,也化作一点寒星疾掠而下。锋利的枪尖,也当即搠入裴约体内,直透胸腔! 长枪再被缩回时,当场血光激溅,裴约体内生命的活力迅速消逝,他满是恚怒的双目也黯淡了下去,猛的就跪倒在地,旋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便再无半点动静。 而那员小将眼见裴约已然气绝,拱桥上其余奋死抵抗的敌军士卒,在两面围堵夹攻之下也已屠戮殆尽。他似暗叹了声,旋即说道: “按义父的意思,将这裴约...安生安葬了吧。” 而这员小将名为谢彦章,按正史轨迹,他的确也是葛从周的义子。 谢彦章本是忠武军许州出身,正处于魏朝治下,而他自幼又是个孤儿,极为聪明伶俐,为生计而从戎入伍。也不过两三年的光景,谢彦章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再加上他又与魏朝首席虎将王彦章同名,在军中也愈发的受到关注。 李天衢熟知五代史,所以他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魏朝帝君,而对于划入京畿诸军的原忠武军下辖部曲有甚后起之秀也甚是关注。经过一段时期刻意的检阅名簿,终于看到谢彦章这个名字,随后确定了他的身份应该正是史载中那个军中璞玉之后,自然便将其举荐到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中,好让他们二人仍能结为义父子。 随后的事情,便如原本的轨迹如出一辙。葛从周发现正如自家主公李天衢所言,此子不但聪明伶俐,也有着出众的军事天赋,便十分欣喜的认谢彦章为义子,即便与这年头认干儿子的规矩有所不同,而仍然保留原名原姓,可葛从周悉心传授兵法,也是倾囊相授,而谢彦章天资聪颖,更是尽得其妙。 由于谢彦章按正史线历任梁国两京马军都军使,乃至检校太傅等要职,是以出征与晋军对垒时,而按史载对面见到敌军军阵整肃,则相谓曰“必两京太傅在此也”...而忌惮的不敢直呼谢彦章的姓名,几乎也已达到后唐曾畏忌不但称呼其义父葛从周乃是分身将,又有言“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的那种程度了...... 而丹川城那边,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也统领一彪亲随出了东门,正要向葛从周禀说城内其余抵抗的敌军几乎也已除绝。然而眺望见谢彦章勒马立在拱桥上,抵死不愿降从魏朝的昭义军牙将裴约,似乎也正倒在他面前时...贺瑰脸上得意的笑意登时凝固住了,眼中也分明闪过一抹嫉恨之色。 做为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本来以为葛从周无论转调别处,亦或有个好歹...那么也必然应当由他接掌藩镇节度的帅位。然而当朝廷转调这谢彦章到了扬武军赴职,不久后贺瑰便察觉到这小儿以后必定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先前朝廷转调霍彦威、淳于晏等军中后起之秀至扬武军,便已经让贺瑰心生警觉。可毕竟仍是藩镇节度副使,贺瑰心想就凭他在军中的资历与地位,那两个被外派坐镇军州的后生,还不足以成为自己的威胁...可是当谢彦章至藩镇赴职,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因为葛从周不但闲暇时,便时常召唤他前去传授其兵法,取钱币、棋子置于盘中摆成行伍军阵,对谢彦章传授军旅各式出没进退阵型的诀窍。可恨的是谢彦章又极为聪颖,于行军、用兵、布阵之道进境极快。葛从周对其更是青睐有加,看来也是明显有意要把他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更何况葛从周放手让谢彦章掌握兵权,司掌牙军...如今在扬武镇牙军当中,于节度使之下,已经形成由贺瑰主要统掌步军,而谢彦章则统领马军(按《旧五代史·后梁·列传六》中所载:是时咸谓贺瑰能将步军,彦章能领骑士,既名声相轧,故瑰心忌之)的格局。 即便贺瑰、谢彦章二人在藩镇中的地位相较,还算不上平起平坐。但贺瑰可已经是年近五旬的岁数,而谢彦章这才刚在军中崭露头角,何况如今风头正劲,更是认了葛从周做义父而极得赏识...贺瑰心中暗恨,寻思这黄口小儿有朝一日不是注定要骑在自己的头顶上? 本来寻思小媳妇熬成婆,自己凭着积累的战功与资历,有朝一日也必然能被赐封为权掌一方的节度正使。可如今葛从周显而易见的要把谢彦章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贺瑰心说现在与这小儿齐名,便已感到有失颜面了,而此子日后也必然是自己仕途上的一大阻碍...贺瑰对于谢彦章的恨意,实则也已到了妒火攻心的程度。 葛从周有意让谢彦章这小儿取裴约的性命,这也分明是让他再轻易凭添一桩战功...按说我从戎数十载,在魏朝也是功勋宿将,这黄毛小儿反而是后来者居上,如若日后反而要被他压过一头,我却不是要遭他人嗤笑!? 贺瑰心下嫉恨的念着,然而默然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恨意,脸上的戾气便已消逝不见。旋即立刻又催马上前,行至谢彦章面前时,还故作豪爽的朗声笑道: “贤侄于藩镇中掌管屯戍、操习、教阅等军务尽职尽责,而受节帅器重,如今诛杀据守丹川抗拒我朝的敌将裴约,又立下战功,当真是后生可畏,日后前程也必然不可限量啊......” 谢彦章听罢,也立刻在马背上躬身施礼,而谦逊的回道: “蒙贺副使谬赞,只是此战全仗义父指挥有方,又有贺副使统领步军及时抢占城关,方能一举荡灭城内晋军。小侄截击敌军余部,只是奉义父军令行事,也决计不敢居功......” 然而谢彦章回复的越是谦逊,贺瑰心中的恨意却似又多了一份。他脸上仍挂着和善的笑意,言不由衷的又夸赞了谢彦章几句,心里却仍恨恨的念着: 可恨你终究是葛从周的义子,有他的倚仗,眼下我也不便动你。只不过...终有一日...也绝对不能让你这小儿骑到我的头上去! 728章 夺我藩镇,杀我忠臣,如何能善罢甘休!? 贺瑰嫉恨谢彦章,深恨他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仕途上的拦路虎。毕竟魏朝治下的藩镇一个萝卜一个坑,而且诸如忠武、天平、泰宁...等镇都已废除,直接划为朝廷治理。名额十分有限,贺瑰自问熬资历直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一个后生却格外受节度使赏识,还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贺瑰自然已是嫉妒的快要发疯。 可是有葛从周这尊大神坐镇扬武军,至少眼下贺瑰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尚还不敢将谋害谢彦章的想法付诸于实践当中。 毕竟葛从周与王彦章、符存审三人是魏帝最为器重的元勋主帅,在魏朝军中俨然形成三巨头的格局。 贺瑰自知当初他还在天平军朱家兄弟帐下效力,可是只身跑到葛从周阵前高呼不要杀我,我愿投降...以降将的身份在节度帐前听命,他谁都可以不服,然而贺瑰却也十分敬畏葛从周,眼下当然不敢伤他义子分毫,还要摆出副笑脸明面上与其亲近。 可若是以后谢彦章没有葛从周做为倚仗...贺瑰心说自己哪怕是向朝廷扯谎伪报,也势必要除掉那个阻碍了。 然而在汴京皇城当中主持国事,等候北方战报的李天衢当然也很清楚,谢彦章这颗本来应该在五代时节冉冉升起的将星,按正史线却为同袍暗害伏杀而英年早逝...而害死他的凶手,则正是贺瑰。 当初调派谢彦章去认葛从周为尊长,得那员顶级名将的点拨而提升用兵作战的才能。后知后觉的李天衢想到扬武军中贺瑰的存在,便已意识到: 把谢彦章交由葛从周去培养,必定会栽培他成为我朝军中下一代的名将...可毕竟贺瑰那厮也在扬武军,不也是让那两个命中的仇家凑到了一块? 毕竟人无完人,李天衢知道麾下那些将领秉性各异,而当他们的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或者自己认为受到阻碍,诸如刘知俊,便会选择背叛出走;至于贺瑰,则会不择手段的除掉碍着他仕途的竞争对手。 而按正史轨迹,于葛从周病逝三年后,贺瑰与谢彦章联手抵御晋军之际,便以犒劳为名,在席宴中设伏兵杀死谢彦章,还诬陷对方意图谋反。也让李存勖听闻梁军统兵将自相残杀的消息之后,便欣喜道“彼将帅如是,亡无日矣”...贺瑰害死谢彦章一年后,他便也已病逝身亡,而致使梁朝平白无故,损失了两员有统军用兵之能的将才。 所以李天衢基本能够确定,只要葛从周还健在,即便现在贺瑰对谢彦章已经动了杀心,也终究不敢动手。可是以后随着他心中嫉妒恨意的积累,有一天也必定会彻底爆发开来。 李天衢也曾想过,将贺瑰调离扬武军,让他不至于与谢彦章处于竞争关系而意图谋害同僚。可是再转念一想,以贺瑰的为人秉性,他既然因嫉恨同袍,便不惜诬陷谋害军中的后起之秀,如若将其调至别处,如果他仍要做类似的恶行,那么反而更加难以预料。 亦或者说,由于如今的人生命途与原本的轨迹相较已大有不同,贺瑰也有些许可能,不至于非要通过下作的手段非要谋害谢彦章。顾念这厮又的确是辅佐自己打江山的功臣,李天衢固然也不能仅凭自己对他按史载做下的行径,便下旨擅杀目前尚还没有谋划戕害同僚的贺瑰。 但是未雨绸缪,也总要防患于未然,李天衢寻思当做下另一手准备。你贺瑰只要不会把谋害同僚的打算付诸于行动,那么在魏朝便仍是得享爵禄富贵的宿将勋臣;可是如果当真要诬陷戕害同袍,也绝对不能让你得逞。 就如先前叛逃出走的刘知俊那般,不管你过往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可是有些事一旦做下,只要再被我擒拿住,也绝对不能宽胥饶过。 所以当初在下旨将谢彦章调至扬武军藩镇的同时,李天衢便已暗中部署,确保贺瑰一旦准备进行谋害袍泽的恶行,便立刻会事发败露,也只会是自寻死路。 而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攻破泽州丹川,诛杀牙将裴约的战报传至汴京之时。李天衢思付片刻,忽的又沉声念道: “李存勖那边,想来也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吧......” 先是对方策反刘知俊背叛,如今反而丢了昭义军藩镇,而且彼此已经交锋厮杀...原来的战略同盟,现在也已彻底撕破脸皮了。李天衢深知李存勖现在便要称帝,也是因为他在声势上必须要与魏朝抗衡。 可是这才刚称帝不久,便有节度使叛离而丢了一处藩镇数州之地...其它诸藩各国的君主,可都在密切的关注着魏朝与后唐两大国争霸的时局走向呢。就算李存勖眼下肯咽下这口气,但是这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所谓的后唐帝国从建制伊始,便被魏朝吞并大片疆土还无力反抗的这个事实。 所以按李天衢估计,即便后唐如今吞并赵国全境疆土的时日不算很长,很明显对魏朝发动战争的时机也并不成熟...可哪怕是硬着头皮上,李存勖也必须要摆出强硬的态度,向魏朝进行猛烈的回击。 可是易帜背叛河东李家的李继韬,与魏朝赴援的大军联手严阵以待,又是以逸待劳。后唐如果意图强行夺回原本的疆土,也必然会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还极有可能徒劳无功...起码李存勖在用兵上的战略头脑向来十分清晰,那么他到底又会以什么方式,向魏朝进行有效的还击? 又过了旬日光景,李天衢便已知道了答案。位于扬武军藩镇治下,而由霍彦威、淳于晏执掌的洺州地界,便有紧急军情传至汴京: 后唐检校侍中周德威,统领所部蕃汉军七万兵马大举进犯扬武军;代州刺史兼石岭关以北诸地都知兵马使李嗣恩,又有投从后唐受任为东南面招讨使的赵将符习协同,则自赵州启程,挥军南下,而趁着葛从周统领本镇牙军尚未班师返程之际,攻打接邻的扬武军藩镇治所邢州。 镇守洺州的霍彦威遭受河东名将周德威的攻击,也势必要承受极大的压力。而即便他事先察觉到敌军的动向,便立刻遣快马传递声息报急,可是禀奏军情的斥候奔至汴京,到底也要耽搁一段时日。 所以当李天衢得知后唐终于做出回应之后,他估计周德威趁着扬武军守备空虚,想必也已经扫清洺州治下外围的镇坊,并且已经集中兵力,向治所广府城开始发动猛攻...... 这便是李存勖做出的回应,魏朝取我昭义军,我便出兵攻打你扬武军! 后唐方面明显也已得知魏朝动用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统领所部牙军主力投入进强攻泽州的战事当中。先前因赵王王镕宣称向魏朝称臣,所以要发兵攻打,而都扬武军藩镇直接构成威胁,到底期间还隔着一处势力,所有河东方面一旦有所动弹,魏朝方面也能及时做出回应。 可是如今晋国已经吞并赵国全境,并改国号称帝宣称继承唐廷国祚,如今成德军下辖的赵州,也正与扬武军藩镇治所邢州接壤,所以也能起到悍然出兵进行奇袭的效果。 李天衢心说自己于汴京主持国事,终究不能事必躬亲的御驾亲征主持每场战争。扬武军那边突然遭受后唐大军袭击,那么自然也要由葛从周全权指挥所部牙军应对。 然而后唐那边也出动了周德威这号人物,他与葛从周二人,也绝对称得上正史五代初期的顶级名将啊...... 729章 攻守双方主将,的确不是一个等级的 洺州治所广府城,于隋末群雄逐鹿时节先后有窦建德、刘黑闼在此建都。不但墙高壕深,城郭布局合理,也仍保留着当初藏兵洞、角楼、千斤闸等防御设施。 然而广府城城防虽然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可也要等到明代成化年间,才引滏阳河之水,形成周围万亩洼湖,四面环水,就好似水泊梁山那般的格局。而在这般时节如若遭受攻击,敌军还是能够直接杀至城下。 城墙内侧搭建起来的栅棚之下,已有不少士兵裹着血迹斑斑的麻布,躺在塌上辗转哀嚎着。忽然一阵急促而又刺耳的鸣锣击鼓声响起,一个个戴盔披甲军将军官赶忙统领麾下军卒疾步奔上城头。而当坐镇洺州的霍彦威来到城头上,眺望外面的景象时,他面沉如水,神情也显得格外的凝重...... 因为霍彦威已经望见,大批后唐军马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那些骑士往来呼啸。人马矫捷如龙,而纵横驰奔之际,也在耀武扬威的展示着军威。 这一拨甲骑也是后唐精锐,军健善战剽悍,霍彦威望其军容,一眼就便能感受得到。很快的,诸般用于填平壕沟、摧毁守具、砸击城墙与城门...用于蚁附攀登的攻城器械缓缓的也出现在视线当中。 很明显杀至广府城下的后唐大军,从一开始便要向城郭发动全力猛攻。 又瞧见陆续抵至城前的后唐步军,也开始分批逐次的扎寨结营,排开阵势,以安顿轮番猛攻城郭的部曲...霍彦威神情又凝重了几分,在得知敌军大举犯境的军情之后,他也并未龟缩在城郭当中只打算死守,而调度兵马,与治下几处县坊守军配合意图拦截敌军粮道,并伺机设伏兵尽可能歼灭后唐犯境军旅的有生力量。 然而霍彦威与身边心腹淳于晏所想出的破敌之策,却被后唐名将周德威一一识破。 洺州做为扬武军下辖与后唐接壤的前线州府,霍彦威麾下统领两万兵马,按说也有一定的规模。然而主动迎击兵败,反而遭受敌军围攻,除了一小撮兵马侥幸溃逃回广府城,其余部众便如肉包子打狗,而一去不返了....... 如此霍彦威白白折损了三四千军卒,周德威却趁势扫荡洺州治下其余各处县坊城郭,如今兵锋所向,直指治所广府...本来霍彦威自问在魏朝军中青壮派也算得上出众的一个,然而今番与周德威交锋对决,才知对方用兵作战的才能远在自己之上。这员河东名将,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而城内又有一队队魏军士卒在所部将官急促的号令声中,疾步涌将出来。城墙上层层叠叠排列开诸队弓弩手。成捆成捆的箭簇弩矢,以及用于修补塌陷缺口的沙袋草料,在城上城下也堆积得严严实实。 与霍彦威一并主持洺州军政事务的淳于晏,此刻也已行至墙垛前。他向外眺望,眼见城外规模浩大的敌军声势,淳于晏感到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默然片刻后,他忽的沉声说道: “晋人来势汹汹,不止是周德威亲自统领的藩汉七万兵马,又调动大批攻城器具,看来也非但是要蚁附攻城,从一开始他便要全力攻城,伺机迫使我军城防露出致命破绽...这场仗也注定会十分险恶。” “休说险恶,就算是九死一生,你我不是也务必要咬着牙死守下去?” 霍彦威狠狠的咬了咬牙,他又回头张望过去,就见城郭内侧满满当当也都是麾下军卒受调动疾步奔走,犹如工蚁一般的人头攒动。他把拳头捏得紧紧的,随即又道: “大好男儿,在这般世道要争个出人头地,贤弟你是科举中榜为朝廷录用,转调扬武军赴职,你与我也有缘相互照应;我则是有幸为陛下招募,追随葛节帅豁出性命征战,才得受封为一州刺史,有了今日这般功名...如今大敌当前,也绝不可未战而先怯,咱们要争的功名,可还不止于此! 的确若是野战,我不是那周德威的对手,眼下即便据城死守,形势也极为险恶...也唯有尽己所能,力拼到最后一刻。只盼邢州那边守军也能抵挡住晋人的攻势,你我主持城防战事,无论如何,也务必要撑到葛从周班师回军来援!” 至于在广府城外逐渐已经站住阵脚的后唐骑众,纷纷铺开稀疏的队形。哨探轻骑策马就在城头上守军弓弩射程范围的边界处来回唿哨奔走着,骑众一些骑兵还张扬着挥舞手中兵刃,操着沙陀语、汉话、吐谷浑语...等各种语言,向城头嘶声喝骂。 而诸队步军,则井井有条的将先前砍伐的木植扎入地内,开始挖掘深深的壕沟,形成寨栅的另一侧,按各自的部曲也开始搭建起行军帐篷。 统领这七万兵马的后唐大将周德威,则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勒马肃立。他眺望着广府城城郭的轮廓,仍旧犹如石雕铁铸一般面无表情,只是冷漠注视着城头上魏朝扬武军打出的旗号,以及也早已排列成阵的敌军守卒。 忽的一骑策马驶来,隶属于后唐藩汉军的一员指挥使奔至周德威面前,又立刻高声报道: “禀周总管,斥候已探清楚周围地势,别无魏人埋伏,押粮车仗也有代州军看护,想必后天便能抵至此处。今日且先扎下营寨,次日一早,便可攻城!” 周德威闻言,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他忽的开口,低沉的语调中,也夹杂着凛然杀意: “...洺州刺史霍彦威,我也曾听闻过他的名头。而扬武军葛从周兵犯昭义军,杀我大唐忠烈裴约而强占泽州。这倒也正是冤有头、债有主...如若霍彦威与广府守军不愿降从,传令下去,四面合围,决计不可放任一人走脱,务必尽快打下城郭,而杀尽城内扬武军牙兵部众!” ...直至后唐大军于广府城四面都已扎下了一连片的营盘,高高竖起栅栏。至于望楼等设施,虽然还须几日光景才能陆续完工,可是周德威显然也不愿再等下去,而要尽快夺下扬武军治下的这处军州治所。 霍彦威、淳于晏乃至城内守军将兵,却又只得眼睁睁看着城外的敌军士卒汲水砍柴、埋锅造饭...有的营寨当中,相继便有炊烟袅袅升起。更多的士兵忙忙碌碌走动做工,即便手脚已甚是利索,可是各部军官按周德威军令行事,来来回回的走动监督,大声喝令麾下士卒的动作再快一些。 敌军就在眼皮底下,磨刀霍霍着,正在进行攻城战前的准备工作...然而霍彦威虽然瞧着心头起火,可是他与麾下将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毕竟先前已经在与周德威的交锋中锐气受挫,被那员河东名将的势威所设,现在也只能据城死守。 入夜时分,扎下营寨帐篷的后唐藩汉军旅诸部,安排过轮班值守部曲,议定行营口令之后,大多将士便已休歇入眠了。至于广府城头上方,打起一排排火炬,将城前一片范围映得亮亮堂堂。轮流守夜的兵卒,当然也分毫不敢大意。 如此这般,无论攻守双方,值守的士兵警惕盯视着对面敌军的城郭、军寨。而直至天色微明,这个晚上彼此倒也可说是相安无事。 然而这一夜,的确就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730章 城破之时,只有死路一条? 乌压压的箭簇腾空而起,所发出锐利的箭啸破风声似乎也足以把人的耳膜震破。 犹如乌云盖顶的利箭,迅速又化作疾坠落下的暴雨,而朝着广府城城头劈头盖脸的落下。位于的前列守兵,立刻将身子隐藏在墙垛下,各部军官叱喝示警,其中也不免夹杂着惨呼哀嚎之声。 霍彦威麾下守军立刻便要组织反击,而当一队队弓手探出头来,拈箭搭弦,拉开手中步弓之时,他们又往前成批的后唐步军列成几座军阵,正向着广府城这边迫近过来。 不光时此处城关,广府东、西、南、北几处城门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城内霍彦威发了狠心,督令麾下将士务必严防死守住城郭;而城外周德威则是断然下令: 不但要尽快破城,四面合围,不给敌军留下逃脱的去路。除城内寻常百姓之外,如若广府守军不可献城投降,则在城破之时务必赶尽杀绝。 也正如霍彦威、淳于晏所预料的那般,后唐大将周德威根本不打算进行试探性的进攻,从一开始便发动猛烈的攻势。先是箭雨打击,之后攻城步军押上,旋即还有诸队军健便驱使着诸般攻城器具,也朝着城关的方向进逼而去。只霍彦威坐镇的广府北门这边,后唐大军派出的阵势便已将城前一片旷野塞得满满当当的。 杀向城门的后唐步军,推着一辆辆橹车向前进行。那些橹车内部以铁链悬挂着粗大的圆木,前端安置着金属槌,而下面的木轮被向前推动,也不停的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动声。 这数十辆橹车周围,也都有一队队步军策应着,就近的士兵架起盾牌遮护,前排还有诸队弓弩手,也正朝着城头的方向进行压制射击。 还有一排排军健扛着木板,背负着沙袋土囊先行一步冲上前去,要尽快填平壕沟,再架起木板确保后继杀向城门的同僚能够安然通过。 而城头上方的守军弓手,当然也会居高临下进行齐射。一蓬蓬箭簇激射过来,在那些正搬运沙袋土囊,搭上木板的后唐军士人群中溅起点点血花,被射中致命处的兵卒也有些人直接倒头载入壕沟,也成了却确保同僚驱使的橹车能够安稳向前推进的填充物...... 于后唐军寨一侧,还有一队队兵马矗立在旌旗之下默默等候着。然而他们各个也都如暂时被关押在栅栏中的野兽那般,蓄势待发,已是急不可待的要杀尽城内所有负隅顽抗的魏军部众。 只要先行攻城的同僚填平壕沟、杀上城头,进而抢夺城关,摧毁城墙之后,这些剽悍军健也要呼啸着蜂涌杀入城内,荡灭敌军,以报不久前昭义军落入南朝,而泽州裴约壮烈战死的仇! 周德威仍旧勒马观望着战局,他脸上也仍是波澜不惊。仗着藩汉军七万之中,无论运输还是赶制诸般攻城器械相对更为简捷方便。刚刚扎下营寨,便立刻发动攻城,诸如橹车、云梯等器具已经投入进攻城战中,而后唐军寨强烈,也仍有大批力夫、工匠正在赶制着投石机轰击城墙的利器。 即便是多此一举,也仍要确保尽快占据洺州,而杀尽城内南朝守军...... 周德威双目微眯,继续眺望。他估计投石机悉数装置齐备之前,麾下军旅便有可能打破城关。如今广府城内,魏朝守军应该还有一万多人,而自己统领藩汉军七万之众,发动合围猛攻,敌军疲于应对,随着攻势愈发猛烈,也随时都有可能打出一道缺口杀入城内。 即便霍彦威奋死抵抗,统领麾下军旅尚能抵挡住几轮猛攻,可是等到成批的投石机向城郭倾泻石弹,早一时、晚一时也必然能够致使城墙崩塌。 而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挥师来援之际,洺州西侧的邢州同样也在遭受后唐大将李嗣恩、符习的猛攻,那么扬武军能不能保住藩镇治所还是两说...当然也根本不可能及时驰援至洺州这边来。 换而言之,霍彦威乃至城中守军如今身陷重围,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就算还能抵抗几日,终究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数十辆攻城橹车,仍然朝着广府城墙的方向缓缓移动着。城头上方架起的几座床弩,也正仓促的朝着不断迫近的攻城器械施射出制式犹如一杆铁枪的弩矢。 即便也有橹车被弩矢射中,碎木迸裂四溅,而卡在当地再也动弹不得。可是床子弩的准头终究还是不及寻常弓弩,正当城关上的军汉慌忙上弦扣弩之际。聚集在橹车周围的那些后唐步卒更是加快了脚步,齐声呐喊着擎起盾牌遮挡上方激射而来的箭雨,继续奔涌上前,哪怕期间也有不少士兵中箭当即扑倒在了地上! 直到十几辆橹车被推至城脚下,诸队士兵立刻拉拽绳索,摆动槌头朝着墙面狠狠的撞击过去。每一次砸击,也都能扬起一团浑浓的黄烟,所发出“嗵!”“嗵!”...的闷响声也显得格外的浑重! 在墙头上督战的霍彦威,也注意到了下方已经有敌军攻城器械开始凿击城墙。他狠狠的咒骂了一句,眼中焦急的神色也又重了几分。 即便洺州广府的城防体系相对完善,可是霍彦威甚至此处城郭毕竟乃是就地取材,以黄土夯打筑成的。实际上按史载也的确到了明朝嘉靖年间,才由当地知府调集民夫力工,甚至还消耗了十三年时间,才将广府城翻新砌为砖城。 换而言之,眼下广府城仍是土城,不比那种夯土混合糯米、沙土、石灰...再粘连青砖石那等砖城的城墙结构。 就算广府城四面都已降下了千斤大闸,敌军也实在难以撞开城门杀入城中,可是由夯土打造的城墙最怕风吹雨淋。然而近日以来,广府城也经历过两场暴雨洗刷。霍彦威即便喝令麾下将官严加巡察检视城防,可是后唐大军来的太过突然,周长近十里的城墙,也无法排查清楚哪里遭受敌军的猛攻,而更容易倾斜崩塌...... “放夜叉檑!务必要立刻除尽扑倒城下的敌军!” 伴随着霍彦威怒声喝令,以直径一尺、长一丈多的榆木为滚柱,上面附有密麻麻狼牙钉的夜叉檑在周围军汉的操控之下,被机括扳起,旋即便从墙垛上滚落,急坠而下! 当几具夜叉擂如泰山压顶一般疾落砸来,登时将三辆橹车砸得稀烂,并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声。橹车的裂木碎屑朝着迸射,也扎进周围不少后唐军卒的血肉当中。有些士兵被夜叉擂当即砸得不成人形,最惨的是那些半截身子陷在擂下,腿股也尽被狼牙钉给扎穿,活活被钉在地上只能发出杀猪般惨叫的军卒...他们根本动弹不得,就只能在广府城下等死而已! 惨嚎之声变得愈发激烈,城头上还有一蓬一蓬的利箭弩矢射来,污血四下横流,转瞬间又不知道射翻了多少人...然而其余那些仍在运作中的橹车,还有悍不畏死的军健继续操控着,槌头朝着城墙重重凿去...扑到城下的攻城器械,也只不过折损了三成上下! 霍彦威瞧得心急火燎,然而当正待喝令麾下将士利用诸般守城器具,继续向城下敌军进行更为猛烈的反击之际...忽的他却又听见不远处喊杀声大作,几架长梯勾搭城门楼左近的墙垛上,有一彪如狼似虎的后唐步卒,冒着箭雨擂石,也已攀登杀上了墙头! 731章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还有一线生机 锋利的钢刀,攮进面前一名后唐步将的胸腔,霍彦威却见对方仍恶狠狠的瞪视过来。 那后唐步将颤巍巍的也举起手臂,临死前也仍要挥刀斩向霍彦威。一员魏军小校连忙扑上前去,又斩断了他的手臂,鲜血呲呲喷出,溅得霍彦威满脸都是。再复一脚踢出,那军将的尸身便立刻从高耸的城墙上坠落下去。 方才惊觉到有敌军已经杀上城头,霍彦威身先士卒,如一阵旋风般卷了过去,周围一众士兵也纷纷呐喊着冲杀上前。历经一番白刃血战,终于将勉强登上城头的敌军清绝杀尽。 几架长梯,也被推翻倾倒。仍然攀附在上面的后唐军卒惊呼着坠落下去。那些刚刚登上长梯的军健摔得个灰头土脸,然而还有不少眼见也要攀上城头的士兵,从按后世尺度计算约十米的高度直坠下来,大多摔得骨骼折裂,也不免有些人当场毙命...... 勉强杀退一波攀上城头的敌军,霍彦威身上的战袍没大片鲜血浸染,也早被一手扯下,手中持着的刀早已卷了刃,锋刃上血肉模糊...而他气喘吁吁的,心中正寻思着: 这才是晋人第一轮攻势,便已扑上了城头...而且周德威所统领的这支军旅果然剽悍善战,要想守住这广府城,当真是难如登天啊...... 战事又持续了若干时辰,不但是据城死守的魏朝守军,毕竟周德威所统领的藩汉马步军众也都是肉体凡胎。经历轮番攻城之后,双方也都需要歇息恢复气力,是以四面合围猛攻城郭的大军,也终于徐徐退去了。 而好不容易扛过了这一轮攻势的广府城硝烟未尽,废弃的橹车部件散落在城脚下,周围尽是残肢遗尸,夯土打造的城墙也已是千疮百孔...至于城头上那些战至已快虚脱的士兵,眼见敌军终于收兵,也再也支撑不住,纷纷瘫倒在地上,有些人还险些晕死过去...... 可是还没歇息过多久,后唐大军便又发动起下一轮的猛攻。 双眼满是血丝的霍彦威,还是要打起精神督令麾下部众抵死奋战。而他的心腹淳于晏,也正在另一侧城门指挥守军进行反击。眼见又有成批的橹车朝着城脚这边撞来,城头上烧得沸腾的滚油金汁立刻浇淋下去,顺着橹车挡板,架起的盾牌缝隙间滴落,下方那些士卒也登时被士卒们被烫得皮开肉绽,一个个大声惨叫起来! 可是后唐军寨这边,先有十几架抛石机装置完备,在那些打着赤膊的军汉操控之下,大颗大颗的石弹,也直朝着广府城头上砸去。经受重击的墙垛上又扬起大片的黄土烟尘,有些士兵躲闪不,被石弹砸个正着,顿时又是一片片的血肉模糊...还有三架床弩被石弹击中,四分五裂的迸裂开来,重物撞击的巨响与军卒惨嚎之声,也顿时响彻云霄! 本来以为勉强还能抵挡住敌军一轮攻势的霍彦威,眼下却倍感焦头烂额。突然他隐隐的又听见东面城门那边,似乎也响来一阵山崩海啸般的声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经受石弹与橹车的撞击,不但又引得尘土飞扬。广府城东面久经风吹雨淋的城墙,突然崩塌下来一片,大块的黄土坠落,连带着上面不少军卒也惊呼着摔落下去。而在下方还有不少伤兵,乃至随时待命修补城墙的民夫躲闪不及,非是被当即砸死,便是被生生活埋在当中! 外侧猛攻城墙的后唐军阵,爆发出一阵阵激荡的喊杀声,正快速往塌陷的城墙那边疾奔过去。由于大片夯土崩落,废墟所形成的坡度似乎也足以让外面的敌军攀爬上去...如果不能及时堵住缺口,大批后唐兵马便将涌杀进去! 大惊失色的城内魏军将官,连忙号令麾下兵卒扑上前去,又调集一众民夫扛着沙袋土囊尽快要封堵住缺口。然而一对士兵刚刚冲至城墙塌陷处时,忽的却见有十几道黑影从上方暴蹿出来,好似从天而降,旋即向他们这边疾冲过来...... 后方等候多时的后唐藩汉军锐骑,终于等到广府城墙轰塌出现一处缺口,立刻便有一彪骑术最为精湛的军健,驱使着格外壮硕高大,且爆发力极强的战马疾窜了出去! 他们便如驱马硬往就陡坡上疾奔那般,踏着塌陷的夯土奔上高处。期间即便也有一些军骑踏在崩陷的废墟上猛然倾倒,旋即滚落了下去...可是仍有一拨锐骑越过崩陷的缺口,纵骑飞跃,便立刻撞入城内守城的人群当中! 撞击声暴起,寒芒与血光交相辉映,后继越过缺口的军骑,立刻挥动其手中兵刃斩杀就近的敌军。城内几拨行伍的队形顷刻间被冲得溃乱,许多军卒、民夫措不及防,也纷纷惨嚎着倒在地上! 外侧黑压压的行伍刀枪并举如林,如蚁群那般仍在奋力朝着塌陷处蜂涌过去。而此处缺口附近,尚还有密密麻麻的人群当中又扛起十几架长梯。 广府城守军一时间顾此失彼,而越过缺口、攀上城头的后唐士兵也是越来越多。即便魏军各部将官仍在扯着嗓子嘶吼命令麾下部众扑上去抵挡住敌军。然而眼见大股敌军已是尽在眼前,附近一些魏军兵卒的眼中不免流露出绝望之色。惊慌失措之下,也已然丧失战意...... “我等魏朝大好男儿,又岂能任凭晋人如此猖狂!?不过又冲进来些讨死的杀才,随我冲上去,将晋人再给赶杀出去!” 眼见另一侧形势万般紧急,霍彦威当然又立刻大声号令,激励周围的将士鼓足余勇,再带头冲了过去,朝着城墙塌陷的方向直扑了过去。然而在墙头上刚疾奔出数十步的距离,就见到前方又有不少后唐扑城的兵卒攀上城头,已经杀出一片空间。 霍彦威嘶声喝骂着,立刻又率领着身边兵卒扑了上去,霎时间城头上方有限的范围之内短兵相接。诸般兵刃盘旋飞舞,又搅起了漫天的血肉! 到处都是士兵垂死的惨叫声,金铁相击剧烈的碰撞声也是不绝于耳。霍彦威身先士卒,奋力挥刀又剁翻了五六个后唐军卒,然而身陷于混战当中,也实在难以保全自身周全。身上又遭受两记重创,披覆的铠甲甲叶破碎翻卷,而他大腿上又被剖开既又深的伤口,泊泊直向外倘血! 已经杀到头晕眼花,霍彦威又力战一阵,这才发现仍聚集在身边的麾下兵卒,已是所剩无几。然而陆续攀上城头的后唐军健,几乎也已将他包围了起来...周围守城将士疲于应对不断攀上城头、越过缺口的敌军,一时间也难以再来救应霍彦威...而大批后唐步卒嘶声喊杀着,便已合围涌杀了过去。 罢了...还是城破人亡,看来我今日终究难免战死于此...... 然而霍彦威心中方自怅然念罢,骤然间却又听见身后惊呼喧哗声大作。有一道人影撞入向他包围过去的敌军人群当中,挥动一柄长剑,在有限的空间内辗转腾挪,仍在不断的拼命朝着霍彦威这边驰援过来,他所过之处,也已平躺下七八名后唐步卒的尸身。 显眼的是刀光血影当中,拼命要来救援霍彦威的那人,却是身着一身儒服。本是因科举中榜,而得取士录用于州府担任文职,却也有一手剑术的淳于晏(按史载:彦威尝因兵败,独脱其身,左右莫有从者,惟晏杖剑从之,徒步草莽,自是彦威高其义,相得甚欢),也是冒死朝着他的知交这边冲杀过来...... 即便洺州城终究保不住了,但淳于晏拼死也要救应霍彦威一并脱离绝境! 732章 绝处逢生,因为当年那场战争 直到淳于晏仗剑杀至霍彦威身边,他身上儒袍斑斑点点的也尽是血迹,他探手一把搀去,又对霍彦威疾声说道: “我等已经竭尽全力,可是广府城终究还是守不住了。再拖耗下去不过是枉然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也只得暂且退去,日后才有机会再夺回洺州!” 而霍彦威神情悲愤,环视周围后唐军健仍势不可挡的涌上城头、杀入城内...他当即又恨声说道: “周德威那厮派兵合围,势必要我死在此处...眼下城关失守,又被四面合围,就算要突围出去,只怕也是生机渺茫......” 而淳于晏闻言,赶忙又说道: “要往城外突围,杀出条血路,固然是凶多吉少...可广府城内不是还是藏兵洞,距离此处不远。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杀到那边去,通过藏兵洞出城,才有绝境逢生的指望!” 霍彦威本来杀得头晕脑胀,一时间未曾想起。而听淳于晏提醒,也立刻意识到尽快突围杀至藏兵洞那边去,在这等形势下的确是唯一一条生路。 隋末时节大军阀刘黑闼与当时隋朝的太原留守,后来的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大战杀伐,而后遭挫败退守洺州广府,便正是于此处掘藏兵洞以御敌。 而按史载果敢而多有奇略的刘黑闼,修建类似暗道地堡那类军事设施的藏兵洞,不止是为藏兵,也是为了做疑兵之用。藏兵洞地道连通城外,当年他据洺州广府而与李世民对决之际,便通过藏兵道来回调遣部众,以壮声势。 即便后来刘黑闼被李世民诱出城外,中计于洺水水畔大败亏输。可是由他命令麾下兵卒打造的藏兵洞,也一直保留到了如今这个时节。 而洺州本来也隶属于昭义军治下,河东晋军覆灭藩镇节度孟方立,也曾占据此处一段时期。之后白眼狼李罕之抢夺藩镇帅位,宣称执掌昭义军而转投朱温,再到后来被李天衢挥军诛杀,而落入魏朝掌控之中...几度易主,曾经掌控过洺州的几方势力,当然也知道城内有这条藏兵洞的存在。 每个占据这座城池的军阀,当然不会任由知晓此处军事设施的敌军,反而通过藏兵洞杀入城内。所以自李罕之暂时控制昭义军时,藏兵洞通往外侧的地道便已经封死,再到洺州被划入魏朝扬武军藩镇管辖时,又经改道挖掘,即便内置的土室、粮仓、水井、厨灶、军械库...规模远远不及当年,可是也能连通城外近十里的山林隐蔽处。 所以后唐大军就算知晓洺州广府城中曾经有一处藏兵洞,可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如今那处军事设施也仍能发挥一定效用,也不知通往城外何处。 已是性命攸关的生死关头,霍彦威无暇多想,便立刻与淳于晏朝着城墙下方奔去。眼见又有一队后唐士卒包抄过来,绰刀持枪截杀过来,淳于晏举步一跨,便直接从城墙台阶上跃下,霍彦威也是发了狠心,嘶吼着猛扑上前,二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拼了命厮杀,好歹在涌杀过来的人群当中撞出一条血路! 被冲垮了队形的城内兵卒,瞧见霍彦威、淳于晏这两个上官抵死奋战,先后也都朝着他们那边靠拢过去。渐渐的也形成了一定的规模,而一并朝着城内藏兵洞的方向突围过去。 广府东面城门内侧的战事依然十分惨烈,喷溅出来的鲜血,将周围残垣断壁染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鲜红。几拨各自为战的魏军士卒,阵列也早已混乱的不成样子,他们下意识的仍在死撑抵抗,面对大批后唐军士的夹击围攻,双方士兵扭打纠缠在一处,地上到处都是尸首,从局面上看来,也已是攻城的一方逐步占据了上风。 直到又有一队河东锐骑蜂涌撞入城中,又有一道高大的身影驱马凿进守军余部溃动的人群当中。紧接着这拨劲骑紧随也如虎狼般追随主将,纵骑撵杀,不断的有魏军兵卒倒毙于利刃之下,旋即被被汹涌突进的铁蹄生生践踏成肉泥! 周德威也已冲入广府城内,置身于惨烈的杀阵当中,他也仍如史载所述的那般“其状貌雄伟,笑不改容,人见之,凛如也”...面色冷冰冰的,无论有多少人倒毙在他的马下,就连眼皮也都多眨一下,也不似寻常粗莽豪直的猛将那般,杀入敌阵时总要大声的喊杀咆哮...周德威只顾闷声催马掩杀,似乎不管面临什么处境,也很难引起他情绪上的波动...... 然而周德威手中那杆沉重的马战钝兵器却毫不含糊,大锤每次恶狠狠的抡出。又犹如一头狂奔的野牛那般横冲直撞,激烈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中,先后有二三十名兵卒顷刻间被砸得倒飞了出去,而其中大多人的骨骼,在周德威的重击之下已然碎裂大半! “晋狗!休养猖狂!老子与你拼了!!” 广府城内尚还在拼死抵抗的守军当中,有一员魏军将官虽然带领麾下小撮兵卒被彻底冲散,而根本无法前去与霍彦威、淳于晏重新会合。他眼见周德威大发神威,并驱马直朝着他这边撞来...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活不过今日,可好歹也是大魏扬武军下辖的牙将。由于葛从周节帅统掌藩镇,也已厮杀惯了,又怎能贪生怕死!?那牙将遂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嗥,旋即挺枪拍马,迎将上前,挺起手中军械便朝着周德威直搠了过去! 周德威冷漠的瞧着策马朝自己从来的那员骑将,他猛的一轮膀子,手中大锤登时横扫而至,挟裹其凄厉至极的破风声,重重的撞上了对来刺来的铁枪上。 “铛!!!”激荡的金铁交鸣声起,大锤卷带起那股狂暴霸道的力量,顷刻间便将那杆铁枪的枪杆砸成弓形,且去势犹疾,连带着被砸弯的铁锏,又重重的击打在那员魏军骑将的胸脯上,护胸的铁甲当即迸溅开来,旋即凌空洒落! “噗!!!” 那员骑将张嘴就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从马背上猛地往后倒飞而出。人在半空时,他也意识到自己胸骨几乎已被砸得粉碎...隐约瞧见下方溃动的人群当中,自己麾下统领的残余兵卒,在后唐这支劲骑的掩杀之下,也已是屠戮殆尽...... 可恨...广府城还是守不住了...只盼着葛节帅挥军来时,能够为我们这些战死阵亡的弟兄报仇...霍刺史...不知又在何处,是否又能突围出去,而保住性命...... 意识渐渐的消逝,当这员牙将重重摔落到地面上的时候,便已经气绝身亡。而越来越多的后唐骑兵,如狂涛怒浪那般涌进了城内,又迅速沿着大街小巷散开。 在周德威的指挥之下,广府城内处处刀光霍霍,血光迸溅。其余的魏军将官兵卒即便能抵挡得了一时,还是难免纷纷哀嚎着扑倒在地。溃动的阵列被彻底冲垮,残存的守军只得生受残忍的屠戮。 只是即便迅速攻破了广府城,加上洺州之下其余县坊,几乎也已经尽为后唐所占...立下这等大功的周德威,脸上却仍不见半点喜色,他那对招子仍在来回张望着,又立刻对身旁的亲随下令道: “不但要尽快清绝城内南朝守军,还有那洺州刺史霍彦威,乃至他身边心腹...无论是死是活,都要拿住他来见我!” 733章 兵贵神速,就是你们抄我老家? 广府城近十里开外的野岭密林间,也远离了城郭那边喧嚣激荡的杀声。 参天的树木耸然矗立,茂密的枝叶随着微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响动声。忽然间几支鸟儿惊飞,林间数十人即便步履蹒跚,可也仍是尽可能的迈动步伐,毕竟对于他们而言,现在仍旧没有脱离险境。 霍彦威本来厮杀时所用的那口已然卷刃的钢刀,只得再收到鞘中,他一条膀子耷拉着,另条手臂也被淳于晏搭在了肩上。就身上几处创口只能进行简易的包扎,根本无法进行妥善的治疗,却也不得不继续奔走,而要尽快从后唐诸部兵马搜捕的区域当中逃脱出去; 至于淳于晏穿着的儒袍经历几番厮杀,也已破破烂烂,他浑身血污,面色却是一片煞白。即便身上也多出了两道伤口,可他仍尽量支撑着霍彦威的身子,咬牙继续朝着南面行进。 而霍彦威、淳于晏的身边,也仅剩下四五十名兵卒还在跟随着。他们或是神情萎靡,或是如惊弓之鸟一般,时不时回头朝着后方打量过去,时刻注意着是否有敌军追杀过来。 不久之前,当霍彦威与淳于晏冲破几拨后唐部众的围堵,而杀至藏兵洞的入口处,也仍有大批追兵尾随着追击杀至。陆续重新聚集的城内守军,又经历几番激烈的厮杀,而大多数人还是倒毙在血泊当中...... 好歹藏兵洞地穴的空间十分有限,抢先冲进去的霍彦威、淳于晏只顾沿着地道奔走,这一路上又以不少军健相继战死的代价,而阻拦住了杀入藏兵洞的追兵。而后唐军旅的骑军,也无法进入地道继续追击,更不知道此处藏兵洞通往城外何处,是以霍彦威等人奔逃出一段距离之后,大概也可以说暂时脱离了险境。 饶是如此,可霍彦威、淳于晏也仍旧不敢大意。后唐军旅沿着藏兵洞的地道追击,或早或晚也必然会杀至此间山岭。他们也只得咬着牙向南奔走,尽快要赶至仍旧处于魏朝掌控之下的领土,还须注意从深山野岭间隐秘处继续行进,而决不可让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后唐追兵发现行踪。 至于已经指挥藩汉马步军众将城内守军荡灭的后唐名将周德威,听麾下将官报说洺州刺史霍彦威等人逃入城内的藏兵洞,想必也已从地道奔出城外的消息之后,他的眉头也拧成老大的一个疙瘩。 即便挥军迅速拿下洺州,可是却让死守治所城郭的敌军主将逃了...这显然也没有完成周德威先前预想的目标。 然而周德威除了调派几对步军,立刻沿着藏兵洞追击而去,大肆搜山检岭,尽可能要擒杀住逃脱的敌军主将之外。现在最主要的,却仍是继续攻打夺下扬武军其它州府,而待葛从周班师来杀之际,筹谋一举重挫这一路敌国的主力军旅。 只不过周德威攻打洺州的战事虽然十分顺利,另一路由成德军赵州出发,直奔扬武军治所邢州杀去的后唐大军...在挥军杀入敌境之后还未过多久,便已经吃了大亏。 扬武军治所邢州境内,位于治所巨鹿县以西,汇聚漳、滏、洺、湡、?...等水系之流的大陆泽西畔,正在朝着治所巨鹿方向进军的后唐军旅这几日以来便屡番遭受敌骑袭扰。派出去的哨骑斥候,经常如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那般有去无回。 而统领这一路后唐兵马的大将李嗣恩,很快的也意识到如今阻击他麾下部众的,应该不是各处县坊驻守的兵马。对方明显是有一员帅才指挥调度,用兵如暴风骤至,从一开始便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再等候时机发动致命一击...... 听闻南朝葛从周用兵神速,当年奇袭天平军五日下三州而威名远播...他本来奉命统领藩镇牙军主力攻打我昭义军泽州治所,然而若真是葛从周挥军已杀回邢州,这也比先前预料的快了些时日...... 只是李嗣恩即便有所察觉,也根本无暇仔细思考葛从周已经杀回邢州的情况之下,又当如何调整战略部署。 而陆续又折损几拨哨骑,李嗣恩也是愈发的恼怒,本来是要趁着敌军守备空虚,而意图直捣扬武军藩镇治所,结果现在却好像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现在也来不及与攻打洺州的周德威会师在一处,再彼此策应配合,共同对抗葛从周所统领的主力牙军...但李嗣恩也仍是发了狠心,而心念道: 即便现在还尚未打下扬武军治所巨鹿县...葛从周便已班师返回邢州地界,就算与先前所预想的战局走向不符...可是你敢来,我便战! 当后唐军旅抵达大陆泽西面水畔之际,行军中的兵马,便已经发现远处地平线上,赫然有一道黑线正朝着这边缓缓的涌动过来...... 扬武军锐骑健儿驱马向前,形成黑压压一片。后方步军所形成的阵列紧随其后,漫卷而去,滚滚烟尘自诸部马步军阵列扬起,眼见便要遮盖住小半块天空。 骑阵前列,葛从周身披坚固锃亮的铠甲,手执他惯用的长枪,正微眯双眼,极目眺望,便瞧见大陆泽水畔那边,后唐军队明显已发现由他统领的大军杀至,也开始要排布阵势准备迎战。 “晋国先主义儿李嗣恩,倒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骁将,而且官居几州都知兵马使之前,先后于晋国铁林军、突阵军中统掌马军,而十分善于骑战。可是你既然兵犯我藩镇疆土,也终究不能让你全身而退了......” 葛从周口中喃喃念着,而在他身后,义子谢彦章、节度副使贺瑰策马肃立。葛从周转过头去,望向谢彦章时,眼中也满是期许之色: “这李嗣恩也是晋人开国宿将,善于统领骑军。而你得我传授临阵用兵之法,统掌马军、用兵布阵也可说是学有所成。今番战事的头阵,便由你去会一会那李嗣恩,临战时骑阵如何指挥调度,也全由你自行决断。 我压阵观望战局,时机成熟时,也自会挥军杀出,一并突阵破敌...贺副使,你统率麾下步军稳住阵脚,留意敌军是否又打算袭击我军本阵。” “是!孩儿谨遵军令,必然不负义父厚望!” 谢彦章朗声领命,便立刻催马奔出,前去指挥由他亲掌统领的牙军骑众;而贺瑰听葛从周又要让他那义儿去打头阵,自己统领步军只是压阵观望之际,眼中也仍有一抹戾色稍显既逝,然而口头上他仍是高声领命,旋即与几名亲信牙将,便去督管麾下各自步军排列开阵型...... 而后唐军阵这边,示警声与喝令声交织在一处,于各支部曲间此起彼伏。久经战阵的河东骑军,眼见敌方有大股骑军杀至,也仍是毫无惧意,诸部将官号令麾下军士立刻准备迎战,各个擎起手中军械,也要撸胳膊挽袖的大干一场。 至于主将李嗣恩,他驾着胯下烈马来回踱步,也朝着西面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阵列那边瞪视过去,眼见对面已经准备发动攻势,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豪声喝道: “既然早打晚打,终究还是要打。你葛从周既然来得快,索性便与你决出胜负之后,再挥军拿下邢州!” 734章 冲锋结阵,虽风驰雨骤,亦无其迅捷也! “符将军,就劳烦你压住阵脚,由我统领骑军,去与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牙军厮杀一阵!” 李嗣恩策马向前,还不忘向身旁一并出征的赵将符习交代一番。然而符习朝着远处军阵眺望过去,神情也甚是凝重。 毕竟当初赵王王镕,为叛将张文礼诛杀之前,符习做为赵国将领镇守赵州,正与扬武军接邻,自然久闻葛从周的武名,盛名之下无虚士,知道对方也是个不可轻易撩拨的名将。 所以眼见李嗣恩要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去厮杀,符习踌躇片刻,便说道道: “李都知,那葛从周是南朝名将,也决计不可小觑。而敌军既然要主动出击,我等也可以逸待劳,先守住阵势,再伺机挥军掩杀。” “那葛从周不也生得一个脑袋,两条胳膊,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今日要与南朝兵马交锋,也不能堕了我军的威风,他既敢前来搦战,也合当迎上去厮杀!” 李嗣恩豪声说罢,旋即把手中骑枪朝着天空一举,身边锐骑甲士也纷纷再度催马,诸部马军相继出动,很快便形成几拨锋矢阵型,而直直的直直朝着对面的魏军骑众那边涌去! 而扬武镇牙军前列,催马前驱的谢彦章眸子中流露出勃勃英气,由他指挥的八千骑兵汹涌前行,也缓缓的展开阵列。悠长的号角声在队列中骤然响起,一股森然的肃杀之气也在骑众中蔓延开来。 内行看门道,李嗣恩眼见对面敌军骑兵的阵列十分整齐,前行列队也十分迅速,很明显对方统兵的骑将善于用兵布阵。然而眺望敌阵中打出的旌旗,李嗣恩不由的冷哼一声,心中念道: 扬武军行军司马谢彦章,这厮又是什么来头?葛从周不亲自出战,却派出此人要来与我交锋? 李嗣恩的神情显得格外阴冷,举起骑枪,旋即往前一指。由他统领的后唐骑军立刻发出激昂振奋的喊杀声,纷纷纵马呼啸而出。而谢彦章那边也当即清啸一声,他被一队亲随拥簇在阵中,指挥着所部骑军也如猛虎出栏那般,朝着着汹涌而来的鲜卑人席卷而去! 毕竟李嗣恩本为吐谷浑人出身,不但他精于骑射,麾下统领的一众骑兵也多有惯用弓马的健儿。听得号令声起,由李嗣恩统率的诸队骑士纷纷挽弓搭箭,遥指长空。他们在颠簸的马背上将骑弓缓缓拉开,直至张如满月状,锋利的箭簇遥指对面本来的敌军骑众。旋即一齐放手,便听得箭啸破风声连声一片,搭于弦上的羽箭,已登时掠空而起! 密集如蝗的箭矢从天而降,虽然也对谢彦章统领的骑军造成一定的杀伤,然而扬武镇牙军骑兵也仍能维持紧密的阵列。随着双方骑阵迅速逼近,后唐骑兵抖收起角弓,立刻又擎出骑枪弯刀等马战长短兵刃。犹如狼群一般大声嚎叫,便向着魏军锐骑铁骑掩杀了过去! 汹涌突进的两军骑兵,虽然没有从正面结结实实的撞在一处,都意图一层层的削掉敌阵外围,霎时间也不免又溅起璀璨灿烂的血花。战场上一片人仰马翻,金铁相击声、人喊马嘶声亦是不绝于耳。 锋利的马刀剖开了从旁掠过的敌骑人马,那八千扬武镇骑军组成四拨骑阵,也都有如张着血盆大口,而正在狂奔的野兽。后唐骑军快下降战马相继悲嘶着扑倒在地,将马背上的骑兵掼摔了下去,旋即便被汹涌突进的铁蹄给生生践踏成肉泥! 而李嗣恩嘶声喝骂着,他擎起手中长枪骤然搠去。当即血光崩溅,一抹鲜血从错身而过的一名魏军军校的咽喉间飚出。然而李嗣恩很快的又瞧见他麾下一员骑将挥舞弯刀,正朝着敌骑的肩膀劈斩下去时,然而被对方抢先探出的骑枪给搠翻坠马...... 两军交锋,李嗣恩本来以为能凭着麾下骑兵当先重挫敌军锐气,可是这一交手,他才察觉到双方骑军大概斗得个旗鼓相当,而且只从眼下双方阵亡折损的军马看来,甚至还是后唐方面更多了些...李嗣恩暗自心惊,也不由寻思着: 我河东骑军,向来傲视天下诸国诸藩,虽然曾听闻南朝龙骧、虎翼等殿前马军,由殿前司都检点使王彦章统领,也决计不可小觑...可是那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骑兵,竟然也如此骁勇,似是完全不逊于我河东骑兵! 毕竟这般时节,军队的战术主要还是靠阵型来实现的。即便是在战场上驰骋突杀的骑兵,如若只是一窝蜂的冲杀过去,那也与形如乌合之众的马贼没有什么分别。 而由谢彦章统领的扬武镇骑军,碰上了后唐宿将李嗣恩所率领的突阵军骑。即便从单兵实力上而言,论骑术扬武军方面终究比不上后唐北地许多自小骑马的军士那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今番厮杀,谢彦章麾下骑军小到三五人配合,多至所部军骑遥想护应,后唐骑兵往往能闪避、格挡开头一次攻势,可旋即仍不免被从斜侧搠来的刀枪搠翻斩倒...... 而两军几拨骑阵冲杀一番,纷纷错身而过,留下了不少尸首。李嗣恩又高声喝令,指挥所部骑军迅速调转马头,继续催马疾奔,而向敌骑冲杀过去之时...他却惊骇得发现谢彦章指挥的南朝骑军,竟然比他麾下河东骑军的动作更快,各部骑兵配合极为默契,已经快速拨马转向,又以风驰电掣之势朝着这边冲锋过来! 毕竟按史载所述,谢彦章得义父葛从周传授兵法、阵法奥妙,不但学有大成。更是善于统领骑兵作战,每次与素来以骑军为傲的晋人交锋,他非但丝毫不落下风,而得世人赞曰: 彦章与晋人对垒于河上,恒褒衣博带,动皆由礼,或临敌御众,则肃然有上将之威。每敦阵整旅,左旋右抽,虽风驰雨骤,亦无以喻其迅捷也,故当时骑士咸乐为用! 这又怎么可能!?扬武镇的骑军竟然也如此厉害,明明我河东儿郎才是称得上骑战翘楚,南朝军旅又怎可能比我军更擅骑战! 李嗣恩眸子中闪过如狼一般狰狞狠戾的神色,即便敌军骑兵的战力,也远在自己的预料之上。可是他心中毫无半点惧意,反而生出争强好胜的心思...... 毕竟这个李克用的养儿,按后来演义说法十三太保中的七太保李嗣恩,走正史线的话他于梁晋争霸战事当中,被敌骑马槊搠中下颚;而按如今的战事轨迹,曾被梁军大将氏叔琮一刀砍中面门破了相,可却仍死战不退,是个仍要突阵厮杀的狠人。 然而李嗣恩也更倾向于是个突阵冲杀的勇将,而并非是临阵指挥若定的帅才。如若战事呈白热化,他容易热血上头,面对强敌,当面便要决出生死,又何必想那许多,直接干就完了! 所以李嗣恩仍旧冲驰在骑阵的最前面,高声喝骂着将手中长枪不停的攒落过去,而不断的杀伤着从他身边掠过的敌军骑兵。他还真就不信,如今敌军主将葛从周尚未出手,自己还能被这拨骑军给杀得迫退? 扬武军那谢彦章到底又是什么来头,老子征战沙场数十载,如若败给这么个南朝的后生,这却不是要污了我的名声!? 李嗣恩越想越是不甘心,然而继续催马突杀,置身于战斗愈发激烈杀阵当中,他渐渐的也已有些上头了...... 735章 力克七太保,后浪推前浪 又是几番对冲厮杀,飞速奔驰,与敌骑错身而过的战马相继扑倒在地翻滚倒地。连带着马上的骑兵翻滚坠落尘埃。李嗣恩即便与身边一众亲随骑军搠翻了不少敌骑,然而他当胸铠甲也已留下一道刀痕,甲叶缝隙间还挂着两支箭镞。 即便凭着自己这多少年下来,于撞阵冲杀之际拿命拼出来的阅历与经验。李嗣恩现在身上还没有较为严重的伤口,可是他不禁已是气喘吁吁,就连他胯下战马腿股处根羽箭来回摆动,也打着鼻响喘起了粗气。 而李嗣恩依旧吼声如雷,一边以身作则奋力死战,一边不停的呼喝麾下骑众务必要保持紧密的队列。然而后唐骑众坐骑的马力被提到了极限。骑兵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要进行迂回、冲锋、突阵、转向,再度冲刺...等动作时,也注定无法向步军那般脚下生根,更能维持严整的军阵。 反观谢彦章一方,经历几轮交锋之后,由他统领的骑军阵列与李嗣恩渐渐的已让人能够看出差距。大队的军骑,再度撞向敌骑阵中时,那些骑兵仍能按着指挥动作迅猛、指挥如一,继续向敌方马军进行骑射、冲击,乃至围攻...... 而在不远处督军押阵的后唐将领符习观望战局,他也已是忧心忡忡。因为眼见得战团那边人马如潮、蹄声如雷,魏朝骑众竟然渐渐的已占得上风,眼下步军军阵这边寂然无声,不少军卒面面相觑,脸上不由流露出骇然的神情。 反观扬武镇牙军那边,葛从周观望自己悉心栽培的义子以几乎对等的兵力,面对河东宿将李嗣恩这等敌手,渐渐的竟然也能压制过对方的攻势...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双眼中也满是激赏之色。只不过在军阵的另一侧,统领步军押住阵脚的节度副使贺瑰面色可就难看得很了....... “也是时候一鼓作气,击溃李嗣恩所统领的这一路晋军兵马...也总要让他们晓得,若要进犯我扬武军治下疆土的代价又会是何等的惨痛......” 葛从周口中喃喃说着,旋即又深呼了一口气,他右臂缓缓高举,手中长枪枪锋直指苍穹。旋即便又狠狠挥落,发出振聋发聩的喝令声。未过片刻的功夫,扬武镇牙军军阵前列,又有隆隆狂乱的马蹄声暴起! 眼见李嗣恩与自己的义子葛从周交锋,便已是左支右绌、疲于应对。在战场眼光毒辣的葛从周,立刻察觉如若现在趁势发动全力猛攻,那么李嗣恩更是焦头烂额,也根本再扭转战局。 队列阵型已是愈发松散的河东骑军再遭受冲击,溃势波及开来,那么几乎已可以说这场战事后唐军队的败局已定。 不动如山岳耸立,动则如风驰电掣。临阵调度反应极快的葛从周,遂毫不迟疑的亲自率领麾下锐骑呼啸而去。便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最合适的时候,直朝着已经斗得疲乏的敌人软肋狠狠的搠了过去! 那边谢彦章、李嗣恩刚刚又进行过新一轮的冲锋,骑枪马刀,铁槌大槊钢刀等诸般兵刃狠狠碰撞,火花四溅,地上横七竖八的又劈下了一层尸首。 而最后一拨冲锋的骑兵交错而过,纵马冲驰出一段距离的李嗣恩本待再喝令麾下骑众继续扑上去与敌军厮杀时,却听得身边军校大声疾呼示警。又有激荡的马蹄声传入耳中,李嗣恩立刻转头望去,就见又有数千敌军骑众形成锲形箭头阵,而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由于一直未能占得上风,而本来厮杀得便已有些气馁的后唐骑兵,眼见敌军又有一彪锐骑杀来。忌惮对方骁勇扑来之势,甚至有些军骑下意识的要策马后退几步...... 李嗣恩忿怒的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的仍要号令麾下军马迎战厮杀。可是先前已经头脑发热的冲杀了好久,这场仗却是越打越吃力...李嗣恩即便容易冲动,他到底从少年时节开始,便被李克用收为养子,迄今为止打了二三十年的仗,战阵经验极其丰富,所以眼见敌军的攻势已经如潮水那般一层接着一层,已经截杀住自己麾下一拨骑众,随即便是血肉横飞、当者披靡...饶是李嗣恩性情凶悍且不服输,可他也终于意识到了再死撑下去,也不过是徒然折损兵马罢了。 满口铁齿钢牙咬得咯咯作响,李嗣恩的嘴角甚至还渗出了一丝鲜血。然而已经没有悬念的仗,再打下去也是毫无意义。他也只得恨声高呼道: “今番已被敌军压制住势头,只得来日再决生死!全军听令,往北面撤兵,各部兵马务必谨守阵列,切记不可教敌军趁势冲垮了军阵!由我统领一彪军马断后,吩咐下去,尽快按军令行事!” 李嗣恩高声嚷着,统领麾下亲随与从斜侧撞来的骑阵白刃相接,顿时就是一阵人仰马翻。李嗣恩也是完全仗着自己的马上功夫,敌骑来得近了枪挑,尚还在远处便开弓射箭,不一会的功夫也使得十几骑先后落马,他身边的亲卫军骑也是誓死相随,驱使着战马片刻不敢停留,尽可能的策应其余部曲从战场上撤离。 然而两军交锋,在战场上一方陷入颓势,若要撤离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便李嗣恩奋力断后,可是其余败退的部众遭受掩杀截击,也不断地有人倒毙沙场。 至于与李嗣恩一并领兵进犯扬武军的符习,瞧见远处扬武军副使贺瑰,也奉葛从周军令,统领各支步军举起军械,迈着整齐的步伐,而朝着这边步步进逼过来。既然李嗣恩那边已急令军校奔走传递命令,他也立刻朝着北面撤退而去。 逼近那葛从周统掌的扬武镇牙军果然厉害,仅凭我与李都知统领的这一路兵马,到底还是无法挫败敌军...到底还是要等到周德威周总管拿下洺州之后,再与其它几路兵马齐来,再与这葛从周对持...方才能有胜算! 后唐马军、步军,也都已经开始朝着北面的方向退兵了。然而符习这边指挥诸部兵马尽可能维持秩序撤离,情况还算不上火烧眉毛。可是由李嗣恩指挥杀出的河东骑军,从一开始便混战成一团,现在要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也注定还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 而李嗣恩撞过一拨阵列,他已经杀得浑身是血,衣甲战袍上满是鲜红的颜色。他厉声怒吼着,仍试图激起麾下河东儿郎的剽悍凶狠之气,周围数百近千呼应呐喊,仍旧紧紧绰着手中马战长兵,急催战马,又溅起一道道烟尘。 已是尽可能的断后要掩护各部骑军撤离了...李嗣恩面色恼恨,他转头又望向魏军席卷而来的大队骑众,有几拨已经会合在一处,并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的旗号,这时才在那拨骑阵当中打了出来。 李嗣恩到底还是打消了催马上前应战,撞到敌军阵中寻觅葛从周这个敌军上将厮杀的念头。因为他很清楚,凭自己的本事,即便能策应麾下儿郎尽可能的战场上逃离,而敌军趁势大举掩杀,若是还是不知进退,这也就无异于往鬼门关里闯....... 为了留住自己这条性命,而继续辅佐河东李家与魏朝对抗到底,李嗣恩自知也只得忍了这战败的耻辱,现在必须也要从战场上撤离,而且是越快越好。 李嗣恩遂拨马回身,不甘的喝令周围伤亡过半的亲随骑众往北面疾驰,而他心中也不由狠狠的念着: 葛从周,今日败于你,也只得认了...还有那谢彦章,这个名字,老子也记住了! 736章 大国交战,小国站队 趁着敌军势堕,以葛从周的作战风格,当然还要趁势穷追猛打。李嗣恩即便败了这一阵,毕竟他也是久经战阵的将军,与符习一并统领麾下部众且战且退,尽量力保不会被葛从周所部敌军冲垮阵列。 然而休说是拿下扬武军治所巨鹿城,结果却打了这场败仗,李嗣恩也唯有且战且退,直至又退出了邢州地界。至于拿下了洺州的周德威,于不久后,当然也得知了葛从周已经杀回扬武军,并且挫败先主义儿李嗣恩的战报。 将州府事宜交由太原随后派来的官员打理,周德威也遣快马与周围几处袍泽互通声息。却是与葛从周似有默契一般,各自统领军旅,而朝着扬武军治下邢、洺二州接邻的地界杀出。 至于扬武军涌现出来的军中青壮谢彦章,因为年纪尚轻,自然也就不是威名远播的宿将。然而经此一役,他也可说是声名鹊起。李天衢自知若是按谢彦章原本的轨迹成长下去,他以后再与后唐军队交手之际,也会有让晋人往往会奔走相告,而不禁闻名色变那般的威名。 而魏朝、后唐之间的战争,在昭义军、扬武军地界已经打响,汴京这边也同样没闲着。朝廷立刻昭告四海,斥责晋王李存勖冒天下之大不韪,僭号以前朝唐廷自居,明明是得国姓赐名的沙陀朱邪部,祖宗、血脉都不是一个,那你河东李家凭甚么改国号为唐,而宣称延续前朝宗庙? 此后无论是声讨还是交涉,李天衢的魏朝在国书中对河东李家的称谓仍是晋。就好比汉末三国刘备于汉献帝被迫禅位之后宣称继承汉室,称帝建国号为汉,可是曹魏政权也只会称呼他那一方势力为蜀一般。而在魏朝境内,军民口述也会说及后唐,倒与后世相符,而刻意要把沙陀人河东李家与唐朝宗室区分开来。 然而刘备即便早年以织席贩履为生,也会有人对他汉室宗室旁支,本是帝室之胄的身份有所质疑...起码他刘皇叔的名头在后世也是深入人心。可李存勖宣称继承唐室宗庙,结果无论血缘还是民族上,与唐朝李氏八竿子打不着,这事全天下人都清楚。魏朝发檄文声讨李存勖,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承认他唐朝皇帝的身份。 既然魏朝、后唐明面上已经完全翻脸,并相互斥责对方才是僭号擅自称帝的逆臣。 其实李天衢也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还是李存勖,也都是在朱温弑帝灭唐之后,才建制称帝的。然而明面上彼此还要斥责对方才是乱臣贼子,说白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乱世,到底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大,而方今以国力而论,当然还是魏朝更强,所以目前诸国各藩大多也仍是倾向于李天衢一方。 便如吴越王钱镠、楚王马殷、闽王王审知,以及被李天衢封为粤王的刘隐,还有如今方才十岁出头大小,而被徐温以及几方对立宿将摆在王位的傀儡君王杨隆演那一方势力,也宣称仍是支持魏朝为主,对李存勖只以国主唤之,而对外不会承认他继承唐室宗室的帝位身份。 不过李天衢也早已发现那几方君王所发出的檄文措辞也都十分留意,也明显不愿意将后唐李存勖给得罪得狠了。即便又强邻在旁,他们也只得向魏朝称臣,却也正是因为各自治下疆土与晋人并不接邻,所以那些君主与李存勖没有领土争端,不存在任何冲突,李天衢心说也只是因为抹不开他的面子,所以才会站到魏朝一方摇旗呐喊。 “如果是当年,只怕李存勖也要效法朱温那般,暗中遣使联系吴王杨行密,图谋我朝腹背受敌,而形成夹击之势...可是现在他若仍有此打算,想必也终究无法得逞......” 御书房内,李天衢一边寻思着,一边喃喃说道。如果十国第一人杨行密还在世,以他的雄心壮志,也必然会联合北地雄主逐鹿中原。而且倘若其余诸国君王对外扩张的野心很强,那么魏朝要与晋国对抗,的确时刻还要留意后院失火,是否又有那一方势力会临阵反水。 然而以如今这般形势,吴越王钱镠、闽王王审知自从身为一国君王统掌一方之后,都是自顾发展,很少对外用兵,也都是不爱惹事的主; 至于吴国那娃娃君王杨隆演身后,徐温与同为追随杨行密打天下的三十六英雄出身的宿将争权夺势,内斗的程度也要比正史线严重了许多,自顾不暇,也根本没有余力对外扩张; 还有楚王马殷,仍是施行上奉中原王朝,下安黎民百姓的国策,就算要打仗,也是发兵向南去和粤王刘隐对着干。挥师北望,觊觎中原?马殷没那实力,也更没那心思; 而粤王刘隐,更没有必要去顾虑他那一方势力,他对内吞下了静海军安南之地,却也要忙于镇压到底土豪世家的抵抗势力,对外也有马殷这个对头与他有领土争端。疲于应对,也更不愿与魏朝交恶。而且粤国两广地界远离中原,刘隐与他兄弟也完全没有必要掺乎进魏朝、后唐两大势力的战事当中。 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这些君王虽然明面上支持魏朝,但一个个也都是抱着隔岸观火看戏的心思。毕竟另有一大国牵制住魏朝,那么雄踞中原的皇朝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小。何况万一李存勖如果真能杀入中原,继朱温、李天衢之后,不还是名义上供着中原皇帝为正朔,而我们自顾自掌管治下疆土便是? 所以其他诸国君王,也都打算与李存勖之间留有翰旋的余地。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以后也都说不住是否中原又要易主,所以李天衢自知照常让那些臣属藩国上贡交纳钱粮,用于战时军需之外,也不能指望他们会痛快答应出兵出力,而去与后唐对抗。 至于李存勖那边,除了趁着耶律阿保机兵败北返,而发动兵变囚禁自己的义父上位,又为势所迫倒向河东的北平王王都之外。后唐倒又拉拢来一个立场鲜明的跟班,统掌夏、绥、银、宥、盐五州的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宣称所辖藩镇,与诸部牙军,治下党项、汉儿军民,便如当年受唐廷册封那般,而愿奉李存勖为唐室正统。 换而言之,李思谏带领着麾下族人、治下子民,已经完全走到了魏朝的对立面上。 而李思谏笃定心思投从李存勖,这倒也有些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按说他党项族人于五代十国初期没有什么存在感,正史线直到后唐灭梁,定难军也一直愿意奉朱温为主。然而现在占据中原的既然是魏朝,眼下党项拓跋部在当地也要没有经过今百年治理,而有自据一方的实权,李思谏便敢与中原王朝作对...这对他而言不也算是铤而走险? 不过转念一想,李天衢大概也能相处个中因由。毕竟李存勖现在与原本的轨迹不同,他更为迫切的需要拉拢其它势力倒向自己的阵营。李思谏如今的处境,不似正史线那般后唐杀过黄河,奇袭汴梁,便灭了梁国那五代第一朝,也根本没有他定难军出场的机会...... 然而如今魏朝、后唐两大国已经拓张到自己家门口,李思谏的心态大有不同,而后唐更会处心积虑拉拢他投从。以李存勖的外交手腕,再加上他们同样身为转迁至中土栖息繁衍的北地族裔...也极有可能达成了某种共识,所以李思谏经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狠下心来,把自己的基业、族人的前程堵在李存勖的霸业上。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旋即又暗忖道: 定难军那一方藩镇,于关西地界也与我朝接壤,也就是说要准备用兵的目标,又多出了一方势力啊...... 737章 人有生老病死,也是强求不得 毕竟李存勖先前挫败了契丹二十万大军,不止也可以说威震天下。而契丹近些年来拓张的很快,北地那些不愿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诸族各部,也很有可能因李存勖的威名而甘愿投效,所以即便吴、吴越、楚、粤、闽等国肯向我朝称臣,但是后唐那边也绝非是孤立无援...... 然而还有一方势力,对于李存勖改国号为唐称帝,而与魏军转而成为敌对关系想必也是乐见其成。那一方割据政权并非李天衢与李存勖任何一方的臣属藩国,便是占据两川之地,也早已称帝的蜀国王建。 王建那个老狐狸...虽然论雄主之才不及朱温,可是他也十分善于算计。我魏朝与后唐两大国战端一开,那王建必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即便听闻现在蜀国朝堂也已愈发糜烂,王建也不比当年打天下那般励精图治,注重发展而使得蜀地大治,如今他已年迈,已是愈发贪图享乐,而开始广设苛捐杂税,所以即便蜀国占据西南一方疆土,到底也不比后唐李存勖那般才称得上我朝的劲敌...... 李天衢心中寻思,不过王建野心向来不小,有了杨师厚那等名将投效,他挥师向南挫败大长和国,又吞并了滇地大片疆土。即便王建年迈而愈发昏聩,蜀国统治集团也已越来越腐朽,内部矛盾也在不断升级...可是也正是因为比起其他诸国君王,王建对外扩张的欲望更大,蜀国也向来觊觎川陕、荆南等地,李存勖要利用王建对抗魏朝,而蜀国会趁着后唐牵制之际悍然发兵,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思量着己方势力,与后唐同诸国的邦交状态。李天衢每日还是要处理许多国政军机要事,而再等候扬武军那边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员名将之间的战报传来。 然而在此期间,如今官居礼部侍郎的张归弁,却带来了一桩噩耗向李天衢禀明: 徐泗军节度使张归霸病逝身故,卒于任上。 御书房内,眼见张归弁双目红肿、面带悲色,很明显还在伤感于他兄长的离世。而张归霸膝下三子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哭丧着脸,也都跪倒在地。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安抚张归弁说道: “归霸自当年辅佐朕至今二十余载,为国劳苦功高,只可叹我朝痛失一员功臣名将...朕自会下旨诏赠归霸为太傅,谥号文忠,以彰他赫赫功勋...至于徐泗军节度使一职,自当由归厚接任......” 当年张家三兄弟背离黄巢反军,而被李天衢说服投诚之后。与张归霸、张归厚那两个兄弟不同,张归弁主要从事文职,即便武名稍逊,可是多少年下来也是兢兢业业,能尽职尽责的处理本职事宜。而张归霸、张归厚在外统掌藩镇,张归弁身为京官,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地位。而听李天衢出言安抚,张归弁连忙拜谢皇恩,又连声说道: “微臣兄弟三人,当年投从反军起事,尚还不知实乃明珠暗投...而后发兵围攻陈州宛丘之后,又遭几路藩镇围剿,有幸得蒙陛下赏识,这才得以弃暗投明,我等也自当披肝沥胆,以报答陛下知遇提携大恩...... 而家兄虽不幸身故,微臣悲不自胜,可是又蒙陛下追赠加封,兄长泉下有知,也能得以告慰了......” 张归弁一边说着,一边把眼望向仍跪倒在地的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三人,而又向李天衢禀说道: “微臣今番前来,也因家兄亡故,微臣这三个侄儿,也自当卸任官职,至贝州(宋朝时节改名为恩州)清河家乡故里为兄长守孝,而向陛下禀明......” 话题又转移到了张家下一代这三兄弟身上...李天衢听了,眼中不易察觉的闪过了一抹戾色。而张汉伦、张汉融、张汉杰这哥仨听了,那三张哭唧唧的脸似又拉长了几分。 父亲病逝,张汉杰与张汉融、张汉伦兄弟三个固然悲戚。而让他们更抓心挠肝难受的是,本来这段时日下来,他们也都已与魏朝太子李继志打得火热,彼此的关系也是愈发的亲密。 以功勋将门衙内子弟的身份,又与很有可能要成为国家嗣君的太子交情极深。按张汉杰等人合计,即便方今帝君李天衢身子骨还硬朗的很,可是他终究也会有驾崩的一天...而他们哥几个身为年轻一辈,就盼着能够得到未来帝君的宠信而揽握大权,结果就因为他们父亲的离世,不得已只得暂时远离汴京,谁知道在此期间,又会不会有哪些公卿朝臣、衙内子弟能讨得太子欢心,而取代他们哥仨的地位? 而且远离富庶繁华的汴京,要到父亲张归霸陵墓前搭小棚子,睡草席、枕砖块,粗茶淡饭而不可饮酒,也不得与妻妾同房,不闻丝弦音乐,不得设宴、不洗澡、不更衣...想到服丧告丁忧守孝的那些规矩,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三人都是一般心思,低垂着张苦瓜脸,心里当然是百般不愿。 而李天衢冷眼环视张家兄弟三人一番,心说即便这几个佞臣早晚要惩治,可毕竟张归霸尸骨未寒,而张归厚、张归弁这两个叔父尚还健在...要把握真凭实据,肃清朝廷隐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也不宜拿他们几人开刀。 略思忖一番后,李天衢遂出言道: “你们兄弟三人,也理当为父亲尽孝服丧,便早些准备赶往贝州清河家乡故里去吧...守孝期间,朝廷这边自会寄存尔等俸禄,待告丁忧服丧期满,再返回汴京,仍按原职录用。” 张归霸的籍贯出身清河县,倒与水浒里的打虎武松是同乡,也正好处于魏朝所掌控的魏博军治下。所以张汉杰等兄弟三个自知没有任何理由推脱,也只得叩拜称是。 毕竟魏朝官员告丁忧守孝的制度,目前仍沿用唐朝《唐律疏议》的法例,如若不肯为父母守丧,非礼不孝的行为也正严重违背了这般时节集的道德礼法。如有违之,除了动用笞刑之外,视情节严重还要判处徒流一年到三年不等。 而张汉杰等三人被他们的叔父入宫禀奏,李天衢也是直接放话让他们暂时卸职,北上至清河县为张归霸服丧守孝。既然魏朝皇帝瞧在眼里,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就算心里叫着苦,再是不情不愿,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违背礼法。只能盼着服丧这二十七个月,能够尽快的熬过去才好...... 身边暂时没有这等谄媚佞臣巴结,李继志那小子...又是否仍能继续端正言行?只不过张汉杰这三人,早晚也还是要回来的,无论是他们几个,还是其他善于逢迎巴结、媚上欺下的贼子,又要如何辨识忠奸...这其中的道理,他也必须靠自己领悟才是......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而张归弁与他这三个侄儿旋即告退离开,毕竟还要操办张归霸的灵柩棺椁运回家乡故里,至祖庙陵地安葬的丧事。 而念及张归霸以往与自己的来往经历,李天衢再独处时,也不由甚觉伤感。不止感叹无论当世豪杰、贩夫走卒,人也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然而麾下这员宿将的离世,也给他提了个醒,因为估算张归霸正史线病逝的时间,也正与现在大概吻合。 而且也不单单是张归霸,李天衢也意识到自己麾下还有些文臣武将的阳寿,如若还是按着他们原本的命途轨迹,那么再过不了许久,也将走到尽头了...... 738章 犯颜直谏?还不至于 除了张归霸之外,他的兄弟张归厚早年也是最好冲锋陷阵的悍将之一,曾拼得被射瞎一目,浑身也是伤痕累累。如今这般地位也都是拿命换来的,的确也是该安乐的多享享福了。 随着吴王杨行密含恨病逝之后,江淮那边局势天平了许多,张家兄弟当初时常征战厮杀,时至今日执掌徐泗军上马治军、下马管民,但也是以主持地方军政事务为主,基本上也不需要他们再领兵出战。 可是李天衢大致还记得,走正史线的话张归霸身故之后,他那兄弟张归厚再不出三四年光景,便也离世了。 一直以来李天衢心说自己能做的,便是多加留意麾下智谋勇烈才干的身体情况。平常便隔三差五差拨医官注意心腹臣子护身保养,就相当于国家为老干部定期做个体检...如若真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要及时得到救治。 但毕竟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医疗水平,李天衢也知道自己并非是能给人多添几年阳寿的阎王爷,更不是几笔把生死簿上猴子猴孙姓名都划掉的孙悟空...本来大限已至的麾下臣子,他们或许因为平时的调理、及时的救治还能够多活几年,可是李天衢心说也终究无法为他们一直强行续命下去。 到底还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而除了张家兄弟之外,李天衢最为关注的股肱之臣,还有如今也已是七十三岁高龄的御史大夫韦庄。如果是按着原本的命途轨迹,他的阳寿只剩下一两年的时间。 这些时日除了上朝主持国事,批阅诸地奏折,李天衢也时不时召唤些自己麾下统治班底的重臣至内殿暖阁谈笑风生,并私下里从另一个角度商议国事。 而这些年下来,韦庄主持御史台职事虽然绝对说得上是老当益壮,积极参与政事,在位清肃、勤于治理。可是近期以来李天衢也发现韦庄即便还算是精神矍铄,可是腿脚也已有些不利索。今日至内殿暖阁闲谈,他便需要有陪同的随从搀扶进入阁里,较之先前又多了几分年迈的老态。 李天衢还注意到,韦庄这次前来闲谈,虽然行为举止也如以往那般从容得体,可是他那张沟壑满布的脸上,似乎也带着几分忧色。 而韦庄这边刚一入座,光禄寺下辖胥吏,便已煮好了吴越国上贡进奉的余姚仙茗茶呈将上来,酥梨青枣等果脯也都铺在了桌上。无论公事私事,李天衢每每与韦庄相会,自然也免不了要嘘寒问暖一番,鉴于张归霸因病离世,李天衢现在对于韦庄的身体状况也是格外的关注,这次一打照面,便开口说道: “以韦老这般的年纪,主持御史台政务劳苦,朕也甚是关心近些时日身体如何,还须好生注意调养才是。” 韦庄闻言,也立刻微躬身子,恭敬回道: “蒙陛下关怀,嘱咐李珣李少监与众御医开了延年益寿的方子,老臣安享朝廷俸禄,而深受圣恩,自然也知按时调理,保养身子,近年也别无大恙。” 话虽如此说,到底已经过了七十岁高龄。这几年下来韦庄即便时刻告诫自己切不可疏忽懈怠,可是逐渐也感到自己的精力确实愈发的有限...然而大半辈子都是为了考科举中榜,却屡试不第,一直到了快六十岁的时候才开始仕途生涯...与性情更倾向于隐士的罗隐不同,韦庄也完全出自于一种补偿心理,可从来没有致仕归隐、告老还乡的打算。 总之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韦庄便打算一直在战斗的岗位上干下去。岁数大怎么了?姜子牙七十二岁才出山,尚能辅佐周朝灭商成就大业,被后世尊称武圣,封国建齐。即便我这辈子的建树,终究不能与姜尚姜太公相提并论,可好歹如今也是七十来岁的年纪,也仍是要打拼的时候,而争取身后在史书中能留下个贤臣的美名。 所以听李天衢问及自己的身体状况,韦庄立刻打起精神,绝口不提自己年事已高,也生怕自家主公会动敦促他致仕退休、以享天年的心思。然而又相谈过一番,韦庄似是如鲠在喉,好像在权衡着有些事又该不该向李天衢禀明...... “如今我朝与晋人战端已开,朝廷不但要分拨军费钱粮用度,朕须集中精力与晋王周旋。如若有必要时,也免不了要御驾亲征。而汴京朝堂这边,自然也仍需要有辅弼贤臣主持大局,是以韦老也须注意身体,与朝中众卿治政安民。毕竟我朝治下稳固,三军将士才无后顾之忧,朝堂内群臣诸卿,自然也是责任重大啊......” 满怀心事的韦庄,又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说罢。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笃定了心思,便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而对李天衢正色说道: “诚如陛下所言,即便我朝兵多将广,疆域广阔,可治政清明、民生安乐,方才是立国之本。乱世时节,如今四海虽仍旧未定,可好歹我大魏治下,诸地黎民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也全因陛下文成武德,恩泽苍生,只是遥想当年盛唐气象...而后却终究难免因佞臣奸邪专权当道,诸地民不聊生,而致使黄巢、王仙芝、庞勋之流祸乱天下...唐室社稷,终究为朱温贼子所篡夺。前朝因何亡国,我朝自当引以为鉴,正所谓凋瘵之秋,好安凋瘵,而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 嗯?韦庄这老爷子,明显是话里带话啊。 李天衢听出来韦庄这次前来觐见,也明显是心里有事。尤其是他话末说的那句勿使疮痍之后,复作疮痍。按他原本的仕途轨迹,本来应该是上书进谏蜀帝王建时,强烈建议严惩公器私用,贪滥害民的官员所用的言语。 而蜀帝王建治国初期,也正是因为有韦庄为其立法建制,即便手握大权,向来秉承不恃权、不行私,自身清肃而抑制豪强恶吏,并且在他所做的诗中表态“有心重筑太平基”...而促使着王建起初表现的也称得上是个明君。 只不过于韦庄病逝身故之后,蜀国朝堂便开始愈发的腐败,非但赋税愈发严苛繁重,晚年的王建与继承他帝位的王衍奢侈荒淫至极,宫廷与朝堂卖官鬻爵,各级臣僚贿赂成风,所以直到后唐庄宗经客省使李严禀告前蜀政权已经拦到根了,便出奇兵杀入两川,果然相对顺利的灭了蜀国。 可是李天衢自问除了有时会御驾亲征,每日上朝主持国事也从不曾怠慢。扪心自问,也可说是不事奢华,又有御史台、提点刑狱司审察诸级官署臣僚是否有贪滥枉法的恶行...然而韦庄似乎也是下定了决心,要向自己直言进谏...那么魏朝朝堂,到底又有什么事让这老爷子看不过去的? 亦或者说,韦庄与李振、高郁等权臣之间政斗的冲突已经升级,而闹到了终究要在皇帝面前争执的地步? 李天衢寻思一番,便又立刻说道: “韦老,朕可视你为股肱之臣,当年唐朝太宗皇帝也曾有言: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如若我朝当真有何弊政,朕自然也需要有你这等臣子直言进谏。但说无妨,又何必迟疑?” 739章 贿货公行那桩事,巨额赃款,要不给您报个账? 韦庄情知话已出口,也就只能说个清楚。然而他下了决心,终于直言自己所认为魏朝内部所形成的隐患之时,李天衢听了,却不住莞尔一笑: “内侍省都知王禀恩,虽然乃是陛下亲信宦臣,可是此人以宠臣自负,老臣已知他非但穷奢极欲,更是倚仗圣宠货赂公行,无论公卿枢要、州府官僚争相攀附,达官显贵,纷纷以重金贿赂,已是败俗之甚也! 如此长久以往下去,朝政也难免乱浊,贩鬻官爵、贪滥成风。而权臣暗通宫内嫔妃、宦官,彼此上下掩匿包庇,而蒙蔽圣聪。老臣斗胆,但也只得直言进谏,若不肃清此等邪风,则朝廷也将日渐糜烂。是以...还望陛下明察!” 我说韦庄怎么今日慷慨激昂的要直言进谏,倒还有几分悲壮决绝的意味。原来他笃定心思要直谏的,倒是由我直接提拔的内侍省都知王禀恩与官场上那些有别样心思的臣僚搭上了线,并早已广开始贿赂这桩事...... 可是这老爷子却不知道,王禀恩见了哪个公卿重臣,又收了多少重金贿赂...回过头来,基本上也都是要向我“报账”的...... 李天衢寻思着,也更觉得韦庄却是忠心可靠,心想魏朝朝堂已经出现帝君身边的权宦受贿敛取暴利,这在官场上,在臣僚之间也已经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秘密。有人趋之若鹜,也意图斥重金巴结皇帝身边的红人,以满足他们的目的;而韦庄思前想后,站出身来会对自家主公直言这股邪风歪气有害于朝廷社稷,实则这也极是难能可贵的。 而本来韦庄相对更善于治理国政,并不似张全义那般长于开拓,所以李天衢便一直留他在汴京朝堂中任职。毕竟也是到了花甲之龄入仕,时至今日年过古稀,能不折腾的话,这老爷子尽量也就不要折腾。 也正是因为一直在汴京安住,韦庄御史台这等专管纠察弹劾官员、肃正整顿纲纪这等中央监察机构。所以朝廷内一旦出现什么败法乱纪的风气,他也必然会知晓,而且已到了不得不直接向皇帝禀奏的程度。 可是从古至今历朝各代,官场上这些事层出不穷,知道是一回事;可是怎么应对,却是另外一回事。 至于韦庄终于把心中的愤懑向李天衢吐露清楚,实则他内心仍旧有些不安。毕竟那个权宦王禀恩的身份相对特殊,他所在的内侍省专管宫廷内部事务。换而言之,就是与皇帝朝夕相处的群体,而他能做到内侍省都知,也必然是帝君最为宠信的近臣之一。 不管在什么朝代,即便朝堂中的臣子会因政见不合、利益冲突而争权夺势,可是针对的目标若是后宫中嫔妃、宗室...乃至宦臣的群体,就算是地位尊崇的达官显要,也都会有太多顾忌。因为那也相当于涉及到了皇帝身边的私事,稍有不慎,也必然惹得帝君震怒。 伴君侧而居朝堂,可不是你指证谁是巨贪弄臣,皇帝但凡有个明君的好名,便会立刻认同你惩治奸佞那么简单...韦庄心中暗叹,即便他认同李天衢的确是开国英主,可是韦庄也不能确定,他所效忠的君主当真能完全做到为国事而不徇私情。 何况这般时节,虽然那句所谓的“男人有钱就变坏”还没流传开来,可就只是唐末至诸国林立的世道,便有太多曾经打下一方江山的君主得权得势之后,便迅速腐化的例子。 即便韦庄尚还不知道那个已经异军突起,并且公然称帝势必要与他魏朝抗衡争霸的李存勖前半生河东战神、一代雄主,而后半世却是误国昏君的生平事迹...可是诸如其它例子,尚还有当年大唐一代名将,被世人赞作落雕御侍的渤海郡王高骈; 以及杀入蜀地一统两川,起初励精图治、治政抚民,如今却已听闻愈发昏聩,而开始横征暴敛的蜀帝王建; 还有那朱温虽然绝称不上正派人物,但的确堪称乱世枭雄,晚年也愈发的荒淫无道,不但爬灰那等有违人伦的歹事都能干得出来,还任由赵岩、段凝等国戚权臣,甚至他宠幸暗通苟合的一介娼妇贪敛聚财,受贿横行...彼时梁国可还有辅弼之才的敬翔尚且无可奈何,而受打压排挤。 而朱温本来也十分主意治理国政,而御下暴戾严苛,就算功勋宿将,真要是惹得他不快,就连把马养瘦了照样要砍脑袋...结果赵岩、段凝、刘氏之流后来就在他眼皮底下横行枉法,也足以看出无论你是英主枭雄,未必会一直一成不变,也不一定真能做到严明无私。 这般例子还有太多,按世间俗语民不告官,然而官也忌惮去告皇帝身边宠信的近臣的道理,韦庄自然懂得。而经过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天衢忽的开口说道: “韦老说朕重用的内侍省王都知怙宠贪恣,利用职务之便聚敛钱财,更有大批臣僚行贿巴结,此事也是非同小可,也自当有真凭实据才是。 而御史台纠察官员、肃正纲纪,这恐怕也不止是要弹劾内侍省宦人中官,正如韦老所言,满朝文武,也还有许多人要牵连在其中。” 李天衢正说着,他也注意到韦老脸上忧色似又多了几分,又继续说道: “只是韦老不在朝议时上书弹劾,而趁着今番入殿与朕相谈时禀奏,应该也是考虑朝堂与地方上官员之间盘根错节。你向朕进言臣僚与内朝内侍之间行贿受贿,这要触犯的,也是很多官吏的利益,真要是闹大了,也势必要引起很多人的反弹...... 朕如果真要出手,则势必裁撤惩治大批官员,所以也须讲究个真凭实据。韦老既敢直言,到底又有哪些人向内侍省进奉重金行贿,贿金数额又达到了多少,你可又十分清楚?” 韦庄闻言心中顿感急虑,本来他今日直言进谏,便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一方面他的确发现有败坏朝纲的隐患,以自己的职责而言,决计不能无动于衷,可是另一方面,韦庄又的确担心能否保住自己的官位。 他也不能确定,自家主公闻言之后,便立刻会板起面孔,而大义凛然惩治仗着他的势要巨贪敛财,败坏纲纪的弄臣...相反的帝君也有可能反而因他擅告身边近臣,而倍感不喜。 何况魏朝可还有个权臣高郁,他可比谁都贪,然而凭他以往功绩,也能为朝廷广开财源...即便王禀恩与那高郁不可同日而语,可韦庄又怎知自家主公这次便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且也正如李天衢所言,韦庄今日要把这桩事在皇帝面前捅出来,那不但意味着他与内侍省都知王禀恩彻底交恶,以后两人之间只能往死里掐...其中还涉及许多朝堂与地方上的官员,即便他御史台干的也可说是得罪官吏的活,但其中也需要讲究个权衡之道。韦庄自问要尽职尽责,但也很清楚自己势必还要开罪不少人。 而如果自家主公不会严惩内侍省近臣,却又树立起许多政敌...朝堂中可还有李振、高郁等对头一直在等候时机,韦庄深知那么反而会使得自己官位不保。 御史台的官吏,毕竟不是明里暗里收集消息罪证的巡院侍卫司密谍。韦庄知道内侍宦官货赂公行,也知晓大批官员贿赂成风,可是他又怎能事无巨细的详知贿赂涉及的所有官吏,乃至贿金赃款的数额?然而听李天衢直接点出他这番举动干系重大,又要求自己亮出证据干货时...韦庄也就难免有些焦急无措。 瞧着韦庄的神情反应,李天衢心说也就别在给这老爷子添堵了,遂展颜一笑,继而又道: “韦老勿虑,你主持御史台纠察整顿纲纪,即便也知其中涉及许多官员,只怕要在朝堂中惹得不少臣僚敌对,却仍向朕禀明,如此坚守职责,也理应嘉奖。 毕竟心怀鬼胎之徒,要遮掩行贿买通内侍近臣的行迹,也不可能让你知晓他们涉及的贿金数目。御史台毕竟不能手眼通天,那不妨还是由朕向韦老报个账,乃至道明牵涉其中的官员又有哪些人吧......” ------------------------------- 注:预计三、四天后,恢复两更。 740章 治世的王道,乱世的霸道,当然大不相同 ......啥? 韦庄听李天衢所言,还以为自己是因年事已高而听岔了,然而守候在暖阁门口的一个小黄门,遵从李天衢的旨意,未过多时,便捧来一本名薄。李天衢打开之后,便朗声念道: “京师瑞和园苑监赵常行贿钱五万缗,通事舍人王彦通行贿钱七万缗,内给事张茂行贿钱七万缗...而这干人等,其实一直以李振马首是瞻。” “都水监丞吴进宝行贿钱八万缗,京市令田蒙贿钱十万缗,陈州长史李行瑞贿钱十万缗...而这些意图买通内侍省王禀恩的臣僚,私下与高郁来往频繁。” “梁国降臣段凝、袁象先,已先后向王禀恩纳赂三次,还意图通货于宫掖。也是有促使朕身边近臣多进美言,以求恩宠。殊不知他们暗中做得勾当,以及纳赂数额,朕也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 听李天衢娓娓道来,至于韦庄...这老爷子听得愣怔出神,很明显已经懵逼了。 李天衢也很清楚,相较于严可求那个机智过人,与他自须透露些心思便一点就透的谋臣军师。韦庄虽然也称得上才华横溢,可是他更倾向是个管理体制的内政型文臣。 所以韦庄并不会像严可求那样,能迅速领会自家主公的用意,看破不说破,而只会冷静的观望时局发展。他感觉到所效忠的势力内部暴露出来的问题,已经有动摇魏朝国本的威胁,也势必要站出来提醒劝谏。 既然韦庄主动找上门来,那么很有必要将我的计划向他说个清楚。也免得这老爷子以为他的主公当真就已被身边的奸佞谗臣蒙蔽,心中义愤难平,而再被气出个什么病来...... 李天衢遂又将他如何吩咐内侍宦官中的首脑人物,自己身边真正的心腹张居翰如何奉旨考察人选,再向帝君举荐,提拔亲信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这些事宜说个分明。韦庄这个时候方才知晓,广收贿赂的内侍权宦,并非是欺瞒皇帝而敛取暴利,根本就是由自家主公把他推到了台前。 只不过这等在后世叫做钓鱼执法,这般时节可称作以诈寻诈的套路,也让韦庄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毕竟当年唐太宗李世民,便曾暗中派人至官署机构刻意进行行贿,然而当时便有尚书裴矩表示以道德来引导官员、民众,才是治理国家的正途。而天子设下陷阱,引诱官员去贪赃枉法,这也有悖于以道德治理臣僚的准则。而后李世民经过提醒,也想到君王若是用欺诈这等手段,却还要要求臣子忠直,这也的确与理不符。 韦庄是个正人,而且又深知一代明君李世民与贤臣裴矩的那个典故,所以即便自家主公如此设计,对于他而言也更为有利...不过这个当初锲而不舍一直赴京赶考的老者,的确也仍有着那股读书人的风骨与坚持。所以踌躇片刻之后,韦庄终究还是皱着眉头又说道: “陛下明鉴,当年唐朝太宗皇帝时节整顿纲纪、务止奸吏,也听闻诸曹案典,多有受赂者,便遣人以财物试之。而彻查出一人收取贿金,便将杀之。 而世矩公闻知后,便曾向太宗谏言此人受赂,诚合重诛。但陛下以物试之,即行极法,所谓陷人以罪,恐非导德齐礼之义...太宗听谏大悦,而召百僚谓曰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面从,每事如此,天下何忧不治? 之后亦曾有人谏策太宗皇帝试探臣僚忠奸,而太宗追忆世矩公言语,深知要以仁德信义而安天下...老臣以唐朝太宗与世矩公事迹相谏,也因陛下如今以此等以诈寻诈试探臣僚,只怕也与导德齐礼之道相悖啊......” 李天衢闻言不由哑然失笑,韦庄所言固然也有他的道理,但也还是那套圣人王道、仁者无敌的书生之见。然而乱世与治世的治国之道,到底还是大有不同,这般时节,可并不能只以仁义道德的准则约束麾下臣子。 而按照后世经济学讲供求关系所说的那句话: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李天衢心想我把王禀恩放倒台前,便会有人处心积虑的试图买通身边近臣...既然能将朝堂中潜藏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要比奸人更奸,也没有必要端起架子被一些准则给束缚住。 李天衢遂摇了摇头,对韦庄回道: “韦老所言,固然也有道理。争天下时而也须用诈术,但也的确不能以诈来守天下。然而今时不比往日,我朝虽占据中原,可北有晋人虎视眈眈,周边又有诸国林立,这天下,也还没有到须以信义仁德治理的时候。 前朝太宗皇帝,的确是一代明君,朕也素来敬仰。只不过若是他一味的恪守仁德齐礼,又哪里会有杀兄弑弟的玄武门之变?江山逆取而顺守之,而如今天下未定,便已有不少心怀鬼胎的臣僚意图欺瞒蒙蔽朕了。 韦老认为对待那等佞臣,只以仁德教化又有何用处?按说朕也并没有亏待朝堂中的勋爵功臣,然而有些人一旦得势,终究难免骄纵枉法、恃宠而骄。眼下这世道,朕心意已决,就是要以诈寻诈,快刀斩乱麻,用雷霆手段肃清朝中将邪教贼党。 至于治世的王道,日后也终究需要似韦老你这等贤臣弼佐辅国,可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 韦庄闻言,本来还待再劝。然而听李天衢说的斩钉截铁,眼中也闪过一抹凌厉的杀气...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沉默了下来。 而韦庄毕竟也曾经历过唐末乱世,联想诸藩各方君主之间相互攻伐,藩镇内牙将臣僚背反弑主也是常态,乃至有凶暴军阀纵兵食人,以及有很多于太平时节绝对不能为世人所容的兽行恶事...他心中却也难免寻思着: 或许也正如陛下所言,现在这个世道,可还并非是国君能以道德诱导,用礼教整顿,而让臣僚百姓归服的安平乐世,是以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再过一段时日,汴京朝堂,也不免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 即便对于自家主公的计划颇有微词,可是韦庄得知李天衢的确也是要整顿纲纪,而且对于朝堂内暗中有所勾当的臣僚,心里也早跟明镜似的。他当然也不敢泄露机密,也还是要主持御史台的本职工作。总之皇帝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韦庄自知他可以劝,但也终究不能让一朝天子对他言听计从。 至于李振、高郁等与自己矛盾逐渐明朗化的政敌,彼此的争端,韦庄在李天衢面前本来并未提及。除非有信心能够一举扳倒对方,否则三天两头便要告御状的那种高官要员,反而更不容易受皇帝待见。 然而听自家主公亲口提及,以重金行贿意图买通皇帝近臣的官员当中,也多有李振、高郁二人培植起来的党羽,韦庄便知道李天衢也已有意要对魏朝统治高层班底动手了...... 本朝帝君,可不是前朝暗弱无能,而被藩镇节度轻慢羞辱,任由朱温摆布的唐廷昭宗皇帝。韦庄也知道再是威风八面的权卿勋臣,只要皇帝想整的人,便能让他立刻功名丧尽。 而李振与高郁明明嫉恨自己主持御史台监察节制他们的权势,彼此矛盾日渐加深,如果自家主公已经打算要办这些欲壑难填的权臣,以韦庄的立场,也应该感到开心才是。可他思前想后,偏偏心绪又十分复杂。 告退出了暖阁,又被等候多时的随从搀进了李天衢御批可以抬入内朝的官轿当中。而韦庄方自坐定,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难呐说道: “帝王心术,实难揣测。该说的、该劝的,我既已讲过,以后的事,还是恪尽自己的本分便是了......” 741章 棋逢对手,现在还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汴京这边,李天衢关注朝堂政坛中的暗流涌动。而在河朔地界,魏朝、后唐大军,却仍是在真刀真枪的打仗。 葛从周、周德威双方统领的军旅,抵至位于邢、洺两州交界处的沙河县地界。 而葛从周坐镇城廓,排开阵势,就等着那员敌国的军中上将发动全力前来攻打; 可是周德威挥军杀来,却也并没有立刻调动部曲轮番向城关发动猛攻。而是派遣各部士卒挖掘壕沟,伐木堆土,扎营筑墙,又于四周铺下安插鹿角拒马,按部就班的架起营帐、搭建壁垒..... 这般模样,就好像周德威根本就不打算攻城,而是行军至此耀武扬威,摆明了就是要和扬武镇牙军长期磨耗下去。 “那周德威果然知兵略,也的确不可小觑......” 城头上方,葛从周眺望外侧后唐大军的动向,忽的有感而发道。然而他很快又看见有几拨军阵从敌军营盘中开拨出来,并且朝着城关这边靠近。 杀出营盘的后唐军阵列当中,已有军健吹起号角,发出呜呜浑厚绵长的响声。沙河县城头上就一众军将见状立刻高声喝令,督促麾下军卒排紧队列,打起精神,而准备应对敌军即将发动的攻势。 可是那几波后唐部众,行至距离沙河县尚还有三四百步远的距离便停下了脚步。就地结阵,诸部军卒又爆发出激荡的呐喊声,齐举兵刃挥舞。还有一员骑将从阵列中疾奔出来,驱使战马,大概沿着城头上强弓劲弩的射程边缘来回驰骋,也是几近耀武扬威之态。 那周德威也不愿强攻城池,而先行派兵搦战,这是有意邀我在城前厮杀几阵...... 葛从周立刻察觉对方的用意所在,他嘴角微微翘起,也猛然下令,城头不但也响起了雄浑悠长的号角声,咚咚密集的战鼓声也是十分激昂。 沙河县城门缓缓被打开,大批牙兵军健也汇聚成一股怒潮,训练有素的军队布阵也着实很快,前排的长枪盾橹已经列开数层,后面弓弩手扣弦的扣弦、上弩的上弩,也尽皆准备就绪。只待所部将校一声令下,一排排箭簇弩矢便将立刻斜指长空,而向对面的敌军施射过去。 而后唐扎下的军寨营盘的辕门处,周德威由一众亲随锐骑拥簇着,也正冷眼眺望沙河县城那边的动向。他生的张黑脸,平常不苟言笑,格外高大的身躯端坐在马背上也是一动不动...若非是周德威时不时眨个眼,以及他颌下蓄着的浓密黑髯在轻风吹过时微微飘动,这副扮相似乎也与用浑铁雕刻筑成的铁将军相也没什么分别...... 眼见远处人浪如潮,杀声骤起,神情冷漠的周德威微微颔首,心中也正念道: 毕竟葛从周久负盛名,如今我大唐兵犯他执掌的藩镇疆土,又杀至他坐镇的城郭之下。既然不肯被我军压制住气势,今番搦战,那葛从周到底还是要接招的...... 由周德威这员后唐功勋宿将亲自押阵,汇聚在他周围的行伍将士寂然无声,却也迅速排列开了阵势。很多将官士兵与他们的上官神情十分相似,各个犹如铁铸石雕,行伍间也透出一股威压萧杀之气。 随着周德威又是一声令下,先行去搦战的后唐部众发出更为狂暴的喊杀声,行伍间士卒们用钢刀敲击着盾牌,周围队列间枪戟森然,大阵中亦有一排排弓弩斜指苍穹,便朝着出城迎战的扬武镇牙军呼啸而去。 双方军阵步步迫近,直到彼此都进入弓弩的有效杀范围之内,各自行伍间军官立刻扯着嗓子怒声嘶吼。无数枝箭簇一并被射出,撕裂开空气顿时形成刺耳的锐啸声。各自军旅当真如针尖对麦芒一般,军阵中就仿佛忽的腾起一团乌云,本来劈头盖脸的朝着对面敌军急坠下去,然而那一边阵列中的反应大致相同。两蓬箭雨在空中交织而过,当即也不由不少羽箭相碰,旋即便从半空中歪歪扭扭的跌落下去。 急坠落下的利箭,也仍有不少落入敌军阵中。也难免有些士兵闪避不迭,被箭矢射中。然而除非那等时乖命舛的军卒身上要害被贯穿,而毙命当场,其余中箭的军卒则嘶声恶言咒骂着,仍尽可能仍跟着队列向前挺进。 近了,越来越近了...直至双方军阵短兵相接,犹如洪流一般试图踏平冲垮敌军的队列。排在最前面的剽悍军卒,也已经开始挥舞着军械疯狂砍杀。 然而无论是魏朝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牙军,还是由后唐周德威统率的藩汉马步军。双方密集的步阵内部,也是由一个个小阵所组成的,士兵各自按所部编制,刀盾手、长枪手...乃至手持着大斧长刀的宽大兵刃的强壮军汉相互配合,以图尽可能有效的杀伤敌军。 后唐军阵绵绵不断杀至的阵列当中,前排那些健壮军健持着大斧长刀忽然从阵角一侧杀出。做势削皮剔骨,一层层削去宋军外侧的血肉,直至彻底撕裂开对方的阵型。 然而一时间血浪滔天,扬武军步阵这边又有几排军卒冲将上前,锋刃寒芒滚滚,地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尸骸...也已是越来越多。 后唐藩汉军意识到这场仗碰上了硬茬子,冲杀在最前列的士兵嘶声怒骂。只是骂声中除了这般时节汉语官话,其中还夹杂着让人听着不解其意的各种藩语胡话...... 然而魏朝、后唐双方的兵,也无论是汉儿、胡人出身。他们浴血奋战着,眼见平素与自己交情深厚的战友,被对面直搠猛砍过来的兵刃袭中,而成了倒毙在地上的一具具残尸...也都爆发出了噬血的疯狂! 混战厮杀中的士兵们各个满脸污血、面目狰狞。可即便都已经杀红了眼。双方军阵尚能维持较为严整的阵列,除了最前排杀阵中彼此军卒呈犬牙交错状的厮杀,很快便有队列后继补上,也维持着己方军阵不会被敌军冲溃。 这等杀阵景象,就好像是两头猛虎相博。往往一口咬去,一爪子拍去...虽然也能撕掉对方身上一片血肉,可使尽浑身解数,也仍旧无法一口咬住对方的脖颈,而将其死死按在地上。 在沙河县城头上方,除了矗立在城门楼下的主帅葛从周,节度副使贺瑰也正倚在墙垛旁,观望城外杀阵战况。然而眼见两军将士大概斗得个旗鼓相当,他麾下不少牙兵也已死伤了不少,可仍旧难以打退后唐藩汉军的攻势...贺瑰攥紧了拳头,口中也不住的又咒骂了几句。 世人谓之贺瑰善统领步军,他也的确有些治军打仗的本事。可是今番与后唐藩汉军厮杀,贺瑰发现由他管领的步军并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河东藩汉军,以及统领这路军旅的晋人上将周德威,倒也的确是个难以对付的敌手! 贺瑰固然不可能知道,按说正史梁晋争霸,于胡柳坡之战即便晋军获胜,他却能阴差阳错的撞见不被李存勖采纳谏策,只得押运粮草辎重出行的周德威,甚至借助混战乱势,而取了那员河东上将的性命...不止听闻对方过往的战绩,先前又速取袭破洺州,随即挥军前来,向魏朝名将葛从周发起正面挑战,起码从目前看来,他也的确有那个实力。 城前双方士卒仍在奋力厮杀着,贺瑰不由的转过了头,朝着面色从容淡定的葛从周那边望去,他心里也正琢磨着: 本来我扬武军奉旨协西行,助昭义军李继韬那厮荡灭占据泽州不肯投从魏朝的裴约所部牙军。晋人倒趁势攻我军藩镇,眼下丢了洺州,这周德威旋即挥军杀至,也是来势汹汹...他到底是晋人军中上将,也终究不能任由敌军在扬武军治下来往猖獗。那么这场仗,你葛从周又打算怎么打? 742章 我不动,你敢动? 沙河城下这场大战厮杀了半日,直至双方尸首枕藉。周德威这才一声令下,吩咐鸣金收兵。而葛从周见状,也下令接应伤兵回城,整顿部曲。 如果论及五代十国时节最能打仗的将才,葛从周与周德威,也必定会是后人最先想到名字的名将当中的两个。当他们各自撤离时,也都意味深长的朝着对面眺望过去, 即便距离尚远看不真切,葛从周、周德威也都隐约的觉察到,远处有一对锐利的目光正向自己这边投射过来...... 这两员当世名将的第一次的正式交锋,便犹如两个武林高手先对了一掌。大概试探清楚对方的功力,随后反而彼此岳峙渊渟,守住了门户,不急于立刻击败对手。 毕竟与这等级别的敌手交锋,稍有疏失,便有可能是致命的破绽。 而今日厮杀过一阵,葛从周、周德威考量临阵厮杀时的环境。要相较比拼的,还有各自心态意识、用兵的阅历,发现把握时机的能力,以及麾下军旅的作战素质。 而且双方经过先前战事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扬武镇牙军方面四万五千兵马,河东藩汉军兵力六万有余。不过葛从周坐镇沙河县有城险倚仗,双方的兵力差距也还没有到可以以多击少而发动强攻的程度。 当藩汉军一众将官随着周德威返回帅帐,他们发现这个往日平常便不苟言笑、十分严肃的上官似乎面色还显得更为凝重,也似的帐内的氛围显得压抑了不少...... 其中一员军将以为今日也只与魏朝扬武军杀得个五五开,而没有一举压制住对方,而使得治军素来严谨的周德威有些不喜,他便站出身来,赔笑说道: “周总管,那葛从周的确是魏朝开国功臣,往日辅佐魏帝东征西讨,威名著于四海。可是本来听闻他善于奇袭,引军长驱、奔袭千里,但如今遇见您周总管,却也只能龟缩据守城郭,我军声势实则已压过他一头。 如今那员南朝宿将,就在眼前,被我军逼迫得只能采取守势、束手束脚。看来葛从周虽有武名,但到底还是不及周总管,我等继续前去搦战厮杀。扬武镇牙军苦守城郭,早晚军心不振,到了那时再趁势攻打,也当能重挫葛从周,而堕了南朝的锐气。” 然而周德威听了却轻哼一声,他斜眼打量那个军将,并沉声说道: “听闻那葛从周用兵神速、动若风雷,常能出奇制胜。可是他若只是一味的求快,反而也易于让人看穿他的打算了。你说他束手束脚,被我军逼迫得只能采取守势?这等形势之下,不是也可说是正因为他葛从周坐镇沙河,而牵制住了我这一路军旅? 天下诸般将才,有的能攻、有的擅守,有的敢于冒险,善打闪击战;有的用兵谨慎,行军作战步步为营...可是能攻的未必不擅守,善于出奇兵奔袭的也未必不筹谋谨慎。 所谓名将,本就如是,无论攻坚野战,要的是你攻守兼备,动则如火,不动如山...你又怎会知道,这次那葛从周,便不是刻意要引我军在沙河城下与之对垒僵持?” 那员藩汉军将官反而碰了一鼻子,被周德威给噎得没了言语。眼见帐内其他人一时无语,周德威遂交代过轮班值守,今夜巡营口令,乃至次日搦战部曲等事宜之后,便挥了挥手,示意麾下将官都退出了帅帐。 待周德威坐到案前独处,心想葛从周这种类型的主帅,经常会采用长途奔袭、迂回穿插,而且经常也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作战效率极快,能打硬仗更擅奇袭,而是让对手很是头疼,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将领。 然而步兵都不过两条腿,骑兵所乘的战马也就四只蹄子...葛从周带出来的兵,也不可能会什么神行法之类的本事。可是他打奔袭闪击战炉火纯青,也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出现在最合适的地点,而给敌人以致命一击...这说明葛从周不止着眼于眼前这片战场,他剖析整体战局的走向,并在这段期间准确把握时机的能力十分突出。 毕竟奔袭作战,也不是任何带兵的将领都能运用的恰到好处。贸然尝试,只会白白消耗麾下兵马的气力,还有可能一头扎进敌军环顾的险境当中。 而葛从周先前疾行奔袭回他统掌的藩镇治下疆土,又杀败逼退了李嗣恩、符习所统领的同袍军旅...可是这次他抵至沙河,便不再挪地方,而是以被动的姿态,主动等候敌军兵临城下。 周德威心想这绝不会是那员魏朝名将的无奈之举,思忖良久过后,他揣度葛从周的用意,所想到的则是: 葛从周也知道几乎不可能一口气吃掉由这几万藩汉军,然而后唐这次战争的目的,就是要吞并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全境疆土。要取扬武军,则势必要攻破治所邢州巨鹿。周德威自知凭他六万兵马,如果要强攻四万五千敌军坐镇的沙河县城,过程想必也要比先前打下洺州刺史霍彦威死守的广府城困难上太多。 绕过位于邢、洺二州交界处的沙河县城,直接去攻打扬武军治所巨鹿?周德威心想放着葛从周这等名将不管,那么他也大可以挥军杀入后唐方自夺下未久的洺州,甚至对北面成德军下辖的赵州构成威胁。 这相当于双方大将,放任彼此去偷对方的老家。然而邢州大多半疆土,仍与魏朝掌控的州府接邻。周德威去攻打严阵以待,城防工事齐备的巨鹿城...可是葛从周趁机再去打回城墙早已是千疮百孔,而且守军也是立足未稳的洺州广府必定更为容易。 做最坏的打算,如若葛从周还能趁势一举打下赵州...再有相距路程不远的魏军截断邢州西部的道路要隘。周德威自知恐怕那时未必已打下巨鹿城,由他统领的藩汉军反而要被敌国完全包围...... 剖析葛从周的打仗风格,他也并没有挥军返回扬武军中枢所在巨鹿城,挥军推进到了沙河县,却就在此按兵不动,而等候敌国大军前来...周德威心想这个劲敌,也极有可能就是如此打算的。 不是那葛从周处于被动,而只得据守...他引兵至此,却致使我也不宜轻动...周德威心想如此他们这两员在各自阵营当中,有着极高地位的勋将就只能在这沙河县城下继续耗下去。平常出城的出城、出营的出营叫骂搦战一番,厮杀上几阵,但无论是哪一方,也都无法一举歼灭敌军。 眼下也就只有等候其余几路同袍的动向,又是否能打破这边的僵局了...周德威心中寻思,可是他眉宇间忧色也不免又多了几分,毕竟他也很清楚: 这场战拖耗的时日越久,对于他后唐而言,也就更为不利。 ...邢州沙河方面,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与藩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开始交锋的这段时日。后唐从东、西两个方向,亦有军旅正在朝着邢州合围而来,而大军先行的那些弓马娴熟的轻骑斥候,这一路下来格外的警惕戒备,时刻注意着周围是否有敌军伏兵忽然杀出。 毕竟当年魏帝李天衢划出魏博、昭义军两处藩镇治下一些州府而组建扬武军,任命葛从周为节度使...如今以后唐的立场看来,也发觉这正是针对他们那一方势力做下的部署。 而如今魏博军早已划入魏朝治下,昭义军叛臣李继韬,又背反宣称向魏帝称臣...包括周德威在内,后唐出动的各路统兵主将当然知道,如若没有能够奇袭一举拿下扬武军。那么比起他们这些犯境的军队,魏朝的援军,只会来的更快。 743章 山岭阻击战,叛将对叛将 邢州以西,后唐成德军掌控下的冀州,与魏朝魏博军下辖的贝州两处军州接邻。而位于冀州东部的南宫县(后世河北省邢台市代管县级市),距离扬武军治所巨鹿城也不过百来里的路程。 周德威打下洺州,自南而北,杀入邢州地界,却在沙河县遭遇严阵以待的葛从周。双方僵持交锋,也可以使被彼此给牵制住。可是自成德军冀州方面,又有一路军旅从东往西,正能避过葛从周所统领的主力牙军,而对扬武军治所邢州巨鹿直接构成威胁。 可是自家州府周围的道路地势,魏朝方面也当然十分清楚。葛从周也绝非是孤军奋战,后唐既然调动了几路兵马,戎卫扬武军周围几处藩镇州府的魏朝军队,当然也已出动了。 由冀州方向进发,而杀往邢州的后唐军队抵至南宫县治下一处名为黑熊岭的去处,此间山岭迤逦如蛇,而翻过这道岭,再也不过一日的便将进入邢州地界。 结果先行的斥候军马,在抵至黑熊岭而正要探查周围是否已有敌军潜伏之时,也不必再爬岭攀高的费事...因为他们很快便听到,山岭上骤然间有暴喝声响起: “放箭!” 密集的箭啸破风声乍起,形成撕裂空气的嗡鸣声。一排排的羽箭不停的从挥洒下来,立刻对就下方守军形成压制。不少后唐军健立刻高声示警,然而一支支羽箭从空中骤然落下,身上当即溅起点点血花。 事先便估计邻近扬武军藩镇的魏朝军旅不可能无动于衷,也已经发现这里的确有南朝军队埋伏。遭遇伏击的斥候军骑纷纷呐喊,也都调转方向,要从黑熊岭间逃离,立刻返程回去向本部军旅报说这处山岭已经发现敌军的踪迹。 然而一众人马还没奔逃出多远,就见又有几拨魏军从后方骤然杀出,行伍间寒芒滚滚,大批剽悍军卒,而嘶声喊杀着朝着他们这边截杀过来...... 三拨哨探的军马轻骑,几乎被先行占据冀州通往邢州之间山岭要隘的魏朝部众屠戮杀尽。可是好歹仍有几个落网之鱼,侥幸从伏击中突围出去,仓惶的向东面奔逃,将魏军已经在黑熊岭布寨设防的消息报与这一路后唐将领知晓。 既然知道前方有敌军据险拦路,后唐军队保持戒备,继续向黑熊岭的方向挺进。直至占据坡岭高处的哨兵发现这一路后唐主力兵马也已抵至山岭前,魏朝所派出的将领立刻居高观望,就将东岭一侧,越来越多的敌军源源不绝的涌出。人喊马嘶之声响成一片,正在集结成阵。 双方都已经发现敌军的主力兵马,就在视野范围之内。再要打伏击战是不成了,可毕竟魏朝军队抢先一步,占据地利优势,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官居魏州等六州都知兵马使的王景仁站在山头、登高望远,他一身铁甲铿锵,也犹如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锋寒夺目。而瞧着岭下后唐人头汇聚涌动,他脸上神情却显得十分轻松,还转过投去,对身边一名亲随军将笑言道: “晋贼图谋从东面袭取扬武军治所巨鹿,可眼下已失先机。休说京畿那边另有军旅调度,奔赴巨鹿守卫城池,晋贼也决计不可能得逞。我等挥军至此据岭迎敌,敌军连巨鹿城都到不了,而在此大败晋人的战功,终究还是咱们的!” 如今王景仁所统领的军队,驻扎的范围虽然以原来的魏博军藩镇为主。可是他官居都知兵马使,并非是执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麾下军旅,也以魏朝各地部曲抽调的兵马为主,几乎没有原本魏博镇的牙将牙兵。 因为李天衢清楚,天下诸藩以下犯上、桀骜不驯是常态,动辄哗变叛乱,诛杀节度上官...魏博军不但是其中的典型,而且他清洗的也更为彻底。 因为就算当初也曾如朱温一般,趁着原本统治魏博军的邺王罗绍威要求协助出兵平叛,而血洗那处藩镇的军阀牙将世家...可是按原本的史载轨迹走,梁将杨师厚做过魏博军节度使,而他死后藩镇又反了,叛兵擒拿挟裹节度使背梁投晋;而后后唐灭梁,魏博军还是要反,甚至还是导致李嗣源出兵征讨期间,被麾下黄袍加身也造了反,乃至因京师守备空虚,而致使后唐皇帝为李嗣源所杀的诱因之一。 所以李天衢知道就算如朱温那般将魏博牙将世家斩草除根,可是那处藩镇的牙兵耳濡目染,内部极为抱团,对外非常排斥。除了杨师厚等极少数能镇得住他们的名将坐镇,似乎稍有不满便要哗变叛乱的特性仍是深入骨髓...... 所以魏博军藩镇除本地寻常百姓之外,牙军各部降兵与其家属,魏朝也早已下旨彻底将其打散,而零零散散编入各地部曲。当一个抱团的集体彻底拆分,也就很难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而魏博降军中如若有人不愿就搬离故土,爱干就干,不干滚蛋。倘若借机闹市,视情节严重,就直接砍了了事。 所以王景仁现在统领的军旅,虽然也不乏久经战阵的老兵,可说不好听了,的确也是七拼八凑起来的。王景仁自知他当年是被吴王杨渥那小儿被逼得败逃出走,以降将的身份投魏,魏帝李天衢未封他做一处藩镇节度即便合情合理...可是王景仁包括他麾下这些转调至魏博军地界的不少将官,也都是卯足了劲要建功立业,盼着朝廷复设魏博军,而让朝廷承认他们藩镇节度与牙将的地位。 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而在这年头,但凡是个将军,几乎都想做权掌一方的节度使,这也是常态...... 所以王景仁摩拳擦掌,就等着后唐军队杀来,并且大败敌方,才能于战功薄上再添上一桩大功。按他所想,如今己方军旅已经占据高处,且先以逸待劳的拖耗敌军气力,再从高处集结兵力骤然杀出,想必也能杀得这一路后唐军旅铩羽而归。 王景仁满眼的跃跃欲试,而他眺望下方敌阵中打出的军旗,又听上前确认的军校回来禀说之后,王景仁心中不禁嘀咕道: 听那人名头,看来还是晋王李存勖重用的将领,能擒杀住他最好,正要立下这桩大功...可是后唐帐前亲卫,兼京畿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琼?这厮又是什么来头? 王景仁当然也曾听说过,晋国先主李克用广收义儿,而为他们改名都要带个“存”字或者“嗣”字。而如今后唐皇帝李存勖延承他父亲的风格,即便不是义父义子关系,可是也常好给降从、转投的将才赐姓改名,其中似乎只除一人例外,其余也都是“绍”字辈的。 所以王景仁看到李绍琼这个名头,不但知晓这并非是对方的本名,也知道他也是后唐帝君李存勖打算重用的军将。只是王景仁却不清楚这员敌将本来唤作什么,又有什么本事,能被李存勖提拔做他的亲军将官。 王景仁的确不知道,那个如今名为李绍琼的后唐军将,本来却在魏朝殿前司军中效力。 那个人,也正是先前只因有冲突口角之争,便夜潜门户,残忍屠杀了他上官一家满门后出逃...而惊动了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而激得王铁枪大发雷霆之怒,有机会也势必要拿住他典刑正法的叛将苌从简。 744章 为人似野兽,打仗像猛兽,更是个禽兽 黑熊岭下方,本名为苌从简,如今已由李存勖赐名的李绍琼同样也在朝着岭坡高处张望过去。 然而李绍琼目光阴森森的,他身形壮硕,偏偏面色却显得有些苍白。举目眺望,眼见黑熊岭上魏军旌旗招展,大概也能望见众多敌军已经排开了阵势,就等着他们这路军旅冲上去填命...李绍琼忽的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而他脸上神情,分明挂着一种...病态的兴奋。 那般模样,当真犹如一头吃惯了人肉的恶豺。 本来是魏朝忠武军治下陈州出身,可是李绍琼也仍旧按着他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离开中原,而北上前去投往河东。 按说他本来也不过是以屠羊为业,应该也没有机会觐见李存勖,而得能后唐帝君赏识,更不用说还赐名重用他这么个从南来投奔的落拓汉。 可李绍琼非但自幼习武,善使一杆大槊,气力也能胜过几个寻常汉子,更关键的是,他临阵厮杀最不惜命,那种凶残狂暴的打法,就好像性命本就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甚至打惯了仗,杀惯了人的宿将老兵,如若看到李绍琼这个疯子血战时的模样,也都不由心生惧意。 恰逢李存勖整顿军旅,效法他父亲李克用那般,着手提拔军中才干。但是还唤作苌从简的这个恶汉,以南朝外来户的身份,却震慑得所在的部曲人见人怕,也争取到了觐见李存勖的机会。 先是被任命为晋王帐下的亲军小校,而后讨伐赵国叛将张文礼、北平王处直背反,乃至契丹耶律阿保机大举入侵,夺回卢龙军失地以及镇压河东北面州府叛乱之际。苌从简厮杀悍不畏死、骁勇异常,遂又受李存勖破格提拔,并赐以姓名,时至今日,也成了后唐军中独当一面的将领。 本来还身兼后唐帝君帐前亲卫的职事,李绍琼却领兵杀至扬武军左近,也是他极力请命争取到李存勖的应允。可是抵达此间山岭,却发现魏朝军队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势,若要强行攻打,只怕伤亡定然不小。 李绍琼身后集结的大股军健,从貌相上也有不少凶神恶煞之辈。眼见有敌国大军拦路,后面也响起了一阵恶言咒骂声。一员军校疾步上前,他双眼又往黑熊岭上扫了一圈,旋即回过头来,对李绍琼报说道: “都指挥使,我军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可恨南朝兵马已经截住要隘,我等又当如何?” 李绍琼听了,脸上却露出十分古怪的笑意,他转头望向那员军校,以十分沙哑的音调说道: “冲上去,杀人...这么简单的事,还须我废话么?” 与李绍琼阴测测的目光对在了一处,那员军校猛的就感到心里一颤,浑身汗毛也不禁竖了起来。在这个由后唐帝君亲手提拔的上官帐下也已效力过一段时日,这军校每每向李绍琼禀说军机,也总会有一种惊悚恐怖的感觉...... 尤其前些时日,李绍琼所部军旅奉旨出兵,途径成德军地界,过深州静安。行军经过一处于山岭下居住的农家,李绍琼偶然间发现那农户膝下有幼子幼女,而做下的那桩事,让这个时常在他身边走动的军校难免知晓之后,每每想起来寒毛直竖,也立刻能感受到刻骨铭心的恐惧: 军队继续启程时分,李绍琼亲自与几个心腹,撞进那户农家,无端残杀那对庄稼汉夫妇,掳走他们的幼子幼女,再把这家可怜农户的房舍点上把火烧尽。 至于李绍琼要杀百姓、掳孩童的因由...那两个小儿他是要在行军途中,边走边吃(按《五杂俎·卷五·人部》中所载:苌从简好食人肉,所至多潜捕民间小儿以食之)! 眼下虽然也是乱世时节,可是时局好歹比唐末最为动荡时稳定几分。起码拥兵自据一方的军阀,也很少还有如秦宗权、李罕之、孙儒之流那般,纵兵残害百姓,充当军粮而在天下各处上演着大规模的吃人事件。 然而这员军校却也知道李绍琼暗地里做得勾当,如有机会,他必定要杀人食肉,还是小儿最好。毕竟这年头诸国攻伐之际,也总时会殃及地方百姓。李绍琼在太原当差时,尚还能勉强忍耐,可前些时日河东地界也曾听闻过几桩无头命案...那军校寻思恐怕与李绍琼也有所牵连...... 战乱时节,李绍琼厮杀剽悍凶狠,然而些许知情人却也清楚,每逢行军途径、屯驻至民宅附近之时,他吃人更凶。 摊上这么个性情极度暴虐凶残的顶头上司,这员军校也唯恐触怒了李绍琼,谁知道他起了杀心时,又会不会把属下开剥了再吃? 所以即便又要在李绍琼的命令之下往刀山火海里闯,可是这军校也决计不敢反对质疑,他赶忙称罪领命,便退下去传令吩咐各支部曲,按都指挥使军令,准备向黑熊岭上的敌军扑去。 山岭下方的军阵动弹起来,犹如野兽嘶吼般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些不敢让李绍琼听见的怨言咒骂声。然而自下而上的后唐步军,渐渐的确犹如如山洪一般,朝着黑熊岭高处漫卷而去! “哈!晋贼倒真敢来扑?这倒正好!” 杀熊岭上,王景仁向下眺望,发现敌军很快便汇聚成人潮人浪,开始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他也当即厉喝一声,周围将官相继下令,诸队弓手立刻擎起手中,扣箭认弦,纷纷朝着那些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后唐军健瞄准过去。 还有诸部甲士持盾架刀,在后方暂且待命。成队打着赤膊的军汉备置了一些擂石,伺机也要向下方砸将下去。 也不管你李绍琼是什么来路,如今既然要来讨死,便成全了你,也成就我再立下一桩战功! 王景仁心中念着,眼见对方已要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内,他缓缓的把手举起,旋即用力一劈,当即喝令道: “射!” 一蓬蓬的羽箭,顿时离弦射出,居高临下,也夹杂着疾坠的势道没入后唐军的队形之中。血花飞溅,那些拔足疾冲的士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也开始响起了阵阵惨叫! 随着鲜血飚射,那些冲驰在最前面的后唐军健当中,中箭者当即又从岭道间滚落,翻滚时也不住惨嚎不绝。 第一轮箭雨泼洒下去,致使朝着山岭上扑来的敌军士卒扑倒翻滚...l然而其中很快的却又撞出一道人影,他疾步的速度很快,或是直接从前面那些士兵尸首上踩踏过去,或是抡起手中大槊,索性那些朝下翻滚,甚至还没气绝的军卒往旁扫去。 又是一蓬羽箭扑面而来,那员将官抡舞大槊格挡,也仍不免被箭簇射中。只是好歹身披铠甲,簇尖羽箭穿透甲叶缝隙,浅浅入肉,可也已扎破皮肉渗出了鲜血...... 这个人却仍冒着箭雨朝着上方发足狂奔,真就似是不稀罕自己这条性命。黑熊岭上方指挥诸队弓手射击的军将,很快便注意到他的存在。渐渐的,大致也能看清他那极为狰狞扭曲的面庞...... 统领这一路后唐军旅的主将李绍琼,不但亲自往山岭上杀去,现在甚至已经冲在军阵的最前面! 745章 山岭血战,亡命至极的凶徒 弓弦绷响与箭簇破风声比方才更为猛烈。汹涌突进的后唐队列,在一轮接着一轮的箭雨打击下,也不便有些松动。密集的利箭呼啸落下,一时间不知道又有多少正在向上冲杀的兵卒翻滚倒地。 可是李绍琼仍旧冲在最前头,即便他身披的铠甲上又多了两根羽箭。其中有一枝穿透甲叶缝隙,大半簇尖都已扎进了血肉里...可是李绍琼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也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他那对招子当中,满满的尽是疯狂的杀意! 倒也是因为李绍琼身先士卒,他麾下那些剽悍的将官兵卒仍然嘶声怪吼着向上冲杀。毕竟一军主将冲锋在前,自诩有血勇胆气的军健,也都不肯做遇到硬仗便得手软脚软、掉头便逃的懦夫,那就只有继续蚁附扑杀过去! 而紧紧跟随在李绍琼身后的后唐步军,有携盾牌的也立刻架起来竖起遮护。激射而至的羽箭撞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也不免斜飞掉落了下去。也有些以浸油硬木打制的盾牌,那盾面钉住的羽箭也是越来越多。 前有李绍琼抡槊开道,后有步军甲士架盾掩护。面对箭雨打击,即便仍有些士兵被射杀倒毙。可是其余大多军卒仍在奋力向上面疾奔,距离不断施射箭矢的魏军部曲也是越来越近。 岭坡高处,正在指挥放箭的魏军将官神情也是愈发的凝重。 这拨晋军,倒还真不惜命!可与其说是悍不畏死,我军已占据高坡,领兵的主将却不管不顾的当头就冲杀过来,这厮是要做贱自己的性命,还是以为我们还真能被你唬住!? 督战的魏军将领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旋即高声喝令。岭坡上方几队军汉推动着至少也有几十斤分量的石头,朝着下坡靠近。至于位列前排的弓手们,也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 沉重的石块搬动不易,可是直至从上坡滚落下去。即便比不上守城战时直接从高处砸下的滚木擂石杀伤力更大,可是在有限空间内,往下滚落挟裹的势道,也足以将人砸得非死即伤! 仍在朝着上方狂奔的李绍琼,也赫然发现几颗好歹也有一人环抱大的石块翻滚着向下方砸来。即便是从下坡往上疾奔有些吃力,可他的步履也仍十分迅捷,左辗转、右腾挪,旋即纵身一跃,竟然都躲了过去。 石块疾速翻滚着,旋即砸中身后猝不及防的后唐士兵,碰着便是胫骨折裂。哀呼惨嚎声中,连带着后方一批军卒向后倾倒,也顿时倒下了一片! 然而山岭上方,魏军队列中也有惊呼示警声响起。正当推石的军汉、射箭的弓手、待命的步卒...轮番交接押上之际。李绍琼疾步暴蹿,眼见便要只身撞入上方猬集的阵列当中! 那张既狰狞又病态的面孔已是清晰可见,李绍琼浑然不顾身上插着的那几支羽箭,他手中大槊抡动起来,也是势如风雷。骤然横扫出去,霎时间便是砰砰咚咚一阵重物撞击的闷响。 李绍琼蹿到岭坡上,立刻抡槊扫出了一片空间,不少兵卒当即被打翻在地。而本来在最前方督战的那员魏军将官,正好和那对凶芒毕露的双眼对在了一处,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仍是无法相信那员后唐悍将,当真就敢一个人往敌军的人堆里撞! 电光火石的功夫,李绍琼手中大槊便又疾速刺出。那魏朝将官来不及反应,手中长刀刚擎起一半,冰冷森寒的槊头锋尖,便狠狠的洞穿他的咽喉! 李绍琼随即抡臂一甩,锋利切宽大的槊尖锋刃,登时将面前那员敌将大半个颈项切断,双目圆睁的头颅,也顿时朝着一侧耷拉了下去! 鲜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喷涌而出,周围士卒见状大骇。但也有人悲愤怒吼,持刃上前,一起围上去要为他们的上官报仇。 这晋贼简直就是条疯狗!可他再是亡命剽悍,眼下也陷于我军阵中,只要一并围攻,也必定能将这厮乱刃分尸! 转眼间先有数十上百个魏朝军健,就如狂涛怒浪般就要见李绍琼给彻底淹没。周围锋刃寒芒一直在卷动着,几起几落,也都是朝着他的身上招呼过去。 而李绍琼手中大槊轮转横扫,荡开了正面齐攻过来的刀枪,可是身后却被长刀砍中,绽裂的创口,也立刻飚射出猩红污血! 身陷重围,随时都有可能被大群暴怒的敌军士兵斩成几段,然而李绍琼的脸上竟仍挂着癫狂的笑意。即便他明知道如此行动九死一生,可是每次战场厮杀,疯狂的杀戮,以及生死就在一线间的那种感觉,却让李绍琼食髓知味。 所以就算是战死率要更大的攻坚扑城战,李绍琼也总要冲到最前面。若是走正史线,还是李存勖刻意嘱咐不可轻动的前提下,李绍琼却擅自只带十几个兵卒,便扑到梁国军队大阵当中,而夺得大帜旌旗而回...... 似乎不管是自己还是他人的性命,对李绍琼而言,也从来不算如何珍贵。 这边大槊又捅翻了一员挥刀夺来的魏军小校,而李绍琼来不及收势,眼见从斜侧刺来的一柄长枪,就要狠狠的贯穿他的腰肋...然而激荡的喊杀声由远及近,已经近在耳畔。也是因为李绍琼以不要命的打法奋力死战,搅乱了把守岭坡高处的魏军队列。大批后唐剽悍军卒,也已经冲了上来! 登上黑熊岭高处的后唐将兵,一个个也都如发了狂性一般。双目发红、面色狰狞,而咆哮咒骂着疾赶上前,顿时开出了几条血路。骤然间又遭受敌军冲击,有些魏军士卒竟也情不自禁的退后了几步。 黑熊岭本来也算不得如何陡峭,上方很快的便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血腥味在空气中变得愈发的浓重。有的士兵相互抱成一团滚打开来,在人挨人、人挤人的空间内也很容易从岭坡上滚落下去。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阵列也早已冲垮,更像是一场以命换命的群殴混战。无论将官、士卒,他们都攥紧了手中兵器,在周围涌动的人头中很容易便能锁定目标,旋即便高声咒骂着猛扑上去。 周围刀光血影,时不时还有暗箭掠过。可是李绍琼仗着手中一柄大槊,所过之处仍是波分浪裂、人仰马翻。而在他身后留下满地的尸首,很快便被混战厮杀的双方士兵踩在了脚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着收割眼前敌军的生命,只不过下一刻,倒在地上也变作尸首的,也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乌沉沉的大槊,又轻易的剖开从斜侧拦杀过来魏军步将。李绍琼继续往前疾奔,看来不杀尽黑熊岭上的南朝将兵便决不罢休。而当他双眼朝着前方瞪视过去,锁定住一拨正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的敌军之际...李绍琼眸子里凶芒更盛,喉头吼吼作响,发出浑然不似人类的怪声。 因为李绍琼也已看得清楚,南朝魏州等六州都知兵马使。今日挥军据城岭要阻截他麾下军旅的敌军主将王景仁已是满面怒容,他提枪疾奔,也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 746章 善于冲锋陷阵的猛将,竟然彻底败了 万万没有料到,敌军不但敢立刻发动攻势,甚至已扑倒了岭坡高处,王景仁的脸色也早已十分难看。 也顾不得再督管麾下部众在高处在加筑设施了,王景仁惊闻后唐部众扑上了山岭,他连忙带领一众亲随赶来。就见方才还是由麾下部曲列阵据守的位置,已经变成惨烈的修罗场。 但见血肉横飞、断脰决腹,癫狂暴戾的咒骂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与让人闻之心悸的利刃入肉声混杂在一处,清晰的传入耳中。 王景仁又瞧见,前面那个浑身上下血渌渌的,犹如血池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而面目也十分凶恶可憎的汉子,看来也正是挥军杀至黑熊岭的敌方主将李绍琼...他脸上已是戾气满布,也立刻扑了上去,势必要将杀上岭坡的敌军歼灭除绝,再取了李绍琼那厮的人头! 似乎是因为又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李绍琼苍白的脸上染起片病态的潮红色。面庞上仍挂着古怪而扭曲的笑意,可脚下却毫不含糊,发足狂奔,也径直朝着王景仁那边冲去! “晋贼!我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王景仁大声叫骂,手中浑铁枪突刺探出。李绍琼也抡起大槊轮扫过去。两般军械重重的磕在一起,枪槊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劲响。无论是王景仁还是李绍琼,就觉得耳中嗡的一声,双臂也都十分酸麻。再是一番枪来槊往的交锋,两个人固然都恨不得尽快取了对方,也都意识到眼下与厮杀的敌将的确有一身业艺。 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仍然激烈,无论魏朝还是后唐的军健,都凶悍的用手中兵刃红着眼切割血肉人体。而彼此阵列大乱,要取自己性命的死敌就在眼前,稍有疏失,性命不保,也根本没有功夫再重新排列军阵。 即便王景仁麾下几员将官,一边奋力厮杀,一边高声喝令诸部军健尽量收拢,试图尽快组织起有效的反击。然而杀到眼红的士兵刚杀了一个,新的敌手很快便恶狠狠的扑了上来...也根本无暇再重新聚合整顿。 至于仍在与李绍琼死战的就王景仁,他本待再一枪刺出,可忽然间他脚下被具尸首绊到,登时踉跄了几步。然而让李绍琼瞧出破绽,便大喝一声,运足了力道一记直刺,而要以长槊贯穿血肉的力道,立刻取了眼前这员魏朝将领的性命! 王景仁双眼中瞳孔霎时收缩,他面前架起长枪,硬生生错开了这一记杀招。然而槊锋仍从他的腰肋间掠过,碎甲叶片迸溅,腰部留下那道创口出也已有鲜血流出。 被惊出了一身冷汗的王景仁,本来可是向来以武勇为傲。 毕竟按史载,他驰援与自家主公达成同讨朱温共识的淄青军王师范,统率六七千先是连战连捷。而后面对由朱温亲自统领二十万梁军的大举进攻,王景仁先是据守,再突然发动袭击,几进几出,在阵中驱驰冲杀也是所向披靡。也让观战的朱温动了爱才的心思; 而后正史线成了梁国将领,王景仁奉旨征讨当年的老东家吴国时虽然兵败,可是由他亲自只率领数名军骑断后,便震慑得吴军追兵皆不敢近逼。 而当初自己本来所效忠的主公杨行密还健在时,魏吴大战,还是王景仁催骑破阵,与他现在投效的主公魏帝李天衢麾下猛将雄兵厮杀,一时间也大出风头。只是到了魏军首席虎将王彦章出马,王景仁才败阵退返...可以说只单论个人武艺而言,除了的确胜过他的那个王铁枪,王景仁也还没服过谁。 可是今日与这李绍琼厮杀,王景仁左支右绌,一时间竟然险象环生。惊怒之余,心中也极不甘心。因为他发觉这员敌将即便武勇业艺出众,可是还没到那种能压制住他的程度。 然而李绍琼不但气力过人,使得那杆大槊举重若轻,他还犹如一只得了恐水症的疯狗那般咄咄逼人,的确渐渐的已占得了上风。王景仁羞恼恚怒,很快也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相较于步战,王景仁自知他更擅长马战。 当年南吴杨行密麾下将领,除了田頵与沙陀人出身的米志诚以外,王景仁几乎也可以说唯一一个善于统领骑兵的悍将。吴国本就缺马,王景仁在那一方阵营时,就属于稀缺类的将才,是以积累起来的骑军主要由他统领...王景仁回想过往,以往出兵征战,真需要他出征厮杀时,战场上自己应该也从来没下过马背。 可偏偏面前这个凶狠暴戾的后唐将领李绍琼,当初还唤作苌从简之时,也不过是陈州屠户出身。早年也没什么机会似王景仁那般,追随杨行密号为三十六英雄,实则起初干的就是与官府对抗的行径,而很早便打惯了仗。 如今官居后唐步军都指挥使的李绍琼,专精的就是步战厮杀;偏生带惯了骑兵打仗的王景仁,徒步作战一身的本事反而要打几分折扣。但见对方出手的路数,王景仁心中暗恨,寻思倘若都骑上马再来厮杀,或许几十个会合之后,我应该便能一枪把你这厮搠下马去。 然而如今在山岭地带血战,也根本没有条件供王景仁催马来回驰骋突杀。 却没想到我也不得不亲自要与这李绍琼交锋,反而落入这般境地..王景仁恼恨紧咬牙关,而下马作战,双腿不是再用来踩住马镫,也务必要与步法相结合。 可此刻周围横倒在地上的尸体遍布,又是与李绍琼这等水平的敌将厮杀,王景仁疲于应对。当他在怒目瞪视过去,也能清楚的瞧见李绍琼双眼深处那抹残忍的杀机,也变得愈发的浓烈...... 黑熊岭上,兵刃甲胄碰撞之声愈大激荡。双方兵卒也都没有什么阵列章法可言,只是疯狂的扑上前去,采取彼此劈斩搠刺互拼人命的打法...然而越是没有秩序的混战,似乎对李绍琼所统领的部众反而更为有利。甚至反而有几拨后唐部曲聚合在一处,便如砍瓜切菜一般大肆杀戮着! 除去那些已经战死倒毙的,还有许多或是胸腹腿股受创,或被削掉了臂膀,或是被钝器敲击筋断骨折的魏朝兵卒躺在地上辗转哀嚎,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而惨烈的战事仍在继续的,也有大批后唐军兵在不断冲杀推进之时,顺手一刀过去,便了结掉那些瘫倒在地的敌军伤兵性命。 不止是羞恼忿恨,王景仁也注意到周围的战况,不但是他这边与敌将李绍琼厮杀已甚是吃力。周围仍在抵死奋战的麾下将士,竟然也渐渐的陷入颓势...... 破风声再度响起,即便王景仁再度挺枪攻去,锋利的枪刃刺裂了空气,可方才探出一般,便被李绍琼抡动的大槊硬生生荡开...王景仁眼见那员形若癫狂、貌似恶鬼的敌将神情亢奋,好像是等不及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他不禁又后退了数步,再是不甘,心中也不由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这一仗,看来到底还是我太托大了!本来因为这李绍琼,即便受晋主重用,也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想不到也迫得我陷入苦战! 本来以为能荡平这一路晋军,再添一桩大功...可眼下再拖耗下去,我与麾下儿郎的性命,也有可能要尽数折在此处山岭间! 747章 年轻才俊,名将子裔 当王景仁转过身去,已经杀得满身污血。既已萌生退意,方才他虚晃一枪,旋即转身奔走。可是以李绍琼那般凶暴的性情,当然也绝对不可能放走那个已经与自己过招的猎物。 然而周围混乱的战团当中,也有一些魏军兵卒朝着这边掩袭了过来。兵刃寒光闪烁,也直直指向李绍琼。只是魏军这边既然有军健插手,扑上黑熊岭顶坡的后唐步军,同样也蜂涌着奔杀而至。加上李绍琼这个收割性命的杀人魔王,反而将扑上去救援的魏军给彻底淹没。 大槊槊锋,狠狠的攮进一员魏军小校的胸脯,旋即将他生生掼倒在地。那小校口中喷出殷红的鲜血,被死死的钉在了地上,面孔因痛苦已十分扭曲,手脚摆动,却也只能进行徒劳的挣扎。 而死死握住槊杆的李绍琼,则双目放光,饶有兴致的打量被自己钉在地上的这个敌军小校。他不但爱吃人,同样也喜欢观察那些即将死在自己手下的那些生灵痛苦的反应...... 斜侧忽然暴起声歇斯底里的喝骂声,有一员魏军步将身上挂着两处致命的伤口,勉强从几人的围堵截杀出突围出来。他拼尽最后的力气,仍举起了手中钢刀,哪怕活不过今日,也要尽可能的除掉这个统领后唐军队扑上岭坡的凶暴敌将! 然而时常最先扑倒敌军密集处以少敌多,而久经鬼门关的经验,这也让李绍琼在乱战时历练出极为灵敏的反应。 已经察觉到有股杀气袭至,他立刻侧身闪避,趁着那员敌军步将一刀斩空,李绍琼单手仍绰紧槊杆,另一只则探出扳住对方的脑袋,又张开了嘴,露出一口森森白齿...... 李绍琼竟然张口朝着那员魏军步将的脖子上咬去,用牙齿生生撕裂开颈部血肉。当即鲜血溅射,染得李绍琼满口血红,然而他双眼中如野兽般的凶芒更盛,接连又恶狠狠的吞噬了几大口! 方才还抱着必死之志扑向李绍琼,拼命也要斩杀敌军首领的这员魏军步将,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钻心的痛楚,而是一股彻骨冰寒...哪怕他很清楚今日必然会阵亡于此,可是被敌军拿枪搠死、用刀砍死、亦或者诸般兵刃加身,而留不下个囫囵尸首...但他又怎会料到自己会落得这般死法!? 手中紧握的钢刀颓然落地,那员魏军步将捂着自己那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而往外飙血的脖颈,踉跄着乱踏几步之后。旋即轰然倒地,而比起方才要死战到最后一刻的悲壮决绝,临死时,他的双眼中已满是惊惧骇然之色。 当满嘴鲜血的李绍琼再转过身来,他脸上竟也带着种愉悦的神情,又立刻向周围拦截的敌军冲去。那些奋力死战的魏军士卒见状,即便历经杀阵见惯了生死,他们也都不由毛发悚然,几乎也都是一般的心思: 这厮不是人!是恶鬼! 主将的做派,也很容易感染到他麾下的士兵,那些疯狂涌杀的后唐军健不但神情狰狞,不少人嘴角上也已挂着一抹轻蔑的、残忍的笑意。他们仍旧死死的盯视着已经开始溃散的魏军士卒,扑上前去,对于但凡还能追上的敌兵,也仍然进行杀戮...... 无数兵刃盘舞,团团血光飞溅,即便还有不少魏军士卒奋力死战,也仍旧不免扑倒在地,尸身再被不断向前冲杀的敌军践踏而过。 而王景仁周围聚集了些亲随将兵,勉强杀出一条道路,也顾不得腰间伤口鲜血仍在流淌着。先是没有料到李绍琼身先士卒,竟然如此快便扑杀上黑熊岭坡顶,而被敌军杀了个错后不及...随后双方主将拼杀,王景仁却又是出人意料的,不敌那员厮杀格外凶狠暴戾的敌将,麾下部众已呈溃散之势,这场仗显然是败局已定了,只不过...... 输给这么个疯子,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落败的一方,要从战场上撤离,王景仁自知又要有不少麾下儿郎,会在后唐军队的大举追击掩杀之下而枉然丧命。再是不舍、再是不甘,现在却也只得退却,否则那个名为李绍琼的疯狗紧咬着不放,稍有延俄而被敌军彻底截杀住...到了那个时候,再想走,便也走不了了。 王景仁遂疾步奔走,朝着黑熊岭西侧逃去,紧紧追随他的军校将官,一边奔走,一边大声号令着周围死战的军健退却。 然而不少各自为战的士兵早已被敌军围堵住,亢奋癫狂的李绍琼,还要统领麾下剽悍步军继续追击撵杀。所以这一路上,当然还是尸首与鲜血满涂。 而王景仁败走黑熊岭,统领麾下余众只得退入西面邢州地界。好在邢州治下除了南面的沙河城由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军大将引兵对持,临近冀州的巨鹿城,也仍处于魏国的掌控之下。 而且还有自汴京调遣的京畿方面军旅,开拨至扬武军治所巨鹿协同守城。本来兵发黑熊岭阻击敌军的王景仁所部军旅,却已战败而只得向巨鹿城这边撤退,这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可也立刻有部众出动,去接应王景仁与麾下余部撤入城中。 巨鹿城东北面四十五里,也是要到宋朝时候,才以民居环绕如团为由,而在当地设立团城镇。可是如今这般时节,此间也有不少乡民聚集,形成乡坊规模。王景仁向西败逃,率部抵至此处村坊郊野间时,便也见到了巨鹿方面派出的接应人马。 衣甲残破、灰头土脸的王景仁,发现京畿方面派来的统领主将倒亲自来迎。但见对面袍泽兵马中奔出来的那一骑,看来二十来岁的年纪,生得剑眉星目,也是个英姿勃发的青壮将官,然而这个军中青壮的相貌,也与如今魏朝军中首脑人物之一的符存审有几分相似。 符存审膝下长子,如今官居殿前司雄武直都虞候的符彦超,已主动上前接迎。即便前来接应,也不便下马多礼,可是符彦超在鞍上仍旧恭谨的向王景仁施礼,并说道: “万幸王将军没陷于黑熊岭,而为敌军所害。小侄闻知将军引兵往巨鹿城退来,便立刻领兵前来接应。看来王将军苦战一场,身上已多出负创,快请入城歇养,小侄也自会吩咐郎中为将军诊治伤势。” 然而符彦超虽然态度客气,王景仁却仍不住皮面一红。毕竟他恃武为傲,现在却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中也恨恨的念道: 我这也当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反而要一个小辈来引兵救应...... 虽然直感惭愧无地,王景仁倒也有些庆幸。符彦超既然已经领兵进入巨鹿城驻守,那么他在黑熊岭战败,也不能说直接导致扬武军治所陷入危局。 如果因为他的失败,而致使魏朝治下几处军州沦陷...那么休说是要再揽大功,朝廷要追究在败军丧师之罪,王景仁自知也是无话可说。 饶是如此,这刚大败一场,却见有军中后生,更是魏朝功勋将门子裔殷切的前来接应。王景仁更感觉抬不起头见人,只是想到敌将李绍琼挥军突破黑熊岭,继续东进,很快也将进入邢州巨鹿地界...他遂抬起头来,对符彦超说道: “甚感惭愧,劳烦大公子前来接应。也全因我不慎,致使晋军能继续西进,巨鹿这边...也须谨慎应对才是!” 748章 代表我符家,总不能折了父亲的颜面 即便因王景仁兵败,而致使敌军也将杀至巨鹿城下。而符彦超眼见王景仁一副体虚伤重的模样,听他言语也是连声称是,也仍是以礼待之,并没有因为对方是败军之将,而摆出一些高官子弟的做派轻慢相待。 毕竟符彦超的父亲符存审,非但是魏朝开国名将,他也极为重视对膝下子嗣的教育,而教诲诸子有言“予本寒家,少小携一剑而违乡里,四十年间,位极将相。其间屯危患难,履锋冒刃,入万死而无一生,身方及此”...而告诫儿子们家业得来不易,也务必要恪言慎行,以奢侈骄横为戒。 所以符存审的子嗣,无论文武能力高低,除了老二符彦饶的性情也只是相对有些冲动,易与人争执之外,其他人起码接人待物上也并没有寻常高官衙内子弟的骄横习气。 而符彦超身为符存审的长子,虽然兄弟符彦饶、符彦图已经出仕,可是资历尚浅,论职阶尚还不能单挑大梁、独当一面。符彦卿等幼弟年纪还小,而自己的父亲符存审主要坐镇汴京打理军政事务,所以若要奉旨出兵,现在主要便是由符彦超做为他符氏家门的代表。 既知后唐敌军,将要杀入邢州地界而兵临巨鹿城下。符彦超寻思不但要安抚兵败的王景仁,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事也更是大意不得。略作思付后,他便又对王景仁说道: “晋军想必也快也将杀至城下,所幸葛节帅先前督管治所城防工事,如今巨鹿城高壕深,诸般守城用具齐备,城内仓廒亦是粮秣充足。王将军虽至黑熊岭阻击敌军,只是备置时间有限,那处山岭也说不上如何险峻,是以也难免为晋军攻破...... 可是那里李绍琼要强行攻打巨鹿,即便他损兵折将,也很难攻占城关。何况届时我朝还会有援军赶至,又怎能容得晋人继续横行放肆下去?只是想必晋军何况也将杀入邢州地界,要立刻派遣部曲,动员巨鹿周围镇坊村落乡民些家当入城...只怕也来不及了。 如此城郭就近的村坊乡民,能发付调遣多少人一并入城,便算是多少。王将军且先至巨鹿城安歇养伤,还要劳烦您协助督管城防事宜。晚辈自会亲自调集军马晓谕附近乡民入城,以尽可能确保我朝百姓不至受战祸殃及......” 除此之外,因为王景仁兵败,符彦超考虑到后唐敌军也未尝不会改变主攻的方向,而也要侵袭南面本来隶属于魏博军治下的魏、博、贝等几处州府。即便魏朝方面也有所准备,可是由于王景仁败的突然,符彦超心说也须当派遣快马立刻走报战情。 如此一来,除了横海军节度高思继,现在与后唐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由于两国进入交战状态,双方也已是剑拔弩张,于边界随时也都有可能爆发战事之外。虽无节度使留后的实阶,可暂时接管淄青军藩镇牙军进行整编的王晏球,也很有可能要卷入这场战争当中。 王景仁虽然不服不忿,认为若是交战的形势地点不同,自己也绝对不可能被李绍琼那厮打得狼狈奔逃。可眼下败了就是败了,因兵败而灰心丧气,又听符彦超已经部署的妥妥当当,王景仁也没有表达任何异议,而认同这个后生晚辈的安排,嘴中也是一口一个大公子的叫着,表态愿意鼎力协助把守巨鹿城。 符彦超的父亲符存审是魏朝开国功臣里面功绩与名声屈指可数的元勋,而李天衢既然赐封几员功勋卓著的将领,封郡王爵。所以王景仁敬称符彦超为大公子,倒也与情理相符。而符彦超谦逊了几句,彼此便各行其事,即便后唐李绍琼杀过了黑熊岭,也决计不能让他再拿下巨鹿城此处扬武军治所所在的要地。 而当王景仁抵至巨鹿城,果然见到城墙也早经过加固,城上守城器械遍布,四面护城的壕沟也是又宽又深。此等城防规模的城郭,若不发动数倍于守军的军旅攻打,还要有深谙攻城之法的将领指挥,只怕也很难打的下来。 饶是如此,王景仁也顾不上歇息养伤,他尽可能鼓舞因战败而气馁颓丧的麾下将士士气,还要再把城防诸般事务再仔细的梳理一遍。 至于符彦超则亲自统领一拨军骑,又调度几彪骑军奔至周围村坊,催促各地乡民迁往巨鹿城暂住。魏朝与后唐这两大国也开战了,而同在邢州的沙河地界,战事已经打响,听到些风声的百姓明白战火就要烧到自己的家门口,大多数人也都乐意听从调遣,携妻带子、扶老领幼的赶往城郭当中。 然而听闻今番走的仓促,除了能带在身上的粮秣财物,其余家当、庄稼,也不会给你装束车子收拾的时间,务必要立刻启程。也不免有些乡民心有不舍,而磨磨蹭蹭的,刻意要拖耗时间延俄。 符彦超这个时候却板起了面孔,吩咐麾下将士不必去顾那些乡民的抱怨,直接亮出刀枪,用武力强迫他们行进。挪不动屁股是吧?直接照你那腚上捅一枪,你还能赖着不动?总之讲道理不听,那也就只能用手里的兵器跟他们说话了。 因为符彦超很清楚,王景仁与那晋将李绍琼激战厮杀的黑熊岭,距离巨鹿城路程也可不算遥远。而眼下既然已经接应到王景仁,那么后唐的军队,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视野当中。 其实还没过一个时辰的光景,由李绍琼所统领的后唐军旅,便已经进入邢州地界。 往巨鹿城的方向进行,由符彦超亲自统领的三千骑军,押送着附近几处村坊的百姓,这支长长的队伍蜿蜒如蛇。其中也只有些乘载着老弱妇孺的人力车,乃至仓惶中临时装上些粮秣的骡车牛车。 诸队骑兵听符彦超军令,一些催促着队伍中的百姓加快脚程,一些则在后列警惕着注意着周围的动向。忽然间,符彦超就听到身后有军健惊呼示警,他登时心弦一紧。 当符彦超勒马回头,手搭凉棚朝着远处望去,果然就见到那一侧的地平线上出现一些黑点,而那些黑点渐渐的变大,大概也能看清是一股军旅正在朝着这边杀来。 朝着巨鹿方向行进的队伍当中,那些尚在愤懑埋怨,而暗中咒骂符彦超与他麾下这些军汉霸道不讲人情的乡民,在这个时候才与其他百姓惊呼的悲号,队伍中也有不少人哭嚎出声来...... 一些骑兵仍在大声叱喝着乡民不可四散奔逃,仍在尽量维持秩序。而几队军骑迅速的往符彦超那边奔去,其中一名军校也急声报道: “敌军来的果然快!还请都虞候尽快退入巨鹿城中,毕竟先前王将军于黑熊岭已败阵一场,这路晋贼也不可小觑。毕竟守城兵务要紧,眼下也不过三千军骑,暂不宜与晋贼交手......” 然而那军校话音未落,就见符彦超转过头来,对着他把眼一瞪: “即便敌军来的仓促,也实在难保邢州治下一应镇坊村落的百姓周全...可是我等毕竟正要护送这些乡民至巨鹿城中免受战祸殃及。既投身行伍,抱土安民,维护我大魏治下百姓安生,便是我等的本身职责所在。 这些百姓,就在眼前,你是劝我舍弃乡民而去,而任由他们落入晋贼手里。那么我辈军人,到底又是干什么吃的!?” 749章 精兵甲骑,不是言过其实 “点五百军骑,继续护送百姓加紧步伐,务必要尽快撤至巨鹿城内。其余儿郎随我阻截敌军,厮杀一阵。杀过黑熊岭的晋人以步军为主,而我等尽是骑军,冲杀几番,搅乱其阵势,如若敌军围堵,也尽管驱马离去便是,又惧它作甚?” 符彦超当即高声喝令,吩咐麾下骑兵立刻结成阵列迎敌。他心中还正念着: 当年阿爹游历闯荡,历经生死,有幸得遇陛下建功。早年也是甘冒矢石,屡经患难,方才为符家拼下今日这般家业。我身为世家子,蒙阿爹教诲,要延续家门名望,光宗耀祖。何况食朝廷俸禄,保家卫国,本来就是职责所在。 即便王都知乃是骁将,却为这一路晋军杀败,也决计不能小瞧了侵入邢州的敌军...可是倘若未战而先怯,而任由晋人在我魏朝治下横行...这却不是要丢了阿爹的颜面? 符彦超心中正念时,已经抵至附近的后唐军旅,自然也发现了前方人数还不算众多的魏军骑众。还有大批寻常百姓组成稀稀拉拉的阵列,却也犹如一群草原上的黄羊,发现了捕食的狼群,便咩咩乱叫着,就要拔腿奔逃...... 先前大胜过一场,杀得方今天下久战成名的武将当中,也算是来头不小的王景仁狼狈奔逃...这也让后唐军旅士气高涨,所以又发现敌国兵马与百姓的踪迹,几乎所有后唐军卒面色狰狞,大声呼叫,双眼也似要扑食的野兽发红了。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一个个尽快列开阵型,便发足狂奔,摆出不管不顾直撞冲杀过来的架势! 而由符彦超统领的这三千军骑,出去奉命催促看护着周遭村坊百姓,加急向巨鹿城的方向撤去,还要维持秩序尽可能确保不会有人掉队走失的骑兵。其余奉令要阻截敌军的骑军,有些人想到先前袍泽部众在黑熊岭的那场败阵,脸上也难免露出戚戚之色。 然而聚集在符彦超周围的千余名骑兵,一个个身躯在马背上挺的笔直。兜鍪之下的目光锐利如刀,面对那群如狼似虎涌杀过来的后唐大队步兵,不止神色如常,而且一个个将士眸子也似有团火焰燃烧着,似乎眼见这伙敌军先前大胜了一场,便如此猖獗嚣张,也势必要重挫他们的锐气。 符彦超以降,旁边那千来名锐骑跃跃欲试,就连他们胯下的战马前蹄也在不住刨地,时不时甩着硕大的脑袋,从鼻孔中喷吐出粗重的气息。就连马儿也感受到大战将至,也已形成了惯性那般,就等着骑乘在北上的军健纵缰呼喝,它们便也要纷纷狂奔出去。 眼见对面的敌军已经冲杀过来,符彦超先是回头望去,瞧见大批百姓的队伍周围军健仍在声嘶力竭的呼喝着,即便如赶羊那般的急促...但好歹也已经奔逃出了一段的距离。 符彦超再转过头来,缓缓的摘下了挂在鞍桥旁得胜钩上的长杆兵刃,这是件相对沉重,锋头部分呈圆锥形,集中于尖点强化突击刺穿能力的长矛,就是要驱骑用来撕裂开敌军阵列。而鞍桥另一侧锋刃森寒的马刀,破阵厮杀中也随时准备抄起来朝着敌人劈斩过去。 忽然符彦超一对眼睛精光迸射,把手中长矛平举起来,笔直向前,并厉声喝令道: “冲锋!!” 胯下战马长嘶,当即扬首奋蹄,便如箭一般直蹿冲了出去! 如雷蹄声轰鸣,不止是就等着厮杀,人马已经躁动起来的符彦超身边千余名锐骑。其他骑兵也立刻催马,紧紧跟随符彦超,便朝着后唐步军涌杀了过去! 倒还真有嫌命长来讨死的!? 后唐军阵一侧,那些带队杀去的剽悍将官大声叱呵着,忽然就见对面的魏军骑众竟然不似那些百姓如惊弓之鸟般仓惶奔逃,反而直朝着这边撞杀过来。那些步军将校脸上狰狞的杀意又浓烈的几分。 毕竟先前杀败的王景仁,也算是诸国各藩的武将当中成名人物,而在上官李绍琼的率领下,既然能致使那厮败走奔逃,徒留下几千具魏军将校兵卒的尸首,这也将这一路后唐军旅,对于魏朝军队的战力有了一种误解: 什么南朝魏军剽悍善战,到底言过其实。毕竟厮杀过了,却被咱们杀得只能奔逃进入巨鹿地界,也任由我等杀入邢州的确,也不过如此罢了! 疾奔追击的步阵当中,也有些弓手听所部将官号令,擎弓搭箭,朝着对面疾驰杀来的敌军骑众抛射出羽箭。 可是后唐军旅,一方面要疾奔追杀那些奔走的魏朝军民,一方面又要面对主动截杀攻来的骑阵撞击。弓弩手也必须就地结成紧密的阵列,而向敌军进行密集齐射,才能造成有效的杀伤。 而眼下又要穷追猛打,疾奔时仓促的拈弓搭箭,射出稀稀落落的箭矢,落入疾驰过来的敌军阵中,给符彦超麾下军骑造成的杀伤自然也十分有限。 即便后唐步军各个似是扑食的猛兽,然而当先杀至敌军面前的数百甲骑,也都犹如挟裹起风雷之势掩袭而至,几百把兵刃寒光闪烁,便已经要落到面前那些脸上狰狞神情清晰可见的敌军身上! 猛烈撞击的骨骼碎裂声之后,利刃入肉的闷响旋即一连片的响起。李绍琼所统领的步军再是剽悍凶蛮,可毕竟是只生得两条腿的血肉之躯,面对敌军骑众挟裹其的冲势,自然也不免被冲击得倒飞摔落。 而符彦超以身作则,率先冲阵。他手中紧绰的长矛轻易洞穿了几名敌军的躯体,最终难免卡在一员小校的胸腔当中。符彦超立刻撒手,又绰起马鞍得胜钩上挂着的长刀,随即双手奋力挥舞起来,一时间也能达到砍瓜切菜的杀伤效果,而冲击的两三队敌军步兵相继崩散! 符彦超也很清楚,这次厮杀的目的,并不是要与敌军决一死战,而是要掩护巨鹿县城周围镇坊村落的百姓,能够尽快且安然撤入城中。 凭着骑兵的冲势,起先固然冲击得敌军前阵溃动,但是符彦超指挥骑军撞阵浅尝辄止,相当统领麾下甲骑迂回袭杀,正从敌军步阵前列掠过,绕出一道大弧线的轨迹,而驱马奔走出一段距离,再准备故技重施,就是要搅扰得敌军前阵混乱。 毕竟眼下统领也只有两千五百骑兵,而后方仍有后唐部众不断的冲杀过来...符彦超也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可没有魏朝首席猛将王彦章,乃至军中前辈、同僚袍泽中以摧锋破阵、斩将夺旗而扬名立万的猛将那般的本事,能统领小撮锐骑便能在敌军大阵当中杀得个几进几出,便能平趟出来一条条血路...... 所以符彦超并没有从正面突杀破阵,而要往敌军深处里凿去。他就是要不断造成后唐步军的混乱,拖耗一段时间,再纵骑撤返而去。只不过每次指挥骑众迂回掩杀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被敌军硬生生拖住,如果骑军无法冲驰起来,而陷在那些凶神恶煞的敌军阵中...那也无异于从马上倒头栽进了狼群当中。 可是符彦超依旧有自信能够全身而退,毕竟他统领的这拨骑军当中,一直跟随在周身左右的,乃是殿前司龙骧、虎翼军专任调遣的锐骑所组成...换而言之,就是魏朝骑军精锐中的精锐! 750章 恋战不得,生死一线间 当符彦超再度统领麾下骑军疾突而来,军阵中又迸发出忌惮的怒吼声,而又向敌军前阵袭去。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魏朝装备最为精良,战力最为剽悍的锐骑甲士,催马而过时挥砍搠刺的动作也是极为迅速。 即便后唐步军拼死也要拦截下这拨不断向己方军阵进行袭扰的敌军骑众,可是还没等他们探出手中兵器,或是身上便被搠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或是被疾掠过的马刀斩断了手臂,或是被铁骨朵大锤砸得颅骨迸裂,而纷纷扑倒在地。 然而持续突杀驰骋的骑兵胯下坐骑也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四蹄翻飞之际,那些位于后队的骑兵同样趁势掩杀,有的人却冷不防被从旁直搠过来的长枪搠翻坠马,也有横刀旋斩,切断了疾奔中的战马前蹄,连带着马上的骑士跌入尘埃当中,他们身陷在敌军人群当中,就见寒芒卷动落下,溅起猩红的血泉,也已是万无生理...... 至于符彦超身边的殿前司精锐军骑,也都格外警惕的戎卫着他们的上官。 如今符存审转任至枢密院掌军阵机务,他这长子符彦超则在殿前司任职,而殿前司都检点使王彦章与符存审身为袍泽知交,结交时日极久,自然感情十分深厚。战友的子嗣在殿前司任职,王彦章不会徇私枉法的情况下,对这个世侄在自然也会予以关照。 所以符彦超身为殿前司马都虞候,他所统掌雄武直下辖这一千余名锐骑,无论单兵作战,还是集体配合都是骑军精兵中的佼佼者。这些年来,参与过梁帝朱温在中原决战,会师南下驱逐吴王杨行密,乃至杀入潼关灭亡梁国等重大战事。 虽然与其他骑军一并编入雄武直,而且转调来的精兵锐骑也不过千余规模。可是这支部曲戎卫在主将周围,彼此配合策应,也当真能够起到以一当十,甚至当百的效果。 后唐军前阵被搅得血光迸溅乱成一团,虽然有些军骑难免陷于阵中战死。可大批步军意图包抄合围过来时,符彦超统领骑军又迂回远去。那些恨不得立刻要扑上前拼命的剽悍军健,却只有吃那被马蹄扬起灰尘的份,被甩来了大老远,只是跳脚骂娘,似是快被气炸了胸膛。 如此反复冲杀了几次,符彦超率众忽来忽往,既要不停得袭扰敌军步众,却又十分注意不至被后唐部曲给纠缠住。毕竟如若以步兵对骑兵,也就只能在原地结成紧密的阵列,再极可能的拖住撞阵敌骑的冲势。 然而后唐军队一旦停下脚步布阵,符彦超很清楚,那便更会为正往巨鹿城奔逃的乡民百姓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差不多是时候了...再催骑上去袭扰晋军一两次,便可以退返回城了...... 符彦超心中寻思着,他铠甲内衣衫也已被一层汗水浸湿。再是一声号令,马蹄声轰然响动,犹如一股浪潮般,又朝着前方人群耸动的敌军扑杀了过去! 手中绰着已经有些卷刃的长刀,符彦超催马前驱,转眼间又将两名后唐甲士剁翻倒地,紧接着双手持刀平举,疾驰的骏马从一名敌军小校身边掠过,刀锋顿时将其颈侧动脉被割断,鲜血呲呲的飚射而出,而登时溅染得符彦超披挂的战袍上一片血红。 在符彦超身后,锐骑甲士排成狭长的阵列紧紧跟随。诸般马战兵刃纵横决荡,锋刃所过之处,挨着的成队后唐步军也如被收割的庄稼一般倒下一片。 即便厮杀的已感到有些力乏,可是符彦超心说率领骑军袭扰敌军,而在一定时间之内,拖住这路杀入邢州的后唐军旅脚程的目的差不多已经达成。也不宜再恋战下去,否则继续以规模有限的骑兵袭扰敌阵次数越多,周围后唐甲士拼命卷动过来,而将己方骑众合围在内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然而符彦超刚下军令,指挥麾下骑众拨转马头,正要远遁而去之际。从斜侧溃动的人群当中,忽的暴蹿出一道身影,那员敌将手中大槊,也恶狠狠的朝着这边直搠过来! 符彦超陡感森寒的杀机骤然袭至,他下意识惊骇的转头望去,就见一对阴测测满是狠戾凶芒的招子,正死死的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察觉到身后有异,刚回头去望时,就见与一只眼冒绿光,已经呲出獠牙的野狼大眼瞪小眼,正撞个正着! 那员面庞狰狞可怖的敌将杀出得突然,符彦超一个不留神,本来也实在难以避开这杆做势要贯穿自己躯体的长槊。 然而周围有亲随锐骑紧紧相随,一员骑军小校反应极快,立刻驱马一蹿,挡在符彦超身前,同时挥起手中马刀,正要向那突然从人群中杀出偷袭的敌将头顶斩去。 可是那杆大槊,到底还是抢先一步搠入那骑军小校的胸腔当中。沉重锋利的槊锋,甚至直接捣碎了当胸铠甲,旋即从后背贯穿而出!在高速驰骋的状态下,忽然被一杆长槊刺穿了身体,也致使这小校口喷鲜血,身子当即向后倒飞而出,又撞翻了后面五六骑同僚,连人带马的扑在地上翻滚起来! 除了那员使大槊忽然杀出的敌将,又有一彪似发了疯的河东剽悍军卒撞杀出来,有人身子以血肉之躯,直接去拦截仰蹄疾奔的战马。在碗大的铁蹄重重踏在胸口上时,他们手中的兵刃,也狠狠的攮进了马儿血肉当中。胯下坐骑相继悲嘶,连带着马背的骑士当即滚落尘埃; 也有些后唐兵卒纵身跃起,直接扑向那些驱骑驰骋的魏军骑士。哪怕两人一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终究还是要被奔涌而过的铁蹄踏得骨骼尽碎...可偏偏这群后唐军士也是好不惜命,前赴后继的纵身扑去,又带倒了一片纵马狂奔的敌军骑兵! 符彦超又骇出了一身冷汗,他惊魂稍定,再回头望去。就见自己统领的骑众,眼见也要被截成两段。而处于后阵的骑军儿郎,只怕绝大多数都要陷于敌军阵中! 那些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的魏军骑兵,还没等从地上站起身来,便察觉到大批双目发红,浑如恶鬼的敌军已团团涌杀过来。诸般兵刃一起落下,噗噗噗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一直响个不停,如若不幸摔落下马,没有一个例外,也都被那些疯狂涌杀过来的后唐兵卒肢解残杀,被剁得不成人形! 符彦超直瞧得目眦欲裂、怒火中烧,然而他也很清楚先前指挥骑众只是袭扰掠杀敌军外围,一层层的绞杀制造混乱...可如若陷入敌阵中较深,只怕他们这两千五百骑军将士的性命,也都要交代在此处。 那厮便是杀败王都知的晋将李绍琼?果然凶狠暴戾,不似常人! 符彦超心中忿恨的念道,然而不止是那些忽然围攻截杀过来的敌军步将步兵。从斜侧也有数百敌骑也已抵达战场,并朝着这边拦截过来...符彦超自知那些陷入敌阵中的儿郎只怕都救不回来了。 如果冲动还要厮拼下去,眼下所统领的骑军袭扰尚可,要死战即便全军覆没也么胜算。符彦超遂狠狠咬了咬牙,当即厉喝道: “朝着西南面转去!撤返回巨鹿城!” 身后甲士都听得符彦超号令,纷纷转向,继续急催胯下战马驰骋,好歹在身后敌军马步军众合围上来之前,已经疾奔出好远一段距离...... 751章 血腥乱世,这类人格总是层出不穷 李绍琼脸上溅得满是鲜血,当他再抬头张望过去,就见魏军骑众已经与这边拉开好远一段距离。 虽然河东多有骑军,偏生李绍琼由南面投从而来,不善骑战,统领马军的水平亦是有限...所以他统领的这拨军旅也不过数百军骑编制,自知也终究无法追杀上那一小股截击的敌军骑兵。 不断集结的后唐士兵,渐渐的稳住了阵脚。经历先前杀熊岭付出了一定伤亡,而今日厮杀又折损了些人手,然而联合几拨偏师,也尚还有一万五六千后唐军士进入扬武军邢州治下疆土。 也有些后唐士兵骂骂咧咧着,提着刀在尸相枕藉的战场寻找尚还未死透的魏军伤兵。或是补上一刀,或是还要让对方吃些零碎苦头。 而李绍琼这边正打算命令麾下略作整顿,再往巨鹿城的方向进发时。他也听到有人凄厉的高声喝骂: “晋狗!也就眼下猖狂!我大魏殿前司符都虞候既然统领一拨兵马驰援而至,尔等也休想再攻破巨鹿城!而待我朝再发大军来时,早晚也要将你们赶尽杀绝,而为我等弟兄报雠雪恨!” 魏朝一员京畿方面的骑兵指挥使,方才于袭扰敌军之际,不幸被一槌放翻坠马,旋即又有从来扑地翻滚过来的战马压断了胫骨。即便他没有似其将校兵卒那般,刚一从马上坠落,旋即便被大批蜂涌过来的后唐兵卒乱刃砍死,可如今却又见那些凶神恶煞的敌军士兵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这边逼近过来...... 情知必死,这骑军指挥使满心悲愤之情,索性破口大骂起来。 然而那些提着屠刀,眼中满是杀意凶芒的后唐士兵却忽然怔住了,并立刻停下了脚步。那瞪目待死的指挥使正不知何故之时,却听道有人在他身旁长声说道: “殿前司符都虞候?那小儿,好像是魏朝宿将符存审的子嗣,呵呵...这在杀阵上,倒又撞见同乡了......” 当那指挥使费力的侧过身来,发现一员敌军大将已站在他的身旁。眼见那恶汉苍白的面庞上满是血迹,他居高临下俯视过来,也能看见他的容貌凶恶可憎,眉宇间却又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森戾气...那指挥使狠狠咬了咬牙,又嘶声怒骂道: “你便是李绍琼?说与符枢密使是同乡,难道你这狗贼也是陈州出身?我呸!既如此,你也当必然知道当年我朝陛下虽起于草莽,可招聚义军,曾去投陈州宛丘赵家三公,为保陈州百姓,而力抗黄巢大军长达一年之久! 陛下非但文韬武略、仁德爱民。而昔日力抗顽贼壮举,陈州百姓得以保全,免受贼军屠戮,不但是因赵氏三公爱民如子、守城有方,亦是受了陛下再造大恩! 你既是陈州人,不思报效陛下洪恩,而家乡故土出力,却去投奔敌邦。好好的大魏子民不做,偏要去给晋贼当狗!” 听对方言辞激烈的一方叱骂,杀人如麻、吃人成性的李绍琼脸上却丝毫不见愠色,他眼中甚至还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仍打量着那个对自己怒目相向的敌军指挥使,忽的说道: “我是陈州出身不假,而蒙我大唐帝君赐命之前,我本名叫苌从简,也曾在南朝军中当差。你...认得我么?” 那指挥使闻言先是一愣,然而很快的,便立刻想起当年在京畿方面军司曾闹得沸沸扬扬的灭门血案: “原来是你这狼子兽心的狗贼!就算如今投靠了晋贼,待我朝大军来时,早晚也会擒住你这恶贼典刑正法!” 听着对方痛骂,李绍琼却走上前去,并蹲下了身子,饶有兴致的打量过去,又阴声说道: “你说的不错,当年魏帝李天衢,曾投从陈州刺史赵犨抵御黄巢,并力抗近一年之久...但你又可曾知道,当年我年纪尚小,乡坊出身,并非在宛丘城中有官军庇护。那时黄巢挥军围宛丘之际,纵兵四掠,捉周围十余州府治下百姓充当军粮,我与父母在深山野岭中忍饥受冻,所幸未曾为反军搜捕到,而捡回一条命来。 事后却又如何?返回乡里,照样还是以屠羊为业。即便也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然而却是了无生趣...什么乱世治世,在那些王孙公子,甚至贩夫走卒眼里,我也仍不过是出身卑贱的屠户。 想凭着打熬一身本事,投军争个出人头地。只不过已由魏帝占据了忠武军陈州地界,后来我发现,在魏朝当兵,却是更为无趣......” 浑然没有料到,这个凶残狠戾的敌军主将,倒与自己攀谈起来。那指挥使一时错愕之际,却听李绍琼又阴声说道: “听人说什么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我却是反过来,就盼着这世道越乱越好。可在魏朝从戎入伍,规矩太多。哪怕出征在外,亦不得剽掠擅杀乡民,在这般世道出生入死,明明咱们干的都是杀人的勾当,却国法军规受约束要做什么好人,又怎得尽兴?” 那指挥使闻言还待再骂,却又见李绍琼已拔出了腰挎的佩刀: “在魏朝,我不知何时才能出头。可辗转逃亡至河东,却有幸得我朝帝君提携器重。我想做的事,即便他也不会应允,但仍有法子瞒混过去...... 在北边,我也只需用杀人来换取功名富贵。这世道,还是应当继续乱下去,只不过当年我东躲西藏,怕被人吃,现在却已可以做那吃人的人。若仍在魏朝行伍中效力,即便拼了性命争得些功名,你们那边却仍要遏制我的兴致...这我又怎么可能答应?” 李绍琼一边说着,一说缓缓的、慢慢的探出钢刀,从那指挥使的口中一点点搠了近去。利刃探入口腔,并逐渐刺进血肉,直至从后脑贯出...那指挥使因剧痛与惊恐瞪圆了双眼,然而徒劳的挣扎一番,身体终究还是彻底瘫软了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直到李绍琼站起身来,周围拉开一定距离肃立的麾下将兵当中,先前那员军校便立刻踱上前去,并向李绍琼问道: “先前大胜一阵,南朝军骑,却仍敢出城前来撩拨我军!都指挥使,是否现在就杀至巨鹿,集中兵力攻破城郭?” “...毕竟巨鹿乃至扬武军藩镇治所,也必定十分注意城防工事。而除了城内守军之外,还要再算上王景仁余部兵马,以及南朝殿前司姓符的那小儿所统领的援军。何况要强行攻打,仍须调度攻城器械,虽然已杀入邢州地界,可是只凭眼下的军力,也很难抢占城关......” 李绍琼思索片刻,却沉声说道。虽然他作战凶残暴戾、悍不畏死,但也自知终究不能用身子撞、拿牙去咬便能摧垮巨鹿县高耸坚固的城墙。 何况今日又与符彦超所统领的骑军厮杀一番,对方虽然人数不多,而且也只得撤返退去。可是李绍琼也注意到,这边马军中也夹杂着一支精锐部曲,不过好歹数目不算众多。 可是先前山岭作战,虽然杀退了魏朝悍将王景仁,李绍琼心想如若贸然攻城,非但现在攻城器械不齐备,枉自折损麾下兵马。城内守军如若集结军旅,乘虚骤然杀出,自己也未必能如先前那般占得便宜...而思索一番之后,李绍琼脸上又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本来我军东出冀州,就是要加剧邢州乱势,以策应周德威周总管所统领藩汉军众...巨鹿城内的守军,姑且先让他们再苟活段时日,而邢州治下,不是还有其他县坊村镇么?” 752章 这两员虎将,终究是要交锋了 扬武军邢州治下,下辖巨鹿、龙冈、内丘、青山、柏仁、任县、南和、平乡、沙河九处县城。 而节度使葛从周亲自统领藩镇牙军主力,坐镇沙河与后唐大将周德威僵持对抗。治所巨鹿,又添京畿方面符彦超所统领的援军,以及败撤退守而来的王景仁所部兵马,两处城郭守军严防戒备,督检城防事宜也丝毫不敢怠慢。 可是面对后唐的大举入侵,又已有敌军杀入境内,在邢州一隅,也很难面面俱到的保住所有县城镇坊。 所以李绍琼引兵杀入邢州的第四日,治所巨鹿东南面不过近四十里路程的平乡县被后唐军旅攻破。到处都是来回冲撞的悍兵凶卒,在城内大肆屠戮。守军苦不能挡,即便要夺路而逃,却也难免被四面合围过来的敌军一步步歼灭掉; 之后七日内,平乡县西面的任县、南和相继失守。而由于攻打任县城郭时伤亡相对略多,暴怒的后唐士兵,在李绍琼的鼓动下不但将擒俘的敌军军卒坑杀的坑杀、砍头的砍头...又在城郭内到处点火,大片民屋房舍被烧成残垣瓦烁,直至战事结束,受殃及而丧命的平民百姓成倍增加...... 按说乱世血腥、战事残酷,如秦宗权、孙儒、李罕之...乃至朱温等纵兵屠城的暴行屡见不鲜。可是河东自李克用入主以来,至今也并没有攻破城郭之后,要搞大屠杀清绝敌方治下百姓的记录。 何况如今李存勖自知要与魏帝李天衢争霸抗衡,彼此不但要斗智斗勇,尽可能的发展国力,再通过外交手段尝试不断削弱对方,并壮大己方实力...起码明面上要宣称顺天应民,身为君主的好名声也一定要说得过去。 所以即便入侵魏朝境内,李存勖也会三令五申的告诫各部军旅不可无端滥杀百姓,否则毕竟有污声名。所以如今邢州治下诸县各镇的百姓虽然受战祸殃及,好歹各地经过兵灾之后,远还没到经历残暴军阀肆虐过后“人烟断绝,赤地千里”的凄惨程度。 可是自河东军伊始,再过渡至晋国,直至如今的后唐帝国各部军旅,也绝非不侵害百姓,而对黎民秋毫无犯的善男信女。 毕竟当年晋王李克用带兵粗放霸道,被哪个不开眼的地方官触怒了,便要打破城郭,纵兵大掠一番;哪怕是当年本来关系和睦的友军,河东镇牙军途径魏博镇,也会百无禁忌的沿途剽掠地方村坊,而激恼了罗绍威的老子罗弘信与李克用彻底撕破脸皮,转而便倒向朱温。 所以直至现在,后唐军旅纵然不会滥杀百姓、大搞屠城,可是杀到了敌国治下疆土,该抢的抢、该烧的烧,而如果真触恼了这些凶兵恶将...他们认为该杀的,也照样还是要杀。 尤其又是在主将有意煽动的情况下,邢州各地无辜百姓因战祸而枉死的数量,也会不断的激增。 李绍琼毕竟视人命如草芥,盘算着自家主公那边,只消大概交代得过去便是。毕竟只有不断的加剧扬武军邢州地界的乱势,才能以及坐镇巨鹿县的王景仁、符彦超不能一直再据守城郭。 而平乡、任县、南和三处县城相继告破,李绍琼没有分散兵力守备拿下的县坊,仍是集中军力,又朝着龙冈县城杀去。纵兵所过之处,大肆剽掠焚烧,而闹得邢州治下诸地哀鸿遍野,只留下满目疮痍...... 按不好听了说,李绍琼挥军四处肆虐,完全就是在充当搅屎棍的作用,促使邢州的局势越乱越好,试图撩拨得镇守沙河县的葛从周按捺不住。而扬武镇牙军主力一旦有所动弹,统领后唐藩汉军的大将周德威,也就有了趁势发动猛攻的机会。 然而后唐从西路侵入的那一路兵马,则也是要大肆兼吞攻占扬武军治下州府的主攻军旅。 邢州以南,当初也从魏博军划入扬武军的相州林虑县以西,滚滚蹄声雷动,大股骑军也在旷野间肆无忌惮的驰骋着。 军阵当中,膘肥体壮的战马一排排向前滚动着,骑乘在马背上骑士时不时听着周围将校的喝令声传入耳中。如奔雷一般呼啸而来的阵势,行伍间也透着股久经战阵的肃然杀气,感官上也带给人一众强烈的冲击力。 由一众驾马看来十分剽悍轻捷的锐骑拥簇着,如今官居前锋军马军都将的史建瑭手绰长刀,催马疾驰,眉宇间仍显露出雄武壮烈的锐气。之前挥军南下,却发现魏朝大军抢先一步抵至潞州,而在城下对持一段时日,也没能捞着仗打...这也让史建瑭心里面憋着一团火,现在也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 毕竟先前要牵制敌军,而另有袍泽部众迂回南下,试图救援死守泽州,拒不肯降从魏朝的晋将裴约...所以史建瑭自知也要观望进入潞州的魏国敌军,以及昭义镇叛军的动向,也的确不宜轻动。 可是如今泽州治所已被扬武军攻破,裴约战死阵亡。眼下若要立刻打下叛臣李继韬易帜叛离的昭义军几州之地,时机还尚不成熟。 后唐帝君李存勖与郭崇韬等谋臣合计之后,立刻发快马下达军令,晓谕各路军旅,调整主攻方向。南朝取我昭义军,我便要夺他扬武军。何况既然是扬武镇葛从周攻破的泽州治所,那就集中军力,就朝着他统掌的藩镇领土发动围攻。 这才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史建瑭接旨之后,便立刻统领麾下马步军众启程,风风火火的杀向东面与潞州接邻的相州地界。 而史建瑭率部加急行军,此时距离位于太行山东麓,地处豫、晋、冀三省交界处的林虑县也不过二十余里的路程。林虑县属于相州治下西部的县坊,史建瑭自知若是尽快攻破汤阴、临漳,乃至相州治所所在的安阳等城郭之后,再挥师北上,途径已被周德威拿下洺州地界,那么两路后唐军旅会师于沙河城下,要力挫葛从周那个南朝声名远扬的名将,自然也又多了许多把握。 然而还未杀至林虑城下,史建瑭挥军先是行进到一片山麓地带。但见得前方群山环绕、峰峦叠重,而山道间亦是被郁郁葱葱的密林所覆盖。只眺望一番,便觉得此间景致十分秀美。 “此间山峦...便是林虑县以西的林虑山?” 史建瑭环顾一番,先是喃喃说着。旋即要高声呼喝,明明与林虑县城相距不远,他却号令麾下马步军停止行进,似乎还另有打算。 而与史建瑭一并领兵出战的骑将张万进,立刻催马上前,也仍有些疑惑的向史建瑭问道: “史将军,按你所想,前些时日在潞州与我军相互牵制的魏将夏鲁奇...便真会挥军追来?” 753章 同类型的猛将,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那夏鲁奇用兵,我常有所耳闻。每逢战阵,他也无不踊跃争先,可以说那个人...打仗的风格和我也很相近,前些时日,我与他在潞州上党僵持,偏偏彼此都为当时战局着想,是以不曾交锋厮杀。 久闻敌国中骁将的名头,然而就在眼前,却不曾一决雌雄,实教我心痒难耐。想必对那夏鲁奇而言,也是如此。易地而处,如若是他先有所动弹,意图袭取我朝别处州府,我也势必要引兵去追,正好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眼下周总管与南朝扬武军葛从周仍在邢州沙河僵持对抗,相州治下这几处县坊城郭,又不是长得两条腿能跑了。可是夏鲁奇也要顾及扬武军燃眉之急,他极有可能挥军来追。既如此,我等正好在这林虑山设伏,正可将那夏鲁奇杀得个措手不及!” 听张万进提出疑问,史建瑭则自信满满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明明是个生得粗犷雄武的马军悍将,结果他揣度敌将的心思而剖析战情、拟定计划之时,倒也有几分智将的模样。 史先锋史建瑭,先前历经诸多惨烈杀阵也曾负过重伤、陷入险情,可每战仍要奋勇争先、亲当矢石,按后世的话讲,如果他协同其他袍泽,在有指挥有方的主将带领下出战,他往往都属于那种大规模会战时的开团狂魔。 然而敢打敢杀,也并不意味着脑子一根筋的只知道蛮干。史先锋若是带兵独当一面时,往往也能筹谋设计破敌之策。本来按正史线梁晋争霸时节,什么伏兵、疑兵,奇袭、劫营...等战法史建瑭也使得不亦乐乎。 本来以史建瑭的形象,与其时常急不可待发动冲锋猛攻,凭着个人武勇在敌阵中大杀四方的打法看来,往往对于那些敌国武将也有些欺瞒性。他这种类型的猛将,给人的感觉倒与《三国演义》里面的猛张飞十分相像。 然而即便只是演义中看似有勇无谋的张翼德,一旦动起脑子要使计,什么诈醉擒刘岱、长坂桥巧设疑兵退曹军、设伏兵捉严颜、又诈醉破张郃智取瓦口关...用计的成功率,那也是相当的高的。 相较于史建瑭,突厥南鄙人出身的张万进确是个彻头彻尾的浑人莽夫。反正有其他上官袍泽拿主意,他也只管冲上去杀人便是了。 所以听史建瑭说得头头是道,张万进愣愣的点了点头,随即便高声叱令先锋军诸支部曲化整为零,分批逐次的潜进附近山林隐蔽处埋伏下来。 史建瑭也十分谨慎,他命令麾下骑军再往林虑山内侧山谷行进,寻觅适合大规模骑兵暂时藏身于其中的山坳平地。各部兵马动弹起来,纷纷朝着附近隐蔽行进过去的同时,也有几队军健奉令行动起来,尽可能清除大军过处留在地上的痕迹。 直到史建瑭、张万进所统领的军旅各自选定最合适的去处隐蔽起来,大概与林虑山间的峦石密林融为一体。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光景,埋伏在山麓附近的后唐部曲,果然便听到远处有隆隆马蹄声隐隐传入耳中,渐渐的,已有魏军的先头部队出现在视野之内。 后唐步卒,在林荫间穿梭走报。过一会的功夫,统领一彪军骑于林虑山间一处山坳深处,早已吩咐麾下军士看束住战马的史建瑭,就见军校从山岭中窜出身来,疾步向前,禀说魏军大将夏鲁奇,统领着麾下马步军众,眼见也要进入林虑山山岭地带。 “好!那夏鲁奇果然是要来的!” 史建瑭握紧了拳头低声说道,他随即转头朝着张万进瞧去,脸上也露出一抹从容的笑意。毕竟今番算准了敌军主将的行动,而由此安排部署,想必应能取得一举制胜的效果。 现在就等候魏朝敌军行进入林虑山深处,待进入己方部众所设下的伏击圈之后,占据高处的伏兵,便骤然发动奇袭猛攻。而且各处山岭之间可供行军的平地空间有限,迅速变阵不易。再趁着夏鲁奇所统领的魏军兵马猝不及防,而阵列混乱之际,史建瑭盘算再与张万进统领麾下精锐骤然杀出,那夏鲁奇就算也是南朝的成名骁将,他又焉有不败之理? 而史建瑭以降,在山岭密林间埋伏,也已陆续得知魏朝军队眼见要途径而过的消息。后唐诸部伏兵也是屏气凝神,各个都攥紧了手中兵刃,弓箭手也都已从箭囊中取出羽箭绰在手中,早做好了听得所部将校齐声号令,便突然朝着下方发动齐射的准备...... 由西面穿来的隆隆马蹄声,乃至行动时衣甲铿锵声听着已越来越清晰。魏军前列,已有些人马进入林虑山麓地带。 夏鲁奇也正在前方驱马行进,本来他奉李天衢旨意,挥军北上,急行至潞州上党,以提防后唐大军集结兵力攻打已经易帜投从本朝的昭义军节度李继韬。然而前些时日,与后唐也是武名远播的猛将史建瑭相互对持、僵持不下,却也始终没有捞到仗打...夏鲁奇的确也如史建瑭所料的那般,想与对方厮杀争锋的心思也始终躁动着。 而且夏鲁奇是个直性人,与那个说着场面话虚礼应酬,实则为人处事却小家子气的李继韬相处,当然十分不自在。嘴上好话说尽,直言要好生犒劳王师,然而驻扎在上党期间,每日粮草消耗,那厮都要明里暗里的斤斤计较。若不是全因李继韬促成昭义军藩镇划入己方势力,只怕夏鲁奇都忍不住要暴起打人了...... 憋屈了段时日,直至泽州裴约战死,后唐立刻向扬武镇发动攻势...夏鲁奇闻讯后倍感兴奋,心说终于不用在那上党城中,耐着性子与李继韬这惺惺作态的鸟人相处了。那个在晋人军中被赞作史先锋的史建瑭,既然挥军东进,也势必是要侵犯我朝扬武军相州地界,正要追击赶上那史建瑭,也终于能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而史建瑭能揣度夏鲁奇的性情,大概能确定他必然要挥军前来,遂设下了伏兵,就等着对方往圈套里钻...可问题是,夏鲁奇也如他那般,不但同样是个生得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是粗中带细的将才。 当林虑山映入眼帘当中,夏鲁奇凝神眺望,就见山岭间遍布丛生的树林十分茂密。再往前去,呈凹型的山麓岭道地势虽相对平坦,可是空间有限,且周围岭坡起伏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夏鲁奇眼中忽的闪过一抹精芒,他立刻勒住缰绳,大声喝令道: “且慢!命令诸部兵马停止行军!” 夏鲁奇喝令声方落,一员军校连忙策马奔至他身侧,并问道: “将军,您不是说晋军史建瑭引兵东行,势必要攻打相州治下县坊,而对扬武军葛节帅形成夹击之势,是以务必要尽快追上他那路敌军,以解相州危情...既兵行紧急,这又何故停止行军,莫非您瞧见前方有何蹊跷?” 夏鲁奇那对招子,也仍朝着对面山麓岭道深邃的林虑山凝视过去,过了片刻,他口中却也喃喃念叨: “要从昭义军潞州,进入我朝扬武军相州地界,则势必要经过这林虑上。如果易地而处,倘若我是史建瑭的话......” 754章 设伏不成,到底还是要硬碰硬 要打伏击战,从来都是以有备算无备。即便彼此敌对,可是史建瑭、夏鲁奇这两员虎将也想到了一块去。 忽然警觉的意识到,就在眼前的林虑山麓深岭间,是极易设伏的险要去处,夏鲁奇立刻又格外留心的观察起来。 当规模已达到万人以上的军队途径之处,在路上也会留下易于辨识的痕迹。然而夏鲁奇号令麾下军旅停止行进、就地结阵后,又派遣十几名精细斥候到山麓深岭探觑一番。 当斥候复命禀说,本来这一路上有迹可循的敌军踪迹,到了林虑山麓间却难以寻觅...夏鲁奇闻言后冷哼一声,绰枪前指,并对聚在身边的将校说道: “难不成史建瑭统领的晋军背上都生出双翅,还能飞过这林虑山不成?若是他先前便迂回转道,往北是打道回府,班师返回河东军下辖疆土;若要往南如卫州地界,已毗邻我朝京畿军司,陛下先后调遣几路军旅陆续北上,史建瑭这一路孤军,还打算往鬼门关里闯? 史建瑭统领晋军,也唯有东进侵入相州,方能对葛节帅形成夹击之势。可他既然势必侵袭相州治下林虑等县坊,途径此处,又为何要刻意掩藏行迹?” 夏鲁奇说的头头是道,而他对着属下剖析敌情的模样,倒与就在不久前,差不多身处于同一个位置的史建瑭十分相似...... 而两军交锋,势必需要派出先行斥候探查前方地形地貌,包括何处有饮用水源,何处可以扎寨整歇,又要及时通报需有山开路、遇水搭桥的去处...侦察前方是否有无敌军埋伏,当然也是尤为重要。 可再是精细干练的斥候,也不可能有全知全能的神通。何况从古到如今时节,成功的伏击战案例也是屡见不鲜。不止是夏鲁奇,他麾下一众将官军校也都清楚兵贵神速的道理。也终究不可能步步提防小心,若是遇山则止,恨不得把途径的深山野岭都翻个遍才敢继续行军,那这仗也没得打了。 然而只要能做到有的放矢,基本能确定前方一片区域内极大概率会有敌军埋伏...即便夏鲁奇麾下的不少大老粗将官没看过孙子兵法,可是诸如“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兽骇者,覆也”...等兵家的老生常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个个打惯了仗,也都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所以经过夏鲁奇预先示警,一众将官军校,乃至诸部就地结阵的士兵各个聚精会神,警惕的观察林虑上深邃幽静的岭道。即便尚还没有发现有敌军伏兵暴露身形,可是也都意识到前方确有蹊跷。 只是即便基本上已能确定前方必有伏兵,可这仗又当怎么打?夏鲁奇就近处,一员军将当即说道: “将军果然料敌机先!只是晋人在山中设伏,占据高处隐藏行迹,我等却又当如何?” 夏鲁奇听了,却咧嘴一乐。他这个凭着沙场战功扬名立万的行伍军将,并没有什么文人骚客寄情于山水间的闲情雅致,也更没有后世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的环保意识。这年头两军交战,只要能最大化的杀伤敌方,那便是好计...是以夏鲁奇当即喝令道: “这还不容易?且看山岭间那些去处最易设下伏兵,便令命弓手准备施射火箭,再取辎重车中薪木油脂,也堆积到山脚下去,只管放火烧山,且看晋人还能藏匿到几时!” ...得知魏朝敌军不久后便要从下方岭道经过,本来隐藏在林虑山间隐藏的诸部后唐军健严阵以待,蓄势待发,就等着万箭齐发,再有锐骑骤然杀出,直捣敌军乱阵,而尽可能要歼灭掉这支衔尾追来的南朝军旅。 可是都已过了两盏茶的功夫,估算时间,明明魏军兵马早该从眼皮底下的岭道经过,但眼巴巴的又等了一阵,视线范围之内,却仍旧没有敌军的身影出现。 不少蜷缩着身子,隐藏身形的后唐士兵等得心焦气躁,也已然发觉情况有异之时,突然就听见靠近山麓那一侧本应消声隐秘的同伙部众炸起阵阵惊呼。再讶然朝那边望去,便见那一侧已有火势登时蔓延开来,而且烟火渐渐的朝着这边笼罩,还有继续蔓延的架势! 本来用以隐藏自己身形的树木草丛,却成了火势继续扩散的载体。就见愈显猛烈的火焰,朝着自己这边延伸过来...最先发觉魏国军旅不但停止行进,竟然还要点火烧死的后唐军卒刚疾声示警不久,风助火势,又是团团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不少伏兵反而剧烈咳嗦起来,也不由得涕泪横流。 感受到滚滚热浪袭来,那些埋伏在山岭间的后唐士兵,哪怕能在战场上搏命厮杀,也见惯了剁胳膊卸腿,乃至头断肚裂的血腥场面...可是他们宁可挨上几刀几枪,便没有一个人甘愿一动不动的伏在草丛间隐蔽处,而被蔓延逼近的火焰活活烧死...... 不止是埋伏的士兵,各部将官也都不由的跳起身来,高声疾令麾下士兵立刻往山岭深处转移。然而成批的将校军卒蜂涌从山岭间蹿出,又一股脑的朝着山岭深处奔去,当然也已暴露了目标,而让岭道间的魏军部众立刻锁定住行迹...... 一排排步弓被擎起,绰在弦上的羽箭锋簇已被浸了油的麻布给包裹住,点上火引,也立刻燃烧起来。 伴随着魏军将官大声呐喊下令,连派弓弦绷响颤动,一波火箭形成的箭雨,便向着那些拼命朝着山岭内侧转移的敌军士兵洒落下去。 而一波箭雨方罢,诸队弓手立刻拈弓搭箭之时,后排就便早已举起步弓,点燃箭头上的浸由麻布,而再洒出一轮箭雨。眼下那些后唐伏兵在岭坡上疾步奔走,与蔓延过来的山火拉开的距离越远越好,哪里还有功夫就地结阵,再居高临下的向敌军进行反击? 那些惊呼奔走的兵卒当中,有些人惊觉抬头,就见天空中好似火雨骤降。除了划过空气的呼啸破风声,隐隐的也能听见火焰燃烧布料,而又在空中疾速划落的呼呼声...... 有些士兵被凌空落下的火雨射中,当即扑倒在地,旋即从岭坡上滚翻了下去。更多的火箭钉入山岭上的树木、草丛间,渐渐的,又有火势燃起...而埋伏于林虑山中的伏兵受火势波及,奔走的人群中响起惊呼示警声,也犹如蔓延的山火那般变得愈发猛烈! 仍在山坳中干等苦候的史建瑭,也已惊然发现那一侧本来静悄悄的岭道两侧有火光升起,麾下将兵的惊呼悲号声,也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意识到夏鲁奇使出了什么手段之时,史建瑭又羞又恼,怒气当即直接蹿到天灵盖! 方才还信誓旦旦的放话,魏军大将夏鲁奇必定会衔尾追来,在林虑山中设伏,想必也能一举大败敌军。结果没想到对方玩了这么一手,这就相当于一记打脸,巴掌狠狠的扇在了自己的脸上...史建瑭又怎能按捺得住?他也当即暴蹿起身,而嘶声咆哮道: “直娘贼!既然那夏鲁奇不中计,便直接杀出去,与他干便是!” 755章 林虑山麓,血与火的惨烈恶战 山火仍在林虑山岭间不断蔓延着,惊嚎奔走的后唐兵卒当中,依然有人被凌空落下的火箭射倒,停下动作的身体也慢慢被火焰吞噬;也有些人在相对陡峭崎岖的岭坡间仓惶奔走,推搡间脚底一滑,直接惊呼得滚落下去,即便没有当即跌死,恐怕也被摔断了骨头,而倒在下方岭道间哀嚎不止。 而夏鲁奇下达军令,各部将士没有一头扎进岭道之前,便先山麓间放了几把火。旋即要紧备置好了油脂羽箭的诸队弓手,在下方地势相对平坦,并没有林荫草丛覆盖的岭道间步步前行。 但凡看到岭坡上有敌军露出头来,便有一排排火箭招呼过去,点点火光落入密林间,不久后也还要有火势燃起。 偷鸡不着蚀把米,未能设伏将魏朝军队杀个猝不及防,本来赖以隐蔽的山岭丛林却逐渐被火势吞没。即便奔走中的士兵没有人会一动一动的等待烈火蔓延过来,直接被烧死的后唐军卒数目并不多,可是被陆续落下的火箭射中,从高处滚落跌下山岭...... 对后唐军旅打击最为严重的,还是与火势一并蔓延起来的恐慌情绪。毕竟火烧眉毛的滋味可不好受,迫使人下意识的要尽快脱离险境,就连各部将校也都分不清周围在崎岖岭坡间奔行的,到底又是谁手下的兵。 而乱成一锅粥,大批伏兵一窝蜂的向山岭内侧奔逃,要陆续奔至下方地势平坦,且有足够空间的山坳间平地重新进行整顿,也还需要耽搁一番功夫,而在眼下这等形势之下,也根本没有什么严整队列可言。 岭道间不断行进的魏军将士,也感受到来自两侧火势散发出来的热浪,热气灼脸,不一会的功夫,便燎得那些士兵的面色都红彤彤的。 即便风势助涨山火,卷起的浓烟并没有往自己这边吹来,可是就身处于邻道之间,也难免吸入飘来的黑烟。按夏鲁奇军令,进入岭道的行伍中一些兵卒也剧烈咳嗦起来,好歹微眯双眼,尚且目能视物,大概瞧见岭坡上有人影走动时,一排排火箭也仍要招呼过去...毕竟还是那些置身于林荫草丛间的敌军将兵,被烟熏火燎得要难受上太多。 原本寂静的林虑山因火势蔓起,大片岭坡间已是一片沸腾。而成群战马动弹起来时,滚滚蹄声在山间回荡,声音也显得更为激荡。 本来带队进入邻道,指挥诸队弓箭手一边行进、一边施发火箭的魏军指挥使闻声顿时警觉起来,他连忙挥手驱散飘过来的黑烟,微眯血丝满布的双眼,也依稀瞧见此间岭道远处,应是在前方的山坳当中,又撞出大批的军骑,在有限的空间内就迅速排成狭长的阵型,看来正要做势朝着这边冲杀过来。 火势热浪,也燎得史建瑭颌下须髯微微倒卷,随着林虑山间的火势渐长,他心头怒火也愈发的猛烈。牙缝间迸出惊雷一般的怒吼声,史建瑭率先催骑冲驰,紧绰长刀,便朝着前方那些可恶的魏军弓兵部众暴蹿了过去! 所蓄的长髯竟也微微散发出一股糊味的骑将张万进,乃至大批后唐锐骑也都纷纷暴吼出声来,他们紧紧追随着史建瑭,化作两侧有山火蔓延的岭道间一股狂涛怒潮,而朝着西面疾驰杀去。 无论用计成功与否,到底也免不了要与敌军近身白刃厮杀。正如正如军中上将史建瑭所言,即便设下伏兵奇袭的敌军的计划未能奏效,也还是要拼他娘的! 火烧烟熏,倒迫使那大批凶神恶煞的敌骑暴露出身形,而且又立刻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撞杀过来...指挥着众部弓手的魏军指挥使按夏鲁奇吩咐,当即高声大喝,命令各队兵卒立刻转身,朝着邻道外侧疾奔而去。 即便史建瑭统领麾下锐骑甲士在岭道间冲锋,直恨不得立刻将前面那些敌军弓手斩尽杀绝。可毕竟双方还相隔一段距离,诸队弓手及时转身,差不多也有足够的时间能够及时奔出岭道。 在山麓跨着高头大马来回踱步的夏鲁奇,眼见进入岭道的诸部弓手疾奔过来,又有在山谷间回荡的隆隆马蹄声传入耳中,远处敌军骑众纵马驰骋,也朝着这边疾速靠近...他也立刻绰起手中大枪,豪声发令,一批批锐甲步卒,便齐刷刷的朝着前方挺进了过去。 当奔出岭道的弓手们,从行伍队列的缝隙间穿梭过去。步军勇健铁甲铿锵,手执橹盾长枪,也已然排成了密密麻麻的阵形。前列架起一道盾墙,长枪随即纷纷从缝隙中探出,森然如林,直指前方,便排成了一个相对有效能够抵御敌骑冲击的步阵。 而步阵方自排开,转瞬之间,在史建瑭的指挥下,大批后唐军骑便已然迫近至阵列百步以内的范围,长嘶疾驰的战马奔速仍然维持不减。冲锋在最前列的后唐甲骑也都紧握住马战长短兵刃,被烟熏得已刺激得通红的双眼,也一直死死的凝视向面前那些南朝敌军步卒。 即便魏军所排成的紧密阵列,便如犹如钢铁铸就的城墙那般巍然不动...可是他们也仍是义无反顾的催马疾冲了上去! 终于,后唐疾突的骑阵,狠狠的撞在堵住岭道口的魏军步阵。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从盾牌缝隙中平举的长枪,轻而易举的洞穿了一些迎面冲来的敌骑人马酮体。那些身上赫然多出几个血窟窿的后唐骑兵再是不甘,可是重重的撞在盾牌组烈起的壁垒上,到底还是成了倒毙在敌军阵前的一具具尸首。 而骑兵猛烈的冲击,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最前排绰枪平举的步卒虽然搠穿了敌骑。可是与其同时,也难免被前列的冲击力道撞得向后跌去。一些士兵腑脏颠散,骨骼折裂,口中当即喷出鲜血,向后倒飞的身体也将后面的同僚冲击得跌跌撞撞。 然而魏军所排列开的步阵,整体上大概还是能够维持相对稳固的阵型。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哪怕经受冲击波及,却也立刻疾步上前,补上了缺口,仍齐刷刷的探出手中长枪,将凿入军阵前列的敌骑搠得个人仰马翻,以此硬生生的要拖垮敌方冲刺破阵的奔速力道。 可突然间,一道黑影,从如潮水般涌杀过来的后唐甲骑中暴蹿而起。犹如生出双翅一般,再凌空落下,碗口大的铁蹄当即将面前两个魏军步卒践踏了下去,骑乘在马背上的那员大将,也顿时抡动起手中长刀,滚滚寒芒竟似形成股飙风,而锋刃划出的烈风所过之处,便是血浪翻涌,支离破碎! 史建瑭到底还是按他以往的打法,催骑那一跃之势,好似杀神降世,立刻撞入敌军阵中。长刀搅起腥风血雨,也立刻扫开了一片空间,策应后继涌杀过来的后唐骑军儿郎,能够更为轻易的撕裂敌军步阵...而史建瑭奋力厮杀着,心中还发狠念着: 夏鲁奇!老子也早盼着与你交锋,即便这事先两军先行厮杀的形势,与我所想的大不相同...可好歹终于在杀阵中要撞见你这厮了,孰强孰弱,我也定要与你分个清楚! 756章 李存孝与王彦章之后,这一代的龙争虎斗 杀声沸腾的战团前列,更多的后唐骑士从山岭漫起的烟雾中奔杀涌出,即便层层魏军士兵也奋声呐喊着涌杀过来,托缓了他们冲破阵列的势道。但是同样也极是骁勇善战的后唐军骑,拼命冒死向前冲杀的意志反而变得更为坚决。 到底也是后唐虎将史先锋史建瑭带出来的兵,眼见自家主将一如既往的挺身催马扑入敌军,刀锋卷起鲜血开道,又为他麾下军骑儿郎趟出一片空间。冲阵的锐骑甲士骨子里的血勇又被激发出来,仍向对面架起的长枪盾橹撞去,就不信不能将南朝敌军的阵列给彻底冲垮! 可是魏朝雄军强兵,也绝非是好捏的软柿子。尤其是由夏鲁奇统领的殿前司精锐部曲,眼见大股敌骑持续冲击着己方军阵队列,一对对精光迸射的招子也都瞪视过去。魏朝锐甲健儿前赴后继的扑了上去,就偏要捍卫得军阵如洪水怒涛中的山峦一般,仍然屹立不倒! 而史建瑭就在魏军阵中横冲直撞着,刀芒围绕着周身滚动卷落,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挨到他身前。然而他忽的听见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传入耳中。 循声望去,史建瑭就见一员生得燕颔虎须的敌军大枪催马直撞过来,手中大枪疾探,也犹如蛟龙出海一般来势霸道,枪锋划过空气,竟发出犹如虎啸狼号的破风声。只这雷霆一击的势道,怕是寻常即便有些业艺的骑将,也要被一枪搠翻坠下马去! 夏鲁奇!你终于来了!来得好! 这一枪直朝着自己的心窝搠来,史建瑭见了反而面露喜色,他手中长刀,方自从斜侧杀来的一名敌军步将左肩剁入,如劈斩朽木般轻易的将其斩成两截。激溅泼洒的鲜血当中,那道由锋刃划成的寒芒便如闪电般骤然收势,长刀刀身,与疾刺袭至于的枪锋也重重的撞在了一处! “铛!!!!!” 刀枪相击、金铁相交的撞击声格外的强烈,直震得周围酣战的双方士兵脑子都嗡的一声。史建瑭架开了夏鲁奇刺来的这一枪,忽的又使出他同样善使的花刀技法,长刀刀锋兜空转落,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朝着夏鲁奇的肩头劈斩下来! 又轮到了夏鲁奇防守架招,他眼明手快的双手托起长枪,用枪杆生生架开势逾风雷的这一刀。旋即双臂轮转,大枪以身躯以中心旋转一圈,枪锋又直指向趁势抢攻上来,快到让人眨眼的功夫便要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连环斩落的史建瑭...... 两员虎将甫一交手,攻守转换的速度,便已经快到让人瞧得目不暇接!而枪尖吐利芒,刀锋迸寒光。杀阵中两道杀气盘旋,枪来刀往,竟能听闻隐隐惊雷劲风之声。每一次刀枪撞击在一起,而夏鲁奇、史建瑭这两员虎将的眸子对在一处时,两股霸道劲力撞击,也都似能迸射出点点火星! 当然无论是夏鲁奇还是史建瑭,他们也都很清楚,两军混战,不等同于在江湖中闯荡时,只两人划下道来交锋对决。这个时候偶然因素更多,注意力都贯注在彼此身上,或许周围混战的人群中,那一方的将校兵卒杀透人群,冷不防趁着你无暇他顾之时,能够一击致命得手; 亦或者那一方只是在生死毫厘之间,捕捉到制胜取眼前那劲敌性命的宝贵时机,忽然却有些人马撞杀过来...就这么一阻的功夫,对方有了喘息之机,再复攻来,也未尝不会有反杀的机会...... 可是彼此酣战厮杀的正感尽兴,夏鲁奇、史建瑭根本不顾及周围施加的影响。久闻对方善战武名,如今终于有机会能亲手厮杀交锋,彼此心中也都觉得酣畅淋漓的痛快! 无论是技艺、力道、还是速度,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撩乱,夏鲁奇与史建瑭鏖战一番,眼下也都感觉与对方拼得不分伯仲。若是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彼此也觉得相互大战上三天三夜,会有可能仍是不分胜负...然而再厮杀下去,任何一方如若稍有疏失,而被对方抓住破绽立取性命...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周围人喊马嘶的惨烈战团当中,当然也有很多人注意着这边双方主将已然展开的激烈对决。无论是魏朝还是后唐的将校军健,即便也有人试图冲破周围的杀阵,舍命奇袭过去,而为自家主将创造一举诛杀劲敌的时机。 然而夏鲁奇、史建瑭这两员但是虎将厮杀成一团,看来也足以扫清一片空间。任何妄想插手的将兵,受到盘旋疾落的两般兵械波及,也很难挨到近身处。往往有双方兵卒浑身浴血,嘶吼着杀来,夏鲁奇集与史建瑭便犹如随手一击那般,解决掉前来干涉的兵卒,也仍有余力再扑上去,继续与面前那员生平罕见的劲敌厮杀鏖战! 而魏军方面,一员殿前司步军指挥使喝令着麾下将士往前押上,抵御不断涌杀过来的后唐敌骑之际。他乜见自家主将夏鲁奇,与敌军大将史建瑭厮杀时的壮烈场面...只那片刻的功夫,也不由的若有所思、心生感慨。 因为这个殿前司指挥使,也是魏朝军中的老资历。彼时魏帝李天衢尚是兼领几镇节度使之时,他也曾参赴过当年己方势力按晋王李克用的要求,出兵截击叛走流亡的河东叛将李存孝的那场战事。 当年有幸得见处于颓势的李存孝,却在己方势力围剿之下爆发出叹为观止的战力。乃至王彦章当仁不让,前去与李存孝那员当时让世间闻名色的虎将鏖战对决时的壮观场面...这员魏军指挥使心有所感,当年发生的事,也是历历在目。 而如今又亲眼见证夏鲁奇、史建瑭这两员彼此势力中后来涌现出来的剽悍猛将厮杀对决...即便他们比起李存孝、王彦章那等威猛绝伦的虎将尚还稍逊一筹,可是这两员论武勇也处于当世顶尖水准的人物交锋鏖战...就算是厮杀正酣的双方将士,但凡朝着这边看来,也不由顿感惊叹不已。 毕竟在后唐河东军看来,可惜先帝义子李存孝自取灭亡,不过他在世之时,论武勇非但在河东军中。他久经战阵,即便遇到魏朝王彦章那等虎将,李存孝被敌众围堵的情况下,仍能爆发出强大的战力而与王彦章酣畅激战,如若只两人单挑对打的情况下,胜出的,应该也还是会当得上“打遍天下无敌手”这等威名的李存孝。 而自从李存孝死后,河东军又有不少青壮将才成长起来。但如今虽尚未做定论,可是仍论马战业艺武勇,也当首推史建瑭。 至于同史建瑭这员虎将亲自搏命对决的夏鲁奇,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能耽搁,可他心中却也不免蔓生出微妙的想法...... 当年身为投从魏朝殿前司的一介大头兵,即便最终落败,可夏鲁奇嘴上仍要逞强,还说要向王彦章发起挑战,并放话终有一日也会胜过他...... 而于魏朝军中那个地位尊崇,性情却豪迈直爽的王铁枪,亦是笑言想赢过我也须趁早,你一个毛头小子,难不成还要干耗到我七老八十,才盼着有机会能侥幸赢得?若是如此,你又怎能算赢我,还算什么英雄好汉? 夏鲁奇又是要强的性子,终日听王彦章五分勉励、五分撩拨的言语...他们在军中即便是上下级的关系,私下里彼此斗嘴,而也渐渐的促成亦师亦友的忘年交那种情分...... 是以与史建瑭这个与后唐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交锋,夏鲁奇心中仍念着: 这场仗务必要赢,而与这史建瑭的厮杀,也势必要胜!我辈行伍男儿,争得就是这口气!你王彦章能力抗河东名将,即便可惜老子没那机缘,而与当年那总被人言及李存孝交手...而如今我魏朝,又与晋人中屈指可数的虎将交锋,我又怎能输于你!? 757章 斗将不分伯仲,可整个战局呢? 夏鲁奇豪情万丈,史建瑭亦是战意高昂,他们这一对当世顶尖水准的斗将催马再撞杀到一处,当然也仍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而不断冲击魏军阵列的后唐骑众当中,忽的又有一彪人马,也犹如一把尖刀那般,捅穿刚冲杀上来填补空缺的魏军队列。带动踏阵冲杀的那员后唐骑将,立刻也展现出一身过人的马战武艺,一时间倒也能杀得个挡者披靡! 后唐骑将张万进,又以他当年参赴梁晋争霸战事之时,于杀阵中锐首短刀,跃马独进,及兵刃既剚,易以大锤,左右奋击,出没进退,无敢当者的那般做派...他催马踏翻了几名敌军步卒,手中马刀寒光一闪,刀锋也狠狠地剁进了从旁截杀过来的一名敌将脖颈。 那员魏军将官身躯猛的一颤,两眼凸出,仍恶狠狠的瞪视向面庞狰狞扭曲的张万进。鲜红的血液顺着锃亮的刀面滴答淌落,也显得格外的凄艳夺目...... 即便激溅坠马身死,可是那骑将突然探出双手,死死的握住剁进他脖颈的马刀刀身,就任由刀锋卡在当中,哪怕是拼死,也要尽最大的可能阻止这员剽悍凶恶的后唐骑将再冲击他的袍泽、下属所组成的阵列! 张万进用力拉拽,却拽不动。眼见周围又有大批敌军涌杀过来,他恶狠狠咒骂了一声,索性直接往前一推,撒手放开刀柄,任由那员敌军骑将直从马背上坠落下去。 马鞍得胜钩上的大锤立刻被取下,张万进哇呀呀嘶声怪叫着,将大锤抡舞的虎虎生风。势逾千钧的力道,就重重的砸向迎面架来的两面盾橹上,顷刻间便将盾面砸得迸裂开来! 浑身透着一股格外凶狠暴戾的杀意,张万进手中大锤持续恶狠狠的抡出。沉闷的重物撞击声过后,便是响起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那些朝着他扑来的魏朝步军将士,先后近世人顷刻间或是被砸得倒卧在地上;或是直接倒飞而出...鲜红的血迹也从那士兵的口中喷出,双目中凄厉的眼神,也难免黯淡了下去。 而张万进抡动大锤开道,他那一对如豺狼般的招子,也正朝着与史建瑭鏖战厮杀的敌军猛将夏鲁奇瞪视过去。按他的心思: 你夏鲁奇倒也果然厉害,能与史建瑭斗得个不分伯仲...可是老子也正可以趁机一锤砸碎你的头颅!旁人虽近不得身,但是就凭俺的本事,也足以突然袭杀过去,给予你致命一击! 而倘若能一举轰杀了你这个南朝带兵的主将,麾下魏狗兵马也不会胆战心惊,而战意全无?便由俺后唐儿郎先荡灭你这一路敌军,再杀入相州,河朔地界南朝治下财帛,倒是也任我所取!史建瑭尚还赢不得你,但若我袭杀得手,取了你这名声在外的敌将性命,也足以成就老子的一世威名! 张万进一边寻思着,脸上也露出狰狞残忍的笑意。他继续抡动大锤,策马前驱,做势要冲破拦截过来的敌军队列,脑中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就是要趁着夏鲁奇必须全神贯注的与史建瑭厮杀,而无暇他顾之际,要偷袭过去,再一锤将那员敌军大将的头颅给砸个稀碎! 可忽然间,一彪魏军骑队杀出步军队列,冲斜侧里杀来。当先冲驰的甲骑健儿兜头一刀,便将张万进身侧一名后唐小校个剁翻下去。眼见有敌骑突然杀出,拦截要来坏了自己的好事,张万进那对凶芒毕露的招子登时瞪视过去,口中还歇斯底里的大声喝骂道: “南朝魏狗!碍眼货讨死!给老子滚开!” 运足了浑身力道砸将下去的大锤,竟然被架起的马刀生生架开。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中,张万进的身子,在颠簸的马背猛的一个趔趄,他也不由的惊咦了一声。 眼见那员生生荡开自己雷霆一击的魏军敌骑,看衣甲制式似乎也不过是个马军营指挥使,他双眼锐利如刀,连同身后几员队正、军校...乃至一些骑兵合计二三十人,也立刻扑上来阻住了张万进乃至他身后后唐甲骑往前冲杀的道路! 哪里来的无名鼠辈!坏老子的好事,不过这马战的本事倒也了得! 张万进口中也骂起了难以入耳的污言秽语,其中还夹杂着几句他的母语突厥话...不过他也当真不敢大意,因为忽然撞杀出来的这拨敌军锐骑,各个马战身手厉害,甚至也有压过后唐骑军的势头...毕竟夏鲁奇在汴京殿前司任职,今番他领兵出征,也有经历战火淬炼的精锐骑军前来血战。 而这些骑将骑兵,的确没有似史建瑭、夏鲁奇...乃至张万进这些将领那般,事迹战绩会记录在史书当中。他们所处的军旅,即便对于这般时节的历史感兴趣的后人会有所耳闻,可这些军健的性命、来历、出身...后人也必然不会知晓...... 然而一支善战的精锐雄师,固然需要有史上留名的将才统御,可是组成这支部队的,往往也是成千上万个即便未曾在史书中留下名号,但在这个时代同样剽悍勇猛的将官士兵所组成。 张万进就在这些锐骑健儿扑杀反攻之下,一时间竟然也险象环生。他固然也是一员猛将,可是论马战武勇,也还没有达到史建瑭、夏鲁奇那般的高度...所以这些抵死奋战魏骑精锐,哪怕在战团中相继也有会有人战死阵亡,可眼下也足以生生拖住张万进这员敌军骑将,而教这厮偷袭自家主将的计划无法得逞。 而夏鲁奇、史建瑭这两员当世罕逢敌手的猛人之间的龙争虎战仍在继续得。大枪长刀激烈撞击,两人各赌生平本事,然而拼到了现在仍是杀得个不分伯仲。 周围混战厮杀的双方将士,打眼瞧来时,目睹夏鲁奇与史建瑭这两员当世虎将对决时的骇人场面,估计以自己的身手扑杀上去,恐怕也非是一合之敌。即便有些自诩骁勇的将官军健,心想若以为多能硬撑几合,只怕也是高估自己了...可是这两员激战中主角,仍谁也尚还未能看出能压制住对方,而一举制胜的苗头。 史建瑭虎吼一声,再度抡舞长刀化作到惊雷闪电,朝着夏鲁奇旋斩过去。而电光火石间,夏鲁奇亦好整以暇的架起大枪,生生的荡开了这一记杀招。 已感到双臂愈发的酸麻,而史建瑭心说夏鲁奇咬牙拼杀,实则现在也已消耗了不少力气...可是他挥舞长刀的路数似已急切了几分,而史建瑭眉宇间也已流露出躁急之色...... 毕竟两军交战,可不止是彼此主将单挑...若不是双方都是那种彼此效力的军旅中最为出类拔萃的斗将,也不至战团中打眼一瞧锁定住对方的行迹,便兴冲冲的轮家伙上来杀成一团。 史建瑭心说自己眼下与夏鲁奇斗得个不分伯仲,只怕要捕捉到这个劲敌的破绽,再一举斩杀对方...非但不能断定这般场面就一定会出现,就算有机会,恐怕也是要斗到几百回合之后的事了...... 可是斗将对决,尚且不分胜负,史建瑭心说自己也无暇再与夏鲁奇这个敌手大战个几天几夜。因为从整个战局上而言,他们二人激战得越久,情况也只会对他后唐军旅更为不利。 758章 比武,胜负尚未有定论,可这场仗,是你输了 毕竟本来是打算在林虑山设伏,利用空间相对狭窄的岭道,朝着下方行进途径的魏朝军旅突然发动伏击奇袭。 届时夏鲁奇所部敌军被打得个措手不及,陷于岭道间又变阵不易,就趁着对方阵列溃动之时,史建瑭心说自己再与张万进统领诸部锐骑忽然杀出,那么也极有可能一举冲击得敌军崩散。 然而他们即便统领骑军,仍是凿入敌阵当中正在血战厮杀...可这却是被迫得不得不引兵杀出。 夏鲁奇察觉到林虑山间必有敌军埋伏,却是早有准备,以逸待劳。若要至相州林虑,则必须经过此处林虑山,而要入林虑山,由山麓地带延伸到岭道的口隘又呈凹字型...... 按史建瑭本来的打算,要利用空间相对狭窄邻道伏击敌军,可是眼下夏鲁奇却也是利用这外宽内狭的地势,只消在口隘处布下层层步阵,便就足以让妄图摧锋破阵的敌军付出惨痛的代价。 所以史建瑭凭借着他悍猛绝伦的武勇业艺,催马跃入敌阵,迅速扫了了一片空间,以策应麾下河东锐骑持续向敌军阵列进行冲击...但是后唐骑军即便能撞破几队步卒,从隘口中冲杀出来,却也仍将面临来自各个方向合围剿杀过来的魏军马步军众...... 如此后唐军旅每前进一步,都要有大批的马军儿郎填命战死。双方军旅,即便都是曾打得天下诸藩震恐慑服的猛将强兵,可是比较阵亡伤损的数目,后唐一方也要比魏朝高出了许多。 更何况,夏鲁奇号令麾下将士在林虑山点起的那几把火,现在已形成规模甚大的山火,也仍在不断的蔓延着。山岭深处热浪滚滚,即便没有被猛火波及,可置身于邻道间生受着烟熏火燎,那等滋味也是十分的难受...... 大批本来埋伏在山岭间的后唐步军,由于受火势侵袭,也极大的打击了军心士气。他们跌跌撞撞的寻觅路径,不但要尽快从蔓延过来的山火前脱身,又要尽快奔下岭去,要尽快的重新进行整顿列阵。 这又不乏有许多后唐步军,乱哄哄的人群涌动,犹如没头苍蝇那般在山岭间乱撞。眼下后唐马、步军诸部脱节,诸部步军即便能奔下山岭,立刻列阵,并前来与马军同僚一并要撞杀出口隘去...但是他们也只得被堵在队列后方。 而周围仍有滚滚热浪袭至,燎得那些口干舌燥、心焦气躁的将官兵卒须发倒卷。还有浓烟飘散过来,熏得那些拥挤惊呼的士兵剧烈咳嗦,双眼流泪而目不能视物...... 史建瑭本来以为,就凭他一身马战武艺,乃至麾下各个奋勇当先的先锋军锐骑儿郎,也足以彻底撕裂开意图封堵隘口的敌军层层队列。然而他后唐的骑军即便剽悍,魏朝的雄兵健儿却也丝毫不逊色...又有夏鲁奇这员一等一的猛将催马前来交锋激战,双方斗得旗鼓相当,然而这也足以抵消史建瑭摧锋破阵的冲势...... 所以枪来刀往间,史建瑭那对招子来回环顾,注意到周围的战局走向,也使得他变得愈发急躁。他也能清楚得看见,自己麾下一名剽勇骑官厉声虎吼,催骑朝前冲撞,他胯下战马上嘶时四蹄腾跃而起,背上骁将抡舞兵器那等战姿,倒也称得上是威风八面。 然而下一刻...那员后唐骑将刚斩倒面前一名敌军步卒,可是从他左右两侧,乃至斜后方登时有十几把军械疾探过来。 身手再是迅猛,终究是两手难敌双拳。那员后唐骑将即便拼命挥舞着兵刃格挡招架,冷不防一柄大斧横扫劈来,狠狠凿入他的腿股当中,也差点直接将他整条腿给卸了下来;又有两柄长枪,深深的攮入这骑将的腰肋,遭受这等致命重创,已是神仙难救。 凿入敌军阵中,那般姿态再是拉风也没个鸟用...往往冲入队列中越深,面临从四面八方涌杀过来的敌军将兵也就越多,这也就意味着死得越快。 眼见麾下追随自己时日甚久的亲随战死,史建瑭瞧得目眦欲裂,双目中直似要喷出火来。然而类型的场景,也在这片惨烈的战团间到处上演着。 意识到了再鏖战下去,局势却对己方军旅愈发的不利...史建瑭也已恨不得立刻催马扑杀上去,策应那些仍在敌阵中浴血奋战,然而人命却正在飞速消逝的麾下军骑扫荡尽不断合围涌杀过去的敌军。 然而夏鲁奇挺枪拍马,再度袭至,史建瑭也只得架刀拆招,再立刻予以反击...这时候一久,他又如何能以稳定的心态再厮拼下去,而必定要与眼前这个劲敌决出个胜负雌雄!? 刀枪锋刃狠狠的切割血肉,还有大斧重槌等沉重长大的兵器,重重的砸击下来,凿得皮开肉绽,又有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频频响起...再是剽悍生猛的军汉,遭受到致命重创而受那等钻心剧痛煎熬,也不免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当那些惨叫声相继传入史建瑭耳中,环顾周围惨烈的杀阵当中,众多河东儿郎被杀得血浪翻卷,先后倒毙坠马,已然不成人形...他也意识到战局不能再这么持续下去了。 突然间,史建瑭双目圆睁,当即爆发出一声势若地动山摇的怒吼声!手中长刀唰唰唰接连三招攻出,而且一刀快过一刀,凄厉的寒芒也登时朝着正绰枪的杀来的夏鲁奇席卷过去! 夏鲁奇陡感凛冽杀气扑面而至,他也丝毫不敢大意。也将手中大枪挥舞得风驰电掣,“铛!”、“铛!”两声激荡的劲响,即便大枪荡开史建瑭前两记攻势,可是对方施展精妙技法,那快到神鬼难测的下一刀穿透招架过来的大枪,也直朝着夏鲁奇的面门疾扫了过去! 身子在疾驰颠簸的马背上猛的一侧,夏鲁奇又连忙把头一偏。旋斩过来的长刀刀锋,便从他头戴兜鍪旁掠过。面庞即便未被刀尖划破,可凄厉的破风声中也夹杂着一股锐利的势道,让夏鲁奇陡感面颊一疼,皮面似乎被划破,而已经渗出血来。 须臾间刀锋再与兜鍪摩擦,登时火星四溅,一阵让人听得头皮麻烦的金属摩擦声大作。夏鲁奇也顿感脑袋嗡嗡作响,背后也不由得渗出些冷汗! 这几刀使得虽厉害,但还不足以取我的性命!也又该轮到我出招了! 然而夏鲁奇发狠念着,自然是寸步不让,立刻要予以反击时...却见史建瑭趁着接连攻出三刀,而迫得他只得暂时架招格挡之际,便拨转马头,又朝着另一侧人头涌动的战团那边撞去。 夏鲁奇当然清楚,史建瑭眼见很难冲垮敌军阵列,也终究不能再不计代价的死战下去,否则他麾下越来越多的后唐军马也不过是枉自阵亡...然而立刻催马追去,夏鲁奇口中还是大声呵斥道: “史建瑭!你我尚还未曾决出胜负,怎的却如此胆怂,这便要逃了?” 史建瑭听得夏鲁奇直斥自己胆怂,心中一股怒火也蹭的直蹿上来。然而他强自按捺住火气,头也不会,而怒声回复道: “姓夏的,你莫要激俺!两军杀伐,不是要做意气之争!你也休要得意,今番我只得退兵,不是因不敌你的马战手段而被杀败的,而到底孰强孰弱,早晚也必要寻你有个定论!” 759章 城下连番对阵,已是守方占据优势 当史建瑭一头扎进了混战的人群当中,他手中长刀开道,寒芒旋风般掠向就近的魏军部众,刀锋上下翻飞、寒光闪烁。所过之处,那些涌杀向后唐骑兵的魏军士卒也如波分浪裂那般,纷纷被斩杀到底。 而史建瑭挥刀驾马冲杀时,口中还大声疾呼着,命令麾下将士立刻转向,再从岭道处往东面退去,尽量从这片战场撤离。 然而史建瑭方自催马驶过,夏鲁奇也紧接着撞杀过来...那些奔走不及的后唐军骑,仍是现在敌军环伺的险境当中。又有这么一员魏朝虎将直撞杀来,不少奋死抵抗的骑兵,也终究难免成为夏鲁奇枪下的亡魂。 史建瑭、夏鲁奇这两员虎将激战得不分伯仲,任谁也都无法立刻取了对方的性情。而哪一方已萌生退意,另一方也很难拦得住他,只不过谁先行撤离,他的敌手也总能趁势掩杀过去,趁势扩大胜果,给予敌军其余士卒更为猛烈的打击。 至于后唐方面另一员将领张万进,眼见又有两队敌骑截杀过来,他身边却已有大批军健阵亡。嘶声咒骂着抡动大锤,可是他敌军的夹击之下,终究左支右绌,也显得愈发的狼狈。 招式已渐渐不成章法,张万进脸上神情越来越慌乱,即便他疯狂的抡起大锤,迫开从正面齐攻过来的几员敌骑。冷不防背后却又挨了一刀,即便不是致命伤势,也让张万进渐渐的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然而夹攻上前的魏军队列当中忽然血浪翻卷,刀芒寒光肆虐而至,不少士兵身上突然被刀锋割裂开来,喷溅出大股的鲜血!而史建瑭冒着血雨,催马疾突过来,他打眼瞧向张万进,也立刻疾声喝令道: “眼下久战不宜!莫要再磨耗下去,立刻走林虑山的岭道撤离!” 再是凶蛮狂躁,这一番血战下来也已是灰头土脸。是以张万进听史建瑭号令撤兵,他也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立刻拨马回身,嘶声喝骂着周围后唐军骑尽量集结在一处,从哪里涌杀过来,现在却要朝着那个方向撤返而去。 然而此时此刻,大批大批的后唐马步军众,都拥挤在林虑山隘口间。你推我搡、人马践踏...又怎能整齐如一的立刻转向从战场间脱离? 夏鲁奇当然还是要统领诸部儿郎趁势掩杀过去,就在猬集在隘口处的后唐军阵中乱砍乱杀。寒芒涌动,血染山麓,回荡在山谷间后唐将校兵卒的惊呼惨叫声,也变得更为激荡! 直到浑身浴血的史建瑭,与身上挂着几处创口的张万进终于冲过隘口,又立刻疾声号令着马步军诸部将兵朝着东面疾行而去,林虑山西麓这片区域平铺下一层层尸首,而其中大部分明显是后唐军阵亡的将士...... 史建瑭固然能凭着他悍猛绝伦的武勇,而在这片惨烈的战团中全身而退。可是由他统领的诸部兵马,到底还是不免伤亡惨重。 而趁着敌军势堕痛打落水狗,而尽可能的要扩大战果杀伤敌军,这也是战场上恒古不变的路数。夏鲁奇奋声高呼,绰枪一马当先,指挥军旅继续追击撵杀,咬死了奔走中的敌军后阵不放,既然敌军已侵犯至本朝治下疆土,也大有不把所有犯境敌军或是驱逐、或是剿灭尽了便决不罢休的势头...... 史建瑭、张万进所统领的后唐军队,经过林虑山,到底还是进入了相州地界。可是眼下的处境,却是极为被动。 败阵一场,伤亡代价又较为惨重,又有夏鲁奇这个劲敌统领所部军旅阴魂不散的一直追击着...史建瑭也当然无法顺利的摆开架势,速取拿下相州林虑、汤阴、临漳...乃至治所安阳等各处县坊城郭。 即便行军至平原地带,而只史建瑭、夏鲁奇二人的武勇比拼尚还唯有分出胜负...可从两军交战的结果看来,毕竟是后唐一方败了,而且伤亡折损比例达到三四成,军心士气也是此消彼长...眼下如若不甘心的再要与夏鲁奇所部魏军精锐大战一场,这也无疑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史建瑭自知要讨回这笔账来,他统领的先锋军还需要重新进行整顿,也务必要考虑与其它袍泽部众协同出战,不可盲目的急于洗刷不久前败阵之耻。然而夏鲁奇当然仍是要引军继续追击,你统领的敌军在我朝治下晃荡,也当然要趁势往死里打! 是以这一路上途径林虑、安阳、临漳等县城,疾行中的后唐军旅匆匆瞟过远处耸立的城郭轮廓,却也不便组织部众发动攻城战。因为如若停止行军,再过不了多久,夏鲁奇统领的魏军追兵,也必然会掩杀而至...届时城关尚未攻破,这一路兵马却要被死死纠缠住。 而相州地界,毕竟南面与卫、澶等州府接邻。再往南,便是魏朝京畿方面义成军、天平军治下疆土...如今战端已开,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后唐与魏朝两大国不断的调遣军旅,相继投入进这场会战当中,而南面陆续挺进过来的军旅,很快便能进入相州,到时谁又知道会遭受几路敌军的合围堵截?只怕再想走脱,也是走脱不得了...... 所以史建瑭也只得强压住心中火气,自打进入相州地界之后,便指挥麾下军旅继续朝着西北方向急行。因为过了处于相州西北面的临漳(后世河北省邯郸市下辖县,地势西临太行山、东眺齐鲁,素有“天下之腰脊、中原之噤喉”之称)县,便将进入早先被周德威攻破,而现在处于后唐势力范围内的洺州下辖疆土。 如此一来,相州即便有敌军过境,可对于各处县坊所构成的威胁,乃至对途径各地百姓造成的兵灾伤害,也是微乎其微的。 而周边几处战场已经打得热火朝天,仍在邢州沙河城前僵持,正处于暴风中心处的葛从周、周德威这两个堪称彼此势力军中中流砥柱的名将,也仍是有所保留,没打算兵行险着,以试图立刻一举挫败对方。 然而对头就近在眼前,城外扎下的营盘当中,后唐藩汉军众眺望城关上人头攒动的敌军,每日摩拳擦掌的,盼着还能与据守于城中的南朝兵马大战几场;城头上巡检的扬武镇牙军部众,瞪目凝视向城下侵犯本镇领土的敌军营盘,也是跃跃欲试,就指望能多杀几个敌人,才好宣泄心中的怒气...... 所以无论攻守双方,后唐方面如若仍由部众抵至城前,大肆耀武扬威,葛从周也仍会调遣部曲出城迎战;反过来若是把守城郭的魏朝扬武军打开城门,鼓噪搦战,周德威针锋相对,也会派出兵马迎战交锋。 所以即便沙河城还没有面临孤注一掷的惨烈攻城战,无论是葛从周还是周德威,似乎就是要与对方比拼麾下各支部曲,且看到底是谁的将兵战力上更胜一筹。 然而近些时日以来,平素本来就不苟言笑,治军御下极为严肃的周德威面色又显得阴沉了许多...以至帅帐内的氛围更显压抑,后唐藩汉军方面的士气也开始有所动摇...... 因为自前几番沙河城中,由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派出的步军厮杀几阵过后。魏军方面,所出动的那个唤作谢彦章的小将统御骑阵,这几次双方马军厮杀...明显也是后唐藩汉军更为吃亏。 760章 初次国战,还要不断添兵,可你赌得起么? 沙河城前的那片旷野间,两拨高速疾奔的骑阵侧面经过摩擦,彼此平举起来的马刀掠向错身而过的敌骑衣甲。血光迸溅,也伴随着碎甲叶片迸裂飞扬,彼此阵中相继一些军骑相继坠马,然而很快的又拉开了一段距离,旋即便要进行下一轮的交锋。 双方骑军,在拨转马头转向之后,迅速又列成密集的阵势。催马先是仰蹄缓行小跑,再度加速,进而全力冲驰...无数马蹄猛烈的敲击着地表,而又使得整个大地震颤起来。 而后唐藩汉军方面,虽然矗立在阵前的诸部将士岿然不动,行伍间也仍透着股就雄武锐气...即便他们也是久经杀阵,对于激烈的厮杀都习以为常,也不把寻常战事放在眼里...可是眼下观望战局,惊异、讶然、不忿、恚怒...等诸般神情却挂在那些士兵脸上。 因为包括他们的主帅周德威在内,又亲眼见证了本来以河东军为班底,凭着骑兵而扬名天下的后唐马军,在这几次交锋中仍有要被敌军骑众给压制住的势头。 眼见前方骑阵甲骑刚刚转向,扬武镇骑军便已列好正是,衔尾急追了下去。骏马长声嘶鸣,扬蹄疾奔,就在对方尚还没有驱使战马将奔速提到一处之前,军阵一侧便已然又遭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队列开始散乱,旗号卷到,那些遭受冲击而跌将下马的骑兵,很快便骇然的发现迎面一队队铁骑疾奔上前,生生践踏而过,阵阵惊呼悲号声,在扬起的烟尘中也再度响起。 葛从周悉心栽培的义子谢彦章,周围也由一队手中、身上、鞍旁携着诸般马战长短兵刃,弓囊撒袋当中的骑弓羽箭齐备,连同披挂的铠甲格外精良,明显也是扬武镇骑军中最为精锐的儿郎拥簇护卫着。 身处于奔驰的军阵正中,谢彦章那对英气勃勃的双眼来回眺望,虽是注意着敌军骑阵的变化,又立刻下达军令。赶在对方骑将缓过神来之前,又进行持续而不间断的攻势。 受葛从周的刻意点拨与提拔,谢彦章以往在藩镇当中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允文允武,这些天安抚沙河县世家大户、乡民百姓时褒衣博带,俨然一副儒将扮相,主持调度城内民壮协同守城事宜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披甲上阵之时,谢彦章也能立刻展现出高超的骑兵指挥能力,统领骑军精锐指哪打哪。即便尚还没有完全击垮素来也以骑兵善战而闻名的后唐骑军,可这次也如前两次交锋时那般,而一如既往的占得了上风。 虽说这时节但凡能打响名号的将才各有所长,谢彦章也并不具备诸如高思继、夏鲁奇、王晏球等猛将那般一边临阵指挥军旅,一边也能亲自突杀撞入敌阵,斩将夺旗,甚至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那等高超的马战武艺...可是他骑术精熟,身边又有精锐亲卫骑队紧紧跟随,也足以让敌军骑众疲于应对。 毕竟南北朝时节,还有梁朝名将陈庆之甚至身虚体弱,开不了弓、骑不得马。然而他善抚军士,有帅才将略,运筹帷幄,指挥有方...以数千之众杀入中原,大小数十战未尝败绩,而让世人赞曰“千军万马避白袍”...这等类型的名将,也根本无需他们亲自抄家伙冲到杀阵最为惨烈的去处砍人...... 而在后唐军阵前列,周德威观望战局,眼见这一番交锋,他麾下藩汉军骑众也已是愈发的被动。心中也正念着先帝义子李嗣恩,那么一员久经战阵、屡立功勋的宿将,也难怪会败于这个南朝后生...... 忽然间,似乎是受前方战事杀伐气息的感然,周德威胯下雄俊异常、油光锃亮的黑鬃战马不安分的摇动其脑袋,并重重的打了个鼻响。而周德威紧绰手中大槌,仍由战马前驱了几步,他心中也已有了股想要亲自出马,而一举挫败那员敌军小将的冲动。 彼此军中,会涌现出极有军事指挥天赋的后起之秀,得以被发掘重用,迅速声名鹊起,这也并不稀奇。而周德威已经能确定魏朝扬武镇牙军当中那唤作谢彦章的少壮将领资质格外出众,敌人从涌现出来的将星,也势必会是以后己方势力的劲敌,那么现在又应不应当亲自出手,而尽可能尝试将对方尽早扼杀? 然而黑鬃战马刚奔出几步,连带着身后一彪亲随骑军也正要有所动弹时。周德威却猛的一拉缰绳,控扼住胯下坐骑,深邃的目光又向沙河县城头的方向眺望过去,眼见那边矗立起扬武军藩镇节度使的牙旗,仍在迎风猎猎飘扬着...... 毕竟葛从周坐镇沙河城、稳如泰山,直到目前也尚未亲自出手。周德威自知与那个劲敌,相互都是魏朝扬武镇牙军,以及后唐藩汉军的底牌...... 而周德威自知他这张底牌如果现在就要打出去,葛从周也仍留有后手,到底还是会让敌军占据主动。 战场上统领藩汉骑众厮杀的那员后唐骑将,眼下也已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又一轮交锋过后,他仍是不肯服软的嘶声喝骂着,指挥麾下骑军驱使坐骑,将马速提得甚高,并纷纷举起了手中军械,怪声呼喝,不但又摆出了一副冲阵的架势,而且已是热血上头,这一次是不管不顾的要当头朝着敌军骑阵迎面撞去。 正踌躇思量的周德威见状,面色顿时又是一沉,他眉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也正要吩咐麾下军士准备鸣金收兵之际。却见迎面杀去的魏军骑众在谢彦章的指挥下,竟迅速扩散开阵形。行列间策马前驱的骑士之间都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而冲击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 犹如一个遍体鳞伤的战士,拼尽最后的力气猛扑了上去,却一刀砍了个空...后唐藩汉骑军疾突过去的冲势,并没有冲垮敌军的骑阵。而在谢彦章的指挥下,化整为零的骁骑甲士迅速拉近距离,从左、右两侧似是化成两把尖刀。一层层削除后唐骑阵外侧的队列,而又扬起阵阵腥风血雨。 直到面沉如水的周德威吩咐收兵,下令命退回营盘中的骑军部众立刻重新整顿,并及时救治伤员...这几次交锋,虽然藩汉军几员将官轮番请命出战,可是到了现在也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在与谢彦章的交锋中占得便宜。 返回帅帐当中,也有军校前来向周德威禀说洺州沙河周围,魏朝与后唐双方于各处打响的战事结果: 史建瑭所统领的先锋军自潞州杀往扬武军相州,却于林虑上一役与魏军殿前司大将夏鲁奇交锋厮杀,伤亡惨重,眼下也无力陆续攻取相州治下诸处州府,而只得引兵向洺州退去; 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琼,虽然在冀州黑熊岭杀败魏朝都知兵马使王景仁,也开拨杀入邢州地界,但是袭掠几处县坊期间,据守巨鹿的敌将符彦超、王景仁调度骑军,忽然杀出,这次却是于龙冈县地界厮杀一阵,李绍琼方面损兵近三千人,而当他亲自挥军前来截击时,魏朝机动性更强的骑军也早已撤离,看来也仍要伺机继续进行袭扰...... 周德威听闻战报,面色明显又凝重了几分。旋即挥了挥手,命军校退下,他坐在帅案前思量如今的战局,却也不得不承认就只眼下而言,由他统领的藩汉军乃至几路袍泽军旅...也还尚不足以影响葛从周的部署,而让那个劲敌露出破绽...... 761章 错过最佳时机,现在不可孤注一掷 眼下固然还是要在沙河城下与葛从周对持,只不过一直如此磨耗下去...... 周德威沉吟良久,拿定了主意,遂取了纸墨,经过思忖后写完一封奏书。仔细凝神的又看阅一翻,便又唤进军校来,并吩咐道: “再誊写几分,令快马即刻启程,将奏书送至太原,务必要尽快向陛下报奏。” ...实则这些时日在河东太原,也如李天衢一般坐镇国都,并没有御驾亲征直接参赴河朔地域这些战事的后唐帝君李存勖,眼下也正处于两难境地。 内朝御书房当中,李存勖紧锁着眉头,下意识的敲击着桌案。以郭崇韬为首的几员谋臣则分坐于两侧,房内现在十分安静,有人虽然时不时以眼神交流,对于这场战争,他们心里实则差不多也有建议要提,只不过在如今这等形势下,似乎又有些难以启齿。 “嗣源义兄,统领横冲、三讨两军已抵至定州。只是南朝汴京,还有王彦章、符存审等勋帅并未出动,按报说魏将王晏球,也已引兵至魏州地界。还有横海军高思继,与存贤义兄统领卢龙镇牙军两相对持......” 李存勖叹声说着,即便脸上仍挂着不甘之色。但是以现在的形势而言,战争的成本越来越高,以至于他不得不考虑还要不断的添兵添将,投入到战场当中,而与魏朝继续咬牙对抗下去。 丢了昭义军藩镇,可直至眼下为止,也只夺下了魏朝扬武军洺州这一处州府...以目前的得失而言,李存勖当然不愿意就此收手。 可毕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论数量多寡,打仗总会难免持续消耗。除非每一场战争都能打出史诗级大捷,使得敌方的损失数倍、十几倍于己方,那样魏朝对于河朔诸地的控制力度才会一落千丈...可是就只目前而言,双方互有胜负,然而出战将士的伤亡比率,明显还是后唐一方更多。 李存勖到底也还清楚,魏朝除了与他后唐帝国接邻的诸处藩镇之外。治下还尚有京畿、徐泗、淮南、鄂岳...等诸地兵马,如果战事规模不断升级,也可以调兵北上。如若当真要打到了那个份上,后唐到底还是不及魏朝兵马众多。 料想魏帝李天衢,也不会轻易集中绝大部分军力就是要针对后唐。否则南方还尚有吴越、吴、楚...等诸国并立,即便先前派遣使者游说拉拢,结果也并不理想。可是若非要孤注一掷,魏朝想必也不该抽调挟制南方诸国的军事力量。 蜀地王建,以后或许可以利用...可是前往成都路途遥远,现在尚还没有得到回复不说,何况那只老狐狸的态度,也十分暧昧不明。 更何况李存勖寻思这才刚打响国战,与魏朝便要拼光家底的话...蜀国乘虚攻打魏国的成效尚且不明,可在后唐北面,还有契丹国虎视眈眈...那一方的军事威胁,却是货真价实的。 李存勖自问为了成就与魏朝争霸的大业,觉得自己若有必要时,对于其他势力已经表现得相当克制了。 先前明明是契丹悍然出兵,二十万大军南下肆虐于卢龙、义武诸地,期间直接或间接导致史敬思、李嗣昭、李存进...等后唐的元勋宿将阵亡,卢龙军受胡骑肆虐抄掠,还要大批民众被掳掠至北地。何况父皇三箭遗命,可还有一支就是要与契丹阿保机算清旧账呢。李存勖心说若是朕雄踞中原,暂无外虑,也合当大举兴兵讨伐契丹,杀得其一蹶不振,才能将新仇旧恨算个清楚! 可正因为有魏朝的存在,李存勖大败契丹,可他再派遣使者赶赴北地,却尊称耶律阿保机为叔父,耶律国母述律平为叔母。而先前卢龙军治下营、锦二州,后唐方面也是暂时默许由契丹人占据。 李存勖自知也只有将对方打得疼了、打得怕了,再以胜利者的姿态放低架子,与契丹这个新兴的外族势力交涉,才更有可能在一段时期内安抚住耶律阿保机。 可契丹人毕竟已暴露出觊觎中原的野心,即便现在维持脆弱的外交关系,但对方眼见后唐倾举国之力又与魏朝征战不断,而致使后方空虚...那耶律阿保机要一雪前耻,眼见有机会与南朝能瓜分后唐疆土...不也是极有可能仍要卷土重来? 所以仔细斟酌一番,李存勖还是意识到: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战事再持续下去,已是得不偿失。 而除了帝君李存勖之外,如今执掌军机要务的兵部尚书郭崇韬目光凛然,他先是冷眼在御书房内一众谋臣身上环视一圈,也颇有股威压霸道的意味。 毕竟现在的郭崇韬也仗着李存勖的信任,也早已开始于朝堂中排除异己,而尽可能壮大自己的势力。所以今日商议军机,至少眼下也没有人敢越俎代庖,而不先与郭崇韬通气,便直接禀说自己的主张。 不过郭崇韬毕竟足智多谋,也深知如今战局走向,对于后唐两难的境况...是以当郭崇韬收回目光,再瞧见思付踌躇的李存勖,就见他的主公目光灼灼,也别有深意的朝着他这边打量过来,并问道: “郭爱卿,战事如此,依你所见,我朝又当如何?” 郭崇韬闻言只踌躇片刻,他心中也早已有了定论,便立刻躬身俯首回道: “陛下,先前突然调派几拨军旅,合攻与我朝接邻的扬武镇。一来要重挫葛从周那员南朝名将统掌的牙军,二来则是趁着南朝反应不及,而奇袭速取那几州疆土。 南朝到底比我大唐兵多将广、疆域辽阔...而陛下要与魏帝争霸抗衡,合当先谋河朔,再图中原。毕竟我朝倘若能扫荡尽扬武、横海、魏博几镇领地,逆臣李继韬统掌的昭义军孤立无援,我朝再兴兵收复,也是易如反掌。 能必须要形成以南朝大概与黄河为界,南北对持,再伺机挥军南下,占据道路要隘而直取汴京,则霸业可期矣。只是眼下看来...扬武军葛从周行军神速、回防及时,各路魏军也尽是严阵以待。我军虽兵发突然,可的确未能起到先前所预料的奇兵之效...再打下去,已是事倍功半了......” 听得郭崇韬一席话入耳,李存勖不由得咬了咬牙,可他也十分清楚身为一国君主,尤其还立志成为成就霸业的明君,也决计不能只因不甘心的情绪,而仍要把全部的本钱都投入进这场胜算越来越多的赌局中,毕竟速取魏朝扬武军,乃至觊觎奇袭河朔其余几镇的时机已过...是以他也点了点头,并喟声叹道: “如爱卿所言,朕也是如此作想,看来我朝...也只得收兵了。” ------------------------------------------------- 白天有急事,赶回来抓紧码,应该很晚还有第二更,不过今日更新内容略少...... 762章 有的对手,仍值得敬重;有的敌人,则万死莫赎 李存勖已决定退兵的决议,也正与周德威呈上奏书的内容大致相同。是以一纸诏令,传至邢州沙河城下驻扎的后唐连营之时,周德威便已经做好了撤军的准备。 眼见前些时日一直在城前交锋厮杀的后唐藩汉军,已然拔寨而起,陆续班师返程,身为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而与这一路敌军对持了一段时期的魏军主帅,当然也会打算一直在寻找趁势追击,重挫敌军的机会。 然而周德威也料到了葛从周必定会有趁火打劫的意图,由他这员治军严明、指挥有方的名将调度。藩汉马步军众相互配合,井然有序行军,也几乎不会暴露任何破绽,而致使敌军有可乘之机。 而且扬武军邢州,毕竟与后唐治下成德军、河东军藩镇路途相距不远,周德威统领藩汉军众,再不出几日的功夫便能进入己方势力下辖疆土。如此短的时间之内,葛从周再有将略,也很难拟定出什么战法一举重创那个与他治军统兵之能,也差不多处于一个水平线的对手...... 这一次战场上相会,葛从周与周德威这两个当世名将也都有所保留。即便双方在就沙河城前最后几次交锋,也都是扬武军中的后起之秀谢彦章占得了上风。可周德威坐镇中军,尚未亲自出手,所以他与葛从周到底谁是更胜一筹的将才,至少眼下而言,也尚还无法做定论。 不过周德威所统掌的这一路军队,在撤军的过程中没有兵马折损,可其它侵袭如扬武军治下疆土的后唐军旅,也很难全身而退。 邢州北部,已与成德军治下赵州临城相距不过十几里的一片平原地带。一拨疾驰追击过来的魏军骑众,已经发现正在往北面退去的敌军后阵部众,马上的将士立刻便如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喊杀着,便纵马冲杀了上去。 毕竟与敌军一众将领陆续交锋的魏朝统兵主将当中,王景仁却于黑熊岭败于后唐御前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琼,便已深感颜面无光,心中也一直憋着股恶气。 更何况李绍琼这厮率军攻破邢州治下几处县坊之后,便大肆纵兵袭掠剽掠,受波及无辜丧命的地方百姓数目,也远超出后唐以往纵兵杀入敌境会造成的附带伤亡...可以说对于魏军将士而言,原本苌从简的李绍琼,还是从本朝杀人出逃的叛徒,他凭一己之力,就把仇恨值直接拉到满了...... 心念着要尽快讨回场子,而且据探报几路敌军已陆续开始撤兵,王景仁遂立刻撺掇符彦超,再集结巨鹿城中骑军趁势追击一阵。而李绍琼所统领的军旅以步兵为主,是以撤出邢州地界之前,到底还是会被敌军骑众赶杀追至。牵涉到敌方犯境期间所做下的暴行,而导致扬武军邢州治下无辜丧命的寻常百姓成倍增加,这等血债,讲究的可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算不能原原本本算个清楚,可是但凡能讨回些利息,有仇有怨,要争的还是眼前报! 成群的马头涌动,无数铁蹄翻涌,扬起了大片的烟尘。诸队冲锋的将士也都憋着一股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也早就扬起了手中军械,就是要和眼前那干横行肆虐的敌军再血战一场! 两条腿终究跑不过四条腿,而眼见又有敌骑袭杀赶至,深受李绍琼耳濡目染的这一拨后唐凶悍将兵,当然也绝不可能一味的坐以待毙。而当他们纷纷嘶吼咒骂着,也已摆开了阵势之际,但见迎面冲来的魏军骑士急催战马,前列平举骑枪,后列挥刀如林,以一股决堤洪水般的冲势,便恶狠狠的撞击在一处! 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中,王景仁一马当前,已经凿入敌军内策骑冲杀。双臂抡舞起来,冰冷的枪刃立刻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寒芒,接连不绝的金铁交鸣声中,他陆续荡开了从周围搠砍过来的诸般兵刃,枪锋旋即势如毒蛇出洞,毒辣无比的攮入所过处敌将敌兵身上致命处,也已杀得势如破竹! 到底还是马战厮杀,更为得心应手!李绍琼你这狗贼,先前虽然在山岭间杀败我一阵,现在我便要一雪前耻,你这厮又在何处?到底不能教你再退回太原去! 王景仁心中发狠念着,他那对满是怒火的眼睛在敌阵中到处寻觅着,也似乎爆发除了超出平常的战力。即便又有大批的敌方步军涌杀了上来,并持着诸般长兵刃袭至。可王景仁抖擞精神,抡动长枪,霎时间火星四溅飞舞,兵器陆续被荡得飞起,而扑倒王景仁面前的那队后唐步军,也几乎被一扫而空! 至于由汴京殿前司派来驰援的青壮将官符彦超,他主要指挥骑军策应着王景仁继续向前冲去。以殿前司那一小撮精锐骑军为主,京畿乃至魏州等军司的骑兵将士亦是拼死厮杀,也正要变换正式,而无论采取正面破阵、侧翼冲锋、凿穿而过...等哪种方式,也都是要尽可能在李绍琼所统领的这一路敌军再撤入后唐势力范围之内,杀伤得越多越好。 至于李绍琼那个仇敌正主,当然也要尽力让他的性命就撂在这邢州地界! “败军之将...倒还仍敢言勇?还有符彦超那小儿,也是执意要来寻老子讨死?” 听得已经与魏军骑众追兵白刃相接的麾下部众喊杀声入耳,也正提着大槊,而要前来迎战的李绍琼脸上神情,又变得格外的扭曲狰狞...心中再度蔓延起狂躁无穷的杀意。 李绍琼自然也很清楚,王景仁、符彦超合并在一处的骑军虽然数量不多,可毕竟具备着高速机动的优势。就是让对他统领的步军不断进行袭扰,而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可是视性命如草芥,把吃人当做嗜好的杀人狂,再不断受到刺激挑拨的情况下,什么权衡形势时机的念头,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对头即便是策马杀来,可是要决一生死,他到底还是要杀到自己面前...所以李绍琼癫狂的又狞笑了起来,现在满心则想的是: 王景仁、符彦超,老子这次便与你们赌命!且看我又能不能把握时机,将你们连人带马的腿打断!而如若落到我手里时,如果只是把你们开膛破肚、大卸八块...这还算是痛快的死法! 然而李绍琼刚要发足狂奔,并喝令周围一众凶兵恶卒一并冲杀上去,哪怕拿血肉之躯去拌马腿,或是扑向鞍鞯上那些敌军骑兵,也要将一个个生生的拖下马来之际...他忽然耳根一动,隐隐的似有听见滚滚犹如洪烈的马蹄声传入耳中,然而与王景仁他们冲杀过来的方向正好相反,这阵马蹄声...似乎是从正背面传来的。 北面来的骑军?是有同袍部众,前来接应我统掌的这一路军旅了? 763章 山东一条葛,你偏要撩拨 从一开始厮杀两拨军旅便已打出了火气,然而忽然又有一路兵马抵达战场,而且还是从后唐治下领土的方向疾奔而来,这也立刻引起了两军将士的注意。 方自挺起长枪发力一荡,将一名敌军步将生生挑飞到半空当中,又狠狠跌落的王景仁,也注意到有敌方援军即将杀至。怒目瞪视过去,眼中也不禁流露出警惕之色,可想到就此收兵,王景仁却又觉得十分不甘心。 然而符彦超很快也催马赶至他的身旁,并疾声劝道: “王都知!后唐已派遣兵马,前来接应李绍琼这厮,而且看来对方骑军数目众多。再厮杀下去,若是为敌军抄截后路...何况葛节帅统领扬武本部牙军,距离此处尚还有段路程,而这里又临近敌境,仍要厮杀下去,战局实对我方不利!” 情知符彦超说得有理,王景仁也并非是一打起仗来便要蛮干到底的浑人莽夫。而且他注意到,朝着这边快速逼近的那一拨军旅,也以大队大队的骑兵为主,汇聚成阵,人喊马嘶的行伍间兵刃林立,透着股森然杀气,打眼一瞧便知也是训练有素的部众...... 又有大股敌军袭至,到底也不可太过莽撞了...... 王景仁心中念着,终究还是发了声喊,同符彦超命令各部军骑渐渐的操控战马放缓奔速,可诸队骑兵神情仍格外警惕,他们虽然与李绍琼乃至疾奔过来的军旅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也仍紧绰着手中兵刃,而注意着敌军那边的动向。 一彪烟尘,直漫卷到李绍琼的身侧。当他微眯双眼,侧目打量过去,就见统领军骑赶至的那员袍泽将领脸上挂着触目惊心的疤痕,那般模样也甚是剽悍生猛...也正是先前更早杀入邢州地界,却为葛从周所统领的扬武镇主力牙军杀败而只得北返,经整顿部曲而眼下前来接应的后唐宿将李嗣恩。 虽然李嗣恩目光如刀,也正朝着于远处停止攻势的敌军骑众瞪视过去,可是他并没有急于率部攻杀过去,而是侧过头乜了李绍琼一眼,便沉声说道: “南朝陆续增兵,局势对我军也是愈发的不利...陛下既已下诏令,俺前来接应各路兵马班师返程,你也不必再厮杀下去了,随俺撤返至赵州整顿过后,再回太原向陛下复命便是......” 即便李嗣恩的话听得真真切切,然而李绍琼阴测测朝着前方王景仁、符彦超所部敌军那边望去,那般神情仍犹如一头嗜血的豺狼: “魏狗就在眼前,为何要撤?何况这伙厮鸟尤为可恶,屡番袭扰撩拨,今日我麾下又折了不少弟兄!既然是他们执意讨死,也应当趁势将其赶尽杀绝!” 李嗣恩可不是什么好脾气,他听李绍琼不肯按他的吩咐退兵,立刻把眼一瞪,而当即呵斥道: “陛下旨意,你胆敢不从?要与南朝厮杀,以后有的是机会!直娘贼,你这厮却以为我怯战不成!?眼下我朝各路兵马以陆续撤军,如若恋战纠缠下去,直待南朝其余诸部敌军来时,而致使我军将士还要无谓死伤,你又该当何罪?” 被李嗣恩劈头盖脸一通叱骂,一股戾气也自李绍琼胸中骤然漫起!可他立刻回过神来,情知自己即便受李存勖器重,可是那李嗣恩毕竟是先皇养儿,还是方今后唐帝君的义兄弟,在军中资历深厚、地位尊崇...就算李绍琼凶残成性,却也很清楚他也实在没有必要与李嗣恩结下梁子...... 凛然的杀意,在李绍琼眼中稍显既逝。只片刻的功夫,他那脸上竟然挤出几分笑意,只不过他笑得那副模样,让李嗣恩瞧得很不舒服,心中不由的又泛起几分反感: “...李都知说的是,末将虽有心为国建功,以报陛下赏识提携大恩,可到底还是莽撞了。诚然如你所言,以眼下形势而言,也当退兵才是......” 至于王景仁、符彦超一方,正警惕的凝视着李绍琼与前来接应他的后唐军旅徐徐退去,只留下一地的血肉狼藉...以目前统领的军马数目而言,的确兵力处于劣势,何况此处旷野还邻近后唐控制的疆土,也不易再追击厮杀下去。 是以即便心中仍有些不甘,可王景仁眺望着敌军部众越来越远,而渐渐的消逝在视野之内,他重重的哼了声,便高声喝令道: “立刻打扫战场,迅速安顿负伤的儿郎,收殓了尸身,算清伤亡折损人马之后...便立刻撤兵,返程回去休歇整顿!” 直到李绍琼得李嗣恩引兵接应,而退入进成德军赵州地界,侵犯扬武军境内疆土的各路敌军,都已悉数撤离。 只是当葛从周统领本部牙军,向治所巨鹿城班师返程的途中,经过平乡、任县、南和...这些曾被后唐敌军攻破肆虐的县坊城池,各部牙军眼见沿途景象,也已瞧得满腹怒火,直恨不得立刻杀入后唐境内,尽快去寻对方报仇。 毕竟后唐军旅纵兵在敌境内肆虐剽掠,即便不会似当年那些残暴至极的军阀那般,所过之处百姓绝尽,只会留下荒芜的死寂...可是遗留下各地经历战祸的黎民百姓,正因为灾后余生,也更会呼天抢地的悲恸哭嚎,他们或是因为家中财物被洗荡一空,或因自家的耕田被烧成一片白地,或是有亲友只因稍作反抗,便被后唐士兵屠戮残杀...而悲恸欲绝,自然也会发出声泪俱下的控诉。 葛从周执掌扬武军以来,再招募整编牙军部众,各部军旅毕竟多是本地壮丁出身。所以很多牙兵眼见自己的家园故里,被后唐敌军祸害得满目疮痍,当然也难免恨得怒火中烧。 而除了远超于后唐以往杀入敌境内对当地平民造成的伤亡数目,平乡与任县、南和此三处曾经有后唐军旅攻破后驻扎的县城,据上报城内几户有幼子幼女的家室无端遭后唐敌军残杀。年长者与房舍一并焚烧,至于幼童则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从周治军统兵,自然也有一股威严气度,而且久居藩镇节帅之位,除非是对主公李天衢、军中袍泽挚友,乃至谢彦章等亲信,他对属下通常也不会轻易外露出外露大喜大怒的情绪,可是这几日牙军中明眼人都能翘出,葛节帅终日面色铁青,眉宇间似也挂着一股狠戾的杀意。 直至班师返至治所巨鹿,除了引军驰援的王景仁、符彦超这两路袍泽军旅,在葛从周催马还没进入城郭之前,便已两人徒步疾奔至城门口处,并跪倒在地,旋即高声请罪。 原本扬武军治下洺州刺史霍彦威,与其亲信心腹淳于晏于周德威攻破城郭之际,侥幸从藏兵洞地道逃出城外。随后于山中辗转奔亡,也终于逃至南面接邻的魏州魏县地界,得同僚部曲救助安顿。 而后唐这次侵攻,偏偏就只有洺州被敌军攻占...霍彦威自知是州府刺史,守土有责,可是终究挡不住周德威所统领的藩汉军猛烈攻势,城郭沦陷而只得突围奔逃...自责难辞其咎,如今到了扬武军治所巨鹿,而面见藩镇节帅。霍彦威与淳于晏遂立刻站出身来,并伏地请罪道: “末将守城不力,晋人攻破城郭,只得往南奔逃,而致使洺州全境沦陷。遂自问已是拼尽全力,可毕竟身负败军失地罪责,卑下惭愧无地,眼下只望节度...降罪责罚!” 764章 灭国之战,我必为先驱! 葛从周坐在高头大马背上,匍匐着跪伏在地的霍彦威、淳于晏二人。无论是出城迎接的一众将士,还是班师返回的诸部牙军,一时间也都是寂然无声。 而在葛从周身旁,右侧的贺瑰斜眼打量过去,他嘴角微扬,却似乎噙着一抹笑意,就如同在看戏一般;而位于左侧的谢彦章见霍彦威与淳于晏伏在地上主动请求处罚,他眉头微蹙,也正要出言为他们两个求情之时,却见自己的义父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 葛从周旋即翻身下马,径直走上前去,忽然伸出双臂将霍彦威、淳于晏托起,同时口中说道: “站起来说话,我也听闻你抵死据守,终究力不能抗,也险些陷在城中...那周德威的确不愧为晋人中数一数二的将才,我尚且须谨慎应对。 而之前晋人趁我扬武军后方空虚,发重兵围攻洺州,周德威统领藩汉军以及几拨偏师合兵六万,你麾下也只不过两万兵马。如此城郭被攻破,进而让晋军取了洺州,也并非是因你畏战渎职......” 一边说着,葛从周转过头去,凝视向霍彦威,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所以这一次,我不治你的罪。而身为将者,也当知耻而后勇。而这战败失地之辱,你们二人,也当牢牢记在心里,我朝与晋人既然战端已开,以后也少不了交锋厮杀,到了那个时候,我再看你们又能不能将旧账连本带利算个清楚......” 霍彦威怔怔的听罢,与淳于晏对视一番,便立刻叩首再拜,轰然领命。 随即还有符彦超、王景仁前来相迎。当年葛从周见了面色稍缓,立刻主动迎上前去。毕竟他当年也时常与符存审并肩作战,如今见了袍泽子嗣,还是与援军主将的身份前来拜见,葛从周自然也是和蔼的与其亲近一番,又问过符存审、王彦章等处于汴京的战友近况,还唤来谢彦章,吩咐他与符彦超这两个军中后生以后也当多加彼此照应。 只不过王景仁上前与葛从周叙话之时,他面带惭色,而俯首告罪道: “全因在下督战不力,兵败于黑熊岭,以致晋将李绍琼侵入葛节帅藩镇治所治下袭掠肆虐。而后虽然又数度力战,可晋贼作恶太甚,致使邢州百姓实感惭愧,也当真无颜面见葛节帅......” 无论胜负,王景仁好歹也是奉旨立刻发兵前来支援扬武军。是以葛从周闻言后,也立刻出言安抚道: “王都知休如此说,兵势无常,胜败确乃兵家常事,何况也是因我与晋军大将周德威于沙河城相互牵制,而致使另有敌军于我邢州治下造虐,这又怎能说是王都知的过失?” 然而正说着,葛从周忽然顿了一顿,他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就好像是一柄即将要出鞘的宝剑: “周德威的确有帅才胆略,决计不可小觑此人。非但我扬武军势必要夺回洺州失地,待时机成熟时,日后我朝也必定会集结诸路军旅,与晋军一决雌雄。而那周德威,到时也必然仍是我军劲敌... 不过与周德威再沙场上交锋,即便各为其主、彼此敌对,葛某也仍敬他实有上将之才。至于李绍琼那狗贼...葛某记住了,早晚也必要除了这个祸害!” 本来葛从周当年与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个,再加上霍存五人投从黄巢反军,而后又得李天衢赏识招募。时至今日,霍存却早年战死;而前些时日张归霸病逝;张归弁则于汴京做朝官,做了文职;还有以往总是冲杀在杀阵最前线的张归厚,如今也是接掌徐泗军,也已有一段时日不曾上阵杀伐...当年的老伙计死的死、老的老,这也让葛从周心中难免生出一种自己年事已高的感触。 而受封为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情知自己的主要职责是扼制河东晋军的扩张势头...然而当初毕竟魏朝与后唐两大势力还处于同盟关系,所以葛从周即便执掌扬武镇诸般军政事宜毫不怠慢,相较于魏朝其他元勋宿将,他既然坐镇当时局势相对安稳的河朔地界,那么亲自领兵征战的机会,也难免相对少了些。 因此也错失了灭亡梁国等重大战事,葛从周虽然得知自家主公与晋主李存勖必有一战,可是在那个时候,也尚还不知两国展开战端的具体时日...自己却是年岁渐长,所以葛从周也罢经历贯注于栽培谢彦章等下一代的军中璞玉,同时自己也在关注时局,注意着己方势力会与晋军决裂开战的时日。 只不过葛从周也没有料到,魏朝、后唐两大国战端一开,他便已经打出火气了。 集结重兵夺取自己治下洺州的是周德威不假,不过两军杀伐,领土得失,也是各凭本事。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被对方抢了地盘。 葛从周心说当时统领藩镇牙军主力,毕竟还是班师返回的途中,以后再连本带利拿回自己的领地,他也乐得与后唐军中已周德威为代表的一众名将斗智斗勇。咱们各为其主,战场上互不相让,但是对于那种值得敬重的敌人,葛从周也会向对方以礼相待。 毕竟按正史线,葛从周也曾被智将刘鄩偷过老家,急于夺回兖州,却始终一筹莫展。然而葛从周却因此十分敬重这个给他生平战绩添上污点的对手,而屡番上书大力举荐,还为刘鄩求情...所以即便是沙场上相见,战事要紧时节,对敌人该擒该杀固然绝不能含糊,可是葛从周对于他看重的对手,也会惺惺相惜,而表现出自己的敬意。 可是后唐军将李绍琼,杀入邢州之后沿途大肆烧杀劫掠,祸害得自家藩镇中枢下辖县坊处处残垣废墟...纵兵害民的恶行,即便这时节大多军队都曾做下...可是河东晋军,偏偏就在扬武军干的更为肆无忌惮。这也无异于一记巴掌恶狠狠的打来,在葛从周脸上扇了记响亮的耳光。 以葛从周如今在魏朝军中的地位,以及自己打出来的名号,受了如此挑衅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自然也已动了真火,因为昔日袍泽陆续身故,而在心里催生出那股年纪渐长的感慨,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又与符彦超、王景仁畅谈一番,葛从周还立刻吩咐藩镇胥吏,好生款待这些引兵驰援扬武军的同袍,不能失了须尽的礼数。然而他脸上虽然挂着温煦的笑意,心中却正寻思着: 当然两国交战,事关重大,何时再与晋军开战,也当由陛下权衡定夺...可扬武军既然与晋人接邻,国战再起之时,我部牙军也当为先驱...既然晋人小觑我葛从周...届时于扫荡河朔、河东诸地,而挥军杀入太原之前,我也誓不罢休! 765章 南面也有叛臣作祟,可我现在何必算计吴越国? 国战之后,魏朝与后唐双方,也都忙于清点各支军旅以及诸地遭受殃及百姓的伤亡,以及地方上城池、街坊等军民设施的受损情况。 由于葛从周司掌的扬武军藩镇非但丢了洺州,所遭受战争的破坏最为严重,李天衢下旨命差拨户部调集几批钱粮,而用于抚恤当地百姓。 围绕着扬武军的多场战争打下来,魏朝与后唐两方诸路军旅杀得互有胜负。而细算下来,还是李天衢一方胜仗更多; 从领土得失看来,虽然李存勖相当于虎口拔牙,调集几路军旅,硬是从夺下洺州一隅。可是昭义军易帜举镇叛离,即便李继韬那厮明面上向魏朝称臣,实则自治也并非是由魏朝直辖统治,可是以往做为门户藩镇的一镇数州之地,如今却转而成为敌对状态...这笔账细算下来,吃亏的还是后唐一方。 而李天衢大致也能揣度李存勖的心思,这场仗他也是必须要打。否则他刚改制称帝时日不久,便有治下藩镇立刻背反而投从魏朝,如若后唐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在其他诸方势力君王眼中,也必然威风扫地。所以哪怕进行国战的时机尚不成熟,李存勖必须要做出回击。 然而打不下扬武军全境,可好歹也从魏朝治下夺下一处州府,场面上斗得个有来有回...李存勖虽然收兵,可起码也有底气向诸国各藩放话宣称: 魏帝雄踞中原,国力强盛又能怎样?他包庇我朝叛臣贼子,承认昭义军投从于他,这便触怒了我大唐!朕也照样能发兵征讨魏国,而且如今就算暂时收兵,这件事,可还不算完...... 毕竟小国外交,面对强权脸皮可以不要,就算遭受剥削制约,照样还是一口一个爸爸叫得欢实...李天衢心说在后世国际环境这都属于常态;可是大国之间,尤其是彼此互不相让,必定要一举压制过对方的两方强大势力,要树立、维持权威地位,场面上也绝对不能落於下风。 哪怕彼此大规模战争暂时告一段落,李天衢也能想得到,以后扬武、魏博、横海...等北境藩镇小规模的战事冲突也必然会纷争不断。汴京、京畿诸处军司相应的也进行调度,以便能及时兵发河朔。 李天衢还在等候关陕方面,坐镇长安的严可求呈报如今西北面诸族各部动向的文书。毕竟当初覆灭朱温建立的梁国,魏朝虽然抢先吞并关中、甘陇大片疆土,可是李存勖强攻取下河中军,而后又也占据陕地北隅诸处州府,彼此疆域不但接邻,而且接邻国境线曲折反覆,加上周边各族势力林立,局势也更为复杂。 然而还没等到长安方面传递转呈来的奏书,江淮方面,却有牵涉难免势力也有逆臣谋反,而意欲投从魏朝的消息传来,而需要奏请李天衢定夺...... “吴越王钱镠,兴师讨伐治下湖州刺史高澧。而高澧率领残部奔逃至常州江阴,急派亲信至淮南军拜会安仁义。说是不但要进献吴越国标注各处军司,乃至沿将舟师水军布防虚实舆图...还说愿为王师引路,渡过长江,而助我魏朝兼并吴越全境疆土?呵呵......” 阅览过由安仁义转呈至汴京的奏书之后,李天衢喃喃说着,然而他的目光扫过高澧这个名头,眼中却也似有一抹杀意闪过。 在李天衢身边,如今转任汴京殿中监的近臣解青肃手恭立。当年在蔡县芦冈地界受草寇贼人挟制的青壮猎户,如今也早已非是当初那般清瘦落拓的模样。 如今的解青一身官服的扮相,他的身形也有些发福,只不过现在于李天衢身侧低眉顺眼,双目中也仍似有精光流转,起码还是精细的性情,在官场中打熬得久了,为人又多了几分城府心机。 说起来当初李天衢还在深山野岭间为秦宗权麾下凶兵围攻追杀之时,解青还是最早甘愿为其所用的帮手。不过时至今日,他虽然在帝君身边走动,论官职爵禄,解青也远不及魏朝其他众多开国名将。 不过好歹为人机警精细,解青的聪明之处在于,他很有自知之明,毕竟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自问不是文能经纶济世的良臣,也非武能镇国安邦的名将,彼此当初朝夕不保,于战乱中随时都有可能死于兵灾匪患的一介草民,到如今锦衣玉食、爵禄加身,还能封妻荫子的富贵生计...解青懂得知足,也乐意就做个向深处于皇宫内苑的皇帝及时呈报各方奏书、民间事态等讯息的近臣。 毕竟那些曾经于贪心不足,而意图背反自家主公的叛将...有的只得狼狈出逃,也有些人坟头草也都已长得老高了。 而注意到李天衢看过奏书之后的神情变化,解青寻思一番,忽的出言道: “毕竟吴越王不同于晋主李亚子,自臣服于我朝以来,也一向恭顺。也不知他为何要兴兵攻打本国治下的常州刺史,而那高澧被迫前来投从我朝...可就因此而与吴越国交战,这恐怕也是师出无名。 只不过...陛下志在一扫六合,方今吴国权臣架空国主,相互倾轧,而吴越国又逢内乱。如若我朝把握时机...是否又能挥军渡过长江天堑,而一举兼吞江东南吴、吴越两国?” “把握时机?这也算不得什么难逢的良机,休说眼下重中之重,还须关注晋人动向,朕现在就算要取南吴与吴越之地,又何须倚仗高澧这么个叛臣?吴越既从来不曾意图对我朝不利,而国主钱镠爱民如子,为人秉性也称得上是个谦谦君子。 对付凶残暴虐之辈,手段再凶再狠也无可厚非。但如若势必也要与君子相争,便以对待君子的手段相待。是以就算有朝一日,朕要兼并江东诸地,也是势在必为。可是对他钱家,也不必用什么下作伎俩,何况吴越又为何兴兵讨伐本国治下的臣子,这个因由,朕也清楚得很......” 李天衢冷哼一声,旋即沉声说道。毕竟他很清楚,吴越国治下湖州那块地,虽然按说应由唐廷因功赐封,而由当年原本应该抢了黄巢人头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帐下牙将李师悦走马上任。 可是那座军州,也是杨行密的吴国,与吴越国的钱镠交锋争夺最为激烈的去处。所以即便李师悦父子未曾降从于朱温,反而成了打开潼关天险降从于魏朝的带路党...也根本无法在湖州长久立足下去。 而当年吴越国内部爆发了以孙儒降军武勇都为主的叛乱,钱镠麾下心腹高彦出兵平叛,居功至伟,可是也付出了长子战死的惨痛代价。所以湖州到底还是会由钱镠属下的高家父子统治,本来由高彦执掌州府时还为封郡公,治理一方也是为政宽简、恩泽百姓...... 可是直到高彦去世,由他另一子嗣高澧接掌州府。钱镠却要发兵攻打自己治下的地盘,还要对当初的嫡系心腹骨肉赶尽杀绝...然而李天衢知道钱镠势必要这么做的理由,也完全合情合理。 因为如今被自家君主发兵讨伐,而狗急跳墙到要投从魏朝,盘算争取外力倚仗再杀回故地的湖州刺史高澧...也是个残暴到骇人听闻的畜生。 766章 对君子,有对君子的打法;对禽兽,有对禽兽的手段 高澧,绰号白面夜叉,因袭父职、荫兄功而受封为湖州刺史。而其父兄虽为吴越国主钱镠出生入死,而为人相对正派,偏生家门中就出了他这么个性格极度扭曲残忍的屠夫。 因为这厮不但爱吃人肉,更适合痴迷于喝人血...甚至已经到了公然在自家门前溜达,撞见途径的百姓便拉进来宰了活剥放血(按《九国志》所载:澧好使酒,嗜杀人而饮其血。日暮,必于宅前后掠行人而食之)的程度! 这么一个州府官,可想而知会将他父亲好生经营的湖州地界给祸害成什么样子。治下民生凋零,府署钱粮财赋收入当然也会大幅锐减,高澧遂召集官吏商议,然而他直接撂出的一句话,便是: “我欲尽杀百姓,可乎?” 而府署官员胥吏急忙劝说你把老百姓都杀绝了,那还有谁交税纳赋?高澧遂“勉为其难”的下令交不出钱粮的都杀,还勒令湖州百姓必须都黥面在脸上刺字,不肯遵命的也要杀...然而高澧却仍觉得不尽兴,还曾以犒赏为名,诱使民壮至寺庙中突然痛下杀手,又大肆搜捕逃脱之人,一口气又无端滥杀三千余众...... 由这么个货色执掌湖州,以至后来他每登楼眺望之际,则已到了水陆行人皆已绝迹的程度。 钱镠毕竟一直以来以保境安民为国策,十分讲究修身治家、修德治国,五代十国诸多君主当中,于爱兵恤民的风评上而言可说得上是出类拔萃。想必他也没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嫡系属臣子嗣里面,会出现高澧这么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而终于得知高澧所干下罄竹难书的暴行,还就是盯着自己治下的黎明百姓祸害...李天衢估计以钱镠的性子只怕也要当场气出病来,也当然要调集兵马,立刻清理门户。 而李天衢又寻思道,按史载原本的轨迹走,高澧被他主公钱镠讨伐而叛逃出走,应该投奔的是正史线占据淮南的吴国。 可是如今淮南军藩镇早已由魏国占据,至于吴国徐温,如果有能力扳倒那些竞争对手,而大权独揽,好歹维持势力内部维持中央集权(只不过是权力向他集中,而并不是现在方才十岁出头的国主杨隆演),那么他才做主收留高澧,以打算利用这厮入侵吴越国。 而高澧这个屠夫如果被吴国收容,还会甚得厚待。可是寄人篱下,终究不能似在湖州时那般肆无忌惮,暴行不得不有所收敛,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家附近抓人来吃...可高澧对于滥杀、吃人、喝血早已上瘾,按他的心思便是那委屈将就下,多破费些,而花钱买娼妓来吃吧...... 还是那句话,五代多变态。而这高澧多活一日,尚还不知有多少百姓要被他滥杀残害。 但如今徐温却与李遇、刘威、陶雅、李简...等杨行密的旧部嫡系明争暗斗,吴国内部仍处于内耗状态,任何一方权臣,又哪里来的精力收留高澧这个叛臣,而还要劳心费神的单独应付吴越钱镠这个对手? 所以高澧眼下既是走投无路,也是慌不择路。他仍是以游说吴国,甘愿倒戈协助攻打吴越的方式,而期盼魏朝能够成为他的靠山...李天衢心想这个思维模式不能以常理度之的疯子这是在赌,而且他也是不得不赌。 可是你这杀人吃肉饮血的畜生以为,我会有可能因你之故,而现在便要去与那个护一隅百姓,守一方净土的仁君钱镠为敌?看来我先前虽然凌迟碎剐孙儒、李罕之之流,却也还不足以让世人知晓我对某一类人渣败类的态度啊...... 李天衢心中暗忖、面色冷冽。同类相食,也向来是他心里的一道红线。即便乱世灾年,有人难免被逼到份上只得烹尸啖肉、易子相食,或许也要酌情衡量他们的动机...可是似高澧这类凶徒,他吃人不是被逼无奈,而完完全全就是为了他们扭曲病态的欲望。 先前与后唐国战,在禀述战情的文书中出现了李绍琼那个名头,李天衢便知他原本出身、史载事迹,只觉得可惜未能在其还唤作苌从简而身处于魏朝境内之时,便事先知道他的行迹,而尽早除了这个吃人魔头...可是这个白面夜叉高澧,这却是主动要往我的刀口上撞,当然也是要尽早除了这个祸害。 至于吴越王钱镠,他统治以两浙为主的领土即便早晚也都要拿下,而且不经历武力征服的过程,也不能指望对方会直接退位,自行废除国祚,并将大片领地拱手相送。 可是李天衢心说钱镠也属于等到最后一批再去筹谋征服也不迟的君主,届时也要走递交国书、正式宣战的流程。不用搞阴谋诡计,待君子示之以诚,堂堂正正的出兵,告诉你我就是为了一统天下、彻底终结乱世...而大军压境,致使吴越国处于数面被包围,而难以挽回颓势的局面,相信以钱镠的秉性,他也会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既然吴越王向我魏朝称臣,如有出手的必要,也不妨做个顺水人情。”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忽的开口,继而又说着,语调中也已是杀意凛然: “传朕的旨意,命安仁义将高澧那厮派遣至淮南军的使者擒下,并交由吴越国发落。而高澧如果被追兵撵杀得紧迫,已渡江投奔至淮南军藩镇请求庇护...同样将其拿下,再邀请吴越将领前去做个见证,就在扬州闹市直接施以剐刑,并放榜宣告高澧于湖州犯下的累累兽行。 而高澧既已奔亡流窜至常州江阴,他见我朝尚没回复,也未尝不会临时起意,而尝试前去投从吴国。命淮南、淮西下辖各处水寨舟师,近些时日严加巡检盘查,如若高澧要走水陆西奔,而撞见其奔亡船舶,则立刻拦截将其擒执住。” 听李天衢吩咐下来,而解青毕竟是跟随在他身边时日最久的近臣,平素察言观色惯了,对于自家主公的秉性与原则相较于其他臣僚,也了解的相对更为透彻。 所以一听李天衢言及“高澧在湖州犯下的累累兽行”,解青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主公为何非但不肯收容这个上杆子来投的别国叛臣,而且还必定要让这厮受正法伏诛、不得好死...... 这桩事大概知道个眉目,又观察着自家主公的反应,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多废话了...如此一来,眼见自己效忠的帝君已交代说罢,解青干脆麻溜的躬身领命,也不再做赘言,便径直行将出去,立刻按李天衢的吩咐安排内殿下达公文,由驿候快马传递声息,传令命淮南军节度使安仁义按帝君的意思行事。 而由高澧派往淮南军的使者,当安仁义收到汴京传递过来的公文之后,自然是二话不说,而立刻下令将其擒执看押住,只不过高澧那个正主,却始终没有主动渡江前来。 估计对方先行派亲信前往淮南军,也是打算投石问路,想先试探魏朝的口风,然而眼见派出去的人杳无音讯,高澧瞻前顾后,也不免要另做打算。 未至旬日光景,每日例行巡江,原本主要提防长江以南吴国,而对吴越来往船只观察相对宽松的淮南、淮西水战舟师,近些时日却对江面上由于东面吴越国方向驶来的船舶巡察的力度变得格外严苛、频繁。 又过两日,位于京杭大运河与长江交汇处,而由长江中流沙冲积而成的瓜洲古渡水域,便有巡江快舰立刻返回水寨急报: 已发现有一拨船队并非诸国走水路经商互市的船舶,明显之前已经历过几场战事,而逃亡至沙洲地界。也由先行巡江战船拦截住,另派遣快艇回寨禀说,而调发此间水寨舟师尽出,而彻底合围截杀住那拨疑似高澧所在的沿长江西行船队。 767章 我这儿子,以后必须善打水战 由水寨中疾行出来的舰队战船打起风帆,在江面上犁出一道道波纹,便浩浩荡荡的朝着瓜洲的方向杀去。 本来魏朝与吴国、吴越以长江为国界,以往各巡一方。而自从第二代国主杨渥遇刺身死,南吴也陷入内乱而明面上不得不也向魏朝称臣之后,每逢魏军巡江,吴国的水军舟师也不免要做回避。 毕竟当年吴王杨行密还在世之际,也曾与魏帝李天衢激战厮杀过...吴国方面,当年也要时刻提防魏朝会有悍然挥军渡江,而大举南下的意图。可另一方面,巡江的水军也要避免与魏朝舟师正面争执,免得被眼下更为强势的魏军水师挑衅,而会给对方兴师讨伐的口实。 所以就算是魏朝水军突然封锁长江,拦截所有走水路前往吴国的船只...吴军水师方面,也只会立刻向附近的军司衙署急报,几乎也不可能因此便出兵进行攻击。 而位于魏军舟师前列一艘高逾百尺的大舰之上,却是淮南军节度副使柴再用全副披挂、一身戎装,亲自统领水军前去,而要奉旨拿住那个从吴越国叛逃的贼臣高澧。 高澧在湖州做下的累累恶行,毕竟尚还没有传至江淮地界。所以柴再用也不清楚自家主公这是什么仇、什么怨,而非但拒绝收容这个打算投奔魏朝的叛臣,还势必要帮吴越国擒杀住高澧那厮...不过明白的事,也不必多想,魏朝帝君下达的命令,咱只管照办便是。 毕竟柴再用的为人秉性,也属于彻头彻尾的军人,只要有仗打,也就只管去拼杀便是。而且他这种人似乎天生就应当在军队中博功名,主公的军令不容违背,他也只会厚待身边将士。 所以按原本轨迹,柴再用一次作战中险些淹死,侥幸生还,家人感念神佛庇佑,便设宴供千余僧人享食,结果柴再用却放话“士卒济我,佛何力之有”,便抢了和尚的饭犒劳自己的部下;而从军打仗为了功名,向朝廷邀功请赏,不满足现状的将领也大有人在,可按柴再用流传到后世的名言“鹰犬微效,皆社稷之灵,再用何功之有”,他在军中有功不居,也是出了名的...... 然而面色如铁,让人望而生畏,遂得了“柴黑”诨名的柴再用矗立在甲板上,督令水师行进时,他神情仍是凶巴巴的甚是威严,可即便身处于大舰之上,不似那等小船疾行时更为颠簸...但船只在江面上行事,也难免有些晃动。柴再用表面上旁若无事,可实则也仍感到有些不适。 按谚语所言:北人乘马,南人乘船。而淮南军安仁义是北地沙陀人出身;家乡在蔡州汝阳的柴再用以往主要统领骑军,他们对于水战当然不算内行。 可业务不熟练,咱不会学么?熟能生巧,有机会我便统领水军舟师,今番按陛下旨意截杀吴越叛臣高澧,正好加以实践。这仗打得多了,咱不也能成行家? 柴再用身为行伍军将,还真有这股子倔劲,所以走正史线他做为吴国将领,而参赴与吴越国之间爆发的东洲水战,面对敌军水战行家,柴再用拼到“方战舟坏,长槊浮之,仅而得济”...哪怕险些溺水身死,可只要还没死,那就继续干,而后仍是身先士卒,奋力死战而斩获水战大捷。 所以如今淮南方面诸部水军,也主要由柴再用亲自统领。只是相较于在陆上搏杀,现在他仍难免感觉有几分束手束脚...而柴再用虽已娶妻成家,可是主要忙于藩镇牙军事务,眼下虽有一子并取名克宏,但有别于其他将门子裔已有不少出仕从军,他这儿子却尚还是幼龄。此时环顾水面上浪花跳跃,而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长江水,柴再用也忽的蔓生出一个念头: 督管江淮水陆军众,而与吴、吴越等国隔间对持,日后若是要对南用兵,毕竟吴人多习水战...届时我若不按朝廷调令转迁别处,而仍坐镇淮南这等少不了水军舟师的要隘之地...以后吾儿柴克宏,也必须要让那小子从小磨练,水战的门路务必精熟,免得似我这般统领水师,还要从头学起而劳心费神...... 忽然隐隐有杀声传入耳中,柴再用回过神来,立刻打起精神,奔至二层甲板船头,向前方眺望过去,已大致能瞧见连通南北走向的运河,与东西走向长江的水路要冲,又因形状如瓜而得名的瓜洲轮廓。 本来做为长江中因水潮涨落时隐时现的岛屿,历经岁月积累的泥沙淤积,瓜洲在很早以前便已形成渔村集镇。而于唐朝中期与北岸陆地接连,成了长江北岸渡口,在唐末时节便已修筑起城垒。又因邻近淮南军治所扬州,此间渡口自然也由魏朝实际掌控。 而做为南北、东西走水路的漕运、盐运...乃至贩运要冲之地,平时瓜洲左近船舶帆樯如织,不止是魏朝商贾,也有诸多可与魏朝进行贸易的客旅也都会经过此地,是以也早已是淮南军治下的一处江边巨镇。 柴再用依稀也能望见,远处起伏不定的波涛之上,也有些途径的商船早被隔绝开来。先前水寨巡江的战船,乃至从瓜洲渡口冲出的十几艘快艇,已经与一拨船队混战在一处。 “已截杀住那吴越叛将高澧了?哼!这厮不束手就擒,倒仍要抵抗,不过这倒也好......” 柴再用毫不犹豫,旋即立刻又高声喝令道: “舟师全速前进,立刻开拨上去,不可让任何一艘船舶逃脱!” 身边指挥使听罢轰然领命,当即分咐下去。由柴再用所统领的大小舰船,也早已鼓足了风帆,而把橹摇桨的水手更为卖力。舰队前列,二十余蜈蚣快艇当先疾驰了出去,迅速滑过江面,又留下一道道跃动的浪花。 而正在混战中的双方,也发现魏朝又有舟师战舰气势汹汹的驶来,立刻有人高声示警。 其中一艘在江面上剧烈颠簸的船舶上,有个生得身材高大,面色却甚是煞白,还生得个酒糟鼻而貌相有些乍眼的恶汉连忙转过头去,朝着向自己这边逼近过来的舰队瞪视过去之时,他满脸的戾气,虽然神情气急败坏,可那对呈赤色的双目当中,也仍满是怨毒之色。 白面夜叉高澧,先前本来打算投奔魏朝,好歹自己身为湖州刺史,又是吴越国将门子裔,对于两浙地界地形水势,乃至各部军司虚实相对熟悉。 可事到如今,高澧也始终想不明白。魏朝只须赏他个一官半职,好歹以后要针对吴越国也是有利无害...可是魏军却又为何如同撞见了仇家一般,非要将他赶尽杀绝? 魏帝李天衢,当年与杨行密一并下令,以酷刑处死纵兵吃人的凶贼孙儒,以及同河东李克用联手齐攻梁国,又将生性残暴,也好驱使麾下将兵屠杀当平民做军粮的李罕之以残酷手段诛杀这些事宜,高澧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可李罕之、孙儒...乃至更早的黄巢、秦宗权之流,毕竟都是那李天衢的死对头。要搞死自己的仇家,还能赚得个诛凶除暴的美名,那又为何不做?这般世道,哪一方君主不是表面一套、背里一套,嘴上说是顺天应民,实则哪一个不是道貌岸然,而更看重实利? 所以高澧以己度人,他还是无法理解,对于你李天衢而言,我先前与你无冤无仇,又不打算与你魏朝为敌...就算你暂时无意对吴越国用兵,可留着老子到底还是会对你有用...... 但你他娘的,又为何非要弄死老子!? 768章 白面夜叉,原来你也怕死 再是恚怒忿恨,可高澧也很清楚自己不但被吴越国讨伐,眼下也仅剩下数百爪牙跟随,也不过二十几艘船只,根本无法与合围拦截的魏朝水师硬碰硬厮杀。 而高澧即便性情残暴至极,好歹按其原本的轨迹面对吴越军旅的合攻围剿,他能够突围出来,北上渡江,而抵至位于长江以北的淮南地界,也有些水战陆战的本事。 既然打不过,高澧心知也就只有再尝试摆脱敌船,所以他当即暴喝下令,指挥麾下兵卒抢在后继杀至的魏军舰队对他们形成包围之前,便尽可能的游驶出去。 柴再用眼见前方那些敌船要逃,又立刻下达军令。舰队大小船舶,迅速朝着两翼延伸开了阵列。即便其中有些大舰因船体巨大,转向也难免有些不灵便,可是柴再用预判得极快,当即调度麾下战船扩大了封堵的范围,势必要把敌船彻底困死。 就算柴再用先前不习水战,如今统领舟师属于半道出家,可淮南镇下辖的水军当中,也便如当初相继投从魏朝的武宁、荆南舟师,而水战经验较为丰富的将官。现在于江面上统领舰队,指挥调度倒也是像模像样。 即便四面八方尽有船舰围堵,且渐渐的逼近过来。可高澧仍是嘶声喝令麾下兵卒驾控船只,尽数朝着一个方向游驶过去,看来是打算穿过舟师大舰之间相距的缝隙突围出去。 可如此一来,高澧与其麾下爪牙所处的船只,也势必要靠近迎面驶来的战舰。一见正主要逃,淮南舟师诸营将官当然丝毫不敢怠慢,待敌船靠近之时,几艘船舶上的指挥使几乎在同一时刻,也立刻高声喝令: “放弩!” 靠近敌船的舰只上,立刻有密集的破风声骤起,穿透效果出众的弩矢袭至,也引得那些急于逃脱的船只上登时响出一片惨叫。 还有些战舰船舷左近处,也布列开几张水军用的小型床弩,眼下也早已绞弦扣上了形如一柄柄标枪的铁矢。待那些操控的小型床弩的军健觑准了目标,立刻抡起手中木槌,砸在床弩的牙发机括! 从船舷处再度响起破风声更为激烈,几支铁矢撕裂开空气,应弦激射而出。而有的铁矢当即凿入船上敌军的头颅,脑袋当即迸裂开来,混杂着脑浆与鲜血的红白之物四下飞溅; 还有的铁矢洞穿一名兵卒后去势未绝,陆续又穿透一两人。那些被串在一起的士兵大口大口的呕出污血,下意识的还想伸手拔出贯穿自己躯体的大号铁矢...可最后或是直接倒毙在甲板上,或是一头栽进激荡起伏的江水中。 当其余几艘魏军舟师战舰也更为接近时,诸般各式弩矢弓箭,也都朝着那些陆续已在江面上打转的船只上倾泻过去,又给高澧乃至他手下急于奔逃的军卒造成狠烈的伤亡。 一路奔逃至此,除了被吴越水路军围堵剿杀的兵卒,还有不少人在途中仓惶逃离...高澧眼下只剩下不过数百爪牙,二十几艘中小型船只,真要是与成规模的舟师硬拼,也的确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然而没有机会突围出去,还立刻被打成这副鸟样...高澧双目更显赤红,他大声怒吼挥舞着钢刀,喝令其余麾下爪牙继续把舵摇橹。本来他还寻思自己即便势如丧家之犬,可也正是人手船只不足,也更有可能利用江面上敌方舟师之间的间隔穿插游走,试图侥幸冲出一条去路。 毕竟魏朝即便强盛,可下辖各部水师,想必也远不及南吴、吴越等国那般将士普遍水战精熟,而深谙在水面上操控船只排列成阵、聚散分合、迂回游走、包抄袭扰的路数...... 高澧只能抱着侥幸心思去闯,然而以柴再用如今历练出的水战能力,又是指挥舟师以多攻少,可绝不会给他侥幸逃脱的机会! 迅速予以敌船重创的场面,柴再用也已尽收眼底。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却暗忖着: 高澧逃亡部众势单力薄,只凭淮南舟师眼下的船舰备置,要将这干人等一网打尽自然不是难事...由汴京军器监运送过来的火油弹与新式炮具,经试用也的确厉害,若用于这等战事,也是牛刀杀鸡用了...而大批更换舟师船舰常置水战器械,眼下也尚属于机密事宜,且还不可外露,不过以后用于水战,想必也能一举碾压敌军水师...... 正寻思着,忽的柴再用双眼目光一凝,已眺望见那些遭受弩矢弓箭打击的船只当中,正有一人歇斯底里的挥刀喝令着。看来那厮便是陛下要点名将其拿下的吴越叛臣高澧...柴再用心中念罢,随即便吩咐身边的将官传令下去,而让自己所处的大舰朝着那边靠近而去。 由小型床弩激射出来的铁矢,也有些凿入船体,轰得碎裂断木迸溅坠落。有些船只眼见支离破碎,也已有江水滚滚涌入,很快便要沉没下去...而穿透力极强的弩矢钉穿挡板,也总能贯入那些仓惶躲避的兵卒血肉当中,几艘船舰只两轮齐射,便已致使高澧所部爪牙伤亡大半。 魏军舟师的小型快艇也陆陆续续的合围过来,上面的将士已擎起长枪刀盾、挠杆钩索,而准备冲杀跃上敌船进行跳帮做战。 至于高澧此时此刻也只得提着刀,在甲板上慌张的来回打转。身处于绝境当中,他那张本来狰狞凶恶的面庞,也因恐慌而变得愈发扭曲。 往日高澧吃人肉、喝人血,还最好虐杀人命,是因为他痴迷于观察死在他刀口之下的无辜百姓,在极度绝望与痛苦时所流露出的表情...也与他从小便喜欢虐杀动物时的心理有些类似,那不但使高澧感受到股病态的快感,也会让他体会到一种自己好似能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强权。 然而如今却换成是自己垂死挣扎...往日凶残成性的高澧的嘴脸扭曲,变得愈发丑恶,则是因畏惧与绝望。 一时间手足无措,忽的高澧又感觉到自己似是被一道黑影给笼罩住,他连忙转身回头。就见有一艘魏军大舰,已逼近至他所处的船只左近处。船舰上方旌旗招展,而一众军健当中,有一道高大的身影耸然矗立,旋即一跃而下,竟然直接要跳到甲板上来。 船只甲板骤然间又剧烈的晃动起来,高澧骇得下意识尖着嗓子叫出声来。当他再定睛望去,就见跃至船上的那员军将浑身劲甲披挂,手绰大枪,他生得面如铁石、脸色黝黑,浑身也透出一股威压之势。 惊魂稍定,高澧很快便忿恨的咬了咬牙,那对招子中也仍透着怨毒: “高某诚心投从,自问往日并不曾与魏朝为敌。可不肯收容也倒罢了...你们魏人又为何如此相逼,而执意要取我的性命!?” 柴再用眼见高澧生得一副面目可憎的嘴脸,而他毕竟是蔡州出身,当初不得已也曾吃人魔王秦宗权,乃至残暴军阀孙儒帐下效力过...所以打眼一见对方的形貌气质,柴再用立刻便意识到,眼前这个恶汉,也极有可能惯做哪种血腥残忍的兽行...... 也不愿与这厮再废话,柴再用冷哼一声,已然擎起手中大枪,并沉声喝道: “多说无用,陛下既然不想让你活,你这厮便是该死之人!” 769章 吴越军的中流砥柱,不要叫我顾和尚 当即又嘶吼喝骂起来,高澧抡刀朝着柴再用恶狠狠的劈去。他也已听明白了,既然魏帝李天衢不愿让他活,那么落到魏军手里,自己必然是死路一条。 弃船跳到长江里去,只得尝试游泳继续逃遁? 可高澧眼见如今已经被魏军舟师团团包围,这还能逃到何处去?休说也难免被人捞上来擒住,只得做阶下囚等死,大小船舰已控制住大片水域,恐怕自己在江水里气力绝尽时,终究还是要活活溺死,这一身膘到底要喂长江中的鱼虾蟹...... 既是凶恶残忍至极的性子,又怎会坐以待毙?所以就算走投无路,高澧困兽犹斗,仍是不管不顾的绰刀向柴再用杀去。终究要死,好歹也要再拉一个人来陪葬! “不肯束手就擒,也不过是还要自讨苦吃!” 柴再用低喝了一声,长枪也立即搠刺了过去。起初在船板上练兵,他也难免因甲板随着水势颠簸不定而甚感不适。可是磨砺了一段时日,柴再用于船只上舞动起大枪,哪怕步伐还尚说不上四平八稳,可大致也能施展开自己练就的一身业艺。 反观高澧歇斯底里的抡刀声势虽然骇人,可他惯于残杀那些无法反抗的无辜民众,真要是拼死力战,又怎及得过历经许多恶仗,专挑硬茬搏命的柴再用!? 也不过几合的功夫,周围大批的魏军水师军健还纷纷合围过来。心慌意乱的高澧,手上招式也早已乱了章法,而立刻便被柴再用瞧出了破绽!长枪锋刃,当即就搠入高澧的腿股当中。而柴再用握紧了枪杆,突然发力一搅,也让那厮登时感受到血肉撕裂的剧烈痛楚! 杀猪般的惨嚎声中,高澧当即瘫软坐到了地上,剧痛钻心时,他忽然感到脖颈一冷,柴再用手握滴血的长枪锋尖,便已抵在了他的喉头上。 “来人!把这狗贼给我绑了!” 周围跳帮作战的魏军将士,也已把残余爪牙剿杀殆尽。而柴再用绰枪抵在高澧咽喉,旋即厉声喝令。便也已有军健扑上前去,立刻将高澧给捆了个结实。 而对于这一段时期磨练指挥水军能力的柴再用而言,这次出兵也不过是练练手。而就在这瓜洲渡口水域,到底将高澧这个叛离吴越国的贼子凶徒给轻易拿下。 吩咐麾下将官,陆续前去安抚那些途径瓜洲的商贾船舶,柴再用便统领舟师押解高澧,返至淮南舟师水寨。 然而还没派遣胥吏渡江南行,去知会吴越国你们那的叛臣已被我军拿住之前...长江对岸,便有使者前来请见,说明吴越水陆军征讨叛将高澧,得知那厮走长江水路西逃,鄙邦发兵追赶,只是途径上朝水域时恐生误会,是以特来呈报,并请上朝贵镇能够予以方便。 柴再用闻报后直言你吴越国也不必费事了,那高澧已经被我军拿住。而我朝陛下已吩咐过,既然吴越国派遣使臣而言及此事,那就议定时间、地点,这个叛臣贼子,也自会交由你们处置...... ※※※※※※※※※※※※※※※※※※ 位于江尾海头,属于长江咽喉,自古以来也是江防要塞的常州江阴治下,也早已有吴越军众在长江南岸等候。 毕竟吴越国向魏朝称臣,而上朝做人情擒住本国犯下血债兽行,而叛逃出走的贼子,约定就要在此处做个交接...所以吴越军在场的有几人,至少在己方势力军中也算是起头有脸的人物。 而几员军将却也如众星拱月一般,拥簇着个身形比寻常壮汉还要壮硕出一两圈的将领。 毕竟诨名为顾和尚的顾全武,也可说是吴越国的首席猛将。根据使臣回复,称淮南节度副使柴再用,会亲自押解贼臣高澧前来交接。向魏朝称臣,而且还是出兵协助,对方既是坐镇一方,还有本国接邻的节度副使亲至,于情于理,顾全武也应出面相待。 比起当年辅佐钱镠打江山之时,顾全武那副活脱脱从《水浒传》中蹦出来的花和尚鲁智深貌相,也早已还俗,他如今蓄着的头发彼此寻常男子来说半长不短,便索性胡乱扎了髻,而且大多时候头戴兜鍪,眼下这副形象,也已看不出他当年曾经出家为僧的经历。 犹如矗立在江岸边上的山丘,顾全武抱着膀子,眺望向烟波缥缈的长江江面。忽然间,当他渐渐的看到一直舰队露出轮廓,渐渐的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之时,顾全武眉头微微一皱,从他脸上神情看来,似乎心思还有些复杂...... 淮南水军舟师大多船舶,在到了长江中线时便停止继续进行。也只有三艘海鹘船继续朝着南岸驶来,其中一艘船舰上,赫然矗立着淮南军的牙旗,大致靠到岸边时,船上也立刻递下了踏板。只过片刻的功夫,柴再用便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踱步下来踏在了岸上。 顾全武已经放下手来,先一步与几员吴越将官迎了上去。而柴再用瞧清领头走来那员南军大将的形貌,先是暗赞了声。而经先前双方遣使知会,他知道迎面行来的那个大汉,应该就是吴越王钱镠极为重用的悍将顾全武。 柴再用也立刻留心打量起对方来,因为当年自家主公经略淮南,并与控扼两浙镇海军的钱镠相互派遣使者打交道时,也曾提及过: 钱镠知人善用,重视贤良,也的确称得上是个明主。然而他所控制的领地终究有限,手下大概可说文士荟萃,只不过...现在即便还为时尚早,可有朝一日,我与他如若在战场上要交锋一番,两浙镇海军,以及钱镠所设的衣锦军中军将,就算能给我军制造些麻烦,却也称不上劲敌。只是那顾和尚顾全武,却决计不可小觑...... 所以即便魏朝与吴越国一直以来相安无事,可既然是自家主公点名提过的人,柴再用留意关注顾全武过往的事迹、战绩,也认同对方也担得上当世名将这般的称谓。 而今日见到正主,柴再用遂先做了个叉手礼,便朗声说道: “足下便是顾和尚顾都知?柴某闻名久矣,今日终于有缘相见。” 然而顾全武听柴再用说罢,而“顾和尚”三个字传入耳中,他却忽的脸一耷拉,可很快便神色如常,几乎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悦。毕竟柴再用不知顾全武现在的机会,他的绰号确实是顾和尚,早年生计贫苦时也的确出家落发做过和尚不假,只不过那么诨名,这些年下来,当着他的面吴越军将士也渐渐的不敢如此称呼...... 如今身为吴越国统军大将,他最反感的就是有人旧事重提说他当和尚的事...毕竟当初与吴国杨行密战事频发时,顾全武收到敌将送来的盒子,打开一看是和尚诵经的经书,便当场激得他勃然大怒,直感到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好歹顾全武识得大体,眼见柴再用的神情动作,也绝非是有意挑衅。对方还是魏朝节度副使,又是做人情前来交接本国叛逃的贼臣的...心思一转,刚生出愠意便已消逝,只不过顾全武迎上前去,心中对魏朝的将领仍抱着几分提防之意,可明面上依然敞亮的叉手回礼道: “柴副使过誉,末将实不敢当!听闻柴副使毅重骁勇,为上朝立下汗马功劳,也早已是威名远播。末将有缘拜识尊颜,才甚感有幸!” 770章 乱世霸主,这次不会只想做好人好事吧? 不管走心还是不走心,起码以魏朝与吴越国的邦交关系而言,又是承了人情。柴再用、顾全武双方也免不了又寒暄客套一番,而套近乎攀谈过后,顾全武还是点到了正题,遂向柴再用问道: “劳烦柴副使亲至鄙邦,未将也当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上宾才是。只是高澧贼子暴虐无道,戕害百姓行禽兽恶行,也惹得吾主大怒,而势必要尽早将其典刑正法,蒙上朝襄助,不知柴副使...眼下是否便可将那狗贼交予鄙邦处置?” “这是当然,柴某亲自前来,不但也能一睹顾都知风采,按说原本便是为此事而来。” 柴再用也答应的十分痛快,旋即吩咐下去。只片刻的功夫,随行军健便又押解着被五花大绑住,而步履跌跌撞撞的高澧走下了踏板。 甫一见高澧,顾全武立刻瞪圆了双眼,而那对招子中也满是不可遏止的怒火! 毕竟以他的秉性而言,顾全武之所以会死心塌地的为钱镠竭忠卖命,当初也正是因为大概能够认定对方若得势之后,也应该会是个保一方百姓的明主...结果吴越国治下,却出了这么个滥杀屠戮无辜黎民的畜生!顾全武当然也是动了雷霆之怒,浑如怒目金刚一般,而声若洪雷的厉声喝骂道: “你这个狗彘不若的畜生!但凡还有点人性,也不至做下那般兽行!大王仁德贤明、爱民如子,偏偏声名却被你这贼子玷污!可恨只你这一条命,又怎抵得了湖州无数黎民的血债!?” 至于高澧被柴再用一枪搠穿了腿股,本来就血流不止,再加上押解期间他癫狂挣扎,也少不了又挨了几通棍棒招呼,又昏死过去了几次。柴再用也只是吩咐军健草草包扎过这厮的伤口,当然不可能悉心呵护的救治。 眼下只不过还要吊着高澧一口气,再交由吴越国处置...所以现在他浑浑噩噩着,也只能任由淮南牙军将他押到长江南岸。 然而顾全武一通厉声喝骂,便犹如在耳畔边突然炸响一道晴天霹雳!高澧当即骇得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脑袋嗡嗡作响,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顾全武目眦欲裂,恶狠狠瞪视向自己的双眼也似快喷出火来。 既然被魏军给擒住,眼下又已经被押解至吴越国境内交接,高澧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忽的他尖着嗓子狂笑起来,真就如同已发了失心疯一般,五官扭曲在一处,更显得无比丑陋: “哈哈哈...当年黄巢纵兵吃人,可也险些灭了唐廷社稷,彼时多少藩镇节度,被他冲天大将军的名头吓得屁滚尿流?一个个背后骂他是悖逆反贼,哪个又不曾投顺拜伏在他脚下?甚么秦宗权、李罕之、孙儒之辈,当初雄霸一时,也只不过到底还是输了。如若成就霸业,世人不还是要匍匐在他们面前夸赞吾主圣明? 都已是这般世道,老子只图活个尽兴!杀些蝼蚁贱民又怎么了?老子爱吃人肉、喝人血,图个杀人快活又待如何?什么钱镠仁德,还有魏朝那李天衢!那干鸟人道貌岸然,就以为老子该杀?我呸! 你顾全武还自诩正派?当初不过是个沙门秃驴出身,和尚不还讲究个我佛慈悲么?这多少年来厮杀,你又杀了多少人?钱镠当年镇压民变,征讨义胜军时便不曾杀人?李天衢兼并诸镇,雄霸中原,这期间杀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以哪种手段杀人,不都是个杀,老子又为何杀不得?” “一派胡言!你这狗贼,兀自怙恶不悛!到沙场上与敌军搏命,守一方百姓,这才算是带种的。如你这厮只是滥杀无辜黎民,便是禽兽不如!!” 顾全武听了高澧那番疯言妄语,更是怒不可遏,蒲扇般的大手立刻抡圆了,便狠狠的抽在了那厮的脸上! “啪!”的一声格外的响亮,高澧直接摔飞了出去,他半边脸面颊登时肿起老高,从口中喷出那混杂在激溅鲜血中白花花的断齿...这一掌的力道,使得高澧嚼在口中的,也仍尽是碎牙! 这一记大嘴巴子下去,便直接将高澧给扇得晕死了过去。顾全武见状,又疾步上前,单手探出,便犹如抓小鸡仔一般将其生生提起。旋即顾全武抡臂往后面一抛,还大声暴喝道: “看住这个畜生,拉回去向大王复命之后,也要让他尽快伏法受诛...好歹还湖州百姓一个公道!” 同为行伍军中的剽勇军将,柴再用眼见顾全武凛凛威势,对他倒又多了几分好感。而顾全武很快的便回过头来,他脸上怒气稍缓,便又冲着柴再用施礼道: “上朝恩情,末将铭记于心,而柴副使督掌淮南藩镇,自是人贵事多。眼下若是有意,末将自会吩咐亲随设宴管待。只是还请宽胥末将今日有所怠慢,眼下既拿住此贼,还须尽快向吾主复命...而待鄙邦将高澧这狗贼典刑正法,末将也会亲自携财帛礼金,渡江至贵镇拜谢!而贺副使闲暇时,由末将作东,自当相请柴副使至鄙邦观览一番......” 顾全武虽然生得粗狂雄武,可是涉及与其他势力交涉事宜,他表现得往往也甚是沉着从容。 毕竟按史载线的轨迹,于吴国杨行密麾下宿将田頵,与吴越国武勇都几乎同时叛乱之际。以往与南吴敌军不知激战了多少次的顾全武审时度势,向主公钱镠力谏暂且与死对头杨行密罢兵休战,甚至相互策应彼此灭了各自治下的叛军。 而钱镠后来前膝下第六子钱传璙至吴国为质子,还建议与杨行密之女联姻,期间事宜基本上也都是由顾全武殚精竭力,而说服了城府极深的杨行密,倒使得南吴、吴越这对宿敌君主,反而做成了亲家...... 所以眼下顾全武接迎柴再用,以吴越国的立场来说,现在也绝对没有必要得罪魏朝,自问该尽的礼数也不能少了。可是顾全武还没把话说完,却见柴再用摇了摇手,继而说道: “顾都知勿急,按我朝陛下谕令,还有个提议要说与吴越国主知晓。今番我前来交接贼子高澧由贵国处置,都知也须将我朝陛下所言,向吴越国主传达才是。” 嗯!? 顾全武闻言,却顿时心生警惕。毕竟吴越国即便向魏朝称臣,而且钱镠也的确没有膨胀到要进军中原,如晋主李存勖那般与魏朝争霸的野心。 然而从己方势力的角度出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天下时局就是如此。如今魏朝与后唐双方战端已开,吴越国即便不会改变奉魏帝李天衢为主的国策,可对于北面的战事,却也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魏朝如果没有来自于后唐的军事威胁,也无须顾虑占据两川之地的蜀地王建...而魏帝雄心壮志,还要继续拓张疆土,他吴越国,也极有可能将会成为相邻的那个强大帝国的攻打目标。 单单只是向强大的势力表示臣服,哪怕态度再是卑微恭谦,这可绝对不足以保住国祚社稷的...这个道理,顾全武也清楚得很。而魏朝最大的敌人即便是北方的后唐,但其间魏帝也不是没有可能会图谋先兼并更容易攻打的吴越,又能增加领土疆域与百姓人口,再与后唐继续对抗下去...... 所以接待魏朝淮南军节度副使柴再用,顾全武明面上虽然亲热客气,可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绷得紧紧的。如今一听魏帝李天衢,还有话要交代给自家主公...这也让他立刻警觉的寻思着: 我就说魏朝今番非但不肯收容高澧这贼子,还仗义出兵协助,应该也不会是魏帝只想个做人情吧...也曾听闻有人言帝者无亲、霸者无情,魏帝乃是当世枭雄,他又怎会是古道热肠,只打算除暴安良的豪侠心思? 而今番擒住我吴越国的叛臣,那魏帝...又要趁机向主公开出什么条件? 771章 吴越国都,乱世乐土 心里虽万般提防,可顾全武自知也不能表露出对魏朝的敌意,他遂当即说道: “不知上朝陛下有何示下,须末将传达于吾主知晓,在下洗耳恭听。” “按陛下所言,高澧万死莫赎,而吴越王仁德,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可若只是将那贼臣斩首正法,也不足以平息民愤。 是以陛下提议也应将高澧押至湖州,凌迟碎剐,或是任由当地生民处置,如此才算是恶行现世的报应。 当然人既然已交接于贵国,陛下只是做个提议,任何处置,也全由吴越王定夺便是。” 而听过柴再用的回复,然而顾全武又等候了片刻,而眼见对方似乎将魏帝李天衢对他家主公的提议说完,仍不由的疑惑道: “...上朝陛下要转达于吾主的话,就只有这些?仍不过是关于如何让高澧那狗贼伏诛受刑的事宜?” “正是,怎么?按顾都知以为,我朝与贵国还有何等大事须商议?” 顾全武又怔了一会,渐渐的,他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旋即再对柴再用施了一礼,说道: “是末将失言了,而上朝陛下对吾主的提议...末将不但会原原本本转达禀说,也会力谏吾主就按陛下的建议处置高澧贼子。若柴副使已无其它事宜示下,请容末将押解鄙邦叛臣回去,而向吾主复命。” ...双方话别,柴再用又登上船舰,统领舟师返程回淮南军去了。而顾全武命令麾下士卒押解高澧,往吴越国都杭州的方向行去,只不过在途中,他也不由得感慨念道: 呵呵...这还倒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起码就此事而言,魏帝对我吴越国,倒还当真只是一片好心,而就是要打算严惩高澧那等害民暴行实在太过的畜生? 看来我还没揣度清他的心思...不过由这等雄主占据中原、震慑诸邦,起码天下时局,这还算相对稳定些...... ※※※※※※※※※※※※※※※※※ 吴越国都城,杭州治所钱塘。 市井街坊间,到处都是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人口稠密、商贾云集,而从众多百姓行人的神情上看来,便知他们的生计相对稳定安乐,也不至于如其他地界那般,忧虑官府会压榨盘剥百姓,而苛捐杂税,亦或有敌军打破城郭,而冲入他们的家园烧杀抢掠。 毕竟杭州地界,哪怕到了唐末时节,也仍是副“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的兴旺景象。前些年吴越国即便与南吴频繁交战,可是杭州也很少受到直接威胁。 近些时日,当地百姓茶余饭后主要议论的事,便是北面接邻的湖州刺史高澧竟然大肆屠戮治下黎民...不过他们愤慨喟叹,虽然议论大王又怎会看错了人,而让那么一个残暴凶徒虐害黎民时也不免颇有怨言,可是杭州地界的百姓,倒也不至忧惧湖州民众遭受的灾厄,会落到自己身上。 毕竟吴越王钱镠立钱塘为国都,一直以来也的确施仁政打理得以杭州民生富庶、时局安稳。身处于这般世道,也有很多百姓自知他们算是投对了胎,与家人生计无忧,好歹不必忧虑受战火殃及,起码杭州治下诸地现在的局势,也正如史载所述的那般: 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位于后世杭州市主城区西南面的凤凰山,由钱镠在此修筑子城,内建宫殿。眼下王宫内殿当中,一众吴越臣僚却是议论纷纷,而且现场的氛围也显得有些紧张,他们争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言辞也不由变得愈发纷扰激烈起来。 毕竟李天衢就算这一次还真就没想算计吴越国,可终有一日,也的确势必要兼并这个割据政权,而完成一统的治世...大概也能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吴越臣僚,所以也会如顾全武那般,对魏朝的范围格外敏感,而警惕提防着长江以北那一方虎视眈眈的强大势力。 所以哪怕是李天衢吩咐淮南军擒住吴越国叛臣高澧,再把人一交,也不会开出任何附加的条件...吴越国不少文臣,也还是要针对魏朝背后的用意而各抒己见。 其中有的人认为,毕竟高澧熟悉两浙地形水势,乃至吴越各处军司水路布防虚实...魏朝淮南军应已拷打逼问出军情,如今交接这贼子由大王处置,也未尝不是要让我吴越国疏忽大意,而暗中有所图谋; 也有些人认为,大王抚军恤民,极得治下黎民推崇,可恨高澧贼子非但恶行太甚,更是做了害群之马也引得诸地民众恐慌,湖州百姓只怕也要对朝堂颇有怨言...魏帝也是打算市恩贾义,让两浙地界百姓信服他爱民的好名声,毕竟他自打身为义成军节度伊始,直至后来改制称帝,驱逐朱温,雄踞中原,他也的确深知要成大业,须以民为本的道理...如此看来,也是要收买人心,有意觊觎我邦疆土,更是不可不防...... 再说下去,大殿内群臣揣测魏朝的打算,也不免渐渐的开始往阴谋论上靠...然而忽的却有一道声音,立刻压住了纷纷议论之声: “孤倒觉得你们...也未免想得太多了,或许魏帝也知高澧于湖州做下的种种兽行,而只是容不得这等丧尽天良的孽贼还能苟活于世,遂出手助我吴越铲除害民凶丑。” 那发话之人,自然是端坐在内殿王座上的吴越王钱镠。 钱镠现在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只从五官貌相上看,自然也仍是生得奇丑,丑到了当年自己的亲生父亲都险些将他仍到井里溺死...可是自从做得吴越国主以来,钱镠如今举手投足也颇有种淡然儒雅的风姿,让人见了觉得他长得是丑,可非但不会心生厌恶,反而隐隐的会被他身上那股气质所吸引。 毕竟当年钱镠也曾贩过私盐,应募投军后做偏将平定地方叛乱,甚至迎击过眼见要侵犯至两浙地界的黄巢反军,以少胜多击败先头敌军,又设下疑兵计而使得黄巢有所顾虑,而放弃攻打杭州...直至后来讨伐自己的上司董昌,清剿孙儒余孽,转过头来立刻便与杨行密激战起来...做得一直又是玩命的勾当,这刀口上舔血的杀阵经历得多了,身上自会有杀伐狠厉之气,再配上他那副貌相,也的确容易让人看得发憷...... 然而自从主持政事,直至后来身为吴越国主治理一方,钱镠还是那张脸,可是却也让人感觉他愈发的面善。在麾下大多臣僚看来,钱镠身为人君,是个和蔼睿智的明主;而平素彼此来往,他也是一副平易近人、随和儒雅的长者模样。 而自己一席话说出,钱镠眼见大殿内一众臣僚的目光,又朝着自己这边集中过来,他喟叹了一声,又道: “唉...也的确是孤看错了人,怎料高彦之子、高渭之弟,会是这等残害百姓,啖人血肉的凶贼!即便孤自问体恤黎民,可任用高澧贼子,致使湖州一方生灵涂炭,百姓也合当骂孤愿孤,如若当真让这凶贼逃脱,侥幸西奔而能得吴国庇护,孤也当真无颜治下黎民...这件事,孤也的确应拜谢魏帝啊......” 772章 三十八个儿子,有守成之主,也难免会有败类 凤凰山王宫殿内,还有钱镠膝下众子嗣一并议事,而眼见自己的父亲对于谨防魏朝动向似乎也并不如何上心。其余世子尚还未曾有所反应,而钱镠第十二子钱元珦却轻哼一声,站出身来,便直言说道: “父王,话也不是如此说的。即便魏帝协助我吴越擒住高澧那叛臣,可本来是我国的事,怎的他就管得如此多,而必然要插手?在场众卿所言,也不无道理,即便明面上尚不能与魏朝交恶,可到底还是要严加提防才是!” 钱镠闻言,微微转过头来,乜了钱元珦一眼,旋即沉声说道: “若按你的说话,魏帝当真要收买两浙民心,并意图麻痹我军...那又当如何应对?” 钱元珦听自己父亲反问,先是被噎得没了言语。可是眼见钱镠仍目光炯炯的凝视过来,他脑子一热,咬了咬牙,索性高声说道: “这有何难?江东诸地,除了我吴越国之外,尚还有南面的闽国,儿臣也正有了用武之地。而吴国国主杨隆演虽是无用小儿,徐温、刘威、李简、陶雅等权臣相互对持,也决计不愿有朝一日为魏国灭亡国祚。 而江东诸国,无论名望与才能,父王当居翘楚,我吴越又为何不能联决闽国、吴国...若有机缘,还可拉拢楚国、粤国结为攻守同盟,以父王为盟主,统领诸邦,如此不是才好教魏朝不敢南顾?” “小儿愚见!” 钱镠口中不住骂了声,再瞧向钱元珦的眼神当中,也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毕竟钱镠虽然恪言慎行,而且对膝下诸子的家教极为重视...可是他光是儿子,便足足有三十八人之多。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即便子嗣大多谨遵他的教诲,大多人相互间能做到彼此相亲相爱,基本上说得上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然而数量一多,这其中也终究难免会有些异类...也可以说是败类。 而钱镠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他娶妻成婚又相对早些,所以现在不少子嗣也都到了出仕参政,乃至婚配成家的年纪。而吴越国除了向魏朝称臣之外,对其他诸国也奉行和睦和亲关系的国策,膝下子嗣,陆续与吴王杨行密、楚王马殷联姻,而他这第十二子钱元珦,则是娶了闽王王审知之女。 只不过这钱元珦的为人秉性...按史载其骄横不法,每当有求于国主的决策让他无法满意,便要大闹发泄不满。看属下胥吏不顺眼,便将其绑在铁床上活生生的烤炙...吴越国第二代国君钱元瓘即位之后,眼见自己这兄弟为人残暴,又太不成器,遂将他废黜为庶民,幽禁于府第中,好吃好喝的供着,留他性命别再祸害朝堂罢了...可钱元珦到底还是与他的九哥钱元球密谋造反而事发,而落得个被处死诛杀的下场。 所以现在因钱镠尚还在世,钱元珦被他老子震慑,尚还有所收敛。可他骨子里也带着股悖逆的性子,眼见自己的父亲似乎对魏帝李天衢恭顺过头了,也难免要跳出身来表态: 咱吴越国好歹据地一方,以后也终究不能一直看着魏朝脸色行事,父王你也不至于如此忌惮那魏帝李天衢吧?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钱镠似在平缓自己的情绪,随即沉声说道: “我吴越联合吴、闽、楚、粤结成联盟,以抗魏朝?哼!魏帝今番襄助,未必是因觊觎我境疆土。可是孤如果按你这般愚不可及的主张做了,魏朝则必定会集结大军,而势必要灭我吴越!说得轻巧、自作聪明,却是空谈无补,你所讲的也不过是夸诞大言! 休说吴、楚、粤各怀心思,无论哪一方国主,谁又愿现在便给予魏朝兴兵讨伐的口实?你既娶闽王之女为妻,而闽国向来以保境安民为重,不愿妄动兵戈,闽王会肯听你煽惑,而无端与魏朝交恶?还说诸国奉孤为盟主,便足以震慑魏朝不敢对江东用兵? 愚儿蠢子!你以为闽、楚等国对孤敬重,是因我吴越兵多将广,每逢战事无往而不利?错!是因为孤不会擅动兵戈,从不曾打任何一场本就不该打的仗!而如若我吴越煽动诸国与魏朝交战,还要以首脑自居,哪个又肯服你?魏帝不敢南顾?孤如果要做出头鸟...那最先要被灭的,也必然是我吴越国!” 被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一通训斥,又是在大殿内吴越臣僚,乃至一众亲生兄弟都在场目睹的情况下...钱元珦脸色顿时青一阵、白一阵,直感自己的面子已挂不住了。 毕竟以钱元珦的性情,就算是国主君王不采纳自己的意见,他每次还都要上书抗议冒犯。按后世的话而言,便属于那种永远不会承认自己错了,而荒谬的意见一旦被他人驳斥,就立刻感觉没了面子,就算没凭没据、没脸没皮的跟人抬杠,也要一直撑下去的货色...是以钱元珦脖子一梗,还要强词夺理时,却听得有人厉喝一声: “十二弟,噤声!莫要再惹父王不快!” 又被人当众叱喝,钱元珦忿恼的瞪视过去,就见是自己的七哥钱元瓘站出身来。而钱镠膝下这第七子钱元瓘,方今官居吴越国检校尚书左仆射兼内牙将指挥使,虽然排行第七,并非吴越国君长子,可如今被委以重任,为人聪敏而善御下之术,也很明显最受钱镠的器重。 好歹也是正史线吴越国第二代君王,按史载也被评述为足守一代之霸业的国主。钱元瓘皱眉望向钱元珦,那副威严气度也强过自己那几个兄长...还没待钱元珦仍要无理搅三分,他便直言呵斥道: “父王教诲,吾等须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你怎的还听不明白?方今的确蒙魏朝襄助制伏叛逆,也尚不能断定其便意欲侵攻我吴越。自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可如按你所言,过不了多久,却不是必然要让两浙百姓陷入战祸兵灾当中?” 陆续被自己的父亲、兄长一通批驳,钱元瓘又注意到殿内很多臣僚打量他的眼神似也多了几分轻蔑...即便恚怒不甘,好歹也意识到再要与自己的老子犟嘴,也不过是自讨苦吃,遂只得忿忿的退下。可是钱元珦再朝他那七哥钱元瓘打量过去的眼神当中,也明显多了几分恨意...... 而从钱镠这边看来,眼见钱元瓘站出来发声,他面带欣慰之色,也缓缓的点了点头。毕竟众多子嗣里面,钱镠觉得还是自己这七子钱元瓘与他性情最为相像,吴越国主之位,以后终究是有人继承的,而钱元瓘无疑已是钱镠心目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不过我钱家为吴越国主,又能延承几代? 想到这里,钱镠也不由面露苦笑,以往他时常耳提面命的教诲膝下诸子,也已立下家训,督令众子嗣务必牢记。只不过现在尚无法断定,魏帝李天衢到底又能否扫荡群雄,而一统唐廷旧时故土...所以有些话,钱镠也知道似乎也等到自己临终前做遗命交代,才更为合适,而那些话则是: 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773章 汉人中,惟王郎最忠孝。 自己有几斤几两,钱镠也向来掂量得十分清楚。先是朱温、李克用,而后又是李天衢、李存勖...他并不认为吴越国有实力与那些雄主抗衡,所以钱镠也并没有如他当年那老对手杨行密一般,仍有尝试入主中原的野心。 或许自己到了子孙一代继承国祚时,雄踞中原称正朔的帝国也未尝不会陷入颓势,吴越国或许有机会挥军北上,取代镇服四方的霸主地位...但钱镠也深知更有可能是自己的子嗣守不住基业,而被大朝吞并,到了那时野心越大,反而更容易招致来灭顶之灾。 所以钱镠眼下只打算维持现状,多加造福于民,争取在史书中留个好名。自己打下来的江山,固然也不能轻易拱手相让,可如若哪个雄主一统天下,也已是大势所趋之时,钱镠则务必要告诫自己的子嗣顺应时势,这才会尽可能得让钱家的香火与基业延续下去,哪怕不会再是以君王宗族的身份。 而钱镠的双眼又在宫殿内一众子嗣、臣僚身上扫视一圈,又沉声说道: “魏帝下旨,知会淮南军助我朝擒执叛贼,这个人情,孤的确受了。而我吴越无论巡江关检,与魏朝隔江相望,还是与闽、吴、楚等国进行邦交来往,一切悉如旧制,也断然不可给予魏朝兴兵讨伐的口实。 毕竟于情而言,魏朝助我,却要联合诸邦对抗,这便是以怨报德;于理来说,现在也并非是合纵大朝的时候,我吴越如果牵这个头,诸国非但不会敬服,只不过是枉自要招致来兵灾战祸......” 正说着,钱镠顿了一顿,旋即又道: “高澧这个残暴不仁的贼子...就按魏帝示下,将其押解至湖州凌迟处死,并昭告当地黎民,孤也会发罪己书,毕竟这害民凶丑,的确是孤应允其袭承父业,接掌湖州府署...... 而受人恩惠,自当感恩图报。孤也会另行差遣使臣,点齐财帛珍宝,赴汴京拜碣上朝恩情,另命常州荤食黄酒,进奉淮南军以做犒劳; 历经这场动乱,受灾祸最为可怜的,到底还是湖州治下黎民...也不必过度猜测忧虑魏朝用意,眼下重中之重,还须尽快调度官员接掌湖州府署事宜,清点被戕害丧命的无辜百姓,速调拨钱粮赈济抚恤。重新梳理户籍...孤自会再下诏谕,如收容安置流民之法,十年之内,不向湖州征田亩赋税......” 又是一番交代下来,安排得井井有条。已有些上了些年纪,他遂摆了摆手,嘱咐麾下臣僚务必各司其责之后,便宣布结束会议。而当钱镠离了王位,朝着殿外行去,待内侍赶忙上前接应时,也似听见他们的君王口中正喃喃念着: “唉...夫人回乡省亲,至今也该回来了吧......” ※※※※※※※※※※※※※※※※※※ 关于吴越国湖州刺史高澧残害治下百姓,钱镠兴兵讨伐而迫使其叛逃出走,再到魏帝李天衢下旨命淮南军出兵助吴越擒贼...直至凶贼高澧,最终被押解回湖州治所乌程,就在当地父老乡亲面前生受千刀万剐处死,也终于已是尘埃落定。 而吴越国遣使向汴京,进献重金谢礼;淮南军方面与南军彼此来往也甚是融洽。 听闻吴越国派来的使臣名为陆仁章,也算是吴国朝堂中的后起之秀,现在正由鸿胪寺进行接待。李天衢也知此人原本也不过是看守林园的一介士卒,而钱镠游园时与其相谈,发现这陆仁章谈吐不凡,甚有才华,便提拔重用于他。 而后这陆仁章历任两府军粮都监使、内牙指挥使,于钱镠过世之后执掌政事,做为吴越第二代君主钱元瓘身边的股肱心腹。只不过按正史线钱镠病逝后六七年,陆仁章便也染疾离世...所以他在后世的名气也并不算大。 按说据载陆仁章这性情刚烈,所以很容易为众人所忌,不过他得魏朝鸿胪寺接引招待,倒也十分的恭谨客气。毕竟吴越向魏朝称臣,又是为了答恩送礼而来,李天衢心说接待臣僚待他礼遇,陆仁章好歹识得大体,也不至于在魏朝鸿胪寺作色造次。 本来还寻思着自己又是否应出面,而亲自与吴越使臣陆仁章相谈一番。可是很快李天衢便得知又有一方势力也派遣使者,抵至汴京,并请求与上朝交涉...李天衢自知那一方势力派遣使臣的来路,然而对其为人却十分厌恶,只不过权衡一番之后,还是决定亲自召那厮觐见...... 汴京内朝大殿,李天衢端坐在上首龙椅之上,睥睨蔑视过去,神情也显得甚是冷漠。而跪在殿中那人,只得把头压得低低的。他虽然瞧不清魏朝帝君打量过来的眼神,也明显感受到大殿内也似有股威压之气,而震慑得他倍感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原北平王王处直的亲生儿子王郁,眼下却因他义兄王都发动兵变,囚禁前任君王又倒向后唐李存勖,而被承认继承北平国的王位...而本来也差点成为嗣君的王郁,在如今这等形势下若是返回北平国,也必然会被王都宰了,以清除掉这个威胁到他王位的隐患; 本来为李克用所器重而受到为女婿,王郁当初却怂恿自己的父亲背叛后唐,而倒向契丹...眼下又将后唐帝君李存勖的妹妹给拐到了塞北之地,还曾做带路党帮助契丹大军袭掠卢龙军诸地...他若是落到后唐军手里,估计也绝对落不得个好死的下场...... 偏生他又被耶律阿保机收为干儿子,而且便只能为契丹鞍前马后的卖命...也正是从一开始,便要做契丹人的奴才,不停的怂恿耶律阿保机中原江山富庶,应当趁机取之...也正是他亲自带队指路,陆续为契丹军马带路,而大肆寇钞掳掠河朔诸地。 而直至耶律阿保机身故之后,契丹国母述律平也答应了王郁之妻哭诉求情,打算遣他们回故土,然而王郁一听却急了,放声哭嚎有言“臣本是唐主之婿,主已被弑,这行夫妻岂能相保?愿终身侍奉太后”...结果也使得述律平对王郁这个侍奉契丹的汉人,做出了很经典的评价: 汉人中,惟王郎最忠孝。 而如果按汉家儿郎的角度来说,那句话还有一众理解方式,便是为契丹效命的众多汉臣里面,这王郁汉奸做得最好。 所以李天衢一听契丹这是派遣这王郁前来请求觐见,心中也登时漫起一股凛然杀意...... ------------------------------- 不小心吹了一通宵的风扇,结果大热天得发低烧...又闹肚子,一直萎靡不振。到下午有时间躺了好久,才没那么蔫了。不过又感觉到热,身子还冷,不敢吹风扇和没吃东西的感觉还是不好受。 尽快先写完一章,发了,坚持写第二章,可如果晚上状况更不好,或许只能先养身体了...... 774章 接受册封,你又打算如何报答? 然而心中虽漫起杀意,李天衢转念一想,眼下还真不宜杀了王郁这厮。 两国交涉,不斩来使倒还是其次。毕竟他现在还有耶律阿保机的干儿子这层身份,如若二话不说就他给砍了...契丹也将立刻意识到魏朝对他们那一方塞北势力的态度。 李天衢思忖即便与李存勖战端已开,可是如果耶律阿保机再有趁机南侵的意图,魏朝也会等到后唐将契丹打回塞外,彼此再开战不迟。 可是对于耶律阿保机那边,李天衢心说“我魏朝与后唐相互攻伐,这也属于中土军阀的内战,却容不得你契丹外族入主中原”的态度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起码就目前的形势而言,与契丹之间的邦交关系也不能闹得太僵。 毕竟李存勖当初杀败耶律阿保机二十万大军,可很快又放低姿态与契丹进行交涉。总之你只要不来冒犯我后唐,那我还唤你一声叔父,咱们好好相处...而如果阿保机发现魏朝对契丹的敌意,也要比后唐大得多,他则很有可能顺势与后唐联手,一并对付魏朝...那种局面,当然是李天衢不愿意看到的。 目前契丹对魏朝,便如同正史中耶律阿保机遣使觐见朱温,请求接受梁国的册封,并商量着一并对付河东李家的态度一般。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阿保机已挥军侵掠过后唐,却被杀得大败亏输,他当然会试图与同样与后唐为敌,国力也更为强盛的魏朝处好关系。 而且对于耶律阿保机而言,他还很迫切的需求中原王朝的册封,承认他契丹国主的身份。否则正史线的朱温,也不至向阿保机开条件直言如若你能帮我灭了李克用、李存勖父子,那我便会予以册封了...... 册封国主,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李天衢心说也不过只是个名分,无论魏朝册封与否,他也照样能够整合契丹各部。而阿保机如若认为魏朝会因共同与后唐为敌,而与他能达成共识...在王郁等汉人臣子的怂恿下,想必他也会再一次尝试向李存勖发起挑战。 李天衢寻思即便不能任由契丹人如正史的轨迹那般,占据燕云十六州等战略要地...可是以李存勖的能力,想必也依然能杀得耶律阿保机退返回塞北,而后唐、契丹双方再次大战,还要损兵折将,这对于魏朝而言也是乐见其成的。 所以深思熟虑一番之后,李天衢打消了现在便寻个由头,以弄死王郁这个侍奉外族侵掠中土的货色,而忽的开口问道: “王都知从北地至汴京,自行前来不易。而契丹国主刻意差遣你前来觐见,又有何事相商?” 王郁听李天衢发问,他心里倒先是叫了声苦。毕竟契丹与魏朝各自下辖的疆域之间,正好有后唐阻隔。而李存勖虽然对他的义父耶律阿保机采取怀柔外交的策略,但是契丹赶赴魏朝的使团,也总不能招摇过市的经过后唐治下的卢龙军地界。 何况王郁身为李克用的女婿,却煽动北平国背反河东...他也绝对不敢在后唐统辖的领土内暴露行迹。 所以这次只得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前来,王郁选择的是走水路南下至魏朝治下的登州市舶司上岸。 然而契丹现在可并不具备大规模的造船工坊,虽然网罗了许多汉人,可目前而言航海技术远落后于魏朝。而途径的海域,虽然百济、新罗两国对魏朝臣服,可偏生还有那弓裔的摩震国,先前因为魏朝逼迫连改国号之事而索性撕破了脸皮...加上海上惊涛骇浪,说不上何时也会将船掀翻...这一路担惊受怕,返程回去也还须求神拜佛,而生怕葬身海底。 可王郁当然也不敢对李天衢大吐苦水,而立刻高声禀道: “蒙陛下关怀,卑下有幸拜见圣颜,纵长途跋涉,也实感三生有幸!而鄙国国主,虽身处于塞北,亦久慕陛下文成武略,实乃明圣之君,早有意遣使谒拜,只可叹与上朝相距路途遥远,遣使面圣有沧海阻隔,而殊为不易。” 李天衢冷冷一笑,随即长声说道: “场面话倒也免了,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契丹国主遣你前来,又有什么要事相商?他可是打算央请朕下诏册封,予他由魏朝认同的契丹国主名分? 可是前番契丹兴兵二十万南下,却被晋主所败,而只得败返回塞北之后...非但契丹诸部,恐怕就连迭剌耶律氏也有权贵头人也已生出异样心思,契丹国主若打算得我朝册封,可他麾下诸部各氏,只怕也已举兵背反了吧?” 当这一席话传入耳中,听得王郁神色立变,他又连忙做恭顺状的垂下脑袋,心中却惊异念道: 魏帝又怎会知晓此事?先前败于晋人,也的确引得契丹各部首领甚为不满。还不至如此,义父的族兄弟耶律剌葛、耶律迭剌、耶律寅底石、耶律安端、耶律滑哥...就连本部诸头人也暗中密谋背反,所幸施发而将一干叛臣尽数查获,义父则登山杀牲,命他这些族兄弟对天盟誓,而后便加以赦免...可偏偏又有义父的叔父耶律辖底也起兵背反,先前赌誓耶律剌葛、耶律迭剌等一众叛臣,则又拥护耶律辖底与义父为敌...... 可是远在塞北,契丹相继有叛臣反抗义父,此等事宜,就连晋人尚还未曾探明...但魏帝却又怎会知晓!? 李天衢当然知道耶律阿保机现在内患频频,毕竟任何要进行整个统治阶层体系的改革,也都势必要遭受旧势力的强烈反对。更何况对于耶律阿保机的生平事迹只消稍微了解,谁还不知道他在契丹改制,而大肆镇压各部反对势力期间曾爆发的“诸弟之乱”? 而正当跪伏在地上的王郁惊疑寻思之时,李天衢忽的话头一转,又说道: “不过以方今契丹国主的雄才,朕认为他也必然能扫清治下一应叛臣,而一统契丹诸部。说到底成王败寇,契丹诸部远在塞北,是仍按可汗制每隔三年推选联盟首领,还是有人要改制为国主,亦或再被其它部族推翻...契丹诸部以谁为主,谁才有与我魏朝来往邦交的名分。 而朕以为日后将号令契丹各部、塞北诸族的,也仍会有是方今的国主。那么他当然有资格与朕商议国事,而等到他肃清迭剌,乃至契丹诸部背反叛臣,朕也未尝不可加以册封,只不过...我魏朝又怎知契丹的诚意?按说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朕可下旨加封契丹国主,那么他对我魏朝,又将如何报答?” ------------------------------------------- 病情还没恢复,暂时尽可能保证不会断更,太监更是绝对不可能的....... 775章 未雨绸缪,经略辽东的准备 李天衢先点出契丹如今已有内乱,可是又承诺愿与耶律阿保机来往关系。毕竟对方也是一朝开国皇帝,以他的雄主之才,要足以清除麾下反抗势力,结果应该也不会脱离原本史载的轨迹。 先是诸弟之乱,哪怕自己的族兄弟反覆背叛,耶律阿保机也会相继赦免其中大部分人,而不加处置。实则于历朝各代的权力斗争当中,对明明已走到自己对立面上的弟兄讲手足之情,这种情况也着实罕见; 可是耶律阿保机即便相对重视亲情,直到契丹其它部族仍要恢复旧时可汗选举制度,而逼迫他让位之际...阿保机照样会是一个杀伐果断,乃至心狠手辣的人物,想必他也仍会以退为进,假意答应让位只要求管理汉人聚集的城郭,却趁着其余诸部首领大意之时,于宴会上趁众人喝得大醉,再派伏兵将各部落首领悉数杀死...... 既然都能大概预测到耶律阿保机平叛的过程与结果,李天衢现在便表达出愿与他打好关系的意愿,自然也意图仍能利用契丹来牵制后唐。 而王郁听李天衢说罢,他当即面露喜色,又忙不迭的俯身回道: “陛下若愿与契丹通好,并下诏册封,吾主酬恩报德,愿年年进奉战马、毛皮、兽筋、牲畜、珠玉...等诸般贡品于上朝,累世亲善交好!只不过...晋人广占卢龙、河东、振武诸镇,就连占据定难军的党项人也甘做爪牙...契丹遣使觐见陛下,不得已只能多走水路,也难保每次航程间布帆无恙......” 正说着,王郁眼中忽的闪过一抹狡慧之色,他又恭声奏道: “晋主妄自尊大,竟胆敢僭号称帝,公然与天朝为敌。契丹也愿助陛下起兵讨伐,届时倘若南北夹攻,分取晋国卢龙军治下疆土,如此非但能助陛下讨伐敌邦,契丹朝朝岁岁也能向天朝进奉贡赋......” “且住!朕与契丹国主亲善来往是一码事,可我朝与晋人的战事,则是另一码事。至于我魏朝何时用兵,再与晋主交锋对决,此乃国之大事,朕自有分寸,这也不必由契丹为我朝做主......” 还没等王郁把话说完,李天衢便面色一沉,当即冷言冷语打断了他,心里还暗骂道: 贼心不死!你这狗奴才,还真是千方百计的要为外族谋划如何侵掠中原!以往我虽曾联合朱温共讨秦宗权;同杨行密联合讨灭孙儒,也曾与李克用、杨行密合力对付朱温...可是利用契丹牵制消耗李存勖的军力倒也罢了,但如若纵容外族侵吞中原,那性质能一样么? 即便不是如儿皇帝石敬瑭那般,对契丹人叫爸爸又割让燕云十六州,才换来他成为五代第三朝开国皇帝的地位...可是我如若答应与契丹共同瓜分后唐治下疆土,而给了耶律阿保机在燕云之地扎下根基的机会...这也难免会招来骂名。 我与李存勖交战,你契丹也可以去打后唐,但是何时出兵,耶律阿保机也没底气能使唤得动我魏朝,我也不必配合着契丹协同出征。什么时候李存勖把契丹再打回塞北,我与他再继续,总之想利用我魏朝以达成侵吞至河朔地界的目的,那便是痴心妄想! 而听李天衢冷声打断了自己的言语,王郁心里咯噔一下,背后也渗出一层冷汗。毕竟他并不知道,他面前的魏朝帝君是出自于后世的视角看待这个时代,就根本没打算给眼下尚还未完全被汉家文明同化的契丹人在燕云之地扎根的机会,也早把他这个阿保机的义子定性成为外族卖命的汉奸...王郁也只以为他一时心急,而惹得魏帝不快,遂当即又跪伏在地上连声告罪。 眼下毕竟还是要利用王郁这条走狗,而起码一段时期内与耶律阿保机维持和睦稳定的关系,终究不能一直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更何况利用契丹也势必要许以对方一定的利益,同时从长远考虑,也要为日后经略辽东做下准备...召见王郁之前,李天衢便已想好了个计划,他遂又放缓了语气,继而说道: “不过你说契丹与我朝治下疆土,为晋人隔绝,而遣使交涉、朝贡来往也殊为不便,这倒也是实情。毕竟海上风云难测,纵然万般小心,也难免有船舶因遭遇大风大浪而沉没。想当年东瀛派遣唐使至大唐,成行的十六次使团当中,因暴风骇浪、触礁船沉便有十艘船罹难。 可想必你也应听闻我魏朝广设市舶司,拓展海贸,临海各处州府港巷诸国商船云集...不但打造得海舶商船坚固适于远洋,也在耽罗岛设立海镇港口,至今已好生兴旺。 而当年隶属于安东都护府治下积利州、建安州、安市州等地(都位于辽东半岛),其中都里镇(后世辽宁省大连市旅顺口区)也正与我朝登州等设有市舶司的州府隔海相望......” 嗯? 王郁听李天衢又是话锋一转,再听下去,大概意识到他现在要极力巴结的魏朝帝君所言商谈的事宜,也登时起了兴致,便更为仔细得聆听起来: “...而都里镇三面环海,周围还有凤鸣、西中、长兴、广鹿、大长山、小长山...等诸多海岛,如若我朝在其中择选适合去处,兴建海镇港汊。不但海路航程更近,沿途有利于休整补给。而以我魏朝商船海舶,更利于远洋海航。届时无论是契丹派遣使臣、朝贡来往,还是两国互市贸易,不是也更为便利?如此又何惧海浪险恶?” 李天衢之所以想到修建海镇港汊,而与契丹往来更为便利。也是因为以眼下这般形势而言,位于后世辽宁省辽东半岛,而在唐朝时节属于安东都护府下辖的那边领地,虽然契丹对于当地的统治影响越来越大,可实际局势仍相对复杂,也有些类似于三不管的地带。 毕竟随着唐朝日渐衰败,也逐步丧失了对于安东都护府的实际控制权。而这片疆土当年还是高句丽占领,自从唐朝灭高句丽,设立安东都护府,可势力逐渐又退出辽东半岛之时,位于东北面的渤海国倒也还忌惮中原皇朝的余威,所以也未敢趁机大肆向西蚕食唐廷故土。 所以在契丹崛起的这段时期,辽东半岛地界也是诸族各部混杂林立,大大小小的豪强自据一方。不过比起西北面回鹘、吐蕃、党项等或是自据一国,或是占据一处藩镇的规模,局势更显得星罗棋布,除了逐步做大的契丹,也没有哪个能拿得出手的豪雄,能够一统辽东半岛这边地域。 而契丹由耶律阿保机掌权之后,现在也仍属于野蛮生长的阶段,往东面要觊觎渤海国的疆土;往北陆陆续续已征服了许多部族;往西向漠北草原推进;往南还惦记着挑战李存勖的后唐...而契丹又奉行的是就连君主都居无定所的捺钵制,所以塞外地界,哪里都有可能出现契丹人,可拓张的速度过快,也未必再各处都已扎下根基。起码目前而言,契丹对于辽东半岛直接统治的力度还相对有限。 所以李天衢也在寻思着:如若我以钱粮开道,以互市贸易为饵...现在又能不能让契丹心动,而先在辽东地界插下一杆旗? 776章 那个人,情有可原;至于你,不得好死 听李天衢娓娓说罢,仍拜伏在地上的王郁可不止很感兴趣,而已是双眼放光。 毕竟北地游牧、渔猎诸族各部都十分迫切的希望能与就中原互市交易。中原王朝官府如若能制订官方规则、价格相对公允,尤其是对于不断征服周边各个部族,而治下人口户籍数量成倍增加的契丹而言,当然也更为重要。 而眼下契丹要与中原诸邦各藩进行互市交易,却几乎也绕不开要看后唐的脸色。实际上契丹也曾向李存勖要求商洽,以云州等地为互市地点,以羊、马、皮毛等商物,交换茶叶、丝织品、贵金属...乃至手工业品。 可是上一次那场大战虽然败于后唐,也还没有把耶律阿保机彻底打服。打仗落了下风,贸易互市上也还要仰人鼻息...他又怎甘心一直被李存勖拿捏得死死的? 何况李存勖虽然有意怀柔安抚契丹,可是现在他主要精力都用在思量下一步又当如何对付魏朝。加上魏朝、后唐两大国开战,由中原通往河东等地的大多商路也已被切断...王郁寻思最合适互市的对象,不正是疆域更为广阔,且招徕各国商贾,而契丹迫切需求的商物也最为丰足的魏朝? 本来魏朝治下诸处市舶司,什么日本、新罗、百济,乃至门毒国、室利佛逝、哥谷罗国、诃陵国、僧伽罗、南天竺、小婆罗门国、大食国...等海外诸国商贾来往频繁,偏偏相对邻近的契丹海商可说几乎没有。这也是因为现在这般时节契丹仍是游牧、渔猎兼具,过往在江河上捕鱼刳木为舟,说白了现在主要能制作的就是极为原始简单的独木舟。 而王郁这厮出使前来,所乘的船舶,也是集结了契丹境内懂些造船门道的汉人工匠打制。可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到契丹治下安家落户的汉民多是燕云北地出身,又哪里会有什么造船行家?也就是航程相对较近,这次能平安抵至登州上岸,也理当烧高香了...... 按正史后来舟师舰队形成规模,也要等到辽国传承几代而历经一百多年。何况若论造船业在史书上的存在感,休说比起同期的宋朝,就连对比后来的金国都相距甚远。 耶律阿保机之所以软硬兼施的不断要扩充治下汉人臣民的数量,不但是有意要汲取汉家文明,开垦耕田,也迫切得要提升造船、矿冶、铸造、纺织、建筑、手工业...等技术。可是这也势必要经过漫长的时间积累,才能见到成效。 而听李天衢承诺在都里镇等沿海地域设立兴修海港,全权由魏朝船舶运调双方朝贡、互市的物资。契丹也不必承受灾厄难测的海上风险,还能与中原王朝建立起互市互贸的关系...这对于王郁而言,本来就是他想都不敢想的意外之喜。 如果生出条尾巴,王郁现在也必定会如只巴哈狗那般卖力摇动起来,他已是喜形于色,就并连连点头道: “陛下恢宏大度,体恤鄙邦处境。卑下向吾主原原本本呈报得分明,也必然要促成此事!天朝不但愿开海市,更是处处为吾主着想...契丹感恩戴德,也必会是大魏世世代代的臣属盟友!” 我体恤你奶奶个腿,一个义武军藩镇出身的汉人,转头认了契丹国主当干爹,为外族卖力而讨到了甜头,就激动成这副鸟样,你贱不贱呐? 李天衢心中暗声骂道,当然对于这王郁厌恶鄙夷的态度也并没有表露出来。而他心中寻思着:在都里镇等地开设港口,而利用互市使得己方势力的影响力能延伸至辽东半岛一隅,料想在如今这等形势之下,耶律阿保机应该也会如王郁这厮一般,十分乐意答应魏朝提出的建议。 毕竟在这个时代各个国家的海防意识普遍不算十分敏感,当年新罗人张保皋便曾征求得唐廷同意,于后世山东威海石岛港兴建赤山浦,而形成唐朝登州、新罗清海镇、日本九州博多的主要海贸航线,实际上也相当于控制了唐朝海域的主要航路,期间但凡引起朝廷乃至任何一个沿海藩镇节度的警觉与不满,那张保皋也不用等到被新罗贵族弄死,便早被唐廷给灭了。 更遑论起源于中国东北内陆的契丹族,眼下对于耶律阿保机来说,不但迫切需要中原王朝认可他的地位,通过军事拓张领土,经过互市而使得契丹诸部族民生计愈发富庶,这才能让他国主的地位更为稳定...那么阿保机也没有理由拒绝魏朝的提议。而且以眼下的时代背景,任他再有雄主之才,也很难看破魏朝更为隐藏的目的。 可是...李天衢寻思于晚清时节,洋鬼子仗着船坚炮利,非逼着满清朝廷开放港口,那安的能是好心么? 而眼见王郁那副谄媚讨好的模样,李天衢的语气也不由又冷淡了几分: “契丹欲与我朝通好,而朕的提议,你已听得清清楚楚,待归去后向契丹国主转达得明白便是,也须尽早议定时日,我朝自会调遣船舶工匠,至都里镇等地兴建港汊,事不宜迟,你也要尽快向契丹国主禀明才是。 啊...是了,当年我朝兴师征伐燕国之时,当年于刘仁恭帐下效力的韩延徽也曾做为使臣与朕议事,倒也相谈甚欢,而桀燕亡国之前,他出使北地,而为契丹国主所留...毕竟也是相识的故人,韩延徽如今在契丹可还安好?” 忽然又听李天衢提及韩延徽这个名头,王郁面色却不禁一沉,即便立刻又收敛神情,断然不敢在魏帝面前表露出半分不悦,可是他心里也不由的生出一股恨意。 即便同为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卖命的汉人,可是王郁与韩延徽的关系可实在说不上和睦融洽。 毕竟以王郁、卢文进等契丹汉臣为主,为了更受阿保机的器重赏识,他们建议契丹寇钞袭掠燕云诸地,伺机拓张疆域至河朔地界,为外族引路把刀口对向本来家乡故土的汉儿军民的态度最为积极; 可是韩延徽为阿保机出谋划策,促使大批逃难至北地的汉人安居下来,并许以耕田开垦,又为契丹改制建立法度出力极多...但他却极力劝阻阿保机避免对中原用兵,尽可能尝试避免契丹兵马祸及尚还不至于流亡逃命至塞北,而在河朔地带安居乐业的汉人百姓。 王郁心说自己即便是耶律阿保机认下的义儿,可韩延徽那厮却也是契丹国主身边的心腹谋臣...偏生两人对待昔日故土的态度截然相反,都要以阿保机为倚仗,彼此却终日唱着反调...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怎能好得起来? 可是听魏朝帝君点名提及韩延徽,王郁当然不敢不答,他也只得讪笑了声,旋即回道: “韩仆射...受吾主器重,自然安好。待卑下归返之后,自会向韩仆射转达陛下体恤恩情。” 嘴上虽如此说,王郁心中却暗念道: 魏帝尚还记得韩延徽那厮,那么以后与魏朝来往事宜,也要想方设法的不能让他插手...毕竟也是关乎契丹与南朝互市这等大事,又怎能容得那对头分占我的功劳!? 777章 定难军犯边掠境,不止要以牙还牙 这次出使魏朝,不但得到李天衢愿与耶律阿保机通好的回复,开设港口进行互市更是意外之喜。王郁这厮,当然是千恩万谢,又欢天喜地的去了。却不知自己做为早晚要被除掉的目标,也已在李天衢这边挂上了号。 数日后,长安那边严可求的奏书也已传达至汴京。李天衢阅览一番,眉头却也不住渐渐的紧皱了起来。 起先按严可求禀说,本来那自称白衣天子,而建立西汉金山国的张议潮之孙张承奉非但自去帝号,而改称敦煌国。他也已将大权逐步交接于同属沙州豪族出身,他爷爷张义潮外孙婿的曹仁贵。 当初豪言壮语,势必要征服横扫河西诸部,而一统重振自己的祖父打下的归义军全境疆土。结果却触怒了甘州回鹘,挨了现实好一通毒打...张承奉自知威严扫地,在瓜、沙州汉民心目当中,以张义潮孙儿的身份树立起来的威信也已荡然无存。遭受重大打击,他也变得气馁颓丧,而权力交接后不久,便已郁郁而终了。 曹仁贵通过和平交接的方式掌控权势,又立刻废除敦煌国号,以归义军节度使自据,并宣称内附于魏朝。近期也积极遣使与长安来往,也藩镇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既然有曹仁贵牵头,至少眼下尚还愿意与归义军共进退,而属于焉耆人出身的肃州龙家,自然也愿意投向魏朝一方阵营。 而严可求赶赴长安,任西京留守之后,趁着诸方使者来往之际,也已开始着手分化拉拢内部族系混杂的凉州温末一方势力...也确定了适合的汉人军将并由魏朝扶植,准备发动兵变推翻目前以吐蕃人为主体的统治阶层。 待事成之后,凉州温末也不会再维持表面恭敬亲善,实则一直戒备提防魏朝,也随时都有可能倒向后唐的状态。严可求拿出“河西当由汉人做主,汉儿重归汉家”的说辞,同时也以高官厚禄为条件,现在只要他一声令下,凉州温末内部的汉军将官,便将在魏朝军队的支持下立刻发动政变...... 可是李天衢也很清楚,魏朝一旦拿凉州温末开刀,那么也势必会引起如今人丁规模也达三十余万的甘州回鹘警觉,两方关系将急速恶化...所以对凉州温末动手之后,也势必要立刻出兵,力图尽快将甘州回鹘打服。 只不过本来严可求的计划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却也难免另有另一方势力突然冒出来搅局。 毕竟以党项族为藩镇统治阶层的定难军,以往即便不敢招惹魏朝,可是如今节度使李思谏既然旗帜鲜明的站到后唐一方阵营,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也不怕把魏朝得罪狠了。 所以按严可求禀说,定难军党项几支部族,已开始袭掠如今由魏朝时机掌控的环州(后世甘肃省庆阳市环县)治下各处村坊,并袭击来往商队,大肆剽掠烧杀,至今已有百姓近千人遇害...... 区区定难军一处藩镇,倒也敢主动出兵冒犯。李天衢寻思如若集结大军前去攻打,后唐也必然会趁机出兵抄截后路...中原方面各处军司如果还要向西北面调兵,则又将是劳师远征。 毕竟已吩咐严可求全权处理关内、甘陕各地军政事宜,还有凤翔、邠宁等几路牙军,李天衢心想如何对定难军的犯境寇钞做出回应,就由严可求自行处理便是。 只不过以那个严可求当世顶尖谋臣的秉性,他虽然不似李振之流那般性狭阴狠、睚眦必报,可按不好听了说,他筹谋算计,也更像是个阴谋家,就算不说是一肚子坏水,可什么阴谋诡计也是层出不穷...而定难军李思谏既然敢惹到他的头上,想必严可求也已想好了主意,而势必让那个党项诸部的首脑人物焦头烂额...... ※※※※※※※※※※※※※※※※※※ 定难军治下,西南面与环州接壤的春岗陕。 此间散布着几个党项人小部落的聚居地,这些部族,也都算是跟随其它党项大部族迁徙至定难军地界安住。其中小部分人从汉家农户那学得农耕,而在适合的去处开辟了些田地。又由于部落的规模较小,周围水草足够放养牛羊,所以这些小部族逐水草而居,也不必迁徙出太远,而过着相对稳定的生活。 而以拓跋、房当、米擒、细封...等八部为首的所谓党项八氏,也只是同一个族群治下最大的八个部族。党项羌还尚有许多本来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的部落分支。 本来于春岗陕地界栖息繁衍的几个党项小部落,平素或是与其他部族进行集会交易,或是以牛羊,皮货与附近汉人百姓交换盐巴、铁锅、茶叶、布匹...等物资。 然而游牧族群,除了交易互市,骨子里似乎也是与生俱来带着股寇钞袭掠的习气...定难军藩镇宣称倒向后唐,那么接邻处于魏朝治下的州府,也立刻成为敌对状态。再经节度使李思谏有意煽动,党项八部中的几支,乃至不少小部落也都陆续开始组织人手,频频寇钞袭掠环州等地...... 既然能用抢的,那又何必与魏朝治下那些汉民互市交易? 然而春岗陕南隅,一个党项人的聚集地忽然响起阵阵惊呼哀嚎声。慌忙奔走出来一探究竟的族民,就见前方有一拨汉人骑兵气势汹汹的冲杀过来。即便绝大多数族民并不识宇,不知道那一众行伍中打出的旌旗上绣着大大的“魏”字,可是他们也都能立刻察觉到来者不善的危险! “飕飕飕!” 迎面几支箭簇已经激射而至,几个也正要绰起弓箭的党项汉子顿觉身子一震,便已然被一支支利箭贯穿身上致命处。其余还有些妇孺孩童惊得一哄而散,然而又是一阵羽箭呼啸而去,旋即疾驰杀来的骑兵,也纷纷扑向那些四散奔走的党项族民! “魏军杀来啦!魏军杀来啦!” 慌张的惊呼声在聚集地四处响起,而到处横冲直撞的一彪骑军前列,也有一员魏军大将招子如鹰隼般来回张望。那些惊呼奔逃的党项老幼妇孺,,在他那对如秃鹫般的双眼当中,看来也都似是黄獐野兔等猎物一般...他忽然扯起了嗓子,而厉声暴喝: “奉严留守钧旨,定难军党项诸部犯我魏朝治下环州,也务必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今日洗荡春岗陕地界所有党项部落,但凡是青壮男子,皆杀无赦!” 那魏军将领刚刚喝令嚷罢,一员军校便凑到近身处,而当即征询道: “房将军,那老弱妇孺...又当如何处置?” 这员魏将,正是按原本轨迹本来应投靠后唐,而被李存勖赐名为李绍英...然而本是魏博军出身的他,当初却随着罗绍威一并投从了魏朝的房知温。这厮虽也骁勇善战,可毕竟按史载为人性情贪婪,执掌一方时经常厚敛其民,积财巨万,而出入皆有声妓相随...是以听那军校问罢,房知温反而瞪了他一眼,随即没好气的说道: “夯货!往日受军纪约束,也颇为束手束脚,如今终于有严留守发话,可是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这还迟疑个鸟?反正是党项诸部先招惹我魏朝,今日兴兵报复,老的也尽数杀绝,其余妇孺幼童也尽掳下,回头由我安排至西面焉耆部族卖了为奴,这也是一笔钱财!但凡掳掠得姿色出众的党项女子...也尽数都押来,由我挑几个受用!” 778章 我还没发力呢,他就已经死了? 房知温纵兵大肆屠戮的情景,在党项部族各处聚集的村寨中重复上演着。各处党项族人骤然遭逢厄运临头,一时间竟然也是无所适从。 毕竟不久之前,他们当中一些部族,还在李思谏这个统掌定难军藩镇的拓跋部首领的号召下去洗劫南面的汉人,掳掠金银财宝、牲畜粮秣,乃至强行侵占那些汉人的女子...然而这才刚尝到了甜头没多久,魏朝的报复便来了,而且比他们更凶、更狠! 其中也有些犹疑时未曾派遣族民掳掠魏朝治下州府的部落,却也遭了池鱼之殃...当然也不免愤怒的要纠集其他部族前去复仇。然而小规模的部落,又怎会是成建制魏朝军队的对手? 又经历一番绞杀,抵抗的党项族民也被打得溃不成军,很快又演变成一场场单方面的屠杀。他们也终于知道怕了,只得纷纷携家带口,从原本的聚集地逃离,而逃向夏州等定难军治下其它州府...... 而参与到洗荡屠戮党项各处部族聚集地的军队,也有别于魏朝军旅以往的风格。对于各处平民造成的伤亡激增,这不但也有党项半牧半耕,半大的孩子,乃至有些妇人照样开得了弓,也会是战场上敌人的因素,可这的确也是长安留守严可求有意默许的。 对此长安方面一些官员也颇有微词,觉得即便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虽然投靠了后唐一方,可是党项八部未必是一条心...那么也当以笼络招抚的手段加以分化,那才有可能促使定难军脱离后唐,转而再倒向魏朝...可对待党项各个部落的手段太过狠辣,这不是要迫使对方拧成一股劲,而铁了心要与魏朝对抗到底? 然而面对种种质疑,严可求则从容淡定的回复道: “昔年唐朝太宗皇帝有言:狄夷畏威而不怀德,这句话自然也有道理。我军洗荡各处村寨,固然也会让党项人对我朝既恨又怕...... 可是比起对魏朝的恨,这也是要激化党项各部对李思谏的怨意,眼下想必已有不少头人恨他为何非要投向晋人,而与我朝作对。 而对待党项族类,以杀立威,往往也要比怀柔安抚更为直接有效......” 所以随后十几日,遭受魏军洗荡屠戮的党项部族也是越来越多。定难军夏、绥、银、宥、盐五州人心惶恐。而李思谏与党项八部其余首领一旦要集结军队前来应战,魏朝西北方面还有刘鄩、康延孝、康怀英统领各部牙军蓄势待发,以随时准备将战争的规模升级。 而大概也正如严可求所料,由于李思谏招惹魏朝,反而致使定难军下辖各处党项部落遭受灭顶之灾。诸如往利、野辞、米擒等几大部族对他怨念加深,而反对拓跋氏主张投靠后唐的声音也变得愈发强烈。 然而正当严可求筹谋下一步对李思谏予以重创的计划时,从定难军治所夏州,又有一则对魏朝有利的重大消息传来。而足智多谋,向来镇定稳重的严可求闻讯之后,也不由得面露讶异之色: 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近期本就身体抱恙,更是因魏朝的大举报复而引发党项诸部的怨忿而倍感焦头烂额...他再与党项八部首领商议之时,因与往利氏、米擒氏等部族首领爆发激烈冲突而急怒攻心,再返回牙署后更因暴疾病倒,而在床榻上吊了几条的命之后,终究还是病逝身死...而定难军藩镇内部,如今便已拥立他兄长李思恭的孙儿李彝昌为节度使留后。 定难军之主,而于党项诸部当中最具话语权的首领李思谏,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毕竟是主张投从后唐的藩镇节度,李思谏的死,对于魏朝而言当然极为有利,而严可求等人也甚感这是撞上了意料之外的好运。不过定难军藩镇易主的消息传至汴京之后,李天衢也忽的想起,似乎按正史的轨迹,李思谏的命数便差不多也是在这几年走到尽头的。 然而按史载局势再发展下去...李思谏那侄孙李彝昌继位不久,便将为麾下叛将高宗益所杀,也是首次有人试图终结拓跋李氏对定难军的统治。即便高宗益后来也难免被讨伐败亡,而由李彝昌的族父李仁福再被推举为藩镇节度,可大概能够预料的是,以后的一段时期,定难军内部也会愈发的混乱。 到时李存勖也必然要出手协助自己的附属势力迅速平定内乱,再择选适合的接班人统掌藩镇...而趁着由后唐协助,而党项诸部忙于另立新主,而无暇他顾之际,这倒也是整合西北面独立势力的好机会...李天衢寻思罢了,遂立刻修书一封,命人传令派遣快马火速发至长安,而是要告知严可求有些准备已久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动手了...... ※※※※※※※※※※※※※※※※※※ 西凉府治所姑臧城,于东晋十六国时期,先后有前凉、后凉、南凉、北凉...这些割据政权都曾建都于此。时日今日,金兴修扩建,四面二十二座城门,内部街衢相通,规模极大,气象宏伟,而宫阁台榭亦是设计得精巧华丽。只是自唐代宗广德年间开始(公元764年),便一直为吐蕃、鲜卑、吐谷浑等族为主的温末政权所占据。 然而今日姑臧城内处处杀声四起,到处都有绰枪擎刀的兵卒横冲直撞,几拨人群也迅速开始往府署宫阁的方向合围过去。但凡遇见仓惶中赶来阻拦的温末军健,哪怕以往还是同袍的交情,可是那群以汉人为主的兵马冲杀去便猛砍乱搠,根本不留半点情面! 已混战了一番,一员吐谷浑出身的军将刚怒喝着踏前几步,浑身却猛地一震。他咽喉被一支利箭射中,后颈处也露出一点锋利的簇尖...那吐谷浑军将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口中含糊不清的叫着,然而他徒然得伸手探向自己的咽喉,整个人终究也已瘫倒了下去。 而一箭射穿了那员吐谷浑军将,而忽然在城内发动兵变的汉子唤作孙超,本来也是当初转迁至姑臧城,却因凉州先是为吐蕃所占,是以便与中土故地隔离开来的二千五百郓州兵中的后裔子孙。 按正史轨迹,也正是由这孙超派遣使臣至中原,禀说凉州治下诸城县令、判官都押衙、都知、兵马使,衣服言语略如汉人,请求接受中原王朝册封,而被赐封为凉州刺史兼河西节度使。 李天衢知会严可求要陆续兼并凉州温末、甘州回鹘等眼下以少数民族为统治阶层的割据势力。那么要重点拉拢的,自然是那些于河西地界栖息繁衍,而仍心向中原的汉家儿郎。 而与凉州温末交涉往来期间,这孙超自然也就引起了严可求的主意,并且很快拿定主意,就要通过扶植此人上位,而一举将如今凉州温末统掌的领地,纳入由魏朝直辖统治的疆土! 而这孙超一箭射杀了当初还有些交情的同袍,他脸上也并没有半分不忍之色,反而决绝的大声厉喝道: “占取了城门的兄弟们也务必坚持住,接应天朝王师入城。其余人随我尽快杀入府衙,必定要做成这件大事,而凉州这块地...也早该重归汉家了!” 779章 比起凉州,甘州要难打很多 除了孙超所带领的凉州温末汉军,不久后又一支从感官上看来,便更为恐怖可怕的军队陆陆续续,也挺进入姑藏城中。 他们身着魏军制式的衣甲和兵器,骑兵骑乘着雄俊的高头大马,集结成阵,也犹如一股股海浪般席卷向城内各处官署。 而凉州温末其余起先被杀得措手不及,后来回过神来也打算进行镇压反击的诸族军健,即便敢与本来同属一方势力的汉将汉兵搏杀一阵,但是这又撞见大批的魏军冲杀到眼前来...便登时骇得面色立变,情知大势已去,即便徒劳抵抗,也不过是枉然送命罢了...... 而轻易杀入中央牙署、王宫的孙超所部汉军,很快的便控制住了凉州温末眼下的统治者吐蕃六谷部出身的折逋氏族亲家小。 本来吐蕃折逋氏这一家子,对待中原王朝频发遣使上表称臣,倒也向来殷勤恭顺。只是权衡五代时节梁、唐、晋、汉、周五朝更迭的频率太快,再加上后来还受到诸部做大的党项人军事威胁,凉州温末遂明面上不得罪中原,可是也根本不曾打算交权归顺内附,而按史载所言“凉州遂绝于中国。独瓜、沙二州,终五代常来”。 李天衢要的是大一统的治世,要的不是凉州温末折逋氏表面上恭谦臣服的态度。明面上表现得再是恭顺,他们也不可能会把世代统治这片土地的权力,再拱手交还回来...那么煽动扶植对方内部反叛势力,进而直接灭其政权的阴谋手段,到底还是要用的...... 这与凉州、甘州等地统治阶层是少数民族的关系实则也不大。无论是温末吐蕃,还是甘州回鹘,亦或吴越钱镠,还是闽王王审知...因为他们的存在,这就还是中华疆土割裂的时代,那么这些势力再是表态臣服,可但凡不肯交权由中原王朝直辖统治,或早或晚也都要动用任何手段覆灭其政权。现在对凉州温末等势力出手,也只是因时机已经成熟罢了。 面对周围齐举过来锋刃明晃晃的刀枪,折逋氏举家也只得听从魏朝的安排,被押解至长安地界得处封地,只要他们肯接受现实,世世代代也仍能做得个富家翁过活下去。 至于策动温末势力内部汉军兵变的军将孙超,则立刻被魏朝加封为西凉都督府都督兼凉州刺史,赐封开国郡候,然而虽然爵禄福荫子孙,可边州民事、政令、赋税、都检、屯戎...等诸多事宜,还是要由魏朝朝堂调派官员进行直接管治。 除了中枢所在的姑藏城,其余下辖神鸟、天宝、昌松、嘉麟四县,也因有温末汉军举兵响应,致使悍然发兵的魏朝大军如怒潮一般迅速席卷西凉府治下全境疆土。期间虽然也难免遭遇个别地方豪强的负隅顽抗,但也终究是大局已定。即便调派州府官员走马上任,重新梳理地方户籍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而西凉府治下几乎所有县坊城郭,也疾奔已尽由魏军接管。 只不过魏朝平定凉州之后,刘鄩、康延孝、康怀英三镇节度,以及长安方面阎宝、房知温不但没有就此班师整歇,反而继续挥军向凉州西隅挺进。因为凉州温末的覆灭,也立刻会导致魏朝与另一方割据政权从原来名义上的臣属纳贡关系,将立刻转变为相互敌对的状态。 ※※※※※※※※※※※※※※※※※※ 甘州治所张掖,本来于西汉年间骠骑大将军霍去病西征战大败匈奴后始设,取“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的含义而得名,此处位于河西走廊中段,自然也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 而如今由回鹘人占据这片土地繁衍生息,直到发现唐廷势微糜烂,而改制建国也才不过二十多年的光景。但由于周围陆续有归义军、吐蕃、党项...等诸方势力先后势起势落,也倍感生存空间受到极大威胁甘州回鹘,也如中原诸多自据一方的政权那般,只要谁能占据中原自称正朔,那便要去如拜码头一般的频频示好表态愿意臣服。 然而按中土如今的形势而言...中原国力最为强盛的魏朝,也正面对来自于宣称继承大唐宗室的李存勖一方的挑战,偏偏双方势力,大概也都能触及河西地域...按甘州回鹘的外交策略,我对魏朝称臣,但是也向后唐纳贡,两边押宝,两头也都不得罪...而但凡有一方暴露出觊觎我治下领地的意图,那便直接倒向另一方,这也大致仍能维持我回鹘统治甘州的局面。 然而甘州回鹘君臣,也没法得知李天衢收复汉家故土的心意又是何等坚决。而且魏朝先取凉州,再谋甘州,这也已是势在必为了。 而甘州张掖治下的山丹城,因隋唐时节乃是西域客商来往走动的必经之路,商业也极为繁荣。而甘州回鹘定都城于此,后来也曾有大食文人旅居至此,误以为是“中国王城”,并按留下记录所述“是城如此宏伟,故需一日之程乃能横过之。内计六十街,每街各延达于官署。吾人往游一城门,知其墙厚各九十臂”...也足见甘州张掖在河西地界为何又享有塞上江南的美誉。 然而山丹城王宫当中,按回鹘官制叶护、屈律啜、阿波、侔利发...等众多重臣显要会聚于大殿当中,其中多数臣子面色惴惴不安,目光都向端坐在盘坐的那人望去。 而那人大概四十出头的年纪,他生得个鹰钩鼻,颌下蓄着浓密的长髯, 而深邃双目透着一股愠怒的戾气,可眉宇间也不由能看出仍夹杂着几分犹疑不安...这个人,也自然是尊号为乌姆主可汗,而身为甘州回鹘最高统治者的药罗葛仁美,若是按正史轨迹,按说他遣使朝奉中原王朝,本来还会被后唐庄中李存勖加封为英义可汗。 “按汉人的那句话来说,我甘州回鹘,与凉州夏末乃是唇亡齿寒的关系...而魏朝忽然发兵占据西凉府,也早有叛军起兵响应,如今方知这也是早就意图要兼并河西诸邦...凉州温末既已灭,想必魏朝很快也要对我甘州回鹘用兵了......” 药罗葛仁美忽然开口,沉声说罢。在场忽的又有一人走出身来,并忿言怒道: “魏帝奸诈,又是如此贪心不足,他占据中原,北面尚还有晋人为敌,竟又突然出兵侵掠河西!我甘州回鹘,本来也不愿招惹魏朝,而且上表称臣纳贡,互市通商来往...怎么他就是不容我回鹘掌管甘州? 大汗,按先前议策所定,既然魏朝容不得我甘州回鹘,而偏要引兵来犯,也须当立刻调集诸部兵马准备迎战,还要尽快遣使赶赴晋地,表说我甘州回鹘奉晋主为大唐帝君,愿为臣属,两邦相互救应,以共抗魏人!” 忿言出声表态那人,乃是可汗药罗葛仁美的兄弟药罗葛狄银,本来当初甘州回鹘杀得张义潮孙儿张承奉所建立的金沙金山国节节败退时,也正是由他统领诸部兵马。偏偏当时实际只掌控瓜、沙二州的归义军藩镇,却遣使向势力刚触及河西地界的魏朝求援...... 若非情不得已,甘州回鹘到底还是不愿与中原王朝打到不可开交。所以非但罢兵休战,还要主动向魏朝示好...药罗葛狄银情知这也是为大局考虑,可他心中也难免憋着一股火。而如今眼下服软认怂不成,人家魏朝照样还是要打你...自然也难免爆发开来,撸胳膊挽袖的要与魏朝对抗到底。 然而听自己的兄弟又提及由李存勖为君主,而如今也已与魏朝正式开战的后唐那一方政权...药罗葛仁美的眉头又是一紧,眉宇间忧虑之色,明显也又浓郁了几分。 780章 回鹘可以安居乐业,但也要以打服你们为前提 “听闻党项定难军节度李思谏身死,他侄孙李李彝昌少不经事,继任节帅之位不久,便为叛将高宗益所杀...而定难军先前既然愿意投从,晋人自然也先要以平定定难军内部叛乱,再另行扶植藩镇之主。更何况...... 如今魏朝,已经占据凉州全境,也切断了我甘州通往夏、绥等州府的道路要隘。即便广派使者,也未必能及时向晋主报急求救...而等到晋人得知魏朝已经大举入侵我甘州的时候,即便有意来援,也不知到了那时,魏军是否已杀入甘州腹地......” 药罗葛仁美叹声言道,他也很清楚如今的形势,比自己所说的其实更为严峻。 毕竟归义军藩镇如今已由沙州曹仁贵掌权,他也除国号以藩镇节度自据,而宣称彻底听凭魏朝调遣。而西面接邻的肃州龙家,也与昭义军的立场一致,再加上沙州又与西域于阗国联姻...这几乎也就意味着甘州回鹘一旦与魏朝为敌,那么本来近年来相互通商、关系相对和睦的周边势力,几乎也都将进入敌对状态...... 魏人好阴险的心机...现在方才知晓,看来那魏帝从一开始,便已打算要将河西诸地尽数划入其治下疆土...药罗葛仁美心中正忿恨念着时,他另一名族弟阿咄欲也站出身来。这阿咄欲年轻气盛,也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而高声直呼道: “可是大汗,即便魏朝势大,我回鹘终究不能坐以待毙!我们的祖国为黠戛斯人所灭,而那时唐廷也兴兵前来征讨,我部族民颠沛流离,曾为突厥人、吐蕃人统治压迫...如今也终于迁徙至河西之地,而有了自己的家园...... 而想当年我回鹘,也曾为唐廷出兵征讨突厥,协助平定安史之乱。再到终于占据甘州,也不知付出多少部族儿郎的鲜血...栖息繁衍至今,也已建制建国,这里便是我回鹘的家园故土,如果还有人不愿我们留下,或者仍要统治我等部族的话...我们也势必要打! 如今也当尽快准备御敌,还望大汗尽快下令!” 药罗葛仁美、药罗葛狄银、阿咄欲这兄弟三个,按说本来也应该陆续成为甘州回鹘可汗,并且先后接受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晋儿皇帝三任中原帝君册封。但是他们更不能交权献地,而任由中原王朝掌控对他们族民的生杀大权....... 所以药罗葛仁美也缓缓的站起身来,他深邃的双目当中也迸射出决绝之色,并当即振臂高呼道: “即便魏朝兵多将广,可是既然要灭亡我甘州回鹘,那我们也只有与敌人拼到最后一刻!当年张义潮趁着吐蕃内乱,号称打下西尽伊吾、东接灵武的大片疆土...可就连那做势要一统河西的归义军,也不得不与我回鹘妥协,只能任由我族人掌控甘州,而不容他插手我境内军政事宜? 魏朝疆域广阔,河东能调动的军旅终究有限,这场仗也势必要打...既然魏帝非要觊觎我甘州回鹘疆土,只要能顶住敌军几轮攻势,而待晋人肃清定难军内乱,得知魏人意图兼并河东,也必然兴兵来援...到了那时,我甘州回鹘就非是要固守疆土,肃、瓜、沙、兰、河、岷...等河西诸州,也未尝不能趁势取之! 是魏朝容不得我境臣民,我甘州回鹘也就只有与其抗争死战下去。联合晋人,不但要守卫我们的家园,更要进取归义军所谓的汉家故土,而做河西真正的霸主!” 听药罗葛仁美声嘶力竭的鼓舞传入耳中,在场一众甘州回鹘臣僚,虽然也仍有些人面色迟疑惶恐,但同样也有不少人大声响应起来。而激荡的怒吼声在王宫内回荡着,也透着一股决绝狠戾的势威...... ※※※※※※※※※※※※※※※※※※ 甘州回鹘,本来不打算与中原王朝为敌,不止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双方这要是动真格的倾尽全力,毕竟占据河西一隅的回鹘还相差太远。然而魏朝既然要一统河西,这场仗要则势必要打,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也只得把甘州回鹘给逼急了,而这个对手也绝对不容小觑。 毕竟甘州回鹘有三十余万人口,而鉴于这个民族普遍又擅长骑射的特性,倾全国之力也能发动二十余万大军。这等规模的军力,休说中原寻常藩镇牙军也远远不及,诸如当年朱温的宣武军、李克用的河东军等善战强藩,也势必要谨慎对待。 而魏朝在河西地界,可以立刻投入战事的有刘鄩、康怀英、康延孝三路牙军,乃至长安方面房知温、阎宝等军将所统领的部众...还有归义军曹仁贵、肃州龙家等附属势力可以遣使协商,出兵做为偏师协同出战...... 李天衢也在考虑京畿方面也当调度军旅,至潼关左近待命观望战局。如若战事不如料想的那般顺利,也当权衡再增兵投入进这场战争当中。 毕竟与甘州回鹘既已为敌,也务必要一战将其彻底打服,而绝不能再让对方有喘息之机。 李天衢要兼并甘州,势必要征服占据当地的回鹘人,当然也绝不会打算杀种绝类,而搞什么天理不容的种族灭绝...这场战争的目的,是要打得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彻底断绝一切侥幸心思,让他明白即便尚能抵抗一时,可也终究难以挽回甘州回鹘要被魏朝灭亡的命运。 按李天衢所想,只要药罗葛仁美肯交让出世代统治甘州的权力,他回鹘族人仍能在甘州安居乐业,只不过其中一部分也将接受魏朝的调遣,迁徙至附近其它州府,官府也将予以相应的优惠政策...回鹘按村、镇、县...逐级自治聚集的权力,也将酌情予以保留,当务必遵守朝廷安排。 而自古以来,朝廷组织关东迁朔方,关东迁晋陕、河西,闽越迁江淮,平城迁洛阳...等大规模移民规模少则数万,多则上百万,一直到后来明清时节什么明初大移民、湖广填四川等计划更是弄得轰轰烈烈。既然汉人老百姓都须接受官府的安排调遣,那么迁居至汉土的回鹘族裔,当然也要一视同仁。 至于药罗葛仁美等甘州回鹘可汗臣僚、贵族显要投降越早,待遇越好。甘州也势必要由魏朝任命官员,进行直接统治。可李天衢自然也知道,现在对方是决计不可能接受这些条件,要迫使对方尽快屈从,还须依据战争的形势而定。 而且经李天衢思付,虽然京畿方面会调动军队西行待命。可是这场战争,最好也不必动用潼关以西的诸路魏朝军旅...因为战事延续的时日一久,后唐不会无动于衷,也必定会挥军奔赴河西。 所以赶在李存勖插手之前,则势必要杀得甘州回鹘彻底亡魂丧胆,信心全无...李天衢沉思片刻,忽然沉声说道: “恩威并施,招抚河西诸族各部,自然还是要由严可求全权主持,至于战场上的事,刘鄩、康怀英、康延孝...你们被调度至西北坐镇一方,身为藩镇节度,也仍要争个加官进爵,以保家门世代福禄...这个机会,我也给你们了。而与甘州回鹘交锋对决,是否能不辱使命,也还要考究你们沙场上的本事了......” 781章 民族大义,不应让你利用来杀无辜、发横财 甘州治下,流经后世青海、甘肃、内蒙古三省,于汉朝时节乃是远征匈奴的主要水源补给去处的居延海水畔。忽然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已有魏朝军队捕捉到来往调度的回鹘军踪迹,并且迅速展开了攻势。 尘土飞扬,隆隆马蹄声,与激荡的喊杀声引得栖息与居延海的天鹅、大雁、水鸭...等鸟类成群惊飞。眼见东面的魏军已摆开了阵势,一彪骑军也迅速从阵中杀出。看对方的阵势,也是打算一鼓作气冲击己方军阵...那些回鹘士兵也是杀气腾腾,各个奋声嘶嚎起来。 然而回鹘这近万兵马,虽然在所部将领的号召下倒也敢于应战。可是魏朝大军突然杀至,也着实有些出乎于他们的意料之外。 而魏军骑众呼啸着催马冲驰,宛如旋风一般驰骋而过,马嘶声与蹄响声经久不息。命令步军结成阵势,自己则亲自统领骑军冲杀的那员大将全副披挂,一身山文坚甲,兜鍪上撒着的红缨也随风飘扬着...也正是善于打奇袭战的康延孝统领麾下牙军,做势要将面前的回鹘人杀得亡魂丧胆! 按说康延孝本是栗特出身,而以善于经商而闻名的栗特人本来与回鹘的关系十分亲密。不过对于康延孝这个要凭战功扬名立万的武职军将而言,要与甘州回鹘攀交情,也除非他们彻底向魏朝臣服...而在此之前,对方的人头,就是自己成就功名的垫脚石! 是以康延孝的双眸当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凶芒,他攥紧了手中粗如鹅卵的长杆,马战长兵器锋刃上隐隐的泛出寒光。又是厉声暴喝,驱使跨下战马撒开四蹄狂奔疾驰,身后阵列展开、旌旗如云,马蹄声渐渐的疾如瀑雨,而引得四野震动! 而本来彼此相安无事的魏朝,却大举兴兵来犯。这从甘州回鹘的立场上看来,对方就是要侵犯自己家园的敌人...所以回鹘骑士群情愤慨,也开始策马奔驰起来。先是挥洒出几轮箭雨,旋即在高速冲驰的过程中,也列好了阵势要冲击魏军的骑阵。说白了还是要利用骑兵的冲击力,这种战法也算不上如何高明。 直到双方骑兵高举手中手中锋刃雪亮的马战长短兵刃,已恶狠狠的撞成了一团。马蹄翻飞处,又溅起大片的尘土,而迅速将开始近身厮杀的双方将士包裹在当中。 滚滚烟尘中,康延孝统领他麾下军骑杀得波分浪裂,所过之处也是一片的人仰马翻。撞入敌军骑阵的锐骑凿穿而过,撕开迎面冲来的回鹘骑军队列...又厮杀一阵,康延孝脑中却忽的萌生出一个念头: 甘州回鹘雄踞河西,如今声势,也已压过当年唐廷赐封的张义潮归义军...可眼下看来,这杀阵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康延孝当然也听说过,据闻甘州回鹘若是被逼急了,也能发动二十余万大军。可这听起来声势虽然骇人,可是这要是在战场上厮杀起来...本来就是栗特人出身,早年还曾从河东叛逃出走的康延孝大概也已能感觉到: 现在的甘州回鹘,单论骑射的本事,普遍上看来也不及受汉家同化程度更深,而由河东沙陀人与其他族裔组成的后唐骑军。 实际上由原本的回纥宣称改名为回鹘之时,他们很多族民便从游牧生活转为定居生活。后来转迁至高昌、甘州建立政权的回鹘人,也更重视修建城郭,而做为经济活动的中心。什么骑劣马、射硬弓更多是做为一种逢年过节尊奉的传统,并非多数族民的谋生的手段...... 商业文明的发展,固然会为本民族带来更多的财富,而利于他们安居乐业...可是先民本来也以狼为图腾的这个族裔,时至今日骨子里好勇斗狠的凶性也已褪去了很多。 而身为栗特人的康延孝得以被赐封为一方藩镇节度,也是在诸族混杂的地界统掌一路牙军...现在反而是他麾下诸族就是凭厮杀谋生的行伍将士,在与甘州回鹘这一拨仓促招聚的兵马的交锋中占据了上风。 至于统领这一路回鹘兵马的主将,也已察觉到这拨魏朝骑军骁勇剽悍。而且已有敌军锐骑犹如汹涌澎湃的恶涛狂潮,向自己这边滚滚而来...这员回鹘统兵将领倒也是个不甘屈服的烈汉,他也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旋即统领周围亲随儿郎,便朝着直撞过来的康延孝所部锐骑迎杀了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位于甘州东隅的一处村坊刀光霍霍、惨嚎连绵,相继有不少来不及迁徙转移的平民百姓哀嚎着倒在血泊当中...魏军杀入此处村落,现在所进行的,也的确是血腥而又残忍的屠戮。 本来刘鄩、康怀英、康延孝、房知温、阎宝几路魏军杀入甘州回鹘境内,或是已与敌军遭遇交锋,或是行军暂无阻碍,而轻易杀过了几处村坊...鉴于各路统兵将领的为人秉性,他们对待回鹘敌军,乃至敌方治下寻常百姓的态度也大有不同。 至于此间村坊当中,到处横冲直撞的魏军士卒奉上官号令,几乎是见人就杀,并且争抢着撞入各处房舍间洗劫财物...而眼见有外敌冲入自己的家园大肆烧杀,也尚还有些半大的少年郎也无法按捺得住,而纷纷手绰角弓,冲出来试图进行反击。 可是面对大批奔杀过来的魏军士兵...或是寒芒起伏卷落,滚烫的鲜血从他们身上激溅喷出,或是被一蓬激射而来的箭簇贯射倒在地上。 周围也不免又有撕心裂肺的哀嚎哭声相继响起...甚至一员魏军军校瞧得竟也有些心中不忍,并催马疾奔至仍在号令麾下马步军剽掠烧杀的大将身边,而劝谏道: “房将军,今时不同当日...那时我军奉命洗荡定难军治下诸州党项村寨,按西京留守那边默许,要震慑得党项诸部胆寒惊惧,手段毒辣些倒也无妨...可如今杀入甘州地界,是否也仍须遵守军纪? 何况刘鄩刘节帅也曾有言,我等几路兵马往张掖、山丹方向合围而去,所过城郭、镇坊、村落,如若当地百姓未意图抵抗,也须以招抚为主,分拨兵马暂且押后看束起来...可还是如当初洗荡党项村寨时那般的手段,这...恐怕也有些不妥吧......” 当初挥军肆虐于定难军治下几州党项村寨,而对于大肆烧杀掳掠态度也极是狂热的魏将房知温听了,他先是扬起手中马鞭,指了指前方那几具手中仍旧握着角弓,却已倒在了血泊当中的回鹘少年尸骸,旋即撒手在那军校身上狠狠抽了一记,便瞪圆了双眼,并凶神恶煞的喝骂道: “你眼睛是瞎了不成?此处村坊当中,不是还有狄夷贱汉意图抵抗?正是因为我朝几路兵马,要尽早合围至山丹城下,还哪里有闲工夫安顿什么回鹘草民? 何况定难军治下党项诸部大多都是落拓穷汉,洗荡剽掠一番,也没有太多的利头可捞。甘州回鹘可大不相同,这路戎狄贱类倒也善于经商,并占据以往中原与西域诸邦互市的道路要隘,但凡洗劫哪处镇坊村落间的商号,便有可能大发一笔横财! 这是于打仗时节,就算多屠几村几镇的外族夷类,也能遮掩过去!何况陛下既然势必要取甘州,那我等便是要收复汉土的王师,老子更是天朝上将...这又不是在中原地界厮杀,我军远在河西,屠的是外族异类,这却又能怎的?天大的事,自然有老子扛着,你又怕个鸟?” 782章 贪利冒进,到底会犯兵家大忌 房知温神情丑陋扭曲,他言语间,也丝毫不掩饰内心的贪婪。 毕竟他很清楚,甘州回鹘地处于过往丝绸之路的必经要道,本国可从西域、中亚诸地互市进购得琥珀、团玉、珊瑚、金钢钻,而与中原交易时还有橐驼、战马、貂皮、白氎、乳香、黄矾、硇砂...等特产,治下民生也要比除几大部族之外,其余大多部落则穷得叮当乱响的党项定难军要富庶太多。 而只要打响战争,或多或少,也势必会对遭受兵灾的百姓造成附加伤亡。房知温心说我统掌一路兵马,如何上报说有回鹘军民负隅顽抗,偷袭我军将士,故而也只得悉数屠灭...这不还是由老子说了算? 李天衢也清楚在这样时代的战争当中,放话剽掠屠戮,只要打破城郭可以肆意掠夺财帛女子,也是激励三军玩命的惯用手段。可若非必要时,他仍尽可能的严令诸路军旅禁止对敌方手无寸铁,亦或者说抵抗能力已是微乎其微的无辜百姓动屠刀...... 因为李天衢深知,本来便做玩命勾当的行伍将兵,一旦把屠杀平民当做填补自己欲望的习惯,那么他们也与吃过人肉,而且爱吃人肉的野兽已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在欲望的驱使下,也总少不了如房知温这般盘算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人物。他现在作威作福的挎坐在马上,那对招子中贪婪的神色,也早如同一头永远都处于饥饿状态的恶豺一般。 而甘州回鹘的后裔子孙,组成了后世中华少数民族之一的固裕族,而回鹘人本来又是后来维吾尔族的先人...所以较之汉家女子,族裔少女妇人自然又别有一番风情。房知温当然也早已动了歪心思,继前番大肆烧杀抢掠,虏获不少党项羌人女子之后,这次仍刺激得他势必要大肆滥杀掠夺的,除了金钱,当然也还有美色。 如此机会千载难逢,都已送到嘴边的肉,又为何不吞到肚子里去?老子身为魏朝统军将领,杀人就是功劳,照样可以高呼天朝王师,杀酋光复汉家故土,乃是大义所在!又能趁机掠获数不胜数的财富,大批的美人儿,那为什么不去杀!不去抢!? 所以洗荡过此间村坊之后,房知温又断然下达屠杀令,将其余无力抵抗的当地驻民悉数赶尽杀绝...毕竟死人不需要安抚,一刀宰了最为简单省事,自然也就不会耽搁继续进军、掠夺的进程。 又要利用其余几路袍泽牵制回鹘敌军,房知温又盘算着要抢先攻破更为富庶的镇坊村落,所以刚在此处大肆烧杀掳掠过后,他又立刻催促麾下部众加速进军,很快的又往下一处目标扑去。 可是房知温统领的两万兵马也是步骑混编,除了后勤粮秣,还有沿途掳掠的财帛、女子...行军速度本就有限。各部部曲越拉越远,又是在贪利冒进的情况下,此时也已被几拨赶来迎击的回鹘军旅给盯上了...... 当房知温探明西面四十里还有一处以往时常有诸地商贾途径的镇坊,便又喝令所部兵马加急行军,势必要截杀住那些抵抗能力有限的回鹘民众。然而西行二十余里处,这一路魏军进入一处到处被粗砂硕石覆盖,四周多有光秃秃的石山起伏的戈壁地带之时,陡然间,却听得周围杀声四起。 房知温登时心生警觉,他连忙朝着周围望去。就见满目荒凉的戈壁当中,竟然有大批骑军从四下里绵亘起伏的石山后方现出身形,并立刻集结成阵,向他们这边猛扑过来。那些回鹘骑兵,就好像一股股汹涌的怒涛,非但势不可挡朝着这边漫卷过来,奔腾的马背上弓弦绷响之声连鸣,一蓬蓬羽箭如蝗,也尽朝着房知温所部魏军的头顶兜头散落下来! 箭雨临头,人喊马嘶。紧接着撞击之声大作,又是一阵惨烈杀伐。 甘州回鹘的骑阵,从四面八方一波紧接一波地攻击着,即便房知温早年身为以剽悍蛮横而闻名于世的魏博镇中统领骑军,自然也称得上是骁勇善战,可是今番遭遇敌军合围伏击,他听令麾下兵马立刻进行反击,并试图突围出去,却始终冲不出一条血路。 冲突来去的回鹘骑兵,很快的便似在整个戈壁遍布开来。惊涛骇浪,满是粗沙的地表上也已倒下无数尸骨,又经过几股军骑狂奔而过,而被践踏成一团团血泥烂肉。 房知温汗透衣甲,战袍也被点点鲜血所浸染,他神情气急败坏,也全然不似像不久前大肆屠戮回鹘平民时那般的嚣张狂躁...仓促指挥集结起来的骑阵,却被回鹘的突击骑兵给冲乱。如今占据对于魏军而言,也已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 甚至就连房知温身边的嫡系亲兵,也被那些一个个激愤狂怒到了极点,纷纷涌杀上来的回鹘骑兵穿插分割,几队兵马迅速被冲散,让敌骑打得七零八落,而已是所剩无几! “杀!杀!杀!!!” 周围如潮如雷的回鹘语声浪传入耳中,仓惶应战的房知温即便不解其意,可是置身于杀阵当中,也已感受到包围过来的敌军浑身所透出的那股浓烈杀意。他大概都能察觉得到,对方齐声呐喊的言语到底是何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房知温才察觉到因为自己实在太过利欲熏心,身为一军主将,他每一步行动...却都再想着如何尽快抢在刘鄩、康怀英、康延孝等几路袍泽军旅之前,能袭掠更多的甘州回鹘治下镇坊村庄,再尽快要屠戮灭口。 然而行军打仗,不想着如何提防敌军的行动,所谋所想却夹杂了太多的功利,最终也难免遭到敌方的算计。 但凡房知温稍做克制,思量先与齐头并进的袍泽军旅互通声息,并步步为营的进军...也不至于被私欲彻底蒙蔽了双眼,而一头撞进回鹘方面揣度他这一路魏军的行动,而早已设好的包围圈中。 可恶!如若老子早些提防,稳妥起见,与阎宝所统领的部众协同东进...也不至中了回鹘狄汉的计! 房知温心中发狠念着,可是却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但见这片戈壁之上,四周处处都是骤然杀出的回鹘兵马,这少说也有几万人的规模......也已经形成合围之势。 然而房知温却催促着麾下骑军昼夜不断的向东侵袭,势必要赶在各地甘州回鹘平民转移迁徙之前,掠获更多的财富、女子...这也导致骑、步军与辎重拉开了一段路程,这也更是犯了兵家大忌,眼下这才发觉被敌军伏击包围,又不能突围...这不是已然陷入死地? 而距离房知温三四百步开来,一彪回鹘骑阵前列,统军的那员大将怒目瞪视向前方厮杀正酣的战团,即便戈壁滩上烟尘滚滚,拉开了一定距离,也瞧不真切侵犯入境的敌军主将所在何处,可是他那对招子中仍有仇恨的怒火熊熊燃烧着...... 身为方今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的胞弟,药罗葛狄银显然也已探明房知温这一路魏军屠杀剽悍本国治下子民,恶行实在忒过...他非但已是忿恨已极,又通过探马得知对方肆无忌惮的继续加急进军,并向西面侵袭过来。 按地利之便,药罗葛狄银也早已想好了破敌之策,设下包围。忽然指挥各部骑众骤然杀出,他又高高的举起了手中弯刀,并怒声厉吼道: “就是这些敌人,屠杀我们的族民,抢占我们回鹘的女子,还要抢夺我们的家园!杀!一个不留,给我杀光了这伙魏人!” 783章 打仗、做人,也都是要动脑子的 “杀!” 就连房知温也不得不亲自面对一彪策马疾冲过来的敌骑,眼见一员回鹘骑将嗔眉怒目,那副神情直恨不得要将面前的敌人生吞活剥了一般...好歹仗着自己在杀阵上磨砺出来的身手,房知温手中长刀抢先一步劈出,如匹练凌空斩落,而当即将那员回鹘骑将斩翻坠马。 可架不住又有大批的回鹘骑军涌杀而至,房知温力拼一阵,也愈发的感到臂膀酸麻无力。又是一刀,落在个从斜侧杀至的回鹘骑兵的头颅上,只是房知温手中长刀已经劈得卷刃,眼下也完全充当钝兵器在使用,而一击下去,将那员敌骑砸得颅骨迸裂,翻身坠马。 可再这般厮杀下去,非但争胜不得,只怕我等的性命也要尽数交代在此处...... 房知温心想慌张的盘算着,眼下此间戈壁到处虽然都有石山竖起,但地势也较为空旷,即便有数万回鹘骑军骤然杀至,四面既然都有去路,好歹便于寻路径奔逃...他只得大吼一声,喝令身边仅剩的那一小撮骑军立刻拨马转向,尽可能的催马高速冲驰起来,以尽快从此处险境逃脱出去。 伏击这一路犯境侵夺,且大肆烧杀剽掠屠戮自己族民的敌军...回鹘骑兵各个恨得咬牙切齿,又怎能任由房知温以及他麾下这拨魏军逃脱得去? 成批的战马长声狂嘶,奋力跃动铁蹄卷着洪流一般的响声仍是如潮而至,森森寒光刀芒亦是如影随形,诸队骑射手在马背上也纷纷拈弓搭箭,密集凌厉的箭雨扑向那些被冲垮了阵列。只得各自为战的魏军骑士,也相继被奔涌过来的人潮怒涛给彻底吞没...... 直至由房知温亲自统领的骑军,也已被杀得所剩无几,眼下尚还跟在他周围的也只不过四五十骑。 此刻的房知温双目赤红,面前又杀透一彪敌骑的围堵,再驱马狂奔甩开一段距离...他这才能放下酸麻无力的手臂,而掌中的那杆早已砍得卷刃的长刀上边也满是肉渣碎靡,鲜血仍滴滴滚落...他也不知道亲手杀了多少人,这才勉强没有陷在包围圈中被彻底困死。 而药罗葛狄银统领回鹘大军继续趁势追击,戈壁上魏军尸骸枕藉。即便房知温趁着四周扬起的烟尘遮蔽身形,勉强能从战场上逃离出去。可非但这数千骑军,他这一路魏军将士也终究难免被杀得溃不成军...... 未出一日光景,起先被房知温远远甩在身后的一万数千步军,也惊然听见如雷的蹄声响起,从几个方向都有庞大的骑兵队伍呼啸而来。 骑射纵横,漫山遍野...而由于马、步军相距太远,无法协同作战,主将房知温又早已被杀得狼狈奔逃,没有主将稳定军心...魏朝步军未战先乱,就见回鹘骑众且弛且射,涌杀过来时先施射几轮箭雨,旋即立刻收起骑弓,擎出诸般马战兵刃,直凿入溃动的步军阵中,也甚是剽悍凶狠! 这一场战事也是毫无悬念,兵败如山倒,残破的尸骸又涂满一地,其余魏军也只得狼狈的向东溃逃。粮秣辎重,乃至沿途掳掠的钱粮、财帛、女子也复为药罗葛狄银所统领的回鹘大军夺还回去。 房知温轻敌贪功,更因为受欲望驱使而莽撞冒进,终究遭遇敌军伏击而被杀得惨败,所统领的两万兵马伤亡折损大半,也只剩下四千余人继续向东面魏朝掌控的疆土奔逃...牵一发而动全身,协同进军的另一员魏军大将阎宝闻报后大惊,也立刻意识到房知温既然惨败,那么他这一路魏军,也决计不可轻举妄动。 阎宝其人,论统军打仗的本事在五代十国诸多将才当中,也算不上十分出色显眼的人物。无论冲锋陷阵的武勇,还是起初的风头也不如本来同属泰宁军藩镇,而早在军中杀出名号的康怀英...不过他统兵也属于那种爱动脑子的将领。 毕竟如果当初夺下泰宁军的不是李天衢,仍按正史的轨迹终究还要落到朱温手中...阎宝在后唐席卷吞并河朔诸地的战事中受困投降,便受李存勖以宾客之礼厚待,每有事情谋划,还时常与他商议决断...既有能力陈略谏策,后唐庄宗常采纳他的建议,并的确见到成效,这足以说明阎宝统军也确实有两把刷子。 所以更为冒进的房知温既然被杀得大败亏输,阎宝立刻意识到眼下自己这边进军看似顺利,但回鹘人的军队随时也都有可能从各个方向合围而来...前方不但杀机重重,房知温既然已被杀得溃不成军,那么敌军下一个要盯上的目标,肯定就是他这一路同样自长安方向挥军杀入甘州境内的兵马。 而已经喝令麾下兵马暂时停止行军的阎宝策马矗立,眺望前方天地苍茫的景致,但见远处偶尔一股股烈风卷过,扬柱黄沙漫天飞舞。不久后又是狂风大作,飞砂走石,极目望去,非但巧不清楚远处的景象,忽的黄沙扑面而来,也让人不得不眯上双眼...... 明明能听见呜咽的风声,以及身后时不时也有战马的鼻响传入耳中,可是阎宝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静寂,静得让人有些窒息。就好像远方飞舞的黄沙,也随时都有可能形成铺天盖地的沙尘暴,而将他这一路军旅给彻底淹没...... 思忖良久,阎宝忽的开口,沉声说道: “甘州回鹘到底识得周围地势,骑军来去如风、行踪不定...而眼下能够断定的是,有大规模的敌军与我军已是相距不远了...传我军令,各部兵马立刻撤至东面十里的那处镇坊,尽快于汲水储备,并将一应粮秣辎重安置于镇中好生看护。 即便时间仓促了些,也须立即巡视镇坊周围墙垒,设拒马鹿砦,以提防敌军骑众...眼下我军不宜冒进,也务必要采取守势,以免落入敌军设下的陷阱当中。想必回鹘人大胜那一阵,也会急于要来杀溃我军。 而我军亦是马步军协同出战,脚程有限,不及回鹘骑军能迅速集结包抄。方今无论是进是退,都容易被敌军算计,眼下也唯有以逸待劳,结阵设防就等对方来攻...另外再调发百名精骑,也务必要将房知温兵败,以及我军部署及时传达于刘鄩、康怀英、康延孝三位节帅知晓......” 待阎宝下令说罢,他身边一名将佐当即领命,可顿了一顿,也仍不禁问道: “可是将军...房将军那边落得场惨败,既为长安袍泽部众,我等又是否应当即刻发兵驰援,接应房将军与其麾下余部尽快与我军会合?” 阎宝听了,却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而意味深长说道: “救援接应那房知温?你又怎知回鹘人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截断我军部众?何况我与他一并调至长安司职统军,当初又共同出兵洗荡定难军治下党项各处村寨...所以他统领军旅躁急冒进的因由,我也能猜得出来。 这次是房知温冒进兵败,延俄了军机,而致使我军亦有为敌军围攻之险...耽着风险发兵去接应他,忒不值得...更何况,房知温当初到底不过在魏博军中任牙将,而随着罗绍威投从我朝。陛下的心思,他到底不及我揣度更为清楚。 不止是今番因冒进兵败,再加上他所做下的勾当,就算侥幸甩脱回鹘人的追兵,而逃回我朝境土...房知温那一条命,恐怕也是保不住了。” 784章 互有胜负,还是魏朝占优 毕竟阎宝虽然算是小媳妇熬成婆,凭资历与战功一步步擢升至如今这般地位,不比魏朝其他开国将领那般显山露水,而成名得势的更快...可是早在李天衢设阴谋拿下泰宁军藩镇之时,他便随大流的转投效力,如今也算是魏朝军中的老资历。 何况阎宝按原本的轨迹,既然能得到一代雄主李存勖的器重与信任,他为人自然也很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上意。 所以自家君主忌讳什么,阎宝大概也能揣度得清楚...再联想到以房知温的为人秉性,又因为他的恶习,非但损兵折将落得场惨败,更是致使今番要尽快征服甘州回鹘的计划有失败的可能...这想必也已触及自家君主的底线了。 而眼下重中之重,还是准备御敌,抵御基本能够确定会趁势合围掩杀过来的回鹘大军。阎宝统领麾下两万兵马立刻转向调头,退至镇坊当中,便立刻排兵部署,警戒随时都会集结杀来的回鹘敌军。 也正如阎宝所料,又过几日,例行于镇坊四周巡视哨探的军校慌忙奔走示警,退至镇城内早已做好准备御敌的魏军将士,就见四面八方地平线上都有大批的黑影涌动、集结...... 药罗葛狄银杀败房知温,即便未能擒杀住那个大肆屠戮残害他回鹘族民的正主,可好歹也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然而当他把目标盯向另一路犯境敌军,经哨骑探报,对方却驻足不前,而在攻克的一处镇坊内按兵不动,这也就无法故技重施设下埋伏,而通过野战试图撕裂隔断敌方马、步军众再一举歼灭...... 几路敌军一并侵犯入境,毕竟战事紧急,药罗葛狄银再也沉不住气,也只得统领麾下骑军主动前来围攻。如雷的蹄声再度卷起,庞大的骑阵又以排山倒海的势头呼啸而去...然而阎宝早有准备,利用镇坊四面墙垒,以及立刻部署的拒马攻势,一队队弓弩手也纷纷擎弩绰弓,向敌军予以猛烈的反击...... 阎宝预先有所防范,指挥两万马步军据镇设防,也足以抵挡住数万回鹘敌军的攻势。但也的确是不得不转攻为守,加上房知温所部兵马的彻底溃败...魏朝东面两路军旅的攻势也是倍受挫折。 然而甘州虽只一处州府,可西北面诸处军州普遍地广人稀,下辖疆域相对更为辽阔。而按甘州东西四百一十六里、南北一千三百七里的面积,也要比中土一些小藩小镇大上几倍不止。所以眼下于这片土地上战事到处打响。其余三路魏朝军队却是势如破竹,陆续又击溃几拨敌军,而继续朝着甘州回鹘国都山丹城的方向继续挺进。 位于张掖县城西北二百里,相传上古燧人氏曾在此观测星象、拜祭上苍,而大禹亦曾疏导弱水至此的合黎山山麓地界。另一场由攻方魏军、守方甘州回鹘打响的遭遇战,也已趋于尾声。 马嘶人嚎、鲜血迸溅,拼死奋战一番,却终究被冲垮了队列的回鹘军兵卒,很快便如秋收时节的庄稼那般成片扑倒在了地上...而统领这拨兵马的甘州回鹘都督李引释迦身上也溅染上不少血迹,他怒目朝着前方瞪视过去,虽然神情愤慨,可他绰着弯刀的手臂却也不住的颤抖起来...... 李引释迦其人,按说本来应是在中原王朝易主之后,奉甘州回鹘可汗旨意带领六十多名使者入朝贡方物,而接受后唐赐封。结果魏朝要的不是他这一方割据政权名义上的称臣,而是要完全兼并这片疆土...那么即便是硬着头皮,他也不得不奉命招聚兵马,前来抵抗魏军的侵攻。 今番狭路相逢,本来魏军也不过派出千余骑兵主动发起进攻。李引释迦轻视敌军兵少,于是立刻派遣上万兵马前去迎战。然而敌军主将作战勇猛,统领千余锐骑来回奔驰冲杀,一时间竟然也与十倍于己的敌军斗得个旗鼓相当。 紧接着,又有大批先前偃旗息鼓的魏军,不断的从地平线的另一头涌杀过来,对甘州回鹘军旅所形成的威慑压力逐渐加深...直至军心摧垮,恐慌的情绪迅速在各支部曲中蔓延开来,便已是兵败如山倒,而再也无法挽回颓势了。 李引释迦瞪目瞧着,就见对面冲杀过来的魏军骑众势不可挡,距离自己这边已不过三四十步的距离。而统领这一彪敌骑的主将浑身透着股杀气,更是锋芒毕露。 而李引释迦自然不会知晓,杀至他眼前的魏朝节度康怀英,按其史载轨迹便曾扬名于西北地界...先统领千余骑兵主动出击,随即伏兵陆续杀出,而大败兵力占优的敌军...这场仗的过程,也似乎与他史书中最高光的那场战事经过如出一辙。 “守护都督!跟这群魏人拼了!!” 戎卫在李引释迦身旁的几员回鹘骑将嘶声怒吼,纷纷催马迎了上去。然而几把兵器刚刚挥起,康怀英便清喝一声,双臂紧握枪杆登时往前一送。锋利的枪刃顷刻间撕裂了空气,发出格外刺耳的锐啸声。闪电般便朝着首当其冲,正奔至自己前面的那个回鹘骑将搠去。 那员骑将陡觉眼前一花,还来不及挥刀挡格,锋利的枪锋便已穿过铠甲缝隙,狠狠的扎进了他的胸腔当中。寒芒溅起血花,也连连搠刺出去,驾马冲到康怀英近身处的三名骑将,至多也不过扛了两三合,便也相继坠马倒毙! 铁蹄翻腾,紧紧追随着康怀英摧锋破阵的魏军锐骑也已突袭杀至,掩杀向其他回鹘将兵。断肢残躯抛飞,混杂着血雨漫天洒落,猛烈的撞击之下,也登时将戎卫在李引释迦面前的骑将兵卒一扫而空! 李引释迦也只得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挥动起手中弯刀仓促应战。然而他这个甘州回鹘都督,要比拼马战武勇,终究还是不及于五代十国时节,论武艺也能排的上号的猛将康怀英。 后方也有魏军锐骑截断退路,而周围残余护卫骑兵也在猛烈的攻势下相继阵亡...左支右绌,狼狈的抵挡了十余合的功夫,李引释迦轮刀格挡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半拍,康怀英满是狠戾之色的双目一凝,抓住破绽,手中长枪便如出洞毒蛇一般,便狠狠的贯入面前这员敌军主将的脖颈当中! 不但被枪锋贯穿的喉咙泊泊有鲜血涌出,一缕惨红色的血沫也从嘴角溢了出来...李引释迦睁圆了双眼,只瞪视了冷目乜来的康怀英片刻,他的脑袋便猛的一耷拉,身子也登时向前倾倒摔落。而弥留之际,李引释迦还黯然念道: 可恨...倘若魏朝的军队都是如此骁勇难挡,恐怕我甘州回鹘...终究是保不住了...... 康怀英枪刺甘州回鹘将领李引释迦,大胜一阵,而迅速打扫过战场之后,则继续朝着山丹城的方向开拨挺进;至于康延孝先前大胜一场,他自居延海的方向继续进军,而后又大破一万五千敌军,斩首四千余级,也迫使得回鹘人不得不收缩防线; 而甘州回鹘各路将领拼死要截击几路往国都杀去的魏朝兵马,除了东面药罗葛狄银大败房知温,眼下与魏将阎宝相互牵制,尚还算是占得上风之外,其余几路却是节节败退,而无力阻挡魏朝大军的侵攻之势。 药罗葛狄银得知军情紧急,他也只得利用麾下骑军的高机动性,暂时放弃攻打占据县坊死守的阎宝所部魏军,而要杀个回马枪,抄后意图截取几路迫近国都山丹城的敌军后路。毕竟只要切断魏军的后勤补给,再与对方慢慢磨耗下去,早晚也能拖耗得几路魏军人困马乏、粮秣绝尽。 只不过药罗葛狄银根据哨马探报,而锁定了他最先要袭取后路辎重的魏军目标,则正是被人赞作一步百计的智将刘鄩...... 785章 你赢的对手,在中原排不上号 甘州治下,位于后世张掖市有蒙古、汉、土、裕固几族混居,而属于甘肃省自然奇观旅游景区的平山湖大峡谷间,几处猛烈的火势,也已冲天而起。 此间呈东西走向,而山峦重叠,沟壑纵横,地形蜿蜒曲折,而由于积年累月的风蚀所形成造型奇特的红色砂砾岩密布。只是平山湖峡谷内地势平坦的去处,眼下却也已经化作一片片火海地狱,那般景象让人望之,也不由顿觉心惊肉跳。 因为数不胜数的回鹘战士此刻就置身于当中,他们大多数人身上被烈焰所吞噬,正徒劳的来回蹿跳挣扎,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 然而周围仍有火箭不断激射过来,那些当即被箭簇射中身上致命处,哀嚎声戛然而止,而已毙命倒入火海当中的士兵,倒算是死得干脆...也仍有很多兵卒切身感受着皮焦肉烂的痛楚,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到底也仍要倒毙在漫卷起来的火势当中,逐渐被烧成了一具具焦炭。 本来按药罗葛狄银的打算,魏朝军队侵犯入甘州回鹘的兵马数目众多,也须有庞大的辎重运输队伍供应日常补给。那么就应该不断的利用骑兵机动优势,不但要让运粮的魏军辎重疲惫不堪,也更要趁着对方粮秣相对集中之时一举抢夺、烧毁敌军后勤。 毕竟如果一直采取游骑兵攸忽往来,浅尝辄止的袭扰攻势,对于魏军也造成不了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恨这几路敌军仍在往山丹城的方向不断逼进,要尽快摧垮魏朝大军的军心,自然也要彻底集中断绝对方的后勤。 毕竟无论汉儿、回鹘、吐谷浑、吐蕃、焉耆...哪类族裔,也都生得是肉体凡胎。人到底都是要吃饭的,而如若能一举毁灭敌军大部分粮秣...即便对方尚还能多撑几日,可规模达到几万、近十万规模的军队,每日消耗粮秣巨大...大批兵卒到头来难免要饿着肚子,还怎有力气厮杀下去? 而先前经过几番袭扰试探,药罗葛狄银大概能确定魏军大多辎重行进的方向。而且根据先前探报,前几阵与护粮敌军的小规模厮杀过后,检查一些遗弃散落厢车上的物件,也的确是魏军粮秣、箭枝、衣袄等军用物资无疑。 所以奉令要截取魏军后勤补给的回鹘骑军,犹如张开天罗地网一般,朝着那一条行进入平山湖大峡谷,而由魏军运粮部众组成的长龙漫卷而去。 已完全能确定魏军仍在运送途中的辎重方位,而且凭着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机动性更高,也已赶在敌军主力部队大举前来救援,便抢先杀至的空挡...奉药罗葛狄银军令的诸部骑兵,急催跨下战马撒开四蹄狂奔的势头,也犹如密匝匝被齐射出去的箭簇,他们手中诸般马战兵器高高举起,各个眼中迸射出凶芒,而蜂涌着冲入平山湖峡谷地带。 回鹘骑兵的密集冲锋,便犹如一波波永无止歇的怒潮涌来,护粮的魏军将士虽然也立刻排开阵列应战,但似乎终究是不敌对方生猛的攻势,也只得纷纷朝着峡谷深处败退而去。 对于那些已经溃退的敌军部众,这一次回鹘兵马倒也没有如同追击撵杀房知温所部魏军那般,而尽可能的要趁势追杀那些已经败退的士兵。 毕竟今番作战的目的,是要尽快截获供应魏军后勤的辎重车仗,能拿的尽数拿走,拿不走便放一把火烧掉。等到敌军没力气厮杀时,再集中骑军合围发动猛攻,那厮要歼灭犯境的魏军将兵,照样也会如杀鸡宰狗那般轻巧容易! 还没待护粮的魏军悉数“溃逃”,而都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大批回鹘士兵,便兴冲冲的冲了上去,盘检截获的那犹如长龙般堆积在峡谷内的车仗。他们挑开厢车上的油毡布,的确发现被遮盖在下面的,虽然也有一捆捆箭簇、一叠叠衣袄,乃至什么白花花、黄澄澄的粮食...然而更多的,却是一堆堆的大缸。 那些回鹘士兵瞧着纳闷,很快又迫不及待的打开了大缸密封的木盖,就见其中盛满了黑漆漆的液体,而一股古怪的气味也是扑面而来...还有些兵卒发现其它厢车上盛放的,还有大批柴薪干草,其中似乎也夹杂的气味,让人闻起来也感到有些刺鼻。 不少回鹘士兵正感到疑惑时,其中一些机警的将官已顿感大事不妙。然而还没等他们大声高呼示警,周围那些呈赭红色的砾岩矮山之上,魏军健士相继露出身形,手中早已绰在弓弦上,箭头由浸油麻布点燃的箭枝,以及那一个个盛着猛火油,火引也已被点燃的瓦罐,便朝着下方劈头盖脸的落了下去...... 本来大功得成的甘州回鹘兵马,是打算搬运走一部分辎重之后,再点上几把火,将其余车仗尽数烧毁,也决计不能给魏朝敌军留下一件衣、一支箭、一粒粮...只不过这把火烧得未免提前了太久,而且从一开始便烧得太旺了。 空气中已经弥漫起浓烈的焦臭味,直让人闻欲呕。就算那些尚未烈火沾身的回鹘士兵,感受滚滚热浪扑面而来,他们颌下蓄着的浓密胡须也开始渐渐焦黄倒卷,甚至散发出一股子糊味...又眼睁睁看着周围同伴被烈火吞噬的可怖景象,那些回鹘军卒骇得肝胆俱裂,又哪里还有胆气再厮杀下去? 眼下只打算在火势蔓延过来,而将自己的身躯也彻底吞没之前,而尽快从这片火海间逃脱出去。可此处到底是峡谷地带...无数甘州回鹘将兵先前集结成阵,涌杀冲入平山湖大峡谷进的容易,要出去却是无比困难。 毕竟峡谷间的平地空间相对有限,周围怪石嶙峋、砾山密布...先是排列开阵势冲了进来厮杀一阵,现在却身陷于火势当中,而你推我搡的一窝蜂还望再溃逃出去,也自然是你推我搡、处处碰壁。 而眼下攀上了高处的魏军将士,也早已用浸湿的麻布掩住了口鼻,做势要把所携的羽箭,以及周围存放的猛火油罐连射带抛,一股脑都要落在下方那些早已乱成一锅粥的回鹘将兵的人群当中...又过了一段时候,猛火烧身、乃至因自相践踏被同伙活活踩死的回鹘军卒,伤亡数量也是成倍激增! 而位于平山湖大峡谷西口,还有一拨没有冲杀进去的回鹘骑军各个也已是瞠目结舌。然而他们即便有心救援,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本来以为魏军辎重车仗退入峡谷当中,已终究无法逃脱,而谁又能想到奉令出击的诸部兵马,眼下却像是一头扎进了火炉当中? 骑阵前列,本来摆出三军主帅架势的药罗葛狄银此时也已是呆若木鸡,他怔怔的瞧着前方峡谷内燃起的火势,由于高温也使得眼前一片景象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想当初,归义军张承奉建立西汉金山国,而宣称又一统河西诸地,而复他祖父张义潮基业之时,正是由药罗葛狄银统领大军先杀败他几阵。除此之外,这十几年来甘州回鹘的局势相对安稳,也的确没有意图侵犯中原王朝,乃至当年朱温梁朝所辖的疆土。 所以直至魏军先灭凉州温末,即便便发动几路大军入侵之时。一直以来,也未曾与中原王朝兵戎相见的药罗葛狄银先前设伏大败魏将房知温,即便未能趁势再击溃据镇死守的阎宝所部魏军,却也迫使对方只得采取守势...战事顺利,这也难免会让他有种错觉: 魏国汉人,也不过是仗着占据中原,因地大物博、富庶丰足而兵多将广,可是若论能治军统兵的将才,却不过如此,也只是仗着人多罢了...... 可是今日...以为战事如我所料,可却反而着了敌军主将的道!? 786章 一步百计,出的当然是连环招 “...速速撤兵,决不可再耽搁下去!魏人奸诈,既然是有意在此设伏放火,趁着我军混乱,也必然会趁机合围掩杀过来!” 又愣怔了片刻的功夫,药罗葛狄银便气急败坏的高声喝令道。他的反应倒也算快,也立刻意识到了魏军主将既然早已做下部署,也必定会打算扩大战果,而如今他麾下兵马伤亡惨重,士气倍受打击,若要与敌军死战,多半也只会落得一场惨败。 好歹有甘州回鹘方面的哨骑探马先前探明,魏朝主力军旅距离此处尚还有一段路程...那么即便偷鸡不着蚀把米,现在也只能尽量保存实力,暂时避免与敌军正面交锋。 既然药罗葛狄银已下达军令,他麾下诸部兵马,以及侥幸从平湖山大峡谷中奔逃出来的部众,遂赶忙转向奔走。而朝着东汉云台三十二将其中的窦融经略河西时候所设,而后历经三国、西晋...等时机陆续得以加固修筑,如今也隶属于甘州治下的万岁城退返而去。 然而智将刘鄩,这大半辈子打仗最喜欢使计去算计对手,自然也不会轻易被人算计。而他既然被赞作一步百计,他若出招使计,自然也是一环接着一环的...... 一路慌张奔行,远离犹如火海地狱的峡谷,直至已经大概能看清万岁城的轮廓。不得不引兵撤离的药罗葛狄银面色阴沉,要在思量着下一步又当如何牵制那几路敌军。一彪骑军,也立刻朝着万岁城的方向奔去,喝令把守城郭的守兵大开城门,以接迎大军安顿整歇。 然而眼见便要奔至城门口时,却有一员骑将顿时心生警觉。因为他瞧见前方城关依稀仍残存着经历过厮杀的痕迹,空气中似也有淡淡的血腥味...... 先前整备驻扎之时,万岁城尚还未被敌军攻破,而处于甘州回鹘的掌控之下,怎么集结军旅前去截获魏军后勤,再归来时,便瞧出有敌军攻打的端倪!? “且慢!有蹊跷...难不成魏军不止是在峡谷内设计诱使我军中招,就连万岁城......” 那回鹘骑将连忙高声示警,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万岁城头上方,但见一排排人影忽的露出身形,而队列间打出的旌旗,也分明是魏军的旗号! 一排排的羽箭,顿时从城头上激射而至。奔到万岁城下的回鹘骑众当中顿时溅起点点血花,也犹如雨打荷萍一般,纷纷到底坠马。而那员正要高呼城郭极有可能已被魏军攻破的回鹘骑将,也当即被六支箭簇贯穿身体,他在惊嘶奔走的战马背上摇晃了几下,便一头栽了下去! 惊然发现奔至城下的同僚,竟然被突如其来的一轮箭雨射得几乎尽皆毙命,也引得其余回鹘将兵惊呼骚动起来。药罗葛狄银惊愕了片刻,就见南面山林,以及北方地平线都有大批的魏军忽然杀出,以虎入羊群之势,而朝着这边夹击过来...... 而位于药罗葛狄银所处的骑阵北面,节度使刘鄩被几员牙将拥簇着,他微眯双眼,脸上挂着从容惬意的神色,正勒马观望远处已经开始耸动的敌军军阵。 既然能事先预料到甘州回鹘大军会抄后袭击辎重车仗,以刘鄩用兵打仗的风格,非但在平山湖峡谷设计用火攻重挫敌军,他也算到了药罗葛狄银这一路军旅无论事成与否,也最有可能会撤至万岁城进行整顿。 趁着敌军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峡谷一域,刘鄩亲自统领诸部马军,迂回绕过甘州回鹘斥候轻骑哨探的范围...而进行奇袭战拿下万岁城,然后便以逸待劳,就等着就等着伤亡惨重,并且人困马乏、士气萎靡的药罗葛狄银所部敌军主动撞到刀口上...... 使用计谋,也从来都是要攻其不备,当然不能让敌人事先看破。而刘鄩不但料敌机先,还能推敲出药罗葛狄银下一步的行动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自然也足以牵着这个敌人的鼻子走,并突然发动致命一击。 起先因中了火计而军心动荡,以为魏军主力会出现在峡谷附近,并趁势将发动猛攻...这一路疾驰奔走,大多兵马也早已是精疲力竭,偏偏他们要避免正面交锋的敌军就在眼前,并且已经占据了甘州回鹘各部兵马盼着整顿安歇的城池...这也使得药罗葛狄银所部军旅倍感气馁,恐慌的情绪也迅速在各支部曲中蔓延开来。 因横空杀出的敌军而措手不及,惊呼呐喊的回鹘兵马还来不及列阵迎敌,势如狂涛怒潮的魏朝骑军便已杀至面前,而开始大肆收割生命,紧接着潮水般的攻势一层叠着一层,不断凿入敌军人群的魏朝锐骑则是越战越勇,他们狂冲疾驰,便是血肉横飞、当者披靡! 眼下药罗葛狄银统领的甘州回鹘兵马,也正是士气低迷的疲困之师。如果留有喘息之机,重新进行整顿过后,再尽快试图与其它同袍军旅互通声息,彼此策应,尚还有与魏朝那几路敌军继续僵持对抗的可能...... 可药罗葛狄银却是接连着了刘鄩的道,如今又是猝不及防的遭遇伏击,几乎也再无可能挽回颓势。 滚滚洪流漫卷过去,辣手无情的魏朝骑兵冲垮一层层的敌骑队列,也仍如摧枯拉朽般。 而甘州回鹘主将药罗葛狄银脸颊狠狠抽搐了几下,他眼睁睁看着周围马嘶人喊、刀光血影,不断的有麾下兵卒倒毙在沙场之上,周围儿郎仓惶应战,无暇顾及彼此...军阵已经溃乱成这个样子,想要尽快重新收拢兵马,排布阵势,而指挥诸部兵马协同御敌,只怕也是无济于事了。 药罗葛狄银已经萌生逃意,可是他又发现魏军几彪锐骑趁势催马冲击,劈斩、搠刺、再度冲击...几乎已朝着自己这边合围过来。 瞪圆的双目当中夹杂着七分恚怒、三分惶恐...药罗葛狄银胸膛剧烈起伏着,忽然他歇斯底里的大吼一声,便率领着尚还戎卫在身旁的一众亲随骑士,朝着从正面杀来的那一拨敌骑迎面撞去。 事到如今,也唯有和他们拼了! 两拨突进的骑军狠狠的撞在了一处,这边一名魏军甲骑,手中探出的长枪搠了个空,很快错身而过的那员回鹘骑士抡刀剁翻坠马;可下一刻,那个回鹘骑士旋即便也被两支马槊捅穿了身体,而当场毙命; 这边又一员魏军骑兵,肩头狠狠挨了一刀,然而在他坠马之前,手中长枪也狠狠的攮进了对面敌骑的胸腔当中;不远处魏军、回鹘双方骑兵相互怒目瞪视,彼此拉拽住对方说来的兵器长杆,忽的同时从马背上坠落下去,转瞬间,两个人便被疾驰而过的铁蹄生生踏死。 而只得拼力死战的药罗葛狄银癫狂的挥舞着手中长枪,渐渐的,从额头渗出的汗水已模糊了他的双眼,而双臂也已是愈发酸软。 药罗葛狄银勉强又抡枪荡开从正面劈斩过来的马刀,却不料一员刚刚与他催马错身而过的魏军骑将,却转过身来,抡动大槊,横扫劈砸过来的槊杆撞在了后脑,药罗葛狄银遂双眼一翻,当即昏死,而倒头从马背上坠落了下去...... ...等到药罗葛狄银悠悠转醒,他顿感头痛欲裂,惊惶的正要站起身子,却发现自己早已被五花大绑捆得个结实。 药罗葛狄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连忙挺起身子,再瞪目朝着四周望去,就见自己周围尽是魏朝将官兵卒,各个横眉冷目,也早将他团团围住...... 787章 怎么对付敌军,如何对待百姓,这我拎得清 “你...便是甘州回鹘可汗的兄弟药罗葛狄银?” 忽听得有人长声问道,药罗葛狄银连忙循声瞪目望去。前方几队魏军兵卒向两侧退避,就见正有一员统军主将端坐在交椅上。 那人周围也有几员威武剽悍的牙将矗立在左右,约莫五旬左右的年纪,一对细眼也正意味深长的朝着这边打量过来,而他颌下蓄着的山羊胡也染了几抹霜白之色。与周围那些打眼一瞧,便知做惯于厮杀征战的行伍军将相较,这员魏军主将虽然也是一身戎装披挂,可貌相气质看起来也还算儒雅。 而回鹘人自从亡国之后,大批族人转迁至原唐廷安西高昌,乃至河西诸地。期间有南侵意图,又曾被唐朝征讨而被征服,加上先前名义上的从属关系,所以高层权贵普遍也都识得汉话。所以听刘鄩询问,药罗葛狄银怒目瞪视,旋即也以较为流利的汉话忿声回道: “我正是药罗葛狄银!你魏人得陇望蜀,占据中原兀不知足!我甘州回鹘明明已经上表称臣,可是你们却仍要来侵占我们的家园故土,这便是师出无名!即便今日我败于你手,可是我族儿郎,也绝对不会就此屈服!” “师出无名?侵占你甘州回鹘的家园故土?” 刘鄩听了冷哼一声,他凝视着仍是满脸不服不忿的药罗葛狄银,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回鹘转迁甘州,趁归义军重挫六姑部吐蕃之际方才自据一方,而设牙帐王庭,自称汗国也不过几十年光景。而甘州自大汉设都护府,乃至武帝时节北击匈奴,取昆邪王地设张掖郡,便乃中原汉家疆土。迄今历经千年,又怎能说是你回鹘的家园故土? 既向上表称臣,也自当顺从我朝安置,名义上臣服上朝,而实则鹊巢鸠占。我朝经略河西,故而兴兵前来,自然是师出有名!只是你固执己见,仍是不肯承认,多说无益,也就唯有兴兵讨伐。如今你既做了阶下囚,由我军收押看管。且看再打下去...你甘州回鹘到底又会不会屈服。” 刘鄩沉声说罢,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将药罗葛狄银押下去囚禁起来。 而方才夹击厮杀,若不是魏军将士发现他衣甲明显有别于其他将官,意识到这厮想必也是甘州回鹘中地位尊崇的人物,才按刘鄩事先吩咐,在杀阵中直接敲昏了擒拿过来...恐怕药罗葛狄银方才便与他麾下不少亲随骑将,一并做了魏军锐骑的刀下之鬼。 眼见一队魏军士卒朝着自己这边扑来,药罗葛狄银瞪圆了双眼,脖子一梗,还要强充好汉再高声叫骂几句。 可是药罗葛狄银很快的也注意到,周围仍有几拨魏军将士,正在押解着他麾下被俘虏的回鹘将官士兵。连续着了智将刘鄩的道,已打得甘州回鹘诸部兵马抵死顽抗的战意彻底崩塌,那些神情萎靡的被俘将将兵,也只得任由魏朝部众发落。 但起码眼下看来,药罗葛狄银察觉到似乎对方也只是要将他们看押监禁起来,而并不打算将他们尽数就地处决,而进一步震慑得其余回鹘军旅震恐畏惧...... 药罗葛狄银也知道,这场仗再打下去,无外乎有两个结局: 其一是自家兄长药罗葛仁美力战不敌,权衡局势之后也只得投降。那么甘州回鹘,终究不能再以牙帐汗国的名义统治这片土地,被魏朝征服,便如同当年迁徙至此之时,也须受六谷部吐蕃人制约那般,而任凭对方处置。那么自己今日就算命丧于此,对于以后的时局而言,也终究没有任何用处; 其二则是魏朝久攻不下,知难而退。届时还有后唐大军也将兴兵来援,与甘州回鹘达成攻守同盟,以共同对抗魏朝。而魏朝最大的敌人终究还是后唐,那个时候也必须设法开出条件,而尝试安抚稳住甘州回鹘,那么自己到时也很有可能被放还回去,仍能做为甘州回鹘权力高层而威震一方。 看来这一路魏军主将刘鄩,非但计谋过人,我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似房知温那个狗贼一般,视我回鹘族民如待宰羔羊,而大肆残害屠戮...好歹我与麾下被俘的儿郎能保得命在,可如若再高声置骂,而激怒了刘鄩要取我等性命,那死了却也不是白白送命? 药罗葛仁美心中思量着,他倒是也想扮出一副为了守卫疆土,而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做派,可是再一寻思吧...这死了也是白死。所以心绪十分矛盾,冲到了嗓子眼的污言秽语,到底又咽回到了肚子里。 即便那队魏朝兵卒已扑倒面前,并粗鲁了将他给拎了起来。药罗葛仁美也只是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看似表现得临危不屈,却仍是任由着那些士兵将他生拉硬拽的给拖了下去...... 而魏军占据万岁城,看押住药罗葛仁美与其麾下一众被俘将兵。经传唤后,也有当地官员与回鹘部族头人被带上前去,要听候攻占了此处城郭的敌军主将调遣。 做为战败的一方,万岁城内地方官吏与族落头人此刻也难免战战兢兢,心里已是畏惧已极。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一路魏军是否会洗荡城郭、烧杀掳掠,战争期间,做为征服者的一方攻破城池之后,掠夺尽所有财物,屠杀其中所有的百姓,这从古至今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然而刘鄩站起身来,比起方才处置敌军主将药罗葛狄银,他的面色又放缓了几分,而安抚那些各个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的万岁城官吏、大户道: “尔等勿忧,我军虽奉旨征讨甘州回鹘,却也着实不愿无端枉造杀业。只是尔等务必要约束城内以及附近村落百姓,倘若仍有人胆敢谋划顽抗,而意图偷袭我军将士,那便怨不得我只得调遣兵马彻查严惩...... 可如若万岁城内百姓各安其事,刘某也可担保:除城内官署库府仓廒内钱粮之外,我军将士绝不侵扰城中黎民。只是若有必要时,战时也须听从我安排,而安抚民众,维持城内民生秩序等事宜,倒也要劳烦几位了。” 经传唤而来的这些官署人员、当地大户听刘鄩这一番话说罢,即便其中也难免有人心中仍旧惊疑不安。但魏军现在既然已经控制住万岁城,也完全将城内所有百姓的身家性命把控在掌股之中...似乎这员敌军主将,也没有必要刻意诓骗,起码好歹得了刘鄩的口头承诺,这些官员、大户嘴上千恩万谢,直言奉命照办,自己与家眷亲友、家财基业的性命都悬于敌手,他们当然要尽量保全,也绝不敢违逆了刘鄩的指示。 ...李天衢当初虽然吐槽过正史中的刘鄩会老牛吃嫩草,五六十岁的年纪还要纳时年十七岁的花见羞王氏为妾...不过按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老夫少妾也的确是司空见惯的常态,也还说不上他德行有失。 而刘鄩的秉性的确可说是为人正派,毕竟正史线的他用计取兖州治所之后,很快便对上了按正史线为梁国效命的葛从周这个强大的敌人。 而刘鄩据城死守之前,便将敌城中的老弱妇孺,乃至不能协助守城的民众全都放了出去,而后守城达两年之久,他也仍旧严令约束部下禁止虐害本来属于朱温治下的百姓,按实在“与将士同甘苦,分衣食,以抗外军,戢兵禁暴,居人泰然”...也明显看得出战争期间他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与原则,甚至可以说在五代十国这等血腥乱世,似刘鄩这等尽可能避免造成平民伤亡的将领,也较为难得。 更何况刘鄩是个聪明人,他也大致能拿捏得清自家主公李天衢的原则与底线。所以自从奉旨挥军杀入甘州地界之后,不止是这场仗该怎么打,又该如何对待当地诸族各部百姓,刘鄩当然也能拎得清清楚楚...... ------------------------------ 明日恢复两更。 788章 河西归义军,肃州龙家,也都识时务 “刘节帅,阎宝阎将军挥军西进,即日也将抵至万岁城附近。而两位康节帅大胜几阵,战事顺利,应该不出四五日光景,便能会师于山丹城下......” 又有亲随军校前来禀说各路同袍军旅的战报,刘鄩沉吟片刻,旋即长声念道: “不止我魏朝几路兵马,沙州归义军、肃州龙家也已受我朝使者传唤,备置兵马辎重,眼下也已该启程,由西往东协同我军,而一并杀至甘州回鹘都城山丹了吧......” 甘州西隅,的确正有一支军队正在进行,不少骑乘着战马的士兵绰长枪往来奔走,更多的步军衣甲铿锵,列成紧密的阵列朝着东面挺进。在诸族林立,局势复杂的河西地界,这一支规模大概有万人上下的军旅,倒也仍是以汉家儿郎为主。 行伍当中,打出归义军牙旗也正迎着朔风猎猎招展。而接掌藩镇节度使曹仁贵,也就是正史中力主归义军投附中原王朝的曹议金全身戎甲披挂,他骑乘着高头大马,来回观望麾下正在行军中的牙军将士,那般模样也甚是威武。 而除了归义镇各部牙军,也有车夫军汉驱使着装满了粮秣的车仗行进着,以做补充魏朝军旅后勤补给之用。 毕竟刘鄩之前筹谋用计,做戏要做全套,而且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诱使药罗葛狄银所部敌军中计,夹杂在猛火油与柴薪当中的辎重车仗,也的确包含着大批粮秣...所以也需要征调归义军军粮,而做好攻打甘州回鹘都城的充分准备。 又是出兵、又是出粮...实则归义军沙州与瓜州以曹、张两大姓为代表的几个汉人世家,也不免对协助魏朝征服接邻的甘州回鹘有所非议。 毕竟天高皇帝远,即便归义军眼下掌控的疆土大幅缩水,可起码在瓜、沙二州,当初追随着张义潮打下一片基业的几个汉人世家后裔子孙,于当地势力根深蒂固。而魏朝倘若吞并甘州,再如同对待中原其它藩镇那般对待归义军...不止要受制约,也有可能失去他们在当地世袭的权利。 可曹仁贵却是力排众议,坚持归义军做为偏师辅助魏朝夺回汉家河西故土。 民族大义,这也只是其中一个理由,起码以他的立场而言,枯守两处州府做土皇帝,非但也仍要受周围其他诸族割据势力的威胁...毕竟中原地大物博,他们这些曾与中土隔绝的汉人世家,也终究还是要如当初的藩镇之主张义潮那般,打出光复汉家故土的旗号,完全归附于魏朝...这对于他们这些河西汉人豪族的前程着想,才是势在必为的。 而曹仁贵驱马前行,巡视着进行的麾下牙军,他忽的喃喃念道: “我辈本就是辗转迁徙至河西的汉家儿郎,重归汉土,这本来就是祖公的志愿,而唐廷虽亡,如今魏朝于中原已称正朔,并拓边至河西地界,于情于理,也理当举镇内附。更何况...这也毕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而距离归义军牙军部众以南五十里,还有另一路军旅也杀入甘州地界,并且遭遇一拨回鹘兵马,两军甫一发现对方的踪迹,便立刻引兵厮杀起来。 号角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处,这一路杀入甘州的兵马占得先机,渐渐的已占得上风。而甘州回鹘同时要应付几路魏军,不得不分散兵力,只目前这数千兵马,也明显抵挡不住对方这拨同样马战精熟的军旅攻势。 也算是趁势痛打落水狗,冲杀在最前面的骑兵手中诸般兵刃,也早已是鲜血淋漓。铁蹄纵横驰骋,又从对面溃乱的骑阵中凿穿而过,较为显眼的是,这路眼见要击溃甘州回鹘兵马的诸部军健相貌特征看起来普遍不似是汉儿,却身着唐朝边军制式的衣甲。 至于甘州回鹘方面,统领这拨兵马的骑将苦不能当,他身上插着两根羽箭,腰肋也被刀锋划过,创口处正有泊泊鲜血涌出...即便拼力死战,他也仍抵挡不住这一路被世人评价“人轻锐,健斗战”的部族军队...而狼狈的拨马回身,只得向东面逃去之时,这员回鹘骑将忿恨的回头望去,口中仍不禁恨声骂道: “可恨!肃州龙家,怎么也甘愿做魏朝汉人的走狗!?” 肃州龙家为焉耆族人,先祖乃是位于新疆塔里木盆地的阿耆尼国出身,最早也是印欧人种的吐火罗族裔。而后辗转东迁,又与汉人、吐谷浑、突厥、波斯、党项、回鹘...等诸多民族不断的融合,所以时至今日,相貌基本上都带着十分明显的黄种人与白种人混血儿特征。 而按魏朝调遣,统领部众自肃州酒泉出发,如今已与过往的老邻居甘州回鹘人交锋厮杀的军中主将,此刻正勒马观望战局。他身披的戎甲上披覆着一层华丽锦袍,蓄浓密的大胡子,深眼窝、高鼻梁,看起来约莫五旬上下的年纪,这个人指挥军旅同回鹘兵马开战,倒也颇有几分威严气度。 忽的一员青壮驱马踱至那人身边,他先是皱着眉头,环视前方战团一阵,便转过头来,语气中仍带着几分忧虑的说道: “...父亲,往日我肃州龙家,与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可汗,乃至凉州温末等诸方立足于河西的势力虽时而交战,时而冲突,可一旦有外敌觊觎河西疆土,我等也往往一致对外。 可是魏帝意在一统河西,已先灭了凉州温末,继而立刻兴兵攻讨甘州回鹘...我肃州却与归义军做为魏朝偏师协同出战,可是魏帝吞并甘州,这下一步...不是也将要算计我肃州龙家? 我焉耆在肃州好生经营,得以自据一方,难不成正要将世代统治那片土地的权力...便轻易的拱手交予魏朝?” 做为本来的焉耆王室,而如今被世人成为肃州龙家,也正因为这支部族世代的君主都是龙姓。这一代龙家之主名为龙怀恩,而听自己的儿子龙广义质疑己方势力追随着归义军,而为魏朝鞍前马后的抉择,他默然半响,忽的长叹了一口气,便沉声说道: “那按你以为,我肃州龙家如若不肯顺从魏朝安置,那又当如何?” 仍按过往先例,肃州龙家当与沙州归义军、甘州回鹘等占据河西的诸方势力结成攻守同盟,再联系后唐夹击魏朝等言语,刚要脱口而出。可龙广义忽然意识道,如今凉州温末已亡,而这些时日归义军与己方势力来往之时,也已明显表态会倒向魏朝一方...眼下后唐大军也来不及出兵干涉,那么肃州龙家也要举兵与魏朝为敌的话...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不也只能与甘州回鹘做对难兄难弟? 瞧着自己的儿子一时语噎,龙怀恩又乜了他一眼,便转过头来,继而叹声说道: “我焉耆人转迁至河西以来,与其它族裔相较,也向来势单力薄...过去吐蕃人统治过我们,回鹘人也时常仗着势大引兵来犯,当初时常勒令我龙家交人为质,索讹钱粮(按《肃州防戍都状》所载:回鹘指明“须得龙王弟及十五家质,便和为定”,而当时龙家之主兄弟有言“若发遣我回鹘内入质,奈何自死!”)...那等屈辱,你自然也不会忘却。 龙家名义上自据一方,实则一直以来,也都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自从议潮公振臂举事、驱逐吐蕃之后,肃州一直便奉归义军为主,正是因为要保我焉耆族民,也必须要仰仗周遭最为强大的势力...而以如今这等时局,在河西扎下根基的诸方势力当中,又有哪一方...还会比魏朝更为势大?” 789章 最后的抵抗,最后的尝试 听自己的老子一通教诲,龙广义垂首沉默,也仍感到有些不甘心,遂又忿忿的说道: “可是父亲,就算如今魏人势大...本来在肃州地界,好歹还是由我焉耆人当家做主,而以后顺服于魏朝,任由调派来的汉人接掌职权,那么我们的族人,不还是要让外族统治?更何况关乎延续我龙家世袭的基业...孩儿始终觉得,也终究不能轻易就范。” 龙怀恩听罢面色立沉,又当即呵斥道: “糊涂!你还道为父甘心交权献地?可是时势不由人,如若龙家执意要与魏朝为敌,休说家门基业,只怕我焉耆族民也将面临灭顶之灾!毕竟魏帝志在一统河西,甘州回鹘,他当然要打,可也须安抚厚待其余肯顺从归附的部族...... 肃州焉耆,既然鼎力辅佐魏军征讨甘州回鹘。即便肃州彻底内附,魏帝投桃报李,也当许以我龙家更多的权利...以我焉耆的处境,这才是与那等大国交涉的手段。 否则的话,肃州龙家本就受甘州回鹘打压,如若再与归义军交恶,还要引来魏朝大军兴兵讨伐...你以为肃州还能保得住么?为父权衡再三、心意已决,你也不必多言!只顾按我的指示行事便是!” 挨了一通呵斥,龙广义欲言又止,心里不免仍有些气闷。然而他也只得遵从自己老子的抉择,忿忿的转头又望向那边已开始崩散溃逃的败军,也只得把气撒到那拨甘州回鹘兵马头上...... 两日过后,归义军曹仁贵、肃州龙怀恩便已行至万岁城左近,得刘鄩接见之时,他们二人的态度也极为恭谨。而康延孝、康怀英、阎宝三路魏军,陆续聚集在一处。兵锋所向下一个目标,便已是甘州回鹘国都所在的山丹城。 与山丹城已相距不远,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面积甚至达三百多万亩的平原。此间平原本由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始创,而位于河西走廊中部,唐朝时节曾养马七万匹以上,即便到了后世也是世界最大养马繁育基地的山丹军马场...几路魏军与偏师部众,也挟裹至要踏平眼前一切的势威,已抵达这片草原。 即便敌人眼见便要杀至都城,已是胜多败少的甘州回鹘也只得再纠集兵马,赶赴山丹军马场迎击抵抗。然而面对会师在一处的庞大敌军,就算拼死抵抗,也终究徒劳无用...... 骑枪撕裂开层层阵列,旋即此起彼落的马刀,百年轻易的收割起人马性命。刘鄩、康延孝、康怀英、阎宝...乃至曹仁贵、龙怀恩那两路偏师,各自调遣所部精锐摧锋破阵。战局很快进入单方面碾压的阶段,绞杀甘州回鹘兵马的锐骑所过之处,也留下了一地血肉。而统领这一拨回鹘兵马的主将失魂落魄,最终也只得以凄厉的声音大声喝令道: “收兵!快撤!” ...仅一日过后,大军便已陈乓至山丹城下,诸路军旅行伍间兵刃器械树立如林,而森严凝重的杀气,很快便似将眼前那座古城给笼罩住。 而魏将阎宝按刘鄩吩咐,率领所部兵马赶至距离山丹城约四五十里远,而于汉朝时节霍去病北击外族,而让匈奴人曾悲呼“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出处的焉支山道路要隘,也是为了隔绝其它散落于甘州的小股回鹘兵马,并接应从长安方向陆续输送过来的重型攻城器械。 此刻山丹城墙上方,一队队的弓箭手严阵以待,然而绝大多数士兵神情惶恐,毕竟势不可挡的敌军都已杀至山丹城下...即便负隅顽抗,据守城郭的回鹘将兵也不清楚,他们到底还能硬撑到几时。 而城墙的另一侧,也仍有一队队的马步军在各部将官声嘶力竭的号令下来玩调度着。山丹城明显有别于中原各处城郭,也仍受旧时回纥汗国的游牧习俗影响,虽然城墙高达三丈以上,而长度范围极广,就相当于一望无垠的墙壁圈起了一片平原,城内建筑布局稀稀落落,甚至从城南要行至城北,步行至少也需要一日的光景...... 然而城池的轮廓实在太过广阔,这也更不利于防守。 甘州回鹘可汗药罗葛仁美,与一众臣僚已登上城头,眼见城外阵杀气腾腾的军阵,他也不禁暗自心惊。自己的兄弟药罗葛狄银,已经兵败被擒,各部兵马节节败退,也根本无法抵挡住几路敌军的攻势,这也终于让他意识到魏朝兵精将勇,战力也仍在自己的预料之上。 可是,药罗葛仁美仍旧不甘心就此屈服,毕竟他是回鹘的可汗、甘州的王。 而且继归义军张义潮之后,甘州回鹘基本上已可说是原本河西地界最为强大的割据势力。按药罗葛仁美想来,有朝一日,也未尝不能兼并瓜、沙、肃等诸处州府,而让甘州回鹘做真正的河西之主。 偏偏那魏帝李天衢野心实在太大...不但迫使甘州回鹘不敢妄动,如今更是发兵前来,要将自己从汗王的位子上赶下去...世代的统治权,以及回鹘族民对于这片土地自主的地位,药罗葛仁美仍旧不愿就此舍弃,即便眼下还指望不上后唐,但据城死守,是否又能熬到敌军懈怠撤兵...也仍要做最后的尝试。 药罗葛仁美心中念着,狠狠咬了咬牙,紧紧握着挎在腰间的弯刀刀柄,眼中流露出一片凶狠的戾色。突然他又拔出弯刀,号令聚集在周围臣僚、将官各司其责,指挥守城部众准备抵御魏军随时将要发动的猛攻。 而魏朝军阵阵列,刘鄩策马立于阵前,他眺望对面山丹城头上的动向,忽然长声说道: “事已至此...甘州回鹘之主,还心存侥幸,而仍打算再顽抗下去?如今据守山丹城的回鹘君臣,还要继续死撑,想必也是要盼望着磨耗尽我军的锐气和粮草而无功而返,再立刻派遣快马向晋人求救兵...可甘州回鹘的打算,我军既然大概揣度得清楚,又怎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山丹城城防工事本来也算不得十分险峻,而城廓实在太过宽广,要顽抗据守,也实在难以面面俱到,回鹘人却还以为能死守得住? 就按先前议定,这头阵便由我引兵去攻,就请刘节帅、曹节帅与诸位袍泽率部暂且观望,我则先去好生敲打回鹘守军一番!” 康怀英已然催马出阵,他将腰板儿挺得笔直,并傲然的望向山丹城,手中长枪,也向前遥遥一指,由他统领的大军顷刻间便开始动弹起来。一道道密集的军阵整齐向前涌动,士兵们喊着响亮激荡的口号,也犹如一股股汹涌的怒涛,而朝着前方城郭漫卷而去! 790章 遣使交涉,缓兵之计?想得倒美 从山丹城的守军,开始拼命的阻击不断要扑上城头的魏朝将兵,而展开着殊死血战开始,再到第一轮攻城战结束。 好歹起码在今日内,撑到了敌军也只得退返整顿...药罗葛仁美稍感心安,而当他阴沉着脸,从城头上踱下之时,他也没有察觉到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衣衫。 然而自古以来的攻城战,攻方也总会通过不断的猛攻,凿破守方的防线打出道缺口,进而再一举攻破城郭。 随后的一段时日,药罗葛仁美以及他麾下那一众臣僚,自然也都不能指望能睡个安生觉了。 魏军刘鄩、康怀英、康延孝轮番调遣牙军发起进攻,而归义军曹仁贵也是主动请缨,统领麾下兵马分担攻击一面城墙军务。至于以骑军为主的肃州龙家,则配合其他几拨轻骑,于占地广阔的山丹城四周巡弋游走,如若发现有悄然潜出城郭的回鹘骑兵,也将立刻传递声息,并合围歼灭。 往后几轮攻城战,魏朝扑城的步军锐卒,基本上也都能扑上城头,与守军进行白刃战。他们前仆后继的攀爬城头,即便尚还不能一举抢夺下城关,可每一次进攻,也都能给守军造成一定的伤亡。 直到魏军方面,又有大批车仗运送抵达连营...当药罗葛仁美再度慌张的登上城头,眺望外面的景象之时...只打眼一瞧,他的面色便唰的变得一片煞白。 因为药罗葛仁美以及他身边臣僚,乃至城头上那些神情更显惊惧的守军,已看见城外大批魏军军汉喊着号子,推动着抛石车、床子弩、攻城井阑、撞城冲车...等诸般攻城器械,已朝着山丹城这边挺进过来。 无数利箭,又如乌云暴雨般射向城头,而床子弩发出足以震裂人耳膜的破风声,一支支大号弩矢,又深深的钉入山丹城城墙之上。并且每一次射击,都足以凿得墙面迸开大片的裂纹; 诸般制式投石机,装盛着各种炮弹也开始运作起来。一连片沉重的石弹被高高的抛出,在空中发出格外浑重的呼啸声,重重的在轰击在城头上,也总能砸得土石迸飞,或是碾压得一片血肉模糊; 即便有些回鹘守兵仓惶的躲到就近的墙垛后方,但是亦有加厚的瓦罐凌空砸落,就在他们旁边迸裂开来,而已经点燃的火引沾上飞溅的猛火油,顿时形成一团团烈焰,也将不少士兵给彻底吞没...... 毕竟现在的甘州回鹘,以半游牧、半定居的方式生活。而李天衢麾下诸路军旅不但具备比对方先进得多的攻城、守城器械,而且各路魏军士兵大多于中原打惯了城郭攻坚战,经验也要比甘州回鹘丰富得多...方今山丹城头又遭受如狂风暴雨般压制性的打击,大批士兵猝不及防,被石弹砸得骨骼碎裂,乃至被活活烧死的已是数不胜数。 那些侥幸还保得命在的守城兵卒,也只得心惊胆战的看着漫天石弹、火弹疯狂的朝着城头倾泻。直到攻势稍缓,甘州回鹘士兵又赶忙从掩蔽处蹿出身来,就见大片的城墙被轰击得面目全非,而魏军攻城部众,又以迈着整齐的步伐,推着高耸的井阑车朝着这边挺进过来...... 即便这一次甘州回鹘,再度勉强顶住了魏军的攻势,可城中也早已是死伤惨重。药罗葛仁美面色木然,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而步伐有些踉跄的往王宫行去时,他目所能及之处,就见城上城下,到处都是死状让人惨不忍睹的尸首。 先前药罗葛仁美极力发动山丹城内民众协同守城,毕竟以甘州回鹘眼下的立场而言,魏朝大军,眼下就是要占夺他们的家园,而势必要征服他们这支族裔的死敌,所以甘州回鹘民众,不久前也尚能同仇敌忾,而群情激奋的要抵御强敌。 然而眼下更让药罗葛仁美惴惴不安的是,他也注意到大多甘州回鹘军民脸上那种要死战抵抗的忿怒神情,渐渐的确被悲恸惶恐,以及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麻木所取代...... 而返回王宫大殿之中,就连身旁一众臣僚各个也都是噤声不语。药罗葛仁美和甘州回鹘军民心中本来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试图坚守住山丹城。可事到如今,就连那最后一丝幻想,也正渐渐的磨灭...... 而药罗葛仁美瘫在王座上,默然半响,他也不得不承认如今险恶的形势,遂忽的叹声说道: “本来以为,魏人劳师远征,到底兵马、后勤难以为继,粮草耗费巨大,只要咬牙抵抗下去,也应该能撑到魏朝退兵。届时我甘州回鹘再与后唐结盟,不但能捍卫疆土不失,更能趁势尽取河西诸地...... 可如今看来,魏朝只出动西北三镇牙军,可恨沙州归义军、肃州龙家也尽愿为魏人所用...只怕还未待敌军疲惫懈怠,粮秣耗尽之前,山丹城便很有可能要被魏人攻破......” 药罗葛仁美喃喃说着,忽然又顿了一顿,此刻的他垂头丧气,便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非但先前脸上气急败坏的狠戾神色已消然不见,眉宇间苦楚忧虑之色,则又浓重了几分: “自回纥汗国覆亡之后,我回鹘族民颠沛流离,辗转至河西之地,又经过多少年苦心经营,好不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地...而魏朝势必要夺我甘州,我们的族人,却还能到哪儿去?” 集结山丹城内的所有族民,放弃山丹,而往西域的方向逃去?可是魏朝几路大军,也封锁了各处道路要隘,即便侥幸突围,也势必还要折损大量的军民族人性命...到了那个时候,还意味着又要风餐露宿,而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西域也有诸方割据势力,还是否能容得有外人在他们的地盘生息繁衍? 何况舍弃现在的一切家产基业,这对于甘州回鹘臣民而言,无论权贵高官,还是寻常百姓,当然也都是万般不舍。 可是...如果我们当真肯投降,那么除了统治甘州这片土地的权力...魏朝又能否容得我等保存原本的家业财产?而且当初我等也曾处于六谷部吐蕃人的统治之下...既曾彻底臣服过,如今抵抗若是无济于事,那么再降魏朝,似乎也并无不可...... 虽然身处于山丹王宫的一众臣僚当中,已有不少人动了向魏朝乞降的心思,但毕竟眼下尚还不便明言。而一阵沉默过后,一员名为杨福安的效命于甘州回鹘,按史载也曾出使中原王朝奉表称臣的汉人官员站出身来,向药罗葛仁美进言道: “大汗...我甘州回鹘先前本来便对魏朝称臣,只是魏帝野心太大,而如今我军形势险急...臣以为,也只得赶赴敌营,向魏军主帅禀说我国遣使赶赴长安请求交涉,而乞请暂时休兵罢战。 如此不但能试探为人心意,起码借此机会,也可让我军将士更能休歇整顿。而且再拖耗些时日,或许晋人也能做为援军前来。否则魏军持续再猛攻下去...恐怕山丹城真的撑不下去了......” 药罗葛仁美闻言,他微微的抬起头来,注视杨福安半晌,也终于点了点头,又沉声说道: “也正如你所言,明日一早,你便赶赴魏人连营,先探探口风...而根据敌军主将的回应,再从长计议!” 791章 除非彻底投降,否则一切免谈 杨福安按药罗葛仁美旨意,次日一早便赶赴魏军连营,在一众凶神恶煞的军健面前战战兢兢的说明了来意。 甘州回鹘抱着最后的幻想,仍试图放低姿态而保留对这片土地的统治权,同时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盼望后唐挥军来救的这些心思,当然也不可能瞒过足智多谋的刘鄩。他于中军大帐接见使臣杨福安,很快便表明了态度: 甘州回鹘尽管派遣使者前往长安交涉,我军也可以放行...只不过,就算使臣到了长安,并且西京留守严可求愿意接见进行交涉...那也是你们谈你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就算交涉谈判,乃至来回往返期间。那山丹城,我军还是要往死里打! 而从后世甘肃省地界,如若要赶赴处于河南省的汴京觐见魏朝帝君李天衢,路程也实在太过遥远。甘州回鹘急于要与魏朝高层交涉,也就只能奔赴长安请求与全权主持西北军政事宜的留守严可求进行谈判。 于敌军军寨当中,任杨福安如何苦苦哀求,包括刘鄩在内的武职军将也懒得与他多废唇舌,交代之后,便直接命令军士将其轰出大帐。万般无奈之下,杨福安也只得先行回去向药罗葛仁美可汗禀说几员魏军主将态度强硬,之后还要日夜兼程,向东前去请求觐见坐镇长安的留守严可求。 而杨福安与一行随从刚刚经过魏军连营,刘鄩与其他将领派遣兵马,调动诸般攻城器械,很快便又向山丹城发起势如排山倒海的猛攻...... 远在汴京的李天衢自然十分清楚,征服甘州回鹘,尤其是挥军杀至对方国都城下的战事也必然会十分惨烈。但是也唯有不断的向药罗葛仁美可汗以及其治下臣民施加压力,彻底粉碎他们抱着侥幸心思顽抗下去的幻想,才能迫使对方早日屈服。 严可求做为这个时代顶尖的谋臣,他深知自家主公的志愿,自然也能完全贯彻魏朝兼并河西诸地的战略方针。 所以当杨福安被镇守凉州的魏军部众接引,一路东行,终于赶至请求觐见之时,严可求于留守府署节堂亲自接见,听对方的来意大致也正如就自己所料之后,他便气定神闲的摇了摇头,并笑言道: “河西诸地诸族各部林立,向来局势复杂,而先前本来便是唐廷汉家故土。甘州回鹘以及河西诸部先前奉表称臣,既然承认我魏朝继承朝廷正朔,也自当顺从陛下安置。 否则便如当年那般,尔等虽然臣服于大唐,可待唐室暗弱之际,便自据一方,划地称王。即便这些年来河西诸部局势相对稳定,甘州回鹘表面上臣服于我朝...可终究各方割据,但凡有一方强势崛起,则必定要兴兵拓张疆土,进而威胁中原。倒是杀来杀去,而教无辜百姓遭受兵灾战祸。 你今番前来乞降求和,说到底,也无外乎要进献更多的财宝钱粮,可我魏朝国富兵强,还缺你那些贡赋不成?河西诸州,如若要长治久安,也唯有诸部让权,尽皆由我魏朝统一规划。而药罗葛仁美与其回鹘世家权贵必定不肯,否则尔等先前上表臣服,我朝又何必非要兴兵征讨?” 听严可求态度坚决,情知希望渺茫,可是披星戴月的走这一遭...杨福安,也只得继续低声下气的请求道: “留守相公在上,鄙邦可汗带领族民于甘州设牙帐王庭,也是为回鹘诸部的生计着想。毕竟手握兵权,自主占据一方,如此方才能安抚甘州回鹘族人民心...鄙邦当真情愿归附,向天朝称臣纳贡、听从调遣。 而留守相公若能体谅鄙邦处境,肯体恤通融...卑下奉可汗旨意,今番前来觐见,所携珠宝财帛,与一众女子舞姬还请留守笑纳......” 然而杨福安话还没有说完,陡然间他发觉严可求脸上虽然仍带着笑意,可凝视过来的目光明显更为凌厉。就好像两把利剑直透自己的心房,杨福安骇得一怔,便听严可求语气中已多了几分愠意的说道: “杨丞监,方才我已说过我朝并不缺甘州回鹘进奉的钱粮财帛,你还仍以为我会贪图什么珠宝、女子不成?一统河西诸州,收复汉家故土,此乃陛下旨意,严某岂敢违背圣旨? 甘州回鹘割据一方,族民方才能安心过活?可是尔等于汉家故地于设牙帐、称汗王,也全因前朝唐廷国势衰微,甘州先为六谷部吐蕃所夺,之后甘州回鹘却趁着归义军张义潮张节帅起兵誓师,驱逐吐蕃之际窃地自立。当初的唐朝风雨飘摇时,已无力去寻回鹘计较,可是我朝顺天应民,延承正朔,王师已复还至河西之地...既然如此,甘州那块地,不是也理当收回? 回鹘故国,本来处于漠北草原,而于亡国后向南迁徙。还有那乌介可汗统领回鹘诸部犯边寇钞,侵犯中原,而被唐军杀败,大多族民受招抚,方才有了安身之所。可唐廷与我朝,又可曾承认甘州本为回鹘所用?又何时任由药罗葛仁美于汉家故地设牙帐、称可汗?这笔旧账,我魏朝又有没有法理去寻尔等算个清楚?” 严可求这一席话讲完,也登时噎得杨福安哑口无言,他面带苦色,却也只能呐呐的说道: “留守相公......” 不再等杨福安讲下去,严可求便一挥手打断了他,又长声说道: “你也不必再枉费唇舌,回去告知药罗葛仁美,若要休战投降,我朝的条件也绝对不会改变。他必须去汗位、废牙帐,并献地交兵。如若药罗葛仁美肯答应,那么甘州回鹘上至权贵世家,下至寻常百姓也认可保留家财私产。 而甘州回鹘诸部族民,即便听安置须转迁它处。我朝也会予以抚恤优待,无论经商、耕农、游牧...必会安顿回鹘族人各守其职,能得以安居乐业。也唯有甘州回鹘献土、交权、纳兵,而完全由我魏朝直辖统治,本府转达陛下的旨意,也自会保他药罗葛一门富贵。 也不仅如此,待甘州回鹘奉上世家权贵、臣僚官员名薄之后,由我朝权衡任命,也会许以官职荣禄,并加以扶持。当然,受册封的回鹘乃至诸族臣僚,以后便都是食我魏朝俸禄的官,也再不会是甘州回鹘的臣子......” 与刘鄩、康延孝、康怀英以及归义军、肃州龙家这些时日连番猛攻,不断的向甘州回鹘施压的情形有些相似...严可求滔滔不绝的一方言语下来,杨福安垂头丧气,就连死乞白赖再哀求的言语也不便再说出口。 而听严可求又说及如果甘州回鹘愿意彻底投降,便承诺安置各部族民...尤其是他们这些药罗葛仁美麾下的权贵臣僚的方式之后,杨福安实则也已有些行动。很快的,他便又听严可求意味深长的说道: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朝陛下已许给尔等一条后路...本府也要奉劝你,还须尽快返程归去,极力劝说药罗葛仁美就此开城投降...... 否则待我朝几路虎狼之师打破城郭,你方才所言进献贡奉,乃至一应钱粮财帛,也一样尽由我魏朝所取,甘州回鹘族民身家性命,还是尽在我魏朝掌控当中...那药罗葛仁美乃至尔等甘州回鹘臣僚,还有什么资格受我魏朝册封任命?” 792章 纳降拓疆,还要秋后算账 杨福安无功而返,也只得狼狈的又踏上了返回山丹城的路途。可是他也已打定了主意,回去观察药葛罗仁美可汗的反应,不再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而在思量又当如何说服眼下的甘州回鹘之主,既然势不可违,也就只得降了...... 而这段时日,刘鄩同几路袍泽猛攻山丹城,也致使甘州回鹘方面又付出了大量的伤亡。 战事间歇时,药葛罗仁美,与他麾下将官巡视城关,就见大片城墙千疮百孔,而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闻了也不由作呕。战死的士兵尸首如山堆积,而残肢断臂,一滩滩模糊血肉,被烧焦的尸骸...散落得到处都是,到处硝烟弥漫,处处景象也早已是惨不忍睹...... 实际上前两日,大举攻城的魏军,便利用撞车生生撞得一片城墙就崩塌陷落。大股步军从缺口涌入,直接山丹城内王宫冲杀过去。药葛罗仁美不得已亲自统领厮杀,率领麾下将领集结余部精锐浴血奋战,杀得尸横遍地,这才勉强又迫退涌杀入城的敌军,赶忙召集民夫勇壮立刻填补缺口,这才力保住山丹没有在这一轮攻势中陷落。 然而药葛罗仁美等一众君臣不知道的是,却是因为刘鄩刻意下令收兵,所以他们才勉强又顶过了一轮攻势。 既然甘州回鹘派出使臣急于交涉,刘鄩也能料到药葛罗仁美再抵抗下去的战意已临近彻底崩塌。所以现在魏军的攻势虽然看似凶猛如故,实则也是继续向城内军民施压,若非万不得已,最好还是要由药葛罗仁美亲自带领麾下回鹘族民出城投降。 毕竟山丹城廓实在太过广阔,几路魏军仗着重型攻城器械,今日能凿得城墙大片崩塌,那以后几日便能轰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缺口。 可是城郭沦陷,药葛罗仁美可汗自知再也没有与魏朝讨价还价的余地,如若他要做困兽之斗,就会集结剩余兵马,并挟裹城内回鹘乃至诸族民众垂死抵抗,那也势必会造成不可数计的平民伤亡...魏军不得已,只得进行大规模的屠杀,这也是刘鄩不愿看到的。 何况就算能早几日灭了甘州回鹘,但这支族裔届时化整为零,对中原王朝的怨恨也将成倍激增。散落于甘州乃至周围州府零零散散的回鹘部族,也将按他们过往游牧的方式四处寇钞袭掠,由于目标过于分散,只怕没个几年光景,也很难将其彻底歼灭杀绝。 所以还是要由甘州回鹘的主心骨药葛罗仁美主动投降,表示愿意做为魏朝治下臣子,才能最大化的消除各部回鹘的敌意,之后也将逐步接受被中原王朝统治的事实。 但是魏朝军旅,既然一度杀至山丹城中,这也对于本来便气馁惶恐的甘州回鹘君臣造成更为强烈的威慑。他们现在都已清楚,山丹城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失守。 而一旦失守,地位、财富、乃至自己与家人族亲的性命...他们将会失去一切。本来地位尊崇的可汗与世家权贵,若是要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们与自己的妻儿家小,也都不过是征服者的奴隶。而面对魏军攻势负隅顽抗,却终究一无所有,最后也很有可能要做对方的刀下之鬼。 所以在杨福安返回山丹城,向药葛罗仁美禀说拖延时日,以及尽可能祈求魏朝休兵罢战也终究无望之前。甘州回鹘君臣心思转变,便已开始打算如今看来,向魏朝投降,的确也是唯一的出路...... 是夜,药葛罗仁美斥退了一众臣僚,他独自在空荡荡的王宫大殿中静坐了良久,既然长叹了一口气,也终于做出了抉择。 次日,当黯然落魄的药葛罗仁美行出王宫,再回顾观望,他也十分清楚,此处王庭再过不了多久,便不再会由他的家族世代拥有了。 未过多久,山丹城头上方,便打出了降旗。城门大开,药葛罗仁美与一众臣僚徒步出城,向魏军表说甘愿献城投降。 刘鄩乃至康延孝、康怀英等魏朝节度出面接待,正式商谈受降事宜。同时也派出快马赶赴长安报捷,还要由西京留守严可求负责安置回鹘归降部众细节。 自此本来按正史轨迹,国祚本来还会延续至宋朝仁宗时节,而为西夏李元昊所灭的甘州回鹘政权,如今便已完全并入魏朝。毕竟按李天衢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些自据一方的割据政权,无论族裔,也都势必要直接纳入中原王朝的统治之下。 而药葛罗仁美带领甘州回鹘族民投降的捷报传至汴京之时,李天衢寻思战事经过,也大概如同自己所料的那般,主持这场战事的刘鄩与康延孝、康怀英这三员牙军节度,乃至几路偏师将领,虽然不是葛从周、符存审、杨师厚、周德威...那等五代十国最顶级的名将。可是动用这些一流、准一流的将才,投入足够的军力,也足以征服甘州回鹘那一方割据势力。 然而那几路出征甘州的魏军将领当中,唯有房知温那一路被杀得丢盔卸甲,铩羽而归...李天衢知道这厮虽然算是骁勇善战,可为人秉性却是贪得无厌,若是统掌一方,也必然会是敛财害民的残暴军阀。 房知温既然一头扎进甘州回鹘设下的埋伏圈中,所以才落得一场惨败。李天衢虽然远在汴京,但也立刻意识到他莽撞冒进的因由,遂立刻下旨传诏至长安,务必严查房知温引兵杀入甘州后的行径。而彻查官员如若瞒报,罪加三等,必然严惩不赦。 直到确定房知温沿途屠村屠镇,大肆烧杀剽掠的暴行,李天衢大发雷霆之怒,并当即又下达圣旨: “剥黜房知温官身爵禄,并押解至甘州山丹城,就由药葛罗仁美与其回鹘族民亲眼见证,将这厮斩首示众!” 按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就算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也难免因一时大意而阴沟里翻船。所以即便落得场惨败,必然要降罪贬职,可如果只因一次败仗便会丢了脑袋,也难免会有同袍武将会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为败军之将出面求情。 可是李天衢定下房知温的死罪,还要这厮在甘州回鹘归降部众的见证下被砍头处死...态度也是十分坚决。他脸上杀气满布,于内朝大殿当中环视向面前一众文武臣子,又寒声说道: “我魏朝出兵讨伐甘州回鹘,而收回河西汉家故土,乃是势在必为。可房知温以天朝王师收复汉土的名义,便滥杀屠戮他族无辜百姓,只会激得甘州回鹘更加仇视我朝...这等行径尤为可恨! 更何况,他只是为一己私欲而贪利冒进,当时大败亏输,狼狈东返。牵一发而动全身,甘州回鹘也不是没有可能趁势挟制住其它几路军旅,而致使我朝要尽快迫使药葛罗仁美归降的计划前功尽弃! 如若晋军赶在药葛罗仁美投降之前驰援杀至,而熬到我朝不得已撤返。晋人与甘州回鹘联合,也将直接危及西京长安。房知温的罪咎,又何止是一场败仗?此贼贪婪残暴,而险些误了国家大事,朕倒是可惜...他也只有一个脑袋可砍!” 793章 河西局势已定,你确实迟了 败逃返回长安的房知温气恼怨恨,他本来以为就算朝廷问责追究,也不过会将自己贬职查办。 而除了他以外,其余几路袍泽却接连建功报捷,这也让房知温倍感丢人现眼。他满心怨毒的恨意,仍在盘算着自己终究还是魏朝的官,待回鹘族类只得归顺降从之后,便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也势必要伺机凌虐掠杀,这才能泄心中无穷的怨恨! 然而一队军健闯入府邸,立刻将他五花大绑的给擒住。又听传旨官员宣读要将其押解至山丹城处斩...房知温如遭雷殛,旋即拼命挣扎的叫起了撞天屈,直呼自己忠心赤胆为魏朝效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而为大义奉旨征讨甘州回鹘,即便不慎战败,任责任骂,但也是罪不至死...... 可是李天衢朱笔御批,亲自下达的诏书,长安方面军旅又怎敢抗旨不遵? 何况房知温秉性贪婪残暴,功利心又极重,按正史轨迹,就连设伏兵杀害奉旨取代自己主将地位的同袍那等恶行都做得出来。在同一处军司任职,可不似汴京殿前司那边不知房知温的为人底细,所以他与不少同僚的关系也说不上如何和睦...... 又是陛下下旨要治你死罪,那么谁还会出头保你? 所以房知温叫屈反抗,那些擒执住他的军健按所部上官的吩咐,便立刻又是一通棍棒招呼下去。房知温当即被打得头破血流,晕死了过去,他家眷妻儿,得了笔长安府署发付的钱粮,便被勒令出府另谋生路;官邸中仆役使女也被遣散,房知温名下的房产、家财,也尽由长安留守司收缴充公。 至于房知温本人被押上囚车,便直接送往山丹城去挨那兜头一刀。 做为被征服的一方,本来也注定无法再去讨算族人被胜利者屠戮虐杀的血债。可是魏朝把屠杀残害甘州回鹘族民最为凶狠的房知温押解至山丹城,在众人的见证之下伏诛处斩,这也着实出乎药罗葛仁美与回鹘归降臣民的意料之外。 直到房知温抵至山丹城,他口中塞着快发馊的抹布,被反剪住双臂,即刻便被押解至市集当中。一员砍惯了人头的军汉绰着把鬼头刀踱步上前,伸脚死死踩住房知温的后背。他又往掌心唾了口吐沫,便抡起大刀,朝着横在下面的脖颈狠狠劈落。 鬼头刀轻易的剁开脖颈,房知温的人头便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去,无头体腔内喷射出来的鲜血染红一片地面,死尸猛的又抽搐了几下,便再没半点动静...... 一时间,山丹城内集市间鸦雀无声。李天衢要下旨处斩房知温的用意,其一也自然是为了杀鸡儆猴,敲打其他各路统军主将,也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便阳奉阴违,徇私罔顾军法...尤其是因一己私利、枉杀良善而拖累战局,罪加三等,以往再是劳苦功高,也照样要掉脑袋。 而势必要将房知温押到山丹城处斩,李天衢另外还有个理由,也是要向药罗葛仁美以及甘州回鹘明确表态: 以往河西诸部混杂,而族裔之间也难免会有隔阂,相互敌视仇视。可是如今你们若是诚心归顺,那么便是我大魏子民,也合当一视同仁,绝不会因为回鹘人的身份便剥削欺压。 而在场旁观回鹘族民当中,隐隐的也有人发出欢呼之声。药罗葛仁美也都看在眼里,也意识到魏朝如若一直国力强盛,并且当真能对待诸族各部一视同仁...那么诸部回鹘逐渐接受魏朝治下百姓的身份,他药罗葛家也不可能于河西再度称王了...... 甘州回鹘既已归顺降服,刘鄩也放还了先前擒执住的药罗葛狄银,乃至众多回鹘俘虏。而垂头丧气的药罗葛狄银与自家族兄弟再度重逢,也不禁黯然道: “我不敌魏人,兵败被擒,我甘州回鹘只得降伏归附,也实在愧对兄长......” 药罗葛仁美上前拍了拍他兄弟的肩膀,便喟声叹道: “人还活着,没有枉折性命便好,败了便是败了,你也终究难以挽回局势。罢了,先前我药罗葛家舍不得可汗之位,更不肯归附献地,可终日惶惶而不能自安,如今不必再争了,倒也是无事一身轻...即便我等不再是甘州的主人,可这对我回鹘族民而言,或许也未尝不是好事......” 即便城破在即,方才投降归顺。可药罗葛仁美好歹也是主动打出降旗,所以即便不能再以可汗的身份统治甘州,起码还能确保家门衣食无忧、世代富贵。 药罗葛仁美与其族亲家眷,也乖乖的按着魏朝的安排,举家迁至长安,得赐封官邸园地,领了个闲职得享爵禄。再经过一段时日的观察,甘州回鹘降将降臣,也仍有可能受朝廷擢升提拔,并被委以重任。 至于药罗葛仁美的族弟阿咄欲,也完全遵照魏朝的安排,从回鹘降军中择选三千精锐,转迁赶赴至汴京,组建为回鹘直,而被编入殿前司诸直禁军当中。 而长安留守司调派官员,着手重新整理户籍,转迁安置甘州境内诸部回鹘族民之际。北面也已有一路大军刚刚启程,浩浩荡荡的往凉州、甘州的方向杀去,然而在行军途中,才收到了甘州回鹘君臣已归顺于魏朝的消息...... ※※※※※※※※※※※※※※※※※※ 凉州以东,位于庆州(后世甘肃省庆阳市)治下的一处郊野。 一支规模大概有五六万人的军队就地整歇,这路军旅下辖各自部曲,也多有生得龙精虎猛,一看便知是久经杀阵的悍将精兵,行伍间透着股肃杀之气,让人望之也会感觉到心头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然而连番有快马传来急报之后,这支军队只得就地整歇,大批将官兵卒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言语中也多透着股躁急与懊恼...... 而位于军阵前列,却是河东先主李克用膝下众多亲儿义子当中,曾最早与魏帝李天衢相识的李存璋。当年尚还是军中青壮将才,可时过境迁,如今的李存璋也已是满面沧桑,而显出几分老态...... 做为河东军中的老资历,又是自己义父临终托孤的重臣之一。本来这些年来李存璋已主要司掌军政事务,而极少领兵出战。 可是义父所收的众多义儿...李嗣昭、李存进相继阵亡;李嗣本、李存贤分掌振武、卢龙二镇,提防北面的契丹人;李嗣源、李嗣恩也要与周德威、史建瑭等将领秣兵历马,准备与河朔方面的魏军再度交战...后唐调遣诸将各领一方兵马,现在却也到了不得已还要由李存璋出山,坐镇延安府统领陕北诸州兵马,而与魏朝长安、河西方面的敌军僵持抗衡的地步。 而此刻李存璋端坐在高头大马上,默然良久,忽的恨声说道: “自问已是尽快协助党项诸部,讨灭定难军叛臣。可如今再发兵杀往甘州,到底却还是迟了么......” 794章 腐化的权贵,毕竟人是会变的 “...传令下去,三军调转方向,返程回延安府去。那甘州...现在也不宜去了......” 听李存璋下令说罢,也引得周围将佐军校一片哗然,其中一员牙将也不住忿声说道: “节帅,魏人先去凉州、再夺甘州,而统掌瓜、沙二州的归义军,乃至肃州龙家也甘愿归附南朝...我军又怎能坐视魏人掌控河西大半疆土?即便甘州回鹘屈从,可待我军杀至,诸部回鹘...难道便不会反覆再叛南朝?” 李存璋却摇了摇头,又叹声说道: “甘州回鹘,本来也必定不会轻易任由魏人兼并疆土。可他们既然降了,也就意味着抵抗心思已是荡然无存。何况药罗葛仁美既已献地降从,眼下魏人几路兵马掉头过来可以专心与我军交战...... 倘若我军被截断后路,再被几路敌军死死牵制住...届时南朝再由潼关、长安派出一拨军旅,意图袭取延安府,又如之奈何?战局瞬息万变,也须随机应变。而甘州回鹘既已归附南朝...以我鄜延军的处境而言,也实在不宜集中军力,再陷于河西而让魏人有机可乘。” 李存璋这一席话下来,周围一众将佐虽然不甘心又坐视魏朝开疆拓土,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形势的确如此。只是有些人也难免心中怨恨,偏偏定难军节度使李思谏死后,便有叛将高宗益引兵哗变,袭杀了继任节度的李彝昌。 定难军既然是支持后唐的附属势力,李存璋当然要立刻出兵协助平叛。否则那高宗益如若完全掌控藩镇,也极有可能效法昭义军李继韬那个叛徒,易帜宣称愿意归附魏朝。 毕竟事分轻重缓急,李存璋自然也唯有立刻出兵灭了高宗益那厮,再推举拓跋部李仁福继任定难军节度使。然而难免耽搁了一段时日,魏朝便悍然发兵,而且速取凉州、甘州所用的时间,也着实出乎李存璋的意料之外...... 李存璋行军统兵也十分果断干脆,察觉到已经错过了保住甘州回鹘的时机,他便立刻拨马转向,统领麾下牙军打道回府。只是他在马背上思虑之时,眉头紧锁,脸上神情也显得十分凝重。 休说不可能再拉拢甘州回鹘、凉州温末倒向自己势力的阵营,而一并与魏朝为敌...现在魏帝又于河西拓疆兼并,而定难军党项诸部当中,虽然处于首脑位置的拓跋部主张与后唐联合。但是不久前牙将叛变,藩镇内部,有人已经开始试图颠覆拓跋部在定难军的统治权,党项诸部,也未必都是心甘情愿的归附后唐。那么拉拢帮手不成,以后还要劳心费神的提防后院失火...... 可即便是忧心忡忡,李存璋目光灼灼,眼中也仍似有两团火焰正燃烧着。 本来李天衢得知李存璋不再于太原坐镇后唐朝廷中枢,而被李存勖委派至延安府,被任命为于陕北新设的鄜延军节度使,便意识到后唐任命调度,也绝对可以说得上是知人善用。河西、甘陕方面刘鄩等藩镇节度,要与李存璋这个敌手对抗,也决计不可大意。 因为李存璋不但是能带兵打仗征战,亦善于治理一方的文武全才,管理其它北地族裔,同样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本来河东李克用沙陀人出身,军中诸族混杂,他带兵走的又是粗放的路数,后来扩军招募边地族裔,往往也都难以约束,而按史载“蕃邦人多干扰廛市,肆其豪夺,法司不能禁”...... 而还李存璋接受治理一方,他恩威并施,抑强扶弱、严明法纪,把那些北地族裔治理得服服帖帖。这次再度出山统掌藩镇,李存勖也明显是要他这个义兄安抚定难军党项,伺机煽动河西回鹘、吐蕃与魏朝对立,再招募漠北其他游牧部族来针对长安方面的魏军。 如今又魏朝得逞,而兼并河西诸地。李存璋虽然心中恼恨,却更激起了势必要与魏朝斗到底的决心,他紧紧咬牙,心中也正发狠念着: 自从义父收我为义儿,我这条命,便是河东李家的。为了先皇打下来的江山社稷,以及陛下的宏图霸业...就算我大唐声势不如魏国,可是我披肝沥血,哪怕搭上这条性命,也未尝不能把握时机大举反攻,以辅佐陛下达成入主中原、成就霸业的夙愿! ※※※※※※※※※※※※※※※※※※ 后唐鄜延军兴师动众的杀往河西,于半途却也只得含恨班师撤返,未曾与魏朝军旅再度交锋。而如何安排调度甘州回鹘、凉州温末归附军民事宜,李天衢自也放心完全放手由严可求全权处理。 而后也曾听过些传闻,由于刘鄩身为征服甘州回鹘的魏军中首脑人物,回鹘、焉耆、吐蕃等权贵世家巴结示好,而向其进奉美妾女子。又听说几个极具异域风情,年纪也差了能有三十几岁的少女都被刘鄩笑纳了之后,李天衢也不过吐槽了句一树梨花压海棠,你个吃嫩草的老牛...... 而拓疆河西,也仍关乎与后唐全面对抗的战局,李天衢主要还是密切关注着李存勖这个劲敌的动作。可是在此期间,由河阳地界上禀的一纸奏折,也让李天衢把目光又落在了他本来便准备大举肃清整治的权贵文臣身上...... “转迁至河阳任河南尹的张全义,弹劾巩县县令罗贯贪赃枉法,罔议朝政,还曾忿言辱骂朕,有不臣之心...如今也已收监下狱,张全义上奏罗贯罪不可赦,按法例应当处斩。呵呵...这恐怕也不是那张全义明察秋毫,而是恶人先告状吧......” 御书房内,李天衢拿着由河南提点刑狱司转呈,要对地方官员处以极刑,也必须要由皇帝亲笔批复的奏书,却冷笑着说道。 除了李天衢之外,总掌内侍省的宦官首脑张居翰手揽拂尘,正恭敬的肃立在一旁。而李天衢转过头去,旋即向张居翰问道: “张全义不止是上奏诬告罗贯,而势必要置他于死地,想必他也应该已经暗中向王禀恩送贿金打点,而意图让近臣蒙蔽朕,批复这要将罗贯处斩的奏书了吧?” 张居翰赶忙颔首称是,他踌躇片刻,也不禁出言问道: “陛下英明,先前便已派遣官吏寻访河阳诸州民生。没想到张相公当初躬劝农桑,治理一方政事也向来勤恳贤明,可如今竟然...治政懈怠,还广受贿金敛财。而陛下能断定张全义这是编织罪证,而诬陷罗贯要治他死罪,这也的确是犯下了瞒上欺下、蒙蔽圣聪的大罪...可他以往毕竟有大功于国,陛下也已打算要下旨严办张相公?” 李天衢闻言沉默扮相,他眉宇间冷冽的神色也又浓重了几分,又沉声念道: “当年朕还只统掌义成军一处藩镇伊始,张全义的确尽职尽责的招徕安抚流民,开荒治农,而后得以壮大,也少不得他这个治政的能臣。可是人...到底是会变的,顾念张全义以往的功绩,如若他恪行知足,即便犯下些过失,朕也不愿与他计较。 可是如今张全义那厮愈发不知收敛,竟然意图行贿买通内朝近臣,打算欺瞒朕诬害官员性命...朕又如何还能容得他再仗势以权谋私?” 795章 一个个都飘了,大清洗也是势在必行 张全义这个于五代十国前两朝时节,论开垦荒田,治理农政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能臣,到底还是按其原本的轨迹,在他地位尊崇,享得高官厚禄之后,也渐渐的变成一个贪赃枉法、懒政惰政的滥烂官。 李天衢自然晓得,张全义前半生为官治理的经历,与他后来完全判若两人。当初的他能治理得一方民生富足,是个独见良麦佳茧,才心满意足的能臣好官; 可是再到他走正史线归降后唐时,由于买通贿赂李存勖的正妻刘皇后,认了她做义女而倍受尊崇,再治理地方政事之时,便已退化为彻头彻尾的糊涂贪官,按史载“凡百姓词讼,以先诉者为得理,以是人多枉滥,为时所非”。 尤其是张全义诬陷意图谋害地方县令罗贯这桩子事,倒也完完全全与正史相符。他还是通过刘皇后那个干女儿,在李存勖进谗言,而只不过是个地方县令,李存勖不知底细,遂批了将罗贯处死的奏书,结果却闹得“冤枉之声,闻之远近”...... 这基本也能看出,罗贯虽然只不过是一介县令,却也是个清正的好官,所以遭冤杀后,才会引得黎民百姓为他叫屈喊冤;而罗贯不愿巴结讨好权贵,而激得张全义心中忿恨,甚至不惜混淆黑白,意欲谋害下僚。 李天衢面露冷笑,心说只不过张全义并不知晓,他已开始打算冤杀罗贯一事,以为皇帝日理万机,又怎会顾得上河阳地界一介县令是否当真反了死罪,想必也能蒙蔽过去...可张全义弄这一么出,却是相当于给自家主公提了个醒,也是时候该拿他开刀了...... 本来李天衢便已开始考虑,再任由朝堂中那些得势而日渐猖獗的高官显要以权谋私下去,对于官场与民间的影响愈大,差不多已是时候开始收网整治,而张全义既已意图诬害忠良,那也更要出手,不必再等下去了。 而李天衢也十分清楚,除了张全义以外,也属于自己要清洗整治目标的李振、高郁等重臣与其党羽,一个个老奸巨猾。如若拿张全义开刀,也势必会惊动他们...所以既然肃清朝中奸党,已是势在必为,那么针对的目标不会是一两个人,而将会是涉及诸多朝堂、地方官员的大清洗。 又思付了一阵过后,李天衢悠悠开口,又沉声念道: “高郁趁着总掌财物税赋之时,便已培植拉拢了大批官吏。朕明明已警示过他,可高郁贪婪好财、死性不改,暗中差遣爪牙大肆兼并土地,占巨额田产,还广置田园府邸,仍以为能欺瞒过朕...更是已职务之便,利用商贸政令中饱私囊,若是以唐律诸监临之官家人,于所部有受乞、借贷、役使、卖买有剩利之属所犯下的贪污罪责,休说罢黜官身,也足够判他几千次杀头死罪了...... 而那李振结党营私,屡次弹劾朝堂与州府官员,打压异己的手段,也多是无中生有。朕以唐朝为前车之鉴,也早已定下法例,禁止臣僚朋比结党,尤其是打压异己。李振也仍是明知故犯,他到底是睚眦必报的秉性,绝不会容得与其政见不合的同僚,即便以往亦有大功,如今也已是朝堂中的祸害,就凭目前搜集到的罪证,也足以出手让他与其党羽伏法了......” 按说虽然到了明朝时节,才由明太祖朱元璋在《大明律》中设立奸党罪,以防臣下揽权专擅,交结党援...可是唐朝后期的牛李党争,也致使朝堂中派系矛盾对立激化,更是致使朝政大权旁落到各处手握兵权的藩镇节度的重要因由之一。这些事,身处于政坛官场当中的魏朝官员,当然清楚的很。 所以李天衢引以为鉴,立下相关法例督检有无官员结党营私,刻意要派系对立意图打压政敌,这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明朝由朱元璋那个狠人所设的奸党罪,虽然意在巩固帝君权力,他搞清洗砍起人头来也是毫不含糊,但定罪的标准却是模棱两可,这也导致明代中后期宦官屡兴诏狱,而肆意冤杀重臣...李天衢同样深以为戒,极重视法规细节,立法结党罪要彻查党羽间暗通的证据务必确凿,不但要确定结党的首脑人物,也必须掌握诬害攻击朝中同僚的切实罪证,且达到一定程度之后,方才能由皇帝朱笔御批,而进行彻查整治。 而很早以前,李天衢便动用巡院侍卫司派遣密探,盯梢收集李振培植党羽,并且攻击异己的罪证。以目前掌握的证据而言,也早已足够定他的罪了。 恭立在一旁的张居翰听李天衢语气中已带着些许杀意的沉声说罢,他的面色也不由一变。毕竟朝中有权臣意图买通皇帝身边近臣,以贿金瞒上欺下、以权谋私...张居翰却是奉李天衢密旨择选王禀恩为内侍省都知,而掌握了大批臣僚的确凿罪证,帝君准备对朝堂进行大清洗,他很早便已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 可以预想的是,张居翰很清楚要肃清朝堂与地方官员,也未尝不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张全义、高郁、李振这些重臣权贵,又拉拢了大批官员党羽,自家主公已是打算一锅端,这场整治肃清将牵扯到大量臣僚,恐怕也不免要杀得滚滚人头落地...... 不过张居翰即便宅心仁厚,他也并非是圣母心泛滥的烂好人。 正史中的他敢于冒着杀头的风险,偷改诏书一字而救得与他本无关联的一千余人性命,也是因为后唐覆灭前蜀,李存勖先是许诺饶王建之子王衍与其家眷随从性命不杀,而后却因听信伶人景进谗言出尔反尔,不但要杀王衍满门,还要将前蜀百官、宫中仆役杀绝时心生恻隐,才改诏书而救下无论死活,也改变不了后唐灭蜀结果的千余人。 而如今自家主公决议肃清朝中得势猖獗的权臣党羽,也是为了魏朝时局稳定。如若再任由奸党权贵肆虐下去,动摇国本而致使天下大乱,也又将会殃及治下黎民百姓...这些道理,张居翰当然清楚得很,虽然他心中即便仍有些不忍,但也还不至于会为了奸党冒险,而泄露自家主公的计划...... 毕竟整饬纲纪,使得朝堂清明,于国于民才是好事...... 张居翰心中正寻思着,而李天衢却又想起了一件事,遂又吩咐说道: “命小黄门至巡院侍卫司,传张骁前来觐见。眼下已要着手彻查整治高郁、李振、张全义乃至党羽奸徒。不过动手之前,朕还要了解一个叫冯道的臣僚这些年来的政绩、行径......” ---------------------------- 晚上有急事,今日第二更略少....... 796章 本来命中的仇家,现在境遇却完全相反 汴京人来人往的闹市间,酒肆饭馆林立,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市民来往游逛,而结束了一天公务的冯道刚慢条斯理的品完杯茶,便丢下几文钱踱步出了茶楼,期间也与相熟的贩夫走卒也会闲谈几句,也全然没有什么官架子。 而即便积累资历,冯道如今做到了从七品下的汴京东苑副监,也不过官升一级。在京官群体当中,仍算是基层官员。 本来冯道在任期间甚是勤勉,按说也识得人情世故...就连身边的胥吏都多曾劝他,以冯道被任命的官职而言,也算是与高郁派系的官员搭上了线。那也须多做些人情,争取得到高郁等朝中大员的赏识,那也不至于官职晋升,比起其他同僚慢了许多。 尤其是如若被高郁相公赏识,也会指给与他亲近的官员一条明路,有机会经手商务税赋事宜,哪个又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冯道也仍是按他过往的做派,上司官员交代下来的事,他固然尽职尽责,丝毫不敢怠慢。但是与高郁派系的京官无论品阶,也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总之我不得罪你,但也不至于上杆子巴结讨好。 先是同期科举中榜年纪最小的一个,然而经历几年光景,如今也已是二十多岁的冯道,身为从七品下的京官,起码在官场当中可说是泯然于众人。 而之前有意抬举冯道的上司,渐渐的也把这个看似不开窍的人物抛在脑后。毕竟要巴结高郁,李振,乃至段凝朝中大员的官吏大有人在,又何必提拔这么个不过芥子大的小官? 可冯道每日倒是自得其乐,就算这些年来只官升一级,看来也丝毫不以为意。而李振、高郁、段凝...等高官显要培植党羽、拉帮结派,这在朝中也已是心照不宣。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可是以冯道如今的地位,倒也不会被那些朝中大佬放在眼里。 当冯道返至城西一条巷内,径直往自家与其他同僚相较,倒显得有几分逼仄的宅院行去,忽的他听见空中隆隆作响。再抬头去望,就见天空已是乌云密布,街上的行人,也纷纷加快了脚步,忙着寻找去处躲雨,而冯道背负着双手,又瞧了片刻,又意味深长的道了句: “看来也快要变天了......” 皇城内苑的御书房内,已有巡院侍卫司的密探向禀说冯道这些年来的事迹。这么个小官,按说也不会引起当朝天子注意,而冯道虽然做事勤勉、与民亲善,也从来不曾失职...实际上在官场中的风评也可说是平平无奇,几乎不会与同僚冲突,也从来没有倾向结党投从任何派系。 “这冯道...倒也不愧被后人称作政坛不倒翁......” 李天衢悠声念着,他知道冯道现在虽然为人处世看似低调,想必他不但察觉到朝堂中结党的现象已愈发严重,而且也能揣度高高在上的皇帝,对朝中权贵拉帮结派的举动并不是一无所知...冯道已觉察风雨欲来,所以便可以独善其身,这在旁人看来不懂得迎合上意,那在官场上,也注定只会是个仕途坎坷的小人物。 可是巴结权贵太过显露,结成党羽的那些官员以为有靠山倚仗,却不知他们的举动尽在当朝皇帝已早彻查得明明白白。培植奸党的那些权臣显要终究都还被铲除,至于冯道这个聪明人,差不多也是时候让他崭露头角了...... 当夜,李天衢便又传旨召见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入宫觐见,下达密旨,殿前司诸直禁军,便杀气腾腾的扑向汴京内各处官宅府邸。 东华门外的一处豪宅,也是如今官居从三品东都卫上将军的段凝官邸。毕竟当年于长安被魏军攻破之际,段凝统领几万梁军投降,李天衢虽知这厮为人秉性,但是为了安抚降臣,明面上也只得许以他高官厚禄。 然而段凝这厮,当初在梁国时便与赵岩等权奸沆瀣一气,诬陷忠良,为了把我兵权大肆打压军中同僚,骨子里也仍是个媚上欺下的奸邪小人。 之前虽然因梁国降将的身份,段凝也不得不夹着尾巴低调一段时日,但是自以为攀附搭上了内侍省都知王禀恩的门路。李天衢又刻意安排,也让他尝到了一些甜头,段凝以为有皇帝身边的红人照应,死性不改,到底也仍是要做埙人利己、坑害同僚的勾当。 然而今日先有百来名持枪拔刀的军健撞入段凝官邸,外面也有殿前司兵马已将四面八方封堵的风雨不透。宅院内一片鸡飞狗跳,丫鬟、仆役也迅速被冲入府邸的士兵给控制住。 而乍闻异响的段凝,也立刻从正堂中冲了出来,他惊愕的瞧着那些持着明晃晃兵刃的士兵,一步步又向自己这边逼近过来,即便已经意识到了既是殿前司禁军撞入他的府邸,也几乎可以断定是魏朝帝君下旨要拿他...可段凝也仍是下意识的嘶声喝骂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胆敢擅闯我的府邸!” “闯你府邸又怎能的?奉陛下旨意,要拿你这媚上欺下的小人,你还胆敢反抗不成!?” 犹如晴空时骤然打下道霹雳,更是骇得段凝浑身一震。当他再定睛望去,登时面色刷白,还打算挣扎反抗的心思,也已是荡然全无...... 因为段凝瞧见,全身戎甲披挂的王彦章手绰大枪,驾着匹雄壮的战马也已踱如宅院。他居高临下,怒目瞪视,那般生杀予夺的气概威若天神...段凝当然十分清楚,王彦章身为魏朝的首席猛将,就算是单挑独斗,只怕十个他加到一块,也仍不是王彦章一人的对手。更不用说以王彦章在魏朝军中的地位,段凝这个东都卫上将军,又有什么资格与对方叫板!? 而段凝不知道的是,按说王彦章本来也会投从朱温效命,也正是他嫉恨王铁枪在梁军中的威望,便与赵岩等外戚权奸合谋,向后梁末帝大进谗言,隐瞒王彦章的战功,又于还诬陷统兵不力、饮酒轻敌...而后便想法设法得坑害王彦章被剥除兵权,遂孤军奋战终究难免被后唐大军杀败,而落得个含恨身死的下场...... 可段凝如偿所愿的坑害死了王彦章,成了梁朝军中的首脑人物还不足百日,他也根本没有能力抵挡后唐大军的猛攻,而统领六万兵马弃械投降。也还是以他巧言饰智、善候上意的手段谄媚行贿,巴结伶人奸佞又作威作福了许久...... 然而如今却是王彦章奉李天衢旨意,仍旧在军中地位尊崇,而亲自统领殿前司精兵前来,要拿下段凝这个本来命中的仇家...... 段凝虽然身为武职军将,可好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绝不会是王彦章的对手。所以打眼一瞧王铁枪亲自杀至,他便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脸上勉强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而支支吾吾的说道: “王都点检...这...这其中也必然有什么误会,下官...自问终有过失,并无罪责,又怎劳烦您亲自前来?下官要向陛下表明心迹、陈述冤情,还望都点检...能予以方便......” 然而段凝还没把话说完,就见王彦章把眼一瞪,又当即厉声喝道: “纵有过失,并无罪责?段凝,你这厮好不要脸!若非陛下圣明,我倒也险些被你这奸邪小人瞒混过去!” 797章 大好前程,你却偏要自作孽 “你这奸贼,本为梁人降臣,而蒙我朝册封录用,不思为国尽忠竭力,暗地里反而货赂公行,多行不义之事!你屡番以贿金意欲买通陛下身边近臣,意图蒙蔽圣聪。 又于军中营私结派,并利用职权以诸军转调军饷用度时中饱私囊,还意欲诬告与你不合的同僚,还要狡辩,你可又敢与内侍都知对质?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所做下这些歹事,陛下也早已遣人暗中查证,俱是罪证确凿,你倒还敢当着我的面喊冤!” 王彦章又是一通叱骂下来,段凝听得已是魂飞魄散,本来以为魏帝李天衢既日理万机,还要专注与后唐李存勖斗智斗勇...又哪里会知道他暗中所做的勾当? 可如今听来,段凝方才知晓自己所有谋私利己、贪污行贿、打压异己的罪行,也早被李天衢彻查得清清楚楚! 眼见段凝已是呆若木鸡,而愣怔在当场,王彦章也不耐与他继续磨耗下去,便当即绰起大枪,催马上前,口中仍喝骂道: “我身为殿前司都检点使,执掌京畿诸部禁军,又则能任由你这滥官蠢虫败坏我军风纪!兀自不束手就擒,还当真要我出手不成!?” 惊然发觉王彦章连人带马高大的身影,已经将自己给彻底笼罩住,乌沉沉大枪卷起的劲风,也扑面而来...段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大枪枪杆,便重重的砸在他的胸膛之上。 “嗵!!!” 口中哇的喷出一抹鲜血,段凝的身子也登时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出,旋即撞在墙壁上,便颓然瘫倒下去。生生挨了这一击,他也不只是五脏颠散,胸骨肋骨断裂了几根,也疼得段凝冷汗涔涔,而再提不起半分力道! “给我拿下!” 王彦章又高声下令,一众军健也立刻扑上前去,将段凝捆了个结实。随后该押解的押解,抄家的抄家...本来还以为能如在梁国时那般买通巴结权贵,而一步步靠迫害忠良、打压同僚而爬上权力顶峰的段凝,也终究落得个家产尽失,还要听候朝廷发落的下场。 而殿前司其它诸部禁军行动迅速,陆续又扑往李振、高郁等朝中大员,乃至其党羽的官邸。对于那些结党弄权的文官,在得势的时候,固然政治能量很大,可魏帝李天衢一旦下旨要查办他们,面对那些厮杀惯了的行伍将兵,当然也都没有能力抵抗。 一时间汴京城内各处,都是四处走动的军健押解朝堂官员的景象,也难免引得百姓议论纷纷,每日茶余饭后时,谈论的都是又有哪个官老爷落马被清算,所犯下的又是什么罪行...... 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这些监察官民的机构也是忙着连轴转,甚至还有些相关官吏,也受牵扯而被关到牢中。 如韦庄等重臣事先便曾被李天衢提醒,虽然对这场大清洗也颇有微词,但事已至此,也唯有详细核实清楚所有涉案官员的罪行。然而是要审核自己的政敌,乃至一些同朝为官,以往还有些交情的同僚...... 意识到魏朝帝君,也早已掌握大量结党臣僚的确凿证据,现在也不过是要让他么那认罪而定下刑罚。那些审理案情的官员也丝毫不敢怠慢,更没有人敢有徇私包庇的打算,否则他们现在就算坐在公堂上,说不上何时也将杀上门来的军汉剥去官袍,也一并要被押到官狱当中。 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被撤职查办的官僚当中,绝大多数都曾向内侍省都知王禀恩,也就是李天衢有意扶植起来的皇帝身边红人进献贿金。再经过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顺藤摸瓜,核实查证,基本上也能做到一抓一个准。可是也仍有许多被押入官狱的官僚心存侥幸、拒不认罪,终日在牢房中呼天抢地的喊冤,并且祈求觐见皇上“自证清白”。李天衢自然是懒得搭理,吩咐下去于提审之际,就把每一个人的罪证都摆在他们面前,同时也只批复了八个字交代了下去: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不过对于那些早年便曾辅佐自己打天下,也确实屡立功勋的开国功臣...毕竟或多或少,相处时彼此也都有些情分,李天衢自知就算要彻底铲除这些已成了朝堂中祸害的高官显要,也总要让他们明白又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般境地...... 官居河南尹,统掌原河阳军藩镇一方民政大权的张全义,并没有等来由魏朝帝君批复,而处死一直与他做对的下僚罗贯的奏书,却有一千官军冲入洛阳城中的官邸,将张全义五花大绑,立刻便押往汴京。 而被逮捕之际,张全义听传旨太监高声宣读李天衢亲笔所写的诏书,他便已知晓自己渎职失职、甚至编织罪名意图蒙蔽皇帝,冤杀官员的罪行都已事发...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吏,犹如从云霄之上直接摔到泥坑里,这一路下来魂不附体,也挖空心思的思付面见自家主公之后,又当如何辩解。 然而直到衣衫褴褛的张全义被押至汴京皇城内朝,又再度与李天衢相会的那一刹那。张全义眼见面前的魏朝帝君面色森寒,双目如刀直射过来,他顿时感到脑袋嗡的一下,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并连连磕头,口中还疾声高呼道: “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只是万望陛下念在罪臣过往为国家鞠躬尽瘁的份上,能宽胥臣的死罪!” 李天衢可还记得,当初自己取黄巢首级,而统领那一小拨锐骑返回陈州宛丘途中,而抓住因黄巢反军覆亡而狼狈逃亡的张全义之时,他也是一副畏惧怕死的模样...再冷眼打量过去,就在他伏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如今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而两鬓斑白,本来便已显露出老态,虽然哀嚎讨饶的模样不但丑陋,倒也显得可怜兮兮的。 而默然半响之后,李天衢方才沉声说道: “你以前的确有大功于国,可是扪心自问,朕又可曾亏待过你?如若是因年事已高,懒于政事,朕也可以让你领受个闲职,本来享得官身爵禄,身后也能留下个治政能臣的好名声。 可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你本来也深知民间疾苦,有治政安民之能,怎么就偏偏玩忽职守,朕念在你过往功劳,本来也不愿把事做绝,但你竟然意图诬害地方上清正的官员,更是不惜犯下欺君大罪!当年你能治理得一方民生富足,如今却成了祸害民间的昏官,朕又怎么能饶得了你!?” 本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伏在地上捣蒜般把头磕的嗵嗵作响,脑门也已青肿起一片的张全义听李天衢一番呵斥,他也登时被噎得没了言语...是啊,自己本来地位尊崇,然而却是自作孽而事发,这又怪得了谁? 798章 三大高官显要,已相继倒台 很多人一有权得势,时日久了,也难免膨胀猖獗,张全义便是如此。 一方面心说自己五十多岁的年纪,可还远不是退居二线,该考虑隐退坐享清福的时候;然而另一方面,终日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惯了,张全义也早已不像当年那般始终怀着一种危机感,以高高在上的高官显贵自居,早不如当年那般亲力亲为,甚至还走向另外一个极端...... 而眼见张全义伏在地上,抖若筛糠,口中支支吾吾的也听不清在念什么。李天衢冷眼睥睨,又冷声说道: “你现在后悔,也不是因为饰词矫情、诬害官员,又懈怠懒政、昏庸误国而自责惭愧、悔不当初。你只是在恨不够小心谨慎,而让朕查清了你的罪证。 有的歹事,你既然肆无忌惮的敢做,朝堂中,也不容你还有立足之地。不过你求朕顾念以往功绩,饶你性命不杀。好!就念在旧时情分上,朕不会治你的死罪,可从今以后,你也莫要再指望与功名利禄还有半点瓜葛了......” 由李天衢亲自下达诏书,剥除张全义官身爵禄,贬为庶人。所有家产私财也尽数充公,收入国库。然而于义成军治下郑州地界,也就是张全义做为李天衢麾下幕僚,最早曾开垦荒田、招抚流民、治理农业的去处,李天衢也划出了一处农家院,也足够张全义与其家小务农过活。 只不过鉴于张全义以往的身份,眼下他只能做得个算不上家大业大的地主公,庄院也临近当地一处军司,出入亦受限制。就此下台,但好歹也就保住了性命。 本来位列魏朝统治阶层,一朝却是功名丧尽。失魂落魄的张全义,也只得任由李天衢的安排,被押解往郑州与家眷族亲守着田园了此一生。然而比起他只能认罪而接受处治的态度,于正史中被唐廷公卿痛骂为“鸱枭”的权臣李振,可还不打算就此认命。 被押解到内朝接受李天衢的当面质问,李振还是以他口舌之利,只承认自己犯下以贿金买通近臣,以及营私结党的一部分行径。旋即又声泪俱下的大打感情牌,哀求李天衢念在他有从龙之功的份上,能自己在朝堂将功补过,也必然不敢再试图培植党羽、打压异己而扰乱朝纲。 只不过李振是个狠人,他更是个小人。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来韦庄得知李天衢以诈诱诈,而打算要办他的死对头李振之时,尚还觉得有些不妥并出言劝谏;可李振如今被捕下狱,便立刻想到既然皇帝彻查要治他的罪,也必然是因掌管御史台的韦庄那老儿从中作梗...... 满心的怨毒无处发泄,李振大演苦情戏时,也仍不由捎带暗指他也是被朝中政敌算计,而言及几个名头时,李天衢也敏锐的从他的眼神中捕捉到几分狰狞的戾色。 毕竟李振为人阴狠刻毒、睚眦必报,谁要若是得罪了他,也必然会牢牢记在心里,处心积虑的打算报复,要害得对方家破人亡...这也让李天衢不禁寻思着我既已下旨要办他,又算不算把这厮给彻底得罪狠了? 因为几年科举不中,便恨不得屠尽满朝公卿,乃至唐廷帝胄宗室。李天衢知道李振以往为自己卖命竭力,也完全是受利益驱使。可如今既然要收回他所掌握的所有权力与财富,那么李振对于魏朝的恨,恐怕比起唐廷也是只多不少。 所以也不愿再瞧李振继续做戏,李天衢喝令宿卫甲士将他又拽出宫去。而彻查清算、顺藤摸瓜,经查证,心胸狭隘的李振于朝廷赈济水旱灾害之时,也曾派遣爪牙编排循私王法、与粮商富绅私通款曲、屯粮居奇等罪名...亦曾铲除过不少不肯投拜至他名下的官员,偏偏当地提点刑狱司与李振党羽也有些关系...... 这些罪行再一曝光,李天衢也更不可能饶过李振,当年便下旨赐鸩酒一壶,命李振在狱中喝下。虽然死罪难饶,可留他个全尸,也算是让这个魏朝开国功臣走得体面些。 当夜,李振虽拼命反抗,仍哭嚎着要面见李天衢哀求乞活,可是却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军健给生生架住,灌嗓子硬逼着他喝下一壶鸩酒,而在宣旨太监的见证下,确认李振毒发身亡之后,便立刻返回宫中,向李天衢复命。 而张全义、李振之后,本来总揽魏朝财政大权的高郁从被缉捕下狱,再至押解至宫中受李天衢质问的这段时日,他竟已是满头白发,显然是因为受了巨大的打击而感到无法承受。 毕竟高郁善于理财,可他性情贪婪,更是爱财如命,得势后更是心高气傲...如果财富于权力一朝尽丧,这也无异于要了他的命。当李天衢招其觐见,注视着瘫伏在地上,而怔怔出神的高郁,也当即沉声说道: “当年唐朝代宗皇帝时节,有能臣元载任辅宰十五载,历任户部侍郎、度支使、诸道转运使,亦以善于理财而闻名于世,还曾铲除过李辅国、鱼朝恩等阉党权宦,而深受代宗皇帝宠信。 然而那元载仗着圣宠,便志得意满、独揽朝政,不但排除异己、专权跋扈,更是专营私产,大兴土木而暴敛财富。而代宗念在那元载往日功绩,本想保他善始善终,遂也曾刻意召见,加以劝诫,以盼他能有所收敛...元载却不思改过,仍旧仗权营私,而终于激怒帝君下诏将其满门处死,党羽尽数贬谪,甚至挖起先人坟墓,开棺劈尸,以儆效尤。 你与那元载同样善于司理财政,可为人秉性,又是何等相似?朕往日也曾暗示你收敛行迹。纵然知你以权谋私,姑念当初为藩镇,后来为国家广开财路,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纵然有先人前车之鉴,可到底也仍有得势权臣贪心不足,终究要自取灭亡,可是扪心自问,朕不是也给过你收手的机会?” 本来魂不守舍的高郁,听李天衢将他与唐朝时节也曾是一个出身贫寒的穷小子,而后也曾凭着自己的权谋手段一步步爬到朝堂权力高层,却因仗权不知收敛的为自己敛财,而为皇帝所杀的权臣元载相提并论,又听到“满门处死,先人坟墓,开棺劈尸”...这些词汇,也骇得他浑身不由一震,过了片刻,他又有气无力的问道: “罪臣被利令智昏、财迷心窍,理应受死,也不敢乞请宽恕...只是陛下以前朝辅相与微臣相提并论,又可是要以惩处唐廷元载之法,家门连坐,而治臣的死罪?” 高郁话问道最后,语音也不禁有些颤抖起来。李天衢闻言冷哼一声,又沉声说道: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按说你贪财纳贿、培植亲信,但凡经手财商稅赋政事,你安排党羽,以权谋私,也少不得与地方豪绅勾结,致使贪腐之风盛行。 直到现在,还没将你靠专权贪腐所敛的家产私财清算得明白,但也早足够定下你的死罪!可是你利用职权纳受赃私、营私结党等罪行证据确凿,倒还不似唐朝元载那般留鬻官秩、杖杀臣僚。 所以罪不及妻儿家小、家门先人。而高家满门,除相关涉案人员,朕也只要你一个认罪受刑,以正国法!” 799章 肃清内患,还有外敌觊觎 伏地称罪的高郁,也被内殿宿卫甲士给押回官狱当中。而由于他广置田园地产,光只是在汴京地界便有两处格外豪华富丽、规模宏大的府邸,期间仆婢如云、姬女成群,乃至幕后经受的诸行各业商铺私产...要彻查统计,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 然而高郁又入了官狱,也才不过去三日光景。大理寺便立刻派遣胥吏向李天衢急报:高郁由于极度忧愁,终究于昨夜一口气没上来,遂抑郁而终了。 李天衢要的是肃清这些已经开始结成奸党的首脑人物,可高郁毕竟曾经也是促使己方势力国富兵器的关键人物之一...所以对于他的处置,也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无论什么死法,既然已经死了做出交代,所以下旨让其家眷收殓尸骸,送回高郁的老家扬州安葬。 好歹张全义还保得命在,而李振与高郁还留个全尸...这也仍是李天衢念在他们旧日功劳的份上。可是这场大清洗当中,其他量刑定罪情节较重的人犯,也终究是保不住项上人头了...... 连续十几日的光景,先有段凝等七名官员身着囚服,他们也尽被双手反剪,嘴上塞着布条,被押解至汴京内一处闹市十字路口搭建起来的高台上。 经过验明正身的流程之后,锋刃雪亮的雪法刀一并举起,刚耀出片森然的光芒。旋即便划出道弧线斩落。几腔子鲜血喷射挥洒,几颗人头当即滚落,空气中也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起初汴京城内百姓图看个热闹,每次处斩人犯,周围摩肩擦踵、人山人海,还吸引来不少小商小贩来回叫卖。可是一连几日下来,就连那些最好围观看热闹的城内黎民,也都已看得腻了。 不止都城汴京,这场清洗彻查追赃,魏朝治下各处州府官民,又缉捕了大批徇私舞弊、巧立名目、诬害同僚、中饱私囊、贿赂钱物...乃至纵横乡里的地方官吏、富贾豪绅。 其中也有犹如袁象先那等虽然贪污敛财,贿赂皇帝近臣,可在任期间倒也有些政绩,而量刑罪不至死的,被判官贬三级,暂时留职查办。可饶是如此,这场清洗被判死刑处斩之人便达三千七百余人,而涉案被判处贬官、革职、抄家、充军...等刑罚的党羽官僚,以及与其关系密切的地方大户总计也有三万人上下。 这也是魏朝自立国以来,针对治下官民所进行打击力度最狠烈的一场大清洗。不过李天衢在确定这个数字之后,心中却暗忖道: 明太祖朱元璋于空印案、胡惟庸案、蓝玉案、郭桓案那明初四大案时,光是杀头的相关涉案官民,可就已经达到十万人以上。我要与他相较,这也绝对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吧...... 毕竟如今天下尚未一统,而肃清奸党,也不必似洪武大帝那般矫枉过正。起码经过这场清洗,在一段时期内也不会有奸党动摇国本的隐患。 而清除了一批官员,各级官职自也也需要填补空缺。李天衢也须检察吏部等官署提拔、引荐、任命诸部官员。而在此期间,周边诸邦各镇的形势尚还算稳定,唯有楚王马殷,提拔于吴国杨渥在位期间,西奔投至麾下的大将吕师周为步军都指挥使,并命其率军攻打岭南。被魏朝册封为粤王的刘隐,当然不肯认怂服软,他发兵迎击,与吕师周所部楚军大小战阵交锋十余次,却终究落败而连失六处州府。 得知楚、粤两国再度掐架的消息,李天衢心说那两方势力之间的战事,与魏朝、后唐双方的对抗相较,也还不足以影响中原诸般各国的局势。 李天衢就连遣使出面调停的心思都没有,毕竟楚王马殷向来奉中原王朝为主,他建立楚国后很少对外扩张,可是一旦要出兵,基本上就是盯着占据岭南的刘家兄弟打...既然楚国几乎没有可能主动偷袭魏朝,那么与后唐李存勖争霸的结局有个定论之前,也没必要再枉自再迫使楚国走到己方势力的对立面上。 而岭南刘隐、刘岩两兄弟,虽然在与楚国的战争中基本处于吃亏的一方。但是楚王马殷虽然励精图治,极重保境安民,可现在的他从来未曾有高郁那等理财能臣辅佐,把国家治理得极为殷富,那也就更没有能力吞并两广,而成为另一方国力足以威胁中原王朝的割据势力。 可是楚国、粤国之间冲突厮杀,权衡自己的势力,虽然也都不会招惹魏朝。可是南面还有另外一方割据政权,从朱温、李天衢、李克用、杨行密等诸方势力混战伊始,便一直在坐山观虎斗。如果时机成熟,也不是没有可能出兵意图侵夺魏朝治下疆土;而且后唐虽然现在尚未出兵,但也必然再谋划下一步又当如何重挫魏朝...... 巡院侍卫司主管张骁,在收到从后唐国都太原传递过来的机密文书,便立刻赶赴内朝,向近期仍主要忙于审察提拔迁补官员的李天衢禀说: “陛下,潜伏在晋主身边的密谍李君惜,又有密报传来。” 李天衢闻言,立刻接过由张骁呈上的文书察看。 自从魏朝、后唐双方正式开战之后,两国间商路基本截断,彼此于边界线虽然也有私商贩子走动,可是当然也都见不得光,更不可被双方官府掌握行踪。 而原本安插于河东太原的密谍,也不便再如先前那般利用行商的名义传递信息,毕竟后唐官军不会轻易放任物资送往敌国,如若发现那拨车仗人马可疑,也必定会严格彻查。而现在情报传递的渠道,主要经由夹在魏朝、后唐之间,仍旧处于中立状态的朔方节度使韩逊治下藩镇,再辗转传入关中。 何况现在就安插在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他受后唐帝君重视程度越高,那么也更会受到敌国君臣的注意。所以巡院侍卫司方面按上一次回复时的指示,如果不是打探到干系十分重大的军事机密,李君惜也不必耽着风险,而必须要把消息传回魏朝。 而李天衢拆开书信,大致看完,他先是双眼一亮,再过一阵,便冷笑道: “李存勖果然急着要压过我朝的声势,处心积虑,要拉拢一应有可能与我魏朝为敌的帮手...现在我朝与晋人虽然休兵整顿,可是李存勖不甘我朝兼并河西凉州、甘州等地,再度遣使赶赴蜀国,而极力要促成蜀帝一南一北,共同兴兵来犯...... 虽然蜀国近些年来除了南讨大长和今国之外,君臣沉迷享乐,不曾对外用兵。可那蜀帝王建,毕竟也是老奸巨猾的一代枭雄,如若他以为有机可乘...自然也还是打算开疆拓土的,而据李君惜所打探的机密...蜀国那边,对于晋人的提议也明显意动了......” 800章 敌人身边的佞臣,当然也大有用处 听自家主公说及蜀帝王建,张骁脸上便露出一抹轻蔑之色: “蜀国占据两川,仗着地利关起门来作威作福,可就算见风使舵,也不曾讨得什么便宜。蜀帝未曾发迹时诨名贼王八,当年以为与我朝、河东联手,便有机可乘,共讨朱温,结果却被杀得大败,转头便又与朱温联姻通好...说到底这不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那时蜀军也曾兵临巴东,意图染指荆南之地,可还是知难而退,到底不敢触怒我朝。就算又有那梁将杨师厚投从蜀帝,大败大长和国,拿下云南滇地大片疆土。可是按先前探报,蜀帝猜忌多疑,杨师厚纵恣桀骜,亦有可能怀不轨之意,所以如今占据太和城总揽滇地,也是听调不听宣。 他蜀国内有将领形如自立,尚还无力约束。倒还真敢与晋人联合,而意图与我魏朝为敌?” 李天衢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说道: “那蜀帝王建,本来也不过是犯罪脱逃的人犯,可而后投身忠武军东征西讨,又被唤作‘忠武八都将’,因迎驾有功统掌宿卫神策军,平西川陈敬瑄,灭东川顾彦晖,有今日这般成就,于唐末时节诸藩君主当中,也是能排得上号的人物。 而当初朱温灭唐建梁不久,他便立刻遣使至河东,提议与晋人先主一东一西,两帝各据一方,也足见其对名声、帝位极为重视。如今又是晋主李存勖频频示好,那蜀帝也有可能还会有与金人各据一方,而瓜分我魏朝疆土的打算......” 李天衢正说着,心里暗忖现在的蜀国皇帝王建现在,差不多也已是六十出头的年纪。他的确已经不似初入两川,建立蜀国时那般经历充沛,而愈发的贪图享乐,不过以王建的心气,想必也不会甘心如今天下的势力格局。 毕竟除了吴越钱镠的老上司董昌,以及卢龙军刘守光那等狂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之外...截止到现在,有那个能力敢建制称帝的,也只有梁国朱温、魏朝李天衢、后唐李存勖以及他蜀国王建四个。 可是朱温灭唐称帝,一时间也有无数藩镇上表归附称臣;李天衢夺取中原,大批割据势力转而又奉魏朝为主;李存勖虽然声势上逊色不少,可也有几个帮衬,而且也摆出了敢与中原霸主全面硬抗的架势...而对比下来,就显得王建那个蜀国皇帝最没排面了。 王建老奸巨猾,如若战事不利,他立刻回选择退守蜀地自保,立刻又换了个面孔要和朱温处好关系...可他仍有好大喜功的一面,如果发现有进取中原的机会,也绝不会轻易错过。李天衢回忆王建按原本的命数,那么他应该还有十年左右的阳寿...毕竟同样是亲手打下一片江山的开国皇帝,王建想必仍有打算再博一次的心思。 思虑一番之后,李天衢遂又对张骁吩咐道: “先前蜀国虽然尚还未对我朝公然宣战,却也向来觊觎关中、荆南等地疆土。而李君惜急发机密文书前来,禀说晋人、蜀国双方来使极为密切,想必很快也将达成协议,待秣兵历马之后,便将起兵夹攻我朝。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而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如若太原那边的密谍,能够确认晋、蜀联合,那么下一期李存勖引兵来犯之际,蜀国也必然会趁机悍然出兵!关中、甘陕方面,有刘鄩等几镇牙军坐镇,只要早有防备,应该也足以抵住蜀军的攻势。 只是鄂岳军节度使丁会听闻染了重疾,难以主持军中事宜...多亏李君惜传报机密示警,也让朕能及时部署,另行调遣坐镇京畿的帅才,南下主持荆襄诸地防务。 只要蜀军敢来,下一仗也务必要将其杀得溃败,以彻底断了蜀帝觊觎我魏朝疆土的念想!而李君惜那边,想必近日也仍会有消息传来,禀奏是否确认晋主与蜀帝已暗中合谋,而机密文书传至巡院侍卫司时,也务必尽快向朕禀奏!” ※※※※※※※※※※※※※※ 如今的河东太原,即是始建于春秋时代的晋阳古城。当年毕竟做为唐朝高祖皇帝李渊受隋朝册封为留守的发迹之所。而后唐朝多位帝君先后前来探视,于武周时节更是定为北都,与国都长安、东都洛阳齐名。 而继李克用受唐廷册封为晋王,乃至李存勖宣称继承唐朝国祚之后加筑兴修。本来做为唐廷皇帝行宫的宫殿气势宏伟,而宿卫甲士每日值守门禁,也都透着一股凛然而不可冒犯的势威。太原城内寻常平民百姓,在途径内城大门时,也都要刻意拉开一定的距离,而生怕被值守宿卫的门前甲士当做可疑人等,而免得自讨苦吃。 忽然间,一辆马车,却肆无忌惮的朝着内城大门的方向驶来。车夫挥鞭大声吆喝着,那副做派也极是气焰嚣张。非但街上行人不得不立刻避让,就连把守城门的一员军校见了,也立刻喝令忽下兵卒赶紧让出一条道路,完全打开城门,而任由着这辆马车招摇的直冲入后唐皇帝所处的内城...... 就连是后唐元勋显贵,当然也没有如此行车擅闯皇宫内城门禁的权力。可是把守大门的宿卫甲士却也清楚,那辆马车中坐着的人物,可是帝君李存勖身边的近臣景进。 景进做为后唐皇帝最为宠信的伶官之首,而在督监朝堂的顾命重臣张承业因河东改制称帝,而含恨身死之后。他便得李存勖赐封,又有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上柱国...等诸般要职加身。 更何况前不久景进又请命为主子分忧,出访民间探听宫内外消息,再向李存勖禀报...换而言之,他现在就是后唐皇帝用来收集皇宫外讯息的耳目。他说谁有意谋反,李存勖便很有可能认为那个人怀揣反心。 当马车在内城停住,景进趾高气昂的走了下来。他一身的珠光宝气,倒也因为是伶人出身,时常要登台唱戏,景进倒也十分注意自己的身形。只不过他一副拿鼻孔看人的嘴脸,偏偏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扭捏...这要是让一些直来直去的糙汉子瞧见,心中也不禁会生出一股想揍他的冲动...... 可帝君李存勖宠信伶人,在那个团体中,景进又是伶官之首...后唐朝中就算也有郭崇韬等少数功勋卓著、地位尊崇的权臣明显表达出对他的敌意,但就算是手握兵权、手头上也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的宿将,却也没有人敢动他。 而在景进身后,还有一人与他同乘马车,也亦步亦趋的紧随其后。那人相貌俊美,举止也更为得体,然而他跟在景进身后低眉顺眼,那副模样也甚是恭敬,却正是魏朝巡院侍卫司派出安插在李存勖身边,如今在后唐伶官群体当中,也早已崭露头角的密谍李君惜。 而景进旁若无人的踱步行走,他侧头一瞥,瞧着一众随从当中,李君惜跟在自己身后,表现得十分恭谨...景进遂露出一抹张扬的笑意,并高声道: “李少卿,你果然是个识得抬举的,也的确正如你所言,咱们陛下身边的伶人,出身境遇相似,相互也理当多加照应啊......” 801章 你身边有太多小人...还要加上我一个 听景进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说罢,李君惜也仍是一副顺从谦卑的模样,而当即回道: “我辈服侍的伶人,也向来以景大夫为尊。也蒙您提携照应,在下识得好歹,感念景大夫恩德,也自当效衔环背鞍之报。” 本来李君惜、景进二人,同为李存勖所宠信的伶人,彼此之间也难免会因“争宠”而有冲突的可能。潜伏于太原方面的密谍,本来也曾打算处心积虑的扳倒这个景进,争取让李君惜最受李存勖信任的近臣。 可是考虑到景进这个伶人出身的谗佞奸臣...李天衢心说他可正是致使李存勖后期沉湎声色,猜忌功臣,开始横征暴敛,而激化三军离心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么又干嘛非要冒险尝试将他扳倒?李存勖身边仍有皇后、伶人、宦官三大派系干政弄权,再多出个密谍把水搅得更浑,这对于魏朝而言不是更为有利? 何况李君惜如果在李存勖身边太过引人注意,这也绝非是好事。由景进出尽风头,也正可以由他主要去拉后唐文武公卿的仇恨。所以按李天衢的吩咐,早先巡院侍卫司,便曾于回复太原方面密谍的机密文书中下达了指令: 主动示弱,去巴结投靠那景进,就大力捧他,把那个奸邪小人捧得越高越好。 李君惜遂放低姿态,主动呈献重金厚礼。而以景进的立场而言,他现在最为痛恨的,是朝堂中屡番与自己作对的郭崇韬那一派的权臣,也势必要维持伶官这个团体内部稳固,何况自己现在恃宠专横,不但要插手军机国政,培植党羽、贪污敛财,登台为李存勖唱曲演戏还不能耽搁...随着他地位越高、权势越大,这时日一久,也就难免分身乏术。 然而有李君惜这个相貌出众、才艺过人的伶官,现在自家主子要听曲唱戏,也主要是去寻他...此人既也是伶人出身,如果伶官这个团体不再受圣宠而倒台,李君惜也同样不会好过...而他还甘愿为自己所用。对于此,景进也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而听李君惜恭敬的说罢,景进也颇为满意,又长长的嗯了的一声,随即继续说道: “天可怜见,陛下赏识咱们伶人,恩宠有加,使得你我方才有如今这般富贵...否则咱们以往做伶人的行当,走南闯北的只为讨口饭吃,子女不得科考,只能与同行婚配,还总是要受那些士人公卿的白眼...嘿!也幸亏有陛下这等痴迷梨园行当的明主,咱们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时运。 这老天爷赏的机会,咱们可务必要把握住了。否则当年便如咱大唐玄宗皇帝时节那般,伶人的前辈,虽然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可一朝天子一朝臣,后来咱们也照样还是被那群达官贵人当做脚底下的泥! 哼!就算今时今日,朝堂中那些公卿即便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也无不鄙夷咱们也不过是戏子罢了...虽然即便陛下春秋正盛、恩宠我等,可是这权势呐...也不能由那些臣僚掌控着,也总要让他们尝尝仰人鼻息的滋味。” 李君惜先后连声称是,可旋即似乎又有些迟疑的说道: “诚然正如景大夫所言,我辈伶官皆应听候您调遣,也自当彼此扶持、相互照应。只是...蒙陛下洪恩,许以我等几人官身爵禄,也已惹得郭尚书颇有怨言......” “郭尚书?你说那郭崇韬?哼!即便那厮也是朝中显要,可由我照应着你,你也不必忌惮他!更何况...那郭崇韬即便也受陛下器重,但是他自视太高,可不止得罪了咱伶官一派...且先由得那厮再猖狂一段时日,可我早晚也能把他弄死!” 还没等李君惜把话说话,景进面色先是一沉,随即他眼中也流露出狰狞的笑意,而又阴声说道: “那郭崇韬自以为是自先皇伊始,便投从河东的元勋宿臣,他也向来瞧不起在陛下身边服侍的近臣。可不止是鄙夷我等伶人,甚至就连不止罢黜宦官,就连骟过的马儿也不要骑这等话也能说得出口...可把陛下身边的内侍宦臣都敢得罪狠了。 他在朝堂中不也培植党羽、排除异己,而惹下了不少对头?说到底就是见不得伶官、宦官受宠。以为是由他力谏拥护刘皇后继位,后宫便会被他撑腰?郭崇韬那厮,是狂妄惯了,也不想想与陛下、皇后朝夕相处的,不还是咱们伶官与宦官?” 正说着,景进停下了脚步,忽的转过头来,又对李君惜意味深长的说道: “除了那郭崇韬,其实朝堂文武百官,对于咱们伶人诸部受封官职,也都是敢怒不敢言。你被陛下赐封为太府少卿之时,想必也已引得很多朝官戳着脊梁骨骂你是戏子得势。什么权贵公卿、贩夫走卒,大多也都不过是贱骨头,也唯有压在他们头上,再挑当中不开眼的开刀。 而如今蜀国又遣使者前来,看来已是决意要与我大唐联手。而陛下再对南用兵,这如果败了还好,似郭崇韬、李嗣源那等轻视我等的勋臣要承担败军丧师罪责,我等也正要可以大作文章。可若是大胜...朝中那些军将凭战功而得势,此消彼长,也唯恐到时反而要压过我等一头。 若论陛下宠信的伶人,有我、你、敬新磨、杨婆儿、史彦琼、周匝、郭从谦这些人...其中敬新磨虽善演杂戏,却只是个好插科打诨,不识权谋利害的狂生;郭从谦那厮,已认了郭崇韬为叔父,与咱们便算不得一路人;而杨婆儿得陛下赐名为李存儒,与史彦琼等人也都受官职爵禄、统掌一方...... 而留在陛下身边,讨皇帝欢心的主要就是你我二人。咱们也务必要与皇后、宦臣紧密合作,因为只要有圣眷在。就算朝中臣僚对咱们伶人干政恨之入骨,也决计不敢动我等分毫;而等到咱们抓住那干公卿显要的把柄...嘿嘿,倒是便能让他们一个个不得好死!” 听景进这一番话说罢,李君惜明面上固然是连连称赞,直言景大夫深谋远虑,当真高明...可就算以他魏朝密谍的立场而言,眼下却也有些听不明白了: 我蒙受陛下...魏朝帝君皇恩,自幼入巡院侍卫司受练磨练,而后以伶人的身份,被安插到陛下...晋主身边。先前便身为魏朝密谍,所以辗转到河东至今,哪怕有时也会感到有些违心...但职责所在,又要为留在魏朝得官府厚待的娘亲兄弟着想,所以蒙蔽晋主,所做的密谍勾当,也是不得不为。 可是你景进一介伶人,蒙受晋主恩宠才有今日这般的富贵爵禄...但你口口声声的说受晋主恩宠,却盼着晋军会大败于魏朝,而盘算着趁机大肆迫害朝中文武勋臣...伶人当政、奸佞误国,这却不是要败坏你恩主的江山社稷? 想到这里,李君惜心里也不禁暗叹一声,寻思李存勖即便有雄心壮志,后唐朝堂中也多有智谋勇烈之士。可在他身边,皇后敛财受贿、伶官干政弄权、宦官大进谗言...似乎已尽是奸佞之徒。 可想到这里,李君惜心头不由一黯,而喟叹着念道: 当然了,对于晋主...李天下而言,我其实也是有负他恩义的小人...... 802章 蜀国奇袭!即将丢失大片疆土? 即便心绪有些复杂,可李君惜好歹还能记得自己本来的身份...眼下也仍要应付景进这个伶官佞臣,而他此行入宫,也正是因李存勖要管待蜀国来使,而受宣召上台表演戏曲而来。 当太原皇宫内戏苑间又忙活起来,乐匠演奏乐曲、伶人表演歌舞...按景进的吩咐,李君惜自然也仍是做为主角,于唐朝时节广为流传的歌舞戏《秦王破阵曲》。 换了一身戏服,李君惜脸上即便擦脂抹粉,倒也仍有几分后世戏台上的赵子龙那般,浑身透着几分英气。而当他伴随着乐点登上舞台,很快便瞧见了正翘首以盼的李存勖; 而李存勖瞧见李君惜登台,当即喜形于色,若不是接见外来的使臣看戏,还要注意些分寸,只怕他又耐不住性子,也要跳上台去,唱上那么一段...... 然而经过这次按例登台唱戏,李君惜不但得知蜀国来使,乃是蜀帝王建之子王宗泽,也已确定后唐、蜀国双方已达成协议,约定南北夹击魏朝。 而魏帝清洗朝中宿臣与其党羽的消息,也已传至河东太原。考虑到魏朝近期时局与先前相较,也难免人心动荡...李存勖决议与蜀国联和出兵也提前了一段时日。太原方面的密谍,以最快的速度将情报传递出去,直至汴京再度受到机密文书,李天衢确认蜀帝王建果然还是不甘于满足现状,与魏朝也终究还是要打响战争之时,后唐、蜀国也已开始集结军队,即刻便将出兵。 归附魏朝的李继韬统掌的昭义军潞州,以及高思继坐镇的横海军沧州北隅,已经发现后唐军旅大张旗鼓的朝着南面迫近。魏朝各处军司快马来往急报军情,京畿乃至周围几处藩镇牙军也开始调动起来,开拨北上迎敌。 然而由于后唐再度挥军南犯,这一次,魏朝看似主要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北面。可是位于荆楚上游,属于巴蜀东面门户的夔州水域,也有一路水师沿长江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朝着位于长江中游的的荆南地界杀去...... 大批战舰顺江而下,舳舻相衔,旌旗遮空。而魏朝南隅重镇江陵以西的峡州沿江水寨发现蜀国舟师大举入侵,立刻遣人赶赴江陵报急。可只这一处州府下辖的水军,在蜀军看来,又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也很难抵挡住这一路舟师顺流往东,继续朝着属于水陆要冲之地的江陵城迫近。 等到舟师进入江陵水域,魏朝也终于派出水军舰队出击拦截,看来尽可能要封锁整个江面。而蜀国水军前列,一艘高逾百尺的五牙大舰上,端坐在最高层的主将瞧见对面魏朝水军船舶如墙、前后布下数层。他一身戎装披挂,大马金刀的端坐在一张檀木椅上,他脸上神情意气风发,瞧那般模样,也十分有信心冲垮魏朝水军在江面上组成的防线。 蜀帝王建,收了一百多个义子,再加上亲生的子嗣,其中虽然也多有贪暴骄纵、庸碌无能之辈。可是儿子的基数一多,其中好歹也有些惯于厮杀征战的人物...而这次入侵魏朝,蜀国方面,也出动了王宗范、王宗侃、王宗播这三员起码在蜀国军中,也都可说是骁勇善战的人物。 而如今在蜀国已被赐封为夔王,打头阵统领着这一路水师侵入魏朝的蜀帝义子王宗范,早年便曾追随王建杀入蜀地,讨伐陈敬瑄夺下成都,于平定两川的战事中屡立战功,也是蜀国军中的老资历。 眼下水战在即,王宗范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张扬的笑意,心中也正寻思着: 即便魏朝地广兵多,可由于晋人的威胁,也只得集中兵力于北面诸地。而江陵以东,听闻鄂岳军藩镇节度丁会也已染了重疾...我蜀军骤然出兵,魏朝南面各处军州促不能防,只要杀溃了江陵下辖的舟师,再封锁江路,我军也可以由长江顺流而下,大举攻取荆襄各处州府...魏朝还要集结军旅,与晋人厮杀,如此腹背受敌,又怎能抵挡得了我军攻势? 更何况...待我统领舟师,大败魏朝江陵水军之后,再登岸引兵大举北上...还有王宗播先登奇袭荆南诸地县坊,想必应能一举功成...... 王宗范心中念着,忽然举起手来,朝着前来用力一劈。蜀国舟师擂鼓齐鸣,诸式战船摆开雁翅状的阵型,便朝着对面气势汹汹的魏军舰队气势汹汹的迎了上去。 先是箭雨穿梭交织,待双方头阵战船迫近之时,蜀军大舰上所配备的制如大桅,上置巨石,下作辘钻的拍杆由一队水手用力拉拽系在顶端的绳索,便重重的拍落了下去! 重物从高处疾落下所挟裹起的动能,也足以将小型战船击碎。而似乎是因魏军水师仓促应战,布下的阵势前列,正是由中小型战船对上了蜀军的五牙大舰,相继有二三十艘船舰被砸得断成两截,江水迅速灌入,船上侥幸未死的水手,也不得不惊呼着从船上跳入江中,而拼命的游离四散! 战事又持续一阵,魏朝江陵水军,便已是阵势大乱,江面上船只横七竖八的互相交错。而蜀军大舰上督战的王宗范见状大喜,不由兴奋的挥了挥拳头,心说果不其然!魏军只顾提防晋人,又未曾预料到我蜀军骤然杀至,也难免要被杀得措手不及!而荆南军藩镇已被魏朝废黜,坐镇此处的,也没什么精兵强将,何况东面的鄂岳军丁会病重,眼下也来不及发兵驰援江陵,又如何能挡住我军扫荡荆襄诸地!? 王宗范遂也接连发号施令,蜀军舟师鸣鼓进攻,挥军朝着东面掩杀。起码目前的形势而言,在江面上设防阻挡的魏朝水军阵型崩散,被杀得落花流水。而王宗范所统领的舟师得势不饶人,持续发动猛攻,直至余部水军舰队狼狈的往东撤退,也根本无法阻止蜀军控制江陵水域,进而在登陆攻打各处州府...... 实则已有八千蜀军,已先行于江陵以东的峡州登岸。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王宗播,竟已奇袭攻下长阳、宜都...包括治所夷陵在内的几处城郭。 虽然连战连捷,可是王宗播这几日来神情仍甚是凝重,只略作休整之后,他便统领麾下部众继续向东侵攻,做势要拿下江陵治下东隅的枝江、松滋等县坊...... 而这个同样被王建收为义儿的蜀将王宗播,之所以登岸奇袭,连取诸县十分顺利。是因为他本来便曾在荆南军效力年头甚久,不但熟知地势,甚至早年江陵周围各处县坊城郭,还有不少是他曾经打下过的。 因为王宗搏本名许存,早年也曾在吃人魔王秦宗权的军中效力。可由于看不惯他当年那主公残忍好杀,遂出逃投奔了当时正要夺取荆南全境的军阀成汭。 虽然屡建功勋,可占据荆南成汭虽然能治理得一方百姓能安居乐业,毕竟又偏执猜忌到自己亲生的儿子都能全部杀死...所以同样被怀疑有反心的许存,早在成汭向魏朝称臣之前,便西奔投靠蜀国,也因作战奋勇,再经历些波折,而被王建赐名王宗播收为义子...... 而如今蜀国对魏朝发动奇袭,派出这王宗播杀回故地...也可说人尽其才,正好能派上大用场。 803章 关门打狗,就等你深入敌境 江陵以东,地处长江中游北岸,属于后世湖北省宜昌代管县级市的枝江县城城头响起一阵山呼海啸的声潮。魏朝守军余部,也已从北门仓惶撤离,随着大批蜀军士兵蜂拥着冲入城内,这也就意味着魏朝荆南治下的又一处县坊也已失守了。 攻城掠地,再立战功的王宗播却仍是一脸漠然。他也无意去追击那些弃城败走的魏军部众,而唤来麾下军校,吩咐道: “枝江县由后续军旅接手,略作整歇之后,我军仍不可延俄,还要继续往东推进。与夔王会师,以图尽快攻取江陵......” 那军校朗声领命,而去传达军令之后,王宗播转过头,朝着东面眺望过去,此刻他心中也甚是感慨。 本来做为成汭的左膀右臂攻克荆南诸地,如今故地重游,还要做为蜀国的将领再度征服这片土地...王宗播细一琢磨,也不由得面露苦笑。虽然这次奇袭魏朝,先拔头筹、再建功勋,可他也很清楚自己在蜀国也仍要低头做人,否则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 毕竟王宗播也没想到自己从残暴成性的秦宗权手下叛逃,为成汭出生入死,终于打下荆南诸州,却又被疑心有意谋反而只得出走...可如今投效的蜀帝王建,却也是猜忌多疑,而动辄冤杀臣僚的主...... 投奔至蜀国后大出风头,反而让王建疑心他将来为患,早先便已动了杀心。索性被身边近臣劝止,又有王建义子当中秉性宽厚的王宗绾出面担保他忠勇谨慎,有良将之才,且绝无反心...这才让蜀帝打消了擅杀大将的心思...... 王宗播也很清楚,就算自己被蜀帝收为义儿,可是他现在效命的这个主公,往日可也曾杀过不少干儿子...而且不管有没有确凿的证据,按王建的做派,就算你现在服服帖帖,只要我如果觉得你以后有造反的可能,那你就该杀。 所以即便这次王宗播不敢抗旨,率部又杀回荆南地界。谨小慎微的他每战奋勇争先,可却绝对不敢居功,而生怕王建又以为他在蜀国争权夺势而有意谋反...总之要拼命,我冲在最前头;要论功行赏,什么功劳也都让给那些更受宠信的义子...按说你也不可能还会疑心我打算造反吧? 与其寄人篱下,活得如此憋屈,倒不如临阵倒戈,索性转投魏朝? 王宗播倒也曾如此想过,可再想到若是再此叛逃,自己可就是三度易主了...而魏朝如果认为他是诈降,那天下虽大,也再无他的容身之处了。 何况眼下战局,还是由攻方占据上风。王宗播心说魏朝虽然兵多将广,可如今看来,大多精锐军旅果然还是集中于北方。而荆南方面守备空虚,自己也没有理由临阵反水,倒向失败的一方...总之虽然在蜀国活得如履薄冰,可是这场战事也仍要拼命竭力,而容不得有分毫大意。 ※※※※※※※※※※※※※※※※ 荆南第一重镇江陵城,高近三丈,厚逾一丈的广阔城廓,仍旧雄踞于长江中游的水陆要扼之地。 毕竟先前由荆南成汭好生经营,而后又是做为魏朝南隅的名城要地,又经整修加固,不但诸般守城器械齐备,还屯积了大量的粮草、军械。所以即便周围县坊相继沦陷,江陵具备完善的防御体系,城内守军经报急示警,也已做到了抵御敌军大举进攻的准备。 而先行杀败了荆南舟师的蜀国夔王王宗范,又气势汹汹的统领数万蜀军杀至江陵城下。他迫不及待的发号施令,霎时间杀声震天,大批攻城步卒,也立刻驱使着诸般攻城器械,朝着江陵城郭的方向漫卷而去。 先是大片的利箭骤然腾空,旋即朝着城头笼盖下去。然而城头上方的魏军守兵隐藏在墙垛后面,再齐刷刷站起身来,立刻绰弓搭箭予以还击,以居高临下的优势,对于城前蜀军弓弩手的杀伤也好高出不少; 而一队队士兵由牛皮遮幔掩护,推着木轮吱嘎作响的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迫近城墙...又有滚木擂石凌空坠落,砸得下方攻城用具轰然迸裂,连带着不少蜀军兵卒也被落石碾压,成了一团团模糊的血肉; 即便也仍有些云梯搭在了墙垛上,大批步卒蜂涌得攀爬上去。然而当一架架长梯上已是人头涌动时,城中立刻又探出无数长大的撞杆,生生撞在云梯的搭钩上,而致使蚁附在上面的许多士兵从空中又轰然砸在地面上; 经过不断填人命攀附攻城,前赴后继的蜀军兵卒,眼见也要翻越过城墙之时。墙垛的另一侧,又有一具具猛火油柜被推到前列,前端突然喷吐出一道道火舌,沾到云梯与上面的兵卒登时引燃一片...下一刻便是那些身处于两三丈高度的兵卒的皮肤当即焦烂,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声,也都化作一个个火人,拼命挣扎着也从高处坠落了下去...... ...即便蜀军之前水战、陆战十分顺利,可是面对江陵这座固若金汤,防御设施、器械齐备的兵家要地。至少在地利上,防守一方也仍能撑得下去。攻城战中,往往攻击的一方伤亡率更高,然而在尚还没有迫使守方暴露出破绽,又来不及弥补的情况下,也唯有不断的施压进行猛攻。 接连攻取荆南数处县坊城郭,可暂时还吞不下江陵这块硬骨头...观望战局的王宗范恶狠狠咒骂了一句,可是他面色阴冷,嘴角却还噙着一抹笑意。 即便现在攻城部众蚁附攻城,伤亡折损了不少兵力,也尚还难以撼动眼前那座城防坚固的荆南名城...毕竟江陵不比寻常城郭,而蜀国舟师沿江而下,途径峡州等地,也终究会惊动此处兵家要地的守军...这也大概在意料之中,可是荆襄各地,也不会都如江陵这般难以攻克。 王宗范心中寻思着,按出兵前的军议谋划,只要击败了荆南舟师,而打通长江水路...那么蜀国大军顺流而下,也将源源不断的侵攻荆襄各处州府。 到了那个时候,也只须死死围困住江陵城,而攻取周围岳、鄂、郢、复、安...等各处州府,使得荆南此处水陆要隘之地成为一座孤城。加以时日,耗到城内守军气衰力竭,再一鼓作气发动猛攻,那早晚也能夺下江陵。 更何况...江陵以北,还有唐时所设山南东道首府,当年由割据荆襄的赵匡凝所占,也属于西接川陕,东临江汉的兵家要地的襄州治所襄阳...也是这次蜀国出兵袭魏,而势必要攻占的兵家要地。 804章 不能千日防贼,那就把贼的腿打断 江陵在一段时期内终究难以攻克,王宗范又急于向北继续侵攻,遂于王宗侃统领后继军旅也已登陆靠岸之后,又立刻挥军进发,攻打荆襄其余诸州城郭。 毕竟若是按正史线蜀国与岐王李茂贞决裂,便一举发步骑十二万北上,疆域扩张至处于川陕咽喉的大散关一带。 所以单以军力而言,即便不及魏朝那等大国,可蜀帝王建如果真打算搏一次,也能够发动十万以上规模的大军,而意图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至少在蜀军看来,魏朝于荆襄诸地部署的军旅并无上将指挥调度,守备不力,也根本无法挽回城郭沦陷的颓势。所以王宗范、王宗搏统领所部军旅大举侵袭,而大有要将荆南、岳鄂、襄樊诸地疆土,都纳入蜀国治下的势头。 随着蜀军入侵的范围不断扩大,先头几路兵马,距离北面魏朝治下另一处名城要地襄阳也已是越来越近...然而王宗范等几路蜀军将领却不知晓,早在他们出兵之前,魏朝京畿方面便已调动八万兵马,分批逐次的开拨至襄阳城内驻扎。 即便出兵之前,蜀军也会想方设法的打探江陵、襄阳等兵家要地的守军虚实。但就在后唐、蜀国双方达成协议,调动军旅的这段时期,李天衢又收到太原密谍传递过来的机密军情,自然也早有准备。只不过魏朝南下的军旅,行至襄阳便按兵不动,就等着蜀军一头直撞过来...... 此刻襄阳城内,若是从天空鸟瞰下去,就见城内密匝匝军健汇聚,肃杀之气,直入云霄。 按说蜀军大举侵犯,至今势不可挡,非但接连攻下数处县坊,扩张的势头更是在荆襄诸地蔓延开来,也即将触及此处名城...可是驻扎在襄阳城内的魏军将士,也分毫没有感到气馁与慌张,相反的,各支部曲军卒按上官调遣,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战备工作。 当然有敌军迫近,而且京畿军旅又调拨至城中驻扎,襄阳城内百姓情绪难免紧张,四下里议论纷纷。不过好歹绝大部分民众虽然有些忧虑,可基本上对于本国大军杀退外敌,大致也能抱着积极乐观的态度。 至于奉令南下的京畿方面禁军,不少军健趁闲暇闲谈,扯着大嗓门儿叫嚷说区区蜀国,倒也敢来撩拨我魏朝,不过这倒也好,今番南下迎战,又是抢人头、争战功的大好机会...也顿时能引得周围同僚高声应和,战意高昂,各支部曲儿郎,也都是摩拳擦掌的喊打喊杀。 而官署门前,值守宿卫甲士各个龙精虎猛,军纪严明,也都透着股凛然难犯的煞气...一直深入到节堂当中,正有已经探明军情的军校,正高声报道: “禀枢密使,蜀军已侵犯至当阳、长林,以及郢州长寿,复州景陵诸地,而由王宗范所统领的敌军,已进犯至宜城县地界,距离襄阳已不过百里路程!” 端坐在节堂内正首的那员主帅,听军校禀说过后缓缓的点了点头,他神情淡然从容,倒也似流露出一种果然也正如我所料的意味。 而因为身经百战,并且先前历经的战事,大概也可以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员魏军主帅浑身也流露出沉稳、威严的统帅气度,他却正是主掌最高军事机构,于魏朝军中地位数一数二的枢密使符存审! 与葛从周坐镇扬武军藩镇,如今又与魏朝最大的敌人后唐接邻对持不同。似符存审、王彦章这等早先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最多的元勋宿将,也如李天衢做了皇帝老子那般坐镇朝廷中枢,亲自领兵打仗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少。 李天衢寻思的确不能千日防贼,也唯有趁着这次算准贼人回来光顾的时间,便将其彻底打残,以绝了他以后还敢来做偷鸡摸狗勾当的心思...... 而王彦章属于活跃在战场上的猛将,虽然也擅长统兵御将、临阵指挥,统领骑军摧锋破阵的本事更可称得上冠绝于世。但符存审是更善于做战略部署的帅才,这一次要尽可能的歼灭蜀军的有生力量,那这场仗又该如何打,也就是要在荆襄地界下很大一盘棋...显然派符存审出马,才更为适合。 调遣王彦章、符存审一并南下?对付蜀国王宗范这几路敌军,李天衢寻思就算只派符存审出山,这都已可说是大材小用了...... 听军校禀说罢了,符存审又望向节堂内听候军令的一众将领,而长声说道: “蜀国趁着我朝与晋人交战,便意图趁火打劫。倘若战事不利,便会立刻撤兵,退守两川龟缩不出...所以这次蜀军既胆敢冒犯我朝,先让敌军能顺利登岸,占据长江水路,而大举深入荆襄诸州。 如今已是时候截断蜀军后路,淮南、鄂岳,以及先前奉令向东转移,保留实力的荆襄诸部舟师,也将溯江而上攻打蜀国水军。襄阳诸部军旅,则听我号令,各司其责,不得怠慢......” 符存审遂又下达军令,派遣四万兵马分成两路,一路向西南面南漳先的方向进发;另一路则往东南面大洪山挺进。便如同两只大手张开,呈环抱状,而要将登陆入侵的蜀国军旅尽数包揽在当中...... 从一开始,符存审就不是按防御战进行部署,而要打的,将会是大规模的歼灭战。 领受军令的将领轰然领命,便立刻前去调度麾下部众,准备进军。而符存审缓缓的站起身来,又沉声说道: “兵犯宜城县,而很快也将杀至襄阳的敌军主将,是蜀国夔王王宗范?便由我统领四万兵马,亲自前去会会他。而蜀军犯我朝疆土,他们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回去了......” 八万魏军分成三路,朝着正南、东南、西南三个方向浩荡启程。由主帅符存审亲自统领的四万精锐禁军,便杀气腾腾的直朝着距离己方已不足百里路程的王宗范所部蜀军开拨而去。 诸部训练有素的斥候轻骑,奉符存审军令,已先行向南面进行,做势铺开了一张大网,以尽可能歼灭蜀军先行的哨骑部众。 蜀国大举侵境的军旅,本来以为大概摸得清除了江陵仗着城防险要,尚还能再支撑一段时日...可是魏朝荆襄诸州守备空虚,易于分兵尽快攻占,起码截止到目前为止的战局而言,也都如蜀国王宗范、王宗播、王忠侃这三路主将所预计的那般。 可由于李天衢事先调兵部署,蜀军却根本不知江陵以北的襄阳城内,已陆续添兵所形成的军力,更不知晓本来坐镇魏朝汴京枢密院的符存审,早就做好了部署,而磨刀霍霍的就等着他们主动杀来...... 随后双方斥候,打响了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蜀军方面的哨骑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大部分被遭受伏击而被歼灭。 虽然也有零零散散的溃兵奔逃回去,禀说前方有魏军伏兵,可是他们被魏朝斥候打散,也根本没有探明襄阳方面有四万大军主动杀来...所以王宗范所想,魏朝荆襄方面,当然也有不肯坐以待毙的守军,而试图伏击抵抗。但是江陵守军抵抗一阵,不也照样被我军杀得龟缩不出? 所以王宗范仍然号令麾下军旅,继续朝着襄阳的方向进行...他也猜不出来,自己很快将面临的敌人又将是谁...... 805章 本想虐菜,方知踢到铁板 地处于长江与汉水冲击形成的江汉平原,而襄阳与南面宜城县之间的旷野地带,两路大军的先头部众,也已发现了彼此的踪迹。 蜀军骑兵立刻驱使胯下坐骑奔走,并开始大声示警起来,一时间蹄声隆隆。由于蜀帝王建,本来便是忠武军骑将出身,他占据两川之后,也十分注意组建骑兵。而于文、黎、雅、茂等几州接邻的吐蕃人交易,蜀军战马相对充足,也有成建制的骑军部众。 本来以为又是与敌军斥候打了个照面,蜀国骑军纷纷拔刀绰枪,也开始厉声嘶骂着,做好凭着人数上的优势,而大举碾压过去的准备。 然而很快的,他们便发现越来越多的魏军部众出现在视野当中,就见大批甲士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进着,身披魏朝制式的衣甲,而密集排列甲胄的兵刃也映出一片片寒芒...... 这明显不是小股敌军哨骑,只粗略望去,便大概能看出主动前来迎战的魏军有数万人的规模...蜀军先锋马军见状不敢妄动,而立刻派遣快马,前去报于主将王宗范知晓。 直到王宗范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奔至前阵,他听见对面大批敌军在行进时衣甲铿锵磨擦声,都已汇聚成一片殷雷声隐隐的传入耳中。而魏军大小各营具有章法,打眼一瞧便知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而迅速排开队列,所汇集成庞大军阵,也犹如徐徐移动的山丘一般...到了这个时候,自入侵魏朝以来,脸上时常挂着意气风发神色的王宗范,表情也已变得十分讶异。 江陵以外,踞汉水中游,东西交汇、南北贯通的襄阳也是王宗范势必要攻克的兵家要地。 毕竟此处不但于唐朝时节便已是往来行舟,夹岸停泊,千帆所聚,万商云集。虽然受秦宗权纵兵烧杀袭掠一度荒芜破败,但之后历经赵匡凝、朱温、李天衢...几度易主,大概已恢复旧时那般富庶兴旺的气象。更关键的是,蜀国如果能占领襄阳,控扼水陆转运的交通要塞,以后北据魏朝也更能占得先机。 所以江陵城一时攻克不下,王宗范便立刻让他义兄弟王宗侃接受战事,又挥军兴匆匆的直奔襄阳杀来。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一路魏军并不打算死守城郭,看来也似是迫不及待的前来搦战...而且还能派出几万规模的军旅。 这倒稀奇,荆襄诸处城郭,接连被我军攻破。魏军苦不能挡,襄阳又怎会还有大股兵马驻守,而先前也无半点反应?如今更是主动出击,要与我军野战杀伐...又是谁统领这一路敌军? 王宗范正疑惑之时,而前方催马来回游走、传报声息的骑军军校奔驰过来,很快便将答案告诉了他: “报!敌军帅旗...打出的是魏国枢密使符存审的旗号!” “什么?符存审!?” 不但王宗范面色立变,也引得周围蜀军将官一片哗然。 雄踞中原的魏朝开国功臣,尤其是那些在沙场上打出名号的宿将...王宗范等人就算不说是如数家珍,可是似符存审这等名将,他不但知晓,就算是彼此相互敌对,可是在战场上乍闻对方的名头,对王宗范乃至他麾下一众蜀将而言,也说得上是如雷贯耳。 可是...符存审是魏朝枢密使,在汴京总掌军政事宜。魏朝于荆襄重设藩镇,而外调他任节度使...这等大事,我蜀国之前也绝不可能一无所知。 按说陛下与晋主达成协议,南北夹攻,共讨魏朝...我军经巴东夔州,走长江水路突然出兵,驻守荆襄的魏军措手不及。魏朝又要应对南侵的晋军,即便汴京派发救兵,也不可能如此快便抵至襄阳...那么本来坐镇汴京枢密院的符存审,又如何会出现在此处? 王宗范惊疑不定,而思索了一阵,心里终于得出个答案,却让他的心更是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早在我军调集兵马、船舶之时,魏朝便已知我蜀国要与晋人协同出兵?符存审统兵镇守襄州,直至我即将杀至城下,才率部出城迎击...那么我军先前杀败江陵舟师,登陆后连夺荆南诸县,难道也是他有意为之!? 蜀军尚还没有完全结成紧密阵势的行伍前列,王宗范与他麾下将官愕然诧异,隐隐感到大事不妙...而魏军大阵前列,符存审策马前驱,他那一对英目,正往对面蜀军阵列那边瞟去。 符存审是算准了他即将要与蜀帝义子王宗范在此开战,而王宗范却没有料到于魏朝军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名将帅才,便如神兵天降一般骤然杀至他的面前...... 可饶是如此,同样几万规模的兵马,前方蜀军骤然遭逢大敌,虽然也摆开阵列,可现在各支部曲尚还没有完全落位。两相比较,魏朝临阵反应的速度,便已比对方快出了不止一筹...符存审见状,也不由的冷哼了一声,言语也透着几分寒意: “临战列阵,队列挤拶,急而不稳,足见军纪不明、法令不清,此将之失也。本来还想瞧一瞧,蜀军这一路主将到底有几斤几两,也敢抢先深入敌境,而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蜀军奇袭我朝,也势必要趁着北面有晋军做牵制,而意图尽快攻取荆襄诸州,这也都在我的意料之中...可你王宗范来的如此急,还真以为夺我朝治下疆土,便如探囊取物那般容易?” 符存审沉声念罢,趁着对方布阵未稳,便已经准备要发动攻势。而他早年还须亲自冲阵厮杀之时,所惯用的长枪仍挂在鞍鞯一侧的得胜钩上,而是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旋即高高举起。 毕竟与王彦章在察觉时机成熟,便亲自抄起大枪,身先士卒,统领麾下剽悍锐骑,便撒着欢往敌阵里凿的猛将路数不同...符存审坐镇本阵,指挥三军,心中基本也估计得清楚。对面的敌军主将,可远还没有逼迫到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厮杀的程度。 精钢铸就的宝剑剑锋直至苍穹,在阳光的照射下,映出凄寒耀眼的光芒。遭遇王宗范所部蜀军之时,便已迅速下达军令,命麾下各部将官做好袭攻准备的符存审紧握剑柄,旋即望下狠狠一劈,那双仍透着勃勃英气的明眸当中,又迸射出一股杀意! 阵中号角声、战鼓声激荡响起。几座军阵,也立刻动弹了起来,魏军大阵,本来形如巍峨高耸山岳,此时则又如几道山洪张牙舞爪的激流卷落,便朝着前方蜀军的阵列席卷而去! 贵为蜀帝义子、蜀国夔王,而早在其义父挥军入川之际,便已建功立业的王宗范,眼见自襄阳主动迎击,还是由当世名将符存审统领的敌军甫一打照面,便立刻发动起猛烈攻势...虽然知道这次战事,并不会如他先前所料的的那般简单,可本来做势横扫荆襄诸州,本来正欲耀武扬威的杀至襄阳城下...结果见到敌军中打出符存审的帅旗,便未战先惧,这却不是要让世人耻笑? 王宗范心说硬着头皮,也只得上了,他心里也仍发狠念着: 就算你符存审久经战阵,名头极响,毕竟尚还未曾与我交手!你辅佐李天衢,成了魏国功臣,可我辅佐父皇,豪取两川之地,也未必就比不过你! 王宗范旋即也嘶声号令,未过多时,双方杀声如雷、迅速逼近的军阵中箭弩齐发,犹如乌云腾空,而使得天地也不由为之一黯! 806章 你们知道逃了,那也已经晚了 漫空箭矢过后,激烈厮杀声也震天响起。战斗打响,又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蜀军的战阵便已有些撼动,并且已经呈现出扩大的趋势。而魏军行伍,如同一股股汹涌澎湃的激流,进行极有章法的,仍在不断的向敌军施压。 王宗范歇斯底里的下达军令,又押上了几拨步军,而试图扭转战场上已开始呈现出来的颓势。而符存审冷眼打量着蜀军的动向。陆续杀出的方阵仍如岿然不动的山岳,平趟过去,还是足以压制住敌军的势头...... 魏军殿前司精锐军旅,与蜀军的战力相较本来便已胜出不少。而临阵指挥,魏朝名将符存审,看来也能够吊打眼下便已有些手足无措的王宗范。 又是一阵嘹亮号角声起,几拨千余人阵仗的骑阵,也按符存审的军令骤然杀出,似化作几把尖刀,迂回冲击侧翼,便直朝着战团中敌阵已经暴露出来的命门直冲了过去。气急败坏的王宗范见状,也喝骂着调遣麾下骑军前去迎敌,却也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未过多时,战场上便想起一片蜀军歩骑军士的惨嚎悲呼声,千余锐骑甲士,率先凿入一拨军阵,便在其中纵横蹂躏起来! 转眼之间,其余几拨蜀军阵列崩散之势也已愈发明显。遭受过魏军殿前司精锐骑军冲击过后,那些侥幸未死的士兵瞧着旁边同伙血肉模糊的尸首,也已骇得心惊胆战。一些位于阵列边缘、后侧的军卒,已经丢刃卸甲,拔腿就跑。与其同时,另外两拨步阵遭受魏军骑队的冲击,也就几乎被打得彻底崩溃! 目睹此情此景,怔怔的勒马肃立,观望战局,而眼睁睁看着面前景象的王宗范,脸上筋肉不禁的开始抽动,他身边将佐亲随,不少人脸上也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本来以为趁着魏朝南面疆土守备空虚,骤然奇袭,在荆襄之地能横着走,而打得大部分守军都没有还手之力...然而现在就便要面对魏朝最为精锐的军旅,而与符存审这个级别的名将交锋,却只能看着麾下儿郎凄惨哀嚎,敌军攻势便如砍瓜切菜,前方战团四下里也尽是飞溅的血肉! 不少蜀军将官的目光,也仓皇转向王宗范。毕竟魏朝京畿方面的精兵强将已驰援赶至,这也着实出乎我军的意料之外...那符存审到底厉害,也就只得引兵撤退。还须赶紧下令,否则吃了,这些魏朝如杀神一般的马步军众,可就要冲到我等面前了! 而王宗范脸上肌肉仍在抽搐着,好像入了魔怔一般,也怔怔的看着前面那些卷起漫天血雨的马步军甲士。麾下诸部军卒,面临势不可挡的攻势哀嚎惨叫,而军阵崩散,已难免一排排的被剁倒刺翻,四下横溢的鲜血,已将前方土地染成一片片血色的泥泞...... 王宗范虽然也意识到自己该撤兵了...可偏偏心里那种巨大的落差感,使得他仍旧不甘心就此窝囊的逃走。尤其想到先前战事顺利,也极有可能是敌军主帅符存审有意为之,本来以为自己会在这场入侵魏朝的战争中斩获头功,结果这才刚遇见敌军中的成名将领,便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这口恶气,又怎能咽得下去? 然而能嗅到的血腥气,也渐渐变得浓重起来。王宗范就瞧见两拨魏军锐骑,冲垮最后一道队列之后,又调转马头,迅速排成冲锋阵型,便朝着自己这边杀来...他知道自己也必须立刻做出抉择,是耻辱的统领麾下军旅尽快撤退,而就此认怂?还是再押上其余部众,而势必要与符存审拼到最后? 再拼下去,也无外乎能让这一路魏军精锐多些伤亡...而王宗范意识到符存审也必然还留有后手,他却已是黔驴奇穷。以目前双方兵马的伤亡比率而言,只怕尚还没有对敌军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自己这边也已有可能拼得个全军覆没...... 而王宗范又往周围瞪视过去,就见压阵的诸部军旅人头攒动,忽然也响起几声惊呼。非但身边的将领脸上挂着慌惧之色,不少士兵惊慌的来回张望,这还没有遭受敌军的冲击,阵列便已开始耸动起来。 到了这个份上,那还打个鸟? “...撤!快撤!” 王宗范到底还是高声疾呼,旋即调转马头。本来不甘心还意图死战的心思一旦崩塌,他现在也只打算尽快从战场上逃离,而且与符存审离得越远越好。 而主将下达撤退的命令,其余本来便已是军心松动的蜀军部众登时轰然大乱,马步军纷纷转头疾奔,也不免相互摩擦碰撞。到了跑得慢了,就见被疾驰杀来的魏军骑兵收割人头的时候...谁还顾得上按军令维持秩序?所以即便各部将官扯着嗓子高呼喝令,尽可能的试图维持队列,可终究无法遏制一窝蜂败走的颓势。 再打下去,便是单方面的屠戮了。率先扑向王宗范本阵的魏军骑队,已经开始刀劈枪刺,放倒那些背向着自己的蜀军士兵; 战场上不知有多少伤者辗转挣扎,却也只能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上惨嚎; 经历厮杀后处处血肉狼藉,而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上的,也多是蜀军将校、士兵的尸首; 其余还在杀阵中下意识厮杀的残存兵卒,再回过神来时,就见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的放话说要带领他们打下襄阳、横扫荆襄诸地的夔王王宗范,与其余同伙已经逃出好远一段距离,四面八方,也尽是涌杀过来的魏军甲士...徒劳厮杀,终究还是死路一条。就算寻路而逃,也只会被如山洪般席卷过来的敌军给彻底淹没。 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了,那些仍旧困在战场上的蜀军将校、兵卒,也开始纷纷丢弃手中兵刃,立刻跪倒在地上。现在也只能盼着奔杀过来的魏军甲士,不会顺手一刀劈斩过来...... 符存审勒马观望战局,脸上神情波澜不惊,看来这场大胜在他看来也在意料之中,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之喜...而他眺望远方蜀军旌旗倒掩拖走,溃乱的敌军余部,渐渐的也从视野当中消逝之后,又喃喃念道: “这一阵将尔等杀得大败亏输,也只是开始。既然各路蜀军沿长江水路,大多已侵袭荆襄诸州,而深入我朝敌境,就算你们知道怕了,意图撤返收兵,那也已经晚了......” 襄阳城以南,两军主将激战先是一阵。而彼此兵力大概都在四万左右,然而王宗范撞上符存审,却是见面折一半。战场上阵亡的、伤重只能留在原地等死的、被抛在身后,也只得弃械听候魏军发落的...以及在败逃过程当中,四散逃离,陷于魏国境内,也已无法与军队会合的...王宗范这一仗下来,便直接折损了两万左右的兵马。 符存审大胜一阵,自然是继续趁势向南面碾压过去。原本按王宗范军令,攻打宜城县的蜀军部众,却见他们的主将带领残兵败将狼狈的又原路逃回...自然也立刻放弃攻打城郭,也掉头转向,加入到要远离符存审所部魏军精锐的队伍当中...... 然而襄阳正南面,符存审挥军开始反推,先前按他军令,往东南、西南两个方向迂回包抄的魏军部众,行军轨迹,也都几乎划出一道半圆形,将侵攻荆襄地界的敌军包裹在当中,而要切断蜀国军旅的后路。 807章 跑得了一时,你却仍是在劫难逃 襄阳襄州西南面接邻的峡州北隅,隶属于后世湖北省宜昌市的远安县城。原本奉命攻打城郭的蜀军部众,却惊觉北面有大股魏军呼啸而来。 不止是王宗范所部兵马,其它侵袭荆襄各地的蜀军以为处于主动进攻的一方,现在也没有料到,却成了由符存审主持调度的八万魏军眼中的猎物。 惊愕的蜀军士兵,就见从北面忽然杀至魏军铁骑纵横,杀气腾腾,还没待他们重新调整阵势之势,便已催马奔袭杀至。顷刻间人马冲撞、刀枪相击,处处血光迸溅,而自襄阳启程,从西南面包抄碾压犯境蜀军的精锐骑军自是下手狠辣,各个剽悍绝伦! ...激战过后,远安县城下,就见满地尽是蜀军将兵的尸首,还有几匹无主战马原地打转,发出苍凉的嘶鸣声。 奉符存审军令,还要继续往南进发的魏朝殿前司先锋骑将,也正是他的长子,前番曾参赴驰援扬武军治所邢州战事的符彦超。 而符彦超将俘虏的蜀军伤兵,交由城内守军暂时收押看管,并嘱咐当地知县、军将谨慎据守城郭,在这般时节好生安抚城内百姓过后,便统领麾下兵马继续朝着峡州南面已被蜀军攻克的县坊城郭疾驰而去。 由于之前认为荆襄诸州守备空虚,各地守军只能龟缩于城中采取守势。所以除了先前由王宗范统领的四万兵马之外,其余各部蜀军大多分散兵力,扑往各处县坊村镇,而意图尽快攻取这片以襄阳、江陵两处名城为中心的地域全境。 结果符存审调遣四万、两万、两万这三路兵马,自襄阳从三个方向又大举反推...就连夔王王宗范亲自统领的四万大军撞上了符存审那一路魏军精锐,都被杀得大败亏输,直接折损半数军力...其余蜀军部众,又怎抵挡得住三路魏军精锐之师的奇袭猛攻? 是以以符彦超统领的骑军为锋头,从西南面相继歼灭犯境蜀军,这一路趟杀过去,也是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杀得沿途遭遇的敌军相继崩散。 本来以蜀国为攻方,魏朝荆襄方面军旅为守方的战事,现在也已按着符存审的部署,逐步转变为由魏朝殿前司精锐之师,开始大举反攻而最大可能杀伤犯境敌军的歼灭战。 而类似的场面,也在东南线上演着。另一路途径于两汉更迭时期,正是要推翻王莽新朝的绿林军誓师之所,故而别名又被唤为绿林山的大洪山西麓,迂回歼灭了进犯郢州长寿城(后世湖北省辖钟祥市),以及隶属于江陵治下长林县的蜀军,继而切断了先前为符存审杀得溃败,而狼狈往南奔逃,正要与攻打江陵的王宗侃会合的王宗范所部蜀军的道路要隘...... 被身为魏军三巨头之一的符存审狠狠的蹂躏了一番,又深知后面追兵穷追不舍,仍旧朝着南面碾压过来...王宗范与麾下败军仓惶奔走,经过一片山岭低坡,斥候哨骑可也都顾不上探径就察看,与其余诸部兵马乱哄哄的扎进这片地区。 但见周围低矮山坡上丛生的灌木杂草,现在也只会让由王宗范所统领的这一路已被杀得亡魂丧胆的蜀军让感到草木皆兵,可也只打算继续疾行奔逃,也浑然不知已有大批的魏军锐卒正埋伏在左右两侧...... “动手!射他娘的!” 一员魏军青壮将官,首先跳起身来,他绰在手中的硬弓弓弦吱嘎作响,即刻呼啸着便是一箭射出,而直袭向目光早已锁定住的一名蜀军骑将。 梆子声与响亮的号角声连鸣。掩伏于山坡两侧的魏朝军健也纷纷一跃而起。他们从低矮山坡上的灌木、草丛当中露出身形,无数枝箭矢应声激射,破空而出,一蓬蓬寒芒也已朝着那些蜀国败军呼啸而去! 迂回包抄,截断后路的魏军所设下的埋伏地点,距离王宗范所部敌军处于弓箭杀伤力较强的范围之内。也是估计到了主帅符存审杀败这一路蜀军之后,他们也必定会急于向南奔逃,与攻打江陵的同袍军旅会合...也根本来不及派出斥候探明周围是否有敌军埋伏。 所以魏军伏兵甫一杀出,箭矢齐射,便立刻能对这一拨刚经历过一场惨败不久,而士气低迷的蜀军进行有效的杀伤! “飕飕飕飕飕......” 无数的利箭如瀑雨一般骤然袭至,好似大批农汉收割庄稼,顷刻间便把蜀军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惊呼乱嚎,人喊马嘶声又是成倍的爆发开来。遭受敌军伏兵这一轮的箭雨打击,便已经使得狼狈奔逃的蜀军兵马更是溃不成阵! 第一轮箭雨射罢,后几排的弩手也立刻擎起已经扣矢上弦的弩机,齐刷刷又是一轮齐射过去...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继续朝着溃动的蜀军人群进行压制射击。下方那些仍然震恐惊惧的将官、士兵,再遭受伏击也被彻底打蒙了,仓惶中一时间甚至忘了结阵反击! 而统领一拨锐卒埋伏于低坡上,方才最先蹿出,便射杀了一员骑将的那个魏军青壮将官低喝了声“好!”,他那对招子,很快便又在视野内溃乱的敌军人群中搜索起来,就要寻觅蜀军中看来有些地位的敌将,锁定目标,再一举将其射杀。 而这员魏军小将,则是符存审膝下次子符彦饶,受他父亲耳提面命的教诲,按史载也是“少骁勇,能骑射”的军中少壮。 本来由于性情使然,符彦饶比起其他亲兄弟而言,他为人更好冲动,也容易与同僚结怨,而且统兵御将的本事休说比他老子符存审,也还不及他的兄长符彦超(按史载符彦饶与后唐侍卫马军指挥使白奉进不和,因事忿争于牙署,后来却不能约束麾下兵卒擒白奉进杀之,遂被怀疑有意谋反,而被都虞候方太擒杀)。 不过起码自幼习武,符彦饶能骑得劣马、开得硬弓,战阵上厮杀的本领也是毫不含糊。若是走正史线,他做为后唐先皇十三太保中九太保的子嗣,历任马军骑将、汴州马步军都指挥使、金州防御使、忠正军节度使、义成军节度使...除了受父亲福荫,而身为功勋将门子嗣的因由,也少不了符彦饶自身的能力。 我等兄弟几个,受父亲教诲履锋冒刃,而成就功名不易,自幼便勤学苦练...先前兄长奉旨驰援扬武军,与魏、博等诸州都知兵马使王景仁力抗晋人,又得以建功扬名..... 我也图个光耀门楣,今番终于能随着父亲挥军南下,截击败逃蜀军,也终于有机会斩获大功...且看下面统领这一拨溃军败兵的厮鸟又是哪个,待我再一箭射去,袭杀敌酋...不止是自家几个兄弟,在父亲与兄长面前,也能夸耀一番! 符彦饶心中寻思着,抄手又拈起一支羽箭,也已搭在了弓弦上。眼见下方蜀军部众乱成了一锅粥,他聚精会神,那对招子仍在来回张望...很快的,符彦饶目光一凝,嘴角微微翘起,又缓缓的拽起弓弦。 因为蜀国夔王王宗范,已经出现在符彦饶的视野当中,并且立刻被集锁定住。而绰在弓弦上的那支簇尖寒芒闪烁的羽箭,也已朝着他瞄准了过去...... 808章 大举反攻,各个击破 眼见周围羽箭疾落,如飞蝗一般扑入麾下行伍阵中,点点鲜血迸溅,簇尖贯入、撕裂血肉的闷响也是频频响起...周围哀嚎的将士又倒下了一片...王宗范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却嘶声喝骂麾下部众不得慌乱,喊得嗓子也已哑了,他还是不愿相信,本来侵入荆襄战事顺利,自己怎么又会被魏军碾压得这般狼狈! 毕竟当年追随王建打天下之时,也曾横扫割据西川的大小军阀,打破成都,擒杀唐廷大权宦田令孜,与弟其剑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而后讨灭东川节度顾彦晖,镇压巴蜀各地豪强,诸部蛮族...王宗范自问扬名立万,也曾立下不少功劳,方今世上诸国将才当中,他心说自己也应该是排的上号的人物。 然而现实惨败于魏朝枢密使符存审,引兵仓惶撤返,又遭遇伏兵被杀得大乱...这个时候王宗范才意识到,符存审应该是在引军出兵之前,便早做下部署,自己却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心里那种强烈的挫败感,已使得他快要发疯。 自信心被彻底击垮,王宗范也很清楚眼下实在不宜厮拼下去,扯着嗓子高声呐喊,喝令麾下军旅冒着箭雨,只顾继续奔逃下去...起码以他的见识而言,也很清楚此地既然有敌军埋伏,那么魏朝伏兵很快也将趁势涌杀过来,堵截道路,而将他们这一拨败军彻底困死...... 然而王宗范不知道的是,就在低坡上不远处的符彦饶已经挽弓搭箭,锋利的狼牙箭已经觑定他的要害...下一刻,一点寒芒疾窜而出,绷回的弓弦仍在颤动个不停,绰于弦上的利箭划出道笔直的轨迹,便朝着王宗范呼啸袭去! 而在前一时刻,一排排森寒箭簇,密麻麻朝着下方那些仍处于混乱中的蜀军兵马激射过去。霎时间又见周围血光飞溅,惨叫声就在耳边接地连天的响起...王宗范也只得奋力挥舞着手中军械,拨落从两面高处射来的利箭。 可是王宗范却没有意识到,他仓促的护住全身,荡开那些齐射的箭簇之中,有一支利箭施发稍慢了片刻。就等着早已被锁定住的目标注意力被箭雨分散之际,才如催命符一般激射而至...... 所以又骤听刺耳的尖啸袭来,王宗范无论挥刃格挡、闪身躲避都是为时已晚。一支拇指粗的羽箭闪电般袭至,便从他的右眼眶贯穿而入,锋利的箭簇,也已直透后脑! 王宗范的身子突然停止了动作,霎时间眼前一片血红,渐渐的,又似要被无尽的黑暗给彻底吞没...他大头朝下,从马背上坠落下去,而弥留之际,王宗范心中还恨恨的念道: 可恨...本来以为能豪取荆襄诸地,我蜀国此后也有了进军中原,与魏国、晋人争霸的机会...原来我军虽称雄于两川,也仍还不足以对抗魏朝名将精兵...今番我沙场饮恨,这一路兵马终究要被杀得星落云散,看来这次奇袭魏国,还是要以惨败而告终...我等本不该来,却也是悔之晚矣...... 即便蜀帝王建所所收的义子众多,可王宗范毕竟受封王爵,在军中自然也有一定的声望与地位。可是接连惨败,军中主将又被一箭射杀...这也更引得蜀国败军惊呼哀嚎声四起,仍处于伏击圈中,也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好!父亲果然神机妙算,如今已能将这几万敌军杀得烟消云散,而我射杀敌军主将,到底也斩获得大功一桩! 符彦饶见一箭得手,他兴奋的大喝一声,旋即便受了硬弓,拔出腰挎的钢刀,亲自疾窜了出去,便要指挥麾下将士对溃乱的蜀军掩杀过去。诸部伏兵也都纷纷收弓,执起近战兵器,连同在前方等候多时的骑军甲士,再听见嘹亮的号角声传入耳中,也都催马杀出,朝着残余的蜀军兵马合围杀去...... ※※※※※※※※※※※※※※※※ 蜀军大将王宗范,与其统领的四万大军,按符存审指挥调度,先后两阵下来,都已被杀得战死沙场,诸部兵马彻底崩散...而只统领八千人的蜀帝另一义子王宗播,遭遇魏军的大举反攻之时,从一开始,便已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峡州北隅,地处鄂西山地、江汉平原的过渡地带,汉末三国时,由东吴名将陆逊火烧连营,杀得蜀汉昭烈帝刘备惨败归返的夷陵县以北三十里的平原上两军相逢,立刻亮刃相向,战事也立刻趋于白热化。 惨烈的战团当中,王宗播嘶吼一声,抡臂挥起手中兵刃。但见刀光一闪,一个与他错身而过的魏军骑将头颅登时飞起,鲜血喷溅的无头尸首又冲出一段距离,这才轰然跌落坠马。 可是王宗播也不好过,方才近身搏杀,一柄长枪正朝着腰眼搠来,即便他反应及时,闪避了过去。可是枪锋掠过腰肋,登时碎甲叶片迸射,枪刃处也划破了血肉,而使得王宗播腰部鲜血溢淌,而眼下战事胶着,也根本来不及包扎伤口。 王宗播气喘吁吁着,又见对面无数的魏军兵马仿佛汹涌的潮水,仍旧源源不断的朝着这边涌杀过来...由于符存审大举反攻推进的速度实在太快,王宗播虽然知道攻打北面县坊的蜀军,竟然被主动迎击的魏军歼灭,他也只得立刻前去试图扫荡尽仍在顽抗的荆襄守军,还尚不知道夔王王宗范兵败身死,四万兵马也几乎荡然无存...... 王宗播更不晓得,这一拨兵力近两万与人,而今日甫一相逢,便立刻发动猛攻的敌军,也只是三路大举反推的魏朝精锐当中的一路。而且其余两路敌军,很快也将彻底截断他的后路...... 所以开始激战之后,王宗播麾下兵马也立刻被打懵了...他们也明显能感觉到,这一路魏军的精、气、神,与展现出来的战力与前些时日苦不能挡的荆襄守兵截然不同。王宗播也是暗自心惊之时,忽然瞧见了对面行伍中打出的旗号,刹时间他暗骂了声不好,原来魏朝殿前精锐之师,也已开拨至荆南来! 好歹行军打仗,也是有勇有谋的骁将。虽然反而被魏军打了个措手不及,王宗播立刻号令麾下兵马稳住阵势,并且身先士卒,主动冲上前去奋死迎战。所以现在即便已处于颓势,可好歹尚还没有被魏军精锐冲击得彻底崩散。 而战团北面,一彪也正疾驰途径的甲骑前列,符存审膝下长子符彦超眺望过去,就见这拨敌军也称得上军纪严整,仍还在拼力厮杀...又见那边打出的旗号,虽然打眼一瞧便知,这一路敌军主将姓王,又是“宗”辈的,那也应该是蜀帝招收的义子之一。 按说王建收的义儿,却都及不上当年河东霸主李克用所收的义子凭着东征西讨而打出的名号更为响亮...而且一百多个干儿子,这人数一躲,他在蜀国也未必会是什么地位尊崇的人物。 可是符彦超也仍能看出,这拨敌军主将统军厮杀,以八千对两万,尚还能在殿前司精锐部众的猛攻下支撑一阵,倒也是个统军有方的将才...他继续统领骑军掩杀过去,又对着身边一人吩咐道: “三弟,你统领左翼军骑迂回去抄截后路,绝对不可走脱了敌军主将!” 809章 你本欲杀我,我又为何尽忠? 王宗播又是一刀上挑,将兜头剁下的马刀荡飞。在他周围也仍有无数长大兵刃飞舞,金属时碰撞的火星迸溅,身体被切割的鲜血流淌...而那些不断朝着这边迫近的魏军将士怒吼喊杀声,也从来没有停歇过。 进行这般生死搏杀,毕竟稍因怠懈不慎,便随时都有可能被从斜侧搠来的一杆长枪了结性命。精力、体力消耗得也快了许多,王宗播也感到臂膀愈发的酸麻无力...... 尤其是符彦超亲自统领精兵锐骑,催马突袭杀至。骑兵排成密集的阵型,数百件兵刃森寒平举,直直指了过来...王宗播也意识到这一路魏军的战力格外强悍,而且占据人数上的优势,自己也只得且战且退,尽可能的摆脱敌军围追堵截...否则再鏖战下去,直到气力绝尽,而阵列被对方彻底冲垮,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终于发了声喊,王宗播开始命令兵马朝着后方退去。哪怕行伍间愈发混乱,他也尽可能的在指挥调动,维持麾下部众能够维持队列...然而魏朝马步军,仍然在不断的向前涌动,如巨浪一般冲去,到底还是遭受大股敌军撞击的蜀军士兵,也倒下一片,而留下一地血腥碎尸。 心态愈发焦急的王宗播,也只得继续带领麾下力战到十分疲惫的儿郎且战且退,然而即便拼命要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却仍旧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奔走不得,而倒毙在魏军将士的刀口之下。 又力战一番,王宗播身上又添了两处伤口,而一抹激溅的鲜血糊住眼睛,他正连忙举起胳膊擦拭之时。忽然间,王宗播便又听到后方有军校嘶声叫嚷起来,而且语调中也满含着一股绝望。 当王宗播回头瞪目望去,就见数千骑兵骑如鬼魅般冒了出来,并且正好截断了他们往南退去的道路。 一排排锋利的骑枪、马刀高举起来,骑乘在马背上的甲士忿声呐喊,已开始准备催马冲杀,一股杀气也从队列中升腾起来。而统领这一彪骑军,相貌倒与符彦超、符彦饶有几分酷肖,只是年纪更轻些的那员少壮骑将,已抢先一步,催马朝着阵列有些溃动的蜀军兵马疾冲了过去。 符存审膝下第三子符彦图,按原本的轨迹,会参赴后唐李存勖与梁国打响的胡柳陂大战,而追随父亲血战有功,被任命为骑将...他如今自然也磨砺出一身冲锋厮杀的本事。虽然尚还不能独当一面,可是统领骑军,战阵中杀敌,符彦图也不会输于寻常惯打头阵的马军将官。 “将军!魏人的攻势实在太过猛烈,弟兄们抵敌不住,又要夹攻杀来,我等又当如何是好!?” 王宗播就见身边军校哭丧着脸,又是心急如焚的向自己问道...可这还只是在荆南地界,便遭遇魏军精锐之师的阻击围攻,也着实出乎原本的预料之外...哪里还能想出什么退敌良策? 犹如狂涛怒潮般的喊杀声愈发的清晰,王宗播也很清楚,当魏军合围夹攻过来,现在他麾下部众虽然尚还能抵挡一时,可是早一刻、晚一时队列被冲垮,那么对方的骑兵便会如摧腐木,更是如虎如群羊一般,顿时就将眼下已呈现出乱相的军阵冲击得彻底崩溃。 再调转方向,仍要寻路逃脱?王宗播自知麾下骑步混编,也不过八千兵马,而且骑兵只占少数。如若继续如无头苍蝇那般乱撞下去,那军阵还是要被拖散,而任由对方诸队骑军催马剿杀,赶上去将面前的敌军碾成齑粉...那样的死法,也更为窝囊。 而索性横下心来,死拼到最后一刻的话...王宗播心想即便自己注定活不过今日,但是要全歼他这一路军旅,至少也能让敌军再多出几倍的伤亡...... 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候,王宗播却忽的又萌生出一个念头: 只不过...我为蜀国死战身亡,这到底又值得么? 想到自己过往的经历,先是成汭、后是王建,王宗播当然也不禁忿恨的寻思着我投效的君主,怎么都猜忌多疑到要擅杀有功之臣的份上? 毕竟这般时节,不但以下犯上,逆臣篡位袭杀主公屡见不鲜...君主只因多疑,便随意编织个理由冤杀臣僚,同样也是常态。 偏偏王宗播摊上的这两任主公都是如此,先前本来是成汭占夺荆南的第一功臣,但因封赏不公而口出怨言,遂招致成汭猜疑...之后我不争不抢,就以蹴鞠为乐,这总能打消你的疑心了吧?结果那成汭闻讯后,竟然以“有意叛变,故而先练脚力”...这等荒唐的理由兴师讨伐,王宗播糊里糊涂的险些被成汭冤杀,只得翻墙逃走,所幸保全了性命。 而投奔蜀国王建之后,既然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王宗播心说我便效死卖命,仍求个功名富贵。结果却让王建以为“你本来便是叛将,请命争功又如此积极,是不是要暗自培植势力,以后打算造反?”...若不是有蜀帝另一义子王宗绾出面求情担保,他还是要被莫名其妙的处死...... 本来便动了投从魏朝的心思,但怎奈先前时机太不适合...王宗播心说自从投奔蜀国之后,要卖力玩命少不了我,可论功行赏之时,我却只能往后稍,也生怕再引得王建疑我意欲谋反...这多少年积攒下来的怨气,便一下气爆发开来,他心中更是痛骂着: 去他娘的义父!王建老贼,猜忌心实在忒重,收我为义子,也不过是因为要利用我为其征战卖命,你下令擅杀、冤杀的义儿,这可还少了!? 我若稍有争取功名的念头,让那王建知晓只怕也还要动杀心...这本来便是你不仁,又如何能怨我不忠?你这老贼,当初不是只因怀疑我有反心,便心生杀意,甚至差点便要动手...那老子今日,还就真的反了! “...所有儿郎立即放下兵器,任由魏军处置。终究是赢不得、逃不得...我也已决意降了!” 既然已笃定了心思,王宗播缓缓放下了本来紧绰的战刀,并当即高声喝令道。而身边几员将佐军校目光齐刷刷的汇聚过来,其中一人仍有些惊愕的说道: “将军,我等...当真就只得投降了么?” 王宗播闻言转过头去,把眼一瞪,又厉声喝道: “那又还能如何?再抵抗下去,也不过是枉自送命!不管你们如何作想,往日我也曾为蜀国出生入死,奉令征战奋不顾身。那段时日蜀帝‘收容’的恩德,也算已报答过了。这条性命,也不该折在此处!” 本来王宗播麾下这些兵马,全凭着一股血勇在苦苦支撑着。然而战意胆气,在魏军精兵的猛攻之下已处于临界点...而主将既然带头要弃械投降,其余将校军兵仍要拼死顽抗的心思,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所以当符彦超、符彦图兄弟二人各自统领马步军夹攻上去,诸部将士杀气腾腾的擎起手中军械,很快又要落到敌军身上之时...却见这一拨蜀军当即尽将手中兵器抛在了地上,旋即呼啦啦的伏倒一地。也不不打算再厮杀下去,而就此伏地乞降,而任凭发落...... 810章 蜀军三大将,一个死、一个降、一个逃 眼见王宗播这一拨蜀军肯任凭处置,也省得继续厮杀下去折损人马。符彦超、符彦图兄弟两个,便派遣一拨军中,将这些降从的敌将敌兵暂且押解到附近县坊看管起来。 还要朝着南面推进,以切断侵入荆襄诸地的蜀军归路。符存审统领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所过之处,杀得各处敌军丢盔卸甲,很快也将抵至蜀国水陆军正在围攻的江陵城。 江陵已被的地平线上,先是有一缕缕黑线迅速向前推进,烟尘滚滚,很快的又汇聚成规模浩大的军阵,而出现在蜀军部众的视野当中。惊慌示警声此起彼伏,本来苦攻江陵不下的蜀军将兵也意识到: 魏朝援军,既然能势不可挡的又推进至江陵城下,那么向北侵攻的王宗范、王宗播等数路军旅,只怕已被杀得大败亏输。 与此同时,江陵水域东侧,也有规模庞大的舟师溯江而上,快速朝着停靠在江陵南隅港汊的蜀军舰队逼近过来。最前列高大如楼、宽阔如垣的楼船前列,淮南节度副使柴再用,统领藩镇水军与荆南、淮西、鄂岳舟师合兵一处,以铺天盖地的声势在江面上漫卷过去,而做势要将蜀军的战船给尽数击沉! 魏军前列的战船,已经肆无忌惮的冲至港汊左近,便迅速朝着左右展开,靠近了蜀军的战船,便立刻将一个个火药捻子已被点燃的油罐给抛了过去。 当油罐砸到船体上,四溅的火油登时剧烈的燃烧起来。熊熊烈焰相继点燃一艘艘蜀军舰船,那些正要仓促应战的水军兵卒惊呼乱方,在船上狼奔豕突的奔走...有的人被一身火焰包裹,只得怪叫着拼命的跑到船边,旋即鱼跃直蹿进江中,只得任由着大小船只被魏军舟师毁灭、缴获。 ,“杀!杀!杀!” 但听得喊杀如潮,也有不少魏军水师勇健跳帮扑上敌船,势不可挡的在甲板上以手中蓼叶刀、轻杆枪收割着敌人的性命。江陵城以南,无论陆上、江山,忽然遭受猛烈攻击的蜀军部众都已乱作一团。如果统军主将不能及时指挥调度、稳定军心,恐怕再过不了多久,聚集在江陵一隅的蜀军也将被杀得彻底崩散! 然而指挥军旅攻打江陵的蜀军主将王宗侃,现在却怔怔的呆立在连营大寨当中,他瞧着北面城郭的方向,有声势浩大的敌军掩杀过来;而南边港汊间火光冲天,麾下水军舟师忽然遭受敌军舰队的猛攻,大批士兵甚至还来不及冲上战船应战,诸般船舶便已散落成一堆堆着火的废料,漂浮在江面上仍在燃烧着...... 王宗侃满面惊恐,也犹如三魂七魄被抽走了一般,只是愣怔在当场,而想不出任何应敌之策。 按说王宗侃做为蜀国的主要将领,当年认王建为义父之后,非但参与平蜀计划,为自家主公夺取西川立下汗马功劳,而后于攻克梓州、彭州、利州、渝州,乃至镇压昌、普、合三州民变时也都曾立下赫赫战功。 如果按原本的轨迹,王建病逝,而由王宗衍继承蜀国帝位之后,也会敬称王宗侃尚父,又晋封魏王,加赐其为扶天佐命匡圣保国功臣,准于私第立戟门...所以在蜀国军中,王宗侃也算是地位极高的人物。 然而王宗侃虽然身为蜀国开国功臣宿将,于行军打仗时却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便是他于厮杀征战时的抗压能力十分差...换而言之,就是顺风仗打惯了,而一遇到硬茬恶仗,他心态也很容易被打崩,直至彻底落得一场惨败。 如果当年割据西北一方的李茂贞,没有被朱温抢夺地盘而被砍了脑袋...本来蜀国与岐国交恶决裂之后,王宗侃便主动请缨,亲自任北路行营都统北征讨伐岐国,结果出师不利,大败于青泥岭,而惹得王建召他觐见时大发雷霆,甚至拔出腰间宝刀喝骂道“汝今又狂率,岂不畏赫雷乎!”...结果震恐惊惧的王宗侃,再统军打仗时更是大失水准,最终无功而返,而迫使王建不得不御驾亲征,这才与李茂贞的交锋中又占得了上风...... 所以魏朝水、陆大军横空杀至,立刻便把王宗侃给打懵了,尤其是当听闻军校急报说从北面杀来的魏国大军当中,打出的是枢密使符存审的旗号...好似是一蓬冰水兜头淋下,王宗侃未战先惧,便已经认为这场仗是注定打不赢了。 魏国荆襄守军,先是龟缩死守,而援军来的却如此快,这也明显是早先部署,有备而来...还是由名将符存审全权指挥,从水陆夹击我军,休说稳住阵势,若不能尽快脱离险地,只怕我麾下诸部军旅,也都在尽数折在此处! 周围几员亲随将官,仍在心急如焚的疾声催促他们的上官尽快下令...王宗侃这才心中惶恐的念罢,便又尖着嗓子高声喝令起来: “快传令下去!趁着魏人水军尚还没有完全封锁港汊,各部兵马立刻上船,集中可用的船舶,速速突破敌船围堵,再走水路向西面退去!” 周围将佐闻言先是一愣,其中一人也又立刻说道: “可是都指挥使,北面魏军、南面舟师夹攻之势迅猛,只怕大批儿郎还来不及登船,只能被抛在此处...更何况还有各部军旅攻打北面荆襄诸州之下县坊城郭,我军水师如若西退,而任由魏人舟师占据长江水路...那我蜀军数万儿郎,不是都将陷于敌境!?” “当断则断!又哪里顾得了那许多?魏朝大军突然杀出,我军猝不及防,如今已处于颓势,再耽搁下去,就连我等也无法自保,如若让魏国水军彻底封锁住港汊,诸部兵马,照样还是要陷在魏境!” 王宗侃嘶声喝骂,然而双眼中满是惊惧之色,在魏军从水、陆两路南北夹攻的这等困境之下,他只恨不得能生出双翅,而立刻从此处逃离: “魏军先是示弱死守,如今却能调度得如此规模的军旅,突然杀出截断我等归路,而势必要将我军一网打尽。眼下也不可再拖耗下去,能突围冲出的船舶有多少便算多少,唯有尽快退回夔州重新整顿,好歹还能保全一部分兵马...... 至于陷在敌国境内的几拨军旅...若是能留向西退守,摆脱魏军的围剿退守我朝治下疆土,那是最好不过,可是他们也只能自求多福了...我意已决,尔等也只管按军令行事!” 身为统军主将的王宗侃既然高声喝令极快退兵,麾下马步军众当然也没有心思再死战下去...而江陵城南,已经有几拨锐骑冲如蜀军的营盘当中,便立刻挥起兵刃朝着就近的士兵招呼过去。地上尸首堆积、鲜血横流,不断的发出撕裂肉体,而让人闻之心悸的闷响声,血光寒芒处处闪烁,而被卷入魏军掩杀战阵的蜀军兵卒也是越来越多...... 然而王宗侃与其麾下将佐军校、诸部兵卒趁着由北面杀来魏军还没有杀至他们面前,而南面长江上淮南、淮西、鄂岳、荆南...诸部舟师尚还没有完全封锁出江陵城南的港汊,便一窝蜂的拼命朝着停泊在港岸的船舰涌去。 这般景象,已是兵败如山倒! 811章 只这一场战争,便已是元气大伤 刚刚游离港岸的蜀军大小战舰,便笔直的朝着迎面杀来的敌船猛撞了上去。其中也有些战船造成的冲击,足以生生的撞出一条道路,再迅速朝着西面游驶过去。 然而也有些船只只得以小博大,面对拦截过来的魏军巨舰,也不得不以螳臂当车之势迎上去...接受遭受撞击被辗压到船底,随着被犁过的江水翻涌起伏,便升起一片木板碎片...... 还有不少战船被生生卡死,而在与敌舰撞击的那一刹那,拦截围堵过去的魏军舟师勇健,便纷纷准备好了飞钩、挠钩,开始要强登敌船、跳帮厮杀。直到几队兵卒跃上甲板,便立刻擎起兵刃,朝着方才撞击时重重的摔在甲板上,而跌得昏头胀脑的蜀军水兵冲了过去。 不一会的功夫,几艘战船的甲板上已满是粘滑的血液。而魏朝水军按符存审的调度部署,集合几路军力杀入港汊,自然士气高昂;反观蜀军主将王宗侃不敢死战,立刻下达撤退的军令,又被敌军追撵着打杀。蜀国无论是马步军,还是水军舟师,当然是士气低迷、军心动荡...... 此消彼长,还不得不与登上船板的魏军勇健展开激烈的白刃近身战,从一开始,那些蜀军战船上的兵卒便已落于下风! 而统领舟师撞入港汊的柴再用,也已亲自攀上了一艘大舰,他持着长矛如猛虎出笼那般,陆续攮倒了七八个蜀军将兵。当初奉旨统领舟师,拿下那吴越国叛臣高澧,对于柴再用而言也不过算是小阵仗,而他仍要磨砺打熬水战的本事,这次能打头阵大量歼灭蜀国水军舰队,自然也绝不敢落于人后! 一员蜀国水军指挥使的胸脯,登时被矛锋搠穿,他脚底一滑,直接又摔在了甲板上,滚热的鲜血,从绽开的创口处泊泊涌出,而随着血液的流失,这水军指挥使的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柴再用一矛搠杀了这艘敌船上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个敌人,便立刻又疾奔到了船边。他眺目望去,就见江面上到处飘浮着破烂的木头,乃至许多浮尸,而港汊间不少任在燃烧的战船,打着转眼见也要渐渐沉没下去。 而由于江陵城南隅的蜀军部众很快便下令撤离,到底还是有三十余大小制式不一的战将,赶在魏军几路舟师封锁港汊前突围了出去。 而一艘向西面疾速驶去的斗舰上,王宗侃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去,就见被魏军围堵住的战船相继沉没,也仍有大批兵马被抛在了岸上...他们的结局也都可想而知,不是要倒毙在魏军的刀口之下,便将成为敌方的俘虏而任人鱼肉...... 江陵南隅,港汊岸边,蜀军士兵的哀呼哭喊声仍旧响彻战场。背向敌军的人马,被一排排的撞翻放倒。转瞬间由符存审指挥调度的魏朝马步军精锐又杀透数层,他们犹如一尊尊杀神,只顾朝着江岸便奔杀过去,在此之前,就是要将出现在眼前的所有敌人碾成一片片血肉狼藉! 阵列早已彻底崩散,蜀军败将残兵,也只得蜂涌往南面的港汊逃去。他们现在也只打算远离此处先前还势必要攻克的城郭,意图尽快乘船走水路逃离此地...可是奔逃到了口岸边上的将校、兵卒,就见除了散布在江面上正在燃烧的废墟,以及无数泡在水中的浮尸之外,前方密麻麻的,也尽是魏国舟师的诸式战船! 连同方才仓惶撤退,却因登船时聚集在踏板处推搡拥堵、你挤我撞着,而坠入水中的大批同僚...来不及上船撤离的蜀军部众,这时才方知他们被军中主将给彻底抛弃了...有些士兵跪倒在岸边放声大哭,也有些人满口污言秽语的痛骂,诅咒王宗侃等先行逃命,而不顾其他将士的将领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王宗侃的确是怕了,在明知遭受魏军从水陆两路夹攻,敌军还是由魏朝名将符存审指挥的形势下,他不敢迎战,而选择立刻撤离...可这也倒算是及时止损。毕竟魏朝水、陆各路大军会师于江陵,反而换成他所统领的军旅遭受围攻...王宗侃自知不是对手,如果执意要战,再等到魏朝诸路舟师封锁港汊,也就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那任何人就都别想跳了。 可是王宗侃撤离的太过狼狈,又把大批兵马远远的抛在了身后,这也将导致的后果则是:那些仍旧陷于江陵港汊岸边的蜀军将兵,也不可能还会试图拼命顽抗下去。 临近港汊口岸战船上面,无数弓弩又被平举起来,弩机已扳动机牙,准备发射,而早已搭上了羽箭的弓弦被拉拽开,吱嘎嘎的闷响声也连成一片,一排排弩矢箭簇,已对准了岸边上人头涌动的蜀军部众; 北面大股魏军所形成的洪流,仍在不断的吞噬着溃逃的蜀国败军,肆意蹂躏,而直朝着江岸便碾压过来。就算一头扎进江水中去,可长江江面上遍布着魏军的战船...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满心愤慨与绝望的蜀军败将败兵,便相继丢掉了手中兵器,又是成片成片的跪倒在了地上,总之宁可成为魏军的战俘任凭处置,也再不愿意因负隅顽抗而枉送了性命。 ...往后数日,柴再用与诸路魏军舟师继续溯江北上,追撵着王宗侃所部败军只得狼狈的继续走水路往夔州的方向逃去,也根本无暇接应其它散落在魏朝荆襄地界的蜀军撤离;而北起襄阳,南至江陵,西抵峡州,东到鄂岳军治下州府的这片地域之内,符存审继续挥军扫荡,自然是要将分散兵力,而本来意图尽快攻占各处城郭县坊的敌军彻底歼灭。 而蜀军王宗范、王宗播、王宗侃以为就魏朝荆襄诸地守备空虚,先前入侵战事又十分顺利。意图赶在魏朝调派大军来援之前,便要抢先攻取各处名城要隘,所以蜀军源源不断的走水路杀入荆南地界,人数总计便已经达到十万以上。 然而王宗范统领的四万大军,先是被符存审亲自统领的精锐之师杀得丢盔卸甲,再遭受伏击,连同被歼灭、擒俘的已几近全灭...王宗播兵败投降,而挥军围攻江陵城的王宗侃,在魏朝水、陆诸部军旅的夹击之下又被骇得屁滚尿流,而抢先奔逃,丢下了大批降众...其余攻打各处城郭的蜀军兵马,也由符存审安排调度,完全被切割孤立开来,成了一路路孤军。 残存的各部蜀军,走陆路往西面败逃,却仍有敌军占据道路要隘;奔至长江岸边,能看见的也只会是魏朝的舟师舰队。深陷敌境,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了,那也就只能望风而降...... 换而言之,蜀帝王建本来意图放手一搏,而投入十万以上的兵力入侵魏朝荆襄地域。然而经符存审指挥调度,完全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而扫荡尽了侵境敌军之时,除了王宗侃所统领的败军侥幸逃至夔州,蜀国所派出的军旅,在其中半数以上被魏朝生擒捕获的情况下...兵力损失,便已达近十万人。 812章 早就想着北伐,你们倒先来招惹 当符存审大败入侵荆襄地界的蜀军,还擒俘数万兵马的捷报传至汴京,李天衢固然欣喜,但这个结果毕竟也在自己的意料当中。毕竟由符存审这等当世顶级水准的将才指挥,再投入足够的兵力,而去对付王宗范等蜀军将领,那基本上也是十拿九稳的。 除非蜀帝王建,派出投从于他的杨师厚参赴这场战事,那么符存审也势必要更为谨慎的安排部署...不过按先前预想,以及后来听闻从蜀国传来的消息,他们这对君臣的矛盾,也逐渐开始明朗化了。 王建的性情实在太过猜忌,而且屡次擅杀功臣,对于他而言,只要怀疑麾下大将日后有谋反的可能,这边足以让王建狠下杀手;可偏偏杨师厚绝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还是在这个时代最典型的那种会拥兵自重的武将。 所以杨师厚察觉到自己渐渐的也被王建猜忌,也绝不会任人宰割,便趁着南征大长和国,他索性就在当地发展势力。就如同当年的王建奉唐廷旨意征讨西川节度使陈敬瑄,而且拒不收兵,而且恐吓朝廷招讨使将其赶回长安,嘴上说着关东诸处藩镇,方为唐室大患,而平定西川,便由我为朝廷分忧...明面上仍宣称终于唐廷,可实则已经自据一方了。 李天衢估计王建现在便有除了杨师厚的打算,可偏偏现在却又不宜将那层窗户纸捅破...而杨师厚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明面上仍称王建为主公,可绝对不会交出兵权,并亲自赶赴到成都去送死,就是要稳坐云南发展自己的势力。无论如何,现在的蜀国帝王,也已使唤不动杨师厚了...... 不过杨师厚虽然转投至蜀国,也不可能任人摆布。但也难免有将才受王建那老狐狸猜疑,也只得委曲求全,甚至终日惶惶而不能自安。再从战报中看到蜀将王宗播统领麾下兵马表态愿降,眼下暂且看押于襄阳城内时,李天衢遂又对身旁恭立的内侍官吩咐道: “传朕旨意,命符爱卿班师回朝之时,带上那王宗播一并至汴京觐见。也无须如对待阶下囚那般派兵看管,而以礼相待。听闻王宗播亦有胆略,既肯降从于我朝,朕自然也容得下他。” 本名许存的王宗播,李天衢也当然清楚他为成汭打下荆南诸地居功至伟。然而不是他有意谋反,偏偏先后投效的成汭、王建二人,都是于五代十国时节最为猜忌多疑的君主...... 而若以王宗播带兵打仗的本事,按史载蜀、岐两国大战,先是王宗侃出师不利,迫得王建不得不御驾亲征,也正是启用了王宗播打先锋,而先后大败岐军数阵,连夺秦、凤、成、阶、陇等数处州府,所以他不但本来是成汭麾下最能打的将才,于蜀国军中,也称得上屈指可数的人物。 可是为蜀国出生入死,终日却被王建如防贼一般的猜忌...王宗播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一直到离世,在蜀国如履薄冰,出力比谁都多,偏偏却从来不敢以功臣自居...李天衢就不信以他的境遇,会死心塌地的为蜀帝卖命。然而原本的王宗播没有再转投它处的机会,可现在却能投效更为强大的魏朝,而有机会重归家乡故土,所以李天衢基本也可以断定他是心诚投降。 届时许他改回原本姓名许存,再加以册封安抚,李天衢相信能再添得一员良将转而为己方势力效忠竭力。至于蜀帝王建,这次他一下子便折损了近十万的军力,李天衢寻思他急怒攻心,也不是没有可能气到呕出几口老血...... 不过以王建的做派,这一次他被现实狠狠毒打了一番,也很有可能如先前意图瓜分梁国疆土,可兵败后便立刻遣使与朱温交好的往事那般,而试图与魏朝议和...蜀国又可以凭借两川地利之势龟缩死守,现在集结大军,计划覆灭那一方割据政权的时机还尚不成熟。 而有了这次的惨痛教训,想必以王建的秉性而言,也不敢再轻易发兵意图侵攻魏朝。那也无妨与蜀国休战议和,只不过双方交涉谈判期间,做为胜利者的一方,自然要狠狠的敲他一笔。 然而即便蜀国在这场战事中落得场惨败,李天衢自知眼下也仍不可大意。毕竟与王建约定共同出兵的,可还有后唐李存勖。而现在于北面打响的战事,也仍处于十分胶着的阶段...... ※※※※※※※※※※※※※※※※※※※ 横海军沧州北隅,与北面卢龙军接壤的小南河寨左近。 两路牙军的先头部队厮杀起来,彼此也都是一样打算,在后续的援军相继抵至战场之前,也都拼了命的要将对方彻底击败。先是规模都在四五千左右的骑阵当中,所有将校、兵卒都咬紧了牙关做势奋战到底,也使得这场战事变得愈发的激烈。 无论魏朝、后唐双方骑军,大多甲士身上俱是血汗淋漓,胯下战马鬃毛也都被汗水打湿,扬蹄疾奔,胸腹剧烈起伏,可也仍能按着骑士娴熟的骑术操控,快速完成队形转换、集结的动作。双方阵列中的骑射手,也又开始绰弓放箭,几支洪流再度涌动,很快又要迎来新的一轮厮杀。 忽然间,先是魏军横海镇骑军这边发出一阵欢呼声,因为奋力厮杀的将士看见南面已有大股军骑如潮水一般,已朝着这边涌来...就算不去军阵前列打出的旗号,而眺望见那一骑当先的大将白马银枪的扮相,横海军的牙将牙兵,便知道他们所处藩镇的节度正使高思继,也已抵至战场,而将带领他们杀败这一拨南侵犯境的晋人兵马! 银鬃白马昂首发出一声嘹亮至极的嘶鸣,四只硕大的铁蹄疾奔起来,已化作一道道白色的残影...高思继威风凛凛的骑乘在白马上面,他手绰银枪,朝着对面战团凝视过去时,面色也显得十分冷冽。 按说本来是坐镇燕地的军伍世家,结果却不得已曾挂名于别处藩镇中,看河东军集的眼色过活...如果当初李天衢不曾索要客将协助共讨朱温,按原本的命途轨迹,还因河东兵马在燕地肆意妄为,而以军法严惩,便激恼了最护犊子的李克用,寻思高氏兄弟在当地素有威望,势倾一方,则必为后患,而将其诛杀...高思继本来便与河东军八字不合,现在又是主动前来侵犯自己治下藩镇,他要杀尽外敌,也自然不会顾念当初所谓的同袍情分...... 本来我家世处于燕云之地的妫州地界,如今却为你晋人所占。若非权衡国家大事,我又何尝不想力谏陛下出兵北伐,攻取卢龙军,而拿回我高家的家园故土? 倒是你晋人主动前来冒犯,我身为横海军节度,非但守土有责...当初河东兵马,也素来轻视我等燕地出身的儿郎。今日倒也又有机会与你晋人厮杀,自然也要让尔等知道我银枪的厉害! 高思继心中寻思着,忽的又清喝一声,他胯下白马疾窜暴起,更是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与身后大举突袭过来的横海镇骑军部众,眼见便要撞入前面的战团当中! 813章 对付虎将,比起力敌,还是要智取 眼见敌军主将撞阵杀至,倒也有十几名悍不畏死的后唐骑军舞刀绰枪,嘶吼着朝着高思继杀来。诸般兵刃卷动起道道寒芒,也正向着前方的白马银枪漫空席卷过去。 凛冽的杀机扑面而至,高思继却冷哼一声,手中长枪抢先一步呼啸搠出。霎时间银光点点,激荡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 而呼啸突进的后唐骑军就感到眼前一花,旋即身上便溅起斑斑点点的鲜血。枪锋神出鬼没,相继搠入那些敌军骑兵咽喉、心窝等致命处,出招既快又准。而高思继急催白马错身而过之际,这些后唐军骑也先后从马上坠翻了下去! 后唐骑兵,与本来于燕地卢龙军抵御契丹,也尤以统领骑兵厮杀而见长的高思继所部军旅,论单兵驾驭战马的战力而言,差不多也可以说能展现出这个时代骑军作战的最高水准。 可是后唐方面骑军,至少眼下而言,少了高思继这等水准的猛将亲自带头、冲锋陷阵,外围队列也当即被撕裂开来。又有大批横海军骑兵趁势撞入阵中,被高思继一马当先撕裂开的缺口,也再不断扩大着,并且后侧又有层层队列,也已被杀得个人仰马翻! “高思继!你这厮也休要猖狂!当年我朝先皇挥军征讨卢龙军李匡筹之时,你高家族亲,也只能看我河东军的眼色行事!当年先皇放你去协助魏人共讨梁贼,只可惜未先除了祸患,今日倒成了大敌!可是在我河东军面前,也容不得你这厮耀武扬威!” 忽然又听到有人高声喝骂,也明显是知道当初自己与兄弟族亲曾挂名与河东军中的那段往事...高思继一听,他星目圆睁、剑眉倒竖,便顿时窜起一股怒火自冲心头! 当初河东军强势霸道、自视甚高,李克用以降,牙将牙兵也普遍对我等别处藩镇的军将态度也十分傲慢无礼...若不是蒙陛下知遇提携大恩,而有幸转投我朝方才建功立业,而受封一方藩镇节度...我受尔等轻慢相待,早晚也忍不下那口恶气,也难保不会被尔等害了性命...... 本来便没有什么袍泽情谊,又是在战场上兵刃相见...你倒还敢先提起那段陈年旧事?我好歹凭一身本事,而被世人赞作白马银枪,也势必要接连你晋军几阵,让你们各个哭爹喊娘、亡魂丧胆,方才算是扬眉吐气! 再怒目瞪视过去,就见一员生得黑壮敦实,蓄着络腮虬须,手绰一柄大板斧,宛如程咬金再世的后唐骑将仍在嘶声喝骂着,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高思继也怒喝了声“贼子速来受死!”,也急催白马,而主动迎了上去。 马蹄翻腾、尘土飞溅,刹那间高思继与那员骑将两马相交,便恶狠狠的战成一团。激荡的金铁交鸣声频频响起,而那员后唐骑将马战的本事虽然也甚是了得,偏偏他对上的,则是这般时节论武勇屈指可数的虎将...更兼高思继先前听他喝骂,怒火加持下,他枪术招式也是愈发的狠辣...不数合的功夫,快如疾风瀑雨的银枪,便把那后唐骑将逼迫的手忙脚乱,左支右绌,也已甚是狼狈! 情急之下,这后唐骑将被激得凶性大发。他又大吼一声,下意识的举起了大斧,便朝着高思继兜头劈剁下来。然而这在高思继看来,与他厮杀的这员敌将,已是露出了老大的破绽...... 高举过顶的长板斧,还未及劈落下来。高思继手中的银枪,便已经如闪电般探出,冰冷森寒的枪尖,当即地洞穿了咽喉,高思继双臂发力一轮,锋利的枪刃也顿时将这员敌将半边颈项切断。殷红的血液,便犹如喷泉般呲呲涌溅个不停! 高思继一枪搠杀了这拨后唐骑军的主将,当然也不打算到此为止。他继续一往无前的统领骑军突杀破阵,撞击声、闷响声、惨叫声...依然此起彼伏,诸般兵刃卷起漫天血光,将那些后唐骑军生生撞到,旋即催马驶过,便将众多敌军士兵狠狠的践踏入泥尘当中! 而东南面四十余里,也有两三千具尸首倒伏在一片旷野之上。却是高思继的兄弟高思祥,统领另一拨牙军也打胜了一阵,他高举手中锋刃上仍有鲜血滴落的长枪,正张扬的大声笑道: “哈哈哈...痛快!当初晋贼狗眼看人低,待我辈燕地儿郎甚是轻蔑,如今又胆敢前来侵犯我横海军!先杀赢一阵,算是出了些心头恶气,可这绝不算完,还要将犯境敌军赶尽杀绝,也让晋贼知道,我高家兄弟,可不是任凭使唤的厮役!早晚北定河东,还要骑到他们头上去!” 毕竟当年与兄长高思继都曾暂时屈身听奉过李克用调遣,高思祥当然也对河东军满肚子的怨气。如今彼此更是处于敌对的立场,高思祥也打算能多打几阵,而杀得以河东军藩镇为班底的后唐大军威风扫地! 而沧州小南河寨以北六十里处,依山傍水,一处后唐军旅扎下的营盘当中,高高竖起的栅栏内外,诸部士卒汲水的汲水、砍柴的砍柴的、巡哨的巡哨...也都在各部将官的号令下忙忙碌碌着。 而位于连营内中心处的帅帐当中,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在听闻麾下牙军又连败两阵的战报之后,他脸上却不见半点愠意,而是平静的吩咐传报军情的小校退下。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便长声说道: “横海军高思继又胜两阵,想必也还要趁势掩杀过来。传我军令,命三军拔寨启程,往北面再退避一舍的路程。” 本来是后唐联合蜀国,主动出兵又要进犯魏朝,可身为先皇义子、开国功臣,如今执掌卢龙军藩镇的李存贤,面对高思继的反攻却打起了退堂鼓。帅帐当中,也当即又一员牙将窜起身来,并忿声说道: “节帅!就算那高思继于河朔地界有些名气,可是我卢龙军若是集中兵马,就不信胜不过他!本来奉旨势必要去南朝横海军,但节帅您又怎能再涨他人威风,一退再退...这反而不是要纵容高思继杀入我卢龙军境内?陛下那边,又当如何交代?” 李存贤淡淡了乜了那牙将一眼,旋即取出了一份书信,又沉声道: “春秋时节,晋文公曾受楚王恩惠,便许诺日后要是两国交战,晋国情愿退避三舍,而晋国与楚国战端一开,果然先行撤兵九十里,而使得楚人傲慢轻敌,晋军遂于城濮大败敌军,而成就晋文公问鼎中原的霸业...... 当然高思继那厮过往与我河东军有些瓜葛,彼此相处本来也说不上如何和睦...如今我军先行避敌锋芒,自然也不是因为怕了高思继。而是郭尚书发来文书,吩咐我卢龙军姑且示敌以弱...郭尚书奉陛下旨意,调度诸路军旅,他也想好了良策...而势必要擒杀高思继这个死对头。” 814章 诱敌、抄后、设伏...横海军的危局 “高思继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银枪,的确骁勇出众,又善于统领骑军,确实已成了我军劲敌。而他本是卢龙节度使李匡威麾下将领,当年屡番与我河东军作对,故而本来便对我军敌意颇深。 只是后来因李匡威之弟李匡筹发动兵变,夺了卢龙军节度帅位,高思继与其世家,也只得投从我军。仰仗先皇发兵攻讨,又扶持刘仁恭...那反复无常的小人做了卢龙藩镇之主。此后高思继与他兄弟也仍须听凭河东使唤,想必心中极为不满...... 郭尚书有言,高思继眼下对上我大唐,也必然会急于寻我军对决,而要出当年寄人篱下的恶气。把我军也正可诱使其北上追击。周总管便会从斜侧出兵,攻下南皮等沧州西隅要地,等到高思继发觉后方有失,而急于撤军返程之时,要与他厮杀的,可也不止是我卢龙军这一路兵马.......” 李存贤正说着,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环视向帅帐内一众将佐。他这个当年本来被黄巢反军挟裹着造反,后来却被后唐先主李克用赏识看重,被收为义子后积累战功,如今也成了后唐开国功臣的将领眼中也已是杀意凛然,继而又道: “陛下调派疑兵,先是做势佯攻葛从周坐镇的扬武军。成德军节度使任圜、北平国偏师,以及嗣恩义兄率部把守各处道路要隘,也是为了阻止扬武军不能及时调遣兵马支援横海军。 而我卢龙军诱使得高思继继续挥军北上,当然也不可意气用事。仍要派遣小股兵马袭扰,撩拨得敌军急于同我牙军主力决战...高思继极有可能会中计,届时还有嗣源义弟统领所部兵马,便会趁着敌军撤兵之时于半路设伏,我军再杀它个回马枪,则大事可成矣...毕竟只要能除了高思继,横海军便是唾手可得!” 听李存贤一番言语下来,帐内众将方知眼下正坐镇成德军治所,而由后唐帝君委派,全权主持调度诸部兵马的兵部尚书郭崇韬,也已想出了要一举全歼高思继所部敌军的计策...而主将李存贤当然不会畏战退避,而是按郭崇韬的指示,要一步、一步的引诱高思继继续往北进军。 帐中诸将,自然也是轰然领命。李存贤所统领的卢龙镇牙军主力,遂又拔营启程,向北面撤返而去。就好像是两人起了冲突,而其中一方不断的辱骂寻衅,可真惹恼了对方撸胳膊挽袖的要冲上来揍人时,他便撒丫子又跑出一段距离,再回过头来,再继续撩拨挑衅下去....... 而高思继与他兄弟高思祥,的确从一开始对上后唐卢龙军,便已经打出了火气...他们又迅速合兵一处,继续北面进军。势必要穷追猛打,而急于杀溃由李存贤这个后唐名将亲自统领的敌军。 可又追出一段路程,由高思继、高思祥统领的牙军部众,很快便要追出横海军治下领土,就要进入北面卢龙军下辖的地域......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位于横海军沧州西面的冀州治下,一处设在山坡要隘的军寨,也正在遭遇来自于扬武镇牙军的猛攻攻势。 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与高思继司掌的横海军北面同样与敌国接邻。中间还有为后唐掌控的冀州阻隔,而且自前番战事由周德威攻占洺州之后...扬武军若要发兵救援,向南迂回,途径相、魏、恩、德等几处州府,还要向北进军,抵至处于沧州中部的横海军治所清池县,也太过耽搁时日。 何况现在还无法断定敌军主攻的方向,葛从周坐镇邢州,也要提防随时会犯境侵攻的后唐军旅。得知卢龙军李存贤南下攻打横海军的战报之后,由节度副使贺瑰统领一万兵马,直接杀往冀州,而意图尽快与高思继相互策应,以协力抵抗敌军的攻势。 然而贺瑰却没有料到,后唐于冀州也布下重兵,却是据险采取守势,而势必要切断扬武军、横海军之间的联系。 双方箭矢弩箭,在空中密集交织,山坡上每一处寨栅打出的缺口,都聚集着大批魏朝、后唐兵卒在那里激斗着,尸首堆叠之多,眼见便又要将魏军登高攀爬,而冲破的寨栅缺口再度堵住...然而层层叠叠的的后唐甲士,仍旧源源不断的朝着前方涌去,迅速填补队列的空缺,并齐刷刷的探出长枪,从扑杀上来的敌军步卒甲胄缝隙戳刺进去,倒毙的尸体越来越多,而将这一片山坡染成赤红的颜色。 后唐显然早已预料到扬武镇牙军有意取道冀州,前去支援横海军,所以也早在道路要隘设下大批兵马,就是要彻底封死魏军东进的去路。 魏军步卒不断的朝着坡顶杀去,却相继阵亡扑倒,也有不少受伤负创的将士被拖了下去,正在倒在地上呻吟惨叫着...... 守军抵抗却仍然顽强得超乎想象,就在下方督战的贺瑰焦躁的策马来回踱步,眼见麾下将士始终无法登上山头,而据守军寨的后唐步卒,便好似是无穷无尽一般,不断的涌出填补防线的缺口,他也不禁厉声叫骂道: “晋贼又是主动来犯,可一个个的怎的都做了缩头乌龟?只顾据险死守,这到底又打得什么算盘!?连此处军寨都打不下来,还谈何杀过冀州,赶赴沧州去与横海军协同杀敌? 传令催促后军赶紧跟上去扑寨!俺倒要看看,这伙晋贼到底还能撑持到什么时候!” 当贺瑰统领的兵马遭遇冀州敌军的顽强阻击,而行程受阻的消息传至邢州治所巨鹿。牙署节堂当中,听闻过军情的葛从周眉头紧皱,而沉声说道: “后唐预先于冀州治下险要军寨、坞壁设下重兵,贺副使虽然指挥兵马强攻,可至今仍被堵在冀州南宫县一隅?” 坐镇扬武军治所严防敌军来犯,而葛从周本来与自己的义子推演战局...井然有序分布着黑白棋子的桌案对面,谢彦章也不由的深思起来,他口中还喃喃念道: “这倒蹊跷,前些时日晋人佯攻要进犯扬武军,也不过是虚晃一枪,回避与我军正面交锋,只是尚还不知成德军方面敌军虚实,所以不便挥师北进;而横海军高节帅亲自统领牙军北击李存贤,抵御敌军无法大举南下...... 而晋人雷声大、雨点小,如今战事不利,却又为何要屯兵于冀州,而不主动出击要攻打我朝扬武、横海等藩镇疆土?” 葛从周背负着双臂,来回踱步,然而思索了片刻之后,他忽然道了声不好,旋即便疾声道: “我扬武军据守邢州,暂且以不变应万变,也不会给晋人可乘之机。但高节帅则是挥军主动迎击,晋人严守冀州道路要隘,而势必要阻隔我军与横海军之间的联系...只怕早已做下部署,而要对高节帅用计!” ---------------------------------------------------- 牙疼,疼到根本坐不住,都快要满地打滚的那种程度,买得止疼药水也没什么效果,还是疼得浑身汗。硬挺着写完这章,不知道晚上能不能好些...正无法集中精力,也只能单更了。 815章 高家衙内,到底还是要做军中蠹虫 横海军治所清池以西,于先秦时节属于燕、齐交界处的南皮县城。负责值守警戒的部曲进进出出,不但派出小队哨探,设置外设卡,也时常派遣骑兵巡逻哨探,铺开警戒范围,以提防有可能侵境杀来的后唐敌军。 毕竟后唐悍然南侵,而要攻取横海军藩镇治下县坊,也势必会要以治所清池城为目标。 而沧州东面,是茫茫大海;高思继、高思祥亲自统领牙军主力北上迎击,目前杀得后唐卢龙军节节后退;南面统掌魏、博等几州军旅的王景仁调动兵马,也将北上支援;后唐也还有可能从西面发动进攻,而南皮县拱卫清池城西侧,自然也要安排牙军严加防御。 一队兵马四下巡视罢了,返回南皮县城北所扎下一处军寨当中。他们算是南皮城于外围设卡的守军,不但在发现敌军踪迹时,会立刻遣快马奔至城中示警,也还要盘查行踪可疑的人物,以提防后唐派出打探南皮城虚实的细作。 只是按说魏朝不但京畿殿前禁军,其余大多藩镇牙军受军法约束,也都是一切从严。可是把守此处关卡的兵马却显得有些松懈,大多军健无精打采,那些奉命游哨、汲水、升灶、值守...等诸般职事的兵卒,眉宇间也都夹杂着一股怨气...... 也正好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士兵们开始在热灶大锅前排成队列,准备开始进食,然而瞥见锅中熬着的米粥已是稀得不能再稀,每人领受的也还不过是一张也不过巴掌大的糠粮蒸饼...有个军汉当即按捺不住,而破口大骂道: “去他奶奶的!咱们每日劳苦,干的又是搏命的勾当。结果接连几日,连顿饱饭都吃不得!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咱们的性命,便如此不值钱!?” 而这军汉高声喝骂,竟也引起周围众多军士的共鸣,其中一人也忿声道: “谁说不是?本来打仗虽然凶险劳苦,可往日为咱大魏效命倒也值当,起码衣甲、兵器、战马...乃至粮饷恤金、吃的用的,过去朝廷也舍得给俺们军汉配齐...本来若是那些上官贵人若有良心,俺们军汉就是吃这碗饭的,所以把这条命卖于国家倒也应该。 可是自从高家执掌横海军,尤其是高行珪那厮鸟做了咱们兄弟的上官...平日盘剥也是越来越重,到了战时只怕也不会顾惜俺们性命。听闻他暗地里又广受贿赂,赏罚不明,尽擢升些蝇营狗苟的奸邪小人,我等便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搏命,也很难有出头的机会...这日子,也是越来越难熬了。” “只恨时乖命舛,摊上了高行珪这么个衙内子统领我等,怎奈他还是横海军节度正使、副使的血亲子嗣!只怕咱们拼到最后,即便战死沙场,好歹当年朝廷拨发抚恤安家钱粮,也从不怠慢。 那高行珪却性情贪猥,到时不止是军饷,就连恤金都要克扣时...那咱们在战场上赴死送命洒出去的热血,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泼出去的污水!现在忍气吞声,到了死时更不能保障家小生计...那咱们投身行伍卖命,这又图个什么?” 大批军健群情激奋,而你一言、我一语忿声叱骂的目标,也正是横海军节度正使高思继的侄子,节度副使高思祥的亲生骨肉高行珪。 李天衢虽然知晓高行珪按史载性贪鄙,短于为政,而且若要让他做得统掌一方的节度使,也会以权谋私,多行不法之事,甚至还会擅杀麾下秉性刚正的幕僚...可是考虑到现在他的叔父、父亲还都在世,高行珪受长辈严加管教,也未必会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成为一个不知抚兵,削敛无度;营私徇己,不恤饥寒的军中蠹虫。 而高行珪又不同于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等更有可能祸乱朝纲的佞臣。他于京畿方面军旅中效力之时,也尚还没有暴露出任何违法乱纪的劣行。可转调至横海军藩镇之后,做为节度正使高思继的亲侄儿,高行珪固然知道叔父、父亲面前,也须有所收敛,可是在他职权范围之内,也终究还是做起了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勾当...... 李天衢预料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以后极有可能会意图诬杀葛从周的义子谢彦章,他可以事先安排部署,阻止谋害同僚的行径;可是高行珪的身份更为特殊,他与横海军高思继、高思祥...仍在殿前司中效力的高行周都是血亲关系,就算搜集罪证足以定其罪责...高思继等人也不会认为自家君主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只会意识到他们的主公在藩镇中安插密谍,暗中监视,而就惦记着要定他们亲属的罪。 所以李天衢寻思就算高行珪贪猥无度,而高思继、高思祥等勋将认为他理当严惩。可是以高家的立场而言,与他们所效忠的君主之间也不免会形成道隔膜...何况其它藩镇节度,难免会开始猜疑本来信任有加的主公,也已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也会对魏朝君臣之间造成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 李天衢遂并没有暗中派遣人手,前往横海军核实高行珪是否仍会败坏军中法纪。最好还是要等到他自己作死,而闹到让高思继、高思祥自行发现他们的孩儿做下的勾当,或者明面上惊动了朝廷,方可降旨定罪。所以高行珪还没成为坐镇一方的节度使,便已经开始以权谋私、败坏军纪,这对于远在汴京的李天衢而言,也仍是始料未及的。 而军寨内的一众军健仍在忿声喝骂时,统领这拨部曲的指挥使走上前来,便大声呵斥道: “置骂上官,又有何用?我也知道弟兄们辛苦,但不奉令行事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脱了这身衣甲,临阵脱逃,到头来还要按逃兵罪责被砍了脑袋?权当我等的性命不值钱,日后若是马王神开眼,保佑我等有机缘转调至别处藩镇,那是最好不过...... 可如今到底还要在横海军中效力,便是做一日和尚撞一天钟,还是要看上官脸色行事!就算是忍气吞声,也仍是要忍!今日你们置骂的言语,我仍权当没有听见,可也小心让其他那干谄媚小人抓住把柄,不是枉自要招来杀身之祸? 怪就怪咱们这些行伍军汉,若是命好的,得遇善抚士卒、治军严明,也肯与咱们同甘苦、共患难的上官,便是前生修来的福分。可如若是由把咱们兄弟只当脚底下泥的上官,不是也只能认命?你们再是置骂那高行珪,可是以他的身份,那又有个鸟用?” 听指挥使一番呵斥,在场一众军健也都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是啊...高行珪再是刻薄贪猥,他在横海军藩镇做为三把手,到底是节度正使的亲侄、节度副使的子嗣,彼此毕竟是血脉相通、骨肉相连...而由他统领的将校军卒敢怒而不敢言,在绝大多数牙将牙兵的认知看来: 如若真要闹到状告高行珪克扣军饷、排除异己,即便统掌横海军的高思继、高思祥治军还算是严明,可是关乎自己的族亲骨肉,执掌藩镇生杀大权的节度正、副二使,到底也还是会向着自家人。 本来激愤喝骂的将校兵卒,也只得三三两两去领稀粥、糠饼,勉强图个果腹...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大股后唐军旅分遣部曲,也已朝着此处军寨包抄过来...... 816章 失了军心,这场仗就很难赢了 数千马摘铃、蹄裹棉的后唐藩汉军健,已经悄悄的摸至军寨附近,立刻便有数十精锐弓箭潜行逼近过去,一一射杀程营盘周围的戍守哨兵。 射箭暗杀几处哨卡的守兵,并清理拒马鹿角...而后唐军健已经快行至营盘当中时,弓箭施射所发出的细微的破风声,到底还是引起一些将兵的警觉。然而还没等到他们高呼示警,蓄势待发的后唐诸支部曲,便已经做好了突袭的准备。 藩汉军一名手持大斧的骑将,当先催马冲出,劈开了寨门,当先便有数百骑兵,以迅雷疾风之势冲入军寨当中,马踹连营,开始制造混乱。更多如狼似虎的剽悍步军,也都朝着营盘内漫卷过去,也大有要将当中所有敌军都彻底碾平的势头! 本来便已是满腹怨言、军心懈怠的魏军将兵,遭受敌军突袭也顿时如同一团散沙,即便也有些将官军校疾声喝令,试图指挥兵卒立刻排成阵列予以反击...可是很明显杀入营盘的这拨后唐军旅也甚是骁勇善战,军寨内魏军下意识的苦苦抵挡,也仍不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惊惶失措,只得慌忙迎战,却终究还是要成为被猎杀的目标...听见利刃噗噗入肉的闷响入耳,又瞧见敌军以破竹之势碾压过来,已有不少士兵扑倒成了一具具血渌渌的尸首...其余魏军将兵节节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之时,无数双满是惊恐与绝望之色的目光,便都朝着统领这支部曲的指挥使集中过去。 而那魏军指挥使瞪大了双眼,凝视向不断迫近的后唐敌军,只不过片刻功夫,他便长叹了一口气,而忿声说道: “罢了!虽在横海军中效力,可恨高行珪那衙内子也不把咱们当人看,眼下既然也敌不过...那又何必白白搭上性命?弟兄们,我等便降了吧!” 本来就不打算拼死奋战,既然又有人带头,营盘内所有魏军将兵,也立刻抛下手中兵器,并跪在地上,而任凭敌军发落。而带领麾下部众投降的那个指挥使神情懊恼,毕竟还尚不知道后唐兵马又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战俘。 又是一阵嘈杂的喝令声,跪倒在地的魏军将兵虽然听不懂沙陀语,但也能听见其中夹杂的汉话高呼后唐藩汉军诸部稳住队列。一阵格外浑重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当魏军指挥使抬起头来,就见后唐一员身躯雄健魁梧,连人带马犹如一座移动铁塔的大将已策马踱至他的面前。 即便这魏军指挥使不识得眼前那人,便是后唐军中屈指可数的名将周德威,可瞧他居高睥睨,就能感受到一股威压的气势扑面而来...... 周德威俯视过去,忽的问道: “往日我军与南朝交锋,彼此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打的也多是硬仗恶战。可是你这一拨横海镇牙将,降从的倒快......” 那指挥使闻言,又不禁面色一红: “非是我等贪生怕死,可是横海军高行珪克扣军饷、任人唯亲实在忒过,也早激得藩镇内不少将士心生怨意!但凡在行伍间厮混打拼的儿郎、无论魏晋,出生入死,也都是图个养家糊口...... 可是我等受盘剥压榨、忍气吞声,生计愈发窘迫,倒头来还要再搭上性命,可又怎甘心再为横海军效死卖命?眼下既然注定难以挽回败局,又不甘枉送性命...故而愿降!” 周德威即便终日都是以冷面示人,可他听那指挥使说罢,也不住眉毛一挑: “如果当真如你所言,高思继与其兄弟高思祥虽然骁勇出众,可家门不幸,却出了高行珪这么个蠹政乱纪、祸害军旅的后辈...那我大唐挥师南征,兼并南朝横海军藩镇疆土,也正是恰逢其时。 可是尔等降从,也只是因为势所迫。如果心诚肯为我大唐所用,我也决计不会亏待...眼下我便给尔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如若事成,立加封赏,就看尔等又能否把握得住了......” 还未出两个时辰,南皮西面城门,人喊马嘶声便也已响成一团。 就在不久前,把守城关的士兵,便眺望见本来在外围设下关卡军寨的横海镇牙军部众疾奔逃来,也立刻高声示警、奔走相告。直到从外面奔至城下的同僚疾呼已发现有后唐军队大举来犯,而且兵马众多,驻扎在城外的弟兄们难以抵抗,只得速速前来示警报急...还急切的高喊速开城门,接应外面部众入城,以准备协力共同抵御敌军。 趁着后唐大军尚还没有出现在视野当中,守城军校又瞥见城下几张熟悉的面孔,遂立刻派遣军卒打开城门,放城外兵马入城。 然而待城门打开时,城外那些看似慌张的兵马刚刚冲了进去...人堆当中,便忽然撞出一彪军健,他们扑往猝不及防的守城军兵,只顾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飚射喷溅,将周围一切都染得通红,惨叫声顿时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方地平线上,也有黑压压的大股兵马显露出身形,并且迅速进行突击,骑阵前列,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铁蹄在地上掀志无边无际的烟尘,便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南皮县城掩杀过去! 而混入降从的魏军队列当中,奉令诈开城门,便立刻占据城门的一名藩汉军将官,他手中刀芒霍霍,此时杀得身上已经满是血肉,只不久的功夫,他便不知道砍翻了多少守兵,旋即又扬声大呼道: “快!速速杀尽碍事的敌兵,立刻抢夺下城关!” 已经杀上城头的剽悍步卒,策应着大股藩汉精锐骑军撞入城内,开道突杀的披甲骑士,催马硬冲猛突,迅速的撞入听闻到异动声响,刚疾奔过来一探究竟的散乱军阵。 驻守南皮县城的横海军守兵,也都是由高行珪所统领的藩镇部众。而由于他们的上官贪猥盘剥,而且愈发贪图享乐,疏于督军治军...与城外设关卡军寨的部曲的军心不振,满腹怨气。城中士卒,除非被人挥着便鞭子抽打叱骂,大多也都肯不卖力,若能偷懒,便懒洋洋的纳闲卖呆...... 所以当后唐大股兵马都已撞入城中,大开杀戒之时,南皮城内各处守军,大多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另有守军仓促的疾奔而来,突然面临平趟碾压过来的后唐劲旅...霎时间人喊马嘶,双方士卒,厮杀成一团,又只片刻的功夫,仓惶应战的守军部众,便被杀得在人堆当中到惨嚎着倒下,队列也相继崩散。 至于坐镇南皮城的主将高行珪,起初几日,他还尚能绷着神经,喝令麾下将佐巡弋值守,也决计不可疏忽怠慢。可又过几日,便也懒散下来,他今日邀了几个亲信,又召了些舞妓,而正在官署内设宴吃酒时,忽听得外面有喊杀声传入耳中,已喝得双眼有些迷离,一对招子也只顾盯着那几个舞妓曼妙身子的高行珪这才一个激灵,而从交椅上直蹿起身来。 而高行珪本来设席吃酒,也正打算在酒足饭饱后,再挑一两个舞妓侍寝,所以也不便身披甲胄。当他与几个亲信疾奔出官署正门时,虽然手中绰着惯使的长枪,却只着一身箭袖圆领开胯袍衫...然而迅速突杀入城的后唐大军,眼见便已要奔到官署这边来...... 817章 当年的李存孝更强,可他不也败亡了? 直到后唐敌军出现在视线当中,并朝着这边涌杀过来...高行珪擦了擦眼睛,仍不敢相信的所看见的一切景象,一时间也发不出声来。又过了片刻功夫,他额头、脖颈上青筋暴起,便厉声大骂道: “这干废物!又怎会让敌军轻易杀入城中?来人!快备马!速速将这些晋贼杀光!” 虽说仗着自己叔父、父亲的势要,高行珪渐渐变得愈发贪猥,而且治军也愈发懈怠...但好歹自小受点拨磨练得一身武艺,他为人也有狂妄鲁莽的一面。所以瞧见后唐兵马杀入城中,高行珪第一反应也仍是要冲上去厮杀,索性与敌军拼了! 然而高行珪方自翻身跃上亲随小校慌忙牵来的战马,汹涌突进的后唐兵马,便已快杀至他的面前。至于终日聚在高行珪身边逢迎溜须、谄媚讨好的那几个亲信,就见大股后唐兵马凶神恶煞的奔杀过来,也早已骇得面色煞白,而已准备要脚底抹油,寻路逃走...... 直到兵刃撞击之声沉闷响起,那些刚刚从官署中奔出来的小撮兵卒,以及那几个已经临战脱逃的牙将...便迅速被奔涌杀至的后唐兵马给彻底淹没。 而高行珪浑身却透出股凶戾之气,他大吼一声,挺枪连搠过去,倒也当即将三个扑至他面前的敌骑刺翻坠马。可杀了几个,成群结队,如潮如浪涌杀过来的后唐军健,却是越来越多! 不一会的功夫,未着甲胄的高行珪身上便已挂上了不少创口,还有一杆长枪从腹侧搠入几寸,血水也已止不住的涌出。 寻常厮杀,若是受这等伤,也早该退下去包扎伤口了。可是此时此刻的高行珪,却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狠狠盯着不断合围过来的敌军将兵...即便因酒劲而消减了一些痛楚,可是他双眼当中,也不禁流露出惊恐之色...... 现在即便高行珪已萌生退意,可四面八方却尽是后唐藩汉军众...他就算想逃,也已经晚了。 下意识的做困兽之斗,高行珪一边嘶声喝骂,一边拼命的挥枪刺向不断迫近的敌军士兵。忽然间,他又顿感一道巨大的黑影冲到自己面前,正是周德威亲自催马奔至,他又立刻抡起手中大槌,便恶狠狠的朝着高行珪兜头砸将下去! 沉重的大槌卷带起浑厚的破风声,高行珪完全是凭本能的反应,慌忙架枪格挡。震耳欲聋的劲响声,当即让他顿感耳膜好似要裂开一般,双手虎口出血,紧绰的长枪,也差点脱手坠落! 然而即便勉强能挡住周德威这一击,以现在的处境而言,高行珪也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周围密麻麻的,也尽是敌军人马,他心慌意乱,枪招也不免乱了章法,终究还是露出了破绽。而高行珪仓惶招架了几招,却只得眼睁睁看着那杆沉重的大槌朝着自己的胸膛横扫过来时,就听那员黑面敌将沉声念道: “就算本来是一口杀人的好刀,若是不时常磨砺,终究还是要生锈的......” 铁槌砸在胸脯上,高行珪“噗!”的一声,当即喷出一口血雾,他的身子脱离马背,又倒飞出去好远一段距离,才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此时的高行珪也再站不起身来,因为他的胸膛处明显凹陷下去老大一块,只怕已是胸骨尽碎,而折裂的断骨又插入肺腑脏器当中,遭受如此重创,已是神仙难救...... 周德威神情冷漠,只乜了瘫倒在地上的高行珪一眼,便又传令下去,指挥麾下各部军马要迅速将南皮县城内残存的魏军部众尽快悉数歼灭。 高行珪则只吊着一口气,大口大口的呕出鲜红的血液。酒精也无法缓解他感受到的钻心剧痛,更是无法呼吸。而从他旁边经过的敌军部众当中,也夹杂着一些横海军降兵,他们瞧着行将就木的高行珪,脸上神情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咬牙切齿...而心里大概也都是相同的念头: 非是我们不肯忠于魏朝,而只得降于晋人,到底也是被你这衙内给逼的...好歹终于能除了心中一口恶气,你这纨绔子也有今天...... 高行珪却也来不及悔过,反思以往能与河东晋人杀得个有来有回,通常还能占据上风的魏朝藩镇牙军,由他独挡一面时,又怎会如此轻易得被敌军杀得溃败...他扭曲的五官中,明显还夹杂着满满的绝望之色,而身体无力的挣扎着,直至圆睁的双目当中,已彻底化成一片浑沌...... 周德威一举击杀高行珪,而轻取南皮城,只略作整顿之后,便又挥师东进,朝着横海军治所清池城的方向杀去。 即便后唐大军从西面大举来犯,坐镇南皮县的高行珪身亡、兵败、城破...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当清池城守军探明大股敌军很快便要杀至城下,也只得立刻派遣快马北上,前去向仍在主动出击,追撵卢龙镇牙军的藩镇节度正使高思继、副使高思祥报急。 奉令北上急报军情的十余骑披星戴月、快马加鞭,他们当然要尽快将后唐大军已经杀至藩镇治所城下的消息,迅速报于主帅知晓。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路疾驰北上,沿途其实便已有敌军斥候,就埋伏在偏僻处...只不过一对对招子在暗处冷眼旁观,目送由横海军清池城派出的快马心急火燎的从旁经过,也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周总管果然已经拿下南皮城,并挥军杀往横海镇治所...清池城也势必要派快马去向高思继报急。就任由着那些传报军情的骑军过去,我军就在此处设伏,以逸待劳,等待高思继、高思祥只得收兵回援之时,再忽然杀出,一举破敌......” 同样是后唐先帝李克用栽培的众义子之一,已经官居检校太保的李嗣源,在听过几员军校禀说报急的横海军轻骑途径此地,继续北上的军情之后,他便沉声说道。 位于横海军西北面的一处山林间,也已有大股后唐军旅扎下营寨,只不过自从他们进入敌国藩镇境内,便一直注意隐藏行踪,避开县城村坊。高思继那边,只顾追着卢龙军李存贤穷追猛打;而高行珪本来坐镇南皮县,主要警戒从正西面有可能侵攻杀至的敌军...李嗣源统领麾下军旅,不显山露水,而且很快便扎下营盘,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让横海军发现踪迹。 而除了李嗣源之外,他的义子李从珂,心腹亲信安重诲、石敬瑭也都端坐在一旁。至于史载中的后汉高祖皇帝,如今于三讨军马军中做得个队正的刘知远,以他目前的身份自然没有资格参加军议,也正统领数十军骑在附近游哨。 而李嗣源本来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可身为主帅指挥三军、统将御兵,发号施令之时也终究不能做个闷声葫芦...待他下令说罢,同样寡于言笑的李从珂、石敬瑭只是沉声领命,可安重诲这个话痨则兴奋的一挥拳头,并豪声道: “好!郭尚书果然算计得精细!横海镇牙军主力为李节帅所诱,只顾往北追击;周总管又以拿下南皮,横海军治所清池城,也是唾手可得;再有将主统领的军旅,设伏奇袭、夹击合围,也必然能全歼高思继所部牙军! 嘿嘿!高思继那厮,即便马战武艺世间罕逢敌手,也正如郭尚书所言,就算他也能治军用兵,可如此容易便受挑拨冒动,终究也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他再厉害,却还能强过当年的李存孝?” 818章 几路猛将强兵,就为你白马银枪而来 安重诲豪言壮语,却又提及与本朝陛下李存勖、自己的将主李嗣源同为义兄弟的李存孝。 而李存孝当年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顶级虎将因自视甚高,不满封赏而发动兵变自立,最终却落得个头颅与四肢被五辆马车硬生生撕裂开来的下场...一个被处死的叛将,自然不会等同与先皇其他义子,后唐开国功臣,所以安重诲放话要就全歼高思继所部敌军时又捎带上他,也并没有什么忌讳。 可是李嗣源听安重诲把话说到最后,他眉头却紧紧一皱,脸上也流露出不悦之色。 李存孝那时叛离河东,而自己的义父,虽然求助当时还彼此合作的李天衢发兵围追堵截,再将那头猛虎制伏...可义父处死李存孝之后郁郁寡欢,身子每况愈下,这些李嗣源自然也都看在眼里。 当初固然也曾认为自己那义兄犯下的罪责该杀,可如今再听有人对其评头论足,李嗣源心里也仍感到甚不是滋味,遂沉声对兀自滔滔不绝的安重诲喝道: “李存孝背反义父、固然该杀,可他到底与我有义兄弟情分,而往日犯下大罪,也已受车裂刑伏诛,人既已死,你又也不必再言及他!” 安重诲兴冲冲一番言语,却被李嗣源呵斥得又把话噎了回去。他虽然也是因骁勇善战而得自家将主赏识,厮杀征战至今,彼此视为心腹、知己的莫逆交情...可偏偏他言语轻率惯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也很容易得罪同僚。 如果换个人敢当面怼他,安重诲也更是个要加倍奉还的主。可自家将主李嗣源当面叱喝,安重诲不便发作,也只得垂首称罪道: “属下失言,望将主恕罪......” 而安重诲又悻悻的转过头去,就见石敬瑭正襟危坐,一言不发,而李从珂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的乜过来一眼之时...他忽的心头火起,也不由暗声骂道: 你这厮,也只不过是将主所收的义子,到也敢看我的笑话?而将主亲生长子从审能武,次子从荣能文,也都已到了入仕的年纪。你个螟蛉之子,还以为日后能继承将主官身爵禄,反而要骑到老子的头上!? 李嗣源眼下却无暇顾及自己的心腹、义儿彼此已有隔阂,他又说道: “从审、从璋于北面扎营观望,发现高思继撤军回援时,也将立刻率部攻其后阵。只消能困住敌军一段时候,南面周总管、北面存贤义兄也将挥军合围夹击,按说也足以歼灭横海镇主力牙军,只是我军仍旧不可大意...也势必要于这一仗除了高思继这个南朝藩镇节度!” ※※※※※※※※※※※※※※※※※※ 快马报急的横海军轻骑,终于追上了已反攻杀入卢龙军治下疆土的高思继所部牙军。听闻南皮已被敌军攻破,治所清池城告急,以及高行珪也已战死的消息之后...遭受丧子之痛的打击,高思祥当即悲呼一声,甚至直接从马鞍上跌将下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高思祥直感心如刀绞,他目眦欲裂,又悲声疾呼道: “周德威!你这黑面贼,竟害我儿性命!我誓要取你首级,为我儿报雠雪恨!” 高思继则面沉如水,他还尚不知南皮县失守、清池城告急,也全因他那亲侄儿克扣敛财,而致使一部分牙军将士满腹怨意,就算丢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然而高思继也无暇为高行珪的死而悲痛分神,而咬牙切齿的恨声道; “大事不好...我军中计了!也务必要尽快班师回去,驰援清池城,绝对不能让横海军治所落到晋贼手中!” 本来气势汹汹向北方反攻的横海镇牙军,又迅速掉头转向,朝着清池城的方向急行回援。不止是藩镇治所绝不容有失,仍记旧怨,更添新仇...高思继与高思祥兄弟二人,现在已顾不上卢龙军李存贤,而是要立刻去与周德威这个杀子杀侄的仇人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如此一来,高思继所统领的牙军,一切行动也都如后唐众将预料的那般。无论是坐镇镇州真定城的郭崇韬,还是李嗣源、周德威、李存贤这三路主将,也完全能够确定: 白马银枪高思继,善于摧锋破阵,虽然是个有能力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虎将。可是他果然并不是一个擅长谋略,而时常能洞破敌军计策的智将...而且高家兄弟,现在只知道敌军大将周德威兵犯清池城,却不知后唐另一路军旅主将李嗣源,也早已做好准备,就等着目标一头栽进埋伏圈中...... 本来河谷林荫中幽静的道路,不久前北上报急的快马途径此处,也并没有遭遇敌军伏击...然而横海镇牙军前阵刚疾行经过,密集的箭雨,便由两侧的树林间冲天而去,旋即铺天盖地的落下,犹如一片片乌云忽然下降,便已落入仍在急行军的横海军兵马阵中! 无数簇尖森寒的羽箭扎落到人头涌动的阵中,也登时溅起万点血花,还有一片人喊马嘶的惨叫之声。而就算是经过河谷的前阵兵马,刚听见后方有异响声起,还没来得及拨马转向,便又有不少军骑战马一脚踏空,连人带马的坠入陷坑当中...坑底树立起削尖的木桩,也轻易的将那些坠下来的士兵、战马躯体贯穿! 由李嗣源发号施令,严加督促,麾下安重诲、李从珂、石敬瑭等亲信布置的十分完善。等到横海军牙军进了伏击圈的范围之内,随着一声号令起,弓弩为先,先要狠狠的射上几轮,便将发动全军掩杀过去,进行近身白刃战。 而高思继身处于阵中,当若有所察时,却也已晚了...就听见细密且尖锐的利箭破风声直贯入耳,更让他感到急火攻心的是,麾下将士突然间遭受箭雨打击,所发出的惊呼惨嚎声,也是绵绵不绝! 凭着自己的身手,高思继立刻抡起长枪拨打开疾坠射来的利箭,即便他护住周身,把银枪舞得水泼不进...可他来回张望时,就瞧见不远处一名亲随骑将正张口高呼喝令诸部兵马不得慌乱时,一支羽箭凌空落下,狠狠插入口中;而另一员将官则是喉头中箭,当即毙命、翻身坠马,至于其余小校兵卒,中箭而扑倒身亡者,更是数不胜数...... 可恨!我统领牙军,班师回援清池城...这竟然也在敌军的算计当中! 高思继气得浑身发抖,胸中燃起的怒火直冲天灵盖,然而他不但意识到现在的形势已是万般严峻,也察觉不是卢龙军李存贤忌惮他的本事而引兵接连后撤...而是后唐几路猛将强兵,就是把他统掌的横海军当做要歼灭的主要目标! 而树林当中,与高思继相距不远的安重诲,正瞧见了遇袭的敌军乱阵当中,有员大将白马银枪的扮相十分乍眼...他登时两眼放光,猛的打了个手势,便有几名沙陀诸部中当得上神射手称号的军校疾步上前,一个个单眼微眯,扣箭认弦,至少一石半的硬弓弓弦,被拽得吱嘎作响,直至被开成满月状态,而一支支箭杆更长,主要用于狙杀的重箭簇尖寒芒闪烁,也都朝着高思继瞄准了过去...... 819章 大太保李嗣源,军事班底已很强大 狼牙羽箭挟裹锐利的尖啸声掠空而至,高思继耳根一动,反应也极是迅速,长枪往斜侧一摆,那一支本来激射向他咽喉的利箭簇尖被枪锋扫中,便在空中疾速转动数圈,又颓然坠落下去。 箭啸破风声接踵而至,可高思继听声辩位、手段高强,银枪在他手中又灿若繁花的舞动起来,“铛!”、“铛!”、“铛!”...一连五声清脆的金铁撞击声,一一将利箭拨落,也仍未被伤及分毫。 可是高思继神情恚怒,也仍是心急如焚。他也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敌军伏兵中的神射手给盯上了,即便凭一身武艺尚且可以自保...但是麾下那些儿郎仍处在敌军箭雨打击的范围当中...每时每刻,伤亡仍在不断的激增! 而伏兵阵中,观望高思继仍是毫发无伤,安重诲啐骂了一口,语气中也早已是杀气凛然: “白马银枪,你身手还真是了得,我沙陀几个控弦的好手使暗箭还未伤你分毫...可是待我大唐几路军旅合围杀至,你高思继也注定是死路一条!” 后唐诸部伏兵,随着一众军将声嘶力竭的喝令声,也纷纷收起弓弩,擎起近战长短兵器,立刻杀入,便要向遭遇奇袭伏击而军阵难免溃动的横海镇主力牙军进行凛厉的攻势。 而处于后阵的横海军兵马,骤然又听见北面隐隐似有隆隆蹄声传来...不少将官军卒惊慌回头望去,竟发现他们方才途径的方向,也有大股后唐骑兵卷起冲霄的烟尘猛扑过来,蹄声如雷轰鸣奔涌,再度遭遇奇袭的部曲猝不及防,也很难在敌军锐骑的冲击下稳住阵型! 统领这一彪后唐马军的两个将官,看来年纪也都在二十岁上下。他们身先士卒,统领着麾下河东锐骑狠狠砍杀戳刺,将面前横海军部众冲击得东倒西歪,显然也都是自幼便历练骑射、刀枪等兵家本事,而惯于上阵杀敌的将门子裔。 而这两员后唐少壮骑将的外表,或多或少,也都与李嗣源的相貌有几分相似。 其中一人,乃是李嗣源亲生长子李从审,不但骁勇善战,为人谦虚谨慎。为国征战数度有功,只是按史载李嗣源反而被叛军拥戴,诸镇节度也愿奉其为主...留守都城的李从审则力证自己的父亲绝对无意造反,而又被李存勖赐名李从璟,只不过终究在李嗣源挥军经过黎阳之后,还是落得个被诛杀的下场...... 如若李从审没有于后唐庄宗、明宗政变更迭时期丧命...按说他以李嗣源嫡长子的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继承正史明宗的帝位。那么时局要按那条轨迹推进下来,义子身份的李从珂再起兵造反,面对的也不会是年少软弱的李嗣源三子李从厚,要篡位登基,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了...... 至于另一员少壮军将,则是李嗣源的侄子李从璋。他少善骑射,按正史线则追随李嗣源历战河上,有平梁之功,鞑靼诸部入寇之时,李从璋亦曾挥军征讨,一鼓而破,而历任领捧圣左厢都指挥使、大内皇城使...加检校司徒,也曾做得镇守一方的彰国军节度使,受后唐朝廷赐封为竭忠建策兴复功臣。凭他的史载战绩,自然也是后唐河东军中下一代涌现出来的后起之秀。 所以李嗣源伏击高思继所部敌军,他麾下也聚集了安重诲、李从珂、李从审、李从璋、石敬瑭...乃至低阶军官中也有长于厮杀征战的刘知远等将才。后唐一众开国名将功臣当中,虽然郭崇韬、周德威、李存璋...等人比起李嗣源的地位只高不低,但以他为中心所构成的军事班底,也可说是人才济济。 而后唐伏兵陆续从各个方向涌杀出来,高思继之弟高思祥那边,也已是险象环生...... 几队横海牙军兵马被冲垮,当先便有二三十名河东骑兵围攻过来。高思祥嘶声怒骂着,双手摆动起长枪拼命攻取,不断的招架、格挡开攻来的长短兵刃,再伺机一枪狠狠搠将出去,陆续将逼近的敌骑捅翻下马。几十匹战马就在有限的空间内团团转着圈子,咴咴嘶鸣,蹄子也刨得大片烟尘土块四下乱飞。 而不一时的功夫,高思祥身上也早已是血迹斑斑,衣甲上满是猩红之色。不但有被他搠翻的敌骑溅出的鲜血喷在身上...高思祥身上也已挂着数处伤口,毕竟还是不及自己兄长的武艺,方才遭受箭雨打击之时,高思祥虽然护住了身上要害,可是还有三支羽箭就插在血肉当中,而随着他剧烈的动作来回摆动个不停。 “噗!” 血光飞溅,锋利的长枪锋尖,狠狠的从正面杀来的一名后唐军校的咽喉,直透后颈,把军校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旋即噗通一声摔落在地。只不过高思祥再挺枪搠杀一骑,他也感到自己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着...而麾下牙军部众,这时候几乎尽被涌杀过来的后唐敌军隔断开来。对方明显是打算彻底撕裂横海镇主力牙军的阵列,再分批逐次的悉数歼灭...... 本来便因丧子之痛而悲痛不已、忿恨已极,如今更是被敌军打得苦苦抵抗...高思祥几乎快被气炸了胸膛,忽的他转头望去,就见又有一员敌骑朝着自己这边气势汹汹的杀来,对方披覆着一身厚重的铠甲,不止手执大槊,腰间挎着佩刀,背后还插着两支钺牙戟,加上马鞍挂着箭囊弓袋,几乎也可说是武装到了牙齿。 三讨军指挥使,李嗣源麾下心腹大将石敬瑭,方才瞧见对方身边打出的旗号,便已把这个横海军节度副使当成锁定的目标...而不喜多言赘语的他,这个时候嘴角却微微翘起,似乎是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晋狗!来吧!” 高思祥也已瞧见,正朝着自己这边杀来的那员敌军骑将也不过十几二十来岁的年纪,而他虽然不喝骂挑衅,可脸上神情也明显带着几分讥讽...高思祥更是急火攻心,他嘶声大骂,旋即拍马举枪,也朝着石敬瑭那边疾冲了过去! 激荡到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长枪与大槊撞到一处,溅得火星点点挥洒。高思祥满脸血污、眉目狰狞,更是状如疯虎一般,不断的强攻上前。而两人纠缠在一处,石敬瑭也展现出了过人的武艺,也尚能应付住高思祥因满心的忿怒怨恨,而愈发毒辣迅猛的攻势...... 彼此又激斗了一阵,高思祥虽然恨不能杀尽此处敌军,再去寻周德威搏命,而为自己的儿子高行珪报雠雪恨...然而久攻不下,这让他也意识到: 这小儿武艺倒也了得,这等年纪便与我斗得个不分伯仲...只怕再不出几年,恐怕我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不过...这厮马战用的是一杆大槊,统兵借助马力冲锋,易于摧垮阵列,可到底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数,我还真不信你有当年李存孝那等本事...只消能尽快靠在他近身处,再把握住时机,也足以让你做我的枪下之鬼! 高思祥寻思罢了,他一兜缰绳,拨马兜了个圈子,旋即看似不管不顾的又朝着石敬瑭那边撞来。石敬瑭见状仍不言语,只是眉头微微一蹙,又擎起大槊,便直刺了出去。 槊锋撕裂开空气,眼见也要直捅入高思祥的面门当中...然而看似因满腔的恨意而失去理智的高思祥,却以他精熟的骑术带住缰绳,身子猛的往一侧倾倒。待大槊直刺了个空,高思祥又利落的扳回身形,催马前驱,怒骂着挺枪直搠,反而又要向石敬瑭的心窝直刺过去! 820章 人狠话不多,刘知远的执念 眼见高思祥侧身闪避,很快便又驱马朝着自己这边暴蹿过来。而锋利的枪尖化作一点寒芒,须臾间便将触及自己的胸膛...石敬瑭面色也不由一变,仓皇间他单手绰槊,连忙带住缰绳往斜侧一让,这才勉强躲开高思祥的杀招。 即便一击不中,可是高思祥那对招子,仍死死的盯住石敬瑭。只要能不断的迫近敌将近身处,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高家枪的杀招...他也仍有信心一举击杀了敌军中这个身手了得的骁将。 然而在高思祥、石敬瑭周围,两军将士也已杀得人仰马翻。成队的骑兵冲撞厮杀,再挤成一团,明晃晃的长兵刃登时便朝着眼前的敌人招呼过去,兵刃相击,溅出满天的星火,刹那间尸首与残肢成片的扑倒,可是那些还活着的士兵也只有继续血战下去...毕竟身处于修罗场中,动作稍有迟疑,那死的也必然会是自己! 而两人还不过数合,就在不远处率队奋力厮杀的刘子羽见状,也正要提着刀朝着那边撞杀过去。 刘知远闷声不吭,他那对白多黑少的眼睛,也如正要扑食捕猎的饿狼那般,死死的盯住了尚在与石敬瑭搏命厮杀的高思祥。 也如自己的上官石敬瑭那般,刘知远平素沉默寡言,临阵厮杀时面色阴沉沉的,再加上他那对招子与紫黑色的面庞,浑身也透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实则刘知远少时身子羸弱,时常患病,也不过是个出身贫寒的落拓户,穷困潦倒,做马奴营生,所以处于社会底层时常遭人白眼,这才养成了讷口少言的性子。 而这般时节男女成婚年纪很早,十几岁年纪的刘知远便已投到地方一个李姓大户做了赘婿。他也仍是备受歧视,甚至因牧马不慎践踏附近寺庙的庄稼,连僧人都能把他吊起来好生一通毒打...... 不甘心一生一世被世人踩在脚底,刘知远遂背井离乡,投军入伍。时至今日,本来低贱贫苦的马奴,在后唐军中也开始受上官赏识;当初身体羸弱、多病气虚的少年,也已是戎马倥偬、杀人如麻的狠人,也足见刘知远不甘心任人欺凌,而要出人头地的执念有多么强烈。 所以率队与横海军将士厮杀之际,刘知远瞥见所部上官石敬瑭,正与横海军藩镇节度副使高思祥杀得个难解难分...他也立刻想到: 南朝藩镇副节度这等高官勋将,如果我能协助石指挥使一举将其击杀...距离我拜将封侯的夙愿能更近一步,这桩战功,当然也势必要去争取! 当初遭受人嘲弄欺侮、辱骂殴打的场面还历历在目,刘知远双目凶芒暴涨,透着一股似是要择人而噬的狠劲!眼见迎面又有一员横海军骑将喝骂着朝着自己这边冲来,他手中长刀狠狠挥出,锋利的刀刃劈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便照着对方的头顶劈斩了过去! 那横海军骑将见状,立刻高举手中长枪,试图硬生生招架开无比狂猛的这一刀。然而刘知远挥刀劈落,伴随着“喀嚓”一声脆响,骑将架起的长枪枪杆一触即断。而长刀下落的势道没有丝毫停滞,寒光便从那骑将的头顶劈入,瞬间直透腰胯,只这一刀,便将他的身躯几乎劈成了两段! 刘知远旋即催马冲驰,就朝着挡在身前的敌军骑众撞去,寒光闪烁间,几柄军械便从不同的角度朝他身上招呼过来。可是下一刻,刘知远又抡动起长刀,上下翻飞、寒光闪烁,所过之处,激溅起漫天血雨,再凌空洒落...横海镇马步军中也被杀得如波分浪裂一般,纷纷倒毙马下! 一通冲杀之后,刘知远便突然就从旁边血光迸溅的战团中暴蹿出来,又如鬼魅一般,而杀至高思祥的身侧...... 高思祥的注意力,却集中在正与其鏖战的敌将石敬瑭身上。他趁着对方一槊搠空,尚还来不及收势之际,攥紧了枪杆,正要使出一记锁喉枪...可是锋利的刀刃发出尖锐的啸鸣声猛的传入耳中,高思祥这时才陡感有一股森寒的杀机,已经漫卷了过来! 下意识的侧身闪避,可是横斩过去的寒芒,狠狠的从高思祥腰肋处划过,碎甲叶片迸飞散落。锋利的刀刃切入腰间,也致使高思祥身子一侧有鲜血沥沥的流淌了下来! 高思祥咬紧牙关,转身瞪视向偷袭自己的那名敌骑。一时片刻间,石敬瑭左手握着大槊,右手却向身后探去,就别在身后的钺牙戟也提在手中,旋即便向高思祥斜斩了下来! 先是被刘知远奇袭负创,石敬瑭也立刻把握住机会,换用短兵器再补上致命一击...本来意图一枪搠杀这拨敌军骑将的高思祥,也根本来不及格挡、闪避,钺牙戟一端月牙形的戟刃...便深深的剁进他的脖颈当中...... 两骑错手而过,而随着石敬瑭拖拽钺牙戟的动作,脖颈处被割裂开的老大创口,鲜血又犹如喷泉般激溅涌出...高思祥先后遭受重创,也只得伸手捂住脖颈伤口,他双目一片血红,费力的缓缓转头,仍要朝着重伤自己的那两个敌骑瞪视过去,然而他也无力再拨马回身,便直接从鞍上直接摔落下去...... 脖颈、腰肋间的伤势惨重,已是神仙难救。而弥留之际,高思祥也不禁含恨念道: 可恨...非但不能为吾儿报仇,就连我的性命也要折在晋狗手中...即便兄长武艺高强,可是晋狗狡诈,如此合围夹击,也不知他是否能杀出重围...我战死于此,也着实不甘心啊...... 高思祥最终还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双目兀自满含恨意的圆睁,身子陷在血泊当中,再也不见半点动静...而石敬瑭一戟划破高思祥的脖颈,又迅速一勒缰绳,他侧头望向方才偷袭劲敌得手的麾下队正,而刘知远也策马驶来,同样不喜赘言,而正史中的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汉高祖刘知远目光对在一处,便言简意赅的说道: “眼下战事要紧,而全歼敌军之后,某自会于以你重赏!” “上官恩典,卑下唯有效死竭力而已!” ...遭受伏击围攻,身为节度副使的高思祥又以战死,横海镇牙军部众更是乱成一团...石敬瑭、李存审、李从璋、刘知远这几员后唐悍将继续趁势掩杀,军械利刃切割血肉、刺破体腔,那让人闻之心悸的闷响声不绝于耳,而战马悲嘶声、士兵惨嚎叫交织成一片,也一直没有断绝过...... 横海军的伤亡数目成倍激增,而锁定住敌军节度正使高思继的安重诲,也早已喝令各部兵马如潮水般涌杀上去。 而高思继还尚不知自己的兄弟高思祥已然阵亡,他仗着高超的武艺频频舞动长枪,一时间枪锋寒芒接连吞吐、闪现不定,也仍能将迫近过来的敌方马步军健杀得个碰着便死、挨着便亡,不少后唐将校兵卒,还没来得及挥出手中兵器,便已经被高思继手中那杆神出鬼没的银枪刺穿身上要害。 此刻的高思继便如同一只被大批猎人围住的猛虎,怒声咆哮,来回以獠牙利爪扑击胆敢往前凑的讨死之辈。然而要催马冲破重重围堵,也已是难上加难。 更何况,统领麾下精锐伏击横海军的将主李嗣源,以及其义子李从珂,也正催马突杀破阵,而朝着高思继这边快速逼近过来...... 821章 万人敌的虎将,也难免寡不敌众 直到望见手绰浑铁大锤的李嗣源出现在自己面前,另一侧亦有其义子李从珂亦提着杆长柄斧夹击杀至...高思继已不由得气喘吁吁,臂膀也感到阵阵酸麻。 而李嗣源催骑奔驰过来时,他也眺望见横海军军阵被切割成许多块,各处兵马只得各自为战。而麾下心腹安重诲指挥部曲,要彻底切断开横海军节度主帅与麾下部众的联系,所以高思继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一人、一骑、一枪...他浑身银甲白袍的扮相,也早已被鲜血染红。 可是高思继来回奔杀,驱马横冲直撞,也杀得不断逼迫过去的人马不得寸进半步,而如今将他团团围住的后唐甲士阵中,有不少士兵竟然也面露惊骇之色,显然是为高思继的枪技武艺所震慑...李嗣源瞧得也不由暗赞了一声,心中寻思道: 好个高思继,果然当得起白马银枪的武名,但也正因为你骁勇过人,趁着这次设计伏击横海军,也务必要除了你这南朝大将! 李嗣源遂舞动起浑铁锤,直朝着高思继那边冲去,口中还大声喊道: “高节帅,我李嗣源虽敬你有一身惊人的业艺。可你当初为先皇录用时,便向来不愿臣服于河东。你我便注定要成为敌手,若还是不肯下马降从,那也唯有除了你这个我朝大敌了!” 高思继咬牙切齿,瞪视过去,也恨声喝道: “当年我高家见不惯你河东军趾高气扬、跋扈专断,就不肯屈从任尔等摆布。更何况蒙受我朝陛下知遇提携大恩,尽忠报国,也绝不会向晋贼低头!两军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多说无益,来吧!旧怨新仇,正好要与你算个清楚!” 一黑一白两匹神骏快马,便飞也似的朝着对方直撞了过去。高思继银枪在手,抖动起来划出圈圈寒芒,旋即疾探搠出,便直直的朝着李嗣源刺了过去。 而李嗣源也是出手如电,他手中那杆浑铁锤使得举重若轻,抡动起来正要恶狠狠的荡开高思继的长枪,再趁势太一锤将对方砸翻下马。然而高思继使得银枪招式陡变,忽的一收势,再复朝着李嗣源的胸脯搠出。 这两员当世猛将,使出了浑身解数都做一团,李嗣源也切身体会到高思继的枪招果然神出鬼没,迅猛凌厉,也很难能预判到他出招的轨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否则稍有疏失,便要亡命于高思继的枪锋之下。 而高思继死死瞪视着李嗣源,正要再出招时,从斜侧却忽然杀出一骑,抡起手中大斧,便朝着他的天灵盖劈斩下去!高思继预先察觉,他立刻把手腕一抖,长枪摆动,撞在急坠下落的斧面上,伴随着“铛!”的一声清响,也登时将劈斩的力道卸得干干净净。 高思继又怒目登时过去,他手中长枪闪电般的探出,也正要一枪搠死那个偷袭自己的敌军小将。然而李嗣源再复抡锤砸来,迫开高思继之后,旋即又与他的义子李从珂一并强攻了上去...... 李从珂在李嗣源麾下久经历练,以骁勇敢战而著称,马战武艺也早已超出寻常骑军甚多。虽然面对高思继这等堪称万人敌的虎将,他抡斧厮杀,也时刻要提防对方忽然使出的致命一枪,可是与自己的义父彼此照应,也使得高思继陡感压力倍增! 长枪枪杆犹如一条浑身生满了银白色鳞片的巨蟒,猛的一记摆荡,又架开了李嗣源朝着自己头颅砸落的大锤。可李从珂再复轮斧杀至,高思继也只得侧身闪避,大斧卷起的破风呼啸声也直贯入耳中...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在李嗣源、李从珂这对义父子的抢攻之下,只怕要被这一斧直接卸掉条膀子。 忽然间,高思继却又听见更为猛烈呼喝喊杀声响彻河谷,他那眼角余光乜去,就见又有一股敌军骑众持着马槊长枪、弓箭钢刀等诸般兵刃,也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统领三讨军一彪锐骑的石敬瑭,以及他麾下队正刘知远催马疾进。从旁还有一路敌军掩杀过来,扑向那些仍在在咬牙苦撑的横海军将兵,而统领那拨兵马的安重诲昂首望向高思继这边,还得意洋洋的大声叫嚷道: “高思继!你的兄弟高思祥已为我军所杀,横海军也已如瓮中之鳖,你再负隅顽抗又有何用?若不肯降,已是难逃一死,与其白费力气,你莫不如早些自刎了断吧!” 高思继隐隐听见安重诲挑衅的言语传入耳中,双目快似要喷出火来,只怕已恨得要把满口铁齿钢牙咬碎!他也意识到,已经血战到了现在,却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兄弟高思祥前来会合,恐怕的确已是凶多吉少了...... 即便恨不得杀尽目所能及的所有敌将敌兵,但光是同李嗣源、李从珂两人鏖战,高思继也感到甚是吃力...他也已察觉到设伏奇袭的这一路敌军猛将众多,倘若再有一两员马战武艺出众的人物一并杀至,加上周围已渐渐形成压制势头的众多敌兵...迟早也要耗到自己气力绝尽,最终的结局也只会是沙场饮恨...... 哪怕是忍辱负重,也只有活下去,才有报仇的机会! 高思继心中念罢,突然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声!银色的枪锋化作一道疾电,便朝着李嗣源疾刺了过去! 本来正要与自己的义子再度上前夹攻,李嗣源却忽感眼前一花。高思继这一枪,比起方才竟然又快出了许多。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下意识的侧头闪避,雪亮的枪刃便擦着凤翅兜鍪一侧狠狠的划过,溅起了无数火星。而李嗣源的头就好似被人重重的敲了一记,耳膜生疼,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乱冒! 险些被突然使出杀招的高思继一枪了结性命,李嗣源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而他的义子李从珂见状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催马上前施以援手。然而高思继一击不中,便立刻拨转马头,趁着石敬瑭、安重诲等敌将一并围攻上来之前,而朝着南面策马疾冲了过去。 中计被敌方算计,又几乎被最为凶悍的敌人给团团围住,身当此处,形势已是九死一生,到底孤军死战,也无法尽展一身本事覆军杀将,侵犯本处藩镇的敌军给彻底歼灭,更不能为自己的兄弟、侄子报仇雪恨...... 可是高思继自知守土有责,还要留得有用之身,尽可能突围杀回横海军治所清池城去。据险死守,等候本朝袍泽军旅来援,那么早晚还有机会反攻回去,而一雪败军丧师、痛失亲人的耻辱与仇恨! 高思继催骑撞阵,长枪过处,鲜血暴溅。衣甲之上,几乎大半都已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也将当面诸部敌兵杀得跌跌撞撞。同时又大声喝令着周围苦苦抵抗的牙军聚拢过来,尽可能的集结在一处,继续向南面冲杀。 然而又冲杀了一段距离,高思继忽然听见前方亦是杀声大作,当他抬头望去,却不由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南面又有大股后唐军旅忽然杀至,并且迅速形成碾压之势,不断的蚕食各处已是疲惫不堪的横海军牙将牙兵...而对面行伍间打出的旗号,也赫然绣着: 藩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 822章 将军难免阵上亡,可是要死得其所 高思继怒目瞪视,瞧着前方整排的藩汉军骑兵组成一面似是生满倒刺的铁墙,便势不可挡的冲了过来。便轻易将魏军散乱的人群给吞没,呼啸着碾压而过,所过之处,一片血肉凋零...... 而统领这一路精锐之师的大将周德威,他骑乘在高大雄俊的黑鬃战马上,犹如钢铁铸就的山神雕像本来岿然不动...可当与高思继的目光遥遥对在了一处之时,周德威沉声喝令,旋即与拥簇在身边的一彪甲士,也纷纷策马杀出...... 位于此间河谷北隅,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也已统领所部牙军杀了个回马枪,加入伏击合围横海镇敌军的战事当中。 即便高思继麾下也有不少悍不畏死的牙军将士,可是面对远远不断的敌军精锐猛攻,成批的士兵倒卧在血泊当中。而前几拨后唐兵马所组成的洪流呼啸而过,幸存者方自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却有见到另一波敌军正气势汹汹的朝他们杀来...... “掩护节帅!尽可能突围杀将出去!” 也有些还在拼命抵抗的横海军将士,仍心系他们的主帅高思继的安危。一员骑将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嘶声大吼着带领一小撮士兵,意图拦截那些仍在追击高思继的敌军部众...可是当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催马杀至,又是一斧横扫过去。那横海军骑将的头颅,也顿时伴着冲天血光,高高飞起,而其余牙军兵卒在顷刻间,便被汹涌突进的后唐铁骑碾压了过去...... 而高思继那边,经历了方才一番恶战已是疲精竭力,却又撞见了周德威这个当世论马战武勇同样出类拔萃的劲敌...... 一声声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中,双手虎口渗出的鲜血淋漓。而高思继恶狠狠瞪视过去,就见周德威神情冷漠,仍旧犹如生杀予夺的杀神一般,他手中力逾千钧的大槌卷起道飙风抡砸过来,又重重的砸在枪锋上...高思继即便攥紧了手掌,却因渗出的血液打滑,他在沙场上所倚仗的大杀器银枪,也当即脱手飞出,在空中疾速旋转了数圈,枪锋旋即直接插进一片血色泥泞的土地中。 高思继心中一凉,立刻俯低了身子。趁着两骑错身而过的当口,仍然试图去拔出插在地上的长枪。突然间,他却陡感猛的一个趔趄...... 原来高思继胯下骑乘的那匹通体雪白的银鬃宝马也挂着数处伤口,身上惨红与雪白两种颜色显得格外显眼...本来便已伤重,而不停的来回冲杀驰骋,这匹白马也透支尽了浑身最后一点力气,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遂悲嘶一声,而直接扑到了下去! 身子重重的撞在了地上,一股咸腥味刹那间涌上喉头,高思继也感到自己的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而视野一片血色朦胧中,他茫然四顾,依稀的看到自己麾下的士兵,也如被割到的野草那般,一片片的倒了下去。 白马银枪高思继,如今擅使的长枪却脱手飞出,白马也已倒毙气绝...而后唐诸路兵马朝着他这边快速靠近过来,行伍间旌旗招展,打出了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石敬瑭、安重诲、李从珂、李从审、李从璋...等一票将领的旗号。即便高思继一身武艺时间罕逢敌手,可是眼下周围层层叠叠的尽是敌军,他也绝无可能突围脱困...... 几队后唐步军,也已嘶声怪叫着向高思继扑去。毕竟高思继的名头再是响亮,可眼下没枪没马,那与失去獠牙与利爪的老虎又有什么分别? 毕竟对方不但身为南朝一方藩镇节度,但是也是在河东军中曾挂了号的将才,正好尽快前去将高思继给擒住,不但也可以向周德威、李嗣源等将主请赏...日后也好与同僚吹嘘说那白马银枪高思继,在战场上也是被老子生擒住的! 眼见一员步军小校,带着十来个兵卒抢先一步,就要上前七手八脚的将尚还瘫在地上的高思继给拿住...可突然一声激忿已极的怒吼声响彻霄野。高思继的身子忽然暴蹿而起,即便是徒手面对成批杀来的敌将敌兵,他却忽的使出自己独创的四季拳,立刻便将首当其冲奔来的敌军小校打翻在地! 不止是沙场上善于杀将夺旗的虎将,高思继同样也是个对拳术造诣极深的武学宗师。按他所创的四季拳四大式当中,和风式主缓、熏风式主粘、金风式主劲、飓风式主刚...即便是空手鏖战,可他招式时而飘忽不定、难以捉摸,时而拳招凌厉、霸气十足...一时间“嗵嗵嗵嗵”闷响声不绝于耳,最先扑上去要生擒活拿敌军主将的十几名兵卒,便已被悉数放倒! 拼尽最后几分力气,也仍要抵抗到底的高思继步履已有些踉跄,又劈手又从敌兵手中夺过一杆长枪。他也很清楚自己的拳术再是精熟,可战阵上搏杀,到底还是要看使枪驭马的本领。只不过还来不及再拦住匹无主战马上鞍厮杀,李嗣源、周德威、李存贤...等后唐统军主将驱马上前,已距离高思继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 “这杀才!过往执意非与我河东作对,如今万无生理,倒还不肯认命!不如就要他再多受些零碎苦头,再枭首示众,好让天下人知晓与我朝为敌的下场!” 李嗣源身边心腹安重诲纵马上前,眼见高思继仍在拼死顽抗,他面色阴测测的十分渗人,语气中也满含狠戾之意的说道。 而先前与高思继酣战一场的李嗣源,现在倒不急于去收割那员劲敌的人头,他观望片刻,却摇了摇头,忽的叹声说道: “高思继即便注定过不过明日,可也没有必要再作践他的尸首。我也自会知会周总管与存贤义兄,就留高思继个全尸,待平定横海军后,就交往南朝好生安葬了便是......” 安重诲闻言,也不由转头望向李嗣源,而诧异的问道: “将主,这高思继本来曾受先皇恩惠,可也如刘仁恭那狗贼一般,不顾当年河东军助他收复卢龙军藩镇的恩情。按先皇处置刘仁恭的手段,将其枭首示众,都算便宜了这厮...那您又何必体恤他?” 李嗣源默然片刻,便又道: “刘仁恭忘恩负义,而且野心勃勃,他只是要利用我河东夺回藩镇,再谋雄霸一方。可高思继与我虽然各为其主,相同之处,也都是要披肝沥胆,要把自己满腔热血卖于自认为值得投效的明主。他宁死不屈,也的确是一条烈汉。即便彼此敌对,我倒也敬高思继的为人...... 他身为南朝名将,固然要杀,可是只要高思继一死,再占取横海军藩镇治下疆土,那我朝的目的便已达成。而好歹保住他全尸能入土为安,这也算是我这个敌人...能对他表达的敬意了。” 李嗣源有感而发,却是因为他不由的联想起近期与自己那义弟,同样还是后唐帝君李存勖相处时心中所泛起的不安...当年为先皇李克用收为义子,而与自幼性情开朗豪放的李存勖关系向来不错。只不过这段时日,李嗣源隐隐的却也感觉到他们这对君臣之间似乎也多了一层隔膜...... 所以眼见已经没有生还可能的高思继,仍旧愿意做为魏朝藩镇节度而奋战到最后一刻,李嗣源的心绪不由有些复杂,而心中暗忖道: 高思继效忠于魏帝李天衢,誓死不肯屈服降从...而我与陛下以公论为君臣、于私论为兄弟。更何况还有义父收养提携大恩,也当然愿为沙陀朱邪氏李家肝脑涂地...只不过陛下如今最为亲近的,是他身边的伶官近臣,与我等先皇义儿,即便不说是渐行渐远,可也远不如当初义兄弟相处那般,而能够推心置腹了...... 823章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个人要飘了 正寻思时,李嗣源的目光又朝另外几个方向的后唐军阵飘去。他见周德威、李存贤也都勒住了战马,驻足观望,而任由麾下军健朝着仍在抵抗厮杀的高思继冲杀过去。 毕竟也都是军中的成名人物,李嗣源与周德威、李存贤遵旨奉令,这一战的任务,固然是要将敌国大将高思继置于死地。而眼见对方已是插翅难逃,他们自持身份,看来也都不愿太过乘人之危。 李嗣源遂缓缓举臂,打了个手势,身后石敬瑭、李从珂、李从审、李从璋这些后唐军中的少壮派会意,也纷纷齐声喊杀,旋即便催马朝着高思继冲杀了过去...... 未过半盏茶的功夫,高思继的胸膛便被一杆马槊狠狠的搠穿,槊锋直接钉在了地上,这倒也支撑得他身体仍能站立得住...口中粘稠的血糊顺着嘴角流下,高思继即便仍试图继续鏖战下去,可是被钉穿了身体,无论是气力还是生命的活力已经消耗殆尽,也再已动弹不得了。 意识变得渐渐模糊起来,悲愤与狂怒之后,高思继心中一片怅然,而暗念道: 有道是生当鼎食死封侯,男儿大丈夫生于乱世,本当凭一身本事立不世之功...我曾先后屈居于李克用、刘仁恭麾下,万幸蒙陛下赏识重用,终能拜将封侯。可本来指望更争进取,福荫世代子孙,身后也就能留得个定国安邦的将才好名...却可惜到了今日,性命便到此休了...... 思祥、思纶、思绪、行珪...可恨我等兄弟几人,与高家下一代将门子裔先后终是要命丧沙场,而有负陛下重托,麾下牙军伤亡如此惨重,只要横海军终究也要落到晋贼手中...... 不过...行周吾儿,还有你于京畿殿前司任职,我们的血仇早晚要报,还有高家将门的香火,也只能靠你...继续延续下去了...... 想到了自己的儿子高行周,万念俱灰的高思继心中忽的又萌生出一份希望...起码高家将门留下了火种,而大魏这一次虽然兵败,可也依然是雄霸中原的强大王朝,早晚也将挥军大举北伐。吾儿...以后就指望你能为高家光耀门楣了...... 高思继的头颅,终究重重的垂了下去。而此间河谷早已是折戟沉沙,血腥遍野...远处尚还有小撮横海军将士拼死抵抗的喊杀声传来,李嗣源眼见高思继看来已经气绝,遂立刻下令,吩咐麾下军卒上前收殓尸骸。 而周德威、李存贤继续督战,指挥兵马掩杀,直至残存顽抗的横海军将士几乎被尽数歼灭,也唯有一小撮兵马趁乱四散逃离...几路后唐军旅迅速打扫过战场,便又朝着横海军治所清池城的方向浩浩荡荡的杀去...... 四日后,清池城东侧一片硝烟弥漫,大批的后唐军健,从半边轰塌的城门涌了进去。而城门楼上方,一员横海军牙将持着钢刀,惶恐的又朝周围张望过去...就见成群的敌军已迫近过来,他们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大声威逼叱喝,而自己身边的守城兵卒,各个脸上也已满是惶恐和绝望...... 那牙将已知城破已成定局,也无力扭转局面...他懊恼的啐骂了一口,旋即把钢刀抛在城墙上,与残存的横海军牙兵,也只得听候后唐敌军的发落。 城内居民,几乎也都如受了惊吓的鹌鹑一般,紧闭门窗,畏缩成一团,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张头探脑的出去看热闹...而率领藩汉军率先占夺城关,杀入城内的周德威,倒也下令严禁麾下诸部兵马袭扰寻常百姓,他亲自催马朝着横海军牙署的方向行去,现在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其豪取此处藩镇的脚步。 毕竟高思继这个横海军的主心骨壮烈阵亡,如高思祥、高行珪...也都已战死,其余牙将也着实难以抵抗后唐几路名将所统领大军猛攻。而在魏朝确定清敌军的主攻方向,并调集军旅来援之前,便已拿下了河朔此处藩镇的疆土。 对于后唐军而言的捷报,又传至原本赵国的国都,而位于镇州的真定城之时。本来成德军出身,而于赵国覆亡后投从后唐,如今正奉旨督管镇州方面兵马的将领符习,被总掌这次战事部署的权臣郭崇韬传唤,正急匆匆的往牙署的方向赶去。 本来成德军的帅司牙署,内内外外分列着许多值守甲士,符习走了进去,过了阔大的台阶,七转八绕,行至节堂敞开的大门处。再绕过一处屏风,就见 而宽大的节堂之内,点燃的香炉冒出氤氲的雾气,布局也极是雅致。而帅案后面,正有个头戴乌纱璞头,锦袍玉带的扮相,显然是后唐朝堂中达官显要的人物面带几分倨傲,正朝着入堂之后,便立刻恭敬施礼的符习打量过去。 当初还只不过是昭义军一介戎尉,而从奉李克用的旨意与坐镇义成军的李天衢暗中交涉来往的郭崇韬,看来也不比那年那般沉稳、低调、内敛...他历经沙场与官场的磨砺,时至今日,不止有一股震慑属下的威严气度,似乎更有一种...高高在上,绝不容人冒犯的霸道气息,而更让人难以亲近。 郭崇韬见符习慌忙前来觐见,不敢有分毫怠慢,他便昂起了脑袋,颇有一种拿鼻孔看人的架势: “我军传来捷报,已经攻取南朝横海军治所,这想必符将军也已知晓了......” 符习闻言,他也深知自己是张文礼谋反弑杀赵王王镕之后,才转投后唐效力,到底资历有限,也势必要与倍受帝君李存勖信任的权臣处好关系...所以听郭崇韬动问,符习立刻恭谨回复,还不忘大加恭维道: “是!郭尚书果然神机妙算,算准了高思继莽撞冒进,而安排部署,截断南朝诸地通往横海军的道路要隘,进而奇袭南皮、兵临清池,几路伏兵尽出,终于讨灭了高思继这等南朝大将,豪取横海军,也全仰仗郭尚书能运筹帷幄,而决胜于千里之外。 末将当真钦佩不已,而今番有幸能供郭尚书驱策,受益匪浅,实乃三生有幸!” “嗳,今番之所以能除了高思继这一大敌,又取下南朝横海军藩镇,也是因各部将士众志成城,诸位同僚治军有方,也并非是郭某一人之功。符将军如此说,倒是言重了......” 郭崇韬摆了摆手,嘴上虽然说得谦虚,可是瞧他笑得春风得意的模样,也明显对符习的赞誉很是受用。再寒暄了几句,郭崇韬忽的一顿,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只是南朝损兵折将,又失了横海军藩镇,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惜扬武军葛从周果然机智过人,他派出节度副使贺瑰意图经冀州驰援横海军,可是半途受阻,也并没有孤注一掷,统领扬武镇牙军主力势必要东进与高思继会师。 想必葛从周也已派遣快马,去向南朝急禀军情...而如若他挥军杀出邢州。李嗣恩、史建瑭、任圜等几路军旅,也将沿途伏击,届时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几路兵马荡灭高思继所部横海军,再挥军西进,也将对葛从周形成合围之势,又焉愁不能一举再攻取扬武军治下诸州? 只是那葛从周轻易不出手,可他一旦把握住时机,出手便如疾风惊雷,让人防不胜防。比起高思继这个执意与我朝作对的劲敌,实则他才更加难以对付啊......” 824章 于公于私,不共戴天的血仇 听郭崇韬沉声说着,符习点头应和,旋即又询问道: “如今我军既已攻克横海军治所清池城,按郭尚书的意思,下一步却又当如何?” 脸上得意的神情渐渐褪去,郭崇韬思忖片刻,便嘱咐符习道: “眼下各路兵马倒已不宜妄动了,如若再趁势挥军攻打魏、博等诸处州府,却与南朝京畿、诸处藩镇更为邻近,也容易被敌军给拖耗住。毕竟陛下于太原调兵遣将,叛将李继韬坐镇的潞州,先前我军又佯攻扬武军做为疑兵。而让南朝判断不清楚我军主攻的方向。 可眼下已拿下横海军,如若再往南打,那更为临近汴京,南朝各路敌军,也能迅速会师在一处。陛下与魏帝争霸,也将会是旷日持久的大计,并非朝夕可成。起码除高思继、夺横海军...已达成我军最早议定的目的。而你督令镇州兵马,只顾密切注意扬武军葛从周那边的动向便是......” 符习闻言,自然又是恭恭敬敬的领命。郭崇韬又交代一番,便打发他打理军中事宜去了。一个人独处时,郭崇韬铺开张宣纸,奋笔疾书,不一会的功夫,便写好了向后唐帝君李存勖报捷禀功的奏书。他又仔细的审核了一番,见没有什么错漏,嘴角边微微翘起,唇边便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一场仗之所以能顺利除了高思继,而又虎口拔牙,从魏朝治下夺了横海军藩镇,确实正是由郭崇韬这个主掌后唐军机要务的权臣一手策划的。立下如此大功,他自知距离自己总揽朝政,肃清对头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诚然郭崇韬也很清楚自己深受主公信任,可偏偏后唐帝君李存勖又十分宠信他身边的那群伶人,而且深宫内苑里面,那干阉党宦臣郭崇韬同样也十分鄙夷...... 偏偏那群戏子,也不过会些淫词艳曲、风花雪月的手段,实则与裤裆里多了个物件的阉奴也没有什么分别...陛下虽治国有方,偏偏纵容这群伶奴阉贼得势猖獗,他们于国家未立寸功,倒也敢在我等开国功臣面前张牙舞爪! 一想到李存勖身边那些受宠信的近臣,郭崇韬仍是恨到把牙咬得痒痒的。他也很清楚,自己不同于那些靠迎合上意、溜须拍马而得势上位的谄媚小人,也唯有不断的为国建功立业,与朝中伶官、宦官派系争宠斗法...有朝一日才能登山后唐朝廷的权利巅峰。 然而郭崇韬也不只是痛恨奸佞谗臣弄权误国,实则即便是同僚袍泽,随着郭崇韬野心的日渐膨胀,后唐朝中不少地位显赫的元勋功臣,也已被他视作日后须打压排挤的目标。 不过即使私心渐长,郭崇韬才智过人,自然也能拎得清轻重缓急。按他想来,毕竟还有魏朝大敌当前,与其余各路将领...尤其是那些先皇义子还不可闹得太僵。魏帝李天衢...当然也是绝对不可小觑的敌人,不过也正因为他魏朝国富兵强、疆域辽阔,我才有能争取更多的机会,而成就功业。 当郭崇韬吹干了奏书上的墨痕,又唤来一个虞侯,命他立刻安排快马,将报捷文书尽快发往河东太原。这次出兵之前,后唐朝中也已经议定要设立枢密院,而郭崇韬寻思自己凭着这次大功,也应该能受封为枢密使,把军政大权握于一己之手,更能便宜从事...... 届时陛下身边那些奸邪谗臣,不但要想法设法尽数除了。就算朝堂中那些素有威望的勋臣宿将,也都要对我拱手低眉...与南朝竞争霸业,有朝一日,若终能得偿所愿,那么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以降,朝堂当中...乃至以后放眼天下,也都当以我郭崇韬为尊! ※※※※※※※※※※※※※※※※※ 横海军治所清池城被攻破后第六日,王景仁召集诸州兵马,行进入沧州地界。然而先头部队,却正撞见陆续攻取治所之外各处城郭镇坊的周德威、李嗣源所部敌军。 本来便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而周德威身先士卒,再度抡起手中大槌,如杀神一般纵马踏阵,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直至杀得汗透重甲,身上却仍是毫发无伤。魏军先锋部众,遂兵败如山倒,就被裹挟着边打边退,抛下无数死尸之后,残兵败退数十里,而让晋军又大胜了一场。 当王景仁听败逃回来的败将残兵禀说军情,自然也不免勃然大怒。可是又有快马斥候传来急报。李嗣源统领另一路兵马,迂回包抄,作势要抄截自恩、博等州府通往横海军沧州的后路要隘。 王景仁闻报之后,也立刻冷静了下来。权衡如今的战局,清池城终究还是落到敌军手中,而节度使高思继都已兵败战死,如果执意要杀往藩镇治所,收复失地,可几路后唐军旅以逸待劳、虎视眈眈,那么自己这一路兵马,恐怕也难免要重蹈横海军的覆辙...... 思前想后,王景仁虽然心中不甘,却也只得忿声喝令道: “晋人势大,不可力敌。速退,退守回博州,等候袍泽军旅,共同力抗北敌!” 王景仁统率几州兵马,遂又退回沧州以南的魏朝治下疆土。而高思继战死,横海军沦陷的消息传至汴京,也难免震动朝野。李天衢闻讯之后,虽然大为震怒,可他也很清楚后唐夺下己方势力一处藩镇,还致使高思继这等当世虎将兵败阵亡,这也并非绝无可能。 毕竟与后唐两相比较,虽然魏朝更为幅员辽阔,可正因为如此,李存勖更可以从昭义、扬武、横海...各处选择主攻的目标。李天衢心说自己麾下将才虽多,可是各个都要镇守一方,后唐却可以集中军力,针对于一点突然发动猛烈的进攻。 有郭崇韬运筹帷幄、设计策划,再加上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等史书上留名的名将联手...就算高思继论马战、步战、枪术、拳法都是屈指可数的虎将,但以他临阵机变、治军统兵的能力,面对敌方如此高配的组合,稍有疏失,中了对方的算计,也的确很有可能深陷绝境...... 到底痛失一员上将,念及高思继过往的功绩,又想起他还抄录了融汇他搏击业艺之大成的四季拳拳经进献,李天衢夙兴夜寐,也时常演练...心中自然也倍感怅然。 李天衢当然知道,因为高思继、高思祥、高行珪的死讯而摧心剖肝,最为悲痛之人,也非高行周莫属。 高家家门家世勇悍,高行周与高行珪俱有武艺,然而他们这一代,其余族亲却并没有投身行伍,所以事到如今,也可以说高家还要凭着沙场上建功而光耀门楣的,就只剩下高行周这个独苗了...... 得知自己的父亲与族亲相继阵亡身死的噩耗之后,高行周如遭雷殛,呼天抢地的嚎啕大哭。随后赶赴皇城內朝央请觐见帝君,他双眼也早已哭得红肿,跪在地上,言语哽咽,便向李天衢忿声说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敢问陛下何时要兴兵北伐,末将愿为先锋,扫荡晋贼、夺回横海军,赴汤蹈刃、在所不惜,也势必要为家父、叔父、堂兄报仇雪恨!” 825章 抗晋名将,也势必要出山了 眼见高行周哭肿的双眼当中,仍满含着强烈的恨意。李天衢喟叹一声,心中暗想以他如今的人生经历,要寻后唐报仇,也不同于其原本的命途轨迹,而势必要与李存勖那一方势力不死不休。 毕竟若是走正史线,高行周的父亲高思继、叔父高思祥等族亲长辈,也都是因依法惩治在燕地违反乱纪的河东牙军,而让李克用认为高家兄弟在当地颇有声望,又不肯臣服于河东,那日后势倾一方,必为后患,遂尽除之...所以高思继的父亲、叔父因河东而死,这似乎也像是命中的定数。 可是对于高思继的死而乐见其成的刘仁恭,为收取燕地人心,他将高家子侄编入军中,授以军职。直至刘守光发动兵变,囚禁其父,而篡夺卢龙军藩镇之时,高行周与他堂哥高行珪在燕云之地从军效力,前后便达十余年之久。 然而直到后唐挥军要讨灭桀燕政权,高行周、高行珪哥俩却因刘守光穷凶极恶、残暴不仁,便临阵反水,倒戈降从于后唐。甚至被调拨至李嗣源麾下,与其与义子李从珂一并统领牙兵。 虽然当时下旨处死他父亲高思继的晋主李克用也早已病逝身亡,可高行周与高行珪的行径往重了说,也可以是转投到了杀父仇人一方势力效力卖命...... 所以高行周历经梁、唐、晋、汉、周五代,受累朝荣宠,得封王爵,按后世评述“禄厚而君子不议,望重而人主不疑,能自晦于饮酌之间,保功名于始终之际”...可自己的父亲因河东而亡,他却为以河东军为班底的后唐效命,也难免要被一些人诟病。 李天衢大概也能揣度走正史线的高行周苦衷,自幼便要被与他父亲的死也脱不开关系的刘仁恭收容,只得为坐镇卢龙军的刘家父子卖命,偏偏那对爷俩残暴贪婪,一个赛着一个的混蛋...高行周自幼在那等环境下长大,他也只能顺从时务。 而下令处死他父亲高思继与其他族亲长辈的,是河东先主李克用,并不是宣称继承唐室正统的李存勖。出兵灭了桀燕的后唐庄宗,那个时候他还是横扫河朔的战神,是励精图治,已经开始要向梁朝大举反攻的明主。高行周明知继续为刘守光那个暴君卖命,也不过是自取灭亡,枉送性命,相反的也就只有降从于后唐,才能谋取更为远大的前程,他也就只得认命了。 可是如今的高家,却是魏朝的将门世家...包括自己的父亲在内,血亲先后因后唐兵败身死...这都与李存勖脱不开关系。高行周在魏朝备受重用,未来可期,却得知高思继等族亲阵亡的噩耗,他对后唐的仇恨更为刻骨铭心,也绝对没有屈从于李存勖的可能。 “高爱卿忠君护国,殁于王事,朕不胜伤悼,必当追赠加封,不没其功。晋贼犯境侵掠,夺我朝疆土、害我朝上将之恨,也势必要与其清算。待与晋主决战的时机到来时,朕也必然会许以你为父报仇的机会......” 李天衢又走上前去,搀扶起高行周,再出言安抚了几句,却见有个内侍宦臣赶忙踱入殿内,立刻禀说殿前司都点检使王彦章,也已入宫请求觐见帝君。 大致也能猜出王彦章的来意,李天衢遂立刻应允宣他前来。待那内侍宦官领命去了,未过多时,王彦章便大步流星的行至內朝侧殿,他先是向李天衢恭谨见礼,而瞧见一旁双眼通红的高行周时,也不住喟叹道: “高节帅为晋贼所害,我亦感钻心透骨之痛...可好歹也仍要以国家大事为念,以后须由你挑起高家的大梁,也要节哀顺变,切不可因悲悼而伤了身子......” 王彦章虽然劝慰着高行周,可他再说下去,却感到内心的火气越来越大,也是一副因恚怒已极而眉毛横竖、圆睁的模样...本来他这员当世虎将便是作势要摇天撼地的威武貌相,这个时候怒气填胸,冲冠眦裂,这要是让寻常人瞧了,也顿感有一股莫大的压力袭上心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魏朝众多勇冠三军的猛将当中,彼此真若手低见个真章,就要分个胜负高低。那么使得一杆大铁枪树立起足以震动世间的威名,而能与当年论武勇冠绝天下的李存孝杀得个有来有回的王彦章,自然当居翘楚;而被世人赞作白马银枪的高思继,若是他自称第三,那除了夏鲁奇等偏不信邪的军中后起之秀,几乎也没有人敢称第二了...... 身为同僚袍泽,论武艺数一数二,当初又同在京畿殿前司任职...王彦章、高思继以往自然也免不了要时常切磋,彼此走动来往的十分密切,所以交情匪浅。 而得知与自己意兴相投的袍泽战死,还是遭遇周德威、李嗣源、李存贤...等敌军中的成名大将而饮恨沙场,王彦章不但心如刀绞,也更是动了真火,现在他满心念的,也如正在承受丧父之痛的高行周那般,就盼着能够早日出师北伐,收复失地,再尽可能的诛杀后唐军中那些声名远播的宿将...这才能告慰高思继的在天之灵! 王彦章再转过身来,便又向李天衢俯身拱手,豪声说道: “臣自知蒙受陛下大恩,执掌殿前司督检京师与近畿各路军旅,位高权重,在任时更是不敢有分毫怠慢。可是臣自从得遇陛下赏识提携以来,也都是凭着摧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而累建功勋,而总揽军务,商议军机要事,实则非臣所长。 如今殿前司诸司各部,各司其责,明法审令、日臻完善。而殿前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选编、审核、升迁、转任...事宜,有殿前司公事与诸司虞侯打理,臣也早非是不可或缺的。既然深受皇恩,而食国家俸禄...虽知是陛下体念臣功绩,而受命于汴京往日也不便轻动...可如果只在汴京这般养尊处优下去,那么这殿前司都检点使,即便总掌京畿诸部禁军,也不如让其他同僚去做! 横海军高节帅,与臣秉性相符、意气相投。闻知他为晋贼所害,臣悲愤填膺,又何止是高贤侄?臣也恨不得立刻挥师北伐,为高节帅报仇!虽然再动兵戈,乃是国家大事,陛下势必要谨慎部署...臣今番前来觐见,也是愿请命于朝廷决议北讨晋贼之际能统军出征,不讨灭晋贼,誓不还师!” 李天衢听着点了点头,心中则寻思着自从与后唐决裂,而与李存勖麾下诸多名将这几次交锋下来,彼此可以说是互有胜负,然而自己麾下王彦章、葛从周、高行周...等将才,对于后唐的仇恨值可都已经直接拉满...... 虽然痛失了高思继这一员上将,可是这彻底激怒了王彦章这个史载战绩的高光时刻,也几乎都集中在梁晋争霸时节,还就爱担任先锋亲自冲阵四杀,曾豪言放话“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畏”,而专挑河东晋军往死里打的当世虎将也已按捺不住,甚至不惜纳还总掌汴京禁军的官诰,也要随军北上,而势必要与后唐那一方势力恶战到底了...... 826章 惨败之后的和谈,当然没有底气 于公于私,王彦章、高行周当然都希望魏朝能够今早出兵北伐。不过他们也清楚要与后唐打响大规模的会战,关乎天下时局走向,自然非同小可,也必须要由帝君李天衢亲自拍板决断才是。 而李天衢也是在等候与李存勖的最佳时期,毕竟根据潜伏在太原的密谍传来的讯息,现在的后唐帝君固然还称得上治国、治军有方,可他也已经因宠信伶人、亲近宦官而与不少朝中权臣闹得很不愉快了。 尤其是那个论军事谋略确实非比寻常,现在对于魏朝而言,也绝对算得上劲敌的郭崇韬。 据探报所知,这一次后唐派发几路军旅,从引诱高思继北上追击开始,再到封锁道路、奇袭南皮、兵临清池城下...直至伏击围攻横海镇牙军主力,也都是由那郭崇韬全权指挥部署。李天衢知道他现在便官居统管全国军事的兵部尚书,如若再论功受赏、加官进爵,在朝堂中的政治能量越大,也越会激化后唐各方派系之间的矛盾。 毕竟郭崇韬虽然在军事方面智谋过人,偏偏为人处世却有气量狭窄,不肯容人、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等许多短处。就算他痛恨奸臣误国,可偏偏本人功高权重时,也会开始排挤同僚、打压异己。 总之郭崇韬固然效命于李克用、李存勖两代君王时称得上忠心赤胆,可是当他自问超越挑战先主所收的其他义子养儿的地位...谁论资历、功绩在自己之上,而让郭崇韬感觉权势受到威胁,他便要算计着弄谁。 所以按李天衢想来,就算郭崇韬因为后唐屡建奇功,还会按原本的轨迹被李存勖赐予免死金牌,承诺免其十次死罪...可是他到底还是会因人情世故上的弊端,而引起君王猜忌。又有大批伶人宦官与后唐皇后怂恿着皇帝杀你,那便有无数理由与方法,便是赐予你免死百次的特权也不济事。 然而内朝偏殿当中,李天衢对王彦章、高行周好生勉励一番,承诺他们届时出兵北伐,他们二人一个挂帅、一个担任先锋。却也并没有敲定大举反攻的具体日期。 因为巡院侍卫司毕竟是魏朝的隐秘情报机构,朝中文武臣子所知不详。李天衢计划再向潜伏在李存勖身边的李君惜发出密令,命他在后唐刘皇后、伶官景进、宦官派系针对本来便已是水火不容的郭崇韬不断拱火,加速激化后唐帝君近臣与军中宿将之间的矛盾...... 直到对方内部隐患彻底爆发出来,李天衢寻思与李存勖打响决战的时机,大致便已经成熟了。 而与后唐进行大规模会战之前,魏朝自然也需要密切关注其它诸方势力的动向。先前虽然与李存勖合谋出兵,结果却被杀得大败亏输的蜀国,派遣帝君义子王宗夔已抵达汴京,把姿态摆到最低,而乞请与魏朝进行休兵罢战的和谈。 基本上也正如李天衢所料的那般,蜀帝王建那老狐狸眼见入侵荆襄之地的大军以惨败收场,便迅速换了张面孔,也生怕魏朝兴兵复仇。虽然后唐李存勖从南侵夺下横海军藩镇,可是他蜀国却也并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低估了魏军的实力,结果却帮后唐牵制敌军,让对方占了便宜,我军却损失惨重,又凭什么还要为他人作嫁衣裳? 本来魏朝的顶级说客李振,虽然因结党弄权、诟害官员、贪赃枉法...数罪并罚,而被李天衢下旨赐死。可是这次谈判强弱之分,权衡的是彼此国力,以及这场战争的结果,也不必动用什么过人出众的辩才。 李天衢只大概记得那蜀国使臣王宗夔,按史载于王建病逝之时受遗诏辅政,直到王衍继位,又收封琅琊郡王。但是不算什么闻名遐迩、才识出众的人物,遂也懒得亲自召见。打发鸿胪寺派遣个寺丞与其进行礼节性的接触过后,便迅速进入正题。 即便双方因和谈具体事宜出现了些异议,可是魏朝鸿胪寺丞夹枪带棒、唇枪舌剑,摸清对方可以接受的底限,就是要锱铢必较...毕竟彼此本来并无战事,是你蜀国主动挑起战端,却被我军杀得溃败,又觍着脸要来交涉休战...谈判桌上,谁还顾得上你的体面尊卑? 王宗夔完全是处于弱势的一方,毕竟现在魏朝可还收押着几万蜀军俘虏呢。此番前来,不但要稳住魏朝,那数万青壮战力,蜀帝王建也当然不愿白白损失掉了...... 可魏朝鸿胪寺的态度坚决,就算不必割地,可赔款也绝不能便宜了你,那几万战俘,当年有不少追随本来是许州舞阳出身的王建入蜀,故而籍贯故地并非在两川之地,那么肯接受魏朝招降的,也就不会再是为你蜀国卖命的行伍军人了。 但是至于其他在蜀地安家落户,也有族亲家眷的战俘,魏朝承诺可以先行放还五千人回去。但是放回一批战俘一批当然也有条件...蜀帝义子王宗播,已经降从于我朝,并回复原本姓名许存,那么他的家眷族亲,蜀国也必须安排送至魏朝治下疆土...... 不但要向魏朝交付的赔款数额巨大,几万的战俘也肯放还五千,其余人等无论是被招降收编,还是充当苦役...魏朝就是扣着不放。这还要把公然背反的叛将王宗播妻儿家小,再恭恭敬敬的送过去...这对于义父而言,这却不是颜面尽失? 王宗夔连连叫苦,可又确实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被逼到了份上,也只得向魏朝鸿胪寺丞暗示贵国北面毕竟还有后唐威胁,不是更当酌情降低与我蜀国和谈的条件,才好免除后顾之忧? 然而魏朝鸿胪寺方面,则原原本本转达清楚了帝君李天衢对于这次谈判的态度: “我朝横海军虽然被晋人所夺,可晋贼再要南侵,扬武、魏博、淄青诸地背后有京畿殿前精锐以为依仗,就算北面暂且采取守势,只顾只顾发兵讨伐蜀国。我朝符枢密使一出手,便轻易杀得你十万大军灰飞烟灭...如今还以联合晋主为要挟,我朝又怎会就范妥协? 而我朝受南北夹攻,以一敌二,固然会被蜀国牵制,可魏朝猛将如云、精兵如雨,只要能腾出一只手来,便足以对付你蜀国了.....” 一通咄咄逼人的言语临了时,鸿胪寺丞还不忘补充了句: 魏朝最大的劲敌固然是后唐,可蜀国若是执意要与晋主联手,也只会是我朝不惜代价也要尽早讨灭的目标。而你蜀国就算有蜀道天险地利依仗,可自古以来,割据两川而建国称帝的,国祚也都不曾千秋万代,而终究是要被讨灭覆亡的。 蜀帝如若不信,还要与我朝为敌,要不然,咱们就再打一仗试试?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王宗夔也根本无法再这场谈判中讨到任何便宜。最终他也就只得返程归去,灰头土脸的去向蜀帝王建转述魏朝对于这场和谈分毫不肯让步的态度。 直至王宗夔归蜀抵达成都,并入宫禀奏之后,本来便年事已高,又因惨败而身心遭受重大打击的王建,更是因急怒攻心,身体急转直下,状况也变得愈发严重起来...... 827章 多事之秋,蜀帝的阳寿,也要折损了 蜀国成都皇城,修建在隋朝时节蜀王杨秀扩筑城郭时的取土之处。形成偌大的水塘,积水很深,而取名为摩诃池,也是当地贵胄泛舟游览之地。直到王建攻占成都,随后于朱温弑帝篡唐之后而趁机建制称帝,便将此处又改建为皇宫驻地,而更名“龙跃池”。 随着王建当政后期,愈发的养尊处优,而大兴土木兴建宫宇。龙跃池也完全被纳入宫苑当中,环池修筑的宫殿、亭台楼阁范围广达十里。 然而龙跃池周围宫宇建筑宏伟,景观虽然花团锦簇,甚是富丽堂皇...可是蜀国君臣商议国事的大殿当中,此时却似乎被一股极为压抑的氛围所笼罩。 殿内一众臣僚噤若寒蝉、人人自危。而面色煞白的王建坐在龙椅上,他的身形也显得有些佝偻,不但尽显老态,也明显因为经受打击,眉宇间又添了几分恹恹病色...... “宗范战死,以身殉国,朕痛失义子,实感惋惜。而他轻易被魏朝符存审杀败,而因中伏而阵亡,虽然身负败军丧师之责,毕竟是死者已矣,朕也不愿再做追究...... 可宗侃自辩声称符存审、柴再用兵发突然,水陆夹攻,实在难以挽回败局...但是他临阵仓促急令水师舰队撤离,只保全了一部分舟师,致使数万兵马陷于荆襄,而难免为魏人擒俘,也着实可恨!传朕旨意,剥除爵禄,罢黜他官身职事,幽禁于宅中,再听候朕发落!” 王建忽然开口恨声说道,即便气虚体弱,可他面色阴恻恻的仍十分骇人。再说下去,他那对已经有些昏花的老眼当中,也又流露出了凛然杀意: “还有那王宗播...朕当初便疑他将来怀揣二心,想必不会为我朝效忠用命,而有意杀之。如今看来,他果然轻易降从于魏朝,并改回本来姓名许存,朕收那厮为义子,终究是养虎为患...如今他又仗着魏朝为靠山,还敢向我朝索要家眷亲族,这也无异于要扇朕一记耳光啊...... 当初王宗绾不是肯为那许存做担保,说他忠勇廉谨,有良将之才,而投效于朕,也必然会对我蜀朝尽忠竭力么?他既然为那叛臣作保,而许存又确实降从于魏朝...传朕旨意,赐毒酒一壶至蜀州,由使臣见证,命其务必饮尽,他也应该给朕做个交代了......” 王建此言一出,殿内有不少臣子更是面色立变。平心而论,许存投从蜀国之后,也确实勤勉竭力,而且从来不敢居功。他降从于魏朝,也是因为兵败被逼到绝路上,不算是主动要倒戈背反...而秉性宽厚的王宗绾为许存求情作保的初衷,也是要让更多能征善战的将才为蜀国所用。如今他却因曾为许存做担保,而受株连被自己的义父降旨处死...这死的也未免有些冤了。 然而大殿当中,有些臣僚虽然心里暗自为王宗绾鸣不平。但拿余光偷瞄王建脸上神情,在场也没有人敢出面为王宗绾求情,因为近期以来,蜀国也正处于多事之秋,王建接连遭受重大打击,非但身体状况堪忧,而且杀心越重...... 所以在成都朝堂赴职的一众臣子都很清楚,谁在这个时候不开眼跳出来劝王建收回成命,必然招致迁怒,也极有可能要招惹来杀身之祸。 虽然王宗绾因许存降从于魏朝之顾,要被王建赐毒酒处死,而引得不少文武朝臣面露不豫之色...可是大殿之内,也有王宗弼等几名蜀帝义子低垂着脑袋,嘴角却微微翘起,而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毕竟王建亲生的儿子便有十一人,认下的义子更是足有上百人之众。其中龙蛇混杂,也难免亲疏有别,所以能够被王建信任重用的亲儿义子数目有限。 而王宗绾秉性仁厚,按史载轨迹收封为顾命重臣辅政,本来也是极受他义父重视的义儿之一...偏偏王建猜忌好杀,随着他年事愈高,翻脸无情也是常态。蜀帝要迁怒降罪处死王宗绾,对于其他争宠争权的义子而言,自然是又少了个竞争对手。 王建下达赐毒酒处死王宗绾的旨意之后,在场众臣无论作何感想,也都是一片寂然。而经历阵死一般的沉默之后,有个生的肌肤白净、细皮嫩肉,一把年纪可下巴光滑,并无半根胡须的官宦却站出身来。他是官居蜀国宣徽南院使,也极受蜀帝宠信的宦官宋光嗣,而向王建小心翼翼的问道: “陛下,魏国未免欺人太甚。可恨许存那厮鹰鸟之性,到底是个养不熟的,他既敢依仗魏人的势要...那么他家眷族亲,又当如何处置?” 王建闻言,斜眼朝着宋光嗣打量过去。然而迟疑了好久,他看来心中也是天人交战一番,终究还是出言道: “许存若是落到我朝手里,朕也必然不会放过这个背反叛离的杀才!可是他到底已投从魏朝,其家眷亲族,也不过都是些于时局无关紧要的老幼妇孺,索性便送于魏朝。毕竟也只有忍下这口气,以后交涉向魏朝返还数万被俘的将士,才有斡旋的余地...只可恨朕英雄一世,又何时曾须如此看他人的眼色行事!?” 王建恨声说着,也着实忘了他当年也曾让唐朝宣宗皇帝枕着自己腿股入睡,乃至认大权宦田令孜做干爹,而利用唐末朝堂君臣权贵壮大实力,遥领州镇,进而有了挥军入蜀自据一方的那段往事...... 然而王建占据两川之后,心气越来越高,也曾公然发话宣称“吾提三尺剑,化家为国,亲决庶狱,人无枉滥,恭俭畏慎,勤劳慈惠,无一事纵情,无一言伤物,故百官吏民,爱朕如父母,敬朕如天地”...即便他作为一朝帝君,治国前期、后期判若两人。可至少个人看来,保两川黎民于乱世,起码王建自我感觉,身为帝王的成就,也并不比朱温、李克用父子...乃至魏帝李天衢等雄主逊色。 然而到了暮年想再搏一次,看看由他建立的蜀国是否有逐鹿中原、与群雄争霸的机会。可足足十万大军,却被杀得如摧枯拉朽一般,败得也实在太过轻易了...眼下他只得向李天衢那个后生低头,着实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可是再权衡时局,王建自知也只能认栽。 长江后浪推前浪,朕终究还是老了么...... 王建心中愤恨的念着,他也着实畏惧魏朝会改变与后唐对持的国策,会先南后北,而集结军力试图灭了蜀国。 即便川陕要隘可以依仗蜀道天险,而魏军要溯江西进,经历三峡水域也是奇峰陡立、峭壁对峙。可是魏朝枢密使符存审小试牛刀,便轻易杀溃十万大军,这也让王建清楚的认识到了彼此论将才、军旅的战力,也根本不是处于一个级别上的...... 换而言之,魏朝如果要先灭己方。王建自知由他建立的蜀国政权就算不死也得脱几层皮,社稷岌岌可危,国祚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知还能坚持到几时...... 而不只是央求魏朝议和,已让王建于暮年再复要有番建树的雄心壮志又烟消云散...这些时日蜀国内部动荡不宁,也让王建频频对自己的亲子义儿痛下杀手...而让他倍感焦头烂额的,自然还有那个本来以为平添一员当世名将,可随着对其猜忌心越重,对方却已是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不再来的杨师厚。 828章 该杀的杀,不该杀的也杀...反而让昏君佞臣上位 一想到杨师厚,王建沟壑满布的脸上戾气似又多了几分。毕竟以往他疑心麾下臣子会有反心,无论冤枉与否,宁杀错、不放过,也只管一股脑清除隐患便是...可是杨师厚挥军南征功成,却拒不肯班师回朝,明显已有不轨之意,偏偏王建又却奈何不了他。 当初勾结两川南部诸蛮酋长,而意欲入侵蜀地的大长和国反而先后溃败数阵。国主郑仁旻也再没有机会息兵养民,偏安一隅,滇地全境沦陷,他于奔逃途中因惊悸而死,而周边零零散散的领土,也已被蒲甘、小婆罗门、女王...等周边诸邦瓜分,讨伐的大长和比起原本的轨迹早了十几二十年亡国,杨师厚当然也没理由再统军在外,而拥兵自重。 可是杨师厚这厮,却在当年南诏国的东部重镇,连结桂、黔、滇与安南诸地要道的拓东城(后世云南省省会昆明市)驻扎下来,甚至还大兴民屯、加筑司署,也大有要在此地安家落户的势头...... 朝廷遣使催促,杨师厚也是以“方今大长和余孽尚未除尽,而滇地诸族民心尚未归附。为保蜀朝南疆安宁,臣还不便北归”为由,接连抗旨不遵。也与当年王建驱逐唐廷重臣,派兵扼守蜀道要隘,自据一方而切断两川与中原联系的行径如出一辙。 王建也曾打算过集结大军征讨杨师厚,可是他知道这也就意味着要与对方彻底撕破脸皮。对方统领旧部,又陆续招抚了些乌、白诸蛮各族的部落,如果彻底激怒了杨师厚,那么他也将成为一把抵在蜀国后方的尖刀。 麾下又有哪个心腹股肱,有能力与杨师厚那个昔日梁朝名将抗衡?王建掐指思算,却悲哀的发现就连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 不止是杨师厚俨然已经以云南王自居,王建也是别无它法。这段时日亲子义儿也更不能让他省心,以至王建愁上加愁、病上加病,身子也如风中残烛一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一倒不起。 另一个本来备受器重的养子王宗佶,因与自己麾下宠臣结怨,而且自恃功高,结党营私,王建疑心他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命武士将其扑杀;而刚被册立为太子的王宗懿,偏偏又闹兵变杀了自己的心腹近臣,逃至民间藏匿,也终究被捕获而处以极刑;又有义子王宗训镇守黔州,却恃恩贪暴、骄纵逾制,也被王建发兵降诏处死...... 再加上先前因深得民心,又极受军中将士推崇,却因其王建猜疑而将其缢杀的王宗涤;以及如今因许存投降魏朝,而受迁怒株连,要被赐毒酒处死的王宗绾。似是拿自己膝下亲儿义子开刀,也以杀红了眼的王建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 本来视为蜀国帝位继承人的子嗣,乃至有弼辅安邦之才的顾命大臣人选,已经被自己杀了太多了..... 再加上十万大军彻底溃败,而只得彻底向魏帝李天衢认怂服软这等重大打击。王建更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再交代了几句之后,便无力地摆了摆手,宣布就此退朝。 极受蜀帝宠信的权宦宋光嗣,又如孝子贤孙一般,赶忙亲自上前,小心翼翼的搀扶王建往后殿卷帘行去。然而通过手轻轻架着胳膊的接触,宋光嗣也明显能感受到,自己终日巴结逢迎的蜀朝帝君身子更虚弱了几分。脸上虽然仍挂着似是心系王建身体安康的神情,也连声说着“万望陛下保重龙体”...可是他眼中也明显有一抹狡狯之色稍显即逝。 蜀国一众臣僚各怀心思,退出内朝。然而却有一个生得身材健硕、神情剽悍的武臣往如今官居中书令,与王建还是许州同乡出身,也属于蜀帝所收众多义子当中的老资历王宗弼那边凑去。很快他便压低了声音,而对王宗弼说道: “王中书,陛下龙体堪忧,您可曾听见太医那边有什么说法?” 悄声询问王建身体情况的那员武将唤作安重霸,本是后唐治下云州出身,结果因过潜逃,一番辗转,便投到了蜀国。而蜀帝王建因他是北地出身,擅长骑射,应也有行军打仗之能,遂委以重任。 然而李天衢若听到安重霸这个名头,也难免要嗤之以鼻...因为这厮按史载狡诈奸猾、贪得无厌,也全因善于取悦权贵而上位。按正史线后唐灭蜀,满朝公卿权臣大多不得善终,可偏偏这安重霸降从于后唐,却又凭着他揣摩上意的本事,投其所好,而得到即位后大加整饬吏治、严惩贪滥的李嗣源赏识宠信...遂成了后唐明宗时节整治贪官时期的漏网之鱼,还曾官居镇守一方的节度使,一直熬到年老致仕,而病死于宅中。 所以近日来眼见蜀帝王建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安重霸的政治嗅觉异常敏锐,他很快便察觉到似乎距离蜀国易主也为时不远了...所以关于宫闱内苑,尤其是涉及到帝君身体状况,以及储君人选等事宜,他也自然要向身为蜀国开国功臣,又是也极受蜀帝器重的义子之一的王宗弼探探口风。 而眼见安重霸切盼的凑过来询问,王宗弼乜了他一眼,又嘿嘿冷笑几声,便道: “安将军,我也知安将军你与王承休王内侍素来亲近,你也尽可以向他探询。你也莫要难为我了,何况陛下可还健在,还须要谨言才是...我等身为朝臣,只盼着陛下龙体安康便是,就算近期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咱们不还是要为帝君尽忠竭力?” “嗳,王中书您也不是不知,王内侍虽然得宠,可奉侍帝王家的宦臣当中,可还有宋院使,以及内飞龙使唐文扆...等贵人也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段时日听闻宫闱间也是人心惶惶,王内侍人贵事繁,末将身为武臣,也不便主动前去探问......” 就算明知王宗弼与自己言语不尽不实,可安重贵仍陪着脸笑,又追问道: “因大皇子残障,本来陛下立二皇子为太子,可偏生他自寻死路,还真敢带兵杀了陛下宠臣,因此犯了死罪,也被贬为庶人伏诛...国不可一日无主,然而如今我朝尚无储君,末将对陛下当然忠心不二,可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往王中书能够为末将指条明路,日后也必然衔环结草,以图厚报。” 安重贵之所以如此殷切的要向王宗弼探询口风,也是因为他在蜀朝帝君心中的地位与其他义子相较甚至更为特殊...毕竟王建秉性极为猜忌,无论亲子义儿,能力出众而军民中素有威望的,会被怀疑有可能威胁自己地位的要杀;骄横逾制,而以为已经不把他这个蜀国之主放在眼里的,更要杀;就算是无妄之灾,而谁要是受了迁怒株连,还是要杀...... 可王宗弼却是的确曾因兵败而投降,随后又反复再重归西川...王建却对这个曾经叛离自己的义子仍待之如初。 当年王建占据西川,又立刻出兵要吞并顾彦晖统掌的东川,王宗弼兵败被擒,便向顾彦晖投降还被为义子,曾改名顾琛。而后两个干爹继续掐架,到底还是王建更胜一筹,顾彦晖屡败,被于梓州,遂于城破时举族自尽,却对王宗弼有言“你非我子,可自求生”...王宗弼遂重归王建麾下,时至今日,甚至还在蜀国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所以安重贵能够断定,蜀国如若真到了需要另立新君的时候,这王总弼也必然是知道内情的。 829 前蜀后主,那一方势力,已经废了 都说伴君如伴虎,而陛下猜忌好杀,诸将有功者,多因事被诛。我也须谨慎小心,迎合上意,揣摩帝王心思,否则不止是功名利禄,只怕身家性命也要一朝丧尽...... 可是你王宗弼明明曾兵败降于陛下昔日敌手,结果非但能保住性命,如今在朝中更是风光无限。嘿!陛下说是猜忌,可看来待他一种亲子义儿,到底也还是亲疏有别的。 安重霸心下腹诽,但也仍是满脸堆笑。而两人并肩而行,王宗弼眼见周围臣子大概都已散去,他却又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并主动把头朝着安重霸那边侧了过去,旋即低声道: “你我所议之事非同小可,须知隔墙有耳,务必小心谨慎才是。方才与安将军说笑,实则我朝若真到了新君继位的时候,以后可能还须您多加关照才是......” 安重霸听了顿时心思一动,又赶忙说道: “王中书太过抬举,可此言却是何意?恕末将愚钝,还望明言。” “依安将军看来,二皇子作法自毙,而从太子被贬为庶人伏诛之后,还有哪个皇子最受陛下看重?” 安重贵听王宗弼反问,略寻思片刻,便立刻回复道: “...据末将所知,七皇子数度陈奏时政,而蒙陛下称赞其才干,看来与诸皇子相较,陛下也认为七皇子最贤,难道是他要被立为储君?” 王宗弼却摇了摇头,又道: “宗杰义弟虽参议朝政,却也不能说他便有安邦定国之能。我倒以为,会被册立为储君的,应会是宗衍义弟。” “十一皇子?” 安重霸闻言一怔,瞧他神情看来仍旧有些不信: “可是十一皇子...于诸位皇子当中排行最小,尚还年幼,陛下当真会将社稷交托于他?” “国君即便年幼,但是有顾命大臣辅佐国政,也未尝不可。同为皇子,可也分个远近亲疏,安将军想必也晓得,宗衍义弟的生母徐贤妃最受陛下宠爱吧?” 王宗弼呵呵一笑,双眸精明的眼神一闪,再讲下去: “陛下遂了徐贤妃的心愿,为十一皇子开设崇贤府,设置官属,这不正是要为储君安排日后辅政的近臣?而十一皇子自幼非但也曾饱读诗书,颇有学问,且生得方面大嘴,目能自顾其耳,垂手过膝...不只是徐贤妃,陛下身边近臣,也都说他最有帝王之相。 身边股肱心腹,都为十一皇子进美言赞誉,按陛下心思,想必他也已笃定了心思。而安将军与王内侍私交深厚,十一皇子又与王内侍最为亲近...待我朝储君继位,这却不是一荣俱荣?所以安将军日后前程不可限量,你我也当相互照应才是。” 安重贵怔怔的听王宗弼说罢,渐渐大喜过望,连连点头,又向王宗弼连连表态道: “如果当真如王中书所言...您素来受陛下器重,届时也必然将受顾命辅国,末将即便有幸加官进爵,也仍仰仗王中书关照......” ※※※※※※※※※※※※※※※ 魏朝、蜀国双方遣使来往,敲定放许存家眷团聚,以及先行返还五千战俘的具体时日、地点一来一回,也难免还要耽搁些时日。 然而又过了不到旬月光景,蜀国皇宫内苑却忽然发生狂风骤袭,拔木而起的凶兆。而于唐末乱世也可称得上一代枭雄,亲手打下一片江山的蜀国开国皇帝王建,竟然于当夜便一病不起。 帝君大限将至,也登时闹得蜀国皇城内宫一片鸡飞狗跳。而根据宫内私下相传的小道消息,王建病重卧榻之时,竟向身边的近臣、御医惊呼恍惚间他竟能看到自己施政后期因重赋重税被逼死的百姓鬼魂前来索命(按《十国春秋》所载:帝复病痢痛楚,日坐锦囊中。壬寅,帝病中顾左右曰:“朕见百姓无数,列床前诟曰:‘重赋厚敛,以至伤害而死,今已得诉于帝矣!’朕实不知下民如此,今若之何”)...... 怪力乱神的鬼神之说,也未免太过玄虚。而根据宫中御医的说法,陛下先是养尊处优而早染上了一身富贵病,随后又因积怒、积忧、积怨成疾,再染上的痢疾,便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已病重到无法用药医治的程度。 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建在弥留之际到底见到了什么,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行将就木的这段时期,虽然也曾闹出过内宦唐文扆率禁军宿卫,封锁宫门,隔绝内外,而意图趁机掌控国政的风波。可是以王宗弼为首的一众帝君义子强行闯入宫中,向王建举报唐文扆意欲控扼宫禁谋乱。本来最为猜忌属下有背反谋乱的心思,眼下已吊着一口气的蜀国帝君闻讯后心中更添一股恶气,便立刻下旨先将唐文扆削官流放至雅州,再追加罪咎遣人将其处死。 已是气息奄奄的王建,召见宋光嗣与王宗弼、王宗瑶、王宗夔一同接受遗诏,担任辅政大臣之后,终于两眼一闭、双腿一蹬,便已撒手人寰了。 即便蜀国宦臣外戚、公卿权贵对于自己所效命帝君的死讯心思各异。可明面上他们凄凄惶惶的入宫,起码整个宫中一片愁云惨雾,殿内素幔白帏,也显得十分庄重肃穆。 再走过了王建丧葬大殡,乃至宣遗诏册立新君的流程...果然是先帝膝下第十一子王宗衍继承帝位,改名为王衍,而成了蜀国新君。 驾崩的王建,被追谥为神武圣文孝德明惠皇帝,庙号高祖,陵名永陵。而新君王衍的生母徐贤妃被尊立为皇太后,姨母徐淑妃立为皇太妃;至于王建下遗诏,受命辅佐王衍,而得赐封权势最大的两个顾命大臣...一个是加封为内枢密使,手握宫禁兵权的宋光嗣;另一个便是被拜为守太师兼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的王宗弼。 当蜀国王建驾崩,幼主王衍继位得消息传至魏朝汴京,李天衢闻询后默然片刻,便悠声说道: “蜀国对于我朝,已再无半点威胁可言...待朕再观注两川之日,便也该到了魏朝吞并蜀地的时候......” 毕竟与王建身故,而蜀国易主一并传来的,还有另一桩消息:王衍的生母与姨母刚被册立为皇太后、皇太妃之后,便迫不及待的下达教令卖爵鬻官,听闻自刺史以下,每一官阙,必数人并争,而入钱多者得之;通都大邑起邸店,以夺民利。 王建早年励精图治,减轻赋税,大力整顿国政,可到了晚年愈发糜烂腐败,致使官场上下已是一片乌烟瘴气...然而他病逝之后,掌控蜀国的统治阶层没有最滥,也只会更滥。 虽说那前蜀王衍继位的年纪,也比原来的轨迹要提前了不少年,现在的他应该也还不过是十岁左右...可李天衢寻思那小子即便垂手过膝、顾目见耳,而宛如三国蜀汉昭烈帝刘备那般的卖相...可他按史载所述年少荒淫,极度骄奢淫逸,就没理过政事。真要比较身为国君的才干,七百多年前同样治理那片土地的蜀汉后主刘禅,甚至都超出他一大截了...... 至于因王衍继位,而趁机揽握大权的宋光嗣、王宗弼...李天衢想起正史中后唐客省使李严出使蜀国,而再返回太原之后,便向李存勖所提出针对他们君臣三人的评价: 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 830章 五代诸国,就是这刚出事,那也出事 当初疆域囊括两川三峡的蜀国,由雄心壮志尚在的王建治理,与梁、晋、吴...等大国相较还算有一定的竞争力。不过如今他儿子王衍继位,朝政大权又有宋光嗣、王宗弼...乃至大批的权阉奸臣把控着,那便只管坐视他们自取灭亡便是了...... 李天衢思忖现在几乎已经能够断定,王建当政晚期便因赋税繁重、贿赂成风而动摇国本的蜀国,由王衍那个败家子做了皇帝之后,国力更将会如断层式的下滑。兼并川蜀的机会,对方也早晚会主动拱手相送过来。 毕竟走正史线的后唐发现南征灭蜀时机成熟,自出师再到灭其国也只不过七十日的时间。蜀道天险,似乎彻底成了摆设...这也自然是因为君主昏庸、佞臣贪滥、朝政腐败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否则外来的强大实力,也很难在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内轻取川蜀三峡之地。 川陕、鄂渝接邻的疆域,现在也都处于魏朝的掌控之下。李天衢心说后唐也根本不可能具备半路截胡的条件。 那么现在明面上,也更需要摆出愿意与蜀国缓和关系,乃至交好亲近的态度,那么王衍与那一大票佞臣以为无外患之忧,必然会自己作死,也极有可能仍会按史载轨迹做出撤除边地守备的蠢事来。 所以李天衢也如黄鼠狼给鸡拜年那般,安排使臣入蜀,因帝王建而表达出哀悼的态度。同时又吩咐鸿胪寺臣僚再与蜀国商讨交还战俘事宜,也尽可以放宽条件,尤其是确认对方来使与王宗弼、宋光嗣等权臣关系紧密的情况下,多做些让步倒也无妨。 只不过魏国这边,却也有噩耗传至国都汴京。又过了一段时日,李天衢便收到了鄂岳军节度使丁会、徐泗军节度使张归厚相继病逝的消息...... 当年丁会因愤慨旧主朱温弑杀唐帝篡位的行径下作,而率部倒戈投从。在任期间兢兢业业,也的确堪称是当世良将;李天衢也当然记得自己打天下早期,张归厚最常冲杀在第一线,是个最热衷于挑将夺旗、单挑搏杀的狠人...所以得知这两员爱将的死讯,李天衢心下怅然,当然也难免扼腕长叹。 而追赠加封、厚金抚恤之后,鄂岳与徐泗两处藩镇,也顺其自然的划入由魏朝直接委派官职,而进行直辖统治的疆土。 不但涉及各处藩镇、军司首脑因离世、阵亡、告老而需要进行的人事变动。尤其还要针对后唐攻取横海军的战略调整...李天衢在下诏追封丁会与张归厚之后,又下达的一纸诏令宣扬开来,甚至还立刻引起了李存勖乃至后唐各路主将的警觉: 督管魏、博、恩等诸州军旅的都知兵马使王景仁转调别处;而本来属于魏博军中枢所在的魏州,按春秋晋献公麾下掌卜大夫解字“魏乃大名”之意,升级改称为大名府。官居殿前司都点检使,权掌魏朝京畿禁军的王彦章,则被调往大名府,转任经略安抚使一职。而殿前司高行周等将官统领几支班值禁军随行,一并调至河朔地界。 隋代设安抚大使为行军主帅兼职,而唐朝亦有经略使做为边防军事长官,只不过后来被节度使所取代。李天衢则是按宋制,转调王彦章做这坐镇大名府的经略安抚使,亦能权掌管一路兵民之政﹐有便宜行事之权,可并非是常置官职,属于临时性质,事后即撤。 而魏朝这次的人事任命,明显就是专门为与后唐进行战备而做的部署。 明面上调兵遣将、摩拳擦掌,暗地里李天衢也早已吩咐巡院侍卫司将密令尽快传达于潜伏在太原的李君惜与其余密谍奉令行事,激化郭崇韬等后唐权臣,与李存勖身边阉宦、伶人派系之间的矛盾。 然而这般世道,诸国并立,时事纷纷...另一方势力内部闹起的事端,不久后也宣扬开来。李天衢得知消息之后,注意力也不由的又转移到了南方...... “吴国那边,有宿卫将李球、马谦发动兵变,劫持吴国之主杨隆演,并以勤王为名,召集库兵意图讨伐统管值宿宫禁亲兵的徐温长子徐知训...虽然徐温反应倒也算及时,得知其子遇伏,纠结部众击溃乱兵,并擒杀了李球、马谦...... 可是统掌吴国都城宣城军旅的宿将李遇,却借机声讨徐温教子无方、徐知训玩忽职守...宫中有变,身为宫禁宿卫牙军统领,竟弃众自去,全然不顾王上安危。遂勒令徐知训辞去官务,徐温也须自行奏请贬职谢罪......” 御书房内,李天衢喃喃念着,忽的面露冷笑,又悠声说道: “王建膝下十一亲儿,上百义子,却把皇位传给了荒淫无道,奢纵无度的王衍;杨行密长子杨渥悖逆顽劣,任人唯亲,不断欺压迫害元勋旧臣,不但自取其祸,也终究致使杨家大权旁落,吴国国主,自此便为权臣把控在股掌之间...... 可是徐温那长子徐知训也是个骄横跋扈、狂妄贪婪的二世祖,注定也要连累得他老子焦头烂额。可是闹出这么一桩子事,那徐温却打算如何应对?” 吴将李球、马谦引兵哗变,挟持傀儡君王杨隆演,而有意要对徐知训出手。正史中也确有其事,只不过李天衢也已发现由于某些人的命途轨迹发生了转变,而致使这一桩吴国内乱的事件过程大有不同。 徐温为了更有效的控制住吴国幼主杨隆演,的确让自己的儿子徐知训统掌值宿宫禁诸军。可偏生他那长子骄横恣肆惯了,不但分毫没把杨隆演当回事情,甚至时常羞辱戏弄。而李球、马谦等宿卫军将看不惯他嚣张跋扈的嘴脸,可多半也是心存挟君自重的打算,遂把心一横,劫持已是任人捏圆搓扁的杨隆演,就是要与徐知训撕破脸皮。 而徐知训虽然仗着他老子的势要胡作非为,到底也不过是个色历内茬的纨绔子。面对持刀绰枪的哗变部众,他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上杨隆演的安危,第一反应便是抛弃麾下牙兵,要立刻从宫中脱逃出去。 这再往后所发生的事...徐知训身边,可并没有计谋过人的严可求力劝他不可临阵脱逃,很快又稳定住麾下兵马的情绪;也没有按原本轨迹会南投吴国的朱瑾闻知宫禁闹兵变,便来率部前去协助击溃叛兵。所以吴国朝堂上下,很快便得知徐知训被李球、马谦追杀得屁滚尿流,抛下国主,而狼狈奔逃出宫的丑事...... 这不成器的儿子虽然不济,可好歹他老子徐温也颇有手腕。他自然也有能力,将吴国宫苑间这场便算是顾头不顾腚的兵变给镇压下来。 可是现在的徐温,也还远没到势倾朝野,独揽大权的程度。同为吴国宿将的李遇挥军进入宣城。与其分掌都城、宫禁军旅,双方相互倾轧,彼此看待对方愈发的不顺眼...偏生徐知训这时候又坑了他老子一把,为人狂躁蛮横,还不能驾驭属下,而导致宿卫将军作乱,劫持了杨隆演,自己却还临阵脱逃,李遇抓住这个机会,也当然要往死里搞徐温。 然而被自己的对头抓住了把柄,李天衢也很好奇,以他如今的处境...徐温下一步又打算怎么做? --------------------------------- 预计后天,或者大后天开始两更 831章 权力的欲望,谁肯放手? 吴国国都,宣歙军藩镇衙署。 一众骑士驱使健马长长嘶鸣,将尘土刨得飞扬。而当年因吴王杨渥为徐温、张颢合谋诛杀,又于新主继位后相互攻击时趁势率部进入宣城的吴国宿将李遇,正在十几名侍卫簇拥下朝这里大摇大摆的驰骋过来。 距离牙署这边,尚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李遇已经眺望见徐温与他手下一众属僚肃立恭候。看起来低眉顺眼,并摆低了姿态。 先前因徐温长子徐知训管治宫禁宿卫将官无能,而致使宫内兵变,非但致使主公被乱兵劫持,受到极大的惊吓...那厮事到临头,偏生又退缩逃避。自从当初徐温与张颢分掌朝政开始,看他便开始极不顺眼的李遇自治已抓住了把柄,尽可能的发动就朝中臣僚,而不断的向徐温施压。不久前,也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回复: 徐温深知自己教子无方,致使国主身陷险境。在回想以往辅政经历,也深感自己才不配位...故而也愿意主动表示顺服,也理当急流勇退,愿意退出吴国权力高层。只是期盼能与李遇和解,念在以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也仍能保全一部分功名爵禄...... 即便尚还没有奔到对方面前翻身下马,可眼见徐温等一众仁已经朝着自己恭谨下拜行礼,李遇却冷哼了一声,当他奔到牙署门前,并干净利落的翻身落地之时,卷裹起来飞扬的尘土,也早已扑得徐温等人满脸都是。 李遇再斜眼乜了一圈,就见徐温手下智囊宋齐丘,以及他的义子徐知诰等亲信也都在列,却独不见之间治军无能、御下无方,还渎职脱逃,犯下致使君王遇险大罪的徐温长子徐知训。 担负值宿宫禁,护卫君王的重任,徐知训犯下的罪责按说也早该定为死罪。李遇估计徐温在这个节骨眼,也不敢把他拉出来见人,而生怕会被擒执下来就地问罪处斩。可他这个做老子的,被那不肖子坑得惨了,终究也是难辞其咎...... 不过李遇此行应约而来,关注的重点自然不会是那徐知训,而是要确认徐温当真会引咎认输,就此从吴国权力的争端中退出。 而眼见自己的对头,现在也不得不低下头颅。李遇眼中仍带着几分轻蔑之色,心中暗念着: 你徐温当年初投先主之际,既干私盐勾当,又做强盗营生,也不过在乡野间对那干污吏、庄汉豪横。可无论当初还是现在,又岂能唬得住我? 都追随先主打江山,虽并称为三十六英雄,可你这厮也不过居于末流,于战场上未立寸功,又凭什么要骑到我等开国功臣的头上作威作福? “徐仆射,当初幼主刚立,正是多事之时,而你与张颢做下那桩勾当,也关乎我辈吴国旧臣的身家前程,自有苦衷...我也与几位袍泽承诺不愿与你深究。 可先是张颢那厮,意欲挟幼主独揽大权,你却趁机与其划清界线,并除了那个知交。可是你任人唯亲,安插你亲儿执掌宫禁宿卫,不还是要控扼住幼主,又在朝中营私结党,那与张颢有何分别?若不是我率部转至宣城,还尚不知你还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你那不肖子,也当真是不争气。他可不只是治军无能、擅离职守那么简单,还犯下欺君犯上的大罪,也经我查实得清楚了!我看你只是唯恐朝中臣子倒算你挟君弄权得罪责,故而才愿意向我低头服软,也未必是当真知罪了吧?” 徐温闻言,也顾不得什么朝中重臣得体面,他再度向李遇大礼参拜,眼中满含热泪,也是一副悔不当初、自责已极的模样: “李都指挥教训得是!是我利令智昏,也着实不该贪恋权势...可恨那孽子致使国主遇险,我也绝对不可推脱罪咎,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被权势迷了心窍。如今也不敢奢求还能辅弼国政,只是我出身微末,搏下一番功名不易,乞望李都指挥使...能留予我一条后路......” 李遇听了徐温声泪俱下的这番悔过言语,他把眉头皱得紧紧的,还是不禁哼声说道: “你到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何用?我等辅佐先主打下这片江山,如今也是殚精竭虑的要被他子嗣保住基业,而先主那长子...即便不提也罢,可新主继位,你也明显已不把杨家后人放在眼里。 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先主?干政弄权、挟君自重、纵容亲子险些酿成大祸。坐实了罪状,真要是往重了说...我又有何理由宽恕你?” 徐温听了,更是把头垂得低低的,又叹声说道: “想当年我做私盐营生之时,天不怕、地不怕,也是光脚的不怕穿官靴的,而后有幸追随先王出生入死,也都无所顾忌。可后来得受官身爵禄,这官做得越大,也是愈发的患得患失...当年也是为我同僚袍泽的身家性命着想,而只得与张颢合谋做了那桩事...可的确是张颢意图挟君弄权在先,而我于清君侧之时,独揽我吴国大权的机会就在眼前,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动心了。 而当年追随先主的同道之士,大多本来也都是泥腿子出身。也都知如今锦袍加身,封臣拜将殊为不易。我也不敢再奢望能权掌朝堂,也只望都指挥使念在旧时袍泽的情分上...能够许我转调别处,做过闲散官起码能平安过活......” 听得徐温这一席话入耳,李遇却也感到自己有所触动,他沉吟了片刻,忽地叹声说道: “李神福战无不克,深谙为将之道,素来也是我吴军中流砥柱,可叹却早于先主身故;王茂章...呵,如今转投魏朝已改名的王景仁被逼出走;田頵那厮,本是先主同乡心腹,偏偏背反主公,献地降从于魏朝,尤为可恨!也合当被先主讨伐伏诛...... 当年追随先主于庐州起兵,而并称三十六英雄的老兄弟,或是病故、或是阵亡、或是叛离...确实已折了不少了......” 李遇又不住碎碎念叨了一番旧时战友的名头,他的确有些看不起徐温,也主要是因为见不惯当年排位于末席的他,已经有要独揽吴国大权,凌驾于其他旧臣宿将之上的势头。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李遇深知自己与徐温,当初也确实都曾死心塌地的投从杨行密要博一番功名,并且终能割据一方而做了开国功臣。相交于微时,而辅佐吴主建功立业的功勋宿臣,世人谓之三十六英雄,共同的称号也有些特殊。这代表着他们不但是同道袍泽,似乎也有几分拜把子的意味...... 徐温若是在吴国只手遮天,已经成为架空先主后人,权倾朝野的权臣,依李遇的性子,固然会立刻跳出来与他对着干;可如今的徐温也尚算不上掌握国家军政大权,已威胁到国君而以其余旧臣的统治者自居...他如果当真不愿再争权夺势,就此认输认怂,李遇思索了一番,念在旧时袍泽情谊,他也不愿意把事做绝。 所以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李遇再望向垂首黯然的徐温之时,他的面色已缓和了几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追随先主的秉性才干,孰高孰低,我又怎会不知?就凭你,有些事本来就不该争的,强求到底也只是招惹灾祸...罢了,你既恭请我前来,还不进去说话?” 832 鸿门宴杀戮,只能把事做绝! 徐温亲自为李遇引路,也极尽谦卑之态。看起来他的确是怕了,虽然吴国旧臣能够体谅他与张颢联手弑杀杨行密长子杨渥的苦衷...可臣弑其君,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而徐温起先虽然没有似张颢那般在弑君之后,便猴急的要控制住满朝文武...可是他除掉张颢,控制杨隆演,按部就班的控制朝堂,这些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再加上他长子徐知训那桩丑事一出,惹犯众怒,而政权倒台的话...旧账新罪一起算,再与徐温计较弑君大罪,那就算将其千刀万剐、满门抄斩也不为过。 所以至少李遇以为,徐温应该是彻底认输了。 这一路下来,徐温曲意奉承。而牙署庭院当中,已经是席开数桌,跟着李遇前来的那十几个亲随也已入了席,李遇本人则被请入厅堂当中。坐上正首,也完全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坦然接受着徐温与其属僚的恭维。 几盘果蔬菜品,陆续也都呈到桌席上。李遇虽然已有几分心软,却也并没有忘了正事,他喝得十分有分寸,目光再一次落到徐温身上时,李遇便仰头问道: “你既知道进退,又打算何时交出班直宿卫军旅的兵权?这国都宣城...你也当然不能再久留下去,好歹到地方军州做个刺史,否则树大招风,真要是追究你的罪责,也怨不得我不讲昔日袍泽情分。” 然而徐温看似低眉顺眼的点头应合,又左顾右盼一番,旋即却站起身来,缓缓撤步,与李遇拉远了几步距离。他先前脸上谦卑、畏惧、示弱的神情渐渐褪去,再缓缓的抬起头来,而瞧过去的眼神当中,也多了几分阴冷: “这倒不忙,方才你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还说以徐某的本事,有些事强求,也只会自取其祸...李遇啊李遇,我却是有些不明白...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没有自知之明?” 李遇一听此言,他的脸色也迅速的冰冷下来。 怎么?你是假意向我服软,而设下这鸿门宴意图突下杀手?我却不信你敢动我! 弑杨渥、杀张温,挟幼主控扼朝政,纵子欺君...这还要无端谋害朝中大将?你当真是把满朝文武,还有刘威、陶雅、李简...等坐镇一方的旧臣宿将都当成摆设不成!? 你这厮,当年说他是先主身边幕僚,但从不曾似袁袭袁先生那般足智多谋、料事多中...也只不过是个鞍前马后的亲随伴当罢了。当初也只是因被先主封为右牙指挥使,戎卫君王宫苑,这才有机会把持权柄...可是在我等开辟吴国社稷立下许多实打实战功的宿将眼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然而眼见不止是徐温,席宴间他那几个亲信也是面色不善、目露凶光...李遇此行前来,虽然未着戎甲,可出自行伍军将的习惯,他身穿劲服,还挎着把佩刀。此刻李遇也当即伸手去摸腰间兵刃,并绷紧了浑身的肌肉,已准备蓄势待发。 徐温却抢先一步动手,也并没有使出摔杯为号那种通常演义小说中常见的套路...他迅速以掌为刀,往下一劈。李遇便陡感身后隔断后堂的屏风背面,有一股劲风挟裹着杀气暴蹿而起! 几乎在同一时刻,牙署内厅堂、庭院间几人厉声喝令。自然都是在执行安排这场鸿门宴的徐温所设的计划,针对李遇与其随从突然发动了袭击: “动手!” 十几名随从受殷勤款待,渐渐的已喝得酒酣耳热。本来追随李遇前来赴宴所提起的戒心,也因那些徐温麾下将官热切的劝酒而放松下来。毕竟他们的上官敢来赴宴,也自以为确认徐温无疑已经认怂服软。这里到底还是吴国国都宣城,即便是狗急跳墙,哪个朝官又胆敢毫无任何理由的设计杀害同僚? 然而听得周围有人厉喝,一个喝得微醺的军官反应倒快,他猛的站起,伸手就要抽刀。可一句“不好!徐温使诈!”还没喊出声来,他身后缓缓摸进,忽然暴起的牙兵立刻抽出钢刀,便朝着他后肋间直搠了进去!两抹鲜血,顿时喷溅激射,而洒落在酒碗上,染得浑红一片! 钢刀在空中卷起的寒芒,又从旁边一个已经喝得上头,而还没回过神来的李遇麾下亲随脖颈间掠过。一颗刚刚瞪大了双眼的人头飞起,夹杂着血光颓然掉落,而重重的砸在桌案上,双目当中,惊惶之色便已凝固住! 早已听过徐温的吩咐,而潜伏在庭院周围的军健也纷纷暴起。抽出兵刃,立刻扑倒席宴间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激射而出,也当即将周围染得通红。惨叫声频频响起,将满桌酒肉打翻,很快又被踩成一片狼籍。而方才看起来还其乐融融的酒宴,此刻便已彻底化作血腥的修罗场! 李遇麾下这十几名随从,虽然尽是披着衣甲携带兵刃,可他们放松了警惕,的确疏忽大意。只顾着大吃大喝,所以徐温麾下死士突下杀手,也一群豺狼冲进了羊圈,转瞬间便他们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区区十几人,很快便被赶尽杀绝,血肉模糊的倒在一片狼藉中...... 而厅堂当中,李遇意识到了徐温非但并没有顺服,甚至还要把事做绝,已不顾及要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他痛骂了一声“奸贼!”,趁着彼此相距不远,锋刃明晃晃的佩刀出鞘紧绰在手中,便朝着徐温直窜了过去! “义父小心!” 李遇正恨不得立刻将徐温大卸成几块,却忽然听得有人从旁高声呐喊,声音响若洪钟。一道利芒,也朝着李遇头顶狠狠的劈斩下来。 不得已架刀格挡,金铁交鸣声大作。李遇陡感虎口剧震,他再怒目瞪视过去,眼见有个二十岁上下,生得方额隆准,身长七尺的后生已拦在他与徐温中间,瞧清了来者是谁,李遇仍是咬牙切齿,而心中恨道: 徐知诰!你这黄口小儿,当初贱称作彭奴,也不过是微贱落拓的流民。虽然认了徐温狗贼做义父,可当初最先也是为先主收养的。如今也要协助徐温挟制国主杨家,而死心塌地的甘为权奸的走狗家奴么!? 虽然已是怒极,更更不得立刻将徐温、徐知诰这对义父子斩杀...可就这么一顿的功夫,厅堂周围潜伏的军健相继杀出,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便直朝李遇这边涌来! 李遇脸上酒意,也已全然不见,他凭着以往征战厮杀历练出来的功夫,面对从各个方向冲杀过来的军健,只这一时片刻的功夫还尚能自保。陆续砍翻了几人。鲜血淋沥沥的溅得满身都是,李遇再瞪目朝前望去,就见徐知诰确认过他义父徐温安全,便又向这边直撞过来。 口中恶言厮骂不休,李遇手中佩刀,如冷电一般将一名杀至身前的军健剁倒,旋即也向徐知诰那边冲了上去。然而一排长枪拼命的攒刺过来,李遇拼命抡刀乱砍,陆续荡开兵器,连带着几支枪头抛飞...趁着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前面,从斜侧暴蹿冲出一道黑影,也立刻挺起了长枪,便朝着他恶狠狠的直捅了过来! 833 权倾朝野、挟制君王,已是势在必为 待李遇惊觉从旁有敌人突袭杀至,却终究已是晚了...当他下意识的侧头望去,就见一个凛凛大汉,却是当初奉从徐温旨意,助其袭杀了张颢,而如今官居吴国左牙副指挥使的钟泰章目露凶光,口中还嘶声喝道: “杀才!你执意与吾主作对,便是找死!” 协助袭杀张颢之后,钟泰章也已成了徐温的铁杆嫡系。毕竟按史载轨迹,他还做了南唐后主李煜的外祖父。眼下的命运自然与正史的南唐李家,如今的吴国徐家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李遇就是要针对徐知训的罪责,要将他老子徐温扳倒下台,这当然也危及到了钟泰章的前程与利益。对于他而言,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趁着李遇应敌不暇,长枪枪锋,便狠狠的从他腰肋处搠了进去! 浑身猛地一抽搐,李遇遭受重创,手上动作也顿时停滞了下来。一排长枪齐探过来,又在他身上捅出几个透明窟窿...性命垂危之际,被逼到绝境的李遇大喝一声,癫狂的抡刀乱斩,步履跌跌撞撞的,却也根本无法突围杀出,他被迫退至厅堂内一处墙角,身子便再也支撑不住,贴在墙上,又慢慢的瘫坐了下去,身后墙面,也由鲜血涂抹出一片凄惨的红色! 性命将息之际,李遇却忽然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倒与东汉末年的大将军何进境遇有些相似...本来他打算除掉张让、蹇硕等祸乱朝纲的权宦,结果在完全占据主动的局面下,却不听袁超等人除害当趁早的谏言,一直迟疑未曾下手,到头来反而被一伙常待太监伏击而掉了脑袋...... 可是张让等十常待就算杀了何进,他们的下场却又如何? 李遇瘫坐在墙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眼睁睁瞧着徐知诰、钟泰章与奉命伏击的这一伙军健听徐温吩咐,呼啦啦的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 徐温则踱步上前,与方才卑微哀求的态度截然相反。他睥睨俯视,神情阴冷,只是瞧着行将就木的李遇,嘴角微微翘起,噙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李遇狠狠瞪视过去,双目中满是怨毒之色,而断断续续的恨声说道: “徐温...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我不能坐视你挟君独揽大权,可好歹你这厮若肯收手...我也不愿闹到同袍相残的地步。可你实在太过阴毒...当真要置我于死地...... 可就算我今日注定要被你这奸贼害死,这次又要以什么名义屠戮同僚?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惹犯众怒,满朝文武又岂能容得下你?” 徐温冷笑一声,阴声说道: “你说徐某多行不义?当年杨渥昏聩不明、狂横无道,不但横征暴敛、妄动兵戈,致使吴国内忧外患,更是要无端戕害我等开国功臣。即便他是先主长子,可为了杨家基业不至被那小儿败光,也是为了保全吴国旧臣身家性命,不得已也只得除了那个昏君...可是扶植新主继位,他年幼识浅,到时吴国众臣各自为政,不顾全局,那先主的基业更加难以保全。 既然如此,仗钺掌权、辅弼幼主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徐某殚精竭虑、自奉勤俭,图的就是专政掌权,以安社稷。方今吴国时局,政绩平稳宽和,民心得以安抚,不远比杨渥在位时要安稳的多?朝中臣僚都看在眼里,不少人也甘愿为我所用...执宰摄政,我当然有这个资格,你却百般阻挠,不容我得偿所愿,那还顾念什么旧日同袍情分?” 李遇倒没有想到徐温还有这一番说辞大加反驳,而他微微一愣的功夫,又见徐温眼中轻蔑之色又浓重了几分: “权变谋略、机宜之法...尔等打惯了仗的武夫到底想得更简单些。而权谋,就是为了谋权。常言说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可对我等臣僚而言,只有权力才能自保,进而争取更大的利处...你既然势必要剥我的权,这不就是要逼我把事做绝?” 李遇喉头一甜,便随势朝着徐温吐出一口血痰,又破口大骂道: “大言不惭!你这奸贼,还真把自己比作尹伊、霍光了?狡辩称因国主年幼,而要代为执掌朝政,可你有意安置长子掌管宫禁军旅,他却侮弄国君,宿卫部曲兵变,那徐知训又临阵脱逃。先主故去之后,你徐家又可曾把杨家子嗣放在眼里,而恪守君臣本分? 倘若当真让你得逞,挟制国主把持朝政,待幼主长大成年,你这贼厮狼子野心,又可愿意还政于主公?到时吴国之主,只怕已不姓杨了!姓徐的,你也休要得意。即便朝堂众臣一时因你淫威而屈从就范...... 我与刘威、陶雅、李简等袍泽早已互通声息,他们各自拥兵一方,知你害我性命,又怎会善罢甘休?你事做得太绝,刘节帅等勋臣宿将,也必定不会屈从于你,届时几路将领合兵勤王,也必定要让你这个挟制国主弄权的贼子伏诛受死!” 徐温微微一侧身,便避开了李遇直唾过来的血痰,他阴测测的转过头去,再望向面前那个死对头之时,脸上戏谑的神情也已消逝不见,双眼中则满是森然杀意: “我决议摆宴设伏,诱你过来杀了,便知道更要遭人非议。刘威、陶雅等统兵在外的将帅,也必然会警觉提防...的确算是兵行险着,可是我出此下策,不得不为,也全都是被你给逼的。 至于这吴国之主,以后又会不会一直姓杨...后事谁也说不准,只不过你活不过今日,也注定无法见证了......” 徐温阴声说罢,旋即向前挥了挥手,两旁的军健也立刻扑了上前。十几杆长枪接连朝着李遇瘫软的身子就是一通乱攮!伴随着一连串利刃入肉的闷响声,李遇的身子无力的摆动了一阵,直到倒在血泊的时候,他也已彻底气绝毙命了...... 眼见这个一直以来都在极力阻挠自己总揽朝正的对头终于死了,徐温面沉如水,一股怨尤恨意仍在心头缭绕...也仍不禁狠狠的念道: 杨渥既是先主长子,我本来也打算尽心竭力辅佐效忠。可偏偏他悖逆顽劣,又非要打压迫害我等旧臣。若不担下弑君的骂名,我早晚也要被他害死,所以不得不为;而张颢与我合谋弑杀杨渥之后,另立先主幼子,他就迫不及待的要独揽大权,还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我到底也只能与张颢反目,再想方设法将他给除了! 终于又除了张颢那厮,毕竟国主年幼,我也的的确确是打算辅弼摄政,稳定住我吴国局势,否则国事再动乱下去,便已有覆亡之危。偏偏你李遇又跳出来,非要与我作对!这次又抓住我的把柄大肆攻讦,如果不下狠心诱杀了你...也难保不会被你撤机煽动众臣,将我逐出国都,当初步步杀机,也都熬过来了,我又怎能再任人摆布!? 易经中有言: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由来者渐矣...当初先主尚还在世之际,我也并没有奢望过在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下,能做个势倾朝野的权臣。可这条路终究还是走到了现在,我也不可能再有回头的打算...... 所以吴国国主,朝政大权,必须要把握在我的手中!谁若敢拦我的路,皆杀无赦! 834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义父,既然已出手杀了这李遇,也还须快刀斩乱麻,还要趁着他其余心腹将官尚还未做提防,去尽快除尽!又有孩儿已经买通的李遇麾下部将接管部曲,再出钱犒赏各部兵马,那宣州宣城下辖大部分军队,也完全能由义父掌控!” 徐温心中正寻思时,他的义子徐知诰疾步上前,又干脆的出言说道。 而徐温转头望向徐知诰,那对阴冷的眸子中也终于多了几分欣慰。自己这个义儿,本来便罢衙府内外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这几年下来行事更为干练,有他鼎力协助,徐温也能感觉到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偏偏自己的亲生长子徐知训...却实在是太不争气了,让他掌管宫禁军旅,还闹出军将哗变挟持君王这桩子事。为人又骄横恣肆惯了,现在还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国君杨隆演,也毫不顾忌公然羞辱,结果出了事跑得比谁都快,这才给了李遇趁机大肆抨击,煽动朝中群臣要把自己搞下台的机会。 人比人、气死人。义儿徐知诰十分优秀,徐温却又想到徐知训那不肖子,当他得知徐知训临阵脱逃,抛却国主任由他被叛将挟制...便气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毕竟设宴诱杀李遇容易,但要处理事后所将引起的连锁反应,也还要以十倍、百倍的精力去应对...可徐知训却坑得自己的老子在朝中本来就受李遇节制的情况下,又遭逢这场必须要立刻摆平的危机。 这要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徐温当真是把他拉出去活剐的心都有了...... 还有亲生的次子徐知询...徐温这个当老子的,当然也知道他能力平庸,也远不及徐知诰那般,能成为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而其余诸子尚还年幼,那徐知诰无论秉性与能力,都最合适当做接班人培养,可徐温想到这里,也仍不禁心中一叹: 以你的才干虽然早已能够独挡一面,却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 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在诛杀李遇之后,迅速掌控国都宣城乃至宣州治下的各部军旅。关于自己的亲儿义子,徐温心里虽然难免有个疙瘩,可他暗忖有些事,只能以后再从长计议...遂走上前去,拍了拍徐知诰的肩膀,并且大加勉励道: “幸有吾儿为我分忧,待我徐家终能得以掌控朝堂,慑服诸方将领之后,为父也必会许以高官要职,让你能一展所长。眼下你与钟指挥使按先前议定部署,尽快去扑杀李遇麾下其余心腹,也必须要尽快掌控住他统掌的军旅!” 徐知诰、钟泰章轰然领命,旋即疾步奔出厅堂,立刻去清点人手。而倒在血泊中的李遇尸首,也由几个军汉抬起,正要带出去处理掉。方才同席而坐的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则小心翼翼的踱步上前,提防身上衣袍沾染血渍,而行至徐温面前听候指示。 不同于原本的史载轨迹,徐温身边,虽然少了智囊严可求、能臣骆知详辅佐效力,可是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自然也仍有不少有才之士愿意与幕僚的身份为其效力。 而此人名为宋齐丘,籍贯吉州庐陵,又属于洪州官僚世家出身。吴国吞并本来由江西王钟传掌控的镇南军全境之后,他也顺势为徐家所用。 当徐知诰这个正史中的南唐烈祖皇帝,与宋齐丘这个好学、工文、尤喜纵横长短之说,于吴国、南唐效力政绩极有建树,官居当朝宰相,而于徐知诰掌握吴国实权之后,被待以国士,任为谋主,还曾感言“子嵩(宋齐丘表字)三十年故人,岂负我者”的人物擦身而过时,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颔首示意鼓励,显然现在彼此便已处下了不浅的交情...... 先前徐温之所以能立刻收拾清徐知训留下的烂摊子,擒杀劫持杨隆演的宿卫军将李球、马谦,而避免吴国国主反而被自己的反对势力掌控...倒也是因为宋齐丘事先谏言能够掌控住国君,才是主公立足于朝堂最大的倚仗,所以更是疏忽不得,所以除了宫禁军旅之外,也须另外调遣听命于徐温的兵马于国都附近屯戎,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 而徐温瞧着宋齐丘行至自己面前,也立刻吩咐道: “袭杀了李遇容易,可刘威、陶雅、李简等宿将各自拥兵一方,知我已对李遇下手,想必也不肯罢休...我说引起宫禁军旅哗变,而挟制国君的李球、马谦乃是受李遇暗中致使,挟君掌权,已犯谋反大罪,所以我也只得出手将其袭杀...他们多半也不会信。 可是刘威等人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必须要做个交代,也要试探他们的反应。总之谁要为李遇出头,而势必要与我为敌,还须尽快着手准备出兵讨伐,先灭一路,而震慑其他将领,以此杀鸡儆猴! 但眼下还不可太过声张,以国主的名义下诏宣达李遇的罪状,以及发往刘威、陶雅、李简的文书又当如何写,便由你来斟酌考量。” 宋齐丘听了,也立刻恭身称是,继而又谏言道: “主公不得已只能设宴诛杀李遇,不能再任由他怂恿朝臣,而议定弹劾主公的罪责...虽是势在必为,可刘威等人,先前本来便与李遇互通声息,意欲节制主公,不久后想必也会招聚兵马,而要与主公为敌。 只怕战事终究难以避免...而若要震慑镇守各地的将领顺服,宣州治下各部军旅,也必须完全由主公掌控。那也不止是李遇与其心腹,其他不肯为主公效力的军将,也须尽早除了,否则也唯恐日后生变......” “我自然晓得,既然已把事做绝,自然是一不做,二不休......” 徐温沉声说着,本来他最须担心的,应是那东汉末年名将周瑜后世子孙,勇冠三军,无论战功还是威望现在于吴国也是屈指可数的猛将周本。 可是周本出征打仗虽然无比生猛,对于吴国内部权力的纷争却并不上心。他为人纯朴,礼敬儒士,闲暇时乐善好施,就爱招聚知交喝酒豪饮...除了军中事宜,他从来都不愿插手涉足朝堂政务。 而且周本对吴国杨家虽然忠贞不二,他最初从军,是投到奉唐廷旨意接管宣州的池州刺史赵锽帐下,知道杨行密拓张疆土,攻克宣州,周本才被招抚收服,所以他与刘威、李遇、陶雅、李简...这些最早投从杨行密打天下的宿将经历不同,彼此的关系也算不上如何亲近。 更为关键的是,上一代吴王杨渥大肆打压迫害功勋宿臣,也让周本倍感寒心齿冷,现在也更不愿意掺乎进吴国朝堂权力的纷争...对于他而言,只要追随主公杨行密打下的江山社稷还在,而坐在吴国王位上的君主还姓杨,这就没有触及周本的底线,所以无论是谁掌控朝政大权,他只管为国出征奋战,其他的事,他不想管,也懒得干涉...... 徐温寻思现在还能稳住周本那员宿将,自己也总不能将吴国能打的将领都给得罪遍了...而时逢当年于镇南军割据一方,而杨行密吞并赣地诸州之时,也只得顺服降从的豪强危倡仔于信州再度引兵作乱,周本再度兴兵前去征讨,也无法干涉国都宣城军事指挥权的争夺。 顾忌与周本那一方的武将彻底撕破脸皮,可徐温心说必定要完全掌控已宣州为中心的军队,才有与刘威、陶雅等本国军阀对持的实力...那么宣城这边还有个人,也是势必要杀的,他遂又沉声念道: “要完全掌控宣州等地军旅...则还有那个米志诚,也务必要把他给除了!” 835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纨绔就是纨绔 吴军大将米志诚,以骁勇而闻名天下,控弦骑射,更是在吴军中被推为翘楚。可按史载线的轨迹,朱瑾怒斩徐温长子徐知训,随后被围困住而只得自刎,米志诚当时也引十余骑急奔出巡,不过却看似要有为朱瑾出头的架势。 所以米志诚与徐温之间的关系,本来也绝对说不上和睦亲善。而徐温无论是按史载疑其助瑾,还是如今要肃清宣州下辖所有有可能与自己作对的将领,对于米志诚的态度,都会是“必欲杀之”。 毕竟前段时期与李遇在宣城彼此节制对持,徐温也十分留意还有哪些京官朝臣、统兵军将会对自己不满...经心腹打探,也得知米志诚对于他徐温先前与张颢合谋弑主,随后又挟制国君,致使杨氏大权旁落的行径不但颇有微词,而且与李遇之间的来往也较为频繁...... 可如今徐温麾下,却没有智囊严可求为他权衡形势,要贸然对米志诚下手,也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按正史严可求为徐温出谋划策,以大捷召将官入贺的名义,趁着米志诚疏忽大意,大批埋伏的甲士突然杀出,才将其一举擒杀。 按说米志诚为吴国立下赫赫战功,也从来没有过谋反的意图。只不过徐温要排除吴国内部有可能会与自己为敌的隐患,米志诚遂中伏被诱杀,死得也的确十分冤枉。 只不过徐温奸诈多疑,固然也有心机城府,可这次于衙署设下鸿门宴袭杀对头李遇,又要迅速接掌宣州下辖诸支军旅的指挥权。行事仓促,他毕竟也不似如今却官居魏朝长安西京留守的严可求那般心思缜密,所以行动虽然十分迅速,期间也难免会出现些纰漏...... 宣城北隅,一处距离城门不远,而坐落于北交民巷附近的府邸周围。忽然有大队的军卒从三个方向包抄过去,也登时引得街上闲逛游走的百姓,与摆摊叫卖的商贾一阵鸡飞狗跳。 官兵挥舞着明晃晃的兵刃大声威吓叱骂,有些平民来不及回避,便当即要挨刀背、枪杆一通毒打...又有几处摊子被粗暴的掀翻,各式商货散落得满地都是。大批百姓哀哭奔走、鬼哭狼嚎,惊得周围民巷内安住的百姓出来一探究竟,结果撞见那些各个如狼似虎的军卒,又是哀声阵阵、惊呼连连,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以及就在附近耍乐的孩童都嚎啕大哭起来...... 这还没冲入安仁义的府邸,在周围便已闹出极大的动静。官邸那边,也有仆役赶忙出来观望,眼见几队军卒杀气腾腾的朝着这边包围过来...这也分明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这阵仗就是要针对自家主人,门前仆役,便立刻又冲回府内,去向米志诚示警去了。 所以刚有一队凶神恶煞的兵卒横冲直撞过去,扑倒米志诚府邸前面,冲入大门,可未过片刻的功夫,伴随着几声箭啸声响,那些扑入官邸的军健登时惊呼高喊,甚至还有几人跌跌撞撞的又逃出大门...而官邸当中,也有人大声忿怒道: “我米志诚为国尽忠竭力,何罪之有,却要来拿我性命?朝中争权夺势,我也不过是武职军将,不曾得罪了哪个高官显要,却为何又要戕害忠良!?” 又不过片刻的功夫,米志诚便驱使着匹骏马,一跃冲出大门,也当即骇得逼到门前的兵卒惊呼起来,又连连后退十几步。 虽然来不及披甲,可米志诚绰弓在手,背着箭壶,而马鞍一侧得胜钩上挂着长枪,另一侧撒袋箭囊中满满当当塞着密麻麻的羽箭。他双眉倒竖、怒目环视,眼见大批兵卒将自己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而且方才撞入府中的军健当中,便有人大声叫嚣要尽快拿住正主受死...还好自家府邸仆役示警得及时,米志诚立刻备马,带上善使的兵器,否则将徒手面对大批冲杀进来的军健,真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闹不清楚...... 府邸内又有十几个家丁,也手执军械冲出门来,与周围大批军健形成对持之势。而米志诚又惊又怒,却也仍闹不清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罪责,又怎会招致朝堂非要派兵前来擒杀他这个开国功臣。 “米志诚,你这厮好大的狗胆!倒还要反抗?” 忽然米志诚又听见有人高声叫骂,他循声望去,就见层层叠叠的兵卒后面,有个人一身华丽盔甲扮相,朝着自己这边瞪视过来,却摆出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嘴脸。米志诚也记得那人面目可憎的模样,他却正是徐温的亲生长子徐知训。 毕竟徐知训再是不济,致使徐温大感头疼...可他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而义子徐知诰能力出众、任劳任怨,固然也理当重用,可是两相比较,亲生的子嗣徐知训年纪最长,也唯有他辅佐自己,在吴国军中担任要职。 所以该用还是要用,徐知训再是混账,徐温也仍处心积虑的要栽培这个长子,起码还是要让他分担一部分事宜,不能打发他闲赋在家中做个废物...否则也只会义儿徐知诰一人,会将自己一众亲生子嗣都压制得死死的,那当然也是徐温不愿看到的。 原来是徐知训你这二世祖!不过是仗着你老子徐温的势要骄横跋扈,平素纵情声乐、沉迷酒色,更不识军务,于国未立寸功。前些时日,更是与宫禁宿卫军哗变时抛下国君狼狈奔逃,而颜面扫地,成了满朝文武的笑柄。我若是你,便早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再抬不起头来做人...朝堂还正当严惩你的大罪,不窝在家里忏悔罪责,却又出来抛头露面,还对我这个勋臣宿将如此无礼! 米志诚对徐知训极为鄙夷,一见是他引兵前来意图迫害自己,也更是心头火起。但是米志诚也立刻意识到,徐知训敢公然前来发难,多半是由他老子徐温指使...若有所觉,这也更让米志诚感受到更大的危机已经降临...... 心中虽然惊呼大事不好,可米志诚在这等处境下,尚还顾忌与徐温要彻底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所以他强忍怒气,而向徐知训高声问道: “大公子,末将当真是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责,要惊动你率兵前来缉拿...又是否有国君谕令?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 “误会?去你娘的误会!死到临头,却还那么多废话!” 徐知训闻言,却更是肆无忌惮的破口大骂起来。先前因宫禁哗变出逃,他便被徐温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还挨了几记响亮的掌掴,却还感觉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满腔怒意,也正要找个机会发泄,正好自己的老子要擒杀米志诚,徐知训心想弄死这个素有威望的勋将,先前丢人现眼的事便翻篇过去,自己也算是吴国军中立威了! 而徐知训又太过狂傲,国君杨隆演未曾放在眼里,按正史线甚至敢去抢性情凶暴、勇冠三军的朱瑾名马、家妓...所以这次奉父命前来袭杀米志诚,在他看来,自然也如杀一条狗那般的容易。 所以徐知训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的前来,只喝令麾下部众包围府邸,只顾冲杀进去...也根本未曾想过先行关闭城门,再隐蔽声息悄然杀入米志诚的府邸。而听对方质问,徐知训更是无比嚣张的大骂道: “那小儿乳臭未干、胎发犹存,毛都还没长齐,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他下的谕令,还能唬得了谁!怪就怪你这贱汉,未曾对我阿爹俯首帖耳,就是该杀! 李遇那驴鸟,如今也被宰了。哪个又说是要来缉拿你?我阿爹说你有可能日后为患,你便是该死的杀才!你这沙陀狄夷汉,还敢抗命不成?” 836章 我绝无意谋反,你们却非逼我叛变! 徐知训狂妄辱骂的言语入耳,米志诚神色立变,胸膛也似快被气炸了! 他也彻底听明白了,徐温要除掉痛下杀手,也只是因为疑虑自己以后有可能会与其作对。而徐知训这个养尊处优、张狂跋扈的官宦子弟,也完全没有把吴国功勋宿将放在眼里,嚣张放话说要弄死自己,就好似是踩死一只虫子那般的容易! 而且听徐知训又说及同为先主杨行密麾下三十六英雄的李遇,如今也已被袭杀身死...这也说明徐温已毫不顾忌要把事做绝,只要被他认为是威胁的,就算是旧日同僚袍泽,也会毫不留情的赶尽杀绝! 既然对方必定要害死自己,也再无半点斡旋的余地。米志诚咬牙切齿,也发了狠心,再恶狠狠的朝着徐知训瞪视过去,眼中满满的尽是怒火与仇恨。你这纨绔小儿,实在是忒过可恶了!我为先主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得同袍敬重、受将士推崇,哪个又敢骂我是沙陀狄夷汉? 也实在是辱我太甚,我辈宿将历经战阵,方才争取到眼下这般的官身荣禄,你也只是因徐温弄权,子凭父贵,便作威作福。如此目中无人,就凭你,也配取我性命?我先宰了你! 一支羽箭,被米志诚迅速从箭袋中抽出,已搭在了弦上。单只是这个动作,便引起周围将兵一阵惊呼。徐知训再是猖狂,好歹他也知道米志诚论射术冠绝于吴国军中,便疾声喝令早做安排的几名亲随挡在面前,架起备置好的盾橹,犹如一道墙壁立刻挡在徐知训的面前。 凄厉的破风声骤起,就在徐知训面前架起盾橹的那一刹那,米志诚射出的利箭,便呼啸着化作一点寒芒。“嗵!”的一声闷响,挡在徐知训面前的亲随陡感臂膀剧震,利箭钉穿了以硬木材质打造的大盾,簇尖锋芒从另一侧透出,距离那个面色惊骇的亲随面门也不过几寸的距离...... 方才神情十分嚣张的徐知训,被吓得脸上筋肉登时一抽,方知就算可以与米志诚拉开一定的距离,做好了提防,可身处于此处仍不稳妥...他一边策马往后面退去,一边嘶声喝令,嗓音十分尖锐刺耳,叫的便如同一只刚被拔了毛的野鸡: “杀了他!赶快去杀了他!” 一员步军队正,刚要号令麾下兵卒包抄上前,突然凄厉的箭啸破风声震得他耳膜发疼。当这员队正惊愕望去,就见一支羽箭簇尖在他眼中迅速放大,紧接着便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这支羽箭便深深的他插入眼中,并直贯入脑子里; 不远处另一员指挥使也正要有所动作,仓促间就见米志诚那对阴冷的招子掠来。下一刻,一支利箭便精准狠辣的钉入他的眉心当中,这指挥使双眼一翻,仰面倒下,便已当即毙命。 “哪个胆敢上前,我教你们一个个都死!” 米志诚满目杀意,来回环视,忽的又厉声咆哮。奉命要前来捕杀他的各级军将,一时间好似当场被施了定身法,各自不敢动弹。寻常兵卒,自然更加不敢妄动,也生怕闹出些许动静,便将惹得米志诚张手一箭过来,而即刻了结掉自己的性命。 毕竟前来擒杀米志诚的将官、兵卒,其中不少人得知这是要对吴军中的神射将下杀手,也难免迟疑不决。就算徐温的心腹嫡系,以及徐知训的鹰犬爪牙,也都十分忌惮米志诚的射术。如今又亲眼见证了对方果然轻易射杀了两名将官,谁敢动、谁先死,那凭甚么送命之人,就非的是我? 然而米志诚一时间虽然震慑住在场众人,他心急如焚,也是有苦自知。即便徐知训大张旗鼓的引兵杀来,闹出的动静太大,而让米志诚事先有所防备...但是他也很清楚就凭自己手里这一张弓,几袋箭,也终究不能杀退粗略望去,数目便达一两千人的部众。 更何况,徐温是铁了心要取自己的性命。本来主动转迁至宣城,而刻意要压制他权势的李遇也已被害死...不少臣僚,本来便已倒向徐温一方,既然胆敢公然擒杀朝中大将,恐怕宣州治下大多军旅,也已被徐温掌控住,那么非但是孤立无援,前来要取自己性命的部众,也只会越来越多...... 留在宣城,终究只会是死路一条。可米志诚心想就仅凭我与十几名家丁,还要保护自家亲眷,几乎也不可能从徐温掌控的势力范围内全须全尾的逃脱出去。 正心焦急虑的思量对策之时,米志诚突然间却听见自家府邸内又有激烈的响动声乍起。旋即女子、孩童的哭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他面色唰的煞白,也立刻意识到: 不好!这干可恶的杀才,已从后门撞入府邸! 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又向后退出一段距离的徐知训,忽然张狂的大笑起来,随即又歇斯底里的叫嚷道: “杀!杀!先杀光他的妻儿家小,再宰了米志诚那个驴鸟!” 米志诚目眦欲裂,立刻又要催马杀回府邸当中。忽然却有几支箭簇弩矢,反而朝着他这边射来。好歹战场上射杀敌将,也是米志诚的看家本领,敌人要以弓弩算计自己,当然早已养成了注意提防的习惯。何况当年对阵虽然处于下风,好歹也曾在魏朝神射手安仁义的弓箭下全身而退,几支暗箭冷矢,又怎能取得了米志诚的性命!? 米志诚耳根一动,在马背上左闪右避,几支羽箭弩矢,便贴着他的身子激射掠过。有一支箭簇眼见要钉入面门,米志诚目光一掠,伸手一绰,便将那支羽箭牢牢的握在掌心当中! 然而趁着米志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家府邸那边,听从徐知训号令行事的那些军将,便立刻鼓噪着指挥所部兵卒合围涌杀了上去! 米志诚惊觉侧身望去,就见一员骑将已提着刀杀至自己面前。到底引箭拉弓更快了一步,米志诚手中绰住的箭枝,滴溜溜一转,便被搭在迅速拉开的弓弦上。先是一箭射出,那骑将的面门当即被贯穿,旋即仰面栽落坠马。 可是一彪军健,从斜侧杀来,也正挡在米志诚与府邸之间。目光透过憧憧人影,他便绝望的瞧见自己两儿一女、侧房妾室、几名丫鬟仆役都横尸在庭院当中。而自己的正妻抱着襁褓中的幼子,刚哭喊着奔至外堂,便被几名军健给拦截住,钢刀长枪,又不留半点情面的向那对母子狠刺猛劈过去...... 米志诚脑袋嗡的一声,双目都快喷出火来,几欲咬碎满口铁齿钢牙,胸腔中顿时被抑郁悲忿之气所充斥,也迫得他快从口中喷出一股鲜血...然而大股将官兵卒,从四面八方朝着自己包围过来,也再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只怕也要将他连人带马大卸成几块。 我妻妾子女,终究是救不回来了...可恨徐温、徐知训父子狗贼,你们也是在忒过刻毒阴狠!这切齿大恨、血海深仇,我虽然恨不得现在就要报了,可是也唯有尽可能保全性命,拼死突围出去,忍辱负重、等候时机,才有可能为我妻儿家小亲手报仇! 837章 神箭安仁义,骑射米志诚 即便心中悲愤已极,米志诚也只得拨转马头,奋力又要往城外撞去。 然而府邸门口那些许家丁,也尽数被砍翻刺倒。米志诚驱马突围的方向,也早有一名步将带着队兵卒截杀过来...妻儿家小就死在眼前,满腔恨意驱使着他杀性大起,即便本来明明都在吴国军中效力,可是面对源源不断包围过来,就是要取自己性命的将兵,米志诚瞪视过去,满目都是仇恨的怒火! 硬弓被紧紧绰在掌中,米志诚探出又右手,一口气从箭囊中抄出五枝羽箭。弦上刚搭上一支箭,便被拉得形如满月,骤然激射过去。 被倒提在右手的其余几支箭簇,也是一气呵成,忽的搭在弦上。米志诚使出了连珠快箭的手段,手法极为迅速,但听弓弦绷响不绝,一箭衔一箭嗖嗖地射了出去,箭箭连环,快到目不瑕接! 箭啸破风声连成一片,旋即便是“噗!”“噗!”“噗!”...利器入肉声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那员步将与几名士兵身上要害处插着羽箭,相继扑倒在地。在这般时节,却似是被自动突击步枪扫中的效果,而当即让这几人性命了账! 接踵冲杀过来的一名吴军士兵,就见面前的上司与同僚一股脑都倒在了地上。他微微一愣神的功夫,米志诚便催马暴冲而来,盏大的铁蹄,重重的蹬在胸膛上,当即将那士兵生生踏倒。喀啦啦骨骼碎裂的响声频起,那士兵当即口喷鲜血,身体尚还在不停抽搐之时,米志诚策马平趟过去,便已趁势撞出了一条道路! 又露出了这一手真功夫,那些本来打算袭杀米志诚而抢功讨赏的将官、兵卒又不由得望而却步。箭啸破风声再度响起,米志诚操控马儿疾奔的同时,他那对招子仍在来回睥睨着,一旦发现号令士兵上前扑杀最是卖力的将官,张弓搭箭激射,目标应弦而倒...基本上也能做到箭不落空! 这可还是在吴国国都宣城当中,大股兵马追杀军中宿将,更是惊得附近百姓哭爹喊娘的惊呼奔走。毕竟刀剑无眼,有些走背运的平民闪避不及,难免被紧追猛赶的马步军众从身上践踏过去...不少射向米志诚的羽箭,却落到了奔逃的人群当中,又不免误伤误杀了些寻常百姓,更使得宣城北隅一片哀鸿,悲号哭喊声更是不绝于耳! 而米志诚一人一马,又仗着高超的骑术在城内街坊间蹿行,相对也更易于在有限的空间内避过障碍,使得战马一直能保持疾驰的状态。反观徐知训麾下部众人头涌动,一窝蜂的涌杀过去,也很容易与慌不择路的百姓人群撞在一处。 何况米志诚时不时的回头望去,一箭箭张弓便射。非要往他那边凑去,那么被一箭射杀的可能性也将陡然激增...正是箭射出头鸟,追击他的吴军将兵无论是否迟疑不决,谁都不想冒头成为被米志诚锁定的目标。所以他们在后面追击着,喊打喊杀虽十分卖力,可是一旦发现自己比其他同僚跑得快了一些,也都不禁要放慢步子,也唯恐被回身环视的米志诚给盯上...... 按说魏朝第一神射手安仁义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也会投到南吴杨行密麾下,又与他的莫逆之交田頵举兵谋反,可战略上却一直处于被动的局面。可好歹就凭着他手中弓箭,于不得已败返退守的过程中依然能“必命中而后发,以此吴军畏之,不敢进”...即便后来困在城头,身处绝境,就凭着他箭无虚发的射术,吴军将兵仍旧不敢靠近,而只得拉开老远的距离,扯着嗓子叫骂不休...... 比较控弦射术,米志诚虽然逊于安仁义,可凭他的手段,也足以威慑得追兵不敢冒头逼近过去。 “岂有此理!两千兵马,竟然拿不住区区一人?你们这干废物,若是追不上米志诚那驴鸟,老子我割了你们狗头!” 徐知训见状更是勃然大怒,坐在马上尖声大叫,脸上也满是暴戾之气。 先前寻思点兵两千前来擒杀米志诚,徐知训都感到有些小题大做了...可如今眼见对方就要突围杀出城去,他大为光火,凶残跋扈的性子再度被激起,直恨不得立刻能擒下米志诚开剥活剐。 可恨也必然有不少撮鸟暗地里要戳本少爷的脊梁骨,讥笑我当日于那干鼠狗辈兵变时从宫中脱逃...今日带了两千兵马,却连一个米志诚都杀不成...阿爹那边,又当如何交代?我不还是要遭人耻笑!? 徐知训越想越气,眼见米志诚都已快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也顾不得提防对方弓箭,他便一兜缰绳,急催胯下战马,统领着一众亲随也急追猛赶了上去。 便如驱赶牲口一般不断的加速,徐知训喝令麾下亲兵追上踌躇不前的军健,也只管从他们身上生生踏过去。若是还有不开眼的贱民挡路,只管剁翻搠倒...无论如何,也决计不能让米志诚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出生天! 近两千的兵马,追击着米志诚一人,也掀得宣城北面乱成了一锅粥,又有不少平民惨遭牵连...乱势一直蔓延到了城门附近,然而把守城关的部曲,也根本不知徐温派出徐知训意图擒杀米志诚这桩大事。 所以乍闻城内异动,混乱的势头都已经蔓延到城门这边来时,把守门禁的将官兵卒一头雾水,刚想到是否应该紧闭城门之时,米志诚催马犹如一道急电,很快便要从刚刚开始要合拢的大门间疾窜过去。 米志诚忽的听见身后的喊杀呼喝声,较之方才又激烈了几分,便立刻回身观望。他毕竟专精骑射,目力过人,刚刚扫视过去,双目狠戾的凶芒便骤然暴涨! 因为米志诚大概已瞧见,徐知训再也沉不住气,而是亲自率部追杀过来。他也明显是要威逼胁迫麾下兵马不得有分毫懈怠,务必要使足吃奶的力气追击,本人也只得扑到前面来嘶声喝令。 而只粗略一望,米志诚大致便能够断定,他与徐知训之间差不多还相距一百四五十步远的距离...... 寻常使用弓箭的好手,如果要达到精确射击的效果,射程基本上也都在一百步,约莫一百五六十米的范围之内,更何况还是在颠簸的马背上进行骑射。可是米志诚也并非是寻常射手,他基本上也能确认,徐知训要杀他心切,不知不觉的,现在也已进入了自己的有效射杀范围当中...... 米志诚虽然只得强忍住满腔的恨意,拼死要杀出重围,可是妻儿家眷,就在方才惨死在自己面前...所以他眼见徐知训也贸然追杀过来,他咬牙切齿,也立刻想到: 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只愿眼前报、还得快!徐温狗贼必要害我性命,而徐知训这贼子,又下令杀我满门...即便我眼下无法去向徐温索命复仇,但也好歹也先要出心头一口恶气,你与我有害满门之仇,我且先让你体会丧子之痛! 米志诚发狠念罢,又探手伸向箭囊。既是徐知训周围有一众亲兵戎卫,他很快也想好了又要如何引弓施射,哪怕并无十足的把握,但是这个尝试,也必须要做! 838 此恨必雪,此仇必报,又当投往何处? “呆驴蠢鸟!还不关紧城门?若是走脱了米志诚,老子让你们悉数人头落地!” 眼见米志诚催马已经快要穿过城门,徐知训癫狂的叫骂,直恨不得抡起鞭子,抽打在所有将官与士兵的身上,迫使他们榨干浑身的力气撵上米志诚,追上他、截住他、杀了他! 那沙陀汉便是骑**熟、弓箭了得又怎能的?这干酒囊饭袋一个个都贪生怕死,那米志诚都已射光了一囊箭,方才只管一并围堵上去,迫使其用光所有箭枝,他便是没牙没爪的大虫,老子要擒杀他,便是易如反掌,他又怎会奔逃至城门这边来? 徐知训高声喝骂,心中也仍忿恨的念着。他还打算事后必须要严加彻查,哪些将官指挥所部兵卒,在截杀米志诚之际迟疑不敢上前,也势必要往死里弄...忽然间,徐知训隐约瞧见,米志诚于马背上再度转过身子,引弓搭箭,似乎朝着自己这边瞄准过来,他面色也是陡然立变! 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方才忿恨麾下将兵惜命不敢卖力的徐知训,自己却更是怕死。猛然间他也意识到,追击得急了,不知不觉的也与射术在吴军中被推为翘楚的米志诚又拉近了一些。 即便相距较远,通常骑将就算善于引弓射箭,也实在难以一举射杀目标,可如若是由米志诚施射,那还真就不好说了...... “快!架盾护卫,那驴鸟又要射箭了!” 又尖着嗓子叫嚷喝令起来,徐知训下意识的又发力一扯缰绳。本来扬蹄疾奔的马儿猛然间被拉拽住了,也不免惊嘶着人立起来。徐知训险些从马背上颠翻下去,一时间也难以控制住坐骑,更是引得他周围兵马一阵溃动! 就在这一刻,扭转身躯的米志诚眼中精芒闪烁,一点寒芒应弦而出,便又射出了回马箭! 这支狼牙箭簇,便如同生着双眼一般,直直的正是朝着徐知训激射而去。倒也有一名护卫扑上的及时,挡在他主子面前,立刻又架起了盾橹...... “嗵!”一声闷响,旋即那名护卫竟然也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因为米志诚射出的利箭势道强劲,不但又贯穿了盾面,簇尖也从他的手掌直透贯入! “蠢畜生!讨死么?” 徐知训这时刚刚面前控制住了坐骑,发觉米志诚已经引弓施射,他心里也登时咯噔一下。不能确定自己的亲兵能否及时护卫在身前,徐知训下意识的攥紧缰绳,又往斜侧一带,然而他却陡感利箭破风的呼啸声,挟裹起森寒杀机,还是扑面而至...... 咦? 原来米志诚回头观望,发现徐知训亲自引兵乱哄哄的追杀上来,纵马疾驰,队列间也没有什么章法可言。在徐知训一侧人头涌动,而另一侧则显得稀疏了些,米志诚寻思自己先是一箭射出,徐知训那厮如若仓促闪躲,也极有可能出现在他所预判的位置...... 所以米志诚又使出了连珠箭的手法,电光火石间,他先是一箭射出,绷响颤动的弓弦便立刻又被拉成满月状,吱嘎嘎的闷响声起,雕翎狼牙箭飒然射出,迅如疾电,而徐知训慌张闪避,看起来却似是主动要往箭锋上撞去! “噗!” 狼牙利箭,当即从徐知训的喉头贯入,簇尖又直从后颈透出,溅起一抹鲜血的血液挥洒,脖颈也被刺了个对穿。他整个身子直接向后掀翻,倒了个筋斗,重重的摔落在地上,也引得周围一众亲兵随从、鹰犬爪牙一阵惊呼乱嚎声起! 而米志诚迅速的又转过身来,他那对狠戾的眸子,又在前面那些错愕的将官兵卒,以及早已避让开一条道路的百姓身上扫了一圈,胯下骏马纵然一跃,便从宣城北门疾窜了出去。 只一瞥,米志诚便基本已能确定徐知训死在自己的箭下,几乎也没有抢救生还的可能。然而他也只是稍泄心中无穷的恨意,毕竟主使要取自己性命,又使得他满门遇害的正主,乃是昔日本来同为先主杨行密效力卖命的同袍徐温...... 既然一箭射杀了徐温的亲生长子,米志诚自知以后与徐温就只会是不共戴天的血仇大恨。他当然也绝对不打算与对方和解,毕竟就发生在方才,米志诚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妻儿家小惨死在府中...眼下突出重围、暂时脱险,他满面恨意,紧咬牙关, 我本来都愿为先主竭力效死,可自从他身故之后...先是杨渥打压戕害旧臣,王茂章、吕师周等人只得叛离出走,又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却还有徐温那狗贼意图把持朝政,控扼军旅,便意欲害我性命...... 可如今宣城乃至宣州,也将尽由那奸贼掌控,我必须要保存性命,等候报仇的机会...却又该投往何处去? 如果仍留在吴国,既然射杀了徐温狗贼的亲儿,他也更恨不得立刻要杀我泄愤,必定会派出大批兵马搜山检海...宣州等地,也再无我容身之处; 刘威、陶雅、李简虽然各自拥兵一方,可是国君到底还是被那奸贼掌控与掌股之中,刘威等人,也未必会与打算联手与徐温闹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那狗贼必要取我性命,如若他挟国主威慑各地统兵将领,我非但仍是身处险境,也难保会有寻他报雠雪恨的机会...... 米志诚忿恨的念着,忽然却眼前一亮,转念又寻思着: 昔日同袍王茂章,为杨渥无端迫害而不得已叛逃出走,如今转投魏朝,而得魏帝赐名为王景仁。先主虽称雄于江东,可也的确一直被魏朝压制住了逐鹿中原的势头,而吴国国主后继无雄主之才,也只得向魏帝上表称臣...死仇徐温,既然在吴国独揽大权,那去投向更为强盛的魏朝,有朝一日,才更有可能杀回来报仇雪恨...... 非是我不肯为吴国效忠,也实在是受奸贼迫害至不得如此...王景仁既然投从魏朝,那我为何又去不得? 米志诚拿定了主意,驱使骏马又是一声长嘶,便一路绝尘的直往北面驰骋而去。而被他一箭射穿脖颈的徐知训,则仍瘫在宣城北门附近挣扎抽搐着。一众爪牙亲随悲号惊呼的凑上前去,人人脸上也尽是震恐骇惧之色...各部兵马也都乱成一团,大多人也顾不上惦记着继续前去追杀米志诚了...... 然而遭受如此重创,在场众人也都清楚徐家这大公子是救不回来了...徐知训也只得在地上徒劳挣扎,捂着脖颈嗬嗬乱叫,不但脖颈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泊泊涌出,已汇聚成洼,他口喷鲜血,眼泪并留,五官也早已扭曲成一团,虽然瞧着甚是丑陋,眉宇间也再不见往日那般的凶残跋扈,所能看见的也只是恐惧、绝望之色...... 好痛...阿爹...阿爹...救我...救命啊...... 徐知训想高声哀哭痛嚎,可是喉咙被利箭直接射穿,他口中呜呜的也再也吐露不出任何清晰的字眼...又抽动了几下,他身体挣扎的频率渐渐放缓下来,双眼中神采渐渐迷离,直至生命的气息彻底流逝不见。 大公子带领两千兵马前来,特意要擒杀住米志诚...然而虽然杀其满门,却仍然他给跑了不说...竟然大公子也被那厮一箭射死了! 徐知训身边几员亲随,眼见他们的主子死得透,各个也都是面色煞白,口中直叫着连珠苦...毕竟徐知训身死,那他老子徐温那边,又当如何交代? 839 十国第一人,子嗣却都扶不上墙 尚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子徐知训已被米志诚射杀的徐温,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却是带领一彪亲随,径直闯入王宫当中。 设宴诱杀李遇之后,他迅速命令徐知诰、钟泰章扑杀心腹,并利用先前买通的军将迅速控制军队;又吩咐幕僚宋齐丘撰写书信,试探刘威等地方军阀的态度;还安排徐知训点齐人马,前去擒杀米志诚...... 至于徐温本人,则还须前来对吴王杨隆演暗示敲打一番。毕竟要完全掌控吴国军政大权,无论安抚朝中臣僚、震慑在外将领...也少不了要以国君的名义行事。 由于前任国君杨渥贪图享乐,大兴土木,而加筑得富丽堂皇的王宫当中。也都换成了由徐温指派的亲军甲士把守。明明身为吴王,可杨隆演听禀说徐温寻他有事商议,便乖乖的至大殿相会,便如同被君王召见的臣子一般。 识相的内侍宦官,也都停留在大殿门口等候。待徐温与几员臣僚行入殿中之时,就见事先被传唤的杨隆演,也早先一步在此恭候。 而杨隆演头戴高冠幞头、身穿圆领衫袍,一副王爵常服的半响,虽然衣装质地华贵,可是他这个还只不过十二三岁大的少年郎,与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秉性唯唯诺诺,甚至被欺负惯了,而丝毫没有半点主见的孩童也没什么分别。身居王位而慌惧不安,也全然没有半点国君王者的威严气象。 眼见徐温踱步踏入殿内,只把半个屁股贴在王位上的杨隆演甚至主动起身,陪着笑脸主动搭腔。只是与徐温一并行入殿内的,也都是他的心腹亲信,别无其他臣僚,整个大殿显得空荡荡的,也使杨隆演那带着颤音,也分明夹杂几分畏惧的言语显得更为清楚: “徐公有事说有国事相商...孤不敢怠慢,特来聆听徐公高见。只是国家大事,有徐公做主便是,孤亦心安,却不知又为何要入宫觐见?” 徐温打量面前身着王袍,结果一打照面便不由点头哈腰、诺诺连声的吴国国君。尤其是瞧着杨隆演与他父亲杨行密,兄长杨渥都有几分酷肖的面庞,心里仍是不禁泛起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 身为吴国江山社稷奠基人的先主杨行密,虽然出身微寒贫孤,可他白手起家招揽群豪,有一种能够吸引智谋勇烈之士投效卖命的领袖魅力。虽然亦有田頵、朱延寿之流意欲谋反,可是杨行密凭他的心机城府、雄主手段也能荡灭叛臣,而且大多数追随他打天下的旧臣宿将,也都愿意死心塌地为其效力效命。徐温自问如若他还在世,自己也绝没有胆子架空杨家,而意欲独揽吴国大权; 上一代国君杨渥虽然秉性悖逆顽劣、自视甚高...可好歹他一直以来也都有股迷之自信,总觉得自己绝对不比自己的老子逊色。被权臣挟制架空?杨渥却是做了吴国君主之后,就要往死里打压迫害吴国旧臣宿将,自打继位伊始,他一直很狂,但起码从来也没怂过。 然而如今在位的吴王杨隆演...休说论及身为国主人君的能力,要比起他老子杨行密差个十万八千里,与他长兄杨渥相较,也是完完全全走得两个极端。 毕竟杨隆演不但年幼,又太过懦弱,以致使先前执掌宫禁军旅的徐知训欺辱他都成了一种习惯...当初甚至还曾要他这一国之主作陪,穿着破烂衣裳,打散发髻,而喝到性起的徐知训直接点名叫骂,身为吴国君主的杨隆演...所做出的反应,也不过是掩面哭泣罢了。 李天衢衡量与自己打过交道的诸方势力,其中有不少已经历过权力交接,而若用一句话概括继承他们父辈社稷的君王: 后唐李存勖乃眼下最要谨慎对待的劲敌,也是前期雄主、后期昏君的综合体;梁国朱友珪,不惜献妻为父暖床,而后杀父篡位,秉性极度扭曲阴毒,却也并无雄主之能;杨渥眼高手低,是自己作死的典型;蜀国王衍,荒淫荒唐,又极度穷奢极欲,败家败国,注定是个亡国末代昏君...... 至于这杨隆演,最突出的就只是一个怂字,而且还是怂到姥姥家了。 所以徐温注视着面前的吴国国主,尤其又想到他是先主杨行密的种...心中感慨不说,眼中又不由的显露出一抹轻蔑。可好歹以自己的心机城府,徐温也不似他长子徐知训那般,会辱弄国君太过露骨出格,他微微一欠身,旋即便沉声说道: “大王有所不知,先前宿卫军将李球、马谦引兵哗变,原来是受李遇暗中指使。臣详加探查,确认李遇当真意欲谋反,故而已设计将其擒杀...而米志诚亦合谋生乱,臣也已派兵前去其府邸,必要让这干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而国都生乱,诸如刘威、陶雅、李简等拥兵一方的宿将未免不知底细。大王也须宣诏称叛臣乱党已悉数伏诛,以安人心...当然宣诏四方,安抚各处将帅事宜,臣自会安排人手,而为大王分忧......” “什么?李都指挥使,竟然已为徐公所杀?而米将军亦为我国功勋宿臣,他又怎会......” 杨隆演听罢,下意识的惊呼出声来。然而他很快的注意到徐温闭口不言,只是意味深长的朝着自己打量过来...... 虽然年少识浅,可杨隆演自从被拥立继承吴国王位以来,对于徐温、徐知训父子的控制,他似乎也形成一种本能的反应。所以只片刻的功夫过后,他脸上便挤出几分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还要以逢迎的口吻赞许道: “万幸还有徐公明察秋毫,又拯救孤于危难之间!有忠贤摧殄奸臣乱党,戡定祸乱,以保社稷永康,也实乃我吴国大幸也!孤倚赖徐公,但有所谏,也自当力行才是!” ...虽然李遇见不惯徐温挟君摄政掌权,遂先前与刘威、陶雅等同袍知会过后,便留在宣城。可是徐温自从与张颢合谋弑杀杨渥,而推举杨隆演之后,一直以来给吴国幼主所施加的影响力,到底还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按原本的史载线,本来是应由投奔南吴的朱瑾怒杀徐知训,也知道自己已与徐温势不两立...实则他是先提着徐知训的人头去见杨隆演,高呼“今日为吴除患矣!”,而试图鼓动杨隆演以国君的名义,就此宣召与挟君弄权的徐温公然对抗。 结果被徐温控制,遭受徐知训按到地上摩擦羞辱的杨隆演...他却吓得屁滚尿流,哭嚎着要撇清关系疾呼:“舅自为之(朱瑾与杨行密本来的正妻朱氏,以及意欲夺权而设伏擒杀的朱延寿同姓,故而杨隆演以舅相称),此事非吾敢知!”...惊惧之下,直接掩面便逃,朱瑾见了也只得忿恨道“婢子!不足与成大事”,结果再要脱逃,却被彻底围困住,也就只得拔剑抹脖子自尽了...... 所以即便有李遇至宣城为杨隆演撑腰,以节制徐温这个对头...杨隆演也已经在徐家父子明面辱弄、暗地威胁的环境中竟然似是形成了一种奴性。而徐温把这个幼主的性情拿捏得死死的,所以才敢设宴诱杀李遇、要处死米志诚...眼下见杨隆演的反应不出自己所料,徐温脸上也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并暗忖道: 虽然杀死李遇有所仓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只要国君还在我的掌控当中,这便是独揽吴国军政大权最大的倚仗...... 840章 你架空吴国杨氏,也有人已打算篡你徐家的权 对于徐温的提议,杨隆演连连点头、言听计从。眼见对方交代了一番,做势已要离去,杨隆演也仍陪着笑脸,对徐温巴结道: “徐公向来为国事操劳,孤感念不已,也万望要保重贵体。还有何事须孤下诏,也自当按徐公的意思去办。” 徐温与几名臣僚转身都已走出数步,听杨隆演的言语入耳,他站住了身子,却头也不回,便悠声说道: “呵呵...大王的好意,臣心领了。这些时日宣城不太平,大王就只管在宫中观望。而近期国事,便由臣代劳便是,而须要大王出面之时,臣也自会前来禀奏......” 徐温说罢,继续自顾自的走出殿去。而杨隆演目送对方离去,也陡感心中一块大石落了下来,他便瘫坐在王位上...又过了半响,杨隆演忽的惨然一笑,脸上也满是苦涩与无奈之色...... 而徐温径直出了大殿,沿途无论内侍宦官、宿卫军将,亦或宫女阉仆...都是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不敢有分毫怠慢。 先前本来便已在杨隆演身边安插了不少人手,又闹出徐知训治军不力,引起宫禁哗变。徐温迅速为他儿子善后,再经过严加排查,安置人手,现在王宫里里外外也都听命于他徐温。所以不止是国主杨隆演,杨行密遗孀史氏、王氏,乃至幼子杨溥等人,也都在徐温的掌控当中,宫内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他在第一时间便能够知晓。 所以擅杀李遇,即便会引起朝中臣僚的非议,乃至吴国地方军阀的强烈反弹。可是完全能够把国君杨隆演当做傀儡使唤,徐温心说也有条件一步步压制住刘威、陶雅等人,而成为吴国的幕后君主。 如若得偿所愿,有朝一日,我又能否称雄于江南,位登九五,而改制称帝? 追逐权力的野心越来越大,徐温已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可他很清楚,现在把杨隆演供在王位上做个摆设,而若要称帝,最理想的法子应该是: 待时机成熟时,尤其是吴国恢复实力,起码达到大概能与北面魏朝僵持对抗的程度...那么在将杨家子嗣推到帝位上,再效法曹丕代汉、司马炎篡魏,而胁迫君主禅位。 可如此一来,也将彻底撕破自己身为吴国臣子的伪装,而摆明了要将杨行密所打下的社稷基业占为己有。徐温想到了这里,倒长叹了一口气,而暗想道: 先主啊...不是臣非要使你杨家大权旁落,只是您的子嗣实在都太不济事了。我们追随您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到底还是要由人来主持大局,起码臣也会尽己所能,治理得我朝国富兵强...而即使我意图代取吴国国主之位,如若非到万不得已时,我也自会安排您的妻儿家小能得享安乐清福...... 然而徐温正想着他主公杨行密的儿子都不争气,才导致如今这般的局面...他刚上了车舆,正要行出宫门时,就发现还离着老远,又有几人催马疾奔前来。 直到徐温眺望见急来报讯那几人,却似是自己的儿子徐知训手下心腹,而且他们各个哭丧着脸,犹如死了亲爹亲娘一般...徐温有所察觉,心头剧震,面色霎时间也变得一片惨白...... ※※※※※※※※※※※※※※※※※※ 徐府内哭声大作,无论幕僚牙将,亦或仆役使女,各个也都是如丧考妣。徐知训生母李氏,悲声嚎哭着吾儿又怎会死了...晕厥了两次,而被使女赶忙搀扶到了后堂去。 而徐温瘫坐在交椅上,他面色阴渗渗的十分骇人,可眼中也满是悲痛之色。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等丧子之痛,也犹如一把剜心尖刀,而在徐温的心头狠狠攮了几下。 自己的义子徐知诰,奉命趁着李遇麾下其余心腹不备之时,引兵前去悉数扑杀,并与买通的部将迅速控制住军队,按说行事更须小心谨慎,他也完美的完成了任务; 偏偏自己的亲儿徐知训...带领两千人去杀并无防备的米志诚,结果对方不但跑了,还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徐知训这桩子事干的,固然是草包废物一个,可他到底是徐温一直以来,都没有放弃栽培的亲生长子。结果得知他被射杀的噩耗,徐温备受打击,一下子便似又苍老了许多...... 一想到徐知训又是死在了米志诚的箭下,徐温眼中怨毒的怒火又猛涨了几分,他忽的站起身来,步履却一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在旁徐知诰、钟泰章等人见状连忙上前去搀扶,却又被徐温粗鲁的推开。 “米志诚,我誓要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你还我儿命来!” 徐温怨恨的嘶声咆哮,也全然忘了明明是他想要诛杀米志诚,指使徐知训前去擒杀,而害其满门性命在先...而即便被一把推开,徐知诰双目含泪,仍疾步上前搀住徐温,好似他对于自己义父的丧子之痛完全能够感同身受一般,而带着哭腔劝说道: “可恨米志诚那厮,竟然害了义兄性命,只是如今紧要时节,还须由义父主持大局,万望节哀...您也千万莫要伤了身子...孩儿愿请命调动人手,势必要擒杀住在逃的米志诚。而为义兄报仇!为义父雪恨!” 徐温缓缓的转头望去,瞧着满面悲恸的徐知诰...好歹冷静下来了些,他也素来知道自己这个重用的义儿行事干练机警,便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又悲声说道: “米志诚那狗贼,倘若能生擒回来,将其执到我儿灵位前开剥活剐,以做祭奠,那是再好不过...即便期间有些波折,也务必要取他的人头来见我......为父也知你精明强干,且去吧! 宣州乃至听奉为父号令行事的诸州府衙,也尽可以由你调用人手。米志诚那狗贼...往东去投吴越,向北投魏朝,亦或要奔往刘威、陶雅、李简那边以求庇护,也都有可能,绝不能让他从我徐家掌控的地界逃脱出去。刘威等人当中,哪个胆敢收容那厮...我与他也决计不会罢休!” “是!” 徐知诰断然领命,旋即一抹眼泪,猛的起身,便径直往厅堂外疾步行去。他脸上神情仍是悲愤已极,就好像当真是自己的至亲手足被他人害了性命那般的痛苦。 然而疾步行出徐府之后,一时间四下无人...徐知诰脸上悲愤之色渐渐褪去,嘴角翘起,眼中渐渐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狂喜之色,脸上分明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米志诚...虽然势必要取你性命,但是我实则对你也是感激不尽啊...毕竟义父膝下一众亲儿,也就只有徐知训那纨绔子比我年长。他只因为是义父的嫡长子,便得势猖獗跋扈,又怎能挑得起大梁? 徐家要掌控吴国大权,现在还尚不能说已成定局。而义父到底也已是年近五旬的岁数,真若是由那徐知训继承权位,那徐家日后也必定会万劫不复!偏生那衙内纨绔,我没有机会除他性命,只怕义父对其彻底心灰意冷之前,那徐知训便已将家业败坏得一塌糊涂...... 可是你米志诚一箭射杀了那厮,义父次子徐知询不足为虑,而其余亲儿年幼平庸...那徐家权位,不也理当由我这个义儿继承? 841 一路逃亡,就差最后一步 虽然对于米志诚射杀徐知训倍感惊喜,但到底要被自己的义父报仇,徐知诰不遗余力,仍要尽快调遣人手捕杀米志诚。 按徐知诰的安排部署,派出一众快马星夜疾驰,晓谕各处州县府衙,以杀害朝臣、谋反叛逃的罪名而势必要拿住在逃的米志诚。设下层层关卡哨防,务必严加彻查,如若发现其踪迹,也必须立刻传报周围各处兵马一并围堵截杀。米志诚如若顽抗,那也不必非要拿活的,而只管将其就地格杀。 可眼下毕竟尚无法确认米志诚到底会逃亡何处,也只能分散兵力广散网...徐知诰也在思量,那自己亲自带领一彪兵马,又该往哪个方向追击?毕竟如果判断出现误差,彼此南辕北辙,倘若扑了个空,那米志诚逃脱的可能性也会增加不少。 而徐知诰忽然回想起来,当初吴军大将王茂章被上一代国主杨渥无端要讨伐,他只得叛离出走,那时可是先是往吴越国的方向逃去。而吴越王钱镠收容王茂章,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又把他送到了魏朝。 自杨行密南下江东伊始,便与吴越钱镠战事不断,彼此算是世敌的关系。虽然自从他义父与张颢弑杀杨渥之后,吴国与吴越之间的局势相对平稳,可双方也仍存在着激烈的领土争端。 吴越国不但极为重视与吴国边界的防备,国境附近但凡有些异动,对方也必然会立刻做出反应...而且无论是招抚敌国大将收为己用,还是安排米志诚去投从魏朝...此消彼长,打压吴国声势,对于此,吴越王钱镠也必然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米志诚也算计到了这一点...徐知诰又思量了一番,由宣州宣城启程,只须一路向东,过了广德县地界,那么很快将进入吴越国统掌的湖州地界;如若改道东南,便是吴越国国都所在的杭州...易地处之,米志诚急切的要从徐温掌控的势力范围内逃离出去,那还是向东面逃最快。 “尔等速速催令人马,随我连夜赶往广德县(后世安徽省东南端,苏、浙、皖三地交界处),迅速接管县衙,按我吩咐设下层层关卡...就连一只苍蝇,也容不得它飞到吴越国那边去!” 徐知诰遂当即疾声喝令,带领一彪人马日夜兼程,往宣城以东广德县的方向疾驰而去。然而他分析得虽然合情合理,偏偏米志诚一念之差,却是要穿过皖南诸地,一路北上,伺机划舟渡过长江,而直接投到魏朝治下领地。 既然射杀了徐温之子徐知训,米志诚当然也能够预料到对方必然是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而不遗余力的要铺开大网擒杀住自己...这一路下来,他经由田野、山峦而过,尽可能的绕过城郭县坊,以减少暴露的危险。所幸凭着出众的射术,他削木为箭,猎取飞禽走兽充饥,尚还能维持气力继续奔逃。 逃亡了七八日光景,米志诚已进入宣州北面的升州地界,再过当涂县、采石镇...前方江宁镇,便已与处于魏朝治下,有八百里皖江第一镇之称,当年楚汉争霸时节,亦是西楚霸王项羽自刎身死的乌江镇隔江相望。 这一路虽然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可到目前为止也是有惊无险。所幸米志诚先一步北往奔逃,极为机警小心,而且专挑荒无人烟的野岭僻径窜行。尽可能赶在各地衙署受到设关卡搜索围捕的命令之前,便已逃之夭夭了。 还有一个因由则是,米志诚的骑射控弦之术冠绝三军,在吴国军中也有一定的威望。各地军司将官,有些过往与他本来便处下些交情。 而徐知诰以徐温的名义派遣快马,晓谕各处衙署军司:米志诚窜通李遇煽动宫禁哗变,挟制国主、意欲谋反...不少将官闻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毕竟米志诚是追随先主杨行密打天下的旧城宿将,也是吴国的开国功勋,妻儿家眷也都安置在宣城,身家富贵也与吴国朝堂牢牢的捆绑在一处,那么他挟君谋反...又图个什么? 同时又得知与徐温相互倾轧打压的宿将李遇,也被定罪为谋反叛将而被诛杀的消息...那些地方军司的将官虽然不及朝臣京官的政治嗅觉敏锐,但稍加寻思,便也能想到徐温这是要肃清异己,米志诚本来与他便不对路,也很有可能是被冤枉的。 所以即便不少地方将官忌惮徐温的权势,却也会为米志诚的遭遇而感到愤慨...而徐知诰赶至广德县大加搜捕,力气却使错了地方,而宣州宣城北至长江沿途的官署军司,不少将官出工不出力,对于设卡盘查,搜索米志诚踪迹等事宜也根本不会上心...... 所以米志诚终于逃至乌江镇对岸,片刻功夫他也停留不得。赶至沿江错落分布的渔家,立刻寻了艘停靠在岸边,可盛载一人一马渡江的船舶。解开绳索,拾起艄杆朝着岸上用力一捅,船舶便摇摇晃晃的离岸朝着江面上飘去。 江流湍急,而米志诚拿出十二分力气卖力的划桨,可是由他操控的船只划出歪歪扭扭的轨迹,也根本无法笔直的往长江对岸驶去。 毕竟米志诚是沙陀族裔、北地出身,不似其余大多吴军将领那般有着精熟的水性,他善骑马,偏偏却不擅于驾船。好歹早年便南下游历,追随杨行密南征北讨,久在吴国受耳濡目染,即便十分吃力,可好歹他仍能尽力往长江北岸那边驶去,只不过游速似乎与在陆地上爬行的乌龟并没有什么区别...... 船舶好不容易到了江心处时,米志诚浑身大汗淋漓,两条臂膀更是无比酸麻...然而陡然听见身后一阵喊杀声隐隐的传入耳中,米志诚面色一变,立刻转身望去,就见升州那边有二三十艘大小战船呈雁翅状分列左右,排开了阵势,在江面上飞快游动着,明显正是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 不好!看来升州那边,也已收到要擒杀住我的命令。而那边金陵等地衙署军司,本来便尽为徐温那狗贼所掌控...终究还是要渡江过去,可我毕竟不善驾船,就差这最后一步,看来终究还是要被那伙爪牙追上! 滔滔一派江水碧波万顷,放眼望去,江面上一览无余...米志诚自知他现在的目标实在是太过明显,也根本无法在陆地上那般,利用山林野岭隐藏行迹。而他的臂膀酸麻得只能勉强抬起,在水上自己的本领本来便要打上几分折扣。 何况再以弓箭抵抗,也根本腾不出手来摇桨继续朝着长江北岸划去...而升州方面派出的水军,战船也都由善于水战的将官军健操控着,他们熟练的驾驭船舶,只怕再不出片刻的功夫,便能将米志诚所乘的小船团团围堵住! 眼见在江面上摆成雁翅状的阵型,从左右两边已开始合拢包抄过来的战船距离自己也不过一二百米的距离...米志诚狠狠的咬了咬牙,他一把又抄起硬弓在手,然而拉拽弓弦之时,便已经能感受到一种筋肉撕裂的痛楚...颠簸不定的甲板上,米志诚来回张望,而忿恨的念着: 我都已逃至此处,眼见要渡过长江去,难道却终究功亏一篑?不成!大仇未报,我也决计不会命丧于此! 842 吴国宿将,到了江北,便是反吴急先锋 而由升州港汊间忽然杀出,的确方才接到巡查米志诚踪迹命令不久的吴军水师,也极容易发现有船只走长江水路意图渡至对岸去。 孤零零的船只在江面上无所遁形,从两翼包抄过去的船舰上,眼见前面那要被困死的小舟上只有一人一马,基本能确定就是徐家父子指名道姓要杀的米志诚之时,一个军校目露凶光,沉声念道: “米志诚这厮,当真是要取道升州,要渡过长江从乌江镇逃入魏国境内?险些倒让他得逞!不过既然被我等撞见,这也再好不过,擒杀住他,向徐公讨赏,这好处到底要由咱们兄弟领了!” 毕竟按史载徐温如果完全掌控吴国大权,他便会在后世的南京地界,如今的升州金陵设立大都督府,而先后留下徐知训、徐知诰于国都看守吴王杨隆演,从而遥控操纵国事。 所以升州治下,包括金陵在内的沿江各处城郭、港汊,如今自然也由徐家掌控,水路军司将领几乎都是倒向徐温一方...他们可不会为米志诚的遭遇而兔死狐悲,只要徐温那边发话,便铁了心要擒杀他,置其于死地! 先是十几张弩机响起一片上弦的声音,随着那军校一声令下,金属机括被扣动之声频起,十几支弩矢暴射而出,便直袭向米志诚所处的船只。 米志诚见状,连忙俯下身子贴在船板上。弩矢便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又有几声簇锋钉入木板的劲响声乍起...然而那匹被带上了船只,只能呆立在船板上,而惶然来回张望周围无穷无尽的江水,也根本无处躲藏的骏马,当即也被几支弩矢射穿,而发出凄厉的悲嘶! “走狗奴才!欺人太甚!” 米志诚嘶声怒骂,可他刚要擎弓还击,便感到自己所处的小船剧烈的颠簸起来!毕竟马儿吃痛,就在小舟上扬蹄撩起蹶子,片刻功夫,它蹄子一滑,便朝着一侧猛然倾倒下去,诺大的身子砸入江中,使得水花如注飞溅,也染红了一片江水! 船只险些直接翻覆过来,米志诚直感到头晕眼花、五脏颠散,他也差点倒头栽入江中。咬着牙勉强射出数箭,虽然迫近过来的战船上有两个军卒应弦而倒,可其它羽箭却射了个空...本来使弓箭射杀敌人,大多时候都能做到例无虚发的米志诚,就连射术也大失准头! “哈哈哈!这厮到底不善水!遣几个儿郎,下水去颠翻了船,将他溺得晕厥过去,正好能拿住活的!” 先前下令施发弩矢的吴军军校狂声大笑,然而他麾下的几名军健脱下衣甲,打着赤膊,而正要扎猛子跃入江水中时,忽的又有人惊呼高喊。眼见要包围住米志诚的吴国水军将兵连忙朝着西北面张望过去,就见一支舰队正杀气腾腾的,朝着他们这边直撞过来。 这支舰队,明显要比围杀米志诚的吴国水师规模更大。最大的战舰看来几乎能容纳两三百人,高大如楼,船侧护板坚立如垣,罗列在周围的诸般军械武器也更为密集,此刻大小战舰,也都鼓足了风帆,搅动动江水激起数尺高的浪花,便大摇大摆的直接碾压过去...... 这分明是魏朝集巡江的舰队! 虽然已经过了巡江的时候,可乌江镇地处面向长江长江三角洲的东大门地界,自然也是魏朝沿江水寨须重点巡边戎卫的去处。而米志诚驾驶的船舶过了江心,引得吴国水师不知不觉的便追击至两国划清的边界...自然也惊动了对岸水军,立刻派出舰队,而要来探个究竟。 而排在魏军舰队前列的战船上,一员水军指挥使眺望过去,正大声喝骂道: “吴国驴鸟,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胆敢越界不成?” 而那指挥使身旁的一名小校手搭凉棚眺望,很快也纳罕道: “咦?吴军船舶似是在追杀的那艘小舟,看来是要从吴国治下往我朝这边驶来。” “管他他娘的什么因由,吴人逾界撒野,便是讨打!” 那水军指挥使又高声说道,瞧他那架势,摩拳擦掌的便已经准备开打...毕竟他本是荆南成汭动用境内财力,打造巨舰舟师而被任用的水军将佐出身。当初诺大规模的舰队,浩浩荡荡的杀往杨行密治下疆土,却被名将李神通趁风纵火杀得大败...... 荆南成汭投水身死,他好生经营的那一方割据势力也灰飞烟灭。而这指挥使做为舟师余部,侥幸逃脱生还,而后便被魏朝收编,转调至江淮地界继续统领一支舰队。 转而成为雄霸中原的大国下辖的将官,腰板自然也能挺得更直。而每每想起当年惨败于吴军水师一事...这员指挥使心中总憋着一股火,如今什么杨行密、李神福...等雄主名将都已身故,吴国也不得不向魏朝低头称臣,而他也总盼着能讨回场子。今日眼见对岸的吴军疑似越界寻衅,自然要立刻出手,干他娘的! 所以魏朝舟师迅速朝着江心处毕竟过去,先不喝问喊话,前列战舰上一排排弩机弓箭,便都朝着吴国水军的战船瞄准过去。 而吴国水军这边,那员军校眼见对岸魏朝水军已开拨过来,他神色立变,口中也连连叫苦...真要是打水战,虽然吴国水军自问绝不怵魏朝舟师,可如今两国休兵罢战,又是吴国向魏朝低头称臣...除非是对方大举进犯,升州方面的水军,当然也不敢擅开战端。 然而就见魏朝直冲过来的船舰不分由说,一通箭簇弩矢便要招呼过来...那军校狠狠咒骂了一句,便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嚷道: “误会!误会!我军只为追捕这在逃人犯,故而派遣舰船前来,实在无意冒犯!” 而米志诚本来以为自己难免要死于此处,惊喜发现魏朝舟师前来干涉,他好不容易在船板上站定了身形,用尽浑身的力气,而高声喊道: “我乃吴国大将米志诚,因遭朝中奸臣迫害,故而含恨出走,一路历经艰险,特来投奔天朝!末将急切心诚,绝非使诈!” 虽然距离米志诚与吴军水师战船尚还有一段距离,可是在舰队最前面开道的蜈蚣快艇上,有耳尖的军健大概听个真切,便即刻传报。而主舰上水军指挥使知道情由,又立刻和身边小校对视了一眼。吴军大将米志诚的名头,他们也当然听过。 而当初淮南节度副使柴再用,虽然奉魏帝旨意,出手协助吴越国擒捕住叛逃出走的湖州刺史高澧...可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人家吴越国对魏朝一直老老实实的,也从来不曾闹过什么争端;可是吴国本来便与己方势力相互敌对,也全因对方先有臣子诛杀君王,又扶持幼主继位,而国内局势动荡,才不得已向魏朝求和称臣。 所以魏朝、吴国之间,以后也难保不会战端再开。现在吴国名义上也仍要向魏朝臣服,那便是收容他出走的叛将,态度蛮横跋扈一些,却又能怎的?魏朝水军指挥使立刻拿定了主意,旋即踹了在旁一时愣怔的小校一脚,便厉声喝道: “还发什么鸟呆?揍他娘的!救人!” 843 后唐之外的沙陀族同胞,这次我能你一把 本来已经快将米志诚所处的船只团团围住的吴军战船上,那些将官兵卒忽然被一道道黑影给笼罩住..... 哪怕立刻出言解释,可是魏朝舟师舰队,还是肆无忌惮的直接碾压了过来! 本来处于最前列的小船快艇,倒纷纷的向两侧闪避,直接在江面上让出了通路。而指挥这支舰队的魏军指挥使,号令各艘大舰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就直接朝着吴军水师冲撞过去。 根本不是处在一个量级上的战船,在长江水面上重重撞到了一处,吃亏的自然是吴国水军一方。几艘快艇遭受冲撞,当即被掀翻,上面的兵卒惊呼乱嚎着,如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都栽到江中,大灌了几口水后,也只得立刻往旁边同僚的船只那边游去。 而急匆匆指挥船队前来擒杀米志诚的那个水军军校,就瞧着魏军舟师当中,那艘最大的战舰犹如江面上一座移动的壁垒,而径直朝着这边驶来。所卷带起的激流,便已冲击得他所处的船舶剧烈颠簸了起来! 那军校好不容易站定身形,却又骇然发现那艘魏军大舰两侧树立起的拍杆,眼见便要重重的砸落下来! “去你娘的!魏人也是在太过霸道了!” 那军校嘶声叫骂,而他连同身边兵卒都吓得面色煞白。那拍杆一头悬挂着巨石,下坠所形成的力道极为强劲,也是这般时节大船近战之时,专门用来砸击敌军船只的利器...如若挨得实了,休说船只一下就要被拍得粉碎,连同这吴国水师军校在内,满船的将官兵卒恐怕都要被砸成一团团血肉齑粉! 不得已,也只能立刻弃船...一众将兵争先恐后的往江水里跳,旋即又立刻抡起膀子拼命游泳,尽可能要与被魏朝大舰拍杆锁定的位置拉开距离。 不过魏军指挥使下令动用拍杆砸船,也留了个心眼,叮嘱麾下兵卒放慢些速度,好让对方在拍杆下坠之前,便能察觉到他们所处的船舶就要被砸个稀巴烂。 毕竟吴国水军既然是要捕杀逃亡出走的米志诚,而并不打算对己方势力寻衅开战。魏朝朝廷,也尚还没有下旨对吴国宣战...那么寻常争端冲突,弄死对方个把人虽然也不打紧,但到底也不便闹出太多人命...... 大舰一侧高耸树立的拍杆,终究在几名军健的操控下,狠狠的砸落了下去。势逾千钧的力道,在触及下方船舶的那一刻,便是“喀嚓!!!”声轰然巨响! 当即迸裂的船板碎木漫天飞溅,拍杆势不可挡的砸到江水当中,又卷起高以丈计的浪花。还没游出多远的吴军水兵,有几人甚至随着浪花高高飞去,在空中手舞足蹈一番,再度砸到水面中去。有个别倒霉的直接昏死了过去,江水从口鼻处大量灌入,终究也落得个溺死于长江中的下场...... 其余几艘魏军大舰也是如法炮制,顶翻挡路的吴军战船,又动用拍杆砸碎几艘船舶...很快的便将吴国水军呈雁翅状扑上过去,而合拢包围米志诚的阵列冲击得支离破碎。魏军舰队的轻型快艇则取而代之,疾速游驶,呈环形包抄了过去,而将米志诚所处的小舟团团围在正中间。 然而魏军大舰便犹如几条混江龙在这片水域兴风作浪,所掀起的激流怒涛,也已波及在米志诚所乘的船只...他陡感天旋地转,落脚的小舟到底还是掀翻了过去,卷带着米志诚也一头栽入江水当中! “遣人去打捞上来!米志诚这厮,要拿活的!” 魏国水军指挥使居高临下,俯视过去,眼见米志诚船掀坠水,便立刻发号施令。反而是魏国舟师当中几名水性精熟的军健,纷纷纵身跃入江中,而立刻朝着米志诚落水的位置游去。 而距离魏国舟师大舰已有一段距离,不得已跳入江中的吴军军校费力在江水中游了一阵,好不容易探手把住一艘战船边缘,这刚露出脑袋,便气急败坏的大声喊道: “撤!快撤!可恨魏人从中阻挠,眼下又不便与其厮杀。米志诚那厮...终究是拿不住了!” 其余吴军战船,相递传达军令,便纷纷掉头朝着南面撤返而去。而升州港汊那边,虽然陆续又有不少船舰开拨过来,本来势必要擒杀住米志诚。可眼见魏朝舟师霸道的雄踞在江心处,吴军大小战船,也都纷纷停了下来,而不敢贸然上前...... 又过了约莫一刻的功夫,被魏朝舟师军健打捞上来的米志诚浑身湿漉漉的,被丢到大舰甲板上,那般模样也甚是狼狈...又呕出了几口江水,当他缓缓抬起头来时,就发现自己周围也尽是持刀绰枪的魏军兵卒,而指挥这艘大舰的指挥使抱着膀子,正直勾勾凝视过来。 米志诚自知凭一己之力,差一步便将逃至魏朝治下领地,可方才到底还是要被徐温手下的爪牙给擒拿住...这要是被抓回去,必定要受尽零碎苦头而不得好死。也全因眼前这个魏军指挥使拍板决议,出手迫退吴国水军将自己救下...米志诚苦笑一声,便要向对方施礼道谢。 而那魏军指挥使见了,却把大手一挥,高声说道: “且住!不要谢我,虽说是受迫害只得前来投诚我朝,可我又怎知你言语是否属实?如何发落,我也做不了主,你还要被押到扬州那边去...毕竟如何处置你,也还须由安节帅,柴副节帅定夺才是!” ※※※※※※※※※※※※※※※※※※ 扬州广陵,按说本来应该是正史线吴国国都所在,如今却是做为魏朝淮南军藩镇治所,而隔江观望南吴、吴越等国动向的兵家要地。 到底有淮左名都这般的赞誉,而经魏朝好生经营,也早已不复当年杨行密抵挡孙儒贼军侵攻时,那般城中仓廪空虚,饥民相杀而食的凄凉景象。时至今日,此处做为江淮地域极繁华的名城要所,平日船舟泊聚、车马云集,屡市繁荣、人文荟萃...也尽显富庶安乐的气象。 然而位于扬州广陵中心处的藩镇牙署节堂,此刻却被一股肃杀之气所充斥...米志诚被看管着押解到淮南军藩镇治所,在一众宿卫甲士冷眼注视下入了节堂,很快便望见端坐在正首,那对招子犀利如鹰隼一般,而正朝着他打量过来的安仁义。 再次见到这个旧识,同样也是战场上的对手,米志诚心中当真是感慨良多。 与安仁义即便是沙陀同胞,而且骑射控弦的手段又都十分出众,当年彼此的君主李天衢、杨行密也曾为共同剿杀残暴军阀孙儒而联合协作...可是米志诚对安仁义的印象向来不好,也可说是极为敌视。 毕竟单论射术而言,安仁义往往太过傲气凌人。米志诚可还记得,他当年对自己放话说“你弓箭的本事还成,不过和我比还差个十万八千里”...这他娘的也太拽了,同样是以自己弓箭本事为傲的将领,米志诚又怎能咽下这口恶气? 何况自己效力的主公杨行密素有雄心壮志,他意图夺回淮南故地,逐鹿中原,与魏帝李天衢争霸对抗...先前与朱温达成协议,联手攻打魏朝时,彼此便已彻底撕破脸皮。 米志诚以为自己与安仁义的关系,也只会是沙场上相见,便要往死里掐的死对头,也更是他一心念着,试图射杀对方,而争取当世第一神射那等赞誉的目标...... 然而今日这对旧识再度碰面,米志诚刚与安仁义犀利的目光对在一处,他便双膝一软,噗通声直跪了下去。 844 贼喊做贼,吃相更为难看的权臣 “末将与安节帅、柴副节帅虽然以往各为其主,怎奈徐温那奸贼为把持大权,控扼军旅便意图害我性命。末将满门遇害,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如今也只盼着能够报仇雪恨,故而特来投奔天朝,也甘为马前卒,只愿有朝一日能够杀回吴国,赴汤蹈刃、在所不惜,万望收容!” 米志诚跪倒在地,痛声疾呼。与安仁义之间的争端比起来,本来为吴国卖命效力,结果却落得个家破人亡、功名尽失的凄惨下场...米志诚对于徐温固然更是恨到了极点,而且自从先主杨行密死后,他对于吴国也愈发的心灰意冷。 所以笃定了心思前来投奔魏朝,人在屋檐下,米志诚也愿意低头。只要还能统领兵马出征,而争取向徐温复仇的机会,便是向昔日的对头安仁义下跪乞请,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先前只知吴国宫廷宿卫军旅哗变,李遇便以此为由,大肆攻讦徐温意图扳倒对方...当安仁义也没想到因此引发吴国内斗更为激烈,徐温竟然设宴诱杀李遇,还意欲弄死米志诚,以极为粗暴的方式不但要巩固自己的地位,还要彻底把持吴国军政大权。 眼见米志诚跪倒在地疾呼请求,安仁义一时缄默,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朝着坐在侧首的柴再用望了过去。 史载中本是吴国名将,又会被世人成为徐氏爪牙的柴再用,若是按原本的轨迹,也会认同吴国就算是有权臣把持朝政,但也利于将分散的力量集中在一处,所以也甘愿为徐温所用,而协助他扫清所有国内反对势力。 可如今的柴再用却是魏朝宿将,当然也不会设身处地的为吴国时局着想...所以他微微摇头,又冷笑着说道: “吴国杨氏大权旁落,徐温要肃清对头,可是这手段也未免忒过偏激了些...本来为吴国死心塌地的功臣宿将,都被逼迫到这般境地,不过对于我朝而言,呵呵......” 柴再用话说到一半,目光又与安仁义对在了一处。虽然话还没有说透,可他们二人倒也都是相同的想法: 敌人内乱,对于我们而言就是机会,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最早追随李天衢打天下立下从龙之功,可自从当年与吴国杨行密大战过后,安仁义在淮南军治兵管民,号称冠绝天下的射术却也没了用武之地。他本来也不介意奉旨北调,而与政权高层多为沙陀人的后唐厮杀对抗。不过冲着当年与田頵结下的深厚情谊,安仁义更想有朝一日对吴国发动灭国之战,自己也能统军到第一线冲杀。 而淮南军节度副使柴再用论战功积累,如今也早已够格权掌一方藩镇。前些时日听汴京那边传来的口风,安仁义也极有可能转调至荆南江陵,面南与楚国接壤,亦可注意西面蜀国的动向,日后若是对吴国宣战,也能挥军东进。 到底淮南军隔江与南吴、吴越相望,舟师水军更为重要。而柴再用打水战的本事突飞猛进,如若自家主公当真如此安排,安仁义也能够接受。而米志诚为南吴权臣徐温迫害,决议叛逃为魏朝所用,察觉敌国内乱之势愈演愈烈,这也让安仁义南征吴国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 这米志诚满门是否当真都为徐温所害,只须稍加打探便知。在吴国拼下的功名富贵都毁于一旦,又结下如此深仇大恨,那么他也绝非是意图诈降...... 安仁义寻思一番,虽然因田頵之故,他对吴国那些旧臣宿将多少都有些不待见...可是能利用被迫叛逃的将才掉过头来对付吴国,对于己方势力而言有利无害,这个理他还拎得清。遂当即起身,亲自上前搀起仍跪在地上的米志诚,并好言安抚道: “米将军虽为吴将,可是并无罪责过失,却被迫害至这般境地,也着实可叹...而将军既然已至扬州,也尽且安心便是,我自会为你安排府邸暂住,并上奏陛下,许以官身,好教将军能在我朝安身立命。” ※※※※※※※※※※※※※※※※※※※※ “哦?米志诚发觉徐温意图谋害他,侥幸脱逃,而不得不逃亡至淮南军。这对我朝而言,也是意外之喜啊......” 直到李天衢得知吴国宫禁军旅哗变,而引发得连锁反应,按说本来应该在徐温篡权过程中被清除的米志诚,命途轨迹也出现了变化,而使得魏朝又平添一员大将之时,也不住眉毛一挑,喃喃念叨。 而李天衢又想到徐温挟君弄权,与原本的经历相较却显得似是而非。他到底还是要弄死向来反对他掌权的李遇,可是手段也更为偏激。 按说李遇指摘徐温纵子辱军,又致使宫禁宿卫军旅哗变,还临阵脱逃,这也完全合情合理,结果徐温设下鸿门宴直接袭杀了这个死对头,也太过简单粗暴,捎带着还要搞死米志诚...吴国其他文臣武将,到底不是泥捏的土人,眼见徐温太过出格,对于他的排斥心思也必然会变得更为强烈。 而徐温如今篡权的过程,吃相也显得更为难看...这虽然也有迫不得已的因由,他敢如此横行的理由,就是能控制住吴国国主杨隆演。以徐温本来的权谋手段,他有机会把控住吴国军政大权。但是少了严可求为他出谋划策,一步步的达成目的,又没有柴再用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而动用武力震慑住吴国其他将帅只得屈从...要得偿所愿,较之史载的过程也必然会难上数倍。 李天衢遂又吩咐下去,更为密切的关注吴国时局动向。不数日后,便又收到从南面传来的消息: 果然在正史中与李遇同样对徐温挟君弄权忿忿不平表现得最为强烈,按原本轨迹被撤除节度使之位,而后也只得屈从的池州都知兵马使李简最先发布声讨檄文,痛斥徐温大逆不道,挟持国主弄权,无端擅杀功臣宿将,还贼喊捉贼、颠倒黑白。便力邀刘威、陶雅共同誓师出兵,以清除君主身边奸臣。 毕竟当初做为先主杨行密的亲卫将官,当年与凶贼孙儒鏖战于扬州广陵之时,杨行密于一次战事中迎战被围,李简便率敢死之士百人,竭力拼死护住,而后因功也成了统领一方兵马的宿将,以他的心气,当然也看不惯于三十六英雄中不过居于末席,先主打天下之时,也未曾立下分毫战功的徐温在朝中只手遮天。 而枪打出头鸟,徐温闻讯之后,便立刻起兵前去讨伐李简。大军压境,李简主动率部迎战,却于池州与宣州交界处的陵阳山遭遇伏击,被徐温义子徐知诰杀得损兵七千...同样身为吴国宿将,却被徐知诰这个后起之秀杀败,李简只得退守回治所石城。 徐温下令军旅围攻池州石城,同时也以国主杨隆演的名义下旨宣称: 如李简这般胆敢对抗自己的,便是欺君罔上、意图谋逆的乱臣贼子。吴国朝廷也必定要调集大军将其讨灭,其余诸方将帅,也务必立刻上表并无二心,愿意听从徐温调遣,协同讨伐意图背反朝廷的谋逆叛将! 845 吴国内部,裂土分疆 要对付一个李简容易,可是刘威、陶雅在吴国旧臣元勋当中地位更为尊崇。如今的徐温,怕是也很难能唬得住他们...... 官居观察使,而坐镇歙州的陶雅,为人好读书,手不释卷;为大将,每矢石交飞,终莫能中,也是个文武兼备的英才。起初投从杨行密之时,便被封为八营主将。他执掌一方为政又最为宽厚,走正史线他治理歙州二十年,施行惠政,而极得当地百姓爱戴,教化一方,当地民众为子女取名,大多也都带着个“陶”字; 而如今官居吴国镇南军节度使的刘威...掌控江西之地大半疆土,如若他有自立的野心,也会是坐拥一处强藩的君主。执掌一方内抚百姓、外御寇兵,早年助杨行密对抗孙儒居功至伟,也是三十六英雄当中排名靠前的功臣。 同样允文允武,就算论个人武勇,刘威就算及不上王景仁、田頵等猛将,可是比较治军用兵的能力,除了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当居翘楚,他在吴国一众开国功臣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智将。 李遇、李简反抗徐温掌权专政的态度最为强烈,而刘威、陶雅同样心怀不满...只不按正史线徐温对他们二人更为忌惮,也是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先出兵震慑,而后于刘威与陶雅入觐之时又表现的十分恭敬,也致使他们只得屈从接受由徐温掌控大权的事实。 可是如今徐温直接在宣城设宴诱杀李遇,手段更为下作,也太过遭人非议...刘威、陶雅二人在吴国功勋旧臣当中的地位更高,以眼下这般形势而言,主动去向宣城表示顺服,也更要猜疑徐温意图肃清有可能与其对抗的所有将帅,故技重施,仍如害死李遇那般设伏下手...他们两个也怎会甘愿任凭徐温处置? 针对吴国内乱,李天衢也仍是进入了看戏模式,还时常召见麾下谋臣,商议南吴时局到底又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徐温本来眼见便要攻破池州石城,再诛杀李简立威。结果歙州陶雅,却忽然出兵北上,抵至宣州治下太平、旌德二县,而迫使徐温只得收兵。 可是陶雅做势要取宣城,也不过是在宣州南隅游走一番,便又引兵返回歙州去了。看来他打算救助李简,却仍忌惮与徐温拼得个鱼死网破......” 内朝御书房内,两个内侍小黄门恭敬的呈上两盏茶,并着几小碟时鲜果蔬,便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李天衢品着一盏清香四溢的茶茗,刚抿了口,便悠声说道。 有员年近五旬的朝臣则坐在侧首,即便与帝君共处一室,他举止显得很是从容,也正饮着茶,而听李天衢说罢,他放下茶盏,对于吴国徐温与刘威、陶雅等地方将帅的事态进展做沉思状。 本来应该是正史南平那一方割据政权的头号智囊,如今却也早随着高季昌一并投从于魏朝的谋臣梁震。于严可求奉旨转调至长安任西京留守之后,被李天衢召见商议天下诸国各邦时局走向的机会也变得更多。 毕竟梁震的确可称得上料事如神,他于李存勖出兵覆灭前蜀,而声望正值顶峰时,便曾预言后唐庄宗恐怕将有杀身之祸临头。而正史线的后唐,便数度意图吞并南平国这个地处四战之地的割据政权。如果没有梁震出谋划策,助高季昌化解亡国之危,南平国恐怕也很难历经高赖子、高无赖...家传五代,一直苟到了宋太祖乾德年间,才纳地完全归顺中原王朝。 “还有那镇南军刘威,李简、徐温先后发布檄文之后,他则调派兵马,严防死守赣地诸州与吴国其他州府间道路要隘,又公然遣人与陶雅密切来往。 这也是摆明了要与徐温僵持下去,可是他却并没有响应李简号召各部将帅联合起兵,清除吴国君主身边权臣的檄文,倒也有些蹊跷啊......” 听李天衢又长声说道,梁震自知帝君召自己觐见商议,可不止是饮茶闲聊,而是要让他针对吴国内乱拿主意的...所以他很快理清了思路,便慢条斯理的说道: “微臣以为,刘威、陶雅虽愤慨徐温挟君弄权,但毕竟吴国幼主,还处于徐温掌控当中,故而投鼠忌器。可是徐温诱杀李遇、戕害同僚,意图架空杨氏篡权,已是路人皆知,有了李遇的前车之鉴,刘威与陶雅也必然不肯身赴险地,而试图与徐温交涉。 如此一来,吴国镇南军与歙、池等州府,与徐温掌控的宣、升、信、饶等军州形如两国。相互领地犬牙交错,刘威、陶雅、李简等地方将帅,一方面仍忠于吴国杨氏,可另一方面,却也只得拥兵与朝廷对抗,便犹如唐末诸藩割据那般,名义上虽仍为吴国属臣,却也不会再听命于朝堂。” 李天衢微微颔首,对梁震所言表示认同,他转头望去,又问道: “那依爱卿之见,我朝又当如何?” “眼下自然还是隔岸观火,什么都不做。” 梁震回答的却十分干脆,旋即阐述自己的观点说道: “刘威与陶雅不主动出兵征讨挟制国主的权臣,却又不肯臣服于徐温,看来也不打算趁势自立,显而易见,他们对吴国王室仍是忠心耿耿。我朝就算借机遣使招抚拉拢,只怕也难以成事。实则对于刘威等人而言,实则眼下也是势如骑虎,只得拥兵据地与吴国朝堂僵持,让徐温有所忌惮,即便挟君篡权,却还不敢谋国篡位。 而徐温的野心已然展露无遗,他要在吴国独揽大权,绝不会甘心只控扼宣州、升州等几处州府。徐温下一步也必然仍要向刘威、陶雅施压,可他若兴兵讨伐,刘威与陶雅乃是吴国名将,绝非等闲。无论谁胜谁负,吴国因内斗而折损的兵马,也只会越来越多。 可是我朝如若贸然兴兵南下,外敌当前,关乎社稷存亡。刘威与陶雅毕竟仍忠于吴国杨氏,也极有可能与徐温谋议暂时搁置纷争,一致对外。徐温更有可能趁机招抚刘威、陶雅等人,而迫使他们只得认同由徐家掌控朝堂,届时吴国虽然明面上国主姓杨,实则已是姓徐了...但也仍能维持杨行密在世时的局面,而不至似如今这般朝堂与地方将帅僵持对抗的局面。” 正说着,梁震微微一顿,随即有意味深长的说道: “但我朝继续观望下去,徐温独揽大权心切,必然会频频试图威慑刘威等人。他们几方之间大动干戈,还要搭上许多兵马的性命,彼此的间隙也自会越来越深...徐温对刘威、陶雅,乃至李简的杀心更会日渐加深,刘威等人也更不会打算与其议和交涉。” 除非刘威、陶雅肯入觐宣城,以打消徐温的疑心,亦或徐温肯放权不执着于挟制吴国国主掌控朝堂...否则这便是个终究解不开的死局,届时昔日袍泽同僚,彼此也只会视如仇寇。而我朝趁着他们相互攻伐之际,再突然发兵南下,徐温与刘威、陶雅猝不及防,届时也很难捐弃前嫌,而再度联手共抗外敌。而南征吴国的最佳时机...臣以为,也为时不远了......” 846 有人割据对峙,有人奋勇厮杀 果然正如梁震所料,徐温忿恨陶雅出兵策应池州李简,以及摆出公然与朝堂对持的刘威。然而兴兵前去征讨,却接连吃了几次亏。 到底各自镇守一方,上马治军、下马官民,也都是能征善战的将才。面对刘威、陶雅这个级别的对手,徐温虽然也已招揽了不少文臣武将甘愿做他的爪牙,并且掌握了包括镇守都城在内的几州水路军旅,但这段时期也仍是一筹莫展。 然而刘威与陶雅,即便是执掌地方时民政、军政一手抓的将才,他们二人偏偏又缺少一股魄力。毕竟如若徐温文有严可求、武有柴再用鼎力相助,篡权的过程中更加注意对吴国臣僚产生的印象...而具备的实力更强于眼下,刘威、陶雅又的确会向徐温低头。 所以现在的刘威、陶雅,也并没有受李简鼓动,联合起来所幸杀往宣城,试图夺来国主杨隆演,再一举诛杀徐温...毕竟徐温现在掌控的兵马进取不足、守成有余,何况本来明明又是同僚袍泽...难道就非要自相残杀下去? 偏偏杨隆演还对徐温言听计从,而刘威与陶雅又是爱惜羽毛之人,如果决议攻打本国都城,意图夺取国主...这也难免要让人非议他们也有意挟制君王,当真意图谋反。 彼此就只能僵持对抗下去,徐温也把刘威与陶雅视为最大的阻碍,如同眼中钉、肉中刺,忿恨同杀意与日俱增。刘威、陶雅也就更不可能主动服软,主动去把脖子伸长了等着徐温一刀砍下来...... 这对于吴国而言,的确是个解不开的死局。 至于吴国另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周本已经打败了占据信州作乱的危仔倡,便如同他当年示弱诱歼、以少胜多,而大败对方的兄长危全讽那般。然而本来身为占据江西信州的江右豪杰,危仔倡仍是不愿投降屈从,遂带领残部朝着东面流亡奔逃而去。 信州以东,便是处于吴越国治下的衢州地界。周本一路追击,意图将危仔倡所部叛军一网打尽,却正好撞见了闻知吴国地方州府谋反,叛将前来投奔报急,遂也立刻引兵杀来的死对头顾全武...... 衢州南隅的江郎山林木叠翠,群山苍莽,而窟隐龙潭,泉流虎跑的景致,亦有“雄奇冠天下,秀丽甲东南”这等赞誉。 然而阵阵激荡的喊杀声,却扰乱了此处名山的幽静。一队队吴越军甲士,已经撞入了吴军的阵列当中,那些士兵狂呼怒号着,用力挥舞着手中诸般兵刃。猝不及防的吴军士卒当即扑倒一片,鲜血横流,使得江郎山这片翠绿叠嶂的景致染上了一抹抹刺眼的红色。 “去你娘的!我吴国追击作乱的叛将,又干你吴越国鸟事?到底还是要来做冤家对头!” 忽然一声既突然又响亮的怒号声,犹如山中虎啸,直震得周围一众军卒耳中嗡嗡作响!一道身形暴蹿而起,甚至直接扑到伏击的吴越军人群当中,大刀锋刃寒光一闪,便顿时剁入一员步将的脖梗当中! 腥热的血液飙射而出,直溅得怒气冲冲的周本满脸都是。他尚还抽出剁入斜侧那员步将脖颈的大刀,便探出另外一只手,却是握住了正前方一个满面惊骇的士兵后颈...周本头颅微微后倾,便猛然发力,一记头槌直接砸了上前。头戴的兜鍪,重重的落在那士兵的面门上,当即便砸得他额骨迸裂,仰面便倒! 周围其余吴越军士兵回过神来,便连连嘶声怒骂着,抄起手中长枪,齐刷刷的向周本搠来。而周本却主动迎了上去,辗转腾挪,也浑然不顾两支长枪擦身而过。再往斜侧一避,揽臂一兜,便将六支长枪夹在腋下! 朝着周本杀来的吴越军士兵浑然没有料到这员敌军虎将使出如此手段,骤变之下,下意识的便要用力往外拔。然而周本单臂夹着几杆长枪,另一只手紧握大刀刀柄,便足以发力抡斩过去...一道寒芒,划出圆环轨迹,但见一排首级,便骨溜溜的坠落下去...当真是杀得人头滚滚! “不得慌乱!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阵脚!” 周本又怒声高吼,他这一出手,便立刻稳住了本来遭受伏击而难免溃乱的阵型。然而正当他疾步赶上,还是要一头栽进反而被冲击得个措手不及的吴越军人堆当中之时...声若洪钟的怒喊声,再度于这片山林间炸起,而清晰的传入周本耳中: “周本!你也须晓得,此地乃是衢州江郎山,是你带领的部众已进入我吴越国治下疆土!如此已是越界犯境,我又为何打不得你?什么你吴国的叛将,既然到了我吴越国衢州地界,便当由我等发落,也容不得你这厮撒野!” 十分熟悉的嗓音传入耳中,也让满面杀气的周本脸上登时又多了几分凝重。当他瞪视过去,就见约莫七八十步开外,有个身形高大,异常魁梧的吴越军大将带领一彪步军,也骤然杀来...那员敌军大将威风凛凛,颇有股顶天立地的势威,也正是吴越军中的主心骨顾全武。 周本瞧得个真切,眼见竟然是这个老对手前来,他这个打仗向来不惜命的剽悍军将虽恚怒,可眼中也难免又多了些忌惮...... 南吴周本、吴越顾全武,以及已经亡故的李神福,他们之间就好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杨行密的吴国、钱镠的吴越国屡次交锋的战事当中,周本面对其他敌将时,可说是战绩彪炳,但如果撞见了顾全武,却往往要被全面压制;而顾全武即便再对上其他吴军名将不落下风,但一旦与李神福交锋对决,也往往要吃大亏...... 可是如今吴国李神福却已病逝,其他将帅也都没有足够的实力成为顾全武的克星...周本在此处遭遇这个让自己屡尝败绩的死对头,他再是勇武剽悍,也难免要感到头疼! 当然以周本的秉性而言,他也决计不肯认怂服软。眼下狭路相逢,更不能输了场面,周本遂怒目切齿,又高声大喊道: “冤家路窄,又是你这顾和尚!” 然而周本这一喊,却又犯了对方的忌讳...满面雄武威仪之气的顾全武,眉宇间顿时也多了几分愠意: “直娘贼!老子早已还俗,还乱喊什么和尚!” “顾和尚!顾和尚!老子就爱这么喊,既然当年做了秃驴,现在便不是你了?” 周本非但不肯改口,反而抡刀跳脚,骂得更欢...他与顾全武各为其主,在战场上见到了都要刺刀见红往死里打。可是彼此厮杀对阵的次数多了,相互叫骂,倒也颇有几分冤家活宝吵架拌嘴的意味...... 顾全武听周本叫骂,还真就被气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哇呀呀的怒声大吼,大步流星的直撞了过去。而周本就是不肯信邪,也主动迎了上去。两把大刀,重重的对砍在一处,激荡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山林、震耳欲聋,周围厮杀的两军士兵乍闻巨响,脑袋登时嗡的一下,便险些晕厥过去...... 南吴周本、吴越顾全武...这对敌手再度撞杀在一处,两道杀气盘旋纵横,便又是一场龙争虎斗! 847 引兵撤返,又将置身何处? 刀锋如惊鸿闪电般掠来,被周本生生架开。他面色酡红,胸中血气翻涌,眸子中仍流露出摄人的精芒,旋即在向摆开四平八稳架势的顾全武杀去。 两员当世虎将战成一团,便是针尖对麦芒,容不得分毫怠慢。周围舍生忘死厮杀的将官兵卒只打眼一瞧,便看得尽皆骇然。 无论吴国、吴越哪一方的将士,虽然有心插手他们将主之间的对决,而伺机朝着敌军大将身上要害处攻去...但是周本与顾全武周围被森森刀芒、无穷杀气给笼罩住,无论是谁妄图靠近,恐怕也要受波及而当场被斩成几截。 而周本虽然在吴国勇冠三军,可顾全武使得一口大刀非但分毫也不比他逊色,更兼天生神力。所以周本即便迫切的要争胜一次,可是再激斗下去,他也不免感到愈发的吃力...... 忽然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喊杀漫卷而至,几队吴军士卒,仍是排成密集的阵型,从周本左右两侧疾冲了过去,纷纷刀砍枪刺,而拼死要把双方将主隔开。 顾全武瞧得也不禁眉头紧蹙,抡起大刀摆荡过去,一排长枪枪杆当即折断,几支枪头荡飞了出去。可另一侧还有队兵卒抢攻过来,迫使顾全武也不得不后撤数步,指挥麾下吴越军部众,再一并掩杀上去。 却是周本的长子周邺统领一彪军健压了上去,先行抵住顾全武的攻势。而周邺快步赶至自己父亲身边,便急声说道: “阿爹!敌军层出不穷,吴越驴鸟,分明是有备而来!” “这我当然晓得!否则顾和尚那厮本来坐镇杭州,又怎会出现在这衢州地界?” 周本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他也已发觉,吴越军旅在顾全武的指挥之下,呈半包围状相继从附近隐蔽处冲杀出来,的确大有漫山遍野之势。看来先前危仔倡再度起兵,企图继续占据信州称雄一方之时,便已遣人向吴越国报信,以争取对方的支持...... 前方厮杀惨嚎之声,忽然间变得更为激烈。又有大批吴越兵卒策应掩杀,顾全武大发神威,抡动大刀更是如砍瓜切菜一般...他也杀得一颗颗人头滚落地,滚烫的热血,便从挡在他身前的那些吴军士兵体腔中一股接着一股喷溅,落地的头颅骨碌碌的,又被疾奔过去的士兵踢出好远! 一员吴军步将,眼见顾全武大步腾腾的已经扑倒自己面前,也只得硬着头皮架盾格挡。然而沉甸甸的大刀撞在浑铁打制的盾面上...那员步将顿感五脏颠散,一股势若排山倒海的力道,也使他直接倒飞了出去。紧接着又是一阵激烈的撞击声起,后两排刚要迎上去厮杀的吴军兵卒,也登时被撞到一片! 视线透过前面稀稀疏疏的人群,顾全武的目光,再与满面恚怒的周本对在一处时,他眼中倒又多了几分揶揄之色: “周本,我承认你冲阵厮杀悍不畏死,的确是一员猛将。可几十岁的人了,还是这般沉不住气!这次你仍是胜不了,这便要就此认输了?” “顾和尚!你奶奶的!” 周本不甘心的忿声骂道,可是他也很清楚,吴越国方面既然早先便已得知信州危仔倡如果死守不住,也必然会取道衢州,就此转投吴越王钱镠...那么不止是要面对顾全武这个强劲的对手,还尚不知有多少敌军将领还陆续杀来,完全封锁住江郎山各处道路要隘。 届时休说是继续追击,恐怕也很难再退至吴国治下领地了。 而反观吴国...掌控朝堂的徐温与刘威、陶雅、李简这些地方将帅竟然兵戎相见。周本甚至自己统领的这一路孤军再无援手,而且从一开始便已处于被动挨打的窘境。 “...再厮杀下去,不知道还要搭上多少儿郎的性命,也仍是得不偿失。全军也不能在这江郎山枉自覆没!趁着敌军尚还未形成合围之势,还来得及走...传令诸部将士,立刻向西面撤去!” 心中再是不甘,周本也知道自己务必要顾全大局,而与劲敌顾全武之间的对决,终究还是要再尝败果...然而虽然只得撤离,周本仍是亲自带领一彪亲随军健殿后,策应麾下部众能够竟然有序的撤退,好歹面对顾全武的抢攻,阵型尚还没有被打崩冲垮。 如此且战且退、边撤边打...周本与顾全武也难免又要鏖战到一处。周围士卒呐喊厮杀,千百名甲士满脸污血、面目狰狞,挥舞着刀剑,激烈的战团当中,或是敌人的鲜血挥洒,或是自己的残肢抛飞...... 虽然与顾全武搏杀对决,也让周本倍感吃力,但他暴怒狂奋,每逢险战恶仗不但浑身血液沸腾,脸上也总会露出噬血的疯狂...顾全武稍占上风,却也难以一举将面前这个以往彼此已交锋过数阵的宿敌斩杀。 再加上周本的长子周邺同样勇猛善战,有他从旁拼死护卫,提防其余吴越军甲士从斜侧偷袭自己的父亲...由他们父子二人咬牙力战,而掩护着麾下军旅又退出了两三里地的路程,眼见便要从这江郎山间岭道撤离出去。 再追击下去,便要进入尚处于吴国治下的信州地界。顾全武此番前来,主要是为救援表态愿意投从吴越国的危仔倡,而似乎并不打算贸然再杀入敌国境内。这一路下来血肉狼藉,眼见周本统领的部众又丢下了一地尸首...他紧追猛赶的步子便开始缓缓放慢,实则这也算是遵循了过往杨行密、钱镠双方厮杀都曾默许的惯例: 南吴、吴越两国虽然早年便因领土争端而战事频繁。可是彼此打得再凶,钱镠与当年的杨行密都出自收买人心,以及在江东地域宣扬自己名声的考量,彼此生擒对方大将,通常也不会处死,而是用以交换战俘,而如若战事胜负已分,那么胜利的一方也不会赶尽杀绝。 顾全武本人当年便曾被南吴名将李神福设伏杀得大败,而兵败被俘,致使钱镠闻讯后惊泣曰“丧我良将!”...然而本来是敌军军心所系的主心骨,顾全武却被杨行密放回杭州,以交换先前为吴越军生擒的将领...所以战场上交锋虽然出手绝不含糊,可是在胜局已定的情况下,顾全武遵从墨守成规的惯例,就算对吴国宿敌也不愿把事做绝。 当年不杀的情分,便如勾肠债一般。今日我也不会想法设法的非要除了周本你这员吴国大将,那么彼时的人情,这也算是彻底还清了..... 顾全武心中念着,已站定了步子,并且号令麾下将士不必再穷追猛打。他眺望过去,忽的又大声喊道: “既然又要退回边界,姑且就放尔等一马!周本,你莫要再贸然进犯我吴越国疆土,可如果还要讨回场子,我也尽可奉陪!” “忒过可恶!顾和尚,你且记得,老子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便定要来找你一雪前耻!” 周本气呼呼的嘶声怒骂,最后忿恨的瞪了一眼,终究也只得转过声去,继续向信州的方向退去。而他身边将士纷纷回顾,这些同样杀得浑身是血的吴军将官、兵卒,眼见吴越军在江郎山山麓地界站稳阵脚,的确已停止继续追击之时,他们脸上几乎在同一时刻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然而周本麾下诸部将兵却也很清楚,控扼朝堂的徐温,与刘威、陶雅、李简几方同僚甚至已不惜兵戎相见,那么同为吴国宿将,他们的将主...又将作何打算? 848章 你们争权夺势,老子却不想掺乎! “那鸟汉,争胜不得,也偏要戳我痛处。” 目送周本引兵退去,想到对方临走还跳脚怒骂,顾全武也忿忿的嘟囔了一句,便开始命令麾下兵卒打扫战场。未过多时,又有一人带着数名亲信疾步行来,便向顾全武恭敬施礼道: “信州危仔倡,幸得顾都指挥挥军来救,迫退吴贼周本,与麾下这干兄弟这才得以保全...深受大恩,日后也必当厚报!” 顾全武虽生得威猛粗犷,沙场上也能与周本那等悍将斗得个你来我往。可若是别人对自己客气,他也是守礼知节,遂立刻还礼道: “危刺史言重了,您遣使与我吴越国来往频繁,彼此交好。大王亦深知江右赣地诸豪,不甘吴国侵夺镇南军治下诸处州府,也有意施以援手。 更何况危刺史与我吴越亲近,挥军驰援,迎奉安置,当然义不容辞。所幸大王及时遣我率部至衢州接应,以报刺史周全。” 本来与他兄长危全讽分掌抚、信两处州府的危仔倡,本来便对吴越更为倾心。当初割据一方时,也愿许诺与钱镠成犄角之势相互照应。按史载危仔倡终究是要投奔钱镠,并被奉为上宾,子孙均仕吴越,留居杭州,并被赐姓元。而危仔倡的儿子元德昭,还做了吴越国的宰相,后裔子孙也是名人辈出。 本来唐末时节天下大乱,盗贼横行,祸害乡里。危仔倡与其从兄危全讽聚集乡勇,立壁垒保护乡里,大破寇盗,而后发展势力成了江西地界的一方豪雄。 打出以钟传为首,危氏兄弟与彭玕、卢光稠、谭全播等人并称江右豪杰,基本上也都有个施仁政爱民的好名声。偏偏当时的江西地界,在一段时期内就好像是自成一套体系,而一直游离于中原诸藩混战之外...直到吴国觊觎江右赣地疆土,那些割据一州一隅的豪强,也终究难免被陆续吞并。 危仔倡的从兄危全讽,终究不甘心屈从于吴国,可是纠集了几万大军却正是被周本统领七千锐卒杀得大败,本人也被生擒押至宣城,不久后便郁郁而终...危仔倡退至信州,始终也处于半自治的状态,那么他仇视南吴,而对吴越国表现的十分亲近,自然也就不足为奇了。 想到从兄含恨而亡,自己终究也只得从故土逃离,投奔吴越而另谋前程...危仔倡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股恨意,他似乎片刻,便对顾全武怂恿道: “顾都指挥,杨氏吴贼,以往强取豪夺,实在忒过贪得无厌。与魏朝争淮南、与吴越争江东,杨渥小儿在位时还意图染指湘楚之地,又侵吞镇南军全境疆土...如若养回元气,也必然仍要兴兵东侵。 而权臣徐温摄政弄权,与刘威、陶雅之流分庭抗礼,趁着吴贼内斗愈演愈烈...不也正是大王趁势挥军西进,兼取吴贼疆土的天赐良机?届时吴越不但除宿敌大患,称霸江东,不也是指日可待?” 顾全武闻言则不置可否,只是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危仔倡一眼,便道: “危刺史所言,虽然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吴越向来以保境安民为国策。与吴国往日纷争,也是因润、常、苏等诸处州府,本来便属于我国镇海军藩镇治下,彼此又不肯相让,故而连年厮杀。 而当年吴王又要与魏帝一决雌雄,败退南返后郁郁而亡。我吴越已趁势收复镇海军失地,便也不愿再妄动兵戈。毕竟再要发动国战非同小可,也当由大王定夺才是。我辈武人,听凭君主旨意行事,又岂能擅自做主?” 危仔倡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赶忙说道: “是在下失言了,蒙大王收容,已是千恩万谢,又怎敢妄加评议吴越国是否应趁机对吴贼用兵?” 顾全武微微一笑,倒也不以为意。他把大刀刀背往肩膀上一架,再朝着西面眺望过去,忽的心中却感然念道: 我与周本各为其主,彼此也斗了十载有余。万幸吾主机谋沉远、贵体安康,故而能维持吴越国时局稳定。可吴国自开国君王身故之后,新君暴戾恣睢,又经臣僚弑君篡权,挟幼主掌控朝纲,乃至袍泽同室操戈...... 做了这十几年的对手,我也大概熟悉那周本的为人秉性...他今番回去,还要眼睁睁瞧着徐温与刘威、陶雅等同僚相互杀伐。恐怕比起与我交锋厮杀,他也更会大感头疼吧...... ※※※※※※※※※※※※※※※※※※ 已经退入信州地界,又奔行了几里的路程。周本统领麾下部众也终于停了下来,就地歇息。 已然是饥疲交加,身上还挂着几处伤口的士卒大多神色木然,只是坐在一侧怔怔发呆。还有些伤势较重,甚至被切断手腕的军卒奔走时只是草草的用麻布包扎了伤口,眼下激烈的运动一旦停止,便更感到钻心的痛楚袭上心头,一倒在地上,便不禁辗转哀嚎起来..... 不过他们也都注意着面沉如水的周本,尽可能与他拉远些距离,而强忍不愿发出太大的哀嚎声。 至于周本本人也终于卸下了铠甲,本来他浑身的伤疤让人望之便顿感触目惊心,立刻又亲兵包裹上的白布,不一会的功夫便已渗得血迹斑斑...可周本已然挺直了满是伤痕的身体,只不过因再度败于顾全武而倍受打击,他满脸的郁忿之气,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开来。 就连他的长子周邺,也都是小心翼翼的凑了上去,踌躇一番后,才说说: “阿爹,虽然到底还是让危仔倡那厮给逃了,可好歹信州仍处在吴国掌控之下,未陷于贼手...只不过待我等班师返回宣城,又当如何与那徐温周旋?” “徐温那厮满腹心机,与他周旋个鸟?我懒得与他明里暗里的计较算计,也不打算再回宣城了。先前危仔倡据信州背反作乱,正好本地衙署、军司官员死的死、逃的逃,咱们就到治所安家落户便是,且看那徐温又肯不肯答应!” 周邺闻言面色立变,他连忙说道: “阿爹,徐温挟制国主掌权,又与刘节帅、陶观察使不惜兵戎相见,你是吴国宿将,不会当真打算置身事外吧?难不成您也要从宣城脱身...是打算与刘威、陶雅、李简等将帅联手?” 周本一听这话,立刻便窜起身来,身边两个尚还在为他包扎伤口的亲兵猝不及防,顺势一带,登时摔了个四仰八叉。周本满面恚怨,便指着周邺的鼻子厉喝道: “联手个鸟!你想让老子如何做?是协助徐温,对刘威、陶雅等昔日袍泽痛下杀手?还是说力劝刘威与陶雅杀入宣城,清君侧除掉那徐温? 当年杨渥小儿欺辱我等旧臣实在忒甚,而张颢杀了他,意图独揽大权,虽然也已身死...可张颢之后,还有徐温,如今国主又忒过孬弱,就算再除了徐温,就不会有赵温、李温、张温跳出来再挟制君王?吴国时局不也只会愈发动荡? 徐温那厮的确是有野心,不过他也确实有些权谋手段,已稳定住宣州那边的局势...可若是倒向他,便是去做徐氏爪牙,而要戕害同为先主效命的袍泽;可是如若与其为敌,你以为朝中其他臣僚便没有挟君自重的野心?到时朝堂岂不会更乱? 你老子我只是一员武将,为国出征卖命,我当然会争先请命,可是这等权谋争斗,你这小儿又怎知应该如何抉择,才对我吴国更为有利!?” 849 现在在你身边的,才是对你杨家最狠的 被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一通教训,周邺一时哑口无言,但也已完全明白他的苦衷。 徐温固然意图独揽大权,可是由他治理朝堂,于上一代国主杨渥闹出的动乱之后,的确收拾残局,尽可能的稳定住国内局势。如果换一个人接替他的位子,也未必会比徐温做的更好。 可是周本又不愿意助徐温扫清异己,毕竟他是个武将,不善于权谋之道,也不知道如何抉择才对吴国更为有利。或许幼主杨隆演再长几岁,会有能力从徐温手中接过大权,而如若不成,杨渥、张颢...就算再把那徐温搞下台,围绕吴国王权的争夺相残,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所以想不明白的事,索性就不必去想,周本现在也只是想尽军将的本分,对其他臣僚之间明争暗斗的态度也极为消极...而眼见周围一众兵卒错愕的朝着自己这边望来,周本又懊恼的一叹,略压低声音又道: “总之离了宣城,便是眼不见、心不烦。先王过世之后,本来满腔热血,也似是被泼上一盆冷水...如今只要坐在王位上的人还姓杨,旁事我也不愿多管。 到底身为吴国军将守土有责,信州与衢州接邻,我正可坐镇此处,提防吴越国是否有意西侵。如此也算是为杨家守着国门社稷,而不负先王恩情了......” 不久前奋力血战时还勇猛异常的周本再说下去,他的清晰也显得愈发低落...而周邺看自己的老子都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遂立刻召唤过来一名亲随军校,并低声嘱咐了一番。待他们这一路军旅再启程上路,行至信州治所上饶县时,便将就地安置。 至于吴国都城宣城,就不必回去了...... ...当周本驱逐危仔倡重夺信州,却意欲转调至当地驻守,不会返回国都的消息传至宣城。相较于针对刘威、陶雅、李简的敌对态度,徐温却以吴国君主的名义,很痛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仅如此,周本于宣城官邸中的妻儿家眷、一应家私,也尽可以转运至信州。周本不但掌控当地军政大权,还被加封为雄武军统军,以勉励他坐镇信州,谨防吴越等国的动向。 然而徐温非但不愿招惹这员在吴国勇冠三军的猛将,还大加招抚,算准了他即便领兵在外,也不会与刘威等人联合起来对付自己...也是因为义子徐知诰又从周本的次子周弘祚那边探询口风,大概拿捏得清其父对如今吴国时局的态度。 周本此人,留在宣城也未免碍手碍脚。吴国能征善战的旧臣将才,也终究不能一股脑除尽了...那就莫不如做个人情,让他镇守一方,那么对徐家而言,也仍能起到镇守疆土的作用。 然而徐温本人,不但受封为齐国公,并加官两浙招讨使,他甚至转迁至升州金陵设立大都督府...他退出吴国国都宣城,看似是要避嫌,可是吴国朝堂中明眼人大概也能揣度得清楚,徐温此举的用意大概有三个: 其一,升州金陵,先前便是六朝古都,在长江下游地域也处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徐温不但要把控住宣州,也要利用金陵大力发展军备,才更有机会兼并刘威、陶雅等地方将帅的地盘; 其二,徐温兼任两浙招讨使一职,很明显也是针对掌控两浙地界的吴越国。即便吴国内几方势力相互对持,可是也仍要对宿敌亮出副强硬的架势; 其三,与升州隔江相望的,可就是中原霸主魏朝了...虽然吴王名义上仍向魏帝称臣,但是未雨绸缪,徐温也必须亲自至升州金陵主持大局,督巡诸处水寨、各部舟师。 毕竟现在虽然尚还不能确定,魏朝是否会趁机大举南侵...可是先前米志诚逃亡渡江,本来险些擒获,结果魏朝水师却极为霸道的插手阻挠,冲翻击沉若干船舰,直接便抢人把米志诚救走。这分明就没把吴国放在眼里,也根本没打算给留徐温什么面子。 然而也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毕竟魏朝暂时还真就惹不得...可是徐温也只有亲自前来督管升州巡江水防,确认沿江水陆防线是否完备,他才能够安心。 当然深处于宣城王宫内苑的吴王杨隆演,乃至杨家宗室子嗣,也仍要处于徐家的掌控当中。所以徐温的义子徐知诰,便授任为宣歙节度行军使,兼宫禁内外马步都军使,而相当于取代了他那义兄徐知训,继续将杨隆演把控在掌股之间。 直至徐温动身启程,赶往升州都督府赴任。宣城以北的一处长亭内外铺开奢华排场,也早已备好了酒宴。甚至就连国主杨隆演,与一众侍从也须出城送行,就好似是臣子恭送出行的君王那般...... 只要一与徐温、徐知训父子接触,杨隆演下意识的便感到心里极为惶恐。他也只能陪着笑脸,尽量保持着平静。周遭人的目光时不时投射过来,让他更觉得如坐针毡。而杨隆演手心也泛出了汗,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也生怕一时走神,而错过了徐温的哪句话没有听清。 倍感煎熬的送行宴事罢,徐温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也终于准备启程,他最先走出凉亭,周围几员心腹接踵而退。 杨隆演自然还得恭谨的起身相送,直至肃立在凉亭口,听过徐温走过场一般的告退辞行...再到大股车仗行伍开拨启程,渐渐的从视野当中消失,他也已是头昏眼花,两脚发软,但好歹终于松了一口气。 现在执掌宫禁宿卫军旅的徐知训...不但屡次公然讥讽孤,酒醉时还要孤前去相陪,着褴褛衣衫,任他辱骂...那般的经历,孤当真也不愿再受一次了...... 杨隆演想起以往先是被徐知训欺凌羞辱的经历,便已感到痛苦不堪;而徐温虽然不像他长子那般,毫无忌惮的公然侮弄,可是杨隆演每次与他相谈时,也总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般,感到浑身极不舒服。 而且徐温言语中暗藏玄机,话虽然不会说得直接露骨,也往往会以威压恫吓的口吻操控这个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杨隆演每每想起来,也都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歹....如今是由这徐知诰担任宫禁内外马步都军使,本来是父王打算收他为义子,所以彼此那时便曾相识。而宫内相处时,这徐知诰为人谨言守礼,也从不曾辱弄孤...由他执掌宫禁宿卫兵马,而徐温又已去了升州,孤不至日夜担惊受怕,倒也知足了...... “大王...改回王宫了......” 然而杨隆演心中正庆幸的念道时,他忽的听徐知诰沉声说道。待对方缓缓转过身来,杨隆演却骇得当即浑身一颤...因为他分明瞧见,以往言行谈吐沉稳谦和的徐知诰目光阴鸷,并阴测测的凝视过来...那个眼神,竟然与他义父徐温如出一辙! 850 阴谋只为拱火,你的命运,其实已经注定 周本转去信州,徐温转迁至升州金陵大都督府,以及现在由徐知诰留守宣城控制住吴主杨隆演...这些消息传到汴京,李天衢也丝毫不会感到意外。 因为这些事情,在正史中都发生过。 即便对吴国杨家称得上赤胆忠心,可徐温篡权的过程中,涉及刘威、陶雅、李遇、李简、米志诚...等旧臣宿将,可明明性情豪直的周本,便如同隐身一般,对于朝堂权势的争夺完全置身事外。 不过外敌吴越国尝试犯境,周本坐镇信州,数度力抗吴越军无功而返。徐温也会不停的为周本加官进爵,意图安抚,甚至进封西平王,然而即便尊崇荣禄加身,周本对于朝堂事宜仍不上心,只管坐镇一方,便如后人评述的那般: 本不知书,然能尊礼儒士,遇僚属以礼,士民爱之。性朴拙,无他才,惟军旅之事,若生知者。 可是当徐知诰掌控大权,并已经篡位之后,便意图赐予周本鸩酒将其毒杀...这也意味着他很清楚,杨家的王位不能被异姓篡夺,这就是周本的底线。 然而周本终究因为无力改变杨家禅位的事实,对先主杨行密极为愧疚,忿恨成疾,也不必由徐知诰再图谋诛杀,便郁郁而终,也足见他对杨渥、杨隆演这两代国主虽然心中不满,但对杨氏吴国却也仍是忠心耿耿。 至少眼下而言,周本只打算闷头打仗,镇守信州一方太平,其他什么事他都不想去管。 而徐温亲自赶赴升州,并嘱咐愈发信任的义子徐知诰控扼吴主。现在他也没有意识到,按原本的轨迹这一方割据政权以后不会再是吴国,国主也不会姓杨,更不会姓徐,而将成为南唐李氏...一切先决条件,都是他这个义父,为自己那螟蛉之子亲手创造的。 不过李天衢估算时局走向,心说就算现在的徐温义子徐知诰,也就是正史里的南唐烈祖李昪权势更大,想必野心也已膨胀。不过他应该也熬不到自己的义父徐温去世,再胁迫杨家禅位,而登基成为南唐开国皇帝的时候了...... 按着谋臣梁震的谏言,魏朝对于吴国事态的变化密切关注,但是尚还没有做出任何行动。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到北面最强大的敌人后唐那边。 “陛下,太原那边的密谍已收到密令,想必眼下也已动手了......” 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期间便已向李天衢禀奏。而结合这段时日后唐那边传来的消息,要激化对方内部引发激烈动荡的时机也已经成熟了: 郭崇韬果然因主持谋划夺取魏朝横海军大功,又被加封后唐枢密使,还进爵为赵国公。如今在朝堂中即便算不上已经只手遮天,但也完全称得上是权豪势要了。 只得玩味的是,经过下僚有意奉承,郭崇韬也已经放出话来“当年因战乱,家谱虽不幸丢失,可先人们的确常言汾阳王乃我四世之祖......” 郭崇韬所说的汾阳王,便是平定安史之乱居功至伟,于唐廷中后期以来声望日如中天的汾阳王郭子仪。 李天衢听闻这个消息,也不住摇头冷笑。郭子仪倘若真是你郭崇韬的先人,还只不过隔了四代...那你家不早就该大吹特吹?怎么还需要有人提醒?又如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才要大张旗鼓的宣称功高盖世、中兴大唐的名将贤相,便是你的祖上先人? 本来头脑冷静、机智过人的郭崇韬也开始妄自攀认祖宗,他虚荣心越来越大,对自我的认知也开始膨胀...而且已经开始以门第出身排挤属臣,不但得罪了一票同僚,与景进等伶人、宦官派系之间的矛盾,也已愈发尖锐。 “无论当年也好,现在也罢,只要那郭崇韬还活着,而认为晋主效命,他也一直可说是我朝的劲敌啊......” 李天衢悠声念道,他知道郭崇韬就算在后唐朝中排除异己,愈发的嚣张跋扈,可是他依然仇视误国奸佞,对外敌筹谋策划,战略眼光也依然十分出众。 自从当年郭崇韬识破义成军暂为朱温所取,致使河朔诸镇倒向梁军,而河东军一时受围攻险急,也是李天衢有意为之伊始...他谏策突发奇兵,先取关中,独力覆灭兼吞梁国疆土;煽动淄青军刘知俊易帜背反,直接对汴京构成威胁;联合蜀国,南北夹攻,趁机调度几路兵马袭杀高思继,从而夺取横海军...... 李天衢知道,因为也只是自己因先知先觉才化解掉郭崇韬的一些谋略,可也会出现折了高思继、横海军被夺这样始料未及的情况...郭崇韬所有的谋划的确能因时制宜,如果都能达成目的,那么现在的局面恐怕就是后唐占据关陕、复夺河朔,占淄青军而势力跨过黄河,似乎便与走正史线李存勖反攻速灭梁国的情形有些类似。 就算不是周德威、李嗣源那种临阵指挥,亲自冲锋陷阵的将帅之才,可由他在后方运筹帷幄,也完全有能力主导策划几场大胜,甚至在魏朝、后唐进行国战时抓住千载难逢的战机,大举反攻,重挫魏朝...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与后唐决战之时,要尽量避免己方势力的将士伤亡,自然要想方设法的除掉郭崇韬。而且只要他一死,李存勖身边那些奸邪佞臣更不受节制,想必也能致使后唐提前陷入政制混乱的局面当中。 李天衢深思一番,又暗忖着眼下也就只有等着,安插在晋主李存勖的密谍李君惜的回报了。又当如何一步步将郭崇韬置于死地,还需要利用什么人...我好歹也已暗示过他,按说大概也应该能够成事。 而郭崇韬,我要害死你,这使得也的确是阴谋诡计。但也只是意图促使你提前会后唐奸官佞臣构害而已...毕竟就算我不出手,就以你的为人秉性,就算你对河东李家父子忠心耿耿,屡建奇功,而于后唐朝中位极人臣,却也更会咎由自取,到底要被小人害了性命啊...... ※※※※※※※※※※※※※※※※※ 后唐国都,太原城皇宫左近。 都城中心位置,相对也更为繁华,开设店面的商号前车水马龙,就在长街一旁摆摊,也做往来客商,城内居民生意的小贩竭力吆喝,汉语、沙陀语、吐谷浑、突厥...诸般口音错杂,街坊间人来人往,也的十分热闹。 而一阵喧哗叱喝声,自太原皇城正门南面、东面两个方向响起。两队随从拥簇着一辆厢车,正朝着内城的方向行去。开道的小吏高声呵斥,喝令踱至长街中心处的百姓向两边退避,然而从南面、东面两个方向同时往皇城那边赶去的厢车,却在街道交汇处撞了个正着...... 双方先行开道的随从差点脸撞个脸,两辆马车好悬没别到一处,也惊得马儿惊嘶了几声。然而厢车内的正主还没露面,彼此随行的人员,便开始吆五喝六的指着鼻子叫骂,让对方赶紧让路..... 其中一拨随从当中,有个虞候听对方报了名号,便立刻瞪着双眼,扬起马鞭,指着对面的厢车喝骂道: “李君惜!你不过是个卖唱的,好大的狗胆,竟然也敢拦挡郭枢密的车仗?” 851 势如水火,火上浇油 一石激起千层浪,听郭崇韬手下那虞候,大声叱喝李君惜做戏子,这边几个伴当也大呼小叫了起来。其中一人,更是戟指大喝道: “放肆!李相公贵为从四品上的太府少卿,区区一个虞候,也敢恶言詈骂?” “什么太府少卿,你那狗眼当真瞎了不成,这挡的是堂堂国公爷的车驾!区区下九流的东西,撞见了就只有磕头请罪的份!你这干贱厮,还不赶紧滚开?” 双方越吵越烈,互不相让,似乎眼见便要动手。周围众多百姓,虽然早就躲得远远的,可是大多人站住了步子,又立刻伸长脖颈观望。两拨拥簇在厢车旁的人手周围,也已是摩肩擦背。有人高喊莫挤莫挤的同时,仍然卖力垫脚伸直脖子的要看热闹...... 毕竟贵为枢密使的赵国公郭崇韬,与极受帝君宠信的伶官李君惜当街对持,彼此随从,似乎还要大打出手...这场热闹,可不是随时都能看到的。 “住手!” 一驾厢车内,忽的有人忿声疾呼。车门再被打开时,李君惜飘然而出,他那张俏脸带着愠意,当即喝止道: “同殿为臣,也不应伤了和气。只是尔等詈骂的言语,也不免忒过分了些!” 李君惜这一露面,也登时引得周围不少闺女小媳妇一阵惊呼尖叫,便如后世一部分女性群体,走在街上不期遇见了某个高颜值的网红一般。 可是民众当中的男子一见李君惜,也不由低声咒骂了起来,从下九流唱戏的小白脸、谄媚逢迎的佞臣,乃至做娈1童勾当卖屁股的兔儿爷...总之变着法就是往难听了骂。 毕竟李君惜现在代表的群体,是以景进为首的伶官集团。即便眼下后唐时局民生尚还算稳定,可是由景进牵头,派遣党羽爪牙致使衙署官吏,勒索敛财的现象有越演越烈之势,自然也已激起了民忿,只是尚还没有闹到民变动乱的程度。 相反的,郭崇韬在朝堂中虽然愈发跋扈,可是他排挤的是官员、打压的是臣僚,摆明要对着干的,又是帝君身边的伶人宦官...... 而且郭崇韬追逐的是权力与名望,却从来不贪敛财物,出征得胜,有人以珍宝向他行贿也一概不收,而是大肆收购记录治国之道、军事谋略的书籍,一车一车的往自家官邸去拉...再加上以往赫赫功绩,所以他在官场上固然得罪了很多人,在后唐的民间的口碑却向来很好。 “同殿为臣?哼!凭你也配?” 而李君惜先行露面,刚出言呵斥。同样堵在长街交汇处的那一辆厢车当中,也登时有人忿声喝道。 车门被缓缓打开,戴着交脚青纱幞头,身着一袭锦衣的郭崇韬缓缓的走出身来。他面沉如水,蔑视过去,就见对面李君惜虽然生得容貌俊俏、风姿姣好,可他本来生得便有几分男生女相,面庞看来也经搽脂抹粉的打扮...满脸的鄙夷轻蔑,更是毫不加遮掩的流露出来: “李君惜,就算不过是虞候官,也是我枢密使府中的虞候!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 李君惜眼见郭崇韬亲自出面,又是夹枪带棒的一番言语下来...他面色一凝,看似被对方给震慑住了,不由的流露出几分畏惧之色。待李君惜回过神来,便向郭崇韬微微一欠身,又道: “下官实在无意冒犯郭枢密,毕竟您与我都为陛下殚精竭虑,为国尽忠,彼此也理应相互照应。即便你属下出口伤人,毕竟朝廷命官,却在大庭广众这般争执,也太不成体统...权当下官冲撞了郭枢密,便向您陪个不是......” 什么叫就当你冲撞了我,这才道个不是?你这谄媚佞臣,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故作宽宏大量了!? 郭崇韬人如其名,虽然深谙韬略、机智过人,偏偏为人秉性气量狭窄、容不下人。李君惜那话说的听似摆低了姿态,主动服软...可是似郭崇韬这等聪明人,想得往往更多,立刻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也不由勃然大怒! 现在的郭崇韬,还是以大唐名将贤相郭子仪的后裔子孙自居,家世身份尊崇富贵。而似李君惜这等伶人本来世代卑贱,又有什么资格与他故作谦让? 更何况,李君惜还说什么同样为君主李存勖尽忠竭虑,也该相互照应...郭崇韬自问自从投效昭义军伊始,迄今为河东出谋划策、累建功勋,才算得上尽心尽力。与那些靠奉承谄媚君主李存勖,而得势猖獗的伶人、宦官相提并论,这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大的侮辱! “李君惜,你说与我同样为陛下殚精竭虑,可如今为国家社稷,你这戏子又可曾立下寸功?眼下也不是你在礼让...我本来身为兵部尚书,便已官居正三品,我朝设立枢密院,按正二品制,而你区区从四品少卿,不知回避上官退让,你又该当何罪?” 李君惜闻言,看似惊愕慌张,连忙还要言语时。郭崇韬双目一瞪,厉声暴喝,便当即打断了他: “休要再废话!你那套蛊惑君心的言语,在我这行不通!都说打狗看主,陛下既宠信你,我虽然不便动你。可是你手下这干奴才,倒也都是狗仗人势的货色,理当多加教训...不止今番你手下走狗无礼,以后在太原城里再让我撞见,便是见一次,打一次!” 郭崇韬旋即转过头去,对周围一众属官随从厉喝道: “只除那戏子一个,其余走狗鼠辈,都给我往死里打!” 本来郭崇韬权势越大,又因愈发跋扈,他麾下无论官吏亲兵,大多也都习惯了拿鼻孔看人,寻常臣僚也都不放在眼里...受主子耳濡目染,对于后唐宦官、伶人派系更是深恨鄙夷。 所以听得郭崇韬一声喝令,几个虞候连带着一队亲兵,当即轰然领命,立刻扑了上去,各自很快便锁定住目标。揪起脑袋、手脚并用,按倒地上便是一通暴打! 而李君惜本来只是受帝君李存勖宠信的伶人,现在领受的也是文官,手下若干伴当,也没有善于厮打搏击的。 反观郭崇韬麾下,却多是行伍出身的亲兵,就算不是李嗣源、史建瑭、周德威等将帅麾下见惯了沙场战阵的军健,但有人也历经过战场磨砺,起码身板孔武有力也有些手段,看见哪个不顺眼,揪着便打...也当即揍得李君惜手下那些随从嗷嗷惨嚎! 然而为李君惜驾车充当马夫的,与最先同郭崇韬麾下亲随其口角争执的那两个人...当初同样做为辗转河朔地界的戏班子,而后为李存勖所召会,便顺理成章在李君惜身边听命的随从,也都是魏朝巡院侍卫司栽培任命的密谍。 本来练就了一身飞檐走壁、拳脚搏击、窃听暗杀的本事。可是眼见郭崇韬喝令麾下亲兵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那两员密谍惊嚎乱喊,抡起王八拳招呼了几下,便立刻被放倒在地。 拳脚相交之下发出杀猪似的惨嚎,眼见另有枢密使府虞候将李君惜粗鲁的推到一般,他们二人护住脑袋挨着暴捶,看似也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因为这次与郭崇韬车驾在长街上堵在一处,而引发的争端...本来便是李君惜与潜伏在太原的巡院侍卫司密谍有意为之的。 852 后唐自毁长城,则非要有这女子不可 自己手下伴当被打得满地爪牙,李君惜也被枢密府院的虞候、军健推搡着踉踉跄跄的直往后退。虽然恚怒抗议,却也是毫无半点用处。 郭崇韬冷冷的凝视过去,也恨不得当街打杀了李君惜。毕竟对方在他最痛恨的伶人、宦官当中也是名气很大的宠臣...何况三言两语下来,李君惜便有意无意的触及到自己的逆鳞,以郭崇韬如今的脾气,当然也不会按捺下去。 但郭崇韬也不得不忌惮帝君李存勖的反应,毕竟他最为宠信眼前那个戏子...再是倨傲跋扈,郭崇韬到底也不至莽撞到一剑斩了李君惜这个皇帝身边的红人。 然而当面羞辱,这是郭崇韬敢做的。本来便瞧着那干谄媚佞臣极不顺眼,正好这李君惜又撞到枪口上来,当然也要狠狠教训他一番。这倒也正好,以此也要向李存勖身边的伶人、宦官群体传达出一个讯息: 就算当年辅政监国的张承义张公公已经身故,可如今我郭崇韬便要执掌朝纲,你们这些奸邪贪婪的佞臣,也照样要夹着尾巴做人! 对于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而言,就好像是看了一处朝廷大员惩治佞臣的好戏。所以有人看得眉飞色舞,倒也敢公然叫起好来。 而欢呼喝彩声越来越大,郭崇韬听在耳中,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息,脸上也流露出张扬得意的笑意,看来也很享受这种被世人拥戴的感觉...... 眼见再打下去已快闹出人命,郭崇韬这才喝止住手下虞候亲兵。他仍是满目轻蔑的朝着李君惜望去,心说去势的阉人,骟过的马,而你这干卑贱伶人比起那群阉宦,也不过就是裤裆里多了个东西,也不配在我面前装腔作势...遂就是要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便又公然骂道: “李君惜,你也须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伶人下贱胚子,即便蒙陛下宠信,官袍加身,也不过是沐猴而冠!我大唐江山社稷,是靠谋臣殚精极思、武将出生入死打拼下来的,似尔等国家蠢虫不但坐享其成,还要败坏朝纲。就连给我提鞋,我都嫌污了脚!” 郭崇韬高声骂完,便径直又上了厢车,又在枢密院府的虞候亲兵拥簇下扬长而去了。而李君惜表现出一副被气得浑身发抖的模样,呆立在当场,他手下那些伴当也仍是满地打滚,哼哼唧唧的哭爹喊娘。 还受着周围百姓的白眼与嘲笑,李君惜那副模样,看起来似乎与受气的小媳妇也没有什么分别...... 本来郭崇韬与景进为首的伶人群体,乃至后宫宦官派系虽然彼此矛盾由来已久,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但是尚还没有正面发生过武力冲突。然而这一次郭崇韬顺势出手,侮辱的也不止是李君惜一人,就相当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所有伶官的脸上。 李君惜与潜伏在太原的巡院侍卫司密谍商议合计,就是把脸主动伸过去,让郭崇韬一巴掌呼上来...以此来激化他与李存勖之间的芥蒂,乃至同伶人宦官群体之间根本无法化解的矛盾。 然而大庭广众之下受到羞辱,李君惜也并没有急着去向李存勖告状。 毕竟这件事在太原城中,甚至后唐境内必然会传得沸沸扬扬,现在便已是满城风雨,而如今官居银青光禄大夫的伶人之首景进,本来便按李存勖旨意时常出访民间,探听宫内外消息,以此中饱私囊。所以郭崇韬羞辱伶官一事,他很快便会知情。 所以李君惜先不用出面,景进那边便如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必定会露胳膊挽袖的跳脚大骂,不但发动所有力量,要对郭崇韬加倍奉还,也必定会添油加醋的去向李存勖告状。 直到这件事惊动后唐帝君李存勖知晓,李君惜再出面陈情,还要摆出副只打算息事宁人,不愿节外生枝的态度,实则便似是后世绿茶婊那般的套路...... 然而这场风波只过了一日,立刻前来寻李君惜,而要为他讨个说法的,不是听得自己的爱卿受了委屈,而要嘘寒问暖的李存勖;也不是因郭崇韬公然羞辱伶官群体,而必定要为李君惜出头撑场的景进...而是后宫中的另外一股势力: “李少卿,皇后宣您入宫觐见......” ※※※※※※※※※※※※※※※※※※ “郭崇韬那厮,也未免太狂了些,怎敢欺负李少卿这样的妙人儿?本宫甚是心疼啊...你当真只是受了羞辱惊吓,这张脸蛋可没落下些伤?快让本宫好生瞧瞧......” 后唐皇城内宫,而按唐制所设皇后居住的坤宁宫内。李君惜得授意安坐,也仍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很快便又听见他面前那个女子娇声说道。 那女子生得五官十分精致,当真可说是美艳不可方物。她斜倚在榻边伸出五指不沾阳春水的柔荑,缓缓抚摸着身旁正打着瞌睡的波斯猫,举手投足间,看起来就好似是一副慵懒美人图。 而这女子万缕青丝梳成髻后还插着满头金钗,金银丝鸾鸟朝凤裳穿在修长的身体上,看起来也似是在可以彰显自己的华贵...虽然她生得极美,可是望向李君惜时媚眼如丝,时不时还轻抿朱唇。若是李天衢瞧见,也会评论称长得好看归好看,可是这狐狸相、风骚气也未免有些重了。 而这个女子,便是李存勖长子李继岌的生母,正史中的后唐神闵敬皇后刘氏。 即便由于深得帝君李存勖宠信,伶官出入宫禁并入阻碍。可是刘皇后这般做派,也颇有几分耐不住春闺寂寞的妇人,再撩拨一个生得十分俊俏的小郎君一般...... 而李君惜身边的巡院侍卫司密谍,当然早就通过暗中打探,将李存勖后宫中地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来路详查得清楚。 这刘皇后虽然姿色绝众,声伎亦所长,可是本来为河东军与魏博军交战之时掳掠而来,又极受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喜爱,自幼便学吹笙歌舞,长大后又生得极为貌美,可终究因出身微贱,本来排在李存勖正室韩氏、侧室伊氏之后,也不过是个妾室。 然而刘皇后以声色娱人,极善于迎合讨得欢心。又因后唐官门势力相互节制,还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反而是她受封做了后唐皇后...而刘皇后也极有心机手段,能打压得其他嫔妃很少有机会得到李存勖宠爱...即便有哪个爱姬冒头,刘皇后三言两语下来,还曾暗示得李存勖将那个有可能威胁到自己后宫地位的女子,转手便送与后唐的宿臣勋将...... 所以即便李存勖贵为后唐帝君,可刘皇后做为一个女子,也有种让男子不知不觉间便按她意愿行事的能力。 先前有老叟寻至太原,哭诉刘皇后乃是自己失散的女儿。却被刘皇后矢口否认,而在宫门前将那老叟乱棍打走的那场风波...经巡院侍卫司稍加打探,他的确是刘皇后的生父无疑...所以李君惜当初与其接触之前,便对刘皇后的品性大致有了个定论。 然而如今收到自己真正的主公,魏朝帝君李天衢发来的密令,势必要促使郭崇韬尽快为后唐伶人宦官谋害...这个刘皇后,也绝对是或不可缺的人物。 853 敢断我的财路,便教你家破人亡! 皇后内宫外便是一处园林,精美绝伦,宛如仙境一般。宫内衾帷床席,布置几近奢华。可是李君惜迎着刘皇后火辣辣的眼神,仍是如坐针毡,渗出的冷汗,也已浸湿了后背一片衣衫。 魏帝李天衢,当然也熟知刘皇后的品性,按说她能有今日这般荣华富贵,也完全是因李存勖的宠爱。然而正史中兴教门之变,李存勖身中流箭,伤重卧殿前,仍要竭力自保。刘皇后惊闻哗变之后,却只打发几个宦官送奶水去给李存勖喝,非但不亲自去探望,更是挟裹些财物,便急于自顾逃命去了...... 而李存勖的尸骨未寒,逃亡路上,刘皇后便耐不住寂寞,与李克用膝下第五子李存渥,李存勖的亲生兄弟通奸...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自然也是显而易见的。 本来后唐帝君李存勖生得仪表堂堂、轩昂伟岸,更是有一副威临天下的君王气概。可李君惜则是清新俊逸、温文尔雅,五官更为精致,是另一种风格的美男子貌相。 所以以刘皇后的性情,起初一见李君惜,便顿感春心荡漾。而每每相会,也不自觉的摆出副娇柔百媚的做派,甚至卖弄风骚,而恨不得将眼前那个俏郎君给一口吞了...... 当然如今李存勖正值壮年,刘皇后在后宫再是强势,并擅长潜移默化的操控他夫君...但是她也拎得清轻重,对李君惜不至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也还没到敢把绿油油的帽子直接往李存勖头上戴的程度。 不过她与李君惜同样极受李存勖宠爱,而且一个皇后,一个伶官,两人也闹不到争风吃醋、争宠算计的地步...刘皇后算准了即便时常撩拨李君惜说些风骚话儿,对方也决计不敢捅到李存勖那边去。 李君惜这边,当然也拿捏得清刘皇后也不至在内宫中偷汉子。可是每次与她来往,都不由的感到如履薄冰。面对这个故弄风情的女子,李君惜表面顺服,心中厌恶,即便有机会逾越雷池,也决计不可能与她做出任何苟且勾当。 毕竟李君惜可还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做为魏朝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即便是有机会,后唐皇后的身子他也绝对碰不得...然而对于李君惜本人而言,实则他还有一层顾虑: 李存勖...后唐陛下待我是真心的好。即便我的使命是要加剧晋地内乱,而终究要与他为敌...可起码在这件事上,我也绝对不能对不起后唐帝君...... 而眼见刘皇后目送秋波,话里也明显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李君惜表现的神情腼腆,也仍是毕恭毕敬的回道: “蒙皇后关怀垂询,微臣诚惶诚恐,也的确不曾伤了身子...是微臣的不是,与郭枢密有些争执,但也并非是什么大事,又怎敢劳烦皇后费心?” “啧啧啧...李少卿,你这个人呐,就是太本分了,人善被人欺,本宫当然也不由的心疼你...那郭崇韬不就是前些时日主持谋划,夺下南朝横海军,而更受陛下恩宠么?他愈发骄狂,又何必非要为难陛下身边伶人?” “微臣...也知当初郭枢密曾力荐皇后执掌后宫、母仪天下,又是我大唐开国功臣,素来受陛下器重...微臣自知出身卑贱,所以也当真不敢与他结怨,这次也理当忍耐过去,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那郭崇韬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不过是因为早就得罪了许多朝臣,便盘算着内有本宫撑腰,外有陛下做主。可是少了他,本宫便做不得这大唐皇后了?什么开国功臣,不是也大有人在?肯为陛下卖命的还少么?怎的偏偏就他这般狂傲? 那郭崇韬的行径,本宫也早已看不入眼。刘少卿有什么委屈,便与本宫好生说说。这个主,也当然能为你做...哼!郭崇韬如今偏要与陛下身边伶官,与本宫亲近宦臣作对,正要任由其猖狂下去,早晚有一日,只怕就连本宫他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听李君惜说道郭崇韬地位尊崇,而自己出身微贱,所以绝对不敢与他作对...这番言语,却触及到了刘皇后敏感的神经。 毕竟刘皇后回忆过往,当年也不过是魏州地界一个被掳掠的民女出身...也亏得那时她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否则在河东军中几度易手之时,只怕不是当了营妓,便要被哪个五大三粗的低阶军将给纳了做小妾...... 所幸当年被后唐先主李克用的副将送到晋王宫中,又蒙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喜爱,而做了当初晋国嗣君的妾室妃子...然而之后的经历,在刘皇后看来,是自己机关算尽、步步惊心,使尽浑身解数讨得李存勖的欢心,而终于做得后唐主掌六宫粉黛的皇后。 当初本宫煞费心机,讨得陛下与皇太后宠爱,明里暗里打压宫中那些也要争圣宠的贱人,这又谈何容易?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本宫亲手争取的...郭崇韬那厮与内侍宦臣闹到水火不容,这不也是要与本宫作对?我能成为大唐皇后,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所以李君惜说的越是可怜巴巴,表示出身微贱,便不敢与郭崇韬作对...刘皇后听着却似是感同身受。而李君惜故作迟疑,终于还是“半推半就”的说道: “只不过微臣蒙受陛下、皇后大恩,有甚差遣,自当竭心尽力...可是郭枢密这些时日,奏请陛下出内库财物贴补国库,还谏言宫内不应大兴土木,太过浪费财物,毕竟还要积存军饷准备与南朝进行国战,还须留有财赋于灾年以备不时之需。 而微臣按皇后教令,转卖收取财物呈入宫中,想必让郭枢密知晓,他便对臣更为敌视。故而有心要教训一番吧,以打压震慑其余宫廷内外为皇后办事的臣僚......” 李君惜此言一出,刘皇后斜倚在榻上的那娇柔的身子,也便登时直坐了起来。她当即俏脸生寒,那对媚眼当中,也立刻透出一抹狠戾! 先前刘皇后举止慵懒、神态轻松,那副做派,就好像是电影《龙门飞甲》里与西厂厂公田化雨打情骂俏、大搞暧昧的万贵妃...拿言语撩拨李君惜时也不忘搔首弄姿。 可是再听李君惜言及郭崇韬极力请奏帝君李存勖,宫廷内库贴补国用,也不可再兴土木修造宫宇...刘皇后的那张貌美面庞上,戾气也是越来越重,明明是母仪天下的一朝皇后,可她现在的神情,便与一个毒妇也没什么两样! 李君惜早已摸透了刘皇后的性情,继续做可怜委屈状,而又添油加醋的继续说下去...刘皇后脸上恶毒之色愈浓,本来玩弄轻抚身边波斯猫的纤纤玉指,却如蛇牙蝎尾,忽然狠狠一抓!指爪下那只本来懒洋洋酣睡的猫儿猛然吃痛,当即惊醒,便哇唔的凄厉惨叫一声,直接从榻上便窜了下去! 刘皇后缓缓的站起身来,她明明生得姿色绝众,可是现在眉宇间不但满是恶毒戾气,又流露出几分尖酸刻薄的嘴脸...而嘶声恨道: “好个郭崇韬,宫禁内库的财物,可都是本宫的私财!他这都敢惦记?伸手要钱,倒向帝王家来讨要,那郭崇韬这是要造反不成!?” 854 君疑臣死,哪怕你罪不当诛 眼见刘皇后的反应如此激烈,李君惜眼观鼻、鼻观心,也是一副谨慎慌张的模样。 然而刘皇后本来对郭崇韬极为不满,经过一番挑拨后更是非杀他不可...这当然仍是李君惜有意为之。 毕竟刘皇后不但专权于内,更是财迷心窍。郭崇韬与伶人宦官作对,这便已经妨碍到刘皇后遣人出宫敛财...视为己有的皇宫内库财物,郭崇韬还要奉劝自家夫君用来补贴国用,这更是犯了她最大的忌讳。 毕竟现在后唐治下各处官署向朝廷进奉贡赋,有不少官员已习惯分为两份,一份贡奉天子,一份孝敬刘皇后。可明明已是锦衣玉食,坐享富贵,刘皇后就偏偏如吞金貔貅一般,嘴大无肛、只进不出。 收到巡院侍卫司发来的密令,李君惜便与身边密谍细议合计。设法谋害郭崇韬,也必须要促使李存勖默许。可现在的后唐帝君还算得上励精图治,如果贸然去进谗言,多半也会让李存勖警觉身边近臣存心不良,而要谋害国家栋梁之才。 但是比起自家夫君的宏图霸业,刘皇后只认钱,谁敢动她的财,她便要谁的命。李存勖现在大致还有辨别忠奸的能力,认定谁是奸邪佞臣,下手也仍不会含糊,可是他无论是做明君还是昏君...就一直被刘皇后拿捏得死死的。 毕竟按史载郭崇韬被冤害满门尽被诛杀...李存勖当时的心态迟疑不决,并没有亲自下达圣旨。可郭崇韬仍被处死,正是由刘皇后所下的教令。 而皇后自作主张,擅杀大臣,包括后来后唐军旅哗变,当朝臣僚力谏应调度内库钱财以平息军中怨忿,刘皇后还要跳出来叱退臣子,仍是一毛不拔,李存勖的反应则是...无动于衷。 所以李天衢在发往太原的密令中,便已提及须从刘皇后那边下手。就算李存勖现在对郭崇韬仍是信任有加,可是他最为宠爱的女子大吹枕头风,亲近的伶人宦官再轮番进谗言诬陷,也必定会影响李存勖的判断。 李存勖对郭崇韬的芥蒂更深,即便他尚不能笃定心思下旨除掉这个曾经的心腹,刘皇后也会自作主张,而势必要取郭崇韬的性命...... 毕竟若论误国的红颜祸水,夏朝妹喜未必是;商朝妲未必是;周朝褒姒也未必是...可五代后唐的刘皇后,则是货真价实的。 刘皇后眼中满是狠戾的凶光,忽的眼见李君惜仍讷讷的端坐在一旁,才面色稍缓,又道: “李少卿,陛下宠你、本宫怜你,而那郭崇韬已留不得,也并非因你与他的争执...陛下就算对他本来甚是信赖,可郭崇韬以为仗着圣宠,便能欺到本宫头上来,也不想想与陛下朝夕相处的又是谁...你也只管按本宫旨意行事便是,该如何办他,本宫自会与景大夫、马中门好生合计......” 李君惜闻言,当然也仍是毕恭毕敬的称是。一直到起身告退,李君惜离开坤宁宫,一路垂首默然。按说观察刘皇后的反应,也已能确定她会开始着手准备,要策划如何除掉郭崇韬。这对于潜伏在太原的魏朝密谍而言,也可说已完成了使命,可是李君惜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半点窃喜之色,而是面色复杂,显得心事重重...... 先是被刘皇后召见,还不出半日光景,李存勖便也派人宣召李君惜,也免不了殷切的嘘寒问暖一番。毕竟后唐帝君最宠信伶人,而李君惜到底还是伶官当中最受他宠爱之人。 李存勖很清楚,李君惜毕竟是宠臣,郭崇韬则是具备文韬武略的能臣,与魏朝争霸打天下更要倚仗那类臣子,他也心知肚明...可即便如此,得知自己的知交挚友,被朝中权臣公然羞辱,也惹得李存勖极为不快。 两日后,李存勖便发布圣旨,李君惜无功受禄,从太府少卿,又升至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他如此做的目的,不但是要安抚自己最为宠信的伶官,也是要让朝堂群臣明白李君惜仍蒙圣宠,不看僧面看佛面,可不是任人欺压的。 郭崇韬也被李存勖言语敲打一番,可是这也只会使得他对帝君身边谗臣更为仇视忿恨...再加上郭崇韬朝堂中排除异己、拉帮结派,有些臣僚也纷纷投靠到他的门下。即便意识到已惹得帝君稍有不快,自己在后唐官场也仍是炙手可热。 所以气盛跋扈的郭崇韬,也仍是一如既往,就是要让以景进为首的伶官集团不痛快,这本来便已致使他与后唐帝君之间的芥蒂更深。而刘皇后与宦官、伶人也早已开始轮番上阵,日夜对李存勖大进谗言...... 直到一则消息又从太原传出,通过巡院侍卫司设下的情报点记录成密文,辗转传递,而抵至汴京。李天衢看阅过张骁立刻呈上的文书,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成了,后宫刘皇后,与伶官景进,宦臣李从袭、马绍宏、马彦圭之流,向晋主大进谗言,说那郭崇韬为了独掌大权,轻视圣意,想必图谋不轨...而军中将领有不少也成了郭崇韬一党,务必要谨慎防备。 而晋主虽犹疑,但也明显对郭崇韬更为猜忌。再过不了许久,便将调派他至镇州巡检边防,严加戒备我朝动向...郭崇韬再是势大,也不能违抗晋主的旨意。可是他一旦被调离太原,这也更方便刘皇后等人暗做手脚,那么距离郭崇韬死于非命之日,也就为时不远了......” 张骁在旁恭听,待李天衢长声说罢,他那对向来精明锐利的双眼中,也不由的流露出一丝疑惑: “陛下称那晋主李亚子实乃我朝劲敌,而由他接掌河东之后,晋人更为势盛,如今也与我朝呈分庭抗礼之势,建树的确更胜其父...臣却真不明白,既然那李亚子堪称明君,却正如陛下所料的那般,也会受身边奸佞近臣蛊惑。 而且李亚子只是下旨命那郭崇韬至镇州巡检边防,也尚还未决议要置其于死地。诸如那刘皇后,以及景进、马绍宏、李从袭等伶人阉宦,便当真敢假传圣旨,必要谋害郭崇韬性命?李亚子既有雄主之才,又怎会任由妇人干政、佞臣作歹,而害死对于他有大用的股肱重臣?” 李天衢闻言踌躇片刻,便又叹道: “诚然郭崇韬精于韬略,偏偏为人刚愎自用,且得势愈发狂傲,但到底于后唐朝中举足轻重...而李亚子若是觉得他功高震主,而且愈发跋扈,已经动摇到君王权威,也应当削去其一定实权,也不至于立刻便要治他死罪。 可是晋地朝堂也不只有李亚子与郭崇韬。还有那些受打压遭排挤的臣僚,以及李亚子身边本来倍受宠信,却不能为郭崇韬所容的近臣,对于他们而言,郭崇韬横亘在他们面前断了财路,仕途受阻...又是后宫、伶人、宦官沆瀣一气,也势必要尽早除了那个祸害。 关键是晋主身边的奸佞实在是太多了,还有李君惜按密旨煽风点火。刘皇后与伶官阉宦编织罪证,李亚子再是聪颖,可是每日听着谗言,加深猜忌,那他心中的疑忌也只会越来越深。 哪怕李亚子现在还没有想过要害他郭崇韬,按说景进等人在没有晋主应允的情况下,也不能擅自诛杀朝堂重臣,但是在李亚子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却能意识到已经可以对郭崇韬下手了。” 855 龙离江海,反要为蝼蚁所制 由河东太原通往镇州真定城的道路上刚下过一场大雨,地还尚没干,便被众多马蹄纷沓而过,当即溅得泥浆四起。 而坐在厢车内的郭崇韬衣裳虽然没有被泥水溅染,可是他脸上满是阴霾,面色阴沉沉的,显然心情极差。 毕竟后唐改制枢密院,郭崇韬接掌枢密使,也正要施展拳脚,以达成执掌朝廷权柄的夙愿。然而这还未过许久时日,自家主公便以巡查边关兵备为由,整顿抵御南面魏朝的防线。 郭崇韬当然也意识到,自己暂时调离太原,想必也是因为他与伶、宦之流剑拔弩张,而惹得帝君不喜,故而刻意要敲打一番。 先皇有雄武之姿,而陛下本也是值得投效竭忠的英主。可偏偏近年来,怎么就愈发宠信身边那些戏子佞臣?诸侯武侯有云:亲贤臣、远小人,先汉所以兴隆;亲小人,远贤臣,后汉所以倾颓...这个道理,陛下又怎会不明白? 郭崇韬心中忿恨的念道,倒也仍在为后唐社稷着想。还寻思着现在所争取到地位也不能让自己满足,也势必要爬得更高,揽得更多的权势在手,那么哪怕更会惹得帝君不喜...也必须想方设法的将已经开始祸及朝纲的蠹臣毒瘤尽数除绝。 “这方自执掌枢密院时日未久,陛下便又调遣父亲离开国都...孩儿以为,也必然还是戏子阉宦记恨父亲,而在陛下身边大进谗言。可恨那干巨蠹佞臣,孩儿真恨不得将他们一刀一个,尽数砍了!” 就坐在郭崇韬对面,还有个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青壮满面怒意,忿声说道。他五官相貌自然也与郭崇韬有几分相似,身为达官显贵的子嗣,他举手投足间也似他父亲那般,透着一股骄矜的意味。 郭崇韬膝下五子当中,郭廷诲这次也随着他父亲赶赴镇州。虽然也是为多一番历练,可是郭廷诲也如郭崇韬一般,对于奉旨离开太原一事不情不愿。 再一想到自己的父亲突然被调往镇州,多半也是因帝君身边那些宠臣佞人暗中使坏...郭廷诲年轻气盛,更沉不住气,所以也不禁忿声喝骂起来。 郭崇韬淡淡了乜了郭廷诲一眼,以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 “你是我的儿子,这种置气的话就莫要讲。奸邪佞臣,固然要除,可是你还当真打算杀入皇宫,闹兵谏以清君侧?那干伶人戏子、去势阉宦再是卑贱下作,而进谗言中伤,顶多也只是会让陛下感觉不快。为父毕竟于国有大用,想扳倒我也没那么容易。 你且记住,我等还是要争取陛下的信任,实打实的功勋才是自足之本。要彻底铲除伶官阉党,也务必要让他们失去陛下的宠信,只能一步一步耐心的来。也盼着陛下能尽快醒悟,而认清楚他身边那干佞臣贼子的嘴脸吧......” 听自己父亲一通教诲,郭廷诲连连点头称是。踌躇了片刻,他便又有些忧虑的问道: “可是父亲...陛下下诏命您至镇州,督管与南朝对持的各处军司积储军资、巡检军旅、查奸除尻等事宜,这貌似也突兀了些。毕竟这些时日未曾听闻南朝调动兵马,意图大举北伐。 而改制枢密院由父亲主掌军政,也该留在太原打理司衙事务才是。这却又要外调至镇州暂理边备防务事宜,又要耽搁多久时日?” “...陛下若是因未雨绸缪,眼下便要着手整顿诸处重要军镇,以提防南朝悍然出兵,这倒也合乎情理。毕竟君命不可违,而且边关重镇军务,若是仍由我来主持,倒也益于拉拢各处将帅,不过太原那边...的确还是早些督检完备,能尽快回去的好......” 郭崇韬沉声说着,却忽的想起奉旨临行前夕,自己另外一个儿子郭挺说曾忧心忡忡所说的言语: “父亲虽然身为元老勋臣功名显赫,可连同伶、宦之流也得罪了不少臣僚,自然也难免为奸邪所诬陷。如若无权,便如龙离江海,易为蝼蚁所制...所以今番虽是皇命难违,只得赶赴镇州,但如若离开都城时日一久,恐怕日后会有什么变数啊......” 回忆起自己亲儿的提醒,郭崇韬又想到虽然帝君李存勖待自己仍甚是倚重,但是近些时日彼此闹得也有些不愉快...现在他们这对君臣的关系,也不似是当年李存勖继承晋王之位,便立刻提拔郭崇韬参与机要事务时那般,彼此赤诚相见,也几乎可以称得上亲密无间。 郭崇韬心想就算自己要把握权柄的手段有些过激,而且就是要与后唐帝君偏心袒护的伶人宦官作对...可是他揣度李存勖即便有些气恼,却也很清楚谁才能辅佐自己打天下。忠言固然逆耳,但是自己效力的君主应该也能分得清好赖。 就算阉宦伶人那干佞贼恨我入骨,而向帝君大进谗言,充其量也不过只能给我添堵罢了...只要陛下还倚仗我,他们哪个又有敢谋害当朝枢密使的胆子? 然而又想到这次突然被调至镇州,无论如何自圆其说,到底还是有些蹊跷。郭崇韬又合计自家主公的态度,以及自己亲儿的警示提醒,不知怎的,他心里没由来便开始感到有些没底...... 当郭崇韬、郭廷诲父子与若干心腹亲随,与枢密院差拨的一千亲兵抵至镇州真定城郊野处。成德军牙兵数千人马,也已在城外平地上站得整整齐齐。 密集的行列间,无数支长枪如林一般平举起来,在阳光的映射下形成一道道森然寒芒,诸部士卒静候等待,几员牙将勒马立于阵前,神情也甚是庄重。这片郊野间,也有些劳作的庄稼汉,在远处观望着这等军势,便不由暂时停下了手头上的农活,远远眺望、啧啧称奇。 摆开如此阵仗,而恭候后唐枢密使再度莅临,这自然也是要给足郭崇韬的面子,不敢有分毫怠慢。直到郭崇韬车驾抵至真定城左近,开了车门,踱步出来,就见成德军几员牙将赶忙上前来迎,离得近了纷纷翻身下马,驱步前来见礼...然而郭崇韬环视一圈,他面色却猛的一沉,并且当场呵斥道: “成德军任圜、符习何在,怎的不来亲自接应本官?” 排在最前列的一员牙将闻言一怔,而当即向郭崇韬禀复道: “郭枢密奉旨前来镇守督巡诸处军司边关防务,难道您不知,任节帅、符将军也奉朝廷调遣,而转调别处了么?” 郭崇韬听罢,顿时神情一变。本来身为昭义军行军司马的任圜,以及原赵国大将符习坐镇成德军,他们与自己来往的也较为密切,算是倾向他这一方派系的臣僚大将,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二人就被调离成德军?而且这件事...郭崇韬自问身为枢密使,又怎会毫不知情? 心中忽的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郭崇韬眉头紧蹙,寻思了良久,他还是暗自念道: 就算陛下听那干佞臣贼党蒙蔽,可这又是何用意?难道是打算...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856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意识到危机四伏,可郭崇韬发现自己也处于两难境地。只因朝廷调走了任圜、符习,便撂挑子不干,索性直接回太原去...先前与自家君主李存勖即便有些不和,也不至于难道一拍两散,可郭崇韬情知公然抗旨不遵,那在世人看来,自己可就真的没有把后唐帝君放在眼里。 那干奸佞小人,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郭崇韬十分讨厌这种心里没底,对下一步事态进展并无把握的感觉。他也曾想到,应立刻联系李嗣源、李存贤这些统掌一方军旅的将帅,能够发兵照应。毕竟枢密院虽然主掌军务,可是随郭崇韬至镇州的亲兵不过一千来人...到底他主要负责谋划韬略,不似后唐其他开国勋将那般亲赴战场厮杀惯了,手下都有嫡系军旅以供调遣。 毕竟无论处于何种情况,尚还能掌握住一支完全可以听命于自己的军队,心里才能踏实。 可是郭崇韬又想到,因为李嗣源、李存贤等人皆为先皇义子。他也开始顾虑这些宿将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便以开始枢密院职权暗中阻挠,尽量避免统掌一方兵马的宿将与帝君李存勖接触,所以现在与一些旧臣袍泽闹得已有些不愉快了...... 便如走正史线郭崇韬就是要利用职权,将应该会是晋军中的首席名将符存审死死的按在北地边关,死活不让他再有机会接近帝君,直至对方郁郁寡欢、旧病复发,直至抱憾身故也再无入朝觐见的情形有些相似。 眼下也就只能摸索着小心处事...郭崇韬吩咐郭廷诲也务必谨慎,自己仍是忙于到处巡视,整顿何处城郭、军寨边防事务。虽然心头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可郭崇韬也仍坚信着一件事: 就算有宵小想诬害我,可陛下即便有些糊涂,错信那些奸宦谗伶...但我郭崇韬有大用于国,他也更为清楚!戕害朝中重臣,也终究绕不开帝君,何况我何罪之有,哪个又敢动我!? 然而约莫又过了半月光景,便又有一桩糟心事找上了郭崇韬。有成德军牙将来报,禀说朝廷派遣宦臣向延嗣前来察视,是否也当前接迎。 “这都什么时节了,还道是唐廷那般遣宦官做为藩镇监军,督察多路兵马不成?我贵为枢密使,向延嗣区区一个内侍阉宦,却要去迎他?笑话!就晾着那向延嗣,要去何处察视,由得他自己去看,若是碍手碍脚,误了军务,我倒要治他的罪!” 郭崇韬一听向延嗣这个名头,便如吃了只苍蝇那般的恶心。他瞧不起帝君、皇后身边谄媚逢迎的那群宦官,而来的这人,偏偏又是他最看不起的一个。这些时日神经紧绷,又听闻区区一个阉宦,倒来察视他整备边关防务进展如何,就相当是监工背后的监工...郭崇韬更没有半点好气,也仍没把那向延嗣放在眼里。 真定城北门外三里的一处凉亭当中,一拨随从就被晾在当场,已巴巴的等了一个时辰...宦臣向延嗣就坐在正中的石椅上,一口一口嘬着茶,他白晰的皮肉松驰,貌相妖里妖气。 大概也已能够确定,郭崇韬对于宦官群体果然还是那副傲慢不逊的做派...向延嗣却也并不恼怒,反而阴测测的笑了起来,并且狞声念道: “郭崇韬,你这厮果然够狂的啊...这个过场,是必须要走,可是待我回太原之时,殊不知你的一只脚,便已踏入鬼门关了.....” 向延嗣这个按史载线带头诬陷郭崇韬有不轨之心,而引动其他同伙再一起发难构害的宦官,好像不识趣一般还是进了真定城。与郭崇韬之间却也仍无半点交集,两人各顾各的,也让向延嗣备受冷落。 又过了十日光景,向延嗣便灰溜溜的离开镇州,然而返程至太原皇宫之时,他便又做出副哭丧着脸,又心急如焚的模样,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要报于陛下知晓...宫禁内朝当中,很快的便又响起李存勖声嘶力竭的叱喝声: “一派胡说!郭崇韬心生怨尤,便暗中遣人与南朝来往,而有意背反?他为我大唐立下赫赫功勋,是朕的股肱心腹,又怎会投从南朝?向延嗣,你这厮诬陷朝中重臣,到底是何居心!?” 李存勖怒气勃发、不可遏止,忽的仓啷声拔出宝剑,剑锋森寒、利芒闪烁,他瞪目凝视过去,落在伏在地上哀声叫苦的向延嗣。看来如果对方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李存勖挥舞就宝剑斩落,便要将其斩成两段! 毕竟现在的李存勖,可还没有到昏庸透顶的程度。所以向延嗣上报说发现郭崇韬与魏朝暗中来往,有意谋反,他的第一反应也仍是不信。 噗通声旁边又一人跪倒在地,李存勖怒目瞪视过去,就见另一名内侍宦臣马彦圭趴在地上,为向延嗣哀声辩解道: “我等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诬陷朝臣,这又图个什么?向常侍自知陛下对郭枢密素来重用,可仍耽着杀头凶险示警报急,这其中必有隐情,还望陛下明鉴啊!” “好啊!就连你这阉奴也......” 李存勖眼中凶芒毕露,长剑剑锋,又转而指向马彦圭那边。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见斜侧还有李从袭竟也双膝落地,便立刻高声道: “我等奴婢虽死无妨,可哪怕万一,如若郭枢密当真意图谋反,再要平定祸乱,只怕也已晚了!” 平常宠信的宦臣,这时却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力谏郭崇韬的确很有可能要背反...李存勖瞪大了双眼,来回环视,也不知到底要先斩哪一个?他胸膛剧烈起伏,也颇有几分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意味。 紧接着,还有官居宣徽南院使,宦官当中也最受李存勖宠信的马绍宏踱步上前,也接腔疾言谏道: “陛下,郭枢密虽然为我朝开国勋臣,可这些时日他自以为功高权重,行事愈发跋扈,朝中众臣也都看在眼里...而他先前我行我素,不是已惹得陛下不快?由此可见郭枢密居功自傲,已经有些轻视帝王威仪了...... 而陛下本来也只是有意敲打一番,便调郭枢密暂离都城,巡检边备事宜,也须让他识得分寸。但是郭枢密自诩功高盖世,却被陛下调离京师,无法揽政弄权,也必然会心生怨尤。 如若郭枢密自以为被陛下打压,而心生怨忿,毕竟南朝眼下尚比我朝势盛,又因地利之便,就算他不会谋反,但也难免会打算朝唐暮魏,观望时局,遂与南朝暗中来往...便当真没有这个可能么?” 是啊...郭崇韬虽是朕的心腹重臣,可是他也不似以往那般内敛沉稳,而且随着他在朝中地位越高,有些时候也不顾及会触恼朕不喜...若说他暗通南朝,朕不愿信,但是这个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如果只有一个人跳出来说郭崇韬要造反,李存勖必然不信。可同样的诬陷谣言,说的人多了,又是自己本来也甚是宠信的宦官众口一词...李存勖眉宇间仍满是恚怒之色,可他的神情越来越复杂,他的心思已经有些动摇,而手中本来做势欲砍的宝剑,也缓缓放了下来...... 857 同样的结局、同样的死法,只不过提前了 后唐帝君,本来大怒要拔剑砍人,便已引得内朝宫苑一片惊呼喧哗。皇城内宫,朝中文臣武将自然不得擅闯,所以陆续前来一探究竟的近臣,也都是受景进指使的伶人...... 现在身边就连一个能力谏警醒的谋臣都没有,李存勖周围尽是认定郭崇韬有意谋反,而大加添油加醋的伶官阉宦...愈发感觉心烦意乱的同时,他的想法也难免被身边佞臣给带偏了。 就在这个时候,宦臣中最受李存勖信任的马绍宏又凑前几步,他眼中闪过狡慧之色,趁热打铁,继而又道: “陛下难道忘了昭义军李继韬那个叛臣?他父亲李嗣昭李节帅,本来也是先皇义子,身为河东将门子裔,受父荫接掌藩镇,却不还是易帜投从了南朝?那李继韬不念其父为开国元勋,倒向外敌,陛下当时不也是始料未及? 如若郭崇韬对陛下心生不满,而已到了如李继韬那般暗通南朝的地步...成德军也难免要为世敌所掌控,我大唐尽失门户要地,届时悔之晚矣,还望陛下明断啊......” “...马绍宏、李从袭,朕就命你二人点齐五千兵马,速至镇州真定,成德军藩镇牙兵,奉御旨也要暂从你们调遣。传朕旨意,暂时剥除郭崇韬官身职务,速速押他至太原觐见...有些话,朕也必须要当面对郭崇韬问个明白!” 李存勖紧绷着脸,语气森然的厉声喝道,就近的宦臣伶官仿佛感觉到有一股凛冽的凶潮杀意扑面而至,骇得也不由浑身一震。 然而眼下的后唐帝君李亚子,即便是受周围太多佞臣进谗言影响,好歹还能保持最后一分理智。虽然对郭崇韬的猜忌陡然激增,但也必须要确定他的确通魏有意谋反...... 毕竟郭崇韬对于后唐而言,的确是国家栋梁之才,又怎么能不明不白的将他处死!? 可是听后唐帝君已经下达暂时剥除郭崇韬官位、兵权的旨意...在场伶官阉宦大多虽然低垂着脑袋,可其中不少人嘴角开始翘起,而露出狰狞的笑意。 马绍宏、李从袭这两个宦臣奉李存勖旨意,疾步往外朝行去,便准备点齐人马,赶赴镇州对郭崇韬下手...趁李存勖由几个伶官拥簇劝慰着,而往别殿行去之时,马彦圭不动声色的走向正往殿外行去的马绍宏、这两个阉宦侧身而过之际,马彦圭袖中握着的物件,便交到了对方的手中: “就按先前议定,只要怂恿得陛下下旨撤除郭崇韬那厮兵权,便已可以动手,也不能容那驴鸟再返回太原与陛下对持。这是皇后的教令,你且收好......” ※※※※※※※※※※※※※※※※※ “李从袭!你这阉贼好大的胆子,郭某何罪?你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直到由太原派遣的宦官,再度抵至镇州真定城之时...牙署节堂当中,却响起郭崇韬激愤惊怒的咆哮声。 这次马绍宏、李从袭甫一直真定城,便立刻亮出圣旨。成德镇藩镇牙军虽然不明就里,但也不敢抗旨不遵。迅速接掌了兵权之后,本来隶属于枢密院的一千亲兵,自然也难免立刻都被控制住...... 所以本来授命巡检边备军务的郭崇韬,立刻便成了孤家寡人。大批如狼似虎的军兵直撞入牙署当中,便将郭崇韬与其子郭廷诲团团围住。 率先带领部众杀入牙署,围住节堂的宦臣李从袭背负着双手,笑言瞧着郭崇韬厉声质问, “郭崇韬,枉你还自诩机智过人,咱们敢来动你,又会是谁的旨意...连这都想不明白?” 郭崇韬之子郭廷诲,当即也不住破口大骂开来,他拔刀相向,可是面对那层层叠叠已撞入节堂当中,手持钢刀、长枪、铁楇...等诸般兵刃的兵卒,一时僵立在当场,也不敢冲杀去厮拼。 而郭崇韬瞧着李从袭那个阉宦小人得志的张狂嘴脸,他虽然仍是一副愤慨强势的模样,可心中却已是一片冰凉。因为郭崇韬当然能想得到,似李从袭这类内侍宦官既然胆敢带领兵马,公然向自己发难,也必定已经得到那个人的应允...... 当郭崇韬还要忿声自辩清白之时,他忽然又听到,节堂门口处有人阴测测的说道: “你这厮本来是个聪明人,只是偏偏太过自作聪明,眼下也就不要装糊涂了。咱们这些侍奉陛下的内侍宦臣,若非帝君下旨,谁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来办你?可咱们如今来了,你说下旨要治你罪的人...又会是谁?” 拥堵在门口的军健让出条道路,另一个奉旨前来擒执郭崇韬的宦臣马绍宏,也缓缓踱步走进节堂。而他凝视向郭崇韬时,眼中恶毒之色,比起同伙李从袭,也显得更为浓郁了几分: “而你这讨死的驴鸟...可还记得当初对咱家做的好事?” 郭崇韬打眼一见马绍宏,他眼角也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当初同样为还是嗣君世子的李存勖效力之时,郭崇韬虽然做事机警干练,而倍受重用,可当时他的地位,尚还在马绍宏之下。 而唐朝时节所设的枢密使,本来便以宦官任之,职责所在掌受朝臣与地方表奏,乃至宣达帝命。可后唐效法魏朝改制枢密院,分执朝政,又掌军政大权。 本来马绍宏自以为也受李存勖宠信,能受任为枢密使一职。可郭崇韬处心积虑出尽风头,不但争取到枢密使这等要职,更意图控制朝政大权。 正因为郭崇韬风头太过,又公然要与宦官势力作对,这也使得马绍宏这等比起寻常内侍阉宦,对于朝廷政事与地方军政影响力更大的权宦怀恨在心(按史载李存勖“即位之初,郭崇韬勋望高,旧在绍宏之下,时征潞州监军张居翰与崇韬并为枢密使,绍宏失望,乃以为宣徽使。绍宏以己合当枢密任,常郁郁侧目于崇韬”...),他也是心知肚明的...... 即便早已意识到自己身处绝境,郭崇韬迅速想好了说辞,便当即高声道: “马院使,你我自陛下尚为嗣君之时,便协力为主尽忠竭力。按说也有袍泽情谊,我受封为枢密使,也是的确为国立下大功,而由陛下所受,未曾想到你原来还是心怀恨意!” 马绍宏听了冷冷一笑,他眼中杀意丝毫未减,而又阴声说道: “郭崇韬,你现在才知道与我讲什么袍泽情谊?我等服侍陛下的内侍宦臣,你不是都骂作是骑不得的骟马么?若是要你得势,只怕咱们这些宦官,也都要遭你打压迫害,可不止是枢密使这等要职被你抢去的账要算,如今既然有机会置你于死地...你说咱家又肯不肯网开一面?” 858 冤杀重臣,后唐衰败的开始 “阉贼!我好歹还是立下从龙之功的元勋宿臣,你们要栽赃诬陷,也须拿出确凿的证据!” “嘿嘿...只要陛下认为你暗通南朝,有道是君疑臣而不诛,则臣必反,你是个读书人,这话也总该听过吧?咱们享朝廷俸禄,有今日这般的官身地位,也全仰仗陛下恩宠,你既失圣宠,还指望能有活路么?” “不可能!就算陛下一时受你们这干佞臣蒙蔽,但他也绝不至要轻易治我的死罪!想必你们串通一气,要诬害郭某,陛下也只是下旨要拿我回去质问。我便随你们回太原去,自证清白,再力谏陛下,铲除你们这伙狼狈为奸,戕害重臣的奸邪国贼!” 郭崇韬激烈怒号,好歹他仍能想到就算国君李存勖对自己愈发猜忌,但也绝对不会轻易草率的要取国家功臣的性命。那么只需要向李存勖当面辩解,自证清白...便仍有可能化险为夷,再与那群伶官阉宦把新仇旧账算个清楚! 马绍宏、李从袭二人闻言,对视一眼,旋即又张狂的大笑起来。他们这对去了势的宦官嗓音尖锐,笑起来也是格外的刺耳...而马绍宏在朝着郭崇韬望去,又亮出一纸文书,便恶毒的说道: “你也不必回太原了,就在这真定城上路便是...陛下的确只是下旨暂时剥除你的兵权,可是皇后教令在此,晓谕我等如若发现你这厮有意顽抗,尽管当场格杀! 咱家眼见为证,你郭崇韬暗通南朝事发,仍是冥顽不灵、意图南逃。我等奉旨前来,也唯有将你击杀...那咱们兄弟说你要谋反抗旨,你便是罪行确凿,理当就地正法!” 皇后的...教令!? 郭崇韬闻言,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又犹如一蓬彻骨冰寒的冷水直接淋下...他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没有算到执掌后宫的刘皇后,也早已把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郭崇韬还以为,当初既然曾力谏拥护她做了后唐皇后。那么刘皇后就算不知恩图报,最起码也不该反过来非要置我于死地! “咱大唐开国功臣,也不少你一个。还真就以为仗着陛下器重,又对皇后市恩贾义,便真将我等视作下贱的奴婢了?也好好不想想,与帝君、皇后朝夕相处的人到底是谁...你到底树敌太多,只要失去陛下信任,便是死路一条。事到如今,也该认命了!” 在旁的李从袭,又接茬阴声说道,旋即他双目一瞪,便尖着嗓子大声喝令道: “还不动手!?” 冲入节堂,而本来便倾向于伶官、宦臣派系的军将兵卒轰然领命,便朝着郭崇韬、郭廷诲父子二人直扑了过去! “阉贼走狗,你敢动我!?” 郭廷诲下意识的破口大骂,却也已是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反抗,一员步将先行扑至,抡动铁楇,狠狠的砸在他的臂膀上! 当即骨骼碎裂的脆响声乍起,郭廷诲惨嚎着扑倒在地,然而周围一众军兵旋即扑了上去,挥起铁楇,便如雨点般又砸在他的身上! 瞧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要被活活打死,郭崇韬目眦欲裂,更是心如刀割,他虎吼了一声,直接蹿了上去,并做势要拔出腰挎的佩剑。现在也已经十分明了,马绍宏、李从袭这等阉宦对头,就根本没打算留自己的性命回太原...要死里求生,也就唯有放手一搏了! 然而郭崇韬当初虽是投军从戎,可最早身为戎尉,他长于机警干练、谋略过人,也从来不曾亲自赶赴杀阵厮拼...时至今日,又是养尊处优惯了,每逢战事,郭崇韬只要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也根本用不上他带兵冲锋陷阵,身手既然早已荒废,又怎能抵敌得住那群如狼似虎的军汉? 腰间佩剑还未出鞘,从斜侧疾冲过来的一员军健抡起铁楇,也重重的砸在郭崇韬的脑袋上。刹那间,郭崇韬浑身猛地一滞,视野之内,突然一片血红...而他的身子颓然倒落,大批军健就似是要分食猎物的豺狼,便纷纷围了上去。 重物砸击在血肉之躯上所响起“嗵!”、“嗵!”、“嗵!”...的闷响声不绝于耳,交织响起的,还有清脆却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断裂声...郭崇韬的身体,伴随着铁楇此起彼伏的砸落,也在无力抽搐着...弥留之际,他也不由怅然念道: 我自问才智过人,却到底还是太过自作聪明了么...就算善于谋略,可是身处于官场当中,为人处世的自保之道却一直拿捏不清,那就算权势越大,也越容易自取其祸...... 只可恨...我却终于要被陛下身边的奸邪佞臣给害死,刘皇后也非要置我于死地...难道只是因我力主要清除阉党伶患,便是动了她的人,而且劝谏陛下勤政节俭,而碍着她谋利敛财...那么满朝文武,虽有智谋勇烈之士,可陛下身边,却尽是奸邪...即便晋军眼下与魏朝尚还能形成对持之势,但是也早晚要亡啊...... 可是陛下...李亚子...终究也是因你受奸党佞臣蒙蔽,还不自知...我本来以为,你有雄才伟略,更胜先主,可如今看来...只怕先主发展势力,东征西讨...而河东军自唐末乱世打下来的基业,反而要亡在你李亚子的手上! 带着满腔的恨意,却也终究要落得个被铁楇活活打死的下场...郭崇韬双眼圆睁、死不瞑目,浑身已是血糊一片,骨骼尽碎皆断,便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又过了一阵,待马绍宏、李从袭确认郭崇韬早已死透了,这才下令一众军汉收手,而准备返回太原,向李存勖复命...... 毕竟李存勖下达的圣旨,是要擒执住郭崇韬至太原当面质问,可是马绍宏、李从袭不清不楚的将其打杀。当然也使得后唐帝君又是雷霆大怒,可是他恨不得要将这两个权宦拉出去斩首之时,马绍宏与李从袭又做足了可怜相,随即自辩是奉皇后的教令行事...李存勖当场便傻了眼,满腔怒意忽然无处发泄。 再怒气冲冲的去寻刘皇后质问,可李存勖得到的回复却是:郭崇韬居功自傲,朝堂与宫中皆知,待陛下也是愈发不敬...我知其有意谋反, 却又不能自认糊涂,陛下遣人前去缉拿,又唯恐郭崇韬事先察觉,会做穷鼠啮狸之举,而勾结南朝,献成德军于外敌...为保门户要地,故发教令,授意郭崇韬如若试图顽抗,煽动牙军背反,也尽可将其打杀,方才能当即免除祸患...... 就算是身边受宠信的伶人宦官,李存勖如若发现哪个戕害朝中重臣,而意图乱政误国,起码现在也会毫不犹豫的治罪严惩...可换成刘皇后从中干涉,李存勖的确狠不下心治她的罪,也只是叱责几句你个妇人家,也实在不该插手此事。 尚还没有确定郭崇韬是否有意谋反,可人便已经死了...李存勖虽然忿意难平,可以他的性情,对外又绝不能自认糊涂...既然木已成舟,李存勖对外也只得宣告认定郭崇韬暗通魏朝,的确有意背反。 所以刘皇后与伶官、阉党派系奸计得逞。郭崇韬与其子郭廷诲不但被冤杀,家产也尽被充公,其余四子,也都要收株连悉数处死...... 859 忠良拥兵在外,无人整顿朝纲 “即便郭崇韬意图掌控朝政大权,但他到底也是伪唐开国功臣;就算晋军不少将帅,与其已经结怨,可是晋主无端擅杀郭崇韬,也必定会使得其他宿臣勋将齿冷心寒,人人自危。 而晋主身边的伶官阉党,再无郭崇韬扼制他们的权势,瞒上欺下、干政敛财,也会更加肆无忌惮。那距离我朝大举北伐的时日,也为时不远了.....” 汴京内朝集英殿中,李天衢悠然自得,与身边心腹近臣,正针对后唐国内剧变而长声说道。 郭崇韬这个善于谋略型的将相之才,也如原本的轨迹那般被冤杀身死。虽然他意图独揽大权,打压同僚的手段有些极端,可是与吴国徐温有些类似的是,他们这样的权臣都能起到稳定朝堂的作用...而郭崇韬一死,也没有人能镇得住那些恃宠横行的牛鬼蛇神了。 在李存勖身边近千宦官,以景进为首的大批伶官...最要命的是还有刘皇后那个误国妇人。除了郭崇韬被谋害的消息,李天衢也已得知刘皇后还央求苦闷气恼的李存勖陪她终日打猎巡游,也使得现在的后唐帝君,便已有疏怠朝政的趋向...... 还有因郭崇韬被冤杀而导致的后唐朝廷人事变动,本来专门要与伶官阉党对着干的高官显要,竟然落得个这般下场...明言人也都很清楚,必然是以景进为首的伶官,以及马绍宏、李从袭、向延嗣、马彦珪...等权宦联手构陷。 所以本来倒向郭崇韬的文臣武将,大多被迫只得向伶官阉党低头。其中有文臣豆卢革,便被扶植做了后唐宰相。 可是李天衢却知这厮也不过是个并无治国实学的庸才,平生只好求长生修炼之术,身为辅相、手握权衡,治理国事却多有所错乱...按其史载的轨迹,李存勖身死之后,他便被贬至地方,还被李嗣源赐死,由此可见后唐朝廷开始有糜烂的趋势,这豆卢革却也只有添乱的份...... 而后唐刘皇后与伶官阉党更为肆无忌惮的敛财,国库日渐空虚。李存勖遂又提拔一个名为孔谦的属臣做主持国家主持国家税赋收入的租庸使。这厮走马上任以后便颇有成效,收取钱粮以供军需,也让李存勖认为他理财有功,便赐于“丰财赡国功臣”那等称号。 可李天衢也清楚,那孔谦也绝不是生财有道,他所用的法子也不过是定下严酷苛敛重法,去重敛急征、竭泽而渔。逼迫民生本来尚还算稳定的后唐百姓没了活路,他还要从中克扣敛财。 所以如果还是走正史线,李存勖身死,而李嗣源继位之后,便会立刻废除孔谦所制定的一切苛敛厉法,还列数苛扣军饷、搜刮百姓的罪行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而李存勖受刘皇后以及身边佞臣奸党的影响,重用豆卢革、孔谦等庸官贪官,也说明他身为君主的判断力已经大失水准。 所以冤杀郭崇韬,这只是个开始...进步难、退步易,李存勖开了这个头。现在的他虽然看起来,仍是让枭雄朱温惊呼“生子当如李亚子”的当世雄主,可是那后唐帝君的弊病,也将陆续暴露出来。便如正史中的南汉国主刘?派使者进贡中原,窥探虚实,对于刚刚灭了梁朝的后唐帝君,使臣对他的评价便已是: 骄淫无政,不足畏也。 坐在李天衢侧首的张骁颔首称是,可是他很快又接口说道: “按先前探来的军情,晋军鄜延镇节度使李存璋,屡屡请命赴京入朝,请奏将藩镇牙军交托于其他宿将执掌。他急于重返太原,想必也是因为晋人朝堂中奸邪作祟,以试图劝谏晋主不可被奸党蒙蔽。” “李存璋毕竟在晋先主所收的众多义子,伪唐开国勋将当中都算是资历最深的一个,身为晋主的义兄,他同样也是翼圣公临终托孤的顾命大臣之一。 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那本来中兴河东霸业的义弟,开始转变成一个被近臣奸佞蒙蔽,甚至误国殃民,要败坏河东李家基业的昏君。故而他忧国不顾其身,试图劝醒晋主,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李天衢喃喃念着,忽的冷冷一笑,继而又道: “不过朕处心积虑的安插密谍至晋主身边,就是要尽快促成他远贤臣、亲小人的局面。自然也不能让李存璋碍手碍脚...他坐镇鄜延军延安府,与我朝西京长安呈对持之势,既然已经到了关中陕陇地界授任一镇节度,他又是守土有责,想要返回河东太原,也没那么容易...... 我朝尽取河西之地,降伏甘州回鹘,兼并凉州温末,归义军与肃州龙家也尽皆愿意内附效忠...如今局势也趋于稳定,也不妨调动西北几镇牙军,轮番袭扰鄜延军治下州府。不求攻城掠地,就是要把那李存璋死死的牵制在陕北。他如若执意要返回太原,擅离职守,而致使鄜延军大片疆土为我朝所取,这个罪责,李存璋终究担待不起。 而少了李存璋那等顾命重臣还要试图整顿朝纲,劝醒晋主能辨识忠奸...伪唐朝廷,也只会愈发糜烂下去。晋主身边尽是奸邪佞臣,大多当真愿为河东李家肝脑涂地的义兄弟,却领兵在外镇守一方。直到他幡然醒悟,意识到今非昔比,自己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励精图治的李亚子之时...想必也已是悔之晚矣,而无力回天了......” ※※※※※※※※※※※※※※※※※ 坐镇魏朝西北的刘鄩、康延孝两员节度使收到李天衢的圣旨,统领所部牙军、几路偏师悍然出兵,不宣而战,便杀入长安以北,而处于后唐鄜延军治下的坊、鄜两处军州。当地城郭军司,惊闻魏朝大举来往,也立刻派遣快马,前往李存璋镇守的延安府报急。 本来心心念念,就打算立刻能返回太原,屡番奏请却都被驳回的李存璋激忿难平,又听闻魏军主动来犯,当然也不免勃然大怒。也立刻点齐牙军,赶赴鄜州南隅的鄜城县,要迎头痛击侵犯入境的魏朝兵马。 距离鄜城已不过二十余里的路程,鄜延镇牙军翻过一道山岭,行进至一片开阔地带,正撞见了一拨魏军先行哨探部众。凭借着兵力上的优势碾压过去,一番遭遇战打响,而对方也明显无打算死拼硬抗。还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在所部指挥使的号令下开始撤离,也根本不会给鄜延镇牙军合围包抄的机会。 直到士兵们潮水一般向南面退去,喧嚣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战场也变得安静了下来。虽然小胜了一场,可是老成持重的李存璋面色依然凝重的很,毕竟他很清楚,打退的敌军,也不过算是魏朝探寻地势敌情的斥候部队。 而这一轮厮杀过后,却是给对方提了个醒,斥候轻骑也必定会及时通风报讯,让其余魏朝主力军旅得知鄜延镇牙军正在向鄜城的方向进发...... 大举犯境的魏军合兵一处,往鄜州鄜城这边杀来时,才会迎来最为严峻的考验...而李存璋也很清楚,统掌两处藩镇牙军的智将刘鄩、骁将康延孝二人,也都是绝对不容小视的对手。 860 两强交锋,诸族大战 “启禀节帅,魏将刘鄩统领一万五千兵马,已过坊州桥山,距离鄜城也不过四五十里的路程。而坊州治下几处县坊告急,我军又当如何应敌,还请节帅速速定夺!” 鄜城官署厅堂当中,李存璋坐在帅椅上,正听着斥候军校详细禀说打探到的情报。在场一众藩镇牙将闻言,有个性急的按耐不住,便立刻谏言道: “节帅,末将以为,我鄜延军三万五千兵马开拨至鄜城,数目远胜敌军,理当主动出击,先杀退刘鄩那厮,先声夺人,再驰援坊州!” 那牙将话音方落,周围几个同僚微微颔首,也表示认同。然而李存璋沉思不语,神情极为专注。他一听到刘鄩这个名头,便立刻进入高度警觉的状态。 毕竟是魏朝军中成名的智将,每逢战阵满腹的鬼点子,而兵力上处于弱势,他便大摇大摆的往鄜城这边靠...李存璋估计对方也必定还有后招。 河东霸主李克用所收的众多义儿,有的能攻、有的擅守,而李存璋按史载轨迹固守太原、迫退契丹,本来就是更擅长打防御战的将才。今番魏军大军来犯,他没有龟缩死守延安府,也没有急于杀入坊州地界试图尽快杀退敌军,而是统领主力牙军,抵至处于坊州,以及南面魏朝治下同州交汇处的鄜城,打算把防线推到鄜州南隅,抵御魏朝大军杀入鄜延军腹地。 而从魏军的角度设想,对方也极有可能试图引诱坐镇鄜城的守军主动出击。 李存璋寻思罢了,便沉声说道: “那刘鄩足智多谋,号称一步百计,如若他统领一万五千兵马,便以为能攻破我镇牙军主力镇守的鄜城,那也未免太过反常;还听闻那康延孝善于奔袭,他现在又人在何处? 鄜州以南,与魏朝同州接壤。而同州也是长安北面的交通要冲之地,如若魏军另有一路军旅隐蔽声息,意图趁着我军从鄜城出击之时,再向北侵攻鄜州,届时又当如何应对?” 李存璋这一系话说罢,厅堂内不少牙将先是一怔,略加寻思,也都承认他们的将主节帅所言却有道理。而李存璋的目光,又落到摆在帅案上的舆图上,旋即又道: “在没有完全确定刘鄩、康延孝所统掌的敌军踪迹之前,我军尚还不可轻举妄动,须以不变应万变。坊州各处县坊守军,要据城死守,固然压力极大...可是鄜延军延安府、鄜州更不容有失。 稳妥起见,定难军与那几路偏师听我调令,发兵拱卫鄜延军东隅,眼下想必也已启程。而鄜城做为藩镇面南门户,南朝如若真试图侵吞我朝疆土,我军不用去追,刘鄩、康延孝也自会率部杀至城下的......” ※※※※※※※※※※※※※※※※※ 两日过后,本来做势往鄜城逼近的刘鄩所部牙军,却杀了个回马枪,施声东击西之计,佯攻鄜州,实夺坊州东北面几处军寨。杀后唐守军三千,连破三寨。 然而就在鄜、坊两处军州之间游走的魏朝军队,无论如何卖力的耀武扬威,李存璋统领鄜延镇主力牙军坐镇鄜城,就是不受挑衅。 在坊州边界游走了一番,刘鄩所统领的军旅临时搭建起了营帐,外围调遣轻骑甲士来回巡守。正值用餐的时候,土砌的灶台炊烟袅袅升起,前几轮小规模战事负伤的士兵包扎好了创口,便分批逐次的前去领受伙食。 大帐当中,刘鄩从斥候军校那边确认镇守鄜城的李存璋所部守军,仍是没有半点动静...他轻叹了声,随即喃喃念叨: “本打算诱使那李存璋主动出击,我与康节帅则分别统军自坊州、同州齐头并进,对鄜延军腹地形成夹攻之势,而教敌军疲于应对...可是那李存璋果然老成谨慎,也不会轻易中计...... 但李存璋即便打算以逸待劳,等我军主动去攻,这次攻打鄜延军的,可不止是两路牙军。还有偏师出庆州,侵入鄜州东隅,而对北面接邻的延安府构成威胁时...他可还能沉得住气?”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一支规模在两万人左右,而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已经从鄜延军东隅杀入境内,兵锋所向,便是鄜州治所洛交县以西,距离北面延安府路程也不算遥远的直罗镇。 骑军甲坚兵利,呼啸东行,而行伍间汉话、回鹘语、吐火罗语的号令声此起彼伏。军阵中虽然打出的魏朝的旗号,可是这一支军旅的骑兵其中有七成上下,无论貌相还是衣甲,或多或少也都带着些异域特色...... 更为显眼的是,骑阵后列,还有至少两三千骑乘骆驼的军健催骑疾行。相较于战马而言,骆驼虽然脚程与爆发力有所不及,但是胜在耐力与负重力,就算不是在沙漠地带作战,若是战术运用得当,也依然能够发挥奇效。 这支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其中身上铠甲外多着白袍的,则以肃州龙家的焉耆人为主;而以汉家儿郎为主的部众,则是由曹仁贵统领的归义镇牙军;而数量最多的,却本是甘州回鹘出身的骑军甲士。 当初被魏朝彻底打服,而甘愿接受中原王朝的直辖统治,甘州回鹘也还有大量指望靠沙场建功,而能谋个出人头地的青壮儿郎。既然已经做了魏朝的子民,当然也要听凭调遣,毕竟对于靠厮杀谋生计的军汉而言,建功立业的心思也都十分火热。 忽然间,位于骑阵前列的一名军将双目一凝,旋即高声示警。因为他与周围骑兵的视线之内,已经眺望见前方一片旗帜招展,紧接着又有大股兵马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 相较于回鹘人与焉耆人的骑将骑兵,来的那一路军旅身上散发出剽悍的野性似乎更浓烈了些...那群军将士卒大多头戴毡帽,也有少数露出脑袋的,头顶却刮得光秃秃的一片,在阳光下的照射下锃然发亮,周围的头发则被编成了小辫儿,随着战马剧烈的颠簸来回乱晃。 而这支军旅中看似有些身份地位的将领,非但做髡发扮相,大多人耳朵上也都挂着一双金光闪闪的大耳环。 显然那边也已发现由回鹘、焉耆组成的军队已杀入鄜延军境内,军阵中高声呵斥号令的声音接连响起。各部兵马迅速摆开阵势,做好了厮杀的准备,绝大多数将官兵扬起手中兵器,开始大声呐喊,卒看起来杀气腾腾,都显得十分粗犷。 在河陇、关中地界栖息繁衍的族类,本来各自也同样建立起割据政权。如今听命于魏朝的回鹘、焉耆乃至归义军的汉儿军旅,大致瞧清了对面军旅的衣甲扮相之后,自然也立刻就便认清了对方的来路。前阵骑军遂大声疾呼,后阵兵马传递声息,而迅速招呼各部同袍准备迎战: “定难军!是定难军的党项人!” 861 成分太复杂,就成了杂牌军 浑厚悠长的号角声,在两边军阵几乎同时响起,无数传骑往来奔走。肃杀之气渐渐弥漫开来。 归义军节度使曹仁贵,在一众亲兵的拥簇下,也催马踱至前阵。他全身甲胄披挂,头戴狻猊盔,端坐在鞍鞯整齐的高头大马,双目炯炯有神,看来也已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完成了归义军由张氏往曹氏政权的交接,曹仁贵又极力主张内附中原、重归汉家。他不但着手发展藩镇治下农牧业生产,以保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却也深知后唐与魏朝为敌,而且这两大国疆土距离河西地界可都不算远,那么甘陇这边如若彼此战端再开,曹仁贵也深知自己作为魏朝治下藩镇节度,当然不能置身事外。 “呵呵,曹节帅,来的既然是定难军的党项兵马...骑战厮杀,到底还是我回鹘儿郎更为擅长。但请节帅压阵观望,这头阵,便由末将来打吧......” 忽的有一骑缓缓踱至曹仁贵身边,那人虽然身着明光铠,可头戴的长帘兜鍪,洒下一蓬锁子链护住颈部,而护膊、护肩、甲裳,明显更倾向回鹘的制式风格。曹仁贵自也识得此人唤作斛嗢素,自甘州回鹘彻底为魏朝兼并之后,他受提拔重整部曲,很受器重,所以也是为魏朝征战厮杀相对主动的回鹘裔军将。 当年由曹仁贵代表归义军出面,虽然立刻与甘州回鹘议和罢战。可当年彼此做为一方割据势力,毕竟曾经争夺河西霸权。更何况魏朝征服甘州回鹘,归义军也没少出力...所以现在即便成了袍泽同僚,对于斛嗢素而言,也难免会有些与归义军较劲的心思。 为魏朝征战抢先立功,这也算是先要纳了投名状,斛嗢素寻思着立功要趁早,自然也抢在归义军曹仁贵前面出战。 曹仁贵大致也能察觉斛嗢素的想法,却也只是洒脱一笑,而干脆的说道: “那就有劳将军了,我便暂且押阵,观望战局,恭祝将军能够旗开得胜。” 斛嗢素听了嘿嘿一笑,胡乱朝着曹仁贵施了一礼,便拨马前去调动兵马。诸部回鹘骑军,开始徐徐前行,一片人喊马嘶的军阵,也展露出了腾腾杀气。 而在归义军与回鹘、焉耆所组成军旅对面,则是定难军历经内部动乱之后,从党项拓跋部当中,被推举到节度使之位李仁福端坐在马上,正一脸凝重的看着远处徐徐展开的敌军队形。 “南朝来者不善,我等也须小心应对,不过此处到底是大唐治下疆土,只要能挡住敌军一两轮攻势,便可挫其锐气。再待彼此僵持,也能使得南朝敌军慢慢陷入颓势,久后军心浮动,便也只得退去。 不过这头阵,也不必调派我党项儿郎前去搏命。李节帅招拢塞北诸部,一并做为偏师前来应战,这个时候,也正好能够派上用场......” 定难军节度使,历经第一代李思恭、第二代李思谏相继病逝,而后继任者李彝昌又被麾下部将弑杀。轮到了这李仁福接掌节度之位,自然也要摆出一副威仪架势,而要让其余党项部族头人敬服。 然而李仁福却没有注意到,除了拓跋部之外,策马位列在两侧的细封、往利、野辞...等其余七部头人,听他一番言语,神情或是不屑一顾、或是不以为然,更有人侧目打量过来,眼中也分明带着几分怨意...... 定难军党项诸部兵马都稳住了阵脚,又有大批人马,被叱喝驱赶着,分成左、右两批从后阵朝着前面推进过去。这些部族军虽然也都惯于骑乘战马,可是比起定难军部众的衣甲扮相,也显得寒酸了太多...... 这支衣装扮相有别于党项族裔的北地杂胡军,身上大多裹着臭烘烘的皮袄,捂得身子都发馊了,而再瞧这些族民脏兮兮的模样,只怕许久未曾洗过澡。他们除了手绰兵器,骑乘战马,似乎便与叫花子也没什么分别...... 鞑靼一词,最早出现唐初由突厥文撰写的《阙特勤碑》中,也与后世明代对于蒙古一支部落的称呼语意截然不同,这般时节,就相当于对北地诸族的统称。 所以这支部族军,眼下也可以用鞑靼诸部来概括。当年李克用与他父亲流落漠南,便曾被鞑靼部族收容过。只不过这支部族军的构成十分复杂,零零散散的部落众多,其中有些或许是后来称霸草原的蒙古先人,或许也只不过是族裔名称从来没有记录在史书当中,便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不起眼部落族系罢了...... 荒漠塞外,弱肉强食。而随着契丹不断的在塞外扩张势力,其余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生存空间被压缩,要么只得投从契丹,要么就只能迁居别处,去抢夺压榨其它更为弱小的部落。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而随着鄜延军李存璋为了拓展兵源,招揽边地族裔补充边备,众多在草原上本来犹如小虾米的部落相继投来,也足以组建成一支颇具规模的部族军。 任由定难军党项人呼来喝去,部族军鞑靼诸部虽然气忿不已,却也不敢反抗。毕竟草原上白灾黑灾,水草丰茂的去处,也早就被其它族裔给占尽了...重回塞外,自己的族人终究要落得个被冻死饿死的下场。 李存璋节度也许下过承诺,只要族中青壮肯为后唐卖命厮杀,那么在鄜延军也会许以自己的族人安身之所。何况中原江山富庶,做为偏师借助兵威,如果有机会还能大肆掳掠一番,恐怕便抵得上现在在草原大漠半生劳苦! 所以便是打头阵充当炮灰,只要能有搏命争个出身的机会,我们也认了! 鞑靼各部头领面色狰狞,也开始大呼小叫起来,部族军所有骑手狼呼鬼叫着,也都开始急催坐骑,摆出不管不顾撞阵冲来的架势,成群狂奔的战马,犹如激流怒涛,卷得尘烟扑天而去,便朝着对面的回鹘骑众掩杀了过去! 面对着如山呼海啸一般扑来的敌军骑众,双方军阵在催马高速冲驰的同时,也在不断的判断彼此相距是否弓箭射程范围以内...直到回鹘骑军这边抢先一步,千百枝箭当腾空,形成一片凄厉的呼啸声,犹如乌云压顶,骤然坠落,便要在箭矢最有效的杀伤距离内重创敌军。 部族军鞑靼诸部,自幼也都能骑得劣马、射得角弓,而且草原上部落之间相互搏杀,最倚靠的,也是弓马骑射的本事。所以及时予以反击,也是准头极佳。 可是回鹘同样俗好骑射,箭射得既快且准。较之东拼西凑的部族军,他们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便是当初设立牙帐王庭,大多能征善战的骑士受正规军训练,就算当初不敌魏朝几路牙军...但也远比练兵时日尚还不足的部族军更清楚军纪的重要性。 所以鞑靼部族军劈头盖脸的一顿施射反击,即使贯入回鹘骑阵当中,也不免有些骑手中矢滚落坠马。 可是更为密集的羽箭,没入鞑靼胡虏轮哄哄的阵列当中,成片的血花激溅,震耳欲聋的惨叫声明显的清晰了很多...只这一轮对射下来,明显也是回鹘骑军一方的杀伤效果更为明显! 862 帮魏朝的回鹘,助后唐的党项,谁更有前途? 回鹘骑阵这边,成千张角弓伴随着各部军将的号令之声,再度猛然张开,弦如满月。扑在最前列的骑射手以平射,后列仍是采取抛射的方式,上千簇尖森寒的利箭,密密麻麻的朝向阵列中已经倒了一片的部族胡骑马军,就是又一片乌云陡然腾空! 而李存璋招揽了数万部族军,也是以严明法纪治之。也亏得后唐上至军事高层,下至各支部曲以沙陀、汉人为主,其余诸族混杂,所以李存璋也有一套治军管民,镇抚北地族裔的手腕。 可是将草原上零零散散的小部落拼凑起来,成军时日尚短。这些鞑靼杂胡,虽然也多有凶蛮剽悍,又善于骑射箭术,但是他们更倾向于单打独斗,亦或者三五十人规模的马战...可是成千上万规模的大战,现在对于这伙东拼西凑的部族军而言,也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没有经历最起码一两年光景的操习练兵;没有通过实战、操练而培养出来彼此的默契;投从后唐卖命,也只为自己族人的生计,眼下对李存勖所统治的帝国,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家国情怀可言...... 部族军一众军将,甚至还操着不同的胡语,嗷嗷乱叫着只顾带领自己的兵往前冲。乱如一窝蜂,结果挨了回鹘骑众两轮箭雨,军阵便已有崩散之势! 正值鞑靼诸部组成的部族军遭受箭雨打击,而阵列混乱的时候。而回鹘军前列组成成锋矢状的锐骑擎起马战兵刃,直突向前,当先近千的甲士俱是装备精良,马术纯熟之辈。这般策马激冲,夹杂着一股疾风劲雷般的威势,便跃马冲突敌人散乱的阵中! 兵刃卷动道道血光飞溅,众多鞑靼族民当即落马,旋即便被疾驰而过的敌骑给踏成肉泥。猬集在一处的士兵下意识的挥刃抵挡,虽然也有个别凶蛮的汉子发了狂性,嘶吼着直扑了过去,将扑倒面前的回鹘骑士撞翻坠落...可是在对方配合默契的攻势下,其余队列大多被撞得四分五裂。 好歹以甘州回鹘的实力先前建立牙帐王庭,震慑归义军沙、瓜二州,若是精锐尽出,也足以一口气踏平草原上几处不算规模很大的部族。而接受中原王朝的安置,按魏朝军法赏攻罚过,既然仍是从军的儿郎,战场上的表现,也仍是与自己的前程、家人的安乐息息相关...... 所以回鹘骑众,也都拧成一股劲只顾催骑往前冲杀。本来各不统属的鞑靼诸部,大多则已经如没头苍蝇那般,开始惊呼嘶喊着策马来回乱撞! 呵!定难军党项人,倒先是驱赶这群杂七杂八的部族前来送死,完全就是一伙乌合之众,要将其彻底杀溃,又有何难? 统领回鹘骑军破阵冲杀的斛嗢素,他那对深邃的眼中也满是得意之色。眼见有个浑身浴血的部族军骑将当真似发疯了一般,通红的眸子中迸射犹如负伤野兽的凶芒,便抡起马刀劈斩过来...斛嗢素手中长枪,却是后发先至,当即将那军将的喉咙贯穿。 从斜侧又有一员敌骑厮骂着杀至,斛嗢素微微一让,就在对方刺了个空,而彼此战马正要错身而过之时,他又擎起腰挎的铁鞭,抡圆了狠狠砸落下去,当即便将那敌骑的天灵盖砸得粉碎! 后唐鄜延军所招募得鞑靼诸部组成的部族军人数虽大,也不过能唬住兵家门外汉,到底如同一盘散沙,并非什么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军。可是大胜一场,赶在归义军前面拔得头筹、抢下头功,这也当然是斛嗢素的目的。 然而刚刚将散乱的部族军骑阵冲了个对穿,斛嗢素忽闻蹄声雷动,他惊觉抬头,就见前方一队又一队的骑军立刻杀出本阵,急催战马,毫不停顿,便向他们这边卷了过来。 迅速也杀入战团的这拨骑军,做势要从左、右两侧,冲击杀过部族军阵列之时,队形也难免有所松动的回鹘骑军。而动作突然,行事敏捷,也让刚刚杀过军阵的大队回鹘骑士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沉闷的撞击声乍起,寒芒夹杂着血光闪落飞溅。回鹘骑兵猝不及防,一时间落马无数。斛嗢素怒目环视,眼见突然杀入战场的敌军骑众,不但尽是髡发左衽、军将耳戴金环的扮相,再瞧队列中打出的旗号...斛嗢素自也识得汉字,恶狠狠的大骂了声: “党项贼汉!” 党项人这个民族,也还远远没到按其正史轨迹实力达到顶峰的时候。可是当初拓跋思恭、拓跋思谏支援唐朝镇压黄巢起义,被赐李姓,还被赐号定难军,而让朝廷承认其对银、夏、绥、宥、静五州之地的统治权。 即便比不上河东霸主李克用那般的雄才大略,后来挥军征讨黄巢,将反军驱逐出长安时风头更盛,但是拓跋兄弟好歹也带领着自己的民族,成为唐朝治下的藩镇节度,也成了一方割据势力。 而定难军党项诸部,对外虽然奉行依附于梁、魏,乃至后唐那等实力强盛的势力,而不敢称孤道寡,带领族民公然与中原王朝划清界限...可是从唐末至今,定难军先后为诸方雄主所用,也历经不少战事,所具备的战力,也非是草原上那些零散的弱小部族可比。 说起来,也是要等到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之父李继迁掌握定难军藩镇之时,由于觊觎甘州回鹘占据河西走廊重要地理位置的疆土,又是在契丹辽国的支持下,便开始要把占据甘州的回鹘人赶出他们的家园。 不同于魏朝废牙帐、除王庭,而征服甘州回鹘,但是也积极的安置情愿投从内附的诸部族民...西夏侵略甘州回鹘,先前还吃了几次大亏,李元昊破甘州、灭回鹘、降服归义军,致使退至瓜、沙二州的回鹘人仍无安身之地,手段更为激进。而甘州回鹘族民大多逃往葱岭以西,一小部分归附宋朝,对党项人有夺家灭国之恨,本来也该是一百多年后的事。 可是如今回鹘、党项这两个民族,就好像是注定要结下梁子一般...各自为魏朝、后唐出战而正面交锋,厮杀起来,便立刻打出了火气。 斛嗢素遂大吼了一声,统领的周围的亲随骑士疾冲了过去,立刻挥舞长枪竭力向扑杀过来的敌骑刺去。而党项甲骑,也是吼声如雷,纷纷催马扑杀过去,还没等手中兵刃落到敌骑身上,先有不少战马狂嘶着疾奔过去,对撞在一处,便已是一片人仰马翻! 回鹘、党项双方的勇悍敢战之士杀成一团,按彼此的战力,都发觉对方算是难啃的硬骨头...无法立决胜负,眼下就是要拼得个你死我活!而前方被冲击的阵型溃乱的部族军胡骑当中,也尚还有不少回鹘骑兵陷于阵中...... 随着定难军突然派出骑众加入战场,先是占据上风的回鹘骑军,眼下却被敌方几拨骑众给死死纠缠住...而坐镇中军、观望占据的归义军节度使曹仁贵见状,也立刻高声喝令道: “传令前阵部曲,再知会肃州龙家,与我归义军一并出战,去支援回鹘骑众与敌军鏖战!” 863 你为后唐卖命,我们又可曾愿意? 随着双方不断的投入兵力,战团越来越大,若是能从天空鸟瞰下去,就见这片战场上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已杀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一彪身披素白劲服,披挂半身轻甲的骑兵,由前排平举骑枪的甲士撕裂开敌阵,后列健儿挥起雪亮的马刀挥砍厮杀,污血如泉,便又从那些溃乱的鞑靼骑兵身上喷溅而出! 肃州龙家的焉耆人,无论数目也有实力固然不及回鹘、党项,可是当初依附于归义军时,主要司职牧养马群与其他畜牧,族民也以轻捷善斗而闻名。兵刃纵横决荡,敌骑便仍如被狂风卷过倒下一片,破甲裂肉声,也变得格外激荡起来! 厮杀混战持续了好久,双方战马也已开始喘起了粗气...而回鹘后阵的骆驼骑兵,却在这个时候也朝着后唐部族军的斜侧撞杀了过去。 虽然双峰驼做为做为冲锋陷阵的军骑,不及战马的爆发力更强,然而按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鞑靼骑兵所乘体形就相对矮小的蒙古马,就见比自己身体大上几圈的动物直撞过来...又因骆驼身上还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竟使得一些战马扬蹄惊嘶,而直接将骑乘在背上的骑兵掀翻了下去! 由归义军阵中杀出,去支援回鹘骑众的锐骑,也以股一往无前的劲头,直接撞向定难军的党项骑阵,噗噗入肉的闷响声,铿锵激荡的兵刃相击声,亢奋癫狂的惨杀声,以及马儿希聿聿的悲嘶声交织响起...也将这场战事推向了白热化! 现在的归义军,固然不及张义潮在世那般威震河西,藩镇掌控的疆域大幅缩水,仅剩下瓜、沙两处军州,也唯有肃州龙家愿意共同进退...先前若不是魏朝牵涉河西局势,甚至还会被甘州回鹘杀至城下,只得请求结为父子之国的份上...... 可是如今内附中原,重归汉土,归义军将士心中也有了底气...当年有义潮公,带领我们的父辈祖辈,喊出归国的口号驱逐吐蕃,豪取沙、甘、肃、鄯、伊、西、河、兰、岷、廓十一州之地,安抚诸族归顺,又是何等的风光? 当年我等陷于河西惨遭外族欺凌压迫,民生凋敝,先人日夜思归唐朝之时,尚且有议潮公振臂高呼,重振我汉儿声威。只可叹朝廷糜烂,而于中原有黄巢祸乱天下之时,藩镇内又逢夺权内乱,致使甘州回鹘等势力趁机再度做大,又将河西与中原隔绝开来...... 然而中原汉家江山,现在也已是我们的靠山,而长安通往西北诸地的道路也已完全打通。为保我汉儿能永为河西之主,子孙后代永远能挺起腰板做人,也不会再任由外族统治。什么定难党项、河东沙陀,亦或北地鞑靼杂胡...当年我们的先人能得地四千余里,杀得各支部族臣服,这一辈的归义军将士复归汉土,有魏朝倚仗,自然也可以做到! 而战事愈发激烈,也激起了党项诸部的凶蛮之气,稳坐在战马上观望战事的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面沉如水,眼见魏朝归义军、焉耆部陆续也派出部曲加入战团...他朝着一侧把眼乜去,终于把手一挥,又勒令随他拓跋部一并出战的党项其它部族,还要继续添将添兵,而同魏朝侵境的敌军继续鏖战下去...... ※※※※※※※※※※※※※※ 直至鲜血遍野,伏尸枕藉。由曹仁贵统领的归义军,斛嗢素统率的回鹘军,以及肃州龙家焉耆部骑众,与李仁福统掌的定难军党项诸部、鄜延镇部族军各自都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 不过对于守方而言,这样的战果,也足以使得魏朝暂时无法再往鄜延镇腹地侵攻。双方战至人困马乏,疲惫不堪,也只得暂时鸣金罢战,各自退返数里,并安营扎寨加以整顿。 然而清点阵亡伤损的兵马数目,由党项八部所组成的定难军部众,各自还要单独计算折损的族人数量。入夜时分,大批的士兵拖着疲惫的身子进入营帐,甫一躺在塌上便昏沉沉的睡去,还有不少伤兵在席上辗转反侧,仍不住的呻吟哀嚎...而一处大帐当中,倒有人忽的恨声说道: “李仁福说得好听,说什么比起北地杂胡,到底我等党项儿郎性命更为精贵...可是到底不还是要我们几个部族添兵前去填命送死?” 说话的那个人,却是党项八部当中往利氏的首领乌罗弋,很明显他已对如今身为定难军节度,同样又是统掌党项八部的李仁福很为不满。而除了这个乌罗弋,竟还有其它三支部族的首领也都盘坐在大帐当中...其中名为苏零则的费听氏冷笑一声,便接茬说道: “我等党项羌尊奉白石大神,而拓跋部笃信佛教,本来便非我羌人族裔。当初鲜卑人厉行汉化,不愿奉从者便流徙远方,而后拓跋氏入我党项羌族,便是为势所迫。 先前便因为定难军投从沙陀晋人,我等便枉遭魏朝兴兵大举侵袭洗荡。如今还要为鄜延军抵挡魏军,我等却又能落得多少利处?拓跋李家,对晋地沙陀也着实太过殷勤,呵呵,只怕也没把我等诸部当做同族看待......” 苏零则之所以如此说,则是因为当年被唐朝赐予李姓的拓跋氏,祖上也的确就是鲜卑族。而党项则是属于古羌族的一支,西羌人为先祖,于汉朝时节大量内迁至河陇及关中一带;至于拓跋鲜卑兴于大兴安岭,在南北朝北魏时期大批迁至中原。 虽然拓跋氏已融入党项,可真要是追祖朔宗,与党项其它部族祖上血脉确实不同。时至今日一些族群的风俗,甚至也仍有差异。 然而拓跋氏却是后来者居上,逐渐成为党项八部的首领,而其余七部本是羌人血脉后裔的族民,反而要受先祖为鲜卑人的拓跋氏掣肘...所以早年闹起叛乱,动辄冲突,本来也是常例。 即便到了宋朝时节,拓跋部于定难军五州扎下坚固根基,拉拢党项其余部族齐心自据一方,为建立西夏国打下根基...可宋太宗赵光义便曾向归附中原,而后叛宋降辽的李元昊叔祖父李继捧询问“汝在夏州,用何道以制诸部?”,而李继捧的答复则是“羌人鸷悍,但羁縻而已,非能制也”...说白了以他个人的立场,就始终没有认为拓跋氏出身的自己,与其它党项部族不算血脉同源。 然而当年拓跋部李思恭、李思谏兄弟为唐朝抵御黄巢反军,受封定难军节度,党项其它部族因此也得以至夏、绥等五州扎根繁衍...既然是受了拓跋部的恩惠,党项其余七大部族纵然心怀不满,也能按捺下来,认同拓跋部为党项八部共主的地位。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唐朝覆灭,定难军拓跋部先从梁国,再附后唐,起码在选择阵营站队这件事上,已经与党项几支部族的首领产生分歧...再经历魏朝大肆洗荡定难军,藩镇内部有叛将弑杀拓跋氏节帅,乃至如今又要为后唐出战,葬送自己部族的儿郎性命...... 既对我有利,那边认同你是我们民族的首领,可是如今我们觉得你立场选择偏差,便是要致使我族裔受株连灾厄的祸害...所以已有党项几部首领的怨懑情绪与日俱增,甚至也有了要扳倒拓跋部的心思...... 864 拓跋李氏,据地建国,这也已不可能了 既然往利氏首领乌罗弋、费听氏首领苏零则先后忿言说罢,其他党项部族首领也不再藏着掖着。好歹大帐周围,都是由他们的亲随族人把守,不必顾虑隔墙有耳,而让李仁福乃至拓跋部人会知晓党项有几支部族积累的怨懑,已经处在叛乱的边缘...... 其中又有个生得眉细目鲜的中年汉子忽然开口,而是野利氏的首领野利荣: “按说本来拓跋部入我党项羌时日已久,到底从大局着想,我们也不愿联合外人,共抗拓跋...不过由拓跋做党项八部的主,也确实够久了。我们七氏一向受制于拓跋部,就算受些盘剥压榨,也只得忍气吞声。可今番不是要守卫定难五州,可还是要为晋人与魏朝交锋...... 咱们的族人,有许多因魏晋争霸战事而丧命,而我们几支部族,手上当然也沾染了魏朝汉人的鲜血。如今又与依附于魏人的回鹘人、焉耆人厮杀交锋,彼此的仇怨越来越深...从一开始我便寻思,定难军投靠晋人,这对我党项诸部而言,是福?是祸?” 乌罗弋听野利荣叹说罢了,冷哼了声,立马便接茬道: “按如今形势而言,这不是显而易见的?晋人妄称大唐,以唐室正朔自居,可是谁不知道他们那国主是沙陀朱邪部的种?如今魏朝占据中原,慑服诸藩各国,晋主则掌控河东乃至陕北、河朔地域几处疆土,又焉能与当年的大唐相提并论? 当初晋主说什么党项、沙陀,同是迁入汉土,受唐廷赐封的族裔,境遇相似,理当相互照应。结果晋人东面与契丹结怨,西面回鹘、焉耆...以及与归义军联姻的于阗想必也会倒向魏朝,受制于晋主,盟友没有几个,敌人却是越来越多...... 晋人终究不及魏朝势大,好歹当年定难军向朱温梁朝称臣,也没被逼到势必要与中原强藩结仇结怨的份上。如今却被迫屡番与魏朝交战,有朝一日晋人势堕,而魏帝要清算报复...对我党项而言,岂不会是灭顶之灾?” 大帐内其他首领听乌罗弋这一番言语下来,也都不由的连连点头。本来一直闷声不语,而显得有些犹豫的米擒氏首领羝革罗,也忍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就只眼下而言,其他族裔与魏朝交易互市,彼此能互惠互利,有的则干脆做了中原王朝治下子民。到底中原富庶,那些部族不必为生计发愁...可是因我定难军依附晋人,同魏朝为敌,与中原绝禁商贸互市,要么是我党项寇钞掠边,要么便是魏朝兴兵报复、洗荡剽掠...... 可是晋人又能给我们什么?又是交纳钱粮贡赋,又是出征助战,让我们各部儿郎枉送性命。交纳的钱粮还要做两份,一份上贡晋人,一份献于拓跋部...到头来还是我七部党项受盘剥压榨,不也都是因受制于拓跋部之故?” 往利氏、费听氏、野利氏、米擒氏四个首领,已经凑到一处,彼此毫无顾忌的针对拓跋氏总掌党项八部表达出质疑。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对于如今执掌定难军的拓跋部李仁福,乃至后唐帝国愈发怨忿。 可是在场的党项部族首领也都很清楚,如若真要发动叛乱,推翻李仁福下台的话...此事非同小可,毕竟当初是拓跋部力主依附于后唐,那么后唐也必然会做拓跋部的靠山,力保住其在党项八部当中的统治地位。 即便大帐内敢于同其他部族首领,表露自己看不惯党项八部的前程由拓跋氏的人已达半数。可拓跋部毕竟实力最强,还有后唐为其撑腰,单凭四支部族要煽动叛乱,固然能使得定难军内部分崩离析,但后唐联合拓跋部进行血腥镇压,他们的部族到时也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为党项诸部以后的处境着想,如若只得推翻把持定难军大权的拓跋部,看来也势必要借助外力不可。 一阵沉默过后,这次牵头召集三支部族首领前来密议的往利氏首领乌罗弋,寻思着话说到这个份上,差不多也到了火候...他又朝着帐外乜了一眼,把身子往前凑了几分,还不由的把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便又对费听、野利、米擒三部首领说道: “除了咱们四支部族,房当氏对拓跋李家看来也颇为不满。这次稳妥起见,虽然未唤他一并商议,可是以后也应去探探口风。还有一件大事,眼下我也不妨坦诚布公。 其实魏朝长安留守相公严可求,先前便曾遣人与我密议,眼下虽然仍不宜发动叛乱,可是我党项七部不但要谋一条后路,也未尝不能转危为安,而保诸部族民富足安乐......” 如今身为定难军节度使的李仁福,虽然还尚不知道党项四部首领暗中密议,已经开始计划着要推翻他下台...可是当年李思谏还在世之际,定难军内部便已出现反对的声音。眼下他这个节度使也是终日忧心忡忡,偏偏势如骑虎,也无力改变现状。 李思恭、李思谏相继病逝之后,因李思恭之子李仁祐早丧,孙子李彝昌又为叛将弑杀,世袭的节度帅位,这才由李仁福继任...然而前任节度为叛将所杀,已经有人开始动摇拓跋部在定难军的统治地位。偏偏节度使之位,还是由拓跋李氏家族内部传承,而引起其他部族首领的不满,李仁福也是心知肚明。 若是按李仁福原本的轨迹,他会被后唐朝廷封为朔方王,死后追封又为虢王。直至妻子李彝超嗣位之时,拓跋李氏才成为对于定难军有绝对领导权的部族,便开始不把中原王朝放在眼里,甚至屡番交战。按史载所述“此李氏割据夏州之始”...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了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那爷孙三代之时,定难军党项也具备了裂土分疆,建立西夏,而与宋、辽那等大国形成鼎立之势的条件。 可是眼下的形势却截然不同,魏朝、后唐两大帝国,就在定难军家门口时常厮杀交战。拓跋李氏的权威,在藩镇内部也正值最为动摇的时期...而李存勖力保仍由拓跋部执掌定难军,那么无论要钱要粮,还是协同出征,李仁福也就只有铁了心为后唐卖命到底。 偏偏后唐朝堂动荡,有刘皇后与阉宦伶官之流恃宠谋私,致使国家财赋收支锐减,也还要与魏朝连年厮杀...这笔账算下来,也致使定难军党项诸部的日子更不好过。 李仁福身为藩镇节度,总掌党项八部的大首领,如今的处境却正被卡在中间,对上要尽可能满足后唐的要求,对下还要面对其他七支部族的质疑。即便算不上是受夹板气,但也的确是终日忧心忡忡。 而往利氏乌罗弋与其他三支部族首领,经过密议,都已各自返回营帐去。李仁福身处于帅帐当中,在塌上辗转反侧,还是难以安眠...他缓缓的张开双眼,凝视着营帐顶棚,思忖了良久,终究还是狠狠的一咬牙,又暗念道: 依附于唐国,与魏朝对抗到底,这对于党项诸部...不,尤其是对我拓跋部而言,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865 这场战争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鄜州东隅,以曹仁贵、斛嗢素为首的魏朝军旅,与李仁贵统掌的定难军与后唐部族军随后几日,又经历几场厮杀。双方互有伤损,也仍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李仁贵对于这个结果,倒也感到庆幸。毕竟按鄜延军节度使李存璋的意思,定难军这次协同出战的任务,就是要提防魏朝的军队会从鄜州东部杀入藩镇腹地。那么只要牵制住归义军、回鹘、焉耆部的联军,便已经完成后唐方面下达的指令。 不过两军交锋,免不了要有众多将士阵亡于沙场。除了充当炮灰常打头阵的鞑靼部族军,以及定难军拓跋部折损的人马...涉及党项其他族民伤亡,部族首领不满的情绪也在与日俱增...... 鄜州鄜城方面,就算刘鄩智计百出,还有康延孝统领所部牙军于同州随时准备发动奇袭...但是李存璋以不变应万变,也不会中计为敌军所乘。 魏朝两路牙军,也只得杀至鄜城城下扎下营盘。后路陆续输送来粮秣衣袄、攻城器械等辎重,而做好攻城的准备。 这段时期,李存璋也尽可能的加强了鄜城的城防体系。城中囤积足以供三万守军饱食两三个月的粮秣,诸般守具器械齐备,就候着敌军按捺不住,而只得前来对鄜城采取攻势。 直至刘鄩、康延孝派出攻城部众,扑向鄜城城郭。很快的,石弹如雨、箭簇如云,而云梯、抛车、冲车、床弩...等诸般攻城器具陈列于阵前,也缓缓的向城关的方向靠近。 鄜城守城居高临下,也朝着城下不断的倾泻弩矢箭簇,还有床子弩频繁的发射形如短矛的大号弩矢。战事持续了约莫一个时辰,便有不少残破的云梯、冲车,乃至七零八落的尸体铺在城下。 李存璋到底是擅守的将才,由他亲自坐镇指挥,守城部众虽然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可是鄜延镇诸部牙兵按部就班的进行压制,有城险倚仗,两路牙军将士蚁附攀高,每向城头靠近一步,总不免要有不少士兵跌落下去,成了堆积在鄜城城下的一具具尸首...... 看来魏军的攻势,尚还无法撼动鄜城城关。然而李存璋观望战局,他的眉头却不禁皱起来...... 毕竟久经沙场,李存璋也已发觉,魏军的攻势不急不缓。看来虽然的确是在向己方守军施压,可似乎却又少了一股务必要攻下鄜城,进而直捣鄜延军中枢延安府的势头。 南朝这次悍然出兵,前来攻打我坐镇的鄜延军,这到底目的何在? 他推敲魏朝以往发动战争,通常不是能敏锐的把握住时机,便是有极强的目的性...而李存璋自问就算不说将鄜延军边关防线打造的固若金汤,但是也不会让敌军有机可乘。 而这次魏朝入侵鄜延军,则显得有些冒失了...李存璋心中也难免嘀咕起来。如果南朝不在乎无功而返,那么不是为了侵攻的目的,也就不会是要夺我大唐疆土,可是刘鄩、康延孝奉魏帝旨意,仍要兴兵来犯。那么魏帝下旨的动机,难道会是...... 李存璋冥思苦想,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答案...他双目精芒一闪,脸上神情,却变得更凝重了几分...... ※※※※※※※※※※※※※※※※※※※※ 一连三天,魏朝两路牙军虽然每日轮番扰战攻城,即便猛攻不下,两员节帅也并没有责令施压,而使得连营军寨内紧张的情绪逐步升级...只是康延孝仍有些沉不住气,与刘鄩共处于帅帐当中,屏退了左右,他便又有些不甘的问道: “就算李存璋扼守通往延安府的门户之地,而且短期难以攻克...但是留一路牙军牵制鄜延镇牙军主力,另一路绕过城郭北上,也未尝不能使得李存璋方寸大乱。 毕竟兴师动众前来,即便暂时没有机会,也合当等候机会,相时而动,力图拿下鄜延军几州之地,兵临河中,也能对晋贼河东形成夹击之势。只因打不下这鄜城,便要做撤兵的打算...也未免可惜了些。” 毕竟相较于刘鄩,康延孝的功利心更重,每次出战,对于他而言,都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然而这次奉李天衢的旨意攻打鄜延军,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康延孝这还没等来抓住战绩,再建功勋,而图个升官加爵的机会...这就要商讨退兵事宜,也难免觉得这场战事着实不能让他尽兴。 刘鄩一边把弄颌下蓄着的山羊胡须,脸上神情也显得十分淡定。他一边又慢条斯理的说道: “毕竟陛下别有深意,晓谕你我有机会能攻取鄜延军固然最好,可是李存璋到底非比等闲,如若进军受阻,一时间又无破敌良策,也不必强求。 而康贤弟有意奇袭延安府,刘某却认为有欠稳妥...毕竟我军尚还没有攻取鄜州,贸然北上,此乃孤军深入,极为凶险。而康贤弟善奇袭,常出敌之不意,李存璋也必然晓得...又怎会不预先防备?鄜延军延安府临近河中,如若晋人再发一路兵马,截断后路,又当如何应对? 为将者慎战,而因利制权,如今要攻取鄜延军的时机的确尚不成熟。而且陛下降旨,也嘱咐得明明白白。贤弟又何必这般坚持?要建功立业,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康延孝闻言一时默然,很快也不由的点了点头。按说正史中奇袭速灭梁朝、前蜀那两大国的战事,他都曾起到或不可缺的作用,如今也已打响了名号,常好奔袭千里,一举破敌...那么后唐方面,必然会密切关注魏朝成名宿将的战绩,当然也知道他康延孝带兵打仗之时,通常会走什么路数。 攻其不备,才能叫奇袭。可是在敌军有所防备的情况下,却还要打奔袭战,那只能说是送死。 康延孝也只是一时心急,他作战敢于冒险,却并不是鲁莽冒失的浑人...而刘鄩一到打仗的时候,根据当时的形势,通常所有可用的计策都会在他脑子里过滤一遍,思量哪条计策可用,哪条计策则又有些不切实际...所以听这智将一番言语下来,康延孝也立刻意识到在没有攻克鄜城的情况下,还要挥军北上也未免有些草率了。 何况李天衢下达的御旨也的确嘱咐得清楚,这次攻打鄜延军,并非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而要拿下后唐那片疆土。敌军大将李存勖准备的充分,确实也没有机会一路攻城掠地,而直接打到鄜延镇中枢所在延安府城下...而一直在鄜城干耗下去,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将士会枉然填命,与其白白折耗兵马,也莫不如收手撤兵。 个中利害虽然已经想通了,可是康延孝仍有一件事却还不清楚...他抬起头来,又望向刘鄩,便疑惑的问道: “诚然正如仁兄所言,以如今这般形势而言,也着实不该贪功冒进。不过有一件事,我却仍想不明白...陛下既然认为攻取鄜延军的时机未到,那又为何打草惊蛇? 不但仁兄与我联手出兵,还动用了归义军与回鹘、焉耆附从军旅。这般阵仗,也并非只是要犯边袭扰,那陛下这般兴师动众,到底是何目的?” 866 争霸不止要争地盘,更要争民心 听康延孝问罢,刘鄩手头把弄须髯的动作也忽的一滞。他踌躇了片刻之后,便缓缓的摇了摇头,又长声说道: “沙场上临阵对敌,刘某虽然常好用计,可是关乎权谋机变...自有陛下与身边智囊谋臣合计。我辈武人,只管沙场上征战厮杀,为国建功。而不止涉及兵家战事,陛下若是另有所谋,那我等也就不必枉自揣摩圣意了.....” 次日清晨,魏朝两路牙军,便开始收拾营盘,装载车仗,诸支部曲分批逐次的开拨启程...行伍间有些军汉士卒,也难免发起牢骚,更有甚者骂骂咧咧的直抱怨个不停。 毕竟要安营扎寨,挖沟立栅、砍柴汲水、转运辎重、修筑望楼、安置攻城器械...等太多事宜要忙前忙后。结果气势汹汹的杀至鄜城城下,结果前后加起来,都没有超过五日光景。未能吃掉敌国此处城郭,又感到自己白费力气,也难免会有些军卒口出怨言。 然而更多的士兵则是松了口气,军令如山,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上官下令,他们固然也唯有前赴后继的朝着目标冲去。可是猛扑敌军早有防备,而守备森严的城关,在这般时节对于攻方军队而言,的确战死的概率极高,而且通常死状都会惨不忍睹...... 所以即便攻打鄜城的这场战事显得虎头蛇尾,很多军卒确定自己起码这次不会加入蚁附攻城的部众当中,也仍能回去与家人团聚。 与其阵亡的惨烈,而领受安顿家属的抚恤金...谁不想留得命在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能留得命在,哪个又甘愿去死? 至于坐镇鄜城的鄜延路节度使李存璋,在得知刘鄩、康延孝突然撤军,当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然而这也大概印证了他揣度魏朝出兵用意的猜想。 而忌惮刘鄩善于用计的名声,思虑一番后,李存璋稳妥起见,也打消了趁机出兵追击一番的念头。而位于鄜州东部的曹仁贵、斛嗢素等统军将领,也收到了快马斥候传递来刘鄩的文书,虽然不免有些疑惑不解,可归义军与回鹘、焉耆部众,仍是遵循指示,而相继开始引兵撤出鄜州。 统掌党项诸部的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也更不可能节外生枝,试图去追击曹仁贵等将领统领的军旅...毕竟定难军按李存璋的指示,也只是出兵协助抵御侵犯至鄜延军境内的魏朝大军。也根本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再打下去,还是要枉送党项青壮儿郎的性命。 而刘鄩、康延孝虽然挥军撤返,也仍旧没忘再给李存璋多添些堵...... 鄜城虽然没有攻克,但鄜州西南面的坊州,几处县县城镇坊为魏军攻破。刘鄩、康延孝可还清楚记得,当初房知温纵兵屠戮剽掠甘州回鹘族民,还导致中伏兵败,而被帝君李天衢下旨抄家并砍了脑袋的先例...就算是敌国境内,他们也断然不会触犯自家主公所定下除特例情况(报复党项诸部寇钞袭掠关中诸州)之外,无论敌我、胡汉,切不可纵兵屠戮、掳掠、欺凌无辜百姓的规矩。 不过对于黎民百姓秋毫无犯,可是陛下又没说严禁强制敌国属民搬家...何况这个套路,当年我朝对付卢龙军刘仁恭的时候,不是也曾用过? 刘鄩与康延孝遂经过商议,一路牙军殿后提防,另一路牙军则分遣部曲。扑往已经攻克的各处镇坊村落,督令各部将士除了不可趁机杀人、奸淫、抢掠之外...也尽管使软硬兼施、威言恫吓的法子,挟裹坊州治下的百姓迁徙到魏朝治下疆土。 而当年魏朝、后唐“不约而同”的先后出兵,覆灭朱家梁朝,瓜分关中、陕陇地界的大片疆土。本来都是大唐子民,坊州百姓却被划入后唐治下,但好歹当初邻近州府为魏朝所取,也算听闻过、见证过魏帝李天衢麾下诸路军队的风评名副其实,自唐末乱世直至如今诸国割据以来,的确不会侵犯寻常百姓。 所以不久前即便家乡被魏军攻破,其中也有些大户人家便敲锣打鼓、笑脸相迎,再进奉些牲畜犒劳一番...其实无论各处县城、镇坊、村落的反应如何,魏朝军旅,基本上也能做到秋毫无犯。 然而这一次魏军复至,却是直接勒令当地百姓无论富贵贫贱,都要一并随军迁徙至魏朝治下...先是好言相劝,承诺无论店铺、耕田等带不走的家私财产,立刻便可以记录在薄,而后等魏朝不但会如数分配,还将加以厚待;再不成也会晓以利害,宣传魏朝富饶、远胜后唐,树挪死、人挪活,何况都是关中地界,也迁徙不了多远的路程。而过了这个村,也就没这么店了...... 当然如若仍有人仍不肯搬离,那就少不得要拿刀枪恐吓一番。当然也有些性急的牙军指挥使,直接将不肯搬离的大户人家如撵牲口般轰出门去,再一把火将他们的宅院烧成一片白地...这等做法算是坏了规矩,可是效果却出奇的好。 而且魏朝疆域辽阔,而且民间相对富庶,的确胜过后唐。何况近期李存勖身边阉宦伶官乱政弄权,更无忌惮,也已开始影响到各地民生...坊州治下,而被号召转迁至魏朝治下疆土的百姓,很多人也都有相同的想法: 我等就是寻常百姓,本是唐人,后来又做了梁国子民,如今魏晋(唐)两国又开始交战,世道还是这般动荡...归根到底,我们到底又算是哪国的人?当年的魏巍盛唐,也是先人所说的老黄历了...和如今的这个唐国比,那也更不是一回事。 我们百姓,只求能养家糊口,拉扯家小能有条活路。那既然魏朝更为富足安乐,如今有机会搬迁过去...这不的确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于是乎,坊州治下但凡被魏朝军旅攻破的县城镇坊,无论富绅大户,还是贫民农汉,即便很多人心中仍不免有些忐忑,可也能认可易地安家,还是愿意随着魏朝军旅上路迁徙。 当然在此期间,也难免会有些极其顾重乡土情怀,以及少数对后唐已有归属感的百姓,无论如何软硬兼施,就是不肯搬迁...牙将将士按节度刘鄩授意,暂且将这些人等关押看管起来,但也不必采取任何过激手段,只是不得与其他同乡接触。不可让外人知晓,那些拒不肯迁徙集的地方大户、贩夫走卒,到底又经历了什么样的处罚...... 直至魏朝军旅挟裹着各地百姓迁离,当这些人被释放出来时,就见他们的家乡忽然间变得人烟稀少,更有甚者,已是宛如一片鬼城贵镇。 等到李存璋得知刘鄩、康延孝在班师撤离的过程中,又在坊州挟裹近三万的百姓迁徙至魏朝治下,即便甚为恼怒,可坊州与魏朝治下疆土接邻,他也终究无法再追击抢回治下子民。 而唐朝太宗时节划出三百六十州,而这般时节,原本正史五代人口,至多也不过是在两千五百万人上下...李存璋即便力保住藩镇不失,可是治下百姓损失越多,也就以为着兵源与财赋收入越少。所以这一仗,不算李天衢原本的目的,也是后唐更为亏损的更多。 867 魏朝二皇子,恐怕难成嗣君 针对治下陕北地域的战事结束,而后听闻探知的消息,李天衢得知后唐朝廷果然更不会同意李存璋调回国都的请求。 毕竟力保住延安府、鄜州等鄜延军重镇不失,李存勖遣使对李存璋加以勉励,但也明言称果然须义兄坐镇鄜延军,方能力保边关藩镇不失...毕竟关中方面,南朝一直虎视眈眈。义兄一走,鄜延军又要由谁来镇守? 至于其他义兄弟,李嗣本守振武军、李存贤守卢龙军、李嗣源守横海军、史建瑭守河中军,又转调李嗣恩守成德军...一个萝卜一个坑,都是各司其责,而主持鄜延军藩镇,总揽西北边防事务,自然非义兄莫属,那你也就不必入朝觐见了。 李天衢能料想得到,李存勖身边的佞臣奸党,必然也会从中作梗,极力阻止李存璋返回太原。 毕竟这个后唐帝君的义兄,早在唐僖宗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先主李克用尚还担任云中守捉使,还没流亡至大漠鞑靼部,杀回中原,乃至掌控河东之前,便已被先主收为义子。迄今已过三十余载,现在于先皇余下的义儿当中,绝对称得上是老大哥的身份。 所以李存璋还做为辅佐新主的顾命大臣,返回国都,也必然会试图力谏警醒君主,肃清身边的奸佞谗臣。阉宦伶官之流,暂无法如构害得势骄横的郭崇韬那般,再除掉李存璋这个眼中钉,不过他们也仍能够影响帝君李存勖的决策,而想出的法子则是: 你李存璋就老老实实的为国把守边陲要地,这辈子就别指望返回太原了。 “奸臣当道,谗佞专权,闭塞贤路,下情不能上达...李存勖纵有雄主之才,可身边奸佞小人实在太多。长久下去,头脑也终究难以保持清醒......” 李天衢但是先想到了《水浒传》里的一段言语,而喃喃念叨。再观望下去,后唐有国力衰退的趋势,魏朝治政同样疏忽不得,李天衢心想现在要做的,便是拿捏向李存勖主动发起决战的时机,这个天下,到底谁才是横扫八荒六合的雄主,也该有个定论了...... 汴京内朝,演武场。 朝议过后,李天衢趁着闲暇时,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按平常的习惯,又唤来夏鲁奇进行一番马战切磋。两人很快便斗到一处,李天衢先是把长刀舞动的大开大阖,然而接连几招过去,却被夏鲁奇抡起的大枪一一格荡开来。 李天衢也很清楚贵为九五之尊,自己几乎也没有什么机会亲自去与敌将厮杀。不过为了强身健体,他的武艺也并没有撂下。到底是在马上打天下,也是凭着磨砺的身手曾屡次冲入杀阵搏命,李天衢心说这身本领也不该就此荒废了。 拳脚扑击练的高思继所创的四季拳,而步战马战仍是当年标配的横刀、长刀。不过李天衢所找的切磋对手,从王彦章、高思继、夏鲁奇、高行周...基本都曾在京畿殿前司任职,而论马战本领当世屈指可数的猛将。比试要分出个高低,但李天衢的胜率...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不过跟高手时常过招,李天衢的身手非但没有生疏,也着实提升了不少。而王彦章尚还没有转调至将魏州升为大名府任经略使之前,也曾对李天衢如今的马战武艺做出过评价: “陛下的身手确有进境,如今应与当年的朱瑾大致相当吧......” 嗯,当年你王铁枪的手下败将,反正就是说我还打不过你。 而王彦章调任至河朔之后,如今已经官居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的夏鲁奇,则成了李天衢唤来时常切磋的对象。如今夏鲁奇的岁数尚还未过三旬,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再要与王彦章马战对决,大多时候已经不落下风,甚至也已看出要赶超前辈的势头...所以李天衢还图个身手有所进步,与夏鲁奇切磋,无疑也是最合适的选择。 两匹神骏的宝马发出响亮的长嘶声,扬蹄在演武场上奔驰游走起来。而夏鲁奇冲锋陷阵、杀将夺旗时便向来敢打敢冲,就算是比拼切磋,他咄咄逼人的打法侵略性极强。枪来刀往,他斗得兴起,当即高呼一声,旋即双臂发力,大枪枪杆,便直朝着李天衢拦腰横扫过来。 而李天衢眼见夏鲁奇扫过来的大枪快了片刻,更为迅猛,也只得转攻为守,立刻轮转双臂,把手中长刀一竖...... “铛!!!!” 夏鲁奇抡臂横扫过来的长枪,与李天衢紧绰的长刀刀杆重重的撞在一处,又发出激烈的金铁交鸣声。李天衢顿感双臂震颤酸麻,猛的一个趔趄,迅速又在鞍上坐定了身子。而夏鲁奇策马错身而过,立刻一兜缰绳,驱骑转向,又兴冲冲的又朝着李天衢这边强攻过来。 二人又斗了百来合上下,李天衢身着的劲装被汗水浸湿,斗得酣畅淋漓。然而又与长刀、大枪两般兵刃接连撞击,李天衢不但感到耳畔一片嗡嗡响,两条臂膀也是愈发的酸麻,出招的动作也难免迟缓了些。 而夏鲁奇忽然一改先前刚猛霸道的路数,他猛的一收势,再挺枪便如毒蛇出洞一般,直袭向李天衢胸口。不过磨钝的枪头,距离胸脯已是近在咫尺,夏鲁奇拿捏的分寸极稳,手中兵刃也并没有触及到李天衢身体分毫。不过显而易见,这场比拼还是他胜了。 这番切磋下来,夏鲁奇也甚感痛快,而这次又赢了一盘,不由的喜上眉梢,而咧嘴笑道: “哈哈!陛下这刀使得,终究慢了一招。虽然技艺确有长进,可到底还是赢不过臣!” 李天衢当然也知道夏鲁奇素来心直口快,而且无论实战厮杀,还是寻常比拼武艺丁是丁、卯是卯,也都极为争强好胜。毕竟按原本的轨迹,他敢放话称王铁枪胆如芥子,吾最知之,无足可畏,而非要去与让后唐将兵闻名色变的王彦章立决高低...彼此来往紧密,李天衢了解夏鲁奇的为人,何况输了就是输了,知他实话实说,也并无意冒犯自己。 然而李天衢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言语时,却听到演武场另一侧有人不满的大声斥责道: “夏鲁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父皇如此说话?” 李天衢闻言眉头顿时不由一蹙,立刻转头望去,就见有个身着锦绣劲衣的少年,在几个小黄门的拥簇下,也已来到演武场。只是方才李天衢与夏鲁奇激战正酣,斗到物我两忘,所以并未察觉。 那少年虽然年纪尚小,可是身躯也甚是魁梧健壮,他五官貌相,眉目神韵,却也与李天衢有几分酷肖...毕竟这个少年是李天衢的次子,自然还有魏朝二皇子这层身份的李继弘。 ------------------------------ 晚上有事,所以第一更凌晨码完,抽时间第二更也上传了 868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李天衢自知长子李继志,虽然平常看来十分恭顺,但他最大的问题在于没有主见,而且也十分容易被别人的意见所影响。如若身边有佞臣作祟,就很容易被奸臣潜移默化的操控。 就算方今魏朝还有开国皇帝执掌,先前也肃清了一批权臣党羽...可是李天衢深知历朝各代昏聩国君,有不少在没继位,亦或朝中仍有威望极高的辅弼重臣、宗亲长辈耳提面命的教诲,也都是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可一旦掌握皇权,他们就像是没了父母管束的败家子,致使朝纲糜烂、国家动荡。 李天衢对于自己的长子,就有这等顾虑。就算李继志饱读诗书、奉命惟谨,也全因为自己的老子时常管教。李天衢心说我在世之时,固然可以再铲除一拨围绕在子嗣身边的奸佞小人...但我离世之后,你小子再无人管束,又会是什么样子,又可能辨得清忠奸? 次子李继弘,则与他大哥的性子截然不同,性情更为好动,也有一股闯劲。虽然自幼也被安排邸第学教师教其读书写字之时,这小子打瞌睡、走神溜号,乃至诈病逃课都是家常便饭...可好歹又挨了李天衢几通教训,起码该念的书,也都没有耽误下来。 而且李继弘更为好武,身体已经发育得孔武有力,开得弓、骑得马,起码在他这个年纪,应该已可说远胜同龄人,只不过当然还不曾经历真刀真枪的战阵厮杀...而且李天衢教诲时,李继弘也不似他兄长李继志那般,唯唯诺诺的恭谨称是,而是经常会提出质疑,似乎也是要刻意在自己父亲面前,彰显出一副天资聪颖,自有主见的模样。 问题是,大人教育你不爱听,说一句顶三句,总以为自己想得就是对的,这可就不是自有主见,而是性情顽劣了...而且李天衢也已察觉,李继弘以大魏皇子自居,人还不大,可是摆起的架子,却是越来越大了...... 这次便是如此,李继弘眼见自己的父亲与夏鲁奇切磋比拼。什么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这等要职在武将眼中,固然是殿前司位高尊崇的要职,可是在李继弘看来,就是他李氏皇家的家奴没有什么分别。 区区一个武将,不知礼让主子,哪怕你胜了一招半式,也当称罪说恕臣冒犯...竟还敢说什么当朝帝君就是赢不得你,这还成什么体统? 至于夏鲁奇刚和自家主公切磋罢了,结果就挨了二皇子李继弘一通呵斥...他蹭的心头火起,可好歹为官时日也久了,为人处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从军未久,便敢指着执掌殿前司诸部禁军的王彦章大喝“王铁枪,与我单挑”那般的愣头青...... 与李天衢来往频繁,即便是君臣有别,彼此相处的也不必太过客套见外。可是二皇子突然跳出来指责自己冒犯帝君,夏鲁奇清楚也不便与他发生冲突,遂只得忍气说道: “微臣一时莽撞,实不该对陛下言语不敬......” 李继弘听了冷笑一声,还待再做言语时,却听自己的老子忽然沉声说道: “且慢,朕与爱卿切磋,甚感痛快。而爱卿使尽浑身解数比试,也让朕受益匪浅。这何罪之有,又何必陪不是?” 李天衢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又向李继弘那边看去: “朕与夏爱卿较量身手,正觉尽兴,哪有你多嘴多舌的份?” 李继弘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大声嚷道: “父皇乃是真龙天子,尊无二上,帝家威仪,又怎能容得下臣冒犯?儿臣只是以为,君臣无礼,而上下无别,皇家威严,不容有人触犯。夏都虞候既为臣僚,也须知道规矩,这往重了说,乃是大不敬!儿臣出言呵斥,也是要让他谨守君臣礼制,难道这还有错么?” 什么真龙天子,他娘的还神龙斗士呢。 李天衢瞧着李继弘那副倨傲自矜的模样,更是气不到一处来,又呵斥道: “你若说朕该拘泥于君臣之礼,可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亚圣所言,你倒忘却了? 那些心腹臣僚不拘小节,却并无不敬之意,朕能分得清,可是你行么?只是一味的以势压人,你以为便能让众臣敬服?你身为帝王家皇子,也不要以为便可凌驾朝中众臣之上。 朕自兴兵东征西讨,历经艰难险阻,如今成就帝业,也全赖众卿出生入死,共保社稷国泰民安,而你不过是坐享其成,只是在宫中养尊处优,为国又可曾立下寸功?” 夏鲁奇在旁,听李天衢这一番言语说罢,也感到心里暖洋洋的...然而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当场却也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毕竟帝君当着他的面,也是为他说话教训皇子...夏鲁奇也不便插嘴干涉,心里也正嘀咕着: 他娘的,这要是我家的小兔崽子没大没小,几个大耳括子抽上去,先打一通再说...可终究我总不能对陛下说你这儿子欠揍,是该好好教训一顿吧? 而李继弘自问是看到了他老子失了颜面,当然要站出身来好好斥责那目无帝王威仪的臣子一番,结果却被自己的父亲好一通挤兑...他面色登时涨红了起来,又羞又恼,忍不住便要发作...可是在自己老子面前,他也不敢太过放肆。 本来李继弘以为,自己就算还有个兄长,可是魏朝嗣君的位子,到底还是会有他来坐。 毕竟那所谓的长兄李继志是什么出身?他生母顾惜云,也不过是父亲当年讨灭朱瑾时,所纳的他府邸中的侍妾,如今在宫中就算母凭子贵,还还不过只是个侧妃...可是李继弘心说我娘亲可是魏朝正宫皇后,何况大哥他又是什么性情?平素那副俯首帖耳,那般懦弱的模样我都瞧不起,父皇又怎会喜他? 至于三弟李继灵,平时就喜欢些吟诗作赋、风花雪月的道道,貌相还带着几分胡人的特征...对于嗣君之位似乎也没什么兴趣;至于四弟李继贤,年纪尚幼,应该也不足为虑。 不过长兄李继志,毕竟被父皇安排为官历练。李继弘心说更要突显自己的能力,近期也时常主动到李天衢面前畅论国家大事,不过在深宫中养尊处优,未经世事,李继弘便豪言以往我朝打哪一场仗不够圆满,若是我统兵又该如何如何,就算是符存审、王彦章等开国名将,他也敢指指点点;针对国家政令,他也会说如果由我来主持,便当怎样怎样...... 这在李天衢看来,自己这个二儿子有些用力过猛了。偏偏李继弘要争嗣君之位心切,对于他人的管教又十分敏感,自己父亲明里暗里的敲打,他也听不进去;而对于外界的否定,他第一反应便会是激烈排斥...... 然而今日又被李天衢当着夏鲁奇,与几个小黄门的面一通教训,李继弘羞恼已极,更感到下不来台。即便不敢对自己的父亲撒泼耍浑、大发脾气,可是李继弘气呼呼的,仍是不甘的嘟囔道: “哼哼...儿臣也不过晚生了二三十年,否则也能成就一番事业。那些所谓的开国功臣,不过是恰逢其时投从父皇效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869 另一个臭小子,却是个情种 李继弘此言一出,却登时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变得凝重了起来。 夏鲁奇望向自家主公,欲言又止,见惯了厮杀战阵的他,眉宇间竟然也流露出慌张;而跟随着李继弘的那几个内侍小黄门,更是骇得面如土色、抖若筛糠,双膝酸软,做势便要跪倒在地上。 李继弘还有些纳闷,然而他刚抬起头,就见李天衢直直的凝视过来,满脸煞气,而一股威压之势扑面而来,也让李继弘浑身一震,也被骇得一时噤声,不敢言语! 李天衢动了真怒,因为听李继弘这一番言语,立刻让他想到了一个人:南吴杨行密的亲生长子,为人却从来不知天高地厚,蔑视、记恨...甚至迫害他父亲的嫡系旧臣,而终究被近臣所杀的吴王杨渥。 本来雄主杨行密身故之后,继位者就算只是个守成之君,吴国内部仍是文武才干汇聚,而且先前有意篡位、谋反的逆臣,也已被杨行密清绝除尽...结果杨渥做了吴国之主,本来仍然能够为杨家所用的宿臣无端被杀、被迫出走、远离朝堂...还有谋划弑主的、拥兵自重的,杨氏大权旁落,不过两代,便已被外姓权臣把持,这就是因为杨渥的狂妄自大、独断专行而一手造成的。 然而这种话,从自己的亲生儿子口中说出...这不但让李天衢顿时火冒三丈,也完全能够确定,魏朝嗣君的位子,也绝对不能由自己这个二儿子来坐。 只不过...到了现在,李继弘也还不会认为自己错了。 经历一阵死寂,李天衢忽然长长的又吐出一口浊气,他冷眼打量着李继弘,便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既然说生不逢时,朕也没有给你为国建功的机会...好,我朝与晋人终要决一死战,而大举北伐的时机成熟,朕也会御驾亲征,光说不练假把式,到了那个时候,且看看你到底有何本事,又是否能与我朝其他良将相提并论......” 本来眼见自己的老子神情立变,李继弘受那股威压之势,而不敢作声。可又听李天衢说罢,他顿时又来劲了,当即便把脖子一梗,扬起头来,豪声说道: “那父皇又打算何时出兵北伐晋贼?到时儿臣怕嫌迟了,只盼能够尽快建功扬名,而让朝中臣僚好好瞧瞧,儿臣早已便能为父王分忧!” 分忧?分个鸟忧,你这小兔崽子,可快愁死我了...... 李天衢心中一叹,眼前这个眼高手低的小儿,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毕竟虎毒不食子,李天衢寻思也不能似发觉哪个臣子开始谋私误国,动摇国本,便不动声色的收集罪证,再突然下手将他给做了...... 然而瞧着李继弘还是这副模样,李天衢暂时也不愿再与他多废唇舌,遂一挥手,沉声道: “多说无益,你眼下也不必再夸夸其谈。既然朕还是大魏帝君,何时与晋人决战,也不由你来做主。而疾风彰劲草,朕会给你接受考验的机会。 若是真金,便不怕火炼,可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到了那个时候,也必然会无所遁形......” 李天衢长声说罢,便招呼夏鲁奇离开演武场,把这个二儿子晾在原地。而李继弘瞧着自己父亲远去的背影,仍然气呼呼的,鼻翼张阖,胸脯起伏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快,就好像是一个刚挨了自己父母一通责骂,可仍然不知错,而只能发着闷气的熊孩子一般...... 夏鲁奇当然清楚,帝君管教皇子,闹得氛围也颇有紧张,以他的立场而言而着实不便插嘴说些什么...所以很快便向李天衢告退,出了皇宫内朝。 而李天衢的心情很差,不由的又念及无论是五代皇朝,还是十国以上的割据政权...大多政权即便强盛一时,可更迭的太快,也都是因为二代国君全然不及他们父辈的本事,甚至败坏基业,非是大权旁落,便是社稷覆亡。 再想到朱温之子朱友珪与朱友贞、杨行密之子杨渥、王建之子王衍、马殷之子马希声、王审知之子王延翰...算上徐温之子徐知训,也还有太多的例子。念及至此,李天衢再想到那个尚还在观察考核中,自己心里却越来越没底的长子李继志,以及这个言行做派已经很像是个二世祖的次子李继弘...心下也不由腹诽到是不是在这个时代,就连生败家子的概率都要比其他时候高出不少? 就算千秋万代,终究也只会是一种奢望。可是李天衢当然不想自己亲手建立的,会是一个很快便要湮灭在历史长河当中的短命皇朝...立嗣大事,到底还是要继续劳神操心下去。李天衢蹙眉寻思着,不觉便又朝着后宫的方向行去...... 魏朝汴京皇宫为节省开支,皇帝的寝殿,皇后与嫔妃的殿宇,乃至为皇太子预留的东宫都连成一片。而大皇子李继志按李天衢的安排已经开始做官历练,久居宫外;二皇子李继弘、三皇子李继灵、四皇子李继贤尚还没有受赐亲王府邸,而转迁至宫外。 虽然李天衢以勤俭为念,可到底是帝王后宫殿宇,期间诸堂、阁、楼、台、轩、观、亭齐备,多有幽雅舒适的景致可供观览。 郁郁葱葱的林苑间,一处凉亭中,正有个身着锦绣华服的少年手中捧着一本书籍,神情惬意,环视秀丽风景,忽的他又喃喃念叨: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韦老所做的《女冠子》这首词,果然是极妙极好的......” 虽然这少年年纪不大,却也颇有几分文人骚客寄情于山水间的意味。未过多时,有个宫女端着茶具,袅袅亭亭的行至凉亭,便对那少年说道: “殿下出来观景,想必口渴了,还请用清茶。” 那少年回过头来,就见他生得也与李天衢神形貌相有几分相似,可是全然不似他的老子发起狠来时,会面露鹰视狼顾之相...虽然李天衢长得算不上俊俏,可五官端正,而这少年的相貌,则刚好结合了他父亲与母亲的优点,然而却生得碧绿色的眼珠,五官相较寻常汉儿更为深邃,混血儿的特征也十分明显。 魏朝三皇子李继灵,含笑望向面前那温婉可人,属于小家碧玉型的宫女。他笑得如沐春风,还带着几分怜意,便温言说道: “好姐姐,还是你知人冷暖。” 那宫女着实也要比李继灵大了几岁,可她听了,连忙朝着左右张望一番,既为难、又慌张的对李继灵说道: “殿下实在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是何身份,怎当得起殿下如此称呼?” 李继灵听了,却狡慧的眨了眨眼,又笑说道: “姐姐不提,我也不提,外人怎能知道,这就是咱们的秘密......” 然而那个宫女,虽然听李继灵如此说罢,不觉已是心花怒放...可她也十分清楚宫里的规矩。而眼见那宫女急得要哭出来,李继灵赶忙安抚道: “好好好,若是为难了姐...让你为难,我不说便是,且坐下来陪我说说悄悄话......” “殿下,您就莫要再为难奴婢了...啊,玉兰殿那边还有事要打理,若有疏忽还要受罚,奴婢先行告退了。” 那宫女说罢,也不再理会李继灵出言挽留,一溜烟的逃了...不过她那张俏脸上仍带着几分慌张,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眉宇间也分明带着几分娇羞的喜色...... 870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李继灵瞧着宫女急匆匆奔去的背影,仍是一副岁月静好、云淡风轻的模样。殊不知他的父亲李天衢所过之处,吩咐内侍、宫女不必声张,已经转过假山,经过幽静的树林,与李继灵相距的不远,方才发生的一切,也都看在了眼里。 忽然一声轻咳声响起,李继灵眉毛一挑,循声望去,就见是李天衢缓缓从林中踱步出来。他也立刻起身至凉亭边,从容施礼,淡定的说道: “儿臣拜见父皇。” 李天衢点头应了,却腹诽道你这小子,撩妹调戏小姑娘,无论前世后世,老子在这般年纪时,可没你这等本事...... 与自己这几个儿子相处时,与长子李继志的唯唯诺诺、次子李继弘的过度表现卖弄都有所不同。李继灵不卑不亢、态度得体,李天衢感觉这也完全是因为他心态使然,就从来没有打算在身为帝君的父亲面前伪装成另外一幅模样,也无意去争魏朝嗣君的位子。 李天衢招抚李继灵一并坐入凉亭,没有为了培养国君而严厉的管教,这对父子只是闲谈些家常,只是又过了一会,李天衢便问道: “再过个几年,你也要搬至宫外官邸王府,可有何打算?” 李继灵回复的十分干脆,看来对于自己的将来,也已经做好了打算: “儿臣打算多结交些文人雅士,交流歌诗词赋。有机会,也想到各处名山大川游览一番,当然也当多回来探望娘亲......” 李天衢闻言微叹了口气,又道: “你好词赋,又喜安闲度日,可也要知道,在宫中锦衣玉食长大,日后出宫迁入王府,亦可安乐过活,这也都取之于百姓税赋。诗词歌赋、文化传承,虽然并非经纶济世、安邦定国之道,也同样不可忽视。 朕到时也会想法给你谋个职事,也让你能够人尽其才、悉用其力。就算你是宗室皇子,切不可好逸恶劳,好歹也能为国所用。至于其它的事,朕也不会逼你,只是要知处世当温、良、恭、俭、让,而就算是皇子亲王,也绝不可恣意妄为。” 虽然与李继灵相处,会感觉到比起管教李继志、李继弘之时省心的多。但李天衢先前也早已意识到,自己这个三儿子,也绝对不可做魏朝嗣君。 毕竟天性使然,李继灵对军国大事的确全然没有半点兴趣,而且喜好作词作赋,走的也是旅愁闺怨、合欢离恨的花间派风格。虽然执掌御史台的韦庄韦老爷子,以及李继灵的舅父李珣也是这个流派的代表人物,可是这小子对官场朝政也从来不上心,只会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物保持高度的专注。 就让李继灵从事自己最为痴迷的行当,那么以他的资质,在某些领域想必能有所建树。可如若假设他做了一国之主,也极有可能玩物丧志、不务正事...... 所以李天衢也早就想好了,李继灵是写词也好、绘画也罢,哪怕痴迷于做木匠什么的...都由得他,就是不能做皇帝。或许有朝一日,他也能写出如南唐后主李煜那般“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脍炙人口,且广在后世流传的佳句。不过那种亡国之君的悔恨与感悟,也就不必经历了...... 又嘱咐了几句,李天衢便起身离开凉亭,李继志也立刻起身相送。而向前行了几步,李天衢忽的站住身子,背对李继志,又缓缓说道: “朕也知道,你虽然常好与宫内使女嬉戏,可平易近人,也能把握住分寸...只不过深宫内苑,内廷女官、内侍宦臣固然不能为难你这个宗室皇子,可是宫女也未尝不会因你之故违了礼制,而枉受责罚。我知道你自诩怜香惜玉,可到底还是没有设身处地的为那些宫廷使女着想,所以平时举止还须注意些,也不可太过轻佻了......” 李继灵听了,不由面色微赧,立刻恭谨的回道: “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直到李天衢离了林苑,仍然因魏朝嗣君人选的问题紧蹙着眉头。大皇子李继志如果做继承帝位的人选,仍旧让李天衢感到心里没底;而让二皇子李继弘被现实狠狠毒打一番,指望他幡然悔悟,而改头换面的可能性毕竟不大;三皇子李继灵,他不适合,也不愿意做一国之君...... 李天衢心说自己固然可以再生子嗣,可是父子的年龄相差太过悬殊,幼主即位,往往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而十国第一人杨行密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他明明知道自己的长子杨渥狂悖骄横,不应该做为接班人继承他老子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可是杨行密其他儿子年幼,也就只得召见杨渥嘱咐后事...... 结果杨渥作法自毙,杨行密的幼子杨隆演,到底还是被扶植继位,做了傀儡君王...李天衢自问现在自己的身子骨还算硬朗,每日锻炼不辍,也有宫廷御医定时诊视,按说应该也会比活到五十三岁的杨行密阳寿更长,不过还要再等个十几年,再观察现在都还没出生的幼子是否有无做明君的潜质...这种事,也不可能预料得清楚。 所以李天衢的注意力,现在也主要集中在四皇子李继贤身上。 不过李继贤现在还只是读四书五经的年纪,按邸第教书先生的评价,以及李天衢亲身接触,自己这个四儿子伶俐聪颖,懂得尊师敬长,相较于同龄的孩童更为稳重。所以起码就目前而言,做为国家储君来培养,秉性上而言尚还没有长歪跑偏...可是现在人格尚还没有完全定性。 李天衢也很清楚,无论是自己这几个儿子,还是当年出身微末,却有能力打下一片江山的雄主子嗣...他们普遍都有个相通之处,便是在深宫中养尊处优,不识民间疾苦。 至于教育培养子嗣的经验,李天衢深知自己也是从无到有,需要摸着石头过河...现在社稷皇权,以及天大的责任,还是要由自己扛下去,不过对于自己幼子李继贤的培养,吸取之前的经验,以及如今的感想,也需要再多想些法子了...... 两日后,汴京城内,西面一条十分繁华的长街与胡同交汇处,饭馆酒楼并立,旗幡招展,甚是热闹,然而就见胡同右侧,地上竟然十分乍眼的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身脸上被白布盖着,有个看来也不过十几岁大的少女,还有个似乎没过十岁的男童就跪在尸体面前,都在啼哭着,而十分悲恸。 眼见有不少行人瞧着好奇,纷纷围上来观望,那少女便又垂首哭泣道: “小女早年丧母,无钱安葬家父,啼哭悲伤。过路的好心人,谁能出钱料理亡父丧事,并照管舍弟衣食,直到他能自食其力...小女子愿自卖身子,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听由遵便。” 周围观望的行人见了,瞧着那具尸体掩住口鼻,面露厌恶之色的有之;瞧那少女与男童哭得可怜,也不由哀声叹气的有之...但是一时间还没有人上前解囊资助。然而人群当中,有个孩童忽的开口,虽仍显得稚声稚气,却也十分笃定的要知道问题的答案: “父亲,我朝既然国泰民安,百姓安乐,可是汴京国都,天子脚下,怎么还有这样的可怜女子无法为父送葬,而不得不卖身为婢?” 871 要做个明君,不能光凭一腔热血 说话的那个孩童,头戴小了几号的幞头,身着淡青色袍衫,腰束锦带,甚是乖巧可爱。他的脑袋正朝着斜上方望去,一对眼睛忽闪忽闪的,也显得格外的明亮。 就在这个孩童周围,实则有十几个身着劲服,身躯健壮的武夫不动声色的朝着前面挤去,格挡在这个孩童与周围围观的百姓当中。四下里影影绰绰,还有些看似行人的汉子,也都在注意着这边闲杂人等的一举一动。 有些贩夫走卒被挤到一边,回过头来瞪着眼便要喝骂,可是就见那些彪形大汉各个面带煞气,打眼一瞧便知是难惹的主...冲到嘴边的污言秽语,登时又咽回到肚子里去。 而这个孩童伸出的小手,也被个人牢牢牵在掌中。周围有些百姓听到带着稚气的童音发问既然魏朝时局稳定、民生富庶,却还有人不得不卖身葬父,也不知压低声音,那语气还宛如个小大人一般...几个人好奇的回头打量一眼,倒也不以为意。 而牵着这个孩童的人,却正是魏朝帝君李天衢,带在手里的这个孩子,当然便是他膝下第四子李继贤了。 本来李天衢心想即便李继贤年纪尚小,可是毕竟已过了记事的岁数,也理当出宫多见见世面。而自己这个当爹微服出宫,可以亲自随时为他答疑解惑。 不过按李天衢原本的想法,带着李继贤现在繁华热闹的汴京城内兜兜转转一番,并没打算现在便让自己这个幼子见识到民间悲苦凄惨的一面。 然而计划没有变化快,既然撞见了这般场景。李天衢眼见自己的儿子满眼好奇,直勾勾的朝着这边望来...就这件事,自然也要悉心教导一番,他遂微俯身子,略压低了声音,对李继贤说道: “前几日你也曾听教师言及,前朝太宗皇帝时节的贞观之治,朝廷薄赋尚俭、救灾恤贫,便有人称赞那般治世振古以来,未之有也。可是你又可曾知道,当年大唐贤相魏征,正是于贞观之治时节,上书直言进谏顷年以来,疲于徭役,关中之人,劳弊尤甚...... 而唐朝太宗皇帝当真时节水灾、旱灾频繁,虽然唐廷通过减赋、大赦、赈灾...等方式救济灾民,可是也终究难免仍有些黎民流离失所,饱受灾患之苦。所谓的治世明君,实则就是尽可能的要让治下大多百姓吃饱肚子,活得安乐。 我虽自问勤政,也不敢说我朝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安乐无忧。而仍会有百姓饥寒交迫,过的凄苦。虽说为国为家者,不患贫而患不均...可除非是远古三皇五帝时节,君王家天下,人分公卿走卒、三教九流,就必然会有不均、不公的现象存在。 然而身为人君者,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也须时时刻刻记得,就算你认为国家太平稳定、府库充盈,但也仍旧会有穷苦的子民。如若以为可以坐享太平,而懒于政事...那么别无生计,只得揭竿反抗朝廷的百姓便会越来越多。前朝历经治世、盛世、乱世,便是前车之鉴。现在你看有一个女子携弟卖身葬父,固然于心不忍,瞧着也觉得稀罕,可是你知道唐末时节,又是何等景象?” 李天衢侃侃而谈,旋即又感慨说道: “为父当初尚在民间闯荡时,前朝乱世,每至一处,眼见家家卖妻卖女,甚至易子相食,那都是司空见惯的常事。而当初黄巢杀人、秦宗权杀人、孙儒杀人、李罕之杀人...现在我朝治下即便有凄苦百姓,还能求个入土为安。可当年无数黎民,生时饥寒交迫,到死却还要被那干残暴军阀、凶兵恶贼连皮带肉吞到肚子里......” 李继贤听了,惊得小脸刷白,由李天衢握着的小手也不由又攥紧了几分。可是他抿了抿嘴唇,并没有似寻常孩童那般听到吓人的故事而忍不住要啼哭。看来在自己父亲面前,仍尽可能的要保持镇定。 “闪开闪开!莫要碍事!嗳?这还有具尸首,晦气!晦气!你这丫头,占街巷摆尸,有碍观瞻、侵街乱纪,不知这是犯了王法?” 忽然有四五个监市司的胥吏,瞧见这边人头扎堆,赶忙过来一探究竟。略加询问,得知竟然有人在此卖身葬父,为首的那个也登时高声叫嚷起来,与几个同僚推搡开围观的百姓,与李天衢、李继贤父子这边相隔十来步远的位置直撞了过去。 随着依偎在少女的男童,眼见那几个胥吏凶神恶煞的架势,不住哭得更厉害。而那少女伏在地上,也连连哀声乞求道: “官爷,请行行好,小女等候有恩主肯出钱财安葬家父,还望宽限些时候!” 为首的那个胥吏闻言,却瞪着眼呵斥道: “你这女子,好不晓事!却不知我朝立法严禁私人交易。就算你肯做丫鬟婢女,可是陛下改制,为禁绝拐卖、诱骗、强迫贩女为奴;乃至官署遣吏抽查雇主是否有打杀、侵犯、虐待使女等恶行...愿为婢者,无论按三年、五年、十年...比限,都须亲自至官署牙行记录在册,陈述因由,再由牙行引荐买主!就算已有肯收你为婢的人家,也须至官署核实身份。 纵然你肯卖身,双亲也都已亡故,可不先至司署记录,再寻正主勘合契书、签字画押,我看哪个敢买你?大庭广众,你却见尸首拉到闹市中来,再不过一日光景便要变腐发臭,如若再传染疫疾,你可知又该当何罪?赶快抬走,否则公事公办,便是你这等年纪的女子,也不会讲什么情面!” “岂有此理!” 瞧着那几个胥吏呵斥那对要卖身葬父的可怜姐弟,李继贤倒气忿的叫嚷起来。然而李天衢握着他的小手微微一捏,李继贤这才压低了声音。而周围围观的百姓都瞧着热闹,注意力都被那胥吏与那对姐弟吸引过去,也都没有注意到这边还有一个小子瞧得义愤填膺...... 而李继贤仍是气呼呼的,他望向自己的父亲,不住忿声说道: “儿臣...孩儿听闻历朝各代朝纲不振时恶吏害民,而前朝凶吏,作恶尤甚!百善孝为先,这对姐弟凄苦可怜,还知要安葬亡父尽孝。可这些胥吏无恻隐之心,怎么就不能体谅百姓苦楚?” 然而李天衢瞧着自己这个幼子一副要打抱不平的模样,眼中似有一抹欣慰之色,却仍是摇了摇头: “那胥吏口气虽冲,可我问你,按我朝法例,监市践于衙,理市治序,商于舍外半丈,监市职治之...按前朝《唐律疏议》设例,甚至诸侵巷街阡陌者,当杖责七十。而监市署吏眼见有人于闹市放置尸体,所以前来依法处理,这又何错之有? 监市官署胥吏即便可怜这对姐弟处境,也终究不能网开一面,等候有人出资助那少女葬父,而将其收为婢女。这件事,他们的确该管。我朝允许雇佣婢女,但人口贩卖,却是重罪。法例的确是为父定下的,这少女只是不知法例,又急切盼着亡父能尽快入土为安...可是她若真被人买去,不经官署牙行记录在册,你又怎能知这对姐弟以后的处境?” 听自己父亲这一席话说罢,李继贤不由当即愣住了。似他这等年纪,有些事,自然尚还无法思量的透彻,可是此时的李继贤隐隐约约的也意识到,治国平天下,也的确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872 我的儿子,以后须你好生辅佐 “今日你看到的,尚还是小事,可关乎百姓生计的政令,就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实则现在天下尚未一统,我朝刑律实则还是相对严苛了些,若是太平治世,刑律可酌情减轻,只不过斟酌法理政令,务必慎之又慎,否则朝令夕改,同样有损朝廷威信.....” 李天衢仍对李继贤谆谆教导着,对于自己这个儿子的言行,他十分满意。有同理心、有正义感毕竟是好事,至于帝王心术、为君之道...李继贤如今年纪还小,现在有意识的培养,直到他年纪再大些,有些事情还是放手要让自己这个四儿子去做,才能有切身的体会。 “帝王的一言一行,本来就当为天下表率,每逢决策时,也切记不可感情用事。何况如果遇到事便喜怒皆形于色,也很容易让一些臣僚揣摩清楚你的心思。在没有确定事件的真相时,不要妄下定论。而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 听自己的父亲继续说着,李继贤仔细聆听,正在很努力的理解着,不过以他这个岁数而言,也已经有些听不明白了...忽然李继贤把头又朝着那对哭喊哀求的姐弟望去,眼中也仍带着一抹不忍之色。 李天衢心想市监司的胥吏公事公办固然没错,只要能尽快恢复街坊秩序便可,倒也没有必要为难这对处境凄惨的姐弟。 只不过周济这对要安葬亡父的姐弟,自己倒是不便出面,还须吩咐周围的侍卫去与那几个胥吏知会几句。否则帝君携皇子微服出宫,在汴京城内游逛,这事若是闹开,周围大批围观的百姓,只怕要跪下一片山呼万岁不说...被认个脸熟,以后再要出宫的话可就麻烦了......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有个身着一身便服,做文士打扮的人也注意到这边闹出的响动。他挨进扎堆的人群中,不停说着借过、借过...周围百姓倒也有识得他的,立刻让路道好,那人一一含笑点头示意。 护卫在李天衢、李继贤父子周围的大内侍卫,眼见那个人不似是个练家子,也只是径直朝着前方走去,便纷纷不动声色的把身子一侧,好让那人挤蹭过去。 而眼见那人就从自己身边不远处经过,李天衢打眼望去,瞧得个真切,却不由一乐。 这不是已经升官做了汴京太府寺市令的冯道么?倒还真是不期而遇。 当初李天衢肃清朝中拉帮结派的权臣党羽,从上至下,受波及者极多。可是这冯道按官身职责,本来是要看高郁麾下党羽眼色的小官,不但独善其身,而且也没有被清洗落得个被贬官、罢黜,甚至徒流、抄家的下场。 最开始中榜而入仕为官之时,冯道也不过是区区正八品上的汴京市署丞。而后官升一级,做了从七品下的汴京东苑副监,可再怎么熬资历,官阶却一直没动过。但是旁人还讥笑他看似懂得为人处世,却终究不会做人,多主动些去巴结高郁相公与他的心腹,不但保你仕途顺利,更有大把的油水可捞。 然而冯道不以为意,无论什么派系的上官老爷,只要法理说得过去,于公于私,真要是找到我头上,也都会去帮忙...可是我也不会主动去巴结,去孝敬什么贵人讨得些肥差。朝廷官署自会考核政绩,也没必要去拜到哪个高官显要门下,争取升官发财的机会。总之你们谁我都不得罪,但我也不会倒向任何一方派系...... 结果李天衢搞的那场官场大清洗,从头一撸到底,冯道的上官、同僚纷纷落马,他却能独善其身。非但没有遭牵连被清算,由于朝廷要补齐罢黜的官位空缺,再经查证政绩,冯道早就有晋升的资格...所以他可不止是官升三级,而是由从七品下,直接蹿升至从六品上的汴京太府寺市令,直接跳了六级...... 毕竟文官不比武将,尤其是乱世不同于治世。诸国林立的世道,打仗的机会也多。哪怕你只是个低阶军将,如果连战连捷,立下几次头功,官职品阶自然也会蹭蹭的往上升...便如夏鲁奇如今在殿前司官居正五品,当然与王彦章那等勋帅以及诸路节度相较差距还不小,可是考虑到他从戎入伍时不过是一介大头兵,现在年纪还未满三十...可说得上难能可贵。 而冯道是文官,晋升需要考政绩、熬资历,而且在任期间,没个三五年光景,也看不出你打理本职工作的能力如何...同样也不过是近三旬的岁数,本来以为会泯然于众的冯道官职突然水涨船高,不但殊为不易,现在汴京几处司署官吏看来,对他也已是极为佩服了...... 李天衢曾遣人查证冯道如今的情况,感叹以他的为人处世而言,倒真当得起政坛不倒翁这个称号。眼下见冯道出面,李天衢寻思也就不必插手,且看他如何处理。 那几个胥吏仍在呵斥着,却见冯道挨挨挤挤的从人群中站出身来。既是管理汴京诸市坊的官员,他们也都识得身着常服的冯道身份,为首的那个也立刻上前见礼,并说道: “冯相公,这不过是侵街扰纪的小事,自有卑下处置,又何必劳烦您前来过问?” “无妨,既然见着了,也须当管一管。你们固然是秉公执法,只要不违背法理,该讲的人情,也总是要讲的......” 冯道笑言说着,随即走到那对姐弟面前,又询问: “你们在汴京闹市说要卖身葬父,想必也是京城内居住的人家,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那少女见冯道是管事的官员,便立刻哭哭啼啼的哀声说道: “这位相公容禀,小女一家,本是海州朐山出身,因家父经商,折了本钱,不但家计萧条,更是债台高垒。只得变卖家产,来汴京投奔姑表叔父,却未曾寻觅得亲属,故而流落在城中。可怜家父染疾身故,小女与舍弟举目无亲,也只得如此......” “原来如此,经商逐利,为生计奔波,其中也难免会有风险......” 冯道闻言叹道,旋即又转过头去,对那几个胥吏说道: “倒要劳烦你们,将这对姐弟万夫的尸身,搬到城北义庄暂时保管,毕竟将尸身摆在闹市间的确不妥...而出殡丧葬之事,我稍后便去打理。” “啊?这......” 那几个胥吏闻言,一时间也不免为难了起来,却又不便拒绝。冯道见状,便又和善的笑道: “毕竟司市监整顿街巷,也是份内职事,而这对姐弟忍悲负痛,辛苦搬抬亡父至此,也着实可怜...你们几位劳苦,权当做个人情,待事情办妥,我请几位吃茶。” “冯相公如此说,可就是折杀小的们了。您是太府寺市令,咱司市监丞,也须向您禀奏事宜,卑下识得抬举,又怎敢说是相公欠了我们的人情?那这对姐弟...就劳烦冯相公您处理了。” 既然为首的发话,那几个胥吏便上前去抬起装承那具尸首的架子,高声叫嚷着围观的百姓让出一条道路,而冯道再向那对姐弟望去,又安抚道: “你们不必忧虑,安葬令尊,由我出钱打理便是。可是待令尊入土为安之后,你们可还有亲属能去投奔?” 873 辅国之臣,他也确实有这个能耐 “小女与舍弟寻觅不见叔父,也别无长辈可以投奔...不得已,也只能于闹市卖身葬父,却不知触犯了法例......” 听那少女又可怜兮兮的说罢,冯道点了点头,寻思片刻,便道: “我朝改制前朝设坊矜孤恤穷,而设恤孤院,凡民有孤稚不能自存,府院须咸加收养,赡给衣食,每令周足...可终有一日,你们也须自食其力的营生...... 我看不如这样,本官先后于市署司、太府院任职,好歹与汴京诸市乡亲,不少商铺店家相处得熟络。似你这般大的年纪,也可以至女红、胭脂、水粉...等商铺做佣工,由我牵头,可包食宿。 至于你的弟弟,是到恤孤院受几年周济,还是安排到与你邻近的商铺做个学徒...也由你们姐弟二人合计合计,再拿定主意。 起码雇佣你们的商铺掌柜,也必定是良善人家。而既然由本官引荐,店家想必也会善待你们姐弟二人。待安葬令尊,并让你们有个安身之处之前,不妨就到我的府邸暂住些时日,也不过是多添两副碗筷。如此安置你们二人生计有个着落,不知意下如何?” 那少女与她弟弟怔怔的听着,就听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官员不但肯出资安葬亡父,还将他们以后的生活给安排得明明白白...待那少女回过神来,又连忙说道: “蒙受相公如此大恩,小女感激不尽...也已说过哪位能出钱料理亡父丧事,并照托舍弟,便自卖自身,为恩公奴婢,自此做牛做马.....” “人又不是牲畜,怎么与牛马相较?” 冯道却笑着摇了摇手,又道: “你孝心可嘉,理当有个安乐的生计。按我朝法例,与仆役婢女定下雇约,契书抄录三份画押,由主、仆、官署各执一份,也不同于唐律的奴籍、贱籍,我朝无蓄奴法、无卖身契。所以你也不必再坚持要卖身做奴婢,这便是要难为我了......” 一边说着,冯道又拉扯起跪在地上,正要磕头的姐弟二人。周围众多围观的百姓,也纷纷交口称赞起来,直夸冯相公平素非但平易近人,更是古道热肠、宅心仁厚,当真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这一切,李天衢当然都看在眼里。而且他也能够确认,冯道并不是打算刻意对黎民百姓市恩贾义,也不是图个好名声,便刻意要装好人...更不是察觉到当朝帝君微服出宫,就在不远处观望,这才临时起意,而要演出这场好戏。 后几朝文人士大夫,虽然几乎都会对冯道口诛笔伐,一直以来也都算是“政治正确”。乃至后世史学家也对冯道非常不齿,而痛斥他不知廉耻,实乃奸臣之尤。可是他们骂的,都是针对冯道不尽臣节,先后为十几个君主效力,而历经唐、晋、汉、周四朝,也都是转头便为覆灭他本来效忠政权的势力继续卖命...... 可是五代之后,不管哪朝哪代痛骂冯道的臣僚,也都不得不承认这个长乐老的确事亲济民、提携贤良,如若他只是软骨头,而能力不足的话...也不可能在正史中做得四代宰相、十朝元老。 而冯道的确极为体察民间疾苦,家乡闹饥荒之时,便不惜拿出所有家私财物周济乡亲。所以李天衢知道如今冯道救济安置这对姐弟,对于他而言,也实属正常操作。 冯道在后几朝的文人士大夫眼中,固然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是于这般时节,他又确实一生勤俭、爱民如子,而且在任期间无论修渠治水,办学论道,劝农稼穑...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为人非但不贪财色,也从不结党营私、争权夺利,该扶危济困的时候则从不含糊。 所以这个所谓的大奸臣,在正史五代时期,世人给他做出的评价却是: 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 所以李天衢面露微笑,拉着李继贤的小手,仍打量冯道面带平和的笑意,请周围百姓让出条路来,带着那对姐弟便要从此处离去。 而冯道与相熟的百姓言语几句,这个时候他的目光,又朝着周围人群环视过去。然而当他的眼神,正好落到李天衢这边时...冯道微微一怔,眼中旋即流露出诧异之色。 冯道虽然官升数级,可以他眼下的官位品阶而言,也还没有上朝参与朝政的资格。可是当年金榜题名之时被李天衢召见,入宫同饮宴...对于本朝皇帝的相貌,冯道的印象自然十分深刻,如今四目相对,他当然立刻辨认出不远处那个锦衣汉子,而又他正牵着手的那个孩童的身份...推敲当朝帝君膝下几个皇子的岁数,也已是呼之欲出了。 李天衢眼见冯道与自己的目光对在一处,也并没有声张,而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似冯道这等聪明人,当即便想到李天衢携皇子李继贤微服出宫...脸上惊愕讶异的神色稍显既逝,遂也是面带微笑,朝着李天衢这边颔首回敬,也与他对待周围百姓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冯道带着那对姐弟已行出一段距离,周围百姓夸赞着冯相公好心肠,也都渐渐的散去了...李继贤眺望了一阵,又转过头来,对李天衢问道: “父亲,这位冯相公行善举救济,看来又很受百姓拥戴...他也是个能造福于民,功在社稷,以尽臣子之责的好官吧?” “这个嘛...虽然观人识人,也须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民间百姓相处,尚且如此,更何况朝中臣子出自争宠争权、心怀叵测、别有用意...等很多目的,对待帝王也都未必会表里如一......” 李天衢听了,伸出手来摸了摸李继贤的小脑袋瓜,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这个冯道,我儿说他能造福于民,能为国家建功这也都贴切...然而如果他会尽臣子本分,这可就太不靠谱了..... 毕竟冯道按原本的轨迹,如果是在君主昏聩,乃至当时朝政已到了无药可医,覆亡也已成定居的情况下,可就不能指望他能有什么忠臣烈士的操守...... 所以冯道是否会一直尽忠,也完全取决于他效命的君王,会不会是个能守住江山社稷,乃至更进一步治理得国家强盛的明主贤君。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便低头望向李继贤,说道: “不过这冯道,的确是可用之人。要了解他的为人,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因为我以后要予以你重任之时,这个冯道,与你也少不了要多打交道......” -------------------------------------------- 小区停电、来电、再断电...刚才写了不少电脑忽然关闭,还有不少没保存上又重写...苦等了一阵,趁着现在来电,赶紧码完。也不知是不是彻底检修完,生怕再啪嚓一下子...第二更写到这,还是赶紧发了...... 874 另一个意欲称帝的国主,乱世中又一个大变态 李天衢带李继贤返回皇城内宫,对于自己这个四儿子的栽培教育,也是愈发的上心。 依然专注打理本朝政事的同时,也仍是密切的关注后唐那边的动向,不过最大的敌人虽在北方,可相差天南地北的粤国那边,却又遣使前来,向魏朝禀说粤王刘隐病逝,已经由其弟刘岩继位。 正史中的南汉,如今的粤国既然名义上向魏朝称臣,新君继位,当然也要遣使前来请求中原王朝的认可。 不过李天衢听闻那刘岩甫一继承国主之位,便取飞龙在天,乃至有我无敌、唯吾独尊的意味...造字改名为刘?,也不由得面露冷笑。只是毕竟天高皇帝远,魏朝对粤国的控制力度终究十分有限,所以无论承认不承认,国主之位,到底还是要由刘?去做。 而李天衢虽知粤国那一方割据势力,对于中原格局的影响虽然有限,先前也只是利用它打压、清除在安南之地独立意向也愈发明显的土著世家...不过这刘?,比他的兄长刘隐野心更大,性情也更为偏激,也不会满足于一国国主的身份,想必现在便已有了称帝的打算。 也就是说,粤国现在表面上虽然对魏朝臣服。但是随着刘?继位,他知道自己一旦僭越称帝,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必然将急转直下。按原本的正史线走,后梁末帝朱友贞便曾痛斥刘?“益恣凶狂,妄称汉室遗宗”...所以现在的刘?,即便对魏朝态度恭谦,不过想必已经盘算着什么时候称帝时机最为成熟,而迫使魏帝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如今天下格局,也不同于正史这般时节。刘?想方设法与后唐李存勖相互联系,而向我朝施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李天衢心中寻思着,虽然粤国占据岭南两广之地,要出兵征讨也是鞭长莫及,然而现在也很有必要留个心眼,提防那粤王刘?会暗中使的小动作了...... ※※※※※※※※※※※※※※※※ 濒临南海,而位于后世广东省珠江三角洲北隅,自秦朝推行郡县制,而设立南海郡之时始建。又经历赵佗建国南越,三国时东吴大臣步骘兴修城郭,广州之名由此开始...做为中土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地利位置当然也格外重要。 如今刘?于广州设置兴王府做为国都,大兴土木,修建宫宇,现在也已形成内城、郭城、任嚣城、西城、西隅市区所组成的格局。 而当年黄巢反军南下杀至广州,屠胡人十二万,砍尽桑树,又造成大规模疫病的传染...一时萧条的广州随着商家出身的刘家兄弟入主粤地,担任清海节度使,时至今日,商贸也得以迅速恢复。 如今的兴王府汇聚八十万人口,坊市人烟稠密,在西市商贾只须缴纳商税,便可以自择地开铺摆摊。实际上比起宋朝鼓励商业发展,而打破坊市分设,却是如今的粤国更早...... 尤其是以国都兴王府为中心,商业气息也极为浓郁,然而各处市区,似乎也都被铜臭味所充斥...毕竟按正史评述粤国(南汉)这个国家的风气,现在治下臣民,也都奉行着钱多为主、钱少为奴的准则。 兴王府西城,不少富家在此兴修了不少私家园林。而刘?也在此开辟宫苑,可若说皇家园林...这片宫苑间放置了大量毒虫猛兽,譬如两广地界刻意捕捉的大象、华南虎、黑熊,从南亚小婆罗门、大婆罗门等地进购的亚洲狮、孟加拉虎...乃至从东南亚诸邦引入的苏门答腊虎爪哇豹...还有治下白环蛇、烙铁头、眼镜蛇,乃至各种蜈蚣毒蝎,也更像是一处动物园。 “大王开恩,万望饶过卑下的性命啊!” 宫苑里的虎园当中,有几头孟加拉虎或是慵懒的晒着太阳,或是百般无聊的来回走动着。忽然间,就听石块垒起的园墙上方传来一阵惊恐的惨叫声。 那几头老虎,就好像是早已形成了条件反射,纷纷仰起头,亮出獠牙,喉头也已发出渗人的嘶吼声。似乎它们也都很清楚,每次园墙上有人类惨嚎,就意味着很快便会有血肉可以果腹...... 几个宫廷甲士,将一个男子死死架住。而就在那男子对面,在一众侍卫的拥簇下,如今的粤国国主刘?头戴衮冕,前后垂垂白玉珠串九旒,身穿以金丝编织绣有日、月、星、龙、山...等图案的红裳王袍,看来也有别于唐制,似乎也有东汉称火德,推崇红色,故而宗室皇族亦称“赤刘”的意味...... 不过要处死个囚犯,刘?的衣装却十分华丽隆重,倒也能看出他性情中也有好大喜功、极度虚荣的一面。 现在的刘?,也还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不过他神情阴鸷,眉宇间也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阴沉与刻毒...此时刘?饶有兴致的打量着面前的那个男子,忽的开口,语调也是阴测测着,听起来有些渗人: “你这逆贼,现在才知道犯了死罪?若非我刘家入主两广,好生治理清海军,岭南民众,又怎得富庶生计?可是你说什么赋税苛重,再无活路,便煽动民众对孤不敬,聚众为盗,这就是犯了死罪。 孤乃大粤国主,在岭南两广,乃至安南之地,便是顺孤者昌!逆孤者亡!更何况...你若不入虎园,孤又怎能尽兴啊?而你这死囚又可知,即便你今日必死,对于孤而言,最大的遗憾,又是什么?” 刘?阴声说着,他那对招子凝视向面前的死囚,眼中狠戾凶残之色,霎时间又变得浓郁了几分: “孤只是觉得可惜,你的性命只有一条,所以也只能处死你一次啊......” 下方虎啸声传入耳中,已经使得这个本来忿于粤王于民间大肆搜刮金珠财宝,遂意图发动民众哗变,结果却事发被抓的死囚抖若筛糠...再与刘?的目光对在一处,这个男子,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此处王家林苑当中虎园,修建的便如同一座坞壁。只不过老虎被禁锢在当中,外侧则修筑台阶直通到园墙上方,以供刘?能够居高临下,欣赏死囚被猛兽分食,乃至将囚徒丢入毒蛇满布的水池中,被毒死咬死的恐怖场面...... 而且每次处死人犯,刘?都要亲自到场,次次不落,当真是要比上朝主持国政还更加勤快...这次他吩咐甲士将这个死囚押解到园墙上,言语几句,便已急不可耐,眼中迸射出犹如下方等候噬人的野兽那般凶芒,而当即厉声喝道: “愣着作甚?还不快丢下去!” 无论那死囚如何挣扎,到底无法摆脱几个宫廷甲士的束缚。双腿拼命的乱蹬,却终究被两个军健给死死拽住...四个彪形大汉,执着他的手脚四肢,立刻高高举起,旋即一并抛出,便将这死囚丢入虎园当中! 这个死囚被从园墙上抛落,在空中发出绝望的惨嚎声。再重重落地,又响起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声。他被摔断了一条腿,已无法爬起身来逃命...何况被几头老虎同处于有限的空间内,他便是想逃,又能往哪里逃!? 而那那只老虎弭耳俯伏,已经做出准备扑食的架势,眼见高处果然有人类被抛了下来,它们嘶吼着直窜出去,便朝着那个死囚一涌而上! 875 岭南刘?,暴君?昏君?明君? 眼睁睁瞧着扑倒面前的身子黄黑斑斓的吊睛白额猛虎,同样呈黄黑色的眼珠凶芒凌厉,前爪猛扑,虎掌中露出十八只银钩;张开大口,口似血盆牙似刀;一股腥臭之气,也是扑面而来...那死囚吓得魂飞魄散,求生欲的驱使之下,他忍着剧痛,手足并用拼命往后面蹭去。 殊不知,在后方还有一头老虎距离这男子更近,他挣扎求生的动作,也仍是把自己的身子往虎口上靠...陡感脖颈剧痛,这男子的后颈,当即被从后面扑上来的老虎死死咬住,只片刻的功夫,他便能感觉到自己的脊椎已经被生生咬断...... 先是一头猛虎拔得头筹,死死咬住后颈,开始猛烈的撕扯起来。其他老虎无法按与生俱来的捕猎本能去咬猎物脖颈,便发出暴躁的怒吼声,旋即便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那男子的手脚。 那男子的身子,遂被几头老虎淹没。他徒劳的挣扎了几下,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之后,便再无半点动静...... 用力撕扯下,死囚整个人便被几只老虎彻底撕裂,有两三只口中叼着鲜血淋漓的肉块,踱至一旁开始大快朵颐。 然而老虎本是独居动物,领地意识又极强,却被刘?吩咐下人强制圈养在一处...还有两头猛虎要抢夺躯干部分的肉块,积怨爆发,彼此也开始扑斗了起来。虎园内啸声连连,獠牙撕咬、利爪狠抓...便在对方身上生生扯下一片片血肉! 虎园当中凄惨血腥的场景,刘?当然都瞧在了眼里,他可不想错过任何一副血腥的画面。定定的看着那个死囚被扑咬、分噬的过程,滴答、滴答...竟然口水滴落在围墙上。刘?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湿润的嘴唇,他瞧得如痴如醉,眼中也满是病态的愉悦之色。 剩下那几个带头作乱的死囚,是丢入熊园?虿盆?还是驱赶大象踩死?亦或先灌鼻割舌,再动用支解、跨剔、炮炙、烹蒸...等酷刑让他们吃尽苦头,孤这一时间,还真是难以抉择啊...... 刘?还在寻思着,又当如何多变花样,将他收押的死囚虐害残杀...然而他也很清楚,即便粤国内部,已经有些民众心生怨恨,可是也根本无法动摇他的统治地位。 毕竟刘?虽然性情残暴,可是经过他与兄长刘隐治理清海军,相较于之前因战乱而萧条迫害的两广地界,如今岭南地界却称得上民生饶富、商贸繁荣。 刘?固然好杀人,还是个热衷于观览极端血腥场面的神经质杀人狂...可他性情强悍,也具有智谋,而且极擅长经营拓展财政收支。现在由他继位治理粤国,虽大肆敛财,却又并非是竭泽而渔,采用的方式,也无外乎大力发展商业,促使治下大户更加富庶,再抽取重税...如此富者越富、穷者越穷,可是大多百姓生计还是能得以改善,所以纵有反民作乱,也能迅速镇压扑灭。 然而刘?正想着再从死囚牢里拎出两个人犯,另择去处,继续欣赏酷刑残杀之时...有个内侍宦臣匆匆赶至虎园,便立刻向刘?并说道: “禀奏大王,杨侍郎从汴京返程归来,已至王宫,特来向大王复命。” “哦?杨爱卿回来得倒快,其余死囚,便让他们再多活几日,总不能让爱卿苦候......” 粤国派出向魏朝禀说新主继位的使臣,依然是与魏帝李天衢也打过两回交道的杨洞潜。当年为前主刘隐出谋献策,如今的杨洞潜更得新主刘?的重用,也由清海军节度判官晋升至粤国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不过由于先前最先出使,前去与魏帝李天衢建立邦交往来,杨洞潜对于魏朝内部的形势相对更为了解,所以这一次仍由他赶赴汴京,这也是粤国国主刘?有意为之的。 对于治下辅弼臣子的态度,刘?也明显有别于处置死囚人犯之时,那副极端病态的模样...他立刻传令随从动身,王驾车仗,自兴王府西城林苑启程,很快便开拨至王宫内城。杨洞潜在偏殿内还没等候多久,就见刘?驱步走入殿中,面带笑意,甫一打照面,便关切的说道: “杨爱卿这一路舟车劳顿,孤也甚是挂念啊......” 杨洞潜立刻起身施礼,然而方才听闻内侍小黄门说大王至西城林苑游览,他便已大致猜到刘?去那要做什么勾当。再瞧着自己效忠的君主举止十分亲切,也颇有对贤士礼遇,而要倒履相迎的意味...杨洞潜的心绪,还是不免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当年清海军藩镇幕僚牙将,如今粤国的文武百官...皆知刘?性情贪婪残暴,然而其兄刘隐病情加剧,无法主持国政,也只得由刘?代为治理的那段时期,他所展现出治军、治国的雄主才干,甚至还要在他兄长之上...... 更为关键的是,刘?虽然视人命如草芥,最喜残杀虐杀...偏偏又十分清楚,什么人对他最为有用。他竭力招揽有才之士能为其所用,的确也能做到礼贤下士、唯才是举...杨洞潜可还记得不久前刘?十分干脆的答应他兴学堂、倡教育、置选部、行贡举,而每年通过科举录用进士明经,大力发掘才干...等谏策,这个粤国国主,也确实做到了知人善用。 而且粤国赋税虽重,起码眼下而言,刘?世家本是商贾出身,故而极具重商思想,他鼓励经济,大力招徕海商,粤国民间仍可称得上内足自富。而对外刘?也凭着他的外交手腕,也的确促使两广之地的时局相较前期更为稳定...... 刘?其人,是个杀人如麻的暴君,也有昏君贪图享乐的一面...可他在提拔人才、广开财路、对外交涉等方面,又的确称算得上能力出众的明君。而杨洞潜虽然对刘?嗜杀贪婪的性情颇有微词,偏偏对方也对自己极为礼遇重视...所以终究还是要为这个粤国国主尽忠竭力。 而杨洞潜也很清楚刘?遣他出使魏朝的目的又是什么,躬身施礼的同时,他便禀复道: “蒙大王挂念,臣不胜感激。而今番出使汴京,臣观魏帝的反应,对于大王继位之事,也并无任何异议。并称魏朝与我国邦交来往,仍是一如既往,彼此理当亲善交好。” 刘?听了,却冷哼了声,旋即阴声说道: “一如既往?魏帝如此说,不还是意指我大粤只得臣服于魏朝么?他还能有什么异议?魏朝占据中原,固然势大,可是我粤国占据两广岭南,并下安南之地,由谁该做主,又哪容得他来干涉? 粤字通越,想当年我与王兄称霸一方,立志据地建国时,当想立大越为国号。而魏朝赐号为粤,这倒也不妨。只不过...孤既然已继承王位,粤国称雄南海,也终究不能一直屈居魏朝之下......” 杨洞潜听了,眉头也不住微微一蹙,可他仍是低眉顺眼着,踌躇了片刻之后,便迟疑的问道: “大王笃定心思,终究还是打算等待时机成熟,便改制称帝么...可是如此一来,魏朝也必然不会坐视我国改为帝制,而与其分庭抗礼,到了那个时候,我粤国也难免要与那等大国结怨......” 876 外交战略,大家一起做皇帝 杨洞潜小心翼翼的探问,他也着实是在为粤国的处境着想。对外称王,而关起门来做皇帝...主公你也照样可以自治一方,又何必非要公然称帝建制,便是注定要与魏朝结怨,这又何必? 可刘?却摇了摇头,他眼中也透出一股不肯妥协的执念: “杨卿,北抵五岭、南至南海的两广之地,本来由我粤、马楚、静海军曲氏三家共分,虽说我军又与楚国为争夺容、邕两管等诸处州府而时常交战,互有胜负。而马楚据楚地,北面又与魏朝接邻,有所忌惮,要与孤争粤西诸州,到底立足不稳。 而我朝征服静海军曲氏,纳安南十二州,加以时日,也可坐拥岭南六十州...如此孤总百越之众、通珠贝之利,内足自富,外足抗中原。唐朝覆亡,朱温、王建、李天衢、李存勖...据地一方,先后称帝,以孤如今打下的基业,与他们相较又差了什么?怎么就不可称帝建制,难道以后还要以王爵国主的身份,继续向中原称臣?” 杨洞潜听闻,心中也不禁寻思着据地称王,向中原称臣又怎么了?先前梁、魏、晋、吴诸强争霸,如今魏帝与晋主两虎相争...主公你不是更应该闷声发大财么?我粤国南抵南海,与楚、闽等国接壤,好歹未曾卷入中原霸主之争。正是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偏要称帝,不是要枉招事端? 可杨洞潜虽知刘?对他极为重用,可是现在效忠的主公性情偏激。话也说得很明显,要坐上皇帝之位,现在就是他的执念...杨洞潜寻思又不能当面说你这个粤国国主,也许还及不上魏朝李天衢、后唐李存勖那等雄主...遂只得讷讷的应了。 “河东李存勖本是沙陀朱邪氏出身,都敢宣称继承前朝唐室李氏正朔。而孤既然是刘姓,又何为不能以汉室子孙的名义,而建统称帝?” 眼见刘?却是越说越起劲,杨洞潜思忖片刻,便刻意提醒道: “大王既然心意已决,未雨绸缪,也要尽早做好部署...毕竟我粤国先前向魏朝称臣,魏帝也绝对不会坐视属国改制称帝......” 对于身边的重臣,刘?虽然称帝的心思迫切,也还能听进去些劝...他站住身子,又沉声道: “待我国与魏朝交恶,虽说也难免波及到海贸互市,而影响财赋收支...但岭南广州之地,居于海路要冲。近水楼台先得月,萨曼波斯、白衣大食,天竺之地的朱罗、潘地亚,乃至骠国、占婆、吴哥真腊、三佛齐等海外诸邦,若要走州海路至中土互市,大多也都要途径兴王府南隅港汊。魏帝如若绝禁商路,要断我粤国财路,魏朝也更不好过。 而孤乃汉家贵胄,按说晋主是沙陀族类出身,本来也耻于同他合计(按史载刘?自称家本咸秦,耻王蛮夷,即便正史线李存勖入主中原,也只唤后唐皇帝为洛州刺史),不过眼下倒是庆幸河东沙陀与魏帝争锋对抗,牵制住魏朝主力军旅面北防备。虽然天南地北相距,但为掣肘魏人,也须尽量试图与晋主互通声息。 而我国虽然与南楚因领土争端屡生战端,而魏朝占据荆南江陵,与楚国隔江相望。就算楚王也向魏朝称臣,他也须时刻提防江北军旅的动向。孤固然要独霸南疆,可是也全因楚国占据湘地,将魏朝与我国疆土相隔开来,看来也当遣使与楚王修好,如果两邦讲信修睦、以通邻好,而吴国时逢权臣挟君,内乱动荡,楚国要着重防备的,就只会是北面的魏朝。” 刘?虽凶残骄狂,偏偏搞起外交也着实有一套。后世评述他为人固然严酷苛虐,可是却也会承认他能够审时度势,与周边诸国交涉集稳定时局,能做到“睦邻封,续旧姻,宁边鄙,弧敌兵”、“行李往来,常勤聘问,区区岭外,晏然小安”...... 而如今针对魏朝,刘?所谋划的,便是明里暗里的不断拆台,削弱魏朝对南面诸国的影响力。他眼中精芒闪烁,再思量一阵,便又阴声说道: “而我国与闽国遣使往来,表同盟之心,永言欢好;也曾遣使奉礼币入吴越,传达孤愿奉吴越王为尊长;而王兄先前便曾与南吴来往,互通使节,以图情若弟兄、义敦交契...... 虽然闽、吴、吴越,这三方也都向魏朝称臣。可是孤即便意欲称帝,连同南楚在内,也会遣使告知我国也并非是要凌驾于诸邦之上。再劝进游说,怂恿诸国君王也都改制称帝,那么魏朝就算要出兵征讨,北面尚还有宿敌晋人牵制,魏帝难不成会以为他便有一举覆灭诸邦的实力?” 杨洞潜听了却不由直皱眉头,寻思了片刻,便不由劝谏道: “臣以为...吴越、闽、楚三国,向来以上奉中原、下抚士民为国策,而吴国先前虽与魏朝交恶,如今正值权臣内斗,也更忌惮触怒魏帝。所以大王即便鼓动诸国改制称帝,共抗魏朝...只怕也很难奏效吧。” 然而无论占据中原的是梁朝、后唐,还是如今的魏朝...刘?继承国主之位后,又有称帝的野心,按原本的轨迹他就是这么干的...... 正史线的刘?即位只一个多月后,便派遣客省使出使吴国,告知南汉建国的同时,还劝进吴王称帝...当时挟制君王的权臣徐温还真动了心,先后呈请杨隆演,乃至下一代吴国国主杨溥即皇帝位,只不过杨隆演虽然被他拿捏在手中,唯独称帝一事死活都没有同意...而还没胁迫杨溥屈从称帝之前,徐温便病死身故,结果他的义子徐知诰占了便宜,立刻胁迫吴主禅位,即皇帝位后不但改名李昪,也将国号改为南唐,而那段时期也与南汉的关系十分紧密; 而刘?又劝吴越王称帝,不过钱镠看穿了他的伎俩,直接一句“此儿辈自坐炉炭之上,而又踞我于上耶?”给否决了...不过后梁末帝下诏削夺刘?官爵,加封吴越王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出兵讨伐南汉,钱镠恭敬领命,却以山川隔越,地方扰攘为由就是按兵不动,总之对外还是我向中原称臣,但是谁也不得罪的路数; 至于楚王马殷,与刘?时打时和,一直熬到他病死身故,他马家子嗣也开始同室操戈...虽然楚国自始至终,也都没有改制称帝。可刘?甫一称帝,便立刻与闽国结成姻亲,闽王王审知固然没有称帝与中原对抗的打算,可是他的次子王延钧却受刘?影响,杀兄篡位,断绝与中原的联系,而自立称帝...... 然而刘?大致也了解楚、吴、闽、吴越几国对外的国策,却仍要玩这一手怂恿诸王“皇帝大家一起做”的手段,当然也有更深一层的目的...他面露冷笑,而阴声说道: “孤当然知道,诸国君王未必会响应孤一并称帝改制,共抗魏帝。但是让他们知晓我粤国不会如魏朝那般,胁迫诸王称臣,节制掣肘诸国,频频对外拓张疆土,也使得诸王惶恐而不能自安...而劝进各国称帝,也只是孤要向诸国表明的态度。 其中但凡有一两国响应,亦或只有孤称帝改制。我粤国与吴、吴越、楚、闽几国毕竟互为邻里,唇亡齿寒。魏军如若挥军南顾,无论各国君主是称王还是称帝,要保存各自社稷国祚,也都不能坐视魏军杀过长江以南。 毕竟无论哪一国覆亡,也就意味魏朝会对另一方形成包围侵吞之势。到时被逼到了份上,诸王索性也就莫不如一并称帝,共抗魏朝。而我粤国远在岭南之地,魏帝就算要兴兵发难,他便是终究要与昔日向魏朝称臣的诸国联盟为敌!” 877 我不再让你近小人,你还是主动往上凑 刘?不甘心只做粤国国主,终究还是意图做南汉皇帝。他派遣使臣分别赶赴楚国长沙府、闽国福州、吴国宣州、吴越国杭州...眼下也仍是要加深与诸王之间的交情,待其估计即皇帝位的时机成熟时,连同他粤国在内,便将鼓动诸邦一并改制称帝。 而现在粤国仍向魏朝称臣,刘?现在也以为,魏帝李天衢还被蒙在鼓里,根本无从知晓他暗中所进行的计划。 可是李天衢偏偏就知道,刘?继承王位之后,不惜与中原王朝决裂,也要满足自己做皇帝老子的野心...而且怂恿吴越、吴国等诸方势力称帝的套路,正史线的刘?既然便用过,现在他也更会采用这等手段。 说白了刘?就是要做个搅屎棍,扰乱南面诸国向魏朝称臣的局面。无论楚、吴等国会不会响应他建制称帝,与魏朝这样的强邻领土大面积接壤,毕竟威胁更大。 更何况要攻打粤国,中间还有楚、吴两个势力相隔...如果动其中任何一方,刘?再从中作梗,便很有可能促成五国联合拒魏的战略局面。 “虽说刘?那厮的威胁不及后唐李亚子,可是也的确能对我朝造成不少麻烦啊......” 李天衢喃喃念道,往南面打,则难免要与粤、吴、楚、闽等国联军兵戎相见,还有后唐李存勖这个劲敌虎视眈眈,魏朝则会面临南北夹击的局面。 可是李天衢寻思只要魏朝不会主动攻打南方任何一处势力,那么无论刘?称帝与否,楚、吴、闽这几国不会感觉到自身受到威胁,也不至于兴兵犯边招惹中原王朝...那么魏朝的战略方向,还应是先北后南。 只要灭了后唐,魏朝大可以集中军力,届时也未尝不能一鼓作气连灭五国。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刘?自以为计划得逞,不久后便将着手即皇帝位...两害相较取其轻,现在要专心对付后唐,也就只得任由刘?再蹦跶一段时期,毕竟魏朝虽然现在不便对他动手,可是粤国也无法跨越吴、楚治下疆土,而对魏朝构成威胁。 任那刘?机关算尽,李天衢寻思现在不宜对南面用兵,且先由得他闹。而眼下魏朝内部还有一件要事须着手去办,朝廷还要通过籴买转运,输送进购的粮秣至京畿与后唐接邻的边防前线地区。 可是后世河南省地界自古水灾频繁,汴京以西,而隶属于魏朝直辖统治的邓、唐、蔡...等诸处州府便遭遇洪涝灾害。按例也应派遣水路转运使前往受灾地区,核实灾情,沿途收购粮草,不但要根据各地实际情况救济抚恤灾民。 而籴买进购的粮秣如果足够赈灾用度,其余粮草还要通过漕运输送往汴京。再经分配,以供军需之用。 魏朝固然会通过田亩赋税的方式征收粮秣,不过与后唐前几次征战消耗后勤军需,如今巩固边防,被北伐备战更需要保证军粮储备。再加上治下几处州府受灾,所以李天衢也只得拨发国库钱财,至民间再进购粮秣,以供赈灾、军需用度。 而需要派发出去主持这桩事务的转运使,权力也还没有到宋朝时节那般,成为按路划分的行政区当中掌握转运财赋,考察地方、举贤荐能的首脑官员。先前主要是为督监各处藩镇的财政收入,权力主要还集中在汴京总署,派出去的官员做完本职工作,便是事毕即撤。 但是通过考察授任人员的工作谋划、衔接沟通、统筹组织等相关能力。如果事务处理得完善,临时担任转运使的官员履历上再添一笔功绩,也是加官进爵的资本。 而这次被任命为转运使的那个人却在皇城内朝,正恭顺的听着李天衢训话,他俯首帖耳的聆听,神态仍难免有些局促,却正是魏朝大皇子李继志。 虽说李天衢现在更为注重栽培四子李继贤,但是这个大儿子为官历练期间虽然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但也并没有犯下什么过错,当然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了。 李天衢心想嗣君的人选,现在毕竟还没有个定论,或许李继志再多些历练,能够转性开窍也说不定。而且这个大儿子当初虽然与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这三个潜在的佞臣打得火热,也并没有受怂恿蛊惑,而犯下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要看透什么样的人,则需要有足够的阅历,那么现在便将李继志从嗣君的人选中排除...对他也未免有些太不公平。 “你这次担任转运使,不但要为朝廷筹措粮草,还要视察各地灾情。水患过后,还要核实各处官府仓廒损失的粮秣总数...此番也可说是皇长子代朕巡狩,身兼督促粮运、赈济灾民这两个职务,你要竭尽所能,而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听自己的老子一番嘱咐下来,李继志连连恭声领命。可是他心中便似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着实不安...毕竟先前出宫做官历练,也都是在汴京、京畿治下的官署,寻常官吏对待他这个大皇子,自然也是尽可能的帮衬照顾。 结果如今却要担任转运使,赶赴邓、唐、蔡等遭受水灾州府,还要至没有被水患侵害的县坊籴买进购粮秣,拨发多少粮食赈灾、调度多少粮秣输送到汴京,也全权都由他来做主...李继志身边固然也会有协同官吏,可是他所面临的职务更为重要,便感到自己承受不了压力,而有了要逃避的心思,此刻便又思忖道: 不过还好我那几个知交挚友,已经返回汴京,身边能多几些人为我出谋划策、分忧解难,才能心安...这次我奉父皇旨意赶赴豫南几州,也势必要唤他们相伴才是...... 李天衢却不知李继志心中的打算,待大皇子与协同转运使的一应官员胥吏启程之后,还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便入宫请求觐见,带来一则消息,也让李天衢面色一沉,神情极是凝重: “陛下,当初大皇子出宫为官历练,臣奉旨吩咐巡院侍卫司略加留意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此等常与大皇子来往的衙内子弟。只是张家兄弟三个,既是功勋子嗣,又并非是当初要肃清的权臣党羽,按陛下吩咐,也不是重点监察,每日上报的目标。 而臣方才得知他们三人为清河郡王守孝服丧时日已满,按例还只是领受虚衔,没有实际职事。只是大皇子临行前一日,特地去唤张汉杰等兄弟三人,暂且以幕僚的身份,相伴一并出了汴京..... 虽说张家兄弟三人,乃是开国元勋清河郡王子嗣,往日巡院侍卫司暗中监察一番,也只是与大皇子走动得密切,并没有查出其他罪证...可陛下日理万机,宫外闲杂事端自然也不知晓,虽然未曾指示那张家兄弟三人回京后,便立刻上报。可是臣既知晓大皇子又主动去与他们厮混在一处...此事也还须向陛下禀奏。” 878 陛下,你到底有什么神通? “...张骁,你派遣几个机警精细的密谍,就按着转运使的行程去走一遭。朕这个长子察视各地受灾情况,进购粮秣,虽然由得他做主。可是他非要寻张家那兄弟三个跟随,明面上的事,你们不必去管。 可是朝廷外派官员至地方,行一时权责,也总有一些事,能够暗做手脚,伪报向朝廷隐瞒...你调遣人手,仍是暗中监察,如果转运使与其随从幕僚,真有任何意图厮瞒过朝廷的举动,则立刻收集齐证据,再向朕禀奏。” 听李天衢沉声说罢,张骁虽然仍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公为何一听大皇子与那张家三兄弟相处的更为密切,便如此的重视...可他还是干脆的领命,便立刻着手去办,而并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毕竟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三人的父亲张归霸,以及叔父张归厚、张归弁都是魏朝功勋宿臣,然而却是父辈英雄子嗣狗熊。张骁也不知晓这兄弟三个都是最善于奉承谄媚,而进谗言蒙蔽帝君的佞臣苗子...若是按他们兄弟原本的轨迹,做为梁末帝身边的近臣,外戚赵岩、奸臣段凝之流以下,就属他们几个媚上欺下、祸乱朝纲的最为欢实。 巡院侍卫司做为魏朝直接受皇帝调度的秘密情报机构,人力资源有限,所以也不可能每日十二时辰轮番盯梢监察本朝的衙内子弟...据张骁对那兄弟三人的了解,他们显然是要巴结大皇子,而张家哥仨日常的做派,也的确有些功勋富家子弟的纨绔做派...可是也尚还没有到需要缉捕下狱的程度。 而陛下得知大皇子上杆子去找张家兄弟陪同帮衬,便立刻又要动用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前去监察,这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可是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张骁这个密谍总管拿捏得十分清楚。毕竟魏朝巡院侍卫司,不同于明代锦衣卫,不可私自缉拿大臣,关于诏狱严刑拷打,再向皇帝做个交代...帝君命你安插密谍潜伏进哪个国家,亦或指名派人要查哪个大臣,巡院侍卫司方可行动,绝对不能自作主张。 然而当初肃清李振、高郁一派的党羽;未卜先知一般,先行派遣密谍安插进淄青军中,后来刘知俊果然谋反;还有当年那徐州萧县的大户刘崇,安排些人手在他身边,结果还真就顺利的打入梁国内部...每次巡院侍卫司奉李天衢旨意行动,基本都是一抓一个准。 而最让张骁想不明白的是,早年自家主公下令寻访、栽培具备歌舞唱戏天赋的密谍人选,巡院侍卫司遂培养李君惜多多,再安排潜入晋地。直到本朝的劲敌后唐帝君李存勖扬名天下...他还真就是个宠信伶人的戏迷,而且还是极度痴迷的那类。 思细级恐,张骁往深了想,便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毕竟张骁回忆起当年李天衢将计就计,连同张虎、夏侯晏、杜标等叛臣与敌军大将朱瑾一网打尽,而授意让他做双面间谍将敌军引入埋伏圈开始...自己主公要查什么人,又算准了可以往哪些敌对势力安插密谍,也只有他这个执掌巡院侍卫司的近臣最为清楚...这也让张骁不由得生出一个念头。 陛下识人断事,已经不可以常理度之,莫非他当真有什么未卜先知的神通? 如今虽然不知底细,可陛下既然要监察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三人,那么他们十有七八会有问题...张骁行出内朝,心中仍不住嘀咕着: 还好我为陛下忠谨办事,自问向来勤勉...而如若我心怀鬼胎,陛下想必也会立刻察觉吧...... ※※※※※※※※※※※※※※※※※※ 邓州南阳治下的一处镇坊,先前洪水来得十分凶猛,便如同一条兴风作浪的恶龙,吞食掉一个个镇坊村庄。 然而遭灾过后,当地官署还要立刻发付大批民役施工,毕竟洪水漫卷来时,原本潜藏在暗处成群的老鼠都要往无水高地奔逃,会感染的疾病也将随之扩散...而多处积水坑洼,遭受洪灾丧生的尸体也会招来蚊蝇,同样会滋生疾患,如若处置不当,也有可能造成大规模的疫病传染。 所以众多乡勇民夫唉声叹气着,在遭受水灾的废墟中奔走劳作,他们卷起裤脚、赤着双腿,在泥泞中将满车满筐的淤泥、碎石往外搬。更为惨不忍睹的是,随着大片被洪水冲垮的倒塌房屋被挖开,还有一具具浑身泡得发白,已肿胀得不成人形的尸首这才重见天日。 用麻布掩住口鼻的役工立刻大声招呼起来,招呼人手再将那些尸体搬走,需要尽快进行处理。然而帮工的乡民,以及再旁观望的妇孺老幼瞧见那些被搬出的尸首当中,还包括遭水灾时失散失踪的亲属、挚友...很多人哀嚎着扑了上去,丝毫不避讳那些尸体可怖的死状,便跪倒在前面,悲天怆地的大声哭喊起来...... 周围的乡亲立刻上前,连说带劝的拉开那些嚎哭的百姓,很快还有人上前用竹帘,乃至一些冲毁的酒家饭馆本来在门前挑起的布旆,盖在那些尸体的脸上; 还有不少房屋家当都被洪水冲垮的百姓失魂落魄的躺在一旁,满脸的苦戚之色...虽然朝廷与本州衙署已经有官员前来视察灾情,他们这些衣食无着落的灾民想尽快去求询何时能发放赈济粮食、安顿家小,可是几队公人、军健立刻呵斥下民不得冲撞贵人,尔等就乖乖的候着,转运使相公与州府刺史自有定夺...... 而与此处受灾的镇坊还相隔一段距离,李继志在一众官吏的拥簇下,离着老远观望灾情。他眉头微蹙,攥在掌中的金纹丝绸手帕,就一直掩着口鼻,从来没有放下来过...而且还是可以择选了相对干燥的站脚处,也生怕有半点洪水过后稀泞的淤泥脏了自己身上的锦衣玉袍...... 由邓州府衙调派来的衙役公人、官兵军健,也排成几列,将李继志等一众官吏,与远处那些百姓隔离开来,提防另有灾民会冲来哭嚎哀求,而要冒犯了达官贵人...刚眺望见远处似乎有不少尸体,又被从废墟中挖了出来,李继志的情绪当真是复杂至极...他也有些恻隐之心,固然会为那些丧生的灾民感到哀伤,可是与此同时,他却又感到恶心的想吐。 按李天衢的教诲,李继志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对他说要体察民间疾苦,你必须亲眼去看,亲自去体会...所以他即便仍有几分不情不愿,却也硬着头皮亲自前来察视,可是眼见面前那破败景象,被一股悲怆压抑的氛围所包括,还身处于这片肮脏泥泞的环境中,李继志现在便想逃,逃得越远越好...... 又过了片刻功夫,有个胥吏匆匆奔至李继志身后的一个官员旁边。听过耳语,那官员顿时面露难色,他踌躇了良久,也只得踱步上前,又向李继志恭声禀说。 “什么?” 李继志闻言,却登时面露愠色,他立刻转过身来,面色铁青的对那官员呵斥道: “王刺史,就算南阳、内乡等地遭灾,可好歹治下还有穰县、顺阳等地未被受洪水侵害。你却跟我说整个邓州只能购得粮秣一万两千斛,这到底是何道理!?” 879 好官、好皇帝,你以为那么好当的? 李继志呵斥的那个官员唤作王晏阳,官居邓州刺史,而治下州府遭受水灾之后,得知大皇子任转运使巡察灾情,他也立刻从治所穰县拨派人手,还要亲自赶来陪同。 而按《新唐书·崔弘礼传》所载其“迁河阳节度使,使治河内秦渠,溉田千顷,岁收八万斛”...在后世邓州地界有耕田一百七十千顷左右,除去后来农业耕种技术的发展,以及人口增长、田地开发等因素,再经历过岁收,又遭水灾的情况下,王刺史自问尽可能从各处粮商富贾手中进购一万两千斛粮食,已是殊为不易了...... 可是这个结果,却仍不能让李继志满意...王刺史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魏朝大皇子,帝君逐渐更为重视四皇子的风声,也还没有传至邓州地界...王刺史自知李继志也未尝不会做为嗣君,而有朝一日继承皇位,他又哪敢怠慢? 然而面对大皇子的质问,他也只能苦着脸说道: “殿下容禀,地方富贾大户,若是于水旱灾害、蝗虫疫病,乃至国家有意出征而须募集粮秣之时,便倚粮自重,蓄粮哄抬价格也是常态。 尤其朝廷籴买购粮,还要用于赈灾,通常也都是抑价进购,商贾粮绅因利而动,遂屯积粮草,就等着朝廷抬高价格。下官当真已是广派人手,征询各处大户,官署仓廒的粮秣也要用于赈济灾民,而以转运司眼下开出的粮价,也是有钱无处花,在邓州只能进购这一万两千斛粮米......” 李继志闻言更怒,本来在外刻意摆出副沉稳内敛的做派,却终究沉不住气,声音也不禁又高亢了几分: “岂有此理!奸商不知怜悯百姓,这岂不是趁火打劫,也要发横财牟利?何况朝廷籴买购粮,还要赈济灾民,那些富贾大户还敢坐地起价,这岂不是未曾把朝廷放在眼里?你身为邓州刺史,治下有此等奸商为富不仁,又为何不严加惩治?” “可是...殿下,邓州地方大户,也都已交纳过田亩赋税。就算他们囤积居奇,按我大魏律法,朝廷征收粮秣自行调动价格,大户如不肯出售粮秣,也不便以哄抬粮价之法处置......” 又听那王刺史诚惶诚恐的禀说,李继志却忽的愣怔住了。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本来以为,以魏朝皇子的身份巡察地方,无论州府官吏,还是富绅大户,也都会竭尽所能的听候他旨意行事。 可就算是朝廷要纳钱纳粮,乃至压价进购,哪怕是国难当头,大臣有钱不肯捐,豪绅仍要趁机牟利大发国难财...这在很多时候本来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偏偏李继志始料未及,所以他即便抱怨个不停,也着实没有半点法子。 “殿下...卑职不是早已说过?即便我朝治政抚民,而殿下宅心仁厚,但世间百姓,也多有贪猥无厌之徒。奸商刁民,怎知大义?为牟暴利而不肯为国分忧,也唯有以非常手段治之......” 忽然李继志身边一名随从沉声说道,说话的那人,正是当初曾与魏朝大皇子朝夕相伴的张汉杰。他兄弟张汉融、张汉伦,也在李继志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李继志听张汉杰说罢,便满脸期盼的转头望去,又急切道: “汉杰兄可是已有良策?只管明言便是!” “却不敢说有何良策...卑职本来是打算就与各处富绅粮商僵持一阵,再派胥吏严加巡察,嫌朝廷压价,既然粮商积压粮秣不肯外卖,便更要严查其私抬价格流入民间,便也有了严惩那些奸商的名义。存粮到底是为了卖的,否则早晚生腐霉变,到时再先放出风声说朝廷转向其他州府购置粮草,粮商为了抛售要烂在手里的陈粮,也只得任由转运司压价购入。 可是...前几日卑职方才听闻邓州粮商储粮,先挖窖坑,以火烘干,而用草木灰摊在窖底,上铺木板,铺席覆盖...以这等席子夹糠之法,可保稻米五年不腐、谷子九年不坏。所以先前想的法子,也终究是用不得了......” 李继志听张汉杰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心里更急,本待埋怨时,却听对方话锋一转,又道: “既然此计不成,卑职还有一个主意,只是尚需推敲一番,眼下也不便明言...既然终究还是要在邓州盘桓几日,也还须多了解些详情,再由殿下定夺。王刺史,你已经为殿下与转运使司一应官员胥吏安排好住宿了吧?” 邓州刺史王晏阳,听大皇子身边这个亲随又问到了自己头上,也忙不迭连声禀说已遣人在南阳城内择选一处上好府宅,以供李继志与一随行官员入住。 而李继志心情抑郁,转过身躯,正要登上厢车之时,他忽的又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哭号哀求声。有个面黄肌瘦,怀中还抱着个哇哇啼哭婴孩的妇人,眼见前来巡察灾情的达官贵人正要离去,她也不顾挡在面前的衙役推搡呵斥,一边往前面挤,一边还大声哭喊道: “各位官老爷,民妇家中男丁,都被大水冲走,可怜寻觅见两具尸首,其余亲属却都不知生死!家当也都被水涝毁了...镇坊宗族大户,也不肯安置我等异乡外姓! 虽蒙乡中善心邻里周济几日,但都是遭灾的可怜人家,我这对孤儿寡母,也着实难以再熬下去了!只盼官老爷能尽快救灾赈济,安置灾民,便是民妇的重生父母、再养爹娘!” 李继志诸事不顺,本就烦恼,又瞧那怀抱婴孩的民妇那副凄惨的模样也着实可怜...他一通邪火,便又朝着王刺史发去,而当即疾言厉色的呵斥道: “豫南几州遭遇水灾,已有些时日,可是南阳地界受灾的百姓,你也不过才安置了两三处镇坊。这父母官,到底是怎么当的!?我且先不治你的罪,就算眼下还要募集粮秣,你堂堂邓州刺史,先安顿好这个妇人家,也总能办得到吧?” 王刺史就被李继志训得如三孙子一般,口中连连称罪,又连连称是...李继志要出口中一口闷气,除了因那对遭苦遭难的农家母子的确感到有些不忍,却也不免夹杂着要在民间刻意树立起自己爱民如子形象的因素...... 然而李继志这一番言语,隐隐的传入远处那些先前不敢靠近的灾民耳中。那些房屋、家当、田舍也都被一场洪水冲毁的乡民,也都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道理...他们也纷纷起身,呼天抢地、告哀乞怜的朝着李继志这边走来,当即便冲击得那几队衙役、军士的队列动摇了起来! 如若有一两个灾民离近了乞求哀告,李继志注意仪表举止,尚还能端得起架子。可是眼见两三百号人呼啦啦的往他这边凑来...李继志面色立变,不由自主的开始连连后撤。 李继志毕竟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素来喜洁,而眼见那伙乡民各个衣衫褴褛,浑身泥泞...他不但神色惊慌,眉宇间也更是不由的流露出几分厌恶之色! 而眼见李继志受惊,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哥仨就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极有默契的立刻动弹起来。张汉杰连忙搀扶着李继志望厢车上赶去;张汉融赶忙吆喝叫其余官员也立刻启程;张汉伦则是敢前两步,虎着脸高声叱骂,勒令那些随行的衙役、军健准备动刀动枪,便要朝着那群灾民招呼过去! 880 道理虽懂,可难免要被小人带歪了 “放肆!一群刁民好大的狗胆,竟胆敢冒犯殿下!你们这些军汉,还不驱弹压暴乱,散开这伙草民,再不晓事的,都给我尽数都抓了,下狱审判后严加惩治。而拒不听命者,就地格杀!” 张汉伦跳脚高声喝骂,不觉已露出一副小人猖獗的嘴脸。那些衙役军卒,一听是朝廷派遣的转运使司官员发话,即便仍有些于心不忍,也只得把牙一咬,手上加了几分力道,用枪杆、刀背朝着那些哀号乞求的灾民身上落去,一时间痛哭悲号的响动声,却又变得更为激荡起来! 本来打算走个体恤考察地方受灾百姓的流程,结果却是以闹剧收场...邓州王刺史瞧着眼前混乱的场面,心里连连叫苦,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极是惶恐不安。 很明显可以看出,大皇子对自己很不满意...虽说王刺史还不由的叫屈,心说怎么朝廷要募集粮秣之时,他却时运不济,所掌管的邓州地界便要遭灾? 而且虽说朝廷考核地方州府官员政绩,盘查是否廉洁也较为严苛...可是王刺史与治下几处县坊富绅大户走动得也较为密切,多少还有些油水可捞。 而朝廷这次募集粮草,王刺史埋怨自己就相当于被夹在中间,两头也都不愿得罪,有道是货无大小、缺者便贵,可转运使司打算以平价购粮,囤积粮秣的商贾赚不到什么钱,那么谁还会上杆子割舍自己的利益? 但是这件事惹得大皇子不满,王刺史心说他这要是返回汴京再添油加醋的报奏一番,恐怕自己的官帽难保...情急之下,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跟随李继志前来的那几个亲信当中的张汉融身上,便立刻移步往那边凑了过去。 虽说张家兄弟三个为他们的老子张归霸守孝归来不久,眼下还没有领受实阶官职。但是现在做为当朝大皇子的心腹幕僚,寻常官员不看僧面看佛面,也都会敬他们几分。 而以王刺史的见识,他也看出追随在李继志身边的这三个兄弟,表面上看来虽然只是出出主意的幕僚,实则大皇子对他们十分依赖,也很容易被这三人的意见所影响...... 王刺史遂凑上前去,陪着笑脸,便对张汉融低声说道: “尊驾这一路随殿下前来劳苦,下官聊表心意,也会遣人为三位奉上财礼,望请笑纳...也不知殿下有何喜好,下官也可早做安排......” 张汉融听了眉毛一挑,他斜眼朝着王刺史望去,也压低了声音说道: “哦?那我们兄弟三个,就要看看王刺史的诚意了。至于殿下那边嘛...嘿嘿,我们三个对殿下而言,都是知心体己的人,他的心思,我最明白..... 当朝皇子是何等身份?吹弹歌舞、风花雪月,他什么没见过?如今殿下为国事忧心,王刺史如若这个时候前去孝敬奉承,只怕会适得其反。 不过你也尽管放心,王刺史不明白殿下心思,我们兄弟三个却明白的很。而你若是晓得人情世故,我当然也帮衬帮衬刺史相公......” 王刺史一听这话,便立刻明白了对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哥仨可不能只是打点下人情,而是要斥重金贿赂...但要保障仕途前程,无论多少钱财也都要给,他便连声称是,又道: “那就先谢过尊驾了,只是...唉,这次朝廷募集粮秣,可豫南诸地突发水灾,下官来往奔走,也着实尽心竭力,只是仍不能让殿下满意...也只得劳烦尊驾多美言几句,若愿照拂下官,日后还有厚礼奉上。” 张汉融下巴一扬,倨傲的点了点头,然而他眼中仍有一抹戾气闪过,并阴声说道: “王刺史的苦衷,我也大概清楚。不过殿下这次任转运使督粮担负转运、赈济职责,这件事,也必须要办得妥当。我奉劝你该尽的心意固然要尽,可好歹对殿下大概仍须有个交代,咱们兄弟三个要维护王刺史周全,才更有底气。 至于其他几处州府官员、富绅,若还是要碍了殿下的大事,又不懂得做人...哼哼,他们不让咱们兄弟好过,也就别指望会有好日子可过!” ※※※※※※※※※※※※※※※※※※ 邓州治所虽然在穰县,可是刺史王晏阳在南阳另购置的府邸,也正方便供李继志等一行人居住。毕竟大皇子身份尊贵,王刺史早先更是腾出了自己的卧房,命夏人打扫的洒扫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被褥,重新布置一番,以确保李继志入住时府邸看起来焕然一新。 可是李继志却没心情欣赏入住的府邸格局,他进了卧房,便斥退了下人,开始烦躁的来回踱步。只有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三个亲信陆续进了房间,而恭候李继志问话。 这次身为转运使籴米募集粮食,一边还要经过整合统筹赈济就在,一边还要转运其余粮秣至汴京...可事态进展十分不顺利。因为除了邓州之外,诸如唐、蔡等遭受水灾情况严重的州府,经转运使司协同官员察视,其实情况也都是大同小异。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李继志没有办法算清楚这笔帐...可以从各地大户粮商进购的粮秣数量有限,还要用于救济赈灾,只怕也剩不下多少粮食转运至汴京,那么自己又该如何向父皇交代? 李继志烦躁的又转过头来,瞧着在一旁恭候的张家兄弟三人,自己没有主意,他也仍旧只能指望这三个知交排忧解难,遂疾步上前,对当中的张汉杰说道: “汉杰兄,方才你说有个主意,也大致想出了些眉目。现在也该说个清楚,我到底又该如何?” 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兄弟三个相互对视,他们都察觉这次转运使司募集粮秣的职事棘手,先前也已经过合计,张汉杰遂凑前了几步,对李继志说道: “殿下,这次募集粮秣用于赈济救灾、转运汴京事宜之所以不顺。也都是因为寻常奸商刁民眼见朝廷开出的粮价无利可图,便囤积居奇,以为不算触犯王法,便治不了他们...卑下以为,到底还是我朝法例太过宽松了。 想当初唐末乱世,诸藩割据,若是手段狠辣些的节度,直接抄家征收治下子民田产家当,那些地方大户又哪敢说个不字? 便是治军管民手段宽和的节度使,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又岂容得治下富贾择肥而噬,自顾家业,胆敢轻视手掌生杀大权的一方之主? 我朝宽政恩抚,治下百姓富足安乐,已是他们的造化。可如今国家有需,他们一个个的却罔顾朝廷,就算未曾触犯法例,那也势必要严加惩治了......” 然而张汉杰话还没说完,李继志听得便直皱眉头,并连连摇头说道: “你的意思是,转运使司应强征强卖,勒令诸州富绅粮商必须出粮交易,否则便尽抄其家业?不妥,这也未免太过不妥了......” 李继志虽然没有主见,可好歹经过自小培养,对于治国之道也有些见解。皇帝毕竟不是土匪强盗,除非到了国家生死存亡,军需窘迫的要紧时节,否则调遣兵马威胁地方商贾,强买强卖,要么你按价交易,要么我直接抢你的...这算怎么回事? 就算民间有商贾为富不仁,但除非皇帝下旨,亦或对方的确违法犯纪,而有了可以抄家没收财产的口实...便如后世也会有些大资本家割韭菜,榨取民间财富,甚至游走在法律的边缘...可是国家该警告警告、该处罚处罚,也不能轻易便没收其所有资产为国有...... 这般时节,起码以李继志的见识,他到底还清楚如果没有适当的理由,也不能强制性的大规模掠取民间私有财产...毕竟一个要长治久安的国家,不是先前没有远见,而杀鸡取卵的藩镇军阀。李继志心说我若真要是这么干了...岂不是要在豫南地界酿成巨大的社会动荡? 881 犹疑不定,你终究还是做错了抉择 眼见李继志大摇其头,连声否决,然而这也都在张家兄弟三人的意料之中。张汉杰之后,又有张汉伦往前踱了几步,又道: “殿下所要的,无外乎是个法理上的名义。可是现在也很明了,就算转运使司酌情提价,奸贾粮商却仍是贪得无厌。按您想啊,商人唯利是图,能赚几十万缗的买卖,可与朝廷交易却要大打折扣,就算晓之以大义,他们谁又甘愿折家卖粮?而殿下身份尊贵,又怎能任由那些刁民占据主动? 实则地方州府官员,通常与治下富贾大户来往得密切。恐怕这次便有些人阳奉阴违,表面上协助转运使司筹措粮秣,实则便纵容粮商操控市场,有粮便收,使得市上无粮可售,于灾患时节,粮价便节节攀升。而殿下募集粮食,却这般推三阻四,想必就未曾把您放在眼里。 如此一来,殿下若不立威,也很难震慑住宵小。卑职以为就算商贾囤粮没有触犯律法...可是这些州府官,手里或多或少都不干净,不妨就派遣人手查实,就按着治官商勾结的罪名,连同地方贾商抄家下狱,钱粮悉数充公! 如此以儆效尤,豫南几州,只消拿一处州府开刀,其余地方粮商知晓,哪个还敢漠视殿下旨意?接受转运使司尽管收购各处商行粮草,这般软硬兼施,便能让其余粮绅乖乖的把粮食吐出来!到底殿下说是暂任转运使,实则代帝君巡狩地方,这件事...对陛下也必须要有个满意的交代。” 李继志却听得愈发狐疑,又问道: “可是你又怎能断定,州府官员与地方富绅必定会相互勾结,为谋私利而甘犯王法?即便有人犯下罪责,又怎会牵扯到要抄没大批商贾家产?” 张汉伦冷笑一声,语调更显得阴鸷了几分: “哪有猫儿不吃腥的?地方粮商以为能钻律法的空子。可转运使司也照样能抓住他们的把柄,而胁迫他们就范!殿下代表朝廷,要治人罪责还怕找不到口实? 治不了哄抬物价的罪,可各地大户为富不仁的也大有人在,卑职可以担保,若详察深挖,也总能查获些地方官员与豪绅以往串通的证据。到时又定什么罪,要牵连多少人,这还不是殿下说了算?” 李继志听着听着,终于寻思过味来,他当即面色涨红,旋即忿声言道: “这...这不是以权挟私、无中生有么?就算有官员私下与豪绅勾结,可你说什么要如何定罪,牵连多少商贾,也全由我来做主...这岂不是唆使我要栽赃诬害,而捏造冤假错案!?” 虽然李继志反应的更为激烈,张家哥仨却是轮番上阵,又到了张汉融站出身来,却意味深长的说道: “殿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也只得事急从权...如果不动用些狠戾的手段,震慑豫南几州官绅就范,你又如何向陛下交代?卑职可是已经听闻,这些时日,陛下与四皇子相处得愈发频繁,这意味着什么,您也十分清楚...本来殿下才是我朝帝君长子,这嗣君之位,难道您还当真打算拱手让人不成?” 听张汉融话锋一转,却提及魏朝嗣君的人选,本来还义愤填膺的李继志便如被施了个定身法,而登时呆立在当场。 李继志的生母顾惜云,毕竟本是歌伎侍妾出身,为人功利心相对也更重,终日盼着的,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有朝一日能够继承魏朝皇位。 可李继志的父亲李天衢,却是深知后唐帝君李存勖、蜀帝王建那等任由后宫妇人大吹枕头风,而干政弄权,致使朝纲糜烂的教训。所以最忌讳的就是后妃怂恿自己,而意图干预国政、嗣君人选等事务...顾惜云深知李天衢的禁忌,也就只能不断的鼓动李继志必须要争取嗣君的位子,好让你娘亲能够母凭子贵,以后也能做得魏朝的皇太后...... 所以李继志一方面接受他父亲李天衢的管教观察,一方面又时常受母亲顾惜云的怂恿敦促,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偏偏他没有主见,依来顺受惯了,即便时常忧虑不安,但下意识的还要去争取魏朝嗣君的位子。 可是这段时日,父皇的确对四弟愈发的关注...而我头一次奉旨外派到地方,代帝君巡狩,如若连豫南筹集赈灾、转运粮秣这般职事都不能胜任的话...父皇必定对我非常失望。 李继志又忐忑的暗念道:而四弟又的确天资聪颖,至于二弟虽然也有意争嗣君之位,可以他的性情而言,应该不为父皇所喜;三弟则根本无心政事,父皇看来也由得他作词学赋...可再过几年,四弟年岁渐长,而更受父皇青睐...魏朝嗣君的位子,不是终究要由他来做? 毕竟李继志性情相对软弱,即便是在这般为了争权夺势,就连父杀子、子弑父都不是什么稀罕事的时代...如梁废帝朱友珪那般为了夺取皇位,便不惜弑父杀兄那般的恶行,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可现在也已经有了危机意识,再听张汉融刻意提及,李继志当即方寸大乱,所以他一改方才义正言辞的模样,再向张家兄弟望去时,不由眼巴巴的急声道: “这...你们出的主意,到底有悖于法理...可若要筹集足够的粮秣,赈济灾民之后,再转运至汴京,让父皇满意。难道真的便只能行此下策了么?” 听李继志这番话说罢,张家兄弟三人便知这个大皇子还是一如既往,三言两语下来,到底还是要按他们的意愿行事,张汉杰遂又趁热打铁的说道: “陛下,这法是谁定的?还不是当年由我朝帝君定的?可当年陛下打天下时,诸藩弱肉强食,又哪有什么法理可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州府官阳奉阴违,粮商囤粮居奇,既然罔顾我朝威严,故而不能用寻常律法,只能以非常手段对付。 即便殿下迁就那些庸官奸商,他们可不会顾念您宅心仁厚。这便是要做殿下您成为我朝嗣君的绊脚石,无论用什么法子,不是应当尽快除了?” 李继志目光游离,却不自觉的点了点头,但也仍是手足无措的说道: “可...可是,我又当如何做?” 经过一番言语诱导,李继志已完全陷进套里。可是他自幼读的是修身养性、汗青史册,乃至治国为政相关的书经。如何设套诬陷、横征暴敛、坑害官民却是两眼一抹黑...可这些勾当对于张家兄弟本来就有当奸臣的潜质,张汉伦便适时的站出身来,说道: “这等事由陛下劳心,的确还是有些不妥...而卑职兄弟三人向来愿供殿下驱策,是以接下来的事...也由我等为殿下全权代劳便是了......” 882 既为大皇子办事,我说的话,就是王法! 李继志把张家兄弟三人看做心腹亲信,而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哥仨也立刻发动手下,都如同见了血的苍蝇,盯准了目标便着手开始网罗乃至编造罪证,总之得理不让人、无理搅三分,但凡谁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罪责,那就往死里整! 张家哥仨先前也想得更为周密,对于豫南几州官员的情况大致也相对了解,也开始寻思要拿哪一处军州开刀: 邓州刺史王晏阳,暂时从要弄死充当替罪羊的名单中被刨除出来。毕竟他识得人情世故,主动向张家兄弟进献重礼孝敬,毕竟这件事要办妥,钱也照样要捞。 不过如若不便拿其他州府刺史开刀...这邓州王刺史,到底还是要做杀了儆猴的鸡。张家三兄弟也会立刻翻脸,拿他进献的重礼,到时便都看做是赃银...你一个州刺史俸禄多少?又是何居心,非要斥重金贿赂买通转运使司随行的官员; 而经过先前从查证,蔡州刺史朱令锡,所司掌的地界,当年又是吃人魔王秦宗权的老巢...往日那个残暴军阀是兔子就吃窝边草,当年凶兵所过之处人烟断绝、荆榛蔽野,如今虽然经过魏朝重新整治,招徕流民定居,可时至今日,所能筹措的粮秣还要少于邓州。 而且朱令锡也是一副治下筹集的粮食就只有这些,你爱要不要的态度,也全然没有把张家兄弟当成一回事,按说也理应拿他开刀。 不过张氏哥仨以目前的地位而言,也根本不敢动那蔡州刺史朱令锡。吃蔡州大户,能捞到的钱粮相对更少倒还是其次,关键那朱令锡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他是曾经拜梁朝开国皇帝朱温为义父时,曾唤作朱友谦,按原本轨迹降从于后唐又被赐名作李继麟,先前却归从魏朝而恢复原本姓名的朱简亲生次子。 朱简身为魏朝高官显要,按原本的命数却被后唐伶官阉宦联手构陷,落得个被诛族的下场。可他虽然身为梁国降臣,也没有被魏帝李天衢先前进行的大清洗波及...所以他如今的地位,即便没有达到本来在后唐时两个儿子都做得一方节度使,并蒙赐铁券恕死罪,恩宠之盛,时无与比的那种程度。但是凭他的手腕,在魏朝朝堂中也有一定的政治能量。 要动朱令锡,也必然会与朱简势不两立的程度,张家哥仨深知他们做的勾当更忌讳闹到朝廷那边...以他们的身份还只是尚还没有被立为嗣君的大皇子心腹,不是帝君李天衢的近臣,所以朱令锡与他老子朱简,现在还得罪不起。 然而地方州府于公于私,也终究免不了要与治下富贾大户打交道。张家兄弟三人,不久后也锁定了最适合开刀的目标。唐州刺史赵垕,非但在朝堂中没有什么强硬的靠山,而且查证一番后,也已拿捏住了他的把柄...... 唐州治所比阳县(后世河南省泌阳县),刺史官邸当中,张汉杰正坐在张交椅上,翘着二郎腿,神情便犹如正玩弄老鼠的猫,正玩味的打量着面前肃手恭立的那个官员...而身为唐州刺史的赵垕,此刻却是冷汗涔涔,而支支吾吾的说道: “下官糊涂,铸成大错,愧对朝廷重用...只是...下官虽然曾收治下大户进献的礼金,又挪用库府官银托商贾牟利...但挪用的库银都补齐,下官着实不敢贪墨,的确也未曾勾结商家欺行霸市,侵吞民间家产,还望尊驾明察啊!” 张汉杰听了,却嘁的笑出声来,旋即阴声说道: “赵垕,你挪用库银,无论事后补齐与否,按我大魏律法,便已经是犯了盗用官物的重罪!也亏得我详加探查,再遣人拿下你府衙胥吏,以及为你牟利的富商大户,好生拷打,得了口供画押,也终于能坐实你的罪名,这官商勾结...难道还冤枉你了?” 那唐州刺史赵垕闻言,心中慌惧、后悔...乃至倍感冤屈等情绪混杂在一处。他寒窗苦读,终于得录用入仕,时至今日,做到一方州府刺史,虽说为了谋私利,手脚的确也不算干净...但是赵垕的确也没有到胆大妄为,敢于拿库银公款中榜私囊,乃至搜刮民脂民膏的份上。 然而历经宦海官场,掌握一方州府权柄的赵垕的确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候...治下富商大户上杆子登门孝敬,再许以他些以钱生财的门路,一来二去赵垕终究还是动了心思,也相当于利用职权捞些偏门,而与治下富贾相处得十分密切。 这些事若是被御史台等监察官员的机构查证,赵垕自知被贬职乃至罢黜官身,他也只得自认倒霉...可偏偏这张家兄弟三人,以大皇子任转运使的名义,直接调用官军,手段极为简单粗暴,但凡是查得些蛛丝马迹,便直接擒住相关人员拷打审讯,期间屈打成招的有之,然而却也查证审问出一些本州刺史的确参与的勾当。 若是走正规司法流程,赵垕当然不服张家哥仨不经上报御史台、大理寺等中央官署机构,没有经过复议审批,便直接抓人审讯的流程...可现在仍是正史中的五代时节,法律往往随着各处政权的交替更更改不定,本来藩镇节度执掌地方生杀大权,说你有罪你便有罪,哪里还会细究什么条条框框的法例? 而魏朝兼并包括唐州在内的山南东道,迄今至多十几年光景。赵家兄弟三人,又是在为魏朝大皇子办事,王法都是他们李家宗室定的,赵垕还是按惯性思维,只得讨饶拼命叫屈,而且本来也的确有罪,又哪里敢跟当朝大皇子对着干? 然而张汉杰此行前来,损公肥私,与大批商家勾结运米贩盐、与民争利,乃至欺行霸市、强买强卖、以权谋私、强取豪夺民间田契家产...等大堆罪状都扣到自己的头上...赵垕顿感似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又立刻叫起了撞天屈,而哀声辩解道: “下官纵然有罪,可尊驾所言,大多却是无中生有!就算下官应被削职为民,也是罪不至死啊!” 张汉杰哈哈奸笑,又对赵垕嘲弄道: “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汉末曹操杀运粮官而稳定军心(不止是三国演义虚构,出自《三国志》注引曹瞒传所记载),这你也总该听过吧?如今大皇子相当于魏武帝,就是要拿不开眼的官员开刀!怪就怪你的确犯下罪责,让我抓住了把柄,至于你到底犯下了多少罪责...就眼下而言,还以为便是你说了算的?” “什么?” 即便赵垕求爷爷告奶奶的乞怜讨饶,可是听张汉杰点明了就是要弄死自己...他心中火气蹿升,而当即忿声抗议道: “就算你是大皇子的人,可如此加重罪名,是要往死里逼我,这又如何能让下官屈从?你...你...到底又有什么真凭实据!?” 张汉杰面色刷的一沉,再阴测测的凝视过去,言语中也满是恫吓的意味: “怎么招,你身为一个罪臣,倒还以为能告御状不成?你又可知道与大皇子作对,又是什么下场? 姓赵的,我可也查得十分清楚,你不但有三个儿子,也要考取功名,宗族亲属可也有不少啊...... 话,我就撂在这了,你是想一个人死,还是要全家全族都随你陪葬!?” 883 密谍收网,可以动手了 忽然又听面前这个大皇子的心腹,毫无顾忌的直接拿自己的家人族亲为要挟...赵垕呆立在当场,而又听张汉杰继续狠声说道: “大皇子是什么身份?只要安排做惯了刑律讼状的胥吏动用刀笔功夫,休说是颠倒黑白,炮制出些罪证来,何况你本就有罪,再添油加醋记上几笔,又算什么大事? 实话跟你说吧,你不认罪,我等按大皇子谕旨,不但要弄死你,还要让你举族家破人亡!可你若是认罪嘛...起码不会株连到你的族亲。你那几个儿子,由亲属照管长大,也还有机会考取功名,入仕为官。但你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那可就未必了...... 如何抉择,你该清楚了,无论怎样,你也注定活不成了。如若还是不识好歹,不但宗族家产尽数要没收充公,就算按我朝律法,死罪不涉及妻妾儿女,可是我等按大皇子旨意,也有手段让你赵家这支宗族后嗣男子世世为奴、女子代代为娼,永远翻不得身!” 赵垕听了,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自认为也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又过了良久,赵垕面色惨白,便失魂落魄的说道: “既然赵某终究难免一死...你这次来,是要逼迫我亲笔写下认罪书,再要拿我下狱听候发落么?” “嘿嘿,既然你已经想通了,早一时晚一时,既然终究要死,又何必再到牢狱里再受零碎苦楚?” 张汉杰眼见赵垕已打算屈从就范,便狞笑着又说道: “按我的意思,你不妨就留下一封自认所有罪责的遗书,我说你与唐州治下那些富贾大户勾结,也都要原原本本写个清楚。与其在牢狱中受苦,终究也免不了要被押解到法场上兜头一刀,落得个尸首分家的下场...... 你在自家府邸里,是悬梁也好、服毒也罢,自我了结性命,也省得受审讯时只怕会节外生枝...只要写清楚我交代于你所犯下的罪状,还要确保你府邸中人,会将遗书再交付于我。那么大皇子...也有了拿唐州治下富贾大户开刀的名义。 如此一来,你赵垕这还算是帮了我们大忙,那么大皇子非但没有理由为难你的子嗣族亲,以后也未尝不会加以提携......” 赵垕闻言,抬起头来幽幽的看了张汉杰一样,只是惨然一笑,并未言语。张汉杰却已经确认赵垕已经屈从认命,就差下狠心写完遗书后再自尽了结性命...他遂冷笑一声,也再不理会面前这个唐州刺史,便大摇大摆的走出房去。 实则张汉杰也很清楚,这次他们兄弟三个剑走偏锋,刻意要寻觅个可以开刀的目标,以此震慑威胁豫南几处州府富贾粮商乖乖的出粮交易的行径有些冒险...不过对于他们而言,也是势在必为。 毕竟只有大皇子李继志做了魏朝嗣君,有朝一日继承大统,他们三人才有机会做为天子的心腹近臣控扼朝纲...... 而且李继志本来便是魏帝长子,与他们这三个衙内子弟来往的机会更多,所以张家哥仨便做了太子党,就指望着能够以各种手段获取李继志的信任。这件事,也已经成功了,这哥仨轮番在李继志身边花言巧语,便已经能使得魏朝大皇子对他们言听计从。 可是若论争取嗣君的进展,李继志也实在是有些后继乏力...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岁数见长,而张家兄弟三人也早看出李继志性情相对软弱,为人又素无主见。这固然易于让人掌控,但帝君李天衢显然对自己这长子的秉性有些不满。 再想改换门庭,只怕也已晚了...二皇子李继弘性情偏激倨傲,对其他皇子的亲信敌意极重;三皇子无心国事,何况也只愿意同文人雅士来往,对张家这三个衙内子弟爱答不理;至于四皇子年纪尚小,而且今日时常得魏朝帝君亲自关注教导,张氏哥仨也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亲近...... 但李继志毕竟是长子,现在魏朝嗣君的人选还说不准...张家兄弟三人自知也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还处心积虑的打算促使李继志纳娶他们的亲妹子(正史中为后梁末帝所娶为德妃)做太子妃。而大皇子毕竟到底被掌控住,张家哥仨也还是要以太子党的身份,争取以后会成为势倾朝野的权臣。 所以这次大皇子做为转运使至豫南诸州筹措粮秣,无论用任何手段,就算要耽些风险,也必须要让陛下对大皇子满意...否则今番失了圣宠,而随着四皇子日渐长大,后事可就真的很难说了...... 走出房间后,张汉杰的面色便立刻阴沉了下来,他这一路寻思着,与三十余名亲随便走出了唐州刺史的府邸。 殊不知此处官邸内外,隐蔽处有三对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张汉杰离去的背影,目送其与一众随从出了府邸,潜藏在暗处的那几人便也要有所动作...... 唐州刺史赵垕面如死灰,仍呆立在房中。他本打算召唤自己的妻儿前来,交代后事,却又猛然想起张汉杰警告他不可以走漏了任何风声...... 罢了...死我一个,能保住宗族家业,何况被大皇子与其爪牙抓住了把柄,又要加罪构陷,我也没有其它路可以走...... 赵垕惨然念着,便寻思着找出几丈绫罗,悬在梁上,就此上吊自尽...可还要向府邸中仆役交代几句,把所谓的认罪遗书,还要给那面目可憎的大皇子爪牙送去...赵垕双目空洞,呆呆的寻思了好久,终究还是到了桌案前,铺开纸宣,在砚中清水磨墨,又颤巍巍的执起狼毫,便要开始写下自己的遗书。 然而被威胁逼迫,自己的生命再过不久便要走到尽头,到底还只能遂了大皇子与他手下那几个爪牙的心愿...赵垕满腹愤懑,落笔自供罪责,也很难写的通顺。他抖抖索索着写了几行,又悲怆的恨骂了一声,将宣纸揉成一团,再铺开一张,反复四次,这才勉强将自己的“罪行”交代清楚...... 正当赵垕绝望的打算就此落笔,却忽的听见房外似乎有异响乍起。他先是一怔,怀疑自己应是听错了,可明明向内扣闩的窗户,却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旋即一道黑影直跃入房中。赵垕就感觉眼前一花,而他便眼见要写完的那封遗书,便被突然从窗户闯入的那人抄在手中! 赵垕心中大骇,再定睛望去,就见好似凭空出现在他书房当中的那个人头戴皂色幞头,还有黑布掩住了口鼻,身着利落的劲装,此刻正拿着他写下的遗书注目端详...等到赵垕回过神来,这才大声叱喝起来: “大...大胆!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刺史官邸!” “擅闯官邸?呵呵...我们闯的地方很多,你区区一个刺史,都还算是不入流的......” 那人听了,却冷笑一声,那对锐利的目光,也落到了赵垕身上,旋即又不屑的说道: “擅闯你的府邸又能怎的?但凡上头有令,无论别国内宫、三公府邸,还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咱们兄弟也都能去得! 我瞧你这遗书,写的也完全不是实情啊...按说你这刺史官,也的确罪不至死,而这般了却性命,就当真甘心?” 884 刚要瞒上欺下、祸国殃民,这报应就来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垕听闯入那府邸中的这个人口气不小,便小心翼翼的问道,实则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当初魏朝帝君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与地方官员,权贵显要与其党羽纷纷落马,那次的大清洗可说是快、准、狠...所以有一个专门服务于皇帝的特务机构的传闻,便已是甚嚣尘上。 由于也并没有汴京朝中权贵倚仗,赵垕庆幸自己没有收到波及而被免官罢黜。之前暗中与本州富贾来往捞偏门的时候,他也生怕那个传闻中的特务机构会盯上自己...... 不过赵垕转念一想,如果真有一个只听命于皇帝的特殊官署,要查的也是在朝中结党的权臣。似他这等州府刺史,固然在当地百姓眼中是天一般大的高官,可是放眼整个魏朝官场,也不过就是个小人物...就算以权谋私,可是只要不做得太过出格,政绩上而言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应该也不至于被那个是否存在还不确定的特务机构给盯上吧...... 然而现在万念俱灰,却有这么个人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赵垕本来便如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如今则似是有一道光,正好照在自己的面前。 而那人锐利的目光仍凝视着赵垕,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而且你先前做下的勾当,我们也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按律法官吏贪浊,有枉法受财者,必无赦免,但怎么定你的罪,本来也应该是御史台的事。 可是转运使抓住你的把柄,便加罪构陷,由此还要做下什么贪赃枉法、以权谋私的罪行,这就是上边要我们查的事,也正好用得上你做个人证。你若肯指证,就算不会被免罪宽胥,但好歹也不会被逼到只得自尽的份上,而且没有人敢动你的家眷族亲。否则多费些手脚,这件事我们照样也能查个清楚。 总之一句话,你是要死,还是要活?” 再听这人信誓旦旦的说着,赵垕眼见便要点头答应,只是心里还有些顾虑,而嚅嗫言道: “可...可是阁下应该也晓得,至豫南几州筹措粮秣的转运使,毕竟是我朝大皇子......” “大皇子?哼!就算他是陛下长子,这件事,他终究铸成大错...只要是上面那位发话,纵然是宗室皇子、皇亲国戚,我们也照查不误!话我都已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心里也该明白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赵垕听罢,当然意识到了那个汉子所说他们“上面的那位”的身份...他终于双膝一软,噗通声直接跪倒在地上,便恳请的哀求道: “周全性命大恩,在下铭感五内!无论有何指示,也必当遵从!” 那人俯视向赵垕,被黑布所遮盖住的嘴角微微翘起,便长声说道: “既然你肯按我的安排行事,这封遗书,却还是要写完...而赵刺史也要由我们安置,暂时不可泄露声息,毕竟你终究还是要先‘死’一阵......” 一日后,唐州比阳县传出一则消息,也立刻闹得满城风雨: 本来疑似与本州诸地富商勾结,欺行霸市、侵吞民间财产,而被转运使司问话审讯,只是暂末下狱的刺史赵垕,在名下别院堆积柴薪,引火自焚...而他自尽前留下的遗书,也有院中仆役按其如若祸出不测,则将这份书信呈交于转运使随行幕僚的吩咐,而送到了张家三兄弟的手上。 赵垕的妻儿家小,当然是悲痛欲绝,还须族亲帮衬立刻操办赵垕的丧事。而张汉杰等三人收到了赵垕自供罪状的遗书,在弹冠相庆的同时,心中却也不禁泛起了嘀咕: 赵垕这厮,看不出来对自己下手倒狠...本来以为他会以悬梁、服毒、投河等法子自尽,结果却是一把火将自己活生生烧死,啧啧啧...这等死法可是够惨的。 而尸首几乎被烧成焦炭,只能通过身形等方式大致断定死者便是赵垕。可是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三兄弟也并没有往深了想,毕竟按他们想来,赵垕被逼得只能自我了结性命,也根本没有其它路可以走。就算他打算搞一出李代桃僵,现在州府官署也被他们哥仨控制住,不过一日的功夫,他又能上哪里搞来具与其身形一致的尸体,而通过假死的法子求生? 这事赵垕当然做不到,可是对于专门从事密谍工作的巡院侍卫司而言,却是小菜一碟。 只要掌握了赵垕所谓的供认罪状的遗书,张氏兄弟三人,便更能肆无忌惮的以行贿州府官欺行霸市的罪责,在唐州地界进行洗荡。此后寻月光景之内,大批如狼似虎的官兵,直接闯入各处县坊富商的宅院、仓廒...粮绅们的家都被抄了,而当场不由分说的存粮也尽数充公收为转运使司所有。 可是不止是做卖粮行当的富商,其余诸行各业的大多商贾,也都有官兵擅闯府宅、商铺。这般阵仗,就好像是赵垕担任唐州刺史之时,但凡是个在唐州地界的殷富大户,便与他暗中勾勾搭搭的十分亲密...... 很多遭受无妄之灾的富贾商户,当然是高呼冤枉。而张家哥仨致使手下胥吏,先抓了一批大户家眷关于牢狱中。刺史赵垕,畏罪自杀,而供认罪状的遗书上,白纸黑字写下与你们这些刁民奸商勾结所犯下的罪状。既然证据确凿,却还敢狡辩抵赖? 只要是赵垕被胁迫而指认的大户,张家兄弟三人便毫无忌惮的凭空捏造罪状。大肆洗荡抄家,事态发展到了这个阶段,他们已不止是尽可能为李继志筹措粮秣,而是大捞特捞,不断的强取豪夺搜刮财物....... 毕竟我们处心积虑的要扶植大皇子成为魏朝嗣君,到头来所要争取的,不就是权力和财富? 至于李继志现在却已是身心俱疲,虽然他也感到妄加定罪,而掠取地方州府富户粮秣的手段十分不妥。偏偏自己又没有主意,也决计不愿在筹措不足,赈济过灾民后转运汴京粮秣用度有限的情况下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偶尔探闻,张氏哥仨也有足够的说辞能够搪塞过去,李继志的心态便如把头插在沙地里的鸵鸟,索性也就做了甩手掌柜,而任由张家兄弟三人仗着他的权势继续谋私敛财...... 唐州地界也有些商户,乃至其他县衙官吏,也已经开始登门造访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向这三个大皇子的代言人呈送重金厚礼,谄媚巴结; 豫南附近州府听闻风声,很多富贾商户也察觉到堂堂朝廷派遣来的转运使,这恐怕是要玩阴的,而要拿他们这些殷富大户开刀,也都甚感慌惧; 而李继志仍旧住在邓州南阳的府邸当中,倍感烦闷时,也不过是在邓州王刺史的安排下要么赴宴解闷,要么看看戏、听听曲...... 然而与此同时,汴京那边,李天衢已下达圣旨,调遣定殿前司两直部曲携皇帝御令,赶赴豫南,晓谕各处军司官兵策应配合...包括大皇子内,将这次督促筹措粮秣的转运使官员都要一并拿下,并且立刻押解至汴京! ---------------------------------------- 今天晚上有急事,只得单更,明日正常。 885 不该是你的,以后也就不必去争了 挎刀绰枪的士兵冲入府邸,张家兄弟三个,还在得意洋洋清点搜刮掳掠来的财物,也完全没有料到汴京又派来的殿前司部曲直撞进来,其中张汉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刚要喝骂,带队进来的将官却飞起一脚,直接将他给踹翻!大批军健紧跟着冲了上去,不由分说的便将他们哥仨都给拿下。 州府官军也都傻眼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派军队前来抓捕转运使司相关的官员,然而见到殿前司指挥使亮出帝君李天衢亲笔御批的诏令,他们哪个还敢造次? 邓州南阳,李继志惊怒的瞧着成队士兵冲入府院,本待大声喝问。却听领头的军将高声说奉陛下旨意,特来擒执大皇子带回汴京质问,他好似三魂七魄一下子被抽离了那般,愣在当场,哑口无言。奉旨前来的军健自然不便对宗室皇子动粗,而李继志也只得在这队将士的带领下,而失魂落魄的登上来备在府外的厢车...... 被囚禁的地方富绅与家眷都被释放,各回各家,而张家兄弟三人大肆抄家搜刮,所掳掠来的财物、粮秣暂时被打上了封条。也有殿前司军将晓谕各处大户,待清点核实过账目之后,自会如数奉还。 而这一路担惊受怕的李继志,又被押回汴京,幽禁了三日之后,才被李天衢召见重返皇宫。 内朝御书房内,李继志伏在地上,当他拿眼角余光扫见自己父亲面色阴沉得渗人...更是吓得把头垂得低低的,只是他颤声辩解,惶恐的语气中仍夹杂着几分委屈: “儿...儿臣不愿辜负父皇信任,本来的确为筹措粮秣事宜殚精极虑,只是地方商贾大多无意为国效力,囤积粮秣,意在迫使转运使司抬高粮价,情急之下,儿臣也只得出下策......” “下策?这又何止是下策?而且这等竭泽而渔、掠取民间钱粮的恶劣行径,你受身边小人蛊惑,便就轻易信了?” 李天衢打断了李继志,冷哼一声,又沉声说道: “就算是豫南几州有商贾钻了律法的空子,你筹措不及粮秣,也可以如实道明原委,朝廷自然也有别的法子治理地方。可是你纵容麾下捏造冤假错案,大肆抄家搜刮,只是致使时局动荡,闹得民怨四起!更何况...那张家兄弟暗中做的勾当,到了现在,你还是懵然不知么?” 一本账簿,被丢到了李继志的面前,李天衢语气森寒,继而说道: “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三人怂恿你应允,并且以你的名义掳掠、勒索唐州富商数十家,乃至搜刮民间商户,已敛获钱六十七万缗。若是他们再继续敲诈邓州、蔡州等地商贾富户,又将榨取多少钱财?这也都是要欺瞒过你,而中饱私囊! 强征搜刮的粮秣,除了转运汴京用来向朕交代的之外,按张家三人私下记录,赈济灾民的粮食,也将只发放三成,余下的你以为他们又会如何处理? 若不是你昏庸糊涂,太容易受身边奸邪小人摆布,又怎至让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般仗势横行、以权谋私?豫南几州遭灾,朝廷也大可以从其他地方转运粮秣,以做备战之用,可是你非但不量力而为,却还要败坏朕所打下来的江山!” 毕竟张汉杰与张汉融、张汉伦哥仨倚仗的只是大皇子李继志,在得知是当朝帝君出手整治他们的时候,也立刻意识到大势已去...再凭着巡院侍卫司的刑讯手段,张家兄弟三个,也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们的计划原原本本交代清楚。 而且另做账目,用来隐瞒李继志,记录敛取钱粮财物的账薄被巡院侍卫司掌握。就相当于张家哥仨亲手做的物证,还没过多久便转交到了李天衢手中。 李继志惊骇的听着声色俱厉的训斥,又瞧着眼前的账薄,即便没有立刻打开查阅,可他听自己的父亲言之凿凿,想必事实就是如此...心中窜起一股怒火,到了这个时候,李继志才切身体会到被人欺骗的愤怒! 什么魏朝大皇子,原来从头到尾,我便被身边亲随耍得团团转还不自知...可恨我还把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三个小人当做知交,原来他们背地里竟敢做下这等勾当! 李继志也完全没有想到,一直以来自己信任、庇护的人竟然如此无法无天的以权谋私,而他竟无所觉,始终也始终把张家兄弟三人当做可以信赖依托的心腹。面对自己父亲的质问,他心中已不止是惶恐和畏惧,也夹杂着被蒙蔽而后知后觉的羞愧与懊恼...... 心中悲愤之余,李继志忽的又想起,当初自己的父亲频频提醒他须留意审视主动巴结亲近之人,奸臣两个字也不会写在人脸上...如果没有识人之明,也很容易被花言巧语的奸佞蒙蔽利用。偏偏李继志每次都是唯唯诺诺的应了,却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原来有些事情,果然不能只凭别人的教诲,还是要靠自己去悟的...... 眼见自己这个长子把脑袋压得低低的,面庞已经快贴到了地上。李天衢喟叹一声,缓缓的站起身来,旋即又长声说道: “这还只是让你代帝君巡狩,以转运使之职到豫南几州筹措粮秣,便任由身边的奸邪佞臣谄上骄下,呈狐虎之威搜刮敛财,乃至激起民怨,引得各地局势动荡...而且你见难便退,完全放手让亲信全权打理,若是亲力亲为,也不至让张氏兄弟三人那般胡作非为还被蒙在鼓里。 如果让你做了一国之君,岂不也只会任由近臣蒙蔽?朕且问你,扪心自问,你认为自己现在又是否能胜任做继天立极的皇帝?” 李继志嘴巴微张,欲言又止,伏在地上,便如泥塑木雕一般愣了良久,虽然他仍然不愿意承认,可是满心懊恼悔恨,又听着自己的父亲再呵斥质问,终究也只得无力的摇了摇头。 李天衢见李继志这副窝囊相,又叹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伪梁末主朱友贞的教训,你本来也听过很多次了。他本来秉性沉稳,喜好结交儒士,又在旧臣宿将、权勋外戚的拥戴下,杀至长安,诛杀弑父杀兄的朱友珪即皇帝位。 那朱友贞自问要守住他父亲朱温打下来的基业,与我朝与晋主僵持对抗。可他终究还是被奸佞谗臣蒙蔽,把持朝政的,多是德薄才鲜之辈,而任由权奸卖官鬻爵,离间将相,致使梁国朝堂人心涣散,终究也落得个身死国灭的下场...... 可是一直到了临终之时,朱友贞才醒悟他又何为致使国势日衰,但那也已经晚了...朕知道你意图成为我朝嗣君,攻读书经,也算勤勉刻苦,但也只是恭顺而已。若说雄主之能,谁也不想被奸臣蒙蔽,然而也终究是性情使然,如今看来,你与那朱友贞相较,又有何区别?” 李继志颓然垂首、满面黯然,他继续听自己的父亲说下去,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李天衢另一句话传入自己耳中时,李继志浑身仍是止不住一颤: “我朝嗣君,以后魏朝皇帝的位子,你也不必再去想争了......” 886 即便我不留情面,你也不会有绝后之灾了 “过段日子,朕会赐予你一个亲王的封号,差不多到了年纪,你也该搬出皇宫了。朝廷会在汴京给你安置一套府邸,仆役使女十人,每年按时领受钱粮用度...你若是还要上进,也仍须学得一技之长,即便不能进用于国、造福于民,好歹也不可虚度光阴。 其实朕也清楚,先前把你当做储君人选培养,严苛督促,坐视看你是否会被奸佞小人蒙蔽愚瞒,为父待子,实则也有些不妥...可是你生在帝王家,若要成为嗣君,与同龄人相较,要受的稽核考验只会更多,心中的负担,也会更为沉重......” 李继志失魂落魄的伏在地上,就听他的父亲继续说道: “不过如今你不必再争嗣君之位,生在帝王家不但生计无忧、而且锦衣玉食、坐享富贵,在这般世道也该懂得知足了。朕也不会再把你当做储君的人选严苛管教,以后的路怎么走,你且好自为之吧......” 李天衢长声说罢,便留下李继志一人,而径直走出御书房。李继志则怔怔的盯着地面,默然良久,忽的惨然一笑。已经确定自己注定做不了继承皇位的魏朝帝君...他固然十分沮丧,然而与此同时,李继志长舒了一口气,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而对自己的长子表明过态度之后,李天衢又召见如今官居正三品太常卿,兼检校左仆射荣职的宿臣张归弁,毕竟要治张家子嗣的罪,而张归弁做为叔父长辈,起码也要向这个追随自己打天下的老资历旧臣做个交代。 回忆起当年在王满渡左近初会时对方的相貌,李天衢眼见张归弁也显露出几分沧桑老态,而霍存早年战死,张归霸、张归厚兄弟相继病逝...当初自王彦章、安仁义之后所构建起的军事班底当中,还剩下葛从周坐镇一方,张归弁则一直在政权中枢任职,虽然显山露水的机会相对不多,可是也向来勤勉持重、尽职尽责。 按《旧五代史》所载:归霸昆仲,皆脱身于巨盗之流,宣力于兴王之运。由介胄而析圭爵,可不谓壮夫欤...张归弁与兄弟二人虽然没有按原本的轨迹降从于梁朝,却是做为魏朝的开国功臣各显其能,征战沙场、还是辅弼治政,也都是累建功勋。 然而张归弁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这一代兄弟三人追随雄主建功立业,非但名噪一时,也终于谋得功名荣禄。可是下一代同样也是兄弟三个,却是不但要败家,更是要误国的奸邪佞臣...... 然而本来按史载轨迹,也是要等到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兄弟三人相继过世之后,才轮到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哥仨蒙蔽帝君、把持朝政,坑得后梁朝堂尽由奸邪把控,直至为后唐所灭...如今却是张归弁被李天衢召见,见证了自己那三个侄子又是如何将大皇子把弄在掌股之中,乃至窃弄权势,捏造冤枉趁机大肆搜刮勒索民脂民膏。他如遭雷殛,倍感痛心疾首,突然又朝着李天衢跪拜下去,而恨声说道: “家兄深感陛下收录提携大恩,向来赤忠为国,以报君恩,可恨家门不幸,这三个畜生竟然如此妄为!臣既为他们的叔父,本当代亡兄严加管教,却不知家出奸邪谄媚的逆子,当真有罪,难辞其咎,望陛下降罪处置!” 李天衢连忙上前,扶起张归弁,先是安抚说道: “朕当然清楚卿昆仲三人皆有从龙之功,公忠体国,只是家门中出了不肖子孙,此事也实难预料得清楚。毕竟朕那长子,轻易便受人言语蒙蔽,若非这次事发,朕又怎知他实无识人之明?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三人的罪咎,也不应株连到爱卿身上,只不过......” 话说到这,李天衢微微一顿,继而又沉声说道: “只不过张家兄弟三人,虽是开国功臣横海郡王的亲生子嗣,可是他们罔顾国法,蒙蔽皇子,弄权搜刮掳掠,也在豫南几州酿起民愤,以勒索榨取、搜刮掠夺的钱粮数额而论,按我朝律法,罪已当斩了......” 张归弁闻言,脸上悲忿的神情登时一凝,然而还不出片刻的功夫,他狠狠的咬了咬牙,便狠声说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是兄长的子嗣,可是臣昆仲三人追溯陛下南征北讨,而拼下来的世家功名...也以为若非陛下明察秋毫,而有朝一日这三个畜生得势弄权,也势必会蒙蔽圣聪、祸国殃民,届时非但要败坏臣昆仲家世基业,更将祸及江山社稷。所以以臣之见,这三个孽子...按罪当斩,确实该杀!” “爱卿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也足见实乃国之忠臣......” 李天衢又出言安抚了几句,然而话再往下说,可就愈发的聊不下去了。毕竟这次召唤张归弁前来,是要告知我已打算要砍了你那三个亲侄子的人头...这个话题再怎么讲,也只会越说越尴尬。 虽说要惩治张汉杰、张汉伦、张汉融这三个潜在的误国奸臣,所造成的祸端很快便被平息,局势也没有进一步的恶化,而看来他们父辈俱是开国功臣的份上,也大可以采用徒流发配,刑期满后也永不录用的方式,只要能完全确保这三人不会再有蒙蔽帝君、动摇国本的可能即可...... 可是李天衢寻思自从前番肃清朝堂之后,也仍然要杀奸立威。无论是对当朝皇帝,还是皇子储君,哪个臣子阿谀奉承,也被查实有蒙蔽欺诈、恃宠谋私、搜刮民间、构害忠良...等任何奸佞行迹,就是皆杀无赦,绝对讲不得半点人情! 毕竟张家兄弟三人有史可查,李天衢大致能断定他们的为人秉性,可是还有很多臣僚,李天衢只是熟知五代史,并不会读心术...而且其他的皇子,至少目前而言,由于涉世未深,辨析忠奸的能力到底有限。 劝说张归弁虽然有不肖子嗣有辱门楣,也莫要因此而气大伤身之后,李天衢便嘱咐他去休养便是。可以看得出,张归弁固然是为了国法,而对犯下大罪的亲属不徇私情,承认他那三个侄子也理应受到应得的惩罚...可是观察他的神情反应,就这件事而言,对张归弁所造成的打击可着实很大。 李天衢目送他离开偏殿的背影,心中却感慨寻思着虽然我看似对你这个资深功勋宿臣不讲情面,也势必要将你兄长...而对我朝可说累建功勋的张归霸亲生子嗣斩首处以极刑....... 可是按正史线走的话,可是因为张汉杰等兄弟三人与梁朝外戚赵岩等佞臣权奸的名声实在太臭了,倒让与他们狼狈为奸,如今在魏朝却已经被处以极刑的段凝反咬一口,向李存勖奏请这干奸佞“助成虐政,结怨于人,圣政惟新,宜诛首恶,以谢天下”...所以李存勖也根本没有给张家兄弟三人买通后宫刘皇后乃至阉宦伶官的机会,而是直接下旨将他们诛族...... 所以也不止是张归霸的亲生子嗣,就连你张归弁与张归厚的子孙也都被后唐一股脑诛杀尽了。如今我也只是要处治张汉杰、张汉融、张汉伦这三人而已,至于张归霸的女儿...现在将他许配给我那长儿也已然无妨。 至于你与张归厚的子嗣,即便不及父辈的才干,可好歹也能安乐过活下去,恩州清河的张家这一脉,起码也不会因张汉杰等三人之故,而招致断子绝孙这等恶果...... 887 给我添堵?不用我出手,你已捅了马蜂窝 张汉杰等兄弟三人,到底还是被押解至汴京闹市,受那当头一刀,被斩首处以极刑。 而朝廷御史台顺藤摸瓜,彻查豫南几州官员。本来险些被逼迫自尽的唐州刺史赵垕,毕竟也曾挪用库银用来牟利,遂撤出刺史职事,直接被贬职没有品阶的流外官,但好歹保全得性命,也仍能养家糊口; 本来最先向张氏兄弟进献厚礼的邓州刺史王晏阳,经查证本来手脚也不干净。不但被罢免职,还被判处徒流刑罚,永不为朝廷录用; 至于蔡州刺史朱令锡,虽然并没有受到波及,可是李天衢还是把他老子朱简召到宫中,拿言语敲打一番,暗示他这次虽然情况特殊,但是身为地方州府刺史,朝廷征募粮草大事,也当尽量响应才是...... 直到朝廷整理过抄家搜刮的钱粮账目,又发放还给唐州治下的富贾大户,受了一次惊吓,倒也有不少粮商甘愿折价出售粮秣...李天衢另行调遣转运使,晓谕各处州府刺史务必确保灾民能有安身之所,进购的粮食先都用于赈济救灾,余下的在转运回汴京,再与其它地域一并筹措的军粮调度至北地各处边关重镇。 期间契丹方面,倒又派遣耶律阿保机那义儿王郁再度出使,赶赴汴京。按先前的约定,魏朝派遣船只至后世大连一带开设海镇,打通航路,而与契丹进行互市。倒是也是互惠互利的好事,耶律阿保机那边回应的态度,也是相当的积极。 而且王郁本来便对魏朝帝君李天衢俯首帖耳的做出一副恭顺相,这次复至,他眼中敬畏之色也又重了几分。 因为正如李天衢先前所预料的那般,继诸弟之乱后,契丹内部,果然又爆发了要将阿保机退返下台的动乱。不过这次内乱,也仍被耶律阿保机迅速平定了,而且是以一种极为血腥霸道的方式...... 契丹其他部落首领,又要以恢复先前的可汗选举制,而逼宫让阿保机退让国主之位。阿保机倒先是答应,说愿意交权,以后迭剌部主要便管理汉人聚集的领地。然而之后他再邀请诸部首领至盐池饮宴,暗中却设下伏兵,就趁着众人烂醉之时,几乎将迭剌部之外的部族首领头人尽数杀光! 本来契丹诸部,虽然不服耶律阿保机的统治,但是也没打算与由他统治的迭剌部闹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大家本是同族同种的联盟,好说好商量,你要是肯让位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然而阿保机突然翻脸,痛下杀手,将其他部族的首领赶尽杀绝,这也未免太不地道了...不过枭雄手段,虽然粗暴,但也十分有效。耶律阿保机迅速肃清了国内的反对势力,不但仍将大权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中,至此也彻底确定了迭剌部耶律氏在契丹的统治地位。 不过这次出使汴京,还涉及到魏朝、契丹双方走海路通商时所遇到的一些阻碍...内朝偏殿当中,王郁向李天衢低眉顺眼的禀说,语气中也夹杂着几分恨意: “鄙邦与天朝通商,择地开设海镇,仰仗天朝海船坚固精良,本来诸事顺利,只可恨...那摩震国竟敢掳掠船只,虽然损失的商物不多,可是以后与天朝州海路来往,摩震国只怕会时常袭扰。” 李天衢倒是不以为意,而长声说道: “摩震蕞尔小邦,不足为患,好歹据地一方,却做起这等海寇勾当。我朝再调发一路舟师,沿途巡洋警戒。若是摩震国不识厉害,还敢来犯,就教他有来无回便是。” 李天衢、王郁所说的那个摩震国,自然便是由妖僧弓裔所立,谎称要复兴高句丽祖上先人国祚,遂定国号为高丽,却因魏朝的干涉又改号为摩震的那一方割据政权。 虽然在朝鲜半岛上,摩震国势力最大,已经杀得新罗、后百济两方只得报团取暖。当初偏偏占据中原的魏朝忽然出来指手画脚,虽然没有直接派遣军队强加干涉,但是通过海贸通商等方式就是要做新罗、后百济背后的靠山。 而且弓裔为人秉性又极为暴虐狂妄,自称弥勒佛降世,而且但凡有人敢质疑他推崇的歪理邪说,便势必以酷刑残杀...结果李天衢本来天高皇帝远,却直接宣称弓裔这个三韩出身的新罗贱民,却以高句丽王室后裔自居,这不就是欺世盗名、招摇撞骗么? 忌惮中原王朝势大,先前已忍过一次,结果摩震的国号也被魏朝驳回...暴怒的弓裔遂直接与魏朝断交。可是如此一来,他这摩震国也就无法如世仇新罗、后百济那般,通过与中原通商的形势增加财政收入。 可是走海路南下,吴国、吴越国、闽国、粤国...虽然诸国君王对魏帝李天衢的心思各异,但起码明面上都向魏朝称臣,也完全没有必要非要与摩震通商,而与魏朝结怨。在东亚这片海域,要通过海贸广开财路,也势必要与中土打交道。结果弓裔却完全吃不到这个红利,眼巴巴看着敌对国度与魏朝走海商来往频繁...当然瞧着格外眼红。 而摩震国东寇新罗,南侵甄氏百济,也曾频频走海路侵攻,所以水军也具备一定的实力。遇到新罗、后百济商船,当然要抢,尝过了甜头之后,即便是魏朝的船只,如果规模不大,壮着胆子也敢去做海盗的勾当。 李天衢揣度弓裔的心思,那厮既然性情残忍暴虐,又深恨魏朝干涉他意图吞并新罗、后百济两国的霸业...就算忌惮中原王朝势大,还不敢派遣水军侵犯魏朝沿海疆土,可是你的商船出海之后,也敢前去掳掠一番...... 总之我就算避讳与你正面冲突,但时不时恶心恶心你,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摩震国打劫商船,触犯的可不止是魏朝一方的利益,而是同时招惹了与中原王朝通商的第三方...新罗,后百济,摩震国弓裔固然意图灭国兼并,当然不会在乎与那两方继续厮杀下去。但是这一次他触恼的人是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可绝对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毕竟耶律阿保机肃清反对势力时日不久,现在也迫切得意图通过与魏朝通商等方式,交易急需的中原商物,而稳定内部的统治。结果你摩震国弓裔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劫掠我契丹所需的商物? 按汉人的俗语来讲,断人财路犹如弑人父母,此仇不共戴天。耶律阿保机极其重视吸收汉民,这话他倒也曾听过...王郁这次便是带着任务前来,必须要保正与魏朝之间通商的航路畅通,他遂又朝着李天衢俯身言道: “摩震小邦,胆敢冒犯天朝威仪,便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想必也是因与天朝陆路隔绝,方才敢如此妄为。而鄙邦诚心与天朝通商交好,摩震国胆敢对陛下不敬,便也是我契丹的敌人。 虽然鄙邦长于陆战、而短于水军...海上剿除摩震海寇,自然也还须仰仗天朝。可吾主决议派发三万骑兵,杀入摩震,如此鄙邦非但是要确保商路,也是要为天朝讨逆,前去讨伐那等蕞尔小国,以震慑弓裔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妄人!” 888 两国大战,提前开打 李天衢听了不由一乐,心说我明里暗里的,虽然要遏止契丹有侵吞燕云十六州等中土战略要地的机会。可即便朝鲜半岛北部,本来也属于汉四郡旧时疆土...但毕竟隔离于中土之外年头已久,索性便由得耶律阿保机与弓裔双方打破头,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毕竟如今契丹掌控辽西、辽东等地,而东面的渤海国知虽然仍囊括后世黑龙江、吉林两省乃至朝鲜半岛东北部,与俄罗斯远东地域一部分疆土...但是耶律阿保机正要讨伐弓裔,经辽东地界也可以杀入对方领地。 只不过按原本的轨迹,契丹意在吞并渤海国,并仍会尝试侵攻后唐;摩震国则是要灭新罗、后百济而一统朝鲜半岛,彼此按说在这段时期也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不过随着双方领土愈发邻近,也存在着不可调和的冲突。按说王建取代弓裔,仍以高丽王自居,在覆灭新罗与后百济之后,也会宣称要收复所谓的高句丽辽东故土。契丹也将吞并渤海国全境,结果南面的三韩人却跳脚说高句丽是我祖宗,你占的是我们的故土...这不还得往死里打? 契丹几次将正史中的高丽按到地下摩擦,迫使对方只得称臣纳贡,还直接占了朝鲜半岛北隅部分领土。按说双方爆发的第一次战争,也应该还要再等个几十年...但是现在弓裔袭扰魏朝商船,这便已经触犯到了耶律阿保机的利益,所以一方尚未兼并渤海国,另一方也没有一统朝鲜半岛的情况下,彼此便已经要大打出手。 李天衢心说魏朝既然与辽东地界相隔尚远,不便进行军事干涉,那也不妨坐视契丹与摩震国双方往死里掐,那边的局势也是越乱越好。虽说耶律阿保机要扩张的方向,应该也仍是以吞并渤海国,并尝试占据河朔燕云地界为主...但是只要契丹现在便将影响朝鲜半岛三国混战的局势,想必也足以托缓弓裔...乃至会篡夺他王位的王建一统新罗与后百济的进程。 所以李天衢很快的拿定了主意,便对王郁说道: “耶律国主既愿出兵征讨摩震国,这也相当于代我朝攻打海外番邦。这个人情朕便受了,自会派发舟师协同契丹渡江南征,至于瓷器、铜器、茶砖等互市商物,也会酌情予以折价,相当于以此对贵国予以资助了......” 王郁闻言大喜,又赶忙起身拜谢李天衢。而他眼珠子骨溜溜的一转,又试探问道: “陛下,即便摩震国不足为虑,可是晋贼毕竟是天朝的心腹大患。先前听闻晋主调发几路大军南侵,侵吞天朝横海军,也实在太过猖獗。吾主仍有意与陛下联手,南北夹攻,共讨晋贼......” “怎么?耶律国主既然要兴兵讨伐摩震国,却还惦记着出兵晋地一雪前耻,这也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不等王郁把话说完,李天衢便打断了他,心里还暗自骂道: 李存勖好歹也是你的小舅子,却一直惦记着辅佐契丹侵攻后唐,而要让外族的势力在中土北隅扎根。难怪契丹皇后会说汉人中惟你最为忠孝...就是要当出卖民族利益,而为外族卖命的汉奸,你这倒也够称职的...... 虽然心中痛骂唾弃,但是李天衢自知还要通过王郁这厮与契丹维持邦交关系,所以认识按捺住了杀心,而意味深长的说道: “就算晋主夺下一处藩镇,也还不足以撼动我朝社稷。固然早晚要与晋人一决雌雄,可是朕还在等候最佳时机。方今契丹疆域东至大海,南及白檀,西越松漠,北抵潢水,已是十分辽阔,又与渤海国接邻,这还要兴兵攻打摩震国...正所谓贪多易失,也更应稳妥才是。朕若打算与耶律国主联手出兵,自会遣使告知,也无须你屡番怂恿了......” ※※※※※※※※※※※※※※※※※ 约定好了派出水军策应契丹军旅杀入摩震国的时日,直到王郁返程回去,向耶律阿保机复命。魏朝治下登州、海州两处海防重镇,乃至驻扎在济州岛的水军舟师相继奉旨出航,浩浩荡荡的进入位于山东半岛与朝鲜半岛之间的黄海海域,继续向北航行,便朝着位于后世辽宁省丹东地界,而与对岸长江半岛隔江相望的去处开拨而去。 当年唐太宗时节,由于高句丽忽视中原王朝不得擅攻新罗的警告,便曾发洪、饶、江三州造运粮船四百艘,派兵四万,以及战船五百余艘自莱州泛海启程,直取平壤。如今魏朝官方民间造船厂坞众多,而且这次也只是策应契丹骑兵渡江杀入摩震国境内,动用三支舟师,要完成这项任务也是绰绰有余。 航行期间,魏朝舟师也不免遭遇巡海的摩震国水军,昂首尾高,状如海上壁垒的主力战舰立刻招呼上去,靠近敌军战船,大型弩机的机括搬动,犹如长杆铁枪的弩矢呼啸着划过海面,狠狠的钉入摩震国的战船船身,当即迸溅得碎木到处飞溅! 在床弩的打击掩护之下,魏朝战舰上一队队射士疾步上前,立刻排列开了阵势,无数弩机都已上弦,驽矢锋尖在波光无尽的海面上,也耀起一片片鱼鳞般的光芒。 诸般远程武器不花钱似的尽情挥洒,也给对面战船上的士兵造成相当大的伤害。而摩震国战船仓促反击之时,已有几艘楼船巨舰迅速迫近,在水上近战时所用的高大拍杆,便又朝着下方的敌船狠狠砸落了下去...... 几艘摩震国战船要么桅杆断裂,要么船舱轰塌,更有甚者狠狠挨了几记拍杆,断裂成几截残破的船身,也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处处废墟...有些攀着断桅裂杆的士兵绝望的哀声求救,可是其余战舰眼见这次魏朝出动的水师规模很大,情知不敌,也只得把舵转向,要迅速从这片海战战场撤退出去。 毕竟摩震国虽然袭扰商船,与魏朝已出现摩擦冲突。但是两国并不相邻,而弓裔与其麾下属臣也知道魏朝北与后唐敌对,更要侧重于中原战事,即便新罗、后百济都向魏朝称臣,可是跨海远征,不但要保证后勤通畅,还要在别国治下领土驻扎屯兵...这也未免太不现实。 所以摩震国水军没有料到魏朝会出动大规模舟师北上,甫一打照面便遭受迎头痛击,猝不及防,而当即败退。魏朝三路舟师,遂势不可挡的继续开拨至辽东南隅沿海地域。五万契丹锐骑,奉耶律阿保机调遣,也已抵达指定区域,一个个摩拳擦掌,就等着魏朝水军前来策应,便要杀过鸭绿江去,在摩震国境内掀起阵阵腥风血雨! 889 开国君王,现在也不过是百船将军 派发舟师接应契丹骑军渡江之后,水军暂且都开拨至耽罗岛驻扎。而李天衢照常处理国事,闲暇时与文臣饮茶畅谈时事,或是与武将切磋打熬武艺...十分安逸的等候契丹、摩震国方面传来的战报。 而契丹骑军杀入摩震国境内,便展现出了猛烈的侵略性。杀得摩震国守军节节败退,连破四郡,一路推平,直接杀至位当年唐朝派遣苏定方、契苾何力、萧嗣业等大将水陆分道,率军征讨高句丽抵至的浿江流域(后世北朝鲜境内大同江)。 不过起初契丹军队虽然高歌猛进,可朝鲜半岛的地形特点北部高、南部低,山地面积便占了三分之二左右。随着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推进到了浿江,受山势阻隔,骑军的机动性也不免要打上几分折扣。 摩震国回过神来,立刻开始调遣军旅发动反击,而连同新罗、后百济两国,虽然不是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倒也以善射而闻名,又是在本土作战,也更长于山林阻击。契丹攻势受挫,历经几次伏击,一场大败,合计也损失了近万的兵马。 李天衢闻讯之后,心说这个摩震国不过是在半岛上呈三分之势,论国力还不及中原一处藩国。但是好歹对新罗、后百济的战事中占据优势,比起北地零散的部族毕竟更为难啃,而契丹虽然陆续征服小黄室韦、越兀、乌古、六奚等部落,可是现在要拿摩震国当敌手,难免要吃些亏,也都在情理当中。 不过耽搁了一段时日后,契丹方面还要添将添兵,便心急火燎的通过辽东海镇上的市舶司官员,经海路传报,再度奏请魏朝派出舟师,以策应第二批军旅渡江杀入摩震国。 耶律阿保机的心思,李天衢也大概可以体会。他方自肃清契丹其它部族首领时日不久,更要树立威信,毕竟他当年之所以能做得执掌联盟大权的军事首领,也完全是凭着他开疆拓土的战功拼下来的; 而后兴军南下,却被后唐帝君李存勖以少胜多,杀得大败,内部反对势力便又迅速冒头,意图推翻耶律阿保机的统治...现在时局刚刚得以稳定,这一战他也势必要赢,而且耶律阿保机毕竟也是一方枭雄,他现在的想法应该是: 就算我败于李存勖,契丹也尚还末打过河东沙陀...可是我还打不过你们这些三韩人了!? 你们越打越凶,我当然乐见其成...李天衢遂很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下旨诏令驻扎在耽罗岛的舟师再度赶赴辽东沿海地域。然而这一次有些出乎李天衢意料的是,魏朝水军这次航行受阻,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 因为这一次摩震国是有备而来,出动了大舰十余艘,小型战船一百七十余艘,水兵五千余人规模的舰队。而统领这支舰队的,乃是摩震国百官之首,号为“百船将军”的大将王建。 魏朝文臣武将听到这个名头,他们的第一个印象,也只会是这个摩震国人,倒与已经病逝的蜀帝王建同名同姓...李天衢却很清楚此人在正史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就是继新罗王朝之后,在朝鲜半岛大致完成一统的高丽王朝开国君王。 毕竟这般时节无法远程及时通讯,海上两军厮杀,战报再传到汴京这边来时,李天衢不但得知王建已与己方势力进行交锋,还知晓魏朝三支舟师折损约两成上下,而王建统领的水军损失则近四成,终究还是让魏朝舟师突围封锁北上,继续朝着辽东东部沿海地域进发。 现在的王建号为百船将军,这般称谓,也就只能在朝鲜半岛吓唬吓唬新罗、后百济罢了...李天衢面露冷笑,下旨再调动魏朝北部两处舟师,再加上被王建夺取制海权的新罗与后百济双方,先前被欺负惯了,如今有大国倚仗,也势必愿意做为偏师协同出战。 到时王建再敢出海袭扰,便将面临几支水军的夹攻。他那百来艘船舰,只怕自保都难,又如何阻止魏朝舟师来往调运? 当两万契丹军旅渡江与前方入境的兵马会师,立刻便大败摩震军三万于龙岳山下。毕竟这次契丹方面出动了国主心腹萧敌鲁,以及当初南下大战时虽迫退兵败,却一箭射中后唐名将李嗣昭头颅的萧阿古只...他们二人不但位列二十一功臣,而分别被耶律阿保机比喻做我的手与耳朵,同样也代表着契丹在这个时期顶级将才的水准。 摩震国阻止起来的防线迅速崩溃,好歹契丹也是从大兴安岭走出来的民族,不但擅长游牧射猎,也多有善于巴山度岭的勇士。由萧敌鲁为帅亲自调度指挥,萧阿古只亲自统兵一往无前,放箭甲辄洞贯,射杀数名敌将,直接经由浿江、龙岳山杀过平壤,继续朝着南面侵攻。 而平壤做为朝鲜半岛上的古都,当年唐朝时又在此处设立安东都护府,可遂又因新罗翻脸背约,又经历多年战争而荒废已久,基址虽存,可也已是荆棘滋茂,正史中也要等到高丽时期得以兴修重建。 可是做为朝鲜半岛上负山阻水的兵家要地,萧敌鲁、萧阿古只挥军杀过此处,便也意味着已经足以对摩震国全境形成直接的威胁。 报急文书,也如雪片一般频频传至摩震国国都的铁圆城(位于后世韩国江原道与北朝鲜边界三八线邻近的铁原郡)...这片坐落在山地间,城郭中心处的王宫内,忽然想起声嘶力竭的咆哮声: “岂有此理!区区契丹,不过是狄夷贱类,竟也敢如此冒犯本王、触怒佛尊!?” 怒吼那人头戴金帻、身披方袍,只是额角处露出刮青的头皮,体态也较为臃肿。更显眼的是,他一只眼睛被金丝眼罩给遮住,只剩下的另个招子中却迸射出似是暴怒野兽那般的凶芒。 摩震国王弓裔,自诩乃是“当来下生弥勒尊佛”降世,可他满脸横肉,眉宇见尽是狠戾煞气,那般貌相,与发了失心疯的杀人狂魔也没有什么分别...... 弓裔暴躁的来回踱步,言语中涉及耶律阿保机、契丹之时,也总是要夹杂着禽兽贱种、化外狄夷...等蔑视意味极重的词汇破口大骂。 毕竟当年新罗在大唐的助力下灭高句丽、吞百济,派出遣唐使的次数又最为频繁,而中土与日本走海路来往,大多时候也绕不过要途径新罗...所以学习中土汉家文化,新罗近水楼台先得月,也素来对北面其他族裔十分轻蔑。 若按正史轨迹,高丽太祖王建临终时便曾嘱咐子嗣“惟我东方,旧慕唐风,文物礼乐,悉尊其制;殊方异土,人性各异,不必苟同。契丹乃禽兽之国,风俗不同,言语亦异;衣冠制度,慎勿效焉”...就算后来被契丹打服了,又瞧不起女真视为化外狄夷,进而再被按地摩擦一番;包括后来朝鲜时节称丰臣秀吉入侵为倭乱,还要大明出手化解亡国之厄;再称满清入侵为胡乱,最终也只得俯首称臣;再加上后来政权变动,还是对强权谄媚,反而瞧不起旧时邻国的嘴脸,这似乎也是他们从古至今的传统...... 就眼下而言,对于北面的渤海国,无论是新罗还是如今分裂出来的摩震、后百济,也都是以“粟末小蕃”、“楛矢国”、“丑虏”等羞辱词汇形容。 所以弓裔也将契丹视为禽兽狄夷,然而却遭受大举侵犯,而且犯境大军势如破竹...这也让他这个摩震国主顿感受到了极大的冒犯,而泼口痛骂,偏偏心中七上八下,实则已是极为慌惧! 890 放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 眼见国主弓裔仍在不停的来回游走,大发雷霆之怒,满口的污言秽语,无论属下臣僚、还是内侍使女,周围数十人都跪伏在地上,浑身哆哆嗦嗦,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毕竟现在他们这个所谓的国王,愈发的残酷暴虐,猜忌将相有意谋反,怀疑近臣对己不忠,甚至日杀上百人也是常事...然而按弓裔的说辞:本王乃佛尊降世,有观心神通,所以我说你有罪,那你就是有罪! 甚至王后康氏,也因时常觐见国主不应无端滥杀。弓裔便以我用观心神通发现你通奸为由,用灼烧的铁杵直捣自己妻室隐秘处,再连同两个亲生子嗣一并残忍杀害...国王对待自己的妻儿尚且如此,如今他更是暴怒癫狂,倘若稍有不慎,招致弓裔迁怒,也注定要落得个被残杀的下场! 摩震国王身边的近臣实则已很清楚,当年剪除吞并了几路贼帅兵马,先是宣称要复兴高句丽而称王的弓裔,自从做了国主以来,他本人都信了自己必是弥勒佛尊转世,自负、迷信、残暴...也到了病态的程度,明显脑筋也有些不正常了。可是这些话...谁又敢向他当面直言进谏? 然而契丹大举来犯,弓裔再是大怒也无济于事,忽然他又想起一个人来,便站住了身子,恨声说道: “还有那王建...枉本王待他本来十分重用,先前便以观心神通,识破王建本来有意谋反,但姑念其旧时功绩,便饶过他一次...可那王建若是不能驱逐外敌,为本王分忧,那留之何用!?” 厉声说着,弓裔便朝着跪在一旁的文臣崔凝望去,又下令道: “传本王诏令,贞州浦口水军,既然不能拦阻魏人舟师,也不必再由王建统领了。命他速速调集长浿十三镇兵马,赶赴头流山以北,迎击契丹狄夷。若是王建不能驱逐鞑胡敌寇,那他也不必活着再来见本王了!” 伏在地上的崔凝闻言,却不由忧虑的说道: “可是大王...王侍中如若不统领浦口水军抵御敌国舰队,只怕我国更加难以控制海权,而敌国舰船调运兵马,也有可能会从各处口岸登陆......” 然而崔凝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感觉到他弓裔居高临下,那双毒蛇似的目光也正狠狠的盯着自己...崔凝浑身猛的打了个激灵,噤声不敢再做言语,而弓裔的喉头如困兽般嗬嗬作响了几下,又凝声道: “先前由王建出海御敌,他不是也未曾杀退魏朝舟师?外敌侵犯至我国境内,不妨都给放进来...无论是契丹狄夷,灭都(弓裔称呼新罗为“灭都”,遇者皆杀)还是为甄萱卖命的猪狗,就算是中原的魏朝汉人,敢来多少,尽数都杀了便是!” 都杀了...?新罗、百济还好说,可契丹凶蛮剽悍、实难抵敌,你还说即便是雄踞中原的魏朝,也敢与其公然开战?我摩震国拿什么去拼?如此四面树敌,只怕亡国之灾也是为时不远了...... 崔凝心中连连叫苦,他也能听得出来,自己这个主公的思路又开始不正常了。 本来魏朝勒令弓裔接二连三的改换国号,他麾下臣子以为就算是中原王朝强势霸道,但是汉家史经中远交近攻的道理,他们这些久慕唐风的摩震国文士谁都懂得...起码也要先吞并新罗、后百济两方,再觊觎辽东,北上扩张,最起码也要韬光养晦个三四十年的功夫,再观望中土诸国形势,或许才会有向中原王朝叫板的机会。 而中原历代帝皇,对外邦来往通常更重虚名,要面子你直接给他不就是了? 结果弓裔却直接与魏朝断交,而随着新罗王室衰微、地方豪族逐渐兴起,其中便由不少干起海盗勾当,先是主要劫取日本商船贡船,甚至闹到天皇祈求神明佑助,击退韩寇的份上。如今弓裔又大肆煽动投效摩震国的海贼劫取魏朝与新罗、后百济...乃至契丹来往的商船,结果惹犯众怒,却还要死撑到底,这就是要放最狠的话,挨最毒的打...... 但是这些腹诽言语,崔凝都只能憋在心里,绝不敢当面向弓裔明言...只得领命起身,匆匆出了王殿。只是行走间,崔凝也不住暗念道: 王公,你倘若真听从主上的旨意,调度兵马北击契丹。就算能力敌一时,可只怕我摩震国的基业也将是摇摇欲坠...... 毕竟我国南与新罗、百济对持,北面又招惹到契丹这等强敌,再加上主上对中原魏帝向来言语不逊,魏朝那等中土大国,既然也已调派舟师而与我国已经交锋厮杀,那以后也未尝不会如唐朝那般讨灭旧百济那般,自淄、青、莱、海各地调发舰船,自旧百济熊津登岸,转运军旅再杀入我摩震国境内...... 当年的百济,尚还有日本、高句丽发兵救援,可白江口一役,却终究被唐军杀得海水皆赤,溃败奔逃...如今我摩震国更是与魏朝、契丹、新罗、后百济为敌,形势不是更为险恶? 不过以王公你的胆略谋识,想必也能意识到,主上日益暴虐,不仅滥杀臣民,而且如今又屡屡结怨于外邦...我等如若再顺从他的旨意,摩震国社稷终究难保。到底我等打下的基业能否保全,也全要看你如何抉择了...... 位于后世韩国全罗南道的罗州地界,先前便由官居摩震国广评侍中的王建威惠并行,治理得井井有条,而得士卒畏爱。而眼下城郭内外,有经过急行军迅速转调的几支摩震军部曲休歇整顿,只是想到不久后即将面临的恶战,不少士卒面色惶然,明显而已并无击退外敌的信心。 而罗州官署当中,也有六七员身着戎装的重臣将官聚集一堂,其中听候广评侍中调遣的骑将当中,有个名为弘述的汉子朝外张望一番,便转过头来,忿声言道: “自从三韩分裂,群雄割据。本来主上振臂高呼,消灭草寇,三分辽东(史载原文便如此说,把朝鲜半岛比作辽东)已有大半,可建国定都至今,主上性情愈发暴戾,滥杀无辜,致使生灵涂炭,黎民对其恨之入骨... 本来内忧不休,又招外患,契丹大举入寇。就算我等奋力死战,杀退那伙狄夷...可是中原魏朝,也与我国仇怨愈深,新罗、百济也必然要趁势兴兵复仇,如此四面受敌,这又能抗得了几时?” 弘述话音方落,另一个唤作能山的骑将踌躇片刻,便接茬说道: “王公面前,卑下自当明言,实则主上暴虐,桀、纣尤不及矣。正是废昏立明,也是势在必为。是以还望王公...能效法殷、周,兴兵起事,我等统率兵马,也不必去与契丹人厮杀,而是入铁圆城废黜主上,由王公取而代之!” 弘述、能山二将先后说罢,便目光灼灼,直朝着端坐在正首的那个汉子凝视过去。 891 摩震国易主,仍有觊觎辽东的野心 弘述、能山以及在场其他骑将满目顾盼之色,目光集中在那个生得脸型方正、额头宽大,年纪约莫三十中旬的汉子身上。而这人自然便是于摩震国中威望极高的广议侍中王建。 听着麾下将佐已毫无顾忌的劝谏自己起事推翻弓裔,王建眉头紧锁,看似满面忧虑,实则他心中的想法则是: 我做一国之主的时机...终于成熟了么? 本是新罗汉州松岳郡的土豪世家出身,而自从新罗朝廷糜烂、国力衰微,他便随着父亲王隆投奔弓裔。多少年来累建功勋,也曾让弓裔大加称赞王建说“我诸将中,谁可比拟乎?”...可时至今日,王建也很清楚,现在他的主公倒施逆行,名为摩震国主,实则就是一个发了疯的神棍妖僧,要杀尽所用质疑他狂言妄语的臣民...... 王建可还记得十分清楚...当初弓裔擅杀大臣抄家之后,便急召自己觐见,直接一句你为何聚众谋反?他当然极力否认。然而趁着弓裔闭目负手朝天,故作高深莫测的时候,文臣崔凝在旁连忙暗示提醒,也让王建意识到: 如果承认谋反,就是认同所效命的君主的确有观心神通,那么自己才能活;可拒不承认,则必定会死。 王建恍然大悟,连忙伏地认罪请死。弓裔却是朗声大笑,警告王建勿要再诳我,不得再犯,随后赐予金银妆鞍,还调拨大船楼橹,三千马步军众为自己所认定要谋反的重臣添兵...... 这番操作寻常人看不懂,可王建却能够确定弓裔岂止是愈发的残暴自负,他也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自己的臆想了。本来王建还没确定自己是否当真要反,可那一日过后,他反而确定自己必须要谋反。 此后王建一直谨言慎行,只管带兵打仗,实则一直在冷眼旁观弓裔继续胡作非为,就等着摩震国臣民的怨恨积攒到势必要推翻他下台,自己再顺势带头起事,那才称得上是众望所归。然而契丹人大举入侵,王建寻思要谋反扳倒弓裔,也只得提前些时候了...... 可即便麾下亲信巴不得他立刻举事,以王建的城府,固然也不能表现出来自己早已打算推翻旧主做一国之主。所以他作态沉思一番,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这...唉!还是不成,我向来忠信自居,主上虽然暴虐...但我又怎能有二心?若是以臣伐君,我实没有那个德行,又怎敢效法商汤、周武?毕竟是一日为君、终身为主呐......” 眼见王建仍要推脱,另一员亲信白玉衫也坐不住了,立刻劝谏道: “王公曾劝慰我等,主上非但极为猜忌,朝中更是告密之风盛行,使得人人自危,我等也唯有在外专心征战,才能保全性命...可是如今魏人舟师势大,我等即便奋力应战,可终究是以寡击众,无法控扼海路...... 何况主上本来猜忌王公意欲谋反,却又为何委以兵权重任?也全因王公统兵治军有方,南击新罗与后百济,也实乃我摩震国军旅中流砥柱。可如今海战无法迫退中原魏人,陆战又要受契丹、新罗、后百济南北夹攻,同样险恶重重...王公虽胆略过人,但这般形势之下,如若仍无法击退外敌,那主上又将如何处置您?” “是啊!若不是主上酷厉残暴,我等又为何非要谋反?王公就算仍奉他为主,可终有一日只怕要被主上...那弓裔所害!何况王公慕唐风汉学,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句话,您也当然听过。 王公虽是忠信之人,可主上暴虐,又招致亡国大患,也势必要举义推翻暴政。也只有您取而代之,方才能保全我等舍命打下的基业!” 另一员骑将砂瑰也附和说着,众人继续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王建带头发动兵变。而王建又装模作样的推辞一番,直到感觉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他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还是要陷我于不义!可是...我摩震国的确到了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候,而主上悖道逆理,可叹兀不自知。我虽实无国君德行,但事已至此,为了我等打下的基业,以及摩震国治下百姓,看来也只得如此了......” 弘述、能山、白玉衫、砂瑰四员骑将,听王建终于点头答应愿带头举事,尽皆面露喜色,而一并伏拜行君臣之礼。王建看似是半推半就的答应发动兵变,可他脑子却转得飞快,心中也正寻思着: 契丹鞑虏,近些年来扩张势头迅猛,已占据辽东半岛,那耶律阿保机更是野心勃勃。而渤海国日渐衰微,只怕早晚要被契丹所灭...可恨我国与新罗、后百济三分鼎立,而无暇北顾。 不止辽河以东,白山黑水之地只怕先要为契丹所取,我等追随弓裔先立国号为高丽,非但意欲一统三韩,更要尽收高句丽故地。但如今形势险急,也只得暂且隐忍下来,尽量促成与契丹狄夷之流休战议和...... 可偏偏那魏帝李天衢,先前勒令弓裔更改国号,明显也是不愿见我三韩继承高句丽旧时疆土...哼!当年高句丽亡国,虽有数十万族人被迁入中原,余者转入渤海国治下,可同样也有臣民入籍三韩新罗。 而中土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可仍是贪心不足。如今的魏朝也比中土前朝更为霸道,当初唐朝虽于百济设熊津都护府,而后受西面吐蕃牵制,遂承认新罗取百济故地,并抵原高句丽南境为州郡...你魏朝如今北与河东沙陀人为敌,西、南面诸国林立,中土都尚未一统,倒还有余力插手我三韩时局! 不过待我推翻弓裔之后,也唯有暂且忍辱负重,先安抚住新罗、后百济,再励精图治,等候时机一统三韩...可是待我养精蓄锐,与契丹争夺高句丽北境故地之时,魏朝想必也仍要发难干涉...... ...本来奉摩震国王弓裔旨意,由广议侍中王建调度召集的军旅,却并没有一路向北,而是朝着东北面铁圆城的方向进军。而临近都城之时,便立刻发出王公已举义旗,要推翻弓裔暴政的消息。 由于弓裔暴政残虐,不但擅杀臣僚,还设酷法虐民。摩震国臣民当然也能盼望另有明君能够推翻暴君主政...虽然按王建原本的计划,打算再等候一段时期再发动兵变举事,可是现在大多官僚百姓,已把他这个善于用兵、治理一方,还时常照应官员、赈济民众的广议侍中看做是新君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王建统领麾下亲信军旅,一路冲入铁圆城中,非但没有收到任何阻碍。还有万余官民奔走相告,争先来投,聚集在宫外恭请王建入宫...... 至于摩震国主弓裔,却没有通过他所谓的观心神通预料到王建的确是要反,而且已经统领军旅杀气腾腾的撞入宫中...弓裔也全然不似平常那般癫狂暴戾、故作高深,而是骇得魂飞魄散,立刻做乔装打扮,只有几个亲信相随,便从王宫北门逃了出去。 铁圆城较之中原王国都城的规模要小了不少,又处于山林地带。而弓裔一路奔逃,行至一处岩谷,正感饥饿难耐,只得到邻近的村落寻觅食物时,却忽然听到两侧山岭上有人恨声骂道: “果然是你这个妖僧!乡亲们,王公已入主铁圆,这神棍失势奔逃,原来逃到这里,正好一并去打杀了这个妖僧,再去献于王公!” -------------------------- 十一有老友返乡,今天事多,晚上聚会,只得单更,明日正常。祝各位看官国庆快乐 892 海外臣属?以后还是要打击的目标 血肉模糊的尸体,被送到了铁圆城王宫当中。确定死者的身份,的确便是从宫中狼狈逃出,却被乡野间忿怒的乡民活活打死的弓裔之后,王建松了一口气,而摆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吩咐将这个先前毕竟曾是自己君主的妖僧安生安葬。 而王建的心腹亲随,乃至已经盼着另有明主能够取代弓裔的摩震国文武官员,又纷纷伏拜在地上,高声喊道: “恭请王公继任国主!” “...按我本来打算,最初我国定号为高丽,也正含兴灭继绝,不只一统三韩,更要取高句丽故地的意味,也当重拾国号...可既然中原魏朝挟制,高丽这个国号尚还不便取。然而为了有别于先主,这个国号,也终究是要改的......” 先是又假模假式的叹言篡位夺权,也实乃不得已而为之。王建喃喃念着,思忖了一阵之后,他又回忆起,不久前自己统领摩震水军,按说近两百艘大小战船,士兵五千余人,本来与新罗、后百济两国交锋,在朝鲜半岛海域可说是横着走而所向披靡。 然而阻击魏朝三支舟师,王建就见对面大将上楼楼三重,女墻环绕罗列,幡帜迎风招展...诸般弩窗矛穴、抛车垒石、床弩拍杆齐备,当真如同海上堡垒一般。而且战舰排开的阵仗扑天盖海,帆樯如林,也让摩震国不少水军士兵望而生畏...... 弓裔毫无自知之明,以为与中原魏朝领土相隔,又有河东沙陀牵制中原,便敢寻衅冒犯。但河东沙陀不识水战、舟师有限,魏朝却能制海支援新罗与后百济...新罗王朴景晖、百济王甄萱则争相示好中原,我国也不可因一时意气,与魏朝仇怨越深,而让新罗与百济得利。 契丹乃狄夷禽兽,早晚我也要与其争夺辽水以东,与白山黑水大片领土。可毕竟还是要先南后北,统一三韩,经韬光养晦,再图谋驱契丹、灭渤海...可就算到了那时,还是要尽可能稳住魏朝,对其示弱称臣,不过魏朝与河东沙陀谁能做中原之主,犹未可知,而中土局势越乱,我也未尝不会有可乘之机...... 王建寻思罢了,忽的转过身来,环视众人,俨然倒也透出股君王的威仪气象: “我虽不才,蒙诸位拥戴,方今强敌犯境,也的确需有人主持大局...从今日起,我国改号为大封。而如今我国也着实不宜与魏朝、契丹、新罗、后百济四方为敌,传我...本王谕令,立刻遣使前去与契丹交涉,且看对方如何才肯退兵!” ※※※※※※※※※※※※※※※※※※ 王建于铁圆城王宫布政殿宣布继国主位,并更改国号之后,立刻派遣出使臣,去与契丹军将帅萧敌鲁、萧阿古只请求罢兵议和。不过王建也并没有一味的认怂示弱,他同时调派几支部曲,至北隅山岭要隘结寨固守,并设下几处埋伏。 总之对于王建而言,现在我虽然只得服软,可是你契丹如果执意还要往南侵攻,必然伤亡惨重不说,也有可能徒劳无功,而枉然折损军力。 而耶律阿保机出兵摩震国,意在震慑教训一番,契丹的扩张战略,还是以吞并渤海、称霸塞外,以及尝试在后唐控制下的燕云、晋北等地扎下根基。而朝鲜半岛山势复杂,再往南打,也极有可能陷入战争的泥潭当中而脱身不得。 所以萧敌鲁、萧阿古只也知道见好就收,只不过既然是推翻弓裔下台的王建主动示弱求和,当然也要狠狠敲他一笔。 起码眼下而言,谁的拳头更硬,谁说话的底气便更足。你来我往经过两三次交涉,王建强忍怒气,只得承认大同江以北的领土归契丹所有,大批本来原属于摩震国治下的三韩族民,不但被掳掠为农奴,经改号的大封国,照样还是要交付钱粮赔款。 毕竟朝鲜半岛虽然多山,可三韩族裔受唐风汉话熏陶,也属于农耕文明。耶律阿保机本来就热衷于通过软硬兼施的方式召集汉人农户开垦田地,兼并大同江以北州郡的农地之后,又抓了大量现成的农户,契丹也大可以调拨来一些受信任重用的汉人臣子,管理三韩农奴,也仍附和耶律阿保机接受韩廷徽等汉人心腹的意见,而采取藩汉分治的国策。 而且朝鲜半岛的东北部,现在仍处于渤海国治下疆土,契丹占据西北部,双方大概以狼林山、长津湖为界。直到耶律阿保机认为对渤海国发动灭国战争的时机成熟,大可以从半岛北隅进军,也不必再尝试渡江侵攻占据渤海国全境疆土。 不过攻方得偿所愿,守方忍气吞声...契丹帝国的开朝皇帝耶律阿保机,与正史中高丽王朝的开国君王王建现在便已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稳住了契丹之后,王建又立刻调派军旅向南,警告百济、新罗双方,现在要趁火打劫,也已经无利可图。但是遣使表示也愿意放弃之前的争端,愿与两国修好通聘。同时也自然免不了要派遣船舶,首先至耽罗岛海镇请求转奏汴京,禀说大封国派遣使臣,乞望面见魏朝皇帝。 经魏朝批复应允,大封国遣使渡海至登州登岸,再走陆路辗转周折一番。自有鸿胪寺派出押伴官在外事馆驿会面,到底朝鲜半岛上三国对中原的影响力几乎没有,李天衢也没打算亲自接见。 大概也如所预料的那般,王建称大封国国主,表示先前对天朝不敬的弓裔已经被推翻身死。大封国君臣子民俯首称罪,决计不敢冒犯魏朝天威,故而遣使奉表称臣,乞愿能奉天朝上国为宗主,并进献人参、青瓷、弓箭、松子...乃至如唐时新罗婢那般的温顺宫女数十人,世代愿为魏朝海外属国,每年进纳岁币贡品,誓不敢违。 李天衢却很清楚,王建提前几年推翻弓裔篡位,可是按正史轨迹,他对外虽然也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但是积极北拓的野心比他那性情暴虐的先主更大。眼下虽然只得对契丹服软,但到底会因为领土争端,而必然会保持的敌对态度。 再等到契丹覆灭渤海国,王建也会积极的收留接纳被渤海遗民(然而吞并辽东无望之后,便尽数屠杀),而为北取高句丽故地造势。双方早晚会爆发大战,而鉴于契丹的势力现在便已经跨过鸭绿江,扩张至大同江一带,他们双方的战争想必会更早打响,而且也将更为激烈。 “可是王建就算对契丹蔑视、仇视,可是要寻耶律阿保机复仇,到底还是要等到他一统三韩之后......” 李天衢喃喃自语,现在的王建可没胆子改国号为高丽,而他这个大封国政权初立,听闻已迁都至松岳城改称开京(后世朝韩军事分界线板门店附近),虽设市场和坊里,改制五部六卫,而极力要维持时局稳定,可是也尚还有宣吉、伊昕岩、林春吉等前摩震国将领,乃至清州一带豪族不服他的统治。所以就算稳定内部,也还需要一段时日。 魏朝到底还是不便直接出兵干涉大封、新罗、后百济三方鼎力的局势,不过李天衢寻思一番,考虑到王建按史载线逐步一统三韩的过程...就算明面上可以接纳他为臣属,但是也仍少不了要暗做手脚,让意图一统三国,兼并辽东的王建倍感焦头烂额才是...... 893 祸患愈深,河东李家的致命弊端 魏朝接受了大封国乞和称臣的请求,而契丹军旅也心满意足的班师返程,并另行调派人手,安排汉人官员治理大同江以北州郡。而先前一直处于颓势的新罗、百济两国眼见魏朝、契丹都已与大封国议和,遂也答应了王建休兵罢战的提议。 不过李天衢隐约记得,由于王建一改先前弓裔仇视新罗、侵攻百济的国策,在一段时期内休养生息,积蓄军力。本来处于颓势的新罗、百济双方本是难兄难弟,可是没有外敌威胁,他们双方早晚也会开始相互掐架。 王建遂又趁机插手,与百济时打时和,逐步扩张版图,趁着后百济政变,新罗末主归顺后统一三韩。按李天衢的计划,到时只需要在某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插手干涉,王建要兼并新罗、后百济两国的霸业,也注定不会似原来的轨迹那般顺利。 就眼下而言,朝鲜半岛上三国纷争,乃至牵扯到魏朝、契丹干涉的战事告一段落。然而后唐仍旧做为魏朝最大的敌人,实则在这段时日,还有来自于北方的消息,也陆续传报至魏朝汴京: “晋人先主膝下第六子睦王李存乂,本与郭崇韬交好,故而因枢密使被诛族处死深感不平。晋主听宦官近臣进言,认为李存乂图谋不轨,遂发兵围其府邸而诛之; 晋人伶官之首景进,又被加封为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非但受宠居中用事,参决军机国政,还到治下各处征女数千人以充后宫; 租庸使孔谦,也受景进大力举荐,巧力名目重敛百姓,已招致民怨沸腾; 晋主听信刘皇后与伶官阉党进言,分设内府、外府,探闻得外府时常虚竭无馀,而内府却财物山积; 横海军节度使李嗣源亦上书奏请入朝,也屡被驳回。看来晋主仍因听信伶、宦谗言,疏忌宿将,眼下李嗣源也已遭猜忌; 而晋主虽然仍意图整顿内政、肃清朝纲。我朝密谍李君惜,伙同其余伶人尽力编排俳优杂戏,尽力使其沉湎于戏曲;后宫刘皇后亦屡邀晋主打猎巡游,致使民情政令,难达上听; 据保晋人都城太原,乃至河东已有民众流亡,赋税难以为继。各处军司将士忍饿受饥,遂向附近乡民强征次年粮秣租税,以至百姓号哭于路......” 这一件件关乎后唐朝纲不振、时局动荡的消息,大多也根本无需巡院侍卫司的密谍暗中打探,毕竟已经是显而易见的时事。 而李天衢本来把李存勖看做生平劲敌,可是他受身边佞臣蒙蔽,开始堕落退化的进度,也完全超出当初的预想,这固然是意外之喜。不过李天衢又仔细寻思一番,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李存勖做为一国之主的能力,很多方面虽然超过他老子李克用,可是他们爷俩相较于当初的宿敌朱温,其实在治政方面都处于下风。李存勖要成就霸业,能征善战的名将他从来不缺,可有辅弼治国大才的能臣本来便相对欠缺,也更需要有威望素著的重臣总揽朝纲大权,能够监督文臣各尽其责。 换而言之,李存勖身为帝君无论前期、后期,他一直需要有几个手握权柄、才能出众的心腹近臣辅佐他擦亮双眼,才能及时意识到自己的国家已经开始由盛转衰。 而先前于权掌朝堂督察百官事宜的张承业含恨身死,有能力总揽大权的郭崇韬也被伶宦奸佞串通刘皇后合谋诛杀...相当于不止是皇城内宫,朝堂中文官臣僚,大多也已倒向权奸佞臣,这也导致了李存勖现在根本不了解他治下的时局概况。 李天衢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没有熟知五代史载人物的能力,身边又尽是善于掩饰的奸邪佞臣,自己也很有可能被蒙蔽而不自知。更何况极其痴迷于戏曲,又更容易受人误导,偏偏终日相伴的爱侣、同道、知交、亲信...都尽是误国奸邪的李存勖? 不过治下军民已经哀声怨道,时局开始动荡,按说李存勖或多或少也该有所察觉...然而后宫刘皇后、伶官之首景进,以及实为魏朝密谍,眼下也正在后唐国内不断推波助澜的宠臣李君惜,李存勖现在看不清楚,也无法下狠心铲除这些祸患的根源。 李天衢也不免又心想道,那么李存勖愈发急虑,他又会试图以哪种方式重振军心、安抚民心?还不过几日,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便又收到潜伏在后唐都城的密谍转发过来的机密,遂立刻觐见李天衢禀说道: “陛下,李君惜经过查探核实,确认晋主派遣张万进、李绍斌各自统领所部兵马,另由河中节度使史建瑭总掌兵权,率藩镇牙军意图讨伐易帜归投我朝的李继韬,看来是要收复叛离自立的昭义军失地。而成德、卢龙、横海等藩镇奉晋主旨意,蓄势待发、伺机而动。” 李天衢听张骁禀说罢了,倒也想明白了:李存勖意图发兵奇袭昭义军,除了势必还要与我朝争霸交锋,夺回失地的因由之外...这也算是要转以内部矛盾,而对敌国再度开战吧? “从李继韬叛离晋主开始,他便谨慎提防着河东发兵大举讨伐。这次李君惜打探到晋军机密,晋主也无法攻我军不备...而扬武军葛从周,以及转调至大名府的王彦章与昭义军邻近,新仇旧怨,他们也正好要与晋军算个清楚......” 李天衢长声说着,旋即缓缓的站起身来,他目光凛然,眸子中透出的那抹神采,较之平常也更为锐利: “既然这次晋人是史建瑭挂帅,也由得夏鲁奇率部北上,再去会一会他这个老对手吧...而这场战事,也很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我朝京畿、大名府、扬武各地军旅有所动弹,晋人成德、卢龙、横海、附庸北平乃至河东陆续增添部众,恐怕淄青军等藩镇牙军也要向北面进军。 晋主这次出兵,显然也是有些心急了...而昭义军李继韬囤钱粮、积富贵,如今藩镇钱物粮秣广有,晋军如若夺回失地,固然能充实国库,缓解军费所需;可李亚子治下各处军民怅怨,如若不能一举夺下昭义军,再动兵戈,劳民伤财,更是雪上加霜。 所以这一次战事,不仅要打退晋军。最好能拖住几支军旅,消耗晋军后勤补给。如此持续施加压力,我朝耗得起,可晋军却耗不起!先前是晋主发兵攻我朝横海军,并下河朔几州之地,可这次他再发兵侵攻,朕却要与他打持久战慢慢磨耗,直至晋人军中怨声载道,士气涣散...那不止是反守为攻,我朝大举北伐的时机,差不多也已然成熟了......” 894 兵灾暴行,史先锋的无奈 昭义军泽州,位于后世山西省东南端的阳城,整个城郭也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骑着雄健战马,杀入城中的后唐劲骑,在城郭内横冲直撞,守城的部曲已开始如没头芥蝇那般到处乱窜,败将溃兵,试图从另一处城门奔逃出去,却见另有大批步军层层紧逼过来,惊叫哀嚎声更加响亮,由被困死的牙军将兵所形成散乱的人群,终究还是要被的后唐马步军众一口口吃掉。 李继韬为人骄狯无赖,易帜背反后唐,而倒向了魏朝,现在也俨然是一处有自主权的独立势力。他那个本为李克用义子,更是河东名将的父亲李嗣昭所组建起来的牙军当中,但凡是仍更倾向于倒从后唐的,不是跟随着牙将裴约,一并为扬武军葛从周挥军讨灭;便是被李继韬陆续清除。 所以现在的昭义军,内部经过清洗,也有别于魏朝、后唐。李存勖如若发兵征讨,李继韬也必须要向魏帝报急,以仰仗临近的几处魏朝藩镇派军救援。 而这次河中节度使史建瑭,与河东调拨来的两路军旅兵发突然,泽州阳城守军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城郭失守,已被后唐军队迅速攻破。 可是不止是针对城内的守军,冲杀入城中的后唐军健凶神恶煞,抡刀狠剁,挺枪猛刺...落到一些满街奔逃的平民百姓身上。就算是商贩、民户将门窗紧闭,但是照样有兵卒一脚蹬开房门,旋即见东西便抢。 有些百姓下意识的反抗,便被那些红了双眼的军卒不由分说的砍翻搠倒,成了一具具尸首倒在血泊当中,他们的家人不敢再做反抗,只是扑在被杀害的亲属身上,发出绝望凄厉的哭嚎声,也只得任由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卒,将他们的家当抢个精光...... 河中节度使史建瑭,在一众牙将牙兵的拥簇下进入城郭,他横刀立马,环视城内乱象。就见将兵掳掠、屠戮百姓,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街巷之上,已经横尸无数,有不少平民就混杂在昭义镇守军的尸体中间,放眼望去,除了到处奔走掳掠的后唐将兵,以及躲在房舍内哭嚎讨饶的百姓,便几无一个活人...虽然这次速取阳城,战事十分顺利,可是史建瑭面色阴渗渗的,眉宇间也明显夹杂着一股火气。 直到另一员后唐将领策马踱至他的身边,史建瑭横眼瞪视过去,便厉声斥责道: “张万进!就算攻破阳城,仓廒库里粮也尽为我军所取,可是你麾下的兵,如此侵害民众,也未免有些出格了!” 最开始以河东军为班底的后唐诸部军旅,固然绝对称不上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而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起初晋王李克用带兵走的是粗放的路数,挥军南征北战,打破城郭,纵兵掳掠的时候也不在少数...史建瑭是刀口舔血的猛将,固然也不是宅心仁厚的善男信女,本来见到麾下将兵掳掠,只要不办得太过,他也不愿意深究。 可问题是...凡事都要有个度,眼下大批的后唐军卒杀入城中,便犹如饿急了的狼群那般,立刻扑往各处民宅烧杀抢掠,史建瑭也已有些看不下去了。 尤其是李继韬虽然易帜背叛后唐,可他统掌的昭义军治下黎民,本来也是后唐子民;就算史建瑭是个武将,但他也很清楚,后唐要夺回的,是人丁兴旺,不断能为国家提供兵源、钱粮的藩镇,而不是一处处荒无人烟的死城...... 而被史建瑭质问的张万进本是突厥人出身,生性剽悍凶蛮,但先前配合征战,他对后唐军中论武勇屈指可数的史先锋史建瑭也甚是折服。然而这次听史建瑭呵斥,张万进却冷笑了声,并丝毫没有退让的回道: “史节帅,你坐镇河中,好歹权掌一方,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可近些年来,朝堂征收各处藩镇贡赋不是也更重了?但你又可知我等隶属于京畿河东治下军旅的苦楚? 关支军饷,我麾下的儿郎们却已是四个月不曾领受了,乃至穷得都要养不起妻儿家小。各地税赋上缴的钱粮,都入了皇城内库,却如吞金的貔貅一般只进不出! 军中儿郎,已是满腹的怨气。如今奉旨攻打昭义军,你又以为他们如何肯奋死竭力?还不是打破了城郭便尽可以去抢么!若要我说,每打破一处城郭,三日不封刀,才能让弟兄们继续搏命奋战下去。到底您贵为藩镇节帅,还有养活麾下牙军的余力,可我等直属河东下辖的军旅,又当怎么活?” 张万进这一番回怼,即便史建瑭性如烈火,却也当即被噎得没了言语。是啊...不能让手下的兵吃饱肚子,养活家小,还凭什么命令他们豁出性命去厮杀?又凭什么勒令他们严守军纪不得侵害平民? 只不过史建瑭可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史敬思还在世之时,曾说追随翼圣公入主河东,征讨黄巢,以及扶唐室社稷...虽然河东军频频出兵,东征西讨,终有一日也要平定祸乱,起码能让更多的百姓安乐过活。 可是如今看来,杀入阳城的后唐军旅,就差没有宰杀活人开剥,而手段如果再残忍暴虐些,似乎也与秦宗权、孙儒、李罕之...等那干臭名昭著的残暴军阀手下凶兵没什么分别了...... 而如今朝廷政制混乱,政出多门。皇太后诰命、皇后教令,以及皇帝的御旨下达往各处,无论藩镇牙署、地方官府都要照办。再有孔谦之流横征暴敛,以及伶官之首景进遣人到各处官署索要财物,各地府库仓廒也已是入不敷出。 以史建瑭的性子,固然想把那些到处索讹财物的权奸爪牙一股脑杀干净。但他可还记得很清楚,就连郭崇韬那等倍受帝君信赖的心腹重臣,也终究不及内宫刘皇后、乃至陛下身边的伶官阉宦更受圣宠,甚至落得个被冤杀诛族的下场。 史建瑭毕竟是个很纯粹的武将,他不懂帝君身边近臣,乃至朝堂中臣僚权谋心术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又该如何重整朝纲...史建瑭只晓得自己父子两代,同样是为河东李家先皇、陛下这两代效死竭力,自己也只能不断的去征战,凭着自己冲锋陷阵、统兵厮杀的本事为后唐打下更大的江山社稷。 然而眼下史建瑭无法反驳张万进的言语,他只是意识到,如此纵容各部军旅烧杀抢掠,侵害百姓的暴行越来越不受节制,这也终究不妥...一时沉默,然而史建瑭忽的又听见附近民舍内,有女子尖叫哭嚎声,衣帛撕裂声,军卒放肆的淫笑声,乃至平民撕心裂肺的哀哭讨饶声夹杂在一处,他浓眉倒竖,双目中当即也似快喷出火来! 史建瑭又恶狠狠的瞪视向张万进,暴声叱喝道: “你说手下的兵吃不饱肚子,倒还都有力气干这等腌臜事!阳城内仓廒粮秣,也不会少了你麾下兵马的,有我史建瑭在,分拨河中镇转运粮秣,自然能让他们有气力厮杀! 但你分遣人手,给老子立刻去约束部曲。抢钱抢粮,就算我暂且不管,可是再让我瞧见有一个兵卒无端滥杀,乃至干玷污民女的勾当,就地处死,立斩不饶!” 895 以契丹制契丹,亦或弃后唐而投契丹? 咱们从军入伍,做搏命的勾当。朝廷还亏欠军饷不发,可还是要出征厮杀,拼了性命。这也攻下了城郭,大肆快活一番,又有甚么打紧的?干的既然就是杀人的行当,眼下也只能自己去争、去抢,你还装什么好人? 张万进心中腹诽,甚是不屑。然而眼见史建瑭虎目圆睁,一脸怒气,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发憷,也只得吩咐下去,让麾下军校传令麾下兵马只管掠取财物粮食,约束顺手杀人,乃至侵犯平民女子等恶行。 史建瑭厉声喝令,也派遣麾下牙将小校带着几拨军士,在阳城内纠察已经杀红了眼,而暴虐害民的后唐将官军兵。又过了没多久,斥责喝骂声有从城内各处响起,几队将兵争执,也难免闹起了冲突。 而史建瑭沉着脸,策马朝着城内仓廒的方向行去。虽然郁郁不欢,可他也并没有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行出一段距离,便又对跟在身旁的张万进说道: “李继韬那厮,虽然必定会向南朝求救,可按陛下旨意,我等速取阳城,还须尽早挥军南下。毕竟这次我军兵发突然,河东方面派遣兵马攻打潞州,如若葛从周坐镇的扬武军前去救援,也仍要让他首尾不得相顾。 如果南朝派遣军旅,自河阳黄河渡口北上,我等也正可以提前赶赴太行山要隘,设伏重挫敌军,而对李继韬死守的藩镇形成合围之势。所以兵贵神速,这次也务必要夺下昭义军,进而一统河朔,方才能与南朝对抗下去,再伺机一举直捣汴京,则陛下大业可期矣!” 听史建瑭沉声说着,张万进也只是连声称是。一彪军骑,顺着阳城长街前行,眼见周围枕藉的军民尸体,史建瑭面沉如水,踌躇片刻,忽的又忿声言道: “两军交战,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若是阵亡于沙场之上,也只能怪自己本事不济。可这般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这又算是什么?...这不止是打仗,更是造孽!” 然而比起史建瑭、张万进所攻破的泽州阳城,由河东杀入北面潞州的后唐军旅,所造的孽却更为深重。 泽州北隅,潞州治下虒亭镇、太平驿,以及襄垣县陆续被攻破。所过之处哀鸿遍野、尸相枕藉。奸1淫掳掠,乃至肆意屠戮平民的暴行比比皆是。 放肆的狞笑声回荡在刚刚又被攻破的一处镇坊间,大队髡发左衽的精骑高喊着契丹语,手持锋刃明晃晃的军械,驾马沿着镇内民居、商铺一路烧杀。 成批的契丹骑兵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见到女子便...不过多时,此间本来还算是繁华的街坊间已是一片血肉狼藉,声嘶力竭的哭嚎尖叫声此起彼伏,大量无辜的百姓惨遭无妄之灾。 而统领这支契丹骑军的将领李绍斌,也在一彪亲随的拥簇下策马踱入镇坊。他亲掌的马军主力,当然不是奉耶律阿保机为主的游牧骑将骑兵,反而是投从河东,而被编入银鞍契丹直的后唐兵马。 耶律阿保机设宴诱杀,几乎杀光了契丹其它部族的首领头人,以这等枭雄手段,固然促使其又迅速清洗内部反对势力,完成中央集权。可是终究难免会加深不少族民对他的敌视情绪。 所以虽然同为契丹族裔,但不肯臣服于迭剌部耶律氏的族民选择迁徙出走。可是在塞外草原,到底还是难以躲过耶律阿保机的征讨围剿,那么投奔后唐,对他们而言也是最为适合的选择。所以自从阿保机设计杀戮意图逼迫他退位让权的部族首领之后,反而使得后唐银鞍契丹直又有大量的兵源补充。 可是人马越多,消耗越大。银鞍契丹直的将官兵卒,不是效忠于河东李家,已历经几代的沙陀乃至其他族裔;对于中原汉儿,在这个时代,也并没有什么血脉相连的同袍情谊...他们不得已投奔后唐,为的是生存、为的是利益。 然而后唐租庸使孔谦、权奸景进之流搜刮钱粮,还到处索要...李绍斌极力打点、讨好权贵,自然也难免影响到忽下以契丹直为主的几支部众的薪俸给养。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驯兽师,还很清楚,自己与所驯养的野兽本来并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可言...那么也就唯有动用手中的皮鞭,以及足够的肉食,以恩威并施的方式,才能让那些野兽听从指令行事。 可是在缺乏食物的情况下,李绍斌也很清楚自己与喂不饱而日渐饥饿的野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所将导致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所以李绍斌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那些契丹骑兵肆无忌惮的劫掠屠戮汉人百姓。面前不远处几个军骑横冲直撞,疾探出的长枪,当即将一个怀抱婴孩、哀嚎奔走的农妇连母带子钉在了地上,还有个骑手甩出套马杆,死死拽住个拼命抵抗的农汉脖颈,旋即纵骑狂奔,便将那人拖拽的血肉模糊,地上也留下一道惨红的痕迹...... 李绍斌面无表情,仍是熟视无睹,纵容银鞍契丹直的军骑滥造杀孽。此间镇坊的百姓,便如虒亭镇、太平驿、襄垣县...各地黎民那般灾厄临头。 即便耶律阿保机统掌的契丹大军杀至此处,好歹按藩汉分治,尽可能接纳汉儿开辟耕地,而逐步建立汉人聚集地的国策,这些乡民百姓就算会被掳到北地当农奴,到底还能保住性命、维持生计,而其中若是有精于某些行当,或者才识出众者,在契丹国内也有机会受提拔重用。 可来的是归附于后唐的银鞍契丹直,他们非但仍有北地游牧族裔骨子里那种凶蛮的习气,更是只管去抢,只管去杀!尤其还因排斥抗拒耶律阿保机的统治,这些契丹军骑按以前寇钞袭掠的习惯,有机会趁着战事烧杀劫掠,他们对于敌方治下汉人百姓只会更凶!只会更狠! 李绍斌置身于一片修罗场中,默然不语,若有所思。而他那生得俊美,又因是镇州真定出身,便常好以常山赵子龙自居的义子李延寿催马上前,瞧着面前契丹军骑仍在屠戮施暴,也不住皱了皱眉头,随即对李绍斌说道: “义父,我军已杀入潞州,往南再过潞城,便将兵临李继韬所处的治所上党城下。只不过...潞州东面,与南朝葛从周坐镇的扬武军相邻,我等还须加倍小心,不可冒进,也须随时注意南朝兵马的动向啊......” 李绍斌听了,却冷哼了一声,而沉声说道: “我统领的军旅包括银鞍契丹直在内,也不过一万五千兵马。陛下调兵遣将,你以为他会让我军独自力抗扬武镇那路牙军?往难听了说,我军就是要试探南朝动向的饵罢了...... 史建瑭统领河中镇牙军,有张万进协同从泽州西隅杀入昭义军,为了赶在南朝派出援军之前,于太行山要隘设伏,伺机奇袭由河阳渡黄河北上的敌军。 可昭义军潞州,毕竟与东面南朝治下藩镇州府邻近,而大名府、扬武军有重兵屯戎,要直捣昭义军治所,也务必须有其它军旅协同策应才是。既然军令如此,你我只管一路向南侵攻便是......” 896 密谍之故,到底是我快你慢 听自己的义父一番言语下来,李延寿先点了点头,可他踌躇了片刻,又向李绍斌那边凑近了几步,并压低了声音,说道: “可是义父...如今陛下听信身边伶宦亲信,各处军司就连该有的搞赏与军饷都不能维持。我等这次杀入潞州,攻破县坊村落只管去抢,抓住机会捞上几笔,倒还尚能维持。 可景进分遣爪牙勒索得狠,还有那孔谦到处另立名目收租,经他大肆搜刮,河东等地百姓身上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不少将领也开始克扣军饷,麾下人人满腹怨言,又怎能不心寒? 今番陛下急于夺回昭义军,想必也已是急了。可南朝势大,小觑不得。长此下去,还真不好说我唐军有机会杀过黄河,驱逐南朝而入主中原...只怕日后南朝反倒要压制我朝,如若真是如此,我们父子......” 李延寿话还没有说完,李绍斌便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并低声喝道: “噤声!现在你我既然还在为河东李家卖命,也只管奉旨厮杀便是。为父巴结景进、李君惜那干伶人,也是为了自保而不至遭算计打压。如今陛下听身边那干近臣怂恿,疏远李存璋、李嗣源等勋臣宿将,就连心腹郭崇韬、亲弟李存乂,都被他降旨诛杀。如若你有见异思迁的打算,漏了风声,岂不是要招致杀身之祸?” 李绍斌虽然警示呵斥李延寿一番,实则听了这义儿一番言语,他也着实已有了异样的想法。 毕竟本名赵行实,而得李存勖赐名的李绍斌,本为卢龙军藩镇牙将。当年节度使刘仁恭荒淫无度,穷奢极欲,而被他孽子夺位囚禁,乃至刘守光暴政虐民,设酷刑滥杀;刘守文则暗弱无能,难堪大任,这兄弟再反目相互攻伐...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还没等李天衢、李克用联手出兵灭了卢龙军,而迫退趁机南进的契丹部众,李绍斌就知道刘氏桀燕注定覆亡,抱着投降要趁早的想法,便带着自己的义儿投奔河东。 有了先前的经历,李绍斌判断君主随着心态的变化,而致使所处势力是后来者居上,还是将高开低走的直觉也相当敏锐。至于后唐皇帝李存勖,现在即便还不至似卢龙军刘仁恭、刘守光、刘守文父子三人那般贪婪、残暴、昏庸...可是他因为沉迷于戏曲声色,宠信近臣所暴露出来的弊端,也已经愈发的明显了...... 吾儿说的倒也在理,即便眼下还是要为河东李家效力,可也应该想一条后路才是...李绍斌沉吟思忖,现在虽然还说不准,可他也很清楚天无二日,魏朝、后唐都不是偏安一隅的小国,彼此争霸战事,也势必要随着某一方政权的覆灭才会终结。然而现在看来,还是魏朝的胜面更大,那如果河东李家有朝一日当真会覆灭,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听闻魏帝对治下各镇节度颇多节制,何况我即便南投,也未必会得受重用。而我好歹是卢龙军出身,以往与北地契丹也没少打过交道...... 李绍斌想到即便耶律阿保机先前败于李存勖,可是他的确领导契丹各部强势崛起,称霸塞外。最为关键的是,契丹现在又极为迫切的吸纳汉人文武才干,如果真要到了另投他处的地步,那么投奔契丹,按说应该更会受到耶律阿保机的重用。 一面为自己以后的出路做着打算,一面又朝着前面仍在烧杀掳掠,却投奔后唐而与阿保机作对的银鞍契丹直军骑望去。渐渐的,李绍斌双眼微眯,若有所思,眼中也有抹戾气稍显既逝...... ※※※※※※※※※※※※※※※※※※ 泽州南隅,属于后世山西省与华北平原之间的太行山山脉,而横跨山西、河南两省交界的通天峡青山巍峨、碧水如带,而为山峰所环绕的通天湖畔一处唤作猕猴寨的去处,有上百只猕猴正在林间攀援跳跃着。嬉闹打斗,树林中吱吱喳喳的猴叫声也是不绝于耳。 其中一只雄猴攀在山林边缘处的树上,摘下树叶、正大口嚼着嫩枝。忽然间,它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便连忙伏身,手脚牢抓着枝杈,便从枝叶间鬼头鬼脑的探出头去张望。 通天湖猕猴寨中猴子本来并不怕人,偶尔望见行人经过,也有些猕猴张头探脑一番,便敢上前讨要,亦或者直接攀上去搜索食物...然而这只雄猴探望一番后,却吱吱唧唧的大叫起来,惊得附近的猴子也纷纷攀枝腾跃,以最快的速庋朝着山林深处逃去。 未过多时,便有成队的士兵朝着通天湖这边走来。其中大多人久经战阵,所以似乎身上散发着一种血腥味,而成批的军健会集在一处,更是煞气腾腾,也惊得猴群不敢上前,而是尽快要远离这些杀惯了生灵的人类,逃得越远越好。 几队斥候奉令探明周围的地势,确定通天峡一带尚无敌军出没的踪迹,行动起来也极为利落。 按说河中节度使史建瑭统领本镇牙军,又有张万进率部协同,速取攻破泽州阳城之后,便立刻挥军南下,就是要在太行山通天峡一隅设伏,意图先重挫支援昭义军的魏朝敌军,再锁死南面自河阳军方向通往北方的必经之路。 然而这支军队抵达通天峡,抢先占据了地利,并迅速张开了警戒,他们却尽是身着魏朝制式的衣甲。史建瑭估算时日,认为就算昭义军李继韬派遣快马报急求救,而魏朝的反应再快,后唐这次悍然出兵,杀得战力大幅削弱的昭义镇牙军苦不能挡,也应该能抢先抵达太行山这片山脉的要隘险处,提前准备伏击,而将魏军杀得个措手不及。 但是无论是李存勖,还是史建瑭等后唐将领,千算万算,却尚未得知就在帝君身边,还潜伏着李君惜这个魏朝巡院侍卫司的密谍...正于后唐调兵遣将之际,李存勖这次势必要夺回昭义军的机密军情,便已通过密谍组建的情报网传递转报至汴京。 所以魏帝李天衢这边,并不是在后唐已经派兵攻打昭义军之后才有所察觉,而是预先便已经下旨诏令夏鲁奇统领殿前司军旅北上。由汴京启程,经过以洛阳为中枢的河阳军地界,再渡过黄河,便已抵至太行山通天峡一带,相距路程本来也不算遥远。 所以史建瑭刚刚攻破阳城,在挥军日夜兼程的往南面急行的同时,夏鲁奇便已经抢先到达通天峡,也有充足的时间准备,以逸待劳,反而等着史建瑭一头扎进伏击圈中来...... 当年李克用南下征讨黄巢,意图经太行山借道河阳军黄河渡口,却被节度使诸葛爽严词拒绝,只驻军万余,便致使李克用只得绕过河阳,改道河中,兜了一大圈子才与朱温、时溥、周岌...乃至尚还只是陈州一介都将的李天衢一并围剿黄巢反军。 所以如今魏朝既掌控河阳军,也无须调派大量军旅屯戎把守。而昭义军李继韬叛离后唐,转投魏朝,彼此也无须在边关据险设寨、巡边严防。所以如今的太行山通天峡,对于魏朝、后唐而言就相当于一个盲点,谁若能抢先抵达此处设伏,不但能占得先机,也更有可能将敌军杀得个猝不及防...... 897 上次我没中计,这次你却中伏 魏朝殿前司诸部兵马,陆续抵至通天峡。精心挑选,尽寻高处准备扎营。而且各支部曲分批逐次,都要相隔一段时间再登高攀岭,后续部队留意清楚有军旅经过山岭的痕迹,尽可能完全融入进这片山岭景致当中。 乘载粮秣、衣袄等后勤辎重的马骡太平车,不便拉入山岭间,也都搁置在了通天峡以南。成捆的箭簇弩矢,都堆在岭坡高处刚扎下不久的木栅后。 还有大批殿前司军士打着赤膊,拖拽着从山岭上拉下来的绳索,在相对陡峭崎岖的岭道间一边朝着上方攀爬,一边使出生平气力,拽运着从下方源源不断被托举上来的圆桶。随着剧烈的动作,汗水蒸腾而起,每个人盘根错节的躯体上散出一团雾气,便如蒸笼一般。 各队士兵热火朝天的搬运诸般军器,旁边也有军官小校神情凝重的检视麾下兵卒的动作。杜绝明火,而一桶桶猛火油,相继也都被搬到了山岭高处...... 轮班歇息的军健倒在高处,难免感到浑身酸麻乏力。到了领受伙食的时候,诸部军旅却也不可起炊生灶,毕竟若是炊烟冉冉升起,也极其容易暴露踪迹。士兵们以易携的大饼卷裹些腌菜,再就着蘸酱充饥果腹,暂时无法吃到热腾腾的汤食饭菜。 不过在通天峡隐藏声息,也不必忍耐多久。估算时日,史建瑭所统领的后唐军旅最多不出几日光景,也将抵至此处。 而临近通天湖的一座山岭高处,周围小校、军卒仍在忙前忙后。一众将官聚成一圈,暂且盘膝而坐。其中大多人本是李天衢尚且担任一方节度之时,属藩镇衙内嫡系精锐豹韬都中的将佐出身,夏鲁奇倒也大喇喇的坐在当中,他听禀说通天峡周围别无异状之后,便把身子前倾,而跃跃欲试的说道: “河中镇牙军,既然已经攻破阳城,史建瑭要拦阻我朝北上驰援,十有七八会试图先于通天峡中设伏。虽说我没弄清楚陛下是如何预料到晋人又要出兵攻打昭义军...咳咳,总之陛下神机妙算,反而由我军先行一步,占得先机。 也不必在山岭间设下蒺藜、陷坑、伏弩、绊马索等机关陷阱。一来更易暴露行迹,二来晋人斥候途径时先中招,却要惊动史建瑭所统领的主力兵马。除非晋人爬岭攀高,否则就尽可能的放河中镇牙军南行,等候我号令,再一并居高以弓弩、落石、火油奇袭敌军。 如果是史建瑭先到通天峡,考量各处山形地势,他会打算在哪里设伏,又意图在何处据险扎寨,大致也能揣测清楚。督令各自部曲务必部署齐备,也尽可能要利用伏击扩大战果......” 听夏鲁奇嘱咐一番,殿前司一众将佐连声领命。又转过头去,眺望向远处层山叠峦,夏鲁奇沉吟片刻,忽的嘿嘿一笑,又道: “前番史建瑭设伏,意图引诱我中计。所幸我有所察觉,直接放火烧山逼出了他厮杀一阵。马战以性命相博,还是在我军压过敌军势头之际,却仍未能取了那史建瑭的性命,他也不愧是晋人中屈指可数的虎将。 若只是单挑斗将,我与他谁取谁的性命,都不稀奇。可是这次晋人应该也不会想到我军棋先一着,史建瑭也不大可能预先警觉...都是凭着一身马战本事扬名立万,我与他之间到底谁更胜一筹,这次也应该能做个了断了吧......” ※※※※※※※※※※※※※※※※※ 夏鲁奇统领殿前司军旅,开拨入通天峡设下埋伏后的第三日。率先南下哨探的后唐轻骑,便已进入横跨晋、豫两地的这片山岭地带。 河中军的斥候哨骑,也的确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的巡视前进。然而暂时没有发现有敌军出没的踪迹,后唐方面也需要抢时间在通天峡据险扎寨、设下埋伏,所以哨骑只环视远处的岭坡山谷,只提防周围丛林茂密处是否会有人突然杀出,也来不及翻身下马,再费劲巴力的攀上一处处高岭,还要加快速度、继续前行。 如暴风骤雨一般的蹄声隆隆响动,卷动至通天峡北隅。史建瑭、张万进统领马步军众,滚滚人头涌动,诸支部曲也已进入此间山岭。 既然哨探的斥候没有赶来报讯示警,眼下片刻耽误不得,需要尽早抢占通天峡内的有利地势。史建瑭统领军旅再往深处行去,但见周围景致集雄、奇、险、峻于一体,群山重叠,层峰累累,若非兵荒马乱时节,也的确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可史建瑭面色凝重,也没有心思观览周围的景色。河中镇牙军与张万进所统领的部众继续又向南行出十余里的路程,下方的地势也已愈发崎岖难行。有不少行进中的骑兵不得已翻身下鞍,谨慎小心的牵着坐骑,提防战马一脚踏空,陷在凹凸不平的岭道间折断马蹄...马步军阵列也不免变得稀稀拉拉,愈发狭长,犹如一条在山林间蜿蜒盘旋的长蛇。 为了尽可能维持军阵队列的紧密,由史建瑭居前、张万进殿后,各自督令麾下将佐继续进行。直到先头部队行至通天峡内一处石屏山的去处,史建瑭眺目仰望,就见周围山体如刀削斧刻般光滑笔直,如同一道天然屏风,将下方整个都包裹在当中。 通天峡顾名思义,高耸入云,还是处于峡谷地带。而石屏山也如同一道屏障,将整个峡谷隔绝开来。而且峭壁陡峭高耸,也实在难以登高望远,想必先头斥候轻骑也无暇上去一探究竟...... 可即便应该不大可能,但是万一南朝军旅先到一步,从其它方向先行寻觅得见攀上石屏山路径的话...史建瑭眉头紧锁,心中也忽的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突然间,史建瑭又猛的一抬手,他侧耳倾听,过了片刻,便沉声说道: “不对...太静了,静得出奇...诺大的通天峡,从方才进入山岭,周围鸟啼兽鸣便太过稀疏,而且越往南行,越是寂静。这听着感觉...似乎通天峡内不止我这一路军旅,而且这还是来得晚了......” 拥簇在史建瑭周围的将佐闻言,也立刻打起了精神。而有人正要询问之际,史建瑭下意识的,就好像听见上方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声,依稀传入耳中,忽然间几颗碎石从陡峭的峭壁上滚落下来,声音虽然细微,可是让史建瑭隐隐听见时,对他而言,却又显得刺耳。 史建瑭双眼目光一凝,赶忙抬头望去,他依稀瞧见,高耸的峭壁上方,似乎忽的冒出一排人影!旋即无数枝利矢破空而出,便呼啸而来! 898 当世虎将,也有致命弊端 利箭如蝗如雨,无骤然而至,劈头盖脸的将后唐马步军射倒一片。而箭雨打击仍在持续着,至少几十斤的石块,也从高处滚落下来,同样密集如雨,也砸得下面一片叮咣乱响、狼哭鬼嚎! 史建瑭身边,就有一名骑将正大声呼喊,落石疾落砸来,重重的落在他的头顶,即便头戴兜鍪,可是他颅骨当即迸裂,脑袋连着头盔也一并被砸扁! 猛烈的打击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史建瑭又惊又怒,连忙稳住胯下惊嘶的战马,又抡起手中长刀,格荡开激射而来的利箭。而然落石砸下,他也只能尽可能的驱马来回闪避。 急行军进入通天峡地界,大型攻城器械转运不便。而石屏山便是天然形成的高耸城墙,就算河中镇牙军将士意图予以还击,可是在对方居高临下的攻势下吃尽了苦头...光滑陡峭的岭壁,也着实难以攀爬上去。又是在崎岖有限的空间内骤然遭受打击,惊慌的后唐将兵拥挤成一团,也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南朝敌军,既然能攀上石屏山,附近也必然会有攀登上去的路径! 史建瑭咬牙切齿,扬刀大呼,喝令麾下部众不得慌乱,立刻朝着环绕着峭壁的坡岭。然而魏朝殿前司的弓箭手,可以肆无忌惮的将箭雨朝着下方敌军倾泄过去,苦无攀爬登高的路径,又有大批的河中镇牙兵倒毙在山岭当中,四溢的鲜血形成一片泥泞的惨红,而这些尸首,终究也将滋润附近的土地! 再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史建瑭心急如焚,再经过观望,他也发现伏击的魏朝军旅准备充分,只怕就算指挥麾下将士填命勉强攀爬冲杀上去,石屏山上方应该也还有敌军严阵以待,要拿下这座山头,尚不知道还要再添上多少人命...... 高岭险峰,面对这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是在下方空间有限,遭遇伏击而陷入混乱的情况下,当真也比一座守备森严、固若金汤的城郭更加难以啃下来。 更何况,史建瑭隐隐的也听见后方喊杀声大作。显然魏军不只是在此间山岭高处设伏,而早已占据了通天峡几处险要,反而是在等着他所统领的军队踏入伏击圈中。 难道就只能咽下这口恶气,撤出通天峡,再重整部众与敌军厮杀?可如此一来,太行山要隘,却终究要为南朝所占! 然而史建瑭一时迟疑之际,他忽然感到头顶有一片红光燃起...以麻包缚数层,外涂松脂的圆球相继被点燃,腾的化作一个个火球,便被石屏山上方的魏朝军卒以长杆推动滚落,还有盛满了猛火油的瓦罐,被抛到空中,旋即也朝着下方乱哄哄的人群砸落下去! 火势在石屏山下迅速蔓延开来,许多后唐兵卒身烈焰,疯狂的挣扎,发出极为凄厉的惨嚎声。本来葱葱郁郁的山岭,很快便被烧得焦糊一片。 被活生生烧死的士兵,以及身上插满了箭矢,被射得人好象刺猥一般,乃至被落石砸得当即毙命的尸体,起码都算是死得痛快。还有些腿股中箭,扑倒在地,乃至被石块砸得骨骼断裂,倒地哀嚎的士兵,就眼睁睁的看着火势朝着自己这边蔓延过来,心中那股恐惧与绝望,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史建瑭双目当中的怒火,也犹如山岭间蔓延起来的烈焰一般。然而现在就算是想立刻撤入通天峡,恐怕也顾不得路径,只能往深山僻岭里撞...可如此一来,自己麾下兵马更将溃不成军,难道这一次与南朝交锋,我却注定要落得一场惨败!? “节帅!小心!!” 胸膛也似快要气炸了的史建瑭,忽的又听见距离他几个马身开外的军校焦急惊呼,旋即便听见密集的破风声袭至。明显在上方也有魏军将官大概望见史建瑭所处的位置,便立刻高声下令,一篷箭雨,便如瀑雨般又从上方倾泄而下! 史建瑭闻声立刻抡起长刀,上护人下护马,拨打乱箭,速率也是越来越快。然而施发箭弩的这几队魏军弓弩手,听从上官号令,目光也都朝着史建瑭瞄准过去,密集的箭簇弩矢劈头盖脸的射来,即便大多数被长刀荡飞坠落,可是也仍有几支从刀锋幻化出的寒芒间疾穿了过去! “噗!”一支弩矢,当即贯穿了史建瑭的左肩,直接透体而出,在他身上开出了个血窟窿;“噗!”一支羽箭,也射中了史建瑭披覆铠甲掩膊、护臂之间的肘部;“噗!”另一支箭簇,则直插入史建瑭左肩,虽然卡在錾铜狻猊首肩吞与护胸甲片的缝隙间,可箭头也已插入肩头血肉当中...... 史建瑭又连忙把头一偏,一支弩矢便擦着他的面庞疾掠而过,摩擦得虎头兜鍪火星四溅,险些被一矢射穿了头颅...而史建瑭旋即感到强烈的痛楚,他仰头怒目瞪视,也恨不得化成一头背生双翅的飞虎,而直接扑到石屏山上方去! 身陷火海、又负箭疮,史建瑭也知道自己已是险象环生...他虽然是后唐军中立下赫赫战功,屈指可数的猛将,可毕竟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则是于征讨镇州的战事中催马冲到城下,却为流矢所中,而不治身亡。身为当世虎将,那般落幕的死法也看似有些仓促了...... 史建瑭固然不是只知闷头冲锋,厮杀起来便不管不顾的浑人莽夫,可是他作战风格向来是亲冒矢石、身先士卒,所以在惨烈的战事中他遭受致命伤害的几率往往要高出许多。换而言之,史建瑭就像是武力加强版的魏朝已故猛将霍存,每逢战阵向死而生,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也更容易一脚踏入鬼门关里去。 更何况魏军先行出招,也是始料未及。这次要抢先占据通天峡要隘,史建瑭急于抢得先机,到底也还是有些冒进了...现在的他便如踏入猎人险境中的猛虎,已经无法负伤,却又无法扑上去进行反击,胸中怒火填膺,而当即发出一声震彻山岭的怒吼! 而在箭雨、落石、猛火打击下,也如烧开的滚水沸腾起来的后唐军阵后侧。张万进所统领的部曲也遭逢伏击奇袭,一时间却又无法进行有效的反击,大批将兵惊呼乱嚎,也早已乱做一团。 张万进本也是剽悍好杀、奋不顾命的性子,他眼见军旅前阵、后阵都遭遇魏军伏击,而且敌军占据高处,做势要将所有箭簇弩矢、火油落石倾斜尽了...情知史建瑭那边遭受的打击更重,张万进以突厥语恶狠狠的咒骂几句,旋即暴声喝令,率领周围一彪兵马前去救应史建瑭,再一并撞杀出通天峡去! 然而驱使胯下惊嘶的坐骑,冒着羽箭落石,只奔出了二三十步远的距离...张万进忽见前面又落下几个瓦罐,其中呈粘稠状的黑色液体流淌开来,旋即两团火球急坠滚动,轰得又是一团猛火,正好就在张万进的面前炸起! 战马骇得长嘶一声,登时人立了起来。而张万进也是大惊失色,就感到视线以内被刺眼的红光所充斥...颌下蓄着的长髯,也被热浪燎得倒卷焦黄,使得他当即便能闻到一股刺鼻的糊味! 899 已入陷阱,难离绝境 每一轮箭雨落石,再佐以蔓延的火势,便有成百上千条人命要葬身于此处。又是一团猛火,就在自己的眼前暴起,差点就被烈焰吞包裹,这也让张万进感到有种从来未曾有过的恐惧感,也不禁袭上心头...... 张万进爷孙三代,也都为河东李家效命,当初与梁军对垒,他催马突入敌阵,持锐刀、抡大锤,暴戾凶悍,自然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可眼下遭受伏击,一味的被动挨打。张万进宁可挨上敌人一枪一刀,也不愿意在无法反击的情况下被乱箭射死、被落石砸死,亦或被活生生烧死...... 隐约的似瞧见前方燃烧起来的火团中,有几团人影正疯狂的舞动着,人的血肉之躯被烈火吞噬,逐渐化作焦炭。烧糊的焦臭味在贯入鼻子中,即便热浪扑面,张万进还是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本来还意图接应史建瑭的心思,霎时间便也荡然全无。 “快!不要与魏狗纠缠,但凡有人胡乱奔走、堵塞队列,便立刻给老子砍了!后队转前队,立刻退出通天峡去!” 张万进打了退堂鼓,歇斯底里的嘶声大叫起来,便立刻拨转马头,要从原路奔逃出去。他身旁一名将佐见了,却疾声问道: “张都指挥!史节帅尚还陷在石屏山那边,我等又怎能弃之不顾?” “放你娘的鸟屁!魏狗早已设下埋伏,我等到底已经中计了!岭道火势肆虐,上面矢石不绝,再磨耗下去,全军儿郎的性命都要搭在此处!这个时候,也只能自求多福。若是再废话,老子先砍了你的脑袋!” 那将佐眼见张万进情急之下,满面也尽是凶暴的戾气,又哪里还敢言语?后阵部众溃退奔走,也如落花流水一般,也顾不得什么号令,只看谁逃得快而已...然而你推我搡间,还有不少士兵扑倒在地上,旋即便被大批同伙从身上践踏过去! ...本来张万进每逢厮杀,也是争先敢战,看似作战的风格也与史建瑭较为相向。然而身处于这等极度险恶的环境,眼下他无法肆意杀人,终究却是怕了。毕竟按史载轨迹,张万进身死,也被评述为不善者,众必弃之...他表现的再是残暴凶狠,骨子里到底还是有自私自利的一面。 然而后唐军前阵那边,史建瑭怒目朝着满地死状各异的尸骸扫去,他又虎吼一声,忍着身上插着三支羽箭的痛处,催马上前,抡刀扫落射往麾下亲随牙将的弩矢。只是他能暂时救得一人,也终究无法救援其他如被收割的庄稼一般相继倒地毙命的军中儿郎...... 从高处伏击的魏军将士,仍然不打算杀下山岭,而通过近身战的方式开始进行扫荡。毕竟石屏山下火势漫卷,而峭壁高耸似刀削斧劈般光滑笔直,处于高处才能避免山火波及。 总之一排排弩箭,成堆的石块,乃至火油火球,就只管如不花钱似的向朝着下面倾泻...而史建瑭与麾下军旅所处的位置,两侧被火海隔绝,在有限的空间之内,也只得面临如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 “所有骑兵下马,诸部儿郎从另一侧岭坡翻滚下去!再立刻聚拢部众,往北杀出通天峡去!” 史建瑭也已发现,眼下无论往北还是往南,火势愈烧愈烈。而这边是长近六十丈,位于高处的魏朝敌军仍在不断利用弓弩、落石、火油进行远程攻击的石屏山,另一侧则是呈几十度,而且草木丛生、怪石嶙峋的陡坡。若是从相对陡峭的岭坡滚滑下去,身子翻滚不受控制,再撞到哪处岩石,恐怕也要被撞个身折骨碎...... 可是留在此处,注定只有死路一条,即便越坡凶险,可好歹也胜过与麾下将士在这里等死! 插在身上的三根弩矢箭簇,被史建瑭生拔了出来,也顾不上箭疮伤口处鲜血泊泊涌出,而染红了半片身子...史建瑭翻身下了战马,咬牙切齿,握紧长刀,便纵身从岭坡滚落了下去! 其他置身于伏击圈中的后唐将官、军卒,也纷纷效法史建瑭翻越滚落。然而岭坡上凸出的石块接连发出嗵嗵的闷响,霎时间溅满了鲜血,石块缝隙间也塞满了血肉,随着大批将兵翻滚跌落坡岭,无数性命在顷刻间便也滚落尘埃...... 史建瑭从坡岭上跌撞翻滚下来,撞折树干枝杈,身子也重重的撞在几处石块上。直至他摔倒底处,立刻拾起长刀,刚站起身来,却感到腰肋处一阵钻心剧痛,方才滚落的过程中,似乎也撞断了他一两根肋骨。 其它翻滚跌落的后唐将士,有些人瘫在地上,已是有出气、没进气,还有些人摔断了腿,不禁发出凄厉的惨嚎声...史建瑭见状虽然于心不忍,可他也很清楚眼下处境万般险恶,也不能再携走动不便的伤兵上路而拖缓了脚程...... “是我思虑的不够周全,中了魏人的伏击,而害得太多将士枉送性命...如今形势险急,不便上路的弟兄就留在此处...我身为主将,却只得弃麾下伤兵于不顾,若是魏军来时,留下来的人是死是降...也全凭己愿!” 史建瑭忍痛说罢,便狠下心来,提刀便朝着北面行去。瘫倒在地上的伤兵闻言满面悲戚,怅然喟叹、闭目等死的有之;悲声哀叫、不禁哭出声来的有之;还有些人咬着牙挺起身子,即便摔断了腿,哪怕拖拽着身子,也要追随他们所效命的藩镇节度继续走下去。 而眼下还在追随着史建瑭试图冲出通天峡的,也只剩下不过三千人左右...... 通天峡中,平常用于来往通过的岭道,渐渐的却被猛火所吞噬。史建瑭带领余部,只能以攀藤附葛的方式巴山度岭,继续北进。众人兵家兵甲残破、浑身染血、本来大多是彪形大汉,眼下非但满面疲态,眉宇间也尽是沮丧之色。 史建瑭由几员亲随救治,仓促的包扎了伤口,他却也片刻歇息不得,匆匆披挂上铠甲,继续在这片千沟万壑的嵯峨峻岭间行进着。只不过他再是性情剽悍、身躯健壮,终究还是肉体凡胎,不免感到体虚力乏,脚下步伐也已有些踉跄。 虽然我河中军中了魏人伏击,伤亡惨重,可是应该也还有不少弟兄遁入深山僻岭间,仍有机会奔出通天峡去...按说张万进统领所部兵马殿后,未曾抵至石屏上,不至如我这般陷入火势。待他再来引兵救应,也更有把握再退至泽州治下...这次战败之责,我难辞其咎,但好歹还会有机会寻魏人一雪前耻...... 史建瑭心中忿恨难平,攀山越岭时也仍不住寻思着。与负伤力竭的将兵,又艰难的行进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史建瑭的目光透过树木枝杈,眼见再登过一处险坡,前方地势也相对平缓...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见四周喊杀声大作,明显还有魏朝伏兵,也纷纷朝着这边合围了过来! 900 虎将末路,能给予你最后的敬意 在山岭间艰难攀越穿梭,结果好不容易越过怪石横绚的岭坡,终究还是有大批魏军合围杀来,到底还是要拼死突围! 双方甲士迅速厮杀到了一处,虽然从方才开始一直遭受伏击,后唐将士伤亡惨重,而且士气低迷。但现在好歹能与敌军近身进行白刃战,也有些军卒便如发了狂一般,恶狠狠的直扑上去...众多挨了刀砍枪搠,甚至被飞跃过来的敌兵扑倒,而纷纷滚翻下坡!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魏军步将连盾带人,便被暴冲过来的史建瑭一刀劈成了两半。旋即刀光闪现,又是一颗人头冲天而起,史建瑭厉声叱喝,溅得满脸鲜血,也更显异常狰狞! 看他那般架势,当真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也势必要把胆敢前来截杀的魏朝将兵尽数斩杀于这片山岭间。 然而史建瑭的气力也在快速流逝着,身上包扎的伤口又渗出殷红的鲜血...他也全凭着一股血气要牙硬撑,毕竟在这一支军队当中,史建瑭是麾下士卒们拥戴的主将,是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一军之胆,尤其是在这等身处绝境的情况下,他也唯有死战下去! 直面史建瑭刀锋的另一名魏军步将,眼见刀光劈斩下来,他立刻后撤闪避。然而史建瑭使出了花刀技法,招式陡变,长刀化劈斩为横扫,锋尖正好从那步将的脖颈掠过,他咽喉登时冒出团团血泡,双目凸出,连忙探手死死捂住颈部,身子却已经瘫软倒在了地上。 而精力充沛,不断围攻上去魏军士兵,实则内心已开始忌惮敌军中这等剽悍的勇士。史建瑭便趁势大声喝令残余甲士紧紧跟随着他,继续往前面冲杀过去,也终于冲破了两层围堵,便朝着前方岭道疾冲了过去! 可是才冲出十几步的距离,史建瑭的脚步开始慢慢放缓,因为他已然瞧见,前方山岭拐角处,忽然又撞出一彪人马,几队步卒拥簇着十余军骑,而横枪立马,处在最前列的那员敌军主将,还是以往在战场上曾交过手的老相识。 “南朝统领军旅,于通天峡设伏的主将,果然是你夏鲁奇......” 史建瑭凝视向浑身乌锤甲披挂,骑乘骏马、手绰大枪,犹如矗立在岭道间一处险峰的夏鲁奇,倒也并没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狠戾煞气。他神情相对平静,而出言叹道。 夏鲁奇眼见史建瑭衣甲残破、身上染血,而身后那些后唐军健虽然怒目而视,可是突围无望,他们各个露出疲态,眉宇间也明显夹杂着绝望之色...终于有机会铲除这个敌手,让后唐再折损一员大将,夏鲁奇也并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平静的望着史建瑭,回道: “也全因陛下料事如神,预判你晋军将攻打昭义军,而要堵截我朝北上驰援的路径,也必然要抢先占据通天峡要隘...你到底也是有些心急冒进了,不过再度交锋,我朝明君雄主料敌先机、决策千里,我便是占了这个便宜。凭你的本事,按说也不至败得如此狼狈。” 史建瑭听了惨然一笑,又道: “败了便是败了,我只恨连累得麾下儿郎枉然送命。本来还想着忍辱突围,盼得还能卷土重来,不过终究被你给拦截住了...不过如若易地而处,如果是我截杀住你,也绝对不能任由敌国大将还有逃脱的机会。” “确是如此...咱们各为其主,身为行伍军将,毕竟不是在江湖中闯荡的游侠儿。为成就各自所效命主公的霸业,还身系麾下儿郎的性命,每逢相见必要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就算你负伤力虚,我也仍要占你这个便宜。 只不过...我也曾听闻,令尊白袍史都督,与我朝陛下也有些交情,若肯投降我朝,也必受重用。你待晋主,也是仁至义尽,方今身陷重围,已是插翅难逃。我也敬你是个烈汉,与其战死于此,却仍不肯降从么?” 然而夏鲁奇话刚说完,他微微一顿,便低声嘀咕道: “该说的话,固然要讲,不过我估计你的为人,想必也是誓死不降吧......” 史建瑭听了,他神情凝重,立刻义正言辞的回道: “夏都虞候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我既跟随家父从戎投军,便没指望会得个善终。与其熬到年老力衰时病死于塌上,沙场上血战到最后一刻,即便拼得阵亡身死,亦感痛快! 我与家父两代,自献祖皇帝(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在孙儿李存勖称帝后被追为追尊为后唐献祖,谥号文景皇帝)伊始,辅佐河东李家三代,从那时起,昭武九姓史氏,只为河东李家竭忠效死! 就算我也敬贵朝帝君的确是个有雄才伟略的明君,可一山不容二虎,我朝陛下要与他决胜争霸,我即便赴死,也决计不会投从南朝!否则枉遭世人耻笑,还要污了我与家父声名!” 夏鲁奇闻言,心里道了声果然如此,他便提起大枪,翻身下马,统领身后马步军健,朝着史建瑭那边迫近过去。一边摆开要冲杀的架势,夏鲁奇一边又豪声言道: “既不肯降,两军交锋,也容不得半点相让!不过即便你今日必死,我也自会吩咐下去,将你的尸身送回晋地,能于家园故里安葬,而不必埋骨在这深山僻岭之中。” 身陷九死一生的绝境,史建瑭却呲牙一乐,森森白齿上沾染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也显得更为乍眼。他与夏鲁奇各为其主,每次交锋势必要取对方的性命,可这一番言语下来,彼此也并没有怨毒的仇恨,倒似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触...... 可即便如此,双方终究还是要决出生死,史建瑭眼中迸射出凛然杀机,也高声回道: “如此说来,我倒还要先谢你了?不过就算你占尽优势,到底谁会死在谁的手里,还犹未可知!” 史建瑭话音未落,便立刻拔足突进,倏的直朝着夏鲁奇冲去。仰天长啸,舞起长刀便抡斩了过去!而夏鲁奇陡见眼前寒光一闪,他道了声来得好,手中大枪也疾如闪电攻了过去。长刀与大枪相击,当即发出炸雷般响彻山岭的金铁震鸣声! 河中镇残余牙将牙兵,与魏朝殿前司精兵锐卒而纷纷嘶声喊杀,朝着面前的敌人暴冲而去,很快便又混战成一团! 史建瑭的长刀疾如惊雷,刀锋从夏鲁奇的铠甲护肩处重重划过,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当即火花四溅。而夏鲁奇手中大枪,也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翻腾飞舞的黑龙向朝着史建瑭席卷过来,两人战成一团,起初十余合内,也仍是针尖对麦芒,斗得不分伯仲。 然而但听得刀枪相击、金铁交鸣声愈发激荡,双方刀来枪往,不是被对方的兵器格挡开杀招,刀刃枪锋,便是从面前劲敌身上要害处疾速掠过...两员当世虎将以性命相博,生死也只在毫厘之间! 又斗了二十余合,伴随着激烈的动作,史建瑭身上几处箭疮伤口所渗出的鲜血,已将包扎的麻布染得鲜红。血液淋漓流淌,他忽的也感到眼前一片模糊,只的听得破风声突至,而下意识的侧身避让...可一片肩甲,却遭夏鲁奇一记上挑抛飞了出去,锋利的枪刃,还撕裂开肩头一片血肉! 901 援军来的快,那边也是始料未及 鲜血喷溅挥洒,史建瑭仍咬着牙横刀抡斩过去。夏鲁奇的反应已是极快,他俯身躲闪,可刀锋划过盔顶,“铛!”的一声,乌铁兜鍪也被扫飞了出去,也震得夏鲁奇的脑袋嗡嗡作响。 然而抡出这一刀之后,史建瑭踉跄后退数步,肩头又是鲜血淋漓,一直顺着胳膊而下...他也已经注意到,追随着自己突围至此的河中镇牙军将士,即便尚还有不少人奋力死战,可山岭间狭窄的区域内厮杀起来,又是腹背受敌,也难免寡不敌众。 有个河中军军校,刚嘶声怒骂着剁翻一名敌兵,却防不住迎面十几枝锋利的长枪攒刺过来,顷刻间便在他身上开出他许多血窟窿; 另一名牙将右臂已被斩落,仍嘶吼着做势要将面前的敌军扑去,可几张盾牌将他死死抵住,那些将他围在中间的士兵手钢刀,从盾牌缝隙间朝里面噗噗乱攮,那牙将虽然怒目圆睁,可头颅颓然垂落,也已气绝毙命...... 周围惨烈的景象,也是大同小异,拼死抵抗的河中军将官士卒一片一片的倒在血泊当中。史建瑭见状心中悲忿已极,他当然也清楚自己注定活不过今日...然而虎死不倒威,如果死到临头,那就死得轰轰烈烈便是! 史建瑭忽然又发出炸雷般的怒吼,体内猛的似又有股力道涌出!锋利的刀刃腾起一道炫目的寒芒,用尽浑身气力一刀劈出,竟然也要比他平时的刀招更狠!更快! 然而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出,史建瑭身上的箭疮、枪伤鲜血涌出,牵扯筋肉撕裂...本来快到极致的这一刀,去势仍是不由微微一滞。 电光火石的功夫,夏鲁奇陡感一股冰寒的杀机袭至,他本能的仰头后撤,却顿感面颊一痛!犹如惊雷疾电的刀锋从他面前划过,宝刀吹毛断发,额侧几缕耷拉下来的青丝倏然断落,夏鲁奇左脸面颊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夏鲁奇险些被史建瑭这一刀削掉半个脑袋,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猛将过招,决出胜负往往也只在一瞬间...史建瑭情知必死,便孤注一掷,而这一刀却没有斩杀劲敌,他不但耗尽了气力,招式用老,也难以再收势招架夏鲁奇的反击....... 向后撤步,夏鲁奇很快便站住了身子,旋即踏步向前,手中沉重的大枪如毒龙般探出,便狠狠的刺入了史建瑭的胸脯。 而史建瑭浑身一震,怔怔的低下了头,眼睁睁瞧着呈黝黑色的大枪枪刃洞穿胸口,他默然片刻,仍强撑着一口气,而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当真还是败了...?罢了...厮杀半生,至此也该好生歇歇了......” 夏鲁奇则神情肃穆,沉声言道: “你因身陷死地所以不留后手,可若是身上没有负伤,也仍有气力鏖战。这一刀,我避不过,所以单论武艺,到底还是你胜我一筹。” 就算枪锋插入胸腔当中,可史建瑭嘴角微微翘起,尽量露出几分笑意,看来也仍不愿对自己这个劲敌示弱: “我与你交锋,孰胜孰负,都不稀奇...好歹临死前又酣斗了一场,也尽兴了。若论两军对决,我到底还是输了...还搭上了性命,也无法再与你一决雌雄...可若有来世,我也势必还要来寻你比个高下......” 史建瑭再说下去,已是气若游丝,他双目中生命的神采也渐渐消逝,终于手中紧绰的长刀颓然落地,发出一阵金铁震鸣的响动声...史建瑭的头颅也垂了下去,再不见半点动静。 夏鲁奇凝视着生命已走到尽头的史建瑭,他这个生性豪直的汉子也不由心中感慨,而长声说道: “真要有下辈子,你来寻我,自当奉陪。不过自唐末乱世,天下诸国对持,相互杀伐的时日已经够久了...陛下素有雄心壮志,若当真能由我朝终结乱世,使得天下承平,咱们这些行伍军将同为朝廷正朔效力,不必自相残杀,那还打个鸟?做了同僚袍泽,不也照样可以时常切磋较量?” ※※※※※※※※※※※※※※※※※ 后唐名将史建瑭,于太行山通天峡遭受伏击,终究死在魏朝大将夏鲁奇的枪下。而河中镇牙军部众,由史建瑭统领三万主力兵马受伏击奇袭,统计遭受箭雨、落石、猛火打击阵亡者,以及在通天峡内只得各自为战,而被魏军各个击破的战死、被俘,乃至伤重不治的折损数量便达两万人左右。 其余在深山僻岭间到处寻觅路径,侥幸走出通天峡的牙将牙兵,一部分由先行逃离的张万进所部军旅收编,士气萎靡,当然更不敢去与魏军精锐交锋,遂向西北方面撤退,也只得任由夏鲁奇所统领以殿前司为主力的三万魏军占据通天峡要隘。 而泽州以北的潞州,由李绍斌、李延寿父子统领的后唐军队一路烧杀劫掠,继续朝着治所上党的方向迫近。 毕竟魏朝、后唐双方于河朔地界所掌控的领土犬牙交错,都与昭义军相对邻近。李绍斌统领诱敌之兵南下,意图引诱葛从周出兵支援,仍是故技重施,要用调虎离山之计吸引扬武镇主力牙军,再由其它袍泽军旅趁虚而入,侵攻藩镇腹地。 李绍斌继续挥军南侵,兵过如篦,所过之处尽是一片荒芜,纵容银鞍契丹直侵害平民的恶行,比起尚还会约束军纪的史建瑭要恶劣太多。而后唐兵锋所向,也快将兵灾引至潞州中部的潞城,乃至东北部的黎城、涉县等地,却有一路军旅自黎城、襄垣二县交界处的广志山地界忽然杀出,并且立刻向李绍斌所部后唐军旅发动猛攻。 骑军迅速展开攻击阵形,一时尘土漫天,大地震颤,甲骑催马速度越来越快,也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那般场面也甚是壮大。 反观这一路下来,大多时候在屠戮无辜百姓的银鞍契丹直骑兵来回奔走,相继传递号令。却并没有排列成密集的阵型,看来也并不打算与忽然杀出的敌军正面硬碰硬。 只不过这一路骑军来得突然,也让李绍斌麾下诸部兵马有些措手不及,就算契丹军马采取善用且骑且射、奔驰游走,避免靠近了打,就是要离远了射的战法,似乎也难免要与敌骑近身厮杀一阵。 李绍斌、李延寿这对义父子驱马上前,观望这支敌军的来路。如果来的是葛从周所部扬武镇主力牙军,他们固然也要回避与那一路魏军精锐打硬仗,就是要以契丹骑军的机动性拖住对方...可李绍斌催马往阵前赶去,心中却仍不禁犯起了嘀咕: 有些蹊跷...估算时日,就算南朝得知我军再度攻打昭义军,而诏令扬武军发兵驰援,这一来一回,可是估算时日...我本来以为,葛从周即便发兵来援,杀入潞州,就算星夜疾驰,也要等到我军再南下攻破潞城,也即将要杀至上党城下。 可是我军攻破襄垣,方自挥军南下,便已有敌军主动迎击...这几日外派的斥候音讯全无,我便已经警觉。可按说李继韬那厮倚仗南朝势要,只知龟缩死守,应该也没胆气主动引兵前来...如果真是南朝援军,又怎会来的如此快? 902 潞州潞城,也有个太祖皇帝 李绍斌心中正寻思时,却忽的听见前方马军惊慌的失声大呼,队列也开始松动起来。当他与义子李延寿听见契丹骑士惊呼的言语,也不由面色立变: “白马银枪!是高思继之子高行周杀来了!” 来的不是葛从周的扬武军,却又是高行周那小儿!他不是在魏朝京畿殿前司任职么?就算前些时日听闻南朝北调王彦章等宿将至新设的大名府督管军旅...可魏博地界与昭义军潞州相距更为遥远,这高行周又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李绍斌大惊失色,他与李延寿本是卢龙军出身,所以对于当年武勇冠绝藩镇的高思继甚是忌惮,而当初又与高行周厮杀一阵,也知虎父无犬子,先前便已吃了大亏。 毕竟卢龙军还由金头王李匡威执掌时,高思继做为燕云之地豪族出身,要么和李克用的河东军往死里掐;要么就是征讨寇钞犯境的契丹人...他乍眼的白马银枪扮相,也由形貌与气质酷肖的亲子高行周继承,与契丹军对阵,似乎便如汉末时节马腾、马超那等军阀对上羌人一般,就能起到打击对方士气的增益效果...... 再待李绍斌、李延寿疾驰到阵前,眼见来势汹汹的敌军骑众,以及在后方徐徐而进的诸队步军,粗略估计高行周统领的这一路魏军兵力大概在一万人左右。 即便彼此军力大致相当,可李绍斌依稀眺望远方骑阵前列那员骑将果然是骑乘白马、手绰银枪,他脸上已流露出几分惧意;而平昔爱学常山赵子龙扮相的李延寿,瞧见来的又是那个同样银甲白袍、银枪白马装束,前番还险些一枪取了自己性命的对头,更是骇得胆战心惊,也根本没有上前再去挑战的勇气...... 撞衫不可怕,谁怂谁尴尬。 银鞍契丹直大多骑军,也已是未战先惧。李绍斌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心说来的不管是葛从周还是高行周,我奉旨率部先行杀入昭义军,本来就是为了诱敌,这小儿也是难惹的主,我可不愿对上他拼光了家底...你高行周虽然执意要来,老子却不奉陪了! “撤!快撤!诸部转向往北,立刻朝襄垣县的方向退去!” 李绍斌便大声喝令起来,周围军骑也立刻拨转马头,各个争先恐后的要从此处撤离。 然而魏朝骑军甲士,尽皆驱使战马撒开四蹄飞奔如箭,犹如一阵旋风般席卷过来。正当李绍斌、李延寿父子慌张的掉头催马疾奔,指挥前阵兵马向北面撤退之际,已有魏军锐骑奔袭而至,直接凿入银鞍契丹直的后阵当中! 高行周冲驰在骑阵的最前面,纵马如飞,银色的枪头也如灵蛇频频探出,转瞬间便已经搠翻六个契丹骑士,旋即他又向前面一个急于奔走的骑将直扑了过去。 毕竟李天衢曾经允诺,再与后唐开战之际,高行周当为先锋,尽可能征战杀敌,以报父亲、叔父、堂兄尽皆为后唐军所杀的血仇大恨。所以甫一杀入敌阵,他便已是满脸煞气,面色犹如掌中银芒夹杂着血光闪动的长枪枪锋那般冰寒。 终于撞见个被赶得急了,也只得嘶声喝骂着催马杀来的契丹骑将,高行周手中一枪却是后发先至,轻松搠入进对方的咽喉当中,旋即猛的一抽枪,撕裂开的颈部创口,鲜血顿时飞溅而出,而洒的满天都是! 然而高行周又将一员敌骑搠翻下马,他再怒目瞪去,却见绝大多数契丹军骑都是把后背对着自己。只顾往北面撤离,就算有同伙被魏朝锐骑追击撵上,相继毙命坠马,他们也仍不愿返身迎战。 高行周背负家门血仇,感觉杀得还不够解恨,然而这支后唐军队根本不愿硬拼...他也不免愈发躁急,便当即怒声厉吼道: “呔!无胆匪类,既然敢来侵攻昭义军,如何不敢与我军厮杀!?” 知道银鞍契丹直骑众又奔逃出一段距离,才在马背上纷纷扭转身子,拈弓搭箭,使出骑射的手段。一阵弓弦回绷鸣响,便是一泼箭雨挥洒过去,而高行周一抖长枪,上护人下护马,拨打乱箭,速度越来越快,也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高行周身后,魏朝骑军也立刻抡动军械,或是架盾抵挡激射而来的箭簇。虽然也有些甲骑中箭,可是也丝毫不会影响骑军继续追击的速度。银鞍契丹直的这一轮骑射仓促凌乱,匆匆施射,眼见对敌军追兵造成的杀伤有限,还是要转过身来,专注于催马加速疾驰,尽可能甩开高行周所统领的魏朝锐骑。 而李绍斌气急败坏的回头张望,尚未正面交锋,便被敌军追撵着打,这固然让他甚是羞恼...但李绍斌也着实不愿与高行周正面交锋,而大量损耗麾下兵马,他再转过身去,只顾催马疾驰,心中也盘算着: 眼下也就唯有撤返至襄垣县以北,等候其它袍泽军旅策应,毕竟只凭我这一路兵马做诱敌之用,也无法攻下上党。只是非但东面临近的魏朝扬武军,大名府那边的敌军竟也及时驰援至昭义军境内...看来南朝早有防备,即便陛下信誓旦旦,今番势必要夺回失地,恐怕也还要添加军旅,但是这场战事拖得久了,对于我朝而言,也将愈发不利啊...... 好歹李绍斌、李延寿父子发觉又对上高行周这个劲敌,便立刻从战场撤离,就算白白丢下了一千五百来具尸首,但是麾下军旅也并没有遭受伤筋动骨的打击。 高行周虽然统领骑军穷追猛打,可他挥军追击一里,以银鞍契丹直为主的骑军便跑出三里。 即便恨不得杀尽遭遇的后唐将兵,可高行周统军带兵更为谨慎稳重,他可还记得十分清楚,当初自己的父亲高思继就是因为托大冒进,转守为攻,反而杀入横海军以北的卢龙军地界,却终究被后唐袭击后方,而在回援途中遭几路敌军伏击合围而战死的惨痛教训...... 李绍斌、李延寿一路南侵,本来便如同冲入羊圈中的饿狼大肆剽掠屠戮,可是撞见高行周所部魏军,却又好似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按着来时原路蹭蹭蹭逃得飞快...而过了潞州北隅的襄垣县等地,便已临近后唐治下疆土。高行周自知不可意气用事,所以追击一阵之后,再是不甘心,也只得撤兵回返。 做为魏朝救助昭义镇的援军,位于潞州中部的潞城,当然也须大开城门,以供高行周所部军旅屯驻。而后唐李绍斌统领的契丹骑军,沿途于襄垣等地大肆烧杀抢掠,也有侥幸逃脱的乡民奔至潞城,向当地百姓诉说后唐军队的暴行。 昭义军这片地界,自从被河东霸主李克用惦记上之后...历经孟方立兵败、李存孝纵兵剽掠、李罕之掠人为食、李克恭暴政虐民,直至当年李嗣昭担任藩镇节度施政抚民之前,就从来没消停过。 而李嗣昭死后,他的二儿子李继韬固然对于河东李家固然没有分毫忠义可言。但他易帜转投魏朝,对于治下百姓来说,这段时日局势上还算安稳。结果后唐河东,再度要来争夺这片土地...银鞍契丹直如狼似虎,再加上旧时的恐惧,也使得潞城人人自危,以为又将有灾厄临头。 但魏朝大将高行周,及时挥军来援,杀退后唐契丹直骑军,潞城百姓闻讯后自然庆幸欢腾,于高行周率部到潞城屯驻之际夹道接应,也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 而夹道欢迎魏朝军旅的百姓当中,有个少年郎挺着身板,一个劲的往人堆里挤去,就是要凑到前面去,而一睹魏朝猛将雄兵的风采...... 903 贫家少年郎,豪侠郭雀儿 潞城北门大开,但见得行伍间旌旗招展,军械布列,城内人头涌动,位于长街两旁夹道迎接的百姓朝着城外望去,就见大批虎贲军健排成整齐的队列,缓缓朝着城内开拨进来。 潞城县令、县丞、县尉等县衙官吏,乃至昭义军驻守于当地的牙将牙校,也早早便出城迎候,毕恭毕敬的接引高行周所部魏军将士入城。 相继进入城中的魏军军健,个个都显得严谨肃然,盔铠军械映射眼光,显得耀眼夺目,队列间透出凛凛势威,这等军容让夹道观望的百姓看在眼里,也不由啧啧称奇、心中感叹。 尤其是高行周这个军中主将的出现,更是吸引住了在场众多百姓的目光。就见他生得一双俊目,剑眉入鬓,而坐在军马上手掌银枪,身形笔直似松,白马如龙、战袍赛霜,眉目英挺...身上披覆着烂银铠甲更透着股勃勃英气。 无论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还是已婚嫁的妇人,瞧高行周那副卖相两眼放光,一些情窦初开的少女也都不禁暗许芳心;而高行周毕竟已是厮杀惯了的骁将,历经战阵枪下无数亡魂,也自有股军人的铁血气质。所以他就算生得端正俊俏,其他贩夫走卒看在眼里,也没有人会将其看做是只生得副好皮囊的小白脸...... 而面对潞城官吏,昭义军牙将的殷勤问候,高行周以礼相待、含笑回复,可心中也着实还有几分郁闷。 到底李绍斌那厮逃得太快了...高行周直感杀得不够解恨,不过他在奉诏挥军驰援昭义军之时,自家主公李天衢便已指示这次后唐李存勖攻打昭义军,不但势在必得,也可以说是为势所迫。杀入昭义军的,也绝对不止有史建瑭、李绍斌这两路敌军。 起初战事不利,后唐也不会善罢甘休。想必这场战争,也将牵动魏朝、后唐不断的投入各路军旅。那么率先挥军进入昭义军地界,早一时、晚一时,也还会有大把的机会再与仇家后唐敌军血战几场。 高行周一边心中念着,一边与身旁陪同的潞城官员、守将有一搭没一搭的寒暄。也没有注意到两旁围观的人群里面有个少年郎挤挤挨挨,年纪不大,可是身板甚是结实,不一会的功夫便挤到了前面。 当那少年郎探出头来,正好见到高行周驾马从他面前经过。眼见那员魏朝大将雄踞于骏马之上,集众多推崇敬仰的目光于一处,端的威风凛凛,他也感到胸中一股豪情陡生,便挺直了胸脯,当即朗声言道: “这般时节,权掌雄兵立不世之功...男儿大丈夫,当如是也!” 周围虽然杂声不断,可是高行周仍听得那少年郎豪言入耳,便转头望去。就见放话的那个少年就夹杂在围观的人群前列,生得浓眉大眼,将头发随意打了个髻。他衣衫虽然破旧,可半敞衣襟,昂首挺胸,也丝毫没有因为出身贫寒而局促露怯,还直视威武肃然军容,仍是神情自若,小小的年纪,便已是副豪放模样。 看上去那少年郎应该尚还未满十岁,可身子相较于同龄孩童已显得十分健壮。高行周也不住莞尔一笑,心说这少年也不知是从哪学的,豪言放话,临了还来了句当年汉高祖刘邦见到秦始皇车仗所讲的名言...... 高行周却不会知道,眼前的这个少年若是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不但将会登九五之尊,还会他这个高家将才极是推崇,不但尊为耆年宿臣,倍加崇礼、拜封王爵,更是无比信赖...眼下而言,只是打眼一瞧,他对这少年便生出几分好感,遂面带笑意,对那少年说道: “你说得倒不错,男儿在这般世道,自当争个出身!瞧你这副模样,也是个做行伍军人的好苗子。待年纪再大些时投戎从军,若能发愤进取,并持之以恒,当然也能出人头地。” 那少年郎眼见这员魏朝大将,竟然回复他这个出身微寒的穷小子,心情便如后世在演唱会上被自家偶像点名的小粉丝一般,当即大喜过望,遂又拍了拍胸脯,豪声言道: “蒙将军教诲,小子铭记于心,自当奋发磨练。以后有朝一日,也说不定能为将军鞍前马后,协力杀敌!” 高行周听了哈哈一笑,便已经驱马从那少年面前经过,继续朝着当地府署的方向行去。 而能与救援潞城免受后唐契丹直侵害,行入城中,极受瞩目的魏朝将军欢谈几句,周围不少百姓的目光,也都落到这个少年郎身上。 旁边也有邻里晓得他出身,还记得这少年的父亲虽然曾是河东军治下的刺史,却因卢龙军刘仁恭与晋人先主李克用反目决裂后的战事中丢了性命,所以尚在襁褓中时,便由母亲带着转投潞州亲属。而后他娘亲也不幸染疾离世,故而这少年郎便由姨娘拉扯抚育。 而得高行周这个高高在上,统领雄军的魏朝骁将勉励一番...少年郎顿感热血上涌,此刻也不住寻思着: 本来我既迁居潞州,再等几年投军,按说也要投到昭义军入伍。可是李继韬李节帅叛离晋人,一味仰仗魏朝救援,晋军来时固守城郭,只做缩头乌龟,也未免有些窝囊;而父亲本为河东效命,若是有朝一日与晋人为敌,本来还有几分为难....... 可是我郭家故里邢州,眼下正由魏朝所占,那高将军也看得起我这穷小子...何况魏帝有雄才伟略,魏朝更是雄踞中原。既蒙高将军勉励,我要从军,也当去投魏朝那等大国,才更能扬眉吐气!男儿豪言,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到时便应去魏朝争个出身,说了的话,也自当兑现! 这少年虽然豪情满怀,可是旁边百姓瞧他小小年纪,却是一副大咧咧故作豪迈的模样,有人便不禁挤兑道: “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呢,说话口气倒不小!魏朝贵人瞧你不过是个黄毛小子,随口便几句好话,你倒还真当回事了。一个在市井间落拓厮混的小子,还敢放话说要和魏朝贵人一并征战厮杀,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少年郎闻言,当即便把脖子一梗,挺直了身板,高声言道: “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你们怎就没听过。也莫要欺我年少家贫,但凭我好生打熬本事,早晚也能成就大业!你这些厮鸟,不信我能拼个出身!话就先撂下,可又敢与我放赌么?十年光景,我若是能打出个名堂来,也必然要来寻你们讨赌债!” 周围不少民夫听了,也当即大笑起来,还有些汉子正要出言调侃时,那少年却听得有人大声呼唤道: “郭家大郎!你姨娘寻你寻得急,原来跑到这里来。你小子也忒不让人省心,不是常与泼皮斗殴厮打,便是东逛西闯,也不向家里知会一声!还不快回家去,否则免不了挨你姨娘教训,再受皮肉苦头!” 少年郎正豪言壮语,却有人前来交换自家长辈正在寻他,这让众人看在眼里,也颇有后世那句“你妈喊你回家吃饭”的意味...更引得旁边民夫嘲笑挤兑,这少年却也丝毫不闹,打了个哈哈,又朗声说道: “有甚可笑的?家中尊长要责罚,咱也理当受着,你们在我这般年纪时,便没挨过爹娘长辈教训?男儿一口唾沫一个钉,你们不信我能争得功名,我早晚要让你们知道俺郭威偏能扬名立万!” 904 两雄对弈,你若动,我便动 “史建瑭于通天峡中伏战死,张万进引兵往绛州退却,李绍斌所统领的银鞍契丹直,亦为高行周迫退,撤至潞州襄垣以北。 可是周德威兵发辽州,李嗣恩率部至赵州赞皇山,李嗣源过沧州无棣河,显然那李亚子意图通过复夺昭义军,而兼并疆土而重振威风,然而战事不利,他不甘心,也不能就此罢手啊......” 汴京朝堂,李天衢也已知晓昭义军传来的战报。目前夏鲁奇、高行周已经驰援进入潞州地界,后唐最先进攻的两路兵马受挫,可是却还有其他军旅蠢蠢欲动...魏朝这边,各路军队当然也都已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李天衢感觉如今与李存勖对垒,彼此就好似是抓了一副牌。双方都要算计着,什么时候应该打出手里的好牌。可相互见招拆招,或许打出的王牌不会有任何效用,反而会被对方吃得死死的....... 而李存勖现在手上固然还握着几张好牌,可是李天衢知道自己的牌要更好,而且筹码更多。这个局只能继续进行下去,李存勖还要继续出牌、继续下注,那么他要赔关家底的风险,也在一步步的增加。 内朝大殿当中,不但有京畿殿前司一众高阶军将,以及梁震等谋臣参赴军议。乃至韦庄、王师范、骆知详、韩建、朱简...等主要负责辅弼治政的文臣也齐聚一堂。 当年初会李天衢之时,方才十六岁大的原淄青军节度使王师范时至今日,也已是年近不惑。如今他于魏朝转任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在还没到四十岁的年纪便已是从一品的高官显要,也不止是为他当年献藩镇有功,年龄上又比其他文臣更加能熬。 毕竟王师范早年治理淄青军之时,便深谙治政抚民之道,而且性情谦和、为官清正。当初李天衢称帝改制时他起点又高,随着罗隐致仕,魏朝又肃清了几个权臣,而韦庄虽仍不服老的要在官场第一线打拼,可终究年事已高,精力日渐衰弱...王师范这个当年魏朝开国时便处于权力高层的小青年,逐渐向政权的顶端靠近,倒也是实至名归的。 历经岁月磨砺,王师范也不似当年那般慷慨激昂的要与朱温硬干那般,而容易热血上头...仍是儒雅貌相,可他也愈发的沉稳持重。而这次李天衢召集辅政文臣参议兵家事宜,王师范若有所察,便出言道: “河东沙陀,僭号伪称继承前朝宗室正统,又势必要与我朝为敌,自当征讨诛灭。只是讨灭伪朝,非朝夕可成...如今晋贼又进犯昭义军,陛下已调发诸路军旅北上,还召集臣等共议,莫非是要暂且交托国事,而欲御驾亲征?” “这倒还不急,朕还要观望晋主又能按捺到什么时候。不过想必那李亚子也已是愈发沉不住气,毕竟他相较于治政,更善于征战。无论为嗣君还是国君,攻城野战,也常好亲当矢石。 虽说一国之君不易轻动,可是李亚子急于重振国力,却与我朝诸路雄军僵持不下,早晚还是要采取他最为擅长的方式博一次。 而晋主若动,朕也当亲自去会一会他。毕竟事关我朝与晋人国运,即便李亚子为身边奸佞兀不自知,可他终究还是要与朕争天下.....” 李天衢长声说着,在殿中众臣身上环视一圈,清朗的声音,又响亮了几分: “待朕御驾亲征之时,我朝不但京畿、扬武、淄青、魏博各路军旅齐出,关中诸镇协同攻打晋人西面鄜延、河中与夏绥诸地。西京留守严可求早已做设计部署,离间党项,到时也可以用计了。届时朕统领诸部虎贲与晋人会战,自然也要劳烦众爱卿代为主持国政。 眼下而言,晋人执意复夺昭义军,几路军旅也是蓄势待发。不妨就将这滩水搅得更浑些,而促使李亚子亲自出征,主持战事。成德军李嗣恩,既然引兵过赵州赞皇山,以为扬武军会出兵驰援潞州,他还意图趁虚而入,葛从周也是时候去报先前晋人侵攻的仇怨。 诏令京畿与郓、曹、濮三州调拨部曲,协助扬武军固守城郭。王彦章同样统领大名府经略使司军旅,北上邢州,以为后应。尽管让葛从周放手去打...李亚子三番两次南侵袭掠,却以为我朝不会主动去攻么?” ※※※※※※※※※※※※※※※※※ 不过旬日光景,后唐各部军旅正要有所行动,魏朝一路牙军,却先行由邢州巨鹿启程,浩浩荡荡的朝着北面成德军治下的赵州杀去。 铁骑滚滚,军阵中各部甲骑盔甲鲜明、刀枪锃亮,无论是衣甲军械配备,还是展现出来的势威,也明显是有别于寻常部队的精锐骑军;后面步骑混合的牙军部众阵列连绵不绝,同样井然有序,也漫起一片肃杀之气。大军兵锋所向,做势要扫荡赵州南隅临城、柏乡、隆平各县。 葛从周统领所部牙军,不去援助接邻的昭义军,却直接北上主动攻打后唐成德军治下疆土。戎备边关的守军,当然难以力抗扬武镇牙军主力,而只得派遣轻骑去向李嗣恩报急。 然而快马日夜兼程,敌军大举北犯的消息,还没有传报至与赞皇山南麓扎营的李嗣恩所部军旅。葛从周亲自指挥,历经两个昼夜的猛攻,位于赵州最南端,而与邢州最为临近的隆平县便已被破,城中守军半数被歼灭,余众也尽为扬武军俘虏...... “什么?葛从周那厮统领扬武军,不去救昭义镇,反而放手来攻赵州?南朝部署如此快,几路敌军怎会比我等行动的更早,难道现在便已能互相援应,此被攻彼则援,倒已有把握,反过来侵攻我朝疆土!?” 赞皇山南,已是入夜时分,扎下的营盘内火把照得周围依稀可辨。巡守警戒的军健来回踱步,而大多士兵已返回帐中歇息。然而处处军帐当中,时不时的有人忿言抱怨,听起来也是因为还不曾领受军饷关支,却又要奉令出战,还是要做搏命的勾当...... 营盘内的帅帐当中,李嗣恩听闻这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报急的军校报说罢了,他蹭的站起身来,又惊又怒,却也意识到现在的战局走向,已经与先前所预想的截然不同。 葛从周毕竟是南朝屈指可数的名将...李嗣恩虽然身为河东先主李克用义子,也是后唐能征善战的开国宿将。可他也还记得,当初自己与葛从周交锋时也曾吃过亏,要对付这个劲敌,也势必要几路袍泽军旅协同才是。 然而葛从周突然转守为攻,直接杀入成德军治下领土...李嗣恩当年与梁军血战,战至破相险急,仍是死战无惧,每逢厮杀固然果敢剽勇,固然是个敢打敢杀的悍将。可他好歹也有自知之明,权衡先前与葛从周交战的经历...李嗣恩自知若是只凭自己用兵应战,对上那员魏朝名将的胜算只怕也不会很高。 这次敌军来得突然,李嗣恩惊怒喊罢,又立刻沉默下来。他于帅帐内来回踱步,过了一刻功夫,又忽的高声喝道: “来人!传令下去,诸部兵马立刻拔寨,东至柏乡固守。那葛从周再是善战擅攻,我引兵坐镇赵州要隘之地,偏不信他便能攻破城郭!” -------------------------------- 亲戚那边折腾一天,还没完事,今天只得挤时间码完这一章,明日应该还是正常双更。 905 东西南北,忽焉如神,晋人称为分身将!(1) 李嗣恩率部向东急行,转攻为守,立刻开拨至柏乡县严阵以待,等候葛从周昏君来攻。此间城郭,在河朔地界地处交通要冲,城墙关口也早曾修葺增补。所以即便深知葛从周善于用兵,可是李嗣恩也仍有信心利用城防抵挡住敌军的攻势。 抵至柏乡之后,李嗣恩每日督管城防部署,但凡发现任何纰漏,便要痛骂斥责。每次牵动得他脸上这个性烈威严的悍将伤疤也抽搐起来,也更显狰狞可怖。 李嗣恩知道,现在凭着自己的威望,尚还能镇得住麾下儿郎。不过所统率的军旅部曲对朝廷怨言渐增,他也是心知肚明...... 要让儿郎卖命,当然也要安置他们添得饱肚子,照顾得了家小...可是关支军饷日渐窘迫,我也已散家财分予将士贫者,用来稳定军心,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战事不止是昭义军,也务必要尽可能攻克南朝治下疆土,用以填补军需...总之这场仗只能赢,不可输! 李嗣恩固然也看不惯他那义兄弟,又是自家主公的李存勖宠信伶人阉党。可早年便随着李克用打天下,当初征讨黄巢之际沿途要钱要粮,那处州府胆敢怠慢便纵兵大掠,李嗣恩便也如他义父一般,带兵风格十分粗放霸道。 所以对于他而言,还是要不断的进攻魏朝,直至入土中原,那么河东李家现在所面临的所有问题,也都将迎刃而解。 李嗣恩也只管带兵打仗,本来是吐谷浑人出身的他,十五岁便为李克用效力。即便自己的义父当年吐谷浑首领赫连铎是对立的仇家,李嗣恩也仍是坚定的为河东李家效忠,无论对手是谁,不还是要拼命奋战! 义父当初对抗朱温狗贼,也曾一时险急。后来不还是杀败粱狗,覆灭世仇,而由我河东奉唐室正朔立国?如今就算魏朝更为强盛,我等受义父知遇提携大恩,只管用命奋战,又焉知不能辅佐河东李家成就霸业? 李嗣恩遂摩拳擦掌,专候着葛从周兴兵来攻,以拖住魏朝这一路精锐之师。然而扬武镇牙军既然已经攻下隆平县,按说也应该立刻北进,继续攻取处于赵州交通要冲地带的柏乡才是。 可是又等了两日,柏乡县守军却不见有任何敌军来攻的迹象。李嗣恩甚是纳闷,立刻派出轻骑斥候绕着城郭左近,再沿途往南兜兜转转,详加探视,也仍旧没有发现扬武镇牙军的踪迹...... 与此同时,扬武军邢州西南面,当初由后唐大将周德威所攻破的洺州治所广府城,扬武镇一拨牙军奋声喊杀,便如凭空出现般将城内守军杀得个措手不及,而迅速抢占城关,打开城门,大批牙兵将手中兵器高高扬起,就如决堤洪水一般冲杀进去。 葛从周指北打南,明取隆平,使得李嗣恩的注意力集中在赵州。节度副使贺瑰却奉令统领所部牙军悄然杀至藩镇失地,便立刻向广府城发动攻势。 按说敌军即便来得突然,广府城守军但凡严加防备,也不至于让贺瑰发动奇袭杀至城前才有所察觉,只不过一轮攻势城关便已失守,而让敌军轻易的杀入城中。 然而驻守于广府城的守军将兵,也因军饷被克扣而怨声载道。眼下也没有后唐军中素有威望的将帅督管军旅,大多士卒满腹怨意,自然会疏忽懈怠,也提不起半点干劲。 “直娘贼!咱们大多兄弟,也并非是河东出身,投军入伍,还不是为了生计?可近些时日,军士克扣压榨愈发肆无忌惮,咱们讨生活不易,这还要耽着上阵送命的凶险...城郭都已被打破,咱们还何必拼死拼活?不如就此降了吧,枉送性命,你们谁又甘心?” 面对大批冲入广府城的魏军将士,城中一撮守兵尽皆面色惊恐,慌张后退,人群中忽的有一员小校气忿的大声疾呼,周围兵卒本就惊惶恐惧,听得那小校言语入耳,也纷纷抛下了手中兵器,立刻伏在地上,而等候复夺失地的扬武镇牙军发落。 仍有后唐零星军士忽的从角落冲出来垂死顽抗,可大队的魏军锐卒涌上,一通刀枪招呼过去,便将他们刺砍得血肉模糊的倒在地上。不过两刻功夫,城郭内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呻吟挣扎的伤兵、乃至束手待擒的败卒...... 已是势不可挡,杀入广府城的牙军犹自追击剿杀着后唐零散将兵。而贺瑰骑乘高头大马,得意洋洋的踱进城中,他环视一圈,忽的说道: “葛从周的确善于洞察敌军破绽,洺州失地,又轻易的夺还回来...好歹这次又立下一桩战功,不过要与晋贼连本带利算清楚账,这可还差得远呢......” ...知道洺州治所广府,复为扬武军所夺的消息传至柏乡,李嗣恩愈发忿怒,可是他也深知葛从周用兵经常出其不意,终究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毕竟还是要沉住气。 成德军东面的横海军、卢龙军,西面的河东军到底仍由己方势力掌控,李嗣恩还是要等候其他袍泽挥军策应。只是扬武军派出节度副使贺瑰攻破洺州,暂时却无法掌握葛从周的行踪,这也难免让李嗣恩心里没底。更何况魏朝、后唐两大国进行会战,李嗣恩会与其它几路藩镇牙军配合,葛从周那边当然也会有袍泽遥相呼应,尚还无法预料他下一步要攻打的目标又会是哪里...... 葛从周那厮...眼下到底又在何处!? 与邢州西北接邻的广阳城(后世山西省阳泉市安定县,属于晋冀通衢要道的东大门),虽然直属于太原府治下,可是下辖镇坊众多,掌控的领地并不小于寻常州府。按史载宋太祖赵匡胤讨伐北汉,要攻取太原晋阳,首先拿下广阳之后,便将此地营造重城,改名为安定军,升为按宋制军一级的行政区。 而位于广阳城南部的乐平县(后世山西省昔阳县)以东,则属于凌霄山脉往西北走向,是上古邢台四大名山之一的敦舆山,而处于广阳、乐平等地与东面的扬武军治所邢州的交界处。 一彪军旅,正与敦舆山山麓地带穿行,也有军健走到高处,警惕的向四下眺望,注意周围是否属于后唐部众值守戒备的区域。 带领这拨军健行进的两名将官,则是听命于葛从周的藩镇属臣霍彦威、淳于晏,统领兵马按行程哨探,也都小心谨慎到了极点。 然而又行出一段距离,往后看山林莽莽,前方树林则愈发稀疏。霍彦威倾听除了麾下兵卒穿越林间所发出沙沙的响动声,周围也甚是静谧,确认左近并无敌情,他便说道: “按将主部署,先取隆平县,让那李嗣恩以为我扬武军意图直捣赵州腹地,他必然会率部至柏乡死守城郭。再奇袭洺州,复夺还当年你我死守的州府...晋人现在也无法断定我军主攻的方向,也只得提心吊胆的戒备,看来也并没有料到将主先是指北打南,还要声东击西。 再往前行,更容易撞见晋人的巡检兵马。下手也务必要果断干脆,绝不能让人逃脱回去报讯示警,以策应我军一举拿下广阳、乐平二地!” 906 东西南北,忽焉如神,晋人称为分身将!(2) 一众军士听霍彦威说罢,纷纷低声领命。而与他相得益彰的知晓淳于晏朝着前面张望一番,叹言道: “将主用兵,果然出敌之不意。攻取广阳、乐平,再往东北面进军,便是成德军治所镇州。李嗣恩屯兵据守赵州柏乡,待他惊觉我军兵临河朔重镇城下,也必然方寸大乱...... 按先前探报,晋主派遣李存儒为巡按御史,至广阳督察检阅、征调钱粮,眼下广阳与乐平军政权职,应也仍由他主掌...听闻那李存儒本名为杨婆儿,也是受晋主宠信的伶人出身。” 霍彦威闻言,便不屑的嘁了一声,说道: “本来李亚子骁勇善战,野心勃勃,我朝还真高看他视为劲敌。可他果然沉湎声色,愈发宠信重用宦官、伶人。赏罚不明、威令不行,闹得民怨兵怒,又怎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那李存儒本来不过是个伶人,无外乎擅做戏子勾当,能讨得李亚子欢心,我还真不信他能治军抚民,晋人没有料到我扬武军并出敦舆山,欲取广阳、乐平二地,那两处城郭与治下各处镇坊,还由个伶人戏子做主,速取晋中这两处县城又有何难?” 大概也正如霍彦威所料的那般,广阳与乐平两城虽然与魏朝治下疆土相对临近,可是守军士气低落、备战懈怠。帝君李存勖派来的近臣李存儒,名义上是奉旨巡行按察,可就是处心积虑的要到处捞钱的。 本名杨婆儿的李存儒,按史载所述其为人行迹,便是“以俳优得幸,既为刺史,专事剥民,州民交怨”...不过按原本轨迹他会被李存勖会被赐封为卫州刺史,如今那处军中却处于魏朝治下。李存儒具有代狩巡察的职权,到了地方同样权力颇重。 而且李存勖前期也并非一直励精图治,破格提拔李存儒这等伶官,并不是等到他灭了世仇梁国之后才开始愈发不知节制...走正史线梁晋争霸的紧要关头,李亚子便将这厮安排到战略位置重要,与梁国较为邻近的卫州做刺史盘剥敛财,结果让梁军发现反攻的机会,于是乎按史载: 诘旦登城,执存儒,遂克卫州。戴思远又与凝攻陷淇门、共城、新乡,于是澶州之西,相州之南,皆为梁有;晋人失军储三之一,梁军复振...... 面对戴思远、段凝那等梁将的突然奇袭,李存儒还没坚持过半日的功夫,便兵败被俘。这也导致后唐刚刚要起势之际,却忽然丢了大片土地,差点又让朱温反杀压制住势头...然而如今这个受李存勖所宠信的伶官,所将面对的,更是魏朝屈指可数的名将葛从周忽下的精锐之师。 是夜,霍彦威、淳于晏奇袭轻易攻破乐平县的过程也无须详叙。府衙军司孝敬皇帝身边红人,也只有媚上欺下,激起守军士卒忿怨。自上而下不但盘剥治下百姓,还克扣军中粮饷,哪个还肯效死卖命? 眼见大批将刀子衔在口中,奋力攀援而上的扬武镇牙兵已经抢占城关,成队守卒相继弃械伏地、高呼愿降。霍彦威与淳于晏遂引兵顺利杀至县衙,轻易的先夺下了乐平县。 只经过三个时辰的休歇整顿,待后继牙军赶至,霍彦威与淳于晏便立刻又率部北上...这个时候,位于广阳城的守军甚至还不知道南面的乐平县已经被魏军攻破。 由于后唐先行进攻昭义军,距离广阳城尚还有一段距离。葛从周突然主动出击,先攻赵州、后取洺州,广阳这边并没有坚壁清野、紧闭城门,也仍有有些附近几个村落的乡民挑担进城卖菜。 守城的士兵,在城头上懒洋洋的闲谈,时不时还要恶言咒骂几句。而城门口处有名军校眯着眼睛,朝前方眺望过去,就见远处有十几辆车仗朝着这边赶来,他又打量片刻,便啐了口骂,心下寻思着: 我朝突然出兵攻打昭义军,看来还有些不开眼的行商贩贾不知南边已经开战了。衙署军司的鸟官,都供那李存儒那卖唱的役使,层层克扣下来,没有坐粜贯钱用度,就连盐菜钱的油水都要捞! 李存儒那厮威福自专,仗着圣宠捞得盆满钵满,咱们弟兄也终究不能喝西北风去。趁着眼下尚还不曾于南朝兵马厮杀,到底也要好好讹诈那些商贾一番,抓紧时机再捞上几笔,否则凭甚我等便非得忍气吞声的受罪?” 这军校心中念罢,便带着几个兵卒推搡开排队等候进城,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的乡民,上前几步,站在道路中央。眼见那十几辆车仗距离自己这边越来越近,那军校鼻孔朝天,手按腰挎佩刀刀柄,等着给这些跑商的个下马威,与啸聚山林、拦路剪径的山大王也没什么两样,就是要胁迫勒索对方献出一大笔买路财。 然而那军校脸上横肉一抖,摆出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正要喊话之时,他却忽然望见远方有大股烟尘卷起,渐渐的遮天蔽日,滚滚烟尘中,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疾驰杀来! 军校眼见这副景象,当即骇得失魂落魄。他与身边军卒正要惊呼示警之际,对面也正陪着笑向前走来的一个汉子双目忽然凶芒迸射,他疾步冲上,顺手便从旁边的车板间抽出一把钢刀。紧接着锋利的刀刃,便刷的将那军校的喉咙生生剖开! 那军校双目如死鱼般凸出,含糊不清的呻吟着,便如割开了喉咙的鸡,身子一下一下的抽搐,喉头喷溅出大股鲜血...后面其余乔装的军健也纷纷暴起,抽出隐藏在厢车上的兵刃,便朝着面前眼中已流露出恐惧之色的守兵冲杀了过去! 上官权贵贪敛克扣,到底会致使治下行伍将兵心中怨忿,而且愈发懈怠。对于出入城郭的商贾、乡民盘查非但流于形式,上梁不正下梁歪,把守此处城门的寥寥二十多个将官兵卒,还算计着要勒索途径的商贾,又哪里会有心思恪尽职守? 不过按说即便霍彦威带领十余人乔装靠近广阳城,突然动手也甚是凶险。守军占据人数优势,厮杀一番,也有可能迅速退守至城内紧闭大门。 可是这段时日一直受克扣压榨,把守城门、巡逻街坊的军校戍卒大多出工不出力,只顾纳闲偷懒...直到扑倒城门口处的扬武军锐卒开始大肆斩杀,而城头上方的守卒终于听闻异响,赶忙朝外望去,再慌慌张张的吹号示警之际...扬武军前阵的精锐甲骑,已化作一股洪流,扑到城下,眼前便要漫卷至广阳城内的大街小巷! 907 后唐军旅,两极分化;伶官弄臣,焉能守城? 扑入城内的扬武军将士越来越多,各个意气昂扬,飙风一般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反观广武城守军,面对突如其来的猛攻,最先冲上去一探究竟的部曲很快便被杀得丢盔弃甲、狼哭鬼嚎,从城门口处败退下来。行伍上下,被冲击得没了编制,又有大批扬武军锐骑驱马顺势掩杀,又有几拨后唐兵卒,相继也都溃退了下来! 后唐要与魏朝争霸,也必须要进行添兵扩军。然而近期以来,后宫刘皇后、伶官之首景进、租庸使孔谦等受帝君李存勖宠信,大肆派遣爪牙到处勒索敛财、盘剥搜刮,也致使各处官署聚敛财货、媚上欺下、贪污行贿的习气靡然成风,自然也使得各部兵马的战力大打折扣。 如李嗣源、周德威等后唐宿将,尚还能够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尽可能维持麾下嫡系的军心士气。可是比起久经战阵的老兵,陆续征召的士卒,也全然不似当初李克用带出的河东牙军那般剽勇,军饷都得不到保证,大多人满腹怨意,上官克扣他们的,他们便想方设法的从老百姓身上捞钱...... 如此养成奸懒馋滑的习气,致使军纪荒废,人无死战之心,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所以如今后唐军队战力的两极化现象,也已经愈发的严重。而广阳、乐平两县屯守地方的部众,又是以降兵、新兵为主。还由李存儒那个只知盘剥敛财的佞臣把持地方权柄...遭遇奇袭,撞上扬武镇牙军精锐,当然也根本无法抵挡得住。 溃逃的守军败卒,惊呼嘶喊着不断往后方退去,后面魏军马步军众便如驱赶猪羊般喊杀追赶。锐骑策马上前,俯身顺手一刀,便有名后唐败卒惨叫着扑倒在地。其余败卒也无暇顾及被斩杀的同伙,只顾着奔走逃命。 也有不少将官兵卒情知大势已去,索性奔至长街两侧,让出了一条道路,便跪倒在地上高呼愿降乞活。霍彦威统领麾下锐卒往前杀去,打眼瞧见有员将官伏在道旁,便立刻冲了上去,一把薅住他的衣襟,便厉声问道: “说!李存儒那厮,眼下又在何处?” 于霍彦威、淳于晏靠近城关,并突然发动奇袭之际,李存儒有几个当地官绅陪同,正在广阳城内一家酒楼吃酒。 席前轻舞曼妙,丝竹之乐靡靡入耳。李存儒身边还有两个舞妓伺候着,左拥右抱,再听县令、县尉,与当地富户谄媚巴结,他满面油光,得意洋洋,也满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本来名为杨婆儿的李存儒唱戏伶人出身,自从得李存勖青睐之后,也十分注意仪容。只是如今调派地方,身边都有官身阿谀奉承,即便后唐治下民生日渐困苦,可他每日大鱼大肉、山珍海味,身材也已发福了不少。 留在帝君李存勖身边,固然更得圣宠。可李存儒却是有意走皇帝的门路,或是做得个巡检使,或是担任一州刺史作威作福。 毕竟伶官群体当中,权势最大的是景进,而李存勖有戏必往,最为待见的伶人,则是那容貌俊美,歌舞弹唱无一不精的李君惜。李存儒虽得皇帝赐名,还与后唐先皇的亲儿义子一般都是存字辈的...可按他想来,自己因为伺候皇帝而发迹,也是时候想想被其他人伺候的福分。 既然在皇宫中要争圣宠,李存儒心说已比不过景进、李君惜那些同道,那权掌一方,在州府内也相当做得个土皇帝,岂不更为快活? 身边又围满了阿谀奉承的官员富贾,便满脸堆笑的主动孝敬进奉,李存儒也很享受这种感觉。而即便如今伶官集团在国内势焰熏天,后唐治下各处藩镇,毕竟多是开国勋将担任节度,李存儒自知要敛财捞钱终究会更为麻烦...可是到了直属于朝廷治下的州府、县城,他便是高高在上的封疆大员。 而广阳、乐平等地,距离敌国魏朝相对邻近,李存儒当然也十分清楚。不过先前后唐大多时候做为攻方,较之魏朝也更为主动。按李存儒想来,在此处大捞特捞一番,再央请帝君转调它处之前,魏人先要固守治下领土不失,战火应该也不至烧到这边来。 就算李存儒稳妥起见,也曾严令下辖军司守军守边戒备,不得懈怠。可是他丝毫不懂兵家军事,又只顾享乐敛财,而广阳与乐平等地守军心怀怨气、萎靡不振,所以李存儒如何说是一码事,下面又如何去做,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然而直至喧嚣的喊杀声传至酒楼这边,亦有胥吏屁滚尿流的赶来,急忙报说魏军已经杀入城内...登时惊得在场官绅乱成一锅粥,而李存儒愣怔了片刻,忽然尖叫一声,立刻推开身边舞妓,三步并作两步,便疾窜了出去。 “魏人从何处攻入城内?还能从哪处城门逃脱出去?那干酒囊饭袋,又怎么会让敌军轻易杀入广阳城中!?待我回了太原,禀奏陛下,也必定要让那些守城不力的驴鸟人头落地!” 酒楼内人群相互推搡,一片鸡飞狗跳,而李存儒焦急的往门口那边奔去,还不忘对身边伴当破口大骂着。 然而当李存儒由几个随从推搡喝骂着开道,赶忙奔出了酒楼,忽然间他就感到沸腾的杀声贯入耳中,不但震得脑袋嗡嗡作响,更是惊得李存儒三魂悠悠、七魄荡荡! 面色已是一片惨白的李存儒在向周围望去,就见大股人马已朝着这边奔涌而至。在他看来,那些绰枪挎刀的军健与噬人的野兽也没有什么分别。 但见这伙魏朝军士各个神情狰狞,手持兵器锋刃上仍有鲜血滴落,而且当他们打眼望来,奋声喊杀又拔高了几度...李存儒已是魂飞魄散,身为后唐帝君李存勖的宠臣,他也根本没有半点奋死抵抗敌国军队的勇气。 所以率部奔袭杀至的霍彦威,瞧见面前那刚从酒楼内奔逃出来的李存儒,还没待他提刀上前。李存儒便双膝一软,噗通的直接跪倒在地上,他浑身抖若筛糠,由于受了莫大惊吓,下意识的还以唱戏的腔调,便扯着嗓子高声讨饶道: “各位英雄!小人愿降,万望饶~~命~~呐~~~!!” 高亢而又刺耳的讨饶声传入霍彦威耳中,当即引得他身上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也脸上当即流露出厌恶之色。可对方既然当即认怂,跪地哀号,手中的钢刀倒也不必砍下去了...霍彦威遂冷哼一声,又厉声喝令道: “来人,把这孬汉给我绑了,暂且押监起来,听候将主发落!” 908 进犯重镇,迫使你只能主动出击 原本属于赵国政权中枢所在,成德军镇州东南面的一片平原间,涌动的黑色浪潮催马狂奔。诸般马战兵刃在阳光的映射下耀其层层寒光,各部军健纵骑驰骋,身手矫健,各个人如虎、马如龙,在地上掀起也无边无际的烟尘。 扬武军节度使葛从周,由一众亲随牙校拥簇着,处于骑阵的中心处。他身上披覆坚固精良的铠甲发出铿锵响动,杀阵上常用的錾金虎头龙牙枪也被擦得锃亮。率部驰骋,也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看来这次战局的走向,还都在他的意料当中。 “义父,再不出十里,便将抵至镇州井陉地界。晋人不曾料到我扬武军先取广武、乐平二地,再奔袭北上,看来也定能将成德镇守军杀得个措手不及。” 由葛从周悉心栽培的扬武军后起之秀谢彦章,催动胯下坐骑凑上前去,情绪也甚是振奋高昂。而葛从周脸上神情仍十分淡定,并嘱咐道: “越往北进,便越是不可大意。虽然奇袭成德军,也说不上是兵行险着...可不止是李嗣恩,其它各路晋军得知我军偷袭重镇腹地,也必定挥军来援。 不过这也正是今番声东击西、佯攻实取的目的所在,成德军治所遭受威胁,也将打乱晋人的部署。我朝要转守为攻,当然也须抢得先机,只要能占据主动,反过来也要让晋军疲于应对。” 谢彦章闻言点头称是,旋即又道: “正如义父所言,李嗣恩据守赵州柏乡,以为便能遏止住我军北上的攻势,终究也难辨义父用兵虚实。若是镇州有失,则成德军难保,李嗣恩也就不得不挥军北返,而被我军牵着鼻子走。 如今趁着京畿与郓、曹等州府兵马北上驻守,扬武镇暂无后顾之忧,而由我军迫使这拨晋军后撤,对我朝疆土暂不会构成威胁...那其他几路袍泽军旅趁势北上,反而能对北面晋人形成压制之势。” 葛从周沉吟片刻,忽的又淡淡的说道: “那李嗣恩若虽然并非是善于机变用兵的智将,但也的确骁勇善战。虽说兵行诡道,常要思量攻敌不备,可两军交锋,到底还是要在沙场上一决胜负的......” ※※※※※※※※※※※※※※※※※ 直到李嗣恩闻知葛从周派兵西出敦舆山,又连下广阳、乐平二地,而且往东北方向侵攻,已经杀入成德军镇州地界...自然免不了还要大动肝火,但他也无暇去大骂深受帝君宠信,而掌控广阳、乐平等地的伶官李存儒实在太过脓包,不得不分拨一部分兵马继续驻守柏乡,自己则立刻挥军北上,以确保北面的军事重镇镇州真定城不会被魏军攻破。 隆平、洺州、乐平、广阳...州府县坊接连被攻破,可是李嗣恩与葛从周竟然还尚未打上照面,也使得他这才意识到,如果让那个劲敌占得先机,那么这员魏朝名将又将会变得何等恐怖...... 毕竟先前葛从周还要戎卫治下疆土,周围又与后唐诸处藩镇接邻,所以也很容易让敌军趁虚而入,所以兼顾防守的情况下,葛从周也难免有几分束手束脚。可眼下他一旦完全能放开手脚,发挥出擅打奔袭闪击战的长处...李嗣恩发现只凭他一己之力,暂时别无其他袍泽协同,葛从周这一套连招下来,便已打得他彻底乱了章法。 无论如何,势必要回援镇州!我也已派遣快马,东往知会嗣源敌军已杀入成德军腹地,只管拖耗住葛从周那厮,直到援军杀至...总之也不能再让那个劲敌于我朝境内耀武扬威下去! 急行军连夜向北方赶去,而李嗣恩也意识到葛从周也未尝不会打算围点打援,先是迫使他只能挥军北返,再设伏意图进行奇袭...所以他即便赶着行军,也仍派出了大量轻骑进行远近哨探,而且来往传递声息,也务必要确保当日内便能及时传递回前方是否有魏军埋伏的敌情。 尤其是途中山岭较为险恶茂密的去处,派出去的诸队轻骑斥候更是小心谨慎到了极处。然而李嗣恩继续挥军北上,也都没有发现沿途有敌军埋伏。 直至李嗣恩所部后唐军旅经过赵国治下诸县,进入镇州中南部的栾城县(后世河北省石家庄市栾城区)之时,这才有斥候返程急报,禀说发现敌军哨探兵马,双方进行了几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彼此算是互有胜负。可是交锋中发现扬武镇牙军主力大举前来,遂也只得立刻撤返,而来向主将示警。 李嗣恩闻讯后,便立刻下达军令,麾下兵马继续北进,并做好迎战的准备。毕竟若是一味的死守城池,也完全无法预料葛从周的主攻方向。 与其让敌军完全占据主动,李嗣恩心想就算前番与葛从周那义子谢彦章交锋,比拼排兵布阵、统领骑军厮杀,反而是他这个资历极深的后唐宿将落了下风;而且论用兵机谋,自己也远不是葛从周的对手...但是以眼下的形势而言,也容不得他一味的采取守势。 我当年深受义父栽培,为河东李家效死竭力三十余载,好歹威震北地,为我大唐开国功勋,大敌当前,又怎能做缩头乌龟?守土有责,而镇州更不容有失,你葛从周再是了得,今番我仍要与你厮杀,好歹有几分胜算,便要相博到底! 隆隆蹄声如雷,李嗣恩指挥军旅北进,再行不过十里,便见到远方天地间交界处,便有一面面旗帜窜起。而当先一面大旗,哪怕相隔这尚远,也仍看不真切。可李嗣恩也能预想得到,那边打出的标示着魏朝扬武军藩镇的牙旗。 旌旗迎风招展,忽然又有数不胜数的甲骑如洪流一般,纷纷从地平线的那一端跃出,并掀起了漫天烟尘。一片一片的钢铁寒光闪动。那些扬武军锐骑,似是无穷无尽的奔涌而来,并且迅速结阵,眼见便已摆好了发动猛攻的架势。眼下虽然尚未杀出,可凛然杀气,已然直冲霄野! 李嗣恩这边军阵,也是喊声不绝、马嘶不断。前阵军骑,也如同一片跃动的激流。只不过有些骑军士卒来回张望,非但脸上仍挂着几分疲惫,朝着对面敌军军阵望去时,眼中也分明带着几分忌惮。 然而李嗣恩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惧意,他咬牙切齿,死死朝着前方瞪视过去,胯下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身上透出股浓烈的杀机,也开始低声嘶鸣起来...李嗣恩缓缓的从马鞍得胜钩上提起了一杆长刀,便沉声说道: “葛从周...机变用兵,我不及你,可是于战场上要搏命厮杀,我也未必会输!” 909 两军血战,另有援兵 当双方的先头骑阵开始冲驰,陡然间给这片旷野又添上了无穷的杀气。尘土弥漫,天日无光。先是隆隆雷声涌动,直至激荡的撞击声如炸雷一般暴起,随着狠狠的磁撞下,便已是一片人仰马翻。 谢彦章仍是指挥牙军四千精骑率先杀出,犹如长枪簇尖,直搠入迎面杀来的敌骑阵中,众多甲骑奋力喊杀,而立刻发动起凶猛的突击。 而凶性大发的李嗣恩仍是毫不示弱,手执长刀,一马当先的也撞杀了过去。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即便近期后唐诸部军旅忿怨渐深,可起码这一路兵马眼见李嗣源这员主将身先士卒,也激励得他麾下不少将校暴声高吼,从一开始便如打了鸡血一般,恶狠狠的迎面朝着谢彦章所部骑众冲杀了过去! 激战开始,谢彦章便又展现出他高超的骑兵指挥能力。扬武镇锐骑先是将马速提到了极处。犹如洪流的骑阵一往无前,当先挺起的一排排矛槊仍是寒光闪动,扬起烟尘,践踏敌人,继续撕裂着敌军的骑阵。 即便杀透了敌阵,谢彦章清喝一声,又立刻指挥锐骑部众迅速掉头转向,仍旧结成密集的冲锋阵型,再度要向李嗣恩所部敌军发动冲锋。毕竟谢彦章以善用骑兵而闻名,他麾下军骑在战场上的配合极为默契,与夹杂着不少北地马背民族的敌骑正面对决,交锋中骤然转向,再度冲击,也仍能展现出这个时代顶级的骑战水准。 虽然这第一轮交锋下来,还是后唐方面付出的伤亡相对更为惨重...可李嗣恩仗着马战武勇,面对成队突杀过来的敌军锐骑,他嘶声嗥叫、奋力劈斩,很快的,他那张横肉遍布、疤痕鲜明的脸上便溅满了鲜血,犹如一只扑击噬咬血肉的凶兽,一时间所过之处,也杀得个波分浪裂! 李嗣恩的嫡系骑军紧随其后,声势上抵死不愿被敌军给压制住,也在狠狠的冲击对面扬武镇骑军的队列。而谢彦章、李嗣恩一北一南,错身而过,彼此却还一段距离。两拨骑阵对冲厮杀,尚还不便拨马转向时。 可是谢彦章与李嗣恩彼此目光透着层层叠叠的人马,对视在一块的那一刹那,瞧见当初战场上敌手的身影,便似又在空中溅得火花四溅。随即两人还是要继续统领麾下骑军,再朝着彼此的后阵一路撞杀过去...... 直至谢彦章率部冲杀过了敌阵,再复拨马转身,朝着李嗣恩所部敌军骑阵那边望去,他却面色微变。因为后唐骑军经受一番冲击,却并没有转换方向,再度来进行冲锋对决...而仍是笔直的往前面驰骋,做势要往葛从周所处的中军本阵那边冲杀过去。 战马飞速疾奔,似乎身上每一条筋肉都在激烈颤动着。而骑乘在马背上的李嗣恩怪目圆睁,血渍未干,脸上那显眼的疤痕看似竟然也抽搐起来,突然他露出森森白齿,张口咆哮: “葛从周!我杀了你!!” 扬武军中阵这边,本来鞍鞯整齐、鞍鞯整齐的一队队甲骑眼见大股后唐骑阵竟不管不顾的朝着这边涌杀过来,队列间也不由得一阵耸动,各自部曲的将官相继喝令准备御敌的同时,目光又朝着葛从周集中过去,而听候他们的将主发号施令。 而葛从周眼见李嗣恩统领麾下骑众拼命的催马,扬起手中兵刃,便朝着他所处的位置疾突过来,他眉毛微微一挑,仍是以十分平静的口吻念道: “李嗣恩与吾义儿前番骑战对决,终究落了下风。所以这次要立刻便意图动摇我军中阵,而不惜亲自以身犯险,他还真是要放手一搏啊......” 葛从周缓缓念着,手中长枪渐渐举起,直指苍穹,旋即倏的指向前方。周围将校会意,也纷纷号令麾下军健策马前驱,很快也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声,无数铁蹄开始敲击地面,形成让大地都颤抖的轰鸣声,也向迎面杀来的敌军骑众发起了冲锋! 霎时间,两支精锐骑军又碰撞在一处,兵刃翻飞、人喊马嘶时,彼此军骑披覆的就铠甲被兵刃砍搠划过,迸射点点星火,也不乏有如注的鲜血涌溅,两股尘烟中汇聚在一处,其中人影憧憧,还有骑士相继倒摔坠马...激烈的杀阵景象,也直让人瞧得触目惊心! 战团中李嗣恩仍是当先催骑冲杀,手中长刀上下翻飞,血光飞溅中,先后便有十几名魏军甲骑毙命于他的刀口之下。寒芒再度卷落,狠狠的剁在一名骑将的脖颈间,李嗣恩顺势用力一划!当即人头滚落,无头体腔中鲜血呲呲喷射的同时,李嗣恩策马错身而过,瞪目望去,就见到扬武军打出的牙旗距离自己也不过数十步远的距离。 这次倒是正好与葛从周要撞个正着...李嗣恩瞪圆了双眼,那对招子中杀机炽烈如火,很快的锁定住一个熟悉的身影。但见迎面杀来的那员敌军大将抡动长枪,催动胯下战马疾驰撞来,更让李嗣恩火大的是,杀阵当中,对方神情似乎也仍显得较为淡定...那厮不是葛从周,却还能是谁!? 李嗣恩便目光灼灼的凝视向同样策马杀来的葛从周,双臂突然一摆,锋利的刀刃立刻又割裂了空气,发出极为刺耳的尖啸声! 策马疾进,李嗣恩手中长刀劈空斩出,直向葛从周脖颈横斩过来。然而葛从周森然一笑,手中錾金虎头龙牙枪也如闪电般探出,“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李嗣恩霎顿觉只觉耳畔一片嗡嗡响,他双手酸麻,在颠簸的马背上正要稳住身形之时,就见葛从周使得那杆长枪骤然收势,旋即又直搠了过来! 葛从周、李嗣恩这两员统军主将,也已撞杀到了一处。而谢彦章也迅速统领麾下锐骑,从后方奔袭杀来,直冲向后唐骑军的后阵。 撞击声与砍杀声在战团中交织在一处,奋力夹攻过来的魏朝骑军甲士,再度撕开了层层队列,只顾朝着深处杀去,而李嗣恩所统领的骑军一时间遭受腹背夹攻,也难免被一排排的被放倒坠地! 战况便的愈发惨烈,但是总体看来,李嗣恩选择直接朝着魏朝中军主阵杀去,到底也显得有几分莽撞。他争取立刻杀至葛从周面前,寻思两将对决,生死往往也只在一瞬之间,可是单论马战武勇,他也实在难以速取这员魏朝上将的性命...所以再厮杀下去,魏朝扬武军方面,渐渐的也对李嗣恩所部骑军形成压制之势。 然而这场混战已有愈演愈烈之势,东面的地平线上,却也有烟尘腾起,一缕黑线迅速的朝着战团这片涌来,推着距离的拉近,那缕黑线也迅速扩大起来,也好似风驰电掣,意图立刻参赴进这场战事。 而葛从周、李嗣恩两军本来交战正酣,这忽的又撞出一路兵马,自然也使得在场众人立刻警觉起来。而由谢彦章统领,位于骑阵后列的一名指挥使眺目过去,随着那路兵马与战团这边愈发临近,他瞧见了那拨军阵中打出的旗号,当即神色一变,又立刻高声疾呼道: “三讨军石敬瑭?是晋贼的援兵!” 910 拼死血战,仍难求一胜 成德军东与横海军接邻,而石敬瑭身为李嗣源麾下亲信,经调度为南侵魏朝做战备,距离镇州又是最为邻近的一路军旅,所以他能及时西奔赴驰援。而随着石敬瑭所统领的后唐援军骤然杀至,本来便甚是惨烈的战团规模又壮大了不少。 谢彦章眼见有敌方援军杀至,便指挥骑众立刻重新结阵,迅速截杀了过去。整个这片旷野间,遂形成葛从周对李嗣恩,以及谢彦章对上石敬瑭的西阵、东阵两侧,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兵马,很快便已杀得惊天动地。 精锐甲骑狠狠对撞,又难以一举将对方冲垮杀溃,便也就只得一命换一命的血战厮杀。而面如寒铁、眼含煞气的石敬瑭抡动着一杆马槊,左右挥舞,论他马上的本事,也足以率部凿入敌军队列中冲杀起来。 即便谢彦章所统领锐骑骁勇善战,配合默契,石敬瑭周围也有一众三讨军骑军的拥簇,迎面诸般兵刃搠来劈来,却被大槊一举荡得抛飞,势不可挡的槊锋,顺势就将前面的敌骑捅翻。石敬瑭如此亲为箭头,纵马冲驰,也卷动起一路的血光! 三讨军石敬瑭...听闻他深得李嗣源重用,也是晋人军中的后起之秀。今日与其交锋,他也的确十分了得...... 谢彦章策马奔驰,由麾下精骑护卫在当中。他朝着不远处已经与后唐三讨军交锋的战团望将过去,眼见敌将石敬瑭剽勇厮杀的模样,也不由暗中念道。 而谢彦章又注意到,戎卫在石敬瑭一侧,而距离自己这边相对较近的一名骑将手绰看似份量较重的大刀,轮转如风,接连劈斩过去...鲜红的血液,也登时从冲杀到他身侧的五六名扬武军甲骑绽裂的铠甲缝隙间喷溅出来,而相继坠马毙命! 更为显眼的是,打眼朝那个石敬瑭麾下军将望去,就见他的眼睛中几乎尽是眼白,瞳孔便如一个小黑点,再加上他脸上溅血、满面煞气,那副模样也甚是可怖...... 谢彦章识得在后唐军中已经有些名气的石敬瑭,却并不识得在三讨军中,如今已擢升至牙门都校的刘知远。 “晋贼!也未免太过猖狂了!” 扬武镇牙军有名素来以武勇自夸的骑将,趁着刘知远抡刀连斩数名骑将,也厉声喝骂着催马直扑了上去。刘知远见状,他面色也如石敬瑭那般冰冷,也根本懒得回骂,便直接绰刀策马迎了上去。 长枪疾探,在刘知远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创口,鲜血也顿时喷涌而出...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刘知俊手中沉重的长刀已高举过顶,旋即挟带着狂暴的杀机劈斩下去!那员扬武军骑将惊觉抬头,满眼的不可思议,下一刻鲜红的血液,便从他几乎被刨开大半截的躯体间喷涌出来! 谢彦章经义父葛从周传授兵法,擅长统领骑兵,而且排阵攻守进退严密齐整,可他更倾向于是个儒将。每临战阵虽然亲自统军指挥,但是并不以马上厮杀见长; 而石敬瑭、刘知远则都属于亲自带兵摧锋破阵的猛将,所统领的兵马,也是隶属于后唐名将李嗣源麾下的精锐部众。双方锐骑部众撞到一处,一时间杀得个难解难分,只是每一刻都不免损耗许多人命。 然而有石敬瑭这么一支生力军杀入战场,谢彦章率部立刻转向迎击,也无法将李嗣恩所统领的骑众拦腰截断;石敬瑭与刘知远等麾下骑将,一时间也不能杀透这拨魏朝锐骑,而直取敌阵中心处那员主将的性命。 至于西阵战团中心处,骤然有响起几欲要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忽的刀锋荡起、火星四溅,李嗣恩身子在马背上猛的一歪,就见葛从周手中那杆由錾金虎头吐出的三面开锋枪刃,便又直朝着自己的胸脯刺来! 可恨!即便我舍命冲杀过来,就连马战的本事,终究还是要比葛从周逊色一筹? 李嗣恩激忿似狂,而眼见要被一枪洞穿胸膛,他立刻兜马朝着斜侧闪避。葛从周挺枪疾突,驱使战马也从李嗣恩身侧掠过,而他手中大枪抡圆了便朝着后方狠狠的扫去,挟卷起一股猛烈的风声呼啸,浑重的枪杆,便结结实实的砸在了李嗣恩的后背上! “铛!!!”的金属震击声格外响亮,期间似也夹杂着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李嗣恩竟然感到自己体内的脏腑猛的被挤压成一团,整个身子也当即扑倒在惊嘶的战马上! 如果是寻常军将挨了葛从周这一记重击,只怕当即便要昏死过去。可李嗣恩生性剽悍,更是员重伤不下战场,意志力过人的猛将。被犹如铁锏钢鞭的枪杆狠狠砸中,他先是趴在马背上,可很快的又挺起身来,只是感受到体内骨骼迸裂、内脏受损的钻心痛楚...李嗣恩嘴角污血也止不住的溢出,也很难再提起力气厮杀! 你为河东李家尽忠,的确不愧是一员忠心剽勇的悍将...毕竟各为其主,由我取你性命,也算是成全你李嗣恩为主竭力效死的忠义之名了...... 葛从周心中念着,拨马回身,手中錾金虎头龙牙枪眼见又要疾刺过去,便要对李嗣恩进行致命一击。可突然间,从斜刺里的战团中,又有数百余骑冲透战团,朝着这边撞杀过来。葛从周见状眉头一皱,抡枪朝着那些驰援过来的后唐军骑杀去,或是以枪锋扎刺,或是抡动枪杆扫砸,登时又将这一彪冲到面前的后唐骑兵杀得个人仰马翻! 枪影闪动处,首当其冲的三讨军将校甲骑,顷刻间便被锋利的枪刃透入铠甲,血肉被剖开,旋即枪锋直贯身上要害,而纷纷倒翻马下。可后继杀至的军骑立刻格挡在葛从周、李嗣恩中间,而拼死要抢还救下这员后唐功勋宿将。 衣甲上也溅满了污血的石敬瑭舞动大槊,突然策马也从战团中奔出。他眼见前面李嗣恩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见便要跌翻下来,又立刻催骑上前,一把搀住李嗣恩,并言简意赅的说道: “淄青军王晏球,统领所部牙军进犯至棣州。将主无法亲至,遂遣末将前来支援节帅。” 李嗣恩费力的抬起头来,再望向石敬瑭时双目已是一片血红,他正要言语时,忽感喉头一甜,便噗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石敬瑭见状眉头紧蹙,心中也当即暗忖道: 葛从周用兵出其不意,奔袭至成德军镇州,而危及我朝重镇,迫使李嗣恩不得不主动挥军迎战,只是终究还是力战不敌。我就算拼力抢救回去,我朝这员宿将...恐怕也快不行了...... 911 魏帝晋主,御驾亲征 由一众亲随健骑护卫,石敬瑭抡动马槊,策应着伏在马背上的李嗣恩奋力突围。不远处錾金虎头龙牙枪的枪尖如蛇信般骤然吞吐,正前面一员骑将的心窝登时被搠出个血洞,而仰面栽了下去,旁边又有三名骑兵顿时如遭雷殛,也先后倒翻坠马。 扬武军锐骑聚拢过来,追随葛从周赶杀上去,群骑驰骋,从那些倒毙在地上的尸首上轰隆隆践踏而过。而坠下马后尚还有一口气在,而辗转呻吟的伤兵,就见碗口大的铁蹄直朝着自己身上踏来...伴随着一声尖叫、几声惨嚎,便也被踏得不成人形。 葛从周杀溃了前来截击的敌骑,策马望去,就见石敬瑭护卫着挨了他一记重击的李嗣恩要冲出战团,赶忙朝着东面退去。 敌军要退,当然不能任凭他们离去,葛从周、谢彦章立刻喝令麾下部众掩杀,整个旷野间又是一片波翻浪涌。好歹有石敬瑭所部军旅策应,后唐兵马还不至被魏军精锐杀得一哄而散,而落荒而逃,只得任由敌军追兵大肆宰杀。可是从厮杀焦灼的战场上撤离,也总少不了还要再丢下大量的尸首...... 石敬瑭率部西奔来援,对上葛从周这等名将,也只能护送李嗣恩尽快撤离。魏军又胜一阵,而南面还有贺瑰趁势北进,终于还是拿下了柏乡、临城二县,再攻下赵州全境,看来也已是势在必得。 待报急军情传至太原,一时后唐朝野震动。本来突然出兵攻打昭义军,结果本来的攻方损兵折将,原本的守方大举进犯...当然也免不了朝堂内议论纷纷。 而文臣武将会聚于太原内朝大殿之时,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坐在龙椅上的李存勖沉默不语,目光森寒,脸上一片阴霾。虽然他一言不发,可是皇帝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现在的李存勖就处于爆发的边缘,也使得大殿内的氛围压抑到了极处。 往日的李存勖豪放爽朗,还有几分玩世不恭。即便也有大怒处死属下臣子的时候,但气性过得也快。可眼下他眼冒戾气,满脸阴森寒意,也明显有别于平日恼怒时的模样。 父皇心腹白袍史都督之子史建瑭,亦是我朝栋梁将才,结果如今就连他也中伏战死...义兄嗣恩,为山东一条葛杀败,即便有横海军石敬瑭奋战救援,可是也已震伤了心脉,非但无法再上阵厮杀,终日卧在塌上,也不知还能撑多久...李存勖满心恨意,不止是因为痛失良将,心中隐约的也感到有股莫名的邪火,也使得他愈发的焦躁。 李存勖仍旧还以为,自己必然能完成父亲留下的三箭遗命,也仍会是成就河东李家霸业的雄主...然而本来有人还能督促约束时,李存勖尚且知道自省,然而身边尽为奸佞谗臣,他短于为政待人,性情偏执,而并无接受忠言雅量的弊端全都暴露出来,可是他又决计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沉溺逸乐、宠信佞臣...... 而这次战事不利,痛失大将,更是刺痛了李存勖敏感的神经。 朕当年继为河东之主,受父皇遗命,多少年来励精图治,终于得以覆灭梁贼,为唐雪耻,令国祚中兴,再与魏帝争衡天下...这也是凭着朕栉风沐雨、亲冒锋镝,而打拼下来的霸业! 而南朝占据中原,比起我朝殷富,疆域更为广阔,也全因魏帝确实太会把握时机了...若论文治,朕或许不及他,可是若比武功,朕既然要入主中原,为正朔成就帝业,又岂能再输于南朝!? 李存勖心中念着,狠狠咬牙,眼中也射出两道骇人的厉芒。他忽然缓缓开口,语调略显沙哑,也透着几分阴冷: “父皇以雄图而起与河东,朕已赌誓必要完成父皇遗命,而比起伪梁朱贼,南朝魏帝,的确是更难对付的敌手...如今成德军更是不容有失,否则镇、赵等州府为南朝所占,做势也要将我朝领土隔断开来。以如今这等形势而言...这一战,朕要御驾亲征!” ...后唐皇帝李存勖,终于还要要亲自出征了,毕竟还是要凭着他为世人称赞的出征军事才能,去与李天衢争锋。而河东李家,相较于魏朝,也仍更偏向于一个称帝建制的军事集团...所以如今这般国情,更不能让魏朝要通过战争的方式继续压制己方势力。 当后唐帝君亲自统军出征的消息传至魏朝,汴京朝堂当中,早已拿定主意的李天衢便召集众臣安排妥当,京畿殿前司诸部军司调动起来,民间到处也都是副备战的忙乱模样。 魏朝、后唐这两大国以往虽然冲突战事不断,可是如今却是双方帝君集结兵马御驾亲征,这也无疑会是一场影响天下局势走向的大战。所以南吴、蜀国、南楚、吴越、闽国、粤国...乃至各处地方自立藩镇之主,诸方势力,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北地,密切关注着这场大战最终的结局又会怎样。 而李天衢、李存勖调集大军,出征前后,位于昭义军的高行周、夏鲁奇,以及行军至横海军与淄青军交界处的王晏球所部牙军,与后唐几路牙军又进行了几次交锋,但是彼此都没有发动全力...... 高行周与夏鲁奇这两员魏军中的后起之秀胜场更多;而王晏球与李嗣源进行几场小规模战事,由对方夺回了一些失地,而被迫后撤数十里,总体来说,双方还是胜负掺半,目前仍是一个僵持的局面。 而本来坐镇成德军的后唐宿将李嗣恩伤重命危,所部军旅相对伤亡惨重。出于战略局势的考量,又以闪击战接连攻陷数地的葛从周,闻知后唐帝君亲征,预判李存勖御驾亲征,也唯有先行挥军杀至镇州,以保住成德军不会为魏朝攻取...... 所以葛从周也更改原来尝试进攻镇州治所真定城等重镇要地的打算,指挥牙军向南撤返,退至大片县城已被攻陷的赵州地界。一边与几路袍泽互通声息,一边等候自家主公亲自挥军杀来,而打响这一场恐怕要在昭义、成德、乃至横海、魏博...等河朔大片疆土燃起战火的会战。 沙场点兵,出征在即。经过检阅的十万将士轰然领命,声震长空。而出京畿方面之外,再加上从附近军司调动的偏师,这次由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便达十五万之众。 然而临行前夕,李天衢又收到一则军情,他闻讯之后,却面露冷笑,而喃喃念叨: “那边也要出兵,要趁火打劫,这固然是对我朝有利,可那个人至少眼下,到底还是贼心不死啊......” 912 不请自来,契丹大军 据北面传来的消息,李天衢从也已知晓后唐李存勖先行一步,统领十万兵马,已经抵至成德军镇州治所真定的同时...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终于还是出手了。 上一次,是由北平前任国主王处直相请,趁着后唐讨伐赵国逆臣张文礼之际,发兵二十万南下,却被李存勖杀得退返北归...而这一次,耶律阿保机趁着魏帝、晋主亲自下场、两雄交锋,却是派遣萧阿古只、迪里姑鲁、王郁等将臣统兵十万入侵卢龙军,而自己则带领心腹将帅挥军二十万攻打振武军...投入的兵力,竟然已达三十万。 李天衢心说以耶律阿保机的心气,他被李存勖打败一次,对那李亚子固然忌惮,但是也尚还不会服软,反而处心积虑的要一雪前耻。按史载线他便会倾塞犯边,其众三十万攻振武...... 何况这次魏朝、后唐之间的会战,要在河朔地界打响...这对于契丹而言,也正是趁虚而入的良机。 契丹三十万大军压境,那么后唐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振武军节度使李嗣本也只得死守藩镇,而无法支援即将与魏朝开战的袍泽军旅。而且能不能守住治下疆土,还是两说。 然而李天衢心说我本来只打算通过契丹来牵制李存勖,但从未想过要利用契丹出兵而瓜分后唐治下疆土...可耶律阿保机表面上虽然与魏朝修好,但是决定打谁,也无须看魏朝眼色。他毕竟也是开辟契丹辽朝二百多年国祚的枭雄,等到了这个机会,也就不会错过。 所以这次魏朝方面,虽然根本没有意图与契丹联手,而让那塞外势力有在中土扎根的机会...可是耶律阿保机终究还是要来,李天衢心说以现在形势而言,也不能再度下旨就此罢兵,突然收手,而打算坐视后唐、契丹双方往死里掐。 毕竟李存勖与阿保机也都不是傻子,也不会坐视魏朝隔岸观火...李天衢心中也不住叹道: 虽说兵不厌诈,可是耶律阿保机那个帮手,的确不是我找来要一起对付你李亚子的...然而后唐如今还是要遭受南北夹攻,更何况终究因你之故,而致使国家陷入内忧外患的窘境当中。李存勖...这对于你而言,所将面临的压力也不只是雪上加霜那么简单了...... ※※※※※※※※※※※※※※※※※ 卢龙军东隅,大批髡发左衽,身着兽袄的骑军手绰角弓,搭配着一两件马战兵刃,而按一人双马、三马的编制形成老大阵仗,已经策马涌入后唐治下领土。 本来以往契丹人虽然数度犯边寇钞,可是除了卢龙军刘守光、刘守文兄弟争相示好拉拢,以及北平王王处直派遣王郁去央请带路的情况之外,胆敢于深入燕云之地境内的却是少之又少。 毕竟无论是曾经坐镇燕地的刘仁恭,还是先前李匡威、李匡筹兄弟,乃至卢龙军历代节度使,此处藩镇的职责本来便是防御契丹、奚人。所以无论是为唐廷镇守燕云,还是要维持自己的地盘稳定...打契丹,通常都是历任卢龙军节度使行家里手的本事。 随后李克用兼并卢龙,李存勖挫败耶律阿保机...也着实让契丹又隐忍了一段时日。可是这次大举入侵,进入卢龙军治下领地的军旅,迅速按部族分成几路,化整为零,扑向各处城镇村坊大肆掳掠,便已开始补充这次远征所须的物资消耗。 卢龙军东部平州治下马城县(后世河北省东北部滦南县、滦县一带),地势北通燕山,依托长城,南通渤海,地利位置也甚为重要。 然而先是有于长城关塞寻边的兵卒急来报说,契丹忽然大举入侵,而且兵力众多,边备部众苦不能挡...马城守将大惊失色,急令紧闭城门,并调度麾下兵马据守城关之时,便已有成群的契丹军骑扑倒了城下...... 飕飕箭啸声不绝于耳,大批的骑射手驱使坐骑,就在马城前方来回奔走着,并以他们娴熟的弓马手段,朝着城头施射利箭。而城上的守军弓手虽然不断的发箭反击,但终究时敌众我寡,虽凭着居高地利之险,但仍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马城守将,就见周围有不少探出头施射还击的兵卒,却因闪避不迭,反而被从下方激射上来的利箭贯穿面颊、脖颈,而当即丢了性命...他气急败坏的赶上前去,还没靠近墙垛时,一枝利箭便嗖的擦着这守将的脸颊疾掠而过,“笃!”的声便钉在了城门楼的木板上,箭尾兀自颤动个不停,也将他惊出了一身冷汗。 着实可恶!我朝如今与南朝交战,方才听闻陛下已御驾统领大军赶赴成德军镇州,想必战事也愈发吃紧...这等紧要关头,偏生契丹人又来侵犯,而且瞧这般阵仗,也大有要再度席卷卢龙军的势头! 马城毕竟不是大城要塞,只怕终究难以抵敌...可是这些时日下来,我等戎守边关的军士日子过得也愈发窘迫。而且瞧契丹这般阵仗,可不是只打算袭掠镇坊村落,而势必要打下此处县城...... 如果城郭注定要为契丹攻破,我等若是拼得性命不保,这又是否值得? 实则除了这员守将,团缩在墙垛后方,各自惊惧恐慌的兵卒当中,有不少人也是相同的想法。 忽然间,马城上方的守将兵卒,似乎听见外面响起几声契丹语喝令声。本来密集如雨的箭簇暂时停止下来,旋即又有人以夹杂着十分生硬口音的汉话高声喊道: “守城的晋人听着!我军迪里姑鲁舍利,与你们有话要讲,哪个是领头的速速出来答话,我等也暂不施射箭雨。可若是不识好歹,必教你们城破人亡!” 无论都东面为契丹占领控制的营州、锦州等地,还是这平州马城地界,毕竟与契丹掌控的疆域邻近。所以城中守将,倒也知道外面喊话那人所说的迪里姑鲁舍利...其中舍利在契丹语中不属于官职,而是泛指贵族的名称。 至于那契丹贵人名为迪里姑鲁...滴哩咕噜?这又是什么个鸟名? 那守将心中腹诽,但好歹有了喘息之机,先是高声呼喝愿意商议。再试探一番,渐渐探出头来...然而他瞧见城外景象,不由的又是面色一变。 但见马城城外,早已汇聚成一个巨大骑阵,一排排望不到头的军骑涌动,无数匹战马扬蹄嘶鸣,再加上骑乘在上面的契丹锐卒那密麻麻的人头...这般场面,让人望之便觉惊心动魄。 也有大批的剽勇契丹兵卒已经准备扑倒城下,要用备置好的勾索、勾梯卡在城头上,便成群向上攀爬,而由身后的大批骑射手不断的掩护下进行扑城...... 而由一众骑士拥簇着个身着锦皮兽袄,头戴毡帽的人物踱马前行几步。被契丹锐骑戎卫在当中那人,看来也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脸上神情,倒也不似周围骑兵那般骇人,倒还挂着抹淡定的笑意。 城头上守将见了,便立刻高声喊道: “你这...阁下便是迪里姑鲁舍利?既要与我等相议,看来阁下也使得官话...可我朝既与贵国罢战,却又为何无端前来进犯?” 那个被称作迪里姑鲁的契丹大员微微抬起头来,面带笑意,而以一口十分标准的汉话朗声回道: “迪里姑鲁,只是蒙国主恩赐的契丹名,我本是汉人,唤作韩知古,自然识得汉话,而今番前来,也是为马城内我汉儿的生计着想。” 913 这次不止是掳掠,更是要抢地盘 又听那契丹大员说自己本名韩知古,汉人出身,也引得马城城关上的将官兵卒一阵交头接耳。 契丹国治下如今也有众多汉儿,而且亦有汉人官员。可是其中很多人也都是被掳掠至北地做农奴使唤的...这些事,卢龙军边塞军民大概也都很清楚。然而韩知古不但身为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斡鲁朵心腹,还使唤得动众多契丹锐骑,这在马城守军看来,可就有些稀奇了。 毕竟韩知古不同于韩延徽、卢文进、王郁、康默记等先是在以卢龙军为主的北方藩镇任职,而后才投从契丹的汉人属臣...他父亲虽为唐朝蓟州司马,可是在其六岁的时候,便被契丹人掳掠至北地。 所以比起其他汉人臣僚,韩知古的契丹习气明显要重了许多。而且他起初做为述律平的家奴,做为陪嫁成了耶律阿保机的宫分人(隶属宫卫的奴隶)之后,便处心积虑的要引起契丹国主的注意。时至今日,他终于得到阿保机的赏识,做为国主的参谋,如今也已成了掌汉人州县租赋军马之政的南院汉儿司事。 李天衢自然也知道这个韩知古,他不但糅合汉人传统和契丹习俗,确定辽朝礼仪制度。其膝下数子在契丹都位居高官,孙儿韩德让,更是在高梁河之战期间参与击退宋军;而后又与宋朝缔结澶渊之盟;南征有兼并辽东之意的高丽...身为汉儿在辽国位极人臣,而且无论宋史、辽史,记录韩德让与辽国太后萧绰之间的暧昧,基本上都能写出一本《我与太后不得不说的故事了》...... 而眼下韩知古朝着马城城头环视了一圈,又放声大呼: “我本是蓟州出身,也知卢龙军昔日先有李匡威、李匡筹兄弟反目,后有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暴政虐民!可怜燕地汉儿饱受兵灾战乱之苦,民不聊生、生计难觅。方今魏晋争霸,我邦又挥军前来,晋人危如累卵,尔等焉能不知? 吾主施仁布德,收容众多汉儿流民,分与田地,而让汉家黎民得以安居乐业。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吾主任贤使能,看我便知,亦无契丹、汉人之别。城中将士,如若肯投效契丹,仍按原职录用。非但可保尔等衣食无忧,再为我邦建功,更会厚封重赏,可期前程!” 韩知古这一番话下来,城头上有些将兵已不免意动,但是同样也有人不禁面露不屑之色,而念道: 乱世时节,卢龙军当初的确也是时局动荡,契丹安置了不少汉儿开垦田地,这倒也是实情...可是契丹人又掳掠强迫多少汉家百姓转迁至关外?以往犯边寇钞,剽掠城乡,杀人放火的歹事便没做过? 你这名为韩知古的汉人,投靠外族,固然得受重用。可是燕云之地时局不太平,不止是因为当初刘氏桀燕暴政,起码刘仁恭之流北击胡虏,就是为了提防异族大举犯境,祸害汉家百姓,就算是如今契丹国主招徕收容汉儿...可你又怎么能把契丹人夸得跟救世主似的? 然而韩知古先是和颜悦色,忽的面色一沉,再高声言语时,便多了几分森冷寒意: “正是先礼后兵,我不愿城内军民枉送性命,故而先来好言劝说。可是两国交战,终究难免兵燹之祸,尔等若仍是不识时务,我军便将全力攻城!待城破之时,守城将兵,一概不留!家眷妻儿,掳至关外,也尽将打为奴籍!” 韩知古寒声说罢,忽的高举手臂,身后大股军骑,也登时发出如同山呼海啸的吼声!无数战马也开始扬蹄嘶鸣,又扬蹄烟尘滚滚,升上云霄! 马城城头上一众将官兵卒眼见这等凛然声势,纷纷面露慌惧之色。眼下城中县令与衙署官吏,甚至还未曾赶至城头,军阵庞大的契丹骑众,便已漫卷至城前...如果当真是要发动全力猛攻,这马城又如何能守得住? 不少心慌意乱的士兵,纷纷转头朝着守将那边望去,眼下盼着他能拿定主意。而那员守将怔怔瞧着外面声势骇人的场面,他面色焦虑,眉宇间也分明夹杂着几分畏惧...而渐渐的,他紧绰刀柄的手掌缓缓放松,喟叹了声,看来也已做出了抉择...... 契丹汉儿司事,更是耶律阿保机身边谋臣的韩知古,几乎也以相同的手段,每至各处城郭,命令契丹骑射部众先行朝着城头施射几轮箭雨,再由他亲自策马到城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而促使守城部众不战而降。 卢龙军东隅诸州治下县城,当然也会有些守军忠于后唐,拒不肯降,契丹大军,遂以兵力上的优势开始进行疯狂扑城猛攻。一些城墙不算极高,而城防工事相对简陋的城郭,城中将兵,面对大批采用蚁附攻城手段的敌军,终究因寡不敌众,而相继告破。 至于化整为零,扑往镇坊村落的契丹游骑更是肆无忌惮。然而这一次,契丹军旅并没有调动部曲,强制押解汉家黎民至关外,大肆搜刮过后,还调遣汉儿司的官员署吏接管地方事务。看来这一次,契丹也不止是要留下被洗劫的城郭县坊,再将财帛粮秣转运至北地...而是要就地扎根,开始兼并长城关内的领土...... 家园被契丹侵占的各地民众,遭受剽掠洗劫过后,好歹大多性命得以保全。当然比起后唐银鞍契丹直不久前在昭义军沿途烧杀劫掠的恶行,也只是相较而言,而尽量减少屠戮平民百姓。但作为被侵掠的一方,战争对于民众的附加伤亡,也终究是难免的...... 平州治下几处县坊尽被攻破,契丹大军继续西进,已侵犯至蓟、檀等州府。报急文书,也如雪片一般纷纷传至卢龙军治所幽州。牙署节堂内,一众牙将群情愤慨,而节度使李存贤更是满面怒意,只是他面带恹恹之色,明显带着几分病态。 为帝君李存勖赐封为卢龙军节度使之后,李存贤忧心于地方民政,本来便已是废寝忘食,而方今朝堂佞臣当道,地方财赋日渐虚竭。李存贤军政一手抓,更是心力交瘁,终究难免忧劳成疾...他也是为了稳定卢龙军的时局而操碎了心。 然而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契丹还是要与己方势力为敌,偏偏又是在陛下御驾亲征,要与魏帝一决雌雄的要紧时候。李存贤统领所部牙军,只得固守疆土,抵御契丹...他额头青筋突起,当即又恨声说道: “契丹贼子,虽长于野战、短于攻坚,可卢龙军治下诸处城防守备终究有限,也绝对不能任由外敌再度肆意袭掠...到底还是要主动迎击,尽快杀退契丹敌众!” ----------------------------------------------- 注:上一章契丹称韩知古为舍利,属于标识贵族身份。可后来想起,其实到了韩知古的孙子韩德让之时,才由辽太后萧绰下诏将韩家划出宫籍,跻身横帐皇族之列。 契丹建国初期,所设的宫籍也多有奴隶,直接依附于契丹皇室,这段时期地位也还不像后来有所提高,所以称韩知古为舍利不太恰当。 所以前文已做修改,对韩知古改以耶律阿保机的斡鲁朵腹心部相称,交代一下...... 914 以汉制南面称王,想得倒美 蓟州(后世天津市蓟州区)治下遵化县,城关上已经陷入一片混乱当中。悍不畏死,纷纷扑上城墙的契丹士兵嘶声呐喊,不断的抢攻上前,而逼迫的城头上抵抗的后唐军卒步步迫退,城墙上方,鲜血横流,尸首堆积的已是层层叠叠。 直到城门缓缓被打开之时,遵化城下,登时又发爆出一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城外人头涌动,此刻又大有要从正被打开的城门中漫卷进去的势头。契丹、奚人,关外诸族...还夹杂着些汉人的部众手中兵器如林高举,相继厉声大呼: “已抢下城关,打开城门,速速杀进城去!” 城中也有无数百姓凄厉的惊呼哭喊声响起,已经冲入城内的契丹将兵大声喊杀,朝着前面溃乱的守城部众扑去,一面四下砍杀,一面分成数股队伍,而朝着城中衙署、仓廒等地涌将过去。 本来涌杀入城的契丹军旅经过之处,已杀得血肉满途,驻守的士卒,被冲击得星散。然而忽的一小撮军骑从斜侧撞杀出来,立刻便凿入扑往遵化县衙的契丹部曲当中! 驻守于当地的后唐军将,本来是河东牙军的沙陀裔出身。他手中挥动着一柄浑铁骨朵,每一次砸击过去,便有个契丹军卒的脑袋被敲得破碎!,这沙陀骑将身形格外高大,也是勇悍至极,前面又有多少敌军冲杀过来,他就是率部催马,抢先突进!铁骨朵虎虎生风,挥舞成一团团乌光,一时间不知敲碎了多少敌兵的天灵盖! “契丹狗贼!当真不知死活!当初被陛下杀得狼狈北返,如今倒还敢来讨死!即便今日仗着兵多抢占城关,我卢龙镇牙军杀至,也教你们各个有来无回!” 这员沙陀骑将破口大骂,继续催马前驱。他突然身子微侧,闪过对面敌骑直搠过来的骑枪,又立刻探手一把抓住枪杆,用力一扯,便将那绰枪的契丹骑兵拽得身子趔趄,猛然向前倾倒。 沙陀骑将另一手握住铁骨朵长杆中端,抡起狠狠砸落下去!“嗵!”的一声闷响,那契丹骑兵两颗眼珠几乎夺眶而出,头戴的毡帽下方,登时暴起一团血雾!他那颗脑袋整个也瘪了下去,这般死状惨不忍睹,未经历过惨烈厮杀的人,也根本不敢去瞧毡帽里面,那颗头颅被一骨朵到底又给砸成了什么模样! 那沙陀骑将正杀得解气,忽然却又听见格外锐利的尖啸声掠空而至!他立刻抡动铁骨朵格挡这一支从远处射来的利箭。然而炸起震响声的,让耳膜隐隐生疼,金铁相击的反震力道,实在出乎这沙陀骑将的意料之外...铁骨朵与激射而来的箭簇撞在一处,竟然被荡到一边,险些从这骑将的手中脱手飞出! 然而另一支狼牙箭衔为射来,直直钻进这沙陀骑将的头颅...锋利的箭簇竟然凿入兜鍪,而生生的贯透了整个颅腔! 骑将双目一番,又被狼牙箭挟裹来的力道带得从马背上倒栽了下去。他身旁浴血奋战的后唐士兵见状大惊失色,再朝这两支箭簇射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员骑将大将手绰硬弓,骑乘在匹高头大马上,与被他射杀的沙陀军将相较,身形竟还要大了一圈,便如只白山黑水中钻出来的人熊一般! “是啊...上次契丹的确是败于你晋人,可是我族裔儿郎的锐气仍在。唐朝汉人、河东沙陀...也该轮到我契丹崛起,出于白山黑水,白马青牛的子孙,如今也不会再忌惮晋人的威迫!”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麾下爱将萧阿古只,仍以他射甲楯辄洞贯的手段射杀远处顽抗的敌将。前番奉令挥军征讨摩震国,而杀得篡权夺位的王建只得遣使求和,并割让朝鲜半岛大同江以北的领地于契丹...萧阿古只锐气更盛,仍渴求会有为阿保机开疆拓土的时机,如今终于又杀入后唐治下疆土一雪前耻,他也犹如一支被硬弓射出的利箭,即便前方有铠甲盾橹阻隔,也要将其生生射穿! 当萧阿古只锐利的眸子,又冷冷的向远处惊惧的后唐军卒望去,便厉声吼道: “不止是塞外,这片土地,沙陀人可以来,那我们契丹也可以来,终究还是要看谁的实力更强。你们不肯降从,仍要做我契丹的敌人,那边统统去死吧!” 随着萧阿古只再度喝令,好似无穷无尽的契丹马步军众继续向前涌杀,纷纷发出犹如野兽嚎叫的喊杀声,便扑向那些面露绝望之色的后唐残兵...... 而遵化城外,王郁也由一众契丹军骑护卫着,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城郭轮廓。虽然后唐帝君李存勖是他的小舅子,而为契丹大军引路侵境,杀入的又是燕地汉儿的家园...但是他满脸得意,也丝毫看不出半点不忍与迟疑。 先前通过出使魏朝汴京,三番两次的试图促成魏帝李天衢、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联手,共讨李存勖,而瓜分后唐疆土,偏偏李天衢都回绝了...而王郁心说趁着魏朝与晋军会战,我契丹有机可乘,终究还是来了。 义武军易、定二州,本来为我王家所有。可恨王都那螟蛉之子,竟然鹊巢鸠占,发动兵变囚禁阿爹,又倒从奉晋主为尊...我王家的基业,终究还要再夺回来! 河东李家当初固然势大,但我已拜契丹国主为义父...那李亚子彼时固然大败吾主,可契丹于塞外开疆拓土,如今声势更盛。晋人南与魏朝为敌,也招致魏帝御驾亲征...我契丹再趁虚而入,又如何能抵敌得住!? 不止是义武军,卢龙、振武、成德、横海诸镇,也有机会为契丹所占。我既为契丹国主义子...哼!虽然韩延徽那厮,屡番劝阻国主勿要南顾,也着实碍事。可按他藩汉分治之法,北面以国制治契丹,南面以汉制待汉人...我不是也大有可能入主河朔,权掌诸镇,而实如一方君王!? 然而王郁正畅享时,忽的听见身后契丹军骑一阵阵惊呼示警,他浑身猛的一震,立刻回头望去,就见远处也已有众多甲骑突然冒出身形。 一排排的锐甲骑士,催骑翻越远方丘陵仍是毫不停顿,行进中也已经排开了阵列。而在他们身后,还有好似无穷无尽的步军涌出。随着悠长的号令声,位列于前阵的骑军甲士也都放平手中紧绰的长矛马槊,遥遥对向眼见要被契丹大军攻破的遵化县城...王郁见状恶狠狠啐骂了声,并暗念道: 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这厮果然来了! ----------------------------------- 晚上有事,赶紧码完二更,内容略少些 915 卢龙军险急,振武军势危 本来即将结束的攻坚战,遵化城前,很快又是杀声震天,再度化为一片血与火的战场。 王郁眼见李存贤亲自引兵杀来,在一众亲随的护卫下,立刻便往城内赶去。萧阿古只得知卢龙镇牙军主力已然杀至,他也立刻号令麾下骑众立刻往城外扑去,准备迎战。 率先冲出遵化城的契丹骑众,眼见卢龙军的骑兵已经结阵杀来。疾驰的战马上,一排排利箭搭箭弦张,一蓬蓬羽箭便激射而出,直扑向迎面撞来的敌军骑阵。 卢龙镇骑军虽然在利箭的打击下付出了一定伤亡,可是阵列仍保持高速冲杀的状态。契丹骑射部众见状,立刻策马兜了个圈子,要以且骑且射的方式持续消减对方的兵力,消耗敌军的体力。 然而忽的又有一拨骑兵忽的从另一侧本来,拦截住契丹骑阵,迫使其也只得开始进行近身白刃战...... 河东军、卢龙军本来便以骑战见长。而汉人出身,本名王贤的李存贤虽然被李克用收为义子的时间最晚,本来也不善于马上厮杀,乃至统领骑军作战...可是通过多年打熬,他身边还有不少本来隶属河东的牙将辅佐,对于契丹人惯用的战法也十分了解。眼下马战厮杀,一时间倒也占得上风。 只不过契丹骑军源源不断的冲杀出来,除去攻打其它县镇,剽掠村坊的部众,会集在遵化城下的兵马便有五六万之多。李存贤还要兼顾分兵守住藩镇治所,乃至卢龙军治下州府,由他亲自统领杀来的牙军则大概在两万五千人左右。 虽然兵力相差一倍之多,可是卢龙军场面上丝毫不落下风。毕竟现在的后唐晋军虽然腹背受敌,可是也仍有数度将有意南下的塞外族类打得狼狈北返的底气...... 本来按正史轨迹,于庄宗李存勖身死,明宗李嗣源尽可能稳定时局之后。李从珂起兵造反,推翻闵帝李从厚,又抡刀被消减兵权的石敬瑭举事反叛...后唐不断内耗,又有大批的将领为一己之私,而争相投从契丹,这才给了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趁机覆亡后唐,并杀入中原的机会。 然而眼下李存勖尚还在世,后唐虽然内忧外患,可是面对契丹也仍保留着一些雄师强军的底气。耶律阿保机若不尝试利用魏朝,他再有雄心壮志,而为契丹打下莫大的江山...可是一直到死,也都不会有向南扩张的机会! 杀声喧嚣的战团当中,一点寒芒笔直的射出,挟裹起呼啸的破风声,远处登时血光飞溅。锋利的狼牙箭直射穿了一名后唐骑将的心窝,簇尖从后背透出,那骑将的身体在马背上晃了两晃,便坠落了下去,无主战马昂首长嘶,再不受控制的往另一个方向狂奔了出去。 萧阿古只以他惯用的手段又射杀了一名敌将,忽的又瞧见一名浑身浴血的骑兵从斜侧杀来。他一兜缰绳,策马闪过一记直刺,另只手顺势拔出腰挎的战刀,手起刀落,便将这个奔袭过来的敌骑剁翻下马! 然而再朝周围打量过去,萧阿古只眼见他麾下的契丹儿郎激战拼杀,也有不少骑兵惨嚎着跌翻坠马...他狠狠啐骂了声,而心念道: 前番虽然侥幸射杀了晋军中的名将李嗣昭,可当初他以少胜多,杀得我只能率部北退,也确实厉害...这个李存贤,也是个员善于用兵的将才,晋人中果然多有智谋勇烈之士,要占取燕云之地,果然要比征讨诸族各部要棘手得多! 萧阿古只本来还打算故技重施,催马靠近李存贤所处的中阵,伺机一箭射杀敌军主将。然而卢龙镇步军所组成的阵列缓缓向前推动,前阵一排排弩手迅速举起手中弩机,密集的破风声暴起,穿透力极强的弩矢便朝着涌杀过来的契丹骑众倾泻了过去! 本来由契丹军骑所组成如洪流迅速突进的人浪,顷刻间便被射翻了一片,惨叫声轰然而起。到底目前契丹骑兵所配备的铠甲十分有限,还担不起后来辽朝镔铁之国的名号...密集的弩矢足以轻易的穿透人马血肉,立刻在骑阵中引得血花四溅,人喊马嘶,成片扑倒,对于后面相继催马涌来的契丹军骑的威慑力,也是可想而知! 萧阿古知眺望卢龙军牙旗所在的方向,周围层层叠叠的由牙军部众护卫,如果贸然突进,恐怕他连人带马也要被敌军前阵施发密集的弩矢给生生射成筛子。不得已也只得喝令诸部契丹骑军继续奔走游弛,仍试图以骑射的方式对于卢龙军进行打击。 李存贤统领步阵缓缓前移,逐渐向遵化城那边靠近了过去。而中阵一名牙将翘首眺望,忽的双眼目光一凝,又立刻奔至李存贤的身边禀说。当得知当初还曾投至河东太原,为义父李克用收为女婿的王郁出现在城头上方...李存贤登时目眦欲裂,他瞪眼也朝着遵化城城门上方望去,又破口大骂道: “王郁!你这无耻小人!对外族谄媚,为虎作伥,枉先皇嫁女于你,你却恩将仇报,甘为走狗助契丹侵犯燕地,祸害汉民。我只恨不得立刻斩了你的首级,再交由陛下复命!!” 虽然彼此距离尚远,李存贤忿声怒骂,周围牙将牙校也尽皆高声呐喊,声浪汇聚在一处,转述李存贤骂声言语传了过去,王郁隐隐的也都听得个大概,他登时面沉如水,满眼戾气,也嘶声喝骂道: “李存贤,你又有什么资格辱骂我?别以为世人不知道你本名王贤,是个汉人,可不也认了沙陀李克用做义父,便不是爪牙走狗了?你们认外族为主,我又如何不能助契丹成就霸业? 什么汉人、契丹人、沙陀人...到底还是要看谁的势力更强,你晋人大势已去。也该由得我辅佐契丹,而让燕地军民俯首投效了!” 李存贤虽然恨不得立刻扑上城去,诛杀了那个背叛后唐的贼子。可是周围仍有契丹敌军牵制,一时间也无法复夺回遵化城郭...卢龙镇牙军奋力死战,可由于兵力上处于劣势,双方厮杀胶着,任哪一方也都无法一举杀溃敌军。 嘶声指挥调度时,李存贤忽的喉头一甜,又剧烈咳嗦了起来。他剧咳不止,直至面色也已是一片酡红。周围牙将牙校,连忙上前探闻,李存贤虽然摇手表示并无大碍,可是他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愈发虚弱,瞧着前方厮杀的战团,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李存贤咬牙切齿,也不住焦虑的念道: 可恨犯境的契丹兵马实在太多,也着实无法一举杀退敌军...今日就算能救下这蓟州遵化城,而迫退这一路契丹军旅,可是敌军分遣几路兵马到处袭掠,又该如何将侵境敌军尽数清绝? 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已经与契丹大将萧阿古只展开激战。期间藩镇治下,却又有几处县坊陷落...... 而差不多在一同时刻,由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经塞外草原向西挺进,也已杀入后唐北隅的振武军地界,二十万大军压境,声势更为浩大,振武军下辖北面军寨苦不能挡。而耶律阿保机挥军南下,眼见便要杀至振武军治所所在。 916 契丹所以强盛者,得文进之故也 单于都督府,当年做为唐朝安置东突厥降部的去处,所辖疆域囊括后世内蒙古中北部,乃至外蒙古南部。如今管辖的疆土缩水了不少,而由振武军藩镇治所,同样是昔日单于都督府的中枢所在云中城(后世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 然而如今云中城外,望不到边际而跃腾嘶鸣的马儿上面,一片片的毡帽皮袄,弓箭刀枪,契丹军健战马汇成了一片人海,令人望而胆寒。规模达到近二十万,军阵看起来无边无沿,也大有要投鞭断流的势头。 毕竟振武军相较于中原藩镇,治下领土更显得空旷,县坊城郭也极为悉数。如果有北地族裔组成的大军大举南下,也很容易杀至藩镇治所。 而且李嗣本长于征战、短于治政,由他统掌一方藩镇,行事手段也颇为苛急...再加上后唐租庸使孔谦打着为皇帝办事的旗号,以征收军需的名义横征暴敛、搜刮钱财。如今振武军在后唐治下各处藩镇当中,民生相对更为困苦,也出现了大量背井离乡的流民,除了治所云中城之外,藩镇对于治下其他司署与城防的管控力度有限,也着实难以抵挡契丹大军的侵攻。 一彪契丹人马登上一处土丘,观望着前方云中城的轮廓,周围也尽是契丹斡鲁朵精锐策马来回游走。诸如耶律曷鲁、萧敌鲁、耶律觌烈、耶律羽之...等契丹显要重臣都策马列于土丘上,周围还有些俯首帖耳的其它族裔属臣,而耶律阿保机策马处于最前方,一阵朔风吹来,披系的披风鼓动作响,他眺望远处云中城城郭,忽的沉声说道: “振武军节度使...李克用的义儿李嗣本,号威信可汗?哼!在塞外草原上,能被尊为王者的,如今也只是我而已,他倒也妄称可汗?” 耶律阿保机豪声言道,举手投足间所显露出的王者威仪霸气,似乎比以往又浓烈了几分。遥想当年,他可还记得与河东霸主李克用初会之时,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威风霸道的气场更胜过自己...... 可是阿保机很清楚,契丹诸部在他的带领下,也不再会是松散的部落联盟,还会变的更加强大,最终也会向势力也影响到塞外地域的河东李家进行正面挑战。 然而上一次,耶律阿保机终究失败了...后唐帝君李存勖能征善战,尤胜其父,契丹大军铩羽而归。阿保机不得不接受败果,但他尚还没有被后唐皇帝打服,经过养精蓄锐,耶律阿保机扫清了契丹内部的反对势力,观望趁着魏朝、后唐两强会战,便立刻发兵南下。 既然二十万大军先前败了,那么我这次就统领三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也理当能压制住河东李家这座一直挡住我契丹面前的大山! “卢文进何在?” 耶律阿保机凝视向前方,忽的大声说道。身后属臣当中,立刻奔出一人,赶至耶律阿保机马下躬身施礼。耶律阿保机侧目望去,虽然他也能讲得一口甚是流利的汉话,可是在场还有一众契丹臣僚,阿保机也仍用契丹语对卢文进说道: “韩延徽先生是读书人,而韩知古、王郁、康默记以往领兵的时候到底有限,你却是卢龙军骑将出身,久经战阵,自从投从我契丹以来,陈述汉人攻城之法,也当如何打造略地攻城所需的器械,也有大功。 而那云中城,毕竟曾是单于单于都督府重镇所在,城高壕深,实难攻打。我契丹兵马,虽然在草原上称雄,可毕竟往日缺乏攻克城郭关隘的阅历,所以这场仗又当如何打,也须由你参谋谏策。 若能顺利打下云中城,日后我契丹东征渤海国,你也会有大用。厚赏功臣,我从不吝啬,机会也已许于你了,就看你能不能争取得到了......” 正史中耶律阿保机便曾有言“吾解汉语,历口不敢言,惧部人效我,令兵士怯弱故也”。所以他学习汉语,吸收汉家文明,接纳汉人有才之士...可也仍旧要维持契丹民族身份的意识,并不主张完全汉化。所以除了接待中原君臣,与汉人臣子单独相处之外,耶律阿保机主要还是以契丹语发号施令,也要让麾下汉人文臣武将知晓,他们是在为契丹尽忠竭力。 而卢文进当初降从于后唐,可是帝君李存勖那不成器的兄弟李存矩不知安抚军心,还要抢纳他的幼女为侧室,终究引起军中叛乱,暴动的叛将乱兵遂将李存矩弑杀...卢文进自知李存勖的兄弟为自己麾下的兵马所杀,也终究不能为后唐所容,时逢契丹大军进犯卢龙军,他也就只得背叛后唐而投奔耶律阿保机。 虽说当初时被逼无奈,可是卢文进深知自己的前程完全由耶律阿保机掌控,他也已是死心塌地的要为契丹卖命。本来一知半解的契丹语,如今卢文进也早已是融会贯通,以便直接听候主公旨意行事...所以听阿保机吩咐说罢,他立刻跪地膜拜,高声言道: “蒙陛下赏识重用,臣铭感五内,也自当效死竭力,为陛下攻破云中城!臣以为方今我契丹以二十万之众兵临城下,李嗣恩只得固守城郭,抵抗大军猛攻,臣则考察周围地势,以掘道之法,暗通云中城内。 而李嗣本疲于应对,很难察觉我军意图。只不过要选择合适去处,再挖至城内,终究也需要一段时日,待挖掘地道的部众从内部杀出,与大军内外夹攻,则云中城必破矣!” “掘道攻城?这汉人的战法,我族儿郎的确不知其中机要,确实也少不了你去调度指挥。固然以我二十万大军之众,能直接抢下城关固然最好,可李嗣恩也是晋军勋将,倚仗云中城城险,也未尝不会长久抵抗下去...做两手布署,也更有可能尽早夺下这振武军的治所。尽管放手去做吧,需要多少人手,我也都会拨于你......” 卢文进闻言,更是欣喜领命,便立刻下去着手准备了。而耶律阿保机再度转头望去,盯着云中城轮廓,又喃喃念叨: “如今已是万事俱备,接下来,就要看那李嗣本又能硬撑多久了......” 云中城这边,城头上方,也有一对目光透过外面庞大的军阵,落到远方似乎有大队契丹君臣扎堆的土丘上。李嗣恩站在墙垛边上,他咬牙切齿,满面凝重之色,而狠声念道: “本来等候陛下旨意,准备参赴与南朝战事。可恨契丹狗贼,非要在这般要紧时候大举进犯!” 当初的振武军节度使回鹘人契苾璋,也曾意图与李克用魏帝,而直接被讨灭。而李嗣本当年因招抚生熟吐浑,收山后八军,而被世人敬成为威信可汗,他又是代北雁门出身,与塞外草原邻近,所以对付北地诸族各部,本来也是李嗣本的拿手好戏。 可是这次契丹杀至城下的兵马却实在太多了...李嗣本虽然性烈,当他也深知自己不可莽撞行事。好歹预先得知耶律阿保机亲自引军杀来的消息,李嗣本以简单粗暴的手段,刮地三尺,强征治下各处粮秣聚集于云中城,而用于长期抵抗契丹猛攻的军资。 二十万兵马,虽然这般阵仗看着骇人...李嗣本也是发了狠心,暗忖本来便不以攻坚战见长,却执意要来攻打后唐北隅重镇,他也已做好了死战的准备,而又厉声道: “来吧!契丹狗贼,谁胆敢侵攻城关,管教你有来无回!耶律阿保机,就算你人多势众,这次也无须由陛下出手,有我李嗣本在,也必然会教你无功而返!” 917 不仅是南扩,也是在为东征做准备 当耶律阿保机又是一声令下,规模浩大的军阵动弹起来,更是势如山呼海啸,契丹诸部军旅,便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朝着云中城那边涌杀过去。 李嗣本调度麾下几员亲信牙将,坐镇各面城关,当他瞧着契丹大军已经迫不及待的对此间振武军藩镇治所发动攻势,也是大吼出声来。早已奔至墙垛处的弩手平举弩机,身后一队队弓手拈弓搭箭,斜指苍天,便以平射、抛射的方式,朝着外面涌动过来的人群进行猛烈的射击。 而云中城外,迅速奔至弓箭射程范围内的骑射部众,纷纷擎起角弓也将一排排的羽箭不停歇的挥洒过去,试图对城关上的守军形成压制。云中城上方的箭簇弩矢一直也不曾间断,飕飕的破风声便如暴雨那般密集。 城墙那些奔驰游走的契丹骑射,在施发弓箭之际,也终究难免被弓弩射出的箭矢所笼罩。弩矢直接钉入血肉,骑兵当即倒翻坠马,也有箭簇插中仰蹄疾奔的战马,便是一声声惊嘶悲鸣,连人带马扑倒翻滚,死伤的契丹军骑也在不断增加着。 而激射上城头的羽箭也形成不断规模,时不时也能听见守军中箭的惨叫声。可是很快便有兵卒上前填补队列,持续对于城外敌军造成的打击,随着对方愈发逼近,也是愈发的猛烈! 只不顾由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数目到底还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有大批士兵被箭簇弩矢射中,直接摔翻倒地,可更多的军卒会越过他们的身子,继续朝着城郭的方向冲去。 李嗣本在城头督战,时不时抡刀荡起,信手击落射往他这边的流矢。再怒目朝着外面望去,就见夹杂着契丹攻城部众当中的,不仅有长梯,还有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 本来契丹短于攻坚,人数再多,若遇守备固若金汤的重镇大城,往往在城外游弛施射一阵,而扑城的士卒伤损一多,便只得退去。先前也主要以袭掠地方镇坊村落为主,至多也不过去扑那些城防简陋的小城。可是如今看敌军所具备的攻城的器具与这般阵仗...也不知是哪个杀才要教会契丹攻城的手段! 李嗣本忿恨的念罢,就见一具上面为硬木挡板所覆盖的冲车,已经行至云中城城门左近,一端为金属所包裹的粗木眼见便要摆荡起来,而朝着城门进行猛烈的撞击。 “砸毁门前的器具,还有将那些扑城的契丹驴鸟都给我打下去!” 随着李嗣本又是一声厉吼,几队军汉涌杀,冒着下方射来的箭簇,又开始用各种守具朝着下方抛掷。已然开始攀上云梯的契丹军健,顿时又遭受一通劈头盖脸的砸击。而纷纷从滚落下来。 石如雨下,直砸得下方嗵嗵作响,到底契丹士兵下了战马,身上铠甲又不算齐全,面对如雨般的落石,也就只能以天灵盖与一身骨骼硬生生的承受。有些份量的落石,又有下坠的势道加持,砸将下去,不是砸得脑袋迸裂,便是折断了手脚,也引得城下又是一片的狼哭鬼嚎! 上面嵌了不少尖刺的滚木,也有守军士卒发下系在两端的链条,犹如钟摆那般来回摆动。一旦被扫中,那些仍在攀爬的契丹士兵身上登时多了几个血窟窿,先是吐血荡飞,旋即颓然下坠。 李嗣本坐镇的这边城关,士兵们忿声呐喊,射箭的射箭、抛石的抛石;还有人准备扣动机括,发动狼牙拍狠狠的砸合在城墙上;也有人吆喝着前面的同伙避让,也要朝着下面兜头淋下烧沸的滚油金汁...... 虽然战事愈发胶着,可是凭李嗣本治军统兵的手段,城关上士兵各司其责,基本能做到有条不紊的杀伤妄图扑上城关的敌军。 只不过李嗣本在城头上方来回游走督战,厉声叱喝,时不时性子一急,还要骂出几声污言秽语。“直娘贼!你这鸟汉,若是传报的慢了,老子先砍了你的狗头!”...李嗣本对着奔走传报的小校又破口大骂,因为他不知要守住这一面城关,其它各个方向倘若战事吃紧,李嗣本也要立刻赶去稳定局势。 “啪嚓!”一声巨响,位于城门前的冲车,终于被不断砸落的落石撞得崩裂开来。挡板被砸得木屑迸溅,浑重的圆木直接坠落,正好砸住旁边一个契丹士兵的小腿,当即将骨骼与血肉给碾平...那士兵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哀嚎着请求同伴将他拉拽出来。 然而其余军卒遭受落石与箭簇打击,已是自身难保,他们操控的冲车被砸毁,也只得立刻往后面退去...这个时乖命舛的士兵,就一直在云中城前狼哭鬼嚎着,喊哑了嗓子,直至契丹这一轮的攻势结束。城头上守军,发现下方门前还压着个倒霉鬼,也嫌他惨嚎得聒噪,便几箭下去,这个士兵才终于得以安息...... 本来一鼓作气扑向云中城的契丹士兵,如今或多或少都已经感受到了刻骨铭心的恐惧。就算有卢文进那等汉人将官教习他们攻城之法,而且先前又安排汉人工匠着手打造攻城器械,但是毕竟他们以往南侵,也是以袭掠寇钞为主,而没有要强攻这等守备坚固森严的大城经验。 所以眼见死的人越来越多,终究也绕不开要以填命蚁附的方式攻城...士兵震恐的情绪倍增。以往契丹人作战,善用骑射战法,很少有需要大量军卒聚集过去填命厮杀的时候,陆续征服奚人、乌丸、黑车子室韦...等塞外诸族各部,打下对方的土城,也并非是城墙高耸坚固、诸般守具齐备的堡垒。所以现在要强行拿下这等城池重镇,契丹人还需要累积足够的见识,适应这等惨烈的攻坚战。 耶律阿保机大举兴兵南下,势必还要与李存勖为敌,除了要尝试向南面扩张,实则他也是在日后为东征渤海国做准备...毕竟契丹以东的渤海国虽然日渐衰微,可立国两百余年,当初也有“海东盛国”之称,治下先前也有诸如上京龙泉府、中京显德府、东京龙原府、西京鸭渌府、南京南海府等城郭,要一举囊括其全境疆土,也少不了会有攻城战要打。 要吞并渤海国,不比先前所征服的其他部族...可耶律阿保机刻意要重用卢文进这类的汉人军将,让契丹大军汲取各种战法的经验阅历。只要能攻克类似云中城这类的藩镇治所,那么以后要拿下渤海国治下诸处城郭,想必也将会无往而不利。 可是目前而言,面对久攻不下的城池,对于契丹大军所造成士气的打击也更为严重。即便后阵有诸部军将声色俱厉的督令士兵,但暂时仍旧难以撼动前面耸立的云中城城郭。又抢攻了一阵,契丹方面也只得传令退兵,经过整顿之后,再发动下一轮的攻势。 而契丹大军先是势如山呼海啸的杀来,如今又如海潮一般的退去。包括李嗣本在内,振武镇牙军部众也都松了一口气。然而云中城南面几处起伏平缓的土丘后方,也有大批的军健早就开始劳作起来。奉耶律阿保机旨意,率部掘道攻城的卢文进站在丘上,眺望远处云中城城郭轮廓,他嘴角微微翘起,也露出了一抹狰狞的笑意...... 918 血战死守,却仍是始料未及 奋力打退了契丹敌军的猛攻,可李嗣本仍是满面凝重。他听闻牙校报说,其它几面城关牙将据守督战,虽然也有小撮契丹士兵攀上了城头,但好歹都被清绝杀尽,城关也并没有失守之险。 只不过...这也只是守住了一次而已...... 趁着敌军发动下一轮攻势的间隔期,李嗣本督巡城防。眼见军汉陆续搬运阵亡的士兵尸首;也有不少中箭的士卒经过简易包扎,轻伤不下火线,仍旧司值轮班戎守;经历过激战之后,更多的士兵倚在墙角,由于疲惫力乏,很快便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嗣本板着脸,目光深沉,他当然很清楚这等攻坚战事,无论对于攻方、守方而言,到最后要拼的就是一个熬字。然而兵力相差太过悬殊,还是据城死守、稳妥为上,可这也就意味着契丹大军完全占据了主动。 对方想何时攻打,便会立刻轮番发动猛攻...这也将不断的消耗城内守军的精力与气力。李嗣本自知如今陛下御驾亲征,与魏帝对战在即,那么其它各路袍泽,也根本抽不出身前来支援,在这一段时期之内,他所统领的牙军部众,也就只能孤军奋战了...... 李嗣本狠狠咬牙,忿恨念着。按后世演义说法,他不但也是河东十三太保中的一员,而且早在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之前,他便是代北雁门,亲生父亲又是行伍军将,镇守北疆,打退塞外犯边的部族,这对于李嗣本而言,便是从小耳濡目染的军人职责。所以形势再是险峻,李嗣本仍是发狠念道: 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死守下去!也绝对不能让耶律阿保机那厮趁机南扩,侵吞我朝疆土! 契丹大军下一轮的攻城,比预想的要来得更快,而且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攻势频繁,也大有要拿下振武军治所而决不罢休的势头。 几面城关再度陷入进战火当中,起先箭簇弩矢、滚木擂石,一如既往的消耗掉不少扑城敌军的性命。尤其还有滚烫沸腾的金汁,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浇淋下去,顿时又响起一片凄厉至极的惨叫声! 被金汁浇淋到的契丹士兵,连皮带肉的当即都被烫熟。这如何还能稳住身形?长梯上密布的士兵,便如下饺子的一般向下坠落。而猬集在城下的人潮眼见同伙的惨状,又闻道了那股恶臭的味道...一下子也都乱了,开始如没头苍蝇那般到处乱窜。 云中城下又多了一堆尸首,古怪的臭味也变得更加浓烈起来。再是剽悍的契丹兵卒,却是中了招也只能扯着嗓子惨叫哀嚎。那些督战的将官瞧得周围血淋淋的场面,也都直感惊心动魄...毕竟这等蚁附攻城,在这个时代也的确是极为惨烈的战法! 然而也有不少契丹将兵经过几轮攻势,也见惯了这等惨烈的场面,他们杀心大起、凶性大发,纷纷奋不顾身的继续往城头上攀爬过去。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也终于有些军健登至高处,眼见便要从墙垛上翻越过去! 而城关上的牙军守兵,不断的抛落滚木擂石,乃至搬抬烧开的滚油金汁,有人疲惫得几乎站也已站不直了...本来竟然有序的队列也难免开始纷乱了起来。 有三名士兵抓起推杆,正要将前面勾搭在墙垛上的长梯顶翻下去。就听见有一员契丹将官已然跃上城头,横刀挥扫,当先一名士卒喉头被割破,待那契丹军将再疾步上前,两刀斜劈,便又是两团血雨四溅! 其余牙兵见状,连忙要扑杀上去,然而不远处又有十几个契丹军健攀爬上来,一个个都如出笼的野兽那般,大声嘶嚎,朝着就近的守军扑去。城墙上方开始进行激烈的白刃战,也有振武军小校高声示警道: “契丹人杀上来了!” 而那小校喊声未绝,一道人影便从他身边暴蹿了过去。李嗣本大吼连连,长刀所向,接连劈翻了好几个刚杀伤城墙的契丹士兵,先行策应着忽下兵卒抢回垛口,死死据守,又要动用推杆撞开扣住墙垛的挠钩,让那一架长梯也直接先后倾倒下去。 李嗣本继续冲杀,直扑到那个率先登上城关的契丹军将面前,手中刀光霍霍、风声阵阵,当即又杀得那员敌将跌跌撞撞的直往后退! 那员契丹军将被李嗣本迫得心头火起,歇斯底里的怒骂一声,抡刀便砍,却被李嗣本侧身闪过。他的左衽领口倒被一把薅住,李嗣本猛然发力,一提一抛,竟然直接将那契丹军将头上脚下的从城墙上给扔了下去! 几队牙军士卒紧随其上,将攀上城墙的契丹军兵清绝杀尽,一架架长梯被推翻倾倒,连带着攀附在上面的士兵狠狠的砸在地上。虽然亲自冲杀,又击退了这一拨登上城关的敌兵,可是李嗣本却更为焦急,因为他意识到契丹攻城部众,已经从自己坐镇的区域杀伤城头...那么其它城关正在面临的压力也必然会更大! 督检城防、亲自厮杀、到处奔走救急...也让李嗣本倍感焦头烂额、疲于应对,也浑然没有意识到另有一拨敌军,也已经距离云中城越来越近了...... 大批打着赤膊的军汉挖土掘地,又将一担担石土搬运出去,洞内立起可供人猫腰通过的木桩以防止地道坍塌...卢文进就一直于地道入口处进进出出,发号施令,也是极为勤快。 以挖地道攻城,也不是随地开始掘坑挖道便能达成目的,可是卢文进对于个中细节所知甚详。因为当初执掌藩镇的刘仁恭,尚还只是卢龙军中一介小校之时,于一次攻打易州的战事中便以掘道之法破城建功,便在藩镇中打响了名声,故而得了个“刘窟头”的诨名。 而后刘仁恭由李克用扶持做了卢龙军节度使,对于他打下的经典战例,藩镇内大多牙将也是耳熟能详。倒也与大唐中兴名将李光弼由挥军由地道而入,里应外合,攻克怀州,而擒执叛臣史思明麾下大将安太清的战例十分相似...... 卢文进效法刘仁恭穴地攻城,在确认地道是否能通风之后,又安立足够多的木桩支撑。观望云中城那边激烈的战况,李嗣本统领所部牙军,耗费精力接连抵御契丹大军的猛攻,想必现在也没有意识到地下还有一拨敌军,与云中城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知道下一轮攻城战,李嗣本与麾下一众牙将大声传令,督促众部牙兵立刻落位,向再度前来扑城的契丹部众发动猛烈的反击。 而云中城内,还有大批的民夫仓促的来回奔走着,他们还要烧开热油粪汁,并将一捆捆箭簇弩矢搬运到城墙那边去。这场仗再打下去,只要还要拆毁城中房屋,用硬木石块以补充守具...其中有个胥吏口干舌燥的刚喝令一番,再转过头去,猛然间却望见城中草料场方向撞出一群人来。 那胥吏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定睛望去时,却正与一员契丹军将的目光对在了一处! 那契丹将官面露狰狞戾色,忽的大吼一声,犹如野兽,猛的便拔足狂奔。契丹步战军健纷纷突进过去,趁着胥吏与那些民夫尚还为来得及惊呼示警,他们便已暴冲而至,而开始大肆屠戮! 919 力战不敌,身陷幕庭 出现在城中的契丹部众大砍大杀,很快便有数百毫无戒备的民壮倒在血泊当中。云中城内前乱成一锅粥也似,等到据守各处城关的牙军惊觉身后有敌军凭空杀出之时,整体守备的节奏也已彻底被打乱了! “什么!?契丹狗贼已经杀入城中?” 直至李嗣本听闻慌忙赶来的军校报说,他惊怒的瞪大了双眼,忽然也意识到难道敌军是穴地攻城?契丹人连这等攻城手段也已学了去! 敌军无论是攀上城头,还是出现在城内,也唯有亡羊补牢,尽快赶尽杀绝。李嗣本急令身边牙将继续督战死守,大吼一声,亲自便带领数百牙兵直冲下城墙,便往契丹部众肆虐的方向杀了过去。 然而源源不断涌入云中城的契丹将兵,充分的起到了搅局的作用...东面城关的守军听闻已有敌军扑入城内,聚集在城墙上的队列又是一阵耸动...无法及时输送补充诸般守具,又有契丹军健扑上城墙,并迅速朝着四下里呼啸蔓延开来...... 一处城关失守,这也就意味着城门要被打开。而城外如山似海的契丹大军,也将从这一道突破口疯狂的涌杀进来。 李嗣本也已发觉,在城内横冲直撞的敌军越来越多。前面又有一群面目狰狞,犹如野兽一般疯狂涌来的契丹将兵,辨认方向,却是从东侧城门那边杀过来的...... 云中城...终究还是要为契丹所占了么...... 李嗣本怒目瞪去,满是血丝的眸子里燃起一股浓烈的怒火。忽然他又声嘶力竭的大吼起来,声音似乎足以穿金裂石!当李嗣本抡刀狂奔起来,身后数百牙兵忿声呐喊,也都争先恐后的跟了上去! 数量占据优势,而且还有后继人马不断杀来的契丹军阵部众,就如海巨浪一般将这李嗣本以及他麾下牙兵立刻淹没。然而耸动的人群中刀光一直在不停卷动着,李嗣本疾步突进,只顾往前冲杀,每进一步,几起几落,便有数名契丹将官、士卒发出惨嚎声,丢掉手中兵刃,而捂住身上飚射出污血的创口,相继扑倒了下去! 然而一把钢刀,从斜侧劈斩而出,掠过李嗣本的肩头,溅得鲜血挥洒;一杆长枪,又从另一个方向搠来,半截枪锋直搠入李嗣本的腿股,特使得他陡感钻心剧痛...仍有大批的契丹将兵奔涌杀来,当他们发现城中敌军主将仍在拼死顽抗,眸子里流露出浓烈的杀机,一个个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饿狼。 身上道道骇人的伤口,殷红的鲜血也如泉水般从李嗣本身上溢将出来。可他却仍然继续奔杀,直至脑袋重重的被钝器砸中,而当即陷入进一片黑暗当中...... 振武军治所云中城,终究为契丹大军攻破。藩镇牙军即便在李嗣本的统领下据城死守,可终究伤损大半,已被打得不成编制。 直到李嗣本在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了。只不过双臂被反剪住,正卧在牙署节堂当中。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居于正首,其余心腹分列两侧,并神情各异的打量过来,李嗣本自知身陷敌手,可他仍挣起身子,恶狠狠的朝着阿保机瞪视过去,并恨声道: “前番惨败于陛下,便杀得你契丹人亡魂丧胆,若不是趁着我朝与南朝会战,尔等宵小,又怎敢大举南犯?此乃我大唐疆土,耶律阿保机,你即便能占据一时,可我朝陛下挥军再前来讨伐,你契丹照样还是要退返至塞外,否则必然不得好死!” 听李嗣本厉声叱骂,周围不少契丹重臣当即面露愠色,耶律阿保机却神色如常,淡然说道: “我的确曾被晋主杀败,不过按汉人的话讲彼一时,此一时也。当年巍巍大唐,都已覆亡,而你河东晋人自称所谓的唐朝,还以为能一直压制住我契丹?至于你那主公是否又能夺回失地,来寻我报仇...且先等到他这次与魏帝间的大战结局如何吧...... 如今我契丹大军三十万之众,兵发燕云、代北,你这坐镇一路藩镇的节帅,都已为我军所执。晋主又只得集结军力,去与魏帝对决,谁又能挡得住我麾下大军?” 李嗣本闻言,也仍是毫无惧色,声音又拔高了几度,而厉声喝道: “先皇流落漠北,亦能杀回中原,主掌河东。当年与宿敌朱贼抗衡,伪梁煽惑河朔诸镇屈从,河东李家也曾形势险急,可仍能扭转乾坤,进而讨灭篡朝国贼!今日就算你契丹与南朝齐来,我朝陛下...也必然能披荆斩棘,扭转局势,来寻你把新仇旧账算个清楚! 也休要以为凭你三言两语,便能迫使我屈从。我李嗣本顶天立地,可不是你身边那些投靠外族的软骨头!既然曾有幸为先皇收为义子,我生为河东李家征战杀贼,就算死了也是河东李家的鬼!多说无益,既然兵败被俘,赶紧处死你了事,又何必多废唇舌!?” 然而李嗣本虽然说的义正言辞,可是他都已注意到,再提及自家主公李存勖就算在这等处境下,也必然能够力挽狂澜之时...自己都不由的言语一顿,心里着实没底。 如果是李存勖继承义父李克用,成为河东之主的初期,李嗣本确信自己那个义弟,能够成为带领带领河东军走向强盛的君王。可眼下而言...励精图治的后唐帝君,现在于他们这些义兄弟眼中,就算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国有内患,却又不得不与魏朝、契丹这等大国同时开战。 河东李家所打下的江山社稷,以后又会怎样?吾朝陛下,是否又能力挽天倾?李嗣本心中似乎隐隐的也有一个答案,但他发现自己竟然不敢再去往深了想。 李嗣本心中忿恨、无奈、忧虑...等诸多情绪混杂在一处。而耶律阿保机则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的道: “你的确是秉性刚烈,也不愧是晋人先主所收的义儿。凭心而论,我契丹崛起于白山黑水,征服诸多部族,如今于塞北称雄,并有意南顾...你河东李家,与我本无深仇大恨,甚至还有结义情谊。但对于我契丹而言,终究是个绕不开的坎,所以我也只得与你那义父,乃至如今的晋主为敌。 可是他们对于我来说都是挑战,我本来也敬服你的义父不愧为一方雄主。至于如今的晋人之主...李亚子他能打败我一次,本来锐气方张,尤胜其父,但也唯有善战而已...正如我务必须尝试击败河东李家,那李亚子也是一直意欲与魏帝决一雌雄,然而当初再是励精图治,身为人君者,有始无终,亦是大忌啊......” 李嗣本仍是一脸激忿之色,决计不肯示弱。然而听耶律阿保机提及李存勖,又说道做为人君有始无终乃是大忌的时候...他的面色也不由微微一变。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到后唐的局势,李嗣本正感心绪混乱、愈发不安,便听阿保机又说道: “即便如今彼此为敌,毕竟我也曾与晋人先主义结金兰,就看在故人义子的情面上,我也不会杀你,便随着家眷子嗣都要转迁至塞外幕庭吧...若你肯安居,那是最好不过,但是就算你肯,也不可能再为晋主卖命而做我契丹的敌人了......” 920 华夷之防,隐藏的敌意,终究被看穿了 李嗣本没有料到,耶律阿保机竟是打算将他连同家人一并押解至北地,固然奋力抗拒。然而一众契丹军士直接奔上,便将李嗣本生拉硬拽了下去。 耶律阿保机瞧着李嗣本被拖拽出节堂,忽的又道: “卢文进,这次你掘道攻城,为我契丹大军攻占云中城治所立下大功。我记下了,如今既然拿下振武军治所,也正可趁势南下扫荡广占之地。 而你先效力于卢龙军,而后也曾为河东所用,熟知代北、燕云地形。萧阿古只那边,由我义儿王郁引路,而你为前驱带路指引,再立功勋,厚封重赏,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 恭立在一旁的卢文进闻言大喜,按他想来,既然更受契丹国主的赏识,也更应该趁热打铁,多献计谏策,争取在契丹谋取更高的地位...卢文进遂立刻集站出身来,急切说道: “全蒙陛下赏识委以重任,臣方才得以为国建功!但有所命,自当竭忠效死!而为我契丹南拓疆土,臣以为我军于攻打代北、燕云之地的同时,亦可派出使者与魏朝互通声息。 魏帝既然也已御驾亲征...晋主终究为我契丹大敌,不妨与魏朝约定共同发动大军,一并夹攻晋主所统领的军旅!如此也更有可能一举功成,占取晋地更多疆土......” 然而卢文进倒也有些察言观色的眼力价,他说着说着,也发觉非但耶律阿保机面色平静,周围契丹重臣面色冷淡,眉宇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分轻蔑之色,期间有名耶律氏宗室子还冷哼一声,并不屑的低声道: “汉人臣子,一口一个为我我契丹竭忠效死?倒还真是孝顺!” 卢文进虽然没有听清那耶律氏子弟的言语,但隐隐的也感受到在场有些契丹高官显要对他有些轻视...忽的位列于阿保机侧首的萧敌鲁,忽的沉声说道: “陛下要你做什么,你用心去办便是。可关乎与魏帝交涉来往,陛下自有主张,也无须你来过问。” 卢文进心中暗生愠意,然而萧敌鲁是以往每日伏侍在耶律阿保机身边的心腹股肱,他又怎敢与其争执?而正当卢文进忍气称是的时候,同样身为耶律阿保机身边近臣,而相对更好说话的耶律曷鲁忽的又道: “我契丹南下,而魏朝北上,也有可能会在燕云之地遭逢,然而今番我军却要多加提防魏军才是......” 卢文进深知耶律曷鲁不但是耶律阿保机的同族兄弟,早年便是互换裘服、马匹的莫逆之交,如今身居契丹北面官迭剌部夷离堇、阿鲁敦于越等要职,总揽军国事务,可是说他与萧敌鲁一个筹谋国政战略,另一个主抓军政,堪称耶律阿保机身边的两位梁柱之臣。 然而听耶律曷鲁警示要堤防魏朝的动向...卢文进先是一愣,心说晋主李存勖不是契丹、魏朝共同的敌人么?眼下不正可以相互利用,而尽可能彻底击垮后唐,再大举瓜分其治下疆土。 而耶律曷鲁的目光从卢文进的脸上掠过之时,眼中也似有抹精光绽露。毕竟他对于耶律阿保机而言,是以肺腑之亲,任帷幄之寄的心腹,而对于契丹来说,耶律曷鲁按史载“言如蓍龟,谋成战胜,可谓算无遗策矣”...也是被评为辽朝二十一开国功臣之首,更被耶律阿保机评价为我的心脏的名臣。 环视在场众人,耶律曷鲁见有些人还尚不知晓,前些时日他曾向耶律阿保机进言魏帝李天衢看待契丹这一方割据势力的推断...耶律曷鲁遂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 “按说晋主不止谋求称霸河东、燕云诸地,他要与魏帝争霸,意图入主中原。而晋军也曾数度南犯,夺取魏朝治下疆土,而吾主雄心壮志,称雄于塞外,可河东李家出身沙陀,与鞑靼等漠北诸部也时常往来,我契丹继续往西开拓疆域,终究是两雄对持,正应了汉人那句话一山不容二虎,而当初晋人先主李克用太过狂妄,威逼陛下不得有觊觎燕云等地的念头。所以若往南拓,则更要与河东沙陀为敌。 如此我契丹与魏朝视晋人为共敌,合则两利,本当结成军事同盟。可如今也只是互市通商,每次劝请魏帝出兵共同攻打晋人,他却屡番回绝...这又是为何?想当年魏帝也曾与李克用联手,出兵阻我契丹干涉卢龙军刘氏兄弟内斗。 如此看来,魏帝李天衢...虽然表面上愿与陛下交好,实则也一直视我契丹为外族异类,决计不会容许我族民有入主代北、燕云等唐朝故地的机会......” 耶律曷鲁这一席话说下来,在场有些性烈的契丹将领已面露愠色,并低声喝骂起来...而耶律曷鲁继而又道: “汉人常说以史为鉴,我深以为然。可也不必谈久远史事,只说当初唐土群雄纷争...当年魏帝李天衢起于微时,因缘际会诛杀反唐黄巢,而受封义成军节度使,但是其他大镇相较,也不过司掌一处弹丸之地。可是魏帝先是诈取泰宁军,而后与朱温联手共讨秦宗权,讨灭朱瑄、时溥等藩镇军阀,又联合杨行密讨灭孙儒...然而日后与朱梁、杨吴却也反目成仇。 魏帝之所以由弱至强,迅速崛起,在于起初他与朱温能相互利用,荡灭周围的敌对势力。却还能与河东李家同盟,共同征讨灭唐篡位的朱温。如今朱温梁国已灭,魏帝便又与晋主敌对争锋...所以他一直深知如何利用强援,一并对付共同的敌人。而与我契丹表面上修好,又何尝不是心存要牵制晋人的念头? 如若河东李家覆亡,魏朝挥师北进,却见我契丹不请自来,也抢先占得代北、燕云诸地之时,魏帝既然又容不得我国南扩疆域,他又当如何?” 耶律曷鲁一番剖析,再度把眼环视向在场的一众属臣,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到了那个时候,我契丹也会是魏帝势必要征讨的敌人。” 听耶律曷鲁说到最后,以契丹人为主的众臣当中,有些人面色微变,陡感一股压力袭上心头;也有些人面露戾气、捏紧拳头,也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架势...而耶律阿保机则缓缓的站起身来,他脸上也似为一层寒气所笼罩,又寒声说道: “我自然也晓得,中原汉人讲什么华夷之防。可是我们契丹人未曾打算南下时,中原就太平了?唐朝皇帝昏聩,各处藩镇为争夺权势地位、财富领地一直打打杀杀,彼此又杀了多少汉人?听闻什么开剥活人为食的手段,这岂不比他们眼中的狄夷更狠?起先可是因为中土板荡,才有众多汉家百姓逃至关外讨生计,而我契丹招徕灾民,分置土地开垦,又救了多少汉人? 凭什么北地诸族各部,就只能为争夺水草丰茂的土地相互残杀,赶上灾年只得忍饥挨饿?无论是汉人还是沙陀人,你们要开疆拓土,争霸中原,建不世霸业。而我与我的子嗣,也学你们的治国之道,当然也能去争! 魏帝李天衢...如果只是因为你是个汉人皇帝,便容不得我契丹族民有更好的生计寻觅...那么或早或晚,的确你我也不免一战!” 921 这次的策反,也是水到渠成的 自此,这场战事,契丹倾塞犯边,嗣本拒战累日。却因契丹昼夜急攻,又以掘道攻城,城内御备罄竭,最终城陷,嗣本被擒执,举族入契丹。有子八人,四人陷于幕庭...几乎也与原本史载的结果十分吻合。 而契丹方面意识到,魏朝以后将会成为敌人,也有将领提议先下手为强,现在便开始准备公然与李天衢为敌...可耶律阿保机却有言道: “当初李克用深恨我违背约定,数度犯边,那李亚子后来即便尊我为叔父,可是他若称霸中原,而无魏朝之患...有朝一日,也会挥军征讨,而要让我契丹臣服在他的脚下; 魏帝李天衢虽然视我契丹为外族异类,可互市通商,相互利用,眼下而言尚还有益处。今番趁机挥军难犯,便已将李亚子给得罪得很了,也着实不宜与魏朝、晋人同时为敌。 既然魏帝还要逢场作戏,我姑且再陪他演下去,直到彼此挑明了公然敌对。眼下我军只顾广占代北、燕云诸地州府,打下根基,便坐视魏帝与晋主斗个你死我活便是...呵呵,虽然如今出兵占得是李亚子下辖疆土,我现在倒希望他能奋起振作一番,能拼耗得魏朝损兵折将,当然也是越多越好......” 耶律阿保机遂继续统领大军趁势侵境,由于已攻占治所云中城,契丹各部兵马迅速抢占振武军治下全境疆土,大举侵略的势头,已经囊括后世山西省北部与河北省西北部的代北地区。 而卢龙军方面,节度使李存贤对上了契丹大将萧阿古只,后唐还是在兵力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彼此交锋几番,杀得个有来有回...可是李存贤被萧阿古只、王郁给牵制住,契丹方面还有汉臣韩知古统领一部分兵马,到处软硬兼施,再不成便发兵强行攻打。 藩镇治下又有几处县镇失守...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积劳成疾,仍然亲自挥军出战的李存贤,却忽然病倒在军中。卢龙镇牙军主力士气倍受打击,也只得班师撤返回幽州。然而退兵途中,萧阿古只率部趁势追击,也致使李存贤所部牙将又折损了数千兵马。 病倒不起的李存贤,被亲随牙将护送回卢龙军治所,也只得卧榻诊治。藩镇牙军死守幽州一隅,而萧阿古只、王郁、韩知古则纵兵侵入妫、云、朔...等各处州府,形势也已是万般险急。 卢龙军势危,也使得南面的横海军节度使李嗣源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不能任由契丹大军一步步的侵占燕云诸地,可如果挥军北援,南边淄青军王晏球也极有可能趁机侵攻。进退维谷、实难抉择,李嗣源所统领的精锐牙军也被死死的牵制住,着实不便参与李天衢、李存勖两方帝君御驾亲征,而即将打响的大战...... 李存勖亲自统领的后唐军旅抵至镇州真定,也已开始调派兵马,向南面发动进攻;李天衢统领的魏朝大军,则已经渡过黄河,途径大名府、扬武军,即将进入赵州地界,其余几路偏师先行一步,已经与南下杀来的后唐部众开始交战。 而位于魏朝、后唐西面疆域,双方帝君正面对决,两大国之间的会战,也使得严可求主掌的西京长安,几处藩镇与李存璋坐镇的鄜延军,乃至附庸定难军立刻进入战备状态。 彼此也到了要出兵厮杀的要紧时刻,然而定难军下辖党项部族的一名使者,却赶赴至魏朝西京长安,而另有所谋...... 西京留守司官邸厅堂院墙深深,极是富丽堂皇。由党项往利部首领乌罗弋派出的使臣纳雅可,以往虽然奉族长的命令与魏朝已暗中接触过几次,可这还是头一次来到长安西京留守司。他被接引入内,行进在其中,七转八转,也有一股如入梦境,而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昔年盛唐国都长安,与原本的轨迹截然不同,先是被不得不退至关中的朱温定为都城。而后为魏朝所夺,又经西京留守严可求好生治理,也颇有当年“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繁荣富庶气象。 党项往利部使者纳雅可,从进入这座名城古都开始,便如刘姥姥进大观园,早已看花了眼。也是打心眼里感叹先前唐朝、如今魏朝汉人果然富庶,即便城内贩夫走卒,也要比我党项往利部族民富足太多...... 然而再想到党项八部大部分钱粮财赋,也都由统掌定难军的拓跋氏所把控...纳雅可面色一冷,眼中便流露出几分恨意。 由一队军士引路,纳雅可在途径宿卫军健的注视下,也进入了留守司中的厅堂。他绕过屏风,就见宽大气派的厅堂正前方摆着副桌案。也正有一人踞案凝视过来。 那人头戴乌纱璞头,锦袍玉带打扮。往那一坐,也颇有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智者气度。纳雅可情知对方便是魏朝西京留守严可求,遂立刻上前恭谨参拜。 严可求微微一笑,便道: “这一路远来劳苦,还要隐蔽行踪。既已至此,也无须如此多礼,入座再细议便是。” 纳雅可赶忙道谢,匆匆坐下,就听严可求又说道: “贵部乌罗弋首领,与我暗通声息,也已议定愿意率部投从我朝...只是定难军由拓跋李氏掌控,先前未知其它部族心迹如何,当然也不可贸然行事。如今我朝又与晋人会战在即,贵部为内应又能否建功,也就在此一举了...... 乌罗弋首领既然遣你赴长安密议,想必与其它几支部族也已达成共识了吧?” 纳雅可闻言,便立刻禀说道: “是!乌罗弋首领已与费听、野利、米擒三部族长商榷定夺,诚心愿意投从上朝!而房当氏虽然有些犹疑,可我等一旦举事,想必也会一并响应。 如此党项八部,已有半数以上不愿再奉拓跋氏为主。眼下就等王师抵至定难军,费听、野利两部按留守相公吩咐,当即便会易帜倒戈!引领天朝王师直捣定难军治所。 就算那李仁福据城死守...我往利氏与米擒氏以为内应,伺机暗开城门。以助天军击溃拓跋氏,擒执李仁福,其余部族见状,自然也只得降从,自此我党项八部,不至再为晋人所制,而甘愿投从天朝!” 严可求点了点头,他接下来一番话,更是让党项往利氏来使纳雅可心花怒放: “贵部果然识得时务,待事成之后,我朝也会按约定与党项诸部开市通商,而今番战事辅佐有功的部族,亦将得以厚赠。而定难军夏、绥、银、宥、盐五州之地,以及邻近我朝水草丰茂的去处...也将视往利氏与其他部族功劳多少,而安置土地,以供党项族民能安乐度日。 至于定难军节度使的位子...拓跋李氏既然听命于晋人,而执意于我朝为敌,自然不可再为藩镇之主。而往利氏最先与我朝暗通声息,与费听、野利、米擒等部族合议共谋,更有穿针引线的功劳。 我也自当为贵部乌罗弋首领美言奏请,待废黜拓跋李家,复定难军,再同我朝几路藩镇共讨鄜延军之后。党项八部,到时候也当以往利氏为尊了......” 922 定难军内乱,党项分崩离析 纳雅可脸上面露狂喜之色,又连声向严可求称恩道谢。再议定关于党项部族倒戈投从的细节事宜,便在严可求的安排向,心满意足的告退除了厅堂。 无论是针对拓跋李氏,还是后唐那一方势力,包括往利氏在内的党项部族终究是要反的...毕竟现在的党项,还是相对松散的部落联盟,都更倾向于维护自己部族的族民生计。但是拓跋李家受了李存勖的煽动,选择投靠后唐而与魏朝为敌...时至今日,投错了阵营所导致的后果,已经让大多党项部族首领苦不堪言。 平时缴钱缴粮,战时还要为后唐出兵出力,结果捞不到什么好处,自己部族的生计却愈发窘迫。更要命的是,后唐内部横征暴敛,那些大肆敛财的权奸,可不会顾忌定难军党项族民的日子好不好过...索讹的贡赋经过执掌藩镇的拓跋李家,又摊到了各个部落的首领头上,谁又会一直心甘情愿的做冤大头? 严可求转调至长安任西京留守,便极为留意与己方势力属于敌对关系的定难军党项内部局势。以他的智谋,当然也能想到拓跋氏属于后期融入党项羌的部落,如今反倒在党项八部占据领导地位。以及后唐能够给予定难军的利益有限,可索取与命令却是越来越多...这些条件,只要能最恰当的时候加以利用,也必然会成为党项八部爆发内乱的诱因。 所以定难军党项敢来犯边,便加倍奉还往死里打。与中原互市的渠道又被掐死,党项诸部首领的日子过得愈发煎熬,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魏朝优待其他归附的族裔部落,当然也会愈发的眼红心热。 严可求再适时的与党项往利氏搭上线,就以这个部族为例,许以丰厚的利益。其它已有反心的部族,也必然会争先恐后的向魏朝纳投名状,从而再影响那些摇摆不定的氏族首领...那么当年主导定难军投靠后唐的拓跋氏,反倒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后唐也将彻底丧失这一方附庸势力。 由严可求这员五代时节的顶级谋臣筹谋部署,要策反党项部族发动大规模兵变,自然也如罐里逮王八那般十拿九稳。往利氏既然也已打了包票,将会在魏朝大军临境之时,与其他部族相继易帜倒戈,严可求自知要兼并定难军,并挟势猛攻后唐鄜延军的时机也已经成熟了...... 刘鄩、康延孝这两镇节度,与统率西京长安方面兵马的阎宝,先前便已按部就班的集结兵马,互通声息,会师的大军,便浩浩荡荡的朝着定难军五州之地杀去。 位于定难军藩镇西南面与魏朝领土接壤的宥州,取宽宥之意,由唐朝安置管辖各族降服民户而得名。而这次魏朝大军再度犯境,边关以费听氏为主的兵马根本不做抵抗,立刻便倒戈降从,转过头来便做了带路党,引领魏军直朝着州治的方向杀去,倒还真是最早受宽宥而被魏朝收编...... 而宥州治所长泽县(后世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以北),闻知魏军杀来,也已发生兵变。野利、费听两支部族的军健立刻动手,却是挥舞起手中屠刀,扑向县城内拓跋氏出身的官吏。 混乱的州府衙署门前,一员将官杀得身上几处伤口,刚狼狈的奔逃出来,就见几柄长枪当面直搠,还有三四口锋利的钢刀迎面劈下!来不及格挡躲闪,当即血光迸溅,那将官胸腔被几支枪锋狠狠搠中,从左右两侧劈落下来的钢刀,又将他双臂齐刷刷的斩断! 凄厉的惨叫刚刚想起,又一刀剁入那官将脖颈当中,他便仰面倒了下去。而排成密集队形的军健踏着尸首继续向前涌杀,所过之处,也多是骤然遭受屠戮的拓跋氏军卒的残肢断臂。 拓跋李氏坐镇藩镇中枢所在夏州,调往绥、银、宥、盐四州的官员即便执掌一方,可调拨的军力终究有限。宥州守军以野利、费听两支部族的族民为主,在他们首领的号令下,便立刻扑向城内拓跋氏官员以及小部分守军。以有备攻无备,自然杀得那些任奉李仁福为主的官吏守军伤亡惨重,而只得四散奔逃! “费听部的儿郎们听好了!拓跋氏无论官员、兵卒,除非立刻伏地听候发落,否则就地格杀!而听命于李仁福那厮的汉人官吏,也务必都擒执住,届时都交由魏朝贵人发落!” 党项费听氏的首领苏零则,正手执着一把大刀,就在州府衙署当中来回走动,时不时的大声喝令。就距离他不远处,大股费听氏军健,扑向前方那一小撮仍在抵抗的兵卒,立刻形成碾压之势,左砍右杀。惨叫声不绝于耳,一股股鲜血激溅喷射,将周围一切都染得通红! 而衙署庭院间,野利氏的首领野利荣,也带领着数百军卒步步紧逼,呈半圆形包围上去,也已将宥州拓跋氏出身的镇将迫得连连后撤,直至紧贴院墙。那员镇将麾下兵卒大多被诛杀,少数被擒俘,只剩他一个拼力抵抗了阵,终究寡不敌众,也被逼到绝境。 那镇将气喘吁吁,惊恐的来回瞪视,忽的又嘶声喝道: “野利荣!你这厮与苏零则相互勾结,竟然意图背反定难军!你也须知道拓跋李家,乃是藩镇之主,也受唐国指命继任。胆敢谋反,拓跋部与其他部族也必然要来讨伐,唐国大军杀至,也教你们各个不得好死!” 野利荣听了哈哈大笑,当即便回道: “拓跋氏受唐国指命继任藩镇之主?晋人妄称继承唐朝正朔,你们倒还真叫得顺口了?当初赐封李思恭、李思谏执掌定难军的唐朝皇帝,可不是河东沙陀人! 如今晋主自顾不暇,又哪里会由余力为拓跋氏出头?何况你拓跋氏对晋人也未免太过谄媚,反而压迫得我党项其它部族生计愈发窘迫...这倒也是,你们本是鲜卑种,与我等党项羌人身上流的到底不是一样的血,讨好沙陀,也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同胞看待! 方今中原之主是魏朝,晋人已经失势,拓跋氏还能倚仗谁去?何况你也当真看不清眼下的形势,还以为只我野利、费听两支部族要造那李仁福的反?拓跋氏早已经惹犯了众怒,早就不配再节制党项其它部族!” 那镇将听野利荣一番言语,骇得还要后撤,却发现自己却已是无路可退...而野利荣眼中凶芒毕露,他又狠声厉喝道: “还不快快上去斩杀了这个不开眼的?尽快肃清城内拓跋氏的人,早早打开城门,迎候魏朝大军。我等还要继续往夏州杀去,尽快打破藩镇治所,将拓跋氏一网打尽,才能安心!” 随着野利荣一声令下,野利部的族民纷纷呐喊着往前冲去。那拓跋氏镇将眼见大股人影涌动,直朝自己杀来,他绝望的发出一声惨嚎,旋即便是刀光与血光交织迸显,乱刀下一具残尸,也当即倒在了血泊当中! 直至魏朝大军一路畅通无阻的杀至宥州治所,野利荣、苏零则带领野利氏、费听氏族民,早已打开长泽县城门恭候接迎。本来属于定难军治下的一处军州,也已由魏朝兵不血刃的吞并下来。 923 杀入夏州,攻破治所! 夏州治所岩绿县(后世陕西省靖边县北白城子),从唐末时节开始,党项族拓跋氏便世居其地,按正史轨迹。在后来西夏李继迁夺取灵州,并改为西平府,再到李元昊至兴州称帝,而升为兴庆府之前,这里便是定难军藩镇治所,以及党项八部的统治中心所在。 而岩绿县牙署节堂当中,闻知魏朝大军犯境,甚至轻取宥州,而直朝着夏州岩绿县这边杀来时。拓跋氏首领兼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愣怔在帅椅上,神情惊怒,一言不发,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先前如若魏军来犯,定难军也自当立刻向邻近的后唐鄜延军报急求援,而与李存璋所部牙军夹击敌军,彼此呈掎角之势对抗南朝。 然而这一次魏朝大军的侵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几乎没有遭受任何抵抗便拿下宥州。自此定难军门户大开,魏朝军旅集中兵力,现在也足以对夏州形成直接威胁。 更可恨的是野利部首领野利荣,以及费听部首领苏零则...他们不但发动叛变,肃清宥州拓跋氏官吏。引领魏军继续侵境,途中又遭遇党项房当部的聚集地,然而野利、费听两部遣使游说,房当部竟然也已倒戈,掉过头来,就成了魏朝的先头部队...... 所以如今魏朝大军,已经杀至昔年十六国时期由匈奴人赫连勃勃所建立的大夏国国都,于军事与交通上地位相当重要的统万城左近。离夏州治所岩绿县,也已相距不远了。 “紧闭城门,死守城关,务必要支撑到唐国鄜延军来援!” 当李仁福反应过来,便立刻声嘶力竭的喝令道。而魏朝、后唐双方帝君之间的大战,也将在河朔地界打响,按鄜延军节度使李存璋先前遣使知会,三秦陕北方面的军旅,也将参赴这场会战,而要求定难军做好策应的准备。 如今却是定难军先遭遇魏军猛攻,可李仁福确信后唐也绝对要保住他这一路附庸势力。否则西过潼关,魏朝长安西京、几路藩镇,乃至河西方面归义军、回鹘、焉耆等归附部众...如若一并向鄜延军施压,李存璋可又能抵挡得住? 问题是魏朝大举侵犯,势如破竹,这一路下来甚至几乎未曾遭遇抵抗...很快便将杀至夏州岩绿县,此间藩镇治所那又能死守多久? 而且现在已有野利氏、费听氏、房当氏公然背反,转投魏朝了...现在就算动用党项游骑进行袭扰,力求抄截敌军后勤粮秣补给,尽可能试图托缓魏军的行程...可是三支部族已经背反,谁又晓得其余党项部众会不会也如肉包子打狗那般有来无回? 李仁福也知道另外部族首领对他或多或少心中也都有不满,可是他无法辨识谁还会有反心...火烧眉毛的要紧时候,只能尽可能的动用党项其它部族协同抵御外敌,否则只凭拓跋氏也无法力抗住魏朝大军的猛攻。 只可恨我拓跋氏时运不济,与魏朝、唐国那等大国为邻,终究卷入进他们双方的争霸战事当中...如果定难军趁着中原乱世,能够置身事外,要使得党项七部归心,还需要足够的时间,以巩固我拓跋氏的统治地位。 但是自从我接任藩镇节度之位,反而犹如置身于火炉当中。给我拓跋氏安抚稳定其余党项部族的时间...到底还是太少了! 李仁福气急败坏,可他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扛下去。而夏州岩绿县的守军奉藩镇节度帅令仓促备战,稳固城防。可是定难军拓跋氏进行战备的时间终究还是太少了,魏朝几路兵马的先头部队,也已出现在城头上党项牙将牙兵的视野当中,经过整顿之后,便要向岩绿县城发动猛烈的攻势。 直到魏军出动部众,如潮水一般开始朝着城墙猛扑了过去。城头上也有牙将牙校不停的奔走呼号,喝令排列在城下上的守卒搭箭拉弓,准备向攻城的敌军发动齐射。 然而岩绿城内,可还有往利氏、米擒氏这两支先前便已约定要向魏朝投诚的部族...大批军健按所部首领乌罗弋、羝革罗的吩咐,他们并没有似拓跋氏的士兵那般,准备向前来扑城的魏军部众倾斜出箭簇...而是纷纷取出红巾死死的绑在左臂上,旋即便抽出近战兵刃,扑向拓跋氏出身的守城部众! 当魏朝扑城将士的云梯勾当在城墙上,城头上方,便早已混战成了一片。拓跋氏的士兵,反而被往利、米擒这两支部族的倒戈部众杀得个措手不及,顷刻间便倒倒下一片...守城一方从一开始,便已是党项对党项,陷入惨烈的白刃战中,又如何抵御已经开始不断往城墙上攀爬的魏朝军旅!? 直到大批的魏朝锐卒攀越过了墙头,渐渐将城头塞得满满的。杀上城墙的军健先是扫目辨识,但凡是胳膊上没有绑缚红巾的,便立刻扑杀上去。与那些倒戈的党项兵卒一道,顷刻间杀得横尸遍地,眼见便要夺下城关。 什么滚油、狼牙拍、石块、羽箭弩矢...等守城用的器具,完全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猝不及防便被同袍捅刀子,很快便陷入夹攻的拓跋氏将兵,也根本那无法阻挡敌军源源不断的扑上城头。 城门口处,也早有往利氏、米擒氏军健暴起杀人,直溅得周围城墙壁垒上鲜血斑斑点点。终于紧闭的城门,也被缓缓打开,而城外早已憋足了一口气,准备大举涌杀入城的魏军马步军众,也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什么?往利、米擒两部也已背反,做为内应协助魏军已经抢占城关,打开城门?可恨!这些忘恩负义的杀才,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与魏朝暗中勾结的!?” 定难军牙署节堂当中,李仁福如遭雷殛,旋即怒极似狂,又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党项其他部族不止心生怨意,更是早已笃定心思反过来要利用魏朝,推翻他拓跋氏在部族联盟的统治地位...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可以说是众叛亲离了! 夏州本来是我党项拓跋受唐朝册封,于中土扎根的发迹之所,可如今看来也决计保不住了...但我却还能往哪里逃去?是朝着定难军治下绥、银、盐等其他州府逃去?还是东奔鄜延军寻求唐国的庇护?难道还是要流落道塞外去? 往利、米擒、野利、费听、房当...这些部族原来早已打算背反我拓跋氏,党项八部的联盟到底分崩离析了,只恨不能立刻寻他们报雠雪恨! 李仁福满心的忿恨怨毒,却也只能急令纠集亲兵部曲,意图寻路套逃脱,从敌军相对较少的城门立刻突围出去。现在暂且也顾不上到底要逃往何处了...总之还是要尽快摆脱很快便将合围杀来的敌军,再思量以后到底又将何去何从! 然而一众拓跋氏牙兵,拥簇着李仁福刚冲出藩镇牙署,便已听见激荡的喊杀声愈发清晰。两股兵马,迅速朝着定难军牙署这边合围而来,已经拦截住李仁福朝着城门处奔逃过去的道路,而涌动杀来的人群当中,还有人高声呐喊道: “李仁福,你还打算往哪里逃去?拓跋氏终究大势已去,党项部族,也该由得我等翻身做主了!” 924 给我们好处,你才是首领;招致来灾祸,你便是异类! 往利、米擒两部将兵,以往与拓跋氏出身的牙将牙兵来往,也免不了要矮人一头。毕竟对方在党项八部当中处于领导地位,无论将官属臣、兵卒族民纵有争执,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可是如今眼见李仁福与那一小撮拓跋部的亲兵猬集于牙署左近,不少兵卒脸上也已流露出惊惧之色...往利氏、米擒氏的将兵,则步步迫近,手绰利刃,各个神情狰狞。 一缕鲜血,自李仁福的嘴角滑落,他咬牙切齿,后槽牙咯咯作响,竟恨得都已渗出血来...而当李仁福朝着两侧瞪视过去,果然见到往利部首领乌罗弋,以及米擒部首领羝革罗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乌罗弋当先踏出两步,他虽是在笑,可眉宇间似仍夹杂着几分恨意: “你拓跋氏在党项诸部作威作福的时日已经太久了,事到如今,晋人也来不及再来保你!往日对我们党项七部盘剥的便狠,你以河东沙陀为靠山,对我们征钱征粮,致使各部儿郎枉送性命,还以为我等仍会奉你为主?又可曾料想到落得今日这般处境?” 李仁福闻言,一直以来积攒在心中的那股憋屈与邪火也立刻爆发开来。他恶狠狠的来回朝着乌罗弋、羝革罗瞪视过去,便嘶声吼道: “忘恩负义的畜生!当年党项诸部,尚还在甘陇地界到处游荡,早年寄人篱下,接连受汉人、吐蕃节制。若不是我拓跋氏带领你们扶唐抵御黄巢反军,终于得赐封定难五州安居繁衍,你们这些部族又怎能安生过活? 我又为何投靠河东李家?当年党项、沙陀同受唐廷册封,分别做了定难、河东两镇节度,都是要迁徙来要争个安身之所的族裔。而魏唐争霸,我定难军与那两大国接邻,终究不能置身事外,所以以河东李家为靠山,就当时来看,又有何不妥? 党项八部,本来同仇敌忾,也唯有团结在一处,方才能自据一方,做这片土地的主人,而不必受外人挟制!可是你们背叛我拓跋氏,反而去投靠魏朝,党项联盟破裂,也终究还是要被外族控制,可你们兀不自知,当真是一群短视的驴鸟!” 然而李仁福骂声方落,另一侧羝革罗也蹿出身来,喝骂道: “李仁福,你也莫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就问你,比起甘陇、河西诸族各部,我党项的处境是不是愈发困苦?如今你是要倚仗河东李家维持在定难军的地位,还说什么要让党项八部有力往一处使? 当年固然是李思恭、李思谏带头提议为唐朝出兵平乱,可是我们其余七部的儿郎,便不曾协同厮杀送命?还真以为我等只是领受你拓跋氏的人情?何况就算我们当年认同李思恭节制党项八部,但如今还是由拓跋李氏做主的话...也只会给党项招致来灭顶之灾!” 听羝革罗一番驳斥,李仁福心中怒火更盛。然而他一时语噎,不知该如何反驳,便听乌罗戈又狞声笑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魏朝还是晋人,只能怪你拓跋李氏...从一开始便选错了!眼下魏朝贵人很快也将杀至此处,也不必再做赘言。你到底是要寻死倒在我们刀口之下,还是要跪地讨饶乞活?” 情知大势已去,满腔恨意,也足以把李仁福逼疯...他不甘心拓跋李氏以后反而要被党项其它部族狠狠踩在脚下,也无法接受将世代统治定难军藩镇的权力拱手让人的这般事实...李仁福也当真如癫疯了一般,而歇斯底里的厉声吼道: “叛徒!我与你们拼了!” ...直到刘鄩、康延孝、阎宝统领各部兵马,相继抵至定难军牙署左近。就见李仁福所部亲兵,与乌罗戈、羝革罗统领的两部叛军之间的厮杀已经进入尾声。 大队大队的魏朝精锐军卒,也立刻朝着那边涌杀了过去。无数把兵刃频频戳在那些负隅顽抗的拓跋氏兵卒身上,那些士兵相继扑倒,余者犹自下意识的挥舞兵器,身上也不断的溢出鲜血...也终究难免发出绝望的惨嚎声! 至于李仁福拼死力战一番,身上先是多了两处深可见骨的刀伤,腰肋又被一支钢叉狠狠的攮中,沉重的钝器结结实实的砸在胸脯上,折裂的断骨,也插入肺脏当中...他仰面躺在了地上,如同一滩烂泥,再也无法动弹。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咳出。李仁福的目光愈发迷离,似乎也能感觉到无尽的黑暗要将自己慢慢吞噬...忽然有一道人影出现在模糊的视野间,李仁福就瞧着有一人身着魏朝将帅制式的衣甲,颌下蓄着山羊胡,神情平淡,而居高临下的朝着自己这边凝视过来。 李仁福脸上筋肉猛的一阵抽搐,那对越来越浑沌的双目中似闪过一抹戾色,然而再一张口,便“噗”的又喷出股鲜红的血液...他再也发不出清晰的音阶,胸膛剧烈起伏,表情愈显痛苦扭曲。身子挣扎的动作终于缓缓停止下来,直至再没有半点动静。 刘鄩俯视打量着刚刚成为一具尸体的李仁福,而喃喃念道: “本来节制党项八部的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到头来却落得这般死法......” 我虽自问善于用计,而得世人推举称为智将。可以往也都是于两军出征之时思量可用的计策。然而严可求严留守...早就算准了若是预先部署,党项八部必生内乱。 不止是先前促使凉州温末内部哗变,如今针对定难军一朝策反,便使得五支部族易帜倒戈,以助我军轻易攻破定难军治所。看来严留守运筹帷幄、好谋善断,能剖析时局、揣度人心,比我思虑得更为长远,他一旦用计,果然也是卓有成效啊...... 刘鄩心中正感叹的时候,乌罗弋、羝革罗、苏零则、野利荣乃至半途一并响应倒戈的房当氏首领相继凑上前来。其中乌罗弋先行数步,他方才喝令麾下清绝拓跋氏牙兵之时,脸上那狰狞戾气也早已消逝不见,而是陪着笑对刘鄩说道: “这位贵人便是智将刘节帅?在下久闻您的名头,当真佩服的很,今日终于有缘得以拜识尊颜...拓跋氏冥顽不灵,执意投靠沙陀伪朝,而与天朝为敌,我等自然不能再奉其为主。 而在下耽着凶险,为弃暗投明而暗中联系诸部向天朝投诚,如今助王师占据定难军治所,终于大功告成。也表明心意,的确愿死心塌地的为天朝陛下属臣。念在下与我往利氏族民...乃至其余四部投诚部族为刘节帅讨逆建功的份上,还望您能对陛下多美言几句......” 刘鄩闻言,脸上也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旋即便对乌罗弋回道: “诸位族长深明大义,为我朝建功,刘某也自当向陛下禀明。届时论功行赏,绝不怠慢。只是如今夏州虽被攻破,定难军治下,尚还有绥、银、盐三州尚未投从我朝。而且鄜延军李存璋得知定难军易主,也定然不会罢休。 按先前约定,对于诸部族长自会厚封重赏。只是接下来党项五部还能获得的利处...也要看几位族长又能争取多少了......” 925 没了主心骨,这个族群将不足为患 刘鄩这一席话说完,五支投从部族首领的心思也顿时活泛了起来。只不过他们相互对视,眼中却多了几分竞争对手间的戒备之色。 眼见往利氏族长乌罗戈先凑上前去,话里暗示魏朝贵人是他最先撺掇各部首领合谋背反拓跋氏,明显是打算邀功获取最大的利益。 其余部族首领心生不满,也有人心想既然刘节帅放话说魏朝要赐予那支部族更多的权利,以后还是要凭着我们自己去争,又怎能让你往利部占尽好处!? 而康延孝在一彪牙将牙校的拥簇下行至左近,冷眼旁观,瞧着本来共同向魏朝投诚,而协力推翻拓跋氏的几支部族首领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他冷哼一声,眼中也流露出抹轻蔑之色。 毕竟康延孝本是栗特人出身,所以对于当年唐朝对边陲族裔进行羁縻统治的手段相对更为了解。他很清楚,哪支民族内部争权夺利的现象越重,也就越容易被中原王朝控制。 而拓跋氏如今虽然被推翻下台,但起码一直以来也都是党项诸部的领头羊。眼下各支部族首领,如果谁也不服谁,而且更会对其他部落获取的利益更多而感到嫉恨...那么就会像中原王朝争宠示好,终究会被魏朝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这倒也好...定难军五州之地,以后再略施手段,也将会由我朝直辖统治。而诸部党项,便如对待回鹘、焉耆乃至降伏的温末吐蕃那般以利相诱,任凭我朝安置,以后便不足为患...... 康延孝心中念着,忽的瞧见长街另一侧仍有部分拓跋氏牙兵正在拼死顽抗。他面色一寒,旋即以掌做刀,向前用力一劈,身后神情肃杀的众部牙兵轰然喊杀,便如惊涛骇浪一般,朝着城内残存的敌兵席卷了过去。 城关失守的太快,而在几路魏军,五支背反部族的围攻之下,夏州岩绿县城内拓跋氏牙兵死伤大半,余者几乎尽被生擒俘虏。刘鄩也并没有把事做绝,其余拓跋李氏宗亲家眷子嗣,好歹得以保全性命,也将被押解至西京长安。彻底平定定难军之后,再由严可求做主如何处理那些李仁福的族亲家属。 党项八部,细封氏、颇超氏两支部族,以及拓跋氏部分牙将控制着定难军绥州、银州、盐州三处州府。然而如今李仁福已死,拓跋氏折损惨重,而且倒戈投从魏朝的党项部族已占据大半...刘鄩、康延孝、阎宝等魏军将领,估计细封氏、颇超氏这两支部族在明知拓跋氏倒台,而魏朝掌控定难军也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应该也不会再负隅顽抗下去。 残余拓跋氏牙军,更是不足为虑。而打下定难军之后,李存璋坐镇的鄜延军在关中甘陕地界,也将面临诸路魏朝大军的猛攻。 然而魏朝先锋部众,取道定难军已侵入延安府西北面疆土。位于鄜延军藩镇中枢正东面的延长县,便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城内百姓满街乱窜、哭嚎奔走。到处都是骑着马来回冲杀的杂胡莽夫,他们在县城中横冲直撞,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却尽是由北地诸部鞑靼所组成的部族军。 “你这干鞑靼杂胡!当真是要造反不成?节帅好心收容尔等,投至我鄜延军治下有了安身之所,竟敢......” 一员后唐军校当街喝骂,陡然间却发现从斜侧胡同间有一骑骤然杀出!他刚要挥刀格挡,却被那一马当先的鞑靼骑将挥刀顺势一拖,便将他的脑袋削落。头颅骨溜溜的滚落在地,连同无头残尸,立刻被旋即奔腾过去的群马踏得血肉模糊! “李存璋招募我鞑靼诸部,不也是为了要让我等为他厮杀卖命?当初就连定难军的党项人,都把我们当成去填命的马前卒,可是为了生计,却也只得忍了...... 可是如今不成了!南朝的魏人实在太过厉害,占取定难军,党项人也都倒戈降从...如今河西、甘陇诸族各部,几乎也受制于魏人,再要我们去填命厮杀,注定是死路一条! 何况河东朝廷向诸藩索讹钱财,盘剥得太过,我们留在鄜延军,再也捞不到多少犒赏。也莫不如大肆劫掠一番,再逃到塞外,就算在漠北受灾时忍饥受冻得辛苦...也总好过留在这里等死!” 这个本为漠北鞑靼小部落头领的部族军骑将高声嘶吼,虽然他高喊的胡语无论是汉人、沙陀都听不明白,却引得身后大批鞑靼骑兵发出一阵阵犹如狼嚎般的应合声! 李存璋苦于人口兵源不足,仍要扩充兵力对抗关中方面的魏朝军旅,便招募大批游荡于塞外的鞑靼族群,这本来就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他再是善于整饬军纪,而能约束边地部民,可是用于安抚军心的钱粮日渐窘迫,鞑靼杂胡眼下对于后唐并无归属感,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支支雇佣军。 所以既知即将面对的大战九死一生,不少鞑靼军骑终究难免打算逃回塞外草原,还要在临行前大肆烧杀掳掠几次! 招来圈养的野兽,掉过头来却狠狠的咬了自己一口...这对于李存璋而言也是始料未及。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鄜延军权衡给予部族军的军饷,可由于后唐权奸的爪牙到处横征暴敛,眼下藩镇财赋收支也已入不敷出...偏偏定难军李仁福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叛乱部族所杀,党项诸部倒从魏朝,也使得众多鞑靼杂胡不愿再为后唐卖命。 李存璋即便严于治军,也终究无法约束杀掠成性,而对后唐并无忠信可言的鞑靼部众。 鞑靼部族军遂大叫大嚷着胡语,满城散开,大肆劫掠财物,顺手宰杀百姓...直到延长县城内已是满目疮痍,犹如蝗群一般肆虐过后,鞑靼部族军注意提防回避鄜延镇主力牙军,向北奔行,途径的各处镇坊村落百姓也终究不免要受无妄之灾...... 大批的鞑靼杂胡叛离出走,沿途又大肆烧杀剽掠,而搅乱了鄜延军的防御部署。刘鄩等魏朝将领趁势长驱直入,凭借兵力上的优势接连攻破延安府西北面三处军寨。七日后,位于延安府以南,也与魏朝领土接邻的鄜州治所洛交城,便已为魏朝大军攻破。 阎宝又统领所部兵马向南进军,护运由长安调发数目众多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的朝着延安府的方向输送过去。洛河以北、延安府以南,敷政、甘泉二县相继也被攻破。自此魏朝关中方面集结的几路军旅,也已能直接杀至鄜延军中枢所在的延安府城下。 经斥候探路,大军行进,一彪锐骑疾奔至延安府南面的一处山丘上。精锐甲士立刻又唿哨着散开,在周围巡视警戒。而刘鄩周边有几员牙将牙校拥簇着,策马前驱几步,直至大概能望清延安府城郭轮廓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眺目望去,大致瞧见延安府周围人工挖凿的护城河环绕整座城郭。各处城门紧闭,吊桥也早被收起,也已做好了据城死守的准备。然而刘鄩眺望了一阵,便喃喃念道: “易地而处,我若是那李存璋,这等形势之下,无论如何筹谋使计,只怕也难以挽回颓势了......” 926 鄜延治所,规模浩大的攻坚战 隆隆的战鼓声响起,延安府城外早已是人喊马嘶,一片喧嚣。 诸部军健正忙得热火朝天,数十人,乃至百来人为一组的军汉推动着巨大的攻城器械。齐声喊着号子,一步步的向城郭的方向挺进;身着魏朝、定难军,乃至还有归义军制式衣甲的士兵,也按所部将官的调遣,开始排列队形。 多达三四百具的床弩,也朝着延安府的方向缓缓推动着。已经扣上机括,指向斜上方的大号弩矢,由阳光下映射也闪耀着一片片森寒的光芒。弓弩手列阵前驱,在他们身后,一捆捆箭簇、一匣匣弩矢堆积如山,也已布置齐备。 而延安府这一边,城池内架起大锅烧热滚油金汁,大批箭矢石块也已送至城关左近。防御战中,用来堵住缺口的草袋木料也由民夫准备齐备。除了城关上的诸部守军,城门后方马步军众也出来集结,肃静成列,准备虽是填补空缺,亦或突然杀出城去迎击一场。 好歹由李存璋坐镇治军,即便魏朝大军兵临城下、来得突然,可鄜延镇牙军的战备工作仍然井井有条,而丝毫不见慌乱。 城关上劲风吹得旌旗猎猎招致,李存璋就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遥望延安府外一座座军营,乃至敌军成批的攻城器具都已排开了阵势...他双眉紧锁,面色也显得十分沉重。 攻城器械,虽然后唐发动大批工匠也能够分批建造。可是眼见魏军阵前,诸般壕桥、云梯、楼车、床弩、投石机、冲车、井阑...一望便知非但是由大量熟练工匠打造,而且还经过长时间的积攒。 大量的器具,有些是直接输送至延安府城前,有的则是经过分解运输,现在又重新组装在一处...能够发动这般规模的攻城器械,不但对于匠人的专业性要求极高,这也说明魏朝的国力,的确要胜过后唐。 更显眼的,是那些一座座庞然大物,高度甚至大致已与城墙等同的攻城器具。犹如移动的城楼,即便下方安置滚轮,可连拖带拽所动用的人数也很多,这等井阑还安置长度按丈计的踏板,一旦靠近城池,踏板重重放落,那么隐藏在其中的军卒便能直接扑倒城墙上,以尽量避免以攀爬云梯,蚁附攻城的方式损失更多的士兵。 然而在大型井阑车的前方,还有一座座高耸的投石机相继备置就绪。便如架在城前的炮台,有眼尖的鄜延军牙将小校,不但看出魏军的投石机比寻常制式的更为高大,似乎整体构造也有所区别。 看来这些投石机的射程应该也会更远,而魏军如此布阵,明显是要先动用大量的石弹、火弹轰击城关,先前城墙轰击得千疮百孔,尽可能将守城器械轰成散架、烧成废墟,再发动壕桥、云梯、井阑等攻城器具,以及攻城部众朝着城关发动铺天盖地的攻势...... 瞧着城外魏军声势浩大,城头上不少鄜延军牙将牙兵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李存璋又眺望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回想南朝以往的战例,魏帝东征西讨,开辟疆土,往往也都能抓住战机,袭破城郭。这次南朝关中方面诸部军旅,似是将攻城器具都集中在延安府城下,南朝攻城,也从来未曾发动这般规模的攻坚用器械...看来这次要攻破我延安府,非但势在必得,更不愿拖耗久了,而要尽快打破城关啊......” 李存璋话音方落,鄜延军一员牙将踏前几步,他怒目朝着城外魏军大阵瞪视过去,眼中也满是炽烈的怒火: “南朝敌军势大又能怎的?延安府经将主好生经营,城防工事齐备,吾辈将士,必当奋力死守,也必能保住我鄜延军治所不失!” 这员牙将名为陈敢,便如李存璋当年还只是一介将校之时,为时任云中守捉使李克用收为义子,这陈敢也是在李存璋麾下效力十余载的嫡系心腹。如今眼见魏朝几路大军集结于延安府城下,将矛头都对准了李存璋,陈敢自然怒火中烧,也已迫不及待的要迎战杀敌。 然而李存璋沉吟片刻,却苦笑一声,又道: “只怕这次战事万般险急,很难说定能保住延安府不会被南朝敌军攻破...未曾想党项诸部倒戈,与魏军暗通速取定难军治所,想必南朝早先便密谋部署,策反功成,而致使我鄜延军处境被动...... 又因我扩军心切,而招募塞外鞑靼杂胡,本来以为能震慑得住边民诸部,但终究是引狼入室,反而打乱藩镇边备布署,致使魏军有机可乘,我也是难辞其咎啊......” 陈敢闻言,倍感痛心,他连忙忿声言道: “将主休如此说!您为鄜延军殚精竭虑,我们弟兄都看在眼里。当年我朝与南朝瓜分梁贼疆土,只可恨魏帝占得先机,吞并得关中甘陇大片疆土,而我朝拿下陕北鄜延几州,无论领地、人口、钱粮...较之南朝都相差远矣! 强敌环饲,将主也只得招募塞外诸部,伺机攻夺关中诸州,只可恨鞑靼禽兽贱类,不识忠义,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朝中又多是奸邪佞臣,只知强征敛财。可将主散尽家财,抚恤牙军中伤残孤苦儿郎,已是尽己所能! 而将主非但治军严明,整治耕稼,更是打理得鄜延军政务井井有条。如果不是朝廷以租庸贡赋为名,所取钱物粮秣愈发苛重...将主再治理得藩镇几年光景,也必然能养回元气,再谋攻取南朝关中诸地!” 李存璋却摇了摇头,喟叹道: “时不我待...乱世杀伐,敌人又怎么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南朝速取定难军,趁虚而入,要立刻集结重兵试图攻取延安府,当然也不会容得我有几年光景休养生息。当然吾辈守土有责,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南朝大军在城前摆开阵势,投石器械排布的密集,也不可一味死守。 所以趁着敌军立足未稳,还须派遣一拨骑军尽可能摧毁前阵攻城用具,只不过魏军终究人多势众,而刘鄩、康延孝、阎宝等敌将亦善于用兵,出城迎击,也会万般凶险......” 还没等李存璋把话说完,牙将陈敢,便立刻抢先说道: “末将明白了!统领骑军,为将主摧锋破阵,本来便是我擅做的勾当,咱们行伍儿郎,不就是要搏命去建功立业?何况爹娘取了陈敢这个名字,是当敢冲敢拼!将主有令,末将又有何不敢?” 李存璋一时沉吟,上前拍了拍陈敢的肩膀,再嘱咐时,他的声音也不由低沉可几分: “力能则进,可如若魏军反应迅速,也莫要一味冒进而枉送性命。毕竟这场守城战事,才刚刚开始...我与你们这些弟兄,还要一直坚守下去......” 927 以火攻火,我预料到你的战法 延安府南面城门的吊桥铁锁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被放置下来,顶端搭在了护城河的另一端。厚重的城门嘎嘎作响,缓缓被打开,远处也有眼尖的魏朝军卒望见,立刻大声招呼起来时,一队队轻骑,便如离弦之箭那般,从城门中疾冲了出来。 即便对面魏朝大军扎下的营寨一眼望不到边际,耸立在阵前的投石机、井阑组成的阵势也都犹如一座座壁垒,而来往于军寨间的敌军将兵人头涌动,更是无法数计...可陈敢眸子中仍流露出灼热的战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旋即又大声咆哮道: “儿郎们!报效将主的时候已到,随我捣毁魏人那些攻城器具,也让那干杀才知道咱们河东锐骑的厉害!” 陈敢骤然又将手中的大斧往前一劈,引动得身后骑军高声呐喊,三千左右的甲骑顿如决了堤的洪水,而朝着魏军前阵汹涌突进了过去。 然而出城迎击的鄜延镇骑军,也并非都像陈敢那般激昂踊跃。他们当中有些人眉宇间也夹杂着一抹犹疑。 毕竟现在后唐朝廷财赋收支都转入内府,致使外府国库虚竭,以藩镇赋税盈余向朝廷进贡的款项也愈发繁重。鄜延镇数月军饷折半,当兵的戎马倥偬、厮杀卖命,可也要养家糊口...然而生计愈发困苦,各部将士也难免心生怨意。 李存璋也已是竭尽所能,力图安抚军心,也亏得他这员河东宿将以往也甚受将士拥戴。如果不是似他这种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元勋稳定局势,尚还能镇住场面...否则恐怕现在的后唐,便如当初的唐末乱世那般,各处藩镇频繁兵变,各路牙兵也不会再甘愿为了朝廷舍命厮杀。 眼下主动迎战,面对着规模庞大的敌军阵列,这三千后唐轻骑的士气虽然并没有被鼓舞到最高点...可既然已经出战,就算我等对于陛下...那李亚子已是满腹怨意,但是为了报效将主的恩义,我们这些终究要在行伍间讨生计的汉子,注定也还是要做搏命的勾当...... 罢了,索性拼他娘的! 陈敢一马当先,他遥望见远处魏朝许多民夫来回奔走、惊呼不息,也如潮水般向后退去,场面上看起来已经有些混乱。而排列于前阵的攻城器械毕竟体积很大,一排排安置下来,也使得后方敌军只能分成小股在投石机、井阑之间穿梭过来,而无法立刻排列成紧密的大阵赶来拦截。 三千轻骑,人数虽少,可是胜在机动灵活;敌军虽众,但是前阵攻城器具转移不便,而且趁着对方还要慌忙结阵之际,也正可打他个措手不及...陈敢瞧着个真切,心下也当即暗念道: 要摧毁大批敌军的攻城器械,也不是没有机会! 延安府以南的山丘之上,刘鄩仍是居高观望城郭,忽然瞧见城中有一拨骑军杀出,而且直朝着前阵杀来,他却一脸的风轻云淡...刘鄩身旁,长安方面的魏将阎宝也是神情淡定,并道: “正如刘节帅所料,李存璋眼见攻城用具排列于阵前,趁着我军立足未稳,果然要先行出击。” “当年梁晋争霸,朱温震慑魏博、成德、义武等诸镇投从,挥军入河朔,而趁势杀入潞州。而当时李存璋据守城郭时,便率丁夫烧寨、破梁军夹营...按而后几次战例,他守城时,便常好先声夺人。 何况眼见我军攻城器械规模壮大,李存璋也必然会尽可能摧毁诸般用具,这自然也都在意料之中...守军的意图既然已被看破,那么这三千兵马非但无功而返,也都不必回去了......” 刘鄩长声说罢,又打了个手势。在他身旁肃立恭候的军校当即领命,便立刻赶下山丘,命令连营前的诸部将士,按着先前下达的军令行事...... “讨死的驴鸟!还不快滚开!?” 陈敢厉声喝骂,抡圆了大斧劈空斩下,前方两名魏军步卒手中兵刃当即脱手,旋即连人带甲劈成几截! 断肢残躯颓然坠地,漫天激溅的血雨中,陈敢纵骑突进。如今在他面前的,也只不过是先前装置攻城器具的几小股敌军,乃至在前方游哨的零散军骑...面对三千马军的突然袭攻,还来不及仓促结阵御敌,凌乱的人群,自然也难免被冲击得四分五裂。 眼见距离成排成列的攻城器械已不过一百三四十步远的距离,陈敢便又是一声号令。催马突进的骑兵,又纷纷从身上解下了盛满了猛火油的密封瓦罐,旋即单手握紧了栓束瓦罐的绳索,便开始用力轮转起来;明明是白昼时分,后阵也有不少军骑打着火把,快马加鞭,与那些抡动瓦罐的同袍并驾齐驱,继续朝着前方疾驰过去..... 魏军通过好用火器的陈璋研发改良,而每逢战阵惯用猛火油。可是这等易燃而水浇愈炽的液体,在东汉时节便已有记载,到了五代时节,也已惯用于战阵当中。 毕竟陈列于阵前的投石机、井阑体积更大,由无数铁器与粗壮的硬木所组成。杀出延安府的三千轻骑,也总不能赶去下马,再如樵夫那般卖力砍伐上它半个时辰...也唯有利用猛火油立刻引燃,方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大规模的摧毁敌军的攻城器具。 可是后唐军旅,并没有如魏朝那般配备利用投石机发射的猛火油弹,只能手抛盛满火油的瓦罐,也需要拉近至二三十步远的距离。 所以陈敢统领轻骑急催战马,力图尽快迫近魏军排布的攻城器具,可他忽的又望见林立的重型投石机间隔的位置,又有以两三人为一组的军卒推动着轻型抛车已经落位。 那些轻型抛车上,所安置的小型抛石机属于扭力式机括,只须两人施放,而弹射出的石弹比起拳头也大不了多少,由于体积较小,射程与破坏力有限,对于坚固的城墙也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基本上也只能用于正面迎敌作战。 然而那些操控轻型抛车的军健竟然也有人擎着火把,纷纷点燃了用麻包缚数层,而外敷松脂的炮弹...陈敢见状,心中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而那些穿梭在重型投石机之间,已经迅速就位的轻型抛车接连发出机括弹动的劲响,一颗颗炮弹化作火球,便朝着疾驰而来后唐轻骑呼啸着射出! 正惊骇时,陈敢连同麾下骑军就见熊熊燃烧的火球骤然袭至,其中一颗当即砸中一名骑士的胸膛,轰得火光迸溅,惊得胯下战马炸毛惊嘶着疾窜了出去。而那名骑兵当即倒飞了出去,抡动的瓦罐也脱手飞出,砸在地上迸裂开来,只沾上点火星,一团猛火便迅速蔓延开来! 还有一颗火星正砸中了轮转的瓦罐,炸起的猛火,登时将骑兵连人带马给彻底吞没!伴随着撕心裂肺的人嚎马嘶声,那名军健与胯下坐骑化作火团,当即翻滚扑倒。本来意图烧毁敌军的攻城器具,结果却被射来的火球引燃猛火油,那种被烈焰吞噬血肉的痛楚,更是难以言表! 其余催马突进的后唐轻骑,见状各自面色震恐。而冒死出城迎击的鄜延军牙将陈敢又惊又怒,也立刻意识到: 不好!看来敌军主将也已料定我军出击抢攻,要竭尽所能摧毁攻城器械...他也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928 山崩地裂,化为火海! 比起单凭臂力抡动投掷,轻型抛车即便射程远逊于重型投石机,可是由扭力机括发射,自然也远胜人力。 而小型抛弹机重新装弹、施发相对又更为简便迅捷,所以还没等陈敢统领骑军靠近魏军由大型攻城器械组成前阵,便又有一轮火球直接招呼了过去...... 即便呼啸射去的火球,不可能每次都精准的命中后唐骑兵抡动的瓦罐。可是骑兵但凡被砸中,那般力道也足以将其从马背上掀翻坠地; 高速奔驰中的战马迎面挨了火球,即便没有就地扑倒,可是遭受重击,火苗点燃鬃毛,又感受到灼肤的炙热...仍会使得动物本能便畏惧火焰的马儿惊嘶乱窜,再不受控制,又有不少骑兵也被颠翻坠落,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骑阵中火团腾腾暴起,战马接连惊嘶狂窜,骑兵相继坠翻落地...两轮由轻型抛车施发的火球打击过后,陈敢所统领的这三千轻骑,总计被活活烧死,乃至半途坠马的士兵,便已接近半数...... 就算是被敌军主将看破了将主的意图,可是都已经冲杀到了这里,又岂能就此退去?就算九死一生,也要最大可能烧毁敌军井阑与投石机! 陈敢满目血丝,眸子中也流露出狂暴的厉色。凄厉的怒吼声中,也终于有两名轻骑把手臂狠狠的往前一甩,两个瓦罐凌空飞去,直撞在前方一座重型投石机上,瓦罐绽裂开来,盛在里面的猛火油也当即溅得到处都是! 终于又是一团烈火腾地燃起,却是在魏军前阵的一座投石机上蔓延开来。甚至还有个浑身浴火,好似发了狂的鄜延军骑兵疾步狂奔过去,狠狠的撞向投石机...包裹住他的烈焰,顷刻间引燃了猛火油,又一架投石机燃烧起来,木制的结构很快便被蔓延火势所吞没! 那些施发火弹的魏朝军卒,眼见冲杀过来的骑军当中仍有悍不畏死的锐士,也不由的面露惊骇之色。又有不少突杀过来的后唐轻骑叫骂嘶吼着,又向那些轻型抛车冲杀过去时,却又有一队队弩手疾步上前,也迅速架起了手中弩机。 排列在轻型抛车前方,一排排已经上弦的弩机机括扣动声响成一片,一支支劲力比箭簇更为霸道的弩矢射出。距离又相对较近,只要挨上了身,连马带甲顿时被贯穿,那些本来抱着必死之志杀来的后唐锐骑,便又成片的扑倒! 后唐骑将陈敢嘶声厉吼,催使战马从一座燃烧的投石机旁掠过。手中大斧恶狠狠的轮扫了出去,已经被猛火包裹而摇摇欲坠的支架登时断裂,投石机轰然倾塌,陈敢纵马一跃,他身后便登时又暴起一团巨大的火焰! 虽然奋力亲手劈倒了一座投石机,可是陈敢面色恚怒扭曲,眉宇间仍夹杂着几分不甘与焦虑...因为舍命出城奇袭,却先是遭受火弹打击,而折损了近半的骑兵;再扑倒敌军前阵,又被魏军弩手射倒了一大片,麾下儿郎为了守卫城池,已是奋不惜命的前来破坏敌军的攻城器械,但是力战至今,也只不过烧毁了六七架投石机...... 相较先前预设的目标还相差太远,陈敢当然不甘心就此退去。然而他忽然发觉自己就算想撤也已迟了,因为从左右两侧皆有滚滚蹄声传来,显然魏军也早已安排骑军严阵以待,并在最恰当的时候忽然杀出! 可恨!南朝主将,早就算计着要将我军出城奇袭的兵马赶尽杀绝! 陈敢心中恨极,当他看清了忽然杀来的敌军骑众衣甲制式,更是不禁破口大骂道: “党项贱类!鹰鸟之性,也如鞑靼杂胡那般不识忠义,本来奉我朝为主,却又翻脸做了南朝的爪牙!” 李仁福已死、拓跋氏倒台,如今党项内部没有具备统治权的主导力量,各个部族之间还要重新分配能从魏朝获得的利益...各部首领,当然要尽可能的向魏朝示好。 而魏朝大军即将发动大量的攻城器械轰击城关,党项诸部做为偏师当不得什么大用,只能在旁摇旗呐喊。可是但凡有后唐兵马出城厮杀,他们还是能够派上用场。 按部族划分,几拨党项骑军又都怀着相互竞争的心思,所以陈敢与其麾下后唐轻骑...在合围杀来的党项人看来,也都是需要去争抢的猎物! 狂飙疾进的党项骑兵撞杀而至,霎时人仰马翻、惨嚎震天。后续杀至的骑军犹如一波借着一波的惊涛骇浪,连续不断的冲击陈敢所部后唐骑军,即便也有不少鄜延军骑兵喝骂着奋勇抵抗,可是兵力完全处于劣势,不是被党项人搠倒剁翻,便是坠落马下,再被铁蹄生生踏死! “首鼠两端的狗贼,去死吧!” 陈敢厉声大吼,大斧横扫而出,三个冲杀至近身处的党项骑兵顷刻间被劈成四截。然而要取他的首级,向魏朝邀功的党项军骑实在是太多了...忽然从身后又有一彪骑众杀透队列,疾奔杀来。一名野利氏出身的骑手挺叉直刺,霎时洞穿了陈敢的肩胛,半截滴血的簇尖,也从胸前直透出来! 剧烈的痛楚,在体内迅速蔓延开来,只片刻功夫,陈敢便感到半边身躯变得愈发麻木。立决生死的杀阵中,哪容得半分歇缓?就趁着陈敢动作滞缓之时,利器划破空气的尖啸声格外刺耳,锋刃森寒的一口刀、一杆枪趁虚而入,枪锋簇尖,又恶狠狠的从陈敢胸脯直戳了进去,而长刀刀锋,也已剁在了他的脖颈上! 将主...可恨末将拼死仍不能烧毁敌军大批器具,有愧重托...但您也一定要死守下去,抵御住南朝侵攻,还请恕末将只得先走一步了...... 陈敢双目圆睁,而心中怅然念着...直至他从马背上跌落下去,也仍是表情狰狞、眉目宛然,竟然至死也难以瞑目! 从左右两翼冲杀上来的党项骑兵,将不过千余的后唐轻骑散乱的阵型彻底冲垮。加上魏朝大军也有部曲相继杀至,一口一口的将各自为战的鄜延军骑兵给吞噬掉。 从魏军动用轻型抛车发射火球,再以劲弩打击,直至党项骑军从两路突然杀出,合围而来,而率部奉令奔袭的牙将陈敢也已战死...出城意图烧毁大量魏朝攻城器械的三千后唐骑兵,其中绝大部分人终究也难以避免被歼灭阵亡的结果。 也只剩下一些方才被火球砸中,翻身坠马,而侥幸为引得猛火烧身的骑兵慌忙爬起身来,就见魏军前阵横下一片尸首,几乎也尽是他们的袍泽战友...那些骑兵也只得仓惶的转身奔走,向延安府的方向逃去。 而这场战事的经过,也都让矗立在城头上方的李存璋看在眼里,儿狠狠攥紧拳头,捏得指关节已呈现出一片惨白色...痛失一员心腹,折损三千兵马,他也已是双目冒火,心在滴血。 然而李存璋也很清楚,自己却无暇再去为陈敢以及麾下骑儿郎阵亡而伤感哀痛。因为焚烧毁坏的攻城器具,对于魏朝大军摆布开的阵仗规模而言也极是有限。 对方已经能够稳住阵脚,想必再用不了多久,便将利用各种攻城器械,对于延安府城关进行势如掀天揭地的猛烈攻势! 929 除了斗智斗勇,比拼的还有军器开发 当无数投石机运作起来,沉重的石块被抛到空中。延安府城头上方的诸部后唐士兵,就见天空中好似有众多陨石砸落下来...再是剽悍的军健瞧着这般骇人的场面,也不由神色立变! 高耸的城墙遭受频频砸落的石弹撞击,城墙上也顿时被轰开多个豁口。而每一颗沉重的石弹凌空砸落,拍向那些闪避不迭的守城士卒,烟尘与血雾交织暴起,一时间又有不少生灵被碾成血肉齑粉。 最惨的是那些半边身子被落石砸中,偏偏还有个气在的兵卒...半截身骨骼被砸得粉碎,又无法挣脱出来,城头上凄厉到不似人类声音的嘶声惨嚎也到处响起。那种撕心裂肺惨叫声,对于周围同袍士气所造成的打击也尤为严重。 排列密集的士兵,挨上一颗石弹也难免当即崩散开来;就算是论武勇天下无双无对的虎将,以血肉之躯也无法承受这等力道的重击。在城头督战的李存璋,也由一众亲随护卫着往城下退去。 忽的剧烈的撞击声暴起,哗啦啦又是一阵响动,延安府南门城楼一角顿时被一颗石弹击中。砖石瓦木不断坠落,便将十几个士兵压在片瓦砾当中! 遭受石弹轰击的城墙,到处已是千疮百孔。城内大呼小叫起来,几员军校又喝令着军健与民夫搬运砖石、草袋、木料填补缺口,用以临时修补城墙。 然而魏军前阵那边,林立的投石炮阵施发过两三轮沉重的石弹之后,成批的军夫分工合作,又开始装放密封口处有明火燃烧,而内部盛满了猛火油的炮弹...... 天空中骤然又多出无数黑点,骤然急坠,再度砸落在延安府城墙上的时候,腾的火光冲天,城墙上多个位置很快被熊熊燃烧的大火所笼罩,漫卷起的烟尘,也大有要遮蔽长空的势头! 城头上的后唐守军,以及那些急于填补缺口的民夫顷刻间被熊熊烈焰吞噬,都发出凄厉的哀嚎声。他们拼命要脱离火海,但许多人终究难免在烈焰中断气,而被烧成一具具焦炭。甚至有些士兵癫狂的从墙垛上直接翻越过去,从魏军大阵这边望去,就见延安府城头上有一个个人形火团挣扎着从高处跌落! 本来延安府城堞墙头上诸般守城器械齐备,然而在魏军大规模石弹、火弹的打击下,盛满烧开滚油金汁的大锅,以及滚木擂石被砸得四散飞起,狼牙拍也从高处直栽落下去;几座床弩被火焰吞噬,发出毕毕剥剥的迸裂声。南面城门一侧,大多器具还没派上用场,便已被砸烂烧毁...... 毕竟李天衢早年便吩咐善用火器的郑璠专注改良研发军用器具,所设的火药作坊隶属于军器监,可不止是研究燃烧、爆炸型的炮弹...便如预备大规模配置在舟师战船上的弩炮那般,魏朝投石炮具也早已经过积年累月的改良,无论射程与威力,起码已领先于这个时代原本的水准。 而潼关以西的魏朝攻城利器主要集中在长安,这次战事也是动用了家底,力图尽快拿下后唐此处重镇。 用于攻城与守城的器具对比,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即便尚还没有达到洋枪大炮对上长枪大刀那般的科技碾压效果...可守城一方也实在难以做出有效的反击。 目测延安府南侧城关的守城器械大概已损毁大半,各处城墙也已出现不同程度的豁口...火势浓烟也开始消散之时,魏军前阵床弩、壕桥、云梯、井阑等其它攻城器械也开始调动起来,在诸部军卒的操控下,缓缓的往城郭的方向靠近。 装置转关、辘轳、八具,而以环利通索张之的壕桥车先行抵至护城河边,辘轳开始转动起来,长达两丈以上,而几具壕桥并排铺垫,宽度更可达十二丈的折叠桥板渐渐立起,旋即落在护城河的另一端。攻城部众,又爆发出激荡的喊杀声,踏上壕桥便朝着延安府那边涌杀过去,而势必要抢占城关。 众多鄜延军牙兵从废墟从探出头来,又忽的听到有人大喝道: “魏军攻势虽猛,可终究还是要攀上城头!儿郎们随我冲杀上去,除尽扑城的敌军,以出心中恶气!” 李存璋又登上了城头,手绰长剑,而在一众亲随牙校的护卫下直朝着眼见便要攀上城头的敌军杀去。形势险急,他到底还是要身先士卒,以鼓舞着麾下将士继续拼死顽抗! 鄜延军牙将牙兵见状,也都如野兽般咆哮起来,他们纷纷踩着残垣断壁,紧随着李存璋冲杀过去。就算拼上性命,哪怕拿尸首去堆成筑墙去阻挡,也决计不能让魏军将兵抢占城关! 攻守双方,遂以性命相博。而惨烈的厮杀,便于延安府城头就此展开...... 勉强打退了魏朝大军的第一轮攻势,可李存璋统领的鄜延镇牙军也难免要付出相当大的伤亡代价。而次日第二轮、第三轮攻势,从早至午,从午到晚...延安府南面城墙摇摇欲坠,城关内侧也已是满目疮痍,恐怕很难撑过下一两轮攻势了。 频发遭受重击而垮塌现象较为严重的城墙,由军健用木栅顶固沙袋修补,勉强夯实住了,但也着实无法再承受石弹的轰击;负伤的士兵忙于包扎伤口,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众多精疲力竭的军卒瘫软得倚在残破的墙垛后面,即便暂得喘息之机,可也有不少人的脸上流露出绝望之色。 两名军健,也正在帮着李存璋包扎伤口。就在方才城头激战之时,李存璋右臂也被一刀砍中,索性刀锋入肉不深,眼下敷上伤药,便已止住了血。 只是李存璋任由那两名军健用麻布缠紧伤口,他一言不发,神情也极为凝重。 即便力抗住三轮攻势,李存璋也似苍老了十几岁,连日指挥作战,他也早已喊哑了嗓子。李存璋还注意到,周围的士兵神情呆滞的就地歇息...只感受当场的氛围,他深知即便自己在军中素有威望,可这场仗再继续打下去,无论如何鼓舞军心,可麾下这支牙军士气还会继续衰竭下去。 魏军动用规模庞大的攻城器具,虽然早就预料到敌方从一开始便会发动全力猛攻。可是魏朝炮具精良先进,却也先前料想得更为可怕...很明显魏帝李天衢对于改良军器极为重视,也具有先见之明,可是李存璋心想己方势力终究不能似魏朝那般,动用更多的人力、财力、物力、精力...研究军器造法,故而这场攻防战难免落了下乘。 更何况...要富国强兵,身为君主也须有文治武功之能,可李存璋想到受义父三箭遗命,本来也被众义兄弟给予厚望的主公李存勖...心里更是感到沉甸甸的。 更让李存璋心头倍感沉重的是,经过这几场激战,再去瞧如今城关残破的模样,以及麾下将士所展现出的精神气象...他虽然也不愿意这个现实,可是也清楚的意识到: 即便自己再是拼死抵抗,竭尽所能的去振奋牙军奋战死守...可是这鄜延军藩镇治所延安府...恐怕终究是守不住了。 930 擒杀敌酋大功,你不争,我争! 已能预料到延安府早一时、晚一时终究难免沦陷,李存璋又怅然念道: 陛下与魏帝对持于赵地,可恨契丹又趁虚而入进攻我朝卢龙、振武二镇。痛惜史建瑭战死于通天峡,河中军也折损了不少兵马,守备治下领土,已是自顾不暇。而定难军易主,党项诸部转投南朝...如今只我这一路孤军死守,也注定不会有袍泽挥军前来救援...... 与其死守到最后一刻,而非要拼到城在人在、城破人亡的地步,我麾下儿郎也不能枉送性命。可既已守不住延安府,也唯有尽可能的保存兵力,向东突围,毕竟多添一拨兵马支援陛下,便多一分挽回局势的可能。 至于延、鄜等州府终究难保...这战败失地罪咎,也自当由我来承受。比起个人荣辱,扭转如今战事被动的局面,才是重中之重! 只不过...南朝智将刘鄩,也已兵临城下,多半也会预料到我必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既然向来善于用计,又会不会事先部署,就等着我一头踏入陷阱中去?那么如果势必要脱离险境...我又应当从哪个方向突围出去? 李存璋寻思罢了,忽的缓缓开口,以沙哑的嗓音吩咐身边的军健道: “传令下去,诸部将士立刻整束装备,这延安府...已经不能再流下去了。” ...天色微明,而天边刚露出鱼肚白的眼色,延安府北侧城门缓缓打开。李存璋集结马步军众,排列成紧密的阵列,便迅速朝着驻扎在东面的魏军军营冲杀了过去。 李存璋决定拂晓突围,将军力集中于一个方向要杀透魏军营寨。鄜延镇牙将牙兵,也尽可能得鼓起血勇锐气,而誓要杀出一条生路来。然而在城外扎营的魏军也一直警惕戒备,也立刻有值守的军卒惊见延安府城内兵马倾巢而出,而立刻敲锣示警起来。 眼见敌军营寨前挖掘了壕沟,还排布设下拒马鹿砦,可是鄜延镇前阵军骑,仍是义无反顾的催马冲了过去。当军寨内各部将兵疾奔而来,排开阵列,正要组成一座拦截踏营敌军的铁壁之时...后唐骑军纷纷越过壕沟,甚至以填命的方式,直接撞向拒马上交叉固定的长枪! 冲驰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当即被拒马长枪洞穿...可是后唐骑军前赴后继的直冲了过去,也足以将横在军寨前的拒马撞翻! 眼见敌骑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疾冲而至,阵列似乎也有所撼动。结阵截击的魏军部众,也惊异于奔杀过来的后唐敌军剽悍狂暴的势威。本来被困于城中的鄜延军将兵为了从绝境中脱离,以哀兵之势却又暴发出更为剽悍的战力! 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混战中也不断的士兵扑打滚做一团。虽然李存璋指挥鄜延军将士拼死从敌军阵列中撕开一道口子,而冲破了第一层防线,可是在延安府北面扎营的魏军也绝非孬兵弱将,双方绞杀成一团,立刻便打出了火气,李存璋要杀出重围,终究还是要以死尸与鲜血铺就出一条道路! 而刘鄩所处的南面军寨,也听见北面有喊杀声隐隐传来...大帐当中,当刘鄩得知李存璋率部弃城,却是朝着北面突围之时,他顿时眉头紧锁,喃喃念道: “李存璋情知延安府早晚要被攻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是他从北面突围...我设下的伏兵之计,也终究是用不上了。” 李存璋意图突围,这本来就在刘鄩的预料之中。先前推测对方有可能会选择突围的方向...他一路向西,则会一头扎入魏朝甘陇治下疆土,孤军深入敌国腹地,无异于自寻死路;若望北去,则是已经转投魏朝的定难军治下夏、绥二州地界;向南突围,由他刘鄩坐镇中阵,牙军精锐以逸待劳,而且重型、轻型攻城器具与远程杀敌利器齐备;所以李存璋最有可能要从东面突围杀出条血路。 毕竟延安府与东边处于后唐治下的河中军藩镇相对邻近,李存璋要摆脱敌军,当然要尽早赶回处于本国控制的疆土。刘鄩毕竟是走一步算三步,而号为一步百计的智将,所以早先便于东面地势险要处设下伏兵。 然而敌军向北突围,却又出乎刘鄩的意料之外。估计李存璋也是打算先行突围摆脱追兵之后,再转道向东。而刘鄩自知他与康延孝、阎宝以及党项定难军等偏师合计兵马约在八万上下,估计李存璋亲自统领的鄜延镇牙军应该有两万余人,而经历几轮猛攻之后再拼死突围,伤亡也必然不小...但是把兵力集中在一处,的确也很有可能突破重围。 敌军弃城败退,轻易攻破延安府而夺下敌国一处藩镇,此后甘陕地界几乎也尽处于魏朝的掌控当中,这也便已是一场大捷了。又能否趁机一举擒杀李存璋这个后唐宿将,看来还是要时机是否适合,而不能强求...... 刘鄩寻思罢了,遂立刻调派兵马前去追击,但也吩咐下去,追出个三五十里,便收兵回来便是。东面的河中军毕竟还是后唐治下疆土,先确保延安府乃至鄜延军治下诸处州府完全纳入魏朝,方才更为稳妥。 而李存璋率领麾下牙军奋力死战,终于杀透了北面魏军所扎下的营盘。然而各部追击而至的魏朝部曲紧紧咬着不妨,四下里陆续还有骑军呼啸而来,迫近过去,不断的在李存璋所部骑军队后列狠狠咬上一口。 鄜延镇的步军拼命朝着前方疾奔,可终究难免被魏朝骑军赶上来一刀剁翻,也有不少人已跑得乏力,软倒在地,旋即便被无数铁蹄从身上践踏过去。 然而李存璋身边的两名心腹牙将,却奉他们将主的军令,已经报了必死之心,而毅然决然的拨马转身,统领着一彪骑军反而向身后阴魂不散的魏朝追兵呼啸杀去! 舍命殿后,以掩护李存璋乃至其他同袍撤退的鄜延镇骑军,直直的撞人紧追不舍的魏军骑阵当中,发了狂一般嘶吼着乱砍乱刺,血光四处迸溅...随着相继还有魏军追兵蜂涌杀来,这些殿后的骑军只怕终究难以保全性命,但也足以为他们的将主与袍泽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李存璋带领的鄜延军残部,拖成一条稀稀松松的队伍乱哄哄的继续向北奔走,也与身后追兵甩开好远一段距离。本来听命于刘鄩的牙兵见状,也已开始准备掉头撤返...... 然而还有一路骑军,却仍如风驰电掣一般,催马狂奔向北急追,位于前阵,一马当先的那员统军大将目光灼灼,朝着北方望去,并豪声言道: “李存璋乃是河东功勋宿将,若能擒杀住他,更能建功扬名!刘兄你虽然善于用计,可未免也太过小心谨慎。成大事者,到底也还要凭一个闯字! 我康延孝投身行伍,征战厮杀,为的就是要名扬四海、饮誉天下!诛杀晋军名将这等大功,刘兄你若是不取,那也就怪不得我去争了!” 931 富贵险中求,也就难免身陷险境 康延孝的目光犹如冷电一般,直朝着前方奔去,瞧着他的面色也极为亢奋。 与刘鄩一并被派至关中任藩镇节度使,而无论是当初征服甘州回鹘,还是拿下党项定难军,直至如今攻克延安府...康延孝自知刘鄩的风头总是略胜过自己,虽然也不至于对那个同僚袍泽会有嫉恨之心,可康延孝的功利心毕竟更重,未能抢得头功,也就仍难免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 而康延孝擅打奇袭战,为人秉性又是不惜身以求利。刘鄩认为这一战见好就收,首先稳定打下来的鄜延军治下诸处州府更为稳妥。可康延孝却是铆足了干劲,势必要拿下后唐勋将李存璋。 毕竟对于讲康延孝而言,就算已做得权掌一方的节度使,可是郡国公、国公、郡王...我要争的爵禄,可还远远不够! 在康延孝的统领下,骑军急催坐骑,已将马速提到了极处。而一员牙将催马疾奔上前,赶至康延孝身侧,而连忙报道: “节帅,骑军赶得太急,与后面步军相距越来越远。再急行下去,只怕马步军难以相互策应。” “无妨!传令步军加快脚程,四千马军只管随我继续急行追击!眼下要尽快擒杀住晋将李存璋,也是片刻耽误不得!” 听康延孝断然说罢,那牙将微微一顿,而仍有些迟疑的说道: “只是...刘节帅与阎将军那边,已下令所部兵马入延安府,眼下也只有节帅这一路牙军继续追击晋贼...如若步军再脱离军阵,这也未免有些冒险了......” 康延孝闻言冷哼一声,又沉声喝道: “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又怎能建功扬名?眼下也正是时候趁胜追击,刘兄与阎宝到底还是太过把细,便由我军一举歼李存璋所部敌军,这岂不又是奇功一件? 就算是四千骑军,李存璋统领的鄜延军遭受我军炮具轰击,据城顽抗,不得已又弃城出逃,又折损了大批兵马。正是败军气沮,也合当趁势以破之!” 那牙将闻言,也知康延孝是铁了心的要争这次大功,他也不便再多说什么,而只得统领骑军继续追击下去。 又急追了数十里的距离,追寻踪迹,康延孝发现李存璋统领的败军先从延安府北面城门突围,又转向往东,果然还是要尽快赶入后唐治下的河中军地界。他当然仍是紧追不舍,继续奔袭,统领骑军已疾行至位于延安府治下延长县东北六十里的一处山岭。 此处山岭地势,因被人评述“山高险峻,一人独战可以当千”,故而名为独战山。虽然稍有夸大之嫌,可康延孝催骑扎入山间岭道,朝着四下打量过去,就见怪石嶙峋、野草滋生,瞧着周围山势的确险峻。 务必要尽快追上李存璋,还是要直接从这独战山下直接急奔过去...但此处岭道崎岖,陡峭险峻,倒也适于伏击...... 康延孝心中念着,心中隐隐的有种蹊跷的感觉。眼见前方岭道愈显狭窄,仅能容得数骑一并通过,奔驰的骑军也不免变换成长蛇阵型。忽然康延孝却听到身后有骑兵惊呼示警,他猛一回头,后方山岭高处忽的蹿出一队队兵卒,并且迅速拈弓搭箭,射出一蓬蓬利箭! 骤然袭至的箭雨,顷刻间便如秋收的庄稼那般,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人喊马嘶声当即暴起。伏兵继续施射箭簇,破空呼啸声、利箭入肉声、以及惊呼惨嚎声不绝于耳...康延孝所统领的骑军非但队伍大乱,长蛇状的阵型又犹如被人拦腰斩断一般,已是首尾不得相顾! 那李存璋并没有一味的奔逃,反而在山间设伏,而意图摆我一道!? 康延孝方自惊怒的念罢,便又望见前方山坳拐角处又撞出几拨敌骑。已然嚎叫着催马冲杀过来,一股浓烈的杀气,也顿时在山岭间蔓延开来。就见敌骑大呼酣战,剽悍扑来之势,竟然也使得康延孝身边骑军不由策马后退几步! 鄜延军余部军骑,直直的撞入了魏军骑众,当即人喊马嘶,乱作一团。后面的骑兵也再不断的往前面冲去,意图尽快将这支敌军被拦腰截断的先头部队彻底吃掉。 双方混战之处,兵刃碰撞、金铁相击。不少骤然遭受伏击奇袭的魏朝军骑也不免跌翻坠马,而后方箭簇破风尖啸声依然不绝于耳,还有拥挤在一处而无处躲避的骑兵被射翻坠马。 康延孝面色如铁,他瞧着麾下军骑虽然被敌军打得个措手不及,但是已经与伏兵敌骑近身厮杀的将士好歹并没有冲击得溃散。回过神来之后,双方甲骑舍死忘生的恶战在一处,无论魏朝、后唐哪一方,他们都疯狂的挥动着兵器,相互怒目瞪视,而咬牙切齿的咒骂着,也是拼了命的要先前取了眼前敌人的性命! 忽然间,康延孝目光神采又是一凝,他也立刻催马舞刀,扑入混战的人群当国。刀锋先是扫开一个圈子,寒芒闪烁飞舞,当真是挡者披靡。而康延孝生生的杀出一条血路,很快他人马浑身也都溅得血迹斑斑,而他大吼着往前面扑去,身边亲兵乱动兵器,也都大呼小叫着随着康延孝冲杀了上去! 因为康延孝的目光,透过前方的战团,也已发现鄜延军的牙旗也已出现在山坳拐角处。这也意味着李存璋那个势必要擒杀的目标就在前方,康延孝遂催马疾驰,也不顾前面混战中的人群拥堵,抡刀猛砍过去,就是要尽力将马速提到最高,而意图尽快杀至李存璋面前! “敢来碍事!挡我者死!” 康延孝眼见一员鄜延军嘶声怪吼的扑杀过来,他厉声暴喝,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顿时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噗!”的声便狠狠剁入那员敌骑的颈项,将其生生劈翻坠马。而康延孝瞪目再朝着前方望去,又高声大喊道: “李存璋!就算是我贪功冒进,可是追击冲杀至此,为的不就是你这个敌军主将?你不继续奔逃,还敢再此处设伏,既然露了头,我也依然有机会杀了你!” “小心!那厮杀过来了,好生护卫将主!” 李存璋那边,也有亲随牙校眼见康延孝遭受伏击,却仍有本事杀出一条血路,并且驱马朝着这边杀来,也立刻高声喝令起来。而李存璋也眺望见那边敌军牙旗打出的旗号,他也是满面杀机,并厉声喝道: “康延孝...待你打出了名号,我才方知你原来本为太原兵卒,因罪而南逃投靠梁贼,而后又倒从于南朝,如今倒也做得个一方节度使...原来一路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而非要取我人头的是你,那也倒好,我也正要除了你这个河东的叛徒!” 眼见又是一队敌骑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康延孝催马直接迎了上去,抡动长刀,冷电也似的一闪,刀锋过处。两名敌骑顿时翻身落马,康延孝继续策马冲驰,距离李存璋也是越来越近,他双目圆睁,又暴声回道: “要除了我,你手下的兵将有这等本事么?我要杀你,你也要杀我,这倒的确正好,今日撞见,便杀得个你死我活!” 932 困兽之斗,极限一换一 阵型被伏兵拦腰截成两段,前阵一两千马军,大多也正与鄜延军敌骑厮杀的激烈。 眼见又一队鄜延军骑兵眉目狰狞,而声嘶力竭的催骑冲杀过来。康延孝纯用双腿控马,贴得近了,迅速便是几记劈斩过去,顿时又让四名敌骑性命了账。 本来刀身光滑锃亮的长刀,每一次旋起疾落,挥洒得血珠漫天飞溅。康延孝作战善于奔袭,马战厮杀起来也走得迅猛的路数,凭着出手的技法与马力的加持,他策马奔杀,一时间不知又将多少敌骑斩落下马。 眼见康延孝势不可挡的冲杀过来,李存璋身边牙将牙校,也都纷纷跃马而出,擎起锋刃森寒的军械,在准备迎战的同时,又将他们的将主掩护在身后。 毕竟李存璋虽然善于治军治政,可是单论马战武勇,他比起李存孝、李存勖、李嗣源、李嗣恩...等义兄弟而言,他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本事到底还是逊色一些。 所以眼见敌军主将骁勇过人,李存璋的嫡系亲兵抢先上前。就算鄜延军余部将兵对后唐朝廷的怨懑日渐加深,而且戎卫的藩镇也已沦陷,只得败逃疾奔,而士气倍受打击...可是他们追随着李存璋征战至今,如今大敌当前,也还是要做困兽之斗,而也爆发出一股疯狂的战意! 杀声震天价响,康延孝统领着数百劲骑,与迎面冲来的鄜延镇牙军又撞在一起。兵刃军械翻飞之间,又是不断有人倒下。面对着迎面劈砍刺来的诸般兵刃,康延孝厉声叱喝,刀光一直都在卷动,几起几落,便使得掩杀过来的敌骑飚射出污血,相继栽倒坠地,而他杀透战团,眼见便要冲杀至李存璋的面前! “李存璋!你势必要死在我的手中!” 康延孝发出炸雷般的暴喝,然而他刚要挥刀剁向李存璋,然而十几鄜延军亲卫一并截杀过来,其中一员牙将厉声咆哮,也犹如野兽嘶吼: “敢冒犯将主,除非先踏着我们的尸首过去!” 康延孝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旋即又与这些李存璋的亲随战成一团。然而甫一交手,他便发现这些牙将牙校武艺不凡,若是与其中三五人厮杀,康延孝也有信心将敌骑先后斩翻下马,可是对上十几二十人,这要厮杀起来也倍感棘手。 刘鄩、阎宝等同僚袍泽所部军旅,乃至几拨偏师还在延安府;麾下诸部步军,也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四千轻骑行至独战山,又遭受伏击阵列被截成了两截;而迎上去激战厮杀,麾下骑兵又被鄜延军余部死死缠住...康延孝战得有些头昏脑热,一时间他也没有留意到,自己周围也尽是敌军骑众...... 已感到愈发的疲惫,康延孝咬牙抡臂,锋利的长刀迅猛的剁入一名骑将的胸腔。然而从斜侧有一员敌骑杀至,他再拔刀抡动格挡,动作已显得有些慌张...敌骑一并攻来,也让康延孝左支右绌,招式渐渐的失了章法。 直到康延孝耳畔陡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他眼见李存璋亲自挺枪杀来,还厉声吼道: “从河东叛逃的贼子,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的功夫,康延孝先是抡刀狠狠的将从左侧劈开的一杆大斧荡开,正感到双臂酸麻得有些抬不起力道...又见李存璋拍马杀至,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中门大开,动作尚有些僵直,而着实难以避开这迎面一枪! “噗!” 康延孝当胸铠甲碎片迸射,李存璋狠狠搠来的这一枪,便已直刺入他的胸腔当中。若是寻常骑将挨上这致命一击,只怕已经栽落坠马,而瘫在地上等死了...然而康延孝浑身一震,胸腔遭受重创,他心中却又陡然生出一股狂暴的杀意!趁着李存璋催马到了近身处,他手中长刀也终于又抡动起来,劈空斩落,竟顺势狠狠的切入了李存璋的左肩! 李存璋也遭受重创,他当即闷哼一声,杀气满溢的眸子中霎时已是一片血红。而周围他亲随将校见状,也纷纷痛声悲呼起来,一对对充满仇恨的招子,也落在了康延孝的身上,鄜延军亲卫嘶声怒吼,抄起手中马刀、铁骨朵、骑矛...等诸般各色兵刃,便急催战马尽朝着康延孝招呼过去! 这边康延孝一刀剁入李存璋的肩胛,而李存璋一枪洞穿了康延孝的胸膛...而眼见周围敌骑悉数杀来,自己麾下的骑军却被隔断开来,一时间难以前来救援...康延孝发觉自己紧握的长刀刀锋,也卡在了李存璋的肩胛骨中,意识到自己已是身陷绝境,他也难免黯然念道: 我总是以为富贵险中求,要立奇功,也难免要兵行险着,不过看来的确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贪功冒进,我到底还是太过托大了。可惜了...这般世道,男儿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杀阵中要博个前程,享得荣华、福荫子孙,可是荣禄功名,我还没有争够啊...... 各色兵刃,终究还是落在了康延孝的身上,他的身子无力的摆动着,旋即又被一柄钝兵器狠狠砸落下马。铠甲数处破碎,又伤及致命处,这也已是神仙难救。 而康延孝的长刀脱手,卡在李存璋肩胛的刀锋滑落,鲜血霎时间如喷泉一般,从被切开的伤口中激射而出。李存璋视线已是一片血红,大量的鲜血不断从体内涌出,连同生命的活力就,也在迅速流逝着...... 身子摇摇欲坠之时,李存璋情知自己也是大限将至,他也难免怅然念道: 本来还以为在此设伏阻击敌军,再立刻率部东行,也能尽快去支援陛下。可没想到这康延孝垂死一击,也仍能取我性命...南朝果然多有骁勇善战之士,而由我河东李家建制立国,继承前唐正朔的社稷...到底还能不能保住?这般局势,已经极为险峻,如果我也命丧于此,那么能辅佐陛下重振声威的,却又还剩下几人...... 临终之际,李存璋仍是满目忧色。而他与康延孝这对敌手,相继倒翻坠马。后侧魏朝又有一众锐骑拼死冲杀过来,却见自家将主倒在血泊当中,而后唐鄜延军余部也尽朝着李存璋那边扑去。双方统军主将相继阵亡,双方将兵万般悲忿,也着实无意再厮杀下去,遂各自抢回康延孝、李存璋的尸首,而分别朝着东、西两个方向撤返而去。 而已经挥军进入延安府的刘鄩、阎宝二将,本来尚还忙于发榜安民、整顿秩序,乃至搜捕城中是否有后唐余众等事宜。不久后得知康延孝统领所部牙军继续追击李存璋,刘鄩也立刻派出快马前去探听声息,然而未过多时,占领延安府的魏朝将领便也已得知: 康延孝率部追击独战山,却遭遇李存璋的伏击,终究也是因马步军没有协同厮杀,而骑军于邻道间又被敌军结成两截而首尾难以相顾...最终占据的结果却是康延孝、李存璋这两员大将双双阵亡,而鄜延军残存余部则继续向东,往河中军的方向溃逃而去。 933 两军名将,攻与守的转换 虽然魏朝损失了康延孝这员将才,李存璋终究战死于独战山,自此鄜延军也被攻取,而除了由韩逊掌控,只顾抵御外族,在魏朝、后唐之间一直保持中立的朔方军藩镇之外,由魏朝几乎掌控甘陇地界全境也已成定局。 西京留守严可求,也开始着手安置党项七部事宜。其中颇超氏、细封氏两个部族由于一直都倾向于支持拓跋氏,最后因大势已去而只得投降...也就难免被区别对待,虽然仍能维持族民生计,但也只能接受魏朝的安排迁徙离开定难五州。 而党项往利氏最先与魏朝暗中声息,撺掇其他部族相继背反拓跋氏,所以首领乌罗弋被赐封为定难军节度使留后,并且免收钱粮贡赋三年,而让党项族民能得以休养生息。只不过按魏朝法例,以后藩镇军、政、财等职权,也仍要受朝廷督管节制。 对于其它部族许以的利处也不尽相同,以严可求的心机城府,自然也是要明里暗里的动用打压、扶持、拉拢...等手段,让党项诸部所形成的联盟关系更为分散,消弭以后还有可能拧成一股劲而自据一方,乃至与中原王朝对抗的隐患。 至于被推翻下台的拓跋氏,族民被分成几拨,分别迁徙往魏朝治下各处州府。这个本属鲜卑民族,而归化入党项的族群,也将在汉家文明的环境下生息繁衍下去,便如北魏鲜卑,迁徙入中原的高句丽等民族那般,历经几代,也将全盘汉化。 而潼关以西的诸路魏军,在相继攻克定难军、鄜延军两处藩镇的同时。河朔方面魏朝、后唐之间的战事多点开花,而其中葛从周、周德威这两员各自势力中的名将再度对垒,一时间彼此僵持,就目前而言,仍是斗得个旗鼓相当。 位于成德军镇州南部,相传由唐太宗李世民的胞姐平阳公主所筑,亦有三晋门户之称,而位于后世山西、河北两省交界处的娘子关。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一拨骑射部众纵骑驰骋,在马背上迅速张弓放箭。下一刻千余枝利箭一并腾空,形成呼啸的嗡鸣声,也如乌云盖顶,而朝着进入弓箭范围的敌军骑阵洒落下去。 挨过一轮箭雨,双方骑阵便开始短兵交接,擦身而过。彼此各有不少甲士中招坠马,而冲驰出一段距离之后,催马狂奔势如疾风的骑兵又齐刷刷的兜缰转向,彼此都展现出了高超的骑术,而再度朝着敌阵杀去,与同袍配合得也都十分紧密。 娘子关关墙之上,打出后唐藩汉军旗号的旌旗猎猎飘动,诸部军健也排列得整整齐齐。周围有一众牙将牙校拥簇,但见周德威苍髯如戟面如铁,浑身透着股凛然肃杀之风...观望战局,他也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先前由周德威挥军先攻破洺州,进而入侵扬武军邢州地界。而葛从周则统领牙军至沙河县据城固守,与周德威僵持对抗,相当于彼此牵制,也未曾分出胜负...而这一次则是攻守双方转换,由周德威迅速率部至娘子关,卡住道路要隘,抵御先前打闪击战连战连捷,而将后唐治下诸地搅得天翻地覆的葛从周所部敌军。 本来葛从周如果占据主动,他兵行神速,一通连招下来,往往也能打得敌军找不到北。然而又对上周德威这个劲敌,他也一改转战闪击的打法,棋逢敌手,再与之博弈也是格外的专注。 已经过几轮交锋,周德威耸立在墙头,仍是聚精会神的观望战局。毕竟他也很清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就算被世人夸赞为用兵如神的名将,也未尝不会因稍有疏失而阴沟里翻船...也没有什么十全十美的战法,两军对阵,还是要看哪一方主将更能发挥自身优势,并迅速捕捉到敌军破绽,再将战法运用得宜,方才能克敌制胜。 而遇到葛从周这等对手,周德威自知也更要格外的专注。 娘子关外,位列于军寨之前,行伍中唯有战马响鼻声时不时的响起,拱卫将帅的牙军骑士一个个却都默不作声,也透着股肃然势威...葛从周横枪立马,矗立在阵前,他与周德威的想法相似,眺目观望战局,神情也十分专注。 娘子关前的这一场战事,厮杀了约莫半日光景,直至双方将士都已拼得力乏疲惫,而各自收兵。 扬武镇骑军回归本阵,不少军健身上负创,也须赶紧返回营盘清理伤口,敷上伤药,以麻布裹创。而谢彦章驱马奔至葛从周面前,便感慨言道: “藩汉军确实骁勇善战,孩儿几番试图冲垮敌阵,可敌军仍能维持得队列紧密。而周德威料敌机先,抢先一步抵至娘子关据守,以牵制我军转战袭扰,也不得不顾忌他截断后路。这周德威治军用兵的本事...当真是个劲敌。” 听谢彦章说着,葛从周的目光仍落在娘子关墙上方,眼中也夹杂着一抹欣赏之色: “周德威治军有方、勇而多智,又能洞识兵势,的确堪称是晋军的中流砥柱,我也未曾奢想能一举击破这个劲敌。而前番交锋是我守他攻,这次则是我攻他守,只是晋主本来意图速取昭义军,结果我朝预先出兵,契丹又趁机大举进犯...晋人被迫转攻为守,如今也极为被动。 我军与周德威再度对垒,而今时不同往日。即便他坐镇娘子关,控扼道路要隘,可纵观战事全局,我与周德威僵持的时日越久,对他而言也是愈发的不利......” 受葛从周悉心教导栽培,谢彦章自然也知道自己这义父所言何意,遂立刻附和道: “三略有言夫主将之法,务揽英雄之心,赏禄有功,通志于众。故与众同好,靡不成;与众同恶,靡不倾。治国安家,得人也;亡国破家,失人也...可晋主冤杀功臣,疏忌宿将,弄得人人自危,这次出兵,也全因国库空虚,而急于获取钱粮弥补财赋不足。 可如今晋人遭受我朝与契丹南北夹攻,非但无法夺取昭义军,形势已是万般险急。周德威又怎还能沉得住气,就与我军如此磨耗下去?而他心思一乱,早晚便会露出破绽。” 葛从周缓缓点头,却叹了口气,而又说道: “两军交锋,不可只逞匹夫之勇;而两国交战,纵有名将可用,也还是要考量哪一方的君主更为英明,国内时局又更为稳定。周德威固然堪称当世名将,可是就兵势而言,我便比他更为有利......” ...而娘子关内,后唐藩汉军的众多伤兵也正在接受着治疗。其中伤势较轻的士兵经过敷药包扎,大多倚着墙壁就地歇息,其中绝大多数人神情麻木,好似魂魄被抽离了一般;还有些身上插着几根羽箭的兵卒,只得拔出箭簇后再敷上伤药,供伤员安歇的棚子下时不时有痛嚎声响起...而当场氛围,也显得格外的压抑。 其中一名军校早已卸下衣甲,腰间、右臂还缠着渗出血红色布绦。他缓缓的摘下兜鍪,突然却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又恨声骂道: “这次反而是南朝大举反攻,仗再打下去,尚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老子却真觉得不值得再做这搏命的勾当!” 934 十三太保,所剩无几 听那军校忿声抱怨,旁边一名兵卒听了,赶忙疾声劝道: “头儿,莫要高声吵嚷!将主都已下令,军中有妄议朝政,而扰乱军心者立斩不饶,近些时日彻查的更为严苛,如此祸从口出,岂不是要掉脑袋?上阵厮杀,兴许还能保得命在返乡。可是若违背军令而撞到刀口上...死得却不冤枉?” 那军校满腹怨懑,仍忍不住口吐怨言: “好歹老子也是河东军出身,当初征战厮杀,绝非是贪生怕死的孬汉。可如今每月饷钱都没个着落,出征时军粮较之先前都打了几分折扣!咱藩汉马步军固然听命于将主,可这日子的确愈发的难熬。我那媳妇前些时日才生了个儿子,老子不惜命,也总要而妻儿着想! 上头那些鸟官盘剥得却越来越狠...就算咱们的命不值钱,可老子若死在沙场上,便是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留下孤儿寡母也要忍饥挨饿! 本来将主有令,也只管上去拼命便是。可这次与南朝兵马厮杀,成家有了妻儿,我却真知道怕了...这次侥幸捡得性命回来,谁又知道下一次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军校一番怅怨的言语说罢,也引得周围一众军卒感同身受。毕竟现在后唐朝廷贪污横行,诸部将士的日子愈发难过也是实情...眼睁睁看着那些权臣滥官骄奢淫逸、贪滥无度,然而从军入伍历经风霜、还要出生入死,结果到头来甚至难以养活妻儿家小,也难怪藩汉军诸部将士也如其他后唐军旅一般,心中的怨意也是与日俱增。 “噤声!将主来了!” 忽的却有一人连忙惊呼示警,本来愤懑咒骂的一众将兵便立刻闭紧了嘴巴,而不敢当着周德威的面流露出半点怨意。 一彪亲卫骑军,距离此处供伤兵疗伤歇息的棚子也不过四五十步远的距离。周德威策马前驱,若有所思,有员亲随骑将催骑赶至他身边,并低声报道: “将主,那伙兵卒忿声喧哗,看似也有散布忿言怨词,而动摇军心之嫌。按将主军令,须当立斩,以儆效尤...末将这便去拘来带头鼓噪之人审问?” 周德威闻言,这才缓缓的抬起头来,也朝着那边聚集了一众伤兵的棚子望去。他虽然平时喜怒不形于色,可凝视片刻后,却长叹了口气,便沉声说道: “罢了...我下军令严查惑乱军心者定斩不赦,也是为稳固军心。那些儿郎已奋力厮杀几阵,他们方才说了什么,你也不必去责问。明日军法如旧,但今日的事,我不会追究......” 那骑将闻言低声领命,随即仍亦步亦趋的跟随在周德威身后。实则自从藩汉军出征以来,将士怨言四起,军心不定,周德威也早已心知肚明,可他却也很理解那些心怀怨意的将士苦衷。 这些时日周德威一直沉甸甸的,感到压力极大。关隘之外,还有葛从周那个劲敌扎寨结营、严阵以待。周德威现在只能采取守势,尽量维持军心。然而史建瑭中伏战死、李嗣恩重伤不起、李嗣本为契丹所掳...一桩桩军情战报传来,更使得后唐诸路军旅的士气备受打击。 蒙先皇赏识提拔伊始,我为河东李家竭忠效死。如今这等形势下,也唯有竭尽所能,尝试力挽这等危局。只是如今我朝风雨飘摇、国事艰难,魏朝大举反攻,可恨契丹又从北而来,意图趁火打劫,这局势也不能再险恶下去了...否则我朝势危,只怕已是难挽天倾...... 然而天不遂人愿,周德威继续坐镇娘子关与葛从周所部牙军对持,不过几日后...不仅关陕方面,便传来党项七部降从于魏朝,而定难军、鄜延路两处藩镇全境沦陷,后唐勋臣李存璋也已战死身故的消息...还有另一处藩镇节度,也已撒手人寰...... 卢龙军李存贤,先前由于打治理藩镇军政事务操劳过度,便已经积劳成疾。而契丹萧阿古只、韩知古、王郁统领十万兵马侵攻燕云之地,他又带病出征,几阵交锋过后,却病倒于帐中...被护送回幽州治所之后,李存贤卧榻不起,后来听禀说契丹兵马趁势又攻破占取几处州府,本来便已是气息奄奄,更因急怒攻心,而病逝于幽州官舍中。 自骤然发兵侵攻昭义军以来,史建瑭、李嗣恩、李嗣本、李存璋、李存贤...这些后唐勋臣宿将战死的战死,病故的病故,乃至重伤不起、被掳至塞外...已折损了大批的将才,又接连丧师失地,更使得几路后唐军旅的士气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周德威尚还能镇守娘子关,与葛从周僵持下去...可位于成德军镇州的东线战场,山呼海啸般的狂野吼声震天撼地,无数的魏朝将兵如潮水一般朝着前方掩杀过去,还不过两刻的功夫,后唐中军本阵便开始骚动起来。 站在前排的士兵瞪大了双眼,惊恐的望着已经朝着这边撞杀过来的敌军部众,也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朝着四周环顾过去,更有胆怯者不禁开始后退。 即便也仍有两三员后唐将官策马来回奔走,大声喝骂,以试图稳住军阵乱势,然而更多的人往后退去,直至开始转身狂奔,而意图尽快从这边战场中脱离,就连那些统兵将官,相继也都加入逃跑的人群当中。 毕竟后唐固然有周德威、李嗣源、李存璋...等元勋宿将凭着自己在军中的威望与治军手段,而竭尽所能的激励麾下军旅的士气。可是其余隶属于太原治下的军旅受盘剥更为严重,军纪败坏,诸级将官也多是克扣关支军饷敛财的军中蠹虫...这般军旅能够发挥出来的战力,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眼见后唐败军逃得盔歪甲斜,只恨不得再多生出两条腿来...魏朝兵马也再无顾忌,先是几队骑兵疾驰猛赶,如虎入羊群般凿如敌军溃逃的人群,锋利的长枪、马刀,便如穿朽木那般搠入那些后背朝向自己的逃兵身体,这似乎也与单方面的屠杀没有什么分别。 相继奔袭追上的魏朝锐骑也是毫不顾忌,也狭裹着股扫荡尽眼前一切生灵的剽悍锐气,继续朝着后唐溃阵深处冲杀过去,而做势要将敌军部众尽如杀猪宰羊那般屠个干净! 魏朝军旅一路追击,势如破竹,距离镇州南隅的栾城县已不过二三十里远的距离...而魏军本阵当中,统领这万余兵马的将领喜上眉梢,当即豪声念道: “当年世人称河东军剽悍善战,而当年我身为梁将,与晋贼厮杀时,也未曾见过这般脓包的军旅!自降从魏朝以来,正苦无建立大功,而加官进爵的机会...... 眼下先杀溃这拨孬兵弱将,再趁势袭取栾城,轻易抢得杀入镇州地界的头功,这对我而言,也正是个美差!” 935 安氏四人,后唐还有能打的 这个以为能一股荡灭后唐敌军的魏朝将领,却是当年梁国长安被攻破而覆亡之时,便统领数万兵马降从于魏朝的董璋。而他与高季昌等人,也都是朱温义儿朱友让的家奴出身,本来一介伺候富户的奴仆,而后也终于争到了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董昌也很重功名,倒从魏朝之后,也仍盼着能够争取更多的荣禄。 然而魏朝良将如云,董璋身为梁国降臣,显山露水的机会并不多。就算他自问颇有勇力,而且自打受朱温赏识,从军以功升迁列校,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能在梁国统领一路兵马。 可比起朱珍、庞师古、李思安...等一众朱温麾下的老资历将才,董璋打出名号的时间相对晚些,魏朝出征,还真用不着他来独挑大梁。 不过这次魏朝、后唐双方帝君御驾亲征,两国会战,动用的将领更多。董璋也终于盼来统军征战的机会,如今又惊喜的发现这拨后唐军旅不堪一击,不趁机扩大战果,又更待何时? “杀!杀光这伙晋贼!” 董璋所统领的魏军将兵眼见敌方如此脓包,也不免愈发骄横起来。其中一员指挥使正挥舞着钢刀狞声喝令,忽的确听见刺耳的尖啸声掠空而至。眼前顿时寒芒一闪,这个魏军指挥使的咽喉,便当即被一枝拇指粗的羽箭贯穿! 真撵着后唐败军大肆屠戮的魏军部众也相继发现,又有一路敌军从北面疾奔而来,而这批兵马与很快便被杀溃的后唐部众截然不同,倒也敢主动前来迎击。可是魏军追兵杀得顺手、凶性大起,即便又来了一路敌军又待怎的,也尽管上前将他们一并歼灭便是! 然而硬弓弓弦绷响声接连响起,又是几支利箭掠空而出,几员魏军将校应弦而倒。但见不停施射箭簇的那员后唐将官身上浑铁铠甲铠甲,兜鍪上撒一缕红缨。而随着战马剧烈颠簸的动作,他颌下蓄着的花白胡须也在来回飘荡着...... 这倒是一员脸上皱纹沟壑满布,久经世间沧桑的老将,而他纵马疾驰,不断拈弓搭箭...那副扮相,也与《三国演义》里面的黄忠黄汉升十分相符。 眼见与魏朝敌军愈发临近,这员老将又迅速收了硬弓,从马鞍得胜钩上提起长刀,旋即厉声大喝道: “代北安五道安金全在此!就算我朝折损了不少勋将...你们这干南朝兵马,也休要以为我大唐便无人了!” 后唐安北都护安金全,诨名安五道,弓马骑射、擒生踏伏,皆为所长。也是因沙陀人出身的缘故,他早年便投从李克用麾下担任骑将屡从征讨。只不过李存勖继任河东之主,而又改制称帝之后,安金全实则也已准备告老于太原闲赋。 本来按着史载轨迹,梁国也会派兵奇袭太原。而本来已经告老退居的安金全,便主动请命有言“老夫退居抱病,不任军事。然吾王家属在此,王业本根之地。如一旦为敌所有,大势去矣。请以库甲见授,为公备寇”...遂披甲跨马,召率子弟乃至退闲诸将,得数百人,夜出北门,而杀得梁军溃退。 直到李嗣源登基称帝,早便已过暮年的安金全再复被启用,然而权掌一方之时,治民为政,并非所长。后来虽在入朝赴阙途中病卒,可是李克用麾下包括史敬思、薛志勤、康君立等河东资历最深的老将当中,应该也是他活得最久了...... 然而如今魏朝、后唐会战事关重大,安金全这员老将为主分忧、为国出战,也仍要为河东李家竭力效死。 马蹄翻腾、尘土飞扬,安金全纵骑冲杀,刀光闪耀间,也能杀得周围敌军顿如波分浪裂,一时间无人能撄其锋芒。一员魏军骑将统领五六名军骑,从不同的方向朝着安金全截杀过去,一并齐攻,而意图将这员老将搠翻坠马。 然而又有凄厉的箭啸破空中接踵而来,顷刻间那名骑将与其麾下军骑反而纷纷坠地,倒毙于安金全马下。而突进杀来的后唐骑众当中,也有一员骑将手中紧绰的骑弓弓弦兀自不停颤动着...这人看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然而眉宇却也与年迈的安金全有几分相似...... 安金全之子安审琦,生性骁勇果敢,擅长骑射,幼时便以良家子的身份侍奉李存勖。 李天衢也很清楚,这安审琦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按后世史载对他大夸特夸、极受赞誉。与后唐早期数度打退杀溃契丹大军不同的是,后晋、后汉两朝的声势已被契丹压过,然而安审琦抵御南侵,大破契丹立下赫赫战功也显得更为不易...他也可说是五代十国中后期的一流名将,而后也倍受后周世宗柴荣尊崇,敬称安审琦为“国之元老”,而极为礼遇。 “二弟,你我速去策应阿爹!” 另有一骑催马疾奔,并高声喊道,那人则是安金全的长子,安审琦的兄长,如今官居后唐外衙左厢军使的安审晖。眼下而言,安审琦毕竟尚还随着他父亲兄长效命于河东李家,也立刻应了一声,策马疾驰突进,迅速朝着自己父亲那边靠近过去。忽的一道寒芒横扫而出,一员截杀过来的魏军骑将,也当即被安审琦劈翻坠马。 安金全、安审琦这对老父少子,还有安审晖相互策应,往敌阵深处狠狠的凿去,处处血光迸现,迎面敌骑纷纷落马,也杀得个所向披靡! 而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父子三人这边奋力血战,战团的东北面又有势如山崩海啸的喊杀声传来,有一股骑军朝着这边掩杀过来。而为首的那员骑将,眼见先前溃败的后唐军卒慌不择路,直朝着自己这边撞来,他瞪圆了双眼,而泼口大骂道: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如此轻易的便被杀溃,才让魏狗如此猖獗,临阵溃逃,要你们又有何用!?” 这员骑将厉声骂着,急催战马便不管不顾的直冲了上去。哪怕朝着自己这边奔来的都是后唐败兵,可是他驱骑飞奔,直接撞翻踏倒了不少兵卒,铁蹄便又从这些人身上狠狠践踏过去! 安审通身为安金全的侄子,同样是自小便为李存勖所用。因累有战功,如今他官居后唐先锋马军都指挥使,也常好做为前锋厮杀。 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安审通这沙陀父子叔侄四人,统领两股兵马挟裹起冲宵杀气,也犹如两柄尖刀凿阵深入,而打乱了魏军部众的阵形,鲜血激溅横流,残肢断臂抛飞...本来己方军队被魏军杀溃奔逃,而任由着对方追击宰割,可随着安氏四人率部加入战团,眼见便要将战局扭转过来! 位于魏军中阵的董璋,也已注意到后唐方面又有援军杀来,而且战力也明显要强于方才打垮的敌军部众。当年效力于朱温,而历经梁晋争霸战事之时,河东军骑纵横驰骋、剽悍厮杀的场面又忆上心头...董璋脸上张狂欣喜之色倏然不见,狠狠咬牙,旋即厉声喝令道: “不过是又添了两拨晋贼援军,还敢前来迎战,也势必要一举歼灭其众!” 936 那个人,果然还要亲自上阵 董璋嘶声号令,指挥所部兵马与安氏四将激战交锋。他却没有意识到,追随李存勖御驾亲征的一众后唐将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也已开始把战线往南推进...再过不了多久,陆续还有敌军,也将抵达此处...... 栾城县西南面的封龙山山麓间,此刻也已是血染沃野,一片狼籍。 魏朝、后唐双方将士嘶声喊杀,凶狠对撞,也已激战了一段时候,而仍要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厮杀下去。斗得太过激烈,打到这等程度,双方的前阵队列也已混杂在一处,只能匆匆一眼瞥去,迅速辨识清对方身着敌军制式的衣甲,就要抢先兜头一刀砍下来! 而官居帐前亲卫兼步军都指挥使,而前番曾趁虚而入,进入葛从周坐镇的扬武军邢州地界大肆杀掠造孽的李绍琼抽了抽鼻子,嗅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他脸上渐渐的也露出陶醉的神色。 李绍琼缓缓的也动弹起来,踱步慢走,逐渐加速,直至拔足狂奔,他手中拖着大槊,槊锋在地上摩擦,也有火星迸起,倒颇有一路火花带闪电的架势...当李绍琼奔至战团,他疾步纵身,便癫狂的扑入混战的人群当中! 大槊被抡动起来,李绍琼在战团中竟然生生蹚出一条道路,但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直接挺槊挑翻。转瞬之间,便有七八名魏军将官兵卒倒在血泊当中。他们胸口、颈项...等部位被槊锋捅出个血窟窿,还有两人一时未死,却也只得捂着伤口倒地大声哀嚎。 李绍琼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贴了上去,又趁着眼前一员魏军步将骇得愣怔的当口,直接将其顶翻。旋即他疾扑上前,挺起大槊,竟然直接攮入那员步将的面门,还发力搅动了两圈! 两军队列被搅乱,而混战的愈发激烈,李绍琼则最擅长打这种乱战,他这一番冲杀下来,即便身上都多出几道创口,但是在气势上也逐渐占据上风。 不少魏军将兵惊骇得望去,就见李绍琼赤红着双眼,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好比从后世恐怖电影中蹦出来的病态杀人狂。而他身上伤口泊泊有鲜血涌出,却似毫无痛觉,又如要啃噬人类血肉的丧尸一般...当李绍琼那对豺目阴测测的凝视过去,他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白齿,便又如散了欢也似,而亢奋的继续直扑了过去...... 而栾城县东南面,也有两股军旅胶着苦战。 但见统领这一拨后唐兵马的将官生得风仪峻整、仪表堂堂,他神情肃穆,而观望着眼前两军厮杀战局,忽的慨然念道: “阿爹当年为先皇收录,而我继承家门基业,也须为河东李家...为陛下力抗南朝......” 本名孙重进的李克用义儿李存进,虽然于后唐征讨赵国叛臣张文礼的战事中阵亡,可是他的长子孙汉韶已恢复原本姓氏,如今官居河东牢城指挥使,眼下与魏军交锋,临阵调度部曲...忽的孙汉韶传令麾下军校打出讯号,从不远处山丘后侧,便立刻又撞出一彪军骑,而要立刻加入战团。 “忒是可恶!本来是要复夺回昭义军,可接连损兵折将,又因契丹贱种趁势南侵,反而也使得南朝兵马进犯至镇州地界...这场仗,我朝决计输不得。杀!杀光这些南朝驴鸟!” 与孙汉韶配合出战的后唐将官满面横肉,眉宇间尽是戾气,他厉声喊杀,便是一枪搠出,当即将面前魏军骑将捅下马来,甫一杀入战团,这员将官便展现出高强的马战武艺。 起初投从至李克用麾下,也不过是一介骑军队正的刘训,随着为先前的晋国、如今的后唐效命时日越久,如今他累功升迁,也已做到了后唐左监卫大将军一职。 而刘训虽然更倾向于摧锋踏阵的斗将路数,而并无将帅谋略...可他与孙汉韶搭档配合,一个临阵调度指挥,一个亲自率部突袭,也势必要扫清向南推进时所遇到的魏军部众。 当刘训一马当先,催马杀入敌阵,随后后唐甲骑滚滚而至。霎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诸般兵刃翻飞,咒骂惨嚎集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如割草那般飞速的消耗着。 而孙汉韶先是从正面发动攻击,拖住这一拨魏军部众。刘训统领骑军等候讯号,于厮杀胶着自己骤然杀出,率部从侧翼攻击敌军软肋,也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除了镇州栾城以南各处战场之外...北面还有刘彦琮、张虔钊、康随、李建及等后唐将领转运军械辎重。而栾城正南面,魏军将领董璋,与安金全等敌将的战事还在持续着,他面色也已是愈发的凝重,自然也意识到这次要争立战功,也绝非易事! “董将军!北面似又有晋贼兵马!” 随着身边军校疾声惊呼,董璋浑身猛地一震,也连忙眺目朝着北面望去。果然就见地平线的那头一片旗帜招展,大股甲骑催马势如风驰电掣,扬起烟尘滚滚,也迅速朝着这边推进过来。 先前追击后唐败军格外活跃的董璋所部魏军,眼下军阵内却是队列耸动,又有惊呼声响起。安金全、安审晖、安审琦、安审通这四口人率部杀入战团,便已迅速扭转局势,而让董璋疲于应对,结果这又杀出一路后唐军旅...休说要趁势一举拿下栾城,进而对成德军镇州治所真定城形成直接威胁...再打下去,我军只怕也很难再支撑得住! 董璋不住的恶言咒骂,而他脸上的神情,从起初的得意,再到后来的凝重,直至眼下却已格外焦虑...而又有军校疾声禀说猛的杀出的那一路奇兵骑众当中打出的旗号之时,董璋的面色,更是唰的变得煞白。 这次来的是李绍荣?他本来不是名为元行钦,而降于晋人的燕将么?而李亚子虽为君主,偏偏常好亲冒矢石、冲锋陷阵,听闻李绍荣每逢战阵,都是去做李亚子的随身护卫,而他既然也已杀至此处,难道...晋主李亚子,也已亲自挥军杀来了!? 董璋方自有所察觉,北面地平线的另一端,便忽的又有大股的骑众杀出。十分显眼的是,那一彪后唐骑兵尽着黑袍黑甲,骑乘的也是以通体乌黑的战马为主,便如一团乌云被劲风卷起,而疾速朝着魏军阵列这边漫卷过来。 已不止是董璋,麾下不少将兵也不禁惊呼起来,引得队列间又是一阵耸动...这黑袍黑甲的配制,分明便是由河东先主李克用所设的鸦儿军,那么统领着这支精锐骑众的,却还能是哪个!? --------------------------- 晚上有事,挤时间码完,二更内容略少 937 杀不死我的,终将使我强大 已经来不及转向撤离,李绍荣所统领的骑兵部众,以及鸦儿军锐骑形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汹涌铁流,挟带要碾碎面前一切生灵的气势,而恶狠狠的撞入了董璋所处的中军本阵。 长兵乱捅,短兵乱挥,团团血光飞溅,魏朝步军的惨叫之声沸腾起来,似乎足以将人给震聋。后唐精锐骑军所组成的阵列,便犹如巨大的绞杀机器,还在不断的朝着前方推进着,所过之处,注定也只会留下一地的血肉凋零。 还有安金全、安审琦、安审晖、安审通统领所部兵马趁势掩杀,与李绍荣那边的骑众遥相呼应,彻底将魏朝军阵撕裂...遭受规模浩大的敌军骑众冲击碾压,乱军,不断的惊呼乱叫声,也即将彻底崩溃。 本来轻易杀溃后唐的偏师,结果这还不过许久的功夫,反过来却遭受安金全、李绍荣...乃至后唐帝君李存勖所统领的骑军精锐的猛烈冲击...... 本来的猎人,现在却成了垂危的猎物。 眼见鸦儿军所化成的滚滚乌云,不断的吞噬麾下兵马。剽悍狰狞的锐骑,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董璋脸上的惊骇之色已是无以复加,又立刻急声高呼道: “撤!快撤兵!” 位于中阵的将校兵卒,也早被震撼乱成一团,然而安金全、安审琦等父子叔侄四人指挥骑众摧垮层层队列,已然截断了魏军往南撤退的道路。董璋身边的魏军将兵耸动惊呼,却发觉已是无路可逃! 激烈的撞击声贯入耳中,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麾下兵马的惨嚎声也变得格外的清晰...董璋仓惶拔出佩刀,眼见一彪黑衣黑甲的鸦儿军锐骑直接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那些敌骑各个神情冷漠森寒,对于他们而言抡动马战兵器不断的杀人,也不过是做得十分顺手的工作而已。 本来董璋以为,这一队抢先突阵袭至的鸦儿军骑兵会朝着自己杀来。可忽然间又瞧着他们朝着左右两侧分开,继续摧锋破阵,董璋与周围溃乱的兵马便被隔绝开来...鸦儿锐骑为后方奔袭杀至的那人让出了一条道路,董璋惊骇望去,浑身更是不由的打了个激灵。 猛见敌骑身着耀眼生光的铠甲,骑乘的坐骑也是格外雄骏,兜鍪下露出的那对招子,便如他手中紧绰的大枪锋刃那般森寒...与那人的目光对在一处,董璋般登时似感受到一股彻骨寒意...... 后唐帝君李存勖,竟然亲自拍马杀至! “你便是董璋?先为梁贼效命,而后又降从于南朝...终究还是我河东的敌人,也唯有死路一条!” 李存勖嘶声喝道,疾刺过去的大枪枪锋霎时撕裂开空气。董璋硬着头皮挥刀招架,从一开始便已处于绝对下风。强烈的反震力道,致使他紧绰刀柄的手指生疼。 董璋慌张侧头闪避,勉强躲过迎面直搠过来的大枪,他的面颊顿感灼痛,枪锋撕裂空气的尖啸声贯入耳中,直震得耳膜隐隐发疼...终于大枪再度闪电般探出,董璋再要挥刀格挡,却终究是慢了一拍! “噗!!” 钢刀未及挥出,枪锋便狠狠的洞穿了咽喉。顿感喉头一凉,董璋痛得要大声哀嚎,却从口中喷出殷红的血沫...... 意识渐渐的被黑暗吞没,弥留之际,董璋念道这便是让梁帝朱温深为忌惮,又被魏帝李天衢视为劲敌的李亚子...本来听闻他已被奸邪蒙蔽,还以为晋军的战力早不如前,可无论是指挥骑兵的能力,还是马战武勇,放眼当初的整个梁国,似乎也无一人可以与李亚子匹敌...... 锋利而较之寻常长枪更为宽大的大枪枪刃,又猛的朝着斜侧一划,董璋的颈项当即被切断大半,他的人头也朝着一侧耷拉过去。激血如喷泉般从断颈处喷涌挥洒,惊嘶的战马仰蹄狂奔,董璋的尸身登时向后倾倒,跌落马下,而重重的撞在地上。 李存勖的面庞溅上几点血迹,更添狰狞煞气,他阴冷的目光又朝着旁边扫去,落到那些已被杀得惊嚎溃散的敌将敌兵身上,再度急催战马,直冲杀了过去...... 除了一小拨兵马侥幸向南溃逃,大多魏军将兵已被歼灭。李绍荣、安金全、安审琦、安审晖、安审通...等一众后唐将官,立刻驱马奔至李存勖这边来,旋即恭敬施礼。 而李存勖一改往日亲自出战得胜之后甚感痛快,也总要与属下朗声说笑一番的模样...他却只是阴沉着脸,点了点头,旋即沉声问道: “除了西面还有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仍与镇守娘子关的周德威对持...侵犯进镇州的南朝敌军看来也都已杀溃了,传令下去,各部兵马继续往南推进。 父皇当年与那李天衢也没少打交道,而朕一直心念的,还是要压制过南朝入主中原...把彼此视为生平劲敌,却始终不曾与其相见,再过不了许久,也终于能亲自去会一会魏帝了......” 大肆厮杀一场,本来是要发满心的烦闷,可是李存勖如今仍感到心头沉甸甸的。他不愿意承认己方势力与魏朝对抗,现在却更处于下风,其中因由,也完全时由他这个后唐帝君所造成的...... 即便你魏朝疆域广阔、国富兵强,可乱世杀伐,要争这个天下,到底还是要凭武力的...我大唐还有决战的实力,这场决战,我朝不会输,也绝不能输! 李存勖狠狠咬了咬牙,又念道: 当年曾祖统掌沙陀朱邪部,被唐廷册封为阴山都督,而祖父则历任代北行营招抚使、州府刺史、云州守护使、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等要职,直至征讨庞勋反军有功,还得加封单于大都护、振武节度使,但后来也曾遭受李钧、李可举、乃至吐谷浑都督赫连铎联手合击,兵败而不得已逃奔鞑靼。而拼死拼活争来的权力、地位,也都是一朝丧尽; 父亲随着祖父流亡于漠北,却抓住了受敕勤王、平叛讨逆的机会卷土重来,召集蕃汉大军,破长安、败黄巢,掌控河东,得拜封为陇西郡王,而后又因勤王救驾大功,得以加封晋王。然而宿敌朱温一时猖獗,杀入河朔地界,引得成德、魏博、忠武...诸镇投从,又有李罕之据昭义军背反,也曾把我河东李家逼到绝境; 可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河东李家并没有覆亡,不是每次也都能反败为胜,而变得更为强大? 我追尊祖父、父亲为文景、武皇,如今也不过是要面对挑战的时候。从统掌沙陀朱邪部的首领,直至如今为九五之尊...接下来,还要入主中原,方才能让诸邦敬畏臣服,而尊我河东李家为正朔皇族。 而这次魏帝亲至,只要能打赢这次会战,而重挫南朝声威,我大唐趁势一统河朔,剑指汴京,也更有把握杀过黄河,兼并中原诸地。 想到这里,李存勖又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满含杀气的双眼,又缓缓朝着南面眺望过去。 是啊...魏帝妄称中原正朔,他也有雄心壮志,则势必要击败我这个对手,而只要能彻底打败魏帝李天衢,那么对于我而言,所有的苦恼,也都将迎刃而解...... 938 符家将门,第四子入仕 由于李存勖乃至几路后唐兵马相继出动,魏朝军旅即便大举反攻,却终究无法再杀入成德军镇州地界。 然而已经被魏军拿下的赵州北部,而处于太行山脉东麓、华北平原西部边隅的高邑县。旷野间也已扎下了占地面积极广的连营。各处营盘间诸支部曲或是休整、或是操演,大批轻骑被派出哨探警戒,成队的军汉正安置诸般军械工具,也有部众与民夫一道押送转运辎重,源源不断的进入军寨。 十几万大军安营扎寨,场面也显得格外浩大壮观。尤其位于连营中央的区域,诸般幡、幢、扇、麾...组成旗阵,大驾卤簿、玉辂鸾车等皇帝出行仪仗规规整整的排列开来,自是气势壮观,规模庞大。 而行营帅帐当中,李天衢听过北面传来的战报之后,便长声说道: “虽然攻取鄜延军、定难军两镇,却可惜康延孝阵亡于独战山...如今又折了董璋,也当好生抚恤殁于王事者,追封名爵,安抚族亲。没想到李亚子如此快便亲自出战,看来他已是沉不住气了......” 李天衢说罢,又听有军将禀说道: “臣奉命北上巡察,得知晋将安金全分派部曲,到处伏杀我军斥候哨骑,先前实难探清晋人大军动向,董将军北上厮杀,也未曾料到晋主亲自统领大军杀至,故而阵亡殒命。” 李天衢点了点头,暗忖安金全不但擅长弓马骑射,他的确更精于擒生踏伏。而他得了个安五道的诨名,也是因为按史载梁晋争霸、南北对垒之际,汴之游骑每出,必为金全所获,故梁之侦逻者咸惧,目之为“安五道”,盖比鬼将有五道之名也...也就是说安金全非但指挥哨骑探察敌情很有一手,他也更擅长歼灭地方派出的斥候军马。 李存勖的目的很明显,他之所以动用安金全这员老将,以侦察部队为目标,就是要清除魏朝派出的哨骑,组建战事情报的收集,而致使敌人成了睁眼瞎,而难以摸清楚后唐各路军旅的虚实与动向。 帅帐当中,李天衢与一众将领进行军议,其中级别最高的,无疑是辅国大将军级阶,统掌枢密院,相当于后世国防部长的符存审。也与他的长子符彦超、次子符彦饶也一并身处于帅帐内。 至于三子符彦图论官阶,虽然还不够格参赴帝君与高阶将领共同进行的军议,但是也做为大军中的一员将官,此刻正在打理行军事宜。 而符存审的第四子符彦卿,现在也已入仕,而做得殿前司飞骑军中的一名队正。虽然如今尚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可他十三岁时便善于弓马骑射,而且自幼受其父符存审教导栽培,若是走正史线,他很早便出入后唐皇宫内室,刚成年被便提拔为亲从指挥使。符存审也早想让自己这个四儿子实践历练,故而安排他在戎卫京师、随驾出征的殿前司中做个最基层的军官,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符存审望子成龙,李天衢也对符彦卿给予厚望。因为他当然清楚符存审这第四子勇而有谋、善于用兵。按史载以数百骑兵击敌数万,于阳城之役杀得敌军倾国之众、溃如山崩,弃其奚车、乘驼亟走,甚至迫使契丹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只身败逃,而后大败北汉、契丹联军...等诸多战役中屡番与契丹交战,威震北虏、名慑敌国...符彦卿凭他的战绩,在五代十国的名将当中,也称得上名列前茅..... 符存审按原本的轨迹,本来应该是李克用十三太保中最能打的;而符彦卿则是符存审膝下众子当中的佼佼者,论军事天赋,行军用兵,也最为接近他的父亲。 而李天衢、符存审与一众将领在帅帐内展开军议的同时,位于魏军连营的最外围,仍有民夫构工建寨,也有不少士卒至于附近的山林溪流砍柴汲水。 大批人群走动,也惊动得附近的黄獐、野兔等生物跑得远远的。然而就在葱葱郁郁的草丛间,一只狐狸狡慧的俯身行走,忽然耳根动了动,动物的本能使得它似乎隐约的感到有危险降临。 忽然间,远处响起一声呼哨,戒备警惕的野狐遂立刻疾奔起来。然而足足一百三四十步远的距离开外,一支利箭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便犹如一点寒芒激射过去,直接从左眼贯入,那只野狐惨嚎一声,翻滚了几圈,倒在地上又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半点动静。 远处又有喝彩声响起,其中有个军健把大拇指一翘,满面钦佩的赞说道: “当真是虎父无犬子,队正也不愧是符枢密使的亲子,您这等控弦引箭的本事,只怕我所知的精熟弓手也都自叹不如(按史载符彦卿“尝射猎遂城盐台淀,一日射獐、彘、狼、狐、兔四十二,观者神之)! 要取没有一丝疤痕的狐皮子,箭矢便只射穿它的眼睛,也当由最好的猎手来动手,想不到队正仍是一射即中!” 得众人交口称赞的那个少年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却也并非是生得儒雅的奶油小生,年纪虽轻,浑身已透着股勃勃英气,自然便是符存审的第四子符彦卿。 而听麾下这员老兵称赞,符彦卿谦逊的一笑,说道: “趁着砍柴汲水、休歇整顿的当口,到底还是手痒,便趁机射猎些野物......” 毕竟符彦卿自小开始,便可说是重度痴迷打猎,按史载由宋太宗赵光义评述称只如近世符彦卿,累任节镇,以射猎驰逐为乐,由是近习窥测其意,竞以鹰犬为献。彦卿说而假借之,其下因恣横侵扰。 由于酷爱豢养打猎用的鹰、犬,属下窥察上意,即便有过失犯罪,便以此来换来符彦卿的赦免,遂肆意妄为,乃至侵害扰民。也导致手下有些人争取他的信任,通过收取租赋中饱私囊,儿蒙蔽得符彦卿一直没有发觉,甚至导致他统掌的地界还成了官吏仗恃敛财的重灾区。还惊动了宋太祖赵匡胤,直接从朝中派常参官去收取租赋,消除滥取租赋的恶习,并明里暗里的敲打了符彦卿一番...... 虽然从小通过射来,也磨练出一手出众的箭术,然而这个自小养成的习惯,却也让符彦卿这个五代名将在后来的确也有让人诟病的地方。 不过眼下的符彦卿谨言慎行,他随即又立刻说道: “已顺手猎了十几只野兔,三只獐子,再加上这只狐狸,再知会伙头一番,让咱们骑队的将士多打打牙祭也已足够,也不可再耽误了,还须赶快返回营寨才是......” 然而符彦卿方自说罢,他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嚷道: “你小子的箭术倒当真如此了得?不妨再露几手,好让本王再瞧瞧!” 939 高高在上,谁肯为你所用? 符彦卿与他身边的兵卒闻言,立刻转头望去。就见有十几个身着宫廷宿卫班直衣甲的卫士,拥簇一名年纪也不算大,而华服劲装扮相的少年郎信步而来。那人脑袋微仰,眼带傲慢,也大有一股拿鼻孔看人的架势。 然而符彦卿见了,便立刻躬身行礼。他也颇有眼力价,既然来的这人身边有大内班直宿卫相随,而魏朝开国皇帝李天衢也别无兄弟侄甥,再瞧他的年纪,又自称做本王...想必便是听闻这次随着帝君一并出征的魏朝二皇子李继弘了。 实则宗室皇子受封王爵,也是或早或晚的事,但李继弘按说也要等到迁至宫外府邸,亦或成为太子嗣君入主东宫,也可以本宫自称...可眼下李继弘一口一个本王,明显就是要压过人一头,而凸显自己的身份。 当初李天衢便已放话,待自己御驾亲征之际,便将带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李继弘一并出征,且看他又能有多大的能耐...虽然心中未免有些忐忑,可是李继弘一口答应了下来,毕竟他要争的是魏朝嗣君的位子,又怎能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露怯? 而这次军议,李继弘吵闹着本来也要参加,却被李天衢给喝止住了。毕竟这个次子虽然自幼也读兵书,可是他的理论完全联系不了实际,偏偏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而总是自命不凡...兵家大事,李天衢又怎容得他过家家那般的胡闹? 李继弘没权掌兵,又挨了自己老子好一通教训。偏偏行伍军营、戎马倥偬,没有什么可供他耍乐的去处,也唯有出来游走一解胸中闷气,结果也正好望见符彦卿趁着闲暇时射猎。 李继弘好武,骑射的本事要学,射猎也是平常痴迷的消遣,而眼见符彦卿在百步开外的距离一箭射穿狐眼,实则他颇为欣赏...只不过以李继弘为人处世的方式,再出来这一言语,也总有股高高在上的架子: “你小子看来年纪不大,弓箭使得倒厉害!本王也有意抬举你,不妨再露一手来瞧瞧!” “这...二皇子有言,本当从命,只是......” 符彦卿本来还有些犹疑,可李继弘抬起头来,又往空中一指,便喝道: “也休要再婆婆妈妈的!天下那野鸭,你又能否射下一只下来?若是一箭中头,本王还有重赏!” 符彦卿身着的是殿前司骑兵队正制式的衣甲,旁人也看不出他乃是衙内将门子弟出身。而听李继弘吆五喝六的说罢,倒也激起了符彦卿的好胜心思,他遂向空中扫去,锁定住目标,立刻搭箭拽弦,觑得清楚了,望天空便是一箭射出,但见箭迸飞星、去势甚疾,空中那几只飞翔的黑影当中,登时有一只被羽箭射中,直直的坠落了下来。 李继弘连忙喝令身边宿卫去拿来野鸭,过了一会功夫,但见那只被符彦卿的猎物头上被羽箭射了个对穿。李继弘见状,便立刻激赞道: “好!好!本王金口玉言,这玉坠,便是赏你的!这玉也值个二三十缗钱,但本王赏识你有些本事,殿前司戎卫京畿,转调至护卫内城皇宫的内禁宿卫倒也容易...以后的好处,也不会少了你的!” 符彦卿面露苦笑,先是接过李继弘随手解下,再直丢过来的玉坠,便又听他问道: “本王有意许你个前程,你又唤作什么?” “启禀二皇子,卑下名为符彦卿。” “符彦卿?且慢,枢密使符存审膝下诸子,听闻都是彦字辈的...你与符枢密,可有什么关系?” “呃,符枢密正是家父......” 本来还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的李继弘闻言,也不由得面色一变。他本来还寻思着自己贵为魏朝皇子,能够听命于他的能人异士,固然是越多越好。本来眼见符彦卿箭术精湛,还打算使些手段,转调他过来做自己的亲随。 可是李继弘再是狂妄,他倒也清楚,让当朝枢密使的亲子过来做自己的亲兵...这事可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是符彦卿既是枢密使符存审的儿子...他老子又怎会安排自己的骨头来做这么个连芥子小官都不如的骑兵队正? 李继弘当然不能理解符存审教诲诸子以奢侈为戒,而且从军队基层开始历练的用意。按他想来,符彦卿应该也是被他老子教训,这也让李继弘忽的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错觉...... “哈哈哈...原来是符家四公子,却是本王看走了眼。符家乃我朝功臣世家,今日又有缘与四公子相会,本王也须与你好生亲近才是......” 李继弘遂又十分主动的与符彦卿套起了近乎,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光景,直到符彦卿委婉的提及也须即刻返回连营,这才打发李继弘没再继续吹擂自夸下去。 然而起码李继弘自己认为,已能拉拢来符彦卿这个将门子弟投从到他这一方阵营来。 毕竟自己那兄长李继志误信身边奸人,受张家兄弟三人蒙蔽,至豫南几州筹措粮秣那桩事...已使得父皇对他彻底心灰意冷,这也就意味着,对李继弘而言本来的竞争对手已是一败涂地,不可能再又翻身的机会。 至于三弟不足为虑,四弟虽然与父皇来往的最为频繁,可他到底还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罢了...而按李继弘想来: 我还有几年光景去争,再多拉拢些心腹...仍有可能让父皇认同我魏朝嗣君的身份,大魏皇帝,终究非我莫属...... 直到目前为,李继弘的自我感觉仍是相当的良好。 然而符彦卿这一边,方才李继弘一副蛮横跋扈的二世祖做派,而且只顾表打自己的意见,明显也根本没把别人的反应放在心上...他那般言行众人都瞧在眼里,只不过对方毕竟是魏朝皇子的身份,也不便多说什么。一员飞骑军军健也不过呵呵一笑,随即说笑似的讲道: “那位二皇子,倒还真是自说自话......” 而符彦卿一边走着,一边抛弄着掌中玉坠,也喃喃念叨: “兵圣曾有言知胜有五,其中有一条便是上下同欲者胜,亦曾说过赏无度,则费而无恩...而父亲对我一直谆谆教诲,善战之师,凝聚力一定要强,身为主将要有威仪,三军方才会镇服,可也须与将士同甘共苦,方才能获得士兵的爱戴,身居高位而不盛气凌人,期间尺度的拿捏也十分要紧。可这些道理,似乎二皇子还没有明白呢......” ...李继弘、符彦卿已打过了照面,而他们的老子李天衢、符存审仍在进行军议。已经详议了一段时候,先是由其他将领各抒己见,而主要侧耳倾听的符存审清了清嗓子,忽的开口,便掷地有声的说道: “晋主亲自出兵,得以挽回些局面,又派出安金全到处伏杀我军哨骑,以为能混淆视听,让我等还要猜测敌军的动向...臣却已经能够断定,晋军很快便将准备发动反攻,而且必然是要全力攻打陛下所处的连营。 大致能揣度敌军下一步的动作,我军也有应对之策。而且如今晋主乃至他麾下诸部将领,仍勉强维持着军心士气...这一次战事如果按臣所料的那般进行下去,那么晋军的士气终将衰竭,自此一蹶不振!” 940 正史中不会交锋的名将,如今也要分个高下 听符存审侃侃说着,在场众将当中,还有个名为史武的原梁降将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不禁问道: “这个...末将素知符枢密胆略过人,善于料敌机先。只是还请恕末将愚钝...枢密相公又怎知晋贼不久后便将主动发动攻势,而且还要集中军力攻打陛下所处的连营?” 还没待符存审回复,李天衢便先开了口: “要预测敌军的动向,自也可以权衡对方眼下的国情处境。解青,你且将探明核实的晋人国内局势,再念与众卿知晓。” 这次出征也按例跟随在李天衢身边解青恭身领命,旋即出列,朗声宣读道: “晋主重用租庸使孔谦,掌诸州漕运,至者随以给之。以致使民多流亡、租赋不充,道路涂潦、漕辇艰涩...国库仓廪空竭,无以给军士。军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采蔬于野,百十为群,往往馁死,流言怨嗟。 而晋主按佞臣所谏,分设内库与外库,内库只供伪朝皇室享乐之用,外库则是掌晋人俸禄、军费...等一应国家开销用度,如今也已是内库充盈,外库窘竭,致使文武官员俸禄亏欠,士兵粮饷等日常军备支出都已是难以为继......” 直待解青读完,李天衢与符存审四目对视,相顾一笑。符存审遂又朗声说道: “所以这次晋主出兵,非但是要重振声威,更是要趁着攻城掠地时获取大量的钱粮补给。按我料想,如今诸如鸦儿军等晋人精锐之师之所以军心可用,想必晋主也已许下若是打下我朝哪些重镇,则金帛、财物、粮秣...任尔曹所取的承诺。既然晋人将兵与家眷族亲生计愈发困苦,也势必会拼尽全力攻击我军。 可是晋军先前侵攻昭义军损兵折将,又被葛节帅打得疲于应对,非但丢了定难、鄜延二镇,还有契丹趁机大举南侵...如今晋主集结河东方面军旅与镇州南隅,这场仗对他而言,也不能拖耗的太久...那么晋主要在哪一处战场取得大胜,方才能够迫使我军全面后撤,而只得任由他统领晋军趁机攻取我朝北疆领土?” 符存审正说着,他那对锐利的目光,又在帐内诸将身上环视了一圈,便断然说道: “那就唯有杀至赵州高邑,而试图击溃由陛下亲自统领的大军。假如我军战败,只得仓惶南撤,而晋军疾驰追击,那么我朝其余军旅为确保陛下安危,则势必也要向南转移。那晋人反过来搅乱我军全局部署,才有兼吞昭义军与河朔诸地的可能。” “换而言之,朕眼下对于那李亚子来说,就相当于一个香饵了?” 李天衢先是打趣说着,旋即把眼望向符存审,又笑道: “既然符爱卿预料到李亚子统领晋军会主动前来进攻,具体又当如何部署,就由你全权谋划便是!” 放手要符存审主持这场会战兵事,李天衢固然是对他信任有加。而更关键的理由当然是有这个五代顶级名将出头,自己又何必装大明白? 李天衢自问如果是在兵力对等、处境相当,而且全权由自己临阵指挥的情况下,若是与那个河东战神李存勖交手...毕竟还会是对方的胜面更大,而且胜算会相差多少,也很有可能超出自己的预料...... 既然如此,要做战略部署、制订战术这种事,就由符存审全权定夺便是。否则做为皇帝非要出来指手划脚,臣子则不便反驳,到头来反而还要误了大事。 听自家主公对自己如此信任,符存审虽已习以为常,当然不会似起初时那般感激涕零,可他也早笃定心志为魏朝弹精蝎虑、为李天衢鞠躬尽瘁...恭谨施拜过后,符存审转过身来,便又朗声说道: “晋主善用骑兵,时常能扬长避短、避虚就实,想必他这次挥军前来,意图诱我军出战,再伺机歼灭。然而如今急于决战的是晋人,我军自可以逸待劳,与敌军慢慢磨耗。连营内诸部兵马,可加固寨栅,修葺望楼坞壁。我军结队为寨、结军为城,并设下拒马鹿砦,严阵以待。 毕竟由陛下亲自统领的大军兵力占据优势,且士气高昂,各部将领只要能各司其责,即便晋人意图破釜沉舟发动猛攻,也绝不可能一举踏翻摧垮由我十几万之中所组成的连营。正如春秋时鲁国曹刿所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晋主与其麾下将领处心积虑的鼓动麾下兵马士气,可是晋人有后股之忧,拖耗的时日一久,致使军心动摇,士气衰竭得也只会更快! 所以我军且先全盘采取守势,务必护住阵脚...晋人骑军来时,便以弓弩击之,即便有小拨敌骑冒矢石撞破营栅、杀入连营,我也自会调令部曲立刻歼灭!而晋军眼见久攻不下,想必也会意图派出轻骑,袭取我朝诸路军旅后路的粮秣辎重,还还须做另一手部署......” 符存审从容不迫的讲述准备与后唐帝君李存勖交战的战备部署,行营帅帐之内,一众魏军将领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也颔首称是。毕竟符存审现在的地位,就相当于规划魏朝战略方向的大脑。而且这次帝君李天衢又发话由符存审全权指挥,在场众将自知皆当奉命行事。 只不过李天衢再听下去,心中也不由得感到有些感慨。因为符存审如此安排部署,却也与他在史载线中,做为河东军中的中流砥柱,而挥军驱逐侵攻幽州的契丹大军之时,所打出的那场以步军为主的军队大败骑兵的经典战例有些相符: 存审步骑七万会于易州...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契丹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陈待之。 存审命步兵陈于其后,戒勿动,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进,烟尘蔽天,契丹莫测其多少。因鼓噪合战,存审乃趣后陈起乘之,契丹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去,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兵追之,俘斩万计。辛丑,嗣源等入幽州。 这一次符存审预判李存勖会主动来攻,而他这不也是要先扎下阵势,就专候着敌军前来猛攻,再待对方气衰势沮时大举反攻的打法十分相似? 按说符存审第四子符彦卿,本来自小应该会成为李存勖的亲信,得以出入其内室。而在兴教门之变当中,绝大多数护驾侍从都已逃离,符彦卿做为仅剩十余人中的一个拼死护卫李存勖,直至李存勖身死之后,他伏在尸首上恸哭一场,才黯然离去...如今他却是做为李存勖的劲敌魏朝帝君要重用的军中后起之秀,而要与后唐成为敌手; 而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与原本的命途轨迹不同,也从来没有被李克用收为义子而改姓李,他更不会是十三太保中的九太保...终究也要走到后唐的对立面上,而且要用按原本轨迹会为河东李家杀溃契丹的相似战法,这次却是要用在后唐帝君李存勖身上...... 不过即便不是形势对我魏朝更为有利,符存审、李存勖这两员走正史线也根本不会成为敌人的名将,如今既注定要分出个高低...还是前者的胜算会更高些吧...... 941 要劫粮,你们也尽管来 对于符存审与李存勖之间的这一场对决,李天衢个人而言还是十分期待的。 毕竟符存审如今对魏朝披肝沥胆、矢忠不二;按原本的轨迹若被李克用收为义子,他也同样会是对后唐一片丹心的忠臣。可是符存审就算会死忠于河东李家,李存勖也未必会对得起他...... 毕竟李存勖表面上看起来,虽然能与他老子李克用的其他义子亲儿戮力同心,实则他也一直也都后唐功臣宿将抱有猜忌之心。而李存勖对于正史中的李存审,以及李嗣源等义兄明褒实贬的处置方式也表现得较为明显。 符存审本来因为被后唐朝廷排斥在中央体系之外,只能镇守北疆而抱憾身死。这固然是因为遭到郭崇韬的打压,可一个巴掌拍不响,最终拍板钉钉的,终究还是后唐帝君李存勖。 李存勖接受郭崇韬“汴寇未平,继韬背叛,北边捍御,非存审不可”的提议,要将符存审调离朝廷中枢,前去镇守北疆,可符存审当时正身染重病,所以上奏疾病缠身,唯恐有负重任。然而李存勖却仍旧强行命令他北上坐镇卢龙,不得推诿。 而后符存审数度奏请朝觐,都被悉数驳回,一直到死,也未曾再与李存勖相会。 而李存勖对于李嗣源的猜忌表现的更为明显...本来为了照顾家眷。李嗣源奏请让其义儿调任至太原,李嗣源却忽然炸了毛,怒道“嗣源握兵权,居大镇,军政在吾,安得为其子奏请?”,非但勒令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远戎镇边,对于自己义兄入朝的请求,也同样屡次驳回。 最明显的事例,则是李存勖派出心腹对李嗣源进行暗中监视。结果李天衢心说他到底不似自己这般组建巡院侍卫司,也早将密谍的路数研究得门清...偏偏而出的心腹骨子里就是个二五仔,而直接提醒李嗣源说“德业振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公可谓振主矣,宜自图之,无与祸会”...这也让李嗣源能够确定,自家主公对他已是十分猜忌。 而在史载线后唐宿将当中,论战功与威望还要高过李嗣源的符存审,也是同理。 除了性格使然,听信身边奸佞谗臣,还有开始猜忌长年追随其父李克用的义子勋臣等因素...李存勖这个五代第二朝的帝君,而后却在李嗣源不得已振臂高呼,引得大批河东宿将响应之时众叛亲离,他倒台身死的原因到底也是多方面的...... 李天衢寻思着,心说如今的符存审,可不至于受主公的猜忌而隐忍下去。而他到底有多厉害,也理当由李存勖来切身感受才是。 ※※※※※※※※※※※※※※※※※※ 魏朝帝君所处的大军连营周围,开始加固深沟高垒、拒马鹿砦等一应攻势。而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军旅也已开始南下,也有几支轻骑抵至镇、赵二州交界处,却并没有急于往魏军连营的方向扑去,而是迂回巡视,开始搜查周围地界是否有敌军斥候出没的踪迹。 后唐老将安金全,亲自统领的一彪骑军往来巡逻探视,也将山岭丘陵隐蔽处探查个遍。直至他的侄儿安审通统领轻骑往东面哨探了一圈,复来禀说道: “叔父,洨水以东,也并没有发现南朝的斥候。再往东面好歹冀、深等州府仍处于我朝治下。横海军李嗣源李节帅与魏军僵持,还要提防北面契丹兵马,轻易动弹不得,但也能牵制得南面的魏军不至西进前来,袭扰我军后路。” “赵州高邑这边,明明南朝皇帝坐镇连营,却将各路哨骑都召了回去...这是要摆开阵仗,就等着陛下统领大军去攻?” 安金全眉头紧锁,下意识的轻抚颌下花白的长髯。思忖半响,他便沉声说道: “南朝固守连营,而无意出击迎战。还须派遣快马禀说军情,再由陛下定夺...而魏军并没有在赵州北隅设下伏兵,任由我军先锋兵马经过。再往南行地势平坦,我军骑兵正可一展所长。 按陛下旨意,魏军于昭义、成德、魏博诸地转运粮秣辎重,也别无南朝骑军碍事,正好可以发挥我军骑兵机动优势。去截击敌军运粮队伍,也正可补充我军所需!” 安审通豪声称是,带领所部轻骑又向西面疾驰而去。几路后唐骑军陆续开拨,也纷纷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不过两日光景,一支装满粮食以及小部分药物、衣袄的车仗,正由几千名兵卒护卫着朝着西北方向进行。队列一侧,有名魏将挎刀策马,来回眺望,正注意着这支辎重运输队伍周围的地势。 早先被荆南成汭麾下首席将才,而后遭猜忌征讨,不得已投从蜀国又拜王建为义父,而曾改名的王宗播,如今也已恢复原本姓名许存。当初奉命进犯魏朝荆襄诸地时反而兵败被擒,由于蜀帝王建实在太过猜忌好杀,甚至也曾疑心他将来为患而动了杀心...许存索性就直接投降,转而为魏朝效命也是十分的干脆。 而后魏朝通过交涉施压,迫使蜀国还要乖乖的护送家眷族亲至魏朝与自己团聚...许存更无后顾之忧。何况比起当年先后摊上了两个疑心病极重的君主,立功越多,往往越容易招致来杀身之祸...许存自知如今为魏帝李天衢效力,心想也终于能够毫无顾忌的一展所长。 只是我奉命押运粮秣,按符枢密使先前传来的军令,也不是要保住辎重,而杀退随时都有可能来犯的敌军那么简单...... 许存心中寻思着,他率部押送着车仗,正在一片地势平坦的旷野间行进着,北面散布着几处丘陵,也不过是被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所覆盖。只要极目眺望,大概也能将远处的景致尽收眼底。 行伍间行进中的军士嫌走的烦闷,与周围的同袍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起来。然而有员军校耳根一动,隐隐的听见远处似乎有异响声传入耳中...他遂连忙呵斥身边的军卒噤声,又立刻朝着北面张望过去。 视线之间,突然出现了一片涌动的人马,但见旗帜招展,紧接着还有成批的甲骑从丘陵那边直撞出来。很显然后唐军旅已有斥候发现有大批魏军辎重车仗途径此处,又立刻传报大股兵马前来,立刻便要夺下敌军所运送的粮秣等物资。 而忽然杀出的后唐骑军也朝着魏军辎重车仗这边眺望过来,忽的发出一阵阵嘶声怪吼声,便犹如饿了几天之后,终于发现肉质肥美猎物的野兽那般...大股骑兵立刻催骑加速,扬起漫天烟尘。就朝着许存所押送的辎重车仗这边直扑了过去! “终于来了?不过这倒也都在符枢密的意料之中......” 听着雷动的蹄声愈发清晰,押送辎重的魏军行伍也顿时骚动了起来。而许存却是神情淡定,他喃喃说着,忽的又高声喝令道: “立刻结阵,准备御敌! 随着许存一声令下,诸队弓弩手立刻摆下阵列,一张张弓立刻被擎出,弓弦被挽如满月状,而一支支利箭也已绰于弦上。斜指苍穹,而纷纷朝着那大股涌杀过来的后唐骑兵瞄准了过去! 942 曾效力前蜀的将官,对上正史中后蜀的将领 眼见魏军护粮部众射出的箭雨凌空袭落,催马骑射的后唐士兵们也立刻抡动兵器拨荡。而一蓬箭雨落下,虽然难免也有些冲锋的甲骑中矢落马,但是也并没有影响到整个骑阵冲杀的速度。 骑军奔涌杀出之势如疾风惊雷,魏军弓手坚守仓促列阵,只射出一轮利箭,汹涌突进的骑兵眼见便要杀至近身处。终于趁着魏朝步军与弓手换阵之时,后唐前阵甲士驱使战马扬蹄飞奔如箭,手中的军械高高举起,在猎猎寒风中耀着耀眼的寒光...便已要撞杀如魏军的阵列! 原来魏军领兵的将官如此不济事,我部骑军杀出的突然,他还要命弓箭手列阵射击!如今也来不及再稳住阵列,也终究要被我麾下骑兵儿郎杀得溃散覆败! 这员后唐骑将籍贯在河东辽州榆社,本是河东太原牙校出身的的张虔钊,他的父亲倒还是唐朝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简。在河东军中也被推举称武勇有将帅才,是以累补左右突骑军使,如今在帝君李嗣源的侍卫亲军当中做得个都指挥使。 而安金全统领儿侄几人率部伏杀南朝哨骑斥候,如今赵州北隅也别无魏朝骑军。张虔钊遂一路向南奔袭,正要截取南朝运粮部众。好歹就能杀伤些敌军人马...毕竟军食粮秣,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后唐大军而言也将变得愈发的精贵! 许存那边抡动长枪,犹如猛虎出笼,也带领着一拨军骑迎击了上去。他奋力左挡右杀,倒也陆续亲手将五六名敌骑斩落坠马。 “你这魏将,不识兵事,倒还敢负隅顽抗!若是下马投降受缚,也生得我军儿郎在多费手脚,我便考虑留你一条性命!” 手中长刀寒芒闪烁,许存当即又将一名骑将的面颊几乎斩成两截...他便听见有人狞声狂笑。他瞪目望去,就见张虔钊杀气腾腾的率部疾冲了过来,也立刻还口骂道: “我呸!区区晋贼,也敢冒犯天威?你要来送死,这倒再好不过!” 倏忽间,两马相交,长枪、长刀挟裹起呼啸的风声攻去。两声激烈的金铁交鸣声顿时响彻长空,剧烈的反震力如浪涛般倒卷而回,张虔钊、许存同时感到双臂震麻,可是他们立刻紧握兵器长杆,许存手中被荡开的长刀猛的一顿,疾如闪电般横扫过去;张虔钊也立刻稳住紧握的长枪,旋即又恶狠狠的直搠了过去! 在许存与张虔钊两骑周围,双方甲骑也狠狠撞击在一处,立刻便要拼尽全力厮杀。人喊马嘶中,时不时便有骑兵身上飙血,倒摔下去...双方骑阵搅成一团,很多士兵厮拼也没了章法,有些军骑从马上打到马下,一并扑倒,还在尘土间翻滚扭打成一团。 然而张虔钊麾下的骑兵比例更高,他事先便已做安排部署,要充分发挥出麾下骑兵的机动能力,迅速集结突击,凿入敌阵,来回穿插,而试图将立足不稳的魏朝护粮部众彻底撕裂冲垮! 继续任由着敌军骑众组成如同锋利钢刀的阵型,在由于押运粮车而显得狭长的军阵间凿穿而过...只要再过不了许久,魏军的阵线便将被彻底撕裂。 许存一边策马挥刀,与张虔钊鏖战厮杀,一边主意着周围的战局,心中便寻思着: 都说做戏要做全套,不过再耽搁下去,只怕我与其余儿郎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许存心中念罢,忽的虚晃一刀,暂时迫开抢攻过来的张虔钊,旋即拨马转身,往南面逃去。 “粮秣辎重再顾不得了!诸部儿郎务必结成紧密队列,只顾向南面撤返!” 许存高声喝令,抡刀驱马突围,也尽可能的策应着身边甲骑。好歹先是汇聚成数百人的规模,一这些甲骑迅速扑向周围那些掩杀同僚的敌骑,倒也杀得几拨后唐骑军发出惊呼声被迫退。许存尽可能救援麾下部曲,也仍是快马加鞭,而要从此处战场撤离! 这厮这边要逃了?呆头蠢鸟,完全不成气候嘛...张虔钊眼见魏军敌将看似狼狈的要败返突围,更是张狂的大笑起来。他一边提枪催马去追,一边又高声笑骂道: “你这鼠辈,原来如此不济事!不是说要取我性命么?这怎么就逃了?” 张虔钊嚣张的呼喝声,隐隐的也传入许存耳中,他冷哼了声,心中便寻思到: 当年我从秦宗权那边出逃,投奔成汭那厮,便带领三百精兵袭破荆南清江,而后溯江攻云安,又尽克濒江州县,也是居功至伟。偏偏成汭见我争先立功,便疑心我有异志,我一忍再忍,终究也只能西奔投靠蜀国; 怎料蜀帝王建那老儿...更是猜忌多疑!我每日如履薄冰、步步杀机,可为了保全性命也一直再忍。都说百忍成金,你这晋贼以为喝骂几句,便能激怒我回去继续于你厮杀了? 马战厮杀一番,你这厮的武艺我也掂量得清楚。要杀你固然须费些手脚,应该也算不上难事...好歹我当年也荆南众将翘楚,若是能放开手脚,比拼统领兵马,临阵调度,你还真以为会是我的对手? 而许存可还牢牢记得符存审那边发来的军令晓谕:若预见后唐劫粮袭取辎重的敌军,则先抵抗一番,要佯退撤离。他当然要奉令行事,虽然先是与敌军纠缠厮杀一番,而且后唐又以马军为主...可许存自知他们知道杀退了护粮魏军,也势必要尽快扑上去监察截获的辎重军资...... 也正如许存所料的那般,奔走一阵之后,虽然也难免又有些兵卒倒毙在沙场上。可是包括许存在内,后唐追将追兵,眼见与魏朝护粮部众已经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还不等主将喝令,便纷纷急不可待的朝着那些装载辎重的车队那扑去。 猴儿急的士兵相继直冲了上去,先后顺手一刀挑过去,割裂开那一袋袋装得圆滚滚的麻袋。但见白花花、黄澄澄的米粒流淌出来。那些士兵连忙伸手去接,竟已看直了眼! “他娘的,南朝果然富庶,只这一路辎重车仗,便押运如此多的粮食!” 有军校悻悻的骂道,而周围成队士兵都如觅食的野狗群那般,纷纷继续查看车仗辎重上盛运的箭簇,衣袄、药材等其它军资。忽然间,一名兵卒忽然癫狂的大笑起来,并嘶声道: “哈哈哈!草他奶奶的...腌肉!这里好多的腌肉啊!!” -------------------------------------- 两三个小时前,身子就开始发热头晕。第二更码到这实在码不动了,需要赶紧进被窝捂汗,半夜也千万别再烧起来...... 943 粮秣辎重,这时候也成了负担 听那士兵狂喜大叫,周围后唐将校兵卒也都炸开了锅。大批的人蜂涌往装承腌肉、腊肉等易于长时间保存的荤食那边跑去,你推我搡着,时不时还会响起几声呵斥叫骂声。 眼下后唐诸部军队尽可能的维持粮秣供给,可是几万、十几万的兵马开销用度数额巨大...即便竭泽而渔、强征粮食,与魏朝的这场会战不得不打,却不知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所以现在后唐军旅的日常伙食便已经打了折扣。 每日稀米粥、杂粮饼就着些咸菜...最多管个五六分饱,大多后唐将兵嘴里都淡出个鸟来,眼下终日盼着的,就是能打破魏朝州县,得犒赏能大吃大喝一番。哪怕杀入镇坊村落间,将鸡、鸭、鱼、猪、牛、羊...有什么家畜牲口都要去抢。哪怕上官责罚降罪,也要就地宰杀开剥,痛痛快快的大吃上几顿! 更关键的是如今夺下昭义军与魏朝河朔诸地的战事不利,这也给后唐诸部将校兵卒带来一种焦虑感...他们不知道这场会战是否能一举压制过魏朝,也会忧虑若是拼到粮食窘尽,他们这些做搏命勾当的行伍军人是否还要忍受饥饿的折磨...... 所以张虔钊统掌的这拨后唐将兵,便如一群填不饱肚子而直嗷嗷叫的恶犬。如今见到成车成车的腌肉腊肉,便已是双眼直冒绿光...如今对于他们而言,有肉吃而能填饱肚子,心里才会觉得踏实。 眼下也顾不得什么秩序,大批士兵上前哄抢,有人拿起腌肉便往怀里揣,还有人甚至抓起腊肉直接塞到自己嘴里咀嚼起来...推推搡搡间,也已有士兵破口大骂,乃至眼见便要持刃相向! “放肆!一群丢人现眼的东西,都是馕糠的穷酸相,倒争成这副鸟样!还不都给我退下?哪个还敢哄抢,老子砍了他!” 张虔钊驱马上前,厉声叱骂,又喝令一彪军士抡刀弄枪的将聚拢在车辆前争抢的士兵给驱散开。堪堪稳定住局面之后,张虔钊沉着张脸,才又喝道: “手脚都利落些!栓束好车仗,立刻将夺来的这批辎重运回去。” 虽然发了一通火,可是张虔钊眼见这支庞大的辎重车仗开始转道往北方运去,他心中也甚感得意。 毕竟现在后唐军旅还要通过打破州县洗荡仓廒,劫取敌军辎重的方式不断补充军需,粮食相对匮乏,而这次顺利的夺来魏军大批车仗,这也无疑是大功一件。 按说两军交锋,若是抄后袭取敌方的辎重军资,通常是能拿则拿,然而兵贵神速,未免拖缓行程,也须将余下的粮秣一把火烧个干净,以免再为敌军所取。可张虔钊所部兵马则是大包大揽,要押运所有车仗上路,毕竟后唐军需补给相对短缺,所以已经拿到手里的粮食都不能白白糟践了。 张虔钊只觉得这次战功来得容易,也并没有想到这是魏朝军旅有意为之。而与张虔钊交手的许存虽然东征西讨,所向有功,他到底早年便投到荆南要争个出人头地,与河东没什么交集,而后长期又是以蜀帝王建义子王宗播的名义屡立战功...所以许存厮杀征战的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是否又是佯败退却,张虔钊根本无从知晓。 李存勖先是派出安金全等几路轻骑军在赵州北部来往巡哨,确定周围并无敌军骑众出没的踪迹,便立刻调派兵马袭扰魏军后路...这一次行动张虔钊只觉得十分顺利,他统领所部骑军押运着辎重车仗,往北行出五十余里,又遇见安审通所统领的袍泽兵马。 眼见虏获得敌军数量庞大的辎重军资,安审通也倍感欣喜。两拨兵马会合在一处,急着要押送车仗回去向李存勖复命。然而大批辎重也拖慢了骑军的脚程,张虔钊、安审通所部兵马不能发挥出骑兵的机动能力,只得朝着北面缓慢行军。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光景,押运辎重车仗的后唐兵马前阵,忽的又响起一阵惊呼示警声...张虔钊与安审通连忙催马疾奔过去,再举目向西北面望去,就见苍茫的天地间,也涌动的人浪出现在地平线上。 紧接着,远方隆隆蹄声也隐隐传入耳中,大股的魏军骑众奔涌而来,也漫卷起一股蒸腾的杀气。随着号角得吹动愈发嘹亮,好似凭空杀出的魏朝骑军将士,嘶声呼啸,催动起马蹄展动,便向着聚拢在辎重车仗这边的后唐兵马阵列冲击过来! “先前明明已探察得清楚,赵州北隅并无南朝骑军出没的踪迹!如果扎下连营的敌军派出兵马,叔父那边立刻便会察觉...可这一路南朝骑军,却又是从哪里杀来的!?” 安审通惊怒的嚷道,然而眼见敌众来势规模不小,并非寻常哨探的斥候轻骑,也终究免不了要血战一场。他与张虔钊只得疾声号令麾下兵马迅速结成阵列,准备御敌。 然而这个时候安审通、张虔钊也已发觉,本来做为掠夺者,也只管利用骑兵机动性的优势向押运辎重的敌军发动奇袭便是...可是如今装盛着大量粮食的车仗落入自己手中,在这个时候遭遇敌军袭击,他们反而成了被动挨打的一方! 先前扬武军葛从周打闪击战兵出敦舆山,奇袭取下乐平、广阳二地,进而杀入赵州。如今自昭义军开拨而来的一路军旅,也正是取道广阳,挺进入赵州地界。 疾驰突进的骑阵前列,当先那员手绰大枪,犹如一尊铁塔的大将正是夏鲁奇,他神情亢奋,眉宇间杀气凛然,忽的豪声说道: “什么安五道安金全!就算他调遣的几拨晋军骑众攸忽往来、到处袭扰,可是以为能从我军手中夺下大批辎重,到底也要做现成的靶子!” 而安审通、张虔钊所统领的兵马南侧,也有一大片黑压压的马步军列成齐整的军阵,也朝着北面的后唐军旅步步迫近过去。 不久前看似因力战不敌,而放弃大批辎重,只得引兵撤退的许存,此刻也身处于中阵。他眺目朝着敌军阵列望去,而慢条斯理的念道: “如今这批辎重车仗换由你晋军来守,也倍感束手束脚吧......” 眼见魏朝兵马杀出得突然,而且来势汹汹,安审通也只得厉声号令,统领麾下骑军迎上去与夏鲁奇所部敌军交战。 魏军骑军,狠狠的与迎面杀来的后唐骑众撞在一处,战马扬蹄嘶鸣,刀枪长矛等诸般马战长大兵刃展动,转瞬间血肉横飞,咒骂惨嚎声也连成一片。 而夏鲁奇一马当先,手中大枪抡动起来,一层层的杀透敌骑队列。枪锋挑荡戳刺,当面冲杀过来的十余名骑兵身上相继多出个血窟窿,先后翻身就从马上栽倒...咄咄逼人、摧锋破阵的夏鲁奇,一时间在他枪下也无一合之敌! 大批魏军甲骑紧紧跟随在夏鲁奇的身后,趁势突阵厮杀,无数兵刃翻飞、滚滚铁蹄踏过...便在后唐骑阵中生生的犁出了一条血路。而夏鲁奇杀得兴起、大呼酣战,便大声厉喝道: “我乃大魏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夏鲁奇,尔等哪个自问武勇了得的,速来与我一战!” 944 这厮用兵褊急,终究要起反作用 那厮便是夏鲁奇?早听闻他论武勇也是南朝屈指可数的虎将,果然骁勇异常! 本来自诩马战武艺出众的安审通,眼见夏鲁奇摧锋破阵的生猛战姿,又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也立刻打消了亲自上前与其交锋的念头。 的确是名不虚传...即便彼此还相隔一段距离,可安审通观察一番,大概便能断定若是自己对上夏鲁奇,即便能硬抗一阵,但终究还是要落败,也很有可能被对方一枪取了性命。 看来还是要回避与他斗将交锋,统领骑军与之鏖战,也未尝不能克敌制胜...安审通寻思罢了,遂连声喝令,且先任由着夏鲁奇耀武扬威的杀透阵列,后唐骑军又迅速聚拢在一处,试图避实击虚,朝着魏军骑众的侧翼发动进攻。 然而将乃兵之胆,有夏鲁奇这么员当世虎将带头冲锋,也带动起麾下精锐骑军一个个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所发挥出的战力似乎也成倍增加! 安审通统领兵马与夏鲁奇所部锐骑战在一处,可未过许久便已落了下风。而张虔钊眼见许存率领马步军众不断的朝着自己这边靠近过来,他也不可能甩来敌军追兵,带着数目庞大的辎重粮秣远遁而去...都已经叼在嘴里的肉,又岂能舍弃了?那么也唯有尽快将这拨魏朝敌军杀溃! 张虔钊遂厉声咆哮,策马疾进。他麾下骑军甲士霎时间高举诸般兵器,也都开始发起冲锋,密集的铁蹄激烈的叩击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洪雷一般的鸣响,大股骑兵迅速化成一道洪流,就是要赶在许存所部兵马逼近辎重车仗之前,便将他们组成的军阵彻底撕裂开来! 不久前便已厮杀过一阵的双方主将再度交锋,许存好整以暇的下达军令。待张虔钊指挥骑军裹挟着冲宵的杀气疾冲而至,魏军前阵诸队长枪兵疾步向前,已经迅速排列成密集的枪阵,成排的长枪交织一起,直面后唐骑军的阵列便好似生出一片钢铁倒刺所组成的丛林! 后唐甲骑的马速已经提到了极处,这个时候也很难再收势止步。而战马挟裹起强大的动能恶狠狠的撞去,却无法一举凿入敌阵当中。前阵骑兵首当其冲,连人带马当即便被几支探出的长枪洞穿。 迅猛的冲撞到底还是产生了一定的效果,最前排步军手中长枪虽然搠入敌骑的血肉当中,也有些人遭受撞击,当即骨骼折裂、口喷鲜血,而被冲击力撞得向后跌去。 可是许存坐镇的步阵队列并没有溃乱,后排士兵的士兵立刻上前补上空缺,紧紧地抵住。而涌杀过来的敌骑照样还是要被长枪洞穿,冲刺的步伐被生生扼制住,反而使得张虔钊统领的骑军前后撞成一团,引得一片人仰马翻! 本来意图凿入敌阵的甲骑混乱成一片,哪里还能撞进这密集如林的长枪阵中?忽然间,许存所处的中阵号令声再起,魏军骑兵自两翼狂奔杀出,从两面朝着乱纷纷的猬集在当中的后唐其中夹击了过去。 利刃碰撞、火花四溅,奔袭杀至的魏军锐骑毫不留情的纵马踏翻,挥刀砍杀。在两头的夹击之下,阵列混乱的后唐骑众当中顿时又溅出一片片的血花。 本来还打算摧垮敌军布阵,如今反而是己方阵列已有崩散之势...大批将校兵卒惊呼乱嚎,也只得纷纷往后面退去,这一次的冲杀偷鸡不着蚀把米,未能撼动敌阵,反而平白丢下了大批人马尸首。 按说以骑兵为主的军旅,攻击时啃上的是硬骨头,也须当立即远遁,毕竟对方步军比例相对更多,战力再强也很那追击撵上,也就无法再趁势继续予以有效的杀伤。 然而粮草辎重,现在却成为很难舍弃的负担...转换做攻击的一方可攻可守、可进可退。而现在成了守着粮草的一方却走不得,也只能尽可能击退不断向辎重靠近的敌军...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这大批辎重车仗既然已经夺来,张虔钊所部兵马可又甘心就此抛下? 强攻不成的后唐骑军仓惶退返,而张虔钊狼狈的夹杂在阵中,他忿恨的再回头朝着魏军军阵那边望去,一种凶戾之气又涌在心间。我不甘心!明明已经抢来南朝的辎重粮草,进献于陛下,便是大功一桩,又怎能再为敌军复夺回去? 辎重车仗得而复失,这倒显得我统兵不力,就这般退返回去...非但要被陛下见责,不是也更要受同僚耻笑!? “重新集结队列,转换个方向,再突杀上去!也势必要踏平了那拨南朝兵马!” 张虔钊心焦气躁,当即又歇斯底里的大声喝令道。然而他身边一名骑将目睹大批骑兵在魏军阵前被绞杀那般触目惊心的惨状,又听张虔钊不管不顾的还要催骑抢攻,他当即急声劝道: “指挥使,这一拨南朝兵马阵势紧密,我军明显攻不动!若只是一味奔袭过去试图破阵,恐怕终究难以奏效,咱们的儿郎拼死了不值!” 张虔钊双目满含杀气,立刻瞪视过去,又嘶声喝道: “那依你之见,我等夺来的南朝辎重,还要再拱手让于敌军不成?那等规模的粮秣,你又可知足够我军多少兵马用度!?” 那骑将面对张虔钊厉声呵斥,他气性也倔,当即便把脖子一梗,而反驳道: “那些粮食,也总要有拿得回来的机会,而让众儿郎有命吃才是!我等早先投从河东,为国征战厮杀,当然也不是贪生畏死之徒。可弟兄们屡番经历杀阵,活到今日终究不易! 而指挥使你还驱使儿郎贸然强攻,这也无异于要杀了他们!除非有破敌良法,否则也不过是枉送人命!” 张虔钊闻言,脑子顿感嗡的一声,心中杀意霎时间蔓生至无以复加!他当即拔出腰挎的钢刀,如疾电一般便朝着那员骑将的颈间掠去。而那骑将浑然没有料到他的上官会突下杀手,周围一众后唐骑军将兵,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颗人头夹杂着血光颓然落下! ...按说受后唐帝君李存勖的赏识重用,张虔钊的确也曾以武勇而闻名于军中,以往他奉旨率骑为先锋,屡挫敌锐,陷城斩获头功,表面上看起来也是个惯于征战厮杀的将才。 然而张虔钊用兵,却有不少致命的弊端...他打顺风战尚可,可是一旦战事胶着,便很容易躁急冒进。而且他自以为治军威严,实则在体察军情方面,终究不及周德威、李嗣源等能实打实的赢得麾下将士敬畏拥戴的名将,偏偏自我感觉还相当良好...... 所以张虔钊不识军情,往往也不顾军情,他一旦心态躁急起来,通常会不及代价的逼迫士卒强攻,乃至杀人立威,却极易导致麾下兵马哗变...就如同正史中他于庄宗李存勖身死之后,便转投明宗李嗣源,然而于讨伐举兵反叛闵帝李从厚的潞王李从珂一役,张虔钊所打的那场仗按史载所述: 张虔钊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驱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诟,反攻之,虔钊跃马走免,诸军解甲投兵,请降于潞王...... 所以眼下急怒的张虔钊一刀斩杀亲随骑将,还大喝“这厮扰乱军心,自当斩首!还有谁畏敌不前,定斩不饶”之时...却浑然没有留意到,周围不少将官兵卒看他的眼神都已经变了...... 945 大批兵马倒戈,士气倍受打击 后唐各部军旅,本来就因伶官阉宦派系派出爪牙横征暴敛、大肆敛财,乃至由刘皇后做主将钱粮税赋都收入内库,而国库空虚,已极大的影响到了他们与家人的生计,心中的怨意可想而知。 眼下也全凭周德威等名将尽可能的稳住局面,然而现在某支部曲突然爆发兵变,也都在情理之中。 李存勖御驾亲征,奉旨诸路将士之所以仍会拼死奋战,也都是因为毕竟李亚子亲当矢石、为士卒先,勇而善战,的确堪称一代名将...现在也仍有挫败魏朝、入主中原的指望,那么即便现在苦熬忍耐过一段时日,我等按说也仍能争得安稳富足的生计吧...... 然而与魏朝军旅交锋,倘若战事越为不利,也将愈发动摇后唐将兵的死战之意。他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心中对朝廷的怨意仍憋在心中,而且与日俱增。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张虔钊毫不顾忌的斩杀身边骑将,以为杀人立威,便能逼迫得他们这些将校兵卒去填命死战...这个举动,却当即点燃了他所统领的兵马对后唐朝廷积怨已深的怒火! “直娘贼!我等为河东出生入死,到头来忍饥挨饿,还要做搏命的勾当!到头来还要被你这狗官随意斩杀?就算我等军汉的性命,不及那干享乐纳福的贵人精贵,但也不是你说杀便杀的!” “忒是可恨!我爹早亡,老娘就是因生计困苦,染疾却无家财医治,也已然离世...当了几年的兵,却忍着军司克扣,也没钱说个媳妇,左右光棍汉一个,就图个自在,又何必为你们这干狗官欺辱相迫,非但忍饥挨饿、还要忍气吞声!宰了你出心中恶气,索性倒投南朝去,却不快活!?” 骑阵中无论将官军校、还是寻常军健,当即有人相继厉声喝骂,也当即引得大批军卒响应!手中提着钢刀锋刃上鲜血兀自滴落,可张虔钊却当即骇得呆若木鸡,愣怔在了当场。 咦?我本来是要驱使你们继续去与南朝兵马搏杀,可这与我所想的...完全不符啊...... “弟兄们!我等不必再忍下去了,今日就图个痛快,先杀了这狗官!” 随着一员军校忿声呐喊,当即便有大批的骑兵擎起兵刃,反而向张虔钊涌杀了过去! 好歹也仍有些将校兵卒,因为家眷亲属仍在河东治下州县,到底心有羁绊,情知如果随着叛军造反,只怕祸及家人,他们也无法再返乡与爹娘妻儿相见...遂也只得一边苦口相劝,一边也绰起兵刃。然而军旅中已经彻底爆发的怒火终究无法平息,本来隶属于同一支骑军的同僚,也不免挥刃厮杀起来! 一开始还有所顾虑,可是眼见对方动真格的,也就只得不管不顾的砍杀过去。诸般兵刃涌动,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本来同处军中当中,却分成两派兵马也杀出了火气,而致使队列尚还为遭受魏军攻击就变得溃动起来。不少兵卒相继坠倒,反而被践踏在自己的同袍马下! 而魏军军阵这边,众多军卒瞧着退返回去的后唐骑军竟自相残杀起来,也都看傻了眼。而许存看得纳罕,即便头戴兜鍪,他仍下意识的伸手在头盔上挠了挠...那边敌阵中忽然闹得这一出,让他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不过敌军忽然内讧,也正可以趁势一举将其彻底歼灭。许存遂又是一声令下,指挥着马步军众,便朝着张虔钊所部兵马那边进逼了过去。 另一侧的战团,夏鲁奇杀得兴起,仍然紧咬住安审通所部骑军不放。随着他见一声喝令,麾下精锐骑士迅速转向,纷纷再度催马,形成锋矢形阵型,提速直直朝着从斜侧奔涌过去的敌阵侧翼涌去。 骁勇过人的夏鲁奇手中一杆大枪不停的翻滚飞舞,仍将被他撵杀上的敌骑杀得个挡者披靡。安审通苦苦应对,仍在试图避让过夏鲁奇所处的骑阵锋尖处,而朝着敌军侧翼发动进攻...然而催骑疾进之时,当安审通打眼朝着张虔钊与另一路魏军厮杀的战团望去,他先是一怔,旋即满面怒容,而当即怒骂道: “张虔钊那个夯货,他到底在干什么!?” 对付夏鲁奇这一路骑军便倍感棘手,结果张虔钊却在厮杀时突然哗变,已内讧厮杀起来...这场仗还怎么打? 安审通也立刻意识到,恐怕夺来的辎重车仗也终究是保不住了...再磨耗下去,也不过是无谓折损麾下兵马的性命。而且那一路南朝兵马腾出手来,再与夏鲁奇一并前来夹攻,那么自己统领的军旅只怕也都要折在此处。 争胜无望,也只得尽早撤退。安审通狠狠咬了咬牙,旋即厉声高呼,由他统领的骑军也立刻拨马转向,朝着北面疾奔而去。期间遭受夏鲁奇所部锐骑攻势,难免又折损了些军卒,但好歹安审通与其余兵马,大致能维持得队列严整,而从这片战场撤离出去。 至于本来隶属于张虔钊麾下,而仍在相互厮杀的后唐兵马,眼见已有大股魏军掩杀过来,其中决议当场哗变倒戈的将官便立刻高呼: “乞望勿伤!我等愿降!” 而其余后唐兵马,眼见大势已去。除了响应哗变部众一并倒戈,也就只有仓惶向被奔逃...几拨零零散散的兵马夺路而逃,余下大多将校军卒滚鞍下马,弃械伏地,而听凭魏军的处置。 至于张虔钊只带着寥寥几名亲兵,发了疯一般的挥舞长枪厮杀,勉强杀出一条道路...他满心忿恨,自己所统领的兵马,怎么就突然会如此桀骜难制,竟然胆敢于厮杀之际背反倒戈! 张虔钊不知自己在军中的威望到底有几斤几两,更不通时宜,根本不明白根据当时的形势自己什么事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 毕竟按正史线张虔钊所后来效命的君主,是继承李嗣源帝位的李存厚。而身为后唐明宗第三子的李从厚小字为菩萨奴,又因生性宽仁软弱而被唤作菩萨,也从来不曾亲自指挥军旅征战; 而李嗣源义子李从珂自幼征战,因战功卓著,故而深得军心。所以他面临征讨大军,遂将上身的衣服脱掉,露出浑身伤疤,又声泪俱下的而已经打动了朝廷派来的兵马...在那等军心动摇的情况下,张虔钊便跳出来喊打喊杀,挥刃驱使士兵立刻去擒杀李从珂。反作用立竿见影,他当即被麾下暴怒的士兵追撵着砍,也只得落荒而逃,朝着两川蜀地逃去。 现在的张虔钊还是不明白,他麾下兵马的火气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结果落得这般狼狈的境地。眼下也唯有寻路奔逃,然而他忽的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惊觉再抬头望去,就见一彪魏朝骑军已经从正面截杀了过来。 张虔钊定睛望去,就见率部迎面杀来那人,却正是不久前与自己厮杀过一场,却做势不敌,而放弃辎重撤离的那员魏军将官...他咬牙切齿,当即忿声喝道: “又是你这厮!” 而许存冷眼打量着张虔钊,忽然摇了摇头,而叹声说道: “两军交锋,结果你麾下兵马却忽然哗变...你到底是怎么带兵的?” 946 这人我不要,你领回去吧 许存轻飘飘一句言语,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扇在了张虔钊的脸上,也当即激得他羞恼难当!嘶声叫骂,张虔钊拍马挺枪,看来也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便径直朝着许存冲杀了上去。 许存见状冷哼一声,策马相迎,两骑迅速靠近,抡舞起来的两般兵刃霎时撞击在一处。然而这一次再度交锋,张虔钊便倍感压力,就见许存挥舞刀光耀眼,强攻过来的声势骇人,他虽然恨不得一枪将这敌骑搠于马下,可一番交锋下来,终究仍是落了下风! 可恨!上次与这厮交锋,他果然是诈败而留有余地! 而许存麾下军骑亦是虎吼连连,鼓噪着催马合围过去,如潮水般掩杀向其余后唐残兵。血光崩溅,惨叫声交织成一片,然而很快便戛然而止,断肢残躯便已散落一地,毕竟张虔钊身边已不过寥寥数人,很快便被势不可挡的魏军锐骑赶尽杀绝! 要对付许存一个,便已倍感棘手...眼见周围又尽是敌骑军健,张虔钊心中大骇,手上招式更是乱了章法。许存瞧得真切,轮转长刀,恶狠狠的砸将过去,用刀背狠狠的砸中张虔钊的胸脯,当即将他从马背上拍落下去。 几员军骑迎将赶上,纷纷探出兵器。张虔钊还没来得及挣扎着站起身来,便发现几把森寒的锋刃距离自己已不过两三寸的距离...... 许存居高临下,俯视过去,打量着仍怒目瞪视过来的张虔钊,忽的冷声喝道: “把这厮给绑了,暂且押将下去。以后当如何发落...自当由陛下定夺!” ...位于赵州高邑魏军连营以南,转运押送的粮秣辎重,也都相当于一个个鱼饵,最先要咬上钩中招的安审通折损了不少兵马,只得败返而去;张虔钊更是沦为魏军俘虏,麾下兵马大多倒戈降从,余众几尽悉数覆没。 而自赵州南部已经被魏朝控制的柏乡、临城方面,一拨军骑疾驰北往,朝着李天衢所处的连营急行而去。途中也难免遭遇后唐骑将安金全麾下马军,而又要厮杀一番。 激战一番,彼此付出了一定的人马伤亡之后,便听得一阵苍凉的号角声自北面响起。魏军连营南面寨门被打开,突然杀出一路人马来。诸队军骑如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涌杀过去,狂冲疾驰,血肉横飞,也杀得个当者披靡。 眼见魏朝连营已经派出骑军接应,前来截杀的后唐军骑兵力有限,只得迅速提缰转向,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撤离。而直到安金全与麾下安审晖、安审琦二子亲自统领一拨锐骑杀至之时,由南自北而来的魏朝马军已经进入连营,寨门紧紧关闭,从寨栅、望楼生出密密麻麻的弓弩守具,也将对贸然进入射程的敌军发动猛烈攻击。 安金全面沉如水,眺望魏军连营。他颌下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凌乱飘荡,脸上那道道沟壑看着也更为明显...安金全面色变得愈发凝重,忽的又道: “本来打算尽量切断魏帝所处的连营与周围各处州县之间的联系,再以轻骑袭扰魏人后方,掠获辎重,尽可能补充军需。可是审通侄儿落得场惨败,张虔钊更是被南朝俘虏,麾下大半兵马倒戈降从。 其余诸部兵马终究会得知此事,陛下尚未与魏帝正面交锋,我军士气便已遭受打击了......” 听自己的父亲沉声说罢,幼子安审琦眉头轻蹙,低头沉吟,若有所思;而安全金的长子安审晖却面露不甘之色,当即豪声言道: “以孩儿之间,父亲也无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魏帝知陛下挥军前来,却也只是结寨固守,看来对我军也甚为忌惮。如今我等几路轻骑就在魏军连营周围游哨,不也是来往自如? 就算眼下又落败一阵,可陛下即日便将亲至,届时誓师奋进,鼓舞三军用命,也未尝不能一举攻破连营。而魏帝身处于营盘当中,若能一举擒杀住他,那是再好不过,再不济杀得他奔逃败返,那我朝趁势大举南进,声势上也但能一举压制南朝!” 安全金听着自己这个长子豪言壮语,却冷哼一声,说道: “两国交锋,又是面对魏帝这等劲敌,又岂是像你说的那般轻巧容易?唉...你往日用兵,虽然数战有功,可到底还是不及审琦思虑周全。 你以为魏帝是怕了我军声威,这才结寨固守?可他若会怕,又怎会御驾亲自前来?就算比起朱温狗贼...魏帝只怕更为狡诈多智,麾下更有大批虎狼之徒相辅佐,想必他也是有意要诱使陛下前来...... 偏偏以我朝形势而言,陛下又势必要来,如若这一切仍在魏帝的算计之中...那对我军而言,形势只怕会愈发险峻......” 而魏军连营,行营帅帐当中。李天衢得知夏鲁奇、许存以辎重车仗为饵,大败后唐骑将安审通,还有张虔钊所部大多兵马倒戈的军情。他固然欣喜,可心中却也不免犯起了嘀咕。 张虔钊被生擒活拿住,而且也一并押解至连营中来了?不过这厮...似乎也没有刻意招募重用他的必要吧...... 李天衢当然清楚这张虔钊虽然受李存勖重用,后来甚至还为李嗣源擢升为一方节度使...可是他气度偏窄、性情急躁,用兵时极其容易上头,让他统掌一方兵马,也很有可能要误大事。 走正史线王晏球奉旨攻讨背反李嗣源的北平王王都,本来定州治所城防坚固,不宜急攻,张虔钊做为偏将却偏要尽早攻夺下城关,却让王晏球及时喝止叫停住了他的愚蠢行径。 张虔钊反而不认为是自己用兵躁急,还到处宣扬王晏球畏怯,不敢攻城。而惊动得后唐朝廷促令攻城,王晏球不得已采取强攻,枉自损兵折将...... 王晏球被逼到份上,也只得拉着使臣环顾城郭,有言“城高峻如此,借使主人听外兵登城,亦非梯冲所及。徒多杀精兵,无损于贼,如此何为!不若食三州之租,爱民养兵以俟之,彼必内溃”...这才使得李嗣源认同王晏球全权自主攻城,不再促战,最终才得以攻破定州治所,而覆灭北平国一方割据政权。 更不用说张虔钊躁急到强迫士卒死战,反而以激起兵变,也只得前去投奔统掌西川之地,而占了天大便宜的孟知祥。而后在后蜀政权也做为实权派的将领之一,张虔钊坐镇一方时的行径,按史载有言“入蜀,取人产业,黩货无厌,蜀民怨之”...明显也不是什么好鸟。 虽然这张虔钊也可说是史载中的后蜀名臣,可打仗你尽会添乱,治理一方正史也不会是个好官,那我要你干嘛? 李天衢寻思一番,遂悠声言道: “且先好吃好喝的让那张虔钊在营盘内安住几日,不过派遣甲士严加看守,不得让他观察诸营兵马与营盘工事部署。毕竟朕与李亚子如今虽互为敌手,先前邦交来往,同讨共敌,也可说神交久矣。 待那李亚子挥军亲至之时,不妨就把这张虔钊放还回去,到底朕当初也与河东翼圣公交情匪浅,就算彼此大战在即,这也算给故人之子做个人情吧......” 947 两雄相会,魏帝晋主 黎明时分,位于赵州高邑的连营北侧的望楼之上,值守的兵卒遥望见又有后唐军马出现在视野当中。 哨望的军健,很快也注意到比起先前敌将安金全所部轻骑,正朝着连营这边靠近的敌军行伍中诸式令旗上下翻飞,从地平线另一侧源源不断的仍有兵马涌出。后唐军阵的规模,也在不断扩大着。 当值守的士兵意识到后唐帝君李存勖,很快也将抵至此处,他立刻高声示警起来。实际上也不必由哨望部众走报军情,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滚滚洪雷,数量庞大的骑军迫近连营,也早已惊动得营寨内诸部将士开始动弹起来。 当先有数百名后唐哨骑,已经扑倒魏军连营前二百步左右的距离,并张开了稀疏的队列。其余的轻装骑兵也朝着其它方向涌去,一队队充满敌意的目光朝着营寨那边望去,保持警戒,而时刻注意着魏军的动向。 呼哨往来的后唐骑兵,明显是在试探连营那边弓弩乃至其它守具的射程范围。他们在马背上也几近耀武扬威之态,大战前夕,看来也是要向敌军尽可能的彰显自己的实力。 而连成一片的魏军营寨当中,相继也有鸣锣喝令声相继响起。一队队衣甲齐备、手绰军械的将校兵卒飞也似的奔出营帐,在空地间迅速排成队列。只一会的功夫,连营各处依寨肃立的魏军排列得整整齐齐,肃然无声,密集队列间一排排兵刃寒光闪动,寨墙之上也已是人头涌动,而布满了强弓硬弩。 除了环绕连营挖掘的壕沟,寨墙内外也早已排布下层层叠叠的拒马鹿砦。箭矢石块也早已备置妥当,虽然后唐大军来得突然,可是魏朝大军也俱是精锐之众,非但战备工作竟然有序,不见一丝忙乱,而且绝大多数将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早就盼着要与本朝最大的敌人血战几场! 河东战神李亚子,他终于到了么...... 李天衢听闻后唐大军杀至,与符存审等几员将领自中军大帐行来,也登上了连营北部的高台。就见视野之内规模浩大的后唐骑军,刻意排开成疏散队形...本来成建制的骑兵队伍给人带来的视觉冲击便更为震撼,如今极目望去,就见向来以骑军为傲的后唐军旅便如一望无垠的草原林海那般。 但见得如此规模的骑兵,李天衢也不难理解当初李存勖择其中精锐,以少击多,却又为何能杀得能骑善射的契丹大军溃败北返了。 呼哨喝令声接连响起,除了在天地间撒开的骑军,还有一排排步卒朝着前方涌动。其中夹杂着汉语、沙陀语、吐谷浑语、栗特语等诸般号令声,持诸般兵刃的兵卒杀气腾腾,连同挎弓携袋的弓箭手,一层层的铺开也是一眼望不到头! 魏军连营这边,矗立在寨墙之上的魏军将士也早等着大战一场。然而眼见后唐马步军众所组成的军阵人浪向前翻卷,顿感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不少人瞧着微微色变,也不由得感到一种触目惊心的震撼。 而一并与李天衢登上高台的魏朝枢密使符存审,他环顾着连营外后唐大军形成如此声势骇人的场面...这个按原本的轨迹会对河东李家居功至伟,同周德威、李嗣昭三人一并配飨庄宗庙廷,而与其他后唐开国功勋直接拉开一个层次的五代名将眼光毒辣,忽的沉声说道: “晋主也是处心积虑的要鼓动起麾下兵马死战之意...可是权衡晋人国情,而太过刻意得激励士气...便如破釜沉舟,若是战事不利,那么士气衰竭得更快,而直至军心势如山倾之时,也终究无法挽回局面了......”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很快的,他又眺望见后唐军阵那边捧出了无数面翻卷的旗帜。诸如戎旃、戎锋、大纛...以及用牦牛尾为装饰的旄旆迎风招展,随着一队队捧旗骑士策马前驱,所过之处便爆出一阵阵山呼海啸的呐喊声,最前列捧着仪仗旌旗的骑士,簇拥着当中一员浑身劲甲披挂,骑乘雄俊神驹的青壮汉子。诸部后唐将士所组成的人浪相继为这一彪骑军让开条道路,口中还激昂的高声喝道: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来的这个人,当然便是后唐帝君李存勖了。 李天衢眼见李存勖亲自出马这般声势浩大的排场,心里也不住的感叹他也难怪是威震天下的一代名将。 风华正茂、锐气方张,暂且不论他身为人君的弊端,只评论李存勖做为一员将领在沙场上做展现出来的凛凛雄姿...他这等扮相,与后人所畅想冷兵器时代勇冠三军、气吞山河的将帅形象也十分吻合。 对于河东李家父子而言,似乎都是成名要趁早。李存勖的李克用,十三岁一箭射中双鸭而名震军中;十五岁便冲锋陷阵,而且作战生猛,往往要冲驰在一众将领的最前面,而被将士敬称为“飞虎子”; 再经历流亡漠北,卷土重来,李克用又于二十六岁便杀得名震天下的黄巢自长安败逃;而受封陇西郡王,称霸河东,又亲手栽培得众多能征善战的义子,傲视北地诸藩之时,他的年纪还尚未满三十岁...... 而如今的李克用之子李存勖,自幼能骑善射、胆略过人;年方十一便随着他父亲征战四方,颇有功勋;每临战阵,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冲杀得更为勇猛...直至李克用含恨病逝,李存勖继位之后励精图治,也曾使得晋军大振声威,而建立后唐帝国。又不甘屈居于魏朝之后,而终究要向魏帝李天衢发起正面挑战...现在的他,也不过是年近三旬之龄。 魏朝、后唐两国帝君亲临战阵,统领着规模达到十万以上的兵马。两相对垒,置身于其中的将士也难免感到有些透不过气来...目所能及之处,尽是密匝匝的军阵队列,与诸式招展翻卷的旌旗,连营内外、天地之间,但见似乎也被一股凛然杀气所充斥着。 而李存勖神情凝重,他朝着魏军连营那边架起的高台凝视过去,忽的一勒缰绳,胯下神骏的宝马也立刻就止住了步伐。拥簇在他身后宿卫周围骑士也纷纷勒住战马。 待李存勖紧握右拳,忽的举起。身后一望无际的浩大军阵,当中所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呼喝声也渐渐平静下来,直到寂然无声。一时间只听得烈风卷起旌旗的猎猎扑响声,以及战马嘶鸣鼻响声...本来震天撼地的声浪静止下来,那股浩大军阵对持时剑拔弩张的萧杀之气,便显得更为浓烈! 眺望见高台周围打出的仪仗,李存勖自然也已锁定住李天衢这个生平劲敌所处的位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如舌绽春雷那般,以洪亮的嗓音放声大呼道: “久闻魏主英雄盖世,朕慕名久矣,只叹无缘亲会!今日两国交锋,势必要一分高下,才终得与魏主相见,只是天无二日...毕竟天下能称正朔的,只能有一个王朝!而魏主既篡居中原,以正统自居,朕虽敬您为一代枭雄,却也终究是我河东李家的敌人!” ----------------------------------------------- 因为气温骤降,从两三天前开始头晕身子发热,一直就是发烧没发烧之间反反复复...状态不太好,今天似乎情况更严重。 这几章开始主人公都与李存勖碰上了,重头戏更要注意...还是保持更新,但今明两天单更缓缓身子,还是注意不能生病,尽可能保持状态,而特此交代一下...... 948 法理之争,这嘴仗终究是要打的 李存勖振聋发聩的喊罢,周围宿卫甲骑又立刻高声迎合起来,而齐声高呼道: “膺图受命,中兴唐祚。唯陛下英武,当君临天下!” 矗立于高台之上,听着李存勖高声宣称天无二日,还有大批宿卫骑士为其造势...而且李天衢心说我毕竟称帝久矣,且一直以来占据中原,无论是上表臣服的诸国君王,还是后唐方面的文臣武将,本来也都惯以魏帝相称。 可李存勖却在这个时候刻意只称魏主而不称帝,就如魏朝的立场一般,也不会承认由他河东李家继承了唐朝宗室,而只以晋主称呼。 当初唐朝已经覆亡,先前好歹共同讨伐朱温梁朝,就连他老子李克用对于魏国称帝立朝一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彼此尚未决裂之时,彼此邦交往来之际,李存勖也认同李天衢皇帝的身份...他如今突然改口,李天衢也知这李亚子也明显是要表达一个讯息: 你我二人,能称帝的只有一个。哪一方能争取到最后的胜利,谁就是受天命的正朔皇帝! 就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唐末乱世,群雄逐鹿,本就是强者为尊。可是两雄争霸,明面上这法理之争的嘴仗,也终究还是要打的...李天衢心中念罢,也深吸了一口气,旋即底气中足的大声喝道: “由古至今,岂有不覆不灭之朝?汉书有云: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必兴灭继绝,修废举逸,然后天下归仁,四方之政行焉!朕祭前朝唐室,虽起于布衣之中,然为苍生征乱伐暴,终得以驱逐梁贼,克定中原,进而覆灭闰朝,慑服诸镇,遂登天衢,而建皇极! 河东李家,与前朝李氏,血脉族裔,岂是一家?你伪称尊号,僭越以唐朝宗室自居,还道世人不知你家世出身为何?令尊有雄武之略,赴难唐室,扶前朝国祚,以勤王救驾之功而受封晋王,已享恩命之报。可是你不满足于做晋王镇守河东,非要僭号以唐皇自居,终究还是要大动兵戈,而置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 就算彼此距离尚远,高声言语也听不真切,可李天衢周围宿卫也开始高声附和,形成声浪传递出去...而李存勖闻言,脸上登时戾气满布!他忿然抬头,又怒声喝道: “朕与祖上先人,虽乃沙陀朱邪部出身,然于唐室有兴复大功,得赐国姓,也意味着我河东李家便为朝廷宗室!梁贼闰朝终灭,自当由朕延承正朔、中兴唐室! 反而是魏主你枉为受封于唐廷治下一方节度,趁唐室衰微,梁贼乱政之时生谋逆之心,僭用天子銮舆!朕一登大宝,为正朔雪耻,矢志中兴,而重振社稷,也正当入主中原,讨逆定乱,也是势在必为!” 听着这一番关乎法理之争的嘴仗下来,李存勖也已吵出了火气...李天衢摇了摇头,又高声喝道: “先朝宗室,本是陇西李氏出身,自立国建制以来,靺鞨茹氏(李怀光)、安息安氏(李元谅)、回纥阿布思氏(李茂勋)...乃至与令尊同受唐廷赐封的党项拓跋思恭,皆得赐以国姓。 即便过往诸族勋将有大功于国,也理当受庙食享祭。可你沙陀只得赐国姓为由,便以正朔自居,难道这也要让靺鞨、安息、回纥,乃至契丹...等诸族各裔都有了为中国之主的法理?如此一来,对于华夏中土而言,也必然是遗祸无穷! 两雄争霸,以图问鼎中原,你固然有你的道理,朕也是为大义所驱!能廓开大计、成就帝业的雄主,也并非一味善于征战杀伐,也终需上顺天命、下应民心。扪心自问,就算由你争得天下,让黎民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生计富足,纵观晋人治下诸地民情...你当真敢说自己便是个能施仁政抚民的明君么!?” 本来怒气冲冲的李存勖,又听得李天衢这一番言语下来,顿感如遭雷殛!他再是恚怒,却已哑口无言,而一时间根本无法出言反驳! 是啊...受唐朝赐封国姓的,可不单单只有沙陀朱邪部...李存勖自知就算河东李家归化汉唐久矣,华夏中土到底还是以汉人为绝对主体,如果再顺着李天衢的观点争论下去,沙陀人如今势大,便可以宣称为唐朝宗室的话...靺鞨人、安息人、回纥人、党项人等民族同样得赐李姓,那么有朝一日,是不是也可以宣称自己有资格做中原的皇帝? 李存勖情知他若是硬着头皮再争辩,恐怕也会使得麾下军中终究比例最多的汉家儿郎心生排斥。 李存勖转念再想,还打算以扶唐国祚,讨灭篡唐梁贼的角度,来彰显他沙陀李姓有别于其他族类延承唐廷宗室的合理性...可是他却忽的又意识到,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当年将朱温赶出中原、而龟缩于关中的人是李天衢;后来杀入长安,覆灭伪朝而出力最多的,也还是他李天衢...... 尤其是李天衢最后那一句话说完,李存勖浑身一震,却也不由得感到心虚。 可恨...我将李天衢视为劲敌,却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辩才!再争执下去,只怕却见会动摇我军军心...... 李存勖咬牙念着,他渐渐俯身探手,却从马鞍得胜钩上摘下了惯使得那杆呈三棱状枪尖锋刃赛霜欺雪,无论刺击、劈斩,皆是杀敌利器的长枪...森寒的枪尖,缓缓的朝着连营那边的高台上指去,李存勖脸上满是煞气,又嘶声厉吼道: “以父皇与魏主过往的交情而论,朕理当以尚父之礼相待...可是也正如魏主所言,你我各执一词,也终究无法达成共识。再做言语争执,也到底难免一战! 而两国交锋,终究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而朕早曾听闻魏主骁勇过人,当年征战沙场,也时常亲赴杀阵,当年于虎狼谷一役,更是亲手斩下那名动天下的黄巢首级! 朕幼时便于军中磨砺,蒙父皇栽培,每逢战阵厮杀,也常好亲自斩将夺旗!与其驱使你我麾下兵马搏命厮杀...魏主可又敢与朕对决一阵?两军将士都不必插手,朕也情愿只以一个武人的身份,来领教魏主的武勇!” 得...争论不过,你便要直接动手了? 李天衢轻声一笑,心说以李存勖的为人秉性,即便身为君主,可是每逢战阵亲冒矢石,而搦战要与敌将对决这种事,他也真干得出来...而听得李存勖直接向自家主公发起挑战,高台上除符存审以外,也有将领连忙低声劝说什么“陛下切不宜轻动”、“万金之躯,岂可轻赴险地”...... 又是微微一叹,李天衢心说我也不至那么不靠谱吧?两大国的皇帝就让麾下十几万大军眼巴巴看着,而亲自上阵单挑...这算是怎么回事?恐怕演义话本都不敢怎么写。 李天衢忽的又想起,王彦章曾评述他如今的武艺进境,大概已与当年的朱瑾差不多一个水准。至于李存勖自是艺高人胆大,论马战武艺在河东众多名将当中也是屈指可数。 而李存勖即便沉湎于声色,看来仍时常打熬武艺,仍敢与亲自出战,身手即便有所退步,却也还没到荒废的程度。假设一对一的对决,李天衢心说自己也仍有为对方击杀的可能,两雄竞争霸业,又不是武侠小说里去争夺武林盟主...所以李存勖这番邀战,李天衢心说当然也没有亲自出手的必要。 949 刚一见面,便要动手 葛从周统领扬武镇主力牙军,与坐镇娘子关的周德威相互牵制;而横海军还有个李嗣源,王彦章也奉旨先行一步,挥军经由恩、德等州府,与淄青军王晏球配合而要夺还横海镇失地...... 如若王铁枪在此,也正可派他出阵,且看你李亚子又肯不肯应战。不过斗将终究不是两军交锋的常规作战方式,要克敌制胜,到底还是要将汇聚于连营外面的敌军彻底击溃...李天衢心中寻思着,遂高声喝道: “李亚子,难道你以为只逞匹夫之勇,便能做得这天下之主了?朕还没有必要亲自出手,由我朝虎贲之师坐镇于此,你也休要再妄想入主中原! 虽然大战在即,毕竟念在你是故人子嗣的份上,朕到也当唤你声贤侄。先礼后兵,也由得你且先安营扎寨,再派兵出阵厮杀!而先前已杀溃你两拨兵马,而由我军俘获的将领,你且领回去便是!” 李天衢高声说罢,连营北面寨门被缓缓打开。一队军卒抡刀抡枪着叱喝轰撵,便将先前为许存所擒的后唐将官张虔钊赶出了军寨。 这几日张虔钊虽然不至忍饥挨饿,可是被撵出了连营时身着一身破烂衣裳。他低垂着脑袋,也是一副蓬头垢面的落拓相...在李天衢、李存勖这两国帝君乃至魏朝、后唐无数将士的注视之下,张虔钊羞惭已极,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再见人...... 本来张虔钊为魏军所俘,又被五花大绑着按在马背上,一路被押解至李天衢所处的连营中来...他极为慌惧,也曾寻思着是否就趁势降从于魏朝。 可是要投降也是个技术活,张虔钊自知如若表现得贪生怕死,只怕更要遭魏朝君臣鄙视,也再抬不起头来做人。然而想好了应该感慨一番,叹言非是我不肯忠于旧主,只是大势难违,也须识时务而只得归降的说辞...结果魏帝李天衢压根就没打算搭理他这个后唐俘虏。 直至李存勖统领大军亲自杀至,张虔钊便被拎出来,又被赶出连营...众目睽睽之下,张虔钊直感惭愧无地,却也只得从寨门前一排排拒马鹿砦的缝隙间擦身而过,再步履蹒跚的朝着后唐军阵的方向走去。 而大致看清从魏军连营中被赶出来的那个人,却正是自己曾提拔重用的张虔钊...李存勖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神情霎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念在朕是故人之子,所以先礼后兵?说得好听!朕与你大战在即,这时候却放出被生擒俘获的张虔钊,还不是要动摇我军军心!? 而张虔钊垂头丧气的一步步挨到了李存勖身边,仍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自家主公的目光...当张虔钊刚要伏地请罪,却听得李存勖低声喝道: “不许跪!快退回本阵,也不要再让三军将士面前摆出这副窝囊相...否则你这厮不止败军丧师,还动摇军心...就算斩你首级,也难赎罪责!” 张虔钊闻言浑身一震,立刻加紧步伐,赶忙朝着后方奔去。而连营高台之上,李天衢面露玩味的笑意,又大声喊道: “贤侄,你晋军将官,朕已放还回去。你且扎营安歇,让麾下兵马养足精神,再调遣部众来与我军厮杀不迟!” 李天衢话音方落,聚集于连营北侧的诸部魏军将士齐声鼓噪,顿时爆出一阵阵巨大的欢呼声。更有不少人站到寨墙木栅上头,反而朝着外面的后唐骑众高举军械嘶声呐喊。 而李存勖身后各部骑军人头涌动,战马不安分的躁动起来,骑乘在背上的军健厉声呵斥,但是目睹自家主公与魏朝帝君这一方对持下来...他们的情绪也明显受到了波动! 兴师动众的挥军前来,反而让你逞口舌之利...李存勖气极反笑,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紧绰的长枪,又向连营那边耸立的高台凝视过去,忽的沉声念道: “魏主李天衢...你果然是朕的毕生劲敌。若不能彻底击败你,休说我朝霸业无望,只怕河东李家打拼下来的基业,早晚也要为你所兼并!只是你毕竟早已是一国之君,自然也不会轻易出阵,这本来也在朕的意料之中。 两国交锋,要争的又是天下霸主、中土正朔的名分,也不只是你我要以性命相博,而朕之所以邀你一战,也是另有所图啊......” 几乎在同一时刻,魏军连营南侧,竟然也有众多军骑汇聚在一处,形成三个队列密集的骑阵。无数匹战马扬蹄嘶鸣,跃动起来时也爆发出一股猛烈的动能。 当大股敌骑出现在视野当中,而比起连营北面魏军将士的严阵以待,南面诸部将校兵卒惊呼奔走,动作似乎也多了几分忙乱。 按说李天衢、李存勖两国帝君御驾亲征,交战的过程往往也会更为正式。彼此叫阵争论一番,按说也应该等到后唐大军也扎下营盘,再派出兵马搦战...... 然而李存勖奔至连营北门,摆开声势浩大的排场,在他与李天衢激烈争论的同时,便已有几拨后唐骑军迂回至连营南侧...从李存勖出现在李天衢与魏军将士的视线内那一刻起,大股蓄势待发的河东锐骑,便已经准备发起攻势。 “晋贼不是尽遣兵马于连营北隅,又调遣部众,从其它方向已经发起了攻势!” 人群涌动间,有军校猛的张口大呼。虽是骤然发现遭遇敌袭,可不过短短半刻的功夫,南面寨墙上也迅速组织起队列。片刻的功夫过后,空中便乍响起一片羽箭呼啸破空声。 冲驰在骑阵最前面的后唐军骑厉声嘶吼,抡动起军械拼命拨打,将几支射至眼前的箭簇奋力荡飞。后面驱马疾奔的甲骑甲骑,相继也有些人中箭,重重的从马背上摔倒在地...但是绝大部分军骑仍是如发了狂性一般,拼命的向前冲驰,而做势必然要在魏军的寨墙上开出一道道缺口! 虽然魏军连营寨防都已经过加固,可是再深再宽的壕沟,也只是主要用于防止敌军夜袭,到底不及名称要地的护城河那般,雄健的战马勉强也能逾越过去; 而连营的寨栅砍伐树木,打下根基,以形成环绕营盘的墙壁。也并非那等通过夯土、砖砌等方式所铸就,单凭人力也很难凿开的高大城墙...所以后唐前阵军骑,都准备好了长大的重型兵器,也要将魏军修筑的寨墙砸倒,而大举涌杀进去! 寨栅上架起的一排排弓弩,也已朝着汹涌杀来的敌军骑众又发射出一排排的泼洒出箭雨。然而敌军来得突然,由于后唐帝君李存勖的出现,魏朝大军现在的注意力又主要集中在北面...所以奋力施射过一番,有越来越多的敌骑逼近寨墙。 而听到自连营的另一个方向,隐隐的却也有阵阵喧哗声传来...李天衢所处的连营北侧,大股聚集的魏军诸部将士若有所察,不少人也都不由的惊呼起来。 李天衢却是神色如常,又转眼望向符存审,而悠然说道: “十几万大军规模,所扎下的连营广阔,所以通常也很难做到面面俱到。李亚子统领大股军旅,忽然刻意出现在连营北侧,而他毕竟更为急于求胜,所以从一开始也极有可能要进行奇袭。 李亚子在此处与我长谈争论,而派兵攻打另一处,也是盘算着十几万大军临阵仓促调度,也很容易致使我军指挥混乱。不过他有可能做这个打算,本来也在爱卿你的意料之中啊......” 950 押错了宝,反骨仔的悲哀 歇斯底里的喊杀声,仿佛浪潮一般已经席卷至寨栅之下。然而高处箭簇弩矢劈头盖脸的施射下来,一片悲号惨嚎声,也有不少人马军骑倒毙翻滚,一头直接栽入壕沟深处。 前赴后继的后唐骑兵,遂踏着他们同伴的尸首,直奔至寨墙向立刻翻身下马。但见得碗口粗细的被深深的埋入地里,林立成排而形成寨栅...便纷纷嘶吼着擎起大斧、大锤、铁骨朵等钝重兵器,并嘶声怒吼着猛砸了上去! 啪嚓的断裂声开始响起,木屑四下横飞。望楼、寨墙之上,魏军弓箭手眼见扑到寨栅的敌军开始分离砸砍起来,也立刻拈弓搭箭,瞄准了过去。又听箭矢破空声连环不绝,一枝枝羽箭嗖嗖不断,也不断有人中矢倒了下去。 而寨栅外围,一队队后唐沙陀骑射奔驰游走,他们早已将放置马鞍侧袋的骑弓提在手中,挂着的三四个撒袋当中的箭支被相继抽出,弓弦绷响、箭簇袭去,那些在高处探出头来的魏军射手当即中箭,相继也有从惨嚎着从半空中直坠了下去! 在弓马骑射的掩护之下,那些拼了命要凿入魏军连营的后唐军健,继续轮动着钝重兵器狠狠砸去。然而寨栅的另一边也有大批步军涌来,寨墙的缝隙间探出无数长枪,当即将那些膀大腰圆的后唐军士给生生捅穿。 其中一名军校肩头、腰肋相继被两只枪锋狠狠搠中,他探手一摸,愕然瞧着掌心尽是猩红的血液...刚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声,又是一枪自缝隙间疾速探过,刺穿了这员军校的咽喉,也使得他连同身边几员军卒一并向后栽倒...眼见便要将后面的壕沟给填得满满当当! 可恨!南朝兵马的注意力不是都集中在北营那边?没想到南营这边,敌军的反应竟然也是如此之快! 一番抢攻下来,伤亡的代价却也着实不小...正当猛攻连营寨墙的后唐部众一时军心受挫之时,忽的却又有员重骑一马当先、暴冲杀至。 这员重骑身披两层铠甲,顶着纯墨色的兜鍪,手中持着的大剑制式较之寻常兵器更为宽大,竟然也不比长杆重型钝器军械小多少。胯下还是匹格外高大雄健的战马,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一尊乌沉沉的铁铸雕像,让人只打眼望去,便不由的心声几分忌惮! 大剑被抡舞起来,几记重斩下去,便将寨栅已经砍得摇摇晃晃。那员重骑旋即催马人立起来,两只碗口大的铁蹄直蹬了过去...登时轰隆一声,寨栅连同着木制的寨墙高处连轰然倒下一片! 那员重骑迎着对面魏军步卒齐探过来的长枪,他不退反进,抡舞着大剑开道。卷起层层血光暴溅,便至撞入连营,后面大股后唐剽悍军健见状,也都癫狂的高声喊杀,跃马的跃马、拔足的拔足,也都化作一股洪流冲杀了出去! 那员率先杀入营盘的重骑浑身透着凛凛势威,瞧他这副模样显然以往临阵时也不知道杀了多少敌手,久而久之,再要亲自赶赴杀阵之时,自然会透出股森然杀气。 而重骑生猛的战姿又十分的乍眼,当然也立刻引起了大批魏军将士的注意。有一员将领率部截杀过来,而瞧见这员率部破寨杀入的敌将之时目光登时一凝,他登时想起了一个人,先是喃喃自语,旋即便破口大骂起来: “以大剑开道...开道军...刘知俊!是你变节背反的狗贼!” 刘知俊被人直接道破了身份,脸上登时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却也只是冷哼一声,并未回骂...他只顾闷着头冲阵厮杀,也似锯嘴葫芦般闷声不语。 诨名唤作刘开道的刘知俊征战沙场,还是如当年那般被甲上马,轮剑入敌,勇出诸将的模样,只是他冲杀起来看似威风八面,实则有苦自知...做为魏朝的开国名将,如今却转投到后唐一方与曾经效命的势力为敌,他固然只得奋力死战,可心中却又感觉到十分的拧巴...... 毕竟刘知俊当年背叛魏帝李天衢的动机,是因为魏朝相较于其它势力,对于治下各处藩镇的节制更多。他做得一方节度使,也直感到束手束脚的不够自在...又考虑到还有不少元勋更受李天衢赏识,自己在魏朝能争取到的地位已经临近极限,所以背叛魏朝、转投后唐,应该才会更能得受重用。 可是从一开始,刘知俊易帜叛魏的计划便已暴露...狼狈奔逃至河东太原时几乎成了光杆司令,这般时节武将手下必须要有重兵,腰板才能挺得更直,而刘知俊又没有将淄青军几州之地献于后唐,他能获取的封赏当然还要大打折扣。 虽然在太原得赐一处府邸,却远没有在淄青军治所时住得习惯...受加封为辅国大将军,也不过是个虚衔,李存勖治下诸处藩镇,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无论是追随后唐先主李克用打天下的功勋宿臣,还是由帝君亲手提拔的军中青壮派...哪个又肯退让放权,而让刘知俊这么个外来户骑到自己的头上? 虽然后唐军中也有不少降臣出身的将领,可是他们自原本效命的势力覆亡之后转投李存勖,大多人自下而上,也都能证明过自己的实力。偏偏刘知俊本来身为魏朝淄青军节度使,投降的动机,又是不满足于当时的待遇...所以起点太高,除非刘知俊能够亲自煽动拉拢来大批牙军投诚,李存勖乃至其他军中大佬级的人物,也都不愿让他瓜分兵权,这也使得刘知俊在后唐的处境,也显得愈发的格格不入。 起初李存勖虽然甚是礼遇,可时日一久,他身边尽是伶官阉宦,终日于戏台流连忘返...再有空闲时,还有刘皇后撒娇卖俏,拉着后唐帝君打猎巡游,又哪里有时间搭理他刘知俊?所以也就只能做得个闲散高官,在太原虚度光阴。这对于心气极高的刘知俊而言,固然是一种煎熬。 更何况魏朝国富兵强,一如既往,还在稳步发展中;而后唐帝君为近臣蒙蔽,佞臣奸官猖獗,国政又所托非人,致使民生困苦、军队生怨...这些事也都看在眼里。刘知俊虽然嘴上抵死不愿意承认,可实则他现在的肠子都已经悔青了。 可是先叛魏帝,倘若再反晋主,天下虽大,我又当何去何从?无论掌控两川的蜀帝,还是统掌三湘的楚王,亦或江东吴越、吴国...魏朝幅员辽阔,隔断诸地,我即便舍家弃业,如丧家之犬那般转投别处,也极有可能要被魏军捕获。 趁着魏帝、晋主两雄对阵,我如果再临阵倒戈,而助旧主尽快杀溃晋人大军,以图将功补过,却又如何? 这个念头,刘知俊先前便曾动过。然而他如今催马率先杀入连营,挥刀猛斩,仍是招招迅猛毒辣!因为刘知俊后来转念又想到: 再复投魏帝,我也仍是曾经背反主公的叛徒,就算侥幸仍能保得条性命,也必然不会再受信任重用...休说是统掌一方的节度使,到头来恐怕最多也只得领受得个闲散官职,而屈沉蹉跎到死罢了! 倘若这次会战,晋主落败,我当然只能再叛,也不可再于河东太原留下去...可是眼下而言,如若侥幸杀败魏帝,更大的功名,也还有指望...所以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却也只得助晋人拼死竭力!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刘知俊也只得拼了! 951 无法攻敌不备,枉然损兵折将 身后尽是气势汹汹的后唐马步军健,驱使着战马,身形犹如铁塔一般冲在前头的刘知俊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长嘶一声,便如箭一般直窜了出去。 眼见身披重铠的刘知俊化成一道黑影,人马好似卷起一股狂风,转瞬间便撞至面前。叫破他身份的魏朝将官统领麾下兵马,或是策马迎上,或是拔足冲去,纷纷抄起手中兵刃,便朝着冲杀过来的刘知俊夹攻了上去! 沉重的大剑被刘知俊使得举重若轻,他双脚死死的踩着马镫,双手朝着剑柄,发力一轮便荡飞了迎面戳来的马槊。周围的魏军将校兵卒还没反应过来,刘知俊手绰的大剑剑身又是一翻,便化作一道寒芒闪烁的弧线,而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狠狠扫荡了过去! 几声让人闻之心悸的断筋裂骨声接连响起,围攻上去的魏军将兵登时被扫到一片。还没来得及惨叫,鲜血便从被剖开的伤口狂涌喷出,残肢断臂被剑锋斩得抛飞,也震慑得后面的兵卒见状心惊胆寒,一时间不管再上前冲杀! 那些本来势必要诛杀本朝叛将刘知俊的魏朝将校,在这个时候才回忆起来...他们固然可以叱骂这个变节的叛徒,还可以嗤笑他好好的淄青军节度使不做,却非要叛逃至河东去看晋人的眼色...然而就刘知俊本身的实力而言,若论摧锋破阵、斩将夺旗,他本来也是魏朝屈指可数的虎将! 而极为凶悍的刘知俊抡动大剑,一招狠过一招,他似乎也是要通过战阵厮杀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憋屈与愤懑。 大批后唐骑军趁着刘知俊抡剑突阵,当即搅乱了截杀过来的魏军队列之际,继续嘶声呐喊,朝着连营深处杀去。催马冲在最前面的几员河东骑将目中露出凶狠狰狞的光芒,不停的喝令麾下骑兵快马加鞭,势必要不断的冲击连营南部的各部魏军,而将局势搅得越乱越好! 可忽然间,那几个后唐骑将首当其冲,顿感他们身子猛然间向前倾倒,高速疾奔的战马也纷纷惊嘶向前扑倒...原来地上忽的有一排排绊马索被拉起绷直,而当即绊得冲驰在最前面的坐骑马失前蹄,当即倒地翻滚起来! 本来战马在高速疾奔的状态下,挟裹起猛烈的动能,结果忽然被绊倒扑地...惯性使然,连人带马重重砸在地上,再加上后面也有军骑相继被扑倒,不少骑兵与战马拥堵堆叠成一团,混乱的人群中又频频响起骨骼断裂的脆响声! 一些灰头土脸的骑兵刚刚挣扎着从人堆中站起身来,却发现前方也已排布下层层拒马鹿砦。木柱交叉固定的架子上,一排圆木顶端镶嵌着钢铁刃刺,正对向打破寨栅,冲杀进来的后唐军马,仍足以形成一道道钢铁森林,而要将对方马步军众阻截在有限的空间之内! 在拒马鹿砦后方,竟然还有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也早已排成密集的队列。随着所部将校的喝令声起,但听得一阵机括连鸣的响动声,无数穿透力极强的弩矢暴射而出,便直扑向扑倒拥挤成一团的后唐兵马! 无论是扑倒在地上刚站起身来的后唐骑兵,还是从后方疾奔过来的骑军甲士,骤然遭受弩矢打击,前方数排登时暴起团团血花。人马又滚成一团,在无数弩箭的攒射之下,那些杀气腾腾打头阵的几排前锋骑军,几乎已是一扫而空! 刘知俊瞧得神色立变,他也发现即便自己身先士卒,抡剑剁翻一排寨栅,并率先冲杀进来...可是连营南侧的诸部魏军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在营盘内部布置的拒马鹿砦,呈凹字型以形成阵中阵、寨中寨的格局,仍能形成一道道屏障。 大批弓弩手好整以暇,早已扳动机括将弩矢上弦...但凡有敌军人马撞杀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齐射招呼过去!刘知俊自问武勇了得,可他也很清楚倘若自己方才若是急于再往连营深处杀去,纵然催马越过那一层层绊马索,可是面对密集的弩矢打击,几乎也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到底还是失算了!这一次突袭连营,魏军非但不是猝不及防,却是早已做下了部署,如若不能攻敌不备,即便一时撞入营盘,可就算折损了再多的兵马,到底也只会是枉送性命! 刘知俊狠狠的咒骂了声,按后唐帝君李存勖先前的作战计划,他不按套路出招,从出现在魏帝李天衢,乃至连营北面诸部魏军将士的视野中那一刻起,就要从截然相反的方向朝着敌军营盘发动猛烈的攻势。 毕竟两国皇帝御驾亲征,大战前夕,也总要大肆造势。哪怕是睁着眼说瞎话,也要尽可能宣称己方势力出兵的合理性...打过嘴仗之后,约定时日,彼此再调兵遣将,轮番对阵,固然也还是要讲究身为一国之君的排场。 然而李存勖先前派出极其善于扑杀敌军哨骑的老将安金全,统领几拨轻骑,就是要尽可能的歼灭魏军连营所派出的斥候...从而让敌军暂时无法探明周围的敌情,以便于后唐分调骑军,趁着李存勖与魏帝李天衢出面争论的当口,再从南侧如疾风一般杀入连营。 按说魏军的注意力集中在北面,位于连营南侧的将士也很有可能来不及组织反击。若是战法奏效,则马踹连营,尽可能的制造混乱。只要把连营南侧冲乱,届时如果能惊动得李天衢调兵支援,李存勖也将趁势亲自统领大军,立刻发动全面猛攻...... 而敌军规模达到十万以上,往往指挥调度起来也会更为困难,而这一战对后唐而言,最理想的结果便是从一开始便能重挫魏朝大军,迫使魏帝李天衢向南溃退,那么从全盘战略局势上而言,李存勖便能一举扭转己方军旅被动的局面! 可是如今眼见连营南部的诸部魏军从容不迫,刘知俊心中也顿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毕竟自李天衢占夺泰宁军,而与朱温联手同天平军朱家兄弟,以及感化军时溥交战之时阵前倒戈,便降从于李天衢,本来也可说是魏朝军中的老资历宿将。 所以以往东征西讨,刘知俊便已发觉李天衢用兵往往能够料敌机先,时常能引导战局按着他的节奏进行下去...何况他身边还有善于战略规划的符存审等名将出谋划策,如今看来,这场奇袭只怕已是很难奏效! 再想下去,刘知俊愈发的焦急,他心想再往连营深处突进,只怕也是自寻死路...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再从敌营中突围出去! 而从另一侧撞杀入营盘的战团当中,还有一员后唐军将当先统领着数百甲士,正如一把锋利人的尖刀,直直杀入拦截过来的魏军人群当中。 迎面一支长枪搠来,正从他头戴的兜鍪侧面划过,但听“铛!”的一声劲响,火星四溅。那员后唐军将也不顾脑袋嗡嗡作响,他手中长刀早恶狠狠的劈斩下来,也当即将面前那员险些一枪捅穿他面门的敌将给剁翻! 这员后唐骁将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已杀得热血上头,而不似刘知俊那般已经意识到实在难以引发魏军南侧连营的混乱...他绰刀纵马疾奔,又忿声大吼道: “燕人王思同在此!今番也势必要踏翻南朝敌军的营盘!” 952 突阵悍将,难免身死 自称燕人的王思同,的确是卢龙军幽州出身,他性疏俊,粗有文,性喜为诗什,与人唱和,自称蓟门战客。而王思同倒还有一层身份,却是曾经背叛河东先主李克用的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的外孙。 不过情知自己那个外公,以及刘守光、刘守文两个舅父都没有明君雄主的器量。王思同投从河东,也是死心塌地的为李存勖所用。 虽说当年亲手擒执住其外公刘仁恭,而带到李克用面前以酷刑处死...可是李存勖待王思同倒也是用人不疑,先是赐封他为飞腾军指挥使,而后累典诸军,也属于后唐军中的后起之秀。 如果是按着王思同原本的轨迹再走下去,李存勖身死于兴教门之变,而李嗣源得到大批后唐勋将拥戴,他遂也接受由后唐明宗继位的事实...直至李嗣源义子李从珂举兵反叛,已经身为一方兵马统帅的王思同奉命征讨,却终究因张虔钊那个倒霉催的遭受军中士兵哗变,王思同遂受牵连兵败被俘。 面对李从珂的招降,王思同却义正言辞的有言“臣起自行间,受先朝爵命,秉旄仗钺,累历重籓,终无显效以答殊遇。臣非不知攀龙附凤则福多,扶衰救弱则祸速,但恐瞑目之后,无面见先帝。衅鼓膏原,缧囚之常分也”...而使得李从珂也为之动容,而留其性命意图慢慢招抚。然而其他投从李从珂的降将耻于面对王思同,所以暗做手脚,将其杀害。李从珂闻讯后,也是终日蹉叹,痛惜又一员河东将才却亡于内乱之中。 所以即便自己的外公刘仁恭为李克用、李存勖处死,王思同却的确属于河东李家的死忠派。如今他尚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年纪,而为了一举扭转后唐的国运,他当然也是奋不顾身,而势必要竭力死战! 羽箭在空中来回穿梭,钢刀长枪等诸般兵刃互相戳刺。鲜血四下喷溅,王思同拼命挥动长刀,但见刀光如匹练般卷动,转眼间他便又劈翻了五六个魏军士卒。 然而好不容易又突杀出三四十步的距离,王思同就见前方旌旗卷动,一彪军骑早已汇聚在一处,并形成阵列直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 可恶!按陛下先前部署,本来势必要搅乱魏人南面的营盘...可是南朝兵马实在反应的太快,继续拼死挣命,却只怕仍不免会有负陛下重托! 心中忿恨的念着,王思同很快的又发现奔杀过来的那一股魏军骑兵兵甲整齐、戟戈森寒...催马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大将统领着这拨锐骑,雄跨在高头大马上,身形也犹如巨灵神那般极是威武。 又望见那员敌将手中紧绰的大枪,而且在他身后,也竖起一杆绣着个大大的“王”字的旌旗猎猎飘荡...王思同不知魏军的首席猛将王彦章奉李天衢旨意,早已率部朝着横海军的方向进发...他的面色登时变得格外凝重,催马迎上去的同时,王思同口中也大声叱喝道: “来将可是南朝王彦章?即便王铁枪的武名威震天下...可是这一仗,我大唐也绝对不能输!” 那员魏军大将听王思同忿声喝道,他先是一怔,旋即神色如常,也高声喝道: “杀鸡焉用牛刀,要荡灭你这拨晋军,也无须王经略使出手,由我王景仁出阵便足矣!” 王景仁奋声高喝,催马疾进,而他心中也甚觉感慨,又记起当年自己身为吴主杨行密麾下骁将,也曾统领锐骑趟杀入魏军阵列,而试图直捣魏帝李天衢所处的中军本阵。却被横空杀出的王彦章杀得丢盔卸甲,只得败返而回...... 当时还名为王茂章的王景仁,也绝对不会料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从南吴叛逃,如今反而做为魏朝统军大将,为李天衢镇守营盘。还有破阵杀来的后唐小将把自己错认成也使得一杆大枪的王彦章...这也让王景仁感慨造化弄人,当真可说是世事难料。 而敌军迎面杀来,王景仁心中感叹,出招却绝不含糊。他与王思同两骑对进,当手中大枪抡动起来时,王思同也顿感一股凝重的杀气,乃至枪锋席卷起的呼啸破风声扑面而至! 本来听闻来将并非是如今在世间罕逢敌手的虎将王铁枪,王思同嘴上不肯服软,可心里着实也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这个时候也已发觉,就算来的不是王彦章,可是这个王景仁,也同样是个难以匹敌的硬茬! 咬着牙横刀招架,王思同耳畔登时暴起金铁相击的巨响。一股猛烈的反震力袭来,也使得他在马背上猛的一个趔趄。好歹也是燕地出身的将官,王思同凭着出众的骑术立刻稳住身形,才没有因为遭受王景仁的大枪重击而跌翻坠马。 虽然没有将迎面杀来的这员敌军小将一举扫翻,可是王景仁催马错身而过,他手中大枪摆荡,虎虎生风,枪锋疾速探出,寒芒袭去,就在追随着王思同催骑杀来的后唐甲骑身上暴起一蓬蓬血雾! 王景仁出招迅猛毒辣,施展马战枪技毫不停留的又直搠向周围敌骑。枪锋频频刺向咽喉、面门,乃至从甲叶缝隙间直攮了进去。催马杀过,几乎没有人能扛过一合,而先后翻身落马...王景仁遂纵马所过之处,又平铺下了一地的尸首! 除了以枪锋搠、刺、挑、扫等技法杀敌,王景仁即便出招劲力不及王彦章那般霸道,可是他抡动枪杆恶狠狠的横扫出去,也使出了锤槌鞭锏那般骑战钝重兵器的效果。但凡是挨招的对手,也当即口喷鲜血,干脆直接从马背上倒飞出去,王思同身后的后唐甲骑,也相继被一扫而空。 直待王景仁策马转身,再度朝着催骑冲杀过去...王思同却似是一头撞进了汹涌突进的魏骑人群当中,无数兵刃纷纷招呼过去,也已是险象环生! 王景仁情知要取这员后唐敌将的性命,已可说是十拿九稳。然而他紧绰大枪,策马朝着王思同突进之时,却又放声大喝道: “你方才高呼乃是燕人王思同...再厮杀下去,你也难免饮恨沙场。而且瞧你厮杀悍不畏死,可这般年纪折了性命,也着实可惜。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姑念在同宗的份上,倘若肯立刻弃械下马,任凭处置,好歹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王思同仓促的挥舞长刀厮杀,冷不防一把马刀从他后背掠过,当即甲叶迸裂,肌肤上赫然留下一道长长的伤口,殷红的血液也从他背上沁出。王思同自知身陷重围,也那员使得杆大枪同样剽悍难当的敌将催马再度杀至,恐怕自己也已是凶多吉少...然而听王景仁高声劝降,他双目满是怒火,当即忿声大吼道: “呸!就算临阵乞活则保命,势危不降则身死...可是我为河东李家竭忠效死,誓不屈从!若要我倒从南朝,却是白日做梦!” 王景仁闻言点了点头,旋即沉声说道: “原来如此,你为晋主尽忠,即便战死沙场,也是在所不惜。我当初也以为忠臣不事二主,可叹世事无常,反被先主子嗣无端迫害,而只得另投他处...可你竭忠于河东李家,若是再威逼降从,倒也是小觑了你...也罢,既然不肯降从于我朝,也理当成全了你!” 953 奇袭失败,拼消耗更为不利 眼见王景仁浑身弥漫着腾腾杀气,催马又直朝着自己这边杀来...方才甫一交手,王思同即便自己平素打熬身手不辍,也绝非是那员魏军骁将的敌手。再加上周围敌军锐骑一并抢攻过来,自己也实在难以突围冲杀出去。 所以王思同双目发红,即便势如疯虎仍在拼命抵抗着,可是他心中已经喟叹自己恐怕终究活不过今日...再拼命挣扎个一时片刻,再斩翻几名敌军骑兵陪葬。可是王景仁催马杀至的那一刻,也难免要被他一枪取了性命! 忽然间,一道黑影却从斜侧突杀奔至。待有人听闻急促激荡的马蹄声好似骤然间在耳畔响起,再惊觉回头望去,但见一柄大剑划出道耀眼的寒芒,挟带着猛烈的势威,便朝着围困住王思同的魏朝骑兵暴斩了过去! 利器割裂金属、锋刃迫开血肉,乃至士兵的惊呼惨嚎与战马的凄厉悲嘶声交织在一处。登时在身边暴起,王思同回过神来,就见从各个方向截杀住他的魏朝骑兵竟然被扫倒了一片。 却是刘知俊情知不可再向魏朝连营深处杀去,他便寻路径再复往营寨外撞去。结果瞧见形势险急的王思同,顺手抡剑趟杀一番,便将十几名军骑劈翻坠马! 王景仁瞪目望去,听得周围还有魏军将校高声叫骂,他也能断定那个从斜侧骤然杀出,而手持大剑,身形犹如铁塔的敌将正是叛魏投晋的刘知俊之时,心中便寻思着当初我为南吴效命,你刘知俊尚且还是魏帝麾下悍将。而后我被杨渥小儿迫害,只得投从魏朝,你却是贪心不足,又因背反事发也只得直接逃亡至河东去...看来你我注定要做对头,沙场上相见,也唯有拼个你死我活! “刘知俊!你背叛陛下,弃明投暗,偏要做晋人的爪牙,如今既然撞入营盘,便纳命来吧!” 王景仁心中念罢,便厉声大吼,催马疾窜了上去。而刘知俊瞥见一道雄伟的身影奔杀而至,并挺起手中大枪迎面搠来,他也不答话,双手紧握剑柄便发力一荡。剧烈到似乎足以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后,王景仁顿感双臂无比酸麻,紧绰在手中的大枪,竟然也险些脱手飞出! “魏军早有防备,再鏖战下去,也不过是白送性命,立刻突围再冲杀出去!” 刘知俊一剑暂时迫开王景仁,他也是无心恋战,而对着王思同招呼一声,便策马朝着寨栅那边疾冲了过去。王思同则立刻回过神来,催骑紧紧跟随了上去。他也意识到这次意图在魏军南侧营盘制造混乱的战法失败,也就唯有跟随着刘知俊这等武力超群绝伦的猛将冲杀,才会多几分突围出去的把握! 然而除了刘知俊、王思同以外,一并奉令奇袭魏军连营的后唐左监卫大将军刘训,此刻却单膝跪倒在地,马战用的长兵器也不知掉落到哪里去,他唯有抽出腰挎的钢刀,死死的杵在地上,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不倒...... 砍翻一片寨栅,冲杀入魏军营盘,刘训首当其冲,迎面挨了魏军弩手齐射过来的一蓬弩矢...他胯下战马当即被射成了筛子,也倒在血泊中发出微弱的哀鸣声。刘训本人身上也被弩矢贯透出几个血窟窿,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体内的鲜血与气力正在不断的流逝,他也根本无法站起身来,再朝着拒马鹿砦后面的魏军将士冲杀过去。 年少时节,刘训投到李克用麾下,便被直接任命为亲军骑兵队正。这也足以说明他生性剽悍勇武,才能让素来善于发掘提拔军中后起之秀的李克用瞧在眼里。 不过刘训按其史载事迹,他作战虽勇猛,却无将略,而且为人秉性残忍好杀,因私怨便要杀人满门,又常好纵兵掳掠...这次撞破魏军寨墙,就属他最为鲁莽冒进。 所以刘训嘶声怪吼着还没冲出多远,便见到前方魏军劲弩手早已排成紧密的队列,一排排弩机机括扣动,密集的弩矢便撕裂开空气,发出一片撕裂空气的刺耳箭啸声,便劈头盖脸的朝着他招呼过来...... 身后大批突进的后唐军骑,遭受弩矢打击,顷刻间也扑倒了一片。还有不少伤者在血泞中哀嚎挣扎着,现在也根本无力再向营盘内的魏军部众发动攻势。而刘训满眼血丝,犹如伤重的野兽那般呲牙切齿,还恨声嘶吼道: “可恨呐!竟然中了魏狗的算计,哪怕让我再亲手多杀几个驴鸟......” 刘训再满目怨毒的瞪视过去,他遥望成排成列的魏军弩手当中,有一员骑将策马肃立,也正朝着这边打量过来。虽然瞧不真切,可是刘训隐约也能感觉到对方正以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符存审的长子符彦超,遥望伤重跪地的刘训,他缓缓的抬头手来,便又是一片机括被扳动的轻响声起。当符彦超以掌做刀,再用力往前一劈,破风声密集如雨,弩矢如蝗,便再度朝着前方后唐伤将残兵激射而去! 刘训不甘的瞪大了双眼,密匝匝的弩矢就在他的瞳孔中迅速放大。下一刻,他上至面门,下至腿股,便当即被无数弩矢贯穿!已经不成人形的残躯向后倒飞出去,又重重的摔在地上,本能的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再不见半点动静! 先前拼命撞入营盘的后唐兵马,在这个时候看来就好像是一头扎进了刀山火海。大批士兵相继惨呼着倒下,其余军卒惊恐的望见密密麻麻的魏军弓弩手从三面合围,对方一个个非但手执弓弩,搭箭上矢,按部就班的继续进行压制射击,还有诸队手持长枪大戟、短刀巨盾等军械的步军蓄势待发,就等着齐步上前收割人头,将连营内残留的敌军赶尽杀绝! 而魏军连营寨栅外围,后唐元勋李存进膝下长子孙汉韶调度兵马、观望战局,眉宇间却已满是焦急忧虑之色...因为他已望见,冲入营盘的兵马非但未能造成敌军混乱,他们如潮水一般退返下来,反而是己方阵列的溃乱之势不可遏制的蔓延下去。 反观魏军压上来的人群,行列间有层层寒光滚动。喊杀声一浪浪涌上,无数兵刃挥舞,已冲击得又推到寨栅边缘的后唐将兵你推我搡、自相践踏,慌乱中不知又有多少人扑倒毙命。 孙汉韶也很清楚,就算尽可能鼓动起麾下将士死战之心,可这次战事要达成的目的无法实现,更有敌军趁势反推、几面夹击...那么就算是拼死到底,也无非是白白送命而已,再添上多少人命,也没半点用处。而撞入敌营,却久战不下的将兵消耗到士气衰竭,到底也只会任人宰割...他寻思罢了,狠狠一咬牙,便立刻喝令道: “不可再添兵杀入南朝的军寨,骑射手弓箭掩护,尽可能策应杀入连营的儿郎再退出来!” 孙汉韶高声呐喊,还要调度骑军向魏军连营的望楼、寨墙上放箭进行牵制的同时,他也不由忧虑的暗忖道魏军营盘到底还是守备森严,突然奇袭难以奏效,看来也不得不与对方继续对持下去...可若是只能与南朝大军拼消耗,我军又能坚持得了多久? 954 心态不成,到底还是怂了 察觉到魏朝南侧连营的杀声渐歇,位于北面与李天衢、符存审等魏朝君臣对持的后唐军阵中也发出鼓号呜咽的响动,下达却也是撤军的命令。 来时声势骇人的后唐大军,也开始分批逐次的肃然退却。虽然退去时大概仍能维持队列的秩序,却也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耀武扬威。诸部将兵闷头行进,行伍间也透着股压抑的氛围。 而李存勖铁青着脸,他朝着高台上又乜了一眼,便一兜缰绳,驾马朝着阵后退去。魏军连营南侧并没有引起混乱,而魏帝李天衢所处的连营北侧仍是稳如泰山,李存勖就已经知晓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再是不甘心,可一搏不中,也务必及时收手。 后唐大军也则选好了去处,开始扎营盘、挖壕堑、起灶坑,并分遣哨骑巡视,在此期间魏军也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势。毕竟按符存审的谋划,也无外乎就是个拖字诀,打消耗战,就是要将后唐军旅生生拖垮,将敌方的士气给拖到衰竭殆尽。 李天衢耗得起,可后唐方面后勤补给相对短缺,每日还要耗费数额巨大的粮秣,李存勖不能干等下去。他每日都要调遣兵马至魏军连营前叫阵,然而李天衢刻意吩咐下去,在寨门前高挂免战牌,而迫使李存勖只能采取强攻的方式再度扑营。 两日后,魏军连营前人如蚁聚,喊杀震天,双方箭矢在空中来往交织。大批后唐兵卒悍不畏死的向前挺进,可这次却并没有急于凿破寨栅,再往营盘深处杀去,而是试图攀上寨墙,与其他同僚步步为营,抢占魏军的寨防工事。 地上又平铺下许多具尸首,第一批上去的披甲战士,往往扑倒丧命的几率更大...然而冒着箭簇弩矢,终于将长梯搭在寨墙上的军健飞快攀爬,先后刚有两人冒出头来,却见上方一员魏朝甲士嘶声喝骂着,抡起手中钢刀兜头就劈了过去。 “噗!”的一声闷响,刀锋从斜肩处剁入,便深深的砍进那个敌兵的脖梗中,颈部鲜血飚射的尸首从高处直跌落了下去。而那员魏军士兵瞪着眼睛来回寻觅是否还有摸上墙头的敌军士卒,忽的有一道黑影暴蹿而起,有名后唐步将的动作更快,他迅速翻越过来,顺手一斧劈斩过去,便将那魏军士兵的肩头给卸了下来! 陆陆续续,先后又有数十名后唐军校士卒冒死攀登上来,他们立刻扑向就近魏朝军健。其中有一员小校恶狠狠的望去,既然嘶声喝道: “那小儿,站在寨墙上发呆,却不是找死?” 那员后唐小校一眼锁定住的目标,竟然是魏朝二皇子李继弘。他此时此刻呆若木鸡,似乎已经被眼前惨烈的场面给吓傻了。 李天衢既然当初听闻自己这个眼高手低的儿子放话说,如若他有机会从军厮杀,照样能在这世道争个出人头地,而且绝对不逊于魏朝那些出生入死的开国功勋...自然也早便打算让他受一番现实的毒打,且看李继弘到底又能不能兑现他自夸自擂的言语。 而李继弘又毫无带兵的经验,虽自幼也读兵事,却又时常高谈阔论。李天衢也没打算从一开始,便把几百上千士兵的性命交托在这小子手上...协同把守连营,按照统一号令行事,起码不能让他牵累了其他将士。 可是如今李继弘承受身陷杀阵的压力,却被骇得目瞪口呆。也有十几名后唐兵卒嘶吼着朝他这边杀来,可忽然间,却有几个魏军精锐士卒如鬼魅般来挡在李继弘面前,一并出招,而当即使出了极为迅猛犀利的刀术! 刀光闪耀间,连绵不断的劈斩过去,那十余名后唐军卒一愣神的功夫,或是直接倒在血泊当中,或是直接从寨墙上折身摔了出去,残肢断躯也登时散落一地...其中一名军健咽喉被割破,喉咙断裂处鲜血溅射挥洒,他仰面倒地之时仍不由惊异的念道: 这几个南朝军卒好生厉害!俱是身手了得,只怕还要强过寻常惯于冲锋陷阵的将校......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李天衢虽然对李继弘的言行虽然甚感失望,也是刻意要敲打他一番...但他也知道杀阵中刀剑无眼,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眼间便有可能变成一具死透的尸首。 所以在李继弘身边,也有从大内禁卫中抽调的十几名精锐军健着寻常兵卒制式衣甲,他们只负责戎卫二皇子性命周全。而且李继弘目前只管在防御战多些实战见识,如若战事惨烈,他也立刻会被身边亲随护送回本阵当中......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李继弘到底有几斤几两,李天衢大概也能拿捏得清楚...单论武将的资质,他也远远比不了十二三岁便能上阵出战的李存勖。 然而眼见身边亲卫突然出手,顿时鲜血激溅、残肢抛飞,李继弘面色煞白,吓得竟然当即惊叫出声来。 方才眼见大股敌军杀气腾腾的涌杀过来,架起的长梯后面,还猬集着一批批的士卒...李继弘便已是惊慌失措,就连自诩善使的弓箭也大失准头。 两日前,后唐兵马奇袭南侧连营,李继弘身处于北营,虽然未曾经历厮杀,可是眼见那些血肉模糊、死状凄惨的尸首被相继收殓之时,他便已感到生理性的不适...而这次对于初次亲临杀阵的李继弘而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已经令他心中产生了无比的震撼...... 原来这就是战场! 眼睁睁瞧着两军士卒都如野兽那般,都如发了狂性一般拼命厮杀。李继弘置身在血腥惨烈的景象当中,他也显然无法承受。 就算李继弘练过武,而且无论习练骑射,亦或马步战武艺都十分上心,可是他自小养尊处优,就连鸡都不曾杀过一只,可如今却见到残肢与鲜血抛洒,目所能及处,双方士兵也都如野兽那般疯狂的相互噬咬,再嗅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他的第一反应也仍很畏惧! “二皇子!连营寨墙,毕竟不比大城墙头那般宽大。在此处聚拢的人一多,也难免施展不开。晋贼扑寨凶猛,只怕还有敌军要涌杀上来,卑下唯恐伤及二皇子贵体,还请速速向后退去,由我等拼死护卫,也誓要将二皇子护送下去!” 仍然骇得呆立在当场,李继弘忽的听见身边亲卫疾声劝说,浑身也登时打了个激灵。他也全然不似以往那般桀骜跋扈、自诩勇武的模样,回过神来后,便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然而李继弘也浑然没有留意到,连营外面一拨催骑驰骋的后唐骑阵当中,有一对招子已经锁定住他所处的位置,伴随着吱嘎嘎的弓弦绷紧声起,绰在弦上的箭簇,眼见便要激射出去! 955 射术对决!两军后起之秀 弓弦骤然绷响,呼啸的破风声登时划破长空,然而周围杀声喧嚣,直到箭簇挟裹起森寒的杀机袭至,李继弘惊惶不定,竟然尚还没有察觉。 而李继弘身边的一名宿卫惊觉有异,他倒也眼明手快,立刻擎起备用护卫皇子的盾橹。可是电光火石的功夫,周围亲卫惊觉有暗箭来得迅猛,也生怕稍迟片刻,魏朝二皇子便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射杀! “二皇子小心!” 忽然间,距离李继弘这边约莫五六十步远的寨墙上方,有人高声喊着,又一支利箭撕裂开空气,发出锐利的尖啸,化作一点寒芒,竟然精准的撞在袭向李继弘的羽箭上。 “啪!”的一声,去势甚疾的两支羽箭相撞,箭杆当即折裂开来。李继弘这才惊闻身边有劲响声乍起,他尖叫一声,下意识的连退数步,若不是身边亲卫连忙上前将拉住,李继弘当即便会从寨墙上摔落下去。 又吃这一吓,李继弘只打算立刻从这里逃离,逃得越远越好,也根本没有功夫去顾及不远处放箭救援他的符彦卿。 后唐军旅大举向连营扑来,符彦卿所部兵马,也一并登上城头与诸部袍泽御敌。箭雨交织,而一片呼喊喝骂声中,符彦卿正瞥见惊魂不定的李继弘,凭着他精熟出众的射术击落暗箭,犀利的目光也立刻循着轨迹望去,弓弦嘎吱作响,他手中硬弓也立刻被拉开。当符彦卿微眯的左眼霍然睁开,箭簇寒芒呼啸而出,便朝着放暗箭袭击李继弘的敌骑激射了过去! 而连营外侧,身为后唐宿将安金全的幼子,催骑来回游走,专门射杀寨墙上露头的魏军将官的安审琦,此刻脸上正流露出惊诧之色。 本来遥望见寨墙那边,李继弘正傻愣愣的露出身形。安审琦虽然不知道那个目标竟会是魏朝的二皇子,可是眼见对方周围似有不少军健戎卫,显然也是个有些地位的人物,所以他张手便是一箭射去,正要转过头来的当口,却望见另一支羽箭从旁射来,当即将自己射出的利箭击落。 一愣神的功夫,安审琦的目光也立刻循着那支羽箭射出的轨迹扭身望去,然而眼见一点寒芒在自己的视线内迅速放大,空气被撕裂开的破风声也已呼啸而至...他也立刻意识到,自己也被敌军中的神射手给盯上了! 情急之下,安审琦立刻架起手中骑弓,便听到“啪嚓!”一声,骑弓顶端硬木迸裂,绷断的弓弦甩飞了出去。安审琦顿感手掌巨震之时,却又听得箭啸连鸣,又是一支羽箭衔尾射至,也让他更是心中大骇! 也亏得安审琦反应极快,迅速朝着鞍一边俯身拳曲,在颠簸的马背上做出个鐙里藏身的动作,箭簇便从他的头顶呼啸而过...虽然连挡带躲,没有被那两支连环袭来的箭簇射中,安审琦却已是蹭的心头火起,也登时燃起一股争强好胜的战意! 南朝敌军当中,毕竟也多有善射的好手...早就曾听闻早年为魏帝提拔重用的安仁义,与我沙陀安姓同宗,亦为南朝开国功勋。只是那安仁义得赐封为节度使,一直坐镇淮南,故而不曾与我大唐在杀阵上交锋...如今又对上南朝射术出众的敌手,可要以弓箭伤我性命,却也没那么容易!杀阵对敌,且看谁又能射杀对方! 毕竟安审琦是沙陀人,还是世代边将家门出身,所以弓马骑射自小纯熟,现在自然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可是这次扑营,他催骑来回游走,本来按部就班的射杀敌军将官,却被突如其来的这两箭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迅速被意识到盯上自己的那个人控弦射术出众,当然也要立刻讨回场子! “驱马转向!拿弓来!” 安审琦一声喝令,他所统领的骑射部众迅速拨马转向,就在符彦卿所处的大致位置前方绕起了圈子。虽然本来使的骑弓被一箭射劈,安审琦迅速又从身边的军校手中接过张弓,他那一对招子也是精芒四射,锁定方位,也直直朝着符彦卿所处的方向瞄准了过去! 箭尾翎羽,也好似一只扑食的鹰隼那般,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箭簇发出刺耳的尖啸,又直直朝着符彦卿所处的方向疾射而去。 好歹符彦卿所处的位置居高临下,前方又有寨墙可以俯身躲避,相对也更易于躲开敌人射来的羽箭。然而当他眺望远方,从他的视角望去,那个比起黑点也大不了多少的目标在马背上辗转腾挪,并未被自己接连施发的两箭射杀,反而策马转向,疾驰杀来,旋即也是一箭疾射,而立刻做出了回击! 眼见射来的箭簇自下而上,急速射来,符彦卿立刻把身子向后一闪。但见那支利箭擦过寨墙顶端,森寒的簇尖、粗粗的箭杆儿重重砸击,寨墙就好似被一颗小号的石弹给砸中,而当即迸起一片碎木! 我若不是居高站在寨墙后方,这一箭准头毒辣,若是反应稍慢,也必定会被射中...还有着这等力道,统领这拨晋人骑军的,果然是骑射好手! 符彦卿眼见如此箭术、这般强弓,也立刻察觉到对方是使弓箭的个中好手。他见猎心喜,又要挽弓搭箭。而两军厮杀,毕竟不管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射术对决,寨墙上也有魏军军健嘶声高喝着,纷纷拉拽弓弦,而朝着下方施发羽箭! 就在符彦卿身旁的一名善使弓箭的军士,他刚射出一支羽箭,正待在拉弦开弓之时,便听得凄厉的箭啸声袭至。这军士下意识侧身闪避,然而利器剖开血肉的闷响声起,他却顿感肩头剧痛。惊低头,就见一支狼牙箭已经贯透铠甲,将他的右肩射个对穿! 不止是符彦卿统领的魏军士兵,周围寨墙上方的部众眼见一拨后唐骑军迅速迫近,数百支锋利的羽箭也直朝着骑阵那边呼啸而去。高速驰骋的队列当中,马背上的骑士或是闪身避让,或是拍打格挡,也不免有人喊马嘶声乍起,中了箭的骑兵、战马轰然扑倒,而立刻被一片扬起的尘埃所淹没。 很快的,策马奔腾的骑阵当中,也有连绵不绝的弓弦绷响声。也有数百支锋利的箭簇脱弦而出,如骤雨、似闪电那般朝着寨墙高处袭去。霎时间,“嗵!”、“嗵!”、“嗵!”、“嗵!”、“嗵!”...利器凿入硬木的劲响声不绝于耳,也有露出头来的魏军兵卒一时不慎,当即被羽箭射中,而不禁闷声悲嚎起来! 双方对射,箭雨在空交织成片,而挟裹起破风箭啸声也显得更为凄厉。其中力道格外迅猛,准头也十分毒辣的箭簇,夹杂在一蓬蓬羽箭当中,而直朝着锁定的目标招呼过去,符彦卿、安审琦两人一时间却并没有一箭射杀对方的把握,偏偏聚拢在他们身边的军健,却总不免被利箭射中! 奔驰游走的骑阵忽远忽近,且骑且射。彼此已经锁定住对方所处的位置,再以过人的目力瞄准过去,符彦卿、安审琦依稀也能眺望见对方面貌轮廓模样...不止是拉弓施射的利箭有来有回,他们两人的目光对在一处,也似迸射出一片火花! 956 要治顽劣,须下猛药 虽然只是远距离的对射,可甫一发现对方的存在,便立刻打出了火气。 到底控弦射术,都是彼此引以为傲的本事...而安审琦、符彦卿二人年纪相差不过一岁,正值血气方刚之龄,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在杀阵中棋逢对手,当然不愿被对方给比下去。 现在的符彦卿与安审琦固然不会知晓,他们本来都应该同为后唐将门子裔。 而且连同高行周一块,符彦卿、安审琦于正史轨迹中,因石敬瑭向契丹借势篡位,向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跪认高呼爸爸,而致使中原王朝开始为北虏势力所压制之后,即便再与外族交锋,已经不似自己的先人长辈那般,对于契丹通常能保持压制性的胜率...可他们仍是在后晋时节却也都能抗击外敌、屡立战功,使得契丹人闻名色变的同道袍泽。 这两个自后唐贯穿后晋、后汉,直至后周、宋朝时节,能得到历朝国君尊崇的名将,现在却是各为其主。而且察觉到对方之后,还要使尽浑身解数,意图一箭射杀敌手! 但听得“咻!”的一声箭啸从旁掠过,安审琦耳畔贯风,非但顿觉脑袋当即嗡嗡直响,引得耳鸣声经久不绝,他的脸颊也被劲风刮得火辣辣生疼。 恰如针尖对上麦芒,分毫不肯服软。安审琦及时闪避,便立刻听声辩位,以极为迅速的动作开弓如满月,一箭射去,仍是迅似闪电! 然而安审琦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寨墙上那个劲敌所处的方位,他脸上神情也不免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因为比试一番过后,安审琦渐渐的发觉,与自己对决弓箭的那个敌手,非但处于高处,所以更占优势。而对方的控弦射术,似乎也要比自己稍高一筹,也务必要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否则稍有不顺,那么下一刻,便很有可能成为倒毙在马下的一具尸首...... 而且方才惊鸿一瞥,安审琦发现那员敌军小将与自己的年纪相当,他也不禁又想到魏朝良将如云,而其中论射术的话,本来同为沙陀族裔的安仁义当为翘楚...可如今对阵的敌手年纪轻轻,射术便有此进境,恐怕加以时日,也很有可能达到安仁义那般的水准。 毕竟符彦卿现在年纪尚轻,虽然还称不上箭术通神,可是他现在便得人称赞射猎百发百中,射中疾奔中狐狸的眼睛而不伤及皮毛,基本也能做到例无虚发,无论目力还是对于目标动作的预判把握,自然也是远胜常人。 只是寨墙上方同样有箭啸声飕飕划过,符彦卿还要兼顾周围的情况,也就无法屏气凝神,如同一个老练的猎人那般,静静等候射杀猎物的最佳时刻。 所以双方几轮箭簇呼啸对射,安审琦勉强躲闪得过,符彦卿同样也能及时作出预判。可是他们身边却有不少人相继中箭,后唐骑阵那边中矢坠马,而魏军连营这边则惨叫扑倒。 寨墙上方,也仍有些士兵身上插着羽箭,也不顾箭杆不停颤晃,而嘶声喝骂着仍要开弓引箭,尽可能仍要向连营外的敌军予以反击! 瓢泼似的箭矢抛射而去,安审琦却忽然听得后方有唿哨声起。他毕竟是须听从军令作战的骑将,也深知自己在战场上不可做意气之争...安审琦遂不甘的朝着寨墙上望了一眼,又高声喝令,便统领麾下骑射儿郎与周围其他同袍一并朝着另个方向扑去...... 而又将弓弦挽满,将明晃晃的箭簇朝着外面骑阵瞄准过去的符彦卿,忽的又听见身侧喊杀声大作。当他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一架长梯上已经冲上来近十名敌军士卒,后边也仍有人不断攀爬上来,并开始同附近的魏军军士激战在一处。 符彦卿见状立刻收了硬弓,腰挎的佩刀呛啷啷出鞘,他便带领麾下儿郎奋声喊杀,如一阵旋风般直扑了过去。 寒芒如匹练般挥出,符彦卿挥舞着狭锋单刀,也直杀得那些鼓噪涌杀的后唐兵卒官军纷纷倒下,他疾步赶上,一脚蹬向刚刚爬上寨墙的步将,直接将其又踢飞了出去。 大批魏军兵卒趁势赶上,以撞杆重重的顶向长梯,那些仍然依附攀登的后唐兵卒,便惨叫着与轰然倾倒的长梯一并摔了下去...... ...又经历过一番厮杀,直至后唐军旅也战至力乏,也只得下令收兵。而激战过后,除了要修补破损的寨墙工事,大批阵亡的士卒尸首,也需要及时处理。 还有不少负伤的军健,如今也需要尽快进行包扎,再将歇养伤。对于诸支部曲的将校兵卒而言,也不免仍有些袍泽兄弟在方才的战死中阵亡丧命,可是即便心里会哀伤缅怀,其中绝大部分人也仍在按部就班的奉令行事,并没有表现出过激的情绪。 毕竟从军入行伍,做的就是搏命的勾当。对于见惯生死,甚至都已有些麻木了的行伍将士而言,视死如等闲也是常态。所以有些士兵忿声咒骂着,也有些人叹言战死的哪个弟兄即便能得朝廷抚恤,大伙也当多照应他家的妻儿老小...而抬运死状凄惨尸首的军健也都是神色如常,有的人还不住的聊起了家常。 虽然尚还不知方才与自己对决弓箭的敌军骑将来历,可经历过一场厮杀过后,由他父亲刻意安排到军旅基层历练的符彦卿也能送一口气。他刚吩咐过麾下兵卒清点本部兵马伤亡的人数,忽的却见一众宿卫甲士直朝着这边走来。 大概瞧清那一众军健的衣甲制式,符彦卿又望见为首的那两人身形,他神色立变,立刻召集麾下兵卒上前恭身施礼...符彦卿也不清楚,为何魏朝帝君李天衢...会带着二皇子亲自前来? 亲自经历过血腥惨烈的厮杀场面,而早已骇得奔逃至连营深处,眼下魂不守舍的李继弘,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老子李天衢会亲自前来,又将他带回方才惊恐逃离的位置。 李继弘嚅嗫的不情不愿,李天衢却掐住了他的脖子,直接将其拎了过来。眼见符彦卿与一众将校兵卒上前施礼,李天衢吩咐众人尽管各行其是,好生歇养,不必顾虑之后,他便又把眼望向垂头沉默的李继弘,并沉声说道: “你当初不是曾说,如若早生个十几二十年,非但也能如朕一般打下一片江山,而且必然能扬名立万,也必然不会逊于为我朝出生入死的元勋功臣么? 可纵然是天纵奇才,要成大器,也须久炼成钢。当年不止是朕,我朝将帅起初投身于行伍之际,谁又不曾历经惨烈厮杀? 在战场上,要赢麾下将士的拥戴,也要以身作则,一刀一枪的凭真本事去拼去博!可今日一战,你且说说,就以你的行径...是否算得上能堪大任的将才?” 957 魏军三巨头,各自挑上的对手 面对自己父亲的责问,李继弘仍然感到不忿,可再要争辩,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李天衢见状,竟然又掐着李继弘的脖子往前方带去。径直奔到一具尚还没有收殓的尸首面前,又按住自己这个次子的脑袋,将他直接朝着那具尸首推去! 这是一个扑上寨墙,却为乱刃所杀的后唐兵卒。他的面门被一刀重重劈中,大半张脸的皮肉豁开,已露出森森白骨...面部血糊糊的一片,双眼却兀自圆睁,还能看出惊恐、绝望、痛苦的神情凝固在其中。这具残尸的死状,看来与血池地狱中遭受酷刑的小鬼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李继弘踉踉跄跄的被推了过来,旋即他眼前一花,下一刻便惊觉自己与这具死状可怖的尸首几乎已是脸贴脸!视线聚焦,当李继弘惊恐的与这具尸首的双眼对视,他当即尖着嗓子惊声大叫起来! 李天衢面色森寒,仍然死死的按住李继弘的脖子不放,又沉声说道: “当年为父尚为一介布衣,于芦冈遭遇秦宗权麾下凶兵,便是从死人头堆里挣扎着爬出来,拼死杀出一条生路。那时步步杀机,也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伙吃人不吐骨头的兵匪拿住开剥分食。 而后招聚草寇,力抗大军死守宛丘,直至于虎狼谷斩下黄巢人头,终于得赐封为义成军节度使,能与群雄逐鹿中原...可朱瑄、朱瑾、时溥、刘仁恭,再到朱温、杨行密乃至如今的河东李家,各自据地称雄的一方君主,都将朕视为心腹大患,成就帝业,谈何容易?期间稍有不慎,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前朝末世,黄巢的兵吃人,秦宗权、孙儒、李罕之等残暴凶徒的兵也要吃人。我朝开国功勋武臣,哪个不是于那般时节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而你大言不惭,自诩能以武功立业,可置身于杀阵中色变振恐、临阵退缩...又有什么资格蔑视我朝宿臣功业!?” 声色俱厉的呵斥一番,李天衢的手忽然一松,李继弘便连滚带爬的逃到一侧,朝着地面开始干呕起来。李天衢瞧着自己的次子这副窝囊相,也不住连连摇头,又道: “你生于深宫内苑,自小养尊处优,偏偏又妄自尊大,与那些败坏父辈基业的二世祖又有何分别?朕这次必要带你亲自战场体会,也该明白自己不过是驰高骛远,终究难堪大任。以后是知耻而后勇,还是就此做个安闲度日的亲王,你且好自为之吧......” 李天衢沉声说罢,也不再理会瘫倒在地的李继弘,便径直离去了。而周围一众魏朝将士眼见本朝帝君训斥二皇子,自然也都不便插话议论,一时间也都愣在当场,氛围也甚是尴尬。还是符彦卿轻咳了声,吩咐周围军士各自散去。毕竟不比寻常家长辈教训自己的子嗣,眼见魏朝二皇子当众出丑,若是妄加非议也很容易招惹是非。 做为股肱心腹符存审的第四子,符彦卿于殿前司骑军赴职之际,便已拜会过帝君,所以李天衢自然也识得他。眼角余光打量过去,就见符彦卿调度麾下兵卒,举手投足也甚是沉稳干练,李天衢也不由得暗叹这个符家老四,与自己那二儿子比起来,这还真就是按后世家长时常说的别人家孩子...... 如果自己仍是做为一个后世小白领,李天衢心想成家生子之后,也绝对不会采用这样的教育方式。可是做为一国之君,李继弘也明显有争做嗣君的野心,那么也就只能以最为严苛的方式对待他。 而且观察李继弘一直以来的表现,李天衢无疑对这个老二很是失望...现在也无法确定他经历打击之后,性格也会发生蜕变,可好歹也需要当面对李继弘点明,你如果终究不是做皇帝的料,也就莫要再做非分之想。 李天衢转念又想到亲自统领大军,与自己对垒的李存勖。那个河东战神,天生便有做将军的资质,可偏偏他又对伶人行当极度痴迷...其实说起来为人秉性,也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吧? 眼下按符存审的战略部署,与后唐军旅进行消耗战,而要拖耗到敌军士气衰竭殆尽。目前看来,李存勖虽然尚还能镇住场面,却也并没有一举制胜的机会。 再继续僵持下去,后唐一方的胜算只会越来越低,而且随着契丹趁机南犯,卢龙、振武、鄜延...诸镇大片疆土沦陷,李存勖势如骑虎,当然不甘心就此撤军,否则国内局势进一步恶化,他也很难再扭转魏朝对河东形成的压制之势。 与其坐以待毙,唯有放手一搏。然而魏军本阵有符存审指挥若定,也根本不会让李存勖发现任何破绽的机会,那么赵州高邑方面的后唐大军,也就只能继续再耗下去。而这一场会战在各地打响,如果其它战场再有不利的消息传到李存勖这边来,后唐军旅士气进一步遭受打击,想必距离军心彻底崩散,也就为时不远了...... ※※※※※※※※※※※※※※※※※※ 横海军沧州西南面,位于后世冀鲁交界处的宁津县左近的平原上,大队大队的人马,结成密集的队列,正向东北面浩浩荡荡的杀去。若是能从天空鸟瞰下来,就见这片旷野间行进中的军旅,便犹如一条黄龙张牙舞爪,不断的盘旋舞动着。 骑阵最前面皆是精锐轻骑,而稍靠后的位置,重甲骑士的坐骑则尽是肩高背阔、雄健壮硕的高头大马,打眼一瞧便知是魏朝军骑储备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较之寻常战马普遍甚至高出一头。 而这些战马浑身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等诸般马铠部件一应俱全。连同马背上的骑士也都身着完整具装的重铠,驰骋时犹如一个个活动的堡垒。而每名重骑身边,也至少有两到三匹可供换乘的战马,也显得骑阵声势骇人,规模更为浩大。 驱控重骑的骑军甲士,前三排全都手持马槊,直指苍穹,也形成一片层层叠叠的钢铁森林。其余重骑精锐,诸如骑将大刀,斧锤狼牙棒等形形色色战马长兵齐备,也都是以上好的精铁打造而成,连同诸般制式的副兵刃,也已是武装到了牙齿。 大批的重甲锐士也俱是肩宽背阔,身躯强健,即便眼下尚还未与敌军交锋,在行军中的行伍间便已透出腾腾杀气...毕竟这支重骑军,便是以李天衢尚还身为统领诸镇的一方军阀之时,而刻意择选精锐组建的龙骧军为主体,如今做为京畿殿前司骑军的主战部队,一直以来,也都是魏朝的一支强军! 连同虎翼军旧部,乃至京畿殿前司、大名府经略府所组成的马步军,也仍是由他们的老上司王彦章统领,奉李天衢旨意,也已势不可挡的开拨进横海军地界。 这次与后唐决一死战,魏朝军中三巨头齐出...其中葛从周在娘子关前对上周德威;符存审得李天衢全权委任指挥事宜,扎下连营与后唐帝君李存勖正处于僵持的阶段;而王彦章奉旨东进,所将面临的对手,则是后唐开国功臣当中,论声望与实力也可说是出类拔萃的李嗣源。 而重骑军阵中心处,王彦章策马疾进,正有军校对他报说道: “启禀经略相公,王晏球王节帅,已经统领淄青镇牙军已过棣州无棣地界,再不出两三日光景,便将与我军会师于饶安城,距离沧州治所清池,也已不过数十里的路程!” ------------------------------ 还要出远门忙活一段时日,说不上什么时候有空闲时间,不管怎样,还是要保持不断更,但未必能维持正常两更。如果时间稳定下来,会预先通知,特此说明,见谅....... 958 你来诱敌,我照样敢追着打! 沧州饶安城城门敞开,自城关到官衙,也有几百具战死的后唐兵卒的尸首躺在地上。毕竟魏朝王彦章、王晏球统领两路大军一并杀来,此间城防相对简陋的城郭实难抵抗,大多守军也只得再魏朝兵马合围之前,立刻弃城北逃,毕竟死守不住,再耗下去也不过枉送性命而已。 魏军夺下饶安城之后,又立刻分遣兵马巡查周围村落镇坊。当初做为高思继所统掌的藩镇下辖领地,当地乡民本来也是魏朝治下百姓。 而当初后唐夺下横海军之后,由李嗣源接掌节度使一职,他管理地方也十分注意民间疾苦,所以藩镇反复易主,倒也不至于致使县镇荒废,双方兵马,也都十分注意降低对于饱受兵灾的黎民所造成的附加伤害。 只不过兵荒马乱时节,饶安城内百姓龟缩在家中,听着外面人喊马嘶、杀声激荡,也免不了要担惊受怕。王彦章、王晏球分遣军校发榜安抚,还征召民夫协助修葺城郭,乃至清理城内尸首等事宜。 忙碌了一段时候,手头上的活暂时告一段落,立刻便有魏军伙夫招呼民壮前来,排队领受粟粥、炊饼,供应热腾腾的食物给那些民夫填饱肚子。 那些休息用餐的民壮蹲坐在一旁,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正感叹这年头真是城头变幻大王旗...当初此处城郭,隶属于魏朝大将高思继下辖疆土,然而藩镇失守之后,本镇节度使便换成了后唐李嗣源。然而如今魏军又杀回来复夺失地...虽说比起更早时燕国刘家父子暴政害民,他们这些小老百姓生计更为困苦,可如今魏朝、后唐两国军旅,在自己的家园杀来杀去,也不知战乱什么时候能到头,而盼着以后能过安生日子。 然而这些民夫正长吁短叹的说着,忽然却见登上城门楼值守的军士高声示警,隐隐约约的,外面也有马蹄声传入耳中...扎堆歇息的民壮顿时轰然惊呼,心想后唐守不住饶安城,余众只得退却,怎么这么快便又杀了回来!? 而饶安城外,号角声呜呜连鸣,好似刻意就是要惊动夺下城郭,而还没来得及养足气力的魏朝军旅...一队队的后唐骑兵疾驰而来,在距离城郭约莫两百来步的距离便开始往来驰奔,卷起漫天漫天,马上骑士大声鼓噪,看这般架势,也分明是在向城内的敌军示威挑衅。 越来越多的军骑铺开阵列,其中一支骑军行列中打出一面高大的牙旗。而牙旗之下,赫然便是横海军节度使李嗣源,以及他身边的嫡系心腹安重诲。 李嗣源纵马在饶安城前游走,他脸上满满的都是凝重之色,朝着城郭那边凝视过去时,他忽的沉声说道: “北面卢龙军有契丹外寇肆虐,可叹存贤义兄病故...他所部兵马无主心骨稳定军心,而只得死守幽州。藩镇以西,冀州、深州形势险急,东面还有魏朝舟师袭扰横海军沿海县镇。 各处都要分兵兼顾,眼下又是王彦章这员南朝名将亲自挥军杀来。以眼下这般形势看来,也唯有主动出击,再看先前议定的计策又能否奏效了......” 安重诲策马追随在李嗣源身侧,他面色阴沉,可眉宇间也不免夹杂着几分忐忑: “如若死守藩镇治所,横冲、三讨牙军骑众,非但难以一展所长,敌军更将占得先机。南朝终究兵多将广,倘若再从南边调派军旅前来...北面契丹夷类虎视眈眈,而陛下与周总管那边战事胶着,也不能指望会有袍泽驰援,孤军固守,只怕早晚也要被困死在城内。 只不过...便是要诱敌,将主也不必身赴险地,我军尚还有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等良将勇武过人,都可做诱敌之将。毕竟王彦章的确有虎将威名,时常挺身踏阵,常闻曾杀得三军辟易,而将主虽然亦善于摧锋陷阵,可亲自来向那王铁枪搦战,如若稍有闪失......” “正因为王彦章乃是当世虎将,但我河东当年则是存孝义兄勇冠三军,论武勇世间罕逢敌手...所以他们二人也有相似之处,便是更为看重武名,向来以武勇自夸,而盼着能够在战场上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 还没等安重诲把话说完,李嗣源便摇了摇头,继而又道: “我马战武艺,固然不及存孝义兄,可好歹也已打出了名号。而身为一方藩镇牙军的节帅,唯有我亲自出阵搦战,才能让王彦章见猎心喜,而亲自挥军前来迎战。 至于亲赴杀阵涉险...我本是流落于塞外的沙陀微末部落出身,幸蒙先主知遇之恩,被收为义子受提携栽培,十三岁伊始便征战厮杀,迄今历经危难,履锋冒刃,拼得一身伤痕。 何况出马搦战,也并非是要与王彦章立决生死,唯我出阵,才有可能诱使王彦章前来追赶......” 李嗣源话音方落,便听见饶安城内也有滚滚马蹄声传来。很快的,他便望见大批锐骑甲士涌出城门,如洪流一般涌动的军阵间,衣甲兵刃映射出一片金属光芒,而成群的军骑聚集在一起,给人观感的视觉冲击也甚是震撼! 王彦章高大雄健的身躯被坚甲兜鍪包裹住,绰着大枪骑乘骏马,仍是那股犹如天神下凡的威仪。身边众多亲随将校紧紧跟随,俱是蓄势待发,而在大批锐骑甲士的拥簇下,王彦章奔出城门,目光立刻朝着对面敌军骑众打中打出的牙旗眺望过去,他眉毛便不住的一挑,当即喃声念道: “哦?还真是李嗣源前来搦战?身为一路军旅主帅,他亲自出阵倒比我料想的要早了许多。” 而王彦章话音方落,先前与他一并会师于饶安城前的淄青军节度留后王晏球,也驱使战马赶了过来。本来都是王姓同宗,王彦章、王晏球又同样是敢打善战的将才,彼此意兴相投,相处也甚是熟络...然而大概看清敌军骑众中打出的旗号,王晏球眉头微蹙,又立刻对王彦章说道: “仁兄,这李嗣源既然身为一方藩镇节度,他亲自前来搦战的时机,倒也显得有些蹊跷...这其中莫非有诈?毕竟我军方才夺下饶安不久,李嗣源也知有大军屯驻于城中,他兵力有限,也不至贸然急于要夺回城郭。” 听王晏球好言提醒,王彦章先是点了点头,可随即他咧嘴一笑,便道: “贤弟所言甚是,只不过李嗣源亲自前来,他却还能使什么诈?自这饶安城而起,北上再到沧州治所清池,期间地势平坦,就算有伏兵藏匿,也别无险峻山峦,可以占高据险,予以我军重创。 除非李嗣源是打算先厮杀一阵,旋即佯退撤返,诱我去追。届时再有几拨伏兵杀出,而意图一并夹攻...如若真是如此,岂不是更能痛快的厮杀一场?” 王晏球闻言一怔,他意识到李嗣源前来搦战,也有可能是要亲自做饵诱敌,可王晏球却没想到王彦章更是干脆,索性便要亲身前去试探敌军有无伏兵,乃至又会有多少伏兵...... 毕竟王彦章秉性使然,他于正史梁晋争霸时节,双方军旅因黄河阻隔,无法救援北岸军寨的情况下,也不顾袍泽阻拦,便敢抄起大枪只身一人上船渡河,而独自前去救援。 而王彦章以武勇为傲,也并非一味的莽撞冒进。经历多少年厮杀战阵,他按自己惯用的打法,似乎也有种察觉何时可以冒险冲杀的本能。如今眼前这一路敌军的主帅李嗣源亲自前来,王彦章心中的战意不但立刻燃起,而且按他的直觉看来: 这场仗,不但可以打,更应该追着打! 959 势必与你一战,为了后世的武名 已是跃跃欲试,王彦章浑身每处筋骨血脉当中,似乎都有股升腾的战意在鼓动着。他遂低声对王晏球嘱咐几句,便提起大枪,提缰清喝,他胯下那匹神骏的战马长嘶一声,倏地扬蹄腾跃,如闪电般疾蹿了出去。 亲随将校兵卒,也催马随着王彦章疾奔了出去。这彪锐骑驰骋出一段距离,直至距离李嗣源所处的骑阵已不过百来步远的距离时,又纷纷按王彦章的手势勒住坐骑,他们各个紧绰兵刃、目光深沉,注意着敌人的动作而随时准备做出反应。 王彦章则眺目望向李嗣源,忽的朗声说道: “李节帅,当初与你初会时,还是因我朝助河东擒下那叛将李存孝。而由晋人先主先行遣你来觐见陛下交涉。那时有缘相会,而后也听闻你东征西讨、屡立战功,果然骁勇过人,强挚刚猛,而当真无愧为世之良将。 只是你为河东李家效命,我蒙陛下知遇大恩,为魏朝尽忠竭力。彼此各为其主,沙场上终究要兵戎相见,而能与李节帅这等武名昭著的敌手对阵,我也甚感快慰。” 这个王彦章,果然好武嗜战。得知我挥军赶至城前,也不必再点名搦战,他便亲自奔至阵前...... 李嗣源心中念着,也深吸了一口气,旋即高声回复道: “蒙王经略抬举,能与阁下决一死战,对我而言,同样是一桩快事。临阵厮杀,既然彼此都常好身先士卒,而率骑军袭破敌阵,今日一战,我有意与王经略各率三百亲骑,就在这饶安城前对阵厮杀,不知尊意如何?到底唐魏争霸,你我各忠其责,战阵上也唯有兵戎相待,我固然会尽全力取阁下性命!” 王彦章闻言哈哈大笑,又道: “李节帅所言,倒正合我意!非是王某夸口,我从军至今,历经无数杀阵,除了李节帅那自取其咎的义兄李存孝披重铠绰槊,策骑陷阵,论马战武艺我也当真服他天下无对...其余对阵过的敌将,纵然自诩武勇,却还不足与我相提并论! 我这条性命,若是李节帅有本事来取,便尽管拿去!我为国建功立业,得享安富尊荣,已是功成名遂,可也期盼能与李节帅这等当世猛将沙场对决。孰胜孰败,自是生死由命! 毕竟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古往今来,尤其时势造英雄,乱世杀伐时节更是虎将辈出。我意欲挑遍世间良将,也是期望能名留青史。后人评议唐末魏兴之时的虎臣猛将,也必然会说及我王铁枪的名头!” 王彦章豪声说罢,立刻又招呼周围将佐军校带领三百来名军骑奋声呐喊,策马突进。李嗣源见状昂首长啸,旋即狠狠一挟马腹,统领着数百亲随骑军也立刻冲杀了出去!, 这王彦章念的是身后留名,可我却顾不得去想那许多...想要挽回局势,就算天塌下来也还要用肩膀去抗,仍须拼死奋战,也终究不能我等随着义父打下的江山,而复兴唐室延续的社稷也终究不能就此断送了! 李嗣源心中忿然念着,眸子中迸射出迫人的锐气。他统领麾下骑军提速奔驰,也犹如股决堤的洪流一般;王彦章所统领的锐骑势如风驰电掣,涌动的人马中也已透出股浓烈的杀意! 而后唐安重诲、魏朝王晏球各自统领其余兵马策马观望,眼见李嗣源、王彦章这对当世论武勇俱为翘楚的猛将就要撞杀在一处...安重诲眉宇间几分忧虑,而王晏球的神情也甚是凝重,双方观战的将士屏气凝神,也都不由的紧张。 毕竟身为各自军中的主心骨,王彦章、李嗣源从一开始便亲自出阵厮杀,如果哪一方稍有疏失而命丧当场,那也势必会导致麾下兵马士气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按说身为一军主帅,无论约定阵前单挑,还是派出数百军骑对阵,也都会派出通常司职阵前搦战、应战的斗将。偏偏王彦章豪勇胆大,无论是做个骑军押牙,还是一路军旅主帅,临阵对敌身先士卒,向来都是他的常规操作;至于李嗣源的作战风格,他本来便与王彦章十分相似。 按史载青山口一役,李嗣源纵马驰入梁军阵中,直扑敌帅,来回冲杀身中四箭,最终迫退敌军而名动天下;梁国大军围攻太原,他便亲率敢死之士,时常突袭梁军营寨;柏乡之战,则是率部直冲梁军白马都,生擒两员骑校,而一举振奋军心;大房岭击破契丹,他纵马冲入敌阵,舞槌奋击,所向披靡,生擒契丹队帅...这一次要以身犯险,亲自与王彦章交锋,也不过是再博一次! 双方锐骑甲士,终于撞到了一处,顷刻间爆发出人喊马嘶的响动也是格外激烈。有的战马相撞翻倒,惊嘶着扑在地上,更多的军骑错身而过之际,马背上的骑士怒吼咒骂,奋力的挥舞着手中长兵器狠刺猛砍。 一瞬间双方便有数十骑坠马下马,还有些骑兵冲势受阻,只得与迎面撞来的敌人捉对厮杀,不止兵刃相击,火星迸溅,彼此怒目对视、眸子中也似快喷出火来! 兵是精兵,将是虎将。双方总计六百余骑已经战成一团,而王彦章、李嗣源这两员军中将主也已杀至彼此面前。大枪率先探出,王彦章厉喝一声,枪锋呼啸搠去,直朝着李嗣源的心窝刺去。 李嗣源夷然不惧,抡起手中浑铁锤,硬生生的荡开了王彦章直搠过来的大枪。二人都感到臂膀剧震,而李嗣源咬牙稳住身形,旋即以泰山压顶之势,又挥动大锤狠狠的朝着王彦章的头顶砸将下来! 王彦章使得大枪非但劲力刚猛霸道,施展起来举重若轻,厚重的大枪及时收势,旋即也轮扫了出去,当即便架开了李嗣源这当头一锤! 接连两声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如炸雷般暴起,就近奋力厮杀的骑军甲士乍闻巨响,几乎感到自己的耳膜似要被震碎了。而猛烈的反震力便如惊涛骇浪般倒卷而回,王彦章、李嗣源难免也都感到双臂发麻。 可是他们二人也使得较之平常军械更为沉重的趁手兵器,也都习惯了这等势大力沉的打法。是以王彦章与李嗣源几乎未做停顿,很快又抡臂抢攻上去,比起寻常骑将在马背上作战调整动作的速度,也明显要快了许多! 而李嗣源以往策骑破阵,常常舞槌奋击,杀个几近几出,往往所向披靡,他惯使得长杆浑铁锤属于钝重兵器,抡舞扫动起来,通常也能砸得敢于上前拦截的敌军身折骨碎,先后坠马扑倒。可王彦章使得那杆乌沉沉的大铁枪...显得更为长大的枪杆本来便能做钝兵器使用,横扫一大片,纵马所过之处,也立刻便能清出片空间来。 两杆沉重的兵器不时的重重撞击,而电光石火间,王彦章招式再变,枪头也如同暴蹿咬去的毒蛇那般,时不时突刺过来。李嗣源时常还要留意大枪招式的变化,从场面上看来,他面临王彦章狂暴却又不失章法的攻势,渐渐的也落了下风。 王铁枪果然名不虚传,他不但膂力强横,招式更为利落迅猛。再厮杀下去,我虽然还能硬扛得住,但是只怕早晚还是要落败...... 李嗣源心中思忖,旋即又念道: 存孝义兄咎由自取,而已然身故之后,王彦章的确称得上当世勇武无双,实乃绝世猛将...我本来也没奢望于阵前能除了这个劲敌,到底做戏要做全套,再硬拼一阵,也是时候诈败佯退,而引诱王彦章催骑来追了...... 960 四龙斗彦章!马战巅峰对决(1) 长大粗重的浑铁锤,以李嗣源的身躯为中心,卷起几股飙风,舞动出团团肉眼可见的模糊乌影,便朝着王彦章席卷了过去。呼啸的破风声极为浑重,让人一听便顿感心惊肉跳。 按李嗣源以往的打法,他如此摧锋捣阵,也时常能冲击得敌军前后列不分,当即混杂成一团,所过之处,无主战马四下惊嘶乱撞,再有大队锐骑随着他趁势掩杀,直直碾压过去,往往能打出死者伤者,平铺一地的效果! 然而眼下面对的王彦章,就如同一道高耸的山岳横在牙面前。沉重的大锤、大枪快速撞击。王彦章忽的横枪在手,运足浑身力道,牙缝中也似迸出一道惊雷: “开!!!” 枪锤相击,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王彦章猛的横枪一架,便将李嗣源抡砸下来的浑铁锤生生弹开。本来的李嗣源的气力,也鲜有人能硬生生接他这如果泰山压顶的一击。然而王彦章更是神力惊人,直接挡开大锤,也使得李嗣源的身躯在马背上也不由的一晃! 无论武艺还是气力,李嗣源能正面与王彦章对抗,无疑已强过太多自诩武勇过人的骑将,可是终究逊了一筹。然而他趁着李嗣源发力架枪的力道,立刻一兜缰绳,拨马转向,便朝着北面疾奔而去。 嘿!这李嗣源果然是先来挑战,待我起了兴致时便佯退诱敌?我还就要去瞧瞧,你又能设下多少伏兵! 王彦章心中念罢,急催坐骑,紧紧盯住李嗣源的身影便随后追了过去。周围双方锐骑仍在奋力厮杀,王彦章手中大枪顺势一挥,就近一名后唐军校连铁盔带头颅,伴随着一声闷响便瘪了下来。枪锋过处,又有七八骑相继落马,而王彦章也不多看坠地的尸首一眼,他挥舞大枪狠狠的撞去,那对招子仍旧盯着催马奔走的李嗣源不放! “快!掩护将主!” 安重诲眼见李嗣源策马奔走,而王彦章就在身后紧追不舍,他立刻高声喝令。本来观望战局的后唐弓马部众自左右两侧催骑奔出,纷纷先掣出骑弓,朝着催马疾奔过来的王彦章便是一轮箭雨射去。 一排箭簇迎面扑来,王彦章轻巧的把大枪抡动得水泼不进。卷起的劲风不断溅出火星,歪歪扭扭的羽箭尽皆飞散了出去,也根本无法触及他披带的盔甲...而眼见将主不再与那王铁枪厮杀,而已掉头奔走,横冲都亲卫骑军也开始试图从战团中脱身。 然而骑战交锋,催马杀入战团容易,要脱身却难免还要经受紧咬住不放的敌军甲骑掩杀...魏朝殿前司多数以虎翼都为前身的锐骑,陆续截杀住那些拼命试图突围的后唐骑士。 如此几名马军将士,开始围着队列被冲垮,而落单抵抗的敌骑死斗,那些负伤疲惫的横冲都骑军再是剽悍,也只得癫狂的抡动着手中兵器,纯以双腿控制着坐骑团团乱转,尽可能扫清片空间再突杀出去,且终究难免浑身浴血,相继也拼杀到坠马阵亡! 起先随着李嗣源加入对阵厮杀的骑军甲士,伤亡已达半数以上。余众奋力从战团中杀出,也朝着他们将主的方向疾驰而去。王彦章麾下亲随迅速重整队列,立刻追杀上去。 羽箭扑射过来,追击的魏朝骑军虽然也有十余人中矢滚落,可这两三百名锐骑的冲势完全没有阻滞,似乎是受王彦章那股强烈的战意感染,他们每个人都从胸腔中迸发出激荡的喊杀声! 由安重诲派出的骑射军无法伤及王彦章,最多也只能起到骚扰之用。而眼见那尊杀神策马冲杀,弓马骑众也开始纷纷拨转马头,回避魏军兵锋,也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本来两军主帅约定阵前厮杀,李嗣源却打起了退堂鼓,本来观战的后唐军旅又派出骑射部众策应...猬集在饶安城前的魏军诸部骑军当然也不会无动于衷。又有两千甲士立刻催马扬蹄加速,朝着王彦章那边疾驰而去。 只是李嗣源这次来得突然,城内还有大批重骑军将士卸下人马披覆的沉重铠甲,或是就地整歇,或是至马槽洗刷战马、喂食草料。王彦章先是统领三百亲随出阵厮杀,又急不可待的纵骑追击...刚有几队重骑匆匆披甲上马,奔至城门处列队,王彦章与紧追不舍的魏军轻骑,便已追出好远一段距离...... 何况重装骑兵在战场上也有着很多限制,就算是摧垮敌阵的大杀器,可是沉重的甲胄加身,也不适用于追击轻骑军旅...然而王晏球唯恐王彦章有失,喝令淄青军牙军部众与殿前司重甲骑军火速集结,立刻也要向北面疾驰奔去。 而王彦章一马当先,呼啸向前,尽可能保持着前面的后唐骑军仍处在自己的视野范围之内。身后两三百亲随,以及两千锐骑也都以最快的速度紧紧的跟随着他们的将主。耳边就听见风声呼呼的掠过,扬蹄驰骋的战马奔速也早已提到了极处。 在一片地势平坦的旷野上紧追不舍,也注意到王彦章周围有几处不算高耸的丘陵。再追下去,后列魏朝骑军将士,也隐隐的听见周围有号角声响起,旋即天边似有雷鸣响动...附近丘陵后侧,便又有大队的后唐骑军出现在视野之内。 烟尘卷动,如雷的蹄声渐渐的也变得愈发清晰。大股骑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迅速排布阵列,张开两翼,并缓缓策马而前。而几拨骑军部众,又分明是从东、西、北...乃至王彦章方才途径的南边忽然杀出,并且立刻朝着中中间突进过来。看这般架势,就是要将紧紧追随着王彦章追击过来的南朝兵马尽数歼灭! 统领骑军分别从不同方向杀出的后唐将官,正是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这三员李嗣源麾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嫡系牙将。另外还有李嗣源的亲生长子李从璟,以及侄子李从璋、李从敏...奋声高呼,各自统领一拨兵马自外围包抄过来。 至于李嗣源也已调转马头,他浑身仍透着股森然肃杀的锋锐之气,也不全不似仓惶奔走的败将那般狼狈的模样...身旁的心腹安重诲也歇斯底里的大声喝令,指挥以横冲都为主的骑军纷纷掉头,又高举诸般兵刃,反而要朝着这一路追击过来的王彦章所部敌军那边涌去! 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统领呼啸突进的锐骑,迅速朝着中间合围过来。他们大概也都是一般的心思,暗念以王彦章的秉性,他到底会因穷追不舍,而奔入伏击圈中。 毕竟王彦章虽然不似李存孝那般目空一切,而不把几乎所有凭厮杀征战而立业的武将放在眼里...可是论武勇,他如今的确可说没有在世间足以与之匹敌的对手,恃武而骄,王彦章当然也有股放眼天下,谁可与我争雄的傲气。 可是当年的李存孝自诩天下无敌,终究却还是被包括王彦章在内的李天衢麾下一众猛将联手拿住...而当初高思继的马战枪术,也曾被世人称道无双无对,却还不是中计遭伏身死? 所以如今就算王彦章称得上当世第一虎将,我等联手击之...当然也有机会击杀这一路魏朝大军的主帅! 961 四龙斗彦章!马战巅峰对决(2) 满面狰狞狠劲,浑身透着股肃杀之气而直朝着王彦章那边杀去的将领,如果按他们正史中的身份,却是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唐末帝李从珂、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汉高祖刘知远...这四个皇帝。 而按着后世《残唐五代史演义》当中所述五龙二虎斗彦章那场经典大战,其中刨除了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而还要加上的则是如今正与李天衢、符存审对垒后唐庄宗李存勖;矢志要投军争个出人头地,可尚还只是个半大少年的后周太祖郭威;父子两代家世都已效忠于魏帝李天衢,而对河东李家反而视如仇寇的高思继之子高行周;乃至民间小说中的火山王,原型为杨家将杨老令公之父杨信的杨衮...... 无论是演义中的五龙二虎,还是如今包括李嗣源在内的几员猛将齐出,处心积虑的都是要除掉王彦章这个劲敌...也足以说明这个王铁枪在与之交锋的敌手眼中,实力又是何等的恐怖! 眼见层层叠叠的敌军就朝着自己这边包围过来,王彦章竟是红光满面,眉宇间尽是兴奋之色。 遥想当年,王彦章还记得自己终究被后来的主公李天衢说动,而前去投至陈州刺史赵犨军中,出城时常在敌阵中杀个几进几出,也都是常规操作...而后屡屡摧锋破阵,接连同倍具威名的敌手杀阵对决,可随着自己在军中的地位越高,再亲自赶赴杀阵酣战的机会也相对少了许多...... 到底我也已年近五旬,岁数渐长,却仍不想做个享清福的闲官...趁着现在还能提枪上阵杀敌,男儿一生,胸中抱负,也还要轰轰烈烈的大战几次,非但要成就生时不世的功名事业,留在史载中的事迹,还要再添上几笔...今日李嗣源伙同他麾下骁将一并前来,倒也正合我意! 王彦章振奋念罢,兜鍪之下,他两眼更是精光四射,忽的豪声高吼,便主动催马迎了上去! “王彦章!受死吧!” 忽然一彪后唐骑军从斜侧杀至,却是石敬瑭率先一步杀至,他双眼如铜铃般圆瞪,迸射出野兽一般的凶悍厉芒,容貌自是极为骇人。而紧握马槊的双手凸起了根根青筋,旋即闪电般疾探了出去! “就凭你!?” 王彦章眼见石敬瑭突进过来,他信手一枪挥出。两般兵器重重的撞在一处,饶是石敬瑭身躯雄壮,仍是如遭雷殛,他本来眉目狰狞的脸庞上霎时显露出酡红色,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也使得他险些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去! “自不量力,该受死的是你!” 王彦章厉声暴喝,眸子中杀机凛然,他整个人就像一头立刻反击得手的猛虎,目光牢牢的锁定住在马背上身形打晃的石敬瑭。 然而王彦章正要挺枪刺去,却又听见马蹄声自斜侧方奔袭而至,也常好扎到最为凶险惨烈的战团中搏杀,而曾让后唐帝君李存勖激赞称“壮哉!阿三!”的李嗣源义子李从珂,雄踞于匹高头大马突然杀至,槊锋撕裂开空去搠来,非但是要救援石敬瑭,也更要尝试一举重伤王彦章身上要害! 王彦章却是头也不回,手中大枪再如闪电般摆荡出去,剧烈的金铁交鸣声登时响彻云霄。强劲的反震力如狂潮倒卷而回,直震得李从珂双臂发麻,身子在马背上也猛的一个趔趄。他瞳孔倏然收缩,神情凝重,眸中也流露忌惮之色。 好个王铁枪!好强横的臂力!而且反应竟然也如此迅猛! 好歹李从珂、石敬瑭两相策应,他们迅速稳住身形之后,便一左一右的夹攻过来。大枪摆起格挡,铛铛劲响声连绵不绝,三骑错身而过。待王彦章拨马转身,再要冲杀过去之时,一道身影却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身后。锋刃森寒的长刀横斩出一道利芒,刀锋直要剁入王彦章的腰肋中! 感到冰寒的杀机自后侧奔涌而至,王彦章扭身抡枪,他蓄满怒意的一击登时荡开那员敌骑横斩过来的长刀,还迫使他骑乘的战马悲嘶一声,甚至踉跄着连退了几步。当王彦章再瞪目望去,就见面呈紫色、目睛多白的刘知远阴测测的也凝视过来,虽然他承受大枪威猛的力道,也感到紧握刀柄的虎口发麻...但立刻稳住胯下坐骑,又抡刀抢攻了上来! 相继与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这四员当世猛将激战一番,王彦章也大致摸清了这些敌将的武艺水准。若是与其中任何一个单挑放对,他也有信心能早晚能将对方挑落下马;如果是两人一并前来,则以一敌二,大概也能斗得个旗鼓相当;可倘若与其中三人交锋...恐怕战况也将变得十分棘手。 眼见李嗣源催马疾进,而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王彦章抡动大枪,以狂暴霸道的攻势逼迫刘知远只得纵马避让,在石敬瑭、李从珂二将夹攻过来之前,便驱骑犹如一团狂风般直窜了出去。 只要能催马在杀阵中游走厮杀,而不被这四员敌将困住夹攻,那么也便有接连搠杀他们的机会! 然而还有几队骑军嘶声怒吼着,也从几个方向朝着这边冲杀过来...这些后唐军士各个奋不顾身,也都要拼死将王彦章拖住! 面对疯狂涌杀过来的敌军骑众,王彦章深吸了一口气,竟直接催马从正面撞去,他手中大枪好似一条狂舞盘旋的黑龙。碗大的枪花,直扑向首当其冲的后唐骑士。枪锋每一次戳刺过去,那些前赴后继扑杀过来的骑兵咽喉、面门、心窝...等身上要害便是团团稍血光迸溅! 沉重的枪杆四下里一通抡砸,挨着的骑军身上铠甲顿时凹陷下去。转眼间便有十几人被砸翻坠马,瘫在地上的兵卒承受着骨骼碎裂痛楚,从口出又冒出殷红的血沫,再站不起身来,也只是煎熬的等死而已! 王彦章使得这杆大枪,搅起一团腥风血雨之后,却是沾着便走。其余后唐军骑打算四面合围、趁虚而入,却根本拦将不住他...有几员骑军军校声嘶力竭的指挥麾下部众维持密集的队列,却见王彦章轻易的破阵撞入,他手中的大枪,也直直朝着自己这边搠来...当真是锐不可挡,哪怕只片刻功夫,也根本没有人能阻拦住这王铁枪! 按说李嗣源治军有方,他麾下牙军也是后唐的精锐之师。可是眼见王彦章催马横冲直撞,杀得三军辟易的威猛模样...已有些骑兵驻足不前,眼中也流露出惧色。 后唐将兵深深忌惮王彦章这等虎将,毕竟按正史梁晋争霸时节,素来也敢与亲赴杀阵,而寻劲敌厮杀的李存勖便曾有言“彦章骁勇,吾尝避其锋,非守殷敌也”...晋人听闻王铁枪杀至,遂不战而走,也能佐证其威名之大,足以震慑敌胆。 而王彦章当年投从的却是魏帝李天衢,身为雄踞中原的鼎盛王朝中的首席虎将,他威名之盛,而对后唐军旅所能造成的威慑力,较之原本的轨迹,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李嗣源试图尽快袭杀王彦章这个魏朝军中地位尊崇,乃至统领这一路敌军的主帅...可是他眺望对方策马来往冲杀时的剽勇战姿,也不由得的咬牙念道: 即便我与麾下骁将齐出...可是要袭杀这王铁枪,又谈何容易!? 962 四龙斗彦章!马战巅峰对决(3) 当大批后唐骑军因王彦章那般斩将搴旗、摧锋突阵的威猛模样受到深深的震撼。一并追击而来的那两千多名魏军锐骑,也都奋声喊杀着,也朝着那些意图截杀王彦章的敌军骑队狠狠扑击了上去。 即便在这个时候魏军的兵力处于绝对的劣势,可是王彦章麾下的亲随甲骑,也都将他们的将主视为仿效仰慕的对象。 而身为一军之胆的王彦章,以他迅猛霸道的身姿再敌阵中来回撞杀,任何后唐所谓的勇士却都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以众击寡,却仍被冲击得人马俱惊、震恐辟易...魏军将士看在眼里,自然也被激出了加倍的战意与斗志! 被突破队列的后唐甲士,开始吃力的应付那些魏军锐骑近乎疯狂的扑击。战团漩涡越来越大,也卷起股血浪潮流,不少骑兵拥堵在一处,已看不出什么阵列章法,而只是在拼死厮杀着,尽可能再抢先一步杀死近在眼前的敌人。 无数马战兵刃狂乱的挥舞,激荡兵刃撞击声,与汉话、沙陀语的喊杀咒骂声混成一团。而王彦章仍是纵骑如飞,他胯下雄俊的战马在纷乱的战团中划出了一条弧线,遂又朝着从左侧撞杀过来的李从珂直奔而去! 呼啸的破风声扑面而来,大枪枪刃所卷带起森冷的利芒迷乱双眼...又被王彦章盯住的李从珂,暂时只能独自承受这个强大敌人的攻势。 王彦章使得大枪既猛又快,忽然招式一边,双臂摆动枪杆便横扫过来。李从珂来不及闪避,只得横起马槊试图硬生生的格挡。然而两般兵器相击,他虽然卸下了一定的力道,可大枪枪杆压着马槊,仍然撞在了胸口上...但听“铛!”的一声巨响,李村可披覆的镶铁铠甲当胸便陷下去一块,一口鲜血,也顿时从他口中喷出! 险些倒翻坠马,剧烈的呼吸时也能感受到钻心的痛楚,似乎自己的肋骨已折断了两三根...可是李从珂眸子里流露出狼一样的目光,抡起马槊癫狂的轮扫过去。困兽之斗的这一击,倒也迫得王彦章非但架枪回防,他脸上也露出一抹惊异之色! 李从珂可还记得,自己本是汉人王姓寻常农家百姓出身。然而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生计本来也十分困苦...而当初河东军东征西讨,李从珂的家园曾被攻破,他的母亲也在那个时候被军中主将李嗣源纳为妾室。 然而彼时李从珂他也已是十岁出头的年纪,可自己的娘亲却一个的沙陀族大将所纳...他早已记事,出身卑微,而投入完全陌生的环境寄人篱下,以一个妇女改嫁而带去姓家去的拖油瓶身份,却能成为李嗣源所喜爱的义子,乃至后唐帝君李存勖所称赞的军中后起之秀,他期间所付出的努力当然也是可想而知。 义父虽待我甚为重视,可却也说不上视如己出,我与他亲生骨肉相较实则到底还有一层隔阂...虽为河东元勋显贵义儿,但我今日所拥有的功名荣禄,都是凭自己拼上性命争取来的!要与义父那些亲生子嗣平起平坐,乃至有朝一日凌驾于他们众人之上...我仍唯有拿命去拼!就算大敌当前,也决计不能在义父与军中将士面前露怯! 李从珂嘴角仍挂着血迹,双目中也满是血丝。当他咬着牙还要抢攻上去,王彦章眼见两侧另有后唐骑军夹攻过来,他胯下战马如箭蹿出,轻易冲垮了一层骑军队列,便将李从珂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急催战马拦截过去,然而再度对上王彦章大枪的刘知远,即便因其剽悍善战、雄武过人,而在李嗣源身边心腹石敬瑭的麾下开始得提拔重用。可是他面临王彦章这等对手,左支右绌也甚是吃力。 耳畔陡然响起剧烈的锐啸声,刘知远睁大了双目,就见王彦章眼中杀意凛然。他奋疾一枪探出,枪刃划出那抹耀眼的寒芒,便直朝着自己的胸腔要害刺来! 仓促侧身闪避,大枪枪锋从当胸铠甲狠狠划过。金铁激烈摩擦的响动让人听着直感头皮发麻,刘知远看着一片迸碎的甲叶飞溅,他瞳孔霎时暴缩,也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若不是自己下意识的侥幸闪避,差点便落得个被大枪贯体的下场! 然而王彦章一枪不中,近距离瞪目望去,就见刘知远那对本来相较于常人便更是白多黑少的眼眸森然凝视,阴测测的也显得格外渗人...锋刃森寒的长刀立刻举起,便要趁着两马错身而过的当口,恶狠狠的直劈向王彦章的头颅! 我本出身微寒,早年备受歧视。为了换般活法,也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争来出人头地的机会...这条性命也早已卖与将主和石敬指挥使,以后要么封侯拜将,要么索性战死沙场,也别无第三条路可以走! “倒是一员悍将,可凭你这等手段,还杀不了我!” 王彦章厉喝一声,虽然一枪刺空,可是他擎起枪杆,便生生荡开了刘知远这一记兜头劈斩。两骑错身而过,而王彦章驱使着神骏坐骑疾速冲刺,所形成那股猛烈的势威,包括刘知远在内的后唐将官军卒也仍是拦将不住! 再目睹那王铁枪犹如神将下凡一般,不但策马又朝自己这边撞来,他那股撼山攘岳的霸道力气于双臂之上。抡起手中大枪,便朝着自己狂暴的砸来...石敬瑭满面杀意,立刻拍马抡槊,也奋不顾身的迎了上去。 虽然石敬瑭在后世耳熟能详,固然因为他是留下千古骂名的儿皇帝...可是按李天衢想来,他却对自己的老丈人李嗣源,也绝对称得上忠心赤胆。 只是后唐最后两任皇帝...李从厚意图削藩,还指责石敬瑭护驾不力而欲杀之;李从珂更是将其视为最大的隐患,屡屡试探加刺激,直至派出大军征讨。而割据河东拥兵自重,也绝对不肯放权的石敬瑭,索性便向契丹许诺割让幽云十六州,年年贡奉,并以儿国自称...... 人的心态,很多时候也难免随着时局的改变。石敬瑭不惜割地丧权,也要借契丹之力造反篡位...他对于弑杀义弟,并篡夺李嗣源家世帝业的螟蛉之子李从珂下手固然不会手软,可是如今李嗣源尚还在世,至少现在的他确实还没生出异心。 硬生生抗下几招,双手便已震颤得无比酸麻。终于王彦章大枪荡起,石敬瑭善使的马槊直接脱手飞出...然而他颔下的虬须根根竖起,眸子中又暴出慑人的寒芒!石敬瑭迅速从腰后抄出两柄战戟,在空中划出两道利芒,便又朝着王彦章抢攻上去! 将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河东沙陀儿郎,也不能再任由这王铁枪如此猖狂下去! 石敬瑭又念及不久前恩官李嗣源,已经承诺要将他女儿许配给自己...又多了这层岳婿关系,也自当以死报效。虽然石敬瑭无论气力与武艺还是逊于王彦章,可他大开大阖的攻去,却也极是难缠! 瞧见自己的心腹兼准女婿石敬瑭,正拼死拖住纵马来回驰骋的王彦章...李嗣源眼中森寒的杀气显露,策马疾驰而来,距离此处战团也不过数十步之遥。 饶是这王彦章再是威猛难挡,但先由我与敬瑭夹攻缠住他,再待李从珂、刘知远杀至...也势必要诛灭这个劲敌! 然而李嗣源心中正念时,忽的听见有号角呜咽声自南面悠悠传来。他面色一沉,眉宇间多了几分急虑之色...因为李嗣源也已意识到: 要设伏袭杀王彦章,这耽误的时候也有些久了...而前来策应这王铁枪的魏军,到底还是到了! 963 本来要做猎人,如今却成了猎物 南面天地之间交界处,果然已有一队队甲骑跳荡而出,成队的骑军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侧,掀起漫天烟尘,开始直朝着这边李嗣源带领几员心腹猛围攻王彦章的战团冲杀过来。 王彦章的身份毕竟在魏朝军中举足轻重,当他遭遇伏击,会有大批兵马前来支援...这也都在预料之中。李嗣源亲自上阵,与麾下剽骑尽出,本来就是意图趁着王彦章追击之际,在有限的时间以内尽快将其击杀。 只是王彦章大枪如龙矫躩旋舞,接连与后唐猛将激战交锋,人马过处。当者披靡...他所展现出万人敌的雄武风采,要取其姓名,又谈何容易!? 魏军骑阵那边,王晏球手中提着两柄大锤亦是威风凛凛,他雄健的身躯端坐在战马上,也立刻奋声高呼道: “两翼骑军先扑上去,务必尽快冲垮前方敌军阵列,而保王经略周全!” 人马如潮,蹄声如雷,听王晏球一声令下,左右两翼的骑军立刻以骇人的声势滚滚突进。大队的人马就像两柄锋利无匹的弯刀,而划出两道劲疾的弧线,钭指直插向前方布列在外围,本来防备王彦章突围走脱的后唐骑众。 “可恨!叔父统领骑军与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合力联手,却还未除了王彦章那个大敌?” 眼见魏朝援军奔袭而至,李从璋甚是急躁,而当即疾声厮骂起来。就距离他不远处,李嗣源的另一个侄子李从敏眉宇间焦急之色,也是浓郁到了极处。 眼下战事紧急,李从璋、李从敏心想按自家叔父先前军令,也势必要尽可能的切断王彦章与魏军兵马之间的联系。敌军杀来得突然,现在李嗣源那边又专注于同王彦章鏖战...那么他们这边,也就唯有迎战而已! 骑军交锋,各部甲骑涌动如同一股股汹涌的怒潮,本来也仍尽可能维持着阵列,打的各有章法。 然而王晏球所处的骑军前阵,忽然黑压压一排排人马具装,浑身上下皆是重甲披挂的骑军开拨上前,前排队列骑兵擎着长矛高高耸起,直指苍穹。随着所部军将一声令下,大批重甲铁骑开始分批逐次的加速。轰隆隆的马蹄声,渐渐的在这片地势相对空旷的原野蔓延开来。 本来指挥麾下骑众与魏朝敌军作战的李从璋、李从敏二将惊觉望去,他们这才意识到魏军从两翼率先进攻的两翼部队朝着中间收缩,原来这是要策应敌军重骑从正面直接碾杀过来! 眼见一排排重甲骑军汹涌的碾压过来,大批后唐骑兵的瞳孔迅速放大。他们意图回避魏朝殿前司重骑的冲击,可是两翼也尽是敌军锐骑拦截厮杀。人喊马嘶中,又听无数铁蹄沉重的叩击大地,交织成让人胆战心惊的轰隆声,大地颤抖个不停...而重甲洪流,也终于撞入了混战的战团当中! 激烈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交织成一片。血肉翻腾的场面一直从阵前蔓延下去...后唐骑军饶是身披铠甲,却也无法抵挡具装重骑的冲锋,便如遭遇雪崩山洪那般,大片大片的人马当即被淹没! 饶是有些凶性勃发的骑兵偏不信邪,他们嘶声咒骂着挥起兵刃向迎面撞来的重骑攻取。可是诸般兵刃就算劈斩、搠刺在了重甲上,最多也不过迸起些火花,旋即便是刀崩枪断...而重甲骑兵仍似一座座移动的战车,只顾轰隆隆向前碾压,相撞时骨肉摧折之声频频响起,撞得前方的敌军阵阵人仰马翻! 这一轮猛冲下来,大批后唐骑军无法抵抗这一支重甲雄师霸道的冲击力,地上一地的血肉狼藉,其余残兵当中有不少人也开始四散奔走。 至于李从敏这个李嗣源的后辈...他虽然也是河东李家下一代的后起之秀,可如今尚是少壮年纪,战场上的阅历相对浅薄,面对这等声势骇人的场面,也根本无力抵抗。 冲上去与魏朝重甲骑军正面硬碰,到头来也不过是枉送性命罢了。李从敏遂调转马头,喝令余部兵马立刻向后方撤退。然而李嗣源的另外一个之子李从璋...他忿恨的瞪圆了双眼,就见迎面杀来的重骑那一张张面目已是清晰可见,已是来不及逃了,便厉声嘶吼道: “去你娘的!魏狗,老子索性与你们拼了!” 终究也只能厮杀到底,既然难走,好歹也要多拉几个敌将敌兵垫背,也算是赚了! 眼见魏军重甲骑士骤然突至,并且挺起雪亮矛锋,便直直搠刺过来。李从璋嘶声咒骂着,抡起铁挝,荡开一排搠来的长矛,竟然逆流而上,怒吼着凿入魏军骑阵当中! 霎时间呼喊怒骂之声,又轰然响成一团。李从璋热血上头,也只能使尽全身的力气,疯狂把把手中铁挝挥舞得呼呼生风,再催马拼命的往前涌去。然而他背上被一刀剁中,甲叶崩碎,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善使的铁挝也被几把骑矛绞住之时,李从璋瞪目抬头,就见迎面杀来的那员敌将手中双锤,其中一柄也已高高举起,就朝着自己兜头劈砸了下来...... 王晏球抡动手中铁锤,狠狠地砸向李从璋的头颅。下一刻便是清脆的碎裂声起,李从璋的脑袋顿时就像被砸碎的西瓜般绽裂开来,蓬的漫天血雾挥洒,旋即凌空洒落! 后唐青壮骑将李从璋,现在也才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本来按他正史的轨迹,非但北击入寇的鞑靼杂胡斩获大功,而后受封洋王,也正是他使得一柄铁挝将总揽权势后愈发专横跋扈、恣意妄行的权臣安重诲与其妻室尽皆打死...... 而且李嗣源膝下第三子李从厚继位,对深得军心的李从珂、石敬瑭十分猜忌,也正是派出这李从璋前去意图取代李从珂凤翔节度使之职。也足以看出他如果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他也将会在李嗣源为首的军事集团中的地位尤显尊崇。 李从璋虽性情暴烈,可按史载待其五十一岁时终于任上,治下子民为之罢市以做追思。他在后世的名气固然及不上石敬瑭、李从珂、安重诲这些李嗣源的心腹嫡系,可偏偏后唐后期不少关乎局势陡变的大事上,也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可是如今李从璋也无法再施展拳脚,天下时局走向较之原本的轨迹大有不同,而他的故事,便已就此落幕了...... 至于一锤打死李从璋的王晏球,则趁势继续率领着骑军做为锋尖,直直朝着前方继续涌杀。而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乃至安重诲、李从璟等李嗣源的嫡系心腹瞪眼张望,又听见惨叫连天之声入耳...就见滚滚重甲铁骑重骑撕开了重重阵列,一路杀入深处,而后唐兵马,就在他们马前被一排排的被冲垮撞到! 眼睁睁瞧着敌军骑众正碾压自己麾下的牙兵纵横蹂躏,而且正在朝着这边迅速冲击过来...李嗣源瞪目切齿,脸上不甘之色更是溢于言表,然而眼下这等形势,他更清楚的是: 先前本来意图竭尽所能,诱敌设伏,再由我与麾下猛将携手协力袭杀王彦章,却终究无法成事...反而是王彦章震慑得我军忌惮,魏朝大军又已然杀至...现在不是我等要合攻敌军大将,而是敌军骑众要围杀我等了! 964 积怨难平,战意难免崩塌 再是不甘,可是麾下将士士气低落,已根本无法抵挡魏朝骑军如排山倒海般的猛攻...方才杀不成王彦章,如若再不撤,恐怕也终究要葬命于那王铁枪的大枪之下...... 李嗣源心中恼忿的念罢,也只得擎起长锤,转向突围奔走的同时,还大声号令周围麾下兵马向北面撤退。然而他很快便望见,一彪骑军朝着他这边飞速迫近过来...那些魏朝骑将军健眼中灼热的杀意已是清晰可见,他们觑见李嗣源的踪迹,当然纷纷奋力喊杀,并且拼命催马前来,也势必要一举袭杀这员敌国宿将以斩获奇功!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也未免也转得太快了些!不过一时半刻之前,是我势必要动用麾下骁将骑军并出,而合力袭杀王彦章,转眼间便是是这大股南朝兵马向我夹攻而来! 李嗣源目光肃杀,催马直接迎了上去。双方骑队撞到一处,战团中烟尘飞扬,兵刃碰撞声音更是不绝于耳。而李嗣源虎吼连连,抡挥浑铁锤过处,挨到的魏军骑众纷纷吐血坠马。即便是寻常兵刃难以砍透的铁甲,经受沉重的钝兵器狠狠敲砸,仍是筋断骨折! 当然也仍有一些亲随亲兵奔杀过来,誓死追随李嗣源身后,而与他们的将主拼死冲杀。然而更多的后唐士兵,却已再没有甘愿为河东李家赴死的战意...随着战事愈发严峻,越来越多的兵卒眼见战局难以挽回,甚至开始寻路奔逃,也根本不打算重新集结队列...作鸟兽散,总之离那大群来往冲杀的魏朝骑众越远越好。 “我等的命便那般不值钱么?主上不知体恤为国家卖命的将士,贪滥官职敛财克扣,也直把咱们当做脚底的泥!就算将主以往还算厚待麾下将士,可死战至今...待他也算尽职了。那王彦章实在太过厉害,南朝大军又已杀至,无论投降还是奔逃,还是各保条性命罢!” 战团当中,已有后唐将校高声呐喊起来。本来便不愿再以与魏朝军旅交锋而枉送性命,如今厌战的情绪又迅速在混乱的人群中蔓延开来...... 虽然亦有不少将士仍愿追随李嗣源,但也不乏有大批的兵马开始四散奔走,如若与迎面杀来的魏军骑众撞个正着,便索性高呼愿降...与魏朝胜算已愈发渺茫的这场会战,他们也不愿再打下去。 ...李嗣源的确勇猛善战,并且善于治军。然而李存勖宠信权奸,终究会致使各地相继发生兵变。如果是按正史线再走下去,即便后唐雄踞中原,并且灭亡前蜀,打下了五代王朝当中最为广阔疆域的情况下,魏博镇牙兵挟持指挥使赵在礼反叛,李嗣源奉旨前去征讨,却是他麾下的亲兵与叛军达成一致,并且与他们的将主挑明了表态: “...某等初无叛志,直畏死耳。已共诸军商量,与城中合势,击退诸道之师,欲主上帝河南,请令公帝河北...令公欲何之?不帝河北,则为他人所有。苟不见几,事当不测!” 李嗣源的亲军所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便是我们早已被逼到了份上,也抵死不愿再将李存勖奉为皇帝。除非你肯与李存勖分家,而自立为帝,如若不然,也请将主不要逼我们把事做绝。 而如今的后唐内忧外患更为严峻,军心不振、怨意沸腾,李嗣源无论如何试图激励麾下兵马,到了生死存亡时节,战意一旦崩塌,那军心溃散,也很难再收拾得回来了...... “噗!”的血光崩溅,激血如箭一般从李嗣源身边的一名骑将咽喉飚出。魏军又一彪精锐敢战的骑兵,已经扑上去死死的咬住李嗣源所处的骑阵。不远处还有几名骑将在催马疾驰时仍不住的大声喝令,眼看就要以合围之势包围过来。 势逾千钧的一锤,又直接将一名迎面杀来的敌骑胸膛砸得整个凹陷了下去。杀红了眼的李嗣源招式势大力沉、大开大阖,抡起大锤来也都满含着浓烈的杀伐之气。 然而李嗣源再放眼望去,目所能及处鲜有尚还能聚拢的麾下兵马...再战场上散落奔走的,也都不过是溃兵。这一场大战已是兵败如山倒...还有大批魏军骑众打出的旗号猎猎飘动,诸队锐骑,也都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与方才的处境完全对调,然而比起大发神威在阵中来回冲杀的王铁枪,李嗣源已是拼尽全力,却终究还是有所逊色。再厮杀下去,他也有些撑持不住了...... 身边的亲随骑士不住落马,李嗣源也开始感到肩头开始沉甸甸的,每一次抡动浑铁锤,都要竭尽全力。战至头昏脑涨,他一时不慎,冷不防身旁便有名兵刃被荡飞的魏军骑将嘶吼一声,便直接跃扑了过来! 李嗣源惊觉有异,虽然连忙闪避,却仍被那直扑过来的敌骑顺势一带,便从疾奔的战马上直接掀翻了下去。他的身躯重重的摔落在地上,顿觉头晕眼花,直颠得快散了架。而周围魏军将兵见状,都发出振奋的喊杀声,便又呼喇喇的直涌了上来! 当李嗣源立刻挣起身来,仍要拼死抵抗之时,猛然间却瞧见远处那道高大的身影犹如铁塔,雄踞于直朝这边狂奔而来的战马之上。再瞧着那个向自己杀来的敌将手中紧绰的大枪,李嗣源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策马来往踏阵,接连与李嗣源、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这些后唐悍将酣战的王彦章,按说连番激战下来,也消耗了大量的气力,可是现在的他却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那对锐利如电的目光,直朝着已经落马,并且身陷重围的李嗣源逼视过来...王彦章忽的狂声厉吼,也犹如一道霹雳直落在这片杀声喧嚣的战场上: “李嗣源!方才你与麾下心腹倾尽全力,却仍旧未能取我性命。如今也换由我军大举来攻,今日你也终将战死于此,也该认命了!!”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李嗣源满面悲愤之色,他也已是万念俱灰。自己从战马上坠落,周围尽是掩杀过来的敌军人马,而王彦章这个始终杀不了、胜不过的当世虎将,也再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便将杀至此处... 我当年尚还流落于塞外,自从受义父知遇提携大恩而从军征战,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那时心想哪天若是殒命于沙场,也无非就是一死而已...可是如今我河东李家形势险急,今日却终究要折在此处,我又能甘心!? 李嗣源心中怅然念着,却又忽听得斜侧一阵激荡的冲撞声骤然响起,数十军骑硬生生从合围过来的魏军中杀出一条通路。统领这些残兵的,却正是连人带马都已杀是浑身浴血的石敬瑭! 而径直朝着李嗣源这边杀来的王彦章,忽的也发现有一员后唐骑将率领小撮骑军从来杀透阵列,催马拦截过来。那员骑将焦急的朝着李嗣源那边望去,口中还大喝道: “阿爹快走!今日虽败,可我河东李家还要与南朝对抗下去,折损了我无妨,您却绝对不容有失!” 那骑将又转过了头,催马向王彦章这边撞杀过来,却也好似直往火焰中扑去的飞蛾那般...旋即又怒喝道: “王铁枪!你要伤我父亲性命,除非先从我李从璟的尸体上踏过去!” 965 亲儿阵亡,义子的心思 懂行的人甫一对招,便大概摸清了对方的虚实。迎面直刺过来的一枪,被王彦章轻描淡写的格挡开来,他见朝着自己截杀过来的李从璟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虽然马战武艺也算了得,可是比起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等李嗣源的心腹还逊色不少。 可是这李从璟依然敢于冲杀过来拦截,而且直接撞入敌军人群当中,他自然也是抱着必死之心要掩护自己的父亲撤离...王彦章点了点头,便沉声喝道: “舍身为父,孝心可嘉。不过两军交锋,当然也做不得人情,你便死在此地罢!” “呸!王彦章,谁说我就必定会输于你!?” 李从璟双眸子中似有两团烈火熊熊燃烧,口中逞强叫骂着。然而他其实心里也十分清楚,石敬瑭、刘知远、李从珂...再加上自己的父亲李嗣源,他们这一路牙军悍将齐出,结果王彦章纵马来回驰骋,日不移影连战众将...如今魏朝大军又已杀至,如此形势下自己却要来挑战这个恐怖的对手,其实这场厮杀的结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了。 但也唯有死战而已,为了掩护阿爹能够撤离...纵然注定要死在王彦章的大枪之下,也要尽可能的再拖住他一时片刻! 而在另一边,石敬瑭纯以双腿操控战马,疯狂挥舞着双戟,将附近的魏军甲骑纷纷被砍倒。然而方才他与王彦章对战,即便趁着骑军冲撞开始侥幸拨马奔走,可是后背仍旧被大枪锋尖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身上铠甲残破不全,皮肉向外翻卷,鲜血已经染红了半边身子...可是石敬瑭似是感受不到痛觉,森寒戟刃劈空斩过,又从一名魏军骑将的脖颈划过,顷刻间,热血便如泉喷溅! 当那骑将的身子直挺挺向后栽倒之时,石敬瑭单手拿住双戟,另只手抄手扯过无主坐骑的缰绳。待他牵引着胯下战马,疾奔至李嗣源身侧时,便一把递过了过去,口中还疾声喊道: “将主上马!快走!” 做为李嗣源的亲随心腹,石敬瑭按史载梁晋争霸时节,于杀阵中数度舍命护主。其中至少两次,也正是因为他拼死相救,李嗣源才免于一死...如今自己的恩主兼准岳父面临王彦章的追击而性命垂危,石敬瑭自然也仍是要豁出性命,誓死也要保得李嗣源性命周全! 而眼见石敬瑭单手握住双戟,另只手赶忙向李嗣源交递缰绳的当口,一拨魏军骑兵眼见有机可趁,便纷纷扬起兵刃夹攻了上去,势必要在李嗣源接过缰绳上马,而石敬瑭一时难以御敌之前将他们乱刃斩杀。可忽有一骑暴蹿过来,下一刻便是长刀轮转、寒芒闪动,顿时血花激溅、残肢抛飞! 石敬瑭舍命要救护李嗣源,然而刘知远身上挂着数处创口,也奋不顾身的突杀过来,就在石敬瑭周身左右催马冲杀着。 这后唐、后晋、后汉三代皇帝相互间的联系却也十分微妙,原本的轨迹里石敬瑭数度救主,只身保护李嗣源突围;刘知远亦曾不顾自己安危,两次救援石敬瑭脱险...如今他们三人会合到一处,便立刻相互策应,拼死也要甩开后面追击杀至的王彦章,而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 李嗣源仗着精湛的骑术,一手接过石敬瑭递来的缰绳,已侧身踩在马镫上。旋即纵跃翻身,便直接坐在扬蹄疾奔的战马上。然而李嗣源念子心切,再焦急的回身望去。所看见的景象,却似是被一杆铁枪狠狠攮入了他的心窝当中...... 因为李嗣源回头望去,就见自己亲生骨肉李从璟的身躯,已经被王彦章手中大枪捅了个对穿! 不过几合的功夫,李从璟手中兵刃便被荡飞,王彦章再探出的一枪势如惊雷,便狠狠的攮入了他的胸腔当中。李从璟浑身一震,怔怔的垂头望向那乌沉沉的枪杆,他颤巍巍的伸出双手,虚弱的搭在握住枪杆,似乎是仍想死死抓紧贯穿自己的大枪,以阻止王彦章继续催马去追击自己的父亲。 王彦章见状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却直接撒手放开枪杆。然而他策马从李从璟身边疾驰而过,又探手从马鞍得胜钩上绰起另一杆铁枪...被沉重大枪贯穿身躯的李从璟,便直接从马背上正面摔落了下去,直至枪柄杵在了地上,他仍双手仍抓着枪杆,却也已是再无半点声息...... 李从璟身为李嗣源的亲生长子,自从军后亦是骁勇善战,且为人性情谦和谨慎,按说有朝一日,也是继承其父地位的最合适人选。 然而按史载的轨迹,魏博牙军挟持赵在礼叛乱,李嗣源奉旨平叛,却因李存勖昏聩乱政而致使麾下亲军也发生兵变...李嗣源受要挟,反而被叛军推举为主。当时在国都的李从璟为父极力辩白,遂受李存勖赐名为继璟,视做己子,而命他前去招抚自己的亲生父子李嗣源。 可是拥戴李嗣源的军队已有南渡黄河之势,李从璟便为始终不肯相信李嗣源并无反意的李绍荣所杀,所以他也并没有活到自己的父亲在李存勖灵枢前称帝的时候。 而如若李从璟不死,或许他那接任嫡长子的二弟李从荣也就不会因残暴擅杀,自己作死,与诸臣不和,遂非要称帝闹兵变致使李嗣源因极度悲骇身死;他那三弟李从厚或许也不会继承帝位,反而被身为李嗣源义子的李从珂夺权篡位。 然而现在的李从璟,却因被王彦章的大枪贯穿身躯而阵亡。李嗣源远远望见,登时目眦欲裂,顿感心头滴血...然而即便他心中悲忿已极,却更清楚眼下终究不能为自己的亲生骨肉报仇,否则其他心腹族亲,也都将命丧于此! 再耽搁个一时片刻,不但王彦章转眼便将杀至,周围不知道又有多少魏朝骑军将呼啸而来,直到将他们彻底淹没...李嗣源遂立刻转过身来,歇斯底里的怒声狂吼,便催马直往前面撞去! 满心悲恸的驱使下,李嗣源手中浑铁锤每次挥舞过去,当即便有个魏军甲骑的脑袋砸得破碎。他仍是勇悍至极,不管前方还有多少人截杀过来,就是拼命的催马抢前突进...大锤挥舞成一团团乌光,突围的过程中,也不知又砸翻了多少魏军骑军! 石敬瑭、刘知远二将也如发了疯一般的挥舞着兵器疾突冲杀,与李嗣源配合着直朝外撞,不一会的功夫,他们与周围一小撮余部兵马身上大半片都满是血红的颜色。而李嗣源、石敬瑭、刘知远三人使得兵器相互策应,也总能荡开敌骑一排排疾搠猛砍过来的兵刃,终于又得以撕裂开几层队列,再驱使战马把奔速提到极处! 至于李嗣源的义子李从珂...在同一时刻也在突围苦战,方才他远远眺望见自己的义父坠马,当即大惊失色,本待的催马前来救援。然而很快的,李从珂又瞧见石敬瑭已抢先杀至李嗣源身边救援,而自己的那个义弟李从璟...则奋死朝着正向李嗣源杀去的王彦章那边扑了过去。 李从珂为李嗣源的安危焦虑,可是眼见李从璟前去挑战王彦章这个恐怖的劲敌之时...他脸上神情却变得十分微妙。战事险急,也容不得分毫耽搁,李从珂旋即催马也向李嗣源那边冲杀了过去,而把李从璟抛在了身后,他抡动马槊奋力突围,口中却忽的喃喃念叨: “义父当然不容有失,至于你李从璟...如此死得其所,这倒也好......” 966 沧州清池,夺回失地 即便李嗣源身边尚还有心腹悍将紧紧相随,而拼死突围只顾朝着北面奔去。可王彦章似是仍不知疲倦,仍旧亲自绰着大枪紧追猛赶;王晏球恶狠狠的下令掩杀追击,旷野上做鸟兽散的后唐部曲,眼见大批奔袭过来的魏朝骑众,再是不情不愿,为了保命也只能弃械伏地,高声示意自己已经放弃抵抗,而愿意接受魏军处置...... 按理说王彦章、王晏球所部魏军虽是精锐善战之师,可是李嗣源所统领的牙军同样也是身经百战。 然而北有契丹、南有魏朝,处于两面夹攻的处境而惶恐不安;军力处于劣势、军中怨意沸腾;极为忌惮的王彦章一时身陷重围,却爆发出令人心悸胆寒的战力;以及王晏球挥军杀至,先以重甲锐骑摧锋踏阵;由于积怨已深,而打起恶仗时战意崩溃的情绪又迅速蔓延开来...这些因素累加到了一起,也足以致使本来以骁勇善战而著称的军旅崩散之势犹如山倾...... 这般时节两军厮杀,当战损达到两至三成,便极有可能引发全军溃败。对于一支对于己方势力积怨极深的军队而言,也更难以维持拼死到底的战意。 战略处境极为被动,李嗣源就只能试图尽快袭杀这一路的敌军主帅王彦章。然而他再是骁勇,也并非西楚霸王再世,反而让王铁枪进展所长,打出他生平履历中的高光一战...而激战中麾下兵马积怨爆发,李嗣源始料未及,也难免吞下败果。 李嗣源与石敬瑭、刘知远等麾下悍将竭力突围,以遍地尸骸与横流的鲜血铺出一条道路。所幸又有狼狈奔走的安重诲一边奔逃,一边大声喝令招聚散兵溃军,虽然乱哄哄的已经分不清编制统属,但好歹又会合了五六千人紧紧相随在李嗣源身后。 这一路风声鹤唳的又奔逃出十几里地,可就算勉强摆脱魏朝锐骑的追击,但是再往前行,便是横海军藩镇治所沧州清池城...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便后唐败军暂时摆脱魏朝大军的追击撵杀,可恒久以来耸立在当地的城郭不会挪动,想必很快也将要承受敌军的大举猛攻。 李嗣源刚刚承受丧子之痛,急火攻心,直感屈辱悲忿已极...可他心中却也很明白,此番大战失败,再不出许久功夫,王彦章、王晏球这等敌军大将必然会趁胜挟势杀来。就凭麾下这数千士气已低迷至极的残兵退入城中,与其说是据险死守,倒莫不如说是钻入瓮中,等着敌军将清池城团团包围而坐以待毙罢了...... “...清池城已不必再回去了,毕竟王建立奉我军令,分拨一部分牙军至范阳县抵御契丹军马,如今也务必要尽快会师...继续往北,至涿州再召集余部牙军!” 忍受着内心的屈辱,李嗣源好不容易又开口号令道。这个时候,他深知自己只得忍辱负重,竭尽所能的将麾下仍会效死与自己奋战的牙军召集再一处,以图尽力挽回这势如天倾的危局。 只是继续往北撤离,这也就以为着将横海军藩镇再拱手让于魏朝...这等败军丧师、失地陷城的罪责,而且东面战线的溃败,也致使对垒于赵州高邑的后唐大军形势更为被动...那么自家主公李存勖又将会如何发落? 李嗣源可还记得,比自己小了十八岁,在这般时节几乎已差出一辈的义弟李存勖...起初他们相处的也甚是亲密,与亲生的兄弟手足别无分别。 然而李存勖继承义父王位,继而改国号为唐宣称延承李室正统,直至近年来完全听信身边的伶人阉宦...李嗣源也感到他们君臣之间的隔阂非但越来越深,自己甚至也成了李存勖猜忌的臣子...... 常言说位高人臣者身危,可如今是国难之际,正值危急存亡之秋。陛下纵然猜忌,只要还有挽回颓势的指望,也自当继续奋战下去...日后降罪责罚,也由得他! 李嗣源心中悲忿的念着,旋即沉声低吼,促使战马朝着北面继续扬蹄驰骋而去...... 三日后,王彦章、王晏球统领大军,便已开拨进清池城中。经巡察一番,确认城内并没有残余的敌军之后,便能确定李嗣源情知孤军难守,终究不能坐以待毙,也只得进行战略性撤退。 值得一提的是,沧州清池再度易主,虽然每逢战事,最先倒霉的也总会是黎民百姓...可是除了被后唐军旅抓去当民夫运送诸般辎重,以及强征搜刮口粮影响到地方民生,清池城内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大多还能熬得住。 直到魏军将士四处晓谕安抚,乡民奔走相告又由魏朝占据这横海军中枢所在,当地百姓遂也都冒出头来,也开始纷纷恢复日常生活作息,总之两国打仗,就算受战事波及,可是该过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 王彦章毕竟是从唐末时节便追随李天衢打天下的,而王晏球儿时家人亲族更是被秦宗权的凶兵残杀。也都见识过当年军阀混战,秦宗权挥军所过之处人烟断绝、荆榛蔽野,百姓或是被杀绝充当军粮,或是早早的逃散殆尽;孙儒焚烧宫阙、屠杀居民,致使当时的洛阳白骨蔽地,荆棘弥望,居民剩不到百户...还有太多例子,总之对于当时对于很多军阀而言,基本上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这块地我如果守不住,那莫不如就把此处百姓杀光屠绝,总之也绝对不能便宜了打败我的对手。 然而后唐不得不弃守清池城,包括沧州诸地百姓在内,固然不能说没有遭受战祸波及,可是比起当年乱世杀伐的惨状,起码也已大有改观。李嗣源如今虽然对魏朝极为仇视,可是屠民滥杀这种事,起码他还绝对做不出来。 毕竟从一方藩镇开始打天下,群雄逐鹿,彼此杀伐吞并,那些没有做人底限的君主也都已消亡,也终究不可能发展成魏朝、后唐这两大国这般的体量。 同李嗣源与其麾下一众悍将酣畅淋漓的激战一场,还带领麾下军旅斩获大捷...王彦章虽然后知后觉,感到浑身无比酸麻,但是他得偿所愿,直感觉十分痛快。 经过休歇整顿之后,王彦章、王晏球自然还要统领军旅趁势北上,复夺回横海军沧州治下全境疆土,只是眼下战事尚未完结,朝廷也还没有调度官员前来,接管赋税民政...以及差遣部曲缉捕趁着战乱作奸犯科的贼盗,以维持城内秩序等相关事宜,王彦章吩咐亲随按常例布置战时安抚当地民众的举措。趁着麾下军旅整顿期间,他也算是能忙里偷得半日闲了。 然而就在这几日光景,至于却还闹出一场风波...奉令巡查清池城乃至周围镇坊村落的军校急禀称发现有些军卒剽掠乡里,还已闹出了人命,而事发后竟还抗拒缉捕...王彦章闻报后勃然大怒,旋即沉声对那禀奏的军校喝问道: “岂有此理!你说带头违抗军令拘捕的军士皇甫晖,本是先前被打散分调往各处军司魏博镇牙兵出身?连同那杀才在内,违抗军令的厮鸟可都已经拿下了!?” 967 魏博遗毒,五代骄兵,你也无法发迹了 王彦章已经动了真火,按说他本来不是那种治军十分严厉苛刻的将领,行伍中都是热血汉子,平素与麾下将士也从来不会摆什么高官的架子。可是谁若犯下扰乱军心、临阵畏缩、侵害百姓、违抗军令...等罪责,王彦章也必然会严惩不贷。 尤其之前殿前司有军汉苌从简杀害同僚,亡命出逃,结果到了后唐投军竟然打出名号,还得李存勖赐名为李绍琼,掉过头来便与魏朝为敌,还杀至邢州境内大肆剽掠造孽...... 王彦章当然不可能知晓京畿殿前军司下辖所有士兵的为人秉性,可是当初有叛兵从他下辖的行伍出逃,到了敌国反而成了专与魏朝作对的成名将官,也让他倍感颜面无光。 魏朝军队,将士该得的军饷、抚恤、犒赏绝对不会亏欠,素来严查军中是否有贪墨克扣的蠹虫。然而即便按军律无论身处本国敌境,都严令禁止侵害百姓,可也终究难免会有个别军卒身上仍有旧时骄兵习气,而抱着侥幸心思掠民作歹。 李天衢先前拟定军法,也清楚如刘邦的约法三章,岳飞的“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乃至徐达的“掠民财者死,毁民居者死”...等战时军律,而之所以要三令五申,也是因为战时剽掠民众的现象确实十分严重。发现有明知故犯者,经查处严惩便是。 然而听闻麾下有掠民的军士非但拒捕抵抗,还试图纠聚人手闹事...这也立刻挑起了王彦章的敏感心思,当然也要当做典型严办! 眼见王彦章盛怒的模样,向他禀奏的军校也不敢有分毫怠慢,又立刻禀说道: “那皇甫晖虽顽劣难制,公然动刀,但受他煽动抗拒的兵卒也不过数人。动用一都人手,虽伤了十几名士兵,也已在清池城东乡坊将其捕获,如今暂收押起来,经略若要亲自审问,卑职便遣人把那厮给押过来!” ...人还没进牙署节堂,王彦章便已听见堂外叫骂声不休,待十几员军卒费劲巴力的推搡着皇甫晖进入节堂,他虽被反剪绑住了双臂,可仍是拿肩膀冲撞,还要张口咬人,满嘴的污言秽语,仍是骂不绝口。 王彦章瞧那皇甫晖年纪甚轻,似乎也还没过二十岁。而他脸上乌青,额侧老大一块血痂,身上血迹斑斑,很明显去拘捕他的部曲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绑缚拿住。 眼见这厮果然顽劣已极,被擒捕住正要接受审问,却仍顽抗不休。王彦章更是怒从中来,正要厉声叱喝时,皇甫晖却先瞪视过来,把脖子一梗,便高声叫嚷道: “老子不慎事发,也只得认栽了!也不必再多说废话,让我慑服认罪,那是白日做梦。横竖就只有这烂命一条,大不了早些投胎,下辈子再图个快活!” 王彦章见状怒极反笑,本来按自己在军中的威望,诸部将士不说是尽皆服服帖帖,可是对于他这个开国勋将也都极为敬畏。 当初尚还只是个新兵蛋子的夏鲁奇初生牛犊不怕虎,虽说公然要与他王铁枪比拼武艺,但他也自知有些军律的底线不可触犯...可是这皇甫晖却截然不同,王彦章心说自己转任至升魏州为大名府的经略府又接掌别部军旅,不曾想下辖部曲倒还有这等生性骄悍不法、好乱乐祸,甚至没把军中主帅放在眼里的兵1痞。 “你好大的胆子!我军饷钱关支、日常用度,又可曾短缺军中将士?明知扰民掠财者必要严惩,你非但仍坏了军中法度,竟还胆敢纠聚兵卒意图哗变抗捕!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你犯下死罪,还敢如此放肆?” 听着王彦章声色俱厉的质问,皇甫晖却浑不吝的嗤笑了一声,他满脸的痞气,旋即又叫骂道: “王铁枪,你也不必再与我啰唣什么大道理!不错,军饷用度不曾少于我的,可虽然都是在行伍军中,可你是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当然锦衣玉食、身家富贵。老子不过是个寻常军士,拿到饷钱也逛不得几次窑子,关扑博钱,更是填堵不上窟窿! 好歹老子杀阵中敢打敢上,既然做着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过的勾当,都说马无夜草不肥,到攻破的乡坊捞些钱财,又算什么大事? 老子只是懊恼,这次掠财不慎,到底还是被撞破了。与其被拿住受军法处置,莫不如索性便拼他娘的!可恨到底还是被擒拿住,横竖都是个死,还指望我会向你乞活讨饶不成!?” 王彦章听皇甫晖这一通浑话说下来,也能确定这厮凶戾难驯、骄纵跋扈,属于那种彻头彻尾的牙军骄兵。魏朝开疆拓土,陆续覆灭、降服诸方势力,而收编了大量的降军与归附军旅,其中也难免仍有些士卒旧习难改,国法军规就算约束他们一时,可是其中冥顽不灵者,早晚却还是要闹出事端。 尤其这皇甫晖出身于魏州,本来便是魏博镇的牙兵出身...虽然魏博军的牙将世家早已被李天衢血洗屠尽,各部牙兵也早已化整为零,打乱拆分到各处军司,然而皇甫晖此人,看来却是牙军骄兵里面典型中的典型。他这种兵卒如果聚众抱团,也就不难理解当初的魏博军为何会将擅杀上官、废立藩帅视为家常便饭了。 王彦章虽动了怒,可确定对方是个什么货色之后,也不至立刻发作...他面色铁青,又沉声喝道: “一派胡言!你嫌军饷不够用度,若能奋勇争先,累积功勋,日后得转迁升职,犒赏还能少了你的?可是你掳掠民财,还意欲纠聚军卒抗拒拿捕,两大罪并罚,便已是自作孽,不可活!” 皇甫晖闻言,却仍是一副混不吝的嘴脸: “说来说去,不还是驱使我去搏命?谁知道哪天走了背运,还没享得富贵,性命便已撂在沙场上?做个苦哈哈的军卒还要继续熬受下去,老子却嫌来钱太慢! 当年罗绍威那厮太过窝囊,把藩镇拱手让于魏朝...按当初魏博军旧制,咱们这些当兵的既然出生入死,攻下城池,放手劫掠,财帛子女便任可取舍。你们这些做官纳福的,就不该多管!就指望着军饷,几时才能发迹?” 瞧着这个唤作皇甫晖的士卒死到临头仍要硬犟死撑,王彦章也听明白了,他非但牙军骄兵习气已深到骨子里,又是滚刀肉的性情...对于这种人,无论晓之以理,还是威吓震慑,他都是半点道理也听不进去。 也没有必要与其多废唇舌了...王彦章遂一挥手,又高声喝令道: “我麾下雄健勇壮儿郎无数,也不须你这等骄横顽劣之徒!来人!把这皇甫晖拉出去砍了,连同受他煽动而意图生乱的兵卒尽数枭首悬在城头,警醒各部将士,以儆效尤!” 立刻有十几名军士冲入节堂,奉王彦章军令来把皇甫晖拖拽出去。而皇甫晖下意识的挣扎之时,口中还大声喝骂道: “王彦章,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就算今日免不了当头一刀,十六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 王彦章冷眼看着皇甫晖被拉出节堂,对他而言,今日固然心里添堵,却也不过是定了个目无法纪的骄横**死罪罢了。而王彦章当然不可能知晓,他下令处斩,却是要砍下一个五代时节南唐名将的脑袋...... 968 还没打你,就上杆子要来求见 陛下当年趁罗绍威请求我朝助其平叛之时,将魏博牙将世家屠戮一空,还勒令藩镇牙军大多转迁,由各部军司收编。当时我还曾想,是否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 可如今看来,如皇甫晖这等魏博兵卒受家世耳濡目染,牙军骄悍习气尤重,如若聚众抱团,动辄便要哗变生乱,实为国家隐患,确实悉宜尽早根除...... 军中闹出这桩子事,王彦章也不禁感慨寻思一番。而皇甫晖已被砍下脑袋,连同受他煽动的军卒一并都被挑起挂在城头上,不过处死了几个顽劣难驯,自己作死的士兵,对于王彦章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精力自当还是要用在思量下一步又当如何进军。 至于皇甫晖这个小兵,按后世评述为人骁勇无赖,原本的轨迹魏博为后唐所占,他却于牙军至贝州屯田之时因赌输红了眼,便索性要干叛乱的勾当。故而又按魏博牙军的做派,聚众哗变,连杀两个不肯带头的上官,又将正要翻墙头奔逃的指挥使赵在礼给拽下来,并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直接放话道: “公能为帅否?否则头随刃落!” 而皇甫晖煽动兵变事成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城中大肆抢掠,甚至还杀到一户姓国的民家有言“吾当破国!”,便屠尽此处百姓全家,旋即又找到姓万的百姓还放话称“吾杀万家足矣”,再将人满门杀了个精光...也足见其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 所以皇甫晖此人,就算只是一介牙兵,他却是正史中引发李嗣源奉旨平叛反受胁迫自立、兴教门之变李存勖身死、明宗代庄宗继位...这一系列大事的那场叛乱的牵头人。可以说李嗣源半推半就的只得谋求自立,乃至李存勖一代帝君死于宫廷兵变的导火索,便是皇甫晖这厮当天赌输红眼,遂一拍大腿决定,要不咱造个反吧...... 而后李嗣源继位称帝,皇甫晖以牙军骄兵的身份直接被擢升为一州刺史。直至后唐、后晋相继灭亡,他遂投奔南唐,直至做到藩镇节度使。 后周、南唐国战,已经熬成一员老将的皇甫晖指名道姓的要和当时的敌军大将赵匡胤单挑,结果却直接遭受暴击被生擒活拿...他被俘后神色自若,也使得后周世宗柴荣见其胆气可嘉,遂下诏赐予金带鞍马。只是死倔的皇甫晖身负重创而不肯接受医治,数日后便伤重而死。 甚至皇甫晖的儿子皇甫继勋...还是南唐末期主掌军政大权的一把手。只不过他却认定宋人不可敌,一味掩饰败迹。也是因皇甫继勋之故,南唐后主李煜在后宫诵经念咒,祈求神佛保佑之时,竟然都不知道宋朝大军已经兵临国都金陵城下...... 所以皇甫晖是那种魏博军出身的典型五代牙兵,他在李存勖昏聩失政,导致治下人心散乱的情况下,再煽动魏博军出身的部众叛乱,才能达到“一夫夜呼,乱者四应”的效果。 可如今皇甫晖是魏朝治下的兵,魏博军被拆分四散,会受他煽惑的士兵极为有限,却因秉性使然,仍要头铁闹事...那么他也就只能是个骄横无赖、自寻死路的小卒子,根本不足以掀起风浪,也已不会在史书中也不会留下任何事迹。 王彦章回过头来再与王晏球商议军情,便已将惹得他怒发的乱兵小卒忘在脑后。瞧着帅案上标示着横海军以北山川地势的舆图,王晏球伸出手来,朝着北面与沧州接邻的蓟、涿二州,便道: “全仗仁兄勇猛无双,杀得晋人亡魂丧胆,迫使李嗣源弃守清池,只得北上至涿州范县招聚余部牙军。而契丹人趁势南侵,如今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身故,李嗣源南北受敌,处境已是十分被动。只不过...如若挥军再杀入卢龙军境内,也极有可能遭遇契丹兵马。 即便我朝与契丹相互遣使来往,至少眼下而言,还算是邦交敦睦。可陛下曾晓谕我等,契丹终究是塞外族类,自古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如若得势,也必然会有南顾觊觎的歹意。北讨晋人,固然是头等大事,只是我军如若急于讨灭李嗣源所部晋军,也难免要让契丹人坐收渔翁之利。” “夺回清池城,进而再收复横海军全境,如此好歹也能告慰高思继贤兄在天之灵了...至于契丹...哼!陛下雄图伟业,非但已收复河西汉家疆土,我朝既为中原正朔,当年唐室安东都护府下辖九府四十二州,当然早晚也要拿回来! 契丹趁着中原乱世,非但兼吞塞北诸部,也已入关侵占燕云州府...毕竟晋人乃我朝首敌,陛下只是一时权宜,且先稳住契丹。可卢龙军北面军州,乃至关外昔年安东都护府治下疆土,也不会再任由契丹霸占下去。” 王彦章沉声说着,他的目光移到标注沧州左侧,又道: “横海军以西的瀛州(正史后晋时割让于契丹,经后周世宗柴荣北伐夺回后改称河间府),尚还处于后唐治下,那处州府北拱燕云,南临青、济,治下河渠密布、官道纵横,也是水路要冲之地。 镇守瀛州的任圜虽是文臣,可早年身为昭义军节度判官,于李嗣昭战死后一时代领牙军,号令严明,倒也不可小觑...而任圜眼下固守治所城郭,严防我军向西剑指镇、定二州,对李亚子所统领的晋军形成夹击之势。他若是出城迎击,便可伺机一股破之,进而攻取瀛州。 可是那任圜倒也甚是谨慎沉稳,他采取固守之势。如果强攻瀛州治所河间,也暂无速夺城关的良法......” 王晏球闻言点了点头,旋即又道: “而横海军西北面...便是依附于河东李家的北平国,那王都发动兵变囚禁其义父王处直,篡权称王,也仍上表向晋主称臣。北平国延承旧时义武军藩镇易、定两处军州,地狭民寡,兵不过数万。终究也只是蕞尔小邦,我朝与晋人会战,北平国襄助转运粮秣军资,而为晋军摇旗呐喊。 不过易州与李嗣源退守的涿州邻近,如若我军北进,也已能触及北平治下疆土。那王都不能再倚仗我朝与晋人疆土间隔意以图自保,他无法再置身事外,也有可能调派军旅,做为偏师与李嗣源协力同我军对抗......” 王彦章与王晏球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详议与横海军藩镇邻近的州府形势。然而未过多久,却有军校前来报说道: “启禀王经略、王节帅,有一行数人行至清池城门,为首那人自表名为和昭训,乃是北平王麾下谋臣,有机密事宜特来请求拜见王经略、王节帅......” 和昭训?北平王王都的谋士? 王彦章闻言眉毛一挑,旋即与王晏球对视一眼,心说我军已经夺回了横海军藩镇,正商议如何趁势北进。眼下卢龙军蓟、涿二州,义武军易、定二州,已都在出兵攻打所考量的范围以内...而这才刚提到北平那一方奉后唐为主的藩属国,那北平王王都却已暗中派遣麾下谋臣启程,这都已经上杆子到了沧州清池前来求见...... 而北平国非在这个时候暗中遣使前来...那基本上也能确认,那王都是打算临阵反水了吧? 969 大树将倒,猢狲也要散了 当北平来使和昭训被带入横海军牙署节堂,王彦章、王晏球就见他生得清瘦,脸上挂着巴结的笑意,而颌下蓄髯,嘴唇上更显眼的留着两撇胡子犹如鼠须...从面相上看,就属于那种十分典型的幕僚策士模样。 和昭训入了节堂,甫一见王彦章与王晏球,便立刻恭恭敬敬的施礼拜道: “下官久闻王经略、王节帅威名,仰慕久矣,今日有幸拜识尊颜,实感三生有幸!” 王彦章闻言却冷哼了声,说道: “场面话少说也罢!和昭训,你主公王都既然向晋主称臣,不遵天命,便是要与我朝敌对。按说王师行至义武军藩镇,合当一并讨灭北平!只是即便是两国交战,遣使来往交涉也合常理,我遂准你来见。北平王为何遣你前来,只管明言便是!” 和昭训躬着腰,又连声说道: “鄙邦兵微将寡,如何敢对抗天朝王师?只是当初存处公与河东先主以姻好为名,便与河东军关系密切,义武军遵循先例,与晋人交好...却不曾想晋主野心勃勃,竟然执意要与天朝为敌。鄙邦受挟裹而从之,只是蕞尔小国,萤虫之光,又岂敢与日月争辉? 主上几经思量,已笃定心意,愿背晋而向天朝称臣。祈望宽胥,不废王氏先人遗业,此后自当年年贡钱粮、岁岁献珠珍,愿永为上国之臣属藩篱...而经略使与节帅亦姓王,与主上同姓,当真是机缘巧合,而合当前来拜见王经略、王节帅直表行迹...天朝但有所令,鄙邦誓不敢违!” 不废王氏先人遗业?说得好听!当年义武军王处存,的确与李克用来往亲密。而后王处直驱逐王处存之子王郜,先是叛晋投梁,而后绝梁附晋...那时起码也都是他王家内部叔侄争权夺势。 可如今的北平王王都虽然也姓王,他却是王处直所收的螟蛉之子。他本名为刘云郎,当初不过是被个装神弄鬼的道人收养,才有机缘投拜到王处直门下,又与我套什么近乎!那王都发动兵变篡取王位,不已是鹊巢鸠占,夺了王家的基业? 王彦章心中念着,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鄙夷之色。 当初先是王处直听从他亲子王郁的提议,打算利用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图谋背反李存勖,在当时还在兴兵讨伐赵国叛将张文礼的后唐军旅身后狠狠捅了一刀。然而李存勖却以少胜多,大败契丹兵马,王处直震恐惊惧,却又被他那抓住机会的义子王都发动兵变给囚禁了起来...不过北平国内若不是遭逢这场变故,恐怕当时便要被刚打跑了契丹,而盛怒之下正要兴师问罪的李存勖给直接灭了..... 可是王处直被囚禁起来之后,便没有人再听过他的消息...而王都甫一上位便要清除异己,不但大肆杀戮王氏宗族,以及王处直的嫡系将领,按北平国内流传的传闻,他也暗中派遣人手,早已将自己的义父给弄死了。 如果不是王处直收养,本名刘云郎,而出生微寒的王都先是追随一个自称善使鬼神之术的道士,以后也很有可能成为使些旁门左道招摇撞骗的神棍。 对于自己有养育提携大恩的义父,王都如果真能忍心杀害,还大肆残杀王氏宗亲族人...即便这般时节为了称孤道寡,父子兄弟相残也都不是稀罕事,可是似王都这种人,王彦章当然是打心眼里看不起。 和昭训做为王都的心腹谋臣,也敏感的察觉到王彦章并不待见他这个北平来使...和昭训仍做低眉顺眼状,继而又道: “如今李嗣源为王经略、王节帅杀败,引兵退守涿州。然而北面有契丹虎视眈眈,南面有天朝王师整戈待发,主上也已承诺,易、定两州截断晋军补给,境内晋人官吏也都已一并拿下,而愿意交由天朝发落。而鄙邦为表投从的诚意,倘若再举旗响应...李嗣源三面受敌,又能负隅顽抗多久?” 王彦章听罢,把眼朝旁边望去,眼见王晏球沉思片刻后,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北平国意图临阵变节,对后唐而言当然极为不地道...可王彦章心说就算自己鄙夷北平王王都的为人秉性,但对于魏朝来说,敌方阵营的叛徒,转而投效己方势力,这也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和昭训仍毕恭毕敬的恭立等候,瞧他脸上那谄媚的笑意,王彦章虽然仍看着很不顺眼...又过片刻,他便沉声说道: “北平国愿背弃晋主而投效我朝,又愿协同征讨晋军,倒也算得上迷途知返。只是我辈武将,奉旨征战才是职责所在,既北平王遣你前来,我暂且也不会发兵攻讨易、定两处州府。然而接受奉表称臣这等大事,还要由陛下定夺才是!” ※※※※※※※※※※※※※※※※ 赵州高邑郊野,魏军连营左近硝烟弥漫,又经历了几场厮杀战阵。两军尸首相继被收殓清理,可流淌的鲜血一层又一层的染红了土地,也使得地表到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乌色。 李存勖愈发的焦虑,然而他如果派遣兵马至连营前叫骂搦战,李天衢、符存审这边却是看心情决定是否派出请战的骁将厮杀一场...两军交锋斗法,后方彼此都有大批袍泽部众压阵。每次激战下来,也并不足以给对方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 如若后唐方面投入大量的军力仍要捣毁魏军扎下的营盘,而意图尽快杀至行营大帐,对魏朝帝君李天衢构成直接威胁...魏军每一支队伍就在符存审的调度部署之下,都如巨大战争机器当中的齿轮,彼此配合密集,紧密结合,都能得以迅速的运转起来抵御敌军的猛攻。 连营内外望楼、箭台、拒马、陷坑、鹿砦...乃至弓弩、刀盾、长枪、锐骑、跳荡诸多兵种彼此契合,由符存审全权指挥,也都能在战事中发挥出巨大的功效。即便后唐锐骑一鼓作气,撞入连营当中,可往往千百来人深入敌阵,一旦深陷进去,非但会遭受重创,甚至须臾间整支队伍都会被绞杀歼灭。 符存审就是要利用营盘工事,乃至连营内各部军旅的紧密配合,最大限度的要抵消后唐骑兵所能造成的冲击力。李存勖常好身先士卒,他麾下众多悍将也多善统御骑军,然而即便砍倒寨栅,再突袭杀入军寨,面对层层拒马鹿砦,乃至往往会出现在最要紧位置的弓弩手倾射过来如瀑雨一般的箭雨,后唐军骑仍不免损失惨重,骑兵队伍的战力也都会打上几分折扣...所以一次次的狂攻过后,却又是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而背叛魏朝投从后唐的猛将刘知俊,虽然他似是脑生反骨,而又动了转投它处的心思...就眼下而言身处于后唐军阵当中,也仍要与河东派系出身的骑将一并配合着继续攻打魏军连营。 仍是亲自催马抡剑开道的打法,刘知俊一马当先,再度撕裂开一个口子,犹如一柄尖刀带领骑军捅进营盘。可就算他不顾一切的进行猛烈进攻,各个方向的魏军也早已排开应对的阵势,队列迅速紧密收缩,再是一通箭簇弩矢招呼过去。 刘知俊拼命挥剑格挡,可肩头仍旧中了一箭,而只得再拨马回身,抛下身后被射倒的大片后唐兵卒,而狼狈的又从魏军连营内退返出去。 包括李存勖在内,后唐大军焦虑的情绪与日俱增。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东面杀退李嗣源,已经攻占横海军治所的王彦章派出快马,传递声息。北平王王都意图投魏的军情,不但很快也将传到位于赵州高邑的魏军连营,再过不了许久,李存勖也将得知,身处于他后方的臣属藩国又打算反水的消息...... 970 勾结外族,还能留着你? “王都派遣心腹和昭训至沧州清池,上表愿归从我朝称臣,北平国也将发兵协同我军共讨晋军,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魏军连营,行营大帐当中,李天衢得知北平王王都已打算背叛李存勖的消息,而喃喃念叨。 先前后唐老将安金全调遣轻骑部众,四处扑杀魏军斥候哨骑。然而他的侄子安审通,与奉旨统领骑军抄后的张虔钊却被魏将许存与挥军突至的夏鲁奇联手杀败...魏军自魏博、淄青等地转运辎重,整备兵马与李天衢所处的连营遥相呼应,后唐军旅也不足以完全切断各处敌军之间的联系。 传递由横海军沧州发来军情的快马有骑军策应,奔至魏军连营左近时虽然也免不了要遭遇后唐兵马截杀...营盘内立刻派出锐骑接应,一番厮杀下来,北平国背叛后唐的消息,也原原本本的呈报于李天衢知晓。 李天衢心说北平国地狭兵微,乃是五代十国时节最小的割据政权之一,不算王处存、王处直兄弟接掌义武军藩镇的时日,而从受封北平王开始算,在正史中国祚也不过传了二十二年,存在感比起其他帝国、王国也都要低了许多...所以也没有什么知名的文臣武将。 不过王都派出的谋士和昭训,倒也是在史书中留下名号的人物...然而他也不算智谋过人的高明军师,史载中他向王都出的第一个主意,便是怂恿自家主子直接造他义父的反,篡夺北平国王位;第二个主意却是建议王都设计离间后唐治下诸处藩镇,而后走他义父王处直、义弟王郁的老路,勾结利用契丹来、对付后唐明宗李嗣源。 只是按说后唐帝君李存勖与北平王王都的十分亲密...他们两人会面时相见甚欢,王都赴京朝觐之时被李存勖留宴十日,非但赏数万金银,二人约为姻亲,由皇子李继岌娶王都之女为妻。王都甚至还倍受恩宠,所上奏疏议李存勖也是无一不从...他们俩人之间的交情,也可说好到能同穿一条裤子的程度。 正史线王都背反后唐,也是要等到李嗣源取代李存勖登基称帝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存勖与王都亲近,可李嗣源却十分鄙夷他这北平王当初发动兵变,篡夺义父王处直基业的逆行。故而命权臣安重诲对北平国十分苛刻,屡屡向其索取粮秣军资,王都因供额达不到要求,也情知李嗣源待他十分不待见,所以才动了向契丹求援的心思。 只是李天衢转念一想,王都之所以处心积虑的巴结李存勖,就是为了保全他的王位。北平国又是个小国,总之邻近的势力哪个更为强盛,我便任谁做老大,这也向来是这一方割据政权的自保之道。 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后唐帝君能做我的靠山,我当然会对你三拜九叩,但如果受你挟裹与更为强大的魏帝为敌,现在人家又已经快要打到家门口来...那对不起了,我也没必要继续费劲巴力的讨好你,当初再好的交情,现在也是用来出卖的。 而且王都若要自保,也是投降须趁早。否则现在东线的王彦章,都已经快打到易州、定州地界,如若后唐军队全面溃退,随着成德军藩镇失守沦陷,北平国也将全面暴露在魏朝大军面前...李天衢寻思我也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趁势侵攻,直接灭了敌国的臣属势力,到了那个时候,王都也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趁着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军旅尚还没有败退,王都还要向魏朝证明自己有用。而他挑这个节骨眼宣告要背反后唐...李存勖现在却面临魏朝、契丹双方夹击的处境,就相当于十根手指头摁着十个跳蚤,也根本没有余力再调度军队讨伐北平国。 而李天衢正寻思时,殿内监解青带着三名手捧旋炙肉脯、荔枝浆水、几碟小炒...等夜宵的侍从进了行营大帐。也听见北平国打算转投魏朝的消息,解青也不住冷笑了声,而搭腔道: “毕竟陛下雄踞中原,非但楚、吴、吴越、粤、闽...皆向我朝称臣,就只说河朔地界,当初的魏博军邺国、成德军赵国也是年年朝贡,而对陛下俯首帖耳。那义武军北平国当年却为朱温兵威所慑,而绝晋附梁,后来陛下驱逐梁贼,北平遂再度向晋主称臣,王处直当年又曾引契丹入关,再算上这次王都复叛...北平国还真是首鼠两端,也未免忒过反复无常了。” 李天衢沉吟片刻,又长声念道: “朕也并没有指望北平国会对我朝一直恭顺臣服下去...王都为了保住北平王的位子会背叛李亚子,以为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要他不再依附于晋人,那么我朝也就没有出兵讨伐北平国的理由。 可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兼并北平,朕也有手段能致使那王都自乱阵脚,而让我朝会有出兵征讨的名义...他那一方势力,也延续不了多久了。” 李天衢清楚王都当初发动兵变推翻他义父下台,曾大肆宣称“将士不欲以城召契丹”,可是他绝不是以汉家儿郎的身份要杜绝外族有侵袭中土...毕竟王都做了北平王之后,他也曾做下引契丹为援这等事。 契丹族会融入中华民族的大家庭,但至少眼下而言还并不算。耶律阿保机虽然十分注重吸纳汉人在农业、手工业、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长处,可是也会注意控制汉文明对契丹民族的影响。 而且自从契丹崛起之后,虽然先是碰着河东霸主李克用,听那个硬茬放话称“你敢南犯,我便揍你”,而只得暂时按捺。其后面对后唐李存勖、魏朝李天衢...虽然耶律阿保机把南顾中土的态度表现得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他已趁机兴兵攻取后唐北境诸处州府。 既然对关内疆土已经表现出了侵略性,那么现在的契丹,就是会对中原构成威胁的异族势力。 从卢龙军刘守文向契丹借兵,引外族入关,王处直也引契丹入塞,而牵制后唐...再到后唐末世,不少军中大佬开始向契丹争相示好,最后由更没底线的石敬瑭胜出,而在外族的助力下成了后晋开国皇帝...这种性质,按李天衢看来,也与清末民初军阀混战时期,有人出卖本国的利益与主权,以换取列强的支持没什么两样。 天下早晚务必要完成一统,任何一处割据政权本来就要相继兼并...更何况北平国接连两代国主,都有可能干下引外族入侵这等腌臜事,那灭了这一方势力,当然也是越快越好。 李天衢心说既然王都即便会对魏朝、后唐等大国奉行事大主义而保存自身。可按史载轨迹,他终究承受不了来自后唐庄宗李嗣源的压力而暗做手脚,最终招致大军讨伐...那我到时也会向北平国不断施压,而王都一旦暴露依附于契丹的意图,那便完全有名义直接出兵将其讨灭。 也完全可以按着正史轨迹那般派出大将王晏球破契丹、灭北平,不过到时魏军将准备的更为充分。如今契丹也属于占了魏军与后唐会战的便宜,已侵占了卢龙军北面几处州府,势力已延伸至燕云之地...当耶律阿保机接受王都的请求,那也意味着契丹继后唐之后,也将会把魏朝看做是南顾中原最大的拦路虎。 直到与契丹也将兵戎相见时...李天衢心中思量,耶律阿保机,那时我可是反而要从你手中夺回燕云北地那几处州府啊...... 971 北平国背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至少眼下而言,还要让王都再蹦跶一段时日...李天衢寻思先接受那厮的归降,直至北平国倒戈背反的消息再宣传开来,对于李存勖亲自统领的大军士气打击更是雪上加霜。 毕竟这次两国帝君对垒,而魏朝一方采取固守之势,坚持要与后唐打消耗战的用意所在,就是要彻底瓦解对方日渐萎靡的战意。 当符存审也得知北平国意图背叛后唐的消息,参赴军议之时,他便意味深长的对李天衢言道: “陛下,眼下也当晓谕诸部兵马早做准备,我军大举反攻的时机...大致也已经成熟了......” 直至北平王王都宣称背弃后唐,甚至还公然声讨李存勖僭越称帝,矫称继承前朝唐室正统,实乃大逆不道。而魏帝征乱伐暴、廓清海内,而雄踞中原,使诸邦臣服,方才为正朔帝朝之时...北平国诸部兵马奉他旨意突然翻脸,开始大肆擒捕境内的后唐官员。 后唐诸路军旅的后勤补给本来便十分吃紧,向北平国筹粮不断索取军资补给的部众,忽然却遭受本来态度极为顺服的北平军奇袭围攻...在别人家的地盘内被设计暗算,而迅速被屠戮除尽。本来是在北面为后唐提供后勤保障的附庸势力,现在却成了悬在身后的一把利刃...... 纸终究包不住火,北平国倒戈背反的消息,非但李存勖与他麾下一众将领已然知晓。军情遮掩不住,到底还是在后唐军营内流传开来。 位于魏军连营以北的后唐营盘,非但被股低迷的气象所充斥,也似是被一团团愁云惨雾所笼罩...各处营地休歇的大多军士,每日只是瘫在帐内怔怔出神。即便奉令值守巡哨,亦或点兵再度向魏军搦战时,诸部兵马明显懒散了许多。 就算是诸级将官军校,有很多人甚至也显得十分颓废低迷,也根本没有心思督令麾下严整军纪。 就算有上官叱骂喝令,受差遣的军卒骂骂咧咧的起身,也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似的应付手头的差事...更有甚者,很多本来便满腹怨言的士兵,再面对那些发号施令的将官之时,心中的怒火也是与日俱增。即便后唐帝君李存勖亲自坐镇军中,各处营盘的兵马或是萎靡至极,或是似乎已处在爆发的边缘...... 征战苦熬至今,然而仗打到了现在,极为打击士气的军情却是接踵而至。契丹趁势南侵,定难党项内乱,振武军与鄜延军藩镇沦陷,李存璋、李存贤等宿将身死,李嗣源兵败北撤...如今甚至连北平国也已倒向魏朝,掉过头来便要落井下石...那这场恶战再持续下去,可还有什么盼头? 而魏朝帝君所处的连营就在前方,可是接连发动猛攻,也仍旧不足以对仍旧安然身处于行营大帐的敌国皇帝造成任何威胁。无论是谁所处的部曲奉旨再度出战,那些士兵都开始忧虑能否保得性命返归故里...消极的情绪在后唐军寨内四处蔓延,也使得各处营盘的氛围压抑到足以让人窒息...... 也正如符存审所料的那般,后唐大军的士气日渐衰竭,勉强维系的战意眼下也已到了临近消耗殆尽的程度。 李存勖麾下但凡带惯了兵的将领,当然也能明显看出麾下兵马如今所展现出来的精、气、神明显有别于当初豪横强势的河东牙军...很多士兵的萎靡、忧虑、怨恨...等情绪都写在脸上,然而却也只得咬牙苦挨。 毕竟这次后唐大举出兵,还是在各处军司克扣军饷俸金,众多将兵家眷尚还处于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帝君李存勖豪言放话“杀败魏帝,大举南下,打破南朝州府,钱粮财帛便任尔所取”,一时间固然能激励得麾下兵马奋力死战。然而当各部后唐将士意识到他们的主公不过是画了一张大饼,再打下去也不过是徒劳拼命...眼下这等形势,再是善于统军治兵的将官,现在也根本无法重整军心士气。 营盘内一处大棚当中,也有不少伤兵正躺在其中辗转哀嚎着。而刘知俊面沉如水,也正坐在一处榻上。他打着赤膊,肩头上裹的白布血迹斑斑。上次战事中的那一箭被拔出后,刘知俊经过清理血污、敷药包扎,眼下就只是胡乱寻个位子暂且将养身体。 而刘知俊毕竟也是久经战阵的宿将,他身处于营盘内,也能切身的感觉到后唐军队的士气日渐萎靡...忽有一人踱至身边,刘知俊侧目一瞧,见是自己的儿子刘嗣彬。眼见周围并无外人,他便又低声恨道: “我到底还是高看了那李亚子了...哼!他当初承诺的事也未曾做到,我在魏朝时,好歹还是权掌一方的藩镇节度...更何况如今晋人势颓,又能许以我什么前程?” 刘嗣彬闻言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一句话,终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对自己这个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的老爹讲起...... 如果当初自己的父亲,没有与后唐暗中派去的使臣郭从谦来往密谋,也不会被策反背叛魏朝...那不还会是权掌淄青军的藩镇节度?而且如今也能做为占据绝对优势的一方,立场完全对调,还能助魏朝建功的话,就算一朝封王并不现实...可论功行赏也是少不了的,又怎至于落到这般丢了地盘、丧失兵权,反而还要被魏军穷追猛打的窘迫境地? 背反后唐,再重投魏朝?刘嗣彬心里也曾萌生过这般想法。毕竟按他原本的轨迹,便会以梁国叛臣子嗣的身份被河东接纳,当时还曾动过行刺李存勖的心思。不久前刘嗣彬也曾思量过,假设自己伺机暗杀李存勖得手...那便是为魏帝除了劲敌,又能否因将功补过而重被魏朝所接受? 只不过刘嗣彬的打算,很快便被他老子刘知俊给否决了。好马不吃回头草,而且既已背叛过魏朝,刘知俊深知自己注定非但不会再受重用,寄人篱下、朝不保夕,处境也只会更为凄惨。 而刘嗣彬也是有那心、没那胆,走正史线本来有机会行刺李存勖得手,可他却中途退缩,在最关键的时刻打了退堂鼓...既然刘知俊否决,刘嗣彬自然也不会再做坚持。 所以他们这爷俩,一个反覆无常,一个犹疑不定,却也只能在后唐军中不清不楚的耗着...然而刘知俊的目光又在氛围低迷压抑的营盘内环视一圈,他看来也笃定了心思: “固然不能再回魏朝,晋军中也不必再久留下去了...你早做准备,估计就在这几日内,咱们便准备动身!” 刘嗣彬听罢面色立变,也连忙低声道: “可是阿爹...近日几处营盘已有兵卒潜逃,甚至晋主都已调遣麾下将官追捕捉拿,我等出走,恐怕也极易走漏风声。更何况赵州周围州府,也尽被魏、晋分占,这又还能往何处去?” 刘知俊冷哼了一声,又沉声说道: “如今晋人几无胜算,而且士气日渐衰竭,再加上北平国亦背反晋主,更是动摇军心...按我所料,那李亚子也再抗不下去了,他无论是要撤兵,亦或放手一搏时,诸部兵马动弹起来,也正可趁机出走。至于往何处去...你只管跟着为父便是!” 972 智囊已死,后悔又有何用? 后唐营盘大帐当中,氛围也显得十分压抑。面色阴沉的李存勖,目光在帐内众人脸上扫过,他也很感受到麾下这些将领愈发消沉,有的人眉宇间已难免流露出气馁双眸闪闪,如同在燃烧着一种黑色的火焰一般:之色。 李存勖忽的沉声开口,也宛若利刃出鞘那般透出股戾气: “这几日已有三百名兵卒离营出逃,也只拿回二百三十余人...朱守殷!就只你统掌的长直军,便有近百名逃兵,你是怎么治军御下的? 就算你是朕的心腹近臣,平时罪过,虽能饶恕...可如今形势险急,你却仍是治兵不力,难道以为朕便不会杀你么!? 你若果真是误事的驽才,仍不能整束麾下兵马,而再有长直军下辖兵卒离营脱逃...也不必向朕讨饶,直接提头来见!” 那个名为朱守殷,而被李存勖直接点名叱骂的军将生得貌相倒十分威武,颌下蓄着浓密的胡须,身板孔武有力。然而遭受自家主公劈头盖脸一通满含杀意的责骂,朱守殷骇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倒在地上连声称罪。 只是朱守殷从面相上看来,他似乎是个性情豪直的威猛汉子...然而不止担心心情已恶劣到了极点的帝君当真会拿自己开刀...朱守殷那对眼珠子骨溜溜焦急的转动着,挨了这通声色俱厉的训斥也感到下不来台,趁着脸都快贴在地面上,他眉宇间竟流露出几分怨毒的恨意...... 除了朱守殷以外,其余后唐将领满面忧虑。各支部曲已开始出现成批的逃兵,而且随着时日的推移,只怕出逃的军卒也只会越来越多...这自然也意味着军队士气已经低迷到了哪种程度。 就算把那些逃离营寨的士兵都抓回来按军法处决,就算能警示震慑其他萎靡动摇的军卒...而带兵的将官也是处心积虑监察麾下是否有无鼓噪生变的迹象,尽可能要将一切可能引发的变故扼杀住。但是如今士无死战之意,也难以再振奋军心...这等形势下,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李存勖厉声叱骂,又想到北平王王都背叛自己,竟然也转头魏朝...他双目中如同也有两团烈焰在燃烧着。当初王都发动兵变囚禁王处直之后,便立刻将背反后唐,并因契丹入塞的罪责都推到他义父身上。李存勖固然深恨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被那厮恭敬顺服的态度所蒙蔽,莫不如直接趁势讨灭北平国。 然而李存勖更清楚,无论是王都还是陆续出逃的士卒,他们都已认定这场会战获胜的将是魏帝李天衢,所以才会相继叛离自己。 都说用兵以正合,以奇胜...可李存勖面对李天衢麾下符存审那员名将,即便明知道对方摆开的阵势有什么目的,却根本无从化解。 毕竟两军会战,又与各自的国情息息相关...魏军因势利导,完全有资本打消耗战,即便硬着头皮也只得不断的去攻,可是对方在符存审的指挥部署下又无任何破绽可寻.....李存勖忿恨的念着,自己无计可施,而再执着下去,难道真就是正中敌军下怀? 如果朕当初的心腹智囊郭崇韬尚还在世,他又可会有破解此等危局的良策? 李存勖脑中刚生出这个念头,旋即却面色立变,暗自警醒自己不可再想下去。 毕竟郭崇韬连同他的几个子嗣如今坟头草都已长得老高...李存勖其实到了现在也不能确定,如果真的放任郭崇韬独揽大权,那么他是否真的会架空帝君,而意欲图谋不轨。 可李存勖情知即便诛杀郭崇韬的圣旨不是由自己所下,但他也的确曾下诏将郭崇韬外调地方,并撤除其兵权,而给了刘皇后下达教令,并派遣宫内宦官奉诏前去处死郭崇韬的机会...既然不忍加罪自己的枕边人,那么郭崇韬是否会谋反,就只能是一笔糊涂账。 然而事到如今,李存勖才意识到麾下纵然有周德威那等将才固然能在临阵对决时提供良策,自己又早已猜忌疏远李嗣源等义兄弟...如果有郭崇韬这个曾经的心腹智囊从战略层面上预先警醒,那么自己也很有可能不至于落到这般被动的处境时方才后知后觉...... 可郭崇韬既然已经死了,就算追悔,也全然没有半点用处。 “既然已经把朕迫到这步境地...李天衢,事到如今,你也该出手了吧?气可鼓而不可泄,你以为拖耗到我麾下军旅士气衰竭,再骤然杀出,我军便只会溃败奔逃,已不可能正面与你一决雌雄?那你也未免太过小瞧朕了......” 李存勖沉声念着,旋即沉声了声“众将听令!”,大帐内一众后唐军将当即屏气凝神,准备听候李存勖的旨意行事...... ※※※※※※※※※※※※※※※※ “禀奏陛下,晋军兵分几拨,陆续北上。看来已是拔营起行,而意图撤兵了!” 魏军行营大帐当中,直到有军校连忙前来报说后唐撤军的消息,在场已有性急的将领按捺不住,争相站出身来踊跃请命,力谏如今也已是时候趁势大举掩杀敌军。 与后唐营盘内的氛围截然相反,魏朝诸部军旅士气高昂。毕竟先前符存审全权得李天衢委以军事指挥权,按他部署主要采取守势...后唐方面是越打士气越是衰竭;反观魏军这边却是再打下去,心中憋着的那团火却是越烧越旺...... 先前信誓旦旦要与本朝帝君当面对阵的晋主李存勖,既然都已经灰溜溜的率军拔营撤返...这不就足以说明晋人士气低迷至极,已是时候主动出击彻底杀溃敌军? 更何况这场大战也很有可能彻底奠定魏朝、后唐这两国的命运。但凡是有意建功立业的武将,又怎甘落于人后?故而好几个将领自然也都站起来,摩拳擦掌的喊打喊杀。 眼见一众请战自荐的将领直往前凑,李天衢的目光却落在坐在侧首的符存审身上...眼见他神情淡定,正做沉思状,李天衢伸手往下一按,示意帐内大嗓门的性急将领暂且噤声,旋即又向符存审问道: “符爱卿,眼下也已能确定晋军士气衰微、军心涣散,的确已是时候出击一鼓而破之。可看你沉思不语,却还又有何顾虑?” “李亚子虽为国主,可每逢战事为士卒先、亲当矢石,时常亲自率领骑军捣入敌阵,一鼓拔之...由此可见其素来以武勇为傲,而他一直无法得偿所愿,亲自统领兵马直捣我军腹心处...只是坐视他麾下军旅士气日渐萎靡,却只得就此撤兵,那李亚子也必然不会甘心吧......” 符存审长声念着,他转头望向李天衢,继而又道: “陛下,我军固然应当立刻出兵,趁着晋人士气衰竭,以尽可能的杀散敌军...只是李亚子与其麾下若尚还能纠聚骑众死士,趁着我军离了连营,也未尝不会意图袭取陛下所处的军阵。 毕竟陛下万乘之尊,如若晋人撤军时另做盘算,而当真意欲冒犯龙体...也须当早做部署才是。” 李天衢闻言一笑,旋即悠声念道: “此番国战,到底是竭尽所能杀散晋人可用之兵,也当立刻点兵去追。而朕当初也曾历经杀阵,马战的功夫也还没有撂下,即便那李亚子仍要寻我对阵,而统领晋军侥幸杀入阵中...要取朕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诚如爱卿所言,李亚子不敢就此退兵,如果真有奇袭的打算...那他这次的计划,也终究是要落空了......” 973 十三太保开外,李克用另一个义子 如闷雷一般滚动的马蹄轰响声,自魏军连营内响起。寨门大开,大群大群的披甲之士列成紧密的阵型,从当中涌将出来。行伍间长矛如林,刀剑寒光闪耀,人人都是副剽悍生猛的模样,尽显出一股养精蓄锐了好久,正要奋勇破敌的威风杀气。 非但有李天衢、符存审所统领的大军,包括夏鲁奇在内,赵州高邑以南几路军旅逶迤出发。规模庞大的马步军众充斥在天地间,衣甲铿锵、滚滚蹄声沿途不绝于耳...汇聚十万规模以上的兵马并进朝着北面追击,这般阵仗也足以使得风云变色,而山河亦为之颤动! 李存勖引兵撤离,离开位于成德军镇州、赵州交界处的高邑地界,按说他退返的方向也只有两个: 其一是昔年赵国国都,如今仍为成德军治所的镇州真定城;其二则是向西北面继续撤返,进入河东军治下疆土,而重返后唐都城所在太原城。 然而位于镇州真定以北,掌控义武军的北平国已经反水投从魏朝,在背后捅刀...李存勖如果退入城内据险死守,那么由魏朝帝君李天衢亲自统领的大军也很容易困死城池,并切断李存勖与河东军之间的联系。毕竟河东是他沙陀朱邪李家的根基之所在,李天衢与符存审等麾下军将细议推敲,估计李存勖无论是否另有计划,起码他明面表现出来做势撤军,还是直接往河东太原退返的可能性更大。 可如此一来,成德军镇州虽仍有后唐军将符习据守真定城,魏朝大军已在此处藩镇占据绝对主动。治所真定城,也虽是都有可能遭受大举猛攻,而且如今已是孤立无援,被攻破失守,应该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按符存审排兵部署,先头部众一路穷追猛赶,已经抵至位于镇州南部的封龙山。正做急行军的将士眺望山间奇峰怪石、幽谷绿荫,景致浑然天成,也的确称得上雄伟壮观。而相传大禹治水时,降服兴风作浪,祸害黄河流域黎民百姓的蛟龙而封在此间山中,故而得名。 只是魏军先锋部队无暇进入山谷,去观览山间风光秀丽的景色。因为就在这封龙山山角下,骑军将士已然发现,他们追击赶上了后唐大军的后阵部众。 位于队列最前面的军校兴奋的打起了唿哨,他周围骑军甲士也都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而统领先锋马军的魏军将官,则正是符存审膝下长子符彦超,他眺望远处敌军看来也发现追兵已至,还没交战厮杀,阵列似乎便已耸动起来...... 我军士气如虹,而终于赶上晋人气竭之师,也合当一鼓破敌,先杀溃晋军后阵兵马! 符彦超心中念罢,立刻催马疾奔,并擎起手中长枪,再朝着前方一指。大批锐骑甲士,顿时就跟着他直冲出去,拼命催骑加速,直扑向前方阵列混乱的后唐军阵! 敌军奔袭杀至,而士气萎靡,仍对后唐军司满腹怨恨的士兵的确基本上也无意再竭力死战下去。眼见敌军迎面杀来,几排队列便登时乱做一团...也总不能傻愣在当场呆呆的等死,当即便有不少军卒一哄而散,瞧着那些来势汹汹的魏军甲骑,甚至已有人打算闪到一旁,再拜倒在地上大声乞活饶命。 而符彦超催马疾突,轻轻松松的便撞入崩散的敌军后阵。锋刃森寒的长枪骤然探出,便刺入面前尚还来不及反应,也不知打算是逃是打的敌骑咽喉当中...旋即枪锋被抽出,污血顿时四下飞溅,而撒得满空都是! 晋人士气衰微到这般境地,看来当真已是不堪一战...符彦超心中正念着,却忽然发现前方却仍有后唐将兵猬集成一团,即便周围多有惊嚎奔走的军卒做鸟兽散,可是他们面对敌军骑众袭攻,压住阵脚,甚至也开始向这边截击过来,也颇有些逆流而上的意味。 一员骑将穿着整齐铠甲,手绰骑矛,统领这一众明显有别于周围后唐乱兵的部众。他看上去也已是五旬上下的年纪,满面怒色,非但浑身透着股足以慑服麾下将士的威严,汇聚在他周围的军校士卒眉宇间也多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之色。 毕竟这员后唐军将统军治兵,按其史载所述便是“善于抚御,所得赏赐,皆分给部下,绝甘分少,颇洽军情”...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即便后唐军旅如今士气低落萎靡至极,可是只要还有愿意为了自己所效力的势力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将军站出身来,尚还能够感染得麾下亲随将士情愿一并赴死,而厮杀到最后一时。 然而魏军追兵杀至,现在已经处于军心士气都已经崩溃的情况,其余大多后唐部众一触即溃...在这等形势下,却要做溃军中的出头鸟,而面对源源不断杀至的敌军,纵然能抵抗一时,恐怕终究也难以扭转要被悉数歼灭的命运...... “当年河东强藩雄军东征西讨,连克群雄,而让天下诸处藩镇闻名色变...我起初虽然并非河东军出身,却也有幸拜得我朝先皇为义父,自打那时起终得转投明主,效死竭力,也素来以河东强军为傲。 可如今面对敌军追兵,那干厮鸟到底不听号令,一触即溃,这般贪生畏死,当真是把河东军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员后唐军将神情悲愤,眼见周围其余别部兵马溃乱逃散,也不由痛心疾首的恨声骂道。他旋即转头望向汇集在自己身边的麾下兵卒,又叹言道: “有贪生之念,固然是人之常情,我也知道你们对方今朝中弄权的奸佞实则多有怨意...可是大好男儿,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既然矢志为河东李家肝脑涂地,朝中腌臜权奸、鼠辈爪牙那些糟心事眼下我也懒得再去计较...无论怎的,身为河东行伍将兵,大敌当前,就应奋力死战! 只是这一场恶战更为凶险,也不知还能剩下多少人归还乡里...弟兄们若不是因为我,也大可四散逃离、各顾性命...是我亏欠麾下将士,无论是哪个若是活不过今日,这命债自当算到我头上,只盼下辈子咱们再能重逢时,我也自当好生偿还!” 听这军将说罢,在他身旁也立刻有员军校抬起头来,慨然回道: “李将军,您可切莫说什么亏欠、偿还这等见外话!我等有幸投拜到将军麾下效力,便是上辈子的造化!卑下已不指望活到明日,所以将军面前,如今也不怕说句悖逆的言语...陛下宠信奸佞,河东军非比旧识那般气象,我等军中将士已早已倍感寒心齿冷,如若要我们为朝廷卖命效死,也未免太不值当! 可是将军您散尽家赀周济麾下将士,与我等当真是同甘苦、共患难...什么达官贵人,谁把我们这些行伍军健当做任凭驱使的走卒,还是当真看做过命的弟兄,咱也都心知肚明! 古人不是曾说士为知己者死么...虽然也有不少袍泽因顾念家小,这般形势下,也不肯再死战下去...可仍旧愿意追随将军您的,哪怕不愿再为河东李家搭上性命,可是将军要战,我等便战!” 974 不止是撤军,而另有所 先是那员亲随军校掏心窝子说罢,旋即周围也有一众军士奋声响应。这员后唐军将见状,也顿感胸中一股热流涌动...也当即豪言道: “好!好!众儿郎随我一并杀敌,来世还做同生共死的兄弟!”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数百魏军骑兵当先朝着那一小撮仍要抵抗的后唐部众汹涌而去。其余溃兵逃散奔走,早已抛弃一切能丢下的东西,可那员后唐军将似乎先前已有所准备,一队队步卒在他的指挥下,架起散落在周围的辎重车仗,看来是要立刻构建起一道简易的屏障,以抵御敌军骑兵的冲击。 可是仓促间摆列开的车仗,又能起到多大的用处?策骑疾驰的魏军甲士根本没有将横在面前的那些散乱车仗放在眼里,就打算纵骑腾跃过去,再将那些仍敢顽抗的敌军尽数歼灭!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军指挥使眸子中掠过森寒杀机,他已扬起了手中兵刃,然而他眼见便要越过那些简易的障碍时,却忽然发现那些车仗上堆满了柴薪,隐隐的还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员骑军指挥使惊觉有异,另一面便已有后唐军卒点燃火引,并立刻朝着车仗上堆积的柴薪抛去! 一团团红光乍起,前排魏军骑兵顿感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临时堆积起来的障碍,固然难以阻扼住大批骑军的冲势...但是忽然腾起的烈焰烟熏火燎,当即也骇得不少战马惊嘶扬蹄,人立起来,也有甲骑猝不及防,而从背上掀翻了下去。 趁着魏军前阵军骑冲撞拥堵成一团,那员后唐军将便立刻统领麾下军健,从两翼奔涌杀出,旋即便撞入敌骑队列。并如发了狂一般嘶声喊杀,拼命将手中兵刃狠狠攮入对方的躯体当中! 防备不及的魏军甲骑被搠中要害,当即栽落马下。然而也有些落马的甲骑还有一口气在,与周围袍泽也立刻嘶声喝骂着上前进行反击。双方搏命的士卒纠缠扭打成团,直到哪一方动作稍慢,而被对方搠倒剁翻,扑地成为一具被乱足践踏的尸首时方能罢休! “负隅顽抗,逆势而为,终究是自寻死路!” 本来率部突杀至敌军后阵甚是顺利的符彦超,眼见在那员敌将的统领下,仍有后唐部众倒还能维持奋力死战的意志...他怒骂一声,催骑旋风般冲杀出来,而拍马挺枪,直向那员敌将奔去。 先一步听见奋力的枪尖撕裂开空气的锐啸声,那员后唐骑将奋力挥矛,硬磕开符彦超当面刺来的长枪,他眸子中也有激烈的战意熊熊燃烧着...然而与符彦超瞪目对视在一处,那后唐军将再瞥见魏军骑阵中打出的旗号,他倒还咧嘴一笑,并豪声道: “符彦超?你是符存审的种?不曾想倒要与旧时袍泽的子嗣拼杀搏命...当年符存审在军中识机知变、喜谈兵事,与我等行伍军士相处的也熟络。 我虽然早知他日后若是不至在哪次战事中折了性命,而能熬出个出身,前程必然不可限量...可是他转投魏帝,历经百战,在南朝成了屈指可数的尊崇勋将,这仍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本来枪来矛往厮杀的激烈,可符彦超听那敌将感慨说罢,也仍是不由得一怔...他也还记得自己的父亲符存审时常教诲膝下诸子,他本来出身贫寒,而自小离开陈州宛丘闯荡要争个出身,期间历经危难,九死一生,从军入伍却错投李罕之那凶暴军阀,也曾被俘险些被砍了脑袋...他父亲的这些经历,符彦超这个做长子的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父亲得遇明主,便一直为陛下效力竭忠至今。在此之前,也只曾在那李罕之麾下做得一介小校...而听这人口气,他便是在那个时候曾与父亲同袍为伍。原来李罕之麾下旧部当中除了父亲与杨师厚,这还有一人投从河东,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将领,只是为何却从未听父亲提及? 符彦超心中寻思着,虽然手上招式仍毫不含糊,口中也已然高声说道: “既然足下曾与家父为旧时同袍,后进也自当尊称一声前辈。只是前辈须知如今晋人大势已去,您又何必执迷不悟,而仍要率部抗拒我军?念在旧时情分,前辈如愿归附,后进也自当以礼相待。” 那员后唐军将闻言,却厉声回道: “你老子当年转投魏帝,固然也有他的道理。可我投从河东,蒙先帝赏识收为义子,便未曾有过背弃叛离的打算!就算与你老子当初曾有些交情,可如今各为其主,你我也不必手下留情!即便我军眼下情势危急,我又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支锋利的长矛挟裹起冰寒的杀机,更为狂暴的向符彦超攻去。连忙架枪格挡,符彦超也打出了火气,他一抖腕子挺枪直刺,再度予以反击,同时大吼出声: “既不肯降顺,的确不必容情相让!执意与我军为敌,唯有尽快讨灭!” 那后唐军将举矛迎去,旋即两般兵刃重重相击,他喉咙又响起一声低沉的嘶吼: “后生小子,尽管来吧!先皇所收一众义儿,如李嗣源、李嗣昭、李存璋、李存贤...等俱是我朝成名勋将,我虽名声不显,可今日也要让你们这些南朝兵马识得我李建及的名头!” 魏朝先锋部众,却遭遇到一拨敌军的顽强阻击。经过各部军旅快马来回走报、传递声息...不久后已经与后唐兵马展开交锋的军情,便也已禀奏于李天衢知晓。 晋将李建及?原来是他! 李天衢听了这个名头,方才意识到自己后知后觉。实则很早以前,应该甚至也曾与那个以河东先主李克用义子自居的敌将打过照面...... 当初尚为义成军节度使之时,与中原几路藩镇节帅联手抵御秦宗权麾下部将孙儒所部凶兵。李天衢心说自己当时为了拉拢尚还未打出名号的符存审,而趁机去与依附于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李罕之会面。 可那时彼此却闹得很不愉快,李天衢可还记得当初险些与性情残暴无赖的李罕之大打出手...后来虽得偿所愿,引得符存审前来投奔,但也错过了本来也在李罕之麾下效力,而同样身为一代名将的杨师厚。 其实除了杨师厚以外,当时李罕之麾下那些抄家伙准备动手,差点与李天衢等一众亲随兵戎相见的军卒里面...李建及很有可能就在其中。 因为李建及原名王建及,当初与符存审、杨师厚一样,也在李罕之军中效力。而李罕之依附于河东期间,李建及不同于背晋出走的杨师厚,而为李克用收为义子。即使后来李罕之叛晋附梁,他也仍如原本轨迹的符存审那般,对河东李家忠心耿耿,一直效命到身故为止。 只是李克用所收的义子不是“存”字辈,便是“嗣”字辈,唯独李建及情况特殊,只改为李姓而保留原名...他也并没有被排入河东十三太保当中,所以比起李克用的其他义子,李建及在后世的知名度要小了太多。就算放眼当下,他在后唐军中也不算那种得受重用的元勋宿将...... 只是李天衢却很清楚,李建及凭他用兵治军的本事,以及对后唐的功绩,也绝对有资格跻身位列后世惯称的十三太保。 然而更让李天衢留意的是,李建及不可能不知道,由他殿后抵挡陆续杀至的魏朝追兵,形势更为险恶,几与赴死自杀没什么两样...可李建及毅然从命,死战不退,这应该也意味着李存勖无论在撤军过程中又有什么企图,现在也已快要动手了吧...... 975 孤注一掷,目标皇帝仪仗! “彦超虽骁勇,可李建及既然曾为晋人先主赏识,必然剽勇强悍,也不可小觑,传令后继兵马尽快支援先锋部众,而以策万全。” 李天衢吩咐等候领旨的戎校传递自己所下达的指令,心中仍念着李建及此人,不止在正史中参与梁晋争霸当中胡柳、柏乡等重大战事,更是于突破梁军黄河防线的一役中亲自披甲执矛,疾呼“梁、晋一水间尔,何必巧为!吾今破之矣”...而以堆积柴火,亲自冲阵焚烧梁军以竹索连结的战舰,而杀得敌军奔走溃退。 然而意气横壮、雄勇冠绝的李建及,受器重的程度本来就不及李克用所收的其他义子。好不容易熬到了统掌一方藩镇的节度使,正因为他把家财都散于麾下兵马,而极得军中将士拥戴,却也招致后唐阉宦权佞以此为由,向李存勖进言“建及以家财骤施,其趋向志意不小,不可令典衙兵”...... 本来为河东任劳任怨,结果却因得军心而为李存勖所忌。对比李嗣源等勋臣虽然同样受到猜忌,也仍能做得一方封疆大吏...李建及却是连个说法都没有,而直接被便贬为一州刺史,由此可见他这个李克用义子受君主的重视程度更低。 但李建及对于李存勖仍是“性既忠诚,虽知谗构,不改其操”...只是终究因心中抑郁,在按史载轨迹中于五十多岁时怏怏而卒。 现在的李建及还没有郁郁而亡,他自然仍会死忠于后唐。而李存勖委派他担负殿后重任,是否也是刻意要让李建及吸引魏朝追兵的注意? 李天衢心中思量时,又见远处烟尘滚滚,几拨军阵已经奉他旨意加速进行。不管后唐方面还有何意图,只要有敌军陷入追击范围以内,也自当彻底歼灭! 然而未过多时,前阵魏军忽的发觉前方李建及、符彦超厮杀的战团以外,从另个方向也有呼啸声隐隐传来。行列间呼喝示警声相继响起,随着脚下大地颤抖的频率愈发的激烈,果然有一支骑兵部队已经出现在视线之内。 无数铁蹄搅起漫天烟尘,已经开始驱马加速形成一道滚滚铁流,前排骑兵将手中紧绰的矛槊平举,几百支森然的锋刃也立刻组成一片钢铁倒刺,而后几排的军骑也高高扬起手中兵刃,奋声喊杀。 眼见骤然杀出的敌骑已经开始朝着军阵这边冲刺起来,一员魏军指挥使面色微变,可他瞧着那支张牙舞爪杀来的敌骑,脸上非但没有半点忌惮之色,眉宇间登时显露出狰狞的戾气: “这倒稀奇!晋贼明明势堕撤兵,怎的却还有胆子主动前来?但也不过是讨死罢了...列阵!杀敌!” 本来还在行进中的各部魏军甲士训练有素,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迅速布紧密的阵型。进退间整齐如一,须臾刀枪林立,拉弓扣弩,军容也甚是严整,而早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当先一排利箭激射出去,狂奔杀来的骑军队伍前列不禁一阵混乱,虽然那些军骑仗着精熟的骑术或是挥打格挡,或是侧身闪避,也仍有些士兵当即中箭坠马...军阵中后唐骑射也立刻还以颜色,颠簸的马背上也有无数枝利箭腾空而起,再朝着魏军阵列呼啸落下。 冒着箭雨驰杀突至,后唐骑军去势迅速,也不过再射出一两轮利箭的时候,便要凿入阵中。然而魏军将士气势汹汹,本来追击猛赶,结果敌军出乎意料的杀了个回马枪,就这般不管不顾的杀来...这倒使得统兵的各部将官倒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其中便有人立即大声喝骂道: “晋贼是发了失心疯,还是当真嫌命长了?敢撞阵而来的,尽管屠光他们!” 步伐却整齐稳定的魏军甲士,已经肩并肩列成一排排枪阵。他们紧绰长枪,面色凝重的瞪视向迎面撞来的河东敌骑,然而其中不少人也不由的心生疑问: 晋人不是士气衰竭,按说也已能一举击溃么?怎么还有这些敌骑主动来攻,还是这副悍不畏死的架势? 当一支军队士气跌到谷底,而对自己的处境悲观已极,很多士兵固然会逃避,也根本不可能会奋力死战下去...但是却也有不少军卒的心态犹身处于绝境的野兽,而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疯狂。 尤其是呼喝着催马朝着魏军阵列冲杀过去的后唐马军当中,还夹杂着大批沙陀出身的军骑。他们当年响应朱邪部李国昌、李克用父子入塞征战,迄今两代...甚至三代人在河东扎根,他们骨子里面也都深深的刻着河东李家的烙印。 即便对日渐昏聩的帝君李存勖已是满腹怨意,但是以沙陀为主要统治阶层的帝国,如果会被魏朝覆灭...众多沙陀将兵不知道魏帝李天衢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接受汉化程度虽高于其它族裔,但彼此尚还存在差异化的民族。 河东如果有朝一日,终究会被魏人吞并,那么我们是否要为南朝当牛做马,甚至子孙后世,尽为奴辈?亦或者说,我们还是要被驱逐到塞北苦寒之地,去自生自灭? 反而是由于对以后处境未知的恐惧,沙陀骑兵狼嚎嘶吼,在距离魏军阵列不过几十步的时候,他们双脚死死踩住马镫,催骑如箭,看那般架势,非但运尽全力以前排骑矛撕裂开敌阵,后排马刀顺势狠狠劈斩,也要当即把面前的敌人劈成两截! 双方终于狠狠的撞击到一处,鲜红的血液激溅,身子还有些步卒撞飞到半空中。后唐骑阵已经像一柄锋利的刀凿入魏军步阵,马不停蹄,一往无前,拼了命要以战马的冲势加大对于敌军的杀伤! 魏军将士当然也绝非轻易便会被敌骑冲垮的孬兵弱将,两侧亦有军骑杀出,也纷纷犹如离弦之箭那般,要撕裂开敌军后阵队列。步军马军撞击混战,两拨军骑亦是来回冲杀,在战马错身而过时兵器交击声频频响起,血腥的厮杀,也已成愈演愈烈之势! 后唐敌军,无论是负隅顽抗也好,是奔走逃窜也罢...总之未曾放下兵器伏地乞降而任凭处置的,自然还是都要尽可能的将其歼灭。应战的魏军将士又是士气如虹,而纷纷喊杀着要将竟敢主动来攻的敌人杀尽屠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号角声自远方响起。直冲苍穹,旋即另一个方向也有一支队伍杀出,同样是歇斯底里、张牙舞爪,而朝着魏军前阵疯狂的扑杀过来...... 陆续杀出的后唐部众,已吸引了魏朝前阵诸部军旅的注意。而几处展开混战之时,苍茫天地间,隐约又有大旗西面的地平线上竖起,紧接着伴随着凄厉的号角声,从西面卷来的杀气似乎化成呜咽劲风,而激烈的呼啸起来。 这一拨几乎尽着黑袍黑甲的骑军,本来做势往西北面撤退。然而就在魏朝追兵已经追击上己方后阵部众,并且由李建及、符彦超双方战事打响之际,却忽的迂回向南,绕过了封龙山地带,而再凭空杀出时,便朝着能魏朝中段的军阵眺望过去。 前列骑军各个神情冷冽,目光森寒。虽然距离尚远,可他们的目光会聚在一处,大致能瞧见魏军阵列中大驾卤簿、龙辇仪仗所在之时,那些也已经准备发动冲锋的后唐锐骑心里也都只有一个念头: 魏朝帝君李天衢...就在那里! 976 传统精锐之师!鸦儿军最后的辉煌 河东霸主李克用彼时少年骁勇,而在军中被赞称为“李鸦儿”,由他所组建的鸦儿军,向来也是后唐的主力精锐军旅。 而且这支部队从成军伊始,大多军健便是随着李国昌、李克用父子自塞外转迁至关内,时至今日,已经是他们的子侄辈继承衣钵。这些行伍世家出身的将校军卒,有很多也会认为自己的命运早已与河东李家牢牢的捆绑在一处。 而乌压压的骑阵前列,后唐帝君李存勖,被一众后唐军健犹如众星捧月那般拥簇着,他面色深沉,乌黑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浓烈的杀机...他忽然一提缰绳,胯下那匹通体乌黑油亮,冷不丁望去甚至呈现出一种金属质感的雄俊战马晃了晃脑袋,打了个格外沉重的响鼻,便开始迈起碎步开始行进。 大批后唐军骑也纷纷策马追随,隆隆马蹄声、衣甲铿锵声霎时间响成一片,大规模骑军所漫起的杀气,也显得分外浓烈起来...... 李存勖作战向来敢于冒险,而且他更清楚,这一战自己也只能去冒险。毕竟现在如果不剑走偏锋,也实在难以挽回颓势...否则也只能任由魏朝一步步的蚕食己方势力,这钝刀子割肉的滋味,谁又愿意承受? 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统领几万楚军兵发巨鹿,面对秦国三四十万大军,起初又可会有必胜的把握?古往今来,能够抓住时机扭转乾坤的豪勇名将也大有人在,我当然也仍要放手一搏! 李天衢...你坐镇于连营当中,刻意消耗我军士气,而回避与我对阵交锋,虽然终究让你得逞了...但是趁着我军撤兵,你终究还是要挥军来追。既然出了连营,我便有机会直接杀至你面前! 比起我河东李家的宿敌世仇朱温,你才是阻碍我成就正朔帝业最大的敌人...这一战我若败了,便有亡国之危;而你魏朝声势的确已远胜我大唐,也还有败的余地...所以这次孤注一掷,我不止是处心积虑的要击败你,而是竭尽所能的要杀了你! 李存勖心中发狠念罢,突然虎吼一声,锋刃森寒的长枪也高高扬起。霎时冷芒耀空、杀气盈野!而他胯下雄俊的战马也如有灵性一般,昂首长嘶,骤然加速! 在李存勖身旁,除了捧起将校,还有李绍荣等心腹将领如影随行,誓死相从。由后唐皇帝亲自催骑杀出,鸦儿军锐骑纷纷策马疾奔,须臾间庞大的骑阵形成一股怒涛洪流,就向着魏军中阵的方向席卷而去。眼见这般阵仗,似乎拦截在这拨骑军面前的所有障碍,也都将被践踏得粉碎! 惊觉既然又有大股敌骑骤然杀出,甚至直接朝着御驾龙辇突袭过来...聚集在帝君仪仗周围的魏军队列也不免一阵耸动。各部将官赶忙高声喝令,指挥麾下部曲立刻结阵御敌。然而其中就算久经战阵,也没少见过大场面的魏军将校朝着后唐鸦儿军漫卷冲杀过来的声势,有些人也不由的耸然动容! 毕竟后唐鸦儿军,当年东征西讨,曾杀得朱温、李茂贞、王行瑜、韩建、赫连铎、李匡威、李匡筹、罗弘信、王镕...诸多军阀治下牙军闻名色变;所谓的唐廷征讨大军,面对鸦儿军的冲击势如土鸡瓦犬;甚至当年夺下长安,撼动天下的冲天大将军黄巢麾下反军,在面临这么一支军队时震恐惊惧,而留在史书中让后人印象极为深刻的那句话便是: “鸦儿军至矣!” 所以如此一支精锐骑军,也是具备着传承底气的强军。黑衣黑甲、黑袍黑马...庞大的骑阵非但杀气殷野,更是宛若乌云盖顶,甚至还飞速滚动着,而做势要让世间万物被黑暗所吞没! “正如符爱卿所言,李亚子的确不甘撤军败返,而另有部署;也不出朕所料,晋人要放手一搏,目标也只会是朕呐......” 李天衢悠声念道,他勒马观望,周围层层叠叠的尽有殿前司禁军部众团团护卫。 目光透过憧憧人影、如林兵戈,眺望敌军精锐骑众涌杀过来时那般骇人的场面,情知鸦儿军由李存勖亲自统领,专攻一点,意图杀透重重阵列,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李天衢神情从容淡定,似乎完全能够确定后唐精锐之师,就算以他这个魏朝帝君为目标,却终究只会以失败而告终...... 既然本朝皇帝一副淡定悠哉的模样,可是司职守护中军的各部魏军将士却不能疏忽放松...一众将校扯着嗓子开始嘶声喝令,位于中阵的整个魏军行伍,便如同一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密密麻麻的魏军将士当中,身披重甲的步兵排成数列,面向后唐鸦儿军涌杀过来的方向疾步前行。落位之后,又迅速将手中厚重的盾橹重重的往地上一搥,成排成列的盾墙整齐架起,便立刻形成数道坚固的壁垒,而做势将后方尚还相隔较远一段距离的御驾仪仗保护起来。 诸队弓弩手也开始疾步穿插过重步兵组成的层层阵列,迅速的绰弓架弩,等候肃立在一旁的所部将校发号施令。 各部军校相继高举右臂,弓箭手遂驾轻就熟的迅速从箭囊中抽出羽箭,搭于弦上,再发力拉拽时,吱嘎嘎弓弦响动声连成一片,而尽被挽成了满月状。密匝匝森寒的簇尖,也已斜指向前方苍穹,眼见便要激射出去。 “放箭!” 随着响雷一般的喝令声响起,本来紧绷的弓弦回弹声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霎时无数锋利的箭簇腾空而起,再空中迅速漫延成片,再像雨点般狠狠的扎落下去,挟裹起锐利的尖啸声,顷刻间便落在正驱马疾驰的鸦儿军骑阵的头上! 骑术普遍精熟的鸦儿锐骑,也立刻开始挥打、躲避漫空落下的箭雨。然而终不免有支利箭狠狠的贯入一名骑军队正的头颅,锋利的箭簇顿时从眉心贯入,那名队正顿时朝后方倒栽坠马,当即毙命,尸首也已堕入尘埃当中! 类似的场面,在汹涌突进的骑阵各处到处上演着。而不止是第二、第三轮箭簇相继从天空上倾泄下来,按鸦儿军骑众突进的速率,本来魏军这边至多也只能射出三轮箭雨...然而诸队弓手开始迅速后撤,却还有一排排弩手穿插过来,而纷纷架起手中穿透力更强的弩机! 又有洪亮的号令声响起,成排的弩手同时扣动机括,更为刺耳的锐啸声撕裂开空气,无数弩矢以直射的方式挟裹冰寒的杀机,然后肆虐的蝗虫群那般袭掠过去! 当面一排又一排的鸦儿军甲骑身上爆出点点血花,纷纷中矢落马。其中一员骑军指挥使所乘的战马也被一支弩矢贯穿,血洞一片惨红...然而那马儿正悲嘶着要向前扑倒,却被骑在背上的那沙陀汉子狠狠一拽,又被提了起来,竟然仍被强行驱使着直往前面冲去。 而那操控战马的骑军指挥使,身上甚至被三支弩矢贯穿...他也不顾伤口泊泊鲜血涌出,而瞪着赤红的双目,以沙陀语发出歇斯底里的战吼声! 就算对面以汉家儿郎为主的魏军将士,基本都听不懂那个敌骑在喊什么...但是不必言传、只需意会,列阵的魏军将校兵卒便能体会到对方嘶声叫喊的个中含义: 就算我拖着满是血窟窿的身体,也要撞入敌军人群当中,去杀!杀!杀! 977 起码这一点,你远远不如李克用 几轮弓箭弩矢打击,对后唐骑军固然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可是更多的鸦儿军将兵冒着箭矢,很快也将撞入魏军守护御驾仪仗的阵列当中。 而若论骑战,鸦儿军就算不是冠绝天下,也向来不怵与任何一支精锐骑兵部队掰一掰手腕...眼下以惯用的战法,自然是意图立刻在敌军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再如柄尖刀那般狠狠的捅进去,而彻底冲垮魏军的防御阵型。 汹涌突进的敌军锐骑既然很快便将杀至面前,诸部弓弩手从后排同袍部曲队列的缝隙间穿插而过,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看这般架势,似乎也只得由魏军重甲步军所组成的阵列固守,来承受敌军骑众的猛烈冲击。 而李存勖虽然最先策马杀出,亲自率领鸦儿军意图尽快杀至魏帝李天衢的御驾仪仗...毕竟身为一国帝君首当其冲,亲冒矢石实在太过凶险,当然也有亲随护卫催马加速,策骑超越李存勖而在他的面前组成一道道血肉壁垒。 本来很快便要撞上魏军步阵,可李存勖双眼目光一凝,忽的望见层层叠叠的敌军步阵身后,也仍有大股甲骑涌动...他久经战阵,反应极快,而立刻疾声示警道: “留神!魏军还要变阵!” 架盾列阵的魏军重甲步卒,果然犹如两道闸门那般,又迅速往左右两侧让出一条道路。 疾速冲驰的鸦儿军甲骑,便赫然发现前方有大批人马都几乎武装到了牙齿的具装重骑已然排开阵势,身躯壮硕结实的甲士驱骑加速...成群高头大马上一团团铁疙瘩,汇聚成一片好似移动的堡垒,冲驰起来时给人带来的感官冲击,竟然比起鸦儿军骑众也显得更为强烈! 原来如此!魏人先是摆布开步军队列,做势要抵御由我亲自统领的骑军冲击...实则是要以武装齐全的重甲骑军,反而要冲垮我军阵列! 李存勖立刻察觉到魏军的意图,他也很清楚鸦儿军是轻甲骑军,如果从正面硬碰硬,也实在难以与具装重骑这等摧锋破阵的大杀器抗衡...李存勖遂疾声号令,指挥骑军驱使战马,在高速疾驰的过程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而意图避让过从正面撞杀过来的魏军重骑那等无坚不摧的碾压! 然而疾速突进的鸦儿军骑众,后列也难免仍有不少人闪避不迭,而惊骇的瞪大了双眼...就见成排的重甲怪物形成一面面生满钢铁倒刺的阵型,便一往无前的直接趟杀了过来!伴随着格外激烈的撞击巨响,魏军具装重骑呼啸着碾压而过,轻易的摧毁一部分鸦儿军骑兵的冲锋阵形,所过之处,便是一地的血肉凋零! 遭受冲击的鸦儿军甲骑嘶声怒骂,然而他们徒劳的挥舞兵刃砍在魏军重骑身披的具装铠甲上,也只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声,根本不足以伤及完全被重甲包裹住的魏军骑士。 反观殿前司重骑军驱使战马,轻易的将面前的敌骑人马撞飞踏倒,在马上兵刃飞舞,又卷起一层层的血浪,而马蹄践踏翻飞,所溅起的,也都是混杂着肉沫与碎骨的血泥! 虽然已经出现了一定的伤亡减员,可是李存勖统率前阵避过魏军重骑的冲击,终于杀至后侧步阵前列,无数马战兵刃盘旋飞舞,乌压压的骑军狠狠的撞向排列成密集阵型的魏军部众,而又爆发出一阵阵人喊马嘶的惊天响动! 除了由李存勖亲自统领,而凿入魏军中阵的鸦儿军之外,伴随战事愈发激烈。其余策应厮杀的后唐部众战阵也不免都有所撼动,战场的范围也在不断的扩大。马军游骑来回冲杀之时,还夹杂着漫空箭矢来往交织,各处战团奋力厮杀的双方将士,在所部上官的号令下,也都在尽可能维持着阵列的严整。 然而北面的一处战团,有员后唐军将统领麾下在右臂忽然绑缚上黑布的军卒,二话不说便挺枪抡刀,竟然是杀入前列正在与魏军交战的袍泽阵中...忽然临阵倒戈,亮出家伙对自己的同僚出手,也登时将全无防备的队伍搅了个天翻地覆! 本来在前阵厮杀的后唐军将安审通,惊觉后阵队列竟然被彻底搅乱...他连忙回头望去,而瞪圆一双牛眼,惊怒的大声喊叫道: “怎么回事,是朱守殷统领的长直军?那厮在干什么?他被猪油蒙了心窍不成,怎么对自己人动手!?” 而就在安审通身边协力厮杀的安审晖,刹那间却已明白了到底发生何事,他咬牙切齿,当即忿声恨道: “可恨!朱守殷那狗贼是要降从南朝,而带领麾下兵马临阵倒戈!” 后阵乍起惊天动地的惊呼惨叫声,一道寒芒卷落,狠狠将面前一个猝不及防的后唐军将砍翻。鲜血也登时溅在眉宇间尽是戾色的朱守殷脸上,他颌下浓密的胡须也已是血糊的一片,那副貌相三分阴险、七分狰狞,也显得十分丑恶...... 朱守殷其人,本是李存勖身边的奴仆出身,却因生得威猛,又善于巴结逢迎,而深受李存勖的宠信...按说他本是奴籍,全因后唐帝君提拔而享得官身荣禄,当然也应对李存勖感恩戴德才是。 可李天衢若是听闻这厮的名头,也会立刻意识到以朱守殷的为人秉性,他在生死攸关的要紧时刻会突然背叛李存勖,这也绝对在情理当中。 毕竟朱守殷只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佞臣,按原本的轨迹,他非但与景进等伶官互相勾结,也没少构陷忠良...就算李存勖对他极为袒护,可是正史中的兴教门之变,朱守殷察觉到帝君惹犯众怒,各处封疆大吏也已经转而拥护李嗣源,他遂在宫廷事变时刻意按兵不动,而坐视自家主公中箭身死。 身边不过百余随从的李存勖虽诛杀数百反军,当终究被流矢射中而死于殿中。朱守殷闻讯后便立刻兴匆匆的赶到宫中,趁机大肆剽掠一番之后,便派人去迎接李嗣源,转头就将对自己有知遇提携大恩的旧主抛在了脑后。 而如今这般形势更为险急,李存勖虽然做了孤注一掷的打算,可朱守殷却已是彻底看衰后唐...如果转投它处,还要享得荣华富贵,那不也正当趁着这个时候,在曾经的主公背后狠狠捅上一刀,方才能向魏帝表态效忠,而证明自己有用? 李存勖矢志要超越自己的父亲李克用,而成就河东李家的霸业。可是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身为人君,起码单论识人之明,他还是远远不及自己的父亲...李克用所收的义子一个赛着一个的能征善战,而且基本上都对河东李家忠心耿耿,就连当年狂妄自大的李存孝,见到自己的义父也如见了猫的老鼠那般本能的会感到畏惧...... 然而李存勖所提拔的亲信却是龙蛇混杂、各怀鬼胎,在关键时刻往往便会暴露自己的嘴脸,也不可能追随李存勖继续效忠下去...... 想到前些时日李存勖对自己声色俱厉的斥责,朱守殷反而已是心中怀恨,他指挥着受煽动而愿倒戈的兵卒,恶狠狠的砍向前方的同僚部曲时,口中还狞声大叫道: “去他娘的!李亚子偏要冒险,咱们可不必再追随他送死,到底还是南朝更为富庶,要争先谋个前程,当然下手要狠要绝,也不必讲什么袍泽情分了!” 978 代价惨重,又能否达偿所愿? 魏朝敌军如狼似虎,偏偏战事胶着之时,朱守殷这个叛徒又忽然再背后捅刀子...两拨策应李存勖挥军直捣魏军中阵的后唐部众,突然遭受前后夹攻,混乱的阵列中又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哀嚎,而眼见便要被彻底冲溃! 魏军方面的诸部将领,在发觉到敌军阵中骤发惊变之后,也立刻意识到对方有叛将就是要在这个节骨眼倒戈搅事。两军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自然也要利用所有机会落井下石、扩大战果...各部魏军遂加急攻势,大股兵卒直接涌杀上前,而势必要将面前被夹在当中的后唐敌军队列给搅个粉碎! 后唐将兵拼命试图突破围堵,再尽可能的重整阵型,然而魏军将士拼命阻截住对方,双方完全拥挤在一处。双方喝骂着攥紧了手中军械相互乱捅,然而与其说时硬生生交换性命血战,魏军却能稳住队列保持速度步步紧逼,排头兵刃齐刺,杀伤效果也往往能好出许多! 兵刃金属摩擦甲片,乃至搠刺切割血肉的声响变得愈发激烈...大批兵卒扑倒在地,污血四下横流。在如此猛烈的攻势之下,非但后唐士兵正飞速消耗着,有一些在军中已打出了名号,按说在正史中应有番做为的后唐军将,只怕较之他们原本的命途轨迹,也要提前饮恨沙场....... 一缕殷红的血液,从一个名为范延光的嘴角溢出。他从战马上掀翻下来,步履踉跄的血战一阵,虽然亲手杀了七八名敌兵,但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的腰肋被一柄长枪狠狠攮穿。 能切身的感受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飞速流逝着,范延光瞪视向再复朝着他杀来的魏军将士,可视野内的所有景象却渐渐模糊,直至要被黑暗所彻底吞没...... “终究...还是不免要命丧于此么......” 范延光口中含糊不清的叹说着,忽然他双膝一软,便直接摔在了地上...任由周围杀声震天,而全然再无半点反应。 也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按正史轨迹范延光奉李嗣源御旨,率军平定再复背反的朱守殷所部叛军,如今却是因朱守殷的突然倒戈,而战死于杀阵当中...他也不会再以藩镇节度使,受郡王爵禄的身份举兵对抗后晋石敬瑭,而成了这场战事中后唐阵亡诸将当中的一员。 而距离范延光战死的位置不远处,还有一员后唐军将势如疯虎,驱马竟然直接撞进迎面杀来的魏军阵中,他胯下坐骑两只前蹄蹬踩,直接将一员魏军士卒踏翻。清脆的骨骼碎裂声中,那士兵张口便喷出一团血雾! “大唐捧圣军指挥使张敬达在此!魏人休要猖狂,代北男儿尚还有死战之士,嫌命长的,就尽管过来!” 张敬达忿声狂吼,他双臂上的筋肉盘根错节的鼓起,卷起一股猛烈的力道,生生将迎面杀来的一名敌骑砸翻下马。然而忽的又有两名魏军骑将奔涌杀至,两道寒芒交织卷落,正中张敬达的肩膀与腰肋,顷刻间便是血流如注! 受剧痛的刺激,张敬达的神情变得越发狰狞,然而他赫然瞧见一排排队列整齐的魏军士卒列阵而来,长矛长刀、钩镰大斧等诸般兵器锋刃耀眼生寒...无论他再是负隅顽抗,可身陷于敌阵当中,面对从四面八方齐头攻来的兵刃,又怎能抵敌得住!? 终于胯下战马悲嘶,瘫软的倒在了地上,张敬达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最终也随着成排卷落的寒芒戛然而止...他连人带马身形彻底被涌动过来的魏军阵列给彻底淹没,乱刃加身,倒在血泊中的残尸也已不成人形...... 父辈便曾在河东先主李克用麾下担任军使,早年自己便被李存勖收录在身边任职的张敬达,作战固然悍不畏死,而且绝对死忠于河东李家...只是他如今沙场殒命,也不可能再按自己原本的轨迹那般,成为于后唐末世统领大军征讨石敬瑭的最高级别主帅。 虽然多次率军阻击南下犯塞的契丹游骑,可等到张敬达熬成三军主帅,他终究会暴露出不善于指挥大规模军团作战的弊病...按正史线他在统领高思继、符彦卿、安审通等一票名将的情况下,却陆续犯下延误战机、轻敌中伏、弃攻死守等错误而契丹军逼到了绝境...... 不过张敬达引咎自责,在当时后唐各处军阀相继降从于契丹的情况下,他仍旧抵死不降,最终为麾下部将所杀。起码单论气节,甚至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德光都对麾下汉臣有言“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至于同期绝大多数后唐文臣武将,他们就算对石敬瑭认契丹为父割地的举动极为不满,却也都接受了后晋的册封,还是甘愿做了儿皇帝的属臣。 范延光、张敬达等人相继阵亡,其余军将亦是险象环生。持续的打击致使后唐军旅军心士气早已跌至谷底,勉强支撑到了现在,又有大批被冲散的后唐军卒狼奔豕突,哀嚎惨叫...饶是仍有些军将声嘶力竭的嘶声喝令,意图挽回颓势,可其中有些人面色也已是一片灰败...因为他们很清楚: 己方军旅本来便已是士气不振,如今身陷夹攻而被冲垮阵列,指挥失灵,最终致使各部兵马彻底丧失死战的意志...那么就算是当初自夸武勇的河东强军,等待他们的也只会是被屠杀的命运! 至于眼下的李存勖,却根本无暇顾及外围各处战团的形势,他统领骑军也已撞透了几层阵列。而成排的长枪雪亮锋刃在前,催骑撞阵的鸦儿军甲骑,即便尽可能的要驱使战马将奔速提到极致,可是每撞透一层队列,往往也有不少骑兵仍会被直刺过来的长枪捅穿,而当即坠马毙命。 李存勖索性又催骑冲到前列,他手中长枪上下翻舞,锋刃溅满了血迹。即便后阵魏军甲士一并挺枪搠来,摆荡的枪杆轮扫过去,荡开一排兵刃,李存勖再搅动双臂,使得长枪既快又准,狠狠的从那些魏军将士的兜鍪、铠甲缝隙间捅进去。枪锋冷芒骤然拔出,便是猩红的鲜血涌溅! 李天衢!再不过多久,我便将杀至你所乘的御驾龙辇那边去,你还能从容淡定的袖手旁观么!? 我也知道你当年投至陈州,力抗黄巢反军时也时常出入杀阵...可是我十一岁时便随着父皇随军征战,而后你做了魏朝皇帝,久在深宫养尊处优,我却仍时常亲自统领锐骑摧锋捣阵。若是有机会杀至你面前,我也没有理由会输给你! 李存勖发狠念着,他手中长枪又狠狠刺入面前一个魏军步将的面门当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那员步将仰面倒落,疾驰的神骏战马直接便从身上践踏而过。 目光先于疾驰的战马,落在层层魏军阵列后侧,通过目测李存勖便能感觉到与魏朝帝君的御驾距离迅速拉近...普遍呈亮黄色的幡幢旌旗,在诺大的军阵中本来就显得十分乍眼,映射在李存勖瞳孔内的那片景象也愈发的清晰,他眸子中灼热的战意燃烧的愈发激烈,转瞬间荡开一片又一片的矛刃,便再度冲透了一层阵列! 979 入虎穴、得虎子?只是飞蛾扑火而已 李存勖驱使战马保持着高速冲驰的状态,长枪之下,又接连挑翻十余名拦截上来的魏军将兵。然而他冲破的队列越多,也就意味着他麾下鸦儿军骑兵所将付出的伤亡代价也会越来越大。 马军步阵每一次狠狠对撞在一处时,无论魏军、后唐士卒都拼尽最后一分气力厮杀。那些从马上重重摔落下去,倒在尘土中翻滚的后唐甲骑,无论伤势如何,在深入敌阵,附近都是魏军敌兵的情况下,生还的可能性已几乎没有。 可李存勖耳畔边厮杀惨嚎声虽然从来没有断绝过,他现在顾不上坠马被抛在身后的麾下将士。枪锋仍疯狂的挥舞开来,就是要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声势,认准了魏朝帝君的御驾仪仗冲杀过去! ...帝君龙辇,由六马拉乘,雕绣五彩金光明亮,自是金舆华盖,而尽现皇家的威仪尊贵气派...而皇帝仪仗,号称备车千乘万骑相随,实则按导驾、引驾、玉辂车驾、鼓吹、后卫...等各部仪仗,林林总总的诸般车驾,乃至禁卫诸部将士,自是极其讲究排场。 虽是御驾亲征,不是天子巡狩地方,所以李天衢也已简化仪驾规格。可是如此一支仪仗被拱卫在中阵,目标也相当的明显。李存勖既然能确定自己的确与魏帝龙辇的距离越来越近,这条血路当然一定还要再趟下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要能袭杀李天衢得手,那么魏朝也应该立刻陷入动荡内乱,那么后唐眼下所面临的一切艰难险阻,都将迎刃而解! 不对...似乎有蹊跷! 然而李存勖咬着牙策骑疾冲之时,时刻注意着前方魏军阵列的变动。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意识道就算汇聚于中阵的各部魏军严阵以待,也都是全力要组织后唐鸦儿军骑众直到军阵中心...可是离远眺望,大致也能看出几分端倪...... 魏帝御驾仪仗那边,就瞥见似乎有些随军服侍帝君的侍从仓惶散去,可守护在外围重重魏军队列,一致将锋刃朝向突杀过来的后唐骑众,按说由李天衢亲自乘坐的玉辂龙辇,乃至周围其它仪仗车驾,就孤零零的停放在当中...... 我眼见也快杀至龙辇御驾那边,李天衢好歹周围还有大批宿卫部众,他若也要一呈血勇,眼下也该露面亲自指挥禁卫军旅与我厮杀...就算李天衢胆怯,他也早该急令龙辇转移,以避我麾下锐骑锋芒...... 可是李天衢也不迎战,也不退避,这却又是何故? 只片刻的功夫过后,李存勖心中得出个答案,他却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顷刻间心也似凉了半截! 难道说...从我挥军绕过封龙山,并向魏军中阵发动袭攻伊始...李天衢就根本不曾身处于御驾龙辇当中!? ...李天衢眼下周围的确还有重重叠叠的魏军将士严阵以待,只不过他身处的位置,却处于魏军大阵的中后方...自从除了连营以来,他一直如其他统军将领那般,骑马挎刀,随阵行进。而标示着皇帝御驾的仪仗,距离李天衢这边尚还有几百步远的距离,如果只从表面上辨识,他所处的位置,就好像是一个在后阵调度兵马的魏军高阶将领。 所以方才李存勖只顾盯准了魏朝中阵皇帝仪仗的方位,迂回避过魏军具装重骑的迎面冲击之后,便统领鸦儿军直接凿入层层排列的步阵当中;李天衢却是从斜侧方一直气定神闲的,眺望着李存勖一头撞入中阵,直至杀到御驾仪仗附近。 先前由符存审谏言提醒,李天衢想到以李存勖的为人秉性,他的确极有可能不会甘心就此退返...后唐若要彻底扭转颓势,基本能确定会以他这个魏朝帝君为目标。那也正可以将计就计,在军阵中显得分外乍眼的御驾仪仗,就是最好的诱饵。 而李存勖的计划须出其不意,他要立刻行动,而根本无暇进行详细确认,也只能专攻一点,认定敌军大阵当中最为显眼的御驾仪仗方向杀去...退一步讲,就算鸦儿军突杀破阵期间,李天衢便先行慌张从原处逃离,他既为敌方大军军心所系,贸然退却,也极有可能引发全军指挥失灵...规模越大的军队,一旦被引发混乱,也就越容易全盘崩散,而难以挽回溃势。 然而李天衢从李存勖挥军进行突袭伊始,便没挪过地方...冲击敌军中阵,既不能对目标造成威胁,魏军各部将领,也仍能确定自家主公所处的位置,那所能造成的奇袭效果便另当别论了。 眼下大致已能确认李存勖已经亲自率部突袭至御驾仪仗附近,李天衢一身做工精良的锦袍坚甲披挂,更似是久经杀阵的三军主帅那般气度,他眺望片刻,便忽的长声说道: “君已入瓮,你奔袭杀入中阵,便已是损失惨重...可又还能再突围奔杀出去?” 李天衢沉声念罢,旋即断然下达军令,魏军阵中号角声连鸣,各支部曲迅速又动弹起来。方才发现李存勖亲自统领鸦儿军骑众犹如乌云忽降那般,迅速奔袭突杀过来,魏军中阵先是以弓弩手轮番射击,再调度重骑军骤然杀出,直至排列开层层步军队列硬生生的抵挡敌骑冲击...这一番部署,本来更像是见招拆招,而针对敌军的行动所展开的被动战法。 可是如今李存勖统领鸦儿军,已奔袭杀入魏军中阵左近...再听得号角声连鸣,周围密密麻麻的魏军队列,已经不再采取被动的守势,而是分批逐次的朝着困在当中的敌骑部众夹攻过去! 那些奔袭撞阵到已经伤重力竭的鸦儿军骑兵,这时才发觉从各个方向开始合围过来的魏军部众配合极为默契,他们便犹如陷进一座机关重重的堡垒...再耽搁下去,只怕顷刻间便要被绞杀个粉碎! 如果是爆发出必死之志的哀兵,或许可以在绝境中暴发出的较之平常时候一倍不止的战力...可最后却发现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徒劳无功,也足以让人彻底崩溃。 尤其是前阵队列拥堵溃动,身处于后列的鸦儿军甲骑明显感觉到冲势受阻...虽然暂时不明就里,可是越来越多的后唐骑兵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次冒险突阵,而拼命要撞到魏朝御驾仪仗那边,而袭杀魏帝李天衢的计划...只怕到底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事败,那么他们这些身陷于敌阵深处的骑军,又会身临何等处境? 已经开始惊呼溃动的鸦儿军骑兵,赫然又发现从两侧各有成排成列的魏军重甲步军夹攻过来...对方却也有别于手持长枪盾橹,被动结阵抵御骑兵冲击的步兵,竟是纷纷手持阔刀、巨斧等长大兵器,犹如装置着滚动钢刃的墙壁那般推进而至。 随着各部魏军将官的号令声,那些率先奔杀过来的甲士先一步迈出,便纷纷擎起手中大刀阔斧,再踏一步,便恶狠狠的或是劈落、或是横扫过去! 遭受如今如同两台绞肉机合力碾杀这般的夹攻,鸦儿军骑众混乱的阵列,骤然间血泉翻滚,残肢抛飞!而轻易被撕裂开队列的人群当中,顿时又爆发出格外凄厉的惨叫哭嚎之声! 980 接下来,只会是追击歼灭战 前拥后堵、左右夹攻...如果彻底丧失了机动性冲击力的骑兵,只得如步军那般厮杀扭打,战力便已是大打折扣。 而遭受身披重甲,手持阔刀大斧的这等重甲陷阵步兵夹攻...身披轻甲的鸦儿军骑兵,便如同遭受具装重骑的冲击那般,身上披覆的铠甲即便不说是如纸糊的那般,但往往伴随着厚重长大兵刃的劈斩,而当即会被撕裂开老大一道口子。 伴随着成排的大斧卷落,金属破碎声频频暴起,后唐军骑连人带马往往被劈得几乎断成几截,鲜血更如泉涌,四下喷溅横流! 还有诸队手持阔刀的重甲军士,专门就针对后唐骑兵胯下战马四蹄横扫过去...马儿悲嘶、成片扑倒,大批鸦儿军甲骑掀翻坠落,还没等挣扎着扑起身来,周围便有成行成列的魏军甲士碾压而过...他们的命运,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做为由李克用亲手组建,而最先在河东打响名号的精锐之师...鸦儿军固然仍有些死战之士拼死抵抗,嘶声咒骂着疯狂抡动手中军械。然而他们的兵刃撞击在那些碾压过来的魏军重甲军士身上,铁骨朵马刀等兵刃不过溅得火星四射,而点钢长矛透入厚重的铠甲寸长的距离,便已力道尽失。 反观魏朝重甲步军按部就班,仍是稳定整齐迈步扬起大斧大刀,再踏一步劈斩横扫过去,将后唐军骑身上轻甲连同血肉剖开,污血仍是到处挥洒...须臾间的功夫,在前排碾压过去的魏军重甲将士,从头到脚便几乎都染成了血色...... 就算是向来以剽悍善战而闻名的鸦儿军骑兵,眼下却被彻底针对,所能造成的杀伤有限,也难免相继被层层迫近的魏军甲阵绞杀...何况周围毕竟还有不少战意已经彻底崩溃,而被杀破了胆的残存军士,只得呆呆的瞧着面前血腥的场面,一时间已然根本不知又当如何是好! 突然间魏军中阵深处,又有一阵阵惊呼与撞击声交织在一处。李存勖驱马转向、催动坐骑,也仍要继续专朝着一个方向冲杀过去。眼下心中固然挫败、急虑、暴怒、悲观...等诸多强烈的情绪混杂在一处,也刺激得他快要发疯,可好歹自己现在还活着,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终究不能坐以待毙! 只是魏军已经开始碾杀陷在阵中的后唐敌骑...而从一开始便锋芒毕露,更是敌国帝君的李存勖,也当然会是诸部魏军将士争先要袭杀的目标! 即便勉强冲杀出一条道路,可是面对源源不断截杀过来的魏军敌兵...李存勖咬牙切齿,忿声喊杀,然而他张开嘴奋力呼吸,也已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一直进行高强度的厮杀极其耗费体力,可是李存勖自知也唯有强撑着再厮杀下去,否则稍有迟疑...他这个后唐皇帝,便很有可能命丧于任何一名魏军小卒的兵刃之下。 古往今来,固然也有不少堪称万人敌的猛将有过在敌阵中来回突杀的事例,而且李存勖周围现在尚还有一小撮亲随甲骑誓死护卫着...但先是一头撞入敌阵当中,魏军反应又十分迅速,非但大批鸦儿军骑兵终将命丧于这片杀阵当中,李存勖仍意图撞杀突围出去,也是步步杀机,个中凶险可想而知...... 李存勖又大吼一声,手中长枪如电探出,狠狠的攮进迎面一名兴冲冲杀来的魏军将官胸膛,锋刃割裂血肉声响起的同时,从旁却又有一柄长刀劈头盖脸的劈斩过来...李存勖本待架枪格挡,冷不防魏军几面夹攻,另一个方向又有员敌骑抡起铁鞭,觑准了太阳穴的位置便狠狠砸了过来! “蓬!”的就是一声闷响,却是从斜侧方疾驰杀来一击,抡起枪杆砸中那员意图奇袭李存勖的魏军骑将,当即将对方从马背上击落下去。枪锋再疾探搠去,另一侧挥刀砍向李存勖的军骑也顿感喉头一凉,旋即便倒栽摔下马去! 在李存勖身边,毕竟还有本名为元行钦的昔日燕军首席猛将,而一直在后唐帝君左右誓死护卫的李绍荣...然而方才突杀几阵,无论前后左右左右密密麻麻的皆是涌杀过来的魏军将士,李绍荣拼命催马要感到李存勖身侧,却又避无可避,勉强侧身躲闪时,一支锋利的长矛便直搠他的腹部,同时还有一柄马刀斩得李绍荣肩头碎甲崩碎,剖开老大一道口子,亦有鲜血泊泊涌出...... 在另一侧,同样有员鸦儿军骑将声嘶力竭的大吼,催马向前赶去拼死要救援遭受夹攻的李存勖,然而他却遭遇一排魏军步卒并肩子挺矛直刺...下一刻,鲜血顺着十数支森然的矛锋淅淅漓漓的流淌着,那员骑将身上被开出无数血窟窿,而颓然滚落到尘埃当中。 身负重创,李绍荣也感到剧烈的痛感霎时间如潮水般袭来,可他肩头挨刀自觉不是致命伤,即便腹部又被长矛攮中,好歹铠甲抵消了大半力道,所以矛锋入肉不深...拼着血流不止,但也应该还能再支撑一阵。 李绍荣遂强撑起身子,催马奔至李存勖身侧,便沉声说道: “臣拼力护卫陛下突围出去,虽死无憾!” “留得命在,一并杀出去!” 眼下形势万般险恶,李存勖也无暇再多言语,遂断然说道。他与李绍荣两杆长枪合在一处,又搅起阵阵腥风血雨,勉强又扫出了一片空间,以供战马能够驰骋起来,而从四面掩杀过来的魏军阵列中再趟出一条血路! 而李存勖尚还要从魏军中阵突围出去,后唐其余诸支策应部曲相继崩散,大批的士兵做鸟兽散,在战场上跑得到处都是...仗打到这步境地,纵然是军神兵仙再世,只怕也再难以挽回军队全面崩溃的颓势了...... 一拨溃乱的后唐部众,仓惶的躲避涌杀过来的魏朝兵马,忽然散乱的人群中有一员军校扯着嗓子惊叫起来。其余溃卒震恐的望去,就见西南方向有一道烟尘腾起,并且迅速的朝着这边推进过来,很明显又有一拨军旅奔至此间地界...直至大概瞧清了那边阵列中打出的旗号,这拨败军脸上败丧绝望之色,霎时间也变得更为浓郁! 抵达这片战场的前阵甲骑将士,各个眼中杀机炽烈如火,他们跃跃欲试,也早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趁着整顿阵列之时,却正是魏军大将夏鲁奇驾马踱到最前方,他环视前方旷野间各处战团的形势,自然也拿捏得清楚如今己方大军已经战局全面优势,他遂朗声一笑,又豪言说道: “呵!紧赶慢赶,也终于挥军赶至,先前还曾寻思过陛下既在阵中,晋人如若另有打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唯恐陛下有什么闪失...不过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俺多虑了,这倒正好,大可以放开手脚,只顾歼灭晋人败将溃军便是!” 夏鲁奇沉声说着,早将大枪绰在了手中。他回头扫视了麾下儿郎一眼,忽的大声招呼,又猛的一夹马腹,催动战马,便朝着眼前的战场冲杀了过去! 由夏鲁奇统领的魏军锐骑,也立刻奋声回应,声如炸雷,而争先恐后的催骑奋蹄,做势朝着战场中各处散落的后唐部众扑杀了过去! 981 败返河东,仍是鲜血铺就的道路 由夏鲁奇统领剽悍锐骑,如风驰电掣一般的奔杀过去,即将遭受冲击的后唐败军,多数却已是不战自溃。 甚至还有不少军卒惊呼哀嚎着匍匐在地上,他们还都是挑选魏军骑众奔袭过来的斜侧方伏地乞降,也生怕碍着了夏鲁奇所部骑军冲驰的道路,那对方索性直接催马从身上践踏过去,或是顺手挥刀收割人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嘁!虽说晋人势溃,有敌军早些降伏这倒也是好事...可这厮们一个个觅子寻爷、亡魂丧胆,也该有些硬茬子仍要死战才是,否则我又怎能杀得尽兴? 甲骑疾驰的夏鲁奇心下腹诽,忽的倒瞧见远处有数百后唐兵马来往冲杀,看来有仍要拼死顽抗的军将统领,竭尽所能的要摆脱魏军的合围攻势...夏鲁奇遂抖擞精神,将手中大枪朝着那个方向一引,统领麾下骑众犹如捕食的狼群,便朝着那拨后唐残阵疾扑了过去! 经历激战苦熬的那伙后唐兵马,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伤者哀鸣呻吟声...而当初曾率部杀入魏军连营的后唐军中小将王思同,也感到双臂愈发的沉重,忽的又听见如雷蹄声入耳,他惊觉抬头,只见夏鲁奇统领的杀至战场的骑众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 可恨!到底还是无法魏帝得手,而又落得这场惨败!还有刘知俊那厮...他到底又跑到了何处去!? 王思同心中忿恨的念着,又听夏鲁奇挥舞着大枪,策马驰杀过来时,还仰天长啸道: “晋人败局已定,横扫败军,已是易如杀狗宰彘!尔等却仍要负隅顽抗,倒还正是不怕死的!” 王思同瞪目切齿,竟也直接抄起军械,拍马迎了上去,口中还厉声大喝道: “受我朝陛下厚恩,又岂会畏死贪生,而屈节于你南朝!?也不必再多废话,要战便尽管来吧!” “带种!那你就去死吧!” 夏鲁奇陡然又是一声暴喝,手中大枪便直朝着王思同劈砸了下去。王思同神色忿然,立刻架起军械挺,然而“铛!!”的一声巨响过后,他便顿觉本来便酸麻无比的双臂骨骼似要迸裂开来,胸口也如遭巨锤砸击,顿时气血翻涌! 在那一刹那,王思同又眼睁睁看着,大批魏军甲骑呼啸突进,直接朝着他身后溃乱的后唐残兵撞去...就算王思同宁可战死也要力战到最后一刻,可其余败兵却爆出惊呼哭嚎声,松散的人群被彻底冲垮,最终也难免要被大股掩杀过去的骑众轻易歼灭! 好不容易招聚的残部兵马,已是一冲即散,而无再战之力。更何况王思同也能切身感受到,自己也终究不是夏鲁奇这员当世虎将的对手。无论自己如何拼死奋战,也难以挽回局面了...王思同虽然仍然嘶声怒骂着挥动着兵刃攻去,可他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抹悲怆凄然之色...... 眼前忽的寒芒闪烁,夏鲁奇疾刺出来的一枪,终于贯穿了王思同的咽喉...就算身体颓然从马鞍上跌落下去,王思同仍是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毕竟按他原本的命途归宿,李从珂起兵背反继承李嗣源帝位的闵帝李从厚,王思同奉旨征讨,却被张虔钊拖累得兵败被俘...他慷慨陈词、拒不肯降,反而引得其余倒向李从珂的后唐军将羞愧难当,便将其暗中害死...... 眼下临终阵亡之际,王思同心中所念的,也仍是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却又能否再延续下去? 夏鲁奇一枪锁喉,直接搠杀了王思同。处于彼此敌对的立场,他自然也没有功夫来来体谅死在自己枪下的这员敌将...所以夏鲁奇仍旧驱使战马冲驰游走,在战场上来回寻觅,一旦发现哪里尚还有聚众扎堆的敌军,便要率部再奔袭过去,将对方彻底冲垮杀散! 这片战场上已是尸横遍野、血流飘楮,被各部魏军截杀住的后唐残部相继支离破碎,而爆发出漫天的哀号...... 目睹周围惨烈的景象,先前曾兵败被俘,却被李天衢与李存勖当面对持时放还回去,而用以打击对方军心士气的后唐军将张虔钊持刀呆立在当场,惊惧的茫然四顾,身子也仍不由微微颤抖着。 麾下兵马被杀得不成编制,又在两军众目睽睽之下狼狈的被放还了回去...张虔钊出尽洋相,李存勖待他当然也不会好脸相待。然而手下没多少可用之兵,张虔钊随着其它部曲冲杀一阵,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围兵马崩溃四散,倒只剩下他一个被孤零零的晾在了原地。 手足无措时,张虔钊忽的发现一彪魏军将兵已发现他这个落单的敌将,而立刻包抄过来...当初既然曾在魏军连营中被关押了一段时日,又是在大庭广众下被赶回后唐军中的...率部杀来的那员魏军军校识得张虔钊,再瞧见这败军之将,当即便高声讥讽道: “又是这厮!也忒过不争气,这倒还要费番手脚,再捉他回去复命?” 张虔钊听对方轻蔑嘲笑,顿时屈辱羞愤到难以附加!他带兵糊涂,却也褊急的性子,而最受不得旁人嘲弄刺激...按他原本的轨迹转投后蜀政权,而助蜀后主孟昶征讨归从复叛的凤翔军藩镇时,便因孤军深入导致兵败,便落得个惭愧愤怒致死的下场...眼下的他又怎能忍受魏朝区区一个军校如此羞辱!? 罢了!力战至死,总好过活着受辱! 张虔钊忿恨念罢,便如发了疯一般,向那拨魏军部曲直接冲了过去。不过片刻的功夫,刀枪齐下、乱刃交加,他这个本来在李嗣源称帝期间,会被提拔为一路军旅统帅,随后还在后蜀朝堂中得受重用的糊涂将军...到底也成了后唐方面战死于此的又一员军将。 类似的情形,还在周遭各处上演着...到处都是横冲直撞,来回歼灭后唐余部的魏军兵马,而杀得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李存勖浴血突围,尚还有遭受团团合围截击的魏军部众重重围堵...而魏军中阵外围,也有一拨游骑驰杀过去,尝试策应自家主公从敌军大阵中脱身。 可是现在魏军占据绝对优势,军令到处,近万兵马由左右两翼同时截击过去,好似一支庞大的螃蟹伸出两只大钳,非但朝着贸然撞来的后唐骑众形成夹击之势,两阵弓箭手已奉令拈弓搭箭、漫空攒射,一蓬蓬箭雨当即掠空而起,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就向着那拨后唐骑军急坠下去! 在空中交织成一片的密集箭雨,倏忽间便致使汹涌而进的骑军一片人仰马翻,骑士哀嚎与战马悲嘶声交织响起。而松动的骑阵当中,因善擒生踏伏而被唤作“安五道”的后唐老将安金全...左臂也当即被一支箭簇射中。他的亲子安审晖、安审琦,以及侄儿安审通大惊失色,连忙上前询问。 安金全性情老而弥坚,仍是瞪目朝着魏军中阵那边眺望过去,口中还疾声厉喝道: “不必如此慌张!我还死不了!陛下是否已杀出重围?还须尽快接应陛下杀出敌阵,便立刻带领余部将士撤离,否则再耽搁下去,即便我等拼死血战...到头来也不过是枉折性命罢了!” ----------------------------- 预计后天恢复两更...... 982 这世道,这种人,见一个,杀一个! 马蹄翻腾,搅起尘土与血肉横飞,魏军阵列当中,忽然人体遭受撞击的响动声显得格外激烈。李存勖与一小撮亲随锐骑勉强撕裂开重重阵列,终于突围破阵杀出,然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便是其余鸦儿军甲骑仍旧陷在阵中,而成片成排的被放倒歼灭! 李存勖早已杀红了眼,他浑身浴血,虽然在险境中爆发出强悍的战力,而显得格外的狰狞凶狠...但他头戴的兜鍪不知何时掉落,发髻凌乱,也已透出几分狼狈。 至于一直在李存勖左右拼死护卫的李绍荣,也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上又多出了数道伤口,鲜血还在汩汩涌出。倘若换做其他人,恐怕身负这般重创还要竭力厮杀,不是气绝身亡,便已然晕死过去...可他却坚持到了现在,而且仍然紧紧追随在李存勖身边。 可就算从魏军中阵杀出,眼下后唐方面兵败如山倒...李存勖也只得继续咬牙奔逃下去。魏朝各部兵马也仍要奋起余勇退穷寇,而尽可能的扩大战果。后唐军抛下无数尸首之后,也根本无暇收拢各部败军,不少将领各自带领一拨残兵,四散奔走,不及会合,现在他们也只能先行摆脱魏军的截杀,立刻从这片修罗杀场中奔逃出去。 而北面封龙山山麓地带,最先开始与追兵交锋,以吸引诸部魏军注意的后唐军将李建及...追随他死战的麾下军校兵卒,几乎也都成了沙场上枕籍的尸首,只尚还有少数人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他们身负重创,再也站不起身来,若不加以救治,终究也是难逃一死。 李建及本人肩头则直接被一支羽箭钉穿,身上刀创枪伤,深可见骨。就算强撑到了现在,可是他似乎也再提不起一丝力气,身子在喘着粗气的坐骑上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从马背上跌落,已经拼杀到了油尽灯枯,身上伤口也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李建及如果摔下去,只怕他也再站不起来了。 抱着死战之心,李建及方才爆发出一股剽悍的战力,而杀得魏朝军中青壮将官符彦超一时险象环生。然而两军交战,终究不是两将独斗...后唐大批兵卒溃逃,反观魏军将士却是士气高昂,李建及凭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 而且自符彦超之后,符彦饶、符彦图相继也率部杀至。直至符存审膝下第四子符彦卿以率领麾下突骑赶来,当即一箭射出,直接钉穿李建及的臂膀,也致使这个河东先主李克用尚存的义子难以再抵抗下去...... 李建及眼睁睁的凿入自己肩头的羽箭箭杆,他虽难以再抬起臂膀。可骤然间听见前方隆隆蹄声轰鸣,颤巍巍抬头望去,就见又有一拨敌军兵马奔至,而且行伍间旌旗招展,由一众锐骑拥簇的那员将帅,从摆出的阵仗看来,显然也是魏朝军中地位尊崇的人物...虽然视线也已有些模糊,而瞧不真切,可李建及只以左手仍要擎起骑矛时,却听见对面军阵前面那人叹声说道: “王建及...现在也应改称你为李建及了,当年你司掌部曲纪纲,我也尚还不过是军中小校。李罕之招聚兵马,先附黄巢,后投朝廷,辗转于光州、怀州,直至投从河阳诸葛爽...彼时你我的确曾做过同袍。” 李建及闻言,便知来的那员魏军将领便是当年与他曾同在李罕之帐下效力,如今却已成长为当世名将的符存审...他脸上恚怒之色渐退,反而苦笑一声,也感慨道: “果然是旧识到了,不过当初你我私交也说不上如何深厚...所以那时你弃李罕之去投魏帝,我却是后来北上依附河东之时,才有幸得蒙我朝武皇收为义子。 而以你南朝枢密使的身份,取我性命,当然也算不得什么大功。不过我这颗人头,便由你的子嗣拿去献功...这又算不算我这旧时袍泽给你做得一桩人情?” 符存审听罢沉吟片刻,也仍不禁叹道: “前朝末世,你我本来也皆是要在那般世道争个出身,所以背井离乡,投军征战。只是那时年少识浅,当真值得我等男儿竭忠效死的英主,也还须去亲身见证。 我与你做出的抉择不同,如今便是晋主执意与我朝争锋,自是一山不容二虎,你我本来同袍为伍,可再相逢时,却也只得兵戎相见。” 自知命不久矣,李建及本来一直紧绷心弦,只想着死战到底...然而遇见符存审这个旧识言语一番,他眉宇间似乎也多了一抹释然之色,虽声音愈发的微弱,可李建及仍是尽力言道: “李罕之不是明主,所以你、我...还有后来也打出名号的杨师厚各投它处...而杨师厚投的是梁贼朱温;你效忠于魏帝;我尽节于唐皇,各为其主,在沙场上相会时,当然也不能再念及旧识袍泽交情...罢了,战至此时,我乏了,而且对河东李家,也已尽忠到最后一刻了......” 话音方落,李建及猛的身子一软,便直接从马背上栽落下来,也再不见半点动静。 “收殓李建及将军的尸首,好生加以安葬了吧...眼下还须调度诸部兵马发往栾城、获鹿、石邑...诸地,一俟发现敌军余部,也要尽快歼灭。” 眼见曾经的同袍,做为敌军将领就死在自己的面前,符存审感怀归感怀,当然清楚还是正事要紧,很快他便又长声说道: “据守成德军治所真定的晋将符习,在知晓李存勖于镇州南隅惨败之后,也极有可能挥军来救,也正可再调派兵马趁势击之。就算不能一举攻破镇州真定,可我军截断河东、成德二镇道路要隘,使得符习孤立无援,北面又有归附我朝的北平军做为偏师策应,早晚也能拿下那旧时赵国的都城...不过眼下而言,晋人败将残兵,也休想轻易逃入河东治下疆土......” 以如今这般形势,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魏朝已有条件集中绝对优势的兵力,陆续歼灭各部败军。符存审又立刻调兵遣将,分派快速机动的骑军继续追击后唐余部兵马。 陆续几场追击战撵上败军掩杀一番,战事也打得格外轻松。毕竟战意已经彻底崩溃的溃败部众,也很难再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残存的兵卒只求能保得命在,不会再为后唐拼命效死,那么一旦发现自己终究难以摆脱敌军的追击,他们往往也会立刻讨饶请降。 然而追击期间,有个在败逃途中因掉队而被俘的士卒,供出了他本来隶属于哪个后唐军将的部曲,并交代他掉队之前这拨败军败逃的方向...经斥候迅速传递声息,竟使得不少魏军将领闻讯后便如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统领所部兵马杀气腾腾,势必要尽快将那拨败军残部赶尽杀绝。 甚至就连李天衢经禀奏而大致能掌握那个后唐败将的行踪时,他也当即目露杀机,立刻下旨几路锐骑协同追击,哪怕能容得其他后唐将领暂且逃回河东太原,可偏偏要尽早擒杀住那厮! 因为探察出行踪的那员后唐军将...李天衢当然记得他本名为苌从简,却是当初从魏朝京畿军司杀人出逃,而投奔河东得李存勖赐名,性情格外暴戾凶残,嗜杀成性,甚至喜食小儿肉的李绍琼! 983 除恶务尽,这个时代的产物 春秋时期本为中山国左右,而作为连接晋、燕、赵、齐等国的要隘之地,在后世位于河北省石家庄西部的石邑郊野地界,也正有规模已不到千人的后唐残部在山林间辗转奔波,逃避着魏军的追击。 差不多过了一日光景,本来便已是精疲力竭的败将溃兵,也不得不就地歇息回复些气力。其中不少伤兵瘫在地上辗转哀嚎,然而有些人瞧着就坐在左近的所部军将李绍琼望去,都竭力硬撑着,不敢发出太大的痛呼声。 而李绍琼面色惨白,他卸下铠甲,撕扯开破烂的内衫,肩头还赫然插着两支入肉极深的羽箭...趁着短暂的歇息期间,他的伤口也须立刻处理。 然而还未等身边军士上前,李绍琼直接探手直接抓出两支箭杆,也不顾深深钉入血肉内的箭头簇尖,便运力猛的一拔!鲜红的血液呲呲喷出,直溅的一名刚凑上前去的兵卒满脸都是,也骇得他当即惊呼出声来。 好似被箭簇又扯下一片血肉的臂膀就不是自己的一般...李绍琼看起来丝毫不觉痛楚,他阴测测的朝着望向那员惊呼的兵卒,沉声道: “乱叫什么?已经做了多少次杀人的勾当,却没见过血么?” 毕竟李绍琼每逢战阵最好搏命,拼得浑身伤痕遍布,而处理伤情之时,亦是个即便以刃凿骨,仍旧颜色自若的狠人。可就算打起仗来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李绍琼作战全凭一股气势,后唐大军全面溃败,他到底也只能败走奔逃。 可是魏军派兵追击掩杀,也随时都有可能被敌军截击赶上...就算能退入河东治下疆土,方今成德军岌岌可危,魏军也可以通过昭义军地界大举北上...河东东、南两面门户之地尽失,又还能支撑得了多久? 心中倍感压抑的李绍琼心中正念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依稀传入耳中,其中还隐隐夹杂着行伍将士的呼喝号令...这也立刻让他意识到现在也顾不得以后后唐的处境,眼下还没脱离险境,也已有魏军兵马似乎察觉他这一拨败兵的踪迹,很快便将追击杀至! 早便犹如惊弓之鸟的后唐伤兵败卒顿时惊呼悲嚎,然而周围的山林稀疏,也很难隐藏行迹...而且李绍琼窜起身来,侧耳倾听,也察觉到逐渐迫近的蹄声不只是从一面传来,似乎已形成合围之势,而从各个方向朝着这边迅速合围过来! 一队队行动矫捷的轻骑,已经出现在惊呼混乱的败军视线范围内,但见领头那员军将一勒缰绳,胯下骏马长嘶着人立而起,却并没有急于朝着李绍琼所部兵马这边冲来,骑军来往奔走,摆开阵势,看来是要先行截断所有奔逃的去路,而势必要将这一伙早就盯上的敌军残部一网打尽! 李绍琼也来不及再披挂铠甲,打着赤膊,紧绰大槊,也顾不上肩头鲜血横流...他神色木然,就见正前方又有一彪锐骑忽的从山坳间撞出,为首的那员军将横眉瞪目,貌相威武狰狞,虬髯戟张,而宛如三国演义里面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燕人张翼德。 本是陈州出身,而曾在魏朝京畿军司投军入伍的李绍琼,倒也识得迎面杀来的那员敌将,毕竟对方当年投到汴京殿前司时便曾闹出过不小的风波,而后在军中名声鹊起,如今也早成为魏朝独当一面的大将...虽然彼此早年各不统属,但是李绍琼尚还只是一介小校时,倒也曾瞥见过那时便逐步得受重用的夏鲁奇。 李绍琼到底是魏帝李天衢点名必要尽早诛杀的目标,得知他的行迹之后,魏朝各部骑军立刻行动起来,寻踪探迹,确认方位,张开的包围网便迅速收紧,自然不能容得李绍琼还能有逃脱的机会,而要让其伏诛于此处! 既然已瞧见势必要扑杀的正主,夏鲁奇纵马疾驰,那对招子中立刻迸射出令人心悸的杀气,而当即厉声喝道: “李绍琼!你莫要以为投到河东,又认了李亚子做主子,我军将士便不识你实则是残害同僚,而从我朝出逃的叛贼苌从简!当初在扬武军邢州你作歹造孽,非但戕害黎民,甚至专挑有幼童的民家下手,杀人满门,掳走童男童女...如此行若禽兽,也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如今晋人势溃,你这狗贼没了倚仗,如今也已是插翅难逃!” 我作歹造孽,惹得天怒人怨?这般时节,杀得个出人头地,谁不曾犯下无数杀孽?都是满手血腥,谁也莫要装好人...这年头杀得人越多,方为人上人,既是豁出性命为主公打天下的功臣宿将,即便多杀些蝼蚁贱民、多吃几个小儿又怎么了? 所以这个世道,还是越乱越好...比起在魏朝军中效力,还是叛逃至河东去拼本事争个出身,我才更为快活啊...... 面对浑如一尊杀神那般,径直朝着自己杀来的夏鲁奇,李绍琼非但没有半点惧意,听对方言辞具厉的声讨,他脸上反而露出一抹鄙夷的冷笑...... 即便拿眼角余光也已乜见,自己麾下的残兵败卒已是不战自溃,在魏朝追兵的夹击下,也根本不打算再拼死顽抗下去...可是李绍琼喉头嗬嗬作响,发出犹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声,眼眸更凶芒迸射,仍抄起大槊,竟然只身一人,便直朝着催马杀来的夏鲁奇迎面冲了过去! 李天衢自很清楚,对于当年的苌从简、如今的李绍琼这等人,也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有机会除掉就须尽早诛杀便是。 至于后唐帝君李存勖对他的态度,按史载所述“从简所为多不法,庄宗以其战斗多捷,常屈法赦之”...换而言之,李绍琼犯下吃人肉、食小儿等残忍到令人发指的兽行,李存勖即便所知不详,但也很清楚这厮向来残忍好杀,只是念他作战剽悍而不畏死,故而时常纵容宽赦。 似李绍琼这种人,在天下清平的治世,也只会是个犯下无数残忍血案的凶徒死囚...也只有在这等血腥乱世,非但拼得个出身,又成了被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相继争取的地方大军阀,他才会在后唐得册封竭诚匡国功臣、于后晋朝时又得册封推忠佐运保国功臣...即便李绍琼治理地方也是动辄杀人,烦苛暴虐,为武臣之最,按其原本的轨迹,却得享开国公爵禄,一直活到了六十五岁还得个善终。 世道越为血腥动荡,他这类人便会越多,而李天衢麾下悍不畏死,而且远比李绍琼能征善战的名将也大有人在,也根本没有必要纵容这厮。对待这个群体的处理方式向来就只有一个:除恶务尽,能杀便杀,也从来不会有半点翰旋留情的余地! 而李绍琼深知眼下已经是穷途末路,似乎也很清楚自己终究不能被魏朝所容,所以索性直接冲杀了上去...他眸子里也满是发了狂野兽那般的凶戾残暴,又是的主动挺槊抢攻过来...大枪立刻抡动起来,当即荡开狠狠搠来的大槊,而瞧对方那副癫狂凶暴的模样,素来以骁勇而闻名的魏朝名将夏鲁奇都不由得一怔! 只不过打仗不怕死,与不会死也完完全全是两码事。 984 要清算旧账的,不止这一个 绝大多数后唐败卒,已经抛下手中兵刃,跪伏在地上,也不愿再去反抗而枉送性命。大批魏军甲骑涌上前去,押下这些败丧气沮的战俘,而在他们眼中,那个唯一还要垂死反抗的凶残敌将李绍琼...现在其实也已与死人无异了。 毕竟这厮扑过去挑上的对手,也是魏朝屈指可数的猛将夏鲁奇。就算扮出副发狂野兽的模样,又能唬得了谁!? 夏鲁奇雄踞于战马上,就见李绍琼抡槊频频抢攻上来,他面目极为扭曲,血盘大口中发出厉喝兽吼声,更是呲着两排牙齿,仿佛做势随时还要扑咬过来...可李绍琼再是穷凶极恶,自然也吓不住专要挑硬茬厮杀的夏鲁奇,反倒激得这员魏军虎将厉声喝骂道: “疯狗!你这厮还真就是不愿做人了!” 李绍琼徒步作战,夏鲁奇却是驱使战马,如闲庭信步一般,绕着那个负隅顽抗的敌将化解李绍琼的攻势。不过十余合的功夫,夏鲁奇基本上也试出了对方武艺深浅...李绍琼固然剽悍凶狠,但若是评述当世武勇能排个名次的虎将,他还远远不够格。 李天衢也很清楚,这李绍琼为何投到了河东之后,便很快得受后唐帝君李存勖的赏识...每次攻城战,他总是主动请命去做阵亡几率最高的扑城梯头,亦或只身独力便敢直撞入敌军扎堆的杀阵,而是个作战打法犹如黑旋风李逵一般的人物。 李绍琼十分适合打乱战,所以当初两军厮杀气势占据上风的情况下,他还曾迫退了马战武勇出众的骁将王景仁...只不过如今他只身一个,而与夏鲁奇这等虎将生死相搏,就相当于李逵对上了豹子头林冲...... 已经完全拿捏得清李绍琼的路数,夏鲁奇遂大喝一声,宛如旱天骤然打下一道霹雳,他运足了力道,抡起大枪,挟裹起浑重的破风声狠狠的扫荡了出去。一直主动抢攻的李绍琼也是拼尽全力一槊挥去,可那般触感...竟似是生生的撞在了一堵山上! 善使的大槊,被生生荡了回来。如狂潮般的反震力道顷刻倒卷而回,李绍琼顿感犹如一柄大锤重重砸击在胸膛上,当即立足不稳,踉踉跄跄的连退了数步,直险些仰面摔倒在地上。 眼见对方中门大开,夏鲁奇趁势赶上,他双腿一夹,他胯下战马长嘶的疾窜了过去。坐骑快成一道旋风,夏鲁奇手中大枪探出,更如一道疾电!李绍琼睁大了双眼,身子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眼睁睁的看着那搠来的枪锋在自己的瞳孔中迅速放大! “噗!!!” 打着赤膊的李绍琼,胸膛轻易的被大枪枪锋搠了个对穿,他浑身一震,陡感刺骨冰寒自体内蔓延开来。然而颤巍巍的头颅抬起,李绍琼直勾勾的朝着一枪搠中自己要害的夏鲁奇凝视过去,竟呲牙一乐,鲜红的血液与白森森的牙齿颜色混杂在一处...他笑得便犹如一只疯狂的厉鬼。 瞧着李绍琼垂死之际,也仍是这副病态的模样,夏鲁奇心中更是油然而出一股厌恶之情...实则按这两人史载的轨迹履历,本来也颇有相似之处,他们按说本来都该效力于梁国,而后相继投从后唐,并且都得到李存勖的赏识重用,可真要是比较为人秉性,夏鲁奇与李绍琼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绍琼残忍好杀,喜食小儿肉,偏偏还享尽尊荣,还得了个善终;夏鲁奇则生性豪直,就算奉从听信伶官奸佞的李存勖旨意捕杀朝臣满门,他会深感惭愧,治理地方时亦是爱民如子,甚得赞誉。偏偏按夏鲁奇原本的命途轨迹于征讨据蜀独立的孟知祥之时因部将投降背反,致使城郭失守而自刎殉国。 可如今却是夏鲁奇一枪贯穿李绍琼的胸膛,又瞪目瞧着对方行将就木之时,仍是副面目可憎的凶残模样。大枪再度摆荡起来,直接将李绍琼甩飞了出去,夏鲁奇冷眼瞧着他的身子重重的砸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做势还要挣扎起身,到底却还是瘫倒在地上,便轻蔑的大声喝令道: “砍了这厮的首级带回去复命,留下他的尸首于荒野间,任由野兽啃食了便是!陛下的确说得在理...即便咱们行伍出身的将士,厮杀征战,也不知都伤了多少人命,固然算不上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可好歹于私为了建功立业,于公也是早晚要打出个清平治世! 但这类贼子只会荼毒生灵、糟践人命,也仍是怙恶不悛,与禽兽又有何异?撞见了就当立刻铲除,但凡能多杀一个,便算是为民除害,积了阴德,而救下许多无辜良善的性命!” ...本名苌从简的李绍琼终究为夏鲁奇所诛杀,他犯下包含无数孩童生灵在内的累累血债,也不可能再一生享得荣华富贵,还活到了六十五岁才安闲病逝。而最该杀的人已经除了,其余后唐败将为人秉性不尽相同,但终究是敌对的一方,到底还是要继续追击下去。 很快的,挥军已经过封龙山地界的李天衢,便又经传报得知一个老相识大致的奔逃方向。只是有些蹊跷的是,李存勖与他麾下军将是要往西面逃,力图尽快撤入河东地界;可是那个人...却是往东北面奔逃,与李存勖可说是南辕北辙,彼此败走的方向完全背道而驰。 本来魏军诸部兵马,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追击西北面的李存勖等各支残部,乃至分兵准备截击很有可能从镇州真定城派出的援兵。所以那厮朝着反方向奔逃,本来也很有可能摆脱魏军的追击而脱离险境。 只不过与成德军镇州东北面接邻的,却正是处于北平国治下的义武军定州地界。 北平王王都为了自保而突然翻脸,选择背叛后唐李存勖而倒向魏朝,他便立刻调遣部曲,于定州南隅严防布守、加强巡逻。若是魏朝军旅前来,固然恭谨相待,可如果有后唐败兵流窜至定州治下疆土,当然要尽快擒捉拿下,再交由魏朝发落,以向魏帝李天衢表明自己的立场。 然而有十余游骑奔逃至成德、义武两镇交界处时,被巡边的部曲发现,北平军本打算或擒或杀,尽快将这拨人数微末的败兵一网打尽...偏偏对方杀出一骑,手仗大剑,催骑驰骋,而亲手斩杀三十余人,竟然迫使得一二百北平军轻骑惊骇退避。 直到北平国其它部曲闻讯前来时,那十余后唐骑军也早已朝着北面奔逃出老远的距离。北平国定州境内,却多出一股奔走流亡的后唐败军...各处军司也立刻调遣兵马大肆搜捕,可对方人数虽少,其中那员领头的敌将骁勇出众,想必来头不小...北平国方面也分毫不敢大意,遂立刻派出快马,一路披星戴月,而进入镇州地界寻见魏军部曲,而转报这一军情。 直至李天衢得知这个消息,他冷冷一笑,心说后唐败将,马上作战,还能仗着一口大剑策骑开道,而迫退北平军巡边骑众杀出一条血路...那么逃入北平国定州地界的那人,不是当年背叛魏朝投奔河东的刘开道刘知俊...却又还能是哪个? 985 要擒杀猛兽,当然要动用虎将 定州中部,当年汉昭烈帝刘备也曾在此担任过县尉的安喜县地界。缭乱的蹄声不止,十余骑正在乡野僻境间狼狈的奔走着。 而带队冲驰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又从后唐军中出走的刘知俊...颠簸的马背上,他面沉如水,咬牙切齿,也仍不住的恨道: “区区北平国,却也派兵来搜捕...王都那厮,也盼着取我人头,而向魏帝邀功请赏......” 本来身为魏朝开国功臣之一,也是统掌一路牙军的藩镇节度使...如今的刘知俊已全然再无当年马上管军、马下管民时的威仪,他势如丧家之犬,却又只得一路奔逃下去,以盼着能尽快投从别处,再图个安身之所。 背反魏朝,又从后唐叛逃...方今北平这等小国,暂且又为魏帝李天衢马首是瞻,刘知俊思前想后,心想着能去投效的去处...恐怕就只有称雄于塞外,如今势力也已延伸至燕云地界的契丹了。 本来刘知俊心气极高,而不屑于去投从塞外异族势力,可问题是他现在却还有的选么? 而且既然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也有雄心壮志,又极力注重吸纳汉人为其效力,刘知俊心说就凭我这一身本事,当然也很有可能倍受阿保机器重,他契丹既然胡汉分治,那么有朝一日,我不是也有机会统掌契丹治下的汉军,而利用契丹称雄于一方? 至于助契丹杀入中原,是否又会遭世人非议...刘知俊寻思自己先顾自保,以后的事,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从成德军镇州北上投奔契丹,也势必要经过北平国治下疆土。刘知俊深知北平王王都既然暂时又转而向魏帝称臣,那么也绝对不会任由他这个魏朝叛将顺利通过。 但是后唐溃败,如今也已是岌岌可危...刘知俊寻思如果随着败军撤返回河东太原,再出走也更容易事发败露。所以叛逃须趁早,就在随军出战期间伺机脱离...至于途径北平国北上,这个险,他便必须来冒。 果不其然,北平巡边部众,立刻便要出手擒杀住他们这伙出逃的人马。刘知俊仗着手中大剑,固然能暂时突围逃脱...可北平到底也是个藩国,必然还会派出大股兵马前来围追堵截。刘知俊深知他再是武艺高强,可如今麾下不过区区十余骑,也断然无法抵挡住千军万马,也只能一直奔逃下去。 只是接连三四日下来,刘知俊与其子刘嗣彬,带领十余随从避过城郭县镇,专挑人迹罕至的荒郊僻野奔走...被不久前却仍被一彪哨骑撞破了行踪。遭遇小股兵马截杀,刘知俊固然不惧,可一旦行迹暴露,也必然还要招致来数以十倍、百倍的军力围剿...所以还是要马不停蹄的继续逃下去。 然而远处成群的马蹄声疾响,再传入刘知俊等一众人耳中之时,也让他们各个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毕竟这里是北平国的地盘,一旦被搜捕的兵马发现,立刻会召唤来周围其它同僚部曲,这自然也都在意料之中。刘知俊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继续驱使着胯下已大口喘起粗气的战马,又厉声喝道: “无论又有多少追兵,暂也不必管他!只顾快马加鞭,继续往北面疾奔!” 刘嗣彬以及那十余满面疲态惧意的随从,只得继续追随着刘知俊催马加速疾驰,也顾不得有些战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周围阵阵蹄声,也是自东西两个方向交织响起,很明显北平追兵部曲遥相呼应着,逐渐朝着中间靠拢,而意图慢慢收网,尝试缚住刘知俊这一头在郊野间奔行的猛兽。 周围的景致飞速朝着后面流逝,刘知俊一边驱使战马疾驰,一边瞪目来回眺望,寻思着无论北平军又派出了多少兵马前来,如若追击的部众赶上来时,说不得也就只有再奋力斩杀一番,最好能斩翻带头的将官,稍泄心中忿气,以图能够吓退其余兵卒。 只是后继追兵来的太快,也让刘知俊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无论北平王王都,是否已经将我逃入他治下领土的消息呈报于魏帝知晓,来的不管是魏朝军旅还是北平兵马...如果他们已经意识到我意图北投契丹,那夹击而来的,也绝不仅仅是后面那两拨追兵...... 最不想看见的一幕,终究还是发生了。刘知俊视线之内,忽然就见前方一片旗帜招展,紧接着,他就看见又有大队的甲骑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当先有千余人的规模,骑阵涌动过来时,行列间杀气腾腾的骑军甲士身披的铠甲、手持的诸般兵器也耀出成排寒芒。 眺望过去,更让刘知俊心头一紧的是,北面已经摆开阵势的那一众兵马,身着的衣甲制式在他看来也十分的熟悉...而大致瞧清了那面骑阵行伍间打出的旗号时,紧紧追随在刘知俊身后的刘嗣彬面色剧变,而当即带着哭腔喊道: “阿...阿爹,前面拦截的不是北平国的兵马,而是魏朝军旅!” “慌什么!?管他魏朝还是北平的兵马,不也照样都要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只管紧紧追随着我冲杀上去,就凭我手中大剑,我倒要看看哪个又能拦得住我!” “刘知俊,你也未免忒过狂妄了!死到临头,兀自不下马受缚,却还仍要抵抗!” 摆开阵势的骑阵当中,忽的又有声若洪雷的厉吼炸起。成队军骑让出一条道路,但见一员身形犹如尊铁塔一般,驱使着坐下神骏战马踱步上前,这员大将手绰大枪,浑身坚甲披挂,甫一现身于队列之前,便透出一股在沙场上能够生杀予夺的豪猛气概! 先前本来还发了狠心,势必要从敢来拦截的兵马身上践踏而过,而要抡动大剑开道,搅起阵阵血雨腥风再杀出条血路突围出去的刘知俊...再瞧清了现身于阵前的那员魏军大将形貌时,他的面色,竟然刷的一片惨白! 魏朝果然势必要置我于死地...甚至就连王彦章,也已挥军进入北平国境内,而亲自要来截击取我性命! 王彦章催马赶到阵前,怒目瞪视向朝着这边撞来的那十余骑,他抄起手中大枪,把枪锋朝着刘知俊那边指去,牙缝中又似打出一道惊雷,又厉声喝道: “陛下待你恩重,你却偏要做背反朝廷,而投从晋人的叛贼!不过单论你的本事...要让背叛陛下的贼臣伏诛,我倒也值当亲自走这一遭! 按说过去与袍泽切磋较量,终究不是以性命相拼,所以出手难免有所保留。可如今既然是要擒杀住你这叛贼,可以放开手脚厮杀,这倒也正合了我的心意!” 反观刘知俊脸上筋肉不住的抽搐了几下,他自问当年尚还追随魏帝李天衢打天下时,无论是白马银枪高思继;马战骁勇过人,而更善于用兵治军的葛从周;早年最喜冲阵斗将,以少击众,往无不捷的张归厚;亦或当时彼此交情最深,被赞称剑槊之妙,冠绝于一时的王重师,乃至高行周、夏鲁奇等军中后起之秀...无论与谁相较,刘知俊自诩也都能与对方掰一掰手腕,也都有争胜的可能。 可是唯独这个王彦章...刘知俊直至今日,也从来没有过能胜过对方的把握! 986 猛将的资质,心理上,谁更强大? 从看见王彦章亲自下场的那一刻,刘知俊就好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顿感万念俱灰。更何况他这时也已经知晓,自己还将面对的,也多是以龙骧、虎翼等强军旧部为班底的精锐之师,那么来的人数不管更多,还是就只这千余人...能够突围脱险的机会,也已是微乎其微。 可是刘知俊瞪目切齿,忽的又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双腿死死的蹬住马镫,紧绰大剑,抡动两支臂膀,便做势要朝着王彦章恶狠狠的劈斩过去! 下马受缚求降?刘知俊深知魏帝李天衢没有任何理由宽胥他背叛谋逆的大罪,被生擒活拿还要受辱,也终究躲不过那当头一刀...横竖都是个死,那即便对阵王彦章胜算渺茫,也只能拼死顽抗到最后一刻! 毕竟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刘知俊这个总是欲求不满,而频频背反的当世猛将!? “叛贼!来得好!” 王彦章眼见刘知俊也不答话,就如发了狂一般,催马径直就朝着自己这边冲杀了过来。他喝骂了声,手中沉重的大枪呼啸而起,也朝着挥剑杀来的刘知俊扫荡了过去! 王彦章身后的魏军精锐甲骑,也纷纷嘶喊着催骑涌杀上前。滚滚骑众越过已经战成一团的王彦章、刘知远,而扑向身后那逃无可逃的十余骑,好似猛虎张开了血盆大口,却只吞下了一只苍蝇...这十几骑面对合围杀来的锐骑甲士,也根本不足以掀起任何风浪,便迅速的被彻底淹没! 刘嗣彬虽然也会些马战武艺,却远不及他老子刘知俊那般骁勇善战。他仓惶的挥刃招架,手中军械顷刻间却被荡飞,沉重的马槊去势力道未绝,仍重重的撞向刘嗣彬的胸膛,锋利的槊尖便轻易的洞穿他护胸的铠甲,也当即在他胸前留下个透明的血窟窿! 霎时间刘嗣彬的目光一片呆滞,再瞧着几杆长矛齐排朝着自己这边搠来,情知死期将至,他面色也极是惨淡,忽的又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而刘知俊方自抡剑勉强荡开王彦章直搠过来的大枪,便听见自己儿子的惨嚎声传入耳中,就好像又有一柄长枪恶狠狠的刺来,并狠狠的攮在他的心房上! 承受丧子之痛,刘知俊固然心如刀绞,怨毒的双目中也快喷出火来...可他抡动大剑,拼了命向王彦章劈斩过去,那对招子仍在来回顾盼寻觅着,观察周围形势,仍然伺机寻找突破口,试图从魏军骑阵中突围出去。 若是自己的性命也撂在这里,非但终究无法为自己儿子报仇,生平的野心与抱负,也终将彻底烟消云散...刘知俊不肯罢休,还要争取那万一的机会,争取尽快从这般绝境中脱身! 然而刘嗣彬与十几个随从被迅速荡灭,他们本来便不够魏军精锐骑军塞牙缝的。大批剽悍甲骑抡刀擎枪,驾驭战马,便准备朝着王彦章、刘知俊二人激斗的战团靠拢过来...可王彦章忽然高声暴喝,立刻震慑得周围本来要来协同夹攻刘知俊的麾下骑兵停下了动作: “不必过来做帮手!尔等只管列阵包围,绝不能让这厮给逃了,这叛贼的性命,就由我亲手来取!” 刘知俊闻言,固然是恨不得立刻将王彦章斩于马下,偏偏他到底没有那个能力。就算刘知俊意图甩开王彦章伺机突围,可每每虚晃一招,拨马转向时,却总能见到那道高大的身影犹如天降的壁垒,再度驱马前来拦截住他奔逃的去路...... 毕竟王彦章骑术精熟,所骑乘的也是万里挑一的神骏宝马,再加上周围魏军甲骑听从号令,里三层、外三层的排出密集的阵列,将王彦章与刘知俊两人厮杀的这片空地团团包围...又怎能容得刘知俊会有突围杀出的机会? 心中怨恨已极,刘知俊的表情也变得愈发扭曲,他厉声咒骂着,催动胯下战马又如旋风般向王彦章迫来...电光石火之间两马相交,颇有分量,而每次劈斩出去时势若断金裂石的大枪,与王彦章手中那杆让无数武人闻名色变的大枪重重撞在一处,再度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 刘知俊顿觉耳畔如同一道炸雷暴起,他胸口也如遭受大槌重重砸击,甚至双手虎口都已渗出了鲜血,一股狂暴的力量倒卷而回,也使得指骨、掌骨、臂骨在同一时间传出几乎要断裂的痛楚! 心中大骇时,刘知俊就见浑如天神下凡的王彦章摆动大枪,枪锋又如毒蛇出洞那般朝着自己的咽喉恶狠狠的搠来,只得打起精神挥剑硬抗招架,可是伴随着“铛!”、“铛!”、“铛!”、“铛”...劲响声,狂暴的反震力如潮似浪,让刘知俊只得咬牙硬撑下王彦章势如疾风暴雨的反攻...然而大枪招式变化迅猛巧妙,竟然也使得他疲于应对,而几次险些被直刺过来的枪锋搠中! 战到此时,刘知俊也已是极为惊骇,按他想来,就算马战对决,自己几乎不可能赢过王彦章,但两人之间胜负要有个结果,也起码应鏖战个五六十合以上...... 而现在的刘知俊,固然没有那闲情雅致,再与王彦章一直厮杀拼斗下去,然而如此快自己已经被生生压制住,这也让他不由得念道我本来从来未曾低估过王彦章...可是这王铁枪的实力恐怖如斯,竟然仍是远远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如果刨除用兵治军、临阵指挥等能力,而单论武将的个人武勇,本来主要便是由武艺、气力与内心因素这三方面所决定。 其中诸如王彦章这等膂力过人、气力出众的虎将,本来也可说得上时天赋异禀。而其中的佼佼者,无疑是当年论斩将夺旗、冲锋陷阵的确可以傲视群雄,而在后世被赞称做“将不过李”的李存孝。 可是虽然年岁渐长,气力也已不及当初壮年时节,可是王彦章先前以一己之力独斗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这四个后唐军中论武勇出类拔萃的猛将,亦是按正史轨迹曾先后成就帝业的皇帝...他的心理境界似乎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即便是强如王铁枪,实力上按理说也早已达到了一个瓶颈,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气力上也已不及当年,可是当王彦章在某一次战事当中得偿所愿,自信心又得以极大的提升,在厮杀时候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竟然也仍能让人感到他仍能突飞猛进! 反观刘知俊狼狈奔逃,只能被动的选择下一个投身之所...当他发现终究难免将与王彦章厮杀对决的那一刻,再是意图垂死顽抗,可气势上便已弱了几分...亲生骨肉就在自己的身边阵亡,还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中,也并没有迫使刘知俊爆发出更为强大的力量,而是在他面对时便已经感到胆怯的敌将面前,反而更快的心急意乱,没了章法。 仓惶中下意识的又格挡开王彦章连搠带轮,施展出大枪连环猛烈的攻势,可是刘知俊走脱不得,心中诸般复杂的情绪也逼迫得他快要发疯...不觉一剑重重的抡出,却直接劈了个空,刘知俊在马背上的身形也猛的一个趔趄...王彦章看在眼里,他也当即意识到: 要击杀你这个背反陛下的叛贼...就在此时! 987 舍身护主,周德威的抉择 锋刃上已经迸出数道缺口的大剑,再度遭受重击猛的向一旁荡去,险些脱手飞出。乌沉沉的枪杆以横扫千军的架势摆荡砸来,中门大开的刘知俊再要闪避,便也已来不及了。 金属重重的撞击声,几欲震碎人的耳膜。刘知俊当胸大片铠甲直接凹陷了下去,他整个身子也从马背上倒飞而出,哇的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尚还没有坠落到地上,刘知俊便切身的感受到胸腔内大片的骨骼碎裂,又是何等痛苦的滋味...... 直到王彦章驱马向前,又睥睨瞪视过去,就见刘知俊已如一滩烂泥般仰面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口中仍不停的有血沫涌出...想必迸裂的骨骼也都深深的插入进他胸腔内的脏器当中,就算不再上前补上致命一枪,刘知俊也已是神仙难医,终究救不活了。 王彦章俯视一阵,仍不由叹了口气,并沉声道: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本来也是我朝开国功臣,蒙陛下论功行赏,也做了一镇节度,按说也已是功成名就,我朝雄踞中原,较之晋、吴也更为富庶强盛...陛下待你又并没有理亏处,你却为何偏要明珠暗投,反助晋人,而咎由自取,到底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这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起初投戎入伍,要在沙场上搏命拼个出身,可就有了功名富贵,也总会想要的更多,人心便是如此...魏帝制衡藩镇约束颇多,既然有本事做到一镇节度,可是本来应是世代延承的基业、苦心经营的藩镇,可随时撤换的权力仍旧由朝廷把控,时日一久,我又怎能心安? 刘知俊瘫在地上,虽然呼吸愈发困难,也不能再出口言语...可是他隐隐听见王彦章沉声质问,心中也仍不禁忿恨的念着。 相较于魏帝,晋主李亚子更为迫切的需要我这等当初权掌一方的宿将前去投奔...不满足于当时所掌握的权势,那么我势必还要冒险去博。只不过...我到底还是博输了,的确当初如果未曾与晋人窜通合谋,现在便是做为魏将出兵北伐,我也不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却也终究免不了一死...... 弥留之际,刘知俊再想下去,即便已有了悔不当初的念头,可到底也已经晚了...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的被黑暗所吞没,刘知俊那对直勾勾的凝视着苍穹的双目,也变得愈发浑沌起来,直到他的身子动作渐渐的停止下来,也再不见半点动静。 虽骁勇善战,却反复无常,屡屡背主的刘知俊死在王彦章的枪下,直至生命终结时仍是满心的不甘...只是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刘知俊也无从得知自己频换门户,终究还是会为蜀帝王建所忌,仍要落得个君王下诏处斩的下场,以他的为人秉性,在这个时代似乎也很难得个善终...... 王彦章诛杀刘知俊,又吩咐麾下军校斩下他的首级,也有北平国当地官员接待奉承。而王彦章虚礼应酬一番,便挥军再度往东面行进,仍要与王晏球会师于一处,而针对退守至涿州一带的李嗣源所部敌军拟定军事行动。 至于成德军镇州境内的魏朝大军这边,李天衢下旨捕杀刘知俊,可精力主要还是集中于继续追击截杀后唐败军。毕竟现在的李存勖身边守卫力量最为薄弱,而且军心崩溃、士气萎靡,如若能尽早发现其踪迹,也会有极大的概率,让这个后唐帝君命丧于败逃回河东太原的路上。 假设能够尽快除掉李存勖,想必也能极大的加快覆亡后唐的进程。毕竟李存勖的亲长子李继岌,眼下年纪尚浅,而且秉性孬弱担当不了大任,其余诸子,更只是少不经事的孩童罢了。 至于李存勖的亲兄弟,虽然尚还有李存霸、李存美、李存纪、李存礼、李存渥...等人,然而李存勖对于他们的态度则是“皆居京师,食其俸禄而已”,总而言之一个个都是享清福吃闲饭的,无论能力还是威望,也都只能被河东先主李克用所收的其他养儿义子吊着打。 然而本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要紧时节,不断朝着镇州西北面集中过去,而做势要截断通往河东各处道路要隘,而本来气势正旺的魏军诸部兵马...竟然被另一路进入镇州的后唐军旅接连被杀败两次。 直至又有快马奔赴已经行军至镇州中部,曾因韩信射鹿得泉而称鹿泉,唐朝天宝年间寓意要抓获叛臣安禄山,而改称的获鹿县地界的行营大帐...呈报军情的军校甫一见李天衢,便立刻施礼禀道: “禀奏陛下!先前坐镇娘子关的晋人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弃守关隘后接连奇袭我军,于井陉县一带又击败许存将军所统领的部众...我军先后损兵四千有余,而周德威引兵东进,距离我军行营也已不过百里路程!” “李亚子于高邑溃败,我军杀入镇州境内,周德威将遭受两面夹击,的确也不宜再据守关隘...可是他不率部撤返回河东去,反而仍要一头扎入成德军镇州地界?” 当李天衢听闻周德威不退反进,甚至还要出兵攻击魏军各部追兵时,也不住诧异的念道。 毕竟周德威先前镇守的娘子关地界,正好卡在了后世山西省与河北省之间。由李存勖所统领的后唐大军全面溃败,眼下正试图尽快退返进入河东,周德威位于西线作战,按说也应该向西撤返,可是他统领麾下军旅,却是往东北方向进军,这也就相当于又要向李天衢麾下大军主动发起挑战。 就算眼下魏军化整为零,分别调遣的部众遭遇周德威这个后唐名将的攻势,而接连落败三阵...可这也都不过是左右不了全局的小规模战事。魏朝大军一旦再集结主力兵马,仅仅单凭周德威所统领的蕃汉马步军,也将承受极大的压力。 何况周德威撤出娘子关,在他身后,可还有葛从周会统领所部牙军来追...如今陷入两面夹击的险境,直到军力占据绝对优势的魏军形成合围之势,那周德威就等同于偏偏要往火海刀山里面硬闯...... 而周德威是勇而多智,善于洞识兵势的将才,也绝非鲁莽冒进之辈。现在这等形势下,要保存自身实力,唯有尽快退入河东...可是他统领麾下尚还维持编制的军旅东进,而与魏朝主力大军迅速接近,所将面临的凶险,周德威也必然十分清楚...那么他为什么还是要选择逆流而上? 然而其中的答案,李天衢大概已想出个眉目...他转过了头,又向坐在侧首的符存审望去,就见那员心腹名将沉吟片刻,忽的微叹了口气,便说道: “我朝诸部追兵到处搜查截杀,李亚子兵败奔逃,眼下仍是危如累卵,其余晋人败军残部也无力再与我军抗衡...周德威本来镇守娘子关,与葛节帅对持相抗,他本来能最先退入河东,可如今却还引兵东进...... 想必要竭尽所能的袭攻我朝诸部追兵,全然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策应李亚子能得以安然退入河东。可如此一来,就算周德威能够护应晋主与其余各部败军走脱,可他统领的蕃汉马步军,也将成为众矢之的,而要遭受我军的合围夹攻。” 988 忠烈身边,仍有贪生怕死之徒 镇州井陉县,古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之称,因地形“四方高,中央下,如井之深,如灶之陉,故谓之井陉”而得名。 此处作为成德军镇州治下县坊,于赵王王镕为叛将张文礼所杀,又由李存勖以讨逆的名义征服之后,便一直由后唐占据。然而李存勖兵败溃走,魏军大举北上,井陉县城非但已被攻克,治下各处陉塞军寨,也多有魏军将士转运粮秣辎重。 然而一拨兵马自西南面杀来,并趁着天色渐黑、敌我难辨之时,突然又向基本控制这片区域的魏军发动了奇袭。 这个时候胆敢在井陉地界袭击魏军的,自然是周德威所统领的后唐蕃汉马步军。所派出最为精锐的部曲,在夜色的掩护下也发挥出了奇袭的作用。 迅速杀出,旋即短兵交接,回过神来的魏军部曲也难以施发弓弩,唯恐误伤了战友袍泽。而后唐藩汉军趁势加剧混乱,纷纷嘶吼着涌杀上前,但凡上前久经看清敌我,便立刻挺起军械招呼过去...... 直至天色微明,已是死尸盈野。周德威挥军掩杀,倒也足以夺下一处为魏军占据的堡寨...这场仗固然对魏朝也造成不了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是如周德威这般频频袭扰进攻,也是严重的大乱了朝着西北面追击李存勖等败军残部的军事部署。然而凭着他用兵的本事,固然能打下这几场小规模的胜仗,可现在也相当在狂拉仇恨,而要促使各路魏军的注意力都向着这边集中过来。 寨堡内部,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哀嚎呻吟的伤兵...虽然又胜了一阵,可是收拾整顿的后唐军士大多神情凝重,不少士兵闷着头来回走动着,看来基本上也都意识到了他们以后的处境只会愈发的凶险。 麾下兵马慌惧不安,周德威当然心知肚明...可他仍是面如寒铁、心若铁石,凭借着自己以往在军中积累的威信尽可能的约束部曲。 周德威也很清楚,挥军进入镇州地界,在如此形势下主动攻打魏军...是万般冒险的举动。可是他也唯有如此做,才能把自家主公李存勖眼下担负的风险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对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周德威而言,也当然是义不容辞的。 当然周德威也并没有把这个抉择看作是自杀式的行动,只要能策应李存勖顺利撤回河东,他还是要竭尽所能尝试突围...但届时自己注定将成为各路魏军合围猛攻的活靶子,麾下军旅很有可能会被歼灭,从敌军的包围中杀出个突破口,而退回河东的可能性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 只是这个险,周德威必须要冒。 起码眼下暂时得以喘息,周德威把身子斜倚在一座石磨上,仍是副不苟言笑、威严持重的模样,而在凝视着周围军士来来往往的各司其责、各行其事。片刻功夫过后,一员蕃汉军中的骑将满面忧色,径直赶至周德威身边,而恭声禀道: “周总管...这几番战事下来,除了伤亡折损的儿郎,诸支部曲当中经过清点,却又有不少兵卒出走潜逃。自从我蕃汉军引兵至娘子关与扬武军葛从周对垒伊始,各部军健出逃便难以约束,连同折损阵亡的兵马,如今我军可用之兵,也已不足九千了......” 向周德威禀说军情的这名骑将唤作杨檀,沙陀人出身,其父阿噔啜,早年便投从至李克用麾下也曾担任队正。而按正史所载,他在被李存勖提拔为骑将之后,的确就是直隶于周德威帐下。 实则这个杨檀,在正史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由于正史中李嗣源继任后唐帝君之后,便改御名为李亶。杨檀的旧名,正以偏傍字犯之,他遂改名为光远...所以这个人,也正是按史载线唐末帝李从珂征讨石敬瑭之时,兵败后因为正帅张敬达拒不肯降,便带头怂恿麾下刺杀主将,又立刻鼓动后唐大军向契丹投降的杨光远。 如今的杨檀,正史中的杨光远当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后晋儿皇帝石敬瑭所仰仗的重臣。他倒也很清楚自己刺杀主帅张敬达,而巴结契丹以图自保的行径很是卑劣,所以还曾对石敬瑭假惺惺的表态“臣贵为将相,非有不足,但以张生铁(张敬达小字)死得其所,臣弗如也,衷心内愧,是以不乐”...只不过这厮言行,在旧五代史中便已被直接定性: 其实光远故为其言,以邀高祖之重信也。 换而言之,就算杨檀是沙陀人,又是世代效力于河东李家的将门出身...可是他在生死存亡的要紧时刻,临阵倒戈投降,行刺弑杀主帅,转投敌方后还能惺惺作态的自表苦衷...这些事他可都干得出来。 只不过按正史轨迹,而后改名的杨光远,还要等到周德威早已阵亡多年,他也熬资历做了招讨副使,而于后唐末年行刺招讨正使张敬达得手,再率领诸将上表向契丹投降之时,才会暴露他的为人秉性。可是现在的杨檀,却还是直隶于周德威麾下的一名骑将。 而听杨檀陈说罢了,周德威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便冷声说道: “还剩下九千多人,脱逃的人数的确比我料想的还多了些...可叹诸部兵马士气萎靡,无论是用军法震慑,还是以我在军中的威望重整军心...士既早无死战之心,也终究难以长久维系下去...... 传令下去,今日尚还只攻破井陉南隅这一处军寨,北面还有几处寨堡,乃至北面柏岭等地...还要去击破各处魏军。诸部儿郎再歇息一个时辰,迅速装束粮秣,便准备启程。” 杨檀闻言大急,立刻疾声劝道: “周总管,您既然也说如今我蕃汉军军心难以为继,也当趁着诸部兵马尚未被南朝大军杀溃之前,尽快退返回河东去才是!方今包括陛下在内,各部袍泽哪个不是争先恐后的要往西退?为何就只我蕃汉军偏要杀入镇州,而独力承受南朝敌军的攻势? 即便镇州真定城,尚还有符习将军镇守,可是来往道路已被南朝大军截断,如今成德军治所也已是孤城一座,也实难给予我军支援...可周总管仍要主动去攻袭诸部敌军部众,纵然小胜几场,可等到南朝大军形成合围之势,那我军又何止是身处险境?再要突围杀出,已是千难万阻,生机渺茫!” 周德威转过头去,把眼一瞪,又厉声说道: “正因为眼下尚还无法确定陛下安危,我军须护应御驾退至河东,便绝不能退!南朝如今虽得势,可我藩汉军也未必便不会有机会突围杀出,而主危却畏战先退,又岂是我忠于李唐的河东男儿所为?” 杨檀心中更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再做言语时,就见周德威双目森寒,平素便不怒自威的他,脸上非但多了几分愠怒,再沉声说着,语调中也明显夹杂了些凛然杀意: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须知蕃汉马步军,还是由周某所统领的。如若再有人妄言非议,便视为扰乱军心...若是按军法从事,你可知又该当何罪!?” 989 反目成仇,行军中的兵变! 杨檀眼见周德威动了真怒,他又哪里还敢还口?也只得立刻低下头来,连称末将领命。只不过杨檀把脑袋垂得低低的,自然也不会让周德威发现他眼中闪过的那一抹狰狞戾色。 还要尽可能的督管诸部兵马整顿行伍...已倍感心力憔悴的周德威,遂又前去亲自视察其余将士。而杨檀目送着周德威离去,周围却有他的一拨亲信渐渐凑上前去,目光已犹如毒蛇那般的阴冷,杨檀冷哼了一声,旋即狠声念道: “就算咱们行伍将士,干的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博功名的勾当...但是也没有理由明知是死路,却还要随着你往上撞去!你周德威固然是河东宿将,当初我固然也不敢对你有什么加害的心思。 可是河东李家,的确大势去矣...你却偏偏挟裹着我等一起去送死,那也就怪不得我另做打算了......” 又过了一日光景,魏朝大军方面调兵遣将,针对周德威所部军旅,已经要展开合围之势。葛从周统领扬武镇牙军主力,经过娘子关,也已追击至成德军镇州境内...而到处转战的蕃汉马步军所扎下临时简易的营盘当中,杨檀却带着一众军士,便朝着周德威所处的营帐摸去...... 杨檀按其为人秉性“虽不识字,然有口辩,通于吏理,在郡有政声”...所以这厮能言善辩,也很擅长在军中搞煽动。周德威往日在军中虽然素有威望,可眼下这等形势,他也的的确确是强行指挥麾下兵马参赴最为凶险,而生还几率更为渺茫的战事。 周德威势如骑虎,也不得不如此抉择。对后唐朝廷早已怨意极深的将士们,对于他们昔日拥戴的上官愈发的质疑...杨檀再趁机暗中煽惑鼓动,到底也还是让他拉拢来不少帮手,而要做下一桩他们以往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勾当: 趁着周德威熟睡之时,行刺取其性命,再去向魏朝投诚! 行刺军中主帅,此事固然非同小可...然而就算周德威在后唐诸多将才当中,可以说是出类拔萃,甚至数一数二的名将元勋...可汉末三分时节的张飞,被赞称为万人之敌、为世虎臣,到头来不也为他的部将张达、范强所杀? 杨檀不在乎做张达、范强那样的人物,只要能拿到周德威的首级,他自知就可以向魏朝换取官身荣禄。毕竟按其正史规矩,张敬达为契丹杀败,形势险急,仍是拒不肯降...当时诸将迟疑不决,虽知大势已去,却都不忍加害上官,然而这杨檀怂恿煽动,出手可是比谁都干脆。 只不过如今的后唐蕃汉马步军,诸部兵马人心惶惶,心态上大致可以分成三类: 第一类将校兵卒,不愿再为后唐枉自送命,可是却也念挂周德威对他们的情分...行刺主帅的事,他们抵死下不去手,也只得早已相继做了逃兵,自顾性命,只求能够尽快逃归故里; 第二类人,则是受杨檀的煽动,心说周德威既然执意要让我们去送死,那也就没有必要再把他看做上官主帅...既然注定要反目成仇,那就莫不如把事做绝; 然而还有第三类的将士...他们仍认为自己与家世的性命与河东李家牢牢绑定在一处,亦或还是愿意死心塌地的追随周德威,纵然搭上自己的性命仍是在所不惜。 已是夜色如漆,天上繁星点点。周德威所处的大帐前头,还有披甲持矛的士卒轮班值守。其中一名小校,就见骑将杨檀径直朝着这边走来,便连忙上前问道: “杨将军,周总管近日劳苦,方才就寝不久,也当好生歇息,这时候您又为何事而来?” 就是要趁着周德威入睡,才方便我等动手...否则他那一身武艺的确了得,要除了这厮也是棘手的紧...... 杨檀心中念着,仍是神色如常的回道: “斥候哨骑回报井陉南隅南朝兵马动向,军情紧急,自是耽误不得,我还须亲自向周总管禀说。” 那小校倒也是机警之人,他眼见杨檀方才来时,周围布置的简易营帐内外似是影影绰绰,哪怕瞧不真切,可是警觉似乎还有人正朝着周德威所处的大帐这边摸来...这小校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又连声喝止道: “且慢!杨将军,纵有紧急军情,还请稍候片刻,容标下先行前去唤醒周总管。否则有甚变故,标下担待不起!” 杨檀闻言心里恶狠狠的咒骂了声,暗忖周德威身边仍有死忠之士,要行刺他得手,看来也难免仍要多耽着些风险...他又立刻做勃然怒发状,而喝骂道: “混账!你这是何意?是疑心我会意图对周总管不利,还是说......” 杨檀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前面撞去,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便拔出腰挎的佩刀!乍现的寒芒朝着那小校恶狠狠的劈斩下去,杨檀眼中凶芒毕露,又低声喝道: “我要行刺周德威,而势必要取他的首级!” 那小校与在周德威帐前值守的军士,方自有所提防,然而杨檀暴起拔刀,二话不说,便突下杀手!小校情知自己躲不过这当头一刀,他却立刻嘶声叫嚷道: “周总管小心!杨檀狗贼,要行刺您......” “噗!” 惊呼示警声戛然而止,鲜血直喷溅了出来,那员小校怒目圆睁,当即扑倒了下去。杨檀则绰刀赶上,又低喝了声: “动手!” 蹑手蹑脚,朝着周德威大帐潜行过来的叛军士卒纷纷暴起,擎出兵刃,立刻便朝着其余值守的军士扑去,左砍右杀,顿时又是一股股鲜血喷涌激溅,而将大帐周围一切都染得通红! 然而先有十余名持刀绰枪的叛军撞入大帐,却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因为他们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塌上暴蹿起身,很快便打起了精神,并瞪圆了双眼朝着这边瞪视过来! 周德威这些时日劳心劳力,固然也是甚感疲惫,而好不容易睡个囫囵觉...可他戎马倥偬惯了,早年又是久居边塞,也早养成了在行军期间睡得轻,但闻得异响声也很容易醒来的习惯。 也亏得值守的小校在临死前示警嘶喊出声来,周德威猛的转醒,又听见帐外利刃入肉声噗噗响起,再瞧着这些撞入帐中,手持利刃的兵卒...虽然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可是周德威也立刻意识到了眼前所发生的一幕又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动手,即便眼见周德威已经转醒,那些叛兵咬了咬牙,还是嘶吼着直扑了上去! 周总管!过往我等虽然决计不敢有行刺你的念头!可是杨骑将说的是,你让我们没了活路,我等却还要保命!若是只得投从南朝...眼下已是一不做、二不休,也唯有取你的性命! “贼子敢尔!” 周德威目眦欲裂,厉吼一声,当即踏步上前,竟然直接抬起手臂,抵挡迎面朝着他劈来的一刀。好歹他是合甲而眠,铠甲护臂硬生生荡开刀锋,迸得火星四溅,周德威旋即便攥紧了砂锅大的拳头,一记重击砸出,那个最先挥刀劈斩的叛军却是首当其冲,面门硬生生挨了这一拳,登时“嗵!”的一声闷响,他的五官竟也似直接凹陷了下去! 990 不是营啸,可军心已经崩散 被一拳砸得乌珠迸裂、鼻梁坍平,那兵卒闷哼一声,也登时仰面到了下去。然而其他兵卒瞧得虽然惊惧,也很清楚开弓再无回头箭,也只得狠狠咬着牙,再度朝着周德威涌杀了过去! 周德威怒目环视,他虽然没有卸下铠甲,可是自己善使的大槌,乃至平素腰挎的佩刀却被搁置在大帐内另一边...所以这一时片刻的功夫,他只身徒手,面对这些背反的叛兵。 更何况杨檀以及受他煽动的兵卒,也意识到他们要行刺的目标已经惊醒...各个也早已发了狠心,也都要冲入大帐中来! 就算几口钢刀、几杆长枪恶狠狠的朝着自己招呼过来,周德威辗转腾挪,凭着一对铁拳接连猛击过去。又是“嗵!”、“嗵!”、“嗵!”...等闷响声频起,接连几个叛兵被放倒在地。周德威又是一脚蹬出,狠狠踹翻了迎面杀来的一名兵卒,然而他眼角余光一乜,也瞥见又有叛兵挺起长枪,便朝着自己直搠过来。 周德威是行伍军将,固然不是什么精通短打击技的江湖高手...可他到底也是在五代时节论个人武勇也能排得上号的虎将,久经迟疑片刻、性命便休的战阵厮杀,反应也是极快。他身子微微后仰,便避过这一记刺击,旋即探手抓住枪杆,猛然发力,便直接抡圆臂膀甩了出去! 一击不中,双手仍紧紧攥紧枪杆的叛兵,身子竟然腾空而去。又是乒乒乓乓一通乱响,周德威轮臂甩飞出去的这个兵卒,顿时又将好几个涌杀进来的叛兵赚得四仰八叉,而登时在大帐入口处拥堵成一团! 就算徒手鏖战,周德威迅速的清出了一片空间,他立刻疾步朝着搁置在一旁的大槌那边蹿去。然而伸出的手掌,刚要触及大槌的槌杆之时...周德威陡然间感到背后一凉,旋即剧烈的痛楚,便迅速蔓延开来。 原来杨檀眼见趁着周德威入眠时行刺不成,情急之下,他厉声喝骂着,连拱带撞,亲自顶开拥堵成一团的叛兵,劈手又夺过一杆长枪,便疾步上前,恶狠狠的直刺了过去! 周德威的手握住槌杆的那一刹那,枪锋也透过铠甲缝隙,攮入后背,而在他身上直开了个血窟窿...然而杨檀直刺得逞,然而他脸上狰狞的狠戾之色,转瞬间便被惊骇恐惧所取代。 因为杨檀惊然发现,周德威虽然被一枪攮中,反而激得他发出一声浑如惊雷的怒吼!旋即又转过身来怒目瞪视,周德威持槌在手,登时便似是刚从陷阱中扑出来的猛虎那般,抡起手中乌沉沉的大槌,便要以碾碎眼前一切生灵的声势,而奋力横扫过来! 当即骇得魂飞魄散,杨檀下意识的却使出一记懒驴打滚,旋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又朝着帐外撞去...突然卷起那格外浑重的呼啸破风声,也使得他浑身寒毛直竖! 而杨檀撞出大帐的那一刹那,便听见身后嗵嗵砸击声暴起,几个叛军口喷鲜血,直接荡飞了出来...他们的身子被大槌狠狠砸中,又是让人听着寒毛直竖的骨骼断裂声,一槌过去、几人飞出,而且那些叛兵几乎都还在半空中时,便已气绝毙命! 周德威拿到了善使的兵器,便登时浑如杀神附体。他抡动的大槌势逾千钧,乱哄哄涌杀入帐的叛军根本无从抵挡...眼下再要逃时,那些腿脚稍慢的,也都不免要被当场格杀。 惊魂未定的杨檀,却侥幸的从大帐中撞了出来,可他很快便又发觉周围惊呼喧哗声大作。帅帐这边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蕃汉马步军其余将校兵卒,在听闻这边传来的异响之后,自然也会立刻前来一探究竟。 行刺主帅,确实是冒险行事...杨檀在决定动手之前,当然也会做另一手准备。暴怒的周德威眼见便要冲出帐来,而仍旧忠于他的各部兵马很快也将抵至帅帐左近...杨檀却连声招呼着周围震恐惊慌的叛军东面退去。毕竟那边安置着临时搭建的马厩,他也早已算计得清楚,如若行刺周德威失败,便朝着东面奔逃,立刻上马,而从这极为简陋的营盘中撞出去! “快上马逃出去!我等还是身着唐军制式衣甲,其余部众仍是不明就里,谁又会拦截我等?只要奔出营盘,既然早已入了夜,周德威也追不出多远,然后只顾一并朝着南面奔走,去投魏军!” 杨檀疾声招呼,直到他解了缰绳、翻身上马,但听得身后隐隐的仍有不少士卒惊呼惨嚎声传来...周德威杀出帅帐,必定是暴怒欲狂,而恨不得立刻便要将参与这场兵变的叛将叛兵赶紧杀绝...那些被甩在身后的兵卒,也即将遭受大槌轰杀,却也为见机更快,而先行转身奔逃的杨檀等人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 可杨檀也很清楚,周德威善于用兵,在突然遭受行刺的情况下,他也很有可能立刻相处区分叛军,而调度兵马扑灭叛乱部众的法子...杨檀遂快马加鞭,瞧着前方纷纷涌将过来,却尚还不明底细的兵马...他还刻意要混淆视听,而大声喊道: “营啸矣!诸部兵马,速速避让!” 其他行帐间赶出来一探究竟的蕃汉马步军众,一听到“营啸”二字,也登时乱做一团!毕竟这等战争时节的突发性事件,但凡有一定行伍阅历的将校兵卒,没有遇到过也都听说过。 由于战争期间,士兵长期处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往往有人因梦魇而突然惊嚎出声来,内心积压的抑郁、恐惧等情绪忽然爆发,往往会感染得大批将士一下子陷入极度歇斯底里的状态中。那种疯狂的状态,甚至足以让人抄起兵刃直接劈向自己的袍泽战友,而酿成整座营盘的自相残杀! 以周德威所统领的蕃汉马步军在这般形势下的心理状态,就算当真发生营啸也不稀奇...而要应对这等突发事件的方式,就是要让其余清醒的兵马,速速远离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同僚。妄图前去镇压,亦或去试图唤醒同僚,却只会感染更多部曲,而陷入神经崩溃疯狂的杀戮中。 所以杨檀诈称他行刺周德威所发出的响动为营啸,骇得那些不明就里的兵马喧哗声大作,竟然也随着他们这些叛军朝着营盘外围涌去! 人喊马嘶,本来寂静的营盘内登时杂声鼎沸!倒还真有些神经高度紧张的士兵忽然被一种疯狂的情绪感染,而险些嘶吼着挥刃劈向身边的同僚!形势太过于混乱,就算周德威怒声号令,力图尽快稳定军心,只怕也还要耽搁好久的功夫! 杨檀遂趁着这股乱势,与追随他慌忙上马奔走的叛兵,便顺利的撞出了营盘...然而杨檀回首张望了一眼,仍是满面阴毒之色,心里也仍不住恨道: 可恨到底仍是未能取下周德威的首级,若是带着他的人头前去投诚邀功...想必也能受魏朝的厚封厚赏,只得这般逃离营盘,我还真不甘心! 不过就算未能行刺周德威得手...他到底也挨了我一枪,身负重创,再经这般折腾,仍旧甘愿随着他死战下去的兵马...却还能剩下多少?待我投到魏军那边禀明,再带大军前来围剿周德威这厮,也同样是一桩大功呐...... 991 不对等的对决,却必须拼尽全力 巳时三刻,已不过三四千人规模的队伍,在镇州中部的旷野间迤逦前行...当夜由骑将杨檀所发动的叛乱,实情终于蕃汉马步军各部知晓后,本来便极为涣散的军心更是雪上加霜。 总计当夜死于兵变的军卒,追随杨檀出走的叛军,以及对于现在的处境更为悲观到难以附加,故而也选择趁机离队脱逃的兵马...蕃汉军的人数进一步削减,恐怕也根本无法抵挡大规模魏军的全力猛攻。 倒也是疾风识劲草、板荡见忠臣,现在仍追随在周德威身边的,几乎也尽是甘愿与他一并死战到底的河东将士。然而即便如此,疲惫、惶恐、不安...等诸多情绪混杂在一处,都清楚的挂在每个人的脸上,已落到这般境地,任谁也无法再维持高昂的斗志去面对下一场战争。 周德威骑乘着高头大马,虽然尽可能支撑起高大的身躯,也仍保持着一副威压难犯的模样...可他也只是在强忍着伤痛,自知不能在麾下将士面前暴露自己虚弱的状态。 自问御军威严,可是竟然也有大批士兵受叛将杨檀的煽动,而意图行刺他这个军中主帅...比起身上的伤势,周德威内心受到的打击更为惨痛。这两日几乎彻夜未眠,可他自知也只能再硬撑下去,向死而生,矢志不渝...如若畏难怕死,又怎能算得上赤忠为主的男儿? 只不过周德威也很清楚...后唐帝国之所以一步步落到这般境地,而逐渐为魏朝压制,其中最为根本的原因,还是因自家主公李存勖愈发宠信奸佞谗臣所致。 但是他这个做臣子的,就算很多事情无法左右,国家有难、主公遇险时还是要挺身而出,哪怕是将自己置身于绝境当中。 还是要尽可能的牵制魏朝追兵,但是周德威统领余部兵马向西迁移。就算希望渺茫,也仍要争取多一分撤返回河东的机会。但周德威当然也预料到杨檀叛逃,而向魏朝投诚之后,便会立刻带领大股敌军前来围剿...... 直至一声惊呼,引得蕃汉军余部行伍间一阵耸动。周德威转过头,朝着南面望去,就见远方有烟尘升起。虽然与这边距离尚远,但是那股烟尘,也很有可能就像是沙漠中突然刮起的沙尘暴,刚发觉时,还不能感受到远方的风沙尘土会有多大的威力,可直到被那场风暴深深的淹没在沙石之下,那一切便都已经晚了...... “敌军大概有两万五千人,前阵行伍整齐,应该也是南朝的精锐之师...再根据敌军杀来的方向来看,是葛从周的扬武军到了?” 战阵阅历极为丰富,而有能力“望尘以知敌数”的周德威眺望远方烟尘,他知道如果来的真是葛从周这员魏朝名将所统领的精锐牙军,那么不止是毫无胜算,基本上也已宣判自己与蕃汉军余部将兵的死刑。 兵力相差悬殊,气势上亦是处于绝对的下风。绝不可以卵击石,还仍要尝试着杀出一条生路...周德威面色凛然,当即高声喝令道: “继续向西急行!趁着敌军尚未形成合围之势,也还有机会摆脱出去!” 随着周德威一声令下,仍甘愿追随他的蕃汉军将士也立刻动弹起来。就算眼见敌方大军杀至,也决计硬拼不得,可是他们仍不甘在魏军铺天盖地的攻势下屈服,要从敌军的围剿中脱险,而能走多快就是多快,能走多远便是多远! 反观远方军阵前列,无数的铁蹄叩击着土地,发出洪雷般的隆隆声。蒸腾的杀气在天地之间汹涌激荡,诸般兵刃闪烁出层层叠叠森冷的寒芒...这一路魏朝骑军,也明显有别于周德威所部蕃汉军余众,从一开始便展现出了极为高昂的斗志,而势必要剿杀尽追击范围内的所有敌军! 扬武军节度葛从周的义儿谢彦章,催马于肃杀的骑阵中。虽然他知书达礼,平素言行自带儒将之气,可一旦临阵统军也极为果决。严谨整齐的骑军阵列由他指挥,迅速张开两翼,甲骑将士也已准备好催马加速,而迅速朝着向西面疾行的敌军余部合围过去! 而谢彦章指挥的骑军后方,扬武镇牙军排成黑压压的阵型,行伍间也透出股剽悍精锐的强军气象。位于军阵中心处,则正是扬武军节度正使葛从周勒马向前眺望...而在他身边,却是行刺周德威失败,便从营盘中叛逃出走的蕃汉军骑将杨檀,这厮做低眉顺眼状,终于投从了魏朝,而引扬武镇牙军杀来,便要剿灭昔日上官所统领的旧部袍泽,还不忘感慨道: “末将幸不辱命,为葛公引路,终于赶上周德威...周总管所统领的蕃汉军。唉...末将虽然本为周总管帐前听命的骑将,然而晋主无道,执意要对抗天朝,岂非是违抗天命? 末将即便是河东代北出身,却也深知魏帝雄踞中原,为正朔而慑服四方,实乃大义所在、大势所驱...偏偏周总管执迷,愚忠于晋主而对抗天朝王师,末将虽负背主骂名,衷心内愧,但是为顺天命,也只得与周总管为敌了......” 杨檀自有心机,深知终于得偿所愿投从了魏朝,却又不能表露自己就是贪生怕死,又仍贪恋功名才做了叛徒...毕竟那等背主叛将,只怕在魏朝也不会被人瞧得起。 所以杨檀还是要做足了经过内心挣扎、思想斗争,也完完全全是为了顺应天命,这才背负骂名反叛的戏码...按他想来,也更有机会受到魏朝的重用。 然而杨檀一番言语下来,就见葛从周微微侧首,只乜了他一眼,便又转过了头去,场面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杨檀热脸贴上冷屁股,顿感自讨没趣,可就算恚怒,以现在的处境来说纵有不满他也只得憋着,而悻悻的闭了嘴,被晾在那只得尴尬的恭候着。 周德威...以你用兵统军的才能而言,也绝对称得上我生平所遇的劲敌。可是晋主宠信奸邪佞臣,致使军忿民怨,你虽为军中宿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麾下将士再不愿为晋主死战,你却又能如何? 而你仍要为晋主李亚子尽忠效死,反而加深了麾下将兵的怨意。又因这叛将背反之故,致使你陷入这等绝境...今日就算是除了你这个劲敌,却也并不意味着我必定能胜过你...... 葛从周心中不免感慨念着,他深知一支军队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不但是要考究主将治军御下的本事,更是与所效忠的势力国情,乃至军中将士对于他们君主的忠诚度息息相关...周德威绝对有能力带出一支精锐之师,可他为后唐尽忠尽节,以现在的形势而言,的确也称得上是逆势而为...有太多的因素致使他指挥的军旅士气萎靡,再不复以往那般的战力。 而按葛从周想来,自己如果与周德威是在彼此处境完全对等的情况下交锋对决,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可即便心中感叹一番,葛从周手中绰着的錾金虎头龙牙枪缓缓举起,也已准备发出全面进攻的命令...毕竟兵不厌诈,在战场上就是要在敌人最虚弱的时候将其消灭。惺惺相惜的感慨,也只能放在心里,所以葛从周自知也须尽全力,去击杀敌军大将周德威! 992 捡漏取上将性命,正史的重演? 隆隆的蹄声响彻云霄,魏军甲骑已经张开两翼,而朝着前方的周德威所部蕃汉军余部包抄了上来。奔腾的骑阵犹如两只巨大的钳子,一旦夹住急于脱离的敌军部众,便要一举其阵列彻底撕裂! 而周德威在一片纷乱中策马疾驰,蕃汉军余部紧紧追随在他左右,起码卷起的狂潮内所剩余的将校军卒...也都是拼命的护持着他们的主帅,仍希望能够一并杀出生天! 然而大股的骑军已经摆开了阵仗,迅速催马加速,已经掩杀了过来。周德威虽然临阵反应极快,指挥余部将士在敌军包围过来之前,便要从尚未形成合围的阵势中脱离出去,可倘若前方还有一路敌军拦截道路...却又将如何? 疾驰猛赶出了几里地的路程,周德威猛然间瞧见前方也有敌军排成密密麻麻的步阵,而形成了枪戟如林的浩大场面时...他身边亦有将校惊呼示警,脸上已不由得显露出绝望之色! 现在在转换方向,也已来不及了...周德威估计以扬武镇骑军奔驰的速度,再要变向奔走,那么不出一会的功夫,到底还是要被敌军骑众撵杀上来死死咬住。 若是易地而处,假设自己占据优势,而追击葛从周那个劲敌...周德威自问当然也会发动全力,预先估计对方有可能撤离的方向,而竭尽所能铲除掉那个敌军中的成名宿将。 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又怎能任人宰割?此时凶险万分,虽然能否冲得出去已是殊无把握...可是不到最后关头,当然也绝对不能放弃! “南朝势必要赶尽杀绝,我军已是避无可避,索性便朝着前方拦截的敌军撞杀过去,去杀出一条血路!” 周德威眼中迸射出慑人的利芒,他忿声虎吼,旋即将手中大槌往前一引,便朝着前面严阵以待的魏军步阵策马迎了上去!而他身后蕃汉军将士虽然大多人脸上似被层阴霾所笼罩,却也都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挥舞着兵器,犹如一群被逼入了绝境的困兽,也只能抱着殊死一博的打算无往而前! 扎下阵势的步军前列,登时箭矢腾空,如飞蝗一般遮天蔽日。后唐蕃汉军前阵铁骑策动,好似滚滚洪水,即便阵列中虽有同僚相继中箭扑倒,也依然拼尽全力朝着前方涌杀了过去。 终于周德威带领着骑兵狠狠撞去,直直凿入前面诸部弓手立刻退去,而由步军甲士赶上所组成的阵列当中。顷刻间人马狠狠相撞,双方甲士立刻发了疯一般的对搠对砍,喊杀声震彻云霄,不时有人重重落马,飞溅的鲜血,也登时溅得敌我双方的士兵浑身都是! 周德威仰天长嚎,策马突阵,即便身负重伤,却仍是势如一头下山的猛虎。沉重的大槌呼啸盘旋,发出浑重的破风声,似乎挟裹得周围空气亦也变得凝重起来...乌沉沉的残影频频落到魏军队列当中,当即暴起蓬蓬血雾,当真是碰着便死、挨着便亡! “周德威!你注定不能走脱了!死到临头,仍要顽抗!” 眼见周德威亲自统领蕃汉军余众摧锋破阵,转眼间冲透几层队列,甚至还冲击得后排阵型有些耸动...扬武镇牙军当中一员于前阵督战的骑将,当即厉声喝骂,便拍马绰枪迎了上去。 然而疾探出去的长枪,迎上卷起劲风劈砸过来的大槌...霎时火星四溅,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彻长空,而那骑将顿感双臂剧震、手中一空...本来紧紧攥在手心中的长枪,竟然遭受周德威一击便直接荡飞了出去! 长枪被生生荡开的那一刹那,周德威把手中的大槌使得便如灯草般举重若轻,迅速收势,旋即再度砸出!遭受重击的骑将整个身子从马背上飞离出去,直接落到半空中...同时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周德威一槌下去,将那员魏军将官的整片胸骨生生砸得粉碎!鲜血的血液从口中似喷泉那般涌出,旋即漫天挥洒下来! 目睹周德威刚猛绝伦,大有要杀得三军辟易的声势,这支由善以统领步军而闻名的宿将贺瑰所指挥,也堪称魏朝精锐的步军将士,竟然切身感受到一股胆战心惊的震撼...周德威也仍是咬着牙只顾往敌阵深处凿去,大槌盘旋劈砸下去,已至少砸死轰杀三四十名魏军将校兵卒! 然而此刻的周德威,发现自己视线内所能看到的一切景象开始渐渐模糊,双臂愈感酸麻,也已感受到了背后的枪伤创口又迸裂开来。伴随着他愈发剧烈的动作,血液浸湿了仓促包扎的麻布,也开始顺着后腰向下流淌...即便他生得身长面黑,凛凛一躯好似铜打铁铸的一般,但毕竟还是肉体凡胎。 遭受需要静养救治的重伤,却仍要拼死奋力突围,周德威不但感到自己的气力正在飞速流逝着,他也是在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可这等形势之下,周德威不能停下来,只能带领着麾下余部将士继续朝着前方撞杀过去,现在的他,也随时都有可能昏死过去,而一头倒栽坠马...... 至于紧紧追随着周德威冲杀的蕃汉马步军将士,面对从周围截杀过来的敌军部众,也不时的有人扑倒毙命...又折损了两三成的人手,即便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口子,而不断朝着深处凿去,可是周德威挥军冲杀出这条血路上,也遍布着他麾下儿郎的尸身。 而此间魏军步阵中央处,眺望远处队列人头涌动,周德威突阵所造成的冲击,也使得后排阵列有所撼动...坐镇中军的扬武军节度副使贺瑰,目测蕃汉军余众与自己这边的距离,他忽的冷哼一声,便阴声念道: “周德威那厮...回避与谢彦章小儿统领的骑军厮杀,倒敢主动往我统领的步阵撞来,他还以为我便是好捏的软柿子?” 贺瑰也抄起架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枪,又转念一想: 不过这倒也好!周德威主动杀来,无异于来送人头...你再是武勇过人,可我军严阵以待,兵力上又占据绝对优势,即便让你再杀透几层队列,也已是强弩之末。待你力竭之时,又如何会是我的对手? 如此看来,取敌军上将首级这等大功,便也理应是我来夺下...也注定不能再让谢彦章那小儿抢去! 贺瑰心中念罢,当即擎起长枪,旋即声嘶力竭的喝令道: “前阵将士,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扎稳了队列,就算周德威那厮还有余力催马突阵,耗也要耗得他筋疲力竭,蕃汉军残余部众,也都要困死在阵中悉数歼灭!而周德威的项上人头,我贺瑰也是拿定了!” 993 杀与被杀的互换,将星也难免陨落 再复撞开一层队列冲杀了过去,周德威愈感疲惫。身负重创,还要不断的抡动大槌厮杀...体力精力的消耗之大,自然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就在周德威身后,那些随着他撞阵突围的蕃汉军将兵,还要面对周围无数兵刃朝着他们戳刺捅砍过来,泥泞血腥的土地上,也就难免还要再填上一层尸首。 贺瑰则勒马稳守中阵,眯着双眼朝着前方眺望,也发现周德威冲阵之时固然生猛,可动作已开始变得有些迟钝...他嘴角翘起,笑得愈发狰狞,也做好了拍马迎上,伺机搠杀周德威的准备。 被冲破的层层阵列之间,所爆发出惊呼惨嚎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周德威拼死竭力,抡槌催马撞至军阵中心附近时,他头颅下垂,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果然摇摇欲坠,看似已是强弩之末,气衰力竭,随时都可能栽下马来! 是时候了! 贺瑰瞧得真切,他嘶声喝令周围蓄势待发的牙军将士一并上前,去截杀后唐蕃汉马步军余众,又亲自抄起长枪,盯准了似乎已抡不动大槌的周德威催马冲杀了过去。 势必亲手取周德威的性命,贺瑰也仍是要为自己造势...毕竟他现在名义上虽然是扬武军节度副使,可藩镇牙军上下,皆知葛从周大力栽培其义子谢彦章,早已把他当做接班人看待。 贺瑰感觉自己的处境不上不下才最为尴尬,也将谢彦章看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藩镇内当家做主的还是葛从周...他投鼠忌器,只得隐忍不发,否则早便打算暗下毒手,而除掉谢彦章这个绊脚石了。 请奏移至别处藩镇?那也就意味着放弃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亲信牙军,这般时节,移镇往往也是君主要剪除外藩节度羽翼,进而再下诏铲除的常用手段...就因为谢彦章这个后生晚辈的异军突击,贺瑰又怎甘心自废基业? 即便后事还说不准,可起码现在明面上,还要与谢彦章比拼积累的战功,以及在牙军中的威望...所以贺瑰极为迫切的要亲手取周德威的首级,就算对方是后唐开国元勋之一,更是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可正因为他地位高,除掉他的功劳也就越大。既然气力消耗已尽,便如没了爪牙的老虎,还有何惧哉? 眼见周德威似是下意识擎住的大槌垂了下来,低下头颅、身子摇晃,似乎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便要从马上坠落下来...贺瑰要在军中立威,铁蹄翻腾、马嘶人吼,锋利的枪锋便已撕裂开空气,而朝着周德威的心窝搠去时,口中还大声喊道: “周德威!你特意前来送死,倒成全了我要立下的大功!” “你说谁是来送死的!?” 电光火石间,周德威却猛的抬起头来。他眼中精芒爆射,也让贺瑰瞧得心里咯噔一下!摇摇欲坠的大槌再被抡起,狠狠荡开直搠过来的长枪,再朝着贺瑰当头砸下,动作也是快到了令人目不暇接! 贺瑰陡感一股劲风混杂着凛然杀气扑面而来,一时间手脚僵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按说以他马战的武艺,好歹也能与周德威鏖战一阵,可沙场上两将厮杀,胜负生死往往也在一线间...而周德威抡砸下来的大槌,眼见便要落到头顶的那一刹那,贺瑰惊恐的瞪大了双眼,这才意识到: 是我忒过冒进,反而着了周德威的道? 轰然一声巨响,贺瑰头戴的兜鍪登时瘪了下去,他的脑袋便如西瓜般碎裂开来...甚至他胯下骑乘的战马,突然感到巨力压声,而悲嘶着两只前蹄猛的一弯,连带着尸首便向前扑倒翻滚出好远一段距离! 本来按正史轨迹,周德威应该是向李存勖谏策却不被采纳,而只得统领辎重部队时却遭遇大股梁军...便是被贺瑰捡漏而死在了对方的手中,也使得李存勖闻讯后恸哭道“丧我良将,吾之咎也!”...... 名将阵亡,因为兵无常势,可单论个人武艺而言,贺瑰本来绝不是周德威的对手。 然而与敌将厮拼,先示之以弱,再突下杀手...这也向来是周德威惯用的手段。方才催马突阵之时,遥望镇守中阵的敌军大将已是蠢蠢欲动,他也正打算一举袭杀主将,而引发这路敌军混乱,方才更有把握趁乱突围出去! 贺瑰又太过迫切的要亲手取周德威性命,反而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不同形势下,他们二人之间杀与被杀的关系,竟然也正好做了个对调。 眼见节度副使贺瑰,反而被周德威一槌下去砸烂了脑袋,当即引得周围扬武镇牙军将士发出阵阵惊呼,然而周德威突袭得手,他却感到自己气力不支,也再硬撑不了多久...突围苦战,又冲杀出了一段距离,虽然贺瑰倒毙坠马,的确引得魏军中阵队列耸动,可滚滚蹄声涌动,由谢彦章所统领的扬武镇骑军,也已然从两翼奔袭过来,对尚还未杀透步阵的周德威形成合围之势! 当一股股不可遏制的洪流,撞向已战至精疲力竭的蕃汉军余部,顷刻间便将对方的队列彻底撕裂...战马的哀鸣声与战士的惨嚎声混杂在一处,两翼截击过来的甲骑,奋力朝着中间合拢,寒芒霍霍、血光崩溅,面对那些几乎无力再战的蕃汉军余众,也只有无情的杀戮、杀戳、再杀戮! 而犹如一尊凶神的周德威浑身被血染得通红,即便他连声虎吼,大锤到处,只要挨着的敌骑仍是筋断骨折、吐血坠马,可是架不住涌杀过来的魏军甲骑越来越多...他运起所剩无几的力道,虽抡槌又砸得一员骑将倒飞而起,然而又有数骑再复杀至,几杆骑枪一并探出,却是狠狠搠向了他胯下也已力竭至口吐白沫的战马! 已经临近油尽灯枯的周德威,也再无力抡槌荡开那几杆齐刺过来的骑枪,他的腿股同时被狠狠搠中,战马长嘶着轰然坠倒。周德威虽然直接从马背上被掀翻了下去,可他立刻扑起了身子,拖着条伤腿,仍是势如疯虎般抡起大槌,朝着从各个方向扑来的魏军甲骑横扫了过去...... 本来杀声喧嚣的战场,又过了约莫两刻钟,却只剩下纷沓的马蹄声与呜咽风声。葛从周在一众亲随牙将军校的拥簇下,直朝着前方催马驶去,就见地上一具又一具后方蕃汉军士兵的尸体映入眼帘。 继续赶去,谢彦章上前接应,葛从周与其一并到了方才周德威奋力突阵,却半途坠马的位置时,就见地上同样尸骸遍布,只打眼一瞧,便能看出这里大多士兵,几乎都是遭受钝重兵器的砸击气绝毙命...当葛从周的目光再度直视过去,他脸上神情也不由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葛从周看见,周德威那如铁塔一般的身躯,仍直直的挺立在当场,他怒目圆睁、直视前方,头戴的兜鍪早已掉落,可须发却犹如钢针般根根竖起...而他身上除了残破的铠甲之外,身上便是纵横交错的伤疮遍布,那般模样,仍甚是狰狞威武...... 然而周德威虽是宛然如生,他这员后唐名将战至最后一刻,最终还是拼得沙场阵亡。 994 投从的降臣,有的早晚弄死,有的可以重用 当周德威战死,而蕃汉马步军也已歼灭殆尽的消息传至魏朝帝君所处的行营大帐。李天衢闻讯后,心中也难免有些感慨。 毕竟又一员代表着五代时节顶级水准的名将离世,李天衢心想周德威若是在中土大一统的环境下从戎,做为军中主将,也会是中原王朝征讨外族的中流砥柱。可是生在军阀混战、群雄并立的乱世时节,他只是为一方割据政权效死竭忠,直至殒命,也着实可惜。 不过若不是受太多客观因素的制约,周德威死忠于后唐,也只会是一个要与之交锋更为棘手的劲敌。他的死,也意味着支撑后唐的又一根台柱彻底崩塌...这些事李天衢当然清楚,不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周德威战死之前,倒还有余力袭杀了按原本轨迹本来会取他性命的贺瑰。 本来曾预测贺瑰早晚会生出谋害谢彦章的心思...李天衢寻思当初暗中部署,一旦发觉贺瑰有了构害同僚的迹象,也只会让他害不了人而终要害己。 但是周德威一槌将其砸死,这对于贺瑰的遗孀家小而言,或许反倒会是好事,毕竟现在他是以为国征战阵亡的勋将身份,家人得受抚恤福荫。也不至因为贺瑰以后极有可能生出的歹念,反而会祸及亲属家人。 而葛从周禀奏报功,又打发后唐蕃汉马步军中的叛徒,却也是为扬武军剿杀周德威出力不小的杨檀,特来赶赴行营大帐觐见李天衢。 凭心而论,李天衢无论是对于自表为了顺从大义,而不得不忍辱负痛背负旧主的杨檀;先前与李存勖的大战中临阵倒戈,随后前来觐见时虽谄媚示好,却也是副邀功讨赏嘴脸的朱守殷...本来的态度都是深感厌恶。 李天衢自问固然会提拔重用一些大有可为的降臣降将,但有些人无论效忠于哪一方势力,实则有奶便是娘,对于君主全然没有半分忠义之心...何况杨檀其为人按史载得势后暴敛重赋、挠法犯禁,更有异志反心;朱守殷阴险狡诈,尤喜探人私密,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两个货投从了魏朝,以后也必然会惹出什么祸端。 不过眼下而言,李天衢对他们二人先后好言抚慰、大加褒奖...毕竟这类人越多,覆灭后唐的过程就会变得更为顺利。 目前还是要尽可能的拉拢招抚有可能投降的后唐文臣武将,李天衢心说帝王心术,要弄死你之前还要对你笑呵呵,既然大致能看破你们的为人秉性,以后挑选个恰当的时机,再以合乎法理的名义惩治奸佞...这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又不过两日,当另一则军情传至行营大帐...李天衢得知后,也不住喃喃念叨: “周德威舍身护主,为了护应李亚子脱离险境,而甘愿引军主动杀入死地...他倒也没有白白送死,后唐即便已算是苟延残喘,却还能强撑一段时日......” 根据西面斥候探报,后唐帝君李存勖,过柏岭等地,途径滹沱河以南,而后世属于山西省东部,与河北省几县接壤的孟县白马山地界,已有河东方面派出的兵马接应,朝着太原的方向撤返而去。 后唐都城太原,固然早晚要打...可李存勖既然得以撤回河东,成德军藩镇早已被切割成了数块,各地守军也只得苦守各自为战的州府,当然也要趁势一股吞并。诸路魏朝军旅的矛头,便一下子又对向成德军藩镇治所真定城。 镇州真定,做为当年赵国的国都,又经过后唐好生经营,固然城高壕深,城防也极为坚固...可如今魏军已占据绝对优势,而集结重兵发动全力猛攻,孤军苦守的后唐大将符习,自然也倍感焦头烂额...... 当各部军旅先后杀至真定城下,迅速安排部署,发动猛攻。无论是高高耸立起来的投石炮具,还是掩护攻战部众的如雨箭簇,便可使一刻不停的朝着城头倾泻了过去...城墙上各处响起厮骂号令,乃至惊惶惨嚎声,也如被烧开的沸水那般翻滚不休。 真定城前,被源源不断输送过来,而迅速被排布开来的诸般攻城器械齐备。以魏朝军械储备的底气,也正是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然而在这个时候,对于守城一方而言,人命似乎却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进行蚁附攻城的部众,主要也是以袭扰疲敌为主...魏军方面,还是尽可能控制需要动用大批士兵填命的战法,而主要运用新型的抛石机向城头进行压制。 眼见漫天石雨,耳畔便响起的也尽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呼啸声...守城士兵虽然惊嚎躲避,可猝不及防,而重至被砸得不成人形,轻则骨断筋折,而卧在墙头惨叫的军卒比比皆是,更多的兵卒只能藏身于箭垛碟墙后方,也根本不敢抬头去瞧如雨石弹,仍是势不可挡的朝着城头倾泻。 甚至直接便有石弹重重的砸落到城墙墙垛上,轰得碎石迸溅,连带着几名士兵被荡到空中,疯狂的摆动着手脚,又纷纷摔落了下去...... 城头上许多地方已然面目全非,然而守城部众,乃至从城中征调的民夫,也根本来不及及时修补大片损坏的墙关...泥土碎石,哗啦啦的直朝下方滚落,有些位置接连遭受重击,已是摇摇欲坠,也说不上什么便会垮塌! 几路魏朝大军集结,就盯准了真定城往死里打...然而苦守城关的部众人数却已是捉襟见肘,毕竟先前李存勖不得已自高邑撤兵,而后意图直取魏帝李天衢的御驾仪仗,到底仍是难免全军溃败的消息传至真定这边...戎卫成德军治所的军旅深知魏军早晚将兵临城下,从那时起,便已经出现了大量的逃兵...... 真定城内,牙署节堂。本来在城关上督战的主将符习,也险些被一颗石弹砸个正着,城关上迸裂飞溅的碎石,却有一块砸中了他的额角,登时便鲜血溢出...符习遂被麾下亲随赶忙护卫着下了城头,匆匆包扎伤口,而暂做歇养。 而节堂当中,还有符习的长子符令谦满面焦急之色,又连声道: “父亲!就算能熬过南朝这一轮猛攻,可我军被动挨打,恐怕再不出几日,终究难免要被敌军占据城关!届时...却又当如何?” 符习头上缠着白布,一侧仍有殷红的血渍渗出...听自己的儿子疾声询问,可是这个时候,又怎会有应对良法?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念及自己少时本为成德军节度使麾下军校,而后王镕受封赵王,却有叛将张文礼背反弑主...而赵国覆灭,他也无暇因当初于魏朝、后唐之间,而选择了投从后者的抉择而感到后悔...心说自己既然早已是后唐臣子,符习眉宇间也流露出悲戚之色,便沉声说道: “事已至此,却还能如何?待南朝敌军攻破城郭之时,我也仍须迎敌血战,以死殉国,以尽臣节......” “父亲...又何必如此?” 除了符习长子符令谦之外,他的次子符蒙如今虽然尚未出仕,可是因战事险急,也只得在自己父亲身边忙前帮后。而符蒙听符习已有死战尽节的打算,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出言劝道: “唐皇溃败,方今我朝的确大势已去,而父亲为河东李家尽忠勤勉,已是仁至义尽...可如今既然镇州真定,终究已是保不住了,我等为何不投从魏朝?” 995 降军当中,有个皇帝的老子 听自己的次子符蒙提议向魏朝投降,符习的第一反应是眉头紧蹙,旋即沉声道: “我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徒?自先主满门皆为张文礼贼子所杀,赵国覆亡,别无储君,而唐皇兴兵讨逆,还挫败契丹大军,而接管成德军藩镇,我遂顺势做了河东臣子,自问谨守君臣之道,方今国家板荡时,若叛离弃主,这岂不是要遭世人非议?” 符蒙年齿虽轻,却也称得上才思机敏,他大概又能摸得清自己父亲的脾气,遂又劝道: “父亲也说,当初我符家本为赵王效命,也非是河东旧臣。只是因赵国王氏宗族尽为张文礼所图,也只得投从唐皇。但父亲也莫要忘了...赵王为叛将贼子所杀之前,可还是向魏帝称臣的。 至于父亲说恐遭世人非议...孩儿却以为,自前朝末年藩镇割据,直至如今诸国并立,以下克上、弑主戮君的乱臣贼子大有人在,而父亲先后为赵王、唐皇效力,向来秉承忠义,如今即便投从魏帝,也是因大势难违。人死万事皆休,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也只是识时务而从之,旁人纵有闲言碎语,父亲您又何须顾虑那许多? 方今真定城四面虽然皆是魏朝大军,父亲不降,孩儿又怎敢逆上?只是我符氏家门不保,孩儿却以为...这也是徒死无益,而父亲...您当真以为便值得么?” 又听自己这次子一番言语下来,方才好不容易拿定主意,要死战到底的符习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又直接坐在交椅上默然不语。 人的心思往往十分复杂,符习现在的情况便是如此。他也知道再打下去,自己与他符家子嗣无外乎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降,要么死。 如果有生的指望,谁又甘愿白白送死?然而符习是个很注重名声的人,他知道投降毕竟不光彩...如果周围亲信的意向,还是更倾向于死战到底、为君尽节,符习就算知道前面明明是一条死路,他却也只得继续走下去。 可是当周围出现强烈反对继续为后唐卖命,也理应向魏朝投降的声音...往往也会动摇符习先前做出的抉择,到底还是要考虑到自己的身家性命。 当年赵王虽为张文礼贼子所杀,可他确实太过溺于享乐,治国无为,又仍由亲信凭权专事、树立党羽,而给了叛臣可乘之机...唐皇先前虽励精图治,而后却也宠信奸佞、冤杀重臣,由他河东李家建立的这个唐国形势急转直下,而终究无力与雄踞中原的魏帝抗衡。我虽为唐将,可这些事,当然也清楚得很...... 符习心中寻思着,旋即把眼又朝着符令谦望去,瞧见自己那长子不置可否,也仍是做沉思状,他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你们且先退下,为父还须独处思量一番......” 次日,真定城头上方,便已竖起了降旗。城门大开,符习派出的使者赶赴魏军营寨,上表陈情乞降。 魏军这边,由符存审出面接待,全权负责受降细节。而对于镇州真定城内的百姓而言,符习愿降,也着实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毕竟魏朝大军攻破成德军治所,也是早晚的事,如若黎民百姓再被挟裹着继续顽抗下去,非但战争的附加伤亡也会不断的提高,也难免会严整的影响他们的生计。 而符习麾下的诸部军旅,自然也要接受魏军的重整收编。绝大多数士兵的确也不愿再抵抗下去,毕竟以后唐如今的颓势,已经不可能为镇州真定提供任何支援...谁又会愿意做必输的一方而枉然送命? 只是作为投降的一方,戎卫真定城的守军还要分批逐次的接受魏军安置,再受降的一方面前也难免抬不起头来。刀枪、弓弩、箭簇、战马...等诸般军械都被上缴,所有守城部众,还要陆续接受魏朝派出的将官检视,但凡是接受检验安置的部曲,行列间许多士兵低垂着脑袋,按魏军将官的传唤清点人数名薄,自然也没有任何人胆敢造次。 这段期间,符存审的长子符彦超,便检视着等待接受安置的成德军马军部众。他统领一拨军健,勒马立于校场中,就见对面一批批卸了铠甲,只着劲衣的受降兵卒排成队列,也有一员将官徒步行来,走到他面前,便立刻躬身施礼着禀说道: “末将成德镇马军指挥使赵弘殷,点齐所部兵马,恭候将军检视!” 符彦超就见这个自表名为赵弘殷的成德军牙将应该也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生得容貌雄伟、身躯壮硕,看来也是个时常打熬武艺,也惯于厮杀征战的武人。 要陆续收编降军、管理部曲,自然也要从归降的将官当中择选合适的帮手...眼见赵弘殷年轻干练,符彦超遂和颜悦色的回道: “于成德镇牙军安置收编之前,管束部曲,理清名册等事宜,也还须赵指挥使多加帮衬才是。如今贵镇既归从我朝,我见赵指挥使仪表堂堂,也是勇壮武人,想必日后为我朝建功,也能有一番作为。” 我赵家累代官宦,而先是转迁至保州,而后投至成德镇,却不料赵国覆亡,便顺势投了河东李家。而我投军从戎,无论是为赵王、唐皇...还是魏帝效力,固然矢志要出人头地,图个光耀门楣。可且先不说以后我做了魏朝将官,又能有何建树。就只眼下而言,我等到底是降从的一方,却哪里还会有自夸豪勇的底气? 赵弘殷听符彦超有意抬举说罢,他反而苦笑一声,旋即又恭谨回道: “将军谬赞了,末将实感惶恐,但有任何吩咐,也自当奉命行事......” 又寒暄几句套了些近乎,符彦超面上虽然对这个名为赵弘殷的成德军牙将甚是礼遇...当然也不会知晓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的确是先迁徙至当初赵王王镕的牙军当中效力,而后转仕后唐庄宗李存勖。如果继续按正史线的轨迹走,这赵弘殷也会从成德军镇州,转迁到了洛阳夹马营掌管禁军。 符彦超更不可能知道,赵弘殷现在固然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可是天下大势若不是早已偏离原本的轨迹,他的儿子宋太祖赵匡胤,在后世起码在中华圈里,应该也绝对称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代帝君。 而符习携符令谦、符蒙二子出降,成德军其余牙军相继接受收编...虽然镇州真定也由魏朝掌控,可是几路军旅奉旨调转方向,引兵东进,而杀完成德军镇、赵二州以东,如今尚还由后唐大臣任圜苦守的冀州。 冀州东面的成德军,西面的横海军,南面则是原本隶属于魏博军的恩州...眼下尽由魏朝掌控,而身陷敌围,较之本来由符习镇守的真定城形势更为险恶。 李天衢寻思任圜如果打算死守到底,还是要尽快扫荡尽残存于河朔地界,而本来由后唐统治的零散州府之后,再集结军力,而对眼下已经退缩到河东境内的后唐发动全面猛攻。 然而魏军先锋兵马,在抵至冀州治所尧都之时,便发现城门大开,城头上已经竖起一面白旗...任圜闻知有魏军抵至城前,便立刻派出幕僚,陈情上表,表态愿意归降。 996 进军河东之前,我知道你的退路 “任圜也肯归降我朝?这倒是意外之喜......” 当李天衢得知任圜遣使求降,魏朝兵不血刃再取冀州的军情,心说这个结果,也的确要比先前料想的更为顺利。 因为李天衢自知任圜本来是河东名将李嗣昭一手提拔的心腹幕僚,而在李嗣昭战死之后,他也迅速崭露头角。可即便任圜于后唐明宗时节,做到了当朝宰相,结果却因与权臣安重诲交恶,先受打压排挤,后来又被诬陷与朱守殷同谋欲反,遂由安重诲遣人矫诏赐死。 而先前决议归降的符习,在后唐同样会招安重诲的记恨,遂遭受打压,无罪贬职,晚年也只是以打猎饮酒自娱,最终因中风而卒。 任圜、符习都算是后唐臣僚内部斗争的受害者,尤其是任圜被冤杀后还有知交为其叫屈“任圜天下义士,岂肯谋反!而公杀之,何以示天下?”...但是现在他们的死对头安重诲,也还不过是李嗣源身边一名心腹,而不会再成为正史后唐明宗身边一时间大权独揽、只手遮天的权臣...所以李天衢本来也说不准,任圜与符习在如今这等形势下,最终做出的抉择又会是什么。 而李天衢转念又想到,任圜本来与郭崇韬私交甚好...结果袍泽被朝廷冤杀,他非但难免感到兔死狐悲,也会担心李存勖身边那些伶人阉宦又会不会算计到自己头上。走史载线李嗣源被胁迫发动兵变,而不得不与失尽人心的李存勖走到对立面上...任圜与符习,也都属于拥戴李嗣源的一方,所以估计他们现在虽然不便明言,实则对于李存勖的怨意已经积累到一定程度了...... 现在的李嗣源却是退守至卢龙军南隅,遭受契丹、魏朝两方夹击而自身难保。面对魏朝大军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又对现在的主公李存勖心里已有诸多不满,寻思着为他效死尽节吧...却感到太不值当,那又还能如何?我们都已尽力,但实在没辙,也就只能降从于魏朝了。 至于任圜、符习二人的能力,也觉得值得重用。毕竟任圜于兴教门之变之后被提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判三司,立刻便着手选辟才俊、重整政务。李嗣源得以在李存勖之后开创明宗之治,迅速稳定后唐局势,而当时提拔的宰相,一个是五代政坛不倒翁冯道,另一个便是他任圜了...... 只不过任圜也有其持才傲物的一面,易与同僚争执,不但敢与安重诲那等权臣叫板,还当着皇帝的面吹胡子瞪眼...李天衢心说我固然不会惯着你那臭脾气,可若是有辅弼治世之才的能臣,起码也会确保你能人尽其才,而不至落得个按原本轨迹那般被诬害冤杀的下场; 至于符习秉性沉稳内敛,先后历任安国、平卢、天平、宣武四镇节度使。他膝下长子符令谦治军管民也都十分值得称道,非但得军中将士爱戴,于赵州担任刺史时卒于任上,而为其泣哭送葬的民众便达数千人;次子符蒙则应科考,登进士第时曾排名第一,而在后晋时节做到了礼部侍郎,于文采吏道上,自然也称得上才识过人。 这些可以招降的后唐文臣武将,李天衢当然也会给他们一展所长的机会。可是目前于河朔地界零星残存的州府当中,也仍有死忠于河东李家的军将拒不肯降,面对大举压境的魏朝军旅,也终究难免要落得个覆灭败亡的下场。 冀州以北的深州治所陆泽县,先前本来有与魏朝扬武镇牙军交锋厮杀,却被葛从周一枪震伤了心脉的后唐宿将李嗣恩被护送至此,而在城中歇养。 然而后唐诸部军旅全面败退,随着周遭州府接连失守,深州也已陷于魏军的包围当中...李嗣恩闻讯之后,当然是立刻要起身迎敌,亲自督战,可他却因急怒攻心,呕血身亡。 而李嗣恩之子李武八、李从郎悲愤誓师,仍旧竭尽全力的激励余部将士死守城郭,势必要与魏朝大军对抗到底...然而王彦章已杀退李嗣源,夺回横海军失地,如今成德军藩镇又以全面沦陷,再加上南面任圜也已举州降从,深州区区一隅被夹在了当中,便如置身于狂涛怒浪中的一叶小舟,又如何死守得住? 不出五日,四面合围的魏军攻破深州治所陆泽,李武八、李从郎带领余部将兵,又与杀入城内的大股兵马展开激烈的巷战,终究因寡不敌众而相继战死,那一小撮负隅顽抗的余部守军也被歼灭殆尽...... 自此以成德、横海两镇为主的河朔大片疆土,也尽为魏朝占据。李天衢下旨传诏,命王彦章、王晏球在沧州重整军旅,又有倒戈投从的北平国做为偏师以壮声势,继续向与涿州一带招聚后唐余部的李嗣源施压。 然而李天衢下的第二道诏令,却是命葛从周统领扬武镇主力牙军,以他惯用的闪击战打法,经镇州北部奔袭杀入位于后世山西省东北部的代州地界...这相当于直插河东太原的后方,现在便要着手准备断绝李存勖有可能会选择的退路。 “毕竟当年梁晋争霸,而朱温慑服魏博、成德、义武诸镇,又有李罕之背弃河东李家,意图据昭义军而甘为朱温鹰犬爪牙...梁军对太原险些形成合围之势,李克用也曾气馁,甚至有过北至云州大同,再复奔往塞外大漠的念头......” 行营大帐之内,李天衢凝视着桌案上标示着河东山川地势的舆图,又喃喃念叨: “所幸当时有李嗣源急谏攻守之谋,据城百倍,但儿等在,必能固守;李亚子也曾劝阻称当遵养时晦,待梁贼势衰,也必能扭转时局...可是如今轮到了他退守河东太原,想必李亚子也很清楚,这一次他不会再有时来运转的机会,那也有可能会按他父亲当年的想法那般,会有北迁的打算吧......” 代北云州,而以后世山西省最北部大同市为主的那片区域,距离河东太原七百多里远的路程,也是晋地北面的屏障门户,亦为连接塞外的咽喉要道。当初李克用父子与唐廷交恶之时,便是最先要袭杀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而占据云州,以确保塞外沙陀兵马可以通过这北面门户之地进入中原。 所以河东太原,固然是现在后唐政权的中枢所在。可是在后世又有代北集团之称,以沙陀为核心,又吸纳了诸族部众所形成的这一方势力,在中土扎下根基的发迹之所,也正是代北云州一带。 考虑到云州等地对于后唐的重要性...李天衢做进军河东的准备,最先要做的,便是切断太原与代北之间的联系。他思虑了良久,又暗念道: 既然我与李存勖终究是势不两立,那么这一次趁着后唐势危,也务必要把你困死在太原,而不能再给你卷土重来的机会...... 997 距离太原,已经越来越近 河东太原东南方,位于魏朝邢州,以及昭义军潞州之间的辽州榆社地界...开始反攻北伐的魏朝军旅,截杀住正要往东面转移的后唐部众,也免不了又要厮杀一阵。 气势如虹的前列甲骑,方自把长枪平举,从敌阵中撕裂开一道缺口,后列便齐刷刷的举起手中马刀。但见雪亮的刀光耀日生寒,魏军士兵们踩紧了踏直马镫,顺势接连挥斩,便已势如疾风惊雷的向敌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以后唐诸部军旅如今的军心士气...大多失魂落魄的士兵,被轻易的撞散杀溃。魏军锐骑以所向披靡的气势奔袭杀至,铁蹄践踏处,利刃左劈右砍,寒芒卷落,又是赤光崩溅,一时血雨纷飞...这场战争,根本不似是狭路相逢的两军对决,而从一开始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毕竟后唐方面,已折损了大量曾经的精锐部曲,又因人心忿怨、军心动荡,士气低迷已极...补充凑数的新军兵马,较之以往河东牙军的战力都已可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杀阵当中,高行周双腿连磕马镫,催骑急进,他手中亮银枪频频搠出寒芒,所过处后唐将兵身上相继飙血,当即扑倒...先是奉旨率部协助归从魏朝的昭义军李继韬,抵御最先南下侵攻的敌军。当初自己的父亲高思继、叔父高思祥、堂兄高行珪...可都是遭受几路后唐将帅的联手伏击而战死,高行周心里当然一直憋着股狠劲,到了大举反攻北伐的时候,便是锋芒毕露,势必要做直捣后唐国都的急先锋! 高行周突袭舞枪,所过之处自是波分浪裂,人仰马翻。他很快的又瞧见,前方仍有个后唐军将在竭尽所能的喝令指挥,尝试稳定住周围兵马溃乱的势头...只是他麾下部众,大多皆是打不了硬仗的孬兵弱将。人心已经散了,这队伍又怎么能带得起来? 再纵骑冲杀得近些时,高行周瞥见对方后列打出的是唐将安元信的旗号,手头仍不含糊,口中则忽的厉喝道: “晋贼大势已去,你却仍要顽抗!不早早下马乞降,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 早年也曾追随李克用兵发长安,征剿黄巢的后唐宿将安元信,就算已经喊哑了嗓子,也仍然不能遏制麾下兵马的溃势,他满面恚怒悲愤之色,就见魏军中那名青壮骁将已奔杀了过来...安元信惨然一笑,高声忿道: “我当年追随先主,与吐谷浑赫连铎争代北云州时,便曾因兵败而惧罪出走过一次...未曾想会蒙先皇宽胥,虽已背离过河东李家一次,我已是一把年纪,也不想再临老蒙羞! 后生小子,你是白马银枪高思继的种?当初我河东军与卢龙军金头王相互攻伐之时,你老子也的确名不虚传。如今与你这后辈厮杀,若有本事取我性命,就尽管来吧!” 安元信高声嚷着,便主动催马迎上,抡起手中大刀,便朝着高行周劈斩了过去! 而高行周眼见对方拒不肯降,言语中又提及自己的父亲...他冷哼一声,摆动亮银枪,顿时抖出个银光皪皪的枪花,旋即便朝着安元信眉心、咽喉、心窝...一连三枪疾搠,招式变化之快,也是令人目不暇接! 眼见对方枪招迅猛,安元信心里一震,暗忖自己使得大刀可不能似对方那般施展出此等精妙的招数...按说当年与梁军厮杀时,安元信也是一员能阵前斩杀敌方劲敌,而得李克用将自己的战马、铠甲、兵器用以赏赐的骁将,只是如今早已过了壮年,安元信久不曾阵前斗将,自问恐怕已不是高行周这个敌军中后辈的对手...... 饶是如此,安元信还不打算格挡闪避,他仍嘶吼着抡刀朝着高行周斩去...似是不在乎两败俱伤,甚至要与对方杀得个同归于尽! 两匹战马错镫而过的当口,电光火石间,高行周手中亮银枪枪尖,先是磕在安元信抡斩过来的大刀刀锋上,去势仍是疾如闪电,狠辣无匹,枪锋所划出的寒芒,便正从这员敌军宿将的脖颈间掠过...... 一抹鲜血飚射而出,当即染红了飞扬的胡须...安元信双眼圆睁,手臂高举,仍然保持着劈砍的姿势。他的身子猛然间向后折倒,再狠狠的摔在地上时,也无法站起身来继续厮杀下去。 高行周袭杀安元信,继续策马冲驰,就见周围麾下锐骑杀得血浪翻卷,其余后唐败军惊呼哭嚎四散走避...确定几乎已再无人敢顽抗下去,他便又寻思着: 杀溃安元信这一路晋军,按说辽州治下诸处县坊,也已是唾手可得。再拿下辽州,距离太原也就不远了...按说这个时候,葛节帅统领扬武军应该也已杀入代州,以断后晋人后路了吧...... 太原以北二百六十余里,眼下还隶属于代州的五台县城...无论是城关还是城内,到处人喊马嘶,也早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已经冲入城中的扬武镇骑军甲士,就沿着城内市井街道间横冲直撞,但凡撞见已经如没头芥蝇那般到处乱蹿的后唐守军,便立刻冲杀上去,将对方溃兵一口口吞噬掉。 听闻帝君李存勖铩羽而归,又折损了大批将领,已经使得后唐代州方面的守军惶惶而不可终日...葛从周奉李天衢旨意,统领所部牙军又如神兵天降一般,经成德军镇州北部奔袭杀入代州,奇袭的效果也十分显著,先行杀得戎卫五台县的守军措手不及,而迅速抢占城关。 戎卫五台县城的守军,与两三百溃兵刚从南门奔逃了出去。当他惊惶的回头望去时,就见城头上已经竖起了魏军的旗号...忽然城头上反而挥洒过来一轮箭雨,已经抢占了城关的魏军部众,眼见有敌方败军从脚下的城门奔逃了出去,手底下仍不留情,而张弓便射! 又在一轮箭簇打击之下,那些早已势如散沙的后唐败军更是崩溃散乱,人马纷纷翻倒,哭喊声响成一团...带队的军将哪里还敢久留?甚至一支羽箭从空中疾落,正好插入他身边小校的口中! 眼见簇尖森寒的利箭溅起鲜血,一下子又从自己的亲随小校后脑凸出...当即骇得那员后唐军将拍马奔走,也不顾身后哀嚎嘶喊的麾下兵卒,只图立刻从五台县城下逃脱,而距离即将袭掠代州全境的魏朝大军越远越好! 而五台县东门,又有霍彦威、淳于晏带领着一彪兵马进入城中,眼见城内后唐守军已是扑杀殆尽,残存的士兵也都抛下兵刃,伏地乞降...战事也已经进入到收尾阶段,霍彦威环视一圈,便奋声喊道: “好!按葛节帅指挥部署,已先拿下这五台县,再立刻挥军北上,攻取五台山以北雁门等要地之后,非但对太原形成夹击之势,也断绝了晋主北往云中,遁入塞外的道路!” 998 生死关头,要背后捅刀的,却不止一个 诸部魏军开拨杀入河东地界的过程,也已无须详叙。 陆续几场战事,其中先前遭负箭疮的后唐老将安金全,又与安审通等子侄,又于太原府晋阳城以南的太谷与魏军激战一番,仍是难免落败,而退入县城死守。 直至李天衢的御驾进入太原府下辖的地界,几路魏军对晋阳所形成的包围圈,也已经开始步步为营、逐渐缩紧...... 太原晋阳,在五代时节除了后梁、后周掐头去尾的两个王朝,按说也是后唐、后晋、后汉三朝的龙兴发迹之所。 直到后来宋太宗赵光义,因恼恨数度猛攻太原晋阳未果,而在北汉降服后,才下旨拆毁旧城...至少眼下的后唐国都,还是周长四十二里,共设二十四面城门的浩大规模。城防守备,也远远要比正史两宋时期,由宋将王禀抵御金军而打响的太原保卫战那时的城郭更为坚固。 李天衢情知自己御驾亲征也有一段时日了,按说身为一国帝君,也着实不应久离京师朝堂。可非常时节也不能拘泥于常规。李天衢在这场会战打响前夕,也不能确定自己便必定能将李存勖逼到这步境地...可既然战争过程如所料想的那般顺利,势如破竹,已经确定能对后唐国都形成合围之势,当然也没有中途收手的道理。 毕竟历经这场惨败,说不定也会打醒了李存勖,而让他看清身边的奸邪佞臣...后唐剩余的军旅,眼下也仍处于军心士气最为低迷的时期。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句话,李天衢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趁着现在后勤补给尚还足够用度,也务必乘势追击,还是要趁你病,要你命。 如今后唐国都外围,却有无数面魏军的旗帜飘扬。先行扎下的营栅一侧,已到处都是大军营帐,差不多到了埋锅造饭的时候,行军时堆砌的灶台中,已经有一道道炊烟升腾而起。 而逐渐要形成规模的营盘,与耸立在当中的后唐国都之间,四周也都有锐骑甲士来往奔走,早已张开警戒网,注意晋阳城那边的动向,甚至还期盼着城中会有敌军突然杀出,才有机会再抢先争些战功。 正对着晋阳南城的方向,按部就班的也须扎下一层层军帐拱卫御营。期间还在连营内设下壕沟、寨墙,乃至拒马、鹿砦、箭楼等工事齐备。监工的诸级军将们也都盯得死死的,一丝不苟,毕竟是要在帝君安寝用的行营大帐设下层层守护措施,也绝对不容有半点差错。 于御营设施还没有完工之前,李天衢由一众宿卫精骑护卫着,驱马赶至一处高岗上。他朝着远处眺望过去,环视晋阳城强绵长的轮廓,但见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洒落在城郭上时,也使得那座被赞称“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的名城,平添一股苍凉壮阔的景象。 李天衢深知就算自己已杀至后唐国都城前,本来也不能确保就必然能将其攻破。正史中的朱温梁朝,也曾打到太原晋阳城下,然而最终却无功而返,后来还被河东李家反杀覆灭。 更何况,后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匡义三代帝君...先后御驾亲征,都是势必要打下此处正史中后来的北汉国都城。然而北汉政权一直时挨暴捶的一方,就算是苟延残喘,可晋阳城能招惹来三朝皇帝亲自挥军往死里打,也可说是排面极大了。 而按原本的史载轨迹,再过个两三百年,宋将王禀,死守晋阳古城的废墟上所建立起来,而城郭规模远不如前的新城,尚还能逼迫得金军主帅完颜宗翰只得动用锁城法,构筑重重工事将太原团团包围。就算最终死守,可是也力抗金军猛攻长达二百五十余日之久......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这座名城,很难攻克。 然而李天衢眺望凝视,从他脸上神情看来,仍显得十分从容。敌人的城堡再是坚固,但是很多时候,也不必非要采取强攻的方式...... 根本军情探报,当年一并出兵灭梁之时,也曾按河东李家旨意而出兵,占据太原西北面的府、麟二州,属于当地世家豪族的折嗣伦...如今也已病逝,已由其子折从远接手州府事宜。而他折家对于后唐本来属于听调不听宣,如今魏朝大军都已杀至后唐国都城下,他那边也只是谨守边界,没有任何出兵来援的意向。 李天衢心说身为宋朝折家将先人的那一方割据军阀,虽然自李克用伊始便归从河东李家,主要只是保障当地百姓不受塞外诸族袭扰,先前也几乎不会参与中原群雄争霸的战事中。 也就是到了折从远这一代,本来他所统掌的府州,本来也是石敬瑭割让给契丹的领地之一,可折家那时便敢号召府州上下守土保民,绝不放契丹兵马入境,所以也能看出那一方军阀对后唐、后晋未必是有命必从,也是到了后晋少帝、后汉高祖时节,折从远避刘知远的名讳,而改名为从阮,之后折家才又与中原王朝越走越近。 而太原西北面的折家选择自保观望,不会再这个时候出手救援岌岌可危的后唐,而招致魏朝大军的征讨...其余各处后唐军旅,也有符存审调兵遣将,将陆续歼灭赶来救援太原的地方部队。还有葛从周统领扬武军,已经杀入代州,截断李存勖北上奔往云中的后路...现在的太原晋阳,也不会从半路杀出个强援而扭转战局。 更何况...李天衢身后清脆的马蹄声纷沓而至,近臣解青,也驱骑赶至他的身边,并略微压低了声音,说道: “即便晋阳城高壕深,晋主据险死守,却如何能料到陛下英明神武,早有先见之名,而预先埋下的暗棋,眼下又能当得大用?虽然会战时期,更难传递声息,可巡院侍卫司暗遣人手,最后一次所下的指令,已经授意李君惜与其他安插于晋阳城内的密谍可审时度势,自行决当。 方今陛下气吞山河,杀溃晋主,诸路雄军气势如虹,兵锋直抵晋阳城下。已经到了这般要紧的时候,李君惜等密谍又当如何自主抉择,他们想必也清楚得很......” 李天衢闻言微微一笑,旋即接下来说的话,倒让本来为数不多知晓巡院侍卫司底细的近臣解青,也有些听不明白了: “李亚子已到了关乎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恐怕意欲对他不利的,也不止是朕早年便筹谋部署,而安插于晋阳的密谍...当年曾为我朝俘虏,而放还归去的晋臣郭从谦,眼下应该也仍在晋阳宫禁军中任职吧?” 999 你现在清醒,也已经晚了 后唐都城,晋阳大殿当中,群臣肃立,都对着龙椅的方向躬身俯首。然而现场的氛围压抑到足以令人窒息,龙椅之上,李存勖环视一圈,他再言语时,疲惫地道: “魏帝李天衢御驾亲征,果然趁着我军溃败后,便立刻挥军直抵太原,如今几路敌军也已对晋阳形成合围之势...魏帝又势必覆亡我朝,又派出葛从周奇袭代州,这自然是要把朕困死在太原啊......” 似乎也发觉到自己的声音显得有些颓丧,李存勖猛的一拍龙椅扶手,旋即站起身来,而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高昂些,以调动大殿内其余臣子的情绪: “只是魏军要覆亡我朝,也没那么容易!朕同满朝臣卿,皆须与城同存亡之志,而一并抵住魏朝大军的猛攻!朕当然也很清楚,如今我朝与魏军相较,实力相差悬殊...... 对方大军云集,挟威而来,全无顾忌,分兵袭扰、前往阻截的部曲相继落败,致使魏军相继占据太谷、孟县等地,将晋阳围得水泄不通。可是朕与满城臣民存必死之心,死守抵抗,也未尝不能耗到魏军粮秣绝尽,而只得撤返而去! 当年先皇流落于塞北,可而后引军入塞,扶唐室、逐黄巢,立下不世之功;朱温贼子,当年得势时亦曾险些包围晋阳,可我朝不也仍能化险为夷?方今魏人复至,国难当头,存亡只在一线之间,众卿随朕一并奋死抗地,皆须听我号令行事!” 事到如今,李存勖也只能勒令满朝文武追随他死守国都。虽然他目光所过之处,大殿内众臣也只得高声附和...可是李存勖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现在十分孤独,而孤独得更是让他感到心冷。 李存勖遥想当年,有父亲李克用栽培教诲...就算继位做了河东之主后,内事不决,有贤宦张承业在旁指点迷津;外事不决,还有心腹郭崇韬出谋划策...不但有李存璋、李嗣源、李嗣昭、李存进...等众义兄弟众志成城,还有周德威、史建瑭等重用将才鼎力辅佐...... 然而却只剩下李嗣源,如今被困在卢龙军南隅,也可说是命悬一线...李存勖暗叹这些年来,他还对自己那个义兄愈发的猜忌。然而事到如今,李存勖发觉就算放眼望去,殿内仍有许多做恭顺状的臣子...但是也根本没有那种能让自己完全信赖的股肱心腹...... 李存勖还终于意识到,要争取多一分死守住都城的把握,自己也务必要竭尽所能的激励晋阳城中,不觉却是倍受冷落久矣的后唐军旅。 可李存勖先前要开内库,下诏会重赏捍卫城郭的有功将士,他的正妻刘皇后,即便善于玩弄把控自己丈夫的心思,终究也只是个贪婪短视的妇人...一听要动她视为私财的内库,刘皇后立刻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架势,而放话道: “陛下又何必纡尊降贵去向那些行伍军汉示好?为主分忧,是他们份内的职责!而吾夫妇为帝后,虽因武功,盖亦有天命。命既在天,人如我何!” 然而这次刘皇后却惊然发现,以往向来对自己最为迁就的李存勖一改常态,他目光凛然,满面戾气,还厉声呵斥道: “天命?魏军已大举围城,你却还是如此悭吝!如果晋阳城破,我便是亡国之君的命,什么帝后受命于天,你也不过是致使国家丧乱、社稷覆亡的祸水!” 除了被骇得不敢再胡闹造次的刘皇后,李存勖又发觉自己身边那些绝大多数都是伶人出身,而最受他宠信的近臣,乃至宫闱中的宦官阉党...在这等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他们难掩内心的惶恐,却又只能挤出谄媚的笑意,净说些什么陛下洪福齐天,也必然能时来运转,迫退魏人的奉承话,也根本没有半点实际用处...... ...直到这个时候,李存勖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只是眼下而言,他也根本没有精力反思自己的过失...如果太原晋阳,终究难免要被魏朝大军攻破,还谈什么幡然醒悟?自己也只得随着河东李家的基业社稷一并覆亡罢了! 然而如今后唐的情形险恶,人人心中都很清楚...李存勖忿然下诏,喝令殿内群臣各司其责,其中固然也有如李绍荣等武臣抱着必死之念,笃定心思要追随李存勖死守到底。可其余文臣武将心思各异,到了这步境地,谁不知道要守住晋阳,迫退魏军的可能性也实在高不到哪去? 而在大殿东侧恭立的一众文臣前列,却是如今官居后唐太原尹,而迎娶先皇李克用侄女的重臣孟知祥...他仍是躬身不语,只是注意到李存勖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周围群臣仍是噤若寒蝉...孟知祥脸上阴霾又浓重了几分,却不住把头压得更低,似乎也是唯恐李存勖察觉到他心中已经生出的异样想法。 当年河东李家,要夺我孟家昭义军基业...我本以为河东势大,日后必然能成就霸业,遂对那李克用好生服侍,终于得他赏识,而做了河东之主的侄女婿。这多少年下来,我也是处处小心,打理人情,本以为能安稳做得个唐国重臣贵戚,怎料陛下...李亚子先明后暗,倒要断送了河东李家的社稷啊...... 孟知祥心中怅恨的念着,当初李克用统掌河东军,势必要吞并本来由孟家掌控的昭义军。孟知祥可还记得自己的伯父孟知祥抵死不肯屈从,终究因兵败而被麾下部将所杀...孟知祥本来还以为自己能看得清时局,很会站队,早早的便投奔河东李家做为靠山,本来他一直以为,当初做出的抉择也是十分明智的。 然而河东历经李克用封晋王、李存勖称唐皇,再到近些年来后唐帝君语愈发宠信伶官阉党,国势转衰,而逐步被魏朝压制...孟知祥的官身地位固然是水涨船高,他在朝堂中也很懂得做人,本来与郭崇韬私交甚好,却又回避与李存勖身边景进等伶官公然冲突。 可是孟知祥却早已意识到,后唐的前景愈发险恶,若是江山社稷终有一日保不住了,那么自己这个依附于河东李家的权臣...所争取到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不是也终将成为过眼云烟? 李亚子啊李亚子...归我当年还真曾以为你有机会成就大业,原来从头到尾,你仍只不过是个只知带兵打仗,却不足以为明君的武夫!如今据城死守,可是一直熬到魏朝大军不得已退兵的可能...却还能有几成? 你还说当年朱温贼子,也曾险些对太原晋阳形成合围之势,可河东李家终究化险为夷...但当初不正是因为魏帝与朱温于宣武军会战,而一股杀溃梁军主力,迫使朱温只得退守至关内,才使得河东李家摆脱困境?如今杀至晋阳的却是魏帝,可谁还能杀得他弃守中原,以解河东倾覆之危? 虽然已经生出别样的心思,可孟知祥深知眼下也决计不能让李存勖有所察觉。可他深知自己身为太原尹,总掌晋阳民政、司法、捕盗、赋役、户口等政务,如今更是要调度一应军资,用以死守城郭...遂又暗念道: 且先也只得遵从李亚子的旨意行事,只是眼下虽然尚还不能说死,毕竟南朝大军更有可能攻破晋阳...而一旦魏军抢占任何一处城关时,我也务必要做另一手部署了...... 1000 为了自保,为了报仇,注定的叛变 即便惶惶不安,也已是各怀心思。可晋阳皇宫内一众文臣武将知道李存勖现在的心思极为敏感,但凡被点倒名头的臣僚,奉旨前去督检部曲、检查城防、清点库藏、征调民夫、调转军资...也分毫不敢怠慢。 然而位于宫禁皇城左近,隶属于后唐皇帝亲军从马直的营房当中...有十几人聚在一处,房前房后,也有三三两两的军士来回走动,十分警惕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观察是否有其它部曲的将校兵卒会朝这边靠近,以严防隔墙有耳。 而聚集在房内密议的众人里面,先是有一员军校冷笑着说道: “就算李亚子下旨称将大开内库,犒赏守城军旅...哼!他却早干什么去了?且先不说我等应得的军饷,尚还没有补齐,便又有多少兵马白白送死? 我观察晋阳城内其余各支部曲的反应,几乎也都是寒透了心!南朝大军,已经杀至太原,李亚子乃至他麾下那些贪官奸佞,才念起咱们行伍将士的好来...可若不是被逼到了份上,那些权贵不还是要任意盘剥克扣?在他们眼里,我等弟兄也不过都是被踩在脚下的泥!” 这军校忿声念着,话音方落,在他身边,也立刻有个戎尉接茬道: “不错!正因为咱们从马直是李亚子的亲军,巡戎宫禁,也是职责所在,就时常眼睁睁瞧着他与刘皇后...那贱妇终日打猎巡游、奢侈享乐,可我们的妻儿家小...却只得忍饥挨冻的受苦! 李亚子纵容那贱妇权掌后宫,聚敛充实内库,朝廷也不是没有钱财,拿来抚恤我们这些为国家出生入死的将士。结果李亚子那干伶官,还有后宫中那些没卵子的阉贼...仍然派爪牙到处索讹盘剥! 这时才知道散财犒军,也不嫌太晚了些?咱们这些在行伍中厮混的固然命贱,却也不是糊涂蠢汉。李亚子迫不得已开了内库,也只不过是要驱使我等送命罢了!” ...李存勖纵然有心力挽危局,可他的确早已惹犯众怨。便如按史载轨迹那般,他不得已出兵征讨叛军,取财物犒劳,可军中却忿怨称“吾妻子已饥死,得此何为”,再到李存勖亲自带兵时,他好言慰劳,承诺至蜀地取金银五十万,全都用以赏赐亲军将士,可便有人已敢当面对他明言“陛下赐与大晚,人亦不感圣恩”,乃至沿途逃散的军卒便达半数以上...... 眼下魏朝大军,更是已经杀至晋阳城前。李存勖要挽回军心,也已是难乎其难,而根本无从达到目的。 会聚于营房内的这些从马直军官,已然称呼他们的帝君为李亚子,甚至直斥张皇后为贱妇,很明显已不把如今的后唐皇帝仍当做自己的主公看待。 而眼见众人群情激愤,坐在正首的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双眼微眯,眸中已流露出森寒杀意,他用力咬了咬牙,心中便发狠念道: 李存勖听信那干奸邪佞臣,纵容张氏干政,非但致使府库空竭,国内军民生计困苦,更是冤杀忠良...如今魏军杀至晋阳城前,终究也是因为你作法自毙!时机也已然成熟,叔父、义父...晚辈如今已能为你们报仇了...... 按说郭从谦的背景较为复杂,他虽是伶人出身,可是虽然绝大多数伶官都是为景进马首是瞻,但也并非都是一路人...郭从谦当初便是攀上了同乡郭崇韬的门路,他也不单纯只是以曲艺娱人的戏子,为人倒也机警干练,而能被郭崇韬赏识认他做了叔父,还有机缘拜了后唐宗室睦王李存乂为义父。 然而郭崇韬遭受伶官阉宦算计,被李存勖剥除兵权外调,又有刘皇后下教令将其冤杀;李存乂为郭崇韬含冤叫屈,却被自己的亲兄弟李存勖下诏处死...本来倚仗的两大靠山轰然崩塌,郭从谦也意识到自己或早或晚,恐怕也要落得个如他叔父、义父那般的下场。 毕竟当初站到了郭崇韬一方阵营,郭从谦深知自己在景进等伶官心中也早已挂上了号...就算自己现在小心翼翼,也只得卑躬屈膝的向对方示弱服软,景进那般多半也是抱着玩弄老鼠的野猫那般心思,只要时机成熟,也必然要将自己置于死地。 更何况,郭从谦自知先前由于也受李存勖的宠信,所以他还能统掌后唐从马直这一支亲军,图个安身保命...然而郭从谦可还清楚记得有一日,李存勖以戏谑的口吻,可似乎又别有深意的对他言道: “汝党存乂、崇韬负我,复欲何为乎?” 有多少真话,都是以开玩笑的方式说的? 当时的郭从谦,固然是大惊失色,而连忙表态自己绝无异心,而愿为陛下竭忠效死...可他也十分清楚,距离自己失去圣宠,再由景进等伶官阉宦趁机构陷加害的日子,也已为时不远了。 不单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郭从谦投拜郭崇韬、李存乂为尊长,不单单只是为了谋求仕途上的利益。他与郭、李二人的私交极为深厚,两人却被冤杀,李存勖便已经相当于害死了郭从谦的亲人挚友...所以现在他对后唐帝君的态度,除了生命、前程完全由他把控在掌股之中的恐惧,其余就只有满满的仇恨! 本来要弑君犯上,又谈何容易?可是你李存勖咎由自取,魏帝御驾亲征,既然已经杀至太原晋阳,我正可以利用魏军,而争取到杀你报仇的机会! 眼下从马直诸级将官,已尽是郭从谦的心腹。而且基于后唐将士对于李存勖的积怨,他也只需要稍加煽动引导,就如一个火折子丢进堆满了经火油浸泡的柴薪当中,登时便能引起熊熊大火...如今的郭从谦也已能够确信,只须一声令下,他麾下将兵便会立刻临阵倒戈,协助魏朝大军杀入城中,再趁乱撞进宫里,而一并去取李存勖的性命! “...只要能策应魏军从任何一处城门冲杀进来,其余部曲再不能利用城险据守,想必大半也将不战自乱...我等眼下虽然不便遣人至魏军营寨,表明心迹,而愿意接应大军入城去擒杀李存勖那厮......” 郭从谦寻思一番,忽的开口,旋即又阴声说道: “可是眼下分兵把守各处城关,晋阳守军人数已是捉襟见肘,毕竟二十四处城门都须兼顾...我从马直虽为李存勖的亲军,也正如我所料的那般,而须司职把守一处城关。 而魏军开始攻城时,你们也切不可鲁莽行事,且先观察朝着咱们这边扑城来攻的兵马又有多少,切不可让其它部曲瞧出端倪。待我断定魏军攻来的人数,也足以抢占城关,不至再被打退回去...便会立刻发出信号,你们便带领弟兄们立刻动手,打开城门,迎南朝大军杀入城中!” 郭从谦沉声说罢,也立刻引得周围一众将官低声附和,其中有员军校又忿然道: “郭指挥使,您也尽且心安,我等弟兄当然已笃定了心思,都愿随你临阵背反!非是咱们贪生怕死、不肯死战,可是那李亚子愈发的骄奢淫逸,任凭那干奸邪佞臣作威作福...既已不把咱们这些行伍将士当人看,那么我们当然也就不必再奉他为主公!” 1001 外面猛攻,内鬼也要动手了 “郭从谦行迹可疑,接连召集从马直将校密议,也极有可能伺机要背反晋人?” 晋阳城另一处官署内,也有几人相聚谋议。郭从谦必然要背叛李存勖,而以为自己行事隐秘,然而却不知他招聚麾下密谋的举动,也早已引起另外一个团体的注意。 随着李君惜一并安插入太原晋阳的密谍,在后唐皇帝身边红人的帮衬下,也都有另一层身份掩护,再按着时不时传递来的指令各尽其责。当初在巡院侍卫司磨砺的本事也都没有撂下,对于晋阳城内某些引起他们注意的后唐臣子,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往往也会让这几个密谍有所察觉...... 其中一人,便旋即回复道: “正是,毕竟按我等先前合计,郭从谦既然认了郭崇韬做叔父,又拜了晋人睦王李存乂为义父...嘿嘿,说起来当初要促使李亚子猜忌,再由张氏联合那干伶人阉宦合谋害死郭崇韬,我等按密令行事,也曾通过君惜在晋人后宫煽风点火。 张氏下教令杀郭崇韬,李亚子又下诏处死李存乂,郭从谦必是危而不能安,也极有可能会有背反的打算。多留个心思暗中查探,他果然召集从马直将校,暗地里合谋密议...只是郭从谦那一众人十分小心谨慎,我也顾忌会被察觉,也不便详探他们密谋的内容。但郭从谦非在这个节骨眼暗做勾当...十有七八也能揣度得出来,他应该是要趁着我朝大军攻城之时发动兵变!” 又经一番商议,另有个密谍也沉声说道: “郭从谦极有可能煽动从马直发动兵变,我等当然乐见其成。毕竟要动用密谍的手段,在城内草料场、囤粮仓廒放上几把火,尽可能的引发混乱,也不能确保便一定能够策应我朝大军抢占城关。 咱们不过区区几个密谍,可郭从谦却是统领一拨兵马的军将,他若举事,打开城门,便可直接接应我军杀入城中。我等便与郭从谦双管齐下,就算这晋阳城城防再是坚固...也必然会被我朝大军一举攻破!” 再说下去,有人也不禁感慨言道: “我们这些奉旨潜入晋阳的密谍,更名改姓换了个身份,多少年来人前一副面孔,暗中探听消息、传递情报,如今也终于快回家了。 届时再回巡院侍卫司赴职,可是这般安插到外邦,潜伏多年做细作密谍的勾当,我也着实不愿再做。当年受任远行时,我家那媳妇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一晃多少年过去,也终于可以让那小子识得我这当爹的了......” 当年以李君惜所处的戏班子伶人、乐师、帮闲的身份,先是辗转于河朔地界,而后再被带至河东太原,主要便在晋阳城一直暗中活动到了今日。就算是本来隶属于魏朝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如今终于能够回归原本的身份,这些人心中当然甚是感慨。 然而这些密谍当中本来在后唐国内的身份最为尊崇,本来以伶人名角的身份,立刻引得李存勖青睐宠信的李君惜...则眉头微蹙,只是坐在一旁怔然出神。 从事这等隐秘任务的密谍,他们的使命即将结束,而终于能够回去与家人团聚,心中欢喜之情,李君惜当然能够理解...可是到了要揭晓自己真正身份的时候,却感到自己的心头上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而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毕竟后唐帝君李存勖无论贤明昏庸,也已惹犯众怨...李君惜知道他可是一直都把自己当做知交挚友看待。 然而李君惜自知身为巡院侍卫司发掘培养的密谍,从一开始接近李存勖自己所担负的使命,就是为了害他而来...履行应尽的职责,却也让李君惜心中的负罪感越来越重,如今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也意味着魏朝大军即将攻破晋阳,而要向待自己恩深义重的李存勖发动致命一击...... “奉陛下旨意,潜入太原晋阳,暗中传递声息,乃至蛊惑晋主乃至他身边佞臣,以加剧河东乱势...也全因你得受晋主宠信,否则单凭我们几个绝对无法成事。 时至今日大功在即,我等不负使命,你李君惜当然是居功至伟,待荣归故里,朝廷论功行赏,灭国之功,也当算上你一分。以后再回巡院侍卫司赴职,你的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李君惜心中仍甚感纠结挣扎时,管领晋阳方面细作的密谍头领,忽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旋即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伶人上台要演戏,而这些年来,你与晋主周旋,也都不过是在演戏罢了...不该多想的,就不必去深想。可还要记得,你老母兄弟受我朝恩典,非但生计富足安乐,你也又添了侄儿侄女,而以功臣身份荣归故里,你倒也早该娶妻成家,届时爵禄加身,还能与家人团聚,岂不美满? 你也务必须分得清楚,我说的我朝,乃是大魏朝正朔,而并非河东李家冒用僭号的唐国!而你一直以来,都是我魏朝巡院侍卫司提拔的密谍,也不是受伪唐晋主恩宠的伶官弄臣。虽然这场戏的确也是演得太久了...可是你入戏再深,眼下也该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这等要紧关头,也不要再有什么自误前程的念头......” 至河东太原潜伏的密谍不止一个,可是要安插到李存勖身边,最有可能受他宠信,而对其施加影响的伶人...就只有李君惜一人。多少年下来他时常要与李存勖如知交密友那般亲密往来,其他密谍自然也十分注意他的心理变化...所以密谍头领察言观色,又适时的站出身来,告诫敲打一番。 李君惜惊然回过神来,疾声回道: “几位尽且宽心,即便晋主待我亦有恩义之情...可我虽肝脑涂地,虽亦不能报陛下大恩,但也向来自知身为我大魏巡院侍卫司密谍,自当竭力尽责,而不负国家重用!” ※※※※※※※※※※※※※※※※ 无论是李君惜这边的密谍,还是受郭从谦煽动已经准备发动兵变的从马直部众,也都已议定了细节,准备在太原晋阳即将打响的攻坚战中突然行动。而李天衢即便能够确定,如今就在眼前的后唐国都当中,至少有两拨人手准备策应己方大军抢夺城关...可眼下也仍要摆开大举攻城的排场。 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魏军营盘,已然大致部署完备。与此同时,后方还有几支部曲,护送着军匠们运送来的辎重,要开始在晋阳城四周搭建起一座座重型攻城器械。 大批熟练工匠,事先将分解运输送的攻城器械部件再重新组装,而在晋阳城前排布开阵列,也总需要一段时日...而这个过程,也相当于是在向城头上观望的守军不断的施压,就是要让对方眼睁睁的看清楚,等到环绕晋阳城的攻城用具安置齐备时,他们又将遭受何等猛烈的攻势...... 守城的一方,终究不能一味的死守,而任由攻方掌握绝对的主动权...这个道理,李存勖当然也十分清楚。所以他派遣骑军出城奇袭,意图趁着魏军攻城器械彻底部署完备之前,以尽可能的摧毁敌军的军械用具。 然而这一场被动的出城迎击,未过许久功夫,很快便又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戮...... 1002 一处崩塌,即将全盘陷落 晋阳城前,忽然杀声卷起。疾奔冲杀出城的后唐骑军,却立刻遭遇魏军骑众的阻击...从城头上方俯视过去,就见反而是攻方的阵列中杀出的骑军狂冲疾驰,杀得个血肉横飞,更是当者披靡。 寒芒一闪,一个错身而过的后唐骑将咽喉登时被搠穿。鲜血喷溅的尸首,当即倒栽跌下马去的那一刹那,又是“铛!”的一声巨响,又有名后唐甲骑虽然仓惶架枪格挡,却仍是横扫过来的大枪重击,直接从马背上被拍落了下去。 使得大枪大开大阖,而兴奋的撞杀破阵的魏军虎将夏鲁奇虬须戟张,呼啸如雷,每一次搠刺,总要有名敌骑毙命于马下,枪杆直接再抡砸过去,时不时还会撞得三四名骑兵滚翻,直坠入尘埃当中! 而在另一端同样迅速杀得敌阵溃散的战团当中,高行周亦是神勇异常,手中那杆亮银枪,有别于夏鲁奇连抡带搠的生猛路数,他摆动双臂,每次挺枪击刺,去得疾收得快...便犹如常山赵子龙再世,驱使着通体雪白的银鬃战马所过之处,也仍是是挨着便死,碰着便亡。 在夏鲁奇、高行周这两员魏军后起成名的虎将统领下,所部锐骑也是各个人如虎、马如龙,滚滚铁蹄翻飞,行动迅速的甲骑交错而过时,兵刃相击声、利器入体声...等响动声暴起一阵,便已冲杀得被勒令出城迎战的敌骑队列崩散,也根本无法再对魏军排布的攻城器械构成任何威胁。 “哈哈!终于撞到个带头的!晋人已是日薄西山,而据守晋阳城苟延残喘,你倒敢主动出城来战,倒是个不怕死的!你若不肯降从,便先吃我一枪!” 混乱的杀阵中,夏鲁奇催骑突进,正瞧见情愿为李存勖竭忠而尽死节,所以请命率先统领这一波骑军奔袭出城的后唐骁将李绍荣...他脸上登时显露出见猎心喜的亢奋之色,一边高声叫嚷着,一边又催马疾奔了上去! “后生小辈,也未免太猖狂了!也莫要以为你南朝便是稳操胜券,我唐军还有死战之士,也绝不容你夺取晋阳!” 李绍荣那对招子中满是决然之色,他嘶声怒骂,也挺枪直迎了上去!毕竟李绍荣也已发现,夏鲁奇这员敌军虎将忒过生猛,由他统军截杀,也根本无法损毁魏军在阵前排列开的投石炮具...哪怕胜算不大,可但凡有些可能,也要尝试先行搠杀了这个劲敌,才有机会杀溃魏军这一彪骑军! 然而战团当中,又暴起剧烈到似能震破人耳膜的金铁交鸣声。李绍荣就觉耳畔嗡嗡乱响,一股无比霸道的反震力通过枪杆,如狂潮般倒卷而回,直震得他双臂酸软、浑身麻木。 就算曾是燕军首席猛将的李绍荣...再对上夏鲁奇这个后起之秀,便顿时感觉到压力犹如千钧大山压在身上,而让他力不能支。 甫一交手,李绍荣便已知论武艺,自己还是不及面前的夏鲁奇。他使得长枪苦苦招架,却在对方那举重若轻的大枪下左支右绌,险象环生,相较身手明显差了一筹。 再瞧见从斜侧又有一员骑乘白马、手绰银枪的敌将杀来...更是瞧得李绍荣心里咯噔一下。当初自己尚还名为元行钦,而在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帐下效命时,若不是白马银枪高思继南投李天衢...又哪里还会轮得到他被夸赞为燕军中的猛将翘楚? 虽然高思继如今已经过世,可是其子高行周骁勇善战,听闻论马战武勇也已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 李绍荣已过壮年,对上夏鲁奇他便已敌不过,更何况还要再加上个高行周?他不惧战死,可是却怕自己是白白送死...也只得抡枪横扫,虚晃一招,旋即一兜缰绳,拨马转向,便朝着晋阳城的方向败返逃去。而驱马奔走时,李绍荣也不住忿恨的念着: 我唐军本来猛将如云,可叹时至今日,竟然将才凋零殆尽...我临危受命,本欲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可恨终究还是力战不敌...眼下也只得忍辱败退,保得有用之身,退回城中死守御敌...再若出城迎击,我军兵马也难以与南朝抗衡,而放眼整个晋阳城中,除了不宜轻动的陛下,只怕也无人能敌得过夏鲁奇与高行周这等敌手! 李绍荣不得已只能再向晋阳城的方向奔去,而他这一败走,其余后唐军骑,更是势如散沙。再由夏鲁奇、高行周趁势追击,转眼间就将残存的骑阵阵列摧垮,已杀得敌军再无还手的余地! 毕竟接受李存勖强制命令,只得出城应战的骑军将兵,基本上也都很清楚自己凶多吉少...不少士兵也只是因妻儿都在城中,抗命拒战则不免要牵连家人,受强迫不得不出战的部队,又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还有不少士兵甫一从城门中催马奔出,便立刻脱离阵列。眼见严阵以待的魏军锐骑汹涌杀来,索性便疾奔到对面弓箭射程范围边缘处,直接翻身下马,扯着嗓子高喊愿降乞活。 而李绍荣本来便是冒险出战,却迅速被夏鲁奇杀败...本来受他约束的骑兵,也已然溃不成军。所以被派出袭击魏朝攻城器械的骑兵部队,很快被杀溃败退,亦或在阵前投降,大多都如丢出去打狗的肉包子那般去而不返...... 数日后,直到重型投石机等攻城器械布置完备,魏军也立刻对晋阳城展开猛烈的攻势。在大批军健炮手的操控下,纤索骤然拉动起来,一颗颗巨大的石弹陡然腾起,在空中翻滚着,又挟裹着股让人闻之胆寒的破风声砸向城头。 然而李存勖如今已是背水一战,后唐方面如果出城迎战,固然实在难以与魏军精锐抗衡,可是晋国城中的防御力量倒也不可小觑。诸般床弩与抛石机,也被部署在城头上方,操控器械的军校冒着石雨,焦急的估算着距离,但凡发现敌军有冲车、井阑、填壕车等攻城用具进入射程范围,便立刻要予以反击。 魏军方面,夏鲁奇、高行周、符彦超、符彦饶、许存...等将领则披盔戴甲,轮番站在前沿督战,指挥各部军旅作战,不予城中守军片刻歇息。 而按坐镇中军的李天衢下达的军令,还有近万规模的骑军也卷起漫天烟尘,犹如一条黄龙般就环绕晋阳城呼啸盘旋...可是这支部队却不参与扑城,而始终于晋阳床弩、投石机等守城器械的射程范围边缘处游走,只是围绕着绵长的城郭打转,时刻注意着各处城门是否有异动...... 太原晋阳,毕竟是后唐国都,城防经过加固,也早已形成坚固的防御体系。李天衢也没指望单凭一轮攻势,便能一举攻克这座名城。而一应攻城器械设置齐备后,诸部军旅听候李天衢指示,先排布开由投石机所组成的阵仗场面虽大,发动的第一轮攻击虽然看似声势骇人,实则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已算是在收着打。 李天衢此举,自然也是在向城内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以及郭从谦那一伙必然要背反的叛军传递出一个讯号: 你们打算里应外合,差不多也该动手了。 1003 时机成熟,攻破名城! 次日一早,魏军很快便又发动起下一轮攻势。冲车、填壕车等攻城用具缓缓的向城郭的方向推动过去。而城头上几张床弩也早张开,粗大的弩箭被安置好扣上了弦,箭矢映射森寒的利芒,也已向外面魏军的攻城器具瞄准过去,而各支部曲惊呼奔走,也已经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粗大的弩矢立刻被射出,破空声凄厉响起。一辆冲车登时被由床弩射出,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射散,当即木屑四溅,周围的魏军将兵也不禁翻到下去。 一排排弓箭,霎那间射出无数寒芒掠过天空,没入在城下乌压压的人浪当中...本来缓缓向前涌动的部众,虽然不至于顷刻间便翻倒一片,但也仍不免有些士卒被攒射过来的箭簇射杀射伤!. 然而魏朝大军,向城头行进的压制攻击仍显得更为猛烈。压上去的诸队弓弩手迅速列阵,一蓬蓬强弓劲弩轮番攒射,浑如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漫卷过去的飞蝗。 更有落石如雨,狠狠的砸将下去...一个本来声嘶力竭的指挥民夫重新装充粗大的弩矢,迅速校正方向,还要准备施发床子弩的小校,猛然间便就听见浑重的破风声已是近在耳畔,惊觉抬头,就见一刻石弹呼啸着狠狠砸来,非但将床子弩轰得支离破碎,也将那小校当即拍成了一团血肉浆糊! 对晋阳城又形成合围之势的魏朝大军,已经陆续的填平了环绕着城郭的壕沟...只是眼下而言,诸如大型井阑、云梯车、冲车,乃至抗扶着长梯的攻城部众,还没有靠近城门城关。 战战兢兢,根本没有得到充分休息的守城军士,又立刻奔走起来,搬运箭簇,给弩机上弦...还准备等着扑城敌军靠近之时,再拼命将早已备置好的石头、灰瓶狠狠砸将下去。 而在相较于寻常城郭更为宽阔的城墙上方,每隔几十步的距离,往往还备置着一口眼见便要烧开的大锅,锅底薪火也在炽炽的燃烧着,滚油不停的涌动,而盛放着金汁的大锅也早已散发出一股恶臭味...待魏军攻城部众扑近,并开始攀附朝城头上杀来时,这些滚油金汁便将兜头淋下,也足以烫得人当即皮开肉烂! 还有滚木、狼牙拍、夜叉檑、滚刀车...等器具也早已备置齐全。就算魏军人多势众,可是要强攻城郭,终究还是要采取蚁附攻城的战法...那么在各式守城器械的打击下,也必然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伤亡! 可是成批成批迫近城池的魏军攻城部众,仍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看来也并不急于立刻扑上去尝试抢占城关。 位于晋阳城西侧的一处城门,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探出头观望,就见仍有一蓬箭雨激射过来,他连忙挥刃格挡,击落箭枝,又往城门楼的方向退去。 郭从谦可是铁了心要反李存勖的...但是他自知临阵倒戈,也要拿捏好时机。毕竟就在他所统领的从马直周围,还有其余后唐军旅据守城关,不知道那一双眼睛盯过来,也会有瞧出端倪的可能。 不过没有十足接引魏军杀入城郭的把握,而贸然行事的话...郭从谦自知如果其它部众杀来得及时,在魏军把控城关之前,便重新夺回城门的控制权,那么便立刻将对他麾下从马直兵马形成关门打狗之势。结果魏军仍被挡在城外,自己所统领的这一拨叛军,却要先被屠个精光了...... 所以还是要摆出一副死守的架势,郭从谦知会麾下将校,指挥诸队兵卒支起了遮板...应付了事,还是要朝着城外施射出几轮箭雨,不过就像是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那般,较之周围各部后唐部曲,也只是装模做样射出的箭枝绵软无力,对于城外魏军所能造成的杀伤也实在有限。 然而魏军攻城部众,已经开始向城关这边迫近过来。郭从谦心说我可是要协助你们杀入晋阳城中来的,结果却仍被魏军当做势必要杀散的目标盯着打...这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看来也唯有在南朝大军扑城之时,趁着周围守城部众无暇他顾,便立刻打开城门,高声表态叛唐降魏,而愿意接应大军入城...才能从后唐军中被区分出来,免于遭受魏军的攻击,再掉过头来,一举杀入宫中! 不过这场战事打到现在,郭从谦也发觉到些许端倪...他发现魏朝大军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合围杀来,攻势显得“雨露均沾”,也完全没有一个侧重点。虽然基本上还没有扑倒城下,而采取需要填人命的蚁附攻城战法,但是布列开来的投石机如果集中石弹,专攻一个方向,促使一面某处城墙能尽早崩塌陷落...却不是更为适合? 按说魏军就算是打算声东击西,佯攻一个方向,而突然转向攻打另一面...但是现在看起来却也不像,难道是意欲从所有方向一并施压,而迫使守军分散兵力,直至捉襟见肘,便有可能暴露出破绽? 郭从谦心中正嘀咕时,忽的远方大规模骑军奔行时所卷带起隆隆蹄声,又隐隐的传入耳中。围绕着晋阳绵长的城郭奔驰游走的魏军骑众,行列间一匹匹身高体健,鬃毛飞扬的雄壮军马。骑乘在上面的甲士也俱是龙精虎猛,神采飞扬,阵列间一面面矗旗飞舞,也卷起了好大声势...... 可是魏朝派出这支骑军就绕着晋阳城打转,攻势结束后便撤回连营,就好像是出操接受将帅检阅一般...这对于攻打城郭,又能派上甚么用场? 毕竟骑兵机动性虽高,可战马终究不会生出双翼来...郭从谦寻思如今晋阳城各处城关虽然遭受石弹轰击,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但是还远没到城墙大面积崩塌,乃至可供城外马步军涌杀进来的时候。 晋阳城墙,较之寻常城郭更为宽阔坚固,城中也已征调几乎所有可用的民夫,随时准备抢修葺补。魏军就算集中石弹,动用攻城投石机进行猛烈轰击,只怕也好耗费许久时日。 除非城外那颇具规模的骑军,再奔袭到城墙下马,利用诸般攻城器具攀爬上来...可只是驾马围绕着城郭转圈圈,难道你还能一头冲上来撞塌城墙不成? 郭从谦又思量片刻,忽的他双眼目光一凝,脑海中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等等...本来我来不及暗中派遣人手,与南朝大军互通声息。可魏军攻城部众,从四个方向猛攻;还有大股骑军绕着城郭游走,注视各处城关的动向...看起来魏军似乎就等着哪一处城门忽有异变,便要立刻在第一时间冲杀进来。换而言之...魏帝乃至他麾下将领,难道也早料定晋阳城内必然生乱,会有倒戈部众接应他们杀入城中? 然而郭从谦方自有所察觉,他忽然又听见周围喧哗声大作!即便魏军攻城部众,尚还没有完全贴近城墙...可不止是附近城关的守军队列松动,就连他所统领的从马直军士,也相继惊呼了起来。 郭从谦正诧异时,他麾下一名小校,已疾步奔至他身边,却是将手朝着后方指去,并疾声道: “指挥使,您快看!晋阳城内...数处火起!” 1004 跳槽反水,要抓住最后的机会 郭从谦连忙转头望去,就见身后晋阳城内果然有三处有火势漫起,滚滚浓烟已直冲云霄...就算距离尚远,城关上的守军,不会感受到那边大火所卷带起的热浪,但是从这个距离,便能清楚的眺望见那几处的火情,那边火势之大,也是可想而知! 再察看有大火燃起的位置,郭从谦神色立变,因为他大致能够确定,正是后唐守军用来囤积粮秣、草料的三个地点有火势漫卷...那么这绝对不会是意外失火,而是有魏军的内应早已混入城中,也已展开了行动! 眼见烈火蔓延速度之快,纵然有部曲立刻赶去救火,一时间恐怕也难以扑灭...对方明显还动用了猛火油等助燃的材料,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纵火事成,难道晋阳城内的后唐官员当中...也有魏朝的内应!? 眼见城内骤生惊变,郭从谦能立刻想到这一层,其他后唐军将也都能联想得到...所以甫一见城中火起,各处城关上后唐部众惊呼哀叫,队列甚至也已乱做一团...... 晋阳城久战又能够死守的住?本来城内守军身处于愁云惨雾当中,想法甚是悲观。城中还有出人意料的变故突发,很多士兵见状满面惊恐,眉宇间也不禁流露出绝望之色! 魏军原来另有部署!却又是何时安插内应到城中的?趁着各处城关守军溃乱,我的确是应尽快出手了! 郭从谦狠狠咬牙,眼见外面由魏军骑众所卷带起的烟尘,也正朝着这边靠近过来...他也立刻对着身边小校低声喝道: “城内火起,眼下也正是越来越好!是时候了,动手!” ...晋阳到处城关上仍是阵列混乱,刚有将领焦急的连声喝令,正要调度部曲前去灭火之际。本来由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部镇守的城关,连接吊桥的铁锁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渐渐被放落下来,而紧闭的城内也已缓缓打开。 临近此处城关的后唐其它部曲,甚至尚还没有回过神来时,就见一侧本来协力守城的从马直同僚,各个凶神恶煞的挥刀扑来。叛军左砍右杀,滚滚寒芒扑入措手不及的人群中,便是一股股鲜血激溅飚射,将城墙上处处染得通红,而惊呼、喝骂、惨嚎声...又在同一时刻暴起! “咦?那边还真有一面城门大开,收拢阵型,立刻冲杀进去!” 奔腾的魏军骑阵当中,一员骑将立刻瞧见不远处城门果然打开,他在第一时间便奋声号令,滚滚涌动骑阵绕出一条弧线,便直朝着晋阳城的方向冲杀了过去。 毕竟李天衢先前已下达诏令,倘若发现晋阳城防出现任何漏洞,不必迟疑,须当即从突破口突袭进去。所以本来环绕城郭游走的骑阵,迅速推进过去,扬起烟尘滚滚犹如条张牙舞爪的黄龙,迅速将马速提到了极处,很快便穿越放下的吊桥通路,从打开的城门鱼贯而入...而他们所将直面的,就是城中阵列混乱的后唐部众! “唐皇昏庸无道,沉溺声色,而宠信伶阉之流乱政,纵容后宫牝鸡司晨!如此权奸当道,邪佞横行,竭万姓脂膏,克扣将士食饷,而致使治下民不聊生,也早引得三军将士满腹愤怨! 有功于国者,反而无罪获诛,臣僚受淫威胁迫,而只得忍辱避祸...如今既知唐皇实非明主,不及南朝魏帝威震六合、恩泽四海,我郭从谦遂愿弃暗投明,接应大魏天朝王师,征讨唐皇...晋主以定天下,方才是顺应天命的义举!” 郭从谦眼见魏朝骑众来得极快,已经迅速从他指示麾下兵卒打开的城门涌杀进来...心中讶异之余,郭从谦又立刻与周围将校嘶声呐喊,从马直诸队军士不但相继高呼宣告,也已取黑布绑缚在手臂上。再刀劈枪搠,杀向周围曾经的同僚部曲下手狠辣,这也当然是要向冲入城中的魏军骑众表明: 是我们打开城门,而策应你们能顺利杀入城中的...所以还请分清敌我,去杀溃其它还要抵抗的后唐部众,再直捣宫禁,去取那李存勖的性命! 先是城内火起,随后郭从谦打开城门,魏军骑众便迅速杀入晋阳城内...这好像是李天衢、郭从谦,与潜伏在城内的密谍三方,先前便已经过暗谋密议,竟然一环接着一环,城内后唐守军,也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所以一队队惊呼奔走的后唐军卒,猛然间就发现大股如狼似虎的魏军锐骑已经迎面杀来...两支人马便碰撞到一处,兵刃入肉声顿时响起,马刀、长槊、骑枪、铁骨朵...等诸般兵刃挥动,就在混乱后唐部曲中疯狂的挥砍劈砸,大股的鲜血,如喷泉般从那些扑倒的守军士卒身上涌溅出来! 本来局势便已是极为不利,晋阳方面已填充了大量的新军,非但战力大打折扣,而且军心震恐、士气低迷,对于后唐朝廷也是积怨极深...然而却被挟裹着要打这场艰苦的守城战,各支部曲本来便已是慌惧不安。 魏朝骑军,更是如此快便杀入城内...这更出乎后唐守军的意料之外,诸部兵马相继陷入混乱之中,奔走崩散的人群当中绝大多数士兵脸上都流露出惊惶之色。恐怕还能紧握手中兵刃,仍能死守不退,而等着与魏朝敌军血战厮杀的将校兵卒,也只会越来越少! 最先涌入晋阳城内的魏军甲骑,就只顾一直朝着晋阳城深处杀去,但凡撞见后唐部众,也仍是沿着长街犁出一条血路。哭喊声接地连天的响起,惊慌的后唐兵卒,迅速本突袭过来的骑阵所淹没...战马嘶鸣奋蹄,将面前一个个身躯撞飞踏倒,诸般马战兵刃再度展动起来,也仍是血肉横飞,将队形彻底溃乱的守军败卒杀得毫无反抗之力! 惊闻魏军已经奔袭入城,并且迅速朝着晋阳城深处涌杀了过去...倒也仍有少数后唐军将仍在声嘶力竭的喝令麾下部曲不得慌乱,哪怕还要分兵把守城郭,也要带领一部分兵马前去进行巷战,哪怕机会渺茫,也要尽可能试图将冲进城中的魏朝敌军再驱杀出去...... 然而已是邻近后唐皇宫内城...太原府官署这边,也已能发觉远处激荡的杀声隐隐传来。府署厅堂之内,太原尹孟知祥连忙站起身来,惊异的失声道: “什么?魏军已经杀入晋阳城?怎么可能这么快!?” 先前已察觉到后唐终究是大势已去,而长期依附于河东李家,以争取来如今这等官身爵禄的孟知祥便已有了异心...然而他本来以为,魏朝大军即便已杀至晋阳城下,也有可能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 但是城关失守之快,孟知祥始料未及,他这个正史中后蜀政权的开国皇帝,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眼下必须立刻行动,以争取在后唐覆灭之前,起码还能为魏朝表态出力,以保住自己的身家地位! 1005 日暮西山,绝境中的李存勖 “府尹相公,魏军已快杀至府署这边来...此处不可久留,也须尽快撤离才是!” 听面见报急的军将疾声说着,孟知祥眼中却闪过一抹异色,便沉声道: “还要往哪里去?已不必走了...速速传令下去,既然晋阳终是守不住了,我着实不愿见城中将士再枉送性命,也不免还要祸及无辜百姓...就按太原府的名义,请劝各处兵马不必抵抗,听凭南朝处置!我就留在此地,恭候魏军前来接管府署。” 那军将闻言先后一怔,而仍有些犹疑时,却见孟知祥凝视过来,又沉声说道: “晋阳城破既已成定局,纵然死战也于事无补,那不是也该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趁着眼下降从魏朝,并尽力劝降城内其余军旅,那还能谋个前程,若是顽抗枉死...你妻儿家小日后却当如何?至此性命便休,你又当真甘心?” ...晋阳城内魏军骑兵犹如潮涌,仍向后唐内城皇宫那边杀去之时,由太原尹孟知祥派出的人手,便已赶往各处城门,疾呼魏军终不可敌,奉劝诸部将士不如放弃抵抗,而降从于魏朝。 孟知祥虽是文臣,而且在景进等伶官仗宠当权之时,也深谙低调自保之道。可他毕竟是后唐贵戚,而且官居太原尹,在太原晋阳自然也是存在感很高的达官显贵...所以他对魏军是战是降的态度,也很容易影响晋阳守军。 本来统领麾下兵卒仍要顽抗的后唐将官,眼见太原尹孟知祥派人到处奔走,奉劝降从...也如一蓬凉水兜头淋下,直接浇熄了他们强撑起来的战意。 本来众多对后唐朝廷积怨已深的同僚部众,但见城关失守,便不会再抵抗下去...眼下就连孟知祥这等与河东李家结成姻亲的重臣,也都已经降了...他们降从了魏朝,或许仍能按原职录用,还能保全得身家性命,那我们抵抗到死,又还有什么意义? 魏朝马步军众,仍是源源不断的涌入城中,而当各部兵马再撞见后唐守军时,就见兵器已被抛得满地都是,无论人数多寡,各个部曲尽皆伏地表态降从。也鲜有将官抱着必死之心,而仍要顽抗下去...... 城内守军望风而降,而就在诸部魏军顺利的杀入晋阳城内各处官邸、府署之时,还有一拨兵马,也已轻车熟路的朝着内城皇宫的方向奔袭了过去。 ...直到李存勖得知魏朝大军不但抢占城关,甚至也即将全面控制晋阳外城之时,他如遭雷殛,瘫坐在交椅上半响不语。 即便我朝岌岌可危,可当年你李天衢起初从军投戎时,在陈州刺史赵犫帐下听命,以不过近万之众,力抗黄巢十几年大军一年之久...而太原晋阳,论城防坚固,远胜陈州宛丘...守备军力,起码也足以分拨至各处城关严防死守,就算仍有被魏军攻破的风险,至少还应力抗数月半载的光景...我本来以为,这必会是一场持续时日漫长的攻坚战,晋阳也绝不该沦陷的如此之快! 震惊、不甘、忿怒...乃至绝望等情绪混杂在一处,李存勖面色惨白,身子也不住的微微颤抖。他固然没有听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攻破的这句话...而迅速攻破太原晋阳,也对于李天衢而言,倒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预料到自己安插的巡院侍卫司密谍,以及郭从谦那等叛将必定会引发内乱,李天衢当然要把握住机会。然而又有后唐重臣孟知祥带头奉劝城中守军速降,以现在晋阳军旅如今普遍对李存勖的忠心度而言,也不足以再驱使他们奋死抵抗下去...所以魏军但凡抢占下任何一处城关,并且已然杀入城中,在许多先决条件的加持下,而致使守军顽抗的战意轰然崩塌....... 难道我大唐...终究气数已尽,难免还是要亡了么...... 李存勖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不觉已有浊泪在眼眶内打转...想当初,他虽然也为自己的父亲李克用那身霸主气概所折服,可是自从确定自己将成为当初的晋国、如今的后唐储君之后,李存勖自问也必定会超越其父李克用,非但要振兴河东李家的霸业,更要成就君临天下的帝业。 可事到如今...李存勖后知后觉,直感到满心悔恨,想到自己反而会断送了河东李家的基业,那种负罪感更是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心头。 此时晋阳皇宫内早已乱做一团,内侍宦官、侍女、宿卫...乃至出入宫禁畅行无阻的伶官尽是一副鸡飞狗跳的乱象,到处都有人惊嚎奔走...除了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方才向李存勖哭嚎着禀说魏军大举入城的小黄门之外,堂堂后唐帝君,便被冷落在偏殿当中,就连在殿门口值守的宿卫甲士,这个时候也不知已经跑到哪里去了...... 然而李存勖已是万念俱灰之时,忽然一阵缭乱的脚步声骤然传来。这等紧要时刻,也顾不上再听候帝君召见...却是半边衣甲已被鲜血染红的李绍荣直接撞进殿来,他一瞥见瘫坐在交椅上的李存勖,立刻上前施拜,并心急如焚的说道: “陛下!敌军眼见就要杀入宫中,趁着魏人尚未控扼住所有城关...恳请陛下速速突围杀出城去!臣拼上这条性命,也誓要护送陛下冲出一条血路!” 李存勖瞧着伏拜在自己眼前的李绍荣,凄然一笑,便悲戚的念道: “魏军从一处城关杀入,便轻易占据外城,也足见三军将士无意死战,便轻易降从...亚圣有云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朕早失人心,如今方觉悔悟,看来也注定无法与魏帝争这天下...朝廷臣僚、晋阳守军,也都不愿再抵抗魏军,宫禁中人也已四散奔走。而爱卿舍身前来,已足见忠心...... 卿从朕久矣,本来富贵急,难无不同也...今兹危蹙,魏军占取晋阳既已成定局,朕堂堂帝君,再若要逃,便如丧家之犬一般...何况纵使突围逃脱,却又能往哪里逃?” 眼见李存勖早不复当年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言语中也是满满的败丧气馁...李绍荣满面的悲戚愤慨之色,他忽的又重重叩首,兜鍪重重的磕在地上,登时嗵的发出声沉重的闷响: “臣本小人,蒙陛下抚养,位至将相。危难之时,不能报国,虽死无以塞责!” 李绍荣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兜鍪,旋即竟然拔出腰挎的佩刀,雪亮的寒芒卷起,刀锋落在李绍荣揪住的发髻,便是用力一割! 被割断的发髻,直接抛落在地上(《新五代史·元行钦传》有载:李绍荣“解髻断发,置之于地,誓以死报,君臣相持恸哭”),半截短发散落下来...披头散发的李绍荣,又朝着李存勖重重叩首,而声音哽咽,也已是虎目垂泪: “如今国势危急,臣纵是以戴罪之身,也誓要以死报主!就算九死一生,可李嗣源李节帅,尚于涿州抗拒南朝敌军...纵然前程凶险,陛下若能奔至代北云中,又焉知不会如先皇那般,招聚塞北诸部,有朝一日,再杀回中原? 是以恳请陛下抖擞振作,与臣一并冲杀出去。毕竟只要陛下仍在...我大唐便没有覆亡!” 1006 我要杀你,主要是因为仇恨 两行热泪,终于从后唐皇帝李存勖的脸颊上滚落下来。 因为李存勖醒悟到正因为自己刘皇后那个爱妻...乃至宠信的那干伶官弄臣所蒙蔽,致使后唐国力日渐衰败而感到万般悔恨;又因由河东李家所建立起号称延承前朝大唐的帝国,却已是气数将尽而极度痛苦;然而人心离散,正倍感凄凉时,仍有李绍荣忠心耿耿的臣子仍是不离不弃,又一股感动袭上心头,也使得他情难自禁。 可是景进、李君惜...等众多我本来最为宠信,以为彼此已是心照神交的近臣,眼下却又在何处? 李存勖擦拭泪痕,疾步上前,又一把将李绍荣扶了起来。先前固然是心灰意冷、绝望已极,但李存勖毕竟身为人君仍要亲冒矢石,亲自冲锋陷阵...他天性敢于冒险,也被李绍荣一席话激励得又有了要抗争下去的意志。 就算眼下已可说是生机渺茫...可是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还是要尽力支撑下去!即便只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仍要尝试复兴霸业!魏人势必要取我性命,也绝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我又怎会坐以待毙!? 眼眶泛红的李存勖拉起李绍荣,又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慨然说道: “好!朕与爱卿君臣齐心,就算山穷水绝,已难保能杀出一条活路...尽管轰轰烈烈的厮杀几阵,也要拼死奋战到最后一刻!” ...偏殿外侧,也不过有三四百兵卒追随着李绍荣疾奔入宫。毕竟晋阳外城守军相继降从,余下分散部众已被杀得不成编制,各自为战,很快也将被合围杀至的魏军歼灭。李绍荣浴血奋战一阵,能招聚来这几百兵马,再赶入宫内护应李存勖也已是殊为不易。 李存勖匆匆披挂甲胄,取来长枪,恭候在殿门口的军士也立刻牵来一匹战马。踩镫上鞍,正待纵马驱驰之际,李存勖双眼中却不由的又闪过了一抹犹疑之色...... 眼下已是自身难保,李存勖很清楚要突围杀出晋阳城的概率本来便不高...自己也更不可能带着妻妾子嗣一并冒死冲杀出去。 正妻刘氏,后宫众妃...更让李存勖揪心不已的是李继岌、李继潼、李继嵩、李继蟾等亲生骨肉。可是他深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己都难保能够冲杀出去,又如何还能兼顾妻儿家小? 自古帝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本以为我的子嗣,乃是受福荫恩泽的宗室皇子,如今因我之故,却是灾厄临头。不能带着你们一并上路,要怪就怪为父无能吧...... 李存勖深感惭愧,然而他心中正念时,忽的又听见一阵马蹄声骤然传来。又有大队的甲骑涌入皇城内殿,瞥见来的兵马身着他麾下亲军从马直制式的衣甲...然而迎上那一双双充满杀气的眼神,李存勖也立刻意识到这一支宿卫军旅,想必已经把他这个后唐帝君看做要弑杀的目标! 郭从谦正处在骑阵前列,当他的目光乜向李存勖那边,脸上终于毫不掩饰的流露出狰狞戾色。 本来后唐方面以为固守晋阳抵御魏军的猛攻,也将会持续很久时日。李存勖要做好长期抵抗的准备,也不能时时刻刻巡检各处城关,身处于最为凶险的位置指挥督战...而郭从谦做为司掌宿卫亲军的将官,大概也能猜出李存勖这个时候最有可能在宫中何处安歇...... 对于郭从谦而言,他利用魏帝李天衢,一举击垮晋阳城内仍旧忠于后唐皇帝的军队。然而也仍须赶在魏军杀至之前,要亲手向李存勖发动致命一击。 李天衢料定只要郭崇韬、李存乂会被诬害冤杀,郭从谦则在李存勖的危难关头必定要反...也是因按史载记述,郭从谦做为弑杀李存勖的元凶,虽然这也是为李嗣源继位称帝扫清了最后的障碍,然而后唐明宗甫一上任,先是假意招抚,旋即立刻下诏将郭从谦全族诛灭。 毕竟李嗣源是李存勖的义兄弟,他就算继位称帝,也须身着丧服,而在先帝灵枢前宣告自己继承大统...所以哪怕李存勖的死,对于史载轨迹的李嗣源而言,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么他也就必定不会放过主谋弑杀前任皇帝的叛臣。 所以无论李存勖、李嗣源谁做皇帝,郭从谦应该也很清楚,只要干下悖君弑主这等大逆不道的行径,那基本上也就别指望自己能落得个善终...可是他仍敢煽动从马直发动兵变,图谋弑帝,也足以看出他要杀李存勖未必为了自保,亦或为了权利倒还是其次...最根本的动机,还是要为郭崇韬、李存乂报仇。 而如今又是助魏朝大军拿下晋阳,如果再抢先弑杀李存勖得手,而助魏帝先行除了这个执意要与他争锋的敌手,对魏朝而言则仍是立下了大功...郭从谦心想凭我熟知地形,便率部立刻杀入宫中,当然更要亲自出马杀了李存勖! 此时此刻的郭从谦,正恶狠狠的朝着李存勖瞪视过去,忽然他张狂的大笑道: “哈哈哈!昏君,你却要死在我的手中,又可曾料想得会有今日?又何止是我,如今从马直众将士都愿意随我前来杀你,晋阳外城守军也根本不愿与魏军死战,也足见你倒施逆行,惹犯众怒,早已是众叛亲离,也合当伏诛受死了!” 李存勖眼见昔日在身边低眉顺眼的宿卫军将,竟已敢如此猖狂的直言要自己的性命...他当即怒气填膺,而咬牙切齿的恨道: “狗贼!原来是你背反投魏,而助南朝敌军抢夺城关!” 而在李存勖身边的李绍荣,双目更似要喷出火来,他扬起手中大枪,朝着郭从谦厉声叱骂道: “郭从谦!就算是禽兽,也识得抚养它的主人,你本不过是个伶人出身,陛下提拔你得享官禄,洪恩深过沧海,又有何亏待你处?你这贼子不思竭忠报恩,竟然意图背主弑君,当真是禽兽不如!” 郭从谦听李绍荣一通叱骂,非但不见半点愧色,脸上戾气又浓郁了几分,那对招子中也似迸射出仇恨的火焰: “李存勖有什么亏待我的?那我倒要问问,我叔父安时公为河东李家忠贞无二、而且为唐国屡建奇功,结果却因一纸教令被诬害冤杀,李存勖非但不为安时公平反,反而又下诏诛他全族!可又对得起对他肝脑涂地的心腹之臣!? 我义父是李存勖的亲兄弟,为安时公被屈杀含冤报不平,只不过因一些怨言忿语,便也被下诏处死...李存勖只顾宠信奸佞谗臣,可又对得起他的手足兄弟!? 若不是你李存勖咎由自取,被魏帝杀得溃败,而最终致使南朝大军杀至太原晋阳...我若继续于宫中任职,也早晚要被你降诏无端害死!你就敢说不曾亏待我叔父、义父?而我要为尊长报仇,这又有何错!?” 李存勖眼见郭从谦原形毕露,本来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其碎尸万段。然而听对方这番言语下来,他一时沉吟,忽的点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朕果然是有眼无珠,辨识不清身边忠奸,更不知你这个宿卫将官,乃至从马直亲军已是如此恨朕。对于崇韬...事到如今,朕方知铸成大错,对他的确甚感愧疚...但当时朕就算错了,也不能自降尊严,宣告自己冤杀重臣属实!存乂抨击时政,有损朝廷威信,朕一时怒发,下诏处死血亲手足,也确实对不起他! 可是朕千错万错,也轮不到你这叛贼来声讨!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过是个图谋弑君的反贼!就算朕今日难以杀出重围,哪怕死于魏人之手,也绝不能让你得逞!乱臣贼子,得而诛之,朕好歹也要杀了你!” 1007 兵变弑主?这里不是兴教门 李存勖再说下去,他言语中又透出股森然杀气,骤然擎起长枪,遥指向郭从谦的咽喉,似是感受到了主人身上漫起的战意,李存勖胯下的战马昂首长嘶,陡然间扬起四蹄,便朝着郭从谦所在的位置疾冲了上去! 李绍荣断然厉喝,与身后三百多名军士也一并涌上。到了这个时候,还会选择追随在李存勖身边的将官兵卒,自然也都是再无退路,而拼死也要助后唐帝君冲杀出去! “杀了李存勖,再献于魏帝!天大的功劳,已是唾手可得!” 伴随着郭从谦一声厉喝,从马直前阵甲骑奋声回应,也尽皆抄起骑枪直刀,锋刃闪耀着一排排寒光,蹄声再度卷动起来,便向着奔袭过来的李存勖骑众围了过去! 两支队伍很快便狠狠的撞在了一处,人喊马嘶、兵刃相击,迸得星火四溅。 双方迅速便杀红了眼,从马直的叛军想到自己与家人愈发的饥寒交迫,本来就对李存勖满心怨意,再经过郭从谦推波助澜,现在也已人人都意图将其杀之而后快;然而就算是帝国将倾,也总会有些军将士卒抵死不愿意接受己方势力覆亡的事实,他们所效命的君主纵有千般不是,也宁可死战到最后一刻,也不愿做亡国的降将降兵。 彼此理念不同,所以本是同僚的两支部队,如今厮杀到一处,却似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而对于从马直叛军而言,他们最为迫切要袭杀的目标,当然就只有后唐帝君李存勖,所以骑军相撞在一处时,更多的军骑直朝着他那边围杀了过去...忽的风声、寒星点点,抢先朝着李存勖冲杀过去的骑兵反而是首当其中,那一刹那间,竟如同中了邪一般的相继倒毙坠马。 正因为要缠住李存勖厮杀的人很多,所以当枪锋风驰电掣般的接连探出,血肉之躯顿时鲜血飚射,被攮穿的窟窿中迸溅出鲜红的血液,呈放射状染得李存勖身上斑斑点点...也不过是眨了几眼的功夫,他便将先行冲杀过来的敌骑悉数挑翻! 后继冲来的从马直军骑,眼见李存勖很快便将前列同伙杀得干干净净...众人一时为之所慑,李存勖眼中迸射出狂暴的凶芒,便催马又扑杀了上去! 手中长枪,犹如一只暴怒嗜血的野兽。寒芒上下翻飞、左搠右挑,血光飞溅中,又有十几名从马直骑兵扑倒了下去,他们心窝中枪、喉头飙血...纷纷中枪,总之便无李存勖枪下的一合之敌! 本来争先恐后朝着李存勖杀去的士兵,眼中却流露出惊恐之色,还有些人不自觉的拽动缰绳后撤...现在他们终于又意识到: 就算李存勖已经陷入绝境,而他养尊处优,即便身手也打了几分折扣...可李存勖毕竟是叱咤沙场的马上皇帝,马战本事也足以与当初后唐军中的翘楚猛将相提并论,使得那杆长枪,也不知曾杀得多少敌将敌兵亡魂丧胆! 即便也有从马直军骑咬牙切齿,瞪视着李存勖所向披靡的突杀过去,便尝试从斜侧骤然催马,而意图偷袭...然而下一刻,森寒的枪锋疾刺过来,挟裹起凄厉的锐啸,狠狠的攮入试图偷袭李存勖的骑兵身上要害。李绍荣仍是一如既往,竭尽所能的护卫着自家主公,而催马紧紧相随! 有一名骑将的喉咙顷刻间便割破,喷溅出的鲜血溅得李存勖满脸都是,他挥枪突杀,忽的怒目圆睁,又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 “郭从谦!休要再做缩头乌龟,你不是要取朕的性命么?快出来受死!” 李存勖、李绍荣卷动着两杆长枪,寒芒闪烁,纵骑过处,从马直军骑如波分浪裂一般,纷纷倒毙马下,也无人能遮拦住他们片刻。身后那三百多名后唐兵马虽然有所折损,仍是呼喝连连,也誓死追随在身后,汇聚成冲锋阵型,深深的锲进了前方的骑阵当中...郭从谦当然也瞧见李存勖那等勇不可当的战姿,然而他虽然策马后撤,脸上却并无惧意,相反的眉宇间愈显狰狞...... 你李存勖勇猛过人,我如何不知?但是你统领这些残兵,仍要逞匹夫之勇,也注定活不过今日了! 很快的,李存勖便硬生生的杀透迎面冲来的骑阵。然而他再瞪目朝着前方望去,却见郭从谦统领着从马直后阵军骑,又向后撤出了一定的距离...当先有数百名骑兵纷纷张开了骑弓,锋利的箭簇早已搭在了弦上,一阵凄厉的绷响声弹起,一轮利箭便应弦激射而出! 凄厉的尖啸声卷起,一蓬箭簇,登时恶狠狠地扎进了李存勖那边的人群当中...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交织成一片,猝不及防的后唐军骑,顷刻间便如被大事割倒的野草那般纷纷坠落马下! 毕竟李存勖急于冲杀出去,奔袭至此,距离郭从谦所处的从马直骑阵相对较近,那么弓箭所能造成的杀伤力更强。只顾策马往前冲驰的军骑反应不及,更加难以抵挡。然而眼见一轮箭雨劈头盖脸的射来,李存勖猛的抡起长枪轮扫,一排箭雨,几乎都被他荡到了空中去! “噗!” 然而李存勖几乎格荡开所有射向他的利箭,到底还是一支箭簇狠狠的插入他的右肩...他顿感痛觉如蛛网般蔓延开来,体会到筋肉撕裂的痛楚,他手上动作也不禁迟钝了几分。 痛感更是刺激得李存勖怒气勃发,然而他继续催骑奔驰时,就见对面骑阵后排又有一队队弓马手穿插到前列,并迅速拈弓搭箭,并已向他这边瞄准过来! 眼见李存勖肩头中箭,郭从谦面露狞笑,心里已感受到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而又恶狠狠的念道: 李存勖!你往日就是亲自冲锋陷阵惯了,如今带领这些残兵苟延残喘,更是急于杀出重围...你又恨不能尽快亲自取我性命,而催马径直杀来,却是首当其冲,要挨下这一两轮箭簇!何况这等距离施射的利箭密集,难以闪避。你再是了得,终究还是肉体凡胎,我就不信这还射不死你! 伴随着郭从谦一声厉喝,拽满弓弦的军骑陡然松手,密集的弓弦崩响声再度响起,一蓬箭簇呼啸而出,更是集中朝着李存勖激射过来! 密匝匝的羽箭簇尖,倒映在瞳孔中迅速放大...李存勖却停留不得,只能继续朝着前方冲驰过去,而他正要再抡起长枪,却因肩头已经为箭簇,而能切身感觉到自己的动作明显迟缓...在那一刹那,李存勖也意识到自己恐怕实在难以尽数闪避、格荡开所有向他射来的羽箭,也不知还有几支箭簇会贯入自己的血肉当中! 电光火石间,李存勖忽感到眼前一黑...一道黑影急催坐骑,而纵跃过去,超过了李存勖,而挡在他的面前。旋即便是叮叮当当金铁交鸣的脆响声,乃至利刃入肉的闷响声几乎同时响起...... 策骑奔至自家主公面前的李绍荣,摆动起来的长枪虽然荡飞了不少激射过来的羽箭,还有些箭簇击中他披覆的铠甲,而纷纷坠落下去...可是仍有六支利箭从铠甲的缝隙间透入,而深深的扎进李绍荣的血肉当中! 1008 逆天改命?只不过还要有个了结 眼见李绍荣舍身催马挡在他所效忠的主公面前,硬生生的挨下了几箭...郭从谦神色立变,面庞陡然间又被一片阴霾所笼罩,不住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句;李存勖则悲忿的瞪大了双眼,也让他顿感犹如利箭穿心一般的痛楚...... 至于李绍荣本人,即便身中数箭,可双眼中仍迸射出犹如野兽般的狂暴,仍尽可能的挺起身板,挡在李存勖的面前...他所骑乘的战马虽然也被两支羽箭射中,但也似被激起了狂性,只顾长嘶着向前面冲去! 而李存勖瞧着李绍荣在前面冲驰,看来明显是把自己当成了肉盾,而再继续朝着前面奔杀过去冲溃叛军的阵势...他双目赤红,又狠狠的一咬牙,仍是急促胯下坐骑提速狂奔,不顾一切的猛扑过去! 看着李存勖、李绍荣先后中箭,却仍催马杀来,而且距离这边已不过二三十步远...从马直后阵军骑登时慌乱起来。仓惶间也顾不上再听从号令一并施射,而是各自慌张拽弦,又射出凌乱的羽箭。 又有三枝羽箭凌空射至,贯入李绍荣的身体当中...有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涌出,并开始顺着几支抖动的箭杆滴落下来...李绍荣却似是浑然不觉,他继续催马狂奔,还奋力疯狂的挥舞手中大枪。他血红的双眸当中,那亡命凶狠的戾气,也显得更为狂暴起来! 终于...李绍荣纵骑如飞,犹如一柄锋利的尖刀,狠狠的凿进了从马直的阵列当中,他手中手中大枪左右横扫,顿时杀得叛军如波分浪裂,队列顷刻间便被撕裂开来! 然而身上插着九支羽箭,早已是伤重力乏...李绍荣一马当先,撞入敌阵。却不觉从斜侧一柄马刀旋斩过来,劈透他残破的铠甲而入肉数寸,又有两柄长枪从另一侧狠狠捅来,又攮进了李绍荣的腰肋当中。 李绍荣却仍如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一股汹涌狂暴的战意,他只顾催马向前突杀,大枪接连搠杀、挑翻、抡倒十余人,疾奔的战马自从那些哀嚎的叛军身上践踏过去,而为接踵杀至的李存勖扫出了一大片空间。可是李绍荣凶狠狂热的眼神,渐渐的也黯淡了下来,生命的气息,也正从他的体内飞速流逝...... 李绍荣之于李存勖,便如典韦、许褚之于曹操那般,是忠心守护在君主左右的近卫猛将。即便他固然武艺出众、骁勇过人,可是也没有五代时节顶级猛将的水准...但自从桀燕覆亡之后,李绍荣改了本来元行钦的姓名之后,便死心塌地的愿为李存勖效忠而近死节,起码他舍身护主的意志,也完全不逊于任何人。 只是按原本的轨迹,李存勖为郭从谦的叛军所杀之时,李绍荣并不在宫中...他因处死被胁迫举事的李嗣源长子李从璟,而遭擒捕后又被打断了双腿,面对李嗣源““我儿何负于尔”的质问,李绍荣也仍敢当面怒斥“先皇帝何负于尔”,而到底落得个被处以斩刑的下场。 虽然李存勖宠信奸佞,敛财收入内库,而致使民怨四起,可感念李绍荣对他主公的忠义,国都黎民的反应却是“皆为之流涕”...... 然而眼下的李绍荣,就紧紧的追随在李存勖身边...他眼见主公有难,第一反应便是以血肉之躯,为李存勖挡住激射而来的利箭,再透支着自己的生命,也要从万死当中生生撞出一条血路! 只是血战到了现在,李绍荣也再撑不下去了。 双眼渐渐阖闭,李绍荣也敢到自己即将被黑暗所吞噬,终于他身子猛然向前倾倒。然而在坠马下马的那一刹那,李绍荣弥留之际,也是以最后残留的意念,也竭力嘶喊道: “请恕臣不能再护卫陛下血战下去...还望陛下莫要恋战,一定要杀出重围......” 喊声未绝,李绍荣便已坠至叛军的乱阵当中。然而在他身后,李存勖因极度悲忿而面孔扭曲,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一般,他口中格格作响,只恨得要咬碎满口铁齿钢牙...那副狰狞狂怒的模样,就连本来势必要取他性命的从马直叛军见了,也不由顿感胆战心惊! 李存勖无暇为自己身边心腹重臣李绍荣的战死而驻足停留,甚至没有时间回头再多看他的尸首一眼...却是不能辜负了他临终前的遗言,就算生机渺茫,可只要现在还活着,就务必要一路冲杀下去! 从丹田内又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李存勖长枪频频疾探,犹如毒龙一般夭矫盘旋,左右横摆,忽然又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咬过去...马上血光飞舞,一连串从马直军骑身上“噗!”、“噗!”、“噗!”...利刃入肉的闷响声频起,各个要害上顷刻间便多出个血窟窿,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片惨红血雨挥洒下来! 即便叛军还试图从两侧合围过来,抄起诸般兵刃,从四面八方朝着李存勖攻去...可是李存勖挺枪杀人时,已是如犹如杀神附体,而催骑疾冲,更好似是骑乘在马背上的不动山尊那般,他摆动长枪抡圆横扫,将欺身逼近的敌骑抽落下马,即便也有骑士面前架起兵器格挡,却被冲力撞得连人带马先后倾倒,旋即又顶翻了周围一片同伙! 嗯!?这...又怎会如此?李存勖骁勇难挡,我当然知晓,可他又怎会突杀过来的如此快?这又哪里会是凡人?听闻当年河东李存孝冲垮敌阵犹如闲庭信步,视同儿戏...李存勖武艺深浅,我也大概掂量得清...他又怎会如此了得,只怕纵然是李存孝再世,也不过如此! 郭从谦固然没有意识到,有些当世猛将陷入极端的情绪中,往往也会爆发出超乎平常的战力...只是惊然望见李存勖冒着箭雨,捣入军阵,面对层层堵截,冲势竟然越来越快,而直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他骇得神色立变,而方自萌生退意时,李存勖已然撞出一条血路,催骑犹如离弦之箭那般暴蹿而至...他身后留下无数从马直叛军将校兵卒的尸骸,便已冲杀到了郭从谦的面前...而来势之快,甚至让郭从谦根本来不及后撤闪避! 那郭从谦与李存勖那对已是一片赤红,似乎能喷出灼热火焰的双眼对在一处...他双目瞳孔骤然暴缩,那种震惊的感觉,也犹如一道惊雷直打到了心坎上。 郭从谦也不会知道,如果一切都是按着原本的剧情走下去,他发动兵变要弑杀后唐帝君,同样是在近臣大多逃逸的情况下,李存勖以寡敌众,虽然仍奋力杀死数百叛军,但也终究被箭簇射中,伤重而救治不及,而死在大殿当中...... 本来郭从谦势必要杀李存勖,他的计划也的确能够得手。然而就因为出现了李绍荣这个变数...李存勖也并没有因为中箭而败走退返,而是得以在李绍荣以身做盾,当先突阵的策应下,而一路撞杀到郭从谦的面前! 郭从谦本来要暂避李存勖的锋头,再思量生生的耗死他,然而眼见对方已冲杀到面前,竟然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而李存勖厉声嘶吼着,已经挺枪直刺过来,郭从谦同样仍是来不及做出反应...... 刚要擎起手中兵器,硬着头皮向李存勖劈斩过去...郭从谦便顿感胸腔一凉,当他诧异的低头望去,就见李存勖紧绰着的大枪,已经狠狠攮入他的胸膛! 1009 天子穷途末路,戏子焉能保全? 本来以为必能为郭崇韬、李存乂报仇,还能顺势转投魏朝谋个高官厚禄...结果郭从谦意识到自己却被李存勖一枪搠中,顿时感觉到股彻骨冰寒在体内蔓延开来,可是他恶狠狠瞪视过去的双眼当中,依然满是仇恨的火焰。 颤巍巍伸出的双手,仍试图死死的抓紧插入自己胸脯的枪杆,临终之时还是打算尽力拖住李存勖...郭从谦口喷鲜血,又恨声道: “昏...昏君,你纵然杀了我...也注定活不了了...魏朝大军......” 断断续续的话音未绝,郭从谦的身子已从马背上脱离。李存勖趁着催骑错身而过的当口架起长枪,将其生生挑起,旋即抡臂一甩,郭从谦便重重摔落了出去...无论是死忠于自己的李绍荣,还是背反倒戈的郭从谦,李存勖也都无暇再去多看他们一样,现在已是分秒必争,他只打算趁着魏朝大军杀入皇宫,而排开重重包围之前,便抢先冲杀出去! 由于李存勖突杀撞阵魔挡杀魔、佛挡杀佛,确实威猛难挡,又一枪搠杀了带头发动兵变的郭从谦...从马直其余将兵被他所震慑,一时间惊呼耸乱,而不敢再上前截击。 李存勖与小撮余部残兵拼了命的疾驰猛赶,其余叛将叛兵不敢再来围追堵截,自然也顾不得再与他们纠缠,而拼命驱使战马加速奔驰,只求能够尽快逃出生天。 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皇宫内城当中早已乱成一团,李存勖仍能瞧见周围还有宦官、宫女惊呼奔走,也都无暇顾及他这个本来身为九五之尊的帝君...甚至有人瞥见他催马疾冲过去,神情便如见了鬼一般,两只腿捣腾的更勤,只图能够离李存勖越远越好...... 毕竟魏朝大军已经杀入晋阳,当然会将李存勖视为头等目标,这个节骨眼若是离他近了...岂不是注定要受池鱼之殃? 呵...如果我唐国覆灭了,满朝文武,照样可以做他们的官,转而效忠于魏帝。这些仆役下人,乃至黎民百姓,也不过是换了个国号继续过活罢了...可是朕如果做不成这天子,休说性命必然不保...魏帝无论如何处置我河东李家,亡了国的宗室,也注定世代要被打压...... 身子不能停歇下来,而一直策骑疾奔,可李存勖心中不由得悲怆念着。 晋阳终究已经被攻破了,都城内朝堂臣僚、平民百姓,甚至后宫中自己的妻儿家小...他现在已都顾不得了,现在的李存勖,只求能够继续活下去,逃出晋阳,召集其余州府仍旧忠于河东李家的军队,试图在魏朝的压制下再闯出一番天地...也绝不可等死认命! 可是当一股犹如洪雷般的马蹄声传入耳中时,李存勖心登时凉了半截,他眸子霎时收缩,又直直的朝着前方凝视过去。 李存勖身后,仅剩为数不多的后唐残兵也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一众恐惧、绝望的眼神注视下,前方宫门忽然有大队军骑涌出,鱼贯而入的骑兵在极速行进间,立刻排列成森严齐整的阵型...而对面那黑压压的行伍队列当中,一杆杆旌旗猎猎招展,打出的分明是魏军的旗号...... 与此同时,还有几伙后唐将兵不再负隅顽抗,却也并没有急于去向魏军表态愿意降从...其中一彪军健,却是撞杀进临近晋阳皇宫内城,一处极尽奢华,内部置园林、楼榭、涧亭等,处处透着雍容华贵的府邸当中...... 后唐伶官之首景进,惊闻魏军已杀进晋阳,并且很快即将控制外城,再撞入宫中的消息后,便如五雷轰顶,好似天塌下来一般,顿时哀呼大势已去。 本来能仗着帝君的宠信,而参决军机国政,还受重任频繁出访,探听宫外消息,以充当李存勖检视官场、民间的耳目。可景进大权在握,恃宠谋私,就是不干好事,还联合宫内刘皇后与阉宦派系搞死了意图掌政辅国的郭崇韬,他自然更是气焰嚣张,也使得朝堂众多文臣武将只得对其谄媚巴结...在内城皇宫,景进固然还要处心积虑的讨李存勖、刘皇后欢心,并与宦官阉党沆瀣一气,可是到了宫外,说他只手遮天也绝不为过。 然而景进倒也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在后唐能够势倾朝野,也完全是因为李存勖极度痴迷戏曲...精通伶人行当,而且又极善迎合上意的景进方才能小人得道,而成为让诸多公卿显不得不来趋炎附势的佞臣。 可是如果这唐国亡了...景进心说魏帝李天衢,可不是如同李存勖那般的戏迷...几乎也不可能宠信他这等伶人出身,实无辅弼治国之才的降臣,更不会授以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左散骑常侍、御史大夫、上柱国等要职...不止如此,当一个帝国覆灭另一个国度,往往也会抓出些对方朝廷祸国殃民的奸臣,历数罪状,处以极刑,以此来安抚民心。 本来结党弄权、恃宠营私的权臣,或多或少倒也有治国之才,但是景进对于自我的定位还是十分清楚的...他只是靠着唱戏和拍马屁上位,还善于敛财、害人,然而什么经纶济世之道一窍不通...魏帝要收买后唐百姓的民心,而会从后唐臣僚中抓出害民不轻的奸佞治罪砍头的话,景进情知他本人就是典型中的典型。 就算投降,也极有可能要被砍头...景进遂趁着晋阳城全面被魏军攻占之前,气急败坏的喝令府中仆役装束金银财帛,整顿车马,意图趁乱逃出城去。时间仓促,富埒陶白的家财,绝大多数却根本不可能一并携着上路,景进正感肉疼之际,便有大批军卒冲入他的府邸,而且各个杀气腾腾,便如一群野心未褪,而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饥饿野兽! 还有不开眼的府中管事,瞧见冲进来的士兵身着后唐制式的衣甲,便要上前呵斥...当先便有一名军卒疾步上前,抡起一刀,便将那管事剁翻倒地! 几声惨叫,突然响彻府邸...景色刚意识到大事不好,他身处于内院,就听外面凌乱的哭喊声愈发清晰。又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大门轰隆声被一脚蹬开,先是一名脸上溅染鲜血,手绰的钢刀刀锋还有血珠滴落的后唐指挥使冲了进来,他一眼瞥见骇得呆若木鸡的景进,眼中杀机迸射,又嘶声喊道: “景进!你这戏子,也有今日!如今唐皇也保不了你了,佞贼狗官,若是没了皇帝的倚仗,老子要砍了你,便如同杀鸡宰狗!晋阳城破,好歹趁着南朝大军控制各处官署、府邸之前,来杀了你,才能一吐我等弟兄心中已积攒太久的恨意!” 景进吓得浑身又打了个激灵,眼见又有大批军卒蜂涌而入,而且瞧过来时,也无不是怒目切齿、厉声咒骂,而且纷纷抄起手中兵刃,眼见便要冲杀过来...他很清楚,无论自己以往如何风光,现在没了后唐朝廷的仪仗,面对这些群情激忿的将官兵卒,也只有被杀挨宰的份,遂当即尖着嗓子大声哀求道: “莫要伤我性命!啊...我与家小只求能趁乱逃出城去,留下这府邸中的财物,也任由你们所取!” 1010 心态易崩,难堪大任 “狗官!你仗着圣宠,派遣爪牙,到处勒索官署军司,到民间盘剥民脂民膏,到军中抽军饷、喝兵血...你家中的金银财帛,本来便都是从我们这些贩夫走卒身上压榨的! 魏朝兵马很快也将杀来...你这厮聚敛军民的血汗财物,我等又能拿得了多少?日后转投魏朝,也只图军饷用度,能养得活妻儿家小。只是想起来这些年因你这等恃宠敛财,压榨克扣军资粮饷的佞贼苦楚,亲手有一个杀一个,才够解恨!” 景进哭丧着脸,为了自保,先是以家财相诱惑,还正要以伶人的手段,对着提刀杀来的后唐将兵大唱苦情戏...然而带领军卒杀入府邸的指挥使更为恚怒,又是声嘶力竭的一番叱骂,便忿声高呼,带领着麾下士兵疾奔了过来! 眼见暴怒的士兵朝着自己这边杀来,景进顿感裆下一片湿热。休说抵抗,终日养尊处优的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近年来就算登台为李存勖唱戏,都要同李君惜那等年富力强,戏曲行当更受帝君青睐的伶官拉近关系,而利用他维持迎合圣意...现在就算要逃,又能逃出多远!? 然而景进以为一直以来是他在利用李君惜,死到临头,也不知道李君惜这个魏朝巡院侍卫司密谍,在他们那对君臣当中添油加醋、推波助澜...更便于行事,说起来景进主动从中翰旋,却也算是帮了魏朝大忙。 眼下而言,景进瞧着那些朝着自己杀来的后唐军卒各个恚怒狰狞,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登时双腿一软,一屁墩瘫倒了地上,就朝着明晃晃的狭锋钢刀高高举起,已做势要劈斩下来...便如一只被绑缚住浇过沸水褪毛而正要开剥的猪那般,顿时歇斯底里的嚎道: “饶...饶命啊!我不过是伶人出身,又岂能蒙蔽圣聪,挟制圣意?啊!是了!明明是帝君宠爱皇后,又纵容宫中阉党,他沉迷于声色,敛财于内库而不肯抚恤军旅,将士纵有万般愁怨,全因皇帝之过,也不能归罪于我啊!”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会信他的讹言谎语?先是一刀下去,便狠狠的剁入腿股当中,景进还真就发出杀猪也似的惨嚎,旋即大批的军卒蜂涌赶至,挺起手中钢刀长枪,就朝着景进只顾胳肢胳察的猛搠乱砍! 此时景进府中看家护院被杀的被杀、奔逃的奔逃,其余仆役使女也早已四散而去,他妻妾家小也都畏缩在内院厅堂当中,哭喊着抱成一团...这些杀入后唐奸佞权臣府邸的军汉,也是刻意要在景进死前多受些零碎苦楚,虽然狠狠的搠刺砍剁,基本上也都回避开他身上要害处...... 所以伴随着刀枪起伏卷落,景进的身体抽搐个不停...噗噗噗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撕心裂肺的惨嚎声多了好久才停止下来。直至景进的身躯已经不成人形,而彻底咽气,也已过了一两刻钟的光景。 再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又有一彪魏军直撞入景进的府邸当中,却讶异的发现里面伏尸遍地,院墙到处血迹斑斑。而先行冲入府内乱刃杀死景进的后唐将兵眼见魏军杀至,便纷纷弃下兵刃,伏在地上,而听凭发落。 类似的情景,还在晋阳城内其它几处伶官,乃至攀附景进而克扣恤金军饷尤甚的官员府邸中,也正在上演着...... 而晋国内城皇宫东隅一处寝殿当中...有个半大的少年面色惨白,脸上满满的尽是绝望与沮丧。虽然他生得相貌与李存勖有几分相似,可是却无半点英武气,如今听闻魏朝大军已经杀入宫中,他也根本不曾去想再冲出去抵抗突围,只觉得整个天都已经塌了,完全丧失了斗志,从他眉宇间神色看来,也已是懊丧颓靡至极。 李存勖膝下亲生长子李继岌,决然挥了挥手,示意一直在身边侍奉的两个阉宦仆役自顾散去。旋即他转过身来,失魂落魄走到张桌案前,而桌上还搭着张檀木椅,若是人登上去站立,脖颈大概也正好能挂在从梁上垂下的白绫上...... 起先李继岌惊慌失措,还打算去寻求父皇李存勖的庇护...然而听闻侍从哭丧着脸回来禀说魏军已杀入皇宫内殿,很快也将杀至此处,李继岌如遭雷殛,他也很清楚魏朝大军攻破城关之快,也实在是始料未及,自己的父亲李存勖也无力回天...而他本人便已立刻悲观的认为自己注定要做亡国奴、阶下囚,而且既然是后唐帝君长子的身份,也必定不会为魏朝所容。 李继岌自小在深宫内苑长大,为人秉性心气极高,真要是被魏军生擒俘虏,从皇长子的身份一下转做了战俘囚徒,也要比杀了他更为难受...偏偏李继岌性情喑弱,承受不了重压,也根本不打算再反抗下去...所以这等形势下,李继岌做出的抉择便是: 趁着自己现在还没有被魏军俘虏,便悬梁自尽,而自我了断性命。 桌案与檀木椅微微摇晃了起来,李继岌费劲巴力的攀了上去,小心翼翼的直起身子,就看见从梁上垂下的白绫赫然就挂在眼前...他颤巍巍的伸出双手,握住绫布,又迟疑了良久,终于缓缓探头,把脖子挂在了上面...... 李存勖本来待他这个亲生长子十分器重,若是以史载轨迹走下去,按说李继岌在年长几岁,于后唐发动覆灭前蜀国战之时,他还被会封为西南面行营都统,实际上总掌三军军权的主帅...然而在此之前,李继岌几乎未曾立下战功,也没有什么战场阅历可言。 可是李存勖派出大批将才辅助保航,很明显也是有意要促使李继岌提升军中威望,以后仍将委以他重权大任。 可是由于兴教门之变,后唐庄宗李存勖身死,而由起兵举事的李嗣源入主国都...按理说李继岌是先皇长子,手中还掌控一部分征蜀军旅,法理上而言,也可以声讨李嗣源召集叛军,意图背反先皇,决计不可继承帝位。 只是李继岌应该也深知自己的名望,也决计无法与李嗣源相提并论,他归国都而不成,也没打算再退守关中凤翔,亦或刚刚攻占不久的两川蜀地,便直接放弃了抵抗...只是嚎哭一场,遂自己伏在床榻上,又吩咐麾下随从取根绳索,将他“环缢杀之”...... 所以李继岌放弃与李嗣源再争帝位,也不打算据地固守,而直接选择自尽了事...同样是在他极度沮丧悲观的情况下,认为自己注定会被魏军所擒获,所以李继岌便悲哀的认为自己莫不如上吊算了。 白绫绕过了下巴,而碰触在脖颈的那一刹那,李继岌不禁打了个寒颤,两行热泪也是止不住的流淌下来,他呜呜咽咽的,而悲戚的念道: “我大唐...亡了......” 1011 伶人天子,也不必再逃了 虽然脖颈都已挂在了白绫上,可李继岌又犹疑了一阵,胸膛剧烈起伏、身子微微颤抖,看来还是迈不出最后一步...可殿外忽的又有人喊马嘶声传入耳中,李继岌心中一慌,双腿也不住用力一蹬! 白绫登时紧绷,檀木椅也从桌案上倾倒了下去。李继岌的手脚下意识的扑腾了起来,然而经过一番徒劳的挣扎后,他双目凸出,身子垂直...在李存勖面对着涌杀过来的千军万马,再度发出怒吼,而策马疾冲上去之际,他的长子却已经成了一具吊死在殿中的尸首...... 晋阳内殿,皇后寝宫,倒有一辆厢车直朝着皇宫偏门驶去。车窗被骤然打开,刘皇后探出头来,瞧她神情也全然不似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也全无在深宫中养尊处优的贵妇模样...后唐皇权崩塌,刘皇后急于逃命,便如被打回了原形一般,而是副急于逃命的刁妇嘴脸,而厉声喊道: “快!魏军就要杀过来了,速速带本宫逃出城去!” 厢车外也还有几个小黄门拼了命的跟随奔走,其中一人跑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却仍高声疾呼道: “可是皇后...陛下...陛下还在宸武殿那边,魏人恐怕已杀入内朝...若是陛下身陷重围,这......” “闭嘴!陛下若蒙天佑,自会化险为夷,本宫不过是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要去与那些军汉舞刀弄枪不成?” 刘皇后尖着嗓子嘶声喝骂,其实按她想来,无论李存勖有没有机会杀出晋阳,魏朝大军必然不会放过他,而会发动势要搜山检海的围剿...这个时候,又怎能主动凑上去?也只得匆匆收拾得些金珠宝贝,就留下自己的夫君做魏军的靶子,而离他越远越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刘皇后却只会为不得已舍下内库财物而感到无比怨恨...还忿怨的念着当年我使尽以色娱人的手段,去讨你欢心,那是因为你是河东之主,还是宣称延承唐室社稷的皇帝!可如今你大势已去,又还能给我什么? 唐国到底是要亡了,魏帝要杀的是你,我当然要弃你而去...打天下是你们男人的事,你既无能丢了江山社稷,也怨不得我要另谋出路! 毕竟刘皇后为人秉性不但十分贪婪,更为薄性自私,她可以不认自己的亲生父亲,甚至命人将他乱棍打出宫去...按正史轨迹,兴教门之变李存勖性命垂危,弥留之际,她也仍不愿亲自前去看望自己将死的夫君,甚至已准备遣人装束财帛,再一把火烧了宫宇而逃出都城...如今后唐国都晋阳无论内城外城,即将被魏朝大军彻底占据,李存勖又极有可能已经陷入敌军的包围当中,刘皇后当然不会打算与自己的夫君共进退。 而李存勖身陷绝境,刘皇后仓惶出逃...两大靠山都已倒台,宫中那些恃宠仗权同样搜刮暴敛,骄纵贪婪的阉党宦官,也都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太监。 诸如马彦圭、李从袭、马绍宏...等一众善于迎奉帝君李存勖,又为刘皇后大肆敛财的权宦,他们眼见如狼似虎的魏军因占据后宫各处要道,并大举朝着这边涌杀过来...其中有的人正待跪地哀号讨饶,却被流矢射中,而当场毙命;也有的人狼狈奔走,冷不防却斜侧杀出一彪军骑,当即被战马蹬翻践踏,也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其中纵然也有些权宦当即被拿下看押起来,好歹没有死于乱军之中...但是李天衢基本上能够断定这些阉党几乎都不是什么好鸟,这些货色在帝君皇后身边,只会谄媚迎奉,仗权索讹敛财,留着又有何用?所以无论是早一时死,还是晚一时死,他们的结局其实已经注定。 晋阳外城,魏军冲入各处官邸,大多后唐朝臣放弃抵抗,也只能任凭发落;晋阳内城皇宫,李存霸、李存美、李存礼、李存渥...等李存勖的亲生兄弟,还有李继潼、李继嵩、李继蟾...等后唐皇子,其中有的中流矢身死,有的被生擒活拿,也只有两人趁着魏朝大军控制住外城所有城关之前,从宫中出逃,而趁乱侥幸奔出了城去...... ...此时此刻,李存勖气喘吁吁,他再试图发力,却牵动得身上几处新添的伤口疼痛起来。身披的铠甲上,也有多处刀砍斧凿的痕迹,衣甲染红,敌人溅到身上的鲜血,与伤口溢出的血液早已经混杂在了一处。 即便爆发出超乎以往的战力,可是李存勖面色苍白,咬着牙仍试图卷起长枪,而试图让枪锋再度如毒龙那般盘旋起来,扫荡尽拦截住他去路的敌军部众...可是一次次纵马冲杀,却又不得已迫退回来。 就算拨马转向,可是汹涌而前的魏军骑阵早已催马加速,向着两翼迅速包抄过去,而将李存勖重重包围...无论试图从哪个方向突围,面对层层叠叠的马步军众,李存勖徒劳消耗气力,催马撞向紧密的队列,兵刃互相交击,而严守阵列的魏军锐卒稳如泰山,反而齐举手中兵器一并攻来! 面对直扑过来的魏军将士,李存勖抡起酸麻的双臂,大枪枪头,每一戳刺过去,往往却被从旁挥来的军械荡开...就算枪锋时不时也搠刺进步步迫近过来的甲士咽喉、面门,甫一接触,便是血光迸溅。可很快后列很快的便又有魏军步卒填补过来。 已经发现后唐帝君李存勖的踪迹,各部魏军兵马,仍在远远不断的朝着这边聚拢过来...然而李存勖一次次的催马突阵,却感到敌人越杀越多! 方才又尝试撞透前方队列,李存勖面对从各个方向攻来的敌将敌兵,挥枪仓促格挡,冷不防从斜侧一柄铁骨朵狠狠砸来,背后挨了一记,登时“铛!”的一声劲响,上好的坚固铠甲前也不由陷下去一块,而李存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浑身便似要散了架一般! 只得再拨马回身,李存勖胯下战马全身也如被洗涮了一般,渗出层层汗水,而重重的揣着粗气,仿佛随时会因体力不支而翻倒下去...李存勖仍尽可能的挺起身板,他怒目环视周围密匝匝的魏军部众,几番撞阵下来,虽然也亲手又杀了五六十名魏军军校兵卒,可是李存勖再回过神来,朝着自己周围望去,这才发现追随他的残兵余部,也已尽数战死...... 到底还是不成了么...看来魏军几乎已经控制住了内城皇宫,也必然要集结重兵前来阻截住我的去路...可恨我醒悟得太晚,悔恨以往受人蒙蔽,试图把握万一的机会拼死突围出去,再图个卷土重来,复兴霸业,但是事到如今...我终究不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么...... 李存勖心中正怅然念着,忽的魏军行伍当中,一个让李存勖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而传入他的耳中: “天子真,伶人假,百战功成李天下。天子假,伶人真,草草登场了一身...李亚子,你终究还是败了。” 1012 不光是你自误霸业,我也确实用了阴谋 听见那个声音,李存勖也立刻意识到是谁到了...他循声望去,就见前方魏军精锐排列得整整齐齐,肃然无声,只见行伍间一排排闪动着兵刃寒光。而后阵犹如钢铁城墙一般的披甲步卒,已开始分批逐次的让出一条道路。 后方一众兵马翻滚向前,又有凄厉浑重的号角声响起,行伍间捧出许多面翻卷的幡幢旌旗,而捧着仪仗兵刃的精锐宿卫骑士,正拥簇着当中一人经过层层步军让出的道路。 另有两支挟裹着杀伐之气的骑军,正是由夏鲁奇、高行周这两员魏军猛将统领从两侧向前挺进,战马挟起滚滚嘶鸣蹄响声,而对中间的那一彪捧着幡幢仪仗的队伍形成拱卫之势。 居中由大批魏军将领精兵拥簇拱卫的那个人,当然便是魏朝帝君李天衢了。 虽然仍有几队披覆重甲,手绰长枪盾橹的步军挡在彼此中间,可是李天衢、李存勖二人骑乘高头大马,遥想望去,目光也已对在了一处...明知已是山穷水尽,可是李存勖挺直身板,昂起头颅,看来也仍不愿在对面那个劲敌面前服软露怯: “终究是你赢了,但也并非是天命如此。直到穷途末路,方知悔不当初...没想到朕也会落到这步境地,只恨没有再重来一次的机会。论文治武功、雄主之才,朕即便不及你,只是如今想来,朕蹉跎自误、偏听偏信,如若能早些警醒,就算不能说必定能胜过你魏朝...好歹我唐国也不会覆亡的如此之快。” 李天衢闻言沉吟片刻,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回道: “你说的不错,即便我魏朝占据中原,更为兵多将广,疆域也更为广阔...可是你若是能一直励精图治,如明君那般有兼听之明,而无矜奋之容;有兼覆之厚,而无伐德之色...实则你我争霸天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可是在用人上,你疏远猜忌真正于国有大用的谋臣宿将,身边却尽是以权谋私、恃宠横行的奸邪之辈...到底不是心志坚定,能从始而终的雄主。其实你痴迷于戏曲,宠信伶人,毕竟还没有战胜朕这个敌人,想必你也在劝诫自己不能玩物丧志...... 只是身边如果尽是别有用心的佞臣,你受潜移默化,不知不觉的被蒙蔽而日渐沉沦,仍不免丧失了自己的判断。等到再回过神来,你也早已不是当初那矢志要完成令尊遗命,而势必要成就霸业的那个李亚子了。” 本来李天衢这番言语也是有感而发,可是在李存勖听来,却也有几分说教的意味...他重重的哼了一声,当即忿声道: “人心难测,难道你便开了天眼,而有能辨识得清身边心腹近臣孰忠孰奸的神通不成?也大可不必摆出这副评头论足的做派! 你说朕如果一直励精图治,也不是没有机会胜过你魏朝,朕倒也是这么认为的。你固然是一代雄主,可是朕落到今日这般境地,也是自误了大业,而让你占了天大的便宜!” 李天衢话听到这,脸上神情却变得有些玩味起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又道: “朕与河东李家本无仇怨,当初也蒙令尊照拂...只是朕不甘只占据中原,不会安于现状,而做个受诸国贡赋的皇帝,早晚也终要完成治世一统大业;而你也不过只占据河东一隅,一直有雄心壮志,要入主中原,而称正朔帝君。 所以朕与你终不能并立,或早或晚,也势必要消灭对方。只是如果你一直是个能够自省的明主,也不会给我朝趁虚而入的机会。实则对于你我两国百姓而言,也绝非是好事...毕竟如果你如果能激励得麾下文臣武将,三军将士众志成城的话...你我两国,只是常年杀伐,战事不休,到时候还要死多少人?又有多少平民百姓将受战祸殃及? 更有甚者,如果你我拼得个两败俱伤,而给了契丹等塞外族裔可乘之机,想必你也不愿意见到时局会演变到那般地步...为了中原乃至河朔、河东、关中...诸地时局稳定,各处百姓好歹能够安居乐业,朕也只得动用些阴谋手段。 所以为了能够推波助澜,早些让你受佞臣蒙蔽,愈发沉湎声色,而辨不清身边忠奸,促成宦、伶之流当道乱政,库府积罄、民怨兵怒的局面...我魏朝其实也不是白占便宜,其实很早以前,就针对近你这痴迷戏曲的李亚子,朕便已经出手了......” 李天衢话音方落,正感到疑惑不解的李存勖就见对面魏军阵列后排一阵耸动,又有一众人驱步前来...忽然李存勖眼神一凝,目光直落到那边一个白衣胜雪扮相,容貌甚是俊美的男子身上,而那人觑见李存勖,眼中顿时流露出一抹愧色,而不由得又低下了头。 “君惜!原来你降从于魏朝了么?” 李存勖失声叫道,忽然他也隐隐感到有些蹊跷...李君惜既是伶人戏子出身,就算眼见魏朝大军已杀入城中,为了自保而只得降服...但是魏帝李天衢别人不召,偏偏只把他带到这里面,这又是何意? 李天衢转过头去,忽的沉声说道: “赵庆留,这些年来你甚是劳苦,潜伏在晋主身边,按朕密旨行事也着实不宜。今日终于大功告成,朕也必会厚封重赏,你也可以改回原本姓名,回去与亲人团聚了......” 听到赵庆留这个名头,不但李存勖登时一怔,就连李君惜也是一阵恍惚,根本没有意识到李天衢是在喊他。恍然间他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赵庆留才是自己的本名,李君惜这个名字,不过是当年他受命临行之前,由帝君李天衢赐予他的化名...... 可是这多少年来,他一直都是以李君惜的身份过活,随着李天衢一声呼唤,他似是惊醒,可旋即脑袋一阵眩晕,思绪却变得更为疑惑复杂起来: 我到底是赵庆留?还是李君惜? 听李天衢这一席话讲下来,李存勖当然也立刻意识到了李君惜的真实身份。那种遭受背叛欺骗的感觉,好像是一柄大锤,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心上! 李存勖回忆过往种种,虽然方才醒悟李君惜当初对自己劝谏的言语,真实的用意很多也都在是为了伶官群体牟取私利...但实则他很少为了自己讨功邀赏,而且李存勖很来便对伶人十分亲近,李君惜又是那个群体当中,私交与他最为深厚的一个...... 多少年的感情相处下来,李存勖虽然醒悟自己因宠信放权,任由伶人当政而败坏了社稷...但是起码仍把李君惜当做挚友,本来看到他出现在魏军阵列当中,李存勖的第一反应还是心中庆幸自己注定不能活过今日,好歹李君惜向魏朝投降而被接纳,好歹他还能够活下去...... 然而领会到了李天衢话中的含义,李存勖似是乍闻晴天霹雳,本来在马背上尽可能要挺直的身躯,也不由得摇晃了几下! 面庞登时被恚怒忿恨所笼罩,可李存勖眉宇间分明还带着几分悲凄...他凝视向李君惜,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君惜...你当真是魏朝派来的细作?不...你不叫君惜,朕这多少年来,以为早已与你坦诚相待...直到朕将死之际,才发觉你这个本来彼此能推心置腹的至交挚友,会是如此的陌生!” 1013 忠义两难全,人生叹如戏 听李存勖悲凄怅恨的一番言语说下来,李君惜默然片刻,忽的凄然一笑,说道: “不错,卑下自幼蒙受陛下皇恩,家人以安乐过活,而感遇忘身,自当为魏朝效死竭力...精习伶人行当后,又更名改姓,随戏班至河朔各处走演传唱,直至有了些名气,而被引荐与公相会...... 实则很早之前,卑下便很清楚自己的使命,就是为了伺机推波助澜,竭尽所能蒙蔽晋主宠信伶人,直至祸乱朝纲...换而言之,我之所以与公结识,从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了害您。” 李存勖气极反笑,他来回朝着李天衢张望过去,仰天长呼,语调已透着几分癫狂: “好!好!魏帝你好深沉、好狠毒的心机!你想得还真够长远!原来当初与我河东李家同仇敌忾,共讨朱温时,你便已经开始算计朕了! 朱温口蜜腹剑、奸诈无赖,实乃阴狡祸贼。可是他又怎会及得上你,早便暗中部署,这阴谋至今才大白于天下...原来比起朱温,你才是深不可测,而弄权欺世的奸雄!” 面对李存勖的叱责,李天衢却是坦而受之,他面色从容,又喃喃念叨: “乱世枭雄,治世明主,也未尝不会是一个人,这天下群雄割据,诸国纷争的时日已经太久了...说朕心机阴毒,不择手段也罢,可也唯有处心积虑的尽快夺取这天下,以后方能思量又如何坐稳江山,打理得天下长治久安。” 李存勖的目光,又怨毒的落到李君惜身上,而咬牙切齿的说道: “果然是朕有眼无珠,这多少年来的情谊,到底还是错付了!你不是君惜,不是朕的挚友,也不过是个敌国的细作!你果然是个万里挑一的伶人,当真会演戏...而且这些年来,原来台上台下,都是在对朕做戏!常言说戏子无义,朕本来绝不认同,可如今看来,终究还是朕错了! 这多少年下来,你也忍得够久了,如今终于奸计得逞,这才原形毕露。本以为知己难得,知音难觅,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慰风尘...原来是要拿朕待你的情谊向魏朝讨赏!朕虽已是穷途末路,可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也誓要杀了你这个无义小人!” 李君惜本来面对李存勖之时,他脸上始终挂着愧意,眉宇间怅怨哀伤,也丝毫没有大功告成,而终于能够荣归故里的欣喜...然而听李存勖这一番满含恨意,却又椎心泣血的言语下来,李君惜的神情反而愈发平静,他眼中流露出一抹决然,并缓缓的抬起了头,直视向满目恨意的李存勖: “自古忠义两难全,而卑下本是魏人,对于晋主...的确没有忠心可言。而奉命潜伏于太原,出入深宫当中,时至今日,我的使命也已达成,未辜负陛下重任...对魏朝的忠,卑下已经尽过了。 但是情义二字,卑下亏负公太多...蒙晋主推心置腹,视卑下为莫逆之交。对公不能尽忠,但也确实负义...而出卖挚友,若为换取功名利禄,如此辜恩负义,又何止当受世人唾骂?也已是天地不容...要杀我这个无情不义之人,又何必污了晋主的手?” 听李君惜话说到最后,李天衢就顿觉有异。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李君惜已断然拔出腰挎的佩剑,剑锋宛若一泓秋水,旋即便搭在了脖颈上...他脸上再度露出凄然的笑意,旋即便紧绰剑柄,用力一划! 一抹鲜血激溅,登时溅得李君惜身着的素白衣裳染上惨红之色,宛若浊世偏偏佳公子的这个伶人,身子颓然向后倾倒...也引得周围一众将士不由得惊呼起来。 对于其他魏军将士而言,他们也无法理解,既然这个后唐伶官,是本朝派出潜伏于敌国帝君身边的密谍细作...如今攻破后唐国都,他这些年来所做的事都没有白费,大功告成,可以得受厚封重赏,也该回去与自己的家人亲属团聚了...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偏要自刎寻死!? 李君惜被身后几个军健下意识的扶住,与其一并潜伏与太原晋阳的两个密谍立刻疾步赶上,脱下外裳,垫在脑后,轻轻将他平放在地上时,又立刻扯下衣襟,尽可能为李君惜包扎住伤口止血。 竭尽全力救治的那两个密谍面色凝重,眉宇间也不由的流露出几分感慨,毕竟长年一同行事...李君惜但凡有任何犹疑的举动,身为同僚也将适时的警醒敲打,甚至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但是眼见李君惜以这种方式选择对李天衢、李存勖双方作出个交代,他内心的挣扎与纠结,共同潜伏于晋阳的密谍或多或少也能理解几分...... 李天衢脸上诧异的神情渐渐褪去,他朝着倒在地上的李君惜那边望去,忽的喟声叹道: “你这又是何苦?” 李君惜拔剑自刎,出手干脆决绝,虽然脖颈已被包扎住,可是剑锋割裂的太深,鲜血仍不住的泊泊涌出...听着李天衢的疑问,李君惜面带凄然的笑意,已经无法言语,而心中却黯然念道: 罢了...人生如戏,而李君惜这个人,我已经演得太久了,不妨就以这个身份落幕吧...虽然终究还是有负于晋主...他的确是我的至交挚友,如今自绝性命,这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了...... 李天衢凝视向李君惜,感然想到他之所以选择自尽,不但是因为密谍的身份公开,而被双重身份的割裂感所困扰,也很难再回归到过去那已经有些陌生的生活。 当一个人几年、十几年掏心窝子的对你好,而且彼此意兴相投,当真是把对方当做是最好的朋友看待...但却又时时刻刻的想到自己与他接触来往的目的,就是为了害他...李君惜又是个极重感情的人,这也会使得他的内心一直都处于煎熬当中...... 李天衢心中感慨念罢,眼见李君惜不但神情凄然,眉宇间似乎还带着几分哀请期盼...便又沉声说道: “朕当年虽曾告诫过你,务必要记得自己的身份,也当心意坚决,切不可心生犹疑...但也的确是知易行难,这些年来,也当真辛苦你了...... 即便你因晋主而自刎,所立下的功绩也不会埋没。我朝必定会照养令堂颐养天年,你那两个兄弟乃至子孙后代受福荫厚赏,世世代代,也当为我朝富庶世家......” “谢...陛...下......” 李君惜听李天衢做出承诺,他脸上忧虑之色也登时消散开来,即便已不能言,可他口中仍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李君惜微微侧过头,又不由哀伤的朝着另一个方向望去。而李存勖怔在当场,方才那一幕,也让本来满心恨意的他倍感冲击,等到再回过神来时,李存勖发现自己竟然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这对曾经的挚友目光再度对视在一处,李存勖眼中也再不见半分恨意,也只是喃喃的念道: “春秋吴国公子庆忌筋骨果劲、万人莫当,而为吴王阖闾所忌...要离断臂去投,背刺偷袭庆忌。庆忌垂死之际,却命卫士不得杀要离;而要离不受爵禄,有言重其死,不贵无义,今吾贪生弃行,非义也,遂自刎而亡...... 君惜,你可还记得?朕当初曾与你感慨男儿轻生重义,还缠着你再弄出场关乎庆忌、要离事迹的戏来...眼下看来,你这是要让朕演吴公子庆忌,而你却是在演要离啊......” 1014 虽死必战!李天下的最后一场戏 眼睁睁看着李君惜拔剑自刎的那一刻,不仅让李存勖感到震撼,还意识到他虽然是奉魏帝李天衢密令,而安插到自己身边的密谍...可是李君惜的为人秉性,其实还是如当初与自己来往时那般,并没有什么不同。 还有景进等太多倍受宠信的伶人,又想到了那些终日身边谄媚逢迎的宦官,甚至自己的爱妻刘皇后...当李存勖醒悟到这些与自己最为亲信的人也都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媚上欺下的祸乱朝堂...他们可不是魏朝的细作,如今社稷倾覆、江山难保...又有谁会感到愧疚? 怅然暗忖,李存勖心想恐怕现在大多所谓的亲信近臣,不是意图降从于魏朝,便已四散奔逃,早将他这个后唐帝君抛在脑后...而方才为了掩护自己力战身死的李绍琼,李存勖待他是家臣情谊;而自己视为生平挚友的李君惜,就算他是魏朝的密谍,却舍却了自己官爵荣禄乃至性命,宁愿自刎也要做出一个交代...... 李存勖知道,这也意味着李君惜的确满心愧疚,也当真将他视为至交挚友。 想到了这一点,李存勖对李君惜的恨意登时烟消云散,甚至也开始体会到对方这些年来内心挣扎纠结的痛苦...他虽神情悲戚,但也仍尽量挤出一抹笑意: “君惜,朕不恨你了...你且先上路,朕很快便去赶上你,黄泉路上,你我再唱上几曲......” 弥留之际,李君惜双目一亮,眼中却流露出欣喜之色。虽然眼眸中生命的神采渐渐消散,李君惜双目慢慢的阖闭,可是嘴角微微翘起,仍噙着一抹安详的笑意...... 李存勖注视着李君惜生命走到最后一刻,他缓缓抬起头,凝视苍穹,不由的怅然念道: “君惜虽是魏朝细作,却为成全忠义所困扰,如今抛却功名而宁愿自尽,实则也称得上重义轻生,果然与朕情义深厚,但也着实让人扼腕叹息...可惜了,朕与君惜的故事,如若能经戏曲传唱,也但能编出广为流传的佳作......” 李天衢听了,当即便高声言道: “李君惜虽为我朝立下大功,可感念李天下的恩情,遂自刎以偿情义;李天下原谅欺瞒他失却皇图霸业的知己挚友,大限将至时,一笑泯恩仇,也仍顾念彼此的情谊...朕也觉得,这会是一场好戏,待你们的故事宣扬出去,想必也会有伶人乐师琢磨编排,编成戏剧曲目,而在天下勾栏戏园流传开来... 朕倒也盼着听听那戏曲,又将会如何传唱你与李君惜。身为一国帝君,争霸天下,你虽然输给了朕...但是以你自诩为李天下的身份,能成为戏剧中的角色流传开来,乃至广为后世传唱,这也算是遂了一桩心愿吧?” 李存勖闻言,立刻又朝李天衢那边望去: “比起要离刺庆忌,我与君惜更有知音莫逆之谊,这般戏剧倘若当真能够流传开来,可就显得魏帝你倒似是个反角了...成王败寇,就算被后世史载评述为断送基业的昏君,朕也不得不认...可是你当真能容得称颂朕这个敌国帝君,与你魏朝细作情谊的曲目传唱下去?” 李天衢淡定的摇了摇头,又坦然道: “无妨,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四面楚歌别虞姬,最终于乌江自刎身死...也广为后人传唱,又何碍汉高祖开辟汉室四百年江山社稷?” “呵呵...把朕与西楚霸王相提并论,实感汗颜,愧不敢当......” 李存勖感慨说着,本来他情知自己今日必死,脸上也多了几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释然...可再说下去,李存勖又缓缓提起了手中长枪,直直的朝着李天衢凝视过去,眼中倒迸射出一股决然的锐气,而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不过比起那西楚霸王项羽,朕也不会似他那般,于穷途末路时自断性命...好歹就算是死,也要血战到最后一刻。即便是李天下这个角色,眼下也还有最后一场戏没有唱完,君惜先走一步...朕若也是自刎随他而去,那么这场戏的结局...也未免显得太过无趣了。 如果这场戏如此演下去...李天下情知必死,却仍单枪匹马,以一己之力独闯千军万马而直取魏帝,而最终拼得个壮烈战死...这样的结局被编到戏曲里去,不是才更能引人入胜? 更何况,即便机会渺茫,朕也再活不过多久...但是为了至交挚友,好歹也要尝试为他报仇......” “报仇?” 李天衢闻言眉毛一挑,便张口问道。李存勖双目却精芒暴涨,他倏忽间,便又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嚎: “那是当然!正因为你致使君惜做细作安插在朕身边,他才不得不与朕为敌。如今君惜未曾辜负了对你的忠心,更却因亏欠朕的情义而深感悔恨,这才自刎身死...是你一手策划,让君惜陷入两难境地而倍受煎熬,所以他今日身故,你也当然难辞其咎!既是你害死了君惜,朕垂死之际,也仍要为他报仇!” 李存勖厉声喊罢,旋即便催动战马,擎起长枪,如同一道飙风般朝着李天衢奔袭了过去!过往常常身先士卒,已经历过无数次惨烈恶战硬仗的锤炼,而这次李存勖也很清楚这将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战,虽然他只是一人、一枪、一马...却也有股蒸腾的杀气弥漫开来! 而位于李天衢两侧,可还有夏鲁奇、高行周这两员魏军虎将身披铠甲、紧执兵刃,统领所部兵马护卫在左右,眼见李存勖孤掷一注,突然朝着自家主公杀来,凝重的杀气也登时从他们两人身上勃发而出! 两匹雄壮健硕的战马长嘶扬蹄,分别由夏鲁奇、高行周驱使着犹如离弦之箭,疾窜了出去,他们麾下锐骑甲士也纷纷催马疾驰,密集的甲骑呼啸突进,便从左右两侧朝着策骑突进的李存勖包抄截击了过去! 两拨军骑,合计约有千人上下,还有夏鲁奇与高行周这两员魏军中出类拔萃的虎将亲自统领,按说只凭一骑也决计不可能冲破他们的阵列,继续奔袭过去,而对李天衢构成直接威胁...... 蜂涌而去的千余名魏军锐骑,犹如两股怒涛激流,而迅速朝着中间漫卷过去,果然将形单影只的李存勖连人带马身形都彻底淹没......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利器剖开骨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军士惊呼、马儿悲嘶,涌动的人群中溅起点点血光,忽的又是一片人仰马翻,骑阵中心处人马相继扑倒,后排队列遭受波及有所耸动...就好似有一把尖刀直至插入人群当中,去势不减,朝着前面已撕裂开一道缺口,而做势要将这拨军阵给截成两段! 1015 与我对决,也满足了你的心愿 枪锋疾探出去,旋即又将一名迎面拦截过来的军骑搠翻。然而李存勖忽的觑见夏鲁奇高大的身形从斜侧扑来,他双腿死死的踩住马镫,早已抡臂舞起大枪,口中还暴喝道: “你大势已去,还不受死,也休想去冒犯陛下!” 就算夏鲁奇不奋声厉吼,李存勖便已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机。而他面色决然,双眼中迸射出的那股利芒,也明显是要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爆发出所有的力量。 枪杆猛的一荡,撞向夏鲁奇搠刺过来的大枪枪锋,战团中便顿时有一声惊雷般的金铁交鸣声炸起。夏鲁奇双臂一荡,身子在马背上也猛的一个趔趄,他面露讶异之色,眼神也变得无比凝重了起来。 我知晋主李亚子骁勇了得,可他膂力过人,仍是出乎意料之外...何况厮杀至今,李亚子应该也早已精疲力竭了,可他竟然还有这等力气! 抡枪荡开夏鲁奇的刺击,然而李存勖也顾不上与那员魏军虎将捉对厮杀,仍是要的利用胯下坐骑的冲势,只顾朝着前方突杀过去。所以在两般兵器重重撞在一起的那一刹那,李存勖催马错身而过,便已经将夏鲁奇甩出七八步远的距离。 可夏鲁奇迅速提缰驱马,转向追击上去之时,李存勖便又瞧见白马银枪扮相的高思继迎面杀来,面色冰寒、眼含杀气,也不喊话,手中亮银枪便如一条成了精的白练巨蟒一般,呼啸着化作一道寒芒,便朝着李存勖的心窝狠狠的搠刺了过去! 前有高思继、后有夏鲁奇...李存勖被魏朝军中这两员论身手武勇屈指可数的虎将前后夹击,他却根本不在意后面眼见要挺枪杀至的夏鲁奇,而直直的朝着前方凝视过去。情知必死,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李存勖双目中迸出慑人的利芒...高思继瞧在眼里,也不由的心里一震! 当李存勖手中长枪也疾探了出去,森寒的枪锋撕裂开空气,发出一阵极为凄厉的破风声...高思继诧异的瞪大了双眼,因为李存勖根本不理会朝着他心口搠去的亮银枪,反而挺枪朝着自己的咽喉刺来...只攻不守,这也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既与河东李家有杀父之仇,高行周固然期盼能袭杀李存勖这个后唐皇帝。可无论早一时、晚一时,他已经陷入必死的境地,那么与李存勖拼得个同归于尽,还要再搭上自己的性命,这不是也未免太过不值了? 高行周心中竟也萌生出几分惧意,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收势,握紧枪杆猛的一架,便是“铛!”的一声劲响,迸得火星四溅。下一刻便将搠入咽喉的长枪枪锋被生生荡开,然而李存勖趁着这个当口,便从高行周的身边催马疾窜了过去! 一时间摆脱夏鲁奇、高行周二将的夹击,李存勖还要面对成群的魏朝宿卫精锐甲骑...他搅动枪杆,挡在面前的骑兵相继头上脚下的跌撞下来...竟然犁出一条血路,所过之处,仍是一片人仰马翻,竟没有人能稍稍阻挡住他半步! 当李存勖从骑阵当中杀透出来,戎卫在李天衢面前的那几排重甲步兵立刻紧绰长枪,严阵以待,而形成一道道盾墙。眼见李存勖策马杀至面前,犹如钢铁倒刺的一排长枪,便齐刷刷的向前疾刺了过去。 长枪盘旋起来,化作道道飙风,几乎将李存勖的身子给彻底笼罩住,但听得兵器重重撞击的响动频频乍起,他抡枪上护人、下护马,便如攻城锤那般挟裹力逾千钧的势头往前撞去,怒嘶的战马扬其前蹄,也终于狠狠的踏在迎面架起的盾橹上! 首当其冲的重甲步兵即便架起盾橹防御,可是遭受猛烈的重击,当即口喷鲜血,直感脏腑颠散,身子猛然向后撞去。激荡的撞击声中,几乎还夹杂着骨骼迸裂的脆响...前排被踏翻的步卒向后面撞去,连带着后两排的士兵竟然也轰然仰倒!而李存勖仍旧急催战马,拼命荡开从四面八方攻来的兵刃,便从散落的盾橹,乃至倒地的步卒身上生生践踏了过去! 不曾想按说李存勖眼下应该也已快拼到油尽灯枯,也完全没有料到他垂死反击,爆发力竟然会如此惊人...李天衢周围的宿卫部众也不由的耸动惊呼起来,就算诸部弓弩手意图利用强弓劲弩射杀李存勖,但是他迅速突袭破阵,此刻与李天衢也不过十几二十步远的距离......如此一来,若是贸然齐射,不但必然会伤及同僚部曲,流矢也有可能会射向自家主公! 然而就在李天衢身后,忽有利器撕裂开空气,发出呼啸的破风声,一支拇指般粗细的狼牙箭穿过层层行伍激射而去,锋利箭簇耀出的寒芒,也只指向李存勖激射了过去! 即便李存勖便如回光返照一般,透支着自己的生命,又爆发出甚至超乎平常水准的惊人战力...可他毕竟只生得两条胳膊,使得一杆长枪,面对从各个方向攻来的兵器,却又只顾朝着前方冲杀过去...方才催马接连突破骑阵、步阵之时,身上便又多出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此刻李存勖抡枪仍在拼命的荡开成排搠来的兵刃,乍闻凄厉的破风声挟裹着凛然杀气袭至,也根本来不及躲避格挡...而箭簇锋尖,倒映在他的瞳孔中已迅速变大! “噗!” 利箭终究还是贯穿了李存勖的脖颈...然而瞬息之间,他只能微微侧过脑袋,箭簇并没有从咽喉处贯入,而是插入颈部一侧的血肉当中,旋即又从后颈透出...也仍是射了个对穿! 李存勖的身躯摇晃了几下,可很快又在颠簸的马鞍上坐稳...死战的意志,竟也足以忽视肉身所受到的致命伤害,李存勖那对招子仍然狠狠的朝着前方凝视过去,盯住了五官已愈发清晰的李天衢,突然纵马暴蹿,手中长枪便如疾电般直刺了过去! 而拥簇拱卫着魏朝帝君的军阵后列,符彦卿手中硬弓弓弦仍在颤动着...他惊异的朝着前方望去,也没有想到李存勖脖颈中箭,竟然还能在战马上屹立不倒...人在垂死之际仍要血战的意志,竟然可以顽强到这等地步! 后唐皇帝,竟然单枪匹马的杀至魏朝帝君面前...李天衢周围宿卫部众连声惊呼喝令,几队甲骑正待催马上前抵挡,也有禁军班直将官疾呼陛下暂退,以避锋芒...然而李天衢盯着如离弦之箭那般转瞬间杀至自己面前的李存勖,突然厉声喊道: “不必慌乱!李亚子性命垂危,仍执意要与朕一战,而他都已杀到这里,朕还能受他威慑而被吓退不成!?” 李天衢好歹也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而且一身的本事非但没有撂下,还更有进境...就在李存勖策马疾突,并挺枪刺来的那一刹那,他马鞍得胜钩上挂着的那柄锋刃赛霜欺雪,在这般时节做工精致到了极处的长柄战刀便早已被提在了手中。 大刀扬起,登时映出一片耀眼的寒芒,倏忽间,又往前重重挥出...李天衢抡动双臂,挥刀也直朝着李存勖劈斩了过去! 1016 帝君李亚子,人生就此谢幕 大刀以泰山压顶之势劈斩下来,李存勖咬紧牙关,举枪硬架。伴随着一声炸雷般的金铁交鸣声,他双臂剧震,胸口也登时似被重锤砸击了一般。 面色苍白的李存勖强撑着挺起身躯,在挥枪与大刀撞在一处时,忽的又使出了搅字诀...枪锋与刀锋激烈摩擦,直发出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声响,当李存勖使巧技卸下大刀的力道,他挺枪卷起一股冰寒的杀机,便如出洞的毒蛇那般,又疾刺了过去! 然而李天衢好整以暇,侧身一闪,便避过了李存勖的刺击。既已亲自出手,李天衢切身感受着对方的马战武艺已达到何等境界...如果彼此都处于最佳状态,也不是没有可能会败在这李亚子的枪下。 可李天衢自问好歹过往有王彦章、夏鲁奇等当世虎将拆招喂招...磨练武艺、打熬筋骨。就算李存勖的身手稍胜一筹,李天衢心说除非是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自己还疏忽大意,而致使这李亚子把握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否则即便李存勖具备一等一的马战武艺,与他这个魏朝帝君对决,也并没有几招下来便能速杀的实力。 更何况通过刀枪相击感受的反震力道,李天衢也能察觉到李存勖的气力正在飞速流逝着,他毕竟已是强弩之末,更兼身上伤口血流如注...休说激烈厮杀,李存勖现在便随时都有可能坠马毙命...... 而且即便李存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似乎也爆发出所有的潜能,至于杀至魏朝帝君李天衢的面前...所能争取到忘我厮杀的时间,也是十分的有限。 几乎在同一时刻,李天衢扬刀、李存勖挺枪,两人瞪目相对,臂膀骤然发力,刀锋旋斩,枪尖挺刺,便朝着对方疾攻了过去...就是要看谁出招更快,才能一举制胜! 然而李存勖自知已经没有时间了,只能铤而走险...他再一发力,陡然间却感到肩头筋肉撕裂的痛楚袭上心头,而被羽箭贯穿的脖颈大量失血,也使得李存勖的意识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夏鲁奇、高行周二将也策马杀至之时,李存勖也已再无法兼顾从背后直刺过来的那两柄长枪...... 冰冷的枪锋,当即洞穿了李存勖的后背,又从他胸膛直透出来...鲜红的血珠激溅挥洒,顺着枪锋点点滴落...李存勖浑身猛的一震,他手中疾刺出去的长枪,也登时停顿在半空当中。 而李天衢手中的大刀,却已狠狠卷落下去...刀锋化作一道光轮,从李存勖身前掠过,残破的铠甲更是支离破碎,直接被剖开的创口鲜血涌溅,而使得地面上又平添一片惨红...... 又遭受这等致命的重创,李存勖的身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见便要跌落下去,手中紧绰的长枪轰然坠落,他的头颅也无力的垂落下去,而口中却含糊不清的念道: “呵...你明明有本事与朕一战,偏偏一直不肯应战厮杀...朕抱着必死之志杀来,唐皇魏帝,终于要亲自出马而一决生死...可叹朕已拼尽全力,却要死于你的刀下......” 李天衢凝视向大限将至的李存勖,而感然说道: “李天下最后的这场戏,的确十分壮烈,应该也能够编成广为流传的戏剧。只是你的戏,已快要唱完了...若不是你已经穷途末路,只能以寡击众、垂死一搏,或许朕反而会毙命于你的枪下。 伶人天子,终究做不成好皇帝...你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痴迷于戏曲本来也没什么...可是做为帝君,你全凭个人好恶任人唯亲,致使朝堂乌烟瘴气,国内民怨四起,军心思变...就算朕不派遣密谍推波助澜,来算计你自误国事,早晚你也仍会断送了江山社稷...... 不过你也不必再去计较这些是非成败了,人死万事休,伶人李天子的戏已经唱罢,皇帝李亚子也已该安息了......” 现在的李存勖眼中却不见半点仇恨,只是生命的气息迅速流逝,目光也变得迷离起来...他脸上仍挂着怅然与哀戚,口中还喃喃念叨: “是啊...倘若有来生,做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却尽是别有用心,终于盘算的就是蒙蔽欺瞒朕...还莫不如与君惜携手做梨园行当,终日只图自在唱戏,也不会再有为人为了功名利禄前来亲近朕、欺骗朕...那样的日子,才更为快活吧......” 李存勖话音未落,他的身子猛的向旁边倾倒,便从马背上摔落下去。也只是静静的躺在地上,再不见半点动静...... 后唐帝君李存勖,终于战死于皇宫内殿,他的生命也已走到了尽头。 李天衢凝视向躺在地上的李存勖,心中感触良多,他也立刻吩咐宿卫将士将这个后唐皇帝,连同挥剑自刎的李君惜尸首都好生收殓起来,而且将他们两个暂时放置在一处。 而方才放箭射中李存勖脖颈的符彦卿经传唤,也立刻上前觐见,李天衢好言勉励,却也不住感慨念着: 按说正史线兴教门之变,李存勖身边侍从大多散去,也仅有符彦卿与由于如今天下时局推演的要快了许多年,现在应该也不过是十岁出头年纪的王全斌两个小将只带领十几名侍卫力战拒敌...李存勖虽杀数百叛军,却终究因中箭而毙命于殿中,符彦卿、王全斌悲怆恸哭,而后不得已退去。如今却是符彦卿几乎一箭取了李存勖的性命,这个符家下一代最为优秀的将才履历、事迹也已变得截然不同。 后唐皇帝已死,按说魏军将士也当倍感欢欣鼓舞才是。只是方才目睹本朝密谍李君惜,因李存勖待他的情义而自刎身死,后唐帝君李存勖,又为了李君惜只身独力向本朝皇帝最后的冲锋...... 从李存勖、李君惜二人的立场看来,而且还经历了欺骗与背叛,他们本来应该是势如水火,但却跨越了身份的差异而结成了如此深厚的情谊...李存勖固然要杀,敌国当然还是要灭,可是很多魏军将士有所感触,却只是闷声不语,也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李天衢也察觉到周围军旅的氛围有些微妙,忽的摇头苦笑,而不由喃声念道: “这一步早年便已布署的暗棋,对于击败河东李家也是至关重要。只是如今真相大白,李亚子与李君惜至死也仍将彼此看做毕生挚友,倒显得朕更似是个恶人了...... 不过也罢,李亚子毕竟也还是重私情而误国家大事。而这般世道,好人也很难做个好皇帝,如果动用些手段,便能促使两国战事早几年完结,不知又有多少将士免于战死沙场,多少百姓免于惨遭战祸横死...那何乐而不为?” 1017 后唐宗室子嗣,又当如何处置? 李存勖身死,太原晋阳内、外城几乎也尽处于魏军的掌控当中。扑往各处宫宇、官邸控制住后唐宗室皇亲,乃至朝中文武也已是手拿把掐,一抓一个准。 只是在此期间,李天衢却听闻有个老妇仗剑奔至后唐宗庙前,面对大批上前叱喝的魏军士卒,仍是叫骂不绝。 若是还要负隅顽抗的后唐军将臣子,魏军将士就尽管扑上去一股脑剿杀干净便是。可是面对一个嚎哭不绝,还破口大骂魏国灭亡她河东李家社稷的年老妇人...带队将官军校一时间面面相觑,正犹疑又当如何应对时,那老妇转身面向宗庙,向天悲恸高呼,旋即便引剑自刎,于李家太庙前伏地身亡...... 后经察实,在后唐宗庙前自尽的那个老妇...乃是河东先主李克用的正室夫人刘银屏。 李天衢遥想当年与李克用初会之时,而后不久便爆发了使得朱、李两家彻底成为世仇的上源驿之变。当时也正是刘银屏临危做主,稳定麾下军心,又迅速派兵救援遭受伏击的李克用,还力劝她的夫君切不可意气用事,而要以大局为重,先撤返回河东发展势力,等待时机再名正言顺的讨伐朱温...... 而刘银屏虽为女子,可为人明敏多智略,颇习兵机。外能为李克用出谋划策,内又对自己夫君的妾室十分宽容大度...可是李存勖继位称王,而后又建制称帝,将自己与他老子的正室侧室妻妾都调换了地位,自己的亲生母亲曹氏本为李克用侧室,却做了皇太后,刘银屏则被贬为皇太妃。 如果后唐能得以入主中原,李存勖带着他的生母迁都洛阳,却将刘银屏留在太原晋阳...对她的态度也非常冷落。可刘银屏与他亲生母亲曹氏相处得情同姐妹,还主动对李克用进言“观曹姬非常妇人,王其厚待之”...还劝自己的夫君应该多加宠爱她的闺蜜。而且李存勖在诸子当中的确最为出众,刘银屏也是极力支持他成为河东嗣君...... 所以李存勖更顾及自己的亲生母亲固然在情理当中,可是对待刘银屏...他的确很不地道。 李存勖的生母曹氏却对刘银屏十分愧疚,还告劝李存勖也应多探望他父亲本来的正室夫人。而两人再相会时,反倒是刘银屏安慰曹氏有言: “愿吾儿享国无穷,使吾获没于地以从先君,幸矣,复何言哉!” 也就是说,李存勖就算对自己父亲本来的正室爱妻再是贬黜冷落,只要他能成就霸业,那么刘银屏绝不会感到怨恨亦或委屈,也愿意默默承受一切。 结果刘银屏也未曾料到,起初励精图治的李存勖,终究不是个善始善终的明君。而她这个倍受冷落的皇太妃,也已无力改变任何事。而后唐国都被攻破,刘银屏痛心疾首,却也只能选择自我了断...李天衢感叹一番,吩咐下去保管好刘银屏的尸首,并准备将她安葬到李克用陵墓旁。 至于李存勖的生母曹太后...这个后唐贞简太后听闻她亲生骨肉李存勖已经战死,而呼天抢地的嚎哭不止,期间晕厥过去数次,再转醒时似乎神经也已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李天衢遂派遣部众封锁太后寝宫,旁人不得惊扰,又安排几个宫女前去照拂曹太后,并定时供应膳食。 不过承受丧子之痛,晋阳被攻破,还被敌国军队给控制住...李天衢心想李存勖虽是劲敌,可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他既已身死,我固然也不会为难他老娘...但曹太后承受这等沉重的打击,恐怕也会按正史轨迹那般,在听闻与她情同姐妹的刘银屏身故之后那般恸哭累旬、悲不饮食,只怕也已是命不久矣...... 安置过刘银屏、曹太后这两个河东先主李克用的正室侧室之后,还有他其余子嗣...也是李存勖的亲生兄弟李存霸、李存美、李存礼、李存确、李存纪...等亲王,则是被押解到了李天衢面前,而听候魏朝帝君发落。 晋阳皇宫,内朝偏殿。李天衢坐在正首,目视宿卫甲士押解来李存霸、李存美等一众人,而当即跪了一地...睥睨俯视过去,就见他们一个个的灰头土脸,甚至抖若筛糠,很明显已是惊惧惶恐至极...... 这些李克用的亲生骨肉、李存勖的兄弟手足,也全然没有他们的父亲霸道强势的气概,也不似他们的兄弟那般,在穷途末路时也仍会抱着必死之心血战到底。 李天衢先是沉默不语,深沉的目光,又落到后唐邕王李存美的身上...而趴在地上的李存美颤巍巍的稍抬起头,余光与李天衢的目光很快要对在一处时,忽的他两眼一翻,他噗通的直接趴在地上,手脚便开始剧烈抽搐痉挛起来。 这个按史载患风搐痹症的李克用子嗣,因为早落下了病根,身体本就孬弱难保...李存美又被生擒活拿住,而被押来面见魏朝帝君,他心理上也承受不了重压,竟然当着李天衢的面便直接犯病了...... 李天衢见状摇了摇头,旋即召唤宿卫甲士且先把李存美给拖下去。而当他的目光又落到其他人身上时,就见那些后唐亲王更是犹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把身子蜷缩的更紧,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按史载轨迹的话,李存勖身死之后,他这些亲生兄弟各自逃散,结果基本上可说是都不得善终啊...... 李天衢心中寻思,庄宗亡故后,邕王李存美、薛王李存礼是在战乱中不知所踪;而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却是逃到了民间藏匿,却被告发揪了出来。李存勖的心腹安重诲,则与按原本轨迹本来也是明宗近臣的霍彦威合计“二王逃难,主上寻求,恐其所失。今上既监国典丧,此礼如何?”、“上性仁慈,不可闻奏。宜密为之所,以安人情”...便暗地里将李存确、李存纪给宰了...... 这也能看出,李嗣源很顾念与其义父李克用、义弟李存勖之间的情谊,手下心腹也都能看得出就算他继位称帝已是势在必为,应该也仍不忍加害沙陀朱邪氏李家的宗族子嗣。 但是李嗣源的手下有机会立从龙之功,当然也要尽可能的让他们的主子皇位坐得安稳...黄袍加身,皇帝你不做也得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便由我们为你处理便是。毕竟若是仍有先皇李克用的亲生骨肉在世,也难保不会有人还要非议主子你得位不正...... 而按史载不知所踪的李存美、李存礼,也极有可能被其他要稳固李嗣源皇位的亲信给做掉了,只是死的不明不白,而未曾记录在史书上罢了。 可如今是我魏朝攻破晋阳,李存勖死后,你们这些宗室亲王却落到了我的手里...李天衢心里思量着,忽的又叹了口气,说道: “尔等乃是晋主昆仲兄弟,河东李家却僭号矫称为前朝唐室正朔,越分窃据上位,而执意与我朝为敌。方今晋主虽伏诛身死,但是于河东、河中、卢龙诸地,也仍有晋人抗拒我朝。 河东李家,固然不可称唐皇,但受前朝赐封,毕竟也是晋王袭位...如若也仍有拒不肯降从我朝的晋人,意图扶植沙陀朱邪李家子嗣,那朕又当如何处置尔等啊......” 1018 比起后唐宗室子,你可不是省油的灯 李天衢的话虽然说得四平八稳,然而在这些后唐宗室子听起来,可就透着一股凛然杀气了...跪在殿内那几人更是胆寒发憷...只过了片刻,李克用第三子,后唐永王李存霸忽然手脚并用的爬出身来,他尽可能的伏低身子,脸都快贴到地上,而悲声哀求道: “鄙邦昏昧,与天朝为敌,动劳王师讨罪。小王...草民自知罪责,又怎敢再违抗天命?万望陛下怜悯,姑念当年与家父共讨伪朝梁贼情谊,而保全我等李家...沙陀朱邪子嗣骨血。 草民只求能遁入空门,出家做个僧侣...自此世间已再无唐...晋国,河东为天朝所有,也实乃大势所趋。草民也决计不敢再煽惑晋人,而妄图抗拒天朝!乞望陛下开恩成全!” 瞧着伏地乞求的李存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李天衢却双眼微眯,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走正史线的话,李存霸在李存勖身故之后,的确是直接剪了头发、换上僧衣,而向按原本轨迹会随父效力于后唐的符存审长子符彦超哀求道“愿为山僧,冀公庇护”...然而背地里却暗中密谋,计划杀害符彦超与太原留守,而据河东自立。最终因事发,而落得个被处决的下场。 李存勖的其他兄弟即便心无大志,现在也只顾保命,也不会有继承帝位、复兴后唐的非分之想...偏偏这个最先蹦出来哀求讨饶的李存霸,虽然以往一直被李存勖的锋芒给掩盖住,可他一旦有任何机会,也必定会兴风作浪。 只不过这厮虽有野心,但是能力不足,而被轻易识破剿灭,也终究难成大器...李天衢暗忖到时也大可以顺藤摸瓜,再揪出一批眼下迫于形势,而表面上只得臣服于魏朝,但也会伺机生乱的后唐旧臣。那么李存霸既然还要做戏,就不妨看着他演下去...遂故作沉吟状,旋即点了点头,说道: “罢了...朕与令尊交情匪浅,虽然河东李家与我朝为敌,念在故人子嗣的情面上,若是迫害亡国宗室,倒显得朕不能容人了...朕便准你投入山门、落发为僧,自此了断红尘俗世。至于其他人,则需由朕安排,转迁至中原,也自会让你们有个安身之所......” 听李天衢长声言罢,伏在地上的李存霸眼中也登时闪过一抹狡诈的戾色...可他口中仍是千恩万谢的高呼些陛下圣恩,还直把脑袋往地上用力得磕,直撞得咚咚作响...... 而除了因痉挛发病而晕厥过去,直接被抬了出去的李存美...李存礼、李存确、李存纪三人,也都对李存霸乞请愿出家为僧的举动感到十分意外,又听闻魏帝李天衢要将他们押到中原去,心里更是叫着连珠苦...毕竟古往今来,亡国之君乃至宗室子弟落到了敌国手中,或许对方还要图个好名声,碍于面子,也不便明面上将亡了国的君王族亲一股脑杀个干净。但是过个几年,他们也很有可能会落得个不明不白的死法...... 可事到如今,李存礼等人还哪有拒绝的资格?也只得苦着脸向李天衢伏拜谢恩,再任由着宿卫甲士将他们一个个的又拎了出去。 而李天衢冷眼注视,心想李克用这其他几个儿子,并没有与李存霸一同哀求要出家为僧,看来并非一条心,也没有串通合谋过,那么到时反而也就不会与李存霸一并被诛杀...那么这些亡国宗室子哪怕以后仍会活得担惊受怕,但起码也不会像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落得个被李嗣源的亲信暗杀清绝的下场。 除了李存霸、李存美、李存礼...等这些李存勖的亲生兄弟之外,除了后唐皇长子李继岌已经悬梁自尽,还有李继潼、李继嵩、李继蟾、李继峣等皇子,不过现在不是孩童的年纪,就是尚还在襁褓之中,所以没有必要召见这些少不经事的孩童幼儿。 否则的话,那些父亲亡故,又深感惊恐的年幼皇子,指不定还要在殿内嚎啕大哭起来...李天衢心说如果闹到那个份上,岂不会搞得我好像在欺负小孩子一般? 李存勖的这些亲生骨肉,除了出嫁的女儿之外,兴教门之变后,第一种说法是尽皆不知所踪,第二种说法则是入蜀去投奔方自称帝的后蜀政权,而后蜀孟知祥对这些侄儿,也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可李天衢心想李嗣源入朝继位,而他的心腹亲信大肆捕杀李存勖兄弟子嗣的情况下,又有谁会耽着风险,千里迢迢的将这几个孩童带到蜀地去?李存勖其他亲子如果去投奔后蜀孟知祥,那么后来他们却又为何都似是销声匿迹了一般? 如果李继潼等皇子是按第一种说法,尽皆不知去向,李天衢寻思所谓的不知所踪,该懂的都懂...那么朱邪氏李家后来的命运,便如另一端史载所述: 当庄宗遇弑时,太祖子孙在者十有一人,明宗入立,其四人见杀,其余皆不知所终,太祖之后遂绝...... 李天衢情知固然可以用些奸雄手段,但是对一些小孩子下毒手的事,这就已经触及到了自己的底线,也绝对做不出来...所以将晋阳内城宫人遣散归家,但李继潼、李继嵩等李存勖亲子的生母,带着他们的孩子便也一股脑也都带回中原安置便是,再安排些人手照管他们生计,保他们衣食无忧,也都是按着安抚亡国宗室子嗣的制度便是。 而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后唐也不过是存在于历史当中的一个割据政权,应该不会再中原构成任何影响力...他们以后爱干嘛干嘛,就算也会追念他们家世过往,可前朝亡国的遗老遗少,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而李天衢也不禁喟叹一声,心想无论对于李克用还是李存勖,我固然是要灭了你们父子两代好生经营而建立起来的政权。可就算毁了你们的基业,起码我会在对我朝不会构成威胁的情况下,而保全朱邪李氏的子辈孙辈,也就不至你们这一脉如原本的命途轨迹绝了后...虽然曾是争天下的对头敌手,但这样也算是对得起你们父子俩了吧? 然而比起李存霸、李存美等李克用的其他子嗣,乃至李继潼、李继嵩等李存勖的亲生骨肉...李天衢深知下一个要召见与河东李家沾亲带故的后唐贵戚,可务必要多打起几分精神了...... 大殿当中,被传唤进来的那个后唐降臣虽然态度恭顺,可是比起河东李家那些骇得心神不定的宗室子,他更显得不卑不亢,举止低调而又显得十分从容,入了殿后,这个降臣双目微垂,不急不缓的向前几步,便朝着李天衢恭谨施礼道: “晋国太原尹孟知祥,叩见陛下......” 1019 现在容得下你,以后却未必 李天衢打量着孟知祥这个正史中的后蜀开国皇帝,也知道他很懂得为人处世,更善于把握时机。所以眼见被晋阳攻破,起码以他的身份与权力,但是仍能为魏朝提供助力...孟知祥当然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与后唐划清界线,意图尽可能保全自己的功名富贵。 毕竟孟知祥在他觉得据地自立时机成熟之时,便会立刻举兵反叛,背叛后唐...那么当他察觉到后唐国祚难保,就算是李克用的女婿,当然也不可能追随河东李家一条路走到死。 孟知祥绝对是个聪明人,本来他孟家占据昭义军,当年正与觊觎其藩镇领土的河东军连年杀伐,而致使昭义军由邢、潞两州分治,藩镇一分为二的格局。可作为敌对世家子嗣,孟知祥便能讨得那河东之主的欢心。李天衢心说我当年也没少跟李克用打交道...与终日那霸道强势的一方雄主相处,还要得他赏识,也绝非易事...... 而孟知祥后来担任晋国掌权机要事务的中门使,却是李存勖动辄便要处死的高危官职。孟知祥遂想方设法,转而向李存勖举荐郭崇韬,自己则转任其它职务。这一手操作,还使得正要削尖脑袋往上爬的郭崇韬对他感恩戴德...不但摆脱险境,又与后唐的智囊谋臣拉上关系,也足见孟知祥深谙人情达练之道。 后唐朝堂有伶官阉党当道,可孟知祥的官位照样递升,执掌的太原府按史载轨迹升级为北京,他身为太原尹也是做到了北京留守一级的封疆大吏吗,所以他是在官场中向来混得开...毕竟五代时期能够位列十国开朝皇帝之一,也必然不是等闲之辈。孟知祥又不同于其他马上打天下的帝君,他必须懂得隐忍,又善于权谋。 寻思一番过后,李天衢忽的开口,沉声说道: “你既是河东李家婿亲,本来以为你会与晋主共进退。结果派遣人手到处奔走传告,劝说晋阳城内守军降从于我朝,这倒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之外......” 孟知祥闻言,眼中也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异色,他当然也能听出李天衢话中含义...按说既然是李克用的女婿,身为后唐皇亲国戚,结果在危难关头直接跳到了魏朝一方阵营,那你对河东李家还真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呐...... 只微微一顿的功夫,孟知祥的脑袋便转得飞快...心想如今魏军刚刚攻占太原晋阳,也正需要他这等在后唐朝堂中地位显赫的人物辅佐安抚人心。而我在最为紧要的关头反了后唐,也是的的确确帮了魏朝大忙...魏帝有此一说,应该也是出言试探,以此来衡量我日后又会不会死心塌地的忠于魏朝...... 心中已得出一个结论,孟知祥垂首俯身,虽然语气从容,可也似夹杂着几分愧意的回道: “臣以往效命于晋主,而号召城内守军归从于天朝,的确乃不忠之举...虽腆颜愧畏,可还望陛下明鉴,臣虽背主,但并非求荣,而是为了保全河东李家其余子嗣。 毕竟吾主自视甚高,违抗天命,觊觎天朝疆土。陛下亲统王师征伐,晋阳终究难保。臣非但不愿战事祸及更多百姓,如若不劝告晋军尽早放弃抵抗...晋主执迷不反,仍要挟裹族亲抗拒天朝王师,河东李家罪责也将更为深重。 晋主既一意孤行,执意与天朝为敌,终究难保。战事若能早些完结,而由王师占据晋阳外城、内城,臣亦素闻陛下豁达大度...既然晋主身故,遗留下的子嗣少不经事,决计不会有抗拒天朝的非分之想,陛下想必也不会对河东李家其余子孙赶尽杀绝......” 边说着,孟知祥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道: “臣既知晋阳必定为天朝攻破,偏偏晋主仍要逆天行事,也只得试图保全河东李家其余子嗣,奉劝晋军切不可再抗拒王师...可无论是何初衷,臣自知背主负恩,有悖君臣之道。无论陛下如何发落,也绝无怨言,但求天朝能安顿河东先王骨血,臣虽死而无憾......” 李天衢听得险些冷笑出声来,按孟知祥这般说法...如果他之所以要反,也是因为深知大势已去,遂盼望魏军能够尽快控制晋阳,而李存勖不死,便担心他还会连累得李克用这一脉断子绝孙? 然而孟知祥只能在危急关头背弃李存勖,眼下还能想出这等说辞,也已算是能言善辩了...李天衢暂时缄口不言,双眼睥睨俯视过去,而孟知祥也只得伏在地上,做俯首帖耳状,而等候面前那魏朝帝君的发落。 如果时机成熟时...这孟知祥固然会有自立称帝的野心,但是以目前这般形势而言,再借他十个胆,也断然不敢有任何据地独立的念头....... 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本来孟知祥也完全是由于因缘际会,才能成了后蜀政权开国皇帝。按原本的轨迹,后唐灭亡前蜀之后,他由太原尹转调至蜀地为成都尹,随后兴教门之变李存勖身死,孟知祥那时才开始招兵买马,扩充军备,而有了据蜀地自立的打算。 而且孟知祥即便具备自立称帝的条件,他也会极度谨慎...等到明宗李嗣源继承帝位,孟知祥对后唐采取的行动则是拒绝奉诏、诛杀使臣、针对进贡钱粮讨价还价、杀退征讨大军,再复接受朝廷招抚...而进行反复试探,但名义上仍是后唐治下的藩镇节度使。 甚至一直熬到了李嗣源亡故,后唐国内又爆发了潞王李从珂背反皇帝李从厚的内乱,孟知祥才敢在成都即皇帝位,立国号蜀,而建立起正史中的后蜀政权。而距离他占据蜀地渐生称帝的野心,实际上已经过去七八年之久了...... 也正是因为孟知祥十分小心谨慎,据西川八年,一直耗到了六十岁出头才敢称帝,结果后来却染急症病逝,满打满算也不过做了五六个月的皇帝...再由他儿子孟仁赞继承皇位,而改名孟昶,便是正史中的后蜀末代皇帝。 换而言之,孟知祥除非有万全的把握,还要把握住偶然的时机,才会逐渐暴露出自立称帝的野心。可如今魏军攻破后唐国都,他便只得乖乖的降伏称臣...李天衢心说方今魏朝国力鼎盛,也完全不似后唐中后期那般时局动荡,而充分给予了孟知祥发展壮大,直至裂土分疆的机会。现在的他没那个实力,更没那个胆子。 毕竟他号召晋军放弃抵抗,以归从于我朝...如若无端将孟知祥处死,不但会致使后唐降臣人心恐慌,以后也不利于笼络以后要征讨的其它势力属臣...... 李天衢思前想后,决定许以孟知祥一个官职,而必须安排在汴京朝廷,也不会给他趁着天高皇帝远便要暗中搞事的机会...这个孟知祥,起码眼下招抚后唐臣僚子民还有大用,姑且就容得他为我朝效力。 只不过孟知祥又是否能在魏朝得个善终,这可就说不准了...... 1020 后唐降臣,杀一批、逐一批、用一批 “起来说话吧...晋主子嗣,如果以后能安分守己,朕又何必徒添杀业,而枉遭世人非议?你既然本为太原尹,又做为表率降从于我朝,朕也未尝不会重用。 只是如今晋阳人心未附,太原府治下还有几处城郭县坊,仍有晋军余部负隅顽抗。朕要尽快稳定河东局势,也要看你是否能为我朝尽心竭力了......” 终于听李天衢再度发话,孟知祥登时面露喜色,连忙叩谢皇恩。又详议一番,他奉旨出殿时,才发现冷汗已浸湿了最里面一层的内衫...孟知祥吁了口气,面色变得渐渐阴沉下来,忽的又暗念道: 李存勖当初虽然更为宠信那干戏子伶人,可是我大概还能摸透他的心思...可是如今只得做魏朝臣子,我竟会有种要被魏帝看透的感觉...他能从群雄当中脱颖而出,占据中原,又招聚众多智谋勇烈之士为其出生入死,的确称得上一代雄主。 而比起朱氏梁国权奸外戚当道,后唐亦有刘皇后牝鸡司晨,以及伶官阉党祸乱朝堂社稷...虽然当初听闻也有权臣结党弄权,却被魏帝迅速清洗荡灭,由此可见,他也很善于洞察朝堂中臣僚就心迹...相较于过往同李存勖相处,我在魏国朝堂中效力,以后也更须谨小慎微才是...... 以孟知祥为首,乃至一些投从魏朝心思最为迫切的降臣确认指证...于内城抓获的十几名伶官阉党,以及后唐租庸使孔谦等横征暴敛,盘剥百姓最甚的权官污吏,乃至权奸党羽中以权谋私、横行不法,而深为百姓所痛恨的官员总计一百二十余人,也尽被魏军将士拿获。经过核实罪证,也都被判处斩刑。 次日,便由几队军健押解着百来名死囚,赶至晋阳城中一处长街菜市口。先前已在城内四处张贴出告示,经过奔走相告,此时在菜市口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也早挤满了要来观看杀头的平民百姓。 那些恶名尤甚的贪官恶吏,被军健推搡着踉踉跄跄向前撞去,各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有的人哀嚎着不愿挪步,哭嚎着要扑在地上磕头求饶,结果几个军士直扑了上去,扬起枪杆刀背便是一通招呼...而将那些哭喊怕死的死囚打得鼻青脸肿、牙齿脱落。就算有人当场晕厥过去,大不了两员军卒一并上前,一人拽起一只脚,便如若拽死狗一般往菜市口拉去...... 只要是李天衢朱笔御批,而点名要杀之人,当然任谁也跑不了。到头来,也还是要受那兜头一刀。 而这些被判处斩刑的死囚,有一个算一个,也都是晋阳乃至太原府地界侵害黎民恶行最甚的后唐滥官污吏。过去百姓们饱受盘剥欺凌,牙恨得痒痒的,却是有冤难伸、有仇难报...如今眼见这些奸官恶吏落到这步境地,围观的百姓顿感扬眉吐气,心里酣畅淋漓的痛快,也都情不自禁的叫好欢呼起来。 还有不少因苛政而有家人亲友冻死、饿死、自尽...乃至被冤杀的民壮怒目切齿,以最为恶毒的言语厉声咒骂。若不是忌惮那些押解死囚、持枪绰刀的魏朝将兵,他们也早已蜂涌冲上前去,将那些滥污官吏一人一口,生吞活剥! 抵至菜市口左近,一排死囚先被带到前面,旋即被后面的士兵踹翻跪倒,立刻又有打惯了仗,杀人连眼皮都不带多眨一下的军健赶上前去,伸出只脚踏在背上,便抽出刀来,陡然寒芒似电,便朝着那些死囚的脖颈剁了下去。 一颗颗人头骨溜溜的滚落出去,从体腔中喷出的鲜血登时涂满染红前面一片土地。一具具无头死尸抽搐了几下,便再不见半点动静。残尸刚被拖拽下去,接下来仍是周而复始,又一排死囚被押到前面,先是被踹倒跪地,便又有一队兵卒赶上前去,二话不说,抡刀就砍脑袋...... 周围围观的百姓,便如同在欣赏几个名角正在演绎脍炙人口的戏剧一般,擂动的欢呼声便从来没有停止过...直到最后一个死囚人头落地,甚至已有不少平民喊哑了嗓子。 这些在后唐民间名声最臭,而最为百姓痛恨的后唐官员乃至一些爪牙凶吏,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归降,也没有对魏军提供任何助力,李天衢也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却要利用他们的人头,而让晋阳城内的百姓感恩戴德、心生敬畏。 毕竟太原晋阳是后唐国都,也可说是河东李家的中枢所在。当地百姓几十年来无论是做为唐朝河东军、晋国、后唐治下子民,本来也都习惯就了在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的统治下过活。 所以李天衢自知也更要在安抚民心上多下功夫,并下诏废除所有害民苛政,并在几年之内免除税赋,再酌情调拨粮秣周济贫苦黎民...相信也用不了许久,太原晋阳,乃至河东诸州的百姓,基本上便会乐意接受魏朝治下子民的身份...... 毕竟无论是哪一个国家,最起码也要让三军将士没有后顾之忧,还要让治下百姓能够吃饱饭,才能指望他们会忠君护国。 而处死了一批后唐权奸贪官,李天衢大笔一挥,又下诏将后唐宰相豆卢革、太常卿崔协等朝臣剥除官身、贬出朝堂。 就算豆卢革是当今后唐朝廷辅宰,可他只是因出身名门高第而得重用,却是并无实学的庸才,不但平常施政多有错乱,还好休什么长生修炼之术...至于太常卿崔协虽然是名门望族清河崔氏出身,可这厮做文章时纰漏不断,又好高谈虚论,为人不近情理。就算他按史载轨迹,后来也被推上了相位,可他奏书公文,仍都是假借别人之手...当了文臣之首,写文章奏折还得找人代笔?这种人当然也没有录用为官的必要。 李天衢将以豆卢革、崔协出身名门望族,却都是虚有其表,根本没有治世辅弼之才的文臣踢出了朝堂,无非也是要向其他后唐臣子传递出一个讯号: 以后成了魏朝臣子,要得手重用提拔,凭的是真才实学,而不是什么出身背景,乃至在朝堂拉帮结伙的手段。在我这不能摸鱼瞎混,能干就干,不能干滚蛋。 而后唐官员杀了一批、贬了一批...也总还要从其中提拔些有用之才。可是经孟知祥上报,本来后唐朝中尤以“精于吏事,甚有能政”而闻名,文辞也甚得李存勖赏识的正三品判吏部铨张宪却因国都城破、主公身死而上吊自尽...不过除了他以外,倒还有几个能臣应能为李天衢赏识,而且也已甘心归从于魏朝。 1021 贤能为上,理当重用的人物 喟叹后唐国祚终究难以保全,起码也还保全自己的家世与基业,而接受降从魏朝这一事实的臣子,其中有几人也引起了李天衢的注意,遂先后召唤他们入殿觐见,以确保这些人以后能死心塌地的为魏朝所用。 第一人名为康澄,本来李嗣源继位整顿朝纲时,他会提出国家不足惧之事五种,深可畏之事六种,也能切中治政弊端,而得李嗣源褒奖,也有能力剖析时局,及时指出朝廷民间有可能动摇国本的隐患; 第二人唤作张希崇,本为燕地出身,按原本的轨迹曾为契丹所掳,而得受耶律阿保机重用,赐封其元帅府判官、卢龙行军司马、蕃汉都提举使等要职。可是张希崇却选择叛离契丹,率领所辖两万余人南投后唐。 只是按说张希崇本来应是在李嗣源称帝后,才叛契丹而投后唐。可按如今的时局演变,桀燕覆亡时,他便已降从河东。而他极其善于开荒屯田,也是治理边疆的行家里手。待张希崇的才能被发现之后,自后唐明宗伊始,一直到后晋石敬瑭上台,都会授予其镇守一方的旄节,让张希崇只管到边陲要塞一边种地,一边带兵...... 就凭着这手本事,张希崇从卢龙军一介小校做到了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接连主持边疆军政事务,受郡公爵禄,还被赐为清边奉国忠义功臣...可按着他本人的意愿,就是盼着入朝参与政事,结果当他展现出治理边陲地域时开垦屯田,抚谕番族的天赋而治绩出众,便一直在北疆屯田治军。 后来后晋建国,他向朝廷奏请迁回中原内地,石敬瑭核实他的履历功绩之后,心说行啊,这人不错啊,你也别返回朝堂了,仍做一方节度使,就给你换一处边陲要地继续治理去吧...张希崇闻讯后遂喟叹“我注定死于边疆,莫非这便是命?”,而感到郁不得志,积久成疾,最后卒于任上。 李天衢心说张希崇现在还没完全展现出能力而被外派地方,我当然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对方的意愿,而往死里用他...但你既然是治理边疆的天才,起码也要发挥出最大的能力为国所用。 边陲要地,少不了也要张希崇去打理几年,大不了咱定期行进轮换,亦或安排张希崇至云中代北那等北面塞外,南通中原的要扼地带,起码不至于在荒凉偏僻的北疆开荒种地,还要提防北地异族犯境寇钞...那他也不至于在边疆郁闷到死; 另一个被李天衢召见的后唐降臣,则是年少时便投到李克用帐下的河东军老资历康福。他是沙陀人,而擅长多种蕃族语言,善于管理财货,如今担任马坊使,总辖且善于打理马牧事务...虽然带兵打仗的能力不及李克用所收的那些义儿,他倒也属于复合型的人才。 而且按史载线李嗣源做了后唐皇帝之后,也会时常召康福入殿,讨论时政利弊,两人还都是以蕃话胡语相互交流,往往听得旁人一脸懵逼...而后便招致权臣安重诲嫉恨,将其调离朝廷,结果他管理营田、蕃落、榷税等地方事务,乃至灵武军韩家兵变后继任节度使,治理藩镇仓储充盈,把民政也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以康福到了后晋时节,也得以赐号输忠守正翊亮功臣受封开国公爵,过世后追赠太师,谥号武安,一辈子也是功成名就,争得个生时高官厚禄,身后庙食祭飨。 根据康福的能力而言,以后魏朝的疆域也必然向塞北拓张,他在那时想必也能发挥出不可或缺的作用。 而康澄、张希崇、康福还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他们按原本的轨迹,都是在李嗣源继承皇位之后,才愈发得受重用。后唐明宗一改庄宗时节的苛政弊政,整顿吏治,对官吏加以考核。不但严惩聚敛民财,以权谋私的臣僚,同时对清廉干练、政绩突出的官员下诏褒奖、给予表彰,以开创明宗之治。他们三人,也正是那段时期的代表人物。 李天衢心想先前后唐朝堂的风气是奸邪当道,还有不少徒有虚名的重臣身居高位,却根本不尽职守,倒有一些能臣屈沉而不受重用。除了张宪等虽有才干,可终究因死忠于后唐,不肯降从而选择自尽的臣子之外...现在要做的,也正是从其他会接受招降,愿意归从魏朝的臣僚中进行择选,确定可以重用的人物,而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只是直到接见康福之时,李天衢眼见这个沙陀属臣如今三十四五的年纪,大腹便便,虽然生得富态。可他眉宇间始终挂着几抹愧意与忧色,却也是有问必答,丝毫不敢怠慢。 这倒也是...李天衢心想康福这类的后唐臣子,他们按史载线在李嗣源取代李存勖称帝,李从珂又夺了明宗宗室基业,直至石敬瑭倚靠契丹灭亡后唐而建立后晋...也都接受了现实,并没有为李克用那一脉子嗣效死尽节。所以如果后唐当真为魏朝覆灭,这类人还是很有可能争取招降过来的。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是,当初毕竟效忠于李克用,如今李存勖又身死不久...他们降从于魏朝,固然是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但是念及旧主,也难免心中有愧。另外后唐的统治阶层比起其他势力,以沙陀为主的其他族裔比例要高出许多,也有可能考虑到有别于汉人的身份,也难免会使得一些臣僚感到不安。 寻思一番后,李天衢遂对康福言道: “对于朕而言,沙陀大多族裔归化汉唐久矣,便如我魏朝当年与朱温抗衡,他伪梁文臣武将,诸部军旅却都是以汉人为主...朕与晋主虽势不两立,可河东沙陀,便如朕当年东征西讨时招抚受降的汉家儿郎那般,也别无什么分别。 后唐臣僚,虽方自降从我朝,可昔年汉臣班固有言‘毋以日月为功,实试贤能为上’...卿无须忧虑,但凡我魏朝臣子,朕一视同仁、不分厚薄。而安抚河东民众,尽快稳定局势,使得汉儿、沙陀...乃至其他诸族各部百姓能盼得个安乐生计,也须卿这等臣子能够勤于职守,而为朕分忧了.....” 康福闻言先是一怔,似乎也是有所感触。他口中连声表达着受宠若惊,实感诚惶诚恐。而再听从李天衢安排指示之时,康福看似也更为主动,也不像方才那般显得十分被动了...... 魏朝大军拿下晋阳,除了处置后唐朝廷众臣之外,诸部军旅经过整顿,也还要调兵遣将,攻破太原府乃至河东全境仍然据地死守的河东余部。而在此期间,近臣解青收到巡查太原各地的部曲上报,便又前来向李天衢禀说道: “启禀陛下,在逃的晋主正室刘氏,以及当日趁乱从晋阳城逃脱的申王李存渥,也俱被拿获......” 解青禀奏时,他脸上神情倒也变得有些玩味起来,旋即又道: “刘氏与那李存渥,奔逃至太原晋阳以南的清源县治下一处镇坊,经过当地居民告发,五百轻骑奔赴镇坊东隅的寺庙当中。而斥候军士发现刘氏、李存渥,并一举擒捕下来时。那对男女,却正在行苟且之事......” 1022 还要抵抗,这又是为谁而战? 李天衢闻言,便不住的眉头一皱,心说无论是走史载线,还是眼下这般形势...李存勖身死之后,后唐刘皇后与他夫君的兄弟李存渥奔走出逃,到底还是要唱出通奸这一处戏。 逃亡时节,这对狗男女便按捺不住,莫不是先前就已经眉来眼去,只是碍于李存勖后唐皇帝的身份只得忍耐...结果现在时机成熟,便是干柴遇烈火,而一点就着了? 李天衢心中正念时,继而又听解青报道: “被拿获之后,李存渥乞活讨饶,说愿意归从我朝、任凭安置。而刘氏哀求愿削发为尼、遁入空门,只求能保全性命...而斥候骑军遣快马传报上奏,眼下也正押解着那对男女往晋阳行来,而听候陛下发落。” 李天衢呵呵一笑,旋即长声念道: “刘氏贪婪敛财、媚惑君王,纵容阉党横征暴敛、爪牙大肆搜刮,败坏河东李家社稷,她也是首恶之一...而自己的夫君李亚子尸骨未寒,那刘氏便耐不住寂寞,而自己的小叔子鬼混了起来...至于那李存渥,与君王妻室苟合,染指自己亲生兄长的正妻。勾二嫂,这可是江湖大忌啊......” “嗯?” 听李天衢把话说到最后,解青不由一愣。这话的意思他固然明白,只是听着这说法,也完全不似出自君王之口...而李天衢忽的又道: “朕也没有见那对男女的必要,传令下去,将刘氏与李存渥尽皆缢杀了便是。既然做下那等丑事,晋人降臣当然也会明白,我朝处死那两人的因由所在......” 毕竟史载线李嗣源即位之后,便下诏赐死刘皇后。就算她是自己义弟的妻室,但是重重恶行劣迹也的确太过出格。将其连同李存渥一并处死,这似乎也算是为死去的李存勖讨个公道了...... 就算那刘氏善于笙箫歌舞,而且姿色绝众,更擅长用些狐媚手段讨男子欢心...李天衢却连见她一面的心思都没有,也更不会动什么歪心思。毕竟刘氏只会利用美貌与心术,不断的满足自己的欲望,轻则后宫不宁,重则将朝廷搞得乌烟瘴气而动摇国本。 而且以李天衢现在的年纪与阅历,比起外表,而更加看重内在。一个女子生得再是美貌,可是如果能确定对方极度贪婪自私,只会追求物欲,从来不会顾念夫妻感情,甚至将玩弄人心当成爱好与手段...李天衢对于那类人的感觉...只会是厌恶。 不过处死刘氏与李存渥二人,也都不过是与时局无关的小事。李天衢随即又道: “太原晋阳已由我军掌控,难免榆次、清源二县也已降从。可是南隅还有太谷县尚有晋军死守,仍要负隅顽抗...派出的军旅想必也已抵至太谷,要攻破城郭不说易如反掌,可要攻破一处县城,想必也不必大费周章,难道城中守军却仍是坚决不降么......” ※※※※※※※※※※※※※※※※※※ 太谷县位于后世山西省晋中盆地的东北部,这般时节,是位于太原府下辖领土南部的县城。由符彦饶、符彦图统领着两拨甲胄鲜明、鞍鞋齐备,而且士气高昂的魏军部众,已先后抵至太谷县郊野,又立刻派出斥候张开巡逻网四处察看,注意周围是否有后唐余部出没的踪迹。 反观太谷县城,似乎早已被一团愁云惨雾给笼罩住。城内居民被挟裹着,只能与后唐军旅一并抵御魏朝大军...到处都是一副人心惶惶、凄清冷淡的景象。就连在城头上巡逻的兵卒也都无精打采、满面愁容。 毕竟国都太原晋阳,竟然被魏军速取攻破,而帝君李天衢,如今也已身亡,宗室子嗣、满朝文武,也都为魏军控制...当城中守军确定了这些消息无误...如今悲观沮丧的情绪,当然是可想而知。 无论太谷县百姓,还是退守至此的后唐余部将兵,绝大多数人心里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晋阳失守,皇帝与朝廷都已经没了...看来南朝覆亡我国也已成定局,那么我们据守太谷,也没有必要再死守下去了吧? 而太谷城内官署军司,氛围也显得更为悲伤压抑...一处厅堂内竟然设了灵帏,还放置着一口棺椁。几员将领就跪在棺前,恸哭磕头,悼念吊丧,这还尚未过去多久...... 诨名“安五道”的后唐老将安金全,但是追随李存勖与魏帝李天衢激战之时肩头中箭,而全军溃败,也只得引兵退却。他终究是年事已高,身上负伤,短期内也很难调养恢复...而后为朝大军又趁势杀入河东,安金全率部抵抗,却又大败一场,本来便是负伤气虚,他心急如焚、恚怒已极,却也不得不引兵败走...而退至太谷县城时,安金全便突然晕厥过去,随后一病不起...... 转醒后的安金全,也不肯卧在塌上安心养病治伤。毕竟现在后唐已到了生死存亡的要紧关头,魏朝大军又对国都晋阳形成合围之势,安金全每日焦急的询问军情,也仍要派出快马,尽可能联系其它各处尚还没有被魏军歼灭的同僚部众...以试图集结勤王兵马,打算袭扰魏军后方,而救援困在晋阳城中的主公李存勖。 然而太原晋阳,很快便已被魏军攻破了...... 安金全又听闻李存勖战死的噩耗,犹闻晴天霹雳。他万念俱灰,又在身体羸弱的情况下遭受莫大的打击。安金全指着天哭嚎痛骂一阵,忽的又摔倒了下去。而他这一次倒下,便再也无法站起身来...终究是怒极攻心,而含恨身死...... 安全金的长子安审晖、幼子安审琦、侄子安审通啼天哭地,深感悲痛,也只得立刻为安全金操办丧事。然而他们也很清楚,军中又一员将领身亡,这对于本来士气已低迷到了极处的将校军卒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也根本没有办法再重整军心...... 安审晖与兄弟安审琦又在他们父亲棺前哭拜一番,旋即站起身来,他双眼发红,咬牙切齿,而嘶声说道: “晋阳沦陷,陛下也已驾崩,如今南朝敌军势大,看来太原府到底也是保不住了。我等如若死守太谷,只要也不过是坐以待毙...听闻南朝兵马,已有军骑抵至太谷县郊野。 此地不宜久留,为今之计,也只得尽快安葬阿爹...而召集所有兵马,突围出去,再去寻觅抵抗魏军的同僚部众,会师集结,再做图谋,采取游动作战,袭攻河东境内的南朝敌军!” 安审琦听他兄长说罢,一抹红肿的双眼,而正待答话时,在旁一直默然不语的安审通却忽然说道: “召集兵马突围?如今这般形势,你以为还有多少士兵还肯追随我等与魏军厮杀?逃离太谷,又该往何处去?如今唐皇都已驾崩,整个朝廷都落入魏帝之手...我等还要图谋与南朝大军厮杀,这又是在为谁卖命?” 1023 又一个名将的苗子,已愿投效降从 安审通此言一出,安审晖也察觉到他话中意味,便立刻忿声回道: “堂兄,你此言何意?不连袂同僚一并对抗魏军,我等又当如何?难道...你已盘算着降从南朝?自阿爹投从先皇为骑将效命以来,屡从征讨、皆有战功,我沙陀安氏,也一直为河东李家效死尽忠...又怎能于国家倾覆之时,却有了投敌的打算?” 安审通乜了安审晖一眼,又沉声道: “以往安家由叔父做主,而当年先皇招拢各部沙陀,他在河东军效力,而对朱邪李氏忠心不二,我等安家后辈,当然也是进退与共。即便唐皇宠信奸佞,待我安家已甚是怠慢,因叔父的缘故,我也不便多说什么...... 可如今叔父毕竟已经过世...咱们好歹也要为安家族人着想,明知打不赢的仗,却为何还要再打下去?你说突围出去,继续与魏军周旋对抗,可又能去哪里?去汾州、石州?还是往河中军逃去?你又怎能确定那边的兵马便不会降从魏朝,我等不是也很有可能先出狼窝、再入虎穴?” 安审晖听罢言语一窒,还待言语时,却见安审通猛的一挥手,那对招子凝视过来,又一字一句的说道: “届时就算能苟延残喘得一时...你还没有回答我,唐国李氏宗室、满朝文武,都已被魏帝掌控,那我们又是为谁要枉然断送家世与族人的前程?” 安审晖瞪大了双眼,一时间却根本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李克用、李存勖这父子两代的亲生子嗣,的确都已做了魏朝的阶下囚。而河东先主虽然所收的义子大多能征善战,而且基本上都在军中威望很高,可如今也已是凋零殆尽...... 虽然脑海中忽然闪过了李嗣源的名头,可是安审晖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 因为安审晖也很清楚,虽然李嗣源是先皇的义儿,而且也是在后唐德高望重的开国勋臣...但是他先前经历一场败仗,眼下退守至涿州一隅苦苦抵挡,然而北有契丹、南有魏朝,旁边还要加上个反水背叛的北平国...差不多也可说已是身陷绝境。 就算李嗣源还能硬撑一段时日,可是太原太谷,与燕地涿州之间路径已完全被魏朝军队给切断...安审晖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可是心里也开始寻思安审通的言语。再抵抗下去,这不的确是要连累得安家所有族亲一并往火坑里跳? 而安审通眼见安审晖默然不语,知道他已经开始动摇。到底是族亲兄弟,以往又时常协力征战,所以对于彼此性情大概也拿捏得清。 毕竟按史载轨迹,李嗣源被半推半就着举兵与李存勖对抗之后,又广发书信联系各方后唐将领。而当初的河东宿将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立刻投靠向李嗣源一方,也全然不顾当时坐在皇位上的还是李存勖...而那些人当中,安审通就是非常典型的一个。 李存勖到底还是因为宠信宦官伶人,由佞幸操纵权柄,这也难免压制当初河东派系的旧臣宿将...所以安审通本来对李存勖便颇有怨言,只是自己的叔父安金全在世之时还能镇得住场面,他也不便表露出对后唐帝君的不满。 然而如今安金全过世,眼下的形势也是一目了然,再要与魏朝抗争下去,几乎也与自取灭亡没什么两样...安审通情知自己必须站出来,表达出自己的意愿。你李存勖亡国身死,也是咎由自取,凭什么还要我等为你效死尽节? 至于如今身陷重围的李嗣源,也已是朝不保夕。所以安审通也根本没有再去考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押在一个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的先主义子身上。 注视着安审晖神情的变化,安审通趁热打铁,遂又劝说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些悖逆的言语...唐皇宠信的那干阉伶佞幸祸乱朝纲、蠹政害人,干预政事。自将相大臣皆惮之...无尺寸之功的戏子,非但骑在吾辈辅佐河东李家打天下的军将头上作威作福,还干涉廪帑出纳、兵马制置。 不但我等忍气吞声,军中将士生计都难以维持,雇妻鬻子者、采蔬于野者者比比皆是,你不也是意忿难平?所以是唐皇亲手断送了他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我等效力至今,也已是仁至义尽了。 若还是执意要与魏军对抗,可太谷城中大多士兵都不愿再死战下去,只怕也早晚要聚众哗变。起码现在投降,还能保住咱安家的基业,否则玉石俱焚,不得宥待...你可当真愿意落到那般境地?” 安审晖虽然仍是面沉如水,实则他渐渐的也被安审通说动了...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安金全是河东李家的死忠派,安审晖固然也要摆出一副誓要与魏军死战到底的架势,可到底是战是降,也让他甚是犹疑不定。 毕竟按史载线石敬瑭利用契丹覆灭了河东李家的后唐王朝,安审晖思量一番后,也选择归从后晋,而被封为振武军兵马留后,后迁河阳节度使。甚至又经历后汉、后周两朝,而以鲁国公爵禄,从一品太子太师的身份致仕...所以先前固然终于河东李家,但是情知后唐保不住了,他也不是那种甘愿赴国难、尽死节的臣子...... 安审通又适时的站出来提议归降于魏朝,安审晖有了个台阶下,他也不会再坚持着非要负隅顽抗下去。 而安审琦虽然在他们三人当中,虽然是最有军事天赋的璞玉之才。可他现在也不过是二十上下的年纪,所以涉及到重大抉择,安审琦以往还是由得自己的父亲与兄长做主。如今他眼见主降的堂兄,差不多也已经说服了自己的兄长...安审琦略感诧异,随即又不住暗念道: 以往我安家本为河东将门,而与南朝对抗至今。只是唐国终究难保,我等的确已身陷绝境当中...堂兄说的倒也在理,只是当初本来势不两立,可以后我等...这便要成为听命于魏帝的军将了么? ...太谷城前,几拨魏军部众相继集结,还有成批的攻城器械,以及辎重车仗也即将输送至城下。部曲按部就班的扎营盘、挖壕堑、起灶坑,可是安排警戒巡哨也丝毫不曾怠慢,一直戒备着城中是否会有敌军骑众意图奇袭。 毕竟眼下后唐各处余部士气低落,所以准备攻城的过程不急不缓,魏军方面也无疑是在向城中的守军施压...就好像两人要火并之前,有一人却先坐在那里不停的磨刀,就让对方瞧着,示意我就是要用这磨快的刀前来与你搏命。 而太谷城中本来不见半点动静,直至在城前集结的军旅准备发动攻城时,却忽的发现城门大开,有一骑奔将出来,赶至阵前,立刻连声疾呼,而表明他出城前来的目的: 魏军也不必攻城了,因为安审通、安审晖、安审琦带领太谷城中兵马,愿意归降于魏朝。 1024 控扼太原,征服河东 据守太谷县的安家三将,到底还是选择献城投降。而他们也并非是个例,得知帝君李存勖身死,晋阳也已被魏军攻破的消息,河东军治下也还有其他将领更是败馁气沮,意志消沉,而动了投降的心思...... 太原晋阳以西,因春秋时节晋文公感念外祖父狐突的忠义,而厚葬立祠的狐突山间一处军寨内,也满是副萎靡颓丧的气象。 眼下虽然后唐余部仍然控制着此间的军寨,可是其中将校兵卒皆知如今已是山穷水尽了...就地歇息的士兵,一个个神色木然,仿佛三魂七魄都抽走了大半;而有职责在身的兵卒也不过敷衍了事,显得萎靡困顿不堪,现在也不过是咬牙苦挨罢了。 就连统领这支残兵部众的后唐军将孙汉韶,也是无精打采,提不起半点干劲。即便他生得仪表堂堂、风仪峻整,现在的年龄也尚还未及三十中旬,可这些时日折腾下来,却也似是苍老了十几岁一般...... 当时魏朝大军杀入河东太原,孙汉韶奉旨西进,到各处州府召集勤王兵马。可是晋阳实在沦陷得太快...孙汉韶也是无力回天,按说他于契丹入侵北进寇钞时,也曾率师征讨,大破敌军,起码也有建功立业的本事。 忽然又有一声惊呼声传来,周围歇息的军校兵卒,也登时都如惊弓之鸟一般,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 但现在单凭孙汉韶这个孤军奋战的将官,乃至麾下士气低迷的残兵余部,也根本不可能扳回后唐败落倾覆的局面。孙汉韶神情一整,下意识的立刻抓起放在一旁的佩刀,他瞧见本来在自己身边听命的小校疾奔过来,而带着哭腔嚷道: “将军!又有一拨魏军抵至狐突山麓,兵马合计约莫有三万上下,看来已做势要扑寨攻来!” 孙汉韶闻言,脑袋顿感嗡的一下,又是倍感焦头烂额的军情,也如同块巨石压在心头,也已让他感觉到喘不过气来...而孙汉韶沉着张脸,刚要言语时,就见周围亲随将校一个个眼巴巴的朝着自己这边望来,他们目光惶恐,面色灰败,眉宇间也满是沮丧疲惫之色,都已丧到了极处...孙汉韶也能读懂这些部下的眼神,他们基本上也都是一个意思: 都已到了这步境地,还打个什么劲?将军...还是降了罢! 孙汉韶又长叹了一口气,如果自己麾下麾下的将士悲愤满腔,也抱着必死之心意图血战到最后一刻...那么也不过能多打退几轮敌军的攻势,而让魏军不得不多消耗些军力,可是最终他们的结果,也仍然只会是被歼灭身死罢了。 更何况,如今军心崩散,便是神仙也难以挽回颓势,恐怕魏军只要发挥一轮猛攻,恐怕失败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甚是悲观沮丧的孙汉韶心中念着,也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虽然孙汉韶的父亲,是本名孙重进的河东先主李克用义儿,本来他也以为会子承父志,而为河东李家竭忠效死...然而正史线潞王李从珂叛乱,闽帝李从厚派出大军征讨,孙汉韶奉命镇守兴元,结果听闻李从珂城前策反大批士兵,旋即挥军东进,攻克国都,又废了李从厚而登基称帝...可孙汉韶却并没有挥军勤王,而是南奔投从了后蜀...... 由于同孟知祥也是故交,孙汉韶得得受厚待。所以按着他原本的命途轨迹,在后蜀相继被赐封兴元、遂州两镇连帅,官至中书令,受封为乐安郡王,而活到七十多岁得了个善终。 所以对于孙汉韶而言,如果后唐还有扳回局势的可能,他固然还会为河东李家奋死效忠下去;可是孙汉韶一旦察觉回天乏术,所效命的帝君身亡或是被罢黜,倾覆之势终究难以挽回...他到底还是要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 经过一番心理挣扎,现实的压力终究还是让孙汉韶不得不妥协,他沉吟片刻,便叹声说道: “罢了,这仗的确也不必打了...传令下去,竖起降旗,并派人前去告知山麓那边的魏军,我军请降,而愿归从于魏朝......” 只是一方势力倾覆之时,尤其似后唐这等于北地称雄的割据政权,也总会有些人仍要做死战到最后一刻的忠烈臣子。 代州治所,雁门县城。 但听得“轰!”一声巨响,本来便摇摇欲坠的城门,终于被轰开一个大洞,另半扇城门甚至直接倾倒,重重的拍在了地上。木屑横飞,烟尘漫卷,城外大股攻城部众也响起了激昂的欢呼声。 轰隆隆的马蹄声旋即袭至,大队的扬武镇牙军骑众,便如旋风一般冲向城门,并将手中一柄柄锋刃雪亮的兵器高高举起,城内倒也有守军立刻集结在一处,也迅速朝着城门口处涌来...攻守双方,很快便恶狠狠的撞在一处! 然而扬武军骑众所组成的铁甲洪流,迅速便将守军的阵型冲击得分崩离析。也完全是以屠戮的架势生生蹚出一条条血路,反观慌忙组织起来的守城部众,大多士兵甚至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便被轻易的冲垮摧毁。 不管是极少数已发了狂性,而准备殉死的后唐军健,还是那些已经丧失的抵抗意志,然而却被挟裹在人群当中,而根本无法从战团中逃脱的士兵...面对突杀过去的敌军锐骑,绝大多数人倒毙下来,又被奔腾的战马践踏血肉模糊,也根本无法阻止魏军杀入县城的势头...... 目睹此情此景,镇守这代州治所的后唐右突骑指挥使康思立,已是目眦欲裂,而提起手中兵刃,便要亲自以血肉之躯撞杀过去。 虽然与位列后世演义中十三太保之一,当初却因谈及诛杀李存孝一事而触怒李克用,遂不得已饮毒酒被赐死的康君立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可康姓本来便是后唐沙陀、栗特两族的大姓,康思立籍贯太原晋阳,与蔚州兴唐出身的康君立也不算亲属关系。 不过康思立早年同样受李克用赏识,只是与河东先主其他义儿相较算是大器晚成了些...早年他担任河东亲骑军使,直至李存勖继位之后,才陆续参赴几场重大战役,而得赐忠勇拱卫功臣。 而按史载线康思立先后侍奉后唐五代君王,却因后期李嗣源、李从珂所发生的兵变而无所适从...潞王李从珂篡位称帝,就是因康思立初无降意,而对其有些忌惮,遂将他一贬再贬,也不再委以军权。 可康思立虽然倍受冷落,可也仍旧死忠于国号仍为唐的这个王朝...直到石敬瑭勾结契丹,背反后唐,而大败张敬达所统领的征讨大军。康思立临危受命,然而挥军救援未至,便听闻张敬达被副帅所杀,大军举部归降于石敬瑭...他得知后激忿填膺,甚至直接被气死...尤其可见如今眼下的后唐形势如何,康思立也只会铁了心为后唐卖命,而要与魏军死磕到最后一刻。 已怀着必死之心的康思立策马前驱,他怒目瞪视,望见城门口处魏军行伍间打出的牙旗时,更是挺起身子,而大声怒斥道: “葛从周!就算陛下驾崩,晋阳沦陷,朝廷众臣都落入南朝的掌控当中...可正是国难显忠臣,与其眼睁睁看着你侵夺我朝疆土,我宁愿血战到死!” 1025 打完这一仗,我也该收山了 虽然以身作则,亲自冲杀到最前线,而扑入战团左砍右杀...可很快的康思立身上便多出数处伤口,鲜血淋漓而出,顺着臂膀滴答滴答流淌下来。 城门口处激荡喧嚣的杀声,很快便面漫卷至城内。大股扬武镇军骑仍是不管不顾,只是朝着城中深处涌去。迎面撞上的,不管是追随着康思立前来堵截的军卒,还是奔走不迭的士兵,一概搠翻砍倒,再直接平趟杀过去,这般猛烈的势头也根本无从遮拦。 四处染红的,都是那些战死倒毙,亦或伤重垂危的兵卒身上溅出的鲜血。断刀折箭,乃至残躯断臂,也铺得到处都是。 而康思立发了疯一般的竭力厮杀,却仍旧不免被人潮冲击得迫退。他身上遭受重击,仍有鲜血飚出。枪搠、刀劈、斧凿...他身上铠甲处处迸裂,半边肩吞、掩膊已经完全脱落,露出一条臂膀;而防护躯干的胷甲、腹吞部分也已出现数处裂痕。 残破的甲胄,已经为康思立抵消掉诸般兵刃攻来的大半力道,这才使得他没有死于战团当中。然而眼见也无法再起到防护的作用,而康思立也已是伤痕累累,眼下也是在咬牙死撑,只是不知又还能坚持多久。 康思立固然死忠于后唐,可是要强行为日暮西山的王朝续命,面对的又是这般时节屈指可数的名将,以及他所统领声势正处于巅峰的规模浩大敌军,不是光靠忠心就可以击退的...... 等到头昏脑涨的康思立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身边的士兵已是寥寥无几。而大批魏军甲骑,已经呈半包围状一步步迫近过来,将他们逼到了临近城门的一排商铺墙角。 瞪目怒视过去,康思立就见那些包围过来的魏军甲骑各个神情冷冽,兜鍪下,那一对对招子也都透着股杀惯了人的寒意...而密集的军骑向前翻滚,人数越来越多,可对方结阵列队的速度又格外的迅速整齐。康思立瞧在眼里,虽然抵死不愿意承认,可他也意识到就算自己麾下的军旅处于最佳状态...恐怕在战场上,也难以与葛从周带出的这支精锐之师匹敌。 直至康思立又瞧见一员魏军大将提枪策马,从迅速两侧军骑迅速让出的道路中踱步而来。虽然他的面庞已显露出老态,可那对眼眸中仍流露出一股足以让三军敬服的威武气息,尤其在身后无数精兵锐卒的拥簇下,更显得他鹤立鸡群。 康思立恶狠狠的凝视过去,忽的狠声说道: “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哼!你葛从周的确是名声响亮的很,这些年来甚至我唐国军中还有不少人忌惮你的武名。但你名气再大,也吓不住我!两军交战,败了无外乎战死而已,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你要这侵夺代州治所,除非从的我尸首身上跨过去!” 而葛从周朝着康思立打量过去,神情则显得十分平静: “康思立,我倒也曾听过你的名头,听闻你为人纯厚,所治之处,皆有善政,而得到百姓拥戴。既然是个正人,如今却要枉送性命,这倒也可惜了。 而你治军本来善抚将士,如今却难以整顿部曲,而不可能抵挡住我统领的牙军。你也应该很清楚麾下部众无意死战,也全因晋主宠信奸佞,致使三军忿恨、民怨沸腾。 兵既无死战之心,方今晋主身死,晋阳又被我军攻破。不少晋将也已降从于我朝,你又何必再执迷下去,而非要殉死?” 康思立闻言,却厉吼一声,旋即一把扯掉身上已是断断续续,已是惨红色浸染的战袍,残破的铠甲下,也露出粗身上数处伤疤...他旋即又振臂高呼道: “别人归降于南朝与否,是他们的事!今日战死也罢,我追随先皇东征西讨,也曾让诸藩之主闻名色变。如今就算败亡,好歹也要让天下人知晓,河东还有誓死不降的忠烈臣子,也不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葛从周听了,淡淡的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又向康思立的身旁乜去: “我明白了,你心志坚定,执意要为晋主效死尽节。若再劝降,也是瞧轻了你...可是你一人求个死得其所,便要连累麾下儿郎都枉死不成?” 康思立这时再朝着身旁那些伤兵残卒望去,就见他们眼巴巴的也都朝着自己这边望来,所有人脸上绝望、恐惧、颓靡...等神情交织在一处,眸中也满是乞请哀求之色...... “...你们只管留在原地,不必再随我厮杀下去。在我死后,收敛了尸身带会晋阳安葬,便算是尽了彼此在军中相处下来的情谊。至于你们是否打算归降于南朝,我死之后,自然也管不得了......” 康思立叹然念罢,突然双腿一夹,急催战马,便径直朝着葛从周冲杀了过去。他瞪圆的双目中迸射出慑人的凶芒,口中还歇斯底里的大声咆哮道: “壮哉!我大唐!” 葛从周凝视康思立向这边冲来,他微微摇头,口中又念道: “遥想当年我初从军时,还是投从黄巢而造唐室的反...何况河东李家建立的王朝,我朝也从不认延续的便是当年大唐。唐亡魏兴,方才顺应天下大势,你所效忠那矫称唐廷的伪朝,败灭覆亡,到底是已成定局了......” 而周围扬武镇军骑擎起兵刃,正要有所动弹时,葛从周却将手中长枪一横,朗声道: “康思立只身杀来,我便去独自会一会他,尔等不必助阵!” 我征战沙场三十余载,庆幸蒙陛下招揽,如今功成名就,也早已达偿所愿。差不多也快到了卸甲收山的时候。只是近年来身居高位,也鲜有机会在亲赴杀阵,临了索性再如当初亲自与敌将搏杀时那般,再痛快的酣战一场,也算是多给这段戎马生涯留个念想...... 葛从周心中念着,他胯下神骏战马长嘶着暴蹿而出,而手中錾金虎头龙牙枪,也挟起呼啸的破风声,直向前狠狠的搠将出去。 金铁交鸣声频频响起,就在一众扬武军锐骑的注视之下,葛从周渐渐的已占据上风。而康思立虽然抱着必死之心,挟其亡命一搏的剽悍锐气猛扑了上去,论马战武勇,他到底也还是不及身手也能与当世顶级虎将掰一掰手腕的葛从周...所以彼此鏖战的时候一久,康思立忽的招式用老,也难免露出了破绽。 下一刻,康思立手中的兵刃便已被挑飞,不及眨眼的功夫,他忽然浑身一震,也感觉到锋利的枪刃,便已直直的插入自己的心窝当中...... 康思立目光渐渐变得黯淡下去,费力的抬起头,试图朝着葛从周瞧过去。可忽的喟叹一声,他的身子便直接倾倒了下去,旋即重重的摔在地上,也已然气绝身死。 而葛从周一枪搠杀康思立时,攻取雁门县的战事便已经临近尾声,大多守军士兵早已尝试着夺路而逃。而城内各处也都是跪地乞降的军卒,以及各部锐气正盛、势不可挡,很快便要控制住整个县城的扬武镇牙军。 葛从周雄踞于战马上,俯视向伏在地上的康思立尸身,又抬起头朝着周围环视过去,而心想道: 攻破据守雁门县的这一拨敌军,代州其余城郭已是望风而降,想必也能趁势轻易占据北面云州,而控扼住代北之地。如若再无晋军余部抵抗,这也应该是我的最后一战了...... 1026 后唐的余烬,还有个李嗣源 葛从周统领扬武军攻克代州治所雁门县,再往北进云州,便是晋地北方门户。顾名思义,则是代州以北的代北地区,而以后世山西省北部的大同为中心,实属控扼晋、冀、塞外的咽喉要道。 当陆续招降、攻克后唐其余州府的战报传至太原晋阳,李天衢对于安审琦、孙汉韶等人愿归从魏朝自然也甚感欣喜。 其中如安审通、安审晖、孙汉韶等将领,李天衢本来便料想他们投降的可能性相对更大,而且这些史载中留名的人物,起码在训练教阅、打理军务等方面,也能够胜任自己的职责。 至于安审琦,按他史载事迹,更是五代后晋时节抗击契丹战功显赫,就连后周世宗柴荣都要亲自上门问候,而敬称为“国之元老”的名将。 李天衢感叹岁月催人老,本来追随自己打天下的心腹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这一代人终不免要步入暮年;继他们之后,夏鲁奇、高行周等曾经的少壮派现在差不多三十来岁的年纪,在军中已能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如今也抡到又年轻个十几二十岁的安审琦、符彦卿...等才俊开始崭露头角,以后要维系一个大一统帝国的武力强盛,也总需要发掘将才能一代代薪火相传下去。 而后唐先前毕竟已是风雨飘摇,而处于倾覆灭亡的边缘,魏朝大军攻破晋阳,朝堂完全被掌控,帝君李存勖既也已身死,那么趁势掌控河东全境的战事顺利,不但各地报捷,接下来还有诸处州府相继归附,也完全在情理当中...... 这几天下来,反倒是魏帝李天衢,居于曾经的后唐内朝大殿主持诸般事务,而趁着闲暇时,也将当地刀削面、龙须面、栲栳栳、粉蒸肉、鸡蛋醪槽、灌肠...等在唐朝时节便已流传开的美食尝了个遍。忽一日,解青满面喜色,便又前来报说道: “恭贺陛下,麟州刺史折从远,派遣幕僚来上表麟、府二州,也愿依附于我朝。还有朔方军节度使韩洙,遣使来请奏为其父立祠堂于封地,并表奏庆贺陛下覆灭晋国、兼并河东,看来也已愿死心塌地的奉我朝为主。” 李天衢倒也没有表现的过于喜悦,他又闻名折从远派来的使臣恭候觐见,而先奉上奏折,遂接过来打开翻阅。读懂了奏书中字里行间的意味,李天衢淡然一笑,而悠声念道: “果然折从远虽然愿奉朕为主,可他要点明的是依附,而不是归顺啊......” 折家实际控制府州、麟州等地,虽然现在的家主官职是州府刺史,还没有做到后汉刘知远时节册封的永安军节度使,但现在实际上在当地的权力与藩镇之主也没什么分别。 所以折从远以往对于后唐而言听调不听宣,保留着独立自主权。如今他名义上虽然愿意做魏朝的臣子,但隐晦提出的条件便是按后唐的规矩一如既往,大概的意思就是: 我称臣纳贡,而做为北面屏障住助魏朝抵御外族,有什么事您也尽管言语一声...但是起码在我的地盘,还得是由我做主,这您看行不行? 李天衢寻思一番,忽的却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岳飞传》、《杨家将》、《水浒传》等评书也没少听过,受耳濡目染,就算长大了家里都始终保留着成套的连环画集...而折从远既然是杨家将佘太君的爷爷,有这个情怀在,那么适当给予些照顾,这倒也无妨。 关键折家的确没有据地称王称帝的野心,他们的诉求就是在自己的地盘当家做主,而尽量不受中央朝廷的管束。李天衢还想到,如果后唐覆灭,那么北面最大的敌人,可就只剩下契丹了...... 而折从远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按他史载中记述的成就看来,就是做为中原的屏障抵御契丹、戍守边境,乃至还于后晋少帝时节主动北上出击,而连夺契丹十余城。 所以折从远的高光时刻,就是要与契丹掐架...李天衢寻思现在也不必急于将府、麟等州府急于纳入魏朝直辖统治之下,而强行剥除折家在当地的权力。折从阮也有能力抵御外夷的边关前哨,把守住南卫关中、北屏河套的要隘之地。所以动用武力强行征服折家,而迫使其放弃地盘彻底归从于朝廷,这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更为得不偿失。 只要打铁自身硬,魏朝能够长久维持强盛的局面,折家想必也会渐渐向中央朝廷靠拢的...李天衢心想现在你们固然还是一方军阀,可是按正史的轨迹走,不还是成了世世代代效命于宋朝的折家将? 至于那下辖疆域囊括辖境后世宁夏全境、乃至内蒙古河套南北部、乃至陕北、甘肃部分地区的朔方军节度使韩洙...李天衢寻思应该也不必强行用武力拿下他统掌的藩镇。当初魏朝、后唐双方派出使者争相拉拢时,那韩洙的父亲韩逊尚还在世,而摆出我两边谁也不得罪,绝不对倒向一方而与另一方为敌,就请让我只管保境安民,抵御外族的态度...可如今魏朝已攻下后唐都城,朔方军自然也不便再置身事外,而必须干脆的向魏帝称臣。 不过比起他那当初打理得藩镇物阜民丰,极受百姓爱戴,而设祠堂年年受人祭祀的父亲韩逊...韩洙以及他那兄弟韩澄,在藩镇中的威望也明显要逊色许多。按史载轨迹,朔方军内部发生动乱,韩洙之弟韩澄遣使上表请求朝廷派人代任节度使,就相当于交出了韩家世袭的地盘,后唐明宗遂派出康福、张希崇等能臣先后接任节度,接手朔方军军政大权。 那么静观其变也好,以后暗中做些手脚也罢...韩洙、韩澄兄弟没有能力镇压住内乱,那么为了自保,便宁可接受朝廷的任命与安置,他也会拱手交出藩镇,那也当然没有必要动用武力征服、威胁逼迫等手段。到那时你接受册封、献出地盘,还得谢谢我,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天衢思前想后一番,便痛快的吩咐下去,准备陆续接见双方使臣,也想好了会下诏宣示,而承认控制府、麟等州府的折从远,以及掌控朔方军藩镇的韩洙维持在当地的自主权。 而那两处军阀,下辖的领土不但会是提防契丹动向的前沿门户,以后也会是魏朝要向塞北拓边的桥头堡...但至少目前而言,李天衢心说自己也不会显露出任何意图吞占他们地盘的心思。 待解青领命退下,李天衢独处于房中沉吟片刻,忽的却喃声念道: “虽然李存勖身死,河东几乎也已由我朝掌控,而折从远、韩洙也相继依附称臣。世人会说晋国已经覆灭,可我却还不能认定后唐便当真已经亡了...毕竟李克用亲子义儿几乎凋零殆尽,余者也不成气候,可是还有那李嗣源,也必定要复兴国祚吧......” 1027 不甘坐以待毙,还能杀出个天地? 广袤的河北平原上,一支规模达到几万人的军旅正在进行中。前阵的诸队甲骑,汇聚成一股股向前涌动的洪流,但听得成群的战马奔走时所发出的隆隆蹄声犹如洪雷,整个骑阵也蕴含着势如山崩海啸的爆发力,如果忽然发动全面攻势,这般阵仗似乎也足以碾压尽胆敢在前方阻拦的一切生灵。 前哨斥候军骑,探察前方十几里内有无敌情,也能清楚的确定并没有伏兵。后面几队装备精良的军骑,已途径先前曾有后唐扎营痕迹的去处。本来戎卫横海军的敌军部众离去之时,不得已放火烧营,烧焦的断木散落得到处都是...李嗣源所统领的军队无法挽回国家覆亡的颓势,又只得往北面退守,所留下破败的废墟,也显得格外的荒凉。 已经进入卢龙军地界,周围倒还有些散落的村坊。魏朝、后唐两国方面战事频频,陆续在卢龙与横海两镇交界处也进行过几场遭遇战。按照常例,乡民也会到附近的山岭中藏身躲避,以免得受池鱼之殃。 然而后唐国都晋阳已为魏军攻破,甚至帝君李存勖也已然身死的风声已传到河朔地界。魏军大举北上,无疑是要歼灭涿州一带残存的敌军部众,也没有理由来为难这些平民百姓。 所以倒也有些村民离得老远观望,瞧着队列犹如长龙一般正在行进的魏军马步军众。只是哪怕隔得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那些乡民不住的交头接耳的议论几句,也没有人敢贸然往前凑去。 距离后世河北省中部,而处于京畿南大门地理位置的涿州已是愈发临近。位于中阵的王彦章,已开始调遣麾下将官各司其责,率领所部人马准备进攻治所范阳县。 只要再除掉李嗣源,晋国便彻底将为我朝所灭。陛下征乱讨逆,再灭世敌,距离清平海内,打下一个太平治世,便又进了一大步...... 王彦章心中思量着,他意气风发,心想如今只要再攻下涿州,便能歼灭掉后唐最后这一路军旅。而当初自己力敌诸将,杀败李嗣源,从势头上来说便已稳稳的占据上风。 何况李存勖身死,后唐朝廷都已经没了,李嗣源麾下军旅的士气也必定低落至极。王彦章也实在想不出自己那个对手...还能有什么方式来死灰复燃,而重振后唐国祚。 王彦章心想眼下由他与王晏球联手进军,北平国也派出军队,协同魏朝从西面朝着涿州进发。也根本无需北平王王都调遣的偏师出手,他们也只管摇旗呐喊,协助截断道路要隘便是。何况趁火打劫,而势力也已延伸至卢龙军地界的契丹人当然也要斩草除根,既然已将后唐得罪得狠了,也势必要让李嗣源这一路军旅彻底消亡...... 虽然现在魏朝、契丹之间的关系,已经开始变得愈发的微妙起来,双方都已进军至燕云之地。彼此擦枪走火,而爆发冲突的可能性也越来越高...不过至少眼下而言,双方还能打成的共识便是: 以后的事以后再计较,现在好歹先灭了李嗣源再说。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嗣源死守涿州,会有长期抵抗下去的可能...可是如今诸路魏军都能腾出手来,也将源源不断的加入进这场攻坚战。集中输送重型攻城器械,再向城郭发动势要掀天揭地的猛攻...那李嗣源即便据城死守,又能硬撑多久? 就算李嗣源,也无愧为当世名将...可是后唐朝廷覆亡,他的那些义兄弟凋零殆尽,现在只得孤军奋战。而面对魏朝层出不穷的将帅合围讨伐,李嗣源也不可能还会有力挫群雄,而力挽狂澜的机会。 所以估量着已快抵至涿州范阳县城下,王彦章吩咐麾下众将提前做好准备,分工扎营、巡哨、布置设施、押运辎重,乃至安排最先扑城的部曲...等诸般军务。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先行探查的斥候部队,派出快马疾奔回来,而迅速赶至王彦章面前,便报道: “经略相公,哨骑抵至范阳县左近,却见城门大开,而询问附近镇坊百姓,却得告知李嗣源统领麾下军旅,已经弃城北去了!” “什么!?” 王彦章闻言先是一愣,旋即又高声说道: “李嗣源竟弃守范阳,而让我军轻易占领涿州?他如今几乎已没有安身之处,与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分别,再若是奔走逃离,他却还能往哪里去!?” 又一彪军骑朝着中阵这边驶来,王晏球听闻李嗣源放弃涿州范阳的军情之后,他思量本来处于后唐治下,而被切割的零零散散的州府领土陆续被魏朝吞并...那么李嗣源枯守涿州等地,的确就像是饺子里的馅,再被团团包裹住,最后的命运只会被下锅煮熟,再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李嗣源懂得取舍,当然也有可能放弃涿州,而不愿据守于死地,早晚还是要被魏朝大军攻破城郭而彻底覆灭。 可问题是,现在的形势对于他而言,已可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往东面继续逃下去,尽头却是无尽的汪洋大海;南面正有王彦章、王晏球所统领的大军气势汹汹的杀来;西面则是背叛河东李家的北平国,乃至已经处于魏朝掌控的疆土;而李嗣源却选择了向北方进军...王彦章、王晏球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念道: 看来李嗣源尽可能的要回避与我军交战,却主动往北面退去,或许他会选择赶赴卢龙军的治所幽州,但是那样的话,与死守涿州的结果几乎也不会有什么分别,还正好要处在魏朝、契丹双方势力的夹缝中...... 如果李嗣源不是打算退守幽州,而要往别处进军,那么有极大的概率会撞上契丹军队...他面对北方那另一个劲敌,到底又会作何打算? 涿州以北,而位于后世河北省涿鹿县城西南,倒也是白马银枪高思继家乡故土的妫州地界...再往北行,便是形状犹如一头横卧的雄健巨牛,故而得名的卧牛山山麓地带。却有喊杀声暴起,迅速又与惨叫声混杂在一处,顿时使得山岭下犹如开了锅一般,激战的人群也相继翻滚沸腾起来。 本来妫州已经为契丹趁势占领,几拨骑军来回游走,将各处镇坊村落翻了个底朝天...虽然耶律阿保机意图在燕云之地扎稳根基、逐步壮大声势,也将委派他所提拔汉人臣子前来,而贯彻南北蕃汉分治的国策。可是南侵卢龙镇的军队,也仍要抓捕强至一部分百姓,赶赴北地,以充实辽东人口...... 毕竟契丹虽然趁着魏朝、后唐双方决战而占了天大的便宜,抢夺下卢龙军治下州府,也正是属于燕云十六州的这几处领土,毕竟即将与不断向北扩张的魏朝接邻,耶律阿保机心想就算打了下来,日后也未必牢靠...所以在当地保留一部分居民,却也还是要抓取大量的人口,转迁至己方势力固有用以安置汉人的地盘,方才更为稳妥。 所以陆续攻取卢龙军几处州府的契丹军旅,到处凶神恶煞的骑军到处横行,期间也不免大肆劫掠,甚至干下侵犯女子的歹行...撞到剽悍好杀之徒,一些百姓也难免倒在契丹人的刀口之下。 可妫州卧牛山地界的这一拨契丹军骑...近日来横行惯了,却不料从南面忽然又杀出的一路军旅伏击,被打得措手不及,阵列也已完全被冲击得崩散开来! 1028 纵然荆棘满涂,他还要走下去 驱马如飞、铁骑纵横,立刻打响的这场伏击战当中不断有人落马,那些契丹骑军惊异的发现,敌军也尽皆身着后唐制式的衣甲...明明已是亡国之众,竟仍是手下狠辣、剽悍绝伦! 一名催骑疾奔,正在焦急喝令麾下兵马稳住阵势的契丹骑将还没反应过来,便惊然发觉从斜侧忽然撞杀过来的一骑...下一刻刀光一闪,长嘶的战马错身而过,那契丹骑将的头颅便已抛起,鲜血喷溅的无头残尸往前冲驰了一阵,才轰然从马背上跌落了下去。 刘知远一刀斩落敌将人头之前,便已亲手斩杀的二十来名契丹骑兵...双瞳本来白多黑少的他,此时竟已杀红了眼,当刘知远那对瞧着渗人的招子再阴测测的瞪视过去,很快便锁定住下一个目标,催马疾冲,也犹如一只扑食的野兽; “蓬!”的一声巨响,一名契丹骑兵犹如断了线的风筝,口喷鲜血,从马背上倒飞出去时,他胸腔内数根肋骨便已被大槊砸得断裂开来。 陆续也击杀十余名敌骑的李从珂满面狰狞,紧握槊杆、抡动双臂,再恶狠狠的疾探出去,攮入从正面杀来的骑兵胸膛...竟又生生的将对方挑起,旋即抡臂一甩,被一槊刺杀的尸首朝着一侧飞去,便得斜侧契丹骑众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石敬瑭也擎着马槊来回冲杀,呼啸突进,那般模样也甚是骁勇。只不过这次再与契丹骑军厮杀,他也不像平常那般剽悍果决,眼中多了几分犹疑之色,似乎心里已另有些打算...... 然而还有不少契丹军骑,正以无比恐惧的眼神望向似已彻底狂暴的李嗣源,就见他浑身透出一股浓烈的杀机,抡起浑铁锤恶狠狠的砸来,口中还嘶声骂道: “若不是契丹狗贼趁机大举南侵,我唐军与南朝僵持对抗,也不至全盘陷入被动的窘境...虽然眼下不能将契丹绝类灭族,好歹见多少杀多少,方能稍泄我心中恨意!” 李嗣源厉声喝骂着,手中浑铁锤每一次会落下去,当即便将一员契丹骑兵的脑袋砸得迸碎,他勇悍至极,驱马所过之处,也仍是挨着便死、碰着便亡! 卧牛山山麓间早已化作一片血腥的战场,还有众多后唐军骑,犹如汹涌的潮水,跟随着所部将领发了狂一般向前掩杀,反而是大批契丹骑兵爆发出恐惧的惊呼声...后唐不是国都都已被魏军攻破,就连那李亚子也已战死于内殿了么?河东李家打下的江山社稷...不是也已经覆亡了么!? 这些亡了国的余部残兵,不也应该都如丧家之犬一般,就算不早早的归降乞饶...军心早已涣散,士气不是也萎靡至极?又怎会敢来主动攻击,还是如此的生猛剽悍!? 在此遭受奇袭的契丹骑众却不晓得,他们所面对的这支后唐军队先前固然萎靡不振...可是李嗣源又绝对不会向魏朝、契丹任何一方投降,又经过他誓师动员,这支军旅要从死地当中突围,也已确定好了他们要奔走的方向...人若是为了求生,也足以爆发出比起平常更为强悍的力量! 李嗣源与麾下几员心腹亲随统领骑军碾压过来,又呼啸而去,迅速将这一拨也不过一两千人规模的契丹骑兵杀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与掉落的兵刃洒满一地。也只有寥寥数十骑仓惶奔走,从战场上逃脱了出去。 还有不少伤兵倒卧在地上,乃至从战马上跌落下来,旋即立刻被后唐兵马给控制住的被俘兵卒...也都被驱赶到了一处,李嗣源目光凛然,冷冷的扫视过去,瞧他眉宇间流露出的杀意,那一众俘虏大概也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又会是怎样...髡发左衽扮相的契丹战俘当中,倒也有些汉人打扮的兵卒立刻跪倒在地上,其中有人哭嚎着哀求道: “李节帅!我等本是燕地汉家儿郎出身,可当初为契丹所掳,而为保生计,而被编入军中,再复返至卢龙军地界来...本来也着实不愿与唐军为敌,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乞望李节帅能饶过我等的性命不杀!” 然而李嗣源闻言,他眼中杀意却似又浓郁了几分: “本为燕地汉人,却投从契丹,掉过头带领着外人侵犯家园故土,祸害同胞乡亲,岂不是更为可恨?更何况我军还要向北急行,不可带俘虏上路耽误了脚程...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一众后唐军士轰然领命,便立刻抄起手中锋刃雪亮的兵器,纷纷涌杀了过去...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与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持续了好一阵子,直至所有被俘获的士兵被尽数屠绝,四下横流的鲜血汇聚在一处,而染红了卧牛山麓间一大片土地...... 也仍有两队士兵来回寻觅着,但凡瞧见还有人身躯抽搐,亦或发出微弱的呻吟声,便要立刻上前再剁上几刀、搠上几枪...就按着李嗣源的军令行事,但凡落到手中的,便是皆杀不赦! 而李嗣源也很清楚,到底仍有数十契丹军骑逃脱离去,他们必定急于通风报信,还要带着大股敌军前来围剿...所以他又迅速下令麾下将士尽快搜集干粮、军械,并带上敌军遗留下的无主战马立刻启程,继续朝着北面行进。在卧牛山下,则留下了遍地的死尸,乃至一些倒卧在地上凄凉悲嘶的伤马......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又过了三日光景。李嗣源统领麾下仅存的兵马进行战略转移,却赶至一处已临近塞外的平原上...先前经过快马互通声息,他到达这里,也是为了与分崩离析的后唐帝国所下辖的几拨军旅余部会师。 毕竟就算是前方荆棘满途...可是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而多一分力量,起码也多了一丝复兴国祚的指望...... 已是入夜时分,李嗣源翻身下马,他先是抬头仰望夜空,又朝着面前一望无垠的原野看去。在一众将校兵卒的注视下,他默不作声,只身一人,缓缓前行了数十步...忽然李嗣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并朝着河东太原的方向嚎啕恸哭了起来。 李嗣源悲恸大哭,时不时握拳重重捶向自己的胸膛...这些天下来,他早已因后唐朝廷的覆亡直感摧心剖肝。但是军情险急,李嗣源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感情,争取早日从险境脱离。可是眼下有了片刻闲暇,李嗣源哀痛至极的感情,顷刻间便又爆发开来...... 大唐亡了...当年一并追随义父打天下的兄弟手足,现在也只剩下我一个了...接下来要走的路,我也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可是既然已想好那条要走的路,我李嗣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还要继续走下去! 1029 我还在,后唐还没有灭亡 目睹主帅李嗣源哀痛嚎哭的模样,周围观望的诸部将士面面相觑,也都甚感悲戚。忽然间远处隐隐的也又蹄声传来,又有哨骑前来禀说,安重诲遂踱步上前,来到伏地痛哭而不闻外物的李嗣源身边,而低声提醒道: “主上,他们到了......” 李嗣源闻言,便缓缓的站起身来。他擦干了脸上泪痕,尽可能稳定住情绪,又挺起身板,朝着远方望去,就见三拨骑众迅速向这边靠近过来。 这几拨骑军人数不尽相同,多的三五千人,少的两千多人,而汇聚到一处,好歹也达到了过万的声势。虽然河东失守,朝廷已经为魏朝掌控,现在的河东李家社稷便已可说是覆亡了...但是这些残留下来的兵马在汇集到一处,起码以骑兵为主的部队所展现出纯熟的骑术,竟比起北地游牧民族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嗣源目视着统领这三拨骑众的将官,在催马奔至距离自己二三十步远的位置时便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立刻踱步前来,便施礼拜道: “末将药彦稠,拜见李节帅!” “末将康义诚,拜见李节帅!” “末将安从进,拜见李节帅!” 药彦稠、康义诚、安从进三将有个共同点,他们都是沙陀人。沙陀也当然不止有朱邪李家那一支部族,诸如安从进出身沙陀索葛部落,康义诚则是来自于伐北三部落之一...... 他们所统领的部曲,如今残留下来的,也都以沙陀族的骑兵为主,并夹杂着一定数目的北地族裔。然而汉人士兵死的死、逃的逃,更多的人脱离军队,而降从于魏朝,比例也已大大的降低。所以这几支余部集结起来,现在倒更像是一支来自塞外势力拼凑起来的军队。 李嗣源立刻上前,将药彦稠、康义诚、安从进三人扶起,又好言勉励了一番。他再回首张望过去,又见李从珂、石敬瑭、刘知远等嫡系军将肃立恭候,还有王建立、杜堆金等先前在涿州一带尽可能召集后唐余部的藩镇牙将...再加上本部牙军的诸部士兵,无数双目光灼灼,也都朝着他这边集中过来...... 河东李家打下的社稷覆亡,已是山河破碎,然而李嗣源情知就算机会渺茫,弃了死地,天下之大,后唐也还有复兴的机会...如今在场的所有将士,便是他目前所掌控的所有力量。 寻思着时机已经成熟,李嗣源的心腹近臣安重诲遂轻咳了几声,缓缓的走出身来,忽然振臂高呼道: “先帝战死,而宗室社稷也沦入魏人之手...可吾辈河东儿郎、代北豪雄,又岂能俯首系颈,而任凭南朝摆布?而李节帅为武皇义子,在军中德高望重,能带领我等重振声威,复兴大业的明主,也非他莫属!我等都愿奉李节帅为主,以图达成复兴大业!” 除去那些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而已经降从的后唐臣僚...剩下的这些仍然不愿就此归从魏朝的将领也已经达成了共识,以李嗣源过往在后唐的身份、地位、威望而言,他当然是被推举为新君的唯一人选。 所以安重诲高声疾呼,也立刻引起周围所有将校兵卒山呼海啸般的响应。几名统军将领相继拜兴叩首,各部黑压压人头涌动的兵马也纷纷随之下跪,万口一词,山呼万岁,响彻夜空的齐声呐喊,便在这片平野旷原间传扬开来...... 而李嗣源接受着众人的顶礼膜拜,他静静的朝着周围环视过去,忽的却惨然一笑,而又叹声念道: “我蒙武皇...义父提携,只以为这辈子会辅佐河东李家成就霸业,没想到如今要重续国祚,却是我临危受命,而被推举为君主...只是身处于荒野,没有太庙宗社、祭坛御殿,亦没有衮冕黄袍、玺绶国诏。我唐国疆土已尽由魏朝、契丹夺取,已是流离失所,这也未免太过凄凉了些......” 没有按正规流程继皇帝位所要举行的登基大典,漂泊流浪,没有安身之处的后唐残存将兵,却在这种形势下奉李嗣源为君主。眼下仍处于危难之中,起码对于这些后唐余部将士而言,由李嗣源取代李存勖而做为君主,也才多了几分将他们从危局中拯救出来,乃至复兴后唐社稷的指望。 草草经过简易的流程,诸部兵马就在原地整歇。也有轻骑哨探在周围游走巡视,时刻戒备着是否会有契丹军旅追击包抄过来。而李嗣源与一众将领盘膝而坐,还要商讨下一步的行动之时,安重诲却忽的说道: “如今对主上...已当以陛下相称,只是臣以为,晋阳被攻破,朝堂也为南朝所控扼,这意味着唐运已尽,而陛下宜自建国号......” 李嗣源闻言,眉头登时紧皱成一团,旋即沉声回道: “何谓唐运已尽?又为何要另建国号?” 安重诲也注意到周围一众将领的目光也朝着他这边集中过来,他踌躇片刻,便又说道: “当年献祖、武皇扶唐国祚,而得赐姓;先帝为唐复仇,讨灭梁贼,延续李家社稷,故而称唐。可是如今看来...魏帝占据中原,自称为正朔,向来不愿河东李家称唐。毕竟我朝势危,陛下如若仍称唐皇,如今本来便是危如累卵,也更为树大招风。 毕竟陛下与臣等尚仍如兵在颈项,身处危局,臣以为暂且也只得对魏朝示之以弱。若改国号,也是要让魏帝以为陛下虽继位为君,却也着实无意如先帝那般,与他再争这个天下...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只要魏朝不再将我等视为头等大敌,想必再过不了多久,也将与契丹决裂冲突。 那么陛下届时正可从中取利,复兴霸业,也才多了几分指望......” 安重诲这一番话说下来,在场倒也有些将领不由的点头,似是表示认同。毕竟无论是唐国还是当初的晋国,也都不过只是个称号罢了,当初李存勖雄心壮志,宣称延续前朝宗室,要成为正朔皇朝,方才改国号为唐...可是如今朝堂覆亡,地盘几乎尽为魏朝、契丹双方侵占,现在连处安身之所都没有,再称大唐,这不也显得太过寒酸了? 现在的形势,如果低调可以自保,那么也必须要把姿态放到最低。而更改国号,不再称唐,乃至对外自降一格为王的话...如若能使得魏帝疏忽大意,转而将契丹视为大敌,那样才有机会闷声发大财,争取扮猪吃老虎的机会。所以安重诲的提议,当然也是为了尽可能争取重振旗鼓的时间。 “你说的固然也有道理,只不过...河东李家,与南朝交锋久矣,即便我是在这等落魄的处境下被拥戴为主,但是无论我改国号与否,想必以魏帝的为人秉性,也仍要斩草除根,而要消弭所有隐患...那又何必因受魏朝的胁迫,而屈从更改国号?” 李嗣源沉思了一番,却断然摇了摇头,又以十分坚定的语气说道: “吾年十三便投从献祖,便视朱邪李氏为宗属,又事武皇,尊奉为义父,再供先帝驱策,本来经纶攻战,未尝不预...武皇之基业,则吾之基业也,先帝之天下,则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乎?” 1030 儿皇帝的秉性,到底是要暴露的 听自家主公出言否决,安重诲本还待再劝,李嗣源猛的一挥手打断了他,又沉声说道: “若改国号,只是为趋吉避凶,这也是向南朝低头...那岂不是将武皇、先帝视为外人?唐这个国号,是朕追随义父,与兄弟手足、袍泽挚友一并打下来的,又岂能舍弃!?” 再说下去,李嗣源也显得更为激动,他缓缓的站起身来,目光从一众将领身上掠过,而又掷地有声的说道: “纵然千难万难,可你们既然愿意奉朕为主,那么我等所要复兴的,就只会是延续武皇、先帝的大唐皇朝!朕当然也很清楚,如今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却还要以唐廷皇帝自居,也难免要惹人耻笑...但是起码要让世人知道,就算先帝驾崩,魏人又已掌控晋阳朝堂,可是我唐国的确还没有覆亡! 虽然卢龙军也不可再久留下去,魏朝、契丹都盼着早些将我等赶尽杀绝...可是塞外也多有怨恨契丹强征压榨的部族,沙陀儿郎,本来就曾塞外打出一番天地,我等便暂时隐忍,退出关外,而在旧地故土召集诸族众部,忍辱负重、壮大声势,有朝一日再伺机杀回中原!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当然还是要打出唐国的大旗。也要让如今不得已归降于南朝的河东臣民知道,他们的故国还在,朕是继承了献祖、武皇、先帝一脉的社稷,如今失去的土地、子民...我们早晚会夺回来!” 李嗣源尽可能的激励面前那些将领,而这一番话说下来,又道出了他为了摆脱困境,另闯出一番天地所制定的计划: 放弃后唐所剩无几的领土,统领所有人马继续北上,而全面退至塞北。如此便不会再遭受魏军的围剿,而尽可能的拉拢北地其他部族,与契丹打对台,再塞外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当然也一切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再杀回中原,再收复后唐曾经的疆土。 只不过如此一来,李嗣源这个名义上宣称自己继承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皇位的后唐皇帝,可就更像是一个在草原上设牙帐王庭,四处转迁不定的可汗...而且这次不得已退至塞外,谁又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杀回来? 在场有些将领认为以眼下这般形势而言,的确也只得如此,面对魏朝、契丹双方的压制,也根本没有发展壮大的空间,而且说不上何时便要被敌国大军赶尽杀绝...而退到塞北,则只需面对契丹单方面的压力。当然形势仍旧很不乐观,但是也总好过留在这里被魏朝追杀围剿。 至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我们沙陀人的祖辈不也是那样熬下来的? 然而仍有些沙陀军将面色犹疑,眉宇间也已流露出不舍之色...毕竟由奢入俭难,但凡是沙陀族出身的将领,深知如果再回到塞北靠游牧维持生计,每年都要为了为了丰茂的水草迁徙千里,防着白灾、黑灾,也难免要忍饥挨冻...毕竟中原更为富庶,本来都已转迁来安家落户,如果再回归他们年少时,亦或祖辈父辈那般的生活,也实在是太苦了。 何况面对契丹的压制,又能否在塞外东山再起,而有足够的实力杀回中原还是两说。就算会有机会,可是要苦心经营的时间,也必然会相当的漫长...要到塞北去过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返回中原?十年?二十年?还是说注定要埋骨于塞外苦寒之地,而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我们已经视为家乡的地方? 转迁到塞外,从头做起、长期经营,先争取重挫契丹,再考虑杀回中原...这也是李嗣源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可是一些军将虽然已决议追随着他复兴后唐,却也不愿去塞外再苦熬个十几二十年...所以有人另做打算,而试图说服李嗣源采用他的提议: “...陛下,臣以为迁至塞外,再图谋重返中原,已是难上加难。毕竟任由着魏帝收买民心,我等却常年累月,于塞北苦心经营,也不知到时中原形势如何...难道还要熬到我等皓首苍颜、半截入土不成?臣倒另有一计,我等也不必非要迁至塞北,就在这几年之内,也未尝不会有复夺回我朝疆土的机会......” 李嗣源瞧着出言谏策那人望去,倒也感到有些意外...因为自己这个心腹兼女婿石敬瑭为人沉默寡言,虽然又是也会在身边出出主意,可是如今这等形势,李嗣源也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方式能在几年内复兴后唐...他面带疑惑,朝着石敬瑭凝视过去,随即点了点头,说道: “你若果真有良策,但说无妨。” 石敬瑭虽然平常寡于言笑,可是为了说动李嗣源,他立刻打了话匣子,而开始说道: “我朝国势之所以急转而下,除去先帝宠信奸佞,而引得兵怒民怨之外...也全因北有契丹觊觎燕云之地,南有魏朝意图侵吞我朝疆土,如此腹背受敌,与一方大战,也很容易为另一方趁虚而入。先前与魏朝会战,契丹便趁机侵攻我朝振武、卢龙等藩镇疆土,致使各路军旅顾此失彼,而被魏帝抓住时机一鼓破之,终究难免全盘落败...... 但如今卢龙军由魏朝、契丹瓜分,他们两邦疆土接邻。而耶律阿保机必然是得陇望蜀,仍觊觎南顾,而意图侵占燕云、河朔诸处州府;魏帝李天衢以为雄踞中原,妄称正朔,更是心高气傲、自尊自大...他又怎能容得外虏已有南侵中土的势头?所以魏朝、契丹两方,想必不久后也将反目成仇。 而耶律阿保机之所以屡番趁势南侵,也全因我朝疆土阻隔,致使契丹无法向南扩张疆土。如今已是魏朝这座大山横在契丹人面前...以往是我朝腹背受敌,同时面对两方劲敌,如今却为何不用驱虎吞狼的手段去与一方修好,再去协力攻打另一方?” 石敬瑭再说下去,却没注意到李嗣源大概听出个眉目之后,脸却突然沉了下来,面色也变得愈发难看...他继而仍侃侃而谈道: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即便契丹与我朝有仇,可毕竟魏朝才是陛下的头等大敌。如今我军不妨对契丹虚与委蛇,表面上遣使说愿意臣服于阿保机。而契丹要与魏朝对抗,想必也会尽力保住我军,以图日后一并南侵。 如此陛下不必退至塞外,而利用契丹就在河朔地界谋几处州府,招兵买马、好生经营,也更有把握夺回我唐国失陷的疆土...只是臣斗胆劝请陛下为了宏图霸业,暂且屈尊纡贵,而让契丹以为我军当真愿意臣服...而忍这一时之辱,只要能振兴我唐国基业,日后对契丹也定然......” 然而石敬瑭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盘坐的李从珂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忿然说道: “一派胡言,你这般言语,说到底不还是打算劝陛下向契丹称臣?这也亏你还想得出来!当年武皇痛恨阿保机背信弃义,而契丹不止是犯境寇钞,更是三番两次的集结大军南侵,也早已是我朝的切齿大恨!你提议臣服于契丹,也休说什么只是一时权宜之计...这与认贼作父又有何异!?” 1031 由我当家做主,便容不得你卖国求荣! 石敬瑭认为只有借助契丹的力量,才会更快的,并且更有可能夺回大片疆土,在中原重新站稳脚跟。他嘴上仍称是为李嗣源考量,实则还是自己舍不得当初在河东得享荣禄的日子,也当真不愿到塞外一直苦熬下去...... 然而李从珂忽然出言讥讽,直斥他这是意图对仇敌卑躬屈膝,石敬瑭登时目露愠意、面色涨红,而怒声反驳道: “如今我等势微,形势万般凶险,也仍要复兴唐国社稷。古时越王勾践也曾卧薪尝胆,之后终于灭亡吴国,进而称霸中原...我劝说陛下为了宏图霸业而暂且隐忍,又有什么错?你纵然是陛下的义子,又怎能如此羞辱我!?” 李从珂虽然平日话也不多,可他不但常被唤作阿三,因勇猛刚毅,心性坚强如铁,也被军中将士称作生铁。所以他瞧不上向契丹臣服认怂的举动,而且当着石敬瑭便不留情面的直接驳斥...而再听对方反驳,李从珂冷笑一声,还待言语时,李嗣源却忽然把手一抬,示意自己这个义儿暂且噤声。 当李嗣源阴沉的目光凝视过来,石敬瑭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岳丈怒眉倒竖、满面阴霾,眸中竟还透出股犹如暴怒狮子那般的凶芒锐气,让人望之都不由顿感心悸胆寒: “我朝与契丹之间新仇旧恨,也早已是不共戴天...你却劝朕向耶律阿保机称臣?武皇驾崩前夕,给先帝留下三箭遗命,其中魏帝虽为我朝旧时盟友,但毕竟是天无二日,相互争霸角逐,彼此终究是势不两立; 朱温恶毒阴狡,灭唐而立伪梁,更是河东李家的世仇大恨...而武皇也曾留下遗命,待时机成熟务必须北逐契丹。耶律阿保机未灭,实乃生平抱憾恨事...如今契丹又趁势占取我朝振武、卢龙大片疆土,嗣本为契丹所掳,存贤义兄更因抵抗外敌而忧劳成疾,卒于军中...... 更何况当初若不是契丹大举南侵,嗣昭、存进等义兄弟,乃至俱忠公(白袍史敬思表字)又怎会拼得沙场饮恨?我朝与魏朝相互杀伐,折损了不少良将,尚还可说是各为其主,孰生孰死,只顾各安天命便是...可契丹夷类蝇营狗苟,向来不敢与我朝正面对决,屡次乘人之危,害我朝良将,此恨更是没齿难忘! 朕若向契丹俯首称臣,待大限过后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去见武皇、先帝!?” 李嗣源再说下去,就越显得声色俱厉。石敬瑭面露惧色,而不禁倒退了数步。他也实在没想到,李嗣源对于臣服且利用契丹对抗魏朝的提议...反应竟然会如此强烈。 本来石敬瑭自打入伍从军伊始,便被李嗣源赏识提拔,也早将他视为自己的心腹爱将...石敬瑭又做了李嗣源的乘龙快婿,也是感恩图报,非但在战场上拼死护卫他这主公兼岳父,还时常为李嗣源分析局势,提出自己的见解。 李嗣源、石敬瑭先前以为彼此志同道合,无论做出什么抉择也都能想到一块去。可是涉及到了大是大非,他们却发现彼此的观念竟是截然相反。 面对李嗣源的斥责,石敬瑭却仍感到困惑不解...按他想来,只要能向耶律阿阿保机俯首称臣,倘若便能化解掉一方强敌的压力,反而还能争取来契丹的支持的话...什么尊严、傲骨,乃至先前的仇恨又算个屁? 休说只是表面上臣服,而只是暂且隐忍去奉契丹为主...如果便能留在河朔地界占据几处州府,而不必被迫迁徙至塞外受苦,就算跪下来给耶律阿保机磕几个头喊爸爸,对于石敬瑭而言也是在所不惜。 所以被李嗣源劈头盖脸的一方痛骂,石敬瑭甚感迷惑,竟还觉得有些委屈...我可都是为了你设身处地的着想啊,倘若能促成我军与契丹联手对抗魏朝的局面,什么原则、立场、颜面...还算什么?现在这等处境你也十分清楚,就算继位称作唐国皇帝,可现在连处地盘都没有,还要面对魏朝、契丹双方的夹攻围剿,往不好听了说,也与丧家之犬没有什么分别...我的提议,不是更有可能化解如今的危局,又何必再去塞北长期苦熬下去,你的反应也为何如此强烈? 毕竟石敬瑭其人,以往表现的再是骁勇稳重,而对他的岳丈忠心耿耿...可是石敬瑭与李嗣源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是他的骨子里完全没有气节二字可言...... 而李嗣源愈发恚怒,他咄咄逼人,又踏前数步,目光仍然直勾勾的朝着石敬瑭凝视过去,随即又道: “你以为对契丹俯首帖耳,便能利用外族复夺失地?耶律阿保机狼子野心,如若任凭他驱策...那么我唐军岂不是成了助外族侵害中原的爪牙?如今契丹便已侵夺我朝振武、卢龙治下诸州疆土,倘若向其表示臣服,也无异于将北疆失地拱手让人!耶律阿保机贪得无厌,早有窥视中原的野心,他必然一面要利用我军对抗魏朝,一面还要大肆南扩,威逼朕承认交割我唐国故土献于契丹。 山后之地、燕云诸州,本盖为南北汉、藩之限,如若尽皆落入塞北族裔之手...则北面屏障尽失,届时契丹再要南侵...则将一马平川,更利于侵害中原! 契丹终究是塞北外族,朕如果为了争取耶律阿保机的施舍,占据几处军州,就算进而能南侵魏朝,而再借助外族打下一片江山...可是因朕之故,如果使得北面屏障之地尽落入契丹之手,只怕中原汉家百姓,也将长期面对外族侵袭的威胁。那么从长远看来,朕只为了一时之利,岂不是要成了受人唾骂的千古罪人!?” 听李嗣源越骂越是言辞激烈,又是在周围一众将领的注目之下,石敬瑭觉得自己的面子实在是挂不住了,也感到有些气急败坏...他咬了咬牙,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而又低声说道: “先帝素有挫败魏帝、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而倘若能借助契丹的军力向南拓张疆土,我军处境非但不会如此险恶,陛下不是也有了能完成先帝夙愿的指望?如果有可能南扩至中原之地,臣以为即便我唐国些许故土暂由契丹占取,也是权宜之计,而只得如此...... 至于陛下说若是燕云诸州由契丹占据,从长远看来,也将致使中原汉家百姓置身于塞北外族的刀兵威胁之下。可是陛下...毕竟我等是沙陀人,终究不是汉人...眼下这般形势,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李嗣源闻言,却是冲冠眦裂,心中的怒气顷刻间便爆发开来!他飞起一脚,直狠狠踹在石敬瑭的肚子上,当即蹬得他向后飞出,又重重的抓在了地上!石敬瑭顿感五脏颠散,腹部更如翻江倒海一般,也几欲干呕出声来...而在周围一众将领的惊呼声中,李嗣源疾步赶上,又一把薅起石敬瑭的衣襟,忿怒的瞪视过去,又厉声说道: “朕本以为,你是我唐军中的后起之秀,也合当大力提拔。按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朕将女儿嫁于你,也着实把你当做自家人看待。但如今方知你是这般想法,你...实在是太让朕失望了!” 1032 团结一心?仍是各怀鬼胎罢了 被李嗣源一脚蹬翻倒地的石敬瑭,又被生生的薅了起来...他目露惊恐之色,再怔怔的向几乎与自己快面贴面的主公瞧去,就见李嗣源圆睁的双眼已不止是勃然怒气,似也已夹杂着几分杀意...... 石敬瑭不敢再试图狡辩,李嗣源旋即又狠狠一推,再将他摔在地上,又忿声说道: “不错!朕本是胡人,沙陀诸部起于西域金娑山、蒲类海,而后转迁至代北,也并非是汉人...可当年北朝鲜卑革俗汉化,促使衣冠习俗与华夏同风,方才使得汉家官卿黎民归心。 我沙陀族裔,大多归化汉唐久矣。武皇扶唐室国祚,先帝延续前朝李氏宗室,即便迫于眼前形势,只得转迁至塞外...可我朝仍以唐为国号,要顾及的就不只是沙陀族人,而必须要为中原汉民的生计着想! 倘若甘愿为契丹南侵中原的爪牙,汉家百姓对我沙陀敌意只会越来越深。失了民心,便不要再指望能复兴社稷,我朝也终究难以在中原立足。唐国开朝元勋宿将...包括我在内的武皇膝下一众义儿,无论沙陀、汉儿、吐谷浑、回鹘...却又为何能众志成城,而别无族裔之分? 因为义父非但一视同仁,他也很清楚要在中原开辟基业,沙陀与汉民自当休戚与共,协助外族侵犯中原的逆行,便也决计做不得...这个道理,你却为何想不明白!?” 心中虽然仍极是不忿,可石敬瑭也很清楚眼下也绝不可再触怒自己这主公...而李嗣源瞧他垂首不再言语,便长叹了一口气,又沉声说道: “顾念你往日劳苦功高,朕且饶过你这一次...可只要朕还是唐国帝君,你便必须绝了借助契丹军力南侵中原的念想!” 但李嗣源缓缓的挺起身来,他面色犹如寒铁,再向周围诸将环视过去,他眼眸中也仍夹杂着几分凛然杀气,忽然厉声说道: “众将听着,以后再有胆敢妄议臣服于契丹者,便视为扰乱军心,皆杀无赦,而绝不宽胥!” 在场一众将领,也连忙纷纷表态。只是经过石敬瑭提议向契丹臣服共同对付魏朝,却被李嗣源言辞激烈的驳斥否决之后...他们这些在绝境中一起抱团,仍尝试复兴基业的后唐君臣之间的氛围,也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李从珂横眉冷眼的朝着垂头丧气的石敬瑭乜去,他们这两人一个是李嗣源的义子;一个是李嗣源的女婿,虽然都为同一个主公效力,按说彼此也是同僚袍泽的交情...可既然都是后唐军中的后起之秀,到底谁更受李嗣源的重视,李从珂、石敬瑭二人也难免会暗中较近,而试图压过对方一头。 石敬瑭又提议倚靠契丹的军力共谋中原,这也与李从珂的想法背道而驰...而眼见自己的义父将这厮骂得狗血淋头,李从珂心想石敬瑭在李嗣源心目中的印象已是大打折扣,他当然甚感欣喜,再向石敬瑭望去时,眼中也满是轻蔑鄙夷之色。 然而李从珂正幸灾乐祸的打量石敬瑭之时,李嗣源的心腹近臣安重诲目光阴沉,也正朝着他那边望来...... 按安重诲想来,自己才是如今后唐皇帝身边的一把手,其他将领也都应该乖乖的听从他号令行事。可李从珂身为李嗣源的螟蛉之子,随着他愈发得受重用,也已愈发倨傲,而不把李嗣源身边其他心腹放在眼里了。 毕竟安重诲可还记得,前些时日他与李从珂酒后争执,甚至彼此动手,还吃了大亏(按《资治通鉴·后唐纪·安重诲传》所载:“帝义子从珂与安重诲饮酒争言,从珂殴重诲,重诲终衔之”...),虽然后来经过李嗣源调停说和,可安重诲为人十分记仇,也早已铁了心要搞垮李从珂。 即便安重诲也不认同石敬瑭的提议,可如今自家主公的女婿失宠,却让那自己最为记恨的李从珂得利...安重诲冷眼望去,心中也不由发狠念着: 李从珂,你这小儿也休要得意...以为陛下对石敬瑭那厮甚感失望,以后便只得把大权交托到你手上?哼!我早晚要让陛下明白,你野心勃勃,久后必然会意图夺取陛下亲生子嗣的基业。待你失了圣宠...我也必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而眼见李嗣源疾言厉色,对自己这个女婿态度明显冷漠了许多,诸如刘知远等石敬瑭麾下的嫡系将官也不由面露忧色。至于药彦稠、康义诚、安从进、王建立...等其他统军将领,他们或是对石敬瑭的提议嗤之以鼻,或是觉得暂且向契丹称臣也未尝不可...只是眼见李嗣源大发雷霆之怒,当然也没有人胆敢提出异议。 李嗣源也隐约的察觉到,现场的氛围这是有些压抑。可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就势必要按自己所选择的路继续走下去...返至塞北,重新积蓄力量,而意图复兴后唐社稷这条路固然是千难万难,可也仍要昂着头坚持下去! 心中感慨念罢,李嗣源转过身来,又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高声说道: “诸部兵马在此间休整,明日一早便立刻启程。取道武州(后世河北省地处京、冀、晋、蒙四省市交界处的张家口市附近),再向西北面行进...途中若是遭遇契丹骑众,还须速战速决,出手务必果决狠辣,也不必留下任何活口!” 直至次日清晨,呜咽的号角声交织响起。新即位的帝君李嗣源在后唐旧时疆土却已无立锥之地,而显得格外的落魄...他又抵死不肯对契丹妥协,而统领这个帝国的余烬兵马进行战略大转移,那般阵仗也犹如草原上颇有规模的大部落逐水草的迁徙一般,便浩浩荡荡的朝着塞外开拨而去...... 途径武州,而行至后世有“冀蒙通衢”之称,自古历代有乌恒、鲜卑、高本、丁零、突厥等北地族裔活动,如今也主要由契丹人掌控的保康县地界时...后唐军旅,果然遭遇一拨巡弋的契丹骑众。李嗣源遂立刻调度骑军,迅速向敌军发动奇袭,而当即将这拨疏忽大意的契丹部队打得个措手不及。 这拨契丹骑众也不过千人上下,而且统兵将官也根本无法与李嗣源等将才相提并论。又是以有备攻无备,集中优势军力的后唐军队,犹如一柄攻城槌狠狠的摧垮敌军的阵列。药彦稠、王建立二将又各自统领所部兵马,从左右两翼包抄夹击,趁势掩杀四散奔逃的契丹骑兵,旋即又与李嗣源亲自统领的军旅遥相呼应,亮起锋刃森寒的诸般兵刃,直朝着中间合围过去,逐渐形成一边倒的大屠杀...... 直至侥幸逃脱的零散骑兵通风报信,又带来数万骑军意图截杀转移北进的后唐军旅...可是当契丹援军抵达此处旷野时,李嗣源统领军队早已遁去。 只是启程前夕,李嗣源又吩咐麾下兵马,割下数百具契丹士兵的首级,都插在了竖起的木桩上,就是要让后续赶至的契丹人好好瞧瞧他们同伙这般血淋淋的下场...李嗣源此举,无疑也是在向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示威: 我后唐现在可还没有覆亡呢...就算我等不得已只能转迁至塞外,可起码暂且摆脱了魏朝那一方劲敌,我们也还有余力,要和你契丹死磕到底! 1033 东丹人皇王,契丹大皇子 李嗣源统领后唐余部军旅遁入塞北,也仍是毫不掩饰的表露出对契丹的恨意。然而后唐仍有辗转流离的军将,却主动赶往契丹人控制的州府,而期望转头外族,以盼着仍能谋得功名富贵...... 亦属燕云十六州之一,地处后世北京延庆城区的儒州治所缙山县,城内来往走动的兵马,非是髡发左衽的塞外胡骑,便是由契丹收编的汉军将兵...此处被外族控制的城池,也显得有些萧条,城中百姓唯唯诺诺,也只得任凭契丹军队处置。 而契丹仍要从攻破的州府城郭中抽调一部分百姓,强行迁徙,充实辽东人口。所以这几日下来,街巷间到处都有契丹将兵横行无忌,便如挑拣牲口一般,勒令大批居民背井离乡,即将被押解着赶赴北地。 缙山县城内,哭嚎哀呼声自许多民居响起,然而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契丹军卒手持的刀刃,那些百姓也只得转迁异乡的命运,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契丹还是要扩充治下的汉民人口,所以契丹侵州夺县,截止到目前尚没有酿成大规模的屠杀事件,但是骚扰侵害百姓的事件也仍少不了...毕竟按塞外草原上弱肉强食的规矩,做为征服者的一方,肆意掳掠,甚至杀戮被征服的部落也都是常态。 那些契丹头人军卒,但凡有了空暇时,便还要在缙山乃至儒州治下城郭镇坊东游西逛,毕竟早年在塞外的环境相对更为荒凉艰苦,大多没见过世面的北地胡骑,如今即便只是身处于燕云地界一处州府治所,一个个也都已逛得乐不思蜀。而对于很多契丹将兵而言,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我们既然打破了燕云州府,也不但要把押解大批汉人回去当奴隶使唤,既然打赢了仗,若不夺些汉民的财帛、牲口、粮食,再尝尝他们女人的滋味...那不是太可惜了? 就算国主说以汉民充实北地,开垦田地,还懂得许多行当门道...自然有大用处。可咱们趁着剽掠燕地时也理当快活一番,若有不开眼的胆敢反抗...就杀个把的人,又有什么打紧的? 所以这段时日,骚扰民户、奸淫掳掠等对于魏朝军旅而言,已然触犯军律的暴行时有发生...城内也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喊之声,乃至契丹将官兵卒得意张狂的哄笑声到处响起。也有些血气方刚的壮丁忍受不得屈辱,而要与那干外族胡虏拼命,然而到底也只会落得个被契丹人残忍杀害的下场...... 契丹的统军详稳起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占取儒州地界,也并非是要搞几日不封刀的屠城,终究不能让麾下兵马愈发不知节制,而祸害城中百姓闹得太过出格...然而等到详稳下令约束兵马,不可再无端骚扰侵害寻常百姓之时,也已有不少人惨遭荼毒,而有冤难伸,有仇难报...... 而缙山县城一侧,本来用于检阅兵马的校场中,竟然有数千分明是契丹人特征扮相的军卒被缴了兵器,被赶成一团蹲在地上听候处置...他们各个神情惶恐不定,有些人眼中还流露出些许敌意,而向周围那些绰刀持枪的兵马环视过去。 看管这些契丹人的兵马,看来明明也都是血脉同源的北地胡骑...可是看守着被赶到校场中心处如同战俘的人群,这几拨部众人人眼含杀意、神情冷漠。即便同样身为契丹人,可是看押与被看押的双方泾渭分明,也完全不似是一路人。 缙山县城,州府官署的厅堂当中,本来统领银鞍契丹直,而得李存勖赐名的后唐军将李绍斌,与其义子李延寿二人,正服服帖帖的伏在地上。其中李绍斌垂首低眉,以最为卑谦的口吻正恭声说道: “唐国覆亡,而李嗣源冥顽不灵,仍执意要对抗上国。臣却不想一意孤行,故而率本部兵马特来投奔上国。李绍斌这个名头,本为唐国先帝所赐...臣也愿割舍过往,改回原姓,更名为德钧,自此愿为上国竭忠效死,而万望殿下收容!” 本名赵行实,被李存勖赐名为李绍斌,如今又改换名头的赵德钧...本来按其史载轨迹,便是于唐末帝讨伐石敬瑭之时,他非但不奉旨挥军驰援征讨大军,反而还向朝廷讨价还价,索要军权,还要封赏他义子得做一方节度...而激得李从珂大骂他父子俩不思报国,国难当头时却要挟朝廷,只怕最后倒要一并覆亡...赵德钧听得风声,索性便遣使请求契丹助自己称帝,约定结为兄弟之国,遂与石敬瑭竞争谁能更不要脸,以换取契丹的支持。 所以如今李存勖身死,晋阳朝廷覆亡,李嗣源虽然宣称继承帝位,而再度擎起要复兴后唐的大旗,可也只得率领余部军旅遁入塞外...赵德钧当然不肯随着李嗣源赶赴塞北受苦,所有便立刻抛却了后唐李绍斌那一层身份,而几近卑躬屈膝之态,前来拜求认契丹为主。 而赵德钧称呼做殿下的那个契丹皇子,虽然生得高鼻深目,可五官形貌依稀倒也与耶律阿保机有几分相似。只不过他看上去年纪甚轻,最多也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按说契丹立国年头不算很长,与中原王朝的皇亲国戚相较,即便是宗室贵族衣装打扮也并非十分考究,仍带着几分塞外胡族的粗犷气...可是这契丹皇子虽亦是髡顶而垂发于耳畔,可他身着貂裘,腰间束犀蹀躞带上还挂着件玉佩,手中还把玩着一柄合欢扇...看来他不但十分注意自己的衣着,似乎也对汉家文化的兴趣十分浓厚...... 而这个契丹皇子,则正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子,契丹名为突欲,而如今也已被立为皇太子的耶律倍。 耶律倍玩味的朝着俯首帖耳的赵德钧、赵延寿父子打量过去,他忽的开口,也全然不似寻常契丹贵族说汉话时那般咬字不清,表述的十分清晰,也与汉人并没什么分别: “呵呵,如此说来,那我倒要改口称呼做赵将军了...还请起来说话,听闻你本是卢龙军出身的牙将,而后归从晋主,那么不止是幽燕山形地势,而雁山横代北、狐塞接云中...那边山川地形,想必赵将军也早已摸得清楚。 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两位情愿归从契丹,我当然甚感欣喜。无论文臣武将,父皇重用汉臣,自是求贤心切、唯才是举,赵将军与令郎若能为我朝竭忠尽智,日后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 耶律倍这一席话说下来,还能以汉家先人名言引经据典,很明显他早先便对汉学涉猎极深。而赵德钧闻言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便与他义子赵延寿称谢起身,只是肃手恭立,也仍是一副恭顺模样...耶律倍又和颜悦色的安抚几句,却又忽的一顿,他双眼微眯,再朝着赵德钧凝视过去,便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但我也曾听闻,赵将军麾下军旅名为银鞍契丹直,我朝提拔汉臣,组建汉军,而晋主倒是用汉将统掌契丹骑军,看来也足见赵将军精于骑战。只不过以往我契丹与河东李家数度杀伐,那么你手下的兵...大多不都是从我契丹国背反出走的叛徒?” 1034 尊孔尚儒,汉化程度最高的契丹人 本来以为得到契丹大皇子耶律倍的宽待礼遇,也相当于有了得受契丹收录重用的叩门砖...赵德钧、赵延寿爷俩正暗自庆幸时,却听耶律倍又有此一说,他们脸上那巴结的笑意也登时凝固住了。 由后唐收容招募,而组建的银鞍契丹直骑军,的确也早已与耶律氏迭剌部反目成仇...耶律阿保机以雷霆手段,血腥清洗掉契丹联盟所有反对他改制称帝的部落首领,当然也会有很多族民痛恨其阴险毒辣,而不肯接受他的统治。 赵德钧先前提议投从耶律阿保机,一开始也遭到银鞍契丹直的强烈反对。可是赵德钧费尽唇舌、晓以利害...如今晋阳朝廷都已覆亡了,我军不找个强大的靠山,又与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 你们既然同为契丹人,如今耶律阿保机又夺下卢龙、振武诸处州府,国力较之当初的确又强盛了许多,也该认命奉他为契丹国皇帝了...你们也不必再浪荡漂泊,还能重归契丹,这样才能有个安身之所,不正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然而赵德钧好不容易说服麾下军骑一并前来投从,听耶律倍言下之意,似乎也不打算放过那些叛离契丹国的同族兵马。 赵德钧又与他义子赵延寿对视一眼,不禁面露难色。毕竟如今这般世道,手下兵马越多,向君王邀功讨赏的底气也就越大。就算麾下契丹马军甚不好带,可是那数千精锐骑兵也是以往在军中立足的本钱...可耶律倍倘若真要下狠心,将银鞍契丹直的兵马赶尽杀绝...那么自己岂不是要落入没权没势的窘境? 想到这里,赵德钧遂干笑了几声,随即又点头哈腰的对耶律倍说道: “这...殿下,臣麾下兵马,先前的确不愿臣服于上国...可是臣先后效命于燕、晋,当时不得已与上国为敌,如今前来投从,也倍感惶恐。幸蒙殿下提携,臣铭感五内,也必当誓死报效,至于银鞍契丹直......” 还没待赵德钧把话说完,耶律倍脸上宽厚和善的笑意渐渐褪去,又直接挥手打断了他,随即又沉声说道: “赵将军,你与令郎投从我契丹,应能大有作为。我也很乐意为父皇提拔引荐汉臣贤才。何况我朝自会调拨汉军人马由赵将军管领,你自也无须忧虑。但是你所统掌的银鞍契丹直兵马,投从晋主,而背弃族人,已是罪不容诛,也势必要以儆效尤......” 耶律倍本来温文尔雅,言行举止也颇似个知书达理的汉人王孙公子,可他再说下去,赵德钧、赵延寿就见这契丹大皇子眉宇间愈显狰狞,眼眸中也流露出残忍而又病态的狠戾之色: “所以我要留的,只是你父子二人,至于赵将军所统领那所谓的银鞍契丹直...按父皇的意思,一个不留,也当尽数杀了(按《资治通鉴·巻二百八十·后晋纪一》所载: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之...契丹主谓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主命尽杀之于西郊)!” 赵德钧闻言,心中暗叹一声,他也彻底听明白了,他的嫡系军旅注定是保不住了...契丹还是不肯放过那些曾经反对阿保机称帝的族人,赵德钧很清楚他们爷俩若指望得受重用,就必须放弃自己的旧部人马。 到了这般要紧的时候,当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赵德钧狠狠咬了咬牙,心想这般时节要谋功名富贵,自当懂得取舍,更须狠下心来...为了大好前程,就算是至亲好友,老子也能出卖!更何况是麾下那些契丹兵马? 赵德钧心中念罢,便又向耶律倍拜道: “臣得遇明主,这条命都是殿下的,有任何指示,自当谨从谕令!既然殿下说银鞍契丹直尽皆该杀...臣也绝无异议!” 耶律倍闻言,又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似乎对赵德钧的回应很是满意。而再向厅堂外面望去,耶律倍把眼望向一个在门口肃立等候的军将,他以掌做刀,朝着自己的脖颈一划,做了个杀头的动作...那员军将会意,躬身领命,随即立刻前去安排部署,着手准备要将被看押起来的银鞍契丹直将兵尽数屠戮...... 但耶律倍的目光又落在赵德钧身上之时,他脸上又露出温和的笑意,并踱步上前相扶,而一团和气的说道: “我果然没有看错赵将军!又有你父子二人前来投效,也实乃我契丹幸事也!蒙赵将军与令郎同意协心、辅助本国,我契丹也必当重用,以后还须由你父子多为我分忧才是......” 大概能确定对方的确是把自己的前程押在契丹的情况下...耶律倍刻意要与赵德钧、赵延寿这等情愿投奔的汉人臣子亲近,倒也是真心实意的。因为他非但受其父亲耶律阿保机的影响,对汉家儒学极为尊崇...眼下的他甚至已可是说是契丹皇族当中汉化程度最高的子嗣。 耶律倍早年便曾阅读过大量的汉文典籍,甚至已经到了狂热痴迷的程度。即便现在的他尚还没有暴露出其为人凶狠残忍的一面...可是他现在对于儒学、作画、写诗、阴阳、音律、医药...均有涉猎,即便眼下年纪尚浅,但耶律倍文化修养极高,就算相较于同龄的汉人才子而言,也已可说是博学多才。 而契丹本来信奉萨满教,这般时节已开始倾向崇佛,可是契丹商议立庙祭祀大事,便是耶律倍极力提议孔子乃是至圣先师,理应排位最先,故而阿保机下诏建立孔庙,并由耶律倍于每年春、秋两季带领百官祭奠孔子...... 然而正因为耶律倍对于汉学表现的太过痴迷,而尊孔尚儒,也开始展露出主张契丹全盘汉化,以儒家思想为治国之术的意向...他已与维系契丹文明统治地位的亲生母亲述律平理念对立,彼此间甚至已到了产生裂痕的程度。 所以耶律倍更加注重拉拢汉人臣子,与文人吟诗作赋、谈经论道,再与武将群体亲近以壮大自己的声势。就算契丹国后,他的生母述律平在政权中枢同样政治能量极大...可是耶律倍情知自己本身就是皇太子,是大契丹国皇位的继承人,那么以后将成为契丹皇帝的,也只会是他是这个储君。 何况相较于自己的兄弟耶律德光、耶律李胡,耶律阿保机对他这三个亲生骨肉的评价便是“长巧而次成,少不及矣”...也就是说他这个长子,还最受父皇的喜爱与器重,耶律倍自然笃定的认为自己早晚将会成为契丹国主,而彻底贯彻所信奉的治国理念....... 至少眼下而言,他是这么认为的。 1035 势在必得?打脸很快就到 不止是对赵德钧,耶律倍向他那貌相俊朗、身躯魁梧的义子赵延寿打量过去,又笑道: “小赵将军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如今与令尊改回赵姓,听闻你与汉末名将赵云亦是同乡?果然如先人那般雄伟姿颜,强挚壮猛...期望小赵将军忠顺于我契丹,而做我麾下建功立业的常山赵子龙了......” 给了面子,就当好生接着,更何况耶律倍这个最先遇上,而必须要好生巴结讨好的契丹皇族权贵?而赵延寿不但本姓刘,只是认了义父而先姓李后姓赵,即便还随着赵德钧要为外族卖命,可心里也着实没点逼数,偏偏又极喜别人赞他为人与赵云相近...所以听耶律倍夸赞,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倒也没忘了再恭谦的回复道: “殿下谬赞,臣实感惶恐!日后也当效犬马之劳,而不负殿下厚望!” 赵德钧自然也仍是在旁边陪着笑,又攀谈一阵,忽然他耳根一动,也不知是不是幻听,似乎有遭受杀戮时所发出的哀嚎声,乃至觉察到被人出卖,而在垂死前无比怨毒的咒骂声隐隐的传入耳中...... 州府官署厅堂,距离城郊校场距离尚远,那边进行屠杀所发出的响动,按道理也不会传到这里来...不过赵德钧也已意识到,耶律倍下达谕令,派出麾下兵马亮出屠刀,差不多已经开始动手,而要将旧部银鞍契丹直的将校军兵赶尽杀绝。 可是赵德钧在耶律倍面前,那张老脸笑得仍如菊花般绽放开来...按说向来由自己所统领的部曲,其中也有不少老部下,多多少少也相处下来些情分。赵德钧心想契丹既然容不得你们,那你们就只有去死了...... 虽然少了旧部人马来充场面也着实可惜,但现在要争取耶律倍等契丹权贵的重视,我们父子俩才更有机会争取高官厚禄...更何况契丹攻略汉地,重用汉臣来管理汉民,那也未尝不能谋个称王...甚至称帝的机会,这可比任何事都更为重要。 而耶律倍又勉励几句,忽的笑言道: “我契丹又添两位贤才,我也甚是欣喜啊...而奉父皇旨意,由我全权主持燕云几处州府官吏安置,乃至汉民与辎重调度事宜,偏偏李嗣源仍旧不肯认命...不仅如此,还有些余部冥顽不灵,执意据城死守抗拒我军。赵将军与令郎,不妨便随我至幽州治所蓟县走一遭吧......” 赵德钧、赵延寿听罢,也立刻想到虽然后唐卢龙军节度使李存贤因积劳成疾而病死...可是主帅的身故,似乎也使得他麾下牙军因极度悲愤而激起要死战抗争的意志。契丹大军侵夺燕云北面诸处州府,而魏军也已开始从南面吞并卢龙军治下疆土,偏偏幽州一隅仍在据城死守,对契丹来说,也成了相对难啃的硬骨头。 可是幽州蓟县守军孤立无援,注定不能盼望会有袍泽军旅前来救助。眼下多死守一日便算一日,但也随时都有城关被攻破的可能...... 李嗣源弃守涿州,直接与几拨后唐余部会师之后,便直接开拨启程,赶赴塞北,也并没有选择赶往幽州...因为他也很清楚那里正处于魏朝、契丹双方从南北两个方向不断攻取州府的锋尖浪口,再耽搁时日前去招拢蓟县内的卢龙军余部,便有极大的概率遭受双方大军的夹击,届时也甚有可能去的容易,要走却难...所以他也只能尽快向北进发。 如此一来,幽州蓟县,就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不知何时便颠翻倾覆。 而后唐的晋阳朝廷覆亡,魏朝与契丹也好似两只野兽,正在不断的瓜分吞噬着这个帝国的疆土...如今其它名城重镇、兵家要地的归属大概已经尘埃落定。两头野兽大快朵颐,张开血盆大口疯狂的啃噬,却很快要在幽州这边头碰头的撞在一处...就看谁又能把此处州府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蓟县高耸的城墙下方,在不久前到处还散落着废弃的攻城器械,连同扑城毙命的士卒尸首,也扑得到处都是。而城墙之下,不但有倾倒的几具长梯,也有几处被挖开的豁口。 经过先前几轮攻势,攻城部众的部众按照汉人军将传授的方式直扑了过去,周围有同僚架起盾牌遮护,而冒着擂石箭簇拼命的刨土,而意图从墙根地底挖开豁口,好让大队人马涌杀进去,只不过由于城内守军抵抗的十分顽强,前几次扑城,到底还是无功而返。 相较于野战,契丹军队毕竟不擅长打攻城战...即便先前有汉臣卢文进献计挖掘地道,而攻破了振武军治所,还尽展平生所学,传授契丹军队诸般攻城良法...但也未必是次次奏效,何况一口吃不成胖子,要让契丹军旅熟练掌握攻城的部署与战法,这本来就需要日积月累的过程。 动用大批赶工制造的简易攻城器械,还强行勒令大批汉人民夫与士兵一并攻城,然而城墙下又铺上几层尸首。而每一次退返回来,就连那些契丹士兵眼见城墙下那些尚未死透的人挣扎残嚎的模样,乃至死状凄惨的尸首,他们一个个瞧得毛骨悚然,也不知道,下一次扑城便会轮到自己落到这般死法。 幽州蓟县一时间无法攻克,耶律倍遂换了种攻城手段,他调度几路兵马一边掳掠押送财帛两拨、汉人百姓,一边轮番向蓟县发动攻击。毕竟城内守军陷于死地,如果敌军没有彻底将城池困死,他们也很有可能选择弃城突围。 而卢龙镇残存的牙军一旦出城,也无法再倚仗城险死守,对于各路契丹兵马来说,就将会是平原上的猎物...然而城内守军坚持到了现在,耶律倍的耐心渐渐磨耗,他也恨不得能尽早攻陷城池,而将后唐卢龙军治下最后残存的抵抗力量彻底屠尽杀绝。 黑压压的契丹骑众,再度奔至蓟县左近,这次则是对城郭形成合围之势。诸队骑军在弓箭射程范围的边缘处来往呼啸驰奔,也犹如扑食的饿狼一般,正在不断的寻觅猎物身上的致命要害,便准备扑上去死咬住不放。 而耶律倍在赵德钧、赵延寿,乃至一众契丹军将的拥簇下催马驶来,他眺望蓟县城下的尸首虽然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可到处焦黑破损,连日扑城所留下的痕迹仍在。而城关上方,依稀也能望见零零散散的牙兵动弹起来,已迅速排成队列,准备抵抗这次即将面临的猛烈攻势。 耶律倍哈哈一笑,扬起了马鞭,又转过头来,对紧紧跟随在身后的赵德钧、赵延寿父子二人说道: “幽州本为卢龙军治所,也是幽燕之地的中枢所在。历代藩镇节度,乃至刘仁恭,李克用父子,就是以此地为防御重镇,长年提防我契丹的动向...... 而卢龙军就剩下这些残兵,死守至今,倒也殊为不易了。可是再抵抗下去,人只会越来越少,粮秣也终究会耗尽,即便还能抵抗得一时,可是我契丹还要攻破蓟县,占取幽州,已是势在必得。 眼下就只怕夜长梦多...我军务必要尽早攻克此地,赵将军与令郎,若有破城良法,便是归从我契丹的首功。” 1036 你打幽州,我便打你! 赵德钧、赵延寿听罢,便立刻意识到这才刚投奔契丹不久,耶律倍便已经要让他们接受第一个考验了...现阶段契丹固然重视汉臣,却也是不养闲人。耶律倍这个大皇子再是客气和善,可他们爷俩也必须竭尽所能的证明自己对契丹有用。 而且藩镇汉人牙将,打城池攻坚战的经验与契丹军将相较,也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何况赵德钧本来就是幽州人,又曾在卢龙军中担任稗将,对于幽州蓟县的城防部署当然了然于胸。耶律倍立刻待他来参与这场攻城战,看来对后唐一众将领的出身背景、屡立事迹也较为了解。 可是赵德钧即便分毫不在乎蓟县城内汉人军民的死活...他并非山人自有妙计、隐者暗得玄机的谋臣智将,忽然接受这个担子,也不可能立刻想出迅速攻破蓟县的法子。赵德钧遂讪笑了一声,又对耶律倍说道: “殿下有令,臣自当竭智尽力,以助我契丹攻克幽州。只不过...幽州蓟县,毕竟是卢龙军藩镇治所,城防坚固,臣也须详加考量,故而还请殿下宽限些时候......” 耶律倍闻言点了点头,又笑道: “是我太过心急了,赵将军来的仓促,也理当谋而后定才是。而你毕竟较之我契丹军将更善于攻城,又是重返家乡故地...这蓟县当如何去打,我麾下诸部兵马,也尽由你调度,从现在开始,你说的话,便代表是我下的谕令。 又如何能使得城内守军顾此失彼,而抓住破绽,一举攻破城关...这些事,也全权由赵将军来指挥,尽管放开手脚去打!这机会,我已经给你们了,赵将军与令郎务必要记得,我契丹赐予汉人臣子的高官厚禄,也要看你们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赵德钧听罢,心里顿时踏实了许多。赵德钧、赵延寿再复对视一眼,又咬了咬牙,相互颔首示意...他们这对义父子,也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势必要为契丹打下幽州蓟县不可。 就算幽州治所城内,尽是赵德钧的父老乡亲,其中甚至也不乏有沾亲带故的亲戚,乃至彼此相识的友人...可赵德钧再朝着蓟县城郭望去,那对招子中便已迸射出狰狞厉色。 无论是谁,倘若碍着我为契丹贵人建功,便是要坏了我的大事!你们不肯乖乖的臣服于契丹,而执意仍要做为争取功名富贵的阻碍...也就只能尽早屠尽杀绝了! 各部契丹军骑,在蓟县城郭周围来回纵横驰奔,施展着各式各样的马术,而扬起道道烟尘...还有大批被强征奴役的民夫,在契丹士兵的驱赶下,拖着疲惫的身躯运送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也已相继赶至城前。 耶律倍自地处于后世北京延庆城区的儒州挥军开拨过来,而幽州治所蓟县古城,又在后来北京城南郊的大兴区,两地本来便相距不远。还有附近几处州府陆续部众集结,就等着军令下达,再一举将此处抵死不降的城池攻破! 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赵德钧奉耶律倍谕令,暂时接手军队指挥权...他面色阴沉,带着义子赵延寿驾马前驱,双眼不断的再城头上来回扫视,看来也已要调遣部众,而准备指挥攻城...... 然而位于蓟县城南面的契丹部众忽然骚动了起来...在外围哨探的远拦子轻骑,慌张的催马前来惊呼示警。未过多时,契丹兵马再惊骇的举目朝着南边望去,就见苍茫天地间,依稀无数旌旗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头,紧接着也有洪亮的号角声悠悠传来,一望无际的骑军最先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犹如黑色的海浪般朝着这边漫卷过来。奔腾的骑阵行伍间,也已透出一股蒸腾的杀气! 契丹耸动的阵列中,又爆发出一阵阵惊呼声。这又怎么可能?后唐绝大多数军队已被歼灭,李嗣源带领残余部众,也已退至塞外地界...那这支军旅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还会有这等声势!? 然而随着从那面迅速涌杀过来的军旅愈发临近,契丹后阵兵马,依稀也能瞧见对方的衣甲制式,乃至行伍中打出的旗号...有个眼力过人,好歹还识得一些汉字的契丹军祥稳便立刻高声叫道: “不对...来的是魏军!” 魏朝大军,到底也已经抵至幽州了...可是这阵仗不对啊?我契丹与你魏朝遣使来往,也并没有交恶决裂。更何况这次可是共同出兵攻打后唐,不管怎么说,算是互惠互利,也帮了你魏朝的大忙。按说现在的关系彼此也算是友军,可是你们怎么一来便要发动冲锋,这也完全是要把挡在面前的军阵给彻底冲垮荡平! 而规模庞大的魏军骑阵,仍挟裹着要踏碎一切生灵的威势,如狂涛巨浪,朝着前方的契丹军阵漫卷过去。成千上万匹战马扬蹄激烈的叩击着地表所发出的轰鸣声,似乎也使得耸立在正当中的蓟县城池也颤抖了起来。 而一员大嗓门的魏军指挥使奉令催马前驱,距离奔腾的骑阵最前列还超出几十步的距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便中气十足的大声吼道: “奉王经略相公钧旨,特来告知尔等,也都给我听清楚了!我朝覆灭晋人社稷,正要接管卢龙军治所,又哪里有你契丹兵马出手的份?幽州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 识相的话,便速速撤军!如若再不退,便视为侵略我朝疆土,犯者必诛!就说你们呢!还不快给老子让开!魏朝强军锐骑,既已冲驰起来,前方无论是谁拦路,便一律碾压踏平!再不避让,我军便直接凿穿尔等阵列,直接碾杀过去,勿谓言之不预也!” “勿谓言之不预也!”、“勿谓言之不预也!”、“勿谓言之不预也!”...那指挥使话音未落,在他身后大股军骑便轰然回应起来,声如炸雷,无数只铁蹄搅起漫天烟尘,位于前列的一排排坚甲锐骑,已经将手中本来指向天空的长矛马槊平举下来,顷刻间形成一片钢铁森林,更犹如一支狂奔的巨兽忽然张开血盆大口,而露出数不清的利齿獠牙。 后排骑兵,也纷纷擎起诸般马战兵刃,而化作滚滚铁流,只顾一往无前的继续催马朝着前方冲刺...再也过不了许久功夫,这支骑军便将狠狠的撞入契丹军阵,那也势必将会搅起一场腥风血雨! 惊呼耸动的契丹军阵当中,一员骑将惊骇的望着魏军骑众漫卷过来的浩大声势,旋即又立刻转头望向统领蓟县城南侧这支军旅的主将,而疾声问道: “萧祥稳!我军奉令务必要速取卢龙军治下州府,尤其是要按大皇子调度,攻取这幽州治所蓟县...可是魏人已至,按国主旨意,我军却又暂不可与魏军交锋,但对方竟如此霸道...这却如何是好!?” 1037 城下僵持,你敢开战么? “...速速去向大皇子禀报,当然还是要由他定夺,又当如何应对魏军...毕竟若与魏朝开战,此事非同小可,如若莽撞行事,又如何担待得起? 快!传令诸部兵马速速避让,就算魏人实在太过蛮横无礼...以后即便要战,眼下也不能给对方寻衅与我军厮杀的机会!” 眼见大股魏军骑众迅速朝着这边奔袭过来,对于督管蓟县城南契丹兵马的详稳来说,留给他思考的时间也着实不多...到底打还是不打,这契丹详稳绝对不愿做这个主,也必须要由大皇子耶律倍来决定。眼下而言,他可不想因意气用事,而最先遭受魏军的攻击! 随着统军详稳一声令下,由他统领的契丹兵马连忙如退潮的海水一半,立刻朝着左右两侧涌动过去...魏军前列甲骑,已奔袭至不过二三十步远的距离时,乱哄哄的军阵便已一分为二,而任由滚滚洪流就从他们中间催马疾驰过去...... 如此一来,突然杀至的魏朝大军,从一开始势头便已死死的压制住了正准备攻城的契丹军旅。 而直接从蓟县城南奔涌而来的大股骑军,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也分成了左右两翼,而环绕着城郭继续策马疾驰...城池四周扬起漫天烟尘,迅速将眼见要对蓟县形成合围之势的契丹军旅给隔断开来。但听南边“铿铿铿...”衣甲铿锵声整齐的穿来,魏朝步军,也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形,而向城池这边不断迫近过来。 其余契丹部众队列相继耸动,而惊异的望着挡在面前那些骑乘高大雄健战马的魏军甲士...对方身上大多都透着一股久经战阵的煞气,而且衣甲鞍鞯配备精良,手中持着马战诸般长短兵刃,也仍维持着准备策马冲杀的动作。 诸队弓马手,也是各个眼含杀气,锐利的目光朝着前面瞪视过去,看来也已锁定好了目标...遂一手擎住骑弓,另只手随时都准备往马鞍斜挎的撒袋内探去。 只要所部将官下令,他们便要从塞得满满当当的箭囊撒袋中,抽出一支簇尖尽是由精铁打制的利箭,再迅速搭在弦上施射,就等着要与契丹军骑比拼一下骑射的手段...... 横行直撞过来的魏朝骑军,摆出这般做派,也明显是在向契丹兵马示意: 现在你们若是仍要攻打蓟县,便意味着要冲击我魏军的队列...还敢动手?那咱们就直接开打! 尤其是当统领魏朝骑军的勋帅王彦章,在一彪亲随军骑的拥簇下,竟然环绕着蓟县城郭催马小跑起来...惊骇不定的契丹部众反而是在接受他的审视。那些北地胡骑目睹王彦章浑身被坚固的铠甲所包裹,雄壮得犹如尊铁塔,他提着的那杆大枪,浑身透着股霸道的力量。 眼见那个魏军开国名将一副龙蹯虎踞的雄姿,极是威武不凡...但凡有人与他的目光对在一处,便顿觉股凛然势威扑面而来,而不忍不住得紧策马后退数步。 反观身处于蓟县北侧的契丹主帅耶律倍,他的脸色可就难看得很了...... 至于赵德钧、赵延寿这对义父子,本来正要为耶律倍竭力卖命,准备调度兵马开始对蓟县发动攻势。然而却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对突然拦截过来的魏军骑众,又得知是王彦章亲自杀至,赵德钧与赵延寿眉宇间尽露忌惮之色,现在可不敢站出来拍着胸脯向耶律倍表态,而再请命与魏朝大军厮杀一场...... 毕竟后唐晋阳朝廷覆亡,各地零散余部,便犹如丧家之犬,对于赵德钧、赵延寿爷俩来说,为了向契丹表态效忠,就算要与燕地汉儿为敌,落水狗当然也是可以痛打的...可是王彦章所统领的魏朝精锐之师,现在可还是招惹不得的猛虎! 耶律倍也全然不似平常那般刻意做出副温文尔雅的做派,眼见突然杀至的魏军这明显是要半路截胡,实在忒过霸道...他因恚怒面庞愈发狰狞扭曲,双眼也透着一股阴毒的寒意,忽然又厉声喝道: “兀都古!你去与那王彦章交涉...他竟然这般无礼,难道真就没把我契丹放在眼里!?” 那个名为兀都古的亲随赶忙恭身领命,又听耶律倍耳语一番,便催马直朝着仍在策马环城游走,对着契丹军阵几近耀武扬威之态的王彦章一众军骑那边驶去。 直到王彦章高大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之内,待彼此相距约莫二三十步远时,兀都古便勒马止步,旋即高声喊道: “我契丹素来敬服勇士,在北地亦久闻魏朝王铁枪王经略的威名,今日有缘与王经略相会,本来也当亲近一番...可是我朝大皇子奉旨招抚燕地诸州,只剩下幽州晋军余部据蓟县死守,我军数度攻打,也折损了不少兵马...... 贵朝与我邦素来亲善,而能覆灭河东李家社稷,我契丹也是助力良多,要攻取幽州,好歹也要分个先来后到。可王经略这又是何意?您统领骑众,阻碍我军攻打蓟县,这...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王彦章闻言,却是虎目圆睁、厉声呵斥,他那格外洪亮的声音,也使得周围军骑脑袋忽然嗡的一下: “笑话!什么先来后到!我魏朝可曾遣使要求契丹一并出兵讨伐晋主?两邦又可曾达成任何盟约?尔等擅自南侵,这不就是不请自来?我再问你,契丹国主,不是也承认我朝乃是中原正朔?那魏朝覆灭敌国,如今由我挥军前来接管幽州,继承前朝唐室疆土,当然名正言顺!这卢龙军幽州...当初又是不是唐朝治下领土!? 而你契丹立国于塞外,却不与我朝商议,便贸然前来占据卢龙、振武两镇几处州府,我朝陛下,日后倒要找你们契丹国主好好说道说道!你们攻打蓟县已折损了不少人马,又可是我指使你们前来攻城的?损兵折将,不也是自作自受? 还没怪罪你们碍着我军占取幽州,倒敢先来责问?契丹大皇子来了又能如何?我乃魏朝统理大名府乃至周边诸州军务的经略使,不是你契丹那些软骨头的汉人臣僚,他也使唤不动我! 赶紧回去告知你们那皇子,姑念我朝与契丹邦交来往,且由得你们就此退去,须宜谨慎自守,也休得再来冒犯!否则王师讨伐,决不轻恕!他也不要不识好歹!” 饶是这名为兀都古的耶律倍身边亲随有些口辩之才,可是听王彦章这番劈头盖脸的斥责,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哑口无言...对方的态度已经强硬到这个份上,也是摆明不给任何谈判交涉的余地,兀都古也只得拨马回身,灰溜溜的催骑前去向耶律倍复命...... ...但耶律倍听过兀都古转述王彦章的言语,面子更挂不住,而脸上又被一层戾气所笼罩...双方在蓟县城下僵持,而那魏朝宿将勋帅,明显也不打算对他这个契丹大皇子留任何颜面。 用谈的根本谈不拢,王彦章的态度也十分明了,他对正要合围攻打此间幽州治所的契丹兵马总结起来就一句话: 你们要么退,要么打,如果不想挨打,就给老子麻溜的滚蛋!也莫要给脸不要脸! 1038 宁投魏朝,不降契丹 这场仗,我到底该不该打? 王彦章态度强硬,根本没有把契丹大皇子放在眼里,当然也激得耶律倍心中登时漫起一股杀意...然而他进退维谷,也无法横下心来索性便与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而耶律倍可不止是聪颖好学,先前讨伐主要栖息于后世内蒙古东部地界,盛产良马,以主游牧副渔猎为生计的乌古部时,耶律倍便作为先锋都统挥军开路,大破敌军,而俘获牲口一万四千余头,车乘、庐帐、器物二十余万...而迫使乌古人举部归降于契丹。 而按正史轨迹,耶律倍也仍会奉旨经略燕地,还一度打到了义武军定州地界,而为契丹领土扩张立下不少功劳。所以他在长期受汉家文化熏陶的同时,也仍保留着北地游牧民族剽勇好战的一面。 然而魏军主帅王彦章,却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耶律倍心中忿恨,他心想如果在麾下诸部兵马,乃至赵德钧、赵延寿等汉人臣子的面前服软认怂...这岂不是威严扫地? 可是如果选择与魏军交战,也将很难收场...耶律倍也还清楚的记得他父皇曾提醒自己,现在还不宜与魏帝李天衢公然决裂,毕竟魏朝可不像后唐那般国力已颓,要与这个正值鼎盛的帝国开战,也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更何况父皇眼下统领十万之众,眼下仍在当年唐朝隶属于单于都督府治的振武军治下镇抚地方;卢龙军方面萧阿古只、王郁、韩知古等将领也已押运大批财帛粮秣,汉人百姓相继赶赴辽东,而另有要务...耶律倍心想王彦章绝非易与之辈,还不知又将会有多少魏军相继杀至幽燕地界...如果战端一开,也不止是幽州打不下来,最终要吃大亏的不还是自己? 正当耶律倍犹豫踌躇之际,环绕着蓟县城郭的魏朝、契丹双方兵马仍在剑拔弩张的相互对持着...其中不少契丹士兵面对气势汹汹的魏军将士显得有些畏惧,然而王彦章带领军旅狼口夺食,也有些契丹将官军卒犹如被激怒的野狼,他们一个个咬牙切齿,骨子里带着的剽悍凶气按捺不住,而随时准备着扑杀上去。 反观魏军的阵列更为严整,军将士卒人人横眉冷目,面色如铁。任何一方的挑衅如果再强烈些...只怕双方这场激战,便已是在所难免! 而蓟县城头上方,后唐卢龙镇余部牙军,就眼睁睁瞧着外面魏朝、契丹两军对持,大概也能看出来他们双方这是因争抢攻打蓟县而互不相让...就在眼皮底下,瞧着两伙敌军把自己当成你争我夺的猎物,据守蓟县的后唐余部将士心情自然也是相当的复杂...... 先前虽然打退了契丹军旅的几拨攻势,可是攻城部众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滚木礌石、灰瓶金汁已经消耗大半,就连城内大片的房屋已已拆光,搬运圆木砖石至城头,而充当守城用具。 如今不但守具、粮秣已消耗大半,守军死伤惨重,也不得已也只得征用大批百姓一并死守城关。蓟县城内到处都有垒起的土堆,满是修补的痕迹。民夫壮丁一次接着一次搬运沙袋填补城墙崩陷的豁口,或是于战事胶着时,也要直接奔至城头举起砖石往下砸去,几场防御战打下来,也付出了大量的性命...... 如今城内守卒百姓,大多也都如行尸走肉一般...还有些不愿意自己乃至妻儿家小在契丹人的刀口下忍辱屈从的百姓,脸上绝望悲戚之色也显得愈发的浓郁...就算还能抵挡住敌军的几番攻势,但是死守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固守城郭,也看不到半点希望,无论是卢龙镇余部牙军将士,还是蓟县城内的寻常百姓,心态也就难免愈发的消息悲观。 然而如今不但是契丹人,就连魏朝大军也已杀至城前...... 只是王彦章统领麾下精锐骑众,迫使蓟县城南的契丹军队让出一条道路,迅速又与耶律倍针锋相对,这倒也有些出乎于意料之外。城头上那些面带疲色,眉宇间也满是忧虑的士卒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而一员卢龙军指挥使怒目瞪视着城外敌军,他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又不住忿声恨道: “实在太过可恨!无论是契丹夷类,还是南朝敌军...这都把我军当成是砧板上的鱼肉,这般你抢我夺着,而只能任凭他们处置不成!?” 毕竟无论是王彦章统领的魏朝大军,还是耶律倍司掌的契丹兵马...无论是哪一方,可都是后唐的死敌,眼见这两路军旅对持的激烈,彼此互不相让,但是争的就是为了要来灭了他们这些牙军余部...也难怪这卢龙军指挥使恨得怒从心起...... 然而这员指挥使的身旁,还有一名年纪约莫四十出头,过往久在亡故的李存贤帐下听命,而做幕僚打扮的藩镇文臣,也正凝视着下方剑拔弩张的双方兵马...他却若有所思,忽然又感慨念道: “我唐国晋阳朝廷覆亡,江山社稷终究是保不住了...就算我等尚还能死守得一时,可到底也再无无法阻挡塞北外族侵害幽燕诸州...只是我卢龙镇牙军无无能为力的事,魏军却能做得到......” 那文臣喃喃念着,看来也笃定了心思,又沉声说道: “...我打算打开城门,放魏军入城!” “什么!?” 卢龙军指挥使闻言,立刻怒目朝着那文臣瞪视过去,又厉喝道: “刘审交!你这燕人本是降臣,而受陛下重用,先提拔你为诸府从事,还做了北面供军转运使,又因你本是幽州人士,遂又调拨你至卢龙军辅佐李节帅,朝廷虽覆亡,但往日可待你不薄!你这是打算投降,可又对得起亡故的李节帅!? 我本来以为,你也抱着死战之心,已决议与我卢龙军将士抵抗到最后一刻,大不了与我等拼个城破人亡...好歹也由你全权调度,而打退了契丹寇众几轮攻势,可没想到南朝魏人一来,你便动了投降的心思!你要打开城门,放魏军入城,可又曾问过我的刀答应不答应!?” 那卢龙军指挥使厉声叱喝着,旋即便探手向腰挎的佩刀摸去。然而那个名为刘审交的文臣面色如常,只是淡淡朝着那气汹汹的指挥使望去,又从容的说道: “方今我军余部抵挡住契丹人的几轮攻势,已是实属侥幸,而眼下民心低落,余众幸存,若闭门拒守,只得枯守死战下去...想必一月之内,无复遗类。你又认为我军能死守多久?我等已无援军来救,早晚也必然要被敌军攻破城郭。 而眼下魏朝、契丹两军皆欲攻取幽州,只是眼下尚还僵持不下,如果只能从两方之中选择一个,你认为幽州蓟县军民,是被契丹外族屠戮、奴役,还是应归从于占据中原的魏朝...两者相较,哪个才更为妥当?” 1039 不宜开战,也就只能撤了 “呃......” 本来那义愤填膺的牙军指挥使虽然刀还未出鞘,可他真打算砍了提议迎魏军入城的刘审交。然而再听对方一番言语,那指挥使一时语塞,也根本不知又当如何回复。 刘审交再转过身,继而又道: “你说的不错,我乃幽州文安出身,初事刘守光,是归从唐国的燕人降臣。也正因为幽燕之地,是我家园故土,更清楚卢龙军较之中原其它藩镇,遭受塞北外族侵害更为频繁...历任藩镇节度,无论德行优劣,要抵御契丹这等北地兴起的异族势力,也向来轻视不得。 李存贤李节帅,受命为卢龙军节度使,为打理藩镇政务废寝忘食,以至忧劳成疾。又因契丹入侵,烽尘交警,一日数战,最终病逝于城中...他也是为据外族于塞外,而一直殚精竭虑到最后。 可是唐国社稷,无论是身故的李节帅还是我等,终究无法保全,那好歹也要确保幽州不能沦入契丹外族之手。可如若我等在执意据城死守下去,那结果又会如何?” 一边说着,刘审交一边又往踱步上前。而手按刀柄,方才还喊打喊杀的牙军指挥使,却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他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又见刘审交凝视过来,继而又道: “那么我等还将拼死抵抗魏人攻城,直至拼到山穷水尽,就算侥幸还能打退南朝兵马一两轮攻势...倘若再有任何变故,而契丹复至,再猛攻已是奄奄一息的我军余部,这幽州蓟县...岂不是朝夕可破? 我只知道,这卢龙军治所,若是唐国保不住了,可是魏朝国富兵强,仍能震慑得契丹心生忌惮。幽云几处州府,已经为塞北外族攻占,如若再失幽州,契丹掌控北面门户之地,再往南要侵害中原,便是一马平川...... 做为后唐臣子,我等做为死守幽州的孤军,已经抵抗至今,而做为卢龙军的牙将谋臣,镇守幽燕之地,抵御外族,也一直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更何况...你执意还要死守下去,却还没注意到城内其他军民的心思么?” 经过刘审交的提示,那牙军指挥使这才朝着周围张望过去。他瞧见城头上那些牙兵,连同民夫壮丁眼巴巴朝着这边望来,各个神情苦楚,眼带乞请之色...从他们的眼神看来,便已能看出蓟县城内军民也当真不打算再死拼下去了。 对于卢龙镇牙军余部而言,他们固然因节度使李存贤因操劳过度,导致久积沉疴,最终病逝于军中而心生愤慨....可是后唐其它部众或是已经覆灭,或是归降于魏朝,就连李嗣源也已经带领着其余残部远遁塞北了...只剩下他们这一拨孤军还在据城死守,可是再坚持下去,也仍看不到半点希望。至此对后唐已经仁至义尽了,余部牙军将士到底也还是要为以后生计打算; 至于城内踊跃协助牙军守城的老百姓,由于关外异族一旦要南侵寇钞,卢龙军地界首当其冲,久而久之也有大批民众将契丹这等崛起的外族势力视为洪水猛兽。即便耶律阿保机安置汉民开荒垦田,但是契丹兵马入侵幽燕诸州,大肆剽掠的事件同样屡见不鲜...谁又愿意自己的妻儿家小在外族的奴役下做牛做马,而担惊受怕的过活? 如今既然来的是魏朝大军...毕竟是咱们汉家的中原王朝,我们盼得就是要有个强大的靠山倚仗,那又何必再打下去? 本来强烈反对归降于魏朝的牙军指挥使,大概也看出个眉眼高低...他本来怀着无论抵抗魏朝、契丹,也都要死战到底的心思,可是再听刘审交这一番言语下来,这牙军指挥使却感到如果再固执己见,自己反而倒要成为累害蓟县全城军民殉难,甚至致使幽州治所沦入外族之手的罪人了...渐渐的,他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过了半响,忽然又懊恼的忿声道: “罢了!我本是个粗人,只以为既然身为唐国军将,也自当以死报国才是!可是这是非对错,我说不清楚,如今蓟县军民,与我也已不是一条心...这个主,我却做不得,就由你抉择便是!” 刘审交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随即召唤过来旁边几名军校,再嘱咐一番,而让卢龙镇牙军余众按着他的安排行事...... ...蓟县南面城门,各自摆开了阵势,对持的形势万般紧张,冲突也是一触即发的魏朝、契丹双方人马,忽然却听见一阵绞盘吱嘎嘎的响动声,一处城门的吊桥缓缓放落,而城头上方,亦有牙军小校高声喊道: “蓟县自此便交托于南朝,好歹幽州治所,仍能为中原北面屏障,还请魏军入城!” 那小校话音未落,他周围一众牙军士兵也相继高声应合起来,也登时引得外围契丹部众一片哗然。我军几番强攻,急着要抢占城关,却折损了不少人马,数度无功而返...而你们据城死守,就是不降,如今一直紧闭的城门,却要主动打开了? 按说魏朝也是覆灭你晋人社稷的死敌,可我们要取幽州做所,你们百般不从,结果魏军一来,你卢龙镇牙军余部就上杆子要开门归降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不少气急败坏的契丹军将,已经忍不住要统领麾下兵马,从即将打开的城门中涌杀进去。然而契丹军阵刚有所动弹,王彦章双目精芒暴涨,他擎起手中大枪,厉声暴吼,犹如旱天忽的打下一道霹雳: “你们是聋了不成?幽州蓟县守军,愿意归从我魏朝,而不是你契丹!此处也已是我朝治下疆土,若再敢进犯,便视同侵犯国境,而要与我军开战!仍要讨死的就尽管来,我看哪个敢动!?” 王彦章凛凛神威,那一声怒吼,也震慑得面前一众契丹兵马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环绕着蓟县城郭的魏军锐骑将士,也纷纷将手中锋刃雪亮的兵器,对向了与他们迎面僵持的胡骑部众。便如同在城郭外又形成了一道钢铁壁垒,任何人胆敢冒进,也无疑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目睹此情此景,耶律倍的面色自然也变得更为难看,可却仍然无法横下心来,而与王彦章所统领的魏朝大军彻底撕破脸皮。 卢龙军做为当初唐朝河朔三镇之一,主要的职责本来便是为防备契丹等塞外族裔...当初的刘仁恭,后来由河东李家派遣的宿将坐镇幽州藩镇治所,便与契丹经历无数大小战事...而耶律倍情知若是拿下这卢龙军中枢所在,对于契丹而言,当然更是意义非凡。 然而王彦章挥军突然杀至,半路截胡,幽州蓟县守军又直接降从了魏朝...耶律倍向身旁的赵德钧、赵延寿父子乜了一眼,而不由忿恨的念道: 即便我契丹安置汉民、重用汉臣,我也热衷于学习汉家文化...可是似赵家父子这等情愿为我国所用的燕地汉臣,终究还是少数,卢龙军治下汉人军民,大多还是将我契丹人视为须提防戒备的外族啊...... 耶律倍也意识到幽州治所既已向魏军请降,而现在选择与王彦章开战又殊为不智...心中纵然万般不甘,可是过了片刻,他口中终于还是挤出了两个字来: “......撤兵!” 1040 毕竟契丹要谋取的,还有渤海国 契丹阵中忽的有呜咽的号声响起,传出了退军的号令。而折了威风的耶律倍寒着脸,一提缰绳,便策骑朝着阵后退去。 按说以他契丹大皇子的身份,也当去与魏军主帅打个照面,寒暄几句,再告辞撤离...可是王彦章明摆着不给他面子,耶律倍自知也不该主动凑过去自取其辱。 大队大队的契丹人马,自然也只能遵从耶律倍的号令,开始相继撤离。不少详稳、军将忿恨的回头怒视魏军阵列,却是有力没处使、有气不能撒...只得不甘的统领麾下部众,远离这座先前久攻不下,已经搭上许多士兵性命的城池。 而在那些眼含煞气、神情冷漠的魏军将士注视之下,撤退的契丹部众虽然尽可能维持军容严整,摆出副昂首离开的架势。可是也全然不似方才正要攻城时那般气势汹汹,眼下这等局面,甚至大概也可以说是被魏朝大军给吓跑的...... 所以撤退的契丹军阵当中,不少士兵垂头丧气,而意识到就算后唐覆亡了,可是还有魏朝这座大山耸立在面前,那也就无法顺利的向南面扩张,进而图谋中原富庶江山。 而赵德钧、赵延寿倒也不必临时接掌指挥权,负责调度兵马去攻打幽州蓟县...他们爷俩屁溜溜的驾马跟在耶律倍的身后。 要当个“合格的汉奸”,自然也要有些眼力价,赵德钧与赵延寿很清楚眼下耶律倍的心情差到了极点,这个时候最好缄口不言,决计不可再提及与魏朝相关的话题,否则也有可能招致契丹贵人的迁怒...... 而耶律倍毕竟饱读汉家诗书典籍,也有些控制情绪的涵养功夫,他自知即便威风扫地,可是一直在属下面前摆着张臭脸,反倒只会显得自己更为窝囊...耶律倍遂强打笑意,忽然又对赵德钧、赵延寿父子说道: “呵呵...魏朝果然霸道得很呐...可是当年武周时节,汉人都督傲慢侵侮,视诸部首领为奴仆,还接连三次征讨,胁迫我契丹之后只得归降于唐...但那所谓的巍巍盛唐亡了,我契丹得以建国崛起,也只会变得更为强大! 当初那李克用,不也曾威胁父皇不得南顾?可是他河东李家的治下州府,如今不也由我契丹所取?眼下魏朝固然兵多将广、富庶强盛,但日后也未尝不会由盛转衰,而给我契丹可乘之机......” 赵德钧听罢,也赶忙催马上前迎合道: “殿下说的是!魏帝虽灭晋主,可南面已然有蜀、楚、吴、粤...等诸国并立,各方君王也唯恐魏朝有南顾之意,故而中原局势仍不安稳。而我契丹锐气方张,国主励精图治,横扫北地诸族各部,以后也必有机会趁势南拓疆土,我等蒙殿下录用,届时也自当为我契丹开疆拓土,甘为马前卒前驱建功!” 耶律倍脸上摆出副笑呵呵的模样,随即又道: “有赵将军这句话,我也便安心了。你也知道我可是很看重你的...赵将军与令郎肯为我契丹忠心办事,以后我也自可以做主赐予你们一处封地,管理汉民。这次未能占取幽州固然可惜...可无论能否拿下卢龙军治所与否,按父皇指示,我也不会一直留在燕云地界。 再兴兵南下,虽也是早晚的事,但是你们父子二人,眼下便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父皇唯才是举,提拔汉人臣子,所要谋的也并非只是南面富庶江山,再整顿几日过后,你们也还要随着我,去东北面走一遭了......” 赵德钧、赵延寿父子闻言,不禁又相互对视。心里也不约而同的想到幽燕之地的东北面...除了契丹国掌控的疆土之外,而最大的割据势力,不正是由粟末靺鞨人所建,当初也曾接受唐朝册封,尚还掌控龙泉、怀远、安远、东平、定理、鸭渌等诸府(集中在后世黑龙江、吉林两省以及俄罗斯远东地区一部分领土)的渤海国? 目前契丹与渤海国双方,因辽东领地的争夺关系非但日趋紧张,也已爆发了几场小规模战事...而契丹先前攻打弓裔的摩震国,又接受篡位夺权的王建休兵罢战的请求,势力扩张到鸭绿江以南,也已对东面处于渤海国治下的鸭渌府虎视眈眈。 眼下在位的渤海国国王大諲撰一边位于两邦交界处的扶余府(府治在后世吉林省农安县)部署重兵,以防备契丹,一边又频繁遣使向耶律阿保机进行交涉...可是这一方割据政权历经两百多年,也已日渐衰退,也早已不复当年享有“海东盛国”的强盛气象,而契丹这个新近崛起的帝国,也正值疯狂扩张的时期,再吞并邻近疆域广袤,而国力衰微的大国,当然也是势在必为的。 更何况渤海国效仿唐制,诸级京、府、州、县划分郭城、宫城、王城,分置里坊,城内楼台亭榭,普遍还修建城墙防护...契丹要启用大批攻城经验更加丰富的汉人军将,攻打渤海国当然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河朔幽云地界,能攻占的地盘几乎也已占尽,魏朝也绝不会容许契丹再向南继续侵攻...那么也就只有暂时搁浅向南扩张的计划。而听耶律倍说完,赵德钧、赵延寿便立刻意识到眼下契丹不宜与魏朝硬碰硬,而仍要继续扩张、壮大实力...看来下一步再要出兵,便是意图一口气吞下渤海国全境疆土了...... 至于王彦章冷眼瞧着契丹诸部兵马陆续撤退,渐渐的消失在视野当中。他冷哼了一声,旋即拨马回身,而朝着渐渐敞开的蓟县城门的方向驶去。 耶律倍虽然没有如愿以偿的攻取幽州,但是武、儒、妫、新、檀、锦...等诸处州府也已为契丹所占。王彦章固然也曾想过,一口气再挥军夺下卢龙军治下军州。但是耶律倍既然没有因受挑衅而主动发起攻击,眼下魏朝也不便对契丹不宣而战。 毕竟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自家主公御驾亲征,长期统军在外,也已该重返朝廷主持国政了。可是与契丹军队战端一开,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有可能又将会演变成无休无止的会战。 到底还是要顾全大局,王彦章自知胁迫契丹放弃攻占幽州,态度固然要强硬,但是魏朝下一步的战略方向,当然还是由帝君李天衢定夺,他也不便自作主张....... 而王彦章由一众军骑拥簇着,奔至已完全敞开的城门处时,就见一个文官走在前列,而与一众军士主动出来相迎。直至来到王彦章的面前时,那文官便立刻施礼拜道: “卢龙军掌书记刘审交,参见王经略使......” -------------------------------- 晚上约好与几个朋友吃2021年的最后一顿饭,抓紧码完发了,诸位明年见...... 1041 后唐余烬,被打成了游牧民族 幽州以东,隶属于后世天津市最北部蓟州渔阳县,同样也有一批契丹兵马朝着北面退返而去。 不少士兵神情沮丧,行进的行伍中,时不时还有几声契丹语咒骂声响起。统领这支部众的契丹军详稳面色阴沉,他眼中透出如狼一般的凶芒,让人望之顿感不寒而栗...可是当这详稳再回头恶狠狠的眺望过去,忽然再与那对灼灼目光对在一处,他的气势便顿时弱了几分。 王晏球手中提着两杆乌沉沉的大锤,威风凛凛,兜鍪下那对招子也透着股慑人的寒芒...看来这拨进犯蓟州的契丹兵马若是不肯退却,他也早已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而在王晏球身边,也尽有雄壮剽悍的军骑戎卫,一个个也俱是杀气腾腾,看来也都不在乎再与契丹军旅激战一场...更有些龙精虎猛、血气方刚的甲骑策马提缰,紧绰兵器,眼中也尽是跃跃欲试之色。 契丹兵发渔阳,本来也正要一举拿下蓟州全境。然而还为抵至城郭时,便听到激荡的马蹄猛烈的扣动地表,所发出隆隆声响,魏军马步军众忽然从漫卷的烟尘中奔袭出来,卷起碎草尘土迅速靠近,当即拦截住契丹兵马行进的道路,凛然的杀意也登时在原野上弥漫开来...... 基本上还是相同的说辞,魏朝既然是中原正朔王朝,也已覆亡后唐晋阳朝廷,那么旧时唐廷疆土,理应由魏朝接管。契丹军队如果再妄图占取蓟州,也视为侵犯国境。话就撂在这里,就看你们敢不敢打了...... 统领这拨契丹兵马详稳,也如耶律倍那般,深知眼下着实不宜与魏朝开战。王晏球同样态度强硬,摆明了就是要让契丹军旅赶紧掉头滚蛋...魏朝、契丹双方,也不免要走彼此遣使来往谈判的流程。可至少眼下而言,如果贸然开战...率部本来要控制住蓟州治下诸地的契丹军将自问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故而先取涿州之后,王彦章、王晏球又挥军北上,迫退北地胡骑,而把疆域北扩至幽、蓟一隅。只不过这期间的过程,便已与契丹闹得很不愉快...... 李天衢倒并不在意与契丹之间的矛盾开始变得愈发尖锐,耶律阿保机仍有觊觎中原的野心,那么自己所能做的,就只会让他越来越不痛快。 然而李嗣源招聚后唐余部军旅,远遁塞外的消息传至河东太原...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叹声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也仍会是李嗣源扛起大旗,而意图复兴河东李家的江山社稷......” 如果按正史线走下去,由于李存勖宠信伶官阉党,而严重损害了后唐许多宿将的利益,诸路将士更是满含怨意...李嗣源奉旨平叛,结果自己帐下亲兵哗变,甚至与叛军达成共识,非要推举他为君主;诸方军中大佬,又纷纷表态愿意拥戴李嗣源,所以他也是在相当被动的情况下,而只得走到李存勖的对立面上。 而且比起后来黄袍加身的宋太祖赵匡胤,李嗣源的处境也要险恶太多...他面对的不是柴氏孤儿寡母,而是早就对他猜忌的后唐庄宗李存勖,如果放弃兵权,休说自己的一众心腹决计不会答应,李嗣源大概率还会被李存勖处死...所以他被半推半就的推上君主之位,也着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可无论怎么说,李嗣源起兵举事,对抗帝君李存勖,而夺了自己义父亲生子嗣的皇位,他终究难免还是要遭到世人非议。 如今的情况却又截然不同,李嗣源现在相当于以身许国,艰难险阻再大,也要重续他义父、义兄弟所建立的后唐国祚。当然也会有不少将领,愿意死心塌地的追随他继续奋战下去。然而李嗣源只得选择遁入塞外,他所要延续的这个所谓后唐的势力...性质也难免要发生转变。 后唐的统治阶层是沙陀族,可是沙陀人接受汉话的程度也不尽相同。比如李存勖出生之时,他父亲李克用已经占据河东,所以李存勖自小受耳濡目染,喜读《春秋》,晓微言大义,不但精擅音律,还能写词作赋,更是梨园戏剧的重度痴迷患者...可以说他身上沙陀人的习气已十分不明显,与寻常汉人显贵子弟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李存勖非常忌讳狗,因为这般时节野狗有暗示胡人之意,所以他认为自己已经归化汉唐,甚至有些排斥本来沙陀胡人的身份。而改制称帝,建立后唐而宣称延承前朝宗室,觉得自己与中原汉家帝王别无不同; 李嗣源则不然,他比李存勖大了将近二十岁,本来名为邈佶烈,不过是沙陀族中没有姓氏,而落魄浪荡的部民,而十三岁时便投从至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军中效力,而从塞外一直打到中原...所以早年的李嗣源,就是个游牧族民。即便后来汉话说得已经十分地道,可是他目不识丁,所以与李存勖相较受汉化的程度,可说还相差甚远。 而且李嗣源就算做了后唐明宗,他每日晚上都会在宫中焚香,向上天祷告有言“某蕃人也,遇世乱,为众推戴,事不获已。愿上天早生圣人,与百姓为主”...所以李嗣源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沙陀胡人,而仍竭尽所能要做个好皇帝。 比起他那善于戏剧、作词、音律的义兄弟李存勖,李嗣源更像是个身上胡人习气未褪的大老粗,不过他也证实了文化修养差些,也未尝不能做个明君...可是如今他远离中原汉家文明的熏陶,而重返自己孩提、少年时节最为熟悉的塞外草原,环境的截然不同,李嗣源也无法再按照中原王朝管理朝堂的方式,而尽可能的重新壮大势力...更何况如今追随他的兵马当中,汉人的比例大大下降,而沙陀族裔则更加占据主体位置,这又会导致如今他统治的后唐势力会发生什么变化? 狄夷入华夏者,华夏之;华夏入狄夷者,狄夷之...而狄夷先入中原,再重返塞外,那么狄夷化的现象,恐怕也将会变得愈发明显。 于中原争霸失利,便重返塞外草原,重新招聚兵马,以图东山再起。当初李克用就与他老子李国昌便曾那么做过;而后与朱温的对抗中落入下风时,李克用又曾那么想过...结果事到如今只得实施这个计划的,却是李克用一众亲子义儿中硕果仅存的李嗣源...... 可以预见的是,比起身处于中原,李嗣源带领后唐余部兵马,在塞外的生活想必会十分艰苦,与其它游牧部族要争夺生活空间,也要面临契丹方面的围剿...而由游牧民族所形成的势力逐水草而居,以畜牧为业,而时不时的南侵寇钞,进犯北疆以掠夺物资,这也都是常态。 何况魏朝覆亡后唐晋阳朝廷,与李嗣源是势不两立的死敌。他当然也会伺机南侵寇钞,哪怕现在没有大举进军、夺回故土的实力,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李嗣源如若时不时派兵小打小闹,发现苗头不对,便立刻奔走远遁,这倒也颇为头疼...而李天衢又思量了一番,忽的长声念道: “李嗣源的岁数,应该也已年过五十了吧...他在塞外还要苦心孤诣的重振旗鼓...却还能奔波劳苦多久?” -------------------------- 元旦单更,缓解一下思路,明日正常两更 1042 若要别人卖命,你也要有足够的本钱 “晓谕镇抚代北、云中各地的军旅,警惕敌骑侵犯边塞。李嗣源流亡塞外,也势必要筹集衣食粮米,而很有可能犯边掳掠......” 李天衢吩咐下去,心中还寻思着李嗣源统掌的亲军余部,再加上前去投奔的康义诚、药彦稠等沙陀裔军将所部兵马,满打满算,撑死也就两万多人...仅凭现在的军力,当然也无法与魏朝抗衡。 那么李嗣源要尽快壮大势力,他也就只有竭尽所能的拉拢塞外诸族各部。 对于现在已经成了游牧势力的后唐而言,李嗣源也不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契丹做为征服者,对于扩张的势力范围内其他族裔也不乏横征暴敛、镇压胁迫,其中一些部族排斥激忿,虽然只得屈从,但如果有的选,也不愿为契丹效力。 李天衢还想到,按正史线耶律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德光继位之后,由于契丹的高压统治,而致使吐谷浑、突厥当中一些部落首领带着族人,去投奔中原王朝。还有黄党项、逸利、越利诸族部落首领也纷纷遣使送上契丹所授的诏书、旗帜,也意图劝请后晋能联合诸族各部,一并抵抗契丹。 儿皇帝石敬瑭,固然没胆子收容那些部落,而明目张胆的与他“父皇”耶律德光作对...然而当时官居成德军节度使,曾上表直斥与契丹约为父子,割让幽云十六州等举动乃此晋之万世耻的安重荣则主动招诱一些部落入境...石敬瑭遂连下十道诏书劝谕,反而激得安重荣起兵反叛,结果兵败被斩,首级也装在匣里,献于契丹而向耶律德光做了个交代。 李天衢查阅后唐降臣名薄,也看到了先前担任振武军巡边指挥使,却因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大军攻取藩镇,兵败逃离,又发现后唐晋阳朝廷已经覆亡,而只得降从于魏朝的安重荣名头...目前北地很多部族被契丹征服的时日不久,而以李嗣源在塞北的号召力,也很有可能拉拢来一些部落联手对抗契丹。 还有一件事让李天衢有些担心...后唐降从的文臣武将,也是因为晋阳朝廷覆灭,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的子嗣又尽被魏朝控制,还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只得归降于魏。可是李嗣源宣称继承后唐皇位,以他的身份而言,也有可能促使一些降臣反覆不定,那么又当如何安置眼下归降的那些臣僚军将,还需要多费些心思才是。 直至号召幽州蓟县军民降从于魏朝,而促使王彦章兵不血刃拿下卢龙军治所的藩镇掌书记刘审交赶赴太原晋阳,而入朝前来觐见...李天衢就瞧他施礼参拜,又恭声说道: “臣本为唐国臣子,如今社稷虽覆亡,可国破山河在,也实不愿见契丹占取幽州,进而侵害中原...故而愿献城于魏,而为陛下效命。毕竟对于中原汉家百姓而言,魏朝国富兵强、锐气益壮,方能震慑得塞北外族不敢妄生觊觎中原的野心......” 李天衢倒也记得这刘审交表字求益,以此人的能力来说,他尤精吏道、抚绥有术,而会深受治下百姓的拥护爱戴。在正史线中,刘审交倒有另一层身份,他还做过五代政坛不倒翁冯道的上级。 所以当刘审交病逝之后,按史载冯道便曾叹言“予尝为刘汝州僚佐,其刺辽、磁,治陈、襄、汉,皆称平允,不显殊尤,其理汝也,又安有异哉...然身死之日,致黎民怀感如此者,诚以不行鞭朴,不行刻剥,不害物以利己,确然行良吏之事,薄罚宥过,谨身节用,安俸守礼分而已......”,并亲笔致哀辞六章,以悼念刘审交。也足见他施政有方,而是个能将民生政务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臣。 然而刘审交虽表态臣服,可李天衢也从他的语气中觉察出些许无奈...毕竟本来效忠于河东李家,而所效忠的君主身死,又改换门庭投效曾经的敌国...只要不是那种分毫不会顾忌卖主求荣的奸佞小人,心里或多或少也总会有些愧疚。 心中盘算着,李天衢面露温煦的笑意,便安抚刘审交言道: “求益公的贤名,朕也早有耳闻。而我朝求才若渴,对晋人降臣,也自当举贤任能。而求益公体恤幽州军民生计,还心系中原黎民以图抵御塞外异族,也足见深明大义...朕图个知人善任,所以对于求益公这等贤才,也当厚封重赏、委以重任。” 听李天衢承诺会许以官禄要职,刘审交却并没有表现的如何欣喜,他反而苦笑一声,旋即自谦回道: “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亡国之臣,又怎敢自夸自大?陛下过誉了,臣鲁钝之资,蒙这般赞言,实感羞煞愧煞......” 李天衢又笑着客套几句,再示意刘审交入座。彼此又寒暄了一阵之后,李天衢忽的话锋一转,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沙陀朱邪李氏,当年不过是得唐朝赐以国姓,便妄自尊立,僭越宣称延承前朝...所以晋王改制所立的唐国,朕是绝对不认可的,如今按说这伪唐的确覆亡了,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偏偏还有李嗣源自称继承那所谓的唐国帝位,带领晋军余部遁入塞北,日后也仍要与我朝为敌。 残渣余孽、漏网之鱼,虽然已不足以与我朝抗衡。可是朕也很清楚李嗣源身为晋人先主义子,战功彪炳、声名远播,而在晋国朝堂中资深望重。大批晋人臣僚眼下虽然情愿降从于我朝,怕就怕其中也难免仍会有人与李嗣源藕断丝连,而有反覆叛逆的打算。 朕也着实不愿宁枉勿纵,而错杀任何一员臣子。可是晋人降臣,大多的确与河东李家关系匪浅...毕竟人心难测,既然李嗣源仍要延续伪唐国祚,朕也不知眼下归顺朕的晋人臣民,以后又有多少会响应他而再复对抗我朝......” 本来做低眉顺眼状的刘审交面色一变,心想我也是后唐降臣,但魏帝在这个时候,却刻意提及李嗣源对归顺魏朝的臣僚还能有多大的影响...这可不止是找我了解情况,看来也是在试探我的心思啊...... 既然李天衢已经发话了,刘审交当然也要好生斟酌,再妥善回复...沉吟了片刻之后,他便躬身道: “陛下垂询,臣也自当如实禀奏...臣不敢断言归降于魏的所有臣僚,都会与李嗣源划清界限,其中或许有个别人仍有重振唐...晋国,如若李嗣源暗中策反,而会有再叛魏朝的打算...但是臣以为那类臣僚百无一二,也着实不足以颠覆河东已经为陛下所取的局面。 李嗣源乃晋国先主义子,而并非王族宗室嫡派子嗣,他自称继承皇位,固然也有晋人旧臣愿去投效,可其他大多臣僚既已降从于魏,想必也不会再反覆去投李嗣源与陛下为敌...以为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如今舍陛下而投李嗣源,也无异于舍弃富足安乐,而去逐灾厄祸患。 毕竟方今大势昭然若揭,魏朝繁荣昌盛、国富兵强;而李嗣源流落于塞外飘荡,眼下这等处境仍是朝不保夕。既已归降魏朝,便已认从自己不再是为河东李家效命的臣僚,也并不认同李嗣源理当继位延续国祚...那谁还愿搭上身家性命,携着家眷亲族去自投火坑?” 1043 命里犯冲,他们绝没有联手的可能 刘审交说的很现实,不过倒也在理。毕竟每个朝代大一统的时期,想要做官那几乎也只能投效中原王朝,立志把一身本事卖于帝王家,着实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所以文人士大夫便会把忠君尽节的臣纲看得极重。 可是乱世纷争之际,但凡有些本事要争个出人头地的,讲究的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尤其唐末五代这般时节,跳槽叛变、架空弄权...甚至弑主篡位都屡见不鲜,如果没有足够的本钱许给臣子远大的前程,那也别指望会有多少人肯死心塌地的效忠卖命。 何况李存勖宠信伶宦、疏忌功臣,打压排挤勋臣宿将,横征暴敛以致朝廷与民间怨声四起...也是后唐覆灭的重要因由之一,所以有不少降臣,甚至还乐得由魏朝覆灭河东李家打下的社稷。 而李天衢知道,李嗣源如果按原本的轨迹继位登基,他也将会是个好皇帝...可是后唐众臣,现在却无法确定身上沙陀人遗风尤重的李嗣源适合做中原汉家文明的帝君。 如果李嗣源强撑起来的这一方势力,与魏朝僵持能维持五五开的局面,那才有可能策反大批后唐旧臣。但以他现在的处境,即便能煽动得些许有些交情的旧识背反魏朝,但是规模必定相当有限。 至于后唐降军将兵,治下黎民百姓...身为一国之君好歹也要保障他们能够吃得饱、穿得暖,而有能力照顾妻儿家小好好活下去。然而李存勖在位末期,将士恤金粮饷被克扣盘剥,甚至典卖妻儿的份上,而各地因冻饿而死者无数,早已是民怨四起...... 魏朝覆灭后唐,则是给了那些军旅将兵、布衣百姓安乐过活的盼头,那么还有谁甘愿做亡国遗老遗少,而非要主取李嗣源收复后唐旧时疆土? 李天衢清楚李嗣源做为后唐第二位皇帝,他按史载线一继位后便废除诸般苛敛害民的法令,并铲除伶宦、减免赋税,而任用贤能,执政一年便使得府库充实、军民皆足...对于中原汉人百姓而言,也的确是个忧国如家、爱民如子的明君。 可是眼下李嗣源在中原没有立足之地,还要在弱肉强食的塞外草原再打出一番天地...受迫于物资匮乏,他想必也不得不袭扰边塞,而且李嗣源如果执意要重振后唐、复夺故地,他对于盼着世道平稳的百姓而言,甚至将会成为一种威胁。 看来刘审交大概也已预料到以后的时局演变,既已归降,也就莫要再有甚么三心二意的念头。又宽抚勉励一番,待他告退之后,李天衢又下达一道诏令,晓谕坐镇府、麟二州,如今也已奉表向魏朝称臣的折从远,掌控灵武要隘的朔方军节度使韩洙,乃至已经控制住代北云中之地的魏朝军旅密切注意北面边塞动向。一旦发现李嗣源所部人马动向,也务必要尽快传报军情。 如果有机会,李天衢当然还是想尽早歼灭李嗣源与其麾下军旅,以免日后为患。 然而不过几日光景,云州方面便有快马赶赴晋阳急报...位于州府西隅的白狼关(明朝改称杀胡口,位于晋蒙两省交接处)外十余里,果然发现有李嗣源麾下军旅出没的踪迹。只不过那一路后唐兵马,却并没有进犯处于魏朝治下的边塞疆土,而是又奇袭了向东转运军资的契丹部众...... “李嗣源派遣义儿李从珂,与王建立、安从进二将统领六千兵马,于白狼关以西三十里处大破契丹军,斩首三千,并将人头尽数插在木桩上,任由来往的北地部族观望...契丹沙里萧屈列大怒,而迅速请调数万军马,意图围剿晋军骑众,可是李从珂得李嗣源接应,而早已远遁离去......” 晋阳内朝,偏殿当中。符存审也已得知从云州白狼关那边传来的军情,他口中喃喃念着,忽然又长舒了一口气,继而说道: “李嗣源遁入塞外,却不甘忍气吞声,反而频频奇袭契丹兵马...想必这也是有意要让塞北诸族各部知晓,即便从中原逃离,可他也还有余力对抗契丹,以此来拉拢各部不甘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蕃人部族。而契丹占取振武、卢龙诸州,便开始往东转运钱粮兵甲等一应军资,想必耶律阿保机自知难以再尽取幽云、河东疆土,遂要东顾去打渤海国了...... 然而晋军兵马死灰复燃,便屡番袭扰契丹后方,想必耶律阿保机也已恨极了李嗣源...臣本来还有些忧虑,如果李嗣源、契丹双方眼见我朝最为强盛,便暂时放下往日仇怨,而意图联手合谋的话...对我魏朝终究不利。 但如今看来倒是臣多虑了,李嗣源虽然与我朝势不两立,可他对于耶律阿保机的恨意,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晋军余部,以及契丹之间,以后想必也不会有联手对抗我朝的可能......”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心说比起李存勖对契丹的态度,李嗣源也确实更为强硬...当初李亚子的心思都在如何入主中原上,而极力要稳住北方的契丹,所以明面上他待阿保机与述律以叔父、叔母之礼,契丹人大举南侵时固然要往死里打,可是彼此邦交来往时也向来客客气气的。 然而李嗣源却截然不同,他明显对契丹当初背盟,而后陆续趁火打劫的行迹极为鄙夷与仇视...面对胡骑南侵,李嗣源不但厮杀征讨最为卖力,在一次战事中他刻意要摘下兜鍪,而要让契丹人认得那张脸,还生怕对方听不明白,而用契丹语厉声喝骂有言: “汝无故犯我疆场,我奉晋王之命,率百万之众前来必将直抵西楼,灭汝种族!” ...在后唐把精力都用在中原争霸上,而没有余力一鼓作气覆亡契丹,李存勖都要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跟耶律阿保机打交道的情况下,李嗣源便已直接放话称有朝一日,我不但要踏平契丹民族的世居之地,还要你们所有族人统统杀光...他对于契丹的仇恨,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李嗣源忍辱负重,而选择暂时臣服于契丹而联手对付魏朝...可耶律阿保机更不省油的灯,就算是在李嗣源继承皇位,乃至后唐全境疆土的情况下,他面对来使也仍会发话称“吾侄与我虽世旧,然屡与我战争;于今天子则无怨,足以修好。若与我大河之北,吾不复南侵矣......” 换而言之,你李嗣源得国不正,那我契丹也有了兴兵南下的名义。不过咱们也不是没有处好关系的可能,只要你后唐把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割让于我,那契丹就不会打你了...... 后唐派出的使臣当然不会答应,而耶律阿保机便又索要镇、定、幽三州,眼见无果便将后唐使臣关押下狱。若不是他身边心腹汉臣韩延徽从中翰旋,极力劝解...当时阿保机、李嗣源双方再坚持下去,恐怕也只有立刻开战。 眼下的李嗣源再是落魄,也绝对不可能忍受耶律阿保机只会更为得寸进尺的胁迫。他们二人好似彼此命中犯冲,只能做冤家对头。若是正史线的李嗣源暮年继位,还要收拾李存勖留下的烂摊子以处理政事为重,恐怕也早已集结大军北征契丹,而要去履行他义父李克用所留下的遗命了...李天衢心中念罢,遂长声说道: “李嗣源与契丹之间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朕当然乐见其成。只不过我等也仍不可大意,毕竟李嗣源如若稍微起势,也终究还是要来向我朝复仇的......” 1044 此人出走,契丹将更具侵略性 契丹看来又要往东北面拓张,而意欲吞并渤海国全境疆土;无论李嗣源下一步又作何打算,李天衢情知自己也不能一直留在晋阳,对于河东太原方面的官员任命进行梳理过后,差不多也该班师启程,而重返汴京朝堂。 然而卢龙军方面,又有几人意图前来投奔魏朝的消息传至太原晋阳。李天衢得知了那些人的名头,心说他们前来投从也一点都不稀奇,因为按史载轨迹,这些人便因迫不得已而留在北地,之后则又逃返回中原,而并不打算为外族效力卖命: “韩延徽、刘守奇、刘去非...就召他们前来,与朕面谈便是......” ...最先觐见魏朝帝君的,是当初还做为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派出的使者,而与李天衢进行交涉的韩延徽。他先前的经历,也与原本的命途轨迹十分相似,到了契丹,便被耶律阿保机强留了下来。而后又经契丹国母述律平举荐,韩延徽遂开始参与军事、政令的谋划,而成了阿保机身边的心腹谋臣。 不过韩延徽在契丹居住的时间再久,就算深受耶律阿保机的重用,他到底还是会因思念故乡亲人,而出走又逃回中原...只不过韩延徽按史载线要投的后唐晋阳朝廷已经覆亡,家乡故地幽州,又处在魏朝的掌控之下,他当然也只能投效魏帝李天衢,方才能在中原求个安身之所。 晋阳皇城,内朝御书房内。李天衢打量着恭谨施礼的韩延徽,眼见他已是三十中旬上下的年纪,较之当年初见时,眉宇间也多了几分沧桑...李天衢和蔼一笑,说道: “多年不见,又能与韩仆射会面。朕也曾听闻你倍受契丹国主重用,而立法度、决国策,无愧为契丹佐命功臣,也足见韩仆射高才。” 然而李天衢这一番客套话,倒让韩延徽有些坐立不安...他也十分清楚,当年为卢龙军刘家父子效力,好歹也是当初唐朝治下藩镇的幕僚属臣。可随后做了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谋臣,而为塞外异族效力,这也就难免要遭受世人非议了...... 毕竟韩延徽殚精竭虑,而辅佐契丹变得更为强大,那么那一方势力对于中原的威胁...也会越来越大。 可是韩延徽扪心自问,每一次耶律阿保机有了南侵的意向,他也是竭尽所能的劝阻契丹侵犯中原...与王郁、卢文进、赵德钧等传授契丹布阵、攻城、打造器械等手段,迫切的愿意做为外族的爪牙,争取由契丹扶植而统治汉土的汉人臣子截然不同,韩延徽一直以来强烈反对与中原王朝为敌。 然而只要发觉有机可乘,耶律阿保机现在可没有断绝中原富庶江山的念想...再加上还有大批契丹权贵、汉人臣子煽风点火,韩延徽当然也就很难阻止契丹会采取的军事行动。 所以韩延徽叹了一口气,而有些忧虑的说道: “陛下过誉甚矣,臣实感惶恐不已...按说当年刘守光篡取燕王皇位,而发动兵变囚禁昭王(刘仁恭死后谥号),又与其兄刘守文相互攻伐,而争先向契丹示好,乞请援兵,最终致使得天朝与晋军一并兴兵讨伐,燕国覆灭之时,臣便理当归投中原...... 可辗转至北地,蒙受契丹国主重用...身为臣子,固然须竭力辅佐君主。可是契丹日渐强盛,遂屡番南侵,臣虽极力劝阻,也未必每次都能打消契丹国主南顾的心思...本为燕地出身,却为了安身立命,而为契丹所用,又不能阻止塞外族裔侵袭幽云之地,臣也着实愧对故土黎民啊......” 李天衢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 “韩仆射,你辅佐契丹国主建牙开府、确定法度,而助塞外异族愈发强盛不假。可是唐末乱世,诸藩连年攻伐,各处民不聊生,而早在你为契丹国柱所用之前,便已有众多汉民迁徙至北地,这也是事实。就算你不为外族所用,契丹一有机会,还是要侵袭犯境,掳掠寇钞,乃至虏走大批汉人百姓...... 你做为契丹国主的心腹谋臣,提倡胡汉分治,而筑城郭、立市里,尽量促使汉人各有配偶,垦艺荒田,得以各安生业,如此自然也是造福汉民...听闻如今单是契丹国主捺钵,所属的汉人数目便已达二十万之众,而大多契丹治下的汉民本为奴籍俘户,韩仆射倡导以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的确也是在为处于契丹国内的汉人谋福祉。 而那些汉家百姓,当初是主动迁徙也好,被契丹掳掠至北地也罢...无论他们是哪一方势力治下的子民,也如韩仆射一般,都是为势所迫。你要取信于契丹,当然也要殚思极虑,成为佐命功臣,而促使北地蕃人异族能更加善待汉民,这就是你的功德。 如今韩仆射终究还是思乡心切,故而出走南归,抛却契丹所许以的高官厚禄,也不必再为外族筹谋划策...朕又得一贤臣,也甚感欣喜,那你又何必再为往事介怀?” 韩延徽怔怔的听李天衢说罢,他悬着的心不但已经放下,似也感受到一股暖流,使得心中暖洋洋的...有些话,韩延徽本人不便出口,可是当初为形势所迫,他自问也仍在尽己所能的维系契丹与中原之间的关系,还费尽心思要让北地汉民百姓生计更为安稳...可是先前毕竟是耶律阿保机的心腹近臣,契丹一旦发兵南侵,那么在大多中原军民看来,他就只会是为外族卖命的奸邪小人,与王郁、赵德钧等甘做带路党,而甘愿助契丹侵害故土同胞的宵小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而李天衢这一席话说下来,也相当于给韩延徽吃下一颗定心丸。他甚为感动,不由得又叩拜道: “幸蒙陛下宽容体谅,臣铭感五内,为保圣恩,此后但凭驱使,只愿为魏朝尽智竭力,绝无二心!” 李天衢含笑示意韩延徽起身,心中则寻思着按说为契丹所用的汉人臣子当中,韩延徽最受耶律阿保机的信任与器重。所以王郁、赵德钧...乃至正史中后来的石敬瑭之流会有利用契丹征服中原、统治汉民的野心,按说本来也是韩延徽力压住那一众人的可能性最高...可是他宁可抛却在契丹的名禄与地位,还是要逃回中原,足见韩延徽确实不愿一直为外族卖命下去。 不过按正史轨迹,韩延徽投从后唐,也倍受李存勖的重视,然而却引起王缄等文臣的嫉恨...为了避祸免受迫害,韩延徽遂给李存勖留话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再复归契丹,耶律阿保机非但不怪罪,还极为欣喜,按契丹语复来之意赐名匣列,对其更为重用。如此韩延徽才会留在契丹,辅佐三代帝君,子孙后代,也俱为辽朝官宦世家。 李天衢又寻思不过现在由我照应,韩延徽这个倍受耶律阿保机信赖的佐命功臣,也就不必再因受到迫害,而只得再复返回契丹去...可是少了他在北地尽可能劝阻阿保机南侵,那么以后契丹觊觎中原富庶江山的意向,恐怕也会变得更为强烈了吧...... 1045 以前你助契丹管汉人,以后便助汉人治契丹 “李亚子虽然与朕为敌,可晋人当初雄踞于河东,掌控云中代北要扼,而后占据卢龙军,连接幽云诸地,也是阻挡塞外族裔侵入中原的屏障...如今也已由我魏朝取代晋人,占据塞北外族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 卿先前与契丹国主商议大事,想必也曾言及,若是与我魏朝做了近邻,契丹以后又会作何打算吧?” 觐见魏朝帝君,本来相谈的甚是融洽。可是韩延徽又听李天衢忽然问道,他面色一滞,心说该来的,也总会来的...... 做为契丹施行胡汉分治国策的奠基人,而当初征服室韦等部族的战事中,韩延徽情知自己出谋筹划,也是居功至伟...既然在契丹具有参与决断内外大事的权柄,如今却转投魏朝,当然会被问及一些内部机密。 一抹迟疑之色,在韩延徽的眼中稍显既逝。他感念以往耶律阿保机的提携之恩,可是既然也决议回归中原,最忌讳仍是左右摇摆不定...踌躇片刻之后,韩延徽便恭声回道: “契丹这次出兵悍然南下,趁机占取幽燕、振武诸州。也是因国主观望陛下与晋主尽起大军,意欲决一死战,便认为机不可失,遂调度主力军旅,尽可能侵吞晋人治下疆土。实则先前大败于李亚子,契丹国主痛定思痛,也曾感叹苍天还没让他兴军南下...若不是魏、晋打响会战,契丹纵然犯边,仍会是以寇钞掠民为主,也不会集结大军,而贸然攻城略地。 而魏朝泱泱大国,军力尤胜晋人。契丹也当然不敢虎口夺食,而意图侵夺已被魏朝所占的疆土。但是契丹国主也曾下令,务必密切关注于河朔治军管民的高官要员...... 不过只眼下而言,契丹见渤海国国势衰微,遂调遣军旅意图东征,欲吞并昔年海东盛国治下全境疆土,而无暇南顾中原,近期也断然不会贸然与魏朝开战。” 李天衢闻言点了点头,又笑说道: “朕听明白了,只要我朝时局稳定,那么契丹国主固然不敢再兴兵南下。可是现在他也仍没完全死心,就等着中原发生变乱,而盼着还能有可乘之机。但是契丹如果得偿所愿,能够顺利吞并渤海国...再征服那个三百多万人口的国度,阿保机也未尝不会因野心膨胀,而敢向我朝宣战...... 而义武、朔方、昭义乃至府、麟等州府,虽然尽奉表向我朝称臣,但各自仍保留着自主权。契丹关注我朝北疆诸州局势,一旦有机会,明里暗里的仍要浑水摸鱼。既然已经被惦记上了,朕又岂会无动于衷?耶律阿保机已经染指幽云诸州,还要觊觎燕赵之地...我朝又何尝不想夺回卢龙、振武为契丹所占的军州,进而再收复当年唐时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的全境疆土?” 韩延徽听李天衢豪声言罢,面色不由又是一变,随即他脸上神情也显得愈发为难...眼下魏朝、契丹两国瓜分后唐领土,便因为争夺幽云地界的州府归属,彼此也闹得很不愉快。魏帝李天衢要把契丹赶到关外,可是耶律阿保机吃到嘴里的肉非但绝不会吐出来,时机成熟的话还要继续往南扩张...双方虽然尚还未完全决裂,但是根本无法达成共识,那以后矛盾只会愈发的尖锐。 结果韩延徽又听李天衢放话宣称,魏朝还要夺回前朝唐廷所设的单于、安东两大都督府下辖的全境疆土...那又是什么概念?也就相当于契丹目前所统治的、正打算去征服的领地,全部都处于魏朝以后所要占领的范围以内。 换而言之,魏朝非但不会容忍契丹觊觎中原,就连塞外大片疆土,早晚也都要给打下来! 虽然因思乡心切,而从契丹国出走逃离,但韩延徽仍感念耶律阿保机的恩惠,对于他而言,最理想的状态是契丹与中原王朝最能各据一方、相安无事。虽然韩延徽固然不会知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而在他过世四十五年之后,宋辽两国所达成的澶渊之盟...可是那种南北两国百年无战事,边境戴白之人,不识干戈,而彼此相安无事的状态,按韩延徽的立场来说,才最为圆满。 可是确定了李天衢的意向之后,韩延徽意识到魏朝、契丹两国日后终将会爆发关乎社稷存亡的大战,也已是在所难免...他在契丹国时苦口规劝耶律阿保机不可南侵,而如今投从了魏朝,倒又有了劝说李天衢不要进犯契丹的打算...苦着脸思付片刻,韩延徽便又说道: “陛下,契丹不等同于晋人...毕竟河东李家意图入主中原,宣称延续前朝宗庙,正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也势必须挥师北伐,覆灭僭号伪朝。 而契丹游离于中原之外,认同陛下才是正朔帝君,故而对魏朝而言,不会构成直接威胁...权衡攘外安内之道,方今天下尚未一统,陛下固然有雄心壮志,而意图收复前朝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治下疆土。 但契丹崛起于塞外,兼吞北地诸族各部,方今锐气正盛。如若执意与之为敌,日后只怕连年杀伐不断,只怕徒然消耗兵马、劳民伤财,却是事倍功半。 毕竟李嗣源招聚晋军残部,仍自称唐皇,而与魏朝、契丹为死敌。臣以为...也仍须尽量安抚契丹,确保边塞安宁,以防备李嗣源犯边袭扰。而与契丹国主之间,但凡还有商量的余地,也着实不应妄动兵戈......” 韩延徽话音方落,李天衢便冷笑了声,说道: “朕要出兵塞北,当然不可操之过急,眼下也不会贸然向契丹宣战。可是我魏朝之所以与契丹有商量交涉的余地,也全凭的是兵强马壮、遂让塞外族裔忌惮而已!眼下耶律阿保机挥军东进,图谋侵吞渤海国全境疆土,也只是暂且对我朝妥协罢了。 可是如果中原时局更为动荡,我朝国力衰微的话...你以为契丹又肯不肯收手撤兵?而你说朕与契丹还有交涉的余地?当初晋主李亚子也极力意图安抚住耶律阿保机,而专注与我朝对抗,可后来却又如何? 你的苦衷,朕也能够体谅,毕竟曾倍受契丹国主的礼遇厚待。对于你而言,不愿坐视契丹侵害中原汉家百姓,而中原王朝如若要征讨契丹,势必要断绝耶律氏所立的那一方国祚,你又难免于心不忍...... 可是你尚在契丹时,屡次劝阻耶律阿保机发兵南下,尚且于事无补。契丹眼下明面上虽不愿与我朝为敌,但既然也仍会暗中算计...那朕自然也不能一味提防,自当想出一劳永逸的对策,而清除掉塞外那一方威胁中原的隐患!” 1046 善用兵略,也可委以重任 当韩延徽意识到李天衢的态度坚决,也由不得他继续和稀泥,又听如今投效的魏朝帝君斩钉截铁的说道: “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古往今来,北地但凡有哪支族裔一家独大,哪个不曾觊觎中原江山?国有兴衰盛哀,朕也不能确保魏朝世世代代都会政通人和,而如笃定泰山...算上耶律阿保机在内,以后契丹国主若是发现中原动荡,也必会意图乘人之危,而出兵大举南侵。 所以塞外崛起的异族政权,就算眼下不敢与我朝公然为敌,以后也必然会危及中原汉家百姓。若要防患未然,契丹也必须处于我朝统治治下。耶律阿保机必然不甘臣服,那么朕与他之间,也注定要一决雌雄。 如此事关华夏社稷世代安危,契丹国主固然待你有恩,可是比起个人恩仇,与民族大义相较孰轻孰重,想必你也能掂量得清。他契丹觊觎幽云之地,软硬兼施,使得大批汉民百姓成了治下子民;我魏朝又何尝不能拓边塞外,让契丹彻底臣服,再潜移默化促使其族民归化汉唐? 而你在契丹参赴决断军机国策大事,又设立胡汉分治,精于制定国策,促使汉家百姓与契丹等北地族裔共处...所以朕需要你能够因时制宜,届时如若能慑服契丹归顺,再由你设身处地的治理安抚,不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但韩延徽告退出了御书房,虽然脸上仍带着几分踌躇,可他也意识到无论是劝阻耶律阿保机侵犯中原,还是劝说李天衢避免与契丹为敌...就算自己得受重用,可是所能起到的作用终究十分有限。 如果只能做出个取舍...韩延徽心说只要自己能够在魏朝朝堂安身立足,先前毕竟已经抛弃了在契丹的官禄地位,而选择出走南归...那以后便只能处于中原王朝的立场尽忠尽责。 韩延徽自问好歹是个文臣,暗叹以后魏朝、契丹之间的大规模国战终究难以避免,也用不着他去征战厮杀,而见证战争血腥残忍的一面...而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以魏朝征服契丹为前提,竭尽所能促使塞外诸族各部,能够在中原王朝的统治下相对和睦的共处下去,进而再如魏帝李天衢所言,加快不同族裔间潜移默化的融合。 而李天衢对于接下来召见的那个人,也没有多花什么心思...安抚一阵,便打发他退了出去。 当初割据幽云一带的桀燕政权,卢龙军节度使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懦弱无能,被自己的兄弟杀得溃败,而只得向契丹求援,然而仍是烂泥扶不上墙;次子刘守光为人更是凶淫暴戾、妄自尊大,与自己父亲的妾室通奸,又发动兵变囚父篡位,意图残杀兄长,还急于改制称帝...实则刘仁恭还有第三个儿子刘守奇,只不过他无论是在史载记述,还是在这般时节的存在感都不算高。 当年桀燕政权覆亡,刘守奇在亲随刘去非的护卫下逃亡去投了契丹。耶律阿保机见他是自己当初老对头刘仁恭的亲生子嗣,便有意扶植他做一镇节度使,意图日后侵吞幽云、河朔州府,而委任刘守奇助契丹管理汉民。 然而刘守奇在塞外过得水土不服,也不愿一直为契丹卖命...所以还是按他亲随刘去非的提议,再度出走奔逃,而脱离契丹的掌控。韩延徽当初又在刘仁恭帐下效力,与刘守奇都是卢龙军出身,所以一并抱团奔走离了契丹,也只能前来投奔魏朝求个安身之所。 不过李天衢接见刘守奇之时,就见他一副唯唯诺诺、坐立不安的模样...心说此人在重投中原后,史籍上便再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录。比起他那两个兄长,刘守奇倒也不曾作死造孽,只不过以他的秉性与能力而言,在这般世道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大作为。 冲着刘守奇从契丹出走,而没有为外族卖命对付中原...李天衢心说就按着当年他那献横海军归降的长兄刘守文一般的待遇,赐一处府邸,让他做个富家翁,起码这辈子衣食无忧...就算不会许以高官要职,好歹比起他老子刘仁恭,以及兄长刘守光当初被李存勖拉到太原晋阳开剥处死的下场,这刘守奇也该知足了。 更让李天衢注意的,却是劝说刘守奇从契丹出走,而一并前来投奔魏朝的亲随刘去非。因为按此人原本的命途轨迹,却会是南平国智囊团中的一员。 御书房内,李天衢端详着正朝着他恭谨施礼的刘去非,眼见他生得五官较为端正,面相英朗...而比起局促不安的刘守奇,这刘去非态度虽然恭顺,可更显得不卑不亢,也不知是不是在塞外盘住的时间久了,他身上也仍透着一股野性与血勇。 李天衢回忆着这刘去非的史载事迹,他少时曾为县吏,习骑射、敢斗击,然而好勇斗狠,也自有股泼皮习气...刘守奇在桀燕覆亡之后,先是投奔契丹,随后辗转又逃回中原,也都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而刘去非投从当时的后梁,被封为河阳军行军司马,而后又经谢彦章举荐调度,让他转做郢州刺史。直至后唐李嗣源大举反攻,平定河、洛,刘去非遂投奔南平国,改易姓名做王保义。此后便成了南平两代君王的腹心谋臣,而后累功升迁,历任武奉军留后、平江军节度使等要职,而君主与其商议军机,凡守藩规画,出兵方略,则言必从之...... 如此看来,这刘去非完全有能力胜任军师等职务,而且他在契丹治下领土居住也有些年头,对于塞外的局势更为了解。 如今魏朝如今的疆域,已经北拓到了代北、幽蓟等地,北疆以后也要提防李嗣源、契丹的军事行动,也还要在边塞要地另作部署...以刘去非的能力而言,也很适合将他安排到北疆兵家要地,司掌参与谋议、制定兵略、协统戎务等事务。 李天衢心中寻思罢了,便对刘去非笑说道: “从塞外逃离,重归中原,这一路奔波,也难免要耽着些凶险...可是你仍说动刘守奇一并出走,不为外族所用,这倒也难能可贵。朕也自然会许以你个能一展所长的职事,可待日后再建立功勋,再量加封赏。” 刘去非听罢咧嘴一笑,躬身颔首,旋即又朗声说道: “吾辈汉儿,在塞外虽也有个安身之所,喝奶酪、穿裘皮,看着契丹蕃人的眼色行事,又怎会过得痛快?何况微臣本是幽燕出身,眼见契丹野心愈大,而挥军南侵,祸害得故时乡亲父老不得安宁...... 臣虽不才,可是也自知比起让汉家黎民戳着脊梁骨,而恨骂臣乃是契丹的走狗鹰犬,但有机会,当然还是要重归中原。如今有幸觐见天颜,蒙陛下录用,也自当建功立业,与国家出力,而不负浩荡皇恩!” 1047 移镇大同,名将归隐 眼见刘去非拍着胸脯、豪声表态,话里话外也透着股自荐本事的意味...不过他态度得体,的确也很善于表现自己。李天衢心说此人先前跟随的刘守奇,本来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物...而且他投到塞外多年,在中原也没有什么根基与人情关系...... 可刘去非按正史线转投南平国,并改名为王保义之后,便似是转了运一般,非但名声鹊起,地位水涨船高,还深受两代国主的信任,也足见他也很善于把握机会。 南平国三大智囊谋臣,如今也都做了为魏朝效命的臣子...其中首席智囊,而又料事如神那等赞誉的梁震,仍能发挥出他极善推测天下各地形势演变的长处,而屡次与李天衢剖析时局,基本上也能做到每料必中;还有个司空薰则显得较为低调,可是做为文臣匡正时弊、辅国佐政也称得上尽职尽责;刘去非则更善于兵家要略,故而委派他至边塞藩镇,也可说是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至于刘去非按原本轨迹会去投效,而身为正史线的南平国主高季昌(如今也不必避李克用之父李国昌的名讳而改名高季兴)...李天衢心说他毕竟是五代时期十国政权的开朝君主之一,遂也曾派遣密探暗中查探一番,观察高季昌是否有生乱自立的意向。 不过人生的际遇不同,心态的确很有可能会发生转变...据探报高季昌也乐得清闲,身上那股油滑劲,也都用在了如何偷懒享乐上。当年他及时止损投降,因献地有功,所有领受个闲职,也完全足以富足享乐过活。 而高季昌本来便是家奴无赖出身,每日勾栏瓦舍出入得频繁,又纳了几房妾室,于仕途上也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野心。 至于高季昌膝下高从诲、高从诩、高从诜等一众子嗣,有些人满是一副衙内做派,看来也都是安于现状...毕竟高季昌也不知道,自己本来应该是在后唐覆灭梁朝时据荆南叛离自立,而建立国祚近四十年的南平割据政权。现在的他眼见魏朝江山稳固,而且自己也不具备任何谋反自立的条件,也只打算老老实实的纳福享乐,当然也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而去图谋造反称王。 看来高季昌父子两代,也已做不成要被诸国君王痛斥唾骂为“高赖子”、“高无赖”的南平国主...刘去非直接投奔魏朝,而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李天衢既知此人可以重用,遂点了点头,又长声说道: “方今我朝兼并河东,疆域北扩,而为抵御李嗣源晋军余部,塞外游牧胡骑...乃至契丹兵马,朕正欲下诏,将治下一处藩镇北移,而改设大同军节度使,下辖代北几州疆土。 朕便任命为你藩镇行军司马,辅佐节度使司掌兵略军务,以后捍边有功,加官进爵,当然会许以你功成名就的机会。而在我朝又能有多大的建树,也全看你的本事了......” “...臣蒙陛下隆恩,自当为我大魏竭诚效力。征讨逆虏,以保边庭宁息!” 刘去非高呼谢恩,实则他心里却也有几分失望。虽说新近前来投奔,刘去非当然也没指望魏朝帝君会直接赐封他做一镇节度使...不过听李天衢的意思,魏朝占领河东,看来也不会保留藩镇,而另行任命节度使。只是划出了代北边陲要地,再将魏朝治下的藩镇治所北迁。 被封为这另设的大同军行军司马,刘去非心想藩镇下辖的州府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转念再一想,河东地界做为后唐的政权中枢,魏朝收录了大批本来效命于河东李家的降臣,而治下各处沙陀族的比例也相对更高...须防备日后有人反覆生乱的可能,自然不能让地方军权过于集中。 刘去非也不会在李天衢面前表露出任何不满,他高声表态,略作思付,便又问道: “我朝诸镇节度使统掌虎狼之师,皆为当时武名远播的功勋宿将。陛下既然要下诏调任节度移镇大同,而镇守北疆要地...却不知臣将会为哪位节帅帐下行军司马,而辅佐藩镇牙军事务?” 李天衢见说莞尔一笑,旋即悠声回道: “将司掌大同军藩镇之人,眼下却还并非受旌节、树六纛的一镇节度使。你也无须心急,这一两日内,也自会让你们结识来往,好生亲近,再共同细议移镇大同建节开府事宜......” ※※※※※※※※※※※※※※※※※※ 当日傍晚,晋阳皇城,内朝偏殿...李天衢设下席宴,以专门要管待他麾下功勋宿将中的一对义父子...御酒膳食,还并未上得齐全,李天衢便长叹一声,旋即把盏举向坐在侧首那人,而感慨说道: “自从当年初会伊始,朕得葛爱卿这等虎臣将才鼎力辅佐,就南征北讨,打下这大片江山,迄今已逾三十载...如今爱卿奏请致仕,朕也自当应允,只是追念过往,想到葛爱卿骁武剽勇的英姿,也难免感叹岁月催人老啊......” 听自家主公感慨喟叹,葛从周倒显得十分从容,他躬身颔首,旋即面露笑意,便回道: “臣当初因一时意气而投从黄巢,而后方觉陷于贼党,幸蒙陛下招抚,方才得以去邪归正,能得遇明主而尽己所能,如今拜将封侯、功成名就,遂了心中夙愿,已是大称平生,何憾之有? 而归霸、归厚、归弁、霍存等一并投从陛下的袍泽知交,也已相继离世...臣算是多享得几年阳寿,自知年事渐高,这身子已是大不如前,也到了卸甲归田、马放南山的时候。 如今天下虽尚未一统,可我朝将才辈出,也无须臣坐镇一方,再去顶门立户。如果恋栈不去,唯恐年老病弱,倘若卒于任上,而误了军机大事,则臣之罪也...故而臣请愿告老致仕,壮志已酬,也只盼能够安享晚年。” 李天衢默然点了点头,心想似葛从周这种打了大半辈子仗的名将,自己的身体状况,当然还是他自己最为清楚...既然葛从周主动奏请告老致仕,那么他想必也是因为觉察到随着自己年事越高,有很多事也已开始力不从心。 按史载线的话,葛从周便是致仕归隐,而没有像这般时节许多武将那般不是战死沙场,便是“卒于任上”,他离世之前几年,便已致仕归隐,以右卫上将军的官阶致仕,而后又被授予太子太师荣职期间,便只是颐养天年,早已不在任上打理军务。 而较之原本的命途轨迹,葛从周从告老归隐,若再想到寿终正寝,截止到目前也已多撑了几年...直至正史线王彦章做为梁国最后的屏障,以六旬高龄力抗后唐大军之时,他便已经逝世八年之久了...... 所以葛从周的确认为自己已经老了,而且甘愿归隐放弃眼下掌握的权势...李天衢心中感叹,确实也应该满足他的意愿,还应当尽可能的让这位心腹功臣多享几年清福了...... 心中感然念罢,李天衢忽的转头望向居于下首,正襟危坐的谢彦章,继而又道: “你义父功高德劭,乃我朝开国元勋,而他又对你最为器重,视若亲子...日后扬武军移镇大同,便要由你来继承义父衣钵,而不负他的苦心栽培了......” 1048 班师返京、移驾回朝 做为接掌葛从周节度使之位的最合适人选,身着儒服的谢彦章因激动、喜悦、感念...他白皙的脸上也漾起一片酡红,而立刻起身,向李天衢、葛从周拜道: “是!微臣蒙受重任,必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义父...若非您赏识栽培,授以军略兵法之道,孩儿又怎会有今日这般境遇?以后接掌要位,孩儿必然不会让义父失望...正是慈乌反哺,也盼以后能时常探望拜谒,以尽孝道!” 李天衢又勉励谢彦章一番,再与葛从周感慨相谈,也以追忆叙旧的话题为主...不过针对河东等地需要进行大幅度调整的军事部署,他这员即将致仕退隐的宿将勋帅,也还是会提出自己的见解,以供李天衢斟酌思量。 次日,李天衢便下诏宣旨,享郡王爵禄的葛从周,扬武军虽移镇大同,可是谢彦章任大同军节度使,葛从周也仍保留扬武镇节帅的职务,只是已不必上任,再加封正一品太师衔,于致仕后只管加享俸禄。朝廷也会在汴京赐予一处庄院,以供葛从周安闲养老...... 除了扬武军移镇大同之外,李天衢又下旨以幽、蓟、涿等几州之地仍保留卢龙军藩镇。至于节度使之位,则由本来家世便是幽云豪族出身的高行周走马上任。而淄青军节度留后王晏球,则移镇横海军,与卢龙军高行周递相策应,以防备北方异族进犯。 毕竟高行周之父高思继“白马银枪”的名头,也曾让北地契丹闻名色变...而高家本是当地豪族,势倾一方,高行周没有按本来的命途轨迹,也并不曾投靠后唐,反而与河东李家还有旧仇...以他能力与威望,坐镇卢龙,去与李嗣源、契丹双方作对,无疑也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只是收编后唐的降将降兵,又当如何调派...李天衢自知也要多费些心思。因为许多归降的沙陀军将,不像安仁义、米志诚那般早年便南下闯荡,与原本的部族基本上已经没什么联系...他们当中有不少人的祖辈、父辈便为李克用效力,所以与河东李家就算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只是因李存勖宠信伶宦之流,打压旧臣派系而让这些武将太过寒心,晋阳朝廷又已覆亡,所以便顺势降从了魏朝。 而这一类人,往往最容易因李嗣源的策反而有所动摇。 不过李天衢还记得与刘审交先前的那番言语,受李嗣源影响的降臣会有,可是人数应该不会很多...该提拔任用的还是要用,也切不可一味的打压彻查,否则会适得其反,倒会激得后唐降臣群体心生抗拒。 大同军谢彦章、卢龙军高行周、横海军王晏球...这三处藩镇都是由魏军将领担任节度使,适当的也有启用一些后唐降从的文臣武将。而李天衢梳理名薄,从中择选些将门子弟,也将南调另做任命。毕竟南面还有诸国并立,对于后唐降军而言,让他们去与李嗣源为敌,或许仍会有些为难...但要是与南方的割据政权开战,也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终于到了班师返京的时候,然而临行前夕,李天衢在一众宿卫禁军,乃至几个后唐降臣中地位较高的显要陪同下,赶赴代州雁门县(后称代县,李克用的墓地,位于后世山西省代县阳明堡镇七里铺村)地界的滹沱河畔,前往墓陵去祭拜李克用这个故人。 由后唐政权所设的前朝唐高祖李渊、唐太宗李世民、唐懿宗李漼、唐昭宗李晔的宗庙,已由李天衢下旨宣告,与朱邪李氏李国昌、李克用、李存勖爷孙三代划清了界线。而追尊李国昌文景献祖,李克用武皇太祖的庙号、谥号俱被废除...魏朝当然不会承认河东李家继承前朝唐室,以及李存勖改制称帝的法理性。 不过李天衢还是保留了李存勖三代的晋王爵位,也将他的遗骸好生安葬,距离他父亲的陵墓相距不远。亦有专门的人手,负责守墓事宜,杜绝有人会有冒犯破坏陵墓的意图...躬身施礼,祭拜过李克用之后,李天衢凝视向陵前墓碑,忽的有感而发道: “当年初会之时,翼圣公也不过是把朕看做是撞了天大的运,而侥幸捡漏取下黄巢首级的后生小子...只是当初即便说不上一见如故,起码相谈的也甚是投机。只是您当初与朱温结成死仇,朕却知道要争霸天下,早晚也必定会与你的子嗣势不两立...所以虽然您在世之时,我魏朝与你晋国虽尚未决裂,可是朕步步算计,从一开始,往往便能比你河东李家更快一步。 不过就算没有朕前来覆亡后唐社稷,你河东李家即便能入主中原,称霸一时,到头来也仍要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好歹你尚还在世的子孙当中,如若心诚归顺,朕起码可以确保他们的生计,而让你这一支血脉能延续下去。 不过也的确是朕灭了你爷孙三代打下的江山社稷,又亲手杀了你最器重的骨肉李亚子...如此杀子灭国之恨,九泉之下,翼圣公若是仍对朕挟仇带怨,那也由得了你......” 祭祀过李克用之后,李天衢返至太原晋阳,稍加整顿之后,便移驾启程,由宿卫军旅护送着踏上了返回汴京的路程。 一路无话,直至李天衢御驾仪仗抵至封丘治下,而按正史后晋时节所设立的陈桥驿左近。由王师范等权臣带头,宗室皇亲、文武百官乃至京畿军旅,也早已恭候多时。 眺望北面行来的帝君御驾仪仗,前列身着精良盔甲盔的军士们威严肃杀,诸般幡、幢、旌、氅、纛在风中猎猎作响,御驾龙辇,由排排宿卫仪仗兵马、车仗团团围在当中,有条不紊朝着这边缓驰而来...但见旌旗招展、华盖翩翩、鼓乐喧天,也端的是气势恢宏...众多迎驾的朝官早已摆开了恭候迎驾的队列,此时便立刻迎了上去,齐声呐喊,山呼万岁。 “儿臣恭迎父皇。” 李天衢从御驾龙辇当中走了出来,就见长子李继志、三子李继灵、四子李继贤...乃至先前与后唐帝君李存勖会战过后,魏朝大军杀入河东太原地界时,便已打发先行返回汴京的儿子李继弘一并上前叩首施礼。 而李天衢的目光再一扫,就见年纪较长的李继志、李继弘二人虽然神情恭谦,可是也都如霜打的茄子般提不起什么精神来...三子李继灵对于魏朝嗣君不争不抢,表现的也十分写意从容,只是前来向自己的父皇进礼时,也分毫不敢怠慢...但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到了四子李继贤的身上,他先是向李继灵颔首示意,便直接迈步经过李继志、李继弘二人,而来到自己的四子面前,拉起他的小手,便温声问道: “这段时日父皇御驾亲征,一直领兵在外,而你在汴京内宫,又可曾怠慢了功课?” 1049 要吞并那个大国,应该是易如反掌 虽然李嗣源统领晋军余部,宣称继位延续唐国国祚。可是在魏朝群臣看来,本朝大军由帝君御驾亲征,攻占太原,覆亡晋阳朝廷,河东李家所建立的社稷便已经亡了...所以大批朝臣上前迎驾,又连声庆贺李天衢讨灭宿敌,高呼陛下文成武德、英明神武云云...... 然而方才帝君李天衢对待他膝下四子的态度,满朝文武、勋卿权贵也都看在眼里。大皇子、二皇子一个优柔寡断,被奸佞宵小蒙骗摆布兀不自知;另一个狂妄自大,怠慢宿将旧臣,也实在太过自以为是。 而他们二人被李天衢好一通教训,已失圣宠,至于三皇子李继灵虽才华出众,却只好风花雪月之道,对嗣君之位表现的十分佛系...看来陛下还是对四皇子最为重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那么将来由他做魏朝储君,这几乎也已成定局。 李天衢的确也是这么打算的,之前但有闲暇时,他便常对李继贤便时常言传身教,不但要考较他功课是否勤勉,传授这第四子身为国君之道...眼下在朝廷群臣面前这般做派,也是刻意要向众人传达出一个讯号: 国家立储大事,要安天下、安民心,如今基本也已有了定数。不过朕现在可还活得好好的,而且也会亲自盯着四皇子...身为臣子,把精力都放在政事上便是,如果有谁会动什么鬼心思,朕也很容易查得出来。 返至内朝大殿,接受百官朝贺,李天衢很快便雷厉风行的开始与代为监国的重臣交接政务。还有不少后唐晋阳朝廷的降臣,奉旨携家带口,随着御驾仪仗也都一并转迁至汴京朝堂。其中有不少人心中感叹,他们当初的主公李存勖矢志要入主中原,期望能攻破汴京,而成就正朔帝业...如今不少本来效力于后唐的文臣武将,倒也的确转迁至汴京了,可却是以降臣的身份来到这魏朝国都,而等候另行任命职事...... 当年奇袭攻破长安,也招纳了大批梁国的臣子...李天衢也很清楚所效力的政权新近败亡,而只得选择归从的降臣降将起初大多都十分低调,比起本朝臣僚更为谨小慎微,然而他们也会有意识的报团取暖,久而久之也会在朝堂中形成一个团体...所以细划到每个人又当如何安置任命,也需要同心腹近臣乃至吏部官员斟酌详议,在几日内也很难得出定论。 然而第二天上朝,李天衢自行决断,确定了一个后唐降臣的官职任命...待退朝之后,还让他赴内殿觐见,并早已想好了一桩差事,而必须要派遣这人前去不可...... 降臣李严,赶赴汴京内殿觐见帝君李天衢,虽然得赐座相谈,可是李严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仍显得有些拘谨,心中也依然十分忐忑。 李严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本来在后唐担任客省使,司掌接待四方奏计及外族使者等职事,也不过是从五品官阶...虽说他也有口辩之才,当年魏朝、后唐争先拉拢朔方军投向己方阵营之际,李严也曾奉李存勖旨意,前往灵州极力劝说方今节度使韩洙之父韩逊支持后唐,而与魏朝对抗...... 可是比起孟知祥等那等正二品、从二品的高官显贵,李严自问在后唐降臣当中,也不算是什么闻名遐迩的人物...那么魏帝却又为何指名道姓的先行予以任命,而且还立刻便有任务要交由他去做? 而李天衢眼见李严那副拘束谨慎的模样,便笑说道: “朕亦曾听闻卿明敏多艺能、知书而善辩,故而赐封鸿胪寺少卿一职,正是人尽其用。而卿虽归从于我朝时日不久,可是朕有心要让你走这一遭,也务必要恪尽职守才是。” “臣乃一介降人,却蒙受陛下赐封而委以重任,也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国恩......” 李严赶忙恭声表说道,可心里仍很纳闷...就算我因能言善辩,往日在河东也只算是小有名气...而魏朝从事外交事务的官员,不是还大有人在?却又为何非我不可? 心里嘀咕着,李严踌躇片刻,便又问道: “只是臣蒙受鸿胪寺少卿这等要职,又要奉旨出使,不知陛下要遣臣往何处去?” 李天衢呵呵一笑,随即慢条斯理的说道: “当年蜀国以为有机可乘,便调遣大军顺长江而下,奇袭我朝荆襄之地,却有符爱卿秉旄仗钺,指挥诸路兵马将敌军杀得大败亏输,诸路蜀军后路被断绝,难以败返归去,而相继为我朝所俘...蜀国先帝,不得已而派遣使者乞和罢战。 朕也没追究下去,答应了蜀国议和的请求。只是过后不久,蜀国帝位更迭,我朝亦遣使悼念,此后相安无事...只是朕御驾亲征,长期领兵在外,许久未曾与蜀国遣使来往,所以朕就是要你做赶赴蜀地的使臣,前去与蜀国君臣会面晤谈......” 刻意要让我为使臣,而赶赴蜀国? 李严听罢,立刻先想到的却是,如今魏朝已经灭了在中原威胁最大的对手后唐...而契丹在塞外称霸,眼下也尚还不宜与其决裂开战...契丹现在的注意力,似乎已转移到了渤海国那边去;那么魏朝现在也完全能够腾出手来,去图谋攻取其它势力的领土。 而蜀国占两川之地,沃野千里,民物丰殷,有天府之土的美称...然而蜀国开国皇帝虽然也是一方枭雄,可是论开创基业的建树比起魏帝李天衢、梁帝朱温...乃至河东李家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两代还稍显不足,蜀国占据要隘,可是如果再要往外扩张,先是与梁、而后与魏交锋也都吃了大亏...真要是比较精兵强将,战力也根本及不上当初起码与魏朝也曾呈对持之势的后唐。 何况过往也曾听闻,蜀国先帝暮年时愈发贪图享乐,大兴土木、又开征苛捐杂税暴敛民财...而继承他皇位的王宗衍本来排行最小,称帝后改名王衍,而蜀地朝堂那边吹捧他“才器英武,实堪社稷之托”...不过根据其它传闻,好像也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蜀国固然可以倚仗蜀道天险,可是魏朝大军,先前便曾杀得蜀军亡魂丧胆...而蜀国先帝年老昏聩,继位国主倘若也不堪大用的话,致使社稷动荡,也必然会给他国可乘之机。魏帝刻意要委派我出使蜀国,难道是...... 李严心中寻思着,脸上拘谨之色渐渐褪去,而眼中也闪过一抹精明的锐芒...当他再望向李天衢时,便探问道: “陛下点名要臣出使蜀国...恐怕不止是彼此做邦交来往那么简单吧?” 1050 隔着天南海北,你便以为可以飘了? “卿果然是个聪明人,实则朕先前便已安排人手,至蜀国民间查探民情...而眼下两川百姓受苛政盘剥之苦,各处官署贪墨成风,便如决疣溃痈,致使怨声载道,也已是民穷财尽,人心思乱。 只是我朝派出的密谍,以行商贾贩的身份在蜀地走动,地方上的民情虽能探查得清楚,可是对于蜀国朝堂,乃至各地封疆大吏、达官显贵则只能觑其表,而无法探其实。 朕要派卿赶赴蜀国,同蜀帝与公卿大臣结交来往,也更便于探清蜀人朝堂虚实...就是以邦交来往的名义,去确定攻打蜀国的时机是否已经成熟!” 听魏帝李天衢道出了遣使赶赴蜀国的用意所在...李严连连应声,更是心思一动,而心下暗忖道: 魏帝说早已派出密谍,而一直关注着蜀国民情...也就是说当初魏、蜀罢战议和,而蜀国嗣君继位,双方邦交来往,魏帝也尚还与晋主对持之时...他便早已盘算着,日后又要如何杀入蜀地? 正史中后唐是如何灭亡前蜀政权的,李天衢当然记得清清楚楚。也正是这李严出使蜀国,趁机刺探蜀中虚实,而返程复命之时,便向李存勖进言“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而拉开了后唐对前蜀发动灭国之战的序幕。 诚然魏朝还有其他善于外交,并且也能探查蜀国朝堂的文臣...但是李天衢心说还是要由李严这个走正史线便谏策灭蜀的人物去做,这才更为稳妥。 首先李严生得那一张嘴,却是极为能言善道,由他出使蜀国,按史载所述音辞清亮,蜀人听之皆竦动,愈益奇之...而之后前蜀末帝王衍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虽然江山已是摇摇欲坠,但帝业社稷总不能轻易拱手献出...所以面对威逼降从的使者,王衍给出很明显的回复则是“得李严来即降”, 由于李严被认为是伐蜀的始作俑者,而为蜀国君臣所怨恨,按说前去招降,也难保不会被杀之泄愤,可李严的反应却是“闻之喜,即驰骑入益州。衍见严,以妻母为托,即日以蜀降”...所以要从细节入手,还是要启用这李严,才更有可能尽早促使蜀帝王衍降从,而轻易兼并蜀国全境疆土。 而且李天衢心想自己大概也能摸清李严的秉性...他本来也是燕人降臣,而归从后唐之后,还曾因误犯小过,便惹得当时心情很差的李存勖便勃然大怒,直接下令要砍了他的脑袋...好歹因为孟知祥为其求情讨饶,才改为挨了二十仗责免了杀身之祸。李严其人,如果还在后唐为官,他固然也只得为河东李家勤恳效力,可既然已归顺魏朝,想必一有机会,李严还是要削尖了脑袋在官场中往上爬,争取加官进爵,而盼着能得到新主的重视。 眼下李严的确颇为心动,做为转迁至汴京朝廷的后唐降臣当中便立刻接受任命,又是最早由魏帝亲自委以职事的一个,他意识到大好的机遇就在眼前...吞并两川,灭国之功,能够发挥出举足轻重的作用,而且魏帝都已经把这个机会直接摆到自己面前了,又怎能不去争取!? 心中的忐忑、拘谨、疑惑荡然无存,李严还要按捺着激动欣喜的情绪,又向李天衢表态打了保票: “陛下降恩提拔,予臣进身之阶,若不竭智尽力,则枉为人臣!此番出使蜀地,臣也必然会将蜀国朝廷虚实,乃至险关要隘形势打探得清清楚楚,以助我朝尽取两川之地,为陛下建立功勋,再成大业!” 李天衢又嘱咐了李严一番,心里则寻思着若是比较正史后唐灭前蜀的时间,我这也应该是要提前个七八年...不过天下时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本来便推进的更快。而且李存勖灭亡梁国后,便立刻有了乘胜挥师兼并前蜀的心思,也只是因蜀道山川地势险固,遂暂时按捺不发。直至李严出使蜀国,将其国内形势探查得明明白白,后唐遂突然发兵,一举灭了那统治两川之地的割据政权。 就算这场吞并蜀国的战事,也可能会有些变数...但是蜀帝王衍身为昏聩皇帝、亡国之君当中的奇葩,他注定是扶不上墙的烂泥。而且如今蜀国朝堂,仍尽由佞臣权奸把控着,上上下下也早已是乌烟瘴气。 仍派遣李严前去摸底,则是要确定那边朝堂乃至地方官署、军司到底又已经烂到了什么程度...只要有机会能够越过蜀道天险,那么蜀国想必便会如同被德军穿过马奇诺防线的法国那般,最多坚持几十天的功夫,到底还是会投降归顺的..... 次日上朝,李天衢便下诏命李严出使蜀国,安排随行官吏,又说了些明面上帝君嘱托外交使臣的言语...李严恭谨领旨,实则满心念着的就是详探蜀国朝廷,刺探蜀地军情地势,而要为魏朝出兵奇袭蜀国,一举拿下两川之地做好充足的准备。 李天衢也很清楚,待李严去而复返,魏朝出兵吞并另一方割据政权的时候...差不多便已经到了。 然而李严出使蜀国,离开汴京,不过一两日光景...便又有一桩干系重大的消息传至汴京,甚至激得满朝文武甚为愤慨: 粤王刘?,已建元称帝、设置百官,设乾亨为年号,并立三庙尊祖父刘安仁为文皇帝,其父刘谦为圣武皇帝,其兄刘隐为襄皇帝...建都番禺,改称兴王府,而定国号为大越。 粤国本来向中原王朝奉表称臣,如今刘?却公然称帝,这对魏朝而言,这无疑是一种权威上的挑衅。而且据闻刘?为了拱火,包括诸国君王中年高德劭的吴越王钱镠在内,他遣使奉劝其它藩国也一并称帝...... 而吴越王钱镠给出的回应则是“此儿辈自坐炉炭之上,而又踞我于上耶?”...显然对于粤王刘?逾越僭号、妄自称帝的行为表示不认同。不过吴越国也并没有公然声讨,也完全是一副“总之我还是受中原册封的王,你要称帝是你的事,但也别来怂恿我搞事”的态度...看来仍在观望魏朝的反应。 李天衢自知按正史线刘?称帝之后,后梁便立刻下诏削其官爵,并命吴越王钱镠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出兵讨伐。钱镠就是两边不得罪,接受诏命,但以山川隔越,地方扰攘为由就是按兵不动...所以吴越国仍对中原王朝表示顺从,但也不做魏朝的马前卒,而因刘?称帝自立便去兴兵讨伐,这也都在情理当中。 然而楚、吴、闽等国,虽然没有派遣使臣朝贺越国改建帝制,也并没有受刘?的怂恿而相继称帝,但是彼此仍保持着邦交来往...其中尤其是楚王马殷已将女儿许配给刘?,如今也做了那所谓大越国的皇后。而刘?与吴、闽两国交好,一直强调友邦永言欢好,情若弟兄,义敦交契,理应怀同盟之心...尽可能的拉拢南面诸国,而抱团面对魏朝的威胁。 李天衢在得知这桩大事之后,倒也并未恼怒,他面带冷笑,心中暗念着即便眼下我魏朝与粤地相隔天南海北,着实不便出兵讨伐...但你刘?妄自尊大,便以为我就治不了你么? 1051 刘?称帝,还算是帮了我一个忙 一连几日下来,汴京朝堂内都有臣僚怒斥刘?恣睢凶狂,竟敢僭越称帝公然对抗魏朝。然而一众朝臣也都很清楚,刘?这厮称帝,魏朝不但与他那所谓的大越国之间的关系将急剧恶化,同南面其它势力再进行邦交来往之时,彼此间的关系也会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毕竟彼此疆土还有楚、吴、吴越等国相隔,如果大动干戈,反而极有可能致使南方诸国缔约共同对抗魏朝...断交禁商,固然对极其重视海贸贸易的越国造成一定打击,可对魏朝而言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越国掌控两广、安南之地,控制住以南海为中心,由中原与海外诸国来往贸易的海上通道,所以要是对越国进行“经济制裁”,也势必会影响魏朝的财政收支。 李天衢却表现的十分淡定,声讨刘?僭位称帝的檄文固然还是要发,每日上朝听奏议事、处理政务,对于臣服的藩国改制称帝,而与魏朝打起了对台戏一事也并没有表现得如何恼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从目前的形势看起来,魏朝似乎对粤国改制为大越帝国这等逆行无可奈何。李天衢估计刘?以为事态的进展如他所料,想必来年还会按史载轨迹改国号为汉,而又以汉室遗宗自居...又过了两个多月光景,出使蜀国的李严,便已赶回汴京,又极为迫切的赶赴皇城,而急于向帝君李天衢复命。 “果然正如陛下所料!那蜀帝王衍年少荒淫,将政事尽交托于宋光嗣、王宗弼、宋光葆、王承休等权宦佞臣,不但常与众多狎客寻欢作乐,男女杂处、淫乱内宫,又宠幸容貌俊秀的阉人为专房,几近邪僻奸秽之事...还时常大举出游,所费财物不计其数,沿途百姓,更是不胜其扰。 而以宋光嗣为首的阉党只知逢迎谄媚,恃宠弄权,贪猥无厌,而上下朋比为奸,致使国政日衰;顾命辅国重臣王宗弼,仗权培植党羽、打压异己,而肆意营私敛财、广收贿赂。后宫太后、太妃还唆使王衍卖官鬻爵,每有一官职空缺,必数人并争,而入钱多者得之...以致蜀地不论是成都朝堂科考收贿舞弊,权臣敛财归为私有,还是地方州府卖狱枉法、搜刮民财,更是司空见惯的常事。 朝廷如此,各州县关隘兵马自然也更为懈怠,多有老弱虚冒,军无斗志,想必到了临阵时节,也毫无实用...把守要隘之地的军将,也多是贪财怕死之徒,故而按臣想来...待我朝大军杀至,蜀人望风瓦解,而趁势一举吞并两川之地,也是指日可待!” 李天衢眼见李严神情激奋,侃侃而谈,而听他说到“宠幸容貌俊秀的阉人为专房”那一句,浑身却当即打了个寒颤,心头也不由得一阵恶寒...李天衢寻思那蜀帝王衍现在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纪,年轻人、火力壮,非但极为荒淫好色,这倒也不算男女通吃,而是与去了势的小白脸太监乱搞打得火热...这又算不算皇上会玩?不过我可是绝对接受不了...... 听李严信誓旦旦的口气,也已是志在必得...李天衢寻思片刻,却又问道: “即便蜀国已有亡国之象...可要取两川之地,若是速取下兴元府(后世陕西省汉中市),再经过巴山秦岭,由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等古道进入蜀地...而蜀道间诸如剑门等险关周围山势陡峭,自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就算蜀军弱不堪战,可如若部署重兵于险关要隘,也未尝不能负隅顽抗下去...所以我朝如若决意灭蜀,一鼓作气杀入蜀地,才是重中之重,如今蜀道边关守备,当真便已孬弱到不堪一击的地步了么?” 李严听李天衢问罢,他稍显冷静,可很快又禀说道: “蜀军以往防备我朝,固然是要利用蜀道天险,而选将练兵、囤积粮秣,而据险戍边。可如今蜀国君臣非但穷极奢僣,以为能恃险自安,陛下,微臣于赶赴蜀地途中,便也听闻粤国刘?僭号称帝一事...... 那贼子僭越窃号、妄自尊立,固然大逆不道...而蜀国君臣得知刘?僭越逆举,以为我朝兴师问罪,便只会把矛头指向南面...也断然不会另外树敌,而更须与他蜀国亲近交好。 而蜀帝王衍荒淫无度,心无大志,以为我魏与粤国为敌,也不免会与楚、吴等国剑拔弩张,便只得同蜀修好,便可以高枕无忧...他也嫌军费用度太多,还要大兴土木、出巡游览,而供奢侈淫靡之用...据臣打探蜀国已要颁发诏令撤除边备,罢几处屯戍军旅,以削减军资开支。 蜀国兵马,本来便因军中上下贪墨克扣,而纪律废弛、军纪懈怠。戎边镇守蜀道关隘的守军再经削减...这不正是我朝一举覆灭蜀国的大好时机?” 李天衢闻言,也立刻想到了无论是如今与魏朝共处,还是走正史线的轨迹防御后唐,前蜀政权本来都在边界关隘驻有重兵,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对粱、晋、魏等国对持占不到什么便宜,可若要死守,也的确是一块极为难啃的硬骨头。 然而正史线中的李存勖相继遣使入川,也是表示要与蜀国修好。王衍还真就是信以为真,遂将戎卫威武方面的二十四军,武定、武兴等地的三十七军,天雄军藩镇二十九军,乃至屯戎金州的七军尽行撤除...... 如今的情况则是,本来臣服于魏朝的粤国国主刘?跳出来叫嚣老子要做皇帝,不会再看你魏帝的眼色,还要拉拢吴越、吴、楚、闽等国一并与魏朝作对...现在的蜀国,也完全是以一种看戏的心态,以为魏朝气急败坏,只能想法设法的去对付现在已宣称为大越国皇帝的刘?这个出头鸟...力要往一处用,所以这便上杆子要来与他蜀国套近乎。 而王衍只图窝在巴蜀之地荒淫享乐,也乐得与魏帝维持友好的关系,因为刘?改粤王称越帝这码子事一出,反而更会让他对魏朝放松戒备...所以自然而然的,蜀帝以为留着戎边军旅白白浪费钱财,莫不如大幅削减军费,而要撤除大量的边关守备...... 想通了个中因由,李天衢也不由得一乐,而又喃声念道: “如此说来,刘?僭号称帝,这倒还算是助我朝打消了蜀国的戒备心思?不过兵者,国之重器,不可不察...那王衍非但不亲主政事,滥用奸佞,如今又要大举撤出戎边军旅,这与自毁长城又有何异?我要速取两川之地,如今看来这还真是天予良机,而决计不可错失啊......” 1052 轻取天险,势如破竹 蜀国翰林学士欧阳彬携蜀帝王衍国书,称“大蜀皇帝上书大魏皇帝”,为通好使赶赴汴京,以结魏、蜀二国之欢。然而使节团方自抵达长安,便被强留了下来...不知因由的欧阳彬惊怒之余,也只能徒劳抗议,然而西京留守严可求接见这蜀国使臣,而意味深长的说道: “素闻欧阳学士博学能文、工于辞赋,有幸拜会,也甚感荣幸...只是您要赶赴汴京觐见陛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不妨就在长安多盘住些时日,再与蜀主一并赴京便是......” 按李天衢旨意,刘鄩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夏鲁奇为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使,集结八万兵马,分别自凤翔府至大散关、攻兴元府入蜀道,另有倪可福、符彦超统领水师溯长江而上,进逼夔、忠、万...等蜀国东面州府。 随后的一段时日,李天衢身居汴京朝堂,而坐等川蜀方面陆续传来捷报: 蜀道剑门关,由于突然遭受夏鲁奇所统领的魏军精锐奇袭猛攻,疏忽懈怠的守军立刻陷入混乱当中...虽有个别军卒据险抵抗,可是绝大多数士兵从一开始便吓破了胆,惊呼溃逃,根本无意死战。把守剑门关的主将见状,便直接撂挑子高呼愿降...而魏军轻易拿下此处入蜀要扼的雄关天险,伤亡总计也不过数百人; 夏鲁奇挥军再往南进发,直接杀入东川军藩镇剑州东倚梓林、西枕潼水的梓潼县地界...到了这个时候,各地蜀军甚至还没有意识到,魏朝大军已经轻易经过蜀道天险,而已杀入两川之地。 刘鄩亦统领兵马兼程南下进取,挥军杀至扶州(后世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附近),武兴军节度使王承捷赶忙遣人南奔报急,然而此时此刻,蜀帝王衍,带着一众狎客、宠臣、妃嫔,由数万兵马护卫,从成都出发,排开百余里长的皇家仪仗,还正在巡游作乐着...... 而镇守扶州的蜀军将领王承捷,本来便受迫于魏朝大军的攻势,眼见麾下兵马军心震恐,根本不堪硬战。他大概也能料想到蜀帝出巡只顾享乐,而魏军悍然南侵,成都朝廷那边炸开了锅,恐怕也想不出什么对策...招降檄文被绑缚在箭枝上,又频频向城中射来,思前想后一番,王承捷终究还是按他原本的轨迹,以武兴军下辖几州之地归降于魏。 直到蜀帝王衍,巡游至泸州治下唐朝诗仙李白曾作诗“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的起点清溪谷一带,这才听闻魏朝大军杀入蜀帝,甚至已经连下数州...如遭雷殛的王衍,也只得急命随驾的王宗勋、王宗俨、王宗昱立刻北上,沿途招聚各地蜀军,竭尽所能的去抵挡魏军的势头。 然而魏朝精锐之师军长驱直入,兵锋甚锐,又有当、武、翼、梓等几处州府刺史、军将非是弃城而逃、便是望风而降,所辖疆土尽为魏军所取...而继续南下的夏鲁奇所部军旅,于遂州(后世四川省遂宁市)遭遇北上迎击的王宗勋,而经历了一场碾压式的厮杀,魏军杀五千余人,获粮十余万斛,余众也尽皆震恐请降...... 两日后,官居蜀国宣徽北院使的权宦宋光葆,领绵、龙、普三州直接投降;另外还有王宗威、王承岳等将领以其下辖领地相继归顺;蜀帝王衍闻知北面全面溃败,遂又下诏急令留蜀国太师,兼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集结重兵,务必死守住拱卫国都的汉、简等几处州府,自己则狼狈朝着成都的方向逃返而去...... 绵州(后世四川省绵阳市以东)巴西县,再往西南面行去,便是处于汉州治下,于鹿头山地界也有“江锁双龙台,关雄五马侯。益州如肺腑,此地小咽喉”之称的绵竹关。 而那绵竹关在三国时节,便做为益州成都的最后一道屏障,由蜀汉诸葛武侯之子诸葛瞻对上魏将邓艾而拼得沙场阵亡...蹊跷的是,当初昭烈帝刘备虽然立的国号为汉,但史称蜀汉,后来也简称为蜀。而虽然李天衢所建立的魏朝,也并不同于三国曹魏...可如今唐末时节,如今已是岌岌可危,眼见便会有敌国大军杀至国都城下的一方是蜀国;很快便要杀至绵竹关的一方国号也依然是魏...... 巴西县城郭南门,大批垂头丧气、神情麻木的蜀军降兵,也早已被缴了兵械,只得乖乖的任由魏军将士发落,一批批的蹲守在城墙下方。 无论哪里出身的兵,军中风气已经烂到根了,又能发挥出多少战力?更何况将熊熊一窝,大批蜀军将官任命朝中权奸摆布,也全无半点血勇气节可言...魏军杀到面前,从上到下望风而降,他们这些投身行伍,锐气却早被磨平,如今也只图混日子的军卒当然不愿枉死,也只得跟着投降。 只是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而任由魏军叱喝着等待清点,旁边时不时还有乡民望将过来...这些降兵也难免感到臊得慌,而根本抬不起头来。 这一路顺风顺水,再打下绵竹关,便将直抵成都城下的魏军将士正在整顿营伍,军夫已经开始垒起灶台,堆砌干柴,汲水生火...而那些降兵就眼巴巴望着不远处架起的大锅内开始熬汤,冒出热气腾腾的烟雾,除了腌菜、粗盐...未过多久,炉灶国内还传出一股浓郁的肉汤味,看来因为战事顺利,诸部魏军得犒劳也能多尝些荤腥,好歹也要填饱肚皮,才有力气一鼓作气打下蜀国的中枢所在成都。 大批的降兵,眼见魏军士卒已经开始大吃大嚼的模样,他们个个也都直勾勾盯着炉灶猛咽口水,胃里也早已是空空如也,甚至拧成一团...可是以现在的处境,这些早被缴了衣甲军械,而降从只得任凭发落的小校兵卒,几乎也都壮不起胆气,而向魏朝讨要粮秣膳食。 忽的一阵马蹄声纷沓而至,一员魏军将领,在一彪军骑的拥簇奔至巴西县城南,检视麾下诸部兵马。蹲在墙角的降从部众当中,有一员小校大致瞧清了那员将领的貌相,他先是一怔,随即失声惊道: “咦?是王宗播王将军......” 那员军将依稀听见降军小校的惊呼声,他一勒战马,侧目望去,忽的又沉声说道: “王宗播这个名字,与我也早没什么干系了...我乃东北面行营副招讨许存,奉令接管绵州巴西、盐泉、龙安、西昌...等几县降军,尔等既已降从,自当奉命惟谨。但也无须多虑,只要顺从我军安置,自会让你们衣食有个着落......” 1053 先帝末主都看错人,不亡国才怪 荆南成汭猜忌好杀,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我也只得出走奔逃,可蜀国先帝更是雄猜之主...就算收我为义子,可若是奋勇争先,却以为我意图发展势力,将来必为祸患,便不问情由要害我性命...若不是有幸归从于魏朝,不是早已被冤杀,就只能如履薄冰的屈沉到死。 王建啊王建...你收了一百多个义子,可是其中智谋勇烈之士,却更遭你的猜忌,不是被冤杀,便只得出走叛离。如今你在蜀国掌权的义儿,多是祸国殃民的奸邪之辈;十几个亲生子嗣里面,你又选出个最荒淫无能的,致使国家糜烂到这般境地。你这蜀国先帝,若是泉下有知,又可曾料想到会有今日? 许存心中忿忿的念着,当初他在蜀国效力时就一直憋着股怨气,如今重返故地,心里也怀着一种扬眉吐气的感慨。 对于时任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使的夏鲁奇而言,虽然感觉蜀军往往一触击溃,仗打得着实轻松,也难免有些提不起兴致。可是按帝君李天衢谕旨,务必要尽快攻占成都,迫使蜀国归降,战事还是越顺利越好...不过成都北面的门户绵竹关地势雄峻,确实易守难攻,如果蜀军集中兵力负隅顽抗...也将会是魏军入蜀之后最为严峻的一场战事。 对于统领重兵主持绵竹关防务的蜀国权臣王宗弼,许存与夏鲁奇商议军机,而给予他的评价则是: “这厮曾背反蜀国先帝,竟被宽胥,还受遗命成为辅国重臣...按说蜀国先帝猜忌好杀,而对王宗弼这般宠信,也实属罕见。不过王宗弼枉为受托孤的顾命要臣,此人黩货无厌、擅废臣僚。 往日侵吞两川时虽屡立战功,可性命攸关时节,先前便曾畏死而投敌。末将以为我军只要不断的向绵竹关施压。王宗弼也极有可能心生畏惧,而会有献关投降、以图自保的打算......” ...许存说及如今在蜀国朝廷只手遮天的王宗弼之时,语气中也明显透着不屑与厌恶。按说当初都被蜀国先帝收为义子,许存有勇有谋,也盼着能够多建功勋,偏偏为王建所猜忌而险遭杀身之祸; 王宗弼则的确曾背叛过自己的义父,结果王建非但待之如初,更让他受遗诏做了辅政大臣,还成了执掌军权的最高首脑...再加上这厮恃权横行,致使蜀国日益衰败,许存虽早投了魏朝,可无论谁受这等差别化待遇,也总难免要憋一肚子的鸟气...... 然而许存预想王宗弼面临大军压境,也很有可能会有投降的打算,这倒还算是高看了他一眼...因为在绵州巴西县整装待发的魏军,尚还没有启程往绵竹关的方向杀去,王宗弼便派遣其子王承班,装束大批车仗出了绵竹关,主动赶赴巴西县城,甚至特来请求拜会魏军主将...... “卑下蜀国驸马都尉王承班,拜见都招讨使、副招讨使!王师远道而来,至鄙邦这一路劳苦。卑下奉父命待钱五万缗、献粮十万斛,牛羊三千匹特来犒劳王师将士。 万望都招讨使与副招讨使休嫌微薄,而待两位抵至成都之时,家父也还有厚礼相赠!” 州府官署的厅堂当中,端坐在正首的夏鲁奇,眼见蜀国权臣王宗弼之子王承班叩拜高呼,他的第一反应是挖了挖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我魏朝大军杀入蜀地,是要兼并你们的领土、覆灭你们的社稷,若是怕了,就早早的献关投降,可是你们仍旧把守着绵竹关,却主动跑过来给敌军送吃送喝...这又是什么道理!? 夏鲁奇目光一乜,他瞧王承班身后还跪着十几个随从,手里都捧着一个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何物,按说应该是王宗弼送来要巴结魏军主将的金银珠宝...夏鲁奇与许存对视一眼,忽的冷哼了一声,便厉声喝问道: “故弄玄虚!王宗弼若是畏惧我军,贪生怯战,便因早早的打开绵竹关,亲自前来请降才是,又何必指使你来供奉钱粮?就算他打算用缓兵之计,还以为能骗过我不成? 就算你们父子搬来金山银山,却又待如何?如若不肯献出绵竹关,我军便要打!要保命的话就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否则如仍要执迷不悟,则关破之日,玉石俱焚,也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夏鲁奇久经杀阵,他瞪目叱喝,也立刻透出股凛然煞气;而王承班虽是蜀国权臣王宗弼的长子,他则更善于写词,且辞藻华丽,词风甚为浓艳,世人称他走的是花间派鼻祖温庭筠的路数...所以听夏鲁奇大嗓门那么一吼,王承班顿觉脑袋嗡的一下,他赶忙又道: “都招讨使容禀!家父着实不愿与上国王师为敌,已经离绵竹关赶赴成都,而为劝谏蜀主归顺上国,故而眼下并末坐镇关隘,也决计不敢怠慢了王师将帅...而为表诚意,家父嘱咐卑下,又特来将这些物件献于都招讨使......” 王承班说罢,便使了个眼色,让身后的随从一个个托着捧住的匣子,撅腚猫腰迈着小碎步,相继放置在厅堂内正首的桌案前,又一一打开..而夏鲁奇、许存探首俯视,面色却当即沉了下来...... 因为那些匣子放着的,分明是一颗颗人头。而且只粗略一望,就见首级经过收拾清洗,也都不是血糊糊的模样,基本上可以标识得清这些死人头的容貌。只是那一张张煞白的面孔上,似乎也仍有挣扎、恐惧的神情凝固在眉宇间,而且有半数以上没有胡须,面相也显得更为阴柔,看上去也都是被去过势的阉人宦官。 而许存当初尚还名为王宗播时,毕竟曾在蜀国效力,所以他环视那些人头一圈,见到相识的,便立刻贴到夏鲁奇耳边低声告知...夏鲁奇先是点了点头,又沉着脸抬起脑袋,他凝视向王承班,又冷声说道: “王宗弼这又是何意?我要的是蜀帝的降书,再速速打开绵竹关,而由我军进驻成都...可他砍了些蜀国权宦、大臣的脑袋,便打算向我朝邀功请赏不成?” 王承班目光从前面那些匣子间瞥过,眼中也不免流露出一抹令他发憷的厌恶,旋即又俯首拜道: “家父劝请蜀主降从于上国,偏偏成都尹韩昭、枢密使宋光嗣、内常侍景润澄、内给事欧阳晃...等臣僚愚不可及,竟仍试图阻挠蜀主归降,家父遂将那一众人尽数收捕处斩,如此不也足见愿投效上国的诚意? 只不过...蜀主毕竟是一国帝君,如此将社稷拱手让出,到底难免仍有所不舍。而当初李严李少卿出使至鄙邦,与蜀国君臣相处,陈说大魏国势之盛,蜀主待其也甚感惊奇佩服...如果李少卿肯赴成都再加以劝慰,想必蜀主也不再会犹疑不定,而情愿归顺上国。 至于家父...上国取蜀,兼并两川,而家父识得时务,故而愿为上国扫清不顺应时势的逆臣。不敢邀功,但此心可鉴,是以还望都招讨使、副招讨使多加照拂,向陛下多美言几句...家父别无它求,只愿能为剑南西川节度留后,永镇蜀地,而为天朝西南之藩篱屏障!” 1054 怎么处置你,老百姓说了算 李严先前出使蜀国,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去的。如今他也随大军出征,虽然在其他人看来难免也要冒这些风险,可李严本人只打算尽快促使蜀国归顺,所以很乐意赶赴成都,以敦促蜀帝王衍早早奉表投降。 而魏军方面,虽然很痛快的答应李严可以先行赶往成都,去与蜀国君臣商谈投降事宜...可是你王宗弼专权怙宠,蠹财害民,是蜀国朝纲糜烂、军政败坏的罪魁祸首,结果国难之时,你以为临阵反水,胁迫你家主子早早投降,便还能保全自己的财富与地位,继续在巴蜀之地相当于做个土皇帝?你想得倒美! 以夏鲁奇的秉性,他当然十分看不惯王宗弼之前祸国殃民,如今还要卖主求荣的行径...就算这厮也是能促使蜀国尽早归降的关键人物,可是如果就让他这般如愿以偿,这便好似吞进一只苍蝇那般犯恶心...... 只不过王宗弼毕竟是上杆子要来促成蜀国归降事宜,在没有完全能确定蜀帝王衍会归降之前,也不能拒绝得太过彻底...夏鲁奇大事还拎得清楚,所以对王宗弼一方的回应不置可否,只是推说委以册立剑南西川节度使,授以藩镇军政大权这等事宜,他又怎做得了主?当然还是要向汴京朝堂禀奏,请帝君李天衢定夺才是。 只不过李严先行赶赴成都,只限三日期限,还是要献出绵竹关...汴京朝廷给予回复期间,我军还是要继续往蜀国都城的方向进发。无论如何,你王宗弼不是已确定要归降我朝?那还磨蹭什么?这件事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还是说你以为暂时把我军挡在绵竹关外,便尽可以继续与魏朝讨价还价?那便是痴人说梦! ...当李严赶赴成都,抚慰蜀国君臣、百姓,又敦促王宗弼尽快撤除成都乃至汉州绵竹关的军事守备,夏鲁奇、许存便已挥军抵至绵竹关下,并命令三军将士齐声鼓噪,要么速速献关,要么便准备开战...王宗弼不得已,也只能传令下去,打开绵竹放行,恭请魏朝大军一路顺畅的直抵成都。 蜀帝王衍,则哭啼啼的自缚身绑荆棘,又由一众降臣扛着棺柩,在李严的带领向赶赴成都城外七里亭恭迎前来接管蜀国国都的魏朝军旅。 至此,蜀国便已宣告覆亡,而被魏朝兼并。魏军自出师至灭蜀,也不过五十七日光景。 接下来要处理的事宜,便是又当如何处置亡国降帝,以及蜀国那些降从的权臣显贵了。 当夏鲁奇、许存统领的军旅顺利占领成都的捷报传至汴梁,李天衢心说这期间的过程大概也都在自己的意料当中。按正史线灭蜀的后唐大军是由李继岌、郭崇韬担任正、副帅指挥,王宗弼便是派他的儿子王承班前去商讨投降事宜,巴结讨好,以求取剑南西川节度使一职,然而李继岌并没有同意...可是王宗弼却也只能去接引敌国大军抵至成都。只是随后他转而向郭崇韬多次使重金贿赂,仍要谋取掌控西川的军政大权。 念及至此,李天衢忽的冷笑一声,而喃喃念道: “亡国之臣,不愿断送身家性命,故而只得归顺降从,我也当然能够理解...可是你王宗弼先是祸国殃民,而后又背主叛国,又意图敛财钻营,所干的勾当实在太过下作...真就以为我毫不知情么?” 毕竟李天衢清楚得记得按史载所述,王宗弼知道大势已去,自绵竹关返回成都,而对自家主公突然翻脸,当夜便将蜀帝、太后、嫔妃乃至宗室子弟尽皆软禁于西宫,并夺了皇帝玺绶。 随后他不单单将有些排斥归降的阉党权官尽数处死,再把一堆人头献于敌国大军...但凡是与其不睦的官员,也悉数被杀。其他臣僚贵戚,也唯有倾尽家财贿赂巴结,方才得免一死...国家都已要亡了,王宗弼还在无所不用其极的捞钱敛财。 而王宗弼图谋西川节度使,用以贿赂打点的重礼,都取自于王衍宫中的珍宝美女...完全是慷他人之慨。做为顾命辅国的重臣,他早已彻底烂到底。更为关键的是,这厮以往在蜀国只手遮天,掌权横行不法,肆意鱼肉百姓,想必蜀国当地民众...也已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寝其皮了...... 本来按李天衢的打算,对于那些在索要征服的势力中位高权重,而且会轻易卖主求荣的奸佞之辈,起码表面上也须好生招抚,而争取以后还会有其他势力的权臣望风倒从...待这些人归顺魏朝之后,也必定本性难移,而再有任何祸乱朝纲的迹象,就名正言顺的直接弄死。 可是这个王宗弼处心积虑的就是要留在巴蜀之地,而且当地百姓对他早已恨之入骨...而两川之地远离汴京,王宗弼如果要再度背叛魏朝自立,便如前蜀王建挥军征讨西川陈敬瑄时派兵扼守剑门关;正史后蜀孟知祥复夺剑门封锁蜀道,便能轻易的切断了中原与两川地区之间的联系。 何况川蜀百姓又饱受苛政之苦,就为了安抚区区一个王宗弼,假设便还要让他执掌西川军政大权的话...那么当地民众又会如何作想? 在暂且稳住亡国降从的权臣奸佞,还是尽可能安抚川蜀百姓之间权衡,李天衢很快便做出了抉择。何况不久前王宗弼胡乱编织罪名,又滥杀了不少臣僚,而迫使其他官员也只得斥重金破财免灾...所以现在其他蜀国降臣对他敢怒不敢言,想必一个个心里也都恨得牙痒痒的...... 李天衢心说我每覆灭一国,也总要揪住其中的奸佞典型杀了以泄民愤...你王宗弼砍了宋光嗣、韩昭等本来沆瀣一气的权奸首级,便以为能与他们撇清关系,而向我魏朝表态示好?殊不知杀了那些奸佞谗臣,不更显得你是蜀国害民恶名尤重的权奸典型? 思忖片刻,李天衢便已想清楚又当如何处置王宗弼,他提笔写着要发往成都交由夏鲁奇的手谕,口中还喃声念道: “我魏朝兼并两川之地,为了长治久安,而尽快争取民心向从,当然还是还顺应民意嘛...王宗弼的确主动要降从归顺,而促使我军能尽快覆灭蜀国。可他是做剑南西川节度使也好,是理当正法伏诛也罢,我也不会做这个主,也全权由川蜀百姓的民意定夺便是......” 当李天衢的手谕传至益州成都,几队剽悍军卒,便立刻冲入这些时日以来,一直试图进献珠宝、美女以巴结夏鲁奇、许存等魏军将领的王宗弼官邸当中。连同其子王承班、王承涓一并拘捕下狱。 夏鲁奇又派出军校,在成都城内打出张贴榜文,历数王宗弼罪状,而晓谕百姓,可联名上书,全由民意做主决定对王宗弼...乃至其他以往素有害民暴行的臣僚处置方式,且看又肯不肯推举他为西川节度使...还定下了时日,告知民众魏军又将在什么时候,将押解王宗弼至城内闹市。如果成都乃至附近镇坊的百姓,决意自行处置那厮,那么魏军将士到时只管维持现场秩序...至于王宗弼,就直接交给民众,你们就尽管看着办吧...... ------------------- 晚上有事,今日单更,明日正常...... 1055 再往南扩,毕竟还有个杨师厚 “蜀人深恨王宗弼入骨,遂争噬其肉、醢而食之,也已磔之于市...落得这般凄惨的死法,他到底也是咎由自取......” 收到了成都方面转递来的奏折之后,李天衢遂长声念道。蠹国害民的王宗弼,终究被成都百姓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处死,其长子王承班则因助桀为恶,次子王承涓因仗剑入宫劫取蜀帝后妃等罪责,而一并处于斩刑。 其他还包括屡屡向属下勒索财物,冤杀臣僚的王宗黯,以及性情残虐、好蓄姬妾,为官时杀人夺田的王宗翰,还有以佞谀污邪之事媚主,而瞒上欺下的宦官王承休...等一批奸臣贪官,也俱被处斩,用以安抚民心,而又让川蜀百姓出了心中恶气。 魏朝处死蜀国恶名较重的奸官佞臣,虽然法刀不留情,可是李天衢自问这般处置方式也也已十分仁厚了...王宗弼等首恶伏诛,家产也被悉数抄没,可是绝大多数亲属族人,也并没有如他们原本的轨迹那般,而都落得个被株连诛杀的下场。 李天衢翻阅过奏书,忽然说道: “既承诺过王衍,若肯奉表归顺,我朝便好生安置他与蜀国宗室族亲,朕固然言而有信...但是王衍枉为人君,食民膏血,秉性也实在太过荒淫无耻,如今成了亡国之君,也不要再指望还能如以往那般纵情酒色。 较之河东李家子嗣,朝廷拨发给予亡蜀王氏宗室的钱粮用度消减七成,我朝也不会养那么多闲人...若是不足以养活家小,你且想法给那些王家宗室子一些自食其力的门路。 至于蜀国嫔御妃子、使女宫人...便由抄没的权奸家财中拨调,赐一笔财帛以做盘缠,尽数遣散归家、各安生计。可如若有人因久在宫中,返乡后难以维持生计,也愿意转迁至汴京的,便由你内侍省进行甄选一批入宫,余者再安排至汴京牙行去,助那些孤无所依之人谋份行当。” “臣遵旨......” 李天衢身侧,内侍监张居翰手掌拂尘,俯首肃立,先是恭身领命,又过片刻,他渐渐的面露笑意,瞧那副模样也完全不似是不少眉宇间夹杂着阴邪气的宦官,而更像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而感慨说道: “陛下以仁德之心,恩泽川蜀黎民,又能顾及成都宫人生计...如此施行德泽,也当真无愧仁君之名......” 李天衢闻言笑而不语,心想本来应该是后唐庄宗李存勖向蜀帝王衍承诺“固当列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而后却听信身边奸佞谗言,出尔反尔,又下诏称“王衍一行,并宜杀戮”...... 李存勖违背承诺,下的那道旨意不但包括王衍及其宗族,乃至随行臣僚将佐连同亲属几千人一并杀绝...张居翰却于心不忍,遂将诏书中行字改成了家字,而更一字救下数千人的性命。 该杀之人固然不能放过,但我也确实不想枉造杀业。你张居翰秉性仁厚,也不必再为数千本不相干的人,去冒着天大的凶险而篡改诏书了...... 珍馐署做出来的白切羊肉,良酝署调制的梨汁被一起送入房中,以做为李天衢的宵夜。张居翰挥了挥手,示意呈来佳肴的小黄门退下,随即又道: “我朝大军已占据成都,诸处州府望风而降,想必再不出许久时日,南面其余军州也将一并归从。陛下还要为委派接掌蜀地政务的官员劳心费神,只是国事虽重,还望陛下保重龙体,也切勿太过操劳。” 李天衢本来正要动箸,可他听张居翰说罢便停下了手上动作...略作思忖后,李天衢却摇了摇头,又沉声说道: “一并归从?不...如今蜀国虽亡,可眼下却尚还不能确定我朝便能兼并其全境疆土......” ※※※※※※※※※※※※※※※※※※※※ 蜀国西南边防要地,位于黎州地界的戢水北岸,一众人马,正朝着河畔这边行进过来。但见矗立于两岸的悬崖峭壁高耸入云,山岭连绵不断,而湍急的水流浊浪排空,只听那洪流波涛汹涌,如同规模一眼望不到边际,由无数匹战马向东面奔腾所发出的巨响,已让人直感惊心动魄。 当初本为蜀国武信军节度使,如今则已经归从于魏朝的降将王宗寿神情恭谦,而对身边那位魏朝将领如实禀说道: “刘节帅,黎州一分为二,过了戢水,便是南中军藩镇下辖的疆土。而司掌南中军的节度使杨师厚...名义上虽是蜀国臣子,可那厮矜功恃众,甚至隐隐有与朝廷对抗之势。 蜀国先帝忌其武勇,本来有意召见杨师厚觐设计捕杀...可是他百般推脱,不肯赴成都觐见。兴兵讨伐,却又唯恐将杨师厚逼迫得急了,如若与蜀国公然决裂,川蜀诸将,却又实无把握将其制伏...... 直至后主继位,更无力约束杨师厚,也只得任由其划地自雄,形如自立...故而我等虽归从于魏,杨师厚却仍是自据一方,眼下却又当如何,吾等降将,皆会听从刘节帅与夏都招讨的指示行事。” 王宗寿其人,好学而琴律棋奕,为人谦和,喜道家之术,也是少有的时常谏劝蜀帝王衍须自省勤政的臣子之一。不过按史载轨迹,他本来拒不肯降,然而得知自家主公已经投降的消息后大恸痛哭,而也归从了后唐...直到亡了国的君臣再度相会,王衍便对王宗寿追悔莫及的说道“早从王言,岂有今日!”...... 而后王衍与宗亲尽被屠灭,本是许州民家子出身的王宗寿只不过是先帝王建的假子,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不过而后又听闻兴教门李存勖遇弑之时,王宗寿便躲入山中避祸。直至李嗣源上位,他又赶赴京师,上奏恳请安葬王衍与宗亲遗骨,李嗣源为表他忠义之心,遂封王宗寿做了保义军行军司马。 如今王衍既降从的是魏朝,王宗寿自然而然的便为魏军所用...然而当他言及杨师厚这个当初入蜀投奔先帝王建,而后却早已游离于蜀国朝堂之外的骄横将领之时,也察觉到前来南巡的魏朝将帅刘鄩神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已是六旬上下的年纪,过往厮杀征战时尤以善于用计而闻名的智将刘鄩...按说他性情沉稳内敛,与王宗寿等降将接触时,也显得甚为从容理性。可是眼下身边将佐,似乎也都能感受到刘鄩情绪上的波动,就见他沉着张脸向对岸眺望过去,眉宇间也分明还带着几分忿怒。 遥想自己尚还是淄青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听命于王师范而联合如今的主公李天衢共同对抗篡唐称帝的朱温,然而当初面对那员梁军将领自己却落得一场惨败...刘鄩忽然间就感到好似有块巨石忽然压在心头,默然良久,他冷哼一声,忽的沉声说道: “杨师厚...枉我自诩善于用计,当年却是你的手下败将。这多少年来,战败之辱,我也一直铭记于心。你的确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对手,但也不足以一己之力扭转大势所驱...... 梁亡奔蜀,如今蜀国也已覆灭,我朝大军杀至...而你据滇蜀之地,却仍要对抗我魏朝么?” 1056 苍山洱海,大理段氏 就算是魏朝威名赫赫的名将勋帅,听到杨师厚这个名头打起十二分精神,去谨慎应对...毕竟先后曾挫败刘鄩、霍存、王重师、刘知俊这些出类拔萃的将才,尚还能组建起一支精锐之师而称雄一方的狠人,杨师厚也说得上绝无仅有。 当年趁着蜀国南征讨伐大长和国的机会,杨师厚统领其嫡系军旅长驱直入,攻占羊苴咩城,而按南诏国时亦曾定号与理同音的大礼,取“大治大理,以礼治邦”之意更名为大理,便作为自己的根据地慑服周边诸族各部,诸部掌控六诏洱海地区。 至于大长和国国主郑仁旻,乃至赵善政、杨干贞等权臣,先后因兵败也都死于乱军之中。除了被杨师厚陆续攻占的滇地领土,其它地域则陆续被周边蒲甘、骠国、掸部、女王等势力瓜分,大长和国彻底覆亡,也不会再有大天兴、大义宁等过渡政权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杨师厚做为一方军阀,也已掌控后世云南几乎全境乃至四川省西南面的部分疆土。 即便魏朝大军压境,可是滇地地貌复杂,非但山高谷深、沟壑纵横,这般时节亦是瘴气丛生...以杨师厚统军用兵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长期坚守下去,而阻扼魏朝继续向南拓张的势头。 然而正当李天衢与一众谋臣于汴京,夏鲁奇、刘鄩等则在益州成都合计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之际...云南大理方面,便已主动派出使者赶赴成都,表说有要事请求与魏朝相商...... 成都城内,原剑南西川节度使牙署节堂。夏鲁奇、刘鄩、许存、李严...等魏朝将领谋臣,以及降将王宗寿会集在一处,也都已经入座。 毕竟杨师厚先是投从李罕之,而后归附朱温,又西奔投靠了蜀国,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似乎都是在与李天衢作对...如今他掌控云滇之地,尚还没有表态降伏,现在与魏朝尚还属于敌对的关系...那么对于杨师厚派来的使臣,魏军将士对他自然也不会好脸相待。 牙署至节堂的道路间,各处身材高大的魏军甲士虽是肃然无声,可是他们一个个绰紧了枪杆刀柄,仿佛随时便要持刃相向...无数道冷冽的目光,就朝着在一个胥吏的引领下,正向节堂行去的那人身上集中过去。若不是久经杀阵的行伍儿郎,寻常人感受到这种凛然势威,当场便要吓得软腿。 然而那使臣神色如常,镇定自若,也仍是一副经得起大风大浪的模样。当他转入厅堂,夏鲁奇等人再打量过去,就见对方生得张国字脸,浓眉大眼,不但五官端正,举手投足间也透着股英武气...属于那种让人一看,便印象十分深刻的貌相。 而那人衣饰也有别于寻常汉人官员,他披毡椎髻的扮相,身着白色对襟衣,并用八角巾包裹住脑袋...夏鲁奇等人虽然不晓得对方的民族出身,可是已经降从,并且对当年的南诏国地界族裔相对了解的蜀国官员说明,这个使者明显是主要栖息繁衍于苍山洱海的大封(白族在唐朝末期时的称呼)人的衣装打扮。 迎着几对灼灼目光,那使臣躬身施礼,语气不卑不亢,并操着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话高声道: “在下通海都督段思平,见过诸位。” 当年南诏国为通海城路,遂置通海镇,设都督以统摄滇南地区。而这大封人段思平...虽然以往未曾听闻过这名头,可瞧他也不似是等闲之辈...... 夏鲁奇心中寻思着,上下又打量自表名为段思平的使臣一番,心想眼下虽然尚还不知对方的来意,可既然是杨师厚派过来的人,也有必要从气势上压过他一头...夏鲁奇遂把双眼一瞪,便厉声喝问道: “杨师厚既是受蜀国册封的藩镇节度,蜀帝连同朝中臣僚,都已降从了我朝,他却仍不肯献地归顺,又派你来作甚?杨师厚莫非仍是心存侥幸,还以为能做个草头王自据一方? 哼!当初他屡番与我朝为敌,也只得改换门庭、另谋去处。眼下杨师厚仍旧不愿降从,如今那厮已经退至滇地,待我朝大军攻破大理,他还能退往何处?届时新仇旧恨,也正好与他算个清楚!” 听夏鲁奇夹枪带棒的一番言语下来,段思平脸上毫无半点惧意,而又从容的说道: “夏都招讨稍安勿躁,实则南中镇牙军,与滇地诸蛮各族无意对抗贵朝军旅。只是当年唐廷于滇地授豪帅为牧宰,而后南诏建国,受中原册封为滇王,直至郑氏篡位改号大长和,又复为杨节帅挥军征讨诛灭...方今滇地无人称王建制,而诸僰各族混处杂居,如今贵朝若是要入前朝唐廷那般,制置州县,以羁縻之法治理...也难免仍有部族首领心中不安。 而杨节帅又深知与魏朝有宿怨,倘若臣服归顺,尚还不知后事如何。所以受杨节帅委派,在下此行前来,乃是为了禀奏贵朝...若要南中军与滇地僰人奉表称臣,那么还请贵朝...能应允我等几个请求。” 哼!说来说去,杨师厚眼下就仗着他尚还震慑得住滇地诸蛮各部,所以这便打算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蜀国都已归顺降伏,你还有什么底气与我朝谈什么条件? 亦或者说,你杨师厚意欲明面上奉表称臣,实则便如先前对蜀国那般桀骜难制,实则仍是自据一方...那么我朝又何必与你讨价还价!? 夏鲁奇心中忿然念罢,然而他正待再要言语时,就见坐在侧首的李严连使眼色,示意暂且噤声...毕竟李严辩才出众,主要负责外交事宜,他觉得只要有的谈,莫不如就把话先将得清清楚楚,而且杨师厚在这个时候主动派遣使者前来交涉...细细想来,似乎也有几分蹊跷...... 李严遂把眼望向段思平,而已较为温和的口吻问道: “南中军与滇地诸族,又要我朝应允什么要求,方才肯奉表臣服,段都督但说无妨...当然如若事关重大,我等无权做主,也自会尽快遣人禀奏于我朝陛下知晓。” 段思平闻言,向李严微微颔首,以示谢意,旋即又朗声说道: “当初唐朝宣称昔王御世,怀柔远人,义在羁縻,无取臣属...而我滇地众僰若是愿向贵朝称臣,那么除了名分上向中原朝贡之外,贵朝又是否会应允其余一应事务则均由各部首领自行管治,而中原并不会强加干涉? 至于杨节帅愿移镇至拓东城(后世云南省昆明市),并愿遣其子至汴京受封,只期望许他仍能司掌南中军,与我诸僰各族镇守滇地。如果贵朝应允,杨节帅便会奉表称臣,他还承诺有朝一日会调遣滇地汉人牙军...也将会听凭贵朝调遣。” 听段思平说罢,夏鲁奇等人也都甚感纳罕...杨师厚现在虽然不会举镇归附,可他承诺想让自己的亲生子嗣至汴京受封,不也相当于做个人质?还说以后会有一天交出兵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而所谓的滇地众僰,是自先秦时节伊始,中原对其西南诸族的统称...杨师厚趁着蜀国南征,便在云南地界壮大实力,可他与段思平这等当地部族出身的首领本来也不是一路人,只是暂时打服了原大长和国治下的诸族各部...那么杨师厚为什么又准许段思平前来代表他与魏朝谈判? 而在旁一直沉吟不语的刘鄩,却忽的双眼一亮,而喃喃念道: “杨师厚任由滇地僰人与我朝交涉,愿遣子赴京,还承诺有朝一日将会让麾下牙军为我朝所用...莫非他已身染沉疴,而自知也再活不了几年了?” ------------------------------------- 昨天快凌晨word崩溃,电脑宕机状态,但是心态差不多也崩了...写到现在,说实话挺心力憔悴的。而过年以前,也有不少事须提前处理。写到了现在,与初期存在差异,而以后要加快节奏,却又不能贸然提速,而导致一些情节说不清楚,那样会不会合理。 事多,想也得多,压力不小,还是在尽可能保持质量的情况下每天不断更,而一定会完本。但是近期状态真不好,还请容我调整一下。 1057 一代名将,已时日无多,而后继无力 当初大长和国,以及南诏国的都城之一,位于风景秀丽的苍山之下、洱海之滨,如今也已更名为大理的古城...于唐朝开元年间便兴建其外城与内城,城池的布局为棋盘式,街道纵横交错,眼下便作为滇西地界交通枢纽的中心。 由于当地崇佛之风兴盛,亦有佛寺遍布于城郭内外,除了世居苍山洱海的大封人之外,还有乌武、夷人、越析诏、三苗、摩挲、吐蕃、濮人、峨昌、黑齿、茫蛮...等后世西南各支少数民族的先民栖息繁衍,多样性的民族文化交融,也使得此处名城与中原城郭相较时,又多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而坐落于大理城内周长达五里,高近九丈的五华楼...当年本来由南诏王丰佑下旨所建,用以接待西南诸族各部的酋长首领,乃至其他些重要宾客。对外宣称为南中军节度使,实际上则相当于云南王的杨师厚则位于五华楼的最顶层,他背负双手,眺望窗外,而怔然出神、一语不发...... 虽然杨师厚目光阴鸷,神情冷冽,眉宇间仍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气。可比起壮年时,他的身子看似竟已缩了一圈,两颊微微凹陷,颌下蓄着的胡须也已掉落不少,而显得稀稀拉拉的...使得杨师厚整个人看上形销骨立,身体状况明显已是大不如前。 厮杀征战至今,杨师厚也早已步入暮年,而转战至滇地,也更让他这个汝**阳出身的汉子感到水土不服...常言好汉经不住三泡稀,实则杨师厚自入蜀至滇以来,已经陆续生过三场大病,虽然每次都挺了过来,可是身子愈发衰弱,他知道眼下虽然尚还未到奄奄一息,眼见就要油尽灯枯的程度...可是大概也能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甚至因暴疾而猝死毙命,也很有这个可能...... 而杨师厚怔怔的朝着窗外眺望过去,就见下方服侍衣装形形色色的诸部族民在自己视野之内走动着,他默然无语,眼中似是闪过一抹黯然之色...然而此间房阁当中,还有两人陪在杨师厚身旁。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本来气冲冲的赶来,却见杨师厚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就好似已经认命了一般...他更按捺不住,而又不甘的忿声言道: “阿爹!那段思平家门世代为南诏武臣,而后累功做了通海都督,在大封诸部当中也极具人望...我南中军好不容易驱逐大长和亡国君臣,而占据滇地,也当打压提防似他这般当地部族出身的军将,您又怎会差遣他去与魏朝交涉? 何况我军凭着地远山险,也足以自据一方对抗魏朝,阿爹为何要遣孩儿至汴京为质,难道您所打下来的基业,还当真要拱手献于魏朝不成!?” 杨师厚冷眼朝着自己那亲儿打量过去,忽的沉声喝道: “蠢儿!你有几斤几两,我这做老子的还不清楚?你知我又为何能慑服滇地众僰各族?也全因当年郑买嗣杀南诏末主舜化贞,与宗室子嗣八百余人,而改号大长和,却是得国不正,原南诏治下诸族各部口服心不服,也只是暂时隐忍罢了。 而大长和国主郑买嗣之子郑仁旻继位后,又不顾国库空虚,而北上进犯蜀国,却先后几场败阵,折了数万人马。我趁机南下征讨,滇地诸僰眼见大长和郑氏大势已去,故而只得承认我军在大理开府建节。可是我若是不在了...以为就凭你杨尧的威望,滇地各部还会受南中军的管控么? 不止是那通海都督段思平,还有董伽罗、高方等白蛮首领,滇东黑爨等三十七部,以及勿邓、丰琶、两林等乌蛮部落...让那些滇东滇西各部酋长首领诚心奉为共主,你行么?魏朝大军压境,我就算尚还能抵挡一段时日,可是换做你接掌南中军...召集诸部,进则杀入蜀地,退则永镇滇地,你行么你!?” 杨师厚之子杨尧,就听自己的老子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也当即怼得他一时语塞...而过了半响,杨尧仍有些不服不忿的回道: “可是阿爹...即便孩儿再是不济,我军却未必没有退路。粤王刘?,不是自称大越国皇帝,而意图联合楚、吴、闽、吴越等诸国一并对立于魏朝么?而滇地既然也与越国治下的静海军接壤,这南诏国的旧时领土,我军能守则守,不成便联合越国共同对抗魏朝。就算投至安南、岭南之地,也能谋个安身之所,又何必对魏帝妥协,而做举镇归附中原的打算!?” 杨师厚闻言,却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又道: “相较于当年梁朝太祖皇帝处四战之地,而东征西讨、震慑群雄,与河东李家对垒争霸,尚能篡唐称帝、鞭笞天下,可谓世之奸雄,可他所建立的江山社稷,却终究覆亡于魏帝之手...而刘?以为坐拥百粤,便可闭关自擅,可相较于梁太祖,他也不过是一介妄自尊大的狂悖小儿罢了。 我当年从戎投效李罕之,而李罕之却为魏帝碎磔处死;效命于梁,又是梁亡归蜀;如今蜀国也已为魏朝所灭...魏帝吞蜀望滇,你以为他再兴兵讨伐僭越称帝的刘?,又还须耽搁多久时日?” 杨尧更感灰心丧气,只是想到交让出世代掌管一处领地的统治权,甚至还向向以往敌对的魏朝臣服...他仍做最后的尝试,而又低声说道: “可是...阿爹以往与魏帝数度为敌,他麾下也有些元勋宿将,还是因您而败亡。我等恐怕要遭魏人记恨,可阿爹您怎又能让孩儿赶赴汴京...那可不只是寄人篱下,只怕还会有祸患临头啊......” 然而杨尧话音方落,他胸前衣襟顿时被一把攥起,杨师厚薅住自己这个儿子的脖颈,深沉的目光凝视过去,又沉声喝道: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想不明白?我军名义上虽掌控滇地,但本来便是外来户,而魏朝大军临境。我等与诸僰各部各提所需,只是相互成全,而让魏人更为忌惮罢了。但我怕是时日无多...诸族各部以后也根本不可能尊奉你为滇地共主! 以眼下形势而言,我与段思平、董伽罗、高方等本地豪族首领拧成一团,才更便于同魏帝交涉谈判,可是滇地诸部图得个是魏朝应允诸部首领保留自治的权力,也仍能与中原通过互市等方式互惠互利;我等则趁着尚还有与魏帝交涉的本钱,不计前嫌,而助他节制滇地诸族...也是为了要让杨家的香火,不止到你这辈断绝! 魏帝亦为当世枭雄,与我虽有旧怨,可是他要尽快招抚滇地诸族归顺,毕竟关乎国家大事。所以才有可能接受我的条件,起码许你个爵禄官身,起码能确保杨家子孙的生计...否则如果执意与魏朝为敌,我死之后,你又根本不能镇住诸僰各族首领!直至魏军讨伐,原南诏治下诸族还要推翻你下台...到时不得善终,你到底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所以我向魏朝提议,将你送至汴京接受册封、实为质子,而取信于魏帝,尽可能打消他的猜疑...这也是为了让你尽快脱离险地,得以归返中原,才能求个安身之所!” 1058 顾大局,识大体,而不计旧恨?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杨尧便犹如斗败的公鸡,只得喏喏的应了...而杨师厚忽然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他立刻伸手抵住桌案,尽量支撑起身子,在他的子嗣、牙将,乃至藩镇牙兵,滇地诸族面前,杨师厚仍旧尽量维持自己威严肃杀的气度,还不愿暴露出病虚体弱的一面。 杨师厚心中喟叹,如果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他固然还敢与同魏朝这样的大国对抗下去,再尝试打出一番天地...可如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大概快进入倒计时的阶段,就算据地称雄,可到头来不还是要落得个一场空? 而杨师厚也很清楚,自己能够把骄兵悍将管治得服服帖帖,在这个时代很适合做个统掌一处藩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甚至游离于中央集权之外的将军。可是自己并不算是明君英主,统领一支藩镇牙军,与建立一个基业社稷能够传承下去,乃至逐步有兼吞天下之势的王朝完全是两码事。 魏帝李天衢又陆续灭了后唐、蜀国,疆域天下三分,已超其二...杨师厚则自知时日无多,转而要为杨家子孙设想,也着实没有必要再死撑下去了。 杨师厚的目光,忽然又落在身旁那肃手恭立的牙将身上,而坦言道: “刘词,当初你投从到我部牙军效命时,尚还不过是十几岁大的少年郎。这多少年下来,辗转杀入滇地至今,你也已是二十七八岁的年纪了。随我击破大长和国,慑服诸僰,屡战有功,也早以勇悍而闻名...从一介兵卒做到步军指挥使,你的本事,我也心知肚明。 按说这南中军,本由银枪效节军旧部,入蜀奔滇期间沿途选取骁勇善战者补充编制。而一众牙将牙校,看谁统军用兵又能独挡一面...我最看好的也是你。我南中军,既不打算再与魏朝对抗下去,你留在滇地已是屈才,不妨就随吾儿一并赶赴汴京吧... 虽然当年与魏军互为敌手,数度攻伐交锋,我也承认魏帝的确是知人善用的雄主。你转投了魏朝,不但可以重返河朔家乡故里探望,以后也不至埋没了带兵打仗的本事......” 这个名为刘词的牙将生得膀阔腰圆、四肢健壮,结实得便如铁打钢铸的台柱一般,炯炯有神的双眼也透射出一股军人特有的干练与沉着,看上去秉性坚韧不拔,也是个善打恶战硬仗的剽悍军将...然而听杨师厚要遣他一并赶往魏朝国都汴京,刘词也不免面露难色,而回禀道: “末将当年仰慕节帅威名,而投效银枪效节军。之后虽转入蜀地,可一直以来都是与魏军敌对。如今却要赴汴京接受魏朝录用,这...末将这一时间也难以适从。 即便我军眼下着实不应再与魏朝为敌,而商讨归附事宜...末将蒙受节帅提携栽培大恩,也仍愿追随您移镇拓东城,好歹仍能为藩镇出力,直至节帅打算回迁中原时,再与您一并北归便是!” 杨师厚闻言却摇了摇头,又沉声说道: “我等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武人,不管是为谁卖命,终究要做一方雄主手中的刀,以图个建功立业。而我已经打了一辈子的仗,无论名望还是权势,也再难以有所建树,所以只得为子孙辈着想,而保全家门基业。可你还未及三旬的年纪,更当去博取功名...我军先后效命于梁、蜀两国,如今梁国与蜀国也都已覆亡了,你还能为谁卖命去? 魏帝有兼吞天下之志,也必会重用你这等将才。当年我虽然没有把身家性命押在魏朝那边,今时已不同往日,你唯有归附中原,才能谋得个更为远大的前程。我虽身染沉疴痼疾,眼下尚还能镇得住场面,也无须你做帮手...而你去投效中原,才更能取信于魏,而善待我杨氏后人。 我这一把年纪,虽对魏朝妥协,也不指望能重返中原,可是我子嗣家小则必须要回去。趁着南中军尚还能控制住南诏故地,须由我协助招抚滇地诸僰...魏帝毕竟要顾全大局,他想必也会应允我提出的一切条件吧......” ※※※※※※※※※※※※※※※※ 由于魏朝与杨师厚所统掌的南中军进行谈判,却又绕不过世居滇地的诸族各部,形势也变得更为复杂...夏鲁奇、刘鄩、李严等招抚蜀地降军百姓的军政长官也不便自作主张,到底也只能派遣人手将杨师厚与滇地诸部的诉求转呈向汴京朝廷禀奏,而由帝君李天衢定夺才是。 而杨师厚会遣子嗣赶赴汴京,并要求魏朝册封,并且承诺眼下虽仍由他掌控南中军,但早晚会将军政大权交让于中原王朝,这按照后来的说法,倒也算是“有条件投降”...... 当李天衢收到蜀地方面呈来的奏书,也立刻想到了按史载轨迹,杨师厚差不多是与葛从周同年病逝。而眼下葛从周都已经告老致仕,那么对于转战到水土不服的地界还要劳心劳力的杨师厚而言...他那身子骨,恐怕也已快撑不下去了吧...... 乱世时节,谁寿命更长,也绝对可以说是一项十分要紧的能力...三国魏臣司马懿,可不敢在曹操、曹丕那爷俩在位时节显露出什么狼顾鹰视之相,可是熬死了老对头诸葛亮,老曹家轮到曹芳继位...七十岁的司马懿突然发动兵变,夺权诛杀曹爽与其党羽,直接架空曹氏皇室,而为他子孙辈篡魏开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日本战国时代的德川家康活成了老乌龟,隐忍了大半辈子,熬死了织田信长、丰臣秀吉等大名,而开创了延续两百六十余年的江户德川幕府...... 然而按原本轨迹接掌魏博军,犹如一只猛虎横卧在后唐、梁国之间的杨师厚...在世的时候再是风光,可是却因卒于任上,以他为首的军事集团便立刻哗变背反,藩镇领土为后唐所取,而后所效命的梁国国祚覆亡,也可以说是因为杨师厚这个主心骨活得不够长...... 李天衢大概也能揣度得清,现在的杨师厚应该是已预料到自己阳寿将尽。而他的子嗣,实则也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也绝不像后世有些人牵强附会的将杨师厚说成是北宋杨家将的先祖...他与杨老令公之父杨信除了都姓杨,可一个籍贯处于后世安徽省阜阳市,另一个则是陕西地界世代豪族出身,也根本没有什么联系。 所以杨师厚深知以自己儿子的实力与名望,他绝不可能在云南诸蛮各僰环伺的情况下守住基业...所以便选择向魏朝妥协,以他目前掌握的条件,换取自家子嗣能够重返中原,并且还能得享官身爵禄。 然而李天衢转念一想,当年杨师厚屡败我朝军旅,霍存、王重师这两员军中悍将,可都是被他杀败而阵亡的...先前还曾想过,如果有机会,我也理当寻杨师厚复仇。但是两军交战,又绝不等同于要为兄弟报雠雪恨的江湖仇杀,否则东汉末年射杀吴军骁将凌操的甘宁,他背反黄祖,去投奔孙吴时便会被孙权斩了;而两宋交迭时岳飞若只顾念个人恩怨,也不可能招抚重用杀了他亲兄弟的杨再兴...... 那样的例子还有许多,而如果满足杨师厚的条件,并信守承诺的话...我朝便极有可能兵不血刃的接管由南中军掌控的领土,势力延伸至南诏故地,也更便于招抚滇地诸族各部...所以细细想来,我也理当答应吧? 1059 那片土地上,不许再有人据地建国 “杨师厚的意愿,是要他子孙辈得享节度一级的恩荫爵禄,而南中军移镇南诏故地的东境重镇拓东城,名义上先行奉表臣服于我朝,再逐步交接当地军、民、财等权限,而直至他寿终正寝...... 也罢,如果不必再动兵戈,便能入主滇地,我朝可以满足杨师厚的条件...传朕旨意,再拨发财帛,对王重师、霍存遗属另做抚恤追赏。” 酌情思量一番,李天衢终究做出了抉择。他心中暗叹,霍存与王重师这等因杨师厚阵亡战死的宿将,当初之所以投从效命,也是为了打江山去争宏图霸业,再图个福萌子孙,而不是来插香拜把子要认他们的主公做江湖大哥...若是泉下有知,想必霍存、王重师也能理解我做的决定吧...... 然而杨师厚之所以要退出当初南诏、大长和国的都城大理,而将藩镇治所转移至唐朝代宗皇帝李豫在位的永泰年间,由南诏王子凤伽异所开辟的东拓城...这想必也是他与云南地界的诸方部族首领内部协商的结果,毕竟现在他们虽然做为一方势力与魏朝谈判,可是彼此的意愿却大有不同。 李天衢从奏书当中,当然立刻注意到了通海都督段思平这个名头,也不由暗忖这个在武侠小说里段誉、南帝一灯大师的祖上先辈,六脉神剑这门绝学的创始人,然而正史中则是大理开国皇帝的人物...看来眼下而言,他应该还没有拥兵自立称帝的意图啊...... 再推敲一番,李天衢回忆按正史轨迹,段思平向黑爨、松爨三十七蛮部借兵,又得到了董伽罗、高方等白族先人首领的鼎力襄助,而誓师起义,灭了由杨干贞所立的大义宁国,另行开创大理国国祚的时候,中原差不多正处于五代后晋时节。 本来云南地界由南诏国覆亡,再到大理国创立的这段期间,还要经历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这几个过渡政权。段思平则本是南诏国簪缨世族出身,可后来宫廷政变频发,他出仕为官,陆续为这几方势力效命,起初也并没有发动起义而登基称帝的打算。 只不过几番政权更迭,致使滇地民不聊生,怨声四起...段思平历经几个短命王朝,眼见又篡位夺取他兄长地位的大义宁末主杨诏贪婪暴虐,也不是什么好鸟。遂动员诸族各部,喊出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的口号,引得滇地“凡牧牛、牧马,鸡鸣犬吠等处皆云段思平将为王”,这才一举灭了大义宁,而建立了国祚延承三百多年的大理国。 然而现在的形势却是,杨师厚以蜀国南征军将领的名义,简单粗暴的直接灭了大长和国...什么郑仁旻、赵善政、杨干贞等正史线短命王朝的君主一股脑死个干净,以段思平为代表的属臣将官,乃至各部首领眼见那厮所统领的牙军实在太过能打,也就只能承认由南中军代为统掌滇地。 可杨师厚虽然是一个能征善战,而且最擅于管制骄兵的名将,他却并不是能够治理得云南地界各个部族敬服拥戴的英明君主。所以南中军正值同当地诸僰势力相处关系十分微妙的阶段...就在这个节骨眼,魏朝大军又来了。 “陛下,臣当初尚居于梓州时,常听两川百姓有言‘西戎尚可,南蛮残我(按《新唐书·卷二一五》所载)’...故而对于川渝黎民而言,与西面吐蕃相较,足见南诏对蜀地为害更重。 所幸当初落雕御侍高骈屡次杀得南诏国闻风丧胆,只得与中原再结甥舅之盟,并遣质子三十人入朝...而南诏国覆亡后,又有杨师厚横扫滇地,讨灭大长和,如今想必除非势不得已,西南众僰也决计不敢再与我朝为敌...... 只不过南诏故地诸僰各蛮眼下虽各自为政,倘若日后再有哪一方首领效法蒙舍诏皮罗阁一统六诏,称雄于滇地,也未尝不会如南诏侵袭前朝唐室那般,伺机劫掳抢掠,而为祸蜀地...是以又要如何招抚安置滇地各支部族,而消弭隐患,也须好生斟酌才是......” 汴京内朝,御书房内。祖上本是波斯出身,可先前世代居于巴蜀地界的通议大夫李珣正向李天衢禀说着。他与李玹、李舜弦三兄妹的祖上先人,转迁至川渝梓州地界,期间正好经历唐朝与南诏国爆发的几次国战。 而当时的南诏军两陷安南,一入黔中,四犯西川,甚至还曾攻破成都外城,掳走数万黎民...所以对于巴蜀百姓而言,当年遭受南诏国的威胁祸害,他们的祖辈父辈可都有着切身的体会。 不过说来也怪,唐朝末期虽然国力急转直下,而南诏国也已不复当初天宝年间歼灭十余万唐军的战力。意欲趁火打劫,却被当时接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高骈按在地上狠狠摩擦,杀得南诏屡覆众、国耗虚,而只得遣质乞和,发誓不敢寇边; 而后大长和国取代南诏,便又动了入侵巴蜀的心思...可是蜀帝王建虽然对上朱温、李克用相对处于下风,通常只能采取守势,却又从来没有把西南面那处割据势力放在眼里,他尚还官居西川节度使之时,便放话称“南诏小夷,不足辱诏书。臣在西南,彼必不敢犯塞”...结果机缘巧合,又多出了杨师厚这个当世名将南下征讨,那大长和国也就只有覆灭败亡的份。 所以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先前处于南诏国治下的诸族各部,也正值对于中原王朝最为惧怕的时候。毕竟这些年来,先后经历高骈、王建、杨师厚的惨痛教训,西南诸僰当真是被杀破了胆,不到万不得已,也决计不敢反抗魏朝。 但是李天衢也很清楚,现在栖息繁衍于后世云南省地界的各支民族、部落,目前而言普遍对于中原王朝没有什么归属感...毕竟当年他们都是南诏国的臣民,与唐朝尽皆亡国前夕,还曾爆发过惨烈的战争,彼此关系也实在说不上如何融洽...... 其中以段思平为例,他的六世祖段俭魏,正是在天宝年间领兵大破唐军,歼敌三四万人,而被推崇为南诏元勋功臣...而其他部族首领,祖上先人也没少与中原王朝厮杀交战。所以现在他们就算处于弱势,明面上只能表态愿意臣服于魏朝,可是李天衢深知如果直接将南诏旧时疆域直接划入朝廷直辖统治,很多部族敢怒不敢言,那么以后恃其险远,云南地界想必也不会安宁...... 而李珣提醒李天衢,用意也十分明显...如今趁着杨师厚坐镇滇地,诸僰各部起码明面上愿向魏朝表示臣服,那么又当如何分封招抚,以尽量降低西南诸族生乱复叛的可能? “按成都那边转呈来的奏书,滇地各部落首领联名上表愿为臣属,而归附天朝,永无离贰...呵呵,当年南诏第六代国主异牟寻不也曾奏请唐朝,请复赐爵命,与中原使臣缔结盟誓,而表称子子孙孙永为唐臣?可后来南诏国反目毁约,不还是派兵入寇巴蜀,屡次进犯唐廷疆土?” 思忖片刻后,李天衢忽的冷笑一声,旋即又长声念道: “旧时南诏治下的诸僰首领虽上表称臣,可仍要求在于当地自主自治,倒也未尝不可...只不过在滇地所设羁縻州府,规矩也要做些改动,也务必要杜绝日后再有哪支部族的首领一统诸蛮,而割地称王......” 1060 土司制度,他们必须接受 “南诏为权臣郑买嗣所灭,而后大长和又已覆亡,西南诸僰既也愿奉表臣服,朕欲设立于滇地设立宣慰使司,而按各支部族领地大小、族民多寡,而酌情对于各酋首领授以宣抚、安抚、招讨...统称为土官,而授予诸级官职。 但凡得受我朝册封的部族首领,非但保留管治一方的特权,而且后世子孙不问愚贤,可受封世袭。只是宣慰使司办学设馆,聘汉学儒师为教,土官但凡要承袭官职的子弟,务必入学受教,且承袭时也皆须赴阙受职,袭职者领受诰敕,而家世历代保留由朝廷颁发的金印,便可世有其地、世管其民、世统其兵、世袭其职...... 被授以土官职阶之后,对于那些刀耕火种的部族,朝廷也会要资助扶植,助建房舍,开垦荒田、教习耕种,使其族民能够安居乐业。当然了,这也是全凭己愿,若是哪些首领疑虑我朝会侵夺他们的生杀大权,我朝也不会插手他族内事宜。 而我朝入主滇地,自然也会派遣流官司掌汉人聚集的城郭镇坊政务。但以土、流分治之法,各部族只要不触犯我朝流官治下律法,在自己的领地之内,大小事宜均可自行定夺......” 经过深思熟屡,李天衢对李珣等一众文臣侃侃而谈...然而他要治理云南地界的政策并非异想天开的独创,而是要采用参照唐、宋时期的羁縻国策,而由元朝设立,在明朝则达到全盛时期的土司制度。 大唐时节所设的六大都护府,听起来虽然威风霸气,可实则羁縻制度甚为松散,对于周边诸方势力更似是象征性的统治,只要当地可汗、君王承认中原正朔为宗主,基本上完全可以自治,而中原王朝通常也不会干涉其内政。 五十多年前,安南都护府府治所在,便为南诏国所攻陷,只得转移至交州另置静海军。所以各处羁縻州府与中原正朔王朝的关系若即若离。中原一统、王朝强盛时,周边各方藩属势力明面上固然会恭敬称臣,可是中原王朝一旦衰微...羁縻势力的首领非但不会服从中原正朔的统治,甚至还会成为巨大的威胁。 可是土司制度则必然要确认当地处于中原王朝的疆域之内,诸部首领当然在自己地盘世袭其位,手掌生杀大权,但是也先得按朝廷的规章流程来办...而其中有别于唐宋羁縻制度很关键的要素,则是务必要让接受册封的诸部首领知道: 保证你们世袭统治权力的君主,是中原王朝的皇帝,也不会再有什么南诏王、大长和国王...乃至按史载轨迹后来的大理国皇帝。关起门来,你们尽管自己做主,可如果对外宣称,你们的身份则都是魏朝官员。 所以当地部族首领,若想要子孙后代世袭自治,那也意味着世世代代务必要顺服于中原王朝,否则哪一支部落以后倘若还要叛乱搅事,魏朝也尽可以出兵讨伐,取缔世袭的首领土司,再另行调遣流官,将其领土并入由朝廷直辖统治...这在其它部族看来,有些人好好的世袭土官不做,而魏朝再出兵征叛讨逆,这不也是名正言顺的? 而李天衢这一番话说完,参赴议事的一众臣僚也立刻听出些门道来...正当有的人交头议论时,有个年纪约莫三旬出头,而生得仪表俊美的文臣便已击节称赞道: “陛下英明!果然高瞻远瞩!按说旧时南诏治下诸族各部风俗迥异于中原,前朝时节恶我则叛、好我则通。也全因山高地远,路途崎岖,如果派遣大军攻取,当地却瘟瘴肆虐,转运艰难,军旅亦无法久留...如果只是按唐时旧制赐封当地蛮酋授以王爵,也唯恐有哪支部族便如当年蒙舍诏那般,吞并西洱河地区诸部,灭其他五诏,而建南诏国,却成了中原正朔的西南边患...... 可是陛下设立土官,加封滇地诸蛮,日后即便会有人心怀鬼胎,亦或意图隔岸观火,而伺机有所异动...但也会有部族为了以我朝为靠山,而愿忠于朝廷。如此分化西南各族,使其无法再如南诏国那般尊奉共主,众部相倚为强,而消弭我朝边陲隐患!” 李天衢循声望去,就见那个仪容俊雅的臣僚,倒也是后唐的降臣之一。他名为刘煦,本是涿州人士,而与刘暄、刘皞兄弟三人都以好学闻名于燕、蓟一代,只是后来兄长刘暄被仇家所杀,刘煦为了避祸与他兄弟刘皞奔逃,投至后唐,而先后历任太常博士、翰林学士的官职。 按这刘煦的正史轨迹,他先后历任中书侍郎、刑部尚书、吏部尚书等要职,后唐时节还做到了当朝宰相,后晋时节则官居东都留守。拜司空、同平章事,还与五代不倒翁冯道结成了亲家...而刘昫虽然也有身居相位却不顾及典故,以及待人不够宽容等弊病,但是他为人也看不惯府衙机构营私敛财,所以将因弊政租赋于民间的欠款一笔勾销,而得罪了大批三司官吏。所以当刘煦被罢相之后,便有一众臣僚欢呼庆贺有言“自此我曹快活矣!”...... 而且刘煦还有个最大的成就,二十四史中总计共两百卷的《旧唐书》,便是由他受命监修国史,而主撰编成的...李天衢心说当初我即便是囫囵吞枣的只看了个大概,倒也真算是拜读过。所以此人总体看来,若要出仕做官,到底还是长处大于短处。 后世要查证古时史料,尤其是关于记录当时少数民族的文化背景,以及同中原王朝相互来往的关系。往往在《旧唐书》中记载也更加详细,相对也更为可靠。现在虽然还没到刘煦负责监修国史的时候,可是他好学博识,知识领域涉猎广泛,看来现在便对旧时南诏国治下诸族各部前事过往、风土人情有着一定程度的了解。 至于他评价西南诸蛮的那句“恶我则叛、好我则通”...也正是刘煦在《旧唐书·南蛮西南蛮列传》中所加的注解。 听刘煦赞言说罢,李天衢轻轻一笑,旋即又道: “朕之所以打算设土官治土民,也是想到对于各支部族混居的地区,最不应该做的,贸然加深他们对中原的仇视情绪。毕竟我朝不止是要在滇地设立云南宣慰使司,黔、桂、蜀、鄂、湘...各地,哪处不是诸族混杂?是以能否让旧时南诏治下诸族奉我朝为正朔,而愿接受赐许的官职,也关乎日后兼并诸地的趋势。 而南诏、大长和覆亡,杨师厚又肯逐步交接就兵权...趁着眼下滇地并无诸族尊奉的共主,也正是我朝分封..乃至分治各支部族的大好时机。以往南诏之所以成为唐朝西南边患,也正如李卿所言,西南诸部尊合并六诏的蒙舍诏为王,得以相倚为强。而大封、乌武、摩挲、濮人、乌蛮、茫蛮、西爨...等诸族本来各据一方,如今由我魏朝招抚赐封,想必也会有不少部族首领甘愿归从。 只是设立云南宣慰使司,另封宣抚、安抚、招讨等诸级土官等事宜各种细节,朕与众卿还要仔细推敲一番...再看滇地诸部又会如何回应。” 1061 蜀国亡了,越国怂了 通海都督段思平,很快便受魏朝之邀,又有滇地几支大部族派出的人手陪同,赶赴汴京,同中原朝廷商议接受册封相关的细节事宜。 而杨师厚与西南诸族各部商议的结果,是将南中军从大理移镇至拓东城。换而言之,主要在苍山洱海地区栖息繁衍的各支部族,仍会保留原有的权力,而魏朝逐步入主滇地,将控制以后世云南昆明为中心的区域,再以流、土分治之法,以汉官治汉民、以土官治土民。 按李天衢想来,只要没有触犯到当地各部首领最根本的利益,他们或许会针对土司制度下一些与约束相关的政策讨价还价一番,但到底会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以后据按魏朝定下的规矩行事。 眼下看来,也只有设立土司制,才是陆续招抚南方各处以少数民族为主体的割据势力最合适的手段...毕竟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到蛋,现在也着实不宜改变那些民族原本的社会结构,而迫使其强行接受汉化,并直接划入魏朝直辖统治之下,毕竟现在对于那些部族而言,他们与其它藩镇、王国不同,对于中原王朝的归属感相对要低上很多。 现阶段取消那些民族身上诸如“南诏国子民”这类的标签,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让土司各处首领知道与中央王朝的关系,也将会巩固他们的统治地位,通过经济、文化上的交流,加深中原汉家与其他民族之间的联系,这到底还需要经过潜移默化,而又旷日持久的过程。 当然以现在民族文化差异巨大的时代背景而言,土司制对付招抚各个部族的作用会十分显著...可是终有一日还是要进行改土归流,逐渐废除土司的全部特权,而完全由中原王朝进行直接统治。 李天衢心想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利于中华大一统的事业,在这个时代我能做的,当然会全力去做。但是有些事,还是要有后人前赴后继的去完成,就算自己怕是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了...但是这个头也必须要开好。 不必再劳师动众的杀入滇地,刘鄩遂统领所部牙军,班师往凤翔府的方向返程而去;夏鲁奇则暂时留在成都,取益、梓、利、夔四处合称川峡四路之意,授任四川经略使,暂掌招抚川渝军民、梳理民政军务等事宜。 而早在夏鲁奇奉旨出征前夕,李天衢便已决定如若能顺利速取蜀地,便委以他重任,在一段时期内抚绥川渝、督视军旅,君臣饯别时,还亲口嘱咐夏鲁奇说道: 好好做,你尽管放手去干。 因为李天衢十分清楚,夏鲁奇虽然生得五大三粗,戎马倥偬的时日久了,更是史载明言曾持枪携剑,在一场战事中亲手杀死一百来人的虎将,也绝不像是什么斯文人...可是他不但能用兵治军、征战沙场,实则也很擅于施政抚民,而按其史载评述: 鲁奇性忠义,尤通吏道,抚民有术。及移镇许田,孟州之民,万众遮道,断鞾卧辙,五日不发。父老诣阙请留,明宗令中使谕之,方得离州。 如果夏鲁奇走正史线的轨迹为后唐效命,李嗣源也会对夏鲁奇不吝美言的赞誉称“宣力两朝,统戎三镇,居富庶之地,无奢侈之心,上为国家,下安生聚,每行公道,全塞幸门,傥非大洽人情,讵致远闻余听”...... 要知道当时的明宗皇帝接手李存勖留下的烂摊子,对于朝堂乃至地方上的官员考察十分严格。夏鲁奇身为一个武将,因治理地方而收到帝君的赞誉,也完全不逊于“明宗之治”期间其他政绩斐然的能臣。 最为关键的是,李天衢对于夏鲁奇的忠诚绝对放心。川渝之地的地形太过特殊,是要控扼住蜀道,便很容易截断巴蜀与中原之间的联系...前蜀、后蜀政权都是因此而自据一方。按就夏鲁奇原本的命途结局,他便是奉旨受任为副招讨使,出兵讨伐已有自立趋向的孟知祥,最终却因蜀军占据剑门关切断同僚军旅石敬瑭之间的联系,又有部下叛变投从敌军,而只得含恨自刎而死。 现在却是李天衢直接让夏鲁奇暂摄川蜀军政大权,牢牢掌控住入蜀魏军。而由他坐镇主持,魏朝想必便能顺利划两川之地到疆域之内,也不至如史载轨迹那般,五代中原王朝刚灭了前蜀,却还有叛臣据地自雄,又建立了后蜀政权,而使得蜀地再复游离于中原王朝之外。 至于正史中的后蜀开国皇帝孟知祥...眼下却被李天衢死死的按在汴京。他这个曾经的后唐太原尹,也不会再有机会转任入蜀去做成都尹,而会有壮大势力,与中原王朝对抗而据蜀称帝的机会。 只是孟知祥表面上恭顺臣服,也正如他先前做了河东李家的女婿,而在后唐朝堂向来沉稳低调的处事风格一般,无论是李克用、李存勖还是极为精明的谋臣郭崇韬,也都没有预料到孟知祥有朝一日竟然会叛离后唐,而自立称帝...... 所以李天衢自知就算派遣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去盯梢探查,孟知祥现在没有叛离自立的机会,那么他也绝不会贸然行事,而暴露出任何意欲谋反的行迹。 李天衢自问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给孟知祥一个造反的机会,必然会在极为小心谨慎的情况下暗做手脚。要杜绝后患,可是要针对孟知祥,除了再向巡院侍卫司首领张骁故弄玄虚的说“朕观此人脑生反骨,久后必反”之外,又不便与其他近臣商议...可能也只有采取“钓鱼执法”的手段,但是倒也不急于一时,李天衢心想就算自己已经决定要除掉孟知祥,考虑到满朝文武,尤其是后唐降臣群体,也必须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才是。 不过只目前而言,魏朝兼并蜀国、入主滇地也已成定局。设置云南宣慰使司,魏朝再要发兵,就已经能触及到与滇地接壤,而位于后世广西壮族自治区,乃至越南北部的领地,那可就已经是越国治下的疆土了...李天衢在内朝宫苑中游走时,忽的面露冷笑,又负手朝着南面眺望过去,而心中暗念道: 刘?那厮,就因我朝与他粤国相距太远,期间又有诸方势力相隔,他便以为即便僭越称帝,公然与中原王朝对抗,我朝却仍对他无可奈何...... 按说五代十国正史当中的南汉国,历经四主,国祚传承五十五年,一直到了公元971年,也就是宋朝开宝年间,才由刘?的孙子末主刘鋹奉表投降,还与宋太祖赵匡胤、宋太祖赵光义闹出了不少笑话...也的确是因为这一方政权与中原王朝的确相隔太远。 如果不是刘?祖上于南海经商,祖父刘安仁又曾于唐朝时节担任潮州长史,而举家转迁至岭南地区,又有他老子刘谦、兄长刘隐相继打稳根基,刘?也就不可能仗着天高皇帝远,自称大越国皇帝,而胆敢与雄踞中原的魏朝公然搞南北对立。 可我魏朝,如今已经吞蜀入滇,下一次再要出兵,便已能打到他治下疆土了。得知我朝也不必通过进犯楚、吴等国的方式,便能对他构成直接威胁...那刘?又会如何作想? 1062 唇亡齿寒的道理,起码他们都懂 越国国都兴王府,就见各处港口来往的商船桅帆如云,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只陆续登岸卸货、通关勘合。成群的民夫正光着膀子卖力地搬运货物。 毕竟越国重商,而海外贸易极为活跃。海外诸国通过海上贸易,向输入岭南输入各种香料、珠贝、象牙、犀角...等几十近百种商货,而身着各色服饰的海外商贾也在周围来回走动着,有的人踱至负责勘合货物的胥吏前,谈笑间塞过去些在越国流通的财物,彼此很快便心照不宣的达成共识,成批的商货,便往位于兴王府西城的蕃坊商铺输送过去。 城区间亦是居民稠密,商铺云集,终日车水马龙,而显得十分热闹。只不过到处都有衣衫褴褛,大多神色凄苦、麻木的乞丐畏缩在偏僻的角落,迎着周围行人鄙夷的目光,也不得不伸出手中的破碗哀声乞讨。 表面上再是繁荣热闹的城市,往往也都会有阴暗的一面...而商贾云集、人烟稠密的兴王府,似乎阴暗的角落相较于中原名城富埠也要多出许多。 大多生得獐头鼠目、形貌猥琐的赌徒、偷儿、骗子、泼皮...等城狐社鼠,就在市井街坊间来回穿梭着。终日琢磨坑蒙拐骗的手段,他们都犹如见不得光的老鼠、爬虫,身处于偏僻处窥视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而锁定打算下手的目标。 也有些大腹便便,身着锦服华袍,却透着股暴发户的铜臭气的富贾豪商,已喝得酩酊大醉,满口的污言秽语,左拥右抱揽着胡姬美妾,还有一众家丁爪牙拥簇,却朝着不远处那些卖儿卖女的贫苦农汉那边跌跌撞撞的踱将过去...... 刘?极为重商,而招徕各地商贾,只要能交纳大批财物,所施行的律法也会予以方便...如今治下早已形成了钱多为主、钱少为奴的风气。所以越国内富者越富、穷者越穷,而且因赋税之重,而致使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黎民更是大有人在。 而兴王府皇城内殿,越国杨洞潜、李衡、倪曙、赵光裔、王定保...等朝堂重臣肃立而待,他们尽皆微躬着身子,面向龙椅,而整个大殿的氛围也显得十分压抑。 自号为大越国皇帝的刘?,如今虽然龙袍加身,可是他面色阴渗渗的极为骇人,活脱脱一副暴君的嘴脸...然而刘?虽然面目狰狞可怖,他眉宇间似乎也夹杂着几分惧意: “我大越国称帝,结果你魏朝却直接灭了于朱温篡唐之后,最早改建帝制的蜀国...这不明摆着是要杀鸡儆猴,意图震慑我朝?可是不到两个月光景,仗蜀道之险据守川渝的蜀国便已覆亡,朕也的确是始料未及啊......” 刘?阴声念着,即便魏朝出兵灭蜀,也并没有同他越国...乃至楚、吴、吴越等国开战。可是他当然也能料想得到,魏朝以中原正朔自居,既然当初的粤国,眼下也已改制成了大越帝国...这也是向魏帝李天衢的权威发起了挑战。 而魏朝拓边西南,不久后双方疆域便将接邻,那么魏帝下一个要攻打的,很有可能便是他这个所谓的大越国了。 除了当年先后向朱温、李天衢发起挑战,而尝试要入主中原的吴国先主杨行密,吴越、闽、楚、越等国也都乐得偏安一隅,而谁又能称雄于中原,便奉谁为名义上的宗主...所以与魏朝、梁国、后唐这些势力相较,南方各处割据政权的竞争力明显要逊色不少。 所以如果是迫不得已,而只能去与中原王朝开战,包括刘?统掌的越国在内,未战先惧,也实属常态。 刘?忿恨的念着,如果真要是给他逼到了份上,越国军旅因更熟识岭南两广的地形,也未尝不能杀退大举犯境的魏军...可是魏朝不满两个月便灭了蜀国,刘?心中忐忑已极,也根本没有必定能抵挡住魏朝大军猛攻的底气。 现在的刘?心慌意乱,又气急败坏的痛骂蜀国末帝王衍当真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你老子打下的江山社稷,便如此轻易的被魏朝吞并了...蜀国本来也是能阻隔魏朝军旅的屏障,然而覆亡的忒快,这也害得我阵脚大乱,又当如何应对眼下势力已能触及越国下辖疆土的魏朝!? 然而正因为魏朝很快便要对越国形成直接威胁,更要尽早想出个对策。刘?遂环视向殿内臣僚,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相问,而语调中仍透着股阴沉与狠辣: “诸位爱卿,魏朝皇帝先是御驾亲征,覆亡河东晋军,而后竟然又速灭蜀国,想必下一次再要用兵,便会意图讨伐我大越了...方今形势严峻,你们也当为朕分忧,可有何应对之策?” 殿内那些朝臣闻言,先是面面相觑一番,然后有些人却不由得把头压得更低了...片刻过后,如今官居越国中书侍郎,而以善文辞而闻名的王定保站出身来,他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小心翼翼的禀奏道: “陛下,以我朝国力,也着实不宜与魏开战。而臣以为,魏帝虽灭晋吞蜀,但北面尚有契丹虎视眈眈,南面尚与楚、吴、吴越等国接邻,本来如果意图攻打我国,则是舍近求远,仍不免劳师动众...而陛下因改制称帝,方才与魏帝交恶,可眼下既然魏军已能对我越国疆土形成威胁,如果陛下肯去帝号,降制遣使向魏朝请和......” “什么?去帝号?绝不可能!!” 哪知王定保话还没有说完,刘?面色立变,又尖着嗓子嘶声咆哮起来,他旋即又厉声吼道: “朕坐拥百越,而立国号大越,改元乾亨,称帝登基,天下皆知!魏帝虽势大,可倘若只因北朝军旅临境,便遣使去请罪请和,还要去帝号自降国格...朕威严扫地,岂不是要遭天下人耻笑? 王中书,朕当初防备你会反对我越国改制建元。但当初听你曾说‘建国当有制度,入南门,清海军额犹在,其不见笑于四方乎?’...所以朕本以为提防你反对称帝一事也实属多虑了。可是眼下王中书却急不可耐的劝朕去帝号,而失威信于天下...你这到底又是何居心!?” 刘?的嗓音格外的尖锐,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在大殿内回荡着,也犹如一只嗜血发狂的凶兽...也听得群臣更是心中发颤,而生怕这个极度残忍嗜杀的皇帝在暴怒的情况下,心中又漫起杀心...... 被世人成为蛟蜃的暴君刘?,也似是生着两副面孔...他一方面亲自改良了诸多虐杀囚犯的酷刑,而且每次亲眼观看残杀时,脸上满满的都是股病态的愉悦;然而另一方面,他能带兵打仗,善用外交手腕,而觉得会对自己助益良多的臣子,刘?待之随和礼遇,往往也能做到知人善用...... 然而刘?虽然当真惧怕魏朝会大举发兵前来征讨,可就相当于疯狗撞上了豺狼虎豹,心里越怕,偏偏吠得越欢...而眼见殿内群臣一个个的又噤若寒蝉,不敢再做言语,刘?瞪着犹如恶豺的双目来回扫视,忽的又狞声说道: “倘若魏朝当真要讨伐我国,唇亡齿寒的道理,楚、吴、吴越等国又怎会不明白?啊...是了!吴国国主杨隆演,虽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儿,可把持吴国朝政的权臣徐温,也曾遣使密议终究不能让魏帝一直做大下去,而也暗示他会筹谋对付魏朝...... 速速遣使赶往南吴,那徐温到底又有什么手段,也该使出来了!就算他与刘威、陶雅之流相互对持,可再若耽搁下去,如果魏朝灭我越国...又少了一路盟友,那徐温再要用计,也已经晚了!” 1063 楚王老矣,嗣君可能胜任国主? 眼见刘?愈发狂躁,还正叫嚣着要立刻与吴国徐温联手,意图一并对抗魏朝...起码在场的一众越国臣子十分清楚,眼下如果公然再招惹魏朝,而又会给予对方任何出兵讨伐的名义,那无疑也将是十分不明智的举动。 早年在刘?的兄长刘隐身边便时常出谋划策,屡番出使魏朝,也以具权谋胆略而闻名的谋臣杨洞潜...大概能摸得清眼前那大越国皇帝的性情,所以待刘?怒火稍泄,他也出班奏道: “陛下...与吴国徐温来往密议这等事宜,终究不便声张,而且眼下尚还无法确定能促成诸国一并誓师同盟,而共抗魏朝。臣以为多管齐下,再与吴、楚等国暗中来往时,也务必要派遣使臣赴魏朝交涉。 即便我大越不去帝号、降国格...可是也当以定期朝贡为条件,而诉请恢复两国邦交往来,此举一来可尽量打消魏帝对我国的敌意,二来也可趁机观察中原局势。如此也不至有损陛下威信,可是以眼下这等形势而言,还是要尽可能的稳住魏朝。” 本来嘶声怒斥一番的刘?正觉嗓子沙哑,胸膛仍剧烈起伏个不停。可是听杨洞潜又是一番言语下来,他渐渐的冷静了下来,虽然仍是面沉如水,但也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诸如杨洞潜等谋臣,也很清楚他们现在所效命的这个主公,非但性情不及他兄长刘隐沉稳,反而特别的偏激极端...刘?极度残忍好杀、极度贪婪奢侈,又极度的好自夸重视虚名。 所以既然已经称帝宣告天下,再要是劝他以降帝号的方式向魏朝请罪,这对于刘?而言,便是在世人面前丢了大脸,所以他绝对不会同意。 可是另一方面,由刘?掌权促进治下经济、文化的发展,在外交手腕以及选拔人才等方面也能展现出一些明君的才干...所以他并非听不进劝的糊涂浑人,也很清楚杨洞潜所言在理。如果与魏朝还有的谈,那么还是不宜与去雄踞中原而称正朔的王朝硬碰硬。 然而刘?那对满是戾色的招子骨溜溜的乱转,他忿恨不已,偏偏心中还有一个念头,又不便对大殿内一众臣僚言及: 本来朕打算先称大越国皇帝,再过些时日则宣告天下我刘家乃是汉室遗宗,而另改国号为大汉。如此一来,也要让世人知道即便我朝据岭南两广之地,实则与中原正朔别无分别。 否则朱温泼皮无赖,更是曾抗拒朝廷、再反黄巢的窃唐国贼;河东李家矫称延续前朝宗室,实则也不过是蛮夷鞑种;李天衢也非是帝胄嫡派子孙,听闻他当年更是个曾投身绿林的贼汉,他们争着入主中原,而妄称中原正朔,凭什么朕便不成!? 不过如今看来...还须等候时机,观望魏朝是否也有陷入内乱的可能。要朕退帝位、复称王,着决计不成,但是近期内也着实不宜再改国号为大汉,否则也更有可能致使魏朝兴师问罪...... 所幸朕这般打算,尚还没有与近臣商议。若是朕要改国号为汉的消息已声张了出去,却因魏朝而无法施行,这不更会让朕颜面有失? “...杨爱卿所言在理,便由你安排使臣,分别赶赴魏、吴、楚几国。尤其是魏帝那边,须尽可能探觑的清楚,他近期内是否有无出兵讨伐我越国的打算...... 哼!按说魏朝灭晋吞蜀,频频出兵,再要劳师袭远,也未免忒过猖狂了...但我朝也决计不可疏忽大意,还须加派军旅戎边戒备,密切关注魏军的动向。而两国交涉事宜,只要与魏朝还有翰旋的余地,那我朝按先例贡奉,朕暂作容让,也未尝不可.....” 过了良久,刘?终于忿忿的说着。他顿了一顿,继而又阴声念道: “吴越钱镠老而怕事,对魏朝太过顺服;闽国王审知只知看家守户,还以为北有吴越、吴国阻隔,他便还可以偏安东南一隅;而除了吴国徐温之外,魏军倘若真意图大举南侵,楚国亦是首当其冲...... 朕那岳丈,虽然向来也臣服于魏朝,却已是年老体虚,近年来多将国事军务交由他次子马希声打理...而魏帝先前便兼并荆南,与楚国亦是隔江相望,如今魏军又侵吞两川之地,届时水陆两路齐出,对楚国便也已形成夹击之势...朕固然寝食难安,可楚国又岂能置身事外?” ※※※※※※※※※※※※※※※※ 楚国国都,长沙府。 做为当年的武安军藩镇治所,而后被马殷选定为政权中枢。由于楚国极其重视贸易,而治下盛产桑麻、茶叶、丹砂、木棉...南楚治下的后世湖南地界,也正处于南面诸方割据政权的中心处,所以南来北往的客商也多。长沙城内店铺酒楼遍布,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也显得十分的繁华。 自从马殷统掌湘地以来,的确十分注意民生,而大力鼓励商业贸易,使得楚国治下百姓生计尚可说得上富足。 只不过当初追随秦宗权麾下悍将孙儒造反之时,本是木匠出身的马殷就已经是三十好几的年龄...历数在这个乱世曾打下一片江山社稷的开国君王,李克用、杨行密、王建、刘隐等人都已经先后病逝,年纪相对小些的李天衢、王审知等如今也已过壮年,马殷与同年生的吴越王钱镠岁数最大,都已经过了六十中旬而年近古稀,如今也感觉到很多事力不从心,而只得将军政大事交由自己的子嗣打理...... 马殷自问当年出身卑贱贫寒,而为了尽快出人头地,遂投从孙儒反军做了太多丧尽天良、灭绝人寰的勾当...可是做了一国之君,自己也已尽可能的做到体察民间疾苦,一方面他确实会为曾经所投效军队干下的兽行而感到愧疚;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马殷亲身见证了似秦宗权、孙儒那等从不把百姓当人看的残暴军阀竭泽而渔,就算曾称霸一方,但也终究会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 可是这多少年下来,马殷自问身为人君勤政抚民,殚精竭虑,这也已经搞垮了他的身子...虽然招募大批文人,而分担商、农、民、刑等诸般职事,可是术业有专攻,目前效力于楚国的文官大多善于文笔诗辞,未必专擅吏道政务。 马殷固然也不会知道,自己错失了按原本轨迹,本来应该为他所用的能臣张佶,尤其是最善打理财政,改制货币、税赋、商贸,而促使楚国迅速富强起来的关键人物高郁...秉政劳民,又有太多的事要亲力亲为,也使得马殷的身子骨日渐衰弱,生命甚至也已犹如风中摇曳的烛火,而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而长沙府王宫寝殿当中,待几名侍从恭顺的退了出去,便立刻有人急声劝道: “这补身的汤药,还请父王早些饮下,孩儿方才心安。” 又过了片刻,寝殿内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而叹声回道: “孤毕竟老了...就算每日进补,可人有生老病死,又如何避得过?你身为武贞军节度使,坐镇澧州,还因为父而忧心,而前来看觑,也足见孝心。 呵呵,你这长儿知道尽孝,可是你那二弟希声,身为武安军节度副使,明明就在长沙司掌内外军政要事,孤却有一段时日未曾见到他了......” 1064 不仁不孝,杀人越货,天天吃鸡 卧在榻上,而叹声回复那人,自然便是楚国的开国君王马殷。只是比起当初以勇武而闻名于军中,而于孙儒、刘建锋麾下担任先锋时凶狠威武的貌相,成为一国之君后的马殷貌相明显和善了许多。 只不过如今的马殷已是满头白发、胡须稀疏,脸上道道沟壑密布,已尽显老态...而矗立于他榻边那人,则乃楚国武顺军节度使,同样是马殷嫡长子的马希振。 探望老态龙钟,而沉疴在身的父亲,马希振脸上神情本来甚是忧虑。可忽然听马殷言语中透着对自己那二弟马希声的不满之意...马希振先是一怔,旋即有些支吾的回道: “二弟当然挂念父亲身体是否安康,只是武安军藩镇,司掌包括长沙府在内的诸州军政要务,而二弟身为节度副使,想必因事务繁忙,故而近期未来探望,父亲好生调养身子,也切莫多想了......” 马殷闻言,他脸上皱纹却似又深邃了几分。二儿子不来探望,大儿子便为他的兄弟开脱...其实这也算不上兄友弟恭,因为马殷也很清楚,随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底还要涉及楚国嗣君的人选,然而这也会使得他膝下诸子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长子马希振,虽然被封为武顺军节度使,可他喜吟咏诗赋,又爱研究道家典籍,偏偏对仕途功名显得不争不抢...马殷心说马希振既然是嫡长子,按理说也当由他继承楚国王位,可是思前想后,马殷却觉得自己这个长子并不适合做一国之君。 虽然随着年纪渐长,马殷整个人的气质也显得和善了许多,但当初能在吃人魔头孙儒帐下担任先锋官的,那也必然是杀人不眨眼的主...马殷自知身为一国君主,也务必要有行事果断狠辣的魄力。可是马希振对权力的进取心不足,则也是个弊端,对内无法镇得住其他兄弟以及满朝文武,对外也难以扛得住雄踞中原的魏朝施加的压力...那么马家基业、楚国社稷又怎能交托到他的手里? 然而次子马希声,对于权力的进取心倒是够大了...如今楚国大多军政事务,也都交由他来主持。可自己膝下那些子嗣,哪个更有孝心,哪个渐渐的已不将他这个父王放在眼里,马殷大概也能掂量得清...... 马殷心中喟叹,按说他施政抚民,也称得上一国明君。只不过穷苦人家出身,而被赐封楚王的马殷,便如很多得势有权的男人一般,对于男女之事那可是相当的热衷...他内宠极多,生了三四十个儿女。而那次子马希声,则正是由自己最为宠爱的董德妃所生。 本来因年事已高,也只得逐步放权,委以膝下子嗣重任。再加上董德妃大吹枕头风,马殷将权柄交托于马希声,可如今却渐渐的发觉,楚国现在很多事务自己已经做不了主,而马希声也愈发的不把他老子当回事了...... 马殷固然会感到心寒与愤怒,可是如今的马希声已是楚国实际上的统治者...身为人父,马殷又不愿见自己膝下众子阋墙相残,眼下的他也差不多默许只得由马希声做为自己的接班人。 毕竟马殷心知肚明,如果他再支持其他子嗣成为楚国嗣君,则必然会引起马氏诸子的内乱,而且就算马希声不会继承国主之位,马殷也无法确定,其余哪个儿子能比他更适合做一国之君。 所以马殷脸上那道道皱纹间似也满是忧虑之色,他凝视向肃手恭立的马希振,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过了良久,马殷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人各有志,有些事,你也终究是争不来的...可是中原还尚有魏朝虎视眈眈,待我过世之后,你们这些子嗣,又能否保得住我楚国社稷...即便人终有一死,我走得也无法心安呐......” 几乎在同一时刻,长沙城中心处,武安军藩镇牙署。 放置在厅堂正首的桌案上,不但放置两大碗浓郁香醇的鸡汤,旁边还搁置着一个空碗,以及些散落的鸡骨头...呼噜噜大口饮汤,乃至吧吧唧唧咀嚼鸡肉所发出的响动声不绝于耳。 正大快朵颐的那人,五官倒也与楚王马殷生得有几分酷肖,然而比起马希振的面相,此人眉宇间也满是股狠戾之色,而且他那副吃相甚是难看,眉飞色舞、眼露贪婪,浑如饿死鬼投胎一般。 而这个酷爱吃鸡喝汤的人,则正是马殷的次子马希声。 按说人有偏爱的食物也属常事,可是马希声嗜好吃鸡,明显已达到入了魔怔的程度...他嫌一只鸡炖出来的汤不够浓郁,往往命令厨子要杀几只一并烹煮,而且连喝几大碗,也都算是日常操作。 而行将就木的老子马殷尚还病卧在塌上,马希声这边仍是只顾胡吃海喝...他的双手,满是胸前衣襟满是油渍也浑然不觉,这副模样,也全然不似是知书达理的世子储君。 “启禀二王子,我等已经得手,特来向您复命......” 厅堂门口,忽的有人恭声禀道。而马希声闻言眉毛一挑,吐出口中的鸡骨头,便当即嚷了声进来...有两员戎甲披挂的军校,便立刻踱入堂中,而其中一人双手还捧着一条犀带。 但见那条由犀角所制的腰带做工十分精致,非但道道纹路清晰,隐隐的似也有荧光映射。只是更为显眼的是,这条犀带虽已经过擦拭,可是纹路间也仍夹杂着几抹鲜红的血色(按《十国春秋·衡阳王世家》所载:马希声性恶而好货,“有一海商鬻犀带者,直数百万,昼夜有光,洞照一室,希声杀商而取之”)...... 马希声眼中贪婪之色更盛,他取桌案上的手帕胡乱蹭了蹭,便立刻招呼在面前恭立的军校奉上犀带。接到手中,马希声把玩起来时,忽的又狞声笑道: “那个不开眼的杀才,行商到了长沙府地界,不对好好孝敬我,还竟然还敢索价百万钱?当真是掉到钱眼里,敢与阎王讨价还价? 他倒不知,在楚国我便是老天爷!惹得我不快,这犀带是我的,那厮的命也是我的。要杀他这等途径的海商,与宰只鸡也没什么两样!” 而马希声正拿着犀带来回端详时,忽的却听堂外又有人轻咳了一声,旋即恭声禀道: “二王子,宫内亲信回禀声息,大王子探望大王身体,也的确没敢胡言乱语,而说二王子的不是。只不过大王近些时日不见您去拜望,也不免有些怨言...而四王子也已奉旨启程,做为使臣赶赴魏朝汴京去了......” 马希声闻言,倒丝毫不以为意,那对招子仍只顾盯着把玩在手中的玉带,而说道: “杨昭到了?进来说话。哼!我那兄长,不在澧州好好待着,却偏要赶至长沙拜望父王,不过谅他也不敢乱嚼舌根!父王还有什么好瞧的,已年近七十的高龄,他这辈子活得也够了,如今大半时候卧在榻上,还有什么可去瞧的? 如今楚国军权已握在我手中,父王还能敢废我储君之位不成?他都这把年纪了,也该早点上路,而由我名正言顺的做这一国之君了!不过四弟出使汴京...日后又当如何应对那魏帝,的确还须好生商议一番......” 1065 只称藩镇不称王,你还好意思打我? 被唤进来那个叫杨昭遂的近臣,乃是楚国二王子马希声的妻弟,仗着这层关系,为人也横行跋扈、胡作非为惯了,不但时常探听楚王马殷,与其他王子的近况,也没少在马希声身边大进谗言,而编排罪名攻击楚国其他勋将旧臣。 而杨昭遂低眉顺眼的进了厅堂,他对于马希声手中把玩的玉带熟视无睹,看来也是见惯了这个姐夫兼主子以往强取豪夺的行径。 按说马殷鼓励商业,尽可能的予以各地商贾方便,而广开楚国的财路。马希声现在却便以楚国的实际统治者自居,但凡发现什么稀罕的珍物宝贝,而对方又不肯折价出售亦或拱手进献...他甚至懒得走编织罪名诬陷走官府的流程,而至直接吩咐麾下军士杀人夺货。 这样的恶行都成了常态,当风声传开,让各地商人得知未来的楚国君主,竟满不在乎的屠戮富贾豪商,而干强盗勾当,那也势必会对楚国的财政收入造成一定打击。 然而马希声的确又有恣意妄为的底气,也丝毫不介意毁坏他老子马殷这几十年苦心经营所建立起的好口碑...仗着自己的生母袁德妃得宠,也早已是大权在握,现在就连父王马殷都对他无可奈何,马希声心说我的地盘我做主,在楚国谁还敢对我说个不字!? 当杨昭遂踱至马希声身边,便又恭顺的说道: “二王子,大王想必也撑不了许久了...我等也当早做准备,尽早上禀魏朝,接受册封,以免再生变故。只是粤主妄自尊大,同我楚国结成姻亲,偏偏称帝而与魏朝交恶,四皇子出使汴京,也是为了探觑魏帝对我国的态度。 以后必然由二王子统掌楚地,可是魏朝吞蜀入滇,再若讨伐越国,也未尝不会再意图攻打我楚国。” 马希声闻言,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恨声说道: “刘?那厮,以为做了我的妹夫,便能连累我楚国与他一并对抗魏朝。关起门来,任那刘?称孤道寡,又何必宣告天下,非要称帝而招惹魏朝? 我早也想得明白,待我继楚国国主之位,便向魏朝请封为武安、武贞、静江几镇节度,只称藩镇而不称王,如此也要让魏帝明白,楚军可无意如刘?那般,非要改制称帝,而与中原抗衡。 而魏朝治下,尚有朔方军韩洙,昭义军李继韬,以及控扼府、麟等州府的折从远名义上为臣属,实如一国自治。而我楚国非但不会称帝,只以数镇之主自居,那么魏帝还有什么名义来出兵讨伐我楚国?” 杨昭遂闻言,先是低头沉思一番,随即面露谄媚的笑意,又连声赞道: “二王子果然高明!就算不以楚王自居,但不是还要由您来统掌湘楚之地?如此也算是与越国划清了界线,魏朝再若进犯我邦,岂非师出无名?” “当然了,我虽然不认那刘?是什么大越国皇帝,可到底还是要与越国紧密来往、相互照应。唇齿相依的道理,我自然清楚得很......” 马希声思忖一番,又沉声说道: “魏帝不会任从名义上臣服于他的藩国妄自称帝,那这个面子,我也已给他了,甚至还肯再退一步...但也莫要以为我楚军便是软弱可欺的!毕竟魏帝野心勃勃,得陇望蜀,吞蜀入滇...若真以为天下便都是他家的,把老子逼到了份上,那也只得联合南面诸国对抗中原! 刘?虽然太过狂妄,可到底还是要保住他越国,而使得魏帝所有顾忌。总之无论吴、楚、越等几国,魏朝无论意图攻打哪一方,也都不会无动于衷,我等名义上虽还是臣服于中原,可魏帝若是以为他还能各个击破,而相继吞并南面诸国...那便是他痴心妄想了!” ※※※※※※※※※※※※※※※ 楚王次子马希声,意识到自己接掌一国君主的时日已经愈发临近,也开始算计着以后又将如何与魏帝李天衢周旋;至于马殷第四子,官居楚国牙内马步都指挥使的马希范,已赶赴至汴京,以朝贺魏朝覆灭后唐、蜀国的名义,而得到李天衢的召见。 比起举止有些唯唯诺诺的马希振,以及言行间总透着股戾气的吃鸡达人马希声...眼下也不过二十上下年纪的马希范貌相更为端正些,也显得十分从容得体。 然而李天衢与马希范相谈,虽然脸上笑吟吟的,心中却也不住腹诽道: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这厮倒挺会装,可是却也不是什么好鸟...... 说起来按正史轨迹,楚王马殷年老之后,马希范的确会做为楚国使臣,而得中原帝君召见。只不过他本来应是与后唐庄宗李存勖会面,因其言行举止而深受夸赞。只是李存勖表达对马希范的欣赏,也没安什么好心,而意图离间马殷以及正史线会效力于楚国的权臣高郁,遂有言马家社稷有子如此,社稷遂不会为高郁所取...... 如今楚国内部的局势,魏朝这边多多少少也听到些风声。而李天衢得知马殷年老体虚,遂已由其次子马希声掌控内外军政事宜后,便意识到虽然楚王眼下尚未过世,可是楚国已经大权旁落,非但国家大事马殷已经做不了主,基本上也能确定会由马希声继位成为楚国之主。 早已被魏朝肃清的高郁,不但是个精于管理财政的能臣,同样也是个权臣。可是他再是贪财弄权,的确也还没有到要谋反篡位的程度...然而按史载轨迹,高郁与马希范双方,正属于楚国新旧派系之间的针锋相对。 然而马希范为了一条名贵的玉带,便会指使牙兵杀人强夺。他如果想要什么,出手简单粗暴,也根本不会与你讲什么道理...所以与高郁争权,说你想造反,你就是要造反,马希范只要手上有兵权,不会讲什么哪怕是捏造的证据,也根本不会顾忌自己的老子马殷,便直接派兵将高郁夷族屠尽。 而正史线中高郁死后,马殷见天降大雾,便顿时有所察觉,而有言“吾昔从孙儒渡淮,每杀不辜,多致兹异。马步院岂有寃死者乎?”...直到确认高郁被冤杀,马殷拊膺大恸,而恨声高呼“吾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勋旧横罹冤酷!”...临了时,还会对身边随从来句“吾亦何可久处此乎!”...... 然而马殷都已经跟左右侍从喊出只怕我也活不久了,却并没有对擅自杀死他心腹旧臣的马希声采取任何处置措施...这便足以说明马殷恼恨于次子马希声,越来越不把他这个当爹的当成一回事,却也意识到现在楚国朝堂自己已经做不了主...而且马殷也想不出谁会是取代马希声,而接掌楚国国君之位的合适人选,所以他这个老人即便忿恨,看自己那二儿子也已很不顺眼,而懊恼不该放权于马希声,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就算如今的马希声没有高郁可杀,可现在楚国内部的形势,也已经是大同小异...李天衢心中寻思着,又面带笑意,向居于下首正襟危坐的马希范把盏示意,而心中又念道: 楚国的第二任国主,到底还是要由马希声来做...可是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马希范,不也正是史载轨迹中楚国的第三任国君么...... 1066 不等众驹争槽,现在便让你们二马反目 “陛下讨逆抚远,臣自当前来朝贺,而蒙召见厚待,实感诚惶诚恐。鄙邦尊奉天朝,世世代代,永结君臣之好。” 马希范恭身回礼,对着把盏示意的李天衢说着场面话,于礼数上也挑不出半点毛病。只从表面上看起来,也似是个守本分的王爵子嗣。 然而李天衢却很清楚,这马希范与他二哥马希声,身为正史中楚国的二、三代国主,他们俩倒有个共同的特征,都属于对中原王朝明面上会妥协顺从,而对内统治却残暴不仁的窝里横。 马希声按正史线继位成为楚国之主,便立刻宣称不再以楚王自居,而恢复节度使藩镇旧制。可以预见的是,如今楚国为了与改制称帝,而同魏朝关系恶化的越国划清界限,马希声更有理由将宣告只称藩镇不称王,而不会给魏朝任何兴师问罪的名义; 轮到马希范接班成为一国之君,他不但对后唐臣服,而再度受楚王爵。 之后也会屡番向后晋朝廷进献珍玩宝物,并出兵协助中原王朝征讨反叛势力。所以又被后晋皇帝石重贵下诏赐封诸道兵马都元帅。 所以比起狂妄到偏要称帝的越国国主刘?,马希声、马希范更重视实利,而并不看重那所谓九五之尊的虚名。可是马希声凶暴贪婪,杀戮治下商贾;马希范若得势更会纵情声色,能干出无端杀害商家,而强抢其貌美妻室的歹行...身为一国之君,他们俩一个杀人越货,一个杀人夺妻,又怎么会是治国明主? 李天衢当然还知晓,如果眼前这看似谈吐有礼有节的马希范做了楚国之主...他骄奢淫逸至极,大兴土木,终日沉溺于酒色当中,祸国害民之甚,也要比马希声更为严重。 而马希范明面上仍会对中原王朝服服帖帖,可是在自己的地盘,马希声又要征调大批民夫建造九龙殿,用沉香木雕刻八条龙,长达十多丈环绕玉柱相向,而他自己坐在正首,也以一条真龙自居...面对后唐、后晋、后汉几朝政权,他固然不敢妄称帝君,但是于楚国关起门来,自嗨的倒是不亦乐乎。 再加上马希范那在位时同样奢侈无度的二哥马希声,马楚这一方本来由马殷励精图治,几十年下来勤勤恳恳,施仁政抚民的割据政权,国力遂也开始急剧衰弱...... 然而明知马希范的为人秉性,可李天衢仍面带笑意,将盏中御酒一饮而尽,便又朗声笑道: “朕与爱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本来听闻楚王近年来病虚体弱,朕也甚是挂念。可他有子如此,马氏后继有人,朕好歹也能为楚王感到欣慰了......” 但李天衢那一句“楚王有子如此,马氏后继有人”传入耳中,马希范脸上虽然仍是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可他眼中也有一抹异色稍显既逝。 魏帝此言又是何意?难道在他看来,我才是继任楚国之主的最合适人选?只可恨我二哥...呸!马希声那厮已是大权在握,我又如何能争得过他?可是马希声待父王不敬,性情凶恶,好货贪婪,此等不仁不孝之徒,又怎配继承王位!? 父王时日无多,而听他的意思,也全因马希声的生母袁德妃那贱妇得宠,遂除长兄马希振以外,楚国国主之位,也将按诸子排序兄终弟及。而我虽排行第四,也只比马希声那厮小了一岁...倘若老天不开眼,而让他这个祸害活到父王这般年纪,难道我还要再忍受大半辈子,又还能做几年一国之君!? 可是马希声眼下手握权柄,我只得含污忍垢,而对他表示顺服,但倘若能争取得魏帝支持我继位楚国国君...... 李天衢轻飘飘的只一句话,便已使得马希范心中波澜起伏...然而毕竟身为楚国使臣,前来觐见魏朝帝君,马希范自知也不便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他遂干咳了两声,赶忙谦声道: “臣何德何能,怎当得起陛下这般赞誉?鄙邦储君,无论怎的也轮不到臣来做。身为尊奉天朝的藩国王室,微臣竭尽所能,只图能为陛下、父王分忧,也断然不敢有其它非分之想......” 李天衢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随即略把身子往前探去,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马爱卿,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只召见你一人,而没有诏令其余楚国使臣一同觐见?不错,嗣君人选,楚王自有考量,这是你们马家的国事、家事,朕也不该插手干涉...但是我魏朝也另有一番考量,趁着今日,也当坦诚布公,与你说个清楚...... 刘?大逆不道,竟然胆敢僭越称帝,而他与你马家结成姻亲,这件事,朕暂不计较...可是你也应该知晓,当年刘?的兄长刘隐,身为清海军节度使,也是受了我朝册封,才成了粤王。然而刘隐在位时节,对我朝向来恭顺,可他兄弟刘?继位后便暴戾恣睢、狂妄自大,以所谓的大越国皇帝自居。由此足见臣服于我魏朝的藩国一旦易主,也难保不会反目为敌。 朕固然愿与楚国马氏永结君臣之好,可是楚王膝下三十余子,朕不知为人秉性,又怎能确认其中任何一人继位,便必定仍会遵从遗命,而继续臣服于我朝?然而朕与爱卿投缘,得以会面欢谈,好歹对于你,朕更为了解。 所以若由爱卿继位为楚国之主,对于我魏朝而言,当然是乐见其成的。朕还是那句话,不会插手楚国立嗣事宜,但是眼下既已推诚相见,朕的心思,想必爱卿也能够体会吧......” 李天衢一边说着,一边注意着马希范脸上神情变化。就见那厮嘴上虽然连连推让谦称,可双眼不住骨溜溜的乱转,看来心里也有另一番计较。 而李天衢之所以向马希范传达出一个讯号,表示魏朝愿意支持他继位成为楚王...这当然也是因为李天衢很清楚,眼下马希范表面上,虽然并没有对自己那个二哥流露出任何不满,可实则心里面想必已对马希声极为仇视了。 毕竟按史载轨迹,马殷次子马希声虽然得偿所愿,成为楚国之主,可也不知是不是终日不加节制的吃鸡而吃出毛病的缘故,他在位仅两年便离世身亡...而马希声在位期间,马家排行第三的马希旺也因被幽禁郁郁而亡,所以按马家兄终弟及的规矩,楚国国主之位,便传给了楚王马殷的第四子马希范。 然而马希范继位之后,转过头来便开始往死里打压马希声的生母袁德妃,以及由她亲生的那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也足见他对自己那眼下得势猖獗的二哥怨恨之深。只不过由于马希声在位仅两年便离世,所以还没等马希范动谋反的心思,他便已经成了楚国之主。 但是如今的形势有所不同,马希声较之史载轨迹,会提前许久继承楚国国主之位,那么他在位的时间也有可能会延长近十年...马希范也根本无法推测自己这二哥的阳寿会有多长,而彼此的年纪更轻,他能忍两年,但想必也忍不了更久的年头。 所以李天衢心说我在这个时候暗示马希范,就算你那二哥会继位成为楚国之主,但是只要有我魏朝支持,你也不必再忍下去,便有机会做一国君主...鉴于马希范对马希声的仇恨情绪,他又会如何作想? 1067 徐温父子,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直到酒宴结束,马希范告退之时,倒也没有明确的表示他请求魏朝出手,而扶植他争夺楚国国主之位的意愿...但是李天衢自知对方就算明面上仍不便表露自己的心思,可日后也势必会与他二哥马希声反目决裂。 毕竟现在楚王马殷虽然大限将至,可还尚在人世。马希范也总不可能立刻央请魏朝出手协助夺取王位,那便是坏了他父亲定下的规矩,直接仰仗外部势力,而与马家走到了对立面上...可就算马希声会继位成为楚国之主,马希范无法长期忍受对他俯首称臣,也必定会等待最合适的机会,去推翻他二哥下台。 而楚国马氏兄弟反目成仇,李天衢心说形势对我而言,只会变得更为有利。 就算楚国马家兄弟斗得再凶,对外也向来奉行臣服于中原王朝为国策,而不会给魏朝任何出兵讨伐的口实...便如正史线那般,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几朝内部动荡频繁,更迭得太快,所以从来没有对一直奉表称臣的楚国发动大规模的战事,而马楚这一方割据政权覆亡,也是因南唐趁虚而入所致,并非被中原王朝所灭。 可是李天衢深知如今的魏朝,对于南面诸国所表现出来的威胁更大,就算楚国以后只称藩镇不称王,也绝不会坐视魏朝相继吞并吴、越等国,而势必会采取军事行动...只要楚国有所动弹,那么要想出个发兵连你一锅端了的名义,这还不容易? 而等到楚国马希声不得不与魏朝为敌的时候,便是对他含怨怀恨的四弟马希范趁机出手,以夺取国主之位的大好时机。 李天衢推敲正史中的时局演变,马希范成为楚国第三代国主,而在位十几年临终之时,才会违背他老子定下按排序兄终弟及的规矩,直接将传位给马殷膝下第三十五子的同母胞弟马希广,而引得马希萼裂土分疆、弑君杀弟,之后还有马希崇起兵反叛...这才是史称“众驹争槽”的南楚马殷诸子为争夺王位所爆发的战乱。 楚王马殷亡故,而由他次子马希声继任在位期间,马家诸子不合反目,也只是初显端倪。李天衢心想按史载线楚国众驹争槽闹得最凶的时候,那我都已经熬成一个老头了...要统一、须趁早,我也不想再等到马希广、马希萼、马希崇那马殷几子长大成人,利用马希声、马希范之间的仇视对立,现在就尽可能的煽动拱火,那也能达到趁虚而入,以图兼并楚国的成效。 而继楚国来使马希范之后,由越国派来查探魏朝反应的使臣也已抵达汴京...李天衢则压根没打算亲自召见,而吩咐鸿胪寺官员三不五时的前去冷嘲热讽一番。 刘?那厮以为与魏朝彼此疆域相隔得太远,便公然改制自称为大越国皇帝,结果没料到魏军吞蜀入滇,而骇得心慌意乱...而李天衢却吩咐鸿胪寺派出接待越国使臣的官员,对于他们主子僭越称帝的行径,该骂几句就骂几句,但是也不必给出勒令越国立刻去帝号臣服,否则便立刻发兵讨伐的讯号,也不可接受对方定期进奉朝贡,而恢复邦交来往的请求...总之讥嘲几天,便打发越国来使赶紧滚蛋。 因为李天衢很清楚,正史中的南汉,如今的越国与其它割据政权大有不同,待刘?称帝之后,直至灭国前夕,只有两次曾上杆子主动遣使至中原王朝表态愿意定期朝贡...一次是后唐庄宗灭梁入汴;另一次则一直要等到后周世宗柴荣南征大胜,所以向来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十分疏离。 这次刘?遣使的动机,与史载线比较也十分相似...无外乎因为中原王朝强盛,亦或已有可能杀至他所统掌的疆域而惶恐不安,遂遣使入朝,观察中原局势,并试探正朔王朝的反应。 可是你越是要试探魏朝的反应,李天衢心说我便越让你猜不清楚。是打是和,给出的态度十分模棱两可,也不会表露出任何意向,而让越国君臣摸出个头绪。总之魏朝下次出兵又要打谁,你就一直提心吊胆的猜去吧...... 然而除了相继遣使赶赴汴京的楚、越两国,李天衢的注意力,很快的又转向吴国那边。 “陛下,确实有以海商的名义至我朝市舶司勘合、转售货物的船舶,继续北上而与契丹接触。所幸我朝先是与契丹达成协议,于辽东积利州濒海地域,周围海岛开设海镇,来往船只频繁,要盘查清楚南面又有哪些藩国与契丹来往的更为密切,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徐温...如今虽然架空吴主,而控扼宣城朝堂,然而对我朝还算是臣服恭顺。可这方才平定刘威、陶雅那些对头。他便又图谋不轨,妄图暗结契丹对抗我朝...这徐温果然笑里藏刀惯了,也不满足于架空杨氏而掌控吴国啊......” 汴京内朝,偏殿当中,近臣解青将眼下所掌握吴国的动向一五一十的报于李天衢知晓。而李天衢面色从容淡定,看来徐温那边暗做手脚,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徐温终于斗倒了刘威、陶雅、李简等对头,如今在吴国又被拜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封东海郡王,而仍镇守升州。至于他那义子徐知诰,则已受封为宰相,依然居中辅政...徐温仍将杨隆演那个傀儡按在王位上,实则已是吴国之主,他当然不会甘心一直臣服于我朝。” 先前吴国内部形势不同于史载轨迹,刘威、陶雅、李简等当初一并追随着杨行密打天下的元勋宿将抱团与徐温对抗,而加剧了吴国的内耗。 可是随着掌控镇南军藩镇的刘威,坐镇歙州的陶雅相继病逝...反抗自己的主心骨离世,徐温终于还是笑到了最后,只不过他也不免伤了元气。期间宿将李简虽然也只得认怂服软,并将自己的女儿嫁于徐温的次子徐知询,而表示臣服于实际掌控吴国的徐家;可刘威之子刘崇景却仍要和徐温对着干,虽然兵败而丢了镇南军,但也已带领残部西奔楚国,而致使吴国又因内斗而折耗了一定的军力。 李天衢当然清楚,南吴先主杨行密,比起其他势力的开国君王更有野心壮志...他当年屡屡与朱温对着干,也是要争取入主中原的机会;而徐温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不但要取代杨氏成为吴国之主,同样也要与中原王朝分庭抗礼。 毕竟按史载直到徐温完全掌控吴国朝堂,再由他义子徐知诰篡权而改吴国号为唐...后来的南唐帝国不同于其他割据势力,而吞楚灭闽,还一直同中原王朝抢着收小弟。直至南唐后主李煜继位,才先后被后周、宋朝打得抬不起头来,之后才不得不去除唐号,改称江南国主,而奉表臣服于中原。 就眼下而言...李天衢知道夺取他义父基业的徐知诰,现在毕竟与徐温还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所以还是竭尽所能要辅佐义父重整旗鼓、对抗中原。而衡量如今雄踞中原的魏朝国力,吴国不但要联合楚、越等国,却又还能使出什么阴谋诡计,以图压制中原王朝? 李天衢先前便经过思量,而回忆一段史载记述: 知诰用谋士宋齐丘之计,遣使节自海路献美女、珍玩修好,欲联合契丹共取中原...... 1068 下一次战争,未必只灭一国 “徐温为人奸诈、城府极深。他当然也很清楚,就算由徐氏掌控朝堂、控扼吴主,可是再若有称孤道寡的打算,那徐温也不得不忌惮朕的反应。 所以徐温肃清了内敌,立刻便要算计着如何对抗我朝。而北面有实力牵制住中原的,也就唯有契丹而已了...不过如今耶律阿保机调转兵锋,意图吞并渤海国全境,就算战事顺利,好歹也需要一段时日。 如果一切都如徐温...乃至他义子徐知诰所愿,吴国在南面联合楚、越,再与契丹暗通欲与我朝为敌,进可谋取中原,退可自保疆域。而我朝遭受南北夹击,倘若顾此失彼,徐温不受节制,便大可以威逼吴主如越国刘?那般称帝,再待时期成熟,篡夺杨氏社稷,他不也成了一方天子? 只不过他们如意算盘打得虽响,契丹届时也很有可能与吴国徐氏沆瀣一气...可现在耶律阿保机无暇南顾,朕便已识穿徐温的阴谋诡计,吴国眼下名义上好歹对我朝称臣。而臣属藩国,竟胆敢勾结外族,而意欲侵袭中原...待证据确凿,这不也给了我朝会师讨伐的名义?届时兵发吴国,天下谁还能说朕师出无名?” 针对已经掌握徐温、徐知诰父子开始尝试与契丹密谋的讯息,李天衢又沉声说着,眼中不觉也已流露出一抹凛然杀气。 无论是吴国走海路意图与契丹修好,而密谋共取中原,乃至正史中后来北宋与金国达成海上之盟,要痛打落水狗瓜分日薄西山的辽朝治下疆土...在茫茫大海上频频来往,也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 何况魏朝占据扬州、海州、登州、密州...耽罗岛等各处北面走海上贸易的沿江、沿海重点中转口岸,甚至还在契丹治下开设海镇。当初日本派遣唐使到中土,都免不了要看新罗人的脸色,而借道中转以避免频发的海难...以这般时节的造船、航海技术,吴国走水路出长江口,再辗转北上,也势必绕不开要在魏朝治下的港口进行停靠整顿。 所以只要魏朝事先察觉,再以防万一安设眼线...只要吴国再试图派遣使节与契丹接触,但凡发现航路蹊跷的船舶,也很容易被彻查出来...李天衢又思忖片刻,旋即又对在旁恭听的解青说道: “宣张骁速来见朕,巡院侍卫司也须调派密谍,与各处市舶司紧密配合,彻查途径我朝治下口岸,还要走水路赶赴契丹沿海海镇的吴国船舶。 到底还是贪心不足啊...那徐温与张颢合谋杀死杨渥,犯下弑君从犯的大罪,仍能趁机篡权掌控朝堂,更是将扶植的新主把控在掌股之间。 可徐温那些权谋手段,在吴国内虽然管用,如今却算计到朕头上来,还以为他的阴谋诡计便能得逞么!?” 除了对中原王朝相对更为顺服的吴越、闽两国,李天衢相继也大致能确定越、楚、吴三方面对中原王朝的威胁,而会采取的应对方式。 其中越主刘?,无外乎仍旧试图将南面诸国拉下水,而一并对抗中原,但眼下也就尽可能的试图稳住魏朝,而不愿成为最先被讨伐的一方;楚国则正临近国主即将更迭的要紧时期,对于魏朝仍旧奉行尽可能妥协让步的国策,但也不会坐视中原相继吞并它周边邻国,尽力要保住马家打下的江山社稷,所以在危急关头,楚国还是会走到魏朝的对立面上; 然而实际控制吴国的徐温...近期他对内好不容易肃清反对势力,而对外表现的十分低调,可是徐温一旦腾出手来,吴国就会比其他势力的侵略性更强,而对于中原的威胁更大。所以李天衢经过一番权衡,决定下一个必定要灭的国家便是吴国,而不能再给徐温...乃至他那义子徐知诰,也就是正史中废杨吴而建立南唐帝国的李昪继续壮大实力的机会。 而李天衢之所以要先灭吴国的另外一个因由...也正是因为徐家父子下出了勾结外族这一步棋,这也自然犯了他的忌讳。 我之所以能战胜李存勖,而覆亡后唐晋阳朝廷,的确也曾得益于耶律阿保机趁机再度大举发动南侵...可是我魏朝与后唐对持时期,除了考量利用契丹牵制后唐,从头到尾、每步算计,就都不曾想过要以引外族南下为条件,而图谋尽快讨灭宿敌。可是却仍有太多中原军阀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便争相要倚仗外族来实现他们的野心。 儿皇帝石敬瑭只是作为其中的胜出者,而导致中原王朝在正史中以后二三十年的时间里面对塞北外族势力都处于弱势...直至后周柴荣誓师北伐,又历经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代对契丹用兵,却最终形成中原王朝与塞外族裔建立起的帝国对持并立的局面...而在此之前,那些企图勾结外族瓜分中原的阴谋,倘若有任何一条得逞,那么与石敬瑭又有何异? 徐温的确是个阴谋家,以眼下这般形势,吴国受到中原王朝的威胁更大,所以为了制约魏朝,也势必要与北方另外一方势力加深联系,这个动机虽然可以理解,但如果一切都如他所愿...届时魏朝的处境,就相当于当初遭受南北夹攻的后唐,可是契丹再度坐收渔翁之利,更具备野蛮生长的条件,那么中原还有哪一方势力足以与之对抗? 如果这个引狼入室的阴谋,当真是由徐知诰向其义父提议的...那么以他的格局,也配自称唐宪宗嫡派子孙,而意图取代南吴另立唐为国号? 而听李天衢沉声说罢,解青立刻恭声领命,瞧他面色也显得十分兴奋,遂又说道: “徐温狼子野心,还妄图统掌吴国、勾结契丹与我朝为敌。可此贼作法自毙,我朝师出有名,再待彻查出吴人与契丹暗中来往的证据...王师渡江伐吴,而陛下再兼并江南诸地,已是指日可待!” 李天衢倒仍沉思了片刻,又道: “但是日后我朝无论以什么名义兴兵讨伐吴国,毕竟唇亡齿寒,楚、越也绝对不会无动于衷。而吴越、闽国就算明面上更为臣服,却也很忌惮我朝挥师杀过长江,所以届时一旦对南面用兵,眼下所维系江南诸国奉表称臣的局面,也将大有不同。 楚、越等国就算势不得已,可一旦为了支援吴国,便与我朝兵戎相见,那朕虽然也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只是如此一来,我朝所见面对的敌国便不止一方...不过早打晚打,这天下势必是要一统的,那些国主虽然对中原构不成威胁,可他们不肯献土归顺,那么到底还是要撕破脸皮。 向南大举用兵,虽然淮南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等诸将练兵秣马,也已是蓄势待发。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朝诸路舟师水军,乃至诸般新式火器也有了用武之地。只是先前灭晋吞蜀,毕竟战事频繁,趁着这段时日对诸路兵马犒军慰师、休歇整顿,乃至河东、川渝等地安抚民心、稳定时局等诸般事宜,非但怠慢不得,还须加紧进程才是......” 李天衢边说着,忽然转过了头,目光透过牖窗,又意味深长的念道: “毕竟按朕想来,下一次战事,应该也为时不远了......” 1069 到了塞外,你便成了外人 魏朝致力于安抚川渝军民,设立云南宣慰使司,分封滇地诸族各部期间。汴京方面,由巡院侍卫司派出的密谍,也已纷纷奉旨赶赴东面沿海各处市舶司,进行安排部署,专门排查由吴国以州走海商的名义,而驶往契丹的船舶。 而蜀国为魏朝奇袭,覆亡的实在太快,不止引起南面越、楚等国的恐慌...消息传至塞外,而让那一支格外关注中原时局的游牧势力首领知晓时,也使得他的心头更为沉重,直感到要复兴河东李家霸业的希望也变得更为渺茫...... 陕北麟州,位于后世陕西省最北端,而处于眼下新秦县地界的长城以北。 此间位于陕北连绵耸立的长城,起初可以追溯到战国时期魏国为保障边境而开始修筑,而后秦国在此设上郡,沿边修葺加固,昔年秦朝大将蒙恬,便曾统领三十万大军于此处进发北伐匈奴...而先前位于燕、赵、秦治下的长城连接在一处,此间遂又以新秦而得名。 一直到了隋朝文帝时节,突厥集结四十万兵马由此大举入境,突破长城防线,而纵兵大肆掳掠杀戮...是以隋朝又开始修筑这片处于陕北地界的长城,先后五次动用民夫一百四十多万,而历时二十三年...所以麟州新秦(地处于后世陕西榆林市府谷县),历来都是中原抵御塞外游牧民族入侵的要隘之所。 位于麟州的长城以南,便是转而归顺于魏朝的折家治下领地。长城以北,便是地处后世内蒙古自治区西南部的鄂尔多斯草原...距离名义上已属于魏朝下辖疆域的边关以北六十里,但见葱葱郁郁的草原上星罗棋布,有大批人马便在此处支起了毡帐,而就地休歇整顿。 有些头戴毡帽、身穿皮袄,而做典型游牧族民扮相的汉子正在洗刷着卸下鞍鞯的马儿身子;也有些人驾轻就熟的捡拾着随大股人马迁徙过来的红牛粪便,并堆积在支起的泥灶下,不久后,便有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 还有些生得壮硕的汉子正打着赤膊,而与前来迎战的对手进行角力摔跤,周围也有大批族民席地而坐,瞧着中间扑跤比拼的壮汉,时不时的叫好喝彩。 只是猬集在此处架起毡帐整歇的人马,其中大多数先前本是后唐横冲都、三讨军下辖的沙陀族裔军士...先前在中原从戎征战,本来与其他势力的汉儿将兵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可是如今他们当中一些人即便保留着曾经的衣甲,但从言行举止看起来,活脱脱就是在塞外长大的游牧族民。 忽有数十骑自东面飞奔而来,后唐余部将兵循声望去,瞧见位于那拨人马前列的李嗣源之时,也纷纷起身施礼。 然而遁入塞外草原至今,李嗣源饱经风霜,虽然气度依然十分威严,可从貌相上看来,他沧桑老态也已明显了许多...两鬓大片发髻已呈霜白色,脸上沟壑更为深邃,而李嗣源面色凝重,朝着周围眺望过去,却忽的叹声说道: “魏人覆亡晋阳朝廷,这等大恨,固然与我军势不两立...可魏帝速灭蜀国,又兼并大片疆土,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有雄才伟略,只是魏朝更为强盛,可叹我复兴大业,看来更是遥遥无期了......” “主上,虽然魏帝再灭蜀国,且兼并两川进程之快,也着实出乎我等意料...可魏朝北与契丹久后必然交恶,南面又有吴、楚、越等诸国各怀鬼胎,这疆域越是广袤,调度军旅,也就越发难以兼顾。 而我军东抗契丹,招揽塞北诸部,再聚拢些部族兵马,但凡形成气候,也有机会趁着魏朝无暇兼顾时大举南下。如此收复故土,振兴帝业还有指望,您也莫要过于忧虑了......” 李嗣源身边,安重诲策马跟随,而出言安抚道。然而瞧他脸上神情,虽然是有意要鼓舞自家主公,只是说道收复故土、振兴帝业之时,也着实没有什么势在必得的信心。 虽然李嗣源宣称继承后唐帝位,也已按他正史轨迹更名为李亶。只是眼下在茫茫草原上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就地支起的牙帐当做王庭,也更似是游牧民族推举可汗的贯例...还要时刻小心提防魏朝、契丹双方的大举围剿,这个所谓的后唐皇帝,也着实太过落拓...... 所以再与其他部族首领打交道,李嗣源也拉不下那个脸,而以朕自称。安重诲等心腹近臣,便只是以主上做为敬称,重新光复后唐江山社稷的夙愿,也只得压在心里,否则有些话在现在这等处境下再讲出来,也只会显得更为寒碜。 而李嗣源驾马又途径一处毡帐群,就见此间一个新近归附的吐谷浑部落族民向他胡乱施礼之后,便立刻又忙于瓜分不久前寇钞掠边而强夺来的物资。 李嗣源深恨耶律阿保机,但是也不能只是冒险盯着契丹人掌控的领地去袭扰掳掠...魏朝大军班师回朝,而后发兵入川速灭蜀国。毕竟南面相对更为富庶,而塞外物资更为匮乏,还要诱之以利,竭尽所能的拉拢草原上其余不肯臣服于契丹的部落归附投效...那么眼下就算尚还不具备大举南侵的条件,也总免不了要伺机寇钞掳掠南面已属于敌国治下的领土。 然而李嗣源就见那些吐谷浑族民大声笑骂着,分取着器皿、首饰、衣袄等从边地汉民那边抢夺的物品,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些耳环、手镯、发钗...乃至明显是女子所穿着而更为鲜艳的衣裳。然而更为显眼的是,那些饰品,衣裳上面,或多或少都沾染着些殷红的血迹,甚至还有耳垂、断指仍夹杂在其中...... 李嗣源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又瞧着有个族民抓起件女子衣裳,便把脸贴上去用力嗅着,旋即语调中满是淫邪之意的高声调侃,又立刻引得周围同伙一阵张扬的哄笑。 李嗣源本为塞外出身,蕃话胡语精熟,当初他一个沙陀人,便还曾以契丹语对着契丹人大骂我势必要将你们屠种灭族...而义兄之一的李嗣恩,又是吐谷浑人,所以李嗣源大概能听出那些吐谷浑族民话中含义。 而这些方自寇钞掳掠回来不久的吐谷浑族民是在说,还是汉家女子的肌肤更为光滑粉嫩,受用起来更为舒坦,只可惜刚才那个容貌姣好的,才只让五六人快活一番,尸体便已经凉透了...... 李嗣源的面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可他尚还未言语时,安重诲便赶忙催马赶至身侧,而低声言道: “主上,我军要拉拢吐谷浑、黄党项、逸利、越利诸族当中对契丹甚为不满的部落,而塞外苦寒之地,部族南下犯边劫掠,本来便实属常事...目前拉拢得几支部落,之所以原因听从主上调遣,也全因他们也需要我军更壮声势,以便于他们攻契丹、袭魏境而掠获更多的钱粮财物...... 而寇钞掳掠,当然也难免杀伤民家。以我军目前的处境,要以重利诱之,也唯有任从这些部落放手劫掠,当真不便设厉法约束......” “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是这些人掳掠所杀的平民百姓...当初不也是我大唐治下子民?” 李嗣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旋即喟然又道,语气中也透着股忿然而又无奈的意味: “河东李家虽为沙陀胡人,但当年义父受前朝册封为河东之主,此后非但顾盼中原,与诸藩群雄争霸,还可保境安民,而震慑得塞外诸族不敢大举南侵...如今我固然要收复失地,只是辗转至塞外,再图杀回故土,却也只能祸害黎民百姓么?” 1070 戍边折家,你以为是好捏的软柿子? 先前数度奇袭契丹兵马,斩首数千,也算是在塞外打出了威风,而吸引来一些零散部落的归附投效...然而随着麾下兵马的成分更为复杂,李嗣源感受到不止肩负的使命任重而道远,自己的心态也变得愈发复杂矛盾,有些抉择他虽然不愿去做,但也已是身不由己。 李嗣源不得不承认,正如身边心腹安重诲所言,现在他这个游牧势力的首领,就算以后唐皇帝自居,但是眼下也只能按草原上的规矩招抚其它部族。 当年自己的义父李克用也曾招募塞外游牧族裔,但是有李存璋等义兄整肃军纪,对于那些侵扰百姓、桀骜难制的杂胡兵马执其尤暴横者戮之。然而当年后唐之所以曾把部族军整治得服服帖帖,也全因朝廷有发军饷、赐封地的资本。 如今李嗣源自知眼下他缺兵少将、物资匮乏。那些肯投效自己的部族,只是为了推举出一个对抗契丹,乃至带头趁机剽掠南面花花世界的主心骨...否则人家又凭什么他这么个流亡君主出力? 李嗣源从来就没有回避自己胡人的身份,然而当年随着义父李克用入主河东,迄今已逾三十余载。他很清楚要在中原立足,不但对于汉人、沙陀...乃至其他各族百姓都务必做到心忧黎庶,如今临危受命、担负大任,也更要以自己的义弟李存勖为前车之鉴,竭尽全力,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但如今这般情形,这与入侵故国领土而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又有何异? 心绪正复杂时,李嗣源忽的便听前方蹄声阵阵,又有数百骑自远处飞奔下来,也有人吹起了号角,苍凉的号声也立刻在空旷的草原上飘荡开来。 内心的矛盾终不便对外明言,李嗣源遂一勒战马,坐得笔直,凝视向那群飞奔而来的骑众。片刻过后,他的义子李从珂,便先行策马奔至李嗣源的面前,而高声禀道: “吐谷浑、越利等诸部头人已至,前来听候主上示下。” 李嗣源点了点头,旋即与安重诲翻身下马,便昂然向前走去。那些部族头人则隔着近十丈远的距离,便齐刷刷的勒住缰绳,纷纷离鞍落地。大步迎来,又以草原上的礼节,先行单手抚胸、躬身施礼。 说起来这些游牧部族,其中吐谷浑为鲜卑分支,当年强盛时也曾建国而自据一方,可如今也早已散落各处...而辗转至当初唐朝关内道北部的首领赫连铎,还为了争夺云中代北地区的统治权,便与李克用针锋相对,最终却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吐谷浑诸部更为衰微,而如今投效李嗣源的这支部落丁壮不过数千,比起已臣服于契丹的吐谷浑同族,数量还远远不如。 而越利等部族...乃至游离于定难军八部之外的党项羌虽然同样兵力有限,但毕竟蚊子腿也是肉...以李嗣源的后唐余部军旅为主,零零散散的草原部落再凑在一处,如今好歹也有近三万的规模。虽然还远不足以与魏朝、契丹那等大国抗衡,但是通过犯边袭扰,也能对其中任何一方构成军事威胁。 李嗣源遂强打笑意,上前招呼各部头人。而在众人的簇拥下,由李嗣源草地上平铺的毡毯坐了主位,又有族民相继呈上一罐罐马奶酒,乃至已开拨解剖过的烤羊,旁边还有堆起的泥炉上沸汤咕噜作响,大块的羊肉翻滚,散发出阵阵肉香。 而入席的部族头领当中,年纪最轻的吐谷浑头人白承福史载有名,按他原本的轨迹,按说再过几年,本来会为后唐封为宁朔、奉化两府都督,并得李存勖赐其名为李绍鲁,在正史线中便为后晋、后汉招抚入塞用以对抗契丹...... 所以白承福先前便与后唐晋阳朝廷有所接触,较之其它部族酋长,他也更期盼能随着李嗣源杀回河东,而在中原争取一片供自己族民栖息繁衍的土地。旁边头人尚还吃得满嘴流油时,白承福思忖片刻,便对李嗣源说道: “主上,可恨黠戛斯汗国,以及阻卜等漠北部族,也忌惮契丹的声势,而无意与我军联手...还有大同军自从那谢彦章继任节度以来,巡边十分频繁,我军同样无机可乘。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诸部携老带幼,这人丁聚拢,就更要忧心风餐露宿的到处迁徙而居,倘若再撞上黑灾白灾,只怕不知又将有多少牲畜病死冻死,族民也将难以维持生计。 只派小股兵马犯边劫掠不济事,也只能集结各部兵马,大举袭边,尽可能的劫掠粮草,以充为军饷,而备不时之需。” 李嗣源闻言,眉头又不住的一蹙,他当然很清楚游牧民族对于农耕文明的侵略性极强,就算盛唐时节,诸多塞外族裔明面上甚至还对中原朝廷称臣,可吃不上饭的时候进行小规模犯边劫掠,这往往也是家常便饭。 如今要将零散拼凑的部落拧成一团,李嗣源当然也很清楚首先要确保他们的族民能够填饱肚皮,在草原上赶上灾情时,也不至大批冻饿而死...然而李嗣源自打迁入河东伊始,历经三十多年的光景,当初除了与中原群雄厮杀交锋,与一众义兄弟也都是处于抵御塞外民族入侵掳掠的一方。 结果如今立场互换,以往并没有把胡汉之别看得太重的李嗣源,却忽然感觉到自己身份认同上的割裂感变得愈发强烈...... 何况塞外再往北的阴山地区,尚还属于当年覆灭回鹘汗国的黠戛斯汗国,以及漠北诸部所掌控的领地,相较于招拢草原上零零散散的部落,兵力仍不满三万的后唐,他们当然更畏惧有实力发动几十万大军,治下疆域已极为广袤的契丹; 越往东去,魏朝与契丹掌控的领土便越呈犬牙交错状,李嗣源思量李天衢、耶律阿保机之间的争端就算逐渐明朗化,可自己如果凑过去...也势必更会遭受魏朝、契丹双方全力围剿。 而且比起再往西面迁徙...李嗣源深知现在的处境,与义父李克用当年年纪未满三十,还是唐廷为了征讨黄巢,便主动召请他挥师入关勤王时相比截然不同。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也不知还能打拼多久。 何况李嗣源虽然遁入塞外,他却不想远离河东,因为南面的那片故地还有很多当时为势所迫,而只得归顺魏朝的降将降兵,他们本来尽忠于河东李家,而且新降不久,所以若有机会,李嗣源还打算尽可能的去争取策反。 若是迫不得已,只得集结兵马大举犯边掳掠,而杀入故地州府,以补充粮秣军需...李嗣源思忖与统掌魏朝精锐牙军,而坐镇大同的谢彦章相较,选择对毗邻于河东地界,先前也只是名义上臣服于后唐,而处于折从远治下的府、麟二州下手,似乎也是个更好的选择。 李嗣源心中暗叹,如若势不得已,也只能以犯境劫掠为目的,而大举发兵南侵...然而就在此时,忽有数骑自东南面朝着大帐这边奔来,从散布的毡帐中疾窜而过时,其中有一人便高声喊道: “主上!府州刺史折从远,竟然亲自挥军杀出关口,奉命哨探的部族兵马被杀得措手不及,已是伤亡惨重!” 1071 同样归化汉唐,你咋越活越倒退呢? 麟州长城关口以北二十里的草原上,一场激战早就已经展开。忽然从关隘中杀出,而分成几队拦截塞外部族的骑兵几乎尽着前朝唐廷制式的衣甲,个个人如龙、马如虎,厮杀起来也是极为骁勇。而在塞外进行骑战,横冲直撞的竟也丝毫不落下风。 反观与这拨骑兵对战的游牧骑手,一个个的穿着褴褛,看来一年四季身上都只有这么件羊皮袄,手中使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除了骑马抄着家伙,就与一群叫花子也没有什么分别。 而且这伙部族骑众组织散乱,看来过去在草原上若是与其它部落起了冲突,往往也只会扎堆骑马一窝蜂的冲过去厮杀,而缺乏与布阵严整、军纪严明的骑兵部队交战的经验。 所以随着几声惊呼声乍起,那些焦头烂额的游牧骑手惊慌望去,就见自斜侧还有大批军骑集结成阵,正提速朝着这边推进过来,却更如无头苍蝇那般撞成一团。 这一支唤作藏察勒的游牧部落,归从李嗣源的时日不久,也不过是在塞外到处迁徙,而实力规模有限的部族之一。 按说应该再过五十年左右,藏察勒部才会出个名为王承美的首领,先是率部附辽,被封为左手牛卫将军,而在后世内蒙古准格尔旗地界筑城建砦。而后又归顺于宋,朝廷遂又设丰州,便与府、麟二州并称河外三州,王承美受丰州衙内指挥使,子孙世代承袭边关防备使,成了当地有名的大门阀,而历经时代变迁,大多藏察勒族人遂也融入汉家。 然而就只眼下而言,他们还只是刚刚转迁至后世鄂尔多斯草原的小部落...按中原的说法叫认庙门、拜码头,在草原上所奉行集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又十分显而易见。恰逢李嗣源竭尽所能的招拢塞外零散游牧部落,藏察勒部族遂归附投效,眼下便被当成哨探部队,而探觑府、麟二州边关虚实。 然而藏察勒部骑众却没有料到,镇守关隘的军队不但是一支虎狼之师,更会如此主动,很快便锁定住了他们的位置,而杀将出来在草原上进行骑战...对方的主将,更如柄出鞘的利剑,甫一厮杀,便已是锋芒毕露。 战团当中,但见一名看来年近三旬,貌相威猛剽悍,全身被劲甲包裹的将领由一彪军骑拥簇着,挟裹起战马疾驰狂奔的势道,手中长刀乱舞,卷起一股股听着格外渗人的破风声。 鲜血漫天挥洒,游牧骑手相继被劈翻坠落。而那员将领马至刀落,利芒又直朝前方暴卷了过去,迎面那个骑将躲避不及,骇然时只得双手攥紧枪杆堪堪往上一举...然而下一刻却是鲜血喷涌,那枪杆被这一刀砸中,便如遭受泰山压顶那般,而当即急坠落下! 刀锋自那骑将的右颈劈入,深深的嵌脖梗子里...那人双手仍握着枪杆,还保持着挺举的姿势,双眼却惊骇的瞪得老大,脖颈间还呲呲往外喷血...身子摇晃了两下,便直直从马背上栽落了下去! 一刀下去,又放翻了名敌骑,旋即利芒霍霍,仍是运转如轮,而这个在战团中骁勇难挡的将领,正是统掌府、麟二州的折家家主折从远。 “这又是哪里来的杂胡敢前来犯边?怎的这般不经打,我麾下儿郎可还没尽兴呢!” 折从远豪声笑骂,继续纵马抡刀先前冲杀,只片刻的功夫,便又将七人斩翻下马。不止他杀得性起,连同他身边军骑也都紧紧追上去,死咬住前方溃乱的藏察勒骑众不放,诸般兵刃左挑右斩,连砍带搠,而杀得毫无顾忌! 折从远的长子折德扆,现在虽然还不过是个方才一两岁大,而尚在襁褓中的奶娃娃...可折从远本排行第三,也是因他治军管民的能力最为出众,而被父亲折嗣伦选定为继承人。上下兄弟几个也多有子嗣,所以跟随着折从远冲杀的将官,也有不少折氏子弟。一家子人冲锋陷阵,齐心协力,更为骁勇难挡。 由折从远所统领的骑军将士,各个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杀得胡骑溃不成军。毕竟折家自折宗本伊始,与折嗣伦、折从远三爷孙代,掌握麟、府二州的统治权,却无意参与中原军阀混战,而且先前臣服于后唐,一直以来履行戍边保疆,抵御塞外民族入侵的职责。 所以一旦发现有塞外游牧部族意图犯边袭扰,府州、麟州兵马奉令出征将其驱逐杀溃,也是他们习以为常的惯例。 而且折从远之父折嗣伦体恤疾苦、为政以宽,打理得治下稼穑有通政之咏,庶民无聚敛之怨,折从远继承折家家主之位也是众望所归,而深受府、麟二州军民推崇。在这片土地上已接受折家三代统治的将官军健也都十分清楚,他们与塞外接邻,如若北面有大批胡骑前来,那就是为了侵犯他们的土地、抢夺他们的钱粮、祸害他们的父老乡亲...... 折从远一如既往,再度亲自带领带兵抵御外辱,面对很快要杀上门来的强盗,为折家效命的将士们当然仍按以往的规矩,就是要往死里打! 藏察勒部骑众从一开始便被打得个措手不及,人荒马乱、士气顿丧,而折家军旅则气势如虹,继续朝着前方涌杀。而折从远驱使战马驰骋,瞧见前方本来便不成阵列的胡骑,已开始乱哄哄的朝着北面退去,遂呵呵一笑,而又朗声说道: “这就要逃?若是没种的,就乖乖的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以为归附了李嗣源,便狐假虎威,这都什么阿猫阿狗,也有胆子来冒犯我折家治下州府!?” 折从远家世三代戎边,他对于塞外部族,又会在什么时候意图南侵犯边的推测通常也拿捏的十分准确。如果哪一年雪下的很大,亦或听闻北面闹起牲畜疫病等消息,折从远基本上便能断定与府、麟二州邻近的游牧部族,很快便会前来试图侵境劫掠。 而李嗣源统领余部军旅遁入塞北,仍打出复兴后唐山河的旗号,却在草原上招拢零零散散的游牧部族...折从远权衡一番,先前便已做过预判: 李嗣源要在塞外重振旗鼓,到处招拢兵马,可是苦于粮秣短缺...要让归附的部落甘心为他所用,也势必会有大举南侵剽掠的打算。而相较于坐镇卢龙军的高行周、镇守大同军的谢彦章,以及处于契丹治下的振武军,我折家治下领土,与西面韩家统掌的朔方军则名义上归附于魏帝,实则军权自主,不受魏朝节制,而与北边诸镇魏军各不统属。 比起朔方军,府、麟二州又与河东更为邻近...那么李嗣源如若南侵,多半会冲着我来吧? 所以折从远先前就做好了抵御李嗣源兴兵来犯的准备,早先便知已有小股兵马犯边,又探明有胡骑抵至麟州地界的长城关口附近,他遂主动出击,要先行给意图侵袭折家治下领地的部族军一个下马威。又冲杀一阵,折从远若有所感,继续引兵冲杀仍不含糊,却忽的喃声念道: “我折家祖上羌族折掘氏,与沙陀朱邪李家本来都已归化汉唐。说起来李亚子的祖父李国昌,与我祖父受前朝册封。都是历经两代,我折家仍是戎边保境,拱卫中原;然而李嗣源你这河东先主的假子...如今却怎到了这般境地?” 1072 剜心之语,直击要害 折家骑军在折从远的指挥下,杀得藏察勒部骑众亡魂丧胆。又乘胜追击一阵,便有先前部署的斥候轻骑立刻赶来报说,李嗣源统领大股兵马,已经朝着这边迫近过来,折从远遂下令各部将士迅速整顿阵型,并朝着关口的方向退去。 途中折家骑军,又遭遇后唐将领康义诚所部兵马,双方又打响了遭遇战。虽然后唐余部以沙陀骑兵为主的部队,战力自然要高出藏察勒部族许多...但是康义诚对上折从远,也明显低估了这个家世三代坐镇边塞的地方军阀,一番厮杀下来,还处于下风。 折从远虽折损了一定的兵马,但是指挥所部骑军从容的突破康义诚的围堵。而待他退返回关口之后,由李嗣源亲自统领的军旅一路追击而来,却并没有撵上折从远所部人马。塞外草原上两次交锋下来,还是后唐方面吃了亏...... 乌泱泱的骑兵朝着前方涌动,无数匹战马渐渐汇聚成一个庞大的骑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也在这片草原上回荡起来。然而南面绵延不止的长城城墙翻山越岭,犹如一条蜿蜒于山峦之间的巨龙,望去让人顿感雄伟壮观,而拦截住了北方草原上的骑兵南下的道路。 已然经过整修的长城城墙紧密相连,而墩台、墙垒上人头攒动,已经铺满了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一捆捆箭枝弩矢也早已搁置齐备。还有大队的军士堆土架石,支起大锅烧开滚油金汁,无论是谁倘若妄图强攻关隘,能否得逞还是两说,也无疑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 北面大股大股的骑军虽然策马向前,可是抵至长城上弓弩射程范围的边缘,也不得不勒马止步。 毕竟此间长城修筑在绵延起伏的山峦上,虽然说不上十分高耸陡峭,但是天然形成的壁垒,使得城墙、墩台上方的将士居高临下,动用弓弩对意图靠近的北面胡骑进行压制射击。贸然靠近,守军劈头盖脸一通利箭弩矢招呼下来,白白折损人马,实在得不偿失。 而折从远已经登上了一处墩台,从高处俯瞰过去,就见北面胡骑汇集,周围还有马军呼哨往来。那般场面瞧着虽甚是壮阔,可折从远神色从容,他身边将佐一个个俱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也全然没有因长城外规模庞大的骑阵所而心生惧意。 而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安从进、药彦稠...等将领统领所部兵马,在长城关隘下汇聚。李嗣源手持长锤、策马前驱,由一众军骑拥簇着赶至阵前...他面沉如水,朝着长城墩台上凝视过去,就见上方无数把硬弓弩机,也做势要扣弦张满,朝着自己这边瞄准过来。 统掌府、麟二州的折从远...按说他折家世代本来处于我大唐治下,但是晋阳朝廷覆亡之后,折从远便倒从归附于魏朝,如今看来,他丝毫没有顾念先前受我朝册封的恩典,也全然没有把我这个继位的帝君放在眼里啊...... 李嗣源心中忿恨的念罢,旋即擎起手中浑铁锤,遥指向长城上旌旗林立的那处墩台,便放声大呼道: “折从远!你本受先帝册封为牙将,而后担任府州副使,承认你继折家家主而掌统府、麟二州,可恨你受我唐廷皇恩,却执意与我为敌,待我攻破关隘,诛逆讨叛,也势必要你折家玉石皆焚!” 虽然彼此相隔尚远,可周围军骑开始鼓噪起来,重复李嗣源的言语,传扬开来,而让折从远听得个清楚...可他不屑的冷笑一声,旋即也厉声高呼道: “李嗣源!你要先搞清楚,我祖父自云中迁至府州,是于前朝僖宗皇帝时节,任振武军五镇都知兵马使,而后划府、麟二州由我折家镇守,虽受皇恩,也是得前朝唐廷册封,而不是由你沙陀人另立那所谓的唐国恩典! 你大言不惭,但就凭这两三万兵马,又无攻具器械,我倒不信你有本事攻破关隘!若仍是执迷不悟,便只管前来攻打便是,由我折家在此镇守,无论你还要驱使多少胡骑前来,我也只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嗣源闻言更怒,他牙关紧咬,又厉声叱骂道: “就算你祖父是于僖宗皇帝时节受封为官,可是你父子两代,不也是受我朝武皇、先帝降诏册封,得福荫世代统掌一方?想当初我与你父亲还有过几面之缘,国难之时,你折家本当竭力尽忠、匡扶社稷! 然而我继任帝位,矢志复兴故国疆土,你不思报国,却甘心为南朝藩篱!本是唐廷的官,如今你朝唐暮魏,背反故国,也不过是个转面忘恩、逐利背忠的宵小之徒!” 折从远听罢,脸上不见半点羞恼之色,却朗声长笑,继而高声笑骂道: “我折家受中原王朝赐许,无论当初的大唐,朱温篡立的梁朝,河东李家所立的唐国,还是如今的魏朝...无论对哪朝的皇帝称臣,也不管中原城头变幻大王旗,而又由谁雄踞中原,以正朔王朝自居...我折家家世职责所在,一直都是要戎边保境,维护府、麟二州,乃至河东、中原百姓不受塞外游牧胡骑的侵扰! 而晋阳朝廷覆灭,不止在我看来,世人都已认为你要复兴延续的唐国便已经亡了!而你妄称继承帝位,却逃入塞外,招聚草原游牧部族,如今这又是做的什么勾当?我折家坐镇边塞州府,祖孙三代,为中原戍边,履行保国安民的职责。如今也不会把你看做唐国功勋宿将,更不会是继位的皇帝! 朱邪李家虽是沙陀胡人,当年是由前朝册封,在河东扎稳根基,又由翼圣公、李亚子两代好生经营,成就帝业,也是中原一方雄主。我折家既无意插手中原诸藩战事,当初才愿向朱邪李家另立的唐国称臣。可是你既遁入塞外,在中原已无立足之地,便不配再以唐国皇帝自居! 你李嗣源身为翼圣公的假子,也是沙陀胡人,本来归化汉唐,却又复入狄夷,而纵容杂胡侵害边民百姓...那么在我折家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危害中原汉民,而务必要抵御、驱逐的鞑虏酋首罢了!” 唇枪舌剑,一番对骂下来,因立场不同,折从远、李嗣源虽然都有着各自的道理...然而折从远说得义正言辞,但李嗣源听对方直言不认他为后唐帝君,而不过是“复入狄夷的鞑虏酋首”这般言语传入耳中,便似是一把锋利的剜心尖刀,而狠狠的戳在了他的心头上! 李嗣源感觉到被折从远直击心中痛处,脑袋嗡的一下,额角登时青筋暴起。然而他眉宇间虽满是恚怒激忿之色,眼中却似也闪过一抹羞惭...... 嘴上虽抵死不愿承认,但是李嗣源心里也意识到折家先前依附于后唐,而自己的义父李克用、义弟李存勖的确是因折家久镇府、麟二州,熟悉边地,而最善于主持北塞边境防备事宜,故而承认折宗本之后的父子两代对府州、麟州的统治权。 那么眼下折从远宣称仍要履行家世将门的职责,而抗击犯境侵害汉家百姓的塞外族裔,李嗣源心中喟叹对方便势必要与自己这么个拉拢游牧部族犯边的首领为敌...他这些话,又哪里说得错了? 1073 忠心耿耿?贪恋富贵,另立门户 气势汹汹的杀至长城关隘,结果阵中号角声响起,发出撤兵的命令...大队人马陆续掉头转向,行伍间也颇有种灰溜溜萎靡沮丧的意味。 李嗣源面色阴沉冰冷,犹如块生铁,他甚至因恚怒而感到心悸抽搐的痛楚...然而又忿恨的朝着墩台上望了一眼,却也只得一兜缰绳,策马转过身去,而统领各部兵马向北方退去。 来得雷声大雨点小,李嗣源本来打算集结军队,起码从场面上要震慑折从远乃至由他统掌的府、麟二州守军,结果对方却根本不吃这一套。而且一番叫骂下来,也完全没有讨到任何便宜...李嗣源好歹没有因为愤怒而丧失理智,而贸然下令发起强攻,所以他只能暂时撤退。 毕竟折从远已经做好了据关固守的准备,后唐余部乃部族军都以骑兵为主,的确又缺少攻城器具,如果非要攻打关隘,战士也只得一律下马去攀越山岭,再以临时搭建的长梯等简陋攻城器械,试图以蚁附攻城的方式夺取关口。 可是折从远麾下的将士也都不是摆设,他们奉令把守关隘,早已是严阵以待。李嗣源自知如若贸然攻打,便如同卯足了力气一脚踢向铁板...眼下兵力有限,他也没有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府州、麟州一隅的防线立刻打出个突破口的底气。 不过长城蜿蜒万里,壁垒绵长,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如果回避开折从远重点防备的区域,而沿着府州与麟州边塞防线详加查探,想必也能发现趁虚而入的机会。 毕竟已经被折从远得罪得狠了,李嗣源不但急于通过犯边掳掠的方式,以补充日渐窘迫的军需,又被对方挑明了叱骂他这个后唐皇帝,实则也不过是个复入狄夷的胡人,更是要危害边关百姓的鞑虏头子...如果不在折家统掌的地盘讨回场面,李嗣源自知在诸部首领看来,自己岂不是威严扫地? 然而李嗣源就算深知折从远善于主持戎边守备防务,可是过往后唐治下卢龙、河东、振武诸镇抵御契丹大军,承受的压力更大,反而犯边侵袭折家治下疆土的塞外部族实力有限。所以李嗣源只知折从远擅守,却又不知那个折家第三代家主到底戎边善守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比较征战沙场而打出来的威名,折从远的名气无疑要比李嗣源小了许多。而且身为李克用所收的一众义儿当中,论战绩功勋也是屈指可数的名将,如果两军对垒,按说也应该是李嗣源更胜一筹...可是这一次面对李嗣源的大举侵攻,折从远有边关倚仗,还是以他最为擅长的方式来打这场防御战。 李嗣源也当然不会知晓,折从远坐镇边塞,非但于后唐时节戎卫府、麟二州平安无事,甚至在中原王朝开始为外族压制,而燕云十六州也已尽数割让给契丹的后晋时期,由折从远戎边保境,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契丹人踏入府州、麟州半步...眼下李嗣源兵马不过三万,而且麾下军队的成分杂七杂八,要突破折从远坐镇的防线,而大肆南侵掳掠,又谈何容易? 所以四日之后,李嗣源佯攻关隘,又调度兵马迂回转向,其义子李从珂转战西南,终于自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古长城突破出一道缺口,旋即数千胡骑兵锋直指麟州治下银城县,意欲剽掠沿途镇坊财帛钱粮。可是行军不过二十余里,反而落入折家军旅早已设好的伏击圈中。 折从远预判李嗣源不会善罢甘休,遂有意关门打狗,诱使一拨敌军冒险深入,再设下埋伏往死里打...直杀得犯境的兵马伤亡惨重,而李从珂仗着剽勇善战的身手,虽然奋力突围,可是身中两箭,丢下两千多具尸首,也只得率领残部又退出关外...... 而折从远也并非一味死守,但凡探察长城关隘有胡骑活动的迹象,便选精锐,主动出击,又杀得两拨部族气沮败丧。当后唐其余军旅闻讯赶来,出击的折家兵马也已早早的退入关隘,又摆出一副严防据守的架势。 这几场小规模的战事打下来,却仍是李嗣源一方得不偿失,偷鸡不着蚀把米,而落入进退两难的窘境...正是因为战事不利,也使得李嗣源麾下,那个先前便对自家主公遁入塞外,历经艰苦,同时对抗魏朝、契丹双方的决策极为不满的心腹近臣,而有了另谋出路的打算...... “折家不过是统掌两处州府的地方门阀,便已不把主上放在眼里...要攻打府、麟二州剽掠钱粮便如此艰难,还谈何复兴大唐江山社稷?” 南临古长城与陕北地界,地处后世内蒙古准格尔旗茫茫草原上,散落在旷野间的一片帐篷当中,在一座大帐内正有人沉声说道。 然而密谋商议,直言否定李嗣源着实不该转战至塞外的那个人...正是曾力主投靠契丹,力争在燕云地界谋个安身之所,利用外族对抗魏朝,而与自家主公先前便闹得很不愉快的石敬瑭。 此刻石敬瑭面色阴渗渗的,旋即转首环视向帐内众人。除了在他麾下打出名号的心腹刘知远,由石敬瑭暗中撺掇,而参赴这场密议之人,还有曾在河东先主李克用帐下担任先锋使,如今论资历也算是后唐宿将的杜堆金...以及其子杜重威,乃至还有一个由石敬瑭新近在军中提拔的骑将张彦泽。 而刘知远、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几人听石敬瑭沉声说罢,面色也不由变得更为凝重起来...毕竟他们也很清楚,石敬瑭向来反对李嗣源在塞外苦寒之地重整旗鼓的决策,实在太过艰苦,而且无论苦熬多少年,也未必会有杀回中原的盼头...与其长期艰苦卓绝的在塞外辗转,莫不如尝试投效契丹,那样才更有可能谋取一处封地,而不必再受风餐露宿、颠沛流离的苦楚。 然而李嗣源仇视契丹,在他看来,石敬瑭的提议无异于认贼投敌,不知廉耻,实在是太过没有下限...要紧关头,方才看清一个人的秉性,彼此的理念又是背道而驰,最终导致他们这对本来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开始恶化。 先前被自己的主公兼岳丈痛斥责骂,石敬瑭固然不敢再出言反驳,可是隐忍至今,他不满的情绪与日俱增,遂暗中传唤与其亲近的属下密谋,而旧事重提,不再忌讳表达对李嗣源决策的强烈不满...那么几乎也就意味着一件事: 石敬瑭已经笃定心思,不甘愿再追随着李嗣源在塞外苦熬下去。仍要按着自己的主张,而意图脱离自己的老丈人自立门户了。 大帐内几人默然不语,他们虽因与石敬瑭关系紧密,遂被撺掇来参赴这场绝不可走漏风声的密议...但是背弃自家主公,毕竟事关重大,还须好生斟酌才是。一阵沉寂过后,倒是杜堆金先开了腔,而仍有些犹疑的说道: “的确正如石都督所言,主上执意于招拢塞外部族,等候时机,意图东山再起,可如今看来,我等饱受颠沛流离之苦,也未必能有复返中原的机会...可是鼓动一部分兵马背主叛离,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如若出走,我等去投从契丹,也未必能确保必能受录用安置,这...终究仍有些不妥吧......” 1074 后唐余部,还要分裂下去 太原为魏军攻陷,而晋阳朝廷覆亡,李克用、李存勖一脉的宗室子弟也悉数为魏朝掌控之后,仍旧甘愿奉李嗣源为后唐皇帝的余部将领,初衷当然是要收复失地,而重振后唐江山社稷。 所以当初的志愿开始动摇,似杜堆金这等河东宿将虽然有了半途而废的打算,可是真到了要决定叛离出走的要紧时刻,也难免仍有些举棋不定。 而石敬瑭闻言一时默然,凭心而论,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他主公兼岳丈的死忠,这辈子就只会为李嗣源效死卖命下去...但是对于眼下的他而言,觉得自己继续追随李嗣源,在塞外辗转流离,蹉跎了岁月,也仍很难有杀回中原,而谋取功名富贵的机会...... 毕竟正史线中的石敬瑭,于国家动荡之际坚定的拥立李嗣源谋取帝位,他就会是有从龙之功的元勋显贵,当然也会对自己的老丈人一直尽忠。但是李从珂谋朝篡位,而后唐闵帝失势之际,石敬瑭拿住李嗣源之子李从厚,再将这在位帝君献于李从珂请功...对于李嗣源的亲生骨肉便已经没有什么忠心可言。 如今的李嗣源虽然仍名为后唐帝君,却并非是入主中原,而称正朔的皇帝...石敬瑭不愿再以游牧的方式过活,饱受风霜苦楚,那么所谓的忠义,也就不过是禁锢他争取大好前程的枷锁罢了。 更何况...石敬瑭想起当日提议通过投靠契丹,以图曲线复国的计划之时,李嗣源却大发雷霆之怒,而对他痛骂斥责的场面...本来最受岳丈的器重信赖,可是从那一天之后,他们这对君臣的关系便已疏远了许多。 既然已经不再受主公信任,也注定竞争不过李从珂那等同样受李嗣源宠信的后起之秀...石敬瑭心中忿恨的念着,我已受冷落,那继续在塞外流离苦熬,以后又能有什么盼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决议,便容不得还有半分犹疑! 石敬瑭脸上神情遂显得愈发阴狠,又断然说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杜指挥使,你既也认为流落塞外,历经艰辛,仍难以成就大事,当然也应尽早决断!否则再犹疑下去,你们父子情愿老死于塞外不成!?” 杜堆金仍没有笃定心思,可正待再言语时,身旁他的子嗣杜重威般抢先接话道: “阿爹,您也莫要再迟疑了!但凡有尽早重返中原安身立命的机会,咱们何必又在这苦寒之地遭罪受难?而契丹收买人心,王郁、卢文进、赵德钧...本来尽是我唐国臣子,先前便去投效契丹,不也都得受重用? 石都督又是何等样人?勇冠三军、威名远播,不比那卢文进、王郁之流更为了得?咱们追随石都督去投契丹,还愁不会受厚待安置?塞外苦寒凶险之地,孩儿一日也不想多熬了!再颠沛流离下去,也没个谋取富贵的指望,若不跟随石都督出走,那还要过多少年头才有机会重返中原?” 杜堆金、杜重威父子是云中代北地界的汉家军将出身,也是在李克用入主河东时节,开始为朱邪李家效力。 所以比起沙陀等族裔的后唐将官,杜重威本是汉人,更过不惯在塞外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为人又好逸恶劳惯了,年纪虽轻,却与石敬瑭相处的十分密切(毕竟杜重威走史载线以后也会是石敬瑭的妹夫,而且五代后晋、后汉时对于契丹的态度,他们这对君臣都是投降派的典型)...... 终于盼到了石敬瑭要牵头出走,只要有机会重返中原享福,那就算投靠契丹又能怎的?杜重威当然极力赞成,还要极力劝说自己的老子切莫错失良机。 眼见自己的儿子也力主按石敬瑭的计划行事,杜堆金低首沉吟,也不再出言表达异议;而后石敬瑭一手提拔的那个名为张彦泽的军将冷哼一声,旋即说道: “毕竟还是中原富庶繁华,我本是阴山突厥出身,祖上有机缘迁居河东太原,若有的选,谁情愿在荒僻之地受苦?入娘的,咱们做沙场上搏命的勾当,又图个什么?还不是博个功名富贵,喝最烈的酒、拿最多的金银、用最漂亮的女人...而在最富足的地方享福? 草他姥姥,要按说我,的确也理当借助契丹人的势要,才更有可能在中原立足。眼下有将主带头,俺也不愿再留在塞北遭这份罪,那还迟疑什么?” 这个名为张彦泽的将官说话十分粗鄙,他也不过十几二十岁的年纪,虽然起的是汉名,可是却生得双目赤黄,而且五官不但胡人特征十分明显,更是形貌狰狞,时常面露凶戾之色,犹如一只欲择人而噬的野兽。 而人如其貌,张彦泽不止生性剽悍,秉性凶暴残忍,好色、贪财,还好屠戮虐杀,似乎这般时节那些凶恶军阀所具备的特质,也都集中在这一个人身上。他年纪虽然不大,可如今也已是凶名在外,就连寻常沙陀、吐谷浑等打惯了仗、杀惯了人的将官兵卒,见了张彦泽也都不免要绕着走。 虽是新近提拔的属下,可石敬瑭对张彦泽也十分看重。毕竟按史载轨迹,他们二人结成姻亲,而且后晋时节张彦泽犯下虐害亲子、肢解僚属、杀人夺妻、侵害百姓...等累累恶行,惹得天怒人怨,然而石敬瑭对他的态度,却仍是纵容包庇。 毕竟张彦泽性情暴戾,也意味着他作战勇猛...对于石敬瑭而言,便如大户人家豢养的凶獒恶犬,似张彦泽这等极度凶恶的人在帐下听命,肯为自己所用,也不能彰显住他这个上官的威仪? 而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先后表态,愿意鼓动所部兵马脱离李嗣源,追随石敬瑭前去投奔契丹...石敬瑭深沉的目光一瞥,又朝着自己的亲信刘知远望了过去。 向来少言寡语的刘知远,也一直没有作声。实则对于石敬瑭意欲叛离李嗣源的决定,他心中或多或少也仍有些犹疑。 毕竟刘知远也是沙陀人,晋阳朝廷虽覆亡,可是李嗣源却仍在试图复兴河东李家的霸业。即便刘知远也很不看好如今所处的这一支游牧势力,是否又会有夺回失地的机会...可是背弃旧主,而去为契丹外族所用,不也还是要寄人篱下? 然而刘知远也已经注意到石敬瑭目光灼灼,也已朝着自己这边盯了过来...他转念一想,先帝李存勖时节,石敬瑭本是李嗣源的心腹嫡系,而如今李嗣源宣称继承后唐帝位,而他又是石敬瑭的心腹嫡系...自己的主子要鼓动一部分兵马分家出走,而去投从契丹,刘知远心说李嗣源必然要追究下来,那我又怎能脱得开关系? 何况石敬瑭趁着统领骑众巡弋一方之时,才撺掇众人前来密议,也决计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刘知远很清楚自己现在必须做出抉择,他遂也不禁暗忖道: 我本出身微贱,而后投军入伍,毕竟也是到了石敬瑭帐下后才开始受重用提拔。知遇提携的恩情固然要报,只是如今看来,我也难免要背离主上...而后又要投往何处,与石敬瑭也只会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么...... 刘知远心中叹罢,旋即长身而起,向石敬瑭躬身施礼,而又言简意赅的说道: “将主既已拿定主意,末将自当遵从!” 1075 去投效契丹,我更方便杀你 “好!事不宜迟,你们这便去召集人马。趁着主上尚还在府州西隅谋划攻破关隘事宜,我等便开拨往东。至于康义诚、安从进、药彦稠那几拨部曲,与我毕竟算不上知根知底,也不宜再撺掇他们走漏风声...... 永宁(李嗣源第三女,石敬瑭正妻的公主封号)那边,我也能劝动她一并上路。好歹我等鼓动七八千兵马,投从契丹,换般活法,去谋个安富尊荣!” 见自己的得力干将刘知远也一口答应下来,石敬瑭这才安心,又立刻开始安排,便要舍弃自己的主公兼岳丈李嗣源,而仍要坚持自己的打算去投靠契丹。 按说魏朝雄踞中原,国富兵强、疆域辽阔,魏帝雄心勃勃,广招智谋勇烈之士,而志在兼吞天下...毕竟河东李家的旧臣也又不少也都降从了,我既决议叛逃,也就意味着要与这流亡于塞外而所谓的唐国彻底决裂了...若去投从魏朝,是否能谋得更为远大的前程? 在下定决心叛离李嗣源之时,石敬瑭倒也曾动过这个念头...可是他很快便打消了归附魏朝的想法。 毕竟河东李家与魏帝李天衢争霸天下,而李嗣源扛起大旗,宣称延续后唐国祚,与魏朝依然势不两立...石敬瑭心说自己还是李嗣源的女婿,身份特殊,魏朝阵营那边则是猛将如云,李天衢也未必会重用他这个与后唐流亡帝君沾亲带故的降将。 然而李嗣源义父李克用的女婿王郁,转投契丹,拜耶律阿保机为义父,如今在契丹汉人属臣当中的地位举足轻重...石敬瑭心说我则是李嗣源的女婿,休说那王郁,就算再加上赵德钧、卢文进等降从契丹的后唐降臣,若论厮杀征战的本事,他们哪个又比我能打? 而且石敬瑭做为正史线五代第三朝的开国皇帝,好歹也有些远见。他观望时局,见契丹不断的扩张,如今不但已经陆续征服了北地诸多部族,占据白山黑水的渤海国、统掌漠北的黠戛斯汗国、南面幽云乃至中原富庶江山...都是耶律阿保机所觊觎的疆土。可是地盘越大,契丹也就越需要扶植代理人统治各片疆域。 而契丹起源于大鲜卑山的饶乐水(后世大兴安岭的西拉木伦河),繁衍至今,主要以游牧与鱼猎为生计,那么吞并下渤海、黠戛斯等国的领土,也大可以按照原有的制度进行统治;可契丹陆续兼并幽云北部各处州府,所推行的确是胡汉分治。 所以耶律阿保机非常重视汉人臣子,石敬瑭自问河东太原出身,起码也是汉化程度极高的沙陀人...如果能为契丹打下南面大片江山出力最多,功盖一众汉臣,那么比起投从治下藩镇节制、约束颇多的魏朝,为契丹卖命,以后自据一方称王...乃至称帝的可能性也会更大。 当然如此一来,石敬瑭很清楚自己如果甘为契丹的马前卒,那以后也势必要与覆灭后唐晋阳朝廷,兼并诸藩各国,而国力强盛的魏朝为敌了...但是富贵险中求,我既然要脱离河东李家,现在只为自己做打算,要谋霸业,也当然要耽着凶险放手去博! 当刘知远、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几人各自行事,去召集所部人马准备动身,石敬瑭也踱步出了大帐。再朝着西面广袤的草原眺望过去,决绝的目光中仍透着几分阴冷...... 先前石敬瑭还曾想过,与其只带着几千人马前去归附契丹...李嗣源执意与耶律阿保机为敌,也是自己所要去投从那一方势力的心腹之患。既然终究要与旧主决裂,那么趁着李嗣源不备,便取其首级,做为向阿保机邀功请赏的晋身之资...又会不会更能得受契丹的厚封重用? 然而石敬瑭同样很快便打消了那个念头,就算已经不是一路人,可李嗣源毕竟是待自己有知遇提携大恩的岳父。即便这般时节,杀主弑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石敬瑭做人再没有下限,也知道自己倘若真要对李嗣源下毒手,非但必然要遭天下人唾骂,恐怕契丹那边,都会认为他背反旧主的行径实在太过下作...叛逃出走是一码事,可如果连自己的恩主兼老丈人都忍心杀害,那么包括现在打算去投从的君主在内,天下还有谁是杀不得的? 罢了...主上,您在塞外漂泊得再久,恐怕也很难有机会得偿所愿。也唯有借力于契丹,才更有可能杀回中原,而唐国社稷到底已经亡了...我也不可能再追随您再流荡下去,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你我以后不会在战场上相见...... 石敬瑭以李嗣源的名义,命令刘知远、张彦泽等几拨兵马随着他向东进军。走出数百里,已临近契丹控制的地域,才向其他不明就里的将兵道明他要叛离出走,而所要投效的势力,正是与李嗣源势如水火的契丹...... 虽然这七八千兵马是石敬瑭、刘知远的嫡系军旅,大多将官已知内情,也不愿再于塞外流荡受苦,而愿意随着主将投从契丹...然而其中仍有少数人是李嗣源的死忠,得知石敬瑭竟然意欲投敌,惊愕过后,也有人当即勃然大怒,指着石敬瑭的鼻子痛斥其弃信背义,有负主上洪恩,当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而石敬瑭面对众人的斥责,默不作声,脸上也全然没有半点羞惭之色...阴鸷的目光在胆敢站出来痛骂他的那些将官身上转了一圈,石敬瑭便猛的打了个手势,他麾下爪牙张彦泽便呲牙狞笑着,拍马舞刀疾冲了出来,刀锋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便从其中骂得最凶的一名军官脖颈间掠过,鲜红的血雨喷溅开来,旋即漫天洒落,一颗双眼兀自瞪圆的头颅,便被张彦泽一刀斩落! “讨死的杀才!这时候还对那李嗣源表什么忠心?不肯随将主投从契丹的,便是该杀的敌人!都到了这里,也别指望再回去报信,这干驴鸟一个也不能留,都给我尽数宰了!” 张彦泽那双成赤黄色的眼眸凶芒毕露,嘶声狞叫着,他麾下那些凶卒悍兵也纷纷暴起,擎起兵刃直冲了上去左砍右杀。 本为军中袍泽,可是受石敬瑭指示扑上去围杀的亲信毫不手软的搠刺劈砍。毕竟这路军旅当中,仍旧强烈抵抗投奔契丹的将官兵卒已是极少数,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也被杀得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临死前的咒骂声、惨叫声与战马的惊嘶声混杂在一处,一双马蹄四下乱踏,如注的鲜血喷射,将一片草地染得通红,而化成惨烈的修罗杀场! 一名浑身浴血的军校垂死抵抗,剁翻冲杀过来的四名兵卒,他拼命要策马杀出重围,还意图疾驰回去向李嗣源报信。然而惊嘶的战马还没冲出几步,那员军校赫然发现一骑挡在面前...刘知远那对瞳孔犹如点墨的招子凝视过来,他善使的那口大刀映射出森然寒芒,缓缓举起,眼见便要劈斩落下。 “刘知远!你本是河东太原出身的沙陀族裔,当真也要随着石敬瑭那狗贼背反主上么!?” 那军校瞪圆了双目,悲忿疾呼,然而他觑见刘知远眼中似闪过一抹犹疑,又好像听见一声叹息...可是下一刻,刀锋依然化作一道寒芒暴卷疾落,而当即将那军校的身子劈成了两截! 1076 石敬瑭说:求求你,当我爹吧 位于后世北京密云地区,如今与南面魏朝控制的幽州形成对持之势的檀州地界,大股军骑自治所密云城疾奔而出,蹄声隆隆,唿哨声交相呼应,契丹骑兵很快的变化阵型,又呈半圆状朝着伏拜在地上那几人围拢,一对对充满戒备的目光,也直直的投射了过去。 石敬瑭突下杀手,将麾下那一小撮反对他投效契丹的兵马赶尽杀绝。然而再往东行,遭遇契丹游骑之时,他当然不敢发狠,而立刻高呼表态前来投奔上国。 先前因李嗣源屡番奇袭,也让幽云地界的契丹兵马恨得咬牙切齿。所以石敬瑭前来表态归附,最先与其接触,而掌守戍边堡的契丹军将也没什么好脸色。 只是自耶律阿保机、耶律倍父子,与契丹宿将、汉人属臣统领主力军旅调转主攻方向,而兵发渤海国之后,契丹又调来一名地位尊崇的皇室子弟前来暂摄南面军政事务,似乎阿保机也是有意让他多番历练,而日后为经略幽云多做准备...后唐先前便有降臣陆续率部归附,契丹军将也不能自作主张,遂立刻派遣快马至檀州密云,上报又有降军前来投从。 石敬瑭麾下兵马,已缴械而早早的都被控制起来。他与刘知远、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等亲信也押至檀州。连城门都没有入,便又有详稳喝令他们一众人跪地伏拜,恭迎贵人...刘知远虽然当即面露愠色,却眼见石敬瑭二话不说滚鞍下马,双膝一软、把腚一撅,便俯首帖耳的跪在了地上,那副模样,已是谦卑到了极处。 大庭广众之下,刘知远也只得随着石敬瑭的其他亲信一并跪拜。未过多时,便有大股军骑冲出了城门,卷带起一阵阵烟尘扑面而来。又有一人在捧旗甲士、亲随护卫的拥簇下,策马缓缓踱来,他貂毡锦服的扮相,披着黑色披风,看来还没过二十的年纪,却几近威仪之态,举手投足间,倒也已有了几分雄主的架势。 石敬瑭耳根一动,旋即又把脑袋垂得更低,鼻尖几乎快贴到地面上...因为被押至檀州的途中,他也已听闻要处置自己的契丹权贵,正是被耶律阿保机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契丹帝国的二皇子耶律德光。 天下兵马大元帅这般头衔听着威风,而这般时节,也是契丹主要针对幽云地界所设,而由本国皇族子弟所设的军职。耶律德光虽然年纪不大,可是按史载轨迹,他差不多便是同期接受自己父亲的任命,而参赴南征平、幽、镇、定等州府的战事。 然而眼下这般形势,契丹尚还不便与魏朝决裂开战,耶律德光仍然受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赶赴檀州,一来是为了考察幽云地势,二来也正是因为李嗣源先前几次奇袭,契丹虽然集结大军东征渤海国,但也要分拨兵力严防戒备,恨不得在塞外尽早剿灭李嗣源那一支流亡势力。 而李嗣源的心腹石敬瑭带领一部分兵马前来归附,对于契丹而言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只不过耶律德光睥睨俯视,目光落到跪在最前面的石敬瑭身上,他忽的开口,语调中仍透着几分冷漠: “你便是石敬瑭?” 石敬瑭脸冲着地面,也立刻高声回禀道: “卑下正是石敬瑭!先前昏昧执迷,与上国为敌,实感惶恐之至!今日率部前来归附,有幸拜谒二皇子,只乞望上国降恩诏宽胥,卑下诚心归降,而愿为二皇子效死竭力!” 耶律德光虽然不及他兄长耶律倍那般精通汉学,可是与石敬瑭一问一答,汉话同样说得纯熟。只是契丹名为耶律尧骨的他虽慕中华文字,而定汉名德光,言辞也不像耶律倍那般说汉话刻意引经据典...听石敬瑭表态愿归降效忠,耶律德光呵呵一笑,便又直接问道: “你那岳父李嗣源仍是冥顽不灵,执意要对抗我契丹,当年与我邦交战,那李嗣源还曾放话必要杀至西楼,灭我种族时,我也曾听闻你在他帐下与我军交战,也是出力甚多啊...你既然是李嗣源的女婿,虽然口口声声说是心诚投从,莫不是诈降吧?” 石敬瑭闻言,又赶忙疾声表态道: “二皇子,先前只因各为其主,卑下也只得与上国为敌,如今朱邪李氏社稷都已覆亡,只是旧主...李嗣源一意孤行,仍旧不肯任命顺从,可卑下当真已识得大势所趋,诚心归降,此心天地可鉴! 此后也必然为契丹上国尽心竭力,而甘做二皇子的飞鹰走狗!日后上国南顾之际,也当为前驱,为契丹开疆拓土,以报厚恩!” 耶律德光听了,仍是神色淡然,而挥了挥手,又有些慵懒的说道: “罢了...你麾下兵马已由我军看束住,谅你也闹不出什么风浪。而父皇亲自统领大军东征渤海国,眼下也无暇顾及你这一众降臣...我暂且让你们有个安身之所,至于如何收录,再授以官职,我还没拿定主意。 毕竟就算我契丹重用归附的汉人、沙陀降臣,你石敬瑭终究是李嗣源的女婿...虽然李亚子在位之际,我契丹与晋人屡番厮杀,可杀入太原晋阳,灭了他李家社稷的终究是魏朝,你那岳丈也忒不识时务,就凭他麾下微末兵马,以为招拢些塞外零散部族,便能与我朝、魏朝抗衡不成?而你与李嗣源本来关系匪浅,如今特来投从...我也不能不戒备提防啊......” 石敬瑭又听耶律德光说罢,甚至顿感心急如焚。毕竟他很清楚,唯有尽快得到契丹的重视,而能在燕云地界谋得一块地盘,才是自己以后能做大势力的依托。 可是后唐方面,王郁、卢文进、赵德钧...等倒从契丹的降臣一茬接着一茬,而起先表态愿意为他耶律氏效忠卖命的言语,实则翻来覆去也都是那一套路数...想必对于耶律阿保机、耶律德光父子而言,听也听得腻味了。 石敬瑭没有想到,因为自己是李嗣源的女婿,所以听耶律德光的言语明显不信他是诚心归降,待他一众降臣的态度不冷不热,就不清不楚的被安置在契丹治下,也没得承诺讨得个军职差遣,实际上与被监禁没什么分别...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必须要尽快取信于耶律阿保机,乃至契丹权臣显贵...那样我才有机会盖过其他汉臣,毕竟王郁、卢文进等人,已效力于契丹时日久矣,更受信任,而我如今来投,也没赶上助契丹东征渤海而建功立业...若不尽早得受重用,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打下一片江山!? 石敬瑭心中念着,极为焦虑。然而如今这般形势,与史载轨迹截然不同的是,石敬瑭除了几千兵马,也没有什么本钱讨好契丹,更没有心腹谋士桑维翰,在他起兵背反后唐,又与赵德钧争相向契丹摇尾乞怜之时,出使而在耶律德光面前表态“将竭以中国之财以奉大国”,而从早到晚跪于帐前,号哭流涕,以拜求契丹的支持...所以石敬瑭心知还是要靠自己,现在便要拉下老脸,以争取耶律德光的信任...... 寻思罢了,石敬瑭遂一咬牙,他保持着跪地伏拜的姿势,却撅着腚手足并用,当真如同狗一般蹭蹭蹭又往前爬出数步,旋即高声疾呼道: “蒙二皇子收容,卑下感激不尽!只是卑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乞望二皇子能够应允!” 1077 本来的儿皇帝,以后史称孙儿将军 眼见石敬瑭爬出身来哀求,耶律德光眉头微微一蹙,说道: “你还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石敬瑭依然低垂着脑袋,双目直视地面,而大声高喊道: “王郁本是唐国武皇之婿,也能得以投从上国,拜陛下为义父。而李嗣源既是武皇义子,不但是唐国先帝义兄,按说与王郁同辈。武皇又曾与上国陛下以兄弟相称,故而先前唐国与上国邦交来往时,先帝便以叔父之礼而待陛下,还按叔母之礼仪侍奉可敦(契丹对皇后的称谓)...... 卑下既是李嗣源的女婿...为表投从上国心诚,乞望二皇子收卑下为义儿,此后为我契丹效死竭力,不至要尽忠心,卑下即便赴汤蹈火,更要为二皇子尽孝心!” 耶律德光起初听来,直感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降将,咋还掰扯起我父皇母后、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王郁...与你之间的辈分与关系来了? 然而听石敬瑭把话说到最后,耶律德光先是一愣,旋即有些讶异的问道: “你是说...要认我做义父?” 石敬瑭蜷缩着身子伏在地上,仍大声回禀道: “正是!卑下诚心实意,愿拜二皇子为义父,乞望恩准!” 耶律德光的面色已经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沉吟片刻,眼见石敬瑭从方才开始便一直伏拜在地上,俯首帖耳,也瞧不见他貌相如何...便又说道: “你且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石敬瑭恭敬的应了一声,仍保持着跪姿而缓缓起身。耶律德光就见他颌下蓄着浓密的络腮胡须,按说貌相生得十分威武,可眼下却是满脸的谄媚之色。当两个人的目光对到了一处,耶律德光又见石敬瑭挤出巴结的笑容,那张脸也如菊花般绽放开来...... 只打眼一瞧,就能看出彼此起码相差十岁的年纪,可眼见年长的石敬瑭仍是这一副认爹心切的模样,耶律德光倍感滑稽,也不由的扑哧一下,而直接笑出了声来。 这种情况下,石敬瑭还点头哈腰着,陪着耶律德光干笑了两声...然而在他身后,也不得不跪拜在地上的刘知远眉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显然自己这个主子为了向巴结契丹显贵,奴颜婢膝,竟然做到这个份上,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毕竟刘知远之所以愿意为石敬瑭效死卖命,也全然因为他这个将主以往推崇李牧、周亚夫等名将,处事内敛稳重,且每逢战阵奋不顾身、悍不畏死,而在军中也素有威望...就算刘知远也认为,若要打下一片江山,不得已也只有借力于契丹,可是人但凡有些廉耻心,又怎会做到这般地步? 眼见石敬瑭上杆子认个少年郎做爹,刘知远心里也有些泛恶心,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何况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尚还在位,这耶律德光不过是二皇子,而你竟然要认他做义父...那耶律阿保机都成了爷爷辈,你岂不是自甘当孙子? 可是就算属下刘知远都为他臊得慌,石敬瑭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虽然他没有听过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可是按石敬瑭想来,到了这个节骨眼,什么颜面都可以抛下...毕竟其他后唐降臣投从契丹的时日更久,也都是想方设法的讨耶律阿保机等帝君、权贵的欢心。石敬瑭还要争取尽早得受重用,他所能想到的法子,就是以最为卑微的态度,向契丹表态自己就会是忠实的奴仆。 至于耶律德光虽然不由的笑出声来,可他很快的面色一整,又轻咳了两声,并没有因为石敬瑭厚颜无耻的认爹行为,而对其再表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情。 就算还只是二十不到的年纪,可耶律德光的亲生父亲阿保机毕竟是一代雄主,而他的生母述律平有智谋、多权变,虽是女子,可是性情狠辣、手腕强硬,尤胜契丹朝中诸多显贵权臣...耶律德光深受耳濡目染,论权谋手段不但胜过他那兄长耶律倍,也善于驭下之术,深知又该如何驱策那些汉人降臣竭尽所能的为其卖命...... 毕竟按史载轨迹,随着石重贵继承后晋帝位,与契丹之间关系迅速恶化。耶律德光许诺汉将赵延寿灭晋之后,便扶植他为中原皇帝,赵延寿遂使出浑身解数,南征身先士卒,而殚精竭虑的为契丹思量如何覆亡后晋而尽取中原。 可是契丹大军南下,耶律德光转头却又对晋军主帅杜重威承诺“赵延寿威望素浅,恐不能帝中国。汝果降者,当以汝为之”...而促使杜重威统领的十几万大军弃械降服。由耶律德光玩弄人心,也很清楚为契丹卖命的不少汉人臣子图谋的又是什么。换种说法,他知道又该如何最大程度的调动那批降臣的积极性。 而石敬瑭骁勇善战,又是与契丹势不两立的李嗣源帐下得力干将,他率部归附,此消彼长,耶律德光当然倍感欣喜...在确定石敬瑭的确诚心归降的情况下,他本来便打算重用其协助契丹开疆辟土。 可是彼此初见,耶律德光又刻意摆出一副对石敬瑭冷淡戒备的做派,本是打算让他的心一直悬着,而在危机感的驱使之下,更为卖力的为契丹竭力效死。 然而石敬瑭直接拜求认爹,这倒有些出乎耶律德光的意料之外。 这般场面虽然看来有些荒唐,可是耶律德光拿定了主意,便翻身下马,驱步上前,亲自将跪在地上的石敬瑭扶了起来,说道: “汉人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我也深感有理。石将军归从我契丹,也可称得上是识时务的英杰啊......” 耶律德光正说着,忽的一顿,随即强忍笑意,而有言道: “而你说的倒也在理,父皇曾与李克用结为兄弟,又认了他女婿王郁为义儿。李嗣源身为李克用的假子,你又是他的女婿...如此论下来,即便石将军比我年长,可你的请求,倒也算不上不符情理...... 我当然也期盼石将军能为我契丹建功立业,除了君臣之谊,我也想能与你推心置腹...也罢,石将军这个义子,我便认下了。” 石敬瑭闻言,那满面感激之情已是溢于言表。他便如当真见了久别重逢的亲爹那般,双膝又是一软,还要往地上跪,耶律德光拦都拦不住...而石敬瑭眼眶含泪,嘴唇也微微颤抖着,突然又把头往地上重重一捶,当即“嗵!”的一声,便磕了个重重的响头...他语音哽咽着,又高声叫嚷道: “义父在上,请再受孩儿一拜!” 耶律德光身为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次子,饶是心有城府,可眼见石敬瑭这副做派,还要上前伸手去扶,单是憋笑便已十分辛苦...而杜堆金、杜重威、张彦泽等人还老老实实的伏在地上,刘知远却不动声色的抬头乜了一眼,眼见石敬瑭、耶律德光那“父子相认”的场面,他面色立沉,立刻把头别了过去,也已是没眼看了...... 投从契丹,可石敬瑭向耶律德光谄媚示好,也实在太过没有下限...刘知远心中也不由喟叹,我等追随着他前来归附的亲信,以后岂不是更抬不起头做人? ----------------------------------------------- 恭祝诸位看官虎年大吉,虎虎生威,事事顺心。 1078 分崩离析,你注定杀不回中原 石敬瑭率部投从契丹,为耶律德光所收录的消息传至魏朝境内之时,身处于汴京皇城的李天衢又听禀奏报说,李嗣源也已放弃继续试图进犯折从远坐镇的府、麟二州。后唐余部与部族兵马不得已还是要西迁,这回则又轮到了同样名义上归附魏朝,而坐镇朔方军的韩洙要遭受那一支塞外游牧势力的侵袭了。 朔方军藩镇治所位于后世宁夏吴忠市境内的灵州,当地胡汉杂居,也是号称关中屏障、河陇咽喉,而抵御塞外部族向南侵攻的要隘之地...当地牙军通常由汉儿与边民藩族所组建,而边防军先前由韩洙之父韩逊镇守一方,非但打理得治下物阜民丰,同样也是抵御外族入侵寇钞的行家里手。 只不过如今继承节度使之位的韩洙上马治军、下马管民的本事终究及不上自己的老子。面对塞外大股兵马入侵,他主要也只得采取守势,利用地形城险严防死守。虽然也足以遏制住敌军大举南下,但治下不少镇坊村落,还是不免遭受胡骑侵袭掳掠,而让李嗣源这一支流亡势力的军需补给得到了一定的补充。 韩洙不得已,也只能派遣快马赶赴长安报急求援。而自从陆续兼并河中军、定难军等藩镇之后,司掌西京留守司军政事务的严可求先前便已梳理过面北边防事务,凤翔、邠宁等几镇牙军,乃至早已归附的党项七部做为偏师,而朝着朔方军的方向集结,以力图重挫李嗣源那一方犯境敌军。 然而让李天衢十分留意的是,先前李嗣源进犯麟州时,还曾亲自出马与折从远叫阵对骂过...可之后转战朔方军,根据呈禀至汴京的军情所知,几场战事下来,后唐余部由安重诲、王建立、安从进等将领带兵厮杀,至于李嗣源这个军中主心骨,却再也未曾露过面。 “...石敬瑭那厮甘愿做契丹的爪牙,对于李嗣源而言,不但如断一臂,想必他眼下深感痛心疾首,遭受重大打击,也已是心力憔悴了吧......” 李天衢喃声念道,心想就算五代时节意图倚仗契丹的势力,为满足一己之私,而宁可引狼入室、祸乱中原的军阀,石敬瑭绝非是个例。可是如若比较向外族奴颜屈膝的丑态,他也无疑是最为让人不齿的一个...但是无论怎么说,李嗣源先前毕竟将石敬瑭看做是十分信赖的心腹嫡系,委以重任,还将自己的女儿下嫁,也足以看出他本来对那军中后生又是何等器重。 然而被曾经最亲近的人背叛,这对李嗣源会造成的伤害,也是可想而知。 更何况已过壮年的李嗣源,如今还要在塞外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相当于白手起家、重新创业,然而招拢了一些零散部族,这才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起色,帐下一大战力却叛逃投敌,兵马也直接折损了三四成...这要是换成他义父李克用那等暴脾气,如果遭受这等背叛与打击,都有可能气得当场暴毙过去...... 然而按原本的轨迹,李嗣源做的是中原皇帝,而且他励精图治,匡扶社稷,也深受臣民推崇。却在暮年仍旧因为次子李从荣发动兵变,遭受惊吓又因极度悲骇而病逝身故...现在的李嗣源固然还要忍辱负重,把天大的担子抗在自己肩上,可是他的内心,也还没有强大到能够熬过自己至亲的背叛。 何况除了石敬瑭以外,李嗣源现在还可以依赖的心腹近臣、亲子义儿...一个个的,也都是随时都会引发内乱的定时炸弹。 李嗣源的长子李从审已经战死,次子李从荣现在也应是少壮年纪,可是他残暴擅杀,骄横跋扈,与诸臣不合,而且他虽为沙陀人,可是于河东出生,颇喜儒术,与汉人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分别,想必同样厌恶于塞北颠沛流离的以游牧为生计...走正史线李从荣密谋称帝,甚至煽动牙兵要造自己老子的反,如今也不会一直甘心在苦寒之地受苦,以李从荣的为人秉性,干出什么事也都不稀奇; 然而李嗣源另一个非常器重的后辈李从珂,却又看不惯自己义父的亲生子嗣皆无雄主之才,想必一有机会,便会意图篡夺李嗣源亲生血脉的基业。他这个正史中的后唐末帝也不是省油的灯,而且在军中亦有威望,如果李嗣源御下开始表现出颓势...那么李从珂就算对自己的义父仍旧有所忌惮,可他也不会甘愿一直屈居于人下;谷 可是李嗣源的心腹之臣安重诲...则对李从珂极为仇视,偏偏他自己为人刚愎专断,专横妄为,就连手刃官员、诬害同僚的事都干得出来,而如今流亡于塞外,安重诲政治上的才能没有用武之地,狭隘记仇、盛气凌人,常好与同僚结仇交恶的缺陷还要被放大,他自然也是一个容易引发内斗的不稳定因素; 再加上康义诚、安从进之流,按史载可也都是因为举事背反,而被讨灭诛杀的...现在李嗣源身边最为亲近的臣子,彼此仍然相互仇视,这人心散了,队伍当然不会好带。 而且李天衢知道李嗣源如果按原本的轨迹继李存勖的帝位,而入主中原,以正朔帝君自居,他固然会是个好皇帝...可是李嗣源做为一朝天子,也仍会有让后世诟病的弊端。 做为李从荣的父亲,李嗣源大概也清楚自己那次子的能力与秉性...可是却仍旧任命他为河南尹,判六军诸卫事,还加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而后还兼中书令,与宰相分班居右等要职...他明显也曾打算传位给自己这个残暴不仁的次子。而李嗣源的纵容,却也给了李从荣恃权跋扈,甚至密谋发动兵变的机会。 李天衢心想那二儿子李继弘骄狂自大、手高眼低,轻视功勋宿臣,而经过考察之后,见他绝不会是做皇帝的料,就理当打发其做个闲散亲王...哪怕是亲生骨肉,可是涉及国家大事,更是关乎千秋大业,又怎能容得自己的子嗣祸乱江山社稷? 所以李嗣源做为一个皇帝,仍不免存在着御下乏术的弊端,整治藩镇不力,致使反覆试探的孟知祥最终据两川而谋反自立;还有权臣安重诲跋扈而不能制,次子李从荣骄纵而不得法,乃至安重诲多次力谏李从珂久后必然意图篡权,夺取李嗣源亲生一脉的基业,他同样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最终为后唐覆亡而埋下了隐患...... 就眼下的形势而言,李天衢推敲李嗣源先是因石敬瑭的背叛而深受打击,可是他同样无法化解麾下一众心腹之间的争端仇怨...那么这一支在塞外游荡的流亡势力,以后的结局也极有可能会是: 还有将领会陆续反目内斗,军旅逐渐分崩离析,直至彻底消散。 进行过一番推想,李天衢心想趁着眼下休养生息之际,精力主要用在抓治国安邦上,他遂把奏书一合,而也不免有些感慨的说道: “就算你李嗣源苦心孤诣,仍要砥砺前行,矢志要复兴河东李家的帝业。可是身边心腹尽是各怀鬼胎,也根本不可能同仇敌忾,久后必然再生内乱,还谈何宏图霸业? 即便你尚还能袭扰边塞,尚还能对我朝北疆造成一定威胁,可夺回故土、杀入中原,到底已是不可能的了...想必这辈子,你我也没有机会再会面了吧......” 1079 不止以武戡乱,更要以文教化 虽然边塞尚有李嗣源意图犯边,可魏朝内部还称得上时局稳定。趁着休养生息时节,李天衢每日上朝批奏、治理国事也是毫不耽搁,毕竟除了兴兵征战、兼并天下,还要致力于文治教化,维持治下政通人和。 只是李天衢也感到统掌一个庞大的国家,每日日理万机,每日都要付出很大的精力...然而什么明君垂拱而治,不费力气打理得国家朝堂清明,便能安享太平的说法,终究也只是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李天衢叹念既然不愿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业半途而废,要做个好皇帝,又怎能不宵衣旰食的勤政治国? 而有一日上朝,官居弘文馆大学士的李遇上书请奏,也引起了李天衢的特别注意。 这李愚本为唐朝时节的河南府参军,因为朱温图谋篡唐,而大肆屠戮前朝官僚...他便曾劝请时任建国军节度使的韩建发兵救驾、兴复唐室,结果韩建本来便曾与李茂贞、王行瑜等军阀合伙变着法欺辱唐昭宗皇帝,后来还直接降从于朱温,又哪里会听李愚的劝?不得已,他也只能逃到山中隐居避难。 本来按李愚原本的轨迹,仍会被梁国录用,直至后唐灭梁,他被赐封为翰林学士,又以随军判官的身份参与灭蜀战事,军书战表,皆出其手,而后仕途便一帆风顺,甚至还曾取代冯道做到了后唐宰相,而于末帝清泰年间病故。 不过当年李天衢于宣武军大败朱温,梁国不得以退入关中地界据守。李愚也就不必再为梁末帝录用为官,而再归降于后唐,则是直接出仕效命于魏朝,并一步一个脚印的,时至今日也做了京官朝臣,而在弘文馆任职。 然而李愚极力要奏请帝君应允的事宜,也与其按正史线所达成的成就如出一辙...他上书请奏,要以雕版印刷之法大规模印刷《易》《书》《诗》等儒家九经,以供民间广为传播。 雕版印刷术,虽然隋唐时节便已问世,不过按这般时节文人的普遍看法,认为手抄一遍胜过日读十次,换而言之就是后世常说的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所以除了一些寺庙内的佛经,现在民间主要流行的书籍仍是手抄本,雕版印刷技术也并没有得到朝廷的重视,而普遍流传开来。 按正史也正是由于五代时节李愚的极力倡导,才算是开创了官方大规模进行书经典籍印刷的先河,促使中华印刷业飞速发展,而从手抄时代进入印本时代。所以李愚首倡雕版印刷的普及,为了当代书籍经典的传播,乃至中华文献流传到后世的保存,也可说是利在千秋。 而李愚上书奏请,也给李天衢提了个醒,除了眼下于国有利、造福于民的帝君职责之外,从推动中华文明传播的角度而言,自己同样也能尽上一份力...遂吩咐李愚在退朝之后,赴文德殿再详议由官方推广印刷书籍文献事宜。 蒙皇帝单独召见商议,李愚也显得十分激动。他是那种十分典型敬仰圣贤的读书人,而且也能做到身体力行,为官清廉刚正,今番上书请奏的目的,也纯粹是为了运用雕版印刷之法以兴文教。 毕竟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自唐末以来乱世杀伐,寻常百姓为了填饱肚皮、为了自保,更多的是去从军入伍谋个生计...就算寒窗苦读十年,不是也照样挡不住当头一刀剁下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大多厮杀惯了的将官兵卒,自问手中握着的刀就是道理,又有多少人会有耐心听书生引经据典? 正如五代后晋时期出生的宋初贤相吕蒙正作诗有言: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所以这般时节的文人,相较于治世地位更低,各处自据一方的开国君王,当年几乎也都是靠着厮杀征战,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而打下的地盘,所以或多或少,也都倾向于军阀政权,那么国家文化普及方面也必定耽误了下来...... 可是魏朝时局相对更为稳定,起码也具备大兴文教的条件。李愚也正按他原本的轨迹那般,想到了以雕版印刷推动文化教育。又见帝君李天衢如此上心,他更是倍感欣喜。到了文德殿,刚受了李天衢赐座,李愚便将身子前探,而殷切的说道: “陛下,三馆藏书文献,乃至国子监、州学、县学所用儒经史书,而且时日一久,过往贮藏若不得当,也极易受潮发霉,再要抄纂时也时常疏漏舛误。 而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为使我朝教化深入民心,臣以为可广颁天下,召雇能雕字刻印匠人,并挑选史馆、弘文、集贤学士校勘核定,规定雕版刻印模本,不得更使杂本交错,装订成本,更易于存放阅读。 而陛下雄才伟略,诛逆讨凶,以武功定祸乱,《礼记·学记》有言:古之王者,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如此推行雕版印刷之法,以鼓励民间向学之风...则更是以恒以文治谋太平。” 李天衢听李愚情绪高昂的说罢,他先是点了点头,旋即笑道: “卿所言甚是,正所谓服民以道德,渐民以教化。治国安邦,不但肃清吏治、鼓励农耕、量刑定法、筹赋理财等诸般事务,施教于民、布政以道也同样疏忽不得。 而以雕版印刷之法刊定文献,核正九经等典籍内容,的确应当采取。我朝既然要改制刊印书籍,不妨再多加上几部书经典籍大加推广。而陆续将由我朝设立专门官署,统一编注校勘、印刷发行的文献书籍,也不妨与弘文殿、集贤院众学士再商议斟酌一番。 而且按朕想来,关于我朝将推行的印刷之法,也想与卿再好生合计合计......” 眼见帝君很认可自己的提议,李愚不但甚是欣喜,也很好奇关于雕版刊印书籍的技术,李天衢又能提出什么见解...他遂又连忙说道: “陛下有何指示,臣自当洗耳恭听。” 李天衢沉吟片刻,便侃侃而谈道: “雕版印刷之法,本来是在光滑的木板粘贴抄写书稿,稿纸上字成反体。工匠再以刻刀将版面上没有字迹的部分削除,而凸出字体,于印刷时于平整凸起处涂上墨汁,拂拭纸背,字迹便留于纸上,再统一穿线装帧,而变成书册....... 可是朕也曾想过,如若将文字逐一制呈单字字模,即便是不常用的冷僻字亦可随制随用,而平时排列保管于字盘当中。便如专掌朝廷典司图籍、藏书编校的秘书监那般,朕亦会设立专门官署打制、贮藏字模。如此刊印书籍时,便按原本稿件挑选单字,再重新排列到字盘内,仍是经涂墨印刷,待印完之后,再将字模拆出,待下次印刷时再覆编排使用......” 李天衢一边说着,一边又凝视向听得已开始面露讶异之色的李愚,而似笑非笑的说道: “此法与雕版印刷相较,想必刻版也会更为省时省力,且更易存放保管,且较之整片雕版出现错字之时,也更易于更正...朕也想过改良雕版印刷,便谓之此法活字印刷术,也当择选工匠进行反复研制试造,不知李卿以为此法如何?” 1080 要忙大事,你也不必和他闹别扭了 李愚这次上疏请奏,本来还以为要向李天衢讲解一番雕版印刷术的功效,以及对印刷普及前景的展望云云...结果却没想到对于这个尚还没有大规模普及印刷技术的了解,当朝帝君不但门儿清,甚至举一反三,倒过来竟然意图改良雕版印刷,而打算开创什么活字印刷术...这也着实把李愚给惊着了。 毕竟李天衢身为马上打天下的天子,即便并非不通文墨的武夫,但是做皇帝的,也当是以治国之道、帝王心术为重,又怎会对民间这等技艺如此上心? 虽然李愚也知道李天衢先前设立军器监火器作坊,而对于研发诸般火器十分重视。可是这般时节战事频繁,诸国君王秣兵历马,打造军器应用于战争也实属常事。可是似雕版印刷乃至尝试创新的技术,高坐朝堂的皇帝知微见著,竟然立刻便想着又当如何改良...这可就十分稀奇了。 毕竟历朝各代的文人有个普遍现象,就是把他们视为新奇的技艺,乃至科技发明看做奇技淫巧,通常都会报以嗤之以鼻的态度。崇古守旧,而更推崇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但凡有什么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发明一经问世,通常也不会受到统治阶层的重视,往往也要经历旷日持久的过程,才能被社会慢慢接受,并广为普及。 所以隋唐时节技术便已十分成熟的雕版印刷,一直到了五代时期由李愚首倡,才得以大规模的普及运用;北宋仁宗皇帝时节,虽然活字印刷术便已经问世,可是终宋一朝,普遍使用的仍是雕版印刷术,一直到了明朝汲取宋、元时的传统技术,才得以广泛的应用。 然而李天衢本身就是长在红旗下的穿越者,对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讲究的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真要是一味的崇古,那都在乌龟壳上刻甲骨文罢了,对推动文明的发展又能有什么益处? 每个朝代的文人风气各有特点,而趁着前朝覆亡、新朝一统的过渡期,李天衢心想也正可以通过雕版、活字印刷的广泛应用,为下一个正朔王朝的文人特征奠定基调。要考取功名,你们可以苦读圣贤书,去学治国安邦之道,但是本朝同样会大加鼓励农业、手工业等方面的创新研发技术。 但凡受了九年义务教育,起码都会知道中国四大发明当中的活字印刷。而李天衢暗忖再通过自己更进一步的了解,由皇帝亲自下场倡导发明,从长远看来,于国于民不也是天大的好事? 所以李愚听得愣怔,而尚还没来得及回复之时,李天衢便又说道: “只是若单以木料为单字字模,遇水更易膨涨,也难以长久保存...也可以尝试以铜、锡、胶泥制字,再试用松香、蜡、纸灰等物混合涂在铁框上,再将活字按模本逐次排序,镶嵌于其中,当然也须经过工匠调试才是...如此相较于雕版印刷,大部分重复的文字不必反覆雕刻,自然也更为省工简便。” 李愚不由得嘴巴微张,忽的发觉李天衢凝视过来,也立刻回过神来,而躬身道: “陛下奇思妙想,别出机杼,微臣实感敬服!实则上奏之前,臣已详细探访了一番,与雕版印刷之法相较,正如陛下所言,书经典籍,也都有大量文字重复,而如若预先预备单个活字,随时拼版,也能加快制版刊印。 印刷事毕,拆版后的活字亦可反复使用,而且占用的空间也会比雕版小了很多,不但易于存储保管,单制一块活字,到底要比重制整块雕版更为省工省时。至于这活字印刷之法又能否应用,臣以为...也确实可行!” 李愚奏请朝廷,而设立官署大规模推广雕版印刷,而刊印九经等儒家典籍,事先当然会详加考察一番。雕版印刷的制作工艺、刊印流程、又当如何保管等事宜,他也尽是了然于心。 而李天衢提议不用整块雕版印刷,而制作单字模块排列在字盘内,再进行涂墨印刷...按说这等工艺发明,本需要世世代代日积月累的经验,可是在这个时代,也已经具备了研发改良活字印刷的条件。李天衢要做的,无外乎就是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而李愚又是懂行的人,所以他自然是一点就透。 李天衢见李愚的反应,遂又颔首说道: “既然如此,既然弘文馆司掌校正图书、教授生徒、参议朝廷制度及礼仪等事务。朕会下诏另设印刷作坊,至于广招工匠,以及安排刻字、刊印、选墨择纸、编纬造册、保管存放等一应人手,李卿自然熟知印刷之法,自然要你由主持。 除了九经之外,朝廷要统一刊印的文献典籍,朕还要合计一番,过后再说于你知晓。而工坊设立初期,仍不妨以雕版印刷书籍,与研制试用活字刊印事宜齐头并进...而所有事宜一共又需多少开支,待你估算出个数额之后,再呈禀上来,朕自会调拨国库钱财予以支持。 李卿,此事若成,你非但为朝廷立下大功,而首倡推广刊印书籍,以兴教化的事迹,也足以青史留名了......” 本来便已是满面春风的李愚听李天衢说罢,虽然嘴上仍称谦道逊,可是他脸上喜色也明显多了几分...毕竟人都有不同的追求,而李愚出仕为官,他非但性格刚直,敢于发表政见,而且清廉自守,从来不置办田宅家产,就一直官署内供臣僚歇酣的别馆暂住...按原本的轨迹,他还是当过后唐宰相的人,而于患病之时,明宗李嗣源派人前往探视,却见李愚室徒四壁,卧榻也不过是旧毡破席...李嗣源闻报后都甚是感叹不已,又赶紧下诏赐绢百匹、钱百千,乃至帷帐什物,为李愚置办家当...... 入仕为官不求财,所以李天衢拨调国库钱物,也根本不会疑虑李愚又会不会趁机中饱私囊...似他这等人骑士就是图个在世的时候,乃至于史书上能够留个好名。 所以当李愚意识到雕版印刷可以取代传统的抄纂方式,不但能推广书籍,更能使得大量极具价值的文献得以保存...他开始详察探访,自问已经对雕版刊印这等工艺已经了解的十分透彻,便立刻上书请奏李天衢,也是铁了心势必要做成此事。 而如今眼见李天衢不但极为痛快的答应了下来,要地给地、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但如此大力支持,还给他支招,告知他又当如何才能使得刊印文献典籍的成效能够最大化...李愚对于自己所效力的这个主公,自然也是满心的感激之情。 涉及到个中细节,又交代一番之后,李愚谢恩告退,欢天喜地的,便准备甩开膀子去操办设立工坊、核查雕版、招募工匠等一应事宜...然而刚起身,李天衢忽的又叫住了他,而长声说道: “啊...对了,方才想起来,朕这些时日也曾听说,李卿时常讥嘲冯道冯学士,而直言对其为人甚是嫌恶...就算平素彼此有些争端,朕倒是以为,你们毕竟同殿为臣、都是同僚,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到底也不宜闹得太僵。” 1081 后晋开国功臣,要不直接弄死他? 本来脸上挂着七分喜悦、三分感激的李愚,却忽听李天衢忽然提及冯道,他先是一怔,随即面色也显得局促起来。 李愚确实厌恶冯道,不过他人二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也并没有因为争权夺势而一定要弄死对方...彼此是冤家对头,也不算势不两立的仇敌。 只是因为李愚崇尚圣贤,而且以身作则,为人刚直清正,可是往往也正是因为他自问清高,便时常与同僚不合,与明朝嘉靖年间那知名清官海瑞相较,虽说不是完全符合,却也有一些类似处...冯道为官施政,虽然找不出他有什么黑点,偏偏按其原本轨迹便写了部《小人经》,大讲人情世故,乃至官场上的利害关系...... 他们二人一个敬仰先贤圣人,另一个却深谙小人心思,还研究如何在官场中处事,以图将个人利益最大化。所以性情上容易犯冲,也就难免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李天衢也记得如果走正史线的话,李愚在后唐朝廷当中,一时曾取代冯道,而与刘昫任左、右仆射而共掌相位。 然而因为刘昫和冯道结成了亲家,李愚虽然秉性清正,却也有碎嘴记怨的毛病,但凡找出些把柄,他便要指着刘昫的鼻子嘲讽“此公亲家翁所为也”...结果把人家给惹恼了,首倡雕版印刷的,与修唐史的这对同僚也开始相互辱骂,天天吵得急头白脸,结果正因为此事,两人也都落得个被撤职罢相的下场。 李天衢没指望朝中臣子全都能相处得和睦,他自然很清楚无论官员百姓,这辈子也总会遇见些冤家对头,不管怎么看对方,就是不顺眼。 总之别闹到拉帮结派,打压迫害,乃至编织罪名,构陷同僚的程度,李天衢心说我是当皇帝的,又不是调解邻里纠纷的街道办事处主任...似这等事往往说不清个谁对谁错,通常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只是近期听闻李愚又犯了碎嘴的毛病,时常说冯道还能得以加官进爵,也实乃小人得志,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天衢心想趁着这个机会,便随口点明李愚一句,示意他哪怕只是过过嘴瘾,可同僚不和闹得大了,对于朝廷而言,也终究不会是好事。 我不说你俩谁更占理,也不逼你去与冯道套近乎,总之各司其责,在没必要共事来往的情况下,那就谁都别搭理谁,这总成了吧? 若是以往听见冯道这个名头,李愚相会冷哼一声,旋即再轻蔑的表示本不屑与那等人为伍。可眼下既是皇帝发话,李愚虽然厌恶冯道,可也自知只是看不惯他为人,对方也并没有犯下什么渎职、谋私的罪行,而能招致帝君降罪严惩...所以沉吟片刻之后,李愚躬身俯首,又向李天衢说道: “臣奉旨开设刊印作坊,以雕版、活字印刷书经文献,按长远向来,也是为国培植有识之士,更兼宣扬王道教化的大事,也自当殚精竭虑,又怎会因个人纠纷而分神? 朝廷选拔、任免、升降官员,陛下自有见解,臣又怎敢僭越置喙,而妄加议论?只不过冯道...罢了,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他的不是,倒显得臣是在进谗言了...往后那冯道若不来与臣争执,臣也愿向陛下作保,也不致非要在同僚面前嘲讽他的为人处世。” 李天衢笑着点了点头,又道: “这便是了,各自礼让一步,往日也没有深仇大恨,又何必闹得彼此衔怨怀怒?既然都是为我朝效力的同僚,毕竟以和为贵嘛......” 李愚干笑了两声,做过保证之后,便告退出了文德殿。李天衢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说我已经观察过了冯道几次,以后也打算让他做个弼辅帝君的高官显要...而你与冯道之间本来也没多大的仇怨,到底还是早些想开更好。否则以后眼见你厌恶的人,也一直会是朝廷高层中的一员,这还不是每天让自己心里犯堵? 如今的冯道也已是三十六七的年纪,又擢升至正四品,实际上一只脚便已经相当踏入魏朝的权力高层了...而数日前,朝中宿老韦庄,便向李天衢上书,请奏欲告老致仕,安享晚年,也终于愿意离开他的工作岗位了...... 当初由于大半辈子都在赶考,当官的时间太晚,所以出于补偿心理而不愿服老退休的韦庄倒是还想继续干下去,可如今早已是年过八旬,已到耄耋之龄,身体机能已经严重衰退,眼花耳背,走几步道也需要人搀扶...每日至官署处理日常公务,乃至起大早上朝,韦庄再也经受不起折腾,只能告别官场,这一把的年纪也不必再打拼下去了。 李天衢也不免感叹,当初罗隐、韦庄、张全义、高郁、李振、皮日休...等最先辅佐自己争天下的文官谋臣,有的人病逝、有的人退隐、有的人被肃清...魏朝开国时的那一批文臣,似乎也就只剩下王师范还身处于汴京朝廷高层...毕竟长江后浪催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也终究是在所难免。 除了冯道以外,李天衢也不得不考量又有哪些臣僚可以予以重任,而能使得治理这个国的朝廷体系家顺利地运转下去。 李天衢早就开始留意陆续出仕,已投效魏朝,而且本来在史书上曾留下姓名与事迹的那些官员。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绝大多数臣子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缺点,要定下衡量那些人的标准,李天衢自知还是要熟知五代史这个金手指,推敲其中有谁算是瑕不掩瑜,还会有谁身上的弊端将会祸乱朝纲,而导致国家动荡。 诸如归降于魏朝的原后唐国戚显贵孟知祥,虽然能力出众,可李天衢很清楚他一有机会,便会生出自立称帝的野心,休说是予以其重任,李天衢考虑的是可否想个最恰当的时机把他给弄死...而还有一类人虽然也有才干,可是李天衢打眼一瞧他们的名头,甚至便会产生出一种生理性的厌恶。 “洛阳人桑维翰,其父桑拱本来在张全义麾下效力,如今也已进士及第而出仕于我朝...可这厮如果他的原本轨迹,而去做石敬瑭的谋臣,到底也免不了在契丹人面前当一只摇尾乞怜的走狗吧......” 今年科考进士及第的名薄当中,李天衢便扫到了桑维翰这个名字,心说他既是洛阳出身,而后唐也不曾按正史线那般杀过黄河,入主中原。桑维翰先前就一直呆在洛阳,那么他也不会被按史载曾时任河阳军节度使的石敬瑭网罗至帐下,而是直接通过科考出仕于魏朝。 可是李天衢当然很清楚,桑维翰虽有才识,但生得长相丑陋、身短面长,却立下誓愿公辅。主考官瞧其面相,又因桑与丧同音而没有录取他,桑维翰倒颇为励志的继续发奋苦读,还拿出铁铸的砚台放话什么时候我磨穿这铁砚时还没有达偿所愿,才会放弃科考...遂有了成语磨穿铁砚的典故。 然而桑维翰最终达成了心愿,本来却是因做为石敬瑭身边的心腹谋士,而全权打理向契丹谄媚的请求援助事宜,故而按史书记述“灭唐而兴晋,维翰之力也”。李天衢看到桑维翰这名字,最直接的感觉便好像有人提及汪精卫一般...所以心中也不由泛起了嘀咕: 这厮醉心功名,一有机会也毫不顾忌对外族奴颜婢膝而达成目的,如今却直接投效于我朝。要不...索性便也想个名目,把他直接弄死? 1082 密谋事发,暗通契丹的证据 正史中儿皇帝石敬瑭认契丹国主为父,割让燕云十六州,而甘愿百依百顺的向外族低头。可是按后世有一种说法,就因为石敬瑭是沙陀人,所以不应把他定性为汉奸...李天衢对于此本来便认为有失偏颇。 诸如折氏、呼延氏等将门世家,从血统上而言,祖上为塞外胡人,也都不是汉人。可是他们既然能被认同为代表中原汉家文明的一份子,有好的,自然也会有坏的。 石敬瑭河东太原生人,自小喜读兵事,推崇赵牧、周亚夫等名将,接受汉化的程度极高。而且他本来所效忠的后唐政权,做为正史五代第二朝,河东李家也确实以延续前朝唐廷的正朔自居。 单从血缘上而言,石敬瑭就算不是华夏汉人,可是他说汉话、着汉服,举止与其他割据一方的汉人军阀无异...出卖的是中原汉家文明的利益,那么骂他是永远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汉奸卖国贼,倒也不算说错了。 至于按史载线深受石敬瑭重用的心腹近臣桑维翰...无论从血统还是他做下的那些勾当来说,妥妥的就是个大汉奸没跑了。 李天衢心中思量,桑维翰的功名富贵,都押在了石敬瑭身上,所以他不惜去哀求耶律德光,按史载所述“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后晋立国后,有宿将愤慨臣服于契丹,却又是桑维翰上书力陈对抗契丹的七不可。无耻之尤,做为石敬瑭卖国篡位的主要策划者,以换来权倾朝野,后晋开国第一功臣的地位,却导致中原汉家百姓在之后的几百年时间里,一直处于北方游牧民族的威胁治下...要骂他是彻头彻尾的民族败类,一点也不为过。 然而李天衢也知道桑维翰这厮无耻归无耻,可他确实又有王佐之才。后晋立国初期,他竟身兼宰相、枢密使、翰林学士等要职,而以务农桑以实仓廪,通商贾以丰货财为国策,重视农商,而治理得国家更为富庶,从政绩上而言不得不说也很值得称道...甚至宋太祖赵匡胤便曾明言,对桑维翰治国的才能颇为推崇。 只不过李天衢心想这桑维翰,与当年擅长最掌管财政高郁倒有几分相似处...他能为国家广开财路,但同样也是个巨贪。由他两度拜相,而以权谋私,广收贿赂敛财,几年光景,便贪敛积货巨万,而引得朝野非议。 以眼下的形势而言,桑维翰直接投从的是中原王朝,而不是正史中占据河东,却正要面对后唐大军讨伐的石敬瑭...那么他也就没有必要奴颜婢膝的去讨好契丹,所以若说他卖国求荣,现在却还不是既成事实。 可就算如此,李天衢承认自己就是戴着有色眼镜看待那厮,在大是大非面前,这种人利欲熏心,不会在乎民族大义,这些秉性都刻在了骨子里...那我怎能让你有总揽朝政的机会? 不过废物利用,败类同样可以利用。 你桑维翰既然也有经邦治国之才,所以卖力表现的机会,我还是会给你的...你以为自己会有步入魏朝权力高层的指望,自然也会竭尽全力要取得政绩,可是你秉性贪猥无厌,在官场上有了一定的地位之后,也势必会贪赃枉法、受贿敛财。 李天衢心想到时我就在暗中观察你会为国家出了多少力,又将贪多少财。等到贪污敛取的钱财,已经够杀几次头的时候,我再考虑让你继续为国家干多久的活,可你终究是要人头落地的,只是什么时候下旨查办,那就全看我的心情了...... 总之让你辛苦奋斗个几年、十几年,却将一朝踏入鬼门关...砍头,抄家,齐活。 而李天衢双目一瞥,目光又落到今年进士及第的名簿上,便喃喃念叨: “吕兖之子吕琦,也要入仕为官了,他倒是可以重用......” 当年李天衢、李克用共同出兵灭了桀燕政权,震慑契丹兵马退却,而分取卢龙、横海两镇。刘仁恭的长子刘守文,也没有如原本的轨迹那般被他兄弟刘守光所杀,而是献镇降从于魏朝,时任横海军节度判官的吕兖,便随着他主子一并归附。 可是按正史轨迹,吕兖会据城死守,抵抗刘守光的军旅,一直熬到粮秣绝尽时便会设立宰杀务,专门屠宰城中居民以供守城将兵充饥...所幸时局有了变数,横海军为魏朝所取,吕兖也不必为主尽忠,而非要做出屠杀无辜百姓充当军粮的歹事,但李天衢对他甚是厌恶,就算得以任命,可吕兖至今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小官。 然而吕兖之子吕琦却是个可造之材,按史载他步入仕途后仁厚宽容、秉公正直,曾立下惩治奸恶的大功,而且亦有远见卓识。也正是吕琦意识到石敬瑭意欲谋反,则势必要借力于外族,遂献计以和亲之法嫁公主于契丹,再赠予金帛,意图稳住耶律德光,总之先灭了石敬瑭,以后再与契丹计较。 偏偏当时朝中的老愤青薛文遇强烈抗议放低姿态,而先稳住契丹的计策,并有言“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虏若循故事求尚公主,何以拒之?”...遂激得后唐末帝李从珂迁怒于吕琦,而石敬瑭最终争取来契丹及时派遣大军救援,才有机会覆亡后唐,而篡位称帝建立了后晋王朝。 如果吕琦的计策被采纳,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让耶律德光心生犹疑,而为后唐争取来时间先行讨灭石敬瑭...偏偏当时后唐末帝李从珂与一些臣僚看不清形势,而死要面子,致使河东叛军与契丹大军联合在一处,也终究难免落得个社稷覆亡的下场。 李天衢心说这吕琦于后唐、后晋两朝为官,礼、刑、户、兵等部,乃至枢密院、端明殿、秘书监等官署机构任职做了个遍,且颇有成效...而按他原本的仕途轨迹起初为殿中待御史,便因明察秋毫,揪出贪赃枉法,并累造渚多冤案的奸官伏法,而在朝堂、民间倍受赞誉。 那么让这初入仕途的吕琦就到御史台去历练一番,以后再根据其政绩转任其它司署,以后也未尝不能接宿老韦庄的班,而司掌朝廷监察机构专管监督纠察、弹劾官员,以肃正纲纪。 何况吕琦长子吕馀庆,乃宋太祖赵匡胤做节度使之时的霸府幕僚,在宋朝时节,更是与宰相赵普同议政事;次子吕端,更是被赞作“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北宋贤相...所以他老子吕兖虽然在魏朝为官,虽然不算受待见,可是这吕琦既已出仕,也算是能有两代能臣可以大加重用。 李天衢还在思量,诸如先前降从于魏朝,而正史线后唐明宗之治时担任宰相,却也有恃才傲物等弊端的任圜等能臣,又当如何安排到朝廷各处要紧官署...只是于重新梳理朝廷高官任命期间,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便又赶赴至内殿,而特来向李天衢禀说: “陛下,南吴那边,也已拿住证据了...臣派遣的密谍于密州市舶司压价盘查,已发现又有以行商名义走海路的船舶赴往辽东,而后返程,于市舶司港汊休整期间,核实得分明之后,便已将那一行人等悉数擒下......” 1083 被擒获的阶下囚,本该是一朝权臣 听过张骁禀说,李天衢面色波澜不惊,而只是淡然问道: “哦?是否一网打尽,可否有漏网之鱼?除了查出的证据之外,与契丹暗通的吴国使臣来路,是否也已确定?” 张骁听罢,立刻又干练的回复道: “幸亏陛下神机妙算,预先下诏命臣部署,而吴人要与契丹暗中来往,不但势必要途径密、登、海等各处市舶司港汊。就连辽东海镇,也安插了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几番走海路来往下来,若不能将那一众人等连同证据一并擒获,那便是臣的失职,又怎能容得有余孽逃脱? 而且按臣的安排,确定了目标之后,也是于当日夜间,在临近市舶司港汊的客栈内将那干人拿下,不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而没有惊动其他海商,当然也不会走漏了风声。 至于被拿下的吴国那一行人等,起初当然只说是走海贸的商贾,高呼冤枉,抵死不敢招供。但是契丹回复的书信已被搜获,乃至吴人又进献美女、珍玩示好,先前于辽东海镇登岸时,安插在那边的侍卫司密谍也都看在眼里,而及时走报,确定这些人貌相、船舶,乃至勘合文书时所用的化名,也不会由得他们抵赖过去。 而臣动用了一些手段,也已经撬开了这些吴人的嘴。其中那领头之人,而奉密令出使契丹的,乃是权臣徐温义子徐知诰麾下谋士,而官居吴国殿直军判官的宋齐丘。至于那些随行人员,臣也逐一审问过了,也足以确定他们的身份。” 李天衢没有细问,张骁所说他“动用了一些手段”又是什么...按魏朝刑罚,虽然对丧尽天良、做尽恶事的死囚仍保留剐刑,但对于其他犯了死刑的罪犯而言,也无外乎死无全尸的斩首,以及的绞刑两种,而且地方官府在审讯过程中,也严禁动用酷刑拷问,尽可能杜绝暴力取证。 但是巡院侍卫司这个密谍机构,虽然没有帝君的旨意不得随便抓人,可一旦出手,拿住目标下狱审问,从不打算屈打成招,但也势必要逼得目标供出实情。无论刑讯的过程、还是方式,走的当然也不会是民间常规的司法流程..... 而且张骁乃至巡院侍卫司内专管刑讯的资深密谍,经过多少年的浸淫,不但各种酷刑只怕都能玩出花来,并十分懂得拿捏分寸,让人还能吊着一口气在,心理防线最终也只会彻底崩溃。 李天衢虽然不打算如越国皇帝刘?那般,得个热衷发明酷刑的恶名。不过诸如明朝时节锦衣卫诏狱所用的一些手段,李天衢曾随口那么一提,张骁也那就那么一听,回去他还当真就研究改良一番。至于成效如何,李天衢也并没有细问...... 不过李天衢很清楚,张骁说他动用了些手段,也已前来上禀,那么基本能够确定,他所审问出来的会是实情。 不过听张骁报说吴国所派出与契丹来往密议的使臣名为宋齐丘,他也不住的眉毛一挑,心下暗忖那人可是徐知诰在改名李昪,并逐步掌权,最终篡位称帝期间一直追随左右,并屡番谏策的近臣,也可说按正史线为取代南吴建立南唐政权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而且这厮不但是个治政文臣,倒也善于使些阴谋诡计...五代后晋时节,契丹耶律德光遣使至南唐,宋齐丘便用阴谋,对来使好吃好喝好招待,结果使臣返程至淮北之际,却被宋齐丘遣刺客杀之...一盆脏水泼到后晋那边,也果然使得契丹与其互生嫌隙。然而这次他却是要加深魏朝、契丹之间的敌意,结果离开吴国的地盘,却被抓个正着。 按说吴国现在与契丹接触见不得光,也只能走海路。可是这般时节受限于造船与航海技术,吴国与契丹相距甚远,需要途径魏朝治下市舶司停靠整顿,也仍有遭遇海难的可能性,所以按说也不会派出什么在朝堂中位高权重的人物...... 不过李天衢又回忆起史载所述,宋齐丘虽然深得徐知诰的信重,常参与机密事宜,但徐知诰的义父徐温,却对宋齐丘越来越不待见。所以徐温在世之时,宋齐丘就仅为殿直军判官,一直得不到升迁。也是熬到了徐温死后,不必再瞧他义父眼色的徐知诰才大加提拔屈居下僚十余年的宋齐丘,被擢为右司员外郎,又加封右谏议大夫、兵部侍郎,居中用事,而后还被拜为右仆射辅弼国政。 所以以宋齐丘现在的身份而言,又是他最先献计联合契丹算计中原王朝,而被采纳之后,主意是他想的,自然也须由他奔波劳苦,还要耽着凶险走海路去与契丹接触。 对于这么个阶下囚,李天衢心说宋齐丘做为辅国臣子,他的优点和缺点都十分显著...由他执掌国政,致力于发展生产,而增强南唐国力,打理得治下“旷土尽辟,桑柘满野”,而宋齐丘又极重视教育,创办金陵国学,名家辈出,也使得江南文风盛于五代各国。 可另一方面,宋齐丘虽然曾经身处于南唐政坛的顶端,可是他几度被贬,也是因为他性情善忌护短,又常好弄权结党,而投拜到他门下的五个权势最高的党羽狂妄专肆,俱无才干,而在南唐朝中被称为“五鬼”...所以对他倍加信任的南唐烈祖李昪逝世,由元宗李璟继位之后,宋齐丘便迅速失势,最终落得个被幽禁于九华山中活活饿死的下场,还与南宋时节遗臭千年的秦桧一样,得了个丑缪的谥号。 再加上宋齐丘最先谏策与契丹密谋瓜分中原,虽然他完全处于吴国...应该是徐温义子徐知诰的立场上设想,但这也着实犯了李天衢的忌讳。就算你也有治国才干,可弊端隐患同样明显,也不顾及的提出引契丹入主中原这等阴谋,那我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厚待拉拢你。 而且你宋齐丘又是特意要来算计我魏朝的,就且先在牢狱间多吃些苦头吧。日后又当如何发落,反正我是不急...李天衢心中念罢,遂又对张骁交代道: “眼下耶律阿保机意图吞并渤海国,尚且无法与吴国联合夹攻我朝。可是契丹、吴国先前既然已暗中来往过几次,双方也必定是为以后筹谋,而意欲对我朝不利。 契丹与吴国之间,经过密谋又意欲何为,你便知会巡院侍卫司再让宋齐丘一五一十交代个清楚。总之那人就一直看押着便是,你对那宋齐丘做了什么,朕不过问,但是务必要确保他留得条命在。 既然是吴国殿直军判官,可那宋齐丘却诈称走海贸的商家,途径我朝治下市舶司,却还要北上赴契丹暗做勾当...此人为我朝擒下,再宣告出去,那么吴国的用意,自然是昭然若揭。而查获吴国与契丹来往的书信,便是物证,至于宋齐丘这厮,便是吴国国主...应该说是徐温那对义父子明面上对我朝称臣,暗中却图谋不轨的人证!” 张骁闻言,当即朗声领命,旋即又向李天衢问道: “如今擒捕宋齐丘下狱,又查获契丹与吴国来往的书信,已可说是人赃并获、证据确凿。所以出兵讨伐吴国,也是名正言顺...那么我朝也是时候集结大军,筹谋攻取江南了吧?” 1084 将军中的常青树,又赚到宝了 “宋齐丘至契丹复归返程,而为我朝拿获,与陆路相较,走海路归期不定。所以吴国徐温、徐知诰那边,想必还不知我朝已识穿他意欲勾结契丹的阴谋,而且又有确凿的证据,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纵然悍然出兵征讨,也是名正言顺......” 听张骁兴匆匆的问罢,李天衢旋即又长声念道: “不过我朝是师出无名也好,名正言顺也罢,楚、越等国与吴国唇亡齿寒,也决计不会坐视我朝的势力延伸至江南地域。所以即便先前名义上臣服于我朝,如今恐怕也将出兵支持吴国。 虽说如此一来,我朝这也有了对楚国用兵的名义,但同时与多国交战,这段时日也须好生筹谋部署才是......” 张骁领命退下之后,李天衢吩咐下去,又宣召一人入宫觐见,然而那个人,本来却并效忠于魏帝的军将。甚至先前的态度,还一直对魏朝抱有敌意。 毕竟杨师厚本来效力于朱氏梁国,与魏朝数度交锋,还占尽了便宜...而后为势所迫,投入巴蜀,又转战于滇地。杨师厚却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为了自己子嗣的后路着想,遂与魏帝李天衢达成了协议: 你如果既往不咎,而让我的后世子孙在中原得享富贵安乐,那么趁着我尚还能震慑得住滇地诸族各部,会协助魏朝设立云南宣慰使司,并逐步交出南中军的兵权...而待我死后,云南这块地盘,也就全都是你魏朝的。 而奉杨师厚旨意,护送其子嗣家小的南中军牙将刘词,也顺利的抵至汴京。不必动用武力强行征服,免得枉造杀业,而让云南地界的汉儿乃至各个族裔惨受兵灾之苦...李天衢当然会履行承诺。 只不过杨师厚虎父犬子,他那儿子杨尧完全被自己老子的名声所掩盖住,名将子嗣,却也在史载中没有任何做为。李天衢心说我便封他一个子子孙孙能受福荫的爵禄闲职,得以安享富贵,其实就相当于朝廷拨款养一家子闲人罢了...可是当得知护送杨师厚子嗣至汴京的南中军牙将名为刘词,李天衢的第一个念头便是: 赚大发了,我又捡到了宝。 按李天衢想来,杨师厚固然知道刘词这个部下能打,可是就连他,现在估计也不会知道刘词以后到底能取得多大的成就。 刘词其人,现在还没到显山露水,在这般世代杀得个威名远播的时候,可是李天衢却知道他非但在杨师厚帐下效力时,便以勇悍而闻名于军中。而且他对于从军征战也有种强烈的使命感,就算闲暇时,也常常被甲枕戈入睡,旁人问其缘故,他便回复称我以此取富贵,岂可一日辄忘之?且人情易习,若一堕其筋力,有事何以报国!”...受这等动力驱使,刘词做立下卓越的战绩履历,甚至历经梁、唐、晋、汉、周五代。 而北宋年间成书的《十七史百将传》,记录自西周齐太公姜子牙伊始,截止到五代十国时期的一百位名将传记,刘词也正与与智将刘鄩位列其中。 虽说葛从周、符存审、李神福、周德威...乃至他的老上级杨师厚这些实打实的五代顶级名将都没有被收录,也使得那几卷名将传记看起来似乎有失偏颇。但是与那些将才相较,刘词胜在经久不衰,若论厮杀征战,他保证战绩的续航能力甚至长达几十年...... 诸如李神福早亡,杨师厚、葛从周于后梁时期相继逝世,符存审也于后唐年间抱憾身故...可刘词于后梁能在当时论战力,天下屈指可数的银枪效节军中能打出名号,后唐时虽因得罪权臣,所以被贬为小校屈居下僚十余年...可于后晋时期却突然爆发,大败南唐,连番讨伐叛逆,军阶官职开始蹭蹭见长。再到后汉时节又接连重挫杜重威、李守贞等举兵背反的乱臣,甚至一直熬至后周世宗柴荣继位,还挥军大败北汉军,接连临阵斩杀敌国重臣宿将。 所以说刘词从五代第一朝,一直打到了最后一朝。如果按运动选手比较,他就算不是数一数二的顶流巨星,但是能保持长期稳定的状态,可能与其同时代的同道都退役两三批了,可他仍还在坚持打,尚且还能交出相当可观的数据...... 就算高行周、符彦卿、安审琦这一代名将同样历经几朝,可实际到了后周时节,基本上就已经被郭威、柴荣父子供为前朝宿老,也很少再亲自领兵打仗...但是当时已是六十四岁高龄,距离自己逝世前一年的刘词尚还要领军出战,心急火燎的驰援后周世宗,亲自抄家伙驰杀到阵中砍冲溃敌军,而得柴荣嘉赏...也足以见得这刘词能保持征战的状态,也当真是长久得让人敬佩了。 更何况刘词虽为武将,他不但为政宽容,懂得抚民之道,而且知人善任更是堪称一绝...诸如宋初宰相赵普、以及宋朝开国功臣楚昭辅、王仁赡等人,都是由刘词征辟为幕僚。也是在他临终之际,便将这些属下推荐于朝廷,而后才由赵匡胤捡了现成的便宜,上书奏请,将这一干智谋勇烈之士都纳入他的麾下...... 也当得上一代名将的赞誉,而且比起葛从周等帅才,刘词更当得起将军中常青树的称谓,又懂得治政安民,而且发掘后起之秀的眼光独到...所以李天衢心想这刘词能为我朝所用,这不正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趁着今番筹谋部署,准备对楚、吴用兵,李天衢当然有意让刘词这个新近归附的将才,能够谋得崭露头角的机会,也免得他如史载轨迹那般,五代其它几朝屡番征战,偏偏就只在后唐时节只因忤于权臣,便被贬为州府小校长达十余年。 都说要成名须趁早,李天衢心想刘词既然得以重返中原,建功立业的机会,我也会立刻给你。就按你的为人秉性,生平本事终于能派上大用场,想必也会死心塌地的为我朝效忠吧...... 然而但刘词被召见至内朝偏殿觐见,李天衢眼见这员投至汴京不久,的原杨师厚麾下牙将虽然态度恭敬,可举手投足间,不但仍透着几分局促,表情也甚不自然。也全然不似其他魏朝宿将那边,他与李天衢相处得显得有些生分..... 魏朝帝君召见,当然必须要来,而刘词还要好脸相迎,可彼此寒暄几句过后,李天衢也注意到,瞧他那副模样,也明显是在硬着头皮尬聊。 李天衢大概也能体谅刘词的心思,他的旧主杨师厚,是出于自身处境的考量,所以与魏朝达成了协议。可是刘词自打入伍伊始,便一直在杨师厚军中效力,所以与魏朝向来处于敌对的关系,如今突然立场变了,他一时间心态也难免转换不过来...... 若要这刘词诚心效忠,有些看来也必须要敞开了说才是...李天衢心中念罢,便凝视向虽得赐座,可也只是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而显得十分不自在的刘词,忽的又道: “你投军入伍,而随着杨师厚杨节帅转战天下,在他身边历练,也必然是受益匪浅呐...朕也不得不承认,杨节帅无愧为屈指可数的当世名将,毕竟王重师、霍存...等朕的心腹将才,也都是为他杀败而身故......” 1085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刘词听李天衢说罢,他面色忽的一凝,身子也不由的又绷直了几分。毕竟杨师厚当初的确对魏朝曾制造过很大的麻烦...就算从大局着想,双方已经达成协议,但他心想自己作为杨师厚麾下的将官,帝君李天衢,乃至一众魏朝宿将也未尝不会有衔恨怀怨的可能。 本来还曾心想:我既然是杨节帅派遣来归附的旧部,与魏朝诸路兵马非但不是一路,先前还是对头,只怕不会被当做自己人看待。而刘词也唯恐有人还会记恨杨师厚大败魏军,致使霍存、王重师等将领兵败身亡的往事...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能也要熬过一段被人穿小鞋的时日,更要谨小慎微才是...... 然而今日魏朝帝君忽然遣人来宣召入宫觐见,刘词心说我在杨节帅帐下效力时不过只是个步军指挥使,也不是哪一方势力手握重兵的显贵宿将,这次就只是奉命护送节帅子嗣来到汴京,如今也就只得听候收编录用了。在占据中原,疆域广阔的当朝皇帝看来,只怕与个马前卒相较,也没什么分别...那么他为何非要刻意的要召见我? 刘词本来便心中忐忑,然而李天衢召见其会面,言语一番,便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他自然也不免紧张起来。而刘词更为留意的倾听,遂见李天衢继而说道: “这也算不上什么讳莫如深的往事,如果朕与杨师厚皆为江湖草莽,他杀朕知交,固然算是结下了死仇。不过唐末群雄竞争,投身行伍的武人效死竭力,当然也要谋个更为远大的前程。朱温也不失为一代枭雄,而杨师厚先前认为他更有可能称霸天下,所以才屡番于我朝为敌...当年诸处藩镇节度,又有多少为朕所灭?而梁、晋相继与我朝为敌,如今又有多少人投顺归附,而能建功立业? 与个人仇怨相较,朕图的是安邦定乱、廓清天下,只要为文武才干,而情愿为我朝所用,朕也不管他当初曾为谁效力,当年是否又与我朝为敌,也都会提拔重用。否则朕倘若只因与杨师厚的旧怨,便为难你这员已经归附于我朝的将官,身为一国之君,这格局不是也未免忒小了些? 你是杨师厚的部下,投从我朝时日不久,而且先前向来敌对,所以你的顾虑,朕大概也能明白。所以这次召你前来,朕开诚相见,不但是要让你心安,而且再过不了多久,也要许于你一个在我朝军中打出名号的机会......” 李天衢正说着,也有内侍黄门从光禄寺珍羞署、良酝署转呈几碟佳肴与御酒,就在殿门口恭候。经传报相继将酒食端至殿内,李天衢手绰斟满御酒的玉盏,继而又道: “吴国虽明面上臣服于我朝,可是视吴主如傀儡,控扼朝堂,总管军政内外诸事的权臣徐温就算已与一国之主无异,可他野心极大,不甘心一直向中原称臣。而徐温暗中勾结契丹,可使臣已为我朝拿获,如今证据确凿,故而我朝也有了兴师问罪的名义。 虽然要攻打吴国,自然是由我朝淮南等藩镇为主力军旅...可是楚国与吴国休戚与共,想必会出兵意图牵制,而力阻我朝不得轻易杀至江南。朕正打算双管齐下,便调遣你至江陵,楚国一旦动弹,你便随着大军立刻杀入湘地。 而统领讨伐楚国大军的主帅,朕知会他许以你重任,若是攻坚破敌有功,则立加封赏。说了这许多,朕也是要让你明白,既然已为我朝效力,朕只会看你厮杀征战的本事如何,以后又是否值当许以要职,担当大任,这个机会,朕虽然已经给你了,可到时也还看你有能否把握得住了......” 刘词怔怔的听着,他本来以为李天衢这次召他觐见,应该是打算询问滇地那边的山川地势,乃至当地诸族各部的风土人情。按说魏朝兵多将广,也根本没有必要刻意调遣他这么个归附不久,更何况还是杨师厚旧部的牙将参与即将打响的战事。 做最坏的打算,刘词心想自己在魏朝军中并无根基,也没有什么人情关系可以倚仗,那也很有可能会长期屯戎于地方,不会有出征建功的机会,只怕苦熬个几年十几年,也盼不来被提拔擢升的机会...然而本来心思忐忑,却没想到机会竟来得如此快。刘词更无法想到,这还是魏朝帝君李天衢指名道姓的召其商议,而亲自要给自己一个未曾奢想的机会。 先是把话说开,李天衢当着他的面,没有忌讳提及杨师厚当初与魏朝之间结下的梁子,而且也已经表明了态度,这也着实让刘词踏实了许多。更为惊喜的是,很快便要被打响的国战,他也不会被落下,而由魏朝皇帝亲自安排,这边准备被调往江陵而尽显身手。 刘词只是有些纳闷,心说自己当初随着杨师厚归附于蜀国,而征讨南面的大长和国时,虽然剽悍难挡,摧锋捣阵,屡番杀得敌军崩散溃败,而杀得那些南诏故民闻风丧胆。可自己也不过只是个藩镇牙军的指挥使,转战入蜀,于滇地虽然打出了名号,但是在中原尚还只是籍籍无名之辈。 按说无论是身份与地位,何况归附魏朝时日不久,也远远还没够格能受帝君的接见与勉励,还亲自为他能尽快建功扬名而动了心思...机会来的太快,而且这等好事想都不敢想,所以反而让刘词有些无法置信了...... 但是以刘词的秉性,他常年身穿坚甲、头枕兵器入眠,也成了被甲枕戈这个成语的出处...病逝前一年还要统兵御将,而亲自杀入敌阵当中,就算曾为打压,而屈居军中小校十余年,可是一旦给个机会,便立刻能打出名号,他当然是那种盼着时常能出征建功,而绝不会甘于安闲度日的性子。 似我这等凭着征战沙场要谋前程的军将,最怕的便是不受重用,而闲下来个几年也盼不来个打仗建功的机会,否则只得屈居下僚,一身的本事渐渐荒废,到底也只是蹉跎了岁月...而魏帝...陛下又何至于如此看重我这个南中军归附的牙将,眼下也不必想那许多。既然待我如此信任...不也正当按古人所言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总之有了机遇就要上,当初为势所迫,而只得随着杨节帅转战至滇地,可是如今杨节帅既已与陛下达成协议,我奉钧旨护送节帅子嗣至汴京,便顺势归附于魏朝...不也一直在盼着重返中原后,更能立事显名,也去争它个武名远播!? 刘词心中念着,不觉心绪也如波涛一般起伏翻腾,而愈发的激动起来...又眼见李天衢面含笑意,且擎起玉盏向他示意,刘词顿觉胸中一股热血直往上涌,他颔首礼谢,旋即一仰脖,将盏中御酒一饮而尽,又立刻离了椅子起身,而向李天衢恭身施礼道: “末将何德何能,却受陛下如此看重,着实受宠若惊,而铭感五内!而为保陛下洪恩,末将赶赴江陵,届时奉令征战,必然效死用兵,为我朝纵然肝脑涂地,亦无恨也!” 1086 复返故地,杀回来报仇雪恨! 长江南岸,位于江州彭泽县治下的湖口戎水寨,吴国负责边防的船只驶出港汊,开始例行的巡江事宜。可是还不过一两刻的功夫,便见到北面有一支舰队朝着这边驶来,而对面的船头上,也分明打出了魏军的旗号。 魏、吴两国也是以长江为边界,只不过吴国毕竟向魏朝称臣,事宜双方舟师巡弋至长江中线左近,吴国水军按常例也都须回避,也免得擦枪走火,而生出什么误会冲突...然而今日负责巡江的吴国水军军校眺望片刻,很快便惊觉魏朝水军也全然不似是照例巡江...... 因为对面的舰队樯桅毗连,船帆蔽空,规模浩浩荡荡,一眼也根本无法望到边际...如此庞大的舰队,一旦出动,又怎是负责日常巡江事宜? 而且魏军舟师,就只顾朝着南岸的大摇大摆的驶了过去,这也分明是要杀过国境,而抢占对面处于吴国治下的水寨...本来自从吴国先主杨行密病逝之后,吴国便向魏朝奉表臣服,此后双方各守边界,以往倒也相安无事,但这次结果魏朝水军大举越过界线,不明摆着是要开战!? 徐温暗中遣使与契丹来往,当然也不想走漏风声,所以知晓他意图密谋连接外族,而共同对付魏朝的人并不多。吴国水陆边防军旅就算按例巡弋,却根本没有想到魏朝已经抓住徐温的把柄,便立刻发兵大举犯境。巡江的那一众水军将兵眼见魏军舟师声势浩大,都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未曾想又当如何拒敌抵抗,便已陷入慌乱当中! 李天衢这次先战后宣,先要打得个吴军措手不及,再宣告天下又以什么名义讨伐吴国。所以此处长江防线前沿地域,位于魏军舟师前列的战舰,做势要撞开对面巡江的船只,过后不久,一艘、两艘、三艘...便已出现在口岸上吴军将兵的视野当中, 魏国的战船,反而要在吴国的港汊靠岸,前列巨舰霸道的顶开停靠在岸边的船只...正当临近口岸的江面上船只横七竖八、互相交错之际,终于有把守水寨的将官按捺不住,这才要准备进行反击...... “魏军欺人忒甚!这也明摆着要侵攻我国,也只得开打了!我等据守港汊,尚还占据地利,派船只从旁截断这支魏军水师阵列,使其首尾不得兼顾,就算终究难免与魏军鏖战,交战到底是要见血的,也要尽力阻止对方登岸!如若这湖口戎水寨失守,我等又当如何向徐太尉交代?” 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的口岸上面,一名吴国水军都将气急败坏,正歇斯底里的大声喝令道。眼见一艘高大如楼,至少也能容纳几百人的魏军战舰就从正面驶来,顶开了前方几艘船只,抵至岸边,眼见便要放下挡板...也立刻有几队吴军士兵疾步上前,慌忙张弓引弦,不久后箭雨如瓢泼一般,便朝着强行要停靠在岸边的魏军战舰挥洒了过去。 然而仓促施射的羽箭,大多钉在巨舰四周的挡板上,只发出一阵阵犹如啄木鸟凿击树干的劲响声...而岸上的攻势稍歇,战舰上一众军士便齐齐探出头来,伴随着所部军校一声厉喝,便是一通弩矢应声离弦,反而朝着在岸上阻击的吴军部众激射过去! 无数的弩矢骤然而至,顷刻间便将岸上阵列本来便不算如何严整的吴军士兵射倒一片,惨嚎惊呼声又爆发开来。旋即喊杀如潮,一艘艘靠岸船舰也已放下了踏板,成队的魏军士兵在船上弓弩手的掩护下,不断冲到了岸上,立刻又抡动其手中寒芒闪烁的兵器,而去收割那些胆敢前来阻挠的敌人生命。 血光、寒芒四处迸现,港汊上流淌的血液不断汇集,士兵身上致命处被搠穿砍中,而在倒下濒死之前所发出的惨嚎声连绵不绝,刀枪相击的双方军卒搏命厮杀,战事也变得愈发的激烈! 那个最先开始阻击魏军舟师登岸的吴国水军都将,倒也是个厮杀悍不畏死的性子,他抄起一把钢刀,便带领麾下亲随疾冲了上去,力图尽快要把登岸的魏军将兵清除杀绝。 刀锋在空中划过出一道凄厉的弧线,直直的剁入面前一名魏朝军卒的脖颈中,也登时溅得那吴军都将满脸尽是鲜血...然而他刚拔出了刀,正要继续拔足向前冲杀之时,靠岸的魏军战舰船首,有一员将官眉目狰狞,在甲板上稳稳的张弓搭箭,锋利的箭簇闪烁森冷寒芒,也已然锁定住岸上那些统兵的吴军将官...... 离弦射出的箭簇,登时挟带起锐利的尖啸声,化作一点寒芒袭至那吴军都将面前,他惊觉有异,身体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映,而箭簇锋尖眼见要贯穿自己的咽喉之际,这名吴军都将甚至能够清晰的感受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 “噗!” 箭簇狠狠的剖开了吴军都将的咽喉,又直从后颈透出。他的眼珠当即突出,手中钢刀颓然坠落,喉头咯咯作响着,口中还直喷出血沫...然而双手徒劳的往被利箭贯穿的脖颈探去时,身子却已向后倾倒,旋即便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眼见所部上司被一箭射杀,周围一众吴军正骇得心神大乱时,又一支利箭紧接着发出呼啸的破风声,掠空而至,旋即又有一员吴军将官引弦倒下,也是当即毙命...按说魏、吴两军在口岸边已经开始近身厮杀,双方的弓弩手也不便再齐射箭簇弩矢,以免得误杀同僚。 可是靠在口岸边的那艘魏军战舰上,弓弦绷响声,与箭簇呼啸声却一直没有停下,一支支羽箭,犹如生出双眼一般,总能在混战的人群中,捕捉住吴军将官的行迹,旋即掠空射出,那些被当成目标的都将、军校的眉心、咽喉相继被射中,甚至还有一箭准确的从耳洞贯入,箭簇锋尖就开在脑袋瓜子里,又从另一耳洞渗出鲜血,至于中箭那人,当然是双目翻白,当场便一命呜呼了...... 率先杀至吴军港汊的魏军战舰之上,竟然有射术如此了得的神射手,也惊得那些本来便猝不及防的吴国士兵更为心颤胆寒。 然而其中有些在吴军中资历较深的将校,忽然却又觉得这样的场面有些熟悉。只不过与当年相较,那时候两军交战,而将官相继被羽箭射杀,要遭殃的反而会是吴军的敌人...这时候魏军战船上,有利箭接连射出,却是在狙杀自己的同僚,这也让一些吴军将兵登时想起一个人来: 沙陀米志诚,乃至吴国先主旧部嫡系,幼而善于骑射,骁勇闻名天下,而论箭术当初在吴军中被推为翘楚...... 米志诚现在的确正矗立在甲板上,他满脸戾气,那双锐利的招子阴测测的来回扫视,很快便锁定住了下一个目标。但米志诚毫不犹豫的抄起羽箭,又准备开弓放箭之时,他又不禁恨声说道: “徐温狗贼,当初你挟制吴主,意图总揽军政大权,而排除异己的清除功臣宿将...我本为吴国尽忠,可若不是因为你横行肆虐,又怎至于家破人亡,而只得逃亡投奔魏朝? 都说既结成死仇,便当铲草除根、萌芽不发,你这狗贼害得我苦,可也到底没曾取了我的性命...熬到了今日,我也终于能杀回江南,寻你报仇雪恨了!” 1087 讨伐吴国,要用的另一个吴军旧将 “贼子徐温侵擅专权,先后戮杀、挟制吴主,残害同僚袍泽,实乃狼心狗肺之徒。如今意欲勾结契丹,侵害中原,更是天理难容! 大魏江南招讨副使米志诚在此,今番奉旨特来讨凶伐逆,也休怨我不顾旧时情分。因为尔等已非是在位先主杨氏效力,执意顽抗,也不过是徐温那厮的爪牙而已。既如此,还不肯降,便叫你们做我箭下亡魂!” 船头上米志诚嘶声厉吼,言语中仍透着一股强烈的恨意。他手上仍不停歇,紧绰的硬弓弓弦再度被拽开,簇尖森寒的利箭搭在弦上,复又朝着下方一个吴军将官瞄准过去...... 然而米志诚那对满是狠戾之色的招子一瞟,眼见便要射出的箭簇又向其它方向瞄了过去。因为他瞥见那人抛下兵刃,惶恐的伏在了地上,口中还高呼愿降...米志诚遂不再把那厮当做目标,双眼又朝着其它方向瞄去,若是发现仍要抵抗的吴军将官,自然还是要张手一箭射去...... 位于彭泽县地界的湖口戎水寨,仓促下经过一番徒劳的抵抗,终究还是被魏军所攻破了。大批战舰靠岸,输送兵马源源不断的进入吴国境内,只稍作整顿后,便又往彭泽县城的方向涌杀了过去。 从有水军士卒败逃回来报急,再到大股魏军出现在视野内,并如狼似虎地朝着县城的方向扑来,所能准备据守御敌的时间也太过仓促。彭泽县守将大惊失色,也根本来不及部署城防,便落得个被米志诚一箭射杀的下场...小撮吴军败卒狼狈逃出,待到远处回身望去时,就见彭泽县城头也已然换成了魏朝的大旗。 魏军的攻势实在太过迅速,趁着吴国尚还没有回过神来,先行于长江方向打出个突破个口,攻陷彭泽,然而大军浩浩荡荡的便朝着江州治所浔阳县的方向杀去。 而魏朝征讨大军行进至一处庙祠时,各部兵马就地整歇,百来名军士绰枪挎刀,宿卫值守,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却入了庙祠,竟然对着供奉的牌位下跪,而嚎啕大哭了起来...... 此间庙祠规模并不算大,修建的时日也不算久远,而在吴国吞并本来由江西王钟传占据的镇南军,专由宿将刘威统掌藩镇时期所建。 虽然吴国先后继位的杨渥狂妄跋扈,迫害宿将旧臣,而为徐温、张颢联手弑杀;杨隆演年幼懦弱,被徐温按在王位上只能做个傀儡国主...可是奠定吴国江山社稷的先主杨行密,却在一众老部下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 所以自刘威病逝,其子刘崇景兵败溃逃,也只得投从楚国之后。徐温好不容易夺回镇南军,而响应刘威胆敢反对他专权的吴军将领,他固然还要进行一番清洗,势必算清楚旧账,但是他到了镇南军治下供奉旧主杨行密庙祠,也得乖乖的进来祭拜,自然不会拆庙毁祠,而枉遭世人非议。 而眼下哭拜杨行密牌位的,却是魏朝征战时授任为江南招讨正使的大将...不过这个人也的确有伤感悲恸的理由,因为他与徐温、刘威、陶雅等人一样,都是曾追随杨行密打天下的嫡系心腹。他也是本名为王茂章,后来却被迫逃亡出走,投从魏朝,而已改换了名字的王景仁。 “主公...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末将只怕已无颜拜见您,毕竟如今身为魏将,掉过头来,倒要攻讨吴国...可是末将的确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您那长子杨渥小儿,无端要罢我兵权、害我性命,末将虽自问对主公您忠心耿耿,可杨渥构害旧臣,自毁基业,我若不出逃,便要被冤杀受死,却又怎能甘心引颈受戮? 徐温那厮,本来在我等追随主公旧臣当中,起初也不过是一介伍长,未尝有战功,如今却是小人得志,挟制您的幼子控扼朝堂,清除异己,使得当年吾辈并称三十六英雄的袍泽也所剩无几了...如今的吴国,实则已是姓徐,而不再姓杨了...否则末将即便被迫出走,投从魏朝,却又怎忍心讨灭我等出生入死,而追随主公打下的江山?” 跪倒在牌位前的王景仁痛哭悲号,他眉宇间也已显出几分老态,看来也是想起当年青壮时节,投到杨行密麾下誓师起兵,而豪言必要有一番作为时的情形,王景仁更是悲从中来,再说下去,语调却愈发的哽咽,直至泣不成声。 而在庙祠门口等候,隶属王景仁帐下的几名将官听得里面哭声越来越大...有人不由的张头探脑,也着实捏了一把冷汗...... 毕竟王景仁现在的身份可是魏朝的统军大将,如今又来兴兵攻讨吴国,就算先前曾为杨行密效命,可进庙祠祭拜一番,意思意思也就得了...结果你哭拜吴国先主如此悲戚,还一口一个主公的唤着,这要是让有心人看在眼里,回去参上一本,不也是要被构陷猜忌的把柄? 不过李天衢在任命王景仁为江南招讨正使之时,便知他在原本史载轨迹中就干过这么一出...按说他晚年统兵伐吴,本应是做为梁军大将,而行军途径一出山地,得知山上有供奉杨行密的庙祠,王景仁便进庙祠祭拜,痛哭不已,罢了后方才离去。 可是王景仁虽然哭拜杨行密,而后与实际由徐温掌控的吴国军旅厮杀,照样毫不含糊。交锋一阵,他挥兵接连擒获吴国数名军将,只是在正史线朱瑾那员投奔吴国的猛将还在世的情况下,王景仁最终兵败不敌,却又亲自率领数骑断后,杀得吴军将兵不敢近逼,可是因积劳成疾,王景仁于败归汴京后不久,便因疽病过世,而被梁国追赠为太尉。 所以李天衢能够断定,王景仁即便感念与旧主杨行密(然而他却不知自己那同样猜忌而腹黑的旧主杨行密在临终前,曾对其子有言就王茂章怙乱之徒,不得为儿除之...),但是他与杨渥继位后的吴国也已经划清了界线。与徐温交战,王景仁也不可能念在以往同袍的份上便心慈手软,更没有反覆降吴的可能。 毕竟就连猜忌好杀,对自己麾下部将动手,也时常搞出些冤假错案的朱温都没猜忌王景仁在杨渥死后,还会有重投吴国的打算。李天衢心说我既知道王景仁遇到供奉杨行密的庙祠哭拜,也只不过是缅怀一下旧主罢了...当然也不至因此便怀疑他会有反心。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王景仁这才擦拭干了满脸的泪痕,再复朝着牌位跪拜一次,便缓缓起身,朝着庙外行去。而在外面等候的一众将官见状,也赶忙凑上前去,其中一人又立刻向王景仁禀说道: “王招讨使,据探马回报,据守江州浔阳的吴军主将,的确是唤作刁彦能。” 已经整理过情绪之后,王景仁脸上不见半点悲戚之色,再听过麾下报说,他点了点头,也不住有些感慨的言道: “那刁彦能当年不过是我帐下一名亲兵,当年杨渥小儿派兵要来取我性命,只因有老母在堂,我也感念其孝心,遂也由得他未追随我先投吴越、后奔魏朝...这些年下来,他升迁得倒快。可是我这个旧时上官既然又杀回来了,且看那刁彦能又是否记得我以往的恩情,而促使我军兵不血刃,取下江州!” 1088 吴头楚尾,先打这里,别有用意 位于长江中游,素有吴头楚尾之称的江州浔阳县城青灰色的城墙外围,已有大批的魏军兵马出现在守军的视野当中,各支部曲汇聚于齐集一处,放眼望去也大有无边无际的气象。人喊马嘶之声连成一片,行伍间也升腾出威武雄健之气。 城墙上乱哄哄的吴军兵卒也都汇聚在一处,赶忙向我外面眺望过去。眼见魏军犹如凭空杀出一般,很快便排列开攻击阵型,大有要一举袭破城关的势头,吴军当中有人如临大敌,神情肃穆,可是有更多的人面露忧虑之色,显然是惧怕魏朝大军的声势。 而城门楼上,坐镇江州治所的吴军都虞候刁彦能凝视城外魏军,就见行伍间打出绣有江南招讨使王景仁字号的大旗,他眉头紧锁,面色为难...看来刁彦能内心十分犹疑,也着实不愿与昔日的上官对垒。 刁彦能当年虽然只是王景仁身边的一介亲兵,可是他处事警敏果决,为人又勤学好问,也称得上才识出众之士。当初上官出逃奔走后,他受了徐温的赏识提拔,按原本的轨迹还多次曾庇护徐温亲生长子徐知训意图谋害的徐知诰,在南唐时节治理金陵水患有功,而累功升迁统掌抚州昭武军藩镇,也成了一方节度使。 只不过眼下而言,刁彦能官至都虞候,而复命招抚徐温攻克不久的镇南军江州地界。可魏军悍然出兵,杀过长江,来的实在太过突然,刁彦能好歹听闻湖口戎水寨与彭泽县相继失守的消息,遂立刻下令紧闭城门,部署城防,然而当他能够确定统领大军杀至城下的敌方主将,却正是昔日吴国军中论武勇屈指可数的王景仁...刁彦能的第一反应是叫了声苦,心想我还当真还与曾经的上官兵戎相见? 刁彦能也还记得,由于当时在位的吴主杨渥无端派兵讨伐,王景仁被迫只得从吴国叛逃之际,他便因娘亲在堂,而对那位上官说道“彦能有老母在此,不能舍而从公,敢请死”...做为不愿追随主将一并出走的亲兵,王景仁当然有理由将其处死,可是他却任凭刁彦能照顾老母,除了过往上司与属下间相处下来的关系,刁彦能自知也的确算是欠了王景仁一个人情。 但刁彦能转念一想,我是受了徐温徐太尉的赏识提拔,这才有了加官晋升的机会...方今吴国实际由徐家父子掌控,他们这些臣僚军将当然心知肚明,刁彦能心说自己守土有责,可难道要对现在的主公尽责,便只能苦苦死守,而抵御昔日旧主的猛攻? 战鼓号角声忽然大作,一彪尽是身披锐甲的壮硕汉子,捧着旌旗兵刃的骑军翻涌向前。刁彦能依稀望见那拨骑阵前列,而被众骑簇拥着的那名大将乌盔黑甲的扮相,手绰着一杆大枪,似乎正是自己昔日的上官王景仁...他跃马疾驰,直至奔至浔阳县城守军弓弩射程的边缘处方才勒住缰绳,止步又朝着城头的方向眺目望来。 王景仁的目光,也大致锁定住刁彦能所处的位置,他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放声大呼道: “刁彦能,当初一别,不曾想今日方才相见,令堂可还安好?你本为我的属下,往日彼此相熟,可叹彼此再重逢时,却是以这般场面相见!吴国有不臣之心,而招致王师讨伐,我奉旨兴兵前来,胆敢抵抗者,也势必要除绝荡灭! 可顾念过往的情谊,我且先来与旧时相会,按说你是识时务之人,也当即刻献城归降,我也愿为你作保,受我朝录用封赏,前程自然是不可限量!” 你亲自出马至城前,果然是要来游说我投降...刁彦能心中念着,不由的苦笑了一声,旋即他也高声回道: “在下见过将军!当年您不能为先王所容,弃吴出走,实乃情不得已,如今虽然转而为魏朝效力,其中的苦衷,在下亲眼所见,自然十分清楚...只是王将军得受魏朝重用,而吴王奉表向魏帝称臣,年年进贡,向来顺服,彼此相安无事,又何来不臣之心? 王将军就算不念以往在吴国军中的旧谊...可是魏朝与鄙邦本当各守边界,您却统领军旅悍然犯境,岂非师出无名?在下着实不愿与将军为敌,可是既然奉令镇抚江州,若是外邦兴兵来犯,只能据城死守,还望王将军莫要为难在下!” “吴国向来顺服,而我朝师出无名?” 王景仁闻言重重一哼,旋即又大声冷笑道: “吴国国主,为权臣把控在股掌之中,就算他愿臣服于我朝陛下,却又有何用?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也都很清楚,方今把控吴国朝政大权的,乃是徐温那厮!就算他先前与张颢合谋煽动兵变,弑杀杨渥小儿,也是势不得已...可自从先主过世之后,徐温野心愈大,先弑杀吴主,再挟制继位的国君,还残害故时同僚袍泽,与刘威、陶雅等宿将连年征战,他不臣之心,也已是昭然若揭! 而那徐温不但早晚必然要谋国篡篡权,他要称孤道寡,又不甘心一直受我朝节制,遂暗中派遣使臣与契丹来往,密谋引狼入室,瓜分中原,干出这等勾当,又该不该兴师问罪?我朝拿获出使契丹之人,问出口供,亦有书信为证,已是证据确凿,故而陛下先发制人,发兵前来讨伐,当然是名正言顺,合当征叛讨逆!” “什么?竟有这等事!?” 刁彦能听罢,也不由失声惊道。他虽然受徐温提拔,可是以现在的身份而言,当然不知晓徐氏义父子合谋商议,而意图联结契丹共同对付魏朝这等机密大事。 而刁彦能又转念一想,徐温当真勾结外族,而让魏朝拿住把柄也好,李天衢就是要捏造个名义,以便侵吞吴国疆土也罢...魏朝大军既然已经兵临城下,也断然不会有罢战撤退的可能。也能看得出自先主杨行密逝世以后,当初做为吴国元勋宿将的王茂章,现在也已变成了为魏朝效忠的王景仁,他对于过往所处的这个势力,也根本不会顾念什么旧情,那么如果拒绝对方的招降,不得已只有开打,而再无任何选择的余地! 王景仁骑乘的那匹高头大马长嘶一声,不安分的开始来回走动起来。而王景仁手提大枪,攥着缰绳驱马来回遛步,那对招子仍死死的向城头上方凝视过去,随即他再度大喝道: “我朝兴师讨伐吴国的因由,你眼下也十分清楚了...与其让杨氏子嗣一直由徐温控制,不过是坐在王位上的傀儡,早晚要被乱臣贼子夺了社稷,也只怕日后不得善终!我如今虽然身为魏朝统军大将,受任江南招讨使,就算要灭了吴国,却也可说是在为杨氏保全家室,而为先主尽一份心意! 你是我旧时部下,当初要照顾老母,而不肯随我出走,我顾念你有孝心,遂也由得你留在吴国...可是如今大军已杀至城下,江州也势必要为我所取,开弓已无回头箭,这次可不能再迁就你! 奉劝你尽快决定,理当顺应大势,也不要让我只得与你兵戎相见。现在不献城归顺,又更待何时!?” 1089 镇南军地界,你在那的统治力还很薄弱 王景仁放声高呼,话音未落,又擎起手中大枪,锋刃映射寒芒的枪尖直指苍穹。在他身后,魏朝兵马也成批、成批的大声鼓噪起来,势如山呼海啸,让人一眼看去,便能感觉城外规模庞大的军阵当中,蕴藏着种直要碾压尽一切阻碍的破坏力眼见便要爆发出来! 反观浔阳县城头上的守军队列,却已开始骚动起来,有不少站在前排的士兵惊恐地环顾四周,与同样面带惧意的同僚面面相觑。还有胆怯的兵卒不自觉向后退缩了几步,还引得几员将佐军校立刻开始叱喝责骂,力图稳住军心。 然而同样是身着吴军制式的衣甲,城门楼附近有些将官相较于眺望城外耀武扬威,气势雄壮的魏军,再斜眼朝着刁彦能等一众军将打量过去时,眼中竟也有敌意稍显既逝...看来面对魏朝大军的强大威胁,吴国军中也因内部以往的派系之别,而致使某些人开始另做打算...... 而刁彦能听自己旧时的上司王景仁表明了态度,要么降、要么打,也别无翰旋的余地。他懊恼的暗骂了一声,却也仍旧忌惮横下心来,索性放狠话与王景仁拼个你死我活...心中倍感矛盾之际,刁彦能身边一名亲随军校疾步上前,却低声言道: “都虞候,若要据城抵御魏人猛攻,也唯恐镇南军旧部不肯死战,还会另有打算啊......” 刁彦能闻言,眉头也不由皱得更紧...他当然清楚麾下那员军校所指的镇南军旧部,指的是原本对抗徐温专政,而由吴国宿将刘威统掌的军旅。 与史载线吴国时局的演变有所不同,刘威、陶雅、李简等开国功臣,眼见徐温挟制国主,排除异己,甚至迫害同僚的吃相实在太过难看,他们联手与徐温对持。只是因刘威与陶雅相继病逝,徐温终于还是把持住吴国大权,可是他就算清除掉内部一切反抗势力,较之原本的轨迹也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当年徐温就因为猜疑功勋宿将米志诚有意与自己唱反调,便派兵意欲杀之,而迫使对方出逃投从了魏朝...夺下镇南军,对于本来听命于刘威,而反对他独揽大权的吴国军将,当然也难免要进行一番清洗。 刁彦能做为由徐温提拔的将官,而且为人机警干练,奉令镇抚江州,也要兼顾弹压当地镇南军有可能会爆发的动乱。然而徐温拿下刘威、陶雅的地盘时日不久,偏偏这个时候,魏朝却突然挥军大举犯境...... 那么对于江州旧部兵马而言,一些将官本来还在忧虑是否会遭到清算,各部士兵在几年的时间里看不惯徐温弄权专政,还曾与效命于徐氏的兵马反目厮杀过。在这个节骨眼,又有多少人肯为由徐温掌权的吴国拼死守城? 刁彦能越想下去,便越感到心头沉甸甸的,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似乎也有感受到背后正有许多双暗怀敌意的目光投射过来。刁彦能不由喟叹,目前江州浔阳城内的守军,前一段时日还曾做为敌对的派系而彼此攻伐过,眼下又怎能指望他们会同仇敌忾的共抗魏朝大军? 如果据城死守,而等候援军前来救应...刁彦能自知处于镇南军治下的邻近州府,本来都是刘威治下的领地,情况也都是大同小异。 就算苦等坐镇升州的徐温,乃至留守宣州宣城朝堂的徐知诰派兵来援,那就是按后世江苏、安徽地界往江西发兵,跨省作战,到时也不知江州能否死守得住,而且由徐家独自统领的军旅,与魏朝大军孰胜孰负,还是两说。何况眼下王景仁已经说得十分明白,若不降,那便打,过了这个村,可就再没这个店了...... 若是魏军换成个素无交情的将领跑到城前威逼自己献城投降,刁彦能毕竟自知受徐温提携之恩,这个台他下不来,也很有可能把心一横,索性便与魏朝大军硬抗到底...可偏偏来的是自己曾亏欠人情的王景仁,刁彦能抵抗死守的心思登时消减了大半,毕竟也是当年的旧主前来招抚,比起单纯因畏惧魏朝大军的声势便不战而降,情理上而言也能说得过去。 再想到如今江州浔阳军心不稳,如果突然遭受魏军的猛攻,那么城关失守的可能性要大上许多...刁彦能思前想后一番,终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并对身边的军校说道: “倘若徐公当真暗结契丹,当然也难免要招致魏朝兴兵征讨...如果据城死守,一来即便玉石俱焚,只怕诸部儿郎也不过是枉然送命,二来我亦有负昔日恩官的人情...也免得浔阳百姓枉受兵灾之苦、江州黎民要遭池鱼之殃,我已决议,打开城门,而归降于魏朝......” 江州刁彦能献城投降,随后几日,虽然洪、虔、饶、袁、信、抚等其它处于镇南军治下的州府听闻魏朝大军已经突破湖口,夺取江州,而杀入本处藩镇境内,便各自谨守城池,并派遣快马向徐温、徐知诰告急求援,然而却也又有吉州不战而降,直接献地归附于魏朝。 只不过比起由王景仁招降的江州守将刁彦能,吉州治所庐陵城内,却是有镇南军旧部突然发动兵变,直接砍了司掌当地戎卫兵备,当然也是由徐温派去的将领人头,捎带着一并献与魏军...看来当地守军心中那笔帐也算得很清楚: 我等虽然是吴国将官兵卒,可是原来效命于刘威刘节帅,过往就与挟君弄权的徐温对着干。只可叹刘节帅病逝之后,镇南军数州之地,终究还是被那徐温所吞并,就连大公子都已败逃去投奔楚国了...咱们先前对抗那厮,眼下在军中重则要遭清算,轻则穿小鞋,也只得忍气吞声。 如今魏朝大军却杀过来了...与其为徐温卖命,去拼死抵御雄踞中原的精锐之师,也莫不如杀了他调拨来弹压节制我等的亲信,向魏朝邀功...不是咱们不肯为吴国效忠,可是当初司掌镇南军的刘节帅,与陶雅、李简等将军对抗徐温,才是忠于杨氏吴国的,但如今这江山社稷,与他徐家的又有何异? 虽然大军夺下长江湖口港汊,又兵不血刃的连取江、吉二州的消息还没有传至魏朝汴京,可是李天衢决议出兵讨伐,却没有选择先行攻打徐温所处的升州,再试图直接推进到吴国国都宣城,而选择以吴头楚尾之地为最先攻取的目标...按他想来,期间那片州府不战而降的可能性,本来就会更高。 毕竟镇南军又名江南西道节度使,当年是由江西王钟传为节帅统掌藩镇,由他做为领头人,下面也有抚州危全讽、吉州彭玕、虔州卢光稠等军阀各自割据一方的格局。 镇南军地界诸方军阀,彼此间本来也称得上相安无事,然而吴国做为外来的势力,却将他们的地盘尽数吞并下来...也是以侵略者的身份夺人基业,让诸州大多民生还算安乐的百姓倍受兵灾之苦。 吴国方面,当然也要尽快稳定局势、安抚民心。可是接掌镇南军节度使的宿将刘威,又公然反对徐温将国主杨隆演看做傀儡把持国政...又经历了几年的动乱,相互连番攻伐,如今徐温也是趁着刘威、陶雅病故,方才以强行攻取的方式,而夺下镇南军的时日不久,所以他在当地的统治基础,还十分的薄弱。 李天衢心说既要出手,便要攻敌要害...既然镇南军治下军民军民,眼下对徐温的敌意仍然相对颇深,那我也当然要向挥军杀入江南西道地界,而尽可能促使各地尽快降从? 1090 大规模水战,终究是免不了的 “京畿军司另行调派部曲,护送卢老之子卢延昌、卢延巡,与谭老赶赴长江北岸的舒州。时至今日,他们也终于能得以重返故地,待我军抵至镇南军虔州之际,正可由谭老等人南下,而招抚当地军民。” 李天衢又吩咐下去,心想当初由于虔州为吴国所夺,统掌当地而自任刺史,而世称为卢王的卢光稠与家人子嗣、心腹股肱兵败东奔至闽国。闽王王审知对外又是素来不爱招惹事端的主,遂安排卢光稠一行人渡船北上归从魏朝...那个时候,李天衢待卢光稠等人可是极其礼遇,赐以上等府第,官职爵禄,并敬称其为爱民如子、德高望重的宿老,而让卢光稠深受感动。 如今差不多已是时候,要通过卢光稠在赣南地界的影响力,而促使镇南军南面领地能够尽早的归从于魏朝了。 于汴京安乐养老的卢光稠,虽然前些年也已然寿终正寝,而李天衢亲自下旨,由朝廷大操大办丧葬事宜,甚至还按史载轨迹追封其为忠惠广利王,让卢光稠得以风光大葬...他的长子卢延昌、次子卢延巡自然也是心甘情愿的为魏朝所用。更为关键的是,卢光稠的挚友兼心腹,于虔州在任期间政绩卓著,在赣南的名望仅次于卢王的谭全播可尚还健在。 李天衢心说虔州在宋朝时节改名为赣州,下辖领地囊括后世江西省南部地界,可是实打实的一处大州。卢光稠在当地心系汉家、畲、苗等诸族黎民福祉的,又对赣南客家民系的形成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受黎民感恩戴德,也完全可以用敬若神明来概括。 毕竟卢光稠于身故之后,虔州百姓便到处为其立庙塑像祀奉,甚至直至后世依然香火旺盛。而现在这般时节,当地民众更是曾切身蒙受他的德政恩惠,当卢光稠的子嗣与最为信任的挚友心腹重返故地,又会起到怎样的效果? 眼下徐温对于包括赣南地区在内的镇南军地界统治根基浅薄,李天衢寻思倘若在这个时候,由卢光稠的子嗣,乃至在当地也倍受百姓爱戴的心腹谭全播在魏朝军旅的照应下重返故地,振臂号召,想必虔州军民也会奋起响应。如若一口气接连拿下江、吉、虔这几处州府,镇南军其它领地的吴军军心进一步遭受打击,也更有可能直接放弃抵抗。 而先行攻打位于后世江西省的镇南军,如果战事顺利,先拿下江州,继而攻克吉州等地,再能得以尽快打到虔州的话...魏朝还有一个目的,便是隔断吴国与西面楚国之间的联系,届时统掌湘楚之地的马殷次子马希声一旦有所动弹,于魏朝江陵集结的军队也将立刻出兵,对于吴、楚双方,也更益于各个击破。 不过李天衢也很清楚,就算拿下镇南军全境,也还不足以讨灭吴国。毕竟吴国的政权中枢所在,是徐温近些年来好生经营的升州,乃至由其义子徐知诰代掌朝堂,如今也仍是国都的宣州宣城...意识到魏军大举南下,徐温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魏、吴双方国战的关键,还是谁能取得长江水域的主动权,而吴国最大的倚仗在于水军,李天衢心想正所谓十年磨一剑,我很早以前,便做安排部署,经过积年累月的改良研发,水军舟师也已能按常规配备,而可以成规模应用于战争的军械...如今想必也能成为制胜的利器吧....... ※※※※※※※※※※※※※※※※※※ 地处长江下游,三国时节孙吴便曾迁都于此,在南北朝时期人口便已达百万的升州地界,本来按徐温的计划,近期正要升为金陵府。 虽然唐末乱世,天下乱世纷争不断,可是自从吴国攻占本来由冯弘铎统掌的升州,而后做为己方势力的腹地。即便杨行密先前与吴越王钱镠斗得势如水火,而后徐温又与刘威、陶雅等故时同僚相互攻伐,可是战乱也一直没有波及到升州地界。 再加上徐温虽是个阴谋家,倒也有些治政才干...由他好生经营,再加上此处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如今来往停泊于港汊的船只络绎不绝、数以万计,城郭内商家云集,人烟辐辏,自然也是吴国治下首屈一指的富庶名城。 然而这几日升州治所上元城,虽然市井街坊繁华依旧,可是城内人心惶惶,无论富贾豪绅、贩夫走卒,与相熟之人谈论时脸上大多神情忧虑...毕竟魏朝突然出兵攻破湖口,并连夺江、吉二州的消息也已传到了升州地界,也使得吴国举国震动。 这次兴兵犯境的敌手,不是近些年来彼此局势也有所缓和的吴越国,更不是什么寻常占据一镇一州,也要与徐温对抗的军阀...这次已经悍然出兵,大举来犯的,乃是以往隔江相望,而雄踞中原,宣称正朔,以往己方还须奉表朝贡,以向对方表示臣服的魏朝...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黑云压城城欲摧,升州乃至吴国大多百姓知晓这桩消息后,惶恐的情绪,当然也会立刻蔓延开来。 而坐落于升州上元南拥秦淮、北倚后湖、西临长江,本来按史书所载“穷极壮丽,冠绝古今”的六朝皇宫建康宫,当初虽然于隋朝覆亡南陈时期,将宫苑荡为平地,可随着杨吴政权统掌此处,徐温就在建康故址上兴建金陵城,如今也已筑起宫墙内外三重,设官署机构、内苑诸殿。自是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较之吴国国都宣城,却更似是一国之君所在的宫宇。 按说徐温如今即便被封东海郡王,又有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诸镇节度使,乃至守太尉兼中书令等诸多要职加身,可名义上他毕竟还不是一国之君。意欲兴建金陵城的宫殿规模,已经超过了吴王所处的宫宇,当然也足以治他僭妄的罪责。 可是眼下徐温已经斗倒了国内反对他的所有势力,国主杨隆演也被他牢牢的把控住,满朝文武、地方官吏都很清楚吴国现在已形成“祭则弘农杨氏,政由东海徐氏”的格局,又有哪个胆敢来跳出来斥责他逾越了臣子的本分,而对君王国主不敬? 然而宫城内殿,徐温即便端坐在正首上,面前官僚按左右分站几列,便如上朝参议的朝臣,也衬得他犹如执掌国政的君王...可徐温面色阴沉,胸膛起伏不定,他显然已发了一通火,也骇得一众臣僚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然而那对阴测测的眸子中,仍不由闪过一抹慌张与急虑之色...... 魏朝竟然悍然兴兵,大举来犯?可恨李天衢那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现在要来!莫非...我暗中与契丹来往,意图日后共谋夹攻中原,而一改我吴国臣服于魏朝局面的谋划事发? 到了这个时候,徐温心下仍忿恨的念着...他当然知道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如今挥师东进,而要一举吞并渤海国,可是要共同对付魏朝事关重大,也须早些与其搭上线,多加来往,待契丹又有余力南顾中原时,才能尽早与之南北策应...期间走海路往返,不免要途径魏朝治下市舶司口岸,当然会耽着些风险。可徐温当然不会知道,李天衢早就预见到吴国会有勾结契丹的打算,故而早做部署...他一旦真要实施这个计划,那么阴谋败露的可能性,便已是相当的大了...... 不过徐温很清楚的是,暗中谋划的阴谋归阴谋,虽然现在也着实不宜与魏朝开战,但李天衢都已发兵大举杀入吴国境内,那么也只有与其彻底撕破脸皮了! 1091 这次关乎国本的大战,我还需要运气 当年我不曾料想会走到了这一步,可已有了今日这般成就,又岂能半途而废? 徐温心中念着,面色也是愈发的阴沉...遥想自己当年也不过是个时常还做剪径勾当的私盐贩子,就算跟随杨行密一并打天下,而与其他旧臣并称三十六英雄,他在其中的地位也不过就相当于是个最不起眼的小老弟...徐温心说如今在吴国位极人臣,有今日这般的尊崇地位,那时的自己,的确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毕竟当年杨行密时日无多之际,徐温又是为杨渥屡出主意,还力谏杨行密切不可将社稷交托于其他旧部,合当由长子继位掌权。可如今看来,倒是讽刺的很...当年口口声声说“大王平生出万死,冒矢石,为子孙立基业,怎可传于外姓”的徐温,现在就差将杨行密的幼子杨隆演赶下王位,吴国之主,实际上也早已姓徐了。 人生境遇便是如此,早先不曾想到杨渥小儿继位后愈发骄奢狂妄,迫害旧臣,而张颢与我为了自保,而合谋弑主之后,他更是急于胁迫群臣拥立他掌权,甚至还算计起我来...我不杀他们,那早晚死得便会是我。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历经凶险,除掉了所有敌人,又将杨隆演把控在手中,那吴国大权,就应该是我的! 念及至此,徐温又狠狠的咬了咬牙。按说在吴国朝堂终于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除了掌政御下,他最常做的事,便是奉表劝进劝杨隆演、杨溥这吴国后两代国主称帝。 而徐温如今也已年近六旬,皇帝的位子,他也不是非做不可...毕竟如今在他吴国的权势,与一国之君也着实没有什么分别。然而吴国杨氏一旦称帝,徐温心想只要扫清了朝中一切阻碍,到时我的子嗣再威逼吴主让位...非但便能一举功成,我徐家直接便成了帝胄宗室,又何必再做个藩王屈居人下? 可无论是逼迫先主杨行密的子嗣让位,还是由徐家改制称帝,徐温很清楚自己最大的阻碍还是来自于魏帝李天衢。 徐温也还记得,当年自己刚开始受到杨行密的重视,而参与军议时日不久,他便因宿将田頵据地背叛倒从一事,出使魏朝以表示抗议...想起那时面对李天衢,徐温便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压力而心生忌惮。 再回想往事,徐温便已经能感觉到,中原王朝如果一直雄踞于长江以北,而对吴国形成威慑,那么再要谋取宏图霸业,魏朝也只会是迈不过去的坎...毕竟有些人对权力的欲望只会越来越大,如果自己仍不满足于现状,那么在有生之年,也必须要去挑战魏帝李天衢。 只不过没盼来可以利用的契丹,却是魏朝先来了...就算现在与其开战的时机还不算成熟,可是就算要与李天衢博一番,我也依然有一举扭转时局的可能!杨渥、张颢、李遇、刘威、陶雅...我这一路走下下来,从起初朝不保夕,到如今生杀予夺,而再要为我徐家谋个问鼎中原的机会...李天衢,这次我也必须要赢你! ...直到徐温缓缓的再抬起头来,虽然面色阴沉,可是眼中那些许慌张也已消逝不见,那对阴鸷的招子,就在殿内那些文臣武将身上环视一圈,他忽的又高声喝道: “李德诚何在?” 那个名为李德诚的吴军宿将,赶忙恭身回应,而出列恭身施礼,听候徐温下令...他在唐初时节,于宣歙观察使赵锽麾下担任给事官,差不多与猛将周本同期转投杨行密。 若是按史载轨迹,安仁义响应田頵背反,而吴军诸将逼入绝境,一众将兵却畏其箭术,皆不敢靠近...安仁义瞧见对自己形成包围的吴军当中,唯独有一人没有放声辱骂于他,而唤其登上城楼,遂有言“汝见我不失礼,且有奇相,他日必大贵,吾以为汝功”...便束手就缚,还以爱妾相赠,而捡了这天大便宜的吴军将官,也正是李德诚。 时至今日,诸如李神福、刘威、王景仁、米志诚、田頵...等吴军勋臣旧将死的死、降的降,李德诚熬到了今日,与周本等极少数人,却也成了吴国军中资历最深的宿将之一。他本来在同期的诸将当中,战绩并不算突出,但是便如正史线中的安仁义拿自己的脑袋当人情送,战功往往会主动找到他身上;如若遇到杀机险情,他就突发急病,不能执行军令,结果出去办事的同僚被杀了,李德诚的急病便也好了。早年就有相士评述其“泰山之高,可比君福。不用寸功,日享千钟”...... 所以在吴国军中,李德诚被称作名将、智将、猛将的时候很少,通常诸部将士,皆称他为福将。 不过李德诚之所以被认为一生有福,也因为他不爱惹事,甚至被欺负到头上都跟个没事人似的...那个已经被米志诚一箭射杀的徐温长子徐知训,也不止会向史载线中投从吴国,而杀人如麻的暴脾气朱瑾索要其爱妾名马,他凌辱诸将,甚至勒令李德诚这个与他老子同资历的宿臣交出家妓以供享乐。 李德诚可不敢如朱瑾那般,索性暴起宰了那纨绔子弟,他委婉拒绝称我家那些家妓也已人老珠黄,还都生了孩子,不足以侍奉贵人,要不...您看我在帮你物色一些年轻更有姿色的? 然而不肯交人,便是拂了徐知训的面子,那二世祖遂又放话“吾杀德诚,并取其妻,亦易尔”...结果李德诚的反应,却是连忙唤人商议如何示好徐温那膝下长子,打消其怒气...结果不久后,徐知训无论是按史载线被朱瑾砍了脑袋,还是先前换了种死法先前被米志诚一箭射杀,他终究是人太狂而自有天收。至于李德诚,本来找上他的麻烦,便又不解而破了..... 再是仗权跋扈,性情骄横狂妄的,没落得个好死...所以如李德诚这种性子的的确不易招灾惹祸,貌似还真可以说是一种福气。 被徐温的长子羞辱忒甚,可是李德诚仍旧力图结好徐温、徐知诰义父子。历史如果按原本的进程走下去,南唐代吴期间,他亦是做为是效力于杨氏时日最久的开国老将,位望隆重,率百官劝进,因而在南唐建立后被视作佐命功臣,在朝中富贵名望,世罕及者,但他也依然为人低调本分,一直到七十八岁病逝,都得以南唐烈祖皇帝优加礼遇。 如今李德诚也与徐温结成了亲家,而且现在吴军当中,除了坐镇地方的周本,他的资历最深。徐温暗忖固然不能奢望李德诚用兵作战,而能与当年的吴军第一名将李神福比肩...可是以李德诚眼下在军中的地位而言,也理当推举他为主将,而我也势必要在后阵督战才是...... 而且不但我完全能确定李德诚不会有异心,还是由他掌兵最为稳妥。更何况李德诚素有福将之名,与魏朝的这一战,除了务必要谨慎筹谋部署,我最需要的,当然也包括运气...... 徐温心中念罢,他脸上阴霾渐渐褪去,倒还挤出了几分笑意,而又对李德诚说道: “李将军,你我结成姻亲,自然休戚与共,而如今我也要你担负重任了......” 1092 横江浦水战,柴家的衙内 听徐温点名要自己掌兵,李德诚心里叫着连珠苦,可嘴上连声领命。毕竟眼下形势如何,他也清楚得很。即便与徐温结成了亲家,但李德诚也能掂量得清彼此又是什么关系...这等火烧眉毛的要紧时刻,又怎容得他抗令不遵? 李德诚倒不算是怕死怯战之徒,只是向来也很有自知之明,过往他建功立业,几乎也都是常从征讨,而并非独当一面,时常做为台濛,乃至当年的王茂章副手,出征厮杀倒也尽职尽责。但是与吴国军中那些战功最为卓著的宿将相较,他自问还颇有不如。 按说临危受命,统军抵御魏军的最合适人选,应该也非军中首屈一指的猛将周本莫属...可是他早已请命转调至信州,据守一方提防东面吴越国的动向。偏偏信州与镇南军接邻,魏朝大军自突破长江边界,由湖口杀入境内,周本还要调度兵马,掉过头抵御陆路上的魏军,又怎么可能赶赴此地,来集结舟师去打水战? 至于徐温的义子徐知诰,则更偏向于文臣。如今吴国虽然不乏武将,可是到了这要紧关头,方才发觉如今军中这一代将领,无论功绩与名望,似乎也都不及追随先主杨行密的那一批人...... 就算是硬着头皮,却也只得上了...而李德诚方自接受命令,徐温站起身来,又沉声说道: “北人善骑,南人善舟,当年先王虽然败于魏帝,非但未能夺回淮南军故地,就连发迹之所庐州等地,也尽落入魏人之手...可是单论水战,魏朝也从来不曾胜过我吴国! 这次魏军突破湖口,自江州杀入镇南军,也全因出乎我吴国的意料之外。可是魏朝还要大举往南调运兵马、辎重...集结升州水军精锐,务必要在长江上一举大败魏朝舟师,再控制住水路各处要隘,久后魏人难以为继,还如何能继续侵攻我朝疆土? 即便镇南军江、吉二州已被敌军攻占...但我军素善水战,杀溃魏朝舟师,截断长江水路。镇南军的西面是楚国,东面则是我吴国宣歙军地界,渡江的魏朝军旅深陷敌境,孤立无援,再遭受夹攻,早晚也将被我军荡灭除绝!” 徐温这一席话说下来,言语中也满含着一股凛然杀意。毕竟当初渐渐得受杨行密重用,也是因为他时常出谋划策。所以徐温也的确有些战略眼光,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就算魏朝有兵马自江州在长江南岸登陆,可是吴军水师一旦重新控制住沿江口岸,那几万兵马便将如被剪断了身子的风筝,到头来也只会落得个被彻底歼灭的下场。 便如汉末三分时节,统掌大军,兵多将广,却被孙刘联军杀得狼狈拜访的曹操,而后封公称王,立的国号同样是魏,而徐温心想无论当年的孙吴,还是如今的杨吴...仍是魏、吴两国为攻守双方,而在长江上一决雌雄,要争胜的关键因素,不还是哪一方的军队更善于水战? ...三日之后,升州治下渡口港汊,一支规模庞大的水军舰队正缓缓的向长江深处驶去,但见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那般场面也甚是壮观。吴国即便国力及不上占据中原的魏朝,可相较于吴越、楚、越、闽等国也仍是明显更胜一筹。 如今也无法再暗中使坏,征讨大军都已经杀上了门,徐温先前好生经营升州,招兵扩军、壮大实力,而现在便要将自己所积累的军力投入到这场战事中,以尽一切可能力图拒魏军于国门之外。 而徐温所处的升州,距离北岸的淮南军治所扬州之间虽然有长江阻隔,可实际上也不过相距两百多里的路程...所以徐温这边有所动弹,淮南、淮西两镇安仁义、柴再用早先便已调兵遣将,派出的舟师已然溯江而上,也开始攻击长江南岸的吴国治下口岸,就等着徐温统领主力水军自升州杀出,而打响这场大规模的水战...... 升州上元城以西,相距路程不远的芜湖县治下,诗仙李白也曾为此处长江古渡口做《横江词》组诗中有言“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一风三日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海潮南去过寻阳,牛渚由来险马当。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的横江浦对岸港汊,正赶上风疾浪险的时候,然而一艘艘乘风破浪的楼船,却逐渐开始加速,犹如像在江面上移动的山丘那般,就朝着前方的港汊碾压了过去。 双方射出的箭簇,在空中交织成一团,位于港汊左近的吴军船只遭受楼船的挤压碰撞,相继被撞得倒覆倾翻,连带着上面的士兵惊呼连连,便如同下饺子一般,噗嗵噗嗵的都栽进了水里。 不过跌入水中的吴国水师军健普遍都识水性,距离港汊较近,也不至泅水淹死。然而那些楼船上,也有魏军军士好整以暇的张弓、搭箭,旋即拉弦、瞄准,居高临下,便是一通箭雨铺天盖地的攒射下去,那些闪避不迭的吴军士兵死伤一片,再跌入水中时,可就是一团团血红在江面上扩散开来,倒栽下去的身子,最终也只会是港汊附近水域飘着的一具具浮尸。 把守此间水寨的吴国水军部众反应也算是及时,没有如把守江州湖口水寨的部曲那般,被杀得个措手不及,而轻易上魏朝舟师靠在港汊边,运送着大批兵马登岸...然而附近几处州府,军力主要集中在徐温坐镇的升州地界,横江浦的吴国水军兵力有限,要抵抗大举杀来的魏朝船舰,也不免甚是吃力。 反观自魏朝自淮南军扬州治下渡口出师,再溯江而上的舰队,今番也并没有贸然去攻打升州,而是杀至相距不远的芜湖治下水寨。无论战舰楼船,大小船只,都是以水军将士为主,乃至原有的拍杆、撞槌等器械,也并没有配置新式水军战船的常备军械。看来还没有与徐温统掌的吴国水师主力交战之前,攻打地方上的港汊水寨,魏军这边也不会过早的暴露已能应用于战事的利器。 高耸如楼的大船船板,也不由得晃动起来。双方水军厮杀,也有吴国水师的兵卒跳帮作战,攀爬上去,便立刻绰起衔在口中的钢刀,朝着就近的魏军将官兵卒厮骂着直扑了上去。 双方水军兵卒白刃相交,厮杀得激烈,叱喝叫喊声也顿时响彻天空。然而忽然有一道矫健的身影,疾窜到了混战的人群当中,旋即寒芒闪现,五六名吴军士卒相继身上飙血,哀嚎着扑倒在甲板上。 还有一员吴军军校捂住被刀锋割裂开的喉头,他那对瞪大的双眼中满是诧异之色,似乎是惊异于面前那个瞧衣甲制式,看似品阶并不算高的魏军小将,他在摇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看来水性精熟,也绝不逊色于吴国普遍识得水性的水军将兵...... 那吴军军校双手捂着脖颈,蹬蹬蹬连退数步,身子撞在船边又猛的一折,当即倒栽坠入江中。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殷红的血水从翻滚的江水里汩汩冒起,顿时又濡红了一片。 而那员魏军小将在楼船上作战,一时间连杀数人,身手也甚是了得。他生得相貌还算端正,却生着张黑脸,浑身也透着股剽悍锐气...而他又挥刀先前冲杀,旁边也有一并军校持枪赶上,而立刻对他言道: “衙内,您虽投入行伍历练,可也毕竟是柴节帅的子嗣。白刃搏杀这等事,由我等多担待便是,否则您再是了得,可若是稍有不慎,我等也不好交代啊......” 1093 大战在即,吴军的自信 “身为水军都头,与敌搏杀,便是本职所在。如今奉军令出战,哪里又有什么柴家的衙内?” 那员魏军柴姓小将沉声说着,忽的有一个吴军士兵嘶声咒骂着冲杀过来,抡刀便砍。那小将侧身一闪,手中钢刀闪电般挥出,就在那个敌兵的脖颈间顺势一拖,“噗!”的声利刃割入血肉闷响声,一腔鲜血,也顿时喷起一两尺高。 那小将招呼一声,仍是奋勇争先,势必要尽快将攀上楼船的吴军悉数歼灭。跟在他身边的那些兵卒眼见劝说不得,也只能一并擎紧了兵刃跟随赶去,血光寒芒到处闪烁,勉强攀杀上这艘楼船的吴国军卒,大多已被砍翻搠倒,仅剩十来人惊呼连连,不断后退,不过片刻的功夫,也纷纷倒头栽入江中! 身处于这艘楼船上,统领麾下百来兵卒与跳帮作战的吴军厮杀,并且已将船上敌军尽数歼灭的这个少年郎名为柴克宏。如今魏朝宿将安仁义转调淮西军,而由柴再用接任淮南军节度使之职,柴克宏又是做为柴再用的子嗣,所以军中唤他做衙内,倒也没叫错了。 不过柴克宏平素言行也明显有别于寻常勋贵子弟,年纪尚轻,便被他老子安排到军中历练,即便只做个品阶低微的军官也毫无怨言。柴克宏平常亦是沉默寡言,虽说与身边同僚、属下也能处到一块去,可是平素不争不抢惯了,上阵厮杀却常好身先士卒,表现得十分骁勇。 按说其他将门出身的子嗣初入行伍,但凡立下些微末战功,也都不免要大肆吹嘘一番,而其余没有家世倚仗的将官兵卒,更是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想要尽快扬名立万,自然也免不了要屡屡请命争功。可是柴再用一旦领受军命,出征厮杀他踊跃争先,却也从来不争功诿过,仿佛什么军功名望,便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柴再用的秉性便是如此,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而于父亲柴再用亡故之后,因他乐善好施,对于打理家产又不上心,故而家中时常穷困。好歹领受个官职差遣,柴再用就与好友每天下棋饮酒,洒脱自若。 柴家按史载线为吴国、南唐所用,而南唐烈祖李昪过世,而由扩张疆域的野心更大,对外侵略性更强的南唐中宗李璟继位,所以朝中迎合上意,武将上奏商议战事,自夸领兵本事的风气越来越重,唯独柴克宏从不谈及兵家要略,旁人皆以为柴氏虎父犬子,也不知晓他军事上的才能,故而柴克宏一直领受个闲职,许久不得升迁。 然而柴克宏自己虽然不争不抢,可是一旦国家有难、朝廷降旨,能够声名鹊起,很快打响名号。起码若论史载线南唐最能打的将二代,他与刘仁瞻大致也可以处于数一数二的位置。 只是这艘楼船上的吴军虽已被赶尽杀绝,柴克宏奔至船边环视过去,就见附近的战舰颠簸乱晃,双方水军兵卒仍在厮杀,不断的有人从船上跌落下去,浸染得江面上处处都有染起的血红。 魏朝固然比吴国兵多将广,而且战马等军用资源充沛,若是在平原地带打野战,要吃大亏的也多半会是吴国军旅...不过水战与陆战的打法天差地别,也并非谁的水军越多,战船更为高大坚固,谁便能稳稳的占据上风。 魏朝固然也十分注重组建水军舟师,但是也鲜有进行大规模水战的机会...可吴国却不同,当初占据升州冯弘铎便掌控强大的楼船舰队,坐镇荆南的成汭建造犹如府第官署的巨舰,大型战船超过两百艘,并能发动十万之众...结果那两路水军实力强大的军阀,却都被吴国杀得溃败,而势力就此消亡...... 便如中原王朝面对北面自幼骑马开弓的游牧部族那般,吴军将士则大多水性精熟。所以即便过往吴国忌惮魏朝,可是如果要进行大规模的水战,对方非但不会胆怯,反而也能振奋起杀败魏朝大军的信心。 柴克宏也注意到他所处的舟师舰队,虽然迫近此处吴军把守的水寨,可如今对方早有防备,即便军力有限,可是也仍能与己方部众杀得个有来有回...周围江面船只交错,仍是杀声如潮,而柴克宏忽的耳根一动,听见后列主舰上响起激荡的鸣金声,而传令舟师舰队转向撤离。 一名军士胡乱一抹溅在脸上的血渍,又疾步赶至柴克宏面前,说道: “衙内,按我部先前所受的军令,如今既已传令收兵。看来东边也探觑得分明...徐温统掌的吴国水军主力,应该已经开拨出升州港汊,而就要在长江上与我军大干一场!” 柴克宏闻言也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他忽的沉声念道: “待我朝集结淮西、淮南等几路舟师,与尽遣主力的吴国水军会战之际...吴军若胜,只怕我朝几年内也难以染指江南,而赢的如果是我军,那么要覆灭吴国,也不过是早晚的事了......” ※※※※※※※※※※※※※※※※※ 双方水军规模都达到近十万之众,而大军集结,也中还需要一段时日。往后的的半个月内,自淮南军扬州一带,直至宣州义安县(后世安徽省铜陵市)治下的长江水域,魏、吴两军水师在江上发现对方的踪迹,也总不免要再厮杀上几场...而这段期间,魏军伤亡三千五百余人,大小战船损毁四十余艘,吴军则折损两千二百人上下,损失战船七十余艘,大多却都是小型船只。 相较之下,吴国折损的以小船为主,而魏军损失的士兵更多,也全因双方在长江上战争,所处的战舰一旦倾翻、沉没,往往水性更为精熟的吴军水兵,如果没有遭受致命重创,即便跌入水里,仍能游回南岸,或者同僚船只上的可能性更大;可是反观魏军舟师,纵然在水军中效命,可是其中北地出身的汉子比例相对更多,也不是人人会水善游,所以单论个人水战的能力,反而还是要逊色于吴军...... 随后几日,宽阔的长江两岸,就算在陆地上也有大批兵马集结,开始耸立其一排排木桩栅栏,另有大小船舶穿梭运输,军夫壮丁也都在忙碌的搭建寨墙,寨墙后也耸立一座座箭塔、望楼,大量的船只停靠岸边,不管水军陆军,规模仍在不断的壮大着。 无论魏、吴哪一方将官兵卒,再遥望长江对岸,依稀也能望将对方扎下将水陆连成一片的规模也颇具规模,一到火把齐明,甚至也足以映亮小半片夜空...随着彼此水、陆军各部相继开拨至此处,再待吴国徐温、李德诚,魏朝柴再用、安仁义这些各自主掌军旅的将帅亲至...这场声势极大的水战,便也到了打响的时候! 1094 擅打水战的名将,其实我们也有 天空中一只雄鹰展翅翱翔,飞到长江天堑时俯瞰下去,就见犹如一条巨龙滚滚向东的江水两旁,都是将水陆连成一片,而宛如一处城郭的庞大军寨。 下方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那是处于岸上的两军将士都已排开队列,而魏军这边一个个方阵排列整齐。岸边亦是旌旗蔽空,诸式战船当中,就属那一艘艘庞大在江面上移动的城堡,而可容纳八九百人的楼船。陆上军阵规模浩大,水上船舰舳舻相衔,这尚还未交战,一片肃杀之气便笼罩在江面之上。 忽然间鼓声大作,一股杀气好似自魏军大寨当中冲霄而起。在天空飞翔的那只雄鹰忽然发出一声清亮的唳啸,奋力振翅,转瞬间便从水寨上方滑翔而过。似乎军中漫起的那股威武肃杀之气,也惊得它又飞得更高,也不愿在此久留下去。 位于一艘巨舰船头,柴再用抱着膀子,傲然耸立,一阵江风吹过,荡起他身后的披风,连同身后那杆大旗猎猎飘荡,啪啪作响...柴再用也不由的双眼微眯,随即伸出手来感受风向,沉吟片刻后,他忽的长声念道: “这两日刮起的还真是东南风?这倒邪门得紧...吴人善水,在长江上交战占着地利之便,如今这风向又具天时之利,那么吴军会打算用什么计策,应该也会在意料之中......” 长江水战,攻方是北面的魏国,守方是南面的吴国,而眼下大战在即,刮起的又是东南风,这太多的相同之处,也让人不由得想到古时以少胜多的那场经典战例...魏朝军中甚至也有些将官直言晦气,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巧合多了,也难免让人想到这莫非是魏朝大军将铩羽而归的预兆? 这事虽然邪门,可柴再用偏偏是不信邪的人,大半生戎马生涯,他深知自己就是带兵打仗的命。而与吴国水军在长江上要打响的这场战事,柴再用心想有可能也将是自己这辈子最高光的时候...他又怎会因一些凑巧相合的因素,便未战先惧而打起退堂鼓? 同为魏朝开国宿将的不少袍泽相继病逝,先前又听闻葛从周告老归隐,也让柴再用甚至感慨...毕竟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再过几年便已是花甲之龄。柴再用自知随着年事渐高,很多事以后也将渐渐的有心无力,这次建立奇功的机会,当然要牢牢的把握住。 让柴再用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柴克宏如今也已出仕从戎。虽说他沉默寡言,对于建功扬名表现得并不上心...可是在将门耳濡目染,自幼受栽培教导,经柴再用这个做老子的观察,他很清楚柴克宏极具军事天赋...起码这一次若能成就大功,以后家世后继有人,柴再用心下也总算能踏实了。 眼下头等大事,当然是要杀败在长江对岸集结的吴国水军。然而遥望过去,但见远处水寨同样是樯帆如云,一样望不到头的船只首尾相接,隐约也能瞧见有无数黑点来回走动...毕竟吴军水战的经验确实要比魏军丰富,士兵水性普遍更要精熟许多,如今也已是严阵以待,又岂会是好捏的软柿子? 好在我军亦有谙习水战的将才协力筹谋,早做部署,也大概能想得到吴军有何图谋...我军的杀手锏,吴人却并不知晓...... 柴再用心中念罢,旋即转过身来,就见一众顶盔挂甲的将官肃然耸立,正等候听他的帅令行事。柴再用那张黑脸仍透着股让人敬服的威仪,忽的以用铿馈有力的声音说道: “张武、赵廷隐何在!” “末将在!” 被点到名头的那两人立刻出列,站定了身子,便立刻又向柴再用抱拳。他们二人一个身长七尺,面紫黑色,他颌下浓密的虬髯大片花白,看来年事甚高,可眉宇间也依然透着股好勇斗狠的剽悍之气,一瞧便知不是个好惹的主;另一个生得相对白净些,可身躯壮硕,举止干练,显然也是久在行伍中效力的武人。 唤作张武的那人,本是川渝合州石镜县(今重庆合川区)的摆渡人家出身,偏偏他为人剽悍勇武,就连周边的盗贼水匪都甚为忌惮...既是巴蜀人士,他起初自然是投王建从军,先后历任破浪都头、飞棹指挥使等职务,就是专门于水军中任职。 走史载线的张武,本来会是南平国的苦主。头一次是以火焚船,致使侵犯至巴东地界的南平军折损过半。而后不出几年,后唐发动灭蜀战事,南平国趁机兴兵去犯,结果被张武使得一招铁索横江困在江中,又复以火攻之法,致使敌军焚、溺死者甚众,以不足万人之数杀得几万南平军崩散溃败,张武遂名声大噪,而让世人知晓其打水战的本事又是何等了得。 然而前蜀政权覆亡之时,张武便挟几州之地归降于中原王朝。只不过正史中他降的是后唐,现在则归从于魏朝...做为留守地方的降臣,当李天衢得知他于何处赴职,便立刻下达诏令,命其至淮南选编飞棹诸营,并在手谕中承诺如若辅助柴再用、安仁义南征有功,厚封重赏、福荫子孙,也决计不会少不了他的。 毕竟按李天衢想来,张武即便不算当世名将。可是单论水战而言,在五代后唐时期,也真想不出还有谁水战的战绩能与其相提并论。 至于名为赵廷隐的那个军将,本来于梁国宣武军中效力。按说史载线后唐灭梁的战事当中,他甚至还做为王彦章的偏将一并被俘,还是因夏鲁奇称其为可用之才,才没有被处死而归降于后唐。随后由于他参与灭蜀战事,便留在西川赴职,顺势为孟知祥平定川渝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曾杀退过南征的石敬瑭所部军旅,成了后蜀政权的开国功臣。 先前梁国却是为魏朝所灭,赵廷隐归降于中原王朝,没有赶赴川蜀地界上任,而是被调遣至淮南军藩镇任职...随着柴再用督军治兵,水战之法大致磨砺得通透,也有能力统掌一支舰队。 “赵都将,打头阵的舟师就由你来指挥。我坐镇中军,且看吴人又会如何出招。” 柴再用对赵廷隐下达军令,随即又转头望向一旁的张武。通过这些时日的了解,以及彼此针对与吴国水军的战事所进行的军议...他也很清楚要一举杀溃吴国水军主力,除了本朝水军舟师配备的新式火器,眼前这个巴蜀地界出身,尤以善打水战而见长的将官,也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因面色如铁,粗壮黝黑而得了“柴黑”诨名的柴再用,遂与按《十国春秋》所述面紫黑色,少时不务家人产业,里中豪多畏惮之的张武黑脸对黑脸,又大眼看小眼的目光对在一处...倒是柴再用先面露笑意,旋即又对张武说道: “按张指挥先前所谏之策,我军部署齐备。吴人多半也会如我等所料的那般,以为有天时地利可以倚仗,而会有乘风纵火的打算...就劳烦张指挥统领飞棹军诸部观望戒备,倘若真如先前所料,到时候就看我军与吴人谁的火又能烧得更旺了......” 1095 乘风纵火,真当这是赤壁之战? 张武听柴再用出言夸赞,他呲牙一笑,随即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便豪言道: “术业有专攻,末将别的不敢说,可这大半辈子一直管领水军。当初效力于蜀,平定两川各据一方的军阀,乃至讨乱平叛之时,小打小闹的阵仗姑且不论,水战两军对垒,要一举克敌制胜,诸般战法当中,还是以火攻最见成效。 末将既知如何在水战中放火烧敌,当然晓得又当如何防备敌军用火攻。柴节帅尽且安心,如今布署齐备,就算吴人痴心妄想,意图趁着风势算计我军,也注定不能得逞!” 柴再用虽然力图精益求精,过了中年之后,又开发出了水战技能。可他毕竟属于半路出家,如果作为水军主帅,也难免会有疏漏之处,而他先前麾下将佐大多也都缺乏水战的阅历。如今有了张武这么个水战上的经验满级号打辅助,与吴国以水战见长的敌军大战,他的作用的确尤为关键。 起初从军时张武便已年纪不小,如今老而弥坚。柴再用这个本来适合唱黑脸待己却十分敬重,张武也不是扭捏矫情的人,他不失礼数,也笑呵呵的应了,自然要使尽浑身解数好生辅佐,以促成魏朝大败吴国水师。 虽然本为蜀将,张武统掌水军先前坐镇巴东地区,提防的是有敌国会溯江而上,企图入侵蜀地。可魏朝大军的主力却是从北面杀入蜀道,速灭蜀国,他几乎也没有用武之地...张武想的很开,这年头乱世杀伐,自是城头变幻大王旗,两川之地的统治者先前姓陈、姓顾,随后姓王,如今姓李(按正史线以后还会姓孟),做为川蜀军将,至少现在而言,对于那些先后统掌蜀帝的君主,也很难谈得上什么家国情怀。 总之我投军从戎,去投效蜀国先帝王建,而后则受封于末帝王衍,但是现在已经是由魏朝统治两川之地了。按张武想来,咱从戎为将,为了拼个出人头地,而如今虽然年事已高,本想着以后一直戎守地方也就罢了...可既然魏朝帝君看得起,这柴节帅也把咱当个人物看待,就算岁数再大,川渝汉子也得再雄起一回,临老再争取成就大功,官升几级,更能福荫儿孙辈,身为武职军将,图的不就是这个? 然而张武豪言说着,他忽然一顿,默然片刻之后,却又感叹道: “但是吴军的火攻,末将虽然有化解之法...凭心而论,我朝舟师配备的新式火器,也着实让末将叹服。若是易地处之,由末将主守,而面对我朝舟师的攻势,想必也会被杀得个措手不及,想必也会落得一场惨败......” 听张武说罢,柴再用微微一笑,随即左右顾盼,就见周围诸式战船上立起那一架架更为小巧精良的投石机,也有水手军士来回走动,检视杆臂、绞盘、缆绳等军械部件。 而盛满了火油,并按比例混合易燃物的猛火油弹,之前也都是经过严密保管,眼下也已陆续搬运至密封隔断的船舱内。柴再用也是亲眼见证过新式抛石机施发出成片猛火弹所展现出的威力的,眼下似乎天时、地利都倾向于吴军一方,可这等杀器使出来,还哪里管它什么顺风逆风? 然而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考量到吴军也很有可能会采用火攻之法...柴再用心想最好还是引诱敌方先祭出他们所以为的杀手锏,打头阵的舟师则仍是按传统制式的配备,而考量在最恰当的时机,予以敌军最猛烈的打击...... 柴再用心中念罢,随即断然下令,魏军水寨中登时鼓声雷动,大量的舰船由赵廷隐所指挥,已纷纷开拨离开岸边,浩浩荡荡的朝着江心处驶去。 浩渺的长江对面,同样是桅帆林立,大大小小的战船在江面上几乎占据着十里宽的空间,虽然与魏朝楼船相较,吴国水军的大型战船普遍都小了一号,而且轻型船舟所占的比例也要高出许多...可是南岸水、旱两寨同样升腾起一股凛然杀气。徐温正端坐在岸上旱寨中所筑起的高台上,居高临下,观望南岸规模浩大的舰队,乃至对岸魏军的阵势。 近千名宿卫甲士环绕四周拱卫高台,还有一众亲随拥簇着帅椅。徐温眼见对面魏军舟师已开始有所动弹,他虽然面色阴沉,可嘴角微微翘起,也流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 以徐温如今的身份,也不会亲自登船前去参赴水战,所以他于旱寨督战,命令李德诚上了旗舰统掌水师。眼下徐温心中却也不禁泛起了嘀咕,早听闻李德诚在军中被称做福将,难道还真就这么灵验?我命他指挥水军,而到了与魏朝舟师会战的时候,几日内便是东风大作,这莫非是天佑我徐家必定能挫败魏军? 徐温当然不可能知道考量到地形因素,又根据季节的变化形成冷高压,而影响风向的道理...但是在他看来,现在的战局对于吴国水军而言也的确变得更为有利。 魏朝水军船舰众多,声势浩大又能如何?当年荆南成汭,升州冯弘铎,可都是以统掌的规模庞大的舟师舰队而闻名的一方军阀,不是也都惨败于我吴国水军?自唐末以来,先主招聚群雄,壮大声势,又打下一片江山伊始,水战交锋,我吴军又曾怵过哪一方豪强?在陆地上,即便你魏朝挫败诸藩,又相继灭了梁、晋、蜀诸国,也可说是所向披靡...可是到了水面上,还是吴国水军堪称天下翘楚! 本来我便已想定又当如何一举杀败魏军,如今更可说是天公作美...先打这头阵,我军也足以纠缠住就敌方舟师,再等候最合适的时机,派出船队直取北岸水寨,趁着风势放火,焚船烧寨,你魏军又能如何应对? 徐温心中念罢,遂又把手一挥,身侧的军校见状,也立刻挥舞起令旗。而遮蔽大片江面的吴军战船上方,诸部水师兵卒在甲板上严阵以待。其中一艘大舰上,李德诚戎甲披挂,也在十数命水军将官的簇拥下立在船头。 眼见旱寨高台那边也打出旗号,李德诚咬了咬牙,心想终究还是要由他来指挥水军,去与本不愿去招惹的魏军交锋了...至于近日吹起的东南风,李德诚本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可心里却也踏实了许多...他咬了咬牙,随即高声下令。而吴军方面奉令打头阵的舰队,也将陆续驶离岸边,去与魏军先头舰队搏杀它一阵! 已经游驶起来的舰队当中,一艘高约三尺,前后左右树牙旗、幡帜林立的斗舰之上,吴国水军剽悍的军卒耸然肃立,一个个目光里都充满了冰冷的杀机。而奉李德诚将领,统领舰队先行出战的吴军将领,倒大马金刀的盘坐在地上,他攥紧了手摇晃着,忽的又朝着摆在前方的瓷碗一丢,三颗骰子骨溜溜的发出清脆的响动声,那吴军将领定眼望去,忽的狂笑道: “果然还是浑花(掷出的骰子全为红点)!他奶奶的,徐公命那李德诚挂帅,老天爷便照应我吴军刮起了东风,如今咱也讨个好彩头,掷出全红的浑花,不也是预兆我军要把魏人的水寨烧个半天红? 魏人又有什么了不得的?这次就要在水上重挫他们的锐气,要争先建功,也当由我刘信拔个头筹!” 1096 这厮乖张狂傲,但也的确善战 那个名为刘信的吴军将领高声嚷罢,突然起身,又对周围一众军士豪声说道: “魏军兵多将广,在北面称雄,可是又能怎的?又能济个鸟事?在水上要与我吴军厮杀,就是自寻死路!北方那些旱鸭子想过江,到底也只有沉到江里喂王八的份! 孩儿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先将魏军最先派来讨死的舰队杀得个七零八落,也莫要给老子丢脸。这一仗务必要打得漂亮,也让天下人知道我刘信的名头!” 周围那些剽悍的吴军将佐兵卒,也立即应合着刘信高声鼓噪起来。毕竟他们与镇南军地界先前本来隶属于宿将刘威麾下,而与徐温敌对的旧部不同...升州方面的水陆军旅,普遍也都认同吴国前一任国主杨渥是个败坏社稷,最终咎由自取的昏君,如今在位的杨隆演同样软弱无能,也需要有徐温这等权臣主持大局。 也甭管这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到底姓杨,还是姓徐...我等要争个出人头地,谁给我们的机会更多,便当为谁竭死卖命! 至于厮杀在即,却还要掷骰子博个彩头的吴军将领刘信...他本来就好关扑博钱,还很擅长对骰子做番手脚,平常就好研究如何信手掷出浑花对面,乃至什么满盘星、混江龙、雁行儿等点面。 毕竟按《新五代史?吴世家·徐温传》中所载:“温与信博,信敛骰子厉声祝曰:‘刘信欲背吴,愿为恶彩,苟无二心,当成浑花。’温遽止之。一掷,六子皆赤。温惭,自以卮酒饮信,然终疑之”...... 被怀疑有意谋反,刘信的反应是拿骰子自证清白,这把徐温都给整蒙圈了...若是稍不慎未能掷出想要的点面,可就相当于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要印证一个人是否忠心,深谙权术的徐温也当然不可能相信刘信自说自话,拿骰子掷出的结果...也只能说明其人痴迷此道,并且玩得精熟,甚至也到了有些不着调的程度...... 刘信乖张的行径不至如此,走正史线后唐灭梁后出使闽国,途径江西地界,他便出城慰劳,结果劈头盖脸就对后唐使臣薛昭文来了句“你们皇帝李存勖知道我是谁不?”...人家本要赶赴闽国的使臣薛昭文先是蒙圈,也尽可能得体的回复称天子新近占有河南,故而还不熟悉刘公。 结果刘信仍发话称“汉朝有韩信,吴国有刘信,你回去后,告诉你们皇帝,让他来吴国与我较量骑射”,随着便拉着薛昭文,酌一大杯酒,非要让对方瞧着自己箭射百步之外的牙旗钗头,射不中便自罚一杯,结果还真让他给射中了...可是拉着本不相干的后唐使臣,非要学飞将吕布辕门射戟,还要让李存勖认识他是何等人物,邀当时入主中原的皇帝南下比试骑射本事...处事正常的人,哪有这么干的? 然而刘信为人处事带着几分乖张,眼下他对于魏朝敌意极深倒也是一定的...毕竟按史载线刘威逝世后几年,便是由刘信走马上任,接掌镇南军那处大镇。 如今吴国内也传出风声,他过后不久,也将受任为执掌一方生杀大权的节度使。偏偏魏朝大军,就是从江西地界大举杀入境内...以刘信敢向正史线中的中原皇帝李存勖叫板的性子,自然是要跳脚骂娘,要让魏朝帝君李天衢知道他这次可是惹错了人! 吴军水寨这边,也擂起激荡的战鼓声,嘹亮绵延的号角声交织响起,刘信所处的斗舰上军校奋力挥舞令旗,前阵艨艟、海鹘、走舸...等诸式战船在江面上犁出一道道浪花,舰队中猛然间也炸起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 反观魏军舰队,赵廷隐手持长剑,傲然肃立。眼见吴军舰队驶离水寨,也朝着江心处这边游来...明显是要针尖对麦芒,与己方舟师在长江上一决雌雄,他遂也声嘶力竭地吼道: “前列艨冲前排开阵型,压制上去,冲垮敌军舰队的阵列!” 魏军打头阵的水军将士,也纷纷发出激荡的喊杀声。双方舰队分波辟浪,迎面撞去。而吴国水军处于顺风,驶速自然要快出许多,随着刘信又一声号令,位于左翼的一百余艘战船,犹如至探出的巨爪,在江面上划出道弧线,抢先朝着魏军舟师的侧翼迫进过去...待彼此进入射程范围内,便是箭矢如雨,仿佛不要钱一般就朝着逼近的敌船泼洒了过去! 侧舷用于抵御箭矢的女墙上,接连发出箭弩锋簇凿入硬木的劲响声,魏军水兵倚在墙后,手持弩机,待迫近过来的敌船攻势稍缓,立刻予以反击。先是一片机括扳动的响动,旋即弦声密集如雨,一蓬蓬弩矢便朝着处于下方的吴军战船激射而去。 率先向魏军舰队发起攻势的,主要是在江面上行驶轻便快速的走舸、舴艋等小型战船,侧舷与顶棚也都配备着熟牛皮、旁牌挡板等抵御箭矢的器具。处于大船上,而居高临下的魏军施发弩矢如雨,有个别吴军士卒仍难免被射中要害,当即翻身倒入江中,随着波涛涌动,成了在长江上载沉载浮的尸首。 可绝大多数吴国水军的走舸又迅速驶离弓弩射程范围,迅速掉头复至,又从另一个方向朝着目标撞杀过去! 大船毕竟比小船吃水更深,在江面上转向不便,三绕两转的功夫,已经使得有些魏朝战船上的将兵晕头转向...还有些人由于是北地出身,在颠簸起伏的甲板上慌忙奔走,顿感阵阵眩晕,肠胃不适,若不是战事要紧,只怕不少魏军士兵都要趴下来,将胃里的酸水呕个干净...... 就趁着有些魏军战船上的将官兵卒左支右绌,一时间顾头却顾不得尾之时,几艘走舸抄后迫近过去,无数道飞钩被抡臂抛出,立刻钩住了一艘魏军斗舰的船舷,那些吴军剽悍军卒口衔钢刀,旋即纷纷纵跃而起,双手攥紧连结飞钩的绳索,双脚蹬在船身上,便手脚并用的攀爬了上去! 惊觉已有敌军摸上船来,一百五十余名魏军士卒立刻擎起刀枪,疾冲了上去,力图尽快将眼前那些敌人赶尽杀绝...可最先杀上斗舰的悍卒虽然只几十人,可是他们本来便是吴军中的剽悍死士,尤其是在水中、船上鏖战,一人便能顶几个敌军,也都杀气腾腾的迎了上去。 甲板上已经开始进行白刃战,也有更多的吴军走舸趁机靠近斗舰,又有不少吴军攀过船舷。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蓼叶刀、苦竹枪搠入血肉所发出的闷响,与士兵垂死时的惨嚎声混杂在一处,甲板上粘滑的血液横流,也仍在不断的汇集着! 类似的场面,还在江面上几艘魏军战船上连续上演,吴军已走舸为主的小船,与魏军不少中型战舰死死纠缠一起,甲板上到处刀光霍霍、血花激溅,除却倒在甲板上的阵亡将士,还有一具具尸首直坠落江中,殷红的血水飘荡开了,也已濡红了一片江面! 能容纳一百来人的斗舰,也已有三艘船上的军校兵卒尽数阵亡。而刘信派出的吴军船队,在敌军舰队一侧穿插游驶着...又不出一会的功夫,眼见魏军舟师阵列的右侧,便已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1097 将门虎子,两军小将 吴军走舸船队采取不断的袭扰,伺机各个击破的战术,尽可能的要打乱魏军舟师的阵型。倘若发现有哪支战船脱离队列,只得各自为战时,便如同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食人鱼,纷纷疾扑了上去,要尽快扑杀尽目标船只上的敌军。 除了几艘走舸船上操桨的橹手,由军校带领着一众军卒抛出飞钩,竟已攀上了一艘魏军楼船。下方霎时激荡的撞击声乍起,几艘小船虽来不及转向避让,而被楼船狠狠的顶翻,但是甲板上方,同样也已爆发出激烈的喊杀声! 魏军水军主帅柴再用之子柴克宏,也正处于这艘楼船之上,周围刀光血影,而一声声悲呼惨哼自身边响起,旋即又有噗嗵噗通的响动声传入耳中...柴克宏无暇去看,也知道自己麾下一些士兵已不免倒毙在敌军的刀口之下,他满面戾气,锋利的钢刀紧绰在手中,立刻便朝着迎面冲来的一名吴军小校直劈将下来! 那吴军小校见状赶忙架枪格挡,却终究迟了片刻,但听“噗!”的一声闷响,柴克宏手中钢刀,便已直接剁入他的脖梗处。血光暴起时,柴克宏继续朝前冲去,挥刀又是几记劈斩。另外死命咒骂着扑来的三名吴军士卒身形先是一顿,忽然惊恐的发现发现自己身上要害处也有鲜血喷涌,几具身子便萎靡的倒在了甲板上! 楼船上的厮杀仍十分惨烈,双方甫一打照面,便分外眼红,挺起手中兵器便冲过去互相对砍对刺...本来身处于江面,在颠簸起伏的船只上交锋,对于吴国水军而言也的确更为有利。 然而体积更为庞大的楼船,固然比不上以铁链与木板连接,犹如水面上移动城堡,可供大批步骑骑军在上面驰骋的连环船那边四平八稳...可是相较于中型战船,魏军士卒与跳帮涌来的吴国水军厮杀,影响还不算很大。 毕竟敌人都已冲到了面前,不去拼命厮杀,就只有被屠挨宰的份。都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都在一艘船上,还能往哪退去?也唯有豁出去跟他们拼了! 而且容纳一百来人的斗舰,虽更容易被吴国水军攻克。但是装载了七八百人的楼船遭遇吴军跳帮攀上船,抵御敌人的士兵更多。可是白刃战甫一开始,指挥这艘楼船的魏军指挥使时运不济,乱战中便被从斜侧搠来的一枪攮穿了腰眼,当即一命呜呼...大多魏军士卒遂乱成了一锅粥,也只管涌上去拼命厮杀,便是接连一片让人闻之心悸的兵刃入肉声乍起! 柴克宏则在甲板上如履平地,辗转腾挪间动作十分敏捷。毕竟他从记事起便在淮南地界长大,父亲柴再用后来又钻研水战之法,自小受耳濡目染,所以柴克宏非但水性精熟,也深知又当如何指挥水军作战。 所以眼见仍有吴军悍族越过船舷,柴克宏又发现船上诸队同僚各自为战,愈发不成章法,他接连劈翻了就近了两个敌兵,旋即高声呼喝道: “莫要只顾与攀上船的吴人厮杀,这里由我率人顶着,弓弩手速速归位,所部都头若是战死,立刻由副都头、队正补上,阻止敌军继续跳帮杀上船来!” 柴克宏这一声吼,也让楼船上那些头昏脑涨,下意识只顾和眼前敌人厮杀的士兵立刻回过神来。也有军校、都头立刻带队指挥,组织各队军卒按条理次序重新进行反攻。 虽说眼下柴克宏也尚还不过是统领百来人的水军都头,但这艘楼船上哪个不知他可是淮南节度使柴再用的子嗣?人家是将门衙内子弟,被安排到军中历练,虽然平常沉默寡言,为人甚是低调,但是履职尽责、上阵厮杀也毫不含糊。 就好似公司总裁的儿子被安排到自家企业先做段时间小白领,熟悉基层事务运作...这艘楼船上的水军将兵,皆知柴克宏不单子凭父贵,本人更是在军中恪尽职守,诸般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过不了多久,也很有可能成了他们的顶头上司,谁又会把柴克宏只当做一个低阶军官看待? 故而柴克宏临阵指挥,也立刻引起楼船上所有魏军士卒的注意。正当几艘梭形快舟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贴近楼船,又有数十吴军水兵抓紧了钩在船舷上而垂下来的绳索,拼了命向上攀爬...可是刚爬到一半,他们就看见上方忽然探出一排脑袋。 按着柴克宏的提示,立刻赶至船舷边列队的魏军弩手组成队列,扣矢上弦,一排排弩矢旋即激射而出。近距离遭受密集的弩矢打击,攥着绳索刚爬到一半的吴军军卒根本避无可避,他们的身子就悬在半空中,顷刻间又爆出无数血花。 穿透力极强的弩矢轻易贯透身体。片刻功夫,那些人满身尽是血窟窿,惨嚎着直坠入江中。妄图继续杀上楼船的吴军士兵,却在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吴军大批走舸,也颇有一种蚁多咬死象的架势,纷纷朝着那些因转向不便,疲于应对,已偏离舰队航向的敌船。也有些船头上固定着尖锐撞角的快舟,直直朝着楼船的方向疾撞了过去。 又是柴克宏及时号令指示,楼船前后高耸的拍杆,也立刻在军士的操控下骤然坠落,长杆上一头悬着沉重而尖锐的巨石,狠狠的砸了下去,也挟裹起足以开碑碎石的力道。一艘刚刚靠近楼船的快舟之上,正指挥着橹手发了疯一般的摇桨,直直往船身上撞去的一名水军队正忽感眼见一黑,惊骇得抬头望去,就见一块巨石由长杆连接,再杠杆力量的加持下犹如天坠流星,眼见便已落在头顶上时,他也当即吓得叫尖出声来! 拍杆势不可挡的砸入江中,登时拍起丈高的浪花...走舸轻舟,便被轻易的砸个粉碎,迸裂的木板漫天洒落,有的士兵惊嚎的飞到半空中,有的士兵则遭受冲击,当场晕厥过去...至于那名吴国水军队正,连同几名军卒,却直接被疾落的拍杆直接砸得不成人形! “趁着吴人围堵过来的攻势稍歇,速速调转船头,去与舰队会合!” 眼见大概扫荡尽了攀上楼船的敌军,柴克宏疾步奔至船舷边,来回环视,又大声疾呼道。忽然间,柴克宏却听到凄厉的箭啸破风声传入耳中,有支利箭如闪电般激射而来,箭簇锋尖,在下一刻便将贯入他的眉心! 陡感森寒杀机袭至,索性柴克宏反应灵敏下意识的使出个铁板桥的动作,他迅速朝着后面仰去,那支狼牙箭簇便贴着他的鼻尖划过,却狠狠的凿入身后一名小校头上的脑门! 柴克宏当即惊出了一声冷汗,他面露怒色,立刻起身朝着箭簇射来的方向眺望过去,但见将近百步开外,一艘吴军斗舰正朝着这边游驶过来,船头一人手绰硬弓,也正高声喊道: “将门子刘仁赡在此!可恨魏人仗着势大,无端侵犯吾国疆土,可尔等与我军水战,无异自取其辱!既然打了照面,还不赶快过来受死!” 1098 双方的杀手锏,吴军先出招 险些被一箭射杀,又听对面斗舰上那人自报名头为刘仁赡,柴克宏怒目瞪视过去,依稀却瞧见那员敌将生得俊朗英武,而且年纪似乎也与自己相近。 毕竟正史中的南唐名将刘仁赡,现在也还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他父亲刘金当年随着杨行密东征西讨,同样位列于三十六英雄当中,作战骁勇,历任濠、滁二州刺史。只是比起李神福、田頵、王景仁、刘威、陶雅等拜将封侯的宿将元勋,刘金如今也已过世,无论名气与功绩,在开国勋臣当中也并不起眼。 不过刘仁赡的兄长刘仁规,迎娶了杨行密之女为妻,所以他们家世也并没有疏离吴国朝廷而家道中落。刘仁赡遂子承父业,略通儒术,更喜读兵书,年纪虽不大,可是在吴国将门子弟中也已小有名气。 允文允武的刘仁赡,同样也以箭术而见长,也有史载记述称其“猿臂善射,发无不中”...正史线后周大举进攻南唐,时任清淮军节度使,而镇守寿州的刘仁赡,发现在城下督战的世宗皇帝柴荣,便屏气凝神,张弓一箭射去,意图一举射杀当时已经显露出统一天下之志的中原皇帝。 然而彼此相距甚远,又因刘仁赡身染重疾,他射出的利箭本来准确的射向柴荣要害,最终距离御座仅数尺时去势已尽,而颓然坠落...倒也惊得柴荣身边一众亲随大呼小叫,连忙劝请帝君移驾后撤,以提防出乎预料的射程范围之外,而从城头射来的冷箭。 身为五代第一明君的柴荣又是何等人物?他笑言“一箭射杀一天子,天下宁复有天子乎?”,反而下令将御座前移,目视城头示意刘仁赡,此举也鼓舞得后周军队士气大振。 目标既已开始防备,病重体虚的刘仁赡自知也不可能得手,遂掷弓于地,高声悲呼“若天果不佑唐耶?吾有死于城下耳,终不失节!”...但他也仍是以一城之众,力抗后周大军的猛攻,直至病情加重,猝然昏厥而不省人事,才由他麾下将佐接受柴荣的招降。 如今的刘仁赡,却是一箭差点要了柴克宏的性命。他出仕从戎的时日不久,现在于吴国当然还不算什么威名远播的高官显赫。然而无论年龄、地位的高低,刘仁赡也仍是秉承着一个原则: 谁若敢来侵犯吴国,便要与谁抗争到底! 大概能够确定敌船上施发冷箭的敌人差不多与自己同龄,柴克宏感觉到背后渗出的冷汗浸湿了衣衫,心脏嗵嗵的也跳得更为激烈...生死当真就在毫厘之间,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倘若反应稍慢...柴克宏深知那也别指望能继承父亲柴再用的衣钵,还未功成名就,便要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又听刘仁赡自报为将门子,柴克宏已知对方无论年龄还是出身都与自己相近,也按捺住去与其厮杀一场的冲动...军人要有血勇胆气,但也切不可好勇斗狠、意气用事。若是指挥楼船非要往刘仁赡所处的斗舰那边撞去,恐怕也只会被敌船牵着鼻子走,还要一头栽进吴军船队所形成的包围圈中...... 所以那艘斗舰与十余艘走舸在江面上快速逼近过来,楼船掉头转向的同时箭弩齐发,砸入江水中的拍杆再度高高升起,随时准备再度挥落下去,击碎靠近过来的敌方战船。 “不可受敌军挑拨,务必要维持阵型严整,否则只会被敌军各个击破!” 柴克宏高声喝令,旋即又朝着游驶过来的斗舰狠狠瞪视一眼,所处的楼船则向东侧己方舰队靠拢了过去。只匆匆一瞥的功夫,刘仁赡与柴克宏的目光对在了一处,注意到本来要射杀的目标,也是与自己年龄相近的小将...可他咬了咬牙,又高声疾呼道: “走舸船队从右侧包抄上去,务必要拦截住敌船!” 在战场上打过了照面,便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的敌人,刘仁赡身为吴国宿将子嗣,也势必要保住自己的父亲追随先主杨行密打下的江山...他也很清楚,毕竟魏朝疆域广阔,更为势大,如若这场水战败北,虽然也不至威胁到本国疆土,但仍要尽可能将杀得敌国水军元气大伤,以后也仍可以长江做为天险倚仗,使得魏朝起码在几年内无力南顾。 可是这场会战倘若吴军水师落败...那么敌国大军便将趁势越过长江天堑,源源不断的输送兵马大举入侵,届时社稷倾覆之危,只怕也将在所难免。 所以这一战只能赢,不能输! 不止柴克宏、刘仁赡这边的战团,在广阔的江面上,吴国水师更善于水战的又是也已展露无遗。魏军舟师虽然以往严加操习演练,可是到了实战中,还是不及东吴舰队来往自如。即便奉柴再用将令统领舰队打头阵的赵廷隐频频指挥调度,尚且能维系得中阵军容严整,可是从场面上看来,也已渐渐落了下风...... 位于长江北岸水战,坐镇水师中军的柴再用观望战局,虽然面色从容,看来战局进行到现在,大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可他很快的又下达军令,派遣第二拨舟师,驶离港汊,继续朝着敌军船队发起进攻。在长江上的这场混战,也逐渐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看来魏军已沉不住气,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长江南岸的旱寨当中,处于高台的徐温,也注意到对面水寨又调拨舟师向江心处游驶而来之时,他眼中阴鸷之色,似乎又浓郁几分...忽然又厉声喝道: “传令李涛、曹筠出击,去抵住魏军第二拨出阵的水军,与刘信呼应配合,势必缠住敌军舟师,为火攻船队扫清障碍!” 伴随着更为激荡的战鼓声响起,由十几艘大舰,近百只中小战船所组成樯橹相接、桅帆如云的舰队,浩浩荡荡的驶出港汊。紧接着,却又有数十艘看似装运货物的轻型纲船,也鼓足了风帆,从船身两侧还探出一排排快速搅动的橹桨,在水面上犁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 由纲船所组成的船队借助风势,不但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游驶,还在长江水面上划出一道弧度极大的轨迹,绕过双方水军交战的区域,又直直的朝着北岸魏军水寨的方向驶去...位于江心处的斗舰上,正在指挥舰队与魏朝赵廷隐所部水军交战的吴将刘信,隐隐的听见后方又有鼓声响起,他耳根一动,扭头朝着望去。 但刘信望见不但有第二拨舟师开拨出了水寨,后侧还有成队的纲船自斜后方飞快的在江面上行进,在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到北岸魏军的大寨弥漫起滔天的大火,一排排堵在港汊间的战船被燃烧的烈火所吞噬,乃至无数魏军士兵也将在火势中豕突狼奔、鬼哭狼嚎的场面...刘信的嘴角微翘,脸上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又喃喃的念道: “嘿嘿...虽然我军占据上风,但还尚不足以一举击溃魏人舟师,可是在北面水寨调度之际,以堆满柴薪火油的纲船撞将进去,以借风势火烧连营...看来徐公也认为眼下时机已然成熟,而要大举发动火攻了!” 1099 铁索横江,破解火攻 眺望火攻船队迅速驶过江心,并飞快的朝着魏军水寨的方向疾冲了过去。徐温从高台上摆放的帅椅站起身来,他双眼中闪过一抹狰狞的戾色,极目望去,就等着观览敌军大寨有冲天火起的那一刻! 汉末时节,孙刘联军抵御挥军南下的曹操,而在赤壁所展开的那场经典战例。徐温也很清楚由于当时东南风大作,火借风势,不但焚毁大量战船,还蔓延至陆地上的营寨。而曹操方面烧死、淹死者虽然极多,可是由于战前的瘟疫,更多的士兵还是死于溃败后逃亡途中。 敌军主帅自然也知晓赤壁之战的典故,徐温心说若要使苦肉计,委派一个东吴老将黄盖那般的人物设计诈降,而带领战船十余艘装满柴草,灌以膏油,在靠近北岸时一齐点火,焚船烧营的计划只怕也不可能奏效...所以如今固然还是要采取火攻,他也没指望能一举让聚集在北岸的近十万魏军灰飞烟灭。 可是魏军接连派出舰队投入战场,徐温遥望北面,认为派出的火攻船队也足以撞入对岸的水军大寨深处。吴国水军,毕竟更擅长打水战,魏军方面几拨舟师又被死死纠缠住,也根本无力阻拦在江面上游走如飞的轻舟船队。 点燃纲船内的膏脂、干柴与火油,直接撞向港汊附近扎堆的舰队,火势也将蔓延至大批战船上...这也足以引发巨大的混乱,魏朝水军不放弃船只,就只有被活活烧死的份。到时吴军船舰齐出,合力夹攻江面上军心大乱的魏军舟师,也注定将会斩获一场大胜! 损毁大量的战船,还算是什么水军?能重挫魏朝锐气的,终将是我吴国...徐温心想如今魏帝李天衢既已发兵南下,也势必会引起楚、越、闽、吴越的警惕,我吴国水师既能力抗住魏军的攻势,到时也正可以牵头撺掇诸国共同对抗中原,再待耶律阿保机决议与魏朝开战之日,北面又多了契丹那一方强援,吴军再趁势北上,届时索要图谋的,又何止是夺回淮南故地!? 长江中心处,双方舟师仍在相互攻伐着,这边一艘楼船上,一名魏军指挥使喝令所部军士纷纷张开弓弦,搭上羽箭,立刻锁定住迫近过来的快舟船队,旋即便是一轮箭雨洒出;那边一艘斗舰上,也有吴军将官大声怒吼着,挥舞手中钢刀驱赶麾下橹手拼了命的摇桨,力图尽快靠上魏朝的舟船进行跳帮白刃战。 “放矢!决计不可让敌军撞击楼船!” 魏将赵廷隐奋声怒吼,他身边军校连忙奔走传令,培植在楼船船处的床子驽,也早已绞住铁弦,扣上犹如把长矛的大号弩矢,但听得一声令下,旁边的军士也立刻挥起木槌,砸中机括。楼船一侧,顿时响起了格外剧烈的破风声,十余支铁矢撕裂开空气,便朝着迫近过来的敌船激射而去! 大号弩矢射中走舸,登时凿出老大一个洞口,随着江水狂涌,破损的小舟很快便沉没了下去...也有几支铁矢生生射中闪避不迭的吴军士兵,头颅也登时被被砸烂的西瓜一般炸开,鲜血混合着脑浆的红白之物四下飞溅,去势未消弩矢,甚至足以贯穿三四个人。张挂起来熟牛皮与挡板,也根本不足以抵消由床子弩射出的铁矢力道。 “嘁!魏人舟师的主将,倒还要硬撑下去!可眼下也已是焦头烂额,一味收拢阵型,采取守势,也根本无力阻止我军火攻船队撞向北岸水寨,魏军大寨要被烧个精光,你这支舟师照样也逃不了!早死晚死,不还是要死?” 吴军斗舰之上,统领舰队打头阵进行水战的刘信狂声大笑,随即指挥船队继续向魏军舰队本阵发动猛烈的攻势。他为人秉性虽然乖张狂傲,可是统军用兵,的确也可以称得上是行家里手。 毕竟吴国待第三任国主杨溥继位之时加封旧臣宿将,这刘信便被封为征南大将军,还有顺势臣服于徐温,并女儿嫁于其次子徐知询的李简为镇西大将军,在军中素有福将之名,同样与徐家结成姻亲的李德诚为平南大将军...... 比起与徐温结成亲家的关系户,包括很懂得为人处世的李德诚等勋臣,张武却受善于任用将吏,却又奸诈多疑的徐温猜忌,而被暗搓搓的逐步削减其兵权...但是到了出兵打仗的时候,徐温还是要重用张武,自然也是因为他确实能征善战。 场面上已经处于下风的魏军舟师,有些战船已被冲击得不成阵列,乱纷纷的猬集成一团。自顾不暇,当然也无力阻止飞速向己方水寨迫近的吴军快船。 装满了火油柴薪的纲船全力前进,轻盈的滑过江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分水线。最前列的船只上,一名吴军指挥使眺望北方江面,就见魏军水军的船帆几欲遮蔽半片江面,排布得密麻麻的...若是几十艘点燃火船直撞上去,顺着风向漫卷,想必也许以将那大片的战船烧为灰烬! “是时候了!放火!” 吴军指挥使大声喝令,连同他所处的快舟在内,其它纲船上的士兵也都擎起熊熊燃烧的火把,点燃船舱中的干草、干柴等引火之物,火势也顿时变得越发猛烈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这支火攻快船部队,便照耀得江面上一阵火红。 “果不其然,吴人就是要用火攻,既然图谋早已被看破,又这么可能让你们得逞?” 然而魏军水寨前沿,奉柴再用帅令,统领两千兵卒观望战局,而同样也以擅打水战的著称的张武眼见疾冲过来的火攻快船,距离自己这边也不过百步的距离...他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急虑之色,还好整以暇的高声下令道: “儿郎们,动手!” 在北岸扎下的魏军水陆大寨成凹字型,而舟师舰队就集中在最中间的位置。张武亲自统领一千军士,与一千兵卒则分列左右...他一声令下,诸队士兵也立刻动弹起来,却开始发力搬动身旁一端连接着铁锁的轮盘。随着哗啦啦的响动声,一条条被淹没在江水的铁链渐渐被拉直,而浮出了水面,便似是在江面上张起一张庞大铁网,也足以遮拦住所有撞向后侧舰队的敌船! 本来张起了船帆,此时也完全可以凭着风向继续往前直撞的纲船之上,本来随着火势漫卷,而正要跳船的那些吴军将官兵卒,却发现一道由铁锁构成的大网赫然出现在面前...他们尽皆面露惊异之色,而统领火攻船队的那个指挥使打眼一瞧,心里便不由的道了声大事不好,魏人竟然想出这等铁锁横江之法,以阻拦我军的火攻船队! 由质地坚固的铁链所组成的大网,只怕用刀斧猛然也难以奏效,更何况那一艘艘纲船几乎尽被猛火吞噬,大多吴军士卒已经弃船跳水。那员吴军指挥使也感到身后热浪袭来,如若再不跳船,再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烈火便将烧到他的身上...... 不得已也只得立刻跳到江中,可是那吴军指挥使满面不甘之色,不由又恶狠狠的咒骂了一声,心想着这些快船很快便要撞在铁链上,却会被当场拦截住,那么这场火势...也必然不可能烧到魏军舰队与水寨那边! 1100 你的杀招不管用,轮到我出手了 熊熊燃烧的纲船,接连撞在铁索构成大网上,前赴后继,挤成一团。虽然一时间烈焰焚天、浓烟滚滚,可是距离北岸连营水寨尚还有一段距离,于水陆上肃立排列的魏军将士,瞧着眼前的江面上火光冲天,不由得交头接耳,啧啧称奇,也完全是在看热闹...因为他们很清楚,这场火势也根本不会触及到大寨这边。 烈火无法通过其它易燃物蔓延开来,也只能疯狂的吞噬着扎堆被铁索拦住的那一批纲船。必必剥剥的燃烧炸裂声变得格外激烈,火焰中的船只相继分解、沉没,本来肆无忌惮的猛火沾到江水,又散发出大量的浓烟,再不出多久的功夫,便将成为漂浮在江面上的废料。 张武指挥两千兵卒拉起铁锁拦截火船,他位于水寨前侧,也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张武倒面露得意之色,旋即高呼一声,带领麾下兵卒又疾步朝着舰队的方向奔去...吴军火攻难以奏效,现在也当轮到魏军出手了! 长江南岸水寨,站在高台上观望对面,正等着看敌军大寨蔓延火势的徐温却似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他愣在当场,目瞪口呆...眺望派出去的火攻船队,却在距离魏军水寨不过一两里远的距离堵成一团,逐渐被烈火吞没,也根本不足以波及敌军的舰队与军寨。 虽然瞧不真切,可是徐温定睛望去,大概也能望见那一侧大寨前列横起密麻麻的铁索拦堵火船。他后知后觉,也立刻意识到魏军又是使出了哪种手段,致使船只难以撞入大寨深处。 水战中铁索横江的战法早有先例,当年东吴建平太守吾彦便曾遣人打制铁锁链,以横锁长江断绝水路,阻止晋国战船大举侵境。可是后来晋国大将王浚下令打造了许多长十余丈,粗数十围的火炬,灌以麻油,置在船前,将横江铁锁熔化烧断,使得舰队畅通无阻,直至挥军覆亡东吴而一统三国。 不过徐温自知派出的火攻船队都是在江面上快捷灵便的轻舟,行进途中遭遇阻碍,也很容易停止下来,根本不足以冲破排布密集的铁索阵。他脸上登时露出了懊恼的神色,心中忿恨的念着到底又是谁想出的这招横江铁索,而且布署得恰如其分,正好足以拦截住我军派出的火攻船队...魏军中也必然还有精于水战的人物,这却坏了我的好事! 徐温自是不知...无论以火焚船,还是铁索横江,却都是如今已归顺于魏朝的大将张武打水战时最善用的手段。 按史载轨迹,本来占据荆南的南平王高季昌固然不敢招惹后梁、后唐、南吴等大国,但却一直都惦记着前蜀掌控的巴东地区。然而正是因张武坐镇长江经三峡连接蜀地的门户要隘,高季昌前后九年的时间里三次西征,都是打水战惨败铩羽而归...最后一次,还是被张武统领数不足万的水军,杀得本来便地狭兵微的南平舟师不成编制...... 当时的张武便是适时做出安排部署,命麾下部众用铁链横于长江,并立栅栏于两端,以这等“锁峡”战法困住南平几万水军,气得高季昌直跳脚骂娘,结果铁索、火攻、落石一套组合招用下来,南平水军彻底崩溃,高季昌也只得转乘小舟逃之夭夭...如今张武也只是设计拦阻吴军的火攻船队,对于他来说,这不正是手拿把掐的易事? 直到那一批装满了柴薪火油的纲船,都成了漂浮在江面上呈焦黑色的废料。火势无法再蔓延下去,也已彻底熄灭之际...魏朝水军主将柴再用全副披挂,一身戎装,他眼见张武也已登上舟师主舰,赶至面前复命,便说道: “全因张指挥使部署得当,化解吴军火攻,我也自会上奏朝廷,为指挥使表功。” 张武闻言拱了拱手,便朗声笑言道: “节帅过誉了,这又算是什么功劳?毕竟眼下尚还未杀溃吴军水师。至于论功行赏,待我军大捷后再细议不迟。” 柴再用虽然面如生铁,可此时看似也流露出一抹笑意。他点了点头,随即把手一挥。陡然间战鼓擂动,但见风帆如云的舰队陆续驶离港汊,一大片魏军战舰,遂又朝着长江中心处浩浩荡荡的行进了过去。 眼见荡漾起伏的万顷碧波之上,一支规模甚大的水军舰队又从北面缓缓的朝着这边游驶过来,本来被烈焰包裹,而直撞向魏军大寨的快舟却都搁浅下来都熄了火...先前还狂声鼓噪,放话要将魏朝大军杀个七零八落的吴军将领刘言瞪圆了双眼,嘴巴也长得老大,他手一滑,甚至没察觉握在掌中把玩的那几颗骰子坠落在地上...却也已是看傻了眼。 本来两军会战之前东南风大作,交锋时又是吴军水师逐渐占据上风,而朝着北岸敌军调度战船之际,便派出火攻快船直捣大寨...一切也都如先前所预料的那般,可是趁风纵火的手段,这怎么就轻易的被敌军给化解了? 惊愕了片刻之后,刘信回过神来,他脸上神情三分懊恼,七分狰狞,旋即又厉声咆哮道: “就算火攻不济事又能怎的?在水上依然是我吴国水军称雄!都莫要愣着,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让北面来的魏狗知道,这长江江面便是咱们的天下,即便又杀来的敌船众多,合着今日老子要受些累,大不了多费些力气罢了! 瞧魏狗这般阵仗,这是统军的主将亲自出阵了?来得正好,将敌船搅散,让其疲于应对,再听我调度行事,务必要一举袭杀敌军主将,让这些魏狗的性命都撂在此处!” 刘信又接连下令,指挥分拨船队迂回穿插,仍试图搅乱进行过来的魏军舰队阵型。五艘斗舰,三十余艘艨艟,乃至在江面上更为灵活机动的走舸轻舟,便在行进中迅速的集结在一处,形成锋矢阵型,也犹如一支利箭般朝着对面的敌船杀去。 而柴再用所处的舰队,战船至少也能容纳百来人,更有高大如楼,宽阔如垣,配备军械也更为密集的楼船大舰,朝着前方行进时也激起数尺高的浪花...然而按方才双方水军交锋看来,吴军战船在江面上游走普遍更为快捷灵活,加上军士橹手把舵驶船更为娴熟,三转两绕下来,往往也能使得魏军战船上的将兵晕头转向,而相继陷入被动挨打的局面。 可是眼见前方有吴军船队飞快的游走过来,舰队前列的大船上,诸队军健也已将船舱内密封的炮弹搬上甲板,扣在陈列在两侧船舷那一排较之寻常制式更为小巧的弩炮上...绞盘扣紧,炮弹上的火引也被相继点燃,随着所部军校一声令下,一排飞弹便密集如雨,而朝着距离己方战船一两百步远的敌船激射而去。 首当其中的吴军斗舰之上,一名水军都头赫然发现一排犹如人头般大小的飞弹直砸过来,他连忙把躬身俯腰,把整个身子蜷在就近的挡板下的同时,口中还大声招呼道: “莫要慌!这般石弹最多砸穿一层挡板,根本无法击穿侧舷,损毁船身!” 1101 大举反攻,烈火映江 眼见前方魏军大舰射出一片砲弹砸来,而且甚是密集,进行中的战船也不免会被砸中...吴军水兵纷纷俯身躲避,生怕被飞弹砸个正着,不过其中也有人意识到情况有些蹊跷: 不对啊...魏军施发的石弹,一望便知并非从重型投石机抛射出来的。毕竟战船上装备的投石机所用的石弹必需足够沉重,方能确保砸烂凿穿敌方的船只。 可是吃水极深的大舰装备重型投石车非但不易操作,打水战时难以确保准头,投射出的石弹能否砸中敌船,除了考究操控投石机的军士是否老练,大多时候也完全是要看运气。何况投石机越大,相隔施放的时间便越长,所以在水战中也并不算实用。 可是现在魏军大舰上施发的石弹,是平射而非抛射,而且看分量也不算沉重,至少也需要几枚砸个正着,才有可能击沉轻型走舸。但是迎面射来的飞弹虽小,却又十分的密集...那边的战船,到底又安置了多少投石机? 下一刻,呼啸而至的炮弹砸中船身,却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船上的吴军将官兵卒没有感觉到所处的船只遭受重击,刚意识到敌军所施发的,并非是实心的石弹...耀眼的火焰却在顷刻间便绽放开来,随即又有两颗飞弹相继撞击、迸碎,猛火油被火引点燃,很快便在船舷、甲板...乃至蜷缩在挡板后的士兵身上燃烧起来! 首当其冲的几艘吴军战船,也已冒起冲宵的烈焰,又将江面照得一片火红。根本没回过神来的吴军兵卒被猛火吞噬,立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有人浑身被火光包裹,疯狂的甩动着手脚,一头扎到江水当中...可是反应最快的士兵,就算扑到了水里,只片刻的功夫,他们身上便已是大面积烧伤...... 虽然两军进行水战时,通常会在舱外包裹生牛皮用以防火,可是主要也是提防敌军射来的火箭。魏军的猛火弹,却是以火油混合多种易燃物,触火暴燃、遇水不灭,一旦在战船上燃烧开来,便犹如附骨之蛆难以扑灭。 这般时节,火油也并非是稀罕物件。按史载也就是在这几年间,还是国主杨隆演在位时期,吴国便派出使者赠以契丹猛火油,还刻意告知“攻城,以此油燃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 按说再过个四五十年,南唐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赟抵御宋朝大军,便在长江水战中用火油纵烧,结果忽然风向转变,南唐军反焰自焚,不战自溃...反倒是宋军主帅曹彬动用大量火器,将南唐水师烧得崩溃奔逃。 只不过比起近距离利用长杆,或者投掷,乃至采用猛火油柜那等喷射型的火器...李天衢心说受限于时代背景的限制,眼下而言还造不出滑膛式火炮,可起码燃烧弹还是可以有的,在此之前,也已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经过积年累月的研发改良,终于可以批量制作轻型投石机,用以施发期间已不知经过多少次反覆调配、试用的猛火弹。 吴军船队遭受突然打击,也根本不曾想到魏朝大军远距离发射的炮弹,竟然会爆起难以扑灭的猛火。前列的战船被火焰吞没,后列舰船来不及收势,也已重重的撞成一团,拥堵挤塞成一片,非但船体也开始触及火焰,另有猛火弹呼啸袭至,这支船队遂也逐渐被熊熊火光包裹。 火烧得实在太快,难以扑灭,船上根本没法站人,大批士兵便如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的往水里跳...吴国舟师固然善打水战,但是临阵时节所运用的一切战术,也都是源于先前的经验。然而魏军发射出成片猛火弹的这种打法前所未见,也让其余吴军船队登时乱作一团。 至于吴军水军将领刘言,方才眼见魏军破解火攻,还能尽力振奋军心士气,放话仍要杀溃敌军舰队。可现在他眼见前方一片火光如海,也不由的露出了惊骇万分的神色。 刘信当然很清楚投石机、猛火油为何物,可此刻他心中震撼,就好似手持大刀长矛,却第一次在战场上见识到飞机大炮的利害一般...如今反倒是魏军用了火攻,改造投石机发射就猛火弹的原理,大概也能看得明白,但是偏偏先前就没人想到过。能够迅速在船只上蔓延起火势的炮弹每次施发,又十分密集,如果进入射程范围以内,也很难躲避过去...那么连敌船的边都摸不着,这仗却又该如何打!? 反观魏军士气大振,从水寨中杀出的舰队开始加速的同时,又发射出一轮轮猛火弹。长江水面上处处火起,那些被炮弹砸中的战船上,旋即暴起团团烈焰,那些身上也有火团乱窜的吴军将官、军卒,惊呼哀嚎着相继往水里跳去,留下船只在江面上打转。 先前吴国水军仗着在江面上快捷灵便,来去自如,遂不断的迂回、穿插,以蚂蚁啃象的路数,冲击魏军舟师的阵列。但是眼下几支船队相继大乱,胆战心惊的朝着飞弹呼啸而来。一艘艘战船,旋即便变成了燃烧的火炬...被烧得鬼哭狼嚎,被逼得那些吴国军卒只能跳进江水中试图熄灭身上的火焰,再拼命的游泳奔逃,然而更多的士兵,却也没有机会再冲出火团...... 吴军水师阵脚大乱,反而轮到了魏朝舟师舰队朝着残余的敌船冲撞过去,在各部将官的指挥下不断的包抄、分割、拦截...也有些战船反而围堵落单的吴军战船,诸队士卒跳帮登船,立刻与敌军张展开白刃战,方才与吴军水战场面上落了下风,倒也使得大多士卒肚子里都憋着一股火,如今大举反攻,方才展露出以往凶狠剽悍的习气! 无论大船小船,在甲板上、船舱中,锋利的兵器卷起寒芒闪烁,疯狂的搠入面前敌人的身体,又粘又滑的鲜血到处流淌,除了直接倒毙在甲板上的时候,也有些军卒手捂血肉模糊的伤口,到了下去打滚挣扎,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但是很快便有敌兵冲上来顺手补刀,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嚎,很快便戛然而止。 吴军善水,固然在颠簸的船上厮杀时的动作更为灵活自如,然而越来越多的魏朝士兵跃上甲板蜂涌的碾压过去,到处利芒飞舞、血光四溅,毕竟是两拳不敌四手,那些负隅顽抗的吴军士兵相继被歼灭...若不想留在被猛火油砸中的战船上活活烧死,亦或被合围杀至的魏军士卒搠毙斩杀,看来也只有一头栽到长江中去! 等到刘信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身边军校心急火燎的急声禀报,又见海面上硝烟弥漫,自己麾下处处船队陷入危机,一抹冷汗不由的从额侧滑落...刘信在这个时候,眼中方才流露出惊恐之色,而他正想到战事不利,看来只能收拢残部尽快败逃之际,却忽的听到有人大声嚎道: “将军!前面魏人的舟师不但已经迫近,还有两拨敌船抄后迂回,已拦截住我等的去路!” 1102 水师大捷,下一步便是灭国之战 可恶!原来魏狗早有预谋,难道先前也是有意示弱,打算扮猪吃老虎,如今立刻扭转战局,倒要对我军赶尽杀绝么! 刘信忿恨的念着,立刻嘶声咆哮着喝令道: “立刻转舵!趁着敌军夹击过来之前突围出去。挥旗鸣金,传令各部船队自顾向东北面退去,不可收拢阵列,以免得成为魏狗的靶子...今日这个栽也只得认了,唯有尽可能保存兵力,以图重整旗鼓!” 在刘信的指挥之下,他所处的斗舰立刻开始减速减速与调整航向,然而几拨魏军船队从前、左、右三个方向加速行进,粗暴的顶开了在江面上打转的轻舟,朝着吴军的主舰包抄了过来。 方才还是吴军的船队犹如江水中成群的食人鱼一般,扑咬猎物,不断试图从战船普遍更为高大的魏军舰队那边咬下一块块血肉...眼下却是楼船那等庞然大物为先,还有艅艎、门舰等大型战船紧紧相随,布署于两翼的艨艟、海鹘等中型战船,乃至走舸、轻棹等小型战船则张开阵型,犹如张开的两只大手,朝着前方挺进过去。 刘信咬牙切齿,来回张望,注视着规模浩大,且不断追击过来的魏军舰队。飘散在长江水面上众多吴军战船大火滔天,浓烟密布,大批坠入水中的士兵仓惶地游泳,就算有些人得同僚搭救,攀上驶过的船只,但是保不准又有几颗猛火弹呼啸着砸来,暴起一片片烈焰,反倒还不及在江水中飘荡来得更安全些...... 一部分船队已经完全丧失战力,刘信又见魏军的舰队势不可挡的包抄过来,他声嘶力竭的喝令斗舰加速行进,却依稀望见周围敌船上的士兵来回走动,搬运炮弹,舰船也开始转向,将密布在侧舷的那一排抛石机朝着这边对准过来之时,便登时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魏军培植的投石机有效射程为一百多步,这也是在反覆斟酌猛火弹的制式大小,考量能对敌船所造成的伤害程度,以及投石器具是否轻便,可以成排装配在战舰上等因素所得出的结果。 但是眼下经过瞄准校正,虽然还不算是最佳射程,但是舰队从三面合围过去,猛火弹也足以触及刘信所处的斗舰。准头不够,火力来凑,当然也是要趁着敌军打头阵的将领撤离战场之前,争取一举取其性命! 高大巍峨的楼船上第五层飞庐遍布矛戈旗幡,几队甲士肃然矗立,柴再用正盘坐在当中的一把交椅上。如今身为藩镇节度指挥舟师,进行的又是水战,他也不必像当初征战沙场时那般,还须时常亲自赶赴最前线杀敌搏命。 大致望见前方那一拨敌船正中的斗舰上打出的旌旗,又有亲随军校确认称那的确是一艘有敌军将领坐镇的战船,柴再用遂点了点头,旋即抬起手臂,以掌为刀,便朝着前方用力一劈。 楼船前侧,张武这个川渝出身的水军名将提刀在手,昂然屹立,脸上也始终挂着昂扬的笑意。确认柴再用下达军令之后,他也立刻高声下令道: “校准方位,准备再发射猛火弹!” 陡然间战鼓擂鸣,帅舰上令旗摇动,在张武的调度之上,迅速合围过来,呈品字形夹击吴军船队的前列大舰上的投石机纷纷施发,破空之声,凄厉响起。 在这一刻,刘信望见从三面合围过来的敌军战舰发射的飞弹密集如雨,直向这边激射而来...他气急败坏,双眼也似快喷出火来,又不住忿恨的念道: 老子被算计了!也当真可恨,没有想到魏狗的火器如此厉害,可之前却未曾听闻过半点风声,合着今日就是要拿我试手...若不是敌军倚仗这等利器,老子又怎会败得如此狼狈!? 虽然大量的猛火弹砸入江中,立刻激起一道道水柱,但是也仍有不少飞弹相继命中刘信所处的斗舰,层甲板上顿时腾燃起来,溅射的猛火油一沾明火,在那一瞬间便爆起丈高的烈焰...处于火弹打击下船队的火势汇聚在一处,身临其中的吴国水军,大多甚至还来不及纵身跃入水中,便置身于火海,也几近于灰飞烟灭! 西南面的另一处战团,同样也有吴军战船有火势蔓延。毕竟单凭血肉之躯,也根本无法承受被烈火吞噬的那般痛楚...在烈焰的炙烧下,不但大批士兵不得不仓惶弃船跳水,奉徐温钧旨投入战场的吴将李涛,也已舍弃本来所处的战船,慌张的登上了小舟,只顾尽快要逃离出这片战场; 另一侧白刃相交的船舰之上,但听杀声如潮,不断的有魏朝水军跃上敌船,在甲板上势不可挡的涌杀过去。刀光霍霍、血花激溅,一个个本来鲜活的生命,或是扑倒毙命,或是坠落江中,待殷红的血水濡红了江面之时,这艘战舰上的吴军将兵也已所剩无几了...... 另一个奉徐温军令,统领舟师本来意图缠住魏军舰队,而为火攻船队扫清障碍的吴将曹筠面色一片惨白,同样遭受猛火弹的打击,由他统领的水军顷刻大乱。待双方战船纠缠在一处,眼见战事已经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曹筠遂抛下手中佩剑,直接跪倒在甲板上,并大声疾呼道: “我等愿降!乞望勿伤性命!” 吴国方面,投入战事的水军将领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余众更是溃不成军,士气也都降到了极点。魏军舰队则是旗号展开,甚至朝着南岸吴军水寨的方向推进了过去。 “这...魏军竟然有这等火器!又当如何是好!?” 吴军帅舰之上,名义上统领水师的主帅李德诚面色发白,惊骇得失声念道。周围一众军校兵卒也开始骚动起来,其中有胆怯者也开始下意识的向后退缩了几步。 李德诚完全是因为在吴国军中资历深厚,徐温用他也放心,才被选定为统领水军的主帅...可是按其过往的战绩,李德诚虽然也曾于沙场上建功,但往往也都是担任打辅助的副将。这次名义上虽然挂帅,可调兵遣将、筹谋部署等事宜也都是由徐温亲力亲为。 结果己方水军败得实在太过突然,但见魏军各式的战船犁开江面,波翻浪滚,排成层层叠叠的阵列,朝着这边开拨过来...李德诚瞧得心惊胆战,早已是六神无主,在这等形势之下,若要其从容冷静的临阵指挥,的确算是赶鸭子上架,也太过难为他了...... 所以李德诚的第一反应,并非喝令坐镇大寨的水军将兵不得慌乱,而是立刻转过了头,眼巴巴的望向后方旱寨中树立起的高台...他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直叫着连珠苦,又暗念道: 徐公!魏军的火器实在太过厉害,我军水军被杀得个措手不及,难以应对,这场仗已是注定无法取胜...如今魏朝舰队又趁势杀来,按说已是硬拼不得,既然尽快撤兵,您也须赶紧下令才是啊! 而南岸旱寨上的吴军的阵列已耸动起来,遥望士气如虹的魏军舟师,有些人惊诧得难以置信,而更多人也已面露惧色...至于向来老谋深算的徐温,则一屁股又瘫坐在交椅上,他怔怔的朝着江面望去,三魂七魄却似是被抽走了一般,已经因心里备受冲击,而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1103 唇亡齿寒?其他君主的反应 惨败的...竟然会是我吴国水军? 徐温愣怔的坐在交椅上,一股寒气也似从脚底板直蹿上心头...本来他成功的爬到了吴国政权的最顶点,也不免萌生过达成先主杨行密未能达成的夙愿,而试图称霸中原的那般想法。 毕竟倘若与契丹联手,当真大业可期的话...南北夹攻,进则吞并魏朝、瓜分中原,退亦能与契丹遥相呼应,不再看魏朝的脸色,此后划江而治,直到时机成熟,再胁迫杨氏退位而取而代之的话...他徐家以后,伺机再灭楚吞闽,不也将会是统掌长江以南广袤疆土的九五至尊? 然而魏朝却先行悍然南下,又在这场关乎吴国国本的水战中,动用了先前闻所未闻的新式火器。素来以水战为傲的吴军水师,大量战船被焚毁,大多部曲溃不成阵...徐温当然知道这场大战的败北,对于吴国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可是既然也已与魏朝公然决裂,魏帝李天衢,也势必要趁机一举吞并我吴国!我苦心经营,当年历经凶险、步步杀机,而争得今日这般的地位,不也都将成为过眼云烟?形势再是险恶,可但凡还有些机会,我又怎能就此屈从!? 徐温遂猛的站起身来,他恶狠狠的凝视向江面上大举迫近的魏朝舰队,忽然恨声吼道: “立刻令李德诚统领余部水师往东北面退去!旱寨诸部兵马退守升州,立刻动身,保存实力,再谋对抗魏军!” 就算极为不甘心,可是徐温自知也只得吞下这场水战惨败的苦果...眼下又是魏军士气如虹,而己方军心震恐,再要硬拼下去,枉然折损兵马,也实难扭转战局。 魏朝舟师出乎于意料之外,动用了大量的新式火器,也并不意味着以后打水战便必然会大杀四方,而所向无敌了...两军交战,无论采用什么战法,运用哪种军械,通常都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战场上没有完美的战术,这般时节也没有在任何情况下都具备碾压性的战争武器,考究的往往还是主将临阵指挥、随机应变的能力。 只不过现在魏军能够远距离发射密集的燃烧型火器,打击面极广,焚毁战船的效果惊人...这属于破天荒的打法,在以往的水战中不会有前例可循,所以被派出的吴国水军将领都被打懵了,也完全没有破解之法。纵然当年杨行密麾下的第一名将李神福再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是突然遭受这等打击,恐怕也很难力挽乾坤。所以眼下只得避其锋芒,切不可让魏军在趁机扩大战果。 旱寨中的吴国军队,可以尽快撤离,以回避魏军朝着岸上再度发射大量的猛火弹。但是其余水师舰队的战船,却不可能再长出两只脚逃到陆上...徐温只能急令李德诚带领水军走水路立刻往升州退去,魏军想必还会追击撵杀,也不免还要折损兵力,然而眼下这口恶气,也只得忍了...... 但徐温下达了撤军的命令之后,各部人马便立刻动弹起来。动作极快,行伍间因拥堵碰撞,时不时的还有惊呼叫骂声响起,犹如珠帘倒卷,人人都巴不得尽早的远离魏朝舟师的打击范围。 至于李德诚指挥水军想要迅速撤离,却仍不免要耽着些风险...刘信、李涛、曹筠等吴将统领的舰队被打得崩散,余部舟师先要驶离水寨,再冒着魏军的攻势沿长江向升州的方向撤离...这也无异于一个人双手抱着头,只能撒丫子狂奔,可是却一直有个壮汉仍在追撵着打,追上来抡起拳头就是一通暴捶...... 不甘心想还手?那也只会被按地摩擦,要挨打得更狠。 趁你病、要你命,两军交战,当然是要趁着敌军势堕之时,竭尽所能地歼灭对方的有生力量。眼见吴军其余舰队开拨出了水寨,却立刻调转方向,并往长江下游急驶而去,柴再用立刻意识到这场仗吴军已经认栽了,可是还要尽可能的保存军力,从战场上撤离,但还会继续试图顽抗下去...他也当即下达军令,调拨舰队就好像狗皮膏药一般,立刻死死的贴上去,阴魂不散的对李德诚所部水军穷追猛打,要不断扩大战果。 魏军战船上的军士们又校定抛石机瞄准的方向,一旦追击上去,有敌船处于射程范围以内,便又是一排排猛火弹激射过去。一俟砸到敌船上,轰然间烈焰暴起,登时又会让众多军卒置身于一片当中,又有不少吴军士兵惨嚎惊叫着纷纷跳入水中,其中侥幸的还有些力气游到岸上,还有些人只能在水中扑腾,再有魏军轻舟迫近过来,也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李德诚统领的吴军舰队,便如受了惊吓的兔子那般奔亡逃窜,又遭受魏军舟师追击好远一段路程,沿途丢下大批在江面上燃烧着的战船,以及合着时乖命舛的士兵之后,好歹保全了一部分船队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也有大批魏军气势汹汹的渡过长江,已在南岸立足,也是一副战旗如云、兵甲森立的雄壮气象,稍加整顿过后,便准备向处于吴国治下的江东诸州发起猛烈的攻势。 然而徐温在退往升州的路途中倒也没闲着,他接连修书数封,不但遣人务必星夜兼程的赶赴先前由于魏朝的威胁,也已频频眉来眼去,也能达成共识的楚、越两国报急,就连东南面向来不问外事的闽国,乃至大多时期与吴国处于敌对关系的吴越国,徐温也都没落下。尤其是针对吴越王钱镠,徐温在书信中的措辞虽然十分尊敬,可话里话外,也都透着一个意思: 魏朝若是灭了我吴国,你吴越国的社稷又以为能保全多久?魏帝可是志在一统天下,那么早晚也将会是您的敌人。倘若吴王...乃至我徐温今日做了魏朝的阶下囚,恐怕明日也就轮到您吴越王钱镠了...... 魏朝淮西、淮南方面牙军已经陆续渡江,准备攻打吴国宣歙军等领地,而徐温狼狈的退返回升州,心急火燎的整顿城防,与坐镇宣城的义子徐知诰准备抵御魏朝大军的侵攻之时。吴越国朝堂这边,也已因魏朝讨伐吴国的战事,也已掀起了一轮廷议。 吴越都城,杭州钱塘。由钱镠定都于此之后,又在凤凰山修筑子城,内建宫殿,作为国治,于外围又筑了罗城,方圆七十里,西起秦望山,沿钱塘江,濒西湖至宝石山,而形似腰鼓,所以被世人称之为“腰鼓城”,就在这钱塘王城的大殿当中,吴越国一众文武参赴议事,其中正有一人出言谏道: “大王,我吴越虽然向来尊奉中原正朔,而臣服于魏朝,且当年与孝武王(杨行密于南吴的谥号)相互攻伐,同吴国本来也可说势如水火,但由前朝赐封镇海军治下苏、常、润等几处州府,已复我国夺回,自吴先主身故之后,后两任国主皆非明君,而国事又徐温把控,也无力再与我国争夺领土。 所以从目前形势所言,我吴越同吴国,却也说得上唇齿相依...徐温所言,也确实在理。倘若我吴越坐视魏朝吞并吴国,只怕日后也将会有亡国之患呐......” 1104 纳土归附中原,现在还不是时候 进言那人乃是吴越国左丞相杜建徽,其父杜稜早年与吴越王钱镠还同为都将,是一并招募操练杭州诸县乡勇的同僚袍泽,而认为钱镠能够成就大业,遂奉其为主。 杜建徽便追随其父尽忠于钱镠,在军中以骁悍著称、以武艺闻名,而且治军严整、累建功勋。讨伐董昌、平定武勇都叛乱,还曾与吴国展开苏州争夺战,擒获敌将三十几人,缴获战舰二百余艘,获兵甲生口三十万...甚至迫退吴军周本那等名将,随后乘势追击,于黄天荡大破吴军。而吴越建国之后,每逢朝会,钱镠总会对杜建徽感然有言“今日忝窃一方,杜丞相力也”...... 如今杜建徽虽然在吴越朝廷身居相位,可是向来也都是敢打敢杀的悍勇性情。早年上阵搏杀,动辄只着单衣,不骑马就凭两条腿撒丫子狂奔往敌军扎堆处里凿,因累从征伐,所至辄立功。于讨伐钱镠的老上级,却僭位称帝的董昌战事中为流矢射穿左肩,犹自拖着一只臂膀挥军死战,故而当时做为吴越国军队班底的镇海军牙兵皆敬称其为虎子; 当年武勇都徐绾、许再思发动兵变,形势险急之时,已有人提议放弃杭州而退守越州,也正是杜建徽仗剑高呼“事苟不济,同死于此。岂可复东渡售命于贼乎!”...最终通过血战打退了进逼内城的叛军。 按史载轨迹活到了八十八岁的杜建徽,先后效命于钱镠、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钱弘俶五代君王,做为吴越国的五朝元老,晚年兀自能骑善射,打马球击鞠,兴起时猛然发力,结果早年凿入血肉中的箭头便从臂膀中直接迸射出来,让在场所有人瞧得目瞪口呆...所以这杜建徽为吴越钱氏出生入死,赤胆勇烈,也是可想而知。 而杜建徽力陈己见,很明显意识到魏朝的军事威胁越来越大,那么与吴国报团取暖,也未尝不是自保之道...大殿内其他文臣面面相觑一番,其中早年便被钱镠辟为镇海军掌书记,如今也已是吴越朝中宿臣的沈崧站出身来,而有些迟疑说道: “按左相所言,难道我吴越还要贸然兴兵救援吴国?毕竟魏朝并未挥军侵犯我国疆土,如果妄动甲兵,也是给我魏朝挥师讨伐我吴越的口实,只怕这也无异于负薪救火......” “住口!” 沈崧此言一出,本来还有几个吴越文臣正要响应,然而杜建徽厉喝一声,怒目横眉,指着沈崧便怒斥道: “公儒生之见,不足以论国事!魏朝大军渡江,又岂止是兴兵伐吴?也必然觊觎我吴越两浙之地!届时真到了魏人大军临境之时,又如之奈何?尔等不思保国之策,若劝谏大王作壁上观,便是任由魏人各个击破,相继覆灭江南诸国...这与卖国背主又有何异!?” 杜建徽这话可就说得过重了,沈崧本来也是受钱镠重用的老资历,闻言登时面色涨红,眼露愠色。至于其他正要搭腔的吴越文臣则直接悻悻的闭了嘴。毕竟杜建徽官居左相,在朝中地位尊崇,倘若在这个时候,还要谏言魏朝讨伐吴国,又干我吴越何事的话...这不是上杆子找不自在? 至于坐在王位上的钱镠,眼见的股肱之臣意见不能统一,反而当着自己的面吵了起来...他似是暗叹一声,脸上也露出了一抹苦笑。 杜建徽也是为了吴越的社稷存亡着想,所以极力陈述魏朝巨大的军事威胁。我等吴越臣子,先前固然明白主公您为了保境安民,而顺服于魏朝。可是魏帝李天衢发兵都已经打到长江以南,那么现在也就不能再对中原王朝妥协让步了,该打的时候,也必然要打...他这是出于对钱氏尽忠的立场,钱镠当然清楚得很。 可是钱镠方今诸国君王中年岁最高的长者,他偏安一隅,固然不及朱温、李存勖...乃至李天衢等一代雄主那般有称霸中原、志吞天下的雄心壮志,也是因为他不但对天下时局看得透彻,对于吴越国在诸方割据政权中的地位也拎得十分清楚...钱镠心中其实秉承的一个原则,眼下却还不便对自己麾下那些元勋将帅明言: 倘若当真是大势难违,与其执意抵抗,还要致使生灵涂炭...也当保百姓不受战祸兵燹,而自献封疆于中原,莫不如直接归顺罢了。 毕竟钱镠到临终时,给子嗣留下的家训中明言“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所以他很清楚这个天下,早晚是要一统的。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钱氏家族是顺应大势,还是逆势而为,也必须要做出最为明智的抉择。 可是钱镠也很清楚,诸如杜建徽、顾全武等心腹将领,他们追随自己至今,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搏命,辛辛苦苦建立吴越国这一方割据政权...也必然不会同意将这片江山拱手让人的。 眼下麾下另一员爱将顾全武,因魏军大举南下伐吴,遂赶赴钱塘江源头、浙闽赣皖四省交界处的原衢州地界督检边防,故而未曾至杭州参赴廷议。也是由于吴越国向魏朝奉表称臣,所以还要避魏帝李天衢的名讳,如今位于吴越西面边界,取“四省通衢,五路总头”之意而定名的衢州,也已按唐朝天宝年间的旧制改称信安郡。 不过明面上对魏朝固然恭顺,但钱镠知道顾全武也必然不会坐视魏朝威胁吴越国。如果说那顾和尚是吴越国魂之所系、军心所向的顶梁柱,那么杜建徽就是把持吴越国军政的大脑。钱镠即便身为一国之主,自知也必须要考虑他们这些元勋宿将的想法。 更何况好歹也是半生戎马、一世英雄的开国明君,钱镠就算不会为了保全王位,便非要与魏朝对抗到底。可他心想若是魏军来犯,便不放一箭一矢直接举国投降,非但对于为吴越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顾全武、杜建徽等心腹将领有愧,在世人看来,这也未免忒过窝囊了些...... 魏朝已经大举南下,这也比我原来所预料的时间要提前了许多。魏帝固然是一代雄主,只不过现在还没到纳土献地、归附中原的时候...可是要为以后着想,吴国这滩浑水,我吴越国也决不可淌进去...... 钱镠心中念罢,遂对杜建徽长声说道: “按杜卿所言,吴亡,则我吴越危矣,故而劝谏孤当发兵去救,也顾不得会与魏朝交恶,这才能互为倚仗,对抗中原...可是孤却以为,无论我吴越国是否派兵,吴国早一时、晚一时,也必然会被魏朝所灭。 毕竟铜陵口一役,吴军素来引以为傲的水军大败,徐温败归升州,也根本无力阻挡魏军大举渡江。镇南军治下江、吉等州府相继失守,亦难挡魏朝虎狼之师,各处州府的吴军,若是再得知水师...想必胆气尽丧,而相继归降于魏朝。 既然吴国必定保不住了,那么我吴越又何必徒劳去救?何况我国派兵,便是为了挟制吴主而专权的徐温,而枉自结怨于魏帝,此举非是自保之道,也殊为不智也......” 1105 海龙王钱镠,长者的智慧 听自家主公明摆着不打算发兵援吴,杜建徽心中更急,他立刻又道: “大王,同魏朝接壤终日提防,而与吴国唇亡齿寒的,又何止我吴越?前些时日楚国发来讣告,武穆王(马殷谥号)病逝,由其次子马希声继位。虽然楚人也奉行上尊中原,下安士民的国策,可魏朝灭吴,必然得陇望蜀,楚、吴两国多有来往,也不会坐以待毙下去。 再加上南面的越国,改制称帝,也已与魏帝交恶。如今吴国全境疆土,若是为魏朝所并,越国则也是形势危矣。为了自保,越国国主也必会出兵救援!如此几国联手,以效苏秦合纵六国抗秦之法,也当能制衡魏朝。又怎能说吴国必亡,而只得作壁上观?” 杜建徽越说越急,可钱镠神情从容淡定,他摇了摇头,又长声说道: “吴国先有杨渥小儿迫害旧臣勋将,徐温、张颢煽动兵变弑主,彼此又反目相互倾轧。而后徐温袭杀张颢,挟制幼主,以为能独专国政,可是又引起刘威、陶雅、李遇等外藩宿将的不满...如今徐温虽然陆续肃清吴国内一应反对势力,可时日不久,还要弹压清算、排除异己,致使各地暗流涌动。不少吴军部众,只是为势所迫,对徐氏口服而心不服罢了。 再给那徐温几年的时间,再无外部威胁,以他的手段,想必能整治得吴国上下一心。可是魏朝灭梁吞晋、速亡蜀国,又岂可以等闲视之?如今水战大捷,自湖口、铜陵大举渡江,当初刘威、陶雅等宿将的旧部兵马眼见吴国亡无日矣,谁还肯为徐温效死卖命?如此即便楚、越...乃至我吴越发兵去救,吴军将兵无死战之心,又焉能不亡?更何况......” 钱镠再说下去,他那张沧桑老迈的脸上,也显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孤与吴国孝武王...杨行密本是老对头,当初争夺江东诸州,他称穿钱眼,孤曰斫杨头...杨行密麾下久战成名的心腹宿将,乃至智囊谋士,与我吴越连年交锋杀伐,孤当然所知甚详,偏偏当年还真不知晓徐温这号人物。 本以为是籍籍无名之辈,原来是狼子野心之徒。他与张颢合谋犯上弑君,就算那徐温当时是情非得已...可是扶植吴国少主为傀儡,同样要做清洗谋害宿将同僚的勾当。徐温那长子徐知训,动辄侮弄欺凌吴国少主,孤亦有所耳闻。 如今那吴国之主,实则早已不姓杨,而改姓徐了...徐温纵容子嗣欺辱国主,意图撺掇昔日主公基业的歹心,也已是昭然若揭。足见他实乃无父无君、背忠负恩的乱臣贼子,孤又怎能与其休戚与共?杨行密就算是孤的老对头,如今眼见故人子嗣为权臣贼子欺凌,也颇为他感到不值呐......” 钱镠旋即把眼转向杜建徽,凝视过去,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爱卿以为,我吴越国的威胁,就只会来自魏朝?魏帝悍然出兵,先攻镇南军江州湖口水寨,旋即昭告天下,徐温暗中遣使,勾结契丹,图谋以后与其联手瓜分中原,故而兴师问罪,讨伐吴国...徐温如今实则已与一国之君别无两样,却又为何偏偏还要暗结契丹,而给了魏朝兴兵共讨的口实?谷緽 因为徐温一朝得势,野心膨胀,不甘于只把持吴国军政大权。可是魏帝龙骧虎视,统领雄兵百万,麾下良将如云、谋士如雨,要北进中原,又谈何容易?徐温如若退而求其次,要对抗魏朝,意图一南一北划江而治...那么楚、闽、越...乃至我吴越国,不也必然会是他意图侵吞的目标? 虽然徐温如今也已年近六旬,可是孤也知他义子徐知诰坐镇吴国宣城朝堂,无论手段秉性皆与其酷肖...恐怕也有划长江以南妄称九五之尊的野心。故而援吴抗魏,虽是为解近忧,然则必有远患。同徐温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与魏朝虎狼之师交战,枉然损兵折将,也不过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而且还是费尽力气,耽着莫大的凶险要救一只白眼狼啊......” 钱镠权衡方今天下的形势,心想即便现在还不便纳土归附于中原王朝,但是起码也不能为了吴国而把魏帝李天衢得罪狠了...可他侃侃而谈,长篇大论,这一番话却又绝非危言耸听。 毕竟按正史轨迹,楚国马氏、闽国王氏,可都是由徐知诰谋国篡位,更名李昪,而为取代吴国的南唐政权所灭...拓张的疆域,走史载线的话也不过再过个十几年,便将吴越国给彻底包围住。在当时对于吴越国威胁最大的,的确并非后晋、后汉,乃至后周这几代中原王朝,也正会是徐温义子篡取,前身为南吴的那个帝国...... 钱镠不是穿越者,当然不能未卜先知的确定天下大势按原本的轨迹再推进下去,又将会是什么样的时局...如今因施政修筑海塘、疏浚内湖,而被两浙百姓惯称为“海龙王”的他,也是完全以自己的人生阅历,推敲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若无外患,而能壮大实力的情况下,所将给包括吴越国在内的南面诸方割据政权的威胁,也绝对不会逊于魏朝。 杜建徽听钱镠这一方言语说罢,也不由得低头沉思起来...眼下魏朝固然最为强大,而且也能看出魏帝李天衢有一统天下的意向,可无论是吴国,还是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当然清楚得很。 当年南面诸方势力的君主,如自家主公镇海军钱镠、武安军马殷、威武军王潮、清海军刘隐、镇南军钟相...虽然也经历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攻伐兼并过程。可是各自疆域拓张到一定程度之后,往往也都知道见好就收,以后彼此偶有领土争端,但基本上也能保正各据一方,相安无事,对外很少再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虽然也有清海军刘隐之弟刘这般好大喜功、野心勃勃的君主,受封粤王兀不知足,还要自称什么大越国皇帝,以为天南海北相距太远,便公然要与魏朝唱反调,上蹿下跳的也最为厉害...可越国除了向西扩张,吞并了安南交趾地界静海军藩镇之外,不但与楚国争夺容州、桂州等地却吃了大亏,还被当年占据虔州的卢光稠杀得铩羽而归...按钱镠先前对刘的评价,便是: 此儿辈眼高手低、不自量力,便矫称汉室苗裔,僭号称帝。然则苛虐贪猥、凶狂暴虐,只因闭关自擅,才得以妄自尊大,无足为虑也。 可是吴国却截然不同...当年杨行密敌视朱温,梁国占据中原时,便与李天衢、李克用等雄主结盟,共讨朱温,而后李天衢占取中原,吴国却转而又与梁国联手,也明显是有意图入主中原的野心....镇南军以钟传为首的一众军阀治下各处领地,一股脑也都被吴国吞并,更何况先前便与他吴越国争抢地盘打得最凶...与南方其他势力相较,吴国对周边诸国的侵略性,本来就要强烈太多。 眼下经钱镠提点,让杜建徽意识到徐温、徐知诰这对义父子对外扩张的野心,比起吴国当初杨行密、杨渥那两代国主也是只会高,不会低...他不由得想到大王所言确实在理,对抗魏朝,本来便会是万般艰难的险仗恶战。吴国本就与我邦相邻,如若徐温狼子野心,还要伺机在我吴越国背后捅刀子...又岂能与他联手!? 1106 闽国的立场,就是不愿意打仗 从身份上而言,吴越王是自己效忠的主公;从辈分上来说,钱镠又是与自己父亲本为袍泽战友的长辈...所以经钱镠提醒指点,杜建徽也完全打消了救援徐温,与吴国结成抗魏同盟的心思。只是他沉吟片刻,仍不由面带忧虑的说道: “大王思虑周全,臣自叹弗如。只是魏朝伐吴,若能斗个两败俱伤,我吴越自然乐见其成。可按大王所言,或早或晚,吴国必亡...届时魏朝疆域拓张至江东之时,却是恶邻换强邻,对我邦而言,先前毒蛇在侧,可以后便是饿虎在旁了......” 无论吴越参不参与救援吴国,而与魏朝为敌的这场战事中,杜建徽很清楚己方势力以后所将面临的巨大危机,也依然无法化解...可钱镠面色淡然,言语中仍透着一股长者处变不惊的从容: “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孤幼时蒙阿婆怜惜,方得保全性命,故而得了婆留这乳名,长大成人,虽勤学好练,也不过是个以贩私盐为生计的贩夫走卒。只是时逢乱世,非但巢贼祸乱江山,天下亦是群盗蜂起,孤起初从戎,也只是为了保护乡里、抵御乱军罢了...... 而后顺应时运,被推举为主,又幸赖众卿辅佐,戮力同心,方才得以忝窃高位,做了吴越国主。如今也只求维护一方清宁,能够造福于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可是孤有幸能成为一国之君,也全因顺势而为,如若天命难违,又岂可恋栈不去?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逆势而行,也实乃自取败亡。人若是不知天命所至、大势所向,执意要把这王位多传几代...恐怕到头来,也不过是遗祸于子孙......” 钱镠把话说到最后,杜建徽听着可就感觉有些不对味了...他赶忙抬起头来,诧异的的望向钱镠,而失声道: “大王,您何出此言......” 钱镠却摆了摆手,示意杜建徽不必再问下去。看似他因年事已高,今日话讲得甚多,也早已乏了...不用争论纠结于是否发兵救吴,钱镠便示意廷议就此罢了,随即便往殿后踱去。一边走着,他一边还吟声念着先前所做的诗词,自也透着股看淡风云的洒脱: “淡荡晴晖杂素光,碧峰遥衬白云长。好看塞雁归南浦,宜听砧声捣夕阳......” ※※※※※※※※※※※※※※※※※※ 闽国国都,本来名为福州的长乐府,由王审知定都于此之后扩建夹城,将周围于山、乌石山、屏山三处景致秀丽的山川围在城中,以形成山在城中,城在山中的格局。 也得益于闽王施以仁政,减轻徭役,鼓励农、商、手工等诸行百业,较之中原战乱纷纷的地界,此处也的确称得上城如其名。自打当初王氏兄弟得当地旧部军将响应,讨伐素来不得人心福建观察使陈岩的妻弟范晖,而攻克福州伊始,长乐府已经有近三十年没有受战祸波及,治下百姓,自然也得以过得太平安乐。 然而魏朝先是自江州湖口渡江杀入吴国境内,一路南推,已进入位于镇南军南部的虔州地界,这便意味着中原王朝的势力,也已能触及到闽国治下疆土了...长乐府内做诸般行当的百姓固然还是一如既往,从事着自己的生计,可是三坊七巷、闽都市井当中,城内居民谈及就在邻国打响的战事,眉宇间也不住显露出忧色。 毕竟先前虽然曾经历过虔州卢光稠与清海军刘隐交战、吴国吞并镇南军全境,乃至徐温与刘威相互攻伐,导致战火烧到了闽国边界,但也并没有波及到国都长乐府这边...可是这次来的,却是陆续兼并诸国的魏朝。 虽然吴国这个邻居,向来也是不安分的主...可截止目前为止,尚还没有对闽国构成巨大的威胁。可是魏朝连灭数国,疆域扩张得忒快,这也让长乐府当地百姓担忧中原王朝下一个要覆灭的目标,又会不会就是他闽国? 魏朝帝君李天衢,到底是不是一个好皇帝...这和闽国百姓关系不大,他们本来普遍也并不在乎,毕竟闽王王审知便是个爱民如子,而且尽量避免发动战争的明君。 长乐府老一辈的百姓,可还记得当年转战各地,让天下闻名丧胆的冲天大将军黄巢挥军自仙霞岭中披荆斩棘,竟然开道七百里,而一举席卷闽地全境时的战乱场面...更何况自开闽王氏三兄弟占领福建,引起“十八姓随王入闽”的大规模移民潮,迁徙的百姓也都是苦于诸方军阀相互攻伐的兵灾,为了躲避战乱,这才搬到东南一隅安家落户,以盼能过上稳定安乐的日子,他们都能切身的感受到和平的弥足珍贵。 所以魏帝李天衢如果还要打仗,他发动战争的目的是因为欲壑难填,仍不满足于治下广袤的疆土也好;是为了天下一统,重塑华夏正朔也罢...闽国百姓不管有什么理由,他们普遍畏惧、排斥战争,毕竟兵荒马乱的苦,之前已经深有体会,谁又不想太太平平的安乐过活? 当地民众忧心忡忡,做为闽国的统治者当然也更为急虑...长乐府王宫内苑的书房当中,也正有人禀说从镇南军那边传来的战报,语调中也不免夹杂着几分忧虑: “魏朝军旅,由当年虔州刺史卢光稠之子卢延昌、卢延巡,以及心腹谭全播号召诸地开城归顺,得虔州军民踊跃响应,故而赣县、于都、信丰、南康、大余、虔化...诸地望风归附。是以魏军兵不血刃,已经占取了虔州全境......” 此间书房内放置着檀木雕刻的屏风,而这般时节的闽人多崇佛教,故而屏风也绘着关于佛经典籍的画像,室内打扫的自然也是一尘不染。 实则连同几案、坐椅,若是按一国君王的规格,其实此处书房布置也显得较为简陋(按《十国春秋》等史书所载:“王虽踞有一方,府舍卑陋,未常茸居,恒常蹑订屦”、“为人俭约,常衣袖败,乃取酒库酢袋而补之”...)。 几张檀木椅分列两旁,坐在正首的那人看来年近六旬的岁数,生得相貌雄伟、隆额方口,虽然已到了迟暮之龄,可打眼一瞧他的五官,便知其年轻时必定是个英武俊朗的帅小伙。 毕竟闽王王审知当年正是因长得威武英俊,又常骑白马,按照福州当地神话故事,以越王勾践后裔,楚汉争霸时节据闽称王的无诸第三子与恶鳝精殊死搏斗,同归于尽,而为民除害的典故,而被当地军民敬称为“白马三郎”...基本上绰号里带着白马、郎君这些词汇的,貌相当然也不会差了...... 眼下并没有上朝议事,王审知遂身着常服,然而他穿的是旧衣,袖口看来也早已磨破了,仔细一瞧便能看出上面打着颜色相近的补丁。再加上王审知脚下踏的一双寻常贩夫走卒常穿的草鞋,这副扮相也明显不似是统掌一方的国君,倒更像是日子过得有些寒酸的地方小吏。 听过与闽国接邻的镇南军虔州那边传来的军情,面带忧色的王审知眉头也不由锁得更紧,他叹了一口气,便长声说道: “原来如此,卢老的子嗣,与谭老得以重返故地...孤当年也不过是做了桩顺水人情,没料到如今却是助魏军轻取虔州,而兵临我闽国国境了......” 1107 有不肖子孙败家,我何须与你为敌? 除了王审知以外,他的侄儿王延彬,翁承赞、徐寅、颜仁郁等文臣,乃至邹勇夫、林硕德、吴勖这三员统军武将,也都聚于书房当中。其中当年随着王氏三兄弟入闽,而在福建地界被唤作“十八将随王”之一的邹勇夫冷哼一声,旋即说道: “徐温那厮,挟吴国少主独断专权,实如一国之君兀不知足。暗地里做的勾当事发,招致魏军大举南下征讨。如今兵败危急,便接连派遣使者至楚、越、吴越乃至我闽国求援...他自取其祸,倒要诸国抵御魏朝大军的兵锋,这如意算盘打得倒响!” 然而邹勇夫忿然说着,忽的他顿了一顿,眉宇间凝重之色尤为明显,而沉声又道: “只不过魏朝向南攻城略地的进程也未免忒快...本来北有吴越、吴国相隔,如今魏朝却可屯兵于我国边界。吴若败亡,只怕魏帝即便暂时不会对闽用兵,恐怕也是必有远谋啊......” 闽国地界,自然以“开闽三王”的王朝、王审邦、王审知哥仨的威望最高。然而邹勇夫与其父两代做为追随王氏打江山的老资历,如今受封尚书左仆射,被尊称为开泰公,不但同样深受百姓爱戴,在闽国军中也是德高望重的勋臣宿将;而邹勇夫话音方落,官居开闽都统使,为王氏开闽建业,同样战功彪炳的“十八将随王”另一人林硕德立刻接茬道: “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魏军有朝一日倘若当真来犯,我等固然因拼死御敌。可是据守东南一隅,的确着实难以与魏朝那等大国抗衡。所以即便徐温那厮,固然是有心利用我闽国,发兵救援,联手抗魏,而为他解燃眉之急...对于我国而言,也不失为自保之道。” 然而听武将派系的领头人物,已有提议联合诸国抗魏的意向...于闽国受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身居相位,在文官中身份当称翘楚的翁承赞面色立变,赶忙疾呼道: “万万不可!徐温狼子野心,非但以臣犯君,挟主专权,有违君臣之道。更是暗结契丹,招致上国兴兵讨伐,故而作法自毙,当受其咎!大王乃贤明仁主,又岂可为了吴国徐氏贼臣,而牵连我闽国陷入战乱当中? 何况我闽国恪守本分,与中原向来和睦。魏帝意在伐吴,也并未趁势挥军进犯闽地...如若贸然出兵救吴,非但难以迫退魏军,到头来也不过是自招灾祸罢了!” 与大多籍贯在河南光州固始,当年在家乡一并受响应,追随着王家三兄弟转战迁徙入福建地界的闽国文臣武将不同...翁承赞闽中莆阳(后世福建省莆田)出身,还是唐昭宗年间中以探花的身份被朝廷录用的朝臣。只是朱温篡唐立梁,所幸中殿试的时日较晚,故而当年未被划入被屠杀清洗的朝廷公卿当中,可翁承赞厌恶朱温倒施逆行,遂辞官归闽,便倍受王审知的赏识重用。 毕竟王潮、王审邦、王审知哥仨转战至福建地界扎根,也属于外来户。所以王审知也务必要争取翁承赞这等“苗根正红”的本地名士鼎力辅佐。 而翁承赞遂在闽国朝堂中说话很有分量,以他为主的文臣认为魏朝出兵既然名正言顺,就算以后可能会威胁到我闽国。但是如果眼下非要与吴国做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便给了魏朝挥师将己方势力给一锅端了的名义...闽国向来不主张对外用兵,那这次何必非要往火坑里面跳? 与诸国联手抗魏,也无异于一场豪赌...魏朝以后会不会编造理由来攻打闽国还是两说,但如果赌输了,眼下便会有亡国之患。谷搌 然而邹勇夫、林硕德等闽国将领却认为咱们以往低调归低调,但是魏朝拓张疆域的意向实在太过明显。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那怎么还能一味的被动下去?都说春秋无义战,何况这般时节表现得再是顺从臣服,魏朝便不会来打了?大国吞并自家地盘,要想个借口还不简单,等到周围可以联手的势力相继覆亡,再思量自保之策,那便已经晚了。 眼见自己的心腹近臣意见相左,却又要争执起来的势头...王审知把手一举,示意各抒己见的将相稍安勿躁,随即他叹声说道: “众卿都是为国事着想,孤当然清楚。只是本来我闽国谨事四邻,尽量避免对外用兵,怎奈何仍不免要受战事波及。诚然魏朝兵强马壮,文士如云,武将如雨,与其若是近在咫尺,恐怕也很难一直相安无事下去, 即便我闽国对魏朝称臣,尽量维系彼此和睦共处的局面。毕竟自家兄转战入闽,官拜泉州刺史以来,迄今以逾三十载...我辈年事已高,也不知这等开创的基业又能延续多久......” 话说到这,本来满面忧色的王审知忽然想到自己的亲生子嗣,他脸上更似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王审知的长子王延翰,形貌与他老子非但十分相似,而且身材高大,皮肤美皙如玉,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如今官居威武军节度副使,兼管内都指挥使、特进检校太傅等要职,自然也是闽王王审知所钦定的王位继承人。 而且王审知自问对于王延翰管教严厉,期盼其以后能挑起大梁,成为能够守住父辈所打下来的基业,而治国有道的明君。可是自己那个长子虽然自幼被耳提面命的教诲,不但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待父也甚是恭顺...可是王审知却很清楚他这儿子贪图享乐惯了,有朝一日真要是做了一国之主,也很难说会是个贤明的君王。 更何况除了长子王延翰以外,王审知想到王延钧、王延羲等其他子嗣,都不及他们的父辈搏命打天下时那般过惯了苦日子,一个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而且彼此间多有争执,相处得也实在说不上如何融洽...... “开闽三王”当中,王审知本来排在老幺,可是兄长王潮临终时却并没有传位于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让他这个三弟接掌军政大权...也已过世十几年的二哥王审邽也支持王审知嗣位,宣称福建留后而统掌闽地。对于自己大哥、二哥的子嗣,王审知固然也都十分善待,都予以高官厚禄,可他或多或少,也不免仍有些私心...心想王家打下的基业,还是要由自己的亲儿子接手才是。 可是魏朝势力南扩,已掌控了与闽国接壤的虔州一带,这也让王审知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他深知自己偏安一隅,天下大势之所趋,这也不是自己能够左右得了的...又已近花甲之龄,随着年岁渐高,王审知也感到很多事情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有多少年活头...贸然与魏朝敌对,也无疑是个冒险的举动。吴、越、楚几国就算迫于中原的威胁而联合在一处,却也都是各怀鬼胎...王审知心想就算闽国与其它几国联手,凭着与魏朝的关系一直恶化下去,可如果我不在人世了,那么由翰儿继承国主之位,他届时又是否应对那等更为复杂的局面? 对于我闽国而言,虽有些情不得已,可看来还须维持现状,才最为稳妥...... 1108 五国抗魏?三国联军罢了 “魏朝既已占领虔州...也须督令汀州长汀、武平、宁化,建州建宁、泰宁等西北面边地加紧巡边,但是切不可与魏军争执冲突,只顾谨守边界便是...是徐温招惹得魏朝,还妄图引祸东流,让其余几国分担魏军的攻势?我闽国着实没有必要为了救援他,便闹到与魏朝决裂的地步......” 思虑一番之后,王审知到底还是放弃了与诸国联手抗魏的打算,他又摇了摇手,示意仍要劝谏的邹勇夫、林硕德等武将不必多言。待王审知缓缓起身,感到由于自己愈发的老迈,身体动作也已是肉眼可见的愈发迟缓...他心中也不由得叹道: 大哥、二哥,你们也都已经走了十几年了...我好生维系咱们兄弟三人打下的基业,也不知还能再撑多久。 我等虽是琅琊王氏的望族出身,却因家道中落,也曾投军从贼...而后渡江南下,忍无可忍,废黜那竟然意图杀尽随军女眷,也包括咱们老娘的屠夫王绪,而做了一路乱军的首领。 然而却也是因为当年的世道太乱,我等挥军进入闽地,接连攻讨泉州廖彦若、福州范晖等以暴政虐民的地方官员,如此兴利除害,倒得以受各地军民的拥戴,而做了闽地之主...... 可是我们兄弟因乱世而起,国有兴衰废立,我在世之时,也只能尽量维持闽国安稳的局面。可是待我也赶赴黄泉,去与你们相会之时,儿孙辈又能否保住我们打下的基业,只怕也不是我能管控得了的...... 王审知喟然念罢,缓缓的转过身,对同处于书房内的近臣又沉声说道: “当初唐末乱世,连年混战,百姓倍受兵灾蹂瞒之苦。我等转战南下,处处极目千里,不见人烟的凄惨场面,至今思量,仍是历历在目...大丈夫不能安民济物,岂劳虚生乎? 故而孤与两位兄长招怀离散、均赋缮兵,自据一方后宽刑薄赋,境内以安,闽地各处百姓方才纷纷拥戴,愿意为我王氏治下子民。 魏朝大举伐吴,的确不曾侵犯我闽国疆土。如若孤主动与中原为敌,岂不是要让我闽地黎民枉受兵灾战祸之苦?所以援吴与否,此事不必再议,孤也不管楚、越等国如何回应,魏军攻吴的战事,我闽国绝不插手!” ※※※※※※※※※※※※※※※※ 即便感受到魏朝大军临境的危机感,可是吴越、闽国两方势力经过一番权衡,仍旧选择置身事外,不愿就此便与魏朝公然开战...可是楚国国都长沙府,却是另外一番场面。 一队队披甲步军,手持如林长矛,相继开拨出了长沙府东面的城门。但听甲叶铿锵作响,行伍间旗幡林立,也透着股腾腾煞气。 城门内外,也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站立在长街两旁,打量着本国军队也已开始集结,看来正要大举用兵...虽然也有不少人听闻魏朝兴师伐吴的消息,然而眼见楚国也要参战,长沙府内一些居民面露忧色,也不由纳闷的念道魏朝伐吴,事不关己,可是为何楚国却非要插手那边打响的战事? 除了城郭的军旅队列一侧,与开国君王马殷本是同乡,当年于孙儒乱军流窜至淮西时归附投效,如今官居楚国右相的许德勋浑身戎甲披挂,头戴的兜鍪上撒着的黑缨高高吹起,虽然他也早就过了壮年,颌下长髯也已是大片花白...可许德勋毕竟是楚国军中战功最为显赫的旧臣宿将,由他统领三军,也仍透着一股凛然威仪。 许德勋又朝着城门楼望去,就见已经继任成为楚国国主的马希声,由一众臣僚拥簇着,居高临下,也正朝着这边眺望过来...他与廖匡齐、吕师周等奉旨出兵的楚将向城门楼的方向躬身施礼,旋即各自拨马转身,统领兵马,便朝着东面镇南军的方向进行而去。 马希声目送着自己派出的楚国军队即将赶赴遭受魏军讨伐,而形势万般险急的吴国境内...他面色阴测测的甚是骇人,沉默了良久,马希声忽的又狠声念道: “魏朝摆明了要兼并诸国,野心实在太大...本来我楚国也不愿意招惹中原大国,可眼下也绝不能再而隔岸观火,只得狠下心来干了!毕竟发兵救吴,这也关系到我楚国的生死存亡啊......” 楚国的开国君王马殷,到底还是因积劳成疾,而病逝身故...马希声身为楚王的次子,却也是得偿所愿,由于他的生母母亲袁德妃深得马殷宠爱,在他父亲病重卧榻之际,马希声便已牢牢的掌控住了楚国的军政大权。本来马殷膝下长而贤能的嫡长子马希振,情知注定争不过他这个二弟,遂已辞去官职,奏请出家做个道士去了...... 顺利的继任成为楚国国主,马希声当然心情大好,更是胃口大开,甚至在他父亲发丧出殡期间,还接连吃下数碗鸡汤...而且于马殷病危之际,马希声便已经派遣使臣赶赴汴京,请奏魏朝承认他对于湘楚之地的统治权,还宣称会去建国之制,而复藩镇之旧,以后对外便不再以楚王自居,而是总掌武安、武顺、静江等藩镇的节度使。 不过长沙府内,照样保留王城宫宇,官僚体系也是一如既往...按马希声的打算,楚国也仍须采取上奉魏朝的国策,就算我摆低姿态再自降一格,可关起门来,不还是做皇帝老子? 可是魏朝悍然发兵南下,讨伐由徐温独揽大权的吴国,而且战事顺利,已经接连攻克几处州府...马希声虽然性情贪婪凶恶,可他好歹也能看清楚周边的地缘形势。 魏朝本来占据荆南江陵一带,本来便犹如悬在楚国上方的一把利剑,而后又速亡蜀国,今番还意图兴师讨伐吴国...真要是让魏帝李天衢得偿所愿,日后可以从川蜀、荆南、赣地三个方向大举入侵,那么楚国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也极有可能成为魏朝下一个要吞并的目标。 所以马希声根本不在乎那徐温到底有没有自作主张,暗地里勾结契丹意图共谋中原。却被魏帝抓住了把柄,以此为名义出兵讨伐,又是否名正言顺...魏朝既然挥军南下,那便是要打破与南面诸国共存的平衡局面。 马希声也已下了狠心,恨恨的念着我这才刚继位成为楚国之主,终不能一直受你魏朝的威胁而终日担惊受怕。虽然吴越、闽国那两国尚还不知是否会出兵援吴...好歹越国与我楚国结成姻亲,国主刘?还是我的妹夫,他那边也已派兵北出韶州韶关,去与吴军联手抗魏,再加上我楚军合三国之力,也决计不能再让魏朝向南拓张下去,否则我马家打下的江山社稷,早晚也会被魏帝所灭! 然而位于马希声身后,除了左相姚彦章、司徒李铎,司空崔颖为,仆射拓拔恒,尚书马珙...等楚国朝臣之外,马殷膝下第四子,如今楚国国主马希声的异母弟,也站在一众臣僚的队列当中。 忽然想起当日做为楚国使臣,出使汴京而得魏帝李天衢召见后的那一番言谈...马希范缓缓的抬起头来,他那对招子直视向马希声的背后,嘴角却微微翘起,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1109 打与不打的,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当楚、越两国出兵援吴的消息传至汴京,李天衢也并没有因为马希声、刘?这两国国主胆敢对己方势力兵戎相见而动怒,毕竟他们的举动本来就在意料之中,李天衢心说对于我而言,这还是乐见其成的。 按照后世的话来讲,这叫防御性战略。就是战争虽然还没有打到本国境内,但是在预判到对于己方势力有巨大威胁,乃至下一步战争的目标很有可能将会指向自己时,便主动派兵参战。 诸如楚、越等国的君王虽然没听说过这词,可是理还是这个理...然而魏朝枢密使符存审奉李天衢旨意,也已提前赶赴江陵,总掌诸部兵马南渡事宜。荆南方面已集结了几路水陆舟师军旅,只要楚国稍有动弹,便将面临势如狂风暴雨的打击...... 至于北上的越国军队,速取镇南军虔州的魏军不但已做好了迎头痛击的准备,还要伺机敲开岭南北面的门户...李天衢想要一口吞并的,当然也不仅仅只有吴国。 就算也感受到魏朝势力向南扩张所带来的威胁,可是吴越、闽国两方势力仍旧选择按兵不动,不会因为同吴国唇齿相依,便被迫公然与魏朝开战...李天衢大致也能料想得到。 虽说吴越国按正史走传到钱镠的孙子辈,第五任国主钱俶那一代,不但尊奉他爷爷的遗训,为宋朝覆灭南唐出兵出力,那可是相当的殷勤...迫使南唐后主李煜急发书信至吴越,告诫钱俶你傻不傻?宋朝灭我南唐,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吴越了。 可是钱俶仍旧不为所动,坚定的打好辅助,协同宋朝覆灭南唐。然而宋太宗赵光义一纸诏令宣其赴京,钱俶仍是痛快的奉诏动身,结果便被扣留在汴梁,无法重返吴越...他遂心想按祖父“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的遗训,到时候了,也就这样吧...遂大哭一场之后,便接受中原王朝册封,去除国号,而献吴越治下疆域纳土归宋了。 李天衢能想得到钱镠眼下正处于两难的境地,一方面他尽量避免与魏朝闹得太僵,可另一方面却也不能如他的孙子钱俶那般,完全不做抵抗便直接归降于中原。 毕竟顾全武、杜建徽等为钱镠出生入死,打下吴越一片江山的开国元勋犹在,他们绝不可能接受自家主公轻易的将社稷拱手让人。要拿下吴越,以后很有可能还须一战定乾坤,让其国内武将派系放弃一切幻想。而先兵后礼,再与钱镠好说好商量,想必便足以将两浙之地划入魏朝版图了。 至于闽国那边,李天衢能够理解闽王王审知极力想维持现状的心思,不过“掐指一算”,在福建地界建立割据政权的那一批开国君臣,也就在这几年的光景内,便将陆续病逝身故...... 毕竟李天衢遥想当年自己尚还没有魂穿到这个世界之前,王审知便随着他那两个兄长投效举事作乱的王绪,却被蔡州秦宗权追撵着打,而被迫南下转战,便已经在福建扎根立足了...所以闽国那一批君臣至少都已是五六十岁的年纪,所以“开闽三王”当中的老大王潮、老二王审邦十几年前,便已相继离世,如今身为闽国国主的老三王审知,自然也快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 诸如邹勇夫、林硕德等闽国开国元勋,差不多也会在同一时期与王审知先后离世。翁承赞等地位尊崇的文官,也会因王审知诸子争权夺势,致使闽国朝堂、民间愈发混乱而心灰意冷,便称疾告老,返乡教书了去...至于闽地出身的两大名将林虎子林仁肇,以及世称“陈铁”的陈诲现在不是穿开裆裤的年纪,就是还在娘胎里面尚还没有出来。 所以距离闽国弟杀兄、侄杀伯、堂兄杀堂弟、叔杀侄乃至叛将兵变大肆屠杀王氏宗族的大混乱时期也愈发临近...王审知哥仨那一代再是贤明仁德,偏偏他们的子孙辈更像是“全员恶人”,每一代君王都是通过血腥弑主的方式篡位夺权,当了一国之君之后,更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混蛋。 李天衢心说到了那个时候,闽国也就不会再是治政清明,远离战祸的一方乐土了...民生急转直下,百姓惨遭盘剥、兵灾之苦。届时便以闽国之主得位不正的名义兴师讨伐,那么对当地民众而言,魏朝是外来毁灭他们和平生活的侵略者,还会是另立乾坤,将要还他们一个清平世道的正朔皇朝? 所以眼下也不必去动闽国,虽然终究免不了要对其用兵,待当地百姓不会再排斥外来的势力替代闽国,就算说不上会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起码能将战争给福建各地百姓带来的附加伤害降到最低...那么几年的时间,我还可以等。 南面打响的会战,很快也将蔓延至湘楚一带。李天衢于今日退朝后,又与几员心腹重臣趁着在皇城延福宫中游览之际,听取朝中官员针对与吴、楚、越三方展开国战的看法。 延福宫如果是做帝君乃至内宫后、妃游乐之所的规格,占地的规模也并不算大。李天衢当然不想如正史线近两百年之后的宋徽宗赵佶那般,不满足于宫殿狭小,便大肆扩建,营造艮岳那等劳民伤财的园林宫苑...不过好歹也是中原皇帝游览赏景的去处,规格自然也与寒酸搭不上边,园林内殿、台、亭、阁齐全,并引汴水从外城注入园池,形成自然山水的景象,风景也显得格外的秀丽雅致。 位于园林中瑶池旁边的一处轩亭当中,李天衢与几员公卿都已入座。在朝堂中从三品以下的官员,这次退朝后也并没有蒙帝君召见,而参与到这场非正式的会谈当中。所以在场的臣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可以说是处于魏朝政权领导班底的高官。 其中尤以如今官居左相,早年还与魏帝同为藩镇节度使,地位也曾等同的王师范地位最高。当初与李天衢相会时,还直接以世叔相称的他,现在也已是四十好几的年纪了...不过这个岁数,在政坛上倒也可以说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 当年做为誓师共讨朱温,而与李天衢关系极为紧密的盟友...王师范被李振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而举镇彻底归附于如今的主公。结果李振等宿臣终究因秉性使然而被清洗,其他开国文臣或是告老致仕、或是或是病逝身故。智囊谋臣严可求又官居西京留守,在长安主持西北面军政事宜,他还没有调回汴京之前,王师范这个李天衢称帝建制前最为年轻的属臣,无论功绩还是资历,在朝堂中倒也成了首屈一指的达官显贵。 王师范固然不会知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早在十几年前,便已被朱温灭族了...可现在的他贵极人臣,对李天衢也只会是感恩戴德。前朝也已是老黄历了,王师范把当初对于唐朝皇帝自称天子藩篱的那一腔热忱,也都转移到了魏朝帝君身上,眼下言及与吴、楚、越三国打响的战事,他心说身为左相,自己当然也要在其他朝臣面前先打个样,遂当即赞声说道: “陛下运筹帷幄,应天顺民,连灭梁、晋、蜀诸邦,战必胜,攻必取,威加四海、武定八方!吴国徐贼,勾结楚、越抗拒天威,也无异于撼树蚍蜉,自取灭亡!臣等也当恭贺陛下,距离海内平定、天下一统此等不世伟业,也已更近一步。平定海内,再造汉唐盛世,也是朝夕可待矣!” 王师范此言一出,也登时引得其他几员朝臣连声响应。然而李天衢缓缓点头,含笑不语,他目光一瞥,便落了坐在一旁闷声不响,只是垂手端坐的冯道身上。 1110 不是穷兵黩武,而是时不我待 “冯卿默不作声,今番我朝兵发江南,讨伐吴国,又一举要重挫楚、越两邦,不知你有何看法?” 李天衢直接点名,也使得王师范乃至在场朝臣的目光,纷纷落到了坐在一旁的冯道身上。 按说冯道年纪如今未满四十,便已跻身进入魏朝权力的高层团体当中,他又并非是初期辅佐李天衢打江山的老资历臣子,而是魏朝立国后通过科考入仕,所以他的升迁速度,的确算是超乎寻常了; 不过李天衢却也记得若是按史载轨迹,冯道第一次跳槽转投河东,便倍受贤宦张承业的赏识。期间还经历丧服离职守孝,而后步入后唐权力高层,差不多也正处于这个年龄段。 所以李天衢当初得知冯道会投效己方势力,也并没有刻意的破格提拔他,而是通过暗中观察,权衡冯道是否当真具备辅弼君王、济世安邦的才干。 虽说五代十国骄兵悍将、藩镇牙军...这也注定是个武将更为耀眼的时代,可冯道的生平事迹贯穿五代,又极具争议性,也可说是这般时节,流传到后世名气最大的文臣之一,所在他在李天衢心中的存在感注定会很强。也不知冯道偶尔会有背脊发凉的感觉...李天衢可是定期想起他来,便要调查下冯道目前官居何职,政绩如何,同僚、属下、民众对其又是怎样的评价。 这倒也让李天衢得出一个结论:现在的冯道完全足以胜任执宰相位,一个帝国要长久延续下去,朝廷众臣自然也免不了要更新换代,以后推举他总揽政务,起码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在朝廷的运作等方面上,也绝对可以放心。 然而就算被李天衢亲自点名问及,冯道面色平静,也根本不打算如王师范等朝中重臣那般,为本朝大举南征的战事歌功颂德...他在众人的注视下沉默片刻,又向李天衢俯身施礼,却说道: “陛下宽仁弘厚,以德济民,使得我朝物阜民丰,国家富庶,实乃恭俭之主,贤明之君。只是前有朱贼篡唐称帝,晋主僭号妄称前朝唐室...陛下虽屡克世敌,也终究不免穷极兵戈,致使三军疲弊。 本来中原初定,也合当与民休息、养国元气。可是我朝亡晋未久,便速亡蜀国,再伐吴国,又与楚、越两国这战端一开...我朝用兵确实频繁。故而臣以为,陛下妄动兵戈、劳师动众,只怕好大喜功,也未免太过穷兵黩武了......” 冯道此言一出,在场朝臣看他的眼神可就不对味了...陛下决议大举南征,我们也都表示赞同。怎么就你这么特殊,非要在这个时候大唱反调? 至于王师范再打量冯道时,眼中也多了几分嗔怪之色...他心想如今任圜等降臣虽然在朝中官居要职,可是朝中右相之位暂时悬空,听陛下的意思,也已经打算启用这冯道分掌国政。 所以王师范也对他更为留意起来,通过一段时日的观察,也发觉冯道其人的确称得上勤勉清廉,从政绩上而言也挑出不什么污点...而且他与其他同僚相处得关系通常不远不近,在朝中不拉帮、不结党,虽说在官场上擢升得较快,树大招风,也就难免会遭到一些官员的嫉恨与非议。 可是即便遭受嘲讽抨击,冯道自嘲揶揄一番,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往往朝堂臣僚因为政见不合,亦或者本来相互的性格便犯冲...也很容易吵得面红耳赤,往重了说,也有闹到彼此势不两立的可能。 然而就算人家费了好多心思要羞辱他一番,冯道也并非一味的忍让,凭他的口才三言两语化解争端,这事就算翻篇过去了。就好像有人攥紧了手要揍他一拳,却好像打在了棉花上,浑然不着力道。往往自己的对头还要让他难堪呢,冯道的心态就似你强由你强,清风拂山冈。你横任你横,明月照大江。反正再被骂两句,我身上也少不了一块肉...要拿住他诸如玩忽职守、办事不力之类的把柄,那还真就是没有...... 王师范深知帝君李天衢要提拔朝中的后起之秀,而冯道于朝廷中枢,若有治国安邦的才干,又没有结成朋党、排除异己的弊端,那么他也的确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人选。 结果魏帝李天衢决议发兵南征,在场朝中重臣都在预祝本朝旗开得胜,必能成就大业的时候,冯道却非要跳出来直指皇帝频繁发动战争不妥,说这等扫兴的言语,甚至还敢说陛下好大喜功?这也让王师范登时面露愠色,心中暗道你小子按说也懂得为官处事之道啊,怎偏偏在这个时候口无遮拦,以为就只有你特立独行,而敢于向陛下直言进谏? 然而王师范面色一板,刚要斥责冯道之时,却惊异的发现李天衢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果然冯道这个五代政坛不倒翁,他虽然很懂得如何在官场上规避风险,但也绝对不是一味附和君王意见的应声虫...... 李天衢心中念着,想到后周世宗柴荣豪言称“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即位后便将周围北汉、辽国、后蜀、南唐等诸方势力打了个遍。当时已是历经四朝的元老冯道,于后周大举北伐之际,便站出来劝阻柴荣御驾亲征。 柴荣执意出征,遂有言“吾见唐太宗平定天下,敌无大小皆亲征”,结果冯道当即反驳“陛下未可比唐太宗”...柴荣心中来气,放话称北汉乌合之众,若遇我师,如泰山压卵。冯道却又怼了句陛下既比不了唐太宗,当然也不是泰山...直接噎得那五代第一明君怒火中烧。 自古以来的明君贤臣,也未必都能想到一块去,否则历朝各代,也就没有那许多忠烈臣子犯颜直谏了...李天衢心说我近年来发动战争的确较为频繁,可问题是处于乱世的五代哪一朝打仗不频繁? 后梁从开朝到亡国,就是与先前李克用的晋国,与后来李存勖的后唐的战争史;后唐灭梁后不过一年多,便速亡前蜀,李嗣源明宗之治时期,也曾先后征讨定难军的党项八部,以及占据川蜀有独立意向的孟知祥,再之后便是无休止的内乱直至亡国;后晋石敬瑭当了八年儿皇帝,最后却和契丹三四年的仗而被其灭国;而后汉国祚不过三年,后周柴荣在位仅六年,便三次御驾亲征,更不用说后来宋朝赵大、赵二连灭诸国了...... 李天衢也能理解冯道的用意,战争打得频繁了,国家的负担加重,难免消耗大量的财力、武力,还将付出大批将士死伤的代价。虽然以目前魏朝的国力而言,尚且还能支撑住战争的开支,可是按冯道的想法,国家每次发动战争之后,也都需要恢复一段时期的元气,通过韬光隐晦、休养生息,也理当稳扎稳打,缓图天下。 如此看来,冯道直述自己的观点,李天衢心说不但没必要与其置气...而且按冯道史载的仕途履历,为后唐明宗李嗣源,后周世宗柴荣等明主效力的时期,他对君王谏言的话也往往比较多。其它时候,除了管好自己的政务职事,冯道要图的便是明哲保身...... 所以李天衢笑声方绝,便望向冯道,又道: “昔者汉之武帝,好大而喜功...冯卿说朕好大喜功,却也有些道理...毕竟朕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固然也会循序渐进,缓动兵戈,可眼下却是时不我待。朕的确有贪念,这辈子要立下的丰功伟业,也远远还没到自满知足的时候......” 1111 南平与南楚,另一种形式的交锋 听自家主公直言自己就是有贪念,如今也是只争朝夕,要加快兼并诸国的进程...本来面色平静的冯道眼中,也不由的闪过一抹讶异之色,旋即他又听李天衢慨然道: “历朝各代,每个王朝崛起之初,都是锐气最盛的时期,朕也务必要善用陆续降服的军力,让使他们尽快能为我朝所用。现在还处于诸国纷争的乱世,各地百姓尚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得以太平安乐过活...而天下若是承平的时日久了,治下军民也会更为厌战。 可是一国帝君,并非只期盼安乐稳定生计的寻常百姓,朕要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重复汉唐盛世气象,若按冯卿所言,这或许也算是好大喜功了吧...若是稳扎稳打,缓图天下,不但将错过最好的扩张时机,朕在世之时,恐怕也很难达偿所愿了......” 说话到这,李天衢也不禁有些感慨...就算自己好强身健体、保养得当,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的状态现在仍保持得很好,但是人终究免不了生老病死。 兼并诸方割据政权,根除安南静海军从中土分裂独立出去的隐患,与北面愈发强大的契丹帝国也终要一决雌雄,还要顺带着收拾朝鲜半岛上跳梁小丑的祖宗先人...乃至白山黑水、塞外漠北、西域吐蕃,起码也要在有生之年,为了将那些疆域并入中原版图打下坚实的基础...这也让李天衢一直有种紧迫感,感叹自己年事渐高,就算真的再想活五百年,可是客观条件它不允许啊....... 李天衢一边说着,一边踱步至冯道身旁,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 “诚然我朝如今看似江山稳固,可是兼并河东、川蜀等地时日不久,还需要好生整顿吏治,安抚民心。屡动兵戈,确实劳民伤财,须耗费大量国力。 这段紧要时期,便如汉高祖皇帝所言: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及萧何...南征三军将士用命,可是包括冯卿在内,朕也须仰仗你们维持朝廷上令下达,力求政通人和,而匡弼社稷,稳定政局了......” 本来冯道的想法是稳中进取,对李天衢频繁发动战争持否定的态度,又直言不讳的陈述己见。结果李天衢非但不恼,反过来还授意冯道好好的干...轩亭内也有朝臣白了冯道一眼,又开始盛赞陛下虚怀若谷,气量豁达云云,话题又往魏朝南拓疆域,兼并诸国,形势应该会一片大好的方向引去,非要站出来唱反调、泼冷水的冯道在王师范等重臣看来说话不讨喜,便被暂时晾在了一边。 冯道静坐片刻,忽的摇头苦笑,心想本来认为吴、楚、越几国先前既然对我朝奉表称臣,就算陛下有一统江山的雄心壮志,也着实不应操之过急,反而形成南面诸国联手对抗我朝的局面。 可是陛下自认急于成就丰功伟业,这一番言语下来,反倒显得我太过瞻前顾后了。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么...这次直言上谏,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 位于长江中游,地处江汉平原的水域北边。便是处于魏朝治下地势西控巴蜀、北接襄汉的江陵城;再往南去,则是目前由楚国掌控的油江口水域。汉末时节,时任汉朝左将军的刘备于赤壁之战后南取武陵、长沙、桂阳、零陵四郡,曾在此处孱陵扎营,取“左公安营扎寨”之意,而改名公安。 当年占据江陵的军阀成汭统领荆南舟师,大张旗鼓的走长江水路攻打杨行密治下疆土,却为南吴第一名将李神福所杀败,最终落得个投水自尽的下场...而生性猜忌多疑的成汭,又认为诸子不孝,便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悉数亲手杀死,他所苦心经营的基业灰飞烟灭,魏朝遂趁机占取江陵,楚国马殷则把疆域北推到油江口公安县一带。 故而南北两国以汉江平原地带的长江水域为界,彼此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南楚奉行上尊中原、下抚士民的国策,先前李天衢又思量兼并湘楚之地的时节又尚不成熟,所以魏、楚两国往日巡边的战船各守一方,泾渭分明,一直以来也都是相安无事。 不过如今的形势却大有不同...楚国发兵援吴,也就不可避免的要与魏朝兵戎相见。而先前便已调拨至江陵的诸部魏军,立刻做出了回应,早已撸胳膊挽袖的等候多时,楚国若参战,便立刻开打。 桅帆林立,樯橹相接的魏军舰队,浩浩荡荡的朝着油江口楚国水寨的方向挺进过去。指挥这一路舟师的主将须发过半银白,看来岁数也已然不小,可身形仍甚是魁梧。 当年于高季昌麾下效力,而后也已一并归降于魏朝的倪可福,好歹打过的几场漂亮仗为史书所载。而正史中的南平国以梁震、司空薰、刘去非(史载轨迹于后唐灭梁时南投高季昌之时,才更名王保义)为智囊团,然而能拿得出手的善战名将并不多,可有一说一,便要算上这倪可福一个。 走正史线的南平国,无论与占据朗州的军阀雷彦恭交战,还是说先后抵挡杨吴、马楚的攻势,倪可福屡建战功,而倍受高季昌重用,他们家世间还结成了姻亲,做为南平国屈指可数的宿将,倪可福在荆南地界供后世子孙生息繁衍,而得了个诸倪冈的名头,还被记录在了《荆州府志》当中。 可是如今的高季昌却没有机会占据荆南,趁着天下时局变动建国称王,便已向魏朝纳土归顺。倪可福也不可能知道按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还会成为在这个时空已不会存在的南平国王亲国戚...可无论是为谁效力,身为行伍军将,到底还是要出征打仗的命。 所以魏帝下诏命诸部军旅与江陵备战,又由枢密使符存审排兵部署,任命倪可福指挥水师,参赴针对楚国的战事当中...他痛快领命,而且欢天喜地的统领舰队南进,也是卯足了劲,势要与楚国的水战中打它个开门红。 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做将军的往俗了说,就是要靠战功升官发财...何况倪可福心说不蒸馒头争口气,咱当年虽然抵挡不住魏朝几路军旅的攻势,也只得随着当时的主公高季昌献地投降了...可现在我也是魏军将领,只是魏朝良将如云,以往受命出征的机会有限...今日终于成了为雄踞中原的正朔王朝南征楚国的水军主将,可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去争个加官进爵? “倪都统!楚人也派出舟师了!看来也是要主动迎击,而阻截我军抢渡至南岸!” 一名水军军校赶来急报,倪可福闻言,与几名将佐也立刻奔至船头,旋即手搭凉棚,伸长脖子,便朝对面眺望过去。再听身旁的军校禀说前列战船探觑楚军舰队中打出的旗号,倪可福眼中满是跃跃欲试之色,又摩拳擦掌的说道: “楚国水军都指挥使王环?老夫倒也听过这人的名头,据说他也以擅打水战而闻名。可是就凭我朝舟师的新式火器与猛火油弹,老夫就不信他有本事能拦截得住!” 1112 你水战厉害,可惜也没有用 油江口方向开拨出来的楚军舰队当中,王环矗立在一艘大舰前列,他戎甲披挂,背后的披风也被阵阵劲风吹得猎猎作响...眼见前方江面上铺满了魏朝的战船,他目光深沉,神情凝重,显然也很清楚这一场战争一旦打响,己方水军的处境也将会十分艰难。 楚国自马殷统领孙儒残部自转战湘楚,另立门户,直到如今开国第一代君王已经病逝,而由次子马希声继位的这一段时期,楚军当中,也当以许德勋、李琼、秦彦晖、王环、吕师周这五员军将的战绩最为显赫。 其中在后世被赞称“南楚虎臣许踏白”,如今官居楚国右丞相的许德勋地位最为尊崇;而李琼、秦彦晖则已先后病逝;吕师周则是吴国杨渥在位时节,便出走叛逃至楚国,很快也打响了名号; 王环倒是这几员楚军勋将当中最励志的一个,本来隶属于许德勋所部军旅中的一介小卒,出生入死、累功升迁,一步一个脚印,而做到了如今拥兵独挡一面的楚军将领。 楚国战绩最为显赫的将领各有所长,王环便以擅打水战而著称。按其史书所载交出的战绩攻打为杨吴占取的武昌军时“乘风取黄州,以绳梯登城,径趣州署,执吴刺史马鄴,大掠而还”,也曾杀得南平高季昌不得已遣使求和。 而王环打得最漂亮的一场水战,无疑是他为副,许德勋为主,指挥一千艘战舰,抵御由吴国派遣苗璘、王彦章(与王铁枪同名)统领舟师的大举进犯。 那场水战许德勋在将七百战船排开阵列,从正面抵挡吴军的攻势,牢牢的把守住中阵稳固。王环则率战舰三百迂回包抄,趁着吴军水师气力衰竭时,从后方突然杀出,而杀得敌军舰队阵脚大乱。从而一举擒获住吴军主将,也迫使得把持吴国军政大权的徐温不得已,只能遣使复与楚国议和。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吴、楚两国同样面对魏朝的军事威胁,势必要报团取暖。王环对上了素来以水战为傲的吴军水师非但不犯怵,交出的战绩还甚是亮眼,自然也是统领水师,提防北面魏军自水陆大举来攻的不二人选。 如今刚坐上楚国国主的位子,屁股还没坐热乎的马希声也很清楚,楚国一旦出兵干涉魏朝伐吴,也势必会成为中原王朝兴兵讨伐的目标。所以楚国北面的水陆门户要地,必须由信得过的将领统兵镇守。 可是魏朝大军来得太快了...王环心想我楚国方自发兵援吴不久,自江陵方向便出动大量的战船兵犯油江口,由此看来,魏朝也早就算准了要与楚国开战,而做好了多线作战的准备。 何况我也已经收到战报,吴国由徐温督战,李德诚指挥的主力水军,竟然于铜陵一役惨败于魏朝舟师,而据说魏人还动用了新式火器...... 王环面露忧色,心中寻思着地处于北边的割据政权,更具备组建成编制骑兵的条件,但是往往与南面势力打水战时会吃大亏...然而魏朝舟师竟然势如摧枯拉朽的杀败吴国水军,现在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当然是倍感压力,深知这一仗必定十分难打。 可是就算难打,也势必要打!如若不能在油江口阻截住敌方舟师,魏朝大军便将轻易杀入湘楚腹地...届时休说发兵救吴,我楚国亦危矣! 王环狠狠的咬了咬牙,旋即呛啷声拔出腰挎的佩剑,又朝着远处魏军舰队的方向用力一劈,厉声喝道: “前阵船队迎击!务必要守住阵列,左翼船队迂回过去,伺机攻敌后阵!” 眼见魏朝舰队非但来者不善,规模更是不小,油江口方面的楚军相继出动了近七百艘船舰,也几近倾巢而出...随着王环一声令下,前阵二百余艘战船鼓足了风帆,朝着北面疾驶而去,左侧同样也有二百余艘船只动弹起来,准备迂回绕到侧翼。 眼见楚国的舰队做势迎战,倪可福双眼当中倒先闪过一抹喜色,他也立即下令道: “楚军果然不识得厉害!准备作战,前阵战船立刻装上猛火弹,也势必要先杀它个下马威!” 魏、楚双方战端一开,彼此便投入的大量的战船,很快的便铺满在这片水域的江面上...然而战争的过程,却与柴再用于铜陵大败由徐温亲自督战的吴国水军时的情形十分相似。 双方前列诸式船舰在江面上犁出一道道洁白的浪花,彼此迅速迫近。眼见敌船已经要进入射程范围以内,楚军的战船上诸队军士擎起强弓劲弩,待所部将佐一声令下,便要向对面的魏军战船倾射出一蓬蓬箭簇弩矢。 也有三四艘大型战舰上显得十分笨重的投石机也运作了起来,只不过在颠簸的水面上操控这等大型军械,也实在难以保证准头。楚军进行水战,自然也还是要按传统的打法,利用弓弩进行远距离打击,通过迂回包抄的方式,打乱敌军的阵型,离近便采取火攻、撞击等方式摧毁敌船,直至跳帮作战与敌方士兵进行白刃厮杀...... 然而魏军前列战船立刻调转方向,一排排新式抛石机扣动机括,密封存放的猛火油弹相继装置齐备。下一刻,便是呼啸的破风声成片响起,无数乌点疾速砸向对面楚军的战船,当即便有数几艘船只首当其冲,立刻暴起团团赤焰! 火引药捻还在嗤嗤地燃烧着的猛火油弹,一俟砸到船身上,与轰然暴烈声同时乍起的火焰顷刻溅射,疯狂蔓延。若是小型的轻舟快船中招,只怕不消片刻的功夫,便将成为漂浮在江面上一堆堆焦黑的舢板废料...... 遭受猛火烧身的楚军将士,也都不禁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声,若不想被活活烧死,也就只有纷纷纵身鱼跃,立刻跳到江水当中...楚军战船仓促间进行反击,所射出稀稀拉拉的箭矢,却钉在对面魏军舰只船舷的挡板上,发出一阵阵“夺夺夺”的凿击声,而更多的箭簇弩矢去势已竭,纷纷颓然坠到江面上,所能给魏军舰队造成的伤亡,也实属微乎其微...... 有了新式火器乃至猛火油弹这等利器,魏军舰队也一改水战的传统打法。前列战船在江面上盘旋转向,又与迫近的楚军战船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旋即重装猛火油弹,再成排发射出去,还要进行第二轮焚毁敌船、烧杀敌兵的远距离打击,可怜那些楚军战船之上,即便也有一些剽悍勇武的将官急于同魏军厮杀,却只能在船上气的跳脚咒骂,直恨不得把魏军将兵的祖宗十八辈给骂个遍...然而却也伤不到对方皮毛,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然而在下一刻,那些嘶声喝骂的楚军将官,惊觉一颗颗猛火油弹从空中急坠而落,眼见便要砸在他们所处的战船上。叫骂的污言秽语,也登时变作阵阵悲呼惊叫,旋即便是噗通噗通的落水中接连响起...还有些人反应不及,在忽然暴起的火焰中,又发出凄厉到让人一听便寒毛直竖的惨嚎声! 而在远处观战的楚军主将王环,也惊怒的瞪大了双眼,就见一片片火光倒映在他的瞳孔中...按他得知的军情,徐温督战的吴国水军大败,而那场战事中,魏军采用了新式火器...可是没有切身感受过,他也无从得知,敌军配备的轻型抛石机与猛火油弹,到底又厉害到什么程度! 1113 对楚战事,降将为主 一簇簇暴涨的火焰,在凌乱的楚国战船上肆无忌惮的燃烧着,油江口这片水域间,到处都是挣扎扑腾的楚军水兵。本来按王环的计划,正面抵抗住魏军舰队的攻势,伺机攻敌侧翼,再集结战船直取魏军帅舰...可是遭受猛火弹打击,相继烈焰暴起,楚国水师霎时间陷入混乱当中,轻易被敌军冲击得七零八落,要维持阵列,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接连倾泻出几轮猛火弹后,随着魏军水师主将倪可福又一声令下,主舰上鼓声擂动,成批的艨艟、斗舰,又气势汹汹的朝着前方溃不成阵的船舰冲了过去,便分批逐次的开始切割、包围、歼灭敌军! 散落在江面上那些侥幸没有被猛火弹击中的楚国舰只,很快却要面对大批涌来的敌军战船。那些船头坚固,且装备尖锐撞角的快舟,恶狠狠的撞向楚军大舰,顷刻间“嘭嘭嘭...”的撞击声便连续不断的响起,船身侧舷上,便被一排尖锐的撞角硬生生凿撞出许多个窟窿。 接连猛烈的撞击,致使楚军的战船相继倾斜,江水顺着被凿穿的窟窿,汹涌的朝着船舱内猛灌了进去。 甲板上的楚军士兵惊呼奔走,也有人仓促的绰起弓弩试图予以还击。然而四面八方皆是魏军战船,一排排利箭犹如像蝗群一般,直朝着船头上倾泻过去,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中,稍微露头的军卒,多半要落得个被箭簇弩矢射杀的下场...其余溃乱的士兵,就算在慌乱中打算跳入江中逃脱,可只怕刚跃到半空中时,身子便要被呼啸交织的箭矢射穿,也就只得随着不断有江水涌入的战船一并沉没下去。 还有大批战船朝着楚国舰只疾速贴近过去,成批的军士忿声喊杀,纷纷纵身跳帮登上敌船,开始进行惨烈的白刃战。战团中,突然有一道身影犹如只大鹏鸟一般疾掠而至,面对着眼前惊魂未定的楚军军校,这个跳帮杀上敌船的魏军悍将,二话不说便抡起手中钢刀,旋即兜头劈落下去! 由于是水战,这员悍将换了身只遮护住身体躯干的轻甲,露出两只筋肉盘根错节的胳膊,似乎也充斥着无穷的暴发力...他手中锋利的砍刀恶狠狠的来回劈斩,当即便有八九名楚军将兵挺尸当场。 跳帮杀上敌船的魏朝水军将士,便紧紧追随着这员悍将趁势涌杀,不一会的功夫,大舰甲板上尸首与军械铺得到处都是,到处寒芒飞舞,血光四溅,楚军士兵的惨叫声、落水声,也是此起彼伏! “噗!” 利刃剁入血肉的闷响声乍起,刀锋狠狠的砍入一个楚军指挥使的脖梗间。那员魏军悍将旋即飞起一脚,直接将被其斩杀的敌将踹下了船去,江面上嗵嗵的又冒起了一连串殷红的水泡...而他瞧不瞧,只顾朝前冲杀,灼热的杀机自这员魏军悍将的眸子中燃起,一个箭步又窜上另外艘战船的舷帮之时,更犹如亢奋野兽一般又咆哮起来: “他奶奶的!身为行伍军将,干的本来便是搏命的勾当,到底还是要亲自上阵厮杀才够痛快!如今大举伐楚,也终于到了我大显身手的时候,水战先杀得尔等亡魂丧胆,老子还急着登陆去攻城拔寨,也让楚人识得我高从嗣的名头!” ...正史中的南平开国君王,如今却已降从于魏帝李天衢的高季昌,也乐得以献地纳降之功领受个闲职享清福,毕竟他性情油滑,自知先前曾以朱温的干孙子自居,也差点自据一方称孤道寡...为了避嫌,已经认了命的高季昌对于请战争功、争权夺势也并不上心;至于他那儿子高从诲,秉性也以其父相近,所以眼下乐得做个闲散衙内,也颇有些躺平的意味。 可是除了“高赖子”高季昌、“高无赖”高从诲这对父子,他们老高那一家子,也不是所有人都乐意闲混日子,还盼着能领命出征,来博一番功名...譬如说这个高季昌的侄子高从嗣。 毕竟高从嗣按史载所述“为人骁勇有力,喜驰突深入敌军,率以为常积功,至云猛指挥使”...如果说倪可福是正史中南平国能拿得出手的统军将才,那么他就是高季昌麾下以武勇为傲的斗将。 高从嗣性情的确也极为好勇斗狠,按说两军交锋时单挑斗将的记录并不多,不过五代十国也的确算是发生频率比较高的时期...除了周德威、张归厚等猛将,高从嗣不但常好单枪匹马突入敌阵,正史线他便是于南平、南楚两国交战时期,策马到敌阵前耀武扬威,放话让楚军立刻派出个能打的与其单挑...... 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楚军还真就派出个更为骁勇难挡的猛将。高从嗣技不如人,按原本的命途轨迹,也正是死于那场单挑...但好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以他争强好胜、勇猛好斗的性情,参赴这等乱战厮杀,也是格外的得心应手! “嗵!” 眼见自己所统领的舰队在魏军的火弹攻势之下,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王环双眼快似要喷出火来,他突然一拳狠狠的打在了船舷上,也顾不得指骨巨疼,甚至已渗出了鲜血...虽然仗打得如此窝囊,可王环也立刻意识到: 我楚国的主力舟师遭受重创,甚至并没有给敌军造成多少伤害。看来正面交锋终究难以阻拦住魏朝大军,只怕油江口的水寨也已保不住了...可若是化整为零,退守湖湾港汊间,以游击战的方式千方百计的阻碍敌军舰队运载兵马南渡,又能有多大成效? 就只眼下而言,再硬抗下去也不是办法,与枉添伤亡,也只有尽可能保存舰队! 王焕一边恨恨的盘算着,一边下达命令。他再是不甘心,也很清楚如果这场水战注定赢不了,而无法阻碍魏军大举南渡的势头,那么自己还能做的,也就只有将己方军旅的伤亡尽量降到最低...他这个统领楚军水师的主将既然下达了军令,汇聚在他所处主舰周围的诸式战船,也纷纷掉转船头,开始朝着南面后撤。 可怜了那些被派出去打头阵的楚军将官士卒,江面上到处漂浮着尸首,还有坠入水中的士兵拼命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哀嚎声...其中有的人身上负伤,有的人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力气再游到岸上,恐怕再过不了许久,便将溺水淹死。 除了被烈火吞没的舰只,还有一部分楚军战船被魏朝船队死死围困住。去路已经完全被切断,剩余的残兵败将,如果不伏地高呼乞降...除非他们如梁山好汉中浪里白条张顺那般,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的本事,还要确保跳船时不会被来往密集的箭矢射杀,否则也终究免不了一个死字。 眼见有楚军大将王环统领的舰队开始大举撤退,指挥魏朝舟师的倪可福眼中露出兴奋的光芒,他立刻喝令诸部舰队趁势掩杀过去。 然而无论还能追击杀伤多少敌军,魏朝方面,由正史中南平国倪可福、高从嗣挥军突破楚国油江口水域的防线。位于江陵口岸,还有蓄势待发的后唐降将安审通、安审琦,乃至当年梁国名将杨师厚麾下最能打的牙将刘词等人。按魏朝枢密使符存审的帅令调遣,即刻便将统领所部人马,南渡登陆,而一举杀入楚国境内...... 1114 对比骑兵,你们也拼不过 油江口一役,楚军折损了三百余艘战船,王环不得已率领水军放弃水寨,退守至洞庭湖水域。 毕竟洞庭湖号称“八百里洞庭”,港汊纵横,垸堤交织,地形极为复杂。正面战场上打不过,王环也就只得化整为零,把水师拆分成多支船队,与大举犯境的魏朝舟师打起了游击战。 好歹如此目标更为分散,魏朝舟师再度施发密集的猛火弹攻势,也就无法再起到大范围烧毁战船的效果。择选洞庭湖水域地形较为复杂的区域伺机奇袭,尽可能给敌军船队造成杀伤。但是即便如此,楚军从水战的形势上而言,仍不免处于绝对的下风。 然而倪可福奉符存审的军令行事,指挥舟师“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首要的目标,是运送马步军众南渡登陆,甫一上岸,便足以集结军力攻打楚国治下州府。之后再寻敌军慢慢周旋...若是陆上领地尽失,楚国水军余部便如无根的浮萍,又如何能够保全? 当魏军舟师派出大批战舰,为运兵的船只护航,王环也根本无法阻止敌方几路兵马相继登陆集...... 三日后,位于后世湖南省北部的澧州治所澧阳城。 城门发出咿呀呀的响动声,大股兵马发出激昂的欢呼声,犹如黑压压的潮水涌杀了进去...城关失守,三五成群的楚军士兵沿着街坊奔走,乱哄哄的四下里寻路奔逃,也有些士兵眼见成群的敌军鼓噪而来,分明感受到一股炽烈的杀意扑面而来,更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抛下了手中的兵刃,伏在地上,只得高呼愿降。 先前做为代北沙陀军事集团的一员,而曾与魏军激战交锋,如今却也成了魏朝军将的安审通策骑踱入城中。他脸上挂着一抹从容的笑意,朝着四周眺望过去,大概能确定麾下兵马不久后便能肃清戎卫澧阳城的守军之时,便对身边的军校吩咐道: “拿下州署府衙之后,便尽快发榜安民,俘虏的楚军将兵,也都赶紧选个去处看押起来,自有后继来的部曲接管...你且先去传令我旧部将官,一个个的招子都给老子放亮点! 如今咱们领受魏朝的俸禄,不比以往在河东军时,攻破城郭后可以让儿郎们剽掠一番...即便咱们以往也不曾纵容军旅大肆奸淫掳掠,可是按魏朝军纪,对侵害百姓的扰民之举抓得更严。 休说杀人放火,还是哪个兔崽子管不住裤裆里那物件...就算擅闯民居,勒索抢夺些财物,也都不是挨板子便能够交代的!一并攻破这澧州治所的,也不止我河东旧部...旁边也都有人盯着呢,若是哪个蠢鸟御下不力,捅出了篓子,倒要让老子顶缸,而闹到符枢密使那里去...功劳却要变成罪责,老子也绝对饶不了他!” 攻取澧阳城之后,魏朝几路兵马朝着澧州治下慈利、安先等县城进发而去。 又过了数日,本来奉楚国国主马希声旨意,朝着镇南军进发,而意图挥军援吴的主帅许德勋不但也已得知油江口一役水师大败,魏朝大军也已杀入本国境内的消息,而马希声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旦,又发一纸诏令,派遣快马速速前去命令许德勋班师回援...... 吴国那边,眼下也顾不得去救了,毕竟魏朝挥军悍然南下,不止早有预谋,油江口水域的防线被攻破得太快,也远远超乎于意料之外。如果澧州全境沦陷,魏军进而一举夺下南面接邻的朗州,再往南面打,可就是楚国国都长沙府所处的潭州地界了...... 所以许德勋统领援吴的八万楚军,遂又相当于出门绕了个大弯...日夜兼程,急行军火速回援。然而先头部队经过连日奔波,已是人困马乏,行进至澧、朗二州交界处,隶属于后世湖南省常德市的临澧县太浮山东麓之时,却不知也早有魏军兵马好整以暇,就等着要予以前来救援的楚军迎头痛击...... 两股各有三四千人的骑军奋声呐喊、声势震天,犹如两只巨大的铁钳,朝着蜿延而行的楚军行伍夹击了过去。 这一支魏朝骑军进击之势格外迅猛,遭遇敌军斥候,也只顾碾压过去...不待败兵回去示警报讯,便直接向仍在行军途中的楚军行伍发起了猛攻。而眼见乌压压的骑兵部众,从地平线上密麻麻的显露出身形,卷起犹如洪雷一般的蹄声,并且立刻发起了冲锋...楚军军阵一阵溃动,不少军卒也当即骇得面色发白...... 毕竟楚国以往与吴、越等国有争端战事之时,几方势力战马资源都相对匮乏,故而所能组建的骑军部队有限。所以眼见达到近万规模的骑兵朝着自己这边发起冲势...那种视觉上给人带来的震撼与冲击,对于很多楚军士兵而言,也是根本不曾体会到的。 骑军骤然杀至,势如疾风惊雷。本来行进中的楚军行伍仓促变阵之际,轰隆隆的马蹄声便已漫卷而至,冲击得那些慌张列阵的士兵耳膜生疼,顿感脑袋嗡嗡嗡直响...而大队的骑兵旋风冲至他们面前,成排的骑枪,以及后列一柄柄雪亮的钢刀都高高擎起,很快便要朝着前方招呼过去...... 汹涌突进的骑军,狠狠的撞入楚军阵列当中,首当其冲的军卒遭受撞击倒飞而起,又接连撞翻了身后十数名同僚...原本便不算如何整齐的阵列,便已被冲垮了几层。潮水掩杀过去的剽悍骑兵奋力挥舞军械,寒芒霍霍、血光崩溅,喊杀声、惨嚎声,重物撞击声...乃至利器切割血肉的闷响声霎时间交织成一片! 面前惨烈的景象尽收眼底,一名楚军指挥使震怒得双目圆睁,扬起手中兵器,而正要拼死御敌时,忽然有迎面冲来的敌军呼喝声传入耳中,虽乍听得不够清楚,但大概也能听出对方喊的不是汉语官话...那楚军指挥使倒也有些见识,他先是一怔,旋即嘶声喝骂道: “你们是沙陀人!莫不是晋人的降将降兵?魏人灭汝国,你们倒成了魏军的鹰犬爪牙!” 然而那楚军指挥使骂声未绝,便忽的感到眼前一花。他惊然发觉一名生得英武俊朗的敌军小将已从自己身边掠过...凄冷的枪锋只是顺势一划,便从这员楚军指挥使的脖颈间掠过,下一刻就,便是鲜红的血液激溅挥洒,他双目凸出,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旋即便颓然倒栽坠地...... 本是代北沙陀将门子,也已归从于魏朝的另一员骁将安审琦目光冷冽,顺势一枪割破了那楚军指挥使的喉咙,口中却不由得喃喃念道: “什么汉人、沙陀人...中原群雄杀伐,割据称雄的藩镇之主,又已覆亡了多少?武将谋臣各投一方,有的人随着所效力的君主覆灭而身亡,可是也有的人另投别处,也能争个闻达于世、青史留名,这又有什么分别? 我辈河东沙陀,按祖上草原的规矩,便是强者为尊。何况而后在河东立足,当初拼死奋战,自问也已是竭尽全力了,怎奈大势难违,故而只得降从...楚国武贞军、武安军等藩镇,先前也都是从孙儒贼军中自立门户的马殷给夺下的。那怎的你们改换门庭,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而我等归从于魏朝,就成了鹰犬爪牙了?” 1115 岂止不会死守,他还要窝里反 即便也曾踌躇纠结过,可是现在的安审琦也已经迈过了心中的坎,便如他的堂兄安审琦所言: 李存勖起初继位成为晋国之主,固然还算励精图治。可是宣称延承前朝宗室,而改国号为唐称帝之后,他宠信愈发伶官阉宦,又纵容其正妻刘氏干政敛财,致使朝堂背心离德,三军将士心寒齿冷...实际上那李亚子也猜忌功臣宿将,后唐内忧外患,他还执意要与魏帝角逐争霸,如今再回想起来,落得个国破人亡,社稷覆灭的下场,其实也并不出意料之外。 我们沙陀诸部,大多固然是受李国昌、李克用父子两代招拢,于前朝山河动荡之际,南下征讨黄巢反军,扶唐国祚,而得以至河东立足打下一片江山社稷...可是后唐如若终究是保不住了,我等也不是只有为朱邪李氏卖命这一条路可走。 其它诸方势力降将受魏朝重用,能谋个更为远大的前程。那么咱们转迁中原,归化汉唐,与汉儿还有什么分别?后唐已经亡了,难道所有沙陀人还都要与它陪葬不成? 虽然后唐、后晋、后汉三朝,除了被李嗣源收为义子的李从珂是汉人,其余所有的皇帝都是沙陀族人。可是汉家儿郎郭威推翻后汉,做了后周太祖皇帝,安家早已入华夏而华夏之,便顺势成了周、宋两朝臣子,还真就没把胡汉之别、华夷之分看得多重。 安审琦自然不会晓得,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于后周时节被封为国之元老,子嗣安守忠不但也是先后辅佐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的三朝元老,还算是宋史中最后一批明言有表为沙陀人的臣僚。 之后沙陀这个民族的称谓,便渐渐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则是因为以安家为例的所有族人,都已彻底的融入汉家文明当中,也根本不必再单独区分开来。 就只眼下而言,后唐晋阳朝廷覆亡,固然还有沙陀军将会追随李嗣源试图复兴故国社稷;但是也会有安审琦这类的降臣已经接受现实,情愿为魏朝效命。 毕竟现在的李嗣源并非是在李存勖尽失人心之后,受众望所归,能得以继位成为坐拥中原的正朔帝君...于塞外颠沛流离,本来的心腹爱将石敬瑭又已煽动一部分兵马叛离出走,投从契丹。现在的李嗣源固然还不肯认命,但是很多归顺魏朝的后唐降臣认为他所走的注定是一条死路,当然也不会再枉自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如今奉命南征楚国,安审琦也是一心要建功扬名,驱马如飞、枪挑箭射,战马所过之处挨着便死、碰着便亡。现在的他虽然声名不算显赫,却端的骁勇剽悍,也展现出了五代名将的潜质。 由安审琦所统领的沙陀骑兵,也犹如汹涌的潮水,自两翼掩杀过来,仗着胯下战马的冲势大肆收割人命,各个剽悍生猛。这片山麓地带成为一片血腥的战场,残肢断臂很快的便涂满一地。骑军呼啸而来,却赶在后继赶至的楚国大军迫近之前,便又呼啸而去了...... 后世湖南省北部以平原地带为主,沃野千里,魏军一旦突破油江口防线,这片地域就相当于骑兵的天下。 反观楚国许德勋挂帅的大军虽然是主场作战,然而以疲困之师仓促回援,也是相当的被动。安审琦则故技重施,利用骑兵机动力强的优势,不断的袭扰北上驰援的楚军,来去如飞,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故而随后几日,沙陀骑军骤然杀出,化作漫卷洪流,迅速迂回包抄,来回穿插,切割破阵...每次都能趁着对方立足未稳之际,朝着阵列的薄弱点狠狠的冲杀进去。几番奇袭作战,致使楚军又减员了数千人...... 而许德勋所统领的楚军主力,也已抵至朗州治所武陵城。他立刻安排麾下将官检查城防,巡视城中,不但还要组织勇壮协同戎卫城郭,集中管理箭簇驽矢,还提前拆毁了城内庙宇楼榭等不少建筑,以收集砖瓦石块做为守具。 州府官署的厅堂当中的氛围,也显得十分的压抑...坐在正首的许德勋眉头紧锁,看起来也甚是烦躁,而过了半响,他便神色郑重的对在场诸将说道: “根据澧州那边传来的战报,不止治所澧阳城已经被魏军攻破,石门、慈利二县也已失守。我虽已派遣廖凝、廖匡齐父子北上据守安乡城,绝对不能让敌军轻易占据澧州全境。可是今日以来魏朝骑军频繁袭扰,我军又多为步卒,平原做战,本来就居于劣势,往往被动挨打。 而魏军却可以迅速集结大批骑兵,行动迅猛,于袭扰攻势中不断拖耗得我军精疲力尽,还能更快探明虚实,故而常能保持优势兵力,不攻则已,攻则必成,这倒也颇为棘手啊......” 许德勋话音方落,楚军中另一员宿将吕师周,也立刻接口说道: “右丞相,末将以为澧州如果难以保全,还还须以死守住朗州为重...收缩兵力、加固城防。毕竟魏朝大军来势凶猛,为了确保能守住长沙府北面门户,也着实难以兼顾其它州府。” “正如吕将军所言,为了拱卫长沙府,朗州不容有失。只不过...魏军也未必不会取道辰州,再迂回往东,这也有可能杀入长沙府境内啊......” 许德勋叹了口气,又沉声说道。毕竟条条大路通罗马,澧州如果尽为魏朝大军所占,那么朗州便是阻止敌军攻入长沙府的北面屏障...可是长沙府西面,还有辰、邵、浣、溪等州府,魏军大可以先往南打,再朝着东面攻城略地,也同样可以入侵至长沙府地界。 其中辰州囊括少数民族汇聚杂居的五溪地区,而溪州刺史彭瑊虽为汉人,可是他一统酉水流域的土民各部,还是受当地土家族推举的大首领(湘西土司制自彭碱占据溪州起,又有其子彭彦晞与楚国签订盟约,开启土家族划地自治,而名分上归附中原的时代,直至清朝雍正年间彭景燧“改土归流”止,子孙相传二十八代,历时长达818年之久),虽然处于楚国境内,但实际上与独立的割据势力也没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溪州刺史彭瑊的兄长彭玕,当年占据江西吉州,与钟传、危全讽、卢光稠、危仔昌、彭彦章等人同为镇南军治下的割据军阀,而并称江右豪杰...可彭家兄弟的地盘,当初便是被杨吴所吞并,不得已只得携百姓几千户西奔投靠楚国。 虽说先前楚王马殷对彭家兄弟甚是厚待,加封彭玕为陇西郡公、郴州刺史,食邑千户,还让其四子马希范娶彭玕之女为妻,彭瑊则转迁至溪州,还有能力得受诸部土民的推举...可是彭家兄弟的地盘是被吴国抢去的,如今楚国迫于魏朝向南扩张的形势,倒与吴国结成联盟...那么溪州彭瑊、郴州彭玕兄弟又会如何作想? 许德勋再想下去,他的眉头也不由蹙成老大一团疙瘩。方今楚国国主马希声的四弟马希范,既然娶了彭玕之女,而成了彭家的女婿,现在他也已奉令被派到辰州治所沅陵,要拉拢彭家,主掌辰、邵、浣、溪诸州军务,以防备魏军大举侵攻。 然而形势严峻,许德勋心说我这边所面临的压力便已经很大,如果魏军要往西南面攻,马希范那边...是否又能死守得住? 1116 号称大义灭亲,打倒吃鸡狂魔 对于楚国右丞相许德勋而言,还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形势即将变得万般险恶,也远远超乎于他的意料之外...... 眼下已经无法拒外敌于国门之外,许德勋还要做为军中主帅面对魏朝大军近在眼前的威胁,与帐下诸将进行军议,绞尽脑汁的思量退敌之策...议论纷纷,尚还没个头绪,府署厅堂外便有一阵喧哗声响起,似是又有十万火急的军情传来。 许德勋听得异响,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也不由忽的站起身来。现在的形势便已经十分的严峻,这个节骨眼可别再有坏消息传来...可是听门外的响动声甚是慌乱,只怕也多半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传报军情的胥吏进了厅堂,便立刻疾声禀说。在场众将闻言面色立变,许德勋的脸上也登时似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右丞相,大事不好!马希范与彭家联决,又有袁诠、潘约等军将响应,已发檄文宣称楚地尊奉天朝,也万万不敢与魏朝皇帝为敌。怎奈国主继任,初为武安、武贞、静江等几镇共主,便一意孤行,冒犯天威。 马希范又称楚人对天朝奉表称臣,而主公对抗魏朝,此乃不忠;有违先王上奉中原天子,下安楚地士民的遗训,还于安葬先王期间不守孝道丧礼,大肆吃鸡,此乃不孝;还斥责主公于武安军司掌内外诸般军阵事务之际,更是仗权横行,强取豪夺、杀人越货,此乃不仁;而魏朝伐吴,师出有名。主公却执意援吴,兴不义之师,致使楚地军民枉受兵灾战祸之苦,此乃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也实在不堪司掌楚地。马希范遂号称只得忍痛大义灭亲,愿供天朝驱策,统领辰、邵、浣诸州兵马,与溪州彭瑊、郴州彭玕助魏军讨伐主公!” 许德勋脑袋嗡的一下,顿感胸中气血翻涌,差点直接喷出一口老血...要抵御中原王朝的猛烈攻势,本来便已是压力山大,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先主马殷膝下的那些兔崽子竟然又闹起了内讧? 甚至还是马希范的胳膊肘往外拐,反过来要助魏朝将他二哥马希声从楚国国主的位子上推翻下去!? 号称“南楚虎臣”的许德勋,忽然感觉到自己无比的心累,甚至也有了一种就此撒手不管的冲动。 诚然他是楚国军中威望最高的宿将,可是自打孙儒贼军流窜至江淮地界时前去投从,后来又追随马殷转战至湘楚之地,终于能打下一片江山社稷...就算按正史线的轨迹走,许德勋即便对南平、杨吴、南汉几方势力的战绩占优,差不多统兵御将的能力,也处于五代时节的上游水准,可是他也从来没有参与到中原争霸的战事当中。 所以无论是后世的评价,还是当世的风评,许德勋比起符存审、葛从周、杨师厚、周德威...等顶级名将,还是要差上一个档次。 能让许德勋死心塌地去竭力效忠的君王,是先主马殷...但是人有生老病死,马殷过世,他也就只能尽力辅佐继位的先主子嗣。许德勋好歹也有自知之明,与魏朝那些威名远播的将才交锋,自己也很有可能顶不住。只是职责所在,顶不住也上硬着头皮来撑而已...... 然而魏军进犯至澧、朗一带,打到湘楚之地的北部...决战湘北,许德勋便没有克敌制胜的把握;结果马希范又在湘西地界直接来了个窝里反,倒从魏朝对付自己的二哥;再加上处于湘南的郴州彭玕,也已响应马希范的檄文,更是后院失火...许德勋实感心力憔悴,叫苦不迭,如今楚国已是危如累卵,我又怎么可能力挽天倾!? ※※※※※※※※※※※※※※※※※※ 当初李天衢趁着接见楚国使臣之际,向马希范暗示“魏朝也不是没有可能扶植臣属藩国的君主,而且也更乐于见到楚国由你来担任国主”的讯息,而在他心中埋下兄弟反目、篡位夺权的种子生根发芽,如今马希范的野心,也终于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候。 溪州境内,位于后世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龙山县地界,地处湘、鄂、渝三地的交界处,本来便是土家族的发源地之一...此间一处山城四面皆是悬崖绝壁天险,只一条山路通往城寨,也端的是易守难攻。 魏朝兴兵南下,如若贸然攻打,只怕也难免要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也不能保证必然能够攻破。 然而如今山城寨门大开,到处都能见到头缠青丝帕,身着琵琶襟上衣的土家族男子,以及衣裙尽刺花边,穿着以独特的挑花法绣有艳丽色彩花纹的左襟大褂、八幅罗裙的土家族女子。 毕竟按史载所述,土家族民喜好以溪布、峒布纺织染色的五色衣,以五彩华美的织锦制作衣裳服饰。所以放眼望去,满是一副色彩斑斓的景象,也充分的能感受到土家儿女的民族气息。 不过溪州地界,既然名义上归属于楚国治下,按说魏军大举南下,本该据城死守...可眼下城寨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而正在接洽由魏朝方面派来的使者。 要将自己的二哥从楚国国主的位子上推翻下去的马希范,由他岳丈的亲兄弟彭瑊,袁诠、潘约等楚国军将,以及田洪斌、覃行方、向存枯、罗君富这些土家诸部的酋长陪同,一个个笑脸相迎,以油茶汤、甜洒茶、酸鱼腊肉、炖腊猪等土家族茶点美食设宴款待,却是在盛情招待以战时担任面南宣抚官的李严,乃至随行胥吏的魏朝一行人等。 当初李天衢派遣后唐降臣李严入蜀,探明蜀国末帝王衍果然荒淫无道,任由权奸阉党乱政误国,而致使川蜀百姓怨声载道,各处守军亦是军纪废弛,以确认发兵奇袭、速灭蜀国的时机也已然成熟...这李严为人机警,口辩之才出众,当时也有只身赶赴成都,又说服蜀帝王衍放弃一切幻想,只得乖乖的献国投降的魄力。也可以说自李振之后,他大概也当得上魏朝顶级说客这一称谓。 兼并蜀国之后,李天衢也已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加封李严为鸿胪寺卿,主抓外交事务。而一事不烦二主,招抚楚国当中的权臣显贵,也能让李严一展所长,所以这次南下伐楚,遂又任命他为南面宣抚这一战时暂设的职务,与马希范这等先前已受过帝君李天衢暗示,也最有可能引发楚国内讧的人物接头,让他以及与其一并背反马希声的文臣武将充分发挥出“带路党”的作用。 食朝廷俸禄的官员,没有人会嫌自己的功立得多了,官位又坐得高了...所以李严也巴不得有再建功勋的机会,当然乐意奉旨南下。他一介文臣,自然也用不着他带兵打仗...也深知只需要充分发挥出自己的长处,与马希范、袁诠、潘约这些在楚国也掌握一定兵权的将领,乃至溪州刺史彭瑊,土家族诸部酋长会晤,很快便相谈甚欢。 李严谈吐得体,从容和善,然而凭他那一张嘴,能把蜀国满朝文武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而起到“蜀人听之皆竦动”的效果...也不必刻意吹嘘,李严就是要让在场众人深刻的意识到,他们背叛马希声,倒从魏朝讨伐方今在位的楚国国主...这也是做出了最为明智的抉择。 1117 同室操戈,还以为自己会有好下场? 眼见马希范一副巴结讨好的模样,不时的还有土家酋长上前,客客气气说上一堆敬词。李严频频颔首回礼,旋即转过头来,又笑吟吟的对马希范说道: “马节帅深明大义,居功甚伟,诸位同样同样识大体,归附我朝,受赐封厚赏,必当有个似锦前程。而带楚地平定之后,安政抚民,也要依赖各位归心协力啊......” 马希范以外,溪州刺史彭瑊,以及在座的几名土家酋长本来便不打算插手魏朝、楚国之间的战事。可是溪州到底是楚国下辖的疆土,如果不是马希范极力说动众人倒从魏朝,那么届时大军侵境,恐怕也是在所难免。 虽说溪州彭瑊、郴州彭玕这对兄弟,当初是在江西镇南军治下割据一方的军阀,而后被吴国抢了地盘,只得西投楚国...是楚王马殷格外厚待,赐予他们各自一处州府全权治理,这么看来彭家兄弟响应马希范,倒向魏朝反而与方今在位的楚国国主马希声为敌,这也显得有些不地道了...... 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马殷秉性宽和,可他那二儿子马希声却性情凶恶贪婪,对于楚国旧臣宿将的态度也较为排斥...按彭瑊、彭玕想来,楚国先王马殷固然是咱哥俩的恩人,可是如今摊上他二儿子这么个主公,以后又如何能够心安? 更何况不止是马希声,这马希范不也是马殷的儿子?他既然娶了彭玕之女,与彭家的关系自然要亲密得多。所以经过马希范怂恿撺掇,溪州彭玕,以及土家诸部的酋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恭迎魏朝来使,好生接待,也决计不敢有半点怠慢。 此时此刻,也唯有彭瑊之子彭彦晞,正抱着膀子,倚在一处墙角,冷眼瞧着马希范这个堂妹夫讨好使臣李严,他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一抹轻蔑与不屑...而马希范听李严夸赞,他倒故作痛心疾首,又叹声说道: “李鸿胪过誉了,在下遵奉家父遗训,自当谨事天朝,怎奈我那二哥...唉,他不顾大体,我又怎能随其逆天行事,而与天朝为敌? 既不可与之为伍。在下也只是力所能及,以竭力劝解楚地其他文武臣子能够幡然醒悟,不再按二哥旨意对天朝枉动兵戈,切不可再不识时务,自取祸端下去......” 马希范话虽如此说,却深知自己那二哥马希声如果有的选,当然也决计不想与魏朝开战...他其实也很清楚楚、吴二国唇亡齿寒,所以吴国若亡,那么楚国更会受到中原王朝的威胁。 可是马希范发了狠心,就是要趁着魏、楚两国开战,而利用外部势力推翻马希声,也是因为他实在不愿意再隐忍下去了。 很讽刺的是,楚国开国君王马殷临终之前,留下遗命要诸子兄终弟及继承王位,并置宝剑于祠堂,有言“违吾命者戮之!”...本来他的初衷是要框定楚国国主之位延承的秩序,尽可能杜绝自己那一大堆儿子为了争权夺势而同室操戈,进而引发楚国内乱。 可是排行老四的马希范,从一开始便对仗着生母受宠,而手握重权,性情又十分狂妄专横的马希声那副二世祖嘴脸十分嫉恨。虽然这也相当于乌鸦落到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却看不到自己黑...按马希范想来,如果真要讲究个兄终弟及...那不也应由大哥马希振继承国主之位?可他如今却又如何?不是被你马希声逼迫得只能出家做了道士? 所以也别论什么长幼有序,你马希声不过是仗着生母袁氏那贱人更擅狐媚之术,终日给父王灌得迷魂汤,这才如此专横,而霸占了国主之位...我这一辈子,当然不可能子都要对你忍气吞声下去! 马希范当然不会知晓,自己的二哥马希声虽然是楚国第二任国主,可也不过三十四年的阳寿...他只知道自己与马希声的年龄,也不过相差一岁(按《资治通鉴》的说法则是碰巧同一天出生,但马希声仗着生母更受宠,也使得马希范更为嫉妒怨恨),那么也很有可能委曲求全、含垢忍辱到老,就算能熬到马希声身故,只怕自己继位当上楚国之主,也没几天的活头了...... 更何况,现在马殷膝下第三子马希旺,也没有按其史载轨迹被削职幽禁,遂郁郁而终,现在可也还活得好好的呢...而他的亲生母亲,却也同样是袁德妃。马希范现在都还不算是第一顺位的嗣君人选,所以他自知再隐忍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要一有能推翻马希声而夺取国主之位的机会,自己也务必要去争取。 毕竟以马希范的为人秉性,他却是最不把自己老子马殷所留下“兄终弟及”的遗训放在眼里的不肖子...由他做了楚国国主,按正史线不但会毒杀马希杲等亲兄弟,还有违背先父遗命,打破按兄弟排序继位的规矩,将嗣君之位传给与自己同父同母的兄弟马希广,而引起马家其他诸子的强烈不满,最终导致楚国“群驹争槽”那场大戏的上演...... 所以马希范为了满足自己的目的,他就不会是个守规矩的人。然而先前正值马殷病危,马希声继承楚国国主之位已成定局的情况下,马希范正想着如何去争取一个机会,才能改变自己屈居人下的命运...魏帝李天衢,便在最恰当的时候,给了他这个机会。 就算是起兵举事,倒从魏军讨伐马希范而事成之后,我楚国也将更受魏朝节制...但是如今也管不得那许多了,马希声当初手握兵权,待父王病重之际便骄横狂悖,而胁迫得大哥只得放弃嗣君之位...而我马希范虽是彭家的女婿,军中也有自己的人脉,可是如今要夺来楚国国主之位,也必须要倚仗魏朝的鼎力支持! 以后再与魏帝如何周旋,那也是后话了...也唯有如此,楚国才能由我来做主。也终于能把马希声推翻下台,不必再忍着看他作威作福。自是风水轮流转,也当由我将马希声...乃至他那娼妇生母袁氏所生的贱种,统统都踩在脚下! 马希范心中忿恨的念着,脑中满是阴毒的念头,可他脸上神情则仍显得有些沉重。踌躇片刻之后,马希范便又叹声对李严说道: “二哥冥顽不灵,胆敢与天朝妄动兵戈,这般罪责固然要严惩,只是念及血脉亲情...在下也实在不忍见其作法自毙,只乞望死罪请免,活罪当罚,还望天朝降旨宽胥,待王师平定长沙府之时,还请交由我看押幽禁,此生不问外事,好歹还能保全得性命......” 马希范一边故作沉痛的说着,心中一边盘算着只要能利用魏朝大军攻破长沙府,将马希声从王位上推翻下来...由我被扶植为楚国国主,他将任凭处置,届时再给我那二哥想出个什么染急症“暴毙”的死法...这还不容易么? 事情既已做绝,也就务必要斩草除根...即便楚国朝中也必然会招惹非议,毕竟那马希声本来就万般可恨,到底他曾身为楚国之主,也务必要将其置于死地,我的位子,方才能做得稳当啊...... 然而李严眼见马希范可以做出那副要大义灭亲,却又有些于心不忍的模样...他脸上虽挂着温和的笑意,可眼中也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讥讽之色。 你马希范如此惺惺作态,也大可不必啊...毕竟就算你能推翻马希声下台,这楚国国主...你以为自己又能做多久? 1118 人外有人,撞上命中的克星 澧州治下,唯一一处吴军尚还在坚持据守,处于洞庭湖西北部,地理位置属于后世湖南省北大门的安乡县城,外面密密匝匝的,也尽是魏军排布的军阵。 马希范宣布倒从魏朝,协助讨伐他的二哥马希声,自此湘西门户大开。而楚军主帅许德勋焦头烂额,只得收缩防线、死守朗州,已是自顾不暇。澧州澧阳、石门、慈利诸县又都已被魏军攻破...安乡县便成了悬于外围的一座孤城,无从指望会有同僚军旅前来救援。 城外一杆杆旌旗迎风猎猎招展,骑兵行伍间绵绵不息的响鼻声起,战马躁动着扬蹄尥蹶,甲骑军士目光冷冽,手绰的马刀、骑矛在阳光的照耀下映起道道森冷的寒芒;步兵队列则手执长枪,汇聚成一片钢铁森林; 那些神情冷峻的弓弩手,也早已将强弓劲弩擎在手中,待所部将官一声令下,便会纷纷将触手可及的箭簇弩矢搭在弦上。 在一处军阵前列,却是先前于油江口水战中格外活跃的高从嗣手执长刀,驱使着战马来回踱步,他眺望安乡县的城郭轮廓,嘴角翘得老高,也始终挂着一抹傲然张扬的笑意...然而当高从嗣侧目打量过去,目光落在了协同前来攻打安乡的同僚身上,眼中却也颇有一种示威的意味。 就在高从嗣的身旁,却是安审通、安审琦这对堂兄弟,即便现在属于同僚的关系,可是他们也感受到高从嗣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善,彼此间的氛围也着实透着几分微妙...... 毕竟正史线中的南平国是从梁朝中分家独立出去,高从嗣的叔父高季昌先前做为朱温义子朱友让的家奴,后来得以成为拥兵自据一方的军阀,也完全是以梁国军将的身份逐步做大势力; 偏偏安审通、安审琦家世偏偏先前效命于晋王李克用,是代北沙陀军事集团出身...梁、晋两方之前又是什么关系?那可是甫一相见便分外眼红,势必要杀得个你死我活的世仇死敌。 虽说都是归顺魏朝的降臣,大哥也就莫要笑话二哥了...高从嗣固然不会与安家兄弟兵刃相向,却也免不了有种争强好胜,要压过对方一头的较劲心理...当他把头转向安审通、安审琦那边时,便一仰脖,在马背上胡乱一拱手,而张扬的说道: “说起来你们统领的骑军,能顺利杀入澧州地界,也是因为我世叔倪公统领的舟师杀败楚国水军。既算是承了我们的情,这拿下安乡县的战功,也当让给我。你们且在一旁观战便是,攻破此处城郭,就凭我带的兵马足矣!” 安审通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他瞧高从嗣态度傲慢,当即重重的哼了一声。然而眼见便要与其争执斗嘴之时,安审琦却策马拦在两人中间,他先是朝着自己的堂兄安审通连使眼色,又转过了头,对高从嗣笑说道: “如此也好,我等统领兵马掠阵便是,预祝高指挥使能够旗开得胜。” 高从嗣闻言,目光掠过安审通、安审琦二人,忽的又冷笑一声,旋即催马疾出,竟单骑直朝着安乡城的方向冲去。 “这厮目中无人,也未免太狂妄了,倒敢在我等面前夸强说会!” 安审通朝着地上唾了一口,随即忿声骂道。安审琦的性情倒更为稳重一些,他瞧着高从嗣策骑疾驰的背影,又安抚自己那堂兄道: “既是同僚,合当齐心协力,同进共退,也着实没有必要伤了和气...那高从嗣若能打下安乡城,固然再好不过。可瞧他这副架势,这是打算去向楚军叫阵斗将?稳妥起见,还是小心照应才是......” 高从嗣的确是性情使然,在发兵攻打城池之前,免不了要到城前自夸武勇,向守军搦战,且看对方又是否会派出斗将与其厮杀..毕竟按他想来,只单论个人武勇,自己应不比魏朝王彦章、夏鲁奇、高行周等虎将逊色(起码高从嗣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就差没有个建功扬名的机会。 趁着这次南征,倘若能抓住时机,做下阵前连挑几员楚将的壮举...眼下不止能让安审通、安审琦那些沙陀人开开眼,自此打响了名号,当天下人再评论当世猛将之时,不是也要算上他高从嗣一个? 所以高从嗣催马疾冲至安乡城守军弓箭射程范围的边缘处,他立刻傲然仰头,便朝着城门楼的方向望去,又趾高气扬的喊道: “城内的楚人听着!天兵到此,不思早些投降,倒还敢据守,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也莫要做缩头乌龟,大魏骁猛都指挥使高从嗣在此,哪个又嫌自己的命长了,敢出来与我一战!?” 接连几次叫阵,高从嗣寻思倘若楚军将兵没有人敢出城迎战,虽然难免会感到有些扫兴,可也足以证明城中守军怯懦惧战。届时虽然不能单挑斗将,可是再挥军向城池发动猛攻,按理说应该也能一鼓而破之。 然而很快的,高从嗣便瞧见城门楼那边一阵人头涌动。未过多久,城门便缓缓打开,但见一员头戴凤翅兜鍪,身穿细鳞赤甲的骑将策马冲出,手中绰着的那杆长枪撒着红缨飞扬,已遥遥朝着这边指了过来: “魏将也休要猖狂!我廖匡齐前来与你一战,纳命来吧!” “廖匡齐?没听说过,楚人还要顽抗,倒派出你这籍籍无名之辈前来送死!” 高从嗣眼见城中楚军当真敢派出一员骑将前来迎战,他登时面露喜色,那对招子中也迸射出狰狞的杀机,旋即把手中长刀一扬,便急不可待的驱骑冲了上去! “去死吧!!” 拍马疾冲至迎面杀来的那名楚军骑将面前,高从嗣便要先发制人,厉喝一声,双臂发力,抡刀便砍,紧接着凄厉的破空声乍起,一道寒芒便朝着那个自报姓名为廖匡齐的敌将暴卷疾落了下去! 廖匡齐见状夷然不惧,他握紧手中长枪,猛的向上一荡。“铛!!!”便是震得人耳膜发疼的金铁交鸣声暴起,高从嗣顿感一股猛烈的反震力道倒卷而回,长刀被狠狠荡开,他的身子也猛的向后一倾。 高从嗣面露惊诧之色,然而他瞪大了双眼,就见那楚将廖匡齐趁势搅动双臂,唰唰唰接连几枪刺出,但见那点寒芒吞吐闪烁,且是一招快过一招!高从嗣慌忙左闪右避,顿觉眼前一花,又陡感面颊处火辣辣的疼...若不是他下意识的侧头闪避,廖匡齐刺出的这一枪,便已然搠入其面门当中!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高从嗣,方才发觉出城迎战的楚将廖匡齐...其马战身手竟然远远在自己之上。本来以往素来以武勇为傲,高从嗣也的确称得上剽悍过人,长于催骑突阵。然而当他真正领会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时,却是身处于立决生死的战团当中...再意识到自己轻视了敌手,却是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只怕也已经晚了。 毕竟高从嗣绝对不可能知道,按照他史载轨迹的死法,便是: 后唐明宗天成三年,马殷遣许德勋入寇,殷子马希范为监军使,次沙头。从嗣恃勇,单骑欲与之决胜负,为殷将廖匡齐杀...... 1119 无论谁输谁赢,以后都会是魏朝的斗将 枪锋撕裂开空气,化作一点寒芒再度袭至。高从嗣仓促间架刀格挡,却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慢了半拍,顿时心头一凉,而绝望的念道: 完了...本来以为凭我的本事,能够在南征战事中打响名号,原来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性命便要折在这廖匡齐手中!叫阵搦战,豪言放话要与楚军斗将厮杀,却落得这般下场,又何止是性命不保,这不还要让世人耻笑!? 挺枪直刺的廖匡齐则目光冷冽,眼见他这一枪刺下去,便将一举在高从嗣身上开出个血窟窿...电光火石之际,他却陡感一阵凄厉的破风声呼啸而至,一支狼牙利箭,便从远处朝着廖匡齐的咽喉激射过来! 廖匡齐面色一变,连忙架枪格挡,枪杆撞上森寒的箭簇,火星迸射四溅。然而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又一支利箭衔尾射至,廖匡齐眼见那点寒芒在自己的眼中迅速放大,他双目瞳孔骤然暴缩,赶忙侧头闪避时,箭簇从其头戴的凤翅兜鍪擦过,发出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廖匡齐顿感耳膜生疼,又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他立刻意识到: 这魏将高从嗣实在太过猖狂,单骑冲至城下前来要斗将厮杀...即便形势险恶,本来以为先杀魏军一员骑将,好歹尽可能的振奋军心士气...我与他厮杀的位置,无论是城池上方,还是对面的魏朝军阵那边,本来弓弩都难以射及,可这两箭接连射来,却险些取了我的性命...看来敌军阵前,也有善使硬弓的好手! 魏国军阵前列,安审琦手挽的铁胎弓弓弦兀自颤抖着...他眼见高从嗣即将被廖匡齐一枪搠杀,说时迟、那时快,便立刻使出连珠快箭的手段,逼迫廖匡齐收势格挡,从而救下了高从嗣。 安审琦再度擎起铁胎弓,将弓弦拉成满月状,森寒的箭簇又朝着廖匡齐身上要害。然而现在已经有了防备,廖匡齐但听“飕飕飕”接连三声破风声乍起,连忙抡臂挥枪,接连击落射来的箭簇。 高从嗣则趁着这个当口拨马掉头,败返归阵,起码他意识到自己绝非楚将廖匡齐的对手,再斗下去,也不过枉送性命罢了...... 本以为能取其性命的敌将得同僚放箭救应,已经催马奔出好远一段距离。廖匡齐自知如果贸然追击,反而将陷入魏军阵中,还要随时提防敌方那使弓箭的好手射来的暗箭...他神情凝重,一兜缰绳,也只得调转方向,策马朝着安乡城城门那边退去。 但惊魂未定的高从嗣赶回魏军前阵,也全然不似方才那般趾高气昂...毕竟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何况又是因安审琦放箭迫退楚将廖匡齐,才得以保全性命...欠了这天大的人情,他低垂着脑袋,面色羞愧,臊眉耷目的又瞧了手绰硬弓的安审琦一眼,便支支吾吾的说道: “若非安将军施射救应,仗义援手,末将必死无疑...救命大恩,没齿难忘,自当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安审琦性子随和,也深知军旅协同作战,也务必须紧密团结,方能发挥出更大战力的道理,遂对垂头丧气的高从嗣笑说道: “高指挥使言重了,你我都为魏朝武臣,共同奉旨南征楚国,一同浴血疆场的同袍情谊,不正当同力协契,彼此以性命相托?如今看来,安乡城内的守军不肯归降,也唯有调度军旅强攻城池。 依我之见,高指挥使统领的骁猛都,同我与堂兄统掌的兵马理当相互配合,协同攻城,方才能尽早攻破安乡城,扫清澧州治下负隅顽抗的楚军部众。” 高从嗣眼下便如霜打的茄子般彻底蔫了,对于安审琦的提议,他也只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在旁的安审通轻蔑的乜了高从嗣一眼,只是冷笑了几声,倒也没有再趁机挖苦奚落他一番,便高声喝令道: “将井阑、撞车、填壕车运到前阵,准备大举攻城!” 倏忽间,魏军阵中嘹亮的号角声冲霄而起,黑压压、密麻麻的诸部行列陆续开始动弹起来。大批井阑、撞车四面竖起一层层旁牌挡板,由成队军健操控着,木轮滚动时发出的声音汇聚成一片隆隆作响,分批逐次的朝着安乡城的方向靠近过去。 手绰橹盾长枪的步军将士,也早已排着密密麻麻的方阵,行伍间军械森然如林,行进中铁甲铿锵作响...一队队弓弩手整齐行进,将羽箭撒袋也都调整到触手可及的位置。 安审通放眼望去,依稀也能瞧见安乡县城墙上方的楚军犹如一群蚂蚁涌动起来,看来也已做好了要抵御猛攻的准备...这场惨烈的攻城战,已是一触即发! 然而安审通正要号令先头部队开始扑城之时,忽的一阵急促的蹄声传入他的耳中。一彪军骑自北面驰骋而来,奔至魏军前阵,而安审通、安审琦、高从嗣这几员将官循声望去,就见那一拨骑众为首的那人披着鳞甲,裹领披风,也颇有股威武气概,...却是官居魏朝骁卫上将军的符彦超。 安审通面露疑色,朝着符彦超抱拳打拱,问道: “符将军本来于澧阳接管战俘,调度兵马,却为何亲自赶至这安乡城下,莫非符枢密那边又有什么军令调遣?” 符彦超先朝着的安审通等人拱手回礼,随即说道: “家父的确有令须传达诸位知晓...这安乡县城,围而不打便是,虽然不能让廖氏父子走脱,但眼下也不可强攻城池。” 安审通与安审琦、高从嗣而言大惑不解,其中安审琦又立刻问道: “这安乡城也不算是城高壕深的要隘之地,刘词将军都已率部杀入朗州,我等也须早些肃清澧州楚军余部,而继续向南推进才是...却又为何在此耽搁下来,这岂不会延误了战机?” 符彦超微微一笑,回道: “安将军有所不知,如今也已探察得清楚...统领楚军据守安乡城的将领廖爽、廖匡齐父子,也都是镇南军虔州虔化县出身,与受我朝追封为忠惠广利王的卢光稠卢公本是同乡。当年卢公招聚乡勇誓师起义,占据虔州之时,廖爽便是他身边的得力干将。 只是后来卢公与坐拥两广的刘隐、刘?兄弟相互攻伐,虽然起初战事顺利,而占领韶、潮两处军州,那廖爽便受任为韶州刺史。怎奈刘?集结清海镇牙兵大举反攻,复又夺回韶州、潮州之际,却时逢吴国杀入镇南军吞并赣地诸州...廖爽又被敌军截断后路,遂也只得与其子统领数千兵马往西面突围,去投奔楚国先王马殷。卢公则是东奔为闽国收容,而后又乘船走水路北上,至汴京受我朝册封,与廖爽天南海北,各自一方,彼此遂断了音讯。 卢公、谭公与廖爽本来意气相投、情逾手足,可当时为势所迫,只得各奔东西。如今卢公虽已病逝,可是他的子嗣与谭公助我朝招抚虔州军民望风归顺。我也已遣快马至虔州,劳请谭公前来走一遭。 与其强行攻城,逼迫廖爽、廖匡齐父子拼到玉石俱焚,有卢公、谭公那层人情关系在,也极有可能劝服他们献城投降。如此兵不血刃占取安乡城,不是也免得不少将士于攻城时枉送性命?” 1120 楚军的主帅,也未尝不能招降 直到一位老者由魏军兵马接引护送,自江西镇南军虔州,赶至湖南武安军澧州治下安乡城,便立刻至城前高声疾呼。城中守将闻讯,很快便奔至城门楼下,二人虽各自处于敌对的阵营,但眼下重逢叙旧相谈,也极是感慨。 不出两刻的功夫,安乡城城门便缓缓打开。守将廖爽,还有前几日同高从嗣单挑斗将的廖匡齐,以及他另一名子嗣廖匡图,又有一拨将官随行徒步出城,看来也明显是已听从谭全播的劝告,愿意献城归降于魏朝。 毕竟卢光稠、谭全播、廖爽都是虔州出身,当初时逢天下大乱,兵匪峰起,肆虐烧毁城垣,杀人掠货...到处都是人烟断绝、千里萧条,遍地尸体,暴野枕籍的凄惨景象。 卢光稠遂誓师发动农民起义,连战皆捷,占据虔州之后,便宣称自任刺史,以发动的武装力量担负保卫家园的重任。如果说谭全播是他的左膀右臂,那么廖爽于卢光稠麾下效命之时,也相当于三把手的地位。 彼时无论是接受唐廷册封,而奉旨镇压反军的将领,还是农民起义出身,而后因朝廷妥协也许以他们官职的一方之主...各地军阀也多有残暴不仁之徒。可卢光稠宽仁爱民,虽剪凶除奸,却从不妄杀一人,谭全播、廖爽助其保得一方平安,倒也颇有些桃园三结义的意味。 只是当年廖爽遭受岭南刘?的大举反攻,寡不敌众,又被切断后路,遂只得率家族兵丁数千人突围投奔楚国。说来也怪,楚王马殷对于同样是从江西地界赶来投从的彭瑊、彭玕好吃好喝好招待,还给地盘又结成了姻亲...但对廖爽却甚是提防,本来不愿接纳,还是他身边臣僚谏言“廖者,料也,马得料必肥,乃国家强盛之兆”,这才使得马殷回心转意,待廖爽以礼相待,并许以他个州刺史的官阶。 虽说转而做了楚国武臣,但是廖爽毕竟与卢光稠、谭全播的感情更为深厚。所以旧主既然归从了魏朝,又有知交挚友前来劝降,廖爽自然也就十分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他疾步上前,遥望对面,眼见昔日一并追随卢光稠的同袍谭全播白发苍苍,已是尽显老态,廖爽加快脚步迎了上去,立刻伸手搀扶住谭全播的双臂,十分激动的说道: “当初末将受命为韶州刺史,可到任不久,便遭受刘?挥军猛攻。可恨吴国又发兵侵吞虔州,末将挂念恩主、谭公,自是如坐针毡,可随后却是相隔天南地北,彼此断了音讯,迄今已逾十余载...... 本以为转投楚国,又遭逢魏朝大举南征。末将先前既然蒙楚王收录,如今奉令死守安乡城,本以为也只得据守力抗大军,到头来也免不了要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不曾想能和谭公重逢,复与故人相会,末将自当听从劝说投诚归从,又怎能对您兵戎相向?” 毕竟当初辅佐卢光稠起义之时,谭全播便已是五十出头的年纪,岁月境迁、时光易逝,眼下他也已八十好几了...当年的廖爽却是个毛头小伙子,所以虽然乡里乡亲,他同卢光稠、谭全播不但是一起搞武装起义的同袍战友,谭全播对于廖爽而言,也更是个十分敬重的长者。 如今故人相会,谭全播心中感慨万千,他握紧了廖爽的手,也感怀说道: “咱们兄弟直到今日方得再见,也当一并至光稠陵前祭拜。想必九泉之下,他也会甚感欣慰了...我等当年举兵起义,也全因天下大乱,各处贼众横行肆虐乡里,不愿做任人鱼肉,也只得秣兵历马,壮大实力,以保障赣南一方百姓安宁。 如今我们也终于可以回虔州故地走一遭了...这天下早晚还是要恢复治世的,而魏帝征乱伐暴、廓清前朝大半江山,方今挥军南下,志在灭吴吞楚...我等家园故土,也已为魏朝所取,按说父老乡亲复归中原,以后也能盼得个安生日子了......” 既然廖爽愿意归降,他那勇武出众的子嗣廖匡齐,以后的身份自然也就成了效命于魏朝的猛将。他陆续又与符彦超、安审琦、安审通等魏军将领见礼之后,再转过投去,便与不久前还曾彼此以性命相博,自己还差点将其一枪捅死的高从嗣目光对了个正着...廖匡齐遂主动走上前去,向高从嗣拱拳施礼,说道: “前几日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高从嗣没有想到几天前还是各为其主,并险些取了自己性命的敌手,眼下竟然会主动前来致歉...他反而感觉到面子有些挂不住了,立刻回礼,又悻悻的说道: “有什么得罪的?是我太过托大,原来到底小瞧了天下勇烈之士。你本事了得,我输得心服口服,阵前厮杀,技不如人,也只得认了...嘿嘿...如果早些知道能说服你归降,我当日又何必去自取其辱?何况若不是安将军施射搭救,落得个身死名灭的下场,也未免太过不值了......” ※※※※※※※※※※※※※※ 吴国方面,诸路魏朝军旅对升州上元、宣州宣城等名城要地已经展开合围之势,攻打地方军州更是势如破竹。只是尚还有吴国宿将周本所部兵马,以及北上救援的越国军旅这两路抵抗力量仍旧试图挽回颓势; 楚国这边更是捷报频传,倪可福水战大败王环,马希范煽动湘西几州背叛楚国之主马希声...乃至据守澧州安乡的廖爽被昔日同袍谭全播说服,与其子廖匡齐归降投诚的军情也已传到汴京这边,李天衢闻讯后当然甚是欣喜,他也知道廖爽先前做为虔州卢光稠的得力干将,而后在楚国担任永州刺史期间,也曾有过连拔桂管十八城这等战绩,当然也绝非等闲之辈。 而廖爽之子廖匡齐更是应当提拔重用的英杰才干,他本来有能力速杀向来以勇武为傲的高从嗣,就算可能不及王彦章、夏鲁奇那类的当世虎将,可在五代时节最起码也应是有准一流、一流水平的斗将;他的兄长廖匡图则是学识渊博,善于文辞,楚国设置天策府十八学士之际他名列第八,但实则为众学士之首。所以他廖氏这一家子不但有文能写诗作赋的名士,亦有武能陷阵杀敌的悍将。 而那廖匡齐虽然勇猛过人...可是按史载轨迹,马希范继任楚国国主之后,反而对治理溪州的彭家征收苛捐杂税,当时继承父亲彭瑊刺史之位的彭彦晞,遂对他那堂妹夫的不满彻底爆发,统领土家族数万兵马背反马希范,开始袭掠附近的辰州、澧州等地。 廖匡齐奉命征讨,结果却在攀梯攻打处于悬崖峭壁上的山寨之时,在半空中因居高临下的土家军箭如雨下,空有一身本事,可到底也是血肉之躯,遂落得个中矢身亡的下场...李天衢心说以后要处理意图推翻他二哥篡位的马希范,与由土家族推举的领袖彭家之间的关系,我也已大概想出个眉目。似廖匡齐这类的猛将,以后再与契丹用兵时应该也会大有可为,也不应该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死于楚国与土家族爆发的战争当中...... 李天衢又思量了片刻,忽的又喃声念道: “如今尚还在尽力支撑楚国局面的,就只剩下那统领数万兵马镇守朗州武陵的许德勋了吧......” 1121 敌我双方,都曾效力于五代精锐牙军 楚国右丞相许德勋,也是早年追随马殷打天下的元勋宿臣,现在于楚军内部,也相当于顶梁柱一般的存在...按说即便形势险恶,他也仍会为楚国效死竭力才是。 可是李天衢却清楚的记得,按史载许德勋大败吴国水师,俘虏敌军主将,而迫使徐温不得已又转而与楚国议和之后,他放还擒俘的吴军将领时,却意味深长的说过一段话: “楚国虽小,旧臣宿将犹在,愿吴朝勿以措怀。必俟众驹争皂栈,然后可图也。” 做为楚国臣子,却告知吴国军将现在你们不便与我国为敌,等到马殷膝下诸子自相残杀时,你吴国再图谋攻打楚国吧...这又何止是居心叵测?如此言论,简直可以说是要里通卖国了。 然而后来许德勋一直仍为楚国效力,直至七十多岁时寿终正寝,而后取代杨吴政权的南唐,果然趁着楚国“众驹争槽”的内乱,灭了由马殷打下的江山社稷。到了那个时候,许德勋的坟头草都已长得老高了...所以他虽然告知外敌什么时候更适合攻打楚国,但也的确未曾有过发动实质性谋反叛乱的举动。 李天衢也不由推敲许德勋提前预测到楚国以后将会爆发“众驹争槽”内乱,却告知吴国的居心何在,思前想后一番,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只有楚国开国君王马殷,才是许德勋死心塌地所认同的主公。可是马家那些子嗣,无论谁做了楚国国主,他连一个看得上眼的都没有。 许德勋的心思也完全能够理解,楚国第二代国主马希声贪猥残暴;第三代国主马希范穷奢极欲;第四代国主马希广温顺迂懦;第五代国主马希萼杀弟弑君,荒淫狠毒...还都是一家子同辈兄弟,在许德勋看来,这不就是一群只会败坏他们老子基业的小兔崽子? 身为楚国开国元勋,许德勋职责所在,眼下楚国有难,当然要尽己所能的力挽危局。只是他很清楚,马殷逝世之后,楚国的形势必然会急转直下,先主的这些不肖子,也根本不可能守住他马家的江山社稷。我在世的时候心力憔悴,更管不了死后的事。真到了那一天,楚国灭就灭了吧...... 然而如今马希范、马希声这两只马驹,较之史载轨迹已经提前反目决裂。李天衢心想许德勋只会对马氏子嗣更为失望,表面上他仍在死撑,只是念在先主马殷的情分...但许德勋对于方今在位的楚国国主,已经没有忠心可言。 所以李天衢事先已经下诏,指示南征楚国的诸路军旅,对于镇守朗州的许德勋所部军旅施压、招降、再施压、再招降...而促使他能够更快的认清乃至接受现实。现在的楚国,你便已经保不住了...为马殷的不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卖命,这仗打得还有什么意义? 至于意图利用魏朝推翻马希声下台,而篡夺楚国国主之位的马希范...李天衢心说他纵情声乐,好色奢遮,不断加重赋税横征暴敛,致使他父亲在位时期本来富足安乐的楚国百姓生计困苦,残害忠良、盘剥黎民,甚至比起他那二哥马希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厮又格外的好大喜功,对外虽然表面上对中原正朔服服帖帖,可是关起门来修筑九龙殿,以真龙自居。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古往今来,多少曾经权倾朝野的公卿显贵,都是死在了“逾制僭越”这条罪责上,李天衢心想我只消稍微查出些眉目,反手就把你给废了,这不还是分分钟的事? 虽然现在马希范还有被土家族诸部推举为首领的彭家可以倚仗,可彭彦晞袭父职兼掌溪州与众部土家族之后,也将起兵背反,公然与他那堂妹夫为敌...走史载线楚国、土家族打了两年的仗,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彭彦晞献印信、舆图与楚国议和,双方划江而治,以酉水之南归楚,酉水之北由土家族诸部自治,彭家世袭统治那片土地,楚军不得擅自犯境,而于溪州会溪坪立下铜柱为誓。 李天衢则心说除了汉家儿女,对于其他同样属于中华民族的族裔,由于这个时代的背景,仍需要去打的仗,当然不得不采取武力征服的方式。但是以现在的形势而言,也根本没有必要对土家族用兵...本来我就打算按照设置云南宣慰使司的制度,以土司之法许以彭家世袭统治溪州的权力。 那么彭家对于马希范的不满终将会爆发,魏朝则介入争端,承认土家族诸部在其栖息繁衍的土地上可以当家做主。彭家不需要以先打仗、后谈判的方式争取楚国妥协,便将赢得中原王朝的支持...那么他们是会转而效忠于魏朝,还是会继续力挺马希范那个便宜女婿? 马希范又违背了他父亲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就算由得他做几日的国主,诸如许德勋等宿臣旧将也只会对其更为鄙夷,谁还肯为他效死卖命?魏朝再借机兴师问罪,一举兼并湘楚之地,便已是易如反掌,而根本没有大动干戈的必要。 李天衢寻思一番,目光又落平铺在桌案正中,那张标注楚国武安军藩镇治下州府的舆图之上: “镇守朗州的许德勋想必不会一直顽抗死守下去,那么攻破楚国国都长沙府,应该也已是指日可待了......” ※※※※※※※※※※※※※※※※※ 朗州治所武陵城,以北三十里的一处旷野间。 南、北两个方向都有大批士卒迅速集结,排列成阵。身强体健、剽悍骁勇的精锐步卒,手持较之寻常制式,似乎也更长了几分的长枪直指苍穹,伴随着隆隆衣甲铿锵声,密麻麻犹如向前涌动的森林一般...诸般旌旗猎猎卷动,行伍间透出的那股肃杀之气,也似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南面集结列阵的军旅,诸部将官号令时则显得更为慌乱一些。因为从战局上而言极为被动,楚国将兵惶惶不安,也很难激起与强敌死磕下去的战意...可是即便他们的主帅许德勋心中也在暗骂马希声、马希范这些先主的不肖子,但是却又不能坐以待毙下去。 毕竟兔子尚且咬人,许德勋虽然对楚国的前景已感到十分心寒,可至少眼下而言,他还是要博一番的...... 而奉许德勋帅令,率部主动出击的楚将吕师周策马感到阵前,浑铁兜鍪之下,那对深沉的招子朝着对面军阵眺望过去,面对强大的敌人,他面色也显得十分凝重。 吕师周本为吴国将领,还曾做过杨行密帐下精锐亲军黑云都的指挥使,只是境遇同转投魏朝的王景仁相似,他于杨渥继位,迫害吴军旧臣宿将之际叛逃出走...投靠马殷之后,吕师周屡建功勋,成了楚军当中论战功与名望屈指可数的军将,也足以证明他带兵打仗的本事。 然而正因为吕师周久经沙场,又曾统领过黑云都那一支于五代十国时节,以善战而闻名于后世的精锐之师...他观望对面敌军阵列,便立刻觉察到所将交锋的对手,也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强军。吕师周凝视片刻,又听前方游走的轻骑回来禀说那一路魏军行伍中打出的旗号,便喃喃念道: “统领这一路魏军的敌将名为刘词,我却从来未曾听说过这号人物。而他司掌的这一拨兵马...唤作银枪效节军?” 1122 银枪效节军,也本该尽忠尽节 银枪效节都这个番号,也是按李天衢的意思重新设立。只不过与五代时节那支以长枪兵为主,号称战力最强的牙军相较,倒也显得有些似是而非。 其中一部分军健,倒也的确是杨师厚练出来的兵...而且军械兵器经过重新配置,材质更为精良,也与史载中“枪材难得十全,魏州石屋材多可用,杨师厚时,银枪效节都皆采于此”的标配如出一辙。 不过除了由刘词统领,北上归附魏朝的旧部,又从诸部择选魁伟健壮、骁锐善战的军士补充编制。而经过重置的银枪效节都,隶属于京畿殿前司,军属家眷都被安置在汴京。日后官职升迁、饷俸待遇、家门生计...等诸般事宜也都与朝廷息息相关,也不会再会是一支完全听命于地方节度使掌控的藩镇牙军。 毕竟本来的银枪效节都是一把双刃剑,这个番号本来便颇有讽刺意味...虽说如今部队的构成,也并非是素来以骄横难制而闻名的魏博牙军为主,李天衢寻思防患于未然,还是要将这支军队安置在眼皮底下。 如今的银枪效节都,已不具备矜功恃众,擅割财赋,复故时牙兵之盛的条件,各部将士深知自己的前程将直接取决于朝廷,起码这样才能尽可能的确保他们能够“尽忠效节”,而不会再如原本的轨迹那般,把造反叛乱视为家常便饭。 只不过被驯养的老虎,终究会失去野性...李天衢知道这支军旅是精锐之师,但是在拥兵自重的五代名将杨师厚统掌时期,才能发挥出银枪效节都的最大战力。 然而刘词做为早年投从至杨师厚帐下的将才,无论操习练兵,还是在临阵厮杀之时,又当如何指挥这支以长枪兵为主的部队,他都深受耳濡目染。如果说非要让杨师厚以外的将才,统领银枪效节都征战沙场,刘词也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对面响起的号角声隐隐的传入耳中,刘词眼见楚军前阵那一排排士卒,已经把手中兵刃放平,随着所部将校的喝令声缓缓而进。他面露傲然笑意,也拔出了腰间的佩刀,旋即重重往前一劈,便厉声喊道: “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今时!” “杀!” 由刘词所统领的近万将士齐声回应,群情激奋,势如如山崩地裂,热血激荡的喊杀声也登时响彻云霄,浓烈的杀伐气随着绵绵不息的号角声弥漫开来...... 排排队列,犹如一堵堵不断推进,且并且生满了钢铁刀刃的墙壁,直到双方步军所组成的军阵靠近之时,楚军士卒嘶喊着扑上前去,擎起手中兵器,将整个身子都撞了上去,而力图撕裂开几处缺口,冲击银枪效节都步军所排列的阵型。 然而下一刻,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眼见长枪如林攒刺过来...一名自诩骁勇过人的军校奋力抡起手中大刀格挡,虽然生生荡开了两支长枪,可旋即便有三道枪锋化成的寒芒同时攒刺而至,霎时洞穿了他的躯体,森寒的枪刃直透后背,激血如箭一般,便从剖开的创口一股股的溅出! 周围的场面也是大同小异,齐聚的长枪成排搠去,顷刻间便将杀至面前的楚军士兵刺了个对穿...那些身上被搠出许多血窟窿的军卒,方才还歇斯底里的喊杀声,此刻却已化作阵阵悲呼惨嚎。谷猰 虽然置身于人喊马嘶的惨烈杀阵当中,可是绝大多数银枪效节都的军健面色冷漠,仍如一座座移动的铁墙,要将眼前所有敌军碾得粉碎! “齐刺!” 又是炸雷般的一声吼,自银枪效节都前阵响起。一名步军队正奋声发喊,当即又是上百支长枪齐刷刷的直搠了过去。甫一短兵相接,楚国步军的伤亡便甚是惨重,即便仍有些剽悍军健,试图趁着对面敌军抽枪收势的当口直扑上去...可第一排的银枪军步卒刚拔出捅穿敌人身躯的长枪,旋即又有第二排的军健从他们的缝隙间挺枪直刺,又轻易的贯穿了楚军步兵的身体! 如此这般,成排成列的长枪方阵如墙而进。随着各部将官号令声起,迈一步齐刷刷的直刺,再迈一步则迅速抽出长枪,后排的同僚几乎又在同一时刻挺枪直刺...... 但凡位于阵列前排的长枪手,也俱是精心挑选出来,不但身高臂长,更是雄健壮硕的剽勇锐士,他们披着厚重坚固的铠甲,兜鍪下冷面狰狞,仿佛一尊尊从天上下凡的金甲力士,相互对阵厮杀,很快便已占据了上风! 随着战事的愈发激烈,往往士兵于变阵、进退、转向之际,也很容易脱节掉队,而造成队列混乱。在厮杀中保持阵型的严整,本来便是训练极为有素的军队方才能够做到...然而指挥这支重新整编的银枪效节保持队型,从容调度指挥而将战力发挥到最大化,这对于曾经追随杨师厚南征北战的将才刘词而言,看来也并不算什么难事。 枪锋成排齐刺,又是一阵阵的金属摩擦撕裂声,枪刃或是捅穿铠甲,或是从甲叶缝隙间搠入,大群楚军士兵身上鲜血如喷泉一般激溅而出...当然枪来刀往,也有些银枪效节都的士兵,被舍命直扑上来的敌军伤及身上要害,而不免扑倒在地。但是后排的同僚很快便上前补位,继续维持队列整齐...反观楚军的步阵已是愈发的混乱,而且双方伤亡比例的,差距也是越来越大...... 观望战局的楚军将领吕师周,面色犹如块寒冰一般,己方军旅渐渐为敌军压制的情形,他当然也尽收眼底...然而吕师周也不得不承认,魏将刘词所统领的银枪效节都,训练之有素,即便是敌将也不免为之叹服...对方的步军似乎与战争机器也没什么两样,成规模同时投入战斗,也依然能够贯彻主将下达的军令,配合的实在太过默契。 做为曾经统领过吴国精锐牙军黑云都的将领,吕师周也觉察到单论军纪严明、军阵齐整...只怕当年吴主杨行密的那支亲军,也明显及不上敌方的银枪效节都。 毕竟那时杨行密与李天衢联手诛杀孙儒之后,而从其贼众降军中择选出五千名最为剽悍善战的士兵,而组建组成那支尽由黑衣包裹的亲卫牙军...追随孙儒流窜肆虐,大多数几乎也都是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头的亡命凶徒。 吕师周自知先主杨行密对黑云都牙军的待遇极为优厚,故而才使得那些降军悍兵肯为他卖命。 不过黑云都将兵,即便骨子里都透着股剽悍凶蛮的兽性,大多也都是桀骜难制的主。而且之后历经杨渥、杨隆演两代国主,又有徐温挟君专政,那支精锐牙军,如今也已撤销编入其它诸部军旅...吕师周也意识到,即便他统领的是黑云都与对方厮杀,除非是打攻敌不备的混战、乱战,刘词指挥的银枪效节都既然胜在军阵严整,正面交锋,只不过会让对方多添些伤亡,仗打到最后,只怕终究也仍不免会落败...... 吕师周心中不甘,狠狠的咬了咬牙,又暗忖可是如果知难而退...便只得龟缩于朗州武陵死守。如此非但有负右丞相重托,难以阻挡魏军继续大举南下,发兵围城,进而截断通往长沙府的道路要隘...数万楚军枯守的武陵城,乃至楚国国都...也只会陷入坐以待毙的绝境! 1123 边打边招降,不要不识抬举 一千五百多名楚军骑兵听从吕师周的将领,纷纷扬起兵刃,从军阵斜侧杀出,而朝着战团的方向策马汹涌突进...虽然楚国战马同样相对匮乏,骑兵数量有限,可是吕师周也只能尝试改变打法,尽己所能挽回局面。 楚军骑兵试图从侧翼突袭,无疑还是要尝试攻击敌方军阵的软肋,只要能撕裂开魏军的步阵,以尽可能打乱敌方的阵型。 可是银枪效节都的反应十分迅速,步阵左侧的军士神情似铁、目光如刀,眼见敌军骑众驰骋杀来,也丝毫不见半点慌乱。整齐排列的兵卒,随着所以将校的喝令声,举枪森然如林,很快便排成防御枪阵。层层队列井然有序,也根本不会给敌军任何整齐而入的机会。 所以当策马疾驰的楚军骑兵杀至,却惊恐地发现,一片片密集如林的锋利长枪也早已是严阵以待...人马撞到阵前,却顷刻间被十几支长枪连人带马搠了个对穿。 虽然以战马冲势的惯性,重重的撞入了银枪效节都步兵所排列的枪阵中时,激烈的撞击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接连乍起。虽然也有些魏军步卒遭受冲击,口喷鲜血,身子倒飞了出去...可其余绝大多数锐士都能稳住阵脚,齐刷刷的挺枪直刺,将那些陷入前阵的楚军骑兵捅死戳穿! 骑阵后列的马军将兵,则直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同僚遭受魏朝长枪兵的直搠齐刺,身上被捅出无数血窟窿,而成了一具具倒卧在地上的尸首...他们意识到如果执意催马撞阵,无疑也将会是同样的下场。 然而那些楚军余部骑兵正感到心惊胆战之时,却又听见一阵激促的马蹄声窜入耳中...刘词所统领的军旅,虽然是以银枪效节都的步军为主,可是几拨蓄锐多时的骑兵部队,但听得主将一声令下,也如决了堤的洪水那般,而朝着楚国骑军席卷而去! 魏朝骑军的战力,本来就比楚军的骑兵部队普遍更为骁勇。趁势掩杀的锐骑甲士更是人如龙、马如虎,犹如无数离弦之箭一往无前,将队列松垮的楚国马军彻底淹没。鲜血迸溅,漫空挥洒,不断的有楚军的骑兵在惨呼声中坠落毙命,空留下一匹匹无主之马惊嘶狂奔,须臾间便奔出好远一段距离。 只剩下几十名浑身浴血的骑兵急催战马,仓惶惊呼着逃回本阵。而苦苦抵挡银枪效节都攻势的步军阵列也已是摇摇欲坠,只怕随时都有可能被敌军杀得阵列彻底崩散...眺望望前方喧嚣惨烈的战场,吕师周眸子中不禁流露一抹败馁之色,口中也恨声念道: “看来这场仗,注定还是无法阻扼住敌军向南侵攻的势头...这还只是一路魏军,如若其余几路军旅杀至,只怕麾下兵马都要尽数折在此处...鸣金下令,立刻撤退!” 魏、楚双方于朗州地界硬碰硬的一场交锋,也终究以守方落败而告终...吕师周带领残部仓促的归返治所武陵,而魏军继续南下,不数日的功夫,陆续又攻破桃源、辰阳、沅江等县城。也有魏军的轻骑斥候,已进入处于潭州治下的益阳、湘阴二县地界,距离楚国国都长沙府,也已经不过几十里的路程...... 很快便要被敌军团团包围,武陵城内,也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几万守军,也都处于消极惶恐的情绪当中。 随后两三日的光景,吕师周调集民夫,武陵城内又有密麻麻的役工搬土运石,加固城防。直到城门楼上的守兵大声惊呼示警,位于城墙附近忙前忙后的军卒、民夫轰的乱成一团,便立刻陷入恐慌的状态。 随着绵绵不息的号角声不断响起,武陵城东面平原上有马步军一批、再一批的出现在城墙上方守军的视野当中...乌压压的人头涌动,行伍行进间却分毫不见半点混乱。魏朝大军,终于已杀至武陵城下,各自部曲的将士也是个个精神亢奋,眸子中杀气凛然。 很快便在武陵城外集结的军阵中心处,刘词眺望远处城郭轮廓,缓缓的拔出佩刀,旋即往前用力一劈,聚集在他周围的诸部将士,顿时又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 早就严阵以待的几个步兵方阵,便朝着武陵城开拨过去,后阵也响起整齐而又嘹亮的号子。伴随极有节奏感的号令声,众多攻城器械,也在诸队军士的操控下,开始往前缓缓移动过去。 反观武陵城东门,许德勋、吕师周、许可琼等楚军将领听闻急报说魏军已至武陵,并且迅速集结军阵,已经准备发动攻城的消息...也纷纷疾奔而来,赶到了城门楼上。 许德勋面色阴沉,目光灼灼地盯着城下蜂拥而来的魏朝步军之时,他也明显得感受到身边的士卒所流露出的惶恐不安...而吕师周站在身侧,不由免得愧色,而对许德勋垂首说道: “末将惭愧,有负右丞相重托,而未能阻击敌军于朗州北隅...战败之罪,难辞其咎。” “常言说将军难打无兵之仗,而我楚国论军力本来便不及兵多将广的魏朝。何况今番魏人占尽了优势,声势浩大,我军却败丧气沮,不可一味龟缩死守,只得试图带兵阻击,这已是难为你了...形势如此,我也只是在苦苦支撑,又怎会治你的罪责?” 许德勋叹声念道,忽然又是一声令下。城墙上方,诸部守军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的举起了过来,眼见许德勋缓缓的举起右臂,直待他抡臂挥落,聚集于城墙上的各队弓箭手便会挽弓放箭,将一篷篷箭雨朝着城下不断迫近的敌军倾泄过去。 “各部将官按先前调遣,把守各处城关。立刻准备好守具,没有我的命令,也绝对不得妄动!” 许德勋连声号令,眼见魏军攻城的先头部队蜂拥而至,也如同一片片黑压压的蚂蚁,距离武陵县的城墙也已经愈发的临近...他眼中暴起,高举的右臂终于狠狠挥落,一声炸雷般的厉吼,也当即响彻城头: “放箭!” 一连串的弓弦崩动的劲响声乍起,一篷篷箭矢势如密集的骤雨那般掠过半空,旋即朝着迫近过来的攻城敌军兜头攒落了下去。行进中的魏朝步军,也纷纷架起盾牌格挡,虽然仍不免有些士兵哀嚎着倒了下去,可好歹也抵消了绝大部分箭雨打击所将造成的杀伤。 魏军方面的弓手在同僚的掩护下疾步前行,很快也将排成队列,向城头上方的守军予以还击。眼见武陵攻防战已经打响,中军本阵当中,刘词悠然回首,目光掠过后方数十具朝前移动的攻城器械,他又高声下令道: “好生策应扑城的步军,陛下既然下诏晓谕我军,对于那镇守武陵的楚国右丞相许德勋一边攻打,一边劝降...我军攻城的声势固然要大,不过也不必不遗余力的试图尽快攻占城关。 毕竟楚军虽然势堕,可许德勋好歹还统领数万人马镇守武陵,倚仗城险如若死守抵抗,就算我军能夺下城关,必然伤亡不小,也不知还要耗费多久时日...且看那许德勋什么时候会放弃抵抗,他应该晓得再死撑下去,也终究无法阻止我军兵临长沙才是......” 1124 楚国入魏,已成定局 直到魏军阵中有鸣金声响起之时,参与扑城的部众相继如潮水一般纷纷退去,头一轮的攻城战事,也暂时告一段落。 只不过虽然抵挡住了敌军的第一轮攻击,镇守武陵城的楚军主帅许德勋脸上的阴霾之色,也明显有浓郁了几分。 方才一群群的魏军士卒猬集在城墙下方,又有大批步卒举着盾橹,掩护攀登上长梯的同僚。而位于城门楼下的许德勋指挥守军用石块朝下砸,用羽箭朝向下方施射,拼了命要阻挡住源源不断要扑上城头的敌军。 一排排羽箭挥洒下去,顺着缝隙间扎入魏军士卒铠甲遮护不到的位置;还有落石凌空砸落,又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可是当魏军鸣金收兵之际,除了一些倒落在墙根下,而已经死透了的尸首,其余士兵架盾防护,拉拽着中箭的同僚迅速朝着后方退去,也已将这次扑城的伤亡数量降到了最低。 反观魏军大批弓弩手,方才也都奋力朝着城头抛射箭雨。此刻守军中也有不少伤兵辗转哀嚎...许德勋明显感受到麾下部众的惶恐与沮丧,他经久战阵,当然也能觉察出魏军这次攻城并没有倾尽全力,否则攻势如果再猛烈一些,要维持守城军旅抵死据守的战意,也将难上加难。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聚集到武陵城下的魏朝兵马,只会越来越多。 经过第一轮攻城之后,只半日之后,刘词便又派遣诸队弓箭手换上簇尖被磨钝的羽箭,在上面绑缚招降的檄文,从四面射入城中,告知许德勋乃至他麾下数万楚军投降须趁早,如果城内将官肯率领军民,开门降纳,安抚封赏,可保性命无虞,如若执迷不悟,也只会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许德勋看过招降檄文,只是下令烧毁所有射入城中的文书,严禁麾下将兵传阅议论,违令者立斩不赦...却并没有对魏军做出任何回应。所以第二日,刘词指挥军旅对武陵城发动了第二轮攻势,还有众多打造得无比完备的攻城器械,也投入到这次的战事当中...... 攻势一轮猛烈过一轮,又过了四日,符彦超、安审琦、高从嗣等魏将统领所部兵马,也已聚集至武陵城下...攻城的规模越来越大,直至由抛石机发射出密集的石弹砸得城头破烂不堪,又有一排排床子弩对准了城墙,形如标枪的弩矢又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激射而去...武陵守军伤亡的数目,也难免成倍的增加。 许德勋立即下令,命诸部将兵以将士、石块、拍杆予以还击,尽可能的破坏城下的攻城器械。可是几架配有挡板、绞盘、抓钩等器具,推动行驶间发出吱嘎嘎响动声的云梯车距离城墙也已越来越近。 唐朝时节这般攻城器具又名飞云梯,主梯倾斜装置在车身底盘,而主梯外增设副梯,顶端装有一对辘轳,于登城时可以沿墙壁面上下滑动,以尽可能缩短架梯的过程,先将梯车停靠在城下,攀上主梯上架,在迅速把副梯辘轳沿着墙体向上方顶去,由攻城部众举梯登陴、枕城而上,以大大缩减在城下架梯停留,而遭受上方箭簇、落石打击的时间。 站在牛皮遮幔后面的一队队军士,便奋声喊杀着攀登上去,武陵城头上方激烈的白刃战,也已是在所难免...... 这一轮攻城战之后,武陵城各处城墙上方,也已是尸相枕藉,还有大批衣甲残破的伤兵蜷缩在墙角,一个个神情麻木、脸色惨白...攻方占尽优势,不断施压,守方却更沮丧,而且也只会处于看不到半点希望的煎熬当中。 同样还是半日过后,又有大量的招降檄文射入武陵城中。而书信中的措辞也变得愈发严厉,也颇有种逾期不候,也不必再留有余地的意味。 这段时日,许德勋肉眼可见的又苍老了几分,他也很清楚就算是在麾下兵马决心死守到底,守具数量充足,而攻守双方的战斗素质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自己也就只能倚仗城险,最多再坚守过数月光景,往高了说还能让魏军再搭上数万兵马的伤亡...可是攻方长期围城,也终究难以扭转城内被困得山穷水尽,饿殍满城,甚至唯有屠戮百姓充当军粮的局面。然而熬到了最后,也都不会看见半点希望。 更何况,都不用说武陵城内的楚军将兵士气已甚是低迷,就连许德勋心绪复杂,眼下便已是进退维谷,只是念在与先主马殷君臣之义的份上,方才尚没有下定接受魏军招降的决心。 只不过许德勋虽然尚还有些犹豫,他身边的亲信却已撑不下去了...武陵州署的偏堂当中,便有人对许德勋疾声劝道: “父亲,依孩儿之见,楚国国主终究难保,既然注定不是魏朝的对手。咱们再死守下去,也难以挽回颓势...不如便降了吧!” 许德勋之子许可琼,按其史载轨迹,马希范违背父王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传位于同父同母的兄弟马希广,而后楚国马希萼、马希崇兴兵背反,并向南唐称臣之时,许可琼便暗中与马希萼密约分治湘楚之地,对于当时奋力死战的将领大进谗言不说,还直接来了个阵前倒戈,与马希萼反军一举杀入长沙...... 然而马希萼食言而肥,许可琼遂又煽动楚国军将发动兵变,又充分的发挥出搅屎棍的作用,最终致使本来合谋篡位弑杀楚国第四代国主马希广的马希萼、马希崇各据一方,反而让南唐坐收渔翁之利,而一举灭了由马殷打下的南楚江山社稷。 眼下而言,许可琼入仕未久,虽然尚还只是追随在他老子身边效力,以图多涨些阅历资历...秉性使然,情知无论硬撑死守到最后,也都是死路一条...似他这般为人,又怎会有为方今在位的楚国国主效死尽节的打算? 只是与正史线的轨迹相较,许可琼本来是在马希广、马希萼、马希崇三兄弟争权夺位期间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如今却是于他们的兄长马希声、马希范兄弟决裂反目之际便为了保全身家性命,趁着父子二人独处之际,也必须要站出来劝说他的老子许德勋还是直接投降了吧...... 听自己的儿子都极力主张放弃抵抗,许德勋乜了许可琼一眼,沉吟片刻,忽的长叹了一口气,又沉声说道: “我追随先主转战至湘楚之地,打下这片江山社稷,从前朝一介县吏,做到这楚国右丞相...既然蒙受提携大恩,起码于我在世之时,也当竭力辅佐先主子嗣。可是马氏兄弟阋于墙,却又不能外御其侮,如今便已有亡国之危,也着实出乎于我意料之外。 本来以为人死万事休,以后楚国社稷又能延承几代,也不是我能保得住的。只是如今我若降从,有愧于先王的恩义啊......” 1125 你也赶紧投降,才有可能保命 许德勋虽然嘴上说如果放弃抵抗,未免会辜负先主马殷,然而许可琼相对更了解自己老子的想法...他大概能够听出,许德勋其实也已有了放弃方今楚国国主马希声的打算,遂赶忙趁热打铁的说道: “父亲,您不是也曾感叹,马希声凶残贪婪,非但对旧臣甚是轻慢,司掌武安军藩镇时甚至就连敛财夺宝,无端滥杀至楚地经商的富贾这种歹事都干得出来。往日先王鼓励经商,取消关税,大力招徕各国商人,方才使得我楚国殷富。 马希声却不惜杀人越货,做下的勾当宣扬开来,倒要使得诸地商贾对我楚国避之如蛇蝎,也实在太过短视...若是再由那先王的不肖子继承国主之位,也只会败坏了父亲追随先王打下的江山社稷。 马希范发檄文声讨马希声,倒从魏朝征讨楚国国主,可他也是先王的子嗣。我军虽然不再支持马希声,但是待马希范夺取国主之位,父亲不还是为马家效力的元勋功臣?” “马希范?哼!马希声目光短浅,贪财好货,无异于杀鸡取卵,可你以为那马希范便是什么好东西?他更为短视,不惜利用魏朝推翻自己那二哥下台,此举也无异于汉末时节官渡之战后,袁谭、袁尚兄弟反目,却要去争取曹操的支持...到头来会落得什么下场,你难道还不明白?” 许德勋冷哼一声,旋即又叹声说道: “罢了...非是我不肯为楚国尽忠,只是大树将倾,已不可能力挽危局。既然势不可为,也着实没有必要再搭上我许家一并覆亡。全因马氏虎父犬子,先王的子嗣,我也当真扶不起啊...... 马希范以为能达偿所愿,可是他也不想想,魏帝李天衢...又是何等样人?身为吞梁灭晋的一代雄主,眼见楚国内讧,魏帝也必然会有趁机吞并的打算。不...马希范背反他二哥马希声,很有可能从一开始,便是魏帝有意策划的。意图与那等枭雄相互利用?与虎谋皮,到头来也只有被那头猛虎一口吞下的份! 就算马希声治国无道,然而马希范违背先王兄终弟及的遗命,勾结魏朝对付自家兄弟,也终将致使楚国文臣武将对他更为仇视。直到魏朝再转过头来对付马希范,谁还肯为他效死竭力?所以楚国臣子,我许家也当不了多久了,从我接受魏军招降,而就此放弃抵抗的这一刻起,这楚国...其实便已经亡了......” ※※※※※※※※※※※※※※※※※※※ 武陵城城门缓缓被打开,城头上也竖起了降旗,许德勋与许可琼、吕师周等一众军将,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而就此放弃抵抗。 由符彦超出面安抚楚军将领,而许德勋又发一纸文书,遣人赶赴洞庭湖,劝说尚还在与魏朝舟师打游击的楚将王环不必再顽抗下去,也着实没有必要再徒增伤亡...自此拱卫楚国国都的门户之地尽皆失守,几路魏军浩浩荡荡的继续行进,也将悉数会师于长沙府城下。 先前王环所统领的水军溃败,马希范煽动湘西诸州倒从魏朝,楚将廖爽献安乡城降从于魏军等军情传至长沙府,便已使得楚国国主马希声如遭雷殛...如今又惊闻就连右丞相许德勋统领的数万兵马也已放弃抵抗,他更是犹如遭受五雷轰顶,只是怔怔得坐在王位上,双眼发直地凝视向来报讯的胥吏。 马希声倒也有些自知之明,他只想做在湘楚之地生杀予夺,自据一方的土皇帝,从来不曾有过妄想入主中原,而去与魏帝李天衢争霸角逐的野心...但是就算楚国不及魏朝势大,真要是撕破脸皮往死里打,也能让对方伤筋动骨才是...楚国进取不足,可守成有余,再与吴、越等国联手,各自分担一部分压力,按说也当能抵挡住魏军的攻势。 然而魏朝舟师装备的新式火器与猛火油弹,杀得己方水军溃败,导致油江口水域方向被迅速突破;自己那四弟马希范,竟然又于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在背后捅刀子,致使长沙府西面各处州府立刻失守...形势很快变得万般险恶,这也引起了连带反应,如许德勋、吕师周、廖爽等于楚军中倍受推崇的将领,也已因势不可为,而尽皆放弃抵抗...这些事,也都远远出乎意料之外...... 谷进 马希声当然清楚与魏朝开战,这就是在冒险,可是为了消弭以后的威胁,这个险,他又必须去冒...但是直到魏朝有了出兵的名义,挥军南下大举征讨楚国之后,马希声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会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诸位爱卿,几路魏朝大军即将包围长沙府,你们...谁又能想出个应对之策?” 事到如今,马希声语音颤抖着,也只得仓惶的朝着王殿内环视过去...如今楚国右丞相许德勋都已接受招降了,他的目光,遂很快的落到了官居左丞相的姚彦章身上。 而姚彦章也感觉到马希声那对招子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他默然良久,忽的长叹了口气,便出列奏道: “主上,既然许德勋都已降了,长沙府外无援手,独木难支大局,已决计不可能保得住了...依臣之见,也唯有立刻接受魏帝的诏书,并主动奏请赶赴汴京,愿意接受处置,如若魏朝应允,便愿开门投降,如此方才为自保之策。” “什么!?” 马希声听罢先是愣了片刻,本来他的神情显得甚是颓丧惶恐,可这时眼中却忽的凶芒毕现: “姚彦章!你本为湖南听直军将,也全因受父王重用,得享功名富贵,才做了楚国左丞相。然而你眼下劝我投降,又是何居心,也如许德勋那老贼一般,要卖主求荣不成! 我若降了魏朝,你们照样可以做官,去效忠于你们的新主子,可我若是任由魏朝处置,休说做不成一国之君,只怕连一介阶下囚都不如了...你甚至还说,让我离了长沙府,反倒乞请魏朝应允,许我赶往汴京...这与哄骗我去做俎上鱼肉,任凭魏帝宰割又有何异!?” 面对马希声杀气腾腾的斥责,姚彦章却神色平静,又侃侃而谈道: “主上虽失了国主之位,可是只要魏朝以亡国君王之礼相待。即便我楚地已不再称王,而以几镇节度自居,主上虽不能受封公侯,至少性命无虞,还有可能保住富足生计...就以长沙府不再抵抗为条件,主动奏请赶赴汴京,主上对于魏帝再无威胁,那么他也不至于非要置您于死地...... 如今这般形势,如果据险城继续抵抗下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长沙府无论如何终究会被攻破,到了那个时候,主上还是要为敌军所俘,然而也更有可能落入马希范的手中。 马希范不念兄弟之情,不顾先王遗命,而势必要篡夺楚国国主之位,也就只能把事做绝。法理上而言,主上才是楚国的第二任国君,可马希范眼下既然有魏朝倚仗,只怕也很难再阻止他篡位夺权。而马希范一旦掌控楚国,旧主仍在,也必定会让他寝食难安。 魏帝要图谋的,是楚国治下疆土,那么马希范篡夺国主之位,他便是魏朝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主上生死与否,魏帝不会在乎。起码梁、晋等已覆亡国家的宗室...尤其王衍那个尚还在世的蜀帝,与其王氏家族由魏朝安置,魏帝图个善待亡国君王宗亲的好名,也不会枉下毒手。 可是按主上想来,若是任由马希范安置发落...他是否会饶过您的性命?” 1126 越国救兵那边,形势也十分严峻 本来已经动了杀心的马希声,再听姚彦章这一番言语说罢,他顿时语噎,又如同滩烂泥般倒在王座上,失魂落魄的把身子缩成了一团,也再无半点发狠叱骂的底气。 马希声没有料到往日在自己面前服服帖帖的四弟马希范,竟然会协助魏朝对付自家兄弟...他当然恨不能将马希范扒皮抽筋、挫骨扬灰,可是现在想那些还有什么用? 毕竟至少眼下,马希范还有魏朝这个强大的靠山,马希声奈何不了自己那个四弟...相反的,现在可是马希范要夺权篡位,又怎么可能放过他这个二哥? 马希声也曾想过,如今既然已是穷途末路,索性发狠心引火自焚罢了,也免得活着受辱...可是联想到烈焰焚身时所将承受的剧烈痛楚,马希声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他并没有自我了断生命的勇气。 弃守长沙府,图谋东山再起?可天下虽大,哪里才会是自己的安身之处? 湘楚北部,已经尽为魏朝所掌控;东面吴国治下领地,大多也为魏军攻占,而且徐温也已是自身难保;西面湘西诸州,也已响应马希范的檄文举兵背反,何况巴蜀地界已是魏朝下辖疆土;去投奔越国,寻求自己那妹夫刘?的庇护?南邻韶关地处湘楚南大门的郴州,统掌那处州府的刺史彭玕,更是马希范的老丈人,那么往南奔逃,岂不是自投罗网? 据守长沙,不过是在等死;可是放弃长沙奔逃,也只会死得更快,而且更容易落到马希范的手中...马希声虽然不看重对外称帝的虚名,可是他物欲心极重,当然决计不愿舍弃一国之君的权利...偏偏马希声也不得不承认,长沙府必定守不住,自己若要保命,恐怕正如姚彦章所言,也就只得主动乞求去做魏朝的阶下囚,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 凄凄惶惶的马希声,再度朝着殿内环视过去,就见一众属臣把头垂得更低,似乎也都认同姚彦章的提议,只是不便站出来附和明言罢了...他摆了摆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便步履蹒跚的往殿外行去,口中又有气无力的说道: “今日且散了吧...到底又当如何,我还须仔细思量一番......” 留给马希声思前想后的时间并不多,不过两日后,便有大批魏军于长沙府城前集结,从城墙这边远远眺望过去,但见城外大阵人喊马嘶、气壮如山,旗幡蔽日,军械如林...反观长沙府的守军,大多士兵面露惊惶之色,显然一桩桩己方军旅惨败、倒戈的消息相继传至楚国国都,戎卫长沙的军旅士气遭受打击,军心动摇,也很难再激起死守抵抗的战意。 至于楚国国主马希声...两日内他独处于寝宫当中内心挣扎、踌躇思量。然而得知魏朝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马希声自知已容不得他再思虑下去,也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当年要安葬自己的父亲马殷之际,马希声倒要庆贺自己终于成了一国之主,便于发丧期间,接连吃下数盘鸡汤;如今他却下令命王宫内的厨师当日杀五十只鸡以供膳食,因为马希声也很清楚,自己以后不会再是一国之君,也无法继续在湘楚之地仗权肆意妄为下去了...... 长沙府的城门缓缓被打开,楚国司徒李铎按马希声的旨意,赶赴魏朝军寨表态愿奉降书顺从...楚国国主唯一的条件,便是乞请能够受魏朝以亡国君王之利相待,至汴京领受份闲职,起码能保证自己生计无忧。如果魏朝应允,长沙府也将会不战而降。 至于魏朝又将扶植哪个人继任为楚国国主...到了那个时候,马希声已然宣告辞去武安军等藩镇节度使的职务,赶赴汴京受魏朝直接管束,也与他没有任何干系。 就算或早或晚,攻破长沙府也已成定局。不过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取下楚国国都,避免魏朝将士的无谓牺牲,以及会对城中百姓造成的附加伤亡,这当然也是再好不过的...所以杀至长沙府城下的魏军暂缓攻城,派遣快马赶赴江陵,奏请主张对楚战事的枢密使符存审知晓,由他来定夺是否答应马希声提出的条件。 然而与此同时,地处于后世江西省最南端,如今属于镇南军虔州治下的信丰县地界。北上援吴的越国兵马,与接管了虔州全境的魏朝军队双方斥候经过几番小规模的遭遇战后,双方主力军旅确定彼此的位置,一场大战,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 魏朝锐骑甲士催马突进,化成一道道汹涌的洪流,挟裹起要碾碎一切生灵的气势向敌军席卷过去。 第一排的骑士与越军的步阵狠狠相撞,锋利的长矛轻易的捅穿了面前敌兵,紧接着如串糖葫芦一般,枪锋又刺进身后步卒的躯体...还有很多人被汹涌而来的战马一头撞飞,至于那些扑倒翻滚,旋即遭受铁蹄践踏的士兵,若是当场气绝身亡,倒也少受了许多身折骨碎的零碎苦楚。 越军军阵顿时一阵耸动,正当后几排的士兵惶然不知所措时,后续杀至的魏军铁骑又挥舞起锋刃雪亮的马刀接踵而来...大批训练有素的骑兵,迅速形成一个个锋利的箭矢冲锋阵型,而意图将敌军阵列切割成数段。 眼见魏朝的骑军骁勇剽悍,统领这一路越国兵马的主将神情变得愈发凝重起来...他名为梁克贞,用兵亦有谋略,做为效命于刘?的武将,按其史载评价“勇略亚于苏章”,大概也可说得上是越国军中二号人物。 按梁克贞先前的战绩,也与正史线“刘大有三年,交州乱,命克贞征之,俘其节度使,入城掠宝货而还。南人大恐,咸服兵威”的记述如出一辙...也正是他奉刘?之命,挥军共讨囊括安南交趾之地的静海军藩镇,擒执住节度使曲承美,而交由国主刘?发落。 然而当初虽然统兵横扫静海军,梁克贞如今面对中原王朝的精锐之师,也立刻觉察到这次的敌手,与静海镇牙军,乃至交州当地土著世家绝不可同日而语...他观望片刻,又断然下令道: “收缩阵列,结成圆阵防守!” 很快便发现了魏朝骑军意图的梁克贞立即下达军令,阵脚在骑兵的冲击下,已经开始松动的两翼步阵便开始逐步收缩,后阵弓弩手按所部将官的号令进行抛射,前阵长枪兵、刀盾兵则相互策应着收缩队列,与后方辎重车仗车辆愈发靠近,而渐渐形成一个呈椭圆型的阵型。 “梁都统,魏人果然要仗着骑军众多,欺我越军马少,便意图先声夺人,冲垮我军阵列!形势有些不利,如今却又当如何?” 另一员同样曾参与征服交州战事的越国军将李守鄘,也策马急奔至梁克贞身边,忽然他双眼目光一凝,立刻又朝着东北面眺望过去,就见一拨敌军缓缓的开拨过来,行伍当中立起一杆大旗迎风猎猎飘扬...李守鄘依稀瞧见旌旗上打出的旗号,他狠狠咒骂了句,又沉声说道: “魏朝虎翼军都虞候,南面行营诸道左厢马步军都指挥使...来的是那魏朝元勋宿将符存审第四子,而在魏军中被唤作‘符第四’的符彦卿?” 1127 下一代的名将,也已成长起来了 魏朝枢密使符存审,赫赫武名威震当世,也早已是让其它诸方势力武人闻名色变的名将。而他膝下诸子相继入仕从戎,其中排行第四的符彦卿已开始脱颖而出,“符第四”这个称谓,实则寓意符家老四统兵御将的才能,才更接近他们的父亲符存审。 梁克贞、李守鄘也听闻过符彦卿的名头,知他勇而有谋,善于用兵,虽然对方也还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对手。 “稳住队列!若是被敌军骑众冲垮了阵型,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死死托缓敌军冲击的势头,那么魏军甲骑,除了骑乘在战马上,也与步兵别无分别,诸部将士紧密配合,杀光意图踏阵的敌军!” 就算越国同样战马资源匮乏,梁克贞毕竟也是征战阅历丰富的武将,明知魏朝成编制的骑军部队很多,也不乏久战成名的虎狼之师...他当然也早已经做好了要与大规模敌军骑兵交战的心理准备。 只是北上救援吴国,眼下不能据守城池,在不得不与魏军进行野战的情况下,还是要采用拒马枪阵。面对呼啸而来的骑兵,配备长枪盾橹的步兵务必排成紧密的阵型,将手中长枪指向敌人,以尽可能的稳住阵列,削弱敌方冲击的势头。 在梁克贞的指挥下,大批步卒疾步上前,将紧绰的盾橹重重的砸在地上,一支支长枪从缝隙中探出,枪锋一端斜斜举起,顿时排布成一片锋刃密集森寒的步阵。冲透了几层队列的魏军甲骑,则继续驱使战马撒开四蹄飞奔如箭,手中的军器高高举起,阳光的映射下耀出片片寒光。 沉闷的撞击声不断响起,重重地撞在盾橹上,身躯也被几支长枪贯穿的战马惨嘶倒地。被颠翻的骑士迅速扑起身来,忿声喊杀着仍朝前方冲去。无数把兵刃四下挥舞,碰撞声和咒骂声,与伤重垂死的战士所发出的惨叫声混成一团,这场野战交锋愈发惨烈,每一刻都有更多的生命消逝在这片旷野上。 也已抵至战场的符彦卿眺目观望,他兜鍪顶竖红缨,披膊肩甲犹如虎头,胸甲前后各置枚护心镜,乌黑鳞甲披挂,也端的英武威风...而较之与后唐军交战初临战场时,他眉宇间也明显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那副貌相与气质,倒当真与他父亲符存审转投李天衢效命的时候有七分相似......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符彦卿的三个女儿于后周世宗、宋朝太宗时期都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也相当于北周时节貌相仪容俊美,膝下三女做了三朝皇后的皇家老丈人独孤信...女儿都生得貌美,符彦卿这个做父亲的长相当然不会差了...再加上他以箭术超绝而闻名,出征打仗时那副扮相,按李天衢看来,活脱脱就是从后世所看的《水浒传》连续剧中走出来的小李广花荣...... 要与符氏联姻,李天衢心说那估计也等到我的孙子辈了...眼下倒也不必想得那么远,总之我打好了根基,那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只单论迄今为止符彦卿交出的战绩,累功升迁,逐渐独当一面,听闻但凡朝廷颁发的赏金财物,符彦卿也是尽皆分给属下,所以诸部也都乐于为其效死竭力,而且他不喜饮酒,谦恭下士,与宾客属僚言谈时从不倨傲自矜。 所以让符彦卿统掌一路兵马,现在的他,便如完全符合上流良将的标准。 而符彦卿观望了一阵,面色从容,又淡淡的说道: “越国派出梁克贞、李守鄘挥军救吴,面对我军骑兵的冲击,能迅速指挥步军列成紧密的阵列抵御,敌军并非是一冲即溃的乌合之众,看来他们倒也有些用兵治军的手段...... 谷駇 支援吴国的越国兵马虚实,大概也摸得清楚了,今日也不必再与他们纠缠下去,传令各部人马收兵。尽可能策应落马的将士从战团撤离,再往虔州北隅退去。” 符彦卿刚下达了军令,在旁他的五弟符彦能便策马踱至身侧。符存审膝下九子,符彦超、符彦饶,符彦图、符彦卿相继出仕从戎,如今排行第五,按史载轨迹,也做到了楚州防御使的符彦能已年过十五,也领受个军职差遣,趁着魏朝大举南征,就在符彦卿身边帮衬,多涨些军中阅历。 听符彦卿下令收兵,符彦能却有些不解,便连忙问道: “四哥,越将梁克贞、李守鄘,统领支援吴国的兵马看来就这六七万人,我军虽只一万五千兵马,可是若早些派遣快马去与安节帅、柴节帅、王将军、米将军...等诸路同僚互通声息,集结军力,也未尝不能一举歼灭这路敌军。 如今既然交锋,我军骑兵部众,已冲击得敌阵耸动...那又为何不再厮杀一阵?只要能冲垮敌阵,也有一鼓破之的可能。可是现在便退,岂不是还要任由越国的援军继续北上?” 符彦卿摇了摇头,转头望向身旁那脸上仍带着几分稚气的五弟,又道: “这次与越国兵马交锋的目的,就是要先摸清敌将梁克贞带兵打仗的本事深浅,如若这六七万越兵不过是军纪懈怠、战力低迷的乌合之众,那么我军一举将其杀得溃败,固然再好不过。可是眼下看来,梁克贞并非易与之辈,他麾下越国兵马,也不是一触即溃的孬兵弱卒,一万五千兵马,仅凭这一场战事,也吃不下这路敌军。 我军虽半数以上为骑兵,你认为越军阵列有所耸动,便仍有机会冲击得敌方全盘溃散...但按我看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再打下去,我军诸部骑军陷于敌阵当中,也没有必要再徒增伤亡。 如今统领淮西军、淮南军的柴、安两位节帅,乃至我朝南面征楚招讨正使、副使所部兵马,还要攻打升州上元、宣州宣城等要地。徐温、徐知诰据城死守,还有吴将周本挥军去救...我等最好不要劳烦其余诸路同僚军旅。以一万五千兵马,牵制住越国援吴的军旅,不可急于一时。” 符彦卿沉声说着,也颇有几分当年父亲符存审对他耳提面命、言传身教的意味,继而对他这五弟符彦能言道: “你且记得,不谋一域者,不足以谋全局。为将者,也切记要沉得住气,不可只因一场战事的胜负得失,便鲁莽冒进。先想想越军这次出兵的目的是什么,他們到底还是要继续北上去驰援徐温的...可是从虔州南隅,一直打到吴国国都宣城,乃至徐温所在的升州上元,又谈何容易? 骑兵的长处,不只在于集结成冲锋阵势,前去摧锋破阵,更在于来去如风,胜则进击,杀溃敌众,不成则引兵归返,敌军却是追之不及...就因这次战事而言,如果没有十足冲溃敌阵的把握,骑兵深入,却更容易被敌军包抄起来,那么兵马的伤亡折损,便是得不偿失了。 可是我等既然能够确定越军的动向,即便形势险恶,却还要继续北上...那么我军也不必急于同敌军一局定胜负,半途频繁利用骑军进攻,疲敌扰敌,直待其人困马乏,又当如何一举拖垮击溃越军,我也已经想出个主意了......” 1128 举步维艰,还要断你后路 当符彦卿、符彦能所处的军阵当中鸣金声起时,一队队魏军锐骑相继拨马转向,铁蹄纷沓,便徐徐朝着东北面开拔而去。 正在战团中厮杀的骑军甲士,也立刻口头传递讯息,连声叱喝,一边去救应那些虽然从马上坠落,可是仍在缠斗激战的同袍。不再往敌阵深处凿去,大多骑兵不慌不忙的掉头撤离。 谨守阵列的越军步兵,发现魏朝骑兵已经开始撤退。虽然迅捷如风的骑军队列中,亦有骑射手回身张弓射箭,越军后阵又抛射出一蓬蓬箭簇,空中箭雨交织。很多人气喘吁吁的格挡闪避,不过激烈白刃战就此告终,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梁克贞死死凝视着渐渐远去的魏军骑众,面色依然十分凝重。因为他很清楚符彦卿所统领的敌军并非是被打跑的,而是从容撤兵...对方不知何时还要再杀回来,一直紧绷着神经小心防备,也未免太过被动了。 然而即便眼下的处境十分尴尬,梁克贞自知他奉越国国主刘?的旨意出兵救吴,那还是要继续带领军队北上。符彦卿摆明了就是要利用骑兵机动性强的优势,想打就打、要撤便撤...可是就算能预判敌将的计划,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下去。 是要从后世江西省的最南端,北上至安徽宣城、江苏南京地界...沿途大多州府却都成了敌占区,继续行军下去,必然举步维艰。 随后几日内,符彦卿便充分地发挥出骑兵机动性强的长处,骤然杀出、迅速集结、迂回包抄,试图冲垮敌阵...饶是梁克贞小心应对,也不过是让对方付出些许伤亡的代价,越国兵马终日却如惊弓之鸟一般,在魏朝骑军攸忽往来,稍触即退的攻势下,也搅扰得愈发疲惫不堪。 直至梁克贞、李守鄘所部越军顾前顾后的行进至虔州、吉州交界处的泰和县(后世江西省吉安市西南面的遂川县)地界,魏军骑众袭扰的频率逐渐减少,也让人困马乏的诸部将兵不禁松了口气...可是梁克贞却感到事有蹊跷。 即便现在尚还未曾收到魏朝大军已经杀至长沙府城下,楚国国主马希声也愿奉降表,与魏军协商愿意赶赴汴京请罪的战报。可是梁克贞已经知晓楚军那边的战况极为被动,甚至也有亡国之危...盟军自顾不暇,越国这路援兵却要尽快前去与徐温、徐知诰会合,才更有可能保住吴国这一方唇亡齿寒的势力。 所以对于已经被魏军攻占的州府,梁克贞也无暇去为吴国收复失地,越军进行的方向,只能是先援宣州、后救升州。可是符彦卿做为这一路敌军主将,他的职责所在,按说也应该是拦截越国北上支援徐温的兵马。但是魏军先前频繁进行袭扰,眼下却又似凭空消失一般,这可就有些反常了...... 那符彦卿...葫芦里面到底卖的什么药? ※※※※※※※※※※※※※※ 韶州韶关以北的蔚岭关,也是进入岭南的要冲地带,地处于这般时节又被唤作西京古道的咽喉之地。当年虔州卢光稠与岭南刘家兄弟相互攻伐,韶州蔚岭关反复易主,如今也已成了越国提防由湘、赣南下军旅的前哨关隘。 天色渐亮的时候,蔚岭关墙壁的轮廓为薄薄的雾气所笼罩。关墙上方一名越军士卒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心想着差不多也是时候换下一拨人轮班值守了...... 然而那个士卒转过身去,正要伸脚踹向旁边打着瞌睡的同伙之时,他忽的耳根一动,隐隐的似听见远方有什么异响声传来...那名越国士兵立刻手搭凉棚朝着北方眺望,然而远处薄雾弥漫,一时瞧不真切,他倒也眼尖,突然目光一凝,瞳孔霎时缩紧,登时又惊嚎了起来。 谷庖 在城墙上站岗的所有越国军卒登时清醒,他们再一齐翘首朝着北方眺望过去时,人群中便轰的发出一阵阵喧哗惊呼声! 因为一排排身披锐甲、手持军械的马步军众,也开始喊起整齐的号子汹涌而前,被铠甲包裹的军健人头涌动。而魏军后阵,又竖起一座座高塔,乃是打造的较之寻常制式更为高耸的井阑,伴随着嘹亮整齐的号子声中,下方安置木轮不停翻滚着,便如移动的望楼,缓缓的也向着蔚岭关的方向势不可挡的推进了过去。 一名军校惊恐的高声呼喝,命令身旁的士卒速速前去传报,去告知尚还在梦乡当中的蔚岭关守将魏朝的军队...也不止是在楚、吴两国攻城略地,而是也已杀到越国下辖的疆土了! 而符彦卿手绰长枪,催马缓缓行进,兜鍪下那对锐利的招子凝视向城头,忽然他又喝令一声,行伍间响起的号角声陡然间更为嘹亮,缓缓行进的的魏军将士也已逐渐开始加速。 “壮哉我大魏!” 一排排身披厚重铠甲的步卒喊着整齐的号子,率先推进,不久后,便已然推进到距离关隘出不足百步的距离。蔚岭关上方依然是一片混乱,住持防务的军将尚未赶来,眼下暂时也没个指挥守军御敌的主心骨...那员越军军校情急之下,也只得歇斯底里的大声喝骂道: “乱不得!我看哪个杀才敢退,定斩不饶!还愣着作甚,放箭!放箭!快他娘的放箭!” “飕飕飕飕飕”...一阵并不算如何密集凄厉的箭啸破空声响起,散乱的箭矢,便从蔚岭关上方疾射过去。然而天色微明的功夫,把守此处关隘的将官士卒尚还在睡梦当中,守夜的兵卒终究十分有限...又是在十分仓促的情况下,未曾列成紧密的队列,再按部就班的施射出一轮轮箭雨...这又能多大的杀伤力? 蔚岭关前,随着一名魏军指挥使高声下令,前阵重甲步卒立刻将手中盾橹朝着地上发力一搥,铿锵声不绝于耳。霎时间,面形成一道道坚固的盾墙。缭乱的箭矢攒射而至,大多却直接插在了盾面上,而前阵步卒,基本上都是毫发无损。 相反的,早就严阵以待的诸部魏军弓手按符彦卿的军令,迅速疾步向前,奔至前方步卒所组成的盾墙后面列阵,步弓挽在手上,利箭也已搭于弦上,一对对冷冽的招子,也都朝着蔚岭关上方瞄准了过去。 “放箭!”,符彦卿身旁的五弟符彦能,也发出高昂的号令声。魏军弓箭手张弓、放弦的动作一气呵成。顷刻间,一蓬蓬锋利的狼牙羽箭便破空而起,挟裹起一片更为刺耳凄厉的尖啸声,掠过半空,然后便如犹如锋利的雨点般倾泄而下! 霎时间,蔚岭关上方登时响起连绵不绝的惨嚎声,魏军精锐弓箭手更为整齐利落的攻势,在箭雨攒射之上,致使拥挤成一团的守军士卒顿时死伤惨重,第二轮箭雨打击旋即便至,又有两三百人当即中箭身亡,还要不少士卒于拥挤推搡时,还直接跌落了下去...以及那些虽然还有口气在,可身上却插着几支箭簇的伤兵哀嚎不息! 符彦卿观望蔚岭关上方,眼见突袭的形势大概如他所料的那般,便又沉声喝道: “立刻将井阑车推上去,贴近城墙,在关隘内其余守军来援之前,准备好猛火油,再烧他个魂飞魄散!” 1129 扰敌疲敌,再发动致命一击 比蔚岭关还要高出几尺的井阑车继续行进,四周皆用坚固的挡板钉死,外面还覆上层牛皮。下方成批的士兵迈步挺进,仍昂首发出洪亮的号子声,操控井阑与关隘壁垒也是愈发的临近。 距离在井阑上方的魏军甲士登高眺望,就见很多从梦中惊醒的越军士兵慌忙聚集,正朝着城墙这边疾奔而来...一枚枚引燃了火引,盛满了猛火油的瓦罐被抡动起来,骤然被抛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越过了城墙,又朝着下方疾坠而去。 嗤嗤燃烧的引线,随着瓦罐相继破裂,霎时间便引燃了四下里激溅的猛火油,致使蔚岭关墙壁的另一侧顷刻化作一片火海,又有不少越军士兵闪避,浑身登时被烈焰包裹,发出犹如杀猪般的惨嚎声...其余军士骇得连忙后退,就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同僚葬身于火海当中! 如此一来,蔚岭关关口上方与里面的守军大多被火势隔绝开来,不少士兵惊骇的瞧着井阑车缓缓贴近,前方的挡板突然倾倒,“轰!”的声砸在墙垛上,便在半空中形成一道道高悬的木桥,一头搭在蔚岭关墙头上方,另一端则连接井阑车的内部。 高昂激荡的喊杀声乍起,在井阑车内侧的魏军精锐步卒汹涌而出,这些汉军将士手执锋刃森寒的兵器,犹如一群扑食的野兽,从悬空的踏板上狂奔过去。越国士兵贼兵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待他们回过神来,已有数百人涌至蔚岭关城头上方,而且通过其它井阑悬空搭起的木桥,越来越多的魏军锐士相继蜂拥而至。越来越多的守军士卒,哀嚎着倒在血泊之中,照此情形,再不出一时片刻,关隘上方数目本来便十分有限的越军士兵就将被魏军精锐赶尽杀绝! 蔚岭关内侧的火势稍缓,然而一直紧闭的闸门已被缓缓拉动吊起...迅速抢占了关口的魏军部众,迅速一拥而上,开始转动绞盘。策应外面蓄势待发的同僚准备向关隘内部的守军发起势如怒涛狂潮的猛攻。 大批骑军甲士,遂如风卷残云一般朝着蔚岭关内侧掩杀过去,无数铁蹄激烈的叩击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不止是地面,似乎整个关隘也跟着震颤了起来。 率先策马杀入蔚岭关的骑兵眼中杀意凛然,纷纷扬起马刀,一排排雪亮森冷的刀刃登时映寒了长空...所过之处,倏忽间鲜血暴溅,溃乱的人群当中,到处又溅射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由符彦卿所统领的骑军到底是魏朝立国前便屡立功勋的精锐之师,各部将士尽皆身强力壮、剽悍勇武,蔚岭关内守军战力本来般处于下风,而且被杀得个措手不及,再瞧着敌军步兵纷纷涌上关口、火势吞噬着前面的同僚,旋即又有大批锐骑如旋风般涌杀进来...也早已是亡魂丧胆,甫一厮杀,便纷纷败下阵来。 越来越多的越军士兵惊惶不堪,哭嚎着四下乱窜。腿脚慢慢些的被狂奔而过的骑兵顺手一刀过去,扑倒在地、登时毙命...很快便被狂涌杀入关隘的魏朝马步军众杀得溃不成阵。 这个时候,主持蔚岭关防务的越军指挥使方才疾奔过来,他又惊又怒,登时面前大批兵卒就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奔走,便立刻拔出佩刀,接连斩杀了三名奔逃至面前的士卒,又歇斯底里的厉声喝骂道: “不准退!临阵退缩者斩,赶紧重整队列,立刻夺回关口!” “飕!!!” 然而一支簇尖寒芒闪烁的狼牙利箭破空而来,但那越军指挥使惊觉望去时,就见一点寒芒倒映在自己的瞳孔中,并且疾速放大...下一刻血光飞溅,利箭径直从他的右眼穿入,去势未绝,又从后脑贯出。这个越军指挥使高举在空中的手臂猛的一顿,五指缓缓松开,掌中佩刀落地的同时,他的身体摇了几下,旋即仰面倒了下去。 谷貨 差不多一百五十步开外,符彦卿缓缓的收起硬弓,他目光透过人头攒动的骑阵,迅速锁定看似是蔚岭关守将的目标,便以他便以他高超的控弦之术张手一箭过去,便射杀了仍然试图顽抗的敌将...符彦卿随即冷眼环视,又高声大喝道: “蔚岭关已经被我军攻破,惜命的就速速弃械伏在地上,听候发落,仍要负隅顽抗之人,也唯有死路一条!”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蔚岭关内铺满了死状各异的尸首,还有两千多名越军士兵垂头丧气的蜷缩在墙角,他们当然早已被缴了兵器,眼下被聚拢到了一处,由几队魏军士兵看管着,也没有人胆敢妄动。 符彦卿正吩咐身边的军校派人迅速收殓尸骸,并清点负伤的士兵人数之时,符彦能策马奔来,便对符彦卿兴匆匆的的说道: “四哥果然轻易拿下这蔚岭关!接下来我军又当如何,是否趁势一鼓作气,再挥军往南,打下韶州韶关?” “韶关乃至岭南之地的北面门户,越国必然会设重兵把守。我等一万数千兵马,即便有机会攻占韶州治下诸处关隘县坊,还要分兵据守,更受牵制。 而北上援吴的梁克贞乃是越军宿将,我却还曾听闻,越国还有个苏章掌管禁卫诸军,论骁勇善战、行军用兵更胜梁克贞,堪称一时名将。越国国主刘?,一边要救援吴国,一边却也要提防我军南下犯境。所以他派遣梁克贞、李守鄜挥军北上,还要委命良将主持北面边防,那苏章也很有可能于韶、英等州府领兵整顿防务......” 符彦卿做沉思状,旋即又道: “继续往南打,便是画蛇添足了...这次我朝南征的目的是要吞并吴国,而楚国国主马希声既然挥军援救吴国,对抗我朝,如此也有了杀入湘楚之地,胁迫马希声屈从的名义。即便楚国另立新主,复向我朝奉表称臣,可历经这次惨败,陛下再要想出个名目灭楚,那马家治下疆土,也已是唾手可得。 可是越国与我朝本来有楚、吴相隔,镇南军治下虔州虽为我军所占,又与越国接邻,可是我朝占据赣南之地时日不久,立足未稳。梁克贞、李守鄜所部越军援吴,固然要设法杀溃那一路敌军。但至少眼下而言,也着实不宜继续南下,以图杀入越国腹地。待我朝吞吴灭楚之后,再集结大军南征越国,方才更为稳妥。 不过韶州韶关,虽然暂且不必去攻打,诸如蔚岭关等哨关要隘却不防一举扫平了,此举不是为了攻入越国,而是要让梁克贞所统领的敌军更为瞻前顾后......” 符彦卿沉声说着,按他的想法。越国方面,也没有料到楚国迅速全盘溃败,而吴国各处州府也为魏朝军旅轻易攻破...梁克贞所统领援军目前的处境如履薄冰,却还要继续北上,那么对那一路敌军所能造成最为有效的心理打击便是...切断他们的后路。 毕竟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随时都要卖力厮杀的行伍军人?都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可是眼下梁克贞所部越军举步维艰,军心动摇...如果这个时候,再刻意让他们得知后方蔚岭关等关隘失守,也很有可能陷入有去无回的绝境中时...对于那一路越军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1130 另一路救兵败退,吴国孤立无援 得知蔚岭关遭受敌军奇袭被攻破的消息之后,越国韶州方面,也立刻调集三万人马,迅速出兵。不但要尽快夺回失地,还意图歼灭犯境的魏军部众。 然而心急火燎的越军将兵赶到蔚岭关时,见到的却是到处铺满了残砖断瓦,仍有星火余烬未熄的残垣断壁。 符彦卿攻破了关隘,也并没有久留,他吩咐麾下将士把所有缴获的粮秣、军械一并装束了进行转移,再放上几把火,将所有笨重的守具烧光。就连战俘都一股脑押解着北上撤离,只空留下一处防御工事尽毁的关隘...... 然而不出十日光景,梁克贞面皮紧绷,目光阴沉的凝视着跪倒在他面前的伤兵败卒...符彦卿将战俘安置在虔州治下县坊,又从中挑选出五十多人,调度骑军押解至梁克贞所部越军所处的吉州泰和县地界,旋即便让他们赶紧滚蛋,去向梁克贞报说蔚岭关被魏军攻破,由他统领的越国兵马也将被截断后路。 周围众多士兵不住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他们脸上非但满是疲意,人人脸色苍白,互相而顾,也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惊惧之色...梁克贞也能感觉到麾下兵马消极怠战的情绪日渐加深,他默然良久,看来已拿定了主意,遂忽然说道: “传令下去,全军转向,返回越国境内...无论是宣州宣城,还是升州上元,我等也不必去了......” 梁克贞此言一出,在旁的李守鄜先是一怔,旋即疾言道: “敌军刻意押送这些士兵前来报讯,也分明意图动摇我军军心!何况你我奉旨出兵援吴,如若半途而返,岂非有违陛下旨意?” “继续北上,也不过是自寻死路罢了!届时全军覆灭,也照样无法保住吴国!只怨吴人实在太过不争气,虔、吉、江等诸处州府已尽为魏军攻取,我军已是寸步难行,楚国那边的救兵也已指望不上,那又非比非要往鬼门关里撞?” 梁克贞冷哼一声,旋即又沉声说道: “再往北去,还有魏朝淮西、淮南军,以及面南征吴诸部兵马...如果北面各处州府尚还处于吴国掌控之下,再加上楚国那一路援手,我军尚还有机会与徐温、徐知诰会师抵抗魏军。但眼下我越国派出的救兵,也不过是一支孤军罢了...不是更容易为魏军各个击破? 魏人刻意驱使这些战俘前来报讯,的确是要迫使我等知难而退,但是眼下这般形势...我军的确自顾不暇,再让敌军断绝了后路,诸部将士人困马乏、士气受挫,要硬撑下去,还不知有多少险战恶仗要打...这又能撑得过几时?待返回兴王府时,陛下那边...便由我去如实禀奏,我国日后又当如何抵御魏朝,还须从长计议,可是眼下既然无力援吴,这数万兵马,也总不能去白白送命!” 李守鄜闻言也不由沉默了下来,虽然心有不甘,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战局的确正如梁克贞所言。按原本的计划,吴、楚、越三国联手,相互救应,先前以为也会有与吴国硬碰硬的底气。 然而吴国本来最为仰仗的水军,却被魏朝舟师杀得大败溃退,完全丧失控扼长江水路的主动权...魏军又动用了王景仁、米志诚等吴国旧臣出身的降将,一边攻打一边拉拢,又策反了刁彦能等先前交情深厚,而司掌一方军旅防务的将领。 谷垫 还有卢光稠的子嗣与心腹谭全播重返故地,致使虔州全境迅速降从,越国援兵北上进入镇南军地界,却反而如同深入敌境要处处小心提防...梁克贞、李守鄜也忍不住心里骂娘,埋怨吴国要求救兵,好歹自己不是也该争气些?你的地盘沦陷得实在太快,我军又怎能救得过来? 至于楚国那边...情况也是大同小异,吴、楚两国全面溃败,那么越国这一路援军在明知后路要被截断的情况下,反要头铁继续往北面打,这不就是主动要往火坑里面跳? 所以权衡一番之后,李守鄜也认同了梁克贞的决定,统领部众掉头撤兵,又匆匆班师踏上返回越国的路程。然而越国兵马长途跋涉而来,几番苦战,疲于奔命、后继乏力,而且士气愈发的低落...眼下也尚还没有脱离险境。 行军行伍蜿蜒如蛇,队列间大多士兵疲惫不堪,感觉身披的铠甲愈发沉重,也都不禁低声埋怨着既然转向撤军,当初又何必救援吴国,来受这般露宿旷野,整日戒备着以防偷袭,乃至杀阵搏命等苦楚? 麾下兵马愈发疲惫,怠战的情绪加深而多有怨言,梁克贞心中自然清楚得很...可现在他也顾不得想那许多,只盼着能尽早撤返至越国治下疆土才能心安...毕竟眼下仍处于敌占区,魏朝军旅说不上什么时候便会突然杀出。 就算已经决定撤兵,避免继续北上去与更多的魏军精锐之师交锋...可是梁克贞深知又经过连日的折腾,由他统领的这一路军旅徒步而行,也早累的精疲力尽,随着气力、士气持续消耗,如果再次与魏军交锋,只怕战力还要再打上几分折扣......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但擂动的蹄声,隐隐传入行进中的将士耳中之时,整个越军队伍,也顿时骚动起来。 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愈发响亮,直直连成一片,轰隆声犹如洪雷,使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慌张的越军将兵赶忙望去,视线之间,突然一片旗帜招展,紧接着就见大队大队的甲士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当有眼尖的军校依稀瞧见远方骑阵行伍间竖起的那杆旌旗之时,赫然发现来的这一拨敌军,正是前些时日曾交锋过的符彦卿所部兵马! 符彦卿策马踱至阵前,他眺望对面越军那打眼一瞧,便显得有些凌乱的行伍阵势,又沉声说道: “我麾下骑军来往如飞,从容休整,而越国兵马连日奔波,气衰力乏。此消彼长,如今应该也正是时候一举破敌了......” 符彦卿旋即高声号令,一队队魏军锐骑奉令开始徐徐向前开拔。铁蹄践踏,隆隆作响,一队队骑兵先是催马缓缓前行,不过片刻的功夫,又策骑轻驰起来,随着轰隆隆的蹄声愈大,便犹如一座座移动的钢铁丛林,刀枪并举,人在喊、马在嘶,汹涌奔腾的骑阵当中,也登时掀起冲宵的杀气! 可恶!那符彦卿...到底还是要趁势挥军前来猛攻! 梁克贞狠狠的咬了咬牙,他旋即与李守鄜连声喝令,组织麾下兵马列阵抵御敌军骑众的攻势。 本来战事打响,与先前的形势十分相似,符彦卿动用骑兵助攻,梁克贞指挥以步军为主的军旅步阵死守...然而呼啸的骑军途径,手绰大槊长矛的甲骑冲锋在前,又有无数英勇剽悍的精锐骑兵呼啸在后,卷起漫天尘土,犹如天兵天将一般漫卷冲杀过去...非但重重的撞击在敌军布阵上,又有骑军部队早先便按军令调遣,迅速迂回、包抄、突袭、穿插...越军步阵外围处处人仰马翻,惨嚎不绝,仓促间排列的队列迅速便被冲破了几层,较之先前那场战事,却显得更为疲软! 1131 阴谋家的野心,也快到头了 几队锐骑凿入越军愈发凌乱的军阵,忌惮的撞击声、凄厉的惨嚎声霎时交织成一片,前阵顿时一片血雨翻腾,大批步卒已经无法魏朝铁骑的冲锋,便如秋收的庄稼那般,被一片片的犁倒。 先前梁克贞面对符彦卿所部骑军的攻势,指挥步军尚还能组成密集的阵型拼死一搏,如果对方要死磕,伤亡也势必十分惨重。然而明明是同样的军队,眼下越国步军气力更为衰竭,又因长途跋涉、无功而返,士气也低迷得很。 符彦卿这才使出了真本事,指挥骑军正面冲击、迂回包抄、声东击西、直捣软肋...使得越国步军晕头转向、疲于应对,直至前后队列不分,乱成一团,自然也就只能被汹涌突进的锐骑冲击得七零八落。 眼睁睁的看着前面道道兵刃盘旋卷落,激起血光飞溅,众多同僚惨嚎着扑倒在地,旋即被奔腾过去的战马踏得血肉模糊...大批步卒心惊胆战,士气与斗志都已然降到了极处。饶是仍有些将官军校厉声叱喝,试图控制住颓势,却眼见更多人开始惶恐后退,能够坚持守在原位上的士兵变得越来越少...... 梁克贞、李守鄜眼见大批士卒开始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奔走,阵列难以维系,溃败之势无可避免...他们也只能忿恨的喝令往南奔逃,使得魏朝军旅很快便形成了一边倒追杀的局面。 符彦卿以一万数千之众,大败越国援吴的军旅...梁克贞与李守鄜带领败军一路狼狈溃逃,又抛下无数的尸首,加上途中离队失散的兵卒,逃回越国下辖疆土时剩下两万多人,直接折损了三四成的兵力。 楚、越两国相继溃败,吴国自然更是独木难支,仍在负隅顽抗的城郭也如狂风巨浪中漂泊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倾翻沉没。 吴国权相徐温所处的升州上元,连日以来也面临巨大的攻击压力,损毁的防具、残破的衣甲、横七竖八的尸体...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处处可见。浓重的血腥味,乃至呛人的糊味四下里弥漫,到处都是惨烈至极的景象。 尤其当魏朝抛射出大量的猛火油弹,大片的城墙登时烈焰冲天,暴蹿的猛火肆无忌惮的在城墙上蔓延着,各处城关热浪滚滚,逼迫得守城士卒只得躲得远远的,眼睁睁看着守城用具相继焚毁,还有那些被烈火吞噬的同僚疯狂挣扎的身形...... 不但上元城下,乌压压的人头涌动,与城墙上方狼狈抵抗的守军不断的对射...魏朝舟师也已经突破临近上元城的港汊水寨,江面上那一艘艘楼船,也如同大型的攻城堡垒,无数的水军健儿像工蚁那般往来不息,不断的运送着石块、火弹,准备继续轰击陆上那愈显残破的城墙...... 升州上元,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城,虽然在南北朝时节便已是舟舶继路、四海流通的繁华景象,可是昔日南朝故都,被隋朝攻破时宫宇已早被付之一炬。按史载也要等到南唐取代杨吴政权之后定都金陵,扩建城邑,得山川水势之利,形成独具防御特色的军事要塞。 徐温也是意识到了上元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至此开设霸府,并已打算将升州升为金陵府,取代都城成为吴国第一名城要所...可是他经营上元城的年头毕竟有限,眼下繁华归繁华,但城防设施,也还远没有达到走正史线他义子徐知诰篡吴迁都至此之后,继续修筑加固兴建的城郭规模。 所以即便现在的上元城,比起寻常城郭还算是城防坚固,可是如果遭受声势浩大的魏朝军旅夜以继日的猛攻,似乎还差了一些火候。 谷噇 更何况,走正史线再过个五十多年,宋朝大举南征,一路势如破竹,最后三面进攻,照样还是一举攻入已经由南唐三代国主经营加筑的金陵城...若是大势已去,再坚固的堡垒,也终究会有被攻破的一日。 诸如云梯、壕桥等大批由良工巧匠成批量打制,经由舰队输送渡江的诸般攻城器械,由大批军士操控着,又推至城下不远处。成排耸立的投石机,也正向城头发射出成片的石弹、火弹,沉重的石块呼啸破空砸落,对于坚固的城墙所能造成的破坏也十分明显。石弹砸在城门楼上,致使大片的砖石断木崩塌,砸死了不少士兵,还有惊惧的军卒闪避不迭,直接被急坠下来的石弹打翻,当即被碾成血肉齑粉; 而刻意被猛火油弹锁定住的区域,也与火海地狱根本没有分别,大量火弹纷纷砸下,不断的助长火势,守城用具被大片焚毁,慌乱的吴军士卒根本无法靠近这片区域,城墙被隔绝开来,同时也使得守军混乱的势头不断加剧。 在攻城器具的掩护下,大批魏军士卒利用云梯、井阑蚁附攻城,终于又有一员步将率先登上城墙,他抡刀便斩,一名吴军小校首当其冲,胳膊顿时被卸掉,血雨冲天而起,又有杀猪般的惨嚎声响起。那员步将继续挥刀冲杀,相继又有七八名士卒被他斩翻,还有几人顿时头上脚下的栽下城去! 有先登勇士领头冲杀,顿时在城头扫开一片空间,周围几架长梯,源源不断都有军卒攀爬了上来,大批悍勇步卒争先疾奔,纷纷扬起手中钢刀长枪,便朝着眼前那些吴军守卒涌杀了过去。 经过连日攻城,这已经是魏军第四次冲杀上城头,与吴国守军进行白刃战厮杀了...前几次虽然能够倚仗城险,勉强打退敌军的进攻,怎奈何魏军动用了大量精良的攻城器械,气势上又完全处于上风,攀上城墙的将士各个如打了鸡血一般,反观吴国守军苦苦抵御攻势,熬到了现在,却盼不来任何一路的援兵,无论气力与意志也都临近于极限了...就好比一颗参天大树,却不断的被利斧凿击,已是摇摇欲坠,现在也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倾倒。 目睹不远处麾下守军节节败退,涌杀上城关的魏军锐卒也已抢占了大片空间。吴将李德诚在一众亲兵的掩护下不断的后撤,面色苍白,眼中满满的也尽是骇惧之色。 李德诚这个被誉为福将的宿臣,当初由徐温任命指挥吴国水军,同魏朝舟师于油江口进行水战,结果却没料到成了新式火器的试刀石,大败亏输,逃回升州上元。由于战事紧急,徐温也顾不上追究其战败之责,他还要分担据守上元城的防务,不免仍要硬着头皮抵挡魏军的攻城,也难免心急如焚,连日上火,嘴上都已起了老大一个泡...... 一个人的运气,到底比不过天下大势...李德诚倒是有心死守保住上元城,可是其统军用兵的本事本来便是比下有余,不上不足。随着吴国元勋死的死、叛的叛,还有周本那等不愿参与朝政国事,处于半归隐状态,如今就算兴兵来救,也已是远水解不了近火的名将...吴国将才凋零,只得让李德诚来挑大梁,而与魏朝辈出的将才交锋斗阵,这也当真是难为他了。 “徐公...徐公眼下又在何处!?” 情急之下,李德诚当即又失声大叫起来,然而斜侧又有一阵犹如山呼海啸的喊杀声传入耳中。当他惊惶望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中紧绰的佩剑,也颓然落到了地上...李德诚面色凄苦,可眉宇间似乎也有一种“这累活我干不了,爱咋咋地”的释然,便叹声说道: “罢了...事到如今,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这上元城...恐怕终究是保不住了......” 1132 投降是不可能的,毕竟不会有好下场 顺着李德诚的目光望去,就见另一侧也有大批魏军将士攀上城头,还有贴近过来的井阑前置的挡板骤然坠落,重重的砸在城头上,不断的有剽悍锐卒奋力冲杀,踏出条条以尸首铺就出来的道路...... 残破的城门,缓缓的也被打开。魏军已经抢占城关,很快外面汇聚的敌军都将冲入上元城中,听命于徐温的吴国守军都已杀得精疲力竭,更是死伤枕藉,不计其数...但凡明眼人都很清楚,上元城被魏朝大军攻破,也已经成了定局。 其余各处统兵把守城关的吴军将领,大多疲倦得直不起腰,佝偻着身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上满满的也尽是败馁沮丧之色。眼见城门大开,一员军将连忙率部前去阻止敌军涌杀进来...可是当他怔怔的凝视着如狼似虎席卷入城的大股魏军兵马,不由骇得又止住了步子。 这员军将又朝着周围环视过去,就见身边的士兵满面惊恐,绝望的望向如潮涌杀进来的魏军兵马,也明显不愿意再垂死顽抗下去...他长叹一声,把手中长刀往旁边一抛,便连忙喝令麾下士卒弃械伏在道路两旁,垂首伏身,而任凭碾压过来的魏军兵马处置。 虽然在这般世道,又是做着搏命的勾当,人命也显得愈发的轻贱不值钱...可是任谁也都不愿白白付出自己的性命,那么也就只能尽早投降了。 上元城内各处官邸当中,大多臣僚都在吩咐着仆役敞开大门,待魏军来时,便将跪倒在地,高呼愿降...按说于升州上元霸府中任职的官员,几乎也都是徐温信得过的党羽,可是他们如今一个个的,急于表达降意,也生怕被魏朝兵马误认做仍要抵抗的吴国臣子,而顺手杀尽除绝...... 毕竟眼下就连徐温本人,对于上元城这场攻坚战事,看来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起初魏军攻城,徐温尚且还能主持防务,终日急躁的调兵遣将、检视城防,还接连下令斩了三员备战稍有疏失的军将...可是魏朝大军的攻势一轮猛过一轮,任谁都很清楚若无外力救援,上元城必定会被攻破。 随着时日的推移,无论是城中的文臣武将,还是在吴国权倾朝野的徐温,也渐渐的意识到楚、越两国的救兵终究是盼不来了。徐温遂也不再似守城战打响初期那般狂躁焦急,而是愈发的沉默寡言,近两日他在自己关在霸府官署当中,自闭独处、谁也不见。 主子如此,他麾下臣僚当然更为悲观消极。树倒猢狲散,甚至有些官员寻思着如何暗地里打开城门,向魏朝投诚,策应大军杀入城中,也好在中原王朝谋个高官厚禄,偏偏这一次魏军抢占城关,已经迅速涌杀进入上元城中。 到了这般境地,几乎也不会再有人愿意追随徐温赴死,魏军兵马很快便将杀至眼前,也就只能是投降须趁早了。 上元城中心处,唐末五代时节按照汉晋、南北朝的官制,设立成就王业的藩王霸府,历经曹操、高欢、朱温、李存勖...等枭雄专掌的府署机构,非是在位时便篡位称帝,便是由儿子辈被夺权取代前朝社稷,同样受追尊成了皇帝...徐温设立霸府,再委派其义子徐知诰在吴国都城辅政监国,他的用意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杨氏吴国国主的位子,以后不是换我来坐,便是由我的子嗣取而代之。 然而如今戎卫升州霸府的军士大半逃散,使女、仆役也几乎逃了个精光...也只剩下七八个下人忙前忙后、慌里慌张,在节堂四周堆起泼了油的薪柴。徐温却正矗立在节堂前方,面色木然,双目当中全无半点神采,就怔怔的瞧着在节堂内外堆积的柴火越来越高,若是点上一把火,应该会使得此间象征着他在吴国无上权势的官署机构...很快便化成一片火海。 “差不多是时候了......” 谷褪 外面传来的喊杀声愈发清晰,虽然身着锦衣华服,可是双颊凹陷、脸色苍白,也犹如一只孤魂野鬼的徐温喟叹了声,旋即转头朝着身旁手执火把的胥吏望去,又有气无力的说道: “火把给我,你们都散去吧......” “徐公......” 那名胥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按照徐温的命令,颤巍巍的将火把递了过去。待面无表情的徐温接过了火把,那名胥吏神情悲戚,如丧考妣,匆匆施了一礼,便掩面而去了...不过他背向徐温,很快便撒丫子奔跑起来,蹭蹭蹭那步子迈得飞快,就好似这一把火已经点燃,且烧到了他的屁股上一般...... 那几名仆役见状,各自摸向踹在怀中受徐温赐予的财物,面面相觑片刻,便做鸟兽散,而将徐温这个曾在吴国只手遮天,与一国之君实则别无两样的权臣抛在了身后。 徐温孤零零的矗立在当场,过了良久,他忽的凄然苦笑,旋即迈出了脚,手执着火把,一步、一步的朝着节堂当中走了过去。 吴、楚、越三家抗魏的计划,终究难以成事,苦守上元,到底还是难以抵挡住魏朝虎狼之师的大举猛攻...那么向魏帝李天衢低头,降从于魏朝以求保全性命?这个想法,徐温从来就不曾有过。 当年魏朝任命据地叛离的田頵,将他掌控的领土划入己方势力版图之内,徐温做为吴国使臣,便曾出使表达强烈的抗议...然而通过那次机会,他与李天衢那当世枭雄亲身接触,便能隐约的感觉到对方身上透着股难以捉摸的气质,他很难让人看得透,却又十分善于揣度人心。 就算对待敌国民众,魏朝军旅军纪严明,尽可能做到秋毫无犯,所以魏帝李天衢在各地民间的风评甚好...可那只是针对老百姓,通过徐温的了解,也知道李天衢对待他所认为心怀鬼胎的文臣武将,出手那可狠着呢...... 那蜀国权臣王宗弼又落得个什么下场?他软禁蜀帝王衍乃至后妃宗亲,胁迫其交出皇帝玺绶,便上杆子去向魏军乞降谈判,然而魏帝李天衢反手就把他给办了,直接将王宗弼交给川蜀百姓处置,结果让其落得个被积怨极深的川蜀百姓群体手撕。 何况还有李振、高郁、张全义...等魏朝开国功勋,也都因营私结党、仗权敛财等罪责,李天衢遂动用雷霆手段,大举清洗,肃清了那些为他打天下的近臣。 徐温扪心自问,就算与蜀国王宗弼同样是势倾朝野的权臣,自己却更注重民生,绝对不会竭泽而渔的盘剥祸害治下百姓...可徐温很清楚自己犯上弑君、挟主弄权,又已经暴露出成则进取中原,不成则南北对立的野心...似李天衢那样的雄主,又怎么可能容得自己在魏朝立足? 所以苟活乞降,无非是枉自受辱,到头来还是不得好死...按徐温想来,那么也莫不如采用自焚这等君王覆亡之时,也显得更为悲壮的方式来自我了断性命。 然而徐温凄凄惨惨的又走出数步,已是万念俱灰,忽然心头却倍感悲凉...他也不由得暗叹道: 询儿、诲儿、谏儿...我膝下五子,正妻妾室,还有义儿知诰也注定是在劫难逃...但是他们大多都在宣城,可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今日我却也只得孤零零的一人上路了...... 1133 徐温之后,就轮到徐知诰了 徐温根本就没指望徐知诰坐镇的吴国都城能够抵御住魏朝大军的攻势,升州上元既已失守,那么宣州宣城早一时、晚一时,也必然会被敌军攻破。 这就是个死局,根本无从化解...徐温是个出色的阴谋家、野心家,却也算不上高明的谋略家。何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尝试过图谋对抗魏帝李天衢,但是野心与计划已被看穿,计划相继失败,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明知对方意欲何为,徐温深知败亡已是不可逆转的了。 徐温心中感叹,当年自己在追随先主的三十六英雄当中,不过就相当于是个小老弟,起初功绩平平、声名不显。虽然因言谈举止颇显威严,而又被人唤作徐瞋,但那时要震慑住在道上厮混,做贩私盐勾当的江湖汉子尚可,与吴国其他战功赫赫的元勋相较,可就显得有些不起眼了。 也是后来杨行密发觉徐温虽然沉默寡言、不善交际,但为人机警干练,尝能谋而后动,便对他愈发重用。从那以后,徐温便如忽然开了窍一般,非但常常参与军议,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手段也是愈发的厉害...... 回想往事,徐温本来既感到庆幸,又十分的得意...当初先主杨行密,也是个老谋深算、城府极深的主,他察觉到自己的小舅子朱延寿有篡权夺位的野心,甚至可以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假装自己患了眼疾,就连妻室在自己的面前与男子勾勾搭搭都能装作视而不见,最终使得朱延寿相信他当真打算让权托付,赶忙前去觐见,便落得个被杨行密设伏诛杀的下场。 似杨行密那等枭雄,却不会想到自己亲手提拔重用的属下,以后会发动兵变弑杀他的长子,并将他的次子视为控扼在掌股之间的傀儡,距离篡取他杨氏吴国国主之位,也已不过一步之遥。 然而到头来,终究还是一无所有...徐温凄然感叹自己在吴国斗倒了所有对头,野心膨胀,却终究无法逾越过魏帝李天衢那座大山。成王败寇,他也只能接受这等命运。 “以为能够成就的宏图霸业,原来到底也不过是浮梦一场啊......” 徐温一边失魂落魄的说着,一边走入节堂,未过多时,火势便蔓延起来,烈焰飞腾,噼啪作响,一阵劲风卷过,无数火星登时漫天飞舞。看来升州霸府再过不了许久,便将化为一座火山...... 上元东城城门口处,又有一队队衣甲鲜明的骑士策马开拨进来,牙军侍卫,犹如众星捧月般拥簇着一员主将进入城郭。却是愈显沉稳老练的安仁义,还要指挥所部牙军迅速扫清城中顽抗的吴军余部,全面控制住此处名城要地,他颌下胡须大片花白,一副颇具威仪的老将模样。 素来以箭术为傲的安仁义,如今也是魏朝开国功勋中资历最深的老将...虽然若论弓箭的本事,他虽然早已过了壮年,也仍是一副“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拽模拽样,但也不得不承认打水战半路出家的柴再用成就大功...若不是他打水战一举挫败吴国主力水师,魏朝军旅与后勤也就难源源不断的渡过长江天堑,并对升州上元迅速形成合围之势。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安仁义与柴再用本为淮南军藩镇正、副节度,虽说不上嫉恨,可是看柴再用大逞威风,他也就难免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所以围攻升州上元,安仁义牟足了劲的打,如今终于攻破城郭,他自然也感觉到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而安仁义刚催马过了城门,一彪军士便押解着已经弃了军械,表示愿意任凭魏朝处置的吴国平南大将军李德诚前来听候发落。他睥睨俯视过去,就见李德诚垂头丧气,便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他硬着头皮临危受命,硬撑到了现在,显然也不愿意再与魏军厮杀下去...... 安仁义固然不会知道,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于最后情知已是穷途末路之时,会将自己的人头连带着最为宠爱的美妾,当做顺水人情,赠予这个吴军福将...将吴国疆土并入魏朝版图,要尽快稳定局势,对于已经认命愿意归降的吴国文臣武将,还是要尽力安抚才是...安仁义心中念罢,他面色稍缓,便吩咐身边的军校说道: “既然已经放弃抵抗,也须好生安置吴国俘虏。对于愿意听候发落的敌军将领,朝廷那边发来的谕令之前,暂且幽禁起来,但也切不可怠慢了。” 谷姣 李德诚耷拉着脑袋,听安仁义说罢,也知道作为战败的一方,这个时候只能认怂服软。然而他嘴唇微动,正要说些感恩戴德的言语时,突然周围喧哗声大作,一名魏军牙将也立刻对安仁义说道: “安节帅,您快看!那边起了大火!” 安仁义连忙眺目望去,就见位于上元城中心的位置火势漫卷而去,烈焰滔天,滚滚热浪卷起夹无数灰烬也在不断的翻滚着...他的目光迅速又落在李德诚身上,疾声问道: “城中起火的位置,又是哪里?” 李德诚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立刻便意识到那边的大火又会是谁点起的,也想到了徐温应该就置身于火海当中,想必已是一命呜呼了。 一阵悲戚之情,不由的又涌上心头,毕竟李德诚暗叹徐温不但是他李家的亲家公,本来也是自己的靠山...李德诚虽然为徐温效命,或多或少,也是出于攀权附贵的打算,但是两家联姻,彼此好歹也有些交情。所以即便李德诚也能想到徐温若是为魏军生擒活拿,恐怕也注定不得善终...可如今眼见他落得这般下场,自己也难免感到有些伤感。 然而眼下既然认命只得放弃抵抗了,李德诚还要挂念保全身家性命,也顾不得再为徐温的下场感到悲戚...安仁义既直接问话,他很快便回复道: “禀告安节帅,徐公...鄙国东海郡王徐温,于升州上元设立霸府,遥决军国大事,总揽民政兵权,而起火的位置...正是他所处的霸府。” “难道是徐温那厮...已纵火自焚了?” 安仁义脸上掠过一抹讶然之色,旋即他沉吟不语,心中则暗念道: 这倒也省却了不少功夫,按陛下的意思,徐温狼子野心,我朝本来就不曾打算招降他归从,也不能留那他的活口...不过稳妥起见,倒还要彻查一番,以确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寻思罢了,安仁义又朝着烈焰升腾的去处望去,旋即沉声喝令道: “调拨兵马,速速前去救火,决计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倒要累害得上元城中百姓枉遭池鱼之殃!也务必要查明徐温的霸府当中,又有多少具尸骸! 遣快马走报水、陆围城的诸部兵马,绝不可让城内有任何一人趁乱走脱。再立刻搜捕霸府中的胥吏、仆役,拘过去看个清楚,以尸骸的身形与所处的位置辨识。到底葬身于火海当中所有人都是什么出身,必须要核实清楚! 升州上元虽然已经攻破,可是稍作休整,还要立刻进军。毕竟徐温那义子徐知诰...尚在还据守宣城负隅顽抗。” 1134 纵然飞蛾扑火,吾往矣 待诸路魏军肃清城内守军,彻底控制住升州上元城之时,霸府火势好歹也被几拨兵马扑灭。只是烧毁的残垣断壁弥漫着呛人的浓烟,一时难以靠近,直到城内喧嚣的喊杀声、哭嚎声渐渐平息,以浸湿的布条掩住口鼻的士兵,便涌入霸府的废墟中去,并从当中发现一具焦尸。 虽然那具尸首烧得焦黑,也着实难以辨认。可是根据尸体的身形,被发现时所处的位置,乃至拘来的霸府胥吏亲口供述,基本上也可以确定那具尸首...的确是纵火自焚的徐温。 吴国实际上的统治者已死,上元城内吴国文臣武将败馁气沮,也都不愿再抵抗下去...魏军遂又分遣兵马,在城中到处奔走,告知百姓各安其事,并排查是否有什么城狐社鼠会趁乱做些扰民的勾当。 上元所有吴国官员的名薄,也都已记录在册。经过清理尸骸、整顿兵马,本来因为战事而惶恐不安,生怕遭受兵灾波及的上元城内民众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然而次日一早,大队大队的军卒整装待发,按照各自的部曲迅速列队,骑军将士早已翻身上马,成千上万匹战马扬蹄嘶鸣,无数匹战马四蹄翻飞,敲击得大地都在微微颤抖,由各部军将指挥着,又朝着南面开拨而去。 再攻破宣州宣城,基本上就意味着吴国这一方割据势力也将被魏朝覆灭。 诸路魏军齐头并进,宣城遭受围攻,也已持续了一段时日,形势也如先前徐温死守的升州上元那般极为险恶,也随时都有可能被魏军的先登锐士抢占城关。 一次次攻势过后,宣城的城墙肉眼可见的愈发残破,环绕城郭的护城河也几乎都被填平。城墙下方,也有不少散落的攻城器具,周围也难免仍有些来不及收殓的魏军士卒尸骸...然而宣城满目疮痍,大片的城墙塌垮,即便有守军士卒与民夫役工面前用沙袋、木栅加以修补,也未必能经受住魏军下一轮的猛攻。 宣城当中大片的房屋也被拆光,石块与木梁都被搜集起来,以当做消耗性的守城用具...很多厮杀得精疲力竭的伤兵倚在墙垛后,目光呆滞,愣怔出神;被强拘来协助修补城防的民夫,也只得在监工军校的威逼喝令下来回劳作着,都如行尸走肉一般,不见半点生机与活力。 直到又有大批的魏军兵马向宣城逼近过来,残破的城关上尖叫惊呼,混乱的人头涌动,虽然也会有将官军校厉声喝令麾下兵卒不得惊慌,可就连他们脸上也满是绝望之色...... 然而这一次魏朝马步军中行进至弓箭射程边缘处,纷纷擎起手中硬弓,却是射出一蓬蓬上面绑缚着招降檄文的钝头箭矢,旋即又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宣城守军惊魂稍定,也立刻有识得些字的兵卒上前捡起掉落在城墙上的箭矢,取下绑缚在上面的文书,再打开看时,便发现魏军射入宣城的檄文,想要传达的讯息概括起来便是: 升州上元已由我军攻破,吴国权臣徐温也已经纵火自焚。那徐温实乃乱臣贼子,以挟制吴王独揽军政大权...然而如今徐温既然自尽,就相当于你们的主子都已经死了,那又何必再负隅顽抗下去? 徐温乃至他的亲子义儿挟主不忠,不遵君臣之道,名为吴臣,实为国贼,那你们又何必再为他们效死竭力?若是还挂念妻儿老小,也须识得时务,还是早些降了吧...我军暂缓攻势,也是容得你们好生斟酌考虑。如若还是冥顽不灵,终究会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那可就是你们咎由自取了...... 魏军把升州失守、徐温身死的消息迅速告知于吴国守军知晓,无疑也是要让他们的士气遭受进一步毁灭性的打击...至于上元城内的大多吴军将士觉得魏军兵马射入城中檄文应该属实,毕竟眼下形势万般险恶,无论是宣称宣城、还是升州上元,早一时、晚一时无论那座城郭先被敌军攻破,也都在情理当中...城中慌乱恐惧的情绪加剧,当然也有不少人已动了归降于魏朝的心思。 谷姷 但是据守宣城的吴军将兵也都很清楚,全盘指挥吴国都城守军,苦苦抵挡魏军猛攻的首脑,毕竟是徐温的义儿徐知诰...自己的义父于上元城破时纵火自焚,他与魏朝旧怨未了、又添新仇,恐怕也不会就此轻易放弃抵抗...... 与此同时,同样隶属于宣州治下,距离吴国国都宣城不过一百来里远的旌德县地界...在一处密林边缘,吴军宿将周本遥望北方,双眉紧锁,面色也显得十分沉重。 魏军南征吴国势如破竹,各处州府相继被攻破,周本为了勤王护主,沿途招聚兵马,却万万没有想到尚还未驰援至宣城救应先主杨行密的子嗣,吴国便已是危在旦夕...这一路杀来,他所统领的兵马也曾与魏军厮杀过几阵,虽然奋力迎战,得以迫退敌军,可是周本所部军旅也难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又因各种突发因素,而出现了大量的减员...... 而周本沉思之时,他膝下长子周邺、次子周弘祚匆匆奔到身边。他们二人身上衣甲也都有几处刀砍斧凿的缺口,残破的衣袍上血迹斑斑,根本无暇清洗...再加上两日不曾洗漱整理,蓬头垢面,那般模样也都显得十分落魄狼狈。 当中周邺踏前一步,他满面愁容,而向周本禀道: “阿爹,上元城沦陷,徐公也已自焚身死的消息看来并非魏人捏造,宣州治下其他城郭县坊,也都已降从于魏军,也只剩下国都宣城仍在苦苦死守了......” 周本面色如铁,却只是点了点头,并还是言语。 周邺见状,与他的二弟周弘祚对视一眼,旋即愈显为难的说道: “虽说这一路招聚了不少周围军州的溃兵败卒,可是与魏军厮杀几阵,除了阵亡与重伤而无力再战的将士,这两日又有不少兵卒趁夜潜逃...眼下尚还能厮杀的兵马,也不过六千余人。 何况我等执意挥军勤王,与魏军交锋几阵,所幸也都是些偏师别部,并未与魏人主力军旅厮杀...但是只怕我军踪迹,魏军也必然知晓,只怕也很难出其不意奇袭敌军,只这些兵马...若执意要驰援宣城,只怕也与飞蛾扑火别无分别......” “就算飞蛾扑火,那又如何?毕竟大王还在宣城,难道你以为你老子会是弃主求生的鼠辈不成!?” 周本突然厉声喝道,打断了周邺的言语,旋即转过头去,瞪视向他这两个儿子,又奋声道: “即便徐温镇守的上元城失守,可我最迫切要保住的,是方今在位的先主子嗣!你老子是个粗人,先主长子杨渥小儿打压迫害旧臣,致使我等宿将心灰意冷...而后少主年幼无知,便由那徐温专政,我也想不明白,让他监国辅政,会不会对先主打下的这片江山社稷更为有利...... 所以我只会尽行伍军将的本分,想不明白的事,也不会去多想...但眼下吴国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国主危在旦夕,休说眼下兵马只六千余人,纵然只有我一个,也势必要取救!” 1135 曾经的同袍,如今的敌人 眼见周本铁了心要赶赴宣城救援吴王杨隆演,周邺踌躇片刻,又迟疑的说道: “这六千多名士兵当中,不少人身上也都带着伤,又经过连日奔波,风餐露宿,也有些兵卒已生了病,战力仍会打上几分折扣。围攻宣城的,也尽是魏人的主力军旅,还要继续厮杀,只怕也是九死一生啊......” 周本的次子周弘祚,也着实不愿继续参赴这场与自杀也没什么分别的战事,便立刻出来接茬道: “是啊!阿爹,咱们无谓搭上性命,这还有什么意义?徐公都已亡故了...方今在位的吴国国主,也不过是个不成器的小儿,兴许这一两日内,宣城也要被魏军攻破。退一万步讲,就算国都尚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日,可是大片疆土皆已沦陷,吴国注定要亡,那我等又何必再拼命下去?” “住口!你说的这是什么混帐话!?” 周本闻言,登时勃然大怒,他猛的喝止住周弘祚,双目圆睁,又厉声骂道: “身为行伍军将,为主尽忠效死,不正是职责所在?我既然追随先主打下这片江山社稷,自当舍生忘死,抵御外敌,你得享官爵俸禄的时候,怎的不推三阻四?穿上这身戎甲,就容不得你贪生怕死! 我周本的种,也应该是有忠肝义胆的男儿。你若是再说什么畏死怯战的言语,扰乱军心,我便亲手杀了你这不肖子,以清理门户!” 周弘祚眼见周本虬髯戟张,满眼煞气腾腾,意识到自己的老子说要抽刀杀人,也绝不是一时气话...骇得他面色发白,当即噤声不敢言语。而周邺则在旁垂首不语,很清楚他的父亲已抱着必死之志驰援宣城,也绝不会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周本脸上怒气渐消,又挺直了身板,旋即转过身去,大踏步又朝着众将士聚集整顿的位置走去。 周邺、周弘祚认为仍要挥军去救援宣城,也无疑是自寻死路...周本身经百战,当然很很清楚下一场战事几乎没有胜算可言。而且就算侥幸突破重围,杀入城内与守军会合,恐怕也仍然抵挡不住魏朝精锐之师的猛烈攻击。 可是身为吴军将领,国难当头,拼死奋战,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这就是周本的坚持,虽然他只是个纯粹的军人,并没有经纶济世之才,也不知道先前任由徐温专权掌政,是否才会对吴国更为有利...可是方今的国主,毕竟还是先主杨行密的子嗣,如今国都城破在即,那么他尽忠职守、义之所在,纵然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辞! 本来在密林中歇息的伤兵,三三两两的瘫坐在地上,大多人身上血迹斑斑,其中伤势较重的虽然已经过包扎救治,但是也仍不由的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可是眼见主将周本大踏步的行来,就地歇息的将士纷纷起身,伤兵也相互搀扶着,颤巍巍的直起身子...不过片刻的功夫,数千双目光,便朝着周本这边集中过来。 周本环视一圈,扫视周围憧憧人影,忽然高声疾呼道: “我周本与众将士屡经杀阵,是彼此以性命相托的交情,你们也自然清楚我的为人!明人不说暗话,我军继续北上,再不出许久,便将杀至宣城,而那边诸路魏军汇聚,很有可能于那一战过后,我们所有人都会战死。 谷庑 但是敌军兵临城下,满城军民...尤其是吴王危在旦夕,吾辈不但是于这般世道要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更是为吴国效命的行伍军人,国主有难,关乎社稷生死存亡,又岂能乞命求活?也到了我等拼命的时候,纵然阵亡于城下,死则死耳,也不过是杀身成仁罢了! 是我要带领众将士去打这场九死一生的恶战,责无旁贷,黄泉路上,咱们早几步、晚几步,也终能得以相会,彼此还能有个照应...我便要去与围攻宣称的魏军决一死战了,你们可又愿与我同去?” 周本麾下这些将士闻言面面相觑一番,虽然也难免有些人脸上流露出慌惧伤悼之色...但是这也称得上大浪淘沙,已经气沮败馁,又不愿意继续与魏军死战而枉送性命的士兵,前些时日相继都已潜逃走了...仍然追随周本一直奋战至今的吴军将士,也都是他的铁杆嫡系,纵然明知胜算微乎其微,生机十分渺茫,但仍会追随着自家将主效命赴死。 毕竟周本每逢战阵必然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先登陷阵,直至今日伤口遍体、身无完肌。他为人又豪爽勇猛,平常最大的嗜好便是与人把酒言欢,还时常乐善好施,往往也很容易与军中将士打成一片。 所以听周本振聋发聩的喊罢,在场虽然也有不少士兵心生悲凉,但相继高声呐喊,无数声音汇聚到一处,声浪如潮,也显得十分的悲壮: “谨遵西平王军令!”、“赴援宣城,勤王救主!”、“咱这条性命,也早就决议交托给将主!”、“不就是搏命么?怕死的便不干这行当了,正是报效将主之时,哪个又愿意做临阵脱逃的孬种!?”...... 周本眼见周围众多将士高声响应,饶是他这个汉末东吴周美郎的后人,无论貌相、气质都与截然相反,倒更似是《三国演义》里面性如烈火、豪猛直爽的猛张飞...可是这个时候,周本顿感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的眼眶似乎也有些红润了,还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刻,周本便猛的转身,一把又抄起插在泥土间的长刀,他大踏步的朝着北面宣城的方向走去,旋即又豪声喝令道: “众将士随我去,救援大王,与魏军再痛快的厮杀一阵!” 虽千万人,吾往矣...周本统领着六千多名将士行出密林,继续北上,行伍间也透出股赴死如归的悲壮气概...然而各处州府失守,吴国国都宣城,再无其它救兵可以指望,由他率领的这一路孤军先前历经几番战阵,行踪基本已被魏军掌控,也根本不会有奇袭劫营的机会...... 所以当周本带领麾下兵马出了密林,经由旌德县继续向北进发,也立刻有斥候探马向围攻吴国都城的魏朝主力军旅传报声息...位于宣城南面扎下的营寨中心处,魏朝南面征吴都招讨使王景仁身处于大帐当中,听军校禀说周本所部吴军不久后便将杀来的军情,他默然良久,也不由的喟叹一声,说道: “当年为先主效命的一众同袍当中,李神福治军用兵、筹谋用计,当为翘楚,我与田頵以擅统骑军而见长,论控弦骑射,则首推米志诚...但是步战厮杀,周本勇不可当、悍不畏死,也是当初军中数一数二的虎将...当真是世事无常,本来的同袍战友,如今却成了战场上要以生死相搏的敌手......” 毕竟王景仁当年遭受上一代国主杨渥无端征讨,为了自保遂只得出走;而米志诚则是因为徐温要排除异己,害得他家破人亡,也只能衔恨叛逃...可是他们与周本本是同僚,彼此无冤无仇,相反的,王景仁、米志诚对于作战悍猛,从不惜命的周本也甚是敬佩。 然而感慨过后,王景仁脸上神情逐渐的凝重起来,他缓缓起身,又沉声说道: “同僚袍泽,终究已是过去的事了,传令下去,调度兵马面南列阵,也是时候去会一会故人旧友了......” 1136 老将不死,尚未凋零 当周本与周邺、周弘祚二子率领六千多名将士继续北进,依稀能望见宣城城郭的轮廓之时,却又发现魏军巡视哨探的骑兵,张开了稀疏了队形,呼哨往来,并且有更多的还在不断的从各处涌出,也已摆开准备迎战的架势。 各部步兵与弓箭手,则踩着整齐的步伐,成行成列的从军寨内开拨出来。迅速列阵,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潮在向前挺进,盈野杀机,很快便充斥于天地之间。 周本神色如常,大踏步的向前迈进,可他身后的士兵却不安的朝周围张望过去,就见魏朝诸部军旅陆续集结,并呈包围之势向这边碾压过来...他们这一路军旅几乎没有骑兵,意味着所有人一旦被魏朝大军盯上,也就只有死战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宣城城外东北面,也有大队大队的马步军众正在汇聚,时任魏朝面南征吴招讨副使的米志诚,冷眼朝着向城郭徐徐而进的周本所部兵马眺望过去,眸子却流露出令人心悸的杀机: “就算我与你周本...以往都是为先主竭死效力的同僚,可当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你受徐温那狗贼安抚,兼任安西大将军、太尉、中书令等要职,又进封西平王爵禄...我为吴国出生入死,到头来被权奸谋害,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这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吴国合当覆亡,你却执意要保,那也怪不得我不念当初同袍的情分了......” 米志诚旋即缓缓的举起了右臂,紧随在他身后的将官立刻呼喝起来。嘹亮的号角中响彻军阵,行伍汹涌如潮,与王景仁所统领的兵马彼此呼应着,一步步朝着周本所处的军阵迫近过去。 周本昂起头来,朝着远方眺望过去,他依稀瞧见行伍间迎风招展的旌旗上打出的旗号,倒不由的慨然一笑,口中还喃喃念道: “米志诚,王茂章...呵呵,如今该唤他做王景仁了,原来要取我性命的敌将是老相识...老子已年近六旬,相熟的旧友越来越少,眼下却还要与故人搏命,也罢...既已是各为其主,索性便与他们杀得个你死我活!” 周本感叹说罢,他双目瞳孔倏然缩紧,又擎起手中长刀往前用力一劈,厉声高吼,犹如山中虎啸: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丈夫凭一腔热血,矗立于天地间,到了拼死效命的时候,又岂可做缩头乌龟?儿郎们,握紧手中的兵器,让魏军知道我吴国尚还有敢与赴死拼命的好男儿,驰援宣城、救驾护主,杀!!!” 话音未落,周本便擎紧了手中长刀,如离弦之箭一般拔足狂奔了出去。在身后越来越多的吴军士兵,也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即便他们大多人深感绝望、沮丧,可是既然已决议追随周本死战到最后,那种负面的情绪一直在累积,眼下却也算是有了个发泄的机会,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自然也是相当惊人的。 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中,六千余名兵卒拼命疾驰,犹如决堤的狂涛怒潮,直朝着正前方的敌军席卷而去,狂奔的人群中诸般军械齐聚,也映寒了宣城南面那一片旷野。 眼见周本反而主动发起了冲锋,魏军军阵这边,不少将官兵卒面露异色,行伍间也不住一阵人头涌动...毕竟吴国这路救兵势孤力薄,竟然还敢抢先攻来,也有些出乎于预料之外。然而坐镇中军的王景仁神色如常,只是不由感慨的念道: “不愧是悍将周本,还是一如既往的身先士卒,尚能激起那数千残兵的战意。也当真可惜了...我虽敬你的为人,但如今已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自然也不必再留什么情面!” 王景仁旋即把手中大枪往前一指,高声喝道: 谷璪 “弓箭手,准备!” 随着王景仁一声令下,他身边一众将佐、军校也立刻动弹起来。号令声不绝不耳,神情严肃的弓箭手纷纷排好了队列,迅速将步弓握在手中,抽出箭囊中的箭支搭在了弦上。 “放箭!” 当高昂的号令声再度响彻长空,已然张弓搭箭的弓箭手立刻松手,被拉拽成满月状的弓弦迅速回弹,数千支羽箭空中顿时形成一片密集的乌云,划出过一道道抛物线,然后便挟裹着锐利的尖啸声,如雨点般铺天盖地攥落了下来! 眼见箭雨袭至,周本仍保持着高速狂奔的状态,但立刻抡舞起长刀,不断的打落疾落下来的箭矢。然而连续不断的惨叫声,自他的身后传来...闪避不迭的吴军士兵在箭雨的打击下,不断的哀嚎倒地,有的人直接被射穿了身上要害而当即毙命,有些人中箭扑倒,也已是血流不止、奄奄一息,还有些本来便带伤的士兵本来便体虚乏力,恐怕也再挨不了多久,便将彻底丧失战力。 魏军的箭雨一轮接着一轮,拼命狂奔的吴军士卒一批接着一批的倒下...周本麾下以步军为主,又急于杀出一条血路,冲入宣城与守军会合,那么他也就只能带领着兵卒不停的向前猛冲。可是如此一来,他麾下的弓箭手也就无法排成紧密的队列,张弓搭箭、予以还击...其余步卒只能冒着箭雨拔足狂奔,双方还为进行白刃战之前,彼此兵力的差距,便仍在不断的拉大着...... 可是经受了几轮箭雨,尚还有命在的将士一边狂奔,一边怒吼,还高高举起手中兵器奋力挥舞...眼见周本亲自带领的吴军部众距离军阵这边,已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列于阵前的弓箭手迅速后撤,手执盾橹长枪的重装步兵则按所部军官的指令,早已列成整齐的阵形迈步前行,一排排长枪从盾橹组成的盾墙缝隙间探出,耀起一片兵刃寒光。 近了,越来越近了...... 周本率先冲到拦截在面前的步阵左近,眼见枪锋森然如林,其中就近的几杆便直朝着他这边齐搠过来。他厉声怒吼,奋力一刀挥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将那几杆长枪荡开,旋即竟然拿自己的身子狠狠望去冲撞,肩膀重重的撞在盾橹上,也顿时让后面的兵卒步履踉跄的连退数步! 冲势生猛的周本,虽然是徒步冲锋陷阵,可他本人便犹如一匹雄俊的烈马一般,拿自己的身子在盾墙上撞出个缺口,便迅速杀了进去...就在附近督战的一名军校眼见周本轻易的凿入阵中,他骇得登时一怔,下一刻便见到一抹寒芒卷起,从自己的脖颈掠过,旋即血光飞溅,头颅飞起! 周围的士兵惊觉回过神来,就见周本势如疯虎的撞杀破阵,也纷纷惊呼喝骂着,齐举长枪,直刺过来。周本在朝前冲杀的同时,不断的抡刀荡开从各个方向搠刺过来的长枪,冷不防一支长枪枪锋,擦过了他的肩头,破碎的甲片迸射,撕扯开一片血肉...可是感受到撕裂的疼痛,却更让周本战意勃发,便如发了狂的猛虎一般! 毕竟身经百战,拼得体无完肤,以往纵然伤重了些,便以烧红的烙铁烫治创口,依能谈笑自若,全无惧色的周本...受了些伤痛的刺激,也只会让他更加的亢奋! “就凭你们,也想拦住老子?挡我者死!” 周本嘶声怒吼,虽然他已年近花甲之龄,挂伤力乏,也深知这一战与赴死没有什么分别...可周本爆发奋起,更是犹入无人之境,手中长刀上劈下挑,左斩右剁,好似暴怒扑击的野兽,一时间将周围魏军步兵杀得如波分浪裂一般,也无人能阻他片刻! 1137 尝试东山再起,必须把握这个机会 由周本领头带动,伴随着他身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大批吴军士兵蜂涌的撞杀破阵,当先又有周邺、周弘祚与一些步军操着盾牌钢刀紧紧追随周本直扑上去,撞入人群当中就是一通劈砍。也致使王景仁统领的军阵前列一阵耸动。 然而魏军步阵大致仍能维持阵列整齐,无数锋刃森寒的长枪直搠,其他妄图撕裂开敌军阵型的吴军士卒,相继被捅翻搠杀,混乱的战团中很快的又铺上一层层尸首。 除了周本、周邺、周弘祚父子三人,以及数百决意死战的数百甲士,绝大部分士兵仍被阻截于步阵外侧。统领军旅,从另一侧夹攻过去的米志诚面色冷冽,又是一声令下,成批的骑兵立刻驱使战马狂奔开来,几千只翻飞的铁蹄激烈的叩击着地表,发出连绵不绝的隆隆声,前列甲骑将手中的马槊平举起来,便朝着吴国步军的斜侧方 疾驰而去! 城前突然展开激战,宣城城墙上方的守军自然也都张头探脑,密切关注着下方打响的战事。然而眼见周本所统领的军旅即便如扑火的飞蛾一般,奋力要从敌阵中杀出一条道路,但是眼见大股大股的魏军合围夹攻过去,只怕这一路救兵也是凶多吉少,就算还能再硬撑一阵,但还是免不了要被敌军悉数歼灭的下场。 “闪开!国相至此,你们都瞎了眼不成,都给我让开!” 忽然一队军士奔至城门楼左近处,当即厉声叱骂起来,喝令聚集前方士兵立刻让出一条道路。官居吴国尚书左仆射,受义父徐温任命控扼朝堂的徐知诰面色阴沉,凝视向城外杀声喧嚣的战团...他分明瞧见周本挥军来援,形势却万般险恶,脸上却不见焦急之色,似乎也不打算派兵出城前去接应那员,前来支援宣称的吴国宿将...... 因为徐知诰也很清楚,周本是吴国杨氏的死忠派,就算他能接受徐温权倾朝野的事实,却绝对不会任由权臣篡取吴国国主之位...如今社稷危在旦夕,周本抱着必死的决心前来救援,也不是为了要保住他这个徐温的义子,而是为了吴王杨隆演赴死前来,就算拼得个沙场阵亡,也是在所不惜。 可是...如若周本知晓吴王杨隆演那个傀儡已经死了...他又会如何作想? 当年徐温长子徐知训徐知训骄横恣肆,常公然侮弄欺凌吴国国主杨隆演,待他身死之后,由徐温的义子徐知诰控制宣称朝堂...他虽然没有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义兄那般明目张胆,可是对杨隆演也会施以长期精神上的打压...... 而杨隆演因长期受制于徐氏父子,早就已经积郁成疾,又时常酗酒解忧,很少用食,久而久之便染上重疾,长期卧床生病,于二十四岁便一命呜呼了...按他原本的命途轨迹,差不多也正在这段时期病故,加上魏朝大军兵临城下,吴国社稷覆灭在即,杨隆演这个傀儡国主却又无力改变任何事,形销骨立、积郁攻心,自然也只会死得更快,他短暂而又窝囊的一生便就此终结。 吴王驾崩,若是在平常时期,徐知诰与他义父徐温当然会立刻从先主杨行密的子嗣中再择选一人,扶植到王位上继续个傀儡国主。可是如今吴国危在旦夕,城内守军惶惶而不可终日...如果在这个时候宣布杨隆演的死讯,也无异于雪上加霜,更有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当徐知诰得知杨隆演身故的消息,他立刻下令秘不发丧,吩咐亲信将吴国国主的尸首仓促包裹住了,就放置在寝殿当中,还假传吴王旨意,命令宫禁内宿卫、内侍、宫女...甚至王后嫔妃、宗室子弟一律不得靠近,还威胁那极少数的知情者如何任何人走漏了风声,他们连同宣城当中的族亲家眷便将被尽数屠戮。 可是无论杨隆演生死与否,也都无法阻止魏军继续向宣城发动猛攻。周本在危难关头率领援军杀来,徐知诰想到的却是万一他突破重围,有机会冲入城中...但那个性如烈火的吴军宿将得知杨隆演的死讯,也很有可能会找我兴师问罪吧...... 所以周本对于我而言,早晚也会是个威胁...不过现在趁着他牵制住魏军主力,我也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及也”... 徐知诰的脑筋转得飞快,他拿定了主意,忽然厉声喝道: “立刻传令下去,召集城内所有兵马,宣城也不可再守下去了...除了我传唤的心腹,也不必再去招呼其余臣僚。趁着周本与魏朝大军厮杀,打开西门,集结兵力,一并突围出去!” 得知升州上元已经沦陷,而自己的义父徐温也已身死的消息之后...徐知诰也意识到宣城必定是守不住了,只是先前魏朝大军四面合围,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根本无处可逃...徐知诰当然不愿坐以待毙,而且他与徐温的思维相似,认为就算开城投降,以魏帝李天衢的为人秉性...到时要做他砧板上的鱼肉,非但很难得受重用,也多半不会落得个好下场。 徐知诰想到宣城既然已是死地,那么当然要想方设法的尽早从此处逃离出去...吴国社稷必然覆亡,他只有舍弃朝堂权相的权力,虽然要摆脱魏军诸部军旅的围剿,也仍将会为难重重...可是只要能突围逃脱出去,届时带领残部兵马,还有越国刘?那边可以投奔。 就算魏朝日后也必然会趁势南征越国,可眼下是涉及到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只有争取尽早脱离险境。以后的事,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然而徐知诰此言一出,在他周围一众将士闻言登时喧哗声大作。吴国西平王周本,不惜舍命冒死杀至国都,前来与魏朝大军浴血奋战...可是徐知诰非但不会发兵前去策应周本入城,甚至完全将其当做弃子,还要放弃宣城引兵脱逃...这也未免忒不地道了! “徐知诰,你意欲何为!?” 吵杂的声潮当中,登时又有一声叱骂声传来。却是徐温的次子徐知询,也由一众亲随军士拥簇着,驱散开周围的士兵,疾步赶到徐知诰面前。徐知询方自登上城墙,隐隐的也听见徐知诰下令要放弃宣城突围的言语...他又惊又怒,立刻赶了上去,便指着徐知诰的鼻子劈头盖脸的喝骂道: “你这厮不过是父亲收养的义儿,深受我徐家提携大恩,才有如今这般尊崇的地位。可是如今形势险急,危难时刻见人心,你便意图弃城脱逃,这还打算将徐家舍弃在宣城?父亲果然看错了人,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的......” 然而徐知询话音未落,忽觉眼前一花,旋即脖颈处也感到彻骨冰寒。徐知诰面沉如水,突然拔出腰间佩剑,森寒的剑锋当即贴在徐知询的脖颈上...而徐知询骇得愣神之时,徐知诰那对招子恶狠狠的瞪视过去,又一字一句的阴声说道: “是啊...我不过是义父的养子,而你与那早已死透了的徐知训,一直以来,也不过把我当做你家的家奴看待...可是如今义父既已身死,你倒还敢对我大呼小叫?” 1138 南唐开国皇帝,怎甘屈居人下? 徐温的义儿徐知诰,竟然对他义父的亲子徐知询拔刃相向,登时引得周围吴军将士一阵惊呼。而徐知诰把持国都宣城的军政大权,绝大多数守军都由他来调遣。听命于徐知询的侍从人数上处于劣势,眼见这对义兄弟要反目动手,都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们的主子出头。 剑刃贴在脖颈上,也使得徐知询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惊怒的瞪视过去,却见徐知诰满眼煞气,面色狰狞,看来真有要挥剑杀人的打算...徐知询到底是色厉内茬之辈,当即骇得手脚冰凉,哪里还敢放半句狠话? 徐知诰瞧着前一刻还嚣张跋扈的徐知询,眼下又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满脸的轻蔑鄙夷之色,又狠声说道: “是我一直在为辅佐义父殚精竭虑,而你到底也不过是个子凭父贵的废物!到了现在,还看不清眼前的形势,往日忍你倒也罢了,可如今你还胆敢对我不敬,这便是自寻死路了......” 在吴国,徐知诰畏惧的本来便只有他的义父徐温...按史载轨迹,徐知诰长年在朝辅政,可他终究也不过是个义子。徐温倒也曾想过委命亲子徐知询代替徐知诰执政,奈何自己那二儿子论能力就是不够争气,所以他也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直到徐温拿定主意改由徐知询辅政,徐知诰探得风声,第一反应是大为惶恐,便准备上表奏请卸职让权,离开国都,退而执掌一处军州。不过就在徐知诰上表请辞的前一夜,却又收到了徐温病逝的消息,他反手便剥夺了徐知询的兵权,将这个数度意图与自己争权的义兄弟给拿捏得死死的。 所以徐温只要还活着,徐知诰也断然不敢动任何歪心思。一来他感念义父的养育提携大恩,二来自问权谋心机,也着实不该与徐温那个老狐狸走到对立面上,那就只能对徐家一直保持俯首帖耳的态度...可是如今大概能够确定徐温已经死了,他的亲生儿子大多又是不成器的废物,那徐知诰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既然已公然撕破脸皮,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徐知诰紧握剑柄,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勤勤恳恳,为徐家掌控吴国出力最多,可就仅仅是因为义子的身份,便要被徐知训、徐知询这些义父的亲生子嗣呼来喝去,甚至还曾意图谋害他的性命...徐知诰只要挥动手臂,剑锋便将轻易的割破徐知询的咽喉,而让他血溅当场! “义兄!万万不可!” 眼见徐知诰便要挥剑抹过徐知询的脖颈,却又有两人高声疾呼,连忙奔跑过来。徐知诰眼见来的是自己义父徐温膝下三子徐知诲、四子徐知谏,却登时冷静下来,按捺住了心中泛起的杀意。 徐知诰虽然心中记着徐温诸子当中的老大、老二对他轻蔑嫉恨的仇,可是与老三、老四却相处得十分亲近。其中老三徐知诲帮理不帮亲,曾多次向徐知诰告知徐知询要算计他的计划,所以按正史线直至南唐篡吴,徐知诰改名为李昪做了南唐皇帝,唯独对徐知诲这个义兄弟的后代十分厚待; 当初徐知训、徐知询合谋设伏兵摆下鸿门宴,意欲谋杀徐知诰,便是老四徐知谏给他暗示,让徐知诰以如厕的名义逃脱躲过了一劫。而后徐知谏因病早亡,还致使当时已经被徐知诰斗倒失势的二哥徐知询伏在他棺材上哭诉你小子胳膊肘往外拐,我也只得认了。但徐知诰那螟蛉之子已经篡取我吴国与徐家的权势,再也没人与其抗衡,也没有人能阻止他谋国篡位,你到了九泉下还有何面目去见吴王与父亲...... 谷擁 所以眼见徐知诲、徐知谏急忙来劝,徐知诰默然片刻,忽的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手中架在徐知询脖颈上的长剑,也缓缓放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又沉声说道: “知诲、知谏,就算周本率军来援,宣城也已是注定守不住了...徐府上下,唯有你们两个,可以带着家眷随我突围,如若执意留下来,那便各安天命吧...其余人等,尽皆按我号令行事,现在形势险急,还有谁胆敢妄动的,我也不在乎杀些人以儆效尤...至少眼下还是由我统掌宣城守军,胆敢违令不遵者,皆杀无赦!” 虽说现在要杀掉屡番与自己做对的徐知询,便如捏死一只虫豸那般轻巧...可是徐知诰情知身为徐温的义子,如果只是为了泄愤报怨便杀掉自己义父的亲生子嗣,那也将招致世人非议;而吴国到底还是保不住了,那么也就不必再扶植杨氏其余宗室子弟继位...徐知诰也想过于自己撤离之前,是否又该将先主杨行密的子孙屠尽杀绝,也免得他们落到魏朝手中? 徐知诰很快也打消了那个念头,既然吴国杨氏宗族子弟不会再有什么用处,那么他们是生是死也都不重要了...妄下杀手,只是让自己徒增恶名罢了。徐知诰狠狠的咬了咬牙,心说现在也顾不得其它,不能再因任何事耽搁下来...最要紧的,还是迅速召集所用亲信与兵马,尽快趁乱出城奔逃,才更有可能摆脱魏朝大军的围堵追击! ...宣城南面,奉米志诚将令出阵,已经如怒潮般席卷过去的魏军甲骑,已挟裹起强大的惯性,狠狠的撞上凌乱的吴军阵中。霎时间翻滚的人潮中绽放出璀璨的血花。残肢抛飞、战马嘶鸣,兵刃的寒芒四处闪现,鲜红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即便追随着周本前来救援宣城的吴军将士已有近半数的士兵战死倒毙,还有不少军卒瘫软的倒在地上,嘴中大口大口的呕出鲜血,也已是气若游丝...虽然他们也都抱着必死之志,可是如今处于绝对的劣势,生得终究还是血肉之躯,身陷于杀阵当中,也终究难免要阵亡于城下。 而魏军大将王景仁所统领的军阵当中,周本毕竟年事已高,他身上又多出四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也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方自又抡刀剁翻一个抢攻过来的魏军小校之后,周本忽的听见宣城那边响起嘹亮的号角声,一时间压过了喧嚣的喊杀声,他也立刻转头朝着城郭的方向眺望过去。 伴随着一阵阵号角声响起,宣城西面的城门缓缓打开,旋即便有大批向潮水一般倾泻而出,便朝着西边仓惶的席卷了过去。 徐知诰面沉如水,正处于这一路向西面突围的兵马当中。现在也还说不上一无所有,仍能率领些嫡系兵马试图尽快脱离绝境。虽说即便能够逃出生天,恐怕倒是也免不了要向越国国主刘?卑躬屈膝的讨好,还要处心积虑的算计,又能否争取来更大的权势..... 但是徐知诰自问我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就去效法越王勾践那般的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是我这一辈子,也绝对不可能一直俯首帖耳的屈居人下! 至于周本...倒也要谢过你舍命前来救援宣城,由你带领残部兵马决一死战,吸引围城大军,正好可以破坏魏军的部署,而让我争取到突围逃脱的机会...只是你想必已不可能生还,也正好可以下黄泉去与你要保的吴王相会了! 1139 杀身成仁,吴国最后的忠烈 追随徐知诰的,还有王令谋、崔太初、姚景、王舆、周宗、马仁裕、申渐高...等一众嫡系心腹,身处于向西突围的兵马当中。无数黑点渐渐形成汹涌澎湃的狂潮,便朝着宣城城外西侧的连营军寨滚滚而去。 拼死突围,固然仍不免死伤惨重,但是有周本所带领的兵马主动前来充当诱饵,吸引住王景仁、米志诚等敌将统领的主力军旅,也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所以必须要把握住这次机会,当然也就顾不得周本这员赴国难血战的忠烈宿将了。 至于仍在宣城南面同魏军激烈搏杀的吴军将士起初不明所以,按说戎卫国都的同僚军旅,不是应该打开南门速速前来接应,彼此拧成一股劲,而共同对抗声势浩大的魏朝敌军?却为何要往西边打,这岂不是要让魏军各个击破? 直到有一员已杀得浑身犹如血葫芦的军将有所察觉,当即悲愤的喊道: “咦?宣城守军到底要干什么?怎么往西边冲去?难道他们压根就没打算接应我们进城,直接弃城突围,直接把我等当做弃子! 老子日你十八辈祖宗!咱们豁出性命,拼死前来救援,你们这些囚攮的却见我等弃之不顾,就算注定活不过今日,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一石激起千层浪,周围伤痕累累、力乏气衰的吴军将士相继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都不由哭嚎着斥责咒骂起来...然而他们眼下深陷敌阵当中,与不断围攻过来的魏军兵马早已杀得眼红脑热,现在纵然想走,也早已晚了...... 与其说是浴血奋战,实则与遭受惨烈血腥的屠杀也没什么分别...周本的长子周邺嗔目怒吼,随着他激烈的动作,身上那几处深可及骨的伤口,却仍有殷红的鲜血泊泊涌出,很快便染红浸湿扯烂的内衫。 周邺年少时便十分勇猛,作战风格也与他老子周本也有几分相似。可是面对源源不断杀来的敌军,他左支右绌、疲于应对,早已劈卷了刃的长刀抡砍,狠狠地剁进一名魏军步卒的胸膛。然而利刃撕裂血肉的闷响声,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在周邺的身上响起! 前后左右皆是密密麻麻的敌兵,根本避无可避,周邺拼得伤重力乏,虽然勉强又斩杀了一名敌兵,可是冷不防一支冰冷的长矛从斜侧探出,狠狠的攮进了他的腰肋...周邺猛的浑身一阵抽搐,又见周围如潮的敌军一并涌杀上来,数百支锋利的长矛迅速交错成一片钢铁倒刺,已然将他彻底包围...... 阿爹...咱们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来救援宣城,可恨却是城中那些驴鸟却要舍弃我等,如此战死,也当真不值啊...... 周邺心中喟然念罢,疾刺过来的长枪便开始疯狂的搠穿,先后在他的身上开出了无数个血窟窿...周邺便如同滩烂泥倒在血泊当中,动弹不得,而渐渐的气绝身亡...... 至于周本的次子周弘祚,面对从四面合围过来的魏军将士,他眉宇间虽然尽是慌惧绝望之色,可终究还是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旋即举起手中兵刃,迎接从正面涌来的敌军部众直接冲杀了上去。 谷竤 按周弘祚原本的史载轨迹,虽然他倾向于由徐家篡位夺权,取代杨氏成为吴国国主,不但协助徐温、徐知诰父子捕杀了杨行密膝下第三子,而意图摆脱徐家的控制,遂向周本求助的杨濛;更是以他老子的名义劝进徐知诰称帝,而致使周本悲恸长叹“大丈夫岂能复事二姓乎?”,又过了十余日,遂因愧恨忧郁而死...如此看来,周弘祚不惜蒙骗自己的父亲,而要协助权臣权夺君主宗室的王位,也更像是个卖主求荣,逐利惜命的宵小之徒。 然而直到后周大举征讨南唐,舒、泰、蕲、光...等诸州望风归降,唯独周弘祚奋力抵抗,兵败后则慷慨不屈,投水自尽,不但世人将他比作八王之乱时为守护晋惠帝战死的嵇康之子嵇绍,他本人也被记录于《十国春秋》的忠烈部名臣列传当中...所以周弘祚会协助徐家篡取吴国杨氏基业,也是出于趋炎附势,乃至保住家世前程的目的,可他也并非纯粹的贪生怕死之辈。 所以周弘祚眼见如今已是万无生理,已被自己的父亲挟裹着只能深陷于死地当中。这个时候如若跪地乞活讨饶,只怕仍不免要被杀得眼红的魏朝敌军顺手宰了,英雄好汉做不成,临死时再要乞求活命,不但会被世人耻笑,还要致使家门蒙羞...既然横竖都是个死,那就莫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身上衣甲残破,又拖着憔悴伤疲的身躯...周弘祚如发了疯一般拼命的抡动着手中兵器。然而一员魏军骑将突然策骑冲来,战马长嘶扬蹄,两支前蹄重重的蹬在周弘祚的胸脯上,直接将他踹翻。 盏大的铁蹄,再度狠狠落下,登时又发出一连串让人闻之心悸的骨骼碎裂声,周弘祚张嘴喷出一团血雾,胸膛顷刻间便凹陷下去一大块,他身子不定抽搐着,眼中生命的神采也已开始渐渐的消散...... 我好恨呐...本来以为徐温势倾朝野,也早晚会有废黜杨氏篡位的心思,而阿爹又忒过忠直,日后难保不会与徐家起了冲突,反倒要给我周家招致来灾祸...先前还曾想哪怕瞒骗过阿爹,也要与徐温、徐知诰打好关系,可如今什么都不用多想了...想必是徐知诰早就有弃城突围的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却对我们父子弃如敝履,到头来吴国难免覆亡,我等也终究难免一死,那也就只得死得壮烈些,起码身后尚还能留得个好名...... 周邺、周弘祚这两个亲生骨肉已相继战死,混战的人群当中,忽然又有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声乍起,周本手中的长刀连环劈出,暂时迫退了强攻上来的敌军,扫除了一片空间,可是他步履踉跄不定,也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下去。 宣城内的守军既然向西突围,不知大王与先主宗室子嗣是否也在当中,如若能牵制住围城大军一时,而策应大王逃脱出去,那我战死于此也算是值了,只可叹以后也无法再为吴国竭力效死下去...... 周本叹然念罢,虽然他使得长刀砍到卷刃,便立刻劈手多下敌将的兵器继续厮杀,也已砍卷了三把长刀,记不清到底已亲手斩杀了多少敌军。可是他终究已经年迈,又是血肉之躯,也完全是在透支着自己的力气与生命死撑。 眼见黑压压的敌方马步军众,汇聚成一片片浩瀚的人潮,也如一块大山般沉重的压在周本的心头上,令他喘不过气来...宣城那面这片旷野间,已经横七竖八的倒卧着无数具尸首。虽然周本已经杀得头昏脑涨,并没有亲眼看到周邺、周弘祚的死状,可是他基本上也能意识到自己那两个儿子,恐怕与所有追随他前来救援宣城的兵马一样,几乎也都已经被魏朝精锐之师歼灭。 粘稠的血液,仍从身上各处惨不忍睹的伤口滴落下去,周本顿感脑袋一阵眩晕,紧绰长刀的双臂也显得愈发吃力,就算不继续血战下去,再不出一时片刻,周本情知自己恐怕便将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元气耗尽等原因身死。而他的意思愈发模糊时,忽的却听有人叹声说道: “周将军,你我本是有同袍情分的旧识,血战至今,你也为吴国尽忠职守,也已是仁至义尽了...我知你的为人秉性,想必绝不肯归附降从,那便由我这个故人亲手送您上路吧......” 1140 想要逃出生天,可是你逃得掉么? 当周本颤巍巍的抬起头来,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就见王景仁在一众锐骑的拥簇下缓缓出阵,他眸中流露出几分感慨、几分敬佩,又沉声说道: “说起来当初我为杨渥小儿无端攻讨,被迫出走奔逃,辗转投从于魏朝,与将军也已逾十余载不曾相会,今日重逢,却要生死相搏...先主的子嗣,到底不堪为国君,所以辜负了将军的一片忠心,我倒也为您感到不值啊......” 周本虽然已是性命垂危,但他仍呲牙一笑,旋即擎起手中长刀,尽可能的挺起身版,而豪声说道: “王将军,当年你被迫叛逃,我也知道你的苦衷,的确是先主的长儿不成器,无端迫害我等旧臣宿将,所以我也不会叱骂你是背忠忘恩...只是每个人各有活法,既然你转而做了魏国的军将,势必要覆灭我等追随先主打下的江山社稷...那也就不必再废话了,尽管放马过来便是,老子唯有死战而已!” 王景仁闻言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叹息一声,便举手往前一挥...他身边的将佐即刻厉声喝令,周围一众甲士驱使战马甩开四蹄,便朝着周本直接冲杀了过来。 天地苍凉,周本只身一人,面色决然,悲壮满怀,突然又嘶吼一声,也断然擎起长刀,无所畏惧地向着迎面涌来的魏军骑众冲杀而去...... 怒目圆睁的周本早已拼到了油尽灯枯,在他身旁又倒下几具尸首,而残破的甲胄之上,也尽是大大小小刀砍枪凿的痕迹...躯体上交错的刀伤枪疮遍布,整个人几乎都已染成了血红色。一杆大枪,也捅穿了周本的胸膛,枪锋直接插入泥土,倒也支撑起他的身躯屹立不倒...... 然而虽已经气绝,周本瞪圆双眼,怒视前方,嘴巴张开仍似要嚎叫一般...他表情狰狞,宛然如生,至死也仍透着股凛然难犯的威武气概。 王景仁凝视着周本的尸首,心绪十分复杂,也不住喟然叹息,便对身旁的将佐吩咐道: “周本与吴国将兵,也都须如我军阵亡的将士一般收殓尸骸,好生安葬......” 王景仁旋即又转过了头,再瞟向西面漫卷起的烟尘,面色便立刻沉了下来,与周本厮杀时眼中的敬重感慨之色,也顿时消逝不见: “宣城守军将周本所部救兵当做弃子,集结兵马向西突围,眼下要攻取城郭也是易如反掌...传令命左厢军旅趁势占夺城关,也务必要尽快控制住吴国宫禁乃至城中官衙府署...其余将士,随我向西追击。 必然是徐知诰情知宣城早晚要被攻破,再死守下去,也无异于坐以待毙...他便趁着我等与周本统领的援军血战之时,便意欲突围脱离险境。哼!他如意算盘打得倒响,可是我朝几路军旅围追堵截,那徐知诰又能逃出多远!?” 此时此刻,徐知诰统领的军旅滚滚向西,约莫两万数千兵马,疾驰猛赶时拉开的队伍行列,也足有五六里地的距离。至于其余据守宣城的吴军兵马,情知大势已去,也不想再追随着徐知诰一条路跑到死,所以也早已趁乱四散逃了。 所以仍旧残留在城中的溃兵,也与乌合之众没什么两样,既然自徐温死后,便仓促司掌吴国军政大权的国相都已弃城逃了...面对如狼似虎的魏朝大军,他们当然也不愿再负隅顽抗下去,还要抢先打开城门尽快表态投降,以争取个宽大处理...... 徐知诰所处的军阵急于突围,一旦行动起来,便不便挟裹起巨大的惯性,所有亲信、家眷、军卒都挟裹再当中,滚滚人潮混乱不堪。向西刚奔逃出一段路程,便已有不少车仗掉队...混乱的人群中哭喊声震天,所有逃出宣城的人都向尽快脱离险境,其中夹杂着那些养尊处优的文官,乃至徐知诰与他麾下嫡系的家眷...都与逃难的流民没什么两样,也致使溃乱的势头不断加剧,便如天崩地陷一般! 徐知诰则沉着张脸,在颠簸的马背上尽可能伏低身子,快马加鞭亡命奔逃...他将城中三千余匹军马都集结起来,尽可能维系周围队列的严整,至于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溃乱人潮,现在他也顾不得了...... 毕竟徐知诰很清楚,吴国国都内的战马数目本来有限,向西奔逃的军旅也以步兵为主。而魏朝却多有精锐骑军,真要是被人追撵着打,只怕也着实难以摆脱敌军的围追堵截...他急令麾下嫡系臣僚携妻带子,赶车追随着突围的军阵仓惶奔逃,也难免于途中溃散掉队,但是好歹或多或少,也能托缓魏军追兵的脚程。 就连自己续弦所娶的正妻宋福金,乃至徐景通、徐景迁两个幼子,眼下身处于颠簸的马车当中,也早已被徐知诰远远的甩在了身后...毕竟他的长子徐景通(于徐知诰篡吴建唐后改名为李璟,正史中的南唐元宗皇帝)也才不过六七岁大小,次子徐景迁尚还在襁褓当中...... 妇孺幼子,也骑不得马,便如三国演义里刘备奔逃至长坂坡时在乱军中走失的甘夫人、糜夫人,在亡命奔逃的路程中也有极大概率会被冲散掉队。 而徐知诰携妻带儿,与麾下那些嫡系臣僚带着家小突围,也做好了放弃其中大多人的心理准备...我不能让你们落入魏人之手,但是又不能让你们成为拖累我脚程的累赘...一并上路,到底还能逃出多远,也只得自求多福了! 如今徐知诰这一拨混杂着大批官员家眷的军阵,溃乱之势便如群狼驱赶着羊群,亡命奔逃间也不免自相践踏...然而剽悍轻捷的魏军甲骑,也源源不断的集结成阵,迅速追击过来。 训练有素的魏军骑众,虽然一时间难以追击已奔逃出好远一段距离的徐知诰与其亲兵部众,但是大批战马飞速疾驰,很快便扑向突围军阵后列的人群。骑军甲士顿时迎了上去,放手乱砍乱刺。血光四处迸溅,溃乱的人群中哭喊之声,顷刻间又爆发得更为激烈起来! 更大的声浪在人潮中暴起,原本便难以维持秩序的队列,顿时炸散开来...众多步军士卒直接放弃与魏军交战,撒腿便逃,然而一时间却无法判断还要往向何处逃去...众多军卒只是下意识的要赶紧从死地脱离,然而如若继续随着徐知诰向西突围,也将会一直遭受魏朝骑众的穷追猛打! 乱势不断的加剧,后面的逃兵推翻前面的同僚,紧接着又被从旁撞来的兵卒撞到...大批人自相践踏,脱离行伍,也就再不受所部将官的军法约束。这些吴军士兵本来不明所以,方才只是仓促结阵出城突围,然而徐知诰带领一小撮骑军,也早已将他们远远甩在身后了...这些溃军败卒便纷纷丢掉手中兵刃,拼命拔腿狂奔,还要解去身上负累的衣甲...所以四下逃窜,距离那些追击上来的魏军骑兵越远越好! 1141 距离绝境,已经越来越近 凝视前方纷乱的人潮,犹如没头苍蝇一般奔走呼号,不少吴军士卒连滚带爬的意图夺路而逃...一队队催马疾驰的魏军甲骑训练有素,在追击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结成了队列,犹如狩猎一般扑向那些已被徐知诰远远甩在身后的吴国臣僚。 “杀!”大批骑军追击赶至,立刻扬起手中马刀,反射出一片片森然寒芒。不远处一名吴军小校登时骇得惊嚎起来,连带着周围兵卒作鸟兽散,也根本不打算与凶神恶煞的魏军追兵血战死磕。 毕竟仓惶出城,犹如丧家之犬,又没有上官军将督战指挥,便轻易的被敌军追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立刻方寸大乱。一辆马车倾覆在旁,惊呼奔走的吴军将兵也根本无暇顾及当中的达官贵人...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如今求生逃命要紧,一个个自身难保,哪里还会分什么身份地位?眼下管不了你们这些官老爷的死活,死于乱军之中,也只能怪你时乖命舛罢了! 那辆倾倒的马车当中,有个文臣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额角已被磕破,渗出一抹鲜血...他赶忙又从车厢内搀出个妇人后,便见到近百魏军骑兵蜂涌杀至,当即骇得他们二人犹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惊呼着彼此抱成一团。 官居吴国宣歙军都押牙的周宗,因善于辞令、处事机警,而受徐知诰提拔,时常参予商议机密要事。可周宗到底是个文臣,平常出谋划策、处事政务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但是面对那些厮杀惯了的魏军剽悍甲骑,自然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匆匆携了些财物,乘车随着徐知诰招聚的兵马出城之时,府邸内所有的仆役也都四散去了,眼下本来戎卫在周围的吴军士兵都已奔走溃逃。眼见大批魏军甲骑目露灼热的杀机,并发出振奋的喊杀声,策马飞速向这边疾进过来的同时,也已高高擎起手中锋刃森寒的军械...周宗骇得浑身抖若筛糠,却是逃无可逃,只得与他的正妻依偎在一处,也与待宰的家禽没有什么分别! 所幸统领这拨魏军骑兵的指挥使眼尖,他眼尖周宗那副模样,很明显就是个几乎没有抵抗能力的文弱官员,再瞧其身着锦衣华服,看来也是个在吴国朝堂中有些地位的人物...那指挥使目光一瞥,又见与这吴国大官蜷缩成团的妇人生得国色天香,然而魏朝军纪严明,如今又是追击敌众的要紧时节,他自然也不可能动什么歪心思...遂厉声喝令道: “调拨十名甲士,将这对男女带至军寨关押起来,问清楚他们的身份,再向招讨使上报禀奏...其余人等,随着我继续追击,突围的吴国文武官员,能擒住的便生擒,还意图反抗的便尽快诛杀,也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周宗与他妻室这等途中掉队,而被魏军生擒活拿住,似他们这种情况还算是幸运的...诸部魏军锐骑这一路追杀下来,迅速摧垮奔逃人群的后阵,卷起一股股浪潮,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公卿大臣彻底淹没。 由徐知诰提拔重用的嫡系臣僚当中,崔太初慌乱奔走,却为流矢射中,便直挺挺的栽倒了下去,身子伏在地上,再不见半点动静;还有姚景也从车毂崩落的车厢中仓惶的爬了出来,却正迎上一拨疾驰杀来的魏军甲骑,身子直接被高速疾驰的战马撞飞了出去,再落到地上的时候,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谷渝 再往西不过不过五六里处,一架车辕、舆轸、帷幄、辐辏装饰都十分华丽的马车,也已被魏军追兵彻底拦截住。一名魏军骑将策骑上前,用锋刃上兀自有鲜血滴落的长刀挑开车帘,顿时又听见女子的尖叫声自车厢内响起。 正史中的南唐元敬皇后,如今也已为徐知诰所娶的正妻宋金福,本来自幼因战乱而颠沛流离,后为升州刺史王戎收养,再做为陪嫁丫鬟与王戎之女一并被送入徐府...然而宋金福的人生际遇,倒也与其夫君徐知诰十分相似,由于王氏早亡,她却为徐知诰接连生下徐景通、徐景迁,所以很快便被扶正做了正妻。若是按史载的轨迹走,宋金福从落难流民、陪嫁丫环做起,也是一路逆袭,而成了南唐帝国的第一任皇后。 然而如今的宋金福缩在车厢中惴惴不安,怀中紧紧抱着嚎啕大哭的幼子徐景迁,但滴血的长刀挑开车帘,她赶忙又把身边的长子徐景通一并揽在怀中...自己的夫君徐知诰由一众亲兵护卫着,也已逃出十几里开外了,而周围的吴军士兵尽皆四散逃离,宋金福这个柔弱的妇道人家,又拿什么来对抗那些杀气腾腾的魏军将士? 至于挑开车帘的那名魏军骑将,就瞧见车厢中坐着个貌美妇人,缩在一角。身躯簌簌发抖着,正惊恐的打量过来。而她怀中抱着个婴儿大哭不止,身侧还揽着个五六岁大的孩童满目敌意,瞪目怒视,但也明显是被吓怕了,浑身颤抖个不停。 这魏军骑将眉头拧成老大一个疙瘩,也没打算为难妇孺孩童,遂放下车帘,大手一挥,吩咐身边军校调拨些士兵来驾驭车仗,将徐知诰的正妻与两个子嗣一股脑都拉到魏军营寨去,待战事过后,再听候征吴招讨使如何发落...... 此刻的徐知诰仍然抱紧马脖子,只顾策骑疾驰,两三千骑军紧紧追随,只想着如何能尽快逃出生天。麾下心腹军将尽皆聚集在身旁,自然也不会有人如同在曹操大军中杀得个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那般,前去搭救主母与少主...徐知诰也很清楚,自己的妻儿被远远甩在了后方,恐怕不是死于乱军当中,便已经被魏军兵马生擒俘获了。 徐知诰心在滴血,却也只得狠下心肠继续策马疾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当然不会轻易抛下于吴国苦心经营,日渐尊崇的地位与权势,但是徐知诰仍有东山再起的野心,但凡还有一口气,又岂能任人宰割?那么就算自己的爱妻与亲生骨肉,心中纵然万般不舍,眼下也必须狠心舍下! 这个时候徐知诰也只得全神贯注,使尽全身气力,确保自己不会从剧烈颠簸的马背上掉下来。此时命运,其实也仍是难以把握...到底能不能突围出去,还能逃出多远,是否又能抵达越国寻求庇护,徐知诰明知自己殊无把握,只不过不到最后绝望关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 而魏军追兵,迅速冲垮后阵,一直紧紧的咬着不放,四下里更有不断距离的骑军甲士呼啸而来。不断的逼近,也有军骑追击到戎卫徐知诰的亲军队列后方,立刻便要驱马上前狠狠咬下一口。又不出许久的功夫,也有五六批魏军骑众夹攻追击过来,行伍间的甲士双眼通红,就死死盯着徐知诰周围的这两三千兵马! 徐知诰满头大汗,不断的回头张望,忽然他心中咯噔一下,也已经听得阵阵隆隆声传入耳中...听声辩位,徐知诰也意识到又一拨魏军骑众也将从斜侧杀出,并且也必然会迅速的截击过来! 1142 野心勃勃,我又岂能容你? 从北面疾驰而来的魏朝骑军如狼似虎,迅速席卷而至,卷起的狂潮终于狠狠的撞向徐知诰所处的骑众,惨烈的嚎叫声顷刻间冲霄而起,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官居吴国金吾卫大将军,也倾向于支持徐知诰的王舆首当其冲,眼见魏朝骑兵猛扑过来,距离自己这边也不过十余步之遥...他气急败坏咒骂了声,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虽然先行挺槊直刺,一名魏军骑士胸膛被贯穿,当即从马背上颓然摔落。可王舆手中的马槊槊锋卡在那名骑士的胸腔当中,也被带落了下去。王舆连忙要拔出腰挎的佩刀,然而大股骑军旋即杀至,几柄马刀顺势砍来,血光顿时冲天而起,王舆当场毙命,连同周围大批亲兵一并坠马,成了伏在乡野间的一具具尸首。 戎卫自己的亲兵也已被几路魏军追兵给截杀住,徐知诰仍然急催战马,忽然又听见一阵凄厉的箭啸声袭来,跟随在他身边的亲信申渐高见状了惊呼了声“主上!小心!”,旋即催马挡了上去,几支锋利的箭簇也登时洞穿了他的躯体,申渐高口喷血沫,也一头从颠簸的马背上栽倒了下去。 申渐高本是乐匠出身,而他做为徐知诰的心腹,按正史的轨迹是在他的主子篡吴称帝之后,因忌惮周本忠于杨氏,在军中又威望极高,便意图用毒酒谋害其性命。然而周本察觉当时已更名为李昪的徐知诰意图,索性用御杯分出一半酒,示意对方于自己共饮。徐知诰当即色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申渐高便代替徐知诰将毒酒一饮而尽,随即将杯揣在怀中离去。直到徐知诰遣人带着解药去救,他却已然毒发身亡了。 所以申渐高对徐知诰忠心耿耿,眼下换了种死法,也仍是要以自己的性命,以保全他主子挡灾避祸...然而徐知诰现在也顾不上去瞧为他丧命的近臣,仍旧伏在马背上,尽可能将马速提到最高,但听得风声呼呼的从耳边掠过,转眼间申渐高等一众人的尸首,也都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了...... 各路魏军其中不断的追击过来,迎头相撞,霎时间又迸射出灿烂的血花,惨烈的哀嚎声、战马的悲嘶响彻云霄,混战中一片血肉狼籍。戎卫徐知诰突围的亲兵相继被拦截住,也只有一小撮兵马在敌军合拢过来之前撞出一条血路。其余大多骑兵则被死死纠缠住,互相拥挤成一团,再不出许久功夫,也终将落得个被悉数歼灭的下场。 本来汇聚在徐知诰周围的骑士纷纷坠马,其中虽然也有些人仍然试图鼓起最后一份血勇,却仍然不是魏军剽悍锐骑的对手...毕竟徐知诰搜家底聚集这两三千的战马,可亲兵训练的时日有限,真要比试长途奔袭、控马来去、骑战厮杀...也实在难以与当初与后唐时常进行大规模骑兵作战的魏朝骑军匹敌。 再加上军心震恐、士气不振,所以一旦与魏军追兵骑众短兵相接,徐知诰的亲兵转眼间便死伤大半...而现在仍追随着徐知诰亡命奔逃的兵马,也已不过六七百人了...... 就算胯下战马的喘息声变得愈发激烈,早已汗出如雨、口吐白沫,也随时都有可能因支持不住,而颓然栽倒下去...可是催魂夺命的魏朝骑军阴魂不散,就死死的咬在后面紧追不舍,徐知诰也只有急催坐骑透支气力继续狂奔。 已经逃得头昏脑涨,徐知诰估计自己已经狼狈奔逃了大半天的光景...当他与残部兵马行至一片丘陵与旷野交错的地带,忽然又听见震天动地的擂鼓声从远处响起,徐知诰惊觉抬头望去,就见无数兵马如遮天蔽日一般,从南面的地平线那一端四下涌出。 披甲军士列成阵列如墙而进,而在地平线那边大批步军的前排,更有锐骑甲士催马突进,立刻便要朝着这边发起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自打奔出宣城之后,这一路下来,便一直拼命驱使战马疾速奔驰的徐知诰倒抽了一口凉气,在这个时候,他面色唰的变得一片惨白,竟然猛的勒住了缰绳,眉宇间那股子无论如何要突围出去的狠劲也已消逝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绝望之色..... 因为徐知诰隐约瞧见,远方忽然杀来的军旅行伍间旌旗林立,而当中一杆牙旗之上,赫然打出的是安仁义的旗号! 谷塯 散乱的亲兵相继勒马止步,所有士卒气喘吁吁,也都感到那种无处可逃的无力与绝望...毕竟魏朝大军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铁蹄重重的地面的轰隆声,也好像狠狠的砸在一众人的心头上...... 就算他们主子徐知诰不到最后一刻,也绝对不会轻易放弃,但现在那最后一刻看来已经到了...随着又一路魏朝大军忽然杀出,眼下已完全陷入进绝境当中,也断然不会再有分毫突围出去的指望! 失魂落魄、神情惨淡的徐知诰愣怔了片刻,忽的却狠狠的咬了咬牙,暗想如果有的选,我当然绝不能做魏朝的阶下囚,但是如今既然再无选择的余地...纵然让我对那魏帝李天衢奴颜婢膝,只要能做个降臣,忍辱负重,也仍能盼来东山再起的机会! 毕竟徐知诰出身微贱,六岁时父母便相继过世,自幼便到处流浪,也是受尽了苦楚熬到了今日。一直打拼至今,如今也早忘却了自己的本名李彭奴...得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更无法舍弃曾经拥有的地位与权势。 后来徐知诰虽然有幸被吴主杨行密收养,还得夸赞称“知诰俊杰,诸将子皆不及也”...然而却因不能为杨行密的亲生儿子所容,这才转手又拜徐温为义父,也仍是受尽徐知训、徐知询等二世祖的白眼于与奚落,所以徐知诰自幼磨砺过来,深知该忍的时候必须要忍,可是自己也绝对不会一直忍下去...... 虽然为人秉性与自己的义父十分相似,可是年近六旬的徐温,活了大半辈子的他身处于绝境,会选择自焚了断性命...可徐知诰怨恨的心想自己才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去争宏图霸业的大好年纪,又怎甘心自绝性命? 只要能卧薪尝胆,哪怕当牛当马、做奴做婢...当初我受尽杨家、徐家那些子凭父贵的纨绔白眼,不也仍是一直忍了下来,而且尽心尽力,争得义父的愈发重视,只要能争取魏帝的信任...徐知诰心中念罢,忽的又一兜缰绳,策马冲出数步,便嘶声大喊道: “我不会再逃了,乞望勿伤性命!如今当真已拜伏于上国天威之下...鄙人徐知诰,毕竟执宰吴国朝堂,助天朝王师安抚吴国臣民,也还有大用处......” 徐知诰一边高声叫嚷着,一边正要滚鞍下马,伏在地上任凭处置...而汹涌杀来魏军骑众前列,亲自统兵掩杀过来的安仁义,听军校传报徐知诰在远处扯着嗓子高喊的言语,他却冷哼一声,沉声念道: “打不过便要守,守不住便要逃,逃不了这才要投降乞活...天下哪里又有这等美事?” 安仁义嘴上说着,脑中则回忆于奉旨南征之际,由自家主公李天衢转呈来的手谕当中,而传达给他的另一条指令: 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在他们身陷绝境之时,无论是投降也好,抵抗也罢,当然如果自尽那是再好不过...可若是擒而后杀,也难免让世人以为我军杀降,枉受天下非议,是以尽可能在战场上除掉他们的性命便是。 总之这两个人,不必生擒,置于死地,也不必押解他们前来见朕...... 1143 吴国覆亡,也不会再有南唐了 李天衢当然知道徐知诰这个正史中的南唐皇帝,于逐步控制吴国军政大权时期宽仁为政,因而得到民众赞誉。改制称帝后,当他意识到当时的时局不利于外拓疆土,便固守吴国旧地,就算被朝臣讥讽为故步自封的田舍翁,也不再轻易对外用兵。 而且徐知诰治国兴利除弊,重视文教、轻徭薄赋,就算身为一国之君,也不以富贵自处,唯务节俭。可以说除了他晚年崇尚道术,因服用丹药中毒,性情逐渐暴躁易怒而变得好杀人这个污点,徐知诰也是五代十国这段时期的一个明君英主。 可是就算徐知诰会是个好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个天下到最后,注定只能有一个皇帝。 徐温挟制吴国国主权倾朝野,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知诰又有能力斗倒他义父膝下所有的亲生子嗣,那么现在的他,也必定会有谋朝篡位的想法...似他这样的人,若是争取到一个机会,就会削尖了脑袋往上攀,可一旦得权得势,也不能一直甘心做个屈居人下的臣子。 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徐知诰能从一个落拓流浪儿干到南唐开国皇帝,也是因为他有缘拜徐温为义父,偏偏杨行密、徐温的子嗣又多不堪为君王,所以徐知诰因缘际会,才得以篡位成为九五之尊...可是他已经触及吴国权力的顶端,便如同已经吃过人、见过血的野兽,也很难养得熟的...... 李天衢心说如今朝中还有孟知祥那个正史中的后蜀开国皇帝,还正考虑想出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而一举铲除掉那个隐患,当然也不想再多操徐知诰这份心...取其性命,也并非因为徐知诰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可是他既然有极大的概率会危及朝堂,那便势必要尽早除了。 安仁义收到了李天衢的手谕,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生擒徐知诰...确认徐温已死之后,他又立刻挥军前来清剿宣城方面的吴军余部,为的就是铲除吴国最后的首脑人物,当然也绝不可能接受徐知诰的投降。 愿意眼见徐知诰在那边大呼小叫的表态要降,安仁义的嘴角绽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那对如鹰隼般犀利的招子已牢牢的锁定住目标,探手从斜挎的撒袋中取出狼牙箭绰在弦上,手中紧绰的硬弓便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被拉拽成满月状。 雄壮的身躯在颠簸的马背上依然坐得四平八稳,对于安仁义这等弓箭手段冠绝天下的神射手而言,远距离射杀已经盯准的目标,也是他行家里手的本事...安仁义郃微眯的左眼霍然睁开,利箭刺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瞬息间便离弦而出! 待凄厉的破风声传入耳中时,徐知诰浑身猛的一震,然而他再想闪避也已经晚了...拇指粗细的狼牙箭簇,当即狠狠的贯入他的咽喉,簇尖又从后颈透出。徐知诰的视野变得一片惨红,当场倒头栽落,他喉头嗬嗬作响,口中也不断的喷出血沫,弥留之际,才忽然意识道: 那安仁义以神射而闻名于天下,想必便是他不由分说,立刻便要取我的性命?他出手又急,难道魏帝李天衢...早就认定我必然不会一直俯首帖耳的臣服于他,便直接下达了格杀令...恐怕当初我就算开门献城、表态愿降,只怕还没被押解至汴京,便将不清不楚的死在途中...可恨我的宏图霸业,终究到此为止了么...... 徐知诰的身子无力的又挣扎了几下,便再不见半点动静。在他身后那些有样学样,也纷纷下马正要伏在地上高呼乞降的亲兵见状,哭嚎声大作,也登时乱做一团...毕竟他们的主子徐知诰当场便被一箭射杀,难不成魏朝追兵这是要赶尽杀绝,但凡出城突围的兵马,一个活口都不打算留下!? 然而安仁义眼见徐知诰已然被他一箭贯穿咽喉,也断然不会有生还的可能...他遂打了个手势,身旁牙将会意,便快马加鞭,往前又疾窜出一段距离,便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谷了 “尔等听好了!首恶既诛,就此弃械伏地,听候我军发落者可保性命,可哪个人若敢妄动,一律诛杀!” ...正史中的南唐开国皇帝,也没有机会更名为李昪篡取吴国国主之位,便已死在逃亡途中,再不可能有所作为了...诸路魏军兵马,此刻也早已入主吴国国都宣城,期间并没有遭受到任何抵抗。 毕竟不愿追随徐知诰出城突围的将官士卒,大多趁乱四散离去,也不可能再激起与魏军死战到底的战意。其余留在宣城的吴国文臣武将,也都相当于被徐知诰给抛弃了...即便他们尚还不知吴王杨隆演的死讯,但是国主孬弱、终究难保,那么谁还愿意赴国难、尽死节?眼下也只有尽快打开各处官署府邸,摆出一副诚挚盼望归从于天朝上国的架势,就差没有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了...... 既然宣城内的臣僚、百姓,乃至余部兵马都已经放弃抵抗,尽皆俯首帖耳的听候发落,魏朝军旅当然也不会枉造杀业。还是按照一如既往的军纪,分拨兵马沿着街坊奔走,到处告知城中百姓不必惊慌,但也会严查是否会有宵小无赖趁机做些不法勾当。 总之今日你们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或许会有士兵登门盘查,但是有督检军校随行,若是拿了你一针一线,当场便能彻查得分明。可若是有人趁机做不法的勾当,便是罪加三等,而且战争时节,也别指望走府衙的司法流程,而是按汉高祖刘邦引兵入咸阳的规矩约法三章。 只是军法裁决简单粗暴,哪个胆敢在非常时期闹事,也只会往重了严判,那也是咎由自取了...... 如此魏军迅速稳定住宣城的秩序,至于吴国那些达官显贵,则连带着他们的家眷暂时被押解到一处控制起来。大队魏军兵马尊奉军令,又迅速截断宣城王宫周围的各处要道,很快也将控制住吴国杨氏所有的宗室子弟。 掌控宣城的过程十分顺利,无论朝堂官员,平民百姓,亦或残存的溃将败兵,也都情愿听候魏军处置发落。然而位于王宫东南方的徐府,却如惊雷一般响起激荡的喊杀声、惊叫声与哭嚎声...... 虽然徐温至升州上元设霸府,可他原本的官邸仍在宣城。此时此刻富丽堂皇的府宅中刀光展动,引得惨叫苦寒声连成一片,而那些惨遭屠戮的男女,也没有丝毫招架之力...一股股鲜血激溅,沾在墙壁之上,将周围染得一片惨红。 直至杀红了眼的魏军士卒一直冲到庭院当中,地上也横着五六具鲜血淋漓的尸首...先前徐府当中的仆役、丫鬟还都已经被遣散,如今惨遭屠戮的,包括徐温留在宣城的偏房侧室,府邸内的管事亲信,乃至他亲生子嗣连带的一众家小。 而身处于庭院当中,这次战事接受任命为南面征吴副招讨使的米志诚,冷眼打量着周围的尸首,又转过头来,朝着厅堂的方向望去,又咬牙切齿的念道: “徐温狗贼与我本是同袍,可他只因要排除异己,便无端害我满门性命...今日终于能报大仇,我屠他全家,杀人偿命,这不正是天经地义的?” 1144 杨氏三子,以死殉国 徐温的三子徐知诲、四子徐知谏,就倒在血泊当中,看来已经气绝毙命,但是按米志诚将令进行屠戮的士兵提着刀围了上去,又朝着倒地的尸首补了几刀...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不绝于耳,看来除了不久前被遣散的仆役下人,府邸内但凡与徐温沾亲带故的,也都注定活不过今日。 而先前被徐知诰骇得气焰全无,也被抛弃在宣城的徐温次子徐知询瘫在地上。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就见成队的魏军士兵如狼群一般,提着锋刃滴血的兵器涌入厅堂,一步步朝着这边迫近过来,米志诚披甲绰弓,裹着一领漆黑的披风,也只是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一切的发生。 徐知询深知自己再不出片刻,也将如同自己的三弟、四弟,乃至其他几个徐氏宗亲子弟那般血溅当场...他惊恐得哭嚎出声来,满脸眼泪鼻涕,当即又嘶声讨饶道: “不...不要杀我!府邸中所有财帛珠宝,也都愿意献于诸位,只求能够饶过鄙人性命,以后甘愿只做一介平民百姓,也必将感念诸位不杀饶命的大恩大德!” 米志诚踱步上前,眼见哭嚎乞饶的徐知询,他阴沉的双眼中仍然时杀气凛然: “徐府财产本来就由我朝尽数抄没,你也配拿来意图贿赂我等?你老子徐温那狗贼...当初只因要掌控军权,疑心我要与他作对,便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终于能报了这等深仇大恨...我又为何要饶过你的性命不杀?” 但徐知询的目光与米志诚对在一处,登时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徐知询方才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可是对他徐家心怀血海深仇的对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绝对不可能会有一丝怜悯之情...... 徐知询忽然尖着嗓子惊嚎了声,下意识的扑身起来,转头拔腿便逃。毕竟蝼蚁尚且偷生,就算徐知询很清楚自己现在犹如待宰的家畜,也根本不会有幸免于难的可能,但本能的驱使下,他还是要拼命奔逃,而且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徐知询转身刚迈出两步,米志诚抽箭、拉弓、放弦的动作快到一气呵成。彼此相距也不过几十步,箭簇呼啸射至,轻易的便从徐知询的后脑凿入,簇尖又从张开的口中贯出,去势未竭,便将他的脑袋直接钉在了后面的屏风上! 发出一连串吵杂的响动声乍起,竖立的屏风轰然倒塌,鲜血沿着上面雕刻的山川到处流淌。徐知询有口难言,他双目瞳孔中生命的神采飞速消逝着,绝望扭曲的神情也渐渐凝固住...米志诚一箭将徐知询射杀,便也不再去瞧尸首,仍旧大踏步朝着官邸深处走去,他口中还厉声喝道: “将府邸内内外外都彻查得清楚,但凡是徐温那狗贼的种,绝不可让他逃了!” ...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徐温第五子徐知证、第六子徐知谔相继也为米志诚麾下军士所杀。至于宣城当中,其他诸部军旅的主将,对于米志诚血洗徐府的行径也都属于默许的态度。毕竟他甘愿为魏朝卖命的前提,乃至拼了老命也要覆灭吴国的动力...要报仇雪恨,才是其最大的动机。 谷鬑 说到底战争非常时期,不能按治世条条框框的律法加以约束。虽说冤有头、债有主,然而米志诚按本来的人生轨迹会被徐温设鸿门宴诱杀,就稀里糊涂的连同膝下诸子一并被害死...可命途出现了变数,当初遭受无妄之灾,祸及妻儿,自己却得以逃脱,那么他要的就是你杀我全家,我灭你满门这等酣畅淋漓的复仇。 李天衢尽可能避免滥杀无辜,但也从来不会标榜自己会是道德高尚的圣人,虽然徐知诲、徐知谏、徐知证...等徐温其他子嗣惨受米志诚的复仇祸及,死得也未免有些冤枉...可是他们对于魏朝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米志诚杀尽徐温膝下诸子,得以解恨泄愤、得偿所愿,也会更为死心塌地为魏朝效命,那么李天衢对其报仇的手段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李天衢发往南面征吴招讨使司的诏书当中,话里话外也已暗示如若攻破宣城,占据徐氏府邸,其中妇孺不杀,府中仆役不杀,至于其他的人,我也就不明说了,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吴国的实际掌控者徐温全家为米志诚所杀,只除并非其亲生血脉的义儿徐知诰膝下徐景通、徐景迁与他们的生母宋福金一并被魏军看束起来...不过吴国国主,名义上毕竟还是杨行密的子嗣,大批魏军甲士蜂涌撞入宣城王宫当中,也要立刻控制住杨氏宗室子弟,再按处置亡国之君的条例,将他们尽数都押解至汴京。 把守宫禁的宿卫军旅,也都是徐知诰安排用来挟制、监视吴王与杨氏宗室子弟的嫡系兵马。然而徐知诰集结亲兵亡命突围,到底还是死于途中...王宫这边也只剩下些逃兵溃卒,眼见大股魏军气势汹汹的杀来,求饶、投降、带路...倒是麻利得很,殷勤的带着魏军将兵赶往杨氏宗室所处的后宫。 按说魏军全面控制宣城王宫,再一举拿下吴国杨氏宗室那一大家子人,也应该不会再有任何阻碍...然而当大队魏军赶至通往后宫的大门前,就见有一人仗剑拦在门口,也有种就算只身一人,也要与敌军血战到底的气概。 但见那人看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还算俊朗,然而眉宇间却满是悲愤之色...他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大红箭袖,手中紧绰的佩剑忽然又指向迎面冲来的魏军兵马,便忿声喝道: “你们魏人侵我吴国疆土,进犯宫阙,孝武王三子杨濛在此,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也绝不容得尔等再踏前一步!” 杨行密膝下第三子杨濛,如今也已年及弱冠之龄,只是当年徐温、张颢合谋发动兵变弑杀他的长兄杨渥,又将二哥杨隆演扶植为傀儡国主之时,他也尚还不过是个半大的孩童。 只是虽然连同吴王在内,他们杨家剩下的兄弟几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也唯有对杨濛对徐温挟君专权深感不满,而且心中愤懑与日俱增...然而徐温那只老狐狸很快也察觉出杨濛对他的敌意,所以按史载轨迹,本来吴国第二代国君杨隆演郁郁而终之后,本来杨濛按排序理当继位,结果徐温却直接将他的兄弟杨溥推上国主之位。 杨濛毕竟是少壮年纪,还曾直接忿言感慨“我国家竟为他人所有乎!”,甚至再到后来,还将杀死监视他的徐温亲信,只带着两骑星夜疾驰,意图去投奔吴国宿将周本寻求庇护。怎奈何周本的次子周弘祚早已倒向徐温一方,他也最终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然而如今徐温、徐知诰虽然已经倒台,可是吴国也将亡了...他却又能如何? 也唯有以死殉国罢了! 1145 正史中的南唐名将,又将何去何从? 大股魏军盔明甲亮,锋刃如林,当然也绝对不会因为杨濛如同自杀的举动便停下脚步。带队的都将冷眼凝视过去,当即厉声下令道: “仍要负隅顽抗者,立刻格杀,就只这一个人,还刻意前来寻死,便成全了他!” 大批魏军甲士轰然回应,又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滚滚人浪,便直朝着杨濛那边漫卷而去...而杨濛虽然面色悲苦,那对眸子中也透出决绝之色,忽然高声疾呼道: “可恨徐温、徐知诰乱臣贼子欺主弄权,擅作威福,满朝公卿,大多却都甘愿做他徐家的鹰犬爪牙!可叹魏人大军也已攻破宣城,社稷朝夕难保,也再无人能救国难! 父王英雄气概,怎奈何我等子辈无能...唯今也只有以死报国,到了九泉之下,再向父王请罪!” 杨濛悲愤的高声喊罢,也断然拔足狂奔,朝着面前涌杀过来的魏军兵马迎了上去...按说他不甘一直受制于徐知诰,走正史线后来会连杀两将,又从两百军士的监管下逃脱奔走。行事有一定的魄力,也算是有胆色有身手,然而眼下杨濛孤身一人,面对蜂涌杀来的敌军,最多也不过再拉着两三个士兵来垫背,自己到底还是要死在此处,也根本无法扭转吴国覆亡的命运...... ...直至插在杨濛身上的那几杆长枪再被拔出,登时鲜血激溅...扑通一声,他跪在在地,身子旋即重重的摔落了下去...但杨濛的头颅落地,他那对眼睛犹自瞪得大大的,其中也满是悲愤之色。 虽然杨濛本来会意图对抗徐知诰,却最终落得个自己与妻儿尽被诛杀,并且遭追废为悖逆庶人,从杨氏宗籍中除名的下场...如今的他,则是在自己父亲打下的江山覆亡自己而赴国难壮烈身死,杨濛仍在抗争,可是他依然无法扭转大势所趋。 大批衣甲铿锵,刀剑森然的魏军甲士遂继续往宣城王宫深处涌去,开始分批逐次的查封宫禁,控制内门...除了倒在血泊中的杨濛,杨行密的第四子,也就是正史中南吴的末代皇帝杨溥,以及五子杨浔、六子杨澈...相继被魏军兵马发现,只不过与他们死战到生命最后一刻的三哥杨濛相较,杨溥,杨浔、杨澈各个都如受了惊的鹌鹑一般,也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的举动,便如以往被徐氏父子把控在掌股之间那般,连同妻儿家小都乖乖的任凭大队军士将他们带出王宫。 还有一队魏军甲士,径直冲入吴王杨隆演的寝殿当中,登时就闻到一股腐臭味扑鼻而来,也使得众人不由的皱眉掩鼻...吴国国主已经亡故了一段时日,当时徐知诰却为了稳定军心秘不发丧,一直就把杨隆演的尸首放置在寝殿当中。直到魏军甲士冲入深宫内苑,闯入寝殿,便闻到那股子弥漫的尸臭味...消息宣扬开来,宣城当中绝大多数吴国臣子,这才知晓他们名义上的君主其实早就已经死了...... 国都宣城,也已由魏朝军旅全面掌控。而吴国治下绝大多数州府也都被攻破,少数据城死守、负隅顽抗的军将得知徐温、徐知诰身死,而吴国杨氏宗族子弟也尽皆落入魏军之手,也都绝望的意识到再血战死守下去毫无意义...无论吴国实际上的统治者,还是名义上的君主都已覆亡,那么还能为谁而战? 而宣州治下,位于后世安徽省郎溪县南,以盛产茶叶而闻名的鸦山地界...仅有三百来名溃兵败卒躲在林间歇息,各个满脸疲惫、神色颓丧,很明显士气也早已低到了极处。各处州府相继沦陷,而魏朝集中军旅攻打宣州宣城、升州上元,他们这拨残部兵马也算是漏网之鱼,历经几场败军后收拢兵马,狼狈奔逃至鸦山暂作整顿,好歹没有被敌军彻底歼灭。 然而魏朝大军几乎已经掌控吴国全境,他们这三百多名败兵走出山林,也不会有立足之地。如若仍是拒不肯降,还是不免要落得个被魏军清绝荡灭的下场......谷塳 “少将军,宣城确实也已被魏人攻破,徐国相意欲突围,可还是不免被敌军截杀住,也已经丧命,而杨氏宗室子弟也尽为魏人所擒,卑下打探得的确属实,我吴国...也已经亡了......” 眼见打探声息的小校回来哭丧着脸,并一五一十的禀说眼下外面的形势...吴军小将刘仁瞻脸色难看,笼罩在他面庞上的阴霾也变得愈发浓郁起来。 当初奉令编入由徐温督战的吴国水军,与魏军进行大规模水战,却被动用了新式火器的魏朝舟师杀得大败亏输...退守登陆,刘仁赡又被调遣至宣城东南面的宁国县一带组织防线,然而魏朝马步军众的攻势仍是势如破竹,即便他是军中的后起之秀,毕竟从戎未久、军阶低微,也根本无力扭转吴国的全面溃败之势。 毕竟强如南宋中兴名将岳飞,最早从军赶赴河北应募敢战士,可是联合金国的宋军北伐燕京,却被处于绝境中的辽军杀得大败,只得铩羽而归;而后岳飞又前往河东路平定投戎,但是也仍旧难以阻止金军攻陷太原、吞并平定军,也只得奋死突围,又去应募投从康王赵构组织的勤王军旅,而后才逐步异军突起...纵然有当世名将的潜质,可受限于当时的阅历、地位,也实在难以力挽乾坤。 眼下的刘仁赡便是有心奋死保国,却难以力挽天倾...他衣甲残破,浑身也尽是血渍与泥点子,也只能尽己所能招聚些溃败的兵卒,在城郭失守后拼死突围,潜入山中与魏军兵马打起了游击战...所处的军旅被彻底打散了,也再没有上官发号施令,刘仁赡倒也有带领残部赶赴宣城勤王的打算,可是眼下他只统领的这三百多名被魏军杀得亡魂丧胆的败卒,如若稍一露头,只怕便会被大股魏军轻易歼灭。 刘仁赡不得已,也唯有在试图招拢些战败脱队的败将溃卒,还在寻思着哪里还会有吴国军将仍在奋力抵抗魏军的攻势...然而如今却已确定宣城被魏朝大军攻破,吴王杨隆演、丞相徐知诰尽皆身死,而杨氏宗室子弟也尽数被魏军控制的消息,他顿感万念俱灰,一时间也着实难以振作起来。 “...少将军,我等已经撑到了今日,弟兄们也当真难以再扛下去了...吴国到底已经亡了,可咱们在乡里还有家人惦记...要依我说,您对吴国尽忠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必再撑下去了......” 正当刘仁瞻怅然出神之际,忽听那名小校又出言劝道,他再转过了头,朝着周围望去,就见周围七倒八歪的伤兵溃卒,也都眼巴巴的朝着这边望来...... 刘仁瞻很清楚麾下这些残兵心中都是腹诽怨言,也绝不可能会盼来援军了...连番败阵,只能在山林间露宿苦熬,也早已是山穷水尽了...吴国既然都已覆亡了,谁又没有亲朋家人,恐怕所有人心中都是一般打算...也早就该投降了事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刘仁瞻便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喟声说道: “罢了...你们脱了这身衣甲,直接返乡去与家人团聚也好,还是归降于魏人也罢,都全凭己愿,我也不会干涉...这场仗,你们确实不必再打下去了......” 1146 该杀的必杀,但我不会滥杀无辜 听刘仁赡松口说众人可以自行离去,压在周围伤兵败卒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算落了地...有人朝着刘仁赡躬身施礼,便开始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起身离去,这拨吴军残部遂也就地解散,所有士兵不愿再与魏朝精锐之师厮杀,只想着接下来还要如何各安生计。 什么魏朝吴国,我们只是想养家糊口,让自己的家小尽可能生活得安乐,既然杨氏宗室、徐家父子守不住这江山社稷,父老乡亲几乎也都成了魏朝治下的百姓...那咱们如若还要拼命,也未免忒不值当了! “我等散去,可是少将军又作何打算?您虽然年纪尚轻,可是有勇有谋,明断能理,我们弟兄也都看在眼里...如若少将军去归从,魏朝量才器使,想必也会得受委以重用......” 残兵已经散去大半,那个禀报声息的小校望向怔然出神的刘仁赡,又不由的劝说道。然而刘仁赡却摇了摇头,并无力的挥了挥手,仍是示意众人只顾自行离去,也不必再理会他...那小校见状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恭恭敬敬的朝着刘仁赡施了一礼,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向山林外行去。 直到刘仁赡孤身一人独处时,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掠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动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纵然砥砺前行,却也根本无力改变任何事。 自己的父亲刘金,既然是追随先主杨行密打下吴国江山社稷的“三十六英雄”之一,刘仁赡心想自己子承父业,也是受了吴国的福荫,理当效死报国,如果就此向魏朝投降,于情于理,也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可是刘仁赡转念一想,自己的兄长刘仁规迎娶了先主杨行密之女,眼下恐怕也已被魏军控制...杨氏宗族子弟被押解赶赴汴京,吴国绝大多数臣子恐怕也都已认命,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甘愿接受魏朝的重新任命。刘仁赡势单力薄,也感到如果继续顽抗下去,也不过是逆大势而为罢了...... 所以归降于魏朝,则有负忠义;但吴国覆亡,也是势不可违...刘仁赡举棋不定、进退维谷,一时间心中茫然,也不知自己又当何去何从。 其实刘仁赡也很清楚,即便魏朝不曾大举南征,吴国由徐温、徐知诰那对义父子把持朝政,杨氏国主也都不过是被他们掌控的傀儡罢了...内忧外患,吴国到底还是难免改变覆亡的命运,自己也不过是因职责所在,奉令抗拒外辱...可现在想来,刘仁赡心中浮现出来的只有一个感觉,便是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 怅然坐了良久,刘仁赡缓缓的站起身来,便形单影只的朝着树林深处行去。没有人知道他将会去哪里,就连刘仁赡自己不清楚又该投往何处...... ※※※※※※※※※※※※※※※ “启禀陛下,吴国宗室子当中,杨濛拒不肯降,而为我军所杀;还有杨浔于押解途中染了急症暴毙,王景仁王都招讨奏请将他们的尸骸送至杨氏兴陵安葬;至于杨溥、杨澈,连同吴国孝武王杨行密,景王杨渥,以及尚未追谥的杨隆演家眷也都已押解至汴京。 徐知诰于突围途中伏诛,其嫡系党羽王舆、崔太初、姚景死于乱军当中,还有王令谋、周宗、马仁裕等人为我军生擒,以听候陛下发落。” 汴京内朝,李天衢听内侍禀说军情,想到徐知诰这个南唐开国皇帝到底无法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建立十国当中疆域最大,传三世历一帝二主,延续国祚三十八年的那一方割据政权,心中或多或少也难免有些感慨。 谷灲 然而李天衢又听到周宗这个名头时,眉毛也不住的一挑,心想这不是南唐大周后、小周后的老爹么...不过现在距离他大女儿周娥皇诞生尚还有些年头。虽说周本那两个女儿,尤其是小周后应该算是五代时期名气最大的绝代佳人,可是现在甚至都还没到娘胎里...当然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而周宗其人本是牙吏出身,于南唐建国擢升内枢使同平章事,进迁侍中,也极受徐知诰重用。直到南唐中主继位,周宗以开国元老的身份也极受尊崇,然而他倒也没有什么仗权恃宠便横行妄为的劣迹...李天衢心说那么由我的子孙辈娶大周后、小周后入宫,让周本转做魏朝的国丈,倒也未尝不可。 总之还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也算不上什么利在千秋的大事,就算周本夫妻会按照原本的轨迹,生下大、小周后,那至少也要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估计她们才会到婚配之龄,那么现在我操那份心干嘛? 李天衢收了心思,踌躇片刻,又念道: “徐知诰的遗孀宋金福,因徐景通、徐景迁须要照养,故而不便出家为尼。但也乞请我朝许她长伴青灯古佛,带发修行,并养育徐知诰那两个幼子长大...罢了,徐知诰既已伏诛,朕又是何等样人,又岂会为难他孤儿寡母?传诏内府拨发些财帛,择选处安身之所,也须派遣胥吏定期查访,在徐景通、徐景迁长大成人之前,保她母子衣食无忧便是。” 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李天衢心说自己也会动占有徐知诰遗孀宋金福的歪心思...可现在早就过了龙精虎猛的岁数,那方面的事虽然还绝对还没到有心无力的时候,但也不像小年轻那般某些欲望总会十分旺盛...何况当年自己尚还是一方割据军阀,有些事就算做了倒也无妨,可是如今身为中原正朔皇朝的帝君,也就更要注意影响了...... 再者说,徐知诰的长子徐景通虽然尚还年幼,但也到了记事的岁数。如果把宋金福纳入宫中,徐景通子凭母贵,长大后也会有更多的机会掌握权力,如果他仍铭记杀父之仇,那么也将会是一个隐患...若是霸占其母,再对个四五岁大的孩童下毒手?李天衢心说那种畜生事我还干不出来。 可是如果徐景通只会是一介平民百姓,李天衢也不认为他以后会对魏朝构成任何威胁。虽然徐景通这个正史中的南唐中主在位期间连灭楚、闽,也是三代国主当中对外侵略性最强的一个...但是他的成就也完全源于其父拿下的江山社稷。 甚至徐知诰(李昪)在世之时,都认为他这个长子没有能力做皇帝,嗣君的人选都是一换再换...徐景通身为长子,却被自己的老子接连忽略。只是徐知诰晚年因痴迷炼丹而胡乱服药暴毙,继位国君的人选却没有敲定,才由徐景通这个长子按排序做了南唐皇帝。 所以如今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徐景通不会再含着金汤匙长大成人,那么他与寻常平头百姓无异,即便长大后有闹事的打算,也没有能力掀起什么风浪。 至于那尚还只一岁大的徐知诰次子徐景迁,虽说自小聪颖,读书过目不忘,且长大后姿仪俊美、风度和雅,本来还是他父亲钦定的嗣君人选...不过按徐景迁原本的命途阳寿只活到了十九岁,偶尔进行查访便是,就由着她们娘仨过安生日子罢了。 毕竟按李天衢想来,如果有必要心狠手辣,那么也务必要杀伐果断...可是当杀必杀,也不必枉造杀业,权衡宋福金、徐景通、徐景迁孤儿寡母并不会成为魏朝的隐患,也根本没有斩草除根的必要。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又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喃喃念叨,而在旁俯首恭身的内侍也根本听不清他的言语: “徐知诰,我必须杀你,是因为我认为似你这等人,挟君篡位,也堪称一代雄主,必然不肯屈居人下...但是你的妻儿本来就罪不至死,保他们生计无忧,也算是我对你这个本来的南唐开国皇帝聊表寸心了......” 1147 楚国易主,已准备反手将其灭了 查阅俘获的吴国文臣武将名薄,李天衢心想徐知诰本来野心渐长,招纳四方士大夫,所以也招聚了不少能人。除了正史线在他篡位前夕病故的王令谋,诸如周宗、马仁裕,还有宣城官署中也被拿下的徐玠,以及先前暗中出使契丹,却被魏朝擒执住,如今尚被关在牢里的宋齐丘...也正是取代吴国的南唐初期的领导班底。 然而徐知诰的这些心腹臣子,虽然也有治国辅政之能,可是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其中有的得势后会培植党羽,拉帮结派;有的按史载评述直接被定性为“素柔猾、鲜志操”,有的则晚年迷信神仙之说,会变得愈发昏聩。 不过他们不会再是推举徐知诰篡吴称帝,具有从龙之功的开国元勋,李天衢心说其中大多人可以任用,但这些降臣也只不过谋份俸禄,各司其责便是,也不会有机会进入魏朝权力高层。 其中诸如同样身为杨行密女婿的马仁裕,为人倒没什么黑点,做为一方节度使能做到政宽廉平,甚得民心,也可以外派他做个地方官,其余人则大多按各自所长,编入京城朝堂各处府署机构,以尽可能做到人尽其用。 至于当年的老对头杨行密的亲生子嗣...其中杨渥、杨隆演、杨濛、杨浔相继身亡,还剩下杨溥、杨澈二子,李天衢便下诏按对待亡国之君的规矩安置他们的家眷宗亲。 其中那正史中的南唐末代皇帝杨溥,就算有机会继位国主之位,也只如他的二哥杨隆演一般,不过是个受徐温、徐知诰掌控的傀儡君王...被迫禅位之后,为了避祸一心求道,表示自己绝对没有意图复辟的打算,可不过一年光景,终究还是落得个被徐知诰毒杀的下场。 其余杨氏宗室子也都被更名为李昪的徐知诰禁锢起来,派兵看管,杨家与外界接触,时日一久,杨家男女只得相互匹配,近亲繁衍...结果到了后周时节世宗柴荣征伐南唐,也指出徐氏妄称前朝唐室子孙,复改姓李篡夺吴国杨氏基业得位不正,南唐中主遂直接派兵将南吴杨氏宗族尽数屠杀...按说徐知诰的命运出现转机,也是从杨行密收养他开始,结果他父子两代却直接致使旧主绝嗣,这就未免太不地道了。 李天衢心说好歹我会安置杨溥、杨澈与其余杨氏宗族,起码能过上安稳的生活,杨行密的子孙也不至惨遭屠戮而绝后,那我这也算对得起你这个十国第一人了...... 随后李天衢又查阅在宣城受魏军控制的吴国臣僚名薄,又瞧见了刘仁规这个名头,却忽然又意识到: 这刘仁规的兄弟刘仁赡,可是南唐屈指可数的名将之一...但他如今又在何处? 现在的刘仁赡应该已经入仕从戎,在军中基层应该已有些威望,但是比起其他资历较深的文臣武将,他还尚属于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所以魏朝统计吴国身死、归降的臣僚当中,并没有关于刘仁赡的记录。他或许已经战死,或许已经隐匿起来。总之李天衢无法确定刘仁赡是生是死,也无从得知他的行踪。 李天衢心想刘仁赡做为正史中的南唐名将,数度抵御后周大军的攻势,做为中流砥柱据守孤城,一直硬抗到了病重昏迷的时候,才由麾下部将以他的名义向后周开城投降...也说明其人很看重忠义,恐怕今番魏朝灭吴,以刘仁赡的秉性而言,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投降。 可是李天衢转念一想,刘仁赡的父亲刘金追随杨行密打天下,可是他后来却是做为篡夺吴国杨氏社稷的南唐军将效死尽忠...也就是说刘仁赡会默认权臣谋国篡位的事实,那么他也并非不知变通,未必就会认死理只会效忠于一方势力而不事二主。谷連 如果刘仁赡还活着,现在他很有可能认为国家刚亡,便向外敌投降也难免于心有愧...说到底刘仁赡自己心里还是要过了那道坎,便由得他独处想个清楚,以后也不是没有可能做出另谋功名的决定。 总之刘仁赡这个正史中的南唐名将,如果有机会将他招致麾下固然再好不过...可现在并不知道他的行踪,该来的也自然会来的,眼下也不必多费什么心思。 除了重新梳理吴国治下各处州府的官署机构,酌情任命一众降臣,针对方自易主不久的楚国,这段时日李天衢也正进行下一步的部署...最近也有内侍前来呈报称: “赶往澧州、辰州,以及静江军治下各处赴任的地方官员名录,已由吏部整理完备,还请陛下过目。” 魏朝速败楚国,而趁势扶植临阵倒戈的马希范做了国主,但是李天衢当然也没打算留下那一方割据政权...实则征讨楚国,而驻守于澧、辰两处州府的魏军兵马并未撤离,实则魏朝的势力也已从江陵推进至长江以南。如若下去展开军事行动,再往南打,便将轻易杀入楚国国都长沙府境内。 至于静江军藩镇,旧时地方上最高官员名为桂管经略观察使,治所设于桂州,下辖梧、贺、连、柳、富...等后世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的诸处州府。楚国下辖疆土,也不仅仅限于湘楚之地,当年楚王马殷与占据岭南的刘氏兄弟便为了争夺静江军地界而屡番交战,最终胜出兼并其地,又趁势夺取岭南数州。 而魏朝吞蜀入滇,设立云南宣慰使司,势力也已触及楚国下辖的静江军疆土...李天衢遂以“吴国虽灭,楚地也已臣服,但岭南刘妄自尊大,执意仍要以天朝对抗”为由,勒令这才方自篡夺楚国国主之位时日不久的马希范响应中原王朝,任由魏朝军旅开拨进入静江军地界,以作为日后魏朝征讨越国的西线桥头堡。 明目张胆的命令藩属国承认魏朝于广西地界驻军,实则也与兼并其地,明目张胆的驱逐楚国官吏与兵马,并改由魏朝重新任命也没有什么分别...这种行径实则就是赤1裸裸大国胁迫小国的霸权行径,按说就算是向中原王朝称臣的割据势力,几乎也不太可能接受这种无理的命令。 可是楚国属于反抗中原,却又不得已归降乞和的属国,已经全面溃败,余部军旅士气低迷,朝堂中更是人心思变...马希范还是倚仗魏朝的势力,那么他哪里还有拒绝抗争的底气?所以哪怕再不甘心,楚国忍气吞声,也只得认了...... 然而马希范造他二哥马希声的反,勾结外敌篡位夺权事成,也公然破坏了他老子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就算楚国文臣武将眼下只得认他为君主,想必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心中的怨懑也会与日俱增...李天衢心说正好还要继续火上浇油,就堂而皇之的兼并楚国部分疆土,马希范再是不满也只能憋着,却也势必导致他更会背心离德。 所以听内侍禀说罢了,李天衢点了点头,旋即长声念道: “马希范处心积虑,终于得以篡权夺位,可是楚国国主的位子,他也坐不了多久了...我朝提出任何无理的要求,马希范眼下不便回绝,可是他越是屈从,要一举兼并楚国,也将更为容易啊......” 1148 渤海国,根本不必去救 至于楚国本来的国主马希声,如今也已乖乖的赶赴汴京接受处置。这厮性情贪婪残暴,为了强夺财宝不惜滥杀无辜,李天衢对其自然很不待见。 只是考虑到处理亡国之君的常例...诸如正史中李存勖受阉党蛊惑而反悔食言,遣人将前蜀末帝王衍与其宗族尽数屠戮的行径实际上也是个例中的个例,只会招致言而无信的骂名。既然接受了马希声投降提出的条件,也不该明目张胆的直接要了他的命。 不过马希声先前便已自降国格,不再以楚王自居,而是作为几处藩镇共主的身份到汴京请罪。所以他的规模待遇,甚至比蜀国王衍还要低了好几档...也不过一处小院、几间房舍,限制出入自由,也如监牢里的囚徒一般。 而且你马希声不是吃鸡成瘾么?一日两餐,尽为素食,顿顿都没有鸡肉,李天衢心说我也不必吩咐下去,过些时日想出个让马希声染急症“暴毙”的法子,现在活着对于他来说,恐怕便已经成为一种煎熬。 除了进行吴国治下各处州府官署的人员任命,以及筹备兼并楚国等事宜之外,却还有相隔天南海北的两方外邦使臣赶赴汴京,并且迫切地奏请觐见魏朝帝君。然而李天衢根本就没打算接见那两方使臣,而是委派礼部侍郎崔沂负责与他们的交涉事宜。 来自北方的使臣,却是由渤海国王大諲撰派遣来的...那个渤海国第十五代国主先前虽然也曾多次遣使朝贡梁国、魏朝,但是与中原王朝的关系也说不上十分亲密。 毕竟以前魏朝与渤海国所统辖的疆域相距甚远,之间有后唐、契丹相隔,魏朝也很难对渤海国施以军事援助。可如今的形势却大不相同,后唐覆灭,魏朝、契丹分别往北、向南扩张,如今北面有大片领土接壤,也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爆发冲突的可能...... 契丹又已经大举进军,势必要将渤海国的整个领土纳入版图之内。当年也曾被誉为“海东盛国”的渤海则已是日薄西山,自然也抵挡不住契丹那个新兴崛起的帝国所发动的全面攻势。 即便渤海国与日本的关系也相对紧密,彼此时常进行经济、文化交流...可是日本如今正值醍醐天皇在位时期,彼此来往走海路往返不易。虽说按史载轨迹日本方面后知后觉,得知渤海早已覆灭之后,便禁止契丹以东丹国的名义派出的使者进入京都,彼此遂再无邦交来往...然而醍醐天皇对于契丹也并非一无所知,他曾有言“朕闻渤海之于契丹,世仇之国也”,日本也不可能为了渤海国冒天大的风险,派兵渡海无端去招惹契丹那个强大的敌手。 可是魏朝就不一样了,与契丹与幽燕之地屯兵对持,也是愈发的剑拔弩张...眼下契丹集中兵力攻打渤海国,如果魏朝出兵奇袭后方,正可以解了渤海国的燃眉之急。 何况之间有汪洋大海相隔的日本截然不同...日本一直要求渤海以称臣纳贡的名义维持邦交,渤海国则将对日关系视为对等外交,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并不掉价,可是我国凭什么要矮当初被大唐打得服服帖帖的日本一头? 所以就算与日本走动得频繁,可彼此也因名分上的争议也曾闹得很不愉快...但对于渤海国而言,向中原王朝称臣又能有什么心理障碍?本来便与唐朝一直维持宗藩关系,如今由魏朝成为中原正朔,而且完全具备北伐契丹的条件,那么大諲撰这个正史中渤海国的末代君王,当然会尽快遣使赶来要抱大腿,迫切地盼望中原王朝能够成为他强大的靠山。 谷嗳 然而李天衢拒不接见,只是让礼部侍郎崔沂去应付那成天哭爷爷、告奶奶的登门求见,心急火燎的乞望魏朝能发兵北击契丹,以救援本国的渤海使臣...当崔沂赶赴内朝,向李天衢转述对方的言语,便又奏道: “陛下,渤海使臣称契丹实乃虎狼之国,欲壑难填,若是我朝任由其吞并渤海,则如噬人的恶虎生出双翼,早晚还要觊觎中原,必将为我朝心腹大患...还说当年唐廷太宗皇帝有言:高句丽不除,后世必留大患,遂兴兵救援新罗,一举肃清东北边患。便奏请我朝能够征契丹以救渤海,渤海国尊奉中原,子孙世世代代愿为臣属,做我朝北境藩篱以节制契丹那等大患......” “还是那些陈词滥调么...无论契丹也好,渤海国也罢,朕要的不是让他们名义上臣服,早晚也要将东北面大片疆土并入我朝。那么契丹先灭渤海,再由我朝吞并契丹,还是我朝相继覆灭契丹、渤海两国...这又有什么分别?” 批了半日奏折的李天衢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肩膀,便又长声说道: “趁着契丹攻打渤海,我朝大举挥军南下,已灭吴国、筹谋吞楚,趁势进取越国,吴越、闽国,也是指日可待,更需要安抚民心、稳定时局...如此先南后北,当然也不应提前与契丹决战。” 魏朝、契丹先前倒也显得有些默契,一个往南打,一个往东北面扩张,而避免双方爆发战争...也不单是因为还有李嗣源统领游牧兵马在中间搅局,双方兼并领土都讲究个先易后难,现在还并没到彼此公然撕破脸皮的时候。 然而李天衢心说与我朝兼并吴、楚等国的形势大有不同...毕竟南面那些割据政权,都是接受前朝唐廷册封,都以唐人汉儿为主体,本来便是血脉同源,同文同种。而且诸国也都承认魏朝是中原正朔王朝,那么向南拓张,这也绝对谈不上是征服外族的侵略战争,而算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由乱世逐步再完成一统的过程。诸地百姓先前是唐朝子民,现在身为吴人、楚人,以后再成为魏朝治下百姓,他们相对也更容易接受。 可是契丹要吞下渤海国,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做为国祚已经传承两百多年的国度,如今却要被契丹这个兴起壮大的民族征服。即便国家覆亡,渤海族人的排斥心思必定更为强烈。 按史载所述便是如此,耶律阿保机灭了渤海之后,又设东丹国,委命其长子耶律倍为国主,以此做为将渤海国治下疆土到契丹直辖统治的过渡阶段。然而渤海遗民不愿接受契丹人的统治,国家没了,照样纷纷举兵造反,先后又建立定安国、兴辽国、大元国等反抗政权,也着实让契丹深感焦头烂额。 之后经历旷日持久的镇压与招抚,虽然也有一部分渤海族人接受了被契丹统治的事实...但是就算到了辽朝末期,照样还会有渤海人高永昌举兵誓师反辽,一时间还同在白山黑水中兴起的另一支民族女真联手,而自称大渤海国皇帝。虽说那高永昌也被完颜阿骨打顺手给灭了...但是渤海人对契丹人的反抗情绪,甚至还会延续两百年左右,现在也更能切身的感受到亡国之恨。所以耶律阿保机要吞并渤海国容易,但如果要打理得那片被征服的疆土时局稳定,那便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李天衢又嘱咐崔沂多用外交辞令打马虎眼,总之对待那苦求救援的渤海国使臣,就是表示魏朝“对贵国的处境表示深切的同情与慰问”,但是并不会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届时魏朝吞并楚、吴等国,而契丹兼并渤海,后院失火的可能性却很高,双方再回过头来相互对持时,按李天衢想来,我朝也将更为占据优势...... 1149 敌人的敌人,未必会是战友 “至于静海军杨廷艺派来的使者......” 除了北方渤海国派来向魏朝求援的使臣,当李天衢又提及从南面遣使而来的那一方藩镇,眼中则分明又多了几分杀意。 静海军下辖十二处州府,地处后世的越南北部,但是先前一直都是中原王朝治下的疆土。李天衢心说当初自己授意岭南刘隐攻打静海军,扼制当地脱离中原王朝愈发强烈的势头,但是交州等地就算一时臣服,可早晚还是会有兴兵作乱的打算。 而当年岭南刘家兄弟出兵擒获静海军节度使曲承美,兼并交趾地区,这杨廷艺做为降从的军将,遂成了听命于越国的臣子。可按史载也正是他再复兴兵发动叛乱,驱逐刘?派遣至静海军的官员自据一方。 随后杨廷艺虽造反事成,但是也甚是忌惮南汉再次派遣军旅攻讨,便又宣称愿意接受正史中的南汉国诏谕。被动乱频繁的静海军搞得不胜其烦的刘?也认为“交趾民好乱,但可羁縻而已”,遂也承认了杨廷艺的地位,静海军虽然名义上臣服于中原割据政权,但实际上完全自治。 直至杨廷艺为部将矫公羡所杀,又有牙将吴权发动叛乱弑杀矫公羡,并于白藤江之战大败前去征讨的南汉舟师,并废除唐朝所设的静海军藩镇节度使自称为王...也意味着交趾之地从汉家疆土分离了出去。 眼下的形势则是,已有反心的杨廷艺眼见越国与北面更为强大的魏朝开战,便以为进行叛乱图谋自立的时机也已经成熟...而已经发动兵变诛杀越国驻守于静海军的军将程宝,自称节度使,又立刻派遣使者至魏朝治下疆土表示愿意向中原奉表称臣。 毕竟魏朝设置云南宣慰使司,又强占楚国静江军藩镇,势力也已能触及交趾诸地...杨廷艺自认为魏朝与越国开战,也必然会扶植敌方国内的反叛势力。 然而李天衢面色冷冽,又对崔沂吩咐道: “去告知静海军派来的使者,那杨廷艺意图脱离越国,转而向我朝奉表称臣,朕赐予他高官厚禄也未尝不可。但是静海军藩镇既是前朝唐廷所设,交趾再奉中原为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杨廷艺也当亲自前来受职,并举家搬迁至汴京,朕才能看到他的诚意...... 毕竟我朝不似唐末乱世那般,会任由藩镇拥兵自重,或是世袭、或是兵变自行废立节度使,致使悍将骄卒桀骜跋扈,逐帅杀使,甚至常与朝廷对抗...所以除非杨廷艺肯交权,接受我朝对静海军一应官员重新进行任免,朕便会保他荣华富贵、福荫子孙。可如若杨廷艺不肯,我朝又为何要保他?” 崔沂闻言一怔,旋即有些迟疑的说道: “可是陛下...杨廷艺乃是当地世家出身,听闻与交趾诸地土豪结好,意图自据一方。臣以为他只是因越国的威胁,才奉表称臣寻求我朝庇护,但也不会离开故地,而放权内迁中原听凭我朝调遣。” 李天衢冷笑一声,沉声道: “朕当然知道那杨廷艺绝对不肯转调中原,他恋权栈位,意图割地称王,所要仰仗的就是交趾当地的世家...杨廷艺向朕称臣,也不过是阳奉阴违,打算利用我朝对抗越国罢了。可是朕要收复汉土,静海军早晚也要由我朝直辖统治,又岂能容得杨廷艺裂土分疆?待我朝南征灭越,也要一举扫荡尽静海军的土豪世家,那么眼下有何必对那杨廷艺虚与委蛇?” 静海军与中原其它割据势力的情况大不相同,说到底其它地域终究会完成一统,但交趾安南那块地一旦分裂出去,按正史的轨迹便会逐步与中国彻底划清界线...毕竟那片领土,自从唐朝委派鲜卑人独孤损出任安南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之后,曲承美、杨廷艺,乃至后来的矫公羡、吴权...那片土地上的统治者家乡籍贯所在,也都集中在了后世越南的北部地域。 所以处于唐末乱世,朝廷对当地管控力度十分有限的背景下...地处西南边陲,随着杨廷艺等当地世家土豪的兴起,彼此的势力盘根错节,也总会有人滋生出称王称霸的野心,不再甘心受中原王朝的统治,从而不断的煽动造反。这也致使交趾的割据倾向越来越明显,最终便与华夏中土彻底分家。 中原朝廷必须直接委派适合的人选,交趾安南的军政大权,也绝对不能由当地世家把持。可是杨廷艺为主的交趾世家不会逆来顺受,更何况就算出兵占取静海军下辖领土,也并未是将魏朝的大旗往城头一插,便理所当然地能将其并入版图了...当地豪族不甘受朝廷指派的外人节制,时日一久,也势必还会图谋发动叛乱。 所以用猛药治顽疾,对待静海军藩镇除了武力征服,李天衢心想便如当初肃清魏博军治下的一众牙将世家那般,针对交趾安南当地的土豪也免不了要进行血腥清洗...... 既然是势必要清除的目标,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没打算给杨廷艺好脸看。而且比起假意亲善,不宣而战,还是光明正大的挥军讨伐,才更能彰显魏朝拿回前朝唐廷故土的法理性,那么我又何必接受静海军名义上奉表称臣的请求? 礼部侍郎崔沂听过李天衢的指示,又连连恭声领命。他于前朝唐廷任谏议大夫,于朱温篡唐后遂又转做了梁国御史司宪,并累功擢升授任礼部尚书,西京副留守等要职。若是按史载轨迹,后唐灭梁后他归从河东李家,曾官居左丞,于七十多岁的高龄时以正二品太子少保的身份致仕,也属于那种办事能力十分出众的文臣。 如今崔沂则是在魏朝做到了礼部侍郎,接待诸邦使臣本来就属于份内的职事。他倒也识得分寸,皇帝既然交代下来,崔沂便按部就班的前去应对渤海国大諲撰、静海军杨廷艺派来的使者。至于魏朝下一步的军事计划,他心说自己也身为一个文官也就不必越俎代庖,陛下与枢密院、兵部的臣僚自有定论。 而崔沂领命退下,过后不久,李天衢又听内侍前来报说巡院侍卫司总管张骁请求觐见时,也立刻意识到恐怕先前自己下旨,命令密谍机构须暗中关注的目标当中,想必已有人露出狐狸尾巴了...... “陛下英明,晋人先主李克用第三子,先前乞请出家为僧,而得我朝应允的李存霸,虽于五台山清凉寺剃度,隐忍了一段时日...可是他果然贼心不死,也亏得陛下早先下旨命巡院侍卫司派遣密谍关注李存霸的行迹,眼下也已探查得清楚,他以寺中提点的名义下山至县坊与晋人降将密谋,显然图谋不轨!” 李天衢听张骁沉声报道,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叹声道: “李存霸果然不甘心只做一介遁入空门的僧侣...不过他既已有意要反,按说也必然会处心积虑的与流落于塞外的李嗣源互通声息吧......” 1150 策应入关?请君入瓮 巡院侍卫司的密谍已查探得清楚,与剃度出家的后唐永王李存霸暗中密切来往的,包括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先前所迫,而只得归从的降将。李天衢情知虽然大部分本来效力于后唐的文臣武将虽然已经接受了现实,但是也总不免会有一小撮人仍有以复兴故国的名义反叛作乱的打算。 本来李克用膝下那些子嗣当中,除了早亡而死在朱温手中的李落落,也唯有李亚子李存勖曾名动天下,其他人则养尊处优惯了,能力平庸、心无大志,如今留得命在的也断然不敢再出头作乱,而甘于做个魏朝的顺民。 也唯有李存霸不甘心这一辈子做个吃斋念佛的和尚...乞请魏朝许他出家为僧,也不过是自保的手段。 按正史线后唐兴教门之变,而李嗣源挥军进入洛阳城时,李存霸便逃亡至河东故地,刻意换上僧袍,哭求只盼能遁入空门,进山做个僧侣,乞望饶命。然而他暗地里却密谋杀害太原留守,意图占据河东自立...虽说以李存霸的能力而言,也注定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是人菜瘾大,他铤而走险的胆子还是有的。 既然知道李存霸有极大的概率要造反生乱,李天衢自然也就揣着明白装糊涂,答应了他不必赶赴汴京接受安置,就留在河东地界出家为僧的请求...如今也终于是时候顺藤摸瓜,利用李存霸揪出那些不甘心认命的后唐降将,再一并歼灭根除。 而与李存霸秘密来往密谋的降将当中,诸如安重霸极有心机,善于取悦他人,然而为人狡诈奸滑,贪猥无厌;他那兄弟安重进性情性恶,杀活人试剑,甚至不止一次论罪出逃,仍按捺不住无端杀人的冲动;张从宾按史载亦于后晋时节,响应叛乱连杀皇子石重信、石重乂,纵兵掳掠内库金帛...... 总之那些决议再复背叛魏朝的后唐降将,一个个的或是贪婪、或是残暴,也都是但凡有些机会,便要想着如何造反作乱的习性。 虽说魏朝雄踞中原、国富兵器,可李天衢他们恐怕以往仗势横行惯了,骨子里也满是乱世军阀狠毒残暴的凶性,不愿受律法更为严整的魏朝约束,那么索性便要以复兴后唐的名义举事,或早或晚,总要横下心来引发叛乱。 可是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叛将能煽动的兵马有限,李存霸更不过是个被安排到五台山清凉寺出家的和尚...他们也必然要利用坐镇北方边塞的军将身份,试图与在塞外漂泊的李嗣源所部兵马搭上线。而根据巡院侍卫司密谍查探,李存霸与那些后唐降将来往得十分频繁。想必也已与李嗣源互通声息,并且图谋于近期要大闹一场。 后唐降臣当中,贼心不死的内鬼几乎也都已揪了出来,不但要一网打尽,也更要趁机重挫李嗣源,尽可能铲除这个一直意图收复河东,而袭扰我朝北境的威胁...李天衢心中念罢,便招呼张骁附耳过来,又是一番言语交代了下去...... ※※※※※※※※※※※※※※※※※ 云中代北,大同军节度北境关隘再往二十余里处的草原上...入夜时分,天空繁星点点,浩瀚银河在夜幕中铺开。星光之下,野草随着微风吹过起伏不定,隐隐约约的,也能望见不少人马就隐藏在长得老高的草丛当中。 李嗣源就如同尊石雕一般盘膝安坐,他脸上皱纹沟壑遍布,与一个终年在塞外受风吹日晒的长者也没有什么分别...李嗣源深沉的目光朝着远处眺望过去,怔然出神,比起当年毅然决然的招聚后唐余部兵马出走塞北,如今的他神情麻木,眼眸深处也多了几分迷茫之色。 未过多时,李嗣源隐隐的听见有一阵蹄声传入耳中,便立刻站起身来,又眯着双眼向南面眺目远望。他的心腹安重诲也疾步赶至,沉声报道: “主上,安重霸到了......” 谷玒 陆续又有无数黑点从草丛中蹿出身来,李嗣源与接受魏朝收编的后唐降将搭上了线,暗中已经过几次接触,也终于到了联手举事的要紧时刻...李嗣源尽可能直起身板,瞧着十余骑疾驰而来,其中本来归降于魏朝,如今的身份则是大同军牙将的安重进策马于前,他突然一勒缰绳,滚鞍落马,又疾步赶至李嗣源面前,便施礼拜道: “末将安重进...拜见主上。” 李嗣源驱步上前,伸手托住安重进的双臂将他扶起,又连忙问道: “安将军已是第二次暗中出关与我商议,也当万般小心,只怕也容易使得魏军疑心...这次前来,可曾确定没有走漏声息?” 安重霸闻言嘿嘿一笑,便回复道: “主上勿虑,魏朝于云中代北之地设大同军藩镇,那节度使谢彦章也须重用我等熟知地势的降将。末将隐忍至今,好歹也已取信于谢彦章等魏人将领,如今司掌大同北境关隘军务,关卡轮班值守的将官士卒,多是末将的心腹,也都愿追随主上复兴大唐,自也不必疑虑有人会走漏风声。 当然也有一些部曲并非我河东旧部,待末将接应主上挥军入关时,就突下死手,将他们尽数杀光便是。而主上入关南下,直取大同军治所云中县城,犬子安怀浦也会里应外合,开城门策应主上入城...如此先行收复代北诸地,已是势在必得!” “如若能顺利攻取云中城,突袭蔚、朔二州,再往南便是代州治下的雁门关了。而雁门关周围地势峰峦环绕,路狭谷深,地势险要,也着实难以攻破...只怕也很难再深入河东腹地,而一举夺回太原晋阳......” 李嗣源闻言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却长叹了一口气,又沉声言道: “即便我军先取云州,再复夺蔚、朔两处州府,但是魏朝闻知北境失守,必然会集结大军来攻。以我军的处境而言,也必然会将面临旷日持久的苦战......” 安重进眼见李嗣源有些犹疑,他又往前迈了两步,继而劝道: “主上,趁着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至大同西隅亲自检视边关守备,眼下可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何况当年武皇任云中捉守使,而后招聚代北诸军,先行率三万五千骑入关,助唐室讨伐黄巢,收复长安京师功居翘楚,这才得以受册封称霸河东。 故而云中代北,也正是我沙陀迁入河东的发迹之所。即便暂时多不回故都太原晋阳,可是主上一旦夺下云中,收复失地,想必也能使得众多为势所迫,不得已而归从于魏人的沙陀儿郎生出复兴故国的心思...竭尽所能,促使我唐国降从于魏朝的旧将重振社稷,这不正是主上一直以来所期盼的? 而且眼下魏朝大举南征,已吞并吴国,又与越国开战,且招致吴越、闽国的警惕...还要稳定时局,一时间无暇北顾,要集结军旅来攻也总要些时日。我等便抓紧时机整顿城防,再不济也可以扫荡尽云州、蔚州、朔州等诸地钱粮财帛,于魏朝军旅合围之前遁入塞外...如此岂不是也能解了主上的燃眉之急?” 1151 奇袭云中,深入虎穴 听安重霸疾声相劝,李嗣源一时陷入进沉思当中...奇袭云中代北诸地,据城抵御魏朝大军,这个计划的确也仍有些冒险,但是比起继续在塞外漂泊游荡,恐怕以目前的形势而言,这个险也必须要来冒。 占据漠北的黠戛斯汗国,如今附属于契丹的倾向已愈发的明显,李嗣源这一拨势力生存空间不断的被压缩,甚至难以维持生计,那还谈何复兴大业? 更可恨石敬瑭煽动一部分兵马叛离出走,反而去投奔世敌契丹,这不但让李嗣源倍感痛心疾首,对于追随他的军队士气打击,也是可想而知的...又有些部族心生去意,即便李嗣源依然殚精竭虑的拉拢草原上的零散游牧部落,然而去留来往,他麾下兵马也只维持在两万上下。 再加上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等复叛魏朝,愿做内应的军将煽动的部队,满打满算,也不过近三万的人马。如此军力意图夺回河东失地,再与魏朝那等大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是李嗣源深知现在自己必须要搏一把,否则在塞外游荡生计困苦的情况不能加以改善,还会有部族军人心溃散,也会相继脱离...长此以往,论麾下军旅的数量,只怕比起草原上四处流窜的大规模马贼也好不到哪里。 如果为了筹集粮秣物资,便频繁袭扰魏朝北境...先前意图寇钞折从远坐镇的府、麟二州却吃了大亏,而且李嗣源很清楚这也只会不断的加深原本后唐治下百姓对他的敌意,直至视如仇寇。所以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一票大的...起码要让世人晓得,他还有能力杀回故地。 李嗣源缓缓又转过头去,就见自己的心腹安重诲虽一言不发,但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他遂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沉声说道: “想要复国,纵然千难万难,但是我等砥砺苦熬至今,无论如何也不可放弃。今番先取云中代北,也要让世人知道,我大唐仍有热血男儿志在中兴大业,不甘臣服于魏人。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了!” 草原上夜空下的寂静,很快便被阵阵隆隆马蹄声打破。李从珂、安重诲、王建立、药彦稠、康义诚...等心腹军将招呼诸部兵马,纷纷上马策骑,便朝着南面开拨了过去。 云州治所云中县,北面环山据险所设的关隘,本来应当严密戒备周围草原是否有游骑出没。然而此刻从关隘上俯视过去,也依稀能望见有无数黑点朝着这边逼近过来...紧闭的大门却缓缓打开,看来也早已在迎候李嗣源亲自统领的兵马经由关隘进入代北云中之地。 李嗣源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策骑进入修建在高处的关隘,但见由夯土打造的墙壁也都已包砖,壕沟,鹿砦等防御设施齐备...他遥想当年尚还只是一个少年时,便是追随着沙陀朱邪部李国昌,乃至自己的义父李克用从塞外经由此处入主河东,随后又打下一片江山...李嗣源甚觉感慨,也注意到这里的边关守备非但没有废弛,经过整治防御体系也显得颇为严整。 如若贸然前来攻打,非但短期难以攻克,把守关隘的兵马也能立刻示警报讯,告知云、蔚、朔等几处州府有外敌试图南侵,须当提前加以戒备。 的确需要有安重霸、安重进等人里应外合,我才有机会奇袭一举夺回河东北境重镇...李嗣源心中寻思着,又见关隘内打起的火把通明,而安重霸麾下的河东旧部兵马列队恭候,纷纷施礼。而周围虽然不见尸首,可关隘内各处仍残留着一些血迹,想必也是安重霸已下令将那些不知他又要叛魏的将兵杀绝...如今所有的尸体即便都已处理了,可是空气中也依然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直到李嗣源又瞧见几人朝着他这边走来,他忽然翻身下马,直接迎了上去,并对着其中剃了光头,却已换穿身戎甲的李存霸感叹道: “万幸殿下未曾被魏人挟制至汴京,而遁入空门隐忍至今,终能得以相会!” 按说李存勖后来虽然对李嗣源甚是猜忌戒备,可早年随着他父亲李克用提拔的一众义子并肩厮杀,彼此的关系才更为亲近。可是诸如李存霸、李存美、李存渥...等李克用的其他亲生子嗣,未曾立下寸尺战功,平常也养尊处优惯了,李嗣源与他们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可言。 不过李存霸就算再是不堪,他好歹也是被追封为后唐武皇的李克用膝下第三子。眼下又是一并要复兴后唐社稷的同道志士,李嗣源对于这个义父的亲儿自然也会以礼相待。 只是李嗣源虽上前叙旧,一抹阴狠之色却在李存霸的眼中稍显既逝...毕竟在他看来,李嗣源根本不配宣称自己继任为后唐帝君,先帝李存勖已经身死,而他其余的亲兄弟与子嗣也都被魏朝掌控...所以李存霸心想只有我这个父皇亲生的第三子,才有资格继承后唐皇位。 毕竟按正史走,李嗣源入主洛阳,并且争取到大多地方军阀,朝廷群臣的认可,李存霸当时却处于亡命奔逃,寄人篱下的情况下,仍旧会有意图夺取太原,自据河东与之对抗的打算...只是如今的形势有所不同,毕竟还有魏朝这个大敌当前,现在他们这些后唐余部人马,也必须都拧成一股劲,以竭尽所能的复兴故时社稷。 李存霸假意乞请魏朝许他出家为僧,然而诵经念佛、素菜淡饭的日子忍到了现在,也早已憋得他快要发疯...所以但凡有个机会,他也必然要搏上一把,好歹在寺中熬到了提点的身份有机会下山(只是李存霸当然不会知晓他之所以能与外界接触,也是巡院侍卫司的密谍有意而为之的...),与安重霸等有意背反魏朝的军将搭上了线。李存霸也是认定就凭他后唐先主李克用第三子的身份,应该也能争取到一些有复国志向的军将支持。 你李嗣源口口声声说要延续我大唐社稷,但也不过是父皇所收的螟蛉之子,竟敢僭号称帝...不过眼下也不便与你公然为敌,魏国大敌当前,到底复夺我大唐故地更为要紧...眼下且由得你妄自尊大一段时日,可是但凡能有复国的指望,日后皇帝的位子,也只该为我这个朱邪李氏的嫡亲子嗣所有,也容不得你这个沙陀别部的野种来坐! 李存霸心中怨毒的念着,也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也让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安重诲看得清楚...他遂勉强挤出几分笑意,对李嗣源说道: “幸有明公矢志不渝,辗转如塞北颠沛流离,仍不忘重振我大唐社稷...只凭我等这些微末兵马,纵然有心复国,也当真是难如登天,好歹明公招聚塞外兵马入关,我等同仇敌忾,共谋大业,要复兴故国山河也多了几分指望。 眼下事不宜迟,也还须星夜疾驰,挥军南下,趁着魏朝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西巡检视边防,尽快攻取云中,夺还代北失地...自是兵贵神速,不可再做耽搁!” 1152 不是你来奇袭,而是我要围剿 夜幕中大批军骑犹如黑色浪潮,卷起如雷蹄声向南面疾驰而去。由李嗣源亲自指挥,每名士兵带两三匹马,携数日的口粮,越过关隘,便直朝着云州治所云中城的方向袭去。 除了安重霸、安重进等因为在魏朝受节制约束颇多,索性还要搅乱时局谋求更大功名富贵的军将,以及一直将称帝的野心埋藏于心底的李存霸...但凡至今仍在追随李嗣源的后唐余部兵马,心中还有复国的志向。流落漠北在荒僻之地受苦的时日太久,到底是成是败,这回也理当放手拼了! 大批骑兵急行,天色也早已亮了,李嗣源眺望过去,已经隐隐约约的能看见远处云中城的轮廓。然而他也注意到城郭高处依稀有人影涌动,看来城中守军也已发现有大批骑军迅速接近,便立刻紧闭城门,而正在做据守迎战的准备。 云中城周围土地肥沃,水草丰美,也是宜农宜牧的去处,而从城墙高处鸟瞰过去,也易于发现北面是否有敌骑出没的踪迹。大同军藩镇的牙军除了被收编的河东降军,其余则是以本来由魏朝名将葛从周司掌的扬武军旧部为班底,所以也自然不可能像安重霸做内应那般能够轻易攻占。 然而李嗣源连声喝令,仍旧驱使身后的骑军快马加鞭,看来也明显不打算在云中城下安营扎寨,大有一股要直接撞破城墙的势头...毕竟按安重霸所言,自己的儿子安怀浦在云州治所任职,只要北面有大股兵马杀至城下,他便将立刻发动兵变,控制城关,以策应骑军涌杀进来。 接连有后唐旧将策应,河东北隅门户大开,再将城中守军杀得个措手不及...不出一日光景,便攻破大同军藩镇治所,不但能获取大量的粮秣金帛,更能鼓舞起麾下兵马的军心士气,而继续与魏朝抗争下去! 然而继续催马向前冲驰,李嗣源发现云中城头上方鸣锣击鼓、旌旗翻飞,一个个戴盔披甲的军官小校似乎早已好整以暇,飞也似的登上了城墙...他们带领着大队大队的士兵排成队列,但见人头攒动,很快在寨墙之上,便布满了层层强弓硬弩。 不对啊...我军突然入关,直取云中,本来出其不意,可是城内守军进行战备工作却仍是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慌乱...李嗣源眉头紧锁,越想越觉得蹊跷,眼见很快便要进入城头上守军弓弩射程的范围之内,他猛的举臂高呼,喝令麾下军旅立刻勒马止步。 本来处于高速冲驰的状态,结果却忽然听闻前方有停止冲锋的军令传递过来,一时间也难以收势...饶是李嗣源麾下马军骑术精湛,前呼后拥的撞在一处,也引得军阵一阵溃动。 李嗣源立刻转头向策马跟在身边的安重霸望去,并沉声说道: “安将军,你不是已经嘱咐令郎注意城外动向,当我军杀至,他便会率兵哗变,立刻抢夺城关...但眼下魏军已在城头布防,令郎却为何不见半点动静?” “这......” 安重霸诧异的朝城头上望去,显然自己那儿子眼下没有半点动静,也着实出乎于他的意料之外...正当安重霸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时,忽的又见一员军将出现在云中城墙上方。 谷皵 同样是本为后唐降臣,却已是死心塌地的归从于魏朝的牙将吴峦,脸上轮廓如刀削一般,貌相也甚是英武...眼下他矗立在城头上,与李嗣源、安重霸、安重进等众人敌我分明的各据一方。吴峦随即冷眼朝着城外阵列耸动的军阵望去,突然又厉声喝道: “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尔等辜负我朝招抚,仍图谋反叛作乱,殊不知谢节帅收到朝廷的密令,也早已识破你们的阴谋诡计!我奉从军令,你们早就知近日会有所动弹,还以为有安重霸之子安怀浦留在云中城中内应,便能轻易夺下这大同军治所? 城内安怀浦一众叛党,也早已由我军尽数拿下。奉谢节帅钧旨,安重霸、安重进如若暗通晋人余孽,策应外敌进犯至藩镇境内,里通外国,密谋叛乱的逆行属实,首恶与一应从犯,尽当授首诛杀!” 吴峦高声喊罢,他身旁小校疾步上前,抡起膀子,便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抛了出去。就算距离尚远,可安重霸也立刻意识到被城内守军丢出来的人头,恐怕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安怀浦...他顿感锥心之痛,身子在马背上晃了几晃,险些一头直栽下来...安重霸双目中满是怨毒,又不住呼天抢地的嚎道: “魏狗害我儿性命!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李嗣源的面色霎时间也变得十分难看,心想安重霸、安重进、张从宾、李存霸...等人既然横下心来再复要背反魏朝,他们当然很清楚这次孤注一掷也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也都会格外的小心谨慎,而生怕走漏了半点风声...然而李嗣源却想不通,魏朝又是如何得知他已与表面上归从于魏朝的一些后唐降将暗通声息!? 把守云中城的牙将吴峦,又朝李嗣源大致所处的位置望去...按说他虽按自己本来的命途轨迹那般,也是于庄宗李存勖在位期间出仕为后唐效命。 只是若按正史线继续走下去,吴峦于后晋时节,也会做到大同军藩镇节度判官,只是石敬瑭对耶律德光以儿辈自居,也已将云州割让给了契丹...偏偏吴峦拒不遵旨,仍率将卒拒守,还有言道“我等皆属礼仪之人,怎能向夷狄称臣!”...直到对契丹态度强硬的后晋末帝石重贵上台,便命吴峦至贝州抵御北国入寇。而吴峦到任后虽善抚士卒、不聚财富,遂颇得军心,却终究不敌契丹国主耶律德光亲自统领的大军猛攻,便投井自尽,以死殉国。 所以吴峦其人,也是那种对于塞北外族侵袭极为愤慨的汉家儿郎。过去后唐能抵御契丹南侵中原,他自然也甘愿为归化汉唐的河东李家效力。可是魏朝覆灭后唐,终究势不可违...如今由已经这个雄踞中原的帝国,来保障中土汉家百姓不受外辱。吴峦也仍是肩负守卫北疆的职责,他便真心实意,并且心安理得的降了...... 既然已成了魏朝臣子,也最忌讳三心二意。何况当年建立后唐社稷的河东李家由塞北转迁至河东,接受汉化的程度极深,抵御塞外族裔的侵袭也毫不含糊;如今李嗣源却是从中原遁入塞外,再复狄夷之态,而频频袭扰北疆百姓,那么吴峦待他也只会保持敌对的态度。 踌躇片刻之后,吴峦遂又朝着李嗣源的方向高声喝道: “李中书,往日下官虽敬您勇猛善战,无愧为当世名将...可是你我如今已不再是为同一个主公效命的袍泽!自古至今成王败寇,河东李家所立的唐国到底已经亡了...你却仍然冥顽不灵,带领残部流亡于塞外,如今也不过是危害河东百姓的亡国余孽罢了! 保境安民,乃是吾辈份内的职事,也无论魏唐做哪一国的臣子。而下官与李中书注定要在此处兵戎相见。实则我朝陛下晓谕谢节帅早已做好了部署,你以为有再复背反我朝的贼臣策应,便能轻取代北之地,殊不知你既到了云中城下,实则已是一头撞进了绝路!” 1153 大批心腹阵亡,这才刚开始 被吴峦这一席话戳中心中痛处,使得李嗣源陡感一股怒气直冲心头。但他很快的冷静了下来,深知魏朝既然早已识破计划,恐怕自己的确已进入敌方早就设好的埋伏圈中。 军阵也开始骚动起来,诸部士兵开始惶然环顾四周...很快的,在他们的视线当中,就见四周天地交界处竖起一面面旗帜,其中几面大旗上依稀能瞧见上面绣着的旗号正是大大的“魏”字。 哪怕相隔遥远,可是李嗣源也能看见在那些面大旗下方,又有无数顶兜鍪跃出地平线,扬起漫天烟尘,一丛丛的人马汇聚,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就朝着云中城这边奔涌而来! 四周地平线上那一道道黑线也变得越来越粗,往前行进的速越来越快。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疾奔至云中城前的兵马也能感到大地轻轻地颤抖。在那一刻,李嗣源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他周围一众军将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乃至所有士兵也尽皆色变。 自西北面朝着城郭这边涌来的那拨军阵当中,一彪锐骑甲士都意气昂然的簇拥在他们的主将身边。而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身披漆黑的斗篷,束发金冠、戎甲锦袍的扮相,兼之他眉目英挺,胯下骑乘着匹雄俊健壮的宝马,自是锐气方张,透着股能让三军敬服的威武气概。 事先收到魏帝李天衢下达的手谕,谢彦章巡视西隅边关守备,当然只是个幌子罢了。他眺目望去,眸中带着冷冽杀意,暗忖李嗣源与我朝、契丹为敌,处境万般艰苦,却仍要试图东山再起。而他一日不除,便将一直是威胁我朝北境的边患...趁着这个机会,自当尽可能将李嗣源与其部众荡灭除尽。朱邪李氏的社稷,你们也注定无法复辟了...... 谢彦章心中念罢,旋即拔出腰挎的佩剑,凌空斩落,忽然大吼一声: “杀!” 由大同军节度使亲自统领的骑军轰然领命,声如炸雷,无数铁蹄搅起漫天烟尘,前几排的劲骑立刻将手中长矛大槊平举,后阵骑兵也纷纷扬起手中兵器,遂形成一片翻滚的怒涛,便朝着李嗣源所处的军阵冲杀了过去! 四面八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响起高昂的喊杀声,并且迅速朝着云中城这边合围过来...李嗣源瞪目四顾,却断然喝令道: “快,全军掉头转向,向北撤离,尽快突围出去!” 李嗣源反应的很快,他心想既然计划已经被魏朝看破,那么眼下所要面对的,也绝不仅仅是谢彦章所统领的大同镇牙军。想必河东太原,乃至邻近的藩镇也将挥军杀来...更何况反而被敌军算计,苦心招聚的这些兵马,也绝不能白白折在此处! 本来气势汹汹要杀入云中城的诸部兵马,随着李嗣源一声令下,行伍间惊呼叱喝声不绝,骑兵们开始大呼小叫着催动坐骑,相继拨转马头,急于在几拨魏军骑阵从各个方向围攻夹击过来之前迅速撤退...可是谢彦章以擅长统领骑军而闻名于世,李嗣源则是一头撞进了包围圈中,又怎能轻易脱身? 由东侧截击过去的一彪锐骑,便率先如尖刀般直扎入向北奔走的骑众当中,霎时间人喊马嘶、惨叫悲号、重物撞击、喀嚓喀嚓的利刃撕裂血肉声...顷刻间爆发出来,当先数百名魏军甲骑,直撕开了几层队列,还在不断的往深处杀去...那些闪避不迭的后唐军兵,便在他们的同僚身边一排排的被放倒!谷薱 追随他兄长安重霸一并背反魏朝,转而策应李嗣源要搅乱时局的安重进,便惊骇的瞧着大批杀机满溢的魏军锐骑杀至他的面前...方才还以为能够轻易杀入云中城,嗜杀成性的安重进本来十分亢奋,眸子中流露出恶狼一般的狠戾之色,也早把手提的长刀,乃至腰挎的佩剑锋刃磨得锃亮,就盼着能够肆意的残杀一场。 然而本来以为自己会是猎人,眼下却更像是掉进陷阱中的猎物...饶是李嗣源迅速命令麾下军旅撤退,可是谢彦章指挥牙军犹如一张大网,立刻又笼罩下来,安重进首当其冲,最先被包抄而来的魏军骑众给拦截住,旋即便朝着几把钢刀高高擎起,炫起一片森寒,便朝着他劈头盖脸的斩了过来!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魏朝骑军接踵而至,顺手一道道劈斩过去...安重进身上多处十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如喷泉一般激溅挥洒。 身躯僵直,五官也因恐惧与痛苦而彻底扭曲成一团...本来安重进以活人试剑,也痴迷于凝视那些被他所杀的生命在临死前的表情...然而如今轮到他被杀之时,那渐渐凝固住的嘴脸,更显得无比的丑陋。 另一处同样遭受魏军骑众截击破阵的战团当中,招聚后唐余部支持李嗣源复兴社稷的沙陀军将药彦稠身躯僵直,他低下头来,怔怔的凝视着洞穿自己胸膛的马槊槊杆,突然哇的一声,又呕出大口的鲜血。 按药彦稠原本的命途轨迹,他本来应该是在十几年后奉后唐闵帝的旨意讨伐举兵反叛的李从珂,却因兵败被囚而杀之...但是如今后唐已亡,药彦稠追随李嗣源试图放手一搏,先行夺回云中代北之地,然而如今他也陷入阵中,勉强抵挡一番,终究还是被迎面搠来的一槊给捅穿了身子。 我军本来便于魏朝、契丹的夹缝中朝不保夕,仍试图收复故土,先打下一片立足之地。可是这次反而是着了魏人的道...主上纵然能杀出一条血路,再复遁入塞外,恐怕苦心招募的兵马还要折损大半。复国大业...终究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药彦稠心中喟叹,也敢到生命的气息正如潮水一般从自己体内流逝,无尽的黑暗也正将他逐渐吞噬...最终药彦稠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叹息,身躯猛的摔落,便直坠入进尘埃当中。 不断截击过来的魏军骑众,就如正在扑食大型猎物的狼群,就算不能一下将对方咬死,可是也要通过不断的追击。东咬一口、西咬一口,致使狂奔中的猎物身上伤口遍布,不断的流血...待对方气力耗尽,一头栽倒在地时,便将被扑来的狼群吞噬尽身上的血肉。 命令麾下军旅迅速撤离的李嗣源当然也很清楚,做为奔逃的一方,也注定要被好整以暇,早已设下埋伏的敌军追撵着打,不断的扩大战果...虽然他心在滴血,却也深知绝对不能停下来,而索性便与谢彦章所统领的大同镇牙军拼得个你死我活。 因为如若死战不退,不断合围过来的魏朝军旅,想必也只会越来越多...如若彻底被敌军截断去留,后果将更不堪设想。 所以李嗣源也顾不得身后已经被魏军拦截住的兵马,只能忍痛继续策马冲驰。而云中城前,已是惨叫连天,有一拨魏军甲骑转向南侧,冲垮一拨掉队的溃乱骑兵,正在人群中纵横蹂躏...忽然一声格外凄厉的惊嚎声响起,仓惶奔逃的李存霸头戴的兜帽掉落,露出他那格外显眼的光头,又从马背上被颠翻了下去,旋即便被大批驰骋过来的军骑淹没! 1154 不止谢彦章,还有高行周 当李存霸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身来,也已然骇得肝胆俱裂...他毕竟不似自己的兄长李存勖那般骁勇善战,坠马摔落,身陷于惨烈的杀阵当中,李存霸手脚癫麻,一时间呆立在当场,就好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假意出家、暗中图谋、复兴社稷、重回故土,还要伺机从李嗣源手中夺回后唐皇位...李存霸的野心很大,却眼高手低,他也没料到自己横下心来放手一搏,所将付出的代价竟也来得如此之快。 除了李克用膝下第三子这层身份,李存霸之于后唐复国大计,也根本没什么用处...眼下被截杀住,不会有人前来救应。已然心生悔意,正要伏地哀嚎乞活的李存霸突然却被驰骋过来的战马撞到,铁蹄将他的胸膛踏得凹陷下去...李存霸张嘴喷出一口血雾,旋即马蹄再复凌空落下,他的光头也犹如被砸烂的西瓜一般碎裂开来,其状惨不忍睹...... 由李嗣源统领的军旅,虽然绝非一触击溃的孬兵弱将,可是之前星夜疾驰,意图速取云中城,精力体力,也已消耗大半...眼下又是急于尽快摆脱魏军的攻势,每奔走出一段距离,都要付出一定的伤亡。 这一路风声鹤唳,不但又丢下了大批尸首,单是顺着原路疾奔下来,便又消耗得精疲力竭...然而李嗣源直感内衫已被汗水浸透,就见云州北境的关隘已出现在视野之内,却又听见阵阵惊呼声,与激昂的喊杀声竟然又从北面传来,也让他登时暗道了声大事不好...... 黑压压的一片片骑兵汇聚成铁甲洪流,促使坐骑马蹄翻飞,搅得泥草四溅,森然的杀机充斥于天地间,犹如乌云盖顶,在塞外的草原上朝着云州北隅的关隘迅速逼近。而这一路兵马却是自东面浩荡杀来,涌动的军阵当中,则打出了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的旗号。 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根除李嗣源这个隐患,除了执掌大同军藩镇的谢彦章,高行周事先自然也已收到了李天衢下达的指令,统领所部牙军从东面合围而来,尽最大的可能歼灭意图还要逃入塞外的兵马。 高行周紧握银枪,驱使着胯下通体雪白的战马,他身披的亮银甲映日散发出耀眼的寒芒...伴随着他一声轻喝,他身后成批的骑军将士眼中也早已燃起灼热的杀意,隆隆蹄声犹如激荡的战鼓不绝于耳,成行成排的战马先是小跑,,逐渐加速,直至全力冲刺...也化成一波波惊涛骇浪,便朝着李嗣源所指挥正要遁入塞外的余部兵马席卷了过去! 直到李嗣源催骑率先冲出关隘,便眼睁睁看着高行周所统领的牙军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掩杀过来...他神情悲愤,眼角不由得抽搐了几下,而身边亲随将官当中,也已有不少人脸上流露出畏惧之色。魏朝又一路强军突然杀出,并且立刻发起了冲击...这也完全是一副要赶尽杀绝的势头! 李嗣源招聚的余部兵马,即便先前就算与魏军精锐交战也并非没有还手之力...但是先是进入敌方的包围圈急于突围,又疲于奔命,遭受魏朝大同、卢龙等藩镇牙军的穷追猛打、围追堵截,士气遭受重挫,气力消耗殆尽,也尚还不知还有几拨敌军会围剿杀来...这一场敌军展开的围剿战事过后,只怕大部分人也很难侥幸再逃遁入草原深处。 眼下却也只能继续奔逃,尝试甩脱从东面杀来的卢龙镇牙军部众...然而高行周策骑冲驰,指挥诸部骑军行伍又划出几道烟尘转向,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也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入敌军骑众...霎时间草原上凄惨哀嚎,四下里又开始血肉飞溅! 李嗣源麾下兵马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经过急行军、仓促撤兵、拼死突围、奋力厮杀...很多人已是强弩之末,他们长时间没有充分的休息,自然是又饿又乏、体力严重透支,也完全是在硬撑着。 谷遤 可是这等颓势持续下去,也早晚会有彻底崩溃的时候...此时此刻,谢彦章、高行周统领所部牙军不断的截击追杀,指挥将士们亢奋的卷起漫天血雨,大批后唐余部兵马,也不免开始哀嚎惨叫,旋即又是一排排的被砍倒搠倒,地上平铺下无数尸首,鲜血不断喷溅,也将云州北隅关隘外的这片草原染得处处血红! 与善于统领骑军,每逢结阵整旅肃然有上将之威,作战风驰雨骤,冲锋迅捷如雷的谢彦章相较。高行周不但统领骑军的手段也属上乘,更兼还有一身能够亲自摧锋破阵的武勇身手...他遂一马当先,带领麾下卢龙军牙军锐骑,冲驰在剿杀敌军的最前列。 很快的,高行周目光一凝,他也已锁定住了目标,手中锋刃映出森寒光芒的亮银枪被擎起,宛如盘旋翻滚的白龙忽然咆哮,呲出了利齿獠牙,而直向面前那拨已然闪避不迭的敌军部众! 同样复叛魏朝的安重霸、张从宾二将,正值焦头烂额,一时无法摆脱从各个方向截杀过来的魏军锐骑之时,便又惊觉望见卢龙军节帅高行周亲自催骑这边这边杀来,他们两个心里也都不禁咯噔一下。 高行周之父“白马银枪”高思继,当年本来便是名震幽燕之地的当世虎将...而高行周继承衣钵亦是武名远播,他使得长枪招法如风行电击,又好似于扑食的鹞鹰那般迅猛狠辣,故而其现在也已得了个“高鹞子”的诨名...所以无论是安重霸,还是张从宾,他们也最不想在战场上来亲自面对高行周这等敌手! 然而张从宾距离更近,首当其冲,要逃也已是来不及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轻骑长刀,歇斯底里的抡臂劈斩过去。可是下一刻,张从宾陡觉眼前一道耀眼的寒芒乍起,又有格外凄厉的的锐啸声与耳畔乍起...张从宾还没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感到自己的胸口忽的一凉...... 饶是张从宾最初入仕,本来担任后唐庄宗李存勖身边的小校,而后从战有功,擢升为军将,按说也有些马战厮杀的本事...可是高行周这一枪过去,便轻易的在他身上搠出个血窟窿,正眼便不再多瞧他一眼,直接策马从张从宾的身旁掠过。 直到鲜红的血液从疮口激溅喷出,已经毙命的张从宾也从战马上颓然坠落之时...高行周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满面惊骇的安重霸,他当即双目一瞪,眸中杀意凛然,而又厉声骂道: “狗贼!我高家与河东李家虽有深仇大恨,但当年晋阳朝廷覆亡时,那些肯效死节、赴国难的晋国军将,我倒还要敬他们是忠烈之士。可是尔等明明已归降,我朝加以录用,又有何亏待你们这些降臣的? 可是你们几人暗中李嗣源,又欲背反我朝,降而复叛、反复无常,尤为可恨,更是该杀!” 高行周口中骂声未绝,便狠狠的一挟马腹,胯下白马昂首长嘶,仰蹄奋进,便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疾蹿过去。而锋刃上仍有张从宾鲜血洒落的亮银枪又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便朝着安重霸的心窝直刺了过去! 1155 命悬一线,有人赴死,有人散伙 先是望见张从宾被一枪搠杀,高行周旋即指名道姓,厉声喝骂着,挺枪便又直刺过来...安重霸浑身打了个寒颤,可横竖都是一死,也知道自己眼下就算伏地乞降,魏军也不会再度饶过他的性命不杀。 本来亦是代北沙陀军将出身的安重霸初事李存勖,按其原本的轨迹本来会因犯罪而投奔梁国,随后又弃梁奔蜀,最后仍复归降于后唐...只是如今时局演变梁国覆亡的时日要提前了许久,安重霸也没来得及投到前蜀政权,便也做为降将而归从了覆灭后唐的魏朝。 然而安重霸屡番背叛,卖主求荣,仍能以奸邪谄媚、揣摩上意的手段受本是一代明君的李嗣源的赏识宠信,而受其评价称“安重霸乃朕之故人”...按正史线走下去,得赐封西京留守、京兆尹等要职司掌秦、雍之地,被世人唤作“捣蒜佬”,之后又以云州节度使的身份致仕得了个善终。 只是安重霸再是善于取悦他人、迎合上意,他黩货无厌的秉性使然,效力于魏朝颇受节制约束,捞钱敛财的机会太少,索性便撺掇有心作乱的安重进、张从宾复叛中原,再干票大的...可万万没有想到暴露的太快,眼下要真刀真枪的诛杀叛逆,又哪里容得安重霸花言巧语的自辩乞活? 安重霸遂恶狠狠的咒骂了声,举枪试图硬生生挡住高行周的攻势,然而那杆飘忽不定,犹如惊鸿闪电般的亮银枪,他很快便被迫得手忙脚乱...再加上高行周身后还有大批卢龙军锐骑,也正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过来,安重霸就听周围惊呼惨叫声不断响起,还要兼顾左右,愈发心慌意乱,手上招式更没有章法可言...只不过三招过后,高行周双眼陡然精芒暴涨,锐利的尖啸划破长空,便是致命的一枪疾刺而出! 亮银枪犹如鹞鹰扑食。安重霸竭力扭身,却仍是闪避不迭...长枪锁喉,直接从他的脖颈贯入,犹如洞穿朽木,雪亮的枪锋溅起鲜红的血液,又从后颈直透了出来! 好快的枪...... 安重霸心中绝望的念着,双目犹如死鱼般凸出...随着枪锋骤然从脖颈中拔出,鲜血呲呲的喷溅挥洒,也将他的视野内所有事物染得一片血红...而安重霸的身子倒栽摔落下去的同时,高行周策马前驱,已经奔出好远一段距离,所过之处顺手又挑翻了五六名敌骑,他冷眼来回张望,突然又大声厉喝道: “李嗣源何在?河东李家的社稷早已覆亡,你冥顽不灵,妄图借尸还魂亦是枉然,也不过是流亡塞外、为祸中原的孤魂野鬼罢了,与其这般过活,还是速速纳命来吧!” 高行周接连枪刺搠杀张从宾、安重霸二将,继续纵兵掩杀,即便尚还没有发现李嗣源的踪迹...可是卢龙军精锐骑军如狂涛怒潮一般席卷掩杀,本来意欲重振后唐社稷的军将,则仍相继倒卧在沙场之上...... 李嗣源帐下都虞候王建立,勉强从倒毙的战马下方将腿抽出,又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本来他也以骁勇善战、精于骑射而闻名于军中。起初便追随李嗣源东征西讨,先后同梁国、契丹交锋屡建奇功。 而按史载轨迹,王建立也当于后唐担任右仆射、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充集贤殿大学士等要职,封开国公爵,甚至石敬瑭称帝先后策封他为临淄王、东平王、韩王,格外的礼遇有加...由此也能见得王建立也是在五代后唐、后晋时节出类拔萃的将才之一。 王建立其为人一方面秉公执法、不畏强权,曾严惩李存勖所指派,而仗权抢掠百姓财物的贪官恶吏;但另一方面,按史载所述其“及位居方伯,为政严烈,闾里有恶迹者,必族而诛之”...对于治下稍有劣迹恶行的罪囚,势必要处以极刑,甚至满门抄斩,而杀戮忒过,所以又得了个“王垛毳”的诨名。谷鍓 所以这员效忠于李嗣源的军将秉性刚极易折、好走极端,越是形势险急,他却越不可能向魏朝大军投降乞活...眼见几拨魏军截击杀至,王建立奋死抵抗,箭射枪挑,亲自杀得十余名敌骑坠落马下,冷不防自己的坐骑却被从斜侧刺来的一枪搠刺,他坠落倒地,连忙又扑起身子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大批魏军甲骑团团包围住...... 罢了...我已是注定无法突围,与其被生擒受辱,莫不如自己了断...可叹不能再追随主上奋战下去,我大唐也终究是复国无望了...... 王建立喟然念罢,在周围众多魏军骑兵合围过来之前,他便断然拔出腰挎的佩刀,旋即将刀锋架在脖颈上便用力一割!滚烫的热血喷溅,王建立兀自双目圆睁,可身子却直挺挺的向后面倒了下去。 按说王建立本来会反思自己过往杀业忒重,晚年遂斋僧念佛、舍施财物,也得了个善终...可眼下他无法以后唐宿将勋臣的身份安享晚年,而是作为效忠于李嗣源流亡势力的一员军将,力战不敌,按他的秉性也唯有以自刎的方式了断自己的性命...... 然而关隘以西五六里处,另一拨兵马侥幸摆脱魏军骑众的截击,溃乱的人群又奔逃出一段距离...散乱的队形散中,马儿惊嘶疾奔,那些游牧族民脸上神情也显得甚是惶恐...而统领这支吐谷浑部族的首领白承福回顾望去,脸色也已是一片煞白,眼中也带着几分忌惮。 契丹的势力向塞北扩张,征服诸多部族为役属,然而因苦其苛暴,诸如这一支吐谷浑部族便如史载的轨迹一般,投从代北沙陀以图对抗契丹。 可是首领白承福今番奉李嗣源钧旨,统领所部兵马于云州北隅巡哨,却没有料到谢彦章、高行周这两员魏朝节度使,统领的所部牙军夹击而来,势必要赶尽杀绝...李嗣源统领残部也只得突围奔逃,那么他们这支部族兵马,又如何能与魏朝精锐之师抗衡? 当白承福稍得喘息之机,便发觉周围族民的目光都仓皇着朝着他这边望来...这些吐谷浑族民的想法也很明显,咱们先前固然投从李嗣源,意图抱团取暖,起码能让契丹有所忌惮,而在塞外草原壮大声势...可是这次李嗣源又与魏朝那等中原大国为敌,他打算夺回云中代北故地的计划,到底还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损失惨重,注定无法再复兴后唐社稷,也不能给予我吐谷浑部任何利益了...... 那么现在便是李嗣源与魏朝之间的战争,咱们现在既然有机会脱身,也当赶紧逃离才是,难道还要为这场战事陪葬不成?若是稍有迟疑,那些魏朝骑军在包抄过来,便是冲着咱们...到时再想逃,也已经晚了! 虽然白承福终后唐一朝,也时常遣使朝贡,并曾接受李存勖赐封为宁朔、奉化两府都督。可是他这个吐谷浑首领更倾向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先前我之所以肯为李嗣源所用,也是指望他当真有机会复国之后,会许给我的部族更多的权势...但是眼下李嗣源与其残部兵马都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我又岂能再让我的族人白白送死? 白承福遂咬了咬牙,又大声喝令道: “魏朝势大,到底还是招惹不得,倘若追随李嗣源,我部族人无异于自取灭亡...速速往西北面撤退!赶在魏人兵马夹击过来之前,尽快从此处逃离出去!” 1156 千辛万苦的路程,已快走到终点 树倒猢狲散,除了白承福所统领的吐谷浑族人,其余奔走的部族兵马,也都纷纷惊呼着寻路逃离,只打算离魏朝虎狼之师越远越好,当然不愿继续追随着李嗣源踏上死路! 云州北隅关隘的草原上也早已化作一片惨烈的修罗场,大批兵马为魏军骑众歼灭,还有不少部族做鸟兽散各自逃离...仍在催马疾驰的李嗣源目睹周围的景象,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几乎咬碎钢牙...... 最让李嗣源心头滴血的是,来回张望过去,总能看见麾下已为数不多的沙陀儿郎,军中子弟相继倒在血泊当...他也十分清楚,当初效命于后唐的将官兵卒,无论沙陀、汉儿亦或其他族裔,大多数对于复兴故国已不会再抱有任何幻想...仅存的这些仍以后唐军人自居的将士,眼下却不断的被魏军追兵剿杀歼灭,就算侥幸能突围逃离,恐怕死忠于自己的嫡系兵马,距离消亡殆尽,也已为时不远了! 毕竟颠沛流离、砥砺前行的李嗣源虽然愈发感到力不从心,可他一直仍怀着复兴后唐社稷的梦想...他的命途轨迹,自从与义父李克用相会的那一日开始便已有了定数,就是要为河东李家打下的山河效死竭力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然而自己选择的路也只会愈发崎岖坎坷,石敬瑭等心腹也都不愿再走下去,遂叛离出走,去投从世敌契丹...放手一搏,反而被魏朝识破计划,李嗣源忿恨的想到自己招聚后唐余部兵马,也试图利用草原游牧部族夺回故国失地的打算也显得愈发的可笑...... 毕竟魏朝富庶强盛,幅员辽阔,这才只出动了两路藩镇牙军,如若倾举国之力,还能调动多少精兵强将?而他就算将麾下男女老弱都加到一块,这才只试图夺回云中代北三处军州,便已是一败涂地...那么又中兴后唐的夙愿,如今看来不更像是一个笑话!? 兵刃翻飞,鲜血飞溅,战马惨嘶...就在李嗣源身后不远处,汹涌而来的魏军铁骑仍旧犹如一股势不可挡的怒潮,顷刻间凿入阵中,两拨骑兵剧烈冲撞,凶狠惨烈,让人瞧着直感触目惊心! 更兼从周围几个方向又有魏军锐骑迂回杀来,做势要形成一个包围圈,终于一彪甲骑发出激荡雄壮的喊杀声,已然出现在李嗣源的视野之内,奔涌的骑阵中一名军将也立刻喝令道: “李嗣源在此!休要让他逃了!” 李嗣源闻言瞪圆了血丝满布的双眼,恶狠狠的朝着前方等去,就见对面近千军骑奋声喊杀,急催战马,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就朝着这边疾速推进过来...一味奔逃,到底还是无法甩脱阴魂不散的敌军甲骑,早已是邪火满臆,几欲要气炸了胸膛的李嗣源怒目圆睁,一股狂暴的怒意也似从眸中迸发出来! “挡我者死!!!” 李嗣源歇斯底里的厉声咆哮,立刻抡起手中浑铁锤呼啸着旋转起来,格外浑重的破风声呼呼作响,让人闻之便顿感胆寒心悸。 伴随着激荡的马蹄声,两支狂飙疾进的骑军终于撞在一处,霎时兵刃相击大、人嚎马嘶,断肢残躯卷起血雨漫天飞舞...一员卢龙军骑将死死盯着冲驰在阵列最前方的李嗣源,抡刀要砍,然而与那对狂怒野兽般的眸子对在一处,那个急于立下头功的骑将一时间为李嗣源的气势所慑,也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沉重的浑铁锤后发先至,以重逾千钧的力道扫中那员卢龙军骑将,胸膛顷刻间便砸凹陷进去...当即砸得他口喷鲜血,身子从马背上倒飞出去时,胸骨、肋骨也几乎尽皆迸裂...李嗣源双臂一摆,紧绰的浑铁锤抡动起来,又自上而下狠狠的砸中了旋即上来的骑兵头颅,喀嚓嚓骨骼清脆的碎裂声中,那名骑兵的脑袋便如砸碎的西瓜般绽裂开来,红白之物霎时凌空飞洒。 谷辟 正要趁势宣泄满腔怒气的李嗣源手中大锤抡舞的越来越快,但听得“嗵!”、“嗵!”、“嗵!”、“嗵!”...重物剧烈砸击的闷响声不绝于耳,他所过之处挨着便死、碰着便亡,撞出一条人仰马翻的血路,旋即又有十余骑被他砸翻坠马! 然而几拨魏军相继截击过来,身陷于血腥的混战之中...李嗣源感到自己已身陷入无穷无尽的剽悍敌骑当中,他在身后的余部儿郎也在奋力死战着,双方身披的铠甲遭受兵刃搠砍凿击,溅起点点星火,而随着道道血泉喷溅,便意味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转眼便已终结! 眼下李嗣源却只得将注意力都集中在陆续杀来的敌骑身上,再加上满腔的悲愤与狂怒驱使之下,他很快便杀得头昏脑涨,而紧紧追随着他的亲卫兵马,几乎也都在拼死奋战着...直至骤然听见身侧有几声凄厉的箭啸袭至,李嗣源惊觉有异,连忙抡锤格挡,却也已迟了片刻! 几支羽箭虽然相继拨落,可旋即又是噗的一声响,李嗣源顷刻间便感到右臂一阵麻木,紧绰在手中的浑铁锤也险些脱手掉落,他低头望去,就见一枝狼牙箭簇几乎将自己的右臂贯穿,剧烈的痛楚也在顷刻间蔓延开来...... 虽然遭受箭疮,但李嗣源咬紧牙关,仍要硬撑着继续突围冲杀出去...然而很快的,又有大批魏军甲骑从斜侧冲撞而来。其中为首的那员将领摆动着迅猛矫捷如鹞鹰一般盘旋的亮银枪,他的面庞上、甲袍上也已然溅染了不少敌人的鲜血...却正是卢龙军节帅高行周,待他于乱战的人群中发现李嗣源的踪迹之后,便一马当先,亲自直扑了过来! “李嗣源!你执意与我朝为敌,到底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莫要再枉费力气,纳命来吧!” 眼见高行周气势汹汹的挺枪朝着自己这边杀来,李嗣源催马疾进,也厉声回道: “高家小儿,你要取我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两马相接,炸起激荡金铁交鸣声,李嗣源的浑铁锤与高行周的亮银枪狠狠撞在一处,霎时璀璨的火星迸溅四射。虽然李嗣源使得是马战钝重兵器,力道稍占上风,可是高行周迅速收势,紧接着又接连此处几枪,李嗣源格挡招架,忽然枪锋便擦着面颊疾掠而过,也使得他刹那间感到由枪尖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直透肌肤! 双方虽然都是当世论武勇出类拔萃的虎将,可毕竟高行周比李嗣源年轻了将近二十岁,更为年富力强...所以一番交锋下来,他也逐渐占得了上风,而周围魏军锐骑趁势掩杀,已经开始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夹击围攻急于突围的兵马,追随李嗣源的儿郎力战不敌,纷纷栽落下马,只一会的功夫,便又折损了近千骑,更是自顾不暇,也无力去援助他们的主公! 当李嗣源再度要发力抡起浑铁锤横扫过去,却陡感插入右臂的箭枝撕裂筋肉,便又是一阵钻心剧痛,使得他的动作迟了片刻...就在那电光火石的功夫,李嗣源瞪目望去,就见高行周眼中精芒暴涨,眼见又要搠出势如惊鸿闪电的一枪...他心中也不由喟叹了一声,暗忖道: 白马银枪高思继之子高行周...当年我与周德威等同袍联手,按郭崇韬的计划袭取横海军,而伏击急于回援治所的魏朝牙军...那高思继正是死在我的面前,如今却是这高行周要取我的性命,这倒也算是报应不成? 然而李嗣源方自念罢,陡然间却又听到不远处战团中有人疾声吼道: “休得伤我义父!” 1157 将星将坠,你已经尽力了 战团中又是一通人仰马翻,却是李从珂这个李嗣源的义子连扫带挑,将挡在面前的敌骑扫落下马,并迅速催马蹿出。他双臂筋肉鼓起,力道自体内爆发出来,便抡起马槊,狠狠的朝着高行周扫了过去。 高行周则好整以暇,摆枪一搅,便用巧劲招架开李从珂的攻势...虽然拼命冲杀过来救援李嗣源,但李从珂再是骁勇,方才厮杀血战冲出一条道路时,他背上也已挨了两刀,浑身满是血污,动作也不由得迟缓了几分。 所以当亮银枪再度疾如闪电般连刺过来,李从珂奋力格挡,突然却顿感腿股一痛。高行周手中长枪到底还是刺中了他的左腿,锋利的枪尖旋即抽出,疮口便登时鲜血淋漓! 更何况,目前可不只是高行周以一敌二,周围还有数百卢龙军精兵锐骑,眼见李从珂催马冲杀过去救援李嗣源,也尽皆奋声喊杀着扬起兵刃,意图尽快涌杀过来...然而自另一侧,身上同样挂着几处伤口的安重诲歇斯底里的奋声喝令,指挥一拨骑军死士狠狠的踢动马腹,迎着如墙迫来的大队魏军骑士,也鼓足最后的气力冲杀了上去! 李嗣源、李从珂都已伤重力乏,面对高行周的攻势如若稍有疏失,随时都有被搠翻坠马的可能。周围又有大片魏军甲骑抢攻上来,他们胯下坐骑也只得在那里团团转着圈子,甩头惊嘶,扬起蹄子刨得碎草与土块四下飞扬...然而随着一众亲随兵马发狠涌杀过来,也为李嗣源与李从珂撞出一片可供突围的空间! “找死!” 高行周眼见从斜侧又有敌骑歇斯底里的催马扑了上来,他喝骂一声,旋即突然发力,枪锋便轻易的搠入迎面上来的骑将胸膛。霎时间血流如注,然而高行周正要拔出长枪,却发现那员奄奄一息的骑将仍旧瞪眼恶狠狠的凝视过来,他双手也兀自握紧搠入自己胸腔的枪杆死不撒手。 “主上!快走!” 周围一众亲卫兵马也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声,这等形势下,仍旧甘愿追随李嗣源而不肯离去的儿郎,也都是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死忠将士...所以他们每一个人抱着必死之心,眼中都透着股有去无回的悲壮。 哪怕已经身处绝境死地,也还是要与不断截击过来的魏军甲骑血战到底,到最后无非就是一死而已...那些已经被彻底围困住的沙陀骑士,也都已困兽之斗的势头拼命的挥舞着手中兵器,要死死缠住掩杀过来的大股敌骑,总之为了掩护李嗣源突围逃脱,能多拖得一刻便算是一刻...命悬一线的士兵,哪怕在从马上摔落之前,也要尽可能扑向就近的敌骑,将其一并拽下马去;至于那些摔落倒地的,则在马蹄朝着自己践踏过来时,还要尝试着去挥刀劈斩马蹄,以试图拖缓对方的冲势...... “挡我者死!都给我滚开!!” 戎卫着李嗣源的义儿李从珂趁着亲卫骑兵暂时缠住高行周之际,好不容易兜马回身,又冲出一条血路,他纵骑突进、势如疯虎,手中大槊上下翻舞,先前与高鹞子那员当世虎将交手一番,眼下催骑破阵倒也感到压力小了不少...一时间他也杀得个挡者披糜,在他周身左右,也有十余骑甲士誓死追随,也如一柄锋利的钢刀,不断的往敌军深处凿去,硬生生要在截击过来的魏军骑众当中撕开一道缺口。 李嗣源则有心腹安重诲紧紧跟随,垂着血流不止的手臂,伏在马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神色沉重万分,也十分清楚,自己暂时能从高行周所部敌军的围追堵截下脱身,可是麾下大批亲军儿郎拿自己的命换来的。而敌军仍是源源不绝的涌杀过来,那些陷入敌阵的将士,也终究难免要被魏军骑众屠牛宰羊一般尽数歼灭...... 这也更让李嗣源感到心如刀绞,那些对自己最为忠心耿耿的将士,就这么白白断送了性命...本来矢志要复兴故国的军中子弟又还能剩下多少? 这次即便能侥幸逃脱,可是遭受毁灭性的打击,也休要再妄想与魏朝、契丹那等大国抗衡...难道麾下余部兵马,就只能永远在白黑成灾、荒茫贫瘠的草原上颠沛流离,如丧家之犬一般挣扎度日? 绝望、挫折、沮丧、悲愤...等无数极为强烈的情绪混杂在一处,犹如无数把尖刀狠狠地戳在李嗣源的心头...身担千钧重负,到底还是难成大业,也使得他急火攻心,忽感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身躯在颠簸的马背上晃了几晃,眼见便要一头栽落下去! 紧紧策马在旁追随的安重诲见状大惊失色,也亏得他眼明手快,一把拽住李嗣源,赶忙扶在马背上,连同身后一众残兵继续朝着西北面仓惶奔逃。 而大同、卢龙两处藩镇牙军汇聚成一片狂涛怒潮,如砍瓜切菜一般的狠狠剿杀陷于阵中的敌骑,很快又调度兵马,继续朝着李嗣源奔走的方向紧紧追杀了过去。谢彦章则在一众亲随的拥簇下奔出关隘,眼见空旷的草原上目所能及处,横七竖八的到处倒卧着后唐余部兵马的尸体,他又眺目朝着西北面望去,便沉声念道: “可不止我们两路牙军,镇守府、麟二州的折从远,奉旨也将统领所部兵马围剿晋人余孽...李嗣源只得一路逃亡下去,还能硬撑得了几时?” ...东面有大同、卢龙两路牙军紧追不舍,而西面又有折从远尊奉魏帝李天衢旨意,统领麾下兵马进入塞外地界,意图夹击围剿...所以李嗣源与其败军残部也只得继续逃亡下去,于云州北隅西北面五十里处,匆匆赶赴曹氏、魏氏等妻妾,以及李从荣、李从厚等子嗣所处的游牧营帐,也唯恐魏朝几路军旅追击杀至,还要立刻收束一应物资继续奔走。 不出两日光景,一路紧追不舍的高行周所部卢龙军,以及折从远所统领的府、麟二州兵马,便已发现李嗣源与其残部的行踪,又立刻统领轻骑快马加鞭的疾驰猛追...察觉敌军追兵迅速逼近,李嗣源却因伤重气乏,悲恸欲绝而一病不起...安重诲、李从珂虽然暗地里彼此仇视,可是在这等火烧眉毛的要紧时节,也很清楚眼下切不可与魏军厮杀。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后唐余部兵马也只得舍下绝大多数车辇、牛羊、毡帐...等会托缓脚程,但是却在塞外游牧不可或缺的辎重物资,轻装逃亡,继续朝着草原深处奔走而去。后唐残余军将,乃至李从敏等李嗣源的子侄辈也在断后的战事中阵亡...而其余人等,即便能够摆脱魏军的追击,他们在塞北苦寒之地的生计也将愈发的艰难...... 自李嗣源从云中城下突围伊始,麾下兵马乃至部族军因阵亡、被俘、逃散...也已几近消耗殆尽,也只不过尚还余下两千多名败兵伤卒,后唐旧将除了安重诲、李从珂二人,几乎已尽数战死。 这一路奔逃的过程中,大多时候不省人事的李嗣源转醒过来时,对于眼下的处境更感椎心泣血。是以又过了不到一日光景,待李从珂等人前去探望时,却见他们的主公如今已是行将就木、气息奄奄了...... 1158 苍茫大漠,追忆过往 苍茫的大草原上,一匹驮马拉动着平板车踯躅踱步,李嗣源正握在上面,他的身子被张毯子给裹住,用兽皮袄子垫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看起来已是十分的虚弱。 连日奔波逃亡,惊魂未定的妻儿家眷、余部兵马好不容易得以喘息之机,就地歇息整顿。李嗣源再悠悠转醒过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因为李嗣源觉得自己四十多年前,自己应该也曾在这里盘住过一段时日。 然而当年过着逐水草而住的游牧生活,居无定所,李嗣源也不知道哪里算是自己的家乡...亦或者说,当初在大漠上曾经经过的地方,也都可以说是他的家乡。周围的景致对于李嗣源而言,是他从记事开始便身处的环境,有一种似是而非的亲切,这也使得他心中无比感慨,更觉黯然神伤。 人世间走了一遭,兜兜转转一番下来,没想到临了时候,我这也算是重归故地了...李嗣源心中喟叹念罢,他的思绪忽然间回到了几十年前,追忆遥想起自己尚还在塞外随着部族迁徙漂泊的那段岁月...... 虽然宣称继任后唐皇帝之际,李嗣源便将自己的高祖、曾祖、祖父母、父母也都追尊为皇帝,可实际上他双亲早亡...少年时节的李嗣源也不过是个塞外沙陀小部族当中的落拓族民,那时的他便沉默寡言,行事低调内敛,只是每日为生计操劳,性情磨砺得较之年龄相近的沙陀儿郎也更为坚韧。 只是当时年方十三的李嗣源,每日惦记的就是自己放养的牲口会不会被野狼咬死,近几日又能否打到些猎物,遭遇黑灾、白灾自己是否有冻死、饿死的可能,乃至为了争夺水草丰茂的地区,会不会再与其它游牧部落大打出手...等诸多关乎生计的问题,什么天下大事与他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虽然也曾听部族内有人谈及,南面大唐那边,有个名为黄巢的反军大首领转战各处,甚至杀入唐人的国都长安,又要建立起一个新的帝国...可这些事对当时的李嗣源而言,也仍旧太过遥远。 毕竟李嗣源所在的部族规模有限,唐廷即便时局动荡,中原王朝似乎也要变天。可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些镇守北疆的藩镇牙军,也不是轻易能去招惹的...所以李嗣源随着部族仍旧操持着以往的游牧生计,直至沙陀人中的朱邪氏那支大部族,听闻曾经接受唐廷册封,而后却又出塞流落于草原上的首领寻到他所处的部落。 李嗣源知道朱邪部的首领名为朱邪赤心,曾为唐廷册封为阴山都督,并赐名李国昌,统领沙陀三支部落兵马,在南面云中代北地界还曾历任守提使、防御使、刺史等职务。只是后来因恃功横恣,与唐廷闹得很不愉快,遭受昭义军、卢龙军、吐谷浑都督几路兵马的夹击,也只得流亡遁入塞外。 可是不出一年光景,朱邪赤心离开阴山鞑靼的领地,卷土重来,却是招聚塞外各部沙陀族民,打出扶唐社稷的旗号...那时的李嗣源也没觉得自己会迎来命途的转机,毕竟一个族群内地位低微,且方才十三岁的半大少年,沙陀诸部被朱邪赤心召集,共谋大计,与他又能有什么关系? 然而李嗣源还记得那一天,自己因射猎到的黄羊与部族内的青壮起了争执,他以一敌众,也仍抱着股凶强好斗的狠劲。毕竟草原上生存不易,与天斗、与地斗、与其它族群斗...甚至还要与部落内的族民去争去抢,李嗣源深知自己父母早亡,更要发下狠心,表现得更为强硬...否则如若别人以为他软弱可欺,恐怕以后也注定无法抬起头来。 只是斗殴得愈发激烈,李嗣源将几个少年放倒在地,打得他们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其中不肯服输、好勇斗狠的甚至掏出随身割肉用的小刀持刃相向,闹到无法收场,额角也被打破,嘴边仍有未擦干血迹的李嗣源,便如负伤的野兽一般,他瞪目来回怒视,依然不肯退让。 忽然却有一彪身着黑衣黑袍的骑军疾驰而来,驱散开那一众沙陀少年,并将李嗣源团团围在中间。当李嗣源警惕的望去,也本能的察觉到这拨由沙陀朱邪部招聚的锐骑久经杀阵,俱是剽悍凶狠的精锐甲骑,也绝非寻常游牧族民能够比得上的...... 其中为首的那个人,李嗣源眼见其骑乘着一匹通体油光锃亮的黑鬃战马,虽然隐约瞥见他有只眼睛一片混沌,看似眇目失明,可另一只招子睥睨俯视下来,也仍透出股凛然势威...对方年纪看来也不过比自己大上个十来岁,李嗣源却能深刻的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一种雄主的霸气。 这,便是他与自己的义父李克用初次相会时的情景。 李嗣源也还记得,那时的李克用饶有兴致的打量过来,旋即便用沙陀语大声问道: “方才我已观望过一阵,你小子这般年纪,箭术还算可以...独自与众人厮拼,不但带种,身手倒也不错,你又唤作什么名字?” “我...叫邈佶烈......” “邈佶烈?那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您...是到访我们部族的贵人,应该是朱邪赤心首领的儿子,我也曾听闻沙陀诸部都称呼您为飞虎子。” 一番对答下来,李克用遂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 “飞虎子、三郎、独眼龙、李鸦儿...我的称谓很多,只是如今招聚我沙陀诸部,复入代北在即,以后还是按唐廷赐名唤作李克用...小子,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又是否愿意到我帐下效力,一并去中原争个出人头地?” 李嗣源闻言一愣,随即不由的低下了头,有些迟疑的说道: “我有名无姓,身份低微,也还不过十三岁的年纪...又怎敢奢求得受贵人提携?” 李克用听罢,登时仰天哈哈大笑,随即他豪情满臆的说道: “十三岁怎么了?老子十三岁之时便已冲锋陷阵、上阵杀敌,就凭本事让沙陀的勇士敬服!十五岁助唐廷征讨举事叛乱的庞勋,论功受封为云中牙将,在中原也打响了名头! 你出身低微又能怎的?我提携的儿郎,有栗特囚俘,也有回鹘牧羊奴,以及汉儿的军籍子弟...自然也会栽培我沙陀的后生!按汉人的话来说这叫唯才是举,不管出身、无论族裔,只要是我瞧得入眼的人,就会给予博个前程的机会! 我辈沙陀,于大漠流落过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与其在塞外蹉跎了岁月,也合当在这般世道一展宏图霸业!既是男儿大丈夫,就休要再婆婆妈妈的。小子,愿不愿随我到中原去,助我打下一片江山,直接说句痛快话便是!” 李嗣源也还清楚的记得,当年他怔怔的听李克用豪言说罢,胸中也陡感热血澎湃...遂狠狠的一咬牙,断然说道: “我虽年少识浅,蒙贵人赏识,自此鞍前马后,愿供驱策!” 李克用昂然一笑,继而又道: “休要再叫我贵人,这倒显得生分了...既然你愿追随我到中原去博个前程,以后非但汉话也要说得纯熟,而你说自己有名无姓,存孝、存信、嗣本...由我提拔的儿郎,都随我按唐廷赐姓而改姓李,那也该给你取个汉名了...你便也不再叫邈佶烈这等无姓无根的名字,从今以后,你就叫李嗣源吧......” 1159 魂归塞外,之后又是内斗仇杀 自从更名为李嗣源开始,便已刻上了河东李家的烙印...李嗣源感慨想到自己先是为义父身边鞍前马后的历练,之后又做为义兄李存信的偏将奋勇作战,也有机会组建了自己嫡系兵马横冲都...征梁灭燕、血战契丹,至今四十余载,也是鞠躬尽瘁的李克用...乃至义弟李存勖开疆辟土。 然而时至今日,李嗣源虽然又高举复兴后唐社稷的大旗,当初诸如李存璋、李嗣昭、李存进、李嗣恩、李存贤...等同样受义父李克用发掘栽培的义兄弟都已亡故,那一代结成手足情谊,都为河东李家出生入死的同袍也只剩下他一个,这也让李嗣源倍感孑然一身,踽踽独行,喟叹自己也早该上路了...... 义父...既然我已竭尽全力,到底还是不能重振大唐社稷...听人言顺势而行不可逆势而为,我屡番图谋夺还失地,也累害得边地黎民惨遭剽掠、饱受兵灾...即便还能再硬撑个几年,只怕当年河东故地的百姓反而会对我军余部愈发仇视。长此以往下去,也只会遭世人唾骂,如今我命在旦夕,万事皆休,复兴大业已无力再去坚持下去,罢了...这样也好...... 李嗣源心中感叹念着,他复兴后唐社稷无望,遭受心理与身体的双重打击,已是油尽灯枯...更何况身处塞外苦寒之地,又遗失了大批的辎重物资,环境万般艰苦...李嗣源也不具备充分调理颐养的条件,身体状况继续恶化,甚至已能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 然而深思一番过后,李嗣源那张脸上饱受风霜侵袭的皱纹,却似乎舒展开几分,眼中也流露出一抹释然之色。环视周围草原,远方倒也有几处连绵起伏的沙包上稀稀落落的铺着灌木、树丛,再仰望天空,在大漠感受天地似也变得更为宽广辽阔了许多...李嗣源怔然出神,忽然喃喃念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李嗣源既是胡人,如今也已重归故地,也就不必再颠沛流离下去了......” 但李嗣源转醒过来之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便吩咐自己的心腹家眷不必相随,只唤来几名军士驾马赶车,护卫着他在周围体会少年时节无比熟悉的塞外景致...忽的听李嗣源喃声念着,随即便沉默下来,那几员亲兵怔然望去,就见李嗣源再不见半点动静,遂也连忙焦急的问道: “主上...主上?” 李嗣源面色安详,仍然平静的躺着,无论周边的亲兵如何召唤,也始终不见他回应。那几个军士有所察觉,连忙上前探鼻息、把脉搏...随后有人嚎啕大哭,也有的满面悲戚,又赶忙催马疾驰,去向就地整歇的那一众人等报说噩耗...... 正史中的后唐明宗,也被后人惯称为李克用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李嗣源,也已与世长辞了。 得知李嗣源的死讯,安重诲、李从珂、李从荣...等嫡系心腹、子嗣家眷蜂涌奔去,都聚集在车仗前,登时跪下一大片,开始呼天抢地着哀嚎痛哭...其中安重诲跪地捶胸,悲戚的高声呼道: “呜呼主上!复国大业未成,您怎就如此去了!?” 安重诲身为沙陀将门子,自从从戎入仕以来,便一直为李嗣源效力卖命,彼此视为知己,结成莫逆之交。即便这些年下来虽然历经凶险艰厄,可安重诲也都随着李嗣源一路走了下来,然而自己的主公到底还是去世了...他当然也难免悲恸不已。 只不过安重诲嚎哭悲号,心中也焦急的念着以后又当如何是好之时,他的目光,忽然与同样跪地恸哭的李从珂对在一处...虽然他们两人脸上都挂着泪痕,可四目相对之际,眼中也都闪过一抹煞气...... ※※※※※※※※※※※※※※※※※ 李嗣源的遗体下葬不过两日光景,这片草原上,却忽的又有激荡的喊杀声响起...李从珂驱使着胯下战马疾驰,握紧了手中大槊疾刺出去,槊锋狠狠的捅穿面前一名甲骑的胸脯,旋即发力一扬,便将那员骑将挑飞了出去...李从珂又恶狠狠的瞪视向面前一众惶恐惊惧的骑兵,又厉声说道: “可叹主上驾崩...只是我辈儿郎也不能坐以待毙,还是要谋个出路,但安重诲心胸狭隘、嫉恨同袍,以往仗着主上宠信,更是专横跋扈、恣意妄行惯了,我与那厮也是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顾念军中情谊,我也不愿把事做绝...众将士好歹也记得,我自小便追随主上...义父出生入死,身经百战,拼得满身创伤,我待军中将士如何,你们也都看在眼里。如今要推举新主,愿意追随我的儿郎,咱们便仍是一并搏命的交情。 但有谁非要追随安重诲与我作对,这个不开眼的便是榜样,也休怪我不念旧时情分!” 李从珂厉声嘶吼着,而汇聚在他身后的兵马,也占了后唐余部的八成以上...反观挡在安重诲面前的军骑松散稀疏,而且听李从珂威言恫吓一番,已有不少兵卒连忙驱使战马赶到对面,重新站队,而倒向了李从珂一方...... 安重诲则又惊又怒,恶狠狠的瞪视向公开要撕破脸皮得紧李从珂...他满脸怨毒之色,但眉宇间仍不禁流露出一抹惶恐,也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往下沉。 毕竟安重诲、李从珂之间本来便怨尤极深,尤其是当年饮酒时因口角,而挨了李从珂一通拳脚之后,安重诲便始终记恨他,也没少在李嗣源身边进言其久后必为大患...李从珂自然也能察觉到安重诲对他的敌意,先前当然也时常思量如何除了这个对头。 但是安重诲与李从珂二人,对于李嗣源而言一个是他的心腹,一个是他的义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也不会为了偏袒一方,便非要取另一方的性命...所以过往安重诲、李从珂不便明面上闹到鱼死网破,但是如今李嗣源既死,他们再无任何顾忌,当然要赶紧除了对方的性命! 然而眼见绝大多数兵马已倒向了李从珂一方,安重诲狠狠咬着牙齿,又在绞尽脑汁地思量又该如何化险为夷...他早年投至李嗣源帐下,虽然也曾带兵上阵,但是久而久之,安重诲做为李嗣源的左膀右臂,更多的是在为他的主公出谋划策,在军中的威望也实在有限。 毕竟安重诲虽也有一定的政治才干与权谋手段,也并非那种城府极深,而深谙处世之道的智者...他性情外露,容易得意忘形,而且极为记仇,按其本来的轨迹也曾在中原王朝成为势倾朝野的权臣...但是所谓的权臣,掌握的一切权势也都是皇帝给的,如若失了圣宠,不能为君主所容,以前即便权势滔天,往往也是爬得越高、死得越惨...... 如今君主李嗣源既然已经离世,安重诲也再没有任何倚仗。现在谁能掌握的兵马更多,谁才会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后唐余部还剩下两千余人,虽然数目不多,但安重诲也很清楚,自家主公的嫡系军旅,除了李嗣源之外,当要数他的女婿石敬瑭、义子李从珂在军中的威望数一数二。 而石敬瑭早已带领的一部分兵马叛离出走,李从珂便是最受余部兵马推崇的将领...对方又已挑明了彼此之间的仇怨,安重诲情知自己已经失势,那还拿什么去与他斗!? 1160 篡位夺权,须把事做绝 “李从珂!主上方才下葬,你便煽动兵马意图戕害同袍么?我等已是危如累卵,还要内讧操戈,早晚也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安重诲极为惊慌,仍是尽可能的稳定心神,便对李从珂疾声说道。他双眼却骨溜溜的来回乱转,寻思着如何脱离险境...然而安重诲这时才注意到,李从珂忽下数十亲兵不动声色的驱马绕后,已然截住了自己有可能拨马奔逃的去路,也根本不打算给他走脱的机会。 李从珂则提着锋刃上鲜血滴落的大槊,驱马一步步的朝着安重诲迫近过去,他面露冷笑,语调中又满是怨忿的恨声说道: “同袍?你又何时曾把我当做一并为主上效命的袍泽?也休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向义父屡进谗言,说我本是螟蛉之子,野心勃勃,自当拔本塞源,除恶务尽...所幸义父英明,见我肝脑涂地,每逢战阵不惜赴汤蹈火,才不曾受你的蛊惑而枉杀忠良。 如若由你这狗贼得势掌权,即便我对义父忠心耿耿,只怕早晚也要被你构害枉死!与其被你这个狗肚鸡肠的宵小算计,我为何不能铲除祸害?” 听李从珂杀气凛然的说罢,安重诲更是如坠冰窟。可是他平素为人强势惯了,也抵死不愿向李从珂求饶乞活...更何况,对方简单粗暴的煽动余部兵马,要清除所有与之对抗的隐患,纵然伏地哀求饶命,又能有什么用处? 安重诲遂心怀惧意,却仍旧深吸一口气,旋即猛的喝骂道: “我乃主上身边的心腹股肱之臣,你却意欲煽动兵马害我性命!如此谋逆不轨,意欲挟持主上的亲生骨肉而篡位夺权,那么我当初警示主公你保藏祸心,又哪里说得错了? 今日就算你取我性命,也仍是死期将至!无论魏朝、契丹,都势必要将意图复兴唐国的兵马赶尽杀绝,你也必定不得好死!” 李从珂闻言面沉如水,他浑身上下满满的尽是杀气...也已缓缓的擎起了手中马槊,又阴测测的说道: “这般形势,无论我还能再撑多久,也先要取了你的狗命!我对义父向来一片赤胆忠心,绝不会似石敬瑭那狗贼那般背恩弃义!可恨你这狗贼却屡番在义父身边恶言中伤毁谤,眼下还敢斥责我篡位夺权?义父既已过世...可是除我之外,谁还有资格做这些儿郎的主心骨!?” 李从珂狠声叱骂,目光倒不禁朝着另一侧瞥去...就见他义父所遗下的孤儿寡母,此时也都畏畏缩缩的聚在一处。除了自己的生母魏氏,已由李从珂派遣亲兵单独安顿起来...李嗣源的正室曹氏,子嗣李从厚、李从璨乃至偏房妾室本来便已是六神无主,眼见李从珂、安重诲又闹起了内讧,甚至已是杀人见血、兵戎相向,他们都受怕担惊的抱成一团,也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然而李从珂正要策马冲驰,擎起大槊亲自去取安重诲的性命之时,他忽的又听见一阵马蹄声纷沓而来,骑在马背上的那人隔着老远,便开始厉声喝骂道: “李从珂!你到底要干什么?还有你们这群厮鸟,好大的狗胆!没要知道如今父皇驾崩,你们便应奉我为主,有我的指令,也敢擅自在此聚集闹事!是要造反不成?” 李从珂听那人趾高气扬的叫骂,便知是义父李嗣源的亲生次子李从荣那个不开眼的又要来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做派...他冷眼转头望去,眉宇间不但满满的也尽是轻蔑鄙夷之色,眼中也已流露出一抹杀意。 李嗣源的长子李从审已然战死,而在李从珂看来,自己的义父其余亲生骨肉都是不成器的废物...尤其是这个李从荣,他非但未曾为后唐立下寸尺之功,而且以往养尊处优时,便只好与一干谄媚之徒饮酒饮酒作乐、骄奢淫逸惯了,甚至残暴擅杀,虐待下属,素来轻视旧臣宿将,完全就是个子凭父贵的纨绔膏粱子弟。 偏偏自己的义父李嗣源虽然有雄主之才,可他对于自己亲生子嗣无论才能、性情,向来也都十分宠溺。李从珂的心态,与南吴徐温的义子徐知诰倒也相似有些相似...虽然义父是因纳了母亲为妾,我才被他收为养儿...可是这些年来,我也完全是因为每逢战阵悍不畏死,杀得浑身疮口遍布,以勇猛刚毅而闻名于军中,这才得到义父...以及先帝李存勖的认可。 可是仅仅因为我是义子,到了子承父业的时候,便非要转而去为那些扶不上墙的烂泥卖命,这又凭什么!? 所以当李从珂又转头朝着策马本来的李从荣凝视过去,他也毫不掩饰眼中流露出的杀机...毕竟李从荣自从不得已遁入塞外以来,只能舍下本来锦衣玉食的生活,非但终日满腹怨言,与军中将领的关系也闹得很僵...他虽然是李嗣源的种,体内流淌的是沙陀人的血,可是生于河东地界,以往养尊处优惯了,完全就是一副汉儿官宦二世祖的跋扈做派。 可是李从珂自问能与麾下兵马完全打成一片,他能受军中将士的拥戴,也完全是以往自己拿命拼下来的...无论汉人、沙陀,但凡是投身行伍的军人,当然更会推崇能够与他们一并搏命厮杀的将军,而不是那种一直高高在上,而将他们这些士兵当做蝼蚁的达官显贵。 所以按正史轨迹,李从珂于自己的义父李嗣源过世之后起兵反叛,而遭受后唐诸路军旅讨伐。他苦守凤翔府之时,面临朝廷重兵的猛烈攻势,已是城破在即...李从珂却攀上城头,卸下身上衣甲,露出浑身以往征战时所留下创疤,又声情并茂哭诉一番,便成功的策反大批的征讨军将士临阵反水,转而为他卖命,遂反败为胜,一举组织反击,挥军东进,兵锋直指都城洛阳,诸处州府无不望风归降,后唐后来陆续派出征讨军旅,也都转投到李从珂麾下...... 李从珂在李嗣源嫡系军旅中的威望,自然可想而知,眼下的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就算李从荣是自己义父的亲生骨肉,但是他早已惹犯众怒,军中将士根本不可能奉其为主。偏生这个不长眼的货色,却始终看不清个眉高眼低! 但李从荣气急败坏的驱马驶来,又要张口喝骂之际,却见李从珂满面狰狞,又擎起手中马槊朝着自己这边指来,他而忽的一阵,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而李从珂又冷冷一笑,语调中也满含杀气的说道: “李从荣...你还当真看不出个眼下的形势?本来你是义父的子嗣,若非不得已,我也不想把事做绝,可是如今你如此狂妄自大!往日我再是忍你让你,可如今既然义父已经过世...且睁大你那对招子好好瞧瞧,余下的军中儿郎,谁又肯奉你为主!?” 1161 正史中的后唐末帝,也是死期将至 乍闻李从珂招聚兵马,竟然意图直接对安重诲下手,也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李从荣极为气恼,便立刻赶来大呼小叫,也颇有股宣誓主权的意味。 可是眼见李从珂满面阴霾的凝视过来,并目露凶光,言语也甚是不敬...李从荣又惊又怒,当即又破口大骂道: “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若不是父皇纳了你娘做小妾,又抬举收你为义子,你们娘俩当初也不过是在镇州苟活的蝼蚁贱民!是我家给你了扬名立万的机会,却是养虎为患!好啊,父皇方才下葬不久,你便辜恩负义,如此悖逆不轨,当真是猪狗不如!” 李从珂本来便已是杀机大盛,又听李从荣这一番叱骂,更是犹如一把火炬丢在了堆积涂满油脂的柴薪上...他的神情显得格外的狰狞,也很清楚今日非但必然要杀了安重诲那个死对头,自己义父的亲生次子李从荣,若要留着他也只会是个祸害! “我并非一直意图篡夺义父的基业,但是形势险恶,受众人推举为主,也当由能者居之!量你不过只仗着是义父的子嗣,便恃权横行、傲上欺下,怎配为人君?就算麾下儿郎就只剩下这两千多人,着实势单力薄...可是我把他们的性命看得精贵,也不能白白被你糟践了! 李从荣,即便你是义父的骨肉...到底也不过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大唐社稷仍在时,容你忍你倒也罢了...可如今我等处境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你却仍是这般不可一世,扰乱人心,也怨不得我辣手无情了!” 李从珂阴测测的沉声说罢,旋即双目凶芒暴涨,又断然厉喝道: “还等什么?动手!” 在李从珂身边的一名亲信军校,随着他主子喝令示意,兜鍪下那对招子登时透出一股阴冷的杀气,杀机盈露,立刻便与十余军骑驱使战马放开四蹄狂奔开来,朝着李从荣那边疾冲了过去! 李从荣则惊愕的看着那些面目狰狞的军骑策马冲来,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骇得寒毛直竖,心慌意乱,便又口不择言的惊叫道: “你...你敢杀我?我可是父皇的亲生子嗣!要害我性命,便是大逆不道!” 然而由李从珂指使的那十几名军骑,已然疾驰杀至,为首的那名军校抡臂挥刀,森寒的锋刃凌空划过。随着利刃入肉的闷响声起,李从荣的脖颈间顿时浮现出一道鲜红的血痕,下一刻,血液便如喷泉般从割裂开的伤口激溅而起! 李从荣双目如凸出,死死地瞪视向前方,眼眸中的不甘、绝望、恐惧、怨恨...渐渐化成一片混沌,他扭曲的表情也慢慢的凝固。也根本无须旋即杀至的骑兵上前补刀,李从荣又无力的呻吟了一声,身躯便猛的向后倾倒,而从惊嘶仰蹄的马儿上跌了下去。 在另一侧,也两队军骑拦住去路的安重诲仓惶回头望去,就见李从珂催骑汹涌杀来,对方的眸子中也迸射出如恶狼一般的狠戾之色,又语气森然厉声喝道: “狗贼,你受死吧!” 久不曾亲自上阵杀敌,长期在李嗣源身边参议军机,安重诲早年在军旅中磨砺的身手也都撂下了...他虽然也是沙陀族裔,可是汉化得较为彻底,平常为目不识丁的主公诵读汉文奏书,却根本听不懂李嗣源与其他臣子用沙陀语相谈的内容...所以安重诲除了恣意妄行,在大庭广众拔剑擅杀下僚时,骨子里尚还有塞外胡人那种粗莽暴戾的狠劲,但也绝对不会是李从珂的对手。 然而已是无处可逃,转眼间,安重诲就见李从珂那张狰狞凶煞的面孔已然愈发的清晰。他遂也发了狠心,抽出腰挎的佩剑,口中嘶声喝骂,用尽了平生气力,恶狠狠的朝着李从珂劈斩了过去! 可是利剑撞在大槊上,登时被荡飞了出去...李从珂握紧槊杆,发力再刺,便如穿朽木一般,轻易的攮进安重诲的胸膛。鲜红的血液,从安重诲的口中汩汩溢出,可他那对招子依然犀利,眼眸中也满是怨毒的火焰...“噗!”安重诲用力喷出一口鲜血,溅得李从珂满脸都是,他虽气息将绝,却仍以诅咒的恶毒口吻恨声道: “李从珂...你这厮果然包藏祸心,但是就算残余兵马被你煽惑,早晚也不得好死...就算今日注定要死在你的手上,我就在黄泉路上瞪大了眼睛好好瞧着...且看你又会落得个何等凄惨的下场!” 脸上鲜血淋漓的李从珂,就冷眼瞧着安重诲临死前恶言诅咒,他双手忽然握紧槊杆,发力一绞,大有要安重诲胸腔内的脏器绞成一团稀烂的势头。马槊又用力往下一带,便将他的躯体狠狠掼摔在了地上。 李从珂冷眼凝视着被他搠杀的安重诲尸身,眼神依旧十分狰狞,可实则也感到心里没底...彼此之间有宿仇旧怨的安重诲,以及妄自尊大的李从荣,固然必须都要尽快除了,剩余这些兵马的指挥权,也要牢牢的把握在自己手中...但是之后又当如何? 继续在塞外颠沛流离下去,生存空间不断的被压缩,但是考虑生计便已举步维艰。魏朝、契丹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残余势力,李从珂自知就只这两千多名兵马,如若宣称继承后唐帝位,也未免忒过寒酸...而且塞外能够招聚的零散游牧部落,几乎都被打得分崩离析。如今自己这般处境,与四处逃亡的流寇头子又有什么分别? 如今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李从珂心中暗念着,毕竟蚊子腿也是肉,这两千多名余部兵马,好歹必须由自己来掌控。然而李从珂也十分清楚眼下属于非常时期,如果按子承父业的常例,他这个李嗣源的养儿,本来没有资格取代李嗣源的地位。李从珂寻思着虽然李从荣虽死,但是自己义父的亲生骨肉,也不止仅剩他一个...... 所以李从珂阴沉的目光,又朝着一旁望将过去。李嗣源那些畏缩成一团的妻妾子嗣,眼见李从荣、安重诲血溅当场,也都骇得惊叫出声来。他们却尽是妇孺孩童,也无力改变任何事。当李从珂朝着这边瞧来时,则正与李嗣源膝下第三子,如今也不过六七岁大小的李从厚对视在一处。 若是按本来的正史轨迹,李从荣发动宫廷兵变事败被杀,却也使得年老体衰的李嗣源病情加剧,所以后来便由李从厚成为嗣君,继位成了下一任的后唐帝君。然而不过几个月后,李从珂便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叛乱,一路反推,招降诸路征讨兵马倒戈,李从厚胆战心惊,也只得逃离洛阳,途中却被当时正要率军入朝的石敬瑭擒获,而被软禁在卫州府衙当中。 李从珂则挥军进入洛阳,受百官三次上表劝进,便以太后的名义下诏先将李从厚废为鄂王。在自己的义父灵柩前即位称帝之后,便立刻遣人去给李从厚灌鸩酒将其毒杀...由此也能看出李从珂虽然对义父李嗣源甚是敬畏,他在世之时也断然不敢有篡位夺权的念头。但是对于自己看不入眼的所谓义兄弟,李从珂谋朝篡位,下手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然而眼下李从珂凝视着还只不过六七岁大的李从厚,心想与自己争权的李从荣已死,如今木已成舟...这个黄毛小儿,也不可能成为自己的威胁,但是带着这些孤儿寡母继续流亡,到底也只会是一群累赘啊...... 1162 故人相见,分外眼红 李嗣源的妻妾子嗣,由李从珂指使的兵卒驱赶聚在一处,他们眼睁睁看着其余军健整顿行囊,将仅剩不多的物资栓束在马匹与车仗上...这些妇孺孩童不久后也意识到,自己的夫君、父亲已经离世,再没有强大的靠山可以倚仗,看来李从珂便已经打算将他们抛弃在这片大漠上。 几顶毡帐,三辆车舆与三匹老痩的驮马,几匹牛羊,以及十几名自愿照托他们已过世的主公遗孀遗子的军士...这便是李从珂经过一番斟酌后,给他义父家眷留下的所有物资与人手。 毕竟李从荣残暴擅杀,先前与诸将不和,在余部将士中的口碑很差...可是李嗣源其他子嗣不过是半大的孩童,自家主公下葬也不过才一日光景,李从珂自知如若对自己义父遗留下的孤儿寡母再下毒手,也必定会激起其余将兵的强烈排斥。 然而意图奇袭复夺云中代北之地,却偷鸡不着蚀把米...非但兵马损失惨重,绝大多数游牧赖以生计的牛羊、辎重也落到魏朝军旅手中。李从珂也不愿带着多余的负担继续流亡下去,更何况李从厚、李从璨等义父的子嗣如今虽尚还年幼,但以后也未尝不会记得他们的义兄鸠占鹊巢、篡夺兵权的仇。 杀也杀不得,带又带不得...所以李从珂最终还是决定,自此便与自己义父的遗孀义子分道扬镳,就将他们留在大漠自生自灭。 虽然李从珂也很清楚,在这片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这些孤儿寡母如若遭遇其它游牧部落,也有可能遭受掠夺与屠戮,不是将死于非命,便会沦为奴隶...可眼下这般形势,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面如生铁般冰寒的李从珂,遂高声喝令,一抖马缰,带领着愿意追随他的骑众疾驰而去,便将那些留在原地啼哭的妇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然而如果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依然是难如登天,现在就连要养活余部儿郎,生计都成问题...李从珂到底也是出入过几次尸山血海的军将,胸中也自有一腔傲气,当然无法容忍自己带领着一群叫化子似的残兵草原上苟活下去。 所以即便近几年内复国无望,可是最起码也先要在塞外具备做个草头王的实力,要粮要马要牲畜,乃至盐、铁、衣袄...等物资,而现在这等形势下,到底还是要做流窜剽掠的勾当。 可是进犯魏朝,险些被打得全军覆没,麾下兵马也尽皆心有余悸...要在短期内获取大量的辎重。李从珂不甘心一直苟延残喘,所以他很快便又动了袭掠契丹治下疆土的心思。 李从珂当然也很清楚,凭他这些微末兵马,若要与契丹那等大国对抗,也无异于蚍蜉撼树...但是眼下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挥兵攻打渤海国,契丹主力军旅大部分调往东面。 况且奇袭剽掠,并非是要与敌军硬碰硬...李从珂心想在契丹诸部兵马闻讯合围过来之前,便立刻遁去,即便仍是耽着凶险要虎口夺食,可与其在塞外苦寒之地颠沛流离下去,麾下儿郎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冻死饿死...也只能再去博一回了! ...不出半月光景,属于正史中的燕云十六州地界,眼下也正由契丹占据的武州(位于后世河北省张家口市)治下的一处镇坊,也已彻底陷入进一片混乱当中。 可怜了当地的汉人百姓,先前契丹趁着魏朝、后唐国战,而入侵幽云北境...武州治下黎民受塞北外族统治,也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过活。如今李从珂统领麾下兵马奇袭杀来,冲入镇坊横冲直撞,杀人放火,见人便抡砍猛刺,为数不多以汉儿为主的守军,便如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蹿,而相继被驰骋而来的杀得溃乱。 当地百姓惊呼着满街奔走,也仍不免有多少被到处催马疾奔的军骑踏倒枉死...犹如饿了几天的狼群一般的骑兵,沿着街巷四下席卷,嗷嗷呐喊着冲向镇坊内各处仓廒、商铺,一路上人喊马嘶,蹄声如雷,喊杀声更是震耳欲聋。 而李从珂一马当先,他挺起大槊,当即洞穿面前一个闪避不迭的将官,旋即双臂一抡,将其尸首生生挑飞了出去。尸身摔落在地,旋即又被纷沓过去的铁蹄踏得不成人形...李从珂继续催骑冲驰,瞪圆了双眼来回张望,口中还厉声喝道: “尽快洗荡县坊!若敢抵抗的,无论军民,立刻宰了!” 也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镇坊内便有几百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倒卧在地上。李从珂奇袭剽掠,却也不能逗留太久,遂催促麾下兵马尽快将所有能带上的粮秣等物资尽快席卷离去。然而几名骑兵自镇外的方向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个军校焦急得额头上青筋都绷了起来,还没待奔至李从珂身边,便嘶声大喊道: “主上!契丹人已有兵马杀至!” 什么!?我等剽掠武州边隅的这处镇坊来得突然,距离治所城郭还有一段的路程...可别处的契丹兵马,为何会来得如此之快? 李从珂当然也很清楚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起初自己的义父李嗣源遁入塞外时,虽然接连袭击过几次驻守于燕云地界的契丹军旅,还割下成排的人头,插在木桩上立威,当然也难免致使契丹小心戒备,恨不得早些集结军旅,将他们这些游荡于草原上的后唐余部彻底剿灭。 但是眼下契丹集中兵力意图侵吞渤海国,而随后一段时日,后唐余部兵马辗转袭扰魏朝北疆,又意图通过降将内应夺回云中代北之地。如今再复杀来,也是意图杀个措手不及。按说契丹虽然也多有便于长途奔袭、能骑善射的马军,但是要兼顾戎卫燕云几处州府...只这一处镇坊忽然遭受侵袭,按说其它地方军旅的反应也不会如此快。 但是现在也来不及多想了...李从珂立刻吩咐身边将佐尽快传令下去,命令尚在镇坊内烧杀劫掠的兵马尽快撤离。如果被疾行杀来的契丹军旅给缠住,那么拖耗得越久,形势便将越为凶险。李从珂自知麾下仅剩这两千多人,再也经不起无谓的伤亡...如若被敌军彻底困死,只怕所有人的性命都要撂在这里! 可是当李从珂率先拨马转向,慌忙奔出镇坊之时,他也已然能看见东面烟尘滚滚,契丹骑军势如一群狂奔的野兽,嗷嗷地怒声喊杀,拼命地催骑加速,便朝着这边冲刺而来。但眼下彼此还相隔数百步远的距离,只要尽快撤离,应该也不会被那拨契丹骑众拦截住。 “不必理会杀来的敌军,向西北面冲过去!” 李从珂遂擎起马槊,大声喊道。然而他带领麾下军骑,一口气方才奔出十里左右的距离,便又惊然发现西面同样也有大股的敌骑突然杀出,也是纷纷嘶声呐喊,成群的战马扬蹄狂奔,犹如潮水一般朝着这边倾泻而来。 眼见夹攻拦截过来的骑阵尘烟滚滚,声势骇人...李从珂面色狰狞、神情焦虑,忽的瞧见西面那拨敌军中打出的旗号,他双目瞳孔骤然暴缩,并一字一句,而又咬牙切齿的狠声念道: “石敬瑭!给契丹人当奴才,巡戎边防,而如今要对昔日袍泽下手的...果然会是你这狗贼么!” 1163 契丹的鹰犬,与后唐的末主 升腾起来的烟尘,距离自己所处的骑阵越来越近。李从珂尚还没有从迅速发起冲锋,已然迎面冲来的敌军骑众当中捕捉到石敬瑭的身影...可是陆续杀至的契丹兵马围追堵截过来,一场血战,也终究是在所难免的了! 进入弓箭射程范围以内,自东面统领骑军杀来的契丹详稳厉声号令,他周围甲士纷纷擎起长枪、抽出马刀。也有大批骑兵在颠簸起伏的马背张弓搭箭,不过片刻功夫,隆隆蹄声当中破空声乱响,七八支羽箭,已经带着劲风射来! 战马惊嘶声连成一片,眼见夹击过来的敌军不断迫近。李从珂麾下同样以在马背上开弓骑射见长的军士也立刻开始反击,一轮箭雨,旋即也施射出去。飕飕的箭簇在空中交织划过,落到涌动的人马当中,也不免有些兵卒被利矢射中,当即从马上栽倒跌落了下去。 双方经过两三轮对射之后,进行骑射的军健也都纷纷收起骑弓,操起马战长短兵刃,催骑提速到了极处,蹄声如雷,转眼间便要撞到敌方阵中! 李从珂催马疾进,也不断的抡舞着大槊疾射而来的羽箭。可是他身边军骑饶是拼命的挥舞军械,不少人身上都挂着几支利箭...也不过一会的功夫,便有百来骑轰然栽倒。 周围不断逼近的契丹骑众相递号令,一并冲击过来,霎时重物撞击声,兵刃碰撞声,乃至混杂在一处咬牙切齿的喝骂声此起彼伏。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处,也让李从珂直感头昏脑涨,只顾朝着前方猛撞过去。 李从珂虽然骁勇善战,也称得上是个好将军,可他却不会成为一个英明的君主。知道自己势必要诛杀安重诲、李从荣这些威胁到自己的对头掌权,又放逐了义父李嗣源的其余家眷妻儿...但真等到完全由他统掌后唐余部兵马之时,实际上也是两眼一抹黑,只是下意识的认为眼下物资紧缺,便贸然前来袭掠契丹治下疆土。 毕竟李从珂按史载轨迹,他便向所有愿意追随他叛乱的士兵承诺予以重金赏赐,可是篡位称帝事成,他画出的大饼却又无法兑现,遂开始搜刮后唐平民百姓,非但闹得民怨沸腾,被削减奖赏的诸部将士同样十分不满,遂在军中流传歌谣“除去菩萨,扶立生铁”,寓意着实不该推翻生性软弱而小字为菩萨奴的闵帝李从厚,而助性情严苛强硬犹如生铁的李从珂篡权夺位。 所以李从珂急于扭转眼下窘迫的处境,也只得涉险前来,却没有料到契丹又启用石敬瑭等降将,反应得如此之快...可他毕竟也有统帅威仪,每逢战阵必然奋勇争先,长期亡命流离下来,也早已深得麾下余部兵马的军心...所以眼下死战的沙陀军骑也很清楚,如今形势虽然万般险急,但也还是要追随李从珂尽可能闯出一条生路出来! 只是大股契丹军骑不管不顾的截杀上来,长矛马槊、互相交错,马刀利剑、闪耀生寒。人马撞击拥堵在一处,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也生生拖住了李从珂麾下兵马突围的冲势...兵刃相继搠入对方的身体,在这一刻,又不知道有多少拼死厮杀的骑士,几乎在同一时刻翻身落马! “给我滚开!” 李从珂大吼一声,又一槊搠出,攮入迎面杀来的敌骑胸腔。滚烫的血液溅在脸上,更是激起了他的凶性。然而更让李从珂恼恨的是,他冲杀一番,发现从西北面截杀过来的敌军骑众当中,很多士兵也明显有别于髡发左衽的契丹人,反而多是沙陀骑兵...可恨石敬瑭那个软骨头,他甘愿跪舔契丹,上梁不正下梁歪,麾下以三讨军为主的嫡系兵马,眼下也都成了为世敌卖命的爪牙! 忽然间李从珂眼中杀机更盛,因为他眼见统领一彪骑军迎面冲来的那人眼神冷漠、神情冷冽,一身坚甲包裹住其雄壮的躯体,手绰也同样绰着杆大槊,只是默不作声的催马要赶来厮杀...他不正是本来还是同僚袍泽的石敬瑭!? 虽说石敬瑭先前叛离出走,投奔契丹;李从珂亦然发动兵变诛杀自己义父的次子李从荣,并放逐其余孤儿寡母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无论是哪一方斥责另一方对不起李嗣源,也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但是李从珂仍以后唐社稷延续下来的主心骨自居,对于投从契丹的石敬瑭更为深恶痛绝,所以故人在杀阵中相会,他便抢先厉声喝骂道: “石敬瑭!你卖主求荣,甘愿做契丹的狗奴才,也未免太过下作无耻了!眼下又要来为虎作伥,我誓要杀你!” 石敬瑭听李从珂劈头盖脸的叱骂,却仍是默不作声,只是他眼中凶狠狰狞的戾色明显又浓重了几分...挟裹起凄厉破风声的两杆大槊狠狠的撞在一处,登时发出一声激烈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石敬瑭、李从珂在同一时刻感受到猛烈的反震力如潮水般倒卷而回,直震得双臂发麻,也都立刻稳住身形,旋即又咬牙朝着对方攻去! 石敬瑭与李从珂,一个是李嗣源的女婿,一个是李嗣源的义子,当初同样是后唐军中的后起之秀,皆以勇武著称于行伍间,彼此自然早就有相互较近竞争的心思...只是如今在战场上相逢,则是不留任何余地的让置对方于死地, 他们二人马战本领,本来又在伯仲之间。而李从珂比石敬瑭大了七岁,眼下也还不过三十中旬上下的年纪,双方都远没到迟暮老矣的时候,所以真刀真枪的厮杀起来,也是打得个旗鼓相当,任谁也无法轻取对方的性命。 然而眼下形势,并非只是李从珂、石敬瑭二将单挑斗将...陆续杀出的契丹军旅,利用人数上的优势不断的合围涌杀过来,搅起一片血肉翻腾。 就算李从珂麾下余部兵马也都如发了狂一般的奋力厮杀,但也终究不过两千多人,面对着层层叠叠的契丹骑军的围剿,尽皆面色惨白,有的人知道此时此刻已经身处绝境,只能出垂死野兽一般的嚎叫奋力砍杀,却到底难免被搠翻刺倒的下场。 何况除了石敬瑭以外,追随着他一并投从契丹的刘知远、杜重威、张彦泽...等军将各自统领部曲合围而来。李从珂尚还在与石敬瑭纠缠搏杀,也注意到麾下将士的性命在飞速流逝着,他也难免心慌意乱。忽的石敬瑭又挺槊直刺,锋利的槊头使得甲叶碎片迸溅...李从珂虽下意识的闪身躲避,可在他腰肋处仍不免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从划破的伤口泊泊涌出,李从珂当即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他再朝着石敬瑭瞪视过去,却见对方玩味的打量过来,嘴角也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性情沉默寡言的石敬瑭,方才只顾闷头厮杀,也一直没有因为李从珂的辱骂而反唇回击,可眼下他却忽然张口,便阴测测的说道: “你骂我是契丹的狗奴才,可是那又怎样?我还能活下去,也仍有另起门户,去谋宏图霸业的指望...而你不知变通,如今也已是难逃一死了......” 1164 大势既已去,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活 石敬瑭的妹夫,也是铁了心为契丹卖命,正着要图个功名富贵的杜重威声嘶力竭的指挥兵马扑上去。虽然他从父辈开始,便在李克用帐下效力,但如今就心念着得契丹贵人的重用...什么矢志复兴后唐社稷的余部儿郎,他们的人头,也都是自己赖以得赏受封的本钱; 同样与石敬瑭结成姻亲,生得双目赤黄,性情格外残忍凶暴的突厥人张彦泽的眸子中也迸射出野兽一般狠戾的凶芒,他癫狂的挥舞着长刀,斩杀面前奋力抵抗的余部兵马,溅到脸上的鲜血顺着脸庞滑落,流到他的嘴边,张彦泽还伸出舌头舔舐起来,神情亢奋,更是狰狞如鬼; 而石敬瑭的心腹爱将刘知远,则如鬼魅一般已然出现在李从珂的身后...刀锋过处,十几名骑兵残肢抛飞,坠马倒毙,他那对招子杀意凛然,手中长刀旋即又化作一道利芒,便朝着李从珂的后背劈斩了下去! 已被石敬瑭刺激得愤怒到极点的李从珂,恨不得立刻将这个对头一槊刺死,也把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陡然听见身后有凄厉的破风声袭至,李从珂骤然一惊,下意识的俯身闪避,连缀的甲叶却被刀锋劈得迸碎开来,连带着后背肌肤撕裂开来,也是一片鲜血淋漓! 李从珂的五官甚是扭曲,他双眼血红,虽然身遭重创,可是却也仍如浑若不觉一般,只得咬着牙死撑下去...他舞槊乱拨乱打,也只是勉强遮护住要害,但是背上大股鲜血如喷泉般从剖开的创口喷涌而出,胯下骑乘在战马来回打转,也已是伤痕累累...... 李从珂面露疲态,气力已严重透支,他也完全是凭着一股狠劲在苦苦支撑着...但刘知远手中的长刀再度如闪电般劈斩过来,李从珂厉声喝骂着抡起大槊奋力迎击,却仍是顾此失彼,让石敬瑭抓住了可乘之机,他手中马槊也挟裹起开碑裂石的力道,又狠狠的横扫了过去! 胸膛登时似被一柄大锤砸中,李从珂顿觉气窒,整个身体也先后倒飞了出去。当他从空中重重的坠落坠落到地上,扬起一地尘灰,还未待挣扎起身时,石敬瑭便策马赶上,探出的大槊槊锋便已经紧紧的抵在了李从珂的咽喉上...一股寒意从锋尖直透肌肤,也让李从珂当即感受到冰寒彻骨的绝望! “来人!将李从珂给我绑了,带回去向贵人请功!” 石敬瑭眸中杀机森寒,旋即厉声喝道。至于李从珂麾下那两千多名余部兵马,面对不断涌杀过来的契丹军旅截击剿杀,纵然亡命反抗者,但很快便淹没于敌军的铁蹄之下...除了少数伤重被俘者,也难逃被尽数歼灭的下场...... ※※※※※※※※※※※※※※※※※ 当双臂被剪住的李从珂颤巍巍的抬起头来,就见自己已经被层层叠叠的契丹军士包围。而在他的正前方支起一处毡帐,就见一个看来尚还不及弱冠之龄的契丹青壮半坐半卧于帐中,对方头戴十分典型的契丹毡冠,身子被高官显贵者标配的紫黑色貂裘包裹住,他笑吟吟的凝视过来,那对目光,似乎也与把玩老鼠的猫并没有什么分别。 李从珂恶狠狠的怒目瞪视过去,就见石敬瑭、刘知远...等背离出走、投从契丹的叛将都肃立在毡帐左右。瞧他们那一副对侧卧的那个契丹青壮恭恭敬敬的奴才相,李从珂也立刻想到听闻耶律阿保机统领麾下心腹,连同他长子耶律倍一并挥军东进,意图侵吞渤海国全境...那么眼前那个年岁不大,看来却地位尊崇的契丹显贵,应该便是契丹国主的次子,而督巡燕云北隅州府的耶律德光了。 耶律德光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李从珂,忽的悠声说道: “当年李嗣源于我契丹南下时率部潜行溪涧,攻我军不备,还曾狂言要将我契丹杀种绝类时,我便听闻过他这义子李从珂突阵血战,也曾杀得我军儿郎震恐败退...那笔账,我可还记得清楚,今日也总算擒住了这个祸害。 按那些俘虏的败兵供言,李嗣源这个我契丹的大患,应该当真已经含恨亡故了...晋人余孽由李从珂统掌,如今也已被一网打尽。根除这一路的边患,我也终于能够心安了......” 耶律德光长声念着,旋即又斜眼朝着石敬瑭乜去,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敬瑭,你做得不错!亲自为我擒执来李嗣源这义儿,还真的能狠下心来,与你旧时的袍泽彻底反目...这倒也足见忠心可鉴!如此为我契丹建功立业,富贵功名,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石敬瑭闻言,也连忙转身过去,他垂着头、弓着腰、撅着腚向耶律德光称谢道恩,言语中也满是股感激涕零的意味: “义父过誉了!卑下有幸能为契丹上国效命竭力,自然便是义父...以及契丹贵人帐下的飞鹰走狗,为主分忧,非但是份内的职事,更是要尽忠孝之心。纵然赴汤蹈火,义父但有谕令,卑下也自然是万死不辞!” 本来心中悲愤已极的李从珂,亲眼见到石敬瑭对耶律德光一口一个义父的叫唤着,也完全是一副谄媚的嘴脸,他竟然也不由的一愣...毕竟当年石敬瑭之所以能受义父李嗣源的青睐,也的确是因为他在军中沉稳内敛,寡于言笑,又喜读兵书,而效法古时名将李牧、周亚夫的行事做派...是以当初的石敬瑭,给人的感觉也往往会是个颇具威仪,也不会轻易低眉折腰的军中悍将。 然而即便早知石敬瑭背主求荣,转而为契丹卖命效忠...李从珂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耶律德光如此巴结讨好,竟会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再朝着两旁望去,眼见石敬瑭在那契丹二皇子的面前这般的低声下气,似乎完全将对方当做亲爹供着,周围诸如刘知远等将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眼下石敬瑭也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又生得满面虬髯、身形粗壮。然而从貌相上看来,对着至少要比他小了十岁的耶律德光以义父相称,又叫得心安理得,完全是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李从珂即便很清楚自己已如砧板上的鱼肉,将会任人宰割...可他目睹眼前的景象感到太过荒唐滑稽,竟也不住噗嗤的直接笑出了声来。 李从珂的笑声越来越大,就好像是被人点中笑穴一般,笑不可仰,也已然直不起腰来...耶律德光面色也不由的一沉,又朝着李从珂那边望去,便语气森然的问道: “李从珂,你如今已落在我的手里,是杀是剐,也全由我一言而决,性命都已悬于他人之手,你还有什么可笑的?” 李从珂却毫不理会耶律德光,待他笑得气息稍微平稳,缓缓挺起身来,便又抬头朝着石敬瑭望去,旋即笑骂道: “石敬瑭,原来你就是这般活法!还真便如传闻的那般,认了这契丹的黄毛小儿当义父,而甘愿做契丹国主的孙儿?哈哈哈哈...原来骂你做契丹贼子的狗奴才,都算是抬举了你! 你说我难逃一死,可是似你不知分毫廉耻。就算再苟活下去,也不过是要让世人耻笑罢了!” 1165 不止经略燕地,还要图谋中原 眼见李从珂肆无忌惮狂笑着,石敬瑭面色铁青,眉宇间终于流露出几分羞恼之色,直恨不得立刻上前割下对方的舌头;耶律德光则饶有兴致的看着如发疯般狂笑的李从珂,而他双眼中的杀意,也渐渐变得浓郁起来。 李从珂在众目睽睽之下,狂笑得似乎已陷入癫狂状态。自知已是死到临头,实则他也难免感到恐惧...本来也曾想过是否应向契丹乞降求活,而苟全自己的性命...... 虽然受其义父李嗣源的耳濡目染,李从珂也极为仇视契丹。可是即便按正史线他篡位成了后唐帝君,鉴于当时的国情,他对契丹这个北面崛起的帝国态度也甚是矛盾。 原本的轨迹中石敬瑭上书李从珂得位不正,宣称应将皇位让于旧主李嗣源的其他子嗣,也是摆明了要走他的老路谋朝篡位...朝堂中也已有人预料到石敬瑭必然会向契丹请援。便有吕琦、李崧等臣僚谏言应以联姻和亲、进献金帛等手段尽可能的稳住契丹,绝不能让对方与石敬瑭联手沆瀣一气。 李从珂原本还真曾打算对契丹暂且服软,毕竟当年汉高祖刘邦历经白登之围,便将鲁元公主嫁与匈奴,约定长城以北,受命单于,并且每年送与匈奴大量的丝绸、粮秣...等物资。而后汉武帝北击匈奴,再到汉宣帝时节匈奴分裂两部,北匈奴大举西迁,南匈奴不也仍是只得称臣归附于汉? 偏偏当时又蹦出个误国愤青薛文遇,忿言以天子之尊,屈身奉夷狄,不亦辱乎?反复无常的李从珂便“帝意遂变”,斥责提议与契丹和亲的属臣有损皇帝威仪。结果征讨大军中伏兵败,五万被困的兵马投降,石敬瑭遂与契丹大军联手趁势南下进逼国都洛阳,中原王朝 遭受重大打击,志气消沉的李从珂遂终日嗜酒悲呼,怯于与领兵决战,而再度瞧见当时力谏不可与契丹和亲的薛文遇,遂咬牙切齿的恨言“我见此物肉颤,适几欲抽佩刀刺之”...但最终还是举家引火自焚,不愿再被契丹人擒执住而受辱。 所以李从珂身处绝境,也并非毫无惧意。可以他的性情而言,却又拉不下那个脸,如石敬瑭那般下作毫无底线的跪在契丹权贵面前叫爸爸...所以眼见那个对头侍奉耶律德光那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李从珂反而笃定了心思,想着死到临头,也莫不如摆出副视死如归的做派,似石敬瑭那贼子这般无耻下作的对外族阿谀谄媚,就算有苟全的机会...可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耶律德光便冷眼凝视着放声狂笑的李从珂,忽的又沉声说道: “的确正如敬瑭所言,李从珂这厮不甘降从,难以制伏,留着他的性命,也只会是个祸害。甘愿效忠于我契丹的晋人降臣大有人在,也不少他一个,罢了...李从珂既要赴死,成全了他便是。” 石敬瑭得耶律德光授意,连忙躬身领命。当他那对凶芒毕露的豺目再落到李从珂身上时,又伸手接过了一张角弓,伴随着吱嘎嘎弓弦被拽动的闷响声,森寒的簇尖便瞄准了过去...还有百来名军士也纷纷拈弓搭箭,一支支冰冷的箭簇,也都锁定住目标。 当李从珂的笑声渐渐才平息下来,他满目恨意的瞪视过去,眼见石敬瑭绰着角弓,锋利的箭簇已直直的朝着自己指了过来,又嘶声喝骂道: “当年追随义父与梁贼鏖战,驱逐契丹仇寇时,我屡番身陷敌阵,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争个建功扬名,也早就想到哪一日也难免马革裹尸还葬...又岂是贪生畏死的宵小之徒? 石敬瑭,你这孙儿将军却是厚颜无耻、恬不知羞!又与契丹的家奴有何分别?就算你为外族谄媚卖命,讨赏谋得一番功名富贵,但无论生前身后,你这走狗的名声也已臭了! 我李从珂,不肯屈居于人下,就算不会是名垂青史的英豪雄杰,但世上走这一遭,也与乱世中欲谋个宏图霸业的男儿一般,死则死耳,也不怕后人评述我又是何等样人...可是你越是得受契丹重用,便越要被世人痛骂为卖国求荣的奸贼!即便有机会被契丹扶植,助外族奴役中原汉儿,遂了你称孤道寡的心愿,到头来你也必然不得好死,还要留下千古骂名!” 石敬瑭已经在尽量控制情绪,以免得在耶律德光的注视下因羞恼暴怒。可是李从珂这一番话说下来,顿时直戳戳的刺到他心中痛处...双目绽起如野兽般凶戾的杀意,石敬瑭右手一松,绰于弦上的利箭脱弦而出,刺耳的锐啸声划破空气,箭簇当即从口中仍是叫骂不止的李从珂胸膛贯入,溅起几滴血珠凌空洒落! “呃!” 李从珂的叫骂声戛然而止,蹬蹬不住的倒退了几步...即便感受到箭簇凿入血肉的强烈痛楚,可他仍是尽可能的挺起身板,怒目瞪视过去,不愿在石敬瑭这个死对头面前露怯...既然到底都不免一死,那当然就应该死得更壮烈一些! 可很快的,周围一众军士弓弦响处,箭如雨来,近百来支利箭狠狠的贯入身体,将他硬生生射得如同只刺猬一般...李从珂不断颤抖着,可他的双眼仍旧死死的瞪视向石敬瑭,只是眼眸中的神采渐渐涣散,旋即身子一软,先是单膝跪倒,旋即猛的往前面扑倒...只是李从珂虽然再不见半点生息,也仍是死不瞑目、双眼圆睁...... 李从珂这个正史中五代十国第二朝的末代皇帝,虽然较之其原本的命途轨迹有所不同...可是他终究还是于篡夺自己义父李嗣源的基业后不久,败于以契丹为靠山的石敬瑭之手,而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石敬瑭阴测测的凝视李从珂扑倒在地的尸首,过了片刻,他便赶忙转过身去,行至毡帐前方,对耶律德光毕恭毕敬的报道: “义父,李从珂已然伏诛,擒俘的那百余名兵卒,是否也一并杀了?” “晋人剩下的那些余孽,追随李嗣源、李从珂于塞外流亡,仍妄图复国,按说为人臣者,当效法也...可他们看来也都是铁了心要与我契丹为敌,自然也都留不得,固然要斩草除根。至于李从珂的家眷,也都一并打入奴籍了吧......” 耶律德光悠声说着,随即眼中多了几分赞许之色,又对石敬瑭说道: “李嗣源虽然难成气候,但招聚得晋人余部与草原上零散部落,一直以来与我契丹作对,到底也是一路祸患。而他终究还是亡故了,如今其义子李从珂也已毙命,少了一方后顾之忧,父皇得知后也必然欢喜。届时论功行赏,也不会辜负了你的功劳。 而我受父皇教导,虽是契丹迭剌部出身,也是因慕中华文字而定了汉名德光,自小读汉书,喜欢南朝风物,也乐意于汉儿英杰...以及似敬瑭你这等迁入河东,归化汉唐久矣的沙陀才干来往。 今日终于将不肯降从于我契丹的晋人余孽荡灭除绝...你的忠心,我也都看在眼里。不止眼下经略燕地少不得你,为我大军前驱,再为我契丹开疆拓土,更为远大的前程,可就等着你去争了......” 1166 耶律德光的意向,石敬瑭的野心 听耶律德光出言勉励,石敬瑭自然又是一通点头哈腰、道恩言谢,也很清楚这个契丹二皇子也是十分迫切的要培植自己的党羽嫡系,务必再立功勋、成就大业,还是为了赢得他父亲耶律阿保机的信任。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中原群雄割据,纷纷称孤道寡的一方势力,往往也都是父辈打下一片江山后,他们的儿子为了继承一国之主的位置往往处心积虑、机关算尽,甚至不惜骨肉相残...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如今毕竟也已年过五旬,所以到底要选定哪个子嗣为继承人,也是他需要反复斟酌思量的大事。 毕竟耶律阿保机以雷霆手段,废除了契丹本来轮流推举各部夷离堇为主的部落联盟制,建立世代延续家天下的帝国,又下毒手杀害大多部族的首领...以后契丹国主之位,也必须由他的儿子来做。 而耶律阿保机膝下四子: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耶律牙里果,其中次子耶律德光眼下虽然不能说必定会继承他父亲的皇位,但是成为契丹国嗣君的可能性也是相当得大。 因为大皇子耶律倍汉化的程度太深,尊孔尚儒,主张契丹应该全盘汉化,以儒家为治国之术,已经与皇后述律平为主,主张以契丹宫帐捺钵制为主,儒家汉学为辅的权贵闹得很不愉快;三皇子耶律李胡眼下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走的却是另一个极端,他较为排斥接受汉学,听闻生性格外的残忍酷虐,动辄便在奴隶脸上刺字,甚至水溺火烧得虐杀...虽然他深受皇后述律平的宠爱,却不受父亲耶律阿保机的待见,加上年纪尚轻,支持其继位的契丹权贵很少,几乎也不太可能竞争过他那两个兄长。 至于四皇子耶律牙里果,则年幼识浅,生母并非是在契丹宫帐内极具话语权的皇后述律平,也根本不会有继承契丹国主之位的可能。 然而二皇子耶律德光,一方面读汉书、识汉字,另一方面又仍保留契丹旧俗,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只是涉及到契丹嗣君人选,他最大的竞争者耶律倍如今随着父皇阿保机东征渤海国,已经吞并大片疆土,按最近的消息得知大军攻破重镇扶余城(后世吉林省农安县),兵锋所向,已经直指渤海国国都忽汗城(后世黑龙江省宁安市)...... 自己的兄长就在父亲身边划策献计,出力极多,这也让耶律德光有了嗣君之位旁落的危机感。他也急于展示自己的能力,更要争取父皇的重视...肃清与契丹敌对的后唐余部的战功,这也只是与耶律倍竞争的筹码之一。而攻略燕云之地,才是耶律德光凭战功争取父皇耶律阿保机认可的关键所在。 所以石敬瑭很清楚,耶律德光势必会倚仗他这等能征善战的后唐降将...自己都已经拜这个契丹二皇子为干爹,彼此自然也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如果耶律德光以后当真能够继承契丹皇位,那么自己这个义儿,不是最有可能得契丹扶植治汉地、统汉军、管汉民...而实如一国之君? 即便再往南拓张,也终究难免要与中原正朔的魏朝开战,若非做好万全的准备,契丹也绝不会轻易对那个庞然大物用兵的...但是彼此治下大片地广人稀的疆土,对于契丹人而言,中原富庶之地,也始终是他们觊觎垂涎的目标。而且魏朝、契丹双方,于幽燕之地两相对持,愈发的剑拔弩张,早晚也必然会大动干戈...石敬瑭心想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势必要拿命去拼。 想到这里,石敬瑭不住的狠狠咬了咬牙,又暗念道: 如李从珂那般强充好汉,也终究免不了死于非命。就算难免要遭世人唾骂,可我既然已经忍辱负重到了如此境地...也绝对不能错过任何成就霸业的机会!魏朝虽然强盛,可是只要能利用契丹再搅动起风雨,当然还是要博他娘的! ※※※※※※※※※※※※※※※※※※ 当李嗣源抱憾身死,李从珂诛杀安重诲、李从荣掌握兵权,随后却又于剽掠武州治下镇坊的战事中为石敬瑭擒杀,后唐余部军旅也已尽数消亡...等消息传至魏朝治下疆土,由折从远坐镇的麟州北隅关隘,巡哨的兵马竟然发现包括李嗣源遗孀曹氏,遗子李从厚在内的十余人自塞外一路艰辛而来,诉求他们也情愿接受魏朝处置,也着实不想继续在草原上颠沛流离下去了。 李从珂下了狠心,放逐他义父其余孤儿寡母...而在生存环境恶劣的草原中,这些妇孺仅剩下十余名军士相随,生活物资又极度匮乏,如果继续在塞外流荡下去,那么距离死期也为时不远了...他们也根本没有能力扭转时局,只盼着能够继续活下去,那么这些无处可依的李嗣源遗孀遗子,反而只得来祈求魏朝的庇护。 这一路下来,虽然所幸没有遭遇其它游牧部族的攻击,可是在险恶坏境中长途跋涉,李嗣源的几名妾室与遗子李从璨于途中病死、冻死,李从厚与曹氏等人也都吊着一口气,每个人衣衫褴褛,与叫花子也没什么分别,身子都已极度虚弱...若是迟个半日光景再被麟州巡哨兵马发现,他们恐怕也难免要尽数埋骨于塞外草原上。 权掌府、麟二州的折从远暂且安顿下李从厚、曹氏等孤儿寡母,便立刻遣人赶赴河东太原陈述情由,再转呈报于汴京朝廷知晓。毕竟李嗣源宣称继承后唐帝君之位,他的遗孀遗子,是否又该按亡国的宗室家眷之制相待,也需要由魏朝帝君李天衢定夺才是。 得知李嗣源已经亡故的消息,李天衢也甚是感慨...除了晚年先是放权,后是猜忌权臣安重诲,乃至选立嗣君等问题上表现得昏庸不明,致使君臣离心,父子猜忌,也加剧了后唐帝国后来内乱的趋势...李嗣源大体上仍称得上五代明君。只不过如今天下时局出现了太多变数,他也没有机会证明自己会是一个好皇帝了。 李天衢原本对于李嗣源的印象很好,但很清楚他这个李克用十三太保中的大太保,无论是做为继承社稷的君主,还是为河东李家效命的元勋宿将,也不可能降从于其它任何一方势力。到底还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李天衢自知要达成一统天下、重建盛世的丰功伟业,那么自己与李嗣源之间的关系走到最后,也必然会是势不两立。 先前后唐晋阳朝廷覆亡,李嗣源临危受命,要接过李克用、李存勖的班而复兴社稷。他想必也很清楚在魏朝、契丹两大敌国的夹缝间要东山再起,能够重振后唐江山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然而李嗣源也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历经磨难、砥砺前行,直到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李嗣源抱憾身亡,实则对于他而言,应该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沉吟良久,李天衢忽的长叹了一声,随即便吩咐道: “传诏下去,将李嗣源遗子李从厚,遗孀曹氏等几名家眷都接至汴京,我朝既然能安顿得河东李家前两代君王...乃至蜀、吴等亡国宗室亲属生计无忧,也不多他们几个,以后做个顺民,起码也不必再担惊受怕的过活了。” 1167 对付契丹的另一路兵马,当然多多益善 李嗣源膝下第三子李从厚,小字菩萨奴,因为性情软弱慈善而又被世人唤作菩萨,他本来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也根本没有能力复辟后唐社稷; 而李嗣源另一子嗣李从璨也已在流亡途中暴毙,正史中的幼子李从益,本来才是做为后唐明宗最后的血脉,于末帝李从珂、后晋高祖石敬瑭在位时顾念义父、岳丈的情分,遂将他被供养起来。结果于十七岁时,后汉立国,李从益却被手段更为狠辣的刘知远所杀,然而在这个时空当中,他则压根还没有出生...... 所以李天衢基本上也能够断定,这些孤儿寡母对于魏朝不会构成任何威胁。虽然与李嗣源本来属于敌对的立场,祸不及妻儿,而让这些遗孀遗子衣食无忧,仍能得以延续血脉,这也是能给予李嗣源那个敌手最后的尊重了。 除了这些在草原上难觅生计,反而只得南投魏朝的妇孺孩童,大同军藩镇北境,倒也有一路游牧势力派来使者,乞望向魏朝请罪而接受册封。 吐谷浑部首领白承福,与其它几支零散部族本来投从李嗣源转战塞外。可是历经云中代北惨败,他带领族民又立刻脱离后唐余部军旅...只是白承福也已把契丹得罪狠了,出于部族生存环境的考量,他也就只得向魏朝服软认怂,以期望能有强大的靠山可以倚仗。 李天衢记得这个白承福于正史中后晋将领安重荣谋反,晋末帝石重贵与契丹绝盟时表现得格外活跃,就是要站在代北沙陀的一方与契丹对着干。毕竟由于安重荣私召吐谷浑诸部入塞,也惹得契丹耶律德光勃然大怒,便遣使者对着儿皇帝石敬瑭好一通臭骂,后晋朝廷震恐畏惧,便派兵搜索驱逐并、镇、忻、代...等诸州吐谷浑部族。 白承福遂受耶律德光指使的后晋压迫,对于契丹也是愈发的敌视。 然而后晋到了石重贵继位当政,不甘继续跪舔契丹叫爸爸,也乐得利用白承福所领导的这一支游牧势力,遂赐封他为大同军节度使,吐谷浑族民接受中原王朝册封,栖息于河东岚、石之间,而成为一路随时可以奉征召用以对抗契丹的军事力量。 只不过白承福受后晋利用,名义上虽然受封为一方节度使,可他妥妥的就是个大冤种...每逢战事往往出力不讨好,直至刘知远权掌河东生杀大权,成为有实力与朝廷分庭抗礼,甚至建制立国的一方军阀,对于白承福所统掌的吐谷浑部盘剥也是愈发苛重。 白承福不甘一直被压榨着忍气吞声,遂又打算带领族人复入塞外。可刘知远闻讯后也是人狠话不多,立刻派兵发动奇袭,诛杀名义上仍受中原王朝册封的首领白承福,乃至吐谷浑部族大姓,经过血腥屠戮,“其羊马赀财巨万计,皆籍没之”,总之打仗时要你出兵出力,平常钱粮供奉也是往重了征收...你熬不住了便想跑?那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吐谷浑人所掌握的财富物资要榨到一点不剩,都给我拿来吧你。 吐谷浑虽然还有一部分族民得以苟延残喘,甚至后来也成了北汉国的一路主力军旅。但是北汉末帝刘继元却又忌惮吐浑军统帅卫俦深得军心,遂听信宦官谗言将其诛杀...主心骨含冤被害,军心顿时瓦解,自白承福伊始归附中原的剩余吐谷浑族民也逐渐消散,直至这个民族的称谓,在后来的史书记载也彻底绝迹。 而眼下的形势则是,白承福先是将宝押在了李嗣源身上,可是意图复国的后唐余部势力已经彻底烟消云散...契丹还要秋后算账,也必然不会放过白承福所统掌的吐谷浑部族。可是只要能接受中原王朝的册封,大树底下好乘凉,契丹投鼠忌器,好歹也不会轻易对归附于魏朝的部族出手...这也就不难理解这一拨吐谷浑部族,为何会来向魏朝请罪,急迫的表态愿意臣服归附了。 李天衢寻思一番过后,遂长声说道: “白承福先前既然曾受李存勖册封,为宁朔、奉化两府都督,晋国许以的功名,我朝自然也能给他...传诏于代北筑卫城,以奉正朔,谓归顺臣服之意置奉朔府,封白承福为都督,此后便受大同军藩镇节制。他治下的吐谷浑部族也可以于北塞边关周边的水草丰茂处放牧,倘若契丹前去攻打,当受卢龙军、大同军藩镇,乃至府、麟等州府边关军旅庇护。 如若白承福以后若是愿意带领部族入塞,河东岚、石之间,汾河之侧草地广阔,其间草软水甘,最宜养牧,将他们安置于那里也未尝不可...而眼下奉朔府吐谷浑族民,也可与代北定期互市,以战马、牲畜、皮货...对换丝绢、茶叶、布匹、盐巴、乃至日用器皿等商物,而白承福受封奉朔府都督,许以他的俸禄,亦能兑现为其部族迫切所求的物资,可以定期关支领取。 只不过...待我朝对塞外用兵时,白承福尊奉诏令,务必出兵协同。而他治下的吐谷浑族民,如若有侵袭剽掠边关汉民的举动,也必然严查不赦!以后如果经查证白承福有不臣之心,便即刻剥除官身爵禄,边关诸镇军旅讨逆伐判,也就怪不得朕对他统掌的吐谷浑部族辣手无情了......” 前思后想斟酌一番,李天衢深知白承福所部吐谷浑部族,自始至终对契丹都是保持敌对的态度。他这支游牧势力,在草原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难以独立对抗契丹,但是军力也远胜过寻常塞外的零散游牧部族。 所以正史中吐谷浑部族在白承福的带领下入塞,会是愤慨石敬瑭割地向契丹自称儿皇帝,而忿言“此晋之万世耻也!”,遂起兵反晋的将领安重荣所倚仗的军力;在石重贵继位之后,也可以作为一路藩镇牙军;甚至余部族民到了后周、宋朝时节,也会成为孤悬于太原的北汉政权的一支主战部队。 相较于北汉开国皇帝刘知远对白承福所部吐谷浑人往死里利用,盘剥侵辱,逼得对方意图重返塞外时,便派兵大肆屠戮,一股脑将羊马财物尽数抄没的行径,非但实属杀鸡取卵,也未免太不地道了...李天衢心说即便须恩威并施,也不妨以更怀柔的手段安抚吐谷浑部族。只要对方肯接受中原王朝的安置,便如到了宋朝时已彻底融入汉家的沙陀族一般,吐谷浑人的民族差别也将逐渐消失。 至少眼下而言,白承福所统掌的吐谷浑部族与契丹交恶,可是本来投效的李嗣源、李从珂为首的后唐余部势力却依然灰飞烟灭...面对一方强敌的威胁,势必要寻求另一方强大势力的庇护,也决计不能重蹈覆辙将两头都得罪了。所以他这支吐谷浑部族内附中原,只要不受盘剥压榨得太过分,白承福鉴于眼下的处境,想必也会死心塌地的臣服于魏朝。 李天衢心想早晚要与契丹展开国战,而吐谷浑这一支由鲜卑分化出来的游牧民族,也以骑射而见长。加以赐封招抚,日后便会多出一路对付契丹的偏师兵马,那又何乐而不为? 1168 僭越逾制,如今就是要彻底搞垮你 招抚请求内附的白承福所部吐谷浑人,李天衢近期精力主要仍用在整顿并入魏朝版图的吴国州府吏治政令等事宜。本来由徐温好生经营的升州上元,如今也按着那片土地原本的称谓变动,将其升为金陵府,以后也会做为中原王朝位于长江下游之滨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发挥名城要埠通江达海的重要作用。 于幽燕之地,尊奉李天衢诏令,也调集了大批的民夫,就在北面契丹人的眼皮底下开始筑城...兴建的城郭择选的地点处于古时燕国燕都,也是正史中后来辽国的南京幽都府、金国的中都燕京、元朝的元大都地界,布局呈东西对称,内城城墙则是呈规则的方形。 李天衢也不愿过于劳民伤财,所以一开始也没打算一举筑起座占地规模打达到千里、甚至万里的巨型城郭,起先修筑内城,也可以作为皇帝北巡的行宫,以及日后对契丹用兵的桥头堡。还须要由后人积年累月的逐步扩建,眼下也是急不得的...... 毕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北京也不是。 然而李天衢处理政务的这段时日,自湘楚之地陆续又有消息传至汴京,也让他立刻意识到魏朝开疆拓土,很快便又要兼并大片的地域。 “陛下,马希范自从入主长沙府之后,以武安、武贞等诸镇节度自居,仍向我朝奉表称臣。也是愈发的纵情声色,奢欲无度,他卖官卖爵,听任奸佞下旨庶人捐钱便可拜官,且按献财多少定下高阶高低,为富不仁的富商大贾,尽皆加官进爵,州府官员转调回长沙府,也必须还要额外供奉重金; 马希范又向楚地百姓强征苛捐杂税,致使各处民众因不堪重赋而离向逃亡,楚人遂又派出营田使邓懿文四处查核逃税田亩,缉捕流民,若是仍交不上税赋,强壮者则充军,贫穷体弱者受重刑,遭受族灭全家的平民也是大有人在; 溪州彭家,虽是马希范的亲家,可是他继位后也仍向溪州土家诸部征收重赋。税赋严苛繁多,甚至还更甚于马希声在位时期...领上、中、下溪州及保靖、永顺等州的土家众部酋王之子彭彦晞,听闻近期以来与湘黔十州部族来往频繁,看来也有举事反楚的打算了......” 汴京内朝偏殿当中,如今官居殿中监的近臣解青整理这些时日以来,由湘楚之地那边探明核实的讯息,而正向李天衢一五一十的报道。他忽的顿了一顿,旋即又别有深意的说道: “而且马希范下旨大兴土木,加筑兴建天策府,门窗栏槛皆以金玉作装饰,墙壁也都朱红色的涂刷,还置黄金长枪大槊。马希范甚至改制的襆头脚长丈于,以寓意龙角,近期又要再建九龙殿,而按其楼宇、宫室、园囿、冕服朝冠的规格...的确也可以按僭越逾制治他的罪了。” 李天衢倚着御椅安坐,听解青报说罢了先是点了点头,旋即长吁了一口气: “楚国开国君王马殷,虽为秦宗权、孙儒贼军余孽,但是自从转战至湘楚之地,受唐廷任命判湖南军府事,直至后来又进封楚王,也不失为勤政抚民的明君...可偏偏他的子嗣都不堪为一国之主,马希范仰仗我朝迫使他兄长退位,篡权统掌楚地,便如此败坏他父亲打下来的江山社稷,可他也想不到报应会来得如此之快吧......” 以僭越皇帝规格的名义向马希范兴师问罪,虽然也说不上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这般乱世割据政权向中原王朝奉表称臣,对外宣称接受上国册封,可实则关起门来按帝王的规格,便如马殷建立楚国时按史载所述“楚王殷始建国,立宫殿,置百官,皆如天子,或微更其名”...无论对于宗主与藩属而言,在很多时候也都是心照不宣的事。 李天衢自知各处割据势力的君主,往往也不会像桀燕刘守光、岭南刘?那般好大喜功,非要对外宣称自己是什么大燕、大越国皇帝...对外低调、对内高调,总之按期朝贡,接受中原王朝的印信,身兼朝廷都元帅、尚书令等挂名的官职,无论是以一国国王,还是诸镇节度自居...咱明面上都已甘愿俯首帖耳的做小弟了,便如正史中的南楚家传六代,一直对外宣称为楚王,亦或接受中原王朝任命的藩镇节度留后,对内只是过一过做皇帝的干瘾,也不至于太过苛责吧? 可是李天衢按不好听的讲就是要吹毛求疵,马希范方才显露出逾制的苗头,就要大举兴师问罪,也颇有些后世“左脚先进公司被开除”的梗那般意味...因为他很清楚,马希范对内再是盘剥百姓,昏庸无道,也决计不敢公然与魏朝为敌,所以要全盘吞并楚国,就算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只要有个兴师问罪的名义,就理当出手了。 如果是在当年邺、赵、吴、楚、北平、吴越...等诸国并立,而且梁国、后唐等世敌尚未覆亡的时期,李天衢自知倘若当时以僭越逾制的名义,便明目张胆的入侵兼并各方势力,也势必要招致所有一方君主的警惕,会选择投从当时同样于宣称为正朔,乃至入主中原的野心向来很强烈的梁国、后唐阵营,而形成联合抗魏的局面。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方今在中土称孤道寡的,在南面就只剩下吴越、闽国,以及已经丢了半壁江山的楚国,还有先前早已称帝,眼下却面临魏朝的威胁而瑟瑟发抖的越国...李天衢心想要加快一统的进程,也不再顾忌吞并它国的理由是否过于牵强。 说到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如宋太祖赵匡胤说的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什么宗主藩属的名分,那只是乱世诸国合纵连横的相处之道罢了。可天下乱世纷争,终究还是要回归大一统的治世,但凡游离于朝廷之外的割据政权,早晚必然要灭了你。现在机会既然成熟了,那又何必再等下去? 李天衢心中念罢,便缓缓起身,又断然说道: “楚地既然已去王号,须由我朝转赐的藩镇节度使旌节、符信统掌一方,马希范也不过是武安、武贞等诸藩之主,可他竟然也敢僭越帝制,目无皇权,怀不臣之心,废黜其一应官身爵禄! 而马家父子两世、三代国主经营湘楚之地,先有马希声公然响应吴国,胆敢与我朝为敌;后又有马希范罔上虐下、面从腹诽,亦不可再由其司掌楚地。好歹马殷当年打下南楚社稷,好歹也能治政安济百姓,也着实做到了上奉天子,下奉士民; 可是马希范骄侈僣忲,取快一时,压榨盘剥湘楚黎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如今湘楚也不必再由马家统掌下去了,也理当并入我朝疆土,如今也已关乎一方百姓的福祉...而马希范先前倚仗我朝,兴兵举事,逼迫他兄长马希声退位,也已坏了他父亲兄终弟及的遗训,楚地文臣武将,都是为我朝势威所慑只得奉其为主,也尽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轮到我国兴师征讨马希范,楚国旧臣宿将、三军将士,又有谁肯为他效死卖命?” 1169 要全盘吞并的,不止是楚国 次日一早,李天衢于上朝时便称马希范僭越逾矩、大逆不道,遂下旨出兵征讨。可是除此之外,他还又下诏令称吴越王钱镠素来臣服,也甚是敬服那个长者治国有方,治政恤民,使得治下人心安定、地方富庶,遂再受朝廷赐封为太师。只可惜割据一方,虽闻名久矣,却始终无缘一见,遂宣召吴越国主赶赴汴京觐见。 只是李天衢这道诏令一出,也登时引得朝堂众臣一片哗然...魏朝帝君先是斥责楚地马希范僭越罔上,出兵征讨,已是摆明了要全盘吞并楚国;可是他随即便夸赞吴越国钱镠向来臣服于中原王朝,理当加封厚赏,还说什么一直想与那个长者当面会晤...然而漂亮话讲得再多,又能安得什么好心? 虽说按正史轨迹,帝君途径臣服藩国领地,北平王王都便曾亲自逢迎征讨契丹,途径定州的后唐庄宗李存勖,设宴欢饮。之后李存勖驾幸邺都,王都也曾亲自前去朝觐,留宴十日,相处得其乐融融; 而后唐覆灭梁国之后,南平高季昌为了与他干爷爷朱温划清界线,遂不听谋臣梁震的劝谏而亲自赶赴洛阳入朝觐贺,李存勖果然打算将他直接扣下,只是听智囊郭崇韬进言“唐新灭梁得天下,方以大信示人,今四方诸侯相继入贡,不过遣子弟将吏,而季兴以身述职,为诸侯率,宜加恩礼,以讽动来者。而反縻之,示天下以不广,且绝四方内向之意,不可”...李存勖这才暂时罢免了将南平王扣留下来的心思。 只是高季昌返程归去之后,李存勖又反了悔,遂发密令火速至命当地节度使截留高季昌。密诏传到时,高季昌早已连夜离开...返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当时已经避李存勖的爷爷李国昌名讳,而改名为高季兴的南平国主心有余悸,遂有言这一趟有二错:我去朝拜是一错,后唐君臣再放我回来便是二错。 由此可见,这般时节做为奉表称臣的一国之主,如若离开自己当家做主的领地,前去朝觐中原王朝的皇帝,有极大的概率会被直接扣下...当然也会接受改封赐赏,但是无兵无权,也就只得宣称愿意献土彻底纳入正朔帝国的版图...... 你既然来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走了,就安心做个高官厚禄的显贵公卿吧。只不过你的后世子孙,也就别指望世世代代的延续割据政权的国祚了。 可问题是,但凡有些权谋心术的魏朝臣僚,也都能意识到帝君李天衢这次可不止是要兼并楚国全境疆土,竟然还要连带着吴越国一锅端了...钱镠与吴越国文臣武将也都不是傻子,又怎会看不出魏朝的用意所在? 而吴越国自从最开始受朱温的梁国赐封以来,谁做为中原正朔,便向来极为恭顺,就相当于四方诸侯当中的模范生...前番楚、越联合吴国抵抗魏朝,本来自身处境也受到威胁的吴越国却也选择按兵不动,虽然没有直接派兵协同魏朝攻讨吴国,但明面上也宣称中原王朝兴师讨伐暗中谋逆的藩属合情合理。 本来魏朝覆灭宿敌后唐之后,帝君李天衢吞蜀灭吴,进入滇地设立云南宣慰使司,这又连带着要直接吞并转而降伏臣服的楚国,对外扩张的意向愈发强烈,也已是昭然若揭...而魏帝诏令吴越国主赴京朝觐,对方立刻会察觉中原王朝已打算将己方势力彻底吞并,那么宗主臣属的邦交形势将急速恶化,也会彻底打破彼此间向来和睦的关系。 覆亡吴国,整顿并入版图的州府吏治政事,梳理官员任命等事务,这才不过两三个月的光景...参赴战事的诸路军旅稍得歇息休整,这便又要对外用兵,甚至还是要同时吞并顺服称臣的楚、吴越两国...如此发动战争是不是忒过频繁了些?所以内朝大殿当中,即刻便有一些臣子表达出自己的异议。 然而方今位居魏朝左丞、右丞的王师范、冯道两位执宰要臣,乃至善于推测时局走向,素来以有远见而著称的谋臣梁震等人,也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表示马希范僭越逾制,当然该打;还认同吴越王钱镠向来恭顺,素有贤名,那陛下久慕其名,便邀他赶赴汴京觐见,这也没什么不妥的啊...... 毕竟已经熬成了魏朝权力高层的老资历王师范,初会李天衢时便以世叔相称,时至今日,他大概能揣度清楚自家主公的心思,而且也认同中土乱世,诸国割据的形势也当尽快终结...虽然紧锣密鼓的还要吞并吴越、楚国两邦,用兵频率的确相对频繁了些,可是考量财赋收支、军费用度、以及三军将士的情绪士气等因素,尚还在可以支撑的程度之内,王师范当然也不会站出来刻意唱反调。 至于冯道早些时候,也已经直谏言明李天衢对外发动战争未免有些穷兵黩武了。可李天衢当时直抒胸襟,表达清楚了自己要在有生之年不但要一统天下、终结乱世,甚至还要重复大唐盛世的心愿...冯道也能感受到自家主公那种时不我待、当争朝夕的主见,冯道也就相当于又切换到了少说多做,明知不可为,便莫要强自出头的政坛不倒翁模式。 毕竟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可是陛下自有另一番见解,再劝谏也是没用,那么我又何必再多言赘语?冯道早已想得分明,料到魏帝李天衢近期接连用兵,为的可不止是吞并吴、楚两国而已...他当然也不打算再出面质疑魏朝对外用兵的抉择。 而朝堂中但凡识得些眉眼高低的官员,眼见王师范、冯道、梁震等时常参赴军机大事的重臣大多都倾向于魏朝讨伐楚国,以及宣召吴越国主赶赴汴京觐见的抉择,也都意识到了在动兵戈,也是势在必为...直至大殿内议论声稍歇,李天衢便轻咳一声,他坐在龙椅上环视一圈,随即朗声说道: “朕意已决,众卿也不必再劝,非是朕为了宏图霸业,便致万千黎民疾苦...可长痛不如短痛,瞻前顾后得忒过,何时才得太平盛世?什么谨事中原、永修睦好,天下分久必合,又岂能容得诸国一直裂土分疆,而苟全一隅下去?在朕看来...继而兼并楚、吴越两国的时机,也已然成熟了!” ...前番楚国支援吴国,却被魏朝杀得全盘溃败,本来与中原王朝隔江相望,可魏军也已趁势过江又占据朗州等地。而楚国国都长沙府东北面,与朗州接壤,位于洞庭湖南岸的益阳地界,驻守边地的楚国部曲士气一蹶不振,每日按例巡视的士兵也都是懒洋洋的,就连各部将官也都甚是懈怠。 毕竟上次魏朝杀得势如破竹,轻易的杀至国都长沙城下,就连国主马希声都乖乖的请罪降从,亲自赶赴到汴京被幽禁了起来...如今篡位夺权事成的马希范,更是仰仗魏朝将他的兄长推翻下台,也断然不敢招惹中原王朝...直感到抬不起头来见人,那么戎卫边境的士兵们还能有什么精神恪尽职守? 忽一日,按例巡视的士兵慵懒的应付着差事,却忽见一支兵马自北面疾驰而来。带队的军校立刻打起了精神,再伸长脖子眺目望去,就见远处涌来的那边军旅行伍中,也分明高竖着魏字大旗! 1170 兵不血刃,一路顺风顺水 眼见大股魏军来势不善,带队的楚国军校第一反应,却是慌张的呵斥麾下兵卒决计不可轻举妄动,以免得被魏军兵马借机生事...倘若双方冲突起来,楚国处于绝对弱势的一方,上司也很有可能会严惩与对方发生武装摩擦的部曲以息事宁人。既然费力不讨好,那谁还肯履行自己的本职差遣? 那名军校旋即又露出一副讨好的笑脸,点头哈腰的主动靠了过去,便要去问上国王师劳驾前来,不知有何贵干...而身披冠胄衣甲,手绰刀枪森然的先行魏朝骑军策马驰来,带队的那名指挥使眼见巡哨的楚军军校倒陪着笑脸主动往这边凑,他冷眼凝视过去,旋即就沉声喝道: “马希范逾制僭妄,苛酷昏聩,着实不堪统掌湘楚之地。我军奉旨讨伐,尔等若想活命,立刻抛下军械,听候我军发落!” 那楚国军校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住了,然而还没等回过神来,一队队魏军锐骑便从他身边穿过,擎起手中骑枪马刀,旋即喝令那些杵在原地发愣的楚军士卒赶紧丢掉兵器,聚在一处,便如同一群战俘般乖乖的不许乱动。 最先发现魏朝自北面再度侵袭入境的楚军边地守军,没有伤亡一兵一卒,却也没有任何一人胆敢反抗,便都已经被魏军的先头部队给控制住...大股兵马到了益阳城下时,甚至当地的县令、驻军将官闻讯后也立即大开城门,又连忙命令麾下兵卒牵羊赶猪,再捧着酒坛熟肉前去搞劳孝敬...... 毕竟自楚国向魏朝称臣以来,尤其是北面朗州等地都已被对方占据以后...楚国各地守将哪里还愿枉送性命与魏军对着干?所以即便还没摸清楚对方兴师动众前来的用意,他们也都是先打算慰劳上国王师,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想法,以尽可能的化解争端。 然而抵至益阳县城前的魏军兵马,酒肉该收的收,却仍是如狼似虎扑进了城中...又未过片刻的功夫,城头上方便已升起魏朝的旌旗...... 一日过后,位于后世湖南省北部,当年以楚国忠臣屈原于此投江自尽而名传千古的汨罗江流域,临近玉笥山的归义江口水寨。经历先前的惨败,本来与魏朝江陵隔江相望的楚国余部水军,也只得退守于此...然而眼见大批魏朝战船沿江而下,但见舟楫相连、桅帆相接,直朝着水寨这边驰骋而来,先前曾遭受魏军新式火器惨重打击,却也侥幸生还的水师将兵各个也都如惊弓之鸟一般,惊呼着奔走示警,很快的便陷入恐慌当中。 “将军,先前便已投从魏朝的廖爽、廖匡齐父子遣人前来传话,说是已然得知国主逾制,不守君臣之礼,犯下僭越大罪,大军遂前来征讨...并奉劝我军不得抵抗,受罪叛逆,法在必究,但湘楚军民,也不该枉受池鱼之殃。可如若冥顽不灵,执迷对抗王师,大军到处,也必然剿除顽寇,殄灭宵小。这...我等又该如何是好啊?” 归义江口水寨的官署厅堂当中,也正有一员将官面色焦虑,向先前统领水军驻守于油江口的水军都指挥使都指挥使王环急声禀道。而王环当初于油江口水战虽然被魏朝舟师杀得大败,但兀自率领残军遁入洞庭湖水域要打游击战继续抵抗...眼下的他却满脸的意兴阑珊,乍闻大军压境,也丝毫提不起半点干劲...... 上次湘楚之地还是由马希声统掌之时,魏军大举南征,楚国水军伤亡惨重,就算经过重新整顿,也已是大伤元气。再与军力、规模、装备处于绝对优势的魏军舟师交手,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也只有被对方杀得灰飞烟灭的份。 但不战而降的话,先贤屈原可就是在这汨罗江、玉笥山地界因楚国覆亡在即,而极度悲恸遂沉江自尽,我若是不做丝毫反抗,便直接降从的话...这也未免忒过讽刺了些...... 但是如今篡夺楚国国主之位的马希范,本来便是背叛了他的兄长而不守君臣之道...阴谋得逞后便横征暴敛、剥削百姓,奢侈无度、排斥忠良。魏帝又已经动了彻底吞并楚地的心思,说起来马希范得位不正,也是罪有应得,看来楚国已是注定保不住了,那我又何必要让麾下儿郎枉自送命? 王环寻思罢了,忽然长叹了一口气,便沉声说道: “非是我不肯为楚国竭忠赴死,前番难挡魏朝大军,虽形势万般险恶,我也已统领余部儿郎奋死抵抗,自问不负忠义。可是那马希范却又是如何做的?他煽动诸蛮背反,临阵倒戈,为魏军引路而直捣长沙府,就相当于在我等当时护国保境的将士背后狠狠捅上一刀! 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可他马家的子嗣明明是大敌当前,却为了争权夺位同室操戈,致使我军多少将士枉然搭上性命。如今统掌湘楚之地的马希范,本来就是阴谋得逞的逆臣,那么我等又何必为其尽忠效死? 派遣名军校去回信,告知魏军我等不会抵抗...再吩咐下去,叫诸部儿郎不必惊慌,各归其位,不可妄动,就候着魏朝水军前来接管水寨便是......” 益阳、归义江口水寨,乃至宁乡、湘阴、昌江(后世湖南省岳阳市平江县)等地,不出两三日的光景,也尽是望风而降,继续往南进发的魏朝军旅也根本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期间固然也有极少数楚军将兵忿于丝毫不做抵抗,便乖乖的任凭魏军处置,这也未免太过窝囊。但是也正如王环的想法一般,虽然楚国上一代国主马希声也不是什么好鸟...但是感念开国君王马殷的恩德,楚国本来也不乏有愿意为马家竭忠效命的将官兵卒。 可是马希范最先搞窝里斗,把胳膊肘往外拐,而谋反事成的乱臣贼子,结果如今却成了楚国国主。当初对马家越是忠心的将士,对他的忿怨反而也会更深...更何况马希范自从大权在手之后,便腐化堕落,愈发的贪图享乐,再加上“魏军不可敌”的消极心态早在军中蔓延开来,即便有极个别的将兵意图反抗,可是受身边绝大部分同僚的影响,也都悻悻的收手按捺下来,只得随大流着任凭魏军的发落。 而长沙府以西,同样还是位于溪州地界,先前由彭氏父子统领土家族诸部接迎魏朝使臣的那处山城...如今却少了当初穿针引线的马希范在场,土家族民依然是载歌载舞、摆设宴席,好生款待魏朝再度派来的使者。 马希范本是土家诸部首领彭瑊的堂女婿,先前也因有彭家的支持,方才能招聚一定的军力,而投从魏朝顺利夺下他二哥马希声的国主之位...可是马希范篡位得逞之后,反而广立名目,向彭家统掌的诸族聚集地区强征苛捐杂税,此举也无异于过河拆桥,当然已引起彭瑊...乃至将继承他诸部首领之位的亲子彭彦晞强烈不满。 土民各部,本来便已有了起兵反楚的打算...然而魏朝派出使臣,许诺只要肯归附中原王朝,彭家便能享有世治其地、世管其民、世掌其兵的权力,而且纳贡数额,也要远低于楚国强征的重税...所以统掌土家族诸部的彭氏父子尽是欢喜过望,便好似是正瞌睡时就来了送枕头,他们所将做出的抉择,自然也是十分明显了...... 1171 今日以后,你便是废主了 几路兵马浩浩荡荡,基本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便朝着楚国国都的方向合围而去。直到有人仓惶的奔逃至长沙城内报信,守城的士卒却已惊觉发现,已有大批魏军出现在视野之内。 行进时衣甲铿锵声连成一片,绵长嘹亮的号角声接连响起,大队大队的马步军士在所部上官的号令下向前涌去,形成一大片钢铁怒涛朝着城郭的方向迫近,天地间一片萧杀...楚军将官士卒尽皆色变,规模甚大的魏军兵马,竟然畅行无阻的已经抵至城前! 长沙城登时乱成了一锅粥,把守城关的士兵惊呼奔走,魏军已兵临城下的消息蔓延开来,城内各处官署府邸也是一片鸡飞狗跳...而位于长沙内城左近右丞相官邸,楚国元勋许德勋端坐在正首,神情十分淡定,似乎也早就料到魏朝大军或早或晚,也必然会再度杀回来。 许德勋之子许可琼站在一旁,上次魏楚交战时他便已被自己的父亲点醒,所以面色也甚是从容。隐隐听见外面纷乱吵杂声传入耳中,许可琼把身子微微前探,便说道: “父亲,看来我们也该准备去迎魏军入城了......” 许德勋这个于正史中便预言楚国恐怕将因诸子争位夺嫡而覆亡的丞相点了点头,又喟声叹道: “该来的终究来了...马希范违背故主的遗命,已经开了这个坏头,楚国就算继续苟全下去,相处之地也全然不似先前那般民心和顺、时局稳定。以后兄弟反目,自相残杀,恐怕马家其余宗室子大多也都会不得善终。 社稷不过传了父子两代,便要被魏朝覆灭...即便我辜负了故主,可以后国主之位再也没得争了,他的子嗣起码也不会身陷同室操戈的内乱当中。如此看来,无权既无灾,故主其他的子嗣骨血,以后应该也能谋个安稳的生计吧......” ...长沙城东门的吊桥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被缓缓的发落在护城河上,千斤闸门已被拉拽起来,城门也慢慢打开。聚集成阵的魏军铁骑,便即刻驱使坐骑驶过吊桥,隆隆马蹄踏在青砖铺就的路面上,如雷蹄声也显得格外激荡。 本来把守城关的楚国将兵,却已按军中顶梁柱许德勋的指示纷纷放下兵器,眼瞧着魏军畅通无阻的开拨入城...也有不少好看热闹的百姓聚集于长街两侧,打量着那一队队甲仗整齐、刀枪林立的魏军兵马,虽然其中也难免有些人,被那些久经杀阵的军士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势威所慑,可是魏军虽然来势汹汹,却也并没有遭遇任何抵抗,便轻易的进入长沙城内...这也让一些百姓意识到这次他们免受兵灾战祸波及,可是头顶上的这片天,应该很快就要变了。 非但众多军民目视魏军入城,没有任何人打算抵抗,长沙府内的文官武将,基本上也都敞开自家府宅大门,都好像等候接受检阅一般恭候在门口,若是望见魏军兵马经过,按后世的语境,就等着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了...... 毕竟马希范违背他父亲遗训,最早引发马氏宗室内斗。在他篡位之后,除了与其同母所处的马希广,对于其他亲兄弟也都如同防贼一般监视提防...已然不得人心,即便还有少数楚国旧臣忧心于社稷已有将亡之危,仍然苦口婆心的上书马希范切不可继续败坏他老子马殷的家底,却也只有被排挤打压的份。 先前便有天策府十八学士之一,官居楚国仆射的拓跋恒,劝谏马希范长于深宫之中,不知民间疾苦,终日强征敛财、贪图享乐,以致使本来殷富的楚国财政艰难,府库空虚。百姓生计困穷,却还要不断加重赋敛。 而我邦虽奉魏帝为主,也难保不会被魏朝伺机讨伐。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殿下理当减劳免役,去除一切不必要的开支,否则招致祸败,也必会为四方所耻笑(大意与正史《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三》相近)。 穷奢极欲的马希范当然不会听进去正言直谏,拓跋恒遂痛心疾首的有言“王逞欲而愎谏,吾见其千口飘零无日矣”...结果马希范勃然大怒,下诏终身不会面见这个楚国勋臣; 另有湘阴隐士作诗讥讽楚国早不复当年治政,便被拘捕囚禁;天策副都军使上书恳切劝谏,也被马希范罢黜官职、削除爵位...时日一久,除了一些如许德勋那般冷眼旁观,实则早已对马希范心灰意冷的勋臣宿将,围绕在楚国国主身边的,也尽是善于迎合上意,可是一有危难时便会立刻投降的谄媚之徒。 更何况,马希范先前是因仰仗魏朝,方才能够顺利篡权夺位,楚国众臣只得奉其为主,也多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却是魏朝翻脸要将马希范推翻下台,长沙府内文臣武将,还有谁会为对他尽忠竭力? 所以接管长沙府进程的顺利,甚至还要出乎魏朝先头部队的意料之外...几拨兵马沿着长街一路畅行,而朝着内城的方向进行过去,也发现大门早已敞开,看来把守宫禁的宿卫将官,听闻魏军已经临近内城的消息,也立刻选择改换阵营,以迎候王师了...... 至于马希范本人,则痴痴的怔然矗立,他惊闻魏军抵至长沙城下的消息,便已骇得六神无主...然而过后不久,当马希范听闻把守城关的守兵,也已打开城门,接迎魏朝兵马入城的消息之后,更如晴天忽然降下一道霹雳打在身上,当即劈得他三魂悠悠、七魄荡荡,虽然身上裹着明黄色的龙袍,可马希范面色一片惨白,看起来已与孤魂野鬼没有什么分别。 而就在马希范面前,一条由沉香木雕刻,用金宝为饰物,长十多丈的龙形雕塑缠绕盘旋在高耸的梁柱上...由他大兴土木,强征役工建造的九龙殿,如今方才有一根完工,还要再打造七根,再加上他这个自谓的“真龙”,方才能彰显出其极度奢华的气派...然而如今大殿内空荡荡的,马希范忽然感到太过阴冷,不由的把龙袍裹得更紧,身子却仍止不住的颤抖着...... 在马希范的身后,也有几名侍妾、舞伎、宫女...一个个也俱是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有的人禁不住畏惧嘤嘤哭泣,毕竟她们这些被大肆征召入宫的女子,终究是要以马希范这个楚国国主为靠山...可是如果这座靠山轰然崩塌,她们又将何去何从? 马希范仍是发呆望着眼前的龙柱,默然半晌,忽然厉声咆哮,也骇得他身后的侍妾宫娥更是花容失色: “不可能!我还是楚国的王!李天衢,你实在太过贪心,我都已甘愿对你俯首称臣,你却仍要来侵夺我的江山社稷!” 1172 楚国覆亡,吴越国的回复 马希范疯疯癫癫,面目扭曲,怨毒的咒骂李天衢翻脸不认人,实在是太过贪得无厌...为了稳住中原王朝,不止楚国定期供奉魏朝的贡品,马希范搜刮民脂民膏,除了自己享用,也没少额外进献珍玩宝物,还上书求受魏朝赐封,以表明对外上国臣属的身份。 结果我助你推翻转而与中原王朝敌对的马希声,楚国也已再度臣服,你吃我的、拿我的,却这还要夺走我的一切! 然而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打算逐步兼并所有割据势力,本来都是中土疆域,要势必要重新合并为一体。马希范对魏朝表现得再是卑谦,现在的他,只不过是个为害一方的昏君罢了...... 就算在当世有些人看来,魏朝帝君以僭越逾制的名义兴师问罪,这是属于鸡蛋里挑骨头,趁机吞并臣属藩国,也未免有些忒过霸权了...可是李天衢深知自己该做的事,又哪里还会在意旁人说长道短? 马希范再是怨恨李天衢,只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他成为一国之主,也只会是个贪婪无道、不纳忠言的昏君。男人有权有钱就会变坏,无论这句话是否有失偏颇,却在马希范身上能够体现得淋漓尽致。 本来的正室妻子彭氏,虽然相貌并不算出众,可是治家得法,也让马希范多少忌惮几分。可是近年来彭氏因染疾长期卧病于榻,野心勃勃的马希范却是大权在握,又没有贤妻管着,便愈发的纵情声色、奢靡喜淫,然而当马希范惊觉意识到自己误国殃民,更是众叛亲离之时,也早已经晚了...... “殿下!殿下!魏军已经进入内城,把守宫禁的宿卫军旅...也都已经降了!” 忽然有个内侍连跑带爬的抢进殿来,便哭丧着脸尖声大呼道。马希范浑身登时打了个激灵,旋即双腿一软,便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完了,当真是彻底完了...魏军进入长沙府,没过多久的功夫,又顺利的涌入内城,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已经被楚国众臣彻底抛弃。本来是据地为尊的一国之君,如今却孤立无援,好似砧板上的鱼肉即将任人宰割,却又还能如何? 悬梁自尽?引火自焚?可是马希范却同样没有赴死的勇气,正当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的便听见衣甲铿锵、号令叱喝的响声便的愈发清晰起来...立刻意识到魏军兵马,恐怕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马希范身子剧烈颤抖,一边扯下身穿的龙袍,一边对那名内侍惊呼道: “快去告诉宫门外的魏军,就说...就说我愿降,乞望误伤性命!” 当身着一身白衣,垂首低眉,又刻意做蓬头垢面状的马希范蹒跚着向内城外走去,在他身后,也仅有几个内侍宫人相随。由于楚国已除王号,自降格为藩镇节度使,所以马希范也如先前二哥马希声一般,就连按照古制亡国之君的规格,向魏朝献礼纳降的资格都没有...马希范也只得以最低微的姿态,任凭几队魏朝军士扑上来将他拒拿起来。 连同马希萼、马希杲、马希广、马希瞻...等楚国开国君王马殷膝下诸子,有一个算一个,也都处于魏军的控制之下,也即将一并被押解至汴京。魏朝统军将官旋即下令,将罪臣马希范已被擒捕的消息在楚国全境宣扬开来,奉劝其余州府早些纳城投降。 做为一国君主,前一代爱吃鸡的马希声就不是什么好鸟...然而篡取国主之位的马希范更是不堪。各地州府守将早已心灰意冷,自然也不会死战到底。所以长沙府已经由魏朝掌控的消息传至各处,也不过十几日光景,楚国全境疆土,基本便已并入魏朝的版图当中。 当李天衢得知捷报之后,也还要安置那些亡国宗室子弟及其家眷。便心想马希声被幽禁于汴京,过得十分憋屈,他也必然对篡夺其国主之位的兄弟马希范恨之入骨...这回倒好,马希范也将被押解至汴京,若是他们这对兄弟重逢,以后还要朝夕相处的话...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楚国第二代国主马希声性恶贪婪,曾做下杀人越货、残害无辜的勾当;第三代国主马希范则骄侈奢靡,好色喜淫,也不惜杀人夺妻满足一己私欲...李天衢也有些恶趣味的心思作祟,寻思着那也无须我亲自动手,你们两个可不都是楚国废主么?就把这哥俩关到一块。以前有什么仇什么怨,便由他们自行解决便是。这倒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由得这对亲生兄弟彼此往死里掐便是。 至于楚国开国君王马殷的其他子嗣...李天衢记得其中仅有马希杲还算有出息,按史载轨迹他再年长几岁后,先后治理桂州、朗州,而甚得当地百姓推崇...可是正因为马希杲深得人心,却也引起了马希范的猜忌,也意识到自己处境的马希杲遂称疾求归,表态愿意交割地方军政权势,但马希范对自己恶亲兄弟还真能下狠手,便遣医以探病的名义将其毒杀。 按说马殷那三十多个儿子当中,就算良萎不齐,可是按概率上来讲,应该也能选出一个从能力上、秉性上而言,适合继承国主之位的人选。 然而嫡长子马希振长而贤能,但到底没有一国英主的魄力与雄心,嗣君的位子争不过他二弟马希声,便辞官做了道士。魏朝将楚国马家宗室子一股脑押解至汴京,也没忘了他这个已经了却尘缘的道士,按朝廷的安置,再让马希振离开湘楚之地换处指定的山门道观,也由得他继续修道;马希杲懂得治政抚民之道,这反而会激起他兄长马希范的杀心,按后世的话来讲,马殷这些子嗣妥妥的劣币驱逐良币,那剩下的马氏宗室子还能有几个好鸟? 马希广、马希萼、马希崇...等按史载参与楚国“众驹争槽”事件的马殷子嗣,要么迂懦软弱,要么凶狠残忍、荒淫无道,也都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混蛋。不过当他们被剥除王国宗室子的身份,再也没有父亲留下的权势与名分可以倚仗,一个个娇生惯养长大,恐怕现在与寻常贩夫走卒相较都有所不如。李天衢心想就算他们其中有人仍然试图复辟,也是有那心却没那能力,注定无法得逞。 那么索性按唐朝时的市坊制,择地划出一坊,出入受严格管控...就将这些马家子嗣与家眷,连同马希声、马希范一并都安置在一处相当于后世的大杂院当中。 如此一来,他们终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恐怕其中也会有不少人,会被马希声、马希范那两个兄长之间的冲突所波及,就在朝廷所就选定的大院中重演一出群驹内斗的好戏。那就再熬一段时日,且看还有几人仍能留得一条命在,便由得他们以后做个平民百姓吧...... 而楚国这边一路顺风顺水,马希范与马家宗室子也都在被押往汴京的途中,全境疆土便已由魏朝兼并...可是派遣往吴越国的使臣也已返程归来,李天衢听他禀奏,寻思果然要吞并吴越国,到底还是不能如覆灭楚国这般不费吹灰之力了...... 1173 臣等还愿死战,大王不可投降! “臣至杭州钱塘面见吴越王,奉陛下诏谕宣其赴京朝觐,可吴越宿将顾全武、杜建徽当场怒起,称吴越向来以藩属臣子的身份忠效陛下,魏朝也合当以仁主之礼相待...可陛下无端宣召,说是钦赐高官要爵,也必然是打算将吴越王强留在汴京,而要侵吞侍奉上国从无不恭之处的吴越国治下疆土。 吴越王则先是安抚住顾全武、杜建徽等反应极为强烈的宿臣,沉思许久,并未表态,只是安置微臣于驿馆暂住,他们君臣也必然还会再商议一番...只是不出数日光景,吴越王再召臣去相会,便以年事已高,近日又有故疾发作,实在不堪舟车劳顿为由,不能奉诏入京,还说深感惶恐,乞望陛下谅解。” 听过从吴越返程回来的使臣报说,李天衢微微颔首,也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吴越王钱镠回复得虽然客气,然而却也是柔中带刚,他的意思也十分明显,我名义上虽然奉魏帝为主,以藩篱臣子自居。但是你如果强行要召我离开自己的地盘,赶赴汴京,而身陷任人捏圆搓扁的处境当中...那也是不可能的。 李天衢自知宣召钱镠赴京,也可说是图穷匕见,已经暴露出要吞并吴越国的意图。如今双方由最为和睦的宗主臣属关系,也已开始急剧恶化,吴越方面的神经必然会立刻紧绷起来,严防魏军侵袭。 换位思考,钱镠虽然谨事中原王朝,按史载线临终时留下家训遗命,告诫他的那一众子嗣若是以后大势难违,据地一方的君主王位也莫要强求,便趁势归附降从了正朔便是...可他亲手打下来的江山社稷还没传过一代,如果不做任何抵抗便将基业拱手让人,钱镠或多或少,也必然不会甘心。 何况还有钱镠麾下首席猛将,身为吴越军中流砥柱的顾全武;以及以杜建徽为首的兄弟三人,分掌御外、治内、往来经度等要职,在吴越国地位尊崇、权力极大。钱镠也不能辜负了他的这些出生入死协力打江山的老部下,所以他还是不可一味的退让下去。 如果有的选,李天衢也不想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兼并吴越国...其实自钱镠建国以后,也不能免俗,他对中原王朝称臣,对内则改府署为朝廷,设置丞相、侍郎等百官职务,一切制度,也都是按照皇帝的规格。 但是李天衢也并没有如同对付马希范的手段一般,直接以僭越逾制的名义出兵讨伐,而先是试图好说好商量,尝试能否将他直接招至汴京...对付殃民昏君、残暴军阀就算霸道阴狠些也都无妨,不过对待这个有长者仁君之风的吴越开国君王,还是要尽可能的给与其尊重。 然而即便如此,李天衢自知相对而言,这也将是截止至今以来,自己所将发动的一场最为名不正、言不顺的战争。 灭楚灭蜀,李天衢还有如马希声、马希范、王衍那等昏君倒行逆施,听信重用奸佞谗臣,盘剥得百姓民不聊生的名义...但是钱镠非但不会给中原正朔王朝任何兴师问罪的名义,人家治下的老百姓也都过得挺好啊。 譬如按北宋文忠公欧阳修所著的《有美堂记》中所载“钱塘自五代时,不烦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乐。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而闽海商贾,风帆浪泊,出入于烟涛杳霭之间,可谓盛矣”。 而欧阳修所处的年代,与五代十国相距也不过百来年光景,也相对更能直观的了解吴越国统治杭州乃至两浙地区时的情况。所以后世普遍对钱镠的评价比很高,认为他知人善用,懂得体恤民生。 更难能可贵的是,钱镠的子孙辈钱元瓘、钱佐、钱倧、钱弘俶这几代国主,基本上也很注重维持民众安居乐业的局面。所以五代乱世,若是能投胎到吴越钱氏统掌的领土,尤其是杭州地界,那基本上也都算是祖上积德的...毕竟楚王马殷、闽王王审知等虽然也都是勤政爱民的君主,但是国主之位传给他们的子嗣之后,治下民生可就要迅速恶化咯...... 不过矢志要重建一统盛世的中原皇帝,与偏安一隅的割据政权君主,涉及到兼并全境疆土的问题上,也很难达成共识...毕竟当年与一众心腹出生入死打下来的江山,哪有轻易交让于他人的道理?用说的不成,那也就只能打了。 要统一、须趁早,李天衢心说我终究不可能再等吴越国延续个五十多年,传承五代君主再将其并入版图。不过钱镠眼下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虽然做出了拒绝纳土归入中原王朝的决定,他也很清楚吴越国就算再延续一段时期,按其正史线遗训那句“要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所言,或早或晚,也还是要被中原王朝吞并。当钱镠意识到他的江山为魏朝所并,的确是大势难违,也绝对不会拼到玉石俱焚的份上...... 寻思一番之后,李天衢遂又长声说道: “吴越王本为臣属,却不肯奉诏赴京朝觐,如此朕也已有了兴兵讨伐的口实...传诏命屯兵于金陵府的刘词统领所部军旅,自溧阳东进,务必尽快攻下常州南隅的义兴县(北宋时节,为避宋太宗赵光义名讳而改为宜兴县,地处后世江苏省西南端),再南下攻克与杭州接邻湖州; 符彦卿则挥军自宣州出兵,攻取杭州西隅的金昌县(地处后世浙江省临安市昌化镇),一路向东,直指吴越国都钱塘;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则统领所部兵马,则从歙州攻入睦州,再往北夺下杭州新城等地,如此三路军旅会师于钱塘城下,直捣国都,以震慑得吴越国震恐降从。 只希望吴越国的君臣能尽早认清楚现实吧,朕也不愿这场战事会打得太久......” ※※※※※※※※※※※※※※※※※ 与此同时,南面与吴越国都城杭州钱塘接邻的湖州治所乌程。大批的军士民夫,都按差事调遣,进行着检查城防、清点库藏、巡检城关、加固墙垒...等诸般事宜,众人听从使唤,忙活得热火朝天。而吴越国军中武名最盛的虎将顾全武,也正矗立在城门楼上来回环视着。 顾全武那副貌相、体魄,本来便生得十分雄壮威武,而他还俗后蓄留的头发胡乱扎成髻搭在脑后,颌下根根虬髯密布,满脸勃勃怒气,更显得刚猛难犯...而顾全武观望一阵,忽的又怒声念道: “魏帝实在欺人忒甚!主公智者仁心,向来勉力勤政,谨事中原,保境安民,使得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自从杨氏吴国势微之后,我吴越国养兵唯图自保,几乎不曾对外用兵,也从来没有问鼎天下的野心。 偏偏魏帝贪得无厌,妄动刀兵,还要吞并我等追随主公舍生忘死打下来的疆土!我邦以臣礼相待,永无反意,也是主公顾念天下苍生,为息刀兵,养万民,可是魏朝咄咄逼人,还是妄图夺我吴越江山社稷!那便尽快来吧!就算他魏军人多势众,可是若要得逞,除非从我顾全武的尸首上踏过去!” 1174 不得已而为之,开战在所难免 迅速赶赴湖州的吴越军大将顾全武率部严防备战,另一名开国元勋杜建徽,同样指挥一路军旅,赶赴杭州西边的门户之地金昌县城,便立刻整顿城防,绝对不能让外来的强敌威胁到都城钱塘。 毕竟魏朝已经全盘吞并吴国,早已越过长江天险,而且所控制的宣州、歙州等地与杭州相距不远...本来吴国自从先主杨行密过世之后,历经杨渥乱政,徐温、张颢发动兵变弑主,刘威、陶雅等地方军阀,又与徐温掌控的朝堂对抗等时期,忙着窝里斗,自然也无暇再与东面接邻的吴越国再度大动干戈。 但是如今的形势却大有不同,魏朝灭吴,成为吴越国的强邻。那么双方一旦开战,便将对杭州构成直接威胁。 按吴越国先前的国策对中原王朝称臣,在魏朝向南扩张的那段时期,也一直按兵不动,致使如今的处境过于被动...魏朝舟师所配备的新式火器又太过厉害,吴越国也只能集中军力死守陆路要隘。可形势再是险恶,也就唯有血肉铸成壁垒,抵死也要挡住魏军的侵攻! 直至金昌城上巡视的兵卒闻得异响,便立刻举目向远处望去,就见苍茫天地间,隐隐约约的有众多旌旗出现在地平线的那一头,紧接着又有悠长的号角声传入耳中,烈风似乎受一股冲霄杀气卷动,更是加倍的狂舞起来! 一时间城墙垛口之上,示警的梆子声大作。守军奔走惊呼,到处都是人影乱晃。各部军校将官,也纷纷奔上城头,喝令士兵立刻排成队列。一捆捆箭簇弩矢如山一般,也都已堆积在城墙下方,墙垛后架起大锅当中开始烧起滚汤沸油,准备用来堵住崩坏缺口的草袋木料,也由大批民夫正在忙前忙后的备置当中。 “中剑斫耳缺,被箭射胛过;为将须有胆,有胆即无贾......” 杜建徽也已登上城头,眺目四顾,就见远处魏军诸部兵马渐渐的汇聚成大阵,朝着这边挺进过来。一排排望不到头的人浪汹涌翻卷,肃杀之气,似乎也扑面而来...默然片刻,杜建徽忽的吟颂起由他所做,而收录于《全唐诗》中,也描述着当年为主公钱镠厮杀征战时所亲身经历的诗篇。再缓缓转过身去,就见无数双目光也朝着自己这边投射过来。 终究难免要与魏朝那等强横的大国开战,而且眼见攻城敌军的阵中,也配备着大量的攻具器械,城墙上方,大多士卒脸色苍白,不少人眉宇间也难免流露出深深的惧意...杜建徽环视一圈,便缓缓的拔出了腰挎的佩剑, “魏人欲以武力胁迫主公归从,我邦虽疆域不及魏朝广阔,也不及其兵多将广,但大王恩泽治下,深得民心,我军城坚可守,众儿郎心齐可恃!我们手中的刀,照样能砍下来犯敌人的头颅,我们手中的长枪,也照样能捅穿他们的胸膛! 纵然战死于此,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又何足惧哉?吴越自君至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断无不战而降之理!杜某于此,便与众弟兄同心协力,死守金昌,誓要与魏军拼个你死我活!” 杜建徽身为吴越国左丞相,又是军中威望仅次于顾全武的功勋宿将。他亲自赶赴杭州西面门户之地身体力行,竭尽所能鼓舞军心,起码也能激起一部分士兵拼死抵抗的战意。 “血战到底!” 所以一些吴越军士,也纷纷响应杜建徽,跟着高声喊杀,带动周围的同僚举起兵器咆哮。情绪被调动起来,至少场面也不像方才那般死气沉沉了。 而金昌城西面的那片旷野上,嘹亮的号角声响彻行伍间,训练有素的精锐魏军按部就班的排开阵列,军械林立、杀机盈野...正在调度军旅、排兵布阵的魏军后起之秀符彦卿忽然耳根一动,隐隐听见从城郭传来的呐喊声,他转头再朝着金昌城头的方向眺望过去,便喃声念道: “看来吴越军还是要抵抗下去,要一统江南诸地,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激战几场了......” 符彦卿沉声念罢,旋即缓缓的擎起手中长枪,便准备下令对金昌城第一轮的猛攻......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自金陵府进军的刘词统领所部兵马,打下位于常州南部的义兴县之后,便立刻挥师南下。抵至通往杭州的必经之路,却由吴越军宿将顾全武亲自坐镇的湖州治所乌程之时,一场攻坚战也已然打响。 大量的攻城器械,都集中在一个方向,着重针对一面城墙,足足有两百多具云梯朝着城郭的方向挺进过去,那般声势,似乎也足以覆盖住整面城墙...届时无数的士兵再蚁附攀附着冲杀上去,也能最大程度的抵消守军居高守险的地利优势,从而争取尽快夺取城关。 躲在牛皮遮幔后面的士兵,推动着折叠桥、填壕车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在同僚部曲弓弩的掩护下缓缓行进。待抵至乌程四面环绕的护城河时,军士便立刻转动起绞索,折叠桥缓缓张开,半截桥面朝着前方伸展过去,一架、一架的搭在对面的河岸上,当若干具壕桥连成一片,便足以使得眼前大片护城河有了可供攻城器械、扑城士兵的落脚处。 虽说顾全武引兵来得迅速,要尽快亲自死守住通往杭州钱塘的要扼之地,可是他也来不及将护城河拓宽掘深。所以面对不断迫近过来的大批攻城器械,顾全武也只能奋声喝令,指挥守军朝着城外的敌军倾斜出一轮又一轮箭雨。 还有一排排安置在墙垛出的床子弩,尽可能校准方位,便由一众打着赤膊的吴越军汉抡起膀子用木槌砸动机括,约莫快有小臂一般粗的大号弩矢,便挟裹起呼啸的破风声射向下方的折叠桥、填壕车等攻城用具。 由床子弩施发,而穿透力极强的大号弩矢,虽然有几支贯穿牛皮遮幔,并将后面的魏军士兵生生钉在了地上...也有几支凿在填壕车的车身上,顿时碎木迸射四溅,受损严重的攻城器具也就无法再用作下去...可是床子弩的准头,毕竟远逊于由使弓箭的好手射出的箭簇,而且配备在城头上的用具数目有限,架不住魏军大批攻城器械仍旧前赴后继的涌来。 终于先是有十几辆云梯车经过壕桥,在魏军军健的操控下,一端的挂钩缓缓竖起,砸向城墙,便死死的嵌钩在墙垛上...即便城墙另一边的吴越军守兵发现之后,便纷纷吆喝着抱起撞杆,狠狠的砸去,意图立刻将云梯顶翻。 可是经过加厚加重的长梯顶端挂钩,凿进了夯实的墙面,便如跗骨之蛆,就算刀砍斧凿,拿撞杆狠狠的去撞,一时间也难以使挂钩脱落...也更是难以让厚重的云梯向后倾翻下去。 所以已经扑倒城墙不远处的魏军先登步卒,在所部将官的号令下迅速扑向云梯,全力攀爬,即便利箭凌空袭至,被射中的士兵相继从云梯上跌落了下去...可是后续朝着城头上冲去的军健源源不断,再不出一时片刻的功夫,攻守双方,便将在城头上展开的白刃战! 战事愈发焦灼起来,而亲自在城头上督战的吴越国宿将元勋顾全武,也一把抄起了长刀,他虎目圆睁,便厉声暴吼道: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就算魏人杀上城头,我也势必要将你们杀得个有来无回!” 1175 为了一统,仅此而已 当攻城的魏军如潮水般退去之时,顾全武气喘吁吁,也不由得微躬身躯,感到臂膀有些酸麻无力...虽然他是一员剽悍骁勇的猛将,但也已是五旬过半的年纪,自然比不上壮年时那般的气力。 不过饶是如此,顾全武非但指挥守军奋力抗击,更是亲自镇守城关,接连斩杀十几名扑上来的魏军先登士卒。在这员主将的鼓舞之下,身边的吴越军士豁出性命,就算敌军攀上城头,可是他们便形成一道道由血肉铸就的墙壁,不断的朝前涌去,意图尽快将攀登上来的魏军赶尽杀绝! 经历过一番激烈的白刃战,顾全武带领一众兵卒冲到墙垛左近,又以滚木擂石、沸汤滚油招呼过去,下方登时响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声,重新占据城关的弓箭手迅速施发箭簇,又开始飞快地收割向上攀爬的战士性命。 不断的有士兵扑向城墙,却又被奋力抵抗的守军压制回来...后面的人迈过同僚战友的尸体,毫不犹豫地向上冲去,但也随时都有可能毙命于城下...... 李天衢下诏兵分三路征讨吴越国,便很清楚这场战争的残酷与无奈...自顾全武、杜建徽,乃至拼死抵抗的吴越军将兵的立场上身处地的着想,他们对主公钱镠一片赤胆忠心,对势大强横的魏朝仍旧不肯低头,扛着猛烈攻势,仍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的保卫疆土,从他们的角度出发,这当然没有错。 只是这场战争的本质,便是要尽快结束中土诸国割据局面的内战,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能用一时的杀戳,换来长治久安的治世,那么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魏朝、吴越攻守双方的士兵,处于不同的立场浴血奋战,生命快速流逝着。即便是为了一统江山的大业,李天衢也并不认为自己便是所谓正义的一方。天下分久必合,实乃大势所趋,故而仗必须要打,仅此而已。 “将主!魏人退了,我们这次守住了!” 正当顾全武喘着粗气,把握有限的时间回复体力之际,一名浑身血污的军校奔至他的身旁,并振奋的高声喊道。可是顾全武的神情依然十分凝重,他的目光从周围麾下战死的将士尸身一一掠过,随即又向城外魏军所组成的大阵眺望过去,却忽然高声喝令道: “这一场仗还没打完呢!点齐八都兵儿郎,携火折,再都背负上浸油的柴薪,随我杀出城去,尽可能焚毁魏军在阵前排布的投石炮具!” 那名军校闻言一怔,随即急声劝道: “可是将主...打退魏人这一次扑城,便已折损了不少将士。趁着敌军攻势间隔,我们也须抓紧歇息才是...贸然杀出去,再无城险倚仗,只怕还会被魏军拦截围堵,也未免太过凶险!” “你懂什么!一味死守,也不过是坐以待毙罢了!” 顾全武沉声呵斥,伸出大手朝着城外一指,又道: “魏军扎下营寨,这次攻城也不过是试探罢了...敌军阵前开始安置投石炮具,看来我军守城用具的射程难以企及。如果任由对方装置排开阵势,届时大批石弹、火弹轰击城墙,形势只会更为险恶! 八都兵的儿郎,就随着我出城趁势掩杀,竭尽所能焚毁魏军的攻城炮具!眼下便是该搏命的时候,又岂能做缩头乌龟!?” 吴越八都兵,乃是两浙地区因唐末乱世盗贼四起,便有八县乡勇联合起来捍卫故里,而成为钱镠帐下亲军的精锐之师。吴越立国之后,也仍然保持着八都兵的编制。至于当年钱镠招募孙儒降军,而组建的另一支精兵武勇都士卒虽勇悍,可军纪败坏、杀掠成性,甚至还曾发动叛乱而被废除番号...所以顾全武眼下统领的八都兵,基本上也能体现出吴越军最高战力的水平。 顾全武振臂高呼,周围大多八都兵将士,也都声嘶力竭的吼叫,将手中兵器高举向天...既然将主已经下令,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我等也不怕将性命撂在此处,那就索性拼他娘的! ...先前扑城遭遇猛烈抵抗,也须重整旗鼓,正在徐徐后撤的魏军将兵,忽然便听见身后喊杀声大作。当他们惊愕的回头望去,就见本来紧闭的城门竟然缓缓打开,顾全武身先士卒,追随在他身后的八都兵反倒如同乘胜追击,形成一股洪流,便从城中嘶声呐喊着冲杀了出来! 顾全武便轮动着手中大刀,直接撞入前方的魏军人群当中。但见刀风霍霍、凌厉无匹,卷动其一路血光,直直朝着人堆深处凿去,当者无不披靡...突然血光迸溅,一名魏军步将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半截身子便被顾全武劈落,又有几个自恃勇力的军健扑了上去,转眼间便被剁翻,也根本没能阻挡上顾全武片刻! 魏军本阵这边,也常以忠勇自负,前番与楚国交战时也已打响了名号的悍将刘词,眼见据守金昌城的吴越守军反倒主动出击,他面色沉凝,可眸子中却也流露出一股赞许之色: “吴越军大将顾全武,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非但打退了我军第一轮攻势,还能鼓舞起守军的战意主动出击。可即便你试图力挽狂澜,又能硬抗得了多久?” 刘词沉声说着,他身后黑压压一片铁骑也已排列成齐整的阵形,就等着一声令下,便将催马驰杀出去;而位于刘词前方,则是重装长枪兵结成方阵...这一支由他受昔日的上官杨师厚耳濡目染,所打造的精锐步军也开始有节奏的喊着号子,按部就班的缓缓前进,成行成列的军士踩着整齐的步伐,探出的长枪仿佛钢铁森林,锋刃森寒,而让人望之生畏。 顾全武所统领的吴越八都兵追击撵杀的攻城部众,一时间被杀得溃乱,只得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却,诸般攻城器具也不免散落于各地。然而与此同时,由刘词所统掌,同样以银枪效节军这个称谓来命名的长枪方阵步步为营,任由着从前方退下来的士卒从他们身旁穿插过去。 八都兵剽悍兵卒试图尽快冲杀至魏军营寨前,尽可能焚烧敌方仍在装置过程中的投石炮具。然而很快的,他们也瞧见那一支全身被坚固的铠甲包裹,各个魁梧的身材,而迈着沉重脚步的魏朝步军朝着他们迎面杀来。 大地似乎也在微微震颤着,银枪效节军诸队将士的步伐稳定而又整齐,他们肩并肩一行、两行、三行、从行列缝隙间探出的长枪,也纷纷指向对面的敌军。包括顾全武在内,冲在最前面的八都兵将士感受到敌方步军的军容所散发出来的凛然煞气,也立刻意识到迎面拦截过来的这支部队,也必定会是难惹的硬茬! 近了,越来越近了...正当拔足狂奔的八都军步卒脸上显露出背水一战的决然,纷纷扬起手中军械,做出劈杀的动作之时。对面奉刘词军令,指挥银枪效节军压上前去的将官也已高声号令,攥紧了枪杆的精锐军士立刻挺枪直刺,一整排、一整排的森寒枪锋,霎时间撕裂开空气,便如瀑雨一般朝着冲至眼前的敌军劈头盖脸的招呼过去! 1176 突破防线,直指浙江钱塘 伴随着所部上官的号令声,银枪效节都的精锐军健一步步的向前迈进,挺枪、直刺、踏步、再挺枪...攻击间歇时,立刻便有横排补进的同僚齐刷刷的从行列缝隙中继续保持挺枪直刺的动作,动作整齐如一,宛如台高效运作的战争机器。 八都兵将士再是骁勇,到底生得还是血肉之躯...即便奋力挥舞兵器格挡,可扑面直刺过来的长枪如许多,又怎能尽数拨荡开来?一支支长枪,便寻隙刺入,狠狠搠进面前那些敌军将官兵卒的躯体,鲜血顿时从甲叶缝隙当中喷涌而出! 即便也有些剽悍军士拖着被搠出几个血窟窿的身子,抱着必死之心扑上去撞翻距离自己最近的敌兵...可是银枪效节都基本上仍能维持队列整齐,双方阵亡的比率,也渐渐的拉大开来。 更何况由刘词亲自统领的精锐骑军驱使战马,也已经开始加速,几千只铁蹄翻飞起来,激烈的叩击地面,发出连绵不绝的隆隆声。挟裹起要踏平眼前一切生灵的声势,朝着八都兵侧翼席卷了过去。 吴越国也如吴、楚等势力一般,战马资源匮乏,缺少成建制的骑兵部队。所以在地势平坦的区域,不比当年的后唐有豪横的河东牙军、沙陀锐骑可以倚仗,组建鸦儿军、横冲都、三讨军、藩汉马步军、铁林军...等众多精锐骑军,能够轻易的发动大规模骑战。先是硬抗银枪效节都这等步军精锐之师,忽然又有大批机动性极强的敌军锐骑骤然杀出,着实难以回避,只能任由对方来回冲击阵列,打野战也往往要吃大亏。 当如潮水般涌来而来的魏军前列铁骑将一杆杆长矛马槊放平,带着猛烈的惯性,狠狠的凿入正在与银枪效节都浴血厮杀的八都兵阵中。霎时间鲜艳的血花四下喷溅,人体抛飞、战马嘶鸣,兵刃卷动起道道寒芒卷落,很快便也染红了脚下大片土地。 混乱的战团当中,顾全武怒目瞪视迸射出浓烈的杀机,犹如尊杀神,眼见一彪敌军铁骑撞倒踏翻麾下不少儿郎,又朝着他这边驰杀过来...奋力抡刀撞在马槊锋尖,荡开对方的搠刺,刀锋旋即翻转上挑,狠狠的从那名骑军的腰肋间掠过。鲜血喷溅糊在顾全武的眼中,也使得他视野内突然变得一片血红! 周围暴起的人马撞击声,直震得顾全武脑袋嗡嗡作响,当他赶忙擦拭掉糊在脸上的鲜血,瞪视通红的双眼来回张望,发现自己也如同置身于惨烈的修罗场中。 骠悍的魏军铁骑展现出惊人的冲击力与杀伤力,大量的吴越军士卒被锐利的长枪戳穿,被锋寒的马刀劈倒,旋即又被奔腾过去的铁蹄踏得不成人形...魏朝马步军协同厮杀,也使得八都兵将士伤亡不断。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没扑到魏军装置的那一排排投石炮具附近,杀出城的吴越军将兵便已是凶多吉少! 顾全武喘着粗气,旋即发觉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他这才回过神来,发觉右肩肩甲被从旁顺手斩过的马刀挑飞,连带着划出老大一道伤口...下意识的,顾全武又感到森寒的杀机从前方如潮袭来,又见一员魏军将领统领着精锐骑军距离这边越来越近,四目相对时,登时便是火花四溅。 马步军都虞候刘词?统领这一路魏军的敌军主将,便是这个后生?魏朝能征善战的将才,果然大有人在。但就算来的是天兵天将,也唯有死战而已! 顾全武忿恨的念着,可他虽然作战骁勇,也绝非是不知进退的莽夫...眼见那个名为刘词的敌军主将所统领的马军、步军皆是精锐之师,战力还要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而且出城厮杀,并无城险倚仗,看来已不可能将魏军的投石炮具付之一炬...那也就只能赶紧往城郭的方向退去,尽可能保全麾下儿郎,才能长久与敌军对抗下去! “可恨难以焚尽魏人攻城用具,我军儿郎的性命,也不可这般平白折耗!聚拢队列,并肩子退下去!” 随着顾全武又是一声令下,由他统领的八都兵将士,便开始相递呼喝起来,由剽悍的死士殿后,意图尽快返回城内。而顾全武做为一个用兵有方的主帅,自然也很清楚这个时候纵然要撤下来,也绝不能是在魏军趁势掩杀之际撤退。否则的话,整个队伍一旦被咬住追杀的敌军冲垮了阵型,往往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所以顾全武虽然先是下令撤退,可是他旋即又亲自带领身边的亲兵,主动迎了上去,做为殿后势必要以更为凶猛的反击抵住魏军,尽可能再去锉敌方的锐气,然后再与麾下将士交替掩护而退! 刘词统领的骑军趁势涌杀,另一边还有银枪效节都的步卒紧握长枪如林递出,互相交错戳刺...无法脱身的吴越军士卒,相继扑倒战死,随即便被无数人马践踏而过。 激烈的战团当中,双方刀枪槊斧,乃至锤锏骨朵等长短兵器此起彼落,狠狠敲砸在面前敌人的兜鍪、铠甲上,不但让人听着头皮发麻的金属碰撞摩擦声频频响起,筋断骨折的闷响,与利刃切割血肉的响动声混杂在一处,又激起一声声极为凄厉的惨嚎声! 八都兵将士,毕竟是吴国最为善战的精锐之师。再加上顾全武这个军中梁柱拼死奋战,面对刘词所统领的马步军双重夹攻,堪堪仍能维持得阵列没有被敌方彻底冲垮,待退至城郭附近时,城头上守军立刻开始施发弓弩进行掩护策应。 只是顾全武虽然带领麾下这支军旅退入城中,他身上又多出两道伤口,衣衫早已被汗水与血液浸透,杀到乏力,待冲进城内后,便双腿一软,直接累瘫倒在了地上...至于随着顾全武试图破坏焚毁魏军攻城器械的八都军将士,则由两千多人横尸于城外,还须由魏军为他们收尸...... 虽然顾全武打退了魏军的第一轮攻势,可是他到底还是无法毁坏城外正在组装安置的大批攻城器械。那一座座犹如高耸望楼的投石炮具,虽然安装起来要费些周章,可是一旦能得以应用,防守一方的压力便将陡然激增。 所以白昼明着不成,顾全武包扎好了伤口,养回气力之后,立刻又调集死士,准备择选最何时的时机趁夜进行奇袭。 可问题是,西晋时节有刘琨枕戈待旦,而城外攻方的主将刘词,则是做为“披甲枕戈”这个说法的出处,就算是闲暇时,便时常以戈为枕,披甲而坐着入睡...以他史载中的战绩经历而言,通常也不会让意图夜袭的敌人得逞。 便如同正史中后汉时节,后来的后周太祖郭威奉旨讨伐据秦地起兵造反的李守贞,刘词于郭威帐下听命屯兵河中,遭遇李守贞派遣敢死士,夜袭其营,致使一时间将士恐惧,不知如何应对。刘词却神气自若,传令军中有言“此小盗耳,不足惊也“...遂免胄横戈叱短兵以击之,反军大败而退,而后李守贞丧胆气沮,不敢再有趁夜劫营的打算...刘词既然擅于防备奇袭,顾全武意图趁敌不备,趁夜奇袭的计划,到底也不过是妄添伤亡罢了。 而正当刘词、顾全武攻守双方,一来一回正进行拉锯战的这段时期。奉魏帝李天衢旨意,由歙州进军的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则统领麾下军旅,已经顺利攻克睦州,进而向北又拿下杭州南隅的新城县...换而言之,即便顾全武、杜建徽这两员吴越国宿将拼命死守,可是魏军三路并进,兵锋所向,也已对准了吴越国都所在的杭州钱塘...... 1177 终不可守,即将杀至国都城下 安仁义、柴再用这两个按原本轨迹会为吴国效力的将领,如今则是魏朝各掌一处藩镇的节度使;而王景仁、米志诚二人在不得已叛逃投魏之前都是吴国宿将,所以当初便没少与彼此一直以来都有领土争端的吴越国交锋厮杀。 刘词与顾全武、符彦卿与杜建徽于乌程、金昌二地僵持对抗,吴越国又远不及魏朝兵多将广,要把守各处要隘,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 如顾全武、杜建徽这两员吴越开国元勋,已是守方屈指可数的帅才将才,然而魏朝方面,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这几员将领有一个算一个,也俱是久经杀阵,在五代史书中留下名号的人物...便占了这个现成的便宜,一路势如破竹,竟已推进至距离吴越国都杭州钱塘,也不过百来里地的富春县(后世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地界。 而魏朝放着润州、常州、苏州...等姑苏地区的州府不打,李天衢下诏三路大军兵锋直指杭州,就是为了尽可能避免战祸波及到其它地区,直接威胁吴越国都城,以就快迫使对方降从。 从各处失地败逃的吴越军将兵,不但立刻要奔至钱塘,报说魏朝军旅不久后便将杀至国都城下...敌军已经入侵至杭州境内的消息,也相继传至由顾全武镇守的湖州乌程,以及杜建徽坐镇的杭州金昌也使得死守那两处城郭的情况雪上加霜。 刘词、符彦卿各地统领一路兵马,并不打算将城郭围得水泄不通,也是有意要让守军得知外界的消息,使得军心士气遭受进一步的打击。 杜建徽也与顾全武的情况十分相似,这几日他焦头烂额,主持征召民壮、调遣部署守军、救治伤兵、调集粮秣、筹备药材、乃至拆除民居房舍用于滚木擂石、检视守城用具等诸般事宜。 攻城时的场面同样惨烈,但一架架云梯搭上了城墙,人如蚁聚,流矢交织,城头上方处处刀光剑影。而守城器具用作起来,滚木擂石将砸得扑城部众血肉模糊,也有些士兵浑身着火,或是被箭簇、刀枪贯穿便惨叫着从高处直坠下去...... 只是守军也付出伤亡代价,杜建徽即便面前打退魏军的两轮猛攻,但他也同样无法阻止对方在城防架起大批攻城器械。眼见那一座座犹如高耸望楼的重型投石炮具,逐渐被搭建起来,炮梢一端以绳索栓住装置石弹、火弹的皮套,另一端也都朝着城郭这边对准过来,下方还有大队的魏军士卒来回穿梭...城头上观望的吴越军守兵压力越来越重,好似沉甸甸的巨石,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直至成排的投石机安装赶制完工,次日一早,便开始朝着城墙抛射出无数石弹...犹如工蚁一般的军士走动个不停,将沉重的石弹抗到兜内。几来个军汉旋即便喊着号子用力拉拽粗索,猛然松开,那些石弹便被抛射了出去,在空中发出格外浑重的破风声,便恶狠狠朝着目标砸去。 石弹砸在墙垛上,当即尘土飞扬,碎石迸溅,不时有些士兵被砸得面目全非、身折骨碎,还有的人哀嚎着身体抛飞了出去...突然又有一口盛满了沸油的大锅被凌空砸落的石弹带得飞起,滚烫的油洒落开来,见到附近闪避不迭的士兵肌肤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当即皮开肉绽,便又是一阵阵杀猪般的惨叫声炸起! 历经几轮石弹攻势的城墙被轰出一个个缺口,随后便是猛火油弹引燃熊熊烈焰...本来坚固厚重的的城墙道道裂纹愈发的明显,滚滚浓烟腾起,城中那些本来随时待命,要尽快修补崩塌城关墙壁的军士、民夫也都难以靠近,就见又有无数的砖石半空撒落下来,也只得惊呼着四散逃避开来...... 几十具重型投石机不紧不慢的抛射出石弹、火弹,按部就班的轰击摧毁城防。就算尚还没有致使整片城墙彻底崩塌,但是对守军时期的打击,自然也是不言而喻的。 又扛过了一轮攻势,虽然金昌城尚还没有被魏军攻破,但是那些搬运焦尸残骸的军士各个神情马殷,那些瘫坐在墙角边的兵卒眼中却也不时的流露出惶恐之色...包括城中被征召的民夫在内,许多人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恐怕魏军发动下一轮猛攻之时,此处杭州西隅的门户之地便将易主由敌军所占。 金昌县衙厅堂当中,几员吴越军将佐已聚在一处,其中一人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也似,他眼巴巴的朝着坐在正首的杜建徽望去,便道: “丞相!我等竭尽所能鼓舞弟兄们据城奋死抵抗,诸部儿郎也当真豁出性命了...可是魏人的炮具与火器确实厉害,我军射程难以企及,派遣死士夜袭劫营,可是统领敌军的主将符彦卿那小儿也早有防备。 派去奇袭的儿郎有去无回,还是无法阻止魏人炮石齐发轰击城关...金昌城也并非是城高壕深、工事齐备的大城。我等也已是尽可能的加固城防,可再这样下去,只怕城墙崩塌也是在所难免。就算与敌军进行巷战,但魏军的确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就算我军把性命都撂在这金昌城,也还是难以阻挡敌军进犯钱塘。 这...这到底又如何是好啊!?” 这员吴越军将官话音未落,周围那几名袍泽便随声附和起来。毕竟这等火烧眉毛的险恶关头,也只能倚仗他们的主心骨全权定夺。可是杜建徽眉头紧锁,只是坐在正首一言不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魏朝、吴越双方的军事实力本来便不可同日而语,又是在处境十分被动的情况下,不得已统军赶赴要隘门户之地,饶是杜建徽少年时便有强勇而扬名,以骁悍著称,临敌每逢战阵则单衣突袭,在军中号为虎子...但是无论国力,还是战略环境上而言,吴越国都处于绝对的劣势。杜建徽纵然是出将入相、允文允武的吴越国元勋,也不可能相处任何锦囊妙计,而立刻扭转吴越国形势险恶的局面。 而且顾全武那边,对上了由五代顶级名将杨师厚一手带出来的后起之秀刘词,杜建徽这边同样也不好过...他的对手,则是同样身为代表五代时期最高水准的名将符存审膝下第四子,还是那一众子嗣中治军用兵的本事最接近其父的符彦卿。 更何况,杜建徽自知他与顾全武还能再硬撑一段时日,但是魏朝兵分三路,即便暂时挡住了其中两路敌军,可是安仁义、柴再用、王景仁、米志诚。那些魏朝将领已经杀入杭州腹地,很快便将杀至国都钱塘城下...既如此,那么是继续死守,而继续被动挨打,承受将会被敌军各个击破的风险?还是应尽可能保存实力,统领麾下兵马收缩防线,而去拼死保住杭州钱塘? 寻思一番过后,杜建徽忽然开口,只是语调中仍充斥着一股不甘心的忿意: “魏人既然集中兵力与攻城器械攻打西面城门...传令下去,诸部儿郎迅速集结,准备从东门杀出,尽快返至国都钱塘。顾都指挥使想必也十分清楚,我与他火速挥军赶赴乌程、金昌二地,守住门户、抵御外敌,到底是为了拱卫都城。然而魏军已然杀至富春县左近,也只得尽快退防回守...国都也绝对不容有失!” 1178 纳土归顺,差不多也是时候了 当拱卫杭州西隅、北隅的乌程、金昌两处城郭大门缓缓打开。本来势必要死守要隘之地的吴越军将士,眼下却也只得弃城向东,力图尽快撤回杭州钱塘。 由于敌方已经威胁到国都,乌程、金昌两地在魏军的攻势下也已是摇摇欲坠,那么也只得以放弃一些战略要地为代价,换取兵力的集中,避免被敌方分割击破。毕竟都城杭州钱塘,也绝对不容有失。 当攻打乌程与金昌的两路魏军兵马发现吴越军开始突围,自然也要趁势掩杀一阵。自湖城乌程向钱塘撤离的顾全武,仍是凭着自身的武勇,亲自率领八都军余部将士殿后。 刘词则统领锐骑部众,从城西的方向疾驰杀去,当真势如猛虎下山一般。大批骑士驱马如飞,且弛且射,凭借战马高机动性的优势,与敌军不过几十步内的距离之时,便立即了收骑弓,死死踏住马镫,抽出马战长短兵刃便呐喊着冲了上去。 人喊马嘶沸腾、兵刃耀日生辉,这场追击战倒也只持续了两刻钟的功夫。顾全武也是拼了老命,使尽浑身解数抵住追兵的攻势。所幸由他统领的八都兵将士作战意识较之寻常军旅更为顽强,奋死护卫主将,且战且退,堪堪维持着队列不至被敌军冲散,而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只是刘词帐下的银枪效节都,虽然以重装长枪兵为主,在追击战中难以发挥出最大战力...可他统领的精锐骑军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八都兵与吴越别部军旅,又丢下了两千来具尸体,这才摆脱敌军的追击。顾全武战至脱力,若不是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如果有歇息的闲暇时候,只怕即刻便要睡死过去...... 刘词也很清楚顾全武不得已弃城突围,是因为处境太过被动,难免会吃了大亏,他在无法阻挡几路外敌威胁到吴越都城的情况下,只能退守杭州钱塘...既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刘词统领骑军追击一阵,便下令收兵,先行去占领治所乌程,拿下湖州全境,经过休整之后,再去与围攻杭州钱塘的袍泽军旅会师。 至于杭州金昌方面,吴越国左丞相杜建徽弃守城郭,向都城的方向转移,也难免遭受敌军主将符彦卿的趁势追击。 虽为朝堂执宰,可杜建徽早年在钱镠帐下历任都将、两府行军司马等职事,因作战剽悍骁勇而被赞为虎子,亲自杀入敌阵遭剑斫耳缺,被箭射穿过肩胛,晚年击鞠发力,竟有枚残留在体内箭镞从旧疮迸射飞出,可见他当然也是个打起仗来不惜命的主...... 所以面对魏军大股追兵,杜建徽临危不惧,亲自指挥殿后兵马交叉掩护。虽然也难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但好歹他率领部下终究得以摆脱敌军追击,继续向东进行,意图尽快撤返回钱塘。 统领麾下精锐兵马追击撵杀一番的符彦卿,眺望远处杜建徽所统领的吴越兵马渐渐从视野当中消失。当他再回过头来俯视过去,就见一些腿股受伤、身遭箭疮,掉队而伏在地上的吴越伤兵戒备地朝着这边望来。 这些吴越士兵已经丧失战力,眼见周围层层叠叠的,尽是在他们看来凶神恶煞的魏朝悍兵锐卒...虽然仍是满面的敌意,可是也着实难以隐藏眼中流露出的惊恐与绝望...... 符彦卿凝视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尔等只要不再抵抗,我自会遣人救治。只是既然兵败被俘,奉劝你们悉宜遵从我军安置,也休要冥顽不灵,还要妄图抗拒...杭州门户之地已失,就算退守钱塘,到底还是难以挽回颓势。也只盼吴越君臣能尽早认清现状,这场战事也就不必再打下去了......” 当顾全武、杜建徽相继带领所部军旅相继赶回钱塘,三路魏军跟随其后,会师于吴越国都城前不远处。一面面旌旗飘扬,一股接着一股的兵马蹄声雷动、衣甲铿锵,也已出现在把守钱塘外围位于秦望山一带的罗城守军视野当中...历经几番战事,即便顾全武与杜建徽这等吴越的元勋宿将已然拼尽全力,可终究还是难以阻止中原王朝的大军兵临国都城下。 眼见要被战火波及,于这般时节又有“腰鼓城”别称,西起秦望山,沿钱塘江至江干,濒西湖至宝石山,东北面到艮山门,而方圆七十余里的钱塘城内百姓惶惶而不能自安。 毕竟自从钱镠于前朝唐廷光启年间入主杭州以来,当初武勇都左右指挥使徐绾、许再思趁国主出巡衣锦城于杭州起兵叛乱,也已过去近二十年光景,太久不曾受兵灾战祸殃及...可是如今稳定安乐的现状即将被打破,当地黎民又怎能不惊?怎能不怕? 而位于杭州凤凰山的吴越王城内殿,此刻也已被一片愁云惨雾所笼罩...众多臣僚默然垂首,就见杜建徽、顾全武伏在地上,对着坐在王位上的钱镠叩首称罪。他们二人风尘仆仆,难掩历经苦战的疲惫,眉宇间也满是力战不敌的忿恨与愧疚...其中杜建徽当先高声道: “臣实感惭愧!忝为我吴越左相,不能临危受命、保境御敌,却只得退守钱塘,这等守土不力、败军丧师之罪,也是难辞其咎!大王理当降罪责罚,只是乞请准许臣能够戴罪立功,便是搭上这条性命,也决计不能再让魏人攻入我吴越国都!” 杜建徽话音方落,一旁的顾全武咬牙切齿,也立刻接茬道: “不错!臣自从追随大王以来,迄今已三十余载,有幸辅佐明主,开创吴越国祚,可是不能为大王抵御外敌,有负职责,这条性命留之何用?请大王许臣这颗脑袋,就权且寄在脖颈上,暂留得有用之身死命抗击外敌。如若再战败失职,臣也自当自裁谢罪!” 与杜建徽、顾全武这两个心腹忠臣又恨又愧,而十分激烈的反应相较,钱镠的面色却甚是平静,看来难挡魏朝大军几路并进,而威逼至钱塘城下的攻势,也并不出乎于意料之外...过了良久,他长叹了一声,忽的缓缓站起身来,而亲自朝着杜建徽与顾全武那边走去。 钱镠毕竟与后梁太祖皇帝朱温同龄,比后唐武皇李克用还要大上几岁...眼下已是年过七旬,自打蜀帝王建、楚王马殷相继离世之后,他便是诸国君王中最为年长的长者,所以如今老态龙钟,走动起来腿脚也难免有些不利索...可是钱镠挥了挥手,示意在旁连忙要上前搀扶的内侍退下,仍要亲自上前扶起杜建徽、顾全武二人。 杜建徽与顾全武眼见钱镠亲自来扶,自然也不便让年长的主公费力,遂都顺势站起了身来...可他们瞧着钱镠神色平静的凝视过来,却说道: “两位爱卿一片赤胆忠心,孤又怎会不知?大势如此,非战之罪。只不过爱卿如今也已尝试过了,方今魏帝雄踞中原,人皆归心,统掌雄兵百万,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即便两位爱卿统领吴、越之众意图抗衡,也着实难以与之匹敌...时势如此,也就不必再妄动兵戈,孤若就此归顺于魏朝,按说也已是大势所趋了......” 1179 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 先前魏朝遣使宣召钱镠赶赴汴京朝觐之时,顾全武、杜建徽便察觉到他们的主公实则就已经动了就此归顺的心思...吴越不少臣僚也倾向于去做提议归从中原王朝的投降派,毕竟双方的国力差距就摆在眼前。 何况魏朝灭吴吞楚,势力早已蔓延至江南诸地,吴越国当时却按兵不动,也并没有针对魏朝的扩张采取任何军事行动。这时日一久,又岂能独全? 可是吴越江山社稷,也都是我等当初追随着主公拿命打下来的,又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由于顾全武、杜建徽这些吴越军中的实权派元勋功臣反应格外的激烈,强烈反对不做任何抵抗便归顺于魏朝,还严辞痛斥那些言语中已透露出建议降魏意味的臣子无异于卖主求荣,这才压制住了吴越朝堂中投降派的声音。 而钱镠虽然识时务、知大势,他毕竟也是马上打天下的开国雄主,不能表现得太过窝囊,对于直接降魏的决定也有些犹疑...再加上顾全武、杜建徽这些老部下极力抗拒交让社稷、归顺中原,若是让自己最为忠心的股肱之臣喊出后世“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那类的梗,那钱镠这张老脸可就真的没地搁了...所以吴越国不能立刻投降投顺,与魏朝难免还是要打上几场仗。 可是钱镠眼下老话重提,顾全武自知我已经尝试过了,但魏朝的确是势大难敌...如果自家主公不愿投降,顾全武心说我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惜赴死以全忠义之名。但是如今大王已经表露出自己的意愿,那么我是否又该违逆他的主张,而一直顽抗下去? 然而顾全武虽一时沉默不语,一旁的杜建徽却仍是满脸的不甘不忿。毕竟按其史载轨迹,杜建徽自始至终,历仕钱镠、钱元瓘、钱弘佐、钱弘倧、钱弘俶吴越五代君王,于八十八岁高龄病逝。为钱氏效命七十余载,可以说整个人生就是与吴越国牢牢的绑定在一处。 而杜建徽的子侄辈也多与钱氏宗室通婚连姻,满门高官显贵,在吴越“有国以来,莫比其盛”...吴越末代君王钱弘俶纳土归宋之时,杜建徽已经亡故了二十多年,他在世的时候,未曾看见自己追随钱家打下的社稷被中原王朝吞并,这倒也罢了...但身为吴越左丞相,却要眼睁睁看着己方势力被魏朝所灭,杜建徽又怎会心甘情愿!? 所以杜建徽满面悲忿,朝着钱镠望去,又疾呼道: “大王何出此言?魏朝大军虽然兵临城下,可杭州钱塘,经大王仁政深得民心,粮秣储备充足,三军将士亦愿为社稷死战!七十里罗城城防坚固,也未尝不能与魏人长期抗衡下去。还有苏、常、润、越、衢、婺、温...等诸州仍处于我国掌控之下,可发兵勤王,袭扰敌军。只要拖耗得魏人疲惫懈怠,不得不班师退兵。我军力据强敌,便将振奋起治下军民抗击魏朝的决心! 何况我吴越虽然先前坐视魏朝灭吴,强邻在彼,眼下却也未必势孤。闽国当初也如我邦一般,谨事中原,从不曾违逆魏朝,但眼见近邻遭受魏朝无端侵攻,闽王又岂能坐视不理?南面还有越国国主刘?,与魏朝战端已开,故时盟友楚、吴已亡,也必然迫切得愿与吴越、闽国共为唇齿,以结成三国抗魏之势。 所以还望大王三思呐...如若就此归顺于魏帝,那些为了戎卫我吴越国而战死牺牲的儿郎...他们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可是继续抵抗下去,要白流的鲜血,也只会更多......” 钱镠却摇了摇头,面色平静的又说道: “闽王虽贤明,可听闻他染疾抱恙,身子也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而其长子王延翰身兼威武军节度副使、管内都指挥使、特进检校太傅...等要职,看来也将继承国主之位。可王延翰据传为人却骄淫残暴,又与其兄弟矛盾日渐加深。恐怕闽国内乱将至,还怎有余力对抗魏朝? 至于越国刘?那小儿,妄自尊大。当初也全是因为中原王朝尚还有强敌在侧,而无暇南顾,天南海北相隔,刘?才得以占百粤之地,僭号枉称九五之尊...但如今魏朝的大敌河东李家已灭,北面虽还有契丹觊觎,可魏帝审时度势,就是要趁着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东征渤海国之时,挥军南下兼并诸国。 魏朝遂吞蜀灭吴,趁势又兼并楚国,兵锋已能抵至粤地。而越国先前联合吴、楚兵败,又遭逢交趾静海军叛乱,已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仅据岭南之地,还如何能与魏朝抗衡?孤若与越国联手,非但彼此疆土相隔,难以相互救应...与那刘?同谋,非是同为唇齿,而是要与那儿辈一并被拉入炉炭中罢了......” 然而钱镠话音方落,大殿内一众臣僚当中,却又有身兼检校太师、中书令、镇东军节度使等要职,身为吴越国主膝下第七子的钱传瓘(按正史轨线继承父位之后,便下诏将自己与一众兄弟们名字中的传字辈都改为元字)站出身来,他笃定了心思,便当即劝道: “父王...吴越国社稷,可是您亲手开创的心血啊...死守钱塘,联合闽、越两国,意图力抗魏朝而自保,到底事成与否,犹未可知,也合当尝试一番。却又怎能就此放弃,而轻易纳土让权于魏朝?” 做为正史中吴越国第二代国主的钱传瓘,虽然按史载评述虽然也有些弊病,可是为人志量恢廓、识度宏远,也是长于抚驭,能够延续吴越国祚,钱氏基业的守成明主,按父亲遗训保土安民,而善事后唐、后晋等中原王朝政权,可是他或多或少,也还是会有些私心的。 毕竟钱传瓘先前谨小慎微,为了辅佐他父亲钱镠向来兢兢业业,也十分注意与吴越宿臣,乃至血亲兄弟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深得钱传璹、钱传璟等兄长的推崇,一致认同这个只排行第七的兄弟适合成为储君...正史线钱镠弥留之际,曾有言“余病不起,儿皆愚懦,恐不能为尔帅。与尔辈决矣,帅当自择”,但一众近臣仍推举钱传瓘品行贤德,有仁义孝道,皆愿奉其为主。 所以经营人设也好,本性使然也罢,钱传瓘为了争取吴越国众臣的认可,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结果本来七八不离十,以后也将会由我来统治的吴越国这就要没了?钱传瓘心想自己这个未来的一方国主,以后如果成了亡了国的宗室子弟,这种强烈的落差感,一时间也让他难以接受。 再加上钱传瓘按史载“决事神速,为军民所附,然奢僣营造,甚于其父”...换而言之便是奢侈逾礼,不合法度等方面,也比不上他老子更懂得节制。到手的王位权势,就要化为一场烟云,钱传瓘并非看破功名利禄的化外隐士,而是一直协助他父亲治理国事的世子,心念功名权力,当然也已有些按捺不住,遂站出身来奉劝他父亲何为这边要归顺魏朝,咱钱家的社稷基业,就不能再试着坚持捍卫下去么? 然而钱镠对顾全武、杜建徽这两个心腹近臣言语虽甚是客气,但一见自己这儿子却也已站出身来质疑,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便厉声对着钱传瓘道: “蠢儿!为父往日教诲诸子须度德量力而识事务,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孤的言语,你却忘在脑后了不成?” 1180 亡国之君,仍给予最大的尊重 钱传瓘尝试着劝说钱镠不应轻易归降,却被他老子又劈头盖脸的一通呵斥。眼见自己这年逾七旬的父亲发起怒来疾言厉色,胸膛剧烈起伏着又喘个不停...钱传瓘自然也不敢再回嘴争执,只得诺诺称事,旋即闭紧了嘴巴。 而钱镠喘息稍定,目光在殿内一众臣僚,与其他几名子嗣身上环视了一圈,最终又落在顾全武、杜建徽那边,而感慨说道: “顾爱卿当年被孤召入军中为裨将,而杜爱卿之父,本来也是与孤同为都将的同袍...当初我等奉董昌之令,于杭州各县召集乡勇组建八都兵,初衷也正是为了捍卫乡里,保得我辈的父老乡亲能够安乐过活。而后有幸蒙众卿辅佐自据一方,亚圣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孤也一直不敢或忘。 这天下岂有不亡之国?虽然我吴越未传一世便要被魏朝兼并,孤也难免有些不甘心...但若真是大势难违,孤理当顺天护民,也从未指望钱氏社稷能够延续个千秋万代...... 死守钱塘,这次即便能熬到魏军兵疲意沮,只得撤军,可是魏帝已经展露出鲸吞天下的野心,早晚还会挥军杀来...只得挟裹治下黎民负隅顽抗,致使吴越百姓身陷旷日持久的战乱当中,这便是孤的罪过...当初孤因缘际会,而窃据一方成了吴越之主,可若是时运不济,也已到了抽身隐退的时候,天意如此,也只得认命......” 钱镠叹声说罢,缓缓的转头望向默然恭立的钱传瓘,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当年若非唐末乱世,为父也不过是个做贩私盐行当的不法之徒。虽然有幸能得众卿辅佐,受封为王而统掌一方,也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王权霸业虽好,但如果天下大势,已经容不得还有人裂土分疆自据一方,仍然不肯放手,那么这所谓的王位,便将会是钱氏子孙万劫不复的灾祸罢了...... 量力而为、识得时务,虽是知易行难...但是为父已告诫过你,若是时逢乱世,豪杰蜂起,方才多有黥髡盗贩崛起而称王侯。这天下如果再乱下去,你才有机会继续做个偏安一隅的君王,也仍须对内保得一方百姓安乐,对外恪尽臣节,谨事中原,方才能保全我钱家儿孙,后嗣香火。 然而如今前朝唐室江山,大半已为魏朝所有。能够再造一统治世的雄主,看来也非魏帝莫属...自古顺势者昌,逆势者亡,懂得取舍,不是你的也就莫要强求。时事如此,若是我钱氏子孙能够世代安乐,那么这个王...非但不做也罢,也实乃消灾避祸之举。” 钱镠都已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全武、杜建徽、钱传瓘这些本来反对吴越国轻易归降于魏朝的公卿、宗室也能听出国主心意已决,一时间心绪复杂,矗立在当场踌躇不语...而大殿当中,本来便打算建议钱镠投降的臣僚见状,也正要出言附和之时,殿外却有传奏官赶来禀说,魏军派出使臣已至钱塘城前,请求面见吴越王。 魏朝在这个节骨眼派来使者,并且要求直接与钱镠交涉,一想便知对方就是要奉劝吴越国君臣尽早投降的...顾全武、杜建徽这两个本来的强硬主战派,若是不久前得知这一消息,只怕恨不得要把满肚子的邪火都发泄到魏军的使臣身上,寻思着是否应该斩了这厮祭旗,以示要与魏朝对抗到底的决心。 然而非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眼下发觉自家主公基本上已经决定向魏朝投降了...顾全武与杜建徽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心中倍感沮丧,关乎主上钱镠以后所将面临的处境,他们也怎敢自作主张? 而钱镠则沉吟片刻,便吩咐传奏官传令下去,恭请魏朝使臣至王城内殿,前来面议相谈。既然已经决定纳土归降,处于弱势的一方,钱镠也不想再多绕弯子,再多费功夫指使属臣与对方代为交涉...索性便亲自与来使说个明白:我吴越国已情愿归顺,这场仗也不必再打下去了。 钱镠遂又坐回王座,略整仪表,便与殿内一众臣子等候魏朝来使被引请至王城内殿。 直至对方来时,进入殿中,吴越国君臣就见这名使臣约莫二十上下的年纪,交脚幞头、锦绿官袍、腰佩银銙的扮相,他生得俊朗,颇有股风流才子的气质,迎着众人的目光,非但举止从容,这个使者始终笑吟吟的,倒也另有种不拘小节的狂生意味。 不过这魏朝来使瞧见钱镠端坐在王位上,也仍按礼数上前恭身说道: “下官秘书郎韩熙载,参见吴越国主。” 钱镠微微颔首,便喟声叹道: “上国天使远道而来,虽然一路劳苦,但也是不虚此行了...孤自知先前违诏不曾赴京朝觐魏帝,招致兴兵讨罪,竟然还招聚兵马抵抗王师,自知冒犯天威,罪责深重。 孤悔不当初,更不愿见吴越黎民枉遭战祸殃及,按罪咎情愿自去王号,不敢再做抵抗,迎王师进入钱塘。我吴越国献土纳地,至此归顺中原,孤也会与家眷亲族一并赶赴汴京伏拜请罪,伏候圣裁...如此也无须天使多废唇舌,便可回去复命了......” 哪知那个名为韩熙载的魏朝使臣闻言却摇了摇头,竟然回复道: “国主误会了,下官此行奉诏前来,并非为了游说国主尽早归降...实则我朝诸路军旅按陛下旨意,也不会接受贵国投降的请求。” 韩熙载此言一出,也登时引得朝堂内吴越众臣一阵喧哗,顾全武、杜建徽等人更是面露愠色。都已经到了如此境地,魏朝到底还要耍什么花样!魏帝寻衅出兵讨伐,不就是要处心积虑的全盘吞并我吴越国? 可恨与魏朝相较而言,我吴越确实国小兵微,饶是我等已经竭尽全力,还是无法阻止你们的军队杀至国都城下...但是继续死战下去,背城一战,哪怕胜算较低,吴越国也不能说必然会覆亡。可叹大王体恤黎民,却也不愿再抵抗下去,那我们也只得追随他就此归降。 结果魏朝来使韩熙载这小儿,竟说不会接受投降,这却又是何意!? 不过顾全武、杜建徽等吴越国宿臣虽然恚怒,但也都见惯了风风雨雨,绝非头脑简单的莽夫。魏帝李天衢在他们看来,虽然得陇望蜀、野心极大,但是推敲其为人秉性,也绝不可能是因为吴越军进行过抵抗,便要杀鸡儆猴拒绝接受投降,而非要屠掠吴越国百姓的残忍暴君...... 要吞并的目标既然已经认输,不必再动用武力强行攻打,从魏朝的立场上而言当然是乐见其成的。那么对方拒绝接受大王直接投降的请求,应该另有目的...顾全武、杜建徽等人也都沉下气来,且看韩熙载这个魏朝使臣还能有什么说法。 而钱镠眉头一皱,以他的阅历而言,当然也能意识到魏帝李天衢如此安排,必定别有深意,他虽凝视向韩熙载,又沉声说道: “孤向陛下奉表称臣,虽然自问过往向来谨事中原,可先前毕竟违诏抵抗,便是上国的罪臣。如今知罪情愿纳土献地,伏候任凭裁决,也不敢有任何绝无怨言...但陛下不肯接受孤投降,这却又是何意?还望天使能够指点迷津。” 1181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韩熙载听钱镠问罢,在大殿内一众吴越属臣的注目之下,仍是面带笑意,神情自若的回道: “我朝与吴越军的确交锋过几阵,彼此各有伤损。只是虽然要向陛下做个交代,但大王也并非是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赶赴汴京。下官奉陛下口谕,宣请大王乃至宗室家眷朝觐,并非是为谴责吴越抗旨,勒令尽快投降而来。 大王这次尊奉陛下旨意,尽肯尽快携族亲家眷启程。屯驻于钱塘城外的我朝兵马,也将按藩王礼制相待,护送大王赶赴汴京。至于吴越纳土归顺,以及大王有甚过失要向陛下交代等事宜...呵呵,眼下暂不必细议,待朝觐时陛下与大王从长计议,也为时不晚。” 钱镠听韩熙载侃侃说罢,便立刻意识到,魏帝李天衢暂时不会接受吴越国归降的用意所在。 是做为亡国之君,在自家国都城下宣告社稷覆灭,再被押解着启程上路;还是以臣属藩王的身份,到宗主国国都后再敲定“要不咱就合并吧”如此大事,这其中的讲究其实也有很多...... 毕竟按亡国之君投降的制度,前有曹魏灭蜀,晋朝灭吴之时,刘禅、孙皓这两个末代帝王都是素车白马,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大夫衰服,舆负棺椁的落拓模样;后有金国灭北宋,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这对昏君父子脱去上衣,外裹层刚宰杀的羊皮,四肢着地,而任凭金人羞辱。 而先前魏朝灭蜀,末帝王衍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身穿白衣,衔壁牵羊,以草绳系颈,迎降道左”...还要备口棺材跟随,寓意自己违抗上国,当真是罪该万死。 所以钱镠现在便要宣告归降于魏朝,若是细究起来,他也要在众多吴越军民的注视之下,穿素衣牵白羊,拿草绳拴住自己的脖子,后面还要跟着一口棺材...对于他这么个年事已高的长者而言,也无疑是一种天大的羞辱。 李天衢遂安排下去,三路魏军一旦在吴越国都钱塘城前会师,这次派出的使者韩熙载便立刻动身,告知钱镠咱们之间确实开战了,不过这件事暂且不提,有什么要紧事你先到我这来谈个清楚...毕竟你如果是在先前战败,大军又已兵临城下的情况下投降,便将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请罪受辱; 可是你如果亲自赶赴汴京,咱们好说好商量着敲定吴越并入魏朝这等大事,你就是献地而理当厚封重赏的有功之臣。 大概想清楚魏朝的用意所在,钱镠闭目沉思片刻,脸上倒流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忽的缓缓起身,竟向韩熙载微微躬身作揖,又说道: “陛下宽大为怀,体恤藩篱属臣,孤感蒙天恩、诚惶诚恐,不敢违负圣天子垂恩宣召,自当尽快赶赴汴京,必不迟滞。只是家眷众多,望天使转达,宽限几日,许孤准备停当之后,便即刻启程,朝觐面圣,上表我吴越愿纳土归顺于天朝......” 包括顾全武、杜建徽、钱传瓘这些本来强烈排斥吴越归降的重臣在内,大殿内众多官宦,当然也都很清楚亡国之君按说在奉表投降时所要走的流程...再通晓些人情世故,相继察觉到魏朝暂不接受投降,仍是以宣召藩王的名义让吴越国主赴京的用意所在。 看破不说破,在场一众臣子,也不会再有人站出来反对钱镠纳土归魏的决定...毕竟吴越国主心意已决,而且魏帝李天衢做为胜利的一方,也已是尽可能的给予他们主公最大的尊重...不出些许时日,看来吴越为魏朝所并也已成定局,即便是先前的主战派,到了这步境地,又还能有什么脾气? ※※※※※※※※※※※※※※※※※ 到了钱镠与他妻儿家眷奉宣召赶赴汴京的时日,于钱塘西面城门外扎营的魏朝军旅,也早早的让出了一条道路。诸部兵马整齐肃列,看上去也完全不像准备攻打吴越国都城的外来敌军,现在倒更像是接迎、护送钱镠启程的仪仗。 而钱镠膝下仅仅是史册中有载的便有三十五子,儿女众多,再加上他这个吴越国主都已经是爷爷辈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要算上随行的仆役、使女,装束行囊、乘坐车舆的阵仗很大,自然也难免吸引得钱塘百姓聚众前来,目送他们的王奉中原天子的宣召,踏上奔赴汴京的路程。 长街两侧、城内城外聚众围观的民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固然有不少人庆幸吴越国放弃抵抗,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便不会受到战火殃及;然而还有更多的百姓摇头叹息,感叹由吴越钱氏统治的时期很快便要过去,将会成为中原王朝治下的子民,但也仍有人念着钱镠的好,脸上也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毕竟寻常百姓所盼望的,就是能与一家人太太平平的生活在一起,不必担惊受怕、颠沛流离的挣扎求生...钱镠做为割据政权的统治者,奉行与民休养之道,基本上能做到体恤黎民百姓,那么当地民众便会感念他的恩德。 所以眼见钱镠所乘的车仗从面前驶过,一些百姓不由得开始跟随着缓缓行进的车仗移动,周围的人很快受到感染,纷纷相随...... 李天衢安排召请钱镠以臣属藩王的名义觐见,避免他按亡国之君向征服者投降的惯例公然受辱,也不仅仅是要给足这个五代贤王的面子,另有出自于安抚吴越国治下百姓民心的考量。 毕竟自唐末乱世至今,天下四方战乱、干戈扰攘,钱镠自据一方之后,便奉行保境安民的国策,总体上而言,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个能够造福于民的明主。治下百姓对这个吴越国主风评甚好。李天衢心想如果眼见钱镠被迫降从、公开受辱...那么吴越乃至两浙诸地的黎民百姓,又会如何作想? 分批逐次,开始转向护送车仗的魏军兵马也都识趣。排开的队列,虽将钱镠与其家眷所处的车舆,与后面跟随的民众间隔开来,但是也并没有呵斥勒令自发随行的大批百姓速速散去。 当钱镠挑开遮窗的帷裳,便望见那一侧有不少民众徒步相随,高呼感恩念德,还有人随之下跪...钱镠频频颔首、招手示意,想到自己当年应募投军,成就王业,有一众文臣武将竭力辅佐,好歹也能受治下百姓拥戴,却终究不免要纳土归顺中原,就此放弃掌握的王权基业...又要远离故土,当然也甚是感慨。 钱镠又放下帷裳,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而他的原配正妻,本为浙西观察判官吴仲忻之女的吴氏也同乘坐在车舆当中。眼见自家夫君的神情有些寂寥,吴氏面露忧色,也不由说道: “大王纳土归魏,是以吴越百姓为念,而不愿再妄动兵戈。只是大王素来受两浙军民拥戴,就此任由魏朝安置,也唯恐魏帝有所忌惮...他当真能善待钱氏宗亲么?” 虽然钱镠儿女众多,也纳了不少嫔妃,可是他最为呵护宠爱的,还是她这个吴越国正德夫人...那句流传千古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便是为正妻吴氏所做。眼下他们这对老夫老妻同坐在车舆当中,又见吴氏有些忧虑的问罢,钱镠则淡然一笑,缓缓握住他妻子的手,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却仍有些动情的说道: “夫人勿虑,魏帝当世雄主,虽不能说知根知底,可是推敲其以往的事迹...只要我钱氏子孙诚心归顺,按说也能安乐过活,得个善终。罢了...就此献地交权,也是无事一身轻,以后不必再受国事烦扰。这倒也好,昔年太白学士作诗有云: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我与夫人都已是白发苍苍,暮年时节,彼此也该多些时间相处了......” 1182 岭南刘?,该轮到你了 钱镠与其家眷族亲,由魏朝兵马护送着,沿途又有各处州府官驿招待,一路顺风顺水。抵至汴京之时,李天衢闻报之后,由一众近臣内侍拥簇着,便亲自赶往皇宫内朝正门接应。 闻知魏朝帝君亲自来迎,钱镠便立刻走下车舆。临近皇宫时,远远的瞧见卤簿龙辇,他便吩咐一众妻儿家小在后面跟随,自己则领头徒步朝前走去。 虽然年事已高,可钱镠自知如今都已经到了汴京,既然决定纳土归魏,对中原天子须表现出最为顺服恭敬的态度。所以眼见御驾仪仗距离自己约莫几十步远时,钱镠高呼“罪臣叩见陛下”,便颤巍巍的伏地参拜,他身后一大群妻妾儿女,也赶忙都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然而钱镠俯首刚才跪下,就感到一阵清风扑至。一双手伸来搀住臂膀,便将他轻轻托扶起来。钱镠微微抬头望去,就见扶起他的那个人朝天冠、衮龙袍、长靿靴的扮相,隆准颀身、目光炯炯...随即面带笑意的说道: “吴越王乃是德高望重的长者,贤名远播,昔日被诸王尊为尚父,朕闻名久矣,甚是敬重,今日终于有缘相会。朕也当礼敬长者,也切勿如此多礼。” 魏朝帝君李天衢,与吴越王钱镠的目光对在一处,也满是副君礼臣忠的和谐场面。 而李天衢过往与朱温、李克用、杨行密这些雄主都曾当面打过交道;当年讨伐孙儒乱军,在杀阵中也曾与楚国开国君王马殷算是擦身而过;李存勖在社稷将亡、道尽途穷之时,还要上演一出李天下只身突阵斗魏帝的大戏,李天衢也曾与他马战交锋过...可是与钱镠彼此却是久闻其名,却从来不曾会面。 如今到了吴越纳土归顺时,李天衢才得以亲自与已经年过七旬的钱镠会晤,却见他生得张鞋拔子脸,怪目兜齿、鼻孔朝天...与其表字巨美截然相反,这个吴越国主长得确实很丑...... 也难怪钱镠出生之时,他父亲打眼一瞧,还以为自己这儿子是个怪胎,甚至还打算把他直接扔到屋后的井中...不过钱镠长得虽丑,却也绝对说不上是面目可憎,相反的他举手投足间,也有一种睿智稳重的气质。 就好像有一些所谓的俊男美女,长得再是英俊貌美,可是一旦说起话、办起事来,却也甚是招人烦、惹人嫌;但有的人虽然长得并不好看,谈吐处事往往会让他人感觉很舒服,也愿意与其多加来往...钱镠无疑正属于后一种人,难怪会有不少有识之士愿意死心塌地的为他效忠。那种身为一方明主的魅力,也与他多少年来的见识、经历脱不开关系。 李天衢很快又吩咐下去,于每年举行春秋大宴的集英殿设下宫廷席宴,命良酝署、珍羞署备置美酒佳肴,招待钱镠与其一众族亲家眷。钱镠则连声谢恩,恭谨赴宴。 席宴上的氛围也是极为融洽,李天衢称道钱镠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着实能做到以黎民苍生为念;钱镠则称赞李天衢征乱伐暴,廓清海内,非但登建皇极,早晚也必然能完成一统天下、再造盛世的大业。 虽说还有那个正史中的吴越第二代国主钱传瓘,不得已举家迁至汴京的途中一步三回头,要远离以后应该由他继承王位的故地,也甚是依依不舍...但钱家的主心骨依然是钱镠,钱传瓘自幼深受他父亲的教诲,情知吴越这一方势力或早或晚还是要回归中原王朝,只是这一天来得太快,而让钱传瓘有些始料未及...但他大概能认清眼下的形势,所以如今也只得接受现实了。 如果吴越国顽抗到底,魏朝或早或晚,就凭着硬实力还是能将其彻底覆灭。但李天衢很清楚那也势必会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损兵折将、劳民伤财,致使两浙百姓深陷于战火当中,对当地的民生与经济造成毁灭性的破坏...所幸如今钱镠也不必于临终时留遗命家训给他的子孙辈,而是身体力行的带头归附中原,使得两浙地区不必再饱受血光之灾,便已顺利完成过渡,复入中原王朝版图。 一日之后,钱镠便正式上书请求去王位,吴越国文武百官、三军将兵、百姓钱粮...乃至治下全境疆土,便将转由朝廷直辖接管。李天衢当庭准奏,下诏改封钱镠为淮海王,加太师衔,食邑五千户...虽然再也不能以王的身份世代专掌一方军政大权,可是所受的待遇,便相当于高薪养老的国家最高级老干部...... 钱氏子孙家眷,也得赐封几座上等府第,规格也远远高于其它亡国降君家眷。不过李天衢心想待天下大致形成治世的局面,钱镠与其子孙若想返回杭州故地,就由得他们衣锦归乡,仍按原本的轨迹做两浙地区的名门望族便是。 毕竟唐廷晚期朝廷糜烂,逐渐丧失对各路节度使的控制权,致使天下藩镇割据,诸方军阀纷纷称孤道寡,故而形成“天子本无种,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可是一统治世的朝廷,比起前朝末代的统治力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打铁还须自身硬,只要中央朝廷治政清明,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也不会有裂土分疆的机会。 而钱氏后世子孙遵从钱镠的家训,也一直作为繁衍于江南一带的望族人才辈出,在宋朝时节得称赞“忠孝盛大,唯钱氏一族”,而在北宋初年成书的百家姓中仅排在国姓赵之后位列第二。所以李天衢相信四海承平之时,就算钱镠这一大家子,再返回深受当地百姓推崇的家乡故地,应该也不会再有人还会有复辟称王的野心,而会安分守己的做魏朝治下的子民。 只不过让李天衢略感遗憾的是,随后几日,吴越国那边,又有检校太保兼八都兵都指挥使顾全武,以及丞相兼中书令杜建徽上书请奏,表态打算纳还官诰,就此卸职归隐。 顾全武、杜建徽做为竭力辅佐钱镠打下吴越国江山的左膀右臂,现在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都还没有到致仕退休、告老还乡的岁数...他们显然是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主公钱镠满门,已都献地交权,彻底归顺于魏朝,不再是割据一方的君王,吴越国全盘疆土并入魏朝治下。如今天下时局又逐步趋于稳定,顾全武、杜建徽也不打算再为中原王朝效力,就此解甲归田,以后大势走向也与他们再没什么关系了。 钱镠与其子孙既已归顺,顾全武与杜建徽想必也不会再试图对抗魏朝。李天衢心说这两个吴越宿臣,当初虽然是军中顶梁柱一般的存在,魏朝智谋勇烈之士众多,也不差他们两个,遂下诏允许顾全武、杜建徽分别以检校太保、左丞相的身份致仕,领受退休俸金,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便归隐颐享天年。 梳理吴越国其他文臣武将的名簿,考量谁按原职录用,谁又可以委以重任,乃至任命接管吴越两浙一带各处州府官员等事宜时,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然又沉声念道: “吴越国也已为我朝所并,南面下一步要出兵攻打的,便是刘的越国,以及由杨廷艺领头,再度煽动当地土豪世家叛乱的静海军了......” 1183 占绝对优势,也未必每场仗都稳了 这几日任命归附州府治理政务的官员时,李天衢又召见了先前奉他旨意出使杭州钱塘的韩熙载,出言勉励一番,让这个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后生尽管好好干,以后也还会许以他建功立事的机会。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韩熙载的史载事迹,知道他还是中华古代十大传世名画当中《韩熙载夜宴图》的主角...韩熙载为昌黎韩氏望族,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曾祖韩钧,曾任前朝唐廷太常卿;祖父韩殷,则任侍御史,他父亲韩光嗣历任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平卢节度副使等职务。 如今平卢淄青地界,藩镇也已废除,该由中央朝廷直辖统治。韩光嗣遂转调至朝堂,韩熙载便举家搬迁至汴京,还参赴科考金榜题名,入仕得录用也有一段的时日了。 只不过按正史轨迹,入主中原的后唐朝廷讨伐拒不接受调令的淄青军节度使,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官居藩镇副使而受到牵连,被迫携家带口逃离中原。韩熙载与家人便乔装成商贾,逃入当时的吴国境内,转而为掌握实权的徐知诰所用。 只是韩熙载年少放荡,孤傲而不拘小节,所以一直未能得受重用。直至南唐取代杨吴,他转调回金陵,虽然受南唐第二代国主李璟的赏识,却又与宋齐丘等权臣闹得很不愉快,而倍受打压;韩熙载虽有政治抱负的人,见识、学问也皆有独到之处,可他也有蓄养伎乐,广招宾客,宴饮歌舞的习惯,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后主李煜曾曾打算拜他为相,遂派遣画院待诏顾闳中也将到韩熙载的府邸,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从而有了《韩熙载夜宴图》那副流传至后世的名画。 只不过后主李煜虽然性情宽厚,绝非残忍好杀的暴君,但是他纵情声色、笃信佛法,国库空虚之际仍大肆建寺尊佛;宋朝大军围攻金陵,已经杀至城下时,只顾念诵经文,说这个亡国末主是个昏君,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韩熙载遂预料到南唐社稷摇摇欲坠,早晚会被宋朝吞并,便刻意的更是要摆出纵情声色的模样,并有言“中原常虎视于此,一旦真主出,江南弃甲不暇,吾不能为千古笑端。”...所以他不想做亡国之相,便更不加节制的蓄养艺伎,开设夜宴,于六十九岁病逝,再不过四五年光景,南唐果然被宋朝所灭。 不过如今南唐的前身吴国已经覆亡,淄青军藩镇也并没有发生节度使抗拒朝廷调令的事件...所以韩熙载与他父亲韩光嗣一直安安稳稳的做魏朝的官,也不必为了免受谋逆大罪殃及,而逃亡到江南地界去。 李天衢心想按韩熙载史载轨迹,他先后相继为南唐三代国主所用,可是先主时期却不受待见;中主李璟继位,韩熙载因东宫旧僚的身份,也能做到尽心为国,或驳正国事,指摘批评弊端,接连上奏章疏,却又引起朝中权臣派系的仇视与忌恨;后主李煜倒是打算再重用他,结果韩熙载却因预料南唐社稷难以久存,便索性进入了躺平模式...可以说终其一生,他也并没有充分的展现出自己的能力与抱负。 韩熙载的确可以称得上高才博学,精通音律、善于书画,在江南地界评述为当世风流之冠的神仙人物,而且性格诙谐、头脑活泛,做起事来鬼点子也多...正史线中他受权臣打压,仕途坎坷,到了暮年,又不愿意做亡国的背锅宰相,所以索性声色犬马,但是如今韩熙载所处的环境截然不同,在魏朝可由他施展拳脚的机会必然会更多。 不过李天衢要观察韩熙载,也并非认准了他以后就必然能成为一代贤相...毕竟这种在官场上所谓的神仙人物,行为举止放荡不羁,喜好风花雪月的调调,往往也容易犯有才却不务实的毛病。他觉得南唐气数已尽,不想做亡国宰相,所以便继续领着南唐俸禄“酒照喝舞照跳,假装啥也不知道”...其实也并没有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 所以李天衢认同韩熙载才华横溢,但他转而为魏朝竭忠效力,环境的不同又能否促使其心态发生转变,而成为一个有安邦治国之能的贤臣,这到底还是要打上一个问号的...这次派遣韩熙载出使吴越国,给他个露脸的机会,可便如当初对待冯道那般,以后在魏朝官场中攀升到多高的位置,还是且用且观察,适当的时候或许还要再敲打一番。 而如今吴越国也已并入治下疆土,可目前与越国之间,可尚还没有议和停战,想必如今的刘?,便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方面他已没有强援可以倚仗,只得势单力薄的面对魏朝的全面攻势;另一方面刘?又绝对不可能如吴越王钱镠那般识事务活得通透,他不会放弃占据一方而只手遮天的权力,尚还有一搏之力,也必定会负隅顽抗下去。 再往南打,李天衢采取的是逐步蚕食的策略,几路魏军轮番休整进攻,一口一口的吃掉越国治下疆土。不过面南战事最新的军情传至汴京,所得知的战报也着实出乎李天衢的意料之外: “由于我军先前便已接管由楚国掌控的静江军藩镇,高行嗣、倪可福自梧州进军,直取岭南封州(后世位于广东省西北部的肇庆市封开县),起初本来战事顺利,大破越国水军于贺江,烧杀溺死三千余人。 可越国统掌禁卫诸军的苏章统领神弩军三千,与五千水军、战舰二百艘救援封州。趁着倪可福引兵迎击之前,先以铁索沉于江中,又系巨轮于岸上,筑堤隐蔽,轻舟逆战,佯败而遁。倪可福中计追击,堤上敌兵却挽轮举索锁楚舟,致使先锋战船被撞翻沉没,大批战船前后拥堵,阵型大乱。 我朝舟师虽然配备新式火器,但是遭遇奇袭,舰列混乱,贸然发射,唯恐误伤同僚...苏章便趁机先命神弩军以强弩夹江发射,又亲自统领水军驾轻舟跳帮厮杀。倪可福大败溃退,幸有岭南西路讨伐使张武接应,施发火器,致使苏章所部水军焚毁六十余艘...只是攻打封州的战事受阻,我朝舟师也只得暂退整顿,另谋南进之策......” 李天衢听闻攻入越国境内已经打响的军情战报,他最先想到的是己方势力舟师自从配备了新式投石炮与火器之后,无论征吴讨楚,与那些同样擅打水战的敌军,也都是无往而不利...可兵无常势、难言必胜,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在与越国水军的交锋中第一次吞下败果。 毕竟新式的抛石机与火器虽然在打击范围、杀伤效果等方面领先于这个时代,但是还没有达到火枪大炮对上大刀长矛那种碾压性的优势。 有吴国、楚国水军先前惨败的战例为鉴,敌方因地制宜,采用针对性的战术,利用相对狭窄的空间,限制敌船的机动性,再尽可能削除魏军舟师火器的长处...也并非没有出奇制胜的机会。 看来正史中的南汉岭表虎臣苏章,果然是个能征善战的将才...李天衢心中暗念,可是如今刘?麾下最能打的宿将也不得不出手了,他焦头烂额的要死撑下去,却还能有什么底牌可用? 1184 攻破门户,杀入岭南东道 岭南苏章,广东封川出身,骁勇善战,行军多合古法,遂为一时名将。他少事清海军刘隐为牙将,性忠耿有勇力,征战有功,而被提升为衙内马步军部指挥使,掌管麾下节度使帐下的亲信牙军部队。 而当年刘?的兄长刘隐出兵攻打割据虔州的卢光稠,意欲夺取其长子卢延昌占据的韶州,结果无论水路、陆路却都杀得屡战屡败...也唯有苏章那一路杀得敌军败退。 待虔州卢光稠亲自引兵增援,刘隐在败逃途中遭受袭击,舟毁马毙,又是苏章亲自驰援,将所乘之马让与主公,步行殿后,震慑得敌军不敢追赶。否则刘隐这个岭南割据政权的奠基者,当时便很有可能死在乱军当中。 若是按史载轨迹,直到刘?称帝之后,楚国派出水军大举南下,起初也是势如破竹,却也正是苏章设计诱敌,派遣军士挽轮举索锁楚舟,以强弩夹江发射,而杀溃楚兵,使得江水为之尽赤,楚人大为震恐,此后遂不敢再南下进犯。 按说岭南刘隐、刘?兄弟偏安一隅,统计与五代时节其它割据军阀的交战记录,所交出的战绩其实也有些说不过去...同楚国去争桂、邕、柳、容等岭南五管之地吃了大亏,还是趁着南唐灭楚时趁机拓张疆土,捡便宜才得以北进至郴州一带;卢光稠起初也不过占据镇南军一州之地,结果清海军刘家兄弟,以掌控岭南东道诸州的藩镇体量,同对方也杀得个有来有回,互有胜败;虽然也曾西征吞并交趾静海军,结果当地土豪世家出身的牙将闹造反,便又丢了地盘,再复征讨也被杀得溃败,也只得承认对方实际上自治的权力。 刘?也就是因为占据的岭南地界已处于天涯海角,不会受到中原王朝的直接威胁,所建立的帝国才得以历经五代国主,传承六十七年...若是换做后梁、后唐那等更为强横的势力做邻居,他如果还敢妄然称帝,也很有可能便如桀燕刘守光那般,在史诗剧里都活不过三集,要被灭也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岭南名将苏章...他虽然没有机会与五代葛从周、符存审、杨师厚那些参赴中原争霸大战的顶级名将掰掰手腕,所以在后世的知名度并不算高。但是苏章至少在南面局部战争的表现极为亮眼,对越国的敌人而言,也可说是闻风丧胆一般的存在...... 李天衢心中寻思着,旋即转念又想到不过苏章膝下有五子,俱为中郎将,而性情豪侠任气,所为不轨,号为五郎将。而有人告发谋逆,致使苏章五子均被处斩,他本人则应劳苦功高而免于问罪,只是五个亲生骨肉,都被自己所效命的主公下旨砍了,苏章遂落得个积愤成疾、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苏章逝世后仅一年,正史中的南汉帝国征讨静海军,便打响了让后世的越南大吹特吹的第一次白藤江之战...主将刘?膝下第九子刘弘操中伏战死,先前有平定交趾之功的大将梁克贞败逃而归,自此奠定了静海军藩镇从中土分离独立出去的基础。 如果岭南第一名将苏章尚还在世,而由他挂帅收复交趾失地,后世中华西南面的地缘格局被彻底改写,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苏章那五个儿子按正史线走下去,会被人告发意图谋逆而被杀,李天衢心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因纵任意气、不加约束,得罪人太多而被诬告;或许的确不甘现状,就真曾打算背反刘?也说不定...眼下尚还无法确定有没有招降苏章的可能,不过该打的仗,自然也还是要打下去的。 虽然由于越国动用了苏章这员宿将亲自救急驰援,夺取封州那处岭南地区通往中原地区的交通要隘攻势受阻。可是要挥军直捣越国国都兴王府,也未必非要取道后世广东肇庆的方向继续推进...苏章四处救火,又怎能做到面面俱到? ※※※※※※※※※※※※※※※※※※※ 素有“据五岭之口,当百粤之冲”的韶州韶关,遭受魏军几轮的猛攻,已被摧毁的守城用具,以及横七竖八的尸体关隘上处处可见。更有猛火冲天,由几轮猛火油弹引燃的烈焰烘烤着整面城墙,浓烟与热浪滚滚,逼迫得那些守城的士卒惊呼着朝后方退避。 韶关北侧,无数的魏军军士如蚂蚁般往来不息,大批攻城部众仍在不断的施射箭矢、石弹、毒烟球。但见城关也已是千疮百孔、破烂不堪。,大门遭受撞击隆隆作响,直震得上方沙石簌簌而下,在猛烈的轰击下恐怕也再支撑不了许久,而外面蓄势待发的魏军兵马人头涌动,守城的士卒先是遭受骤急如雨的箭矢,旋即又有猛火弹与石弹劈头盖脸的砸将下来...还如何对攻城的敌军予以反击压制? 忽然一声轰隆巨响,碎裂的砖石哗啦啦的滚落下去,大门一侧,却先有大片城墙崩塌下来,登时暴露出老大一个缺口,只须踩着残垣瓦烁稍作攀爬,便足以直冲进去。 大批大批的魏军将士,早用浸湿的麻布掩住口鼻,便立刻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蜂拥杀去,韶关城头杀声鼎沸,人喊马嘶,乱哄哄的便好像已天塌地陷一般。 面对已经突破城关的魏军将士,越国仍有一些守军试图负隅顽抗,进行巷战,然而更多的士兵却已将兵器丢在了地上,蜷缩着高举双手,连声高呼愿降乞活。 而把守韶关的越军主将与乱战中头戴的兜鍪被打落,发髻被削掉一半,身上也已是鲜血淋漓...在十几名亲信拼命的搏杀掩护下,他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的只得狼狈奔逃,待这员越军将官好不容易从南门奔逃出去,又催马跑出近百步远后,再扭头回身望去,就见韶关城头上方,也已然换成了魏朝大旗迎风招展飘扬...... 丢了韶关的守将也根本没有驻足叹息的时间,因为他又瞧见城郭那边杀得昏天黑地,魏军锐骑马踏长街,肆意驰骋,直杀得那些来不及奔逃出来的越军士卒凄惨的哀嚎声四起,而又有一彪杀气腾腾的魏骑甲士,已经高高地擎起手中锋刃雪亮的钢刀,从韶关北门一直杀出南门,旋即朝着这边猛扑了进来。 那员侥幸冲出城郭的越军将领惊嚎一声,赶忙转过身来,急催战马,与麾下一小撮残部都如屁股上挨了一箭也似,拼了命的继续朝着南面溃逃而去; 然而与此同时,韶关北侧,魏军将领许存也在一彪士兵的拥簇下冲入城中。尚未散去浓烟呛目,也使得许存也不由尽量眯着眼睛,而他又策马驱驰了一段距离后,揉了揉熏得有些红肿的双眼,便立刻高声喝令道: “奉陛下谕旨,每攻克越国一处城郭县坊,于安抚民众的同时,再晓谕王师讨伐僭号谋逆,胆敢与天朝对抗的逆臣刘?,也深知岭南百姓饱受暴政之苦! 陛下体恤黎民苍生,遂下诏王师每至一处,便会发粮赈济因惨受盘剥,而生计困苦、流离失所的难民。 待僭越伪朝覆亡时,岭南各处百姓为我朝治下子民,非但免除徭役和赋税三年...陛下金口玉言,待三年后征税征役,悉如今制,也绝不会如刘?那般残暴害民!” 1185 奇葩国都,几代暴君,那就该亡了 韶关城墙大片崩塌,已呈紫黑色的血迹,与焦黑破损的痕迹尤在。但是周遭里里外外的尸体,也都全部已清理得干干净净。在曾经堆积尸首的地方也已洒上石灰,再盖上厚厚的黄土,以预防疫病的滋生。 择选好了城内相对干净的位置,支起了一片棚子,每隔一段距离,一些伙夫架起锅灶开始熬汤煮米,就近处堆叠着一包包粮秣,便开始准备赈济民众。 不一会的功夫,棚子前便聚集了大量衣衫褴褛的百姓,这些人个个都是面有菜色、衣着破旧,看那副模样与乞丐根本没有什么分别...他们包括生计艰难的韶关居民,乃至为了逃避赋税,流落到附近的凄苦流民。 成群结队、携家带口的民众,由魏军将校安排,就在城池左近搭起窝棚暂时安顿下来,形成大大小小的聚集点...专候着魏军开始棚赈济,便前来排队讨粮吃。 外来聚集的流民虽然非但生计困苦,更是居无定所,但是魏将许存也已吩咐属下晓谕民众,后续还会有官吏前来,整理流民的户籍、数目,但凡接受魏军安置的岭南百姓,目前最基本的生活条件会得到保障。 待先前统治他们的暴君刘?覆灭,而越国也并入魏朝版图之后,苦于重赋重税,不得已背井离乡的流民也尽可以重返乡里,魏朝仍会酌情予以赈济,直至返乡民众开垦荒废的田亩,亦或各复其业,与妻儿老小的生计能够维持下去。 瞧着那些挎刀绰枪,来回巡视的军士,前来领受粮食的百姓虽然难免有些畏惧,但是为了填饱肚皮。他们眼巴巴瞧着伙夫在那里掌勺,大锅里腾腾冒着热气,也尽是不由吞着口水,在魏军士卒的督管下安安分分的排起了长龙...... 李天衢自知正史中的南汉帝国,也就是眼下的越国国情,自从刘?建制称帝伊始,便可称得上是一个奇葩国度...这一方割据政权极其重视商业,而且意识到唐朝时期武人专政一方的弊病,毕竟唐末五代,尽是武将篡权夺位,以下犯上...遂开始大量启用士人治理州县,重文轻武,建国初期地方上吏治相对清明。 可是随后这个国度也开始渐渐跑偏了...刘?起初重用士人文官,可是到了晚年却又开始猜忌士人,认为“以士人多为子孙计”,可宦官无妻儿老小,无牵无挂,才会忠心辅佐皇帝...遂又开始大肆重用宦官。直至刘?的孙子刘鋹继位时,朝中宦者二万人,甚至远超唐朝宦祸最严重时期的四千余人...司掌内外朝大权大抵尽为阉党,形成欲要做官、必先自宫的风气,甚至还任由巫女干政,而成了五代十国中的“巫宦之国”。 而正史线中的南汉几代暴君,除了一个赛着一个的荒唐,他们也都有一个共同之处,便是横征暴敛,对治下百姓盘剥的苛捐杂税都极其繁重。 就只眼下而言,李天衢便已听闻刘?直恨不得要把珍宝全都搜刮来据为己有...他大兴土木,所修建的皇宫谓之玉堂珠殿,其规格按记述“以金为仰阳,银为地面,榱桷皆饰以银;下设水渠,浸以真珠;琢水晶、琥珀为日月,分列东西楼上。造玉堂珠殿,饰以金碧翠羽”...而且兴建的大量离宫别苑,尽是珍禽奇兽,也佛若仙境一般。连同对应对应上天二十八宿的二十八处庙宇,劳民伤财的压榨,当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可是另一方面,本是富商世家出身的刘?又极为重视经商贸易,由他掌政的越国,也可称得上是个商业帝国。仗着位于两广、背靠南海的地理条件,靠着海贸发展经济,国都兴王府内万商云集、宝货充盈,总之只要你能交得起税,有本事捞钱敛财,也照样能活得豪横安乐。 这也使得越国成为贫富差距最为严重的割据政权,一层层的盘剥压榨下来,当然如一座座大山压在了底层的百姓身上。 所以按越国税制,各出州府皆设专门收税机构制置务,由史载所述“江湖及池潭破塘聚鱼之处,皆纳官钱,猪、羊、鹅、鹿、鱼、果并外场镇课利,岁收铜钱一千七十贯”...税种名目极其繁多,总之老百姓只要一有动弹,官府就能变着法的向你伸手要钱。 活不下去了,不如横下心来起义反抗?刘?更乐不得抓取大量的死囚,观赏由他炮制的刳剔、虿盆、兽咬等诸多酷刑...所以眼下的越国,虽然还没有到刘?的儿子刘晟篡位之后,甚至干出派水军劫掠海商这等杀鸡取卵的荒唐程度。但是各处山海间盗贼蜂起,除州治城郭,蛮族、匪盗遍地横行,也已有大批的百姓为了逃避繁重的赋税,便抛弃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而躲进深山野岭中苟活......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由于刘?的暴政,岭南地区的百姓现在便已经被压榨得透不过气来。魏军大举南下,所以除了军需的后勤补给,还运送大量的粮食用于赈济流民,还放话免除原越国治下州府三年税赋,周济难民,并承诺轻徭薄赋、体恤民生...那么各处百姓又会如何作想? ...由中路南下的魏军先头部队攻破韶州韶关之后继续南下,沿途周济黎民,兵锋所向,已是南面的英州(后世位于广东省中北部的英德市)治所浈阳县。 但魏军部众出现在视野之内,城头上慌张不安的守军就见一队队披甲骑士展开队列,马槊长矛如林般的举起,排排锋刃曜日生寒...还有大批的步军,也开始选择合适的地点扎下营寨,而准备向浈阳城发起猛烈的攻势。 把守浈阳城的越军主将,也已遣人立刻赶往都城报急求援。毕竟英州如若失守,魏军再往南打,可就是越国国都兴王府下辖的领土了...城内又有大量的民夫被强征用于修补城防,而越国守军惶惶不可终日,只能硬着头皮等候城外气势汹汹的魏朝大军准备发动第一轮攻势。 然而入夜时分,身处于城门楼随时注意外面魏军动向的越军主将辗转反侧,好不容易正要入眠之时,却忽的听见外面喧哗声大作。当他慌张起身奔将出去,就见一众本来往城头上搬运守城防具的民夫,纷纷却突然抄出家伙,朝着就近反应不及的兵卒招呼过去! “你们这些刁民,竟敢造反不成!?” 越军主将又惊又怒,下意识的厉声呵斥,然而旋即他就见二十几个民壮满面怒意朝着这边冲来,为首的那人满面忿意,口中还恨声骂道: “丢雷楼某!刘?那捞佬唔把我们当人睇,我们凭甚么还要为他卖命?以往只得忍气吞声的过活,可魏朝既已杀入岭南地界,又承诺免除三年税赋,我们又为何不能迎魏军入城,以盼着尽早让刘?乜碌柒冚家铲!?” 惊慌失措之下,把守浈阳城的越军主将正要拔出腰挎的佩刀。然而钢刀尚未出鞘时,脑后便忽然硬生生挨了一记闷棍...当他顿感天旋地转,眼见便要晕死过去时,迎面一柄粪叉狠狠的搠来,当即便攮进了胸脯当中! 1186 特殊兵种,岭南战象 浈阳县城头上杀声乍起,城门也被缓缓打开,也着实有些出乎在外扎营的魏军将士意料之外...不过几员将官很快反应过来,想到极有可能是城中有人不愿再被越国挟裹着抵抗丧命,便趁夜发动叛乱,遂立刻召集骑军甲士,犹如迅雷疾风一般朝着浈阳城的方向卷去。 魏朝军旅方自抵至英州浈阳扎下营寨,这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势,再连带着向城内施射招降檄文,奉劝守城军民早降...城门便已大开,其余守兵措手不及,当意识到大批民壮哗变,而引魏军入城之时,就见乌压压的铁甲劲骑沿着街巷到处穿梭...未战先乱,越国守军苦不能敌,一部分人弃械投降,余者也只得狼狈的溃逃出城...... 这还不过一夜光景,便已拿下了此处与越国国都兴王府接邻的州府治所。 魏朝宣称三年不征赋税,还承诺以后轻徭薄赋的消息在越国治下领土传扬开来,相继又有大批的流民走出深山野岭,争相前来寻求魏朝军旅的安顿...其他仍处在越国统治下的民众听到风声,当然也难免都蠢蠢欲动起来。 平民百姓,自然也都盼望着与妻儿家小过富足安乐的好日子,然而刘?贪婪暴虐,已经压迫得治下黎民敢怒不敢言。如今魏朝杀入岭南地界,有了变天的机会,又怎能不去争取? 所以不出三日光景,由赣南虔州南下的魏军,转战至越国东隅的潮州治所海阳县之时,就见城门楼上已经竖起降旗。有意归降的守城将佐聚集军民,发动哗变杀死上官,将首级悬挂竿首,便干脆的开城归降于魏朝。 如此两路魏军继续趁势南进,非但兵临越国的陪都齐昌府(地处后世广东省兴宁市城北枫林坪)城下,途径英州的兵马,也已行进至位于兴王府北隅的清远县地界。 然而魏军先锋骑众,遭逢前来迎击的三万越军,却败下阵来...经奔逃至主力军旅的将士报说,越国竟然动用了数百象兵布于前阵。仅凭骑兵的冲击,也根本无法撼动那些高度过丈的特殊兵种...越军趁势掩杀,魏军先头部队眼见不敌,也只得尽快掉头撤离,所幸凭借着骑兵进退来往机动性更强的优势,虽然吃了一场败阵,但是伤亡的人数也并不算多。 只不过往日就算是厮杀征战惯了的将官士卒,也从来没有与战象这种主要在热带、亚热带丛林地区才被运用于战争的特殊兵种交锋的经验...甚至大多人压根都未曾见过,各种信息拼凑在一处,也只知道大象躯体庞大、皮糙肉厚,较之战马虽然行动缓慢,但是跋山涉水、穿越林间如履平地,如果这种体重超群、力大无穷的动物聚集在一处,再狂奔碾压过来,恐怕的确也很难遮拦得住...... 正史中的南汉国的确设有象兵,也有第三代国主刘晟派遣巨象指挥使,统领象兵攻克贺州的史载记录。而如今这般时节,越国便已经如史载所述的那般“教象为阵,每象载十数人,皆执兵仗,凡战必置阵前,以壮军威”。 而行军至清远的魏军部众,还有不少本为后唐降军的沙陀将官。他们骑惯了马,可这辈子便从来没有同大象这种生物打过交道...面对如此交战经验为零的兵种,这场仗却又该怎么打? “...野兽通常畏火,而大象再是庞大,到底也不过是兽类罢了...当年也曾有南朝名将宗悫南伐林邑国时,使得蛮酋战象因受惊而转向奔走,反而冲击得林邑军全盘溃败。 何况我沙陀儿郎调教坐骑,也须确保战马每逢战阵时能保持镇定而不惊骇,否则战马炸营冲撞起来,便会致使全阵溃乱崩散。虽曾听闻大象易于驯化,可是遭受莫大惊吓,一旦发起狂来,越兵又如何能驾驭得了那等巨兽?” 正当几名军将议论纷纷之时,凭着先前几战功绩,如今也已官居南面行营马军左厢都指挥使的安审琦沉思一番后,眼中精光流露,忽的喃喃念着。他随即抬起头来,又朗声说道: “虽然岭南多为山地丘陵,我军自从经过韶关之后,大多攻城器械转运不便,要输送至此处尚还需要一段时日...可是眼下随尚还有百来枚猛火弹,与几架轻型投石炮具随行伍进行。 既然越军以战象为前驱,依我之见,我等便不妨以逸待劳,就地扎下营栅。集结弓弩手于木栅后方,再架起投石炮具,待敌军来时,便以火箭、火矢、火弹集中向前阵象兵攻去,待战象炸乱奔走时,再集结骑军,趁势掩杀过去,而一举击溃越军!” ※※※※※※※※※※※※※※※※※※ 由安审琦统领,而已抵至兴王府清远县地界的魏朝军旅遂停止行进,开始以逸待劳,就地整歇,又派遣军士竖起高高栅栏,并在另一侧支起处处营帐。一座座镶嵌着倒刃尖刺的拒马,则被搬抬到栅栏前方,并拿链子拴在一起,一端被杵在土地里,用以阻挡敌军的冲势。 几座望楼也已被搭建起来,周围人头攒动,忙忙碌碌的尽是按差遣劳作的军士。诸部将官们来来去去,大声号令者,督促麾下士卒们的动作尽量再快一些。 而安审琦估算时日,自从麾下先锋骑众与以战象为前驱的敌军交战,不得已再退返回来传递军情,按说越国韶州、英州失守,对方也绝对不能任由兴王府的北面门户之地一直被魏军掌控...越军也势必会盘算着尽早夺还失地,小胜一场之后,也极有可能继续趁势北进,试图尽早击溃由中路南下的魏军。 推算越军行进的速度,就在此处严阵以待,对方应该也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便将来到这里。 又过了两日,轮班值守的士卒挎弓携箭,登上了望楼一直向远处观望。一时间暂无敌情,待得无聊烦闷的军士,也不由与身边的同僚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聊起了家常。 可忽然间,一处望楼上有名眼尖的士兵目光一凝,赶忙手搭凉棚,张头探脑着朝着远方望去,就见被派出去进行警戒哨探的骑兵自南方疾驰而来,滚滚蹄声愈发清晰,也使得栅栏这一边其余兵卒都警觉了起来。 撒开了警戒网进行哨探的那一众轻骑,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高呼示警。魏军将士听闻声息,也连忙动弹起来,奔走相告。一队队士卒迅速集结,他们所携的箭矢上也都已绑附着浸满油脂的麻布等易燃物。下方安置着木轮,也能抛发出猛火油弹,射程可达百来步远的轻型投石车也由军士牵引着,一一落定校准了方位,旋即又有一众士兵捧来猛火油弹,尽皆摆放在投石车的左近处。 处于望楼上的士卒,仍是伸长了脖子朝着哨骑轻骑驶来的方向眺望过去,不一会的功夫,便有人瞧见有无数黑点出现在地平线的另一头。然而以往与敌人相互发现踪迹,便立刻准备交战的经历有所不同的是,有些士兵不由的睁大了眼睛,他们也已能望见行进中的越军前阵的兵种,可明显比雄壮魁梧的战马还要大出几倍不止,便如一排排移动的小山,朝着这边缓缓逼近过来...... 1187 看起来威风霸气,可缺陷太过明显 庞大的身躯也被一层铁甲覆盖住,犹如柱子般的粗腿四平八稳的向前迈进着的战象背上也设有乘筐与座椅,一名军士手执驯象用的鞭子,腰间还挂着把钩子,就坐在邻近大象脖颈的位置,口中发出指令,挥动鞭子,时不时伸手拉扯象耳,以确保胯下庞大的坐骑按照他的命令乖乖地行进。 每一头战象背上最顶端,也都有一名军官居高望远;乘筐搭在象背两侧,周围也都搭起挡板用以遮蔽箭矢,近十名士兵身处当中,手持长矛、弓弩等武器,亦有大批的步卒排成阵列,紧紧在后方次第而行。 战象每踏出一步,便能听见嗵嗵沉重的闷响声,前列却忽然有一头大象似乎感受到大战将至的杀伐气息,遂躁动不安的摇晃着脑袋,长长的象鼻左摆右晃,那两只犹如巨大蒲扇的耳朵也立刻扇动起来...... 坐在那一头大象脖颈间的驯象手,连带着乘筐与座椅中的将官、士兵身子顿时一阵摇晃。那驯象手当即喝骂起来,竟然抄出挂在腰间的铁钩,便扎进象耳当中,旋即又发力一扯! 象耳登时被铁钩撕扯得鲜血淋漓,大象发出惨嚎声也显得格外的凄厉...然而承受强烈的痛楚,这些战象也只能服从驯象手所发出的命令,任凭使唤,准备去撞翻践踏出现在眼前的所有敌人。 而象阵后列,越军大将李守鄘处于中阵当中,他凝重的目光朝着前方眺望过去,脸色也甚是阴沉。 先前与梁克贞奉旨挥军救援吴国,却遭逢符彦卿阻击,不得已只得退返回去时,李守鄘便已经切身感受到魏军的厉害...如今西路的敌军虽然由岭南名将苏章前去抵御,暂时力保住封州不失,可是魏朝中、东两路侵攻的军旅,却已接连攻取韶、英、潮等几处军州...对方足以威胁到都城兴王府,如今的形势自然已是万般危急。 越国当然远远不及魏朝那般疆域辽阔、兵多将广,就凭几百头战象,也不可能扭转被动的局面...只是敌军已经杀上门来,眼下却又还能如何?也唯有倚仗象兵这个在特殊环境下组建的兵种,且先击退由中路杀来的魏军兵马,之后又当如何面对魏朝的全面攻势,也只有以后再去想! 李守鄘遂咬了咬牙,即刻高声喝令道: “魏人临时搭建的栅栏,也难以抵挡住战象的冲击!象兵立刻压上去,冲垮魏军的阵列,还须尽快收复英、韶二州,阻敌于韶关之外,方才能力保住兴王府不失!” 前阵那一排排驯象手听得李守鄘下达军令,便立刻开始战象加速起来,由慢而快,本来便如涌动山丘的象群,发出响亮震耳,且绵绵不息的怪叫声,更是犹如洪水倾泻一般。直朝着前方集结成阵的魏军席卷而来! 当一定规模的骑军集结成阵,发动冲锋之时,给人带来的感官冲击便已是格外的惊心动魄。而眼睁睁看着这种比战马大出几倍不止的庞然大物,聚集在一处朝着自己这边碾压过来...自然也更会让人感到心惊胆战! 魏军军阵这边,行伍间也不住引起一阵骚动。毕竟这般时节,大象在中原也早已绝迹了...处于消息相较于后世十分闭塞的时代背景下,就算听过象这种生物,绝大多数魏军将士却也都没有亲眼见过。 所以眼见越军前阵成群的象兵已经开始发动冲锋,饶是不少往日厮杀惯了的将士也不由得惊呼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心中质疑那些庞然大物看起来不但体型巨大,又是格外的皮糙肉厚,恐怕寻常拒马鹿砦也拦将不住...只凭临时扎下的栅栏,再集中射击,当真便能阻截住那一股前所未见的骑兵冲势么? “不得慌乱!扰动阵列者立斩!尔等大多久经战阵,也都很清楚如若未战先乱,而不能稳住阵列,在战场上也将任由敌人宰割!” 也早已赶赴前阵的魏将安审琦,立刻便驱马来回奔走,厉声呵斥,稳住军心...他目光坚毅,面色也甚是从容。 毕竟安审琦这员按史载轨迹戎马一生,屡次抗击契丹,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的五代名将作战极具魄力。正史线中他奉旨阻击契丹,主帅与数千兵马却被数万敌军围困,驻守于安阳行营中的诸将闻讯之后,尽皆不敢救援,唯独安审琦豪言遂调集骑兵,立刻出援,而趁着沙尘大作,袭破击退契丹大军。 所以即便要与那种在战场上前所未见的庞然大物交锋...安审琦认为自己的应对之策,也很有把握促使敌军的象兵溃乱,那当然是说干就干,也绝对不会有半分迟疑! 在安审琦的喝令鼓舞之下,那些本来心里有些发憷的将士很快也稳住了心神,立刻各司其责,按所部上官的指令动弹起来...一队队军士擎起弓弩,上了弦的箭矢上,所绑缚的易燃物也尽被点燃,登时一排排火光便朝着涌动过来的象群那边瞄准了过去; 投石车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在一众军士的操控之下,被放置在皮套内的猛火油弹上的火引也都被点燃,大致校准了方位,一并施发出去,也足以在前方引燃一片火海。 安审琦先是缓缓举起了手臂,双眼微眯,目测着冲杀过来的象群与己方军阵的距离...屏气凝神了一时片刻之后,他双目骤然圆睁,眸中精芒暴涨,以掌做刀,狠狠朝着前方劈落下去的同时,口中也厉声喝道: “放箭!发射猛火弹!其余将士,立即鼓噪呐喊起来!!” 一篷篷被点燃的密集箭雨,陡然间便掠空而起,投石机所施发出的猛火弹也发出更为浑重的破风声,划出一道道抛物线,直射到半空当中。天空登时火光犹如繁星点点,旋即犹如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朝着仍在加速奔驰的象群疾落了下去! 砸在地上的猛火油弹迸裂,火苗顷刻间点燃流淌的火油,整片地面都腾地燃烧起来;火箭攒射疾落,密集如雨。而天生近视的大象,如果眼前忽然火光暴涨,也极容易遭受惊吓,兼之它皮肤虽然也生得极厚,可是皮肤间的褶皱不但很薄,也非常的敏感...就连遭受蚊叮蜂蛰,都会感到十分的难受...... 所以即便战象身上,也都披上一层层铁甲,用以加强对箭矢枪矛的防御力。但是铁导热的速度却又很快,倘若硬生生的踏入火势蔓延的区域,对于大象而言,那种突如其来的惊吓与痛楚,也着实难以承受。 爆发的火势,也卷带起滚滚浓烟,直朝着冲来的象群扑面而去,也似的整个队伍立即淹没在一片烟雾当中,那呛人的硝烟,也散发出让野兽着实无法忍受的气味...更何况还是比狗的嗅觉还要灵敏许多的大象? 如此火弹与火箭袭落下来,登时骇得那些看来冲锋起来,便所向披靡的大象陡然要止住冲势,再被硝烟那么一熏,也纷纷发出极度惊慌的叫声,立刻又返身向后方逃去。 有几头看起来格外笨重的战象乍见火光,因为惊惧竟然双脚前扬,几乎呈人立起来,而骑乘在上面的越军将兵,当即被掀翻坠落,惊呼尖叫着从高处重重的朝地上砸去! 1188 摧枯拉朽,越国覆灭的倒计时 一头、两头、三头...战象们都如发了疯一般,转头拼命的往后方跑去,尤其是那些身上沾染火焰的大象,还要疯狂的摆动起身躯,乘坐在上面的那些驯象手与越军士兵,也都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甩飞了出去。 ...列成阵势的魏军士兵,这才正要准备施发第二轮火箭、火弹,战象便已尽皆调头逃跑了。 那些大象也都听见同伴发出恐惧的叫声,纷纷相互感染着,扬起象鼻仰天不断的长嗥一声,甩脱那些拼了命要牵住缰绳,乃至又要拿铁钩撕扯象耳的驯象手。扭头转腚,一个个运足了力气奔跑...那些抢先奔逃的大象,仍然身上生疼,心中更加恐惧,只顾嘶吼着狂奔,也完全不会顾忌身后乌泱乌泱的越国士兵...... 按正史线中原王朝覆灭南汉的战例,本来会是在四十多年以后,由宋朝名将潘美奉旨南征。宋军则在韶州莲花峰遭遇由南汉都统李承渥统领的象兵,潘美的打法则是“尽索军中劲弩布前以射之,象奔踶,乘象者皆坠,反践承渥军,遂大败,承渥仅以身免”...... 所以集中弩矢,进行密集射击,便足以起到致使大批战象溃退的效果。而安审琦动用猛火油弹,以及大量的火箭火矢,也更能加剧象兵溃乱奔逃的势头。 前有宗悫,后有郭逵、沐英、邓子龙等相继大败象兵的战例,对上这等特殊兵种,往往起初都是因为毫无与之交锋的经验,被那些庞然大物的阵仗所慑,难免要吃上一场败阵...可是象兵虽然能打出人们意料的战绩,但局限性与缺陷同样十分明显,但凡善于临阵应变的将才,很快便能相处破解成群战象冲击的手段,甚至还能起到反噬敌军的效果。 本来随着象兵结阵行进的大批越军士兵,尽皆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就瞧着那一头头庞然大物反而迎面疾奔过来...那些往日看起来憨憨的大象体型虽大,可经过驯养向来服服帖帖,但是近距离瞧着这些战象发疯发狂,且嗥叫着狂奔过来的模样,竟会如此恐怖! 摆荡起来的象鼻每一次扫去,登时将几名士兵荡飞。受惊发狂的大象可不管前方是否人头扎堆,拼了命迈动犹如墩柱的巨腿,将面前闪避不迭的军卒活生生踏倒...象群一路碾压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片几乎尽被踩遍,勉强还能看出人形的尸首! 本来试图以战象开道,去冲击魏军军阵的越军部众,阵型反而被大批掉头狂奔的大象冲击得七零八落...大批士兵已经被活活踩死,恐惧的情绪立刻蔓延开来,后阵的士兵见状也都惊嚎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也纷纷调转方向,只恨爹娘没个他们多生出两条腿来,撒丫子亡命奔跑,自然也绝对不想落得个被大象踩成肉饼的下场。 眼见敌军阵容完全崩溃,安审琦自知时期已经成熟,便立刻擎起长枪,拨转马头,豪声下达骑军追击的军令。 数千骑军健儿轰然回应,声如炸雷,驱使着胯下坐骑搅起烟尘,铁蹄叩击着地表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挟裹起追击踏平眼前一切生灵的威势,便开始朝着前方的越军溃兵漫卷而去! 至于统领这一路以象兵为前阵的越军主将李守鄘,就惊骇的望着犹如山洪倾斜过来的象群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他赶忙驱使胯下惊嘶着已经开始尥起蹶子的战马避让开来。 然而还有大批的溃兵从前面奔逃过来,人头涌动,一个个肩碰着肩,脚绊着脚...前拥后堵,乱成一团,又有不少士兵被不敢落后的同僚顶翻撞倒,无数双脚旋即又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非是遭受大象践踏,却也落得个被活活踩死的下场...而本来拥簇在李守鄘身边的亲随将佐,大多被溃逃过来的人群撞得个人仰马翻,一时间挤压在一处,根本脱身不得,未过多久,但发狂的象群碾压过来,便将他们彻底吞没! “滚开!滚开!休得拦路!!” 李守鄘气急败坏的嘶声喝骂,不得已接连斩杀了几名挡到面前的士兵,侥幸没有被直冲过来的大象将其连人带马顶翻踏倒。可是他惊慌的听着重物碾压血肉的闷响声,以及清脆的骨骼碎裂声频频响起,脑袋嗡嗡乱响,也直感心惊肉跳。 身处于溃乱的人群当中,成群庞大的战象就冲自己的身边接连呼啸而过...李守鄘眼睁睁看着麾下一名军校先是被大象顶翻,沉重敦实的象脚旋即狠狠的落下,军校“噗”的口中喷出一大片血雾,胸膛便被踏得彻底凹陷了下去,胸腔内骨骼想必尽皆粉碎,脏器遭受挤压也将化作一团粘稠的血糊; 那边又有一员偏将在人潮中坠下马去,还没来得及挣扎起身,就见一头大象迎面抬足踩落,好似顶梁圆柱的大脚,甚至将整个脑袋给笼罩住...那员偏将绝望之下,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然而下一刻,他的头颅便如同被石磨砸中的西瓜那般彻底爆裂开来...... 本来以为利用象兵集结冲阵,再是不济,好歹也能打胜几阵...可是战象炸营溃逃,反而却使得我麾下这几万兵马全盘崩散! 李守鄘心中忿恨的骂着,突然又听见滚滚马蹄声愈发清晰起来...那些侥幸未被大象踩死的越军士兵惊魂未定,也慌张回头望去,就见大股魏军骑兵如潮水一般掩杀过来,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也唯有继续拔足狂奔,拼了命奔逃下去...可是两条腿的,又怎能快过四条腿的? 但杀气腾腾的魏军铁骑,以虎入羊群之势恶狠狠的扑倒越军溃逃的残阵当中,锋利的长矛,也如穿朽木那般,轻易的洞穿将后背朝向自己的越军士兵,便只会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屠戮。 先是被己方军旅的象群冲击得支离破碎,阵型星落云散,完全化作一盘散沙...又有魏军骑众接踵杀来,奋力挥舞着兵刃犁出一道道血路,越军将官兵卒,自然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其中有些反应快的兵卒,立刻便抛下手中兵刃,赶忙跑到一旁伏在地上,高呼愿降,以争取能够受魏军纳降,盼来活命的机会。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已然是近在咫尺。李守鄘眼见一彪敌骑甲士已经朝着自己这边冲杀过来,两旁又有两彪锐骑拦截去路,情知来不及逃脱,他也只得厉吼一声,拍马挥刀上前,就要与冲驰在最前面那个手持马槊的魏骑甲士战成一团。 然而李守鄘先前与袍泽梁克贞一块,虽然也有平定交州的功绩,也并非尸位素餐的平庸之辈...可是他这个越国军将,与围攻过来的这些沙陀骑兵相较,驭马骑术上到底还是落了下乘...... 李守鄘先是挥刀挡格,两般兵刃狠狠的撞一起。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中,他感到一股反震力传来,身子在颠簸的马鞍上猛的一个趔趄...待李守鄘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惊然发现对面那个坐得四平八稳的魏军甲骑单手带住马槊,呛啷啷抄出腰挎的佩刀。几乎在同一时刻,五六名骑士犹如鬼魅般已然冲至他的周围,凌厉而冷冽的无双目光尽皆投射过来,旋即便是几道寒芒暴起。 身上当即迸射出几道血泉,李守鄘瞪圆了双眼,身子却直挺挺的向后栽倒下去,而在弥留之际,他还怅然念道: 完了,一切都完了...看来再不出许久,我越国便将覆亡了...... 1189 岭南名将,也已无力回天 安审琦大破象兵,越军将领李守鄘也已战死沙场,几万兵马非死即降,也已经灰飞烟灭...随后不过两日,清远县也已被攻占。越国国都兴王府,遂也将完全暴露在魏朝大军的攻势之下。 而且中路魏军继续推进,便已经行进至属于珠江三角洲平原的地带...本来山地丘陵,大多分布在后世广东省的中北部地区,而兴王府濒临南海,三面又有山丘环绕着,魏朝军旅从北往南,途径的地势相对崎岖坎坷,大批笨重的攻城器械也难免转运不便。 可是魏朝军旅先是集中攻城用具的火力攻克韶州,随即宣告免除岭南赋税三年,承诺轻徭薄赋,又促使民众哗变,迎魏军入城而拿下英州,继续大举南下,便将一马平川,集结大军围攻兴王府。 至于先前挥军驰援封州,暂时力抗阻击住西路魏军的越国名将苏章,也只得选择引兵东返,不得已要退守都城兴王府。 苏章身为屡建奇功的宿将,在越国军中威望甚高,诸部将领也都认同他的抉择。先前虽然打水战力挫了装备新式炮具、火器的魏军舟师,也相当于给麾下将士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魏朝的军力占据绝对优势,兵发三路。苏章却是分身乏术,拆了东墙补西墙,还是难以阻止魏军去抄老家...若是国都也被敌军攻破,死守封州还有什么意义? 疲于奔命的数万越军,不得不踏上赶赴兴王府的路程。面色阴沉的苏章则亲自押阵,位于队伍的最后方...他的脸生得棱角分明,浑身散发出股犹如豹子般干练剽悍的气质,只是面色阴渗渗的,也明显能看出苏章因为近期战事吃紧,形势险急而焦头烂额,不过几日的功夫,颌下的胡须与鬓发似乎便白了几十根...... 身边忽然响起军校的示警声,苏章的身子猛然一震,再瞪目朝着远处眺望过去之时,号角也已隐隐的传入他的耳中。伴随着悠长的号角声,从西、两个方向有无数的小黑点密集涌出,逐渐会合,直至犹如一股狂涛怒潮,铺天盖地的朝着越军行伍这边涌来。 哼!果然不出我所料,西线的魏军也预料到我不得已只能退守兴王府,便立刻调遣部众围追堵截,而意图于半路吃掉我统领的兵马! 眼见远处人马如潮,又听得蹄声如雷,苏章虽然毫无半点惧意,可是眉宇间戾气密布,反而满腔怒火。 本来与魏朝那等大国交锋,实力原本就相差得十分明显...便如少了车、马、炮与对方下象棋博弈。苏章心说就算我这边打得有声有色,可是怎奈何其它地方的守军不给力,己方的仕、象、卒子已被吃掉不少,人家的棋子都已经开始围攻主帅,眼见就要将军形成死局了...那么这仗还怎么打? 不得已到处救火,苏章统领军队这又要来个大迂回,去与各路侵攻的魏军交锋。对方自然是要痛打落水狗,咄咄逼人的便追击围攻过来,苏章倍感焦头烂额,也早已憋得满肚子的火,眼见敌军果然追击杀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即便如此,苏章也很清楚现在自己也必须冷静下来。由他亲自押阵,当即号令,麾下诸部兵马相递传达军令,密集而又迅速地开始变换阵列。 数千魏军甲骑,率先呼啸而来。眼见那一拨骑众渐渐的形成楔形箭头阵,直朝着这边涌杀过来。满面煞气的苏章,旋即便厉声喝令道:“神弩军!列阵!” 越国神弩军,便如梁国厅子都,后唐鸦儿军、义儿军,吴国黑云都,乃至吴越八都兵、武勇都那般,以效命于岭南刘家兄弟的精锐牙军为班底,由宿将苏章司掌,也是一支训练有素,且装备着精良劲弩的弩兵部队。 所以随着苏章一声令下,三千弩手迅速行动起来,从前方同僚队列间穿插而过,很快便集结成阵,干净利落的扣动机括,将一支支羽箭搭于弦上。吱嘎嘎的上弦绷响声中,弩弦尽被拉成了满月状,弩机也齐刷刷的平举起来。所有弩手表情严肃,两眼微眯,便朝着前方涌杀过来的魏军瞄准了过去。 弓弦响处,刺耳地锐啸声划破长空,密密匝匝的弩矢挟裹起森寒的杀机,所发出极为锐利的破风声,直听得人心惊胆怵。以神弩军操控的劲弩进行密集齐射,又是处于有效的射杀范围之内,也完全足以重创敌骑,将大批魏军甲骑连人带马都射个对穿! 然而几乎在劲弩齐发的同一时刻,魏军驱马疾奔的甲骑,也随着所部上官的号令声,提缰转向,楔形冲锋阵忽然一分为二,朝着左右两个方继续迂回疾奔。 眼见越军反应迅速,在敌将苏章的指挥下弩手立刻结阵,迎面便要进行齐射。汹涌突进的骑兵,自然也要发挥所长,没有头铁到去硬碰硬的道理。 这一轮密集的弩矢袭至,虽然也有些骑兵在兜马转向时闪避不迭,而不免被射倒了些许人马...可是统领骑军最先向越军布阵发起冲击的将官也早有防备,争取尽快与敌军短兵相接,然而在冲驰之际也仍要注意回避对方的强弓劲弩,兼之魏朝马军将士普遍骑术精湛,及时变阵,也已将伤亡的人数控制到了最低。 不过苏章也已经想到魏军也极有可能利用骑军众多,发挥出高机动性的优势要采用声东击西的战术,这数千骑军先诱使神弩军施射弩箭,再趁着两轮齐射的当口,继续催马疾进,试图寻常己方军阵的软肋再狠狠的凿杀进来。 所以苏章又迅速下达军令,神弩军将兵齐射过后,又迅速朝着后方退去。当成队架起盾橹护住要害,手持长枪的步卒立刻变为前阵之时,甲骑洪流分别从左、右两翼,便已然冲杀袭至,只不过他们瞪目望去,就见迎来的是成片的盾橹,以及密集的枪矛! 魏军甲骑奋力斩杀,借助战马疾驰的冲势,刀拖枪搠,隔断就近敌军士兵的咽喉,搠入对方的胸膛...但是由苏章统领的越军,也绝非一触即溃的孬兵弱将,他们不甘示弱,成排的长枪交替刺出,上搠人、下刺马,也使得不少魏军骑兵中枪坠落,毙命于阵前。 犹如洪流般涌动的两拨骑军,从越军布阵的两侧擦身而过,也并没有贸然意图凿入敌阵深处。来回几番冲势之下,却也使得越军本来严整的阵型有些松动起来。 魏朝方面的骑军,行伍间号令声频起,避免胯下战马被人群拖住,而变成任由步卒宰杀的目标,仍是尝试的撼动越军的外层队列;而越国方面的步军,即便前方手执盾橹与长枪的士兵当中,有些人不甚被敌骑马战兵器伤及要害,也立刻同僚上前补位,直杀得死伤枕藉、血浪滔天。 苏章眸子中的杀机愈发浓重,然而只得睁大了双眼,密切关注着战局的变化...这也十分考验他临阵应变的能力,不断的下达军令,力图稳住阵列,直至喊得嗓子都已有些沙哑了...而苏章脸上神情也变得更为凝重,心中急虑,也不由得暗念道: 即便我还不至于无能到被这一路敌军轻易杀败,可是在退返回兴王府之前,魏军倘若呈合围之势,源源不断的向我军发动进攻,只怕即便能力抗一时,可是却还能撑得了多久? 1190 后追前堵,你注定回不去了 厮杀了近半天的功夫,魏军这边并没有发现一举击溃敌阵的机会,便一声令下,骑众相继撤离。苏章则迅速整顿军旅,继续率领麾下兵马东行。 然而魏军骑兵编制占绝对优势,利用战马不但可以摧锋破阵,还能起到高机动性的代步作用;而越军绝大多数都是步军编制,只能用双腿赶路...所以攻方每一次经过休歇整顿,都可以在积蓄体力之后,轻易的追击过来。 可是苏章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无法阻止魏军随时追击过来,不停的消耗他们的体力与战意...所以长路漫漫,几拨魏朝骑军阴魂不散,突然杀至,大小战事又不知经历了多少。 这一路边退边战、边战边退,停停打打、打打停停...苏章统领军旅行至位于后世广东省肇庆市东南部的端州七星岩、葫芦山一隅,但见前方山岭迤逦如蛇,再穿过这片山岭抵达,走个几十里路,就能进入兴王府地界,而与把守都城的守军会合了。 可是苏章也很清楚,几路魏军合围,绝不会轻易让他如愿以偿。只怕接下来的这一段路,也必然是杀机重重...... “报!苏将军,经卑职探明,魏人的确已陈兵于前方山岭当中!”当赶至苏章面前的军校禀说军情时,他的声音中也透出几分疲惫与怵惧。 “慌什么?魏人据岭拦截,本来便在意料当中。敌军挡路,便当集中兵力突围杀过去,难道还要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苏章厉声叱喝,实则他心里也在喟叹魏朝大军南侵的进程之快,竟然已推进到连通端州、兴王府的要隘之地...岭南百姓在这二三十年的时间里,本来都是刘隐、刘?兄弟治下的子民,然而魏朝大军杀至,很多州府望风归顺,民众发动哗变,都打算响应中原王朝,推翻统治着这片土地的越国皇帝...也足以证明自家主公失尽民心,而中原强大的威胁一旦南下,越国社稷便已是摇摇欲坠了...... 只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面色沉重的苏章双腿一磕马镫,胯下战马轻嘶一声,便扬蹄奔驰起来,身后号为五郎将的五个子嗣,乃至一众亲随护卫紧紧相随,朝着军阵的前方赶去。 然而大致瞧清了山岭间敌军摆开的阵势,苏章也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早预料到魏朝军旅,会处心积虑的截击由自己统领的这一路越军主力,于七星岩、葫芦山这一片山岭地带必要展开激战,可却没有料到对方已扎下的营寨的阵势会是如此规模。 魏军背依山岭安营扎寨,自下而上山岭便被密匝匝的军寨所覆盖。很明显对方也已料到苏章会预判最合适的伏击地点,没打算设伏击进行奇袭,索性就大大方方的摆开阵仗。离远望去,依稀也能看见山岭间标示魏军的旌旗迎风飘扬。 而安审琦、许存等由中路南下的魏军将领站在山岭上方,居高俯视,瞧着由敌将苏章统领的疲惫之师。这一路追击,几番交战,对方依然能坚持下来,也很认同苏章带兵打仗的本事。可是正因为如此,也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尽可能消除掉这一路敌军。 直至苏章下令全力突围,神弩军将士施发弩箭,可是由于安审琦与许存等将领早已是好整以暇,统领所部军旅居高临下的进行阻击,成片箭簇弩矢来往穿梭,一番交锋下来,越军的伤亡率还是要远远的高于魏军。 山岭上重重防线当中的士兵奉令绝不许妄动,只管施发弓箭,或是抬动落石只顾朝着扑倒岭上的敌军士兵招呼过去。一俟被其靠近,便要进行惨烈的白刃战。短兵相接时,神弩军的劲弩便再无用武之地,毕竟忌惮误伤好不容易攀杀上去的友军,也不能胡乱发射。 进行生死搏杀的双方将士,待分清敌我后立刻挥刃劈砍,然而即便有一些善于攀山越岭的越军士卒,好不容易突破了一道防线,再向上方攀爬上去,很快又有密集的箭雨射来,等候在上面的,还有一道道魏军严阵以待的防线...... 如此这般,越军将兵拼了老命,每前进一步,便都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本来此间七星岩、葫芦山一隅的山岭,也算不上如何高耸险要,但是不断的人扑倒战死,四溢的鲜血,也染红了这座山岭上大片土地。 就连苏章这个军中主帅,也已亲自上阵突围,他在一彪亲随军士的戎卫之下,掌中使得那口长刀所过之处,倒也足以杀得个分波辟浪。在苏章的带动鼓舞之下,一众越军将士也尽是血贯瞳仁,哪怕拼得伤痕累累,也都如了疯一般,只是本能地向前冲去,而以尸体和鲜血铺就出一条道路。 锋刃劈出一条凄冷的寒芒,苏章方自奋力将一名截杀过来的魏军步将斩翻,骤然间却听到刺耳的尖啸声袭来,他赶忙要闪身躲避,却是为时已晚...但听“噗!”的一声闷响,苏章陡感右臂一阵麻木,紧紧握于掌中的长刀也险些脱手,惊觉低头,就见一枝狼牙利箭已经贯穿他的右臂! 又是一波箭雨漫空射落,骤然哀嚎惨叫声顿时交织成一片。那些亲随军士,也赶忙赶上前去为苏章格挡射来的利箭,期间仍不断的有人中箭扑倒...这还没有冲到山岭中段的位置,主帅便已中矢,这也使得突围越军将兵的士气遭受重创! 就连苏章本人,也只得拖着条膀子,任由亲随护卫护拥着,再转向朝着山岭下方退去,他虽然善于治军作战,却也并没有达到用兵如神的当时顶级名将的水准,何况如今这般形势,也着实是有心杀敌,却又无力回天。 对于更多的越军将官士兵而言,即便意图拼命突围,可毕竟生得是肉体凡胎,背上也没生出双翅直接越过这片山岭。起初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战意,被迎头痛击,而在遭受重挫之后,也渐渐变得萎靡了下来。 所以本来气势汹汹、杀意腾腾的往山岭上扑去的诸部士兵,也只得随着他们的主帅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各支部队拖成稀稀松松的人群乱哄哄往吓跑,那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的模样,也显得万般狼狈。 而身处于高处的安审琦、许存等魏军将领,眼见这一次越军主帅苏章所发动的突围战果然失败,也立刻吩咐传令下去,未过一时片刻,众多魏军将士齐声呐喊,洪亮的声音在山岭中回荡着,也是经久不息: “下面的越军都听清楚了!我朝王师南征讨逆,刘?非但益恣凶狂、妄自尊大,更是好行苛虐,乃设炮烙、刳剔、截舌、灌鼻...等诸多酷刑,又广务华靡,苛政盘剥,致使一方之民,犹如身居炉炭当中!故而我军征判讨逆,也是为岭南百姓生计福祉而来。 元凶恶首,虽法在必诛。可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胁从将士,情有可原。故而若肯反邪归正,改过自新,我朝也会纳降录用。否则如若执迷不悟,你们也注定无法突围出去,即便有漏网余孽逃回兴王府,也不过是苟活一段时日罢了!奉劝尔等早识时务,早些投降归顺,也莫要自寻死路!” 1191 降与不降?最后的机会 负伤败退下来时,又听见上方魏军齐声高喊劝降...苏章虽然气得七窍生烟,但也仍是无可奈何,只能由一众亲随军士拼死护卫着退下山岭。 只得在荒郊野外扎营,军帐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受伤的士兵...不少受疮较重的伤兵在席子上辗转呻吟,其他尚还能走动的军卒按所部上官的军令安排值哨、汲水、生灶、树立栅栏等职事。 然而大多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满是疲乏气馁之色...毕竟长途劳累、疲于奔命,还要连日玩命的厮杀,纵然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何况死撑到了现在,也仍看不到扭转战局的奔头,遭受心理与身体的双重煎熬,足以逼迫得人快要发疯。 在山岭上设立道道防线的敌军,也很有可能主动进行奇袭;后面还有大股追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奔袭杀至,意图将他们这支战意已临近崩溃的军队一网打尽...营寨内里绝望与恐惶的情绪蔓延开来,已有不少人想到魏军齐声劝降时所说的言语,盘算着我军已陷入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与其白白送死,也莫不如就此降了吧...... 打起的火把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几个亲卫军士,在一处大帐之外按刀绰枪,缓缓走动着。苏章就坐在当中,他中箭的胳膊已经拔除了箭头,再经清理血污、敷药包扎,好歹受的是皮肉伤,并没有危及生命;而苏章那号为“五郎将”的五名子嗣,这一路连番交战下来,也已有三人身上挂了彩,兼之劳累奔波,先前又突围失败,他们一个个的,也都已提不起干劲...... 然而苏章面色忿怒,看来仍不甘就此认命服输...他沉吟了片刻,便断然说道: “孙武子有言: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我军也已是身陷死地了...也合当激励士兵奋勇死战,无论如何也要突围出去!毕竟再拖耗下去,待西面魏朝骑众杀至,遭受夹攻,则只有死路一条。 即便先前被杀退了回来,我自会再去阵前考察一番,你们也速速去传令诸部儿郎做好准备,趁着夜色掩护,不计任何代价,也要冲破山岭上魏军的营寨!” 啊?都已落到这般境地,却这还要打下去? 苏章那五个儿子闻言,不由面露苦色,彼此间大眼瞪小眼的示意一番...他们五个的性情,尽皆是豪侠任气之人,换而言之,也都是放纵任性、不加检点的主,而且对越国皇帝刘?实则已甚是不满,又怎甘愿为了这摇摇欲坠的社稷死战到底? 所以相互间交换过眼神,苏章的次子苏义略作迟疑之后,便率先劝道: “阿爹,我军趁夜突围,只怕也在魏人的意料当中,也必然预先防备...要杀出端州,奔赴兴王府的机会实在渺茫,眼下诸部将士便已扛不住了,这次突围倘若再若失败,只怕会被生生拖垮,反而不攻自溃,明知前面是个火坑,我们点解还非要往里面跳?” 话说到这,苏义顿了一顿,眼角余光瞟向面沉如水的苏章,注意着他老子的反应,又小心翼翼的试探劝道: “以孩儿之见,咱们既已拼到了这个份上,也着实不该再负隅顽抗下去。莫不如...就此降了吧......” “衰仔讲咩啊?收嗲啊你!” 苏章听罢却勃然大怒,蹭的站起身来,下意识朝着腰间本来挎着佩刀的位置摸去,却致使中箭的疮口迸裂,又感到一股强烈的痛楚...他怒目瞪视,旋即又厉声骂道: “自从圣武皇帝(刘?之父刘谦追尊谥号)于前朝被拜为封州刺史伊始,我苏家便是刘氏治下子民。我少事襄皇帝(刘?之兄刘隐谥号)为牙将,蒙受知遇提携大恩,辅佐主公据南粤而自霸一方。正所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 如今社稷危难之际,如若因惜命而降从于魏人,岂不是要让世人笑我是贪生怕死、背忠忘义之徒?你却敢怂恿我背主投降,如若再敢妄言,我先一刀斩了你这衰仔!” 眼见自己的老子暴怒,苏义这边悻悻的住了嘴,可是一旁排行老五的苏信却又冒头发声道: “阿爹,二哥说的哪里错了?就算我苏家效忠于刘氏,可当初赏识提拔阿爹的,乃是先皇旧主,至于他这皇弟...不甘做个粤王,非要做什么大越国的皇帝,这才招致魏朝挥师征讨。 我苏家待他也已是仁至义尽,可是那刘?却又如何?他愈发猜忌我辈武人,大量启用文官士人掌政,一步步削减我等的权势。说什么唐末武将专权乱政,就算姑且忍耐下来,可如今朝中那些冇叼嗨的阉宦又凭什么愈发得宠,这也都要骑在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军将头上作威作福了! 国无危难时,刘?冷落打压武将;如今越国形势万般险急,他怎的不用士人与阉宦为他去与魏人搏命?若是先帝在世,我苏家为刘氏赴死卖命,这也倒还罢了...可若是为了那刘?搭上我们全家的性命,孩儿当真不愿!” 按下葫芦起了瓢,这边刚呵斥住了一个提议投降的儿子,结果又一个兔崽子按捺不住站出来发声...苏章顿感脑袋嗡的一下,因忿怒气血上涌,眼见已经忍不住要下狠手之时,却又被自己的长子苏仁给拦了下来。 “阿爹,刘?妄自称帝之后,便下诏搜刮掠尽南海珍宝,都要据为己有,他暴政苛政,您也都看在眼里。那些得宠的仕人阉宦,一个个锦衣玉食、远远的躲在兴王府中坐享荣华富贵。可到了这般时节,要抵抗魏朝大军,浴血厮杀、命贱如狗的却是我们...又何止是我们兄弟五个?诸部儿郎也都甚不甘心呐...... 事已至此,孩儿也只得直言,阿爹说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可古人却还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可如今那自称大越国皇帝的刘?...又算是什么明主?魏朝连灭诸邦,又招降了多少智谋勇烈之士,阿爹顺应大势所驱,哪里又会有人会笑您是贪生怕死之徒? 我们兄弟五人只是觉得,如果仅仅是为了那刘?,我苏家都搭进去而此后家道凋零,这的确也未免忒过不值啊......” “你...你们......” 再听长子一通劝说下去,苏章胸膛剧烈起伏,却又见自己那五个儿子眼巴巴的望来,看来他们彼此也早已统一了想法...... 苏章乃是封州出身,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而当初刘?之父刘谦开始与岭南地界割据一方,做的便是封州刺史...所以对于苏章而言,投军从戎,为刘家效命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辅佐自家主公从节度副使、节度留后、藩国王爵,乃至又由刘?弟继兄位,自称改制做了大越国的皇帝,他也从来未曾有过改换门庭、另谋出路的打算。 可是眼下苏章又惊又怒,这才发觉自己膝下五子,对于方今效命的主公其实早已是愤懑颇深,而且意见完全一致。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五个儿子说得也都是实情...都说虎毒不食子,当老子的,却与五个儿子的想法完全相反,难道还要因为死忠于刘?,便“大义”灭亲,将自己这五个亲生骨肉尽数斩杀了不成? 又听其余子嗣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下来,苏章也不复方才暴怒的模样,而是沉默了下来...过了良久,他便颓然坐下,又懊恼的发出一声长叹。 1192 狂惯了的暴君,不可能再屈居人下 山岭下方临时扎下的营盘内打出了降旗,但苏章派出的两名子嗣前往魏军营寨,表态愿意归降的消息传开,绝大多数越军将士,实则也着实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他们的主帅终于想开了,不用再顽抗下去,也就不必再受魏军的夹攻,而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只是苏章的面色依然十分难看,他本来并没打算向魏朝投降...然而这一辈子打生打死,搏命建功又是为了什么?到头来所打下的家业,不还是要由自己那几个儿子来继承? 更能让苏章感恩戴德的,也的确是岭南先主刘隐,毕竟他才是岭南刘氏这一方割据政权的实际奠基者。至于继承兄位的刘?,虽然为人聪慧,又能效法其兄极其重视安置任用仕人,可是也的确太过残暴贪婪,“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其实也完全适合...... 按史载轨迹,本来是膝下那五个儿子被人告发谋逆,均被处以斩刑,而苏章则因劳苦功高免受牵连,然而所效命的主公让自己绝了后,报不了杀子绝嗣大仇,遂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可如今却是苏章那五个子嗣不愿再为刘?卖命下去,便合伙苦劝他们的老子回心转意...权衡思量过一番之后,苏章遂也只得降了。 本来由越军中流砥柱苏章所统领,奔赴国都兴王府的数万兵马,已然弃械投降,任凭魏军安置;又不出两日光景,由刘?划出循州齐昌县所设,位于后世广东省梅州市一带的陪都齐昌府,同样遭受东路魏军的猛烈攻势,大片的城墙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上方碟墙、箭垛、守军便突然崩塌了下来。 城外欢呼声大作,大批步卒立刻如潮水般涌入城中,后方诸部骑军也都也纷纷驱使战马列阵,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剽悍的魏军将士挥舞着手中兵刃左劈右砍,血光乍现,迎面之敌纷纷扑倒在地,人群很快便被杀得肢离破碎。守军仓惶反击,却难以抵挡住魏军的攻势,已如无头苍蝇一般混乱不堪,渐渐的已经失去了巷战抵抗的力量。 越来越多的越军士兵开始转身奔逃,而位于齐昌府中心处的府署当中,先前也已亲身领教过魏朝军旅的厉害,亦有曾征服交州战功的越军大将梁克贞神情木然的坐在帅椅上,瞧着面前那些神情慌惧的麾下将佐,他沉吟片刻,便唉声叹气的说道: “罢了...还打甚么?大势已去,齐昌府注定是守不住了,就算侥幸杀出重围,再退守至都城,可是如今我邦社稷大厦将倾,兴王府背临南海,再被魏军攻破时,又还能往何处退去?也不必再让儿郎们枉送性命了,传令诸部儿郎放弃抵抗,我...也决意投降了。” ※※※※※※※※※※※※※※※※※※ 由东、中、西三路南下的魏朝大军,击溃各地抵抗的越军部众,步步为营,便已会师于越国国都兴王府城前。做为唐朝时节岭南道道治,以及广州都督府治所的所在地,自刘?僭号称帝后,又模仿前朝帝都长安规格,所以城郭规模宏大,城防守备也极是坚固牢靠。 然而当各部魏军兵马,相距出现在兴王府城头上那些惶恐不安的守兵视线中时,开始扎下营盘,挖掘壕沟、设置拒马、转运辎重...并按部就班的组装安置诸般大型攻城器械,似乎也并不急于发动攻势,倒颇有些在敌人的城下练兵检阅的架势。 而兴王府内城、郭城、任嚣城、西城乃至市区港汊等几大区域当中,那些在最底层挣扎求生的贫苦百姓闻知魏朝大军已兵临城下,绝大多数人却似是在惨淡昏暗的生活中发现了一线曙光...毕竟魏朝宣称三年免除岭南治下诸州赋税,并承诺以后也将会轻徭薄赋。其中当然也有些人难免感到心里没底,质疑极有可能覆灭越国社稷的中原王朝是否当真能够兑现承诺。 但是在商业气息极为浓郁的越国境内,尤其是在国都兴王府城中。没有钱,就意味着不会有任何权宜保障。在这个国家奉行的准则,便是赚钱成主,亏本为奴;钱多你就是人上人,钱少则只能是人下人...赋税极其苛重,只能被官府与富贾活生生踩在脚底,就算尚还能挣扎求生,也只能为奴为婢的过活...那么为何不盼望着魏朝直接灭了越国,而将一切推到了重新来过? 兴王府内的豪商富贾则心思各异,他们最担心的是魏朝灭越,会影响到他们的财路...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对于商贾而言更是如此,魏朝如果进行围攻,封闭水陆,而这场战争拖耗得越久,对于他们而言,无疑也将会变得愈发不利。 其中也有不少富贾豪族从长远考虑,已经开始思量着待魏朝攻破兴王府,覆亡刘氏越国社稷时,自己又当如何动用财物打点,打通关系,再攀上以后中原王朝所任命的官员门路...... 然而对于越国王朝公卿而言,眼下他们各个骇得毛发森竖,心中也都已恐惧到了极点。 “陛下!陛下饶命啊!!” 兴王府内城,由刘?遣人“悉聚南海珍宝”,大兴土木,而被装饰得极度富丽堂皇、珠光宝气的玉堂珠殿当中,一批金瓜武士直接冲了进来,按皇帝旨意,薅住六名文臣便往殿拖去...... 原来魏朝大军杀至兴王府城下,恐怕亡国之日也已不远矣...刘?召集群臣商议,起先他表现得失魂落魄,以颓丧绝望的口吻,连声敦促恳请殿内众臣想出应对之策。 其中有一员文臣以为刘?情知大势已去,只是一时间还没有下定决心就此奉表宣称甘为亡国之君,而任凭魏朝处置发落...所以他思量片刻,便站出身来谏言越国继续抵抗下去,也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魏朝雄踞于中原久矣,趁势一举兼并南面诸国,也已是势不可逆,所以劝谏刘?与其玉石俱焚,也莫不如就此献城投降,以保宗嗣。 既然有人开了头,很快也有两员文臣出列附议,连称这般心思已是战不可战,也唯有投降归顺而已。 然而刘?就静静的看着那那七嘴八舌,出言劝他降魏的臣子,久久不发一言。渐渐的,他脸上颓丧无助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满面尽是显得格外病态的狠戾神情...但那六个建议投降的文臣也察觉有异,声音渐小之时,刘?却忽的开口,而阴测测的说道: “好啊,你们果然急于要投从魏朝,而要背弃朕另谋功名富贵...枉朕提拔重用,你们尽食国家俸禄,却不思保国之法,国难当关,恭为朝廷重臣,说什么对抗魏人,不过是以卵击石,其实都是在为一己做打算!社稷垂危之时,你们也只想着自家的前程,当真是罪无可恕! 来人啊!将六个罪臣给朕拉下去,分别处于刳剔、炮炙、支解、烹蒸、虿盆、兽咬六种酷刑。再传朕的口谕,将这些罪臣的家眷,也都拉到兽山,去喂狮虎等兽类! 当真是板荡识忠臣,而不肯忠于朕的逆臣贼子,又留之何用?杀!杀!都给朕杀了!统统杀光!” 1193 垂死挣扎,你就折腾吧 那几名出言劝谏刘?自去帝位,而就此降伏归顺于魏朝的臣子闻言,当即如遭雷殛,纷纷跪倒在地嚎哭乞活。然而冲入殿中的金瓜武士,仍是不由分说的将他们拖拽了出去,哀嚎尖叫声久久在玉堂珠殿内回荡着,犹如九幽地狱中正遭受酷刑的鬼号声一般。 周围那些差点也要站出身来附和投降提议的文武官员,一个个也都看在眼里,各个心惊肉跳,一想到方才也险些站出身来,暴露出自己打算投降的念头,眼下则必然要与家人一并落得个极为凄惨的死法...他们的心咚咚跳得愈发激烈,身子也不由微微颤抖起来,已感到冷汗浸湿了后背一片内衫。 然而伴君如伴虎,其余诸如王定保、赵光裔等刘?身边的近臣,往日与他们这主公相处时,也都须小心翼翼的揣摩上意。今日眼见刘?看似颓然无助,似乎已有认命服软的打算,却也并没有立刻站出来提议不如就此降了吧...... 毕竟刘?可是被越国百姓唤作“蛟蜃”的暴君,他的心思,又岂是轻易可以琢磨得清楚的? 一众臣僚把头垂得更低,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殿内犹如死一般寂静。可是刘?犹如一条欲择人而噬的恶龙,阴渗渗满含杀意的双眼,仍在那些臣子的身上来回扫视着: “怎么?众位‘爱卿’一言不发,这是认定了我大越必亡,所以便作壁上观,你们就只是坐视着魏人杀入城来,将朕从皇位上赶下去不成!?” 垂首肃立的群臣闻言,更是心里发颤。现在谁要是敢冒头出来提议降魏,则惨受酷刑必死无疑...再听刘?话中含义,就连沉默不语,也会激起他的杀心!只怕再接下来,刘?还会打算随机点名,但凡哪个朝臣被他点中,看来也仍是难逃一死! 按说刘?虽然极度残暴贪婪,可他延续其兄刘隐对待士人的方式“皆辟置幕府,待以宾客”,竭力延揽中原名士,又按杨洞潜等重臣的建议兴学校、倡教育、置选部、行贡举。极为重视文教、重用士人,所以也有大批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为越国所用...只是术业有专攻,这么群搞文化的臣子,也并没有那等“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智谋机略。 本来越国朝中素以有权谋胆略而著称,一时间也能打理得岭南地区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当年也曾几次出使魏朝的重臣杨洞潜,如今却早已病逝...朝中文人墨客出身的臣子长于引经据典、吟诗作赋,可逼迫他们立刻想出妙计迫退兵临城下的魏朝大军,也实属赶鸭子上架。 然而如今官居越国兵部尚书的赵光裔,也感觉到刘?的目光已落到自己身上,他浑身一震,也只得硬着头皮出列,并躬身说道: “陛下,魏朝的确兵强马壮,如今三路敌军并进,已杀至兴王府城下,的确难以长久死守下去...可是静海军杨廷艺,虽然勾结交趾土豪时节起兵叛乱,背反我朝而以节度使自居,魏帝却并未下诏承认由他统掌静海军治下州府。 故而臣以为...杨廷艺为守一方基业,同样也要提防魏国吞并静海军全境疆土。趁着魏军尚未封锁全面南海,可派遣使臣走海路前往交州陈述利害,承认杨廷艺藩镇节度的地位,并与静海军结成同盟,彼此唇亡齿寒,相互救应,意图共同对抗魏国。 而静海军出兵救援,好歹能牵制住魏军一部分军力。诚然兴王府军民仍须抱着与都城共存亡之志,或可拖耗得魏朝大军疲乏懈怠。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而敌军多是北方之人,于岭南长久厮杀下去水土不服,如此存必死之心死守到底,或许仍有几分保存社稷的指望......” 赵光裔再说下去,却愈发的心虚,话语也不住有些支吾起来...魏朝三路大军都已杀至兴王府城下,就差这临门一脚了,又怎会轻易放弃?兴王府大概率仍无法会被敌军攻破,越国社稷覆亡,恐怕也只是早一时、晚一时的问题。而拉拢静海军结成抗魏同盟,事成与否还是两说,当初越国联楚结吴,一并试图阻止魏朝向南扩张的势头,结果楚、吴两国都已被中原王朝荡平吞并了,静海军区区一处藩镇,又能提供多大的助力? 可是眼见刘?就要问到自己头上,赵光裔情急之下,绞尽脑汁想出个主意,好歹也要做出个交代。只不过求援静海军,据城死守,一直耗到魏朝退兵...这话虽然是赵光裔说得,可是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然而刘?听赵光裔说罢,反而渐渐平静下来,口中还喃喃念叨: “如此这般,就算希望渺茫,可起码也还有一线保存社稷的指望.....” 话说回来,刘?回想起当年还是魏帝李天衢亲口承诺,由其兄长刘隐攻取静海军,中原王朝便会许以他们刘家粤王的封号...刘?遂与梁克贞、李守鄜等将领挥军平定交趾诸地,将静海军治下疆土也都划入己方势力的版图当中。 可是刘?改制称帝以后,也发觉交趾地区实在不好管理...当年他动用自己多年以来精心钻研改良的酷刑,也已对当地仍有叛乱意向的土豪世家进行过一番血腥清洗,虽然一时间也能震慑得静海军治下其余豪族不敢再轻举妄动,但是前段时日,果然又有本地牙将出身的杨廷艺举兵起事,脱离越国,再复以静海军节度使自居。 按说杨廷艺这个名义上的越国臣僚既然谋反自立,刘?固然恨不得在他身上变着法将所有酷刑都用一番...可是之前便已意识到交趾地区的民众很难服从越国统治,打了再叛、叛了再打,长久以往下去,也将不断的消耗越国的军力、物力、财力。 刘?虽然为人贪婪到了极点,妄图搜刮尽南海珍珠财宝据为己有,可他主要就专在岭南这一只羊上薅羊毛,对于交趾那等叛乱频率太过频繁,统治所投入的精力、成本过大的地区本来便不算十分上心。所以按正史轨迹,发兵征讨却大败过一场之后,刘?不得以也就只得接受杨廷艺名义上仍受诏谕臣服于南汉,实则占据静海军藩镇做为一方独立割据政权的事实。 正是病急乱投医,而静海军虽然只是一处藩镇,不足以与吴、楚等国相提并论,可好歹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能取到的援手有一个,便必须要算上一个...杨廷艺那厮迫切的煽动当地牙兵背叛我大越国,朕虽然恨不能将其杀之而后快,但他好不容易据地自立,也绝对不愿魏朝剥夺他世袭统治一方土地的权力。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朕与杨廷艺,也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也应该能料想得到,我越国若是亡了,魏帝下一个要对付的,便会是他静海军了..... 刘?心中念罢,便如回光返照一般,他眉宇间流露出要孤注一掷的癫狂之色,双眼中也透出几分神采: “好!速速派遣使臣,乘海船赶赴静海军,务必要让那杨廷艺知晓如今静海军与我越国的利害关系,尽快发兵牵制魏军...而魏人已杀至城下,社稷存亡于一线间,朕也决心与兴王府共存亡,决不降魏!” 1194 灭国之战,准备万全 派出的使臣火速启程,乘船走海路赶赴静海军,要去说服先前却曾背反越国,夺取交趾统治权的杨廷艺,试图将他也拉下水来,承担魏朝大军的一部分攻势。 刘?则歇斯底里的号召殿内众臣务必要与他一并同兴王府共存亡,言语中也满是恫吓之意,旋即又立刻动身,要亲自赶赴外城北侧,督令把守城关的越军将兵死守到底,绝对不可有半分懈怠。 声势浩大的皇帝仪仗,自皇城起驾,途径内城,直朝着地处东城和北部郊区的任嚣城区域赶去。这一路上,镶满金银玉器,雕刻龙凤图案,用宝石珍珠为装饰的龙辇窗帷敞开,刘?那对凶芒毕露的招子,就朝着外面来回寻觅着。 这个被称作“蛟蜃”的暴君,还就犹如一条盘踞在南海的恶龙一般,今日张牙舞爪的冲出了海面,一路巡游下来,也随时都有可能大造杀业。 不止是针对满朝公卿,刘?要亲眼死死盯着,他想抓尽兴王府内散布留言、而加剧城中恐慌的贩夫走卒;更恨不得揪出所有惶恐退缩、消极应战的将官士卒...将那些现在便认为越国社稷只怕保不住了军民,都公开处于最为残忍的极刑。在这等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在刘?看来,便更需要杀一儆百,而尽可能的稳定住局势。 毕竟刘?生性极度病态酷虐,对于他而言,改良设立诸多惨绝人寰的酷刑,不但是要亲自观览,让自己能够身心愉悦的爱好...那种给治下军民带去的恐惧,也是他维持统治的一种工具。 越国社稷如今摇摇欲坠,刘?这条本来称霸南海的蛟蜃也已被逼到了绝境...他仍盘算着要以残酷虐杀立威,其实心里还有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朕乃是汉室遗宗,堂堂九五之尊,岭南地界上至公卿、下至平民,都必须要死忠于朕!就算社稷保不住了...兴王府全城的臣僚军民,也都要给朕陪葬! 然而待刘?抵至任嚣城最外围的城门左近处,由一众阉宦前呼后拥着登上城关,再朝着远处眺望过去时,他脸上筋肉猛的一阵抽搐,眼眸中也不住的流露出几分惧色。 因为刘?瞧见集结的魏军阵仗,让人望之便顿感目眩神驰...但见规模浩大的营盘当中旌旗如林,便犹如兴王府城外北隅凭空出现一片密密麻麻的森林,也大有投鞭断流的气势。 更关键的是,连成一片的魏军连营当中,多支来回走动的队伍井然有序,也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就在连营与兴王府之间的那片区域,几支骑军进进出出,战马嘶鸣奔腾,刘?也感到一股肃杀之气,似是扑面而来。 三路魏军会师,而大批攻城器械,也已是势不可挡的输送到珠江三角洲平原地带,陆陆续续抵达兴王府城外北隅;李天衢也已早做预备,除了粮秣、衣甲、箭枝等辎重补给,还要对药理学研究极深,早年便曾游历岭南,收录众多药物形态、性味、主治、附方、服法、禁忌...等资料编辑成书的波斯裔大臣李珣针对岭南的水土气候,所募集大量的草药也一并转运过来。 历朝各代,但北方的势力集结重兵大举南征,打到后世广东省地界,往往也会因不适应当地湿热的气候,致使军中有疫病滋生,战力大打折扣。当年冲天大将军黄巢一路转战至广州,按史载便意图“欲据南海之地,永为巢穴”,而作为继续与唐廷对抗下去的根据地,结果也正是因为疫病蔓生,故而“死者十三四,部下劝请北归,以图大利”,不得已黄巢也只得放弃广州,继续到处流窜。 所以李天衢考虑到了南征大军,也会有因水土不服导致大批将士染病的可能性。正好有药学家李珣可以对症下药,眼下虽然仍不免有些士兵,因为不适应当地湿热的气候而染病。但是军中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疫病,对于士气与战力的负面影响也已控制到最低的程度。 一望无际的魏军兵马,海量的攻城器械、辎重车仗汇聚,连营中也漫起股萧瑟的杀气充斥于天地间...刘?瞧得直感到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上,他当年做为自己兄长刘隐身边的二把手,也时常统军出征。虽然算不上什么能征善战的将才,可是带兵打仗方面,到底还是有一定的见识与阅历。 所以刘?大概也能察觉到,在城外汇聚集结的诸部魏军兵马,各个人如虎、马如龙,瞧这般声势,的确是称得上足以席卷天下的熊罴虎贲之师; 反观周围把守城关的越军将兵,则深知越国刑罚军法酷厉,所以皇帝亲自到城头巡视,他们各个如临深渊,只是在恐惧的驱使下慌慌张张的排成队列。可是行伍间依然不免流露出惶恐与忧惧,所表现出来的精、气、神,自然也远不及城外如狼似虎的魏朝大军...... 可是即便明知城外魏军士气如虹,从气势上而言,便已经死死的压制住兴王府守军...刘?死死咬着牙,牵动着腮帮筋肉突突跳动着,突然嘶声喝道: “尔等可都听清楚了!外围任嚣城倘若失守,非但司职把守城关的将官兵卒悉数人头落地,连带妻儿老小、家眷族亲,也都要丢下南海喂鱼,扔入石山喂狮喂虎!诸营设督战官,魏人攻城时,谁若退缩,便就地格杀! 另在城下设大镬几口,若有人扰乱军心,则立刻抛入当中,活活蒸死!就算城门被轰开,城墙崩塌,你们便拿身躯去堵,拿命去填,总之无论如何,也务必要把魏人挡在城外!” 刘?歇斯底里的嘶声喊罢,便又在亲随宦官、宿卫甲士的拥簇下从城门楼上行将下去。即便他也很清楚,魏朝大军如今完全掌握主动权,攻势轻重缓急,要往哪里打,也全由对方的计划而定。 至于守城的一方,只能倚仗城险,尽可能让攻城的敌军付出更多的伤亡代价,但是形势渐渐的还是会往攻方倾斜。而且魏朝的辎重补给,也将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对方也根本不可能出现粮草无以为继的情况,那么防御体系再是牢固的城池,早晚会有被攻破的一日...... 可是刘?这个自诩重立大汉宗室社稷的所谓帝君,如今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也与一个眼见要落得个倾家荡产,可搏红了眼死活不肯认输的亡命之徒没有什么分别...按他想来,我若是只能做个亡国之君,那你们统统也别想好过! 再不出两日光景,激烈至极的战鼓声,自魏朝连营的方向响起,也引得得兴王府城头上彻夜难眠、惴惴不安的越国守军一阵骚动。从营盘中鱼贯杀入,相继集结成阵的将士眼眸中迸射出灼热的杀意,纷纷按着军令调遣行动起来。 诸队军士推动着望楼井阑、云梯等诸般大型攻城器械,与一个个排列整齐,行进间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的方阵也朝着城郭的方向缓缓靠近过去。 行进的军阵中忽然又爆发出如潮的喊杀声,下一刻旌旗卷动,战鼓擂鸣...这场要攻取越国国都兴王府的战事,便已然打响了。 1195 恐怖统治,这时候已不奏效了 高耸林立的投石炮具,施射出巨大的石弹呼啸着砸在城头上,碎裂迸射碎的石块溅射,砸在周围士兵的额头、脸上,登时鲜血淋漓,直感到火辣辣的疼;还有些倒霉的兵卒闪避不迭,遭受疾坠下来的石弹碾压,半截身子直接化作血肉齑粉。 还有混合狼毒、沥青、砒霜等成分的毒烟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乌黑的弧线,相继坠在城头上方,很快便熏得那些越国士兵双目红肿、流泪不止,有的人直感喉咙又痒又痛,开始接连咳嗦,激烈到差点要把肺给咳出来...众人慌忙要浸水的麻布遮住口鼻,前堵后拥,愈发混乱。 城头到处弥漫着呛人的气味,而待毒烟稍散,一架架云梯经过搭在护城河上的壕桥,便已搭在城墙上方,大股的魏军将士涌将上前,蚁聚攀爬,不久后城头便开始了刀光剑影的白刃战。 兴王府外围城防不断的遭受轰击,本来坚固厚重的城墙上也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也有些区域开始倾斜崩塌。然而众多早已被强征,而在城墙后方等候的民壮在越军士兵的威吓驱使之下,便扛起先前备置好的沙袋便往崩塌的位置奔去。 城墙上下血光迸溅,箭矢来回穿梭,随时都有可能被坠落的砖石砸中,亦或被流矢射中而毙命于当场。可是刘?下了死命令,谁若胆敢退缩,则就地格杀,所以那些越军士兵也都是发了狠心,凶神恶煞的驱使民众去填补城墙...忽然哗啦啦的响动声乍起,又有一片城墙崩塌下来,砖石瓦木不断掉落,下方那些搬运沙袋的民夫闪避不及,被砖石砸中,随即便被活埋在瓦砾当中! 战事大概又持续了一个时辰,轮班率部进行攻城的安审琦策马肃立,眺望注视着战事,他权衡一番,情知兴王府历来是岭南的名城要地,更兼城高壕深,也绝非是朝夕可破的寻常城池,虽然还是要不断的对守军施压,但是眼见今日似乎没有夺取城关的机会,诸部魏军也须进行休歇整顿...安审琦遂忽的开口,对身边的军校吩咐道: “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眼见扑城的魏军将士相继退兵,众多体力透支的越军士卒惊魂稍定,歪歪扭扭的瘫倒在残破的城墙上,也实在没有力气再做动弹。城墙上下各处都有血肉模糊的尸体,而攻方毁坏的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以及守方损毁的床弩、狼牙拍等守城用具上面余烟未尽,也散落的到处都是。 而除了战死的士兵与民众,还有四十多名民夫,却因为目睹城关上犹如修罗炼狱一般的厮杀惨状,而下意识的后退,遂被刘?下诏任命的督战官当场格杀...其余被强征来守城的百姓眼见自己的亲友死于非命,也不住呼天抢地的呜咽嚎哭,然而更多的人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神态麻木,拖着疲惫、伤痕累累的身子,在监工军士的喝骂声中,犹如牲口一般继续劳作...... 待次日一早,魏军再度发动攻势,战争的情形也与第一轮攻城十分相似。只是成片耸立的投石炮具,又抛射出大量的猛火油弹,在城头上漫延成一片火海,又有大批越军士卒,乃至被迫协同守城的民众被翻滚的烈焰吞没。即便这一次面前迫退了敌军的攻势,可是据守兴王府的守军、民夫伤亡数量,便又多出了四倍不止...... 直至魏军进行第三轮攻城,同样还是相似的场景...城墙垮塌下来一大片,而拥挤这片区域的将官士卒,遂与碎死断垣被挟裹在一处,翻翻滚滚地滑落下去,被深深的埋入了碎土裂石当中。 又有一批民壮受士兵威逼胁迫,只得扛起沙袋,往那片石弹、火弹随时都有可能砸落下来的区域赶去。然而那一众人当中,有个看来也不过十三四岁大小,便被捉来充当民夫的少年郎忽然双膝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便放声大哭道: “我娘早就已经病死了!我大哥被逼着抗沙袋填补城墙,只因骇得一时驻足,也被你们给杀了!清点尸首时才发现阿爹也被坠落的砖石砸死...我全家都死了,一个人活得还有什么奔头?也不如早些死了了事!” 一名监督民众的越军指挥使,本来就已是焦头烂额,他眼见还有民夫胆敢撂挑子抗命,便立刻抄起手中钢刀,并气急败坏的说道: “奉陛下旨意,若有人胆敢扰乱军心,便丢人大镬当中蒸死,还不快把那小儿给我抓过来!你们一个个在那儿杵着作甚?其余刁民赶紧奉令行事,如有不遵者,仍按常例,皆杀不赦!” 然而这些被强征来的平民百姓,与以往只得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反应大有不同...他们的确也已经忍得够久了,眼见那少年郎凄苦,心中本来便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忿之情,再听那越军将官当真要动用酷刑,人群中登时一阵骚动。 其中有个民夫冲出了出来,怒不可遏的厉声骂道: “平素兴王府那些达官贵人以往锦衣玉食,我们则命贱如狗。眼下城破在即,他们还是远远的躲在内城里,如今要来填命的还是我们!往日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这还打算要我们的命! 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只求能够活下去,可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尤其是刘?那个狗皇帝,谁又拿我们当人看!?” “咱们穷苦百姓,本来便盼望着魏朝大军能早日杀入城中,把刘?那狗皇帝赶下皇位,好歹活得也不至如此凄惨...只可恨现在还要受胁迫来填命,眼见头顶上终于要换另一片天了,若是这个时候枉死,岂不是忒过不值了!?” “你们这些干行伍行当的,多是岭南地界出身,好歹也有妻儿家小,难道还要再为虎作伥,为刘?卖命非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本打算待魏军攻破城关,咱们这些老百姓只管迎候中原王师便是,可是眼下被逼到这个份上,也只有反了!只得做搏命的勾当,也不该去与魏军厮杀,应该去杀光那些以往压榨咱们的狗官,让他们偿命!为我们的家人亲友报仇雪恨!” 一石激起千层浪,又有许多人站出身发声痛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愤怒咆哮声,大群默然肃立的民夫,甚至还有不少士兵长期以来积压的怒火,便如像火山一般爆发开来。愤怒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很快便犹如汹涌的海啸声,在残破的城墙下回荡不绝! 几名本来将这些百姓视如牲口般的越军将领,惊然发现周围大批民夫不再如以往那般,只是一味顺从忍受,反而要发泄尽心中无尽的忿恨之情...他们一时间骇得也都不知所措,很快的,那些激忿填膺的民夫便朝着就近的将官扑了过去,拳脚相加,相继将其放倒,捡起石块,搬起沙袋又狠狠的砸了下去。 同时甚至还有不少士兵,也扑向他们以往的上官,抡刀便砍,挺枪就刺...顷刻间惨嚎声频起,几名反应不及的将官倒了下去,当场哗变的军士抢将上前,绰起手中兵器仍旧狠狠的招呼下去,也恨不得将倒在地上的军官斫为一滩滩肉泥! 1196 惹犯众怒,国都城破 越来越多的士兵响应哗变倒戈,忿怒的人群恨声咒骂着,举起木棍、捡起石头,咬牙切齿地扑向了那些倒在地上乱滚乱爬的的军官,混乱的势头也在不断加剧着,再不出多久的功夫,兴王府外围任嚣城的城防体系,便将彻底陷入瘫痪状态。 暴动的势头仍在不断蔓延着,其余那些声嘶力竭,焦急的指挥麾下士兵抵御魏军扑城的越国将官,甚至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就发现他们的身后杀声大作...临阵倒戈的军民犹如滚动的雪球一般,规模不断壮大,甚至足以冲击城关,与外侧进行猛攻的魏朝大军形成夹击之势! 面对那些气势汹汹,朝着自己这边杀来的人群...有些越国士兵反应慢了些,当场便被放翻撂倒,劈头盖脸的遭受痛击,待无数双脚从他们身上践踏过去,也早已被踩得不成人形; 然而更多的越国军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刻摘下头盔抛在地上,直接转过身来,响应着民众喊出“杀狗官!杀狗皇帝刘?!”、“越国当亡!迎魏军入城!”...等口号。上一刻,他们还是硬着头皮抵挡魏军攻势的士兵,这时候便疾呼改天换地,成了要恭迎魏军入城的军民其中一员。 所以当成队成队的魏军先登锐士扑上城头,激烈搏杀一番,正要抢夺城关之时,有人朝着城墙内侧望去时,当场不由看傻了眼...还真有这等好事?兴王府守军竟然已经闹起了内讧,大批民夫已经开始进行暴动,还有众多士兵参与响应,那么攻破越国都城的时间,也必然会比所预想的要快上许多。 终于,本来紧闭的城门缓缓被打开,魏朝一队队马步军众鱼贯涌将进去。也有些越国军将好不容易聚拢些溃兵败卒,正要往内城退去时,却猛然意识到: 不对啊...如果继续为越国刘氏卖命下去...先前刘?不是已下了死命令,倘若外围任嚣城失守,我等连同妻儿老小尽数都要被处死? 去他娘的!就算继续抵抗下去,退守到内城,反而却没有活路,那我们也莫不如一并降了,协从魏军尽早覆灭越国,方才能保全得我等与家小的性命! ...按越国国主刘?本来的打算,他歇斯底里的下诏倘若兴王府外围失守,则负责把守任嚣城区的所有将兵连同家眷皆杀无赦,还另行安排督战官,株连家属,并在城下设几口大镬烹杀抗旨的军民,妄图利用恐怖逼迫越国将兵与民夫顽抗到最后一刻,可是如今却完全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以往越国没有外来的威胁,刘?据岭南滥用酷刑,遂尚还能以恐怖的手段震慑的治下黎民敢怒不敢言。可是如今魏朝大军都已杀至兴王府城下,城中百姓身陷于黎明前的黑暗当中,对以后改朝换代的生活翘首以盼...结果却还要被强迫着协助守城来填命,被逼无奈之下,也势必会进行大规模的暴动; 对于那些死守城关的越军将兵而言,外围任嚣城区失守,按刘?下达的诏令,便意味着他们与家眷都已被宣判了死刑...所以在场仅剩下那一小撮对于降从于魏朝仍有些迟疑的将官士卒,也都已笃定了心思,当然要立刻临阵倒戈。 除了群情激奋的暴动民众,几乎所有把守外围城关的越国将兵,也都抛下了兵器,争相去向杀入城中的魏军兵马示意自己诚心归降,赶忙表态愿意带路指引,并去规劝把守内城的同僚部众放弃抵抗。 所以不久前虽然身处于攻守双方,彼此还处于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敌对立场,可是率先冲入城中的诸部魏军将士,反而被大批民众热烈欢迎王师的态度,乃至众多越军将兵挤破头过来要抢着引路协从的“盛情”弄得一时间愣怔在当场...... 城关左近人声鼎沸,仍是乱作一团,周围也仍有忿怒的民众,正在围殴痛击那些以往对他们恫吓打骂的兵卒...大概理清楚头绪,魏军部众也立刻开始调派人手,维持秩序,再从临阵倒戈的降军中择选出一些将官,即刻往兴王府内城的方向杀去。诸部兵马立刻动弹起来,如狂涛怒潮般沿着长街漫卷而去,再不出多久的功夫,便将控制住兴王府北部的任嚣城整片区域。 而兴王府由内城、郭城、任嚣城、东城、西城和西部市区等几大块区域组成,其中皇城内殿位于内城,郭城坊市密布、人烟稠密,西部市区则为富贾豪商的聚集区。地处北隅的任嚣城不但是拱卫内城屏障区域,也多有越国公卿官员的府邸设在此处。 所以杀入兴王府的魏朝大军一旦控制住任嚣城这片城区,便将擒获大批越国官员。 然而诸如越国兵部尚书赵光裔、中书侍郎王定保、礼部侍郎李殷衡等朝中重臣,虽然相继都有仆役连忙前来报说民众暴动、守军哗变,也已有大批魏军杀入城中...可他们却都不打算再携家带口的往内城逃去,而是正冠裣衽,或与一家老小,或独坐在厅堂当中,就等候着魏军冲入府邸中来,再任凭魏朝处置便是。 如赵光裔等以往受刘?提携的文臣心中喟叹,他们情知自己所效命的越国皇帝虽是个极度贪婪残忍的暴君,可是他重用文人、重视商业,也并非百无一用的昏君。 其中于前朝进士及第的王定保,当年为躲避中原战乱南入湘地,却没有机会拜投楚王马殷,再至岭南投到清海军刘隐帐下被辟为幕客,直至刘?改制称帝,便立刻许于其高官厚禄加以重用; 李殷衡则为赵郡李氏那等名门望族出身,祖父李德裕官居太尉,却因受诬陷与排挤家门子弟尽被贬谪,可他至岭南时却被刘隐、刘?兄弟盛情挽留、加以重用; 而中原望族世家的赵光裔,虽因战乱滞留岭南,却“耻事伪国,常怏怏思归”...刘?则即遣人仿照其笔迹,发付使者待书信将他膝下儿子连同家眷都接到兴王府,殷勤挽留,并许以高官厚禄,最终打动得赵光裔肯尽心尽力为其所用。 所以这些越国重臣,也都是因为刘?要争取士人的支持,推诚相待,的确也曾表现出最大的诚意,而让他们曾经以为效命于越国,为刘?所用,才能充分地发挥出自己的才干。 只不过越国皇帝刘?性情偏激极端,犹如生着两张面孔,一方面他极为重视招揽提拔文人士大夫,可是另一方面,他残忍嗜杀、贪猥无厌,而且自从改制称帝之后,他做为暴君的一面也显露的愈发明显。 就算又已经意识到刘?太过狂妄自大,与魏朝交恶,对内又滥用暴政酷刑,这也已经危害到了国本...但是赵光裔等人也都见识过了经刘?改良施行的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他们哪个还敢犯颜直谏,而激起那条南海蛟蜃愈发不知收敛的杀性? 兼之近期以来,刘?也更为听信身边的阉宦,如赵光裔、王定保、李殷衡等大臣也绝非分毫不通安邦治国之道的昏官庸臣,只是他们在朝中的作用,无非是处理好本职政务,可是如今已着实没有什么话语权可言。 所以这些留在自家府邸中,就候着魏军上门的朝中大臣心中喟叹,大概也都是同样的想法: 罢了...非是我不肯为越国殚精竭虑,可是陛下...刘?闭关自擅、妄自尊大,到底还是自取其祸。古人言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我等何等何能?不敢死谏而招致灭顶之灾,当然也不配与古时先贤比肩。只是扪心自问,过往为刘?尽忠,虽也要顾及自保之道,可是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如今越国将亡,我们也已是无能为力了...... 1197 流亡海外?想得倒美 迅速控制住了任嚣城城区的魏军兵马,由降军将官引路,直朝着兴王府深处涌去。按越国禁军编制,把守内城的六军十二卫惊闻敌军占领外围区域,便连忙集结部曲,紧闭城关,在极为仓促的情况下慌张失措地组织反击。 然而魏朝大军既然已经突破外城,再攻入内城,只怕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再加上临阵倒戈的降将高声喊话,规劝内城守军莫要再徒劳抵抗,理当尽早降从才是...越国六军十二卫军心更为动摇,已有不少士兵有了投降的打算...... 至于内城皇宫当中...这两三天下来,如坐针毡,难以入眠的刘?又遭受沉重的打击,他面色一片惨白,两支眼珠凸出,便犹如孤魂野鬼一般。 刘?无法置信,按他想来,就算如今只得龟缩死守兴王府,可好歹集中兵力,勒令城中军民拼死抵御,起码还能撑个一年半载...但这才过了几日光景,魏朝大军进行的第三轮攻势,便已抢夺城关,杀入兴王府...现在派往静海军的使者甚至都还没有抵达目的地,都城眼见就要被敌方彻底占据! 渐渐的刘?的神情有变得狰狞起来,犹如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他两眼中又迸射出怨毒的戾色: “除了据守内城的六军十二卫,兴王府中所有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拘去为朕死守!还有死守任嚣城的那些废物杀才,竟敢玩忽职守,如此轻易的便让魏人杀入城关,将他们的家小全部抓来,全都给朕杀了!” 就在刘?面前,几名内侍宦官匍匐在地上,为首的那人哭丧着脸,立刻便回道: “陛下,眼下已是火烧眉毛,还哪里顾得上去捉那些败将败卒的家眷?宫中禁卫都有不少人已逃散了,魏军也随时都有可能杀入内城,这又该如何是好啊!” 刘?浑身一震,不由踉跄的连退了几步,口中却只是喃喃念道: “如何是好...又该如何是好...不...朕乃堂堂天子,岂能做任人宰割的亡国之君!” 意识到大势已去,可刘?不甘心通过自焚等方式了断自己的性命,更是抵死不愿向魏朝讨饶,而任凭李天衢发落处置。就算只据岭南一隅,可是他仍执着的认为自己才是九五之尊...毕竟刘?自视极高,原来在改制称帝之时,便曾对越国众臣放话称“寡人今生难成尧、舜、禹、汤,但也不失为风流天子”;而他对于中原王朝的态度,也向来是“见北人必自言世居咸秦,耻为南蛮王,呼中朝天子为洛州刺史”...所以性情极端自高自大的刘?自知,无论如何,也绝对不能落到魏帝李天衢手中! 可是想必再过不了多久,魏朝大军便将杀入内城...如今打又打不过,刘?不甘自裁,又决计不愿向魏帝低头,却又还能如何? 就算岭南兴王府保不住了...可是琼崖岛上(海南岛古称)尚还有琼、崖、振、儋、万安五州,就算只与隔海相望的雷州不过数十里的距离,可是好歹还能走海路逃脱出去,即便魏朝挥军再度杀来,我便逃往吴哥、占婆、迦罗舍佛、室利佛逝...等海外诸邦,尽可能的多收拾些珍珠财宝上路,再多招聚些士兵,只要有财有兵,朕于海外仍然可以自据一方,重建霸业! 忽然刘?脑中灵光一现,可立刻想到唯今之计,恐怕也只有流亡入海了...毕竟三路魏军会师于兴王府城下,直捣越国国都,然而岭南东道尚还有不少州府没有被攻破,魏朝要攻占岭南全境,也尚还需要一段时日。 而琼崖岛虽然与雷州半岛相距不远,但也算得上孤悬海外。虽说不同于与后世旅游胜地的情况截然不同,在这般时节,那处海岛还属于闭塞落后,通常做为官员流放的蛮荒瘴炎之地...但是如今逃亡要紧,哪里还有挑肥拣瘦的余地? 刘?也很清楚自己丢了岭南,就连国都兴王府都守不住,那么就算走海路逃到琼崖岛,可是据琼、崖、振、儋、万安五州之地,也着实难以抵御魏朝大军的攻势...但是好歹自己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毕竟越国海贸发达,刘?对于南洋诸邦的形势也较为熟悉,再继续逃亡下去,魏朝就算在中原如日中天,又已一路打到了岭南,可是势力也尚还难以触及化外各国。 当年我父亲与兄长,既然能在岭南地界打下一片江山社稷,我刘?也照样可以在海外卷土重来,延续我大越国祚,一有机会,势必还要再来夺回我岭南故地! 刘?心中发狠的念着,情知眼下片刻耽搁不得,遂当即厉声咆哮道: “除了据守内城城关的宿卫军,六军十二卫其余兵马,与内侍宦官尽可能收拾内库金珠财宝,随朕尽快赶赴南隅港汊,乘船出海,逃亡琼崖岛。 殿后军士...在内城玉堂珠殿,以及郭城、东城、西城等各处城区多放上几把火,朕既然守不住兴王府,索性焚城罢了,与留着城中臣民归从于魏朝,最好所有的人都与城郭同归于尽!魏朝大军就算占据兴王府,也不过将得到一片残垣废墟罢了...朕将失去的,他们也休想得到!” ...现在已是争分夺秒的要紧时候,刘?也顾不得再整理衣裳,只能喝令着几员亲信宦官随他尽快上路。而刘?的长子刘耀枢、次子刘龟图早年夭折,至于正史中南汉第二任国主,刘?的三子刘弘度(登基后改名刘玢)则压根还没有出生...所以他倒也不必去急召膝下子嗣一并逃亡。 至于刘?的正妻,还有楚国开国君王马殷之女这层身份的马皇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就连楚国都已经亡了,她还有什么利用价值?还有后宫其他嫔妃...眼下的刘?,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逃亡出去,于海外东山再起,继续享有把持一方生杀大权的无上权力;惦记的也只是又能携带多少财富,还能带领多少兵马流亡海外,还岂能为了些妇人,而延误了逃亡的时机? 只要有钱有兵,再打下一片江山,妻妾自然还会有的。刘?心说朕年富力强,以后自据一方,开枝散叶,还愁没有子嗣来延续刘家的帝业? 然而从玉堂珠殿中出逃之后,这一路下来,尚还跟随在刘?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沿途喝令叫唤,也不过又招聚了几百名军士慌慌张张的一并往南隅港汊的方向奔去。也有几队军士奉令到皇城内殿纵火,可是那些将官兵卒奔至刘?搜刮南海珍宝,而建成玉堂珠殿当中之时,却都已看花了眼。 极尽奢华的宫殿当中,诸般金银珠宝、奇异珍玩装饰于其中,而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这些将官兵卒也立刻回过神来,想到: 对啊,如今刘?都已弃城逃命去了,我等又何必再干纵火焚城这等有损阴德的事,也不必再追随着他去流亡。皇城内这些珠宝,尽快拿枪杆戳,用刀背撬,总之能拿下多少便算多少...焚烧郭城、东城、西城那等差事也不必干了,待拿够了金银财宝,再去招呼死守内城城关的同僚不必再拼命了,索性就直接降了便是! 1198 南海蛟蜃,你的末日到了 本来便已经倾向于弃械投降的内城宿卫军,当得知国主刘?已经裹携珍珠财宝逃亡南面的港口,意图流亡海外的消息之后,自然也不愿再徒劳抵抗下去,连声高呼愿降,便打开宫门,放魏军进入内城。 时间紧迫,刘?乘上匹快马,与若干宦官带着一小撮士兵,匆匆装束了几车财物,便往口岸港汊的方向赶去。这一路下来又生怕魏军已杀入内城,不断的快马加鞭,又致使不少内侍、兵卒掉队,直到刘?狼狈的抵达位于兴王府南隅入海的港口时,也仅剩下数百人尚还跟随在他身边...... 由于魏朝大军杀至兴王府,刘?先前便已下达禁海令,一来是提防戒备魏军舟师走海路登岸,二来是要禁锢住各国商贾,乃至兴王府内走海贸的豪商因战乱而携家产离开兴王府。 所以停靠在口岸的船舰密密麻麻,虽然帆樯如林、舷帮相接,可是眺望远方海天一线,也别无船只在海面上航行,若是乘船逃离,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驶离海港。 然而刘?登上了规模也犹如海上小型行宫的龙艘御船,再朝着周围望去,就见也有随行的军士登上另外两艘纲船,本来从皇城内库中打包裹携的金银珠宝,再逃往港口的途中似乎又遗落了不少,眼下能携带上路的还不够个零头之数...刘?的心在滴血,往日自己处心积虑,盘剥搜刮的资产绝大多数不是要亲手毁掉,便就将会归魏朝所有...对于这种极度贪婪爱财、极端好大喜功的暴君而言,江山社稷没了,所剩下的财产也不过九牛一毛,也当真比自己被活生生剐上十几刀还要难受。 仅凭如今掌握的财富,再加上几百号人,虽然可能在化外之地最多也不过只能做个土豪富家翁...但是眼下刘?心中盘算着,只能将琼崖五州当做中转站,赶在魏军追击杀至之前,尽可能召集五州兵马,席卷所有钱粮继续流亡,那么起码在海外海外邦国也能组建起一支规模不容小觑的武装力量。 自唐末乱世以来,中原群雄割据一方,刘?心想我刘家尚且在其中能有一席之地...化外诸国形势,也远不如汉唐中土那般群雄龙争虎斗的规模,那么另起炉灶,朕也依然会是称霸一方的帝君! 虽说以刘?本人的意向耻为南蛮王,一味的宣称叫嚣自己是汉室华夏正统的皇帝,如今却沦落到要去抢他素来瞧不起的化外蛮夷地盘,这让刘?难免感到心中万般憋屈...然而别无他法,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当刘?回头以无比怨毒的目光,又环视了一圈他曾只手遮天的兴王府城郭市坊,很快又转过头来,便大声叱喝船夫赶紧开船。如果时间允许,刘?固然还想搬尽南海珠宝上路,或是确认不得已遗留下来的财富尽皆付之一炬...还要将万商云集、宝货充盈,起码表面上也营造出繁荣富庶景象的兴王府烧成一片残垣废墟,城中百姓最好也尽数消亡,不能给魏朝留下任何利益之后再离开此地...但是魏朝军旅此刻或许已经杀入内城,他很清楚必须立刻乘船逃离,逃得越快越好。 一艘御船、两艘纲船遂扬帆起航,驶离港口,然而也不过驶出近十里的功夫...... “可恨...着实可恨!朕的江山...朕的社稷...朕的财宝......但就算只能流亡海外,只要朕还有一息尚存,便仍是主宰一方生杀大权的真龙天子!” 面色阴渗渗的刘?双目中满是血丝,他咬牙切齿,满腹怨念,脑袋中正浮现出极为恶毒的幻想...又不住的回头望去,却并没有眺望见兴王府那边有火势漫起,刘?更觉忿恼之际,突然却听见船头那边,有军士带着哭音的惊嚎声响起,他浑身登时骇得一个激灵,又赶忙前去一看究竟。 奔至船头,刘?定睛放眼望去,面色唰的一片惨白,双腿一团,险些直接瘫坐在甲板上。 因为刘?分明望见,远方插桅林立,扬帆蔽空,正有大量战船浩浩荡荡,前不见头、后不见尾朝着这边驶来,那般阵仗犹如在海面上移动的连营堡垒,看来也足以封锁兴王府的入海口,就如同张开一张巨网,那将往西南面奔逃的这三艘船舶裹在当中! ...李天衢当然很清楚,越国国都兴王府,也就是历来属于海上丝绸之路主港的广州地理位置特殊,位于珠江下游,濒临南海,也是地理位置极为重要的海外贸易港口; 而且李天衢还记得,如果按正史的轨迹走下去,再过个四五十年,本来应当是刘?的孙子,南汉末主刘鋹便是于兴王府即将城破之时,打算装载十几艘船的珍珠财宝,与嫔妃一并逃亡入海。结果还没出发,他所宠信的宦官却指使卫兵先行乘船出逃,将他这个本来的主子抛在岸上...刘鋹遂只得投降,乖乖的赶赴汴梁任由宋朝安排处置。 推敲刘?的为人秉性,素来狂妄惯了,多半会不甘于跪伏在中原天子面前请罪认怂,他如若又不愿自绝性命,那么几乎可以断定其会打算入海继续流亡下去,在化外之地再打下一片地盘,还要称孤道寡着继续以皇帝自居。 所以起先发兵讨伐越国,李天衢并没有立刻下旨水陆并进,只是分西、中、东三路军旅向南推进,直至会师于兴王府城下。可是东路魏军拿下位于越国东部的潮州,控制住后世广东省汕头市那等同样属于海上丝绸之路重要门户的港口州府之后,魏朝舟师经东海、入南海,也有了可以停驻转运,以便于继续航行进行杀往兴王府的口岸。 集结会师的魏朝大军从北面打,集中兵力猛攻兴王府北部外围的任嚣城,可是已经停泊于潮州港口的魏朝舟师,起初却并没有协同走水路攻击位于兴王府南隅的口岸...为的就是要让刘?有一种他还有后路可退的错觉,眼见国都守不住了,就只能乘船往海上逃。 毕竟越国国主刘?性情极端偏激,不甘向中原天子跪地求饶...如若他自知身陷于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境当中,便只会挟裹兴王府臣民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也有极大的概率会意图纵火焚烧尽城中的一切财富...甚至所有性命。 可是刘?如果以为自己还有退路,以后也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形势又在万般急迫的情况下,他也来不及纵火焚城,焚烧尽以往搜刮的财宝,亦或再胁迫大批民众惨受战祸殃及...然而刘?一旦弃城入海,兴王府守军即刻便会土崩瓦解,魏朝军旅也将更为轻易地全盘占领城郭。 所以他这条祸害南海的蛟蜃,先是犹如被一个法器罩住,慌忙东闯西撞,磕得头破血流,以为身陷绝境之时,却忽然发现法器上有个缺口可以供它钻出去...也就来不及再吞噬祸害同样被困在当中的其它生灵,这条蛟蜃必然要尽快穿过缺口逃生,殊不知刚探出头来,一把除妖斩魔的神兵利器就刚好悬在它的脖颈上,旋即便会凌空劈落下来...... 李天衢虽然远在汴京皇宫当中,可是岭南兴王府这边形势的演变,基本却也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1199 拓疆至南海,下一个目标 成排的大舰都鼓足了风帆,快艇更是全速行进,轻捷地滑过海面,犁出无数道白色的浪花,大批舰队便朝着刘?所处的御船逼近过去。魏朝名将柴再用之子柴克宏,正矗立在其中一艘楼船的船头,他双眼微眯,眺望过去,很快便锁定住了他要截击的目标。 一旦有船只驶离兴王府港口,很快却会被用于侦察,在近海区域游弋的快艇发现。而刘?好大喜功,就连入海逃亡,都要登上高三四十尺,长近两百尺,上分四层,黄金壁玉而装饰格外华丽,船头刻有龙首的御船...在海面上行驶,被撞破行踪后,也立刻会让人意识到越国皇帝应该就在那艘船上。 所以柴克宏的目光集中在那艘御船上,当即沉声下令道: “全速前进,拦截上去,切断那三艘船舰的去路!命前阵战船上将士鼓噪起来,勒令对方立即停船,听凭我军发落。否则猛火油弹齐发,烈焰焚船,让他们尽数葬身于海中!” 犹如海涛巨浪一般澎湃的呐喊声,自魏军舟师前列的战船上齐声响起。御船、纲船上那些军士、船夫各个哭丧着脸、面色灰败,看来已有了就此放弃逃亡,而任凭魏军发落的打算...然而眼见大批战船朝着这边迫近过来,刘?的眼角剧烈抽搐了几下,突然嘶声咆哮道: “鼓足风帆、全力摇桨,只管撞上去!继续朝着西南面行进,无论如何也要冲出一条路来!!”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刘?也绝对不肯去做被魏朝擒获的阶下囚。所以他拔出腰间宝剑,歇斯底里的喝令同处于御船上的残余将兵继续鼓帆摇桨。几个追随着刘?一并上船的内侍宦官,却尽皆跪倒在他的面前,各个哭哭啼啼,为首的那个尖着嗓子哀求道: “陛下!如今当真已是无路可逃了,与其白白丧命,不如就降了吧...好歹臣服于魏帝,仍能保全得性命......” 然而那个宦官话还没有说完,刘?手中利剑,便当即从他的口中贯入,剑锋又从脑后探出!那名宦官嘴中鲜血迸溅,身子直接瘫倒了下去。而暴怒似狂的刘?拔出宝剑,又朝着其他跪在地上哀求的几名内侍劈斩下去,仍如发了疯一般嘶声骂道: “阉奴!狗奴才!朕本来还以为你们无儿无女,也当尽心竭力效忠于朕,可是危难关头,你们这些阉奴只顾自己性命,竟然蛊惑朕降魏!朕当日是如何说的?哪个还敢妄言投降,都要杀光!” 一剑一个,刘?将这几名本来甚是宠信的宦官尽数搠翻斩杀,鲜血溅得衮龙常服斑斑点点,他满脸的癫狂暴戾,看来随时还有可能暴起杀人...... 可是除了刘?所处的御船仍在海面上行进着,其余两艘主要用以成批载运货物的纲船,却渐渐地停缓了下来,直至收帆闭舵,船只也只是在海面上起伏廷候着,甘做俘虏等待魏朝战船前来处置。 眼见就只剩下那艘最为显眼的御船,仍旧不管不顾的行驶前冲,柴克宏目露杀机,便沉声喝道: “冥顽不灵,非要自寻死路!越国国主夜郎自大,也敢妄称天子对抗我朝,他又以暴政害民,死有余辜,按陛下口谕也并未言明非要生擒活拿住这刘?。眼下既然仍不肯降伏,那也就不必押解他去汴京,在此处教其伏诛便可!” 随着柴克宏再度号令声起,前排战舰迅速转舵调整方位,将船身一侧对准直撞过来的御船,一排排抛石机上猛火油弹也都已安置妥当...自三个方向,呈半包围状拦截过去的船舰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高声下令,一排排火弹便被抛石机施发出去,发出呼啸破风声,密匝匝的射向刘?所处的大舰! 龙舟御船的体积庞大,周围又没有战船护卫,便如同在海面上行驶的活靶子...由抛石机施发的猛火油弹密集射去,在接触到船身时厚实的瓦罐迸裂,点燃的火引沾上火油,顷刻间便是烈焰焚天。再经海风一吹,蔓延开来,火势很快便不可收拾! 御船几乎近半被冲天的烈焰吞没,登时又引得狼哭鬼嚎声不断的响起...不少士兵闪避不及,置身于火海当中,杀猪般的惨嚎声相继戛然而止,扑倒在甲板上的残尸,也将逐渐的化作一具具焦炭...其余身上沾染火焰的兵卒,乃至惊叫着从船舱中奔逃出来的水手,纷纷鱼跃蹿出,越过船舷纵身直栽入汪洋无际的海水当中。 都已经到了这步境地,与其留在船上被活活烧死,当然还是要跳入海中,待魏军船只来时,再哀声祈求表示我等也当真都愿降了,也免得葬身鱼腹...可恨刘?那厮,眼下只怕已是发了失心疯,还如何能到海外再打下一片江山?我们也是猪油蒙了心窍,着实不该一路追随他至此! 然而冲天的火光,虽然倒映在刘?戾气满布的双眼当中,他也感受到了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可是刘?当真似已入了魔怔一般,他浑然不顾御船逐渐被火势吞噬,眼见大批军士相继弃船跃入海中,他提起锋刃上兀自有鲜血滴落的宝剑,癫狂的咆哮也变得愈发沙哑,又要朝着那些正要跳船的士兵们冲去! 眼见刘?好似个疯子一般提剑杀来,几个正要跳海的将官兵卒不绝腾的心头火起,他们抄起手中兵刃,也朝着刘?疾冲了过去。 你这条南海蛟蜃!往日我们这些宿卫军怕你畏你,也全因你设下刀锯、刳剔等那般酷刑实在忒过恐怖,我等伴君如伴虎,战战兢兢,也生怕触怒了你...可是如今越国都已要亡了,你还当自己是一手遮天的皇帝不成? 眼下还要胁迫我等为你陪葬,也不差这一时片刻,就在跳船前先砍了你的脑袋,再向魏军乞降,或许还能领受封赏! “咯咯咯...你们这些叛贼,竟然还敢对朕持刃相向?朕乃是堂堂天子,九五之尊,对朕不敬,便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朕要把你们连同妻儿家小尽数开膛破肚、剥皮抽筋,要用尽酷刑,让你们尝尽零碎苦楚而求死不能!” 刘?眼见被他逼急了的那些越军将官士兵,竟然绰起兵刃也向自己这边杀来...他双眼赤红,更如死鱼般突出,而歇斯底里的嘶吼喝骂时,不觉口水化作飞沫,不断的喷溅出来,便犹如他每次亲眼观看死囚受酷刑虐杀的时候,都能感受到一种病态的愉悦感,犹如享用美食一般,口水直落而下的那副丑恶嘴脸...... 然而几名气势汹汹杀向刘?的将官兵卒刚奔出几步,忽的却停住了脚步,旋即惊恐的朝天空望去,又纷纷发出惊呼尖叫声,立刻丢掉手中兵刃,弃下刘?,便直接纵身跃过船舷。 “不准逃!你们都也别想逃!胆敢背叛朕的叛徒,一个不留,朕要统统杀光!” 刘?扯着嗓子怒吼,一边拔足狂奔,一边癫狂的抡起膀子做劈杀状。然而很快的,他忽觉身后又破风声骤然袭至,原来又有几颗猛火油弹凌空落下,刚要落到刘?周身左近处,旋即轰得烈焰暴起,他的身子也当即被彻底吞噬! 1200 岭南降臣,可重用的文武才干 刘?所处的御船最终完全被烈火吞没,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动声,渐渐的沉没下去。船头上雕刻那栩栩如生、面目狰狞的龙首高高翘起,渐渐被火势包裹,最终没入海中,便好似真有一条曾在南海兴风作浪的恶龙遭受讨伐,最终葬身于海中...... 越国国主已然伏诛,魏军部众轻易控制住了兴王府各处区域。当诸队士兵冲入皇城玉堂珠殿,身临于此间搜刮岭南各种珠珍宝玩而建成的大殿当中,不由啧啧称奇;还有魏军部众抵至房屋商铺稠密的西隅市区,就见其中设有蕃坊(唐朝时供外国商人聚居的场所名称),也有不少来自于大食、波斯、拉其普特...等各处海外胡商,如今也都要乖乖的开门接受盘查。 按说当年黄巢转战至广州,屠尽胡人,也使得当地海外商贾一时绝迹...可是广州在海贸方面久负盛名,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刘?改制称帝,又改称广州为兴王府之后,又大力招徕海商,所以相继又有海外商贾前来开设蕃坊,倒也有几分当年盛唐长安胡人汇聚的气象。 西城市区还多有私家园林,就见此处人工挖掘的河道交错,风景也甚是优美...只不过魏军将兵行至刘?大型土木所修建的特辟宫苑,但见环绕的高台假山当中,有狮虎等猛兽来回踱步,看来也都是因为吃惯了人肉,所以一见高处有人探头望来,它们仰头发出狂躁的咆哮声,也让人难免感到心惊胆战。 更何况,在刘?的宫苑旁还设立刑房,以及毒蛇遍布的池塘...行将进去便似乎感到阴风阵阵,眼见那些刑具上的斑斑血迹,再想明白它们的用途之后,饶是久经战阵杀惯了人的老兵,浑身也不由的打了几个冷战...... 兴王府虽然营造出一副商贾云集,繁华富庶的景象,可是在街坊偏僻而又阴暗的角落间,那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平民数目,看来也要远远超出寻常城郭的比例。他们畏畏缩缩的蜷在街坊胡同犄角旮旯,眼见有巡查的魏军经过,也都眼巴巴的望将过去,眸子中尽是期盼之色。 越国满朝文武公卿,也都服服帖帖的接受盘查安置。魏军仍按例在兴王府内搭起棚子,生灶发粮,赈济城中贫苦百姓。而兴王府既已完全由魏军掌控,岭南西隅罗、雷、顺、白等各处州府,包括琼崖岛五州之地...越国全境,也已彻底并入魏朝版图。 当捷报传至汴京皇城,李天衢得知刘?果然意图乘船入海逃亡,却终究落得个遭受烈焰吞噬,死在水火当中的下场,心说他这也可说是多行不义必自毙...魏朝速亡越国,大概也在李天衢的意料当中。虽说正史中宋朝灭南汉,前前后后可打了八年左右,也完全是因为正史中那时的格局尚还有南唐、后蜀、北汉、南平、吴越等诸国并立,北面还有契丹随时会南下搅局...宋太祖赵匡胤相继覆灭各处割据政权的过程中,也随时都要为全局着想,自然也难免有些顾忌。 然而魏朝却可以集中兵力,专攻越国。契丹耶律阿保机眼下只惦记要吞并渤海国全境,暂无暇南顾。魏朝往南打,便大可以放开手脚,发动饱受暴政盘剥之苦的岭南民众响应,所以过程也十分顺利。 如今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刘?既然已死,他长子、次子又相继夭折...那么正史中南汉第二代国主刘玢、第三代国主刘晟、第四代国主刘鋹,当然也都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了。 李天衢又想到正史中刘?的第三子刘玢骄横奢侈、荒耽酒色,喜欢与无赖娼女鬼混,稍有不如意便滥杀身边随从;第四子刘晟弑兄篡位,旋即屠尽自己的亲生手足与子侄辈,竟还将一众侄女都抓入后宫淫乱,又修造“活地狱”诸般酷刑,属下稍有小过,便要被处于极刑虐杀,这比起他那变态老子还有过之而不及;到了刘?孙子辈刘鋹继位,又专用宦官,宠信巫女,再将宗室族亲清洗一遍而翦除殆尽...... 自刘?伊始,这祖孙三代,可以说把暴君、昏君常做的那些缺德带冒烟的歹事都做遍了。 所以这一方割据政权较之原本的轨迹,已提前几十年灭亡,对于岭南百姓而言,也只会是好事。 刘?又别无需要押解至汴京按亡国宗室身份安置的子嗣,李天衢遂下诏分拨些财帛,给予越国后宫嫔妃,教她们各自归乡便是。至于刘?的正室马氏,既然本是楚王马殷的女儿,便将她一人带至汴京,与那些同住大杂院的亲生兄弟姐妹团聚便可...... 越国覆亡,又有大批文官武将降从于魏朝...李天衢心想岭南名将苏章归顺,大概也在情理当中,倒也可以委以其重用,而且很快便能派上用场;本来刘隐、刘?兄弟身边的智囊谋臣杨洞潜,虽然已经病逝,但是还有赵光裔等文臣,倒也可以委以要职。 何况这赵光裔本来就倾向于为中原王朝效命,只是被刘?软磨硬泡、软硬兼施的留在了岭南。走正史线他后来又被拜为宰相,也能打理得政事清明,辑睦四邻、边境无恐...而为相二十余年,时称贤相。 按说刘?、刘玢、刘晟、刘鋹这四代国主非是暴君、便是昏君,可南汉正史中的国祚却得以延续五十五年。起初也亏得有谋臣杨洞潜倡导文治,开科取士,制定典章制度而打好了底子,随后又有赵光裔这等能臣在其位、谋其职,以尽可能的维持局面...否则几代国主一直败坏社稷,致使反抗暴政的农民起义频发,应该也撑不到宋朝大举南下,这一方割据政权便早该亡了。 所以岭南地区并入魏朝,该由朝廷调派官员进行直辖统治,不妨就任用熟知当地民情的赵光裔总掌岭南诸州政务。许以其封疆大吏的权限,却又不必如以往效命于刘?时那般担惊受怕的过活,按说应该也更能展现出他治国安邦方面的能力。 又斟酌一番,考量派往岭南诸州任免的官员人选...李天衢沉吟片刻,忽的沉声说道: “南征将士还要多担些劳苦,尚还不能就此班师歇养...毕竟为了一劳永逸,灭了越国之后,也理当一鼓作气,将静海军仍旧意图裂土分疆,自立一国的土豪门阀连根拔起......” 李天衢遂又召唤内侍总管张居翰前来觐见,并写下圣旨,吩咐道: “将朕的诏书送至御史台进奏院(按唐制,进奏院是各处藩镇驻京师办事机构,司掌向名义上臣服的节度使传达朝廷诏令、文牒等职事),择选一名使臣立刻前往静海军。那杨廷艺不是煽动交趾军民背反越国,而自称节度使,并愿向我朝奉表称臣么?朕会许以其高官厚禄,可是他也必须携家眷亲自赶赴汴京觐见受封。 如若他不肯奉诏,便是阳奉阴违、心口不一的逆臣贼子。交趾诸地本于唐时设立安南都护府,而后又设立静海军。大魏传承前朝正朔,静海军交州各地,本来便应是我朝治下疆土,又岂能容得静海军自据一方,不受朝廷转任调遣,而只是名义上对我朝称臣? 那杨廷艺若肯奉诏便罢,可如若不肯,则南征大军稍作整顿之后,便立刻杀往静海军!” 1201 在这个时代,那里还是不可分割的领土 自称静海军节度使的杨廷艺,是否会乖乖的奉诏亲自赶赴汴京觐见,而就此交权纳土,彻底归入魏朝?按李天衢想来,那厮应该不会接受,就算与中原王朝开战纯属为势所迫,可哪怕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还是要铤而走险的。 毕竟总掌交州等十二处州府的静海军远在西南边陲,受中南半岛其他族裔耳濡目染,与中原地区相较,更容易形成出文化上的差异性...久而久之,随着当地土豪世家的壮大,交趾分裂独立的倾向已是愈发的明显。 吴越王钱镠向来谨事中原,也预料到他钱家社稷早晚还是要回归中原王朝,可当初由于功臣派系的强烈反对,尚还要与魏朝打上几场仗...更何况以杨廷艺为代表,如今已经开始盘算着分裂独立的交趾世家,又岂会放弃世袭统治那片土地的权力? 所以如果赐封其有名无实,有供其世代富贵的俸禄,却无自据一方权势的王爵,杨廷艺应该也不会接受。而且在他之后,也必然还会有意图建国独立的狼子野心之徒蠢蠢欲动...要根除静海军隐患,也势必要采取更为强硬乃至酷厉的手段。 李天衢心想如果我穿越的是明朝,安南则立国久矣,虽然会对中原王朝称臣,转而形成长达一千多年的藩属关系,也还是会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可经过这几百年的时间沉淀,交趾地区的军民从身份归属上而言,早已不会认同自己是中原王朝治下的子民,就如同他们的后世子孙绝不会觉得自己是中国人,甚至因为领土争端、文化争议而相互看不顺眼。 那种形势下,如果强行征讨,势必要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会因缺少当地广泛的群众基础,而陷入不利于便投降,形势有利于便造反那等周而复始的泥坑当中...只会枉然拖垮国力,那么交趾安南,也并非必须要征服而纳入版图的领土。 可是如今的静海军治下十二州,从大汉武帝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伊始,到如今唐亡魏兴,逐步统一这长达一千多年的时间里,那里就是华夏正朔王朝治下的疆土,根本不存在任何争议。 当初唐庭派出落雕侍御高骈那员名将为安南都护,杀得南诏国亡魂丧胆,收复安南全境,设静海军并为首任节度使,修筑大罗城,而奠定后世越南首都河内的基础,这也都属于中原王朝驱逐外敌,管理自家地盘。 起码在这个时间节点,安南都护府下辖的交趾诸地当年遭受南诏侵攻,还是要由唐廷派兵夺回失地,并由高骈那个根正苗红的唐末名将保境安民...否则中国正朔王朝的节度使,又凭什么跑到越南去收复故土,还在当地担任最高级别的统治者,整治筑城、管理军民,而且还干了将近十年?因为中原王朝保交趾而逐南诏,这是保卫自家的领土,设立静海军再由唐朝的官管理交趾诸地,实属名正言顺。 虽说十几二十年前,当地出身的豪族世家虽然司掌军政大权,而不再由中原朝廷委派的节度使统管藩镇,可是无论是当年的曲承裕,还是如今的杨廷艺,比起吴、楚、闽、赵、吴越、北平...等受中原王朝册封的割据军阀规格都差了一档,再借他们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建国称王,对外仍要宣称自己是以延承唐朝册封的节度使名义统治当地。 故而交趾土豪世家独立的倾向虽然逐渐明显起来,可当地百姓至少眼下而言,尚还没有普遍形成自立一国,而与中原王朝彻底隔绝开来的意识。毕竟按史载轨迹,将近二十年后,静海军吴权才敢称王,也只是越南脱离中国之始。再过个三十多年,方才有丁部领定国号为大瞿越,对宋朝奉表称臣,采取“外王内帝”的体制。 眼下则正处于交趾诸地从沿用唐朝官制的藩镇,逐渐与中原王朝彻底分离开来的过渡时期,所以李天衢自然是打算将这种分裂独立的意识扼杀在摇篮当中。要将杨廷艺等静海军土豪世家连根铲除,从性质上而言,针对的不是后世越南所宣称“争取民族独立事业的先驱”,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他们妥妥的就是一群妄图脱离中原正朔王朝的分裂分子。 虽说这般乱世,根本不可能做到“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可是李天衢对待汉儿、契丹、党项、沙陀、回鹘...等各支后来或是属于、或是融入中华各个民族的族裔,该打的仗固然必须要打,一直以来却也很注意杜绝非必要的屠戮,毕竟之前的所有对手,绝大部分也都会是后世中国人的祖上先人...可是静海军那边的土豪世家,现在固然名义上仍是唐朝所设的藩镇治下臣民,一旦分裂得逞,他们可就都是白眼狼的祖宗了...... 待张居翰领命退下,李天衢在御书房内静坐片刻,忽的又喃喃念叨: “治顽疾需下猛药,人固然应怀恻隐之心,可是征讨静海军,我也没有必要如以往那般仁慈...何况要对付分裂势力,手段更狠些、更毒些,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 ※※※※※※※※※※※※※※※※ 李天衢的一纸诏书,便犹如一道惊雷,在静海军藩镇治所大罗城炸开了锅,致使杨廷艺以及麾下属臣一时间惊慌失措。 越国覆亡之后,刘?所派出请求救兵的使者方才抵达静海军...杨廷艺先前也曾反复斟酌,想到当初魏朝回复交趾名为奉表称臣,实则要求许以世袭统治权时强硬的态度,考虑是否应当发兵救援越国,彼此结成攻守同盟,而与中原王朝彻底撕破脸皮? 可是不出数日,兴王府便已被魏朝大军攻破。越国覆亡,杨廷艺便也不必再为是否应该与刘?联手而前思后想了...魏朝直接把话挑明了,加官进爵,但实则就是勒令静海军全境疆土彻底并入中原王朝,杨廷艺明面上仍不敢立刻回绝魏朝,遂也只得对使臣推诿搪塞,编造借口,总之就是不肯奉诏赶赴汴京。 可是另一方面,杨廷艺又立刻安排下去,派遣诸部牙军,乃至当地世家的协从军分别驻守险恶要地,建立要塞,城栅相连,挖掘壕沟...还准备利用丛林密布的地势进行游击战。 由于当年落雕侍御高骈收复交趾诸地,受唐廷册封为静海军首任节度使长达近十年光景,考量交州至岭南广州之间的水路多有巨石阻挡,动用航运往来不便,遂招募工人役夫,整治江道,连接交、广间的物资运输,而按史载“舟楫无滞,安南储备不乏,至今赖之”。 然而魏朝攻破越国国都兴王府,复改回旧名广州,占据得天独厚的口岸,派出的舟师,走水路也将轻易的杀至静海军下辖水域...所以杨廷艺赶忙派出部众于近海沿岸打下众多木桩,用意阻止魏朝水军顺利登岸,同时又命令他的女婿吴权指挥水军戒备,意图阻击从水路杀来的魏军。 无论水路、陆路都已是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李天衢当然也不会留给杨廷艺一边拖延推诿,一边战备的时间,过了限定期间,几路经过整顿的南征军旅,又立刻行动起来,水陆并进,浩浩荡荡杀向静海军,而打响这场中原王朝要一统天下的战事...... 1202 深山丛林战?我这也有可用的精兵 后世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当年正处于当年南诏国通海都督府,与唐朝安南都护府交界处。如今属于静海军下辖领土北疆,而魏朝入滇设立云南宣慰使司,所以双方一旦开战,这里也必然会成为前沿阵地。 按后世“越共探头”的梗...这般时节的静海军当地牙兵,也善于利用丛林密布的优势,凭借自己对环境的熟悉而隐藏在各处阴暗的角落,等候最佳时机,进行伏击奇袭。 行军南下,前往静海军治所必经的大片原始森林当中,高耸入云的古树枝梢交错,藤条缠绕,展开繁盛的枝叶层层叠叠,使得一丝阳光也透射不进来...在其中行进,感官上似是置身于深海,氛围也是格外的静谧、阴森、诡异...... 植被覆盖面积广阔的密林内,也很有可能迷失方向,临近那些高耸的树木时,说不上从阴暗处便会突然蹿出红龙大蜈蚣等毒虫...熟知地势的交趾兵,便在所部将官的指挥下携毒矢窝弓,挖掘壕沟,还在其中插上竹刺,旋即便藏身于丛林深处,静候魏朝大军前来。 即便魏朝兵多将广,可是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自知交趾军兵凶蛮彪悍,尤其善于在山地丛林中作战。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有得天独厚的地利条件可以倚仗,想必对魏军也能予以重创...为了世袭统治交趾诸地的权力,以及以后图谋自立建国的大业,这场仗当然是非打不可! 已经设下层层陷阱,利用崇山峻岭,茂密的丛林进行伏击。静海军部众更是早已打定主意,此间山林内,多有恶浊之气所形成的瘴气,届时还可以引诱魏军至瘴气丛生的去处,如此还能敌军战力大幅下滑,染疾病死的数量却要持续飙升...... 然而当敌军抵至静海军下辖领土北疆,战事的经过,却完全出乎当地守军的意料之外。 大批步卒在密林中疾行穿梭,很快便识破了许多机关陷阱,意识到附近有敌军埋伏,并且大概辨识清对方有可能隐藏的位置,便漫山遍野地杀去。惊异于设下的陷阱几乎没有起到效果,伏兵也无法发动奇袭而将敌方杀得个措手不及,交趾将兵慌张应战,反而甚是仓促。 更出乎于静海军交趾将官意料之外的是,如今眼见要与他们进行白刃战的敌军在茂密的丛林中健步如飞,身手矫捷,看来也惯于利用地形,在山地密林中进行伏击战、运动战、奇袭战。 魏朝的兵,大多不都是中原各地出身的汉人么?那些惯于骑马射箭的沙陀族,若是贸然撞入密林中行军,只怕不久后也要被绕得晕头转向...那么魏朝又从哪里召集来这众多在深山密林间能逾高超远,行动迅捷的军健? 随着双方愈发逼近,静海军中一些稍有见识的老兵,也赫然发现这股敌军身上衣甲制式也有别于魏朝军旅,他们身披的铠甲,有不少前后掩心以大片象皮形如龟壳,其披膊以中片皮相次为之,而护项则以全片皮卷圈成之...也明显是云南地区少数民族所装备的蛮甲。而且不少人手中持着的,却是当年的南诏国所常见的兵器。 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异,大股步军已如像潮水般掩杀而至,混乱的战团当中,也接连有人惊呼呐喊道: “可恶!来的不是魏朝的汉兵,他们是滇东白蛮!” 激荡的喊杀声中,由诸部白族军健配合极为默契。如今官居滇东三十七部白蛮宣抚使的段思平手持着把锋利的铎鞘刀,舞动得寒光森森、矫如龙蛇,他忽的一变招,刀锋旋转而至,直从面前一个静海军牙将的颈项间划过,鲜血汩汩而出,那员牙将瞪圆了双眼,身子却不由直挺挺的向后栽倒了下去! 段思平所使的那把铎鞘刀,按史载后来又别名“大理刀”,按记述其状如残刃,有孔旁达。出丽水,饰以金,所击无不洞,夷人尤宝,月以血祭之...自是极其锋利的宝刀,再以段思平矫健的身手,只片刻功夫,便又有六名交趾兵哀嚎着扑倒,身后亦有大队的白蛮勇健如影随形,左冲右突,将周围的敌军杀得个当者披糜! 按说段思平本为大理国开国皇帝,只是按史载轨迹,南诏亡国后,他又蛰伏了三十多年,历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三代短命王朝,又遭国主猜忌迫害,方才下定决心发动起义,而后建立大理国称霸一方。在段思平筹划起义初期,本来就是感念于滇地诸部民生疾苦,遂放出减尔税粮半,宽尔徭役三载的口号,赢得各族百姓的热烈支持。 然而如今时局走向大有不同,大长和国早已因挥军入滇的名将杨师厚讨伐而分崩离析,也不会再有大天兴、大义宁先后发动政变更迭...而杨师厚,滇地诸僰又与魏帝李天衢三方达成协议,魏朝设立云南宣慰使司,这也意味着云岭之南的诸族民众,将在相对稳定的政体下各安生计,而不至因政权更迭、时局动荡而饱受兵灾战祸。 眼下的段思平,虽然深受滇东诸部白蛮推崇,可他还不至于为势所迫,也压根就没有建国称帝的心思...而且段思平对如今时局看得十分透彻,接受中原王朝的土司制度,更有利于各部白蛮,乃至西南其它族裔。非要对抗魏朝,只会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那他又何必去冒险造反? 只不过同样是云南宣慰使司下辖的土司首领...因为按各自世袭统治的地区族裔有别,也都要为自己的族民谋取更多的利益。那么集结诸部白蛮勇健协同魏朝讨伐静海军,再与中原王朝进行互市的贸易中争取更多实惠,加强经济文化交流,汲取更多的生产技术,对于段思平而言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段思平当年在大长和国官居通海都督,他统管的诸部白蛮土司封地,也正好处于昔日南诏国通海都督府故地...所以这片区域静海军北隅接壤,虽然多为一望无垠,看似深不见底的苍茫林海,附近也多有因山林间湿热瘴毒所致的瘴疠之地,段思平以及他麾下白蛮诸部,却对周围的地形那可说是相当的熟悉。 削铁如泥的铎鞘刀,又直直地刺入了面前一名敌将的咽喉。段思平拔刀一甩,再定睛朝着前方望去时,又有董伽罗、高方这两个白蛮部族的头领疾步上前。按说他们二人,本来也会是大理国高、董两大姓世家显贵的先祖,于正史大理建国的过程中居功至伟,眼下则还是作为辅佐段思平的左膀右臂,一直追随左右尽心竭力。 其中按正史线的身份,本该成为大理开国国师的董伽罗,眼下也仍做为段思平身边的智囊,他眺目观望片刻,便笑言道: “再往林中深处行去,东南面十余里处便是大片瘴疠之地。看来交趾牙军在此先行伏击,再诱敌至瘴气丛生之所...可是附近思陀、伴溪、铁容甸诸地,亦有我白民部族栖息繁衍,又岂会不知周遭险恶的去处?由我等率领勇壮先行侦伺探径,静海军的奸计,也注定无法得逞了。” 1203 此一时、彼一时,立场的对调 “尽快杀溃这拨敌军,确认沿路是否还有伏兵之后,还须立刻告知王师,再集结部众,直取渭龙州!” 段思平又豪声下令,然而他心中却不免感到有些感慨...按说他不但是南诏国官宦世家出身,与董伽罗、高方这些白蛮头领,本来也都是南诏国人。上一次他们的父辈杀入静海军地界,还是作为南诏国的将官侵攻唐朝下辖的疆土。 可是当年唐末名将高骈正值鼎盛期,还并没有因晚年笃信玄虚道术,而变得神神颠颠,任由身边装神弄鬼的道人愚弄摆布...当年他收复安南都护府辖地,夺回交州之时斩首三万余级,震慑得土蛮帅众归附者达一万七千余人,随后仍是屡战屡胜,震慑得南诏骠信向唐朝遣子为质,誓约再不敢寇边。 段思平心说他以前所代表的南诏,在那场战争中,还是与中原王朝敌对的侵略一方,却最终落得个败北退返的下场...如今南诏早已亡国,他统领诸部白蛮再一次杀入静海军,却是在为中原王朝而战; 反观静海军当初是唐朝安南都护府下辖疆土,后来由高骈坐镇十年,可是由于冲天大将军黄巢搅得中原天翻地覆,唐廷焦头烂额,只得调遣高骈前去救火,却也致使静海军本地土豪世家由于镇在他们头顶上的那尊大神离去,脱离中原而自立的意识便开始逐渐抬头...针对同中原王朝的关系,诸部白蛮首领段思平,与静海军杨廷艺的立场正好发生了对调。 心中感叹果然是世事无常,可段思平很清楚到底要将自己摆在什么位置,身处于怎样的立场,所做的抉择,也将与各部白民以后的处境息息相关...魏朝与静海军孰强孰弱,各自对于滇地各部又会产生什么影响,他也是心知肚明。现在站队可不能糊涂,也绝对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善于进行深山丛林作战,又熟悉周围的一草一木的诸部白蛮,乃至滇东黑爨部、滇西施蛮部、西原蛮...等同样接受魏朝土司制分封的诸族勇壮为前驱探路,静海军所布下的无数陷阱几乎都失去了效用,在丛林战进行激战,所能发挥出的优势也被压制到了最低程度。 然而气势汹汹、装备精良的魏朝军旅,在完全能够确定前方不会有敌军埋伏,还有各部协从军引路的情况下,再发现节节后退的敌军踪迹时,就只管结阵上去厮杀便是...所以只付出少量伤亡的代价,这一路下来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杀至位于静海军西北隅会战一场,斩首交趾兵首级六千于颗,俘虏近万。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地处静海军东北隅,辖境囊括后世广西壮族自治区钦州、合浦、防城港以及越南芒街等地的陆州,下辖治所宁海县(后世越南芒街市东部),已然残破不全的城门,又被一颗石弹砸撞开来,半敞着还散发着徐徐硝烟,城下也登时响起一阵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声,黑压压的人群刀枪齐举,眼见便要蜂涌杀入城中。 然而一众交趾将兵,却仍犹如一群野兽般嗷嗷怪叫着,也要冲杀出城来拦截魏军...看来即便城门崩塌,这些士兵发了狠心,仍要尝试着抵挡攻城部众,尽快修葺城关,仍打算负隅顽抗下去。 “锁仔作死!神弩军,列队!” 城外阵列中,忽的又有一员将领厉声喝令。本来是隶属于越国的精锐部队神弩军,如今却奉令迅速站定队列,纷纷干净利落的擎起手中弩机,已然扣上机括的弩矢,便齐刷刷的对准前面那些不管不顾,冲杀出来的交趾军兵。 下一刻,便是成片弩机牙发扣动的声响乍起,奋力短矢飞射如雨。那些还冲出城门的交趾兵队伍当中,便溅起了一团团血花,不住的有人倒下。穿透力极强,且甚是密集的弩矢将那些士兵活生生射成了筛子,还透体而过,又狠狠的凿入他后方同僚的躯体当中。 遭受神弩军的弩矢打压,也致使那些本来发了狠心,冲杀出来的交趾将兵一阵溃乱。然而神弩军将士已然按部就班的叩矢上弦,迅速有施发出第二轮矢雨,锋利的弩矢铺天盖地的泼洒过去,还在不断的收割着性命! “冚家祥,买棺材唔知埞!当年都无须我出手,静海军当年便被岭南征服,只是后来趁着我军对抗魏朝王师,无暇他顾,遂降而复叛,这才又得以自据一方,可是如今魏帝...陛下势必还要一举平定静海军,我岭南行伍军旅,也与魏朝大军一并杀来,那杨廷艺还真以为他能抵抗下去?” 语调韵律与后世的粤语十分相似,而满嘴的岭南口音...说话那人,却是先前还做为越国宿将,而拼死抵抗魏朝大军攻势的苏章。 虽说当时多少有几分不情不愿,可是膝下五子意见统一,都不愿为刘?死战下去。苏章自知也不必再无谓坚持下去,遂也只得归降于魏朝。只不过苏章本来以为,似他这种归顺时日不久的降将,按说好歹也要考察一段时日。 更何况魏朝带兵打仗的可用将领大有人在,苏章情知自己先前所效力的越国社稷既然已经覆灭,在魏朝他也没有什么人情干系可言。那么自己以后也很有可能领受个闲职,不会再有得受重用的机会,以后不能奉旨出征,一直坐冷板凳,到年老时致仕卸甲,了此残生倒也罢了。 然而魏帝李天衢很快又着手准备对静海军用兵,还下诏任命苏章统领一路兵马,参与进讨伐静海军这场战事当中。并指定由苏章亲自做主,对神弩军等越国归降的部队进行重编整顿...在他最为熟悉的军队中择选精锐善战之士,还会调拨兵马,补齐编制。 人家给脸,就得接着。更何况苏章心想与自己素未谋面的魏帝,对他这个当初还极力阻挠魏军灭越的降将如此重视,实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而苏章之所以曾甘愿供刘?驱策,主要也还是看在他兄长刘隐的情分上...如今刘?与越国覆亡,他自己作死的确是主要因素,苏章心想我也算是对越国刘氏仁至义尽了,既然已归顺于魏朝,蒙陛下刻意提拔,我辈武人,到底还是要争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 苏章双目微眯,眼见那些冒死冲杀出来的交趾将兵,已被神弩军施发的几轮矢雨射得七零八落。他的长子苏仁在这时也疾步赶来,随即朗声说道: “父亲,看来是时候杀入城中了,攻取陆州宁海的战功,已是由您斩获了!” “陛下当初兵发岭南,我等曾抵死顽抗,却得以归顺保全性命,如今想来,也当真是幸事...只是魏朝如今攻讨静海军,按陛下旨意,却不似招讨越国军民时那般更注意怀柔安抚...如果我们父子几个为静海军效命,如今面对魏朝大军征讨,只怕也都已是死无葬身之地之地了......” 苏章沉声念着,旋即双目中杀机迸射,又当即喝令道: “奉陛下圣谕,大军所过之处,不止是静海军牙军将兵,就算是平民百姓,若能确认曾执兵器抵抗我军,而协助静海军守城的,无论身份高低、不管伤势轻重,连同家眷也都尽数杀了。砍下首级,悬在城头示众!” 1204 当初的敌人,现在都是得力干将 陆州宁海城关左近,仍能闻道弥漫血腥的气味。这次魏朝大军不同于以往攻取城郭的行径,又支起一排排竹竿,上面挑着血糊糊的人头,就高高的悬挂在几面城门的必经之路上。其中除了那些被俘虏的士兵,也夹杂着不少老的、女的、少的...... 过往李天衢强调军纪,一直注意避免过度的杀戮,可是这一次占取州府、攻破城郭成批的处斩交趾军民,在这场战争中,却也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因为按李天衢想来,重建一统盛世的大业,靠的绝非是一味的怜悯与仁慈,便如同阐述君主专制权术的著作《君主论》当中的一段话: 暴行可以有,但是以邪恶的手段,获得君王权位者所做的恶行应该一次干完,以便使得百姓少受一些损害,老百姓的积怨就会少些。相反的,恩惠应该一点一点地赐予,以便人民能够更好地品尝恩惠的滋味。 利用恐怖威慑进行统治,是一种只有在必要时采取,而且最好只进行一次的手段。也绝对不可成为一种常态,或是君王病态的嗜好。但是要达成统治的目的,李天衢不介意自己会留下恶名,就应该大刀阔斧,使用暴力的雷霆手段根除所有隐患。 而魏军攻克陆州,再往西进,只要再拿下下辖后世越南海防、鸿基一带的武安州...兵锋所向,便将直指静海军的中枢所在交州。 由于云南宣慰使司治下各支部族军的鼎力协助,大多交趾并无所遁形,无法按原本的计划那般,利用深山丛林野地的地利环境进行伏击战、游击战。魏军顺利行进,途径一处山岭时,便已发现上方有大批静海军将兵驻扎。 此间山岭山高坡陡、岩悬壁峭,林深密布,野草丛生...地形也是的十分险恶。然而上方扎下的营寨周围,地势到相对空旷,随处都可以采摘果实,甚至另做开辟栽种菜蔬,也囤积了不少粮草。若要杀上山岭,必须经过当中崎岖陡峭的山谷,贸然冲杀,静海军守兵则会自两边高处箭弩齐发,再投掷岩石,则攻打山岭上营寨的部众无处可避,必然伤亡惨重。 按杨廷艺的指示,在此间山岭扎下营寨,率部阻击魏朝大军的静海军牙将黎洪,就站在高处俯视下方。较之中原寻常膀大腰圆的军将,他生得更为黝黑瘦小,可是整个人也透着股野兽一般的亡命狠劲。 既然已被魏军发现行踪,索性也就不藏着掖着的,利用山岭险峻的地势摆开阵仗...黎洪阴沉的目光朝着下方打量,虽然层林叠翠,难以瞧得真切,可是依稀也能望见有大批敌军在下面树林间穿梭着,看来也正想法设法的要摧毁山岭上的营寨。 黎洪心想如果魏朝军旅知难而退,选择绕过这里的营寨,继续朝着交州的方向进军,那么由他统领的交趾将兵,也大可以不断袭扰魏军后方的辎重补给...毕竟静海军北隅多为山地,丛林更是茂密,本来便不利于输送大量物资。随时准备奇袭夺取敌方的粮秣、药物,也断然不能任由魏军的大型攻城器械成批运至交州大罗城下。 所以就算能杀入静海军腹地的魏朝军旅,也将堕入泥足深陷的窘境,深入敌境,后勤补给却无法得到保障,久而久之,只会被拖得力竭气乏,到了那个时候,便与砧板上的鱼肉没有分别...黎洪心中发狠念着,嘴角微微翘起,也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 就算中土幅员辽阔,魏朝又兼并诸国,若非万不得已,也绝不可与之为敌...可是唐朝设立静海军,交趾诸地为中原王朝治下疆土,也早已是老黄历了,趁着乱世动荡,也该由我们交趾本地出身的豪族当家做主了。即便远不及魏朝的军力,可就算生磨硬耗,也要拖垮入侵犯境的魏军,让他们各个有来无回,让魏朝知晓征讨交趾得不偿失,而就此绝了吞并静海军的念想! 然而黎洪打着如意算盘,俯视向下望去,山岭下方,由一众亲随将佐军士拥簇着,同样也有一员魏军将领仰头向上眺望,他面色冷冽,狭长的双目当真也似有精芒流转,凝视片刻,便忽的沉声念道: “此处山岭险峻,若是派兵分守要道,便足以以一当百。看来敌军据险死守,就是打算袭扰我军后勤补给,断绝后路、扰乱军心,所以也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可是如果围而不攻,看来敌军粮草充足,我军于深山险岭间长久屯扎下去,也甚是不便...... 何况即便将士都携有预防暑湿毒瘴疠的药物,但密林间瘴气丛生,赶上下雨时瘴雾弥漫,长久下去仍是水土不服,只怕军中仍会引发大规模疫病...所以也务必要想法设法,尽快歼灭据守于此的敌军。” 本为吴国黑云都指挥使吕珂之子,还是汉末三分时孙吴名将吕蒙的后世子孙,同样于杨渥继位迫害打压旧臣之时叛离出逃,遂投靠楚国的吕师周,如今也是做为被魏朝启用的降将,统领这一路兵马抵至山岭下方。 当初楚国国主马希声联合吴、越抗魏,他三弟马希范却煽动叛乱,倒从魏朝,导致楚军全盘溃败,逼迫马希声退位随后被押解至汴京...魏帝李天衢反手又以逾制僭越的罪名,废黜马希范,直接吞并湘楚全境。经过马家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闹剧,折腾得吕师周心灰意冷,遂与许德勋等宿将一并降从了魏朝。 只不过吕师周直感到当时有力没处使,也未曾与魏朝那些久战成名的将领斗个有来有回,便只得顺应时势,直接投降了...转而成了为中原王朝效命的武将,却难免感到自己这个降将会矮人一头,所以一直也都憋着股劲,盼着能有机会展现自己带兵打仗的能力。 李天衢又点名吕师周参与到平定静海军的战事当中,也是因为深知如今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这些将领各有所长。而吕师周在楚国期间,无论功绩与威望,虽然不及许德勋那等开国元勋,但是术业有专攻,在楚国平定境内淑州蛮潘金盛叛乱的战争当中,吕师周居功至伟,而按史载所述,那场战事的过程则是: 吕师周引兵攀藤缘崖,昼夜兼行,抵飞山下,得平地数处,趋兵分布立栅,一日而毕,金盛大惊曰此兵从天降也。命承磊率兵千人出战,师周为撤星炮破其军,缚降者为乡导,直雏炯前,斩承磊,遂袭飞山,擒全盛,送武冈斩之,并拭三千人,尽毁其巢...... 当年湘楚境内的淑州蛮,同样是生活在深山野岭当中,善于进行山地丛林作战,而意图占据山岭险地抵抗外敌的部族。而在山岭中作战,袭破敌寨,也正是吕师周行家里手的本事。所以他考察过一番周围的地势,便断然下令道: “传令下去,调遣军卒砍伐树植,与连通山岭上方的山谷之间先行伐出一片隔绝火势的空间,以避免纵火之际火势蔓延。待我亲自带领一厢步卒绕至岭后,在此等候的部众再按走报军机的小校传令,便做势从正面佯攻!” 1205 扫清障碍,打通陆路 当山岭下方的魏军将士开始发动攻势,交趾兵果然据险利用地利施发弩箭,并准备将提前备置的滚木擂石从高处推下去。山谷极为有限的空间内,遭受如雨箭矢如雨、擂石砸落的猛烈打击,恐怕倒毙的尸首,都足以将这条山间小道堵得严严实实...即便有人冒着弩矢落石,侥幸能够冲杀上去,可上方仍有交趾军卒严阵以待,也着实难以突破防线。 然而一些接近岭道的军卒虽然难免被流矢射中,相继扑倒阵亡...可是更多的士兵扛着先前砍伐的树干枝杈,乃至易燃的干草木柴,相继堆积到山岭下方,便相继点火引燃。 静海军牙将黎洪把守岭顶军寨,当然已早做部署,提防魏军可能会采取火攻。岭坡上覆盖的树木也被砍伐一片,可以隔绝火势,而湿漉漉的草丛也着实难以引燃。不过呛人而又浓密的黑烟升起,渐渐熏得占据高处的交趾兵双目红肿,剧烈咳嗦起来,也就难以锁定山岭下方的目标。 可是烈火与浓烟,同样阻断了魏军杀上山岭的道路,由下方施射的弓箭弩矢去势衰竭,也很难对上方的交趾兵造成杀伤。所以双方实际伤亡不算很高,阵仗却闹得很大,交趾将领黎洪也分毫不敢大意,命令麾下士兵都绷紧神情,就算下方浓烟障目,可是稍有动静,便仍是箭弩招呼下去,心里则仍在嘀咕魏人如此大张旗鼓,这又是要耍什么花样? ...绵延亘长的山岭另一侧,由吕师周亲自带领的诸队军士,则隐藏在茂密的林荫中,透过枝杈仰头注视着一个汉子在陡峭的石壁上揽藤踏岩,身手倒也是格外的矫健。 本来楚国治下的湘西地界,同样山多林密,且有诸多族裔在其中繁衍生息...而吕师周考察过周围的地势之后,派出的亲随小校,本是出山要博个出人头地的湘西苗家出身,翻山越岭、爬树攀藤都是他的看家本领,在旁人看来难以攀爬的岭坡,对这个小校而言,却是如履平地。 再是险峻陡峭的山岭,也并非如人工修筑的城墙那般光滑平整,上面怪石嶙峋、枝杈丛生...然而只要有可供手抓脚踏的落点,就可以尝试攀爬上去。 诚然如若上方的守军有所防备,突然发起攻击...那么这个向上攀爬的小校上不接天、下不挨地,也必然会落得个如同《水浒传》里解珍、解宝兄弟那般葬命乌龙岭的凄惨死法。 但是山岭地形重峦叠嶂,灌木野草丛生而遮挡视线,在上方扎营的交趾将兵就算严阵以待,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打仗自然也要冒险出奇制胜,针对这种形势,当初曾平定淑州蛮叛乱,还曾对战刘隐在位时期的清海军,连取昭、贺、梧、蒙、龚、富诸州,也没少进行山地战的吕师周对于应当如何攀崖奇袭,拔了敌军驻扎在山岭上营寨的战法当然拿捏的十分清楚。所以当确认过周围的地形之后,他大概已想清楚了这场仗到底又该怎么打...... 先是在岭道入口处纵火,吸引山岭上方静海军的注意力,再由吕师周亲自带队,选定最合适的位置,派出帐下亲随攀崖登高,然而则接应大批军健相继登高攀爬,去将在高处扎寨的敌军杀得个措手不及。 那个小校便如同后世攀岩极限运动的高手,只是身上并没有安全绳牵引,反而还挂着好几捆看来有些份量的绳索...却仍如一只灵巧的猿猴一般,飞登攀援而上,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过后,他一记纵身腾翻,还真就登上了山岭高处。 确定周围暂时没有交趾兵出没,那小校解下身上挎着的绳索,将一端的挠钩固定紧了,放手一抛,几捆绳索便从山岭上垂落下来。随着一声犹如鸟叫般的唿哨声,本来悄然隐匿在密林间的魏军行伍中,便又有几员身手矫健的军健口中衔枚、腰缠绳索,猫着腰朝着绳索那边潜行过去...... 如此这般,一个、几个、几十个、上百个...成批的魏军锐卒相继攀援上去,反而以周围丛生的密林为掩护,已然登上了山岭高处。其中吕师周也早换上一身更为灵便的轻甲,腰挎利刃,将高处垂落的绳索在腰上缠了两圈,双足死死的蹬在崖壁上,便亲自一步一步的蹬踏上去,直至攀到上方落脚。 这个时候,山岭上方的交趾将兵,注意力还都集中在另一侧纵火造势的魏军部众那边...吕师周便统领麾下善于翻山越岭的诸部军健,缓缓逼近过去。旋即突然发喊,势如利刃背刺,便朝着军寨的方向涌杀了过去! 乍闻喊杀声暴起,交趾将官兵卒惊觉回身望去,不知这大股敌军又是如何攀上山岭,就如神兵天降一般!猝不及防之下,而成队的魏军将士已撞入寨中,挥舞着刀枪掩杀过去,顷刻间交趾兵便被砍翻一片! “怎么回事?魏人难道会飞不成,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这么多敌军杀上山岭,怎么却没人发觉!?” 静海军牙将黎洪又惊又怒,连忙带领一彪军士疾奔过去,意图除尽杀入营寨的敌军。然而攀上山岭的魏军数目之多,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黎洪恨声咒骂着,却也只得率部上前与敌方进行激烈的白刃战! 那黎洪个头不高,倒也好似只灵猿一般,身手甚是矫健,一口砍刀在他手中使得犹如匹练,所过之处也使得血雨激溅。亲自带领麾下锐卒进行奇袭的吕师周,很快也发现统领这一拨静海军牙兵据险死守的主将,他也不开口喝骂,只是闷着声与一彪军健直接冲了上去。 “可恶!去死!” 黎洪双目圆睁,凄厉地嚎叫着,拔足狂奔,抡刀便砍。吕师周眼见对方杀来,手中钢刀也横斩出去。锋利的刀刃,割裂了空气发出锐利的呼啸声,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声响过后,黎洪顿感指骨震痛、虎口发麻,也意识到他面前的这员魏军将领绝非易与之辈。 而更让黎洪心急如焚的是,两军交战,并非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对决...然而先前所做的部署几乎没有发挥出用处,相反的,魏军不经邻道,竟然也能登上山岭,从后方突然发动奇袭,也使得交趾将兵立刻陷入混乱当中,敌军眼下完全压制住己方的气势,恐怕是败局已定! 毕竟黎洪没有料到,与自己当面厮杀的吕师周当年为楚国效命时,非但袭取在山岭上结寨抵抗的叛军,也早已打出经验了...而且他麾下不少军健,都是湘西地界出身,也都惯于攀岭登高。眼下不过是垂死顽抗,而黎洪厉声咒骂着,正要在挥刀朝着吕师周的脖颈劈斩过去时,却登时感觉腰眼一谅,旋即彻骨寒意伴随着强烈的痛楚,很快便在体内蔓延开来! 是一名魏军小校从斜侧杀至,挺起手中轻便的长枪,便趁着黎洪与吕师周厮杀而无暇它顾的当口,直刺进他的腰肋中...黎洪浑身猛地一震,劈斩的动作也登时停止下来,而吕师周神情依然冷漠,出手却毫不含糊,他绰刀急探,雪亮的刀尖,便狠狠地搠进黎洪的咽喉当中! 1206 水陆夹攻,白藤江之战 吕师周斩杀敌将黎洪,冷眼瞧着对方扑倒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犹如被放到砧板上的鱼,双手死死的捂住咽喉,大口大口的往外直喷血沫...眼见对方现在已不是在痛苦地等死,已根本不可能再做抵抗,他便转过头来,确认再不出许久功夫,便将彻底杀溃于此处山岭间扎寨死守的静海军,遂又沉声喝令道: “传令下去,此间顽抗敌军只留下十个用于审讯便可,不必多留俘虏,尽数就地斩首!迅速收殓尸骸,稍作歇息,便继续进发。战事经过记录在册,向招讨使报捷,为有功将士请赏!” 又经一场大捷,魏军将士士气大振。吕师周所统领的军旅,与云南宣慰使司下辖几支部族军配合得也是相得益彰,继续推进,又连拔两寨,总计斩首一万四千余级,一路从陆州打到了武安州。本来再往西面进军,便将杀入静海军治所交州下辖领土。可是大军却忽然调转方向,又朝着东南面地处后世越南海防市的沿海区域杀去。 后世越南海防市东南入海口,在这般时节唤作白藤江口。而按正史线走下去,五代时期的南汉,乃至宋朝、元朝与如今的静海军,后来的安南国交战时,先后便曾于白藤江水域进行过三场大战,也足见这里是处于水陆要隘的兵家必争之地。 而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之婿吴权,便临危受命,统领静海军水师就在这白藤江口严阵以待,准备抵御自海路杀来的魏朝舟师。 此刻吴权正站在海边,一双眸子精光闪烁,生得孔武有力。按后来安南方面史书的说法,记述这吴权“及长魁悟,目光若电,缓步如虎,有智勇,力能扛鼎”...虽说多少有些夸大的成分,可是倒也有些威严气度,对立同期交趾出身的将官兵卒,矬子里面拔大个,他那身板也算是高大魁梧了...... 毕竟吴权做为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的女婿,在后世越南史料中又被称为吴前主,按正史线的轨迹,由于岳父为发动兵变的叛将所杀,他忿然起兵讨伐,而后便是在这白藤江大败再复杀来的南汉水军,遂设百官,改制静海军节度使自号为王。 而吴权本来便是交趾爱州出身,世为贵族,所以他也如静海军大多豪族世家一般,属于铁杆的分裂派,眼见自唐末乱世以来中原板荡,群雄纷纷割据一方,彼此打得头破血流...交趾静海军则位于西南边陲,远离中土诸豪纷争,独立的倾向也就难免变得愈发强烈。 做为杨廷艺麾下的得力干将,吴权本来认为静海军西北面乃是故时南诏国疆土,诸族各部混杂繁多,形势十分复杂;东北面则是清海军刘隐、刘?兄弟的地盘,虽说当年也曾被对方征服过,可是一旦有机会便发动叛乱,还是要夺回交趾世家对当地的统治权。 毕竟要对付占据岭南的越国,也远远要比对抗前朝大一统的盛唐更为轻松容易...不得已只得开战,发动所有军力与之决战,一定打得够狠、战得够凶,将曾经意图吞并静海军的越国意识到如果强行征服,也难免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再派遣使者主动请和,当初的越国皇帝刘?意识到长期占领交趾诸地,既然明面上静海军仍会对他称臣,有了台阶下,他也就不得不承认由本地豪族世家自治藩镇的事实。 如此一来,代表静海军当地世家大族利益的杨廷艺、吴权之目的,也就已经达到了。 总之谁敢来占领交趾诸地,宣称是静海军的统治者...总会有不备的时候,我就狂在你背后捅刀子,再拼命把你打得疼了,随后再假装服软称臣,再继续观望时局,壮大势力,等待最佳时机...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建国称帝,而此后再也不受中原王朝的支配。 然而雄踞中原的魏朝吞蜀入滇,置云南宣慰使司,设土司制,很快便招抚滇地诸族各部甘愿受其统治;南征的魏军又如风卷残云一般,连灭楚、越...等到静海军杨廷艺等人回过神来时,就发现已经与中原王朝直接做了邻居。 按说只要不称王称帝、不建制立国,魏朝北与契丹接邻,也尚还有北平与闽两国,乃至昭义军、归义军、朔方军三镇,以及占据府麟二州的折家等对外称臣、对内自治的势力...那么为何又要专盯着静海军不放? 可是魏帝李天衢的态度就是如此强硬,没有半点斡旋的余地...交趾地区相继受汉朝、孙吴、晋朝、南朝四代、隋朝、唐朝的统治,而前朝武德年间置安南都护府,又在五十多年前另设静海军藩镇,一直延承至今,本来就该接受朝廷的调任指派。你们既然宣称愿意承认是中原王朝治下臣属,要么就纳土交权,另受爵禄,不答应就直接开打,还想搁我这搞两面三刀这一套?门都没有!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是走史载线也曾建立安南吴朝王国的吴权?魏朝虽强,也未尝不能放手一搏,只要能在这白藤江力挫魏朝舟师,再拖住大举侵境的敌军,让魏帝知道犯我静海军得不偿失...交趾诸地,也还有以后自立建国的指望! 吴权野心满怀,目光仍朝着前方的大海眺望过去...正值退潮的时候,一望无际的大海,便以漫天掩地的漫卷,只不过眨眼间的工夫,海岸边就好似凭空出现大片的沙滩。 格外潮湿的沙滩上,就见贝壳、螃蟹、海葵、鱼虾...乃至还有些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海洋生物散落得到处都是。而更为显眼的是,涨潮时尚还处于海水中的这片空间当中,也已经树立起一排排木桩,那些木桩深深的插在泥泞的沙土当中,顶端还都用铁尖包裹住,就好比成片尖锐的礁石,一旦有船只贸然行驶过来,底板也必然会被林立的铁尖捅穿。 这些却是由人工设置的航海障碍物,看来也是在上次退朝时,便由吴权调度的静海军牙兵扎下的。此刻听各部军官相继发出号令,成队打着赤膊、赤着双脚的交趾兵又赶忙行动起来,扛起木桩又往退潮后所展露出的大片沙地赶了过去。 就如同一群工蚁般干得热火朝天,一段段木桩又被树立起来,用铁尖包裹的顶端直指朝上,待这次完工之后,再度涨潮,这大片的木桩便犹如海底森林一般,只是顶端锋利的铁皮,也必然会损毁途径的大船底部。 吴权面色阴沉,就注视着麾下部众紧锣密鼓地,将木桩插在白藤江入海口处退潮时显露出的空间...他默然良久,忽的又沉声念道: “听闻魏朝舟师强盛,配备的火器精良,正面对决着实难以取胜...可我军深知地利水势,更兼知晓此处潮水涨退的时间,如此就在此扎下木桩阵,上包铁尖,暗藏在白藤江心口处...待敌军舟师杀至,便乘潮涨之时,派出轻舟搦战引诱敌军,到潮退时,则木桩铁橛戳破敌军战舰,足以使得魏人不战自溃...如此占得天时地利,我便不信魏军破了此计!” 1207 我都看烦了的战例,你还想骗得过谁? 直到沿着白藤江口的交趾军队,忽然发现东面有大量舰船开拨过来,但见舳舻相衔、旌旗蔽空,前排楼船大舰,便犹如在海面上一座座移动的堡垒,在近海巡哨的快船立刻赶来通风报信,大批兵卒纷纷涌出营寨,在岸口集结成阵。 吴权身披战甲,疾步赶到岸边,也望见海平线的那一头有无数的战舰驶来,横亘于大片海面上,然后同时转向北岸,看来规模也规模甚是浩大。 不过魏朝如此兴师动众,急于尽快攻占静海军全境...想必也是因为他们自知不适应当地气候湿热,毒虫瘴气横生的环境,当然是打算速战速决,否则长期拖耗下去,军队染疾、战力下降的情况就会变得愈发严重。 所以魏朝舟师,必然会急于突破白藤江口,然而水陆并进,浩浩荡荡的杀至静海军治所交州...既然江口处有水军阻拦,对方意图尽快扫清阻碍,为后方水路运输扫清道路,那么也就更容易冒进而驶入木桩铁橛遍布的区域...吴权以为能预判到魏军的计划,自然也就很有把握能够重挫对方。 由吴权安排的五千水军,也已至地处白藤江口,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岩石岛屿遍布,因为风景格外秀丽而在后来还有“海上桂林”之称的下龙湾石岛后埋伏。奉命诱敌的交趾兵,也都纷纷登上战船,以轻舟为主舰队很快便驶离口岸,船夫卖力的摇桨,轻盈地滑过海面,便摆出一副搦战的架势,朝着魏朝舟师行进过去。 估算涨潮退潮的时间,吴权相信能够按他所料想的那般,在白藤江口入海处趁着退潮时插下大片木桩,再于下龙湾设下伏兵...引诱魏朝舟师冒进,至埋伏地点之后,佯退、埋伏的交趾水军再进行阻击,撑到再度退潮时,水面下的木桩便将刺穿魏军大船底部,敌溃则如河决,再趁势掩杀,又焉有不胜之理? 所以驶离口岸的交趾轻舟战船上号令声不绝于耳,在海面上行驶得飞快。对面魏军舟师前列的大舰上,瞧见主动出战的交趾水军也不过两百来艘中小型战船,又岂能任由对方耀武扬威? “放猛火弹!” 目测敌方船队大概进入射程,随着前列战舰的将官发出激昂的号令声,一排排抛石机已经对准敌方船队,上面的火引已被点燃,船舷一侧骤然发出浑重的破风声,一片猛火油弹便已呼啸着被发射了出去。 虽未曾眼见,先前却也有所耳闻,静海军水师知晓魏朝舟师所配备的新式抛石机射程更远,而且盛满了猛火油的火器会迅速焚烧船舰...所以交趾水军连忙掌舵注意闪避,先是几颗猛火弹凌空而落,狠狠地砸入海面中,顿时溅起丈高的水柱,四溅的水花,很快便将旁边船只上的交趾将兵给淋成了落汤鸡。 船只不停颠簸着,旋即又是几十颗猛火弹袭来。密集的攻势下,也就难免有战船被炮弹砸中,冲宵的烈焰乍起,那些船只顷刻间便犹如一支支火把,将周围的海面照耀得一阵火红! 被烈火包裹的交趾水兵,相继嘶声怪叫的跳入海中...静海军派出的船队尚还没有冲至魏朝舰队附近,无法通过跳帮作战、撞击敌船,以及近距离放火等方式对敌军战船造成杀伤,远距离只能以弓弩迎击,也只会吃大亏。 第二轮密集的猛火弹自魏军前列战船上掠空而起,挟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再度朝着前来迎战的交趾船队狠狠砸落下去。虽说是奉吴权的军令诱敌,做戏也当然要做全套...可是再贸然往前冲,也必然会损失惨重,所以只指挥交趾船队的牙将,也只得惊慌地厉吼道: “掉转船头,后队改前队,撤,快撤!” 好歹静海军的水师面对岭南越国的威胁,时刻保持战备状态,所以也算是训练有素。先是经过一阵慌乱之后,便很快地镇定下来,船夫与舵手赶忙操控中型、轻型小型纷纷掉转船头,赶忙开始后撤。 只是这段期间,猛火油弹凌空砸落,又有些战船在调转船头,向白藤江口下龙湾撤退的过程中中弹起火。不少被火焰焚烧,只得跃入海中的交趾士兵没有同僚接应,只能使尽吃奶的力气,朝着西面岸边的方向游去...而静海军水师尚还没有对魏朝舟师造成任何杀伤,便已损失了三十来艘船只。 “交趾军也按说也应该听闻过我朝舟师的火器厉害,贸然出战,却又轻易退去。陛下远在汴京,却刻意遣使传口谕叮嘱我等,果然见识深远,绝不可轻敌冒进,哼...看来敌军果然有诈!” 魏朝舟师前阵的一艘楼船之上,如今也已官居水军都指挥使,而奉命统领舰队打头阵杀入静海军水域的柴克宏冷眼眺望,瞧着交趾船队败返而去,却并没有贸然趁势追击,只是对身边的军校沉声说道。 吴权以为魏朝将士不知静海军江口要地的水势,应该也不可能看破于白藤江口设下大片木桩,趁着涨潮退潮时对大量战船造成破坏的计划...可是李天衢却记得很清楚,正史中南汉水军大举来犯之时,吴权那厮便有言道: “若使人先于海门,潜植大杙,锐其首,冒之以鉄,彼船随潮涨入杙内,然后我易制,无有出此者。” 也不只如此,按正史线走下去,再过个五十多年。静海军经历吴权病逝、杨三哥篡政、又有丁部领平定十二使君,重新统一交趾,建大瞿越国对内自称皇帝,对宋朝则奉表称臣等事件。直至交趾黎桓篡位,废丁朝建立前黎朝政权,宋太宗赵光义则以扶立丁朝国主复位为名义,派兵南征讨伐,黎桓便仍是命令水军在白藤江里打下许多木桩,用以阻拦宋军的战船; 再过个三百多年光景,轮到元朝南下征讨安南,由于粮草难以为继,乃至天气酷热、水土不服等因素只得退兵。然而水军行进至白藤江口,仍是有大批战船被水面下的大片木桩铁橛凿沉,致使元朝水师全军覆没。 所以三次白藤江大战,中原王朝但凡打倒这里,如今的静海军,后来的安南国使得都是同样的套路...吴权自以为魏朝不太可能识破他的计划,可李天衢却心说从五代十国,直到宋朝元代...我但凡了解到那几场战事的经过,便总会出现“白藤江”、“涨潮退潮”、“水面下打木桩凿破战船”等关键字眼...... 只是如果要走水路征讨静海军,这白藤江口便是必须要拿下的兵家要地。如若莽撞冒进,在不明水势地形的情况下,的确会容易中了敌军的算计...便如史载线中南汉刘?再度发兵征讨静海军,其实便有近臣向他进言“今霖雨积旬,海道险远,吴权桀黠,未可轻也,大军当持重,多用乡导,然后可进”...然而刘?为了趁着杨廷艺为部将所杀的这段期间,走水路尽快打到静海军治所交州,所以并没有采纳建议,所以也就难免落得个大败而归的下场。 可是从决议发兵吞并静海军伊始,虽然李天衢深处于汴京皇宫当中,便早已料定己方舟师打到白藤江口之时,以吴权为代表的交趾将领,有极大概率会做如此计划,又怎么可能还会着了对方的道? 1208 识破计谋,正面对决,你就输定了 既然远在千里之外,李天衢也并没有试图对南征的水陆军将领处处指手划脚,去规定那些行家又该如何打仗...只不过出征前夕,还是经过传诏提醒一番,务必要注意静海军熟知占据地利,想必会在白藤江口那等水路要隘另作部署。稳扎稳打,也不必急攻冒进,须考察清楚那边潮汐涨退、地形水势等情况。 正史线中的刘?急于经由白藤江口杀至静海军中枢所在交州,所以他对麾下臣子多用向导,持重缓进的提议充耳不闻,所以落得个大败亏输的下场;然而如今魏朝皇帝可以要嘱咐的言语,征讨静海军的水军将领自然不能当做耳旁风。 何况眼下统领魏朝舟师打头阵的柴克宏虽然为人很佛系,不争不抢,按原本的轨迹虽为将门子,却因口不言兵,从来不主动展现自己的军事才能,对打理家业也不,故而多年未得升迁。就算领受闲职,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与宾客饮酒,过得那叫一个潇洒...可是他一旦身担重任,便会是见危用命、临难忘生,用兵时头脑极为清醒的名将之才。 现在他老子柴再用也尚还在世,年事已高,自然盼着自己的儿子尽可能建功扬名。不能在家躺平的柴克宏奉旨出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是分毫不敢怠慢。 抓几个附近的乡民向导,诱以重利,核实信息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便能大概掌握潮起潮落的时间,以及白藤江入海口水势深浅高低等情报。所以眼见交趾水军来得快,退得也快,柴克宏立刻便觉察有诈,也大概猜出对方的意图,便当即下令舰队停止行进,又派出二十艘走舸轻舟前去探察前方水域。 轻舟上多是魏朝舟师中最精通水性的军健,他们纵然没有水浒传里浪里白条张顺那等没得四五十里水面、水底下伏得七日七夜的本事,可是跃入水中,能潜善泳,较之常人也更容易开眼辨识请海面下是否有大片礁石,亦或由人工设置用于破坏船底的障碍物。 本来岭南滨海区域盛产珍珠蚌,其中孕有体积硕大的珍珠,只是那些珍珠蚌大都藏于海底,难以捕捞。所以南汉末主刘鋹便抽调水师中水性精熟的军士,又征召沿海渔民精壮组建媚川都那么一支按八千人编制,不必打仗,而专门潜入海底采珠的牙军...所以这般时节最善潜水的军健,也有能力直扎入近海底部,搜索那些掩埋在沙土下的珍珠蚌,又怎会看漏成片高耸的人造工事? 二十艘走舸向前行驶出一段距离,经过那些弃船跳海,尚还在拼命往口岸游去的那些交趾水兵时,稍远则弓弩齐发,挨近便枪刺刀砍,又收割了一通人命,那些水性精熟的军健便纷纷跃入海中。不一会的功夫,便有军士探出头来,立刻发出信号,示意这片海域下方,果然发现犹如海底森林一般的木桩铁橛。 如此一来,静海军的全盘计划已经了然于胸...柴克宏冷笑一声,矗立在船头,旋即豪声下令道: “传令下去!前阵楼船缓行,不可进入前方水域,后阵船队左右包抄,由探路的走舸指引,从两侧迂回,绕过水底的木桩,歼灭聚集于江口处的敌军!” 樯橹相接、张帆如云的魏朝舟师一分为三,左右两侧的舰队分别划出一道弧形,而且行驶的速度越来越快,也再无任何顾忌! 连日费劲巴力,趁着涨潮退潮的间隔,好不容易扎下的大片木桩铁橛竟然没有派上半点用场...眼见魏朝的舰队便如未卜先知一般,刚好就是从水下木桩铁橛遍布的区域绕了过去,白藤江口这边汇聚的战船上,交趾将官兵卒登时骚动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就见彼此眉宇间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惶恐,也都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至于已经登上了主舰的吴权,则震怒地瞪圆了双眼,他眸中也满是惊骇之色...不可能!魏军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看穿了我的计划?如若不能智取,不得已只能正面对决,又能有多少胜算!? 吴权自知对比静海军与魏朝的水军,无论兵力数量、战船规模、武装配备...等各方面都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对方更是训练有素、士气如虹,若要杀退敌军,扼守住白藤江此间水路要隘之地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退入岛屿遍布的下龙湾水域,利用地形与魏朝舟师打游击战?对方既然识破了计策,如若再让出白藤江口,那么魏军也大可以分拨出一支舰队,与己方水师周旋对持下去...其余战船,还可以源源不断的经由白藤江深入静海军腹地,水路并进,对治所交州形成最直接的威胁。 届时由自己统领的水师反而会被困在下龙湾,无法支援节度使杨廷艺这个老丈人所处的交州大罗城...根据最新得知的军情战报,东北面的陆州已经失守,由陆路入侵的魏朝大军,距离交州治所也已不过一州之隔。 那么退入下龙湾中进行游击战,也只能牵制住魏朝一部分水军。即便这片水域散布着三千多座大小与形状各异的岩石岛屿,其中一些还有洞窟可供藏身,山石嶙岣、山洞幽暗,也宛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可是一直磨耗下去,直到交州大罗城失守,静海军治所为魏军攻破...老家都被人给抄了,那么在此抵抗魏军舰队还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魏军既然识破了己方水师在潮汐涨退的期间,就在水下部署大片木桩铁橛的计划...吴权也绝对不可能联想到魏帝李天衢,是因为按另一個时空的轨迹他本来大胜的那场战事,乃至几十年、上百年后的三次白藤江之战的经过而有所防备...眼下的吴权,也只能立刻想到对方极有可能是收买了附近的渔民,亦或熟知白藤江口一带地形水势的海商。 那么就算退入下龙湾水域,魏朝舰队若是有人引路,进行游击战袭扰也很难发挥出奇效,还有可能被对方困死。今日也已经见识到了敌军新式抛石机与猛火油弹的厉害,那么到头来还是要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正当吴权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之际,静海军舰队上的大批将兵交头接耳,也已乱成一团。 魏朝舟师须要左右迂回,避过中间大片的水域,再朝着这边杀来,便犹如绕过水面上的天然屏障,这样的话舰队难以从正面排开阵列。而且以后成批的船舰若要顺利通过白藤江口,继续向静海军腹地行驶而去,也必须还要趁着涨潮退潮的期间,将水下的木桩铁橛清理干净...虽然敌军难以立刻发动大规模的全面攻势,这也留给了汇聚于白藤江口的交趾舰队一定准备迎战的时间。 然而早打晚打,还是要打...可是魏朝船体更为坚固庞大的战舰,数量更多的士兵,尤其是射程与杀伤力效果更为显著的火器,与之对决,那么这场仗又该怎么打?就算有时间多做准备,这也无疑是一种煎熬而已。 主舰上其余交趾牙将军校,都眼巴巴的朝着吴权那边望将过去,焦急的等候他们的主将尽早想出对策...经过一时片刻的功夫,吴权便缓缓抬起头来,虽然他眼中满是不甘之色,却也只得恨声下令道: “迅速召回于下龙湾埋伏的船队,白藤江口已守不得了...务必要赶在魏人舟师抵至濒海处之前溯江退去!” 1209 以彼之道,将要加倍还之 赶在魏朝舟师合围掩杀过来之前,吴权便赶忙召回埋伏在下龙湾的船队,与麾下水师会合在一处,便立刻转舵掉头,走水路溯江而上,从入海口的位置朝内陆的方向进行转移。 毕竟魏军已经识破了在水下设木桩铁橛,趁着退潮时刺穿船底,致使船舰难以行进、导致阵列大乱的计划...吴权情知正面对决难以取胜,魏军又咄咄逼人,仗着船坚炮利力图尽快决一死战。不得已也只能从白藤江入海口处撤离。 吴权心想自己毕竟对交趾的江河山川更为熟悉,这次未能重创魏军舟师,可是只要保存实力,沿着白藤江边退边想,还是会有机会另想出个计划...总之眼下尚不可与魏人的舰队硬碰硬,而且要将对方甩开一定的距离,为自己留出另行安排部署,策划阻击敌军的时间。 至于柴克宏识破了吴权的计划,指挥舰队迂回包抄,虽然迫退敌军,迅速控制住了白藤江口一带的水域,也免不了要费番周折。还须留下一些人手,于退潮时将交趾水军布下的木桩铁橛清理干净,确保后续抵达的舟师能够畅通无阻的通过这片水域。 大批魏军船舰,旋即也沿着白藤江水路加快航行的速度,势必要撵上吴权所统领的交趾水师。柴克宏心想如今过了白藤江口这个坎,对方惊慌失措,也来不及另行设计,也只得战略撤退...所以大可以紧追不舍,死咬住不放。你不敢与我朝舟师正面对决,那我就非要逼得你只能如惊弓之鸟一般,不会有喘息之机,就这么狼狈奔逃下去,到头来也还是难免要与我军立决生死! 更何况,如今战局的走向,也完全是按照魏军所预料的方向进行着...出征前夕,魏朝水陆诸部军旅拟定作战计划,也很清楚务必要拿下地处静海军交州水路门户的白藤江口。吴权不得已走水路退守,这也属于战前料想之内的一种情况,所以从陆路进攻的魏朝军旅并没有急于杀完交州,而是于武安州另有部署,朝着白藤江水畔集结过来...... 白藤江便犹如一条银鳞巨蟒,江水翻滚奔腾,泛着粼粼波光,而两岸上那一片青山中树木草丛倒映下来,使得江面上添上一层碧绿色,葱葱郁郁,身处于眼见行进的船只之上,置身于山水之中,周围的景色倒也显得十分秀丽。 只不过吴权自然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两岸江边的景致,后方有魏朝舟师紧追不舍,交趾诸地处处告急,他与帐下将佐频频商议,还在冥思苦想着退敌之策...再这么退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任由魏军追击着,还是会对治所交州构成威胁...... 而白藤江上接都哩江,与峡江合流入海...那么化整为零,分遣船只至其它支流埋伏,在魏朝舟师途径之时再突然合围发动袭击?可是这似乎也并不足以抵消双方水军实力的差距,还需要好生斟酌才是...没有一举重创敌军的把握,吴权忧心忡忡,心头上也犹如压着一刻巨石,沉甸甸的,让他甚感烦闷抑郁。 交趾水师继续走水路航行,直至途径白藤江两岸间距相对狭窄的去处,两侧青山耸立,滔滔江水奔腾而过,从岸的这一边到那一边,相距也不过十几丈。体积庞大的战船,便难以并排通过,船队的阵列也逐渐变得狭长起来。 然而在最前面的交趾战船方自又行驶出一段距离,船身便猛的一顿,居然当场停滞了下来。位于船头、船舷附近的交趾水兵身形趔趄,有几人险些一头栽入江中。惊骇莫名之际,那么慌张的士兵也听见清晰的木板碰撞声传入耳中,回过神来的将官稍加思索,面色立变,也登时意识到大事不妙! “是拦江铁索!我们撞上了铁索,这里竟然已有敌军设计埋伏!” 察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前列船舰上的将官兵卒惊呼奔走,赶忙要去向位于主舰的吴权报讯示警。然而与此同时,后面的战船收势不住,也都狠狠的撞在了前方被铁索拦截住的船舰上,霎时间竟然还有清晰的船壁破裂声频频响起,有些轻舟夹在大舰中间,遭受挤压,很快便撞得四分五裂! 那些相继碰撞的战船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很多士兵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了甲板上,也有不少人惊呼怪叫着,从战船上直栽入江中! 交趾水师乱成一团,两侧的青山丛林间,忽然又有大批伏兵窜出身来,他们嘶声呐喊着,纷纷擎起手中弩机,却正是曾经越国的精锐部队神弩军,迅速瞄准,一篷弩矢便从高处朝着阵列散乱拥堵的交趾战船倾斜了过去! 无数的弩矢骤然而至,犹如大肆收割野草的镰刀一般,顷刻间便射倒一片交趾士兵,惊恐慌乱的嚎叫声变得更为响亮起来。被杀得措手不及的兵卒惨遭压制,仓惶之中也不知该朝着哪个方向进行还击。 “立刻卧倒!躲到船舷以弓弩还击,速速去告知吴将军......” 一名静海军小校声嘶力竭的喝令声戛然而止,三枝弩矢贯入体内,将其生生钉在了甲板上。位于一侧山坡高处,由陆路推进的将领苏章,正冷眼俯视着,瞧着下方交趾战船上的敌军彻底陷入混乱当中,他神情依然十分淡定,似乎在此设伏能够予以静海军水师重创,在苏章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初还是作为越国宿将,阻击西路魏军时以铁索沉江,带领麾下军旅在岸上隐蔽,而待敌军战船经过时,两岸军士便转动绞轮将铁锁拉得绷直,再以强弩夹江发射,而杀得倪可福狼狈败退...苏章善于打这种水陆夹攻的伏击战,然而这次他故技重施,却是作为魏朝大将,让走水路沿江的静海军牙将吴权着了道。 岭南越国毕竟曾经征服统治过静海军一段时期,所以对于交趾北隅的山川江河相对更为了解。而从陆路推进的魏朝军旅进展迅速,先占陆州,随后又夺武安州,而这般时节又不能通过无线电传递军情,得知各处的战报,也总需要一些时日耽搁。 所以先前一直统领水师据守白藤江口的吴权,应该也无从得知陆地上的魏军此时动向。就算他能守得住通往静海军交州的水路门户之地,杀入武安州的魏军也大可以继续向东南面推进,攻占临海的口岸港汊;然而吴权如果认为自己守不住白藤江口,那么他就会溯江而上,意图保存实力,收缩防线,再处心积虑的思量如何抵抗魏朝舟师...苏章也就认定,那样的话也正可以在此设伏,静候吴权主动进入埋伏圈中。 故而本来是吴权意图设计破坏魏朝船舰,再集结水师一举杀溃敌军。如今他不得不走水路转移,却中了魏军的埋伏,同统领的水师因铁索横江,被卡在这片水域,反而陷入寸步难行,惨遭魏军伏击的困境...而苏章居高临下,凝视片刻,忽的又冷声说道: “所以说杨廷艺与他麾下爪牙,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土鸡瓦犬罢了。据一镇之地,还不及越国势大,却敢如此猖狂,妄图对抗中原王朝,也无异于螳臂当车...你再是凶悍狡黠,意欲顽抗到底,这不还是自寻死路?” 1210 拦江,火攻,伏击...单方面的屠戮 苏章那五个儿子,仍在扯着嗓子卖力号令各部将士重新上弦,又是一片金属扣动的声响,无数弩矢暴射而出,直扑向下方的战船...由于埋伏成功,也让他们显得十分亢奋。 甲板上到处都是扑倒在地的尸首,其余交趾兵仓惶的蜷缩身子,躲在船舷后方。也不少人冒着魏军的箭雨,意图冒头还射,然而神弩军施射过来的弩矢密集,稍敢露头,有些士兵的眉心、眼窝登时被贯穿,旋即直挺挺的向后栽倒。 那几条沉重结实,忽然绷直的铁索已经死死地嵌入前列交趾战船的船板当中,随着后方船舰的不断碰撞,已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看来也随时都有可能迸裂...静海军水师相继碰撞,前拥后堵,杂七杂八地挤成一团,小船轻舟遭受挤压破裂,大型战船船身多少也已破损,更是无法调舵转向。 当吴权从船舱中疾奔出来,却见弩矢密集如蝗,他周围的亲随牙兵赶忙架盾格挡,有三人仍不禁被射穿了身体,当即倒在甲板上。慌忙又退入船舱,吴权直感郁火忿心,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了。 本来以为能对魏朝舟师予以重创,结果不得以避敌锋芒,走水路退守,反而遭受敌军落得这般窘境...难道我交趾意欲自立,不惜孤注一掷对抗中原,可我无论如何算计,却还是徒劳无用!? 心高气傲的吴权,固然不能接受自己被魏军牵着鼻子走,眼下更是势如被按在地上摩擦的惨状...然而他这个在后来越南史书中被赞称智勇双全的吴先主,在正史线中虽然于白藤江口挫败南汉水军,但是如今吴权所面对的,却是早就能预料到他计划的魏帝李天衢,由中原王朝集结的南征大军,还包括楚、吴、越...乃至段思平等诸方势力的良将,他自然也不会有出奇制胜的可能。 然而再是不甘心,眼下毕竟已然中招了...却又如何是好? 吴权尽可能的稳定情绪,心想终不能在此一味的被动挨打,唯今之计,也只有尽快退却,转移到与白藤江交汇的其它河道,再从长计议才是...当他忿恨的念罢,便厉声咆哮道: “此地绝不可久留,前方既然被魏军以铁索拦截住,火速传令后方的船舰掉头,后阵变前阵,水师立即转向,朝着峡江的方向撤离!” 前方冲撞拥堵的战船连成一片,上方军校士卒冒着矢雨传递吴权的军令,期间仍不免有些军卒被弩矢射中,当即倒毙在甲板上...直到位于阵列最后方的船只开始转舵掉头,惊慌之中船上的士兵向后一瞥,突然却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登时愣在当场...那些交趾水兵便如见了鬼一般,直勾勾的向后方望去,浑身颤抖个不停...其中更是有人不由惊恐地发出绝望的尖叫声! 因为交趾水军后阵的将官兵卒分明瞧见,一支庞大的水军舰队正加速前进,也已出现在他们的视野当中...由柴克宏所统领的舟师紧追不舍,也已杀至,而当即与苏章所统领的伏兵形成水陆前后夹击之势! 眺望前方落座一团的交趾舰队,柴克宏微微扬起头来,昂然挺立,立刻下大了军令...前列魏军战船便缓缓转向,将抛石机林立的船舷一侧,朝着交趾水军那边对准了过去...猛火油弹也都已扣在了弦上,如果成排成排的发射出去,又将是怎样一副场面? 如今吴权所统领的静海军水师,比起汉末时经历火烧赤壁的曹操大军处境将更为凄惨...他们因苏章设计铁索横江,而前行不得,遭受伏击,也已是一团混乱,想要后撤,柴克宏指挥的魏朝舟师却也已追击赶上,立刻便要施发大量的猛火油弹...如此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就是现成的活靶子。 终于魏军前列战船上的将官几乎在同一时刻,按柴克宏的指令怒吼起来,各部军健奋力操控机括,倏忽之间,数百颗猛火油弹便被弹射了出去,挟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径直朝着前面扎堆的交趾战船飞去! 厚实的瓦罐撞在船板上之后当即碎裂,飞溅的火油登时便如附骨之疽一般,在战船继续燃烧起来,形成大面积的猛火...大量士兵闪避不迭,顷刻间便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木制的战船前后拥堵成片,也将要遭受火势的吞噬...火海的面积也在不断的扩大着。熊熊大火犹如发了疯一般,肆无忌惮顺着水师舰队吞噬过去,诸般船舰相继被火光包裹,滚滚浓烟腾起,又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动声,再过不了许久便将支离破碎,最终会成为一堆堆在江面上散落漂浮的废墟...... 眼见后阵战船上燃起的祸害当中,无数同僚的身形正处在当中,犹如发了疯一般挣扎着,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声。而魏朝舟师有条不紊的,仍在不断的施发猛火油弹...更要命的是,滚滚热浪扑面而来,想必一时片刻的功夫,火焰表要蔓延至自己所处的船只上,所有交趾水军将官兵卒也都已骇得面色煞白、抖如筛糠。 如果留在船上,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便将如置身于火海炼狱当中受刑的野鬼那般,生生承受自己的血肉皮肤被烈火灼烧,直至化作焦炭的强烈痛楚。真要是落得那般下场,那还不如被敌人一刀一枪,直接搠杀砍死来得痛快...所以很快的便有人嘶声惊呼,再也顾不上军令,便纷纷纵身从船上跃了出去。 恐惧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交趾将兵纷纷开始弃船跳江,便犹如下饺子一般,“噗通!”、“噗通!”、“噗通!”、“噗通!”...落水声连串响起,那些基于逃生的静海军牙将牙兵,旋即便手脚并用,拼了老命朝着岸边游去。 也正是因为白藤江这片水域两岸间隔相对狭窄,好歹能更快的游到岸上...眼下这大批交趾将兵只得自顾逃生,距离不久后便将被火海彻底吞没的水师船队越远越好。然而如此一来,所有跳船的将官兵卒不受军令约束,做鸟兽散朝着两岸奔走,将彻底化作一团散沙,也只有被人各个击破、肆意屠宰的份...... 最先有些浑身湿漉漉的交趾将兵拖着疲惫的身子,爬到岸上,他们惊魂未定,就见前方茂密的丛林当中,忽然又撞杀出来一队队凶神恶煞的敌军! 却是吕师周统领所部军旅,也一直埋伏在密林当中...一旦发现有静海军将兵弃船登岸,他便立刻下令,亲自率领将士骤然杀出。当吕师周手提利刃,拔足狂奔时,口中还断然喝令道: “屠尽上岸的交织军众,不必留任何活口,尽量不可让一人走脱!” 势如狼群扑入羊群当中,一场惨烈的屠杀顷刻间上演...由吕师周安排部署的步军锐卒,自两岸的山丘密林间相继杀出,冲向那些三五成群,方自上岸,甚至还身陷于江水中的交趾士兵...旋即便是寒芒滚落,血光迸溅,静海军败将溃卒很快便杀得狼奔豕突,一片一片地倒了血泊中,而凄厉至极的哀嚎声,便在白藤江两旁耸立的山丘间回荡着,久久未曾平息! 1211 吴朝先主,你是做不成了 白藤江两岸滔滔江水,都已被染得一片殷红。无数尸首在江面上漂浮着,疮口仍有鲜血涌出,与江水混在一处,也显然是刚死不久。 泥泞的岸边,还有士兵惊恐的坐在地上,已骇得肝胆俱裂。他们眼见那些魏朝甲士如狼似虎的朝着自己这边冲来,当即哭嚎出声来,高呼乞活饶命,也全然没有什么用处...神情冷漠的魏军将士擎起手中刀枪,便排头齐搠猛斩过去,又是一阵利刃切割肢体的闷响声,岸上便又多了许多具血肉模糊的残尸。 先是遭受由苏章所统领的神弩军伏兵劲弩打击,柴克宏旋即杀至,指挥舟师又施射出一片片猛火油弹,又有吕师周带领麾下步军从山林中突然杀出,大肆收割人头...这也彻底击垮了交趾将官兵卒妄图抵抗的意识。 乱哄哄从即将被烈火吞噬的船舰上跳跃入江,散乱在两岸各处...交趾兵溃不成军,即便其中仍有人激起亡命徒那般的剽悍凶气,试图垂死一搏,但是面对队列严密整齐,配合极为默契的魏军步卒,终究也只有被屠戮宰杀的份。 眼见前拥后堵的船队被滔天烈焰所吞噬,火势甚至也已蔓延到自己所处的主舰。大批将兵惊呼溃逃,已根本无力扑灭火焰...吴权再是不甘,也只得跃入江中,手脚并用,拼了命的朝着岸边游去。当他与十几名亲随牙兵跌跌撞撞地登陆上岸,却见岸边、江中尽是残肢断臂,静海军牙将牙兵惨遭屠戮,似乎与肉坊中被宰杀的牲畜也没有什么分别...... 目眦尽裂的吴权,双眼中好似快喷出火来,他声嘶力竭地高声呐喊,仍旧试图聚拢溃兵败卒,尽可能拧成一股劲,从绝境中突围杀将出去...然而方才跳船时便已呛了几口浓烟,如今混杂着浓重血腥味道的空气吸入肺部,也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生痛。 吴权剧烈咳嗦了几下,再朝着周围环顾过去,只是绝望的发现周围交趾兵被冲击得凋零不堪,惨叫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处,直震得耳膜发疼...势如一盘散沙的败军做鸟兽散,也很少有人会听到他徒劳无力的号令声。 相反的,统领麾下剽悍步卒掩杀的吕师周,也已然发现敌军主将爬到了岸上...他举刀号令,身后将士狼嚎响应。顷刻间,山崩海啸一般的呐喊声在青山间加倍回荡起来,响彻云霄,由吕师周亲自统领的这一彪精锐步军,便朝着吴权那边奔涌而去! 那些戎卫吴权的军校牙兵,眼见敌军杀至,也都下意识的擎起手中军械,眉目狰狞,纷纷狠声厮骂着扑了上去。最前面的一名小校将手中长枪恶狠狠地向前疾刺,却被吕师周轻描淡写的挥刀荡开,刀锋翻转,森冷的寒芒登时急掠而下,锋利无匹地掠过那名小校的躯体,一抹鲜红的血液随着碎甲迸射,也渐渐从被切割开来的疮口渗出,那名小校狰狞的眸子很快便黯淡下来,身子也直挺挺的向后倒了下去。 其余交趾牙兵,相继也被吕师周身旁的魏军将士如切瓜切菜一般放倒,其中一名士兵口喷鲜血,然而在他身子扑倒之际,嘴里也仍疾声高呼道: “将军...快走!” 走?还能往哪里走? 吴权紧紧咬着牙齿,不觉从嘴角处已渗出一缕鲜血...他慌张的来回转身瞪视,就见麾下犹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牙兵被杀得零零散散,身边的亲信几乎被杀绝,也不会有人再来戎卫他杀出重围...吴权也分明注意到,还有几拨魏军对他也已形成合围之势,如今自己的处境,便犹如一只堕入陷阱当中,而根本无力再攀跳上去的野兽。 虽然神情依然狰狞骇人,可是眼中也不由得流露出绝望之色...即便吴权有能力杀溃正史线中的南汉水军,迫使刘?打消了再复吞并静海军的念头,在交趾地界,他固然称得上有勇有谋,也是善于带兵打仗的将才。可是魏帝李天衢从一开始便洞悉吴权的计划,被拿捏得死死的,再与柴克宏、苏章、吕师周这些按原本的轨迹于吴、越、楚等国武名显赫,在五代时节起码效力于诸方割据势力之时,也当得上当世名将这般称谓的人物交手,他也就难免落得个这般下场...... 不过这个越南史书中的吴朝先主心气极高,按说自曲承裕伊始,再到如今的杨廷艺,静海军藩镇开始由本地土豪世家掌控之时,也只敢以节度使自居,名义上断然不敢称王建国,还是要向接受前朝唐廷册封的割据势力奉表称臣...而吴权在他岳丈杨廷艺被叛将弑杀之后,一旦讨逆成功,彻底掌控住静海军藩镇,再击退外部威胁,便将另立国祚,更为明显的要从中土分裂出去。 如今眼见自己已是无处可逃,也根本不可能争取到反败为胜的机会...吴权抵死不愿意跪倒在魏军面前哀声求饶,也不想在徒劳抵抗的过程中因力不能敌,被生擒活拿住还要受辱...所以他把牙一咬、把心一横,很快便做出了抉择! 眼见豪声喊杀着,向这边冲杀过来的魏朝悍将锐卒,距离自己最近的也不过二十来步的距离...吴权眼中满是怨毒的恨意,可是却将手中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忽然几支流矢射来,分别射中他的肩膀、后背,可是吴权的动作毫不停滞,攥紧了刀柄,便发力狠狠的一划! 被刀锋切割开的脖颈呲呲的鲜血喷溅,吴权的视野内登时一片血红,他对自己下了狠手,也感到体内生命的活力,便正如消逝的烟花那般飞速流逝着...吴权的身子也如被锯开的树木一般向后倒去,只是弥留之际,他仍怨毒忿恨的念道: 我好恨呐...无法阻止敌军经过水路、陆路杀至治所交州,如今大势已去,岳父死守大罗城,即便能称得一时,让魏人多损耗些兵马,恐怕城关早晚还是要被攻破...静海军难免要被魏朝吞并,而我交趾本地门阀,本以为自唐末乱世以来等候时机,早晚会有当家做主的机会,却终究还是无法自立建国...难道交趾军民世世代代,还是要受中原王朝的统治...... 但吴权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却还没有彻底断气,他嘴里大口大口喷出血沫,深受着窒息的痛楚...然而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又过了片刻功夫,吴权血红的视野内,便赫然出现一颗人头,居高临下,眼中也满是玩味戏谑之色。 吴权圆睁血红的双目,却是口不能言,骂不出声来...他最后看到的一幕,便是那人抡起刀来,化作道寒芒急卷下落。下一刻,吴权便已坠入无尽的黑暗当中...... 骨溜溜的人头滚落在一旁,却死不瞑目,双眼仍瞪得溜圆,吴权脸上怨毒忿怒的神情彻底凝固住,也是宛然如生...一刀斩下吴权首级的魏军小校,又上前薅住发髻,一把给提了起来。而吕师周踱步行来,打量着那颗集血淋淋的人头,他冷漠的目光,也正好对上了那对圆睁的眼睛: “听闻于白藤江口率部顽抗的贼将,乃是杨廷艺的女婿吴权...如今这厮也已然伏诛,静海军还有谁胆敢来与我朝王师为敌?” 1212 还要顽抗,你的部下却不肯 吴权的人头被挑在竹竿上,随着魏军行伍一路示众。本来把守白藤江水域的静海军水师被扫荡一空,诸如粮秣、药草、器械、衣袄...等后勤物资便可以与各部兵马水陆并进,源源不断的输送过去。 魏军先头部队,也已杀入静海军治所所在的交州地界...杨廷艺自然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而不可终日。情急之下,又有交趾世家所组织的上千头象兵,以及四万士兵,试图孤注一掷,阻击进逼交州大罗城的魏朝大军。可问题是先前征讨越国时,关于如何与战象这等奇特的兵种作战,魏朝将领便已经打出了经验...... 当上千头战象汇聚在一处,那阵仗看起来也甚是骇人...皮糙肉厚的庞然大物任由在骑乘在象背上的交趾兵驱使着,甩着长鼻,大踏步地行进。见到这般情形,魏军并没有急于上前与敌军厮杀,而是徐徐后撤,准备火器,再向交趾军倾泻出一轮轮火箭、火弩、火弹。 完全如所料想的那般,突然遭受打击,那些看似势不可挡的大象受了惊吓,发出格外粗犷有力的嚎叫声,旋即纷纷掉头转身,犹如梁柱般的象腿如发了狂一般迈动起来。 紧紧追随在后面的交趾兵猝不及防,当即被顶飞撞翻,又被狂奔过去的象群踩成一滩滩血肉烂泥...后方大批步卒也都骇得目瞪口呆,又被大象践踏过去,死伤无数,整个军阵很快便崩散开来。 魏朝军旅,便紧紧跟在受惊狂奔的象群后面,一路轻巧的趁势掩杀过去,十余里的路程内杀得个尸横遍野,被俘虏的士兵同样落得个被排头斩首的下场...... 此役过后,静海军也再也没有能力抵御魏朝军旅杀至治所城下。 交州大罗城,当年由唐末名将高骈驱逐南诏军之后,受封静海军节度使期间修筑而成,正好地处于后世越南首都河内一带。而越南李朝开国君王李公蕴再复迁都于此后,便曾有言这大罗城“宅天地区域之中,得虎踞龙蟠之势,正南北东西之位,便江山向背之宜。其地广而坦平,厥土高而爽垲,民居蔑昏垫之困,万物极蕃阜之丰,遍览越邦,斯为胜地”。 所以大罗城虽然被修筑得城高壕深,由于周围地势比起静海军多山的地形相较却为平坦,魏朝大军更易于扎下连营军寨,而且大量的攻城器械得以便利的输送过来,准备向城墙发动猛烈的攻势。 但见城外魏军扎下的连营中旌旗如林,气壮如山,营盘内外都透着股雄武气象...城头上的静海军牙兵骇得面色发白,绝大多数人惴惴不安,很明显并不看好大罗城能够一直抵御住敌军的攻势...吴权战死,所统领的静海军水师几乎被尽数歼灭,四万有战象协同的牙军也被杀得丢盔卸甲,战报传至大罗城,这也无疑让守军的士气深受打击...... 如果还有机会活命,谁最终又想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 然而静海军牙署节堂当中,杨廷艺面色阴渗渗的,等着双眼环视在场的一众牙将,他厉声咆哮着,那副模样,就好像是一个眼见要输光家底,却早已红了眼,就是不肯离开赌桌的赌徒; “魏人不耐交趾各地湿热的气候,再死守下去,拖到他们体虚力乏,军中也很有可能滋生疫病...到了那個时候,魏军不得已退兵,我等再整顿部曲,趁势一举收复失地....就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军还可以调集南面诸州牙军,总之无论如何,大罗城绝对不能被魏人攻破! 尔等按我军令各司其责,检查城防、清点库藏、把守城关、征调民夫...也决计不可有半点怠慢!否则我每日巡察时,见到哪个消极懈怠,则立斩不赦!” 杨廷艺歇斯底里的咆哮着,即便如今形势万般险急,他实则也心知肚明,魏军士气高涨、气冲霄汉,也完全有能力在大罗城下集结大量的攻城器械,妄图死守住城郭的可能性当真不大...但仍只是打定死守这个主意。 毕竟做为当年统掌静海军的曲氏帐下牙将,自从藩镇为岭南刘家攻占之后,杨廷艺便一直在暗中等候时机,图谋发动交趾其余土豪世家,再一举发动兵变,驱逐外来势力,换由他来统治这片世代盘踞的土地。好不容易得偿所愿,结果越国之后,又有魏朝前来剥夺他们这些交趾大族的权力,杨廷艺又怎能甘心? 毕竟杨廷艺也是铁杆的分裂独立派,他不会感念当初唐廷派遣名将驱逐外辱,杀退南诏国敌军,又曾留在交趾好生经营的恩德...只觉得理当由交趾世家大族,统治交趾这片土地,根本就不必让安歇中原王朝调派来的封疆大吏骑在头上。 而且本来意图在魏朝、越国之间左右横跳,通过外交来维持自己在静海军统治权的杨廷艺大概也已意识到,魏帝李天衢绝非省油的灯,魏朝这个新兴的正朔帝国,也绝对不能与当初摇摇欲坠的末期唐廷相提并论...李天衢的态度比越国国主刘?还要强硬得多,静海军要么纳土交权,要么直接开战,根本不会承认当地大族世袭统治交趾的权力。杨廷艺那套明面上我称臣,关起门来做土皇帝的路数,当然也就行不通了。 可恨刘?那厮也实在忒不争气,越国覆亡,魏朝再往南打,自然也就可以集中军力,专盯着静海军打...杨廷艺强忍女婿吴权已兵败身亡的痛楚,察觉到就算他现在假意投降,恐怕魏帝李天衢就会大刀阔斧地在静海军自上而下进行变革,自己也不会再有翻身机会...... 既然如此,那也就只能横下心来,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 牙署节堂当中,那些静海军牙将尽可能掩饰心中的惶恐,听杨廷艺指名道姓到了自己头上,赶忙高声领命,不敢有分毫怠慢...然而其中一个名为矫公羡的将官,表面上虽然也是一副毅然决然,誓要与魏军死战到底的做派,可是他脑袋微垂,意识到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时,眼角余光再朝着主公杨廷艺那边乜去,却流露出如豺狼一般狠戾的凶芒。 待其余牙将按杨廷艺的军令安排,纷纷出了节堂,去督令麾下部众进行战备。矫公羡却可以留了下来,与杨廷艺细议如何更有把握地长期抵御城外的魏朝大军...连战连败,又痛失女婿吴权,杨廷艺十分烦躁,又不由的在节堂内来回踱步。忽然间,他却隐约听见身后有呛啷啷利刃出鞘的声响乍起,只一愣神的功夫,杨廷艺便又感到心窝一凉! “你...你敢杀我......” 杨廷艺怔怔的低下脑袋,就见半截雪亮的刀锋透过自己的胸脯,这一刀下来,便直接被搠了个透心凉...当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噗的喷出一口鲜血,费力的要转过头去,瞪视向正处在他身后的矫公羡。 可是由于钢刀穿透身躯,杨廷艺着实难以从正面目视对自己突下杀手的那个亲信。他也固然不会知晓,按自己原本的史载记述,最后的下场,便是: 矫公羡“恶廷艺所为,起所部攻杀廷艺,而代为节度”...... 1213 不但要治标,我更要治本 绰刀狠狠攮入了主公杨廷艺的后心,矫公羡也毫不掩饰,满脸尽是狠戾阴鸷之色: “我要杀你,还有什么不敢的?魏人已经杀至城下,就连你那女婿吴权,都已被砍了脑袋枭首示众。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么?再徒劳抵抗下去,我们都要受你牵累,只会枉自断送了前程与性命...... 可是如果把你的人头献出去...才更有可能取信于魏帝。以目前的形势而言,也还是要隐忍下去。如今就算魏朝强盛,绝不可与之为敌,但是便如当年的大唐,交趾早晚还会有自立建国的机会。 但你只顾要保住静海军节度使的位子,也只会连累得我等要受灭顶之灾,还怎配做交趾之主?有朝一日,如若当真能得偿所愿,交趾能够脱离中土建国,那么国主的位子,也该由我在坐。你还心存侥幸,也不可能挡住魏人的攻势,还不如把首级给我,就早早的去死吧!” 矫公羡阴声说罢,便发力拔出手中紧握的钢刀...如注的鲜血,登时从杨廷艺前胸后背的疮口喷涌而出,他惊怒地瞪大了双眼,虽然恨不得在临死前诛杀那个突然在自己背后捅刀子的叛徒,可是气力也随着喷溅的鲜血飞速流逝着...杨廷艺就如滩烂泥一般倒了下去,身子无力的抽搐了几下,便再不见半点动静。 当矫公羡又乜了杨廷艺的尸首一眼,旋即踱步走出节堂,在外面等候的几名亲信也立刻迎了上来,听候指示。矫公羡环视一圈,便沉声喝令道: “割了杨廷艺的人头,立刻动手,杀尽牙署内他的其余亲信,再去打开城门,接迎魏人入城!” ...以有备攻无备,先前杨廷艺也根本未曾想到矫公羡会突然背叛自己,所以牙署内其余亲信突然遭受屠戮,纷纷倒地毙命时,那一双双眼睛中,也凝固着不解与惊惶之色。 矫公羡认定交州大罗城就算死守住一时,可是早晚还是会被攻破...毕竟这次魏朝大举南征,作风不同于以往,而显得更为残忍酷厉。沿途若是遭遇抵抗,战后捉获的战俘,都要落得个被尽数砍头的下场...矫公羡本来便不愿一直为杨廷艺卖命下去,已有反心萌芽,当然更不肯为杨廷艺陪葬,所以赶在魏军攻城之前,他便寻思自己必须尽快表明态度,拿自己的主公开祭,以换取魏朝的信任。 静海军牙署之内,还有些毫不知情的幕僚、将官,就惊骇地望着听命于矫公羡的牙兵纷纷暴起,抽出兵刃,扑向曾经的同僚左砍右杀。一股股鲜血喷涌激溅,将周围染得血红,凄厉的惨叫声也接连响起...由于魏朝大军兵临城下,而山雨欲来的大罗城,现在便已开始自内部崩塌。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矫公羡也已赶赴由他亲自把守的城关,吊桥被放落下来,城门也被缓缓打开...外面轮班游弋的魏朝轻骑方自有所察觉,就见一拨交趾兵打着降旗,出了城门,便连声高呼恭迎天朝王师入城。 虽说也不排除守军有诈降的可能,但是静海军如今危如累卵,自然也会有人为了自保,不想再随着杨廷艺一条路走到死,而选择临阵反水...面对此处城门扎下营盘的苏章听闻军校急报,寻思着机不可失,便立刻与膝下五子召集兵马,势如风驰电掣,径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其它把守城关的牙将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便惊然发现一侧城门大开,大股的魏军兵马很快便将从那边涌入城中。他们仓皇地惊呼呐喊,几乎所有人脸上也尽是败馁之色,因为除了听命于矫公羡的亲信部众以外,其余静海军牙将牙兵最后那点死守抵抗的战意也已彻底粉碎...这般形势下,就算他们拼上自己的性命不要,也根本无从改变交州大罗城即将为魏朝军旅夺下的事实...... 拿下静海军治所,在诸路魏军将领看来,这个过程也要比先前预想的顺利很多。不过稍作整顿之后,大军还要继续南下,沿途攻克福禄州、长州、爱州、演州、驩州...按李天衢的指示,一路打到南边与占婆国接壤的横山地界为止。 占婆古时又称林邑,也是自东汉时节便已建立的古国。按说一百多年前处于最为鼎盛的时期,非但入侵西边的真腊,甚至还入侵处于唐朝安南都护府治下驩、爱两处州府...不过这段时期,也正值占婆国积贫积弱,西面真腊新兴的吴哥王朝也已然崛起;面对北面自立倾向日渐明显的交趾豪族世家,渐渐也已处于弱势。 当年越国刘?征服静海军的那段时期,便曾得知当地盛产水兕、山羊、犀角、孔雀...等珍禽异兽、商货宝物,便派遣使臣前去,直接以武力威胁献宝纳贡,胁迫海外慑服...岭南越国,都能在占婆国面前摆出一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做派,如今来的更是已占据中土大部分疆域的魏朝,这个与静海军藩镇南面接邻的国都,还哪里敢出头叫板? 如果按正史线走下去,交趾世家大族得以脱离中原王朝,而自立建国,占婆国便会成为重点侵略的目标。陆续蚕食疆土,于后黎朝时攻陷首都占城,随后一直到了中原清朝康熙年间,方才擒获占王及所有宗亲大臣,彻底灭了占婆国,而形成后来越南的版图。 所以现在静海军交趾诸地出身的军阀,与由占族建立的占婆国非但绝对算不上是一国同胞。相反的,现在看待彼此便已经十分不顺眼...走正史线吴权于白藤江挫败南汉水军,顺势称王意图逐渐脱离中土时期,遣使赶赴占婆国,结果便被扣留...而后交趾便大举入侵,杀得占婆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阵亡,首都也被交趾军队彻底夷洗荡平,后来还少不了要中原王朝出面调教双方的关系...... 所以魏朝南征静海军,如若当真荡平交趾当地的世家势力,占婆国也固然会忧虑于以后又该与做了邻居的中原王朝打交道...但是他们处于自身处境的考虑,应该也不会出兵支援已经对本国领土构成威胁的静海军。 李天衢心说东汉时节伏波将军马援虽然南征交趾,平定叛乱后虽然又设日南郡象林县,中原王朝的疆域也曾南拓至占婆国北隅疆土...但是对于当地统治的时间不长,而且那边自立至今,相隔的时期也实在是太过久远...那么也着实没有必要穷兵黩武地再向南打,而且从战略环境上而言,留着占婆做为缓冲国,也明显更有益处。 所以当李天衢收到矫公羡发动兵变杀死主公杨廷艺,致使交州大罗城也顺利拿下的捷报之后,一鼓作气再攻克长、爱、演、驩等州府,进而兼并静海军全境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疆域一直拓张到与占婆国接邻,眼光便已可以收回来,专注于稳定静海军下辖疆域的局势。想必占婆国君臣那边,再过不了许久,也便还会出动遣使前来示好。 然而就算眼下差不多可以说已经平定静海军...李天衢心中思量着,我不但是要让那片土地重归中原王朝治下,也更是要将当地分裂的隐患彻底根除啊...... 1215 永绝隐患,当年的高句丽,如今的交趾 早已经想好计划的李天衢,遂又发一纸诏令,传往逐渐已处在控制中的静海军地界。同一时刻,南征的魏朝军旅向长州、爱州等地进发,途中遭遇零星抵抗,也免不了又要进行一轮轮血腥清洗。 按说吴权占交趾称王建国,在他过世之后又有其妻弟杨三哥篡权夺位,静海军各处地方豪族据地称霸,在后来越南史称“十二使君”,随后才又有丁部领一统交趾诸地,立国号为大瞿越,而自称大胜明皇帝。 然而魏朝大军趁势荡平交趾各处军州的过程中,但凡是那所谓十二使君范、陈、吴、阮、李、吕等大姓土豪世家,几乎也都会落得个被满门屠绝的下场...杨廷艺已然身死,静海军主力牙军大半都被歼灭,那些大姓豪族纵然也都有些私兵,又如何能与中原王师抗衡? 所以随后约莫半个月的时间里,交趾土豪连带其成群的家人被拉到荒郊野岭,一排排的被砍下脑袋...痛哭哀嚎声终日不止,四下流淌的鲜血,竟然将周围的河流染得整片血红...这次针对静海军土豪世家的屠戮清洗,较之当年李天衢下令肃清在魏博军势力盘根错节,素来以桀骜难制而闻名的牙将派系,手段还要残酷上许多。 然而就算要对静海军世代在当地拥兵一方,不愿受中原王朝约束的土豪世家进行清洗,但是也终究不可能将交趾地界的所有平民百姓杀尽屠绝...所以按李天衢的指示,魏朝要整顿交趾诸地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勒令七成左右的当地民众开始内迁。 当年大唐灭了高句丽之后,便勒令其亡国遗民,包括高句丽贵族、及大多富户乃至布衣百姓转迁至江淮、岭南、山南、京西各地,规模甚至达到几十万人。所以后来唐廷赐封的节度使,乃至地方官员当中,也有不少高句丽裔军将、官员的记载。 按说高句丽国祚延续七百年,治下军民对国家归属的认同感相对也会更深。然而亡国之后,民众大部分为唐朝所吸收,其他少部分则流入契丹、渤海、新罗等国。时至今日,除了招摇撞骗的弓裔、王建之流,曾试图乱认祖宗,企图以高丽为国号,却被李天衢一通收拾,以绝了三韩人意图盗用“高丽”称谓的可能之外...高句丽真正的遗民也并没有再试图复辟建国。 虽说在白山河水那片土地,自高句丽以后,还会又其它民族兴起,诸如渤海、契丹,乃至后来的女真,甚至满清...等势力,更会对中原构成巨大的威胁。可是交趾所处的西南边陲情况却既然不同,这里顺势而生的割据势力最多只会做为边患,就从来未曾对中原王朝构成真正的威胁。 毕竟静海军西隅,便是后世越南与老挝、柬埔寨等国形成天然边界的长山山脉,若要对外扩张,就只能沿着海岸向南,到南部湄公河三角洲平原方才能转而向西,否则的话就只能向北侵攻,那也就只有被中华历代王朝按到地上暴打的份。 反过来也是同理,有长山山脉这个致使后世越南版图呈狭长状的天然屏障,东南亚其它政权,也无法对交趾构成威胁。至于如今南面接邻的占婆国,也绝对没有胆子觊觎北面静海军的疆土...毕竟西面的吴哥王朝与其有宿仇旧怨,又哪里敢再招惹强敌? 而后世柬埔寨的前身吴哥王朝,虽然在鼎盛时期也将会是中南半岛的霸主,但是与中原王朝的关系向来也十分和睦。就算对外用兵,也只会忙着与泰国、老挝、缅甸、马来等后世族群的祖宗先人掐架。李天衢心想以后应该与吴哥王朝并不会爆发冲突与争端,人家处好关系便是。 这便是李天衢要彻底根除静海军分裂隐患的总体计划...强行命令交趾大多平民转迁魏朝治下其它地域,再妥善加以安置。如此以人为的方式加快民族融合的进程,便将能消弭交趾民众与中原汉家文明之间的隔阂,加以时日,从归属感上而言,他们便会以魏朝治下的子民自居。 起码当年唐朝灭了高句丽,采用了大规模内迁移民的政策,得以分化亡国遗民意图再度建国的意向,从结果上来看也的确可以说是奏效了。更何况西南边陲区域周边势力的威胁性,也要远远低于东北地区迭起辈出,并逐渐做大的游牧、渔猎民族。李天衢相信要彻底根除交趾地域从中土分离出去的可能,这也是最为合适的一种方式。 至于那发动叛乱杀了杨廷艺,又立刻鼓动麾下亲信打开大罗城城门,接迎魏朝大军入城的矫公羡...李天衢当然知道这厮按史载线便弑杀了自己的主公,魏朝军旅不必强行攻城,便轻易占取了静海军治所,避免了大批将士的阵亡,这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而且矫公羡犯上杀主,走正史轨迹也曾统治过静海军一段时期,说明他在藩镇内还有一定的声望。如今起码表面上归降于魏朝,他也能充当好带路党这个角色。 只不过矫公羡杀了为交趾分离独立打下根基的矫公羡,而后又为那所谓带领越南开始脱离中原王朝统治的吴权所杀,按越南史书的定义,他就相当于是越奸、民族叛徒、卖国贼...只不过李天衢很清楚,这矫公羡无论是按正史线又表述愿意归附于岭南刘?;还是如今弑主倒戈降从于魏朝,也绝对不是因为他心向中原,而是为了先谋自保,以后还是会算计着要搞分裂独立,而满足他称孤道寡的野心。 交趾诸地的土豪世家,本来便是要一股脑连根铲除的...李天衢心中寻思,矫公羡眼下表现得再是恭顺,也都不足为信。等到这个人再也没有利益价值的时候,也就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了...... ※※※※※※※※※※※※※※※※※※ 静海军最南端的驩州下辖郊野,由魏朝兵马洗荡得一处营寨附近,虽然死状各异的尸骸也都收殓清理过了,可是周围放火焚烧的痕迹犹在,被烧得焦黑的寨栅,还有些破碎的守具器械就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 四千马步军众,按所部将官的号令也准备启程上路,他们配备得甲包兵刃、箭簇干粮,乃至车仗上装束物资器械都一应俱全。不过大概也已能确定的是,静海军治下土豪世家的武装力量几乎已扫荡干净...眼下还要着手去做的,便是清点所征服各处州府下辖的民众状况。整理户籍、清点人数,而为大规模的北迁进行准备工作。 然而先前弑杀静海军节度使杨廷艺,转头立刻向魏军投降的矫公羡面色阴沉,正坐在一辆厢车当中。虽然这一路下来,他鞍前马后的奉劝长州、爱州、驩州...等地军民不可再徒劳抵抗,如今魏朝兼并静海军已成定局,自当顺从天朝安置云云...但是矫公羡当着几员魏军将领的面,求爷爷告奶奶,话里话外的请求可否将他留在静海军,为魏朝管理交趾诸地。 只不过从头到尾,矫公羡得到的回复都是如出一辙:你既然表态愿意为尽忠于魏朝,那就该乖乖的按朝廷调令,一并北迁才是。 明面上虽然不敢发作,可是矫公羡一想到以后要离开故土,寄人篱下,便不住怀恨在心...他满面阴霾,默然半响,却忽的恨声念道: “就算只得隐忍下去...但以后我也未尝不能再复煽动交趾军民起事,争取来自立称王的机会!” 1215 裂土分疆者,斩草除根,皆杀无赦 矫公羡忿恨的念着,他本来以为先行假意臣服,毕竟魏朝疆域辽阔,难以一直兼顾静海军藩镇...那么只要争取机会留在交趾,自己还是自据一方的军阀,大可以关起门来做皇帝。就算中原朝廷会委派官员前来约束,可是在自己的地盘,要架空那些外人还不容易? 然而现在身处于厢车当中,就相当于被半拘禁的状态被魏军看管。矫公羡也只得完全遵从安排,做为向导引路,规劝地方上的交趾军放弃抵抗...再过不了多久,还要乖乖地离乡北迁,现在事态的发展,也已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之外。 更让矫公羡心中滴血的是...虽然他背叛了杨廷艺,可是自问也是交趾豪族世家出身,可以挑拨交趾与中原王朝之间的对立情绪,以后还会有机会扯旗造反闹独立...但是魏朝军旅在静海军进行血腥清洗,杀得交趾土豪世家十不存一,这岂不是极大的削弱了以后可以拉拢的本地势力? 只是现在即便被打碎了牙,也只得往肚子里咽了...矫公羡情知大批交趾平民被强行迁居,恐怕再过个两三代人,便将彻底融入当地。可是当年繁荣盛世、万国来朝的大唐都已经亡了,他就不信如今的魏朝江山会一直稳固下去。 以后只要能盼来合适的机会,我还可以鼓动北迁的交趾民众,让他们再回忆起魏人又是如何打我交趾进行血腥屠戮,并胁迫平民背井离乡的...再挑起对中原王朝的仇恨,伺机杀回交趾,成就王者霸业。只不过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我还要忍下去...... 矫公羡还在寻思时,他所处的厢车却忽然剧烈颠簸起来,旋即外面杀声大作,竟然还有利刃切割血肉的闷响声乍起,吵杂的惊呼哀号声也变得愈发响亮起来...矫公羡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起身要出去一探究竟时,便又听厢车外有魏军将官厉声喝道: “此地竟然还有交趾暴民作乱,听我号令,迅速列队迎敌,切不可让贼众冲撞了车仗!” 暴民作乱?静海军下辖诸州各地的藩镇牙军,乃至豪族私兵,但凡仍要抵抗的,差不多也都被你们赶尽杀绝了...这时候哪个还敢冒头前来送死? 矫公羡听罢顿觉蹊跷,心中也油然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正要有所动弹,厢车车门突然间便已被打开。当矫公羡再定睛望去,就见一排排手执大槊的魏军甲士,已在外面团团围了几层,彻底将他堵死在车厢里面。目光透过那些魏军步卒所组成的队列缝隙间,麾下的交趾亲兵竟然都已倒在血泊当中...统领这支部队的魏军指挥使,正策马朝着厢车内凝视过来,他神情冷漠,然而矫公羡也分明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嘲弄之色...... 意识到大事不妙,矫公羡赶忙要逃,却已是无处可逃...当先便有两名甲士疾速上前,攥紧了槊杆,朝着车厢内狠狠刺去。槊锋则分别从矫公羡的肩胛、腹部贯入,当即便将他搠了个对穿! 剧烈的痛楚,迅速在体内蔓延开来...矫公羡疼得惨嚎一声,旋即如发了疯一般要朝着厢车外扑去。然而他的身体却被两支大槊给钉住,又有几名步军迈足上前,齐刷刷挺槊前刺,矫公羡的腿股赫然多多出几个血窟窿...但几只槊锋从他体内抽离出来,霎时间鲜血喷涌,矫公羡的身子也登时瘫了下去,如同烂泥般倒在车厢当中。 已经意识到自己就像是个押解到屠宰场的牲畜,再要挣扎也毫无用处,就等着被开剥宰杀了...矫公羡惊怒已极,身子却因钻心痛楚,以及极度恐惧而颤抖個不停。 魏帝竟然如此歹毒!枉我还盘算着要尽可能的表示恭顺,麻痹魏人以为我是诚心归降之后,再等候时机,图谋据交趾而独立建国的大业...看来魏帝早已打定主意,待攻占静海军全境疆土之后,便要卸磨杀驴,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让我活!我交趾的豪族世家,魏朝还真就是一个不留,要尽数屠灭! 现在才知道自己早晚还是免不了一死,却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了...矫公羡瘫倒在车板上,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以最为恶毒的言语破口大骂起来,却也不过是垂死时的徒然发泄罢了。 矫公羡到底还是低估了,李天衢要将静海军分裂独立的意识彻底扼杀在摇篮当中的决心...当年交趾面临南诏国的威胁,还须唐朝派出高骈救场时虽然还未开始闹独立,但是随着中央朝廷的统治力日渐衰弱,后一任节度使独孤损又遭罢黜流放,自从本地世家掌控藩镇伊始,就只会让交趾分裂出去的倾向越来越严重。 无论是当初的曲承裕,还是后来的杨廷艺,乃至吴权、矫公羡之流...他们都是地方分裂独立的获利者,就算迫于形势名义上会向中原王朝臣服,但做为交趾当地的大族只要掌握一定权势,也必然要暗做手脚,还是会处心积虑地搞分裂...李天衢强行命令当地民众北上迁居,深知也莫不如快刀斩乱麻,就是要将当地土豪的势力连根铲除。 所以矫公羡就算已经喊哑了嗓子,却只能绝望的看着后几排的魏军甲士接踵而至,也纷纷擎起手中大槊,便直朝他狠狠搠来...怨毒的叱骂声,又化作凄厉的惨叫声,最终渐渐平息了下来,再不见半点动静...... 远在汴京皇城当中的李天衢,眼下则还要考虑进行大规模的移民之后,交趾地区的人口便将变得十分空虚,也理应考虑是否应鼓励云南宣慰使司治下部族转迁,亦或按正史中五代时节所进行的“江西填湖广”政令那般,动员两广、黔贵地区部分民众充实交趾人口等问题。 一纸诏令传达至静海军,李天衢心说授意南征军旅要了矫公羡的命,对外则宣称他是为交趾叛民所杀,这厮便也已是必死无疑。 清洗交趾当地的土豪世家,基本上已经做到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而放眼南面诸方割据势力,也就只剩下一个闽国了...然而前些时日便已收到消息,之前便抱恙在身的闽王王审知过世,而追随他打下一片江山的“开闽十八将”那代元老也都已病逝,如今闽国已由王审知的长子王延翰继位,仍奉魏朝为正朔,也已遣使至汴京禀奏魏帝,以示臣服。 开闽三王皆为贤君,可是轮到他们下一代的不肖子王延翰继位,李天衢自知只管静观其变,坐视日后他们兄弟反目仇杀,将父辈打下的社稷祸害得乌烟瘴气,再顺手出兵将其灭了便是...然而不过数日光景,从北面又有军情传来,则让李天衢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由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的大军,已经攻陷渤海国上京龙泉府(后世黑龙江省牡丹江市下辖宁安渤海镇),国主大諲撰招聚城中军民抵抗,却终究无法阻止契丹大军攻入王城,遂也只得率臣僚归降,而被押解至后世内蒙古巴林左旗一带的临潢府另行筑城居之。 换而言之,国祚延续两百多年的渤海国覆亡,契丹已经兼并其全境疆土,如今别无旁骛。也很有可能回过头来,觊觎坐拥中原的魏朝治下疆土...... 1216 现在的契丹,侵略性将变得更强 “耶律阿保机覆灭渤海国,又择忽汗城改名为天福城,以甘露为年号另立东丹国,采用天、地、人三才典故,自号天皇帝,皇后述律平则为地皇后,并册封皇太子耶律倍为人皇王,赐冠冕统掌渤海故地......” “黠戛斯汗国阿热(君主称谓),也已派遣使臣至契丹表示愿意归附,契丹遂设黠夏斯国王府,兼并属国漠北大片疆土,疆域西拓至金山(后世斜跨中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蒙古国境的阿尔泰山)一隅......” “契丹皇次子,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耶律德光集结兵马于燕云北隅,推举降将石敬瑭为南面官幽燕都知兵马使,时常派遣骑众于北境游弋,与我朝边军局势也是日趋紧张......” 听闻北方相继传来的消息,李天衢心想果然也不止是魏朝通过南征,使得诸方割据政权回归并入中原王朝...耶律阿保机也在不遗余力的开疆拓土,现在契丹的国力也更胜当初,起码又多了些与中原王朝叫板的底气。 毕竟称霸漠北的黠戛斯汗国,也已向耶律阿保机低头...虽说这般时节,辽阔的蒙古草原北隅地广人稀,也几无人烟辐辏、繁华富庶的大型城郭。但是从版图上看来一下子大出了好几倍,而与魏朝形成南北两强对持的格局。 何况一个新兴的帝国在塞外囊括了这般规模的疆土,治下也已整合了草原上大多部族...自古以来,往往也都会是中原王朝最大的威胁。 再加上全盘吞并渤海国的领土,还多出当年耶律阿保机教训朝鲜半岛上的妖僧弓裔,在鸭绿江以南占据的领地比起正史轨迹也已多出不少...除了燕云十六州大多还是由魏朝掌控,现在契丹国所打下的江山版图,与历史中辽朝最鼎盛时期相较相差也不算很大。 然而让李天衢最为留意的却是: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现在果然还没死呐...... 按正史线的轨迹,耶律阿保机本来应该是出征渤海之后,于班师回朝的途中病逝。其次子耶律德光受到总摄朝政的皇后述律平支持,遂被拥立为帝,便是正史中的辽太宗。可是如今看来,这个辽朝开国太祖皇帝安然返回临潢府,也并没有收到他染疾病危的消息。 看来还是因为如今的时局演变,较之原本的轨迹已提前许多年所致...李天衢心中寻思,当年耶律阿保机集结大军南下,却被后唐庄宗李存勖杀得溃败,而后也就暂时绝了南顾燕云的念想。如果还是按自己本来的命途,刚刚覆灭渤海国便病逝身故,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一雪前耻,只能由他的儿子耶律德光接手,趁着中原内乱与主动前来巴结的石敬瑭联手,而灭了一直压制契丹南侵势头的后唐帝国。 可是如今这个时空时局的进展则是:后来契丹同样曾利用魏朝,悍然发兵,侵占了后唐北隅部分领土,再要往南扩张,则是换做魏朝成为挡在面前的拦路虎...接连吞并渤海国、黠戛斯汗国之后,耶律阿保机也还没到寿终正寝的时候,现在的他想必更是雄心万丈,也很有可能将魏朝视为自己下一个要挑战的目标。 更何况,以往耶律阿保机最为信任的汉人心腹韩延徽,先前由于思母心切,早已跑路前来归附中原王朝,也并没有按他本来轨迹因受同僚嫉恨,不得已又复投契丹...韩延徽做为在契丹国最早提倡“胡汉分治”的重臣,一直以来,也都极力劝阻契丹与中原王朝开战,以他在耶律阿保机心中的地位,在北地说话本来也很有分量。 可是韩延徽这一出走,如今逢迎巴结耶律阿保机,乃至耶律倍、耶律德光等契丹皇子的汉人臣子大多又是什么货色?诸如石敬瑭、王郁、赵德钧、赵延寿...之流,一直以来可都处心积虑怂恿契丹南侵,就盼着能够利用外族,得以代为管理汉民、汉军、汉地,以成全他们称王称霸的野心。 所以李天衢心想现在不只是我要收复安东、安北、北庭、单于都护府故地,白山黑水,塞北草原,幽云北隅的广袤疆域,早晚也要回归中原王朝的版图,那么与契丹决战在所难免...眼下的耶律阿保机,应该也已惦记着向南拓张,斟酌何时应当与我朝正式开战呢...沉吟一番后,李天衢便忽然吩咐道: “卢龙、云中、朔方等北塞藩镇密切注意契丹兵马的动向...距离与耶律阿保机开启战端,看来也为时不远了,那也总要给契丹一个胆敢入侵我朝的机会才是......” ※※※※※※※※※※※※※※※ 后世中国的首都北京地区,如今在幽云地区,却成了魏朝、契丹双方南北对持的最前沿阵地...北面相当于后来顺义区、密云区、延庆区的领土为契丹所占,南面则由魏朝掌控。双方巡边兵马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越看越不顺眼,也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可能。 更何况,当初魏帝李天衢下诏调集民夫,还请用风水师确定地势中轴线,兴建内苑殿宇、宫城城墙,现在作为天子巡狩驻跸,以后也很有可能升级为别都行宫...而内城名曰紫禁城。虽然工事循序渐进,也并不强求完工的期限,可是看这般架势,此处宫城以后还将不断的扩建,魏朝也已传出口风,待此处宫宇城郭形成一定规模,便将定名为燕京。 本来处于两国交界区域不远处,结果魏朝在此大兴土木,就在契丹的眼皮底下还要修筑什么行宫陪都...这又意味着什么?按契丹国看来,这里不但将会是进攻己方势力的桥头堡,魏朝这不明摆着,是在宣称北面的州府也都是我的,早晚一股脑还都要夺回来? 所以尤其是在幽云地区,魏朝与契丹虽然明面上尚未开战,可是彼此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控制燕云北部州府的耶律德光也已开始暗做手脚,试探魏朝的反应,致使双方已经出现流血冲突...... 蜿蜒燕山山脉巍峨起伏,横贯燕赵之地北隅。忽的又有一阵马匹希律律的嘶鸣声传来,紧接着蹄声纷沓而至。由于契丹控制了地处后世华北通往东北、内蒙古的门户之地,后有“京师锁钥”之称的檀州,所以即便南面有魏朝卢龙军牙兵寻边,也很容易越过边界,进入魏朝下辖疆土。 这一彪人马人数近千,尽是骑军,不打旗号,而其中约莫六百来人看似汉人,余者则尽是髡发左衽,戴毡帽着皮袄。为首的那名骑将身边还有两匹用以换乘的战马随行,手执骑弓,那对犀利的招子来回环视一圈,忽的又低喝一声,招呼其余骑士策马向着南面山坡平缓处继续疾行...... 按说魏朝、契丹双方现在并未正式宣战,也着实不该贸然进入另一方治下的疆域...然而已察觉到彼此愈发剑拔弩张,按耶律德光授意,契丹游骑近期以游牧族民的名义,开始小规模袭扰边境。这等行径,便如《资治通鉴》中所记述的一般: 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牧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 1217 敢来打草谷,就直接杀过去! 摸入魏朝境内的契丹兵马,都以弓马娴熟而著称,可是偏偏身上都未着皮室军、宫帐军、部族军...以及南面汉军制式的衣甲,也绝对不会承认他们是受契丹官方指示,而前来袭掠魏朝边民百姓。 先前几次打草谷犯边,魏朝大同军、卢龙军方面便已经派出使者,进行严正交涉,可是耶律德光那边一推三六九,死活就是不认,只狡辩称犯边寇钞者不是契丹官军,应该是流窜于两国边境的大股马贼所为...那这笔账又怎么能算在我头上? 契丹这般遮遮掩掩,打草谷剽掠钱粮自然都还是其次,主要是为打探大同、卢龙等藩镇北隅诸州防务虚实,以及魏朝的反应...这些契丹犯边入寇的兵马也知道自己的动作务必要快,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袭扰幽州、蓟州...等地,并赶在魏朝大军闻讯合围之前,再退返回契丹下辖疆土。 然而这近千骑士正沿着山谷中的道路疾速前行,其中的汉人多为当初由刘仁恭、刘守光统掌卢龙军为李天衢、李克用联军讨灭之时,奔亡投奔契丹的降将降兵,所有他们对于周围山川地势,乃至城郭、县坊的分布十分熟悉,此刻正作为带路党,杀往幽州治下本来一处乡民较为密集的镇坊。 带队的契丹将官警惕地来回张望,一直注意着山谷间曲折绕弯的道路,虽然可供马儿窜行的区域地势较为平坦,但是两侧岭坡林荫茂密,策马疾行时,还需要注意是否有魏军出没的踪迹。 然而眼见要从此间山岭谷道奔出,距离南面镇坊也已不过三十余里的路程时...疾驰中的契丹骑众忽的听见前方也有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传来,正惊呼示警时,就看见前面谷口拐角处忽的蹿出数百魏军甲骑。 但见那些魏朝轻骑身着一身皮甲,催骑突进时人马剽悍轻捷,胯下战马随着剧烈的动作摆动飞扬,各个都显得神骏壮硕。那些骑兵手中都挎着骑弓,马鞍两侧挂着长兵器与箭囊,兜鍪下面那一对对招子,也都显露出狠戾的凶芒! 眼见有魏军杀至,带领契丹骑众意图寇钞袭掠魏朝边地的将官恶狠狠的啐骂了一口,却赶忙喝令麾下骑士拨马转向,回避与敌骑交战...毕竟如今身处敌境,他们也就只有这近千人做马贼流寇的勾当,虽说于两国交界处,还有大队的兵马接应,可是越境打草谷期间一旦遭遇成建制的魏朝部队,第一选择也只能是尽快抽身撤离,而避免被后续杀至的魏朝军旅合围截杀住。 然而率先杀出的魏军骑众后侧,如今官居卢龙军行军司马刘去非,也统领着一众牙兵,催马前驱,犹如正在轰赶着狼群进入陷阱的猎人一般。 当初也曾随着刘仁恭三子刘守奇流亡至契丹下辖领土,而后又复返中原的刘去非,按其本来的轨迹既然又会投奔荆南,被高季昌父子视为腹心,凡守藩规画,出兵方略,言必从之...而成为南平国智囊团中的一员,在军中也完全能够胜任谋善略的参谋角色。眼下撞破了企图暗做勾当的契丹骑众踪迹,刘去非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而冷笑着念道: “再一再二,却没有再三再四...前几次犯边寇钞,卢龙军便已严防戒备、昼警夕惕...还真以为镇守北疆的藩镇牙将牙兵是吃干饭的?我朝几乎已经平定南面各国诸藩,陛下也已下诏晓谕北境各处藩镇,就算现在与你契丹全面开战,也别无后顾之忧...... 早做预料部署,这次撞破了你们这干驴鸟的行迹,这次非但要让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杀才有来无回,我军也不妨趁势到北面闹腾一场!” ...但听得身后蹄声滚滚,其中还夹杂着激昂的呵斥叫骂声,那近千名契丹骑士纷纷掉头,按着原路返回,又朝着北面催马疾速奔逃。眼见要奔过山岭间一处小河,却惊觉前方不远处也陡然响起沉闷的马蹄声中,就见对面也有一彪骑兵如鬼魅般突然杀出! 前有拦堵、又有追兵,迫不得已,也只得厮杀一场了...气恼躁急的契丹骑将一声号令,身后骑士便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绰起骑弓,搭箭拉弦,而前方善于骑射的魏军轻骑也立刻拈弓搭箭。双方一轮箭雨开始,登时箭簇嗖嗖破空之声大作,箭簇来往交织,契丹骑众在蹚水过时排成狭长的阵型,也摸不清对岸到底还有会多少魏军甲骑杀出,双方奋力进行骑射,虽然各自有些骑兵难免中箭坠马,可总体上看来以示威为主,所造成的杀伤也十分有限。 可是当契丹骑众开始驱马蹚过此处小河水流较为浅缓的位置,对面的魏朝骑军连声号令,奋声喊杀着策马踏入河中...随着双方的愈发接近,进行骑射所造成的杀伤效果提高,前排怒骂的骑兵手中骑弓弓弦迅速拽成满月状,旋即迎头又泼洒过去一阵阵的箭簇! 双方马军同样骑术精湛,先是张弓射箭,很快又纷纷将身形藏匿在马颈后侧,而尽可能缩小被箭簇射中的几率,仍是催动胯下战马,使足了力气,就朝着对岸直直地冲过去。 而双方冲至小河中流时,前列被射得人仰马翻。随着马上骑兵相继落水,便溅起大团大团的水花,而后面的同僚仍是前赴后继的冲杀了上去...终于双方骑兵收起骑弓,或是抽出锋刃雪亮的马刀,或是举起簇尖森寒的骑枪...便要恶狠狠的撞杀在一处! 契丹按说走正史线要在二十多年之后,于耶律德光率军南下中原,攻占汴京时会改国号为辽,寓意为镔铁之国...可是如今按史载记述“始置冶铁,教民鼓铸”的时间有限,而且耶律阿保机虽然四处征伐,得银、铁矿,命置冶采炼,然而这才刚吞并有“位城之铁”等名贵出产,冶铁术十分发达的渤海国时日不久,所以无论原材料来源、技术经验、工匠数量,还是管理等涉及冶铁业的诸多方面,至少在现阶段还缺乏时间沉淀,与中原王朝的水准比较还相差较大。 所以契丹普遍制式的盔甲本来便不及魏军精致,样式相对简单...更何况这一拨骑兵以流寇马匪的身份打草谷,只有少数人身着杂七杂八的简陋皮甲。彼此骑兵撞到一处,又是在河中蹚水影响胯下坐骑奔速的情况下,近身厮杀起来时当即就吃了大亏。 带领契丹骑众打草谷的那名骑将,对上几名抢攻过来的魏军劲骑,他慌忙擎起手中钢叉抵抗,冷不防左腿却仍被一柄马刀砍中,登时鲜血淋漓...那骑将仓惶抡叉格挡,一时间勉强自保,心里也已忍不住骂道: 去他娘的!往日几次打草谷,虽然忌惮被魏军截杀住,也未曾劫掠得多少钱粮,但好歹也都能全身而退...按大元帅钧旨,只怕我契丹与魏人大战在即,这次加派了些人手,南下再深入一些,试探魏人虚实...却没想到如此快便被识破了行迹,还被逼得如此狼狈不堪! 就在此处,他却忽的听见,小河南岸又是一阵阵如雷鸣般的响动声隐隐传来...当这名契丹骑将慌张望去时,却倒抽了一口凉气,面色也唰的一片惨白...... 1218 高行周,杜重威,也是命中的对头 又有大股的魏朝骑军,自南面抵至河岸,行伍间旌旗猎猎招展,兵器与铠甲伴随着摩擦撞击,发出铿锵劲响,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气也正从骑阵中漫延开来...而那些契丹骑士感到惊骇惶恐的因由,也是因为他们相继看清了南岸魏军骑众当中所打出的旗号...... 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我等犯境打草谷的人手也不过近千人,魏朝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哪里还须由他这个藩镇节帅亲自挥军前来,这却不是宰牛刀要做杀鸡用!? 当初白马银枪高思继名震燕云之地,他的儿子高行周效力于魏朝累功升迁至一镇节度,早已是威名远播,所以契丹与卢龙军旧部人马而言,他的名声也绝对称得上如雷贯耳...而此刻高行周冷冽的目光,落到北面仓促应战的契丹骑众那边,眸中战意如火,便断然喝令道: “前阵兵马,压上去剿灭那伙敌骑,但留下百余骑渡河北逃。全军随我追击,也不必顾忌是否杀入契丹境内。途中但凡有军队出来接应,无论对方是以契丹官军的身份,还是仍要遮遮掩掩假扮马贼,尽管一举摧垮敌阵便是!” 卢龙军前阵甲骑轰然响应,声震长空。成排的甲骑便开始驱使胯下骏马加速,很快便汹涌向前,以铺天盖地的势头朝着河岸那边涌杀而去! 卢龙镇主力牙军杀至,要吃掉这拨仅千人上下的契丹骑众,自然是手拿把掐的易事。人喊马嘶声顿时变得更为激烈起来,契丹骑士纷纷惨叫着落马毙命,外围的军骑顷刻间便被一扫而空。 厮杀还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河心处便铺满了人马尸首,水流一时间无法冲散,大片河水也已被染成红色。由于高行周有意要放长线、钓大鱼,才有百来骑兵勉强冲杀至小河北岸,“撤!快退!”统领残部的骑将惊慌的大声叱喝,发了疯一般的挥舞钢叉突围,头也不回地直朝着北面奔去。 眼见仅剩的百来名契丹骑士果然往契丹治下疆土的方向退去,高行周一抖缰绳,胯下通体雪白的战马唏律律长嘶一声,放开四蹄化作一道闪电便疾奔了出去。他周围的卢龙镇牙军骑众紧随其后,铁蹄翻飞,发出连绵不绝的隆隆声。前排甲骑手中一杆杆大枪森然前指,形成一片锋利的钢铁森林,直朝着北面席卷过去。 潜入魏朝境内意图打草谷剽掠,却仅剩下百余骑的契丹败将溃兵狼狈奔逃,虽然暂时还留得命在,却仍是片刻耽误不得...因为就在他们身后魏朝骑众如潮如浪,势如山崩海啸一般紧追不舍,也大有要反扑深入北境的势头。 待溃逃的败军,奔至幽州与地处后世北京顺义区的顺州交界处之时,果然有大股兵马集结列阵...燕云地区受契丹统治的州府,军旅也以汉人为主,这支军队便多为当初北塞藩镇投奔的牙兵,乃至从各地强征的民壮,阵中竖起的旌旗表明,统领这支军旅的主将却是石敬瑭的妹夫杜重威。 杜重威这厮眉宇间带着几分猥琐之色,再加上他此刻面沉如水,相貌本来就不怎么讨喜...按说其祖父、父辈于振武、河东那等边塞藩镇军中效力,以抵御塞北外族为己任,可是这杜重威却是统领着经契丹整编的汉人军队,为外族卖命,就眺目望见那一百来名奉命打草谷的残部仓惶败返,而远处苍茫的地平线上,逐渐扬起漫天的烟尘,一支规模庞大的魏军犹如滚滚洪流,浩瀚杀来。 “立刻传令下去,告知魏军此地已是我契丹治下疆土,两国须当谨守边界,不得擅自越境!” 杜重威把头一扬,高声下令,完全是一副狐假虎威的得势小人嘴脸...按他想来,就算魏朝、契丹双方如今暗地里摩擦频繁,可是毕竟尚还没有正式开战,如果彼此闹腾的阵仗太大,多少还是会有些顾忌。除非魏朝李天衢,契丹耶律阿保机下诏开启战端,卢龙军那边应该也不会擅做主张,而激化双方的矛盾。 然而统领卢龙镇主力牙军一路追击过来的高行周昂首眺望,也发现北面有契丹军队正在集结列阵...经传令军校报说,当他得知那边军旅阵中打出的旗号之后,便当即重重的哼了一声,又寒声说道: “杜重威?听闻那厮本是河东将门子出身,却也跟随着那孙儿将军石敬瑭甘愿做契丹的走狗...众儿郎随我杀过边境,契丹暗中算计使坏,却是欲盖弥彰。我卢龙军将士却是直来直去,陛下既也已晓谕授意,便堂堂正正的直接杀过去! 契丹早就在此设想重兵,明显是要包庇袭扰我朝边地的宵小之辈,也无异于掩耳盗铃。那无论前来阻拦我军的是杜重威,石敬瑭,还是那劳什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就只管厮杀他一阵,扫荡尽胆敢犯我大魏的敌酋!” 高行周话音方落,也登时引得周围一众剽悍甲骑的轰然回应...毕竟卢龙军藩镇,非但自唐朝玄宗皇帝先天年间设立伊始,除了期间有安禄山发动安史之乱那段天下动荡、山河破碎的时期...甚至延续到前朝末世,直至如今这般时节,也都是以提防抵御契丹等北地族裔为本职使命。 更何况,李天衢也已下诏晓谕北疆几处藩镇,现在与契丹虽然尚还没有走断绝邦交、决定时日、互递战书,而公然宣战的流程...但是诸藩除了加强边关守备之外,也已给几处藩镇节度使提了个醒: 契丹无论明里暗里,如果已然有了袭扰侵掠魏朝疆土的举动,那么确保战事在公然宣战之前,只在双方交界地域进行,不可自作主张、孤军深入的情况下,各处藩镇节度那就尽管自行发挥...... 高行周本来便因契丹打草谷的行径而心里憋火,皇帝都将暗示自己看着办可以开打,那他还忍个鸟?何况契丹东征吞并渤海,主力军旅班师时日不久,燕云北隅方面的驻军,也并非是对方的精锐之师...你还敢前来挑衅,那我不是更应该往死里打? 眼见卢龙镇主力牙军势如排山倒海,依然直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也察觉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契丹燕云方面的汉军阵中,也登时引起一阵轻微的骚乱。而坐镇中阵的杜重威则瞳孔倏然紧缩,眸中掠过一丝震惊...不会吧?魏朝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还真就敢越边犯境,也毫不顾忌与契丹官军正面交锋? 杜重威当然不会知晓,按他这个大汉奸按原本的命途轨迹,虽然因为取了石敬瑭之妹,以开国皇帝妹婿的身份而在五代后晋时节位高权重。而后国难当头,却又会恬不知耻的巴结契丹又做了一次投降派带路党...然而到了刘知远称帝建立后汉政权,他不愿转调别处,遂发动兵变造反,又企图做走狗倚仗契丹为靠山...然而当时后汉朝廷派出讨伐他的军旅主帅,也正是高行周。 所以虽与原本史载的环境背景大有不同,可是高行周、杜重威二人却还是要在沙场上相逢对决! 1219 正式开战之前,先捉住个汉奸 由高行周亲自统领的骑军冲势极快,转眼间距离杜重威指挥的契丹汉军不过百来步远的距离。北面的阵列开始动摇起来,行伍间连声惊呼,意识到警告威慑全然无用,对方摆明了敢于直接交锋...杜重威遂气急败坏地高喊起来: “放箭!快放箭!” 契丹汉军的弓箭手,便乱纷纷的开始挽弓,旋即射出一轮箭簇。然而仓促之下施射出去的箭雨,对魏朝骑众所造成的杀伤十分有限...魏军甲骑仍旧犹如狂涛怒浪一般席卷过去,发出嘹亮雄浑的嘶吼声,震慑得杜重威麾下将兵心惊胆颤、手脚癫麻。 当诸部弓箭手慌张后撤,一队队步卒又在所部将官的厉声喝骂之下,被迫上前列队抵御。由高行周亲自统领的马军劲骑终于挟裹着漫天飞卷的烟尘杀至,当即般轻易地凿了进去,剖开对方步军所构建起那一道道也不算如何稳固的阵列! 由杜重威指挥的这些为契丹卖命的汉人军卒,除了藩镇牙兵以外,其余民壮大多就相当于被抓来的壮丁,他们受胁迫只能走上战场,所能发挥出来的战力当然可想而知。 而卢龙军藩镇自唐末以来,陆续由李匡威、李匡筹、刘仁恭等军阀统掌,直至后唐、魏朝相继接管藩镇,随着政权更迭,虽然有人北投契丹,可是大多精锐当然会选择留在故土,成了效命于魏朝的牙将牙兵。 早期归投契丹的汉人兵马,如今由王郁、卢文进等汉臣统领,后唐三讨军做为石敬瑭帐下亲兵并不在此处...所以杜重威统领的这支汉人军队组建的时日不久,来充场面尚可,当然也并不具备打硬仗恶战的能力。 故而卢龙镇牙军锐骑,就像是一头头势不可挡的猛虎。慌乱的契丹汉军根本不足以抵挡...大股甲骑碾压过去,当即便杀得原本便有些凌乱的阵列稀稀落落。遭受骑军猛烈的冲击,处于外围的士兵一排排地倒下,让其余契丹汉军瞧得心惊胆寒,也已是魂飞魄散! 我们本来也都是卢龙军治下百姓,只是契丹侵占燕云北隅,被迫无奈,只得屈从...但就算是为了生计糊口,上沙场只能做搏命的勾当,到头来死在卢龙军汉儿的刀口下,这死的也未免忒过不值了! 燕云北部儒州、檀州、顺州、妫州...等被契丹控制的军州治下汉民,他们当初大多也并不是按自己的意愿投奔外族,与魏朝卢龙军治下军民本来属于同一藩镇,细算起来其中有些人甚至还沾亲带故...他们既然是为势所迫的汉家儿郎,当然不想与代表中原正朔的魏朝为敌。 所以越来越多的契丹汉军士兵,眼见前方阵列已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杀气腾腾的魏朝铁骑转瞬间便要冲杀道自己面前...他们惊呼哭嚎起来,也不顾周围仍有将官来回奔走,大声喝斥,试图控制住乱势...便惊恐地朝着两侧溃逃过去,尽可能的要为驰骋杀来的魏军骑众让出一条道路,不愿枉自送命惨遭铁蹄践踏,便立刻弃械伏在地上,高呼乞降饶命。 至于坐镇中阵的杜重威,则惊恐地朝着前面望去,就见高行周率领着卢龙军骑众势不可挡,化作汹涌澎湃的巨浪洪流,挟带着要碾碎一切生灵的气势朝着这边席卷过来,他也早已骇得六神无主。 杜重威为人卑劣下作,可带兵打仗方面倒也并非一窍不通的废材...好歹按史载轨迹他据魏州叛乱,也一直扛到了后汉刘知远御驾亲征,与朝廷谈条件只要应允饶过他全家性命便肯打开城门降伏。所以如果据守城郭打防御战,杜重威还算能派上些用场...... 然而除此之外,杜重威别无什么亮眼的战绩而言。眼下不得已进行野战,由于错估了形势,面对毫无顾忌掩杀过来的卢龙镇骑军,他统领的契丹汉军更是一触即溃...杜重威登时两眼一抹黑,再回过神来时,才意识到自己也只得赶紧逃命! 可是杜重威虽立刻拨马转身,意图朝着北面逃去,却见他身后的军阵也已乱做一团...前拥后堵的契丹汉军乱成一锅粥,阻碍道路,杜重威情急之下,也只得抽出腰挎的佩刀,双腿狠狠一挟马腹,胯下战马吃痛昂首发出一声长嘶,也不顾前方人头攒动,便直朝着乱哄哄的人群里撞去。 “滚开!都给我让开!” 杜重威歇斯底里的厉声叱骂,拼命催马践踏过去的同时,又挥刀接连将几名挡路的军卒斩翻...他心急如焚,又忿恨的念道: 契丹可不是楚、越南面那等小国,如若全面开战,魏朝也会更为顾忌...但高行周那厮竟然还真敢越境杀来?只可恨麾下这些兵马无用,不是卢龙镇牙军的对手,我抵敌不住,唯有尽快去报与二皇子、内兄知晓,再调集重兵前来才是! 然而杜重威听见身后隆隆蹄声变得愈发清晰,更是惊恐到了极处...催马挥刀,好不容易又冲出几十步远的距离,忽然却又听见犹如惊雷一般的叱喝声自身后响起,也骇得他险些从马背上直接跌了下去: “杜重威!你还往哪里逃!?” 待杜重威惊慌的回头望去,就见大批魏军甲骑已然追击赶上,当先骑乘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根根顺滑鬃毛如飞雪般扬起的战马之上,那员将领面相英武、身躯魁梧,手绰亮银枪,银甲白袍的扮相,也与当年叱咤燕云各地的“白马银枪”高思继十分相似...亲自杀来那员魏军大将,自然便是魏朝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 本来身边的亲随兵马,眼下也只顾着四散奔逃...其余散兵溃卒也根本不想与卢龙镇牙军以性命相博。先是察觉打不过,如今又发觉逃不了...杜重威只得拔马回身,尽量壮起胆子,而色厉内茬的高声叫嚷道: “且住!我乃契丹面南诸州都知兵马使,与魏朝本来相安无事,彼此各守边界,你又怎能侵入我契丹治下疆土!?” 策马疾驰的高行周闻言,脸上凛然怒气反而又浓郁了几分: “我呸!契丹先前以牧马为名,便屡次暗做手脚欲探知我卢龙军边关虚实,几次派遣兵马扮作马匪流寇,侵犯我朝边地,欲盖弥彰,又能骗得了谁? 你契丹治下疆土?当年朱邪部李氏得前朝唐廷赐国姓,拜封王爵,先前你为河东沙陀效力倒也罢了。往日与晋人厮杀,好歹也算是各为其主。可是如今契丹入寇,霸占燕云北隅,你好好的汉儿不做,仍如断脊之犬,非要去给契丹人做走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杜重威情知绝对无法骇退高行周这一路魏朝牙军...他这个石敬瑭的妹夫,本来虽是镇守边关的将门子出身,平素却也养尊处优惯了,也绝没有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武勇身手。 骇得魂飞魄散,杜重威下意识的擎起马刀,然而休说他敌不过那些如狼似虎,直朝着这边驰杀过来的魏军甲骑...就算是斗将对决,杜重威又怎及得上尽得其父高思继枪术真传,将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而被世人赞称为“高鹞子”的高行周!? 1220 攘外安内,你们也不能再自治了 肩头被枪锋狠狠搠中,登时喷出一抹鲜血。杜重威惨嚎一声,当场从惊嘶人立起来的战马上头重脚轻地跌落下来...当他摔得七晕八素,还没来得及挣扎起身,再惊恐抬头望去时,就见高行周横眉冷眼地俯视过来,口中还厉声喝道: “来人!把这奸贼给我绑了!” 一彪军士下马直扑了上去,按住徒然挣扎的杜重威,将其五花大绑的同时,顺州南隅这拨契丹汉军的阵型早已被冲击得零散稀疏,折了近两千人,还有四千多人当场弃械做了俘虏,余者也都如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只顾狼狈奔逃,赶忙要退至治所城郭急报魏军竟敢大举犯边,明面上竟敢公然攻击契丹官军。 这回轮到由契丹二皇子耶律德光司掌的帅府炸了锅,也立刻派出使者向魏朝提出强烈抗议。然而高行周挥军返回藩镇治所,给出的回应也十分强硬...先是契丹打草谷侵境犯边,我军断定那干所谓的流寇与正规军沆瀣一气,当然要一并连锅端了,这也属于你们先寻衅挑事,如果谈不拢,就尽管闹到两国皇帝那边去,到了那个时候是打是和,悉听尊便。 但卢龙镇牙军与契丹官军公然交锋,杀溃镇守燕云北隅的汉军传至汴京。李天衢对高行周给出的回复则是做得好,就该怎么干...再听闻统掌那一路汉军的主将杜重威被生擒的消息,眼中则闪过一抹森然杀意。 毕竟杜重威这厮,仗着自己是石敬瑭的妹夫,非但横行不法、鱼肉百姓,统掌地方州府时大肆搜刮钱财,重敛于民、税外加赋,致使民多逃亡,按史载所至黩货,尝出过市,谓左右曰:“人言我驱尽百姓,何市人之多也”;正史中后晋石重贵继位后不肯臣服于契丹,而与其开战,杜重威做为统掌十万兵马的主帅,却直接在阵前倒戈降附于契丹,跪拜在耶律德光面前,还恬不知耻的有言“臣等以十万汉军降于皇帝,不免配借,臣所不甘”...... 到了后汉时期,杜重威贼心不死,据魏州发动叛乱,还企图勾结契丹祸乱中原,按其史载事迹,活脱脱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汉奸。 按史载线刘知远平定杜重威叛乱,虽然按约定没有取其性命,进城后,虽然没要杜重威的命,但是将其部下将吏尽诛之,另抄没财产私帑分与将士。可哪怕杜重威活得已犹如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仍能领受虚职俸禄泰然自若,直至后汉高祖刘知远病逝前称重威不可留,他才落得个被诛杀后“弃尸于市,市人蹴而诟之,吏不能禁,肢裂蹈践,斯须而尽”的下场,可想而知这个甘做外族走狗的汉奸祸害黎民,又遭百姓怨恨到了什么程度。 李天衢心说杜重威这个大汉奸既然落到自己手中,也就不能再让他如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还能多享二十多年的福...契丹即便要求放人,也完全不必理会。就授意卢龙军将杜重威关入死囚牢中,就吊着他一口气,直到与契丹正式开战之际再砍下人头祭旗便是。 不过经这么一闹,魏朝与契丹之间的关系更为恶化,距离公然撕破脸皮已为时不远了...李天衢情知与耶律阿保机的决战已是势在必为,但是在全面战争打响之前,也是时候出手整顿魏朝治下几处仍维持自治的割据势力,并顺手再给契丹下個套了...... ※※※※※※※※※※※※※※※※※※ 昭义军治所,潞州上党县。 本来把守城关的军校兵卒,如今却尽数放下手中兵刃,乖乖的肃手恭立,被突然抵至城郭的魏军将士给控制起来...城门口处那些守兵面色慌张,就眼睁睁的看着一队队铁甲洪流涌入城中,并且迅速沿着街坊蔓延开来,行伍间也尽是人马披甲的锐士,武装齐备、队形严整,举手投足间也透着股凛然势威。 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虽然本是后唐开国名将李嗣昭的次子,可当年只因为晋阳朝廷征收钱粮贡赋便心生怨意,便举镇易帜改投魏朝...他倒也算是选对了阵营,得到魏朝的承认,将昭义军治下几处州府库仓廒都当做自家私财,便一直纳福享乐至今。 由于昭义军下辖的疆土,被魏朝完全包裹住。直至后唐覆亡之后,藩镇别无战事,李继韬又是个贪图享乐的主,牙军平素军纪日渐懈怠,战力下滑,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而昭义军几州之地虽然对内由李继韬自治,对外仍须完全听命于魏朝。所以有魏军将士前来,大摇大摆的进入城关,又不由分说地控制住守城的牙军将兵...昭义军将校兵卒惊慌失措,却也只得乖乖照办,又惊愕地望着又有大批魏朝兵马出现在视野之内,并且源源不断的开拨进入城郭。 当城中百姓瞧见那些全副武装,配备着锋刃寒光闪闪长短兵器的魏朝虎狼之师,登时感觉到一股铁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也不由的心生惊恐,不知魏朝军旅如此大张旗鼓,直接涌入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的此处藩镇治所又是何因由...然而沿着长街策马前行的魏军甲骑当中,有几名小校环视周围惶恐不定的民众,很快便高声呼喝起来: “王师此行前来,晓谕百姓知悉,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多年不曾朝贡进奉,有失恭顺,必当予以严惩,已不足以为藩镇之主!我军讨伐不敬,擒执李继韬至汴京问责,昭义军下辖诸州军政事务,也将由我朝另行调遣官员接管。 此乃李继韬一人之过,其余幕僚官吏、牙军将士,乃至治下黎民,也都无须惊惶,只顾各安职业、各行其事便是。我军绝不侵扰百姓,也不会枉加罪责于其余文武官员...可如若有人胆敢抗拒王师,则立刻加以惩治,绝不轻恕!” 位于长街两侧那些驻足观望的布衣百姓闻言,绝大多数人也都松了一口气,甚至还有不少人叫起好来...... 毕竟李天衢先前因为李继韬易帜反水,背离后唐的缘故,已由得他专掌藩镇大权快活了许多年。然而李继韬秉性贪图享乐,也绝非是能够造福于民的明主,昭义军治下黎民就算不至于没有活路,可是日子也一直都过得紧巴巴的...如今魏朝终于出手要废了李继韬,直接要强行掌控藩镇,那么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魏朝治下子民,生计按说也会更有奔头。 然而位于一处胡同巷口,有几个闲汉聚拢在一处,瞧着途径而过的魏军甲士,正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之时,忽的却有个一并放赌的少年郎直撞了过来,将几人推搡开来,便抱着膀子矗立在前头。 那少年郎如今已是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却生得浓眉圆眼炯炯有神,身躯高大魁梧。而他半敞着衣襟,露出一片筋肉壮实的胸脯,更显眼的是,这少年郎的脖颈处也赫然纹着一只飞雀...他却正是当年魏军协同昭义军守城抵御后唐军队之时,便曾目睹过中原王师军容的郭雀儿郭威。 而郭威昂首眺望,打量前方阵容严整的魏军将士片刻,忽的咧嘴一笑,便朗声说道: “我就说嘛!魏军早晚还是要来,正盘算着已是时候投军入伍。以后倒也省事,直接便能去投魏朝的军旅博番功名,!” 1221 由得你快活一时,但没答应让你猖狂一世 这几年下来,郭威也练就得勇力过人,平素好勇斗狠,不拘小节,能震慑住一干城狐社鼠。平素虽好赌嗜酒,但生得副热心肠,喜打抱不平,不侵害寻常良民。只是当年当初转迁至潞州上党时,他生母王氏于途中病逝,自小蒙姨母韩氏养育长大,如今这般年纪,差不多也到了去打拼一番事业的时候。 而郭威扪心自问,以自己的秉性而言,也唯有去投军才更有可能出人头地。那么与其在昭义军做个混日子的牙兵,当然藩镇能够为中原王朝兼并,自己顺理成章的做个魏朝边军,方才能争取到更多建功立业的机会。 平素与郭威走动频繁的这几个闲汉,都知道他心中抱负,也注定不会一直留在城中做个闲汉...其中便有人张口说道: “郭大郎,你不会现在便打算去投军吧?按说咱们相处得亲近,你要去谋个前程,也理当摆几桌好酒好肉为你践行才是。不过这几日关扑耍钱,还欠了你约莫两缗的赌债,但是你也知道咱哥几個手头不宽裕,可还填不上这窟窿,您看这......” 那闲汉话没说完,郭威便哈哈大笑起来,旋即朗声道: “范老四,你心里那点算计我还不明白?不就是盘算着挤兑我免了赌债,还要蹭吃蹭喝一顿?为些蝇头小利,便与我耍些小聪明,还真把他人当做蠢汉,你就不是个爽利的人! 不过好歹相识一场,我郭雀儿也不是悭吝小气的撮鸟,权当临别时做个人情,你们欠我的赌债,都一笔勾销便是!咱哥几个照例去酒楼痛快吃喝一场,不醉无归,只是明日我便要问清楚门路,魏朝又会在何处募兵。 今日喝归喝,闹归闹,就当是给你们留个念想,可不能耽误了老子的正事!” 那个唤作范老四的闲汉,先是被郭威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机,也不由得老脸一红。然而再听郭威放话免了赌债,还会作东设宴,能胡吃海喝一场,便又没皮没脸的与其他同伙欢呼了起来...郭威听众人奉承,随口笑骂几句,又意味深长的乜了长街上行进的魏军行伍一眼,便在那些闲汉的拥簇下转入胡同去了。 ...诸队魏军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扑向上党城内各处官署府邸,不一会的功夫,将昭义军内李继韬之弟李继远,幕僚魏琢、牙将申蒙等属臣军将也都给控制了起来。直到大批军健冲入治所牙署,其余牙将牙兵根本不敢阻拦,当宿醉而沉睡的李继韬转醒后,再惊闻魏朝派兵突然前来强行接管藩镇治所,下一刻便有一彪军士手绰明晃晃的兵刃,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昨夜由李继韬点名侍寝的舞妓,就见大批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卧房,登时吓得花容失色,抓起被褥裹住身子,便开始尖叫起来...两名士兵立刻赶上前去,拿起散落在床边的衣裳往那舞妓身上一裹,便粗鲁地又抓起她带出房去。 李继韬乍逢惊变,则从床上跃下,下意识的要朝摆放在一旁的佩剑摸去,却见一排长枪直指过来,那些士兵如若再踏前两步,挺枪齐刺,自己身上便会被搠出许多血窟窿...也当即骇得他愣怔在当场,不敢再妄动分毫。 此刻李继韬的发髻散乱,光着膀子,只着亵裤...他胸脯上长着浓密的护心毛,因长年吃喝玩乐惯了,一副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模样,稍作动弹都显得十分笨拙。赤着双脚踩住地面,也使得李继韬直感到有两道凉气自足底窜上心头,又直冲天灵盖...眼见突然冲入房中的士兵尽着魏军制式的衣甲,李继韬隐约意识到对方为何而来,然而惊怒之余,他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好不容易壮起胆子,李继韬正要喝问之际,就见一名魏军指挥使踱至房门口。他凝视过来,眼中带着几分嘲弄之色,而沉声说道: “李继韬,你还敢拘捕抗命不成?我等虽然奉旨拿你去汴京问责,可是你怠慢朝廷,常年不曾朝贡进奉,虽难辞其咎,所犯下的也并非是死罪。伱如若俯首认罪,就算被罢黜藩镇节度使之位,好歹仍能留条命在,或许还能保得一官半职,得个善终。 但是你如若再抗旨不遵,这可就是犯下了死罪,我等便将就地格杀叛臣。要活还是要死,就看你怎么选了......” 李继韬闻言,更是如遭雷殛。当年他改为归附魏朝,选择与后唐对立之时,李天衢的确履行承诺,只是象征性的向他所统掌的藩镇收取贡赋...但是这些年下来,昭义军下辖州府但凡遭受洪、旱等灾害,中原朝廷照样会调集钱粮赈济,性情自私吝啬的李继韬,还以为他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却不知魏朝把账记得清清楚楚,也到了连本带利要算个清楚的时候。 李天衢也一直没有派遣使者追究他的责任,也是因为深知按史载轨迹,李继韬便会反复作死,甚至不惜背叛他老子李嗣昭死忠的后唐政权,之后罪行虽被李存勖赦免,然而却计划再度反叛...这厮秉性骄狯无赖,为人又无远见,这些年下来,在魏朝覆灭后唐的环境下只图自在享乐,所以按例本应向魏朝交纳的钱粮供奉也都没放在心上...就由得李继韬浪到现在,为的就是今日以怠慢朝廷的名义,直接剥夺他自治统掌藩镇的权力...... 就算李继韬更为谨慎小心,处处留意不会给魏朝兴师问罪的口实。李天衢不能容许仍有割据势力游离于魏朝的统治之外,自然也还会想出其它手段将他赶下台去。 如今被现实狠狠打脸,李继韬好似入了魔怔一般失魂落魄,过了片刻,他突然又举止癫狂的大声吼道: “不可能!我举镇易帜归附中原,与晋国决裂,对魏朝有大功!陛下一言九鼎,他答应由我统掌昭义军,又岂可言而无信......” 然而李继韬话还没有说完,那名魏军指挥使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旋即把手按在腰挎的刀柄上,并厉声呵斥道: “你好大的狗胆!竟然还敢诋毁圣上轻诺寡信不成?岂不知这也是犯了大不敬的死罪!这些年来,我朝也一直承认由你统掌昭义军藩镇,当年晋人侵攻之际发兵救援,治下有灾情时则拨发钱粮赈济,待你又有何亏欠!? 既然是你对朝廷不敬,自古守尊王之义,以伐不臣,当然合于情理。我朝治下大多藩镇,皆须受朝廷节制,而当初已由得你按旧例,兼管昭义军民政、财政,军政大权...然而圣上又可曾亲口承诺过,昭义军便由你世袭统掌,世世代代,永不治罪!?” 听那指挥使这一番话说下来,李继韬当即便被怼得哑口无言...截止到今日为止,魏朝确实一直承认他就是具有自治权力,掌控昭义军生杀大权的节度使...但是如果这李继韬被揪出任何把柄,魏帝李天衢的确也并没有承诺永远不会治他的罪啊...... 然而如今魏朝有了足够的名义,直接出兵强行接管昭义军治下疆土,就此废除节度使在当地的自治权限...李继韬直接成了要被押解往汴京接受审判的罪臣,他还能上何处说理去!? 1222 民族大义,对你而言不过是手段罢了 最终颓然瘫倒在地上,李继韬双目空洞出身,任由魏军将士上前将他绑缚住,再被垂头丧气的被押解了出去...毕竟他也很清楚,魏朝军旅既然能轻易控制昭义军藩镇治所,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至面前,徒然抵抗全无用处,对方真要是下狠手就地格杀,也犹如捏死一只臭虫那般容易。 而李继韬这个节度使既然已经被制住,昭义军囊括治所潞州在内的领地,尽皆轻易被魏朝接管。清点各地户籍、库存,重新梳理州府县镇的官员任免,自此彻底由魏朝进行直辖统治。 差不多处于同一时间段,朔方军方面又向魏朝禀奏牙军有宵小作乱,内部动荡,而请求出兵帮助。本来朔方军历经韩逊、韩洙父子两代统掌,内部形势相对稳定,可是如今由韩澄继任朔方军节度观察留后,以他的威望与能力而言,不比其兄,更逊于其父,的确已有些镇不住场子。 李天衢遂派出使臣剖析利害,韩澄也忧心于自己有可能会被手下部将发动兵变所谋害,所以也干脆的同意愿意交权纳土,让出节度使的职位,就此迁居中原领受闲职去享清福。 所以魏朝便按当年兼并魏博军的手段,出兵肃清朔方军内部有意夺权的牙将。另行派遣通晓多门蕃语,善管财政、总辖马牧,按正史轨迹亦能统军讨逆,到任灵武不过一年光景,便能使得西域诸诸部纷纷前来归附,遂受后唐赐封为耀忠匡定保节功臣的沙陀人康福接管当地,并改制为朔方经略府。 由东向西,昭义军、朔方军两处藩镇也已完全成为魏朝直辖统治的领土,而西面如今管辖瓜洲、沙州等地的归义军听闻口风,初名曹仁贵,如今则已改易名头的曹议金,自然也意识到魏朝这是着手要整顿所有仍保留自治权的藩国、藩镇了。 现在中原王朝对河西地区的控制力度,也要比原本史载轨迹强上太多。甘州回鹘、温末凉州、党项定难军...都已被魏朝兼并,归义军如今的形势并没有孤悬西北,势必还是要抱紧中原王朝的大腿。曹议金为人通权达变,能看得清眼下的形势,所以立刻遣使奏请,表示昭义军愿意奉从朝廷调度,接受帅、宪、漕诸司节制,甚至愿意废除节度使牙署,而改制为总理一方军政,但是完全听凭朝廷任免的经略安抚使府。 李天衢心说当年设计促使党项诸部与拓跋氏决裂,定难军已完全并入魏朝治下。那么归义军应该也不会按原本的轨迹那般,会在一百多年后为李元昊所灭,而彻底被西夏兼并...眼下他对一直致力于维持与中原王朝的统属关系的曹议金倒也放心,对方既然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那么逐步削弱归义军自治权力的过程中,仍旧承认曹氏在当地的统治地位倒也无妨。 同理而言,对于世代统治府、麟二州的折家,魏朝又划出河套西北隅一带疆土设立丰州,下诏封折从远为麟府经略使。如此不但是对于他抵御塞外部族的嘉奖,更要充分发挥出折家“内屏中国、外攘夷狄”的作用。便如宋朝时节的折家军世代将门,就算有朝一日,折氏早晚还是要交让出在当地犹如土皇帝一般的自治权限,可起码这个过程也将会是循序渐进的。 然而魏朝大刀阔斧,兼并昭义、朔方两处藩镇,并改制归义、麟府经略府的举动,也立刻引起另一方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的割据势力警觉,出于自身处境的考量,也已开始密谋要如何对抗魏朝了...... 北平国国都,定州王城内殿。北平王王都召集心腹近臣密议,然而现场的氛围冷清清的,也显得异常压抑...毕竟当初王都发动兵变,将他义父王处直囚禁起来之后,篡权夺位,而为了稳固王权,不但大肆杀戮王氏子孙,又对北平文臣武将进行了一番清理,这也使得本来便地狭兵微的北平国更是无人可用。 而王都坐在正首,眼见面前那些臣子垂首肃立,一个个的便似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尽无言语...他的面色阴渗渗的,忽然沉声说道: “昭义军李继韬被押解至汴京问罪,朔方军韩澄交让节度使之位而内附,归义军曹议金请奏愿意改制为经略使...看来魏朝下一個要对付的,也必然会是孤的北平国了......” 王都此言一出,在场的那些北平国属臣,也意识到他们的主公已开始图谋背反魏朝了...然而中原王朝的军力称得上雄兵百万,猛将如云、谋臣如雨,北平国却治下不过定、易二州,兵不过数万,先前还经过王都一番清洗,麾下也几无胆略智谋的文武才干而言...这又如何能对抗魏朝? 根本想不出任何对策,身处于内殿的北平文武官员一个个的,也都只得如老僧入定一般噤声不语...然而当年不过是定州官署中的一介小吏,却因曾怂恿王都发动兵变将王处直软禁起来,所以如今也被提拔为北平王身边心腹谋士的和昭训眼见王都的面色愈发难看,他思忖片刻,便站出身来躬身说道: “大王,李继韬悭吝无赖,又无远谋,故而因轻忽怠慢,多年不曾贡奉,这才给了魏朝降罪的口实...然而我北平国岁贡从不怠慢,向来谨慎小心,魏帝自然也无法以对朝廷不敬的名义,而向我邦兴师问罪。” 王都闻言,却重重的哼了一声,旋即寒声说道: “欲加之罪,其无辞乎?魏帝要吞并我北平国,当然也能相处其它说辞。魏朝每年向我邦争取的岁贡钱粮,也已愈发繁重了...魏帝连灭诸国,也再无顾忌,看来已容不得治下另有自治一方的藩国,难道孤只能坐以待毙!?” 和昭训踌躇片刻,终于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魏帝新有四海,的确已有兼吞天下之志,而以我邦国力,也绝无与魏朝抗衡的可能...而大王若图自安之计,也就唯有倚仗契丹了......” 王都再听和昭训说罢,眉头也不住拧成老大一团疙瘩,一时沉默不语,面色也变得复杂起来。 毕竟当年他的义父王处直,因为后唐李存勖出兵讨伐赵国弑君夺权的张文礼,而认为“镇,定之蔽也,文礼虽有罪,然镇亡定不独存”...遂采用他亲子王郁的提议,引契丹入关而对抗后唐。然而当时的王都,便按着亲信和昭训的计策,发动兵变,宣称他义父引阿保机举国入寇,而定、易二州皆不愿屈从于契丹,这才得以推翻王处直并将其囚禁起来,趁机篡夺了这北平国的国主之位。 所以当初的王都,是利用声讨他义父勾结外族入关,而不能为汉人百姓所容的名义,方才能够篡位成功。之后又向后唐求和,待晋阳朝廷摇摇欲坠之时,再倒戈归附于魏朝...然而如今自己再度反水,企图利用契丹来对付魏朝,那么又与他义父王处直去请外族入关的勾当又有什么分别? 然而纠结复杂之色,在王都眼中稍显即逝,他用力咬了咬牙,心中又发狠念道: 如果有的选,谁又愿意背负勾结外族的骂名?但是魏朝如此咄咄逼人,什么胡汉之别、民族大义,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1223 有仇的义兄弟,如今却要合伙做走狗 “...要保我北平国,即便只得倚仗契丹,但是如果让魏朝知晓我邦的意图,只怕亡国之厄须臾便至...按爱卿想来,要与契丹联手,我北平又该怎么做?”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王都缓缓开口,以嘶哑的嗓音问道。和昭训还是急于卖弄自己,遂又朝着前方踱了两步,回道: “魏帝连吞楚、越,南拓疆土至交趾,以中原正朔自居,睥睨天下、傲然于世;契丹国主则新灭渤海,征服北地诸族,又震慑得黠戛斯诸部归附,而称霸北地...他们二人自认为是当世雄主,便如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加上契丹开始犯边袭扰试探,魏朝也毫无顾忌越境攻讨,两国大战,也必然已迫在眉睫。 而契丹如若犯塞,魏朝调兵北上,须屯戎于幽、易间,军旅往来,也将由我北平做为偏师迎送。趁着那个机会,也便于探明魏军军资粮秣囤放去处等军情,报于契丹,突袭后勤,以断补给...自古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契丹有我北平襄助断敌粮秣,再直取后方空虚,那魏军焉有不败之理? 如此借契丹之势,若能逼迫魏朝不得已退至黄河以南。耶律阿保机重用汉臣,也势必要培植汉人统管燕云...乃至河朔诸地,大王取信于契丹,届时有强援倚仗,非但可以自保,甚至还有机会趁机兼并周边军州拓展疆土......” 听和昭训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计划,王都沉着张脸,面色凝重得很...他也很清楚正要与魏朝为敌事关重大,可是无法舍弃自己所夺取的王位,那也就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北平国的前身义武军藩镇,一直以来便都是在梁国、后唐、魏朝等强大势力的夹缝中生存。就算后来得以受封王爵...北平属于五代十国时期最小的政权之一,在其它大国君主眼中也不过是弹丸之地、撮尔小邦罢了。 然而王都遥想当年自己不过是流落于村落间的落拓少年...先是被一个善于装神弄鬼的道人休养,而后有机缘又被王处直收为义子,多少年下来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的讨好义父,直至突然发动兵变篡夺王位。手握一方生杀大权的感觉食髓知味,使人疯狂,王都也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弃的。 按照北平国以往的自保之道,总而言之,就是谁强大我便依附于谁...然而如今放眼中土,也早已形成魏朝一家独大的格局,并且已经开始着手清理各处具有自治权的藩国、藩镇了...那么被世人骂作勾结外族也好,引狼入室也罢,也必要利用契丹制衡魏朝,方能保住自己的王位。 然而再听和昭训说下去,王都忽然又露出一脸古怪的神色,因为他眼见自己那心腹谋士话说到一半,略微顿了一顿,而又试探道: “...眼下我北平国暗结契丹,明面上仍须谨慎魏朝,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臣自会安排人手,趁着与北地互市之际与契丹面南帅府搭上线...而先王子嗣王郁举家降附于契丹,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儿,当年正是他曾献计引契丹入关以牵制晋兵,听闻如今王郁也于燕云北隅代管汉民,我北平与契丹暗谋,只怕也少不了他要在其中穿针引线......” 王都面色更沉,又当即叱喝道: “王郁?哼!和爱卿,当年是他怂恿义父...先王引契丹入关,以阻止晋人以讨伐张文礼的名义兼并赵国,而对我北平形成侵吞之势。却也是你审时度势,力谏我以易、定二州汉民愤慨于契丹入寇为由,趁机发动兵变,并一举囚禁先王...... 孤本欲斩草除根,只可惜走脱了那王郁,只得让他北投契丹,还做了国主阿保机的义儿;而王郁也必然深恨孤篡取北平王位,眼下先王也已病逝,孤与他之间的仇怨更是无从化解。孤欲引契丹入塞对抗魏朝,却要那王郁牵线搭桥的话,又焉知他不会挟私报复!?” 和昭训听王郁厉声喝问,他面色倒甚是从容,继而又回道: “王郁不但是先王亲生子嗣,他还身兼晋人先主李克用之婿,契丹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的义子这几层身份,他既然对易、定二州又极为熟悉。我北平求援于国主阿保机,想必契丹必然会遣王郁权掌与我国暗中密谋事宜,也注定绕不过他的。 而王郁当年献计引契丹南下,虽说却让大王得以趁机兵变权掌北平...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等所图,已与当初王郁的打算不谋而合。正所谓两权相害取其轻,如今利用契丹对抗魏朝,才是头等大事。至于以后的事嘛...王郁既然为耶律阿保机认做义儿,大王又何尝不能争取契丹国主的信任?” 王都听罢又沉默了下来,他当然还清楚得记得,自己与王郁二人当年为了北平国储君的位子明争暗斗,结果由自己发动兵变篡位成功,王郁这个王处直的亲生儿子,当时却在契丹军中做带路党,而北平亡国之后,他也就只得留在北地。 当年王都篡取北平王位之后,便大肆杀戮自己义父王处直的直系亲属,这也就相当于杀光了王郁的族亲。再加上篡国夺位的旧账,在对方看来,王都做为自己父亲的螟蛉之子,却篡取了王氏的基业,他们这对义兄弟之间的仇恨可说是不共戴天...如果归附于契丹,王都心想王郁那厮,又会不会利用他干爹耶律阿保机的关系,而来向自己寻仇? 可是听和昭训这一番话再讲下来,王都转念一想,就算他与王郁之间的仇怨极深...可是他们的确又都十分迫切地需要倚仗契丹搅浑局势,争取外族的信任代管汉地、治理汉民...按王都的想法:好歹孤还是北平国的王,耶律阿保机觊觎中原,也很需要有汉地君王向他奉表称臣,这样他才更能名正言顺的向南扩张。所以即便耶律阿保机认了王郁做他的义儿,但是对于契丹而言,还是孤更为重要...... 当年孤夺权篡位之后,处心积虑讨得晋主李存勖的欢心,非但让朱邪李氏承认孤为北平国主,之后更是倍受恩宠,所上奏疏无一不从...如今投靠契丹,孤只须再使出迎合上意的手段,争取耶律阿保机的宠信,王郁以后纵然暗中使坏,却又能奈我何? 虽说王都、王郁二人,一个是上一代北平王的义儿、另一个则是王处直的亲子,可他们之间却有杀亲之仇、夺国之恨。然而按正史轨迹,王都面临中原王朝的讨伐时,他的反应便是“都急与王郁谋,引契丹为援”...... 如今的情况倒也有些相似,王都寻思与自己的王国早晚要被魏朝吞并相较,他也不顾忌要与自己昔日有仇的义兄弟搭上线,引契丹入关,方能保全北平国,大不了以后再与王郁争相巴结,去讨耶律阿保机的欢心...总之引异族入侵南下,再引得天下时局动荡不安,只要能达成制衡魏朝的目的,那么对王都而言,眼下所做的一切图谋都是十分必要的。 所以即便眉宇间仍挂着几分犹疑,王都默然半响,内殿当中又是阵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他终于又重重的点了点头。 1224 民族政策?现在的契丹还差得远呢 王都、和昭训这对君臣经过一番密谋,决议归附契丹以对抗魏朝,安排人手暗中行动起来,意图尽快与契丹搭上线。然而北他们当然不会知晓,魏帝李天衢远在千里之外的汴京皇城当中,却能料定北平国现在应该已经开始计划引狼入室,而正着手准备将计就计了。 而卢龙军高思继杀溃驻守顺州的契丹汉军,虽然是因对方伪装流寇犯边打草谷,而先行寻衅试探的行径予以回应。然而魏朝牙军主动犯境攻打本国官军,扣着杜重威这等被俘的将领不放,摆明了就是不想化解争端...这就相当于一巴掌扇在了契丹的脸上,边关频繁磨擦,冲突又已升级,双方关系迅速恶化,看来距离动武用兵也为时不远了...... 位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巴林左旗一带的旷野,蔚蓝色的天空白云朵朵,地上一望无际是草原,水草丰美,周围亦有葱葱郁郁、青山绿水的山林湿地遍布,群山披绿,景色也甚是秀美。 而按史载所述:“初阿保机强盛,于木叶山置楼,谓之南楼;山北置楼,谓之北楼;大部落东千里置楼,谓之东楼;今上京置楼,谓之西楼。四时游猎于四楼之间”...这片地域,也正处于后来辽朝上京临潢府的西楼一带,如今也已初现规模。 当初耶律阿保机考察周围天梯、蒙国、别鲁三山之势,于苇甸射金镞箭选定兴建皇宫的地点,谓之龙眉宫,实则还是如同草原上游牧可汗的穹庐式帐殿,周围划出幅员广阔的内城、外城区域,按契丹捺钵行宫制,宫帐族民尽可畜牧畋渔以食。 然而龙眉宫皇城以南,还设有周长达十几里的汉城,周围修筑的城墙高两丈,由投奔北地已有些年头的汉民居住于其中。按《辽史·地理志》所述此处地宜种植,如今便已有大批农夫进行垦耕。与北面皇城的宫帐契丹以半牧半耕的方式过活。 而南面汉城周围的草原,大片土地已被开垦做耕田。近期垦耕的草地,还犹如癞痢头一般零零散散的还没收割干净...加上大片也野草都被犁倒,被堆积成一团团大草垛正要运走,当做草料或喂牲畜,或是留着做过冬的准备。 如今在草原间开垦劳作的汉民,有不少人的确是因为中原乱世混战,以及地方军阀统治残暴等因由难以维持生计而加入北迁的移民潮,主动的投到契丹治下疆土寻活路;但还有很多人是被契丹袭掠汉境时强行掳掠而来的,后者的处境往往要凄惨许多,眼下的身份,也不过是做苦力活时要由契丹牧民看管,终日双腿上绑着铁镣的奴隶罢了。 ...虽然于史载线的辽圣宗年间,由承天皇太后萧绰当政时期下诏恢复大量奴隶的平民身份,可毕竟如今的契丹、还是后来的辽朝自始至终,也是一直保留着奴隶制的帝国。 瞧着汉人农夫、奴隶辛苦劳作,周围正有些契丹牧民手绰马鞭,来回看管巡视。看见有人动作稍有懈怠,亦或只是单纯地看对方不顺眼...契丹牧民厉声喝骂,扬手便是几鞭子抽去,抽得汉人奴隶哀嚎不止,在他们看来这些奴隶,就与牛马牲畜没有什么分别。教训的时日久了,待这些奴隶的脸上显露出木讷与驯服,才算是养得熟了,才能给予其相对更多一些的自由。 即便遇到些性烈而难以驯服的奴隶,大不了一刀杀了,再换一个,又有什么了不得的? 就算是那些主动迁居而来,在契丹治下属于平民身份的汉人百姓,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辛勤过活。然而眼下他们劳作时,撞见身份同等的契丹族民,几乎也都是低声下气地陪着笑脸,竟也如平民百姓见了蛮横的胥吏一般。 耶律阿保机虽然大力招纳汉民,鼓励农耕和工商,认同应当重用汉臣改良体制,但是他立法还是倾向偏袒自己的民族...实际上也要等到他的次子耶律德光继位之后,逐步完善北南面官体制,治理汉民多引中原法律,才不再依契丹旧俗任意处置。但还是采用同罪异论,譬如契丹人和汉人斗殴致死,辽代法律规定契丹人打死汉人只须赔偿牛马;可是汉人打死契丹人,便要斩首问罪,全家还都要受株连打入奴籍。 直到辽国第六任国主,承天皇太后萧绰之子耶律隆绪开始亲政,才又更定将奴隶编为新部;奴婢犯罪由官府治罪,主人不得擅杀;族帐有罪,黥墨依诸部例;契丹人犯十恶者,依汉律处置...等律法限制契丹贵族的特权,一等科之,以尽可能缩减契丹与汉人量刑上的差别...... 换而言之,辽国采取一国两制,胡汉分治为国策,对于治下汉人起码相对性的能做到一视同仁,那也还要再过个六七十年光景...眼下耶律阿保机固然重视吸纳汉民,可在他治下的汉人身份比起二等公民恐怕还有所不如,还囊括大量被强掳过来的奴隶...若要生存下去,大多汉民百姓也只得忍气吞声的过活。 未过多时,忽有一拨拨骑军相继疾驰而来,从西楼汉城南面这片开垦的耕田附近经过。那些契丹牧人赶忙张望,眼见朝着北面龙眉宫方向驶去的骑众有奚人、乌古里人...尤其是见到契丹宫帐的贵族沙里时,他们一改方才鞭笞呵斥汉人奴隶的凶狠嘴脸,纷纷上前惶恐的恭谨施礼。 “这倒奇怪,天皇帝东征灭了渤海,凯旋班师归来,这才未过多久,怎的又有许多部族军的首领前来觐见?看这阵仗,难道又要大举用兵不成?” “你还没听说过?南面魏人越境攻打镇守顺州的官军,听闻天皇帝大为震怒,看来这是要招聚宫帐皮室军,乃至二十部族军将帅,准备对魏国用兵了......” “这...当初趁着魏、晋交战南下,虽然夺下不少领土,也掳掠来众多牲畜、财货、女子、奴隶...但是南面那个魏帝,听闻几乎兼并中原全境,治下殷富繁盛、兵精粮足,也要比当初晋人的李克用、李存勖更为厉害。 当年天皇帝兴兵二十万南下,却被晋人那李亚子杀得败归退返。如今要与魏国交战,这又能有多少胜算?” 目送最后一彪骑众从眼前疾驰而过,那些契丹牧民便立刻议论起来。言语一番后,便有一人啐骂了声,又豪声说道: “天皇帝英明神武,当初虽曾败于那李亚子,可后来却不也南下占据大片疆土?我契丹又灭渤海,兼并黠戛斯众部,已经称霸草原,怎就胜不过魏国!? 想当年被唐廷受唐廷羁縻管束,如今也终于到了我契丹该享福的时候!当初南攻晋国,打下卢龙、振武等地治下州府,掳来大批人丁充实了奴隶牲口,供咱们使唤,从征归来的儿郎又带回来多少财货?若是再往南打,夺下魏国代北、燕云...那大片地盘,不是还有数不清数目的牲口、奴隶、财物等着咱们去取!? 天皇帝真若要发兵南下,好歹咱们也是直属西楼宫帐的帐户壮丁,有机会随军出征,我便要去抢掠个痛快!” 1225 我有南征之意,你有北伐之心 西楼皇城龙眉宫前,契丹宫帐贵族,还有大批部族首领就在毡帐前幕天席地,准备开席畅饮。按契丹捺钵制,就算以毡车为营、硬寨为宫,进行渔猎活动,召集众臣赴宴时,照样会商议国事。 周围有负责警卫皇帝安全的皮室军为禁卫,百官轮番为宿直,健壮的武士来回巡视,其中有的人还牵着几只被驯养的远东豹,那些豹子四肢短健,毛皮呈黄色,上面有黑色的环斑密布,小而圆的脑袋来回张望,淡黄色的眼睛在夜间能迸射出闪耀的寒芒,时不时发出深沉的低吼声,也显得十分凶猛。 另有些好驯鹰的契丹宫帐子弟,站在席宴外围,带着厚厚的皮手套,把玩着猛禽海东青。这般用于狩猎时放出的袭飞鸟、抓鸡兔的猛禽,于契丹吞并渤海国全境时,主要向治下生、熟女真诸部征收所得,也极受契丹贵胄的青睐。 黄昏时日,苍茫的暮色所覆盖,位于龙眉宫两侧的毡帐间架起了大锅和火坑,炊烟袅袅升起。仆役们切兔肝、拌鹿舌、取肉醢,搅动鼎内的兽腿与大块肉,而制作着手把肉...自然也少不了将整只整只的牛羊烤得金黄油亮,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按契丹习俗春季捕鹅、鸭、雁,四五月打麇鹿,八九月打虎豹,同时也射猎熊、野猪、野马、狐、兔...再佐以野韭菜、沙葱、山葱、山蒜等菜蔬调料。生长于塞外苦寒之地的契丹人普遍又嗜酒成性,自然也少不了大量仆役捧着盛满烈酒的酒器,如流水般分发于参赴席宴的契丹众臣。 端坐在正首的,当然便是开创契丹帝国国祚的耶律阿保机。他坐姿豪爽,派头极大,睥睨环视间,那对招子精芒闪烁,的确也有股气吞山河、统御群雄的雄主气概。 而耶律阿保机自从覆灭渤海国之后便自号为天皇帝,封述律平为地皇后,自己的长子耶律倍则为人皇王...如今耶律倍留在渤海故都为东丹国主;次子耶律德光拜封天下兵马大元帅,于燕云北隅与魏朝边关诸镇对持;在场的只有三子耶律李胡,虽然只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可他不耐烦的来回张望,厉声喝骂周围忙前忙后的仆役,满脸的骄躁,而且眉宇间也透着股与其年龄不负的暴戾之色。 至于耶律阿保机的正妻述律平,她虽是女子,可是神情肃然地打量赴宴众臣,眉目间也流露出股煞气,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虽然单看其五官,貌相也称得上端正,可眼下述律平面如寒霜,似乎只有在注视阿保机的时候,眼中才会显露出对强者的敬慕之意,其它时候却是一副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的凶相...就连在场的那些契丹贵胄,部族首领望之,也不由心生几分忌惮...... 毕竟这契丹国母素来以手腕强硬而著称,当年耶律阿保机宴请反对他称帝的契丹其余七部酋长齐聚于迭剌部饮宴,却趁着众人大醉之时命令伏兵屠尽所有的宾客,将契丹部落联盟所有反对势力斩草除根...听闻这条毒计便是由述律平想出来的。 起初耶律阿保机也只是端起手中鎏金银杯,频频劝酒豪饮,众臣也是纷纷响应,将杯中酒浆一饮而尽。酒过三巡,待赴宴的宫帐子弟、部族首领酒酣耳热之时,阿保机才清了清嗓子,又长声说道: “魏人越境袭击我契丹兵马,却并不把边关冲突当成一回事,拒不放还我军被俘的将官,无意做出交代,这件事你们想必也都知晓了...看来魏国皇帝甚是怠慢,当真是不把我契丹放在眼里啊......” 距离耶律阿保机较近的官员听罢,立刻有所察觉,赶忙向身边仍在畅饮欢谈的同僚示意...渐渐的,在场契丹众臣安静了下来,无数道目光也都朝着阿保机那边集中了过去。 耶律阿保机环视一圈,再开口时,眉宇间也分明夹杂着几分愠意: “即便我大契丹接连征服诸族各部,称霸漠北,下辖疆土西抵金山、北达渤海怀远府(后世外兴安岭一带),东临大海,面南略地燕云蓟北...打下这疆域辽阔的江山,往日虽然与魏国进行邦交来往,可是中原皇帝自高自傲,按汉人的话来讲,看来也仍有夷夏之防,直把我等视作所谓的蛮夷鞑子罢了...... 当初与魏国遣使议定,于昔日安东都护府治下的积利州开设海镇进行互市。可是魏国提防我契丹遣汉人工匠按其船舶规模仿制,如今更是禁绝海商来往,看来也已有与我契丹大动干戈的打算了...哼!按汉人常说的那句话先下手为强,朕就算这次忍下一时之气,魏人也将更为轻视我契丹。 更何况那魏帝野心勃勃,自视甚高,看来也不止要一统中原,如今我等所处的西林龙眉宫,也是前朝唐廷所置羁縻都督府下辖的疆土,当初又趁魏晋国战时,取蓟北诸州时,便已与魏军险生冲突...即便朕无南征之意,恐怕魏国皇帝却已有北伐之心了......” 耶律阿保机这一番话说下来,契丹众臣也都意识到他们的皇帝也已准备要与魏朝开战了...在场一众臣僚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些人最先想到的,却是当年的阿保机同样是雄心勃勃,趁着北平王王处直主动央请入关的机会,集结二十万大军悍然南下,却被虽与魏帝李天衢角逐争霸的后唐李存勖杀得大败退返,一时占据的疆土又连本带利的吐了出来...... 何况再早些时候,契丹尚还处于部落联盟制的时候,只单单是面对占据卢龙军藩镇的节度使刘文恭,每每引兵南下,很多时候却都讨不到便宜,曾被对方杀得闻名色变...再到败于李存勖,在场的一些契丹军将,的确曾被效命于后唐帝国的汉将汉兵,扎根于代北发展壮大的河东沙陀打出心理阴影了...... 如今的魏朝非但兼并燕云南隅,覆亡当初与其争霸天下的宿敌,往南打更是连灭诸国,开疆拓土,实力毫无疑问要强过后唐许多,与当年坐镇卢龙镇的刘文恭相较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要与那等大国全面开战,又有多大的胜算? 可是还有不少契丹开国勋将,便如耶律阿保机一般,随着疆域的不断扩张,心气也变得越来越高,所以一听他们的皇帝动了南顾中原的心思,也不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毕竟现在契丹的国力,也远胜当初。就算真要与魏朝开战,其难度也远非全盘吞并渤海国,亦或闲来欺负下朝鲜半岛那边王建篡弓裔王位所建的泰封国可比...但是风险越大、回报越高,如若当真能得以挫败魏朝、南拓疆土,那更为广阔富庶的中原江山,才更能让如今野心渐长的契丹君臣眼红心热! 只不过魏朝也将是前所未有的强大敌人,全面开战毕竟非同小可...在场契丹众臣面面相觑,彼此议论之际,耶律阿保机那第三子耶律李胡却先沉不住气了...他的面目因恚怒而更为狰狞,当即狞声喊道: “忒过可恨!魏国还敢轻视我契丹?视我族类为蛮夷鞑子?也不看看现在又有多少汉人只得匍匐在我契丹的脚下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就算开战又有何妨?便用汉人的血,来给我契丹大军祭旗!直接吞下南朝江山,取尽魏国汉人的财富! 我契丹治下的汉人奴才既大有人在,到了交锋厮杀之时,魏国若伤我一个契丹儿郎的性命,咱们加倍奉还,便杀他十个汉狗!” 1226 那个内应,你们尽管去用 耶律李胡咬牙切齿的咒骂,也满是一股泄愤的意味。毕竟与痴迷汉学的大哥耶律倍,以及汉化程度较深的二哥耶律德光截然不同,他虽勇武剽悍,可生性极为凶狠酷虐,骨子里仍崇尚北地游牧族裔残忍、野性的一面,所以耶律李胡不识汉字,基本不讲汉话,对汉学的态度嗤之以鼻。 正因为如此,耶律阿保机深知自己这三儿子有勇无谋,纯属只长力气不长脑子,当然不足以为人君。所以耶律倍、耶律德光二子可以受重任独当一面,就算耶律李胡再大些,还是要勒令他留在西楼地界多读书长些学识...... 这一来二去,却让耶律李胡更为逆反,终日瞧着的,是那些可以任由他打杀,而要在契丹的统治下小心翼翼过活的汉民。他还是满心的暴虐凶悍,心态按后世的话讲,便如同狂热的极端种族主义者,心想着就应该按草原上的规矩治国,直接发兵灭了中原王朝,汉人听话的就留下来做奴隶,不听话的便都杀了...如此简单明了,又何必去琢磨那些艰深晦涩的儒经汉学? 然而耶律李胡这一番言语下来,在场的那些为契丹效力的汉人臣子,面色可就变得十分不自然了...他们神情尴尬,一个个的,却又如缩头乌龟一般,不敢表露出分毫不满。毕竟要与以中原汉人为主体的魏朝大战将至,眼下叫嚣屠戮汉人的,又是契丹国的三皇子...以这些汉臣的出身而言,如果站出身来抗议,岂不是主动要往刀口上撞? 在场的汉臣默不作声,不敢发作,可是耶律阿保机却勃然大怒,他瞪视向耶律李胡,当即厉声叱喝道: “蠢儿住口!我契丹的敌人虽然将会是魏国,却也绝非是愿意向我契丹臣服的汉人!朕用人唯才是举,不问族裔出身,不管他是贵族还是奴隶,也无论契丹、汉儿、沙陀、奚人、渤海...只要是有真才实干,而又于国有功之人,在我契丹便会得受重用! 你见识浅薄,就休要在此狂言妄语。仅凭契丹八部,难以与南朝抗衡,也势必要与诸族各部同心协力。若是让你这等无知小儿手握权柄,也必然会败坏了朕打下的江山社稷!军国大事,岂容你胡乱插嘴?还不快滚出去!” 挨了自己老子劈头盖脸一通叱骂,耶律李胡顿感下不来台,他怒从中来,正要还嘴之时,却见他娘亲述律平目光严厉,也凝视过来,还沉声喝道: “莫要再妄语触怒你父皇,且先退下!” 本来因耶律李胡生性暴戾野蛮,反而更让述律平觉得他有股草原上游牧儿郎的凶悍习气,而对其甚是溺爱...然而眼见自己的娘亲也板起脸来这般呵责,耶律李胡再是凶蛮狂妄,也很清楚眼下着实不宜再与自己的老爹老娘争执下去,不得已耶律李胡也只能悻悻离席。 而耶律阿保机冷眼打量耶律李胡离去的背影,因忿怒胸脯仍不住剧烈起伏着...心想以后这个国家的继承者,也只能从长子耶律倍、次子耶律德光从中择选一个,总之绝对不能由自己这个不成器的第三子继位。 如果只想着去维系契丹族的利益,那么与当初部落联盟时期还有什么不同?耶律阿保机好歹也是目光远大的一代雄主,他最不愿见到的就是在这个国家的内部,民族对立的情况会愈发严重...偏偏结果耶律李胡可倒好,直接放话称要屠戮治下汉人而向魏朝示威,这与摧毁自家的根基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耶律阿保机深知自己绝不能如契丹保守势力那般,对汉人、汉文化进行抵制,相反还要有针对性的汲取汉家文明的治国理念。 而且这些年来契丹虽然迅速扩张,可是在几年前,耶律阿保机痛惜自己的左膀右臂耶律曷鲁、萧敌鲁却不免相继过世...而自己最为信任的汉人谋臣韩延徽,竟然也已因思念故乡,而出走复归中原了...正因为如此,耶律阿保机情知自己更要妥善的安抚其余为契丹所用的汉臣,协助自己改定律法、改革习俗、出谋划策,大力发展诸行百业...尤其是要对中原用兵时,也更要这个团体的鼎力协助。 所以一听自己这儿子公然叫嚣放浑话,耶律阿保机也势必要立刻加以呵斥,安抚在场一众汉臣。经过耶律李胡这么一闹,龙眉宫前摆下的席宴间一时沉寂,又过片刻功夫,官居契丹北府宰相的萧阿古只按捺不住,便出言问道: “陛下既已决议对南朝用兵,自当效死竭力!这场仗又当如何打,臣等遵从陛下诏令便是!” “诚然魏国兵强马壮,要与其全面开战,也务必要有详尽的计划...南下南朝边防稳固,我国自当集结重兵,对河朔腹地构成威胁,而吸引魏国调动大军北上,再图谋一举破之。不但要占据主动,也要看那主动前来要归附我契丹的内应,又能派上多大的用场了.....” 耶律阿保机闻言沉吟片刻,先是沉声说着,旋即又转头望向坐在侧首的王郁,又道: “郁儿...北平国王都,虽然是你亲生父亲所收的养儿,可是当年却也是他从中作梗,发动兵变篡夺了你王家的基业。如今那王郁却如你当初那般,主动前来表态愿意归附我契丹,并愿意接应大军南下入塞...按你想来,他到底可不可靠?” 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的王郁,闻言立刻恭谨起身。虽然他在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皇后述律平面前,向来都是一副服服帖帖的孝子贤孙相,可是再听得王都这个名头,低眉顺眼的王郁眸中仍不由掠过一抹恨意。 按理说自己是上一代北平国主王处直的亲生儿子,理当继承王氏社稷,结果基业却被王都那个养子篡夺,嫡系旧部、宗室族亲也差不多都被那厮给杀了...王郁当然恨不得将其杀之而后快,可是当得知北平国暗中派遣使者搭线,表态愿意协助契丹南侵之后...王郁思前想后,为了自己以后的前程,果然还是决定暂且搁置下与他那义兄之间的仇怨。 毕竟王郁虽然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他深知仍要与其他汉人臣子竞争,在契丹竭力争功表现自己...如果能够通过利用北平国做内应,而对魏朝予以重创,协助契丹南侵燕云、经略河朔,立下如此大功,再仗着自己是契丹皇帝干儿子的身份,不是更有机会仗着势威,成为替外族代管汉地的统治者,甚至得赐封比起北平国二州之地更为辽阔的疆土? 王都那厮...宿仇旧恨我虽然迟早要跟你算个清楚,但是只眼下而言,不但还是要保住我王家的北平国,也理当利用他做内应暗算魏朝才是...... 王郁心中念罢,遂低垂的脑袋,又高声禀道: “陛下!王都实乃钻营投机、寡恩薄义的小人,可是魏国确实意图吞并治下自据一方的藩国,那王都因形势所迫,故而愿助我契丹制衡魏帝的心思也甚是迫切...臣以为,可用王都以为内应,助我契丹南征攻略、重创魏军,此等宵小...可利用一时,以成就陛下大业!” 1227 大举入侵,却是多点开花 听自己所收的义子王郁虽然很赞同以北平国为内应,以探明魏军后方虚实,并伺机予以重创的计划,却也仍不忘说他那义兄王都的坏话...耶律阿保机嘴角微微一翘,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在他看来,这些效忠于自己的汉人邀功争宠,彼此竞争,也会更卖力的为契丹卖命。 环视在场一众臣子目光灼灼,都朝着自己这边望来,耶律阿保机也挺直了身板,并豪声说道: “南朝开疆拓土,早晚必然会吞并北平国,所以那王都迫于形势而要投效我契丹...魏国的皇帝频频发兵征战,要成就大业,要的是增光添彩的英名,那朕又何尝不可? 说起来中原自唐末乱世,彼此厮杀征战,又死了多少人?不是也有汉人成批成批的北迁由我契丹安置?凭什么魏国吞并诸国,又要一统天下之时,却还摆出副盛气凌人,又要高出我契丹一头的架势? 中原富庶江山,以往都是称正朔的汉人皇帝所占据的。我们世居于苦寒之地,为了一片肥沃的土地,部落间甚至还要拼得个你死我活。可是按汉人的话来讲,这就叫风水轮流转...如今我契丹崛起了,是那些藩王、节度使屡屡主动前来,央请我们入关施以援手;无数没了活路的汉人百姓,迁居投奔我契丹才得以生存下去...有付出,也理当有所得,我们儿郎的血不能白流,去占据更为肥沃富庶的土地,这不正是天公地道的!?” 耶律阿保机刻意要挑起在场所有臣子的情绪,他突然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又以极有煽动力的言语豪声说道: “你们想想当年,我契丹本来归附于唐廷都督府治下,可是汉人高官却从来未曾将我们的祖辈放在眼里...那时中原还是由一个女皇帝掌政,我契丹赶上灾年饥荒,族民没了活路,只得乞请都督府能发粮赈灾...可是汉人都督极度歧视我等,只要我契丹匍匐在他们的脚下臣服,却不肯赈灾,反而肆意辱骂讥讽我们的先人是命贱的胡虏蛮夷! 而朕建立的帝国,不止是要由契丹人当家做主,各族英杰为国建功,也将为你们子孙打下世代基业!趁着锐气正盛,也终于到了要与魏国争天下的时候,到底还是要凭着谁的武力更强!你们告诉朕...不只是在座的契丹族军将,而是我大契丹国所有族裔的勇士,如今要与魏国一决雌雄,你们怯于一战么!?” 耶律阿保机便犹如统领着大群野狼的狼王,他极富感染力的言语传入耳中,也使得大批军将直感胸中热血涌动,而纷纷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那些契丹宫帐贵胄、诸支部族首领有力的捶着胸膛,疯狂的呐喊着,甚至震得周围皮室军宿卫甲士耳膜隐隐作痛,海东青振翅长鸣,被牵着的豹子嘶吼咆哮...那般气势,也像是几千头野兽聚集一起凄厉狂嗥,声势极为骇人! 激动的情绪使然,又有酒意上涌,耶律阿保机的面颊也呈现出酡红色...他很满意在场一众臣子的反应,心说自己既然已经称霸塞外,终于也到了去挑战中原王朝的时候。 遥想当年与强势霸道,气场又格外强大的李克用会晤之时...耶律阿保机可还记得当初对方直把自己当做小老弟的态度,他虽然尽可能的要撑起颜面,可是从气势上而言,到底还是要矮了李克用一头;后来以为最佳时机已至,也到了去挑战河东沙陀的时候,然而却又被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杀得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吞下战败蒙羞的苦果...... 魏朝皇帝李天衢,无疑是要比李克用、李存勖更为可怕的敌人...耶律阿保机心说虽然未曾与他谋面,可是从对方近期以来对契丹的态度,便知道魏朝意图压制己方势力,以后早晚也会主动采取攻势。 可是耶律阿保机自问如今他已不是契丹八部联盟的夷离堇,而是开国建制,接连征服奚人、乌古里、室韦、于厥、越兀、渤海、黠戛斯...等诸多民族,治下也包括众多汉人臣民,打下辽阔疆域的大帝国皇帝了...胸中壮志更盛,耶律阿保机又岂能向中原的皇帝低头? 听闻汉人两晋时节,有氐族人苻健建立秦国,他的儿子苻坚,同样推崇汉学,麾下更有大批汉人贤才鼎力辅佐,打下东极沧海,西并龟兹,南包襄阳,北抵漠北的疆域,国力也远胜汉人的晋朝...虽说苻氏秦国强盛一时,却因大意而输了淝水一战,致使后来分裂亡国,这也必然会是朕的前车之鉴...可是既有迫使中原皇帝退至长江以南,与他们眼中的胡虏南北对持的先例,朕又何尝不能成就那般丰功伟业!? 耶律阿保机心中念着,情绪也变得愈发躁动起来...现在他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为自己的民族建立起一个国家,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也尚有机会去成就伟业,去与魏帝李天衢一决雌雄,便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所要实现的最大目标! ※※※※※※※※※※※※※※※※※※ 经过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誓师动员,契丹诸路兵马也都调动起来,其中尤其是那些经过以往南侵战事而掳掠奴隶牲口,获取大量财富的将领自然是格外的积极主动。毕竟要与魏朝交锋,针对的目标是南面富庶江山,这也同样是斩获军功、积累资历的大好时机。 而其余塞外荒僻之地受苦过活的部族兵马,也须按契丹军令调遣南下,虽然有些头人首领即将被迫与中原王朝交战,也难免忧心忡忡...但既然已是接受契丹统治的族裔部落,只得奉令行事,也莫不如打起精神,尽可能试图在南侵的战事中掳掠财富,多分上一杯羹。 虽然此前两次集结大军南侵后唐之时,今番契丹出动了更多的部族偏师,都未曾有这般征战规模...然而耶律阿保机并没有将主力军旅集中在一个方向进攻,而是分调出多路兵马,以多点开花的打法向魏朝边关发动攻势。 本来卢龙军历经城头变幻大王旗,近年来好不容易得以休养生息,燕云南隅的州府民生得以一定的恢复,人口虽然称不上十分繁密,但是藩镇加以安抚,鼓励农商,好歹有辛勤汉民耕耘种植,得以恢复生产...然而这个历来遭受契丹进行大小战事,频频寇钞袭扰的重灾区,也又要遭受外族胡骑的大规模入侵...... 而各路契丹兵马的主将听从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尽可能将袭掠州府的县坊子民财富都尽数搬回北地,同时也铭记尚不可深入魏军腹地...以为他们还是要等,等待魏朝闻知契丹入侵,而从中原调集大军前来时,便将进行作战的第二步计划! 1228 凶残暴虐,它很容易逼反汉人 位于蓟北燕山的居庸关分南北两处关口,北面为契丹所占,南口则由魏朝卢龙军掌控。周围山势雄奇,期间又有条溪谷处于两处关隘之间,景致翠峰重叠、花木郁茂,也属于后来的“燕京八景”之一。 南面经魏军加固券城处于高处,站在城门楼上向北眺望一目了然,而有利于观察敌情,诸如水闸、铺房、烽隧、角楼、箭塔、藏兵洞...等防御攻势一应俱全,如若北面有兵马贸然接近,很快便会被在高处值守的军士发现踪迹。 契丹发动大军多点入侵,自然也有一路军旅意图攻取居庸关南口。然而当城门楼上方的军健赫然发现北面溪谷胡骑显露出踪迹,毕竟成规模的兵马向南口靠近,挨得近了些,也很难隐藏住身形。 把守南口的魏军将士立刻走报示警,南口城关上登时响起激促的梆子声。训练有素的牙兵火速集结,手捧弩机,拉弓搭箭,而指挥各部弓弩手的牙军军校矗立在垛口后侧,凝视下方契丹部众,忽然一声号令,便是弓弩齐发! 朝着南口逼近的契丹兵马发现自己已暴露了踪迹,遂赶忙加快脚步,开始嘶声呐喊起来,直朝着南面奔涌而去。然而山下契丹军队虽然人多势众,可是把守关隘的魏军占据地利,施发强弓劲弩纷飞如雨,呼啸的破风声夹杂起凄厉的惨呼声,契丹方面不断的有士兵中箭倒下。 虽然契丹军中有大批汉人将官效力卖命,并且于当初覆灭渤海国的战事当中,攻城战的经验也有所提升...可是居庸关所处的峡谷属太行余脉,山岭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所以也不便携带重型攻城武器...何况魏朝精锐汉军,比起塞外胡骑,据险打防御战也是行家里手的本手。 每前进一步,几乎都要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顷刻间的功夫死伤枕籍,鲜血染红了溪谷间的河流,统领这一路契丹兵马的将领,也只得气急败坏的下令撤退,这一轮攻势,到底还是在魏军猛烈的箭雨打击下无功而返。 随后契丹方面虽然陆续添兵,可是镇守居庸关的卢龙镇牙军有所警觉,更不会给对方任何趁虚而入的机会。然而居庸关以西,契丹又从占据八达岭一代关隘的顺州、檀州方向进军,又有熟识燕云地势的汉将引路,得以侵攻杀入魏朝北隅。 卢龙军与契丹交界的区域实在太过绵长,据城守卫,也实在难以面面俱到。而且契丹大军从多路进攻,声势浩大,还是不免要有一些镇坊村落的百姓惨遭异族胡骑祸害...... 一彪契丹军骑,发现了一处山谷间有村落人家,便如扑入羊圈的狼群,从前后包抄上去,登时将猝不及防的汉人民夫猎户射倒一片。 村内哭嚎声大作,惊慌的民众携家带口,意图逃到深山中躲避。然而那些契丹军骑已然包抄杀至,使出他们以往狩猎时轰撵猎物的手段,逼迫那些可怜的村民与老幼妇孺退返会村子中...如狼似虎的契丹骑兵,便嘶声咆哮着涌杀了进行,把杀戮当做是嬉戏。使得此间村落,转眼间便变成了人间地狱! 一名农户背上朝着几支羽箭,仍拼命掩护着自己那怀中抱着幼子的妻室,侥幸避过第一拨涌入村中屠戮的契丹军骑,跌跌撞撞的直朝着山岭间奔去。然而但他再抬起头朗,却绝望的发现又有一拨胡骑催马赶至,已然挡在他们的面前。 统领这一路骑军侵入魏境,便开始迫不及待开始杀戮的契丹主将看来年纪不大,却已生得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瞧他那一副狰狞的凶相,便知往日也没少亲手屠戮生灵,甚至看起来还十分热衷此道...... 这员契丹将领稍有兴致的,打量前方因惊惧而依偎在一处的一家三口...他忽然发出指令,身边亲随立刻放开了手中绳索,三只本来契丹狩猎时常用的豹子,便嘶吼着暴蹿了出去,直扑上前时,已张口露出森寒的獠牙! 凄厉至极的男声、女声...甚至幼儿啼叫的惨嚎声骤然响起,目睹眼前惨无人道的血腥场面,那员契丹将领竟然又仰脖张狂的大笑起来...而它名为耶律拔里得,按宋朝时节史书中则写做麻答。乃是耶律阿保机的长弟耶律剌葛之子,换而言之便是契丹国主的皇侄。 按说当年耶律剌葛不服耶律阿保机为契丹国主,遂前后三次发动“诸弟之乱”意图推翻他兄长下台。然而耶律阿保机对待契丹其它部落的酋长固然手段毒辣得很,对于自己的亲兄弟却相对表现得心慈手软...他不忍判处耶律剌葛死罪,对于耶律拔里得这个侄儿,也仍愿以契丹宗室子的身份委以军权。 然而耶律拔里得极度贪猥残暴,虐杀成性,甚至尤其针对汉人...按说耶律阿保机重视吸纳汉学,重用汉臣,以的子嗣耶律德光为例,很多契丹宗室贵胄固然要维持本民族的统治,可是他们也很注重赏识提拔汉人,需要安抚汉民,让他们情愿做为契丹治下的子民...再不济的,也会把汉人看成为一种资源,不能够随意糟践祸害。 可是耶律拔里得其人,非但每次入侵中原便表现得格外活跃,按正史契丹攻入汴梁灭亡后晋,这厮因功而总领河北道事,耶律德光北归卒于途中时,耶律拔里得便留在镇州受封中京留守,可是他在当地镇压管理汉民手段极为残暴,按史载记述: 其为人贪猾残忍,民间有珍货、美妇女,必夺取之。又捕村民,诬以为盗,披面,抉目,断腕,焚炙而杀之,欲以威众。常以其具自随,左右悬人肝、胆、手、足、饮食起居于其间,语笑自若...... 其他有远见的契丹权贵,也都深知团结治下汉人臣民的重要性,绝不会因为本民族处于统治地位,便肆意压榨残害汉儿;其余一些契丹贵胄虽然会有优越感,对汉臣汉民或多或少有些歧视,但毕竟有国主耶律阿保机领头倡导,他们也不会表现得过于明目张胆。 偏偏耶律拔里得走的是另一个极端,他奉旨南侵之时,便表现的十分亢奋,召集亲卫凑在一处,无关于战争、统治的需要,只是将对汉民的屠戮抢掠当做是一场场狂欢,而满足他暴虐的兽性与杀欲...无论是遭受契丹侵掠的汉儿平民,还是处于契丹统治之下的汉人百姓,若是撞见了这耶律拔里得,那可真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而耶律拔里得肆意狂笑一番,旋即又扭头斜眼望向一旁身长七尺,甚是魁梧,却默然垂首的汉将,语气中又带着几分嘲讽的嚷道: “卢文进,往日天皇帝对你们这些汉儿降臣也未免忒过善待了,俺本来瞧不过眼。不过如今看来,由你这个幽燕本地出身的汉人,识途认境,也省得在山岭间多绕弯路,能直接袭扰幽、蓟治下县坊城郭。 我契丹耶律氏的宫帐子弟,有不少还是初次征战,最多打杀几个奴隶,而趁着与魏军交锋之前,还需要多见见血,而由你领路,的确也比俺豢养的鹰犬豹子好用些!” 1229 当初被迫投奔外族,如今又有谋反的打算 卢文进虽然生得人高马大,比耶律拔里得要高出了一头,可是在这个契丹皇侄身边,却显得十分的卑微...又听对方把自己与契丹人狩猎时常用的鹰犬豹子相提并论,他也仍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 然而目睹那些惨死于契丹屠刀下的汉人百姓...卢文进虽然当初也曾为契丹带路,入侵还处于后唐治下的燕云诸地,胡骑烧杀抢掠的场面,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然而耶律拔里得的暴行,也的确忒过出格了。当时契丹为了统治那片土地,需要充实大量的人口,所以若非必要,不会大规模屠杀平民。可是耶律拔里得率部南侵,见人就杀,也只是单纯为了发泄而已。 卢文进看得竟有些于心不忍,也很清楚自己为胡骑卖命,前来祸害燕云地界的父老乡亲,这份杀孽当然要算上他一份...踌躇了片刻之后,卢文进便不禁说道: “按天皇帝旨意,袭破魏朝治下镇坊村落,则尽可能掳掠牲口、财货、人口返还...这些汉人百姓,本来也都可以押解至北地,卖于宫帐子弟为奴隶...而贵人如此杀尽,不是都要白白糟践了?” 耶律拔里得本来脸上还挂着几分嘲弄的笑意,可是听卢文进说罢,他面色立沉,眼中甚至还流露出几分狰狞的杀意: “你这是以天皇帝的名义来压我?我如何做事,还用得着你这汉人来教!?” 卢文进见状,立刻垂首连称不敢。耶律拔里得却又扬起马鞭,直指卢文进,又蛮横的说道: “我契丹各路兵马到处袭掠,要让卢龙镇牙军顾此失彼,押解大批汉人上路,只会耽搁脚程。若能一举击溃魏国大军,再趁势南下,汉人男奴女婢,不是想抓多少便能有多少?眼下而言,只待抢来的财货上路,其余汉人带着也都是累赘,索性便尽数杀了! 卢文进,你要记清楚自己的身份。乖乖的为我引路,其余的事,用不着你来插嘴!见我屠杀你们汉人,这时候倒不忍心了?那你当年就该伸长了脖子,等候河东沙陀人问罪来拿你的首级,却不还是怕死惜命,前来投奔我契丹? 就算天皇帝给你们这些汉人臣子出头的机会,也还是要供我们契丹儿郎使唤!你就给我乖乖的应从便是!” 卢文进遭受劈头盖脸的叱骂,虽然气得满腔怒火,却又不敢发作...按说他北投之后,教契丹制造攻城器具,于攻克后唐振武军藩镇治所的战事中献计凿地道攻破城关,当居首功,而加封其为燕云兵马留后,令统帅汉军,无论战功与阅历,还要胜过年少气盛的耶律拔里得。然而对方又有契丹皇侄这一层身份,又是个极度蔑视汉臣的主。卢文进敢怒不敢言,也就只能忍着而已。 毕竟耶律拔里得不止是对中原王朝的汉人十分残忍,对同为契丹效力的汉将同僚也表现得极为鄙夷不屑。若是让他管理汉军汉民,按史载记述,便是“镇州所留之兵,多后晋降人,麻答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稍稍废省,又损其食以饲胡兵,众心怨愤”...... 正史线契丹覆亡后晋,除了燕云十六州以外,又趁势向南侵吞了河朔大片疆土,然而耶律拔里得就把汉人降将逼迫到联合大批民众发动兵变的份上,致使契丹丢失定州、镇州等地,耶律拔里得狼狈逃回北地,被问责还不服气,便落得个被辽朝世宗鸩杀的下场...所以如今与汉人军将协同入侵魏境,耶律拔里得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为契丹已立下过大功的卢文进。 就算同样是为契丹效力的汉人臣子,卢文进当初却是因为李存勖之弟李存矩苛虐士卒,还意图强纳自己的幼女为妾,致使麾下亲信擅自哗变将其诛杀,被后唐治罪必死无疑,故而才被迫投奔契丹...然而他又没有王郁那般的时运,能被国主耶律阿保机收为养子,也不似石敬瑭那般拜二皇子耶律德光做了干爹,亦或是如赵德钧、赵延寿那般攀上了大皇子耶律倍的门路...面对契丹权贵的羞辱,卢文进自然也没有与之争执的底气。 而耶律拔里得正指着卢文进的鼻子呵斥之时,忽有一彪契丹远拦子轻骑疾驰而来,为首的那名将官立刻禀说道: “拔里得沙里,卢龙军节帅高行周亲自统领两万五千兵马,正向这边开拨而来,距离此处已不过十余里的路程!” 耶律拔里得听了,立刻又面露狡狯之色,而狞声道: “周围尽有远拦子哨探,完全可以掌握魏人的动向。眼下不易于卢龙镇主力牙军正面对决,且先让他们疲于奔命,再等候更多魏军北上来援...传令下去,袭掠附近几处镇坊村落的兵马向北面转移,至于这些汉人男女,就留着让魏军收尸吧!” 随即耶律拔里得一兜缰绳,吩咐麾下兵马撤离。那些肆意屠戮村中汉民的契丹骑士,驱马离去时,但凡瞧见在地上匍匐哀嚎的百姓,还要顺手一枪过去,不留活口,下手也极是毒辣...卢文进当然也只能遵从耶律拔里得的命令,便拨马转向,默默地跟了上去...然而他虽然仍以一副逆来顺受的态度示人,可是那对招子再朝着前方契丹耶律氏的宗室子弟望去时,卢文进眸中也不易察觉的闪过一抹恨意......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一队卢龙军哨骑终于来到此处村落,却闻道空气中满是血腥味,村里村外四下撒布着无数具尸首,无论男女老少,死状普遍都十分凄惨...这些魏军骑士见状,也尽是脸色铁青,双眼血红,不由将手中兵器攥得死死的,手背上亦有根根青筋暴起...... 守土安民,保卫燕云诸地百姓不受外族侵袭,本来便是卢龙镇牙军的职责。然而如今眼见大批汉人黎民惨遭屠戮,倒在血泊当中...但凡有些血气的行伍军人,当然会义愤填膺,也都恨不得能尽早与入侵杀掠的契丹敌军搏命。 当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得知,自己治下又有一处村落惨遭契丹兵马血洗,他也直感到一股怒气勃然而生。然而自己统掌的藩镇成了契丹大军主要侵攻的目标,高行周也很清楚自己绝不可意气用事...魏朝诸路军旅,不久后也即将相继抵至前线,在此之前,自己也不能因为头脑发热而中了敌人的算计。 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高行周感到胸中怒气稍显平复,遂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环视向周围,眼见一众卢龙军将士群情激忿,便高声说道: “我军固然不能被敌军牵着鼻子走,但也还需要赶赴各处镇坊村落,转移当地乡民安置于治所蓟县,亦或附近县城当中,能救得多少,便算多少! 契丹今番兴师动众,我等救应百姓之后,也须立刻返回治所,力保蓟县与陛下驻跸行宫紫禁城不失...其余军州收容附近乡野百姓,抵挡敌军攻势,直至我朝诸路兵马来援...... 眼下虽然不便急于向契丹复仇,须以大局为重,可是这一笔笔血债当然不能就此算了!陛下筹谋部署,早有北伐之意。等到我朝各路军旅集结,再大举反攻之时,连本带利,也必然要向契丹鞑虏,以及为外族卖命的那些走狗算个清楚!” 1230 既然归附中原,也应极力守护 比起高行周统掌的卢龙军藩镇下辖领土,随时都有可能遭受契丹兵马袭掠的处境,由谢彦章坐镇的大同军地处后世山西省北部地区,素有“表里山河”之称,北面做为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分界线,据天然屏障修筑长城关隘,相对也能更为有效的阻止塞外族裔的侵攻。 然而今日代北关隘大门敞开,一队队大同镇牙军鱼贯而出,然而迅速排开阵型在周围警戒...却是要接应一支游牧民族入关,以抵御契丹大军的侵攻。 吐谷浑这支部族的酋长白承福,当初于李嗣源抱憾长逝,亲信安重诲、次子李从荣也死于内斗当中,至于义子李从珂则被契丹俘虏,由他昔日旧识石敬瑭亲自下令处以极刑...而致使最后试图复兴后唐的那一支势力彻底烟消云散之后,便选择请罪央求归附于魏朝。 李天衢也乐得接纳吐谷浑这支部族,遂降旨册封。白承福得以受封为都督,如果魏朝、契丹继续维持当面笑嘻嘻,背后则暗捅刀子的关系,好歹没有公然开战,耶律阿保机纵然有心灭了这个不肯归附于契丹,甚至从一开始便协助李嗣源与自己作对的部落,然而投鼠忌器,好歹也要掂量一下魏朝的反应。 可是契丹如今已经大举南下,双方再无任何顾忌,那么自然最先要灭了白承福这一方活动区域在塞外草原,却选择归附于魏朝的部族...白承福当然也意识到了契丹大军将至,便立刻带领族民南迁,请求大同镇牙军放他们入关,以躲避由契丹帝国挟卷而来的战祸兵灾。 当初李天衢下诏招抚册封白承福时候便已承诺,如若这支吐谷浑部族愿意内迁,便可以将他们安置在河东北隅水草丰茂,适于牧马的地带。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接见过日夜兼程,前来报急的吐谷浑使者之后,便立刻拍板答应下来,并亲自统领牙军准备接应白承福与其族民入关。 渐渐的,天蓝地绿的草原上,大批人马车仗,便已出现在汇聚于关隘附近的牙军视野之内。队伍中有许多大小不一、规格各异的车子,靠骡、马、牛、乃至骆驼拉动着。吐谷浑青壮几乎都骑乘着马,衣装细衿窄袖,袍边缝饰花纹,头戴帽沿垂有幂面以遮住脸面,可避风沙,而甚有民族特色的缯帽,手持兵刃,正纵马往来奔走着,护卫着他们的族民; 而吐谷浑女子则为辫发,以金花为饰,束发后缀有珠贝...她们则主要与其余老幼搭乘在堆满了毡帐、器皿、干粮等游牧民必备物资的车辆当中。 吐谷浑人马车仗蜿蜒如蛇,大概总计有几万人的规模。还有牧民驱赶着大量牛羊向南赶来,更显得队伍拖得老长...谢彦章由一众亲随甲士拥簇着,策马出了关口,眺望数十骑直朝着他这边疾驰而来。不一会的功夫,白承福便亲自策骑赶了过来,距离谢彦章这边尚还有一段距离时,他便滚鞍下马,并上前恭敬的施礼道: “蒙谢节帅开关收容,庇护我部族民,免受契丹大军祸害,我实在是感恩不尽。” 谢彦章是个儒将,不但善于统领骑军,打起仗来时有上将之威,平素为人则知书达理,所以眼见白承福上前感恩道谢,他也立刻下马,迎上去将其托起,并回道: “白都督多礼了,既然受陛下册封,您的族民便是魏朝治下子民。大同军保境安民,乃是份内职事,自当接应白都督携族民入关...这一路下来,白都督又可曾遭遇契丹追兵?” 白承福闻言面露忧色,便又回道: “幸好我的部族只在附近逐水草迁徙,闻得风声便立刻举部南下,未曾遭遇契丹大军前来围堵截击。否则族内老幼妇孺,只怕凶多吉少...可是我派出巡视哨探的儿郎,已过了一日半光景,还未回来复命,恐怕契丹也已派兵追击而来......” 就在这时,谢彦章、白承福这边忽然却又听见后方喧哗声大作,正往关隘内赶去的队伍骚动起来,惊呼喊叫声也登时响成一片。周围警戒的吐谷浑哨骑立刻疾驰过来,并高声疾呼道: “头人!契丹军已经追来了!” 车马行伍也顿时乱作一团,眼下也只有一小半吐谷浑族民进入关隘,此刻又因为恐慌而前拥后堵,还需要几队军士立刻上前维持秩序。东面地平线上也已升起了一道道黑线,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些黑线又变得愈发粗壮起来...大股骑军席卷而来,迅速结阵,而军阵当中,打出的则是契丹汉军都团练使赵思温的旗号。 汉将赵思温,本来也是卢龙军牙将出身。当初他为刘仁恭效力时,名头虽不及元行钦等猛将,但是在军中也以果断敏锐、膂力过人而著称。当年李天衢、李克用联军灭燕,赵思温统领麾下兵马抵抗时虽被箭簇射中眼睛,却仍力战不止,李存勖敬其勇壮,遂招抚他归降于后唐。 然而契丹趁势南侵后唐时,身兼平、营、蓟三州都指挥使的赵思温眼见敌军势大,便直接选择投降...而后随军参赴覆灭渤海国战,于攻克重镇扶余城身先士卒,拼得身上多处重创,也由耶律阿保机亲自为其调药。 按正史线石敬瑭祈求耶律德光派发救兵,便是由赵思温担任汉军方面的主将驰援太原。于后晋取代后唐之后,累功改任南京留守、卢龙军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使等要职,授开府仪同三司,兼任侍中,赐号协谋静乱翊圣功臣,所以也是十分受契丹国主重用的汉人军将。 此刻赵思温脸上便覆着一个乌黑的眼罩,将他当年被射瞎的左眼覆盖起来,另一只招子中却已是杀机炽盛,直朝着前方骚乱的吐谷浑部族车仗那边凝视了过去。 赵思温的家乡平州卢龙县(隶属后世河北省秦皇岛市),地处于燕云通往辽西地带的要扼区域,一直以来也都是遭受契丹侵袭的重灾区...然而他本来身为卢龙军牙将,本来以抵御契丹等塞外族裔为主要职责。可是历经刘仁恭骄奢淫逸,刘守光、刘守文兄弟反目内斗,直至争相向契丹讨好,直至被李天衢、李克用出动联军覆亡桀燕政权之后,他的心态也已然发生转变。 当初归降于后唐,也是为势所迫。然而后来又倒戈投向契丹,赵思温感觉待他最为器重的主公,还是会亲自为其调药疗伤的耶律阿保机...故而对他来说,这条性命只会卖于识货的,对君主的忠心,已经高于民族上的归属感...所以就算是做为契丹方面的军将,而要与以汉人为主体的魏朝交锋,赵思温也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 所以赵思温眺望如今只有一小半人进入关隘的吐谷浑族民,因为由他统领的这路兵马杀至,也已经造成混乱...他那只微眯的独眼中杀机迸显,也立刻高声嘶喊道: “趁着白承福这支吐谷浑部族尚未进入关隘,魏军进出不易之时,众儿郎趁势掩杀上去。再不出许久功夫,也将另有同僚部众前来支援...既然已经归附于南朝,以后也势必要与俺契丹作对,那关外那些军民,无论汉人还是吐谷浑人,能杀多少,便算多少!” 1231 骑兵作战,你占不了上风 随着赵思温一声令下,由他统领的骑军甲士排成楔形冲锋阵,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训练有素的驱马加速,紧紧握住手中兵器,身子也朝着前方微俯,一队队凶芒毕露的招子朝前望去,便疾速朝着白承福所部吐谷浑族民,以及在关口处接应的大同镇牙军冲杀了过去。 眼见契丹兵马追击杀至,并且已经持着明晃晃的兵刃向这边袭来,这也难免引起吐谷浑族民的恐慌。他们更为仓惶的往关隘内涌去,大批车仗往前挤却堵成一团,还有大批牛羊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四散奔走,也致使当场的形势更为混乱起来。 关隘进出口一时间被堵死,也使得大同镇牙军难以集结成大阵。眼下暂时也只有凭着谢彦章统领的三千骑军,以及白承福统领的部族青壮抵御契丹军发动的攻势。 “契丹也未免忒狂妄了些!岂容尔等在我大同军眼皮底下如此造次?” 虽说形势有些紧迫,可是谢彦章非但毫不慌乱,似是感到受敌人轻视,他隽秀而不失英气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抹愠意。除了几队维持秩序,确保吐谷浑族民尽快入关的军士,谢彦章接连号令,三千劲骑也迅速展开阵型,动作之快,也足见这支骑军不但军纪严明、训练有素,也是经久战阵锤炼的精锐之师! 大同镇牙军要为自己的族民与契丹军奋战,身为部族酋长的白承福当然不会作壁上观。 虽说眼下还要尽快让本部妇孺老幼入关,如此应战也未免有些仓促...可是如今得以与魏军并肩作战,心中便多了几分底气,白承福又是为势所迫,也只得举部南迁入关,结果契丹还是不依不饶的追杀了过来,他心里也憋着股邪火,遂以吐谷浑语仰天高呼,语调中也透着股苍茫的豪壮之气! 吐谷浑青壮族民,一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一般,也纷纷呐喊响应,抄起长短马战兵器,便要去抵御那股契丹骑军...敌人都已经杀到眼前,而且正要前来屠戮他们的妻儿家小,那么这个时候不去拼命,又更待何时!? 若是能够从天空鸟瞰下去,就会见到几拨骑阵卷起烟尘滚滚,犹如张牙舞爪的野兽一般,扑上去便要与敌手撕咬成一团...激荡的撞击声终于响起,战马的悲嘶和士兵的惨嚎混杂在一处,霎时响彻长空。从气势上看起来,倒是谢彦章亲自统领的大同军锐骑占了上风,双方甫一厮杀起来,便将一排排看似森严齐整的骑阵冲撞得混乱不堪。 赵思温统领的这支骑军,多数为投从契丹的燕地降兵,还有少部分奚族、乌古里骑士,这近万兵马普遍都骑术精熟、善于战马,然而如今与大同镇精锐骑军交锋,相继滚落尘埃,摔得盔歪甲斜,却又很难撼动疾驰突进的大同镇骑军阵型。 即便赵思温又分拨左、右两翼,迂回直接杀向聚集于关隘附近的吐谷浑族民,意图不断的加剧乱势,也不是没有可能杀入关隘,而一举拔了魏军北境的这道屏障。 然而由白承福亲自统领的吐谷浑青壮骑兵,也已源源不断的催马上前,要拦截住自两翼杀来契丹骑军。后面可都是自己的家人至亲,所以哪怕是以性命为代价,除非从他们的尸首上迈过去,也绝不能让这些契丹骑军越过雷池一步! 血肉四下里飞扬,谢彦章统领麾下精锐骑军便犹如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刀,轻易的剖如契丹骑阵。保持战马快速冲锋的状态尽可能发挥出威力。即便凿入敌阵仍是马不停蹄,只顾一往无前地往前冲,再与敌骑擦身而过时马战兵刃顺手招呼过去,穿透敌方骑阵,旋即又兜马回身,来往再度冲杀过去。 赵思温当然也很清楚骑兵作战,要发挥出最大战力,则务必要维持高速冲驰状态的道理...可是他忒过急于袭击南迁入关的吐谷浑部族,与谢彦章所部精骑交手却落了下风,还有大批吐谷浑骑兵涌杀过来,拦截去路,不少骑兵甚至不得已勒住缰绳原地缠斗。如此厮杀,战力大打折扣。 正值焦头烂额之时,谢彦章已然又指挥大同镇骑军转向冲杀过来,纵马来回绞杀,竟已然能维持紧密的阵列,化作一把尖刀从后方突至,再撕开道口子,还要另行趟出一条血路! 按说赵思温本来也是能在敌军中反复冲杀,纵横决荡的勇将,而且前不久覆灭渤海国的战事当中,他时常奋勇争先,也未曾贪图享乐,而沉浸于酒色之中。只是赵思温领兵作战,多是倚仗其膂力过人、骁勇悍猛的身手,耶律阿保机也十分赏识似他这等打起仗来敢打敢拼的性情...可单论调度指挥、临阵应变的能力,他与谢彦章比较可就相距甚远了...... 听闻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乃是魏朝开国名将葛从周的义子,得传授兵法,尽得其妙...他尤其善于统领骑军,敦阵整旅,左旋右抽,行军交战迅逾风驰雨骤,甚至素来以骑军为傲的河东沙陀问其名也不由心生忌惮...今日一战,方知谢彦章果然名不虚传。只统领三千骑并,势头上便已能压制住我军! 心中忿恨的念着,然而凡事总需要亲自试过才知道,现在的赵思温方才大概意识到自己急于发起攻势,也未免争功心切,而有些冒进急躁了...若只是与谢彦章统领的骑军数目进行对比,一万对三千,可对方只要兵精将勇,配合默契,那也很有可能以少胜多。 赵思温虽然自问带兵绝非庸才,可是敌军主将谢彦章在仍能维持军阵严整的情况下,指挥调度麾下骑军整齐划一,所能发挥出的战力彼此却不在一个档次上,那么面对数倍于几的敌人,他要克敌制胜也不是什么问题。 更何况,还有白承福统领的吐谷浑骑兵,为了保全部族也都铁了心要来拼命...这也让赵思温感到压力陡增。他挥舞着手中大刀,怒吼如雷,拼命的催马提速,他身后的骑兵也发出声嘶力竭的喊杀声,驱使战马面对狂涌而来的魏军精锐军马,直接便对冲了过去! 身为一路兵马的主将,却也只得亲自参与厮杀了...赵思温手中大刀骤然抡起,掠过当面从来的一名魏军甲骑胸口,两马高速交错而过之际,刀锋撕裂开当胸铠甲,登时鲜血激溅,那名骑兵便向后倒栽坠马。然而此刻骑兵对冲之际,完全没有躲闪的余地,双方马术精熟的骑士奋力挥舞着兵刃,还是契丹方面落马的士兵更多。 又厮杀一阵,赵思温已不由得喘起了粗气,他的目光凝视向骑军骑阵中那杆猎猎舞动的牙旗...本来还打算仗着个人武勇,便去直取位于敌阵中心处的谢彦章。然而依稀瞧见那大同军节度使周围,有层层叠叠的精锐骑军护卫冲驰,赵思温情知如若贸然撞阵,非但不可能伤及谢彦章,自己也很难全身而退...... 再这样下去,只怕已是撑不到援军杀至...可恨只差那一步,便能截杀住意图迁至南朝的这支吐谷浑部族,但终究还是会功亏一篑么!? 1232 国战的规模,名将云集 直至另有契丹兵马杀至,吐谷浑族民大概也都已转移进关隘当中。大同镇牙军立刻出关列阵,也完全能够放开手脚与敌军交战。 而新近抵至关隘左近的契丹军旅尚在观望时,大同军将士正在徐徐展开阵型,虎视眈眈,与北面契丹军旅保持着对峙状态。进可与来犯的敌人对决,退则能复入关隘,据险抵御对方的攻势。 如此一来,赵思温也就无法再通过冲击吐谷浑部族而加剧乱势,再伺机一举抢夺城关...他陷于战团中亲自厮杀,不但已拼得气虚力乏,耳畔噗的又有闷响声起,慌忙转头望去时,方才发觉自己的左肩被一柄马刀挑中,肩甲已然迸飞,连带着还被剜下了大块肉,殷红的鲜血登时便从伤口处泊泊涌出。 感到肩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甚至有些无力提起手中的大刀,赵思温知道再硬拼下去,只怕自己的性命便要撂在此处...他也只得气急败坏的下令撤兵,招呼麾下骑军尽快从战场中脱身。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谢彦章统领麾下精骑趁势掩杀,仍然尽可能的收割人命。又有不少军骑惨遭屠戮,相继坠马毙命,余者已骇得心惊胆战,只顾跟着赵思温一路突围奔走,而在原地留下了许多无主战马打转悲嘶。 契丹既然已有其它军旅赶至,谢彦章、白承福也不便再追击下去,遂统领所部兵马,从容的退回关隘当中。赵思温拼得伤重退返,枉自折了三千余人,还是未能歼灭由白承福统掌的吐谷浑部族。大同军再度紧闭关隘,南面还有在后世被誉为“天下九塞,雁门为首”的雁门关做为屏障,契丹大军如若一时间想不出良策妙计,那么想经由云中代北之地入侵河东,就算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恐怕也很难有什么成效。 契丹大举犯境,侵入北疆各地的战报,如雪片般传至汴京,自然已引得满朝愤慨。双方和平的假相已经彻底撕毁,李天衢近日以来调兵遣将,魏朝各路主力军旅相继将于河东、河朔集结,先重挫契丹锐气,之后还要参赴反守为攻的北伐大战当中。 只是期间还有不免让人惋惜的消息传来,李天衢得知大将王景仁因病长逝,还有于平定静海军战事当中立下大功的吕师周,在返程途中因水土不服而染了疾症,也已病故...毕竟生死无常,李天衢感叹这般时节,时不时会有上了一定年纪的文臣武将噩耗传来,这种事当然也是自己无法改变的。 按常情与法例,李天衢遂下诏追封王景仁、吕师周,嘉奖抚恤家眷子嗣,至于安仁义、米志诚等将帅则因年事较高,且管治当地兵事有责,也不必北上参战。然而刘词、符彦卿、安审琦...等军中青壮派的将领,处于锐气正盛的年纪,也都奉李天衢的诏令率部北上,由符存审挂帅,再与卢龙军高行周、大同军谢彦章、横海军王晏球、府麟折从远等将帅配合作战。 而魏朝开国名将,同样亦是军中威名最盛的铁枪王彦章,也已是五旬过半的年纪,虽说他当初武名远播,而于连斗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刘知远等一众猛将之后更是威震天下,可再后来逐渐低调,也有种退居二线的趋势...... 但是打了大半辈子的仗,王彦章所参与的,却几乎都是属于中原军阀之间的内战。如今终于要与契丹这个逐步崛起的强大势力展开决战,他常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势必要让自己的武名在青史中被记录得更为深刻...如今这场大战,关乎中原王朝,与塞外异族帝国的国运,王彦章又怎能置身事外? 所以王彦章极力请命,既然廉颇老矣,尚能战也...李天衢也不愿让这个肝胆相照的股肱之臣失望,遂应允调派他赶赴大名府统领一路兵马,虽主要在后方策应。可是根据战局走向,王彦章或许也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至于魏朝西北方面,当初册封那几镇节帅当中,虽然康延孝于讨灭后唐的战事中身亡,而后康怀英也已病逝,只还剩下智将刘鄩,虽然如今也已是六十多岁的高龄...可契丹再是兵马众多,其疆域也已拓张至后世阿尔泰山一带,对方主要还是须从代北、燕云向南侵攻,魏朝西北面边防将承受的压力有限,机智多谋的刘?只须采取守势,应该也不会给契丹人可乘之机。 更何况...本来奉旨经略安抚川蜀之地的夏鲁奇,他这个生得大老粗模样的猛将却通吏道、善抚民,能够做到上为国家、下安生聚,眼下则治理巴蜀地界时局趋于稳定。他遂也已奉诏由川入陕,还有朔方军康福做为偏师辅助,也将投身进这场国战当中; 水路方面,按李天衢估计,如今距离寿终正寝之日应该还差得远的柴再用,与其子柴克宏,还有原本的楚将王环、岭南名将苏章配合协作,则统领舟师大举北上,以莱州、登州与耽罗岛等地口岸为据点,袭扰契丹辽西、辽东治下沿海区域,并且待时机成熟时,再考虑是否可以运兵登陆,去进攻敌国腹地。 而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魏朝要投入这般规模的军力,粮秣军需、后勤补给的筹集、运输、分配、保管等事宜更是怠慢不得。汴京内朝文德殿中,李天衢便与即将动身启程的符存审等将帅进行军议。期间对于契丹入侵的方式,战略嗅觉十分敏锐符存审仍然甚感蹊跷,这些时日经过他前思后想,便又向李天衢表述心中的想法: “按说当初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当年亲自统兵二十万却遭受重挫,为晋主李亚子杀败而只得逃回北地。而后虽卷土重来,占据原晋国北隅各处州府,也全因但是我军士气如虹,李亚子又因宠信伶宦奸佞而致使诸路军将寒心气沮,遂除了归从于我朝的降将之外,也有众多晋将倒戈献地于契丹...... 如今耶律阿保机已与我朝开战,可契丹即便有不少汉将为其卖命,与我军相较,到底还是长于野战、短于攻城,若要尽快侵吞疆土,也应当集结大军主攻一个方向,才更有把握攻克我朝名城重镇...可是如今契丹化整为零,分兵侵袭大同、卢龙北疆诸地,正是贪多嚼不烂,致使南侵的势头进展缓慢。 契丹如此兴师动众,按说绝会不只为了袭掠寇钞。耶律阿保机如此用兵,也必有所图。按臣看来,他似乎并不急于尽快南下攻城掠地,非但有意要诱使我朝集结大军北上,而且非要在蓟北一隅与我军决战......” 李天衢听罢微微一笑,旋即意味深长的说道: “符爱卿聆音察理,果然善于揣测敌军用意。毕竟耶律阿保机要与我朝全面开战,他也需要有更多的把握才是...契丹分拨多路兵马侵攻,而不急于南下,的确别有用意。 毕竟我朝大军陆续北上,也唯有于会师燕云北隅一带驻扎屯戎,而与契丹对持之时,占据定州、易州的北平王王都,方才能够做为契耶律阿保机的内应,而派上大用场啊......” 1233 看破阴谋,将计就计 符存审虽然精谋韬略,如今五十多岁的年纪,气力上而言即便已过壮年,可是指挥用兵较之当年更为沉稳老道,这大半辈子的仗打下来,也如正史的轨迹那般大小百余战,未尝败衄,完全称得上能决策制胜的当世顶级名将...可是他毕竟没有读心术那般的神通,也不似李天衢那般熟知这个时代的历史,能推敲出一个人在某些处境会做出的抉择。 所以听李天衢说罢,符存审面色仍不由微微一变,先是问道: “当年北平王王处直,唯恐李亚子以诛讨张文礼的名义吞并赵国之后,再吞并与其唇亡齿寒的北平国,遂暗中遣使引契丹入关,后来却致使其义子王都篡夺王位...如今王都明面上臣服于我朝,却当真要重蹈他义父的覆辙不成?” 李天衢长叹了一口气,随即悠悠念道: “当初王处直背反晋国而勾结契丹,是怕李亚子以后将吞并北平国;如今王都要归附契丹以图对抗我朝,也是不愿坐视我朝兼并他的领土...养儿篡夺了义父的王位,而他们也都是因为不愿舍弃把握在掌股之中的权力。 自唐末乱世至今,毕竟曾礼崩乐坏,各方诸侯桀骜难驯,诸处藩镇形成由来已久的顽疾,并无君臣父子之念,自据一方惯了,为了称王称霸,无论是以下克上、杀父弑君、骨肉相残...乃至勾结外族,这等人自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王都既会背叛他的义父,为了把握住手中的王权,如今当然不惜会为外族卖命。 朕断言王都必然已暗结契丹,毕竟我朝陆续兼并昭义、朔方两镇,归义军曹议金识得时务,也自愿上表奏请将藩镇改制为经略府。如今北平只据两州之地,领土也已完全被我朝包裹住,王都必然不会无动于衷,而他若不甘自废王号,赴京前来领受赐封以享清福,那么他也就只有投靠契丹这一条路可以走。” 听李天衢言之凿凿,有十足的把握。符存审再想到这些年来自家主公揣度人心、推测时局走向往往甚是准确,他也已是见怪不怪了...故而符存审又静下心来,思索了一阵,便道: “如若契丹有北平国这个内应可用,而刻意要与我军与蓟北一隅进行决战...我军往来转运后勤粮秣,则多须经由幽、易之地,毕竟北平国小兵微,比起阵前倒戈、突然背叛,若要予以我军更为沉重的打击,王都以地利之便,要向契丹透露我军后方虚实,想必是要打军需补给的主意!” 对于符存审的推测,李天衢也深感认同...虽说按正史轨迹,王都那厮,是在李嗣源继任为中原帝君之后有了危机感,又发现后唐宿将王建立与权臣安重诲不和,王都便暗做手脚,派遣使臣去怂恿王建立谋叛自立,又向青、徐、岐、潞、梓五帅传蜡书做煽动的勾当...结果因事发而招致中原王朝派兵征讨,最终落得个国灭身亡的下场。 然而如今与北平国邻近的卢龙军、横海军、大同军等藩镇,如高行周、王晏球、谢彦章这些节度使并未与朝中权臣闹不和,对魏帝李天衢向来表现得也甚是忠心...王都如若还是按到处发密信的套路,暗中拆台,去煽动中原王朝的地方官员造反,人家反手一个告发,便能立刻定下他意图谋反的大罪...如今周边时局大不相同,王都应该不会蠢到那个份上,而主动给魏朝出兵直接灭了他北平国的名义。 本来王郁迫于眼下早晚要被魏朝吞并的形势,李天衢能推断他必然已经遣使去向契丹表态愿意归附,但是尚还不能完全确定,他与耶律阿保机打算如何勾结在一处...... 然而符存审所言,也正印证了李天衢心中的猜想。毕竟他战略思维极为敏锐,当能确认北平国将会做为契丹的内应,而耶律阿保机又刻意要诱使己方大军集结,并于蓟北一隅与之展开会战的情况下,便立刻推想出对方这是意图摧毁己方大军的后勤补给...... 换而言之,按三国演义官渡之战的例子,北平王王都这是把自己当成了许攸,将耶律阿保机放在曹操的位置,而将魏朝军旅视为袁绍统领的那十余万大军了。 这场会战魏朝投入了大多主力军旅,每日消耗的粮秣数量也将十分庞大。再加上契丹广派兵马,四处袭掠,那么北疆诸镇牙军,还要救应大批的乡民安置于城郭当中,各地的镇坊村落、田亩耕地暂时也将处于荒废状态...这还须添上无数张嘴要吃饭,魏朝后勤补给压力极大。如若契丹当真能够利用王都为内应,顺利摧毁魏朝大军粮秣等军需物资,那么从士气而言,也必然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而诸路魏朝主力军旅再是精锐善战,可人毕竟是要吃饭的...耶律阿保机先是不断的分兵袭扰,避免正面决战,直至魏军因食物短缺而军心动摇时,再集结重兵发动致命一击,那么按他最为乐观的预计,便将予以各支魏朝倚仗的精锐之师猛烈打击,造成惨重的伤亡...契丹大军趁势南下,不是便足以占取河朔全境,甚至有机会杀过黄河去? 只不过事先被看破的计谋,也已彻底无用了...李天衢、符存审这对君臣相视一笑,旋即又一番细议过后,李天衢便又嘱咐道: “王都暗结外族,而根据契丹诸部兵马的动向,既已大概能推断出对方作何打算。那么我朝诸路军旅会师于蓟北,之后又当如何将计就计,就全由符爱卿自行抉择了......” 李天衢自知以符存审有深谋远虑,话都已经点名了,基本能确定已看破敌军的计划,又该怎么利用对方所使的计策,反过来去让对方中招吃大亏,自然由他这员帅才全权定夺便是...符存审闻言便站起身来,向李天衢躬身施礼,便道: “臣遵旨,也必不负陛下重托......” ...魏朝、契丹双方兵马,在这段期间又历经了几场遭遇战。而随着彼此军旅不断的向蓟北区域开拨过去,魏朝方面所调度的大队役夫军士,也都赶着驴马车仗,输运着粮秣、衣袄、箭枝等诸般军需物资,确保前线与契丹对持的军队无后勤补给之忧。而这成批成批的车仗,也调派了几拨兵马小心护卫着,再不出几日光景,便将途径至少明面上而言,眼下还向魏朝称臣的北平国治下疆土。 1234 尔虞我诈,你我都在做戏 北平国易州南隅,与魏朝治下成德军地界交汇的武遂城地界(后世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有三千北平军按魏朝的指示,押送五千石粮秣在此恭候。就等着魏军押运后勤的部队前来,再协从运输北面军旅所需的物资。 做为名义上臣服于中原王朝的藩属国,魏朝、契丹两大国开战的地点,又与北平这一方割据政权相距不远...王都自然也免不了要出钱出粮、出兵出力,还务必要保障魏军的运输部队从本国治下疆土经过,乃至调派兵马协助转运物资。 所以魏朝那边传过话来,易州方面便要立刻备置军需后勤,派遣兵马前来与魏军碰头。大量的车仗,由征调的民役车夫看管,就暂且搁置在道路两旁。 而马匹也主要做为战争资源,长途运输还是主要以骡子、驴提供拉运的畜力,在这般时节北方通常耕种的粟、麦、大豆等农作物装置在车子上,也已塞得满满登登。 而北平王王都的心腹谋士和昭训,倒奉令前来接应途径本国领土的魏朝军旅。此刻的他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意,眺望魏军运粮队伍已出现在视野之内,且向这边行进过来,已愈发的临近...和昭仍是训笑吟吟的,却对身边的军将暗声说道: “你协同魏军输送转运粮秣,来往路径须记得清楚,回来也务必要向我原原本本说个明白。” 听那北平军将低声领命,和昭训眼见统领兵马护送魏军后勤的将领与这边已相距不远,便主动迎了上去,朝着对方施礼道: “北平使相和昭训,见过上国将军,鄙邦为王师准备的粮秣已准备停当,望请接收。后续辎重军需,经州府官吏整理清点之后,也将按指示陆续往北转运,以助天朝王师征讨契丹。” 魏军那员将领披甲绰枪,仍坐在马背上,而微微弓身回礼道: “我乃骁卫上将军符彦超,奉旨押运辎重赶赴幽州,劳烦足下动员人手备置粮秣,我也必会禀奏朝廷,待战事过后,对北平予以回报。” 和昭训听了心思一动,暗忖魏朝运输后勤,果然甚为重视...还要由执掌枢密院的重臣符存审膝下长子符彦超负责押送辎重。不过由我北平内应行事,以协同提供军需补给的名义探查个明白,想必也能摸清楚魏军后方虚实...... 心里面打着鬼主意,可和昭训表面上仍做欣喜状,连忙又道: “原来是符将军!令尊德详公威震天下,今日又有幸识得将军尊颜,果然将门虎子,在下深感荣幸。符将军这一路风尘仆仆,甚是劳苦,在下已备置酒席款待,另献猪羊犒劳待押送辎重的王师将士,请将军务必赏光。” 符彦超微微一笑,却缓缓摇头,回道: “军令在身,耽误不得,我还须尽快护送辎重车仗,赶赴涿州良乡、固安二地,以保障我军补给供应。所以也只得拂了足下的美意,还望勿怪。” 符彦超回复的十分客气,而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却也立刻引起了和昭训的注意...魏军转运辎重至涿州,以良乡、固安做为集散地,的确便于向蓟北各地输送物资,只要再确定这个消息,便可以暗中派人报于契丹知晓,而一举摧毁魏朝大军的后勤补给! 北平国易州,正与正史中后晋割让于契丹的燕云十六州接壤,而后耶律德光发兵南征,再到后周世宗柴荣大举北伐...彼此各有得失,由中原王朝夺回燕云十六州当中的瀛州、莫州等地,可易州却为契丹所占,此后一直处于辽、金、元等北方异族政权的统治之下。 而眼下易州西北面的妫州、新州、蔚州都为契丹所占,契丹如果从西面迂回,意图杀入处于卢龙军军事中心处的幽州以南,袭击涿州、蓟州等地,则势必要经过北平国治下疆土。 和昭训自知己方势力地狭兵微,魏朝与契丹开战,也没指望北平国能成为一路主力军旅...无外乎就是指使他主公王都提供一定的粮秣军需,做辅助打个下手,而最大的作用还是在于契丹一旦从西南面进攻,北平国则必定最先警觉,届时便立刻据城御敌,并通风报讯,告知魏朝在易州发现敌军大举入侵。 可是如果北平国暗中倒从耶律阿保机,放任契丹大军经过易、定二州,并指明目标,突然奇袭后方,也必然能将魏军杀得个措手不及,摧毁后勤补给,乃至全盘打乱对方的战略部署...便能够协助契丹席卷南下,迫使魏朝势力收缩到黄河以南去。 经过暗中来往密谋,耶律阿保机也已经承诺,如果王都协助契丹能得以重挫魏军,便可将祁、涿等州府便将划入版图,如此一来,北平国的疆域扩张一倍不止...更为关键的是,魏朝不再会是悬在脖颈上的利剑,契丹则需要扶植汉人管理汉民。和昭训从自家主公王都的立场上考量,自然是要竭心尽力的做内应协助契丹。 又殷勤的寒暄过一番,和昭训又做惋惜状,恭请符彦超接收过北平提供的军粮之后继续上路。大队大队的军士与民夫,便又开始驱使着车仗启程,无数辆骡车、牛车、驴车排成一串长长的队伍,满载粮草辎重逶迤而行。 而王都也已吩咐下去,魏军运送后勤辎重的部队经过易州治下满城、遂城、容城、涞水...等地时,非但一路畅行,当地官吏也自会安顿天朝王师,至少眼下而言,北平国还须对魏朝表现出毕恭毕敬的态度。 至于和昭训知会过的那名北平军将,也跟随着符彦超护卫的辎重部队,带领三千兵马协同押送北平国提供的军需补给...然而他经过和昭训时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真正的目的,是要去亲眼确定魏朝大军存放粮秣后勤的位置,周边守备虚实,以及来往道路是否通畅等情报,再回来向和昭训禀告,再暗中遣使传递于契丹知晓。 当符彦超的背影渐行渐远,和昭训脸上那和善恭顺的笑意也渐渐褪去,旋即他满面尽是狡黠权诈之色,又暗自念道: 还要再观察一段时候,切不可急躁,也务必要将魏军后方虚实打探得清清楚楚...还要等候更多的魏军相继北上,于蓟北集结...毕竟魏朝出动的兵马越多,届时绝其粮秣,对其士气所能造成的打击便将更为严重...契丹则再化零为整,集结大军趁势掩杀,又焉有不胜之理? 如此一来,不但北平国可以保全,趁着魏朝与契丹南北抗衡,大王还有机会开疆拓土,另行成就一番大业! 和昭训心怀鬼胎,冷眼目送魏军辎重部队远去,然而他却不知,符彦超已听过其父符存审的叮嘱,自然也已经得知北平国眼下虽向魏朝臣服,又情愿提供粮秣补给,可是却已暗中勾结外族,意图借助契丹的势要对抗己方势力。 策马驶出一段的距离,符彦超又不动声色的侧过头,拿眼角余光朝着后面乜去,忽然他轻轻的哼了一声,面露冷笑,双眸中也流露出一抹寒意...... 1235 有些爪牙走狗,比主子更为残忍 魏朝各路军旅,辎重部队陆续往大同军、卢龙军北隅进发的过程当中,如渔网般撒开的诸部契丹兵马自然也不会闲着,好似见缝就钻的苍蝇,仍然不断的杀掠造孽。 可是谢彦章坐镇大同军,北隅有雁门关等天险关隘做为屏障。由于契丹分兵多路,派往袭扰云中代北地区的兵马数量绝不足以攻陷关口,若无内应配合,唯一的机会就是将大同镇牙军引诱出来进行野战。 然而单论谢彦章指挥骑兵的能力,放眼整个五代时期,也可说是屈指可数的,先前契丹汉将赵思温便吃了大亏。如若还敢到关隘附近叫阵搦战,那也纯属是寻死找不自在。 而契丹虽然因为控制燕云北隅,可以绕过居庸关南口,向卢龙军藩镇内部进行侵攻...可是由高行周亲自镇守的治所城郭固若金汤,契丹除非出动大规模的兵马,进行不计代价的猛攻,否则也难以对城防构成什么威胁。 何况以往虽然契丹胡骑善于骑战,中原汉人则更善守城,普遍而言自然是扬我所长、蔽我所短...但是偏偏高行周还真就有那实力主动出击,出城去与来犯契丹军旅进行野战。 也有心气甚高的契丹将领,不信自己统领马军进行骑战就赢不得汉人魏将,便立即对出城的卢龙镇牙军发起了攻势。 双方便立刻厮杀,战事逐渐胶着。而双方骑军混战在一处,致使彼此活动空间愈发有限之际。高行周便亲自统领亲随骑军骤然杀出,从敌军侧翼直插了上去,正面奋战的牙军更是抖擞精神,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契丹骑阵,遂被卢龙军奋勇的精锐甲骑往来冲突,被截成数截。统兵出战的契丹军将这才知道厉害,立刻下令撤退,跑得倒快...而高行周在战争中接连遭逢几员骑将,亲手连挑八人,鼓舞麾下牙军士气大振,然而他也很清楚自己切不可贪功冒进,周围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大规模的契丹兵马,切断后路,如若导致治所沦陷,那他这个卢龙军节度使可就难辞其咎了...... 所以尽可能接应周围镇坊村落的百姓进城安置之后,高行周虽敢于出城迎战,但是也谨记败军莫追,不可擅离自己把守的城郭...但是有他坐镇,也足以震慑得其余契丹军旅再未曾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进行会师整合之前,不敢再轻易的撩拨幽州治所的守军。 可是耶律阿保机派发多路兵马侵攻,高行周虽然善于治军、作战勇猛,毕竟分身乏术,也着实难以面面俱到...卢龙军治下蓟州遵化县,虽有守城牙军奋死抵抗,可还是不免被契丹攻破,不久后此处城郭便是一片人间炼狱般的惨象...... 通常侵略的一方攻破城郭,尤其是游牧文明侵略农耕文明所组建的政权之时,往往也只会在打算将敌国百姓,变成己方势力治下子民的情况下,才使得城中百姓幸免于难。耶律阿保机先前南侵之时,便是意图要掳掠大量的汉民,要以汉制管汉民,更须填补大量的奴隶乃至发展农业、手工业、商业等方面的人口,故而频频下达旨意,命令侵掠的军尽可能避免不必要的杀戳。 然而如今契丹分兵多路南侵,魏朝各路大军很快便将抵至蓟北地区...再掳掠得大量的人口,这一来一回耗费时日,更会延俄了战机。所以耶律阿保机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契丹宫帐、部族军的主要收支就是来源于战后的劫掠...所以契丹诸族各部骨子里最凶蛮的野心也被激发出来,就是要杀得越狠、抢得越多,才能鼓舞士气、犒赏三军。 所以攻破了遵化县的契丹迭剌宫帐军、部族军,甚至还有汉军,又派出多支小股部队四下搜罗杀掠,当地百姓遭受灭顶之灾,却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凶兵抢粮食、抢牲口、抢财货...糟蹋女子,甚至见人就杀...男丁也只有少数人活下来,还要被契丹兵当做仆役使唤,从事修筑工事、挖掘战壕等苦力活,或是直接推到战场上当做炮灰用。 而如今被世人唾骂为“孙儿将军”的石敬瑭身边心腹张彦泽,此刻也正在遵化县城中来回策马奔走着,他手中大刀刀锋兀自有鲜血滴落,上面还覆着些碎末肉渣...冲入城郭之后,张彦泽杀性大起,亲自挥刀接连斩翻近百人,然而其中大多数却只是奔走不迭的无辜百姓,他也只单单为了满足杀欲,便桀桀狂笑着,追着哭嚎奔走的平民便劈斩起来...... 沉重的大刀再度挥动起来,卷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一名惊嚎奔跑的汉民被快马追上,脑袋被当头一刀劈成两截...张彦泽再杀一人,他那对犹如野兽般赤黄的招子当中,满满的也尽是股癫狂暴虐的戾气...... 按说张彦泽虽是突厥人出身,过去毕竟曾效命于治下多为汉民的后唐帝国,然而自打追随石敬瑭投从耶律德光之后,一旦逮着机会,他往往也要比没有军令节制的契丹人,乃至塞北部族军更为残忍,更为凶暴...张彦泽满面狰狞、凶目圆睁,来回寻觅着宰杀的目标,口中还高声嘶吼道: “终于攻破一处县坊,天皇帝既然没有明令禁止,便没有军纪约束咱们!抢得什么,便都算自家的,军中驮马,还有换乘的战马上,都驮上抢来的女子与财货!要掳汉人男丁做奴隶役工,便由宫帐军、部族军去经手便是,咱们见到的男的、老的、幼的...尽管宰了,不必顾忌! 老子麾下的汉军都听清楚了,你们招子都须放亮些,若是抢掠财货女子时与契丹宫帐军争到了一块去,退让一步倒也无妨。可其它劳什子乌古里、比沙笰、黠戛斯...的部族军也胆敢来与咱们争执,不管来的是谁,只管拼他娘的! 但凡还抢来些细皮嫩肉的貌美女子,也都要先给老子留着!若是契丹贵人来责问拖延了脚程,再杀了抛在路上便可...但如若不来追问,就留着快活享用!” ...遵化县被攻破,与遭受屠城别无什么分别,契丹军旅肆虐造孽过后,但见城中火光四起,处处废墟,大片的建筑已被烧成一片白地,而契丹军旅管杀不管埋,街巷胡同间横尸无数,无论男女老幼,而几无一个活人...... 而肆意杀戮过后,又在财富、女色...等欲望的驱使之下,不得不说,也这是一种在短时间内刺激军队战意的手段...攻下遵化县的契丹诸部兵马也都如打了鸡血一般,很快又扑往蓟州治所渔阳县,各个眼红心热,恨不得立刻攻破那处人口更多、且更为富庶的城郭,再尽情宣泄他们心中的兽性! 1236 危在旦夕,强援杀至 渔阳县作为蓟州的治所,也是卢龙军治下一处人烟稠密的大城。现在自然就相当于契丹诸部兵马眼中的肥羊,直恨不得要尽快攻破城关,继续肆意烧杀掳掠,以血腥的方式洗荡此处城郭。 虽然契丹并不以攻城而见长,可是好歹通过覆亡渤海国的战事中累积了一定的经验,又有汉人军将传授法门,也让契丹诸部将官汲取了些如何攻城拔寨的手段。 此刻城关下方,有大队的士卒擎起盾橹,倚住墙角,架起了几架长梯。而在长梯周围,还猬集着一批批以部族军为主的士卒。他们大多甲胄不全,挤做一团,一个个都脸色煞白,眉宇间也分明带着几分惶恐惊惧,就看来也都是被驱赶着前来扑城的。 毕竟被逼到城下的炮灰,以及前几拨扑城的部族军战士,几乎都在之前的攻势中丢了性命...渔阳城墙下方,到处铺满了尸首石块,后方的壕沟上面架着的便桥插着一片箭簇,桥下也尽死状各异的残尸堆叠在一处。 来不及再转运来大型器械,掘地攻城又忒过耗时费力,攻打渔阳县的契丹军将,还是简单粗暴的勒令汉人工匠打造出一些长梯,壕沟外有是一排排弓弩手,在拼命的朝着城头抛射箭雨进行掩护,主要以蚁附攻城的方式,试图抢占城关。 然而采用这等战法,就是要拿人命去填...契丹宫帐军又注定要高人一头,先上去要搏命的注定是部族军与汉军。而上方箭如雨下,还有滚木擂石、灰瓶金汁劈头盖脸的招呼下来,顿时激起一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叫。 就算身上有甲胄防护,可是被烧开的滚油粪汤浇到,照样还是会被烫得个皮开肉绽,大批士兵惨嚎奔走,却又被凌空砸落的石块压倒,只一会的功夫,城下便尽是死状凄惨的尸体。 所以等到下一拨士兵扑倒城墙下方,眼见周围尽是同伙的残尸,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他们瞧得心惊胆寒,却又不得不攀上长梯朝着上方涌去。 然而死守渔阳城的魏军将士也不好过,城外契丹军旅纵马飞驰而射,施发的一蓬蓬箭簇,化作无数寒芒掠过半空,不时的有人被射倒。其中一名牙军指挥使声嘶力竭的督促麾下军卒御敌,一支箭簇射来,却当即贯入他的咽喉...那指挥使步伐踉跄,头下脚上,便直接从高耸的城墙下直挺挺摔了下去。 由弓箭掩护着,已经有不少部族军士兵攀登上去,纷纷翻越过墙垛口。守军见状,立刻红着眼睛扑杀过去...攻守双方又开始展开激烈的白刃战,兵器相击、火花四溅,不住的有人栽倒。其他人也只顾红着眼睛冲杀上去,混乱的战团中也不断的有鲜血飙射! 渔阳城内,寻常百姓有的惊呼奔走,有的抱成一团。还有更多的民壮协同魏军死守城池。他们也都很清楚,契丹军队一旦攻破城郭,那么自己的家人至亲,便将惨遭灭顶之灾,即便还能苟且偷生,却仍不免了要被异族蹂躏...但凡有血气的男儿,无论军士平民,自然也只有拼上自己的性命,与侵犯自己家园的敌人血战到最后一刻。 可是眼见攀越上来的契丹将兵越来越多,据守城关的魏朝军民虽然仍在抵抗,不少人眼中却已流露出绝望之色...我们却是已经尽力了,可是死撑到了现在,只怕再坚持不了多久了...难道还是难以阻挡契丹鞑子的攻势,可怜我们要连同妻儿家小惨遭毒手么...... 反观城外的契丹兵都红了眼睛,后方的士兵按所部将官号令,都兴奋地爬上战马,已然做好了待城门大开之时,便立刻发起冲锋的准备。至于那些被驱赶着蚁附攻城的部族军兵卒,付出了惨痛的伤亡代价,自然也期盼能够得到丰厚的回报,他们如像野兽嘶吼上前,被契丹人勒令填命攻城而心生的怨气,也将要对城中的汉人军民肆意发泄一通! 而渔阳城南门,却是效命于契丹的汉军将兵,也已有不少人杀上城关,就在城外督战的张彦泽估计再不出许久功夫,便能夺下城关,继而率领麾下兵马杀入城内,他那副凶恶的嘴脸既狰狞又亢奋,已准备随时挥军冲杀过去,屠尽宰光渔阳城的守军,再去进行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毕竟张彦泽其人,正史中他做为契丹的走狗,于覆亡后晋的战事中便打着“赤心为主”的旗号最先杀入京城,旋即纵容麾下军士大肆烧杀抢掠,捉捕平民,以砍头腰斩取乐,甚至还入宫强取末帝石重贵的嫔妃,闹得天怒人怨。 甚至张彦泽的主子耶律德光到了京师之后,听闻张彦泽的兽行都勃然大怒,而将其囚禁起来,询问城中汉人官民“彦泽当诛否?”...最后张彦泽便落得个被押解“至北市,断腕出锁,然后斩首,市人争破其脑,取其骨髓,脔其肉而食之”的下场,也足见其罪恶滔天,而让中原汉人百姓恨得深入骨髓。 张彦泽一心要做契丹的走狗,只不过契丹却还掂量着要通过恩威并施的手段试图控制汉民...他的行径就连耶律德光都看不下去了,判其死罪,也算是给中原百姓做出个交代。所以眼下的张彦泽,既然还在为契丹卖命南下侵略,对于汉人军民而言,他无疑就是个最为凶残暴虐的屠夫。 然而张彦泽正紧盯着城关那边,却忽的有一员汉军小校催马本来,疾驰到他身边时,便立刻禀说道: “都指挥使,有哨骑急来传报声息!魏朝左骁卫上将军夏鲁奇,也已进入蓟州地界!西面远拦子军发现敌军踪迹,且战且退,便立刻派快马前来禀告军情,如今夏鲁奇所部魏军,距离渔阳城这边,已不过三十多里的路程!” 什么!?夏鲁奇统领的魏朝军旅,已经抵至蓟北地界?这却要先前所预料的要提前了些时日! 张彦泽闻言一惊,他那张脸也立刻沉了下来...趁着卢龙军高行周迫于形势,只得固守治所,那便可以趁机相继攻破他治下其它城郭县坊。但是魏朝另一员名将夏鲁奇也已挥军赶至,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了...... 本来按契丹兵制,每逢出征之时,则将诸军兵马分为宿卫军、先锋军和远探拦子马三部分,而远探部队择选选慓悍者数十人至万人,深入敌区,探明敌方虚实,以确保军旅能够顺利前进。 所以契丹用兵,有别于中原军队小规模的斥候轻骑。用于巡哨探径的远拦子军旅往往人数更多,甚至也充当做主力军旅使用。一旦敌方有大军接近,远拦子军发现敌情,便奔驰游走与之周旋,并且立刻向附近同僚部队传递军情,所以没那么容易被敌军一口吃掉。否则的话,夏鲁奇也很有可能突然奔袭杀至,将正在围攻渔阳城的契丹军旅杀得个措手不及。 可是就算已提前得知夏鲁奇驰援渔阳,而让我军有了防备...张彦泽不由的撮起了牙花子,暗念那厮名头甚响,要对付他统领的军旅,也远远要比攻破渔阳这一城的守军更为棘手...夏鲁奇很快便要杀至此处,那么这场仗,打还是不打? 1237 魏朝虎臣,对上契丹猛将 虐杀部下、屠戮平民,张彦泽动辄剖心、剜口、砍手、截要、断足,斩首...往往会是个最为残暴不仁的屠夫。可是一听魏朝军中威名远播的夏鲁奇即将杀至渔阳城下,他的胆气却不由得堕了几分。 毕竟魏朝自王彦章、葛从周、符存审开国时期的名将之后,下一代涌现出来的将帅之才当中,夏鲁奇称得上出类拔萃,由他统领的军旅也不可小觑。 眼下契丹可以在卢龙军治下疆土到处肆虐,也全因镇守藩镇的高行周分身乏术,暂且只能死守幽州。可是魏朝另一路精锐之师既然也已进入蓟北地区,并且眼见要与之展开激战...张彦泽寻思是不是应该先避其锋芒,与其它几路军旅会师之后,再与夏鲁奇所部魏军交战,方才更为稳妥? 可是张彦泽就算想得再多,如今围攻蓟州渔阳城的诸部军旅当中,他也只不过是个副手...城郭西侧,由契丹宫帐军组成的阵列中心处,一员生得雄壮、身形魁梧的将领闻报后 “魏将夏鲁奇?我倒听闻过他的名头,南朝吹捧他摧锋陷阵,所向必克,马战厮杀的本事,在军中也是屈指可数...哼!我契丹儿郎东征西讨、南伐北战,称雄于塞外,也多有能征善战的勇士,难道还比不过他了?” 那员契丹将领骑乘着战马肩高腿长,雄骏异常,浑身上下,犹如泼墨一般的漆黑。瞧身上披挂的铠甲样式便知,他在契丹军中也是个地位很高的人物...这人手中提着一口乌沉沉的长柄大刀,马鞍得胜钩上也挂着一杆马槊,看来也是个惯于冲锋陷阵的猛将。 而统领这支契丹宫帐军的那员将领名为耶律老古,乃是如今的北院夷离堇,而于正史辽太宗年间便改称为北院大王的耶律斜涅赤之侄,所以他自然也是契丹国中尊崇的贵胄子弟。 这耶律老古本来直隶属于耶律阿保机帐下,为契丹平定内乱、征服部族,屡立战功...然而按史载轨迹,耶律阿保机发兵侵掠燕、赵之地时,与后唐军屡在云碧店一带展开激战,耶律老古便因自恃勇武而轻敌,径直杀向敌人兵锋,却久战不下,拼得身上多处创口,再回到营中便因伤重不治而战死...... 而耶律老古心说放眼整个契丹国中,若论剽悍善战,自己与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三人都可称得上军中翘楚...如今终于开始与中原王朝展开国战,他正盼着要来会一会南朝军中的成名人物。 所以听闻魏朝军中声名显赫,尤其是马战武勇被世人称道的夏鲁奇即将杀来,耶律老古登时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第一个想法,就是要与对方决出个胜负雌雄...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又念道: 由我统领的宫帐军、部族军、汉军总计两万兵马,据远拦子探马来报,夏鲁奇应该也是急于赴援蓟州,亲自统领一万五千余骑先行,兵力上而言还是我军占据优势...如若撤军,岂不是要堕了我军的威风? 比拼统军厮杀,我便不信会输于那夏鲁奇,两军交战时若有机会,也合当与他亲手比试一番,且看看南朝那所谓屈指可数的虎将,到底又能有多大的本事...也不必再去召唤其余同僚军旅,就在这渔阳城下,如若能擒杀住夏鲁奇,便必然能一举重挫魏国的锐气! 耶律老古心中念罢,便厉声喝令道: “传令命部族军、汉军攻城的部众退下,眼下不必急于抢夺城关。渔阳城就在这里,也逃不到哪里去!诸部兵马立刻集结列阵,就等候那夏鲁奇挥军来援,而先除了南朝一路军旅的主将!” 按耶律老古军令吩咐,攻打渔阳城的部族军、汉军部众,便犹如潮水般退了回去。其中张彦泽得知耶律老古打算在城下等候夏鲁奇率部前来,再与之厮杀,虽然不由低声啐骂了口,却也只得按军令行事。 轰隆隆的马蹄声不绝于耳,契丹诸支部众开始集结在一处,期间相继又有探马如流水一般,将夏鲁奇所部兵马的动向传递过来,直到这片严阵以待的契丹将兵,也已能眺望见地平线的那一头,渐渐浮起一道淡淡的黑线。 那道黑线从远望去,似是在朝着这边缓慢蠕动着...实则近看则奔速极快,又过了片刻的功夫,便渐渐扩散做一片乌云。那团乌云自然是由无数魏朝甲骑所组成的,漫卷过渔阳城西面的那片旷野,卷起冲霄杀气直奔涌而来。 烟尘漫天,翻滚如潮。随着那大批的甲骑愈发临近,战马嘶鸣奔腾之声,也变得愈发的清晰。而在弥漫的烟尘当中,渐渐的还能望见诸式魏军旌旗卷动招展,成批剽悍迅猛的骑军,也尽数出现契丹军旅的视线当中。 驰援至渔阳城下的魏军甲骑,骑乘的多是上好的河西马、青唐马、西域马,也多是在夏鲁奇出川入陕的途中,于关中地区对军队配置进行的补充...每名骑军甲士,得胜钩上都挂着马战用的长兵刃,身上还携着马刀、铁锏等诸般马战短兵。 夏鲁奇统领的骑军,除了一万旧部之外,还途径朔方军地界之后,而由转任统掌当地军政事宜的康福所补充的五千多名沙陀军健...那些骑士纷纷从背后、弓囊取下骑弓绰在手中,每一骑鞍侧都挂着三四个撒袋,其中插满了轻箭重箭,也正要与契丹军比拼下看谁的骑射本事到底能更胜一筹...... 本来以为再过不了多久,城关便要被异族攻破...然而眼下瞧见有大股援军驰援杀至,死守渔阳城的牙军将士、平民百姓顿时体会到了劫后余生的欣喜,城头上方也爆发起一阵阵激烈的欢呼声。统领牙军据守城关的将官,调遣民夫堆土叠石、抢修城防,随后也都瞪大了双眼,与周围军士民壮一起,死死的看着城外赶至的援军凝视过去,只盼着他们能够杀溃契丹这一路敌军。 而夏鲁奇与身后一彪亲随奔至阵前,较之平常他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便犹如一尊凶神,身披着重甲、手执大枪,双眼中早已燃起了灼热的烈焰,甚至还有股凝重的杀气透过乌沉沉的铠甲上散发出来...... 由于李天衢先前便已料想到与契丹大战将至,夏鲁奇受诏令启程及时,这一路风尘仆仆,挥军赶至蓟北地区。而途中他便已听闻过契丹分遣多路兵马,到处袭掠杀戮的暴行...而夏鲁奇为人忠义刚猛,闻知敌国外族蹂躏汉民百姓,心中登时燃起一股熊熊烈火,只盼着能够尽快扫荡外敌,眼下他恶狠狠的凝视向对面列阵的契丹兵马,突然嘶声怒吼道: “契丹鞑子!祸害糟践我汉民百姓,在城下列阵,看来也分明是等着与我军厮杀一场。便让你们有来无回!众儿郎随我杀过去,杀光那些鞑子!” 1238 汉入胡,而为虎作伥者,更是该杀! 烟尘卷动,蹄声如雷。由夏鲁奇亲自统领的魏军锐骑,就如同一道道钢铁洪流一般,直朝着在渔阳城下的契丹军旅涌杀了过去。对面环绕在耶律老古周围的契丹军将、亲卫,则在紧张的等候他们的主将下达军令,只须臾功夫,他们便听见耶律老古厉声咆哮道: “部族军从两翼夹击,汉军抄后拦截,契丹宫帐儿郎,则随我从正面冲杀过去!” 契丹诸部兵马闻令而动,纷纷催马提速,也犹如黑色狂潮一般冲杀而出。但见几股烟尘滚滚,从两翼夹击过去的部族军骑兵,都纷纷掣出骑弓,朝着魏军骑阵的方向瞄准过去,就是一轮箭雨射出。 而魏军甲骑眼见敌方进行骑射,也分毫没有慌乱,他们纷纷伏低身形,避开从身边划过的箭簇,箭雨洒落下来,大多却并没有命中目标。纵然有些箭簇落在兜鍪、铠甲上,最多溅出几点火星,便纷纷散落坠下...纵然也有些战马中箭,可是入肉不深,反倒激得战马长鸣怒嘶,并加速狂奔起来! 反观魏军骑众外围,那五千多名沙陀骑兵眼见敌军进行骑射,当然要立刻还以颜色,他们的身子在颠簸的马背上坐得四平八稳,手中骑弓也已纷纷挽满,搭在弦上的箭簇,也立刻向眼见要从侧翼驶过的契丹部族军锁定过去。 箭雨撕裂开空气,发出凄厉的呼啸声,便狠狠的攒射下来。当即便有数百余名部族骑兵被射翻坠落,哀嚎声顿时交织成一片。沙陀骑兵的反击明显更为有效,被更多箭簇射中的战马悲嘶前倾,连带着上面的士兵扑倒翻滚,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相继也被绊得人仰马翻...致使阵形竟已变得越发混乱不堪! 毕竟契丹的部族军,由黄头室韦、乌古里、敌烈部...乃至草原上不少零零散散的小部落所组成。本来不是一条心,却被契丹人强行征服,这些部落以畜牧为主,虽然在马背上张大,也惯于骑射,但是以往在塞外与其他部落厮杀冲突的规模也较为有限。 反观如今归顺魏朝的沙陀骑军,都历经中原军阀连年混战的磨砺考验,所以更善于进行大规模的骑兵作战。 所以比起抢先发动攻势的契丹部族军,如今协同夏鲁奇作战的沙陀骑兵更能沉得住气,选择在骑射弓箭杀伤更为有效的范围内进行骑射,效果也是十分显著! 眼见从侧翼夹击杀去的部族军落了下风,亲自统领骑兵从正面冲杀过去的耶律老古却不以为意,本来他也只是打算让那些臣服于契丹的北地胡骑前去袭扰牵制,一举杀溃南朝的骑军,还是要由耶律氏的宫帐子弟出手才是! 契丹宫帐军骑,便紧紧跟随着耶律老古策马疾驰,扬起了手中马战长短兵器,各个杀气腾腾,已准备好与夏鲁奇所统领的魏军甲骑狠狠撞在一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冲杀在队伍最前的夏鲁奇突然一声怒吼。他麾下骑众立刻拨马转向,在高速冲驰的状态下疾转向另一侧,竟然朝着本来意图从侧翼夹攻的部族军那边涌杀了过去! 耶律老古见状,惊异的瞪大了双眼,他身后一众契丹军骑也不由目瞪口呆...夏鲁奇统领所部军骑,以及那五千多名沙陀骑士展现出了这个时代顶级的骑术水准,前列甲骑一往无前,擎起百来杆挺直的矛槊,但见一片钢铁寒光闪动,便席卷向另一侧反应不及的部族军! 剧烈的碰撞之声乍起,人马重重相撞,所发出重物撞击、骨骼碎裂等可怖声响连成一片。夏鲁奇一马当先,撞入部族军骑阵侧翼,手中大枪卷动起来,连挑带刺、或扫或砸,转眼间就将七名敌骑挑落马下,枪锋旋即又从一名乌古里骑将的脖颈掠过,颈侧血管登时被割断,鲜血飚射四溅,也直淋得夏鲁奇满脸都是! 麾下甲骑紧跟着夏鲁奇凿入阵中,将部族军阵列冲击得松动溃散,顿时又是一阵阵人仰马翻,无数把兵刃盘旋卷落,激起惨叫之声不绝于耳...再不出许久功夫,便可以将部族军的阵列给冲成两截! 部族军的战力,比起锐气正盛的契丹宫帐军到底还是要差出一截。眼下又突然遭受夏鲁奇统领锐骑的迅猛攻势,被杀得个措手不及,众多骑士便犹如被狂风卷过的落叶一般,纷纷坠倒毙命,战马惊嘶着炸缰狂奔,余众也似是要被吓破了胆。 夏鲁奇统领骑军,眼见敌军主将耶律老古来势汹汹,主动从正面涌杀过来,却并没有进行无脑直冲...他也注意到了,从两翼夹攻过来的部族军阵容相对更为杂乱,显然也算不上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那么就先杀溃那些于周围袭扰的部队,挫敌锐气,回过头再来收拾敌方主将统领的契丹宫帐军! 枪锋不断的发出浑重的破风声,夏鲁奇抡舞大枪,用双腿控马,只顾朝着前方冲杀。激得血雨飞溅,而当他杀透部族军阵列之后,双眼又往右侧一瞥,便厉声吼道: “向东转去,再杀溃那拨敌骑!” 身后甲士听得夏鲁奇军令,又纷纷拨马转向,然而兵锋所向,则直扑向正要包抄绕道后方的契丹汉军! 如今轮到统领汉军的张彦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他眼见夏鲁奇挥军轻易杀透一侧部族军的阵列,转而又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也不住感到几分胆怯...这厮用兵,原来如此凶猛霸道!这却又要冲着老子来了! 疾驰突进的魏军铁骑,终于又撞上惊慌失措的契丹汉军,而这次凿入敌军阵列的撞击声,甚至比方才还要惨烈几倍! 夏鲁奇如发了狂一般挺枪疾刺,在他身边,也立刻两处雪亮的锋刃。面前那些汉人将兵惊恐的神情已是清晰可见,他们扯着嗓子惊呼乱嚎,下意识的挥起手中兵刃,可动作到底还是要比夏鲁奇与一众锐骑慢了半拍! 兵刃破甲,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紧着着又是利器切割血肉的闷响频频乍起。契丹汉军前几排的士兵,几乎被一扫而空。夏鲁奇接连挺枪直刺,相继将那些奔走不迭的马步将兵搠翻捅倒,枪锋狠狠的又搠入一名敌将的面门...一时间那些骇得魂不守舍的汉军将兵,也都下意识的要避开这一尊势不可挡的杀神! 双眼寒光森冷,流露出腾腾杀气...而夏鲁奇一边纵马冲杀,一边环视前方那些溃动的契丹汉军将兵,忽然又厉声大骂道: “瞧尔等发饰衣装,明明多是汉人,反而甘做鞑子的走狗!往日效力于中原与我朝的军阀倒还罢了,可如今我朝兼并诸国,好歹已能让天下大多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再如先前那般,饱受兵灾战乱,颠沛流离之苦...你们却还为虎作伥,充当契丹的鹰犬奴才,胆敢前来祸害汉民百姓,更是该杀!!” 1239 连斗三军,凶猛惨烈! 当初跟随石敬瑭投从契丹的后唐将兵,除了汉人,便是以接受汉化程度很深的沙陀人为主...而眼下由夏鲁奇统领的魏朝汉将汉兵,以及五千归顺的沙陀骑兵,直接凿入张彦泽指挥的契丹汉军当中,从血脉上而言,却也的确是一场同胞之间的厮杀。 然而夏鲁奇乃至麾下锐骑,看来也是因为激愤与震怒,所发挥出来的战力也有所加成...反观效力于契丹的汉军将兵,阵列遭受魏军精锐骑军的猛烈冲击,又听得夏鲁奇的厉声喝骂,气势上便已被死死压制住了...... 混乱的战团中,便不断的发出喀嚓喀嚓的砍杀声,一路杀入深处。契丹汉军将官兵卒,相继一排排的被割倒,遭受铁蹄践踏,顷刻间变成了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夏鲁奇仍在纵骑突进,势若疯虎,手中大枪来回翻舞、挡者披糜...而他那对满是怒火的双目来回寻觅着,要从契丹这拨汉人军旅当中,抓出来看看又是哪个走狗统领这拨为外族卖命的敌军。然而目光在溃动的人群中扫视几圈,却并没有发现目标。 原来张彦泽眼见来势十分凶猛的夏鲁奇,亲自带领着麾下精锐甲骑很快便将杀入自己所统领的军旅阵中...看对方使得那杆大枪勇冠三军,称得上能够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当世虎将,只怕比起魏朝当初的首席猛将王彦章,也已是不遑多让...张彦泽情知自己就算也称得上剽勇过人,但明显还是敌不过夏鲁奇,对方气势正盛,如若贸然应战,自己也很有可能会被夏鲁奇暴起一枪搠死...... 所以张彦泽赶忙命令身边军校放下旌旗,旋即驱马直朝着军阵斜侧奔去...魏军骑众来势迅猛,已是避无可避,那么他遂立刻打算避其兵锋,以免得魏军突袭破阵之时,赶巧不巧得当面撞上夏鲁奇那尊杀神。 然而一个人动弹得容易,契丹汉军进退时成行成列的行动起来,更就更容易引得阵脚大乱...故而夏鲁奇轻易得摧锋破阵,诸般兵刃翻飞,无数马蹄四下纷沓,直杀得面前溃乱的敌兵性命如割草一般快速消耗着! 接连杀透契丹部族军汉军两拨军阵,可是此时也已有不少魏军甲骑陷于阵中,催马疾驰的速度也不免降了下来...夏鲁奇再复当面一名敌骑挑落之后,环顾左右之时,忽觉雷鸣一般的马蹄声愈发清晰,也已在近处轰响起来...无数契丹宫帐军骑士发出忿怒的怒吼,集结成阵,也已源源不绝的朝着这边直撞过来! 耶律老古眼见那一股直撞如由他统掌的部族军、汉军中卷起漫天血雨的南朝甲骑。虽然尚还未杀到他契丹族宫帐军这边来...可是他瞧着那些归附于本国的汉军将兵,以及草原上其它部族兵马被杀得哀嚎惨叫,忽的发觉敌军大将夏鲁奇,便好似刻意要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一般。耶律老古顿感怒火中烧,脸上肌肉也不住抽搐起来..你南朝军马就算表现的再是强悍,我契丹却还是要带着这些草原部族扬我军威,一路席卷南下,那么你们也是我势必要战胜的敌手! 所以耶律老古状似癫狂,立刻下令宫帐军转向之后,便催马疾进杀去。在他身侧,那些契丹耶律氏的宫帐贵胄也都拼命策马跟上,统领着大股契丹军发出狂嗥怪叫声,拼命催马、涌动上前,正要去截击住夏鲁奇所统领的魏军骑众,拼命要尽快加入战团! 但夏鲁奇目光扫去,就见契丹宫帐军转换方向,也直往自己这边截杀过来,而为首的那员敌将身躯极是粗壮,手中绰着一杆大刀,披覆着那身甲胄,看来也明显是契丹军中的宗室勋贵子弟...他正怒吼连连,那对招子中透出的怒火,也直朝着这里射来。 接连杀透两阵,虽然杀得契丹部族军、汉军非但阵列溃乱,各部将兵心惊胆战...可是魏军方面也难免付出一定的伤亡,而戎卫在夏鲁奇周围的那些亲随甲骑,他们身上铠甲遭受刀砍、斧凿、枪刺...等打击,留下一道道甲叶残破,皮索迸裂的创痕,浑身衣甲血迹斑斑,而除了沾染上敌人溅出的血迹之外,自己身上也或多或少刮着几处伤口,正有泊泊鲜血涌出...... “弟兄们!渔阳城内的黎民百姓,眼下就只有咱们去拯救,也莫要辜负了咱们这一腔热血!我辈行伍儿郎,又岂能容得契丹贼子侵犯我朝、祸害黎民?都随我一并去杀敌建功!” 夏鲁奇又奋声呐喊,鼓舞得周围甲骑健儿眸子燃起血战到底的战意...要驰援的城郭就在眼前,如果让城中的百姓落入外族之手,被契丹如犬羊那般的屠戮。那对他们这些以保家卫国的军人而言,无疑将会是天下的耻辱...这个时候,也唯有和契丹军一直死战到底,且看到底又会是谁的命更硬! 所以夏鲁奇麾下骑军纷纷嘶吼响应,继续抄起兵刃,急催坐骑,便只朝着契丹宫帐军那边撞去!夏鲁奇、耶律老古的目光则已经对在一处,似是隔空碰撞,激得火星四溅,而他们这两员统军主将,心中倒都是相同的念头: 尽快除掉面前那员敌将,再将敌军彻底杀溃! 由夏鲁奇统领的精锐甲骑,与契丹宗室勋贵所统掌的宫帐军骑军,也终于狠狠的撞击在一处。双方密集队形如此对冲对撞,可留出供马匹回旋奔驰的空间有限,所以大多甲骑冲势被遏制住,无法催马奔驰游走。再定睛瞧去,就见敌人已杀至眼前,那必然须立刻抄起兵器,当即便要分出个生死! 兵刃激荡翻飞,鲜血喷射飞溅,双方将士呼喊怒骂之声,也混杂成一团...彼此身上披覆的甲胄被马战长短兵刃砍着划过,又溅起点点火星,还有些骑兵则直接被破甲透体,当即栽倒了下去,而坠入进马蹄卷起那格外浓厚的尘埃当中。 在夏鲁奇周围浴血奋战的那些魏军骑军,无论汉儿、沙陀,有的人因一时间被几员敌骑盯上,刀剁枪戳,遭受致命重创...可是他们于弥留之际,却突然张开森森白齿上已满是鲜红血液的嘴巴嘶吼,旋即直接纵身跃了过去,将面前的敌骑扑倒,双双直从马背上坠了下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用手掐、用牙咬,临死前也总要再拉上一两个垫背的...两支精锐铁骑的碰撞之后,立刻展开激战,而战况凶狠惨烈,直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耶律老古那边,也终于催马冲至夏鲁奇面前,他眼中凶芒暴盛,正将手中那杆沉重的长杆大刀挥舞得呼呼生风,再抡臂砍去时,口中还用契丹语大声叫嚷道: “夏鲁奇!你名气不小,且看到底又有几分本事!我耶律老古正要取你的人头,以在南朝扬名,你纳命来吧!” “胡语夷言,老子不懂!既然刻意要来寻我厮杀,都是要取彼此性命,孰生孰死,就用手中的家伙说话便是,还聒噪个什么!?” 夏鲁奇厉声回骂,旋即双臂发力搅起手中大枪,锋刃闪动着寒光,也犹如一条毒龙般直刺了出去! 1240 持枪携剑,骇破敌胆! 眼见夏鲁奇挺枪直搠,耶律老古虽然放出狠话,抡刀便砍,可心里也早已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想起方才这员虎将亲自做为箭头,卷起一路血光,接连杀透两拨阵列,直至奔至自己面前,麾下多少自恃勇力的骑将上前挑战,转眼间却被捅翻,当者无不披靡...耶律老古倒也不敢托大,想要格荡开对方的杀招,刀锋便与夏鲁奇直搠过来的大枪狠狠撞击在一起,直震得他双手虎口发麻。 从斜侧却又有一名契丹骑将咒骂着催马从来,意图协同耶律阿古尽快袭杀了这员魏军大将。然而夏鲁奇反应极快,抢先一步挺枪直刺,当即攮翻那名骑将,一脚在卡在马镫当中,便被惊嘶的战马拖了出去。 耶律老古就见身形高大的夏鲁奇犹如脸上溅满了鲜血的怒目金刚,好似只是顺手一枪刺出,便将自己身边的一名亲随牙将搠翻落马,雪亮的枪锋,旋即又直指朝着这边指来...耶律老古心中怒火更盛,他又争强好胜惯了,岂能容得敌将在自己面前大显威风!? 魏朝、契丹双方混战成一团的骑军甲士,眼见他们的主将展开厮杀,也都怒吼着朝这里涌来。 契丹宫帐军骑兵,意图尽快支援耶律老古,无论如何也要取了夏鲁奇这个劲敌的性命...再杀溃前来赴援的魏朝军旅,再去继续方才的战事攻破城关,洗荡了蓟州治所; 由夏鲁奇统领的汉儿、沙陀锐骑,则以自己的身躯做为屏障,拼死要守卫他们的主将...将乃兵之胆、兵是将之威,那些奋力厮杀的骑军健儿,都甚是推崇夏鲁奇这个上官,到了该搏命的时候,大不了拼得一死,却又能如何!? 故而以夏鲁奇、耶律老古这两员猛将为中心,拼命聚拢涌杀,彼此间生命快速流逝着,爆发出阵阵呼喊怒骂声。 被杀透冲垮了阵列的契丹部族军,经过各部首领急声整顿,惊魂稍定的骑兵,也开始乱纷纷地朝着魏军骑众,与契丹宫帐军厮杀的去处涌杀了过去。 即便方才军阵被夏鲁奇率部冲击得七零八落,而见识到了中原王朝精锐之师的厉害,可是这些归顺于契丹的部族深知塞外广袤的土地,被这个新兴崛起的帝国统治着...他们也必须遵从契丹人的命令行事,否则便是会没有靠山倚仗的无根浮萍,在草原上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以后也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更何况,方才扑城填命,便已折损了许多儿郎的性命。既然付出了太多,当然不能舍弃成倍的回报...眼下也就唯有协助契丹贵人,杀溃这一路来援的魏军,还要赶快打破城关,杀入城中去抢女人、抢财货、抢牲口...那我们受契丹征召南下,每次厮杀下来族民们的血才不算白流! 重整队列的契丹汉军,也从左右两侧朝着中间的战团夹击了过去。张彦泽目光阴渗渗的,带领着一彪骑兵,看来趁着契丹宫帐、部族、汉军合围之势,正打算从后方暗算夏鲁奇。 张彦泽虽然怯于与夏鲁奇正面硬抗,可是若是趁机从背后偷袭,他还是有这个胆子的...何况契丹主将耶律老古的确也称得上勇武过人,由他暂时吸引夏鲁奇的注意力,如若偷袭得手,那么袭杀魏朝一路统军主将的大功,不是也要算上我一份? 张彦泽心中盘算着,瞧那那副嘴脸,就好似是一只来回游走的豺狼,一直紧盯着前方正在鏖战的猛虎,准备从后面突然扑杀上去暗算目标。 就在夏鲁奇周身左右厮杀的魏军骑兵即便已拼得伤痕累累,却仍是舍死忘生的直扑了上去,与不断涌来的契丹兵马恶狠狠扭战成一团。可供双方回旋避让的空间愈发狭窄,直从马上栽落下去的士兵,在地上还要继续与敌人扭打,不断的以命换命,而伴随着马蹄纷沓落下,地上又多了一滩滩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尸首。 而处于战团中心处的夏鲁奇虽然不断的抢攻过去,周围时不时仍有敌骑偷袭过来...即便他转眼间又将三个从斜侧杀来的契丹骑将挑落马下,可身上却也多处两道伤口,痛楚也正向周身漫延开来。 不过夏鲁奇分毫不乱,按说寻常骑将混战之时,稍有不慎便容易被人袭中致命处...可是夏鲁奇即便身上挂彩,他往往本能的遮护周身要隘周全,遭受致命重创的几率更低。使得那杆大枪所能控制的范围甚大,左冲右突之间,不但能接连搠杀从周围偷袭过来的契丹敌骑,还能不断的对面前的耶律老古构成威胁。 毕竟按史载轨迹,夏鲁奇就算身陷敌阵,在一千对一万人的绝对劣势下,他持枪携剑,哪怕拼得伤痍遍体,却还能亲手斩翻搠杀得百余人...战争经验格外丰富的他,也十分擅长进行乱战厮杀,起码现在气力还撑得住。何况周围还有大批魏军甲骑誓死护卫,至少眼下而言,哪个胆敢靠近过来,意图从旁偷袭,却只会落得个被搠翻毙命的下场! 只是契丹鞑子,乃至为其卖命的走狗奴才意图合围截击,把我彻底军困死...眼下冲驰不开,只得近身死战,麾下儿郎的性命精贵,就算与胡骑一命换一命,我也觉得不值! 夏鲁奇心中寻思着,与耶律老古一番激战下来,这个同自己厮杀的这个对手本事到底有几斤几两,大概已掂量得清楚...耶律老古力大过人,使得那杆大刀大开大阖,的确可称得上是个劲敌。然而这个契丹主将使得马战长兵刃的打法,直来直去,也明显是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比起中原马战本事高强的武将,招式章法也就少了几分变数...... 心中打定了主意,夏鲁奇遂厉喝一声,攥紧枪杆疾刺出去,然而却搠了个空。耶律老古眼见有机可乘,那对招子中登时迸射出狂喜之色...好!看来这夏鲁奇也是愈发急躁,乱了章法,正可一刀下去取其首级,以成就我的武名! 然而耶律老古抡刀劈落时,夏鲁奇单手带住大枪,只把身子微微一侧,刀锋便从他胸脯前掠过...反而是耶律老古急于求成,不知夏鲁奇这是卖了个破绽,这一刀劈出,按后世游戏术语,却是被骗出个硬直...两马交错之际,夏鲁奇眼中精芒暴涨,直拔出腰挎那柄刃如秋霜的佩剑,便朝着耶律老古的脑袋劈落下来! 耶律老古与夏鲁奇这一番厮杀下来,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手中那杆势大力沉,攻势迅猛的大枪上,却浑然没有料到对方竟还有这一手。卖个破绽、侧身避让、抽剑劈斩的动作快到一气呵成,就好似完全能预判到自己下一步的动作一般! 双手还绰着大刀刀杆的耶律老古,因为用力过大,身子几乎要贴在了马背上。当他连忙侧首望去,就见夏鲁奇俯视下来,眼中杀气森然,而他手中利剑划出的寒芒也已卷落下来...眼中方自流露出惊恐之色,剑锋便已切入颈项。下一刻血光迸溅,耶律老古的人头滚落,那具无头尸首,又当即喷射出鲜红的血液,化作漫天血雨挥洒下来! 1241 敌军将领,杀一个不够,还要再擒一个! 战阵之中,双方杀红了眼的骑军甲士,就见夏鲁奇一剑斩落耶律老古的人头,几乎在同一时刻都高喊出声来...当然魏军方面的骑军儿郎所发出的,是振奋的欢呼声,反观契丹各部兵马,则是气沮慌乱的惊呼乱嚎! 耶律老古与他原本命途轨迹中的死法也十分相似,同样是因为自恃勇武而轻敌,径直要去与强敌交锋而落得个身死的下场...他地位尊崇,不但是北院夷离堇耶律斜涅赤的侄儿,在契丹军中也是成名久矣的勇士。结果眼睁睁的看着耶律老古被夏鲁奇斩杀,当即便对他麾下兵马的士气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契丹诸支部曲轰然哗乱,不少宫帐军的将官立刻想到的是耶律老古身死,也不知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责罚...愈发的心慌意乱,战意也已大打折扣。 而耶律老古这一死,军中虽然还有些契丹耶律氏的宗室儿郎,大多却不过是初上战阵要多些历练的少年郎...眼下军旅群龙无首,彻底乱做一团。反观夏鲁奇斩下耶律老古的首级,猛然转头,瞪视向周围惊慌失措的胡骑兵马,迅速收剑入鞘,提枪催马,又奋声咆哮道: “仗还没有打完呢!渔阳城下的敌军,务必要驱杀干净!” 本来便已为夏鲁奇刚猛绝伦的战姿所震慑,何况连番厮杀下来,这还真就让对方在千军万马中取了上将首级...如今契丹诸部兵马再看待这员魏军虎将时,心态就好像是独行于深山野岭中之际,却撞上了一头吊睛白额的猛虎! 当夏鲁奇又发出振聋发聩的喊杀声,驱马直撞入耸动散乱的人群中时,又引得大批胡骑惊嚎起来...他手中那柄沉重的大枪上下翻飞、寒光闪烁,仍如一条巨蟒在战团中翻滚着,枪锋所过之处,契丹骑兵便如波分浪裂,纷纷倒毙马下! 魏军锐骑受到鼓舞,紧紧跟随着夏鲁奇如潮水般掩杀过去,原本便已阵脚大乱的契丹队列终于崩溃,人人脸上满是畏惧神色,而相继转身意图尽快脱离战场! 既然契丹宫帐军阵型崩散,都已经开始溃退...大批部族军的杂胡骑兵,还没待魏军甲骑杀至面前,便也都惊慌着拨马回身,只顾朝着北面奔逃过去...各部酋首,眼见他们头顶上的契丹贵人无意再战,那么也只有随大流赶紧撤兵,否则不知还有多少族内儿郎要陷在这里枉送性命! 渔阳城头上方,大批百姓先是齐声扯着嗓子为援军呐喊助威,眼见奋力血战的夏鲁奇所部军旅,已然纵横驰奔,反过来去追击撵杀胆气已丧的契丹败军,欢呼声更是震天价响...城门缓缓被打开,把守渔阳的卢龙镇牙军当中,也分拨出几队轻骑,加入进追击敌军的行列...总之去歼灭那些险些攻破城关的外敌,能多杀得一个,便要再算上一个! 夏鲁奇急催坐骑,带领着麾下骑军儿郎掩杀过去,正肆意而痛快的收割人命之时,他目光忽然一凝,正从不远处溃乱的人群当中,望见不远处正要拨马转身的契丹汉军主将张彦泽。 古往今来,无论在什么时代,背叛自己民族而投靠侵略者,愿意充当其走狗的败类都尤为可恨...所以本来夏鲁奇便深恨投从契丹的汉将汉兵,竟然甘愿为外族南下祸害同胞百姓,所以他打眼瞧见契丹汉军的旗号,便立刻要朝着那边撞杀过去...结果一眼望去,却刚好与张彦泽那对招子对了个正着...... 偏偏张彦泽生得狰狞丑恶,貌相特征也十分明显。他若是刻意在行伍间隐藏身形倒还罢了,结果方才打算趁着夏鲁奇与耶律老古厮杀鏖战之际,张彦泽却是从后面悄然杀上意图偷袭魏军主将。 然而夏鲁奇一剑斩落耶律老古的人头,致使契丹诸部兵马的士气一下子跌倒了谷底...魏军骑众开始进行反扑,张彦泽却已经策马疾驰而来,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惊然发现周围契丹宫帐军的阵列开始崩散,成批的兵马相继溃逃,又有大批凶神恶煞的魏军锐骑已经朝着自己这边撞杀过来...... “儿郎们,朝西北面冲!不可放过那干助契丹作孽的奴才!” 夏鲁奇怒目圆睁,厉声叱喝,擎起大枪便朝着张彦泽那边指去。而他胯下坐骑,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疾窜了出去,只须臾间的功夫,他与那个助契丹南下侵略,祸害汉人百姓又格外残暴凶恶的屠夫便已不过几十步远的距离! 本来以为能趁机抢份大功,结果却是主动往上送,而正要撞到夏鲁奇的枪锋上...张彦泽那张丑脸狰狞扭曲,而双眼当中却也不由流露出一抹惧意...周围部族杂胡骑军惨叫连天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开始进行反扑的魏朝骑军掩杀蹂躏,而夏鲁奇要催马杀到自己面前之时,几乎也不会再有任何阻碍! 现在就算转身试图逃走,可是眼见夏鲁奇所骑乘的那匹宝马爆发力极强,转眼间便已奔至面前不远处...张彦泽又见周围乱纷纷的人头涌动,而夏鲁奇直探出来的枪锋,也已直朝着自己的胸脯疾搠过来...他情知逃无可逃,当即以最恶毒的言语咒骂了句,不得已也只得绰起马刀,硬着头皮好歹先挡下对方的杀招,再伺机突围奔逃出去! 很快的,周围血光飞舞、杀声如雷。张彦泽身边那些汉军将官,很快便被紧随着夏鲁奇掩杀过来的魏军甲骑给撞散杀溃。夏鲁奇使得那杆大枪盘舞开来,势如矫龙飞天,左右横摆,上挑下拍...又是接连几枪刺来,直迫得张彦泽手忙脚乱,只能勉强挥舞兵刃护住周身要害,也根本无暇盘算如何试图脱身! 按说张彦泽为人凶狠残暴,一身的马战本事,正要与人厮杀起来,大抵也算得上这般时节骑将的中上水准...然而夏鲁奇在这般时节,却无疑已经代表着虎将個人武勇的最高水平。 即便方才与契丹猛将耶律老古恶战过一场,夏鲁奇身上多了几处创伤,也消耗了一定的气力...可是他无论率部摧锋破阵,还是前去单挑斗将,也明显是属于那种越战越勇的类型,先行斩杀敌军大将,也是愈发的亢奋,战力似乎也都强了几分! 何况如今进犯蓟州渔阳的契丹大军溃退,这已然成了定局,夏鲁奇更能冷静的思索如何与这个丑陋凶恶的敌将厮杀;反观张彦泽眼见大股魏军甲骑轻易杀溃自己身边的亲随将兵,很快也要朝着这边杀来...则是愈发的心慌意乱,而他越是慌乱,便越容易出现破绽...... 两骑交错而过,八蹄腾跃而起,夏鲁奇眼见张彦泽大声喝骂着,不管不顾的便抡刀劈来。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傲然笑意,旋即竟单手举枪一架。 待枪锋与刀锋撞击的那一刹那又使出个绞字决,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枪锋转至刀锋上方时,夏鲁奇再猛然发力,张彦泽便顿感手中绰着的大刀上似是压着块巨石...夏鲁奇扭款狼腰,探出另一只手,直抓住对方腰间鸾带,旋即从丹田中爆发出一声犹如惊雷般的怒吼,竟然提着张彦泽脱离马鞍,而生生将他举了起来! 1242 某些败类,早些杀了,是造福于民 再被夏鲁奇狠狠的往地上一摔,张彦泽被摔得七晕八素,额角当即磕破,登时鲜血直流...他还待挣扎时,一队魏军甲骑却已上前将其团团围住,将明晃晃的兵刃指了过去。还有十几名军士扑了上去,又将张彦泽死死按在了地上旋即五花大绑,捆个结实。 魏军兵马继续乘胜追击出二十余里,直杀得沿途尸首累累,入侵蓟州的这一路契丹军旅,主将耶律老古为夏鲁奇所杀,统领汉军的张彦泽亦被生擒活拿,也只剩下八千上下的兵马狼狈地逃返回契丹治下疆土。 此役夏鲁奇虽然大发神威,可是战后方才发现自己身上那几处疮口虽不致命,伤势却也不可谓不重,还须包扎处理...他旋即统领着骑军打扫战场,在渔阳军民的招待下加以安顿,很快又西行与步军会合,至幽州与高行周会合,暂先休养,有专治金疮的郎中诊疗,还要尽快养好身子才是。 夏鲁奇所部军旅之后,刘词、符彦卿、安审琦...等各路魏军,也已相继进入蓟北地区。而契丹方面,已开始出现高级将领阵亡,士气遭受严重打击,也不复先前那般要在燕云地域到处烧杀劫掠的嚣张嘴脸,又忌惮魏朝精锐军旅的不断添加,攻势有所收敛...双方实际掌控的区域,也依然与两国先前边界大抵相当。 这段期间,渔阳大捷的战报也已传至汴京。此役拿下的战俘,既然都曾在攻破县坊村镇后有过烧杀劫掠、祸害百姓的暴行,索性尽数斩首、一个不留。至于那张彦泽,由李天衢亲自朱笔御批,就直接将那厮活剐了,再枭首示众便是。 虽说处决战后的俘虏,往往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也不必非要采取如此残忍的极刑...可是经过救还的汉民百姓,以及遭受契丹洗荡的城郭镇坊生还者指证,敌军大肆杀掠,相较于契丹与其它部族的兵马,却就要属张彦泽统领的汉军最为残忍。 魏军宿将,也都深知他们主公李天衢的脾气...往日就算势不两立的敌人,可如若对方生平口碑甚好,也曾做过些为世人称道的事迹,那么如若条件允许,便让对方落得个体面的死法,而善待其遗孤家小,以尽可能的予以尊重;可如果是孙儒、李罕之、高澧...如今就再算上这张彦泽之流,残害无辜百姓的手段极为残忍暴虐,那落到自家主公手里,必然要受尽零碎苦楚,也别指望能落得个痛快的死法了...... 李天衢自然很清楚张彦泽这厮,向契丹阿谀谄媚时十足一副奴才相,做了鹰犬走狗,祸害汉民百姓又是个丧心病狂的屠夫。按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也说不准谁将会战死,谁又将被生擒活拿...现在魏朝、契丹双方还未展开全面会战,夏鲁奇在赴援渔阳的战事中拿住张彦泽,也算是意外之喜。 那也就没有必要留着这厮,直接剐了,若是按史载轨迹,张彦泽本来还有二十多年的活头,也不知还要有多少百姓将会受其戕害...李天衢心说现在我便让这恶贼性命提前了账,这也的确算是为老百姓做好事了...... 而契丹多路侵攻,现在已然碰了钉子...李天衢寻思我朝几路大军于蓟北会师,耶律阿保机又有内应协助,眼见如今时机大概已经成熟,那么契丹的阴谋诡计,不久后也已要着手准备了吧...... ※※※※※※※※※※※※※※※※※※ 位于顺州治下的燕山西南面山麓间,契丹汉军挖土成壕,以树木做栅栏,而扎下一处诺大的营盘。如长蛇一般的骡马车仗驶入寨中,上面堆得满满的都是器械辎重粮草,有军士立刻上前,手持钢刀,或是挥舞着皮鞭,叱喝那些被拘来做苦力的汉民百姓尽快装卸物资。 诸队军士以此间营盘为中心,在外边一圈圈的巡视,还不断的有哨骑进进出出,传递军情...毕竟南面魏朝的主力军旅相继集结,也有可能会向顺州这边发起攻势,所以此处州府,以汉人为主军旅严防戒备,也容不得有分毫大意...... 而营盘内中心处的大帐里,忽然想起一阵激烈的喝骂声。却是暴怒的石敬瑭将桌面上砚台、笔架等物品一把扫开,旋即一脚将帅案踢翻,发出巨大的声响...筋骨如铁、黑脸黑面的石敬瑭胸脯剧烈起伏着,双眼中也尽是怒火,看来已气得不轻...... 毕竟先前有兵马至幽州治所附近寻衅时,便已眺望见他的妹夫杜重威被割了脑袋,还用石灰处理过了,就高高的挑在城头...如今得知同样有意要与自己结成姻亲的张彦泽,于被俘后甚至还被魏军处于剐刑,之后同样枭首示众...石敬瑭接连痛失两个亲信,按他想来,魏朝这也是针对他有意为之。 就算杜重威、张彦泽不是什么用兵如神、武勇绝伦的帅才猛将,可是他们毕竟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心腹...石敬瑭用着放心,也知道彼此的利害完全绑在一处。然而魏军对待这类的战俘又格外的狠厉,似乎就是在向石敬瑭传达“你们既然投从契丹外族,就会落得个如此下场”这类的信息,这也刺激到了他内心的敏感处,也就难免要大发雷霆。 更何况...石敬瑭也很清楚,自己认了现在也还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要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契丹二皇子耶律德光为干爹,如此一来,其他契丹宫帐贵胄自然不便在明面上为难他...可是无论是宫帐军、部族军,还是统掌其它汉军的将领,只怕也没少在背后嘲笑他这个耶律阿保机的孙子辈为“孙儿将军”...... 嘴都长在别人身上,而且人家说的也都是实话,石敬瑭纵然心中憋火,自己也不便与人因此事争执起来,所以也就只得充耳不闻...要迅速得势上位,除了奴颜婢膝的向耶律德光这等手握重权的契丹皇子示好,自己也需要有足够的实力,去为契丹建立功勋而得到认可...否则自己也就不过是一个争取帝王宠信的弄臣。 石敬瑭虽然以卑贱的态度向契丹讨好会毫无下限,可他却又绝不甘心做一只在终日在契丹帝君身边摇尾乞怜的狗。至少在石敬瑭本人看来,他这只不过是在隐忍,便犹如为他仇家夫差尝粪问疾的越王勾践那般,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打下一片属于他自己的江山社稷。 然而魏朝、契丹双方还没展开全面会战,石敬瑭便已折了杜重威、张彦泽两个心腹,犹如断了一条臂膀,实力打了折扣...再这样下去,非但对于契丹的利用价值会越来越小,自己只怕也难以竞争过同样讨好于契丹的汉人臣子! “...将主虽然折了两员得力干将,可越是如此,则越须冷静才是。” 眼见石敬瑭勃然大怒,好生发泄一通,肃立在一旁的刘知远面沉如水,本来一言不发...直到有些看不下去,刘知远也不由皱紧了眉头,出言劝谏。而石敬瑭气喘吁吁的,转过头瞪视过去,目光所过之处,分别落在了刘知远...以及大帐内另外两人的身上。 1243 后晋、后汉,另外两个爪牙 除了刘知远之外,大帐内另外那两人一个生得张麻脸,皮肤黝黑、面容丑陋...那副模样,就是唐朝时节从东南亚诸地购入的昆仑奴有些相似。那人生得那副尊容虽然不便恭维,可是他目光炯炯,眉宇间也透着股狠劲,看来也是个敢与在沙场上搏命的主。 这人名为慕容彦超,却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兄弟。由于他的家乡故地位于后世辽宁省锦州市的昌黎屠何一带,所以早先便是受契丹统治。 而后听闻与自己都是同一个妈生的兄长刘知远,也已追随他的将主石敬瑭投从契丹,由于得到二皇子耶律德光的重用,如今在燕云北隅治军统兵。盘算着有熟人关照,也已到了投军年纪的慕容彦超,意图尽快出人头地,所以也就没有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最早投从至后唐明宗李嗣源麾下,而是直接投靠刘知远,而顺理成章的为石敬瑭效力; 至于另外一人名为景延广,在军中新近由石敬瑭提拔起来。其父精于箭术,谓之“射不入铁,不如不发”,所以景延广专用三石硬弓,臂力过人,且以能挽强而著称。 当初梁晋争霸,而后由魏朝、后唐覆亡梁国,瓜分疆土之时,景延广正值初投行伍之时,遂由后唐军旅收编,转而又在石敬瑭统掌的军旅中效力。他也正如自己史载的轨迹那般,受到石敬瑭的赏识提拔而铭感五内,所以在自己这个恩主身边辅佐,行事也十分谨慎。 只是对于石敬瑭投靠契丹的抉择,景延广一直便颇有微词...正史中他极力建议由石重贵继承帝位,手握重权,便决议对契丹“称孙不称臣”...放话称我后晋现有十万口横磨剑,正等着看你契丹敢不敢来,而也已有了与耶律德光为敌的打算。 然而景延广得势之时固然敢主导后晋与契丹交恶,却又根本没有战略部署可言...契丹真打上门来,诸如高行周、符彦卿等将领兵少苦战,催促景延广派兵救援。可是这厮却是按兵不动,闭关龟缩而不敢出,惹得契丹兵马便对后晋军叫嚣“景延广唤我们来,却为何不战?”...... 景延广先是放话挑衅契丹,后来却又怂了,只是终日饮酒作乐、任意胡为。结果耶律德光发兵南征,公然向后晋要人,景延广只得去向耶律德光哭天喊地的请罪,敢做不敢认,却还是饱受酷刑折磨,只求早死早超生,遂在押送北上途中自我了断了性命。 所以眼下的景延广,虽然有些排斥为契丹卖命,但他到底只是个有蛮勇的武将,也不过是个手高眼低、色厉内茬的主。也不过是因为景延广身手过人,有挽强能使硬弓的本事,而自己要鼎力辅佐的石敬瑭还正值龙精虎猛的年纪,喊耶律德光为义父也叫得十分顺口...景延广也就只能偶尔发些牢骚,却仍是心安理得的在契丹的汉军中任职。 如今于大帐当中,非但有正史中的后晋高祖石敬瑭、后汉皇帝刘知远齐聚一处,也还要再加上史载轨迹中的后晋、后汉两朝开国功臣慕容彦超、景延广也各自追随他们的主子。只是眼下而言,这四人也都是为契丹卖命的汉军军将而已。 而石敬瑭发泄过一通,经刘知远提醒,这才稍微回过神来...他表情渐渐平静下来,又对着刘知远、慕容彦超、景延广三人摇了摇手,说道: “知远说的在理,是我有些失态了...只是痛惜重威、彦泽时乖命舛,竟会如此轻易为敌军所擒,落得个这般下场...哼!魏人还真是要把事做绝,接连害我心腹性命,此仇不报,我枉为人也!” 刘知远眼见石敬瑭已是尽可能保持冷静,可是再一番言语下来,他眉宇间怨毒阴狠之色又变得愈发浓郁起来...他眉头紧蹙,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毕竟眼下魏朝几路主力军旅陆续于蓟北会师集结,要兴兵复仇,又谈何容易? 契丹先是派发夺路兵马侵攻,顺州一隅的汉军任凭调动,而为契丹宫帐军引路打辅助...如若集结军旅南下,这事石敬瑭也做不了主,而必须听候契丹权贵的旨意才是。何况若要再与魏朝精锐之师交锋,也势还是非倚仗契丹的军力不可...... 慕容彦超眼见沉默寡言的刘知远又闭上了嘴巴,他既然于正史线中力挺后汉,后来支持北汉对抗后周...故而比起将石敬瑭认作主公,慕容彦超实则更倾向投效与他是同一个老妈所生的这个兄长...所以眼见刘知远又卖起了关子,他索性也默不作声;至于受石敬瑭提携的景延广,则是口出狂言惯了,便直站出身来,拍着自己的胸脯放话道: “标下蒙明公抬举提携,便如拨云见日一般,而得以晋身升迁!魏人害明公心腹,标下便甘为先驱,哪怕赴汤蹈火,也愿南讨魏人,以效衔环背鞍之报!” 听景延广直表忠心,石敬瑭面露苦笑,也只微微颔首,算是做出个回应...他提拔景延广,只是因为发觉对方剽悍善射,打仗的时候自然能用得上。 然而杜重威、张彦泽相继被魏军处死,当初一并前来投奔契丹的杜重威之父杜堆金也已病逝...石敬瑭情知自己身边,也就只有刘知远能审时度势,适时能够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意见来,至于慕容彦超、景延广,石敬瑭只是要用他们在战场上为自己拼命,也没指望这二人在这个时候能够提出什么有用的建议。 只是眼睁睁坐视魏军剪除自己的羽翼,石敬瑭心中怨毒的怒火无处发泄。又眼见亲信刘知远再复缄口不语,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也不过是在无能狂怒罢了...... 经过一阵沉默,忽然却有几人大踏步径直走了进来,石敬瑭登时又满面怒容,正要呵斥又是谁胆敢不经传报,便往大帐里闯...然而他定睛望去,瞧清了为首的那人相貌,叱骂的言语便登时又咽回到肚子里去。 因为石敬瑭分明瞧见为首的那人身着锦裘,由几名契丹宫帐亲卫护卫着,脸上则挂着几分玩味的笑意...却正是他的“干爹”耶律德光。 “不知义父移驾至营盘中来,孩儿有失远迎,乞望恕罪!” 石敬瑭便犹如变脸一般,满面狰狞怒意骤然不见,换成副诚惶诚恐的嘴脸,便来到耶律德光的面前,直接拜了下去...而刘知远、慕容彦超、景延广三人眼见石敬瑭那动作麻溜的,对待耶律德光非但做尽孝子贤孙状,还如同一只见到主人归来的家犬...心里再是不愿,却也只得行礼伏拜。 “无妨,这次督巡,是我晓谕值守营盘的军士不必传报,你当然不会知晓,这又何罪之有?” 耶律德光笑呵呵的说着,旋即扫视了一圈,眼见大帐内经过一通打砸宣泄过后狼藉的模样,又转过身来,凝视向仍伏在地上石敬瑭,并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也知道征调你统领的汉军做为偏师,而协同契丹宫帐、部族军南下,却不料为魏人所败,致使你折损了些将官...看来你因痛失心腹,也是怨忿的很呐......” 1244 成就野心,契丹国主南下 听耶律德光话中带话的问罢,石敬瑭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他赶忙回复道: “蒙义父看重,我等感激涕零!只恨为我契丹出力还是太少!天皇帝、义父但有吩咐,我辈也只管上前,管它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也自当效死,毫无半点怨言! 故而汉军将兵纵有折损,也是尽了他们的本分。孩儿只恨,魏人虐杀我心腹手段忒过。即便两军为敌,可杀人不过头点地,碎剐枭首,这又何尝不是在羞辱我契丹汉军将兵?孩儿深以为恨,只盼能尽早报仇,当然也还须遵从义父的旨意行事!” “呵呵...你有忠孝之心,我都看在眼里。按理耶律老古自恃勇武,不待与其它军旅会师,便要去与魏军夏鲁奇鏖战,这也是轻敌了...也使得你又折损了一个亲信,可是上了战场,做的就是把脑袋掖到裤腰带上的搏命勾当,你也只得想得开些。 说来也确实可恨,魏军处置你麾下的汉军将官格外酷厉,无外乎就是因为晋人李存勖身死、李嗣源亡故之后,你们前来投效我契丹,而非是去归顺南朝。哼!都说人各有志,怎么在南朝看来,向魏国投降,才算是顺应大势,而效忠于我契丹,便是大逆不道了?” 耶律德光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拉起石敬瑭这干儿子,又道: “你要报仇,我当然也会给你机会。只是眼下而言,你统领汉军谨守边界,严密注意南面魏人的动向,尤其是这段时期,绝不可有任何纰漏...再不出几日,萧阿古只、耶律拔里得、耶律郎五、萧翰等几路军旅,也将陆续至顺、妫、檀一隅,安顿兵马等事宜,也要由你多担待些。” 石敬瑭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心想萧阿古只等人,可都是契丹军中手握实权的勋臣显贵。而他们也开始率部集结,那么恐怕也就只意味着一件事了...只稍作思索,石敬瑭便连忙又试探问道: “我契丹诸路军旅亦开始集结集聚过来,莫非西楼那边......” 耶律德光点了点头,而长声说道: “是啊...经王郁传报,魏军会师于蓟北,而北平国做为内应,趁着为南朝提供粮秣军器之时,也已核实魏军会将辎重补给主要囤放于何处...沿途各地守备虚实,大致也探查得明白。父皇眼见时机大概已经成熟,已从西楼移驾南下,而准备实施大计了......” ※※※※※※※※※※※※※※※※※※ 西楼龙眉宫南隅的草原间,先是有大批策马绰弓的契丹锐骑疾驰而过。后方军旅仪仗,一眼望不到尽头。队伍间的那些车仗上大多还装束着毡制帷幔,取下搭建起来,便将是一座连着一座,好似要蔓延到天边去,而可供大批契丹骑士就地歇息的毡帐。 位于队伍正中心处,还有一辆巨大的马车,前前后后竟有数千名骑士拱卫着,而朝着南面缓缓缓缓驰去。 那辆马车由十几匹马牵引着,四面为格外厚实的牛皮障幔所笼罩,看上去整个车棚便是一处庞大的移动毡帐,而在车前还竖起一杆大纛,顶端置着一头面目狰狞,宛然如生的狼头,而就在狼头下方,还有毛茸茸的纛尾随着劲风吹过,便迎风摆动起来...... 按契丹之制帝君“出有行营,谓之捺钵”,这便是耶律阿保机的行营大帐。戎卫在周围的大批骑军,则尽是护卫契丹皇室的斡鲁朵宫卫军...耶律阿保机要亲自移驾南下,至少在他看来,自己有很大的几率能够一举重挫魏军主力,再向南侵攻占据大片疆土。 此时捺钵大帐正面的帷幔敞开,耶律阿保机大马金刀的端坐在当中,他眺目望去,但见前方天高地阔茫茫草原,心想再不出数日光景,便将进入燕云北隅,南面广袤的疆土,也已是志在必得...而他这个契丹帝国的皇帝亲自出山,心中也正寻思着: 朕既然亲自南下,想必也足以引出魏帝李天衢了吧...有北平国做为内应鼎力协助,也极有可能一举摧毁魏军的后勤辎重。届时南朝大军军心动荡,再趁势进行全面进攻,那么也不是没有机会擒执...亦或袭杀南朝皇帝。如若能得偿所愿,致使中原大乱,那么我契丹想要谋取的,又何止是黄河以北的河朔地区? 耶律阿保机越想越是激动,黠戛斯、渤海国、黄头室韦、六奚诸部...自己已征服那许多的国度与部族,如今再往南顾,还有魏朝这个最为强大的时候,如今也是时候迈过那道坎,去要实现自己野心大业,而让契丹世代子孙,以及臣服于这个帝国的所有子民铭记朕的丰功伟业!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位于原吴越国明州治下的三江口,也就是后世集内河港、河口港和海港于一体的宁波港口岸,一艘艘巨大如城的楼船缝隙间,还停泊着大小无数舰船,黑压压的连成一片。 还有大批船夫水手如工蚁一般,或是光着膀子卖力地装载粮秣、衣袄、火弹...等辎重,眼下战船上的武器都已完成配装,诸般火器大概配备妥当,再经过核实确认之后,各部水师将士便可以登船启程了。 其中岭南名将苏章,带领原越军水师自广州走水路而来,与柴再用、柴克宏、王环等水军将领会合。即将北上的魏朝舟师,也收编了越、楚、吴、吴越等国的一部分水军将兵,即将赶赴耽罗岛海镇,自然是准备袭扰契丹国治下的沿海地域。 尤其是位于后世辽西、辽东的临海地区,魏朝舟师如若载运军旅,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出手,便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插在敌国的咽喉要地。也大有机会截断契丹控制下的燕云北隅,与东面白山黑水诸地之间的联系。 如今装载武器、粮秣等物资的事宜大概已办得妥当,而几支舟师相继集结,现在就差最后进行船舰的检视工作,以及记录诸部水军所乘船只等相关的事务,便可以离港启程了。 三名小校,就在船坞登记造册,核对经过整编后的魏朝各路水师所见驾驭的船舰。毕竟眼下整装待发的诸部水师,除了原本的魏军舟师之外,还有吴越、吴、楚、越诸国的降将将兵,也可说是来自于五湖四海,要将这些本来分属于不同势力的水军将官兵卒拧成一股劲,除了再经过实战磨砺,组织秩序也同样怠慢不得。 那几名小校登基名簿,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正排到一员看来年纪甚轻的水军低阶将官,他便踏步上前,朗声禀道: “金陵水军队正刘仁瞻,与麾下五十军健,按将令于西港上艨艟船,随金陵舟师于申时登船启程。” 1245 吾辈汉儿武人,刀口理应一致对外 按说魏朝兼并南面诸国,各方势力降从的水军经过收编重整,今日来核实停泊在口岸所将登上的船只,以确认不会出现任何纰漏的诸级将官也是一拨接着一拨...两三个时辰下来,负责登记的那几名小校多少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听那名为刘仁赡的队正报备过名头,隶属于哪路舟师,又将于哪处港口登船之后,便放他过去了。 然而其中有个本来吴国宣州芜湖的小校忽然回过神来,便喃喃念道: “咦?刘仁赡...这名头,我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那小校连忙回头望去,却间后面有职事在身的军健船夫仍在忙忙碌碌着,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涌动,也再也瞧不见那个自称为刘仁赡的水军队正身影。 那个名字,对于这小校而言也只是感觉有些熟悉,正主也不知跑哪去了,又想不起来以前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那小校挠了挠头,便转过身来,索性也就不去多想了。 而这个刘仁赡,与当年带领一拨残部败兵藏匿于山林中,却得知吴国覆亡,便遣散麾下兵卒自行离去,自己则隐匿起来的那员小将自然是同一个人。 当初听闻宣州宣城、升州上元都已被魏军攻破,而徐温自焚而死,徐知诰则在突围逃亡途中被射杀,杨行密那一脉的杨氏宗室子弟,除杨濛独身仗剑于宫门前,于亡国之时赴国难身死之外,也都乖乖地顺从而被魏军押解至汴京...刘仁赡固然甚感悲忿,当时的他也绝不可能随大流索性便降从于魏朝。 然而流落于江湖间,经过一段时日的冷静,刘仁赡自然也意识到既然吴国幕后的统治者徐温死了、徐知诰也死了,国主杨隆演实则早在魏、吴国战期间便已郁郁而终,无论先主杨行密的四子杨溥,乃至其他子侄被终究也只会是做个傀儡君王的命...吴国到底已经亡了,现在也不会有人再意图复辟国祚,而都接受了成为中原王朝治下军民的事实。 那么仅凭自己一人,就算还能掀起些许风浪,却不是只会让时局趋于稳定的江左、江右百姓再次遭受战乱之苦? 而后观望魏朝又连灭楚、吴越、越三国,并且平定静海军,又将交趾诸地划入版图...刘仁赡发现自己到底还是不甘心只做个看客,毕竟他少通儒术、喜读兵书,自幼磨砺下来,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生则封侯、死则庙食的心中抱负,而不愿一直荒废下去...刘仁赡当然也很清楚,若是还要实现自己的志向,那么他则势必要投身于魏朝军中效力。 直到听闻兼并各处割据势力的魏朝,要与北地崛起的异族契丹公然开战的口风,刘仁赡便再也按捺不住,迈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而投入了重新经过整编的金陵水师军中。 也到了船队乘员开始登船的时候,刘仁赡按所属的舟师编制分批逐次,行至西港,就见他要搭乘的那艘船体狭长,以生牛皮蒙船覆背的艨艟船上军健、水手已经就位,位于船体两厢的棹孔那边,左右前后除了弩窗矛穴,也已架起了几只用于施发猛火油弹的新式抛石机。 周围船舰上来往走动的同僚将官、水手兵卒川流不息,呼唤喝令声频频响起。而刘仁赡麾下那五十多名军健眼见所部队正已至,便迅速肃立施以军礼,便犹如刘仁赡当初做为吴国军中后起之秀统管部队时那般,他年纪虽轻,却甚得麾下兵卒推崇。 刘仁赡探明他长兄刘仁规,与其他族亲归降于魏朝之后仍有官禄加身,自是生计无忧。不过他认为投到魏朝军中效力,那么父辈福荫,以及之前于吴国军中的军阶官职也理当统统舍弃,就相当于在行伍中从头干起。 而刘仁赡之父刘金,虽然是昔年辅佐吴国先主杨行密的“三十六英雄”之一,先前他从戎不久,在军中也只能说是小有名气。所以刘仁赡投从至金陵水师,也不至于引起轰动...只不过麾下兵卒几乎都是原吴军水兵,人多眼杂,自然也有老兵知道刘仁赡将门子的身份。然而在他的要求之下,麾下军健也都是看破不说破,就由着刘仁赡隶属于魏朝金陵舟师的水军队正,来统领他们这些兵卒。 直至明州三江口这片港汊忽然又有号角声接连响起,会集于此的诸路舟师相继启航。大海苍茫,但见樯橹相接、张帆如云,伴随着连绵不绝的号角声中,一艘艘战舰驶出港口,进入碧波万顷的海洋,便浩浩荡荡地朝着北面驶去。 刘仁赡则一身戎装,手按腰挎的刀柄,矗立在艨艟船首。他双眼微眯,面朝万顷波涛,感受着踩在脚下甲板微微颠簸,一股咸鲜的海风扑也面而来...这次也主要是在近海区域航行,北上行至位于莱州、登州的牟平、文登市舶司口岸(后世山东省威海市一带),诸部舟师再经过检视船体,补充后勤物资,便将开拨至耽罗岛海镇,再等候上面军司传递来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而刘仁赡心中正感慨时,自己所隶属的船队中一艘楼船,正从他身处的艨艟船旁边驶过。刘仁赡下意识的侧目瞥去,却忽见那艘楼船竖起的那干大旗上,绣着老大一个“魏”字迎风猎猎飘扬...... 按说当初自己是徐温麾下的水军将官,在长江水战中意图阻击中原王朝的舟师,那时的刘仁赡做为吴国军中的将门子,望见打出这般旗号的军队之时,还势必要与对方拼得个你死我活...然而如今的刘仁赡,却是要在那干旌旗之下奋勇作战,麾下那五十多名军健本来多是吴国水军兵卒,现在也都是按中原王朝的军令调遣,而赶赴北方去准备与魏朝的敌人作战...一时间五味陈杂涌上心头,意识忽然有些恍惚,也不由得让刘仁赡的心绪复杂起来。 然而过了良久,刘仁赡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他长吁了一口气,随即喃喃念叨: “罢了...当初自唐末乱世以来,群雄割据,诸国纷争,大多却都是汉人打汉人。而汉家儿郎,尤其是我辈行伍军人,本来便是要抗御外辱的。 如今契丹夷类还道我中原内乱,以为有机可乘便大举入寇,管他当年是魏人、晋人还是吴人...溯本追源,到底也都是前朝大唐治下的汉人,世道乱得久了,确实到了该重建一统治世的时候。来的既然是契丹外族,我等汉儿武人也理当同心协力,把刀口一致对外才是......” 1246 魏帝北上,郭威初战 汴京这边,进出调动的车马车群,就连寻常百姓也能注意到威武剽悍的诸部禁军集结,而感受到备战时一股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氛...毕竟当朝皇帝李天衢,也是马上取天下的雄主,以往也曾亲自领兵,御驾亲征...所以这次他将参赴挥师北伐的这场国战,本来也在情理当中。 皇城内朝,李天衢环视满朝文武,便悠然说道: “耶律阿保机亲自南下,不就是想引朕赶赴蓟北么?不妨就遂了他的意,只是这次非但要彻底断了契丹南顾中原的念想,安东都护府下辖松漠、室韦、黑水、饶乐、渤海...诸处都督府辖地,我朝可还是要拿回来了.......” 虽说魏朝先前连灭楚、越,平定静海军,好歹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家大业大,钱粮储备,还可支撑发动起全面的国战。朝堂政务,遂主要交托于王师范、冯道等能臣代管,旗幡招展,禁军浩荡,便护送着李天衢御驾龙辇,直朝着幽州的方向行进而去。 于燕云北隅与魏朝大军对持的契丹诸部军旅,在得知李天衢御驾亲征的消息之后,也都是磨刀霍霍地等候南朝帝君的御林禁军前来...为了吸引各路魏军将注意力集中在北面,而为釜底抽薪,摧毁敌方后勤补给创造机会,做戏要做全套,所以还是要适时的派兵搦战袭扰,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最后计划的实施做准备。 位于后世山西省东北部,东与河北省怀安县接壤,北又与内蒙古自治区接邻的新平堡镇地界,此间地处连接晋、冀、蒙的要隘之地,战略位置自然十分重要。 然而按正史直至明嘉靖二十五年,朝廷才于修筑的军事防御工程期间,于此连接明长城与古长城,所以眼下此处也可以作为北面异族南下的一个突破口。 不过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在有限的时间内,已在此处修筑堡垒,作为警戒北面契丹动向的要塞,一旦有大股敌军出没的踪迹,便将立刻点起狼烟,传报军情,届时便有大同镇骑军闻讯杀来,驱逐胡虏,再将敌军赶出境外。 此刻北面的草原上便想起雄浑悠长的号角声,突然涌起一道道浪潮汹涌而来,只片刻功夫,听着蹄声犹如洪流,战马势如怒涛浪,马上的骑士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声,沿着尚还不算陡峭的山坡,便直朝着堡垒这边涌来! 驻守于此间堡垒的魏军主要负责烽火传递军情,也不过一千多人,而修筑壁垒的时间有限,如果真有大股敌军来犯,则在援军杀至之前,就只能据险死守,自求多福了...所以把守堡垒的军官立刻疾声号令,指挥各队士兵扑往墙头。 不一会的功夫,一蓬蓬箭雨便朝着墙头这边射来。紧接着,一架架长梯也搭了上去,下方人如蚁聚,纷纷攀附了上去。而把守堡垒的魏军将士冒着密集的箭簇,将滚木擂石、沸汤滚油,也毫不含糊地招呼下去,引得下方响起一片片凄厉的惨叫,一枝枝激射过去的箭矢,也在飞快的夺去意图攀附上来的敌军生命。 只是契丹军中,也多有善用弓箭的好手...将身子隐藏在墙垛后的魏军士兵稍微探出头去,也不免要被流矢射中。所以不时的有人眼见要攀上墙头,虽然又被守军拼命地压制回来,把守堡垒的魏军兵卒的伤亡却也在不断增加着。 利箭飕飕的自从自己的头顶上掠过,统领麾下军士死守堡垒的军官蹲倚在墙垛后方,忽的又一支羽箭簇尖正好划中兜鍪,登时火星迸溅,直震得那员军官脑袋嗡嗡作响,他狠狠咬了咬牙,突然厉声喝道: “郭雀儿!郭雀儿何在?那小子点起狼烟了么!?” 那军官喊声未落,便见到位于堡垒当中的烽火台有滚滚浓烟升起。混合罗布麻、蒿艾、芨芨草、白茨等植物所制,经点燃后蔓起浓郁的黑烟犹如圆柱一般直冲云霄,劲风也很难吹散。 几名兵卒躬身猫腰,将身子倚在墙垛后,朝着魏军军官那边疾步奔去。为首的那人,则正是当初于昭义军潞州时,就放话称要投至魏军入伍的郭威...这个时候郭威快速移动着,还要小心躲避射倒墙头上的利箭,他那张嘴倒也不闲着,正喝骂道: “他奶奶的,虽然已点起了狼烟,可是要抗到援军杀至,起码也要再撑上一个时辰!” 既然决议投军从戎,要博个出人头地,郭威自知要建功扬名须趁早,所以还是要投入边军,才有更多与敌军厮杀,而争取战功的机会...虽然也只得从大头兵干起,可是他生得身材魁梧,勇力过人,又是直来直去的豪爽性子,所以在军中人缘甚好,倒也甚得上司的器重。 只不过虽然盼着能够早些建功,可是契丹大军来得也未免太突然了些...从军时日未久的郭威,每天主要进行操习演武,按将令从事些值守、巡弋,整备器械等职事自然也是免不了的,闲暇时倒还能与同僚关扑博钱耍乐...... 然而终于到了真刀真枪搏命的时候,忽然向堡垒发动攻势的契丹兵马足有一万人上下,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这也让郭威意识到了战场上的厮杀绝非儿戏。眼下形势险急,把守于此处负责传递烽火敌情的将士,也很有可能要被骤然杀来的敌军屠尽杀绝! 而郭威口中骂骂咧咧着,又向前疾窜出十来步的距离,骤然却听到周围羽箭入肉的噗噗闷响声不断,当他抬头望去,就见几名同僚被流矢射中要害,仰天便倒...而在另一侧,也已有十几个健壮的汉子咬着刀越过了墙垛! “直娘贼!就在老子眼皮底下攀杀上来,便当俺是好捏的软柿子!?” 郭威厉声叱骂,竟直接蹿起,拔出手中钢刀他恶狠狠的砍了过去!每一次挥舞下去,那些立足未稳的契丹军卒不是被当场劈倒,手中的兵刃便被荡飞了出去,郭威不断的抢攻上前,刀锋激溅得鲜血喷涌,击打得火星四溅...而他长大魁梧的身子不断朝着前面压去,似乎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站得住脚,所以还有五六人刚跃上墙头的士兵,便又惊嚎着又从高处坠了下去! 眼下也来不及体会第一次杀人,又是种什么感受...郭威只知道扑杀向此处堡垒,攀越上来的敌军人数越多,致使他们这千来名将兵无险可守时,那就只有被宰尽杀绝的份...所以他很快便杀起了性,虽然眼下作战的经验称不上丰富,可是这城头白刃混战,拼的还是个人战力,而在这相对狭窄的墙头,那些刚攀上墙头的契丹将兵立足不定,却难有能与郭威抵抗几合之人。 只是不过须臾功夫,郭威听见前方喊杀声当做,再抬头望去时,却又不住恶狠狠的啐骂了声。 因为他分明瞧见,扑向堡垒的契丹兵卒,又从其它位置攀爬了上去...但见墙头上层层叠叠的人群拼命厮杀,郭威也只顾与几名同僚,只是红着眼睛往前冲,打得火花四溅,伴随着兵刃入肉的闷响,不断的有人扑倒...已经攀上墙头的契丹将兵,也已有两三百人之多! 1247 小人物的身份,大人物的潜质 眼见此处设有烽火台的堡垒上方人头攒动,大批军卒已经攀爬上去,与据险死守的魏军展开激烈的白刃战...位于山坡北侧,统领这拨契丹军旅的主将由一彪亲骑,与协同而来汉人将官军校拥簇着,他目光阴渗渗的,脸上也挂着残忍的笑意。 这员契丹将领名为石鲁隐·兖里,属于皇后述律平一脉的血亲,所以在契丹军中也属于外戚显贵的身份。直至契丹覆亡后晋时,耶律德光非要为其定个汉名,故而便由汉人降臣取“萧翰”二字,辽史中便以此名记述。而辽国两大姓耶律与萧,这石鲁隐便是自述律平以后,契丹皇后那一脉后来都改称为萧氏的第一批人。 而眼下不愿用汉姓汉名,仍以石鲁隐相称的这员契丹大将,行军打仗的本事倒也不可小觑...史载线中石敬瑭向契丹祈请救兵,石鲁隐便随耶律德光麾下南下,而设伏兵大败后唐将领张敬达,歼敌过万。只不过这厮的秉性与能力而言,《契丹国志》中只用六个字所述: 最残忍,工骑射...... 契丹挥军南下灭了后晋政权,而祸乱中原,便有这石鲁隐虐杀汉官,还带头到处烧杀抢掠,也是契丹将领中屠戮汉民恶行最甚的一个。 “给我尽快打破那处坞堡!杀光里面的猪狗辈,也就相当于毁了魏人一处耳目,免得这边以后再放狼烟示警,还要招致来大批魏军。天皇帝授意我等各自统领兵马,仍要不断袭扰边地...毁了此间坞堡与烽火台,也便于后几日出其不意再南下洗荡汉人镇坊村落,还要让大同镇的牙军疲于奔命!” 而石鲁隐此时策马眺目,便饶有兴致的观望部族军、汉军的将兵受驱使胁迫,不断的蚁附攀附...他忽然开口,又狞声叫嚣道。 在此处警戒的魏军人数上显然处于绝对劣势,纵然奋力死守,却仍挡不住扑杀过去的部队,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的攀杀上去。按说石鲁隐收到耶律阿保机的旨意,他统领军旅还要不断的袭扰边地,就是要让对持的魏军一直紧绷着神经。所以此处堡垒区区一千来名魏军,也未必非要尽数歼灭不可...然而以石鲁隐的秉性而言,既然统领万余兵马的前来,若是杀的人少了,也难免让他感到不尽兴...... 一名契丹将佐也驱马赶至石鲁隐身边,并建议道: “石鲁隐详稳,若要尽快攻破此处坞堡,便允我督军,统领我宫帐军契丹儿郎一并扑上去!否则眼下攀杀上去的部族军、汉军兵卒看来也不过两三百人,也有可能被魏人尽数驱杀,再填几拨部曲上去,才算稳妥...这份功劳,便由我宫帐军去争来!” 哪知石鲁隐闻言却摇了摇头,又道: “这倒不必!咱们契丹儿郎的性命精贵,不必去干蚁附扑城这等填命的勾当!日后统领骑兵,去打野战...要立功的机会不还有的是?可现在还没到时候,就不比拿契丹儿郎的性命上去拼。 这一拨部族军中的越兀、阻卜人,以及汉军的汉人命贱,都是供咱们使唤的鹰犬,这时候不让他们去卖命,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按说石鲁隐与契丹皇后述律平,贵戚萧敌鲁、萧阿古只等族亲一般,有别于黠戛斯人灭国后转迁别处的高昌回鹘、甘州回鹘,他们辗转至耶律家族的迭剌部,都算是归化入契丹的回鹘人...可是耶律如今贵为契丹皇族,石鲁隐做为帝后一脉,也早已与高高在上的契丹显贵自居,对待汉臣汉民乃至其它族裔,也毫不掩饰自己蔑视的态度。 周围几名部族军、汉军的将官,多少契丹语识得精熟,也分明能听见石鲁隐的言语...然而他们充耳不闻,纵然有人脸上掠过一抹愠意,也仍是敢怒不敢言。 毕竟他们这些降将降臣,当年不是主动投效契丹,便是曾被契丹征服打怂的...若是走运些,好歹可以受平素相对平易近人的契丹将领统管;可是摊上石鲁隐这么个以生性残忍而著称,对其它部族又甚是轻蔑的将领管制着,又能上何处说理去? 突然坞壁墙头,又爆发出更为激荡的惊呼声。石鲁隐与一众将官连忙循声望去,却见一拨拨魏军士卒又涌到墙垛左近,鼓起气力,将几架长梯拼命推倒...而那些长梯上尚还有不少向上攀登的战士,顷刻间便如天崩地陷,翻身倾倒...轰然落在下方的人群当中,又激起一片惊呼惨叫! 就在方才一番激战下来,负责把守坞壁的魏军将官,却遭受几名敌军围攻,他虽然格杀两人,身上则不免接连被几刀剁中,还是力战不敌,倒毙在墙头之上...而周围还有不少伤兵虽尚还没有断气,却倒在血泊中辗转哀嚎...... 正当死守此间坞壁的魏军将士正感气沮,以为他们到底还是难免要尽数战死于此之际...狂暴的杀机如烈火一般,自已经杀得头昏脑涨的郭威双眼中熊熊燃起,紧绰的钢刀再次扬起,鲜红的血花顺着冰冷的刀锋滑落,又直朝着前方的敌人旋斩过去! 在城头浴血奋战的魏军士卒眼看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却突然就听见身后暴起一声长啸,一个身影便已飞扑而至。 郭威此前的战阵经验固然为零,而且与当世那些顶级虎将相较,他也并不具备万人敌那般的高强武艺...然而现在的郭威知道自己只管拼命便是,而在相对狭窄的空间内,他也足以发挥出自己的优势...这一番斩杀下来,他身上衣甲,因为溅染得太多鲜血,猛的看去浑如一团火红,再扑过来就犹如一道血影,也直瞧得面前那些扑城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士兵不由得一愣! 单刀左劈右斩,狠狠剁在迎面冲来的两名敌军士卒身上。当中一个人颈部中刀,喉头飙血,致使那名士兵捂着脖颈便瘫倒了下去;另外一名士兵陡感厉风袭至,下意识的架刀格挡,却听郭威口中怒骂“滚你姥姥的!”便飞起一脚,便直踹在那士兵的腹部。 重重的挨了一记,那士兵蹬蹬蹬连退数步,直撞在墙垛上,身子陡然倒折,便直跌了出去,他人尚还在半空中时,所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却是不绝于耳! 而郭威身先士卒,一面发了疯一般向前杀去,口中还一面大声喝令道: “上官战死,咱们可都还没断气呢!若要活命,眼下你们暂时都听我号令!就在俺郭雀儿左近的同僚,一并涌杀过去,抵住已扑上墙头的敌兵,策应后面的将士撞翻架在墙头的长梯...若不想窝囊的等死,就跟他娘的拼了!” 1248 牵制敌军,强援将至 危急关头,郭威却站出身来,疾声招呼魏军将士不可慌乱。在城墙上奔走如飞,很快的便迎上了一名部族军中以剽悍骁勇而著称的军官,那人手绰钢刀,还架着盾橹,眼见那如同一个血人的魏军兵卒直撞过来,他咒骂一声,也直接迎了上去。 那名部族军军官名为赤古勒,乃草原上阻卜部出身,也是辽金对于鞑靼诸部的统称,部族于大漠南北分布甚广,人数众多,只不过分北阻卜、西阻卜、西北阻卜、阻卜札剌部...等群体一直以来都没有形成统一的部落联盟。 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时,阻卜诸部遂“望风悉降”,其中有三个部落内迁,其余阻卜部则岁贡马、驼、貂鼠皮、青鼠皮等,受契丹西北路招讨司统辖,也需要按指令应征协同出战。 赤古勒就是来自于内附契丹的阻卜部族,他较之寻常生得矮壮敦实的族民,身形也显得格外高大...如今任凭契丹权贵驱使着,带领麾下步卒青壮搏命厮杀,也是因为赤古勒早就听闻中原江山富庶,盼着能追随契丹大军席卷南下,劫掠来大量的财货、奴隶,好歹也能分上一杯羹。 所以赤古勒作为先登死士,扑上墙头,便立刻要按着石鲁隐的军令,杀尽据守坞堡的魏军...结果却见一个魏军寻常兵卒衣甲的青壮嘶声怒吼,直撞杀过来,他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残忍的杀机,抡起刀来,旋即狠狠剁了下去! 钢刀撕裂开空气,发出锐厉的呼啸声,看这般势道,似乎一刀劈得实了,也足以将对手斩成两截...然而郭威却视若无睹,任由赤古勒手中钢刀向自己当头劈落。 刀锋直落在保护肩膀部分的披膊上,当即碎甲迸射,抵消了一部分力道...郭威出手如电,却毫不犹豫的握紧了入肉几寸的刀刃,鲜红的血液登时从他的指缝间溢了出来,而赤古勒本来要做势要将眼前这名敌兵劈成两截的钢刀,透过披膊碎甲,便卡在郭威的左肩处...又被死死的攥住,就如同嵌在了石头里,竟然纹丝不动! 赤古勒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他赶忙要架盾防护。可郭威虎吼一声,双足陡然发力,竟又拿脑袋,朝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差不多要高出半头的敌将狠狠撞去...头戴的铁兜鍪,便重重的砸在赤古勒的鼻梁上,强劲的砸得鼻骨粉碎,这员契丹部族军将的面门也登时似凹陷一块! 就好像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第一拳,鼻子硬生生挨了一记,鲜血迸流,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得一发都滚出来...赤古勒惨嚎一声,遭受强烈的撞击,直感天旋地转之时,郭威又疾步赶上,挥刀一记横斩过去,旋即便是一阵血雨劈头盖脸的淋下...而在后方的阻卜部族士兵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就见他们首领的首级已经被那员魏军士卒一道斩落! 目睹此情此景,死守坞堡的魏军兵卒士气大振,也纷纷怒声喊杀着,舞刀挺枪便随着郭威直冲了上去。 就算他们人数有限,此刻大多还都带着伤,而敌军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扑上墙头...可是在郭威这个从军未久的新兵带领下,这些士兵自知已没了退路,反而爆发出强横的战意。他们拼命用刀砍、用枪刺,几乎将扑上墙头的敌军扫荡一空之后,迅速又占取高处去用撞杆推,搬石块砸,用弓箭射...又推翻了几座架在墙垛上的长梯,致使猬集在下方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士兵又伏尸一片! 郭威这个正史中的后周开国皇帝,起先虽然只不过是个喜饮博,好任侠,不拘细行的布衣少壮。却也的确是因为他自打投军之后敢打敢杀,又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领导能力,才得以一步一个脚印,到了后汉时节便成了有佐命之功的军中上将。 而郭威按史载线为后汉立下的赫赫战功,便曾于平定叛乱之后迅速移师北伐,大败南犯的契丹军旅,成为总掌河北诸州郡军政大权,在最前线主持抵御外族军务的封疆大吏...即便眼下尚还不过是个寻常兵卒,可是就在这场坞堡守卫战中,郭威非但展现出一腔血勇,也已显露出他日后能得以指挥三军的上将潜质! 又有两名扑上墙头的士兵被钢刀剁翻,惨嚎着直跌了下去...郭威赶至墙垛边,挥刀接连打落几支箭簇,他直感热血上涌、豪情满臆,便挺立在高处,突然大声喝骂道: “郭雀儿郭威在此,你这干胡虏就这点本事,还想攻占爷爷坐镇的坞堡?嫌命长的尽管再来,若是不敢,就早早滚你娘的!今日这笔账权且记下,待我军奉旨北上之时,老子便去割了你们的鸟头!” 周围魏军将士,听郭威豪声言罢,也尽皆发出振奋的喊杀声;下方契丹诸支部曲却是一片哗然...方才为郭威一刀砍掉首级的敌酋赤古勒,本是这拨契丹部族军中最为剽悍善战的勇士,而他一死,大批阻卜部的士兵气沮败丧,也着实不愿再填命死战下去。 何况方才还有很多向上攀爬的的士兵,不但随着长梯被墙头上魏军将士相继顶翻撞倒,便直接从高处跌翻坠落下去,重则直接摔死,轻则摔得头破血流,又压死了不少闪避不迭的同伙...很多骨折腿断的伤兵动弹不得,也只是瘫在地上发出凄厉声,周围同僚见状正要上前救援,却眼见上方又有箭簇、石块要招呼下来,一时间连声惊呼,不由得连连后退。 还有不少军卒心中震恐,下意识的纷纷转头,望向就在后方远处押阵督战的那些契丹宫帐军,然而他们纵然想退,却又不敢....... 而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就听闻在前方巡视的远拦子军官回来报说,站在坞壁上方大呼小叫的,依稀望去竟然只不过是个身着魏军军士衣甲制式的小卒子,箭簇激射过去,也被他接连挥刀打落,仍然连声笑骂,几近耀武扬威之态...... 石鲁隐虽然会的汉话不多,可是听远拦子军官大概转述郭威的言语,他心中顿时怒火暴蹿,那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身为契丹国中地位尊崇的外戚,就连大皇子耶律倍、二皇子耶律德光、三皇子耶律李胡见到了他,按辈分算都得客客气气的喊声舅舅...又岂容得魏军中区区一个小兵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岂有此理!我契丹大举南下,早晚要占据中原富庶江山,眼下又怎会连区区一处坞堡都攻不破?将部族军、汉军全部都压上去,务必要攻破此处坞堡,如若不成,我便要他们各个人头落地! 最好能生擒住墙头上鼓噪叫嚣的那个魏兵捉来见我,我要钉穿他的琵琶骨,在脖颈上套上铁链,且先当一条狗使唤。踩在脚下蹂躏得够了,再割下他的人头!” 石鲁隐暴怒叫嚷,状若择人而噬的野兽。而契丹宫帐军诸部将官得令,便立刻命令麾下部众上前,驱使着前方一时间进退不得的部族军、汉军,勒令他们赶紧拾起长梯,迅速进行整顿过后,便还要如潮水那般扑向坞壁! 1249 无论按史载还是现在,他们都是同袍 当绵绵不息的喊杀声再度响起,受石鲁隐统掌的契丹宫帐军胁迫,大批部族军士兵即便心里骂娘,却也只得冒着箭雨,抬起那一架架长梯,再度试图架在堡墙上。 口衔钢刀的军卒手脚并用,又顺着长梯要攀爬上去。至少十来斤重的石块却如雨坠下,直砸得下方一片叮咣响动。仅以长梯为攻城器具的军卒无处闪避,即便有铁盔防护也要被砸得个头破血流,装备更为简陋的部族士兵天灵盖狠狠挨上一记,脑袋凹陷下去一块,几乎也都要落得个当场毙命的下场。 又付出了大量性命之后,就算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也有些部族士兵再度攀上墙头...郭威便怒吼连连,钢刀所向,亲自接连劈翻了好几个守军甲士,带领着一彪兵卒将攀爬上来的敌军攀爬杀尽...他也不只据守在一处垛口,而是处处救火。何处形势险急,他便扑向哪里,也鼓舞得魏军守兵拼死奋战,彼此配合得也十分默契。 如此这般,坞壁下又多了一堆尸首。郭威这边拼得阵亡了三百多人,另外还有一百多名士兵伤重难以动弹,都是由同僚拼死拖拽下来,安置在后方,才暂时仍留得一口气在。好歹扛过了攻势,又打退几轮蚁附攀爬上来的敌军,不知不觉中,便已血战了将近一个时辰...... 久攻不下,这也使得统领宫帐军督战的石鲁隐愈发急躁起来,他驱使着胯下战马来回踱步,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勒令部族军、汉军去打破此处坞堡,却一直耗到了现在,然而粗略统计下来,眼下战死加上伤重的士兵,也已折损了近三千人...... 石鲁隐本来以为,多耽搁些时候,再驱使更多的部族军与汉军士兵去填命进攻,这座防御工事修筑得也不算如何齐备,加上守军兵力微薄的坞堡也必然能够攻破。 既然里面又有魏军讨死的小兵叫嚣挑衅,那么自己还就非要扫平此处坞堡,杀光里面的魏兵,抓住那不开眼的小儿好生羞辱一番,再杀了泄愤...怎料到这里的敌军却是难啃的硬骨头,一次次无功而返,消耗了如此多的人马,而且尚还不知在此死守的魏军将士还能硬撑到什么时候! 忽然又有一阵缭乱的蹄声纷沓而至,石鲁隐眼见有周围哨探的远拦子从南面疾驰而来,他的面色变得更为难看,而周围一众契丹将佐若有所觉,也纷纷相顾失色。 契丹远拦子哨骑,刚刚疾奔至石鲁隐面前,禀说发现有大股魏军兵马来援的消息。契丹宫帐军这边,便已能感受到远方似有阵阵洪雷声传来...渐渐的两路黑压压的骑兵,便出现在督战的契丹宫帐军,以及仍要向坞堡发起攻势的部族军、汉军视野当中。那两路劲骑排开了阵列疾驰而来,行伍中竖起的那杆旌旗迎风猎猎招展,上面都绣着斗大的一个“魏”字。 坞堡上方,顿时欢声如雷。死守至今的魏军将士欢呼雀跃,拉起身边负伤的同袍互相扶持着,踉跄的踱至墙垛边,眺望过去,终于盼来了救援他们的大股兵马。 疾驰救援而来,甫一发现聚集的敌军踪迹,那两股骑军毫不迟疑,立刻便要发起冲锋...雷动的铁蹄声响彻天地,成群结阵的战马狂飙疾进,如同一波惊涛骇浪。骑乘在马背上的甲士奋声呐喊,高高举起手中的军械,霎时间一排排兵器锋刃耀出的寒芒,便似映寒了半边天际! 已然驰援而至的魏朝骑军,二话不说便直接掩杀过来,这也极大的震撼了正硬着头皮攻打坞堡的契丹部族军、汉军将兵...溃动的人群中顷刻间又是一阵阵骚乱,许多将官兵卒环顾左右,纷纷后退~~甚至有人吓得脸如土色、体如筛糠。 采用蚁附攻城的战法,攻方的伤亡率极高...而由契丹人统治的汉儿、越兀、阻卜人将兵,就感到自己受契丹的威逼胁迫,犹如被驱赶着前来送命的牲口一般,满肚子的怨意怒火本来就无处发泄。又没有攻破南面的城郭镇坊,趁势烧杀劫掠一番,而无法满足他们需求,就只能置身于最为危险的地方,目睹周围活生生、血淋淋的惨状,也已然处于彻底崩溃的边缘。 而随着魏朝大股援军杀至,并且发起了排山倒海的冲锋,这也将攻打坞壁的军旅最后那点战意击得个粉碎...溃动的人群中,有个部族军将官登时哭嚎着嚷道: “契丹不把俺们当人看!这坞堡本来就是个无底洞,再添多少人命进去也不够!南朝又有大股骑军杀来,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快逃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恐惧与厌战的情绪如瘟疫般迅速漫延开来,也顾不得是谁先起的头,无论哪支部队,绝大多数士兵转过身去,纷纷加入逃跑的行列,而急于从山坡上奔下去,再爬上战马,然后尽快从此处逃离! 在后方督战的契丹宫帐兵,眼见大股溃兵连滚带爬的直朝着这边冲来。也浑然不顾如若擅退,则就地处斩的军令...似乎也是受恐慌的情绪感染,那些契丹骑兵胯下坐骑相继惊嘶起来,躁动不安的又尥起了蹶子! 石鲁隐看得怒从心中起,几乎咬碎口中牙...他心想由我统领的三千宫帐军契丹儿郎,以及七千多名部族军、汉军将兵。可是眼下虽然宫帐军兵马尚未折损,可是其它部曲损失惨重,如今竟又于阵前溃逃...魏人这两拨援军,粗略望去,差不多也有一万五千余骑,硬拼不得,也就只得暂退...可是这却不是应了那魏军小卒的言语,而让南朝来看我的笑话!? 至于在墙头上张望大股援军杀至的郭威,此时也兴奋得满脸通红。他仍不愿闲着,旋即疾步直朝着坞堡门口处奔去,口中还振奋的大声喊道: “还有力气厮杀的快上战马,去与同僚军旅一并追击,再去撵杀胡虏一阵!” ...但听得外面惨嚎声不绝于耳,当坞堡大门缓缓被打开,郭威方自策马奔出,就见隆隆铁骑势如风驰电掣而过,直追上那些奔走不迭的败兵,挥起兵刃便毫不留情的招呼过去...一时间残肢断臂抛飞,鲜血涂满一地,第一拨甲骑片刻不停,踏着敌兵的尸首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一拨骑兵势若雷霆,追击斩杀敌兵的动作也是格外的狠辣果决。 郭威瞧见疾驰而过的这一彪甲骑,似是由一个黑脸汉子统领,他身着低阶军官制式的衣甲,也正要从自己面前经过。虽说彼此各不统属,可郭威为人豪爽凭恃意气,善于与人亲近打交道,按后世的流行语来讲,也是个妥妥的社牛...所以郭威眼见那人带兵有方,与对方有打上了照面,便把头一扬,笑言招呼道: “亏得袍泽弟兄及时驰援而来,也免得我等一直困在坞堡里死守,能出来追胡虏掩杀,一出心头恶气...若有机缘,我理当请客吃酒才是。这位小哥,不知如何称呼?” 那员黑脸骑将闻声转过头来,眼见郭威虽身着寻常兵卒制式衣甲,却杀得满身斑斑血污,力战至今也不知亲手杀了多少敌兵...他似乎也格外欣赏这种作战勇猛而不惜命的将士,遂点了点头,回应道: “好说,我乃京畿北府马军牙校史弘肇是也......” 1250 后周太祖,我已知道你来了 正要去追击见势不妙,看来已经打算撤退的契丹兵马,郭威与那名为史弘肇的牙校虽然能聊到一块去,但也深知现在可不是攀谈闲聊的时候,他们一兜缰绳策马疾进,便随着大同镇牙军骑众,以及也已赶赴代北地界的魏军部队继续追击,以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契丹主将石鲁隐,虽然感到颜面尽失,却也很清楚现在可不是他该逞强的时候...三千宫帐军兵马,完全势如散沙的其余溃兵,根本无法抵敌驰援杀至的魏朝骑众,好汉不吃眼前亏,那么也只有赶紧跑路。 契丹宫帐军骑兵遂开始转向撤退,打算甩开迅速迫近过来的魏军骑众。可是溃逃的那些部族军、汉军将官士兵,却又被汹涌杀来的魏军甲骑追击赶上,利刃入肉之声,便混杂着一声声毙命前的惨嚎惊叫频频响起...... 溃逃的队伍,很快便被疾驰追击的骑兵撕裂开来,势如秋后收割庄稼,只刹那功夫,又有大片的溃将败兵便被放倒。至于京畿骑军牙校史弘肇,与并肩催马驰骋追击的郭威,又接连袭杀了三名被逼到狗急跳墙、垂死顽抗的汉军将官,战后也要在功劳簿上添上他的名头。 利箭破空生啸,兵刃耀日生寒...这场追击战,大概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石鲁隐带领三千契丹兵马遁入草原,然而由他指挥的部族军、汉军将兵,几近全军覆没。 把守烽火台坞堡的一千魏军,吸引住上万契丹兵马,直至骑军来援,趁势掩杀,总计歼灭俘虏敌军近七千人...郭威初露峥嵘,倍感振奋,再与史弘肇欢言畅谈,聊得更是投机,也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毕竟按正史轨迹郭威、史弘肇非但同为后汉重臣,他们彼此相处得交情深厚,史弘肇对对同样武将出身的郭威极力拉拢,无论任何事都坚定的站在这个同袍一边;而史弘肇因树敌过多,为后方隐帝与身边佞臣密谋设计伏杀,并夷其族,郭威兴兵背反,推翻后汉争权上位,便立刻追封史弘肇为郑王,以礼葬之...也足见其一直感念与这个同袍之间的情分。 如今郭威与史弘肇,先前虽然与命途轨迹相较大有不同,不过同在魏朝军中效力。二人年纪相仿,又有机缘相会相识而并肩作战一场,看来以后也仍能处成老战友那般的交情。 而经此一役,郭威也不再是个籍籍无名的军中小卒,非但在所部行伍中名声大噪,记录军功的战报,经过来往传递,最终也将会让亲自查阅前线各地军情的魏朝最高统治者知晓...... ※※※※※※※※※※※※※※※※※※ 位于华北平原北部,西、北、东北三个方向环山,如今内城范围已初显规模的紫禁城外,符存审、高行周、刘词、符彦卿、安审琦...等魏军将领统领麾下兵马列阵耸立,行伍间将士个个严谨肃然,军容壮观,而不负精锐强军之名。 但李天衢所处的御驾龙辇,在御林宿卫军旅的护卫之下出现在视野当中,众将便立刻上前参见。 先前耶律阿保机派发多路兵马侵攻袭掠,高行周以卢龙军一镇牙军抵御敌军时虽然压力极大,可他集结牙军主力,力保藩镇治所与此处天子跸驻之所不失。随着魏朝各路军旅北上,会师于蓟北,眼下十几万的兵马,以形成旗幡招展、十里连营的浩荡大军规模...契丹各路军旅虽然频频袭扰,攻打它处,可是得知此处有魏军主力集结,贸然前来,犹如踏入死地,当然也绝不敢擅踏雷池半步。 而李天衢得一众将领接迎,御驾行入宫城。内廷宫墙高耸,可是内部建筑稀疏,也显得十分空旷,不过供君臣共议大事的内殿,与帝君居住的一处寝宫已大致修建完工。 集结于的诸路军旅,则在城外地势宽平的去处扎下连营,各部将士从事汲水、生灶、值守、巡哨...等诸般事宜分工明确,如若发现有契丹兵马贸然接近,严阵以待的诸路军旅,便将发动凌厉而迅猛的攻势。 到了内殿,李天衢相继听众将禀说军情。契丹还是以呼啸而来,来往如飞的打法,在蓟北区域发现哪处城郭县坊守备相对薄弱,便立刻前去攻打,却还派出大批远探拦子马,游弋侦察的范围极为广泛,一旦发现有大规模的魏朝援军逼近,那些意图打破城关、洗荡县镇的契丹兵马往往便会远遁离去...... 换而言之,契丹方面眼见相继集结的魏朝军旅主要采取守势,仍然不断的南下撩拨,可是见你人少我便欺负,见你人多我就赶紧开溜...却又回避正面决战。 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刘词、安审琦等将领率部北上之时,附近纵兵袭掠的契丹兵马,有远探拦子马示警告知,便果断的选择撤兵,未曾与北进的魏军交锋。可是便如当日攻打蓟州渔阳,听闻魏朝大将夏鲁奇统领军旅即将驰援而至,耶律老古便下令等候敌军来战的情况相似...符彦卿所部魏军赶赴蓟北途中,也曾遭逢于幽州西隅攻劫杀掠的契丹军旅。 统领那一路军旅的主将耶律都郁是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子侄辈,他自恃武勇,带领一彪轻骑便在魏军阵前,催马来回驰骋,叫嚣搦战,几近耀武扬威之态...却被箭术高超的符彦卿,以连珠快箭的本事当场射杀,其麾下兵马当即溃动,符彦卿再挥军趁势掩杀,歼灭三千余人,其余败将残兵遂狼狈的败逃而去。 加上高行周率部擒杀的契丹汉军将官杜重威,夏鲁奇枪挑耶律老古、生擒张彦泽,以及契丹赵思温、石鲁隐先后袭扰大同军那边,却相继灰头土脸的碰壁...契丹虽然没遭受伤筋动骨的打击,可是一旦有不信邪的将领耐不住性子,统领本部兵马便要开战,而致使两军打响遭遇战,往往就会是吃亏的一方; 然而魏朝场面上虽然看似稍微占据上风,但是下辖疆土遭受夺路敌军侵攻,难免有城郭、镇坊、村落一时沦陷,契丹兵马便如过境的蝗虫群一般,所过之处只会留下一片狼藉...即便高行周先前已经竭尽所能,统领牙军到处护应乡民入城安置,但是面对契丹的寇抄杀掠,受苦遭灾的主要还都是平民百姓。 大致了解过大同军、卢龙军的军情。毕竟方才达到此处与契丹对持的桥头堡,李天衢待整顿歇息一番,次日再与众将细议军机大事。一众将领告退离去,李天衢经过沐浴、用膳,随手又打开大同军方面最新转呈过来,记录军情战报的文书手册。 契丹军将石鲁隐,统领一万兵马向大同军最东北面的坞堡。守军中却有士卒郭威斩杀敌酋赤古勒,死守坞堡抗击大股敌军...直至援军杀至,又有郭威、史弘肇协同追击,杀敌将三名。石鲁隐迫退损兵近七千人的战绩当然也被记录在册。李天衢的目光,到底还是落到了那个名头上之时,他忽然眉毛一挑,也不由喃喃念道: “郭雀儿郭威...原来他也已投入我朝军中了啊......” 1251 可用的将才,不过需要好好教育一番 后周太祖皇帝郭威,按正史由他推翻后汉政权以后狠抓严惩贪官、约束军纪,推行治政,也是由于郭威的悉心治理,实现民富国强,天下才有了要终结五代十国连年战乱,诸方并立的的趋势,而为周世宗柴荣南征北战、拓展疆域,乃至宋太祖赵匡胤、宋太宗赵光义完成统一大业而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所以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五代时节屈指可数的一代雄主。 另一方面郭威为人又重情重义,在妻室柴氏亡故之后,便不再另立皇后;发现妻侄柴荣有雄主之才,收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后辈为义子,传于帝位,也能看出他的眼光与格局。 而郭威虽然早年好酒豪赌,沾染得些泼皮习气,但他若是在昭义军中效力时,会因为当地有屠户欺行霸市,便打抱不平,便前去主动叱骂寻衅,进而一刀结果了那个恶霸...做为《水浒传》中鲁提辖拳打镇关西的故事原型,郭威又有锄强扶弱、嫉恶如仇的一面,也是个具有豪侠气的人物。 李天衢寻思郭威虽是邢州尧山出身,可是他幼时便随着母亲迁居至昭义军潞州治所。而先前昭义军节度使李继韬已经被魏朝借故废黜,藩镇治下几州,直接划由朝廷直辖统治...郭威又注定要凭着征战沙场来博个出身,估算年头,他现在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那么要从戎建功,便直接到投到频繁会与塞北外族交战的边军入伍...这一切也都能说得通。 然而正史中的郭威推翻后汉,而建立五代中最后一朝后周政权...他毕竟也是通过谋朝篡位而坐上皇位的。那么郭威如今在魏朝军中效力,以后随着地位的提升,又会不会有谋反的打算? 李天衢又思量一番,心说这个可能性不能说一点没有,可郭威也懂得审时度势,截然不同的大环境下,他以后要造反的概率也可说是微乎其微。 毕竟正史中的后汉,是五代十国当中统治最为短命、最为黑暗、最为残暴的中原王朝。开国皇帝刘知远,单论打仗是一把好手,又具备一定的大局观,可是让他治国妥妥的就是军阀做派...重用的旧部幕僚,几乎尽是残暴贪婪之徒。按宋朝史学家司马光评述,刘知远失仁、失刑、失信,而失此三者,何以守国...历数五代每一朝开国皇帝,刘知远虽是能征善战的名将,可就属他最不足为一国君主。 直到刘知远的次子刘承祐继位,便不甘大权旁落,而接连诛杀权臣...当时的郭威并无任何谋反的意向,然而以他功高盖主,实权过大的前朝旧将身份,也必然不会被猜忌多疑的刘承祐所容...所以他起兵推翻后汉政权,很大程度上是属于被逼造反。 可如今的魏朝,又岂能与正史中的后汉相提并论? 李天衢相信郭威有能力博个加官进爵,然而做为一统治世的臣子,他应该也不会意图谋反自立,而非要留下个祸乱江山的骂名。何况魏朝功臣勋将众多,郭威以后纵然能封侯拜将,也不可能一家独大,而掌握足以与朝廷对抗的兵权...也只管放心用他便是,而让这郭威以另一个身份在青史中留个好名。 但李天衢的目光又落到史弘肇这个名头上,却不由的皱了皱眉头...这个与郭威同为托孤重臣的五代名将本是郑州人,虽是庄稼汉出身,却不喜农事,终日好耍弄拳棒,能日行二百里,脚程极快,甚至追得奔马。后来从军时由于已练就得出众的武艺,所以直接被选入了禁军。 按史载轨迹,后唐灭梁之后,史弘肇转调成为石敬瑭的贴身侍卫,而后又被刘知远要走提拔为都将,而成了后汉开国功臣中的一员...不过郑州却是当年李天衢成为一方军阀时最初的根据地,梁国在中原的疆土又尽为魏朝兼并...当地庄农出身的史弘肇从戎投军,自然是直接效命于魏朝,而不会投到后唐那边去。 李天衢知道史弘肇尤以善于治军而闻名,他统领的大军所到处秋毫无犯,这对于乱世的军队而言也极是难能可贵...按史载战绩,史弘肇统领军旅收复泽州、河阳等被迫降从于契丹的失地,所过之处杀得众将纷纷献城投降。而他定下的军纪最为严苛,带出来的兵勇猛善战,也称得上后汉战力最强的军旅之一。 只不过...史弘肇治军不止是严明,甚至到了酷厉残忍的程度...违犯军纪者,直接乱棍打死,甚至滥用断舌、抽筋、折足等酷刑。由他掌管禁军,负责京师治安,那平民百姓就算只犯下一点过错,往往也会被处于极刑。史弘肇的初衷固然是为了惩治不法之徒,却又致使麾下又蔓生不少瞒上欺下之徒,而以他的名义敲诈勒索百姓...... 所以史弘肇以为自己是在维护法纪,要根除所有不稳定因素...可是手段太过偏激极端,杀戮过滥;却又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就相当于天天搞严打,结果往往还抓错了人,这也就纯属好心造大孽了。 而且史弘肇虽然与郭威那类的武将十分亲近,偏偏又极度藐视,甚至仇视文人群体...公然羞辱文臣,乃至拔剑相向,也致使他得罪了太多朝臣。再加上后汉隐帝听信佞臣大进谗言,迫切得要肃清前朝权臣,史弘肇招致来杀身之祸,死得虽然有些冤枉,可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不过魏朝可不同于五代时节藩镇的节度使那般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就连审察讼案的司法权都要一手抓...而避免诸如后汉史弘肇、后唐王建立那类执法残酷严苛的将领插手治安事务。将军就只管带兵打仗,也根本没有必然担负自己根本不擅长的事务职责。 至于史弘肇对文官抱有极大的偏见,治军往往也太过严酷的弊病...李天衢寻思他现在也还不过是个从军不久的牙校,初衷也依然是打算成为建功扬名的国之利器...似史弘肇这类军中后生,最好是要由战场阅历丰富,而且品行端正的宿将帅才悉心点拨,耳濡目染,并在其臭毛病发作时则需要好生敲打一番...... 毕竟本质上而言,史弘肇的确是能带出虎狼之师的后汉名将,所以也值得费些心思,让其改正自己性情上的弊端...李天衢前思后想一番,遂又唤来随行的内侍,并嘱咐道: “传朕的口谕,将大同镇边军郭威,与京畿北府马军牙校史弘肇调至蓟州,暂且在符存审帐下听命......” 1252 主动出击,配合你做完这场戏 李天衢调动郭威、史弘肇赶往蓟北方面集结的大军,并安排到符存审帐下培植教诲一番的举动,虽然说有些突兀...可他们新近立功,在其他人看来,似乎也是帝君勉励军中基层将士的手段。皇帝有旨,那也就尽管遵从照办便是了。 两日之后,魏军连营这边倒先有了大动作。寨门大开,铁甲铿锵、洪流滚滚,朝着东北面行进而去的军队络绎不绝...差不多有两万五千多人的队伍,除了骑兵、步兵之外,还有大量的攻城器械。行伍间将士衣甲鲜明,刀枪生寒,装备非但十分尽量,也要比寻常军旅精神更为饱满、斗志旺盛。 既然已经预料到耶律阿保机不断的派兵袭扰挑衅,实则正筹谋摧毁己方大军的辎重补给...李天衢心说他做戏要做全套,那我麾下各路军旅会师于蓟北,是为了与契丹决一死战,也不能只一味采取守势。何况眼下已经投入二十几万大军,每日耗费粮秣无数,也不可能一直干耗苦等,那么倒要先配合着耶律阿保机继续演下去...所以大将刘词奉旨出兵,也是为了拱卫蓟州不再频频受契丹侵攻,而杀往位于幽州东北面的檀州。 眼下还要诱使契丹方面把阴谋使出来,将计就计,再进行全面反攻北伐...所以李天衢对刘词也并没有下达限定日期,务必要夺下檀州的死命令。 不过刘词振奋精神,仍要全力以赴,燕云北隅被契丹控制的州府,早取晚取,终究还是要拿下的...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在自己生平战绩上再添一笔,就是图个彪炳史册,那又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 虽然战意高涨,可刘词自知统领军旅杀入契丹境内,也务必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而契丹远拦子哨骑探知魏军终于主动攻来,便迅速集结三万铁骑,也已准备好列开阵势,主动迎击了。 虽然覆亡渤海国的战事当中,契丹众将便已领略到汉人军将挥军攻城时动用攻城器械所发挥出来的作用...期间或多或少也学得些攻城的法门,然而驱使汉人工匠只做的攻城器械用具普遍不及魏军精良,守城战也并非契丹所长。 所以得知杀来的魏军中携有大批攻城器械,契丹方面当然也不愿一味的闭关防御,还是要采取野战这等最拿手的战法。 直至刘词挥军进入位于后世北京市密云区的檀州地界,又过一日光景,行军中的三军将士,便听见有隐隐的雷声好似自天际缓缓响起,并逐渐响亮起来...策马行进的刘词神情一整,猛的打了个手势,示意麾下兵马止步。 隆隆的蹄声变得愈发激荡,也已能听出来有千军万马直朝着这边奔涌过来,一股杀气伴随着洪雷般的蹄声漫延开来。 乌压压的骑兵排成密密麻麻的阵势,直朝着刘词所部军旅这边漫卷而来...为首的那员主将高大的身躯都被厚实的重甲所覆盖,他还戴着半覆面的兜鍪,露出一对精芒四射的招子,手中提着一杆沉重的大铁槊,胯下骑乘着一匹格外高大健壮的战马,身上也被厚实的马甲所包裹...这副人马具装,手持沉重马战长兵器的扮相,看来也是如李存孝、王彦章那般,是个惯于亲自摧锋破阵,撕裂敌军阵型的猛人。 毕竟契丹猛将耶律沤里思,按史载他便是“负勇略,每战被重铠,挥铁槊,所向披靡”...如今除了契丹军中的主心骨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论马战武勇当称翘楚,前些时日为夏鲁奇所杀的耶律老古,虽然自恃勇武,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及不上这耶律沤里思骁勇善战。 耶律沤里思骑乘的那匹雄壮的坐骑猛的甩了甩脑袋,发出一串沉重的鼻响,而在这员契丹主将身后,有两千多名契丹铁骑,同样身着较之寻常骑兵更为坚固的铁铠,迎着阳光便映射出一片耀眼的寒芒。 正史中的西夏铁鹞子,虽然是在后世知名度甚广的重装骑兵军旅。然而按《资治通鉴》所述,契丹覆亡后晋政权之时,便有“契丹主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军”、“契丹谓精骑为铁鹞,谓其身被铁甲,而驰突轻疾,如鹞之搏鸟雀也”的记载...比起改国号为辽之后,而按后唐称谓唤为铁林军的具装重骑兵部队,眼下的契丹便是将这支铁鹞军视为破阵的利器。 旌旗迎风猎猎招展,随着诸部兵马呼啸而来,由一众铁鹞军拥簇着的耶律沤里思,眺望向前方魏军阵列,他嘴角微翘,露出一抹昂然笑意: “终于来了么...传令下去!宫帐军以骑射袭扰,远探拦子马从两翼包抄,断敌后路,铁鹞军则随我伺机凿入敌阵,抢夺敌军的攻城器械,亦或捣毁也无妨!魏军既然主动攻来,也都不必走了,就让他们尽数毙命于此!” 耶律沤里思振奋号令,他连人带马被沉重的具装重甲所覆盖,浑如一头金属怪兽,然而催马动弹起来,霎时间竟迅疾如雷!沉重的马蹄声震耳欲聋,跟随在耶律沤里思把手中那一支支朝向苍穹的长矛放平下来,将锋尖指向前方; 宫帐军、远拦子骑阵闻得耶律沤里思军令传来,也纷纷催马加速,扬起漫天烟尘,驱骑驰骋的士兵或是抄起角弓,搭箭于弦上,或是握紧兵刃,已做出准备劈砍斩杀的动作...便挟裹起排山倒海的声势,而直朝着刘词所部魏军夹攻了过去! 契丹骑军来得虽然声势骇人,可是随着刘词发出“就地结阵,准备迎敌”的号令声划破长空,龙精虎猛的魏军将士麻利动弹起来,行动井井有条,迅速结成密密匝匝的步阵。 行伍间大型的攻城器具,也都被排列紧密的军阵包裹在当中。军阵外围几排,一柄柄长枪如林一般刺出,诸队弓箭手也已准备拉满弓弦...训练有素,也已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行列间透出股满满的透出昂扬斗志。 何况先前听闻契丹兵马到处肆虐,所过之处村庄焚毁,无辜百姓惨遭屠杀外族铁蹄蹂躏...但凡有些血气的行伍儿郎,自然也会感到义愤填膺。眼见几拨契丹骑阵气势汹汹的杀来,前来那一排排军健攥紧兵刃,非但脸上全然没有半分惧色,一个个怒目瞪得溜圆,眼中却已似要喷出火来。 这次大战的性子,已不同于先前中原军阀之间彼此攻伐、兼并的混战,在战场上讨生计的武人则各为其主,相互厮杀...而是让众将士感觉到自己肩负着戎卫华夏汉家的使命。 前朝国祚虽已覆亡,可好歹当年泱泱大唐,巍巍盛世,以武功慑服诸邦各族,如今魏朝再称中原正朔,要一统天下的趋势也是愈发的明显。如今魏军将士的心气,自然不同于那些为了一己私欲,便勾结外族,引狼入室的军阀...又岂容得契丹如此猖獗造次? 而刘词以身作则、治军严明,麾下将士奉旨出战,主动杀入契丹占据的疆土境内...也正盼着要好生大战一场。所以他们而言,无论来的敌人是谁,听从将主号令,只管杀他娘的! 1253 激烈对抗,旗鼓相当的对手? “我以勇敢而登贵仕,不可一日而忘本也!而我等将士蒙受皇恩,食国家俸禄。今日并肩作战,杀敌报国,正是时候!” 刘词大声鼓舞,麾下众将士山呼回应,声炸如雷。那一边耶律沤里思双目如鹰隼那般锐利,绰起铁槊向前指去,也如风驰电掣一般冲驰在奔涌骑阵的最前面。 而包抄上去的契丹远拦子,从两侧疾驰而过时,掣在手中骑弓纷纷被拉满,旋即张手便是一轮箭雨扑去...骑射在颠簸的马背上拉力有限,无论射程还是杀伤力,还是不及步射的强弓劲弩。 所以按刘词军令迅速列阵的诸部弓弩手,也早已严阵以待,顷刻间箭簇驽矢,激射如雨。而一排排弩弓放下,一排排弩弓紧接着又被擎起扬起,此起彼伏的施射,频频撕裂开空气,也使得尖锐的呼啸声久久不息! 在一蓬蓬羽箭驽矢的打击之下,从魏军大阵两侧疾驰而过的远拦子军外围队列溅出无数血花。很多骑兵当即被射成了刺猬,连人带马直接前扑翻滚起来。 其余士兵见状,便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的掩藏在马颈、鞍后,而缩小有可能被密集的箭簇射中的面积。可又是一轮穿透力极强的弩矢射至,直接贯穿马身,那些被射中的马儿虽悲嘶着向前扑倒...本来从两翼扑来,进行骑射袭扰的远拦子骑军,不得已又要与魏军大阵拉开一定的距离。 半空中流矢来往交织,好歹又有宫帐军骑兵在旁牵制,来吸引魏军大阵中施射出来的箭雨。铁鹞军甲骑得以持续疾突猛进,直冲驰至距离敌军阵列不过二三十步远之时,那一众铁骑军士便又发出歇斯底里的怪叫声,犹如一群出笼的野兽。 眼见要凿入魏军阵中,前列甲骑各个面色狰狞可怖,都平端起锋利的矛槊,而马刀、锏鞭等马战短兵器也早已安置在触手可及位置,已被骑枪马槊贯入敌人身躯,而因强烈的冲击力当即折断之后,再立刻抽出其它兵刃收割性命! 然而很快的,那些铁鹞军甲骑面露诧异之色,因为他们看前方迅速落位的魏军部队整齐划一,只打眼一瞧,单看那气势便知那拨敌军不容小觑...而那支队伍擎起密密匝匝的大枪如林,就要一片片的招呼过来,做势便要在胆敢直扑过来的铁骑身上攒刺出无数血窟窿! 刘词统掌的银枪效节军将士,用来对付冲锋杀来的敌军骑众,也实属行家里手的本事...又岂容得直撞过来,意图破阵的敌骑轻易撞入这密集如林的长枪阵中!? 剧烈的撞击声,直震得周围的两军将兵耳边嗡嗡声一片作响,一时间再听不见其它声音...汹涌突进的铁鹞甲骑,虽然将一些银枪效节军士兵踏倒撞飞,可是几乎在同一时刻,从周围立刻又有无数长枪直搠过来,从甲叶缝隙间透入,而深深的刺入血肉当中...短兵相接,以命换命,从突入军阵的那一刻起,战况便已愈发惨烈起来。 有些魏军长枪锐卒,身躯被铁鹞军平举的矛槊贯穿,也有些人迎面遭受铁骑撞击,遭受猛烈的冲击力口喷鲜血,倒飞而出...但是整个队形却没有因为敌骑的冲势而溃乱起来,还有第几排的士兵死守阵脚,旋即挺枪齐刺,旋即将急冲过来的敌骑也搠得个人仰马翻。 如此即便付出了一定伤亡代价,可是银枪效节军所组成的步阵,已经硬生生遏制住了后续不少铁鹞骑军的冲势...而骑兵如若无法驱马高速冲驰,身陷于敌阵当中,再是拼命顽抗,无疑也只会落得个宰杀的下场...... 至于亲自统领铁鹞甲骑,意图尽快冲垮撕裂开敌阵的耶律沤里思...他刚刚杀到魏军阵前,四杆锋利的长枪便向这边齐刺过来...可耶律沤里思仍是猛磕马腹,双眼中杀机依旧炽热如火,大铁槊横扫出去,直接荡开那几杆长枪,随即马踏槊扫,便是一通重物撞击的巨响频频响起,又有几名步卒竟然生生被他击飞到半空当中! 耶律沤里思力气过人,使得那杆大铁槊举重若轻,更兼骑术精湛,催马疾突过去,双臂抡舞去铁槊左挑右刺、连扫带砸,顷刻间便突破四道队列。 然而由他统领的铁鹞甲骑,相继却被银枪效节军将士阻扼住了冲势,也仅有紧紧追随在耶律沤里思身后的那些骑军甲士一路冲杀过来...就犹如一柄狭锋细剑插入阵中,虽然突破了几层队列,可是也无法波及引发魏军全阵的溃动。 周身左右,不断的有长枪排头齐搠过来,耶律沤里思虽然眼下仍能维持催马突阵的状态,可是稍有不慎,便很有可能中招负疮,也只得不断的挥舞铁槊格挡从各个方向攻来的兵器,尽可能的要扫清一片空间...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不断,耶律沤里思也震得虎口有些发麻,他又恶狠狠地荡开前面严阵以待,又是并排齐搠的长枪,心中却也不禁有些诧异的念道: 由俺披重甲、舞铁槊,往日征讨塞外诸族各部,乃至去与渤海骑军交锋时,向来无往而不利,杀得胆敢抗拒我契丹的兵马亡魂丧胆...可是今日要杀溃这一路魏军摆列的步阵,没想到却如此棘手。南朝果然多有剽悍勇猛之士,不能指望能将对方轻易杀败,可惜铁鹞军不知还要折损多少儿郎! 而坐镇中阵的刘词,眺望契丹撞阵杀来的骑阵当中,有一员大将威风凛凛、所向披靡,他带着一彪军骑,竟也已杀透了几层阵列...刘词眼中竟也闪过一抹惊愕之色,显然敌军这拨甲骑冲击力之强,杀入银枪效节军所组成的阵列当中,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周围还有契丹宫帐军、远拦子环视袭扰,也总不能任由对方这般冲杀下去,撼动我军阵列...待刘词的面色平静下来,忽的冷哼一声,眼中精芒闪烁。他随即提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刀,沉声号令,胯下战马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疾窜了出去。 周围一众甲骑听得刘词下令,也纷纷驱使坐骑卷起激荡的铁蹄声,追随着他们的主将疾驰而去...周围剧烈的喊杀声不绝于耳,战事逐渐变得愈发胶着。不断接近的刘词、耶律沤里思二人的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虽然是势不两立的敌手,可是他们这个两个统军主将此时此刻心中的想法,却是十分的相似: 这一路敌军主将,绝非易与之辈,今日在此交锋,看来这也必然会是一场恶战呐...... 1254 阴谋诡计,终于要使出来了 耶律沤里思这一路冲杀过来,又不知碰到多少魏兵,俱都被他挑翻搠倒。可他再杀透一层队列,便顿感眼前一片空旷,正觉诧异之时,从旁一彪魏军甲骑,便犹如尖刀一般,直撞向耶律沤里思所统领的铁鹞军骑队! 血光飞溅、惨嚎连连...刀光剑影中。又是一片的人马翻倒、血肉狼藉。惨烈的杀伐声,也激荡到让人闻之心悸! 刘词催马如飞,已然疾冲至耶律沤里思左近,势如猛虎下山,抡起手中长刀便旋斩了过去。耶律沤里思惊觉时,顿感一股杀气扑面而来,连忙举搠相迎。 “铛!!!!!!!”的声金铁相击,震耳欲聋的巨响乍起,虽然这一刀被生生荡开,可是刘词迅速调整好了姿势,又发出如雷霆般的怒吼: “杀!!!” 卷落的长刀刀光雪亮,冷芒森寒,直划出一道闪电,便又朝着耶律沤里思的脖子直落了下去。耶律沤里思侧身等闲做出劈斩动作的刘词,正与他那炯炯虎目对在了一处。 耶律沤里思本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排开道道阵列的银枪效节军那边,没料到从斜侧又杀出一彪敌骑...刘词来得突然,抡刀连斩,而耶律沤里思身着的铠甲又格外厚重,致使动作稍缓,也来不及再抡槊格挡。他只得以双腿夹紧马腿,身形连忙向一侧闪避,卷落的刀锋,便直从肩头掠过。 虽然耶律沤里思浑身被重甲包裹住,可是刀锋却曾披膊与护肩的缝隙间划过,入肉两寸,割裂得鲜血登时淋漓溢出。两匹战马错身而过,耶律沤里思便忍着痛怒目瞪视过去,而以他略显咬字不清的汉话厉声喝问道: “我乃契丹国斡鲁朵宿卫详稳耶律沤里思,魏将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我乃右千牛卫中郎将,面北行营招讨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刘词!” 耶律沤里思闻言双眼一亮,脸上倒似流露出见猎心喜的神色: “原来你便是刘词,我听过你的名头。看来也的确南朝中的一员猛将,正好领教一番!” 刘词闻言冷哼一声,催马直冲了上去,这两员猛将便又战成了一团。 按说刘词少年时便追随五代名将杨师厚,向来以勇武剽悍而闻名,而被提拔为主帅的侍卫军将。就算战绩不及顶级名将亮眼,可却是从后梁一直打到了后周时节,战功横跨五代...被甲枕戈,也是最为敬业的军人,直到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能提刀催马破阵,亲手接连斩杀北汉重臣将领...现在他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武力还是处于巅峰水准,斩将夺旗当然也是他的看家本事。 然而耶律沤里思使得那杆铁槊大开大阖,也是契丹军中在这个时代最善于摧锋破阵的猛将。刘词的动作略快,几次抢攻上去,刀锋掠过厚实沉重的铠甲,登时火星迸射,发出一阵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刘词使尽浑身解数,暂时却难以破防,他却很清楚与自己厮杀的耶律沤里思抡动那杆大铁槊势大力沉,如若挨得实了,只怕当即便要落得个骨骼尽碎的下场...... 刘词已意识到单论马战武勇,而势必要决出个生死...这耶律沤里思似乎比自己要略胜半筹。 然而耶律沤里思所统领的铁鹞军被魏军将士团团围住,他还要兼顾从各个方向杀来的敌军,更是险象环生...被刘词这等猛将缠上,还要一直保持策马高速冲驰的状态,否则一旦被截杀过来的敌军将兵彻底困死,耶律沤里思深知自己即便勇猛难挡,到时恐怕也要被活活耗死。 仍在魏军大阵周围疾驰游走的契丹远拦子、宫帐军,眼见耶律沤里思做为箭头,统领铁鹞军凿入敌军阵中,远则张弓骑射,近则也试图向魏军队列发起冲击,内外遥相策应。 只不过耶律沤里思统领甲骑撞阵,却并没有波及开来,而达到将魏军阵型撕裂得七零八落的效果...外围的魏军部曲严守阵势,一旦发现敌骑进入射程,一队队军健便立刻平端起手中劲弩,但听得铿铿机括声接连响起,无数弩矢挟裹着锐利的破风声激射而去,又如割麦子一般,齐刷刷放倒大批契丹骑兵! 从斜侧疾驰杀去,眼见便也要与前阵魏军将士短兵交接的宫帐军骑士,也纷纷扬起手中马刀,意图借助快马疾驰的冲势拖刀掠过,顺势去砍翻那些魏军步卒。然而银枪效节军,可正是以配备的兵器而得名...长枪交替齐刷刷搠出,上刺人、下刺马,一旦有契丹骑兵挨得近了,身子当即便被搠翻坠下马去,便又是一片的死伤枕藉! 双方杀得昏天暗地,战事又持续了大概小半个时辰,耶律沤里思几番冲杀下来,又迎着策马奔至的敌将刘词,眼见对方又抡刀劈斩过来...长刀与铁槊再度重重撞击在一处,便是一股猛烈的反震力袭来,伴随着剧烈的动作,耶律沤里思感受到肩头刀伤处筋肉撕裂的痛楚,他脸上已显露出疲态,心中也萌生了退意...... 看得出刘词统军用兵有方,由他指挥得军旅所组成的阵列,也的确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不能一举冲垮杀溃敌方军阵,还是无法摧毁亦或缴获那大批的攻城器具,再厮杀下去,只怕非但铁鹞军甲骑要尽数折在敌军阵里,自己...既然得不偿失,也需要重新整顿兵马,再思量如何歼灭这一路魏军。 耶律沤里思心中念罢,手中大铁槊又呼啸着旋转起来,在空中直划出一道道弧线,沉重的破风声呼啸起来,让人闻之顿感心惊胆战...本来催马抢攻上前的刘词,又被迫退开来,随即他就见耶律沤里思一摆铁槊,拨马转向,直向另一个方向冲去之时,口中还以契丹语大声招呼号令...那些撞入阵中,已杀得浑身浴血、衣甲残破的铁鹞军甲骑,便纷纷催骑直朝着他们的主将那边赶去,并尽可能的聚拢在一处,而要再从魏军阵中撞杀出去。 还是由耶律沤里思抡槊开道,带领着麾下骑军好不容易又从敌阵中撞了出去,只是这一路下来又有不少铁鹞军甲骑坠马倒毙...估计亲自统领的这拨甲骑伤亡折损近半,耶律沤里思直感心疼,却也只得大声喝令,命宫帐军、远拦子骑众前来策应,旋即迅速撤离; 而刘词眼见敌军开始撤退,情知自己麾下多是步军,也不便趁势追击来去如风的契丹骑众...遂下令就地整顿,收拾尸骸、打扫战场过后,统领军旅再踏上北行的路程。 刘词、耶律沤里思都意识到自己这次是遇见硬茬子了,都不能指望速败对手,所以也都格外谨慎起来...刘词这边又派遣快马传递军情,稳扎稳打,注意与南面同僚军旅能够保持联系;而耶律沤里思调遣远拦子探马,禀说魏军已经杀入檀州地界,计划再调来几拨兵马,对刘词所部魏军形成多路夹击之势。 然而不出两日,契丹斡鲁朵宫帐这边派出的使者赶赴至檀州,却是召唤耶律沤里思即刻动身,赶赴顺州听候契丹国主调遣...因为耶律阿保机认为时机大概已经成熟,遂诏令集结契丹众将,而要有大动作了...... 1255 借道易州,直捣涿州的计划 位于后世北京市顺义区东北面的燕山山麓间,此处本是前朝唐廷管理内附契丹的松漠都督府下辖疆土...如今倒有些讽刺的是,却是耶律阿保机建立帝国之后南拓疆域,推进至此,将大量的汉人百姓纳入本国统治之下,而与南面魏朝治下的幽州形成对持之势的前沿地带。 入夜时分,燕山山麓这片旷野间燃起一堆堆篝火,与天上繁星似是遥相呼应。而就在一处堆积得老高的篝火周围,却有一众身段窈窕的契丹族少女就在旁边载歌载舞...契丹本身也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无论婚丧嫁娶、祭祀礼仪,重大活动都要以歌舞相伴,但见那些女子摆动着柔软的腰身,随着律动浑身透出股原始的美感。 而熊熊的烈焰在夜空中升腾着,犹如一只冲天的火把,直映得坐在正首的耶律阿保机面色红彤彤的,他时不时的抚髯长笑,看来心情甚好。 虽然与魏军进行大小规模的遭遇战,还是契丹一方失利得更多,而且折损了耶律老古那等得力干将...但是魏朝各路主力军旅已经会师于蓟北,而且将注意力集中在北面...如今战局的演变,也仍在向耶律阿保机所预料的走向进行着,能斩获最后的胜利,那么眼前的小负小败,又算什么? 除了被封为人皇王的长子耶律倍,以及辅政治理东丹国的耶律羽之、耶律觌烈等重臣,以及与皇后述律平、三皇子耶律李胡留守西楼的耶律鐸臻、耶律突吕不、耶律吼等心腹近臣。耶律阿保机召集二皇子耶律德光,与萧阿古只、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解里...等将领齐聚在一处,在契丹国内,也的确称得上是群英荟萃了。 至于汉人臣子,乃至汉化的沙陀裔军将方面,除了卢文进奉令至东北面汉民聚集的锦、营、平等州府转运军需物资。诸如石敬瑭、王郁、赵延寿、韩知古、赵思温、刘知远...等一众文臣武将也都在列。 耶律阿保机虽然重视任用汉臣,可还是文臣的地位相对会更高些。毕竟契丹国也是一直要等到几十年后的萧太后、辽圣宗掌政时期,才会有韩知古之孙韩德让那般手握重权,在御座边另设独座,见国主而不拜、不与其他臣僚同席同班,而地位凌驾于宗室亲王之上的汉人重臣...... 目前而言,汉人臣子的地位还是要比契丹权勋显贵要矮一头,吃个席也得靠后座...一旦奉令出战,往往就是在契丹主将身边充当打辅助的角色。 其中耶律阿保机的义子王郁,以及耶律德光的干儿子石敬瑭倚仗他们干爹的势要,座次稍微靠前。但是与其他契丹宗室贵胄相处,也都是一副恭恭敬敬、谨小慎微的模样...然而最末席的位置上,则是北平国前来通风报信、暗中密谋的使者,按契丹好酒的习俗,乃至史载中辽国曾多次喝死前来礼贺的外交官惯例...他被连着灌酒,正感头昏脑涨、烦闷欲吐,却又决计不敢在耶律阿保机面前失态,便如同后世小公司被派到大企业谈项目,而在酒桌上搞应酬的小职员,也只得强打精神。只是再多几碗酒下肚,他恐怕当场便会抽过去...... 直到围绕着篝火起舞的一众契丹女子偏偏退去,耶律阿保机环视一圈,渐渐挺直了身板,便朗声说道: “契丹国的勇士们,北平国的来使,禀说已完全探明魏人集中囤放后勤补给的去处...如今魏军各路兵马,集结于幽、蓟一隅同我军对持,而北平王愿意投效于朕,已是时候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良机,断绝魏人的粮秣,摧毁敌军的战意! 眼下就请北平国的使臣,来向你们说明我军又当兵发何处,而直取魏军的后方要害!” 那醉眼惺忪的北平国使者,这才刚打了个酒嗝,却忽的听到耶律阿保机点到自己这边来...他猛然打了个激灵,赶忙站起身来,却又陡感天旋地转...那北平使臣一步三晃悠,离席还没走几步,便又是一阵腿软,他索性顺势跪在了地上,虽然不免有些大舌头,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仍尽可能的要把话说得利索些: “天皇帝在上,卑...卑下杨三泰,奉大王旨意,接应上国军旅进入鄙国境内...魏军由符彦超转运后勤补给,新近又有横海军王晏球派遣牙军押送大批粮秣,都集中于涿州归义、固安二地...... 而鄙国易州,北隅上国妫、顺等地接壤,西与涿州接邻。魏军以为大王固守易州、定州,转报军情,所以集结大军于蓟北,并未提防会有兵马迂回杀来,而直取涿州治下县坊...... 而自易州进入涿州,沿途魏军布防虚实,卑下也都记得明明白白。按大王所命,自当亲自带路引路,以确保上国军旅能够直捣魏军后方要害。鄙国境内,也已调遣兵马到处巡查,严防口风泄露,上国军旅亦可经易、定二州,南下直接杀入魏朝冀中诸地,以助天皇帝成就大业!” 耶律阿保机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有意无意的乜了坐在侧首的义子王郁一眼,随即便对拜伏在地上的北平国来使说道: “北平王如此倾尽全力,愿助我契丹...按你们汉人的话讲,也理当投桃报李,朕当然不会亏待他!待我军大败魏人,鲸吞河朔诸地,便许他永镇易、定二州,另划周边几州于北平国,朕也绝不食言! 而你带路有功,大功告成之后,厚封重赏,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那个名为杨三泰的北平使臣,是北平王王都的首席谋臣和昭训麾下的一名心腹...上下沆瀣一气,也情愿为契丹做个带路党。而听耶律阿保机承诺会许以重利,他大喜之下,便连连向面前的契丹国主叩头。 然而似是因为醉酒而疼痛感麻木,杨三泰磕头磕得梆梆作响,直接把脑门往地上狠狠杵去...而他这副模样,让周围一众契丹将领看在眼里,其中有些相对开明些,倒与同为契丹效命的汉人文臣武将相处交好的人也不住面露轻蔑之色; 至于其他那些本来便不把汉臣看在眼里的契丹宿将,也是见惯了一些汉臣对国主阿保机,皇子耶律倍、耶律德光...乃至他们这些宗室权勋贵戚巴结讨好的谄媚模样。在他们看来,契丹就如同接连兼并北地诸族各部,袭掠朝鲜半岛上的泰封国,继而覆亡渤海国,降服黠戛斯汗国那般,将要征服南面大片疆土,还要打到中原去。 那么无论是似王都等北平国君臣这般,主动前来臣服投效的,还是即将强行用武力征服的汉人军民,都要匍匐在契丹脚下,就是要做出这副奴才相...... 至于向来也注意利用汉人的耶律阿保机,倒没出言嘲弄正对着他连连磕头的来使杨三泰,三言两语便又打发他退下,再把眼环视向在场众人时,便又如一头狼王那般,激昂的奋声呐喊,不觉呲出犬齿,也有如雪亮森然的獠牙一般: “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朕这便调兵遣将,要你们去直取南朝敌军的要害,摧毁魏人的战意!众将听令!” 1256 奇袭大军,即将杀至 “石鲁隐,你与王郁一并率部奔袭涿州归义,趁敌军不备,务必要焚尽魏人粮秣辎重!” “遵命!” “耶律拔里得,你便与赵德钧去攻取涿州固安,同样断敌粮秣,毁掉魏人后勤补给,不得有误!” “遵命!” “耶律沤里思,你则与耶律郎五、赵延寿挥军南下,经北平易、定二州,直接杀入魏国成德、横海藩镇辖地。魏人集结重兵于蓟北,乍闻后方有失,必然阵脚大乱!你尽管放手袭掠守备空虚的城郭镇坊便是,就是要搅扰得河朔各地越乱越好!” “遵命!”...... 被耶律阿保机点倒名头的一众军将,相继起身,豪声领命。也还是按以往南侵时的配置那般,以契丹族贵胄将领为主,由本来燕云地界出身,而更熟悉地形的汉人将官为副,北地其它族裔首领,做为部族军兵马任凭驱策。 按说奇袭劫粮,意图摧毁后勤,往往只能派遣小股精锐轻骑迂回奔袭,避免途中被发觉,而直捣敌军后方,也务必要出其不意才有成功的可能...可是北平国倒向契丹,任凭大军从本国下辖领土经过,当然也更便于瞒天过海,直接派遣大股兵马,突然杀至把守后勤辎重的魏军部队面前。 耶律阿保机情知摧毁魏朝绝大部分军需补给,也是击溃敌方的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相较于契丹,魏军毕竟又更善于守城,如若期间把守后勤的兵马有所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据险死守,而一直耗到惊动了北面的魏军主力,再派遣援军疾驰杀来。 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耶律阿保机考虑到派出的几路兵马可以大摇大摆的经过北平国治下领土,而易州与涿州固安、归义二地相距不远,在进入魏朝下辖疆土之前,大概能确认对方应该不会觉察到有大股敌军即将杀入后方,最好能在当日便能攻破魏军集中屯放后勤补给的城池。 所以耶律阿保机派遣的这三路军旅,不但配备了大量便与携带、组装的攻城器械,每一路集结三万余人,总计将出动十万兵马。即将经由北平国下辖的易州地界,分头杀入魏军后方...... 眼见麾下众将纷纷接受命令,耶律阿保机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的次子耶律德光...以及他提拔的心腹石敬瑭那边,随即又道: “朕便与皇儿、萧阿骨只就在这顺州与魏军对持,待你们得手后,便趁势合围夹攻,届时魏人粮秣绝尽、后院失火,又焉有不败之理? 石敬瑭,你便统领所部汉军做为偏师,务必严密注意魏人的动向。到了发起总攻的时候,又是否能为我契丹立下不世之功,也要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听耶律阿保机又点了石敬瑭的名,在场大多契丹汉将,目光也直朝着那边落去,而他们眼神中倒还带着几分敌意。 这些都要向契丹国主乃至权勋贵戚讨好争宠,投靠外族的文臣武将彼此竞争...甚至敌视,毕竟除了已经表示臣服于耶律阿保机的北平王王郁以外,按契丹国策,还是要扶植汉人重臣代为管理汉地,哪怕只是依附于外族,可毕竟有机会建国称王,他们大多数人,也都会为了这个机会抢破头,做了鹰犬走狗,自然也就不看重什么骨气了,那么投从外族,所要考量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按后世的话来讲,为契丹卖命的汉人、沙陀这个群体,也已属于严重的内卷...... 所以发现石敬瑭被耶律阿保机留在身边听命,大多汉人臣子心生警觉,便立刻揣度契丹国主的用意,难不成石敬瑭这厮以后会更受重用,倒要骑到我们的头上来? 而受契丹加封同政事门下平章事,权位等同汉地执宰的王郁朝着石敬瑭那边瞥了一眼,而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看来也很瞧不起那个比他晚了许久,才来投靠契丹的降将。 同样是认人做干爹,可是王郁心说我可是拜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为义父,石敬瑭则是做了二皇子耶律德光的干儿子...也不瞧瞧你那满面虬髯的模样,大龄儿子去认要小了十来岁的皇子做爸爸,你也不嫌臊得慌!按辈分算,却不是还该喊我一声干伯父? 毕竟当初同为后唐效力时,王郁便是武皇李克用的女婿,庄宗李存勖的妹夫;而那时的石敬瑭,也不过是李嗣源帐下一员将官,见到他王郁也只有恭顺服帖的份...如今都投从了契丹,也要分个先来后到,王郁寻思更何况我还大出你一辈,如今就算义父把你当做鹰犬使唤,也别妄想在契丹国还能高出我一头! 而石敬瑭也感受到周围投射来不善的眼神,他浑做不知,只是做感激涕零状,便向耶律阿保机伏拜道: “卑下怎敢辜负天皇帝重任?自当效死竭力!只恨不能尽快助我契丹饮马黄河,开疆拓土,且看谁还敢能挡我军兵锋,卑下肝脑涂地,也要为陛下荡灭顽敌!” 耶律阿保机闻言哈哈一笑,旋即缓缓举起手来,遥指向南面: “趁着我契丹兵锋正锐之时,魏帝李天衢...他便是朕要征服的下一个敌人,也称得上最为强大的敌人...各路兵马次日便启程,去为我契丹...乃至臣服于朕的诸族各部为子孙计,争取千秋万代的基业,就在此一举!” 由石鲁隐、耶律拔里得、耶律沤里思统领的三路军旅,遂浩浩荡荡北平国治下易州地界。其中耶律沤里思奉阿保机的旨意,挥军继续南下,再途径定州,南面所接邻的镇州、深州、赵州等地,便将遭受由他统领的契丹兵马的肆虐袭掠; 石鲁隐、耶律拔里得统掌所部军队则向西行,一路无话,进程果然甚是顺利...由北平国谋臣和昭训派出的心腹杨三泰,便作为随从一直引路。 而北平下辖的疆土,除了北面与契丹接壤,几乎被魏朝所囊括,大概形成“国中之国”的格局...而王都先前也一直未曾暴露出他对魏朝的敌意,以往藩属关系在明面上也甚是和睦。所以魏朝、北平两国之间几无边防屯戎的兵马。毕竟王都只掌控二州之地,以自身国力而言,若无外力协助,再借他几个胆子,也断然不敢主动发兵向魏朝寻衅...... 领命奇袭魏朝辎重补给的契丹大军,也已行进至一片山谷地带。但见周围多是高大的树木,形成遮天的绿荫,到处郁郁葱葱,也便于兵马隐蔽行迹...而其中地势倒相对平坦些,也可容得大队的骑兵疾驰过去。杨三泰便在阵前,张头探脑得眺望了阵,便赶忙行至石鲁隐、耶律拔里得等将领面前,以副谄媚的嘴脸,便点头哈腰的报道: “各位贵人,此间山谷正是鄙国易州与魏国涿州的交界处,先前卑下于来往转运辎重时也早已探明,由此处杀入涿州,方才最为稳妥...毕竟眼下正值战时,就连设下关卡,核实商贾报关的胥吏都不曾见得...趁着魏军集结兵马于蓟北,出了山谷,由卑下继续带路,只消一个半时辰,便可杀至固安、归义二地!” 1257 已下香饵,鱼来上钩 眼见那北平国派来的带路人谄媚讨好的模样,石鲁隐、耶律拔里得二人平素又甚是看不起契丹治下的汉人臣民,所以也都是一副拿鼻孔看人的做派,只重重的嗯了声算是应了。 而出了山谷,石鲁隐与耶律拔里得便将各自统领所部兵马,分取涿州归义、固安二地。其中石鲁隐扬起手中长刀,双目凶芒毕现,犹如一只嗜血成性的野兽,便嗷嗷高声喝令道: “全军听令!过了此处山谷,便全力加速,务必要尽快杀至归义与固安那两处魏军集中囤放辎重的城郭!途中如若遇到小股巡视的魏军,须立刻扑杀!” 周围那大批契丹军马轰然响应,策骑疾行过山谷之后,便分兵两路,又立刻以最高速疾驰行进。三万多兵马各取一处城郭,而且按契丹常例一名骑兵配备三匹战马,集结起来化作浩浩洪流,奔驰起来更是声势骇人,如此一路汹涌狂奔过去,地表震颤个不停,也颇有股天崩地陷的势头! 而两路契丹大军,悍然杀入涿州境内,于乡野间也难免会途径几处散落的村坊...按说涿州西面与易州接邻,以北幽州、蓟州等地,才是遭受契丹频繁袭扰的重灾区,然而先是高行周统领牙军驱杀外敌,随后又有诸路魏军北上会师于蓟北,契丹兵马也不便贸然跨州袭掠,否则也很容易被魏军切断退路。 所以涿州地界的百姓,虽然因北面打响的战事而人心惶惶,可是不少民众暂时也并不认为契丹兵马会杀到自己的家门口...事先也只有一部分人有投奔的去处,而暂作迁移躲避兵灾。然而眼下村中乡民惊闻巨响,赶忙出来一探究竟时,就见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胡骑军阵,便犹如狂涛怒潮那般,直从他们眼前不远处疾驰而过! 村坊内登时一片鸡飞狗跳,乡民携家带口、扶老携幼惊呼奔走,混乱的人群中哭嚎声不绝于耳...有些人赶忙带着家眷往附近的深山野岭中奔去,只盼着能够尽快隐藏起来; 还有些腿脚慢些的百姓,眼见那大股契丹军骑只消片刻的功夫,便能催马杀入村中,便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心登时凉了大半截,绝望的想到自己与妻儿家小,恐怕已是难免要遭受外族胡骑的祸害。 然而如滚滚洪流一般奔涌而过的契丹骑阵当中,当然也早有人发现周遭有散落的村落...可是那些诸部契丹骑士仍驱使坐骑提速到了极处,也不多瞧一眼,就好像附近并无任何异常,只顾认准了一个方向冲驰而过,而将那些瘫在原地愣神的当地乡民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去洗荡寻常镇坊、村落,才能捞到多少好处?奇袭杀往归义城的诸部契丹骑兵奉令绝对不可延俄了行程,要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摧毁魏军的后勤辎重,才是头等大事...如若一举杀溃魏国的精兵强将,南朝的花花江山唾手可得,还用得着去愁没有中原汉人的女子财帛可抢?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里,两旁的景物便不停的飞速朝后流逝而过...一直随军带路的北平时辰杨三泰,在马背上早已颠得七荤八素,也是强忍住没有直接吐出来,忽然他扯开嗓子,而大声对左近的契丹将领禀说道: “诸位贵人,归义城已是尽在眼前了!先前卑下便已探明,把守此处的魏军也不过两千余人!” 按耶律阿保机旨意,与石鲁隐一并挥军前来摧毁归义城内辎重的王郁,闻声也只是淡淡的乜了杨三泰一眼,并没有多做言语...毕竟途径北平国易州杀入涿州,而那处州府,本来可是他王家统治的领土...王都发动兵变篡权夺位之后,便将他义父王处直的旧部心腹悉数清洗屠戮,所以王郁也很清楚,如今北平国满朝官员都奉王都那螟蛉之子为主,却又让他这个先王的亲生子嗣情何以堪? 王都与为其卖命的党羽,这笔账以后再慢慢的算...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利用北平国重挫魏朝才是...... 王郁心中暗恨念道,倒也正如那杨三泰所言,很快的,他便大概能望见远处归义城的城郭轮廓。 涿州归义城,犹如乌巢之于官渡,也并非是什么城高壕深的军事要塞,只是所处的位置便于转运往前线各处输送物资。城墙虽然经过修补,却也不过一丈来高,只粗略望去,城防守备似乎也不算十分完善。 统领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眼见归义城城郭轮廓也已愈发的清晰,他神情变得更为亢奋起来,手中的大刀先是高高扬起,旋即狠狠的往前一劈,便面目狰狞,厉声咆哮道: “儿郎们,扑城!” 归义城周围那片广阔的旷野间,由石鲁隐统掌的契丹骑军按先前军令安排,竟忽然一分为四。四股骑阵,都犹如黑压压的蚁群那般,先是迅速散开,随即东西对进、南北夹攻...便从四个方向直朝着归义城席卷而去,一众猎猎旌旗招展,耸动如潮的马刀骑枪锋芒映寒了长空...那四拨黑压压的铁甲犹如一片汹涌汪洋,朝着正中漫卷而去,似是做势要将归义城给彻底淹没! 三万兵马奔涌杀来,并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根本不做片刻停歇,便立刻要对四面城关发起猛攻...敌军突然杀至闹起的阵仗浩大,自然也早已惊动了城墙上的守军。然而奔走相告时,一员小校的惊呼示警声戛然而止,又有一蓬羽箭激射而来,其中一支正从那名小校的脖颈间穿过,喉头咯咯作响,再也吐不出半句言语...那小校便与周围几名中箭的士卒一并跌翻了下去! 这次契丹大军扑城,却先是由大批骑兵直接冲到了城下。他们也不顾城头上施射下来的箭矢,第一时间便直扑了过去,在颠簸的马背上张弓便射,密集的箭簇便如瀑雨般直朝着城头招呼了过去。 先是有大队的骑射手朝着城头进行压制射击,掩护着相继疾驰而来的同僚部队。后方蹄声如雷,四处城关之外,又各有数千骑兵奔至城下,便迅速滚鞍下马,一并支起一架驾长梯,便朝着城头上方搭去。 石鲁隐如今也顾不得让部族军、汉军的士兵上前采用蚁附攻城的战法去填命,他指挥骑军来得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然扑倒归义城下,旋即直接调遣契丹精锐甲士前去扑城。 那数千契丹剽悍军士狂暴地呐喊起来,便就像发了狂的狼群一般,冒着城头上射瞎零星的箭矢,便纷纷咆哮着手脚并用攀上长梯...也不过一丈有余的高度,已有身手矫健的军士口衔利刃,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便要攀越过墙垛! 1258 既然来了,那都别走了 狂涌的骑阵当中招呼号令声此起彼伏,大队的骑兵分成几人,策马呈一条直线,一手紧绰兵刃,另一只手则赶着一架驾长梯,仍在飞速朝着归义城的方向疾奔而去。 催马抵至城前,便纷纷下马,扛起长梯又架到墙垛上...契丹大军,遂不断的向城郭四面城墙涌来,而且从一开始便发动迅猛的攻势,也使得归义城郭四面外围满是长梯,上面密麻麻尽是向上攀涌的士兵,便犹如大群的行军蚁一般。 城头上的魏军将士,虽然赶忙拈弓搭箭,射向城外那些不断架起长梯的契丹士兵...可是周围还有大批军骑奔驰游走着,一旦发现城头上有人探出头来,已暴露身形,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羽箭过去...箭簇射击得十分密集,直压得依靠在墙头后方的魏军士卒抬不起头来...... 三万大军从四个方向,在同一时间发动猛攻,城中只两千多人的守兵,根本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所以一个、两个、三个...各处城墙相继又都契丹剽悍军卒攀上了墙头,他们扬起兵刃嗷嗷怪叫着,便要立刻去抢占城关、打开城门,以接应城外大股骑军涌杀进来! 眼见敌人已经近在咫尺,城头上的魏军将士发了狠心,趁着对方立足未稳,冲上去一通刀砍枪搠。噗噗的鲜血迸溅,首当其冲的契丹士兵遂又倒头栽落了下去...可是相继扑上来的契丹军卒实在太多,就算守得住一时,也根本不可能一直死守下去。 眼见攀爬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把守归义城的魏军部曲开始向后退去。纷乱的行伍间,有将官高声呐喊,带领着士兵且战且退,尽可能的集结在一处,看来已是打算要突围出去。 城外督战的契丹将领石鲁隐,眼见麾下大批士兵已涌上城头,他面色也变得愈发亢奋,提起手中大刀,已做好催马冲入城中的准备...然而在石鲁隐身旁的王郁眉头微皱,他沉吟片刻后,还是不由的出言道: “石鲁隐详稳,我等率部杀至此处,虽然城破在即,可是太过顺利,却让我感觉有些蹊跷.........” 石鲁隐听罢,便侧目横了王郁一眼。他虽然甚是蔑视契丹汉臣,但也清楚王郁毕竟是耶律阿保机的义子,好歹也要给他留几分颜面...饶是如此,石鲁隐仍没好气的回道: “魏人没料到北平国会投靠我契丹,更不知我军早知晓其粮草辎重集中屯放在何处。所以我等得以直取魏军后方要害,这又有什么蹊跷的?眼下大功即将告成,难道你还打算驻足不进? 眼下就是要趁着魏人猝不及防,要尽快焚毁辎重补给,否则说不上什么时候,还会有魏军转运辎重的部曲前来。你如此瞻前顾后,岂不是要误了大事?天皇帝任用你为带路向导,管治汉民,招降南朝兵马,那做好自家的职事便是,带兵打仗,还是由我来做主,你也不必过问!” 石鲁隐如此说罢,王郁听得心里也冒出几分火气...可他情知自己也不便与这个契丹贵戚公然争执。就在这时,一员契丹骑将疾驰而来,赶至石鲁隐、王郁两人面前,便报说道: “石鲁隐详稳,死守归义城的魏军集结余部,打开东门,已是要从城中突围逃脱出去!” “弃城突围?那就不必去管那些驴鸟,只管彻底焚毁魏军的辎重补给便是!南朝兵马士气崩溃,那以后席卷中原,他们也都不过是待宰的猪羊罢了!事不宜迟,快快随我杀入城去!” 石鲁隐厉声喝罢,旋即催马直冲了出去,周围一众亲随紧紧跟随,向归义城的方向奔去。王郁却被晾在当场,过了一阵,才悻悻的低声咒骂了一句,也只得带领汉军兵马,朝着城郭那边行进了过去。 归义城东门口处,人喊马嘶声响成一团...奋力突围的魏军将士,虽然又不免付出了一定的伤亡代价,可是如今契丹军旅的最主要目标是储存在城中的辎重补给,据守的敌军弃城逃离,也正合了他们的心意...所以扑城的契丹兵马都急着朝内涌去,魏朝守军撤离得及时,倒也有一千余人冲杀了出去,向东急行,也根本没人顾得上他们这些“逃兵”...... 相继涌入城中的契丹兵马,沿着市坊街巷横冲直撞,分拨人马扑往附近的民居商铺,又兴冲冲的朝着库府仓廒杀去...仓库的大门被狠狠撞开,最先冲进去的军官一刀挑开就近的麻袋,但见其中果然有黄澄澄、白花花的米粒哗啦啦的流淌出来。 而冲入其他仓廒、府库的契丹将官士卒,也发现其中存放的衣袄、乃至一捆捆的利箭...其中便有人高声鼓噪起来,来回奔走喊道: “赶快看清楚,魏人将最贵重的物件存放在何处仓廒!每个人都尽量往马上装,能拿多少便算多少,待石鲁隐详稳来时亲眼确认过了,可都要放火全都烧了!” 按供应几十万大军的后勤补给规模分为两处,非但在仓廒、府库当中,还有大批便于在室外存放的物资堆积得犹如一座座小山。契丹各部兵马杀来,也当场看花了眼...虽说都是供应军队的后勤物资,也鲜有什么贵重的财货,可是能拿得一些,便算是捡了大便宜,所以大批士兵开始挑开麻袋,翘开木桶,以尽可能的确认里面所存放的物件到底是什么...... 其中一处仓廒外面,有契丹军卒眼见面前拜访着一排排木桶,便飞起一脚,直蹬翻面前就近的那个,“嗵!”的一声闷响,木捅撞在地上,封口脱落,当即便有黑乎乎的粘稠液体从中流出,并四下蔓延开来,一些契丹士兵踩中了后,只觉得十分粘脚,凑近了去闻,味道也十分古怪...有人也不禁啐骂道: “他娘的,这又是什么东西?” “咦?瞧着模样,应该为魏军常用的火器所用,听闻好像易于引燃。” “那咱们不妨也搬几桶回去,让工匠研究一番,再拿来对付魏军...哎哎哎,你们小心些!他奶奶的,南朝的魏军也不密封的严实,那边又有黑油渗出来了!” 这边一拨契丹将兵正议论纷纷时,却听到仓廒、府库内外又有不少人或是叱骂,或是诧异声此起披伏: “他娘的!这大堆的草料,装捆密匝匝的何必摆在这里,老子还以为是稀罕宝贝,却都是给畜生吃的!”、“我这边发现的,尽是狼毒、巴豆、草乌头...还有砒霜,魏军存放这些草物又是做什么,是拿来要临时调制?”、“嗯?不对啊,就前几个麻袋装的是粮食,后方存放的,怎么尽是石块杂草?”...... 这个时候,王郁也已经统领一彪人马,行至仓廒库府左近处,周围人声鼎沸,他又听了片刻功夫,面色陡然立变,便当场惊呼道: “不好!恐怕我军这是中计了!” 1259 你要用火,我也要用火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这厮,不是确认魏军半数辎重,集中囤放在这归义城中么?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瞧瞧,这些又是什么!?” 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此时神情格外的凶恶狰狞,也大有一股要生吞活人的架势...就在他面前,有几个被挑开撬开的麻袋、木桶零零散散的洒落在地上,其中满登登的物件散落开来,却尽是碎石、沙土与杂草。 更为过分的是,有些契丹士兵在大批辎重当中挑挑拣拣,到处寻觅,有的人打开一些标示着蘸酱佐料的木箱,下意识的把脸凑上去闻,却被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熏了个跟头...经确认过后,这才发现其中尽是守城时所用的金汁原料,也就是见收集来的粪便存放在当中...... 明明都是屎粪秽物,结果标示这里存放的,是行军造饭时所用食材酱料...这他娘干的是人事? “这...这...卑下当真不知啊......” 面对石鲁隐的厉声质问,本来毕恭毕敬的为契丹大军带路而来的北平国臣子杨三泰,就见周围还有不少将官怒目瞪视过来,他骇得愣在当场,也根本无法解释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经过前几次以北平国提供后勤物资的名义,曾几番进出涿州地界...杨三泰大概就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明明亲眼看见南面源源不断的输送来车仗辎重,押送来的诸队军士旋即装卸物资,装满了仓廒府库,就连外面的辎重亦是堆积如山...当初暗中以那对贼眉鼠眼来回观察,大概也已经核实过,起码能让杨三泰亲眼看见的大批辎重、包裹箱桶当中,的确是以粮秣为主,其余也为衣袄、箭簇、草药...等军用物资。 还是前后几次查认,然而北平国派来为契丹带路的臣子,又怎会知晓在他离去之后,相继转运辎重车仗的魏军部队却又使出了偷梁换柱的手段? 眼见那带路前来的北平使臣吓傻了眼,已是有口难言,石鲁隐大为光火,当场将其手撕了的心都有了...王郁与其亲信,也都极为恐慌的催马疾奔而来,口中还大声疾呼道: “赶快出城!此处城郭,分明就是魏军设下的陷阱!” 聚集在周围契丹兵马哗然惊呼,登时乱做一团,亦有军将跌跌撞撞的本来,而急声禀说道: “石鲁隐详稳,除了方才突围杀出去的守军,归义城内并无平民百姓,民舍商铺俱是空房,别无什么家什财货!” 石鲁隐带兵久矣,虽然急于而完成耶律阿保机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次奇袭魏军后勤辎重,又是宜速不宜迟,所以才急于冒进杀入城中...可眼下后知后觉,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就像是个急于扑食猎物的野兽,却一脚已踏进猎人设下的陷阱当中...然而石鲁隐正要高声号令麾下兵马尽快退出归义城,远方隐隐传来的轰隆声,却已依稀传入他的耳中! 归义城以东,正是先前魏朝守军突围逃去的方向,远处的地平线上确有烟尘渐渐腾起,一道道黑线开始迅速向前推进,卷起的烟尘滚滚,如同在旷野间狂奔的巨兽,奔驰而来,势如风驰电掣。 密集的军旅行伍间呼号着,直朝着归义城的方向涌杀过来,却也正如方才由石鲁隐指挥的契丹兵马那般,大阵一分为四,马嘶人吼,杀气腾腾的部队也从四个方向,直朝着四处城门驰杀了过去...... 刚才是契丹军旅急着要杀入城中,现在他们既然都进去了,那也就不必再出来了! 契丹方面,几乎所有兵马都已涌入城中。毕竟如若焚毁魏朝大军半数的辎重补给得手,他们也大可以就地杀入城中的民居商家,肆意烧杀劫掠一番...然而现在却发现扑了个空,位于城门附近的契丹军骑,惊闻外面有异响声传来,赶忙前去一探究竟,竟然发现大股魏军骤然杀出,并且迅速朝着城郭这边涌杀过来...一时间也尽是惊慌失措,只得赶忙遣人去向位于城中的主将石鲁隐报急...... 魏朝各路主力军旅,除了西面镇守代北险关的大同军,不是主要都集中在蓟北地区么?就算听闻后方有失,再挥军来援,好歹也会耽搁几日...又怎会突然杀出如此规模浩大的敌军?何况方才我军攻城时,这一路魏国大军怎的不来救援,却非要待我等杀入城中后,才突然发起攻势!? 方才策马赶至归义城外的那一小撮契丹军骑,面对气势汹汹杀来的大股敌军一时间不知所措。城内各部兵马乱纷纷的,再由石鲁隐、王郁统领奔出城来,也尚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早就经过部署的魏朝大军,当然不会留给敌人重整行伍的时间。 当先便有一彪军骑冲到墙脚处,其中那几名膂力过人、善用强弓,而准头极佳的沙陀骑士却纷纷滚鞍下马,站定了脚步,才好整以暇的抄起三石强弓,按照先前便曾演练过的方位遥向半空指去...羽箭簇尖处,绑缚着浸过膏油的麻布已经被点燃,伴随着吱嘎嘎的弓弦响动声,腾腾燃烧的火箭也已是蓄势待发...... 伴随着三石强攻弓弦回弹所发出剧烈的绷响声,那几支羽箭,便化作几点火星,直飞到半空当中,旋即又划出几道长长的抛物线,便穿越过了也不过一丈有余的城墙,便朝着另一侧民居、商铺的屋顶疾速坠落下去。 方才蚁附攻城的契丹士兵急于抢占城关,也没有注意到周围房屋顶部,大多铺着一层层的茅草...而茅草下方,则覆盖着硫磺、焰硝、膏脂等易燃物,亦或直接用火油浸泡过了,遇火即燃,而且很快便能引发熊熊烈焰。 射术过人的好手,即便采取放箭越过城头的抛射方式,记住自己所处的方位,经过演练尝试,要射向锁定的位置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几支火箭落在屋顶上,果然有烈火燃起...而火势迅速蔓延,吞噬着以城内几乎尽是以木质结构为主的房屋。不但附近也多有木舍、草棚,实则屋内屋外,先前经过魏军部署,也都放置着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易燃物...... 那几名沙陀骑士施射过后,旋即飞身上马,又朝着下一个指定要下马放箭的方为疾驰而去。与此同时,还有几拨劲骑奔驰游走,落位下马,便又是几点火星先是腾空而去,旋即疾速落下,又在城内其它位置燃起了一团火势...... 如此这般,归义城中多处冒起了火,伴随着还有浓烟冲天而起,引得许多契丹士兵在街上惊嚎奔走,大呼小叫...而混乱的人群中,不断的有人大声嚷道: “起火了!城中起火了!” 1260 烈焰焚城,猛火油柜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不止是契丹骑士惊嚎乱叫,就连他们胯下的坐骑也都纷纷惊嘶着狂奔起来...由于火焰的吞噬,又有一处处房屋轰然垮塌,一些骑兵当即被压倒...肆意跃动的火焰,顷刻间便又将那些骑军连人带马给吞噬掉! 骑兵的毛发与身上裹着的皮裘,乃至战马的鬃毛燃烧了起来,烈焰同时灼烧着肌肤血肉,使得那些没有被压死,尚还没咽气的兵卒与战马就在火海当中不断地挣扎着,发出阵阵凄厉至极的惨嚎声。 旁边那些悚然惊惧的同僚哪怕有意去救,可面对那熊熊火势,却也是有些无力...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传入耳中,也让他们又直感到头皮发麻! 放置在归义城内各处,因火势的蔓延,还有大量由狼毒、草乌头、黄蒿等草物混制而成,粗略望去似乎也寻常晒干草药没什么分别的物件燃烧起来,则散发出大量不易消散的浓烟。那些惊慌奔走的契丹士兵遭受烟熏,眼睛登时红肿,流泪不止、目不视物,又感到喉咙又痒又痛,又剧烈咳嗦起来。 一时间浓密的黑烟左近,处处咳嗽声、呻吟声不绝于耳,不少军卒吸入的毒烟多了些,感到天旋地转,呼吸愈发的困难,继而口鼻出血,直至一头栽倒下去,晕死了过去,到头来也难免落得个窒息身亡的下场...... 本来以为奇袭魏人辎重得手,能得以放上几把火,烧尽敌军的粮秣补给...结果被魏军算计,反而是对方放火,以这等烈焰焚城的手段,要让我等尽数惨死于此! 石鲁隐已经快气炸了胸膛,可他也深知还是赶紧逃命要紧,即便这次得不偿失,注定损失惨重,待回去受国主耶律阿保机责罚之后,还是要留得一条命在,才有机会向魏朝复仇...若是再耽搁下去,自己与麾下这三万兵马,不是要被活活烧死,便是被毒烟给呛死! “快撤!快撤!众儿郎随我杀出城去,按原路返回,再撤回顺州!!” 石鲁隐歇斯底里的呐喊起来,随即催马如发了疯一般疾驰而出,他周围那些契丹将官兵卒也顾不上重新整顿队列,便乱哄哄的朝着城门的方向涌去。至于为契丹带路,而奔袭至涿州归义城的北平国臣子杨三泰,却还要随着军旅尽快逃出城去...他赶忙上马,口中却还不断的辩解道: “卑下当真不知情呐...我北平国愿奉契丹为主,却怎料...呃!” 骤然一道寒芒袭至,便直从杨三泰的脖颈间掠过。刹那间鲜血激溅,杨三泰瞪大了双眼,他视野内已是一片血红,脖颈间气管与动脉被割裂开来,喉头发出嗬嗬怪响,也已然吐不出清晰的音阶...杨三泰旋即身手死死捂住脖颈,却根本止不住鲜血从疮口出仍旧泊泊涌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面色冰寒的王郁又乜了他一眼,旋即甩开剑锋上的血迹,收剑入鞘,便催马疾驰而出了...... 做为北平国谋臣和昭训的亲信,杨三泰本来也是真心实意的为契丹带路,愿做汉奸,而来摧毁中原王朝大军的后勤补给的...结果落得个这般下场,对他而言也的确有够憋屈,却也只得无力的感受着生命的活力飞速流逝着,身子随即倒栽坠马,而成了葬身于城中的一具尸首。 王郁一剑斩了杨三泰,也是因为他意识到,魏军既然是有意要让北平国误以为这里就是囤放辎重后勤的集中地,却又转移城内的物资与百姓,另做部署,设计就等契丹大军前来...那么魏军那边,也必然早已预料到王都暗中勾结契丹,并放任大军从途径易州,向魏军后方发动奇袭、摧毁后勤的这个计划。 而北平国地狭兵微,如若公然宣布背反魏朝,对契丹能够提供的助力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王都最大的作用,就是暗中使坏,以藩属国君王的身份提供物资,趁机探明魏军后方虚实,再做为内应协助契丹断了敌方的军需补给...结果反而让魏朝将计就计,王郁深恨如今非但是由他与石鲁隐统领的这一路大军,另外两路奇袭魏军后方的军旅,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对于那义兄王都的篡位夺国之恨,王郁本来便只得暂时藏于心底...如今北平国上下又尽是王都的心腹,计划已然暴露,那么其余飞鹰走犬也没什么大用处了...新仇旧怨涌上心头,王郁好歹先一剑杀了带着他们进入埋伏的杨三泰,才能稍泄心中恨意! 然而接下来,王郁也深知逃命要紧,而且还是越快越好...城中火势已然无法扑灭,漫延开来,还不断的引燃了各处木房、草棚,整个归义城早晚也将化作一座烈焰之城...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城外突然杀至的魏朝诸部军旅,恐怕也将堵死各处城门,就让他们这一路兵马困在当中活活被烧死、呛死! 眼下不必由石鲁隐指挥,归义城内到处惊慌奔逃的契丹军骑,很快便又直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只是乱成一锅粥,与盘散沙也没有什么分别。 奔逃在最前面的骑军而热浪烘得毛发倒卷、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催马疾奔到城门口处时,却又绝望的发现外侧已有一众魏军将士层层叠叠的站定了队列,并且在所部将官的号令声中,早已将弩矢上弦,霎时间,又是弩机牙发的扳动声连响成一片! 一排排弩机就只顾朝着城门口集中发射,短矢一蓬接着一蓬,密集如雨,极为凄厉的破风声不绝于耳,直扑了过去,登时在奔驰在最前面的骑众人马身上乍起无数血花。无数弩矢直接穿透了身体,致使后面几排骑兵又纷纷中矢落马! 而城外以湿布掩住口鼻的那一队队劲弩手,一个个神情冷漠,按部就班的施射、扣弦、上矢、再施射...期间有同僚交替而过,一直保持进行着密集弩矢的压制射击...如此起到的效果,就好像是架起了几台重机枪,而朝着要在相对狭窄空间内经过的大股敌军进行扫射,致使奔逃至城门口处的契丹骑兵连人带马,一层一层的扑倒在地上! 如今归义城四面城门,尽有大批的弩手列阵于城门左近处,但凡发现有敌骑奔逃过来,便是一轮借着一轮的弩矢招呼过去...而位于一处军阵斜侧,符存审的长子符彦超,与魏军大将阎宝策马耸立,眼见契丹骑兵相继中矢扑倒的场面,符彦超转过头去,便对阎宝说道: “契丹贼子一旦进入城中,也别想再活着出来了...也全是由阎都知谋画部署,势必要让这一路敌军灰飞烟灭!” “少将军过誉了,还是陛下英明,再由令尊主持全局,既然早有防备,阎某在这归义城一隅,也不过是因时制宜罢了...又怎敢居功自满?” 阎宝哈哈一笑,旋即又对身后的军校知会道: “趁着弩手压制急于从城门口奔逃出去的胡骑,督令后阵兵马尽快压上来,再以猛火油柜封锁城门...如此契丹兵马就算不顾一切要突围出去,到头来难免还是要落得个烈焰焚身的下场!” 1261 两个该死之人,还往哪里逃? 迅速漫延的火势,也已烧到了内侧城墙左近。然而大批涌向城门的骑兵,又被密集的弩矢一片借着一片的射倒,士兵与战马尸骸枕籍,堆积得老高,这却又似形成一道道由尸首形成的屏障...已是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又哪里还有功夫去扫清障碍阻隔? 所以大批契丹士兵慌不择路,如发了疯一般弃了战马,便往城楼上挤去,期间不时的有人被挤下来,在一片叱喝叫骂声中惊呼着直跌了下去。 然而即便登上了城墙的士兵,仍感到愈发灼人的热浪袭来。先前他们蚁附攀爬,杀上城头所用的长梯,自然也早已被突然杀来的魏军将士尽数顶翻了...登上高处,却早被人撤了梯子,若是从一丈有余的城墙上直接跳下来,就算能保得条命在,只怕也难免不会摔断胳膊,亦或跌折了腿。 有些契丹军卒,又开始仓促的寻找绳索,意图将一端系在墙垛上,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再慢慢顺着墙壁滑落下去...然而暴涨的火势却不等人,被困在城头上,到头来也不过是等死罢了。 所以还有些人宁愿直接跌势摔伤,亦或哪怕是挨上魏军几刀几枪,也不愿在此切身感受热浪愈发炽热,直至将他们烤死、熏死...在极度恐惧的驱使之下,那些契丹士兵,便惊嚎着直接从城头上跃下,一道道人影急坠拍在了地上,重则没摔明白,脑袋着地,当场身亡;轻则骨骼碎裂,倒伏于地面,辗转哀嚎着,却还能逃到哪儿去? 随着受烈炎灼烤温度的不断提升,仍困在城中的契丹兵马也如咕噜噜被煮开了一般,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而比契丹主将石鲁隐稍迟片刻,也急着要尽快从归义城中逃出去的王郁催马疾驰,沿途就见不少士兵被压在倒塌的房屋之下,身上铁甲被灼得通红,虽然已然化作一团焦炭,可是探出的半截身子却呈现出极度扭曲的形状。 再闻到那烤焦而令人作呕的味道扑鼻而来,王郁更是心惊胆战。环顾四处浓密的黑烟中倒卧着众多尸首,葬身火海的士兵也越来越多...这与炼狱还有什么分别!? 然而受周围猛烈的火势,呛人的毒烟所迫,王郁无法沿着原路返回,催马绕道,也已然与石鲁隐带领的残部兵马分离开来...又催马奔驰出一段距离,竟然就在周围到处有倒塌房舍阻隔的街坊间打起了转...... 正值心焦火燎时,就在王郁身侧,却还有桶猛火油随着高度的不断提高,又沾染到飘散的火星,便“轰!”的形成炸裂的效果。霎时间,王郁满目尽是刺眼的火光,几乎要闪瞎他的双眼...冲天而起的烈焰,波及到王郁与胯下骑乘的坐骑,一股猛烈的气流,将其连人带马,直撞入一团仍在燃烧的屋舍当中! 马儿惊鸣悲嘶,诺大的身子重重砸将进去,又是一连串重物撞击的劲响声暴起。本来便已摇摇欲坠的房屋,顷刻间便崩垮了下来。王郁被撞得也险些晕厥过去,下半身子被马身死死压住,他正挣脱不得,又眼睁睁看着被烈火包裹的梁木轰然垮塌,重重的压了下来,也使得烈焰迅速在他身上蔓延开来...... “啊!救命!!!快来人!救我!!!” 切身感受到猛火焚身的痛楚,这个被耶律阿保机收为义子,在契丹国汉人中地位也相对更高的臣子也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嚎声,然而他徒劳挣扎着,却已经被坠落的梁木砸断了几根肋骨,碎石瓦烁哗哗坠落,都压在了身子上,王郁忍痛拼尽全力,也还是无法起身逃脱! 我的野心...还是要到此为止了么...... 王郁绝望的念着,他又回忆起当初梁晋争霸时,义武军藩镇面临朱温的大举围攻,他奔逃至河东,便曾使尽迎合上意的手段,争取后唐先主李克用的信任而将女儿嫁于他。然而贪心不足蛇吞象,王郁日后却不甘心一直屈从于河东李家之下,又想到北平有后唐这个强邻在彼,只得臣服,他则又动了拉拢强援的心思,遂又将巴结的目标,定位日益壮大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 当年极力劝说自己的父亲王处直引契丹入关,并自荐亲自赶赴北地做为使者。实则契丹方面起初除了韩延徽等汉臣之外,也另有皇族贵胄仍忌惮河东李家的势力,反对就此与其开战,例如皇后述律平便曾有言“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究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 然而王郁极力要劝动耶律阿保机南侵,便力劝“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己物也,不然,为晋王所有矣”,还处心积虑的讨得契丹国主欢心,转而又做了阿保机的干儿子...所以对于他而言,非但往轻了说,便已辜负了李克用当初收他为婿的信任,什么中原黎民、汉家山河,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吸引外族前来,而达成自己目的的资本而已。 可是事到如今,却落得个这般下场...王郁撕心裂肺的哀嚎着,声音却渐渐的微弱了下来。他这一生,善于迎奉讨得上位者的欢心,内心实则自私自利,毫无民族大义可言,然而身处于眼下这等绝境,王郁所擅用的手段,也派不上半点用场。 隐隐的,王郁还能听见周围有契丹汉军哭嚎奔走的声音,他徒然张口,虚弱的哀嚎求救,可是现在人人自顾不暇,看来也没有人会耽搁时间前来冒险救援自己了...王郁切身感受着无法忍受的痛楚,他的身体也开始呈现出极度扭曲的动作,而缓缓的凝固住。 至此王郁也无法再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于耶律阿保机病逝之后仍然力表忠心,哭诉哀号愿终身侍奉契丹宗室,遂得述律平皇后夸赞称“汉人中,惟王郎最忠孝”,便留在契丹一直苟到了死...然而眼下的他身陷于火场当中,也根本走脱不得,注定也只能落得个活活被烧起的下场!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被熏得双目肿胀得老高,身上仍有余烬火星燃烧的契丹主将石鲁隐,带领着麾下已然吓破了胆的契丹余部军骑,就在城中到处东闯西撞,躲避蔓延的浓烟与火势,好不容易奔逃至一处城门左近时,便听见前方有契丹骑兵的哀嚎惨叫声交织响起。 面庞满是烟灰污渍的石鲁隐,勉强忍痛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费劲巴力的望了过去。然而眼前所发生的情形,却当时骇得他的脸色一片煞白! 1262 引狼入室?这倒算是关门打狗 迅速杀至归义城墙的魏军将士,又退出一辆辆柜车,在那些军健的操控下,柜子前端便突然喷射出一道道长长的火舌...火舌连成一片,就如火神祝融大发神威,施法化出片火海,正好堵在城门口处,那些贸然冲去的契丹骑兵一旦挨上,身子便猛烈燃烧了起来! 魏军祭出的猛火油柜,所喷射出的猛火中者人皆糜烂,水不能灭,杀伤力自然极大...更是震慑得那些急于杀出城去的契丹军骑尖叫着后撤。石鲁隐目睹眼前惊心动魄的场面,也骇得一勒缰绳,胯下战马惊嘶着人立而起,旋即惊躁的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周围的热浪变得愈发灼热,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石鲁隐虽然怯于从正面直接迎上魏军阵前喷射出的火焰,可是他大概也能想到,恐怕眼下归义城四面城门的情形都是大同小异...每多耽搁一刻,伤亡数量还会成倍的激增,此处城郭,渐渐的已经成了一座燃烧的大火炉,而他们这些活人的血肉,也不过是都将被烧成焦炭的燃料罢了! “趁着魏人操控的柜车喷射火焰的间隔,集中骑军一并冲杀出去!否则被困在城里,早晚要被活活烧死!” 石鲁隐歇斯底里的咆哮号令,可是在他周围聚集的大批契丹军骑神情惊恐,眼中满是退缩之意...毕竟见识到了魏军猛火油柜的厉害,谁又会有主动去往火海里闯的勇气? 眼见猛火油柜喷出的火势稍歇,石鲁隐嘶吼下令,倒也有一小撮生性剽悍的骑士激起一股如亡命之徒那般的凶气,横竖在此干耗着只有死路一条,也就只得拼命向前冲试图撞出一条道路! 所以在城门外列阵的魏军将士,又惊然发现急于杀出来的契丹军骑聚集成一定的规模,一个个疯狂吼叫着,扬起手中兵器,又试图从封锁城门的阵列中撕裂开一道口子。 魏军士卒,遂连忙又用烧红的烙锥向油柜上的火引点齐,后面还有军士用力抽拉唧筒,只片刻的功夫,成排的猛火油柜便又喷出长长的烈焰,连成一片,而形成一片火海! 不少契丹军骑,便迎着喷射过来的火焰,顷刻间遭受烈焰焚身,连人带马当即向前扑倒。可是也有几名骑兵化作一个个火团,却仍旧借助着战马的冲势直向前撞去。直至前排猛火油柜遭受猛烈的撞击,登时便引发城门口处暴起冲天的火光! 前阵魏军甲士,也不得不疾步先后退去,前几排的队列难免耸动起来...然而又有数十名契丹骑兵纵马越过火焰时,后几排的魏军将士立刻又合围上前,仍犹如一道道铁墙一般,森然的队列间探出一排排长枪大戟,兵刃入肉之声乍起,响彻归义城下,契丹胡骑所发出的惨叫声,仍是不绝于耳! 勉强冲出来的契丹骑兵溃不成阵,自然仍是难以抵挡协同配合的魏军剿杀,一时间如被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倒落马下...旋即诸般兵刃落下,这些契丹军兵便被杀得血肉模糊,一个个毙命当场。 突然间,半边身子也已着起火的石鲁隐从火团当中暴蹿出来,然而他胯下骑乘的坐骑甫一落地,两只前蹄双膝一软,便悲嘶着向前扑倒了下去...鬃毛也尽被烈火点燃的战马倒地翻滚,剧烈的挣扎了一阵,最终还是未能站起身来...直接甩飞出去的石鲁隐,脑袋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登时跌得个头破血流,他刚挣扎着起身,便见到层层叠叠的魏军甲士,早已将周围封堵得水泄不通,并擎起一排排长短兵器,并一步步的朝着这边夹攻过来! 本来手中提着的大刀,在从马上跌落时也不知又掉到了何处...石鲁隐仓促的拔出腰挎的佩刀,也根本无暇去扑灭身上仍在燃烧的火焰,便如发了疯一般不断的挥刀咒骂...然而他荡开几柄从正面疾搠过来的长枪,冷不防从旁一柄长刀直接劈斩下来...石鲁隐的右臂,便当即被锋利的刀锋斩断卸掉! 鲜红的血液从断臂处如注喷涌,石鲁隐发出发出凄厉的惨嚎声,他再也无法挥刀抵抗,两柄长枪复有搠中他的腹部,旋即向上用力一挑,他的身子便离地数尺,旋即仰面重重的倒落下去! 被斩断了手臂,腹腔脏器又受枪锋撕裂损害,再加上裹着的皮裘烈火蔓延,正在烤焦他的肌肤血肉...石鲁隐在这个时候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痛不欲生,这员本来秉性残忍,常以虐杀取乐的契丹军将却再不复以往暴戾狰狞的嘴脸,竟然哭嚎出声来,而扯着嗓子祈求道: “啊!痛杀我也!让我死!给我个痛快的死法!!” ...然而石鲁隐鄙视汉臣,其他耶律宗室贵胄几乎都定了汉名,偏生其按史载轨迹,也要等到好多年之后,才由耶律德光半强迫性的做主,给他定了“萧翰”那个名头...所以石鲁隐自然与契丹权贵不同,他也不屑于学汉话、说汉话,只大概懂个皮毛。 眼下又因难以忍受的强烈痛楚,石鲁隐用契丹语喊话声音极度扭曲,这在一众魏军将士听起来,便如同狼哭鬼嚎一般,也根本听不懂这个契丹敌将在喊什么...... 眼见敌将断了一臂,又身遭重创而难以起身,躺在那也不过是在等死罢了,也根本不足以构成任何威胁...魏军诸级将官遂不再理会他,而是指挥所部军健重新排开严密的队列,封锁城门口,要截杀住所有意图突围的契丹余部兵马。石鲁隐也就只得在地上挣扎哀嚎着,还要继续承受那让他恨不得早些去死的极度痛楚,直到彻底咽气为止...... ...石鲁隐毕竟以生性残忍著称,如果他还走正史线的轨迹,会做为契丹南侵覆亡后晋政权的大将祸乱中原。杀入京师,意欲强抢霸占宫苑中五十多名貌美的妃嫔、宫女,时有宦官张环严词拒绝。石鲁隐便打破宫门锁钥,直接强闯宫苑,糟践内宫宫人,并抓住张环,用烧红的生铁烫其腹部,就如同看戏一般,瞧着他肠穿肚烂而亡。 如今的石鲁隐,身上却正披着被烈火烧红的残甲,方才负隅顽抗时还未曾发觉。直至因伤重而倒地再也动弹不得后,火焰也仍在他身上燃烧吞噬着,如同生受炮烙的酷刑,甚至能闻到自己的肌肤被慢慢烤焦的味道扑入鼻中...而石鲁隐落得这个死法,这似乎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而这一路契丹军旅的主将石鲁隐、王郁前后脚惨死,绝大多数兵马困在犹如熔炉的归义城当中,三万多人,也几近全军覆灭...符彦超、阎宝统领魏军兵马,也开始准备要清理战场,再搜寻一番,但凡发现还有甚漏网之鱼,也免不了还要补刀。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由耶律拔里得为正、赵德钧为副,所统领奉命前去奇袭涿州固安城,同样意欲焚毁魏军后勤辎重的军旅,也已然行至半途。然而他们甚至连城郭的轮廓还没瞧见,途径一处山谷,陡然间士兵的惊嚎声、战马的惨嘶声也响彻山涧,而彻底打破了这片山岭的宁静! 1263 到了最后,还是被使唤利用的走狗 幽深山谷内、嶙峋怪石间,陡然间蹿出众多道身影,那般声势竟似要铺满一片山岭,无数的利箭骤然而至,便如镰刀割草一般,顷刻间将仍在行进中的契丹军旅连人带马射倒了一大片。 按说契丹军旅以往出征,所派出大批远探拦子马,在广泛的范围进行哨探,也更容易掌握敌军的踪迹...然而这一次耶律阿保机急于摧毁魏军的辎重补给,也必须要再惊动敌方主力军旅以前,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计划...先行的远拦子哨骑只是确认通往固安城的必经之路,于地势平坦的道路间有无巡查的魏军,也根本没有时间去证实周围深山野岭间又是否会有伏兵。 凄厉的号角声相继响起,掩伏于两侧山岭高处的魏军将士尽数跃起,无数枝利矢再度破空而出,呼啸而去,继续进行着残酷的打击。而北平国派到这一边的带路使者惊呼尖叫,也浑然没有料到往日畅行无阻,并且根本没有魏军设防的区域,又怎会忽然杀出这许多伏兵来...两枝利矢便已凿入他的胸脯,中箭倒毙下去,尸首旋即又被周围惊慌的战马反复践踏...... 眼见自己麾下两名亲随将官也已中矢毙命,这一路契丹兵马的主将耶律拔里得又惊又怒,他挥动着手中钢叉,不停的拨落激射而来的箭簇,口中还暴躁的怒骂道: “可恶!不是说魏军集结重兵于蓟北,涿州守备空虚,杀往固安城的道路也几无敌军布防么?那么这大股的魏人,到底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一路军旅安排的汉将赵德钧,冒着箭雨催马疾奔至律拔里得身侧,也轮动着长枪护住周身,又慌忙劝说道: “拔里得详稳,魏军既然在此设下了伏兵,很明显早已看破了我军意欲直到后方,毁其粮秣辎重的计划!既然无法奇袭得手,又遭受伏击,我等也只得尽快退兵才是!” 然而赵德钧话音未落,突然却又听见后方暴起更为激烈的惊嚎哭喊声...慌张回首望去,就见烈焰腾腾,如同千万条金蛇火龙狂舞,须臾间山谷内腾腾火炽、烈烈猓生,漫起的火光映红了大片山岭。契丹兵马闪避不迭的,都要被烧得个焦头烂额...看来魏军在己方军旅后方又用了火攻,也明显是要断绝耶律拔里得、赵德钧这一路兵马的退路! 满腔的怒火正无处发泄,耶律拔里得又听赵德钧劝言退兵,他怒气更盛,当即瞪圆了双眼,指着赵德钧的鼻子臭骂道: “好你个赵德钧,你还敢妄言退兵扰乱军心!天皇帝命我等奇袭涿州固安,那么就算有敌军埋伏,也仍要去拔了魏人那座城池!这时候你说要撤退,难道要我契丹儿郎折返回去,被活活烧死不成? 我就说你们这些投靠我契丹的汉人各个贪生怕死,当不得大用。当初你们效力于晋、燕之际,被魏国杀破了胆。到了我契丹国来,枉天皇帝抬举你们,结果再遇到了魏军,这便心生退意!” 被耶律拔里得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吐沫星子溅得满脸都是,赵德钧又问道对方那冲人的口臭味,心中的火气也蹭一下蹿得老高。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德钧也很清楚,契丹的宗室权贵当中,当属这耶律拔里得对于上到文臣武将,下至平民奴隶的汉人群体最为排斥。按照后世的话来讲,这厮妥妥的就是极端种族主义倾向最为强烈,而对汉人抱有民族歧视的货色。 毕竟耶律拔里得“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本来便对效力于契丹的汉军抱有极大的偏见。偏偏他身兼契丹皇侄这一层身份,赵德钧自知也只得按捺住火气,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再与其起了冲突,那么自己也就别指望在契丹继续谋份官职过活下去了...... “拔里得详稳!此间虽然甚是陡峭,魏人占据高出,也着实难以上去...可是再冲过前边的坳口,岭坡便不算十分陡峭,而且树木稀疏,就算全力纵马奔驰,大概也能攀越上去,也好过在此一直被动挨打!” 忽然间,又有一个身上插着两支羽箭,赶忙催马赶来的契丹军将疾声报道。耶律拔里得闻言,遂瞪视向赵德钧,又恶狠狠的说道: “姓赵的,若要证明你这厮对我契丹还有些用处,便统领汉军兵马做为前驱,打头阵去与魏人的伏兵厮杀,奔袭杀出重围,再集结部曲去打下固安城!如此才算是于国有用的战士,否则我契丹又为何要养你们这群汉狗!?” 魏军既然已经在此设下埋伏,哪又为何要将后勤补给继续留在固安城?想必车仗辎重也都转移了,那我军就算能拼死拿下那处城郭,却又有何用? 赵德钧心中忿恨的念着,然而他也很清楚耶律拔里得偏见极深,摆明了就是不信任自己这类的汉人军将,所以就算对他劝谏也全无用处...而面对耶律拔里得颐指气使的喝令,赵德钧面色铁青,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可是很快的,他便兜马转身,提缰加速,口中还大声喝令道: “汉军将兵听我号令,立刻收拢阵型,压上前去,迅速从这片山谷间冲杀出去!” 诸部契丹汉军听令,也立刻动弹起来。然而上方利箭如蝗,不断的激射过来,即便那些马步军小心闪躲避让,还是不免要被射倒一片...更兼沉重的石块,也从高处凌空如雨砸落下来。 伴随着“咚!”、“咚!”、“咚!”、“咚!”...重物的砸击声,硬生生挨到的士兵,脑瓜当即便如被砸碎的西瓜那般迸裂开来...即便头上、身上有兜鍪、铠甲防护,也登时要凹陷下去一大片...众多一时间虽未毙命的士兵,却被砸得手折腿断,清脆而听着又甚是渗人的骨骼碎裂声也不断响起,留下大批的伤兵倒在地上呻吟哀嚎! 沿途有留下了大片的尸首,赵德钧只得做为前驱,统领契丹汉军将兵冒着箭雨落石,又奔出几里地的路程...忽然就见前方地势果然相对平坦些,只不过仍是两侧高、中间低的斜坡。而就在两面斜坡上方,但见得那般声势旌旗红展一天霞,刀剑白铺千里雪...果然有大批魏军严阵以待,就等着阻击从山谷中仓惶奔出的契丹兵马...... 既然当初投靠契丹而与魏朝为敌,这是我自己选的路,看来也已无法回头了...事已至此,也只得拼了! 赵德钧狠狠的咬了咬牙,便扬起长枪,命令麾下士兵攀上岭坡,去与那些早就列开阵势的魏军厮杀...然而一拨骑军首当其冲,刚奔出十几步远,便登时惨呼惊叫着坠落下去...原来地面上满是陷坑,底部又插着许多尖锐的木桩,但凡有人误踏上去,就会直接陷落下去,被当场刺得个肠穿肚烂! 1264 追悔莫及,也已经晚了 坠入陷坑当中,身体顿时被几个削尖木桩穿透的士兵,即便一时未死,却也再无力摆脱陷阱,发出无力的呻吟,绝望的等待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另外还有些费力向上攀登的兵卒,忽然感到脚下绊倒异物,触发机关的尖竹排便呼啸着拍砸过来,便又有几名士兵被死死钉住,身上又多了几个血窟窿,而惨叫着跌落下去! 又目睹大批士兵或是跌入陷坑中,或是又从高处翻滚下来,凄厉的惨嚎声震天价响...赵德钧瞧得心惊胆战,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指挥契丹汉军继续往岭坡上方杀去...... 耶律拔里得那厮可恨,就是认定为契丹效力的汉人将兵命贱...可是做为行伍军人,要在沙场上干搏命的勾当。所幸阿保机皇帝,与皇子耶律倍、耶律德光等人还甚是重视汉人臣子,当初选的路,就算忍气吞声也还是要走下去...如若半途而废,到头来也只会一无所获! 可是很快的,赵德钧乃至他周围那些汉军将兵,隐隐的感到脚下的地面微微颤动起来...惊觉抬头望去,就见一排排夜叉擂也被从高处推下,就在坡面上飞速的翻滚着,直直朝着他们这边碾压过来! 夜叉擂通常取长一丈许、径一尺的榆木,上面钉满了铁钉,一般主要做为守城用具使用。可是在这等情况下,嵌满铁钉的圆木从坡岭上方滚落,自行旋转起来,越来越快,也能充分地发挥出碾刺敌军的杀伤效果。 不只如此,位于岭坡上方的魏军,又推出一辆辆外形犹如双轮手推车的车舆,只是那些车子前面用铁皮包裹着,也镶嵌着几根狭长的铁刺,或是锋利雪亮的滚刀...这造型看起来,倒与《说岳全传》里韩世忠、梁红玉镇守两狼固关时所用,后来却为金军所获,而由绝世虎将高宠奋力连挑十一辆的铁滑车十分相似...... 那一辆辆铁滑车从高处滑落下来时,里面也明显堆放着重物,朝着下方滑落时受加速度的影响,而形成是要碾碎所过之处一切生灵的力道...本来契丹汉军急于从下坡杀到上坡,便已甚是吃力,却忽然又见到大片的夜叉擂、铁滑车以山洪石流的声势,直朝着自己这边碾压过来,大多数人的第一反应,便是直接吓得嚎出声来! 夜叉擂翻滚着直砸了过来,上边无数尖锐的长钉,当即扎入闪避不迭的士兵躯体当中...而夜叉擂去势未竭,上面钉住几具尸首继续朝着下方卷动过去,所过之处,便是一片片的血肉狼藉; 少说也有数百来斤重的铁滑车,这一路碾压过去,也有成群成批的契丹汉兵被上面镶嵌的滚刀、铁刺戳穿了身体,亦或被车轮直接碾了过去,化为一片片不成人形的尸首...本来便阵列溃动的契丹汉军人群,又遭受这等猛烈的打击,一时间重物撞击声、骨骼碎裂声,以及士兵惨厉至极的惨嚎声响彻山岭...毕竟沉重而生满了倒刺的军械碾压过来,这又岂是血肉之躯可以硬扛得住的!? 赵德钧便惊慌的瞧着他周围大多士兵,遭受铁钉、倒刺搠穿躯体,连人带马被生生撞到,旋即又被滚滚而来的车轮碾压过去...还有几名亲信撞上了夜叉擂,被钉在那密麻麻的铁钉上,身子还随着滚动的擂木向下翻滚,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声...但他再惊觉回过神来,就见一辆铁滑车正直朝着他这边飞速撞来,已是避无可避,前面嵌着的那几把锋刃森寒的滚刀,也清晰的映入眼帘当中! 情急之下,赵德钧下意识的紧绰枪杆,直刺了出去,打算将那辆直撞向自己的铁滑车挑开。然而他虽然久经战阵,也并不似说岳全传中的高宠那般武艺高强,且力大无穷...长枪甫一挨上铁滑车,赵德钧便陡感双臂猛的一沉,枪杆登时脱手。势不可挡的铁滑车压过长枪,前端的滚刀锋尖,便狠狠的戳入赵德钧的腿股以及他骑乘的战马当中! 铁滑车继续压过去,直至将赵德钧的下半截身子,以及胯下战马碾在车轮下时才硬生生卡住...嘴中大口大口的喷出鲜血,赵德钧半截身子几乎被滚刀搅烂,骨骼也被撞得粉碎,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体内脏器被碾成一团浆糊...比起剧烈的痛楚,他更感受到自己愈发的冰冷,而逐渐又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弥留之际,赵德钧隐约意识到,由耶律拔里得统领的契丹宫帐军,这时才纷纷策马奔涌而来...好歹也算是沙场上并肩作战的同僚,可是耶律拔里得只乜了半截身子被铁滑车死死压住的赵德钧一眼,便再不理会他,而是癫狂的嘶声喝令道: “快!快!那些汉将汉兵已经触发了大批陷阱机关,估计魏人那些器械大概也快用尽了...契丹儿郎集结在一处,就踩着汉军的尸首,直接突围杀出去!” 赵德钧隐约听见耶律拔里得的言语传入耳中,又不住的剧烈咳嗦起来,口中连连喷出血沫,眼眸中却满是怨毒的火焰! ...按史载线的轨迹,赵德钧于后晋末期奉旨平叛,却养寇自重,意图到处兼并军旅与石重贵讨价还价,被拒绝之后便遣使至契丹,求立为帝。结果到底还是没又竞争过甘愿自称儿皇帝,并献上燕云十六州的石敬瑭...所以对于赵德钧而言,如若他认为巴结投效外族,会对自己更为有利,什么君臣忠义、民族大义,也随时都能抛弃。 然而同样是投效契丹的汉人臣子,其中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赵德钧也不知是否当年效命于后唐时,因为曾统领银鞍契丹直骑军而犯了忌讳...他名为统领汉军的都统,实则一直以来,就与供契丹统军主将使唤的马前卒没有什么分别...结果忍气吞声至今,现在自己半截身子压在铁滑车下,只得悲催的等死...却又听耶律拔里得明目张胆的就是要让他们这些汉将汉兵前来送死填命,自然是积郁难平,而快要气炸了胸膛! 早知今日,当初我即便投不得魏朝,也莫不如为河东李家尽死节罢了...就算掏心掏肺的为契丹效忠,也不过一直被当成走狗使唤...含污纳垢至今,还是落得这般惨死的下场,命也太过不值钱,以后还要留下个为外族做走狗的骂名,到头来也没盼来称王称霸的机会...当年我选错了路,只恨如今也已是追悔莫及了...... 心中忿恨的念着,赵德钧双目兀自圆睁,可是眸中神采也渐渐暗淡了下来。 赵德钧被铁滑车生生碾死,而行将就木之时,又听耶律拔里得嘶声叫嚣踏过他们这些契丹汉军的尸首前去厮杀,心中更是激起了无穷的怨念,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也仍是死不瞑目...... 而惨烈的战事仍在持续着,周围那些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好歹还有命在的汉将汉兵,也听见契丹主将的言语传入耳中,有人登时望将过去,与以往面对契丹权贵唯唯诺诺的态度截然不同,有些汉人军将再向耶律拔里得瞪视过去,眼中也满满的尽是仇恨之色! 1265 忍得太久了,终究是要爆发的 虽然遭受伏击,勒令赵德钧统领麾下部众前去充当炮灰,又致使这一路汉军将领战死,眼下兵马损失也已十分惨重...可是耶律拔里得仍有一种迷之自信,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反击制胜。 毕竟耶律拔里得自问在耶律迭剌部当中也以剽悍勇武而闻名,能空手驯服烈马,善于驰射,扑跤角抵也曾接连摔翻七八个壮汉条,而且参赴征服漠南诸多部族的战事当中,也是一路焚烧抢掠过来,将那些不肯臣服于契丹的部族如同猪羊一般驱赶屠戮,直至将他们彻底打服,也都是无往而不利...... 而耶律拔里得眼下在契丹军中属于少壮派,未曾被当年李存勖统领的后唐军按在地上蹂躏,没接受过现实的毒打,所以一直以来,也都有种“当年我若参战,便很有可能侵占燕云大片疆土”的错觉。 涉及到契丹帝国的国体,耶律拔里得也属于草原本位的绝对拥簇者,认为国主耶律阿保机重用汉臣,汲取汉学汉制纯属多此一举...契丹治下的汉人,平时便拘来当奴隶使唤,战时就充当带路党,打一打下手,必要时拉出去做炮灰便是...... 所以对于汉人兵法那一套,耶律拔里得嗤之以鼻,也算得上无知者无畏...只认为现在还能聚拢来一拨契丹军骑,只要拿命去博,就有争胜的可能! 然而从坡上到坡下,还有些铁滑车、夜叉擂逐次滚落下来,无论是契丹宫帐军还是汉军,面对那等杀器只能勉强躲避,也毫无还手硬抗的能力...不一会的功夫,但见此处山岭间无数战马惊嘶炸缰奔驰,两侧坡岭间尽是七扭八歪的尸首。而且直至目前为止,进行伏击的魏军将士,几乎还没有出现任何伤亡...... 位于岭坡高处,旌旗下方,就见一排排迎风猎猎舞动的兜鍪盔缨,与如林一般举起的兵刃已列成了阵列,看来也已经做好了掩杀过去的准备...位于军阵一侧,奉令于此伏击的魏将高从嗣俯视下方,忽的嗤笑了一声,说道: “这一路契丹鞑子的主将是个痴傻的不成?我军倚仗地利,杀它个措手不及,伤亡已是这般惨重,却要杀上来与我军厮杀?也罢...也省得多费手脚,就在此一举荡灭胡骑!” 另一侧岭坡上,则是由原楚军小将廖匡齐统领的兵马...他俯视岭坡下契丹兵马残阵,眸子中已流露出灼热的战意,口中也喃喃念叨: “比起昔日在湘楚镇抚诸蛮,可是纵有部族生乱,对中原而言也不过是癣疥之疾,可如若契丹实力壮大,也称得上是心腹大患...既有机缘参赴北伐战事,北击胡虏,正可博个扬名立万!” 除了高从嗣、廖匡齐二将以外,年纪更长,战阵阅历也更为丰富的大将许存陈兵于北侧,同样准备挥军掩杀过来...这一路正史中前蜀、南平、南楚三方势力的将才汇聚于一处,当先由高从嗣、廖匡齐奋声号令,统领麾下锐骑驱使战马,便如迅雷一般直朝着契丹残阵滚动了过去! 接连遭受魏军陷坑、夜叉擂、铁滑车的猛烈打击,这一路契丹兵马损失惨重,更是被冲击得阵型溃乱...所以当魏军将士开始进行扫荡掩杀,纷纷催马借助居高俯冲的惯性攻向残余敌军的时候,那些首当其冲的契丹骑兵骇得手脚癫麻,尚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刹那间,便是人马碰撞之声大作,兵刃入肉之声四下响起,双方骑军展开白刃战,而战团中响起的也多是契丹胡骑的惊呼惨叫之声! 遭受奇袭,而阵型大乱的情况下,大多契丹骑士毫无抗手能力。即便有些军骑仗着个人武勇,勉强能支撑片刻,可是三五成群、十余为队的魏军甲骑配合着驰杀过来,这边刚格挡开一刀,冷不防从斜侧一只马槊袭至,便在身上开出个碗大的血窟窿...那边另一名契丹骑将刚避让过一支骑枪,从旁便又有一柄铁鞭砸将下来,登时将其连毡帽带着头颅一下砸扁下去...... 而高从嗣、廖匡齐二将自恃武勇,冲杀在前,都使得杆长枪左盘右旋,每一次搠出,则必有一名敌骑落马。他们驱使着胯下坐骑四蹄翻飞,所过之处,也杀得一众契丹军骑纷纷跌入尘埃当中! 按说正史中的高从嗣骁勇有力,便与楚军交锋时到阵前搦战,欲单骑决胜负,却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而被楚国方面派出的骑将廖匡齐所杀...他们二人本来应该是命中的死对头,结果如今同为魏朝效命,虽说彼此间也仍免不了会有争强好胜的心思,暗中较近,看谁能在北伐战事中立下更多功勋...... 可是好歹高从嗣、廖匡齐这两员以马战武勇而在史书中留下名号的骑将,现在也能拧成一股劲,而势必要驱杀尽眼前的契丹胡虏! 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契丹骑军,被从两侧岭坡上席卷杀来的魏军骑众杀得如分波辟浪一般...耶律拔里得双目中已快喷出火来,心说我契丹儿郎,往日纵横于草原之上,称霸塞外,又怎能战得如此窝囊? 南朝富庶的江山,数不清的财货,还等着我契丹去拿,你们不肯拱手奉上,我们便要去杀、便要去抢!又有多少当年在中原自诩武勇了得的人物,前来投靠我契丹之后当牛做马,全凭我等驱策使唤...怎么如今与魏朝的汉人厮杀,竟会如此难以对付!? 耶律拔里得素来狂傲惯了,到了现在还觉得如若被汉人骑军杀得仓惶败退,对他而言就是天下的耻辱...所以耶律拔里得又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还要尽快招拢周围散兵游骑,冲上去与高从嗣、廖匡齐所部魏军杀得个你死我活。 身侧的契丹骑将遂赶忙打起了唿哨,招呼各部阵列散乱的契丹骑军集结过来...耶律拔里得恶狠狠环视过去,却见还有一些经历过方才铁滑车、夜叉擂冲击而侥幸保得命在的汉军兵马,也汇聚起一定的规模,而朝着他这边奔涌过来...... 罢了,虽然汉狗不可信...但是眼下与魏人血战要紧,权当再多些添头去厮杀...... 然而耶律拔里得心中念罢,却惊然瞧见那些契丹汉军扑向就近的宫帐军骑士,二话不说便抄起兵刃,刀砍枪搠,当即血光崩溅,将那些猝不及防,正要集结过来的契丹骑兵杀得个人仰马翻! 火烧眉毛的要紧关头,本来供我契丹使唤的汉人兵马,竟然袭杀我契丹儿郎!? 耶律拔里得瞧得又惊又怒,当即便厉声喝骂道: “混账!你们这些汉狗,这是要造反不成!?” 而那一拨临阵倒戈,向契丹宫帐军发动偷袭的汉人兵马当中,也有一员将官满目怨毒的瞪视过来,并厉声叱骂道: “契丹鞑子!你一口一个汉狗的叫骂,还指望我们为你卖命不成?爷爷已经忍你太久了!就算我等忍气吞声,可方才你勒令汉军前来填命,还狂言称要踩着我们的尸首突围出去...纵然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你却以为我等还会乖乖的任凭摆布? 我们这些兄弟眼下却尚还活着,纵然早晚还是要去做鬼,也必然要拉着你们一并陪葬!我们也都豁出去了,谁都别想活!” 1266 恶贯满盈,适合这厮的死法 契丹汉军将兵,在这个时候竟然把刀口朝向契丹宫帐军骑兵,这的确是耶律拔里得没有想到的。 毕竟他向来就认为汉人就只能任由自己欺压凌虐,也从来没有考虑过压迫得越狠,以后所将承受的反抗也将越发强烈...正史线耶律拔里得把镇州汉人军民逼到了尽皆背反的份上,按说当时辽朝覆亡后晋,还控制着河北成德军、义武军等地域,并将昔日赵国的都城设为中京。却正因为他在当地的暴行太过,导致各地汉儿发动大规模起义,契丹遂又丢了吞并下来不久的大片疆土...... 所以耶律拔里得视汉军为鹰犬,让他们充当炮灰,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又怎会想到这些依附于契丹的兵马,实则也早已忍耐到了极限,甚至不惜与一直以来都骑在他们头上的契丹人拼得个同归于尽!? 那些汉军将兵顿时又冲了上去,不再有任何顾忌,放手乱砍乱刺。混乱的人群当中血光四处迸溅,哭喊之声,也变得愈发激烈。转眼间,契丹骑兵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队列,又被杀得溃散开来...本来遭受魏军伏击猛攻,便已几近崩溃,不少汉军又突然临阵倒戈,这仗还怎么打? 高从嗣、廖匡齐则各自抖擞精神,相继又亲手挑翻数骑,加上周围魏军锐骑奋力杀敌,滚滚铁蹄踏过满地尸骸,怒吼着一路杀至,却发现位于岭坡下方的契丹余部兵马自相残杀起来,也不由看得一愣。 辨识那些相互厮杀的兵马发型、衣甲,大致也能看得出是束发为髻的汉人,与髡发秃顶的契丹人犹如仇家一般红着眼睛对刺对砍...廖匡齐大概意识到本来效力于契丹的汉军临阵倒戈,便当即喝令道: “契丹军中的汉军兵马,如若贸然接近,杀之无妨!如若避让,且先不必管他们,只顾去荡灭髡发左衽的契丹人便是!” ...随着高从嗣与廖匡齐挥军杀至,更是将契丹的残阵冲击得七零八落...不断的有胡骑跌落下马,飞溅的鲜血也将周围的土地染得一片殷红。 此时此刻,契丹骑军剽悍敢战的锐气,也早已摧折得差不多了...可耶律拔里得仍紧咬着牙齿,急切四顾,眼见一彪倒戈的汉军兵马直朝着自己这边涌来,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便抄起钢叉,催马骤然提速,向咒骂着杀来的汉军叛兵,毫不示弱的对冲了上去! 虽说耶律拔里得贪猾残忍,不知抚恤军心,而将致使汉军众心怨愤...可单论马战武勇,他也的确称得上是个中好手,眼见一名汉人骑兵满面怨毒,厉声咒骂着当先催马杀来,耶律拔里得手中钢叉先一步探出,便狠狠戳进了那名军骑的胸口。 紧接着,几匹战马错身而过之际,两马高速对冲之势,点钢叉尖又如洞穿朽木一般,轻易洞穿一层铠甲,深深的扎入另一名强攻过来的敌骑胸口...耶律拔里得迅速拔出钢叉,又轮扫了过去,又将一名汉军骑兵拍得脱离马背,直飞了出去,五脏六腑也被撞得渗出血来! “汉狗果然不可信,胆敢背反我契丹,各个都该杀!” 耶律拔里得歇斯底里的痛骂着,相继又有七八名汉军骑兵被他扫落坠马,其中几人被洞穿了要害,当即毙命...然而高从嗣、廖匡齐二将统领所部甲骑甲骑卷起烟尘奔袭而至,耶律拔里得就见左右两翼尽是黑压压的敌军甲骑,正朝着他这边急速围卷过来...任他往日再是嚣张狂妄,也很清楚自己一旦被合围而来的魏骑甲士拦截住,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滚开!都给我滚开!” 耶律拔里得急欲驱马甩脱截杀过来的魏军骑众,口中不断泼骂着,手上也毫不含糊,催马疾驰而过,陆续又搠杀了几名胆敢对他兵刃相向的契丹汉兵...... 然而他一愣缰绳,正要策马转向之际,却另有一员汉军骑将看来已是抱着必死的打算,不管不顾的催骑直撞过来。即便疾速出来的钢叉,又深深的搠入他的躯体当中...可是那名骑将胯下战马,与耶律拔里得的坐骑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一处,惊嘶中同时乍起,骑在马上的两人也登时摔飞了出去。 耶律拔里得手中钢叉脱手,重重的摔在地上,顿感眼前一片金星乱冒...然而他还为来得及挣扎起身,一名方才被他击落坠马的汉军士卒便扑了上来。即便兵刃已被荡飞,可是那名士兵直扑到了耶律拔里得的背上,张开嘴露出森森白齿,竟然便朝着脖颈处恶狠狠的咬了下去! 耶律拔里得的脖颈,当即便被咬下一大块血肉来,呲呲的鲜血直冒,当即痛得他哇哇大叫...耶律拔里得正要将趴在背上的那名汉军士兵掀翻下去,周围却又有七八名军卒疾奔赶至...挥起斩落的钢刀,当即将耶律拔里得的右手齐腕斩断;又有一名兵器脱手的士兵扳起左手,同样一口下去,便又咬掉了两根手指! 饶是耶律拔里得气力过人,可是他被一众士兵死死按住,难以挣扎起身...而最先咬向他脖颈的那名军卒嘴角淌血,嘴中竟然做出咀嚼的动作,喉结上下滚动,吞掉了口中筋肉,便癫狂的骂道: “你这鞑子欺压汉家将兵,从来就未曾把我等当人看!不得已忍气吞声至今,我早就恨不能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就算与你们同归于尽,即便老子今日死了,也算是了结一桩心愿!” 那军卒恨声吼罢,双手死死的将耶律拔里得的头颅按在地上,便又张开了嘴,再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这些被逼到阵前倒戈,一并对耶律拔里得下死手的汉军将兵,先前多是效力于后唐、桀燕的行伍军人。他们或是受所部主将影响,或是对魏朝仍抱有敌意,所以也只得投奔契丹...... 而且当初趁着战时剽掠扰民惯了,听闻魏朝军纪严明,基本上严令禁止侵害百姓。很多乱世杀伐时节,身上凶兵习气尤重的将官军卒,心说就算能有归投中原王朝的心思,太过束手束脚,趁着打仗时节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那就莫不如去投从契丹,或许才更为自在快活。 然而人性复杂,如今做为效命于契丹的军人,南下来杀掠侵害汉人同胞...甚至也很有可能是他们的父老乡亲,很多汉军士兵也难免有所触动;即便是凶顽成性的兵匪,却又饱受似耶律拔里得这样的契丹权贵欺凌压榨,心中的怨恨当然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这些残存的汉军将兵,也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候...而挤压已久的怨恨顷刻间发泄出来,那股子狠毒恨意,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就算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耶律拔里得切身感受得到,自己身上的血肉被人吞噬那种恐怖的滋味。任他再是凶蛮剽悍,也当即骇得魂飞魄散,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连连惊叫哭嚎,却仍被那些忿怒的汉军将兵死死按住...脖颈上又一片血肉被活生生用牙齿撕咬下来,耶律拔里得陷入极度恐慌的情绪,也只盼着能够痛快得早些死去....... 1267 这一路契丹兵马,倒是比较谨慎 半边的脖颈筋肉几乎被撕咬下来大半,耶律拔里得偏着头躺在鲜红的血泊当中,圆睁的双眼中一片浑沌,脸上那遭受极度惊吓而扭曲的神情已彻底凝固住,那副嘴脸看上去也甚是丑恶。 本来信誓旦旦的要大举南下,急切盼望能够杀入中原,大肆抢掠财货、女子,要让南朝汉人尽皆去做匍匐在契丹脚下的奴隶...可是耶律拔里得却落得这般凄惨的死法,也终究无法再如他史载的轨迹那般,于祸乱中原时做出肆意残杀汉民、掳掠财物、糟蹋女子...甚至滥用酷刑,剖下无辜百姓的肝、胆、手、足...悬于周围等那般的兽行了。 当魏将高从嗣统领一彪军马疾驰赶至,就见那伙汉军士兵对着耶律拔里得鞭尸泄愤...饶是他见惯了战场上血腥的场面,这时也不住瞧得眉头直皱: “到底晚了一步,可惜未能由我取下这路敌军主将的性命...瞧这般模样,竟然使得投靠契丹的汉将汉兵恨到了食肉寝皮的地步,也足见这契丹鞑子有多招人恨了......” 确认这一路的敌军主将身死,廖匡齐则朝着周围望去,眼见附近仍有一些契丹军骑垂死顽抗着...长短兵刃交织猛刺,战马撞在一处,悲嘶着扑倒在地上。那些坠马的甲士即便摔落倒地,也要立刻站起身来,犹自纠缠成一团浴血搏杀。期间不断的有人扑倒,鲜血飞溅横溢...廖匡齐遂擎起长枪,又奋声高呼道: “诸部兵马,尽快肃清契丹余孽!尔等倒戈的汉军将兵,若要降从,便立刻聚集退至一处,放下兵器,以听候我军发落!” ※※※※※※※※※※※※※※※※※※ 分别由石鲁隐、王郁,以及耶律拔里得、赵德钧统领的契丹军旅,相继遭受魏军伏击,主将尽皆战死,两路兵马也几近全灭...却还有耶律沤里思、赵延寿、耶律郎五统领的那一路兵马,途径北平国易、定二州,也已然杀入魏朝治下疆土。 过了定州无极县,耶律沤里思统领挥军便进入隶属于当初赵国都城镇州治下的藁城(地处于后世河北省西南部,石家庄市藁城区)地界,也属于先前成德军藩镇下辖疆土。按国主耶律阿保机的指示,这一路契丹军旅,一旦侵入魏军后方,便要到处侵攻剽掠,将魏朝河朔地区搅得天翻地覆,以打乱魏军全盘部署,起到让对方顾此失彼、疲于奔命的效果。 大批契丹军骑,也犹如一群正要冲入羊圈中扑食的饿狼,就盼着沿途杀入村镇县坊,去抢掠魏朝的牲口、财帛、女子...然而大军兴致勃勃的杀往附近的镇坊村落时,却见四下里皆是杳无人迹。 虽然有远拦子探马仔细查探过一番,所过之处先前还有乡民盘住过的痕迹,但是如今陆续经过的各处村镇,却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景象,房舍中的家当也都被搬得精光,根本没给契丹胡骑留下什么财物。 按说现在也没到收获庄稼的时候,可是各处村坊附近的耕田却都已收割尽了...这一路契丹兵马即便杀入魏境,至今为止却仍没有掳掠来一个奴隶、一头牲口...即便途径几处村坊,也难以抢到些许财帛粮秣...... 主将耶律沤里思,心中也登时有了股不祥的预感,寻思镇州明明位于魏军后方,但这般迹象明显是要坚壁清野。那么这也就意味着,魏军已经预料到契丹以北平国为内应,而派出几路军旅直捣后方...敌军已然有所防备,继续进军下去,前方会不会已有魏朝大军早已严阵以待? 然而经过一番商议,同样是契丹宗室出身,按正史线耶律德光南讨后晋期间,亦是累有戰功的耶律郎五,则力谏应该按原本的计划攻打魏朝后方城郭: “天皇帝既然命我军袭扰冀中诸州,又怎可轻易退却?就算魏人有所防备,好歹能使得集结于蓟北的敌军有所顾忌...何况镇州这边的魏军既然急于清楚治下郊野的粮秣,说不准也只得如此...就凭我等统领三万兵马,也未尝不能攻破真定等魏朝治下重镇,魏人唯恐后方有失,再派援兵来时,也正可策应天皇帝向南进军!” 相较于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郎五这些南侵掳掠侵害百姓格外活跃的契丹将领,耶律沤里思每此出征,虽然也是要为契丹虏获大量的奴隶与物资,可是他并不热衷于无端的杀戮...可是听耶律郎五这一番言语下来,耶律沤里思出自于军事目的上的考量,情知既然已杀入魏朝冀中地区,到底也不能在毫无收获的情况下就此退去...思量一番过后,他还是决议向西北面进军,起码成德军镇州方面守备虚实,自己也总要去摸个清楚。 不过耶律沤里思也甚是谨慎,进军的过程中,他又派出大量的远拦子骑军,游哨往来,巡逻警戒,就相当于在军旅外围铺慨了一张范围达十余里的警戒网...如若有大股魏军杀至,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有所警觉。 而且耶律沤里思也深知自己切不可孤军深入,如若镇州乃至周边赵、深等几处州府守备森严,一时间难以攻破,再发现魏军有合围而来的迹象之时,他也会选择果断撤军,立刻再退入北平国治下的定州地界。 两日后,当这一路契丹军旅抵至镇州治所真定城前,耶律沤里思便听见城头那边鸣锣击鼓声不绝于耳,诸式旌旗翻飞,传递着各种军令。城墙上人头攒动,层层叠叠的弓弩手也已站定位置。 真定城毕竟是当年的赵国国都,李存勖调遣大军,征讨弑君篡位的张文礼时,也是久攻不下,还损兵折将,甚至致使李存进那等勋将重臣终殁于阵...毕竟此间城郭,后来还与北京、保定合称为“北方三雄镇”,于唐朝时节又是冀中地域最富饶繁华的名城要所...于魏朝统治镇州真定以后,也免不了要整顿守备、加固城防。 虽然眼下相隔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是契丹军阵这边,依稀也能望见城头上魏军行伍排列得整整齐齐,一众旌旗迎风招展,一排排兵刃寒光闪动...设下重重防御体系,虽然城外四下郊野,尽是大片暂时舍弃的田地,而高耸的城墙上发守军军容严整,诸般守具也已备置妥当...耶律沤里思看在眼里,眉头皱成老大一个疙瘩,不由暗忖道: 魏人果然预料到我军会杀入镇州,而据城严阵以待,却不知那两路奇袭魏军后勤辎重的军旅形势如何...眼下尚还不清楚,城中到底有多少守军,凭我麾下这三万兵马...又能否攻破城关? 1268 现在要走,也没那么容易 撞车、填壕车、云梯...倒也有十几具搭建起来的抛石车在契丹汉军的驱使下,缓缓的朝着真定城的方向移动过去。 耶律阿保机南侵中原,深知魏朝治下也多有墙高壕深的城池需要去攻克,他动用了大批民夫工匠,赶制得诸般攻城器械。只是大军奔袭前来,还是缺少攻城塔井阑、大型投石车等需要辎重车仗运输的重型器械。 统领这一路契丹汉军的将官赵延寿,眼下尚还不知他义父赵德钧被勒令打头阵突围,却被铁滑车活活碾死...他挺枪催马,来回巡视,大声督令麾下汉将汉兵步步为营,继续向城郭那边进行过去。 按正史线的话,赵延寿的干爹赵德钧与石敬瑭争先讨好契丹,以盼着能得扶植为中原之主最终失利;而后晋覆亡之后,赵延寿则是意欲做第二个石敬瑭,一直央求耶律德光将他留在中原代为管理汉人军民,然而契丹方面只是想利用这个走狗,忌惮让其手握重兵,所以虽加封赵延寿做燕王,却又拒绝让其掌控军事大权。 结果后来耶律德光于北返途中病逝,赵延寿遂自称权知南朝军国事。待辽朝第三任皇帝耶律阮继位后,听闻留守中原的汉臣竟然胆敢自作主张,遂又将其拘回北地,而让赵延寿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眼下的赵延寿,自然还是一心念着为契丹南侵打下大片疆土,争取日后得以称王...甚至称帝的机会。而他本来就是故时属于常山郡的镇州真定出身,所以自诩效法常山赵子龙,也是这一路杀入镇州的兵马最佳带路人选。 就算是协从外族做为前驱,前来侵掠自己的家乡故地...赵延寿脸上却不见半点犹疑,他反而奋声疾呼,督令攻城的汉军部众决计不可有半点怠慢。 一俟进入射程范围,便是箭矢齐发、锋镝掠空,箭簇如雨如蝗,登时向城下倾泻过去...推动着攻城器械缓缓前进的汉军军卒,尽可能的把身子蜷缩在挡板与架起的熟牛皮后方,也仍不免有士兵先后被利箭射中,而先后扑倒在地上。 耶律沤里思统领契丹宫帐军,倒也没有一味的作壁上观,而是派出诸部弓骑奔袭游走,朝着城头施射,以策应赵延寿统领的汉军攻城...然而骑射的射程远逊于步射,契丹骑军贸然接近过去,还不足以对城头上的魏军将士造成杀伤,便是一蓬蓬箭簇呼啸袭至,反而射得一片骑兵人马倒毙,其余骑士遭受压制,也只得掉头转向,迅速再与真定城拉开一定距离; 而城郭前方,护城河上刚搭建上两座便桥,前后便多有死状各异的尸首堆叠在一处...后列还有一队队士卒忙乱的操控抛石机,要抛射出石块,尽可能的破坏真定城上的守具,然而却早已被那边几座堞楼上的床弩给锁定住...... 后部轮轴绞动起来,形如投枪的大号弩矢也已扣在了弦上,专管发射的军士高高举起大锤,重重的砸在板机,硕大的弩箭便发出极为凄厉的破风声,呼啸着直朝敌阵中的抛石机飞去。 虽说由床弩发射出的弩矢准头难免有所偏差...可是抛石机体型较大,相对也更容易命中。同一架抛石机先后被两支大型弩矢射中,支柱遭受重击,忽然便四分五裂的散裂开来,坠落的横轴砸落在人群当中,登时又引得惨叫声响彻云霄; 一拨汉军士卒,也只得冒死冲到城脚下,慌忙抬起盾橹,死死的倚着墙根,按住搭在墙垛上的长梯。然而填命蚁附攻城,又折损了大批士兵,即便有个别人侥幸从在城墙上冒出头来,就见前方一众魏军甲士虎吼着兜头便劈斩过来...而猬集于城下的士兵,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前三批意图攀杀上去的同伙,几乎都丧命于城下。 赵延寿就在后方声嘶力竭的喝令着,实则他也直感肉疼不已...毕竟麾下的兵马,也都是是在契丹军中立足的本钱。而按正史线走下去,由契丹国主耶律德光覆亡后晋之后,他本来意图杀尽汉人降军以绝后患。便是赵延寿力谏保留汉将汉兵,好歹以后能由自己利用...虽说是出自于自私的目的,但也的确是因赵延寿劝动了耶律德光,而使得数万汉儿免遭屠杀...... 然而耶律沤里斯、耶律郎五就在后方督战,赵延寿虽然舍不得由他统领的嫡系兵马持续折损下去,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也无法擅自下令撤退。 不过耶律沤里斯眺目望去,发现赵延寿即便卖力的指挥汉军发起了猛攻,但是真定城确实固若金汤,一味的填命攻打,也还是难以撼动城关...踌躇半响,他遂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魏军果然早做防备,仅凭眼下所携的攻城器械,着实难以速攻打下这真定城,再延俄下去,反而要延俄了军机。罢了...传令让汉军撤下来,也不必再徒增伤亡,既然暂时打不下真定,我等便去攻取镇州治下其它县坊,乃至袭扰赵、深等州府,想必也当有所斩获。” “什么?怎能如此轻易便要撤兵?” 在旁的耶律郎五听罢,却想到镇州真定乃是河北重镇,城中必然美女如云、金帛如山...也是这片区域最为富庶繁华的名城要所,城中人烟辐辏,若能攻占下来,掳掠得汉家壮丁、女子,成千上万的如牲口般驱赶着北上,也尽可供他为奴为婢的使唤...然而就在眼前的美味,却吃不到嘴里,耶律郎五又怎能会甘心?他遂赶忙凑上前去,对耶律沤里斯劝道: “现在便撤兵,也未免太早了些!真定城毕竟是昔日成德军治所,又曾是赵国国都,如若能一举攻破,那数不尽的汉人财帛、女子...不是尽可为你我所取?就让赵延寿再添兵攻下去,毕竟汉人命贱,那就继续填命,也未尝没有机会抢占下城关......” 哪知耶律沤里斯闻言,脸上却登时显露出愠怒之色,他瞪视向耶律郎五,又厉声说道: “我等奉天皇帝旨意,杀入冀中,袭扰各处军州,是为了让魏军顾此失彼、疲于应付...可不是单单为了你一己私欲,只盘算着如何剽掠攻破的城郭! 什么契丹人、汉人,不也都是契丹国的行伍儿郎?且管好你那张嘴,效命于我契丹的汉军,虽然与魏国敌对,可是他们毕竟与燕云...乃至中原的汉儿同根同源,你无端羞辱压榨,难道要要汉军兵马逼得投从魏国才甘心? 若能力克魏国,南拓疆土,届时土地财富,还能少了我契丹儿郎的?可是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赢这场战事!而不是如你一般,只惦记着掳掠享受!我意已决,速速去传令赵延寿带领汉军退下来,重整部曲,暂时放弃攻打真定城,转而去侵攻周围其他州府县坊!” 1269 骑军野战?这次你碰到硬茬了 遭受耶律沤里思劈头盖脸的一通斥责,耶律郎五登时心头火起。然而同为耶律氏契丹国姓,耶律郎五是国主族人,而耶律沤里思则是蒲古只贵胄一脉...再加上耶律沤里思又是契丹军中屈指可数的猛将,从势头上便压过了耶律郎五一头。 更何况,耶律沤里思毕竟是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耶律郎五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火气,悻悻的应了。契丹宫帐军这边,也立刻有轻骑疾驰而出,去知会赵延寿不必在率部前行攻打下去了。 赵延寿本来便想着说辞,心想又当如何劝说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那两个契丹贵人,辩称强行攻打,也着实难以拿下真定城,还当保存他统领的汉军兵力才是...结果还真盼来军骑前来传达耶律沤里思撤兵的指令,赵延寿登时松了一口气,赶紧招呼前阵将官率部退下来。 就算暂时拿不下这真定城,那去攻打附近其它军州便是...又何必在这里继续耗下去,白白折损自己麾下的嫡系兵马? 攻打真定城的契丹汉军相继收到军令,遂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却留下那些被摧毁的攻城器械,以及层层叠叠的堆在一处,死状也甚是凄惨的尸首也都来不及收殓,便留在硝烟弥漫的真定城下,由守城的魏军兵马费力气去收拾了...... 退下来的契丹汉军将兵阵列混乱,有些士兵身上还插着羽箭,或是被金汁滚油溅到了肌肤...其中伤势较重的,只得由同伙一路拖拽回来,发出哭爹喊娘的悲号声,就算救治得及时,身上也将留下难以祛除的疤痕。 而赵延寿沉着张脸,疾言厉色地喝骂麾下部众赶紧整顿队列;耶律沤里思、耶律郎五那边,也正要统领宫帐骑军转换方向,从城前撤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骑阵中忽然有一员将官,惊呼起来,并立刻朝着真定城城门的方向指了过去。 契丹宫帐军、汉军,以及布阵于两翼的部族军相继望去,就见真定城门那边的吊桥放了下来,直至搭在壕沟的另一端。城门也已缓缓打开,就见一队队甲骑从城中鱼贯而出,迅速奔过吊桥,在真定城下排开了阵势...... 据守城关的魏军先是打退了攻势,而又要主动出击,这是打算与我军在真定城下交锋? 耶律郎五见状,脸上亢奋之色已是溢于言表...他赶忙望向耶律沤里思,便疾声说道: “方才你说魏人预先部署,守备坚固,我等就算全力猛攻,也不过是枉自折损兵马罢了...但眼下魏人竟然敢出城前来搦战,纵然我契丹儿郎短于攻坚夺城,可是要统领骑军比拼野战,咱们还会及不上敌军? 这次便让汉军在旁协同便是,就由我亲自统领宫帐儿郎,前去杀溃胆敢出城的魏军。再伺机趁势一举冲入城中,届时就算真定城防守备再是坚固,我军却从城门直接杀入,还能有什么用处?如此攻破此间河朔重镇,正可将魏军后方搅得天翻地覆!” “这......” 耶律沤里思眼见魏军出城迎战,却并没有似耶律郎五那般,急着立刻便要冲上去厮杀...他虽然每逢战阵身披重铠,常好催马凿入敌阵以铁槊,而极善于摧锋破阵,先前还曾与魏军大将刘词搏杀一番,也已然能从容退去...可是耶律沤里思也绝非只知埋头冲锋,而不知进退的莽将,他身兼勇略,想到魏军先是据城死守,眼见己方军旅强攻不下,而意图退去,便立刻打开城门,又要来进行野战...耶律沤里思总觉得有几分蹊跷,心中又暗念道: 瞧真定城守军这般阵仗,想必也是魏国北上至此的主力军旅...可是方才远拦子探马纵观城头上魏军旌旗,却并不能确定城中最高军阶的将领身份...那么如今据守真定城的魏军主将,到底又会是谁? 心中虽然有几分顾虑,但是耶律沤里思也很清楚魏军出城打算进行野战,这对契丹军而言,也的确是个速取真定城的机会...他思付了片刻之后,便回道: “好,你便去会一会出城搦战的魏军,我则率部压阵,随时准备支援...只是魏人也多有善于骑战的部曲,也尚还不知统领这一路敌军的主将底细,你还须小心谨慎些才是。” “无论南朝汉人来的是谁,不都是要杀败的敌人?我等深入魏境,本来便是要袭扰后方,探明南朝虚实...而真定城中的魏军既然敢出战,就让他们见识下我契丹骑军的厉害!” 耶律郎五急不可待的回罢,抄起手中狼牙棒,高声嘶吼,引得一片马嘶人沸声起...数千宫帐骑军,纷纷催骑驰骋开来,便追随着耶律郎五,直朝着在真定城下列阵的魏军骑阵那边涌杀了过去。 眼见本来做势要撤的契丹骑众,果然又调转方向,并且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杀来。行伍间号令声起,那一排排的魏军锐骑甲士,也开始催马逐渐加速,轰隆隆的蹄声愈发响亮,前列一排排的马槊长矛已然放平,后列甲骑也都扬起了手中兵器。 再有雄浑的号角声霎时间冲霄而起,那一拨骑军也全力驰骋起来,大地颤抖声,马蹄轰鸣声,乃至骑阵中将士的喊杀声汇聚在一处,犹如狂涛巨浪一般,以不可阻挡的气势,涌向迎面杀来的敌人! 契丹骑阵方面,先有两拨兵马从两翼直冲上去,以骑射进行袭扰。旋即又有一彪军骑便试图从旁冲击敌骑的阵列。双方都很善用骑兵的冲力,然而魏朝骑军甲士的动作天矫如龙,好似一道道钢铁洪流从契丹阵列斜侧冲杀过去,在身后便要留下一片血肉狼藉...甫一近身交战,契丹方面坠马毙命的骑兵,与魏军相较也显然要多出不少。 双方骑兵在厮杀时一旦落马,比起葬命于敌手的刀枪之下,往往便会遭受群骑践踏,死状更为凄惨...而魏军骑阵前列,但见有一员虎将抡动着手中大枪,挨着的敌骑登时吐血坠落,没有一个人能稍阻其片刻...即便也有些契丹骑将自诩骁勇,赶忙舞刀弄枪着冲杀上去,结果撞上那身形犹如一座铁塔的魏军虎将,就见大枪挟裹起一道道飙风横扫过来...迎上去到底还是难免落得个被荡飞坠马的下场。 魏军骑众忽然转向,遂又在一侧契丹骑阵中硬生生犁出了一条血路,迎着那员做为箭头的魏军骑将,契丹兵马便如纸糊的一般,任凭对方催马过处,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后侧策马疾驰的魏军甲骑顺势跟进,这一路冲过来,便是无数血光迸溅! 真定城头上忽然响起阵阵欢呼声,守城将士,也开始为城前厮杀的魏军骑众鼓劲助威...忽然间,城头又竖起一杆大旗,比起周围旌旗要赶出一大截,劲风掠过时,旗面猎猎招展,也显露出绣在上面的字号... 耶律沤里思远远眺望,却还是看不清楚,便立刻派遣十余轻骑迂回过去,去确认真定城头上这时才亮出的旗号...... 然而当那拨轻骑疾驰来往,赶忙回来禀说后,耶律沤里思却是面色立变,脸上神情也变得格外凝重起来: 王铁枪...王彦章!? 1270 契丹三恶,尽数伏诛 虽说与契丹之间的这场国战,王彦章也愿意遵从主公李天衢的安排,坐镇后方,而并没有赶赴至战场的最前线...可是得知契丹派出的军旅经由北平国治下疆土,已侵入冀中地区,王彦章的职责所在就是防止后院失火,便立刻挥军赶赴镇州真定,就等着敌军前来,再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 做为最早辅佐李天衢打天下的元勋宿将,王彦章即便已是六旬上下的年纪...可是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六十多岁的年纪,还敢于抄起大枪,只身上船渡过黄河,去支援北岸的同僚...每逢战阵统领寡兵,都要冲杀在战场的最前线,虽说也有梁朝奸佞作祟的因素,但他本人也是性情使然,无论自己的年龄、地位如何,认为到了出阵搏杀的时候,王彦章还是十分的积极踊跃。 比起已经放马南山、卸甲归田的葛从周...王彦章虽然也能接受平常享一享清福,但是迎来与契丹的国战,尤其是敌军要杀到自己要兼顾的地域,他到底还是个闲不住的人。所以挥军抵至真定城,王彦章先是决议据守城关,磨耗敌军的锐气,如若契丹兵马知难要退,有了要撤离的迹象,他便亲自率领精锐骑军出城搦战,不能放任胡骑去侵攻剽掠冀中其他州府。 只是魏朝手握军政实权的,虽然是枢密使符存审...可王彦章领受正一品的待遇,一堆荣誉虚衔加身,从名望和资历上而言,才是魏朝武官之首...以他的地位,却还要抄家伙亲自上阵,一些亲随将官也难免连忙去劝,直言何必劳动将主出马,还请坐镇指挥,上阵厮杀的事,由我等前去便是。 然而那些将官不劝还罢,这一劝反而激得王彦章非要亲自上阵不可...他环视众人,便豪声说道: “先秦赵国名将廉颇,以七十六岁高龄大败燕军,威震列国;大汉赵充国老成持重,七十九岁时大破羌人;汉末三分,蜀汉黄忠年过七旬,尚能于定军山一役斩杀魏将夏侯渊,东伐孙吴,仍不顾年迈,而身先士卒...我王彦章就算不及古时名将,可比起那些先人再建奇功之时,也尚还个年轻十几岁,怎么就不能亲自上阵了? 世人称我为王铁枪,所以比起坐镇指挥,还是执铁枪亲自带领儿郎破敌突阵,方才是我行家里手的本事!尔等谓我年老,说我不便出战,那么谁又能胜过我手中的大枪,我就听谁的劝!” 那些亲随将官顿时没了言语,毕竟王彦章虽然已是一把年纪,可是除非似夏鲁奇、高行周等后来涌现出来的虎将来劝...在场虽然也多有勇武出众的军官,的确没有人能打得过那王铁枪...... 得偿所愿,又能亲自与契丹胡虏大战一场,王彦章才觉得自己这辈子戎马生涯,才算得上更为圆满...他仍犹如一尊杀神,手中大枪上下翻舞,卷起血光飞溅,沉重的枪杆左拍右砸,就相当于马战长杆锐兵器、钝兵器并用,直杀得契丹军骑如波分浪裂,贸然上前拦挡,也必然要落得个坠马身死的下场! 何况戎卫在王彦章周身左右的亲随甲骑,也唯恐将主稍有疏失,拼死纵马护卫,振奋突进掩杀...从溃乱的契丹骑众这边望去,就见王彦章浑如天神下凡,身上披覆厚实的重甲透出股杀气四溢,再加上那些各个如狼似虎的魏军锐骑,已瞧得心胆俱寒,一些人甚至有了奔走逃命的打算! 吵杂纷乱的骑阵当中,统领数千契丹军骑主动杀来的耶律郎五,也意识到了这一拨魏军远远要比自己所料想的更为剽悍善战...倍感焦头烂额之时,身旁佐将疾声提醒,耶律郎五也不由面色一变,方才知晓眼下与自己对阵的,竟然会是长年以来,都堪称魏朝首席虎将的王彦章! “来的就算是那王铁枪,那又能怎样?南朝无人,倒派出这等老儿前来厮杀!他早过了壮年,还能有几分本事?不过王彦章的确久负盛名,待我取其首级,也必然能让南朝兵马士气尽丧!” 饶是王彦章名声在外,耶律郎五偏偏就是个不信邪的...他也自负武勇,心想自己正值年富力强,又怎会没有与暮年老将一战的胆气?他遂嘶声厉吼,尽可能的鼓舞周围契丹军骑的战意,又擎紧了手中狼牙棒,直朝着摧锋破阵的王彦章那边杀去...也势必要打杀了那员威震中原,且在魏朝地位尊崇的名将,以后南朝汉人再听到他耶律郎五的名头,也将为之胆寒! 转瞬间,又挥枪催骑,杀透层层阵列的王彦章,便见到一员面相凶恶的契丹骑将,张狂的扬起手中狼牙棒,统领着一彪亲随直朝着他这边截杀过来...那员敌将嘶声怪叫着,忽然又以咬字不准的汉话高声叫嚣道: “王彦章!你纳命来吧!” “想取我的性命,你有那本事么?” 王彦章冷哼一声催马迎上,眼见对方哇呀呀怪叫着,抡起手中狼牙棒便恶狠狠的砸将过来。然而无论两军厮杀、还是单挑斗将,王彦章历经无数大小战阵,死在他枪下的敌将都已不知凡几...所以眼见对方出手的动作,以及挟裹起的风声势威,他便能大概断定这契丹骑将到底有几斤尽量...嘴角微微翘起,似是流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大铁枪便也已横扫出去,卷起势逾千钧的力道! 大铁枪与狼牙棒撞到一处,所发出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几乎要震破就近的双方甲骑耳膜...一个强烈的反震力如狂潮般倒卷而回,耶律郎五双手虎口登时被震得渗出血来,两只臂膀也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更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眼见抡出的狼牙棒被横扫过来的大枪一荡,反而向自己这边砸来! 狼牙棒重重砸在胸口,上面镶嵌的铁钉穿透铠甲,也扎入血肉当中...耶律郎五张口喷出一股鲜血,身子倒飞而去。尚还在半空中,他满面的戾气,也登时为震恐惊骇之色所取代...... ...咦?怎么可能...我好歹在契丹军中也以武勇而闻名,王彦章都是暮年...怎么我与他厮拼竟还走不过一合!? 耶律郎五骨骼断裂、肺脏受损...而他与石鲁隐(后改名萧翰),耶律拔里得(史书中称麻答)一块,可以说是契丹覆亡后晋的国战当中,祸乱中原,屠杀汉民最为残忍凶恶的三员将领。其为人性残虐,也时常猜疑汉人生变...正史线中北归之际他焚掠定州,悉驱民众弃城北上,途中按史载“方广千里,剽掠殆尽”...... 甚至就连《契丹国志》当中,都记述耶律郎五、石鲁隐、耶律拔里得侵害中原汉民的恶行忒过。然而如今石鲁隐、耶律拔里得先后已然落得个惨死的下场。耶律郎五同样盼着杀入中原,去大肆烧杀剽掠,以宣泄他残忍凶暴的兽性...然而这员契丹将领,如今已身负重创,也再没有机会按其原本的轨迹那般,还有机会去荼毒生灵、祸害残生...眼下的耶律郎五尚还没跌落到地上时,便已是气息奄奄,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1271 铩羽而归,还是全军覆没? 身躯向后撞去,顷刻间又将数名契丹军骑顶翻坠马。待耶律郎五重重地摔在地上,已根本无力再站起身来。 但听惨烈的杀伐之声响彻云霄,而惊呼惨嚎声不断响起...耶律郎五自知这是他麾下军骑不敌王彦章所部锐骑雄师的冲势,已被杀得崩散开来...... 须臾间,王彦章催马眼见又要从瘫在地上,口中直喷血沫的耶律郎五身上踏过,他满面尽显生杀予夺的威严,傲然俯视,只瞥了这个方才叫嚣要去自己性命的敌将一眼,如同看着一只在地上挣扎的虫豸...雄健高大的战马长嘶扬蹄,两只足有碗口大的铁蹄凌空踏落,便踩在耶律郎五的腹部,旋即便直接践踏了过去! 滚滚洪流,陆续踩着耶律郎五的身体直踏了过去...直到彻底咽气之前,他也只得自己体内根根骨骼被踩得粉碎,五脏六腑几乎成了一滩浆糊。尸首化成一团模糊血肉,也彻底看不出人形了...... 退居二线的王彦章倒抓住了这次发光发热的机会,诛杀统领这拨契丹骑阵的敌将耶律郎五,其余胡骑骇得魂飞魄散,眼见魏军甲骑又直朝着自己这边杀来,甚至有人策马慌张避让,依然丧失了继续厮杀下去的勇气。 位于战团两侧的契丹部族军,本来意图从两翼夹攻过去,以协助契丹宫帐骑军。然而眼见大股大股的契丹骑士,已被杀得崩散乱窜,也惊得部族军这边一阵纷乱...那些杂胡军骑面面相觑,面露惊恐之色,统领各部兵马的首领一个个的,尽皆面如土色,心中也都打起了退堂鼓。 这些被契丹征服的北地部族,这次奉命出兵南下,自然也时刻惦记着能大肆剽掠,好歹契丹人吃肉,他们跟在后面好歹也能喝上几口汤...而契丹贵人往哪指,这些部族军便必须往那里打。然而如今契丹宫帐军,都已被从真定城中杀出的魏朝雄军杀得七零八落,他们这些部族兵马,当然也绝不愿冲上去贸然送死! 所过之处,已是遍地伏尸。虽然击杀了敌军中一员将领,其余死在大枪下的偏将兵卒,也已懒得去算...可王彦章兀自觉得不够尽兴,他的双眼,很快又朝着耶律沤里思统领的契丹宫帐军那边望将过去! 而本来意图压上增援的耶律沤里思,眼见耶律郎五所统领的骑军已被杀得崩散开来,溃败之快,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且忽然又眺望见,先前派出去警戒哨探的远拦子探马,明显是探察到了敌情,已相继心急火燎的朝着自己这边赶来,这也让耶律沤里思意识到,自己所将面临的威胁,还不仅仅是王彦章这一路敌军...... “沤里思详稳,西面有两万魏军正在迫近,距离镇州真定城已不过十五六里的距离...而敌军阵中打出的是朔方经略使康福的旗号!” “报!魏将王晏球统领横海镇牙军,已进入镇州地界...约莫再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也将杀至真定城下!” 又有两路魏军,正朝着真定城这边合围而来...耶律沤里思深知如若没有动用远拦子哨骑情报传递得及时,在敌区内进行大范围游哨警戒,自己也很有可能被那几路敌军堵个正着...对方既然已经预判到了奇袭后方的计划,那么关起门来,调遣几路兵马前来夹击意图一锅端了,自然也在情理当中。 难道我军只得无功而返,还要遭受魏军的围追堵截,尚不知又要折损多少兵马。恐怕另外那两路军旅也是凶多吉少...先前勉强还能与魏军形成对持之势,可我契丹损失惨重,到头来却一无所获...以后从战局上而言,岂不是要被南朝死死压制住!? 虽然极不甘心,但耶律沤里思也明白他不能再拖耗下去,自己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及时止损...哪怕回去向国主耶律阿保机请罪甘受责罚,不能再让麾下兵马枉然折损,埋骨异乡...只能赶紧撤军,力图以最短的时间退入北平国境内,然后再返回顺州向耶律阿保机报急! 统领契丹汉军的将领赵延寿,也已策马赶忙奔至耶律沤里思面前,并急声问道: “沤里思贵人,眼下如何是好...还望您速速定夺!” 耶律沤里思眼见真定城下,由王彦章统领的魏朝骑军所组成的洪流浪潮,已然吞噬掉几拨被冲击得溃散开来的散兵游骑,行伍间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芒,卷动血光迸溅,掀起无边无际的烟尘,转而又要朝着这边涌杀过来...他绰起手中大铁槊,而断然说道: “由我亲自断后,你统领汉军与部族军向东北面撤退,务必要尽快退入定州地界!” ...王彦章仍是一马当先,统领麾下锐骑健儿们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去,伴随着响彻云宵的呐叫声,那般场面也甚是惊心动魄。他也已然发现,契丹汉军、宫帐军开始转向撤退,然而仍有一股契丹宫帐骑军,从斜侧袭杀而来,似乎是有意避免正面硬抗硬的交锋,却也要干扰魏军继续追击下去,而做断后的打算。 “且看契丹胡虏中到底有无好手,又能否拦得住我!” 王彦章奋声高呼,驱使胯下战马奔速到了极处。双方骑军迅速接近,王彦章、耶律沤里思瞪目望去,彼此的相貌、神情也已是清晰可见...随着双方振聋发聩的呐喊,大铁枪、大铁槊顷刻间撞在一起,激烈的金铁交鸣声响彻云霄,璀璨的火星激溅四射,直震得周围甲骑都险些晕厥过去! 王铁枪王彦章...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似他这等年纪,使得那杆铁枪依然刚猛霸道,单论气力而言,竟与我就在伯仲之间!如若这王彦章正值壮年,只怕我也断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耶律沤里思心中诧异的念道,也感受到一股反震力道倒卷而回,虽然直震得双手虎口发麻,可是好歹仍能死死的握住槊杆...而王彦章虽然仍是那副凛凛生威、霸气外露的雄壮气概,他眼中也多了一抹凝重之色...... 那两杆极具份量的马战兵器,在重重撞在一处的那一刹那,王彦章也已察觉到敌将耶律沤里思,是个值得力战的对手! 虽然彼此交上了手,然而耶律沤里思又迅速驱使战马奔驰起来,避免与王彦章缠斗成一团,以免得陷入魏军骑阵当中...大铁槊呼呼抡动起来,又长又大、两面开锋的槊锋连扫带刺过去,也引得周围碎甲叶片四下里飞溅,一些魏军甲骑闷哼着纷纷坠落,耶律沤里思奋力厮杀,一时间也能将杀至近身处的敌骑荡得一扫而空。 然而王彦章接连几记轮扫,也将一些闪避不迭的契丹骑军荡飞了出去...魏军锐骑不断的先前涌杀,又纷纷抄起马战兵刃,呼号便朝着前面的敌骑迎头撞去! 双方骑军菁华来回厮杀,契丹宫帐军这边又回避直接陷入敌骑阵中,所以每一次催马奔袭过去,厮杀的过程往往短暂又血腥...耶律沤里斯好不容易又与魏军骑众拉开一定的距离,他身上披覆的重甲也多出了两道刀砍斧凿的痕迹...... 然而耶律沤里思旋即拨马回身,咬了咬牙,又要催骑直冲上去...他拼尽全力断后,只是再尝试与王彦章进行短暂的交锋,再加上战意高昂的魏军骑众...耶律沤里思也必然是步步杀机,险象环生! 1272 胜利的天平,已开始向一方倾斜了 每次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后,铁屑伴随着火星迸射飞溅。耶律沤里思手中紧绰的大铁槊槊锋频频经受激烈的碰撞,也已崩开几处缺口;王彦章则从容的从马鞍得胜钩上取下另一支铁枪,好整以暇,一边策马奔驰,一边等着那名披重甲、使大槊的契丹猛将再度率部截击过来。 然而每一次策马再朝着王彦章那边冲杀过去,耶律沤里思也明显感觉到压力倍增,他的双臂愈发酸麻无力,汗水也已浸透了后背衣衫...催马奔驰游走,每次与王彦章交锋的那一刹那,最多过个两三招。耶律沤里思也发现这样的交手方式,不足以伤得王彦章分毫...他也要格外的小心翼翼,毕竟似他们这等马战猛将厮杀,要分出生死胜负,往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何况追随着耶律沤里思前来断后的契丹宫帐军骑,驱使战马兜兜转转着绕圈子厮杀。可是双方都拼上了性命,一旦靠近过去开始近身白刃战,还是不免有骑兵相继被刺翻砍倒...只要被魏军骑众拖困住,还有大股甲骑旋即便会涌杀过来,只怕也足以将他们这些断后的军马撕得粉碎! ...表面看上去,耶律沤里思每一次抢攻上去,堪堪能与王彦章斗得个旗鼓相当,可是他的处境却十分险恶。稍有不慎,便将落得个遭受大股敌骑围攻毙命的下场。 这一番鏖战下来,耶律沤里思估计已过了两三刻钟的时间,那么另外两路魏军兵马,再过不了许久,也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在视野当中...好不容易又与魏军骑阵拉开一定的距离,一名骑将催骑赶忙奔至耶律沤里思身侧,他方才被马槊槊锋擦着,皮肉翻卷,鲜血已经染红了小半边身子,也只是强撑着直起身子...周围一众契丹军骑,身上或多或少也都带着伤,那骑将面色焦急,而向沤里思疾声劝道: “沤里思详稳,儿郎们只怕是撑不下去了!再拼下去,只怕断后的兵马尽数折在这里!” 耶律沤里思知道那员骑将说的是实情,他神情无比凝重的又乜了奔涌过来的魏军骑众一眼,便沉声喝令道: “后阵变前阵,且骑且射,逐次向东北面撤退!” 随着耶律沤里思一声令下,他所统领的这拨骑众传递军令,骑士迅速调转马头,继而提缰加速,要甩脱王彦章亲自统领的魏军骑军,而尽快从真定城下的这片旷野间撤离出去...后阵骑兵,纷纷收了马战长短兵器,又从撒袋中取出骑弓羽箭,在颠簸的马背上扭过腰去,张弓便射。 一蓬蓬算不上如何密集的箭簇,便朝着犹如狂潮般卷动杀来的魏军骑阵挥洒了过去...契丹军骑也十分清楚,撤退的过程中进行弓马骑射,对于魏军甲骑所能造成过的杀伤也十分有限。不过是聊胜于无的袭扰而已...眼下大概也算是已完成了断后的任务,如今也换成他们这一拨伤亡较为惨重的骑军,要用尽一切手段,以摆脱敌军的追击。 稀稀落落的羽箭,自然不足以对于武艺超类绝伦,并且周围还有大批甲骑戎卫的王彦章构成任何威胁...他骑乘着雄壮高大的战马,身形仍然犹如一座铁塔,只是眺望前方开始撤退的契丹骑军,王彦章倒忽的喟叹了一声,喃喃念道: “我再是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身手已不及当年了。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岁,方才想必便已将那员契丹骑将搠翻了吧...也罢,我戎马生涯打了大半辈子的仗,早已由军中下一代那些后生挑起大梁了...... 不过这场仗可还没打完呢,契丹胡虏胆敢犯我疆土,又岂容得它要战便战、要逃便逃?追击扫荡下去,尽可能歼灭些胡骑虏寇,便算是协助蓟北那边的同袍再多杀些敌人!” ...除了王彦章这一路魏军之外,由康福所统领的朔方军、王晏球所统领的横海军急行而来,也迅速加入进追击契丹败军的部队当中。 而于镇州、定州交界处,败返奔逃的耶律沤里思、赵延寿所部契丹兵马,遭遇魏军阻击,王彦章、王晏球、康福三路军旅又紧追不舍...耶律沤里思不敢恋战、急于突围,然而一场激战下来,契丹部族军先行溃散,那些惊慌失措的乱军散兵,眼见黑压压的一片兵马骤然朝着他们这边掩杀过来,也尽皆骇得肝胆俱裂...... 本来意图杀入冀中诸地,搅乱魏军后方的契丹军旅,在这个时候反而成为被猎杀的对象...惊惶失措间乱军慌忙迎战,却到底难免被各个方向掩杀上来的人马给截成了数段。 顺利追击赶上敌军的魏军兵马抖擞精神,挥舞起手中兵刃卷起呼啸的风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便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响接连响起,铿锵激荡的兵刃相撞声,震恐惊惧的惨叫声,乃至战马扑倒时所发出的惊嘶悲鸣...那些被冲散而掉队的契丹部曲,自然也就难以避免要被相继追击赶至的魏军吃掉的下场。 虽然这种情况下与敌军交锋,也早已注定了失败的结局...然而有契丹汉将赵延寿在冲杀时连声号令,堪堪维系得指挥没有彻底瘫痪。关键时候,还是由耶律沤里思拼死断后,且退且战,好歹奔逃出十余里地,又丢下了一路的时候,而退入了北平国治下的定州地界。 不过魏朝早已识破北平国投靠契丹,做为内应而方外族意图摧毁辎重补给,并袭扰后方的计划...契丹派出的三路军旅,两路几乎全军覆没,还有一路铩羽而归,那如今也没必要再对北平国揣着明白装糊涂。魏军几路追兵,便一直追击到了定州治所安喜县。 而后几路魏军虽然班师返程,但期间也分派出了几拨兵马,赶赴定州南隅各处县镇村坊,晓谕当地军民称北平王王都,既然意图勾结外族祸乱中原,那么他也已经是魏朝名正言顺必须要兴师讨伐、灭其国祚的逆臣贼子。 不过王都作死,除了与其合谋的党羽之外,也与治下军民无关,奉劝各处官吏、屯戎兵马不得抵抗,仍按原职录用,而率先踊跃归投魏朝者,还会加以封赏...便乖乖的恭候魏朝前去接管当地官署军司。如若不从,则以倒从外族胡虏的贼军乱党视之,必当荡灭除绝!如果顺从接受中原王朝招抚,那你们以后也就都是魏朝治下的官吏军民了...... 那一路契丹败军退至安喜县城,终于能得以休歇整顿。耶律沤里思接连断后死战,也早已体虚力乏,这时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也累得几乎要昏死过去。 倒也亏得耶律沤里思事先警觉,而率部断后,奋力阻挡追兵。总计战死阵亡,为魏军俘虏,以及途中四散逃离的兵马数目,这一路契丹军旅折损了两万余人...虽然同样伤亡惨重,可是相较于石鲁隐、耶律拔里得那两路军旅几乎全军覆灭,主要将领尽数阵亡的结果,也已好上太多了。 自此耶律阿保机意图利用北平国作为内应,奇袭魏朝涿州、镇州等地的计划非但以全盘失败而告终。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让魏朝将计就计,一下子便折损了九万左右的兵力,从战局形势上而言,也已然彻底处于下风...... 1273 势头不对,就有人要来投降了 涿州归义、固安,以及镇州真定大捷的战报传至蓟北,驻扎于天子驻跸行宫城外的魏军连营中鼓舞振奋,诸部将士欢呼庆贺,如若不是正值战时,军中这大批行伍儿郎高低也得痛饮上几壶酒,以庆祝这三场歼敌总计近十万的大胜。 李天衢笑脸盈盈,当然契丹方面计划失败,无论将领还是兵马遭受的伤亡极为惨重,也都在他的预料当中...可以想象的是,耶律阿保机现在的心情...想必也是极度的抑郁。 终于能吞并渤海国全境,又震慑得雄踞漠北的黠戛斯汗国臣服归附...耶律阿保机环顾天下,踌躇满志,终于又把目光落到了中原江山这边,结果还是遭受如此重创,心理巨大的落差,也足以让他感觉到深受打击。 不过虽然折损了九万有余的兵力,也不能笃定说这场全面会战,契丹必然便会是落败的一方...耶律阿保机身为一代雄主,也不至遭受这等挫折便一蹶不振,而仍试图挽回局势...契丹方面即便心劳计绌,却还要苦苦思量这等形势之下,那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下去...... 李天衢则是心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再向契丹施加压力,从而准备发动全面反攻...然而在此期间,蓟州北隅,却有巡哨边军发现有人趁夜入境,疑似细作,便立刻将其擒获。然而那人却声称自己虽是契丹治下汉将的心腹,奉他主子密令潜行而来,而表态愿意向魏朝投诚的...... “契丹所封的幽州兵马留后卢文进,派遣心腹赵绅前来,而愿归顺我朝?” 李天衢听得内侍随从报说,倒先是冷哼了一声,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吩咐道: “将那个赵绅从蓟州押解过来,带至城外帅帐...朕有话要亲自审他......” ...数日过后,位于紫禁城外连营的一处帅帐当中,李天衢移驾至此,居于正首,一众将领在两侧坐定,便候着军士押解那赵绅前来。不一会的功夫,便由四名军健押解着被反剪绑缚住双臂的那个卢文进亲信到了帅帐前,经过传唤,又推搡着他进入帐内。 毕竟卢文进家乡籍贯在幽州范阳县,同样是幽云地界出身,结果他却投奔契丹,统辖汉军,干的是为外族侵掠家园故土父老乡亲的勾当...所以在魏朝治下的蓟北地区,卢文进自然也是要让汉人军民戳着脊梁骨痛骂的汉奸走狗。那么他的这个亲信赵绅,当然也不招魏军将士的待见。 而这赵绅按卢文进的吩咐,从辖境囊括后世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区、昌黎县...乃至唐山市全境的平州而来,那里也是汉人军民聚集的州府,所以也更便于躲避契丹军骑盘查。然而他一潜入蓟州地界,便主动要求面见当地边军将官,却被当做细作给抓了起来...就算受了一通皮肉之苦,也根本不敢声张发作。 再从蓟州被押解到幽州这边来,赵绅进了连营,便瞧见那些挎刀持枪的值守将士一个个眼含杀意,神情不善的朝着他这边凝视过来...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被粗鲁的推入帅帐,赵绅踉踉跄跄了几步,惶然间看到坐在正首的李天衢身着帝君常服,便顺势噗通的下直接跪倒在地上,旋即便高声拜道: “小人赵绅,见过陛下!” 李天衢听罢却冷笑一声,旋即沉声说道: “卢文进当年带领山后八军,杀晋人威塞军防御使李存矩而转投北地,而早已做了契丹国的臣子...当初就算是为势所迫,可是诸如韩延徽、张希崇、刘守奇、刘去非等人虽一时亡入契丹,可是心念故地,陆续都又潜逃了回来...你既然是卢文进的亲信,先前又一直甘愿为耶律阿保机效命,而不惜与我朝为敌...怎么这个时候才想起要复归中原,来唤朕一声陛下?” 赵绅闻言一惊,也不顾双臂仍被反剪绑缚着,动作稍大些便差点脱臼...他就接连又磕了两个响头,继而急声禀道: “陛下明鉴!当初晋主李存勖之弟李存矩骄惰不治、苛虐士卒,欺辱我燕地将兵,还意图强纳卢公幼女为侧室...那李存矩咎由自取,而众兵自行哗变所杀。卢公来不及制止,也深知自己不能为晋人所容。只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为了自保而北投契丹...也理应竭尽所能,哪怕层层险阻,而南下归投天朝才是! 然而卢公既已投效契丹,矢在弦上、不可不发...也只得奉从旨意,助契丹南下袭掠。卢公自知为外族效力而为祸燕云诸地,实则愧不自安,也从来无意对抗天朝王师。只是先前虽有意投诚,唯恐期间走漏风声,而为契丹所讨...如今卢公按令至平、营、锦等诸处军州转运军资,督检汉军,方才有机会派遣小人前来,以向陛下表明愿重归汉家的心愿!” 先前卢文进便打算投降,可是却没有机会?说得好听!当时我朝几路大军尚还未抵至蓟北会师,卢文进那厮不还是统领汉军,协助契丹兵马到处剽掠?他早干什么去了,那个时候怎就不必愤慨于助纣为虐,而让汉民遭受侵害?当时怎么就没有机会临阵倒戈,在契丹军背后狠狠的捅上一刀,再统领麾下汉军投奔我朝? 若是那卢文进表示自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外族卖命实则心向中原,那就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说白了他一直在观望魏朝、契丹双方对持的局势,眼下想必也已得知耶律阿保机派出的三路军旅伤亡惨重,折了九万余人...看出势头不对,所以那卢文进这才站出来连忙表态,自己为契丹出力那都是被逼的,其实他可一直盼着能够归投中原王朝呢....... 李天衢心中腹诽,冷眼瞧着赵绅跪在地上,仍在卖力的阐明卢文进与他们这些汉将汉兵,是真心实意的要前来投诚...虽说眉宇间夹杂着几分轻蔑,可是李天衢倒也相信卢文进就算不是出自于民族大义的动机,而选择背反契丹,归投中原王朝...但是他的确是打算归附魏朝,而并非是打算诈降。 毕竟按史载轨迹,于李嗣源入主中原,继任后唐皇帝的同一年...卢文进便自平州率众数万归附。 正史线的李嗣源则顾全大局,没有追究当年卢文进麾下兵马擅自哗变杀死李存矩的往事,甚至他为契丹效力时攻破振武军,乃至寇钞袭掠燕、赵诸地的旧账也都一概不提...还发文盛赞卢文进称“辽西飞将,蓟北雄才,顷以被谗,因而避祸。虽附茹毛之俗,长怀向国之诚...前冒白刃,中推赤心,拥塞垣之车帐八千,复唐土之民军十万。气吞沙漠,义贯神明,爰降宠章,以旌壮节”...而封其为义成军节度使,兼赐推忠翊圣保义功臣。 所以李天衢心想按如今的战局走向,卢文进发现契丹与魏朝的对持中落入了下风,他也更有可能策动下辖军民归附中原...... 只是要忽略这厮往日为外族卖命的鹰犬行径,李天衢心说这可不行。就算我接受你卢文进投降归顺的请求,按江湖规矩的说法却还差个投名状,也必须要让我好好的利用你,去把契丹搞得半死不活才是...... 1274 那里的汉民,现在对契丹还没归属感 心中正寻思时,李天衢便听那赵绅又恭声禀道: “卢公当真是诚心投顺天朝,愿趁着职务之便,策动平州率众十万汉人军民前来归附!” 李天衢闻言,当即摇了摇头,而意味深长的说道: “卢文进要带领平州数万之众前来归附?在朕看来,这还远远不够啊......” 赵绅听了不由得一怔,随即小心翼翼的问道: “乞恕小人愚钝,陛下的意思是......” 李天衢把身子微微前探,直视跪在地上的赵绅,言语中还透着股威压之意: “平州以东,耶律阿保机下诏安置奚人及强掳的河北汉民,遂修葺前朝唐廷营州柳城而号彰武军...又划地聚集汉俘而设锦州,那里辖乐亭以东的辽西诸地,亦囊括故唐松漠、饶乐两处都督府领土。卢文进既然至平、营各地转运军资,督检汉军,那为何不再取营州、锦州等地再归返我朝? 你说那卢文进悔不当初,着实不该投奔契丹外族。而耶律阿保机于锦州、营州等地安置汉民,当年唐末乱世杀伐,固然有汉人流民为谋生计,而迁徙至北地。可是契丹当初屡屡犯边寇钞,同样强掳了大批汉民,驱使他们做牛当马、为奴为婢。 那么卢文进悔不当初,要弥补为契丹侵害中原的过失,岂不该去解救被契丹掳掠的汉民百姓?所以朕说他要舍弃平州,而仅带十万汉人军民,这可还远远不够啊......” 李天衢要求卢文进不得放弃平州,还要以他如今的职责之便再去拿下的锦州、营州等地,也几乎那囊括了便是后世位于辽宁省辽河以西与内蒙古、河北接壤的辽西地区。地理位置上而言,属于东北地区连接山海关之间地势平坦的狭长地带,故而后来又有辽西走廊之称,而在这般时节,自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由于契丹很早以前,便已经占据辽西地区,所以出入白山黑水灭渤海国,进草原征服塞外诸部,如今再复动了南犯燕云的心思...也是进可攻、退可守。 对于中原王朝而言,燕云十六州固然是北方的门户,于燕云地区巍峨险峻的山脉上修筑长城等人工防线,充分地发挥出抵御塞外游牧民族骑兵的防御屏障作用。一旦有失,则胡骑杀入河朔地带,将一马平川,侵犯至黄河水域,再图谋继续南犯中原...然而辽西地区,对于防备从白山黑水当中杀出来的渔猎民族,战略意义当然也极为重要。 如若魏朝突然控制了那边区域,也就相当于直接扼住了契丹的咽喉...不经过辽西走廊,也不是不可以来往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以及东北黑龙江、吉林等地,不过有大兴安岭山脉做为天然屏障,在这个时代又没公路、火车、飞机...来往调动兵马、物资不便,不但要兜个大圈子,翻山越岭,你就爬去吧你...... 而在契丹得到燕云十六州之前,辽西地区,便是治下汉人居民的主要聚集地...李天衢情知现在的契丹,与后来的辽国国情也不可同日而语。 毕竟契丹改国号为辽,而萧太后、辽圣宗掌政之前,对治下汉人不平等待遇还是相当的明显...这段时期,大多数汉民遭受强掳被迫迁徙至契丹,就算分得块耕田,或是从事手工业等行当能够谋生,可很多人也不过是任凭驱使打骂...甚至打杀的奴隶罢了。 所以现在契丹治下的汉人,绝大多数还是属于遭受压迫的群体。也还没有经过家传几代的时间沉淀,而对后来的辽国形成归属感...中原王师收复汉家失地,想必也会得到当地以汉人为主的军民响应。 然而听李天衢说罢,赵绅登时面露难色,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回道: “可是...契丹陈兵于山海关以北,卢公带领十万汉儿军民南归,便已甚是冒险。就算能以转运军资、督检军旅的名义抢夺城郭,只怕难以固守下去...毕竟营州治下,尚还有阿苔、嚼米、粤质、奴皆、黑讫支...等诸部奚人,契丹如若得知平州汉军投顺天朝,又取营州、锦州等地易帜归附,必然要调动大军征讨。 而天朝王师,与契丹兵马于蓟北燕山、山海关一隅南北对持,难以发兵救援。如此一来,卢公诚心归顺天朝,纵然有心引领平、营、锦...等各州乃至当地汉人军民重归汉地,可终究是独木难支,届时岂不是要累害得辽西心向中原的汉儿招来灭顶之灾?” “你怎知朕无法发兵接应卢文进夺下辽西诸地?就算走陆路北上,契丹军旅也必然会在山海关一隅全力阻击...可是我朝不是还能走水路转运兵马?” 李天衢说着,眼中似有精光流转,随即又道: “平州南隅濒临渤海,卢文进既然暂掌当地军政事务,要接应我朝舟师在海岸登陆,对他而言当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之后卢文进尽管诈开各处治所城门,待我朝兵马占取城关,再由他协同招抚,对各处汉人军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而让辽西诸地重归中原汉土。 据朕所知,卢文进在诸部奚人当中,似乎也有些威望呐...何况朕自有安排,去同聚集于营州的奚族好生交涉一番...如今反而是契丹后院失火,耶律阿保机统军与朕对持于蓟北,又能调派多少兵马去攻打平、营等几处军州?而如若辽西诸州易帜归顺中原,又有我朝军旅驻扎,则可以对山海关北隅的契丹兵马形成夹击之势,如此我朝自幽、蓟发兵,打通道路,连接辽西诸地,那么你们又怎会孤立无援? 退一万步讲,卢文进不必急于带领十万之众南下前来投顺,巧取营、锦等州府,就在辽西公然易帜...契丹调遣兵马前去讨伐,形势再是不济,也可以于平州南隅登船,走水路南下,而受我朝庇护...朕不是让他上刀山、下火海,这还有什么为难的?” 李天衢侃侃而谈,又是一番言语下来,赵绅听得一时语塞,也不知又该如何推搪,脑筋也有些转不过来了...然而瞧着这厮仍然面带犹疑,李天衢突然一拍帅案,直骇得赵绅浑身打了个激灵,他再颤巍巍的抬头望去,便见魏朝帝君面露煞气,目光如电,而冷冷的凝视过来,旋即疾声厉色的呵斥道: “按说尔等追随卢文进投从契丹,无论当初是否为势所迫,可毕竟一直为外族卖命,又屡屡难犯侵害汉民同胞,本来按理难恕、依法难容!可是较之那些不惜引狼入室,助契丹祸乱中原,而企图得外族扶植的鹰犬走狗,姑念卢文进尚还知道愧疚,而且的确能够协同我朝,尽早招抚辽西诸地汉民重归汉地,所以朕便给他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就算朕仍许以卢文进官身爵禄,尔等也不至因先前罪过而受清算,便能为我朝所用...但是你们先前做的勾当,的确是要受中原汉儿唾弃,卢文进有了这等建功立业的机缘,就算不会彻底洗白了名声,起码他赎过而建功,这也算做出个交代...可是你却还是这般推三阻四,妄图与我朝讨价还价,这又是何道理!?” 1275 要成就大计,这厮是关键人物 先是说清楚接受卢文进投降的条件,再把道理给掰扯明白,李天衢又是一通厉声呵斥下来,也登时骇得那赵绅头如捣蒜。反而似是因为受了惊吓,他脑子也清楚了许多,意识到重新归入中原,的确不只需要魏朝的纳降赦免,就冲着他们先前为虎作伥,协同契丹干下那些掠杀强掳汉民的缺德事,不想返回故地却被老百姓戳着脊梁骨痛斥臭骂,那也只得干出几件大事,也算是戴大罪,便务必要立大功了...... 眼见赵绅已满口答应下来,还说转达圣意让卢文进知晓,想必他也会奉从陛下旨意行事...李天衢面色稍缓,便把手一扬,说道: “罢了...给他松绑,且先带下去安排食宿,歇息一日。明日一早,便由一队军士护送你至蓟州,便走水路返至平州,去向卢文进复命,方才更为稳妥。 少顷后,朕还会遣人与你议定卢文进该如何回复我朝舟师,届时又当如何袭取营州、锦州治下各处城郭。这就是朕给卢文进与尔等的机会,是否值得宽恕而仍能居位食禄,也全看你们是否能把握得住了。 这次你回去,就向卢文进转达个清楚:如若他能助朕速取汉人军民聚集的辽西诸州...加封赐赏,得享安富尊荣,我朝也不会追究他先前的行径...而朕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遂有几名宿卫甲士上前,给赵绅松了绑缚,又将他带了下去。而李天衢打量着赵绅又一通道恩言谢,又恭恭敬敬离去的背影,心中寻思着权衡卢文进的罪过,以及他所将发挥出来的作用...从大局上着想,还是应该接受他投降归顺的请求。 即便卢文进的确曾悉心传授契丹将官制造飞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教导契丹军采用凿地道、起土山的攻城战法,而在侵攻振武军藩镇等战事中立下大功...而且他数次统领兵马,按史载轨迹已杀到燕、赵各地,助外族寇钞杀掠,为契丹强掳大批民众至北地从事耕织,而致使河朔大片地区一片荒凉,荆棘遍地...... 不过卢文进走正史线从契丹叛逃出走,再复归顺后唐。结果后来后晋儿皇帝石敬瑭上位,与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约为父子...在后唐过了一段富足安生日子的卢文进,情知当年他带领十万汉人军民南归,而致使契丹伤了元气。取代后唐的后晋政权,在石敬瑭在位期间对待契丹却如孝子贤孙一般,也很有可能将他交给耶律德光处置。 卢文进不得已遂再次叛逃,直接去投奔南唐烈祖李昪...受隆重接待,而卢文进逃亡之前,于后唐历任义成、邓州、昭义、安州等藩镇节度,按史载所述“颇有善政,兵民爱之”...逃跑时麾下众将士遂皆相与拜别。 奔逃至南唐安身之后,卢文进也历任天雄统军、宣润节度使等要职,不过他此后“屈身晦迹,务为恭谨,礼接文士”,表现得十分谦虚,在任期间从不谈及兵事,似乎也是念及当初自己为契丹侵害中原、祸及汉民的勾当而顾景惭形,所以后来一直十分低调,直至病逝为止...... 所以比起石敬瑭、王郁、赵德钧、赵延寿等主动上杆子做契丹的鹰犬,为了得外族扶植而不惜做汉奸勾当的败类而言...卢文进起初投从契丹,的确是为势所迫,而且他知道自己曾经从当过走狗,干下过侵害汉民同胞的罪行,好歹还有些羞耻之心。 不过李天衢就根据卢文进为契丹效力期间的行为定性,认为他在那一段时期,妥妥的就是汉奸无疑。 人性复杂,不是大善大恶、非黑即白...李天衢认为卢文进在这个节骨眼选择派遣亲信前来,表示要向中原王朝投诚,也不是因为他顾念民族大义而幡然醒悟,多少也是出自于看准了风向选边站的心机...... 毕竟卢文进按史载南归后唐的时间十分特殊,正好赶在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病逝,而由其次子耶律德光继位;后唐庄宗李存勖死于兴教门之变,而李嗣源挥军进入京师,继任中原皇帝之位的同一年选择从契丹出走...他在契丹过得应该算不上顺心如意,而且预料到耶律德光继任国主,自己以后的日子可能更不好过;恰逢李存勖死于兵变,估计李嗣源盼着有契丹汉将带领十万军民去投,也不会清算他以往的罪行...所以卢文进重归中原,哪怕或多或少还有些民族家国情怀,但是也必定包含自保谋利的打算。 想到这里,李天衢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按他以往的脾气,坐实了汉奸行径的败类,若是落到了自己手里,也绝对是杀无赦,要伏诛的正主还得盼着能落得个痛快的死法...... 可是再一想到十四年抗战打完,虽说必须要清算为日本鬼子卖命的汉奸,该枪毙的都要枪毙,也一个都不能饶过...但战争时期,对于皇协日伪、汉奸翻译,尤其是那些会起到重要作用的目标,不是还得尽可能的做策反工作,让他们尽可能的发挥作用,而争取个宽大处理? 眼下卢文进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要尽快收复辽西,扼住契丹的咽喉之地,并且对集结重兵于蓟北的耶律阿保机形成夹击之势...他就是个或不可缺的关键人物。按原本的轨迹,卢文进归投后唐之时,李嗣源正要收拾李存勖留下的烂摊子,当然也无暇利用他向契丹算清楚旧账。 可是李天衢深知如今自己御驾亲征,与耶律阿保机呈对持之势,这等形势之下,正可最大化的利用卢文进,便足以一举致使契丹元气大伤...... 我可不想与契丹旷日持久的耗下去...所以这个机会,我也必须要抓住...... 李天衢心中寻思,按卢文进的为人秉性,如果这次当真能够协助魏朝成就大计...日后重归中原,他也必然会谨言慎行,格外的小心处事,应该也不会让人抓住任何致命的把柄。 罢了...我自然会履行承诺,大不了以后对卢文进这厮,便算是做个冷处理吧...毕竟比起清算一个曾有过汉奸行径,但是会立下大功,以后再归顺中原,应该也会老老实实低调做人的目标。要尽快全面压制住契丹,才是头等大事...... ※※※※※※※※※※※※※※※※※※ 魏朝、契丹于蓟北一隅仍然呈对持之势,只不过耶律阿保机那边的行动也明显收敛了很多...又过了一段时日,位于辽西走廊东部的锦州,于汉晋时节属于昌黎郡,前朝唐廷时则属于营州下辖疆土,而耶律阿保机掳掠了大批汉民,强制迁徙至此,而划出一片领土设州始建。 而锦州治所永乐县城,经汉民役工重新修葺,如今也已初具规模...城头上汉军士卒正来回巡视之时,忽然见到一股兵马卷起滚滚烟尘,便朝着城郭这边疾驰而来..... 1276 既做出了抉择,就要把事做绝! “是卢将军到了,快快前去接迎!” 永乐县城头的汉军士兵立刻高声传话,下方一众军士也立刻动弹起来...虽说卢文进在契丹那些宗室贵胄面前低人一头,可是在平州乃至眼下于营、锦等汉人聚集的州府,他还是手握权柄的人物。 何况这段时日契丹主力军旅与魏朝大军对持,还吃了大亏...每日人要吃、马要喂,粮秣消耗巨大,偏生南朝占据上风,眼下无法大举南下剽掠,契丹当然无法通过“打草谷”的方式,来满足诸部兵马的需求。 卢文进遂奉命征调转运平、营、锦诸州粮秣,辽东诸地也筹集军需陆续输送过来...他不仅要身兼押粮官的职责,还要再招聚营州奚人诸部族民为后续部队奔赴蓟北。各地官吏、驻军,自然也都要配合卢文进行事,不可有半点怠慢。 所以卢文进带领那一众兵马,刚刚抵至城门口处,已有一众军士列队恭候,为首的那员小校赶忙上前,恭声道: “卑职以为卢将军已经赶赴营州,调集奚人兵马,未曾想再复返至锦州永乐,不知还有何指示?” 卢文进骑乘在高头大马上,微微颔首,算是应过了,随即说道: “天皇帝又有谕令传至平州,命我前来,召集锦州永乐所有契丹官吏前来,还有要事相商...且记住我说的话,连同城内契丹兵卒,一个都不能少!” 眼下契丹官制分南、北,而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比起正史线后来的辽朝还不算完善...而且南面官也不尽是汉人,也有些契丹人穿戴汉人衣冠,按汉制为官。所以目前契丹蕃汉分治的政策,也并非南北泾渭分明。 眼下在锦州治所永乐县,文武官吏当中便有八人,以及一百多名士兵是契丹人...那名汉军小校听了卢文进吩咐,便立刻领命,然而他下意识的打眼一瞧,就见卢文进身后有几名亲随军官倒甚是眼生,先前并未曾见过,而其中一人生得浓眉大眼,英姿勃勃,在脖颈间纹着只鸟雀,也显得有些乍眼...... 卢文进便亲自带队,进入永乐县城。城门左近还有些人正在修补墙头,垒砌堞楼,眼见大队的兵马进入城内,不少劳作的力工面色木讷的打量过去,眼中也多少夹杂着几分慌惧之色。 直至这一行人马到了锦州府署,几队士兵便不动声色的分散开来,控扼住进出官署的道路...卢文进只与几名亲随步入厅堂,坐在檀木椅上,他神情漠然,看不出任何情绪,便专候着在锦州府署挂职的契丹官吏前来。 直至当地契丹文武官吏三三两两的到了府署,询问国主耶律阿保机又有何指示...卢文进也只是推说待众人到齐之后,再传达陛下的旨意。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锦州治所的契丹官员胥吏齐聚,还有一百多名士兵也进入府署庭院当中。已有一个契丹巡检官,耐不住性子,虽然他的官位远低于卢文进,也不似中原汉官那般相对更讲究个上下尊卑,便把胸脯一挺,直接质问道: “蓟北战事要紧,你奉命转运军资、调集兵马,怎么还未动身?天皇帝又有何旨意,非要召集我们前来,你还不赶紧说个清楚?” “人都齐了?好...很好......” 卢文进口中喃喃念着,突然转过身来,又一气呵成的拔出腰挎的佩刀,便如闪电般劈了下去...那契丹巡检官只一愣神的功夫,便被一刀生生劈倒,鲜血顿时喷溅而出,直溅得身边的同僚满脸都是! “卢文进!你做甚么!?” 另一名契丹官员下意识的叱喝道,而趁着在场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都被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惊呆之际,脖颈上纹着雀儿,而这次按军令也一并赶赴辽西的郭威抽出钢刀,直剁在就近的一名契丹军官的右颈动脉,登时又是鲜血嘶嘶的直往外涌! 就在同一时刻,面色冷峻的史弘肇,也一脚蹬在前面契丹胥吏的后膝上,在上前一把薅住他脑后梳起的辫子,钢刀迅速架在脖颈上,便用力一划! 鲜血飙射而出,那个契丹胥吏赶忙伸出双手,拼命捂住自己的咽喉,喉头咯咯作响了几下,便直朝前面扑倒下去...其余那几个契丹官吏,也都被卢文进与其亲随,乃至一并进入厅堂的魏军将校悉数斩杀! 厅堂外的那一百多名契丹士兵闻得异响,却尚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大队大队的汉军士卒,便已涌入庭院当中,也早已将出入口堵得个水泄不通。无数兵刃寒光闪烁,也登时卷落了过去...刀枪齐下,旋即噗噗利刃入肉的闷响声,以及这些士兵惊呼哀嚎的响声便连成一片! 锦州永乐城中所有的契丹官吏、兵卒都已倒在血泊当中,却是死得糊里糊涂...毕竟卢文进先前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在辽西诸地来回走动,谁又知晓他驻扎于平州之时,也已由其亲信赵绅带来魏帝李天衢的回复...很快便决定就按照魏朝的指示,就在平州、锦州、营州...诸地发动易帜,杀尽当地契丹官员,而要策动汉人军民归顺魏朝!? 卢文进本来便因自己为契丹立功甚多,可是感觉自己不及其他汉臣更受重视,再加上时不时还要被一些契丹贵胄的使唤羞辱而心生怨忿...再加上如今魏朝战局上已占得上风,他自然也就动了归投中原王朝的心思。 只不过魏帝李天衢似乎对投靠契丹,而助外族侵攻中原的汉臣手段十分狠辣...便如杜重威、张彦泽二人,他们并非阵亡于沙场之上,都被魏军生擒俘虏,一个却被枭首示众,另一个更是被判处零碎活剐的极刑...这也使得卢文进之前有些犹疑,心说就算主动归降,而并非被动的在战场上被擒获,也不知魏朝又会打算如何处置我...... 随后王郁、赵德钧等为契丹效命的臣子,也都相继惨死而斗到了浸透...卢文进感到那些人的下场,早晚也会轮到自己头上。所以他派出亲信赵绅南下,为了探一探口风,表态我如果带领十万汉人军民去降,是否又能得到魏朝的宽恕。 而魏帝李天衢虽然提出更高的条件,还要利用他速取辽西诸州,但是也承诺如果能成就大功,非但不会追究先前为契丹卖命的行径,还会许以荣华富贵,这也就相当于让卢文进吃下一颗定心丸...的确要改换门庭,期望能够重回中原安身立命,也势必要助魏朝立下更大的功劳才是...卢文进很快便想清楚个中厉害,遂把心一横,决议就这么干了! 而锦州府署内凄厉至极的惨嚎声,很快也惊动了外面的汉军将兵,有人慌忙进来看个究竟,就见百来具契丹士兵的尸首,在庭院中铺得到处都是...周围也被喷溅的血液染得一片片血红,就算不赶入内堂,大概也能想得到那几个契丹文武官员,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那些冲入府署的汉军将兵,一个个骇得愣在当场,眼见卢文进半身衣甲溅满鲜血,还提着锋刃兀自又鲜血滴落的钢刀从内廷中走了出来...一名汉军军官立刻惊呼问道: “卢...卢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卢文进微微抬起头来,凝视过去,随即便意味深长的说道: “这你还看不明白么?留守于锦州治所的契丹官员、兵卒,也都被我尽数杀了...你我既然都是汉人,那么锦州永乐县的汉将汉兵,也都随我一并归投魏朝才是......” 1277 奚人与契丹,现在还没那么亲密 锦州、营州一带的契丹汉军,考量如今魏朝、契丹双方全面国战已经打响的时局,他们的立场本来便很为难...毕竟无论出于主动、被动的原因投靠契丹,他们大多人本是河朔各地的藩镇牙兵、乡勇民壮,曾经的家园故土,处于魏朝治下。如若与中原王朝为敌,就也意味着以后很有可能要对自己的家乡父老兵刃相向。 尤其是那些被强掳而来,先前压根就没曾想过要为契丹卖命的汉军士兵...他们受强迫才背井离乡,又如被抓壮丁一般成了契丹汉军中的一员,只不过是因为要保全要保全性命,也只得屈从罢了。 被迫流落异乡,只得受契丹的驱使,时不时还免不了要受欺压羞辱。忍气吞声得久了,心中的怨气也是与日俱增。当然也有些士兵早就盼着中原王师能够打到这边来...然而之前没有人带头背反契丹,戎卫锦州的汉军将兵为了自保,暂时也只得接受现状。 如今卢文进却突然出手,将锦州永乐的契丹官吏屠尽杀绝,直接把生米煮成了熟饭...再听闻魏朝派出军旅,走水路于平州登岸,也将支援卢文进速取辽西诸地,当时便已有大批汉军将兵表态愿意就此转而为魏朝效命,其余人等眼见形势如此,遂也便纷纷顺势归附了...... 不出数日光景,卢文进故技重施,陆续清洗掉锦州治下各处城郭的契丹官员、驻军,策动当地汉军汉民举旗易帜,自此归从魏朝,而不再是处于契丹统治下的汉地州府。 几乎拿下锦州全境之后,卢文进统领所部汉军,以及经水路赶赴辽西地界的魏军兵马,又马不停蹄的赶往营州。不过速夺下两处城郭之后,卢文进却又派出使者,前去知会聚集于营州的诸部奚族首领,邀他们前来说有要事相谈...... 地处中原与东北、塞外草原的交汇处的营州地界,当初于武周万岁通天年间,便曾爆发过由契丹、奚族反抗中原王朝的营州之乱,所以这片土地也是奚人活动的主要区域。 但见旷野间一片碧绿,绵延地铺向天际,大股骑军奔驰而行;而在另一侧,也有一队轻骑哨探而来,眺望正朝着这边如洪流般涌动而来的军骑,其中一名奚人骑将面色凝重,立刻对身边的骑手吩咐道: “快去传报诸部首领...他们果然来了!” 不过一时片刻的功夫,苍茫的号角声忽然自这片旷野间响起,规模上万的骑士,从连绵到苍穹的地平线那边飞奔下来,犹如倾泻的洪流,阵仗也甚是浩大。骑阵中包括阿苔、嚼米、粤质、奴皆、黑讫支...等诸部奚人族民,这些兵马集结在一处,声势也远超过其他归附于契丹的部族...... 毕竟当初的奚族众部联合起来,实力足以与契丹斗得个旗鼓相当,甚至某些时期还略强之。而且双方本来属于死对头,按《旧唐书》所载,唐初时节奚族“其人善射猎,好与契丹战争”...而经常因为争夺水草丰茂的牧场,以及其它纠纷而发生武力冲突。 然而唐朝安史之乱时节,奚族诸部受安禄山蛊惑,曾有十万奚兵加入叛军。正因为如此,而后安史之乱评定后奚人实力大为受损,此消彼长之下,契丹又涌现出耶律阿保机这等当世雄主而崛起壮大。各部奚人遂被相继被契丹征服,不过他们由一个独立的民族,而转变为受契丹统治的附属民族的时间也并不算是很长。 现阶段奚人虽然被耶律阿保机用武力征服,但是独立性相对较强,只是苦受盘剥,在名义上隶属于契丹...毕竟按史载轨迹,契丹历经扶植、覆亡后晋,改国号为辽,又与后周连年激战...直至与宋朝达成澶渊之盟之后把治理重心转移到内部,才由辽圣宗剥夺奚王的统治权,加强对奚族的控制,而对奚王府所管辖的部族进行彻底变革,将其逐渐演变为辽朝直辖统治奚族的地方机构。 换而言之,就眼下来说,奚人诸部虽然臣服于契丹,可是现在掌握的自治权限,与中原的藩镇节度也有些类似之处...不似其它部族军那般,只能对契丹言听计从,按耶律阿保机的诏令,有些时候奚族固然也会协同契丹出兵,但是也未必每次都使唤得动...... 双方规模庞大的骑军迅速靠近,然而待彼此距离两三百步的距离时,大批策马驰骋的骑兵忽然一勒缰绳,只片刻功夫,两股骑军都停止行军而侍立在原地,诸部将兵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不动...这边唯有卢文进与几人继续催马奔去,那边则是奚人几支部族的首领策骑赶来...看来彼此都打算见面先会谈一番,而避免双方兵马挨得近了,也容易误生冲突。 再奔至二十来步远的距离之时,两拨人便齐刷刷地勒住了战马。其中奚人奴皆部的首领朝着卢文进身后眺望过去,便说道: “阵列那边打出魏国的旗号...南朝兵马,果然已经占据锦州,而又要吞取营州全境么?卢公想必也已献平州于魏国,背反契丹,还要取辽西诸地陷于南朝,您的胃口倒也不小...... 如今卢公引魏军杀入营州,又约见奚人诸部首领前来,莫非是要胁迫我等就此归降于南朝?” 卢文进以往也不仅统领汉军,他当初奉命出兵协同攻打后唐,还时常“率奚族劲骑,鸟击兽搏,倏来忽往”...故而与奚人甚是熟络。 眼下的耶律阿保机,也尚还没有单设奚王府,推举出一个奚人首脑,而做为管理奚族诸部的最高官衙。所以阿苔、粤质、奴皆等奚人部族没个主心骨...而卢文进生得那副卖相身长七尺、姿貌伟异,时常由其做主统筹奚族兵马编制,彼此相处得算较为默契。所以卢文进虽然不受某些契丹贵戚权臣的待见,奚人诸部首领与他相处,言语中倒也带着几分敬意。 不过按卢文进约见前来会谈的各部奚族首领,说话客气归客气,可是他们一个个神情凝重,眉宇间也满是戒备之色...... 毕竟这些奚人首领与各部族民,现在名义上仍臣服于契丹,也正考虑着接受耶律阿保机的诏令,出兵南下参赴与南朝打响的国战...然而按他们想来,卢文进却直接策动平州、锦州的汉军易帜背反,投奔南朝,又带着魏朝兵马直撞入营州地界...往日虽然相处得还算亲密,可是他既然已决议要造契丹的反,这是打算先礼后兵,如若我等不肯归降,便会与北入辽西地界的魏军一块,要来攻打我诸部奚人? 1278 挺契丹者少,投魏朝者多 眼见众部奚人首领面露戒备,言语中也透出警惕之意,卢文进则呵呵一笑,说道: “诸位首领,卢某此次前来,也是为了奚人各部的福祉。契丹如今也已折损了近十万兵马,还要勒令奚人出兵,可是如今契丹受天朝压制,形势也甚是险急...各位以为就算集结奚人诸部,又可否抵挡得了天朝王师的兵锋? 当初卢某有幸能与诸部奚骑并肩作战,可是往往也只得受契丹驱使做为前驱,以身犯险。方今天朝可集结百万雄师,兵多将广,却是锐不可当...明知不可敌,却还要受契丹驱策,届时岂不会致使大多奚族儿郎枉死?各支部族也将招致来灭顶之灾。 可如若不奉从耶律阿保机诏令,而不能为契丹所容。诸位首领也当识得时务,那么奚族诸部,何不与我辽西汉军一并归顺天朝?如此卢某也不至被迫与诸位在沙场上兵戎相见,对于奚人诸部而言,岂不是更为有利?” 卢文进此言一出,在场各部奚人首领虽一时默然,可从大多人的神情看来,也明显有些意动...可就在此时,却有一个名为勃鲁恩的部族首领重重的哼了一声,便冷声道: “说得好听!魏人不是也向利用我奚族对付契丹?魏帝眼下于蓟州与天皇帝对持,如若奚人诸部于营州背反,也必然遭受契丹的围攻讨伐,如此招灾引祸,魏国倒打得好算盘,要说动我等助其牵制契丹一部分军力,这不是要将奚族诸部置于险境?” 卢文进也预料到了,各部奚族首领当中,会有个别人排斥归顺魏朝而背反契丹...他面色如常,旋即又笑言道: “魏帝宽宏圣明,体恤治下诸族子民,又怎会任由奚人诸部独力抵挡契丹讨伐?我辽西汉军,非但仍愿与各部奚族戮力同心,天朝派遣这一路雄军前来,也将助各位力保营州...... 便由卢某为众部首领引荐,这位乃是大魏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符彦卿,也是枢密使符存审符公膝下四公子,天朝派遣符都虞候这等勋将,统领雄军前来,而且由天朝舟师来往调运,又岂能说是要利用奚人诸部独力牵制契丹?” 方才这些奚人部族首领,便已注意到了仪姿气度明显有别于常人的符彦卿,眼见卢文进也有意策马处于这员魏军大将后半个身位,便意识到此人来头应该不会小...然而听卢文进道明了符彦卿的身份,奚族诸部首领还是不由得面色一变。 毕竟这些奚人部族首领不止曾听闻过符彦卿的名头,他老子更是辅佐魏帝李天衢打江山的开国元勋,而在魏朝军中按名望而言,地位相当于与王彦章、葛从周并列为三巨头的符存审...虽然比王彦章的资历略浅,但符存审在魏朝军中的地位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帝君李天衢之外,他便是实打实的最高级别军事统帅...而符彦卿不但顶着他老子的光环,自己也早已打出了名号,排面来头自然很大。 按说眼下奚族各部首领还是契丹治下的臣子,而符彦卿则是魏朝军中大将,敌对的双方碰面,也当往死里掐才是...可是眼见符彦卿面带笑容,在马背上微微欠身示意,那些部族首领脸上也挤出几分笑意,赶忙回礼,只是有的人动作稍大,也颇有些点头哈腰的意味...只除了刚才出言驳斥卢文进,看来对于归降于魏朝仍有些抗拒的勃鲁恩沉着张脸,只是静坐在马上默然不语。 符彦卿则环视一圈,清了清嗓子,遂朗声说道: “诸位首领,符某传达陛下圣谕前来,承诺愿意归顺我朝的奚人部族,非但可以保留领地,听闻奚族非但善射猎、逐水草迁居放牧,还岁借汉民荒地种稷,秋熟来获...我朝亦会赐封耕地,提供大量耒耜、耧车、辕犁...用具,并调遣人手悉以传授农耕技艺。如此弭兵轻赋,鼓励农桑。 契丹兵马如果前来征讨,由我统领的军旅,便如守护我朝治下子民,又岂容敌寇前来侵犯?我军与辽西汉军、奚人诸部联合到一处,与蓟北诸路雄军南北护应,打通山海关,连结蓟、幽之地,又何惧契丹再来侵攻? 而由我朝掌控辽西诸州之后,陛下许诺对奚族诸部五年不征赋税,而后也必当轻徭薄赋,为奚人诸部族民生计着想......” 话说到这,符彦卿微微一顿,他注意着那些奚族部族首领脸上神情,随即又道: “而肯归顺于我朝,为征讨契丹出力建功最多的部族,陛下便将授以奚王一职。当然诸部仍保留蕃长、首领统御其部民,奚王总领奚族军民之政,虽然权势更大,亦不得恃权其它臣服于我朝的部族...我朝自是诚心招抚奚人诸部,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听符彦卿陈述魏帝李天衢打算招抚安置奚人诸部的打算,大多首领便已甚是动心。而又听魏朝要设奚王之时,其中更有人已是两眼放光。 众部奚族本来也是属于部落联盟制,诸部推选出来的首领唤为可汗,可是自从上一任联盟首领术里身死之后,各部奚族便相继被契丹征服。后来虽然有奚人贵族去诸自号奚王,不服契丹统治,而率数千帐族人大举西迁,后来却也被耶律阿保机征讨荡平...所以奚人眼下还缺少个领头人物,各部权力的结构也十分松散。 起码截止到目前为止,耶律阿保机对于奚人还是倾向于简单粗暴的征服方式,先前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吞并渤海国全境,如今又把重心放在与魏朝展开国战上面...所以对待诸部奚人还是按分而治之的方式,尚还没有扶植设立奚王一职。 所以每逢出兵征战,做为主体民族的契丹自然是高高在上,然而各部奚族作战时的指挥权,先前还要交托到卢文进这个汉人军将手里...在场这些奚人部族的首领,或多或少也都有些私心,谁又不想被强大的帝国扶植,代为主持诸部军民大权,而让自己的族民凌驾于其它部族之上? 而卢文进在旁观望,眼见差不多已到了火候,遂又趁热打铁的说道: “诸位首领为何还犹疑不决,莫不是甘愿一直受契丹统治?难道你们都忘了当年带领一部分奚人西迁的去诸?凭心而论,耶律阿保机崛起于北地,契丹逐渐强盛,遂接连蚕食北地诸族,致使奚人以咸被驱役...各位首领迫于形势,只得臣服,然而契丹又可曾善待你们的族人?” 又有卢文进在一旁拱火,这些奚人部族首领闻言相继面露愠色,有的人甚至眼中也流露出仇恨的火焰...突然有个名为胡损的头人喝骂了一声,旋即忿声喊道: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契丹时常强征我奚族牲畜、皮毛,还要勒令我们为其四处征战,又致使得多少儿郎断送性命?契丹治我族人,赋税繁重、法令苛刻,统治严酷残暴,又可曾将我诸部首领,以及奚人族民看在眼里? 我早就打算要起兵举事,恰逢南朝重挫了那耶律阿保机,又派遣兵马至辽西,与本来效命于契丹的汉军一并举事...也正是机缘巧合,我胡损愿为南朝所用,就此背反契丹!” 1279 此消彼长,控扼辽西 在场的奚人部族首领或多或少,几乎都流露出几分对契丹苛政的忿意...然而就属这个名为胡损的头人反应最为强烈,他在奚人中也是勇武剽悍而著称的勇士,而卢文进有意提及契丹对诸部奚族的统治政策,也登时激得胡损怒火中烧,再回想起那些糟心事,直恨得咬牙切齿。 毕竟这胡损按史载轨迹便是敢说又敢做...就算没有与契丹敌对的强大势力支持,按时间线他这一两年便会直接扯旗造反,甚至还惊动了耶律阿保机亲自发兵征讨...... 现在奚族诸部,还远不及后来在辽朝仅次于契丹,甚至可以说是和谐共生的地位。现在还是契丹役属奚人之后,施行苛虐政策的时代...诸部怨愤不已,便有奚人不断起兵反抗民族压迫,而契丹为此多次出兵征讨;期间还有酋长去诸曾带领数千帐奚民大举西迁,一段时期内被称为西奚,至于留在原地驻牧的则称东奚。 然而前些年契丹又派发大军,对奚族进行大规模血腥镇压,荡灭西奚。眼下经历几次镇压,虽然奚人诸部不敢复抗,然而也正处于敢怒不敢言,还是憋着满肚子火的阶段。 只是后来的耶律阿保机方才意识到,一味镇压奚人时不时闹起的叛乱,也终非长久之计...他遂改变对奚族的政策“抚其帐部,拟于国族”,并设奚王府与契丹五院部、六院部、乙室部同列为四大部,让奚王族裔与契丹贵胄世代联姻,并附姓述律氏萧姓,开始进行民族同化。这才使得后来奚族与契丹唇亡齿寒,除了辽朝末期最后一任奚王萧干,眼见社稷覆亡在即,才迁徙返回奚族故地,自号大奚国皇帝...历代奚王则与辽朝国主相为始终,属于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密关系。 然而李天衢却依稀记得,眼下的奚族被契丹动用武力强行征服的时间不久,还是属于遭受苛政压迫,被揍得口服心不服的阶段...... 所以现在也很有可能说动诸部奚人掉过头来对付契丹,李天衢遂叮嘱符彦卿传达他的旨意,以重利相诱,又先耶律阿保机一步,提议要从诸部首领当中推举出一人做奚王...让这些首领意识到受契丹驱使只得忍气吞声,投顺魏朝则可以获取大量的利益,还抛出奚王这个饵来让众人去争。如此尽可能争取所有可以拉拢的力量,正按有位伟人所言:我们要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搞的少少的...... 还有胡损这个奚族头人跳出来率先表态,其他几名首领也愈发倾向于归顺魏朝...偏生又是那个名为勃鲁恩的部族首领面露急色,而赶忙说道: “且慢!南朝也未尝不会空手画大饼,只是有意要唆使我诸部奚人与契丹为敌,谁知以后是否又会履行承诺?我等毕竟已奉表臣服于天皇帝,可南朝兵马一来,便如此轻易叛变...岂不成了顺风倒的墙头草?” 勃鲁恩此言一出,符彦卿、卢文进那边还没发话,胡损便已恶狠狠的瞪视过去,张口便叱骂道: “勃鲁恩!我看你不入眼久矣!契丹以苛政治我奚人诸部,牲口皮货贡赋压榨得太过!只是压迫待你的部族稍缓,你便甘做契丹的鹰犬走狗!南朝发兵前来,正是我奚族背反契丹的大好时机,又岂容得你这对耶律阿保机卑颜曲膝的奴才来搅事!?” 勃鲁恩听胡损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登时勃然大怒,当即做势要拔出腰挎的佩刀,也回骂道: “就凭你这驴鸟也敢辱骂我?我也是为诸部奚人的前程着想,你执意要背反契丹,不也是反复无常,而要做南朝的走狗!?” 胡损、勃鲁恩二人越骂越急,眼见便要兵刃相向...毕竟前者在正史线中于箭笴山举兵叛乱,甚至面对契丹大军征讨,仍放话“大军何能为,我当饮堕瑰门下矣”,遂致使耶律阿保机“讨叛奚胡损,获之,射以鬼箭(将犯下谋逆等大罪的罪臣缚于柱上,乱箭射之,矢集如蝟,源于契丹人厌禳避邪的习俗,后来也演变为辽朝军中的一种极刑),诛其党,沉之狗河”...所以这胡损在奚人当中,自然属于反抗契丹的激进派; 然而勃鲁恩则正好算是赶上了好时候,耶律阿保机镇压荡灭胡损叛乱之后,便考量改变对诸部奚人的政策,遂按史载记述“按奚府给役户,并括诸部隐丁,收合流散...设六部奚,命勃鲁恩主之,号奚王”。故而他却是由契丹任命的第一任奚王,并世代由契丹择选其后裔子孙继承王位...耶律阿保机自然要拥立最为听话的奚人部族首领担任奚王,所以在奚族众部当中,这勃鲁恩则算是铁杆拥护契丹的那一派...... 毕竟关乎奚人这个民族以后的时局走向,胡损与勃鲁恩二人的意向却是严重对立,任谁也说服不了谁。彼此吵到面红脖子粗,眼见便要抄家伙厮杀在一处...其余奚人部族首领见状,赶忙上前去劝。其中奴皆部首领则转过头来,对符彦卿、卢文进讪笑着回道: “我奚族的藩长首领却自相争执起来,倒让符都虞候与卢公见笑了...只是要让我诸部奚人背反契丹,归顺魏朝...此事非同小可,我等一时间也难有共识定论。还望能宽限些时日,待我几部首领再细议详谈一番,便报于符都虞候、卢公知晓......” 符彦卿闻言点了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我军虽要攻取营州治下其它城郭,但也决计不会贸然侵犯诸部奚人的领地。只不过不可延俄了军机,符某也只能给诸位首领定下三日的期限. 毕竟眼下奚族各部名义上仍听命于契丹,如若执迷不悟,仍不肯弃暗投明的话,那便是敌军在侧,我当然也不能坐视效力于契丹的部族军就在附近伺机袭攻。 除了由符某统掌的这一路兵马,我朝经由水路,也仍可调集军旅前来。所以还望诸位首领尽快拿定主意,否则我虽不愿,却也只得与诸部奚人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了......” 听符彦卿虽然说得客气,可是讲到最后,言语中也隐含几分威压之意...奴皆部首领连忙点头应了,便去与其他首领拉开正要动手的胡损、勃鲁恩...旋即几人拉扯住一个,便赶忙策马掉头,尽量分开他们二人,又往北面疾驰而去。片刻后,数以万计的奚人骑众连声唿哨起来,也纷纷驱使战马掉头转向,隆隆蹄声不绝,而犹如潮水一般退去。不一会的功夫,便从符彦卿、卢文进的视野中消失...... ...又过了两日光景,奚人部族首领勃鲁恩,却带领着所部族民离开故地,急行向西面处于契丹直辖统治的疆土赶去;而次日一早,其它奚人首领便派遣使者前来,向符彦卿禀说只除勃鲁恩那一支部族,营州治下其余奚人,则愿尽数接受魏朝招抚,而就此归顺...... 1280 控扼水路,更是轻而易举 营州治所柳城(后世辽宁省朝阳市境内),这时已被喧嚣的杀声所充斥。不过较之惨烈的攻城战,散落在城头、城下的也不过二百来具尸首,而且其中绝大部分髡发左衽,也明显都是在营州当职的契丹人。 城内发动兵变的汉军军卒,已经砍下当地契丹军官的人头,支起几根杆子,都悬在城门楼前。 毕竟此处州府也是汉儿聚集的区域,如今既然有卢文进带头策动,魏朝大军也已杀入辽西,宣称要收复汉家旧时故土...营州军民,也犹如平州、锦州的汉儿一般,他们现在对契丹可没什么归属感可言,满腔的怨忿反而得以发泄,当然要踊跃响应易帜,除尽当地契丹官吏驻军,而让魏军轻取此处辽西重镇。 而就在柳城左近的白狼水(主脉贯穿辽西的大凌河古称)畔,仅有一小撮契丹兵马从城中撞出,仓惶地又奔逃至此处...然而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他们便发现由汉儿、奚人所组成的骑阵奔袭而来,纷纷扬起手中长短兵刃,即将开始一场血腥残酷的屠杀...... 白狼水畔,哭嚎声接地连天的响起,那些契丹士卒,要么就在河岸上被砍翻搠倒,惨遭屠戮;要么丢盔弃甲,抛掉手中兵刃,也不管会不会水,就只得往冰凉刺骨的河水深处里蹚去...然而身后又有箭簇呼啸射至,很多中箭的士兵栽倒下去,面庞直接淹没水中,过了良久,却仍不见半点动静...... 凄厉的惨嚎哭喊声,也不过持续了一两盏茶的时间,便渐渐的平息了下来...魏军将士便已开始在河畔的尸堆中来回翻检着,看见有契丹兵卒还未曾死透,便去补上一刀。有些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便被哗哗流淌的河水卷起,顺着水流向远方缓缓飘去。 一时间河水上到处都是飘荡的浮尸,染红了白狼水这片水域。 营州治下的契丹驻军几乎已被赶尽杀绝,自此魏军几乎已控扼住了辽西各处州府,而切断了契丹经由辽西走廊连通燕云北隅、塞外草原与东面白山黑水之间的道路。 而且契丹集中于辽东,要经由辽西,输送往蓟北的大量军需辎重,也让卢文进“监守自盗”而尽数控制住...先前是耶律阿保机意图利用北平国为内应,奇袭后方焚毁魏军的后勤辎重,却偷鸡不着蚀把米,折损了九万多兵马...如今反而是魏朝利用卢文进,不但成功的策反了辽西汉军与奚人诸部,又获取了契丹大量的军需补给,还能留下来为己方所用。 而大小支系纵横交错,横贯辽西,东南面汇入渤海的白狼水入海处,则是走水路中原连通东北的交通枢纽,想当年汉末曹魏征讨乌恒、前燕鲜卑杀入中原、隋唐东征高句丽...也均要控制住此处做为漕运、行军的主道。 然而就在白狼水入海口一处名为龙川的口岸,水面上桅帆如云、旗幡如云...大片大片的战舰几乎填满了整个水域,这里明明是契丹治下沿海地区为数不多的口岸,可成规模的舰队中打出的旗号,却都标示着这是魏朝的水军舟师。 契丹虽然是一个以游牧而兼具渔猎的民族,每年正月还有国主“卓帐于冰、凿冰取鱼”,按后世的话讲就是冬钓,而摆头鱼宴与群臣欢饮的习俗,族民畋渔以食也是常态...但也不过是在内陆就近的江湖河溪间以捕鱼获取食材,而向来没有建造高大坚固,可以用于远航的船舰意识。 毕竟走正史线国祚延续两百多年的契丹、辽国,按史载关于水军的记录便非常之少。这一方势力自然不乏在马背上善于驰射冲杀的骑兵,可是水性精熟的士兵则稀缺得很...与魏朝规模庞大的诸路舟师相较,要被甩出好几个档次的船舰几乎也都是由汉人工匠打造,大半水军也尽是汉儿,结果卢文进鼓动辽西汉军背反契丹、归顺魏朝,驻守于此的汉儿水军甫一发现有大股魏军战舰接近口岸,便已纷纷抄起家伙,扑向那些往日地位要高上他们一头的契丹将兵。 也仅有几艘小船,赶在魏朝舟师彻底控制住此处口岸之前驶离港汊...上面的契丹将官气急败坏的喝令船夫加快摇橹,要尽快脱离险地,否则的话要么如同那些同僚一般不是被哗变的汉军宰杀,要么便会杀入口岸的魏军舟师轻易歼灭...... 忽然间,那名契丹军官,以及小船上的残兵败卒感到眼前一黑,当他们惊慌的抬头望去,就见一艘高大如楼、坚立如垣,看来足可容纳数百人的大舰鼓足了风帆,推动水面激起几尺高的浪花...便直直朝着这边冲撞过来! 刚有人惊嚎出声来,在水面上势不可挡的大舰,就已撞上那艘漂浮不定的小船...木材迸裂的响声乍起,小船生生被顶飞,又掀翻了过去,上方那些契丹将兵也都惊叫着纷纷堕入水中! 等到大舰上的魏军将士高声喊杀着从船舷另一边探出头来,正要架起强弓硬弩招呼下去,却发现要溜出港汊的船已沉了,上面的人也快没了...... 就在不远处,七八艘大型、中型战舰在水面上大概围成个圈子,将五只小船困在当中,就好像是水面上凭空形成的壁垒一般...那几艘船上被包围住的契丹败将溃兵惊恐的环视望去,却见周围魏军大舰上站定一排排军士,随着各艘战舰上的水军将官高声喝令,呈环形的战船便朝着中心处施射出密集犹如瀑雨的弩矢! 残存的契丹将官士卒根本避无可避,被从四面八方激射过来的弩矢射穿了身子。不一会的功夫,不但那些瘫倒的尸首上血窟窿密布,船身上密密麻麻的也插满了弩矢,打眼望去,大概便能确认所有契丹将兵已被尽数射杀。 如今担任金陵舟师队正的刘仁赡,则正处于包围射杀契丹余部的一艘斗舰之上,他冷眼俯视过去,就见那几艘开始在水面上打转的小船上几无活口,便命令麾下士兵跳帮登上敌船,也无外乎见到尚还有口气在的,以及坠入水中挣扎的敌兵便上前再补上一刀。 看来契丹水军孱弱,还不及当初吴、楚、越等几国舟师,再加上辽西汉军哗变背反...要对付这一方势力的水师,如若动用新式抛石机与猛火油弹,看来纯属大炮打蚊子...调动精锐舟师前来,也就相当于拿杀牛刀拿来做宰鸡用了...... 刘仁赡倒不由的叹了口气,毕竟任务十分轻松,可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建立奇功的机会...不过魏朝重新调派安置,集结水师舰队于耽罗岛,刘仁赡再放眼向东望去,心想契丹水军不抗打,而渤海国又已经为契丹所灭,那么以后若再盼得能讨伐异邦、出征建功,就只剩下朝鲜半岛上的泰封、后百济、新罗三国了...... “彻查清周围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之后,便立刻停靠口岸,按上官军令,稍加整顿,再护送纲船经入海口北上!” 刘仁赡很快又沉声下令,还是着眼于目前与契丹之间的国战...如今基本也已控扼住了辽西沿海水域,那么要所隶属的舟师,便将护送大批进行长途海运的运货舱舟,而打通通往内陆诸州的水路...... 1281 后方失守,不得不来补救 控制住水路要扼之地,魏朝方面,甚至已开始着手准备派遣官吏前往辽西,接管平、锦、营...等诸处州府民政事宜了。 毕竟耶律阿保机掳掠了大量汉俘以建锦州,平州与营州等地也多有遭契丹强掳至当地的...在打完这场战争之前,便要统计有多少被迫背井离乡,遭受异族统治的汉民迫切地希望重返家园故地,又有多少百姓愿意留在当地...涉及到重新梳理户籍、核实私财家产,考量是否又应当鼓励移民填地等诸多事宜,自当也都怠慢不得。 然而后方失守,辽西诸州迅速沦陷,契丹那边当然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三万兵马自西面的榆州气势汹汹的杀入营州地界,距离治所柳城也已不过数十里的路程。 榆州(后世辽宁省凌源市西十八里堡)于汉朝时节为右北平郡治下疆土,前朝唐廷时称黎州,本为奚人所占...而后耶律阿保机征服当地,按正史线便曾命麾下将领押解南下剽掠所得,强掳镇州等地汉人百姓迁徙过去而改称榆州...当地虽然同样汉民众多,可是驻守的却以契丹军为主。而且卢文进倒从魏朝,协助魏军速取各处州府的消息已经传开,戎卫榆州的契丹军将惊觉东面诸州皆反,便火速召集同僚兵马,意图尽快夺回失地。 朝着西面做急行军的契丹兵马,犹如滚滚涌动的乌云...而位于骑阵最前列,统领这一路军旅的主将萧痕笃面色阴沉沉的,很明显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萧痕笃也是当初契丹联盟核心部族遥辇氏的贵胄子弟,他少时起便于契丹开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帐下听命,跟随东征西讨屡建功勋,按史载原本的轨迹,他以后还会做到辽朝北府宰相这等要职。 而萧痕笃虽言行有慷慨豪迈之气,为人忠孝,施政崇尚宽简,往日与同契丹治下的汉人、奚人臣子相处得也相对和睦些...但是对方如果背叛契丹,这当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毕竟从契丹的立场上来看,那些汉儿、奚人属臣,就算是先前曾动用武力征服,可是你们也已经接受招抚愿意臣服...更何况很多汉人文臣武将,当初于中原军阀混战之际,因为本来所效命的势力覆亡荡灭,或是走投无路,或是要谋求集更为远大的前程,故而才前来投奔契丹的...... 那么我契丹许以你们功名权势,结果与南朝交战的要紧时期,你卢文进与奚人那几部首领...便如此轻易的归顺魏国,致使我契丹苦心经营的多处州府落入敌手,形势更为被动...也当真该杀! 感受到被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滋味,萧痕笃直恨不得立刻将煽动辽西诸州汉儿军民归顺魏朝的卢文进,乃至受他怂恿而一并背反契丹的奚族首领大卸八块...眼下国主耶律阿保机于蓟北统掌大军,压力极大,也暂时无暇它顾。而司职转运由塞北草原运往燕云北隅辎重的萧痕笃惊闻后方有失,也只能尽可能召集兵马,迅速杀入营州,而要在魏军立足未稳之前,尝试歼灭叛军、驱逐外敌。 “禀报萧痕笃沙里!远探拦子马撞见汉儿叛军哨骑,将其杀退之后,追击十里,便发现卢文进统领马步军众,看来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待一队轻骑疾驰而来,迅速禀说前方探寻敌情的远拦子带回来的消息...萧痕笃的双眼更似要喷出火来,而咬牙切齿的说道: “卢文进这个叛徒,不龟缩于城中死守,倒敢出城前来迎战?这也再好不过!唯有将你千刀万剐,才能稍泄我心中恨意!传令全军快马加鞭,务必要尽快杀溃汉儿叛军,而诛杀卢文进那个叛将!” 然而萧痕笃身边的一名契丹军将思忖片刻,却不免有些疑虑的说道: “可是萧痕笃沙里,我倒觉得有些蹊跷...卢文进那厮,既然已煽动得奚人几支部族背反,听闻又有南朝兵马走水路进入辽西地界...那么我军杀入营州,急于夺回失地,但是经远拦子探报,也只发现卢文进统领的汉儿叛军...那么南朝军旅与奚人兵马,眼下却又在何处?” 萧痕笃面色犹如寒铁,头也不转,双眼虽仍只顾朝着前方凝视过去,却也沉声回道: “你的顾虑也有道理,但是眼下形势紧迫,也容不得我等谋而后动了...辽西诸州多为汉人,又有奚人诸部聚集于营州,可卢文进那叛贼竟煽动汉、奚军民叛我契丹,而由南朝控扼要隘之地...如若我军不能尽早营州、锦州等地,也无异于坐以待毙! 既然已发现卢文进的行踪,这一切都因那贼厮鸟而起,好歹也要尽快诛杀逆臣贼子,以儆效尤!我等势必要尽早平叛,能夺回一处州府便算一处...总之我军绝对不能坐守榆州而不做任何反应,又当如何荡灭肃清侵入辽西的南朝兵马,我等一边作战,一边还要等候天皇帝定夺才是!” 由萧痕笃统领的这数万契丹兵马,奔行至位于后世辽宁省朝阳市境内松岭山山麓地界之时,也终于望见东面有大股本来效力于契丹的汉儿叛军排开阵势,诸部步军已列成长枪如林的密集阵型,又有骑军部署于两侧,看来也是有意要堤防有敌骑从侧翼攻击步阵软肋。 而听远拦子轻骑策马回来禀说,确认过了前方汉儿叛军的行伍间,的确打出的是卢文进的旗号之后,萧痕笃心中怒火更是蹭蹭的直往天灵盖蹿...他也顾不得在阵前叫骂喝问,便断然一声令下,疾驰杀来的契丹兵马阵中,便有号角骤然吹动起来,大股大股的契丹骑军将兵厉声呼啸,急不可待的擎紧了手中兵器,便驱使坐骑马蹄展动,形成一股股洪流而直朝着当初在他们面前还要保持低调,如今却已翻脸背叛的汉儿军阵列冲击而来! “抵住契丹军骑的冲势!我等辽西诸州汉儿兵马,得以归复汉土,也好歹要让天朝兵马知晓,先前我等虽为势所迫,而只得受外族驱使...却也绝非毫无血勇骨气的孬兵弱将! 这次便是我军儿郎,为天朝建功而得以重返故地,仍能得受重用的机会...只消抵住一个时辰,这一路契丹兵马届时也必将溃败!” 另一边的军阵中心处,卢文进策马来回踱步,也正奋声高喊道...他旋即又向如潮水般杀来的契丹骑众望去,口中又喃喃念叨: “是啊...契丹丢了辽西诸州,坐镇榆州的兵马便不得不来...可是由我率部在此应战,诸部奚族则迂回奇袭后方空虚的榆州...再由符都虞候统领魏军半路杀出...你们却又如何应对?” 1282 疲于奔命,半路击之 箭矢漫空、杀声震天,契丹骑阵犹如一股股汹涌澎湃的巨浪潮水,汉儿军则结阵抵挡,自有章法。虽然前阵也有些步卒眼见敌骑疾驰而来,被猛烈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跌去...但很快便有士兵补上位子,抡动长矛大斧招呼上去,搅得鲜血喷涌而出。大队的骑兵冲势被遏制下来,尽可能稳住胯下惊嘶的战马,与敌军近身厮杀起来,形势也是愈发的惨烈! 这段时期本来契丹北院宫帐、南院汉军时常都要协同出战,也都是契丹为主、汉军为副,自然也免不了要受些鸟气...过去只得忍气吞声,可现在既然都已决议归投魏朝了,再撞见前来讨伐的契丹兵马,什么前仇旧怨都涌上心头,出手自然更为狠辣...... 往日你们这些契丹人他娘的作威作福,大多都没把我汉军放在眼里。按说当初只卢龙军一处藩镇,便时常将你契丹杀破了胆,我等却是时乖运蹇,先前只得受你们使唤...到底还是要重归中原汉家,挺直了腰杆做人,与你契丹把先前的旧账算个清楚! 眼见暂无法撕裂开汉军的步阵,萧痕笃立刻又喝令一彪军骑疾驰杀去,划出一道弧形便要朝着敌军步阵侧翼发起攻击。卢文进见状,便统领汉军骑兵也紧紧的咬了上去...不过片刻功夫,两股骑阵撞在一处,霎时间利刃扎入血肉。惨叫之声轰然响起。四溅的血光中,骑士怒骂着跌落下去,战马发出悲嘶扑倒在地,再也无法起身...使得这片山麓地带到处都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刀光闪现,一个从卢文进旁边错身而过的契丹骑士头颅登时飞起,鲜血喷溅的躯体又往前冲出数丈的距离,才轰然从马上坠落下去...好歹卢文进也是卢龙军骑将出身,眼下跟随他厮杀的,也多是当初山后八军的精骑嫡系,马战对决,他们本来便不比契丹军骑逊色。 如此这般,但见漫山遍野的骑军来回厮杀,契丹与汉军双方驱马如飞,一旦拉开一定距离,便张开骑弓且弛且射。待又接近过来时,又迅速收弓拔刀,开始白刃战,也甚是狠辣果决! 往日被我契丹收编的汉军,多是做为偏师辅助...可是只单说卢文进这叛贼统掌的汉儿兵马,我当真还低估了他! ...约莫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萧痕笃心态愈发的急躁,心中也不由忿恨的念道...忽然间,他又听见一阵纷乱的蹄声自身后传来,惊觉回头望去,就见数十远拦子轻骑仓惶驱马赶来,为首的那个军校喘息未定,便连忙向萧痕笃报说道: “萧痕笃沙里,有两万奚人军骑杀入榆州,还有魏人随行,至永和县煽动城内汉人归降...留守榆州的宫帐军虽出城迎击,却被奚人杀得溃散,耶律答麻详稳也为奚将胡损所杀...如今敌军已夺取永和县,而往治所和众县杀去!” “你说什么!?” 萧痕笃闻言,气得一口老血险些从口中喷出...还真是怕什么,便来什么,榆州与营州、锦州邻近,卢文进煽动各州汉儿反叛,切断进出白山黑水的要扼之地,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国主耶律阿保机也必会怪罪...萧痕笃也只得试图尽快杀溃叛变的汉军,诛杀卢文进那个带头的叛臣,可是对方显然也并非是好捏的软柿子,他集结平、营、锦...等几州汉军兵马,彼此激战一番,却杀得个旗鼓相当,任谁也不能一口气吃掉对方。 结果这个时候萧痕笃也意识过来,卢文进这恐怕是拿自己当饵,引诱榆州等地的契丹军前来征讨...结果也受他煽动归顺南朝、背反契丹的诸部奚人兵马,便打了个时间差,杀往唐朝载初年间安置靺鞨部落,后来也曾为奚人占据,所以对于他们而言也十分熟悉地形的榆州! 萧痕笃忿恨的朝前方望去,就见他麾下军骑与汉军兵马恶战厮杀,彼此交换着生命,可是尚还不能冲散对方的阵列,也不知再持续下去,这场战事又要耗到什么时候。东面各处军州已经落入敌手,可不能再丢了榆州...虽然极其不甘心,可萧痕笃咬着牙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厉声吼道: “撤退!绝不能让敌军再占了榆州!可恨暂时无法收复辽西失地,天皇帝在蓟北又统掌大军与南朝对持...还须从塞外西楼、北楼再调遣军旅前来,再图谋夺回失掉的领土!” 号角声再度呜咽响起,却是契丹方面传出撤兵的命令。大队大队还陷入杀阵中的人马,这个时候又要仓促的从战场上撤离...随着士气与体力的稍减,又是徒劳无功、枉费周章,此时军容较之先前发起冲锋时差得也不只是一点半点...... 汉军将兵自然不会放过趁势扩大战果的机会,开始向前推进过去,本来意图撤离的契丹军骑受到阻滞,很多士兵仍然陷在阵中...兵刃割裂血肉的闷响声依然不绝,同时响起还是契丹军卒的惨叫声! 卢文进手起刀落,又将一个奔走不迭的契丹骑将斩落马下。再眺望过去,发现萧痕笃所部敌军已经开始撤退,他先是喃喃念道,旋即又高声喝令起来: “鏖战了将近一个时辰,看来诸部奚人不但已经杀入榆州,想必也已朝着治所和众县赶去了...传令下去!各部兵马继续追击,但也不必赶得太急,待符都虞候统领天朝王师于半路杀出之时,再全力掩杀上去,务必要杀溃这一路契丹兵马,再去拿下榆州!” 丢下了许多具尸首,好不容易收拢了大多退回来的兵马,萧痕笃气急败坏的指挥军旅又要从原路返回。卢文进则统领汉军将兵高声鼓噪,却是不紧不慢的进行追击...然而这一路契丹军旅又退至榆、营两座军州交界处时,萧痕笃忽然瞧见,先前所派出的另一拨远拦子哨骑,从北面正朝着他这边仓惶逃来...... 那边的远拦子轻骑仅剩下十余人,尽是满身血污、衣甲残破,还有几名士兵背后插着几支羽箭。甚至其中有两人看似伤重不支,身子直接从颠簸的马背上跌翻了下去...看起来也显然曾经历过一场恶战,除了这些人败逃回来报急之外,其余军骑则都已为敌军歼灭...... 萧痕笃心中顿时又涌现处一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间他又发现就在那十几个轻骑身后,又有成群的魏军铁骑犹如潮水一般出现在视野之内...人喊马嘶声连成一片,突然从半路杀出的大股魏军根本不做片刻停歇,便迅速朝着萧痕笃所部契丹兵马那边奔涌过去...... 即便契丹每逢战事,都要派出远拦子哨探周围敌情,也便于提前察觉敌军的动向...可是符彦卿统领麾下兵马骤然杀出,非但立刻杀溃了一拨远探拦子马,还马不停蹄的跟随着那十几名败卒一路追击过来,也足以将疲于奔命的萧痕笃麾下军旅杀得个措手不及! 一排排红色盔缨跃动着,催骑正向契丹那支军马截杀过去的骑阵当中,正有郭威冲驰在前列,他跃跃欲试,也当即奋声喊道: “且看这次又能否袭杀这拨契丹胡虏的主将,也让我抢得个头功!” 1283 北汉名将,能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 先是在大同军边陲坞堡力抗契丹大军,郭威在当地军中已算是小有名气。虽不知是魏帝李天衢亲自吩咐,他被转调至蓟北,还以为是入了那位军中大佬的法眼而有意栽培...卢文进又按魏朝的安排,策动辽西诸州汉儿归顺中原,郭威随军走水路北上,速取锦、营等军州治下城郭,自然也仍是憋着一股劲,要尽快博个出人头地。 而郭威刚信誓旦旦的说罢,一并转调至蓟北的史弘肇策马也跟了上来,他还是那副冷眼冷面的模样,却沉声说道: “其它事都还好说...但契丹敌酋的人头当由我来取,这可不能让于你!” “好!谁也别让着谁,到底哪个能去敌军主将性命而抢得头功,咱们各凭本事!” 郭威哈哈一笑,在马背上直起腰来,手中长枪毅然前指...大队大队的魏军甲骑俯冲过去,很快便撞入来不及转向避让,且阵型松动的契丹骑阵当中...战马扬蹄嘶鸣,刀枪长矛等诸般马战长短兵刃卷动起来,转瞬间血肉横飞。又是呼喊惨叫之声连成一片,契丹骑兵没料到半途又杀出如此一支精锐雄师,便被对方在涌动的人群中硬生生地犁出了几条血路! 大批契丹奇兵惊惶的发现,这一支南朝骑军所展现出勇决凶狠的锐气,还要胜过方才与他们交锋的汉军将兵...经历一番折腾下来,又是无功而返,士气低迷,突然还要遭受魏军骑众的猛攻,也已不是这些气沮力乏的契丹将兵所能抵挡的。 诸如大槊、长矛、马刀、铁鞭...等兵器,便在胡骑人群中拼命挥砍劈砸。遭受魏朝这么支装备精良、战力剽悍,而且眼下锐气正盛的精锐之师猛攻,溃乱的契丹兵马身上被开出个血窟窿,或是残肢抛飞,乃至连着毡帽带脑袋被砸成个烂西瓜,而相继从马背上坠落下去。 如今郭威官居骑兵队正,在战场上正要履行冲杀在第一线的职责,他腰挎钢刀,手中长枪则左挑右搠,枪锋每一次闪动,便是一名胡骑惨嚎着落马...而郭威犹自急于向前冲杀,胯下战马剧烈喘息着,四蹄翻飞时也已深深的凿入契丹人群当中; 史弘肇则正处于郭威身侧,使得杆马槊也已接连将四名敌骑搠翻坠马...他与郭威竞争,要抢先去取这一路契丹军旅主将的性命,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但也仍十分注意彼此策应,直要杀得个痛快淋漓! 眼见于半路杀出的魏军骑众已快冲散阵列,一名契丹骑将歇斯底里的嘶声喝令,极力要稳住队形...突然间却有一声锐利的破空声划过人群,他顿觉寒光一闪,一支锋利的狼牙箭便已贯透那名契丹骑将的脖颈,并深没及羽,甚至利器剖开自己血肉的声音也是清晰可闻...他陡感冰冷的寒意袭来,力气也如退潮般从体内流走,身子最终从马鞍上倒折坠落,而毙命当场...... 从高坡俯冲杀下来的骑阵当中,符彦卿正由一彪亲随甲骑戎卫着,于奔腾起伏的马背上来回扫视着,很快又稳稳地张弓挽箭,锋利的箭簇便已在混乱的战团中锁定住下一个目标...... 魏朝军中向来以射术为傲,而且向来都是“论弓箭放眼天下,我不是针对哪个,通通都是垃圾”那副臭屁模样的安仁义,如今也已到了即将隐退的年纪...而以符彦卿的弓箭造诣,按史书所述如若他出现在兴教门之变的现场,处于绝对劣势下尚能凭一己之力接连射杀十余人...而后还曾被旁观者叹为观止,将其看作神人,如若推举魏军中如今的射术翘楚,他也无疑将会是最有力的竞争者。 而符彦卿做为这一路魏军的主将,虽然不似郭威、史弘肇这两个低阶军官那般浴血厮杀在最前线...可是以他出众的箭术,就在骑阵中来回寻觅着...忽然张手又是一箭射出,便犹如追魂夺魄的催命符那般,便射中一个混战中本来也要施发暗箭的契丹骑将...锋利地箭簇自那个人右眼眶射入,生生的贯穿头颅,从脑后透出,鲜血的血液遂顺着簇尖点点滴落下来! 凄厉的箭啸破风声飕飕接连响起,不一会的功夫,符彦卿锁定住看似带兵军官的目标,相继又亲手射杀了七人...这也使得契丹骑阵更为混乱,溃不成阵的兵马,便被魏军甲骑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纷纷坠落马下! 郭威、史弘肇遂继续带队冲杀,很快又杀透一道道耸动的队列,便瞧见一彪契丹军骑扎堆,就在前方不远处...郭威双眼一亮,见猎心喜,而当即奋声喊道: “正主原来在这!还想往哪里逃!?” 史弘肇见状也不言语,提起马槊,只顾闷着头催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暴蹿过去...遭受魏军截击的萧痕笃,本来便已是气不到一处来,却又见到有两个看来年纪尚轻,从衣甲制式看来也是身份低微的南朝骑将,已然杀透了人群,直催马要杀到他的面前,当即厉吼了一声,便带领着身后一众亲随军骑迎了上去! 抢在郭威前头的史弘肇,眼见那个看似契丹主将的人物,带领着一众骑兵奔驰杀至,诸般兵器也纷纷朝着自己身上招呼过来,他立刻抡动起大槊...然而攻来的军械如许之多,又哪里能尽数格荡开来?一阵密集的金铁交鸣声后,到底还是有一支长枪寻隙而入,虽然入肉不深,但也刺入甲胄当胸与护肩的连接处,鲜血也顿时从甲叶的缝隙渗了出来。 史弘肇眉头一皱,虽然吃痛,也仍是闷不做声...而萧痕笃厉声咒骂着,狠狠一枪搠至。史弘肇立刻扬起身子,堪堪避过这一次,然而枪杆又狠狠扫来,重重的砸在史弘肇的胸膛上,而将他扫落马下! 一并围攻的契丹军骑正要上前补刀时,却又听见犹如虎啸一般的怒吼声在耳畔便炸起!郭威提枪催马,与他麾下军骑,乃至史弘肇统领的甲骑已然疾驰赶至,直重重的撞了上去,便又是一通人仰马翻! 萧痕笃眼见不止是这两个魏军骑兵队正,越来越多的敌骑杀透层层人群,也都朝着合围而来...他也知道此战必败无疑,唯今也只得暂时吃吞下战败的苦果,尽可能的收拢残部兵马,赶紧冲杀出去...待向其他同僚军旅报急之后,再试图集结兵马,前来向魏军与汉儿、奚人叛军报仇! 想到这里,萧痕笃遂一兜缰绳,拨马转向,一边大声喝令着,一边催骑又奔出几十步的距离。然而他眼角余光一乜,感到似乎有一团黑影正飞速朝着自己这边接近过来...但萧痕笃侧过头去瞧,却惊骇得瞪大了双眼! 因为萧痕笃分明瞧见,方才被他一枪扫落下马的史弘肇,不但已经站起身来,还飞奔起来,直追上扬蹄疾驰的战马...都说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可这南朝小将的腿脚又怎么会如此之快,竟然能追上我胯下已经全力驰骋起来的坐骑!? 萧痕笃自然不愿相信他眼下所看到的...毕竟他不可能知晓关于史弘肇史载当中的一段叙述: 宏肇少游侠无行,拳勇健步,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 以史弘肇的爆发力,一时间足以追及得上马儿的奔速。此刻的他也正盯着满面惊骇的萧痕笃,脸上似乎也露出一抹冷冽的笑意...史弘肇拔足狂奔,旋即双腿骤然一发力,便纵身一跃,直朝着马背上的萧痕笃猛扑了上去! 1284 现在还敢决战,你则必败无疑 根本没有料到那员南朝小将追得上疾奔的快马,又直接扑了过来,萧痕笃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史弘肇扑落了下去。 而纵身跃起之际,史弘肇也已拔出挎着的腰刀在手,雪亮的刀锋向前...在两人撞在一处,从马上坠落之时,他一手死死拽住萧痕笃,另一只手擎紧了钢刀,便借助下坠之势往前疾探,便狠狠地搠入对方的胸脯当中! 身子重重的撞在地上那一刹那,刀锋贯穿胸腔,直抵后背,几乎将萧痕笃生生钉在了地上。他口中直喷出一团血沫,还挣扎起身...然而史弘肇就顺势骑在身上,双手还死死的握住了刀柄,萧痕笃挣扎的动作稍大,便会切身感受到刀锋在自己体内切割脏器的强烈痛楚...... 周围那些仍在拼死搏杀的契丹骑士见状,又纷纷惊呼哀叫起来...有的人大声哭嚎,也有的人发出最为恶毒的咒骂声,急驱战马,直朝着仍旧骑在萧痕笃身上的史弘肇那边杀去...毕竟萧痕笃在契丹施政宽简、为人慷慨,以往于军中也有些威望。如今他即便被钢刀贯胸,只怕已是救不活了...可是那些契丹骑兵心想好歹也要杀了那员南朝小将,而为他们的主将报仇雪恨! 振奋的叱骂声再度响起,又是郭威从斜侧急喇喇的犹如一道旋风拍马杀至,他手中长枪疾探刺出,当即搠入一个正往史弘肇杀去的契丹军骑腰肋当中...枪锋卡在肋骨间,忽然“啪嚓!”声硬木枪杆生生别断,郭威直接撒手,也拔出腰挎的佩刀,旋即兜头便砍,狠狠的剁入另一名敌骑的脖梗当中! 即便混乱的战团中生死无法预料,也着实无法顾及所有战友...但既然是在沙场上并肩子杀敌的军中袍泽,只要自己看见了,郭威也会拼尽全力上前施以救援。又有大队的魏军甲骑奔袭杀来,将契丹军骑散乱的队形冲击得七零八落。 而史弘肇冷眼俯视下去,握紧了刀柄,旋即又有力一划!萧痕笃浑身一震,他双眼目光开始渐渐涣散,终于把头一歪,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到处铺着尸体残肉,契丹兵马只能各自为战,已然拼得筋疲力尽,还陆续发现他们的主将萧痕笃已然身亡,士气更是低迷到了极点。 而如潮的喊杀声又自远方传来,慌惧混乱的契丹将兵,就这样绝望的看到由胡损等部族首领统领的奚人兵马自西面杀来,而卢文进带领的汉军部众从东面也已追击赶至...绝大多数人战意彻底崩塌,一些人已惊恐的来回张望,立刻驱使战马脱离队列,只图尽快从战场上逃离出去...... 萧痕笃所统领的这一路契丹兵马遭受魏军、奚人、以及哗变易帜的汉军三方围攻掩杀,主将战死,伤亡极为惨重,其中能侥幸逃回契丹下辖疆土的残兵,也不过只剩下八千余人...符彦卿遂又趁势攻破和众县,挥军一举夺下榆州全境。 当卢文进策反辽西诸州汉军与几支奚人部族,符彦卿所统领的军旅杀溃萧痕笃所部兵马,而且魏军舟师也已控制住各处水路要隘的战报传至蓟北地界。魏朝、契丹双方的反应,自然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在外巡视值守的契丹军士回返交接,一个个神色木讷...按说最开始魏朝与契丹双方集结大军对持,本来便是前者稍占上风,结果如今又接连遭受重挫,当然也使得契丹军心震恐,各部将兵的精神已是萎靡至极。 而且差不多在同一时刻,位于后世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西北部,振武军藩镇的治所振武县城硝烟弥漫,大片的碟楼、城墙垮塌,契丹守军也完全陷入进恐慌当中,已有人惊恐地大声叫嚷道: “南朝的火器厉害,城关到底还是被攻破了...快逃啊!” 谢彦章统领大同军牙军主力,也不再采取守势,而是出关发起攻击,动用了大批精良的攻城器械,而杀至当初契丹从后唐治下夺取的振武军藩镇治所...本来便不善守城的契丹将兵,先是经受猛火油弹的打击,犹如置身于地狱火海当中...大批兵卒就在烈焰中惊恐疯狂地摆动着身体,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其余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同伙渐渐被烧成焦糊一片,一个个也尽骇得肝胆俱裂。 城墙接连遭受猛烈的轰击,终于垮坍下来。而就在城外督战的大同军节帅谢彦章见状,断然打出个手势,大批早就蓄势待发的魏朝甲骑卷起尘土飞扬,轰隆隆犹如洪雷的蹄声愈发激荡,诸般锋刃雪亮的兵器也被高高扬起,大股大股的骑兵便旋风一般,直朝着振武县城中杀去...... “启禀天皇帝!大同军谢彦章,不再据守关隘,而是主动出击,又有吐谷浑白承福率领部民为向导...如今已攻破振武军治所振武县,大军转而向东,也正朝着蓟北以北的草原行进过来!” “府麟折从远,统领麾下兵马杀入塞外,向东面进军,也已接连攻下十余座城堡!” 由西线传来的战报,也使得聚集于蓟北的契丹众将愈发的慌乱起来...现在反而是己方势力由白山黑水通往燕云诸地、塞外草原的运输线被切断,直接损失兵马已达十万以上,辽西诸州的汉军,以及几支奚人部族又已倒从了南朝...战局如此,又能如何挽回颓势? 连日进行紧急军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耶律阿保机感到愈发的心焦力瘁,遂斥退了一众近臣,连同宫帐宿卫。他一个人独处于捺钵大帐当中,身子不由的佝偻下来,面色灰败,也再不复开国雄主的气概,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动员麾下众将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朕为何又要兴兵南下?不止是因为中原江山富庶,既然魏帝李天衢同样是野心勃勃,而有北顾之心...那么我契丹也要竭尽所能控制住幽燕,乃至云中代北之地,如此一来进可攻,退可守,往日中原汉人的屏障,反而将成为我契丹待时机成熟时,大可兴兵南下的桥头堡。 所以说此战成败,也关系到我契丹以后的国运...可是朕尚还未曾与魏帝在战场上相会,便已屡屡受挫,而落得这般被动挨打的窘境!? 想到这里,耶律阿保机顿感满腹抑郁,一口气没上来,竟然险些晕厥过去...然而他也很清楚,由于接连战败的消息传来,也使得恐慌的情绪在军中蔓延开来,已是无法抑制的了...如此军心士气溃散而一发不可收拾,真要是强行要与魏军进行大规模会战,也必然完败无疑。 只不过...耶律阿保机缓缓的抬起头来,几天的时间里他便老了十几二十岁,整个人看起来已苍老得已不成模样...阿保机又尽可能直起佝偻的身形,站起来踉跄的走出几步,只是本来坚毅的眼神也开始愈发涣散起来。 可是朕接连征服渤海、奚人、室韦、乌古...诸邦各部,东征西讨、北伐南略,如折枯拉朽。打下这东临沧海,西至流沙,北绝大漠的诺大江山,建我契丹国祚以成就霸业,而不负当世雄主威名...事到如今,难道却要做个临阵逃跑的懦夫不成? 1285 在这个时代,必须要以武力征服 顺州一带扎下的营盘中喧嚣声响成一片,大队大队的契丹士兵牵出骑乘、换乘的战马,也有人开始装束车仗辎重。只是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的场面,也全然不似进退有序的行伍军旅...现场的情形嘈杂混乱,还需要有各部将官出来厉声叱骂,时不时的挥起马鞭抽打,以尽可能的维持秩序......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到底还是选择全面撤军了...... 阿保机固然极不甘心,心中也仍有种要放手一搏,去与魏帝李天衢展开会战,而试图一举挽回颓势的冲动...但是如今他身为一国之君,也务必要从全局考量。 这等形势下如果贸然决战,更大的概率,耶律阿保机知道将会是他要拼掉契丹大多青壮儿郎,致使军中菁华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却仍不能反败为胜压制魏朝...那么由自己建立起的这个帝国,也只会迎来土崩瓦解的下场。 而西面又有大同军谢彦章出关东进,也明显是要与聚集于蓟北的魏军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再拖耗下去,只怕再想收手也已晚了...现在也只有尽可能的保存实力,起码确保契丹仍能控制住塞外疆土...然而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这不但意味着己方势力将要彻底丧失对代北、燕云...如今甚至还要加上辽西等各处区域的控制权,刻骨铭心的耻辱感,也犹如把剜心尖刀一般,正在不断的切割撕裂他的精神与身体...... 契丹皇帝的捺钵大帐,本来便犹如一座移动的行宫一般。国主居处无常,车马为家,一旦转徙起来时,连带着斡鲁朵宫帐军,所有契丹、汉人,乃至其它部族大小内外臣僚都要从行,所以行伍车仗间还要驱赶大批牛羊等牲口南下,这般阵仗,就好像庞大规模的部族迁徙一般...甚至还不乏有做买卖的生意人进出。 然而契丹国主御驾亲征,皇帝捺钵行帐动弹起来时,固然声势大得吓人...可是眼下却是准备狼狈败返的话,倒颇有些兵败如山倒的意味。毕竟诸部契丹兵马军心震恐、士气萎靡,只想着尽快从此处撤离,也顾不得维持什么秩序了。 更何况,那些被契丹征服而归附的部族军,实则按族裔部落区分极是混杂,组织散乱,本来便是出自于草原上弱肉强食的法则,谁强悍我便依附于,奉耶律阿保机的旨意追随契丹南下,本来也只是指望能瓜分些南朝的财富、奴隶而指望分上一杯羹罢了...... 结果听闻辽西诸部汉军尽皆背反,奚人大多部族也都投顺了南朝,西面还有白承福所部吐谷浑人有魏朝做为靠山,倒已处于强势一方...如今契丹完全处于颓势,部族军中,那些零零散散的部落头人,自然也不免动起了异样的心思...... 所以置身于混乱的人群当中,又会加剧心中的焦躁与恐慌,而形成恶性循环...这等规模庞大的队伍开始败退,纷乱的场面,似乎比起大股难民潮也强不到哪里去...... 当乱哄哄的人潮踏上了北返的路程,不数日光景,已能见到前方草原天地间一片苍茫,只是此时也更多了几分凄凉的意味...行进中的兵马大多垂头丧气,全军上下也都陷入进沮丧的情绪当中。 而队列后阵相继乍起的尖叫惊嚎声,很快便引得人群好似炸开了锅一般。惊慌的将官士兵相继回首望去,就见南方地平线上有道道烟尘腾起,犹如洪雷的马蹄声也变得愈发清晰,大股兵马分成几个军阵,迅速朝着北面推进过来,也如同一头头张牙舞的巨兽...... 契丹行伍这边惊嚎声与叱骂声混杂在一处,各部兵马已是未战先乱...看来魏朝大军,果然不能任由己方军旅轻易退去,而他们的追兵...也已经杀到了! 气势如虹的魏朝将士把手中兵器前指,但见气壮如山、旗幡蔽日,万马纵横的军阵看似无边无沿,而宛如一股股飙风席卷过去。由无数勇猛的将士所组成的各处军阵当中,诸如高行周、安审琦、刘词...乃至大致确认伤愈无碍的夏鲁奇等诸路早已武名远播的魏朝将领...甚至也尽是齐聚在此。 甚至就连魏朝帝君李天衢...也已坐镇中军,他全身甲胄披挂,各部分由錾金线连缀成一体,护肩所雕刻的龙头栩栩如生,甲面饰金络点缀,兜鍪前镂饰一条盘旋的金龙,上撒貂皮盔缨...李天衢所乘的那匹雄健的御马龙驹亦是鞍鞯整齐,腰挎削铁如泥的横刀,马鞍得胜钩上仍挂着一口长柄战刀,亦如当初亲自出征时的标配长短兵器,也让李天衢又不由得想起了早年自己须时常奔赴杀阵、浴血战场的峥嵘岁月。 而李天衢眺目远望,依稀瞧见远处纷乱的契丹行伍,离老远这么一看,就好像是在观察着正陷入混乱的蚁群一般,他默然片刻,旋即便沉声念道: “耶律阿保机...你有能力力排众议,统一契丹诸部,直至建国称制,创建契丹王朝国祚,而领导你的民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也当真无愧为一代雄主...只是你有你的夙愿,我有我的理念,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走卒,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捍卫、去争取的东西...... 而你要南征、我欲北伐,出自于不同的立场,彼此的理念既然早已有了冲突...天下大势应于统一,而不能两大并存,否则魏朝、契丹连年杀伐下去,也不过是要让更多的百姓枉遭兵灾战祸罢了..如今我也不过是趁着兵强马壮,正值气运昌盛而势必要尽快彻底打败你,不然的话日后不但要贻祸我汉家子孙,对你契丹而言也不会是好事...毕竟契丹辽朝国祚,也不过两百余年,你也不能为契丹子孙打下个千秋万代的江山。 几百年之后,毕竟还是会有别的民族因缘际会,而突然崛起,足以威胁中原...我也只是尽己所能,要尽快终结乱世,再建一统盛世。现在你我之间虽然势不两立,契丹族人如若负隅顽抗,也仍要动用雷霆手段清晰荡灭...可是再到了中原板荡之时,说不定你契丹的子孙,也能与我中原汉儿亦能同心协力,而共御外辱了......” 李天衢感慨念罢,便缓缓的举起了右手,旋即以掌做刀,朝着前方用力一劈...魏朝诸部雄军将士,眼中战意已如炽热的火焰一般燃烧了起来...他们纷纷发出振奋的喊杀声,其势似要撼天震地,大股骑军纷纷催骑杀入,以排山倒海的声势,便朝着前方契丹行伍漫卷了过去! 1286 不肯再受驱使,部族军的崩盘 “这场仗已是打不得了!就算契丹怪罪,如今他们也已是自顾不暇...咱们的青壮儿郎,还是要赶快回到漠北去,给各个部族留下种子,也岂能在这里与南朝汉人厮杀填命?” 眼见魏军杀声如潮,已经直朝着这边漫卷过来,耸动的契丹人马阵列一侧,正有名黠戛斯族的部族头领忽然高声喊道,这个本来分布于叶尼塞河上游的整个族裔主游牧、副渔猎,信仰萨满教。而做为后世柯尔克孜族的先民,先前的高光时刻,便是在六十多年前灭了回鹘人建立的汗国而雄踞于漠北。 而驱逐回鹘,建立了以自己民族为主体的汗国之后,黠戛斯人也有先后几次出使唐朝,只是待前朝唐廷因朱温篡权夺位而覆亡之后,便与中原王朝断了联系...近年以来,随着君主阿热氏的统治力愈发薄弱,各帐首领亦开始纷争不断,契丹则看准可时机,出兵威吓,黠戛斯自知不敌,遂派遣使臣至契丹表示归附,便接受改制另设立辖黠戛斯国王府,以作为其属国。 而这一拨黠戛斯部族军中,虽然一部分人生得黑发黑眼珠,但是也有赤发、白面、绿眼那等白种人特征较为明显的族民...相同的是,他们脸上都挂着惶恐不安的神情,当一个首领带头喊话,也登时引得周围一众族民连声响应...... 本来相较于塞外其它游牧民族,黠戛斯人远在漠北,隔着漠南,与中原相距更为路途遥远,所以以往遇到灾年时,他们普遍也并没有长途跋涉要南下来杀入汉地,寇钞掳掠的意识...然而不得已奉契丹的诏令,路远迢迢地赶来,还没尝到多少对汉民烧杀剽掠的甜头,结果便领教到了魏朝雄军的厉害...明知是要折了本钱的买卖,谁又愿意来做? 往日高高在上的契丹权贵,便将俺们黠戛斯的性命看得太过轻贱了。说什么要占据燕云,挥军南下,如今却是这般狼狈模样...如今南朝大举反攻,你契丹疲于应对,设下的那什么大王府想必也无力再节制我黠夏斯人,那也不能再让我们的族民白白送死了! 所以大队大队的黠戛斯骑兵,在所部首领的带领下纷纷拨马而出,可是他们当然不会前去迎击,而直面魏朝大军的兵锋...这拨骑阵本来就在队伍斜侧护应,此时也很便于跑路,而直朝着西北面逃去,就要从契丹的军旅中彻底脱离开来! 经过短暂的错愕,一些契丹军将,立刻意识到了黠戛斯人这是要临阵脱逃...也纷纷厉声咒骂起来,还喝令周围契丹军骑张弓便射。一阵羽箭挥洒过去,虽然将近百骑士射落坠马,可是其余大多黠戛斯族民也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就算那些契丹将领恨不得率部追击上去,杀尽那些违背军令而做了逃兵的部族兵马,但是魏朝雄军将士转瞬间便要杀至面前,又岂容得他们分心去对付脱离军阵的黠戛斯人? 而黠戛斯部族这么一逃,就在不远处,由乌古里人所组成的部族军人群一阵耸动,其中几名首领交换过眼神,看来也已拿定了主意...... 乌古里人本来活动的主要区域南邻当初的契丹联盟,居地水草丰美,同样是以游牧为主要生计兼营渔猎,盛产良马,而时常与契丹相攻。所以当年耶律阿保机担任联盟管帅众人,参与部族事的挞马狘沙里之后,便对乌古里人进行大规模征讨。 而后又历经多场惨烈的战事,于前几年却遭逢大败,被契丹俘虏一万两千余人,缴获牛马、车乘、庐帐、器物...等器具二十余万,乌古里遂不得已也只得举部降附于契丹...... 然而一直到辽朝末年,统掌乌古里诸部的最高首脑都是契丹权贵,对其欺压盘剥,致使乌古里部对如今的契丹,后来的辽国时叛时服,直至生女真崛起,辽朝认为“一部或叛,邻部讨之,使同力相制”,遂将时常背反的乌古里人强行迁至乌纳水,与生女真诸部接邻,结果却促使这支部族归服于完颜阿骨打,加入推翻辽朝的军队...而后随着朝代更迭,乌古里人便逐渐地融合入女真、蒙古当中。 所以眼下这些乌古里部族首领可都还清楚的记得,就在几年前契丹人杀入他们的领地,强夺他们的财产,并且威逼他们臣服的情景...... 我们只得奉从耶律阿保机的诏令,与南朝为敌,那时虽然说也有垂涎中原江山富庶,便借着契丹兵势随之南下来大肆掳掠的打算...但是你契丹人到底还是不敌中原王朝,还指望我乌古里族人继续为你卖命?南朝大举北上,契丹焦头烂额,想必已无力胁迫塞外诸族各部臣服,我们也就不再奉陪了! 所以主要由乌古里部族军所组成的阵列当中,唿哨声接连响起,那些军骑纷纷拨转马头,朝着东面疾驰而去。先后有部族军脱离大阵,让契丹将兵更在眼里,也致使他们更是心慌意乱...在魏朝兵马杀至之前,己方军旅便已在不断的减员! 滚滚向被涌动的一彪魏军锐骑,终于已追击上落在最后面的契丹车仗...但见寒芒旋舞,就如狂涛巨浪一般,转眼间就将数十上百奔走不迭的契丹军淹没。而由诸般兵刃划出的寒芒一直朝着前方卷动着,几起几落。便是一片人仰马翻,哀嚎连天。铁骑所过之处,还剩下些身负重创的胡虏倒落在地上,鲜血从伤口处泼洒涌出,也只能在地上翻滚惨叫挣命! 眼见大股魏军兵马,已如山洪一般翻卷涌动而来,并且开始蚕食己方军旅的后阵...倒也有些契丹军将不甘做砧板上的鱼肉而任人宰割,便嘶声厉吼着,统领麾下面前鼓起几分战意的军骑上前迎击,与追击杀至的魏军锐骑混战在一处。 而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左近,那些契丹耶律氏宗室子弟当中,虽然有些人惊恐的朝着南面望去,急催胯下坐骑,意图尽快摆脱魏朝大军的追击;然而倒也有的人面色恚怒,眉宇间满是狰狞之色,显然被南朝大军这般追撵着打,也让他们深感羞辱...其中那些素来以武勇为傲的少壮子弟,也已经准备要带领斡鲁朵宫卫军骑朝着南面杀去...... 毕竟他们是耶律氏出身,所代表的,可是契丹最高统治阶级的家族,自然也绝不会像黠戛斯、乌古里等部族那般只是依附于强权,眼见势头不对,便会立刻有脱离契丹的打算...对于这些耶律氏子弟而言,也完全没有想到,打下大片疆域的契丹儿郎,竟会有被南朝军马杀得望风溃散的时候...而他们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所以也都发了狠心,就算拼得个战死沙场,也总胜过一味的逃跑下去! 至于二皇子耶律德光...他面色阴渗渗的甚是可怖,也全然不似以往招抚汉人臣子时那般和善...这个时候耶律德光眼中流露出两道森冷的目光,还是落到了一旁的石敬瑭身上,并且当即厉声喝令道: “石敬瑭!我命令你率领所部兵马殿后,绝对不能让南朝敌军冲撞到父皇的捺钵大帐这边来!” 1287 断后与追兵,沙陀对沙陀 被自己的“干爹”点名去抵挡锐气正盛,并且集结了大多主力兵马追击而来的魏朝雄军...石敬瑭却只迟疑了片刻,便恭敬的应道: “遵命!末将与麾下兵马,就算拼死也要护卫天皇帝安然撤离...以报效义父提携重用大恩!” ...眼下这般形势,我还有的选么? 虽然对待耶律德光,石敬瑭仍是一副忠孝顺从的模样,可他心中却不由得忿恨的念道...自己当义儿装孙子,只是为了争取契丹的扶植,以达成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称孤道寡的心愿...但是石敬瑭又何尝不知,耶律德光同样是在利用他,真要到了生死关头,自己实则也不过是个可以舍弃的棋子? 然而石敬瑭也意识到,就算自己临阵倒戈,再度变节去助魏朝与契丹为敌...落到了魏帝李天衢手中,只怕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杜重威、张彦泽便是前例。好歹契丹仍控制着塞外大片疆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为了能有一处安身之所,再等候卷土重来的机会,自己也还是要争取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二皇子耶律德光的信任。 以后我是否又应该效法卢文进,先派遣使者与魏朝谈妥了条件,而得到魏帝的承诺之后,再考虑出卖契丹,转投中原王朝一方...只是眼下火烧眉毛、形势险急,哪里会有与魏军讨价还价的余地!? 钻营投机、变节背叛,如果有这个必要,对于石敬瑭来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不过他也很清楚,能否被魏朝、契丹这等大国雄主收容任用,还是取决于自己会有多大的利用价值...所以眼下而言,石敬瑭也就只能任用耶律德光使唤...富贵险中求,还要耽着天大的风险前去断后,以后再考虑下一步又该如何去走。 “滚开!挡我者死!!” ...与此同时,已经撞入契丹后阵的战团当中,却是魏军先锋指挥使安审通厉声暴喝,眼见有契丹骑将嘶声咒骂着拍马杀来,他眸子中迸射出骇人的厉芒,手中锋利的长刀撕裂了空气,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便直朝着敌骑旋斩了过去! 当初做为河东李家效命的后唐将门子,安审通虽然曾经在与魏朝打响的国战中甚是活跃...可是他对当时宠信伶宦,开始打压武将勋臣的李存勖满腹怨意。而在晋阳朝廷覆亡,后唐为魏朝所并,也已是大势所趋之时,便带头表态,与安审琦等堂兄弟归降于魏朝,而做了效命于中原王朝的沙陀降将中的一员。 而安审通时常担任马军先锋,也是每战常好争先的性子,遂与他堂弟安审琦统领以沙陀兵为主的骑军,最先追击赶上契丹后阵...他手中长刀去势甚疾,赶在那契丹骑将挺叉直搠过来之前,刀锋便狠狠地从对方的脖颈处切入,鲜血便如喷泉般涌出! 安审通急于建功,自然是意图尽快追击赶上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只要能一举生擒...哪怕袭杀契丹国主得手,也很有可能会致使雄踞塞外的这个帝国迅速土崩瓦解。安审通心说自己已争取抢先一步,而杀入契丹后阵,又焉知自己不能立下大功? 然而耶律阿保机毕竟是一国之主,哪怕黠戛斯、乌古里等部族军相继脱离大阵,也还是会有契丹宫帐军...乃至其余兵马会前赴后继的拦截过来,誓死要护卫他脱离险地...又有一股军骑嘶声怪叫着,集结催马杀来,直朝着狂飙突进的魏朝沙陀骑军迎了上来,两股汹涌的洪流很快便恶狠狠地撞在一处,这片旷野间也顿时响起更为激烈的马嘶人沸声! 安审通啐骂了一声,转动长刀凌空抡个圆,又呼啸着向迎面冲来的敌骑斩去...然而敌骑阵容,却有一阵十分熟悉的沙陀语传入耳中,这也让他不由得一愣...当安审通定睛望去,再回过神来,却登时浓眉倒竖,而又嘶声喝道: “沙陀军骑!你们是随着石敬瑭那厮投奔契丹的三讨军旧部?直娘贼!当初李亚子断送了朱邪李家打下的江山社稷,我辈沙陀大多转迁河东,归化汉唐久矣,也终究不能灭种绝类,还要以家人亲眷、后世子孙为念,遂归降于中原...... 你们仍旧不肯降伏,要么去投李嗣源,而宁愿流落塞外也要苦等复辟社稷的机会...那么在战场上撞见了,同胞间虽难免兵戎相见,好歹我敬李嗣源仍矢志要延续沙陀江山,也着实难以下狠手非要杀得个你死我活。 可是你们却偏偏跟着石敬瑭那个孙儿将军,去做契丹人的奴才,这又图个甚么?事到如今,却仍要来阻挠老子建功,也怪不得我辣手无情了!” 当初本来同样为由河东李家所建立的后唐效命,可是如今却分成了归顺魏朝、投靠契丹的两方人马...身着不同制式的衣甲,处于完全敌对的立场,那么即便都是沙陀人,却也如同乱世中为诸方军阀所用的汉儿将兵,在战场上只能拼得个你死我活,而留不得任何情面! 所以先是金铁交鸣声乍起,首当其冲与安审通交战的两名骑兵便不住惨嚎起来...有殷红的血液,透过被刀锋劈斩而绽裂开来的铠甲缝隙间涌出。两具身子也登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旋即便被疾驰的骑阵生生践踏了过去! 一时间安审通使得那杆长刀上下翻飞、寒芒闪烁,纵骑过处,又斩杀五名敌骑。而就在他周身左右,隶属于两方阵营的沙陀骑兵厉声叱骂,疯狂的挥刃砍杀,快速交换着生命,也的确顾不上彼此血脉同源的关系...... 而约莫两三百步开外,石敬瑭所提拔的心腹景延广,也如鬼魅般与数十军骑疾驰而来...他手中紧紧握着三石挽力的铁胎强弓,眼见安审通一路冲杀,正朝着这边靠近过来,他眸子中也迸射出无比狰狞的杀机...... 毕竟石敬瑭是提携重用自己的恩官...景延广倒很顾念知遇之恩,而石敬瑭既然为契丹效力,又奉令率部前来拦截魏朝大股追兵,他也就只得追随前来。发现安审通所统领的魏军沙陀骑众,急于朝着耶律阿保机所在的捺钵大帐那边杀去,又已经与己方兵马开始激战交锋,景延广遂利落的翻身下马,站定后深吸了一口气,便伸手过去拉起弓弦。 三石力道的铁胎硬弓弓弦,在被拉拽开来时,所发出吱嘎嘎的响动声也显得格外刺耳...铁胎弓被缓缓张开,直至被拉成满月状,景延广单眼微眯,瞄准过去,搭在弦上的那支狼牙利箭簇尖,也已然朝着安审通下一刻即将策马杀至的位置对准了过去! 1288 他们二人,也是命中的对头 当景延广松开受的那一刹那,弓弦回弹猛烈绷响,一道寒芒登时自三石铁胎硬弓上呼啸而出,瞬息之间掠过纷乱的人群,便朝着安审通激射了过去。 呼啸的破风声格外凄厉,安审通这时又斩将一名敌骑斩翻坠马,眼见这次截杀过来的敌军将兵多有沙陀军骑,他实则也是心烦意燥的很...骤然发觉箭啸声已在耳畔边炸起,安审通面色立变,再要格荡闪避,却也已是来不及了! 虽说眼见就要生生挨下这一箭,不过安审通身上披覆着两层铠甲,以为自己在战团中哪怕被流矢射中,护住全身大多部分的甲胄,应该也足以抵消掉箭簇的力道。 然而景延广善开强弓,按他父亲教诲“射不入铁,不如不发”...由他射出的箭簇穿透力极强,而足以射入铁石。景延广又是刻意下了战马,站稳了脚步要以步射的方式暗算敌将...而安审通最先挥军赶至,挥刀冲杀,表现得也极是乍眼,自然立刻成了被盯上的目标,而要挨上力可贯铁穿石的这一箭! 锋利的狼牙箭簇,便从正面铠甲直接凿入,引得火星四溅,霎时间又贯穿了胸腔,半截滴血的簇尖又从后背直透了出来...剧烈的痛楚迅速蔓延开来,安审通浑身一震,手上的动作也立刻停止了下来...... 周围敌骑见状,又纷纷催马向安审通涌杀过去,魏军骑士则惊呼怒骂着,纷纷扑上前去,锋刃寒芒,又卷起血花四下里飞溅! 好歹先解决掉一名敌将...景延广眼见他挽强弓,所射出的利箭正中安审通的要害,他心中寻思着,正要在战团中寻找下一个目标之际,陡然间却听到有怒喝声如惊雷般传来: “堂兄!你这贼子,竟敢暗箭伤人!!” 景延广惊觉望去,却是安审通的堂弟安审琦从另一个方向催马冲杀过来...他瞥见有敌将向自己的堂哥施发暗箭得手,登时怒从心起、目眦尽裂!安审琦忿声喝骂着,绰枪催马,统领身后奋力突进的沙陀军骑在强大惯性的驱使下,直撞散了几层敌骑队列,犹如旋风般转眼间便要杀至景延广的面前! 方才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安审通那边,景延广也浑然没有留意另有敌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来。他也来不及再开弓引弦,仓促下只得尽快又攀上战马...然而景延广还未提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杆马战兵刃,安审琦便怒喝一声,手中长枪疾如闪电般刺出,霎时间洞穿景延广的胸腔...几乎也正是他放箭射中安审通身上的位置! 下一刻,景延广的身躯便被凌空挑起,在下坠的过程中,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的要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弥留之际,他也不由得叹息念道...本来还指望追随恩官石敬瑭,凭自己的本事去博个出身,然而今日便已然要毙命于沙场,也无法指望去谋功名富贵了...... 景延广自是不知,他虽然臂力过人,善用强弓,而一心辅佐石敬瑭行事谨慎,走正史线于后晋朝凭从龙之功,也的确成为了握手军权的高官显贵...然而以景延广的能力而言,他最多也就不过能充当个在战场上射杀敌将的军官,仅此而已,毫无全面战略思维可言。如果由景延广主持军国大事,那必然将会是一场灾难。 毕竟景延广会为了一己私欲,将征集民财供给的军资中饱私囊,还狂言叫嚣不惧与耶律德光开战...可是契丹大军来时,他却又坐视符彦卿、高行周等大将浴血奋战,不敢派兵援助。按说如果当时的后晋励精图治、暂且隐忍,等候最适合的时机再与契丹决裂,也不是没有机会收复失地,而一举扭转深受契丹压制的局面。 然而也正是因为景延广狂妄自大,目空一切,不但频频向耶律德光放狠话,甚至拘禁使者,杀戮契丹商贾,最终致使耶律德光挥军大举南下,他却又根本没有做好任何开战的准备,最后还是乖乖的前去向契丹国主乞活讨饶...所以若是由景延广掌权,也只不过会是个色厉内茬、败坏江山的货色罢了...... 如今的景延广也不过是个追随石敬瑭,而为契丹卖命的军中骑将,当他重重地摔在地上,眼中已是一片浑沌,已然气绝身亡...... 而安审琦一枪挑了在另一个时空会仗权给他穿小鞋,任凭自己如何浴血杀敌,就是不肯发兵救援的景延广之后,赶忙又焦急地朝着安审通那边望去,却见他那堂兄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眼见便要一头栽落下来。 嘁...我急于建功,到底还是贸然冲杀的太过了么...... 安审通低头怔怔的望向贯穿自己胸腔的羽箭,眼神也逐渐涣散开来...毕竟按安审通原本的命途轨迹,他是“围王都于中山,躬冒矢石,为飞石所中而卒”...做为一个常好冲锋在最前线的骑将,安审通被敌军偷袭暗算的概率往往也会高处许多,今日他便遭受这致命一击,眼见已是不成了...... 身子终于向一侧猛然倾倒,直直栽落下去,虽然有就近的军校连忙扶住安审通,却见他们的这个上官就静静的倒在怀里,已不见半点动静。 安审琦正急于催马上前探视,骤然间却又有一彪军骑直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为首的那员敌将眸子里似有两团烈火熊熊燃烧,本来便生得甚是丑陋,此时因为周围激烈的厮杀而激起了凶性,五官变得愈发扭曲狰狞...他瞥见安审琦一枪搠杀了同伙景延广,也当即狞声嘶吼道: “慕容彦超在此!他奶奶的,事到如今,也唯有拼他娘的!你小子也莫要猖狂,便由老子来取你的小命!” 安审琦面色冰寒,正要招呼周围麾下军骑冲阵阵列,上前迎战...然而从斜侧一彪劲骑已抢先他一步,滚滚铁骑呼啸而过,直朝着慕容彦超所统领的敌骑冲迎了上去...倏忽之间,两股骑阵撞在一处,一片人仰马翻,战马的悲嘶与两军将士的怒吼、哀嚎顿时又响彻云宵! 统领这一股魏军锐骑的大将面目冷冽,胯下骑乘的那匹通体雪白的宝马长嘶疾驰,他手中的银枪疾如闪电般频频刺出,势如白虹贯空、横扫八方,直杀得周遭敌骑身上还要处频频飙血,先后倒毙于马下...而这员使得杆银枪大杀四方的魏朝虎将,也正是卢龙军节度使高行周! 慕容彦超眼见半路又杀出一员敌军虎将,又发现对方白袍银甲、白马银枪的扮相,端的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而他则生得近似昆仑奴黑倭人种,体黑麻脸、形貌丑陋,所以一见到如高行周这般姿颜雄伟的军将,还没开打便已心生嫉恨,直恨不得扑上去尽快将对方大卸八块! ...毕竟慕容彦超与高行周按正史线于后唐、后晋、后汉时期虽然都是袍泽同僚的关系,可是慕容彦超偏偏就是要盯准了高行周往死里黑。共同出战,他便数次侮辱高行周;而高行周用兵持重,没有不惜代价强攻城郭,他便扬言高行周与逆臣有故,所以惜贼而不肯攻城;甚至到了后周郭威推翻后汉政权时节,慕容彦超则支持刘旻自立于太原而建北汉政权,还不忘了要抹黑诬陷高行周,伪造书信,送呈于郭威,称高行周不满后周统治,所以相约与他一同谋反...... 虽说在这个时空,高行周与慕容彦超二人之间先前并没什么交集,可是甫一在战场上相见,彼此看对方便感觉极为不顺眼...眼下正好还是各为其主的对手,也正便于立决生死,而尽快了结掉对方的性命! 1289 错判实力,那就是找死 眼见高行周纵横决荡,骑乘白马使得那杆银枪左刺右戳、连挑带扫,马上无一合之敌...慕容彦超神色阴狠,虽然恨不得立刻宰杀了这个让他瞧着心生嫉恨的劲敌,倒也不敢大意,而是咆哮喝令,统领着周围那一个个骑将怒吼唿哨,一并驱马掩杀上去。 而卢龙军精锐甲骑,当然也要尽全力守住他们的节帅周身,也纷纷扬起兵刃,拼命催马,就向着中心处合拢而来...混战中数十匹战马连声惨嘶一声,陡然扑倒在地,连带着骑士轰然坠落,掀起大片的尘土。 这边高行周刚刚又将一员敌骑搠翻坠马,就见慕容彦超与数十军骑发出声嘶力竭,犹如野兽般的吼叫声,从几个方向一并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他却冷哼一声,旋即奋声喝道: “我使得家传的枪法,历经无数杀阵,就凭着这杆枪而名震天下。就凭你们,以为一并攻来便能得手不成!?” 高行周高声喊罢,同样催马疾驰了上去,凭借着坐骑冲驰致使,银枪盘旋飞舞,矫健迅猛,犹如鹞子扑食...枪尖频频破甲,搠入血肉,连探连收之时溅起点点血花。四名敌骑首当其冲,劈斩出的兵刃根本来不及挨到高行周身上,几人喉头、眉心处便多出个血窟窿,就闷哼着栽落了下去! 然而趁着高行周接连搠杀麾下军骑,慕容彦超接踵杀至,他抡起手中那柄以熟铁锻制的铁骨朵,便狠狠的朝着高行周的腰肋横扫了过去...看似间不容发之时,高行周感到一股猛烈的风声袭来,便好整以暇的架枪一挡。“铛!!!”的金铁相击声乍起,便生生的架开了慕容彦超做势要砸得他肋骨尽碎的这一记铁骨朵! 两马错身而过,高行周很快的又一兜缰绳,策马回身,怒目瞪视向那个面目可憎的敌将...慕容彦超那如恶豺一般的目光,也同样狠狠的落在高行周身上,旋即嘶吼一声,便抡动起铁骨朵催马杀将过去! 双方骑军将兵,也都死死的跟了上去,狠狠地与敌骑撞在一处,马战长短兵刃就在空中交错乱搠,这场骑战也变得愈发激烈起来...... 但慕容彦超再次上前强攻,却发现高行周每一次与他交锋的同时,使得那杆银枪信手摆荡戳刺,不止迫得他疲于应对,周围挨得近了的麾下甲骑或是咽喉中枪,或是直接被挑翻下去...慕容彦超这才察觉到与自己厮杀的这员魏军将领,的确是武力超群绝伦的当世虎将,也绝非是他所能匹敌的! ...慕容彦超死忠于他那同母异父的兄长刘知远,自从投身行伍,固然也是靠着敢拼敢杀而建功扬名。然而他虽然为人贪财而智诈,治理地方时看破行骗的手段,反而便以铁为质而包银皮,拿“铁胎银”充当财物糊弄军民...可是涉及到战事,他往往也会因头脑发热而错判了形势。 比如按正史线郭威统领大军进逼京师,慕容彦超按后方隐帝旨意主持防务,他却不肯一味死守,而直接挥军开出城要与郭威进行野战,还放话称“北兵何能为?只要我在阵前大喝一声,就能吓退叛军”...结果事实则是慕容彦超被郭威按在地上狠狠暴捶了一通,被杀得全军崩散,只得败逃往兖州,而后后汉隐帝出逃时遇弑于北郊,最终导致后汉政权的覆亡...... 所以说无论是两军交锋,还是斗将对决...与其说慕容彦超勇气可嘉,实则他在战场上往往会错判对方的实力...只有莽到一头直撞过来,他才会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所挑中的敌手实力又是何等的强大! 本来便已被高行周迫得险象环生,慕容彦超陡然间又听见斜后方又有激荡的撞击声暴起...安审琦枪挑景延广,又愤慨于自己堂兄中箭身亡,眼见高行周亲自统领卢龙军精骑,与依附于契丹的另一名敌将厮杀起来...他又怎能撒手不管? 所以安审琦拍马杀来,先将慕容彦超麾下一名亲随骑将搠了个透心凉。再舞动其长枪上下翻飞,如芒如电,七八名敌骑也被其杀得人倒马翻,无一人能稍稍遮挡他片刻...而以安审琦做为矛头的魏军甲骑,也一层层杀透而来,在不出片刻的功夫,也将杀至高行周与慕容彦超这边来...... 慕容彦超眼见他麾下甲士相继坠马,尸首叠叠层层的散落的到处都是,又有大批惊嘶的无主战马到处狂奔乱窜...而周围也尽是魏军甲骑成群结队的掩杀而来,再加上自己偏要主动撞上来,与高行周这员当世马战武艺处于顶级水准的猛将厮杀,也已完全处于下风,才意识到此时就算想逃,恐怕也已经晚了...... 我前来投奔兄长,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做搏命的勾当,本来是要谋天大的富贵,怎却料到契丹这般不济事,被南朝追撵着打如此窝囊?这等形势之下,兄长追随石敬瑭,又要受耶律德光那小儿的使唤前来断后,那老子不得已也只得豁出去了,但是南朝兵马的确难以抵敌得住...厮杀血战一场,我这还没享得几日的福,难道便也要葬命于此? 心中忿恨的念罢,慕容彦超双眼赤红,发出凄厉兽吼一般的咒骂声,便不管不顾的抡起膀子,又朝着高行周兜头砸去。然而眼见对方出招的动作,高行周倒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黑麻子脸看来也不过如此,愈发的心浮气躁,出手章法都已经乱了,露出破绽,这却不是主动要来讨死送命? 电光火石之际,高行周出枪如电,又准又狠,竟是后发先至,银色的枪尖犹如划过长空的疾电一般,直至刺向慕容彦超的咽喉...而慕容彦超中门大开,根本来不及格挡,便陡觉咽喉一凉,这才意识到面前这员让自己瞧着格外不顺眼的魏军虎将,已经挺枪刺穿了他的咽喉! 慕容彦超瞪大了双眼,还保持着抡起铁骨朵要劈砸的动作...然而兵器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中,随着两匹战马再度错身而过,而高行周侧拔枪收招的动作,鲜血登时如喷涌的泉水一般,就从慕容彦超咽喉上的血窟窿中激溅而出...... 从马背上栽翻下去的那一刹那,慕容彦超满目怨毒的凝视过去,就见高行周驱使着雄骏的白马错身而过,银枪在手,甚是英武不凡...更让弥留之际的慕容彦超火大的是,他依稀望见高行周冷漠瞥了一眼,便转过了头去,只顾继续策骑冲杀下去。 慕容彦超感觉到高行周一枪取了自己的性命,似乎也与踩死一只虫豸没什么分别...也完全没有必要来问死在自己枪下的敌将又是何人,也懒得再多看一眼,这也更让他感觉到自己在临死时备受屈辱,然而却只是瘫在地上,喉头嗬嗬作响,鲜血不断的从口中...以及创口处涌出,甚至也已无力咒骂出声来...... 可恨呐...就算老子的性命只能折在此处,怎么偏偏要死在那个白脸兔儿爷的枪下...... 慕容彦超怨忿的念道,却感觉到体内生命的活力正在飞速流逝着,他圆睁犹如铜铃的双眸当中,神采也渐渐黯淡了下去,直至彻底断气...... 1290 北汉侄皇帝,你也要死在这里 景延广、慕容彦超面对不断冲击过来的魏朝雄军,已然先后战死。至于统领这一支依附于契丹的军旅主将石敬瑭...还是奉从了耶律德光的命令,前来断后厮杀,自然也有魏军将士已认准了他的旗号。如今石敬瑭“孙儿将军”的骂名,在魏朝军中也是人尽皆知,故而几拨兵马包抄而来,在继续追击契丹大军的同时,还要再一举擒杀这个为外族卖命的走狗! “切不可与魏军缠斗!骑军按我号令,奔驰游走起来,切不可让敌军形成夹击合围之势!” 一拨骑阵当中,面色铁青的石敬瑭声嘶力竭地咆哮着,他统领着嫡系军马时刻要注意保持高速奔驰的状态,情知眼下自己虽然只得尽可能阻击魏军,但也务必要奔驰游走、且战且退...毕竟这等形势如临深渊,如若被敌方兵马切断退路,彻底困死,那么也就只会落得个被剿杀歼灭的下场。 然而由石敬瑭,以及其心腹刘知远统领的骑军驱使坐骑,喘着粗气的战马不断提速,暂时虽然还能周旋下去...可是却还有麾下的步军将兵,已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在这个时候,那些步军与弃子几乎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恨爹娘没给他们多生出两条腿来...直至魏军甲骑挟裹着冲霄杀气赶至,就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尖刀,轻易地剖开了对方凌乱的阵列! 激荡的重物撞击声清晰可闻,那些被魏军骑兵碾压过去的溃军败兵,或是遭受铁蹄践踏得整个胸膛都了凹陷下去;或是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骑枪狠狠搠入自己的身体、旋斩过来的马刀轻易剖开自己的血肉...... 这片杀声沸腾的旷野间,落在后面的步军将兵,已与活靶子没有什么分别...他们除非抛下兵刃,伏在地上哀求乞活饶命,再盼着不会被途径的魏军甲骑顺手收割人头。否则的话...看来也只有被屠灭的份。 魏军追兵甲骑不断突击过去,呼号呐喊着,从几个方向朝着石敬瑭、刘知远所统领的骑阵那边合围过去。也要试图如尖刀一般,一层层的削皮剔骨,冲散对方面前集结的阵型。 马上诸般兵刃激烈的撞在一处,时不时还有流矢来往交织,忽的一支羽箭,直插在一名军校的腿股间,又有槊杆横扫过来,当即将其砸翻坠马,那军校摔在地上,旋即挣扎起身,看来却不打算顽抗下去,而是拖着条伤退惊慌逃窜,甚至还大声哭嚎了起来: “痛杀我也!兄长!救我!!” ...刘知远之弟刘崇,如今也已是二十好几的年纪,可先前嗜好赌博,浑身品行无赖的泼皮习气,心想着也不能一直厮混下去,遂靠着刘知远的关系,好歹在军中谋了份差事。 不过刘知远好歹也知道自己这个亲生兄弟,若论征战沙场的本事,还不及他那同母异父的胞弟慕容延昭,乃至由石敬瑭一手提拔的亲信景延广...所以让刘崇暂且做个军校。寻思着以后若有机会受契丹扶植,得以加官进爵,便再为他这兄弟谋份高官厚禄。 然而按史载轨迹,刘崇也全因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着刘知远受任河东节度使,而后又于太原称帝建立后汉政权,地位才得以不断攀升,他本人却毫无功绩可言...毕竟这个正史中的北汉开国皇帝,本来也不过是个嗜酒好博的泼皮无赖,也全无他兄长刘知远那般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的魄力。 眼下的刘崇,主要就是在军中混吃混喝而已...就算按史载轨迹,他在郭威起兵灭亡后汉政权之后,便更名刘旻,划十二州疆土依附于契丹而又建立北汉国,结果自称“侄皇帝”,宣称致书于叔天授皇帝,比石敬瑭更为离谱的是,便以叔父之礼待年纪要比他小了三十四岁的辽国国主...可照样还是要被郭威暴捶、遭柴荣胖揍,最后也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而如今自家兄长刘知远,仍不过是在石敬瑭帐下听命的心腹。刘崇弟凭兄贵,所能得到的关照也甚是有限,也只是个低阶军官罢了...混战中他中箭坠马,已然骇得肝胆俱裂,所以第一反应便是哭天喊地,期盼兄长刘知远能够尽快来搭救他这个不成器的小老弟,赶紧从修罗地狱一般的险境中逃离出去! 然而森然杀机骤然袭至,一彪魏朝军骑催马疾驰而来,位于前列的甲士就见刘崇一瘸一拐的,拖着中箭的伤腿仍费力挪动着...他眼中也尽是那种杀惯了敌人,而看淡了生死的冷漠之色。 在策马赶上刘崇的一刹那,那名甲士略微俯身,手中紧绰的马刀便顺势劈斩了过去...刀锋直从刘崇的后颈划过,下一刻便是鲜血激溅,刘崇双目圆睁,脸上惊恐的神情霎时凝固住,旋即重重扑倒在地上...... 撑着还有一口气在,刘崇在本能求生意识的驱使之下,仍颤巍巍的手脚并用在地上爬行着,口中还发出虚弱的哀嚎声...然而身后陆续疾驰过去的魏军甲骑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匹战马扬起铁蹄凌空踏落,重重的又踩在刘崇的后背上,当即又有脊骨折裂的清脆响声乍起,他张口喷出一团血雾,身子便如烂泥那般彻底瘫软了下来...也已彻底气绝毙命! ...好歹刘崇按其原本的命途轨迹,会倚仗他兄长刘知远建立后方称帝的关系而历任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等要职,并且在后周取代后汉称中原正朔之后,还能以北汉开国皇帝的身份在史书中留下他的生平事迹。 然而如今刘崇也不过是个依附于契丹的行伍军校,在惨烈的杀阵中遭魏军骑兵顺手一刀收割性命,不会在史载中留下名号,也不会有机会在他历任麟州刺史,河东步军都指挥使等要职之际,而收了第一代杨家将杨业为心腹爱将。如今的他死在杀阵当中,也不过是个被魏朝大军歼灭的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眼下刘崇的兄长刘知远,也根本无暇顾及自己那亲生兄弟身在何处...他与石敬瑭统领骑军游走冲杀一番,还是难免被一拨魏军骑众给截杀住。双方猛一碰撞间,当即便有百来匹战马惊嘶着翻倒,身后大批军骑则不管不顾的朝前涌去,也意图尽快冲杀出一条道路来! 长矛马槊,激烈碰撞。长刀大斧,翻飞生寒。一时间双方几乎没有闪避的余地,相继又有很多骑士或是嘶声咒骂、或是闷哼惨嚎着翻身落马...刘知远也使出浑身解数,纯以双腿控马,抡动起长柄大刀势如冷电般劈出,刀锋过处,有三名魏军甲骑顿时翻身坠落下去。 又是一番驰杀下来,刘知远不觉也已开始气喘吁吁,接连与敌骑夹攻过来的兵刃激烈碰撞,也使得他的双臂微微颤抖起来...一直紧紧追随在周围的骑军也是损失惨重,然而当刘知远勉强杀透敌阵之时,却发现自己已与石敬瑭暂时被冲散开来。 而刘知远喘息未定,正焦急的来回环视,确认他将主石敬瑭的位置之时,有又有一股阴魂不散的魏军甲骑从斜刺杀出...而那片人马涌动的行伍中,则是打出了夏鲁奇的旗号! 1291 后汉刘知远,你也不该当皇帝 刘知远虽然自问武勇了得,每逢战阵向来悍不畏死。但是当年他与李嗣源、石敬瑭、李从珂...这些论马战身手都在伯仲之间的猛将一并联手,意图在乱战袭杀魏军大将王彦章,却被对方给生生压制住...以后即便沉默寡言的刘知远嘴上不说,但也着实被那王铁枪给打服了,就算自己的马战武勇在这般时节,也称得上一流水准,可比起那极少数当世顶级水平的虎将,也不得不承认还是自愧不如。 然而根据魏朝那边传来的风闻...夏鲁奇做为魏军后来成长起来的将才,同样使得一杆大枪有虓虎之勇,想当初便已能与后唐屈指可数的猛将史建瑭斗得个旗鼓相当,而这些年来业艺精近,据说甚至也已赶超王彦章...... 眼见从斜侧杀来的那股魏军骑众前列,夏鲁奇宛若杀神,挥舞大枪,一下子便突阵撞来。枪锋屡屡探出,中招者肚腹绽裂,相继滚落,而沉重的枪杆扫卷过去,便又是砰砰嗵嗵一阵闷响。 被枪杆扫中的军骑筋断骨折,就算身上覆有铠甲防护,可是如若挨得实了,非但立刻被荡飞了出去,体内脏器也都要被震伤...夏鲁奇便这一路冲杀过来,就凭着他手中大枪,一时间不知道又将多少军骑打翻坠马! 刘知远发觉周围其余魏军骑众也拦截过来,也来不及再拨马转向,唯有直向前面撞去,尽可能要从夏鲁奇所统领骑军阵中再撞出一条道路...他忽然举刀撩天,厉声高喝,洪亮的嘶吼声霎时间冲霄而起,一时竟压过周围喧嚣的杀伐声! 就算形势万般险急...可是刘知远秉性心辣手狠,生得副铁石心肠,倒也有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胆气...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又岂能任人宰割!? 突围与截击的两股兵马也战成一团,前排甲骑疯狂的挥舞兵刃,后列士兵便已从人缝当中递出长矛直搠,锋刃划过金铁,发出让人闻之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也有阵阵噗噗利刃入肉声传入耳中...这也使得周围的空气,又弥漫出犹如屠宰场那般血腥的味道! 夏鲁奇催马呼啸杀至,眼见刘知远也直朝着他这边撞杀过来,便当即瞪目喝道: “你便是刘知远?瞧你生得堂堂之躯,却甘愿为石敬瑭那孙儿将军的爪牙,供契丹胡虏驱策而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如今兀自冥顽不灵!不赶紧下马受缚,也必然要让你血溅当场!” “我河东沙陀,对你魏朝还有亡国之恨。难道只有降伏于中原汉人,才算顺应大义?士为知己者死,我曾受提携大恩,非是甘为契丹鹰犬,只图辅佐石公成就大业。也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夫复何言?来吧!” 刘知远沉声回道,眼见两骑相交,他便怒吼一声,使全身力气一刀劈斩了出去!往日饱饮敌人鲜血的长柄砍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寒芒,便挟裹着浓烈的杀气旋斩而至。而夏鲁奇亦是怒目圆睁,表情狰狞,随着他紧绰枪杆的动作,两条臂膀上的筋肉霎时错结突起,颇具分量的大铁枪也直直迎了上去! “铛!!!” 长刀与大枪狠狠撞击,响彻云霄的金铁交鸣声中,刘知远的身形猛然一歪,若不是他下意识的踏紧了马镫,感到那股猛烈的反震力袭来时,便险些从颠簸的马背上栽落下去...反观夏鲁奇面色从容,一手带住大枪,赶忙又要兜转缰绳,势必要截杀住刘知远这个在石敬瑭帐下也已打出些名头的心腹军将。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刘知远与夏鲁奇甫一交手,便知无论是膂力还是武艺,自己也都要逊色于对方...就算暂时场面上能斗得个平分秋色,但是如若再缠斗下去,恐怕也将渐渐落于下风。 何况眼下这等形势,自然也容不得刘知远沉下心来,与夏鲁奇再单挑酣斗个几十回合...他趁势直接催马疾驰出去,眼见有甲骑涌来拦截,便又是几记势大力沉的劈砍,脚下猛的一扭镫,战马便嘶鸣着转换方向,又直朝着北面疾奔而去。 但刘知远愈发躁急的目光再度朝着四下扫去,就见从两翼还有敌军甲骑已经张开阵列包抄上来。后侧魏军锐骑也在源源不绝的涌杀过来...而自己身后也只剩下百余骑簇拥驱骑奔走,其余兵马则被杀得崩散开来,在纷纷血雨当中成了一具具倒伏的尸首...... 而夏鲁奇骑乘着雄壮绝伦的神驹,当即又把大枪抬起朝着刘知远那边指去,口中厉声喝令,周遭大批甲骑应和之声顿时如雷响起...也势必要尽快截杀住石敬瑭、刘知远这拨为契丹国主断后的附从军旅,并将其一网打尽! 北面无数混乱的契丹兵马仍是向北奔逃,崩溃散乱,已然旗号倒伏、兵刃丢弃。甚至歩骑自相践踏,惊呼喝骂之声震天动地...自然也无暇前来救应后方他们本来便已打算当做弃子的附从军。 而刘知远勉强又杀透了一层骑阵,而他手中提着的那杆长柄砍刀血污涂满锋刃,甚至已满是缺口,只怕再遭受重击便要迸断...不得已刘知远也只得在混战时劈手又夺过一杆长刀,也没有发觉到自己身上铠甲残破,也已多出三道入肉数寸的伤口...... 不但胯下骑乘的战马喘着粗气,在扬蹄奔驰的过程中嘴里也开始喷吐出白沫...刘知远也已是精疲力竭,双臂酸麻无力,正当他想到眼下也顾不得其它,只能先行试图杀出重围,暂时脱离契丹军旅而另做打算之时...他便又见到夏鲁奇驱使胯下神驹飞奔如箭,从斜侧又阴魂不散的追击过来,而在另一侧,亦有数百名甲骑迂回夹攻,如墙一般向着这里疾速涌动过来! 眼见要被逼入绝境的刘知远嗔目大喝,又一次与夏鲁奇两马错身而过之际,刀锋与枪锋撞击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动声。忽的刘知远却感到自己掌中一空,两把马战长兵刃再度相击,他所使的长刀到底还是被生生荡飞了出去,双手虎口处也已震得有鲜血溢出...... 而从另一侧迫近过来的魏军甲骑,也并没有急于上前抢攻,而是纷纷抄出了投掷用的梭枪,抡起膀子便向刘知远那边狠狠掷去! 由于马战长兵器被夏鲁奇抡动大枪荡得脱手飞出,刘知远暂无法舞动长刀格挡开贯射过来的梭枪...便有几柄破空而来的投掷用武器,洞穿刘知远胯下坐骑的腹部,梭枪锋尖也深深的扎入体内...战马再也支撑不住,惨嘶一声先前滚翻扑倒,连带着刘知远也狠狠摔倒地上...而当他下坠之际,也不由绝望的念道: 嘁...饶是我拼死血战,看来眼下即便打算趁乱脱逃,也注定是逃不掉了...... 1292 成王败寇,你也只得认了 当刘知远再度站起身来,拔出腰挎佩刀,瞪圆他那对白多黑少的招子来回扫视,看起来倒也甚是骇人...然而层层叠叠的魏军甲骑蜂涌而至,已将刘知远团团包围住,骑乘的战马也已倒毙,他也根本不可能再从此处突围逃脱出去...... 已杀得浑身污血、衣甲残破...刘知远转头四顾,眼见魏军将士不断迫近过来,目光中仍透着股亡命之徒的凶残戾色。然而他其实也很清楚已是注定活不过今日,自己的生命应该也即将走到尽头了...... ...刘知远回忆过往,自己年少时节本来极其内向,寡言少语的性子,甚至体质很弱,而经常得病...所以还时常受欺辱歧视。 不甘心庸庸碌碌的混迹一辈子,刘知远知道必须要改变自己,要博一番功名。投军入伍之后,他也凭着坚韧的毅力与一股子狠劲,本来黑瘦孱弱,一脚踹不出来一个响屁来的新兵蛋子,磨砺成每逢战阵最不怕死,操刀杀人毫不含糊的凶猛斗将...... 刘知远也并非军旅世家出身,当初还是在社会底层还饱受歧视的落拓少年,后来却成为行伍中以勇猛强悍而著称的军将,期间所付出的艰辛,自然也是可想而知的。 而后受石敬瑭的青睐,便将他留在帐下做为心腹。刘知远在军中的仕途虽然有了起色,可是如今再回想起来,刘知远才发现自己的命运已经与石敬瑭牢牢绑定在一处。而时局演变到这般地步,刘知远感叹既然要一直辅助石敬瑭成就大业,那么眼下身处绝境,也不是自己能左右得了的。 毕竟按正史线后晋末期,刘知远在河东拥兵自重,对朝廷的诏命阳奉阴违,不按调遣,即便石重贵与耶律德光打响国战,也仍出于保存实力的目的并没有尽全力阻击契丹...可是石敬瑭在世之时,刘知远兼任侍卫马步都指挥使、点检随驾六军诸卫事、诸镇节度使等要职,也从来未曾打算背反他追随的主公。 也是等到后晋灭亡之后,刘知远才于太原称帝,建立后汉政权。然而他越过后晋末帝石重贵的年号开运,直接沿用的是石敬瑭的年号天福。考量先前的李从厚、李从珂、石敬瑭,之后的刘承佑、郭威...中原王朝帝位更迭,几乎都是以下克上,权臣叛乱兵变将在位的皇帝赶下台,而刘知远夹在中间,在五代十国这段时期,倒也显得难能可贵了...... 所以刘知远固然有野心,也具备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的狠辣魄力,然而他对石敬瑭忠心耿耿这一点倒是没得说的。故而刘知远虽然对石敬瑭投靠契丹,利用外族成就霸业的抉择表示赞同,却对他那主子拜年纪要小了十几岁的耶律德光为义父,则觉得有些丢不起那人...但是石敬瑭选定的路,刘知远也只能跟随下去,直至走到穷途末路。 环视周围杀气腾腾的魏军将士,刘知远面如生铁,仍不愿显露出半分胆怯与沮丧,可眉宇间却已难掩怅然之色...未过片刻,他便见夏鲁奇绰枪策马驶来,犹如铁塔般的身形端坐在雄俊的战马上,睥睨俯视,又厉声喝道: “刘知远,你已逃不掉了!甘愿由契丹胡虏驱使尔等做鹰犬用,如今死到临头,也是咎由自取!你是自己做个了断,还是要我再费些手脚送你上路?” 刘知远闻言,倒不由的冷笑一声...若是按史载轨迹,契丹覆亡后晋,而耶律德光登殿接受朝拜,诏令改国号为大辽,占据河东,而抵御契丹时出工不出力的刘知远第一反应,也是派遣心腹奉三表禀奏契丹,一贺耶律德光入汴,二称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则称在确保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向契丹进奉贡物; 然而确定契丹人无法久居中原之后,刘知远便立刻翻脸,疾呼“戎狄凭陵,中原无主,令藩镇外附,吾为方伯,良可愧也!”...遂断绝向契丹进奉钱帛,宣抚慰劳保卫地方、抗击契丹的军民,下令收复失地,对占据中原各处的胡虏一律诛杀...... 做为一个沙陀人,刘知远又立国号为汉,而招拢诸地汉人臣民纷纷投诚归附。又正好赶上辽军大举撤返,耶律德光也在途中病逝,致使国内爆发耶律阮、耶律李胡争夺帝位的内乱,他浑水摸到一条大鱼,才得以建立五代时期的第四个中原称正朔的王朝。 所以对于刘知远而言,汉人的民族家国情怀,也是他要加以利用而成就霸业的一种手段。虽然不会像石敬瑭向契丹谄媚的嘴脸那般无耻没有下限,但是刘知远出于彼此利用的动机,也不排斥供外族驱策...不过如今站错了阵营,被魏朝汉儿叱骂他这个汉化程度很深的沙陀人,是为契丹卖命的走狗奴才...那就只能认了,并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刘知远遂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头来,对夏鲁奇淡然回道: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时运不济,情知今日必死,也就只得认了...杀阵交锋,技不如人,我既不是夏将军的对手,也不必劳烦您动手,这颗人头也是份功绩,就由夏将军来领了吧......” 刘知远沉声说罢,手中紧绰的佩刀,便已横在脖颈间,旋即他用力一划,鲜红的血液,便顿时喷溅而出...... ...似刘知远这等人,即便善于笼络人心,且有一定的政治眼光,可是他手段狠辣、杀心太重,诸如白承福所部吐谷浑人不堪受盘剥压迫,要离关出走,便直接血洗部族; 李从珂、石敬瑭先后谋朝篡取帝位,都没有加害他们义父、岳丈李嗣源留下的幼子李从益,以及其养母花见羞,可是刘知远考量到他们是后唐帝胄,有可能被人利用,所以孤儿寡母,也照杀不误; 对于碍着他仕途的同僚,刘知远还是毫不顾忌设计构陷,杀人满门...总之只要是他觉得对自己有可能构成威胁的,刘知远的处置手段简单粗暴,就是要杀;再加上他任人唯亲,给他儿子留下满朝奸邪的烂摊子...... 所以这厮即便是个勇猛善战的好将军,可刘知远因缘际会,把握时机,接手契丹北返后留下的中原疆土,相当于捡来个帝位,但他本来就不配做个正朔帝君。 然而刘知远性情隐忍坚毅,宁可自刎做个了断,也不愿自己的性命断送于他人之手,看来既知死到临头,便也不愿再示弱服软...所以这个正史中五代第四朝的开国帝君,直到死的这一刻,他双目圆睁,仍把自己的腰板挺得笔直,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夏鲁奇凝视向绰刀自刎,而倒在地上的刘知远,很快却又高声喝令道: “刘知远也只不过是个副手罢了,还有契丹胡虏重用的鹰犬正主石敬瑭尚未伏诛,按陛下旨意,也决计不能教那厮走脱了!” ...毕竟石敬瑭统领所部归附军旅,只得为契丹国主以贵戚重臣断后以抵御魏朝大军,而帝君李天衢闻报得知对方行伍中的旗号,便立刻派遣快马,诏令诸部军旅,也已下了死命令: 耶律阿保机固然要继续追下去,至于那个石敬瑭...也绝对不能放跑了他! 1293 遗臭万年,就是要针对你 喧嚣激荡的喊杀声,直震得石敬瑭耳膜隐隐作痛,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似乎也有金星乱冒...就算已然心生退意,可是魏朝诸路军旅,甫一发现他所统领的断后兵马,很快的,便开始迂回堵截、衔尾狂追,拦腰截击...便如同撞上了有深仇大恨的死敌,就是要狠狠的往死里打。 嫡系军将相继阵亡,麾下兵马伤亡损失格外的惨重。遭受魏军的攻势之猛烈,也着实有些出乎石敬瑭的意料之外...毕竟按他想来,魏军大举反攻掩杀,首选要追击的目标,应该还是国主耶律阿保机,乃至契丹那些贵戚重臣...... 我虽然不得不统领附从军旅断后,但是且战且退,再若不济便暂时突围出去,脱离战场,任凭魏军继续向北追击以图自保...可是这几路魏军,怎么就非要死死的咬住我这拨兵马? 石敬瑭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明显针对了...即便他带领残部兵马,奋力要摆脱围追堵截,冷不防还是有一彪军骑侧东面夹击过来,魏骑甲士纷纷把马速提到了最高,便以最快的速度突袭赶至! 兵刃破甲之声,与人喊马嘶声交织在一处密集地响起。双方以骑兵为主的混战,也犹如修罗场一般...双方骑军杀得红了眼,而魏军甲骑无论如何也要将石敬瑭所部兵马死死纠缠住,反观石敬瑭一方,则是拼死挣扎也要再杀出一条血路来...厮杀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便已然顾不得队列阵型,只是近身纠缠在一起,而闷着头拼命厮杀! 然而战马冲驰不起来,只是纠缠在一处相互叫唤着人命,如此拖耗得越久,对石敬瑭来说便越是凶险...他双眼也已是一片通红,就像挣扎的野兽一般,流露出狂暴的戾色,即便锋刃森寒的马刀骑枪从几个方向攒刺劈斩而来,石敬瑭厉吼一声,抡起大槊,便生生荡开夹攻过来的兵刃。 石敬瑭紧绰槊杆,狠狠轮扫了出去,将挨到近身处的几名敌骑砸翻下去。槊锋骤然又向前一探,直搠入正前方一名骑将的胸脯,那魏军骑将身躯猛然一顿,垂死之际,又被石敬瑭抡槊重重甩飞出去,砸得后方军骑人仰马翻,终于得以扫清一片空间。 然而石敬瑭好不容易再催马撞杀出去,杀透几层队列,麾下却还有不少军骑仍现在杀阵当中...一时间无数兵刃捅刺进那些来不及突围的将官士兵的身体当中,鲜血如泉喷溅,撕心裂肺的从那还是,也从胸腔中炸裂而出! “石敬瑭!你还往哪里逃?快纳命来!” 石敬瑭喘息未定,却听见一声如炸雷般的厉吼声犹如晴天霹雳,就在自己的耳畔乍起,旋即便利刃划破空气的呼啸声袭至...石敬瑭赶忙转头,却见魏军大将刘词拍马杀至,他双眼冷冽而又充满杀气,便挥舞着长刀劈斩过来,冷森森的刀刃映射出夺目的寒芒,仿佛一道疾电,便要从他的脖颈间划过! “要取我的性命?也没那么容易!” 石敬瑭嘶吼一声,立刻架槊格挡,卷落下来的长刀重重的斩在了槊杆上,却被卸掉了大半力道。而稍过片刻,与刘词一并截杀赶至的几名军骑奋声呐喊,有三枝长枪又从不同的角度直刺过来,石敬瑭则慌忙提前提前催马蹿出,勉强闪避开来。 又有刘词统领的甲骑拦截赶至,石敬瑭自然也不敢恋战,只是拼命的催马提速...然而在他身后,却又抛下了大批的兵马,为夹击过来的魏军锐骑如摧枯拉朽般剿杀屠戮着,一排排兵刃撕裂开甲胄,剁入血肉当中,便是鲜血滋滋的向外喷溅,士兵成片的哀嚎坠马...而重重叠叠的死在一处! 刘知远、景延广、慕容延昭...等嫡系军将在乱战中已不知去向,石敬瑭朝着周围望去,就见除了仍有被冲垮的兵马散落在旷野各处,只得各自为战,然而到头来只怕也难以扭转被尽数歼灭的命运...仍然追随在自己身后的兵马,也不过只剩下了廖廖几十骑而已...... 追击过来的刘词斩翻几名溃将残兵之后,便迅速将手中长刀往前重重一劈,一队队军骑迅速重新排列转向,前排甲士也已经将骑枪平举起来,顷刻间形成一排排似是钢铁金戈铸就的森林,便阴魂不散的,又要追击碾压过来。 而石敬瑭分毫不管停歇,策马仓惶奔出还不过数十步远的距离时,就见两侧又有黑压压的甲骑出现在视野当中,犹如两条狂暴翻腾的蛟龙,正朝着这边急速围卷而来...而两侧涌杀过来的骑阵行伍当中,则打出的是夏鲁奇、高行周这两员魏军虎将的旗号...... 没想到我的排面竟然如此大,而引得魏军派出这些武名远播的猛将一并合围截杀过来...魏帝李天衢,这是铁了心要取我的性命啊...... 石敬瑭瞧得咬牙切齿,却也似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心窝...他不但意识到自己已是凶多吉少,也印证了先前预感如若落到李天衢手里,只怕必然不得好死的猜想...... 可是石敬瑭心中仍不禁有些疑惑...就算我与你魏朝一直处于敌对的立场,战场上要分生死,各安天命便是...然而当初我的妹夫杜重威、亲信张彦泽为魏军擒执,枭首示众、零碎活剐,不留半点斡旋的余地,也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如今看来为了杀我,魏帝果然也是格外上心,...按说往日与你势不两立的敌手大有人在,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会让你如此针对我!? 石敬瑭心中正忿恨的念叨时,陡然间又听到有绵绵不息的号角声自前面响起。当他再抬头望去,就见密集的甲士组成一处大阵,犹如座山丘般缓缓移动过来,阵仗甚是浩大...而显眼的是,大阵中竖起标示着鸾麟熊罴、云雨风雷、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二十八宿旗...等幡旗黄麾,看来也分明是帝君出行巡狩、御驾亲征时所用的大驾卤簿仪仗。 只怕就算再逃下去,也已是无路可逃了...一股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恨意直冲心头,石敬瑭狠狠的咬了咬牙,反而即刻策马奔出数步,他恶狠狠的瞪视过去,旋即厉声咆哮,言语中也满是怨毒的戾气: “李天衢!石某虽为河东沙陀出身,当初效命于朱邪李氏,如今供契丹驱策,一直以来的确与你魏国为敌...但是你堂堂一国天子,我也不过是为求份功名,而归附于契丹的一路统军将官罢了,按说本来也入不得你这魏国帝君的眼...可是看来只为除我性命,你倒不惜如此兴师动众,却不知又是何故!?” 1294 英雄、奸贼,都有他们充分的理由 个个身形长大剽悍,孔武有力的御前马步军将士按隶属的班直,朝着前方层层涌动着,军容甚是严整,诸部军士披着的铁甲也都擦得铮亮,披甲之士接地连天一般排列开来,遮天蔽日一般,更是耀眼生光。 宿卫骑军部众,还在不断的朝着两边延伸,中间则是一众捧着仪仗兵刃的骑士,簇拥着一杆黄罗盖伞向前行进着。黄罗盖伞之下,则正是全身戎装的李天衢,统领御林宿卫军旅,也已追击到了此处。 石敬瑭方才歇斯底里叫喊的言语,已有亲随侍从传报禀说个分明...李天衢猛的一勒缰绳,身后骑士也都纷纷勒住战马,待隆隆蹄声渐渐平息下来,他再冷眼朝前望去,依稀也能看清如今身陷重围的石敬瑭五官形貌。 但见那石敬瑭生得燕颔虎须,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颌下蓄着浓密的虬髯,显得甚是威武...若不是他现在面色狰狞扭曲,眉宇中透着股走投无路,而意图玉石俱焚的狠戾之色,只单看其五官,倒也称得上雄姿威武的军将。 也难怪当初李嗣源对石敬瑭格外器重,还将女儿下嫁给他,而将其视为自己的心腹....... 然而石敬瑭如今非但已被嗤笑做甘愿去当契丹国主孙辈的“孙儿将军”,而为魏军汉儿将士所不耻。李天衢当然更清楚若是按其原本的史载轨迹,他更是将燕云十六州割让于契丹,使得此后数百年间辽、金、元几朝都可轻易的大举南下入侵中原,而带来的影响也极为深远的千古罪人...对于这么个败类,李天衢自然早就想将其杀之而后快。 眼见石敬瑭穷途末路,却还因感到自己被狠狠针对而忿恨不已...李天衢面露厌恶之色,便亲自高声叱骂道: “朕为何非要杀你?卖国求荣的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想当初晋人先主翼圣公,虽为沙陀胡人自雄于塞上,可是他破黄巢、复长安、扶唐室,遂赐姓受封,于国的确曾立下匡复定难大功; 李亚子虽意欲入主中原,与朕争霸角逐,可他自认狄夷入华夏则华夏之,也以中国皇帝自居。抗击契丹、驱逐胡虏,而不容得耶律阿保机染指中原江山; 你那岳丈李嗣源,即便统领晋人残部流落塞外,袭扰边地,仍妄图复辟社稷...但他好歹不会奴颜媚骨地归附契丹,也称得上有气节风骨的雄主; 可是你只为一己私欲,便丧名失节,乞怜外族,认酋作父,犹如断脊之犬,兀自恬不知羞!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见朱邪李氏历代先主?就单论你做为胡虏马前卒,引契丹入关的罪名,便已合当受天下人唾骂,万死而不足惜!所以朕要杀尽尔等卖国奸贼,正要锄奸卫道,这还需要其它的理由么?” 李天衢这一番厉声痛骂,犹如一把把尖刀,直戳石敬瑭心中痛处...他脸上筋肉狠狠抽搐了几下,旋即便如发了疯一般,而癫狂的嘶声吼道: “李天衢!你以为天下曾割据一方的君主就属你最了不起?就属你最清高?唐末乱世、风云际会之时,你手刃黄巢、斗挎朱温,兼并诸邦,就连河东李家也亡于你手...你的确有雄才伟略,可难道这天下便注定该是你的? 其它君主不似你这般运旺时盛,而相互攻伐之际,又有多少人曾救助于外族?当年不就有卢龙军刘守光、刘守文兄弟反目,争相要向契丹示好,便已开始引胡骑入关?而后又有多少自据一方的君王,打算暗结契丹而图谋中原? 也不止是各处藩镇节度,当初唐廷安史之乱,而向回纥借兵,那可是肃宗皇帝亲口承诺:待攻克长安之日,除土地、士庶归唐,而金帛、子女皆归回纥...而后回纥复至洛阳,纵兵于市井村坊及汝、郑等州大肆杀戮剽掠三日,财物不可胜计,就连唐廷正朔都对此视而不见。 怎么?中原的皇帝都曾乞请外族,不惜将治下子民视为贡奉,我不过是要借助契丹的势要,而去争个成就大业,我也要利用契丹人,去争一片土地,去统掌一方庶民...这便是十恶不赦的走狗鹰犬了?” 石敬瑭再说下去,他额角青筋根根暴起,胸膛剧烈起伏着,满是血丝的眼珠似也渐渐凸了出来,那般模样也甚是骇人: “你骂我甘愿拜契丹皇子为义父,便是无耻下贱...哈哈哈!放眼天下,你虽然确实不收义子...可是其它割据一方的藩镇节帅、封疆大吏,不多是广收螟蛉之子?过往又有多少智谋勇烈之士,都是心甘情愿的去做个养儿而攀权附贵? 而契丹国主重用汉臣,赵思温、王郁、赵德钧、赵行实,乃至北平王都之流...又有多少汉人,都是巴不得盼求契丹的扶植,又岂是只有我一个肯为契丹所用?韩延徽当初也是契丹国主身边心腹,他归返中原,却能受你任用;卢文进亦是甘为契丹前驱,陆续南下剽掠侵害汉儿百姓,也受魏朝纳降招抚,倒成了有功之臣...那你既然能容得他们,为什么却唯独不肯放过我!? 李天衢,我既然时运不及你,要做大事就须不择手段,所以也只得忍辱负重...可是你又怎知我不是只为一时权宜,才甘愿暂时投效契丹?有朝一日若能得偿所愿,你又如何料定我便不能做个贤君明主?就算我今日注定要亡于你手...也休要摆出这副高尚伟岸,来痛斥卖国宵小的做派!我如果能有你的时运,我也可以是一个抗击外虏、保境安民的好皇帝!你也只是一时得势罢了...古往今来,又岂有不亡之国、不灭之朝?有朝一日你魏朝国运没落时,也照样会有大把的权臣门阀会巴结外虏,为了富贵权势,引外族入塞来瓜分中原,来卖你的国!” 听石敬瑭这一番如癫似狂的言语讲下来,李天衢脸上深恶痛绝之色,也不由又浓郁了几分...然而却也多少能理解石敬瑭这么个遗臭万年,在后世直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货色,眼下为何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的确也正如石敬瑭所言...这般时节,奴颜婢膝的向契丹示好,不惜做为爪牙鹰犬引狼入室,祸害中原的败类还大有人在。而按正史中的轨迹,石敬瑭也不过是那场竞争的胜利者罢了...... 然而现在的石敬瑭,也不过统领依附于契丹的一路军旅,自身实力也尚不及史载线那般官居河东节度使,北京留守,并兼任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总管...眼下他只不过是个“孙儿将军”,还没有割让出燕云十六州的“儿皇帝”那般权势,所以也尚还没有到罪恶滔天,而遗祸数百年的程度...... 所以按石敬瑭的立场想来,其它为契丹卖命的汉臣可还有不少呢,而且做下南侵中原剽掠的行径,也没比我少到哪去...那你又犯得着就针对我如此大张旗鼓的喊打喊杀么? 想到这里,李天衢倒不由暗叹一口气,心说谁让后世但凡有些血气的中华儿女,一听到你的名头,往往也都免不了要唾骂几句...而我到了这个时代,知道与你这号人处在同一时空,还能确认你果然还要做投从外虏侵害中原的勾当...那又怎么可能不想着要尽快除了你这祸害? ------------------------------------ 这两天事多,回来已经蛮晚了,今日以及明天应该只能单更,或许后天、大后天,尽快恢复双更 1295 意图裂土分疆者,斩人头,杀无赦! “若是真让你得逞,以为你所声称的忍辱负重,便能借助契丹的力量打下一片基业...本来天下大势已经趋于一统,到底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便要引契丹胡骑侵入中原,到时血流成河,也不惜遗祸无穷。 还说什么你未尝不能做个明君贤主,只是意图再兴刀兵,便又要让无数百姓惨遭横祸?朕只看到你对契丹奴颜婢膝,也可以断言,就算你做了一国之主,到时也仍不过是个断了脊梁的走狗罢了!” 李天衢又厉声痛骂,又暗念道石敬瑭如若做了后晋开国皇帝,的确也并不算是个糊涂妄为、荒淫无道的昏君...他主政时期旰食宵衣,礼贤从谏,以絁为衣、以麻为履,而崇尚节俭,对治下受灾严重的地区一律减免赋税,以减轻百姓负担,并及时赈灾...... 正史中的后晋初期,以“推诚弃怨,以抚藩镇;训卒缮兵,以修武备;务农桑,以实仓库;通商贾,以事货财;卑辞厚礼,以事契丹”为国策,可倒也能看得出来,起码石敬瑭的确想过励精图治,而去做个好皇帝。 然而另一方面,石敬瑭也很清楚自己奉耶律德光为父皇帝,并献燕云十六州于契丹,也让治下臣民深感不耻...他心思格外的敏感,遂又设下割舍、肢解、灌鼻、活蒸...等酷刑维持自己的统治;而且时日一久,石敬瑭似乎也是要破罐子破摔了,而开始愈发的奢侈,并猜忌仕人,开始重用宦官,致使阉党势盛,吏治腐败,朝纲紊乱,而致使民怨四起。 石敬瑭也始终无法甩脱儿皇帝的污名...一方面仍是对契丹百依百顺,一方面也能感受到其他藩帅臣僚、各地百姓都在直戳自己的脊梁骨,活得十分拧巴,所以也不过当了五六年的皇帝,便郁郁而终了...... 所以说石敬瑭以为哪怕自己不择手段,为契丹卖命,而不惜割地卖国,也仍以为只要能达偿所愿,自己还有机会能做个好皇帝...可是那也终究不过是他的妄想罢了。 李天衢也还是坚持,这石敬瑭就算是沙陀人,将他定性为遗祸深远、卖国求荣的大汉奸基本上也不算有所偏颇...毕竟他出身于太原,属于早已南下迁居的沙陀族裔,而李克用接受唐廷册封、李存勖矢志要做中原天子、李嗣源则力图复辟国祚...虽然有所差异,可这些河东、代北出身的沙陀人,归属上而言,也与后世的少数民族有些类似。 当然每个民族都有可能出现败类,汉儿中也有为了私利而出卖祖国与民族利益的奸贼...石敬瑭在汉地出生、说的是汉话、识得是汉字,推崇的是汉人名将李牧、周亚夫,他本来所效命的河东李家,也是宣称延续前朝唐廷社稷...汉奸狭义上是指汉族的败类,广义上而言就是概括叛国投敌的群体,如果只仅仅因为石敬瑭不是汉人,便得出他并非汉奸的结论,这也就未免太过咬文嚼字了...... 而此时此刻,犹如一头困兽的石敬瑭,面容也变得愈发狰狞扭曲...李天衢的言语犹如一把把利剑,直戳向他心中最为敏感的位置...忽然石敬瑭又咆哮起来,又提起马槊,也已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今日因为我石敬瑭兵败,所以我才是该杀的鹰犬走狗罢了!李天衢,你好大喜功,所以必然要取我性命,才能彰显你又是多么的英明神武! 你也必然不会饶过我的性命,乞降也不过枉受屈辱罢了...索性死战到底便是!” 如果求饶有用的话,石敬瑭会立刻跪倒在地上,冲着李天衢磕上几百个响头,直接拜认做祖宗...可是就算做走狗也要看得清眉眼高低,拜耶律德光为义父,能够换来对方的支持,所以石敬瑭才会乐于做他的干儿子,供耶律德光鞍前马后的使唤; 可是魏帝李天衢...石敬瑭知道他明显不打算饶过自己的性命,讨饶乞活,也不过是要白白受辱罢了...那也就莫不如拼到最后一刻,活着的时候被世人骂作孙儿将军,好歹到了临死之时,也要把自己的腰板挺得直些! 然而李天衢周围,有诸部御令宿卫班直护卫着,又怎容得石敬瑭那厮冲撞圣驾?但见人头涌动,一队队军健迅速落位,就在李天衢面前形成道道钢铁壁垒...无数把弓矢弩机,也已平举起来张满上弦,箭镞闪烁着一层层的寒光,便朝着策马疯狂的石敬瑭那边齐刷刷的瞄准了过去。 你这儿皇帝...已不可能割让出燕云十六州,而留遗下长达几百年的隐患祸害,也是时候去死了...... 李天衢心中念罢,遂缓缓打了个手势,登时强弓劲弩激射,发出一片凄厉的呼啸声,在空中交织成密密的一片,便直朝着催马杀来的石敬瑭挥洒了过去! “铛铛铛铛铛铛!” 眼见箭簇弩矢劈头盖脸的射至,石敬瑭如发了疯一般,奋力挥舞起手中紧绰的大槊,当即荡飞十来枝箭矢...然而他是被死死盯紧的目标,遭受这等密集的打击,还有箭簇弩矢相继射来...也已穿透他的铠甲,狠狠贯入血肉当中...... “噗!”、“噗!”、“噗!”、“噗!”...肩膀、胸脯、相继被射中,还有穿透劲道更为势大力沉的弩矢透胸而过,轻易洞穿坚固的铁甲,而石敬瑭那本来甚是雄壮的身躯也开始颤动起来,紧接着又有几支弩矢透体而过,而他骑乘的战马又只往前奔行出数步的距离,便悲嘶一声,颓然扑倒在地上...... 以石敬瑭个人的武勇,终究还是难以将大槊抡动得水泼不进,而尽数荡开如瀑雨一般射来的密集箭雨...然而趁着宿卫甲士重新上弦之时,他又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即便身上已被贯出许多血窟窿,手中紧握的马槊也跌出一段距离...可是石敬瑭又拔出腰后插着的两杆铁戟,犹如一只血糊糊的人形凶兽,仍朝前方步履踉跄着靠近过去。 李天衢见状冷哼一声,旋即号令宿卫班直暂不必继续射击,又吩咐前面的甲士让开一条道路,便一挟马腹,胯下那匹神驹御马发出洪亮的嘶鸣声,犹如离弦之箭一般,便暴蹿了出去! “李...天...衢!” 眼见魏朝帝君李天衢竟然亲自催马杀来,石敬瑭双眼猛然凸出,死死地瞪视向李天衢,口中还含糊不清的咒骂着,双手便要提起双戟...然而只一眨眼的功夫,石敬瑭便感到眼前一黑,李天衢已然提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杆战刀,犹如一股狂飙狂风,便呼啸劈斩了过去! 长刀撕裂开空气,发出呼啸声的破风声,刀锋以疾风迅雷之势,也化作一团耀眼的寒芒...而石敬瑭身上插着七八支羽箭,还有被弩矢洞穿的几个血窟窿,动弹起来扯裂筋肉,顿感撕心裂肺的痛楚。 石敬瑭自知就算自己完好无损,面对李天衢劈来的这一刀,也势必要小心应对,否则稍有不慎,便将被斩翻坠马...如今的他,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天衢劈斩出来的长刀所划出的那道寒芒,直从自己的脖颈间掠过...... 下一刻鲜红的血液,便从无头体腔内如泉般喷涌而出,一颗首级,就已冲天而起! 1296 全盘溃败,全面追击 瞧着石敬瑭那颗血渌渌的人头沾满灰尘,骨溜溜的滚落到一旁...李天衢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下令继续追击契丹往北面败退的队伍,以尽可能的扩大战果。 由于魏军几路兵马先是要歼灭石敬瑭与其麾下兵马,倒也是因为他先被重点关照...还有其他的汉军将官受契丹贵戚勒令,不得已也只得率部前来断后,但眼见苗头不对,倒也还有着逃离的机会。 其中诸如赵延寿眼见魏朝锐骑迅速重新结阵,又如决了堤的洪水一般,已朝着自己这边涌杀过来...他面色发白,也难掩眼中的惧意,由他统领的余部兵马,瞧着滚滚铁骑所组成的惊涛骇浪,看来也只有颤抖战栗的份。 “撤,快撤!” 装模作样的断后抵挡一番,赵延寿便扯着嗓子高声喊叫起来,随着他仓惶下令撤军,麾下余部将兵顿时一窝蜂也似,转身朝着北面败逃而去; 就在不远处,还有汉将赵思温力战一阵,冷不防让奔袭而来的甲骑一刀劈重胸膛,好歹当胸铠甲卸下大部分力道,战刀割裂开甲胄,锋刃仍入肉数寸,再随着他激烈的动作,殷红的血液也不禁泊泊涌出。 虽说赵思温力大无比,而且想当年也是被箭簇射中眼睛,却仍酣战不已的狠人...可是他渐渐气力不支,也感受到疮口火辣辣的痛楚。 而且赵思温也注意到,南面由石敬瑭所统领的断后兵马,被各路魏朝军旅追击堵截,队列迅速被撕裂开来,旋即被汹涌杀去的骑众冲垮阵势,似乎被吞得连个骨头渣都不剩...他瞧着心惊动魄,情知魏军荡灭剿杀了石敬瑭那拨兵马,那么下一个目标很快就轮到自己了。 所以当南面的魏军略整阵列,又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掉头又要朝着北面追击过来...赵思温心中凛然,再无心恋战,赶忙一兜缰绳,口中又连声号令着,便策马率部慌张的朝着北方败逃而去。 至于契丹部族军...有先前本来便因为势所迫,不得已而臣服于契丹,实则却是面服心不服的黠戛斯人、乌古里人临阵脱逃的前例,其他杂胡部族陆续也开始崩散,在旷野上跑得到处都是...各部酋首也开始招呼族民四下奔逃。眼下只顾要远离这个战场便好,这个时候,谁又愿意留在原地等死? 也有些来不及逃离的部族兵马,就惊恐的望着大股甲士已策马杀至...魏军锐骑铁骑如摧腐木,如虎扑食,顿时碾压过那些乱纷纷的杂胡部族,而瞬间将其人群打散! 草原上那些零散部族的兵马哭喊声响彻旷野,人马就被一排排的被撞翻顶飞。转瞬之间便被凶猛突进的魏军铁骑杀透数重,即便其中也有个别头铁的族民发了狠心,嘶吼咆哮着直撞上去,然而面对从正面冲杀过来那一尊尊移动的铁塔,到头来也只有被碾成血肉齑粉的份! 汉军、部族军等本来依附于契丹的军旅,被冲击得相继崩溃。有些人侥幸逃散而去,有些人则遭受掩杀,惨叫声淹没在滚滚蹄声当中,待大队的魏军甲骑疾驰而过之后,地上便留下一滩滩不成人形的烂肉...... 而诸部魏军甲骑继续往北面追击过去,就见前方散落着大量车仗,甚至耳畔边咩咩哞哞的声音连成一片,放眼望去,目所能及处,尽是在旷野间惊叫奔走的牛群羊群...... 毕竟随军放牧和打草谷,也是契丹军队的主要补给方式。物资匮乏时,先依赖打草谷来补充军需,随着动员的兵马规模扩大,也会按照游牧民族传统,以家属、牛羊及其他辎重随军。 然而这次兴师动众的大举南下,自然也要成批成批的驱赶牲口前来,自然也是为了与魏朝大军陷入僵持阶段,而无法随意剽掠南朝边地州府,致使打草谷无法满足日常军需补给的情况下,前方打仗,后方放牧,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肉食和奶类供应。 所以契丹人虽然普遍善于骑马,战事有利则进、不利则退,倏来忽往,相对更易于摆脱追兵...然而驱使成片成批的牛羊,也无法如成编制的战马那般疾速冲驰起来,随着后方魏军将士的不断迫近,大批牲口不受牛倌、羊倌、马倌管束,便纷纷随着自己的族群在旷野间惊叫乱窜起来...... 而且按契丹捺钵制,以随水草、逐寒暑、往来游牧渔猎的旧俗,皇帝平时四季外出游猎,战时御驾亲征,国家军政大事皆在捺钵大帐内处理,行宫实际上才是契丹的统治中心,遂有朝官以及皇室成员的斡鲁朵卫随行...所以往北溃逃的大阵当中,还夹杂着大量可行可驻的穹庐车帐,上面装载着供契丹贵戚重臣居住的毡幕、毳帐,掳掠来的贵重财宝,乃至其它一应生活物资。 而这些由马拉牛拽的穹庐车帐,行驶的速度终究及不上高速驰骋的战马...所以当契丹那些重臣将领不时的回首,眼见已经杀溃汉军、部族军等断后部众,疾速追击而来,而且愈发临近的追兵...他们再是不甘不舍,也只得咬牙喝令放弃穹庐车帐,也就相当于把自己出征时的住所与大批家当,都留给了紧追不舍的魏军将士! 然而一方逃亡、一方追击的向北之路,逐渐又变得血腥起来...虽说不得已也只能舍弃了大量的车仗与牲口,可是归附于契丹的汉军、部族军不济事,后方魏朝雄军仍旧紧追不舍的情况下,那么那些隶属于宫帐军的契丹骑士,也分派出一拨拨兵马,纷纷掉头转向,反而朝着追击而来的魏军那边撞杀了过去...... 明知眼下这等形势奉令要去断后,只怕阵亡的几率极高,也将会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可是一些自负武勇剽悍的契丹宗室子嘶声咆哮着,他们在自己这个民族正值崛起强大,建立了以契丹为主体的国家,接连征服了许多民族,而且起码在前一段时期国运正值顶峰的形势下,也可以说正是民族信心最为狂热的阶段...南朝敌军实在逼人太甚,他们又怎么可能任由对方就如同追撵牲口一般,这么一路追击下来!? 所以那些宗室子嘶声咆哮,尽可能动员鼓舞,统领着麾下契丹儿郎一个个也都红了眼睛,以不死不休的势头,催马反而向南面直直撞去,意图死死纠缠拦截住追击在最前列的魏军甲骑。 北上、南来的两股骑军先头部队,遂陆续撞杀在了一处,又展开了更为激烈的厮杀!其余同僚部曲也也纷纷向着战团汇拢,前赴后继的卷入了另一场混战当中...... 起码这些统领着契丹宫帐兵马,也赶来断后的宗室子弟,也都抱着必死之心,尽己所能要抵挡住阴魂不散的魏军追兵。好歹在他们看来,就算这次只得接受惨败的结局...可是只要能护卫天皇帝耶律阿保机重返西楼,契丹经过整顿军旅,就算卷土重来,侵吞南朝大片疆土已是难上加难...但好歹应能东山再起,起码契丹仍将是雄踞于塞外的庞大帝国。 然而与此同时,西面却还有大股兵马,正朝着此间位于燕云、塞外交界处疾驰赶来...而军阵行伍当中,打出的则是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的旗号! 1297 腹心皮室军,契丹的底牌 夏鲁奇厉声叱喝,仍然骑乘着那匹格外雄军高大的战马,披覆重甲犹如一尊乌沉沉的铁塔,挥舞大枪,再一马当先直撞入敌骑阵中时,以枪尖为锋,同时以枪杆为钝兵器,虽然有不要命的契丹骑兵直撞过来,或是铁盔连带着脑袋瓜子当场被砸得碎裂,或是直接被枪锋搠入扫中,连同将官带着士兵,便有十几人被扫落下马去。 由夏鲁奇统领的甲骑锐士趁势催骑赶上,无数兵刃飞舞,朝着眼前的敌人戳刺捅砍。一彪契丹宫帐军骑,便已被杀得前后队列不分,彻底混杂成一团,到处尽是惊嘶空鞍的战马四下乱撞,倒毙的死者、惨嚎的伤者,也已铺满了一地; 而在另一侧,高行周大呼酣战,马前几无一合之敌,仍是当先冲撞敌阵,杀得如履平地一般,枪锋屡屡探出,每次都能赶在截杀过来的敌骑抡动兵器攻来之前,便命中对方咽喉、心窝...等身上要害,五员骑将相继被高行周搠杀坠马,其中也还有两个姓耶律的。 而卢龙军甲骑部众,也奋声喊杀着,迎向蜂拥而来的契丹骑兵,彼此嘶声咒骂着,金铁频频相击,火星到处迸溅四射。而随着战事愈发激烈,双方逐渐顾不得防御遮护了,有很多杀红了眼的士兵,索性只是便狠狠的拿兵刃对捅,自己就算坠马倒下,也要拖一个,或者几个人陪葬; 敢于主动杀来断后的契丹宫帐军兵马,固然是抱着死战不休的打算,意图牢牢的纠缠住魏军的追兵...可是激战再继续下去,随着南面魏军部众源源不断的追击杀至,契丹骑军的伤亡也在成倍的增加...... 虽说契丹以骑兵为主,一直以来也都保持游牧、射猎的生活方式。每逢战阵,大概采取以汉军、部族军为前列,而契丹骑兵则为后列,待拖耗得敌军疲惫,而集中兵力发动冲锋之前,则主要会采取骑射袭扰的主要战法。 然而如今魏朝大军追兵,则是要死死咬住国主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契丹骑军无法按部就班地采用拉开距离进行骑射的打法,以尽可能的减低兵马伤亡...他们也只得催动战马,扑上来试图以血肉之躯拖住魏朝敌军,而随着白刃战愈发的激烈,如若奉令前来断后的契丹宫帐军不早做撤离的打算,只怕再不出多久的功夫,便将落得个被尽数歼灭的下场! 只是大批魏军甲骑催马继续朝着北面追击时,却是举目望去尽牛羊...漫山遍野,一片片白花花的羊群似乎也觉察到了战场上血腥杀伐气息,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但听见咩咩叫连成一片,大批成群如同白色云朵的牧羊,也都随着大流奔驰游走起来,那般阵仗倒也很大...... 还有平素性情相对温顺的黄牛,也有些不由哞哞叫着,也开始狂奔起来...似这等体型粗壮的动物奔跑起来,一旦撞上骑兵甲士,只怕当即也足以连人带马将其顶翻...... 所以魏军甲骑如若冒进,也很有可能撞上狂奔的黄牛,或是一头扎进羊群当中...这片旷野间乱哄哄的成了一锅粥,但听得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将官指挥兵马的焦急喝令声、垂死时撕心裂肺的惨嚎声、以及羊咩牛哞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愈发沸腾起来,也使得魏朝骑军追击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势头难免一时受阻...... 然而相继杀至魏军部众当中,自行伍间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分别由刘词、安审琦统领的兵马迅速转向,分从左右两翼,继续朝着北面疾驰而去,而避让开大片成群的牛羊密集扎堆的位置...即便前方也仍有稀稀落落的黄牛、牧羊拦路,前列也有甲骑挥舞兵刃,厉声叱喝,轰撵着牲口尽可能让出一条道路,好让后列的同袍马不停蹄的疾奔而去。 如若有契丹宫帐骑军截击杀来,奔腾的骑阵中,便是又是一片衣甲铿锵碰撞声响起,诸般长兵刃如林一般前突而出,又犹如无数野兽呲出的獠牙、亮出的利爪一般,而呼啸着直朝前方的敌军猛扑过去! ...虽然疾驰狂奔出好远的一段距离,可是后方激荡得喊杀声仍能传入耳中...往北溃逃而去的契丹大阵前列,由斡鲁朵卫,以及耶律阿保机选编的腹心部精锐团团护卫着,拥簇着他们所效忠的天皇帝马不停蹄,这一路风声鹤唳的逃到此处,也根本没有整顿歇息的机会。 然而契丹大阵前列,随着一拨在周围巡视哨探的远拦子轻骑铩羽败归而来。疾声禀说之后,相继也有详稳、骑军惊呼出声,慌张地高声示警,大批兵马惊魂未定,相继朝着西北面望去。就见那边的地平线上忽然浮现出一道黑线,而随着那道黑线渐渐变粗,契丹大阵这边,依稀也能听见有绵长嘹亮的号角声隐隐传来。 旷野的地表轻轻的颤抖起来,成片成群的战马疾驰而过,所发出犹如洪流一般的轰鸣声自地平线的那一侧传来...... 又经远拦子骑将报说那一拨军旅的来路,而相继传报军情之后,身处于捺钵大帐当中,神情一片惨淡的耶律阿保机听了,面色也不住又苍白了几分;而周围那些契丹贵戚军将闻言,也不由得相继变色,连带着他们麾下的契丹诸部兵马士卒的面色也都变了...... 来的是由节度使谢彦章统领的大同镇牙军主力,还有白承福所部吐谷浑骑众做为偏师辅助...来的是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部队! 这还真是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契丹大阵前列行伍忽然一阵人头耸动,将官兵卒神情慌张,面面相觑,也有人当即大喊出声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慌乱不得!都给我住口!再有扰乱军心者,就地处斩!就算又有敌军杀至...我契丹儿郎历经杀阵,威震塞外,也还有死战到底的血气,又岂能未战先乱,而如此窝囊!?” 阵列愈发混乱的契丹大阵前列,忽然暴起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怒吼声,如今官居北府宰相,总掌契丹统军之权,兼管戎卫耶律阿保机的腹心部精锐护卫,如今在契丹军中可以称得上头一号人物的萧阿古只忿声咆哮,也犹如啸山猛虎一般。 此时萧阿古只已然是满面的戾气,就如同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毕竟当初契丹自起兵南征北讨以来,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杀得诸族望风震恐臣服,就算当初二十万大军,也曾被后唐李亚子杀得铩羽而归的教训...可是又何曾经历这等苦战,而败得如此窝囊? 就算又有南朝兵马杀至,按汉人的话来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好歹天皇帝身边,还有我镇守戎卫,哪怕再厮杀下去,后面那几路敌军也随时都有可能追击过来...可就算以命换命,也要护卫天皇帝安然返回西楼,而将那一路前来截击的南朝敌军拼个干净! 萧阿古只忿恨的念着,也敢到有股忿意怨气在胸中涌动,并逐渐膨胀起来...这满腔倍感羞辱的怨气,似也化作无穷的血气,而让萧阿古只当即又怒吼出声来: “腹心部皮室军,随我冲杀上去,务必要尽快荡灭那一拨南朝兵马!” 1298 骑军对决,我知道你的顾虑 耶律阿保机以行营为宫,号称“简天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遂先是选诸部豪健千余人,再扩充至三万精锐兵马为腹心部,而后又去契丹语金刚之意,而定名皮室军。这支侍卫亲军按说在耶律德光继位之后,兵力会增至三十万。眼下虽仍维持三万多人的编制,但也的确堪称契丹装备最精良、战力最剽悍的精锐之师。 随着萧阿骨只嘶声号令,契丹皮室军甲骑高呼应合。虽然正处于颓势,可是不少将兵眼中也仍透出股勇决凶悍之气...除了仍留守在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周围五千兵马,其余皮室军将兵则开始驱使坐骑,转动驶出行伍,先是甩开四蹄开始向前小跑,逐渐加速,很快便疾驰起来。 萧阿古只的双眸当中也满是浓郁的杀机,亲自指挥着皮室军骑众汹涌而前,千万只马蹄激荡地叩击着地表,发出轰隆隆的响动声。 做为契丹开国二十一功臣当中,被耶律阿保机喻为“耳”的这员元勋宿将,自兄长萧敌鲁病逝之后,又挑起统掌契丹军政的大梁...萧阿古只自然也绝对不容许有敌军威胁到耶律阿保机那边,所以正有股狂怒的战意在他的胸膛中翻滚、激荡...... 然而萧阿骨只倒也听过汉家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话,也绝不会孤陋寡闻,对于魏朝那些武名远播的名将也十分了解...他也知道从西面截击而来的大同军节度使谢彦章,以善于排兵布阵,临阵指挥骑兵而闻名于世。 眼见大同镇骑军催马直朝着东面狂奔而来,行伍当中一排排兵刃闪着耀眼的寒光,也犹如怒涛狂潮一般...决死的战意,也从一些契丹皮室军将兵的眸中迸射而出,战马奔腾间,萧阿古只衡量着双方的距离,突然他那对招子中凶芒暴涨,并将手中硬弓猛的往前一引,而厉声大吼道: “放箭!!” 奔驰于前列的皮室军甲骑,便立刻开始挽弓搭箭,数百支锋利的狼牙箭便朝着魏军骑阵呼啸而去,森寒的箭簇撕裂开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声,箭尾翎羽在空中形成密匝匝的一片,好似乌云坠落,便落下大同军正催马突进的骑军甲士。 饶是契丹皮室军骑术精湛、弓马娴熟,可是骑射打击,终究还是远不及大规模弓兵弩兵集结成密集的阵型,而进行步射的杀伤力...虽然行伍中难免有些骑兵中箭坠马,可是更多的甲骑或是架起旁牌,或是挥舞兵器格挡,乃至在马背上腾挪闪避而毫发无伤。 何况即便有些箭簇射在魏军甲骑身上,大多也都卡在了甲叶的缝隙间,对骑兵的杀伤力十分有限。这些经历过无数血雨腥风的战争,见惯了生死,杀人如同草芥的锐骑将士也罢冒着箭雨冲锋,看做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所以单是一轮骑射打击,也远不足以打乱他们的阵势。 然而疾落向魏军骑阵的箭雨当中,也有一支拇指粗细的箭镞发出呼啸风声,也显得十分的凄厉。一名策马疾驰的魏军骑将陡感目前寒芒一闪,下一刻,这支羽箭镞尖竟直贯入铠甲,并投胸而出,甚至钉入他身后另一名甲骑的心窝!那员骑将面露惊骇之色,也浑然没有料到射穿自己的箭镞穿透力会如此霸道,旋即身子猛的前倾,便重重栽下了马去...... 而契丹宫帐军的骑阵当中,萧阿古只手中紧绰的硬弓弓弦兀自绷响个不停...毕竟他也善开硬弓,非但每次射击时,甲盾时往往应弦被洞穿。萧阿古只也不似善挽强弓的景延广那般,还要下马瞄准进行步射,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的他就算坐在起伏颠簸的马背上,开硬弓施射,准头与穿透力同样超乎寻常! 萧阿古只那对锐利的招子。很快便又来回寻觅起来,在敌军骑阵当中分辨衣甲制式,搜索魏朝军中诸级将官,以确认下一个目标...他当然要竭尽所能引发大同镇骑军的混乱,若是撞上大运能确定节度使谢彦章所处的位置...自然也要立刻去尝试射杀这一路敌军的主将! 而眼见契丹皮室军迎击过来,并且立刻抢先进行骑射...团团戎卫在节度使谢彦章周围的牙军侍卫,也纷纷架起骑兵抵御矢石所常用的旁牌,就相当形成一圈圈盾墙,还有身手矫健的军士全神戒备,以确保他们的节帅不会为战场上的流矢,乃至有敌将刻意要进行偷袭的暗箭所伤。 “谢节帅!契丹这拨骑军迂回袭扰,不断试图打乱我军阵型,我等又当如何应对?” 听身侧一名亲随牙将问道,谢彦章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庞从容依旧,他双眼微眯,而眸中有精芒流转,旋即断然下令道: “契丹骑射的杀伤有限,诸部儿郎小心应对便是。前来迎战的这拨骑众,看来也是契丹军中的精锐...而对方迫不及待的要来截击我军,自然是要策应耶律阿保机所处的捺钵大帐,那就只顾继续往东面奔袭过去! 这一路契丹骑军眼见他们国主有难,决计不能坐视捺钵大帐被死死拖住,而几轮骑射也只能伤得我军皮毛...便不得不主动驱骑拦截过来,到了那个时候,再变阵击敌侧肋,重挫胡骑!” 按谢彦章下达的军令,由大同镇骑军所组成的洪流,伴随着如洪雷一般轰响的马蹄声,哪怕冒着箭雨,仍是直直向前冲去。期间虽然不住的有甲骑中箭栽落马下,但是这一股猛烈的洪流丝毫未曾受到阻碍,仍是毫不停歇的驰骋过去,看来再不出许久功夫,便将直撞杀到耶律阿保机的行宫大帐那边去! 而萧阿古只本来还在疾声喝令,指挥麾下军骑准备发动下一轮骑射,自己则又抄起硬弓,就在魏军骑阵当中,搜索敌方主将谢彦章所处的位置...... 然而两股由大批骑兵所组成,都处在高速冲驰状态的骑阵几乎要错身而过,萧阿古只便已发觉对方视如无睹,也不管他所统领的契丹皮室军,仍然势如怒涛洪流,只顾朝着捺钵大帐那边杀去...萧阿古只面色立变,也已然猜到了谢彦章心中的打算。他口中污言咒骂了几句,便立刻咆哮喝令,又开始指挥皮室军收起骑弓,抄出马战兵刃,便直朝着大同镇牙军所组成的骑阵撞杀了过去! 敌军根本不受撩拨,看来意图也十分明显,只顾朝着天皇帝那边席卷而去...那么别无他法,也只能催马主动凿入敌阵,哪怕以血肉之躯拼死阻挡,也绝对不能让这一路南朝骑军冒犯到天皇帝分毫! 由萧阿古只统领的皮室军精兵锐骑,遂也立刻拨马转向,干净利落的换了武器,便心急火燎的又驱使战马直直朝着大同镇骑军撞杀了过去...随着狂乱的马蹄声愈发清晰,这两支狂飙疾进的骑军,也终于无可阻挡地撞一处...... 霎时间金铁相击、战马悲嘶、喝骂呐喊、铁蹄翻腾...血雨伴随断肢残躯漫天飞舞起来,近身骑战从一开始便十分惨烈,战团当中,鲜血到处喷溅,又给这片旷野间添上一抹鲜艳的惨红! 1299 棘手的劲敌,陆续杀至 “啪嚓!!!” 一名大同镇牙军指挥使手中大锤,狠狠地中迎面皮室军骑兵的脑袋,清脆的碎裂声起,那名骑兵的脑袋顿时便如砸碎的西瓜般绽裂开来。红白之物漫天挥洒,而一锤轰杀了契丹军骑的魏军指挥使虽然甚是威猛,冷不防一支利箭从斜侧射来,镞尖自额侧贯入,贯穿头颅,又从一侧太阳穴贯出,这骑军指挥使如遭雷亟,当即从马上跌翻了下去; 不远处,还有个魏军骑兵队正挥起马刀,凿入对面敌骑的胸膛,刀锋从铠甲缝隙间透入,直剁入胸腔...然而又一支狼牙利箭激射而来,当即凿入那骑兵队正的眉心,也使得他倒栽坠马,而毙命当场; 萧阿古只拼尽全力,要阻截住做势要往国主耶律阿保机那边杀去的大同军骑众。撞入敌阵当中,他仍频频开弓放箭,不停地射杀敌军中的带兵将官...然而一彪魏军锐骑也已杀透几层队列,为首的那员骑将眉目狰狞,声嘶力竭地忿声喊杀,便挥刀恶狠狠直接向萧阿古只这边劈斩过来! 此刻双方骑兵对冲,几乎没有躲闪的余地,萧阿古只遂下意识的抡起硬弓一荡。“啪!”的一声劲响,那张拉力沉重的硬弓,被刀锋凿中之后,便应声崩散开来...... 然而萧阿古只也是发了狠心,勉强荡开了兜头劈来的这一刀,他便迎面直撞上去,竟然探手将那个魏军骑将的颈项夹在腋下,旋即嘶吼一声,胳膊发力,便是喀嚓的一声脆响...这名魏军骑将的颈骨,便被萧阿古只给生生扭断! 萧阿古只擅使得硬弓已然崩毁,就算近身马战厮杀也甚是勇猛强悍,可是当他抄起挂在马鞍得胜钩上的长枪,再瞪目朝着四下望去...就见自己麾下皮室军儿郎,与大同镇牙军锐骑都红着双眼,而舍身忘我的扭打成一团,而与对方快速交换着性命...... 腹心部皮室军,已经代表着契丹诸部军旅最高战力的水准。虽然眼下士气相对低迷,也已是尽可能的鼓舞起战意,眼见南朝兵马要威胁到他们誓死效忠的国主耶律阿保机,这些以戎卫帝君皇族为天职的契丹精锐,当然要与敌军血战到底; 然而由谢彦章最擅用骑兵,由他继承义父葛从周的牙军旧部,又经历战火锤炼的大同镇牙军,同样称得上是魏朝诸路军旅当中,论骑军战力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 这般时节,中原王朝可还不像后来的宋朝那般马政废弛,战马资源充足。而藩镇边军的汉儿将士一直处于战备状态,再加上有名将操练,论马上的功夫那真就不逊于北面的游牧部族。 更何况如今诸路魏军兵马士气如虹,大同镇牙军骑兵即便陷入混战厮杀,三三俩俩配合得也十分默契。彼此近距离互相挥舞兵刃,汉话、契丹语...等诸般呼喊咒骂声交织在一处,每个人都在疯狂的拼杀,火星与鲜血不断的迸溅,性命也变得愈发微贱,而随着彼此精锐之士不断的坠马倒地,似乎契丹皮室军一方的伤亡比率,也在逐渐高了起来! 萧阿古只旋即握紧了了长枪,往前发力搠去,锋利的枪刃当即又洞穿了一名奔袭过来敌骑胸腔...虽然他已是拼尽全力,要阻击住谢彦章所部敌军,然而刚刚肃清了杀到附近的敌骑,陡然间他身边一名将佐却惊嚎出声来,又连忙对萧阿古只禀说道: “不好!萧丞相,您快往南面看!” 萧阿古只连忙仰头望去,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人群,依稀也能瞧见南面又有成批成群的兵马出现在视野当中,又要以铺天盖地的声势,朝着这边涌杀过来...本来便在后面紧追不舍的那几路魏军主力,想必也已尽数歼灭断后的契丹宫帐兵马,也再过不了许久的功夫,便将杀到这边来! 仅是谢彦章统领的这路大同镇牙军,与其交锋便甚是棘手...而其余诸路南朝精锐之师,旋即也已追击赶至,却又当如何应对? 一股悲愤之气直冲心头,萧阿古只放望向周围尸横遍野,便如同血狱一般的旷野,就见无数契丹勇士的尸首,仍在战团中纷乱的铁蹄下不断的遭受践踏...而南朝那几路主力军旅,又犹如附骨之蛆一般紧追杀至...他脸上倒不见半点惧色,眉宇间满是不甘,双眸中也流露出铭心刻骨的激忿之色。 ...按当年契丹氏族的传统,迭剌部耶律氏与述律氏几代通婚。而如今的契丹国地皇后述律平年方十四,便嫁于大了她六岁的耶律阿保机,此后如萧敌鲁等同母异父的胞兄弟,就成为阿保机身边的心腹倍受重任。 而萧阿古只则与述律平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弟,早年虽然不羁放纵、不拘礼法,而时常遭受他胞兄萧敌鲁、亲姐述律平的训斥、教诲...随着年岁渐长,萧阿古只不但能够独挡一面,追随着耶律阿保机东征西讨,一路摧枯拉朽,而建立起庞大的契丹帝国。 而兄长萧敌鲁病逝之后,萧阿古只更是挑起军中大梁,也经历了辅佐耶律阿保机崛起的全部历程...本来吞并征服诸邦各族,期间的过程大概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偏偏几次南下失败,这当然也让萧阿古只深以为憾...然而这一次卷土重来,结果非但更为凄惨,若是那几路魏军追击赶上捺钵大帐...甚至就连国主耶律阿保机,只怕也已是命在旦夕! 萧阿古只又环视向周围的契丹皮室军儿郎,就见其中有很多甲骑面色急虑,也都眼巴巴的朝着自己这边望来...这些刻意择选出来的契丹诸部豪勇少壮,有一些人也就在这一两年年方才长大成人,而步入腹心部宫帐军中,成为契丹帝国新一代的勇士。 而他们这些契丹少壮在成长过程耳濡目染,见证父辈、兄长所立下的丰功伟绩,为自己的民族开创世代基业。如今终于得以从军,也都信誓旦旦的要追随他们先辈的脚步,去为契丹打下更为广阔的社稷,而跨过诸如后唐、魏朝这些难以逾越的高山,超过他们的先人,去谋取更为富庶的中原江山! 然而这些皮室军少壮甲骑却断然没有料想到,这一次再度挥军南下,竟然会溃败得更为彻底! 即便如今无法反败为胜,而杀这一路追击过来的诸路南朝军旅,无法挽回我契丹大军的威名...但是眼下重中之重,还是要拼死护卫天皇帝能够安然退返回塞外...... 萧阿古只心中念罢,旋即又扬起手中长枪,再度高声呐喊起来时,言语中已透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皮室军众儿郎,便没有怕死怯战的孬种!我契丹打下诺大的江山,也曾历经艰危恶战,为国战死沙场,何惧之有?待没有确认天皇帝能够安然退返之前,我等死战不退!” 1300 军中梁柱,如断一臂 先是骑射袭扰,随即撞入敌阵,混战厮杀...萧阿古只又发现各路魏军已然杀溃断后兵马,再度追击赶至,也只得喝令麾下骑军再奋力杀出战团,抛下无数尸首,尽快重整队列,却还要面对更为猛烈的攻势。 天地间弥漫着肃杀之气,短兵相接的惨酷局面也依然在持续着...萧阿古只统领麾下皮室军锐骑自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无论付出多大的伤亡代价,也决计不会容许魏朝敌军威胁到他们的国主耶律阿保机。 可是一道道滚滚铁流,直朝着北面汹涌杀去。萧阿古只统领的这两万五千皮室军锐骑,还要接连力抗魏朝各路雄军,又能死撑多久? 接下来厮杀的场面大同小异,大队的契丹皮室军奋力截击,却又要调转马头,以免为陆续杀至的敌众困住,而又留下一片尸身狼藉...这拨契丹锐骑人马的气力也在飞速消耗着,还是不免被另一路风驰电掣杀来的魏军甲骑撞入阵中! 马蹄如雷轰鸣,激荡的喊杀声中,大批甲骑如旋风一般赶至。马蹄翻飞,从侧面恶狠狠地凿入大队契丹皮室军阵中,战马相撞翻到,士兵倒栽跌落...后继杀来的马上甲士兵刃飞舞,掀起一层层血浪。契丹猬集在一处的队列,也不免当即被撕裂开数层......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而如若把谢彦章、萧阿古只所统领的骑军视做猛虎。先是两只老虎扑击撕咬一番,旋即却又有几头猛虎咆哮杀至...不死不休,几头围攻一只,这边亮出利爪拍击过去,那边又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结局却又会如何? 连番鏖战下来,已是死尸盈野。又是一连番厮杀,强悍如萧阿古只,也已是气虚体乏,手中长枪也变得愈发沉重...他这时才发觉到自己身上添上了几处创口,疼痛感觉一阵阵的袭来。而随着他拼死到处冲杀的皮室军甲骑,也更为疲惫不堪...... 要掩护他们的国主继续北撤,而要牵制住一股接着一股杀来的敌军,也就只能以命换命、硬碰硬进行死战,而且尚还不知道要支撑到什么时候...皮室军将兵再是凶悍能战,可面对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杀得人马尸首遍布沙场,也根本来不及再让负创力竭的士兵暂退下去,略作歇息,重整队列。 眼下饱受猛攻,皮室军阵势一侧撞击声大作。又有魏军骁将刘词统领骑众杀透几层队列,他挥刀一马当先,也势必要斩了这一拨敌军的主将,而让仍要苦苦支撑的契丹骑众彻底崩溃! 战团中四目遥遥相对,撞在一处。发觉到自己已被这拨魏军的主将给盯住的萧阿古只,也狠狠地一咬牙,猛然催动坐骑,挺着长枪就直冲了过去...... 虽然在萧阿古只、刘词二将身后,还有大批的甲骑奋力喊杀着紧紧跟随,可他们两个冲驰在最前面,待两骑眼见要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便已形成了马上单挑之势。 萧阿古只去势如电,一枪直朝着刘词的胸腹间刺去;刘词则抡刀横斩,正中枪锋。霎时间“铛!”的一声震响,金铁相交、火星四溅,萧阿古只手中紧绰的长枪在反震力的驱使下往上一扬,而刘词则尽力稳住双臂,便再复一刀旋斩过去,萧阿古只眼见刀锋拦胸斩来,他单脚紧踩住马镫,另一只腿则利落的撤镫向后划过马背,半边身子便悬在空中,以精湛的骑术避开这疾如迅雷的一刀。 但萧阿古只再坐定了身子,与刘词两骑错身而过。可是后续滚滚杀来的两股铁流,再无迟疑停顿,双方骑兵也都没有畏怯退缩的念头,如此义无反顾的撞去,密集的骑阵也难免还恶狠狠的撞在一起! 又见到大批敌骑围攻过来,萧阿古只凄厉嚎叫起来,挥枪频频搠刺,每一击都挟裹着无比惨烈的杀伐之气...然而忽的有寒芒掠空而过,锋利的箭簇刺裂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瞬息间,便已穿过血战的人群...已经战至头昏脑涨的萧阿古只根本来不及防备,一支羽箭,便已狠狠的搠入他的胸腔当中! 萧阿古只浑身猛地一震,当他在怔怔的低头望去,瞧着那支插在自己胸口上,而箭杆与翎羽兀自颤动个不停的利箭时,满眼也尽是忿怒与不甘之色。 我玩了一辈子的鹰,到头来竟然让鹰啄了眼...... 萧阿古只向来以善于骑射而闻名于军中,开得硬弓射穿甲盾,以往也不知在杀阵中射杀了多少敌将...然而如今他却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射中自己的箭簇往下滴落...也意识到自己大概已经拼到了油尽灯枯,也很难再支撑下去了。 而距离萧阿古只约莫百来步开外,安审琦面色凛然,迅速又收了骑弓,抄起长枪奋声高呼,身后大队沙陀军骑狼嚎响应,也直朝着前方的战团奔袭了过去。 萧阿古只也已然能感受到浑身愈发的冰冷,活力正迅速从体内流逝。他似乎也无力再抬起高昂的头颅,身躯在马背正晃了几晃...而刘词也已兜马转向,催马突袭过来,眼见萧阿古只背对着自己,他二话不说,便举起长刀,旋即便是一记劈斩...... 鲜血激溅涌出,萧阿古只紧紧握着铁枪的右手颓然松开,随着长枪跌落到地上,他整个人也从马背上坠了下去...只是萧阿古只脸上凝固着凄厉与狰狞的神情,无法确认国主耶律阿保机是否已安然撤离,他眼中也仍夹杂着一股急虑之色...... 契丹帝国军中的梁柱萧阿古只,为了掩护耶律阿保机脱离险境,而统领两万五千皮室军精锐先后与谢彦章、刘词、安审琦所部魏军厮杀。最终于战团中先是被安审琦一箭射中,再被刘词一刀斩落马下,力战不敌,有别于其原本因病去世的命途轨迹,而落得个沙场阵亡的下场。 眼见萧阿古只毙命于马下,周围大批皮室军甲骑,都发出近似于哭嚎的吼声...饶是还有不少骑士如发了疯一般还要拼命,但眼下已是群龙无首,反观魏军几路精锐夹击合围,士气更为高涨的精骑甲士夹攻过去,就见长矛乱捅、短兵乱挥,一片片的血光飞溅,地上平铺上一层又一层的契丹军骑尸首! 倒也全因萧阿古只拼死力战,哪怕豁出性命,也要竭尽所能拖住那几路魏军兵马追击的势头...契丹捺钵大帐与乱哄哄的行伍又往北推进出了一定的距离,然而现在还没有脱离险境,人马车仗中惶急呼喊之声依然不绝于耳。 契丹大将耶律沤里思面色焦急,也统领一拨宫帐军骑拖在队伍的罪后面,做断后之势。时不时回首张望,以确认后面追兵的距离...然而大致眺望见萧阿古只所统领的皮室军骑众,经过连番力战之后眼见也要溃败,耶律沤里思便连忙喝令身边亲随,速速赶至队伍前列报急。 只过了片刻功夫,捺钵大帐又是一阵惊呼声起...而契丹二皇子耶律德光,则催马疾驰赶来,朝着帐内疾声禀说道: “父皇!南朝兵马追势甚急,阿古只丞相只怕也难以力抗下去...唯今也只有舍弃捺钵大帐,还请父皇上马,由孩儿等一众臣子拼死护卫,以尽快退入塞外!” 1301 接连遭受打击,也已抗不下去了 对于耶律阿保机而言,这段时日无疑极为难熬...接连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身心上他也早已处于崩溃的边缘。 先是得知奇袭魏军后方失败,非但耶律拔里得、石鲁隐、耶律郎五、王郁、赵德钧等一批往日征战时甚是活跃的将领阵亡,反倒还折损了近十万的兵马...再加上先前还折了耶律老古、张彦泽等军将,对持中本来便已是南朝略占上风,而使得契丹诸部兵马的士气倍受打击; 随后又有卢文进叛变投魏,鼓动平州等地,乃至辽西诸州汉人军民尽皆哗变易帜,诸部奚人也随之倒戈...这又丧失了大量的土地与人口,反而还由魏朝奇袭后方,成功截取了海量的辎重补给,还如同伸出一只手来,控扼辽西,便如死死地掐住了契丹的咽喉; 历经这等前所未有的失利,那种挫败感便如同一把利刀,正狠狠绞割耶律阿保机的心脏...可是他毕竟不是个输红了眼,便要立刻试图博回来的亡命赌徒,情知自己绝对赢不了这场会战,那也就只得尽快收手离场...... 可是即便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然而黠戛斯人、乌古里人临阵脱逃,其他附从军被杀得七零八落。浑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一路追击至此...耶律阿保机自然也很难接受。 再听自己这次子耶律德光急言劝说抛弃捺钵大帐,耻辱感又如同把刀子一般,狠狠的攮在耶律阿保机的心房上,他眼角筋肉也不住一阵抽搐。 耶律德光倒眼见耶律阿保机一时默然,脸上毫无半点血色,苍白得甚是骇人...他微微一顿,也只得继而再劝道: “父皇...事急从权,也只得舍弃捺钵大帐而加快撤退,毕竟我契丹纳拔捺钵,以往虽不容有失...可眼下十万火急,更不能让父皇身陷险地,故而儿臣斗胆,还望父皇尽快乘马启程!” 契丹国主的捺钵大帐,若是安扎下来时,立木柱竹榱,以毡为盖,彩绘韬柱,锦为壁衣,加绯绣额,又以黄布绣龙为地障,窗则皆以毡为之...外围还要按规格,设下层层叠叠的毡帐,供随行皇族宗室居住。且动用宿卫契丹兵数千人,每日轮番千人祗直,而禁围外卓枪为寨,夜则拔枪移卓御寝帐。周围拒马,外设铺,传铃宿卫...其实就与一个帝国的皇宫没有什么分别。 虽然契丹按原本的轨迹,会按东西南北中的方位,而陆续设下临潢府、大定府、辽阳府、析津府、大同府这五京。可是各处京城保留不能移动的宫殿建筑,国家议定军政大事的中心所在,则还一直都是随着国主所处的捺钵大帐而流动着。 契丹国主御驾亲征时,捺钵大帐再竖起狼头大纛,无疑就相当于三军的帅旗所在...然而如今只得溃败逃亡,而把三军帅旗,乃至自己这个帝国的皇宫都丢给敌人...这又意味着什么? 眼下大量本来安扎于捺钵外围的毡帐、毳幙,装载在车仗之上,方才在溃逃时舍弃于途中,想必也都已落入魏军之手...如果捺钵大帐也要就此舍弃,到头来要被魏帝李天衢拿来观览,乃至做为战利品昭告天下的话...即便还算不上社稷覆亡,亡国之耻的程度,但是耶律阿保机毕竟是心气极高的当世雄主,要承受如此国耻,也当真比几刀杀了他更为难受...... 但是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他所处的捺钵大帐,虽然代表着契丹皇室的威望与尊严,能保住固然最好...可是这等形势之下,需要十几匹马儿拖拽的车仗脚程有限,目标太大,这让魏军追兵看起来,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 而耶律德光这个次子,与他老子性情相近,所以耶律阿保机也很清楚,按汉家的典故这叫蝮蛇螫手、壮士解腕,自知事到紧要关头,当舍则必舍,而须当机立断。 “...备马来,为父又岂是优柔寡断之辈?” 耶律阿保机沉声说道,却不觉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胸腔一起一伏,甚至如老旧的风箱一般,呼吸与言语时还夹杂着嗬嗬的怪响...他本打算尽可能挺直身躯,打起精神,而让周围一众契丹臣僚将兵略感安心,可也仍不免有些踉跄,颤巍巍的向前迈步...耶律德光与周围几名近臣见状,便赶忙上前相扶。 面前骑乘上马,耶律阿保机便一把推开在旁看护的耶律德光,他乜了一旁那加绯绣额、黄布绣龙,装饰极是豪华的捺钵大帐一眼,忽然一股极为凄凉的悲抢之情,却直涌上心头...... 毕竟按《辽史》所载,耶律阿保机长大成人之时“身长九尺,丰上锐下,目光射人,关弓三百斤”...他自小就是那种具备威武雄壮气概的人物,可如今却已是面露恹色,身形也有些佝偻,旁人虽然决计不敢提及,可耶律阿保机便感觉到日渐体衰,就好像自己已经步入了风烛残年一般...... 按说耶律阿保机现在也按不过五十多岁,甚至比起魏帝李天衢的年纪还要小上一些,所以当初也都曾被那河东霸主李克用当做小老弟看待...不过自打覆亡渤海国,而大捷班师归来之时,阿保机便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是每况愈下...... 毕竟人有生老病死...然而也正因为如此,耶律阿保机就是趁着自己不久前精力与体力大概还可以总揽大局的情况下,秣兵历马而准备与魏朝展开国战,一来要尝试为契丹后世子孙谋取更大的江山基业;二来察觉到魏帝李天衢同样有意北上拓疆,继续要收复旧时唐廷故土,那么这也是为了消弭对于契丹的日后大患。 然而这一场国战,到底是要以契丹的全盘溃败而告终...耶律阿保机遭受的重大打击,一次也要比一次来得更为强烈...他的身体状况也随着他的心境急剧恶化,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在强撑着身体。只是勉强维持的意识,说不上什么时候便将轰然倒塌。 而耶律阿保机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稳了身形之时,自西南面皮室军与谢彦章、刘词、安审琦那几路魏军厮杀的战团那边,倒又有十余名浑身浴血的军骑催马疾奔而来,为首的那员详稳衣甲残破,身上也挂着两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仍有鲜血淋漓流出...他喘息未定,便疾声报道: “报!萧丞相战死,皮室军诸部难以再抵挡南朝兵马攻势,还望天皇帝速退!” 这一句话刚传入耳中,耶律阿保机浑身便猛然一震,他双眼目光竟已有些失焦,而断断续续的嘶声道: “萧阿古只休矣...朕又痛失一员心腹...呃!” 1302 做内应的叛徒,也是要清算的 本来便因屈辱羞愤到了极处而积郁成疾、气火攻心...耶律曷鲁、萧敌鲁...那些名为君臣、实为密友的心腹已然先后离世,当耶律阿保机再得知痛失萧阿古只这员股肱近臣的这个消息,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更使得他感受到寸心如割的痛楚! 陡感心口如刀搅般的剧痛,耶律阿保机赶忙伸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左胸上,忽然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大口鲜血...他身子旋即向后倾倒...... 也亏得耶律德光眼明手快,赶忙俯身探手,一把将他父亲给扶住...否则耶律阿保机这个广受契丹军民敬仰的开国帝君,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直撞在地上! 在场众多契丹臣僚见状一下就炸了锅,连忙都凑上前去,纷纷疾声哀叫...而周围的将官兵卒七慌八乱。大多人神情慌惧不安,毕竟目睹耶律阿保机倒下,这也难免让他们是否又预示着契丹帝国也将轰然崩塌!? “不可慌乱!强敌近在眼前,我等再乱不得了!也必须尽早收拾残局,再有喧哗而扰乱军心者,格杀勿论!” 耶律德光扶住他父亲,突然大声厉吼。他瞪目环视一圈,又沉声喝令,倒也颇有几分耶律阿保机的威严气度: “眼下全军听我号令,舍下所有车辆仪仗,火速往西楼退去。再差几名斡鲁朵卫前来,与我一并护送父皇立刻启程!” 耶律阿保机眼下不省人事,而二皇子耶律德光在这个时候站出身来,代为指挥全军...只过了片刻功夫,便在几名将领的带头下,周围众多将兵轰然领命,毕竟形势如此,也唯有尽快摆脱魏军的追击,而竭尽所能活下来。 诸部详稳将佐,遂开始招呼各自麾下的兵马抛下一切有可能拖慢脚程的物件,很快便如同翻滚的浪潮一般,催马直朝着北面奔逃而去...... 而仍旧现在战团中的皮室军将兵,每个详稳将佐面色忿怒扭曲。双眼直似要喷出火来。他们一个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再朝周围环视过去,就见麾下军骑横尸遍野,余者也被杀得衣甲残破,伤重体虚,而陷入魏军的重重包围当中...... 主帅萧阿古只已经战死,虽然他们也被截断了退路...可是这些皮室军军骑都尽可能地昂起头来,握紧了手中兵刃,恶狠狠的瞪视过去。迎着碾压过来的魏军锐骑,也纷纷催马对冲了上去! 然而面对从几面合围过来的魏军精锐,金铁破甲、利刃入肉不绝于耳,血腥气已然浓得让人喘息不过来...再是剽悍骁勇的皮室军骑兵,也不免伤及要害,鲜血滋滋向外喷溅,临死前口中含糊不清地喝骂着,还是不免要成为倒毙在地上的尸首。 其余军骑哪怕拼命撞出一条道路,可是在向北奔逃的过程中,仍是不免有大批骑兵遭受追击阻截,而先后倒栽坠落...萧阿古只统领的这两万五千皮室军兵马,还剩下七千余骑勉强突围,也只得马不停蹄的仓惶往北面奔逃而去...... 耶律德光驱使战马一直保持高速疾奔的状态,但见周围的景物迅速朝着后面流逝而去。而耶律阿保机坐在他的前面,身子却伏在马背上,而随着剧烈颠簸不断起伏着...好在还有斡鲁朵卫骑分列左、右,驱马齐头并进,小心地扶住阿保机的身子,以确保他们的帝君不会一头从疾奔的战马上跌落下去。 而耶律德光回身又瞟了一眼,就见后方烟尘滚滚,成群的契丹军骑仅仅追随着他快马加鞭,好歹又甩出魏朝大军一定的距离。然而耶律德光满面戾气,眼露怨毒之色,他心中也不由忿恨的念着如今与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又生受着天大的耻辱,也不知有朝一日,是否还能有大举兴兵复仇的机会!? 当耶律德光再回过头来,却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父亲耶律阿保机...完全瘫在马背上,身子随着战马的颠簸而无力摆动着,若不是两旁各有亲卫扶稳,只怕也已经滚落了下去。这看起来似乎...也已与一具死尸没有什么分别...... 耶律德光若有所察,心登时凉了大半截,而他双眼中仇恨的火焰,也变得愈发浓烈了起来...... ※※※※※※※※※※※※※※※※※ 契丹大军全面溃败,耶律阿保机于败亡途中昏死过去,而由其次子耶律德光总掌全军,一路败逃下来,又丢下无数尸首。至于牛马、车乘、庐帐、器物为魏军所获更是不计其数...但也好歹遁入草原,又直朝着塞外西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北平国国都鲜虞城。城头上下也已是杀声震天,硝烟弥漫。 北平王王都,既然要投靠耶律阿保机转过头来对付魏朝,暗中勾结契丹,意欲引外族入关...如今奇袭魏军后方辎重的计划失败,便直接摊牌,也已有兴师问罪的名义,来直接派兵荡灭了这个本来臣服于魏朝的割据势力。 而魏朝先前便已占据定州南隅疆土,中原王师甫一抵至鲜虞城下,便立刻发动起猛烈的攻城战。 然而也正因为北平国小地狭,也别无什么天险可守,那么都城做为最后一道防线,也就只能倚仗牢靠的城防。历经王处存、王处直、王都几代,乃至再往前的侯固、崔季康等历任节度使,往往对于昔日义武军治所的营建基本也都是不遗余力的,所以在长年累月的打造之下,鲜虞城不断的经过翻修、加固,也早已是一座牢不可摧的重镇。 毕竟自唐末乱世以来,先是王处存与李克用关系亲密,有河东军做为倚仗,周边成德、魏博、横海、卢龙诸镇胆敢动北平国故地义武军,也总要多思量一番;而后朱温杀入河朔地界,义武军也正因为放弃以逸待劳,利用坚固的城防进行防御,而是听取了狗头军师的建议主动出击,才被梁军杀得大败亏输...... 后来朱温杀至义武军治所城下,接受王处直背晋投梁。然而由他统领的梁军也未曾攻破城防森严的鲜虞城。 再到后来王都发动兵变囚禁他义父,篡取北平王位,又宣称臣服于后唐...直至于魏朝覆灭后唐之时临阵反水,他所在的北平国都,倒也一直未曾遭受外来的威胁...然而如今他的计划既已彻底败露,也只得如乌龟王八一般,把争个身子蜷缩在壳里,起码也还是要利用鲜虞城坚固的城防垂死抵抗下去! ============================ 小区抢修电路,差点断了...还是每天更新,不过可能须缓缓...因为这本临近尾声,下一本先只能说或许...还是打算写五代,不过就是五代中期开局,郭威等人做前辈,而与柴荣、赵匡胤他们同期的故事了,大纲与情节等,以及思考能否与这本主人公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可能性...现在就要好好开始想了。 1303 就算固若金汤,还是会不攻自破 北平王王都,看来也的确是下了死命令...而他先前肃清其义父旧部,培植亲信党羽,到了如此危如累卵的时候,不少军将也仍甘愿力保王都顽抗到最后一刻。 故而鲜虞守军拼死抵抗,城上城下箭矢如雨,擂石纷飞,本来做势要蚁附攻城的士兵,也难免倒下了一茬...经历两轮攻势,却仍是岿然不动,而奉令率部攻打南城的一名牙将,也已赶至按魏帝李天衢旨意,统领所部军旅杀至北平国都城下的主帅面前,他脸上还挂着几分愧色,而垂首禀说道: “北平守军擂石箭矢密集,反击十分猛烈,架起的那十几具抛石机虽然连番轰击,可一时间仍摧垮城关...末将无能,有负节帅重托!” “好一座鲜虞城,本以为北平兵微将寡,而我大魏兴兵讨伐,杀至城下,北平军必然震恐,若有守军图谋哗变,愿意归顺我朝而打开城门,以策应我军杀入城内固然是再好不过。可如今看来...死守城关的敌军却还是要顽抗下去啊......” 这一路魏军的主帅听属下牙将报说,又眺目望向人头涌动、硝烟弥漫的鲜虞城头,口中便喃喃念叨...这人正是横海军节度使王晏球,按御令调遣,由他来全权主持攻破鲜虞城的战事,也与其按史载线覆亡北平国的战绩如出一辙。 王晏球观望一番,便转过头来,对那员自责的牙将说道: “鲜虞城南城也是前筑瓮城,城墙高达数丈,看来北平军时常进行加固,砖石砌筑得夯实,的确极是坚固。而且诸般城防建筑齐备,守具充足,若要蚁附登城,也很难一举抢占城关...... 我军已搭建壕桥架在护城河上,可是贸然靠近过去,箭矢、飞石便倾倾泻过来,如果一味强攻,损失必然惨重...你也无需自责,这两轮攻城,本来就是为了试探城内守军的反应。罢了...传令收兵,否则也不过是枉添伤亡罢了。” 那牙将闻言当即领命,而他正要转身离去时,下意识的又向王晏球问道: “节帅,这次攻打城门的部众须整歇多久?是否还须足额补齐人手?” 虽说奉旨前来攻打北平国国都,可截止到目前为止却强攻不下,然而王晏球脸上神情倒甚是淡定: “近日暂时不必再做攻城的打算,待诸部儿郎养足了力气,再按我调遣,切断鲜虞城与定、易二州治下各处道路要隘。我自会上书请奏,暂将定州西关城设为治所,于战时代管易州与定州军民事务...如此一来,王都就算死守得住,可只除这孤城一座之外,北平国治下全境疆土,也将全盘由我朝兼并,他又还能逃到何处去?” 若是按正史线的轨迹,王晏球奉诏讨逆,挥军杀至北平国国都城下时,便认为“定州城坚,不可攻,增脩西关城以为行府,置招讨使行府及定州行州于西关城。使三州民输税供军食而守之”...... 换而言之,就是围而不打,将北平国治下其他县镇村坊就当做自家地盘治理。使得王郁统掌的疆域由原来“国中之国”,一下子便又缩减成了“国中之城”的规模...定州鲜虞城内的粮秣储备再是充足,也必然会有消耗罄尽的一日。反正我方军需补给供应源源不断,而你城中的粮食却是无法补充的...那就一直耗到粮尽草乏,那么对方城防再是坚固,到了最后也只会不攻自破。 只是走史载线的话,王晏球麾下还会多出张虔钊等性情褊急,在这个时空先前于魏朝覆亡后唐的战事中已经丧命的偏将...眼见主帅在北平国都城下安营扎寨,在一段时期内根本没有攻城的打算,便到处宣扬王晏球怯战。而不了解前线形势的帝君李嗣源听得风言风语,便下诏督促王晏球加紧攻城。 王晏球随后只得急攻定州,却遭受迎头痛击,无功而返,枉自折损了数千将士。他遂向朝廷上奏有言敌国城防坚固,一时着实难以攻克,可是只要能控扼住附近州府的租税供应,形成合围之势,抚恤黎民,爱护军士,敌军定当不攻自破...李嗣源才不再催促他攻城,战事还是全权由王晏球自行做主。 李天衢自然也很清楚这一段史载记述,所以先前下诏命王晏球统领横海军牙军主力攻打北平国国都鲜虞城,也根本没有设下破城时限,还在手谕中授意他无论是意图速取,亦或者是要围城进行持久战,也全由你说了算...... 本来这北平国,就是为王晏球所灭,李天衢心想也正好可以让他达成原本史载线中的成就...眼下战局对于中原王朝又更为有利,除了先前开拨至此的外族兵马,契丹眼下摇摇欲坠,也绝对不可能再派发援军前来援救王都。将魏军将士的伤亡数量降到最低,这定州鲜虞城早一时、晚一时,到最后也还是要由魏朝占取。 所以待那员牙将退下,前去号令麾下兵马撤退的同时,王晏球又沉稳地下令,对身边军校嘱咐道: “定州鲜虞,虽然城防稳固,可心急火燎的是王郁与其麾下守军,我军不急,拖耗得越久,便对我们越为有利,而且拖到最后,鲜虞城就算固若金汤,到头来却会不攻自破。只是还须晓谕诸部儿郎,也务必要提防敌军夜袭劫营...传令下去,告知攻打其余几处城门的将官退兵,打扫战场,抢救伤员......” 横海军藩镇的传令军校轰然领命,便催马向各处城门外围传递军情。又过了一会的功夫,围攻鲜虞城的各部大同镇牙军,便如潮水一般退了下去,而撤返的途中还不忘架起盾橹,尽可能得救应那些负伤的同袍一并退返回营寨当中。 而死守城关的北平国守军眼见魏军退去,也终于能送下一口气来...赶忙又开始喝令军民修补寨防,补充守军,城下城下,乱哄哄的人群竭力奔走,也不敢稍有懈怠。 北平国除了拿俸禄军饷的将官兵卒之外,城内几乎左右男丁青壮,几乎也都被强拘过来,参与挑土担石、拆卸房舍、运送守具...等劳作事务当中。就连寻常妇人也都要送食送水,生灶造饭。 如果魏朝大军仗着兵多将广,而一直要持续发动猛烈的攻势,致使这场战事真要是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北平王王都如今被逼得狗急跳墙,也早已拿定了主意,届时城中无论妇人,还是老的、幼的,就给他们手里塞上一把兵器,便强行逼到城关上去,也要亲自参与这场惨烈的战事当中。 毕竟按王都想来,即便一直打到最后,城关难免还是要失守,北平国国祚到底还是要断绝,而孤也是性命难保...可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你魏军就算攻占鲜虞,城破之日,内城引火,那李天衢也只会得到一处空城罢了...毕竟孤还是北平国的王!而孤若覆亡,那么城中百姓也要一并殉国才是! 1304 逃也逃不了,亡国在即 本来每日都把神经绷得紧紧的,时刻提防驻扎于城防的魏朝大军会突然发动攻势...然而又过了十几天,王晏球所部四万横海镇牙军,以及几拨偏师每日在城前操习演练,也满是副耀武扬威的架势,但也一直没有再度发起攻城。 定州鲜虞城内那些被强征拘役的百姓,固然暂时都能安下心来。可是北平国自然很清楚魏军如此围而不打,耗到最后粮秣绝尽时,他们注定还是死路一条...如今王宫内殿,便已陷入进一片愁云惨雾当中,王都勉强打起精神,可是看来也仍有些萎顿地靠在王位上,而忧心忡忡地道: “可恨未能助上国大破魏人,鄙邦却也陷入险境当中...而如今大军围城,即便孤死战守城,可即便城内尚有存粮,也只再够三四个月的用度...可是魏军就在城下屯驻,易、定二州其余州府都已沦陷,不断转运军需,便能一直支撑下去。如此一来,我等只是一味死守,无异于坐以待毙,到最后只怕也全都要饿死......” 王都正说着,旋即把眼望向坐在侧首的一名契丹将领,旋即又道: “虽然蒙馁王施以援手,孤深为感激...只是鄙邦的确已是危在旦夕,上国当真不能再派发救兵前来,以解我北平的倒悬之危么?” 王都求询的那个契丹将领名为秃馁,倒也是在这个时代极少数死忠于契丹的奚族酋长之一。按史载轨迹,便是由他奉耶律阿保机的诏命率部支援北平国,而被王都称呼为馁王,按史载所述对其“屈身沥恳,冀其尽力”...就是眼巴巴的指望他尽己所能力保北平国。 然而听王都说罢,秃馁却面露苦笑,又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根据最新得知的战报,由国主耶律阿保机亲自统领,于蓟北一隅与魏朝大军对持的主力军旅全盘溃败,又被大股大股的追兵一路穷追猛打,铩羽退返,好不容易遁入草原,伤亡损失也是极为惨重...... 那边的契丹皮室军、宫帐军都被魏军杀得亡魂丧胆,哪里还会另行调遣兵马前来支援北平国?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贸然领兵南下,这与主动往刀山火海里撞又有什么分别? 秃馁也很清楚,北平国做为内应,也无法协助契丹奇袭魏军后方,那么如今的王都对于耶律阿保机的价值,就相当于一块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契丹固然也需要北平国这类的割据政权奉表称臣,而为其南拓疆土的计划造势。然而如今被魏朝雄军暴捶到又只得退返回草原,契丹也断然不可能为了要给北平国这一方势力强行续命,而再度调遣军力往火坑里送。 然而秃馁毕竟奉令率领所部兵马进驻北平国,与王都做了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既然已经意识到再死守下去,也不能指望契丹会派遣援军前来...他思量片刻,遂向王都回道: “以如今这等形势,天皇帝几乎也不可能会派兵来援...再死守下去,也终非长久之计。看来大王与我也只得集结兵马杀出重围,退入塞外,以后再卷土重来图谋夺回北平国故地。” 王都听了却面露难色,北平虽然地狭国小,但毕竟也是他治下的领土...如果舍弃王城,以后也就只得寄人篱下,丧失自己的领地,这哪里还算得上统掌一方封地的国王?所以他迟疑良久,又不住迟疑道: “突围...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如今王晏球调遣马步军众,已经封死了鲜虞城周围的道路要隘。本来是要据险死守,可如今城关守具却都成了摆设...如若弃城突围,就算拿人命趟,也难以确保必定能杀出重围吧......” 秃馁眼见王都踌躇不决,便把身子微微朝前探去,而又意味深长的说道: “当断则断,大王,想必您也很清楚,如今我契丹新败,的确无力发兵救援北平...也唯有遁入草原,我邦也必然会好生安顿大王。易、定二州北与妫州接邻,趁着魏军尚还没有完全趁势夺取燕云北隅各处州府,才更有脱离险境的把握。否则如若不尽快突围,而为魏军彻底困死,以后就算是想走,只怕也走不成了。” 听秃馁直接把话挑明了,也就别心存侥幸,还指望契丹会发兵前来施以援手,对方能做的,也就只是在草原上为他谋个安身之所...王都的面色似又苍白了几分,而他转头向另一侧望去,就见自己的心腹谋臣和昭训满面苦色,也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王都又默然良久,终于狠狠的咬了咬牙,说道: “好!就按馁王所言,孤这便下诏集结兵马,一并携手突围出去...只盼有朝一日,孤还能重返故地,而从魏人手中,夺回我北平故土!” 虽说王都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来,忍痛暂时割舍下他手握王权的疆土。然而围绕着王晏球发兵围困北平国都城的这场战事,按史载所述的金国,便是他“数与秃馁谋决围以走,不果”...当定州鲜虞城门缓缓打开,大股兵马集结在一处,意图专朝着北面突围。一道道军令,便经过催马如飞的传令军校奔驰往复,围困城郭的横海镇主力牙军,便在王晏球的指挥下迅速运作起来。 两股甲骑从左、右两个方向驰骋杀去,奔腾的骑阵中将士挥舞着雪亮的战刀,胯下马蹄翻飞处,激起大片的尘土,迅速要将正意图撞破北面营寨的北平军、契丹军包裹在其中。 但成批的锐骑从两翼奔袭而来,迫使着王都、秃馁所统领的兵马无从逃避,也只得硬着头皮迎向奔袭而来的骑众...兵刃破甲入肉之声接连响起,无数马蹄四下乱踏,人命便如割草一般正在快速消耗着。 而战团当中,王晏球在一彪亲随牙兵的护卫之下,又亲自撞入敌阵,他轮动起擅使的那两柄铁锤,舞动得虎虎生风,当即恶狠狠地砸中了一名契丹骑将的脑袋,清脆的碎裂声乍起,那名骑将的脑袋登时如被砸碎的西瓜那般绽裂开来,霎时红白之物漫天喷溅,随即凌空洒落下来! “嘭!”又一声劲响,王晏球的手中另一柄铁锤,几乎在同一时刻抡砸了出去,又重重地砸在另一名骑将的胸脯,使得对方的胸膛顷刻间被撞得凹了进去...而主将身先士卒,也激励得横海镇牙将牙兵奋力鼓噪喊杀,不断的向中间夹击过去,而冲击得意欲突围的北平、契丹联军还未撞入魏军北面营寨,眼见便要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听闻北平王与协同守城的契丹兵马意欲突围逃离,而引得王晏球这个军中主将亲自下场...王都、秃馁也顿感压力倍增,就在混乱的战团中声嘶力竭的呐喊着,仍旧试图稳住麾下兵马的队列。 而他们两个自是不知,就算走的是史载线,如若要打野战,他们所组成的联军撞上了王晏球这个克星,便被杀得个大败亏输,而损兵数千人...甚至被杀得一路败逃,横尸弃甲六十余里,此后便只得龟缩于城中,而再也不敢出城迎战...如今还是被王晏球统领大军团团围困,王都、秃馁二人又怎么可能冲杀出去!? 1305 不甘就此陪葬,当然会有人叛变 沸腾的战团当中,羽箭破空、人喊马嘶、利刃入肉、剧烈撞击等响动声仍混杂在一处。急于突围的北平军、契丹军将兵遭受夹击堵截,反而被杀得如砍瓜切菜一般,纷纷从马上坠落。 其中王都的谋士和昭训俯低身子,尽可能搂住马颈,还时不时的惊叫出声来...按说他本来也不过是一介小吏出身,只不过当初建议王都趁势发动兵变,一举推翻王处直下台,乃至又献计投效契丹,引外族入塞,暗中谋划重创魏朝,以图北平国自保,也都甚合王都的心意,这才做了北平王身边的谋臣。 然而如今也只得随军突围,和昭训身陷于杀阵当中,目睹周围血腥惨烈的场面,也已骇得他抖若筛糠、手脚癫麻...当和昭训勉强抬起头来,以确认他主子王都现在又在何处之时,一支流矢却从斜侧射来,并直直戳入他的脖颈当中! 和昭训浑身一震,倒头从马背上跌落下去。摔落在地上之后,他口中不断的喷出血沫,身子断断续续的抽搐着,惊恐的目光也渐渐变得迷离起来,直至化作一片浑沌,而再也看不见半点生命的活力...... 凭心而论,和昭训为王都出谋划策,也的确是处处为了他主公的处境考量...北平国小力微,所以陆续依附于梁国、后唐、魏朝...乃至如今的契丹,都要仰人鼻息。而预测到魏帝李天衢迟早会吞并北平国,不涉及民族家国因素,只单从国家自保之道考量,暗结契丹,就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与契丹合谋的计划,却早就被魏帝看破...偷鸡不着蚀把米,还致使契丹损失惨重,那么北平国对耶律阿保机而言,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和昭训情知魏朝大军围城,契丹不可能再度派遣救兵前来,除非王都能逃入草原,最多给个属臣的名分。 然而围困定州鲜虞的魏军剽勇善战,也根本无法突围逃脱...和昭训眉宇间也尽是绝望之色,弥留之际,他也不由怅然念道: 事已至此,这次突围不成,而只得退守鲜虞,我北平军士气也将更加萎靡,以后也更难杀出重围了...可是如果只得据城死守,主公啊...这便已是个死局,注定解不开了...... 而在战团的另一侧,眼见魏朝雄军锐骑如生满了倒刺的铁墙一般,又横冲直撞过来...秃馁急得满头是汗,而声嘶力竭的招拢麾下阵列散乱的军旗;至于全身戎装披挂的王都,又听到马蹄声愈发清晰,还有大股魏军锐骑,化作滚滚洪流从两翼包抄过来,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慑力,甚至让他直感到心里发颤,又过了片刻功夫,王都便凄厉地大声叫嚷道: “收兵!收兵!快退入城中!”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位于魏军北面营寨左近,地上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尸首。北平、契丹联军一个个死状凄惨,于方才双方骑军交锋中阵亡,更有不少兵卒被踏成血肉烂泥。大批惊嘶狂奔的无主战马安静了下来,散落在战场上来回踱步低鸣。 北平王王都终于决定与契丹将领秃馁一并突围,结果硬生生又被王晏球打退败返回城中,白白折损了数千的兵马,他的心腹谋臣和昭训也已死在乱军当中。 更为关键的是,北平国一众将领眼见王都打算弃城出逃,可是却又根本无法突围,也都意识到继续枯守下去,终究只会是死路一条...终归会有一些不想继续跟着王都陪葬的将官,也就难免生出异样的心思,而打算另谋前程了...... 又过了近半月光景,魏朝调派各路军旅,分头攻打先前被契丹掌控的燕云北隅所有州府。而定州鲜虞南面城门,忽然一阵惊呼声起,一名都将目露凶光,抡起手中钢刀劈斩过去,闪电般竟掠过身侧一名同僚的咽喉,便当即将其咽喉割断,鲜血迸溅,一具尸首也噗通声坠倒在地。 北平国定州都将马让能,按其原本的史载轨迹,便是于王都穷途末路之际,暗里组织亲信决定打开城门,迎中原王师杀入都城...眼下这马让能眼见北平国君臣已被困在了死地,遂也动了临阵倒戈、开城请降的心思,他一刀斩杀了一并坐镇南门的同僚,又环视过去,眼见其余三十余名守军兵卒,也都被他的心腹突下毒手,已斩尽杀绝,便立刻低声喝道: “快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以迎魏朝大军入城!” 直至鲜虞南面城门楼上火光变得愈发旺盛,隐隐的还有呼喝声传来...魏军营寨前沿轮班值守的军卒见状,立刻走报声息。待王晏球在一众幕僚牙将的拥簇下亲自赶赴至辕门口处,依稀也能眺望见那边城门大开,本来阖闭严实的吊桥也已放落架在护城壕沟之上,他振奋的握紧了拳头,便道: “王都被困在死地无法逃脱,而北平守将当中,便有人不甘与其一并覆亡,便要把握住最后的机会。纠集部众发动兵变,而打算迎我军入城,这倒也都在情理当中...今日看来,城内果然有人私开城门,如此大事成矣...迅速传令命各部人马进击,务必要尽快杀入城中!” 随着王晏球一声令下,他身边那些牙将、军校也立刻动弹起来。霎时间,洪亮绵长的号角声自营寨中破空响起,诸部牙军将士纷纷奔出营帐,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军寨,而在所部军官的号令下列好阵形。幽暗的夜空下,无数支火把忽的燃起,就好似一条蜿蜒的火龙,而开始朝着鲜虞的方向席卷而去! 但北平国其他军将惊闻异动,连忙出来一探究竟,便望见南城火光冲天。再发现有三五成群的溃兵直朝着这边奔将过来,乱哄哄惊呼叫嚷,四下乱窜...他们便也已然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大股大股的骑军,已经如飙风一般疾冲过调遣,马蹄重重地叩击着桥板,而发出紧促激荡的劲响声...由于鼓动麾下部众反戈开城的马让能,也已然控制住了南门城关,所有的守具也都成了摆设,故而全力冲刺的锐骑,也并没有遭受任何攻击。 而除了那些占据城关,高呼恭迎王师入城,并都在右臂上绑缚着黑布以做标示区分的马让能所部叛军。冲入城中的魏军铁骑,很快又撞见一拨拨慌张赶来的北平军将兵...他们二话不说,抄起手中马战长短兵刃,便策骑直冲了过去! 犹如狂潮怒涛般掩杀过去的大股魏军锐骑,便恶狠狠的撞入阵列凌乱的北平军阵中...刹那间刀光霍霍、血光崩溅,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断肢残躯抛飞,血液喷溅流淌...既然北平守军仰仗的城险守具都已派不上用场,已经直接冲入城中,也就唯有杀戳而已! 而连日以来由于忧心忡忡,也没睡上个囫囵觉的秃馁惊觉异变,慌忙整备过后,便统领麾下胡骑沿着长街直朝着南门口那边冲去,却见一支黑压压的骑兵正如潮水般迎面掩杀而至,但见铠甲森森、寒气迫人,那一片片锋刃明晃晃的兵刃,就在熊熊火把的照耀下,似又蒸腾起炽热的杀意...秃馁瞬时倒吸一口冷气,眉宇间也已经流露出绝望之色! 1306 易、定二州,兼并北平国 鲜虞城内的街坊胡同,限制了骑兵活动的空间。所以一旦撞见大批敌军,也唯有一拥上前厮杀而已...只是激烈的巷战甫一打响,士气低迷,而又被杀得个措手不及的北平、契丹守军,便已经被剽悍骁勇的魏军将士全盘压制。 锐骑正盛的横海军牙军骑士催马碾压过去,从架起的那一层旁牌缝隙间,探出长矛拼命向前搠去,就在狭窄的空间内搅起满天血肉,使得周围的房舍墙面上溅染得一片片触目惊心的血红。 至于那些被北平军强征去修葺城关、协同守城的百姓民夫,在他们惊醒之后,意识到大批魏军已经杀入城中...也纷纷惊呼奔走起来,不愿再受北平军掌控,要去与他们的妻儿家小团圆,紧闭房门,熬过这惊心动魄的一晚。 大多民夫虽然得以四散离去,可是这时候也还有些不开眼的北平军小校兵卒,眼见这些强拘来的百姓意图奔逃离散,便立刻擎起手中兵刃,上前叱骂恫吓。 你推我搡的人群当中,也不知道是谁拾起一块厚重的砖石,便从后方重重的砸在一名领头的小校脑袋上,旋即那些民夫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再一哄而散...这拨兵卒大多遂被打得昏死过去,也有些人因伤势过重,瘫在地上直接便已咽了气...... 往日我们这些北平国的百姓,被强拘来做劳役也只得忍了。可是如今魏朝大军既然已经杀入城中,这终于是要变天了...无论做谁治下的子民,我们也只盼着能为家小谋个安稳的生计,怎么可能还要受你们胁迫,而枉自断送性命!? 沿着鲜虞城各处街坊蔓延开来的魏军兵马,撞见那些四散奔走的民夫,眼见他们身上都未披甲,看来也不过是寻常百姓,便大声喝令他们速速各回各家,紧闭窗门不得妄动,待次日天明时按榜文听候魏军安置...如果撞见的是披甲持刃的散兵败卒,对方倘若未在第一时间弃械伏地,而表示放弃抵抗,杀气腾腾的兵马便将立刻涌杀过去,迅速将那干北平将兵扑杀歼灭! 而人喊马嘶的鲜虞城中,那些左衽胡骑也就显得十分乍眼了...... 秃馁手持着一支长柄狼牙棒,发了疯一般拼命挥舞着,尽可能地迫开强攻过来的魏军骑众。周围亦有敌军“城郭已破,北平将兵速速弃械,伏地乞降者免死!”的叱喝声传入耳中,秃馁听罢却啐骂了一口,心说他这个由契丹调派来的将领统领着大批胡骑,只怕就是魏人要重点诛杀的目标,也就唯有咬着牙死拼到最后一刻了! 然而前后左右的军骑被堵截在此处街坊,只得与不断掩杀过来的魏军锐骑狠狠厮杀扭打在一起,不断的有人惨嚎着坠马,秃馁又见前方有数百顶兜鍪盔缨,伴随着战马起伏的频率便犹如如火焰一般跃动着,并直朝着这边涌来...... 大队的坚甲骑士,已经策骑提起了马速,探出如林一般的马槊长矛,而为首的那员敌将,则正是横海军节度使王晏球,他意气风发,轮动起手中那两柄大铁锤发出呼啸的风声,挨到敌骑身上所发出“嗵嗵”的重物砸击声,也显得格外的渗人...... 虽说发现这一路魏军主将也已统领雄兵亲自杀来,秃馁便已然心生怯意。可是眼下城内各处街坊道路,几乎都已被魏军兵马给控制住,他也只得狠下心来,硬着头皮上前迎击,试图从正面冲出一条血路,趁乱再撞出城去...眼下保命要紧,也顾不上再去与北平王王都会合...至于随后还要如何奔逃回草原去,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滚开!都给我滚开!挡我者死!” 秃馁遂嘶声咆哮着,抡起狼牙棒,抓住勉强扫清前方一片空间的时机,便策马直朝着前面狂奔而去。而他周围那些要拼死突围的胡骑将兵同样狼嚎怪叫着,呼啸着冲向王晏球统领的魏军部众,激烈的杀伐声,霎时又冲霄而起! “铛!!!” 铁锤与狼牙棒狠狠的撞在一处,发出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秃馁硬生生与王晏球对上这一招,顿感双臂酸麻,猛烈的反震力袭来,也使得他在马背上忽的一个趔趄。 周围马蹄轰鸣如雷,大批魏军披甲骑士奋声喊杀,手执长兵刃直接碾压过去。随着两股骑军狠狠的冲撞,兵刃疯狂的对刺探出,要分出生死,往往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而由秃馁统领的胡骑遭受夹击围堵,死亡自然格外的惨重。更何况无法集策马高速驰骋起来,而身处于长兵刃在空中交错乱刺的惨烈战团中,到了最后,也就只有被屠戮宰杀的份! 随着越来越多的甲骑狠狠撞在一处,厮杀声更是成倍的爆发开来...而眼见周围几无闪避退让的余地,秃馁心急如焚,只顾挥舞着狼牙棒劈头盖脸的乱抡...他恶狠狠的瞪视向面色从容,眉宇间仍满是威仪气概的王晏球,便是一记泰山压顶,挟裹起凄厉的破风声,便直朝着对方的头顶落去...... 就算我今日无法逃脱出去,只怕是要死在此处,可好歹拼尽最后一口气,尝试着击杀那员南朝敌军主将,也要让他给我陪葬! 然而眼见秃馁不管不顾的抡起狼牙棒砸来,也颇有些狗急跳墙的意味...王晏球冷哼一声,心说与他对战的这个契丹军将,到底因为心态躁急而乱了章法...... 马战厮杀,虽说往往是一寸长、一寸强,但是如今在活动空间有些的街坊间进行下场,前前后后的甲骑塞得满满当当,而王晏球所擅使的两杆大铁锤这等短兵器,也已欺至敌骑近身处,那契丹将领所使的长杆狼牙棒反而难以施展得开,贸然出手,也终于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王晏球先是架起右手紧绰的铁锤,直直迎上秃馁劈砸下来的狼牙棒,当即火星迸射、铁屑飞溅,狼牙棒遭受重力撞击,上面所镶嵌的七八枚铁钉甚至也被生生被砸得瘪平...而就在同一时刻,王晏球左手擎紧了铁锤,又卷起凄厉的风声横扫了过去,正砸中秃馁的右臂,当即便是一片清脆的骨骼碎裂声暴起! 秃馁硬生生挨了这一锤,不但右臂骨骼被砸得粉碎,遭受猛烈的力道冲击,他一侧肋骨亦是根根断裂...而身子更是被直接扫飞了出去,撞得人仰马翻,直至落在地上,秃馁便眼见几盏马蹄就朝着自己的面凌空踏落,当即骇得发出犹如杀猪般的惨叫声! ...凄厉得惊叫声,很快便被周围激荡的喊杀声、惨嚎声所淹没。秃馁被王晏球一锤打翻坠马,旋即便在乱阵中被纷沓的马蹄活活踩死,较之他史载线助王都死守北平都城,而最终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也如他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于北平亡国之时,最终还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而王晏球抡动铁锤砸飞秃馁,眼见那员胡骑军将生受群骑践踏,也注定不可能再留得命在了...他的目光迅速又朝着前方瞥去,而沉声喝令道: “还有王都那个暗中勾结外族,意图祸乱中原的首恶未除...速速将这拨胡骑余孽彻底荡灭,再立刻杀入北平王宫!” 1307 退回塞外之前,却仍要造孽 协助王都把守北平都城的契丹兵马几乎被扫荡一空,鲜血肆意流淌,与尘土混杂在一处呈现出紫黑色。大队魏军甲骑,便按王晏球的号令跨过散落在街坊上的尸首,又直朝着王宫的方向涌杀过去。 然而不过奔出数十步的距离,一员牙将便忽然高声叫道: “节帅!您快看!” 当王晏球眺目望去,就见鲜虞城中心处隐隐也有火光漫起,一道黑烟直冲云霄,与夜空完全汇合在一处...他有所察觉,遂凝声念道: “王都那厮,也知道已是穷途末路,所以这边要自行了断了么......” 位于鲜虞城中心处的北平国王宫惊呼哭嚎声不绝于耳,得知大股魏军已经杀入城中,非但北平国大多属臣顺从恭候,已经做好了迎接中原王师的准备...宫宇内使女、侍从,乃至宿卫甲士也是树倒猢狲散,唯恐遭受战祸波及,只想着尽快脱离险地。 也有几员把守宫禁的将官情知大势已去,又见宫中有火势漫起,也大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遂命令麾下军卒赶紧放下兵器,就等候着魏军兵马杀来时,便立刻表态情愿降伏,再老老实实的做个带路党,以协助魏军接管定州鲜虞的内城、外城...... 而王都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寝宫当中,凄凄惨惨,而神情无比落魄的打量着面前火势蔓延开来...就在他的身后,还有女子正放声痛哭,然而王都既然已经做出了抉择,跟随他这个北平王的王后、嫔妃,在亡国之际却也要接受葬身于火海的结局...... 惊闻城中异变,王都赶忙带领一彪亲随出宫一探究竟。然而当他得知魏军已经控制城关,并且大举涌入城中之时,他便意识到自己已是覆亡在即...而且乞降求饶也不会有任何用处,王都自知就冲着他暗结契丹,意欲引外族入关这一条...魏帝李天衢,便绝对不会饶过他。 所以当秃馁与王晏球进行巷战之际,王都便已经退入宫中,又召唤来自己的王后、妃子,指使尚还能差遣得动的侍从在寝宫中堆满了柴薪、书籍,再点上几把火,便要通过引火自焚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生命...... 耀眼的火光,照在王都苍白的脸上,倒也映得面堂红彤彤的...他的魂魄似乎已经被从肉身中抽离开来,只是麻木地凝视着很快便将蔓延过来的烈焰。 什么王图霸业,到底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啊...... 王都心中怅然念道,都说乱世出英雄,他心想自己本不过是个出身微贱的破落户少年,先是被装神弄鬼的道人收养,随后又有机缘被荐于王处直得以其收为义子...王都遂一方面别置新军、培植党羽,另一方面仍是处心积虑的要赢得他义父的信任。 然而王处直当年听从其亲子王郁的建议,也是要引契丹入塞,而意图立他的亲生儿子为嗣君之时...王都知道什么“父慈子孝”的戏是唱不下去了,既然已有了据地称王的野心,那么自己义父的家业,到底也只能亲自动手去抢过来了...... 由一介贱民,做到了一国之君。王都本来以为,自己会对这样的成就感到心满意足。 然而北平国地狭兵微,一直以来,也只能依附于周边的强大势力...王都自问篡权夺位之后,即便说不上励精图治,好歹也不会像蜀帝王衍、赵王王镕等国君那般贪图享乐,只是他仍旧无力改变现状,直至魏帝软硬兼施地兼并诸国,料想不久后便将算计到北平国这边来...王都不肯舍弃王位,那也就唯有铤而走险,再去搏上一回。 可是如今看来,处心积虑所图谋的那些伎俩,也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王都心想我宁可背负篡夺义父基业的骂名,但是即便机关算尽,这北平国国祚注定不会长久...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纳土归魏,交让出王权,才有可能得个善终,只是常言道宁做小国之君,不做大国之臣,一朝大权在手,便很难割舍得下...到底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到心生悔意时,也已经晚了。 枉我还要背上勾结外族、引狼入室的骂名,倒给了魏朝兴师讨伐的名义...就算身为一国之君,亦是如临深渊,稍有不慎便将万劫不复...若有来生,也只盼能够投至一处安乐人家,平淡庸碌一生,也总胜过机关算尽的一国君王,到头来还要落得如此下场...... 王都心中叹罢,便眼睁睁的看着腾起的烈焰蔓延过来,逐渐将他的身形彻底吞没...... 北平王王都,便如他原本的命途轨迹那般,与亡国之际情知大势已去,遂“纵火焚之,府库妻孥,一夕俱烬”...但王晏球统领麾下兵马杀至王宫,很快就有降从的北平军将上前接引,就见宫内烈焰焚天,便又要调遣人手组织救火,以免得火势在城中蔓延开来。 直至天色蒙亮时,以寝宫为中心的几处宫宇几乎都被烧成一片白地,余烬尚未完全熄灭,空气中火星与灰尘飞扬,仍弥漫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好歹控制住了火势没有蔓延到王宫以外,从残垣瓦砾扒出几具焦尸,经奉王都旨意堆积柴薪点火的内侍供述,以及降从的宿卫将官核实身形,基本上也能确认王都的确已经自焚身死。定州鲜虞城内的属臣、将兵、百姓也都接受了北平国覆亡的事实,而听候中原王朝的接管安置。 当王晏球攻破定州鲜虞,覆灭北平国的捷报传至蓟北,朝廷又要着手收编降军、核实户籍、职位人员、安抚百姓等诸多事宜。而不久前李天衢趁势大举反攻,虽然杀得契丹伤亡惨重,本来也仍要一举收复檀州、顺州、武州、儒州、妫州...等当年魏朝与后唐进行国战期间,由耶律阿保机趁机发兵侵占的燕云北隅疆土。 如今契丹主力军旅全盘退守回草原,据传报就连二皇子耶律德光,也不敢再留在险地,而往契丹都城西楼的方向退去...可以预料的是再要夺回燕云北隅各处军州,所见面对的抵抗也必然十分有限...... 毕竟契丹元气大伤,其余部族人心思变,而顺州、妫州等地,本来又都是契丹悍然南侵,侵州掠地,而强行迫使当地百姓屈从的汉地州府。而县坊城池,也不可能像来去如风的骑兵那般迁徙转移,正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如今契丹方面的权臣将帅,较之魏军本来就更不善于守城...又怎会再投入大量的兵力做活靶子?而绝大多数契丹胡骑,只得保存实力退回到塞外,那么留守的兵马也绝对不可能负隅顽抗下去。 而魏军一鼓作气,又拿下顺州、檀州两处州府之时,却有随军内侍奔赴李天衢的行宫,而急来报说道: “启禀陛下!虽然诸路契丹军旅相继退出关外,亦有几拨兵马仍要为非作歹,而于武、儒、妫等几处州府大肆剽掠屠戮,而不惜侵害先前本属契丹治下的汉人百姓! 可契丹翰林承旨,兼吏部尚书张砺策动武州、儒州、妫州汉军将兵,宣誓弃外虏官禄,背反契丹...如今已招聚大量百姓至文德县,据城死守,而抵御在退入塞外之前,仍要大肆寇钞剽掠的胡骑!” 1308 还没有走的,也都不必走了 听闻报说,李天衢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怒火。按说妫州、儒州、武州等地为契丹趁机占取,将当地百姓纳入统治之下。可是如今全面溃败,也只得退至塞外,临行前却还要大肆杀掠一番,这也意味着很多契丹权臣将帅,就是将那大批汉民百姓当做随意收割的资源,而根本没有当做治下的子民。 毕竟现在耶律德光还没有立法相应地提高治下汉人的地位,契丹也还尚未改国号为辽,又历经萧太后、辽圣宗掌政时期更注重保障汉民的生命与财产,才称得上将这一大族群当做本国子民看待。 眼下的契丹汲取汉学,注重提拔汉人臣子,然而骨子里仍旧带着那股游牧渔猎民族,在兴起后对待更为富庶的农耕文明时强烈的侵略性...总之那片地盘既然保不住了,与其完全再由魏朝掌控,也莫不如大肆祸害一番,就给中原王朝留下一大片烂摊子。 至于当地的黎民百姓,早先不也是我契丹要犯边寇钞的目标?如今辽西、燕云大片的疆土既然都保不住,阿保机老皇帝打算施行的那一套“以胡治胡,以汉治汉”南北院制度也没任何意义了...那么临行前夕,对待那些汉民百姓,也不止是再要狠狠的收割一波韭菜,最好是连根拔尽,就是不能留给魏朝! 李天衢深知若是按史载线契丹覆灭后晋,耶律德光本来也有入主中原的打算,然而各地汉人军民纷纷举事起义,发现无法坐稳江山,契丹大举北返时,便将汴梁周遭数百里杀成了赤地,按史载所述“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 在返程的途中,耶律德光还下令屠城,城中男子尽数被杀、妇女掳入军中,仅在相州便屠杀军民十余万,而各路契丹将领北返之时,也都顺手烧杀抢掠,诸如耶律郎五焚掠定州,悉驱其人弃城北去,方广千里,剽掠殆尽...... 所以契丹不得已退回塞外之前,的确很有可能还会如此造孽。 然而李天衢又听闻契丹汉臣张砺,已组织燕云北隅的汉军奋力抵抗胡骑侵害汉民百姓...也回忆起此人按史载轨迹,便是于后唐亡国之际被掳掠到北地,而后便极受耶律德光的重视...... 不过有别于其他那些对契丹奴颜婢膝的汉人属臣,这张砺虽然文采出众,而在契丹也备受重用,可他本来就是被迫为外族擒获,而且屡次计划逃回故地...结果耶律德光将其捉回来,询问张砺为什么不肯为契丹效力,他便回复不习惯北地风俗,仍旧心念故土...耶律德光反倒也不责罚张砺,反而杖责给他安排的翻译官有言“朕尝戒汝善遇此人,何乃使失所而亡?砺去,可再得耶?”...... 所以也看得出耶律德光对张砺极为看重,更是处心积虑地要使他甘愿效忠于契丹。 而按正史线契丹大举南侵后勤,诸如石鲁隐、耶律郎五、耶律拔里得等将领肆意剽掠,屠戮百姓,也正是这张砺站出来谴责声讨契丹诸将的暴行,并且劝说耶律德光如果一味纵容契丹亲信祸害汉民百姓,那么即便暂得中原,你也注定守不住这片江山...只是当时的耶律德光调遣各路兵马屠掠,获取大量的财富,也正处于要杀人立威的阶段,所以对于张砺的劝告也是置若罔闻。 直到耶律德光眼见各地汉人武装的反抗起义此起彼伏,辽朝在中原作孽尚可,但着实难以立足下去,遂不得不罢兵北还,而于途中病死于杀胡林中...石鲁隐、耶律郎五、耶律拔里得等契丹大将记恨张砺在皇帝面前告发他们大肆屠戮,掳掠汉民财物子女,便派放话必要取他性命。张砺则据理力争,仍旧痛斥对方残害汉民的暴行,只是当日晚上,便落得个愤恨而死的下场...... 所以说张砺其人,本来拒绝为契丹效力,就算会被耶律德光打动,而做了个听命于外族政权的汉人属臣...可是在当时中原皇帝石敬瑭,都要对契丹国主叫爸爸的大环境下,这对他而言也算是无可奈何的选择。 何况张砺有别于明显有别于其他为了一己私欲,便只顾向契丹权贵谄媚示好的汉人臣子。他仍时刻顾念着中原汉民的生计,出面痛斥,狠狠得罪了那些握有兵权的契丹贵戚,也仍是在所不惜。 如今这等形势,魏朝大举北伐,收复沦陷于异族的汉土在即,却还有契丹兵马于临走前侵害汉人百姓...张砺遂动用他在燕云北隅汉人军民当中的名望,索性彻底背叛契丹,号召汉军将兵据城抗击胡骑。而推敲他的史载事迹,他如此做的动机,大概也能解释得通...... 李天衢思量一番过后,再沉声下令时,双眼当中也已然满含杀机: “传朕的谕令,收复燕云北隅的各路兵马,如若遇上由汉军兵马镇守,已不是由契丹军将主持防务的城郭县坊,悉宜好生安抚,奉劝速速开城归降;而据文德县已然脱离契丹,占城抗击死守的张砺所部汉军,则速发北面招讨两路兵马前去驰援。 至于眼下仍旧于燕云北隅到处杀掠、为非作歹的契丹兵马...较之驱逐胡虏,还是要以歼灭战为主。如何围追堵截、拦截包抄,虽有诸路将领自行决断。可是让他们记清楚朕的这一句话: 还没退出关外,还敢四处造孽的契丹兵马,眼下既然还没走,那也就不必走了...各路军旅杀尽外虏,自当竭尽所能,也决不可多放跑了一名胡骑逃回草原!” ※※※※※※※※※※※※※※※※※※※※ 地处燕云十六州北隅,处于连接京津、沟通晋蒙的交通枢纽,而位于后世河北省张家口市宣化区的武州治所文德县城。迄今为止,由于被契丹攻占的时日有限,所以还没有按史载轨迹由辽朝统治之后,与妫州、新州等地而相继更名为归化州、可汗州、奉圣州...此间州府治所,本来处于契丹统治之下,眼下城头上下却是杀声沸腾,而正在遭受契丹兵马的疯狂猛攻....... 呼啸的箭簇,一蓬一蓬的朝着城头射去。每一次伴随着密集弓弦的响动声,也总会有人踉踉跄跄的倒下。 由契丹骑兵所发起的攻势就一浪高过一浪,本来简陋的攻城用具在大量焚毁之后,那些指挥宫帐军意图尽快抢占城关的将领,自知他们也根本没有时间再去打造、转运攻城器械了...索性还是采取最为简单粗暴的蚁附攻城战法,勒令大批士兵拼命的朝前涌上,翻身下马,架起长梯便要弦上攀爬,外围自然也还有大股骑军来往驰骋,掌控便射,以尽可能的朝着城头守军予以压制打击。 而城头上方人头涌动,惊呼声、呵斥声交织在一处,也有大批军卒抡起膀子,抬起旁边的石块便狠狠朝着下面砸去...然而箭簇激射而来,也难免有些兵卒刚探出身子,便被射个正着,身子旋即便向墙垛另一头倒栽了下去! 而喧嚣的人群当中,正有一人仗剑矗立,瞧他面色显得十分地愤慨,忽然又大声疾呼道: “若是一国明主,也须知亲民如子、爱国如家的道理...可你契丹纵然多有权贵饱读汉家经典,如此侵害昔日治下百姓,原来也不过是才多识寡,又如何能让汉民敬服!?” 1309 谄媚外邦,你只会倍受其辱 几架长梯轰然倒塌,连带着攀附在上面的士兵都惊嚎着跌落下去,重重地砸在下方的人群当中,又砸死了不少军卒。 可是契丹骑军掩护攻战部众的羽箭,也毫不间断地朝着城头倾泻过去,守城的汉儿军卒与民壮相继扑倒,也有些人身上插着羽箭,被身边的同伴赶忙朝后拖拽,也仍旧不禁发出阵阵悲呼声。 本来在契丹担任翰林承旨、吏部尚书等要职的汉臣张砺,倒一直身处于城头,仗剑鼓舞军民奋死抗御。 毕竟张砺当初本来便极情愿为契丹效力,全因耶律德光对不他满是副求才若渴的做派,也只得顺势接受任命。然而随着契丹全盘溃败,不得已只能退入草原之际,竟然还要把刀口对向妫、新、武等各处州府的汉人百姓,张砺到底还是会为同胞的苦难而感到激忿填膺,那么也就唯有聚众抵抗,也已笃定心思与契丹彻底决裂。 而受张砺的响应,携家带口退入武州文德县的汉人军民,也都发了狠心要与大肆剽掠的契丹骑军死抗到底...毕竟近日以来,大股开始向北方转移的胡骑,已毫无顾忌的撞入各处镇坊村落,犹如待宰猪屠羊一般百姓痛下杀手。 很多契丹军骑已经不满足于掠夺财富,那种心态就类似于,先前被中原魏朝杀得大败亏输,他们既怕又恨,再加上辽西诸州汉儿军民一并易帜背反,这又激化了契丹针对处于本国统治之下的燕云北隅汉民的猜忌与仇恨...所以沿途剽掠的契丹兵马见人就杀,不止是要离开被征服过的土地前再掳掠一场,而是将他们的满腔忿懑与怨恨,要发泄在这些汉人群体的身上。 如若眼下耶律阿保机尚还能总揽大局,固然会尽量遏制契丹国内族群分裂的势头。可是这契丹国主再败逃途中,便已口喷鲜血,昏死了过去...又如何还能稳定住当前时局? 而受张砺鼓舞,死守城关的汉儿将兵民壮都很清楚,这个时候,也唯有强撑着准备厮杀到底。毕竟先前受契丹人的驱使而屈从过活,好歹还能维持生计,可是如今胡骑的屠刀却仍要落到他们头上,那么拼得个战死于城头...也好过自己与妻儿家小被鞑虏如牲口一般的肆意宰杀! 所以冒着射向城头的箭雨,仍有不少汉军士兵咬着牙起身射箭还击;还是民夫将大桶大桶烧得沸腾的开水浇了下去,下方正有掩护着架起长梯的大批兵卒猬集,就算他们纷纷举起盾橹,可是兜头浇落的沸水,就顺着盾橹旁牌的缝隙流淌下来,仍是烫得那些契丹士兵嘶声惨叫,连带着下方人群不由得又溃动了起来! 只是武州文德县,到底还是缺乏炮座、床弩、猛火油、夜叉擂...等城防守具。城内军民也只得拆卸房舍去木梁石块,煮沸水、烧金汁以尽可能打退不断朝着城头攀附上来的契丹士兵。 也已有数百契丹军卒拼死登上,迅速与汉儿军民恶战在一处。不过一会的功夫,有限的空间内便已是死尸遍布...由于大批人手陷入白刃战,城头上守军动用箭矢、落石、沸水压制蚁附攻城的攻城部众声势锐减,便会有更多的胡虏军士杀上城头...形势也愈发险恶起来! “杀!给我速速打下这武州治所!汉狗终究不可信,先前已臣服于我契丹,如今却又要见风使舵,据城抗拒而背反我朝!赶在魏人杀来之前,好歹也要洗荡了此处城郭,屠尽城中猪狗,带得走的财物一并装束上路,带不走的便一把火烧了,就给南朝只留下一片残垣废墟!” 位于武州文德县东面外侧,统领所部两万兵马,正向城池发动猛攻的契丹军将耶律拔喇眼见攻破城关在即,他鼓腮嗔目,神情极度狰狞,又犹如一头野兽般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这耶律拔喇也浑然不顾,明明是契丹开始对本国治下的汉民大肆剽掠屠戮在先,而迫使得燕云北隅几州汉人军民只得据城抗御,不愿再受契丹的摆布。按他想来,处在契丹统治下的汉人,注定要任人鱼肉,如今还胆敢防抗,那便更是该杀!先前为魏国全盘压制的战败之辱,满腔的恶气正无处发泄,那正好可以拿文德县城中的汉人开刀,以稍泄心中恨意! 然而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纷沓传来,一名远拦子军校赶忙催马本来,慌张报说之后。耶律拔喇那满面狰狞的戾气攸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犹如惊弓之鸟的骇惧之色。 因为大股大股的魏朝军旅,人马风尘仆仆,挟裹其滚滚洪雷蹄声,正朝着武州治所文德这边疾速行来...想必再不出多久功夫,便将出现于西南面的天际线...而就在周围哨探游走的契丹远拦子,发现魏朝雄军已然杀至,也根本不敢上前与其交锋,而是慌忙赶来急禀军情。 而由魏军派出的几彪先登锐骑,则已紧追着契丹远拦哨骑奔袭而来。文德县城外围的契丹兵马,很快也发现远处有一片红色盔缨猎猎舞动着...而统领这支军马的骑将身披坚甲,在颠簸的马背上直起身来,他手中马槊,也骤然朝着前方探出。 但见地平线的那一头,成片的兜鍪盔缨如火焰般跃动得更为激烈...即便这一支最先急坠契丹远拦子军骑衔尾追来,而出现在文德城下的这一支军马,虽然规模尚还不过三千余骑,却已经做势要向正要攻破武州治所,进城大肆屠戮的胡骑发起了冲锋! 就算先行杀来的魏军骑众规模有限,可是也当即惊得围攻文德县的契丹人马行伍间一阵惊呼溃动..对待本国治下的汉民,他们固然高高在上,就算随意打杀也毫不顾忌。然而契丹诸部兵马,先前却遭魏朝杀得亡魂丧胆,也都被打出了心理阴影...... 所以耶律拔喇以降,契丹胡骑对待处于本国统治下的汉儿军民喊打喊杀,然而同样的民族,他们眼下撞见来自于魏朝的汉人雄军,大多人却已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本能的感到畏惧...说到底一个族群、一方文明强盛与否,固然可以坐下来讲道理,但一切的前提,还都是要以自己的拳头自己够硬、手段是否够狠为基准的。 如果一味的妥协屈从,甚至因为时局演变,而鬼迷心窍要与本民族的主体势力脱离开来,到头来往往只会任人欺辱,被当做一条走狗般的使唤,这就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魏人既已杀至...撤!快撤!” 耶律拔喇忽然惊呼嚎叫起来,也浑然不顾那些陷在城头上的契丹军卒,大批军马乱哄哄的开始掉头转向,就是要赶紧向北面逃遁...然而北面同样也有大股魏军正快速朝着文德县城的方向迫近过来...毕竟按魏帝李天衢的口谕,眼下还在燕云北隅杀掠肆虐的契丹兵马,自当尽可能的尽数歼灭! 1310 燕云十六州,尽数重归汉土 本来意图破城杀掠的契丹兵马,如今反而成为被追击围剿的目标。大队大队契丹骑兵催马卷起烟尘,也顾不得再攻打文德县城,只是打算赶在魏军主力军旅杀至之前仓促撤退。 然而还没奔出多远的距离,契丹骑阵前列将兵,便瞧见北面天际线那边突然又有大股兵马杀至,那拨军伍亦是旗号鲜明、锋刃如林,正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截击过来。 那大股军骑纵列行伍间奔驰起来时,气势也是相当地迫人,也都已武装到了牙齿,全身坚甲披挂,手中多持着大槊长矛,马刀铁锏,乃至弓囊撒袋亦是一应俱全,按所部编制,号令声此起彼伏,旌旗迎风招展,显然也是一支久经战阵,且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契丹军将耶律拔喇脸上神情夹杂着七分急躁、三分惶恐,本来正打算喝令麾下兵马再调整方向,以避让过从南北夹击过来的魏军兵锋...可是很快的他便发现东、西两侧,竟然同样也有魏军骑众犹如洪流一般,出现在视野当中,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这边涌杀过来...... 毕竟按魏帝李天衢的旨意,各路魏军在拿下燕云诸州的同时,发现仍有打出剽掠的契丹敌军,便要尽最大程度予以歼灭...所以即便有远拦子在周围警戒,可是赶赴武州文德县的魏朝大军,也犹如张开天罗地网一般,从四面八方对攻打城郭的契丹胡骑形成合围之势,又怎能容得对方轻易逃脱得去? 终于魏军骑阵呼啸而来,挟裹其如雷的蹄声骤然杀至,契丹骑众避无可避,却也只得仓促应战...但见魏军前阵诸队骑士势不可挡,抄起手中兵刃,每个人都从胸腔中迸发出浑厚激荡的喊杀声,便生生地撞入了契丹阵列当中! 至于文德县城头上方,好不容易攀登杀上城头的契丹部众后继乏力,有人发现魏军也已杀至附近,更是骇得心惊肉跳...本来很有可能抢占公关,结果战意溃散,便又被拼命死守的汉儿军民一拨反推下来,而落得个被赶尽屠绝的下场。 好不容易又挡住契丹这一轮攻势的城中将兵民壮,又赶忙猬集于城头。他们都尽可能的瞪大了眼睛,眺望过去,就见方才如狼似虎的契丹胡骑,眼下却都如猎物一般,正被那几波奔袭杀至的魏朝雄军追撵着打,也尽是倍感欢欣鼓舞,而发出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 毕竟如果不是魏朝军旅犹如天降神兵一般突然杀至,这些汉儿军民深知如果让契丹人攻破城关,那么他们与亲人家眷的下场也必然是不堪设想...眼下盼来了救世主,城中汉民高声欢呼,也有不少人抱头呜咽,以表达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之情。 而张砺喘息稍定,目睹周围欢呼雀跃的场面,他眼中却有一抹犹疑之色稍显即逝。却也似是认命了一般,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凭心而论,张砺最早出仕效力于后唐,还做过郭崇韬帐下的幕僚,一直一来勤勉尽责。所以后唐既然为魏朝所灭,按他本来的意愿,也并没有想过去投敌为魏帝李天衢卖命。 可是中原乱世纷争、群雄逐鹿,到处城头变幻大王旗...但是说到底,彼此不都是前朝大唐治下的一方诸侯? 而中土倘若还是一直维持四分五裂的局面,就会使得契丹那等在塞外崛起的外族帝国有机可乘...张砺如今也已是切身体会到了,汉人黎民百姓图个安乐生计,也势必还是要以一个强盛的汉家治世王朝做为强大的靠山。当初乱世凶年,即便有很多人迫于前程、生计的考量,甘愿处于外族政权的统治之下,那便会任人宰割,自己的尊严、财产、生命...也根本无法得到保障。 再看旁边汉儿军民,对于中原王朝大军赶至武州文德县的反应...张砺自知他们先前几乎都未曾做过魏朝治下的子民,然而瞧这些人翘首以盼王师的态度,这就是因为血脉同源的联系,因为这些将官民壮都是汉儿,这块土地本来是汉土...所以契丹人来侵害本国治下的百姓,本来处于敌国立场的魏朝大军,却将会来救援这些仰人鼻息的汉儿黎民。 魏朝一统中土,已可说是指日可待,自然也称得上顺天应民...而我再是愚钝,也终究不可再逆势而为了...... 张砺心中感慨叹罢,继续朝着远处眺望过去,就见烟尘之下,马头攒动,文德县城前方的那片旷野间,也已化作血腥战场,伴随着阵阵号角声起,魏军催马奔袭的甲骑兵将,仿佛汹涌的潮水,从各个方向掩杀了过去。 利箭破空呼啸、兵刃耀日生寒,未战便已堕了几分气势的契丹骑众,遭受魏军几拨精锐的合围打击,自是被杀得人仰马翻,倒卧一片。而统领所部剽悍甲骑突入骑阵的那几名魏军悍将横冲直撞,呼啸如雷,十分神勇,他们各自挥舞着手中兵刃,喝骂不止,连带着身后大批将士排头攻取,所过之处,也直杀得挡者披靡! 至于方才放话狂言要打破文德县,洗荡武州城池,要将城内汉儿军民杀得个鸡犬不留的契丹军将耶律拔喇,此刻却已骇得面色发白,便眼睁睁瞧着数百名具装甲骑,就驱使胯下高头大马,直朝着他这边疾奔过来。 而周围有各有敌骑堵截,也来不及再掉头奔走了...迫不得已,耶律拔喇只是下意识的垂死顽抗,便嘶声怪嚎着扬起了手中马刀。然而那些头戴覆面兜鍪的魏军具装甲骑,只流露一对露出冷冽杀机的双眼,便凝视过去,纷纷平举起手中马槊,顷刻间好似在滚滚洪流探出无数钢铁倒刺...如此阵仗,却又怎能抵挡得住!? 两支马槊,便势不可挡的贯穿了耶律拔喇的身躯,旋即“啪!”、“啪!”两声劲响,由于猛烈的惯性力道加持,硬木打制的槊杆应声而断,竟然卡在了耶律拔喇的体腔当中! 刺穿敌将身体的那两名具装甲骑,随手便弃了马槊,又好整以暇的拔出胯下腰侧的马战短兵器,旋即便抡起膀子朝着前面那些惊慌乱嚎的契丹胡骑攻去...而耶律拔喇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来,他那粗矮敦实的身体,也从马背上倒飞了下去,胸腔内卡着两支槊杆,也注定是活不了了...... 弥留之际,耶律拔喇那愈发模糊的视线里,就见周围半截的残肢,倒地的躯体铺满一地,而魏朝锐骑呼啸而来,眨眼睛的功夫又要呼啸杀去,便已将契丹骑众冲击得七零八落,而只顾收割着人命。 差不多在同一时刻,倒还有一拨魏军甲骑,正拥簇着一员将领奔驰文德城下,其中为首的那人仰头望去,旋即高声喊道: “我乃大魏左虎卫统军都指挥使兼中书侍郎,时任面北招讨使霍彦威,张砺张相公何在?但请出面叙话!” 1311 帝星陨落,契丹易主 听奔至文德城下的魏军将领自报名头为霍彦威,张砺乃至身边一些佐僚、将官倒也知道他本来是于魏朝元勋葛从周统掌的扬武军藩镇任职,当年曾据城抵御后唐名将周德威,虽力战不敌,好歹得以脱身...而后累有功绩,并于葛从周致仕归隐,扬武军改编大同军后转调至汴京朝廷,如今也已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在魏朝朝堂中也是说话有一定份量的重臣。 虽说张砺以降,城中汉儿文臣武将、行伍军卒起初多为后唐、桀燕效命,而后被契丹收编,一直以来与魏朝都处于敌对的立场。可是他们以往隶属的割据政权,也都是过往的老黄历了,如今又被契丹当做要开剥的牲口...眼下张砺已想得通透,摆在自己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 都已经被契丹逼到了据城抗击的份上,现在也就只有归顺魏朝。 所以听闻霍彦威直接点名,张砺便立刻站出身来,他清了清嗓子,随即高声回复道: “卑下张砺,见过霍都指挥使!幸蒙都指挥使统领大军前来,解救武州汉儿军民。此等重生大恩、再造大德,卑下没齿难忘!” 霍彦威仰起头来、循声望去,又豪声说道: “张相公无须多礼,我辈魏朝行伍将士,非但要安邦定国,而定天下,驱虏寇,重兴汉家、复我冠裳,亦为职责所在!当年中原,群盗并起,更有野心勃勃之徒逐鹿竞争,殄暴无厌,荼毒生灵,致使汉土分崩。 我朝陛下则身擐甲胄,亲赴兵锋,素怀济世之伟略,有匡扶山河之壮志。殊方异域,有胡虏兴起,趁乱奴役汉儿,意图染指中原...陛下遂发熊罴虓虎之士,收复燕云、北击契丹,纳诸州百姓重归中原正朔,亦是势在必为! 方今顺、檀、妫、辱...几州契丹胡虏,已被我军荡灭除绝,各处军民欢欣庆贺,也都愿归顺于我朝。所幸驰援武州及时,而未让契丹侵害文德城内汉儿黎民。如今张相公...想必也愿接受我朝招抚,且请开城细议相商。” 听霍彦威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直接点明城中军民也是时候归顺于魏朝了...张砺自知再没有顽固抗拒的理由,遂吩咐下去,打开城门而恭迎霍彦威所部魏朝军旅入城...... 围攻武州治所文德县的契丹兵马虽是惨重,也仅有数百骑侥幸逃离战场,亡命北奔遁入草原...随后几日,魏朝各路军旅,仍以风卷残云之势,荡灭流窜剽掠的胡虏骑众,一举收复燕云北隅,自此将契丹彻底赶回塞外。 而李天衢听闻捷报,得知武、顺、妫、檀...等诸州汉民非但认同归顺魏朝,而且踊跃响应,过程也都十分顺利,心想这也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毕竟在当地处境还是要矮契丹一头的汉儿,还没有经过家传几代的时间积累,而对以后的辽朝形成一定的归属感...考量自身的处境,当中原逐渐形成大一统的强盛正朔王朝,他们自然还是愿意重归汉庭,以摆脱任人宰割的处境。 如此一来,契丹彻底丧失燕云、辽西等地,按说本国治下汉人这一大群体,现在也仅剩下辽东一些地域,以及都城西楼还有少部分汉民聚集...现在国内汉儿的比例,已经锐减到不足先前的一成。 表态愿意协助魏朝,梳理燕云北隅几处州府民政事宜的汉臣张砺,正往蓟北赶来觐见魏帝的途中之时...据北面探马传递军情,李天衢得知元气大伤的契丹国内,倒有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在北返途中便已不省人事,而距离国都西楼尚还有一段路程时,似乎也是因急怒攻心、积郁成疾的缘故,而已气绝毙命了...... 身为契丹开国雄主的耶律阿保机,如今也已离世了啊...李天衢心中寻思,按史载线估算,按说阿保机本来便已大限将至,而他身心又遭受重大的打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身子骨却扛不住了,最终一命呜呼,这大概也都在情理当中。 而受契丹推崇的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离世,再加上与魏朝会战的全面溃败,对契丹而言无疑更是雪上加霜...再想到先皇亡故、新帝登基,李天衢寻思着想必也仍按史载线的轨迹,应该将会由二皇子耶律德光继承契丹国主之位吧...... ※※※※※※※※※※※※※※※※※※ 契丹国都临潢府,西楼龙眉宫内一处宽大的穹庐帐殿之前。地皇后述律平,就矗立在自家夫君耶律阿保机的身旁...她本来便是回鹘血统,深深的眼窝,高挺的鼻梁,此刻面色阴渗渗的,更显得骇人狰狞。 而躺在述律平面前的耶律阿保机在途中便已被侍从清理过尸身,这个时候看起来面色倒显得甚是平和,也不似溃败于魏帝李天衢,舍弃了捺钵大帐,而只得铩羽溃逃时那般满面的不甘与忿恨...只是阿保机虽然宛然如生,看起来便好像正在平静地安睡一样,只是他面庞与躯体显得有些干瘪,仔细看去,也能看出这是一具经过处理的干尸...... 当耶律阿保机于败逃途中病逝的噩耗传至临潢府西楼,述律平深感悲恸,但生性强硬的她,也立刻派遣快马去传诏,务必要保全阿保机的完整尸首运回西楼。 为了确保耶律阿保机的尸首不至在途中腐烂,那些一并败返奔亡西楼的契丹近臣经过商议,也只得遣人切开阿保机的尸首,摘除内脏,清洗干净体腔,并以盐沃之,填入香料植物、盐和明矾...最后再以五色线缝合尸体,以确保能够保存尸身不会腐坏。 所以述律平目视耶律阿保机的尸首,就见她夫君的尸首虽然十分熟悉,看起来却又透着一股诡异...即便述律平面沉如水,可眉宇间也仍不由流露出一抹哀恸之色。 而二皇子耶律德光,以及三皇子耶律李胡,乃至耶律氏其他宗室贵胄,就匍匐跪倒在他述律平,以及阿保机面前...其中为首的耶律德光当初也只得忍痛吩咐麾下处理的尸首,他固然也感到心如刀绞,一想到令耶律阿保机郁忿而亡的魏帝李天衢,心里更是感到咬牙切齿的痛恨...... 只不过耶律德光自是不知,按史载线的轨迹,本来应该是他于覆灭后晋,却发现无法坐稳江山,只得班师北返的途中却染暴疾口吐鲜血,一命呜呼,随行的文武大臣同样是按述律太后传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懿旨,遂对正史中那辽朝太宗以刃破腹,取其肠胃,涤之实以香药盐矾,五彩缝之,以做成帝羓干尸...如今的耶律德光,却需要做主按如此方式,来处理自己父亲的遗体...... 而眼见耶律德光只是默然跪伏在地上,述律平转过头来,目光落到了自己这个次子身上,便又沉声说道: “你且起身吧...天皇帝驾崩,不但要立刻准备丧葬事宜,我契丹还有重大事宜,即刻定夺才是......” 1312 大皇子、二皇子,派系之争 有别于中原帝君出殡时群臣一片缟素,行哭临哀礼,招魂旗幡林立的场面。按契丹信仰天神地祗的丧葬仪式为主,可这般时节,由于契丹又受佛教影响,西楼龙眉宫穹庐宫帐两侧佛幡林立,亦有僧侣诵经做功果道场。而按契丹丧葬习俗,牲以白黑羊,也早有斡鲁朵卫牵着赤牛、青马...等牲口用以殉葬。 由于当年契丹国内爆发诸弟之乱,也曾涉及到萨满教女巫师神速姑。耶律阿保机遂打压先前部落联盟中原始宗教的神权势力。可是帝君丧葬大事,眼下受佛教、汉家影响有限,尚还未脱离原始萨满信仰的契丹还须由萨满教的大觋(主持氏族宗教活动的女曰巫,男曰觋)主持丧礼。 也正如《契丹国志》所载,巫觋主持丧葬祭祀时“戴野猪头,披猪皮,居穹庐中,有事则出,退复隐入穹庐如故”,但见那大觋以契丹先祖首领喎呵的扮相,手持头骨,脑袋被一颗野猪头套住,身上还披着猪皮,赤着双足,而手舞足蹈,口中怪叫连连...那般模样,倒也与后世仍能从影像资料所看到的跳大神十分相似...... 所以现场的氛围不但十分压抑,这让参赴葬礼的一些汉人臣子看来,也未免感到透着几分诡谲。 而耶律阿保机那具经过处理的干尸...脸上覆金面具、身着银丝鎏金衣,就静静的躺在灵柩当中。而按皇后述律平的吩咐,择选西楼治下山谷(后世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巴林左旗境内大布拉格山谷)将以岭为墙、山为殿安葬她的夫君。而耶律阿保机因溃败奔逃途中郁恨猝死,走得忒过突然,他那处凿山为殿的坟陵,至少也还动工一年光景,所以尸身也只能暂时存放在殡宫当中...... 而除了远在东丹国忽汗城的大皇子耶律倍之外,述律平居于穹庐帐口正中,周围有大批宫帐卫团团站定。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以及耶律宗室子弟则正对穹庐位于前列,众多臣子则居于后列,乌泱泱的人群就身处于临潢府内城的龙眉宫当中。 虽然是参赴自己的父亲耶律阿保机的丧葬祭祀,耶律德光、耶律李胡面色显得格外的阴沉,眉宇间也满是怨毒的戾气。可是从他们脸上却看不出有多少悲戚之色,仪式进行下来,他们跪伏在阿保机的灵柩前哭嚎,也根本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毕竟眼下的契丹,仍然遵循着按史载所述“契丹比它夷狄尤顽傲,父母死以不哭为勇”的习俗...... 虽说以后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契丹也会与汉家礼俗愈发接近,如辽朝第七任国主兴宗皇帝在他父亲辽圣宗棺柩前哭丧,而后抬灵柩前往祭所;乃至辽末代皇帝天祚帝时丧葬礼俗更为汉化,而于辽道宗驾崩时,便还要与官员、及随侍尽皆披麻戴孝。 可是现在而言,耶律阿保机的葬礼要讲皇帝排场,虽然也已摒弃了契丹“以其尸置于山树上,经三年后,乃收其骨而焚之”旧俗,而糅合了一定汉家皇室丧葬的习惯,要为逝者兴建寝陵。只不过面对自己父母的去世,而眼下如若哭泣的契丹人,也仍会被视为懦弱的举动。 所以对于耶律德光、耶律李胡来说,承受丧父之痛,眼下却又无法发泄满腔的哀怨...使得他们的面孔狰狞扭曲,便如暴躁的凶兽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暴起伤人...... 主持丧葬的那个萨满大觋,眼见其古怪祭祀的动作已趋于尾声...在场众多契丹臣子面色沉重,而其中有大多人低垂着头颅,实则心里也都是相同的想法: 如今天皇帝驾崩,我契丹还正值危难之时,也须尽快议定拥立新君才是...可继承帝位的,将会是大皇子耶律倍?还是二皇子耶律德光? 在契丹众臣看来,耶律阿保机的第三子耶律李胡眼下还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而且为人残暴鲁莽,虽然得他母后述律平的宠爱,却向来也不受其父皇阿保机的待见...更兼如今契丹国情形势险恶,也决计不能让耶律李胡再继位来祸害他老子的江山社稷,所以契丹宗室贵胄、文武官员也都忽略掉了三皇子这个选项。 那么新君的人选,便将从大皇子、二皇子当中选出一个的话...... 按在场契丹众臣看想来,国主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耶律倍,比起他那二弟耶律德光要大出三岁,而自幼聪颖好学,也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喜爱与器重。而他年仅十八岁时,便由其父立为皇太子,实际上已具备契丹国皇位继承人的身份。 而耶律倍为契丹吞并渤海国出力甚多,按耶律阿保机取天、地、人三才之寓意,他与妻室述律平为天皇帝、地皇后,而又册封皇太子为人皇王,兼为渤海国主,赐予天子冠冕。实际上也就确认了耶律倍在契丹位于其父母之下,但是却凌驾于万众之上的地位...... 所以眼下耶律倍虽然远在后世黑龙江省地界坐镇东丹国忽汗城,述律平却又是有意要即刻举办耶律阿保机的葬礼,也使得她长子赶不及来参赴父皇的丧葬仪式...但是耶律倍在契丹国内的呼声甚高,在临潢府西楼这边,也仍有众多支持他的臣僚。 然而关于耶律倍继承帝位,其中的变数则是...他虽是文武全才,非但善于骑射和谋略,而且才识出众,文化修养很高。但耶律倍博学多才的方面,却体现在他熟识汉家阴阳、音律、历法、医药、书画...等诸多方面。这在很多契丹贵胄看来,大皇子痴迷汉学,就好似入了魔怔一般,而且作为汉化程度最高的皇子,耶律倍主张摒弃契丹国体,举国全盘汉化,什么胡汉分治,就是以汉治胡、以汉治治,直接确立以汉学儒家为治国之术,这也深深地犯了他母后述律平的忌讳...... 反观二皇子耶律德光,虽然同样熟识汉学,可还是以草原本位为主,能拿捏得清其中的分寸...虽然较之耶律倍年纪更轻,但是于军事、政治、御下等方面也已展现出了自己的才华。 所以国主耶律阿保机,同样对自己这个次子甚是其中,也有意要将不少军国大事交由他考量权衡。耶律德光少壮年纪时,便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而按史载所述“从太祖破于厥里诸部,定河壖党项,下山西诸镇,取回鹘单于城,东平渤海,破达卢古部,东西万里,所向皆有功”...交出的战绩同样十分亮眼,乃至还要在其兄长耶律倍之上。 眼下天皇帝耶律阿保机已然过世,而地皇后述律平与大皇子耶律倍在治国理念上的对立与冲突,也逐渐地明朗化,那么她显然更会支持由耶律德光继承皇位;可是支持大皇子的朝臣同样也有很多,再加上他被尊为人皇王,在契丹国内仅次于天皇帝、地皇后的地位,可以说耶律倍、耶律德光无论由谁来继承皇位,在场众臣也都不会感到奇怪...... 只不过若是大皇子继位,想必也是皇后述律平与支持二皇子的宗亲贵胄、文臣武将所不愿看到的;由二皇子继承皇位,那么支持大皇子的派系必然十分不满,以后也还会内部动乱的可能...所以在场众多臣僚一个个神情沉重、如丧考妣,绝大多数人心中却都在想着: 我契丹皇位,到底将会有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来继承?而地皇后又会如何作想? 1313 名为殉葬,实则血腥肃清 葬礼的仪式暂时告一段落,现场的氛围,仍旧显得十分压抑。然而述律平依然只是沉着张脸,面色森然,似乎没有半点活气儿,乍一瞧去,甚至就好像是中原丧葬时所常见的纸人儿...也显得她这个契丹皇后保持威仪的同时,却又透着几分诡异...... 契丹众臣固然必须要参赴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葬礼,而他们另一个目的,自然是要尽快确认契丹国的皇位到底会由耶律倍、耶律德光这哥俩当中的谁来继承...... 眼下大皇子并不在临潢府都城西楼,那么皇后述律平也很有可能顺势推举二皇子继位。可是这件关乎国本的大事一旦挑明了,那么支持大皇子的派系也势必还要表态反对...... 毕竟现在契丹国虽然只历经一代国主,由部族联盟制过渡到封建帝王制的年头有限,也不似中原历朝各代的嗣君之争那般常见...可是关乎到权力之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虽然一些契丹贵胄未必听过,但所概括的道理也都很清楚...与大皇子相对更为亲近的臣僚,甚至由耶律倍继承皇位,他们才会更为得势。 所以如若述律平表明她就是指定二皇子耶律德光继位,就冲着耶律倍皇长子、人皇王的身份,支持他的贵戚权臣也势必要据理力争一番,不能坐视支持耶律德光的臣僚得势,反而要压过他们一头。 然而眼见述律平迟迟未做表态,越来越多的契丹朝臣渐渐已沉不住气...其中一个名为耶律铎臻的宗室子便站出身来,对述律平恭声禀道: “皇后,国不可一日无主...臣等悼念先帝,也仍要以国事为重。人皇王如今正于赶赴临潢府西楼途中,拥立新皇这等大事,还请皇后与众臣共议。” 这耶律铎臻也是蒲古只一脉出身,当年他爷爷设计诱杀了谋害耶律阿保机祖父的耶律狼德,再度将大权把握在迭剌部手中,所以他们这支家族终辽一朝,地位都十分尊崇...而耶律铎臻于耶律阿保机担任契丹部落联盟掌控军政大权的于越之时,便担任其亲信护卫,时至今日在契丹朝中也是有话语权的重臣。所以由他出面,直接询问述律平你家老大、老二当中,到底打算让谁继承皇位也最为合适。 而耶律铎臻也点明了如今大皇子耶律倍,即便路远迢迢,可也正在往西楼龙眉宫这边赶呢...他此言一出,也登时引得一众臣子群声附和。明面上他们固然不敢对述律平有分毫不敬,然而个中含义,看来也是在提醒皇后您可不要趁着大皇子耶律倍不在便自作主张,擅立二皇子而不能服众,咱们可还得好好说道说道...... 然而耶律铎臻说罢,又见在场一众契丹贵戚臣僚齐声附和,述律平面色森然,眼中却似有戾色稍显既逝...过了片刻,她幽幽一叹,终于开口说道: “铎臻沙里所言确有道理,只是另立新皇,固然是须尽快议定,可是眼下正要将先帝遗体送入殡宫当中。按我想来...却还有一件事非做不可......” 述律平属于典型的草原本位思想,也不会似中原王朝的皇太后那般以哀家自称...而她缓缓的站起身来,冷冽的目光,就在方才响应等候大皇子赶赴西楼的那些契丹朝臣身上转了一圈,述律平的声音有些沙哑,也仍是别有深意地又说道: “先帝虽有雄图壮志,可我当初曾规劝他占得燕云北隅几处州府,也当知足,我契丹占据塞外广袤草原,又何必非要南顾中原江山,毕竟关内汉地终究难以长久占据...只是南朝亦有北征之意,而先帝到底挥军去与南朝皇帝一决雌雄...... 只恨我契丹惨败于南朝,而先帝打下这诺大的江山,即便失了燕云、辽西诸地,我等纵然退守,固然也务必须守住塞外疆土...另立先帝固然干系重大,而如今先帝尸骨未寒,契丹臣属,也自当告慰他的英灵才是......” 述律平长声说着,旋即又转头望向在场众臣,她的语调也变得愈发森寒: “我念及陛下,深感悲恸,而契丹宿臣追随先帝出生入死,如今荣禄加身,地位尊崇,自是贵不可言,也全是仰仗先帝英明神武,为我契丹开创这片江山社稷...你们又可否思念先帝?” 述律平如此一说,在场那些面色沉重的契丹属臣大多都不由得一怔...心说无论出自于真心,还是明面上于表现得追思尽忠于帝君,我们还哪会说不思念天皇帝,而对他的离世毫无反应? 然而倒也有一小撮契丹朝臣听述律平说罢,隐约察觉到她话中含义,意识到这个契丹国母大概又有何打算时,便是面色立变...只是周围大多同僚,也已然开始接连附和述律平的言语,连声表态臣等思念先帝,眼下着实痛心云云...... 述律平冷冷地注视着穹庐殿帐前方,那些契丹贵胄臣僚的反应...她遂又长声念道: “是啊...先帝对你们皆有大恩,我也曾听过汉人说说什么为臣死忠,为子死孝...哼...虽然汉儿多有言行不一、外合里差之徒,说出来的话,也未必做得到,然而我契丹众臣,也都愿意为陛下效死尽命。 而今陛下驾崩,只身上路,我契丹开国雄主,英魂又岂可孤苦伶仃?既然你们口口声都说想念先帝,那按我契丹殉葬之法,我也该许你们无论生死都去陪伴先帝,以尽你们的忠心,而心中解思念之情!” 述律平再说下去,语气也变得愈发森寒...她眼中有利芒闪现,目光很快便落到位于侧首一个契丹宗室子的身上。而述律平冷冷凝视过去,旋即便伸出手来,指向那个仍是不明所以的耶律氏贵胄子弟。 而就在那些契丹属臣左近,那些早将西楼内城龙眉宫团团围住的斡鲁朵卫事先便已然按述律平的懿旨调遣,立刻便蹿出数员兵卒,直冲到那契丹宗室子面前...其中一员军将干净利落的拔出腰刀,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便直冲那契丹宗室子的脖颈间掠过...... 鲜血骤然喷溅,那名耶律氏子弟犹自瞪大了双眼,身子却随着散落血光跌倒下去,重重的摔倒了地上时,他的双目中惊惶之色便已渐渐凝固住! ----------------------------- 小区又抢修电路,大半夜出去才知道,附近的网吧也关了。一直没法写,好不容易等到来电,尽快保正不断更码完了,不过今日更新不得已略少......., 1314 血色葬礼,却是后患无穷 绝大部分人甚至还没回过神来,又是几声令下,大批本来便已蓄势待发的斡鲁朵卫士便纷纷暴起,抽出腰挎的兵刃,竟然冲到那些契丹臣僚的人堆当中左砍右杀,鲜血到处激溅而出,将周围一切都染得通红。惨叫声顿时频频响起,无数双脚四下乱踏,旋即便是契丹臣僚噗通栽倒,成了卧在地上的一具具尸首! 待那些惊慌的契丹贵胄朝臣反应过来,眼见气势汹汹朝着这边杀来的大批斡鲁朵卫军士,又岂肯作待宰的牲口? 然而今日参赴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葬礼,契丹众臣也都未持兵刃,连身上甲都解下了...更没有大批亲信随行,所以眼见只听命于述律平的斡鲁朵卫兵马暴起杀入,便犹如虎入羊群一般,即便其中也有些臣僚试图抵抗,他们也直杀得毫无抵抗之力! 而契丹所称的斡耳朵,最早源于突厥语,意为宫帐或宫殿,对后来蒙古元朝的斡耳朵、怯薛制也有着深远的影响...做为只听命于历代帝君、皇后专有领地、属民内选编的兵马入则居守、出则扈从,而历代皇帝皇后过世,他们的斡鲁朵卫非但会由家族继承,也要世世代代为逝主为守陵。 所以如今如耶律阿保机的算(契丹语意为腹心)斡鲁朵,便是直接负责守卫皇宫、维护皇帝出行保安的皮室军,汉语称呼为弘义宫;以及述律平的蒲速斡鲁朵,汉语称呼为长宁宫的私人禁卫军。随着耶律阿保机的离世,这两部斡鲁朵的兵马,眼下也就只有述律平能差遣得动,而且由他们维持国主的丧葬秩序合情合理,其它契丹军旅根本无权插手...... 所以述律平突然要以为耶律阿保机殉葬为名,而大肆屠戮契丹众臣...在场的贵胄臣僚也自然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至于刚才出言劝谏述律平的贵戚耶律铎臻,眼见两部斡鲁朵军士按契丹皇后的指使,使得氛围压抑的葬礼现场,已经彻底沦为血腥混乱的修罗杀地...他又惊又怒,当即怒目瞪去,而冲着述律平忿声疾呼道: “南朝耽耽虎视,我契丹正值危机存亡之时,也正须一众臣子同心协力才是!而皇后无端屠戮朝臣,这与自斩手足,要亲手毁了我契丹的江山社稷又有何异!?” 述律平听耶律铎臻痛斥说罢,她双眼中也已是煞气凛然,阴森的目光凝视过去,旋即便沉声说道: “耶律铎臻,你好大的胆子!我契丹历来既有陪葬的习俗,而你指摘我为陛下殉葬祭奠,以祈冥福,这对先帝还有什么忠心可言?与意欲作乱犯上又有何异?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就位于述律平左右两侧的斡鲁朵宫卫,也立刻冲上前去,二下五除二,便将兀自要挣扎反抗的耶律铎臻死死按在了地上,旋即又有个膀大腰圆的军将抖起手中铁链,伴随着哗啦啦的响动声,便层层套在耶律铎臻身上,将他捆得个结实! 当耶律铎臻费力梗着脖子,抬起头怒目瞪视过去,就见述律平那对阴测测的目光俯视过来,又沉声说道: “能为先主殉葬,此乃随先帝驭以上殡,本是无上的荣宠。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竟胆敢诬蔑我要群臣追念先帝,乃是要断送我契丹江山...其罪难恕,你便到牢狱中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吧,绑缚住你的铁锁为朽烂之前,也休要指望我会开恩赦你出来!” 那十几名斡鲁朵宫卫,遂将仍在挣扎抗议的耶律铎臻生拉硬拽了下去。 而述律平以殉葬的名义,对参赴耶律阿保机葬礼的臣僚突下杀手,除了有遵循旧俗的因素,还有另外一层更为重要的目的。所以按她权衡,哪些人可以直接宰了,又有哪些人若是杀了,却将更为引发强烈的反弹,也理当威逼恫吓,迫使其就范...述律平心里大概也都有个数。 故而述律平眼下看来固然狠辣专断,但是她绝非是随机选定要为阿保机殉葬的契丹臣僚...这次的葬礼,述律平不但是要追悼她的夫君,同样要为了自己所看重的骨肉扫清登基的阻碍,所以也是一场针对性极强的血腥肃清! 眼见先帝腹心部,以及皇后蒲速斡鲁朵这两部斡鲁朵宫卫突下杀手,开始屠戮身边的同僚...那些支持二皇子耶律德光继位,眼下却不明就里的契丹臣僚骇得胆战心惊,然而就见一队队斡鲁朵军士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却视而不见的,只是从他们的身边擦身而过,旋即便对着不远处立场上支持大皇子的朝臣乱刀劈剁下去...... 二皇子派系的臣僚当中,有脑筋活泛的也意识到了皇后述律平要杀众臣为先帝阿保机殉葬的另一层目的所在...这是一场事先便已选好了目标的屠杀,而并非无限制的滥杀。 想必述律平事先便已确定好了曾公开表态支持耶律倍,以及平素言行也表露出倾向大皇子意向的臣僚名单...说是要臣子为先帝殉葬,其实就是要肃清她所认定的嗣君反对派系,而指使斡鲁朵宫卫就照着名单杀人。 只是即便庆幸自己因为属于支持二皇子的派系,而不会在这场葬礼突发的屠戮当中成为被宰杀殉葬的目标...不少臣僚听着西楼内城龙眉宫前,那充斥着满场的惨嚎尖叫声,再瞧着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僚犹如被宰杀的牲畜一般,纷纷倒毙在斡鲁朵的刀口之下,尸身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当中...置身于突如其来,而又如此血腥的场景,也仍是让其余臣僚不由得感到心惊肉跳...... “抗拒而不肯殉葬的臣僚,你们口口声声的思念先帝,却不愿为陛下效死尽节!如此口是心非、言不由衷,我契丹又要你们何用!?还胆敢抵抗之人,不但就地格杀,连同妻儿家眷尽数处死,剥除横帐宫籍,尚未成人的幼子幼女,则打入奴籍,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对着那些自己所认定理当肃清诛杀的目标,述律平也已毫不掩饰的显露出她狰狞的杀意,而又厉声喝令道。当她目光一转,落到了一旁次子耶律德光、三子耶律李胡的脸上时,但见自己那两个儿子面色微变,而正要言语时,述律平双眼利芒暴涨,便又把眼睛一瞪...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为他们母亲那股狠戾的势威所慑,到了嘴边的话,便又生生咽回到肚子里去。 按说耶律德光少年时节便受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往日征战沙场,颇具强硬手腕,认为应该靠杀人立威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心慈手软;而耶律李胡生性暴戾残忍,平素虐杀仆役,也只是他发泄怒意,甚至闲来取乐的手段...... 然而耶律德光、耶律李胡二人就算事先已经述律平示意提醒,如今眼见自己的母亲突然下令为父亲殉葬的名义,便下诏斡鲁朵卫大肆屠戮在场众臣,甚至也是寒毛卓竖,也不由得感到畏惧。 毕竟诛杀敌人、外人、仆人...是一回事,然而述律平如今狠下心肠,却是对在场很多本是迭剌部耶律氏宗室出身,大多彼此还沾亲带故,属于直系旁系血亲的皇亲贵戚突下杀手,那么还有谁对她而言是杀不得的!? 1315 断腕皇后,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 不过一会的功夫,内城穹庐宫帐前方便已是尸体遍布,而且尽是以往在契丹朝中还有些地位的官员...斡鲁朵宫卫擎起无数把长短兵刃围成一个圈子,并且仍在不断地收拢着,就算其中仍有些臣僚高呼怒骂着,到底还是免不了要血溅当场。 而后列迫近的军士还要确认伏在地上的朝臣是否彻底死绝,若发现还有一口气在的,便上前薅住目标后脑蓄着的髻发,提起脑袋罩着咽喉便是一刀,割得干脆利落...以确保皇后述律平指名要诛杀的目标,务必须尽数命丧于此处。 地上已倒伏着一百来具尸首,地上到处被流淌的鲜血所浸染。大批的斡鲁朵宫卫军士,已接连袭杀了如此多契丹的贵胄高官,可是那些将兵神情依然十分冷漠,便如杀猪宰羊那般的从容淡定...... 毕竟他们是直接隶属于契丹皇帝、皇后的私军,只要述律平一声令下,就算要对契丹皇亲国戚痛下杀手,斡鲁朵宫卫也会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 这场在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葬礼中突然发动的屠杀,已然渐渐趋于尾声。只是还有一队队军士提着锋刃有鲜血滴落的兵器,却是朝着身处于内城当中的汉人臣子迫近了过去。 韩知古、赵延寿、康默记...等为契丹效忠的汉儿臣僚神色惊慌,却发现那些斡鲁朵卫对他们也是熟视无睹,只是从面前经过,却纷纷朝着往日也甚得耶律阿保机赏识的赵思温逼近了过去。 毕竟根据述律平观察,韩知古等汉臣或是更为拥护她的次子耶律德光,或是不偏不倚的中立派...唯有这赵思温根据其往日言行,似乎更为支持大皇子耶律倍,自然也就成了述律平要清洗的目光之一。 然而一名斡鲁朵军校,率先踏出一步,便挥刀兜头斩落,却一下劈了个空...原来赵思温赶忙侧身闪避,旋即蹿步上前,竟然劈手夺过那名军校紧绰的钢刀,便又是飞起一脚,将对方踢翻倒地...然而赵思温即便夺刀暂时得以自保,还有无数把兵刃探来,顿时便逼到了他的面前! 面色惨白的赵思温紧绰着钢刀,不断地来回转身,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团团包围,无数双目光恶狠狠的凝视过来,如果眼神能够杀人,那么自己也不知道便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赵思温心急如焚,也很清楚自己再是抵抗,只怕也是徒劳无用,到头来还是要死于乱刃之下...忽然他浑身猛地打了个激灵,因为述律平也阴测测地凝视过来,目光对在了一处,她便又沉声说道: “赵思温...先帝素来对你甚是器重,既是君臣交厚亲近,你怎么却不肯追随先帝而去呢?” 说什么为因追思阿保机国主而要众臣殉葬,皇后你不就是要趁机杀尽支持大皇子的臣僚,而为巩固二皇子的帝位...但也未免忒过心狠手辣!就算我现在表态绝不会反对由二皇子继位,仍会对契丹效死竭忠,这却相当于将皇后的心机挑明了讲出来,到头来也还是死路一条...... 赵思温心中焦急地念罢,他自知横竖都是个死,索性把心一横,却抛下手中钢刀。就赶在一众斡鲁朵宫卫涌杀上来之前,赵思温就冲着述律平的方向,当即跪拜了下去,而歇斯底里的疾呼道: “君要臣死,臣固然不得不死...只是臣斗胆叩问,若是要亲近属臣为先帝殉葬...可我辈臣子,谁又会比皇后您与先帝更为亲近!?” 赵思温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又齐刷刷地集中在述律平身上。 对啊...天皇帝与地皇后夫妻情深,真要是要以身殉葬,最适合的人选,不正是先帝的皇后遗孀!? 本来为君王人殉的便以妻妾、侍仆、奴隶为主,其余殉葬者也主要是受宠幸的嬖臣,便是那些终日在君王身边晃悠,说白了就是能讨得主上欢心的幸臣,而甚少有握有实权的重臣...赵思温直接豁出去了,而他这一番言语下来,也点醒了其余朝臣意识到最该追随耶律阿保机去死的,却就该是突然强迫众臣殉葬的皇后述律平。 按说殉葬制历经商周时期,于春秋战国最为盛行,而后经秦献公下诏止纵死,由秦国正式废止人殉制度,后来便有秦始皇以俑代替活人殉葬的兵马俑这一中华文化的遗产问世...殉葬遂于秦汉之后日渐式微,到了唐宋时节便已基本绝迹。 似契丹这个仍保留故有旧俗的民族,遂有以活人殉葬,但是也不像春秋时节后妃争先效仿,抢着去死而盛行一时,乃至秦穆公死后有于国家有大用的三良贤臣奄息、仲行、针虎包括在内的一百七十多人一并殉葬;吴王阖闾诱杀百姓,设下万人坑而为亡女胜玉公主陪葬那般的离谱...人殉的对象,也主要是以内侍、宠妾、婢女、护卫、杂役为主。 但是你述律平直接以殉葬为名,便大肆杀戮臣僚...既然要做得这么绝,那你是不是也得按着自己定下的规矩来?对待我等臣僚,你这契丹皇后杀人如同草芥,可是你才是与先帝最为亲近的人,若不以身作则、做个表率,又如何能够服众!? 而无数双目光集中到了自己身上,述律平却仍是神色如常,她环视一圈,遂又说道: “赵卿言之有理,我与陛下相敬相爱,自当生时同席而眠,逝后同葬一穴。只是终要有人做主,来送为陛下殉葬的众臣上路...你们又怎知我不肯去追随陛下?” 话音方落,述律平身形立动,探手便拔出身旁一名斡鲁朵卫详稳腰挎的佩刀,竟然架刀于颈上,旋即便要发力一划! 述律平的动作极为干脆果决,不带半点犹豫,若不是被她拔出佩刀的斡鲁朵卫详稳眼明手快,立刻伸手握住刀锋,以及身旁侍女赶忙上前阻拦...述律平便已经发力挥刀割破自己的咽喉,而血溅毙命于当场! 皇后述律平,这还真敢拔刀自刎,不但对宗室臣僚手段狠辣,对自己下手竟然也是如此决绝!? 方才还在观望述律平针对赵思温的质问,有何作何回应的契丹众臣,却一下子就炸了锅。天皇帝耶律阿保机都已离世,如今新君未立,如若地皇后述律平也抹脖子自尽,这却又当如何收场? 二皇子耶律德光、三皇子耶律李胡,赶忙疾步上前,急声劝谏,其余臣子也登时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也顾不上身旁鲜血横流,尽是为述律平下诏所杀的同僚尸首...而七嘴八舌的劝说皇后万万不可(按《辽史·卷七十一卷·列传第一》所载,述律平于“太祖崩,后称制,摄军国事。及葬,欲以身殉,亲戚百官力谏”...),先帝驾崩、新皇未立,皇后还须保全贵体,主持国事,又怎能轻生自绝性命? 至于质问述律平为何不为阿保机皇帝殉葬的赵思温,此时更是骇得呆在当场...他也绝不想闹到与述律平都去做人殉的地步,情急之下,只是打算反将那契丹皇后一军,以试图要挟对方就此罢手...... 就算我不点破你擅杀众臣的另一层目的所在,可是非要把事做绝的话...毕竟最该为阿保机皇帝殉葬的,的确就是你这正妻皇后,这话我也说得清楚了。还要杀我,那么你也下不来台。 然而赵思温却眼睁睁看着,述律平还真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毫不犹豫,抄刀便要抹脖子...也当即骇得他六神无主,心中连声叫苦...谁又能想到这个妇人对自己都会如此狠,若是因自己的言语激得述律平自尽,那么落得个痛快的死法都是奢望...只怕也难免要落得个被零碎活剐的下场! 1316 这片江山,只能由你来继承 “我的确应当跟随先帝长眠于墓陵当中,即便如今正值国家危难之时,为保我契丹基业,还需要我协助新主打理国事,但眼下我也自会做出个交代...你们都给我让开!” 眼见自己那两个皇儿与众臣齐声相劝,述律平面色从容,神情冷冽如故。然而她话说到最后,突然厉声呵斥,又甩袖一抡,凑上前去苦劝的斡鲁朵宫卫军将,以及那几名侍女竟然便被迫退开来。 毕竟早年耶律阿保机统领契丹诸部打天下时,留守后方的述律平曾遭遇室韦人趁虚而入大肆劫掠,结果她亲自指挥设计,带领老弱残兵杀得室韦大败...带兵打仗的本事甚至还要高过不少久经沙场的契丹军将,更兼如今尊为皇后国母,又岂会被几个苦劝力谏的男女给制住? 趁着一时间迫退几人,述律平紧握刀柄,发力斩去,但见一道银光闪过,下一刻却是鲜血迸溅...她便一刀将自己的右手齐腕斩落! 鲜红的血液洒落一地,手掌落地的那一刹那,登时又引得一阵惊呼声起...而述律平面色惨白,额角已有豆大的汗水滑落,可她竟然仍能从容地俯身捡起自己的断手,并高举向天,又高声喊道: “待新主登基,能保我契丹江山社稷,我自会到九泉之下向先帝请罪,相信陛下也能理解我的苦衷。眼下就让我这只断手先置于先帝灵柩相伴,以表我愿...你们可还有什么异议!?” 眼见这契丹皇后国母狠厉如斯,在场众臣还哪里敢都说什么?那名被述律平夺刀自断手掌的斡鲁朵宫卫军将,又上前颤巍巍的接过了断手,再交由主持葬礼的萨满大觋,而小心翼翼的放入耶律阿保机的灵柩当中。 述律平对自己都如此狠辣,只是即便她性情坚韧如铁,齐腕的伤口血流如注,若不尽快包扎救治,也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身亡...隶属于皇后蒲速斡鲁朵宫的几名医官,便连忙上前,劝请述律平平躺下来,敷药后又赶紧以麻布将断臂伤口包扎得紧紧的。 就算抢救还算及时,可是述律平面色一片惨白,她一言不发,也险些昏死过去...就算暂时止住流血,但这等伤势非同小可,也还须尽快护送至宫帐中详加确诊医治才是。 也是时候将耶律阿保机的灵柩搬抬至殡殿安置,而经述律平以殉葬为名义,突然致使斡鲁朵两部宫卫屠杀一百多名朝臣,又自行断腕,做出了交代以堵住悠悠众口...闹到如此境地,葬礼也是时候结束了。 参赴这场血色葬礼,好歹仍保得命在的契丹臣僚忐忑不安,也只得相继散去。穹庐宫帐前,大批军士则还要收殓那倒在血泊当中的一百多具尸首,安置存放妥当,而待耶律阿保机的寝陵修建完工,则还要一并搬运进去为先帝陪葬。 至于情急之下,直接质问皇后为何不为先帝殉葬的赵思温,此刻则怔怔地呆立在当场...方才还是受述律平致使的斡鲁朵宫卫军要诛杀的目标,可是现在那些军士就在他眼前搬运尸首,忙前忙后,赵思温便似是突然间被所有人遗忘了一般...... 想当年赵思温可是眼睛中箭,却草草处理伤口,仍能奋力搏杀的狠人。也正因为他作战勇猛剽悍,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器重,而亲自为他的伤口敷药...可眼下汗水早已浸透了赵思温的内衫,虽然劫后余生,却是惊魂未定,他就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又想到述律平挥刀自断手腕时的狠厉模样,也是深感震撼,而久久不能平息...... 契丹皇后的长宁宫庐帐当中,述律平平躺在席上,还有一名汉人医官检视伤口,以确保皇后匆匆包扎过的伤口处理得当,而不至再威胁到生命。 这名汉人医官倒也有些来头,他是为契丹效力的汉臣当中,大概算得上资历最深的汉儿重臣韩知古膝下第三子韩匡嗣,早年也正是因为他擅长医术,而隶属于长宁宫帐,专门负责伺候地皇后,还被述律平视为侄子,而为其取了殿宁尧治这个契丹名。 由于韩匡嗣受述律平恩宠,按史载轨迹遂为辽太宗耶律德光特授骁卫将军,后任太祖庙详稳。而后由与辽朝第五任国主耶律贤,甚至得以加封燕王,连任南京留守兼幽都府尹、卢龙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等要职。 只是韩匡嗣主持军务一塌糊涂,按史载辽国要保的北汉国灭,便与他脱不开关系...宋辽满城大战,也正是因为韩匡嗣仗着资历压着在军中已声名鹊起的名将耶律休哥担任三军主帅,遂被宋军杀得兵败如山倒,而让宋太宗赵光义扳回一城...... 不过也正是因为韩匡嗣早年受述律平皇后喜爱,后来与辽朝景宗皇帝交好,汉儿出身却与契丹后族萧氏联姻,算是当老子的为儿子铺平了道路,而为其子韩德让在萧太后、辽圣宗时节位极人臣,甚至终辽一世无论蕃汉而辅政最久、权势最大的勋臣显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然而眼下的韩匡嗣,虽然就在述律平身边听用,却也不过是在皇后长宁宫中任职的不起眼侍从医官...仗着自己对医术极有天赋的长处,他小心翼翼地确认断腕处敷上的药物能有效止血,无比谨慎地为述律平金疮伤口后续的疗养过程...一番忙活下来,韩匡嗣也已是满头细汗,又赶忙向述律平恭声禀道: “万幸伤处敷药包扎得及时,皇后虽无性命之虞,断腕之疮,也决计不可小觑!卑下即刻便开出药方,以及忌口食材...乞望皇后安心静养,而保重贵体!” 经过急救诊疗,并歇养了一阵,断了手腕的述律平竟还能维持心神清醒...她虽然仍是面色惨白,可是也仍不愿在他人面前流露出半分软弱,而面色平静地微微颔首,并说道: “在我蒲速斡鲁朵宫帐听命的汉儿当中,也知你甚是忠孝...罢了,如何养伤,我自有分寸,你且先退下吧,我还有事要与两个皇儿相商......” 依眼下述律平的伤势而言,断了手腕却还没昏死过去,也足见她性情甚是刚强了...韩匡嗣虽然情知眼下述律平须好生静养,不宜再劳心费神,可是终日在这契丹国母身边听用,他大概也能摸清皇后的脾气。 述律平生性极其强势刚硬,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生平最恨有人胆敢违背她的打算...国主耶律阿保机的葬礼当中,那倒毙在内城穹庐宫帐前的一百多名契丹朝臣,便是血淋淋的例子。 所以哪怕是为述律平的伤情着想,韩匡嗣听皇后既已发话了,他也不敢再做言语,便连忙恭身领命,旋即便与宫帐内其余仆从一并退出去了,而只留下耶律德光、耶律李胡这两个皇子尚还恭立在帐中。 长宁宫帐前,自有斡鲁朵宫卫把守。而医官与仆从退去之后,在场的已无外人,也只剩下述律平与耶律德光、耶律李胡母子三人...眼见自己那两个亲生骨肉又上前关切探问,述律平仍不以自己的断腕伤口为意,只是转过头来,直勾勾的凝视向耶律德光,而沉声道: “皇儿,母后能做的已都做了...以后便由你继承我契丹社稷,也绝对不能辜负了我!” 1317 新皇登基,对中原又能如何? “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你那兄长实在太过痴迷于汉学,可汉人素来自高自傲,以往以上国天朝自居,视我等为未开化的蛮夷。他们的治国之道,有用的当学,可是又岂能全盘照搬,而忘了我契丹的根? 他往日不止浸淫于吟诗作赋、绘画曲乐,甚至尊孔尚儒,主张以汉学儒家思想为治国之术,倒瞧不起契丹民风旧俗...哼!白马青牛、神人天女的子孙,却非要全盘去学汉人,又怎能继承我契丹社稷? 更何况如今惨败于南朝,只得退入塞外,也更不能失了我契丹的传统...形势如此,也须由你来力挽危局了......” 伏拜在地上的耶律德光,又听他母亲述律平一番嘱咐下来,神情倒也愈发的坚定,而狠狠咬着牙连声称是。 只是一旁的耶律李胡见状,心里却甚不是滋味。毕竟按他想来,大哥主张契丹全盘汉化,而与母后的理念完全背道而驰,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继承皇位...可是我也不屑于去学汉人那套东西,而二哥不也学汉文、习汉俗,怎么母后却只认定他继承我契丹的帝位? 然而耶律李胡再是凶残暴虐,可目睹述律平自断手腕的那股子狠劲,倒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恼他那母后...只是满腔邪火无处发泄,他面目狰狞,便狠声说道: “全因赵思温那个杀才的缘故,才迫使母后断腕受此重创!只是急救治疗要紧,倒漏掉了那厮...那汉狗当真该死,儿臣调遣宫帐兵马,去杀了那赵思温满门,将其家眷投入水火之中,再割了他那人头,而为母后泄恨!” “糊涂!切不可莽撞冒动。那赵思温...你动他不得!” 耶律李胡还记恨赵思温当时称皇后与先帝最为亲近,所以按述律平亲自定下的规矩,也理当为耶律阿保机殉葬的言语...他本意固然是要为自己的老娘出气,结果却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又激得述律平面露愠色,而对其呵斥道: “既是我定下的规矩,先设计伏杀百余名朝臣,就算那赵思温不提,也必然还会有别人质疑我为何不与先帝同葬。杀死大批支持皇太子的旧臣,当然也必须要做出交代,所以我自从定下易储大计伊始,便知道右手注定是保不住了...也亏得赵思温公然提及,远胜众臣嘴上不说,却是心中积怨...我接着他的话头自断手腕从殉,更能震慑得其余朝臣不敢有任何异议。 不能让你那大哥全盘汉化而动摇我契丹国本,我又何惜一只右手?赵思温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见我断腕,庆幸自己却能保得命在,想必也会死心塌地为新皇竭忠。他毕竟因剽悍善战而受先帝赏识,对契丹还有大用。阻挠易储而使我朝内争加剧的臣僚,固然当斩尽杀绝,可是杀戮得太过,还能剩下多少人能为我契丹所用,这岂不是要自毁基业? 为先帝殉葬而伏杀众臣已然事毕,倘若我再去取赵思温性命,也会让满朝文武认为我衔恨于心,不知何时还会对朝臣突下杀手...你若是自作主张,这不是枉费了我自行断腕的一片苦心!?” 表面看上去是因赵思温之故,才使得述律平只得挥刀砍下自己的右手...然而他事后的确也没有遭受契丹太后、皇帝的挟私报复,按史载线于耶律德光继位之际,甚至还得加官进爵,身兼检校太保、保静军节度使等要职。而赵思温的几个儿子、孙辈、曾孙辈也一直都在辽朝官居高位。 所以述律平也的确没打算因断腕一事而报复赵思温,否则的话以她当时在契丹朝中的地位,一百多个旧臣贵戚都杀了,再另外想个名目要弄死赵思温这个汉臣,也是分分钟的事。 偏生耶律李胡头脑简单,只想到述律平的狠辣劲头,却又弄不清楚他这母后出自于权谋考量的更深层目的...眼见自己宠溺的三子还是一味的喊打喊杀,断腕伤重的述律平本来便需要静养,却气得她似乎又要喷出一口老血,当即怼得耶律李胡悻悻闭了嘴。 耶律德光见状,赶忙劝谏述律平切不可动怒,还须好生调养,也不宜商谈太久,遂几句言语下来,他便笃定道: “儿臣谨遵教诲,必不负母后重托。父皇逝去,国家正值风雨飘摇,危急存亡之秋,儿臣势必要支撑如此危局...如今待皇兄奔赴国丧,便是时候继承大统,而维系我契丹江山社稷了......” ※※※※※※※※※※※※※※※※ 虽然受封为人皇王,还兼任由契丹覆亡渤海国之后所设的藩属东丹国国主。可是听闻父皇耶律阿保机过世的噩耗,身为皇太子的耶律倍,也势必要尽快启程动身,赶赴西楼悼念亡父。 对于自己父亲的离世,耶律倍固然甚感哀痛,而他日夜兼程,加紧赶路,自然也是要尽快返回国都,与自己那同样很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二弟耶律德光明里暗里的竞争一番...毕竟迟则生变,东丹国也只是契丹于渤海故地所设的过渡政权,继承整个帝国的皇位,按耶律倍想来,当然要由他这个嫡长子来坐。 只是魏朝控扼住了辽西各地,耶律倍也只得改道绕路,也免不了翻山越岭,又耽误了一些时日...这一路风尘仆仆,甚是劳顿,然而好不容易赶到临潢府西楼时,国都这边的情形,却远远出乎耶律倍的意料之外...... 本来在朝中更倾向于支持自己的贵戚勋臣,却几乎被母后用为父皇殉葬的名义屠戮一空,而述律平竟然也自行断腕从殉。其余臣僚则受震慑惊惧,也明显要与耶律倍这个皇长子保持距离...按说在国内地位仅次于天皇帝、地皇后的人皇王,便惊愕的发现众臣最多明面上会对他客套一番,可实际上却好似在躲避灾星一般,也没有人敢与他过多的接触。 而走过至殡宫祭拜父皇阿保机的流程,耶律倍便又受他母后述律平的勒令,与二弟耶律德光驾马行至内城龙眉宫穹庐大帐前方,便见契丹朝臣已然肃立恭候多时。而右腕被白布包裹住,脸上终于能见到些血色,眉宇间也仍透着股不容冒犯威仪的述律平,则正坐于穹帐口处,便沉声说道: “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 述律平嘴上说耶律倍、耶律德光这儿子当中,她也不知决定到底该由谁来继位,遂由群臣抉择,选定适合成帝君的人选,便上前去执他胯下坐骑的鞍辔缰绳。然而历经先帝耶律阿保机的葬礼当中,由述律平以殉葬为名而突然发动的屠杀,杀了那许多臣僚,空气中似乎还由残存的血腥味道...在场众臣,谁还不知道那个杀伐狠厉的皇后真正的意图所在? 于是乎,契丹满朝臣子相继出列,却是一个接着一个,都去执起耶律德光的鞍辔,以示意自己为新皇牵马,愿供驱策...也已意识到被狠狠针对的耶律倍又惊又怒,就眼睁睁看着前去牵二弟耶律德光所骑乘的马儿鞍辔的臣僚络绎不绝,而自己这边却形单影只,根本没有人来牵他胯下坐骑的缰绳...... 按说即便论战功要比自己那二弟稍逊一筹,可耶律倍自问好歹也是文武双全,又是皇长子,受封人皇王,当然也更有理由继承皇位...然而眼下倍受冷落,而本来应该会支持自己的臣僚,却被述律平屠戮殆尽。耶律倍脸上愠怒之色愈发浓郁,可他正要言语时,却恰好又与他母后那对森冷的目光对在一处。 1318 休战议和,你以为我会答应么? “二弟...大元帅功德及人神,中外攸属,宜主社稷...我也认为契丹帝位,也理应由大元帅来继承......” 沉默了一阵,耶律倍再是不甘,在群臣注目之下,却也主动发话愿意将契丹皇位让给他的二弟耶律德光...因为他很清楚,就算自己强烈反对,也不会有半点用处。 拥护他这大皇子的朝臣,几乎都已被母后杀绝了...其余骑墙派也都倒向耶律德光一方,耶律倍自知根本没有任何底气去与他二弟争夺皇位。已经毫无胜算,如果还要闹腾下去,到头来也只会自取其祸。 耶律倍情知自己与述律平政见不合,也很清楚他那母后摄掌契丹军国大权,对由谁来继承皇位话语权极大,并且更支持耶律德光...可是耶律倍本来以为全力去争,就凭自己的身份,也很有可能继承大统。只不过述律平支持次子,却对他这个长子如此狠辣,这可就出乎耶律倍的意料之外了...... 虽说虎毒不食子,可是耶律倍眼见述律平胁迫众臣表态,并且投射过来那森冷凶煞的眼神...也彻底意识到如果自己那母亲认为对契丹更为有利的事,期间有人胆敢妄加阻挠,那么更狠、更毒的事,她也做得出来。 所以耶律倍也只得接受现实,为图自保,主动放弃同二弟竞争皇位,明面上还要扮出一副拥护耶律德光继承契丹社稷的模样。 二皇子耶律德光,遂由自己母后述律平的一手操办,继承耶律阿保机的皇位再无任何阻碍...遂又择选吉日行柴册礼,受群臣上尊号为嗣圣皇帝,仍沿用父亲耶律阿保机在位时的天显年号,还尊母亲为应天皇太后。还因感念述律平断腕为先帝殉葬,实则一举将自己推上皇位的举动,遂于西楼兴建义节寺断腕楼,并树碑纪念。 然而还值得一提的是,耶律德光那三弟耶律李胡...也受封为寿昌皇太弟,并继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看来这也意味着太后述律平舍弃长子,不但要立次子为帝,还做主钦定她那三子耶律李胡为契丹的储君。 本来耶律倍、耶律德光这两个皇子,论及秉性、能力、功绩、威望...相差不大,他们二人无论由谁来继承契丹皇位,本来也都在情理当中。所以耶律倍过度痴迷于汉学,主张全盘汉化虽然犯了述律平的忌讳,她遂支持耶律德光继位的过程也十分的霸道狠厉。群臣畏其如虎豹,但好歹也能接受由二皇子登基的事实。 但是耶律李胡性劣凶暴,能力远远及不上他那两个兄长。述律平强推耶律德光继位,就算也能理解为她要佐主兴邦,这是在为契丹社稷着想。然而又让耶律德光妥协,承认让他三弟做契丹的储君,这可就完全出自于述律平个人喜好的偏向,而纯属独断专行...... 只是就眼下而言,耶律德光虽然终于得以登上帝位,这也相当于接过了烫手的山芋。 毕竟契丹先前与魏朝进行国战,接过却落得个全盘溃败的下场...可以预见的是,魏军还要趁势北上,而燕云、辽西各地汉土归于魏朝,黠戛斯、奚人、乌古里...等诸族各部相继叛离,契丹更是元气大伤,针对险恶的形势,耶律德光甫一上位,便要立刻调整国策,试图扭转危局了...... ※※※※※※※※※※※※※※※※※※ 历经全面会战大胜,致使国主耶律阿保机都已含恨身死,如今魏朝彻底压制契丹,自然也不必由帝君御驾亲征而一直远离朝廷。李天衢便已准备起驾班师,返回汴京,却又听闻报说契丹遣使前来,转呈耶律德光的国书,拜请觐见魏朝皇帝。 “臣虽生于塞外朔漠,亦熟识汉家经史纲常,仰慕天朝风物。惜叹两国失和,妄动兵戈,致使黎民困敝,两国边境百姓枉受战祸波及...臣不敢再与上国为敌,望陛下以苍生为念,请休兵安民,以惠泽天下...鄙邦愿向上国进纳岁币,臣怀诚挚之心,愿以君父之礼待天朝陛下,盼与上国愿永结友好,世世代代,不敢违约......” 天子驻跸紫禁城内殿,李天衢坐在正首,就听那契丹使臣顿首躬身,宣读由耶律德光亲笔所写的国书时,脸上则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心说虽然耶律德光正如那史载轨迹那般,于其父耶律阿保机过世之后,继承了契丹的江山社稷...可是如今的天下时局较之正史线全然不同,他就算成了契丹皇帝,却也不得不低下头颅,认怂服软而试图与魏朝休战议和。 现在的契丹国力大损,肯定是不想再打下去的...所以有枣没枣打三竿,哪怕可能性不大,耶律德光也必须要争取机会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可是眼下他也着实没有什么与魏朝在谈判桌上平起平坐的底气,那么也就只有尽可能的放低姿态。 而契丹新君耶律德光派来的这名使者,也是当初甚受耶律阿保机重用的汉臣康默记...他虽是军伍出身,早年在蓟州却也不过是区区衙校罢了。 耶律阿保机当年兴兵南侵,虏掠得大批汉人,康默记也在其中。而他到了北地之后,逐渐受耶律阿保机的赏识,而将他留在身边效力。当时契丹治下汉民众多,而赵思温、王郁、赵德钧、赵延寿...等那批后唐、北平的降臣尚还为前来归附之前,牵涉到胡汉事宜,主要便由这康默记亲自调和处理。而契丹改制立国,康默记便主掌设立律令、营建皇都上京、职掌刑狱等事务,还曾担任主掌外事活动的礼部尚书,所以他本来一介低阶军官,也是受阿保机提拔,到也成了个能处理多方面政务的能臣。 而李天衢也大概能推断到,耶律德光为什么会派遣这康默记前来请求交涉议和...因为他虽然是投靠契丹的汉人,可是以往以处理政务为主,即便也曾屡屡奉令随军出征,主要参赴的,都是东征渤海国的战事,也几乎没有往南侵袭,剽掠昔日家园故土的父老乡亲。 所以康默记不但更便于与中原王朝交涉,也不似赵延寿乃至已然丧命的石敬瑭、王郁、赵德钧、杜重威...那等为契丹踊跃卖命,频频南侵,在汉地已是声名狼藉的奸贼,否则的话就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魏朝帝君不下诏将主要参与南下侵袭的汉将直接拉出去砍了,也必然要碰一鼻子灰...... 按说康默记原本的史载轨迹,他东征渤海国,平定地方叛乱之后,则接受为耶律阿保机营造陵墓事务。而寝陵完工前后,他便离世了...然而眼下形势险急,不比史载线那般契丹已有亡国之危。至于为先帝修陵一事很多人都可以做,康默记则更适合前来向魏朝请和交涉。 只是听康默记转述耶律德光的国书,那句“愿以君父之礼待天朝陛下”传入耳中时,李天衢也立刻想到按说应该是石敬瑭对契丹国主谄媚屈膝,以儿皇帝自居,而后晋取代后唐,耶律德光则成了父皇帝...但如今他迫于形势,这就相当于把自己当儿辈,而明面上把我当做父皇帝那般尊崇了? 念及此处,李天衢又不由得念道:你老子耶律阿保机,当初被李克用当成小老弟,也比我要小上几岁。所以你这做晚辈的以君父之礼对待我,起码也要比石敬瑭那厮认你做干爹更说得过去...... 只不过...就算你甘做儿皇帝,却以为我便会放过你契丹么? 1319 不必心存幻想,这是灭国之战 即便耶律德光在国书中以臣自居,宣称愿与中原结成父子之国...可是李天衢很清楚这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尽可能要稳住魏朝,而为契丹养回元气争取时间。 所以现在的耶律德光表现得越是谦卑,有朝一日如若能卷土重来,他就会变得越发凶狠。 便如大汉盛唐,强盛时周边诸邦各族奉为宗主、天可汗,可是中原一旦虚弱,那么五胡乱华、吐蕃陷长安、回鹘屠洛阳,契丹占燕云...什么牛鬼蛇神都会跳出来,哪里还会顾忌当初对中原正朔什么愿为天朝藩篱,永结君臣之好的条约?他们只会化成豺狼虎豹,将争先恐后地前来瓜分吞噬中原富庶的江山。 更何况似乎也是受唐末时节认义父、收养儿盛行的风气影响...耶律德光就算能够忍辱负重,甘愿自称为儿皇帝。短期内固然能让中原百姓扬眉吐气,文人士大夫也会如打了鸡血一般,大肆宣扬中原汉家的王道教化,为魏朝开国皇帝歌功颂德。 可是反观契丹一方,他们现任乃至以后的帝君,以及治下族群子民,则会将儿皇帝这个称谓视为奇耻大辱。 毕竟先前在耶律阿保机的领导之下,契丹这个民族,已经从松散的部落联盟制过度到封建君王制,打下了大片江山社稷,已经形成了国家的归属感,民族自信心亦是空前高涨。 就连无耻到毫无下限的石敬塘,就算得偿所愿,在契丹的扶植下覆亡后唐,而做了后晋的开国皇帝,随后几年照样还是会被中原臣民戳破了脊梁骨,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到了他养子石重贵继位,便已不甘心向契丹称臣,就准备摩拳擦掌地开打了...... 那么中原王朝一旦与契丹结成父子之邦,以后每一任继位的帝君,无论他们本人对中原是何种态度,就在自己的国家民族强烈的情感推动之下,生平第一个志愿,也必然是要打败中原王朝,以除去加在自己身上的屈辱称谓。 所以如若真收了耶律德光这个“干儿子”,而只图个颜面有光...李天衢估计以后契丹要组织的反扑,那可要比后金酋首努尔哈赤起兵反明时昭告宣称,却也有几条没事找事,刻意找茬凑数的七大恨,其中所掺杂那股子屈辱仇恨的民族情感,也将会远远超出政治目的性。 所以李天衢带入后世穿越者的思维,不会似一些好大喜功的君王那般,只要把你打服了,肯认怂服软,我便以王道教化,示之以恩义...根本不可能答应任何条件而就此收手,趁着契丹元气大伤,也唯有彻底覆亡这个帝国。 所以待康默记转述过耶律德光所写的国书,李天衢便轻咳一声,而意味深长地说道: “契丹国主新近登基,虽然意欲同我朝休战议和...可是朕却有个条件,如果契丹做不到,也就不必再枉费功夫了......” 康默记闻言,以为还有与魏朝达成和谈的可能,便赶忙拱手长揖道: “陛下请讲,卑下自当洗耳恭听!” “当初彼此兵刃相见之前,契丹与我朝邦交来往,便承认由朕延续中原前朝唐廷为中原正朔。那么我朝要收回昔日前朝故土,昔年单于都护府下辖定襄、狼山、桑干等诸处都督府,乃至安东都护府下辖饶乐、松漠、渤海、黑水、室韦...等各处都督府,也理应交还于我朝,也唯有如此,朕才信契丹国主有臣服和谈的诚意。” 李天衢此言一出,康默记脸上那殷切的笑意也渐渐地凝固住了...因为他也意识到魏朝帝君口口声声地说要契丹拿出和谈的诚意,可实则对方压根就没打算罢战休兵。 魏朝这也纯属狮子大开口,向契丹索要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下辖各处都督府的所有疆土,这又是什么概念? 单于都护府囊括后世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北部,乃至外蒙古南部大片领土;安东都护府下辖九都督四十二州,则囊括东三省、外兴安岭以南与乌苏里江以东、库页岛乃至朝鲜半岛北部等广大区域...那么又何止是要契丹割地求和?这就相当于承认治下全境疆土由魏朝吞并! 从法理上而言,契丹当初趁势南侵,占据燕云北隅部分领土,而魏朝方面则与后唐交战,还须一统山河,转战南面诸国,只是在幽、蓟等军州边界险些与契丹酿成军事冲突...随后契丹又将侵略的目光投向渤海国那边,魏朝则连灭蜀、吴、楚、吴越...等诸国,明面上并没有承认契丹对燕云北境疆土的控制权。 按正史线儿皇帝石敬瑭被扶植起来的中原正朔王朝,就算签订了将燕云十六州割让于契丹的条约...可是到了后周柴荣、宋朝赵大、赵二时节,也仍会打出收复汉家失地的旗号而频频北伐。如今魏朝则更是出师有名,夺回燕云北隅的领土,而契丹又丢了辽西诸地,却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要想达成休战的目的,这个栽也就只得认了。 可是从契丹的立场看来,你魏朝贪心不足蛇吞象,还直接索要当年单于、安东两大都护府下辖各处都督府掌控的所有疆土,真要是答应了魏帝这等无理的条件,耶律德光则再无立锥之地,这还算什么契丹帝国的皇帝? 按后世的话来讲,这就是拼死拼活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届时契丹国主,又与唐朝时节,处于安东都护府下辖松漠都督府管治的部落联盟首领又有何异? 诚然单于与安东两大都护府,当年都被划入唐廷的版图当中,可是当地实行的是羁縻统治,诸族各部混杂,汉人远远也不及燕云等地。当初中原各处军阀混战,契丹则时逢雄主耶律阿保机,征服诸族,拓边千里,称雄于塞外,兼并白山黑水,迄今也有几十年了...... 而唐朝也早就亡了,你魏国就算灭了宣称继承前朝正朔社稷的后梁、后唐,可无论中原哪一方军阀,在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也都未曾控制过单于、安东都护府治下几乎全境疆土。 结果魏帝这是要以前朝疆土所谓的法理依据,直接要吞了契丹拼死拼活打下的江山社稷...这不纯属耍流氓么?又哪里还有半点接受和谈的打算? 而契丹来使康默记虽是汉人,可是当年在卢龙军藩镇治下也不过是衙校这等低阶军官。被掳到契丹之后受阿保机赏识,地位才得以突飞猛进,为外族效力之后方才能大施拳脚,所以经过长期的同化,他还真就是忠心于契丹一方的...... 所以按康默记想来,魏朝帝君李天衢漫天要价,这是从一开始便要断了契丹与其议和的念想...他脸上也不由的显露出几分愠色,却又尽可能不卑不亢地对李天衢说道: “卑下以为,天朝上国,与我契丹合当睦邻修好,息戈止兵...还望陛下明鉴,如今天朝虽占上风,可是要一举覆亡契丹,却是绝无可能,毕竟中原历朝各代的明君雄主,又可曾彻底征服过塞外诸部,而将草原大漠纳入完全纳土版图当中? 卑下虽为契丹臣子,但也是汉人,心怀故土,非但绝无敌视中原上国之意,只盼两邦能够和睦共处...而再动干戈,上国也不免还要发兵调赋、劳民伤财,即便中原富庶,可是鄙邦虽败,先帝驾崩,但以哀兵之势,契丹自君至民,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如若强敌来犯,在大漠上转战抗击,来往迁移。今失一隅,也尽可转迁别处...如此贵国若是仍要穷兵黩武,积年累月、劳师动众...岂不是要被生生拖垮?是以卑下诚心劝谏,乞望陛下能以天下苍生为念,就此休兵抚民......” 1320 契丹第二任国主,身为人君的弱点 就算康默记还要试图说服李天衢,莫要以为如今魏朝占尽上风,可是执意还要打下去,非但灭不了契丹,也只会陷入战争的泥潭当中...然而李天衢摆明了就是要契丹直接为魏朝吞并,不答应便一言否之,也根本不予契丹来使任何商量的余地。 就连交涉谈判的前提条件都无法接受,李天衢遂慵懒地挥了挥手,告知康默记你再多废唇舌也毫无用处,还是早些回去转告耶律德光,就等着我朝大军杀至临潢府西楼吧...就相当于直接下了逐客令,既然没得谈,那也就不必再谈下去了。 康默记自知也根本不必再来回奔走几次,再由国主耶律德光定夺是否还应该与魏朝再谈判下去...因为对方在交涉之前开出的条件便太过无理,契丹方面根本不可能接受,所以也只得悻悻离去了。 虽说对手还是契丹,不过耶律阿保机含恨抱憾地离世,如今敌国的君主,已经换成年富力强的耶律德光了...... 李天衢心中暗念,打发走了契丹使臣康默记之后,便又召唤一员文臣前来觐见,待那人奉宣召前来时,便单刀直入地问道: “方今契丹已由耶律德光继承帝位,他虽年不过三旬,但是受其父阿保机栽培,也可说是年少成名。而耶律德光刻意拉拢你为其效忠,曾意图视为心腹,你当初也时常在他身边听命...有道是傍观必审,按你想来,那耶律德光,是否又算得上明君雄主?” 李天衢召见询问那人,自然便是本来官居翰林承旨兼吏部尚书,先前却因契丹兵马于退返塞外之际大肆烧杀掳掠,遂号召燕云北隅几处州府的汉人军民据城死守的汉臣张砺。 便如耶律阿保机本来将汉臣韩延徽视为心腹,耶律德光见张砺刚强正直,颇具文采,也打算将他从一众汉臣当中提拔出来,做自己身边的近臣。 只是与韩延徽相同的是,张砺与他虽然分别深受契丹父子两代的器重,只不过他们思乡心切,本意都不愿为外族效力,逮着个机会就往南跑...只不过史载线的韩延徽遂投到后唐朝廷,却因被同僚记恨迫害,只得又逃回契丹,耶律阿保机也没有怪罪于他,反而大喜过望,赐名于韩延徽为匣列(契丹语复来之意),而对他更为重用; 张砺则是被抓了回去,耶律德光也没有怪罪于他,倒以惩罚仗责安插在其身边翻译的方式市恩贾义,而将张砺留在了契丹。 然而如今从契丹叛逃出走的韩延徽直接被魏朝接受,张砺则是眼见契丹全盘溃败,却仍要侵害汉民的暴行,中原正朔魏朝,也远比正史轨迹中与契丹结成父子邦交的后晋朝廷更为强盛、更为硬气,有汉家强大的靠山倚仗,遂直接被逼反了,彻底于契丹决裂,而重归中原王朝...... 虽然较之原本的命途轨迹有所不同,可通过长期就在身边的察言观色,若论眼下在魏朝中最为了解契丹新主耶律德光的臣子,也必然是这张砺无疑。 而张砺赶赴内殿觐见,听魏帝李天衢开门见山,直接询问他对于当初彼此还结成过君臣之谊的耶律德光作何评价...思虑片刻之后,张砺便恭声回复道: “臣观耶律德光抱负不凡、知人善用。陛下垂询,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敢有分毫隐瞒,方今契丹新主,的确称得上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的雄主。只不过...自古能成大业者,非但须有经纶济世之才、安邦定国之略,遇大事而镇定自若,秉性沉着镇静。 耶律德光则好骄矜,孙子有言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而方今契丹新主...为人强取强求、好侵好夺,按臣看来胜易骄、败易馁,也着实难以力挽危局。” 听过张砺说罢,李天衢也不住的连连点头...因为按他想来,对于新近继承契丹皇位的耶律德光差不多也会做出类似的评价。 诚然按史载线契丹由耶律德光在位期间,非但改国号为辽,国家于官制、历法、军事、农业、文化...等诸多方面都处于快速发展的阶段。也正是由他大力进行社会改革,在史书中对耶律德光的评价,他这个辽朝太宗皇帝,差不多与其父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以及辽圣宗耶律隆绪可以并称为辽朝最为杰出的三个皇帝之一。 而也正是因为耶律德光继位之后,契丹才一改先前为后唐挫败,而无法向南扩张疆土的局面。不但拿下了燕云十六州,开始对中原王朝形成压制之势,并且扶植并覆灭后晋政权,一度占据汴梁,挥军直接控制中原大片疆土...所以从后世的评价看来,耶律德光身为辽国北朝的皇帝所开创的成就,还要在其父耶律阿保机之上。 不过在李天衢看来,由于耶律德光的兄长耶律倍痴迷汉学,主张契丹进行全盘汉化,遂与母后述律后的理念冲突,母子之间嫌隙渐深,而三弟耶律李胡又是个典型的凶残浑人...那么他为述律平钦定,成为契丹帝国的继承人。便由那强势毒辣的母亲,以简单粗暴的方式扫清一切阻碍,期间耶律德光本人也没有经历什么严峻的考验....... 而且耶律德光继承一个疆域辽阔的帝国,也属于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先前是由开国皇帝耶律阿保机打天下开辟江山,耶律德光登基后也不必摸着石头过河,汲取汉家治国之道,重用汉臣进行改革...就按着他那父亲在位时的大方向治理国家,那么基本便能保证契丹不断的发展强盛。 至于吞并燕云十六州,与中原王朝的关系,也渐渐地处于强势的一方...耶律德光仍是如同开局时幸运直接加满,全靠对手衬托,也不必由他多做什么,诸如石敬瑭、赵德钧之流,便争相强着向契丹争相示好,以盼能够得到扶植...... 而耶律德光在位的那段时期,也正值后唐明宗李嗣源身故之后,中原正朔王朝又经历李从珂、石敬瑭篡位叛乱,内部乱成一锅粥而自相消耗。国家不复庄宗皇帝李存勖在位时节,曾暴揍痛击大举南下的契丹那般强横...随着大批能征善战的名将凋零,以后相继掌权的,却多有不忌讳引狼入室,面对外族大军便直接选择投降的败类。 所以正史中的辽太宗耶律德光,他的确善于治国用兵。只是按其经历看来,也可以说他实在是太过幸运了...他出生包括李克用膝下十三太保在内,后唐大批能臣名将或是逝世,或是因内斗身死的时期,所面对中原王朝治下,又涌现出了大批的投降派。 李天衢心说以史为鉴,耶律德光大举南下,覆亡后晋政权,占据汴梁而改国号为辽时,可以说是他人生最为高光的时候。然而恰恰就是在那段时期,耶律德光却也暴露出了许多身为人君的缺陷...... 1321 还剩个闽国,一统在即 李天衢自知按照原本的史载轨迹,耶律德光杀入东京汴梁,便开始摆起中原皇帝的仪仗,接受百官朝贺,而改国号为辽,在那个时候,也是真心打算入主中原的。 然而相较于受唐廷册封的沙陀族首领...李克用做为晋王长期统治河东;正史线的李存勖覆亡梁朝,称中原正朔,建立五代十国时期疆域最为辽阔的后唐帝国。即便那李亚子后期统治昏聩,可好歹又经历明宗、闵帝、末帝三代,起码当时的百姓,也认同自己是由沙陀人建立的后唐政权治下的子民。 结果耶律德光要入主中原,却极其各地汉民的群起反抗,诸处起义部队多至数万人、少则千百人,纷纷打破州府县城,杀死由契丹任命的官吏...很显然中原汉人百姓宁可被沙陀军阀统治,也绝不接受由耶律德光的契丹国占领他们的家园。 虽说契丹曾一时占据东京汴梁,那般形势,也与后来于两宋交迭时节,亦曾占东京、虏二帝,而酿成靖康之耻的女真金国比较相似...可是双方后来的计划却完全不同。 毕竟北宋末年时的女真人口太少,灭辽时日未久,整合治下契丹、奚族、渤海...乃至北地汉儿等诸族各部的时间不长,统治不稳,也根本无法一口吃掉中原。还因长驱南下、孤军深入,又有康王赵构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移师大名府,召集各路勤王兵马,意图截断女真退路等因素。所以金军压根就没打算在中原久留,故而扶植起伪齐、伪楚两个傀儡政权,押解宋廷二帝与宗室贵戚,掠尽工匠、文籍、财物、男女...便北返而去了。 然而耶律德光则是的的确确就要在中原扎根,长久统治下去。结果却因天下各处反抗契丹的义师蜂起,着实难以立足,而只得灰溜溜地班师北返...就相当于被中原军民给撵跑了,风光而来、狼狈而返,这哪里还有什么君临天下的雄主气概? 至于契丹辽朝无法稳坐中原的因由,耶律德光在返程途中做自我总结,便有言“我有三失,宜天下之叛我也!诸道括钱,一失也;令上国人打草谷,二失也;不早遣诸节度使还镇,三失也”...所以他明知搜刮财富只图收为己用,纵兵打谷草侵害黎民,以及人员安置方面的失当,这更激得中原百姓同仇敌忾,豁出性命反抗契丹的决心更为强烈,却也只是后知后觉地放马后炮而已...... 明明是要来征服统治,结果干的却是烧杀劫掠的勾当,这又怎能算是明君所为? 来时耶律德光雄心万丈,曾对后晋臣僚放话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不知也”,势要坐稳中原天下,结果虽灭了后晋,却致使民间各处反抗契丹的武装势力此起彼伏。遂又有言“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就能看得出由于他的时运实在太顺,而后却倍受心理落差的打击。 再班师北返,一路上又是杀人泄忿,耶律德光染了热疾却又纵欲过度,最终在四十多岁的年纪,便落得个猝死暴毙的下场。这也看得出他经历大喜大悲,也很容易心态失衡。也正如张砺所言,耶律德光胜易骄、败易馁,很难扛得住重压,便很容易露出致命的破绽。 又与张砺细议一阵,李天衢遂意味深长的说道: “如此说来,还是要不断地向契丹施压,不能给对方休养生息的机会...届时会闻用师、观衅而动,再除了那耶律德光,那么征服契丹,悉降诸部,想必也已是为时不远了......” 诸部御林班直,已做好班师回朝的准备。经历与契丹的全面会战之后,再挥军北进,安排兵马调度、粮秣供给...等事宜,李天衢待返回汴京之后,再部署如何发兵灭之。而御驾仪仗行至镇、易地界之时,又有快马前来禀说军情,却与契丹无关,而是涉及到南面仅存的那一方割据政权的局势变动: “启禀陛下,闽国先主王审知亡故之后,虽由其长子王延翰继位。可是因闽国新主不及先主贤明仁德,为人骄淫残暴、只顾享乐,于长乐府西湖筑室十余里,号为水晶宫,强纳众多民女充实后宫,如此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致使治下百姓怨声载道...闽王又时常轻视欺侮其亲生兄弟,致使王延钧与王延禀勾结发动叛乱,于水陆并进杀至长乐府,攻入王城,以毒杀闽国先主王审知的名义,将王延翰与其妻斩首示众。 王延钧篡位自封为闽王,改名为王璘,而遣使拜请我朝册封期间,与其一并谋反弑主的王延禀又发动叛乱,却因兵败而被王延钧执杀...与王延翰相较,王延钧宠溺淑妃陈金凤、男宠归守明等男女,却更为荒淫残暴,他又迷信鬼神道教之说,仍由陈守元等道士干政误国,加上受其重用的薛文杰排除异己、残害贤良,极不得民心。如今闽国国内,也已是民怨沸腾了......” 闽国王潮、王审邽、王审知那哥仨兄友弟恭的“开闽三王”时期已经彻底过去,而进入了王家兄弟、叔侄...甚至父子相互残杀戕害的时代了...... 李天衢心中感念道,自己这边正专注于对契丹用兵的同时,南面那一方割据政权也是事端多起。而闽国名义上毕竟仍向魏朝称臣,无论是王延翰继承他父亲王审知的王位,还是由王延钧杀兄弑主,又斩了他兄长王延翰篡位夺权,也都免不了要走禀奏魏朝,须得到中原正朔王朝承认的程序。 只不过这段时期李天衢御驾亲征,身处于蓟北与契丹大军对持,也顾不上任命册封藩国新主。而奏书自福建长乐府先是上呈至汴京,再转报到河朔地界,由于路程遥远,消息的传递难免都有滞后性..... 所以当李天衢班师返回汴京的途中,闽国那边却是王延钧勾结义兄弟王延禀,联手发动兵变弑杀兄长王延翰;而后王延禀回过头来,又要对付篡取闽国王位的王延钧,结果却兵败被擒杀;乃至王延钧成为闽王之后,又开始变本加厉的祸害他老子王审知与两个伯父打下的社稷...等消息都是一股脑的传递过来...... 如今的闽国,已不是远离兵灾战乱,而能保得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一方净土了。 李天衢心说若是走史载线的轨迹,闽国还要再闹腾个二十多年,王氏宗室彼此之间还要再相互滥杀下去...虽说再等下去,闽国内部愈发混乱,对外部势力而言,也会愈发地有机可乘...但是以现在那边的国情而言,似乎也没必要再继续等下去,就顺手把它灭了吧...... 1322 一窝子昏君暴君,也该早些灭了 眼下闽国的第三任国主王延钧,李天衢记得这厮男女通吃、玩得很花。为他所杀的兄长王延翰兴建大兴土木,他则变本加厉,又征用大批民工修建长春宫,又命锦工以水晶为屏风,五色锦缎铺盖,制作几帐长宽,由如舞台的九龙帐做为御榻...按后世形容土豪每天从几百平米的床上醒来的梗,那王延钧还真就做到了...... 王延翰强纳大批民女,王延钧同样寻访福建各地美人,都安置到长春宫中白天以裸逐嬉笑为乐,晚上则在九龙帐中。李天衢也想起最早读到这闽国第三任国主的史料时,心中也忍不住吐槽自己所知岛国尺度最大的某类电影,对比起王延钧的宫闱记载,路子都没这么野过...... 所以闽国摊上王延钧这么个货色篡位掌政,他不但纵淫无度、好色成瘾,更是听信鬼神,任用奸佞、滥杀重臣...更为关键的是,这厮对待中原王朝的态度相对也较为傲慢,按史载估计,他要求后唐依南楚、吴越之例,再赐封闽国国主尚书令那等要职。后唐不肯,王延钧便不再朝贡,直接断了双方的邦交关系。 更何况,王延钧也会听信身边道人陈守元“大王以后可当六十年天子,六十年之后,将做大罗仙人”的言语,遂正式称帝,改年号为龙启,国号大闽,而直接走到中原王朝的对立面上。 李天衢寻思以眼下的形势而言,王延钧就算未必敢轻易称帝。但是他恣肆狂妄,要抓其把柄,确立兴师讨伐的名义也十分容易。 即便王延钧的儿子王继鹏,按史载线还会勾搭上他老子的侍妾,甚至不惜弑父篡位...再加上后来同样弑君夺权的王延羲、以及自立称帝的王延政,闽国后几任国主都是骄奢淫逸、酷苛暴虐,不但极度好色、极度贪婪,猜忌宗族,对待亲属又是格外的心黑手狠。 不过李天衢心想也不必再等候闽国王氏那些叔侄父子再自相残杀几拨,直至其国力最为衰弱的时候再选择出手...因为那边持续内耗内斗下去,苦的也还会是老百姓。所以按李天衢想来非但统一须趁早,与其长期观望,直至闽国治下民生凋敝,诸行百市再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到时也不过将会接手一片烂摊子...长痛不如短痛,也莫不如就在王延钧在位时期兼并闽国,而完成中原一统大业。 李天衢的一纸诏令,遂又发往庐州治所合肥。眼下虽然魏朝大多主力军旅集中在北面,可是南方尚还有淮西节度使柴再用可以担负大任,挂帅点齐兵马,总掌灭闽国战事宜。 毕竟如今闽国那边,诸如“开闽三王”,以及“从王十八将”那一批贤君良将都已亡故,眼下国内历经两次叛乱内耗。而王延钧猜忌心也甚重,他听信薛文杰等奸佞谗言,弑杀主管闽军,而颇有威望、深得军心的宿臣吴英,致使三军将士为其披麻戴孝,一片哀恸...而深恨昏君奸臣擅杀忠良,又怎么可能还会对王延钧的闽国朝廷效死竭力? 所以按李天衢想来,柴再用统领淮西镇主力牙军,再调集附近诸处州府兵马做为偏师,应该便足以杀入闽地,直捣长乐府...只要能尽快控制国都,如今的闽国,也远不及王潮、王审知在位时期能团结得一并打天下的嫡系近臣上下一心,以眼下那边的形势而言,其余建州、泉州、漳州、汀州四处州府,想必也不会负隅顽抗下去。 携帝君李天衢诏令的八百里加急文书,经快马传递,火速发往东京汴梁,旋即又一路绝尘地往淮西军藩镇治所庐州合肥赶去...御驾仪仗继续行进,一路无话,李天衢又得朝堂重臣接应,而返至汴京朝堂之时。柴再用便已收到御旨,即刻召集牙军点兵,调集粮秣,迅速出兵,这一路上陆续又有附近州府调拨兵马、转运粮秣,相继集结,而浩浩荡荡地朝着闽国地界行进而去...... 位于后世闽地西北部,武夷山脉北段,隶属福建省南平市下辖而地处闽赣交界处止马镇杉关村地界,自古便有“闽之有仙霞、杉关,犹秦之有潼关、临晋,蜀之有剑阁、瞿塘也。一或失守,闽不可保矣”的说法。后来诸如北宋末年范汝为、元末陈友谅、朱元璋都是由此处入闽; 而杉关建于唐朝僖宗皇帝的广明年间,依岭而设,左有猪石山,右有黄狗岭,南北山脉绵亘巍峨,而关隘“岭峻道狭,仅容单骑”,进可攻、退可守,得杉关便占得地利优势,故而历来也是战略地位极高的兵家必争之地。 虽说闽国于王潮、王审知在位期间采取保境安民的国策,一直尽量避免对外用兵;而王位传到了王延翰、王延钧这一代之时开启了兄弟、父子、叔侄相互残杀的模式,时局也变得愈发混乱,但也都是窝里横内斗,还是尽量回避牵扯到外部势力...... 只不过到底还是提防被强邻觊觎,换个说法,便是“我绝对不会去招惹你,但是也会格外小心,须防备你有可能来招惹我”...所以王审知在位期间,为了保障闽地安全,抵御有可能入侵的外敌。按《方舆纪要》等史料所载“叠石、分水二关,俱闽王时筑,以备吴越”...而兴建的关隘地势险要,亦有“闽东北门户”之称。 而做为由江西地界入闽的必经之路,杉关又素有“瓯闽西户”、“闽西第一关”之称,闽国方面自然也须小心防范,所以会按惯例调遣军旅,加固边关军事要塞。 而由于杉关岭道狭隘,仅可容单骑通过的地形,平常也不利于运送大批商货的车仗来往走动...最多也就是些行脚小贩商贾经过,而自从魏朝占据镇南军全境之后,把控赣地,与闽国又属于君臣藩属的邦交关系,一直以来相处得也甚是和睦,所以把守关隘的部曲也相对比较清闲。 杉关西北面的一片山林,亦属于闽国治下疆土,偶有派出的巡逻小队,也不过是游山玩水一番,在山岭密林间猎取野物而打打牙祭罢了...... 然而这一日,平常也松散惯了的十来名闽国军卒,在一名小校的带领下,按早已养成的闲散性儿,就在杉关西北面的山林游走一番,却忽然听得几声唿哨声起,旋即便有几队身着魏军制式衣甲的军健从密林间杀出,迅速包抄过去,围住那队闽国军卒,其中为首的那员指挥使手绰钢刀,并厉声喝道: “我军奉诏征讨闽国,虽然往日与尔等相处得和睦,可眼下若敢妄动,也休怪我等刀下无情!” 1323 船小好调头,掌舵的不行,更容易翻船 不明就里的闽国兵卒,眼见明晃晃的兵刃指向自己,各个骇得面色发白,也根本没有奋起反抗的打算,便被那几队魏军缴了兵刃,被押解着往山岭外行去。 毕竟闽国先前几乎没有对外用兵,一路随着王家三兄弟转战而来,打下福建五州之地的那一批宿将老兵凋零殆尽。先前周边势力,虽说杨吴与吴越、越国又曾与楚国之间纷争不断,任谁也没有能力彻底灭了对方...本着与一方开战,便要拉拢另一方邻国的惯例,也使得闽地成了乱世中的一方净土,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闽国军旅武备废弛,也远不及割据政权建立初期时的战力。 而把守西北门户边关的守军,也未曾参赴闽国内部那两场叛乱的战事当中。驻守关隘的军校士卒,为的只是领军饷谋个生计...谁也不愿意与处于绝对强势一方的中原王朝军旅拼死搏命,所以真撞见魏军这些如狼似虎的将士杀至面前,他们立刻便被控制住,压根就没有过反抗的打算。 闽军小校连同十几名士卒,虽然都被挟持住,起码没有贸然反抗,那几队魏军将士只是押着这些人行出山岭,不必打骂恫吓,没有过分为难他们...然而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光景,甫一走出山岭,那些闽军小校兵卒定睛望去,却尽皆倒抽了一口凉气,还有几人不由地惊呼出声来。 因为这些只是按常例在关隘左近巡逻的闽军分明瞧见,阵仗庞大的军阵横在眼前,但见行伍间兵器林立,一片片反光便如大河水面上跃动的鳞光,旌旗林立,亦是一眼望不到边际,成批成批的披甲锐士傲然肃立,似乎也漫起一股冲霄杀气...如今已然杀至魏、闽两国边界的军旅,只粗略望去,至少便也有几万人的规模。 这般场面,便如大王叫他们来巡山的小妖小怪,结果直接撞见了十万天兵天将...这又怎能不惊?怎能不怕? 这一拨闽军带队的小校,没有多久的功夫,又在十几名军健的押送下到了中阵。就见一员生得虎背熊腰的军将,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前方,他身披连环镔铁铠,当胸护心镜映着阳光耀人眼目,浑铁兜鍪下,森然目光投射过来,也让那闽军小校瞧得不由心里猛的一激灵。 诨名为“柴黑”的柴再用面色如铁一般,本来便让人望之生畏,再加上他久经沙场,见惯了惨烈血腥的战阵,那副面相,也属于越老越凶的类型...他双目微眯,打量向那忐忑慌张的小校,忽的张口说道: “你既然不做无谓的抵抗,依从前来见我,看来也不愿枉死送命。我柴再用奉御旨统军前来,并非师出无名,闽国既然奉表称臣,新军即位之时,自然也须受我朝的册封认可才是...... 然而那王延钧弑兄夺权,得国不正,篡位后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却还敢向我朝遣使,贼喊捉贼,谎称其兄鸠杀闽国先主,这才要兴兵拨乱反正...哼!他妄图瞒骗圣上,这便已犯下了欺君大罪! 王延钧还大建宫殿,极土木之盛,又犯下逾制僭越之罪。我朝自然不能任由他窃权乱政,而为祸一方。我军奉诏兴师讨伐,也是为闽地百姓而来。 眼下我也不会为难尔等,且去向把守杉关的守军传个话:闽国军民,悉宜尽早归附,一个时辰内若愿献关接受安置,我军非但不会妄加侵害,献关有功,还会予以嘉奖,而如若不然...天兵杀至,妄图抵抗者,必化为齑粉!话,我已经说得明白,你们现在便回去,对杉关内的同僚传达个清楚吧......” ...杉关修建于武夷山北段山脉两道山岭间的狭窄地带,呈葫芦口状,眼下尚还没有如后来明、清时节那般,利用山脊外拓,又以石块砌垒陡峭的关墙。就是卡在狭长的岭道设雉堞壁垒,修筑石门,再往南行,地形相对宽阔了不少,便是面北提防有外敌经由此处,而进入闽地的守军营房驻所。 柴再用又放还那十几名闽国兵卒回去传话,也相当于下达了最后通牒,留给对方准备投降的时间。 毕竟整合如今已知闽国内部的形势,王延钧弑兄篡位之后,便大兴土木、穷奢极欲,一味的宣淫纵欲,只顾终日与男女乱搞而不顾国事,也已然闹得兵忿民怨。 而再从闽国地理形势上考量...福建地界本来便峰岭耸峙、丘陵连绵,素有“八山一水一分田”之称,在农耕文明的社会又偏居一隅,没有后世现代化的交通设施,福建地形也是极其的封闭。 按所以按闽国地理上的战略意义的评价“偏于海隅,地形浅迫,若以闽争天下,则甲兵粮食皆不足”...所以即便闭关自守,由于耕地少导致粮少,粮少导致人少、人少导致兵少...在不必重视海防的时代背景下,只盘踞在这里的势力,几乎没有争霸天下的条件。所以按后来另一种说法,便是兵家不争之地。 所在于国地狭小、人丁稀薄的背景下,即便起于草莽,转战入闽的开闽三王,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能打理得国家公私富实,治下一境晏然,百姓时和年丰,家给人足...饶是如此,闽国福、建、漳、泉、汀五州之地,人口加起来,甚至还及不上吴越婺州一处州府...... 地狭人寡的国家船小好调头,可是遇到了风浪,也很容易翻船...先是王延翰继位,闽国王氏的基业家底便已败坏了大半...再到王延钧国用不足,却更是贪图享乐。便任用佞臣薛文杰为国计使,经常到民间搜刮,去挑富人的茬,没收其财产以资国用,已使得民间怨声载道;而军饷关支也是一削再削,使得闽国军队不满的情绪与日俱增。 再加上王延钧听信受薛文杰致使的妖巫谗言,擅杀深得军心、素有威望的宿将吴明,此举相当于直接捅了马蜂窝,更激化了闽国诸部将兵的忿怨之情。 所以魏军虽然要大举杀入闽地,对待各处守军先是晓以利害、尽力招抚,而不是从一开始便要发动猛攻,能争取的便尽量去争取。真要是遇到冥顽不灵、非要顽抗的地方驻军,固然要杀尽屠绝以为震慑。但是可以预料的事,军备废弛,而且对于方今篡位的国主也已极为忿怨的闽国各地守军,大多数应该也会倒戈降从,而不至于非要为王延钧拼上自己的性命。 当那十几名闽国兵卒仓惶地返回杉关,带来魏朝大军压境的消息,立刻引得其他同僚一片哗然。又由那小校转述魏军主帅柴再用的言语,并添油加醋地描述临近杉关的魏军声势浩大的阵仗...把守杉关的闽军指挥使只思忖片刻,便摇头叹道: “即便杉关地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想当年黄巢转战闽地,绕过险关,于仙霞岭中披荆斩棘,开辟七百里山路,照样得以杀入建州...魏朝如今既然来势汹汹,即便据关死守,只怕也难阻大军杀入闽国五州之地...... 降则得以保全身家性命,战则要被魏军洗荡屠绝...形势如此,我等还有的选么?” 1324 闽国末主,顽抗也无济于事 “非是我等不愿效忠,如若昭武王(王审知谥号)与开闽那些君候在世,我等镇守边关,就算拼得个战死沙场,咱们也都认了..... 可是自从昭武王过世,他那些子嗣兄弟相残,败坏社稷,又可曾把闽地黎民,乃至我们这些保境安民的行伍将士看在眼里?为如今篡位乱政的王延钧效死送命...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不错!咱们苦守门户边关,还要受军司压榨盘剥,只得苦熬度日,也早已是上下离心。可是谁谓九龙帐,惟贮一归郎...那王延钧却掠尽闽地良家女,只顾成天在九龙帐中胡天胡地,还与归守明那兔儿爷打得火热! 更何况吴英吴将军赤诚忠心,善抚士卒,深受三军将士爱戴。结果王延钧听信佞官薛文杰、妖巫徐彦的谗言,便擅杀国家功臣,本来追随广武王(王潮谥号)、武肃王(王审邽谥号)、昭武王开闽的元勋宿将相继故去,方今在位的闽主还要自斩手足,戕害忠良功臣...也莫不如就此降了!” “魏朝能集结得百万雄师,咱们死守入闽要隘,只这一千军卒,最多也只能抵挡得一时,到头来还是螳臂当车...周边吴国、吴越、越国都被魏朝所灭,治下百姓倒得以过上安生日子,反观咱闽国,生计也早已不似广武王、昭武王在位时那般富足,与其在军中供权贵役使,还要被狠狠地克扣军饷...咱们也莫不如降从归附,做中原王朝治下的子民!” 一石激起千层浪,把守衫关的闽军将兵,本来是要决议拿定主意,是否就此献关归顺于魏军...结果众人越说越气,自从王延翰、王延钧当政后因生计愈发困苦,而心中积攒的怨气似乎在这个时候,也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这些将官军卒对如今在位的王延钧满腹忿怨,若不是还念着当初闽国先王王审知抚军安民的恩德,不少人也直恨不得咒骂他这次子的十八辈祖宗...死守衫关抵抗魏朝大军?当然是不可能的了,驻扎于此处入闽门户要隘的闽军部众,遂大开关门,直接弃械投降,而恭迎魏朝大军入关...... 柴再用兵不血刃轻取衫关,统领六万兵马继续往西南面行军,途径位于闽北地界的邵武县。还是先行晓以利害,并规定时限,奉劝守军尽早归降。 由于王延钧尽失民心,邵武县的官员守将又见中原王师的确势大难挡,所以也如屯驻于衫关的守军一般,一个时辰的时限未到,城门楼上方便已挑起了降旗,大开城门,而就此降从于魏朝...... 只不过柴再用统领大军继续行进,抵至建州的治所建安县(后世福建省北部南平市代管县级市建瓯),发现守军死守城郭、拒不肯降...因为主掌建州军政大权的,正是闽国国主王延钧的十三弟王延政。 王延政在王审知的子嗣当中排行第十三,故而被世人唤作十三郎。先前泉州王延钧、建州王延禀合谋发动兵变,攻入长沙府弑杀闽国第二任国主王延翰之后。王延禀再复谋反,却为王延钧杀败处斩,王延政便按照他二哥的指派,替代王延禀出任建州刺史。 而王延政在正史中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便是继大哥闽嗣王王延翰、二哥闽惠宗王延钧、侄儿闽康宗王继鹏、八哥闽景宗王延羲之后的闽国末代君王...只是他不得不抵抗外来势力杀入闽地,较之史载轨迹,也提前了将近二十年光景。 闽国开国国君王审知兄弟三人一团和气,可传至子嗣辈互相杀伐...王延政与如今在位的王延钧,虽然关系也说不上十分亲密,但是闽国江山毕竟是他王家的基业,所以其他文臣武将可以轻易投降,王延政却不能舍下自家的宗室社稷。 所以哪怕魏朝大军气势汹汹,王延政还要做赋予反抗的打算,也断然不可能直接投降。 已经向城内施射绑缚招降兵檄的箭矢,限定的时间一过,柴再用也毫不含糊,立刻便调派牙军开始向建安城发起猛攻。 喊杀声震耳欲聋,据守城头的闽国守军,亡命地阻击不断扑上城头的魏军部众。攻守双方,就以城头为战场,展开着一场场激烈的厮杀。亦有不少魏军甲士攀上城头开始进行白刃战,后面的同僚亦是前赴后继,前仆后继,撞击城门,并动用云梯、飞抓继续朝着城头攀爬,而势必要尽快抢占城关。 而冲到城下的魏军士卒,亦有不少人被从高处袭来的利箭射倒。王延政则身披铠甲,手持利剑,亲自坐镇建安西面城门,亲自督战麾下军卒,竭尽所能地要打退扑上城头的魏军先登军士...他临阵指挥,倒也有几分威严气度,口中还歇斯底里的大声叫嚷道: “务必死守撑住,决计不能让魏人抢占城关!擅退者非但立斩不赦,连同城中家小一并斩首!” 按说王延政在原本的历史时空当中,会在十几年后与闽国第五任国主王延羲反目决裂,而在建州称帝,国号大殷。随后又得先王旧臣接迎,合并长乐府,迁都于建安,而复称闵国皇帝...可他也不过在位两年多的光景,便为南唐中主李璟发兵讨灭,而做了亡国之君...... 然而王延政按史载线于闽国内战期间,接连打了几场胜仗,杀敌达万余人。所以在王审知的子嗣当中,他大概也可以说是最能打的一个。王延政平素统军作战本来就不怵,倚仗城险死守,还是要竭尽所能的打退魏军的猛攻。 此时此刻,王延政仗剑环顾,不觉也已是满头汗珠...毕竟现在要强攻夺占建安城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自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也很难说又能硬撑多久时日。 收到了魏朝大军轻易经过西北面的门户要隘衫关,又占取邵武县,不久后便将杀至建州治所的军情之后。王延政大惊失色,立刻下令紧闭建安城门,并且赶在魏军兵临城下之前,便派遣快马赶往东面的国都长乐府报急。 但以眼下而言,王延政也只得硬着头皮,统领守军抵抗魏军的猛烈攻势...毕竟魏朝来得突然,且宣称闽国国主王延钧弑兄篡位,却意图蒙骗魏帝,以及逾制僭越的罪状,这摆明了没理争三分、得理不饶人,就是要一举吞并了闽国。 王延政即便不会知晓,自己本来在十几年后,也会有继承闽国国主之位的机会。但如今自己身为闽国的宗室子,断然不可能坐视魏朝灭了他王家的社稷基业,所以哪怕魏朝兵精将猛,也只得咬着牙拼了! 事关我闽国的生死存亡,这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只盼着二哥脑筋能清醒些,莫要再于九龙帐中,只顾与那些宫女男宠去做狗走狐淫的勾当!也当尽快派遣救兵来援,无论能否迫退魏军,好歹也要拼到最后一刻...否则咱王家的社稷都没了,你又如何还能在长乐府继续淫乱胡为下去!? 然而王延政正焦急地念着,忽然却听见身后突然又有一阵惊惶呼喊声暴起。他心里登时咯噔一下,赶忙转头望去,隐隐约约的,却瞧见建安北面城门那边,似乎已有大批魏军涌入城中! 1325 攻陷建州,兵抵福州 就算魏军兵强将勇,可好歹我检视城防,安排部署,还亲自督战指挥,按说也应该硬撑一段时日...又怎会如此快便被魏军攻破城关!? 王延政心中念道,他震愕的瞪大了双眼,却见混乱的人群当中,有一员亲信佐将跌跌撞撞地疾奔而来,立足未稳,便慌张大声喊叫道: “殿下,把守北门的守军突然暴起,哗变倒戈,眼下城防大开,魏人就要冲杀进城中来了!” ...王延政虽然有一定带兵打仗的才能,偏生也如闽国前几任兄弟侄子一般,都是贪图享乐、淫侈无度的主。按史载线由他登上闽国皇位,仍要大兴土木造太和殿、盖五凤楼,历经几代昏君折腾,致使闽国国库、民贫困苦,可王延政照样还是启用善于聚敛民财的亲信杨思恭,加倍增收田亩山泽、鱼盐蔬果乃至诸行各业税赋,致使闽国百姓痛斥杨思恭为“杨剥皮”,对待横征暴敛的王延政,自然也是怨忿极深...... 所以由王延政专掌大权的建州,如今便已饱受盘剥压榨,民生困苦,军中同样怨言四起。 柴再用派遣军士,向建安城内施射招降兵檄,告知守军如果愿意归降,不但能够保全身家性命,带头降从者还另有加赏...王延政捞好处敛财盘剥,他麾下将兵也多有敢怒不敢言的。先前也只得忍气吞声,可是如今魏朝大军杀至,自然还有很多人不愿随着王延政顽抗到底,遂临阵倒戈,直接打开城门,而接应魏军杀入城中! 听那将佐急声报说,王延政登时手足冰凉,意识到大事不好。据城死守,他都不确定能够在魏军的猛烈攻势下硬抗多久...然而却又有把守城关的将兵直接反水,无法利用高耸坚固的城墙御敌,诸般守城用具都派不上用处,只得去与魏朝的猛将强兵厮杀,又如何能够抵挡得住!? “撤!快撤!建安城保不住了,立刻招拢兵马突围出去!” 情知建州治所建安难保,王延政决断倒也极快,立刻便要带领残部逃出城郭,东奔至长乐府再思量如何抵御魏军...他与亲信一面从城门楼奔将下去,一面搜拢士卒,只顾朝着东门那边撞去...却见不远处人喊马嘶,双方士卒,已然厮杀成一团。 大队的魏军甲骑,已然席卷杀入城中。当先几百名精锐骑士奔速极快,与仓惶赶来,试图再关闭城门,亡羊补牢的闽军士卒狠狠的撞在一处,顿时又爆出巨大的撞击声音。 双方甲士团团纠缠在一起,一边要往里冲,一便则是下意识的要挡住敌军...兵刃四下盘舞碰撞,也不断的有人浑身血污,惨嚎着扑倒在地上。 毕竟论战力而言,也明显是魏军历经的战阵远胜于极少对外用兵的闽国军旅...再加上城门由于守军临阵背反而迅速失守,眼下闽国将兵的士气低迷已极,而在这等慌乱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卷入惨烈的杀阵当中,那些将校兵卒惊呼乱嚎,就见越来越多的魏军锐骑甲士直朝着他们这边涌来! 未过多久的功夫,建安城内的巷战便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势如虎如群羊的魏军甲骑连刺带砍、连劈带砸...杀得闽国守军节节败退,很快便崩散开来。而王延政在几名亲随,几百名军卒的护卫下一路浴血,好不容易冲出一段距离,却眼见身后又有一彪骑军杀透人群,席卷而来...处于后阵的那些兵卒,便被卷入纷沓的铁蹄之下! 骇得面如土色的王延政,自是不敢再回身去与眼见便要追击杀至的魏军锐骑厮杀,只顾朝着东门的方向奔逃,从斜侧倒有一名亲军小校牵着匹战马疾步赶来,并急声说道: “殿下!快上马!” 王延政只是仓促的点点头,如今形势险急,他也来不及多说多说什么,便一把接过那名小校递来的缰绳,旋即抬脚便要踩向马镫翻身上去。 然而就在此时,王延政忽的觉察到一阵凄厉的箭啸破空声袭来,一支羽箭,便从后方如电而至,当即戳入他的右腿股当中! 王延政登时惨嚎一声,脚直踩了个空,身形趔趄,一下子又摔在了地上。而他周围的亲随将佐军卒愕然惊呼,正要上前将王延政搀扶起来,可从羽箭射来的方向,那彪魏军锐骑甲士疾驰而来,眼见便要杀至眼前! 与王延政扑倒在地的位置相距百来步的距离,一名身着魏军虞候制式衣甲的将官一脸冷漠,手中绰着的硬弓弓弦兀自在颤动着...而他几乎比周围的同僚普遍都要矮了半个头,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而且生得双环怪眼,黑体顽皮,满脸不但怪肉横生,还长着不少疙疸疙瘩...总结一句话就是,这人长得很丑。 不过这员魏军虞候虽然貌相丑陋,矮小的身板结识壮硕,浑如生铁打成,而且目光精芒四射,也透着几分凶狠。打眼一瞧便知其是个难惹的主。 而一箭射中王延政腿股的这名魏将唤作何敬洙,虽是扬州广陵出身,幼年时却遭逢唐末战乱,正赶上秦彦、毕师铎弑杀淮南节度使高骈,杨行密则形势要为故主报仇,却又有孙儒统领暴匪凶军猛攻扬州,所过处焚烧庐舍,杀老弱以供军食期间逃难而流离失所,后来得杨行密麾下宿将李简捡回府中,收做家僮。 而何敬洙虽然身躯不高,又生得相貌丑陋,但为人骁勇而有决断,并擅长射术,不过成年后也不过担任军校裨将等低阶军职。当年魏朝舟师大败徐温水军,长驱直入,各路吴军相继降服之际,何敬洙遂也顺理成章地被魏朝收编...... 所以何敬洙也不似其原本的轨迹那般,与旧主李简逝世之后改仕权臣徐知诰,而后屡建战功,世称南唐一时名将,而于后主李煜在位时期,于七十四岁的高龄以三公最尊的太师身份致仕。 如今这个时空的杨吴为魏朝所灭,徐知诰死于乱军之中,也没有建立起南唐帝国...故而何敬洙也就直接被魏朝收编,做为协同淮西军柴再用讨伐闽国的兵马虞候,而参与攻打建州的这场战事当中。 而何敬洙尤以弹弓、弓箭见长,眼见王延政身上衣装,便预料到对方应该便是把守建安城的敌军主将...遂以他拿手的本事张手一箭过去,直接射翻了王延政,他又迅速收了硬弓,拔出腰挎的佩刀,便沉声喝道: “建州守将妄图顽抗,到底还是被我军攻破了城池,他还能往哪里逃!?” 王延政的腿股被箭簇射穿,而摔倒在地上时,又听见轰轰蹄声袭至,旋即便是周围亲随将校兵卒的惨嚎哀叫声暴起...他骇得魂飞魄散,赶忙又要挣扎起身。然而王延政刚坐起身来,何敬洙便疾步赶至,飞起一脚,便又将其蹬翻,旋即手中紧绰的钢刀,便直接架在对方的脖颈上! ...虽说较之原本的命途轨迹大有不同,可是走正史线的何敬洙做为南唐大将,按记述便是“灭闽国,功最诸将”,而杀攻破建州城池,迫使闽国末主王延政也只得投降...如今闽国都城仍为福州长乐府,王延政遂眼见城郭难保,则选择弃城奔逃,却仍是栽在这何敬洙手中! 1326 怀疑我有反心,那就反给你看 拖着条伤腿的王延政,又被一队军士拽至魏军主将柴再用面前。当他颤颤巍巍的抬头望去,正好迎上煞气满溢的目光...柴再用睥睨俯视,语气森然,便下令道: “我已有言在先,建安守军若肯开城归降,便按原职录用,出榜至各处安抚,肯带头归顺之人,亦当酌情论功升赏...可如果仍要执迷据城顽抗,则悉数诛杀。 建安城北门闽军开城接迎我军入城有功,连同弃械降伏者可保性命。你不自量力,非要负隅顽抗,当然也留不得你了!” 两名虎背熊腰的军士,旋即便上前按住惊呼挣扎的王延政,其中一人手绰钢刀,抡臂便斩...一道寒芒卷落,直剁入脖颈当中,王延政的惊嚎声戛然而止,人头骨溜溜地滚落到一旁,体腔内喷溅出的鲜血,也登时染红了前方一片土地! 按说正史线的闽国覆亡之时,王延政被押送至往南唐都城金陵,得中主李璟以亡国君王之礼相待,而册封其为鄱阳王;王延政不久后过世,也得以受追赠为福王...而如今的他没有机会成为闽国末主,便被柴再用下令砍了脑袋,首级旋即被挑在长竿上,以此来震慑闽国将兵妄图抵抗,又将会落得哪种下场...... 魏军攻占建州治所建安,很快便有后续部队前来接管城郭,负责发榜安民,维持治安,以及安置降从的闽军等诸般事宜。 柴再用便继续挥军进发,进入闽国国都长乐府下辖疆土,途径宁德、长溪、永贞、连江诸县已是不敢抵抗中原王朝的大军,更不甘为了王延钧那个昏聩国主效死送命,所以甫一发现魏军赶至,便望风而降。 有些知县与守将,甚至还早早地遣人前去接迎,献上猪羊犒劳慰军,直接便投降成了魏朝军旅的带路党...... 黑云压城城欲摧,魏朝先头部队,终于抵至囊括福州乌山、于山、屏山三山,城郭规模也甚是广大的长乐府城下...青色高耸的城墙,就矗立在军容整齐的队伍不远处。 此刻长乐府城内的平民,大多紧闭房门,尽量不外出露面,也唯恐有军卒撞到门来,前来强征家中的男丁拘役去协同守城...长街上来回走动的,大多是神情慌惧紧张的闽国士兵。街坊间行人稀疏,较之以往显得十分冷清。 躲在家中的寻常百姓,议论着自开闽三王诛杀贪婪凶暴的军阀廖彦若,得以占据泉州,而后又范晖攻取福州,汀州、建州刺史乃至周围山岭海岛二十余股地方武装闻风来投,遂据有福建五州之地,得以称雄一方伊始,迄今也过了近三十年,看来也终于到了要变天的时候...... 按民间谚语老子卖蒜儿捣蛋、老子英雄儿混蛋...闽国历经王延翰、王延钧这俩骄淫奢侈的兄弟胡作乱为,老百姓生计愈发困苦,也几乎败光了他们老子王审知、伯父王潮在位期间通过仁政所争取的民心...所以对于魏朝吞并闽国,长乐府百姓普遍都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谁也不愿在这个时候,遭闽军抓壮丁前去被迫守城...毕竟变天在即,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不幸在惨烈的守城战中赔上性命,那岂不是忒过不值了? 而从发现魏军出现在视野当中的那一刻起,由于闽国极少对外用兵,那些未曾经历过战阵厮杀的士兵来回奔走,大多人惶惶不安,看来也根本没有与魏军死战到底的战意...... 担负总掌长乐府防务的闽军主将,就矗立在城门楼下,凝视着下方魏军锐骑来回纵骑奔驰,他也很清楚陆续还有大股大股的兵马,将源源不断的杀至长乐府城前。 再注意到周围士兵脸上慌张的神情,深知军心不可用,也使得这员闽军主将眉头越皱越紧,拧成老大一个疙瘩,面色也已是无比的凝重...... 这员闽军主将,乃是方今在位的国主王延钧的侄儿王仁达,秉性慷慨,言无所避,在军中倒以有智略而著称。本来他官居楼船指挥使,而于王延禀背反王延钧,统领水军攻打长乐府之时奉命抵御,遂设计立白旗诈降,安排甲士伏于舟中,趁着王延禀一举将其生擒,遂因功统掌闽王亲军,职权相当于戎卫国都长乐府的最高级别将领。 可是王仁达在闽国军中固然还算得上一号人物,可是山外有山,他倒也自知也很难与那些屡次参赴中原争霸战事,而将带兵打仗视若家常便饭的名将相提并论...闽国国小兵微,魏朝雄军则一路顺风顺水的杀至国都城下,只有在建州治所建安遭遇抵抗,却还是有守军临阵倒戈打开城门...... 王仁达也能掂量得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如今建州被魏军攻占,闽国也不过只占五州之地,就算泉州、漳州、汀州三地派遣勤王兵马前来救援长乐府,只怕也是杯水难灭猛火...就凭他力抗魏朝大军的猛攻,这岂不是赶鸭子上架? “即便长乐府城高壕深,恐怕到头来还是难以保全...若是城郭保不住了,将军您也须思量自保之策啊......” 一员亲信将佐,不动声色的来到王仁达身边,并低声说道。而王仁达闻言则轻哼一声,板着张脸回道: “我典亲军有责,自当据守长乐府抵御外敌...如若败北,便将落得个城破人亡的下场,又哪里有什么自保之策?” 那将佐听罢,小心的朝着周围张望一圈,把声音压得更低,又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败之则愚至极也...据城死守,抵抗魏军,的确无异于螳臂当车。形势如此,自当顺势而为...闽国社稷,既然注定难以保全,难道将军当真就甘心白白的断送了身家性命? 末将以为,死守长乐府,只不过是坐以待毙。可将军若是开城归顺,于魏朝则有大功。如此非但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魏朝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占取闽国国都,将军因献城有功受封赏,日后前程,也必然不可限量......” 听自己这亲信将佐听罢,王仁达本来那紧皱的眉毛先是一挑,似是有些意动,可是他很快又板起脸来,并转头瞪目,低声呵斥道: “胡说!我毕竟是大王的宗亲,要保住闽国社稷,又岂可于国家危难之时变节投敌?” 如果王仁达当真死忠于国主王延钧,在这等危难关头,自己的亲信却怂恿他开城归降于魏朝,只怕当即便勃然大怒,而直接下令将扰乱军心、提议投降之人就地处斩。 可是王仁达的反应,却也只不过是在低声呵斥那个亲信,并没有打算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声张开来...那将佐也颇有眼力价,便向前凑了过去,继而低声又道: “就算将军您将大王视为宗亲,可是即便闽国没有亡国之危,有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吴英只是患病告假,便由薛文杰、徐彦之流趁机暗中作歹,大王便轻信谗言而擅杀忠良的先例在前,而由将军典亲兵握有军权,以大王先前的言行来看,您也已是下一个要被猜忌的功臣...... 所以即便将军顾念君臣与宗亲的情分,可大王...又可曾将您视为心腹近臣?” 1327 国都难保,还意欲流亡? 王仁达又听身边那亲信说罢,面色顿时沉了下来,眼中也明显透出几分怨意。 毕竟方今在位的闽国国主王延钧不但是色中饿鬼,还是个猜忌心极重的昏君。当初合谋弑杀大哥王延翰篡权的义兄弟王延禀再度兴兵作乱,他的疑心病也变得更重了...... 所以王延钧先前冤杀宿将吴明,轮到讨伐王延禀有功的王仁达统掌闽国禁军,却也成了要遭猜忌得到下一个目标。 而王延钧、王仁达这对君臣又是叔侄的关系。往日话里话外,王延钧就没少拿言语试探王仁达,说什么奸宦赵高蒙蔽秦二世之类的典故,问对方有什么看法...... 所以对于王延钧的猜忌,王仁达并非一无所知,也能感受到他那主公兼族叔可一直在盯着自己呢...王仁达只得连表忠心,又奉承王延钧聪颖,对于朝廷官员起居动静明察秋毫,以尽可能打消他那主公的疑心。 可是如果按正史线的轨迹走下去,王延钧因终日淫乱,旦旦而伐,而染上了疯瘫症,便又想到了统掌禁军的王仁达,遂有言“仁达智略,在吾世可用,不可遗后世患”...到底还是诬陷定罪将其杀之。 五代这般时节,君主一旦怀疑哪个臣子有图谋不轨的可能,那么不问青红皂白,随意找个理由将其杀害相对也属于高发事件...更关键的是,王仁达已察觉到闽国国主对他越发猜忌,那每日伴君如伴虎,小心翼翼,坐卧不宁的滋味当然不会好受。 然而较之自己原本的命途轨迹大有不同,魏朝大军已经兵临长乐府城下,经过身边那亲信撺掇,王仁达也意识到转运改命的机会已经送到了面前...... 沉默了一阵之后,王仁达也微微凑过身去,并压低了声音,对旁边那名亲信说道: “眼下人多眼杂,且不可声张,你按我的吩咐,务必小心行事......” ※※※※※※※※※※※※※※※※※※ 又过了两日光景,陆续抵至长乐府的魏朝兵马越聚越多。而标示着淮西节度使柴再用的牙旗,也出现在于城前安营扎寨的行伍当中...... 听闻魏朝主力军旅也已杀至,长乐府内城的宫殿当中,众多男女来回奔走、脚步匆匆,脸上也满是惊慌之色...魏朝雄军轻易杀至长乐府的军情,他们自然也都已经听说了。这些宫禁听奉使唤的内侍、使女以侍奉君王为生计,便如依附在参天大树上的蔓藤。可如若闽国将亡,大树将倒,宫中众人不知何去何从,也难免感到惶恐不安。 至于闽国第三任国主王延钧,则呆呆地坐在龙椅御座上...由于每日至少几次、上不封顶的群体宣淫,因纵欲已被掏空了身子,他双目看似凹陷,面色暗沉,整个人也时常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 于前朝唐廷时节,陆续割据一方而称孤道寡的势力,除闽国以外,也已悉数被魏朝兼并...王延钧也不是没有想过,恐怕早晚有一天,中原王朝也会来攻取闽地。 只是先前眼见兄长王延翰在位期间骄淫奢侈,选取很多民女充实后宫,而且还是毫不知节制的到处寻访...起初他上书极谏,实则也早已动了花花心思,遂与义兄弟王延禀联手反叛,弑兄篡位事成,便也迅速堕落腐化,比起他那兄长王延翰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考量当前局势,魏朝北面与契丹展开国战。既然还有强敌牵制,按王延钧想来,魏帝还要集中兵力于北方,提防契丹人的反扑,近期应该也不会对名义上仍臣服于魏朝的藩属国出手...他虽只顾与莺莺燕燕,以及男宠归守明在九龙帐中胡天胡地,几天不下床,日日美酒、夜夜荒淫...连国事都懒得打理,哪里还有精神去思量如何抵御魏朝? 所以魏朝突然出兵,并且轻易经过入闽门户险关,这一路下来又是势如破竹...听闻急报后,王延钧从九龙帐中惊起,尚还骇得惊慌意乱之时,魏朝大军,便已经杀至国都长乐府城下...... 眼下王延钧所能做的,也唯有每日遣人至外城巡检城防军务,责令长乐府守军务必要死守到底。不过他也很清楚,国都大概率是守不住了。 而后唐、吴国、蜀国、南楚...等诸国亡国君王宗室,据王延钧了解,除了吴越钱氏得魏朝赐封上等府第,受钦封赏赐待遇极高,诸如马希范、王衍之流则与一大家子集中幽禁于大杂院中,日常用度几乎与平民无异,这对于那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亡国之君,当年的皇亲国戚而言,生计也甚是困苦...... 所以但凡还有退路,王延钧便绝不打算归降于魏朝,而要被押解至汴京去受辱受苦。 所幸当初父王任用能臣领榷货务、招徕海舶,通过海路与新罗、占城、三佛齐,乃至印度半岛诸邦有贸易来往...我闽国既熟识海路,如若万不得已只得弃守长乐府,我携嫔妃佳丽、金珠财宝乘船出海,即便只得流亡海外,也远胜过被押至魏帝面前卑微乞饶,却还是要被困在坊中了结余生...... 乘船走海路出逃,这是王延钧所能想到即便长乐府失守,却仍能摆脱魏朝控制的唯一一条后路了...毕竟当年他老子王审知建立闽国之时,于福州子城外又筑罗城与南北夹城,北面横跨越王山,并将南面九仙山、乌石山围入城中,再开凿了绕护罗城南、东、西三面的大壕沟,以形成“三山鼎峙,一水环流”的格局,趁着现在外城还没有失守,正可以从长乐府东北面的港汊登船,而驶往闽江入海口。 本来由于长期宣淫纵欲的缘故伤身,王延钧不但时常感到乏力疲惫,精力也明显不够用了,思维似乎也迟缓了许多...心慌意乱的他,这时才拿定了主意,心想也须趁早准备,多安排几艘大船,最好能将宫中库府内从民间网罗搜刮来的所有财宝,乃至后宫皇后、男宠、嫔妃、使女...最好再尽可能多带上能差遣得动的宿卫将兵一并上路才是。 然而王延钧正盘算着逃亡前须准备的具体细节时,他突然听见殿外喧哗声大作,目光再往外瞧去,就见一名内侍太监与几个宦役跌跌撞撞的朝着这边奔来...... 本来失魂落魄,萎靡不振的王延钧,在这个时候屁股就好像是被人就尖刀狠狠捅了一下,当即便从龙椅上蹿起身来...他面如土色,又慌忙问道: “外面何故慌乱?莫非是外城已经失守?这又怎么可能?先是魏朝先锋兵临城下...直至今日,魏朝大军不是方才抵至长乐府?即便魏军势大,可是以长乐府山在城中、城在山内的格局,非但城防坚固,并有山路环绕,魏军又岂能一攻即破!?” 那内侍太监奔入内殿,因跑得急了,步履猛的趔趄,直接一记平地摔拍在了地上...他连滚带爬的又往前蹿了几步,便尖着嗓子、带着哭音地高声喊道: “大王!大事不好!王仁达怂恿外城守军背反,打开城门...又派遣各部倒戈的部众,还要先魏人一步,分别扑往长乐府城中各处官邸,并朝着内城这边杀来!” 1328 这一家子,还要自相残杀 愤怒高呼的成群士兵,冲入依山层叠而建的长乐府城中。然而他们并非魏朝将士,却是本来奉命要死守城关的闽军将官兵卒。 就在魏军在城墙集结期间,王仁达利用职务之便,安排亲信向城外纵马奔走、来回巡视的魏军轻骑施射百来支绑缚文书的钝头箭矢,表态承诺归属中原王朝...待天朝王师主将抵至城前之时,便立刻举事倒戈。届时城门大开,也自会有部众接应,敬请魏军进入城郭。 只不过王仁达还在文中表明,方今在位的闽国奸邪当道,残害忠良,盘剥克扣军饷用度,致使军中将恨兵怨...我们既然愿意打开城门,接应天朝王师尽早攻取国都长乐府,当然是诚心归降。只是趁着这个机会,还请允许我军将兵先行一步,杀尽那些弄权施诈、营私敛财的奸贼佞臣...乞望成全,以泄我等心中积怨恨意。 当然除了那些奸邪佞臣,长乐府城内楼榭亭台、商坊民舍,乃至寻常平民百姓,也都将原原本本地由天朝接管...待诛杀尽那些佞臣,我等便放下兵刃,而听凭上国王师安置。 所以各队闽军将兵,也终于能得以发泄心中积攒的恨意,他们冲到各处本来在闽国高高在上的奸官府邸当中,枪刺刀砍,见人就杀...... 其中诸如会向王延钧进言理应称帝,会些旁门左道的骗术便被尊为天师,趁国主不理国事,便由其皆谬传王命决之。按数载所述“凡更易将相、刑罚选举,多所干预,受贿请托,靡所不至...”的陈守元;以及向王延钧进谗言称国主身边多有奸臣,若不向诸鬼神询问,则国内将乱,而趁机排除异己,设计冤杀宿将吴明的妖巫徐彦...他们无法再倚仗国主王延钧的宠信而肆意妄为,面对着那些手持利刃、杀气腾腾的士兵都吓破了胆,可即便哀嚎求饶,也难免落得个被乱刀砍死的下场...... 至于禀性巧佞,因善用敲骨吸髓的手段搜刮敛财,而最受王延钧宠信的闽国内枢密使薛文杰...就惊骇地望着大批军健涌入他极尽奢华的府邸。 只一会的功夫,府中私兵与仆役的尸首,便在内院庭中散落得到处都是,各处多被喷溅出来的鲜血染红。目睹这等血腥的场面,薛文杰骇得一屁墩坐倒在地上,他想立刻爬起身来逃走,却被吓得软了腿,一时间动弹不得。 那些大肆屠戮的闽军士兵脸上溅血,看起来更显狰狞...他们仍忿声喝骂着,提着锋刃滴血的钢刀,又一步步地朝着薛文杰迫近了过去...满是怨毒的咒骂声充斥于耳中,再瞧着那些本来被自己当做脚底的泥,如今却格外凶神恶煞的军卒越来越近,薛文杰骇得魂飞魄散,便大声尖嚎道: “只求能留我性命!府中财物,任尔曹取之!” “你这奸贼!仗势营私、残民害理,又诬陷害死恩官,我等早就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饮汝血!还说什么任我等去取财物,而留下你的狗命?府中财物,本来便是你横征暴敛、克扣压榨我闽国军民的血汗! 碎剐了你之后,照样能取回我等弟兄应得的财物,其余的也将落入魏人之手,归顺中原之前,我们也必然要先取了你的狗命!” 一员军校提刀痛骂,周围众多兵卒已按捺不住,一拥而上。薛文杰眼睁睁看着众人围了过来,当即发出一声绝望的残害,身子旋即被那些军士给淹没...而他最后的下场,几乎也与其按史载所述命途轨迹如出一辙: 军士踊跃,磔文杰于市,闽人争以瓦石投之,脔食立尽。 本来所属的割据政权都已要亡了,当然也就不必继续忍气吞声下去...趁着归降魏朝、闽国覆灭前夕,长乐府大多守军将兵反而闯入各处官邸,屠戮他们深恨已久的奸臣泄恨。不过也的确没有趁乱侵害城中良民,所以不少百姓躲在家中,就听见外面杀声大作,虽然担惊受怕,好歹有惊无险,只盼着城中的厮杀能够尽快平定。 而统领大军赶至长乐府城前的魏军主将柴再用,先前得知长乐府守将王仁达意图打开城门、临阵倒戈,能够将攻取城关的伤亡最低,他当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眼见长乐府果然城门大开,也有一拨人马奔出接迎,柴再用遂派遣何敬洙率部先行入城,分拨兵马,一边维持治安,一边由接应的降军带路,便直朝着内城的方向杀去。 至于闽国国主王延钧,惊闻主持长乐府防务的将领王仁达也已背反,则更是如遭雷亟...国都沦陷之快,还远远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眼下也来不及尽数收拾府库内的金珠财宝,乃至后宫所有佳丽上路,毕竟再拖耗下去,便是想逃也来不及了。 只是当王延钧在几名内侍的拥簇下,惊慌地往内城北面的宫门奔去,途径自己的寝宫,他不由的又回想起往日入夜时分,宫内数百支巨烛齐燃,将整个寝宫照得犹如白昼...... 只不过再是不舍,王延钧含恨忍痛,也只得舍下此处由他精心建造的欢乐场温柔乡...几队宿卫匆匆装束了一些金珠财宝,旋即又带着他膝下王继严、王继韬、王继鹏、王继恭、王继镕几子会合,只图赶在魏朝大军尚还没有攻占内城,而全盘占领长乐府之前,而尽快赶至位于城郭东北部的港汊去。 然而等王延钧回过神来,便意识到也不过只有百来人仍跟随在自己身边。当初他遣使遍访闽国各地,广征人宫的嫔妃、使女,由于内城宫闱早已经乱成一团而散去大半...甚至就连自己的正妻陈金凤、男宠归守明也已不知去向...... “那个贱人!眼见我闽国社稷难保,莫不是趁乱勾搭归守明趁乱弃孤而去了?” 王延钧有所察觉,更是怨毒地嘶声骂道...然而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王延钧终日与成群的女子淫乱,他妻室陈金凤同样欲火极盛,长年欲求不满,便背着王延钧又与其男宠归守明、以及百工院使李可殷相继通奸...男**荡,也完全是因权力与欲望凑到了一处,又哪里还有什么相濡以沫的夫妻情意可言? 眼下火烧眉毛,也顾不得去追查老婆是否跟着自己的男宠跑了...王延钧按捺心中怒火,只得喝令身边的亲信阉宦快去将马车拉来。不但要将匆匆收拾的财物装上车仗,就以他这副体虚力乏,早已被女色男色掏空了的身子骨,恐怕还没跑出内城去,便已要累得瘫倒在地上..... 只是正值人声吵杂、七慌八乱之时,王延钧却见从前面宫宇拐角处,又撞出一伙人来,眼见正要拦住他逃出内城的去路...而那一大堆子人当中,忽有满含怨忿恨意的叫嚷声响起: “二哥,父王与两位伯父打下的江山社稷,就要亡在你的手里。如今你却还是如此私心自用,看来这也是只顾自己逃命,便要将我们这些兄弟手足都给舍弃了!?” 1329 同室操戈,还是要被一锅端了 王延钧瞪目望去,就见王延羲、王延宗、王延丰、王延美等几个兄弟也携家带口蜂涌而来...而高声质问他的那人,则正是王审知膝下诸子当中排行第八,而时任闽国左仆射同平章事的王延羲。 眼下趁着魏军尚未杀至内城,赶紧逃至港汊要紧,结果自己这些亲生兄弟却跑来碍手碍脚。王延钧腾的心中火起,眼见那平素甚是低调的八弟王延羲,竟敢斥责他败毁了王家的江山社稷,便立刻抬手指去,破口大骂道: “放肆!王延羲,你胆敢对孤不敬,当真是要找死不成?孤不但是闽王,还是你们的二哥!我王家还真是‘兄友弟恭’啊...魏人连灭诸国,确实势大难挡,这又与孤何干?如今社稷难保,你们便来指责孤,这可是你们不念手足亲情在先! 眼下已是燃眉之急,你们是降伏于魏人也好,是到港汊另寻船舶出海也罢...就此各顾前程。只要孤能逃出去,以后也未尝不能复辟我闽国社稷。可你们若是还敢拦孤的去路,那也休要怨孤不念兄弟情分了!” “你也配提及兄弟亲情?父王本来将传位于大哥,不是你勾结王延禀背反,联手突袭长乐府,弑兄篡位,还欲盖弥彰,矫称大哥毒杀父王,却以为我们不知实情么?” 王延羲立刻反唇回骂,他的手也已然握住腰挎的佩剑剑柄...看来眼下闽国将亡,二哥王延钧既然不再会是手握生杀大权的闽国国主,八弟王延羲便也再无任何顾忌,索性直接撕破了脸皮: “你弑杀兄长,篡位夺权,而统掌亲军,我等为了自保,只得隐忍不发...可是你篡位后若是勤政治国倒还罢了,结果却广纳民女,终日只顾纵欲淫乱,放权于薛文杰重敛急征,克扣军饷、盘剥百姓;任由陈守元干政贪腐,还听信妖巫徐彦谗言擅杀宿将。 全因你这弑兄的昏君荒淫无道、昏庸无能,任由奸邪当道,致使三军忿怨,把守门户要隘的守军遂轻易降从于魏人...也是因为你失尽人心,魏军所过之处,诸地军民望风而降,那王仁达不也带领亲军倒戈,打开城门,而让魏人兵不血刃的占取长乐府外城? 是你这昏君误国,这便想一走了之,什么有朝一日,未尝不能复辟我闽国的话也能说得出口...到了九泉之下,你还有何面目去见父王与两位伯父!?” 王延翰痛斥全因他那二哥王延钧之故,王氏闽国便即将要为魏朝所灭,实则也不过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得见别人黑,却看不见自己黑...毕竟王延翰不会知晓,闽国日后改制称皇,当皇帝的位子轮到他来坐时,诸如骄奢淫逸、酷苛暴虐、猜忌宗族、挟怨报复...等昏君暴君常见的行径,这王延翰也会做个遍。 闽国要是由王延翰来统治,只因怀疑猜忌,也会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手,而且对那些与他兄弟关系密切的朝臣连坐夷族、大肆杀戮...哪个臣子敢犯颜直谏,直接贬出朝堂;哪个宗室亲侄儿治理一方,甚得人心,便直接抓过来杀了...而且屠杀的宗亲数目,也要远远高于如今在位的王延钧。 而且王延羲与他二哥相较不但同样好色,而且更为好酒...他收了自己的外甥做男宠,时常在九龙殿设宴与群臣狂饮,酒量不济的侄儿胆敢不喝,就直接杀了;有大臣身材矮小却酒量过人,王延羲便打算将其开膛破肚,看他肚子里是否另长酒肠。 还史载线在王延羲在位期间,闽国不以功绩补官升迁,而是直接看送钱数额的多少决定官位的大小...治下大批民众又为了逃避沉重的苛捐杂税出家为僧。而王延羲与他十三弟王延政反目相互攻伐期间,就连南唐先主都看不过去了,使者送书信于王延羲告诫其不该兄弟之间兴动干戈,结果王延羲腆着张脸,还敢以诛除李建成、李元吉的唐太宗李世民自居。 所以王延羲记恨他二哥王延钧只顾纵欲享乐,而断送了自家的社稷基业,这也就相当于同为茅坑里的屎,却在气急败坏地斥骂另一坨更臭而熏到它了...... 至于王延羲身边那些兄弟子侄,有不少人忿恨于闽国要亡于王延钧之手,也都相继附和叱骂起来...仍以闽国国主自居的王延钧更是暴怒似狂,满面狰狞的杀气,“呛啷”声便抢先拔出腰挎的佩剑...本来都是闽国先主王审知的子孙,现场的形势却更为剑拔弩张,即便是血脉相连的亲生兄弟,眼见也要自相残杀起来! “天朝王师都已进入长乐府,闽国眼见便要覆亡,你们这些宗室子却仍要内讧相残!昭武王本是贤主,可他的这些不肖子孙,到底还是要断送闽国社稷了!” 然而正当王延钧与他的子嗣,与自己那些兄弟侄儿眼见就要火并之时,忽然就听见有人以戏谑的口吻大声喊道...旋即众人惊慌望去,便见又有大批甲士从周围的宫宇间冲出,迅速奔将过来,并将闽国国主连同王室宗亲团团围住! 魏人如此快便已杀入内城!? 王延钧心里咯噔一下,可是当他再定睛望去,就见这批军士身着闽国宿卫制式的衣甲。看来是开闽三王时节做组建的拱宸、控鹤两支亲军...本来以为外城失守,把守内城的宿卫军大多也都已四散而去了,结果眼下却见拱宸、控鹤两部宿卫绰着明晃晃的刀枪,对向王延钧、王延羲等王亲贵戚,并且步步紧逼过来...也显然是来者不善。 旋即王延钧的目光,又落在统领这两支亲军杀来的将官身上,他先是一怔,旋即便厉声喝骂道: “朱文进、连重遇,你们两个本是值宿宫禁的将官,不早些赶来护驾,又竟敢对孤兵刃相向,这是要造反不成!?” 听王延钧嘶声喝骂,其中那名为连重遇的控鹤军使先踏前数步,旋即冷笑着说道: “造反?我闽国本就向魏朝称臣,而你本为昭武王的次子,却篡位弑杀嗣位的长兄在先,得国不正,又欺瞒魏朝拜请册封,故而魏帝兴师问罪,也可说是师出有名...我等也只是顺应天朝,而讨伐逆臣罢了...... 何况明明是你弑兄窃取国主之位,你既然能造反,那我与朱兄怎么就不能造你的反?” 连重遇话音方落,拱宸军使朱文进,又把眼环视向面前那一众惊恐不安的闽国王氏宗室子,最后目光又落在惊怒慌惧的王延钧身上,他脸上的笑意夹杂着三分得意、七分阴谲,便接茬说道: “王延钧,你大势已去,就莫要再摆起国主的架子拿腔做势了!亡国在即,你们这些胞兄亲弟却还要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若是昭武王泉下有知,恐怕也要再被气死一次了..... 也怨不得旁人,是你咎由自取,断送了闽国社稷。我等行伍军将,自然要另谋出路,另投门庭,而就此归降于魏朝。既然已决意归顺中原,自当为主分忧...如今正撞见你这亡国之君不肯自缚听候发落,仍意图潜逃,那么我等又打算干什么...这你还想不清楚么?” 1330 闽国几代君王,今日全都要死 “魏帝有兼吞天下之志,如今你们这些亡国宗室还有复辟的打算,到底也还是个隐患。与其由魏军擒执住你们,押至汴京看管起来,我们哥俩自当为新主分忧,你们哪里也都不必去了,就一并把性命交代在这闽国宫闱当中吧...... 也不必劳烦魏军动手,我拱宸、控鹤二都归顺天朝,撞见你们不肯降伏、仍要顽抗,也合当除尽杀绝。如此助魏帝免除后患,于宫中再顺手取些财物,直待魏朝兵马来时,便投顺接受安置。对我等而言,自然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郎们,动手!” 朱文进狞声说到最后,突然双目凶芒迸射,厉声高吼。由他统领的拱宸军,以及连重遇统掌的控鹤军这两支本来司职护卫闽国君王及王室,守备内城宫闱的一众军士,便纷纷抄起了手中兵刃,而直朝着王延钧、王延羲等人那边疾冲了过去...... 毕竟朱文进、连重遇二将,若是走正史线的话,便会于闽国第四任国主王继鹏在位时期时常遭受君王羞辱,又眼见前两代国主之位都是经过弟杀兄、子弑父的兵变更迭。所以他们这两员负责值守宫禁的将官,也动了发动兵变弑主的心思。 所以朱文进与连重遇发动兵变,致使王继鹏身死之后,又迎立他的八叔王延羲为帝。结果王延羲也是个暴虐昏聩的主,因酒醉杀死他们二人的部将,朱文进、连重遇发觉还是遭受闽国国主猜忌,遂一不做、二不休,再发动一场兵变连王延羲也给宰了...... 都已接连弑杀两代君王,也不便再扶植王氏宗室子继承皇位,朱文进便宣称“太祖昭武皇帝,光启闽国,今子孙**,荒坠厥绪。天厌王氏,宜更择有德者立之”...便以闽主自居,而由连重遇推拥上皇位,穿帝袍冠冕,再度向北拜伏,对中原王朝称臣。 朱文进做了闽国国主之后,便下令屠戮统辖境内的王姓宗室子嗣五十余人。随后他与连重遇虽然也被叛变的部下弑杀,而由占据建州的闽国末主王延政拿回王氏的基业社稷...... 而在如今这等形势下,眼见闽国社稷将亡,朱文进、连重遇按史载轨迹胆敢弑杀两代君王,又打算斩草除根,杀尽王氏宗室子...就趁着王延钧与闽国王氏子嗣失势之际突下杀手,当然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拱宸、控鹤二都的士兵,遂冲入惊慌失措的闽国王氏子嗣所组成的人堆当中左砍右杀,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起,无数双脚纷乱踩踏,一股股鲜血激溅而出,将周围的一切染得血红...这一场血腥的屠杀,便就此开始了。 本来跟随在国主王延钧身边的那一小撮宿卫军士,眼见由朱文进与连重遇统领拱宸、控鹤两支部众要对就闽国王室突下杀手,他们人寡势微,自然也不愿继续陪着王延钧赴死,遂也立刻高呼表明立场,有的人甚至转过身来,直接便抡刀朝着就近的宗室子嗣砍去; 还有些并没有趁乱散去,王延钧也还要带着一并逃亡,以供他宣淫的嫔妃、使女,眼见血雨腥风的场面,也都骇得花容失色,凄声尖叫起来...不过除了少数愣在当场,而被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顺手剁翻的女子,她们大多数人下意识地躲散避在一旁,而拱宸、控鹤二都甲士按上官朱文进与连重遇的指示行事,要杀的只是闽国王室众人,也犯不着辣手摧花,而非要对这些莺莺燕燕痛下杀手; 至于王延羲、王延宗、王延丰等人麾下的亲军私兵、家丁仆役,多大多数人第一反应便是转身逃走...极少数人下意识的正要抵抗,却相继被搠倒剁翻,而根本无力抵挡这两支背反哗变的部众...... 其中按史载轨迹,按说以后本来会弑杀父亲王延钧篡位,而成为闽国第四任国主的王继鹏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他瞧着包围过来的叛军将兵挥舞着手中兵刃拼命乱砍,卷起的寒芒每一起落,便会有不少人惨嚎着倒在血泊当中...而王继严、王继韬、王继恭、王继镕那几个亲生兄弟,似乎也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当场毙命...而那些脸上、身上已满是血污的叛军士卒,紧绰手中锋刃滴血的兵器,很快便要杀至自己面前! 这绝不应该!我既是闽王的子嗣,本来有朝一日也当继位称王,乃至改制称帝、雄霸一方...可恨父王昏庸,断送了祖父与两位祖伯父打下的江山,好歹我年纪轻轻、命不该绝,又怎能死在此处!? 王继鹏心中绝望的念道,他如今虽也不过少壮年纪,可是便已走了自己那好色成性的老子王延钧的路数...王延钧迎娶父王王审知的侧妃陈金凤为皇后,王继鹏便与他父亲的侍妾李春燕通奸...而且也早已有了称孤道寡的野心。 然而闽国社稷覆亡在即...王继鹏嘴上虽不讲,可是也深恨自己父亲王延钧断送江山。如今他们这一大家子只得流亡海外,王继鹏心想所携的财物有限,与其被王延钧败光,实则他现在便已动了弑父的心思...... 可是朱文进、连重遇拱宸、控鹤二都叛军突然杀来,休说篡权夺位控扼闽国,就连到海外做个富家翁,也都成了奢望...眼见朝着自己这边冲来的军士挺起长枪,做势便要攒刺,王继鹏虽然善射,可是面对大批涌来的叛将叛兵,开弓瞄准,一箭一箭地去射,又能射杀几人!? 寡不敌众,顽抗也不济事...王继鹏惊慌的转身要逃,冷不防却有一员拱宸军小校从斜侧杀来,并挥起手中钢刀劈斩,卷起的寒芒直从王继鹏的脖颈间掠过! 钢刀的锋刃割破血肉,王继鹏的颈项处登时被剖开,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红的皮肉绽裂开来,旋即便有鲜血从绽开的伤口中一股股激溅而出! 王继鹏仰面扑倒,喉头发出嗬嗬的怪响,而下意识的伸出双手死死捂住脖颈。可是鲜红的液体仍不断的从手指缝隙间涌出...随着血液的流失,王继鹏惊恐绝望的眼神,也渐渐变得黯淡了下来...... 方今闽国国主王延政膝下子嗣王继鹏,与他那些亲生兄弟都倒在了血泊当中,也没有机会弑父篡位,而成为闽国第四代国主...也没有机会再干下大兴土木,修建比其父王延钧在位期间规模更大的皇宫,还要变本加厉的横征暴敛压榨百姓,乃至屠戮宗室血亲,滥杀许多叔父、堂兄弟等种种恶行...他瘫倒在地上,口中不断的咳出鲜血,而直至彻底咽气为止。 就在不远处,正史中的闽国第五代国主王延羲,也全无方才与他二哥王延钧对质叫骂时的胆气...他惊骇地瞧着无数双满是杀气的眼眸,都朝着自己这边聚焦过来,下意识地便转身要逃。 可是还没等王延羲跑出几步,骤然间,他便听见身后有将官狞声喝令,旋即便是一阵凄厉的破风声袭来。十几把弩机射出的弩矢,直直射中王延羲的后背,便是一连串利器戳入血肉的闷响声起...他身子猛的一顿,本来疾奔的双腿跪倒瘫软,便直挺挺的扑倒摔在了地上!